《大宋好武夫》 第1章 我老爹很凶 狄咏穿越了,穿越到了北宋朝另外一个狄咏身上。  狄咏上辈子是军人,戍过边关,上过军校,立过功勋,只是牺牲得有些意外。  这辈子狄咏还是一个军汉,只是年纪不大,堪堪十九,不过已经在军中摸爬滚打了好几年,上阵杀敌的次数也不少,如今在京畿天武军中任营指挥使。  狄咏年纪轻轻就能任营指挥使,一来是因为他在军中作战勇猛,二来是因为他爹名叫狄青。  狄青何许人也?北宋战神一般的人物,北宋第一猛将,年少之时因为与人斗殴获罪充军入伍,从一个小兵开始,屡立战功,步步高升,甚至一度带兵打得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俯首称臣,在军中威望一时无两。  后来经略数州兵马,功勋卓著,刚刚被招入京中,任枢密院副使,也就是大宋朝廷军事机关二把手。  今年是皇佑四年,狄青入京也就是今年的事情,身为狄青三子的狄咏也就随之入京,到得禁军之中天武军任职营指挥使。  只是事情有时候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好,自从入了汴京城,狄青的脸上就一直愁容满面。  这大宋朝什么都好,这汴京城也什么都好,一百多万人口的城市,繁盛之景,哪怕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也不过记录了这座城池的一角而已。  独独不好的是这大宋朝对军汉不友好,特别是这首都汴京城,对军人有一种莫名的偏见,特别是狄青这种出身低微,脸上还带有囚犯刺字的军汉,更是处处都不受人待见。  大宋朝重文轻武,甚至已经到了重文防武的地步,这与大宋朝的出身有关系,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就是武将造反篡国,自然也就要防着其他人效仿。  越是功勋卓著的将领,自然越得防着,狄青显然就是被防范的对象。  狄青这个枢密院副使看起来是高官厚禄,其实也是变相的让狄青离开军队,离开军权。  而在枢密院内,也轮不到狄青来做主,那都是朝廷文人大佬们做主的地方,狄青这个枢密院副使反倒更像是一个荣誉头衔而已,没有丝毫的实权。  所以狄咏这个营指挥使其实也是个虚职,也没有实际的营曲人马,也不必去军中上值,其实也就是无所事事。  穿越而来的狄咏,对这个时代也算得上熟悉,因为这个时代的人实在太 有名了,宋仁宗一朝,当真名人辈出。  什么柳永、范仲淹、晏殊、夏竦、富弼、韩琦、文彦博,还有后世被人称为包青天的包拯,亦还有欧阳修、王安石、司马光、苏轼、苏辙、曾巩、晏几道……  一个文人璀璨的年代,就这么一个年代,几乎占据了后世语文书的半壁江山。  却也是一个武将卑微悲哀的年代。  身为将门虎子,在这么一个文风鼎盛的汴京城内,狄咏多少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今天是狄咏跟着战神老爹狄青入宫面圣的日子。  父子两人大清早就从家中出发,坐上车驾往皇城而去。  对于这个父亲,两世为军人的狄咏自然是敬重有加,但是心中却有点疑惑,开口问道:“父亲,为何今日官家偏偏要召我这么一个小小的营指挥使去见?”  官家,是宋朝对皇帝普遍的称呼,郑重一点的时候也称呼陛下,还有什么天子之类的自然也可以。  狄青转过头来看着狄咏,眉头微锁,似乎在沉思,狄青是个帅哥,年轻时候俊朗非常,导致他在打仗的时候为了显得自己凶恶,故意带一个青面獠牙的铜面具,还披头撒发,常常以此打扮亲自冲杀在前。  只是如今的狄青,虽然不过四十多岁,却早已显出老态,西北风沙大,战阵多熬人,白发早已在双鬓,脸上更是沟壑纵横,还有那当年因为斗殴犯罪在脸上刺的字格外醒目,也就再也谈不上什么俊朗了。  狄咏倒是继承了狄青的俊朗,身材高大,虎背熊腰,更是剑眉星目,眉宇之间的俊朗比昔日狄青有过之而无不及。  思索了片刻,狄青才开口答道:“儿啊,许是官家要给你加官进爵吧……”  狄咏倒是不太相信,因为狄咏知道狄青最后的结局,宋朝武将,一旦功高,必然没有好下场,北宋狄青,南宋岳飞,皆是如此。  就像如今,狄青入京之后,看似升官进爵了,其实是虎入牢笼,任人宰割,朝中那些文臣,没有一个看狄青顺眼的,不过来了月余,已经弹劾四起。  而历史上,狄青最后的结局,就是被所有文臣造谣攻讦,从文彦博到欧阳修,一会说狄青要造反,一会说狄青家中藏了黄袍,甚至文彦博说得更直接,在皇帝面前直说狄青就是昔日的太祖赵匡胤。  最后狄青是一贬再贬, 惶惶不可终日,入京不过四年之后,又惊又忧之下病死了。  所以狄咏摇着头答道:“如今这局势,父亲已然举步维艰,朝中之人岂还会给我加官进爵?”  狄青咧嘴笑了笑,笑得有些……惨烈,抬手摸了摸狄咏的头,答道:“自是要与你加官进爵的,如若不与你加官进爵,又如何好来整治为父我呢?”  这个道理有些绕,狄咏一时没有听明白,却也转头会意回来了,给儿子升官表示皇恩浩荡,然后来整老爹,也就没有了那么多心理负担,也能堵住军民之口。  想到这里,狄咏再看老爹狄青,心中五味杂陈,更有一种心疼之感。也知道他父亲狄青不是不懂,却好像又有逆来顺受之感,这是为何啊?  这个时代也太畸形了,一个为国抛头颅洒热血的将军,出生入死一辈子了,难道就是这么一个结局?  “父亲,难道你就真的这么逆来顺受?官家也是糊涂……”狄咏如此说道,他虽然如此问,心中却也懂他父亲狄青心中所想。只是气不过,忍不下这口气。  狄青表情忽然严肃起来,语气严厉:“莫要胡说八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为父身为大宋臣子,食君之禄必担君之忧,岂能背后议论圣意?怪之怪为父出身低微,不比朝堂诸公苦读经年进士及第……”  说到这里,狄青脸上忽然泛起了忧伤之色,像是想起了什么伤心事情一般。  狄咏显然知道是什么事情,昔日狄青麾下大将焦用因为一点小事犯错,狄青的上司韩琦要杀焦用,狄青百般求情,不断夸赞焦用作战勇猛之类,说焦用是一个为国效死的好男儿,希望能从轻处罚。  韩琦只回了他冷冰冰的一句话:唯有东华门外唱名者方是好男儿。  这句话什么意思?东华门就是科举放榜的地方,也就是只有读书考进士的人才是好男儿,当兵的不论怎么为国效死,也称不上好男儿。  可见这个时代的人之思想畸形程度。  狄咏也不再多言,只有无奈,这个时代的人,一个人的思想,从来不是几句话就能改变的,天地君亲师早已刻在了骨子里,乃至于出身地位,也是这个时代思想的基因。  但是狄咏心中就是有一口气憋着难受,释怀不了,就是觉得世界不该是这样子的,军人也不该如此地位低下。 第2章 给皇帝站岗 开封汴梁,又称汴京,东京。街道之上,人潮如织,比肩接踵。街道两旁,大小楼宇鳞次栉比,营业楼店、茶肆瓦舍多如牛毛,叫卖之声此起彼伏……  父子二人的车驾慢慢走到了皇城左掖门之外,两人下车,左掖门早已聚集了百十号文武官员,都在等着左掖门打开,然后入宫朝会。  这些人按照官职品级列班站好,在最头前的宰相厐籍,正儿八经的官名是参知政事,职位还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还有馆阁名头——昭文馆大学士。  在最前头其余的还有参知政事梁适,这大概就是副宰相了,以及枢密使高若讷,这是狄青名义上的顶头上司。  而狄青就站在这几人之后,翰林学士欧阳修等人自然还在后面。至于范仲淹、富弼等人,因为庆历新政失败如今被贬外地,至于司马光与王安石这对冤家官职还小,也在外地,过几年才会到得中央,而苏轼苏辙还在学堂埋头苦读。  不过这朝廷,这几年也正到了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时候了。  狄咏自然远远在最后,在所有人的后面,他如今的职位,若是在军中还能管辖五百号人马,却还论不上什么品级。  左掖门开,大小官员鱼贯而入,直奔垂拱大殿而去,皇帝赵祯向来比较勤勉,早已在殿上坐好等候。  狄咏没有参与国家大事的资格,还得在殿外等候,等到皇帝下朝了才会召见。  时值中午,朝臣慢慢退去,狄青带着狄咏,跟在一个姓李的小太监身后,到得御书房见皇帝。  皇帝赵祯面色圆润,身穿红袍,头戴官帽,两个帽翅左右来回,倒也不显得如何威仪。也是这大宋朝与其他朝代都不一样,皇帝平常时候并不穿什么黄金龙袍,也不戴什么盘龙金冠或者冕旒。  而是与官员一样多穿红色官服,戴的也是有两个长长帽翅的官帽,那些龙袍冕旒的只在祭祀或者节庆之类才穿。  之所以如此,也与大宋朝皇家那一句“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有关系,显得与士大夫亲近。  所以宋朝君臣之间,平常也并不行跪拜大礼,插手躬身拜见即可。  待得父子二人拜见之后,皇帝赵祯满脸含笑说道:“好,当真好,虎父无犬子,不仅身板强壮,还一表人才,汝儿狄咏,可谓之曰人样子。”  人样子什么意思?就是人的模范,这是在说狄咏长相,是人中的典范模样。这也是历史上北宋朝对狄咏模样的评价。  古代官场其实有一个潜规则,那就是长相有审美要求,长得好看的人升官都 比一般人容易,所以说今日狄咏远远见到的包拯其实不是个大黑脸,而是一个面白如玉之人。  “陛下过誉了!”狄青自然得谦虚一下。  皇帝赵祯摆摆手,笑道:“如此麒麟儿,放在旁处可惜了,当放在朕的身边,教天下人好好看看,必是赏心悦目,若是外邦来使,见我宋人如此美丰姿,也能长我大宋脸面。”  “谢陛下厚爱!”狄青又是躬身,谨小慎微,却是心里也不是滋味,战场上如龙似虎的儿子,拿来给人看?  皇帝赵祯又道:“狄咏,朕欲擢升你为东头阁门使,你道如何?”  这是升官了,在皇宫里给皇帝护卫守门,兼职出行司机,呃……从八品官。  狄青自是心中不愿意,宁愿儿子当沙场建功立业,也不愿儿子在皇城里守门当差,但是身为臣子,圣明难违,也就无话可说。  狄咏显然知道狄青不愿意,他自己也不太愿意做这差事,不过转头一想,在皇宫里给皇帝守门,是否就能每天见到皇帝了?  天子之侧,近水楼台,我狄咏一个现代人,还能被尿憋死?还能让我爹被一帮士大夫逼死?  狄咏想到这里,躬身一礼:“拜谢陛下抬举,微臣定当为陛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皇帝赵祯闻言浅笑:“倒也不必说什么死而后已,用心办差即是。”  狄咏脑袋一转,答道:“陛下,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身为皇家护卫,岂敢有偷生之念!”  狄咏这话不是随意说出来的,而是直中皇帝赵祯心思,为什么?因为就在四年前,皇宫里发生过一起刺杀大案,四个贼人夜半入得后宫,杀得宫女太监血流成河。  吓得赵祯到处去躲,若不是皇宫太大,若不是曹皇后临危不乱指挥调度,皇帝赵祯兴许真就一命呜呼了。  所以召狄青虎子狄咏入宫当护卫,也不真的就是因为狄咏长得俊朗给人看的。  皇帝赵祯听得狄咏这么说,自然欢喜,更让他意外的不是狄咏表达出的忠心敢死,而是狄咏念出来的两句诗,略一皱眉,又笑着说道:“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当真好诗句,出自你这将门虎子之口,更添几分忠肝义胆,未想到狄家还出了一个出口成章的后辈,教人意外啊,不凡不凡!”  这句诗出自后世南宋文天祥,也是狄咏故意说出来的,因为这个时代是真真正正的“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武人是狗屎,文人才是好男儿。这大宋朝也没有一个读书人愿意去当一个领兵军将,这也更 导致了军将之中多是粗鲁汉子。  便是赵祯说这么一番话,看狄咏的眼神都多了许多光彩,头也在点,欣慰非常。一个说话之间能有绝佳诗词其中的军汉,那真是比凤毛麟角还少见的人,不怪皇帝如此惊喜意外。  连狄青也觉得纳闷,不自觉回头看向自己的儿子,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儿子还能出口成章。  一切自然在狄咏的意料之内,他上前又道:“不敢当陛下夸赞,家父教导有方,自小就愿儿孙多读书,微臣以往要上阵杀敌,所以多习武艺,这点墨水实在不敢称道。”  赵祯看了看狄青,狄青什么出身他自然知道,街头泼皮斗殴打架出身的人物,没想到还教出一个出口能说出如此好诗句的儿子,大感意外,却也心情更好,又道:“狄枢密当真不错,教导出如此一个好儿子,这两句诗实在是好,却还如此谦虚,如此文武好男儿啊,放在门房殿外可惜了,可入殿内,朕收回适才之语,便封狄咏一个内殿崇班之职吧。”  内殿崇班,也是官名,七品,等于皇帝贴身护卫,也是护卫头子之一,皇帝上朝的时候,就在朝堂之上站岗。  可别小看了从八品到七品的差距,常说七品芝麻官,在大宋朝七品可不是芝麻官。大宋朝文官四十多阶,武官五十多阶,每一阶都要论功而上,也要熬资历年头。从八品到七品,就已经连升四阶了。  而且大宋朝一个小知县也就是从八品,中上知县不过八品从八品,京畿知县,也就是首都知县也不过七品官,五品就已经是高官了,可以穿与皇帝一样的红袍官服,三品已经就是朝堂大佬了。  而武官更倒霉,大宋朝的武官天花板就在五品,也就是说武官升迁,一般情况下到了五品就到顶了,昔日狄青在西北领一路兵马都总管也不过从五品。  若不是狄青功勋实在太大,而且立功越来越多,如战神降世,也不可能成为例外,当个枢密院副使,在狄青之前,就没有武将出身能成为枢密院高层的例外。  如此封赏,当真出乎了狄青的意料,只见狄青直接单膝跪地,插手躬身:“谢陛下隆恩!”  狄咏自然也有样学样:“谢陛下抬举,臣必以七尺男儿之身,报效家国社稷之重。”  赵祯抬抬手:“不必如此大礼,明日就来上值吧,往后随着朕身边走动,多有嘱咐教导,莫要怠慢,去吧,回去准备一下,也到殿前司报备一番,领了差事甲胄,不得误事。”  “遵旨!”  --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长得太帅不是我的错 父子二人出得皇宫,狄青早已忍不住问道:“你那两句诗是何处听来的?”  要说儿子狄咏武艺绝顶、百十难当,狄青是自信非常的,若说狄咏出口成章,还是这等好诗句,狄青是真不相信。  狄咏知道还有这么一遭问,便答:“父亲,平日里孩儿还真读了些书,只是没有机会显露而已,毕竟连您老不也把《春秋左氏传》读得滚瓜烂熟吗?”  狄青听到这里,笑了笑,忽然也觉得合情合理了,为何?因为他本还真不是读书人,最早连字都不认识多少。  昔日范仲淹在西北主政的时候,亲自教导过他读《左传》,书都是范仲淹送的。那段时间是狄青人生中最快乐的时间,范仲淹也是唯一一个真正真诚对待过狄青的士大夫。  “你这小子,唉……”狄青刚刚还在笑,忽然又有一些伤感,因为范仲淹早已被贬,远在青州当知府,不知多少年没有见到了。  狄咏立马也明白狄青在伤感范仲淹,却更知道六十四岁的范仲淹好像快走到生命尽头了,便不再多言。  两人回家,狄咏接着出门而去,皇帝旨意下去了,他得先到殿前司去报备,然后领枢密院送来的诰命文书,领甲胄刀枪等装备,明天就要去上班了。  再回到家中,狄咏看着自己带回来的甲胄,四五十斤的崭新步人甲,制作精良的腰刀,还有仪仗专用的长朔,心中又起了一些心思。  立马又找到狄青,说道:“父亲,昔日随你上阵杀敌的那套好甲,还有那个上阵必戴的青面獠牙铜面具,可不可以一并送给我?”  狄青想了想,点头一语:“你自己拿去,反正为父也用不上了。”  这话说得多少有几分悲伤之意,将军不披甲,当真让人唏嘘,自古美人多迟暮,不许将军见白头,大概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狄咏取了狄青的甲胄,取了狄青的铜面具,他就准备明天穿戴这两样到皇宫里当差。  转过天来,狄咏早早就入宫而去,直去宫内晨晖门处等候,这里是后宫与外宫的分界线,后宫是除了皇帝与未成年的皇子,不得有任何其他带把的男人出现之地,擅闯后宫便是大罪。  所以狄咏只在晨晖门处等 候就是,随他等候的还有殿前司一队护卫,四五十人,这些人也是狄咏的下属,只是狄咏对这些下属倒也不熟悉,而殿前司指挥使乃是皇帝赵祯的表弟李璋,李璋狄咏还未见过。  今日并不朝会,所以皇帝什么时候来办公也就不一定了,等候之时,也正是狄咏熟悉下属的时候,这些人都是勋贵出身,有些人祖上甚至是开国将军,差一点的也是什么禁军将领之后,不是立功军将之后,还没有资格来给皇帝站岗放哨。  “狄崇班,小人杨得忠,乃崇班麾下都头,见过!”杨得忠,一个魁梧的大汉,满脸虬髯胡须,二十七八岁,祖上曾在太原与辽人大战中立过功勋,都头大概就是连长,下面还有队头。  只是杨得忠这态度并不显得如何恭敬,只因为狄咏生得太过俊俏,又看起来年岁不大,虽是狄青之子,但是这面相在军汉堆里实在让人下意识生出几分轻视。  狄咏倒是不在意杨得忠的态度,只是笑着拱手:“客气了,见过!”  杨得忠也不多言,心中起了轻视,也就没有那么多恭维话语了,只是站在一边。  狄咏与众人见了面,便把青铜面具往脸上一戴,把俊朗的脸一遮,立马威武几分。  却是杨得忠见得狄咏忽然戴了个铜面具,心中更是觉得有些怪怪的,他在宫中行走了好几年,为了离皇帝近一点,他是想尽了办法,不知走了多少门路,如今也不过一个都头之职。  平白无故来了一个年轻上司也就算了,还是个小白脸,这种小白脸若不是仗着有个威武狄将军的老爹,岂能忽然就成了他的上司?  不爽是肯定的,但是念在狄青的面子上,杨得忠也不想直接就发难,只想着明里暗里的,总要看看这小白脸几斤几两,若是个草包子,免不得往后也就不用把这个上司当回事了。  正好此时,殿前司指挥使李璋从远处走来,众人立马躬身拜见。  李璋一来便问:“何人是狄咏?”  狄咏戴着面具从人群中上前:“末将狄咏,见过李指挥使!”  李璋上下打量着狄咏,先看了看一身老甲胄,点了点头,又看了看狄咏的脸上,微微皱眉:“平白带个面具作 甚?”  狄咏还没有开口,杨得忠忍不住先开口了:“指挥使,狄崇班面异常人!”  “嗯?”李璋年岁也不小,捋了捋胡子:“面异常人?我看看……”  狄咏揭下面具,“人样子”也就出来了,李璋微微皱眉,这长得也太好看了点?虽然剑眉星目的,却少了几分男子粗犷。  杨得忠还笑着上前为狄咏解释:“指挥使,狄崇班这是长得太漂亮了,若是不遮面,咱们武夫粗汉的,不免教人看轻了去,若是被人叫个小白脸,那可就不美了。狄崇班可是将门虎子,狄枢密何等英雄人物,自不能堕了脸面。”  狄咏再次把面具戴起,却已皱眉,他本就是军人,脾气岂能温柔?横眉看向杨得忠,答道:“指挥使,末将随父沙场征战,出生入死,便也学了家父披头散发戴面具身先士卒冲杀之勇,帐下攒的人头无数!”  李璋笑了笑,笑得颇为玩味,便是内心态度,半信半疑,一个俊俏后生说什么帐下人头无数这种话,实在不那么有信服力,更像是胡吹大气。  见李璋这一笑,杨得忠好似得了暗示一般,立马开口:“狄崇班,我等久闻狄枢密战阵之威,却从未得见,实乃人生遗憾。今日有幸见得狄崇班这等战阵英豪,愿狄崇班不弃,教导两手,也让我等窥一下狄枢密战阵之威!”  这话一出,左右四五十人皆是一脸兴奋,忽然空降了一个上司,这上司还长得这么俊俏,还是狄枢密之子,到底是个靠着父辈混饭吃的草包呢,还是个真正的将门虎子,这热闹有得看。  一旁的李璋竟也开口了:“狄咏,杨得忠这厮向来就浑,如今在你手底下当差,你不教导他两手,这厮怕是难以服气。”  李璋倒是个直白的人,把事情直接说清楚了。李璋看透杨得忠的心思,却还顺着杨得忠的心思,不仅是真的想试探狄咏,也是对麾下杨得忠这个浑汉的武艺很信任。  狄咏就等李璋这句话了,老虎发不发威的那是另说,麾下这几十号人马,必然要震慑一番,不然以后还如何带队?更何况主官就在面前,不展示两手,主官又岂能看重?  机会正好,狄咏一拱手:“得令!” 第4章 狄家虎子、悍勇无当 杨得忠本还以为狄咏会推三阻四扭扭捏捏,见得狄咏这么就应下来了,心中大喜,因为他自信自己家传深厚,武艺这一道,在殿前司中也是鲜有敌手。  杨得忠毫不拖沓,一拔刀,把刀鞘一扔,几步走到晨晖门旁的墙旁边,算是躲一躲后宫那些宫女太监的视线,心中自信,面对这么一个小白脸,不过几个回合的事。  站定之后,把刀横在胸前,摆了个起手势,杨得忠开口:“狄崇班,请吧!”  狄咏一点头,刀也不拔,拖着往前,开口:“杨都头可当心了!”  “且来就是,我杨家祖传刀法,在殿前司还未逢敌手!”杨得忠自信非常。  “我来了!”狄咏一声暴喝,刀还未拔,却是双腿用力,疾步而起,暴喝之下,长刀带鞘浑圆抡起,抡起之时,刀鞘自动甩开飞远,露出长刀寒光。  杨得忠自信的表情立马一变,不为其他,只因为狄咏来的速度实在惊人,好似眨眼之间已经到得面前,唯有连忙抬刀去架。  连一旁的李璋也皱起了眉头……  “噹”一声巨响,空中火花迸溅而起。  杨得忠脚步连连在退,堪堪止住,可见势大力沉。  狄咏已然到得杨得忠身后,转头抡刀再来,毫不拖泥带水,也不见什么精巧技术。  杨得忠连忙回头,心中知道自己第一个回合有些托大,落了些许下风,便知自己必须也要抢攻一下,不能一落再落,他也是家学深厚,武道高手,自然手段有的是,所以刀势一横,小幅度劈刺而出,求的就是快捷,逼着狄咏退步防守一下,好让两人拉开距离。  狄咏见向自己劈刺而来的刀,却好像没有看见一般,依旧势大力沉而下,就是猛劈,巨力快速精准。  李璋看得面色一惊,这一下去,岂不是两败俱伤?一个挨砍,一个挨刺,心中一急,就想开口喝止。  杨得忠哪里想到狄咏这般凶狠,狄咏竟然不退步不收刀,这……  此时杨得忠比李璋更要惊骇,因为他与人比斗无数,但从未遇到这种情况,比斗比斗,就是个比字,哪里见过如此凶悍之人?  杨得忠不是不高明,却立马下意识先收刀往上,又是一声巨响炸开。  霎时间,满场皆是惊骇之色,刚才那一幕发生只在瞬间,如电光火石,却是又如此凶险非常。  炸响之后,再看杨得忠,先手尽失,还未退后站稳,眼前出现了一条长腿,已然又感觉胸口一股巨力而来,便是天旋地转,身形飞出,重重砸在地板之上。  杨得忠连忙想要爬起,却见狄咏刀锋一闪之间又来,已然避无可避,心中大喊,不好,命在今日了!  “住手,住手!”殿前司指挥使李璋一边上前一边喊道。  倒也不用李璋喊,狄咏也没想杀人,刀来得快,停得更快,不偏不倚就停在杨得忠头盔与胸甲中间的链接之处。  李璋大气一松,两个回合,只在来去之间,胜负已分,好在没出 什么事,连忙说道:“到此为止,罢了罢了,狄家虎子,果真悍勇无当!”  狄咏收了刀,看了看飞出去的刀鞘,立马有人主动上前去捡来刀鞘送到狄咏身旁,狄咏还点头说了一句:“多谢。”  杨得忠慢慢爬起,似乎还不能接受自己两个回合就被人打败的事实,他最为自信的就是这一身武艺,好似一瞬间崩塌了一般,目光有些呆滞。  狄咏作为上司,也不再客气,也知道这些军汉其实人都不坏,只是单纯对强者的崇拜,直接说道:“杨都头,你可知自己输在何处?”  杨得忠愣愣摇头:“狄崇班武艺实高,卑职不如也!不知狄崇班是用的哪门刀法路数,竟然如此凶悍无当!”  杨得忠虽然还有些呆愣,却也认赌服输起来,这就是军汉与旁人不同的地方所在,一旦狄咏在武力上获得了认可,再加上他的家世,就足以让这些人服服帖帖了,再生不出丝毫轻视。  “我适才出手,倒也还称不上什么刀法路数,不过是对刀早已如臂指使,再加迅疾悍勇。说起来,杨都头这一身武艺着实不差,一击下风之后还能迅捷出手抢攻,已然强过无数人。只是与我,少了几分决绝悍勇,战阵厮杀,来去之间从来都是一击胜负生死,就如刚才我暴劈而下,你抢攻而来,你想让我躲,却是那战阵之上比肩接踵皆是敌我,哪里有那么多闪转腾挪,你我皆是一身重甲,你短刺而来,哪怕力大,也不过堪堪透甲皮肉,我岂有会躲?战阵勇士,早已少了那些为了小伤而躲来闪去的习惯了……”  狄咏如此说完,皆语出真心,杨得忠武艺不是不高,就是从来没有真正与人搏过生死。狄咏不是没有精妙的家传武艺,只是早已在战阵之上融会贯通在这出手来去之间。  狄咏一番话,杨得忠连连点头,瞬间也就明白了自己与狄咏差距在哪里,也明白了自己一身高强武艺,为何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就已落败。  众人再看狄咏,皆是一脸敬佩之色,连李璋也表情严肃点着头,再也不怀疑狄咏之前那番话的真假了,已然知晓面前狄咏真是一个狠厉凶悍之辈,真是那沙场老将,是那账下人头无数的悍勇军汉!  李璋开口:“往后你们好好跟在狄崇班身边办差,不可有半点差池。今日就到此为止,某先回衙门里办公了。”  “遵命!”众人拱手送走李璋。  只等李璋一走,杨得忠忽然单膝跪地:“狄崇班恕罪,卑职无状,冲撞了崇班威仪!罪该万死!”  狄咏连忙上前拉起杨得忠:“不必如此,往后都是自家兄弟,都为官家办差,不分你我。”  杨得忠连忙转头示意一眼。  四五十号汉子皆是单膝:“见过狄崇班。”  “起来吧起来吧,今日咱们这一队是白天上值,晚间下值了,出去吃酒,我请!不醉不归。”狄咏老军人了,军人之间,没有一顿酒解决不了 的问题,也没有一顿酒拉近不了的感情。  “多谢狄崇班!”杨得忠毫不做作,便是呵呵大笑。  晨晖门内,皇帝仪仗已经来了,前面开路的太监,左右侍候的宫女,列队而来。  狄咏连忙到得晨晖门外站好等候。  皇帝慢慢而来,平常里他也不会去注意身边随从人员,也不会多看护卫们都是谁,只管往御书房而去。  却是今日远远还没有过来就一直盯着狄咏看,也是狄咏这一身打扮过于显眼,不说甲胄不一样,连脸上还带着一个铜面具。  到得近前,皇帝赵祯停住了脚步,上下一打量,用不确定的语气说道:“狄咏?”  “末将狄咏拜见陛下!”狄咏行礼。  “缘何这么一身装扮?”皇帝有些纳闷。  “陛下,有所不知。末将这一身甲胄乃是家父上阵所穿,此甲虽不如新甲亮丽,却也不比寻常,一来此甲制作精良与末将身材合适,二来上面刀枪印记无数,还泛有保养的油光,油光之内带有常年饮血气之暗红,更为骇人!末将站陛下身边,岂能只有金絮其外?定要有皇家杀伐之威严,教宵小不敢近前!”  皇帝赵祯听得狄咏如此之语,不禁又仔细打量了一番狄咏身上厚重的甲胄,不免看得有些动容,甲胄之上痕迹无数,箭矢刀枪,无不意味着这套甲的主人战阵厮杀的惨烈。  狄咏知道皇帝虽然常常听人说战阵厮杀如此惨烈,却总不如今日看到这件甲胄来得直接深刻,这就是狄咏为何非要从狄青那里要来这身甲胄的小心思。  “那这面具是为何?”皇帝一边点头,一边又问。  “陛下,此面具青面獠牙,看起来穷凶极恶,末将戴此面具护卫陛下周身,也是为了震慑宵小之辈,陛下威严无双,唯有如此凶恶之相方配得上陛下天子威严。”狄咏又道。  皇帝赵祯忽然笑了起来,起步继续往前,口中却还有话语:“人样子啊人样子,你莫不是怕长得太俊朗了失了威严?所以才弄一个凶恶面具带着骇人?哈哈……”  皇帝是调侃,狄咏起身跟在身后,也笑了出来:“陛下明鉴!想昔日魏武帝曹操身边,有一员护卫名曰典韦,谓之曰古之恶来,有过人之勇,容貌雄伟凶悍,人见人怕,保魏武帝几番危难,死亦忠勇无憾。末将便也想学这恶来将军,为陛下效死!”  皇帝赵祯忽然又停下了脚步,回头看了看狄咏,虽然不知心中如何想,口中却道:“你倒是还真读了不少书,《三国志》也能信手拈来,着实文武在身。”  虽然三国故事在后世是耳熟能详,但是在这个时代,并没有《三国演义》这种小说话本广为流传,所以《三国志》也只是众多枯燥史书中的一本而已,就如皇帝所想,能知道典韦为保护曹操而死这种细节,必然就是真把枯燥的史书读了。  “班门弄斧,陛下见笑。”狄咏知道自己的话语达到了效果,也不多言。 第5章 帝心,自卑的军汉 上班是枯燥的,皇帝在书房里批阅奏章,狄咏在门口站着百无聊赖。  好在狄咏官居内殿崇班,可以随意在附近走动巡视,而狄咏麾下那些军汉就不一样了,只能在书房周围站得笔直笔挺一动不动。  贼人刺杀皇帝这种事情,在整个大宋朝近三百年,似乎也就是四年前发生过的那一次,狄咏在这个内殿崇班的职位上,也还真没有什么发挥的余地。  来来去去,这里看看那里看看,这一天也就看完了,该是换班的时候了,夜班的护卫来了之后,狄咏也就带着一帮兄弟出宫而去。  倒是皇帝赵祯还没闲着,殿前指挥使李璋被他召到近前。  李璋是赵祯的表弟,能得这么一个重要的职位,皇家安危皆系一身,也可见赵祯对这个表弟的信任。  “不知官家召臣来所为何事?”李璋见礼之后主动问道。  赵祯却在皱眉思索,良久之后才开口:“这个狄咏,你看如何?”  李璋没有想太多,立马答道:“当真虎父无犬子,此子勇武过人,悍勇非常,殿前司之中,若论勇武,无人可及此子。哪怕是在军中,必也是一员无当猛将。”  赵祯眉头皱得更紧,许多盘算在他心中,旁人并不知晓。为何要召狄咏入宫办差?并非那么简单。  把狄青这个领兵大将召入京是为了看住狄青,让狄青远离军中权柄。把狄咏召入宫,其实也有此意,也是要看住狄咏,让他不能任意脱离控制。  换句话说,要是狄家真有什么风吹草动,这父子二人任何一个忽然消失,立马就能发现。  但是现在李璋这一句话,又让皇帝赵祯起了一些忌惮,他如何也没有想到狄青的儿子,竟然这么勇武凶悍,如此还带在身边,已然有些不妥,有些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皇帝赵祯在思虑,李璋有些不解,又问道:“不知官家所虑何事?”  赵祯并不回答,而是自顾自说道:“狄咏此子,倒也不知进学考举如何?”  为什么赵祯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话?因为在这大宋朝,文人是值得信任的,至少文人永远不会造反。文人自小读者三纲五常、天地君亲师,这就是洗脑一般,文人的忠心永远比武人的忠心可靠。  更何况大宋朝与士大夫共治天下,对文人好到了极点,也信任到了极点。历史也证明了大宋朝的文人对皇权的拥护是无以复加的。  刚好赵祯知道狄咏这个丘八军汉之后竟然还真的读书,出口之间诗句极佳,便又想让狄咏 考个进士,当个文人士大夫,兴许也是一条好路子。  造反之人,虽然是为了皇帝宝座,其实也是为了子孙后代,若是儿子忠心,岂不也是在减少狄青造反的风险?  所以赵祯说了这么一语。  李璋不明所以,只答:“官家,狄咏乃杀伐之辈,读书考学怕是不擅长。”  赵祯摇摇头:“哈哈……你倒是看差了,这狄咏兴许还真是读书进学的好材料。”  “陛下如此说,那定是有道理的。”李璋点着头。  “罢了,就说到这里吧,且再看看。”赵祯似乎也没有真正下决定。  ————————  另外一边,狄咏带着一帮手下出得宫门去喝酒,只是他对汴梁城也不太熟悉,便左右问道:“这汴梁城里,哪个酒家最好啊?”  杨得忠立马答道:“要说最好,那自然数樊楼最好,樊楼酒菜堪称一绝,更有花魁大家乐舞助兴,那真是我大宋最好的去处了,只可惜那是文人墨客聚集的雅地,不是咱们这些军汉去的地方,花费也是不菲,不合算,咱们往南城,寻个平常酒肆即可。”  杨得忠话语之间,带着一种憧憬向往,文人的自然都是最高级的,是平常人不能享受的,也没有资格去享受的。  狄咏哪里管这么多,闻言直接说道:“这是哪里话,咱就去这个什么樊楼,我说要请弟兄们吃酒,岂能随意凑合?必须要去做好的地方吃酒。”  杨得忠连连摆手:“狄崇班,不必不必,樊楼花费甚巨,实在不值当,咱们也吟不来什么诗词,到时候还不受人待见,白白吃了鸟气,还是往南城去。”  杨得忠越是这么说,狄咏还越是不乐意,大手一挥:“走,就去樊楼,吃个酒哪里有这么多门门道道的,咱们不辞劳苦为官家办差,也不低人一等。”  狄咏说完,迈步就走,也不听劝,一来是想要笼络手下这些军汉,二来也是他自己想见识见识这个时代最顶级的享受,两世为人,还哪里有那么多的顾忌,不好好见识一下所谓大宋繁华,岂不是白来一遭?  杨得忠一面想劝狄咏,一面又带着憧憬期盼,心底下也想见识见识樊楼盛况,纠结之间,跟在狄咏身后,时不时指一下道路方向。  樊楼,是北宋汴梁城最好的雅地,五座高楼相连,牌匾高耸,还有彩带左右,文人士子来来往往,历史上连宋徽宗赵佶与名妓李师师幽会都常在此处。  只是今夜有些突兀,几十个军汉忽然鱼贯而入,连守门的小厮都 愣了愣没有反应过来,待得反应过来了,连忙上前去追,这些军汉已然入得前楼大厅之中。  小厮追上了头前的狄咏,连忙开口:“这位军将,莫要乱闯,莫要乱闯,随我往这边偏厅……”  这小厮虽然心中对这一队军汉不待见,但是开门做生意倒也不至于真的把不待见写在脸上,只是语气神态并不那么恭敬,想着来这么一大队人,往偏厅去吃个酒席就是。  “偏厅?”狄咏虽然不知道偏厅与其他地方具体有什么差别,但是心中也知道偏厅肯定不是最好的地方,手一挥:“带路去雅地,不去偏厅。”  “这位军将恕罪,后苑可没有位置招待了……”这回小厮皱眉了,这有点为难他,雅地自然是有,但那是给文人墨客士子们准备的,带一帮军汉过去岂不是大煞风景?  “胡说八道,某刚一下值就过来了,时候尚早,你们这樊楼也还没有到最热闹的时辰,岂能没有地方?”狄咏知道这小厮的心思,但是他可不是好打发的。  “这个……”小厮为难起来,想了一想,还是实话实说吧:“诸位恕罪,小的就直白说吧,今夜后苑,咱们樊楼的花魁叶一袖姑娘待客,帖子也早已发出去了,汴梁城中的文人士子今夜汇聚一堂,倒也不是真没有地方招待诸位,只是……也不太合适,诸位觉得呢?”  小厮这话语意思就是让狄咏等人知难而退,军汉丘八,哪里有自信与文人士子们坐在一起呢?  听到这话,连杨得忠也有些退却的意思,看了看狄咏,说道:“狄崇班,要不咱就到偏厅去吧……”  还是那句话,这个时代的人,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人生观与世界观,就如那小厮所想,军汉都有军汉的自知之明。  只是狄咏不一样,没有这些自知之明,依旧自信非常:“别人去得,偏偏我等就去不得?有什么不合适的?还是觉得某出不起个吃饭的价钱?”  小厮面色立马一变,这汴梁城里岂还能有这种愣头军汉?当真从未遇过。一个军汉非得往文人士子堆里凑,到时候不免被人讥讽鄙夷,那岂不是自讨苦吃?你还能与文人士子动手不成?  小厮也懒得多言,到时候吃了苦头,坐不得片刻,自然灰头土脸就溜了,再好言相劝没有意义,小厮头一抬:“得,诸位这边请!”  --  作者有话说:  刚来番茄,啥也不懂,书友们多支持。书评啥的,没事发一发,让我感受一下番茄的热情,谢谢大家。 第6章 丘八竖子,不足为伍 狄咏大步一迈,跟着就穿过大厅往里而去,路过大屏风,进得后苑,后苑果真就是雅地,花鸟鱼虫,曲径通幽,亭台楼阁回廊之间,便是豁然开朗,上得台阶往一处大厅而入。  厅内左右条案一张一张,廊柱之间灯火通明,头前还有一个小台子,琴瑟琵琶、笛萧阮筝摆在一旁。  只是厅内只有寥寥几人,台上也没有人,时候尚早。  跟着狄咏进来的一帮军汉,一个个表情怯生生模样,那杨得忠也是如此,头前与狄咏要比斗高下的气势早已尽去。  可见文武之别,已然深入所有人之心。  狄咏也不用小厮招呼,大喇喇往左边头前去坐,还回头招呼左右:“都坐都坐,别都一副没有见过世面的样子。”  小厮微微叹气,照例问道:“不知诸位要些什么酒菜?”  狄咏回头一看众多下属,想了一想:“不要那些什么花里胡哨的,弄些下酒小菜,然后上肉,有什么肉上什么肉,一人上两斤,酒只管搬,保准喝完。”  狄咏这么安排也是为下属考虑,这些军汉,弄些花里胡哨菜来,只怕一个都吃不饱,甚至还不知道怎么下筷子,都是练武的汉子,肉最自在。  “得嘞,诸位稍候。”话语这么应,但是小厮心中的鄙夷已然开始慢慢写在脸上了,这不是乡巴佬进城,不会愣到这地步。  也没想错,狄咏还真是乡巴佬进城,从西北边关苦寒地来这汴梁总共不过一个月。  小厮出去了,厅内几个文人士子傻眼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有闹懂这是怎么回事?  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士子面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与旁桌之人对眼几番,故意提高一些音量说道:“今日是怎么回事?倒也奇了怪了,一群丘八也对填词唱曲的感兴趣了?我大宋朝文风竟已鼎盛如斯?”  这阴阳怪气的话,自然是说给狄咏等人听的,听到这话,狄咏倒是微微一笑,觉得与这小年轻懒得见气。  但是杨得忠等人立马都把头低了下去,面色已红,好似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丘八是专门用来骂军汉的词,丘八就是个“兵”字。  见到杨得忠等人这般做派,狄咏笑不出来了,本不想接话,却是不知为何非得接一句话了, 抬手一指:“嘿,你,说你呢,你叫个什么名字?”  那年轻士子看了看自己,有些意外,好似不相信面前这个军汉竟敢如此无礼。  倒是旁边之人开口了:“贼军汉,怎么说话呢?当面可是晏相公之子晏几道。”  晏几道?耳熟。晏相公?狄咏知道是谁,是前前任的宰相晏殊,如今被贬在外为官,但是门生故吏遍地,更重要的晏殊在文坛大名鼎鼎,历史地位上与欧阳修齐名。  晏殊的儿子晏几道,那更是未来文坛之上的一颗巨星,婉约派的代表人物。只是此人因为出生高门大族,不免有些轻狂自大。  在历史上,早已名冠天下的苏轼曾经想与晏几道见一面,晏几道竟然回复苏轼:如今官场上一半的人都曾经是我爹的门生,我都懒得见他们,你苏轼算老几?  晏几道这个回复把已经几十岁的苏轼怼得是怀疑人生。  晏几道就是这么狂的一个人物,却也有才。  狄咏哪里管晏几道这小年轻有才没才的,他不爽的是这小年轻对军汉的这种态度,开口便答:“什么晏几道,某不曾听过,休要在此聒噪。”  “你这贼军汉,岂敢放肆?晏兄何等才名,在汴梁城内,年轻士子之中稳稳居首,未来定是我大宋出将入相之栋梁大才,岂是你这般军汉能及万一?樊楼雅地,叶一袖姑娘的诗会,又岂是你这般的军汉有资格来的?”晏几道身边的士子已然站起,义愤填膺。  这一番话,倒是说得晏几道老神在在,鼻孔朝天,斜着眼看向狄咏,老大不爽,自有小弟冲锋陷阵。  正在此时,那小厮带着一帮人端着酒菜进来了,听到这番话,心中已然在笑,心想不出所料,想来这些军汉坐不得片刻就得走了,这酒菜钱也算是白出了,往后也就知道不是什么地方都能乱闯的了。  狄咏却是哈哈大笑起来:“哈哈……栋梁之才,我大宋若是没有我等军汉,尔等怕是早已朝不保夕,已如丧家之犬。某今日就在这里坐了,不仅要坐,还要一醉方休,什么叶一袖,我等倒要看看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狄咏说完,转向左右,酒菜已来,大手一挥:“吃酒,都把头抬起来,吃,一醉方休。”  这一帮军汉, 若不是上司狄咏在此,还真的早就垂头丧气走了,此时听得狄咏之语,也还是畏畏缩缩模样。  狄咏更是不快,语气含威:“他娘的,吃酒还不会?杨得忠,吃!”  杨得忠也知道自己被人鄙夷了,心中憋着气,却又不敢与对面的士子撒气,见得狄咏一激,脑袋一横,把酒杯抬起来:“狄崇班,卑职干了此杯!”  “好,就要这般,陛下的垂拱殿都来来去去,到得这里岂能畏手畏脚,都吃!”狄咏豪气干云,拿杯就饮,一饮而尽,抹了抹嘴巴,拿肉就吃。  这意思就是不把对面几个士子放在眼里,不当回事了。  年轻晏几道何曾受过如此冷落?抬手一指:“丘八竖子,不足为伍!今日若非应了叶姑娘,便是这诗会不与也罢。”  没想到狄咏放下肉也骂:“乳臭未干,妄自尊大,手无缚鸡之力,却敢狺狺狂吠,笑话!”  狄咏也拽起了文,便是知道这些士子骂人都骂不出几个脏字来。  “你!”晏几道站起来了,就要往前,却是走了半步停住了。  狄咏看笑了:“殴斗之勇也无,实不当男儿!你若上前来打,且看某一个巴掌把你拍到墙上去。”  “你你你……”晏几道这是秀才遇到愣头青,有理无理也说不清,只有面色憋红,七窍生烟。  “晏兄晏兄,不必与这般粗鲁浑汉动怒,不必在此失了君子风范,今日雅事,莫要扫了兴致,来日方长,此丘八无知者无畏,且看谁才是这大宋朝的主人。”晏几道身旁的汉子又开口了,却是口中叫着晏兄,面相上至少比晏几道大五六岁。  “来日……来日教你……”晏几道想说几句狠话来着,他家门生遍地,整治一个军汉自是信手拈来。  只是这狠话还没有放完,一个姑娘娉娉婷婷从侧门而出,直上大厅头前的小台,莲步款款,一袭蓝青裙摆落地,衣袂随身而动,青丝如瀑,发髻简雅。  再看面目,双眸含水带情,却有灵动之气,小鼻微尖,手持团扇遮口,正看向场中。  晏几道等几个士子立马收住了义愤模样,昂首挺胸,君子风范尽显,微微一礼。  “奴家叶一袖,见过诸位。”姑娘微微矮身一福礼,还显出一种柔弱之态,我见犹怜。 第7章 沽名钓誉的狄咏 狄咏抬头看去,当真一个好姑娘,一帮军汉眼睛已然看直了。  杨得忠口中还有喃喃之语:“平常里都听说樊楼叶一袖冠绝汴梁城,今日一见……果真……果真!”  倒是台上的叶一袖脸上也有惊讶之色,惊讶的是怎么场下左边条案,坐的都是军汉?她也没有见过这般场面。  “一袖姑娘,不必在意那边粗鲁汉,我等应约而来,自谈雅事。”晏几道看出了叶一袖的惊讶,算是安慰。  所谓雅事,其实就是填词唱曲,大宋朝以宋词闻名,其实宋词也就是歌词,而宋词的词牌格律,就代表了不同的音乐。  比如什么《清平乐》、《临江仙》、《浣溪沙》,这些都代表了一段固定的音乐,然后填的词,就是给这段音乐填写歌词,这就是宋词。  文人士子填词,给花魁大家来唱,词填得好,花魁大家自然就喜欢唱,唱得多了,文人士子的词才会传遍大江南北,经典的就会流芳百世,宋朝词人的名声也就是这么来的。  所以说这樊楼花魁不比那种下等瓦舍里的皮肉女子,更像是后世的流行歌手,花魁大家与文人士子是相辅相成的关系,文人靠花魁出名,花魁也靠文人捧场。  这般女子,并不做什么皮肉生意,他们还给文人士子提供一种社会上稀缺的享受,那就是谈恋爱。这个时代男女结婚几乎都没有恋爱过程,唯一提供谈恋爱这种享受的地方就是这种楼宇之中。  当然,这恋爱也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若是成为花魁大家的入幕之宾,那在文人圈里可是羡煞无数人。比如北宋知名词人柳永,半辈子都在与花魁们谈恋爱,名动天下,百世流芳。  叶一袖作为冠绝汴梁的花魁大家,自然是姿态清高模样,听得晏几道安慰,只是微微颔首落座,左右有丫鬟伺候茶水乐器。  晏几道等人也撩起衣摆大方落座,昂首挺胸,折扇在怀,显出潇洒模样。  狄咏这边自然又热闹起来,几杯酒下肚,一众军汉们也就慢慢少了几分拘束,说话的声音也加大了一些。  时辰差不多了,门口的文人雅士们不断进来,每一个进来之后都是一脸惊讶,眼神往狄咏这边看得目瞪口呆,然后各自落座,酒菜一点,并不吵闹,自然有人与他们说刚才之事,然后一个个面露鄙夷。 这一刻,狄咏好似还有点享受对面这些文人士子的鄙夷之色,有种恶趣味,似乎就喜欢你们看我不爽还拿我没办法的样子。  诗会终于开始了,叶一袖微微起身再福:“奴家拜谢诸位公子不弃,今日诗会,还请诸位公子多多指教。”  叶一袖一开口,狄咏这边众多军汉顿时安静一片,一个个眼巴巴看着台前,也不怪他们没有见过这般世面。  晏几道折扇一收,说道:“一袖姑娘不必如此客气,相识日久,只是姑娘近来多日不曾会客,倒是教我等没有聚会之处,今日我等自然不会藏私,只待姑娘出个题目就是,姑娘唱腔无双,琴技动人,今日必然不虚此行。”  叶一袖遥遥一福,再表谢意,团扇微放,露出一点红唇,半截皓齿,幽幽开口:“那奴家就托大了,便先以这宴饮为题,如何?”  “好,就以宴饮开始。”晏几道乃有才之人,什么题目都无所谓。  只是其他士子,已然一个个沉思模样,还有人抓耳挠腮起来,要想在文坛挣下几分名头,要想一曲成名天下知,就得绞尽脑汁写得出彩,写得比别人好。  此时又进来一众小厮,端着托盘,托盘里是笔墨纸砚。之前招待狄咏的那个小厮打头而入,心中倒也奇怪,怎么这些军汉还坐得住?  这是有愣到什么地步了?看不懂别人的脸色吗?难道非要到这填词唱曲之时,才懂得这场合压根就不是你们这些军汉参与得进去的?怕是词句之间,听都听不懂,岂不是自讨没趣?  人嘛,活的总是这么一张脸面不是?  小厮自顾自的想,放下托盘回头而出,却是狄咏忽然开口了:“诶,那小厮,给某家这里也上个笔墨。”  小厮是伺候人的,百般不愿却也只能点头应答。  只是那一众士子堆里,忽然一团哄笑,晏几道更是开口:“附庸风雅,却也不怕笑话,也罢也罢,贻笑大方之事,那也是茶余饭后之乐,哈哈……”  立马也有人附和:“诶,那军汉,记得署名啊,也好教明天整个汴梁也知道今夜出丑的是何许人也。”  狄咏更是大方,一拱手:“御赐内殿崇班,枢密狄家之子狄咏!”  晏几道闻言更是大笑,什么内殿崇班,什么枢密副使,军汉而已,与他家宰相门楣差得十万八千里,已然笑 得前仰后合:“难怪难怪,本公子还道何人如此猖狂,原道是枢密副使狄青之子,还真是土包子进城,适才本公子当真失了风范,与尔置气,实属无趣。”  说完晏几道低头提笔,一边浅笑,一边挥毫而起,一首大作跃然纸上,俯身一吹墨迹,抬手一招,小厮近前恭敬接过纸张,送往台前。  狄咏笑而不语,他虽然算不得饱读诗书,但也是正儿八经考上军校的高材生,若是要论什么典籍经义,狄咏自然比不过晏几道,但是填词一道,哼哼……  今夜就要让晏几道挨一下社会主义义务教育的毒打。  只待小厮送来笔墨,狄咏也提笔开写,在西北时候的狄咏,虽然不曾苦读,那也不是文盲,领兵打仗,写个军情奏报的水平还是有的,所以一笔字说不上好,却也堪堪能行。  再看台前,叶一袖微微起身对着晏几道福礼说道:“多谢晏公子抬爱,小曲伴词,为晏公子佐酒。”  晏几道自然也风范尽出,起身回礼。  台上已然就响起了琵琶乐音,叮咚而鸣,一曲《鹧鸪天》的伴奏,也就是《鹧鸪天》的词牌。  叶一袖开口已唱:“彩袖殷勤捧玉钟,当年拚却醉颜红。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狄咏微微抬头,这曲调,这声音,当真婉转动听,幽怨其中,那琵琶声更是相得益彰,还别说,古人是真会享受,听得人真有如痴如醉之感。  “好,宴兄这一曲,宴会之乐,佳人红颜,道尽思念之情,却无一字说宴饮,却又字字宴饮中!”  “好词好词,绝顶好词,此词一出,今日无人可以与晏兄争锋了。”  “晏兄教人敬佩啊,比我等年岁还小一点,诗词之道却远胜我等,果然家学深厚,不枉门楣!”  “此等好词,配上一袖姑娘冠绝东京汴梁城的唱腔,那真是天籁之音,人间难闻!”  金牌捧场们不遗余力,倒也不是说假,晏几道在填词一道,水平是真的高,流芳百世之作,哪怕此时年纪还小,已然是年轻一辈中的凤毛麟角。  只奈何碰到了狄咏这个社会主义铁拳,狄咏浅浅一笑,低头也写,就算是回头看到一众属下那垂头丧气的样子,今日也要出一出这口气。 第8章 古人真会享受 狄咏提笔写就,也学着晏几道刚才模样俯身吹了几下,让墨迹稍微干一点。  只是没有那机灵的小厮上前来取狄咏的词作,还得狄咏左右看了看,看到之前那眼熟的小厮,也抬手一招:“那小厮,过来取某大作送上去。”  那小厮脚步在迈,心中却想:唉……何必非要上赶着当个笑柄呢?  这小厮心态还有些变化了,刚才是对狄咏等人瞧不上看不起,现在反倒有点同情狄咏,大概也是因为他自己也出身低微经常被这些文人士子鄙夷。  小厮拿过狄咏的词,低头看了一眼,他并不识字,只管往前去送。  词到叶一袖之手,叶一袖本还不当回事,随意低头看得一眼。  然后……  然后叶一袖愣住了……  愣了片刻,又抬头去看狄咏,这是叶一袖进场之后第一次正眼打量狄咏。  一身甲胄未脱,身旁放着他的头盔,身材魁梧……好生俊朗!  好生的俊朗!  “一袖姑娘,莫要太过意外,军汉之词,自然味同嚼蜡,只要能合个音律平仄就算高明了,只管唱来,好教我等见识见识!哈哈……”晏几道开口大笑,好像生怕叶一袖看不上不唱了。  叶一袖回过神了,把纸张放在身旁小案之上,抱起琵琶,先起身与狄咏一福:“多谢狄公子抬爱,奴家怠慢了。”  狄咏拱拱手,算是客气一下,眼神只去看晏几道脸上肆无忌惮的笑容。  乐音一弄,词牌《钗头凤》,叶一袖唇齿微动,婉转再起,头几声:“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词才刚起,狄咏视线中的晏几道已然笑容一止,面色大变。  再看对面众多士子,拿杯的停杯,拿笔的停笔,抓耳挠腮憋大招的也双眼一睁,所有人刹那间皆是抬头。  琵琶哀怨有情,叶一袖更是满脸带悲,曲声还来:“东风恶。欢情薄。一杯愁绪,几年离索。错错错。”  词的上阙唱完,稍有停顿,只有乐音,叶一袖微微抬头看向狄咏,似乎能感受到狄咏这一曲词中的含义,似乎在告诉她这欢场之人薄情寡义。  也是因为刚才晏几道那一曲,说的都是对女子的爱恋思念,明显就是一曲表白之意。此时狄咏这一曲,就像是告诉她离这些文人士子的虚情假意远一点。  词曲唱到这里,再看晏几道,眉头都皱起来了,不为其他,只因为这首词虽然只出一半,已然高明无比。  因为这首词乃是南宋大佬陆游的大作,千年流芳,造诣绝顶。  此时晏几道心中还有一点侥幸,只希望狄咏只是偶然侥幸有了一个神来之笔,下半阙的词会写差一点,如此好词,寻常人岂能信手拈来?哪怕是他父亲晏殊,那也得斟酌来去方可能成文,所以晏几道一心只想狄咏不过侥幸而已,下面的词肯定会不如上 半阙这么好。  叶一袖半阙过渡,再开口:“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  完了完了,晏几道心凉半截,刚才昂首挺胸之势,此时已然萎靡而下。  再看众多士子,一个个是目瞪口呆,眼神皆已汇聚到狄咏身上,似乎不能接受这个现实,又似乎心中翻江倒海。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整曲唱完,叶一袖已黯然神伤,好似狄咏这一曲,更加道尽了忧思,却又好似把欢场女子的悲凉一生概括其中,不过就是词中“错错错,莫莫莫”,已然直入心怀。  神伤之下,叶一袖又再去看狄咏,却只见狄咏看向了晏几道,并不与她对视一眼。  完了完了,彻底完了,晏几道眼神闪避,再也不敢往前抬头,虽然如何也不愿承认,却是高下略分。  此时满场众人皆看向狄咏,连杨得忠等人也看着狄咏,这词好不好,什么水平,杨得忠不知道,但是看这情况,应该是没有丢脸的,不禁心中暗喜。  场面有些不自然的静,对面众多士子看向狄咏,陡然间五味杂陈起来。  狄咏抬眼扫视而去,一个个看向对面之人,每每遇到狄咏目光,所有人皆是躲避而去,不愿直视,仿佛刚才对狄咏这个军汉的鄙夷之色与鄙视言语,此时都落到了自己身上。  狄咏笑着抬杯,往身旁一看,一声大吼:“举杯,吃酒!”  杨得忠好似憋了许久的一股恶气陡然散去,浑身舒坦畅快,高举酒杯,喊声更隆:“卑职敬狄崇班一杯!”  随后一众军汉皆是满脸大喜,连连起身,甲胄咔咔作响。  “狄崇班威武!”  “狄崇班威武!”  “干了!”  “吃酒吃酒!”  一时间,满场只有军汉豪爽之声,吃酒吃肉,抬手抹油,哈哈大笑。  狄咏也频频举杯回应,一杯一杯毫不拖沓,看着麾下几十军汉忽然如此放得开了,心中更是畅快非常,口中还有言语:“弟兄们都吃好喝好,不醉不归!”  “遵命!”  “遵命!”  “来来来!”  “小厮呢,还不抬酒来!”  头前招待狄咏的那个小厮,此时听得呼唤,浑身一震,好似刚回了魂魄,脚步在迈,眼神却一直直勾勾看着狄咏,口中喃喃不绝:“好家伙,好家伙,原道是个文曲星武曲星附体了一个人,这位狄崇班,好家伙……”  出门抱了酒,这小厮快步到得狄咏身旁,身形躬下,毕恭毕敬,口中说道:“狄崇班,小的给您倒酒!”  狄咏回头看了看这小厮,脸上带着笑容问道:“你唤何名,倒是周到,下次来时,还要你来招呼。”  狄咏脸上的笑,看在小厮眼里,直感觉如沐春风,连连作揖说道:“小人何二,拜谢狄崇班抬举。”  “好,何二,我记住你了。”狄 咏举杯再饮,豪爽非常,却又看向晏几道。  见晏几道不看自己,狄咏又开口:“晏……几道,是吧,晏几道,你看某这一词如何?”  晏几道心中气愤,却也不敢胡说八道去评价,毕竟满场士子几十,若是一味强辩,反倒被人笑话,转头看向狄咏,心中一硬,说道:“不差,却是也算不得什么,待我细细思来,再填一曲,且分高下。”  “哈哈……看来我这丘八还是有资格坐在这里附庸风雅的吧?”狄咏笑道,也不怕晏几道还出什么大作,此时的年轻晏几道离陆游还远着。  “哼,你便稍待。”晏几道今日是骑虎难下,若是不压狄咏一头,他自己明天就会成为汴梁城士子中茶余饭后的笑话对象了,免不得落一个狂妄自大、自以为是、出言不逊之类的名声。  晏几道已然不说话,提笔苦思,脑袋中词句无数,来来去去,却是如何也下不了笔,这一句……还差一点……那一句……还缺一点……  再看晏几道,他自己浑然不觉,却是别人眼中的他,正是那抓耳挠腮的模样。  狄咏也懒得去管,文坛名声,头前也未多想,此时想来,沽名钓誉也要弄一点,在这大宋朝,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觥筹交错之间,文人这一边个个垂头丧气了,狄咏这一边反倒一个个越发放得开,这樊楼雅地的场面,显出了市井的吵杂。  没有了诗词上前,叶一袖忽然起身,往狄咏走去,近前开口:“奴家叶一袖,敬狄公子一杯,只愿狄公子常来……”  狄咏倒也不起身,把身形一转,示意一下,一饮而尽:“常来常来,我等兄弟,往后没事就来。”  叶一袖看了看狄咏麾下一众军汉,面色喜忧参半,喜的是狄咏真的会常来,忧的是还要带这些粗鲁军汉一起来。  再又抬头看看狄咏,那眉宇之间,俊朗之色,看得叶一袖微微低头,脸颊之间起了些许绯红,便又是一福转身,似有含羞,不好多留。  看着狄咏越喝越尽兴,她自顾自起了乐音,唱起了昔日柳永老词:“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美酒,美人,美乐,畅饮……  古人还真他妈会享受。  酒宴尾声,狄咏已经喝得脚步踉跄了,站起身来,扫视对面众多士子,一个酒嗝之后,大手一挥:“晏几道,还没写出来呢?今夜作罢,来日再会,弟兄们,走了。”  说完话语,狄咏迈步就走,众多军汉起着哄,随狄咏而去。  晏几道忽然起身:“狄咏,你莫要走,我今夜定然能出好词来……”  狄咏好似没有听见,哪里还管他晏几道。  “晏兄,时候不早了,要不咱们也……也回去吧……”金牌捧场怯生生开口问道。  晏几道气呼呼不答,只是冷冷一哼。  --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赚钱是个问题 狄咏出得樊楼后苑,到得前院,却有件事为难起来,今天有些嗨大了。  因为小厮送来账单,一看,二百七十贯。  狄咏心中暗骂,真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大宋朝金银并不如何流通,主要是铜钱,一贯钱简单理解起来,就是一千铜钱,有些成色好的铜钱,也有七百钱作一贯的,寻常衙门差吏或者军汉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一贯五左右。  七八贯钱就能在城外买一亩地了,五六贯钱就是一头耕牛,他老爹狄青如此高官,一个月的俸禄也不过三百来贯,他自己的俸禄不过四五十贯,一顿饭吃了狄咏五六个月的工资。  狄家军汉出身,不比那些士族文官高门大户、家大业大,狄青一向爱兵如子,也不做那克扣贪墨之事,所以狄家并不富裕,入京之后还置办了一些房屋与家具之类,已无多少存款,家中余钱也不过三四百贯而已了。  这樊楼真比狄咏想象的要贵得多,也是无法,只得让樊楼的小厮套了车送狄咏回家,顺便把钱带回樊楼。也因为宋朝的钱太重,这么多钱,真得用车去拉。  回到家中,付了钱,狄青还埋怨了一句:“你这厮,请同僚吃顿饭,怎么花费如此之巨?”  狄咏也只能嘿嘿一笑,心中却想,他娘的,还得弄点赚钱的事情来,不然在这汴梁城里还混不下去了。  第二天大早,一边走在上班的路上,狄咏一边想着赚钱的事情。  快速赚钱这事,办法其实不多,许多人穿越之后做个什么肥皂之类就大发横财,其实这种事情不太现实,一来是因为类似肥皂的东西,古代早就有了,唐朝时候就有中东地区的肥皂流传,并不真的那么惊世骇俗。  二来就是此时肥皂的原料需要大量的动物油脂,一块肥皂需要的动物油脂可以制作上百根蜡烛,这成本实在太高,而且原料来源也无法保障,做几块自己用用还行,真生产出来卖,便是天价,至少要比上百根蜡烛贵上不少才有暴利。  除非有大量橄榄树这种植物油,否则块状的肥皂除了做出来当礼物送给一些大佬与皇宫里,还真不能当商品来卖, 生产过程还脏不拉几、污秽不堪,也造不出几块,实在得不偿失。  玻璃就更不用说了,玻璃本身就是工艺制品,不是知道原理就真的能生产出质量极高的玻璃。  而且玻璃这东西早就有了,工艺已经发展到了这个时代高点,再想突破,也不是狄咏一时半会自己研究研究就能解决的,除非狄咏上辈子就是这一行的高级技术人员。  狄咏是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到怎么快速致富,卖彩票?  这事情其实也不新鲜,因为类似彩票的玩意,在这个时代各处庙宇里早已卖开了,就是抓阄抽奖,是各处和尚庙敛财的拿手好戏。  真想把后世彩票之法拿到这个时代来,操作上难度太大,最难的一点就是取信于人,怎么保证数字开奖的随机性?连轴承都没有的时代,随机一词,就难住了狄咏。  最重要的问题是这事情还有很大的政治风险,一旦真的成功做大了,搞得风靡汴京城了,十有八九是个解释不清楚的诈骗敛财之罪,与民争利,盘剥百姓。到时候满朝文人士大夫张嘴来喷,狄青只怕病死得更快。  想到这些,狄咏有些垂头丧气起来,也明白了一个道理,用跨越时代的行业来发财,真有些不太可行。  兴许……只能用跨越时代的理念来发财?  想到这里,狄咏立马抬起头,一边沿街走,一边左右去看街道两旁的各行各业。  街道左边有一个牙行,专门做中介服务的,租车马,雇佣人,买卖奴仆人口……  街道右边有一个路口,路口里巷弄狭窄,只在路口处就能听到巷弄之内人声鼎沸。  狄咏停住脚步往里走走,一处院落门口人来人往。  进入院落,里面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院子四周站满了人,各种桌椅板凳也是座无虚席,院落中间一个四方台子,上面两个壮汉正在……打架,拳脚腾挪,你来我往。  满场之人都在大呼小叫,手中还举着一张票子不断在空中挥舞,这种票子是添头,或者也叫彩头,其实就是赌票,买的胜负。  “打,往死里打!”  “转身转身,你使劲啊!”  “抱住他,摔出去……” 这种活动在大宋朝有一个专有名词叫作“相扑、散手”,极为流行,这地方大清早就如此热闹,流行程度可见一斑。  从军中到民间,从皇家到文人墨客,皆会参与其中,连文人都会把这种热闹场面记录在画作之中,亦或者写在诗词之内。  所谓相扑,就是空手格斗游戏,从唐朝就兴起了,唐朝也称之为“唐手”之类,相扑传到日本之后,到得后世就变成了两个大胖子穿着裤衩互相推搡的比赛,空手道这个词也是从唐手、散手而来。  看到这种场面,狄咏大喜,心想财路来了,擂台上的空手格斗之法,经过上千年发展,到得后世,技巧上早已变得更加科学更加有效,这倒不是狄咏发财的根本,发财的根本在于经营之道。  说白了,狄咏已经决定入这一行了,用超越时代的理念,经营出一个风靡天下的格斗联盟出来,这里面不仅是门票收入,还伴随赌盘,  出得这个相扑场,狄咏心中已经开始酝酿这个格斗联盟的经营之法。  首先要一个所有人都抵挡不住的噱头,其次要有一个有极高话题度的炒作,然后还有一个场所。  具体计划还得细细制定一下,狄咏脑子一边转,一边飞快往皇宫去上班。  到得皇城之内,狄咏再次立在晨晖门外,宋朝的朝会,乃至古代大部分朝代的朝会,并非是每天的举行的,懒惰一点的朝代皇帝,一月两次朝会正常。  勤快一点的皇帝,十日一朝,五日一朝,已经就是日理万机了。  当然,大朝会不多,议事小会还是经常有的,几个部门领导见一见皇帝,商量的事情之类。  今日依旧没有朝会,但是皇帝赵祯还是会大清早去往垂拱殿旁的书房里办公,路过晨晖门,却又在狄咏面前停下了脚步,还看着狄咏一脸的笑容。  一旁的杨得忠也纳闷,以往皇帝来去,哪里会把一帮护卫当回事?  狄咏见过皇帝之后,也纳闷,开口问道:“不知陛下有何事吩咐?”  皇帝赵祯先是摆手笑了笑,再起步:“倒也无事吩咐,你跟着朕走几步,朕有事情问你。”  --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汴京黑帮团伙 狄咏一个护卫头子,本该是离皇帝远远的走路,今日却是荣幸了,跟在皇帝身边,看得杨得忠是目瞪口呆,七品武官,放在朝廷里连个屁不是,独独狄咏不一样,竟还有这种待遇。  羡慕是羡慕不来的,杨得忠只有一脸的崇敬之色。  皇帝赵祯开口了:“昨夜你……去了樊楼?”  啊?狄咏有些惊讶,这事情皇帝也知道?难道宋朝皇帝也有大明朝的锦衣卫?连臣子在床上与老婆说的话都能知道?  狄咏回过头一想,宋朝皇帝虽然没有锦衣卫,但是宋朝皇城司也不差,也有为皇帝充当耳目的职能。  “陛下见笑,臣刚刚上任,带着麾下一众弟兄们吃顿酒,实属附庸风雅……”狄咏答着,还是心中有些纳闷,皇城司没事盯着自己干嘛?难道皇帝这么防备自己?  狄咏没有想错,狄咏的名字还真在皇城司要盯着的名单之中。但是狄咏也想多了,他还没有资格让皇帝正儿八经的防备他。  皇帝赵祯依旧笑着:“你这厮倒也不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一曲《钗头凤》填得实在是好,教朕大吃一惊,倒也不知你文采竟然如此高超,连晏殊之子也差你一筹,你可知晏殊昔日乃神童入仕,天下无双,他那儿子更是早早成名,有目共睹之大才,你倒是真把朕给惊到了。”  “些许小事,竟不想能传到陛下耳中,臣惭愧。”狄咏这种回答是标准答案。  “哈哈……这种事情,只需一日,自然就满城皆知了,你倒是会挑人,一挑就挑个晏家晏几道,这晏几道也是倒霉,平白给你成就了大名。你这小子不错,武将之家,却读得满腹诗书,不可限量啊……”皇帝依旧在夸,似也真起了爱才之心。  这大宋朝,只要是读书的文人,那便一切都好说。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宋朝的文人,卖国的有不少,但是造反的一个都没有。  “臣实在惭愧,书读了一些,却是这经史典籍,实乃末进,不敢当陛下如此夸赞。”狄咏说的是实话,他学的文化体系与这个时代不一样,儒家经典,九经十三经的,他是真不太擅长。  在皇帝面前,丑话先说 ,也怕以后露怯。  皇帝点着头,似有思索模样,忽然又问:“不知你可有进学之心?”  进学是干嘛?就是读书考进士,做文官,做与皇帝共治天下的士大夫。  “臣……”有些突然,狄咏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答,难道要去学堂苦心钻研孔孟圣贤?  狄咏心里下意识有些抗拒,因为这得从头来过,那就不是一年半载的事。  “也罢,你先想想,若是有心进学,朕让你直接去太学,以你之才,到时候考个进士不在话下。”皇帝到了垂拱殿,便也不与狄咏多说,得办公了。  要说宋仁宗赵祯,那还真是个不错的皇帝,他是中国历史上第一个以“仁”字做谥号的皇帝,对士大夫极为优待,比如包拯这般的臣子对着赵祯开喷,连口水喷到赵祯脸上,赵祯都不当面去擦,而是回到后宫再去洗脸,还埋怨包拯口臭熏人。  赵祯对百姓也极为仁厚,仁宗驾崩之时,无数百姓主动到皇宫之外给仁宗烧纸。  洛阳人更是满城尽出,烧纸祭奠,起的烟雾连太阳都遮住了。不仅如此,辽国还亲自派使团来吊唁赵祯,甚至还在辽国给宋仁宗立了一个牌位祭奠。  当然,也并不是说仁宗赵祯就没有问题与缺点,比如在逼死狄青这件事上,赵祯作为皇帝,是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干系的。  皇帝开始办公了,狄咏倒是闲下来了,招呼都头杨得忠到面前,开口问道:“杨都头,某有一发财之道,欲带着弟兄们一同赚点钱财,不知杨都头可有兴趣?”  杨得忠闻言,手中一拱:“狄崇班如此大义,卑职岂能不愿?但凭崇班吩咐。”  “京中可有比较大一点的院落?租赁即可。”狄咏问道,这种事得找杨得忠这样的地头蛇。  “那自是有的,不知崇班有何要求,是需要离闹市近一点的,还是离闹市远一点的,也不知是要装潢豪奢一些的,还是……”  “只要大即可,远一点无妨,容得下几百千余人,主要是院子要够大,废弃院落也行。”狄咏这是在找经营场地了。  “这般倒是好找,南城那边,出了保康门,城南厢,这般宅子当是不少, 就是那边不太平,住人容易遭贼盗,不知崇班要这般场地作甚?”杨得忠不愧是地头蛇。  “事情待下值了与你们细细道来,却是这般院落一个月要多少钱?”狄咏又问。  “三五贯的有多,主要是那边贼人横行,若是靠近无忧洞口,那更是便宜,两三贯也能租到。”杨得忠又答。  “无忧洞?”这个词听起来有些奇怪,狄咏不禁问道。  “崇班来京城日短,有所不知。这无忧洞乃是汴京城那些贼盗强人的藏身之地,汴京城乃古城,也有几朝定都于此,还离黄河不远,这千百年来,大梁城是兴废几番,如今汴京城便是在这些古城之上再建的,那些老城的旧址废墟都埋在地下,遗留了不少地窟洞穴,再加上新城的地下水道,便是藏污纳垢之地,贼人们作奸犯科就往里面一藏,拐骗小儿,绑架妇女,打家劫舍,抓也抓不着,这地下就被那些人称之为无忧洞了,外南城那边有几个无忧洞的出口,所以很不太平,所以那边宅子才有许多荒废……”  杨得忠解释着,也是历史史实,过几年包拯上任开封府,曾经狠下心来要治理无忧洞这个黑帮团伙,最后也是无功而返。甚至在后来,无忧洞里的贼人还绑架过皇家公主。  这事情倒是给狄咏带来了一些冲击,书本里的宋朝,那都是说文风鼎盛之类。却不知实际中的宋朝,竟然这么乱。难怪故事里什么梁山宋江、摩尼方腊都发生在宋朝。  宋朝之乱,其实看史书也看得出来,两宋近三百年历史,正儿八经记载的造反起义乱事就有四百多次,平均每年一次都有多。更别说那些啸聚山林的山川盗匪之流,更是多如牛毛。  生活在古代,还真是高危。  只是狄咏倒也不在乎,只把无忧洞当新鲜事听,大手一挥:“无妨,你只管去租。”  说完狄咏从怀中摸出一串铜钱递了过去。  杨得忠并不矫情,接过钱,说道:“那卑职下值之后便去办了,定给崇班寻一处最大的,一处不够便租个两三处合在一起,装个千余人不在话下。”  狄咏点着头,心中已然盘算起经营与炒作之事。 第11章 兀那贼人,官爷在此 杨得忠办事倒是不差,一下值就往南城跑去,狄咏先回了家,脱下一身甲胄,挂着长刀,直接坐在门口等候杨得忠回来找自己。  黄昏末尾,天色快黑了,杨得忠来了。  “如何?”  “崇班,妥了,两处大宅,每月加在一起五贯,把两宅之间院墙一通,场地巨大,只比咱殿前司的校场小一点,千余人挤一挤不在话下。”杨得忠答着。  狄咏很是满意,拍了拍杨得忠肩膀,看了看天色:“走,带某去看看,晚间就在南城吃饭了。”  杨得忠面色微难,答道:“这天黑了,往那边去怕是要遇贼人,崇班当真要去?”  杨得忠倒不是怕,只是觉得麻烦,惹上那些什么江湖好汉的,就是个大麻烦。  “头前带路。”狄咏是大手一摆,管他这个。  两人飞快往南城去,宋朝与唐朝不一样,并不执行严格的宵禁,但是这内外城的门到了晚上还是会关的,趁着最后的天色,自然要加快速度出去外城。  出保康门,就是外城的城南厢,沿着汴河南边,过上土桥,不远就到杨得忠租的宅子了。  两处宅子连在一起,院落中间只有一堵高墙,地方狄咏很满意。  出得门来,狄咏又左右看了看,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却也看得见一些宅子里的点点灯火。  “这无忧洞的洞口在何处?”狄咏问道。  “那倒也不知实际之处,许是在附近哪座宅子里,许是在哪处偏僻巷弄之中,也不是一个洞口,城内洞口许多,那些贼人进进出出的,都极为谨慎,所以开封府衙剿了几次,也多是无功而返。”杨得忠答得详细。  这特么不是宋朝地道战吗?狄咏心中如此想,朝廷还真能忍受京城之内有这么一股势力?开封府的衙差这种事情也解决不了?  当真有些匪夷所思。  不过又想回来,似乎这种事情也不是宋朝独有,在那唐朝时候更乱几分,唐朝也是长安南城,那时候的游侠儿,一个个凶悍非常,甚至直接 与长安城内的巡城武侯们当街火并,打得昏天暗地。唐朝文人们还把这些游侠儿写进诗词里,甚至是夸赞。  先不管这个,狄咏开口:“明日里休沐,你带着弟兄们去置办一些旗帜锣鼓,旗帜上就写……天下第一武道会,冠者奖金五百贯,亚者奖金三百贯,季者奖金两百贯!”  休沐,就是放假,字面意思就是放假回去沐浴洗澡。大宋朝公职人员别的不多,就是假期多,正常的十日一休沐,然后二十四节气大多有休沐,接着是春节、上元节、寒食节之类的大节日长假,重阳节之类的小节日一天,还有各种病假、探亲、婚丧嫁娶。皇帝太后生日之类也放假。  宋朝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放假一百多天。到了明朝,公职人员一年就只放十八天了。朱元璋,无情!  杨得忠听狄咏话语,有些没有反应过来,问道:“崇班要办一个相扑大赛?”  狄咏点头:“对,要办一个全天下最盛大的相扑大赛,必是日进斗金。”  “这个……崇班,这奖金彩头怕是过于高了,冠者五百贯……卑职一月也不过十来贯的月俸……五百贯,可买几百亩田了……怕是得不偿失……”杨得忠心中多少觉得狄咏有些疯了,相扑比赛在汴京城里多的是,赚钱倒是赚钱,但是赚的钱也不够这么造的。  “无妨,羊毛出在羊身上,某自有办法赚回来。若不开如此之高的彩头,如何对得起这天下第一相扑争霸大赛?就是要这般噱头。这般噱头还不够,炒作就得往死里炒。”狄咏还有后手。  “炒作?崇班……”  “你不懂这个,这般手段极其高明,噱头,某也想好了。明日有事要弟兄们办,说不定这无忧洞也是一大助力。”狄咏自顾自在谋划,也自顾自在说。  忽然,道路对面走来一群人,皆穿短打劲装,腰挂长刀,月色之下,气势逼人。  杨得忠见此,拉了拉狄咏,说道:“崇班,怕是有强人,咱们避一避 。”  狄咏刚才没看到,这时才抬头看了一眼,指了指问道:“无忧洞出来的?”  杨得忠点点头:“怕是如此,这大半夜一帮人持械乱逛,十有八九便是无忧洞里出来的强人。卑职倒也不是怕,就是觉得麻烦,这些强人如那狗皮膏药一般,沾惹上了就没个休止,什么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得出来,防不胜防。”  杨得忠还在劝说狄咏,也是这个道理,正儿八经的好人家,何必去招这些泼皮无赖一样的人,这些贼人与地鼠一般藏在暗处,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没完没了。  却听狄咏一声大喊:“兀那贼人,官爷在此,莫要跑!”  杨得忠愣了,目瞪口呆看着狄咏,看着狄咏一个箭步飞奔而去,看得杨得忠久久回不过神来。  那边一帮短打劲装的汉子也懵了,看着狄咏一个人朝他们奔过来,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外城偏僻角落里,半夜还有这种傻货?  官爷?  哪里的官爷?  便是大白天走在路上,那些什么衙差巡防的也不敢轻易上来招惹,这半夜的还来个官爷?  狄咏这么做,自然有他自己的打算,要炒作,要噱头,就得找人炒作,炒作对象这不就送上门了吗?  又听远处而来的狄咏大喊:“我大宋朗朗乾坤,尔等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却听对面一人呸了一声,说道:“晦气,今夜得空,出门到牙行里收个份子钱,还碰上了傻子!”  “大哥,要不把这傻子揍一顿?”身边小弟问道。  那大哥摆摆手:“上吧,把这傻子断了手脚,扔汴河里去。”  “得嘞,便算是今夜的消遣!”  一时间,月黑风高,十几个劲装大汉,迈步往前急奔,拳已挥舞而起,对面不过一个年轻之人。  却见那年轻人丝毫不退缩,即使敌众我寡,也是一往无前。  不远处杨得忠终于是反应过来,手捏刀柄,迈步而起,口中大喊:“崇班,卑职来也,稍待片刻,有个照应。”  大战一触即发。 第12章 杀杀杀,杀了他 迎面而来十几个劲装大汉,狄咏毫不退缩,脚步急速而去,来去几语之间,已然与最头前的贼人遭遇。  嘭!  嘭嘭!  嘭嘭嘭!  月光之下,只见人影闪动,闷响连连,那“傻子”在黑夜的映衬之下,好似鬼魅一般。  再看左右,已然连倒六人。  众多大汉已然呆愣,目光中皆是不敢置信。  还听得刚刚追上来的杨得忠大喊:“崇班好武艺!”  狄咏竟然还有空回头笑了一笑:“些许小贼,不在乎下!”  就在狄咏回头的空档,一众大汉连忙后退几步聚在了一起,不敢再如刚才那般松散而上。  众人之后,走出一个矮胖汉子,便是头领大哥,他开了口:“好汉武艺不差,在下石卓明,在无忧洞里被众兄弟抬举为三当家,不知当面好汉是何处英雄?”  石卓明?无忧洞黑恶势力团伙第三号人物?狄咏倒是认真起来了:“御赐殿内崇班狄咏!”  御赐?这名头还是有点唬人的。  石卓明倒是不不怕,无忧洞就没有怕过什么官府,不过礼貌还是有的,又道:“不知足下为何要与我等过不去?”  狄咏头一扬:“听闻汴京好汉,皆在无忧洞中,某欲在此处宅院广招天下好汉来此比斗相扑绝技,开一个天下第一武道会,你无忧洞可敢派人应战?”  无忧洞,汴京人民深恶痛绝的黑恶势力,朝廷屡次打击不成的黑帮团伙,平常里在汴京城作奸犯科,人见人怕,正是炒作的好对象。  天下第一武道会是噱头,与无忧洞约战则是炒作,再加上高昂的奖金,这就是狄咏要垄断汴京相扑赛事的手段。  石卓明有些没反应过来,反问了一句:“你自开你的相扑场,我等为何非要应战?”  狄咏闻言,也不多说,忽然脚步一起,身形在空中一个回旋,长腿如影,又是一个汉子昏蒙倒地,连哀嚎都没有,直接昏死过去。  石卓明下意识后退两步,抬手一指:“狄咏,你以为有个官身 就能护得了你?莫要欺人太甚!”  “欺人太甚?”狄咏疑问一语,身形再次暴起,一跃几步远,长腿再抬,直蹬一人胸膛而去。  那人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然倒飞而出,躺在地上,倒也未昏,只是面色发紫,喉咙中发出一种呜鸣,口鼻如何也进不了空气。  石卓明已然大怒:“拔刀拔刀,杀了这厮!”  一时间哐啷之声大作,一柄柄明晃晃的腰刀映照着月光如水,寒意逼人。  还剩下的七八个大汉慢慢包围而来,石卓明更是一柄长刀在手,身先士卒往狄咏逼近。  杨得忠连忙也拔刀往前,站在狄咏身边,口中问道:“崇班,杀人吗?”  狄咏摇摇头:“不杀人,得赚钱。留着以后再杀。”  石卓明被狄咏如此小瞧,早已忍不住,提刀跃起,高高下劈。  狄咏手中倒是也有腰刀,只是并未出鞘,连刀带鞘,身形一斜,带着一种扭曲,堪堪躲过劈砍,刀鞘往前一指,正中腰间,直接把半空中的石卓明顶落身形,落地不稳踉跄摔倒。  “杀杀杀!杀了他!”石卓明腰间剧痛,一时半会还爬不起来,口中唯有大喊。  刀光再起,七八柄寒刃同时而来,杨得忠倒也不怂,迈步上前连连去架。  却见狄咏一个暴起,先挡最近一刀,飞踢而去,身形在空中再回,刀鞘直砸一人头颅,空档一出,狄咏再回头,左右劈砍,犹如万军从中奋力厮杀一般。  每每一击,绝不落空,毫无花哨,唯有稳准狠,拳脚刀鞘,没有一下浪费。  电石火花之间,噼里啪啦之中,满场倒地一片,唯有狄咏与杨得忠站得稳稳。  而杨得忠脸上,出现了一种崇拜敬仰之色,他知道狄咏悍勇,却不知道狄咏竟然悍勇到了这个地步,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甚至心中升起了一种追求,希望自己有一日也能如狄咏这般大杀四方。  尘埃落定。  杨得忠看着满地哀嚎之人,问道:“崇班,怎么处置这些人。” 狄咏想得一想:“用他们的腰带都绑在一旁,放一人走,就说我狄咏在此等候无忧洞大当家来赎人。”  “遵命!”杨得忠一拱手,便是军中下级对上级的尊敬。  石卓明还想挣扎爬起,狄咏上前一脚踢在他下巴之上,石卓明立马身形一软,昏死过去。  杨得忠忙前忙后,拿着刀,一边割腰带,一边绑人,也还放着了一个,却还问道:“崇班,要不要卑职回去叫些弟兄过来帮场面?”  杨得忠是有担忧,怕到时候无忧洞来上几百个汉子,难以招架。  狄咏摆摆手:“不必如此,也来不及了,今日谈事而已,来日才是打打杀杀的时候。”  狄咏心中谋划,无忧洞必须要剿,但不是此时,得寻个时机,寻个可以立功的时机,用来当作升迁的垫脚石,此时得利用一下无忧洞作恶多端的坏名声,赚钱要紧。赚完钱才是卸磨杀驴的时候。  杨得忠见狄咏如此自信,也不多言,自顾自忙碌起来,要绑十四个人,也是大工程。  狄咏却也不帮忙,只在自己刚刚租下的院子外席地而坐,等候着。  小半个时辰之后,视线尽头里,影影绰绰出现了无数人,刀光如雨,脚步快速而来。  杨得忠哪里见过这般场面,看了看老神在在的狄咏,舔了舔嘴唇,连忙把腰刀架在昏死的石卓明脖颈之上,以作人质。  黑影围上来了,人数之多,呼呼啦啦一眼看不到尽头,一个个凶神恶煞,这无忧洞的势力当真不小。  人群之中走出一人,高大健硕,双目如狼,扫视片刻,便是开口:“哪里的梁子?莫不是活腻歪了?”  狄咏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问道:“无忧洞大当家?”  “洒家就是无忧洞大当家,江湖抬爱,称洒家一声血手人屠李兴禾!把人放了,就当此事不曾发生,若是不放,从今往后必是不死不休!”无忧洞大当家李兴禾,威势自不比一般。  “放人?倒也不是不可……” 第13章 猛龙要过江 听到狄咏愿意放人,李兴禾表情上倒也好看了一些,问道:“江湖规矩,要多少赎金?”  狄咏笑着摆摆手:“赎金倒也不要,某会在身后这处宅子里办一个天下第一武道会,听闻你们无忧洞里多好汉,挑些个好汉参与某这天下第一武道会即可!”  李兴禾眉头一皱,有些摸不着头脑,这是要与无忧洞约战的意思?江湖混迹几十年,这种事情李兴禾倒是不惧,也自信非常,他手底下亲手了结的人命没有一百条也有九十条,麾下好汉更是多的是,但是这事吧……  “这汴梁城里的人,哪个见我无忧洞都是躲着走,这汴梁城里的商户,但凡让他们交个份子钱,无一敢说二话,倒是你……偏偏非要来招惹我无忧洞,还想利用我无忧洞来赚钱,哈哈……倒是胆大包天,也不怕这钱有命赚没命花!”  能成为无忧洞的大当家,李兴禾还真不是一个简单人物,一眼就看透了狄咏心中所想。  被人猜到心思,狄咏好似也无所谓,还点头笑道:“赚钱嘛,不丢人。”  “哼哼……哈哈……”李兴禾笑得肆意非常,笑完忽然眉宇一狞,不知多少年没有人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了,开口又问:“敢问对面哪里英雄?”  “客气客气,枢密狄家狄咏是也!”狄咏这回是直接说出了自己的来处,便是知道老爹大名,文人可以不当回事,但是这些提头卖命的所谓好汉就不一样了。  果然,一听枢密狄家,李兴禾立马面色一变,眼神如鹰,双手捏拳在搓,口中答道:“枢密狄家,你这是猛龙要过江啊!”  狄咏还轻松摆手:“不至于不至于,赚份营生而已,不至于你死我活的……”  “你狄家战阵功勋天下皆知,你想用我无忧洞赚名声,却也不怕狄家名声折在此处,反倒成全了我无忧洞不世威名?”  李兴禾露出了凶相,心中却在反复思忖,狄家他是真的忌惮,因为狄家是从那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富贵,麾下卖命之人定是多如牛毛,那都是真正提头卖命的凶悍之人,真来个不死不休的……后果难料。  但若是狄咏想踩着无忧洞的名号发财,这就 有点意思了,倒也不知是谁踩谁,若是无忧洞把狄家给踩下去了,那不是更有意思?江湖之中、各处府衙差吏之人,还有何人敢与无忧洞作对?  却听狄咏答道:“若是无忧洞真有这本事,那岂不是正好?你我各取所需,如何?”  “那便放人吧……”李兴禾在众多手下面前,倒也还顾及面子,不说什么低下求情的话语。  “你得给个准信不是?可不能说放人就放人,咱们一言为定?”狄咏明知李兴禾说放人就是同意了,但他非要再问一句。  李兴禾黑着脸点头:“一言为定。”  “好!”狄咏回头与杨得忠摆摆手,示意放人。  杨得忠扫视满场无数大汉,好似还有些犹豫,一旦人质没了,无忧洞之人没有了顾忌,动起手来,那可不妙。  却又见狄咏示意几番,杨得忠心中慌张,却也无法,只得舔着嘴唇,用警惕的目光戒备着,抽刀去割那绑人的腰带,口中还得给自己鼓气:“滚吧,都滚,来日再犯在爷爷手上,定然要了尔等狗命!”  片刻之后,十几人松了绑缚,抬着昏死过去的石卓明,快步往李兴禾而去。  “走了,过几日此处立了旗帜,开了门,李大当家可要派人来,三五十个不嫌多,十个八个不嫌少,莫要食言!”狄咏潇洒非常,转头就走,丝毫不把场中几百大汉放在眼里,好似万军从中来去自如一般。  李兴禾看着狄咏的背影,面色阴晴不定,若是以往与人结了梁子,那自是上前拔刀就砍,今日是忍了又忍,还是下不定决心动手杀人。  只能眼睁睁看着狄咏穿过人群,越走越远。  甚至还听得狄咏哼着什么曲调:“红酥手,黄藤酒,满城春色宫墙柳……”  此时,石卓明在几个手下拍拍打打之下幽幽转醒,抬头看了几看,忽然开口大喊:“大哥,大哥,快快杀了那远走之人!”  李兴禾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打在石卓明的脸上,骂骂咧咧:“不争气的东西!”  这一巴掌之后,李兴禾犹豫不决的憋屈心情立马舒服了不少。  “大哥……我……你……我怎么了?这是……”石卓明又被打懵逼了。  狄 咏慢慢在走,还心情大好,转头问杨得忠:“某这唱腔,与叶一袖比起来如何?”  杨得忠脸上为难不已:“崇班,您这唱腔,与樊楼一袖大家比起来,不说是平分秋色吧,那也算是鬼哭狼嚎、绕梁三日……”  “杨都头……你……真幽默。”狄咏有些生气。  “崇班,嘿嘿……”杨得忠笑了笑,又说正事:“今日崇班当真威武,那李兴禾在汴梁城是凶名赫赫,却就是不敢与崇班动手,当真畅快!”  “跟在某身边,以后畅快之事多的是!”狄咏尸山血海杀过来的人,行事作风与这汴梁城之人完全不是一个路数。  “前番在樊楼,今日在此处,若是人生每每都是如此畅快非常,当真不枉男儿此生!身为男儿,以往的日子与这几日比起来,当真活到狗身上去了。”  杨得忠这个军汉武夫,一身武艺绝顶,在汴梁城活了二十多年,只要憋屈,从未有过这两日的感受。  再看狄咏,杨得忠崇敬之色已然溢于言表。  “明日下值,你还得带着弟兄们帮某办些事情,各处茶楼瓦舍,各处楼宇酒家,都要走到,多多辛苦,待得相扑场事成,众多兄弟定不亏待。”狄咏也说起了正事。  “崇班有命,我等必是鞍前马后,绝不拖沓,但凭崇班吩咐即可。”杨得忠语出真心,躬身拱手。  狄咏点点头,两人往前走,走得片刻,狄咏忽然回头问了一句:“杨都头可杀过人?”  这没头没尾的话问得杨得忠一愣,他自小习武,日日勤练不辍,但真要问杀人,还真没有这机会,唯有摇摇头:“不曾杀人。”  狄咏点头:“你这一身武艺,按理来说,那也是百十难当,却总少了几分血气悍勇,遇事犹豫,临敌多念。不过……也是无妨,寻个机会见血之后,必然不同以往。”  有时候道理就是这么简单,一个武夫,不论武艺高低,悍勇与否,只在真正见血的那一刻才会产生蜕变。  杨得忠立马知道狄咏是在说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羞愧,却也更有几分坚决,狠厉答道:“来日再有此般场合,卑职定然不教崇班失望。”  --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汴京城大热搜 翌日,狄咏忙碌非常,带着杨得忠与一众麾下军汉满汴梁城到处跑,置办一些桌椅板凳小家具,置办一些旌旗锣鼓,请来木匠打造擂台,还要制作一个上好的牌匾……  还得自己带人动手去打扫院落,拆除院子中间的围墙,也还栽几棵花草树木……  忙得是脚不沾地……  过得一日,狄咏又该去上班了,依旧一身老甲,一个青铜面具,今日不同,有大朝会。  垂拱大殿之中,文武百官列班站好,皇帝赵祯端坐高台。  狄咏就站在赵祯不远之处,可轻松扫视满场众多大佬,也能看到他老爹狄青。  而众多朝堂大佬们今日目光都被狄咏吸引过去了,皆在不断打量狄咏。  皇帝赵祯还主动介绍:“诸卿,此青面獠牙者,狄家麒麟儿狄咏是也,他这是要效仿汉末恶来将军,以威武悍勇示人。”  众人一听是狄家之人,倒是一个个皱眉起来。因为这大宋朝,能有资格上朝之人,没有一个不是文人士大夫,也就是说真正的领兵武将,连上朝的资格都没有,除非有事相召。唯有狄青是百十年的例外。  反倒是赵祯又笑:“诸卿可莫要小瞧,此子俊朗非常,狄咏,取一下面具,让诸卿看一看。”  狄咏不太乐意,却也把面具一取,怒目圆瞪,左右扫视一圈,然后把面具一戴。  果然,满场之人面色立马变好了许多,为何?因为宋朝官场,向来颜控。但凡长得漂亮,必然被人高看一眼,历史之上,更有许多因为长得好看而加官进爵的事情。文人气度,不仅是腹有诗书,还有“美丰姿”也极为重要。  看过狄咏之后,皇帝也就开始正事了。  众多大佬诸多禀奏,有说河东黄河又在哪里泛滥了,需要钱粮赈灾。  有说西北西夏党项的人马又在哪里越界了,该如何照会处置。  有说今年朝廷度支又要入不敷出了,得开源节流。  反正没有一件好事,都是烦心事,皇帝赵祯一直眉头紧锁,没有一刻能舒眉开眼。当皇帝也是难,当一个稍微好一点的皇帝,那更是难上加 难,因为每天做的事情就是解决各种问题。  朝会之上,事情一件一件安排解决。  待得事情都奏报完了,便也是退朝之时,却是快要退朝的时候,皇帝忽然开口:“狄卿家,而今你已身居高位,只是依旧面带刺字,着实有些不妥,不若以药敷面,去了这脸上刺字如何?”  皇帝为何要正儿八经说这话呢?因为宋朝,只有两种人会在脸上刺字,一种人是犯罪之人,另外一种人就是出身普通而去当兵的。  犯罪刺字好理解,当兵的为何也要刺字?一来是便于辨认,二来就是便于管理,防止逃兵之类。宋朝招兵也叫“招刺”,刺字也叫黥面。  而且许多犯罪之人也会充军,狄青少年时就是这么充军的,大罪小罪都可发配充军。水浒传的故事里,什么宋江、林冲、杨志之类,动不动就刺配。  所以也不难理解为何军人在宋朝如此地位低下,这也是为何宋人骂当兵的都用“贼”这个字了,开口就是贼军汉、贼配军。  皇帝此语,显然是为了给狄青在朝堂争个面子。  奈何狄青却答:“陛下,臣以功勋提拔,到得今日,不敢忘本,臣愿留着面上刺字,如此以鼓励大宋军汉,好教天下军汉皆知,陛下不已出身论高低,激励将士们为国效死之心。”  皇帝看了看满朝众人,面色微微有变,却不自觉转头去看了看狄咏。  狄咏倒是认同自己老爹的,却是这满朝文人脸上的鄙夷也尽收眼底,心中又是不快。  退朝了。  狄咏也就下值了。  今日还有大事。  汴京城,水军在行动。  樊楼前苑偏厅,几个汉子落座吃酒。  一人高呼:“可不得了,狄青狄枢密之子狄咏,竟然约战无忧洞大当家李兴禾,那李兴禾何等人物,杀人不眨眼的,官府都拿他没办法,这狄咏却敢惹他!”  另一人立马反唇相讥:“你可不要小看了狄咏,你可不知,狄咏少年之时就名冠西北各地州府,更是勇冠三军,战阵杀敌无数……”  还有一人开口:“还有这事?他们在何处约斗?” “外城南,过了上土桥,那里要办天下第一武道会,狄咏与那无忧洞就在那里约战……”  “你们这说的可是当真?”这开口发问是隔壁一桌之人了。  “当真当真,千真万确,擂台相扑。”  ……  前门高家店内,喝茶之人无数。  却也发生了与樊楼同样的一幕,连话语对白都差不多,引得邻桌左右皆是发问。  “狄咏与无忧洞何日开战?”  便有人答:“十日之后,四月初五,天下第一武道会开始,到时候我一定得去看看。”  “对对对,得去看,我也去看,无忧洞作恶多端,此番终于有人来教训他们了。”  “可不一定,狄家小将军是猛龙过江,却是这无忧洞也不是好相与的,胜负难料。”  “诸位,到时候一看便知,想那无忧洞不过贼寇而已,岂能是狄家小将军之敌?”  “切勿乱说,若是被无忧洞的人听去,定然找你麻烦……”  ……  朱雀街任店,一时间也是人声鼎沸。  “那必须去看一看,且看看狄家小将军能不能好好教训一下无忧洞那些恶人。”  “去去,同去同去!”  ……  大相国寺旁边的相扑场中,比赛间隙,也有人如出一辙说着天下第一武道会之事。  便有人说道:“好大的口气,还天下第一武道会,谁给的名头。”  “可不简单,冠者奖金五百贯,亚者奖金三百贯,便是季者奖金也有二百贯,这般丰厚奖金,够不够得上天下第一武道会的名头?”  “什么?五百贯?几十亩田地也不过如此了,这若是夺冠了,那岂不是一生无忧?”  “你们想想,那可是狄家小将军与无忧洞约战,可配得上天下第一武道会的名头?”  “奶奶的,得去看,必须去看。只可惜老子没有好好习武,不然夺个冠,岂不是衣食无忧。”  “有想要去报名参加的,那得赶紧了,唯有十日之间,十日之后就开战了,这消息可不等人……”  ……  不用多说,狄咏派出去的水军正在满汴京城发帖顶热搜,噱头有了,炒作就得跟上,基本操作。 第15章 狄小将军,缺钱? 一时间,“天下第一武道会”与“狄家小将军大战无忧洞”的热搜在汴京城内已然登顶,到处都是议论之声。  甚至比赛还没有开始,就有人群往狄咏的相扑场而来。  狄咏的相扑场倒是布置都差不多了,旌旗几十,迎风招展,上书:天下第一武道会。  门楼牌匾写着:天下第一武道馆!  左右还有门联:迎四方来客,会天下英豪。  门口还罗列一排大鼓,只待敲响之时,必然轰动半城。  热搜之下,还有无忧洞跟帖声明:无忧洞必全力应战,势夺天下第一武道会之冠。  李兴禾倒也是炒作高手,还真就应下了“天下第一武道会”这种名头,可见他是真想把狄家名头踩在脚下,以此壮大自己的声威,好在以后行走江湖、作奸犯科的时候更加有恃无恐。  无忧洞也对外回应之后,整个汴京城更是轰动几分,不仅无数百姓议论纷纷,这汴梁许多人口中不敢乱说,却不知多少人心中都盼望着无忧洞被人教训一顿才好。  至于说剿灭无忧洞这种事,却也没人敢想。  汴京热搜消息,也在各处相扑手中引起了轩然大波,不说其他,就说这冠军五百贯的奖金,就足以让这些平常以相扑为生的人趋之如骛。  狄咏那还没有完全装修好的相扑场,已然门庭若市。  各处所谓好汉皆来报名。  杨得忠站在大厅迎客,接受报名,报名也要交些许报名费。  杨得忠还兼顾唱名:“汴梁铁腿罗猛,领三十一号牌,交费一百钱,记录在案,届时到场,如若不到,视为弃权。”  “京畿旋风张州,领三十七号牌……”  “河间铁拳金刚马义山,领五十二号牌……”  就在杨得忠一个一个唱名记录之时,忽然满场一片寂静。  有人在外大喊:“无忧洞到场!”  霎时间,几十大汉推挤人群而入,人群左右分开,李兴禾领头在前,脸上带笑:“狄小将军,洒家可来了。”  狄咏也笑:“来来来,报名登记入册,交费领号牌,到时候凭借号牌抽签捉对。”  李兴禾 也不客气,笑脸一收,还左右扫视,但凡被他扫视之人,必然低头不敢对视。  狄咏却与杨得忠耳语几句,只等无忧洞之人上前来报名。  无忧洞一个虎背熊腰的大汉上前报名,却听杨得忠开口:“无忧洞,杀神吴良,领五十三号牌,请交费五十贯!”  “什么?”杀神无良一脸愤怒,别人报名都只要一百钱,到他这里就成了五十贯。  杨得忠又重复一语:“报名费,五十贯!”  “大当家,此獠欺人太甚!”杀神无良回头看向李兴禾。  李兴禾面沉如水,看向老神在在的狄咏,问道:“狄小将军,缺钱?”  “缺!”狄咏直白一语,却又反问:“李大当家可准备在大庭广众之下退赛?”  在场众人,一个个面色紧张不已,这狄小将军当真是过江猛龙啊,就不怕无忧洞当场翻脸,来一场说干就干的大火并?  李兴禾面色阴晴不定,虎目直盯狄咏,微微抬起右手,大拇指在四个指头上来回揉搓,慢慢开口:“哼哼……也罢也罢,既然狄小将军缺钱,我无忧洞便资助一些!”  众人心头一松,不火并就好,却又惊讶不已,李兴禾何等人物,竟然这么好说话了?  狄咏显然拿定了李兴禾不会在众人面前退赛,这关系他所谓的江湖名声,狄咏就是敲诈李兴禾,无忧洞掌控汴京黑道这么多年,必然身家豪富,不吃大户吃谁?  来日还得吃干抹净!  “李大当家大气,豪气!”狄咏还夸呢。  李兴禾大手一挥:“给钱,报名!”  自然有人往前送钱,杨得忠继续开口:“无忧洞,神拳孟伟,领五十四号,交费五十贯!”  “无忧洞,三当家血手人屠石卓明,领五十五号……”  “无忧洞二当家,不动佛成坤,领五十六号……”  ……  不得多久,无忧洞报名二十人,显然是高手尽出,却是狄咏又问:“李大当家,不报名?如此你我才有一战,决个高下,如何?”  李兴禾看了看满场众人,他头前还真未想过亲自下场,但是狄咏一语,就把他 架在火上了,骑虎难下之势。  不过李兴禾也不是泥捏的,虽然许久没有亲自动手,但也是刀枪棍棒里打出来的地位,说句尸山血海也不为过,再看一看狄咏,虽知晓他家传学艺极好,但也不过一个面相俊朗的小年轻,看不出什么杀伐凶戾之色。  李兴禾头一点:“给洒家报上名,好教天下英豪都见证一二。”  “无忧洞,大当家,霹雳无敌李兴禾,领七十四号……”  一千零五十贯,敲诈到手,这买卖还没有开张就赚大钱了,狄咏心中很爽,脸也在笑,不过他真不知道李兴禾还有一个“霹雳无敌”的江湖诨号,这个比“血手人屠”要好听一些?  狄咏开口与杨得忠说道:“也给某领个号,还要想一个好听的诨号。”  杨得忠为难了,给狄咏想个好听的诨号?那必然要压李兴禾一头。  想得一想,杨得忠开口大声喊道:“殿前司,天神下凡狄咏,领七十五号,不交钱。”  天神下凡?  狄咏愣了愣。  李兴禾也愣了愣,还有这种江湖浑汉?  杨得忠还以为狄咏不满意,连忙问道:“崇班,如何?”  狄咏拍了拍杨得忠:“挺好,就天神下凡。”  杨得忠大喜,连忙下笔记录。  李兴禾很生气,生气的不仅是“天神下凡”这个名号,更气人的是狄咏还不用交钱,不交钱就不交钱吧,还偏偏要喊出来。  “就此别过,来日擂台见分晓!”生气的李兴禾直接转身,带着一帮大汉出门而去,依旧左推右挤,还加骂骂咧咧。  只待无忧洞之人一走,满场立马人声鼎沸。  无数人上前拱手与狄咏见礼。  “狄小将军果然将门虎子,威武不凡。”  “狄小将军胆气教人佩服啊!”  狄咏还抬手回礼:“客气客气,诸位继续报名,报名费全免,刚才交过报名费的也可退去。”  “多谢狄小将军!”  “拜谢谢狄小将军!”  一百钱的报名费说多不多,但对普通百姓而言也不少,寻常百姓一家四五口人,一个月的生活用度,也不过七八百钱足够。 第16章 勾当皇城司公事 大宋军制,分为禁军与厢军,还有地方团练乡军。  禁军就是正规军,分在各地州府与京畿之中,京畿大概驻有十万上下,其余在各地州府驻扎,各地禁军也会时不时小规模轮戍入京。  而厢军自然就属于二等军队,所谓招刺,就多是招入厢军,士兵来源多是受灾的流民以及罪犯之类,多负责辅助战斗、后勤辎重等事。厢军中优秀之人就会选拔入禁军。  至于地方团练,已经是名存实亡了,只保留了这么一个名头,各地还保留了团练使这个官职,不过也只是虚职,一般是官员被贬就会担任什么团练使,比如以后苏轼被贬就担任了黄州团练使。  大宋的军队,其实早已糜烂不堪,比如此时的京畿禁军,十多万人,几十年没有参加过战争了,平常训练也多敷衍了事。  其中空额空饷也数不胜数,还有许多禁军被军将与官员私用,还得到这些军将与官员家中去当护卫小厮。  当护卫小厮还算是不错的,更有甚者,军将私自开许多手工作坊,让这些禁军充当劳力,比如烧砖、采石、糊灯笼、糊风筝……  也有许多禁军汉子,平常里点个卯,自己也主动找事情做,当个木匠石匠泥瓦匠的,还有卖水挑粪之类,给自己多赚一份营生,显然平常里的军饷也常常被克扣,也可见京畿禁军管理之松散。  就连狄咏的相扑大赛里,其实也来了许多军中好手参加,搏的就是那一份丰厚的奖金。  军汉最容易认,大多数普通军汉,脸上挂着明晃晃的刺字,认不出来都难。  狄咏虽然是来者不拒,却也摇头不止,在西北的时候,军汉虽然地位也不高,但至少吃得饱穿得暖,不必为生计发愁,因为在西北当兵是真的要打仗的,军将再怎么样也不至于让这些要随他上阵打仗之人饿肚子。  但是在这京城,就真的有些触目惊心了,大宋是历朝历代武力值最低的朝代,连北宋的两个末代皇帝都能被完颜女真抓走,原因大概就在这里了。  只奈何狄咏此时也没有能力改变这一切,他唯一能想的只有自己多赚钱,然后就是在官场上往上爬,还有就 是要保住自己的老爹,不要几年之后郁郁而终。  天下第一武道会的事情,弄得太大了,还未真正开始比斗,气氛就一浪高过一浪,甚至皇城司殿前司里也有许多军汉来参加。  这消息自然也就瞒不住,今日狄咏上值,虽然没有朝会,但却也有人来见皇帝。  来人正是翰林学士欧阳修,倒也不知为何,欧阳修与狄青两人以前其实没有什么交集,但就好像上辈子有仇一般,欧阳修如何也看不上狄青,自然连带也看不上狄咏。  他来见皇帝,就是知道了狄咏搞什么天下第一武道会的事情,明知狄咏就在皇帝身旁护卫,也毫不避讳开口禀道:“陛下,臣此来,乃是因为最近京中有一事甚嚣尘上,不得不禀奏陛下知晓。”  皇帝一边看着奏折,一边点头:“欧阳学士但请说来。”  “近来,狄青之子狄咏,身为内殿崇班,却与江湖匪类约战私斗,还弄了个甚么天下第一武道会以争锋,闹得是满城轰动,此事实在越矩,不可纵容。”欧阳修说道。  就在不远处的狄咏闻言,眉头一皱,往御书房里看了看欧阳修,这个长须白面的小胖子,看起来有些可恨了。  却听皇帝答道:“朕倒是也有听闻,只是也未想到此事到底是好是坏,所以没有多问,欧阳学士不若说说不可纵容的理由。”  “陛下,身为朝廷军将,又是陛下御赐内殿崇班,若是与江湖匪类约战私斗,这岂不是枉顾皇家脸面?胜了也无甚荣光,败了更是颜面扫地,反倒长了贼寇的嚣张气焰,岂能纵容?狄青教子无方,也当受惩戒。”欧阳修的理由,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道理。  皇帝赵祯放下了手中奏折,沉思片刻,抬手一招:“把狄咏叫进来。”  也不用人传话,门外狄咏直接就进来见过,欧阳修看了看狄咏,面露鄙夷。  狄咏倒是不去看欧阳修。  皇帝开口:“你办的那个天下第一武道会,是个什么回事,说来与朕听听。”  狄咏自不怯场,立马答道:“陛下,汴京无忧洞匪类,何等猖狂,作奸犯科无数,百姓民怨沸腾,而朝廷府衙多番围剿,皆因汴京城地下 那些城池遗迹错综复杂而失败。这无忧洞匪类,必须要剿灭,否则朝廷威严尽失,臣随父亲战阵厮杀经年,眼中岂能容下这些宵小之辈,此番约战,一来是为了探一探贼寇虚实,摸清楚其中首要人物。二来,也是为了安抚被贼匪欺压的民怨。三来,臣,狄咏,愿请战,剿灭这伙贼匪,还请陛下恩准!”  狄咏本就想对无忧洞吃干抹净,更想把无忧洞当做升官进爵的垫脚石,本还没有找到好机会,这回欧阳修把机会送来了,自然要把握住。  狄咏一番话,听得欧阳修一愣一愣的,还直接请战了?  皇帝赵祯一边想,一边说道:“百十年来,躲避在地下的贼匪一直是汴京大患,如地下硕鼠一般,而今越发势大,却剿无可剿。你当真有剿灭这些硕鼠之法?”  “臣,狄咏,敢下军令状,若不能剿灭这伙贼寇,但凭处置!”狄咏这回是豁出去了,他狄家就是尸山血海里争来的富贵,于公于私,这事得干。  皇帝看向欧阳修,问道:“欧阳学士觉得此事如何?”  欧阳修想得片刻,答道:“陛下,既然狄崇班立了军令状,那便让狄崇班去试试,如若不成,再来分说。”  兴许,欧阳修心中所想,倒是觉得狄咏办不成,历代开封府官员试了无数回,也不见成效,一个外地入京的年轻人却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皇帝赵祯其实也没有抱很大的希望,却也开口:“也罢,你且一试,朕给你加个职位,差充勾当皇城司公事,你麾下人手与皇城司一营皆受你调动,近来你不必前来上值了,一心一意做成此事,两月之内前来复命。”  “遵命!”狄咏面色坚毅,心中已然狠厉起来。  皇帝给了两个月的期限,事情有些急。至于“勾当皇城司公事”,也是官名,俗称皇城司押班,从六品,是皇城司的最高主官,不过,皇城司里的押班可不是一个,而是好几个。  这就是宋朝对于武人防备的办法,连皇城司这种衙门,主官还要弄好几个互相掣肘。  不过狄咏是“差充”,也就是临时借调的意思,有“代理”之意。  --  作者有话说: 第17章 赚钱,不丢人 狄咏得了皇命,自然就先要到皇城司去一趟,交接一番,领自己的那一营人马,五百人左右。  皇城司之中的军汉,也多是勋贵之后,这些人平常的差事就是巡视内城各处,防御皇城之外,然后打听一些消息情报,为皇帝监视一些组织与个人。  皇城司的军汉,装备倒是极好,甲胄刀枪锃光瓦亮,但是狄咏也知道,这些人真要厮杀起来,怕也不太好用,怪只怪汴京城承平日久,没有机会得到锻炼。  狄咏得了差事,自然就得忙碌起来,麾下还有四五十号比较贴心之人,那就是杨得忠等人,这些人兴许是狄咏真正成事的倚仗。  宣传造势报名,连续十天,报名之人已经突破了六七百之多,其中不乏滥竽充数之辈,想着来撞个大运。  十天一过,四月初五,天下第一武道会正式开始。  锣鼓喧天在响,旌旗迎风招展,人潮如海一般,武道馆之内,角角落落都挤满了人。  本来狄咏只打算能装个千余人就足够了,没想到人潮人海的不断往里面挤,硬生生挤进了三四千人之多,连墙上都骑着人,还有人往屋顶而上,只想找一个视线好的地方。  先是抽签仪式,无忧洞李兴禾并未到场,无忧洞一共也就到场了那二十个参加比赛之人。  抽签仪式倒是快速,杨得忠主持,不断从一个木箱里抽出纸团,旁边一人记录,几号对几号。  狄咏排得靠前一些,第五十多场,李兴禾更后,在第一百多场。  相扑比赛的规则其实比较简单,先落台者败,先倒地者败,不必真打得对手完全不能起身反抗,也不必分什么一个回合两个回合,就是上去一通干,拳脚交加,直到干倒起不来完事。  所以进展极快,一场快的一分钟之内,慢的最多三五分钟。  倒是石卓明上场比较早,在第七场就上场了。  本来头前的比赛,满场喝彩无数,所有人都在大喊打打打。  只待石卓明一上场,反倒满场都安静下来了,可见在百姓心中,无忧洞威势之大。  见得无人喝彩,狄咏反倒第一个大喊:“打,打倒石卓明,赏金十贯!”  杨得忠也跟着大喊:“打,把石卓明往死里打!”  随后狄咏麾下几十军汉也跟着大喊打打 打。  便是有人开了头,满场忽然再次爆发起来。  “打,打无忧洞的贼人!”  “打死他,打死石卓明这个狗贼!”  石卓明自然气不打一处来,上台之后还左右指来指去,口中大喊:“教老子看看是谁人敢再喊!”  人群太多,让许多人胆子变大了不少,只要是石卓明没有看的方向,必然有人大喊:“打死这欺压良善的无忧洞狗贼!”  “打死石卓明!”  狄咏看到这般场面,浅笑不止,这大概就是民愤了。  连那上场与石卓明对战的相扑手,此时也是面色狠厉,十贯奖金,可真不少,豁出去命去赢了再说。  “开始。”一声开始,两人交战。  石卓明在狄咏这里不算什么,却是在普通人中,还真是个好手,十几个回合之后,击倒对手获胜,获胜之后,石卓明还挥舞拳头左右与观众示威起来。  满场都是叹息之声。  “唉……不争气啊。”  “怎么就打不赢这贼寇呢?”  “看来只有狄小将军亲自上场才能打败这些贼寇了……”  “是啊,不知狄小将军什么时候才能上场。”  却是一旁的狄咏,此时正在与杨得忠吩咐:“稍后,把比赛速度控制得慢一些,今天打到五十场就停。留到明天继续。”  杨得忠还问:“崇班,可有三四百场初赛要打,一天若是只打五十场,可太浪费时间了,今日如何也要打满一百场,如此之后复赛才能快一些。”  狄咏摇头:“今天慢一点无妨,明日快一点就是。”  “崇班,这是为何啊?再说,观众们都还等着崇班上场呢,等着见识崇班威武。岂不是让他们都失望而归?”杨得忠还是不解。  狄咏浅笑道:“这你就不懂了,越是到得关键时刻,就越是要下回分解,我上场就得留到明天,因为明天开始就要收门票了,入门观赛之人,普通末尾席位十个钱。把那些桌椅板凳都搬出来,弄一些贵宾席,一个席位八百钱,随后二等席也要弄一些,一个席位二百钱。如此才不枉某辛苦弄这么一个天下第一武道会。”  杨得忠张目结舌看着狄咏,伸出大拇指:“高,崇班实在是高!”  “嘿嘿……赚钱嘛,不丢人,到时候弟兄们都来分钱,也不枉弟兄们 近来如此辛苦。”狄咏接着笑,什么小说断章狗,什么客户分类,大概就是这么个道理,还得来个饥饿营销……  安排完事情,狄咏转身就去休息了。  到得下午,就听见门外无数抱怨之声。  “时候可还早,怎么就不打了?狄小将军可就要出来了,为何偏偏停下来了?”  “岂有此理,我等就是来看狄小将军大发神威的,为何今日不打?”  ……  “什么?明日收钱观赛?一人十个钱?”  “贵宾席八百钱?”  “你们怎么不去抢啊!”  “童叟无欺啊,明日早间,开战第四场,狄小将军就出场了,你们可知今日这里挤了多少人?足足四千多人,门口还不知有多少人进不来,明日可只招待一千人了,来得早有地方,来得晚可就没有空位了,想看都看不着。”杨得忠带着麾下军汉到处宣扬着。  “明日我便不来看了……”  “对,不来了!”  杨得忠闻言有些慌,却又忽然听到一人喊道:“我先交钱,明日给我留一个贵宾席位。”  这是有钱人,杨得忠立马招手:“好勒,给你先记下!”  “我我我,这里,十个钱,留给明日空位!且看看狄小将军如何大杀四方!”  “你不是说不来了吗?”  “我……我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你管得着吗?只管给我留着位置!”  杨得忠脸上笑开了花,手中拿着一个印鉴,一边登记画押,一边发着盖印的门票,心中对狄咏的崇拜又多了几分。  狄咏这一番操作,不是为了只赚一波块钱,而是想把这个天下第一武道会做成一个产业经营,有第一届就有第二届,一直持续下去。  甚至狄咏也还有打算,到得复赛几番,最后留下来的高手,直接与之签约,成为签约相扑手,下一届继续,还得弄个金腰带什么的,以为荣誉,还来去争夺。  这就是源源不断的炒作噱头,源源不断的生意经营。  也不怪狄咏这么赚钱,只因为狄家在汴京城里根基太浅,不像那些豪门大族,城外田地成片,城内产业无数。而狄家初入京城,与人来往,施恩施惠,人情交流,家眷用度,处处都要用钱。  若是真靠俸禄过日子,那必是难上加难,必须要挣一份产业才行。 第18章 骚包狄咏,在线装逼 第二天大早,狄咏的武道馆外早已又是人山人海,昨天订过门票的自然早早而入,今天来买门票的正在大门一旁的几个条案之前拥挤成一团。  十个钱不多,但是十个钱与十个钱也是有差别的,进得早,位置自然靠前一些,进得晚这十个钱兴许就花得不那么值当了。  还有许多压根就没有想过要买票的,爬墙的爬墙,上树的上树,隔壁屋顶更是好地方,虽然离擂台极远,也是视野极好,隐隐间也能看见。  今天狄咏是必须要出场的,要对得起人家花的钱。  怎么对得起呢?  说来也巧,狄咏的对手就来自无忧洞,叫个什么徐中,为了对得起观众的票钱,这个徐中就得倒霉一点了。  因为狄小将军要耍帅!  擂台之上,两人站定,狄咏站得是笔直笔挺,一只手背在后面,一只手伸出头前,挺胸抬头。  然后一只鼻孔与一只眼睛斜着看向对手。  颇有些睥睨天下的气度。  “好,好,狄小将军好生威武!”  “狄小将军霸气!”  这就是民心所向,狄咏还得保持睥睨天下的感觉,一动不动。  哪怕是那一声“开始”已经喊出,狄咏依旧岿然不动。  “好,好!狄小将军当真有高人风范!”  “必胜,必胜!”  对手徐中有些摸不着头脑,看得狄咏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便是心下一横,飞身而去,右腿高高抬起,直去狄咏脖颈。  狄咏还是岿然不动,为了装逼为了帅,狄咏这是豁出去了。  可把台下的杨得忠给吓坏了,开口大喊:“小心啊,崇班!”  满场霎时间一片安静,一个个心都已经提到了嗓子眼。  却见狄咏在最后关头身形一挪,堪堪躲过鞭腿飞踢,口中还有话语:“太慢!”  “好,好,好!”  “狄小将军果然厉害。”  粉丝们倒是买账,耍帅的效果十分突出。  那徐中已然怒气上头,回身而来,没有拳脚,只是一扑而上,抱住狄咏就要往地上摔!  狄咏马步下沉,来去轻微调整姿态用力保持身形稳定,看起来还是没有怎么动。  徐中使劲几番, 没能把狄咏摔倒在地,口中连连吼叫。  却听狄咏又道:“看来这无忧洞伙食极差,如此无力,莫不是平常里吃不饱饭?”  骚包狄咏,在线装逼。  无脑粉丝,连连大喊:“狄小将军无敌!狄小将军无敌!”  差不多了,不能再装逼了,否则真有翻车的可能,毕竟无忧洞派出来的好手也不是泥捏的。  却见狄咏一个摆脱之后,拉开两人身位,准备动手……  却还是忍不住再装一回:“我可要动手了,你小心着些!”  “来!”徐中双眼通红,江湖好汉,这辈子何曾如此丢过脸面?已如疯狂的野兽一般,迈步上前,身形左右摇晃,好似非要把狄咏撕成两半。  “无敌鸳鸯旋风夺命剪刀雷电劈挂……(词穷)杀人腿!”骚包狄咏,在线立偶像人设。一边喊着大招名,还一边后退几步。  “聒噪!”倒霉徐中连连去追。  嘭!  尘埃落定,徐中倒地半懵半醒,还下意识抬头左右看看,一脸无辜。  狄咏抱拳左右致意:“承让承让,某这无敌鸳鸯旋风夺命剪刀雷电劈挂杀人腿,乃是苦修了十五年的绝技,平常绝不轻易使出,今日施展一二,诸位见笑,见笑见笑!”  目瞪口呆,满场目瞪口呆!  “无敌鸳鸯旋风……什么腿?”  “无敌鸳鸯旋风劈挂杀人腿!”  “不对不对,是无敌鸳鸯旋风夺命杀人腿!”  “你说的也不对!”  “管他对不对,好!好!狄小将军威武无敌,贼匪宵小不值一提!”  “好啊,好啊,打死这些贼寇,打死这些欺男霸女的贼寇!”  “狄小将军威武!”  ……  “见笑见笑,诸位见笑!”狄咏还在左右骚包致意,配上他那俊朗的外表,活脱脱一个新晋大宋偶像人物。  “能见识狄小将军如此神乎其技,不枉我花这十个钱!”  狄小将军一边致意,一边慢慢走下擂台,有人送水,有人送擦汗布巾,有人拿蒲扇上前摇摆……  “下一场!”杨得忠连连大喊,却是满场之人都听不到他的声音,只有那排山倒海的喝彩声。  最惨的是门外那 些没有进来的人,听着里面那排山倒海之声,在门外啥也没看着,心急火燎,百爪挠心。  “狄小将军胜了?”  “你他妈听不见呼喊吗?定然就是胜了,而且一定胜得十分精彩。可惜了可惜了,可惜了老子没有亲眼得见这么精彩的比斗。”  “明日,明日老子一定找家中娘子支十个钱来……”  “话说,明日还有狄小将军的比斗吗?”  门口守门的汉子忽然插嘴:“有,今日初赛可打完一大半,明日下午就会打第一轮复赛,必然有我家狄崇班。”  另外一个守门的汉子看着墙头与树上的人,有些不高兴,没给钱还看比赛?想得一想,也开口左右大喊:“明日里,宅院路边的树都要砍了,墙头之上也不准上人,否则棍棒打下去。”  这倒不是狄咏吩咐的,麾下的军汉发挥了主观能动性,自作主张。  赚钱嘛,不丢人。  今天比赛一场接着一场,有了狄咏那一场的加持,仿佛这里的相扑比赛真的就比别处的要精彩几分。  其实这种感觉也不假,因为别的相扑场,都有赌盘,而且还是各自相扑场开设的赌盘,有了赌盘,不免就有操纵比赛的手段,比赛一旦有了利益,胜负也就有了某些定数,精彩程度自然就会大减。  而狄咏这里却没有开设赌盘,而是主要靠门票收入,狄咏不是没有想过要开设赌盘的事情,只是掣肘太多,一来是不想让观众们在自己手上赌个倾家荡产的,二来是怕朝廷那些大佬们到时候又拿到了弹劾的把柄。  不过就凭借门票收入,每天进账几十贯钱,这份进项也是极大,狄咏也满足了,保持赛事的公正性,也就是保持赛事的精彩程度,更是保持赛事的名声,这也是赚钱的长久之计,细水长流源源不断。  过两日等一切进入正轨了,再加卖些较为高价的茶水点心之类,也能赚得盆满钵满。  还能想一些其他的办法招揽顾客,比如弄一些什么助兴表演?请一些花魁大家来唱两曲……  这些经营手段,狄咏自然都是信手拈来,也不是多么先进的东西。 第19章 狄家小郎君,妈耶 还有一件事情也要做,那就是营造商圈。  如今狄咏这武道馆附近的住宅都极为便宜,有钱就该多多购买一些入手,之后必然房价地价都会大涨。  原因有二,一是天下第一武道会带来的人潮,人潮就是钱,只要人来人往,这里必然可以支撑许多服务行业,茶楼酒店之类不在话下。  二是因为这里以前是无忧洞贼匪出入之地,治安极差,所以许多人不敢住在这里,房价地价相比汴京其他地方,自然也就便宜得很多,只待狄咏把无忧洞剿灭了,那这里的地价房价岂能不涨?  大宋朝汴京开发新区,首都新中心,武道馆商圈所在,投资地产不二之选。  理念,理念,还他妈是理念!  狄咏谋划妥当之后,甚至还亲手写了一份详尽的企划案。  当夜,开会。  董事长狄咏,总经理杨得忠,员工四十八人,有酒有菜。  总经理杨得忠先抱怨起来:“崇班,得多请几个账房先生了,如此账目来去,卑职实在难以招架。”  董事长狄咏拍板:“请!多请一些,先高价到各处楼宇里挖三个老掌柜,十个账房。”  “崇班,那倒是也不必,不必请这么多。”杨得忠答道。  狄咏却道:“自去请,高价挖,还有大用。”  “不知崇班是还有什么谋划需要这么多人?”杨得忠问了一句。  “武道馆附近,但凡能买的房子与土地,都买,武道馆这宅子也直接买到手。还得多多雇佣一些小厮之类,如此你们也轻省一些,不必事事辛苦。”狄咏要扩张公司了,事不宜迟,时不我待。  杨得忠连忙说道:“崇班,弟兄们说不上什么辛苦的,能自己办的事情何必花钱请人来办?算账之类的,咱们不擅长,做些其他事情自是不在话下。”  “对啊,崇班,不必花冤枉钱,弟兄们有的就是一膀子力气,崇班对弟兄们好,弟兄们记在心中,花费一些力气的事情,不在话下的。”这话说的是一个叫做雷达的队头,这个名字还让狄咏笑话过。  “都听某的,不用多说,弟兄们往后要做的事情多得去了,不必在这些琐碎 的事情上绊住了手脚。”狄咏心中所想,我还要你们随我出生入死去杀人呢!  随后狄咏又道:“杨都头,搬钱上来,今日高兴,也赚了钱,给弟兄们一人发三贯辛苦费用,你自己拿个十贯。”  “崇班,不必如此客气!”  “是啊,二三百钱足够了,咱们宫中当差一个月也不过一贯五的粮饷呢,崇班不必如此。”  “崇班,这钱都是您辛苦赚的,咱们弟兄不过跑腿的伙计,几天的帮忙,远远值不得三贯钱。”  狄咏站起身来,抬手压了压众人七嘴八舌,开口说道:“我是你们的主官,你们是我的兄弟,我狄咏上阵杀敌,出生入死,这一辈子就不会亏待自家兄弟,你们只管听我的,往后钱还多的是,吃香喝辣不在话下,莫要多言。”  “崇班……”  “休要再说!”狄咏长官脾气起来了,横眉一瞪,大手一招:“发钱!此乃军令!”  “遵命!”杨得忠拱手躬身,不再多言,双眼之中带着些许酒气,眼眸泛红起来,军汉心思,向来简单,已然感动不已。  满场众人,一个个皆是起身与狄咏拱手躬身。  “莫要矫情,男子汉大丈夫,搞这一套作甚,吃酒吃酒,满饮此杯,尽在不言。”狄咏豪气干云,先干为敬。  “吃!”  “崇班,小的可干尽了!一滴不剩!”  “小的也不剩了……”  “好,诸位都是好兄弟。”  气氛正好,钱也搬来,杨得忠亲自来发,一人发了平常两个月的工资,铜钱用绳子穿在一起,一挂一挂,砸在桌面上“邦邦”作响。  众人更是喜笑颜开,皆拿起酒杯来敬狄咏。  狄咏更是来者不拒,谁敬酒都不往外推……  然后,然后狄咏就被抬着送回家了。  第二日大早,宿醉的狄咏晕晕乎乎爬起来,照例在家中院子里来去一趟拳脚刀枪。  练罢之后,吃了些早餐,出门而去。  这一出门还有些诧异,街道之上,时不时有人对狄咏指指点点几番,然后左右皆是目光聚集而来。  许多人都在对狄咏笑意盈盈。  狄咏还一时摸不着头脑,又看到几人聚在一起对他指 指点点的,他还故意走近一些,竖着耳朵听一听。  隐隐约约之间,听得人说:“这位就是狄枢密家的狄小将军,可了不得了,那无忧洞的贼人见着他,那便是老鼠见了猫……昨日一场大战……”  “他就是狄咏?”  “诶,岂能如此无礼?得称一声狄小将军,端端一条英雄男儿汉!”  “还长得俊朗非常呢,当真是美丰姿,也不知来日哪家姑娘能嫁与他……”这说话的显然是个妇人。  “你这娘们家的,莫要插嘴,当街看汉子,你把夫君我的颜面放在哪里了?”这说话的自然就是那妇人的丈夫。  在南宋以前,中国的女子地位其实一直都不低,只因为南宋程朱理学之后,男女大防才真正开始,防得少女不能出闺阁见人,防得清朝女子甚至还要缠小脚。  而在南宋之前,女子其实并没有那么受限制,唐朝的女子敢光明正大与人偷情,宋朝的女子主动离婚的也有,比如李清照,寡妇改嫁也是平常,比如金瓶梅里的这种故事多了去了。  唐宋之上到晋,美男子卫玠出门,大姑娘小媳妇的能成群结队手拉手,把卫玠围起来在街边看,还把体弱的卫玠给看病死了,这还是个成语叫作“看杀卫玠”。  魏晋时候的美男子潘安出门,成群结队的大姑娘小媳妇如后世疯狂的粉丝一般,追着喊着往潘安的车上送水果,潘安出门一趟,回家之后车就装满了女粉丝送的水果。这也是个成语:掷果盈车。  所以狄咏今日上街之后,被女人家看也是正常,只是人家夫君吃醋而已。  狄咏搞清楚了自己为什么被人指指点点了,便也快步而走,越走越是奇怪,身后竟然还有人跟着。  回头一看,没想到他也有女粉丝了,理着云鬓的妇人,团扇遮面的姑娘,只待狄咏一回头,便是一团咯咯咯的笑声。  还有那胆大的妇人在喊:“狄家小郎君,莫要走得那么快!让我等多瞧几眼,瞧个清楚。听闻陛下都说你是人样子呢……”  “妈耶!”狄咏有些慌,迈步急奔而走,颇有抱头鼠窜之势。  --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理念,理念,还是理念 天下第一武道会比赛继续,无忧洞大当家李兴禾也开始出现在擂台之上。  也不知李兴禾是知晓自己不受百姓待见,还是他陡然起了许多防备之心,相扑比赛他是要参与的,出现之时,身边必然带着几十带刀的护卫。  往往都是他的比赛快开始了就来,来了就上台,上台片刻得胜之后,立马下台转身而走,来去匆匆。  狄咏不禁也起了疑心,难道这李兴禾是真的起了什么防备之心?  按理说狄咏要剿灭无忧洞的事情是不会走漏风声的,因为此事只有皇帝与欧阳修知晓,皇帝自然不会是个二五仔,欧阳修是当朝名士大儒,虽然理念上有些问题,但他是正统的文人,文人风骨是有点,不可能与江湖匪类有什么交集。  莫不是近来狄咏调职的消息让李兴禾起了疑心?  这李兴禾还真是个聪明人,以往狄咏不过内殿崇班,麾下几十个站岗的护卫而已,而今狄咏忽然到皇城司领了一营人马,李兴禾立马谨慎小心起来。  想通这些,狄咏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皱眉起来。  又到了狄小将军上台的耍帅装逼的时候了,狄咏在高呼着自己所谓的大招“无敌鸳鸯旋风夺命剪刀雷电劈挂杀人腿”之后,又得胜了。  今日与往日还有些不同,因为那贵宾席里,已经开始出现了一些女眷,衣着华贵的妇人,云鬓未起的小姑娘,三五成群而来,普通人群之中也时不时挤进去了几个妇人。  显然这些人都是人样子狄咏的应援团,显然相扑运动在宋朝女性之中也极为流行,甚至也有职业的女子相扑手,皇帝赵祯后来就比较喜欢看这玩意,宋人还把女子袒胸露乳的相扑活动画进画里传扬千年,后世依旧可以看到。  可见宋朝风气其实极为开放,虽不及唐那么开放,却远远比明清要开放得多,颇有几分后世现代的既视感。  所以在相扑场上看到女性观众也是正常的情况。  唯一不正常的就是……只要人样 子狄咏一上台,女子尖锐的呼喊就会划破长空,在众多男性粗嗓门中占得一席之地。  而且,女性消费者似乎比男性消费者更舍得花钱,几百钱一位的贵宾席,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倒是狄咏没有料到的情况,“狄家小郎君”这种称呼此起彼伏之际,那一双赤裸裸的眼神看得狄咏是头皮发麻,唯有再次在心中“妈耶”一声,转头而逃。  他可不想与卫玠一样,上街就被大姑娘小媳妇手拉手围成圈来看。  干正事。  新挖来一个四五十岁的老掌柜,名唤谭越,还一并带了两个徒弟,待遇不低,不过自从这三人来了之后,狄咏的账目每天都清晰明白起来,一分一毫都不带差的。  正事就是收购房屋与地皮,老掌柜听了狄咏的仔细吩咐,开始带着小厮挨家挨户上门。  有人家住的地方,上门苦口婆心劝说起来,然后加一点价格,便也大多能成。  没人住的宅子,来去打听几番,寻到主人家的另外住处,带着礼物上门几番,又加一点价格,成功率更高。  还有一些完全破败了的宅子,便只当地皮来买,反正就是加价。  老掌柜自然值得信任,加价这种事情,那是一定把分寸拿捏得死死的,先要演戏,再要为难,为难几番,还要假意与东家商量,再回复东家还不乐意,又假意劝说几番,又要与东家去苦求几番,价格差不多了,拍板定下,签字画押。  反正不论宅子大小,只要是周遭附近的,能买就买,一家一户去买,小的三四十贯,大的一二百贯,几乎就是汴京城其他地方房价的五分之一左右。  也是这地方的宅子本就是鸡肋,但凡用些手段话术,加一些价格,来去多谈几次,十有八九能成。  甚至狄咏此时用的武道馆场地,也已买到手。  却也并非处处都能成,就是有那么几处,如何诚心诚意去谈,如何加价也是不成。  这不免让狄咏起了一些疑惑……  按理说,普通百姓 住在这里,每日都诚惶诚恐的,而且这附近也没有什么商户,生活也不便,连卖水卖菜的都很少敢往这里来,没有什么理由当钉子户。  甚至还有几户小院里,本就没有人住,寻到主人家,也是如何也不卖。  为何就是有人如何加价也不愿意卖呢?  难道有人也与狄咏一样,知道未来这里的房地产要升值?  这显然是不可能的,这里只要无忧洞贼匪一日还在,就一日不可能升值。  狄咏跟着老掌柜谭越出门逛了几圈,特意到那些不愿卖的小院里去逛了逛……  有些事情就经不起推敲了,无忧洞为何几十年来剿灭不得?就是因为许多进出口难以寻觅,而且地底下错综复杂。  难道,无忧洞的主要进出口就在这些如何也买不到手的宅子里?  这个逻辑是通的!  绝对通。  如不是狄咏如此大规模收购宅子,便也寻不出这破败不堪没人住还不愿往外卖的宅子。  唯有一个解释,这些宅子里,十有八九真藏着许多无忧洞的进出口。  心中了然之后,狄咏回到了相扑场,许多计划以及在心中慢慢酝酿而起。  还有事情让狄咏有些烦心,就是最近步子迈得有些快了,不断买房买地,花钱如流水,钱有些不够用了。  又得想想办法弄钱了。  理念,理念,还他妈是理念!  得操作一下,再吃一次大户。  操作的办法倒是有,刚好最近听闻外面有人开了盘口,也就是赌天下第一武道会胜负的盘口。  这事情也是不可避免的,狄咏自己不开盘口,便也管不住别人开盘口,这在后世叫作赌外围。  而且这盘口,必然就是无忧洞的人开的,这都不用多猜,因为无忧洞的人参与了相扑大赛,江湖黑道之上,他们自己不开盘口,别人家又岂敢招惹?  所以得再吃一回这个大户,不然“拆迁”事业就有些无以为继了。  用别人的钱,发自己的财,这就是理念!  理念来自哪里?  综艺选秀节目! 第21章 那你可要好好看着 又过一日,相扑赛已经进入了复赛第三轮,晋级的相扑手还有四五十人,再往下一轮,那就真正开始高潮了,几乎都是高手对决,精彩程度自然要上几个台阶。  无忧洞大当家李兴禾与狄家小将军的最终对决也不远了。  外围赌盘更是热闹非常,下注之人多如牛毛。  杨得忠出去打听几番,回来禀告狄咏:“崇班,卑职打听清楚了,上水桥那边的赌盘必然就是无忧洞的盘口,在场的那些汉子,好几个看起来都面熟,崇班果然料事如神。”  “倒也不是什么料事如神,咱们这天下第一武道会已然风靡汴京城,如此大的黑道生意,无忧洞岂能错过?更何况那李兴禾对自己这么自信,也知道百姓对他们无忧洞恨之入骨,岂能不好好赚一笔?明天某什么赔率?”狄咏问道。  “明日第三场,崇班与铁拳金刚马义山之战,马义山赔率为十八倍,崇班赔率为半成。”杨得忠答着。  大概意思是,如果买一钱马义山赢,马义山若是赢了,连本带利可得十八钱。而如果买狄咏赢,至少要二十钱起步,狄咏赢了,连本带利可得二十一钱。  显然整个市场都看好狄咏获胜,赔率的讲究也就在其中。赌徒要赌,就想着一个一夜暴富。  狄咏点头问道:“账房那里还有多少现钱?”  “只有三百多贯了,其中大半还是今天门票与茶水点心的进项。”  “少了……”狄咏犹豫一下。  “崇班是想买自己赢?”杨得忠问道。  “买自己作甚?要买就买马义山,三百贯去,十八倍,五千四百贯到手,这才是发财呢。”狄咏说道,所谓家财万贯就是豪富的代名词了,狄咏准备一把弄出半个豪富出来。  “啊?”杨得忠以为狄咏说笑。  狄咏认真点点头。  “崇……崇班,这……但是……崇班岂能输呢?”杨得忠是接受不能。  “怎么不能输,不输怎么敲那贼寇杨兴禾一笔?”  “崇班,那……你若是输了,岂不是名声扫地?实在得不偿失。”杨得忠答道。  “某自有办法,输得一阵也不影响与那李兴禾争锋,你不用管,做得隐秘 一些,不能教人发觉了,最好到殿前司去寻一个眼生之人。”狄咏开始安排了。  杨得忠也是无法,唯有心中担忧,明天狄咏可是要败了,之后该怎么收场才是。  一边担忧着,一边去不办事,先往内城而去,到殿前司寻了一个平常连门都不怎么出的宅男,还特意给人家换了一身华贵一点的衣服,免得教人起疑。  然后带着三百贯钱直奔盘口处,远远的交代几番,给了些赏钱之后,事情办妥。  带着赌票回到狄咏之处,狄咏还拿着赌票左右观瞧,还有夸赞:“这赌票工艺不凡呐,有连环密文密码,有嵌套印刷,还有变色墨,印章几番,还有骑缝章,手段着实高明。”  狄咏也长了见识,这宋朝的防伪手段还真是出乎意料。  杨得忠笑了笑道:“崇班,这还不算最高明的,十几年前,蜀地印的交子才是最高明的,只可惜如今交子破了信誉,若是不破信誉,而今咱们说不定也都用上交子了,不必每天提着沉重的钱袋子到处跑了。”  杨得忠说的是一个悲伤的故事,几十年前四川蜀地发明了交子,也就是类似银票的东西,算是最早的纸币,只是不久之后就因为超发而各种贬值,最后就慢慢销声匿迹了。交子那一套防伪之法,自然高明非常。  狄咏点点头,有一个萌芽在心中又酝酿起来,发行纸币这玩意,得有金融知识,否则必然会跌破信誉,存款准备金率调控,市场流通率调控,诸如此类。  这知识狄咏是基本具备一些的,不免就起了一些萌芽,宋朝已经具备了技术,只需要狄咏带来一个理念即可。  不过暂时还不宜多想,以后再说。  吃大户的事情准备就绪了,就等狄咏上台开战了。  却是另外一边,也有人找到李兴禾汇报了今天的反常之事。  “大当家,今日忽然来了个富家子弟,出手就是三百贯,买的明日马义山胜。”  “没卖吗?”李兴禾问道。  “卖了卖了,当时小的未多想,只想着那狄咏当是不会败的,不过转头一想,小的又觉得有些不妥,万一那狄咏要是败了呢?那岂不是要赔出去五 千多贯?小的命也值不得这么多钱啊,所以小的还是来与大当家知会一声为妥。”  李兴禾想得一想,摆摆手:“无妨,狄咏不会败。”  “小的就是怕有个万一。说不定……万一……也许……可能就是那狄咏派人来买的?他明天自己输了可怎么办?”  “哈哈……你啊,就是格局小,狄咏岂能自己输?他岂能为了钱把枢密狄家的名声踩在脚下?那狄咏可是个人物,只带一人就敢与洒家几百号人对峙,面不改色,如此之人,岂能做这般之事?他还等着与洒家一战成名呢!”  李兴禾看人倒是准。枢密狄家,几十年尸山血海里挣的名声,自不可能轻易丢了。  “大当家这么说,小的就放心了,许是哪家大户纨绔,便是不把钱当钱看了……”  “你自去吧,洒家与狄咏,倒是有几分英雄相惜之感,只奈何此人难以为友,只能为敌,此番之后,总要寻个机会结果了这厮。”李兴禾面色渐渐狰狞起来,他何等人物,能有今日靠的就是心狠手辣。  狄咏主动来找茬,还坑了李兴禾好一笔钱,一千贯,可以买下一百多亩好田了,足可以让一家人小富一方,许多寻常下层官员都不一定有这份家业,更何况还有江湖脸面的意气之争  这仇算是早已结下,杀狄咏虽然很难,也不能明面动手,但是只要有机会,有那可以事不关己的机会,李兴禾断然不会错过。  第二日,大早。  李兴禾一反常态,早早带着几十人就入了武道馆,最头前的一张贵宾席位,李兴禾一屁股座下,身后几十带到汉子围在左右。  倒也不为其他,只因为五千四百贯钱,是真的太多了,多到李兴禾也会肉疼,虽然他笃定狄咏不会输,但为了这笔巨款,还是忍不住亲自到场看一眼。  狄咏倒是不意外,看到李兴禾到场,主动上前打了个招呼:“李大当家今日好兴致啊。”  李兴禾笑了笑:“你我争锋之日不远,自是要上心一些,也来多看看你狄家的高明手段,到时候有个防备。”  “那你可要好好看看,可莫看完心中慌乱了……”狄咏笑意更浓。 第22章 不能算,不能算 狄咏这话,显然是有深意,他在给李兴禾一个心理暗示。  不得片刻,就轮到狄咏上场了。  满场爆发出激烈的喝彩,所有人都在叫喊着狄咏的名字。  狄咏的对手马义山在场边站着等候,从他的脸上就能看出他心中的心虚,想来他也觉得自己倒霉,抽到这么一个签,与狄咏对战,实在是不幸之事。  狄咏慢慢上场,上前骚包一番,左右致意。  马义山带着心虚也上场了,还与狄咏拱手见礼:“有礼了,狄崇班。”  狄咏也恭敬回礼:“客气,见过。”  台下观赛的李兴禾忽然心中莫名有些紧张起来,也不知道是为何,刚才狄咏与他说的话,虽然听不出什么意思,却怎么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李兴禾是聪明人,心中一顿胡思乱想,难道狄咏还真要主动输一场?  不可能!  没有理由啊……  说不通啊……  “开始!”  台上的比赛已经开始了。  马义山谨慎非常,不敢大意,双手在前,身形如弓,便是看这架势也知道马义山手底下的功夫不凡。  狄咏也显得谨慎非常,主动后退两步,在擂台边缘,慢慢移动,目光紧盯着马义山,好似丛林中猎豹在盯着猎物,只待一个一击必杀的机会。  马义山更是紧张不已,随着擂台外围的狄咏脚步,也在不断移动着,生怕一个不备就落败当场。  忽然,狄咏越转越快,似乎在故意打乱马义山的节奏,想要马义上疲于防备露出机会。  满场一片寂静,便是都知道如今留下来的相扑手中,没有一个是庸手,皆跟着紧张不已。  李兴禾看到狄咏如此郑重对待比赛,心下放松了不少。  忽然!  在外圈不断迂回运动的狄咏陡然一个不备,脚步一滑……踩空了!  “啊!!”  “这……”  “什么?”  所有人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狄咏真的踩空了,身体往后一倒,双手在空中一抓,似乎想抓住什么,却还是落了空。  狄咏落台了?  “这这这……”  马义山都惊呆了……  这怎么算? 算自己赢了?  应该不能这么算吧,马义山自己都觉得不该这么算。  却听台下大喊:“殿前司狄咏落台,河间马义山胜!”  这句大喊一出。  满场立马一片吵杂。  “不算,不算,这还没打呢,岂能有胜负?”  “不能这么算,狄小将军何等威武,岂能如此落败?”  “不能算,不能算!”  “不算!”  “不算!”  连李兴禾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不自觉摆着手,示意不能这么定胜负。五千多贯呢,这么没了?  一脸懊恼的狄咏爬起身来,看了看台子,看了看自己的腿,再次懊恼不已。  连马义山也主动走到台边伸出手去拉狄咏,意思大概也是觉得可以不算,重新来过。  狄咏拉着马义山的手上台,面色之上,几欲落泪,显然是演技惊人。  再看狄咏,不断抬着手臂示意众人安静,显然他有话说。  许久之后,众人才安静下来。  狄咏拱手致意,再开口:“这场,便算我败了!”  此言一出,满场顿时又吵杂一片。  身旁马义山连忙说道:“狄崇班,不必如此,可以再来打过。”  狄咏又再次连连压手臂,许久之后才又再次安静下来。  “诸位,请听我狄咏一言,擂台之上,胜就是胜,败就是败,规矩就是规矩,若是今日我狄咏落台之后不算,那来日别人落台之后,也说自己一时大意,也不算,那这比赛还如何服众?若是轻易乱了规矩,来日必然规矩全无,便也公平全无,如此对马兄更是不公平。大意在我,不慎也在我,落败便是我自己的原因,愿赌服输,这便是擂台的规矩。”狄咏一番话说得极快。  满场之人皆是错愕,惋惜。  就在最头前落座的李兴禾立马接话:“狄小将军如此落败,岂不是可惜了?狄家何等威名,岂能如此没了去?你我还未比斗,你却已出局,岂不更是可惜?洒家觉得,可以不算。”  “李大当家,我狄家一辈子,就是个光明磊落,败了不认,岂不是小人行径?不能与李大当家一 战,实乃人生憾事,奈何天意如此!”狄咏答道。  李兴禾心中大急,也在心中大骂,没想到啊没想到,你狄咏还真能主动落败,看来那三百贯钱的赌票还真是你狄咏买的,他娘的,你狄咏是掉进钱眼里去了?  五千四百贯啊,汴京城外的良田可以买几百亩,京城里的大宅可以买十来座,这尼玛真是财帛动人心,西北乡巴佬进城,没见过世面啊!  李兴禾心中是骂了又骂,口中却还道:“如此太过可惜,你与洒家约斗一场,如此收场,岂不让天下人笑话……”  “我狄咏办事,从来只有三句话,公平,公平,还是他妈公平。败就是败,万万不能徇私舞弊,否则来日以何脸面见人?”狄咏说得是铿锵有力,求的就是一个光明磊落。  “狄崇班不若再想想,不慎落台,也是情有可原的。”李兴禾是真心疼那五千四百贯钱,还左右示意了一番身旁众人。  身旁几十人立马高声大呼:“重赛,重赛……”  狄咏一脸为难,又压了压手臂,才说道:“李大当家当真如此想与我一战?”  “那是自然,狄氏一门,何等威武,能与狄氏一战,便是洒家此生最大的荣幸,只要能与狄小将军擂台一比,便是此生无憾。”李兴禾连连说道,就是要想方设法逼着狄咏重赛,把那五千四百贯拿回来,还要倒赚个三百贯。  狄咏点着头,沉思,犹豫,为难,懊恼,尽在脸上,影帝不过如此。  满场所有人都盯着狄咏看,只等狄咏做下决定。  重赛是不可能重赛的,狄咏心中早已准备好的对策,今日这一切,不过都是他的谋划而已,谋划的最终目的就是等着李兴禾说下那一番话语。  李兴禾既然如此表达了迫切与狄咏一战的心思,那一切就成了,想来之后狄咏的对策,李兴禾也再说不出一个反对。  狄咏在沉思犹豫为难懊恼了许久之后,慢慢开口:“诸位,在场诸位,某想到了一个对策,诸位一听。”  李兴禾急不可耐:“狄小将军说来便是。” 第23章 公平,公平,还是公平 “好,为了显得公平,今日这一场,便算某败了,不做更改!但是呢,也为了公平,为了许多与某一样败于运气之人的公平,这场天下第一武道会,再办一场败者复活赛,稍后给在场每一个人发一张纸,在前几轮失败之人中选下一个名字投票,一共复活八个人重新比斗。选最后得胜的那一人,可以重新参与比赛。某若是再败,只怪自己无能,诸位以为如何?”  这就是狄咏早早想好的“综艺选秀”之法。成本就是一千张纸条。  还是那句话,理念!赚钱,就得靠理念!  “什么?”李兴禾都听呆了,这是什么操作?还有这种操作?李兴禾连忙又道:“不必如此麻烦……”  “好,好!”  “这般好!”  “就如此,既成全了公平的规矩,又让一些可惜之人重获机会,如此甚好!”  “好,就这般好!两全其美!”  “狄小将军当真聪慧,竟然能想出这么天才之法,公平公正,面面俱到!”  “狄咏,我爱你!”  “狄咏,你给我做女婿吧!”  ……  满场又是一片欢呼!  李兴禾左右回头,看着满场山呼海啸,跌坐在座椅之上,已然咬牙切齿起来。  狄咏直接一抬手,杨得忠立马吩咐人开始发纸,每个人还发一个小木炭头用来当笔。  还有狄咏话语高呼:“为了公平,当场投票,当场唱名!”  “好,今日之事,狄小将军当真做得是光明磊落,不枉狄氏大名,果真君子也!”  “我投狄小将军!”  “我也投。”  “写狄家小郎君!”  李兴禾似乎觉得兴许还有一点点操作余地,立马又起身与身后之人吩咐:“传下去,都不要写狄咏,写咱们自家人。”  “这个……大当家,你刚才不是说要与狄咏……”石卓明还没弄懂其中关节。  就看李兴禾一个大嘴巴子拍来,拍得石卓明是昏昏沉沉,再看李兴禾,面色狰狞如兽一般,手已再抬,准备第二个大嘴巴子,石卓明连忙讨好说道:“大当家手力惊人,一掌之下,小弟已是昏昏蒙蒙了,比那狄咏高明百倍不止。” 李兴禾却还是没有停手,又是一个大嘴巴子,石卓明彻底昏懵了,跌落一旁没了动静。  舒服多了,李兴禾落座,眼神如鹰隼看着台上的狄咏,口中牙齿咬得嘎嘎作响,拳头紧捏,杀心毕露。  之前李兴禾要杀狄咏,还只是想着找一个能够“事不关己”的机会,今日心态已然大变,便是忍不住想要主动出击了,夺人钱财,就是杀人父母一般的血海深仇,已然不能再忍。  狄咏此时也在看着李兴禾,心中暗自发笑,爽,就这个feel倍爽。  但是,狄咏脸上还是一副光明磊落,还不断丰富左右之人把所有收上来的纸条直接摆在擂台之上,让纸条全程皆在众人的视线之内,以显他妈的公平。  为了节约时间,纸条一边在收,杨得忠也一边开始唱名,旁边弄上来了几张板子当面记录,捡起一张纸条,先打开左右展示一下,然后再高声喊出:“狄咏一票!”  “狄咏再来一票!”  “狄家小将军再来一票!”  “无忧洞神拳孟伟一票!”  “狄家小郎君一票!”  “狄家亲亲小郎君一票!”  “俊朗无双狄家美丰姿小郎君一票!”  “嘿嘿,诸位勿笑,这上面当真就这么写的,诸位再看看,也不知是哪家小娘子,我家狄崇班可还未婚配哦……”  ……  听着满场笑声,李兴禾已然起身,左右踱步而起,眉头一皱,便是思索着该怎么……杀了狄咏!  许久之后,唱名已毕,狄咏个人以九百零五票的微弱优势获得复活资格。  “狄小将军复活了!”  “你一票我一票,狄小将军再上场!”  狄咏回复道:“已然浪费了许多时间,为了不影响今日赛事正常进行,败者复活赛留待明日大早,还请诸位明日来看!狄咏在此拜谢诸位厚爱!”  “好吧……明日我一定来,快先给我订个座!”  “来来来,订个座,那小厮这边来!”  掌柜与账房还有学徒小厮们已经忙得是满头大汗。  老掌柜谭越一边忙着记录,还一边说道:“这位狄东家,当真是个做买卖的奇才!”  狄咏在台上 又是施礼,又是示意,又是告罪的,来来去去好几番,终于从台上下来了。  走入里厅之后,狄咏是长长出了一口气,当演员真的累,难怪有些演员一天能赚二百万,狄咏觉得自己演技还是不错的,今日比二百万赚得多。  稍微歇息片刻,狄咏把杨得忠招来身边,吩咐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去兑换赌票。”  杨得忠点着头,转身就准备走,忽然又停住脚步担忧道:“崇班,万一那无忧洞之人不认账怎么办?”  狄咏笑道:“这倒是不会,当面肯定是要认的,否则往后无忧洞在汴京城就再也开不起赌盘了,你只需出门到处与人说说即可,这么大的赔付之事,随便宣传一下必然看热闹之人众多,人越多就越是好说。不过还得防备一下暗里的手段,这样吧……你直接到皇城司去传某命令,调某麾下一营人马到水桥街附近,分几个小队,在前后左右巡逻一番,只需要巡逻即可。”  狄咏的话自然是有道理的,无忧洞吃的黑道生意,就算是五千多贯的巨款,明面上肯定是会赔出来的,因为赌盘不比其他,这是客户自愿上门的生意,不是拿刀逼着就有人来光顾的,无忧洞一旦失了信誉,往后赌盘生意自然就给做死了。  但是也不得不防无忧洞之人狗急跳墙,表面上把赌票兑现了,转头就要抢要杀的。所以狄咏的应对方法就是把自己麾下人马调到附近巡逻,五百军汉,且看无忧洞敢不敢动手来抢来杀。  一切安排妥当,杨得忠高高兴兴出门去了,身边只带十几人,先去殿前司,再去皇城司,再去兑赌票,沿路还得见人就吹嘘一番,说有人一夜暴富之类,买个赌票赚了五千多贯,稍后就去下水桥去兑奖……  狄咏老神在在喝起了茶,只等候着。  李兴禾刚才提前而走,就是因为五千四百贯的事情,他知道不得多久就会有人兑奖,这事情如何安排处置,让他烦恼不已。  到得一处破败小宅子里,李兴禾身旁坐了一圈劲装大汉,众人已知何事,一个个如丧考妣,只等李兴禾发话! 第24章 天上喜鹊叫喳喳 李兴禾此时显然正在思考到底该如何处置这件事情,五千四百贯到底是多少钱?家财万贯这种话且不说,用大宋朝的税收来做个比喻就更加直观了。  此时北宋人口约莫一亿差一点,全国一年的财政收入大概就在六七千万贯左右,五千四百贯,几乎就等于朝廷一年收入的万分之一,放在个人手上的分量就可以想象了。  此时李兴禾麾下有人开口:“此乃阴谋,必然就是那狄咏早早算计好的阴谋,寻常人岂能拿三百贯出来买赌票?”  这句话也有道理,谁会没事拿着价值京城一套宅子的财产来赌票?而且还是一把梭哈了。  只是现在来放马后炮也没啥意义了,更何况事后第一时间李兴禾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又有人说道:“大当家,大不了咱们就不认这笔账了,只说他那赌票是假的。”  “如此万万不可,一旦如此,必然信誉尽失,以后咱们无忧洞就再也做不了赌盘生意了……”这说话的是二当家不动佛成坤,能当二当家,这智商还是在线的。  “二当家,旁人又不知他赌票是真是假……”  成坤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看了看说话之人,慢慢解释:“如此巨额赌票,买卖之时,当场必然人数不少,如今这赌票买赢了,只怕更是在众多赌客之中引起了巨大的热闹,若是我等硬说他赌票为假,岂不是掩耳盗铃?”  “这般……”  李兴禾忽然一抬手,像是做下了决定,开口:“兑付他便是,兑付之后,找人跟着他,若是能有机会做了他,把钱财夺回来,便立马下手,定要做得好无痕迹,不留任何痕迹,只当此人得了巨款便躲起来了。”  众人一听,都点了点头,觉得此法可行。  只有二当家成坤担忧说道:“此事既然是狄咏所为,想来必有后手,怕是轻易劫杀不成。”  李兴禾眉头一皱,却也并未反驳,显然他心中也明白这个道理,如此巨款,狄咏岂能不想办法保护?这汴京城毕竟不是山林野外,黑暗手段终究只能躲在黑暗之中,不是那光明正大之法。  李兴禾深吸一口气,感受着内心的肉疼之感,咬牙说道:“试一试,若是当真无法……倒也无妨……”  众人闻言皆是不解, 唯有成坤在李兴禾的语气之中解读出了一股杀意,这是要杀狄咏啊?  成坤有些担忧,却也无话再说,心中还想,在这种有明显过节与动机的时候,刺杀当朝枢密副使的儿子狄咏,还是御赐的内殿崇班,这件事……  成坤有思虑,其实李兴禾早已想得更加深入,杀狄咏是一定要做的,但是得等等,至少等到相扑赛结束,等到李兴禾光明正大战胜了狄咏之后,这样就可以减少无忧洞的嫌疑了,因为李兴禾已经战胜了狄咏,已经得到了莫大的名声,杀人动机自然就不足了。  李兴禾自信非常,大手一挥:“备钱,给他兑付了!”  众人闻言,自去忙碌,五千四百贯钱,得多少?  一个一个的铜钱用绳子贯穿起来,最近生产的品相与材质极好的铜钱,质量与分量都极好的皇佑通宝,一个铜钱折二钱。也就是说五百个皇佑通宝才是一贯。  五千四百贯,得好几辆车来拉。  从无忧洞内的库房里拉出来,到得下水桥去兑付。  杨得忠看着一车一车的钱,早已拍着肚皮在笑,笑得是前仰后合。  倒是狄咏有些麻烦了,这么多钱,他还没地方存放,麾下几十个军汉,临时从各处找来锄头铲子开挖,在武道馆的内厅之处,挖出一个大地窖。  还得用精铁做一个厚重的门板,门板前后左右连上几把锁,几把锁的钥匙各自放在不同人身上,杨得忠一把,掌柜谭越一把,狄咏自己两把,还得留一把放家里,要用临时回去取……  还别嫌麻烦,这样才能安心一点,但还不够安心。  过几日,狄咏准备再买一批花岗岩的好石材,用来装修地窖内部,把地窖都包裹起来,花岗岩之内,再衬上一层厚铁板,防止有人挖地道来偷窃。  这样,狄咏才真正安心,以后还会有更多的钱进账,必须慎之又慎。  还要再挖一个小地窖,防护等级可以低一点,用来放置平时经营的进出流水,每个月固定两天,把小地窖里的钱往大地窖里存进去。  这一刻,狄咏对于银行这种东西的渴望当真是无以复加了。  地窖还未挖好,杨得忠睡都不敢睡,带着人一身甲胄,挎刀携枪的,带着几十人就坐在钱堆之上。  狄咏自去 安排其他事情,那就是接着购入更多的宅子与地产,在下水桥附近这一块,能买多少就买多少。  一切安排妥当之后,狄咏又有其他的事情,为了把相扑场经营到位,更为了两三个月之后打造这一块的商业圈子,他得去一趟樊楼。  目的就是强强联合,招商引资,因为樊楼代表了整个北宋朝最高级的娱乐行业,娱乐行业里最时尚的潮流。  一旦樊楼愿意在这里有投资,就等于最顶级的品牌入驻。有利于房价地价租金蹭蹭往上涨。  到得樊楼门口,那迎客的小厮何二远远看到了狄咏,脚步飞快往前,远远就是躬身作揖,脸上洋溢着笑容,口中大呼:“适才正见到喜鹊喳喳在叫,小人还道是何等喜事临门,原道是文曲星武曲星又同时下凡了,还下凡到了樊楼门口……”  狄咏笑着看着何二,啧啧咋嘴,服务行业,能有这份机灵与口才,当真是个人才。  见得狄咏在笑,何二又是一个大礼:“小人见过狄崇班,里面请!”  狄咏迈步往前,直去正厅,从怀中摸出几个铜钱塞到何二怀中,说道:“你这小厮当真不错。”  “谢狄崇班的赏!不知崇班今日是宴客啊,还是听曲啊?”何二拿着钱,并不火急火燎直接往怀里塞,而是拿在手中,再次躬身。  狄咏想得一想,这樊楼他也不认识谁,唯一算认识的就是那位享誉汴京城的花魁大家叶一袖,便道:“带路去叶大家处。”  何二面色稍许为难,答道:“今日并非是叶大家会客之日,怕是……不过小人可以帮崇班去通禀一声,问一问……若是叶大家身有不适,那也请崇班见谅,樊楼里的大家还有许多,到时候小人再给崇班介绍一二,准保崇班满意……”  面面俱到,当真面面俱到,这何二是个大才,娱乐服务行业里的大才。  狄咏很是欣赏,见得何二先安排狄咏落座稍等,又上了茶水,再拱手见罪之后飞身奔去,狄咏甚至起了挖人的心思。  要说这所谓花魁大家清倌人,还真是有一套,会客还得看日子,这般的格调,难怪汴京城内那些文人士子趋之如骛的,越是高格调,越是有人捧,越是得不到越是想念,男人就是这种大猪蹄子。 第25章 我狄咏不吃这一套 狄咏在正厅里等候了片刻,何二飞身再回,见礼喜道:“崇班可当真教人敬佩,平常里可不见叶大家坏了自己的规矩,今日偏偏听得崇班来了,身体不适也要起身梳妆一会,还是在那厢房雅间。这事情要是传出去,不知羡煞汴京城多少才子。”  套路,都他妈是套路,我狄咏信这个?  “头前带路!”狄咏大手一挥。  从前正厅入后苑,自又是曲径通幽、亭台楼阁、花鸟鱼池,只是这次不去大厅了,而是去大厅旁边的一个小厢房内。  进得厢房雅间,何二不再进入,只在门外守候。狄咏进入落座,环顾四周,墙壁书画两边,陶瓷灯盏几个,画栋雕梁,连家具桌椅都有精致浮雕其上,鱼虫花鸟鲜活无比。  面前是一展屏风,屏风之上绣着人雁南飞,下面水中鸳鸯在戏,河边有鹤成双引项……  这才是文人的世界,才是这大宋朝富贵人家的景象,狄咏不禁想起自己家,那叫什么家?粗鄙武夫,难怪难怪……  忽然屏风后面有人说话:“奴家叶一袖,见过狄公子……”  声音软软糯糯,似莺似鹂,带情含怨,听得人酥酥麻麻。  又来这套?见个面还要弄个屏风遮着?这尼玛套路也太多了,把一点男人猴急的心思都琢磨透了,我狄咏不吃这一套。  狄咏也懒得多想,直白说道:“今日前来,有正事相谈,不知这樊楼谁在做主,烦请引见一二。”  屏风之后的叶一袖似乎有点叹惋之声,慢慢说道:“狄公子莫不先听一曲?”  “听曲的事之后再说,正事要紧,还请叶姑娘帮帮忙。”见多识广的狄咏,什么美人明星狄咏没见过?动作片也看了无数,岂能被这种套路打败?  “唉……也好。”叶一袖语气有些无奈,唯有又道:“回狄公子,这樊楼的姑娘家,自是教坊司管辖的,樊楼的生意事,倒也说不出谁说了算,背后东家有许多,教坊司也是其中之一。至于要办些寻常事,自是去找掌柜的。倒也不知公子之事,寻哪个合适。”  “如此繁琐?”狄咏听懂了,教坊司是官办机构,专门给朝廷管理歌舞伎的衙门,一些什么罪犯抄家之类的,家眷充入教坊司,就是把女人送到这个机构里去,籍贯也入了贱籍、奴籍。  罪犯家眷不够的时候,教坊司也会在外面买小孩。所以说这樊楼后面的大支柱就是教坊司,但教坊司是衙门,寻常并不多参与经营之事,所以樊楼还有许多其他的东家参股,大概也是一些 汴京传统的豪门望族之类。  听得狄咏说麻烦,叶一袖又道:“若是一般事情,奴家……奴家倒也可以做主一二。”  “不知叶姑娘能做主哪些事情?”狄咏有些不信。  “这樊楼里……都是女子的地方,自然有女子来管女子的事,奴家能做主的事情倒也说不出个一二三,且看狄公子是什么事。”叶一袖如此说道。  这回狄咏倒是信了这个解释,女人管女人,叶一袖是汴京城里最好的花魁,琴棋书画诗书经典自然都不在话下,所以她应该还得负责管理其他女子,负责训练之类的,所以地位肯定不低。  “那某就与你说一说这正事。某在下水桥那边买了许多宅子与地,近来武道会之事热闹非凡,想来叶姑娘也知晓,某便是想,如此人潮,岂能浪费了,不若把京城之中各家楼宇都请到那里去开个买卖,人气必然更旺,樊楼去了,自然也多一份生意不是?两全其美之法。”  狄咏简单说了一说,也就是商圈经济的意思。  叶一袖在屏风内沉默了片刻,答道:“此事倒也不难,不过就是派一些姑娘与小厮过去,另加掌柜账房。只是……下水桥非好去处……”  “叶姑娘能做主此事?”狄咏又问。  “此乃小事,自是能做主的。只奈何狄公子寻的地方不好。”叶一袖答着。  “某知晓叶姑娘心中担忧之事,无妨,过不得多久,上水桥定然是好去处,今日与叶姑娘谈到这里,便已足够,过段时间再来,必然把此事做成。”  狄咏自然知道叶一袖担忧什么,还是治安问题,樊楼做的就是晚上的生意,剿灭了无忧洞,也就万事大吉了。  正主找到了,正事也说完了,狄咏直接起身,一拱手:“就此告辞,过段时间再来,多谢叶姑娘。”  狄咏这是要走?才说几句话就走?哪个文人士子有狄咏这待遇的时候,不都是想方设法多留吗?  先谈谈人生理想,风花雪月,再上几首大作品鉴一二,如果各自满意,叶姑娘就会撤去屏风,两人四目相见,然后再谈谈人生理想,再谈谈风花雪月,再来几曲大作品鉴……如此循环……  这一个百试百爽的成熟好套路,在狄咏这里还没有开始呢……  听得狄咏真转身迈步了,叶一袖连忙说道:“诶……狄公子。”  “嗯?何事?”  “狄公子不多坐坐吗?也听奴家弹唱一曲如何?”叶一袖人生之中第一次如此主动。主要原因就是套路失效了。  “啊?”狄咏有些纳闷, 这是什么意思?我狄咏就是不吃这一套!  狄咏又想回来了,哦,也对,求人办事,总得要点办事的态度,得礼尚往来,不能拍了屁股就走。  低头一看,座位旁边的案几之上,笔墨纸砚早已备好,狄咏拿笔,开口:“姑娘稍待。”  叶一袖在屏风之后,也看不到狄咏动作,似乎有些着急,也不知道狄咏在干啥,不自觉把头往旁边凑了一凑,却也还是被大屏风挡得严严实实。  几笔写就,狄咏说道:“某今日着急,来去有事缠身,身无旁物,便送姑娘一曲词,以作答谢,告辞。”  说完话语,狄咏迈步,锵锵出门而去,到得门口,还与何二说道:“结账!”  何二也是一脸纳闷,进去才多久就出来了?这……难道两人在房间里起了冲突?互相不待见?不至于吧?  狄咏自然是结账走人了。  留得屏风后面的叶一袖一脸懵逼,起身走出屏风,左右看了看,还真就留了一首词,这……这叫什么事?  这男人……莫不是有龙阳之好?断袖之癖?对女人不感兴趣?  也对,长得这么俊朗,也许……可能……大概……  低头看词,一曲《卜算子》: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叶一袖又愣在当场,心中波澜大起,这词意思明显,在夸一个人,一个美人,孤独寂寞愁,雨打风吹去,却是“一任群芳妒”,万花皆不如,便是成了泥,也还有香如故。却还有品性高洁,无意苦争春,便是不与那些庸俗之人为伍。  既说了这个女子的倾城倾国绝世独立,又说了这个女子生平悲苦,坎坷无依。  这不就是在说我吗?叶一袖不禁起了悲伤,悲伤自己看似受人追捧风光无限,却不过是个贱籍风尘女子,命途多舛处境悲凉。  不过,叶一袖却又有了几分欢喜,欢喜自己在狄咏心中是那品性高洁而又“一任群芳妒”的佳人……  反正,至少,叶一袖是这么理解的。  换作狄咏刚才的心态,他只是喜欢陆游而已,所以背过许多陆游的诗词,也知道这些花魁大家就是靠着词曲来成名的,送一首陆游好词便是大礼,所以临时回礼的时候,这一首词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短。  短短几句,背出来块,写起来更快!省事!  已经往家去的狄咏也不知,此时叶一袖正抱着他留下的词,回味久久,时悲时喜,甚至还时不时抬头看向雅间门外…… 第26章 你慌了没有? 此去樊楼,收获颇多,顶级娱乐奢侈品牌入驻,这无疑是一个极好的开始,有了这第一步,之后再去说服其他商家就变成一件很容易的事情了。  收购房产地产的事情,在有了五千四百贯之后,进展得极其顺利,接下来就是要解决一个大问题。  如何真正把下水桥以南的这块区域变成大宋首都新中心,汴京cbd。  该是解决无忧洞的时候了。  解决之前,还得物尽其用一番,得充分发挥“无忧洞”垫脚石的功能,先让狄咏真正收获一波巨大的个人声望。  所以接下来,在复活赛中,狄咏极为认真对待,几场比赛连续进行,顺利再次复活进入正式比赛。  空手格斗这种事情,在不是以生死为目标的规则之内,后世的手段其实更加科学有效,比如后世的无限制格斗,融合了各家流派之精华。  散打,柔术,摔跤,人体力学,取各家之长,已经形成了一种更为科学的体系。这不是冷兵器战场上的厮杀,而是规则之内的人体力量的开发。  军人出身的狄咏显然极为精通此道,这就是狄咏为何对自己如此自信的原因所在。  接下来几日,狄咏轻松杀入了半决赛,而他半决赛的对手就是无忧洞二当家成坤,这已经不关乎抽签了,而是安排下来的捉对。  另外一边半决赛是李兴禾对马义山,马义山显然真是一个高手,江湖诨号就叫作“铁拳金刚”,可见这一手铁拳厉害非常,一路直杀入半决赛,成了李兴禾的对手。  狄咏之前主动输给马义山,还真是成全了马义山,给了马义山一个机会,算是做了一件好事。  天下第一武道会,显然已经进入了最高潮。  李兴禾在今日开赛之际,还特地与成坤交代道:“二弟,今日你定要使尽全力一搏,洒家会在旁边观赛,一定要试出狄咏的全部手段,如此洒家再与他对敌,方可知己知彼。”  李兴禾自信是自信,但他却也谨慎,因为万一败于狄咏,对他后续的谋划影响巨大,在这种情况下刺杀了狄咏,李兴禾必然成为首要的怀疑对象,只有胜了狄咏再刺杀之,方有理由减轻嫌疑。  成坤也是聪明人,点着头答道:“大哥放心,以我手段,哪怕是输,也让那狄咏使出浑身解数。”  李兴禾点了点头,又是双拳紧握,显然他内心之中对于狄咏的忍耐已经到了 极限,若非狄咏出身原因,便是巴不得立马就动手杀了狄咏。  也是因为这份谨慎,李兴禾才能在汴京城混到今天这个地位。  一切准备就绪,比赛再次开始。  千余观众,早已再次爆发出了热烈的呼喊,只是其中女性比例越来越大,看帅哥从来都是古往今来的女性最大的爱好,与看美女是一回事。  狄咏今日上台,便也不再风骚卖弄了,只是冷着脸,看向对手成坤。  今日狄咏风格大变,起手势都与往日不同,以往起手势都是一只手收缩在上护头部,一只伸直在前下之处,用以护裆部,这是传统武术多用的起手式。  今日狄咏的起手势变成了双手皆收缩在上,稍微分了前后手,就是后世散打或者拳击的抱架。  为何如此改变?只因为擂台之上,并不允许击打裆部。而在擂台之下,裆部永远都是空手格斗的第一击打目标,远比击打头部更加有效。  这就是真正生死搏斗与擂台之间的区别所在。  狄咏深刻明白这一点,选择了在擂台之上更加有效的起手势。  便是狄咏这一个抱架起手的变化,对手成坤也是为之一惊,立马回头看了一眼就在台下的李兴禾。  李兴禾心中也是纳闷,这是什么路数?从未见过啊,莫非这狄咏还有什么绝技从未施展?  “开始!”  声音一出,成坤立马全身心警戒起来,目光紧盯狄咏,一手在前,一手在后,脚步开始挪动起来,却并不主动,选择了防守。  狄咏哪里管得这么多,小步轻跳,身体左右晃动,往前接触。  两人一近之后,狄咏前手不断前刺,便是试探,后手随时准备重击,时不时低扫腿击打成坤的膝盖侧面。  风格已然大变。  “这是什么技法?”李兴禾开口问左右之人,他麾下好手众多,各种流派皆有,便是想弄清楚狄咏这是什么流派技法,什么特点。  却是众人皆是一脸不解,没有一人见过这种流派。  归根结底,这是一种后世专门为擂台精心设计的流派,真要说起来,就是一种规则之内,无限制格斗的流派。  见得众人皆不懂,李兴禾喊了一语:“二弟小心!”  成坤已然听不进有人说了什么话,因为他此时只感觉一种压迫感,拳点如雨一般而来,虽然皆非巨力,却又每一击都吃疼不已。  成坤此时心中知道自己只有两种应对之法 ,要么左右闪避,不与狄咏正面对战,要么冲上前去缠抱角力。  犹豫片刻,为了试出狄咏到底有几分手段,成坤心下一横,几步上前便要与狄咏近距离缠斗。  却哪只狄咏毫不躲避,忽然跃起身来,凌空抓住了成坤的一只手臂。  随后再看狄咏于空中不知怎么的一个翻转……  两人双双落地,只是造型有些奇特……  成坤正面朝上而倒,狄咏却是在成坤侧面而倒。  狄咏的双腿压在了成坤的脖子两边,一条腿压在成坤的头上,一条腿压在了成坤的胸部。  而成坤的那只被狄咏抓住的手臂,却从狄咏的裆部而出,被狄咏死死的抱在怀中。  不仅如此,抱着成坤手臂的狄咏还在地面之上用尽力气往上挺身,把成坤的手臂高高挺起。  这是什么造型?  这就十字固,狄咏的飞身十字固,无限制格斗里极为有名的降服绝技,利用的就是对人力力学的充分理解,这是实践与科学的结晶。  十字固,只要不用规则之外的办法,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解脱出去的。  霎时间,成坤只感觉手臂都要断了,身形不断扭曲想要翻转过来,却无论如何也翻转不了,只有剧痛袭来。  在这一刻,如何也挣脱不得的成坤,甚至下意识想张口去咬,想要用手肘去顶狄咏的裆部弱点,却也知道这般就违背了规则。  台下李兴禾已经看呆了一般,一跃一抓一扭身……怎么就成了这般局面,李兴禾大喊:“快翻起来!”  成坤岂能不想翻起来,但是他翻不起来,而且疼痛难忍。  却又听到狄咏之语:“若是再不认输,手臂可就废了!”  “啊!!!”成坤的大吼,伴随的浑身用力,也不知是因为用力大吼,还是疼痛大吼。  狄咏再次使劲往上挺身!  “啊!!!”  “我认输,我认输,快松开!”  狄咏倒是光明磊落,立马松开了成坤的手臂,身形站起。  成坤脸上皆是沮丧,频频回头看向李兴禾,表示歉意,实在是输得太快了……  “殿前司狄咏胜!”  狄咏走下台,用锐利的目光看了李兴禾一眼,好似在问:你慌了没有?  李兴禾不自觉躲避了一下狄咏的目光,他自己兴许不知道自己潜意识里已经有点慌了,在看到狄咏这般从未见过的神乎其技之后,自信早已不如以往。  “无忧洞李兴禾,河间马义山,请上台!” 第27章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李兴禾几步上台,脑中却还是刚才狄咏跃起十字固的那一幕,他还在分析狄咏刚才是什么招式,为何狄咏甚至都没有用全身力气去压制成坤,不过是抓住一只手,搭上两条腿而已,成坤却如何也起身不得?  这是为何?  这是什么技法?  稍后该如何应对这般技法?  马义山在面对李兴禾,却已经准备拼命了,能打到半决赛,已经是幸运非常,此时的马义山,心中没有了胜负,只想奋力一搏。  所以马义山主动往前去接战。  此时的李兴禾才陡然把注意力找了回来,一场大战而起。  却是满场都在为马义山鼓劲,喊声如雷。唯有无忧洞几十人拼命喊着大当家,却被上千人的声音淹没了下去。  在台下的狄咏,也在思索着如何打败李兴禾的办法,李兴禾其人,当真勇武过人。  狄咏心知,若是战阵相遇,马背之上冲锋,两人搏命一击,自己有把握击杀李兴禾,但是擂台之上,比武角力,还真没有完全必胜的把握。  这就是两种模式的区别之大。  擂台上在打,马义山慢慢落入下风,不断支撑。  狄咏在想必胜之法,擂台之上,技巧,力量,心理,都是胜负关键,狄咏其实早已出招。  本来狄咏是准备对战李兴禾的时候再改变风格,但是又担忧李兴禾不比旁人,一旦快速反应,难以轻松拿到十字固的降服把位,会让比赛陷入僵持阶段。  所以狄咏就决定在半决赛就改变风格,把成坤一击而败,便是先给李兴禾一个震撼。  然后再以锐利的眼神向李兴禾示威,让李兴禾多保持这种对未知的震撼之感,加强李兴禾的心理暗示,让他脑袋里都是刚才狄咏飞身十字固的动作,让李兴禾多去想一想如何来应对这个飞身十字固。  这就是狄咏出的招。  狄咏还在继续出招,看着擂台上的李兴禾,脸上一直保持一种不屑的姿态。  擂台之上的李兴禾,终于打败了马义山,却是脸上也不见多少轻松,因为 他也正在不自觉去看狄咏,看着狄咏一脸的不屑。  脑海之中,不禁又浮现起了刚才狄咏那一跃起,一抓手,一扭身……  这还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陷入刚才那种姿态之后,成坤如何也起不了身……  下得台来,李兴禾立马去问成坤:“适才在地面之上,你为何起了不身?”  “大哥,我也不知为何,许是手臂被控制住了,而手臂与身体又是连在一起的,再有狄咏两条腿压在我身上,我唯有一直手臂,施力不足……”成坤自己也分析了好一会,倒是分析得接近真相。  李兴禾在想。  成坤又道:“大哥,与狄咏对战,缠斗之时,定然不能教他拿住一条手臂,否则他便又是故技重施。”  “我知晓了……”李兴禾点点头,他也明白这个道理,若是被狄咏拿住手臂,必然又是这么一招十字固。  其实李兴禾还是想多了一些,并非拿到手臂就能完成十字固的,十字固成功的条件其实也比较多。  李兴禾的问题就在于对狄咏这个路数没有一点了解,此时连复盘去试一试的机会都没有,但凡回去研究几番,便也不会如此。  “李大当家休息得怎么样了?可否继续最后一场?”  李兴禾点着头,迈步上场。  狄咏自然也一跃上台。  两人四目相对,狄咏依旧是一脸不屑,口中还有话语:“可研究清楚了?”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玩的就是心理。  李兴禾却还答道:“区区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哈哈……看来是真研究了一会,某这绝技何等高明,岂是你片刻就能研究明白的。”狄咏依旧玩的心理。  “废话莫要多言,手底下见真章,动手!”李兴禾也是聪明,似乎明白狄咏想在气势上占一头。  “开始!”  狄咏再次用起了散打抱架,两腿轻跳,身形晃动,慢慢往前。  李兴禾下意识退了一步,便是防备狄咏忽然飞身跃起拿手。  狄咏再次慢慢靠近。  李兴禾再次往一边拉开距离。 两步试探,狄咏已然明白了,李兴禾当真有些投鼠忌器,出招几番,几次心理暗示,看来真的是起作用了。  狄咏更加自信,又往前挪动步伐,前手拳不断刺出,只是距离还远。  李兴禾见得狄咏对着空气不断打出刺拳,便知狄咏这是为了迷惑自己的视线,立马更加专注起。  “李大当家对敌岂能是这般风格?应当主动出击才是,你我对敌,便是这汴京城最大的盛事,岂能是这般场面?”  狄咏依旧在给心理压力。这话若是说给一个浑汉听,便是激将法,会激得旁人拼命来搏,但是李兴禾这种老狐狸,就不会受激将法,只会越发的小心谨慎。  “不急,不急。”李兴禾答着话语,依旧在慢慢左右挪动,“不急”之语,似乎也在告诉自己不能冲动,免得落进什么陷阱里,也许狄咏藏着什么东西。  “大当家,你若不主动,我可要主动了!”狄咏语气狠厉,往前的脚步已然更快。  李兴禾目光如鹰隼,只等狄咏出招。  “看打!”狄咏一声大呼,飞身跃起,身体急射而出,双手在空,便是要去抓李兴禾的手臂。  来了来了,当真来了,要来拿我手臂,李兴禾连忙一闪,手臂不出,后甩而去,提腿飞踢!  只看李兴禾的应对动作,人还在空中的狄咏便知,李兴禾果真中计了,十字固?哪里有那么多十字固?一招鲜可吃不了天下。  这次,狄咏不是要拿手臂了,而是要拿李兴禾踢出来的腿。  接腿摔,再平常不过的一招,古今皆有。  就是这平常的一招,却在此时当真把一心防备十字固的李兴禾摔落地面,再看狄咏快速无比,整个身体一压而上,直接扑在了李兴禾身上。  拳头如雨点,看准脑袋就砸,好似全无章法,却又快捷无比。  --  作者有话说:  写了这么久的单机,也不知道还有没有读者,单机真难受,也没有读者反馈,有一种没着没落的感觉,有书友就吱个声,给一点动力…… 第28章 小弟拜见大哥 “好,打,打死李兴禾,打死他!”  “往死里打!”  “狄小将军威武!”  “狄小将军胜了,李兴禾毫无还手之力!”  “胜了胜了!”  “狄小将军乃天下第一高手,天下无敌!”  “狄家小郎君果真男儿英雄也!”  “小郎君英雄……”  “小郎君!”  “小郎君!”  一通雨点般的拳头砸在李兴禾的头上,不知过了多久,狄咏停了手,便也知道李兴禾已然昏懵,再也爬不起来了。  狄咏眼神戒备左右,只因为此时有几十个提刀大汉瞬间就涌上了擂台,甚至有人已经抽出了明晃晃的腰刀。  杨得忠也连忙拔刀跃上了擂台,身后也有几十军汉,双方近在咫尺,擂台都已经挤不下了。  倒是互相并未直接动手,而是都在戒备。  一群人围着李兴禾呼喊:“大当家,大当家,你还好吗?”  “大哥醒醒,大哥醒醒!”  “大哥,大哥!”  李兴禾竟然真的幽幽转醒,左右看了看。  李兴禾醒了?连狄咏都有些意外,这李兴禾当真出乎意料,如此一通重拳猛击头部,竟然还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醒过来,这李兴禾还真厉害。  不过也不妨碍那这场比斗的结局:“殿前司,天神下凡狄咏胜!”  这一声呼喊,让李兴禾更加清醒几分,甚至摇摇晃晃站起来了:“洒家败了?”  左右无忧洞之人皆是低头,颇为丧气。  “洒家不可能败!”李兴禾似乎还不能接受,亦或者就是有些昏懵不太清醒。  却听满场又是一片呼喊:“无忧洞不过如此,哪里能是狄小将军的对手。”  “无忧洞也就是欺压良善百姓的厉害,真遇到英雄,土鸡瓦狗尔!”  “还道李兴禾是什么好汉,原道是个输了不认的无赖而已!”  “滚,滚出去,滚出去!”  “滚出去,无忧洞,滚出去!”  “无忧洞贼寇,岂还有脸面在此?”  一时间,人见人怕的无忧洞,此时仿佛再也没有人怕了……  观众们这种心态上的变化,着实有趣。  兴许狄咏要的就是这样的效果,这种心态上的变化不仅是普通百姓,还会在那些衙差军汉心中。  以往无忧洞让人惧怕,一是心狠手辣,二是抱团亡命,三是难以剿灭捉拿。导致不仅是百姓,连杨得忠这样的朝廷军汉都不愿意招惹,可见其他普通的衙差军汉,自然更是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这也间接导致这些无忧洞的贼人更加张狂,也就导致百姓越加害怕无忧洞。  狄咏此番,完全扭转了这种心态。  见得满场百姓的反应,狄咏十分满意。  却是那李兴禾还不能接受,见得满场谩骂之声,忽然恼羞成怒起来,指着狄咏这边大喊起来:“来人,杀了他,杀了狄咏!”  李兴禾是短暂失了智,不管不顾了,要鱼死网破了。  却是麾下众人微微抬头看了看,并未立马动手,一个个犹豫不已。  为何这些以往杀人不眨眼的无忧洞之人今日却犹豫起来了?因为心态变化就是一个此消彼长,这与两军对阵是一样的。  此时李兴禾麾下这些人,心态早已不同以往。  连自家大哥都被狄咏两个回合打成了……猪头。  此时再去与狄咏搏命,这……再看看狄咏身边几十军汉,再看看满场上千的百姓……  “动手,杀!”李兴禾更怒几分,以往他下令杀人,从来没有任何人会犹豫,今日反倒无人听令了,李兴禾岂能不怒 ?  “大哥,咱们先走吧,从长计议为好……”开口的是二当家成昆,此时也唯有他敢开口来劝了,局势如此,不劝不行。  李兴禾此时愤怒之下,人也站稳不晃了,眼神充血,满脸肿胀疼痛,看了看成坤,再看看左右之人,又看了看对面狄咏,他此时是知道自己真的被打败了,甚至都能回忆起刚才被狄咏打败的细节。  而狄咏在做什么呢?  狄咏只是盯着李兴禾在看,似乎也在思虑着什么。  身旁的杨得忠也在问:“崇班,动手吗?弟兄们定为崇班赴死!”  旁边还有队头雷达说道:“崇班,贼人也不过几十,咱们跟他们拼一遭!”  狄咏欣慰地看了看杨得忠等人,这次杨得忠表现的极好,不像以前那般有些畏缩,可见心态变化何等重要。  却是狄咏说道:“此时不宜动手,以免伤及在场千余百姓安危。”  杨得忠闻言想了一想,明白过来了,此时一旦动手,就算获胜了,敌人肯定也会四散而去,到时候定然有许多百姓误伤。  其实狄咏还有一个更大的理由,他要彻底剿灭无忧洞的那些贼人,此时就不能动手,就算此时动手大获全胜,甚至把李兴禾格杀当场,而其他还有数百贼人,必然四散而逃,来日再去缉拿就难如登天。  狄咏要的是谋划妥当,把无忧洞之人一网打尽,一个不剩。  所以狄咏未动。  再看对面李兴禾,似乎也慢慢冷静下来了,显然李兴禾不是一个不理智之人,只是刚才一时之间怒火上头了,只待一冷静之下分析一二,立马就偃旗息鼓。  这汴京城毕竟不是山川绿林。  李兴禾身旁还有成坤轻声劝说:“大哥,咱们先回洞里从长计议,要杀狄咏不在此时,只要计划得当,此獠必死无疑。”  “走!”李兴禾一声大喊,转身迈步,人群缝隙之中,还有他回过去看狄咏的眼神,仇恨如火。  狄咏笑了笑,拱手左右致意:“第一届天下第一武道会就此落幕,之后还有武道联赛,还请诸位捧场,来日还有第二届天下第一武道会,想来盛况更甚今日,某狄咏在此……”  狄咏几语还未说完,却再也听不见狄咏的话语了,因为满场爆发出的喝彩呼喊已经淹没了狄咏的声音!  狄咏唯有不再说话,只是笑着不断左右致意。  这武道会自然还有后续,这一回算是彻底把名声打出去了,先是普通联赛,联赛之中选拔高手,选拔这些高手就是为了第二届天下第一武道会。  联赛这个时间,也是为了全国各地的高手赶来参加,就凭这份名声与奖金,只待消息传到全国各地,定然是高手云集,第二届自然比第一届更加盛大,也正在对得起“天下第一武道会”这个名头。  至于这一届的许多高手,狄咏也不会放过,接下来就是一个个接触,与众人签约,让他们接着参加联赛,当然也还有更为先进的经营理念,那就是出场费制度,签约相扑手,每次比赛,不论胜负,皆有出场费,胜了还有更多的奖金。  马义山就是第一个签约对象。  本来今日其实还有一场比赛,争夺第三名,就是马义山对成坤的比赛,此时成坤已走,马义山自然就成了第三名,他还能得到二百贯的奖金。  接下来还有颁奖环节,狄咏获得了一个“天下第一”的金腰带,这腰带还是临时赶制出来的,第二名无忧洞李兴禾,人已离开 ,便是空缺。  第三名自然是马义山,不仅当面发二百贯奖金,还给一个铜腰带。  狄咏亲自颁发,马义山似乎受宠若惊,拿着铜腰带躬身大礼,千恩万谢:“多谢狄崇班!小人实在侥幸,狄崇班大恩,小人没齿难忘。”  之所以马义山如此感激,只因为这大宋朝习武之人,地位实在低下。如马义山这般的人物,其实一辈子并没有什么好出路。  要么就是来去山川绿林之间当个所谓好汉,与人拼杀、打家劫舍,这不是安稳日子,也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去作奸犯科。  要么就是如现在这般,在相扑场与人比斗,不过皆是听人安排弄些假把式,下九流般的人物,与戏子伶人是一回事,而且还赚不到几个大钱。  要么就当兵去,这一条不是好路子,大宋朝的军汉,实在无人看得起。  唯有狄咏这个天下第一武道会,让他忽然暴富,不仅暴富,也获得了远比平常的荣誉感。  所以马义山才会如此对狄咏千恩万谢。  狄咏也不多说,直言说道:“往后你就在某这武道馆留下来,训练一下相扑手,继续参加比赛,你我签一个契约,定不亏待,如何?”  马义山立马又在拜下:“只要狄崇班用得上,但凭狄崇班吩咐就是!”  “好兄弟!”狄咏拍了拍马义山的肩膀,以示鼓励。  马义山听得“好兄弟”三个字,更是感觉鼻头一酸,武夫汉子,本就对这种兄弟一类的事情格外在意,讲究的就是一个肝胆相照之类的江湖习气,能当狄咏一声兄弟,好似就得到了格外的认可。  “狄崇班,不敢不敢,小人哪敢与狄崇班这般的人物称兄道弟?”马义山在狄咏面前显然还有自卑,这个时代的身份之别,地位上下之别,那也是刻在每一个人骨子里的规矩。  “某说你是好兄弟,你就是好兄弟!”狄咏不仅拍着马义山的肩膀,还主动拥抱了一下马义山。  马义山感动之余,却是心下一横,再也不矫情,又是大礼:“拜见大哥,小弟这条命就卖给大哥了,刀山火海不在话下!”  “不必大礼,今夜吃酒!到时候你去把进入最后几轮比赛之人都邀约来,一起吃酒。”狄咏今夜肯定是要设宴的,招待这些相扑高手,顺便一次性把签约之事都谈完。  “好,小弟这就去办!”马义山丝毫不等,立马下得擂台,到处寻人。  满场呼喊依旧,千余观众还不愿走,到处都是人在互相谈论刚才比赛的精彩之处,大姑娘小媳妇眼睛都在狄咏身上挪不开。  反倒是狄咏慢慢下了台,进了厅内。  一进厅内,杨得忠忽然怯生生开口问了一语:“狄崇班,不知……不知……”  “有话就说!你我兄弟之间,何必如此期期艾艾……”狄咏答道。  “崇班,卑职往后,也愿称崇班一句大哥……”杨得忠说得有些不自信,却又还是说出来了内心所想。武夫之间,兄弟称呼才显得真正的亲近,崇班是官名,总是隔了一层。  “这有何不可,弟兄们皆可如此,只是在上值的时候正式一些即可。”狄咏笑答。  杨得忠忽然跪地:“小弟拜见大哥!”  “你速去樊楼,安排吃酒之事。”狄咏笑着吩咐。  直到今日,狄咏才感觉自己真正在汴京站稳了脚跟,有能过命之人,有一份安身立命的产业。  这汴京城,从今日起,才算是狄咏这个西北低贱军汉能安家的地方了。 第29章 快请快请 樊楼,今夜。  小厮何二依旧面面俱到,今日吃酒谈正事,狄咏带着上百人,也就并未去那所谓雅地,而是就在偏厅安排了十来桌。  狄咏谈着签约之事,也与众人说着之后的赛事安排之类,酒自然是来者不拒。  还有一点就是狄咏真的要对无忧洞动手了,所以必须与麾下真正能用命之人再拉近一下关系,到时候真要提头拼杀,绝不能出现被人拖后腿的情况。  雅苑之内,今日反倒又是叶一袖会客之日,文人士子云集。  今日雅苑之内,不仅有晏几道这般年轻士子,还有一些青年文人,比如司马光,他最近颇有些不得志,郁郁寡欢。  司马光也是高官之后,父亲司马池与当今宰相厐籍昔日里是好友,所以司马光是靠着宰相厐籍,才得了个馆阁校勘的职务,大概就是皇家图书校正员,这是一个没什么权力也没有什么真正事情做的虚职,而最近厐籍似乎也要失势了,皇帝有些不待见厐籍这个宰相。  以致于司马光想再进一步的想法难以实现,司马光中进士已经十几年了,是想真正当一个正儿八经有事干的官,却在各地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在京城里也还是闲人一个。  所以三十三四岁的司马光,今日也到樊楼来消遣起来。  狄咏自然不知道司马光也到了樊楼,他也不在乎这些文人之事。  反倒是迎客的小厮何二往后面雅苑而去,何二太过机灵,去雅苑只为一事,那就是给叶一袖报告狄咏今日又来的事情。  会客还未真正开始,叶一袖还在自己的闺房之内,何二匆匆而来,说道:“叶大家,狄崇班今夜来了……”  “嗯?”叶一袖面色之上有几分高兴,却又主动压制了一下欣喜,问道:“在厅里等着了吗?”  “并未在后苑里,而是在前偏厅,招呼了百十多武夫。”这就是何二的机灵了。  叶一袖微微皱眉。  “要不要小人去把狄崇班请到后苑来,他兴许不知道叶大家今日会客……”何二主动问道。  “如此也……”叶一袖“好”字没说出口,只说:“罢了吧……”  “啊?”何二还以为自己聪慧,却没想到叶一袖是这个反应。  “你啊……聪慧是聪慧,但我是女儿家,何必如此 强求?”叶一袖倒也直白。  “哦,那小人退下了,先去伺候狄崇班吃酒。”何二悻悻而去。  叶一袖叹息一声,对着镜子看了看自己的妆容仪态,慢慢走向雅苑的厅内,厅内几十个文人士子,照例,叶一袖要行礼拜谢众人。  这个时代的女子,说自由也是自由,说可悲也是可悲,得分个籍贯,奴籍贱籍自然就谈不上什么真正的人权了。  如叶一袖这般的姑娘,要么在这樊楼里人老珠黄,来日当一个调教小姑娘的“妈妈”,说难听的就是老鸨。  要么就是你情我愿了,被哪个老爷公子的赎身买回去,当个妾室。  而这个时代的所谓妾室,其实就是主人家的财产而已,说卖就卖,说送就送。中国自古就是一夫一妻制,妾室这种身份,一旦失了男人的宠,连主母都可以随意发卖送人。  哪怕是受主人的宠,被主母发卖也是正常,比如故事里的潘金莲,就是这么一个遭遇才嫁给了武大郎。  甚至有许多所谓妾室,连主人的宠幸都没有机会获得,只用来当个歌舞的工具而已。  比如后来的苏轼,贬官之时,家中养了一大堆姬妾,全部送人了。甚至几十年后,还有人说自己是苏轼的儿子,说是苏轼送出去的妾室所生的苏轼亲子。比如徽宗朝的大太监梁师成,就以自己是苏轼私生子为荣。  也是狄咏这个文武双全的人样子,不该来撩拨叶一袖,两首词,每每说到了叶一袖的痛处。  却是狄咏又哪里知道自己撩拨了叶一袖。  叶一袖今日有些悲戚,心情不太好,却还要脸上堆着一些笑,笑也就笑吧,还得唱曲给人听,台下听曲之人,却又无狄咏在。  狄咏明明在樊楼,却又不在这里。  叶一袖开口:“奴家近日得了一曲好词,作个开场,唱与诸位品鉴。”  晏几道自是捧场开口:“叶大家唱来就是,我等定然好好品鉴一二。”  晏几道所谓品鉴,那是真的要品鉴一二,这也是文人之间的正常交流,谁有一曲好词,唱出来,大家论一论长短,说一说哪里好哪里坏。  一旁的司马光倒是未开口,只是点点头,他年纪三十多岁了,荷尔蒙下降了不少,已经过了要在美人面前争锋出头的年岁了, 而且以他如今的文坛名声,也没有必要如此。  叶一袖也不等,直接开唱:“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一曲唱罢,晏几道立马就皱眉了,品鉴这种事情,夸奖好处其实是其次,找出不好的地方才是重点,以此来显得自己不同旁人的高明见解。  却是这一曲下来,晏几道说不出一个坏字来,颇为尴尬,没有一个坏字,那还品鉴什么?难道大叫一声好?岂不失了自己的格调?岂不是没有地方显示出自己的不同凡响?  本来上次晏几道就在狄咏面前丢了脸面,而今要重拾脸面的时候,就是要装逼的时候,装不出来,更是难受。稍后还得填词,若是又比不上这一曲,那今夜算是白来了,风头尽失。  倒是司马光高声一语:“好词,当真好词,此曲难得佳作,可评上上等,难得一见也,可流芳千古之作。”  前辈司马光都这么说了,晏几道也无话可说,只得不情不愿说道:“嗯,司马兄长此言不差,这曲当真极好。倒也不知是哪位先生所作。”  叶一袖略带悲伤答道:“狄枢密家公子狄咏所作。”  晏几道脑袋一偏,浑身上下,哪哪都不舒服了,屁股下的座椅都好似长出了针刺,心中难受憋屈不已,轻声喃喃一语:“又是这厮?这厮莫不是与我上辈子有仇?”  却听司马光笑道:“前番好似就听闻狄咏出得一曲佳作,在家中姬妾还有唱过,错错错,莫莫莫,我倒是还不信军汉之家能出得如此大才,今日再听此曲,当真不同寻常,此子大才也,倒是要恭喜狄枢密教得如此良子!前途不可限量。”  说完这话,司马光还笑着看向的晏几道,所谓文人之事,大抵也就这些圈子,司马光显然是听过晏几道与狄咏的趣事,笑容颇为玩味。  却听叶一袖又道:“司马先生倒是来着了,那狄公子今夜就在樊楼,只奈何人在前偏厅里。”  叶一袖玩起了小心思。  司马光还真就顺着了叶一袖的心思,开口说道:“那还不快着人去请来坐坐?如此大才,岂能不在今日诗会?定要与之把酒言欢。快请快请!” 第30章 哪个司马光? 前楼偏厅之中,一众军汉与相扑手气氛正好。  杨得忠频频起身与狄咏敬酒,还与众人说道:“弟兄们,咱们跟着大哥,便是此生最大的荣幸,自从大哥来了,咱们是吃香的喝辣的,大哥赏赐的钱财且不说,就说这樊楼雅地,咱们这些粗鄙武夫都来了第二次了,弟兄们要不要一起敬大哥一杯?”  “好!”众人起身,异口同声:“敬大哥!”  “敬诸位兄弟!”狄咏也不客气,站起身来,举杯左右致意,然后一饮而尽!  喝完这杯酒,气氛已然达到高潮,此时何二匆匆进来,到得狄咏身边,附耳说道:“狄崇班,后苑诗会,司马先生请见一会!”  狄咏问道:“司马先生?哪个司马先生?”  “回崇班话,就是昔日三司副使司马相公之子,司马君实先生。”何二对这京城各家倒是门清,只可惜司马池已经故去十来年了,不然司马光也不至于三十多岁还在当图书管理员。  狄咏闻言一愣:“司马君实?司马光砸缸的那个司马光?写《资治通鉴》的那个司马光?”  “啊?这个……就是司马光,小人也不敢如此称呼……”何二可不敢随意称呼司马光这种文坛先生的大名,更不知道往后司马光还会写出一篇史学巨著《资治通鉴》。  “这个,得见一见。”狄咏直接起身,为何要见司马光?  因为别看司马光此时官职不高,往后可是要当宰相的人物,这且不说,就凭司马光在文坛的地位与名声,也当见一见,而且司马光还是文人中清流人物的代表。  什么是清流人物?就是那种在皇帝面前可以据理力争、死谏不退的人物。  到得后苑大厅,狄咏迈步而入,映入眼帘的就是刚刚站起身显得颇为高兴的叶一袖。  狄咏点头示意了一下,拱手开口:“不知哪位是司马兄?”  司马光站起身来,略显消瘦身材,脸上胡须打理的一丝不苟,一袭青衫,一礼之后,答道:“想来当面就是狄崇班,司马君 实在此,请这边同席来坐。”  狄咏直接往左边最头前而去,一屁股走在司马光身边,正对面竟然又是晏几道,倒也是缘分。  “久仰君实兄之大名,适才听得小厮来说,当真荣幸之至!”狄咏客气一下,君实是司马光的字,狄咏还没有字,到得二十岁及冠的时候,便会起个字。  司马光竟还主动给狄咏倒酒,口中说道:“狄崇班不必如此客气,近来听得两首难得好词,近几年于词之一道,皆没有过这两首如此惊艳之感,实在教人兴致大起,狄崇班当真年少英才啊,更显我大宋当真人才辈出,文风鼎盛!”  “诗词乃小道尔,比起君实兄治学有方,不足挂齿。”狄咏这说的也是真话,在这个时代,诗词都是文人消遣娱乐用的,真正论文才就在所谓治学之上。  治学是什么呢?就是继往圣之绝学,研究经史典籍,研究治国之道,然后发表见解,著书立说。名士大儒之辈,必是治学高人。  “能填佳作,必是大才,定是饱览群书不在话下,狄崇班也不必谦虚,最近又听得狄崇班在武道会上夺得头筹,能文能武之才,世间罕见也!”司马光倒也真诚,否则也不会主动叫人去请狄咏。  两人频频商业互吹,吹得对面晏几道脸都黑了,满场几十士子,却都一个个羡慕不已,因为对他们而言,司马光乃是文坛有名的前辈名士。  而且司马光虽然官职不高,却也是天子近臣,虽然还没有资格上朝,却平日里时不时还会陪着皇帝看书讲经之类,得到司马光的如此夸赞,这话一旦传到皇帝耳边……你想想……  狄咏倒是准备结束这种商业互吹的寒暄,来点真正结交之语,便道:“君实兄乃名士,以往在下读书,多是闭门造车,不知来日有没有机会与君实兄印证一二。”  “今日岂不是正好?何必还要等来日?近来我有一虑,浮费弥广,何以解之,正思良策而不得,教人朔夜难寐。”司马光还真是一个 务实之人,别人来樊楼这里,都是为了消遣与出名,他却还在想着朝廷之事。  所谓“浮费弥广”,就是朝廷的财政入不敷出,花钱的地方太多了,钱不够用,宋朝就是民间富庶而朝廷穷困,后来王安石之所以要变法,那也是被逼无奈之举。  钱是仁宗一朝最大的问题,朝廷一年六七千万贯的财政收入,一大半得付军费。  而且宋朝官员是历朝历代待遇最好的,像狄咏这种七品官,一个月就能拿三四十贯的工资,也就是一个月挣几亩地的工资。还有每年各地的天灾,修桥补路,朝廷各种活动,甚至连外交都要花钱,每年还得给辽国岁币,也就是进贡。  如今朝廷,就一个字,穷。穷得皇帝的妃子买几匹好布都要高兴不已,穷得皇帝自己连海鲜都不敢多吃。  这些都是司马光在皇帝身边看到的,所以他“朔夜难寐”,整夜睡不着觉。  司马光这问题有些大,他是自己想来想去想不透,刚好碰上狄咏,就准备随便聊聊。  狄咏思索起来,这事情按理说还轮不到他来发表言论,但是他心中依旧在思考这个问题,因为他也知道,自己的言论极有可能会到皇帝那里。  狄咏其实还有更深层的一个心理,他知道,要想不让自己的父亲不久之后一贬再贬郁郁而终,他就必须拉拢一些文人为助力。  权势,就是狄咏的追求,权势是什么呢?  就是朋友多多的。  司马光见得狄咏久久不语,也说道:“倒也是唐突了,适才我正纠结于这个问题,便也随口问出来了,却是这般问题,哪里是只言片语可以解决的,狄崇班也不必纠结于此,你我把酒言欢就是。”  “且慢,司马兄,浮费弥广,小弟有一言!”开口说话的是对面的晏几道,见得狄咏久久不语,他却忍不住说话了,自小在宰相家中耳濡目染,心中自然有几分见解,此时不说更待何时?  正是压狄咏一头的机会到了,还是在司马光面前,更要把握住。 第31章 浮费弥广闲谈 “哦?晏小公子可有高论?”司马光倒是有些意外,也是晏几道年岁还小的缘故。  晏几道起身,先与司马光一礼,然后扬头左右看了看,说道:“昔日里,在下常在家中听家父谈起此事,小时候未多想,如今一想,却也知道所谓浮费,军费乃是大头。而今海内升平,与辽修好多年不曾有过战事,西夏党项叛贼李元昊也去世好几年,而今西北战事也趋于平稳。四海之内并无大敌,禁军厢军乡勇养得无数,实乃累赘,可裁撤军伍,从西北乡勇开始裁撤,再裁撤厢军,乡勇厢军本也无多少真正战力,裁撤之后,保持禁军战力,足以面对而今局势,朝廷度支立马就宽裕不少,可利黎民。”  晏几道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就是因为各方战事都趋于平稳了,所以狄青这般战神人物才会被调入京城养着防着。  晏几道一番话语说完,面带骄傲,左右再看,也立马有人与他点头表示认可。  “对,晏兄所言在理,裁军即可,何必养得那么多吃干饭的?”  “是极是极!晏兄高论!”  再去看司马光,却见司马光微微皱眉,不置可否,反而又问起了狄咏:“狄崇班思虑许久了,可有高见?”  狄咏笑了笑,也不去看晏几道,而是拿起一杯酒,先饮一口,再道:“晏公子高论,倒是个好办法,只是未想几十万军汉裁撤之后该如何安置?我大宋本就各地盗匪横行,作奸犯科者众,啸聚山林者亦甚众。几十万军汉失了营生,这些人该去往何处呢?倒也不知多少人往山林盗匪窝里前去入伙……”  司马光闻言极其欣慰,心中也有要教导面前这些年轻人的意思,立马说道:“狄崇班此言,倒是一语中的,厢军兵源,本就多是各地灾祸之时,为了防止流民造反而招募入伍,虽站力不强,却也在后勤辎重、守城防御等处多有助力,一旦裁撤,几十万军汉无处可去,必然祸乱丛生,天下大乱。晏公子此言,尚缺一些深层考虑。”  这个时代不比后世,每一亩土地都有主人,每一亩土地都有耕种的 佃户,每个工作岗位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社会在生产力大发展之前,也不会创造出其他更多的工作岗位,一旦几十万汉子没了养家糊口的营生,必然天下大乱。  历朝历代都证明了这一点!  晏几道刚才还洋洋得意的脸,此时立马转黑,却也反击一语:“既然在下之策不行,不知狄崇班可有更好的良策?”  司马光此时也笑道:“狄崇班不若浅谈一二?”  狄咏这回也不沉默了,思考得差不多了,开口答道:“浮费弥广,不过两策也,开源节流。先说这节流,随意大规模裁撤军汉是万万不可的,却也不是说不能从军队入手,比如清点各地州府具体兵额,以在下多年所见,各地军伍,吃空额者甚众,便此一条真正做成,一年至少可以节约六七百万贯之多,连带之下,也要清查各地军饷克扣之事,以保证士兵不失其营生……可保稳妥!”  “此一策,若真有六七百万贯之巨,那当真极好,却是从你这军将门第口中说出来,当真得罪了无数同僚啊……”司马光笑道。  狄咏也道:“此策,非我狄咏所出,乃君实兄心中定计也!”  狄咏当真聪明,也如司马光所言,这条计策,不知要断了天下多少军将的财路,唯有司马光这种文人说出来才行,狄咏说出来那就真的得罪了天下无数的军将了,却也唯有狄咏这种军将门第出身的人,才真正清楚各地军中这种事情的细节与严重程度。  狄咏这是成人之美,把给皇帝筹谋划策的功劳让给司马光。  司马光岂能不懂狄咏话语之意,连连摆手笑道:“我岂能以你计策而居功,不可不可。”  狄咏只笑,又说正事:“至于开源之策,倒是不少,最重要的就是改革税收之法,商税与田赋,皆要改革。”  “嗯?”司马光严肃起来,改革税收之法,这就不是随意聊一聊这么简单了,这涉及到方方面面,司马光又道:“狄崇班胸中已然有了沟壑,定要说来听听。”  “我大宋民间何其富庶,为何一年却只能收到六七千万贯的度支?实乃税 收不畅也,先说田赋,各地豪门,兼并土地之风盛行,天下田亩多半都聚在豪门大族之手,这些豪门大族在缴纳田赋之时,往往又因权势人脉,可隐可瞒,可商可量,能少则少,此乃症结所在。商税就更不用说了,你看看这汴京城何等繁华,一年不过十几万贯的商税,再看看这樊楼,一年能获利甚巨,却不过只给朝廷交一些酒税,这商税岂能不改?至于田赋商税如何改……已然就在话语之中,只奈何也要得罪无数人,还是得罪无数豪门大族,君实兄可惧之?”  狄咏粗浅一论,司马光已然皱眉而起,久久不语。  年纪轻轻的晏几道也不知是不是没有听懂其中,见司马光不语,开口便道:“这也改,那也改,这要查,那要查,难道朝廷是你家开的,祖宗之法,说改就改?说查就查?如此容易简单,还轮得到你来说?”  狄咏看都不看晏几道,只是浅浅一笑,心中早已看透晏几道为何如此,懒得与之计较,只等司马光。  司马光果然没有让狄咏失望,慢慢开口:“发人深省,当真发人深省,开源节流就在狄崇班言语之中,度支之道,不外如此,狄崇班几语之下,我便深思其中无数,便是醍醐灌顶啊!我司马君实自诩清流,有何惧之!”  说完这话,司马光起身,左右一拱手,又与狄咏说道:“狄崇班,今日就到此了,我回家把今日之论细细写就,成奏折献上,再与官家陈禀清楚,家国大事不可误,告辞,来日再下拜帖一会!”  说完司马光再是一礼,转身就走,他心中装的就是这些事,烦闷来消遣也是因为这些事,此时陡然有了思路,便立马要回家整理。  “同去,我也不多留了。”狄咏也起身相送而出。  却见叶一袖也起了身,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口。  晏几道见得叶一袖也起了身,立马说道:“叶大家,司马兄走便走了,咱们诗会继续,近来得好词几曲,便请叶大家品鉴。”  “哦,好,多谢晏公子。”叶一袖似有些心不在焉。  只是门口已然不见狄咏身影。 第32章 你带人冲进去? 狄咏再次回到前院偏厅,杨得忠见狄咏满脸笑意而回,笑意盈盈来问:“大哥,你刚才可是去见了那位叶大家?”  狄咏摇摇头:“是去见了司马光。”  “司马光?昔日三司使司马相公之子?”杨得忠又问。  “嗯,是他。”  “大哥,我可老早听过他的一个趣事,说是他年幼孩童之时为了救落入满水缸中的同伴,急中生智把缸给砸了,此人当真早慧,倒也不知此事真假。”杨得忠问道。  “下次再见面某问一问……”狄咏也调笑起来,司马光砸缸的故事,他也有点兴趣想知道真假。  “吃酒吃酒。”杨得忠已然举杯。  到得半夜,脚步踉跄的狄咏,再一次被众多军汉架着送到了家门口。  狄青却也未睡,正坐在院子里对着月光唉声叹气。  见得狄咏又酒醉而回,狄青有些生气,开口说道:“你这厮,又如此宿醉,实在不成体统。”  狄咏笑着答道:“父亲,何事忧愁?”  “唉……我儿啊,为父怕是不能再为你遮风挡雨了……”狄青面色消沉无比。  “父亲这是哪里话?儿已成人,当为父亲分忧解难才是。”狄咏答道,心中便也知道,狄青肯定又是在朝堂上吃了憋屈,也感觉到自己前途堪忧,担心自己的儿子了。  “唉,我儿有骨气,只愿往后你争气就是。”狄青说完这句话,也不多说,起身往厢房而去。  狄咏站在院子里,看着狄青越发佝偻的身形,更坚定了心中所想,捏了捏拳头,抬头看了看皎洁之月……  第二日,起床洗漱,吃了早餐,练了一通拳脚器械,狄咏入宫而去,要做大事了,得升官,得掌权!  今日没有大朝会,有人比狄咏入宫更早。  御书房内,司马光这个皇家图书馆管理员早已与皇帝赵祯对谈多时。  赵祯时不时点点头,司马光更是口沫横飞在说。  赵祯也会回应一二:“清查天下田亩之事,怕是阻碍颇多!”  “陛下,只要朝廷有信心去做,那就必然能做好。”司马光如此说道,也知道其中之难,各地豪门大族,说白了就是士族,就是士大夫的家族,就是满朝当官的人家。  赵祯皱眉点着头,又道:“清查各地军伍之事,倒是可以先做,着枢密院去做,御史台与谏院派人督查办理。”  显然对于武将,皇帝赵祯就没了那么多忌惮,说干就干。  “陛下圣明!”司马光已然躬身。  “诶……司马君实啊,你能把这些事情说得如此事无巨细,不仅治学有成,还有治国理政之谋,当真是个大才 ,难怪当朝宰相频频举荐与你。”皇帝赵祯夸赞一语。  司马光立马答道:“陛下,臣出得此奏,并非臣一人之功也!”  “嗯?倒也不见你在奏折之中署了他人之名啊。”  “陛下,其实奏折之语,主要出自殿前司狄咏之谋,臣只是详细了其中细节而已,万不敢一人居功。那狄咏不愿抛头露面,便是怕得罪太多人……毕竟……他是军汉门户,不比臣有宰相照拂……”  司马光内心之中,当真事事门清,更不愿害了狄咏,却又在皇帝面前毫不掩饰,这就是所谓清流君子。  皇帝赵祯闻言大笑:“哈哈……你倒是直白,未想你司马君实还能与军汉门户的狄咏为友,倒也是出乎意料。”  司马光答道:“狄咏大才,自不敢妄自托大,小看他人。”  “也好……”皇帝心情不错,正要再说……  却听门口有人禀报:“启禀陛下,殿前司狄咏求见!”  “说这厮,这厮就到了,叫进来。”皇帝心情更好几分,大手在挥。  狄咏进入书房,见得皇帝满面在笑,还有那司马光看着他也在嘿嘿笑,自然心中知道是怎么回事,但他知道自己在这件事上得谦虚一下,便装作不知道。  狄咏说正事:“陛下,臣有要事禀奏。”  “有何事要奏啊?”皇帝问道。  “陛下,今夜,臣欲剿灭无忧洞!还需诸多衙门配合,特来请陛下下旨恩准。”狄咏一刻也不能等了。  司马光闻言一愣,怎么就说到剿灭无忧洞了?  皇帝立马也认真起来,表情严肃问道:“把你心中定计说来。”  “陛下,臣已寻到几处无忧洞入口,为今之计,唯有勇武一途,臣愿亲自带人冲进洞内,处处清剿,便是把这无忧洞钻个底朝天。却还需要其他衙门配合!”狄咏答道。  “你带人冲进去?这般……”皇帝还有疑虑。  “陛下,臣愿百死,定要剿灭祸害汴京百姓几十年的贼匪!”狄咏是发了狠了,刀山火海的富贵,冠绝汴京的名声,拼一把,总比上阵杀敌要轻松一些。  无忧洞在汴京城盘踞几十年,就是因为汴京的各处衙门里,没有狄咏这种战场下来的搏命狠人。  司马光闻言立马劝道:“狄崇班,不必如此犯险,何必拿命相搏?贼匪而已,哪里比得上崇班之命重要?”  司马光这样的清流,优点太多了,缺点也很明显,就在这番话里了。文人往往想得太多,什么事情都权衡利弊思来想去,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读书君子,岂能没事就与人以命相搏?  皇帝却没有立马答 话,只问道:“你准备带多少人入洞剿贼?”  “无需太多,五百即可。”狄咏计划得很清楚,四五十号心腹为先锋,一营皇城司军汉随在其后,狄咏自己身先士卒,靠的就是一鼓作气,靠的就是悍勇无当。  杀人嘛,狄咏杀多了!  司马光还在担忧:“那洞内错综复杂,怕是……”  “君实兄不必担忧,也不必高看了这些贼人,一旦入洞,自然会有向导,而搜洞之法,不外乎事无巨细,我已在陛下面前立过军令状,必成此事!”狄咏说着,只去看皇帝。这种事情没有那么复杂,一个狠字,就能解决一切。  皇帝听得“军令状”,又问:“你还要其他衙门如何配合?”  “陛下,臣一旦在洞中大获全胜,贼人必然从四处出洞满城奔逃,若想一网打尽,汴京城今夜必须宵禁,让所有百姓不得出门,然后把皇城司军汉以及开封府衙差,全部派到城内各处巡逻,一旦发现任何人在街上,立马缉拿。若人手还不够,可从京畿守军调动,在城内每条街道都布下天罗地网,无忧洞之人便一个也走脱不得。”  狄咏这计策,其实就一个字,干!  这汴京城以往不是没有剿过无忧洞,失败的原因在狄咏看来也简单,就是这些汴京城内的军汉衙差,承平日久,少了悍勇,入洞之后畏畏缩缩,大多只想敷衍了事。  但是狄咏不同,今夜便看看谁人能在狄咏手下活命!  “为何非是今夜如此急切?”皇帝又问。  “陛下,今夜,便是让贼人措手不及,因为昨日那天下第一武道会才刚刚结束,贼人定无防备,臣也把无忧洞的骨干人物都摸清楚了,今夜动手,仓促也无妨,其他衙门只需要把众多街道控制住即可,臣谋划多时,臣不仓促即可!”狄咏再答。  皇帝赵祯想了几想,看了看司马光,再问一语:“你当真有必胜信心?”  “如若不成,提头来见!”狄咏字句铿锵。  看得一旁的司马光一愣一愣的,此时他才真正了解狄咏是个什么样的人。  “好,司马君实,替朕捉笔,朕下圣旨,一切不可走漏风声,圣旨往枢密院去,只当让各处军将带兵演武,入城宵禁!”皇帝赵祯自然知道这件事该怎么做。  演武就是演习,皇帝赵祯甚至连枢密使高若讷都不准备通知了,到夜里最后之时,再下令缉拿所有宵禁之后的街面人物,反抗者就地扑杀。  “拜谢陛下,臣这就去备战!”狄咏也急迫起来,这事说完,接下来就真是厮杀了,肾上腺素已经开始飙升。 第33章 披头散发青面獠牙 狄咏一走,书房之内,皇帝忽然看着狄咏的背影久久不语。  司马光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在一旁立着不说话。  随后皇帝才问道:“司马君实,你觉得狄咏此人,如何?”  司马光闻言,只答:“文武双全之大才!”  “司马君实,你当真不知朕问的什么吗?”皇帝又问。  这回司马光沉默了,在思索,这个问题他懂得,却更知道不能随意乱答,这问题关乎了狄咏的将来,兴许还多少会关系到狄家一门的生死。  许久之后,司马光才开口:“陛下,狄咏其人,文采斐然,必是饱览群书,熟读经史,为百姓安危,愿百死而战,于樊楼之处,更能出治国良策。来日,必成家国社稷栋梁之才!”  司马光这一番话,狄咏没有听到,却足以显露狄咏结交文人的好处。  皇帝也皱起了眉头,深思熟虑一番,问道:“着狄咏去考个进士如何?”  “那自是最好不过!”司马光连忙答道,生怕答慢了会给狄咏带来不好的影响。  “那得给他选个座师才是,如此也好有个推举,入个官学,先举人,再入太学,再考个进士。”皇帝倒是想得多。  所谓座师,就是文坛里的师承,这很重要,关系到文人的许多事情,甚至也关系到当官的派别,未来的发展,思想的模式,政治理念。最重要的是,座师那都是名士大儒或者大官,要切身调教,教育弟子。  当然,也关系到科举的入场券。宋朝科举,其实不考秀才,就是各地官员推举学生考举人,举人也是一次性的,考上举人接着考进士。  这里面还依赖官学系统,就是好学生先上县学,考上举人来,就可以上州学府学,还有一些学宫,比如洛阳学宫,成都石室学宫,亦或者京城里的太学。  然后再考进士,那便是在东华门外放榜了,真正的大宋好男儿,那都得是东华门外放榜有名的人。  皇帝这是想要给狄咏一通安排,先安排一个好座师来教导,教导成儒家士子应有的品格,忠君爱民!  但是安排谁好呢?这就是皇帝没有想好的。  司马光也在想,让狄咏到谁座下去读书呢?司马光第一个念头就是 当朝宰相厐籍,如此就算与司马光同出一门了,却也不敢说出来,因为最近皇帝不太待见厐籍了。  再一想,司马光说道:“陛下,不若让狄咏到欧阳学士座下如何?”  司马光显然不是随意给出的这个选择,因为他知道欧阳修不喜欢狄青,但欧阳修又隐隐是如今文坛的魁首人物,在文人士大夫中影响力极大。  一旦狄咏拜了欧阳修为师,如此……可能也可以提升一下狄咏出身的这个短板,还能缓和一下欧阳修对狄青之子狄咏的不待见。  “欧阳学士?”皇帝想了一想,又道:“倒也不是不可……且等今夜事罢,再来说此事。”  皇帝的态度,还是有些暧昧不清,他心中还在犹豫欧阳修到底合适不合适,也是因为欧阳修不待见军汉狄家。  狄咏自是不知道皇帝已经开始想这些事情了,他只回到相扑场去,召集了麾下四十八号军汉,连马义山也叫到了当面。  杨得忠带着满场在座,问道:“大哥,何事吩咐?”  “弟兄们先回衙门里去把甲胄军备都领了穿戴好,弓弩羽箭也领了,午后到此集结,有皇命在身。”狄咏稍微显得严肃一些,却也并不和盘托出,还是防止走漏风声。  “皇命?想来又是宫内哪个妃子要出宫,弟兄们可打起精神,莫要给大哥丢了脸面。”杨得忠也真会猜,因为他以前当过很多次这种差。  “大哥,那我呢?”马义山问道。  “你也别走,晚间有事吩咐你。”狄咏就这么一语,然后出门,直去皇城司。  皇城司这些军汉,他还真不熟悉,但他是押班,是最大的领导之一,只待他一来,众人也前前后后伺候着。狄咏这临时差充的勾当皇城司公事官职,若是放在明朝,不说是锦衣卫指挥使,那也是锦衣卫副指挥使。  狄咏权在手,令来行:“击鼓,聚兵!”  聚的自然都是他自己麾下的一营人马,不得片刻,五百人马聚集而来。  甲胄在身,列队站定,五百人马,看起来倒是威武雄壮,毕竟皇城司与殿前司都是皇家的牌面队伍。  “人已到齐,请狄押班点阅!”  “官家圣旨,今夜宵禁演武,从此刻起,尔 等皆不可出营,只待本将之命,一切甲胄刀枪皆要备好,弓弩羽箭也要备好!”狄咏交代着。  “卑职领命!”皇命演武,那可是万万不能出了差错。  狄咏还交代一语:“但有私自出营者,军令,斩!”  众人面色一变,立马一个个笔直站好,齐声大呼:“遵命!”  接着狄咏自己回家,已是午后,先吃个晚中饭,然后是甲胄,再是面具,接着长刀,再是长枪,一一整齐在身。  只待傍晚入夜。  狄青身为枢密院副使,其实也是个闲人,每每去衙门里点个卯,便也回家而来,见得狄咏一身装备齐整,便是眉头大皱。  狄青开口问道:“适才圣旨下到枢密院,今夜宵禁演武……枢密院里都在猜所为何事……你是不是知道其中内情?”  狄咏对于老爹狄青,并不隐瞒,点点头:“今夜剿无忧洞贼寇。”  “我儿去剿?”狄青又问。  狄咏点头!  “唉……为父倒也不知该喜还是该忧,是该喜我儿为陛下所信任呢?还是该忧我儿此去凶险!”狄青语重心长说着。  “父亲不必担忧,孩儿随父亲战阵也不知几番了,今夜之事,不过小场面。”  “你长大了,有主意了,为父老了……”  “父亲,我狄家尸山血海而来的富贵,必然不能就此断绝!”  “你啊……你是真懂了,真明白了……为父欣慰……只可惜军汉之家,倒是对不住你!”狄青说得似有老泪在眼眶转了转。  “父亲,军汉之家又何妨?只待孩儿给咱们这个军汉之家争个前程似锦!父亲来日,必不会像如今这般寸步难行。”狄咏说得意气风发。  “好,好儿郎!”狄青上前,伸手,再给狄咏整理一番甲胄连接的皮带。  父子二人,并排而立。  夕阳在下,如血。  就好似当年边关鏖战急,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披头散发铜面具,马踏党项羌人万里如虎!  “孩儿去了!”狄咏迈步。  “好儿郎,去吧!”狄青抬抬手。  这一刻,狄咏头上发髻陡然散开,已然也是一个披头散发青面獠牙模样,就像昔日冲杀在黄河戈壁的战神狄青。  狄咏出门了,狄青那老泪,也就落下来了。 第34章 是人是鬼? 傍晚,天色将黑未黑……  汴京街头忽然出现了无数军汉,街边的摊贩,巷弄里的小店,繁华处的楼宇,皆有军汉上门呼呵。  “关门关门,今夜圣谕,宵禁,所有人等,天黑之后不得出现在自家门外,一旦发现,缉拿入狱!”  “宵禁宵禁,所有人等,速速到家,否则就拿到大牢里去了!”  宵禁这种事情,若是在唐朝,那是每晚都要严格执行的,长安城里的人,一旦入夜,都得在各自坊内,不能上大街。每坊之间都有高墙,大门落锁,巡防武侯整夜巡逻。  也就是说唐朝长安城,入夜之后,所有人只能在各自“小区”里活动,不能出小区。唯有一些大节庆例外,比如正月十五上元节会解除宵禁。  这个制度到得宋朝也就慢慢解开了,平常里慢慢没了宵禁,这也是为何无忧洞可以在汴京城如此横行的原因之一。  唐长安一年唯有几日不宵禁,这宋开封汴京,却是一年只有几天可能宵禁。  百姓怨声载道自不用说,被驱赶着回家的人,便也都是对着军汉骂骂咧咧,却也不得不急着往家赶。  内城枢密院衙门内,灯火通明,枢密使高若讷带着一众官员,一头雾水,等着皇帝接下来的旨意。  皇帝赵祯今日早早吃过晚饭,到得皇宫大庆门城头之上,远眺城池与街市,看着夜色落幕。  古代百万人口的城市,是后世之人难以想象的,没有真正的高楼大厦,平房与宅院蔓延到视野尽头,街道笔直来去……  这里的人,做饭用木柴,得城外之人挑进来卖,取暖用木炭,得城外之人挑进来卖,供养一座如此大城池,每年得需要砍伐多少森林?  粮食菜蔬水果,甚至连平常的用水,都需要城外之人挑出来卖。  连人类产生的粪便之物,却又得城外之人拉着车子进城来收集,之后再拉出城外去倒。  每天早上,普通家庭的妇女们都会聚集在门口街道上,给钱买水,给钱倒粪便(倒粪便还有一个好听的词叫做倒夜香),给钱买菜,给钱买木柴。  西北本是中国的中心,从秦之咸阳一直到唐之长安皆在西北 ,后来西北却成了贫瘠之地的代名词,只因为千百年来的砍伐,那里连一处真正的森林都难以找到了。  能在古代供应一座百万人口的城市,足以体现这个社会生产力的先进性。却是也会带来许多后果,唐朝到得中后期,史料记载,长安城内都打不出一口甜水井了,地下水都是有味道的。  今夜汴京城,黑得不同以往,没有了街边楼店的灯火,没有了人来人往的热闹。  唯有一处宅院之内,出来了几百军汉,这些军汉一个个面色铁青。  领头之人披头散发,正是狄咏,呼喊着:“弟兄们,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誓死剿灭无忧洞恶寇!”声音稀稀拉拉,似乎这些军汉们并没有做好准备,许多人的心虚就体现在稀拉拉的声音之中。  杨得忠见得声音稀拉拉,便是开口大喊:“大哥放心,今夜弟兄们必为大哥效死!”  便又有几十人跟着大喊:“必为大哥效死!”  却还是有那几百人,手心出汗,额头出汗,满脸担忧。  显然在场没有人想到今夜还得去卖命!  狄咏见得这般情况也不着急,人非圣贤,那些战阵凶悍的老卒也都是这么过来的,没有谁第一次拼命之时就真的能英雄盖世。  要有人真正在战场上给他们信心。  所以狄咏开口:“弟兄们只需要跟紧某即可,听某号令,某进则进,某退则退!”  “遵命!”  “全军禁声,不得多有声响,否则军法处置!”狄咏又在叮嘱着发号施令。  一处破败的宅子之外,狄咏也不多言,更不吩咐他人,一跃而起就上得院墙,翻身而入之后,转身来开宅门。  黑夜之中,唯有月光皎洁,人影跳动上下,咔咔作响。  这宅子一看就是许久没有人居住过了,却是此时,忽然有人从连门都只有半扇的厢房里冲了出来,开口大喊:“何人大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摸户盗窃也敢来这里!”  狄咏听得声音,便知道自己找对地方了,前期也派人侦查了许多次,下水桥附近这些无论什么高价都买不到手的破败宅子,就是无忧洞的诸多进出口,也还有人在 此把手。  狄咏不管声音,自顾自去开宅门。  那人几步冲了出来:“想走?晚了!”  狄咏拉开门栓,慢慢回头。  那人脚步一止,见的是那披头散发的青面獠牙,拔出腰刀:“是人是鬼?”  “枢密狄家狄咏是也,今日便是你无忧洞的末日!”狄咏话音还在,人已一步跃去,长刀半空出鞘,劈砍而下。  “狄狄狄……咏……”那人大惊失色,连忙提刀格挡。  一阵火星迸溅照亮了瞬间的黑夜,那人刀已脱手,微微低头,却见狄咏的刀已架在自己的脖颈之间!  此时宅门被人推开,呼呼啦啦的铁甲军汉鱼贯而入。  杨得忠第一个跑到近前问道:“大哥,可杀了这厮?”  狄咏摆手,看着自己刀下之人,开口问道:“入口在何处?”  那人不答,只有慌乱的眼神左右去看。  狄咏举刀,咔嚓一声,一条手臂飞向空中……  “入口在何处?”狄咏又问,语气如地狱厉鬼一般森冷无情,狠厉非常。  “饶命饶命,狄崇班饶命,小人带你去,小人带路……”  入得一处不起眼的厢房,一张床搬开,打开地板,黑黝黝的洞口已经就在脚下。  狄咏刀轻微一摆,黑暗中只听得有一种水管破裂而发出的呲呲声,一个柔软的喉咙被精细的割开了一条小口……  心脏巨大的泵压带着鲜血喷洒,还有人体的温热,弥漫着鲜血独有的腥膻,洒落在了许多人的身上。  狠厉,不过如此,顷刻间一条人命如草芥……  杀人的狄咏,再次开口:“火把点燃,给我,所有人随我进!今夜必要杀光无忧洞内所有贼人。”  火把立马点燃,狄咏拿在手中,第一个往黑黝黝的洞内跳去,只走数十步,豁然开朗,左右砖石分明,地上还有石板铺垫。  无忧洞,不是洞,而是历朝历代被历史变迁掩埋的大梁城遗迹以及各种沟渠系统,就是一座真正的地下城!  “左右散开,前排竖盾,后排长枪,再后拉弩,往前走,随某往前!退缩者立斩!”狄咏的呼喊之声,在这地下的回廊里显得格外突兀而又大声,不断回荡来去,嗡嗡在鸣。 第35章 杀人,杀人,再杀人 “何人,何人?”  “啊!”  “官军闯进来了!”  “官军进来了!”  “快快去报大当家,官军夜袭!”  地下城内,宽敞的廊道之中,墙壁灯火渐多,人员渐多,见得官军,上前抵抗的有之,转身而逃的也有,更有那大呼小叫的……  狄咏冷静沉着:“不必急追,保持步伐,随某慢慢推进,擅射者可射之!”  杨得忠立马转头:“雷达,你射术极好,殿前司内就数你,快射那逃跑之人!”  雷达脚踩弩臂,手拉弓弦,搭箭其上。用的就是宋朝大名鼎鼎的神臂弩,力道极大,上弦得手脚并用,否则都搭不上弓弦,属于“蹶张弩”类型,就是用脚上弦的弩。这种弩是大宋军事技术的巅峰之作。  一套搭箭上弦的动作,队头雷达是信手拈来,熟练非常。却久久不见雷达放箭而出。  杨得忠还骂:“雷达,你这厮作甚呢?还不快射?”  雷达不是射术不高,而是他习射十几载,今日是第一次对着人射,更是他第一次准备杀人,在这瞬间,似乎还有那么一点犹豫。  听得杨得忠骂声,雷达牙关一咬,抬手瞄准就射了出去。  一人应声而倒,羽箭直中背心,倒地之后还在不断抽搐颤抖,哀嚎如泣,还有那痛苦之中转身来看的惊慌眼神,墙壁火光照耀之下,闪闪发亮……  这一幕,平常人看来,必是惨绝人寰!  狄咏高兴大喊:“好,雷队头好射术,接着射!”  雷达表情已然有些麻木,脚踩手拉,搭箭再起,瞄准只在瞬间,接着又射!  “加快速度往前,不要掉队,倒地贼人,再补两刀要害!”狄咏事无巨细在教。  大队铁甲往前,还有倒地之人不断奋力往前爬,杨得忠几步赶上,拔刀就砍,砍得地上之人毫不动弹了,他还转头去看一眼狄咏,似是心中在想,一定不能在狄咏面前再显得畏畏缩缩。  “向前向前!”狄咏不断大喊着。  廊 道尽头,有一处挑高大厅,更是灯火通明,无数无忧洞之人从四面八方聚集而来。  李兴禾也是匆匆而来,不断问道:“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大当家,官军夜袭而入,正在左边廊道!”  “有多少官军?”  “呼呼啦啦好几百号!”  李兴禾眉宇一狞,左右看了看:“莫慌莫慌,几百号官军算得了什么,点齐人手,随我去杀!这些官军衙差的,一个个贪生怕死,待得死了几个,必做鸟兽而散!取洒家大刀来,且看洒家杀他个底朝天!”  众多汉子立马镇静不少,相比汴京城内的官军衙差,他们才算是见过鲜血之人。更不要说这无忧洞四通八达,就算对敌有失,转头走就是,往哪里都能躲得一躲。  二当家成坤向来多智,还问得一语:“何人领头?哪个衙门的官军?”  “这倒是不知,二当家,管他哪个衙门,不过都是土鸡瓦狗罢了。”  成坤点着头,也取一柄大朴刀,随着李兴禾而去,大厅而出三四百号人马,还有各处人马正在源源不断赶来支援。  宽敞的廊道之内,不得多久,双方陡然相遇。  狄咏远远看得贼人大队人马而来,已然呼喊:“整队,整队,所有人密集起来,刀盾,长枪,弓弩,列好列好,准备随某冲杀!”  对面黑压压一片快步往前,还有人大喊:“哪个衙门的鹰犬,还披头散发装神弄鬼,可不知你爷爷我李兴禾的威名?”  不需要狄咏开口,杨得忠已然说话:“殿前司,御赐内殿崇班在此!奉谕旨剿贼!”  “狄咏?”李兴禾下意识呼喊一声。  “正是!”杨得忠答道。  李兴禾舔了舔嘴唇,看得左右之人面色明显有变,立马鼓劲:“洒家早就想要你的狗命了,今日你却还主动送上门了,也好,儿郎们,随洒家杀了狄咏!”  “杀!杀啊!”  李兴禾一马当先。  “随某步伐,不要着急,向前!”狄咏也 是大喊,若是在战阵,必然有战鼓鼓点,鼓点就是步伐快慢,在这里没有鼓点,狄咏唯有亲自来控制,指挥作战从来都在细节。  战阵之上,阵型队列极为重要,一旦不能紧密,必然乱作一团,极为容易溃败。  随着狄咏呼喊,甲胄脚步咔咔作响。  宋朝步人甲,五六十斤重,也是宋朝军事科技的巅峰之作,更是中国古代铁甲的巅峰,从宋以后,铁甲再也没有过这么厚重的了。  之所以甲胄如此厚重,只因为对敌之时,宋人少马,经常以步卒对骑兵,无奈之举,而且契丹与党项的游骑又善射,唯有不断加厚甲胄以防御。  一时之间,伴随金铁交击,冲杀之声已然大作,好似要把喉咙都喊破了为止,兴许呼喊能给人带来勇气。  惧怕也好,不惧怕也罢,人在群体之中,便也由不得自己。  狄咏往前一步,便是身后之人往前跟一步。  双方接战,狄咏奋力挥刀,毫无花里胡哨,猛劈而去,挥刀再劈。  热血好似滚烫,不断迸溅在狄咏的脸上,配着青面獠牙,让人越发嗜血无情!  肾上腺素已经飙升到了极致,身体已毫无其他感知,唯有杀人,杀人,再杀人!  人喉咙里的哀嚎,凄厉如地狱鬼魂的召唤!  残肢,断臂,还有那长枪捅刺之后拉出来的肠道……  肠子洒落一地,它的主人还拼命往肚子里去塞……  在被一个盾牌推倒之后,肠子再次洒落一地,被一只脚踩踏而去……  却是那只脚又被肠子绊了一个趔趄,肠子拖得老远,铁甲最后被绊倒在地……  在那冲啊杀啊的呼喊声中,那倒地铁甲被无数人踩踏而过,所有的脚步都在向前!  所有的眼神都看到了前面,前面那位狄崇班,如杀神在世,身过之处,唯有满地血腥……  所有人都只想着……跟着狄崇班,跟着狄崇班!挥刀,刺杀,跟上去!  或许是怕,或许是勇,跟着狄崇班就对了。 第36章 人血,最是腥膻 忽然,头前的狄崇班脚步一止!  他碰到敌手了!  “狄咏,且与洒家来战!”敌手正是李兴禾。  “等的就是你这个贼首,拿命来!”狄咏何其凶悍,刀被格挡,也不收回,拿头就往前去撞!  霎时间两人一分开,狄咏刀已再劈。  李兴禾也凶悍无比,大朴刀也劈了过来!  两人狭路相逢,左右挤满了人,这就是狄咏所言,战阵之上,哪里有那么多闪转腾挪,唯有一往无前。  狄咏不躲,李兴禾在那刹那犹豫中竟也没有选择躲避。  “噹!”狄咏身上,火星四溅,厚重的步人甲竟也被劈开了裂缝。  “啊!”李兴禾身形急退,口中呼喊从爆裂持续到沙哑,举刀的手臂也不知落在了何处,唯有用另外一条手臂去捂住那大臂断裂的切口。  “死来!”狄咏完全不管肩膀之上渗透出来的血迹,迈步再次前跃!  李兴禾立马连连后退,目光之内,唯有狄咏劈砍过来的长刀,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不断滴下。  “大哥快退,我来救你!”呼喊之人是二当家成坤,不知从何处跃出,挡在了李兴禾的前面。  身形一个交互,成坤双眼猛的一张,喉咙里只能发出呜呜的声音,想说什么却如何也说不出来。  狄咏抬腿踢去,把刀从成坤胸腹之间拔出,往前再看,李兴禾已然没入人群寻不见了,只有李兴禾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狄咏,你不过仗着铁甲逞强,来日必取你狗命。”  “哈哈……今夜,这无忧洞里,不会有一个活人!”狄咏收刀,他面前已然没有一个贼人敢来近前。  只见狄咏一手取下青面獠牙,原来是成坤胸腹中喷溅出来的鲜血遮住了他的双眼,抬手一抹,鲜血从眼睛处抹在整张面庞之上,再如何俊俏的脸此时也显得格外瘆人心魄。  还那洁白的牙齿沾染起了鲜红!  此人,似刚从地狱之门爬出来!  “往前,往前!”狄咏再戴面具,举刀高呼。  杨得忠连杀几人,浴血满身,开口也是大喊:“跟着大哥,往前往前!杀光他们!”  惧怕?悍勇?都没有了,人是麻木 的,麻木到专注,专注于一件事,杀人。  这就是一鼓作气,脑袋里没有任何多余的念想,唯有人类本身就嗜血的本能。  “走!”  “走走!快走!”  “往后走,往上水桥去,快走!”  “留得青山在,来日还是好汉!”  人,就怕有退路!  无忧洞里,地下城中,还有无数退路。  四散而逃,便是狄咏此时面前的场景。  杨得忠大急:“大哥,怎么办,贼人都在到处奔逃!雷达,你快射啊!”  狄咏不紧不慢往前,左右观瞧片刻,指了指:“那个是石卓明,只追他的方向!”  “遵命!”杨得忠已然不管不顾,迈步越过狄咏,奋力往前去追!身后雷达带着众人也毫无犹豫,飞身直追!  今日的杨得忠,真正彻底蜕变了,杀人与没杀过人,区别就在这里。  甚至身后还有许多并未在最前线对敌的皇城司军汉,此时哪怕是用长枪捅刺了几番地下奄奄一息的贼人,也好似浑身上下立马泛起了不一样的气质。  过得宽敞廊道,岔路无数,大洞小洞,大厅小厅……  狄咏站在大厅之中,左右在看,开始吩咐:“来人,标号,随我手来数,一二三四……十八、十九……每个路口都标出号码,今夜一条道一条道清剿,所有路过之地,皆要标号,便把这无忧洞翻个底朝天!”  “遵命,卑职就就去做!”开口的是皇城司营指挥使朱封,他几天前都不认识狄咏,甚至这几天与狄咏都没有说过十几句话,此时却拱手躬身,恭敬非常。  “皇城司人马,分作五队,以此处为中心,按照标号前进,不可遗漏任何一处!某坐镇此处,加快速度,追杀贼人。”狄咏不再冲杀,便是往大厅头前一个座椅坐下。  敌人已经勇气尽失,如丧家之犬,只管去赶就是。每天路上,追上的就杀了,追不上的自然会被追到街道上,街道上无数军汉正在巡逻,只等贼人出现围杀。  这就是一网打尽。  若还有个别运气爆棚逃出生天的,便算老天开了眼。  朱封听着狄咏的命令,已然开始指挥:“前都 集结,往一号去追,后都往二号,左右都三四,中都随我,进这个五号大洞口,出发!”  “遵命!”大厅之内,齐声朗朗!  狄咏大马金刀看着,这就是今日厮杀带来的好处,便是这一遭经历,不悍勇的而今也学会悍勇了。  众多军汉开始往洞里钻。  狄咏身边已然只有几人,马义山就在其中,气喘吁吁之下,忽然连连作呕起来。  狄咏还有笑言:“人血,最是腥膻,闻多了就好。”  “大哥说得是,刚才厮杀还未觉得,此番却陡然觉得恶心非常!”马义山也是人生第一次,当肾上腺素略微退去,身体的反应就已控制不住干呕起来。  正说着,一处洞口里,几十军汉呼呼啦啦而出,簇拥着杨得忠提着一人走了出来:“大哥,这厮被我拿住了,都吓尿裤子了!”  在汴京城里可以止儿夜啼的无忧洞贼寇三当家石卓明,此时慌乱如犬,被杨得忠提着后背扔在了狄咏脚下。  石卓明之看了一眼狄咏的青面獠牙,便是爬起身跪好,磕头如捣蒜,地板嘭嘭在响:“狄将军,狄崇班,饶命啊,饶命饶命,小人从未做过什么作奸犯科之事,小人都是被贼人裹挟进来的,从来不敢做坏事啊!”  狄咏慢慢揭开面具,又慢慢去拢发髻。  杨得忠见得狄咏肩膀还在微微渗血,走到狄咏身后,帮狄咏把发髻绑扎在后,又递来一张布巾给狄咏擦脸。  狄咏轻声细语随意问道:“你这厮,一无李兴禾之悍勇,二无成坤之忠义,却也能在这无忧洞里混个三当家,倒是有趣!”  “小人乃是龟公起家,会做生意,会做生意……所以才……小人最惯做皮肉生意……小人就是个屁,小人从不敢作奸犯科……小人……”石卓明的额头已然磕出了血迹。  “你就是个人贩子,倒也不知多少良家被你掳来糟蹋了……”杨得忠倒是门清。  “小人……小人……万万不敢不敢……饶命啊……”  狄咏擦完了脸,再次露出俊朗的那张脸,慵懒一问:“放钱的库房在何处?如果某满意了,可以买你一条狗命!” 第37章 缉拿李兴禾 石卓明听得可以买命,连忙抬起头来,迫不及待答道:“小人知道府库在何处,小人知晓,很多很多钱,崇班随小人去就是……”  狄咏点着头,却并不动身,而是说道:“杨得忠,附耳来!”  杨得忠连忙把耳朵凑到狄咏身边。  狄咏开始吩咐:“府库之处必然隐秘,你且随他去,想来这石卓明也打不开府库,今夜先寻到地方,看守起来,待得战事结束,明日大早再带弟兄们把府库破开,找一个离武道馆近的出口,先搬出去,待得入夜,避人耳目,直接搬到武道馆的地库里去。”  杨得忠心中已然翻江倒海,狄咏这一番话,归根结底就一个词,中饱私囊。朝廷剿匪,战利品却不上交朝廷府库,这就是中饱私囊。  狄咏似乎也觉得过意不去,又道:“留一部分,万余贯即可,待得一切办妥,再让皇城司来接收。”  杨得忠点点头,如此,似乎也就合理了,心想还是大哥周到。  狄咏还有话语:“稍后把石卓明这厮直接关到武道馆去,让马义山带人严加看守,定不能走脱,去吧……”  杨得忠再次点头,见狄咏已无话,转身提起石卓明就走。  狄咏还得在这里指挥清剿之事,不得片刻,就有人从五号入口出来了,正是皇城司营指挥使朱封。  “押班,卑职在一处似牢狱之地发现数百女子,皆是贼人掳掠来的,该如何是好?”朱封上前禀报。  狄咏闻言一想,也是头疼,这些女子出身良家,按理说大多数在汴梁城里都有家人,但是落到这种地方,可见其遭遇之惨,而且无忧洞也做一些地下皮肉生意,那这些女子可就不好安置了。  想得片刻,狄咏说道:“先把这些人带出去,在武道馆附近找一处宅子安置下来,送一些饭食,之后想回家的可以回家,不愿回家的,先就这么养着吧……”  “遵命!”朱封得令,转身去做。  不得多久,一号入口又出来一大群军汉,上前禀报:“禀报押班,这条路已清剿殆尽,其中分叉小道也处处清查,杀贼十七人,缉拿二十六人,无一处遗漏。”  “把缉拿之人皆绑缚送到这里来,你们再进六号入口!”狄咏指 挥着。  “得令!”  ……  此时汴京城街道之中,也是一片忙碌,无数的军汉在街道飞奔呼喊。  “快,拿住那人,扑杀也可,直接射!”  “那里那里……进了转角,贼人想翻墙,快追快追……”  “敲锣敲锣……示警!”  “当当当当……”  随着锣声大作,四处宅院开始掌灯,普通人家的男人拿着棍棒菜刀站在自家门口,妇人孩子都到里屋躲藏。富贵人家,那更是家丁尽出,四处巡视。  因为半夜敲锣,必是抓贼或者救火之类的紧急事情,未见火起,必是缉盗。  这就是古代治安的办法,在古代社会犯罪,其实很难逃脱。因为古代人口流通极少,特别是在城池之外,每个地方基本都没有外地人口,一个逃犯如果轻易到得其他地方,因为口音之别,必然会受到当地人的关注,也就会受到地方宗族或者衙门的严格盘问。  而且许多朝代户籍制度极为严苛,一般人想要出门远行,都要路引,普通农民是不可能出远门的,能出远门的只有读书人与大户人家,或者办公事的官员与差吏,能走远地的商户那也是大商户,小商人都拿不到通关的路引。  所以逃犯唯一能逃脱的办法只有找没人的地方躲避,而真正没人的地方也难以生存,这就是宋朝山林之间有许多山寨盗匪的原因,因为这是逃犯唯一能去的地方,哪怕是水浒故事里的梁山好汉,其实做的也是拦路抢劫、打家劫舍的事情。  汴梁城今夜无眠,宵禁之后,到处都是示警的锣声,到处都是军汉追缉的呼喊,还有打杀的哀嚎,即便被缉拿当场,也逃不脱军汉发泄今夜辛苦的一通老打。  时不时还有军汉从哪处洞口奔出,与街面上的军汉叮嘱缉贼之事,然后转头又入得下水道内。  直到此时,众人才知道,今夜是官府在清剿无忧洞的贼人,领兵清剿的是刚刚在天下第一武道会夺魁的枢密狄家小将军狄咏,而且贼人还被狄家小将军杀得四处奔逃。  街面上的军汉知道消息之后,缉拿便更是卖力起来,让他们冲入无忧洞内与贼人火并他们兴许心虚不已,但是让他们几十上百人去追几个落单贼人, 那一个个必是如狼似虎。  一边追还一边夸赞:“狄枢密家的小将军果真骁勇善战,当真虎父无犬子,前番才刚刚在擂台之上打败了李兴禾,转头来就把无忧洞给扫了,教人敬佩啊!”  “你不想想,狄枢密何许人也,那是杀得党项人抱头鼠窜的战神,这汴京城里的贼寇在他看来,岂不就是硕鼠一般不值一提!”  “那是那是,此番终于算是把无忧洞给灭了,他妈的,这些年尽受鸟气了,狄小将军果真英雄!”  “还听闻李兴禾断了一臂,正在奔逃,要是咱们能把李兴禾拿住了,那可就是泼天的富贵!”  “射,都射,射那贼人!”  “唉……怕是咱们弟兄没这运道,李兴禾肯定狡兔三窟,有地方躲!”  “衙门里稍后肯定要下悬赏令,想来便是搜天刮地也要把李兴禾这个贼首给搜出来,这厮昔日还在街上吩咐手下打过我家表哥……”  “头前贼人,不要跑,快快束手就擒,否则就地格杀!”  “诶?那……那几人中间一个是不是断了一臂?”  “好似真断了一臂,难道是贼首李兴禾?”  “李兴禾,李兴禾在这里,快来围捕贼首啊,立功就在今日……”  “锣呢,死命敲起来,敲!”  “快追,快跟上去!”  “李兴禾,不要跑!”  “李兴禾李兴禾李兴禾!”  “放箭,放箭!”  ……  一处普通宅子内,五口之家,老父老母与三个十多岁的儿子。  “母亲,适才听得路过的军汉说今夜狄家小将军把无忧洞给剿灭了,贼人正在四处奔逃,狄家小将军果然勇猛无当,端端是个英雄好汉,无人能比……”  “那还不快快把门窗都关好!”  “娘,孩儿可要到门口去看看,难得有这般机会,小妹前年失踪十有八九就是这些贼人给掳去了,我兄弟三个,今夜不碰到贼人还好,碰上了,便是拼了……”  “儿啊,听娘的话,不要出去,听娘的话……”  “母亲放心,我兄弟三人,有照应,就在门口,不出去,只在门口,定不敢犯了宵禁令,你与父亲躲好!”  “儿啊,听话……”  “缉拿李兴禾!!!!!”门外大喊连连,无数军汉飞奔而来! 第38章 都是弟兄们拿命搏来的 皇城,大庆门城墙之上,皇帝赵祯看着汴梁城内四处的火把如长龙一般到处奔跑,也听得四处锣声不停,呼喊大作。  赵祯把拳头打在自己的手掌之上,心中喜悦不已,口中说道:“成了,真成了!盘踞在汴京城下的贼人今夜终于要肃清了……”  说得也是憋屈,执掌八千里江山的大宋皇帝,上天之子,麾下带甲百万余,百姓万万人。  几十年来就是对首都地下的这些贼人没有办法,这岂能不憋屈?  一旁还有随皇帝读书的图书馆管理员司马光,他也是兴奋不已,击掌说道:“狄咏当真良才也!谋划周全,布置妥当,身先士卒,当真有勇有谋,栋梁之才!”  皇帝赵祯点点头,欣喜不已,左右踱步几番,忽然开口:“司马君实,你说让狄咏拜在欧阳学士座下如何?”  “啊?”司马光对皇帝转换话题的思路有些反应不过来,立马又道:“那是最好不过的,欧阳学士学富五车,治学有方,定是个好先生,狄咏有欧阳学士悉心教导,定可再上一层楼。”  “嗯,那就如此决定了!”皇帝赵祯终于决定了,对于皇帝而言,这个决定其中还包含了许多深意,不仅仅是只是决定狄咏拜师治学这点小事。  更重要的是皇帝赵祯对如何安置狄青这件事情的转变,狄青实在太强了,军功太甚,在军中威望太高,一呼百应。  在如何安置狄青这件事情上,皇帝其实一直就在犹豫,犹豫不决,甚至都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在众多文臣不断攻讦之下,皇帝心态之中已经有要对狄青下手的心理了。  让狄咏拜师欧阳修,就是间接表示出皇帝对待狄青,已经慢慢脱离了一种决绝狠辣的心态。  当然,皇帝心中对于狄青的防备并未削减多少。  决定狄咏拜师之事后,皇帝赵祯忽然也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慢慢说道:“栋梁之才,当是要好好培养的!”  司马光 不知道皇帝心中这些心态心理的变化,只是笑着说道:“陛下圣明。”  ……  此时无忧洞内,清剿行动还在继续,清剿出的人也越来越多,不仅仅是贼人,还有女子与儿童,儿童也极多,这是贼人们用来培养接班人的来源。  已然是后半夜,天色慢慢微亮。  街道上渐渐也清净下来了,枢密院的悬赏令也下来了,缉拿贼首,赏钱五百贯,官升三级。  各处军汉如同打了鸡血,到处搜捕李兴禾,被狄小将军砍断了一条手臂的李兴禾。  还有从无忧洞内传来的消息,但凡汴京城内没有人住的宅子,比较破败的宅子,都要进去严加搜索,有人住的宅子也要叮嘱他们要仔细搜索家宅,及时示警。  无忧洞的贼人出了洞,那自然就是过街老鼠。  军汉几万,百姓无数,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显然不是李兴禾这个断臂之人逃脱得了的。  在汴河之旁,一处草木之后,李兴禾终于被军汉堵个正着。  李兴禾此时断臂之处简易包扎了一下,手提一柄长刀,面色带着失血的苍白,环顾四望,十几个军汉当面,这些军汉却也畏畏缩缩,李兴禾准备搏出一命。  却是各处脚步如雨,几十上百,接着几百,无数军汉蜂拥而来。  李兴禾回头看了看背后的汴河之水,忽然一扔长刀,转身往水中跳去……  “快下水,拿到此贼首,五百贯的赏钱不说,还官升三级……快下水……”  无数军汉开始脱盔卸甲,往水里奔……远处还有军汉割开河边船绳,划船来追!  穷途末路,不过如此,就在几日之前,李兴禾还是这汴京城里人见人怕的枭雄人物,而今……  狄咏自是不管这些,他甚至都没有把李兴禾放在心上,剿贼,对于狄咏来说,一是为了百姓生活,二立功与钱。  立功之事已然稳妥,钱的事情就要好好安排一下了。  清剿之事也慢慢进入尾声,狄咏带着杨 得忠等心腹之人到得无忧洞府库面前。  大锁小锁,铜门铆钉,斧子凿子,一通干。  火把入内,杨得忠张大着嘴巴,只问一句:“这……大哥……这得是多少钱啊……”  狄咏镇定自若,抬抬手:“不多,七八万贯……”  “这……大哥,这还不多?”杨得忠都看傻眼了,几辈子没有见过这么多钱。  “都是弟兄们拿命搏来的,不算多!”狄咏又道。  杨得忠连忙说道:“主要还是大哥用命,弟兄们若是没有大哥在前,今夜岂能成事?”  “就是,大哥威武!”雷达也如此说道。  瞬间几十军汉皆是大喊:“大哥威武,大哥威武!”  狄咏抬手压了压:“且莫多言,速速找车驾来运,留一万三四千贯在此,赶紧运到出口的宅子里先放着,今夜再运回武道馆,过几日,拿出一部分与众兄弟分了。”  “谢大哥!”杨得忠也不矫情,拱手一谢,左右开始吩咐起来,有人找车驾,有人开始往外搬。  狄咏转身出门,杨得忠还在吩咐:“弟兄们可不要动心思,大哥向来义薄云天,定然不会亏待弟兄们,且做事。这事都烂在肚子里,但有人敢说出去,那就是背叛了我们所有人,一家老小的小命,可掂量着。”  这就是狄咏先出门的原因,这些话只能杨得忠说,狄咏不能说。但是这些话又不能不说,出门的狄咏也知道杨得忠会说。  众人一个个喜笑颜开,齐声答道:“都头放心!”  “我等知道其中利害!岂能做那背叛兄弟的小人?”  “大哥待我等恩重如山,我等岂能对不住大哥?定是守口如瓶!”  狄咏在门外显然也听到了里面的话语,点着头,放心而走。武夫,总有武夫的优点,就说讲义气这一点,就不是文人能比的。  一夜搏命,已然尘埃落定,该是去见皇帝的时候了。  狄咏看了看自己满身血腥,想得一想,不换了,就这么去见。 第39章 勾当皇城司公事、昭武校尉 皇城,垂拱殿之侧,大早。  今日无大朝会,却是朝堂诸多衙门的大佬都已在场。  当朝首相厐籍,枢密院使高若讷,枢密院副使狄青,参知政事梁适……还有翰林学士欧阳修,以及算不得大佬的图书馆管理员司马光……  狄咏来了,一身甲胄,浑身浴血,面色疲惫不堪,发髻简单在后,面具挂在腰带之上。  “臣,狄咏,幸不辱命!”狄咏见礼之后禀道。  满场之人,面色不一,厐籍老神在在,高若讷阴晴不定,狄青面色带喜却又在压制……欧阳修面色难看却又尽力保持着正常,司马光最是灵动,左右看来看去,还给狄咏一些微笑的恭喜。  皇帝赵祯自然是欣喜非常,无忧洞对于这大宋首都而言,当真如久治不愈的脚气病一般,既不真正影响身体健康,却时时瘙痒难耐,这回算是瘙痒尽去,浑身舒爽。  “狄咏,当真文武双全,为国效死此番,功勋卓著,擢升狄咏为勾当皇城司公事,麾下军汉皆有升迁奖赏,着枢密院办理。”皇帝赵祯定下了基调,却是此时才发现浑身浴血的狄咏肩膀上似乎还有伤。  见到这个伤,皇帝果然心中有些别样之感,立马又道:“嗯,再封狄咏为昭武校尉,以资鼓励。此番受伤,当也可休息些时日,不必急着上值。”  “谢陛下隆恩!”狄咏恭敬行礼,这皇城司的押班算是转正了,正六品的官职,昭武校尉是武散官的封号,算是荣誉头衔,也是正六品。  武官到得从五品才有将军头衔,比如游击将军、游骑将军,从五品以下算不得将军。所以五品基本上也就是宋朝武官升迁的天花板了。  厐籍作为宰相,自然也要勉励几句:“如狄校尉这般为国效死的军士,定是全体禁厢之楷模,愿狄校尉再接再厉,为家国社稷再立新功。”  “拜谢庞相公提点。”狄咏的礼节自是少不了,“相公”一词,在宋朝是专门用来称呼朝廷顶级高官的,能称之为“相”的人,才能有“相公”的尊称。只是后来这个词就慢慢泛滥了。  却是狄咏又道:“陛下,臣还有一请!”  “讲来!”皇帝心情大好,便也好说话。  狄咏就是要趁着此时皇帝心情好,赶紧说:“殿前司都头杨得忠麾下四十八人,乃此次与臣一起身先士卒冲锋陷阵之人,皆如狼似虎,立功无数,臣斗胆请陛下应允,着杨得忠麾下四十八人随臣一同前 往皇城司当差!皇城司多行缉拿捕盗刺探之事,有此骁勇军士,必事半功倍。”  狄咏这话一说出来,狄青面色就变了,为何?因为狄咏这多少有些恃宠而骄的意思了的,把殿前司的人往皇城司调动,一调就是四十八人。  没想到皇帝倒也不在乎,点着头笑道:“如此也罢,既然你用人顺手,便调四十八人过去就是,也升杨得忠为皇城司上三指挥使,归到你麾下调用,其余人也当皆有升迁。”  皇城司里也分许多部门,比方说有亲从军,亲事军,亦或者还有内事军等等。亲从军分五个指挥使,一共三千人,上三指挥使就是其中一个指挥使,亲从军力自然还有上一、上二、上四、五。  这大概与明朝锦衣卫被称为天子亲军是一个道理。  “再拜陛下圣恩!”狄咏达到了自己目的,也就不再多言,往后皇城司上班,权力就大多了,调查缉拿刺探,直接对皇帝负责,这一步算是巨大的提升。  只是狄咏不知道,皇帝还有别的事情,只见皇帝左右看了看,开口:“诸位兴许还不知,狄咏可不比一般军汉,他可是自小饱读诗书之辈,有勇有谋,剿灭无忧洞的整个计划皆出他手,如此才俊,只当个领兵军将便也可惜了,合该进学进考才是……”  话头说到这里,皇帝又左右去看,司马光自然得接一句:“陛下所言甚是,狄咏近来填的词,那可当真上上之作也,正在汴京传唱,想必诸位相公家中姬妾也有唱过。”  也是这个道理,文人的名声就是这么来的,一首流行歌,一旦流行起来,自然立马传唱各处,接着还会传唱全国,宋词就是这么被流传下来的。  厐籍看了看皇帝,心中了然,也笑道:“倒也有过耳闻,没想到狄相公竟教导出这般才俊,实在可喜可贺。”  话说到这里了,皇帝也不再藏着掖着了,再开口:“依朕之见,不若给狄咏寻个座师如何?如此也不枉费了狄咏这一身才华。”  原来在这等着,厐籍点着头:“还是陛下周到。”  在场皆是人精,岂能不懂皇帝心中所想?这是要对狄家进行彻底的改造,从粗鲁军汉阶级改造成士大夫阶级,也不得不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办法。  但是谁去改造呢?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概心中都知道这是一个麻烦事,终生负责制,一旦拜了这座师,来日狄家如果万一出了什么问题,这 也是要受牵连的。  狄咏还在纳闷,怎么忽然就说到这里了?他抬头看了看这些大佬,到这些人手下去读书?  妈耶!  这是人能干的事?  却是狄青欣喜不已,他对这改造之法,心中一百一千个愿意,他激动地看向在场诸位大佬,又看向自己儿子,似有一种祖坟冒青烟的感觉。  可见狄青对自己的出身问题其实也很在意,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庞相公……”皇帝点名了。  厐籍身形一怔,心中叫苦,本来最近就感受到了皇帝对自己的疏远,还弄一个满朝公敌的儿子到座下读书,实在有些不愿接受。  却听皇帝接着说道:“庞相公以为何人合适啊?”  厐籍心中一松,左右一看:“要说治学之道,当属翰林欧阳学士造诣最深……”  高若讷闻言,也连忙把烫手的山芋往外推:“臣倒是也觉得欧阳学士最合适不过。”  中年白胖子欧阳修闻言,一个头两个大,他对狄青那是不爽到了极点,怎么可能愿意收狄咏为弟子呢?  欧阳修连忙拱手:“臣以为……”  “嗯,此事就这么定了,狄咏,还不快快上前拜师奉茶?”皇帝直接打断了欧阳修的话语,来个霸王硬上弓,不行也得行。  狄咏还愣着,怎么刚说到这个话题就立马要拜师了?  茶都来了?  狄咏看了看欧阳修苦脸,看了看皇帝的笑脸,看了看老爹激动的脸。  还有司马光的催促:“狄校尉,可不得失礼啊!”  狄咏愣愣接过太监送来的茶,读书,狄咏不是不擅长,但是研究儒家经史典籍,这玩意还真是要人的命……  皇帝还笑着与狄咏比手势,示意狄咏快快上前行礼。  狄咏心里苦,但这好像不拜不行了,心下一横,读书嘛,老子会读,背诵全文嘛,老子能背。  就是这老师,哪哪都看不顺眼……在不喜欢的老师手下读书这种经历……好像也不是没有过。  狄咏上前躬身:“老师请喝茶!”  欧阳修在看皇帝,把这种改造军汉思想意识形态的大业交给我,这难道是皇帝对我的信任?是皇帝对我的考验?  “嗯。”欧阳修接过茶,看了看茶膏泡出来的绿色,喝了一口,再道:“近来无事,多到府上听讲,好好进学。”  “谢老师教诲。”狄咏点着头。  “好,今日到此,皆退了去,缉拿的那些盗匪人犯,着开封府审理定夺,到时候全城示众!”皇帝高高兴兴起身送客。 第40章 大哥快走,小弟断后 武道馆之内,众人听得狄咏带回来的消息,一个个激动不已。  杨得忠激动说道:“皇城司上三指挥使,营指挥使吧?算是入品了,当真光宗耀祖啊,多谢大哥!”  “这可不比一般营指挥使,这乃是天子亲从,何其荣耀?杨指挥使,哈哈……杨指挥使……你听听这称呼多有派头!”雷达嘿嘿在笑。  “你也少不了个都头之职,弟兄们队头副队头,旗头军校之类,都不在话下。”狄咏如此说着,这就是心腹亲信之意。  大宋军制,一个都乃是基本作战大单位,百人左右,都头为长官,副都头在下。  都下有队头二人,各管五十。还有副队头,之下左右傔旗五人,旗头一人掌管军旗方向。  都里还设军校,就是督战员,专门督战。  都之上就是营,五百人左右,营指挥使是长官,下面五个都头,副指挥使也有,还会有都虞侯(可不恰当的类比为指导员)。  营上面是军,两千五百人。军上面就是厢了,一个厢的编制是两万五千人,但是这种编制经常也不满,各级都会不满员,三百人的营也有,一万人不到的厢也有。  皇城司编制有些不一样,但下层编制却差不多。  更重要的是皇城司有更多的自由,也会与更多的方面打交道,说来说去就是肥差。  武道馆内,众人自是高兴不已,又该约着吃酒了,狄咏也还会再另作封赏,给弟兄们一人分一笔钱,少的一二百贯,多的五六百贯,人人有份。  狄咏却还有事,到得内厅里,把马义山叫到近前来。  马义山恭敬行礼:“拜见大哥!”  狄咏抬抬手示意不必多礼,然后直接说道:“有一事要你去做,这件事你一定要做好。”  “但凭大哥吩咐。”马义山语气坚定非常。  狄咏点着头,思虑片刻,说道:“这汴梁城里,如今没有了无忧洞,终究也还有其他恶人来日还会横行街市,却也不能不当回事。”  “大哥的意思是?”马义山倒也聪明,似乎 会意到了。  “总得要人来约束这些街边泼皮无赖不是?”狄咏又道。  “大哥,小弟明白了,此事小弟一定办得妥妥当当。”马义山明白了狄咏的意思。  黑恶势力嘛,黑社会嘛,这时代,总有那么多楼店,有那些赌盘赌坊,有那些皮肉之处,黑暗永远都不会离开汴京城。  与其让这些事情再次野蛮生长,与其让那些泼皮无赖到处横行。  今日没有了无忧洞,来日肯定还有个什么黑虎帮。  不如就控制住。  谁去控制?自然不可能狄咏亲自下场去控制。  马义山自然就是不二人选,他武艺在身,敢打敢杀,还有天下第一武道会季军的名头,而且也极为聪明,一点就透。  背后又有狄咏作为靠山,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当是不难。  狄咏点点头:“此事不可拖沓,宜早不宜迟,莫让那些泼皮在街面晃荡了。”  “大哥放心,稍后小弟立马上街,着手办好此事。”马义山答着,便也出了几分狠厉表情,恶人还得恶人磨,该是上街当恶人的时候了。  狄咏安排好了这件事情,便又想了另外一件事,这无忧洞的贼人是没有了,但这四通八达的洞还在,这个洞该怎么办呢?  填也不可能填的,且不说其中还有许多是下水道,封闭起来不现实。  不封闭,那就得有个办法,不然来日作奸犯科之人还是会往里面躲,躲的人多了,不就又成了昔日那个无忧洞吗?  “还有一事你也得顺便办了。”狄咏又吩咐道。  “大哥请说。”  “无忧洞,得占了,不得让旁人鸠占鹊巢,往后缉拿要犯之类的事情,也顺便也一些。”狄咏也想得远,以后若是又有作奸犯科的人往洞里躲,便成了自投罗网。  这种小功劳狄咏不需要,但是麾下兄弟需要,多抓几个也是立功,升点小官之类的不在话下。  “明白!”马义山答着,见狄咏起身,便也不多言,拱手一别,出门干活。  今夜又是樊楼了,狄咏自然要去,还得去 见一见叶一袖,无忧洞已灭,下水桥这边治安从此就好了。  狄咏手下房产地产几十处,该是发财的时候了。  这樊楼也该来开个分店了。  几十军汉呼呼啦啦再往樊楼而去,这回不同以往,甲胄军械一应不带,连穿的衣服也开始上了档次,有钱了,人连气质都变了,丝绸也能买几件了。  狄咏一路往前,没想到大街上竟然起了围观的景象。  沿路百姓,听得有人认出狄咏,立马聚集了过来,男女老少无数。  “狄小将军……”  “往后叫狄押班了,叫狄校尉也成,可升官了!”杨得忠笑道。  “狄校尉,那无忧洞真的彻底剿灭了?”  “那是自然,我等随着狄校尉亲自冲杀,杀人无数,连那李兴禾都在河里被人捞起来关到开封府大牢里去了,过不得多久怕是要问斩。无忧洞里再也没有了贼人,你们若是有暇,可到无忧洞里耍一耍,那里面可是地下城,倒也有趣。”说话的还是杨得忠。  “狄校尉威武!”  “狄校尉威武!”  “我家狄校尉自是威武!天下少有的英雄豪杰!”杨得忠接着说,完全不用狄咏开口,狄咏只需要往前走就是,脸上带点笑容,与众人不断微笑。  “狄家小郎君,妾身乃是相国寺赵家的……狄家小郎君,妾身可……”  “诶,莫要如此,妇道人家,当自重一些。”保镖杨得忠,双手张开,在线拦粉丝。  “狄家小郎君,这是妾身绣的鸳鸯戏水帕子,送给你!”  “不要不要,我家押班不要。”保镖杨得忠,在线拒绝粉丝礼物。  没想到粉丝扔在狄咏身上转头就跑。  “你看你这小姑娘……真是的……”保镖杨得忠,在线捡礼物。  “小郎君,这可是香包,龚家店配的香料,妾身手绣几日的图案,送与你驱蚊辟邪……你可真长得俊朗呢……”  “不要不要不要,真的不要!”保镖杨得忠有些措手不及。  “大哥,快走,走!小弟给您断后!”保镖杨得忠,急了! 第41章 枢密狄家公子到 关于古代美男被女粉丝追捧的成语,一个看杀卫玠,一个掷果盈车。兴许以后还会有一个“校尉难行”或者“猛将难行”。  当然,这是玩笑,只是说狄咏这一路到樊楼的辛苦。  到得樊楼,狄咏受到的待遇也不同以往,连门口何二今日都有了新花样,远远迎着狄咏入楼,入门之前,便是一声大呼:“枢密狄家公子到!~”  何二显然是有意如此。  樊楼之内,各处厅中雅间之人,闻声皆是凑出来观瞧,男人看的是勇武英雄与新晋才子,女人看的自然就是“人样子”,文武双全人样子。  狄咏一路往后苑而去,便是各处细语不断。  “果真人样子,实在俊朗得紧!”  “允文允武,生得如此良才,狄家这是上辈子积了多少福德!”  “你这话说的,狄枢密何等功勋,这不就是积福积德吗?有个这般的儿子,倒也是应该!”  “小郎君,奴家蔡三姬……可记得哦,奴家可等着你……”  狄咏报着笑意与众人,一路而行。  倒是杨得忠从出门之后到现在,一路皆是与有荣焉之感,这种荣耀之感,仿佛全城之人都在夸赞他自己一般。  便也是昂首挺胸,龙行虎步,再也没有了初次来樊楼的那种畏缩与不自信。  一路到得后苑大厅前,狄咏忽然转头与何二说道:“何二,过几日,你到下水桥来,到某那里去当事,当掌柜学徒,一个月给你开三贯,若是你能把掌柜的手艺学精了,给你开个七八贯也不在乎下。”  何二闻言一愣,不是他不愿,而是他这身份本就是奴籍,是人家买来的奴仆,有卖身契的,唯有苦着脸告罪:“押班抬爱,小人不胜感激,只奈何小人奴籍在身,实在对不住押班。”  “某说你要去,你必是要去的,不必多言,准备着就是,你是个人才,自然就得有人才的去处。”狄咏也懒得多说,他是真看中这个迎来送往的何二了。  何二听得狄咏口中的“人才”二字, 好似心中有一根弦被拨动了,有一种莫名的感动,因为他是这社会中最底层的人。奴仆、龟公、跑堂、小厮,何二是最被人看不起的那一类人,何曾与“人才”二字搭得上一点关系?  别说“才”了,就是“人”这个字,何二兴许还差一点资格,连名字都只是一个排行,没有一个大字。但凡是个人,哪怕没有大名,也会叫一声何二郎,何二连这个郎字都不配。  何二心中感动着,却也连连躬身,几乎已是九十度躬身插手:“小人拜谢押班抬举,再拜!”  狄咏摆摆手,自顾自往厅内而入,落座,何二自是鞍前马后安排招呼着。  为何宋朝对于官员大多直接称呼官职?因为宋朝不兴“大人”这种叫法,乃至宋朝以前的朝代,都没有这种叫法,因为“大人”是家中长辈的尊称,就是爸爸爷爷。明朝其实也不兴这么叫官员,奈何后来到了清朝,称呼官员都是大人,包衣官员们自称也成了奴才。  宋朝之前,但凡是个读书认字的人,乃至普通小民有点自我意识的,也一般不给人行跪拜之礼,包括皇帝。给皇帝行跪拜之礼,也只在极为正式的场合或者极为重要的事情之时,其余能受跪拜的不外乎“天地君亲师”。  宋以前更是这样,在唐朝以前的时候,跪着就是坐着,行礼躬身即可,如果要更加郑重行礼,那还得站起来躬身行礼,比跪坐着行礼更加尊敬,对谁都一样。  到了唐朝中后期,中原有了椅子胡床这一类的东西流行之后,上朝之时不仅不用跪,皇帝还会备一些椅子座位给一些臣子坐。  这只在说明一个道理,那就是中国的礼节与制度乃至社会风气,其实越早期反而越开放自由。  宋朝就是一个分水岭,正在开始由一种“开放自由”走向“严苛拘束”之中,这与南宋开始流行的“程朱理学”的儒家学派有一定的关系。  再说狄咏,落座雅厅,厅内之人见得狄咏来了,自动都 坐到了一边,把另外一边留给狄咏与麾下军汉们。  要说今日对面之人,狄咏是一个都不认识,只是有几个眼熟之人。  今日倒也又有点奇怪了。  只见对面忽然有人站起,走到狄咏面前,一本正经拱手开口:“学生大名府许仕达,见过狄兄,今日一见,不甚荣幸,愿与狄兄举杯同欢。”  狄咏有些诧异,还有这待遇?这些眼高于顶年轻士子,怎么会在他一个武夫面前这么有礼有节,还自称“学生”?  这不可能是因为狄咏什么天下第一武道会与剿灭无忧洞的大功,这些事情,在正儿八经的文人士子眼中当真算不得什么。  狄咏知道,肯定是他拜师欧阳修这件事已经传出来了,这才是得到这些文人士子如此待遇的唯一理由。  翰林院是什么地方?大概可以不恰当的类比为中央党校,要想当大官,几乎必须去翰林院,翰林院出来的,也十有八九是大官。  欧阳修这个文坛魁首,以后十有八九会是朝堂相公。  这才是今日狄咏待遇不同的原因,当然,也还有他自己两首词最近传唱较广的原因。自己争气,背景通天,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了。  狄咏弄懂了,便也起身一礼:“许兄客气,稍后同饮!”  大名府许仕达,算是第一个来试探的,试探一下狄咏这个人到底好不好打交道。  果然,试探一过,场面立马不一样了。  “在下洛阳程正,见过狄兄!”  “在下扬州楚括,狄兄有礼!”  “在下杭州徐有生,见过狄兄!”  ……  “好好好,诸位兄台有礼有礼……”狄咏一时之间还有点招架不住的感觉。  忽然,此时门口又走进来三个人,立马让狄咏受到了打击。  为何?  因为就在前一秒钟,众人还正在围着狄咏众星拱月一般,这三个人一走进来,好家伙,所有人立马转头全部往门口去了,狄咏身边,瞬间空了。  连狄咏都纳闷了,这是什么人来了?这么大排场?当朝宰相? 第42章 我的师兄很稳健 要说这些文人士子,其实也难,本地且不说,这些外地士子聚在京中,还要时不时花费巨资参加什么诗会,说白了还一条,那就是人脉关系,跑路子的。  古代文人圈,最重要的就是圈子,谁是谁的学生,谁是谁的同窗,谁是谁的好友,这些都是圈子路子,考不上进士的,得要人脉路子,将来可以谋个一官半职也正常,宋朝还是可以推举做官的。  考得上进士的,那就更要人脉路子了,不然……也容易白考了一个进士。  所以门口进来之人,能得如此待遇,显然不是一般人。  狄咏虽然没有围上去,却也不自觉踮起脚尖去看,看看是谁比他的面子还要大。  一个三十三四岁的中年文人,左右各带一个年轻一点的文人,还别说,三人长得还有点相像。  便听人见礼:“曾先生今日如何有暇到樊楼来了?今日巧遇,当真幸会幸会……”  “曾先生这边请,这边请!”  “曾先生头前坐,能与曾先生今日同席,实乃人生大幸!”  ……  曾先生?哪个曾先生?  什么曾先生?  曾巩?  狄咏在猜,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唐宋八大家,除了韩愈、柳宗元二人是唐朝的以外。  其他六个都是宋朝的,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王安石、曾巩。  而且,宋朝这六个人,皆在仁宗这一时期,这不,欧阳修已经是狄咏的座师了。  看来真是曾巩了,不然还能有哪个曾先生?曾巩也是大族出身,祖父当过户部侍郎,父亲也是不低的官职。  曾巩自己也争气,自小聪慧,才名远播,更是太学魁首,还在当学生就给欧阳修与朝廷频频上书,那家伙,就是学霸中的战斗机,来日中个进士什么,那基本上就是探囊取物。  狄咏坐了下来,他在犹豫,犹豫自己要不要也上前去见个礼。  不是狄咏要攀附什么……  而是因为,曾巩特么的也是欧阳修的弟子,比狄咏早入门十多年。  也就是说,曾巩是狄咏的师兄。  你说这头不头疼?  见到师兄了怎么办?  是上去拱手躬身一个大礼呢?还是假装没有看到?  哦,对,他妈的,假装不认识最好,谁叫老子狄咏是粗鄙军汉门户,没见过 世面也正常,老子知道谁是什么曾先生?老子又哪里知道哪个曾先生是哪个欧阳先生的弟子?  想定之后,狄咏抬杯:“杨指挥使,请饮此杯!”  杨得忠闻言一愣:“大哥,你可莫要折煞了小弟,小弟在大哥面前算个什么指挥使。”  “杨指挥使,莫要如此客套,吃酒吃酒!”狄咏连连在敬。  “大哥,折煞我也,折煞我也!”杨得忠连连躬身。  “雷都头,一并来饮!”狄咏转头又喊雷达。  “哦,好!”雷都头比较愣,起身上前,一饮而尽。  “小弟当连饮三杯!”杨得忠吨吨吨三杯下肚,算是无妄之灾。  对面曾巩三人在新一轮众星拱月之下落座了,落座最最最头前,曾巩倒是一个平和之人,不显一点骄傲姿态,与人和善非常,礼节周到不说,还颇有文雅之气。  曾巩就是那种一看就知道之人是个君子人物,就是长相并不出众。  然后事情就到了狄咏这里了,有人忽然开口:“诶,狄兄岂不……对对对,狄兄狄兄,还不速速来拜见师兄?”  “对对对,许是还未见过面,当面不识同门,狄兄快快来见。”  是你们叫我去的啊,不是我自己主动凑上去的……狄咏心中大概有如此想法,然后起身往对面走去。  对面曾巩也纳了闷,不过也能回神,狄,同门,长得如此一表人才,不是刚刚拜入同门的狄咏还能是谁?  曾巩也起了身,面色带笑,稍作等候。  “……某狄咏,见过师兄。”狄咏开口见的犹豫,不是他怯场,而是他没有想好自称。  小弟?不合适,显得自己平白丢了脸面。学生?那更不合适,同门同辈,岂能称学生。在下?显得又生份了,有拒人千里的感觉。  某,合适,这是武夫比较正常的自称,只是在这种场合略显粗鄙。  曾巩闻言也是意外,这个师弟,有点……妙了,哪有士子自称“某”的?在这种场合,这不是自己不给自己面子嘛?  “今日倒也巧,我兄弟三人刚好作了伴,便想找个地方闲坐消遣饮几杯,却不想碰到了狄师弟,可来同席?”曾巩倒是对狄咏没有什么不待见,一来是狄咏有文才,二来就是狄咏真的长得漂亮, 这个时代,长得漂亮就是有这点优待。  狄咏倒也不矫情了,这反正是曾巩邀请的,不是他贴上去的,几步上前,一屁股坐到旁边。  曾巩旁边,其实还坐了他的两个弟弟,堂兄弟,这就是三人长得像的原因。一个叫曾牟,一个叫曾布。这兄弟三人可了不得,嘉佑二年同榜进士及第,一家子一次性考上三个进士,古往今来大概独一号了,千古佳话。  嘉佑二年,大概就是四年后,还有兄弟同榜进士的,那就是苏轼与苏辙兄弟俩,这也是千古佳话。  曾巩介绍自己两个弟弟给狄咏认识,狄咏自然又是一番寒暄。  不过这么片刻,倒是让狄咏对曾巩没了刚才那么多的弯弯绕了,因为他发现曾巩这个人还真不错,中正平和文雅,不骄不躁。  用狄咏自己的话来形容:这是个稳健忠厚老实人。  我的师兄很稳健,大概就是这种感觉。  稳健忠厚老实,那就好说了,狄咏也主动了:“师兄,老师对我可不待见,我该如何是好?”  这是个大问题,因为明早,狄咏就得到欧阳修家里去拜见,还得提一大堆礼品去,拜师礼,也叫“束脩”,面对欧阳修这样一个不喜欢自己的老师,狄咏是抗拒的,但也无法,还是得去,十有八九还得听一番严厉的训诫,头疼。  曾巩却摆摆手:“师弟多虑了,老师不是那等苛刻之人,对待学生向来都是不辞劳苦谆谆教诲,为兄也听得你些许才名,老师又岂会不待见你?”  “这个吧……师兄你不懂,反正老师就是不待见我,我这回去,一定触霉头,师兄你跟随老师多年,可有妙计解忧?”狄咏是真想在曾巩这里取点经,对付一下欧阳修。  曾巩笑着摇头:“多虑了多虑了,必不会如此,明日为兄随你一起去,且看老师定是和善可亲,教导有方。”  得,这是一个没有挨过毒打的学霸,不知道学渣的苦。伸头一刀,缩头一刀,不管了,反正欧阳修这个大和尚念经,不听不听。  “师兄吃酒!”狄咏抬杯就喝。  “师弟有礼,师兄满饮。”曾巩依旧中正平和文雅。  千呼万唤始出来,台前正是叶一袖娉娉婷婷而出。  --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老司机带带我 今日的叶一袖,出来得有点晚,本来早早就打算出来了的,却忽然听说狄咏来了,又回去对着铜镜摆弄了一番,然后就姗姗来迟。  姗姗来迟之后,还是那一番老套路,只是今日曾巩在场,多少有一些不同,众多士子词曲来去,皆要来问一问曾巩点评。  大概都是想在曾巩面前出彩,能获得曾巩的赏识。  曾巩是个老好人,不论是好是坏,在他嘴里,总能说出几句好来,坏处一句没有。  反正是皆大欢喜。  但是狄咏不爽,还编排起曾巩来:“师兄如此,多少有些虚伪。”  也是狄咏知道了曾巩性格,多了几分亲近,出言就直白了。  曾巩闻言笑道:“人生不易啊,你看看满座士子,多是外来,寒窗苦读十余载,千里迢迢入京来,若是吃酒消遣之时都不能顺意,岂不是过于残忍?”  “人贵自知,知道自己到底什么水平,便也知道该如何发愤图强,若是让人一味自得,岂不是误人终身?”狄咏与曾巩意见相左,便是觉得这些人填的词都是什么玩意?  “你啊你啊,难道他们词曲真的填得差吗?倒也不差,何必过于苛刻?这世间哪里都能像你一样才思敏捷、才高八斗?又岂是人人都如你一般,出口便是满城春色宫墙柳、一任群芳妒?”曾巩给狄咏说了一个道理。  什么道理?就是狄咏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道理,世间诗词文章千千万,真正能流传千年的又有多少?  狄咏对于古代诗词文章的阅读,其实有一个很大的局限,那就是从来没有读过历朝历代比较一般的文章诗词,只读过好文章好诗词,这也导致狄咏在诗词文章上审美太高了,便以为流传千年的那些大作才是及格水平,所以才觉得这些人填词都太差。  其实这些人已经是同辈之中的佼佼者了。  狄咏想明白这个道理,知道自己过于眼高于顶,便道:“想来也是我苛刻了些,师兄说得有理。”  曾巩忽然问道:“师弟可有兴趣再填一曲风靡汴京城?”  “罢了,免得过于打击众人兴致,显得我这人苛刻了。”狄咏不是装逼,而是有一种负罪感之后的善良。  “哈哈……好大的口气!”曾巩大笑,连一旁的曾牟曾布也 笑得前仰后合。  曾牟也笑道:“你这厮倒是真妙,说你托大吧,昔日你的词却当真极好,说你善心吧,却总想打你一拳方能心中顺畅……”  曾布却有不一样的观察,调笑一语:“狄贤弟,你看那台前的叶姑娘,已然望眼欲穿了,佳人所盼,岂能负心?春宵一度,岂不美哉?”  曾布可不是说假,台上的叶一袖,那眼神,时不时就往狄咏身上看来,含情脉脉不说,幽怨情仇还有。曾布显然早已注意到了,欢场之上,男欢女爱,他也是这个年纪过来的,岂能不懂?  “还有这事?”狄咏粗线条往台上盯了过去,正看到叶一袖又看了过来,双眼一对,叶一袖连忙避开了眼神,假意没有看到。  狄咏见叶一袖这么个反应,又道:“子宣兄耍弄我可不行。”  曾布曾子宣连忙说道:“我可没有耍弄你,莫要辜负了佳人美意,倒也不知你是真呆还是假呆?”  曾巩也来了兴致,举目去看叶一袖,看了又看,倒是把叶一袖看慌了,便是知道大猪蹄子们在一起,还频频来看她,肯定没说好话。  曾巩下结论了:“此事能成!”  曾牟自然也看,点着头:“大哥有理,必是能成!”  “子迪兄,什么就能成了?”狄咏还一头雾水,却也并不是真的一点都听不懂。  子迪是曾牟的字,子宣是曾布,曾巩是子固。“子”是古人取字很常用的汉字,大概意思就是“潇洒君子大帅哥”,比如苏轼是子瞻,苏辙是子由。  那些先贤圣人的尊称也会加子,孔子孟子。后来的大儒名士,也会被人尊称一个子,比如以后胡瑗会被称为胡子。  狄咏还没有字,因为狄咏还未及冠,及冠就是以后出入都得在头上戴一个冠,表示长大成人。字这个东西,一般是给亲近之人称呼的,一个男人成年之后,一般情况下直呼其名就有不尊重的意思。  当然,这些事情,只在社会上层阶级,也就是读书人阶级。包括许多历史上记录的风俗习惯,也多只是在读书人阶级。因为下层百姓,连字都不认识,也就更不谈什么有名有字了,也不谈什么及冠不及冠了,有买帽子的钱,不如多买两斤肉吃吃。  读书人,在古代就是脱 产者,就是不用自己耕种劳作就能有饭吃的人,因为读书是一件很耗钱的事情,老师要束脩,书本更是贵重之物,笔墨纸砚皆价格不菲,同窗交际、人情来往也是耗费甚巨。  所谓寒门士子,并不是说穷人家的孩子,因为“门”这个字就代表了阶级,有门第的人家就不是真正的穷人,寒门,只是没落了的门第而已,家中还有书可以读,这是最基本的,如果穷到把书都给卖了,也就没有“门”了,家里有书,就还有“门”。  普通人辛苦劳作也不过是求个一日三餐的温饱,读书完全就是奢望,不干活去读书,立马就得饿死。所以正常情况下,一个村庄如果有五百人,能认字的绝对不超过十来个人,城市里识字率就高一些。这就是古代社会正常的教育水平,这个水平一直到新中国之后才打破。  此时狄咏面前这些士子,显然就没有一个来自真正的穷人家庭,只是富裕程度不一样而已,比如曾家,就算得上是豪门望族,一个个老司机。  军汉武夫狄咏就属于年轻司机,还没弄懂到底怎么就“成了”。曾家兄弟三人也不多说,只是一个劲的笑。  狄咏心中纳闷,便也不断去看台上的叶一袖,看来看去,心想:难道是说她对我有意思?是这个意思?不至于吧,恋爱都没有开始谈呢?我狄咏心中一堆恋爱秘籍,一个都还没用呢?  叶一袖哪里还敢去回应狄咏这么频频来看的眼神,只有一躲再躲,一避再避。  狄咏不怀疑了,与曾巩说道:“师兄,你莫不是看走眼了?”  “狄贤弟,我大哥岂能看走眼,想当年,我大哥年少之时,那可是……”曾布多喝了几杯,面红耳赤拍着自己胸脯正要发挥。  “咳咳……”曾巩连忙咳嗽两声,差点逼格尽失。  “哦……老司机老司机……”狄咏立马懂了,古代文人雅士,没事还能干啥?  什么诗中仙人李白,不都是“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什么词道鼻祖柳永,不都是“师师生得艳冶,香香于我情多”?  “什么老司机?”曾巩一脸懵逼。  “就是让你带带我,我要去昆明……”  “师弟吃多了酒,开始胡言乱语了……”曾巩笑着。 第44章 老子还有事,不回去 果然,酒宴接近尾声之时,何二兴冲冲到得狄咏耳边说道:“狄押班,稍后慢走,叶大家留您一步。”  狄咏酒已半酣,不过也还记得今日来还有正事,那就是与叶一袖商谈樊楼开分店的事情,便只是点头挥挥手。  何二一走,曾布立马笑盈盈开口:“如何?”  狄咏还解释:“正事正事,有正事相谈。”  “那自然是正事,岂能不是正事?贤弟年少,合该好好做一做正事。”曾布又笑道。  “子宣兄,我这个正事,不是你说的那个正事,我这个意思,不是你说的意思。”狄咏还在解释。  “嗯,对,我这个意思,也不是你那个意思,反正就是这么个意思,今夜好眠。”曾布起身,又问曾巩:“大哥,时辰差不多了,咱们回吧?”  曾巩起身,用一种鼓励带勉励的眼神看着狄咏,说道:“酒已足矣,夫人还在家等候,不比师弟年少,今日别过,明日早间再会,走了!”  曾巩起身就走,众多士子连忙也起身相送。  兄弟三人出得门口,还回头看了看狄咏,喝多了的曾巩还叮嘱:“切莫误了明早之事,老师可要生气。”  “知道了,师兄你快走吧你!”狄咏心想,老子真有正事,发财大计呢。你们这些豪门大族家产无数生活无忧,可想过老子这军汉门户赚点钱容易吗?  曾巩一走,众多士子们也就跟着散了去,既没有佳人留步,曾巩走了也没必要再表现,时候不早,没有留的必要了。当然,也有人到得前楼去了,那里也有他们的相好女子,留宿一夜也是正常。  叶一袖也告罪而退,回了不远处的雅间之内。  杨得忠酒醉酣浓,半醉半醒起身,走到狄咏身边,矮身一扶,说道:“大哥,走,小弟送大哥回家!”  “不用送,我没醉!跟一些文人士子吃酒,岂能吃得醉?”狄咏摆摆手,不要杨得忠扶,自己要起身。  杨得忠是个铁憨憨,前两次都是他带着人送脚步踉跄的狄咏回家,这一次岂能例外?用劲一架狄咏,说道:“大哥莫……莫要客气,小弟送大哥回家也是应该,雷达,还不快快来扶……”  铁憨憨雷达连忙也上前去架,一左一右,便是要架狄咏回家。  “老子不回家,老子有正事,你们先回吧……”狄咏连忙摆脱。  “大哥,当真莫要……与小弟客气,这大半夜还能有什么正事,大哥放心,定把大哥安稳送到……”说着话,半醉半醒的杨得忠架着狄咏就往外走。  “对对对,大哥莫要客气,我等伺候大哥也是应该,也免得有宵小 之辈冲撞了大哥。”雷达跟着在拍马屁。  “放开老子,老子还有事,老子不回去!”狄咏左右挣扎几番,方才挣脱,若不是狄咏力大,就这两个浑汉架着,还真挣脱不得,今夜必然给架回去了……  杨得忠立马有些失色,问道:“大哥,是不是小弟哪里做错了?大哥恕罪,还请大哥指正,小弟一定改!”  已经前来接应狄咏的何二,此时都看傻眼了……  “老子说多少回了?老子有事,有事,不回家,明白吗?不回家!”狄咏这个气啊,手舞足蹈,脚也在跺。  杨得忠与雷达两人面面相觑,这是干啥?真发脾气了?难道真是哪里不周到让大哥生气了?  还是何二前来解围,低声一语:“二位,狄押班今夜当真有事,叶大家留了一步,正在雅间等候,二位不若带着弟兄们先回如何?”  杨得忠抬起大巴掌就拍在何二的肩膀上,语气不快:“你这厮,不早说……害得爷爷我……”  杨得忠又连忙看向狄咏,连连拱手:“大哥大哥,小弟有罪,恕罪恕罪,小弟这就走,飞起来走!”  说完杨得忠迈步就跑,生怕狄咏生气起来要发作,雷达愣得片刻,也迈步跟上,呼呼啦啦几十人,眨眼都不见了。  狄咏长长叹了一口气:“唉……难啊……当个官真难……”  何二揉着自己被杨得忠拍得生疼的肩膀,还得迎合劝解:“如狄押班这般的人物,自是最难的……”  “唉……那个……叶大家在何处啊?”狄咏问道。  “押班这边请!”何二躬身作请。  内苑雅间,还是那个雅间,今日稍稍有些不同,那就是多了一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名叫冬欢。  小姑娘冬欢在旁一边点茶,一边偷偷打量狄咏,倒也是大胆。  还有一点不一样了,狄咏与叶一袖座位之间的屏风不见了。  狄咏落座,便与叶一袖面对面,狄咏倒也不尴尬,开口问道:“叶姑娘,头前你说的话可还作数?”  叶一袖本还在矜持,准备与狄咏来一个宾主之间的开场白与礼节,没想到狄咏忽然就这么开场了,多少有点失望。  却还是说道:“奴家说的话,自是作数的,而今没有了无忧洞贼寇,下水桥南城那边每日有狄押班的相扑赛,人来人往的,自是做生意的好地方。”  “如此正好,某把武道馆旁边一处大宅留给你,那宅子只需要稍稍修缮即可营业。”狄咏的商圈大计算是正式开始了。  叶一袖问道:“不知押班准备如何合作?是合伙开店呢还是只收房屋租赁?”  “你看怎么合适怎么 来,只要你樊楼能来即可,天下生意,钱是赚不完的,叶大家不必为难。”狄咏要的是大商圈,也就没有必要每一桩生意都入股了。  “也好,如此反倒简单许多,至于租金,只要不是太贵,便也无甚不可。”叶一袖答着。  “叶大家放心,租金你看着给就行,樊楼是我大宋汴京城的一块招牌,岂能怠慢?”狄咏真就是说正事的,没有一句其他。  “嗯,那……那奴家也不能白白承押班的情分,遇仙楼、楼前高家店、还有曹家店,闻家香料,陈氏糕点,盛兴布行,四方牙行……这些楼店奴家也都相熟,便也顺便帮狄押班说一句,想来只要租金合适,他们也是愿意去的。”  叶一袖也与狄咏谈着正事,一句其他都没有,说是承狄咏的情分,其实是给情分与狄咏。这里面的人情往来,交际就散不了。  “那就多谢了,来日定再来为叶大家捧场。”狄咏心知肚明,知道自己又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却也不怕人情多,又道:“还有一事与叶大家商谈。”  “押班请说。”  “某想把樊楼迎客何二的卖身契给赎了……”狄咏说着,何二当真是个迎来送往做生意的人才,而狄咏身边就缺了一个帮他打点生意的人才,何二培养一下,独当一面也是不在话下,甚至当个大管家之类的也是不错。  “如此小事,自无不可。”叶一袖点头答着。  “好,如此说定,某便不多留了,过几日得空,再来拜会!”狄咏起身拱手告辞。  叶一袖也不多留,起身一福算是相送,小丫鬟冬欢的茶才刚端上来,见得狄咏要走,又连忙去给狄咏开门。  狄咏自是走了。  冬欢却不开心了,埋怨道:“姐姐,这人怎么这样呢?姐姐亲手碾的抹茶,我才刚给化开,他一口都不喝就走了,着实无趣,不解风情。这樊楼不知来过多少有才的士子,便也没有像他这样的……”  叶一袖面色也有些幽怨,却还笑了笑:“你还小,不懂其中,良人良人,如何才是良人,只怕那一句,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兴许,许多事情真不是咱们这般身份的人该去想的……”  “姐姐说什么呢?我怎么都听不明白?谁落花有意了?谁无情?姐姐有意?那个押班无情?”冬欢又问。  “你呀,莫要在此多问,好好学艺才是,多看看书,免得以后连落花有意的资格都没有。”叶一袖的话,算是告诫,便也是这樊楼里姑娘家的道理,若是学艺不精,学识不够,成不了花魁大家,那也就不谈一点个人自由了。 第45章 狄咏之钞能力 第二日大早,狄咏出门了,今日出门还套了一辆牛车,赶车的是大早而来的杨得忠,车也是杨得忠赶来的。  狄咏看这辆车,怎么看都不顺眼,要说这车厢吧,还是那么回事,算得上比较豪华。  就是这拉车的牛,拉车用牛?老子堂堂锦衣卫指挥使……呃……皇城司押班,坐牛拉的车?  杨得忠见狄咏看着牛表情有些不爽,连忙说道:“大哥,不是小弟小气,实在是汴京城里马少,不比大哥以前在西北,牙行里有没有马车得看运气,大哥,官家也常常坐牛车出行呢……”  狄咏也懂得,北宋缺马那是基因问题,能大规模养马之地,北方被契丹人占去了,西北被党项人占去了,本来西北一些地方还能养马的,而今时过境迁了,荒漠化太严重,养不了。契丹人与党项人那是万万不可能向大宋出口一匹马的。  所以大宋真正作战的一线军队里马匹还多少有得供应,但是在地方社会里,马匹就真的稀缺,连皇帝有时候也坐牛车出门。  这个时代的马,价格也不菲,劣马驽马,一匹也要三五十贯,真正的好马战马,一匹几十百把贯也正常,可见马匹的贵重。  马匹,那就是法拉利、兰博基尼,以前狄咏都是开跑车的,现在好了,开起了夏利。夏利里面还是杨得忠早上去武道馆拉来的一车钱。  “哞……”  夏利启动了,杨得忠还回头嘱咐:“大哥坐稳。”  就这速度,还用坐稳?老子开跑车驰骋戈壁大漠的时候,睡着了都不带掉下来的……  狄咏心中如此想着,主要是此时此刻狄咏心情有点烦躁,欧阳学士那个小白胖子一副死妈脸,等下就要见了……  得先去买点礼物,贵重的礼物,束脩束脩,老师们就靠这过日子了……  好在狄咏现在阔了,不然放在头前,买礼物都是难事。  “闻记香料,陈氏糕点,盛兴布行,还有一个什么金榜文房,挨个去,都去一遍……”狄咏吩咐着。  杨得忠还答:“大哥入京不久,却是把这些楼店都弄得清清楚楚了……”  狄咏不答,因为他也是昨天才从叶一袖口中得知的这些地方。  香料,丁香、沉香、檀香、麝香……大包小包一 大堆,几十贯花出去了,狄咏一个多月的薪水,城外好几亩地的价格。  糕点,茯苓糕、绿豆糕、桂花糕、蜜饯子……少买一点,吃不完坏掉浪费了,几十贯又出去了……  布行,蜀地锦绣、江南绸缎……多买,一匹一匹,抱不下为止,给欧阳修做他妈的几十套衣服去,什么?二百多贯?有钱,买!  文房,歙县的砚台?狼毫的笔?宣城的纸?和田玉的镇纸?徽州的墨?买买买,不就他妈的又是几百贯钱吗?买!  狄咏买得是咬牙切齿,欧阳修这个小白胖子,总不能伸手打笑脸人吧?一车钱拉来,一个铜子都不剩了。  “大哥,读书这么贵的吗?”杨得忠作为搬运工,搬得都目瞪口呆了。  狄咏也不上车了,车内已经没有坐的地方了,下车走路,反正牛也就那速度,口中还答:“所以啊,你想要你儿子将来读好书,你就得多赚钱!”  “唉……”杨得忠有些气馁,显然心中真有让儿子进来好好读书的盼头,又道:“老子卖命儿读书,也罢也罢……”  牛车慢慢到得欧阳修的府邸,远远就看见曾巩在门口等候。  “师弟啊,你怎么才来!”曾巩看来是等久了。  “师兄久等了,实在是……束脩之礼难备,拖延了时间。”狄咏解释着。  “无妨无妨,快,进门去,老师等候多时了。”曾巩倒是有同感,准备束脩是得花点心思,也可以理解,迈步进门,还左右吩咐欧阳府外看门的小厮:“车内之物,皆搬进来。”  狄咏随着曾巩入院,杨得忠帮着一众小厮搬东西。  欧阳修已经等候在大厅之内了,看见狄咏进来,面色板正,说不出严肃,身形也板正,一副……严师模样!  “弟子狄咏,拜见老师!”狄咏躬身大礼。  “嗯!”小白胖子欧阳修只是鼻子出个音,头往旁边轻轻一摆,示意狄咏到一边坐着。  狄咏自然去坐,曾巩倒是不说话,十几年弟子了,一拱手就自己找位置坐下了。  欧阳修捋着胡须,开始上下打量着狄咏,然后才问:“平常里读一些什么书啊?治过一些什么学啊?”  “杂七杂八的书,囫囵吞枣,老师面前,不敢说治学。”狄咏装得一副老 实模样,老实厚道,文雅谦卑,中正平和。  “嗯……”欧阳修又捋着胡须,再问:“十三经可都有过涉猎?”  宋朝,还没有四书五经之说,只说九经十三经,此时多是十二经之说,就是说的儒家各种经典合集。十三经就是《诗经》、《尚书》、《周礼》、《仪礼》、《礼记》、《易经》、《左传》、《公羊传》、《谷梁传》、《论语》、《尔雅》、《孝经》、《孟子》。(《孟子》是后来加的,十二经就成了十三经。)  这些儒家经典,也不要有误解,其中内容涉猎极广,比如历史、人文、政治、社科、道德、天文、哲学、治国……皆有包含。所以千万不要把儒家等同于“子曰”。  这些玩意,你说狄咏涉猎过吧,那也是涉猎过的,《论语》什么的,基本会背,诗经也能背很多,《左传》里的故事也听过不少。哪怕十三经之外,比如什么《战国策》、《三国志》,狄咏也知道许多其中故事……  你要说狄咏真涉猎过吧?狄咏只能低头答道:“老师,十三经,弟子涉猎不多。”  “嗯?那你都读了什么书?”欧阳修有些不爽了。  曾巩连忙说道:“师弟,老师面前,不必如此过于谦卑,你怎么能对十三经没有涉猎呢?”  说白了,十三经就等于是读书人的基础学科,等于是中小学义务教育,狄咏都能填那么上佳的词,怎么能说义务教育没有上过?  曾巩是给狄咏解围,觉得狄咏不用这么谦虚。他哪里知道狄咏受过的教育体系完全不一样?  “老师面前,不敢称道。”狄咏如此答着,心中腹诽:得,你牛逼,老子出个高数题给你,你别说没读过,你看都看不懂。  还有《无机化学》、《有机化学》、《物理化学》、《药动学》、《药理学》、《药效学》……  欧阳修,你就说,你懂哪个?我还会背你前几年写的《醉翁亭记》,要不要现场展示一下?  狄咏心里反击着欧阳修,但也就是心里面了。  曾巩还在替狄咏着急:“师弟,不用如此,老师也只是想知道你治学水平,也好因材施教。”  欧阳修点着头,准备再问问狄咏到底学过什么,却正看见门外…… 第46章 狄咏狄子道 正看见门外,杨得忠抱着巨大的一摞布匹从正门而入,往侧面厢房而去。  欧阳修站起来了,抬手指向门外:“那是何物?”  曾巩抬头一看,也有些诧异,你一摞布匹,抵得上欧阳修一个多月的俸禄了,回头看看狄咏,这师弟这么有钱的吗?  “老师,此乃师弟送的束脩之礼。”曾巩是真帮着狄咏。  “何必如此贵重?”欧阳修说道。  “老师,此乃学生读书报国之心!”狄咏话语说得铿锵有力。  欧阳修点点头,正欲又发问……  却见一个小厮又提着一大摞雪白的宣纸……  还有一个小厮,砚台、墨条抱在胸前,人都走不动了……  又有一个小厮,提着两个和田玉的镇纸,小心翼翼,脚步都不敢迈大了……  又有一个小厮,浑身上下,大包小包,吃的用的……  曾巩看傻了眼,连忙转头看向狄咏,表示:我已惊呆!  欧阳修看得直接就站起来了,手都有些抖:“你这是为何啊?”  狄咏更加铿锵有力:“此乃学生进学之坚定,拳拳报国之决心!更有对老师愿意谆谆教导之报答!”  欧阳修深吸了一口气,坐了下来,他是明白的,就这些不断往家里搬的东西,一千多贯是要的,抵得上欧阳修大半年的俸禄了,可以买他家这座宅子了。  不是欧阳修没见过世面,而是欧阳修不比那些豪门大族,他是寒门出身,父亲只是一个地方小官,五十多岁才生他,然后不久就丧父,欧阳修是寄人篱下长大的。  平常里,欧阳修也算是清流人物,入京也不久,也不是那种贪污受贿之人,就靠着俸禄养活一大家子,还得人情交际往来……  显然欧阳修并不富裕,见得狄咏这么送拜师礼,也是有些惊了。  狄咏此时再看欧阳修,果真面色也不那么板正了,神情也不那么严肃了,落座之后,还喝起了茶。  伸手不打笑脸人,这道理还真没错。  喝完茶,欧阳修又问:“你狄家一门,本是军汉,哪里有得这般豪富?”  这话说的?难道是怀疑我狄家贪污受贿吃兵血?如果真是这样,我老爹还能成为战神?如果真是这样?我老爹早就被你们这些文人抓进牢里去 了,还能升到枢密副使?  “学生不才,侥幸开得一处产业,倒也是人潮不绝,故赚得这些钱,为了读书报国,倾尽家财又何妨?”此时狄咏,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那就是:伟光正!  此时的狄咏,说谎话自己都信了,金鸡百花影帝不过如此,奥斯卡也得来请!  欧阳修知道,天下第一武道会嘛,倒是也知道这武道会风靡汴梁,人潮汹涌,赚得这些钱倒也……合理!  倾尽家财?赚的钱全送来了?  这份……读书报国之心,古今罕见!  欧阳修再看了看狄咏,好像也不那么碍眼嘛,看起来好像顺眼多了……  诶,长得还挺漂亮,越看越顺眼……  军汉门户?粗鄙出身?好好教导一下嘛,有教无类,孔夫子还收了三千弟子呢……  教化世人,便是读书人的功德!  欧阳修摆摆手:“倒也不必如此,那些文房之物,为师收下了,其他东西,一并拉回去退了吧……”  “还请老师,成全学生这份坚定决心!”狄咏演戏,那就得演个全套。  曾巩已然感动得眼泪都要下来了,他曾巩真算是豪门出身,却也送不出这般丰厚的拜师礼,百十贯就已经丰厚无比了,小时候上学,送几捆腊肉老师也很满意了。  所以曾巩说道:“师弟当真教人刮目相看,如此读书之心,师兄都自愧不如,以如此之心进学,岂能不成?来日东华门外,定有师弟大名上榜!”  欧阳修却道:“收得文房之物,已然贵重,便已是成全,其余之物,尽管带回去。”  “听老师的……”曾巩也是心疼狄咏,怕狄咏连吃饭喝酒的钱都没了。  “老师恕罪,学生万不敢从,束脩之礼既已送出,岂有再收回去的道理?如此岂不让人以为学生读书报国之心有假?军汉门户,一口吐沫一个钉,战阵杀敌,便也是有进无退,还请老师成全!”狄咏故意耍起了浑,还当欧阳修的面说自己军汉门户。  也是奇了怪了,听得狄咏自己说“军汉门户”,欧阳修这回心中反倒没有了那种与生俱来的鄙夷之感,只听得哈哈大笑,与曾巩说道:“此子纯真,人情世故非是这般呐,往后子固作为师兄,当多多 教导。”  “老师放心,不论是学业之上,还是生活之中,弟子一定多多照拂。”曾巩这话,还有暗示狄咏的意思,是在告诉狄咏,你要是没钱吃饭喝酒,一定到我这里来周济一下。  欧阳修满意地点头捋胡子,座下弟子团结,自然值得欣慰,又上下打量了一下狄咏,开口问道:“你可有字?”  “学生不满二十,还未托人取字。”狄咏如实回答,也说了一个道理,及冠取字,对读书人家也是一件大事,还得托人来取,托的人自然是名气越大越好,这是身份加持。  如果真托得一个大佬取字,出门给人介绍,必然会炫耀自己这字是某个大佬亲自取的,立马受人敬重有加,这就是牌面。  欧阳修沉思一想,说道:“那为师便提早给你取个字吧,如此也好称呼,你既然名为咏,那便有值得受人称道之意,子道,如何?《荀子》里也有《子道》一篇,孝义与忠贞之理,以为典范,可以称道。”  欧阳修自是学究天人,却有深意,《子道》这一篇里还有一个孔子的故事,大概就是说什么才是真正的孝顺与忠贞,里面暗含了到底是听父亲的还是听皇帝的辩论。  大义就是:一个人,要有自己的是非观,一味听父亲的,这不是孝顺,一味听皇帝的,这也不是忠贞。  欧阳修更想传达的意思,大概就是教狄咏不要一味听父亲的,不要去造反!要当个忠诚的好臣子。  狄咏哪里知道这些弯弯绕,《荀子》是听过的,书是没读过的,他爹也没想造反,点着头答道:“子道,挺好,多谢老师!”  在狄咏理解,子道的意思就简单了:值得称道的潇洒君子大帅哥。  曾巩自然是知道其中深意的,见得狄咏挺开心,又夸一句:“师弟读书报国拳拳之心实在教人敬佩,将来定是家国社稷栋梁之大才!”  欧阳修也以为狄咏明白,心情大好,还左右招呼上茶,口中说道:“今日高兴,不开讲了,且饮几杯,只愿子道读书治学,将来做那家国栋梁。往偏厅去……”  喝酒?狄咏心情也大好,觉得欧阳修这个小白胖子也挺可爱的,得灌醉了!陪领导嘛,不能藏着掖着。 第47章 这个世界错了 这大宋朝,只要武将不造反,什么都好说,什么都不是事。  下午,狄咏开开心心从欧阳修家中回来了。  欧阳修呢?喝醉了,挺开心。  但是回到家中之后,狄咏也烦恼起来,读书这种事,不是不行,只奈何狄咏家中还真没有多少书,还得去买。  再次套着牛车出门去买书,顺便笔墨纸砚也得来一套。  又拖回一车,死贵死贵!  不仅十三经样样到手,还买了各种注释版本,还买了一些旧书,自带前人注解的。  看书还是得看,子曰的好说,孟子曰的也好说,稍稍看一看注解注释,没有一点难度。  《诗经》也好说,还有《尔雅》这部字典也好用。  《左传》,这有点难,写得太简略了,一个故事几十个字就搞定了……  《左传》得配合着《公羊传》与《谷梁传》一起读,注释得看,注解得看,还得互相稍微印证一下,这三本算是史书,说的都是春秋时期,当故事书看也行。  也得找汉朝独尊儒术的董仲舒等人的书来印证着看。  公羊儒,还点凶,董仲舒开创的这个儒家学派很猛,没事就要抽刀砍人,十世之仇,犹可报之!我祖宗十代之前跟你家有仇,我现在也要杀了你!  怎么现在的儒家都成了文弱书生?  诶,原来孔子也是动手杀人的!  君子六艺,也就是说要想当一个君子,就必须学会这六种标准技艺:礼、乐、射、御、书、数。  其中两种都是用来杀人的,一个射,也就是射箭,一个御就是驾驶战车的技术。  狄咏看书看迷糊了,还是要问一句:怎么现在的儒生都成了文弱书生?  为什么原来的儒生都特么一个个佩剑带刀,说杀人就杀人?还要杀人全家?  汉朝公羊儒盛行,书生上阵杀敌的无数,把匈奴打得抱头鼠窜。  唐朝儒生一个个要出塞,写了一大堆出塞诗,出塞干嘛?去打仗的!带着刀就要去沙场建功立业,打得突厥四散而逃,西域都护万里。连李白都日常佩剑而行,时不时还要舞剑助兴,最后混了一个剑仙名头。  怎么到得我大宋,书生一个个看起来这么弱鸡?  时代怎么变成这样了?儒家怎么变成这样了?  狄咏陷入了沉思,这书有问题?这书绝对有问 题,颠覆老子三观!  以前的儒家是这样的吗?现在的文人士子受这样的义务教育,怎么回事?怎么都给教得是一副文弱模样?连柄刀剑都不带在身上了?  原来的士子学射,弯弓搭箭就射,现在士子玩投壶,拿着箭往几步外的壶里扔,扔进去了还激动不已。  肯定是哪里不对劲!  难道我狄咏出门买了一车书回来,被人诈骗了?买了假冒伪劣的书?  儒家义务教育出问题了!照着课本学都给学歪了!难怪后世许多人都不喜欢儒家,还觉得儒家怂,这尼玛就不是儒家的错,是后人的错!  狄咏想明白了,这尼玛不是书错了,错的是这个世界!  狄咏转身看了看墙上挂着的长刀,别在腰上,教科书必须要认真学,不说学个公羊儒,那也要学个周礼君子六艺。  学一学汉朝学生士子砍人,学一学唐朝学生士子出塞。  以后,老子哪怕穿了一身儒生袍子,这刀也必须挂在腰间,喝酒就要舞刀助兴!  嗯,就这么决定了,谁要是笑话老子,老子就拿教科书来打他的脸!  嗯,对!继续读书!  《易经》?这尼玛看天书啊?这没人教,上哪懂去?  真得找个人来教一下……别的书也有一些不懂之处,总要找一个人能问问才行。  找欧阳修这个老师,那还是不太行的,义务教育得自己恶补一下,不能让欧阳修看轻了。十三经加在一起也没多少字,不够后世一本网络小说的长度。  找谁来补义务教育呢?  曾巩!  挺好,找曾巩补课应该没有问题,他不是说了要关心我的生活与学习吗?  狄咏揣着几本书,带着一些笔记,出门而去。  一到曾巩家门口,曾巩就已经在客厅等着了,他似乎算到狄咏要上门。  见得狄咏也是客气:“师弟果真来了。”  “来了来了,师兄帮我看看这本《易经》,完全看不懂。”狄咏着急啊,求知若渴。  曾巩一副“我已了然”的模样,开口说道:“易经明日再解也可,师弟稍待,师兄去去就来!”  狄咏愣愣看着曾巩出门,心想,我这么认真读书,你就这么敷衍?难道爱会消失的吗?  片刻之后,曾巩回来了,抱着一个不小的箱子,颇为沉重。  到得面前,曾巩直 接把箱子塞到狄咏怀中,说道:“师弟,你带回去就是,师兄省得,都明白,不必多说。易经嘛,明日再来解!”  “这是什么?”狄咏怀中抱着箱子,有点沉。  “嘿嘿……师弟,不必与师兄客气。”曾巩又道。  客气什么?狄咏真不懂,便把箱子打开一瞧,好家伙,钱,黄澄澄满当当,难怪这么重。  “师兄,你给我钱作甚,我是读不懂易经呐,拿了钱也还不是懂!”狄咏是懵的。  曾巩不懵,狄咏倾尽家产送了束脩礼,曾巩当时就暗示过了,这不,狄咏就来了,这不是来借钱是干嘛啊?  曾巩说出去的话,那也是一口吐沫一个钉,不仅如此,还要照顾狄咏的面子问题,也不必狄咏开口,更不用狄咏哀求,上门来,直接就给,如此情分也顾着,脸面也顾着,这才是君子之交。  至于什么《易经》看不懂,那自然都是托词,毕竟哪个大男人上门去借钱,总是不好开口的。  曾巩就是这么周到。  君子乎?君子也!  “师弟,你我之间既已有了这般缘分,成了同门同窗,便也不必多说什么,为兄这里,你也不必多想。”曾巩知道狄咏自尊强,还得劝劝。  “师兄,你这是什么跟什么啊?我就想让你帮我解一解易经,再帮我说一说春秋,我求知若渴呀,我读书报国啊,我不要钱,我要知识,你懂吗?学习使人快乐,知识使人进步!”  狄咏愣愣看着曾巩,发自肺腑一番演讲,曾巩要是不教他,那他就真难了。  “啊?”曾巩这回也愣了。  狄咏一脸真诚与认真,还带严肃。把箱子往地上一放,翻书就问:“啊什么啊?师兄你看,元、亨、利、贞。这是何意?你说说……”  “这个……师弟,这个……要不你先坐?”曾巩看着狄咏那么认真严肃的模样,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搞错了。  “师兄,你也不懂?易经你打小就学,你也逃学了?基础不扎实?”狄咏还问,上门来就是一通敷衍,你曾巩这浓眉大眼的唐宋八大家,难道也与我狄咏一样,也是个半吊子货?  “这个,我怎么能不懂,我自是懂的,精研二十载,倒背如流,岂能不懂,你先坐,坐一下……你再问,你刚才问什么来着?” 第48章 这特么都学了啥? 学习,使人快乐。  狄咏现在就很“快乐”!  在曾巩不断震惊的眼神中,狄咏求知若渴。曾巩不是在震惊狄咏学识渊博,而是在震惊狄咏怎么……小时候老是喜欢逃课!  狄咏也不管曾巩的震惊,只是一个劲的问:“盥而不荐,有孚顒若,此何解也?”  曾巩有些怀疑狄咏是不是在故意戏耍自己,问道:“师弟,你当真不懂?”  狄咏摇着头:“当真不太懂,若是让我慢慢查阅书籍辞海,实在太费时间,师兄解惑,事半功倍。”  曾巩纳闷了,你都成了翰林学士的弟子了,竟然还在问一大堆义务教育的问题,这个问题,有点问题!  狄咏也看出了曾巩的疑惑,戏精再次附体,痛心疾首说道:“师兄,以往在西北,没那么多少先生,解经也总是有谬误,我心中担忧,便与师兄堪谬一番,如此才能心安。”  这个借口多少说得过去,西北战地,没有好先生也是正常,如此说来,狄咏以往读书,显然真是读了个囫囵吞枣。  曾巩不禁有些心疼狄咏,说道:“师弟如此大才,却一直未逢良师,此番入京,难怪如此求知若渴,唉……以师弟之天资,若是早有良师,此时只怕已然是学究天人了,实在可惜,可惜啊。来,师兄为你勘谬,但有疑惑之处,只管问来。”  果真老实人,狄咏接着问:“适才那一句……”  “哦,此语乃祭祀之语,易经所言,便是废除活人祭祀之意,以酒祭祀即可,盥便是盥礼,香酒洒地,以敬神灵。不必人牲,因为俘虏鼻青脸肿的,不适合祭祀……”  “唉……”狄咏不那么快乐了,这都他妈学的啥?  继续继续……  夜已深,狄咏依旧求知若渴,三年高考,五年模拟,不外如此了……最后关头,三个月要复习整个高中三年的课程。  连续几天,狄咏起床就往曾巩家去,半夜才回,回来还要秉烛夜读,整理一下笔记,加强巩固……  第二 天继续大早就去曾巩家中……  如此几天之后,有人想狄咏了,送来一封帖子,请狄咏晚间前去赴宴。  不用说,自然是樊楼叶一袖的帖子,说是商量开店事宜。  狄咏今日终于早早下了晚自习,往樊楼而去。  还是那个内苑雅间,何二在门外伺候,小丫鬟冬欢在门内伺候,酒菜备好,琵琶琴筝也备好。  两人也不对坐了,而是到得饭桌而坐。  寒暄两句,叶一袖也主动起来,问道:“多日未见,倒也不知狄押班近来都在为何事奔忙?”  狄咏拿起筷子夹菜,答道:“读书,最近闭门读书!”  “读书?不知押班近来读何书?奴家也一并看看。”叶一袖又道。  “十三经。”狄咏是真饿了,颇有点狼吞虎咽,这个习惯都是在军中留下的,到得吃饭之时,必然狼吞虎咽先吃饱再说其他。  叶一袖还指挥丫鬟冬欢上前给狄咏倒酒,大概是怕狄咏这么一个吃相给噎着了,又道:“押班怎么又读起十三经了?”  “这不,某那老师……唉,怎么说呢,后进末学,自然就得多努力一点,学习使某快乐。”狄咏抬杯就喝,喝完接着吃。  “哦……”叶一袖没说话了。  场面有些尬,尴尴尬尬,因为狄咏是个聊天鬼才,这么聊,怎么聊得下去?  叶一袖也有点急,自己主动设宴请的人,莫不是到时候真又三言两语把正事一说,拍屁股又走了?  得找话题啊!  “你们樊楼这菜味道挺好,你也吃,多吃,吃饱!瞧你瘦的……”狄咏还客气呢,抬手作请。  瘦?叶一袖下意识低头打量起自己,瘦吗?  “你吃啊,你怎么不吃,你看着我吃多不好意思?”狄咏还在热情。  “哦,奴家也吃……”叶一袖有些无措,拿起了筷子……按理说,才子佳人的,不是这个状态啊……  应该是公子请,姑娘先请,公子请坐,姑娘先坐,公子近来可好,想念得紧,奈何诸事缠身,便是得空就 来了,公子辛苦,姑娘辛苦,且饮此杯,同饮同饮……月色迷人,可以一赏,我有一诗,正应此景……公子大才……  “吃肉吃肉,多吃肉……吃肉身体好,抵抗力强!”狄咏还把一盘肉菜直接端到叶一袖面前。  大煞风景!  谈点正事吧,叶一袖开口:“何二,你且进来。”  何二进来大拜。  叶一袖拿出一张纸,说道:“何二,从今往后你就跟着狄押班了,这卖身的契约便也给了狄押班。”  何二点着头,看向狄咏,却又看向了叶一袖,眼中含泪,人终归是感情动物,虽然何二身份低贱,却也受过叶一袖不少照拂,离别之际,自是感从中来。  叶一袖还安慰何二:“不必如此,都在汴京,你常回来看看就是……”  何二点头:“嗯,小人一定多多回来看望大家。”  说出这话,何二又不自信地看向狄咏,因为他能不能常常回来,还得看狄咏这个新主人是不是那么宽仁。  狄咏终于吃饱了,一抹油嘴,又喝了一口酒,拿过卖身契看了看,说道:“这赎买的钱我也未带,往后就在租金里扣除便是。”  “不必赎金,便算是樊楼送给押班的小礼便是。”叶一袖答着,其实说送,最后得是叶一袖来送,她得补上这个公款。  也说出了一个道理,中国早早就废除了奴隶制度,却是历朝历代为奴之人依旧无数,卖身契,其实也就是雇佣合同,只是这合同的日期太长,待遇太低。人依旧可以当作礼物送了。  “却之不恭,也好。”狄咏也不矫情,人情总是要还的,到时候一并还个大的就是,在这事情上推来推去的反倒没有必要。  说完狄咏拿起卖身契又看了看,忽然抬手,嘶啦一声……  这……  给撕了?  怎么就给撕了?  这是何意?  叶一袖颇为惊讶,而何二比叶一袖更是震惊。  何二下意识上前几步,好似有一种天塌地陷之感,又好似有悲伤,还有一种无措…… 第49章 姐姐你这胸脯可胖 “主人,这是……小人……”何二震惊得连话都说不清楚了……这是牢笼枷锁,是他的人生,是他的命,是他这辈子的价值所在。  “你往后就是自由人了,名叫何……武,就叫何武了,武夫的武,家中行二,在武道馆做一个掌柜学徒,不仅学当掌柜,还得学文断字,一个月先给你开个三贯例钱,莫要教某失望了。”狄咏平平淡淡一通说。  给何二取了个大名,给何二一个自由,给何二一个身份,还给何二一个营生。  “这……小人何二……何武,从此生是狄家的人,死是狄家的鬼,小人何武,拜谢主人再造之恩!”何武已然一个头磕在了地上,浑身颤抖不止,可见心中更是巨浪滔天。  狄咏微微皱眉,这台词好像有点不对,摆摆手:“起来吧,且到门外等候着……”  “谢主人!”何武站起,一边抹泪,一边往门外而去。  主人这个词,狄咏听起来多少有点不顺耳,却也不再多说,想起来水浒故事里,浪子燕青叫卢俊义也是如此称呼,便也释然。  叶一袖此时忽然起身,亲自给狄咏倒了一杯酒,只道:“何武可怜,自小没了父母,被舅家卖到了牙行,本是一辈子低贱的命,却不想碰到了押班这般好人,奴家当真为他高兴。”  这话说着,便也落泪,叶一袖是羡慕,真的羡慕,羡慕门外站着的何武。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不是某改变了何武的命运,却是他自己争气。”狄咏如此说着。又道:“也不知叶大家分店开业之事筹备得如何了?”  “人员都已挑选得差不多了,一应物什也已备好,还有几家楼店也奴家也联系好了,想来这几日也准备得差不多了,所以今日才送帖子把押班请来……”叶一袖答着。  “原道是某误事了,那便不多说,明日便派人把各门钥匙给你送来,只管操办,但有用得上的地方,也不必客气。”狄咏答着。  “嗯……”叶一袖轻声点头,便是知道今日这一会,又到了尾声。  果然,狄咏准备起身了。  叶一袖这回终于鼓起勇气多说了一句:“奴家也有一事请押班帮忙。”  “何事?说来就是!”狄咏胸 脯一拍,重新坐好。  叶一袖再也不多等,立马说道:“中秋将至,必是文人盛事,各处诗会络绎不绝,汝南郡王府今年将要大操办一番,到时候汴京城内,所有楼店花魁皆会受邀到王府一会,一来是助兴,二来也是各处花魁争奇斗艳夺魁之时,便想请押班帮衬一二……”  叶一袖一段话,信息太多。  汝南郡王府,是哪个王府?狄咏就算再不了解京城之事,也对汝南郡王府非常清楚。  只因为汝南郡王名叫赵允让,他有一个儿子名叫赵宗实,赵宗实就是未来的英宗皇帝。  当今皇帝赵祯,膝下无子,生了三个儿子皆是早夭,便把赵允让的儿子赵宗实接到宫中去养了,当做备胎,将来备胎还会转正,克继大统。  赵允让也不是寻常人,他官职是知宗正寺,也就是皇族大总管,管理天下所有的皇家赵姓之人。  不仅如此,先帝宋真宗赵恒也是生一个儿子死一个儿子,赵允让也曾经被接到宫中当了很多年的备胎,奈何后来真宗又生出了赵祯,赵允让这个备胎才没有转正。赵允让没转正,但是他儿子赵宗实将来却要转正。  就是说汝南郡王赵允让家,父子两代皇帝备胎,又是皇族大总管,赵允让自己也有文才,还管理教育皇族子弟读书进学,便也对诗会之类的事情很上心。  这是汝南郡王府家的背景,接着就是这文人诗会的盛事,到时候必然是老中青三代文人云集,是文人真正能够声名大噪的场合。  自然也是各处楼店花魁们争奇斗艳的场合。  叶一袖的意思很简单,她就想在这般场合一举夺魁,真正成为所谓汴京、乃至天下第一花魁大家。  说实话,这还真有点难度,但狄咏还是那般自信,一拍胸脯:“叶大家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必教你一举夺魁。”  人情,就是这么还的。  而且,狄咏也想为自己谋点什么,沽名钓誉嘛,就得沽个大的,钓个猛的。  其中还有一个深层道理,只要狄咏文人名头越大,狄家就会越安全。  大宋并非太平天下,不久之后还得打仗,只要狄青不马上被逼得郁郁而终,这狄家,还会是那纵横沙场的战神 之家!  权柄,就是这么争来的,必须也要保住。谁要是与狄家过不去,那就别怪武夫犯浑。  叶一袖听得狄咏拍着胸脯保证会让她一举夺魁,心中多少还是有些不相信,因为这大宋朝,文风鼎盛,名人辈出,想要比下旁人,哪里那么简单?再说,欢场女子,从来都是一代新人换旧人,总是有无数佳人辈出,这也是叶一袖心中担忧。  所以叶一袖说道:“押班尽力即可,若是最后不能夺魁,奴家也不会怪罪押班。”  “这叫什么话?说让你夺魁,那就定让你夺魁,夺魁这种事情,此曲其一,技艺其二,但还不够,还得有亮点,要来个一鸣惊人,这个某最是擅长,明天我来寻你,给你传授一个独家秘技,必定能成!”  狄咏自不是信口开河,说要夺魁,那就一定要夺魁,必是不假。理念,理念,还是理念!  又听得狄咏如此自信,叶一袖不免起了几分憧憬,心情大好,说道:“那就拜托押班了!只等押班再来指教。”  说完这句话,叶一袖又后悔了,因为这话里好像有“送客”之意。  果然,狄咏起身一礼:“好,某这就回去给你准备准备,定教你夺魁。”  狄咏出门而去,看到何武,问道:“可有什么东西要收拾的吗?”  “回主人,都已收拾妥当了,并无多少长物。”何武躬身。  “走,拿着东西,跟我回家。”狄咏一挥手,人已在头前,却也走得不快,还等何武取东西。  叶一袖来到门口,看着狄咏的背影,微微叹息……  “姐姐,要不我再去留那押班一下?”小丫鬟冬欢说道。  “不必。”叶一袖摇着头。  “哦……”冬欢一脸不解,成年人的世界,有些复杂。  忽然叶一袖又问一语:“冬欢,姐姐瘦吗?姐姐哪里瘦了?”  冬欢一本正经上下打量了一下:“姐姐怎么会瘦,姐姐胖着呢,姐姐你这胸脯可胖!我羡慕得紧。”  “臭丫头,胡言乱语!找打!”叶一袖抬手假意要打,冬欢身一紧、眼一闭,准备挨打。  却也没有打下去,只听叶一袖说道:“去,把那肉菜热一热,我再吃一点。”  “嗯!”冬欢如蒙大赦而逃。 第50章 十面埋伏 武道馆旁,一片忙碌,樊楼,高家店,闻记香料,四方牙行,盛兴布行……  叶一袖说话果然算话。  狄咏看着这忙碌景象,心情大好,又把何武介绍给掌柜谭越当学徒。  相扑场中,再次人声鼎沸起来,联赛已经开打,称之为季前选拔赛,京畿附近各地相扑手齐聚而来,冲的不一定是那冠军的五百贯奖金,而是武道馆的那一份签约书。  只要签约了武道馆,基本就算是生活无忧了,不仅无忧,相比而言还比较优渥。  季后赛便是天下第一武道会了。  马义山来到狄咏身边,开始汇报工作:“大哥,这些日子,小弟聚了百十号精壮人手,麾下还带了几百号街面泼皮无赖之人,无忧洞也占了,而今这汴京城倒也没甚么其他势力了。”  “做的不错,如此这东京汴梁城的百姓也算多了几分安稳,你也要约束麾下之人,不要滋扰百姓,对待商家也不必过于苛刻,能养家糊口就是。”狄咏吩咐着。  马义山又道:“小弟拜谢大哥成全之恩。”  为什么要说成全之恩?因为马义山从一个相扑高手,一跃成了汴京城的黑道大佬,受人尊敬有加,这就是狄咏的大恩。  狄咏却摆摆手说道:“不必如此,你还有很多为难的事情要做,比如要肃清武道会的赌盘,这一点必须要做到。”  为什么要肃清武道会的赌盘?因为财帛动人心,一旦外面到处都是武道会的赌盘,狄咏这武道会里的相扑手们岂能抵挡得住诱惑?到时候都学着狄咏主动输比赛之类的,那狄咏这份产业,要不得多久就信誉尽失了,离倒闭也不远了。  这就是要控制赌盘的原因所在。  “大哥放心,此事重大,小弟定当办妥。”马义山拱手得令。  狄咏不再多言,在街道之上走了走,难得如此清静的一个人转悠一下,也是思考的时候。  钱,如今不缺了。  权柄,还缺。  军汉门户,活得战战兢兢,总要想办法跳出汴京城这个牢笼里,至少要让老爹狄青跳出这个牢笼,否则狄青如何也长寿不了,军中才是狄青能长寿的地方。  否则人死了,啥都没了。  想得有些远,却也是 不得不去想的事情,也是不得不去做的事情。  狄青要想离京,必须有仗可以打才行。  狄咏想得有些头大,走向街市,得把叶一袖的事情做一做。  在一个卖小玩意的摊铺里,狄咏买了一个牛角梳,又去买了一些丝绸的小布条。  然后回家。  在家中摆弄了许久,狄咏去了樊楼。  叶一袖早早就梳妆打扮好了,一直坐在会客的雅间里等候着,也算望眼欲穿。  狄咏自是那姗姗来迟。  “押班辛苦。”叶一袖福礼。  狄咏也不客气,直接坐下,从怀中掏出几个小小的牛角片,正是那牛角梳切削之后改的,还有几个小布条。  “叶姑娘,你看此物!”狄咏说着。  “这是……牛角?把牛角削成这般拨片……何用?”叶一袖认真辨认着。  狄咏拿起一片,说道:“把这个绑在指甲上,用来弹奏琵琶所用,如此五指皆可弹奏,是拨是挑,是抹是拢,旋转轮指,便是更加方便,还可大力出音,音节清脆,可奏激烈之乐,与以往弹奏之法大相径庭,便可使琵琶之乐音再上几个台阶。”  琵琶这种乐器,唐代开始盛行,最早一只手拿拨子弹奏的,就如白居易诗《琵琶行》中诗句“沉吟放拨插弦中”,而且唐朝之时,琵琶多是横着弹奏,就如吉他。  到得如今,琵琶也还是经常横着弹,也用拨子弹,也用手弹。也如吉他之法。  但是狄咏见过的琵琶却不同,用的是义甲,就是在指甲上加一个假的指甲,各种激烈的,深情的,都不在乎下,五指同时,指头来去不用变动作便皆可拨动琴弦,效率更高,因为离开了人手,音节还更加清脆单纯。  狄咏就是要让叶一袖改变一下弹奏琵琶的方式,进化!  叶一袖自是听懂了,却问:“此法当真能使琵琶之乐音上几个台阶?”  “那是自然,不过还得勤加练习!你可先把这牛角片绑在指甲上试试……”狄咏答道。  叶一袖立马开始绑起了牛角片,绑好一个之后,取来琵琶一弹,面露喜色:“此甲片与拨无异,却是以往用拨弹奏,不过只有一个,如此五指皆绑,便是五个拨,原道是这么回事,难 怪押班如此说……”  狄咏自是也有成就感,还道:“你到时候在中秋诗会上如此一奏,必是冠绝当场,从此人人都要学你这般演奏琵琶了。”  叶一袖满脸是笑,心中激动不已,一边绑甲片,却是忽然又问:“五个拨子……这该……这该弹什么曲子才是……”  也是,五个指头一起弹,这也要有合适的曲子来弹不是?  这也是个问题。叶一袖不免又有些气馁……  狄咏自然早已准备妥当:“某有一首曲子,名唤《十面埋伏》,主要音节某可哼唱出来,你来记谱,再反复演奏,某再帮你加以完善,此乃杀伐之乐,激烈非常,动人心魄,可使人身临其境,若没有五个拨子,还真不好弹奏。”  “押班竟还能作曲?”叶一袖两眼放光盯着狄咏在看。  “我来哼唱,你来记录就是。”狄咏不多说,这就是他要传授的秘技了,如此,必能夺魁。  “好好,押班稍后,奴家取笔墨来。”叶一袖似乎也习惯了狄咏的交流方式,干正事。  一人哼唱,一人记录,宫商角徵羽,此乃五音,却也并非说中国古代没有七音,而是说另外两个音被宫商角徵羽变调代替了,只要是弦乐器,必然能有七音节。  叶一袖自是此道高手,狄咏只管哼唱,然后让叶一袖来记录演奏,狄咏又根据自己的记忆来增加删改。  两人配合得倒是极好,唯有一点,那就是叶一袖奏多了词牌,浑身上下带着一种娇柔的气质,这个时候的词牌,乃至词的内容,多是婉约的,也就是温柔的,是那种所谓靡靡之音。  而往后苏轼陆游这般豪放词,却还总是合不上词牌的音律。因为这事,李清照在后来还喷过苏轼的豪放词是“句读不葺之诗”、“曲中缚不住者”。  陡然奏起杀伐来,叶一袖实在找不到气质所在。  唯有狄咏一声一声:“快一点,再快一点,五个手指头都用上,要用力,带金铁交击之声,使劲,轮指……”  狄咏其实不懂琵琶弹奏,他只是对这一曲《十面埋伏》太过熟悉……  --  作者有话说:  诸位书友,若是没事,帮忙给个五星好评,狄咏在此拜谢诸位! 第51章 哇哇哇……嘤嘤嘤……呜呜呜…… 接下来几天,狄咏白天会去曾巩家中,继续义务教育,到得晚间,就会到樊楼里来。  叶一袖也闭门不见客了,只见狄咏一人,对外只说全力准备中秋诗会。  一曲《十面埋伏》,在狄咏看来,总是不够,总是达不到他心中所想,连续几天,来去调教,总还差了一点。  这让狄咏有些烦躁,不免说出一些语气不善的话语:“杀伐,杀伐之音,四面汉军,杀机尽显,动人心魄,你明白吗?你怎么就不能理解呢?中间舒缓之处,你倒是不差,偏偏这杀伐杀机,差得不少……”  叶一袖立马一脸愧疚,双眼含泪低头:“奴家愚钝,押班恕罪!”  看得这姑娘如此模样,狄咏便又觉得自己刚才苛刻了,叹气说道:“非是愚钝,而是没有找到感觉!”  “奴家……许是奴家也从未见过什么杀伐,实在是……难以感受,难以想象……”叶一袖已然尽力了,让她弹奏什么哀怨情仇之类,自是不在乎下,让她奏一曲杀伐,有些为难人了。  狄咏也是无法,却见他忽然拔出腰间长刀,长刀划过空气发出一种尖锐的鸣叫。  再看长刀,已然就在叶一袖脖颈之间,一旁还有几缕青丝漂浮……  叶一袖瞪大双眼看着狄咏。  狄咏目光如狼,浑身戾气纵横,已然凶神恶煞模样,口中低沉冷血:“某欲杀你!”  叶一袖看了看颈边寒光,看着那慢慢飘落的青丝,陡然泪眼喷涌,豆大的泪珠如雨点滴落。  “弹!”狄咏似要打杀人一般。  泪水如雨,五指翻飞,霎时间,乐音起势便是那杀伐,随着杀伐,叶一袖微微闭眼,泪水已止。  是了,就是这样,《十面埋伏》一开篇,有了就是有了,没有就是没有,几个音节就奠定了整首曲子的气质。  有了!  狄咏收刀归鞘,再看叶一袖,面色带有决绝,狄咏也知,这也是被逼无奈之后的豁出去了。  狄咏迈步,在房内开口,军汉孔武架势尽出,铿锵有力:“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闲过信陵饮,脱剑膝前横。将炙啖朱亥,持觞劝侯嬴。三杯吐然诺,五岳倒为轻。眼花耳热后, 意气素霓生。救赵挥金槌,邯郸先震惊。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纵死侠骨香,不惭世上英。谁能书阁下,白首太玄经。”  一首《侠客行》已罢,一曲《十面埋伏》落下。  叶一袖抬头,泪雨又来,语气哀怨:“押班欺负小女子……”  狄咏一愣:“《十面埋伏》成了!”  “押班欺辱奴家……”叶一袖哭腔尽显,便是刚才是在被吓住了。  “这……”狄咏不知如何解释,却道:“难道这不是阳春白雪、琴瑟和鸣?”  便是这一句,叶一袖哭得更是厉害,刚才还在压抑,此时哭声尽出,嘤嘤而泣……  阳春白雪,琴瑟和鸣!  狄咏也是真能说得出口,差点把人家姑娘的小命都要了。  兴许,狄咏还真以为这是浪漫也说不定……  只是这姑娘在哭了,狄咏便也手足无措,劝也不知说什么,本以为说成了,叶一袖就会很高兴,哪里知道是这个后果。  “罢了……你再帮我一个忙,改出一曲更显杀伐《破阵子》的乐音!把原曲改编得更为激烈而又伤感!”狄咏这是在为过几日中秋诗会准备。  词牌本就是固定音乐,词往里面填即可,《破阵子》其实已经就算比较符合杀伐的,狄咏却还要更加杀伐一点的《破阵子》,大概就是让叶一袖这个专业人士重新给《破阵子》做一个改编曲。  “不!奴家不编!”叶一袖答着,似是赌气一般,我就不听……嗯……可能……大概……是要人哄一哄。  狄咏真就招架不住了,却还一本正经:“罢了,那我寻旁人去改了。”  说完狄咏还真往门外走,几步到得门口推门而出,女人这玩意,招架不住就得逃。  霎时间,雅间之内,叶一袖嚎啕而起,大哭不止。  狄咏已经走到门口了,正见左右路过之人一个个目瞪口呆看向自己,狄咏立马装作一副“不关我事”的模样出来。  远处那小丫鬟冬欢也奔了过来,指着狄咏就说道:“你你……你竟敢欺负我家姐姐,你这个臭家伙,你怎么把我家姐姐给欺负成这样了?”  “我没有,不是我,你别乱说!”狄咏连连摆手。  “你你!”小丫鬟你几声,越过狄咏,入得房间之内,还好还好,衣衫整齐,人 没啥问题。  围观之人不多,只有大概二三十个,都看着门口的狄咏。  然后指点之声嗡嗡:“这狄押班不会是……”  “我看是……”  “叶大家近来连连夜会狄押班,此时陡然如此嚎啕大哭,莫不是……”  “我看就是……”  “是什么?”  “始!乱!终!弃!”  “嗯!定是如此!如此佳人,也能负心,这位狄押班果真……不比旁人!”  “唉,可惜,若是换作我,那便是如何也舍不得的……”  狄咏陡然回过神来了,这叶一袖,这姑娘,这位花魁大家,莫不是……在跟老子……谈恋爱?  这个……老子脑中恋爱秘籍几百招,也没有见过这一招啊!  狄咏扫视了一下二三十个不多的围观之人,转头又进了房间,把门关好。  “你还进来作甚?还嫌欺负我家姐姐不够吗?”小丫鬟颇为激动愤慨,叶一袖对她来说,既是姐姐,也是老师,更像是为他遮风挡雨的母亲。  狄咏不理会小丫鬟,心中想:谈恋爱嘛,我擦,这我还能不会了?  “一袖啊,适才是某不对,某带你出去逛街吧?见什么买什么,只要你喜欢!”狄咏恋爱秘籍上线。  “哇哇哇……嘤嘤嘤……呜呜呜……”  恋爱秘籍不管用?狄咏有些难了,搜肠刮肚一番,解释:“某刚才是吓唬你的,怎么会真要害你呢?那刀便如某的手一样,如臂指使,说停在哪就停在哪,必然不会有差错!”  “哇哇哇哇哇哇……”  “你走,你走!”小丫鬟要赶人了。  “哇哇哇……冬欢……嘤嘤嘤……不得无礼……嘤嘤嘤……”  “姐姐,你怎么还护着他?”  “冬欢……嘤嘤嘤……你且出去门外……”  “姐姐……”  “出去吧……”  “哼!”冬欢不情不愿,出去也是无法,却也要哼一下狄咏。  狄咏心喜,恋爱秘籍,果然奏效!只等叶一袖彻底不哭了,就带她出门去买,买买买。  叶一袖慢慢止住了哭声,开口说道:“押班……今夜好月,可上高楼,看看月色,如何?”  “中秋还有几日,月色还算不得好,可到中秋再赏。”狄咏答着。  叶一袖微微低头,又摇头,又叹息……我……好……难!  --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欧阳修,着实不是个好家伙 中秋节终于到了,在古代,最盛大的节日莫过于上元节与中秋节,倒也并不是说只有这两个节日重要,而是说只有这两个节日是许多人会跑到外面来热闹的。  就如今日,汴京城里处张灯结彩,皇宫内华灯初上,一盏一盏。皇宫外,更是花灯沿街络绎不绝。  各处楼宇之内,早已人满为患,阖家团聚的,三五好友的,皆在把酒言欢。  文人是另外一个社会,是上层社会,中秋诗会自然就是他们的狂欢。  各处楼宇里的文人士子,早已聚集,各种节目表演,精彩纷呈。  最热闹的就属汝南郡王府了,只是寻常文人也没有资格到这里来,有资格到这里的,不是朝堂大佬,就是名士大儒。  朝堂大佬自不必说,还是那些人,厐籍、高若内之类,过不得多久,这些大佬也要换人了,该是富弼文彦博等人。  名士大儒,那就要属太学胡瑗了,这个老头是理学一派的先驱,将来开创程朱理学的程颐程颢,都是他的学生。  这种大儒,并非什么大官,却是地位极高,属于儒家掌门人一类的角色,朝堂之内,遍布他的弟子,影响力极大。  当然,也还有欧阳修这般的文坛魁首。  然后就是中生代的,比如司马光,曾巩。  至于狄咏,他大概辈分上属于中生代,年纪上就属于青年一代,他今日能到这里来与会,并不是因为他填了两首不错的词,还是因为他是欧阳修的弟子。  还有晏几道这种也能到汝南郡王府来,也不是因为他小小年纪就所谓崭露头角了,那还是因为他是前宰相晏殊之子,而晏殊此时却在永兴军当节度使,为一路都部署、安抚使(大概类似陕西省长)。  类似晏几道这种身份的,还有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仁,这家伙也是个好玩的人,四年前中了进士,但是不肯当官,就留在家中。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大宋最顶级的圈子了。  嗯……大宋朝枢密副使狄青,却不在今日盛会……也不在这个圈子里。  汝南 郡王府,占地极广,而一个王爷举办诗会,大宋顶级文人圈子到了无数,这其中也代表了一些别样意味。  那就是皇帝赵祯年纪真的不小了,而且几十年来他也不是多子多女的人,再生儿子的几率已经微乎其微了……  那这皇位……  汝南郡王赵允让的面子,大概主要就在这里。其次,那就是皇帝赵祯对这个堂兄一向极为敬重,也很宽仁。  兴许,赵祯今夜说不定也会来,至少狄咏听到了这风声。  狄咏自是早早到了,这汴京城大概除了皇宫,就属这座宅子最为气派奢华,赵允让的名声也是极好,在皇家姓赵之人口中,那也是仗义疏财的人物。  大厅之内,坐下了至少一二百人,还有一些来自太学的士子学生。头前坐的都是各位大佬,也还有一些赵家子弟,比如赵宗实就在其中。  皇帝赵祯最终没有来,却也派了人来传达了他祝贺大家中秋快乐的意思。  然后诗会在赵允让的主持下,就算了正式开始了。  先是各类珍馐美味,然后推杯换盏,此时自然得有助兴的,那就是各大名楼的花魁们争奇斗艳。  不外乎唱、跳、演奏。他们还要比出个一二三。  狄咏坐的地方既不靠前也不靠后,大概就是中间,左边是曾巩,曾巩前面有司马光与范纯仁,晏几道却还在后面,因为年纪太小,不过十四五岁。  满场,狄咏也就认识这几个人了。  说起来,今日也是狄咏见世面的时候。  各大花魁纷纷发力,有单打独斗的,上台一段长袖善舞,如敦煌飞天……  有团体作战的,舞蹈队形与动作整齐划一,c位更是来去之间,婀娜多姿,显然准备了许久。  还有人上台落座来唱,便是早早与那文人士子讨来的好词曲,哀柔婉转,也想能打动人。  狄咏看得有些不忍,心中有一种别样的难受,为何?  因为满座大佬们,其实并不真的如何去欣赏这些花魁大家们准备了许久的节目,多的还是觥筹交错,各自畅谈。  甚 至那唱曲的声音也被吵杂之声掩盖,隐隐就成了一个背景音乐而已。  在狄咏看来,这就有一点对别人辛苦劳动的成果不尊重的意思。  狄咏倒是认认真真欣赏着所有人的演出,比那什么春晚好看多了,也是狄咏无聊,在场也没有几个熟人。  今日狄咏,快乐是别人的,无聊是自己的。  唯一能期盼的就是稍后叶一袖出场,还有一点期盼就是之后真正开始填词作诗的时候,来个震惊全场。  狄咏看一看一旁的曾巩,本还想与曾巩闲聊几句,却发现曾巩正在应对络绎不绝的各种人际交往中,甚至他自己也要下座位频频去别人那里,显然也抽不开身来与狄咏闲聊。  比如此时,曾巩正被欧阳修叫到了头前去,这个大佬那个大佬介绍一通,大佬们也对曾巩勉励几番,还夸一夸欧阳修教导弟子有方之类的话语。  人际交流,不论大小场合,不论层次高低,大抵也就是这么一回事。  许久之后,曾巩从众多大佬堆里走了出来,又开始往其他地方而去。  狄咏不禁又想,诶,我狄咏狄子道不也是你欧阳修的弟子吗?你怎么不把我叫过去,也给我介绍一通呢?  狄咏摇摇头,这是看我狄咏不起?不能给你欧阳学士长脸?把我狄咏介绍一下给你这个小白胖子丢脸了?  老子有些……吃醋,小白胖子啊小白胖子,欧阳修啊欧阳修,着实不是个好家伙。  狄咏自顾自喝了一杯酒,呼呼来气……  正是此时,一群乐舞退下,叶一袖慢慢走出,来到场中,抱着琵琶,微微遮面!  落座之后,叶一袖还扫视一番,找到了狄咏所在,与狄咏对视一眼。  狄咏微微点头,给了个笑脸鼓励。  “奴家樊楼叶一袖,为诸公献一曲杀伐,曲名《十面埋伏》!”叶一袖声音稍高,便也是想众人能认真来听。  吵杂微弱,叶一袖正了正身形,五指如勾,准备使劲!  --  作者有话说:  晚间还有一章,可能要到十二点之后了,码字码字…… 第53章 曾巩也不是个好家伙 (此章看之前,建议打开琵琶大师方锦龙的《十面埋伏》先听一听,味道更佳)  使劲,这个词是狄咏这几天说过的最多的词。  叶一袖果真使劲,《十面埋伏》第一段音节,清脆,响亮,紧迫,带着杀机……  好似在这大厅内里有什么东西陡然一震,平地起了惊雷一般。  霎时间,吵杂之声立马一止,所有人的目光皆看向了场中央的叶一袖。  接着又是重复一次……  再重复……加速……  再重复……再加速……五指已然快出残影……  等一拍,再来!  只看叶一袖双目微闭,面色中微微带着一种坚定与痛苦,身形随着乐音轻微摆动……  五指不断来去,音节紧密,不给人丝毫喘息的时间……  再看满场众人,一个个面色皆是下意识紧张不已,还带有震惊!  何曾听过这般紧密而又激烈的琵琶曲?  如此雨点一般有力量的音节,莫名有一种紧张之感,甚至都能感受到一种紧张之外的违和感!  然后,声音略慢……  赵允让才舒缓了一点点,与身旁的宰相厐籍对视一眼,正欲表达一些什么……  忽然,节奏又起,越来越快,越来越快,越来越尖锐,如千军万马扑面而来……  杀机,杀机!  似乎满场众人都感受到了杀机,紧张的杀机。  整个大厅,此时噤若寒蝉,唯有那激烈的琵琶音节如大雨瓢泼不止,泼洒而来,搅得人心神不安,搅得人似有战战兢兢之感!  就好似……身后有人追来!  越追越快!  越追越近!  最后……最后……来了……来了……  音节忽然变慢!  几声之后,一声落地!  戛然而止!  满场众人,忽然不由自主的一齐长舒一口大气!  结束了?  结束了!  片刻沉默之后,厅内忽然一片嗡嗡之声,左右皆是交头接耳。  汝南郡王赵允让已然站起,问得一句:“此乃何曲?”  叶一袖起身一福:“回禀王爷,此曲名为《十面埋伏》,所奏为西楚霸王,英雄气短!”  “十面埋伏?”赵允让疑问一语,却又点头:“果然十面埋伏,杀机四起,迫人心弦,教人坐立难安,惊心动魄之感皆在乐音之中,能奏得如此瓢泼乐音,叶姑娘更是神乎其技,此等旷世之曲,也不知何方高人所作!”  叶一袖立马答道:“禀王爷,此曲乃皇城司押班狄子道之大作!奴家这五指弹拨琵琶之法,也是狄子道所传!”  “狄子道?皇城司哪个狄子道?”赵允让问道。  就坐在赵允让不远处的欧阳修忽然开了口 :“王爷,此子乃狄枢密之子狄咏,乃老夫座下学生。”  “哦,原道是狄枢密之子,难怪难怪,将门虎子,方能成此杀伐!也是欧阳学士座下大才,才有这般才气,此子何在?”赵允让开怀在笑。  欧阳修捋着胡须也在笑,有一种自得之感,抬手远远对着狄咏招招手:“子道,近前来!”  狄咏心中还有不乐意,你这个糟老头子,刚才把我这个弟子忘得一干二净,这会又认得这么快了……  长脸了吧?  有光彩了吧?  老子还就……不去了……那是不可能的。  去还是得去。  狄咏起身,往头前走去见礼:“学生狄子道,拜见王爷!”  “好生俊朗,当真君子美丰姿,器宇不凡,一表人才,配得上这首曲!欧阳学士教导有方啊!”赵允让是一通夸。  狄咏还得答着标准答案:“王爷谬赞,学生惭愧!”  “诶……能作这般不同以往的好曲子,还能为这首曲子改良弹奏技艺,当得起这般夸!想来不久之后,汴京城里各处,都将来学这般弹奏之法,这曲《十面埋伏》必然名扬天下!”赵允让接着夸,也不作伪,心中当真如此想的,这首《十面埋伏》,当真让人惊为天人。  欧阳修也还在旁笑道:“老夫便也不知此子还有这般才思,也是出乎意料,今日算是刮目相看!”  说完刮目相看,欧阳修还真又煞有介事地重新打量了一番狄咏,不知为何,真的顺眼!怎么看怎么顺眼!  狄咏都被看得不好意思了,这糟老头子怎么看着我两眼放光?变脸这么快的吗?刚才还把曾巩当做宝贝,现在就喜欢上我了?  喜新厌旧,哼,男人!  赵允让听得欧阳修这么说,笑道:“欧阳学士啊,你这么说,那就是你这个老师不称职了!哈哈……”  欧阳修老脸一红:“王爷见笑!”  赵允让忽然抬手一指:“今夜,点樊楼叶一袖为魁首!”  便有小厮唱声重复大喊:“王爷有命,今夜点樊楼叶一袖为魁首!”  整个汴京城各处楼宇花魁,如此认真准备的争夺,却是在大人物面前,不过就这么随意决定了,甚至这大人物连认真听与认真看都没有做到,甚至后面还有许多人还在等待出场。  却是这魁首已经就被赵允让直接随手点出来了。  叶一袖自是喜不自禁,连忙行礼:“拜谢王爷万福!”  赵允让还有话语:“把曲谱抄录一份送到府上来,适才那一遍,当真意犹未尽。”  “是!”叶一袖又行礼。  “诗会继续!”赵允让抬抬手 ,又与狄咏说道:“你就坐……坐你老师身后,加张条案,与本王近些,稍后与你饮一杯,也教诸公都认识认识你。”  赵允让这话一出,便不知有多少双眼睛里带着羡慕看向狄咏,赵允让代表了什么,所有人都知道,一旁不远还有赵宗实,这就是未来,这就是前程啊!前程似锦的前程!  狄咏反倒泰然自若,没啥心理波动,好似早已预料,回了一句“谢王爷赐座”之后,便往欧阳修身后去坐,稍等条案酒菜,左右一看,还真就离赵宗实不过几步距离。  狄咏向来“傲气”,也不主动与赵宗实打招呼,只一屁股坐下,自顾自吃喝。  叶一袖已然下台而去,到得隔壁偏厅,里面都是各处花魁,羡慕有之,嫉妒有之。  却也有人立马上前说道:“一袖姐姐,可不可以把这曲子的曲谱也让妹妹抄录一下?”  叶一袖自是舍得,只点头:“这有何难,若是诸位姐妹想要,只管来抄录。还有这五指弹奏之法,我也一并教与你们,配合起来才能奏出此曲。”  便也有人阴阳怪气一语:“一袖姐姐当真好运道啊,偏偏遇见了狄崇班这般的大才,对你又如此上心,当真教人羡慕。”  叶一袖微微一笑,却没当阴阳怪气去听,反而听得心中美滋滋的,不免又从偏厅门口往大厅里看了看,看得狄咏一直坐到了最头前去,就在那些朝堂相公身后,心中更觉得开心不已……  大厅之内,乐舞接续……  赵允让果真寻了个空档与狄咏饮了一杯,之后,狄咏又陷入了无聊当中。  好在,不得多久,乐舞结束了,酒也微醺了,人群里的来往交际寒暄也告一段落了,终于到了诗会这个环节了。  赵允让先出题,开口就是:“中秋月明,当以中秋题开始!”  众多士子,终于等到这个环节了,也知道中秋必然以中秋题开始,许多人早已打磨了不知道多少日,准备得妥妥当当!就等今日出彩,拔得头筹!  也就不用写了,从怀中掏出来即可,掏出词作,那自是一个个自信满满,毕竟多日准备,文人相轻,也都觉得自己大作高明。  赵允让显然也知道许多人准备了中秋题,只管一招手:“往诸位相公学士送去即可,教诸公品评!出彩之词,现场来唱!”  狄咏傻乎乎坐在一旁,看着众人不用写就开始“交卷”了,心中大骂:老子没准备这题啊!老子准备的是另外一题,曾巩这人也不是个好家伙,这流程也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此子前途不可限量 狄咏面前,欧阳学士桌面之上,词作如雪片飞来,狄咏站起身来,便也看得见。  欧阳修看词飞快,平均一张纸在他面前不过十几秒,也是词作不比文章,一来是短,二来也是好词好句,能带来共鸣的,能感动人的,一眼就有感觉,佳作就是如此。  “不错……”欧阳修点着头,把一篇词作放到一边,然后接着翻,速度飞快,入眼却极少。  狄咏凑着头在看,一旁却有人在看他,面带疑惑。  狄咏似有感觉有人在注视自己,转头一看,正是赵宗实,却不说话,只是眼神带有疑问,你盯着我看干嘛?  赵宗实也不过二十啷当,比狄咏只大一点,见得狄咏眼神,不好意思之下,说道:“狄押班怎么不填一曲?”  狄咏也才开始认真打量赵宗实这位未来的英宗皇帝皇帝陛下,一脸敦厚老实的模样,这让狄咏多少生出了一些戒心。  你要说别人面相敦厚,那可能是真的敦厚,你要说一个能在别人家里继承皇位的人是个敦厚老实人,也不是说一定不可能,但这玩意……总觉得不太可能。  “回世子殿下,下官……懒得填……”狄咏随意找了个借口。  赵宗实有些不解:“如此大好机会,押班可也有才名在外,岂能不在此时出彩?”  听得身后说话,欧阳修转过头来说道:“子道啊,便也填一曲!子固也填了,你当也不能落后。”  狄咏也知道,这小白胖子就是想要脸上的光彩。  得,给你争个脸面吧,狄咏落座,执笔,在想。  填什么呢?  或者说……抄谁呢?  要说中秋词,自然唯苏轼千古第一,《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抄这个也不是不可,奈何苏轼这曲是在久别兄弟苏辙的时候,思念苏辙所作,好是绝顶的好,只是有些不太应景。  而且苏轼要不了几年就会入京,到时候十有八九还会相识,这么坑人有点过意不去。  我狄咏出 道几个月了,之前填词都抄南宋陆游,为什么抄陆游?因为陆游的爷爷现在都还没有出生,没有心理负担。  还是不要抄苏轼了,中秋词,真要说起来,辛弃疾也有一曲千古大作,只是没有苏轼的这么出名,但也是冠绝天下之作。  让狄咏能心安理得抄南宋这些人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他自信,有了他狄咏,几十年后就不会有那个悲哀的南宋,陆游辛弃疾等人,将来必然不会是那等郁郁不得志的模样,一定是新时代新青年。  这也是狄咏对未来的追求与向往。  行,不多说不多想,说干就干!  狄咏执笔就写,刚一写完,欧阳修就转过来了,说道:“写完了?拿给老夫看看。”  也不用狄咏拿,欧阳修伸手就抽了去。  “老师,墨迹还未干呢,待我吹一下……”狄咏还凑着嘴去吹,好像吹这一下就是一种仪式感,大概是找晏几道学来的。  “老夫自会吹……”欧阳修还真俯身去吹,这般动作,在狄咏看来还有几分可爱老头的感觉。  写完字,吹还是要吹的,因为不吹,墨迹会流动,字迹就会脏乱,还会到处沾染,把纸张弄得一塌糊涂。  正吹着呢,忽然欧阳修动作一停,盯着纸面看了又看,微微皱眉,转头问道:“天问?”  狄咏点点头:“屈原之《天问》。”  “果然!”欧阳修站起,面带喜色,先是左右看了看,然后开口:“庞相公,且看看此作!”  说完欧阳修两步近前,把狄咏词作递给厐籍,厐籍看了片刻,开口:“好词,当真好词!”  一旁的汝南郡王赵允让闻言也凑过头来问道:“什么好词?”  “王爷且看,此词当真是好,却又看起来极为熟悉……”厐籍说道。  一旁的赵允让看得片刻,一拍手:“《天问》也!屈原之《天问》也!”  “正是正是!”厐籍也想起来了,又道:“此子大才!”  夸完一句,赵允让与厐籍两 个人同时又低头去看,想看看落款何人。  却不见落款。  欧阳修也看了一眼,心想刚才自己是着急了点,落款都没有让狄咏写就抽来了,连忙哈哈大笑:“二位不必找,此乃子道之作也,一写就便叫老夫拿来了!”  厐籍与赵允让两人对视一眼,看着欧阳修也是大笑,这老学士,快五十岁的人了,这是献宝卖弄的意思啊……  不过也给他卖弄到了。  “学士座下,当真大才啊!”  “此子前途不可限量,学士教导有方!”  欧阳修自得点头,欣慰非常。  唯有狄咏腹诽:小白胖子,你教我啥了?就知道卖弄!  赵允让与狄咏点头示意,叫狄咏近前,然后又开始了一轮勉励与夸赞:“胸有沟壑,腹又诗书,允文允武,一表人才,愿尔勤勉,将来为我大宋建功立业,为栋梁之柱石,不枉此生!”  厐籍也拍着狄咏的肩膀说道:“狄家一门,出得才子,实乃江山社稷之福,我大宋文风鼎盛,连武将之家也能出得冠绝一时之大才,实属幸事!再接再厉,再接再厉……”  场中无数目光,本就一直期盼等候地关注着头前这些“考官”,都在憧憬自己今日一鸣惊人,却见头前又是把狄咏拉来一通夸赞……  如曾巩、司马光,便是替狄咏高兴,多少也与有荣焉。  如晏几道,羡慕嫉妒恨且不说,更有着急,着急怎么这些大佬还没有看到自己的大作呢?  更多的人羡慕之余,便是好奇,好奇他狄咏到底填了个什么,值得这么多人围着夸?  却听赵允让开口:“且先把狄子道这篇《木兰花慢》唱出来,就点樊楼叶一袖来唱!”  自有小厮立马前去安排。  所有人都等候着,等候着看看狄咏到底填了个什么,凭什么今日就他出彩!  若是一般时候也就罢了,今日王爷、宰相、学士、甚至未来的……都在场。  怎么就他狄咏一次一次在众人面前露这么大的脸? 第55章 好徒儿,好弟子,好学生,好子道,好好好 偏厅之处,小厮进门便喊:“王爷点樊楼叶一袖唱词!”  第一曲,又点叶一袖,偏厅之内,众多姑娘看到叶一袖起身,都在给叶一袖行注目礼。  叶一袖走到小厮面前,还问:“不知这第一曲唱的是何人的词啊?”  “狄子道,《木兰花慢》!”小厮傲气非常,说话都显得不耐烦,王爷身边近人,自是不比一般人。  叶一袖闻言大喜,颇有喜出望外之感,连忙起身往大厅中央而去。  偏厅之内,一片议论。  “又是这狄子道,怎么又是他,这叶一袖也不知上辈子走了什么运道……”  “是啊,听说这位狄公子入京都没有多久,却偏偏就在樊楼与叶一袖你侬我侬了,夜夜相会……这也一袖当真是好手段啊!”  “没有这般好手段,岂能有今日夺魁出彩?还频频上场……”  “怎么不叫我认识这位狄公子……我哪里差她叶一袖了?”  “有的是机会,不着急!”  ……  叶一袖到得场中,正见狄咏与一众大佬谈笑风生,当真是打心底为狄咏高兴,眼神自也离不开狄咏身上了。  狄咏也与叶一袖微微一笑,点头。  叶一袖瞬间觉得浑身来了力气,只等小厮把词送来。  词一送来,叶一袖立马开唱:“可怜今夕月,向何处,去悠悠?是别有人间,那边才见,光影东头?是天外。空汗漫,但长风浩浩送中秋?飞镜无根谁系?姮娥不嫁谁留?  谓经海底问无由,恍惚使人愁。怕万里长鲸,纵横触破,玉殿琼楼。虾蟆故堪浴水,问云何玉兔解沉浮?若道都齐无恙,云何渐渐如钩?”  词在唱,曲在奏,满场一片安静。  司马光与曾巩问道:“听出来了吗?”  曾巩答道:“听出来了。”  “嗯,此乃上古《楚辞》之屈原《天问》之体,子道以今仿古,巧妙至极,当真引人无限遐想,天地之理,兴废之端,善恶之报,鬼怪之说,狄子道当真有大格局、大思索、大抱负也!”司马光如此评价着。  曾巩微微抬头,似想去看一看今夜明月:“向天一 问,便是天问呐……”  再看满场众人,尽皆低头,刚才还一副自信满满,此时已然惴惴不安……  狄咏填得好吗?极好,太好!我填得好吗?也好……应该也是极好……应该不会比狄咏差多少吧……  十几岁的晏几道,此时心中大骂:这狄咏,这狄咏,莫不是上辈子与我有仇?此番欺我年幼?我今生今世与你杠上了,便看来日到底谁高谁低!  却等叶一袖唱罢,回到偏厅落座候场,便已有人问道:“一袖姐姐,听闻你与狄公子相交莫逆,不知这位狄公子与你相识多久了?”  “许有两月了。”叶一袖答着,倒也不疑有他。  便听又问:“这位狄公子可还好相处?”  这个问题,叶一袖想了一想,摇摇头:“实难相处,异于常人。”  叶一袖这么一答,便也没有人再问了,只觉得叶一袖这人,心思深沉。都相处得这么好了,夜夜相会,还说不好相处……  罢了,你叶一袖把狄公子藏着掖着,大不了舍点脸面投帖去邀去请,男人嘛,总愿意换换口味的,你看那柳永柳三变,又是师师的,又是香香的,还有一个安安……  厅内狄咏,这回有得忙了,这位是参知政事梁适,那位是观文殿学士丁度,这位是知谏院吴奎,那位是翰林学士、礼部侍郎李淑落……这位是教坊官王世昌……  诶,教坊官,管教坊司的?王世昌,这个得好好认识一下,吃酒吃酒。  ……  诸位大佬们继续点名,司马光、曾巩、范纯仁、乃至太学学生首席刘几……词作一一点出,便是上佳,自然还得继续唱。  又到新一轮了,赵允让拍拍脑袋在想,该再出个什么题呢?  赵允让看着狄咏,忽然灵光一闪,开口:“这第二题,就以那十面埋伏来一题!”  便有小厮唱声大喊:“王爷点题,十面埋伏!”  这就是随机题了,就到了抓耳挠腮的时候了。  许多人在怀中掏,其实准备的并非一曲,准备了好多曲,就好像高考押题一样,若是押中了几题,那自是大幸。  显然这 一题,如何也押不中。  唯有狄咏一人押中了,为什么?因为这里面有心理暗示之意,他知道一曲《十面埋伏》必然震惊全场,给众人留下深刻印象,那么就极有可能要出一场关于战场或者杀伐之类的题目。  这就是狄咏早已准备好的一题,这一题,狄咏是替自己老爹狄青答的。答完这一题,今日就完美了,就是狄咏心中的不虚此行!  狄咏再也不等,直接落座,提笔就写,写完落款,落款就吹。  欧阳修倒是等着了,今夜大佬之间,就属他最有脸面了,因为众多大佬,谁都有个弟子乃至子侄在场,年轻人争年轻人的脸面,老人争老人的脸面。  老人争的脸面不外乎就是座下后继有人,后继有人其实也是政治资本。座下没人,不免来日人走茶凉、人去楼空。座下有人,那就是经久不衰,权柄在握,政坛常青。  座下之人,就是政治与权力的延续。  欧阳修今日的脸面,就来自座下之人,再回头看狄咏,早已不是当初那般模样,已是两眼放光,不说是越看越顺眼吧,那也已经是心头肉一般了。  心头肉又填完词了?欧阳修酒意微醺,笑得嘴巴都咧开了,伸手去拿:“来来来,为师给你看看!”  “好徒儿,好弟子,好学生,好子道,好好好!”欧阳修是一边好一边站起身,借着酒意左右一招手:“我徒子道,又出大作,诸公一观?”  子道?狄咏?  所有人都在执笔抓耳挠腮苦思冥想,狄咏又出大作了,抬头去看,欧阳学士正在炫耀呢,拿着一张纸,左呼右扇的,这尼玛……人比人,气死人……  中秋之夜,盛大诗会,尼玛难道是给狄咏一个人办的诗会?  宰相厐籍离欧阳修最近,伸手接过词,先不看词,先看了看司马光,意味深长,因为司马光就是他座下的。  司马光连忙低头,无妄之灾啊!  厐籍再来看词……  (ps:这一章的屈原《天问》就是中国刚发射到火星的“天问一号”的出处,致敬一下。今夜还有一章,很晚。) 第56章 出大事了 便是这词一看,厐籍脑海中立马浮现出狄青的身影来,稍稍有那么一丝动容。  一旁的欧阳修陡然也反应过来了,看向狄咏,微微皱眉,他对狄青是一百个不待见、看不上、瞧不起……  这不是欧阳修道德有多败坏,而是因为整个时代的观念,从赵匡胤武将篡位之时,为了安抚天下豪门大族之心,说出“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那一刻起。连大宋的皇帝都几乎不穿龙袍,而是穿着与士大夫一样的官服上朝。  这个大宋朝的士大夫就成了天下的主人!  赵宋的天下,不仅仅来自他陈桥兵变黄袍加身的那一刻,更来自赵家与整个天下士大夫阶级的妥协,有了这个妥协,赵家才真正坐稳了这个欺负孤儿寡母造反而来的江山。  而宋朝,成了中国上下几千年来对士大夫阶级最为优待的朝代,连最基本的官员工资也是历朝历代之最。  防武夫,从来不仅仅是大宋朝皇帝怕麾下武将学赵匡胤造反。  而是整个士大夫阶级从自身利益出发,自发而做出的决定,甚至不用经过什么考虑,下意识也会这么做,维护这个大宋的安稳,就是维护整个士大夫阶级前所未有的地位。  这种心态之下,一代一代的士大夫不断打压着武夫,贬低他们,鄙视他们,看不起他们,这种理念,慢慢就刻进了骨子里,刻进了基因里。  欧阳修对狄青的瞧不起,就来自他这个文人天生的基因。  此刻看到狄咏的词,知道词中写的就是狄青,厐籍有一些动容,欧阳修也有一些动容,却是仅仅有一些动容而已,仅此而已。  最终,欧阳修却也只是高兴于自己座下弟子的才华,以及对狄咏从武夫变成士大夫的欣慰。  狄咏观察着欧阳修看向自己的眼神,心中有些高兴,他也从未想过要用一首词改变什么,他就是享受这种在大宋最顶级的文人圈子里,为一个武夫发声的快感。  用文人最擅长的方式,为他们鄙夷之人说句话,狄咏感觉浑身舒爽。  一切都在片刻,赵允让接过词作,看得一眼,只夸:“好词,着人来唱!”  狄咏今日终于主动说了一句话:“王爷,还请樊楼叶一袖来唱。”  “准!”赵允让大手一挥。  叶一袖再次上台,他知道狄咏今日会填一曲《破阵子》,因为狄咏老早就让她对这首词牌曲子做了改编 ,要杀伐,要悲凉!  叶一袖稳坐,五指稍稍放松,随后紧绷,使劲!  开口:“醉里挑灯看剑,梦回吹角连营,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可怜白发生!”  一时间,随着杀伐之乐,随着词句而出,好似塞外战鼓已起,千军万马而来,将军马踏而去,弯弓搭箭,敌酋枭首……  残阳如血,飒爽英姿,威风凛凛,气吞万里如虎,党项元昊俯首……  好词,当真好词,今夜之后,狄咏大名,必然传得天下皆知!一个人有佳作不难,但凡有点名声,一辈子总要写出一些佳作。  一个人,短时间内佳作连连,还是顶级佳作,还是在这般场合一出再出,还有欧阳修这般老师亲作宣传,岂能不名动天下?  来日再出几篇不错的文章,狄咏立马就成了当世名士!甚至可继承欧阳修之衣钵。  这已然不是寻常人能嫉妒的范畴了,只剩下羡慕,兴许还可以崇敬!  词曲渐渐落,遍看全场,众人已然失色,唯有这一刻的狄咏光彩夺目。  忽然狄咏说话:“王爷,末将狄咏,愿为诸君舞刀助兴!”  满座皆是愕然!  今日狄咏,作曲填词,冠绝当场,诸公夸赞无数,前程似锦……  似乎,大家都忘记了,狄咏是个武夫!  赵宗实看了看他的父亲赵允让,赵允让也有些愕然,左右看了看,似乎不知道狄咏为何有此一请。  赵允让又去看了看欧阳修,大概是询问之意。  欧阳修微微点头。  赵允让开口:“上刀!”  叶一袖退下,门外护卫奔了进来,解下腰间一柄长刀。  狄咏接刀,出鞘,正在场中央,目光如炬,戾气尽出,如要杀人,横刀而立,环视全场。  随后只见狄咏暴烈而起,身形翻空,刀如闪电而出,带着呼啸破空……  下劈、斜砍、上撩、横切、刺挑!  刀势如雷,身形翻飞,只听呼呵来去,破空连连。  灯火之光,照在寒刀之上,闪烁不止!  满场众人,尽皆看呆,这些人身边从来不缺少武艺高强之人,却也从来没有人会去正眼瞧一下这些人的高强武艺。  今日狄咏,神乎其技,就在当面,岂能不看呆了?  哪怕是那一跃而起三尺高,身形在空中一个翻飞而下,劈砍之势如泰山压顶, 就这一样,也足以把满场文人震慑。  泰山压顶而下,长刀直落叶一袖头前坐的座椅,座椅一声炸裂,已成烂木!还吓得左右之人浑身一颤。  收刀!  再环视全场!  众人似乎都不知道对这般场景做一个什么反应,是夸一声好武艺呢?还是……  以往就没见过这样的人,不是什么文武双全,而是实属异类。  狄咏往欧阳修身后走去,欧阳修看着他,面带沉思。  今日诗会气氛,忽然间与以往大相径庭,到底什么地方不一样呢?  就好似因为狄咏,今日中秋诗会,仿佛就只有了一个主题:杀伐!  其实场面有些尴尬,若是狄咏真是一个武夫,那也罢了,不说把他赶出去,那也得取笑一番。  偏偏狄咏在众人看来又不是那等真正的武夫,反而是今日诗会最夺目的那一个大才。  这个大才偏偏又来了这么一出。  你说众人开心吧,似乎也开心不起来。  你说不开心吧,却也没有不开心的理由,狄咏还耍弄了一番绝技与众人观赏,也还精彩纷呈。  这就是此时的尴尬!  唯有“主持人”赵允让开口一语:“好,狄押班果然文武双全,诗会继续,接着唱曲!”  满场顿时一片嗡嗡之声,众人接着搜肠刮肚去写。仿佛把刚才之事给忘了一般……  唯有狄咏一人心中畅快非常,舒服不已,一人独饮,也觉得今日是他入京之后最开心的日子。  “狄押班,我敬你一杯!”  狄咏转头一看,原来是不远处的赵宗实,狄咏举杯:“世子请!”  “请!”赵宗实满饮!又道:“过得两日有暇,我派人送帖子与押班,到时候再来一会!”  “多谢世子!”狄咏咧嘴一笑。  忽然,有人匆匆从大厅门口疾驰而入,直奔到宰相厐籍身边,附耳说了一通什么。  厐籍陡然起身,又附耳与赵允让说了几句,梁适高若讷等人也凑近而去,几人耳语几番。  厐籍拱手拜别,几个大佬急忙匆匆而走,直出大厅。酒宴才过半,几个大佬竟已先行离席,看起来急切非常。  众人见得此景不明所以,赵允让也是面色深沉。  狄咏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切,虽然听不见几个大佬耳语,却也知道,出大事了!  (ps:烦请诸位书友给个五星好评,最好还给个书评,如此可以给狄咏招来更多书友读者,狄咏拜谢大家!) 第57章 为父知你心中所想 诗会现场,所有人都是一头雾水,却是主持人依旧主持着诗会继续。  直到深夜,诗会才慢慢散去,欧阳修已然酒醉,今天就属他脸上最光彩,也就属他最高兴。  在狄咏与曾巩护送下,把欧阳修送到家门口。  欧阳修却还不进门,拉着狄咏说个不停:“子道啊,无事多多来府上,为师与你开讲……”  狄咏点着头:“好的,老师。”  “嗯,为师教你文章之道,而今这文风大有问题,必须拨乱反正,重树新风……”  “好的,老师……”  “嗯,老夫当年……”  “好的,老师。”  “你啊,年少成名,从此必然天下皆知,但是你一定不能轻狂自大……”  “好的,老师……”  “子道啊,今夜就说到这里……”  “好的,老师……”  “稍等,为师还有几句嘱咐,子道啊……”  “好的,老师……”  “最后……为师……”  “还有……”  哦……啊……不知多久之后,狄咏回家了,脑袋昏昏沉沉地回家了。  刚进家门,却看到远方枢密副使狄青的车架也从远处而回。  狄咏不禁纳闷,这都下半夜两三点了,老爹怎么才刚从外面回来?  待得狄青下车,狄咏便问:“父亲,何事出门此时才归?”  狄青面色深沉,只是摆摆手示意狄咏先进门,到得厅内落座之后,狄青方才开口:“邕州出事了。”  邕州是哪里?就是广西南宁,是大宋最南边境中心之地,下辖四十四个各种少数民族的羁縻州,与交趾接壤。  所谓羁縻州,可以简单而不恰当的理解为少数民族自治州,羁縻是一种政策,怀柔笼络讨好控制的意思。  “邕州出了什么事?”狄咏问着,邕州那边其实一直不太平。  可以想象,四十四个羁縻州,也就等于是四十四个少数民族政权,今天这个不听话,明天那个闹一闹,后天他们自己互相打一打,太正常不过。  今日显然不同以往,消息一直报到诗会现场去了。  “侬智高反了,起兵作乱,还建了个大南国,自称仁惠皇帝,为父头前被紧急召到了枢密院去议事,此时才归。”狄青答着。  “什么?一个蛮族首领,还登基称帝了?”狄咏有些不能理解, 因为邕州那边不比北边,并没有那种大族群大部落,都是山山头头的部落,格局与后世差别很大,几片大山头,便是一族一州。  也就是说邕州那边的民族与部落,其实都不强,主要是人口少,不比北边,草原连绵容易纵横集结而起。  “唉,不仅称帝了,侬智高在四月末五月之时就打破了邕州城,把邕州知州陈拱斩首,此时大军已进逼广州城下,事态已然万分紧急!”狄青眉头紧皱,颇为不安。  “什么?打到广州了?这……”这是狄咏如何也不能理解的,从广西边境起兵,不仅打破了中心邕州,还打到了大宋广州,这尼玛,南部边军都是吃屎的?  这朝廷也有点吃屎,四五月就打破邕州了,现在都八月了,三个多月了,此时贼军兵临广州了,才开始紧急应对!  狄咏这么想着,却又想回来一点,从开封汴京到广西南宁,在这个时代,山高路远,河流密布,走路去一趟就要两月不止,消息来回,再如何也快不到哪里去。  这就是国家土地太大的难处。  狄咏忽然知道,机会来了,天大的机会,立马又问:“朝廷准备如何处置?”  狄青想了一想:“还不清楚,为父知你心中所想,但此时万万不可显露出你我之急切,你可懂得?”  狄咏自然懂得狄青所言之意,那就是越表现出跃跃欲试,便越会让人多想防备。  但是,这事又不能不急切,不争取一下的话,也怕有变,这机会不把握住,来日狄青,就更难再有翻身之日。  狄咏皱眉在想。  狄青也左右来回踱步不止,父子二人,此刻皆是冷静非常。  皇城之内,皇帝赵祯此时也未眠,披着一件外衣,站在月光之下,不知心想何事……  其实也不难猜,团圆之夜,一个没有儿子的人,还能想什么呢……却还要见别人家团圆相聚,高朋满座,宾客盈门。  堂兄赵允让,生了二十多个儿子,堂弟赵祯,如今一个都没有,还得把赵允让的儿子养在身边,以防来日社稷无托付之人。  来日为得此事,赵祯还与曹皇后两人抱头痛哭。  身旁的殿前司指挥使表弟李璋也陪着他,算是护卫,也算是开解。  “那边诗会散了吗? ”赵祯问道。  “散了。”李璋答着。  “有趣吗?”赵祯又问。  这个问题不知如何答,答有趣也不对,答无趣肯定也不对,李璋想了想,皇帝大概是想听听那里的事,便道:“倒也有趣事……”  “说来听听……”赵祯随口说着,脸上却起了羡慕。  李璋把汝南郡王府今日诗会之事上下一番分说。  赵祯听得起了几分神采,还时不时发问:“十面埋伏?五指拨弹?激烈杀伐之乐,还满座震惊?明日寻宫人出去学回来与朕瞧瞧……”  “官家,不若,直接召那叶一袖进宫来演如何?”李璋问道。  “也好……你继续说……”赵祯又道。  “之后……便是诗会……那狄咏狄子道……”  “嗯?朕倒是知他狄咏读书,能填词,却也未想当真有如此大才,连欧阳学士短短时日便对他如此推崇,看来此子当真不凡啊!你把那破阵子再说与朕听听……”赵祯此时还真把伤心事抛到了一边,起了几分大兴致。  “下人传来报书之时,那什么《声声慢》,臣还记得不全,但是这《破阵子》,臣是看一遍就记住了,当真教人感动。臣再背一遍,陛下细听……”李璋这句话,也说明了他不是传统士大夫,他少年恩荫入宫,做的也是护卫之职,接着表哥皇帝,一路武官而起。  李璋之语,也还说明,他手下有人在盯着汝南郡王府。  “好啊,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好啊!”赵祯说着,却非高兴,而是长吁短叹。惆怅几番,赵祯又道:“明日召狄咏一并入宫吧,既要听他作的曲子,便让他也到场。”  “是……官家,还有一事。”  “何事?”  “却是诗会半途,庞相公与枢密相公等人忽然知了什么事,匆匆离去了……”  “什么事?要中秋佳节报到宰相耳中?想来是不小的事啊……”赵祯说着,也可见作为皇帝,并非真的全知全晓,朝廷正规渠道禀报之事,他永远得到的是第二手消息,甚至有时候连第二手消息都不一定能得到。  “想来明早,诸位相公就会前来禀报!”李璋如此说着。  赵祯不言不语,起身,回后宫梳洗,因为东边的鱼肚白已起,明早马上就到了。 第58章 可有应对之策? 今日无朝会,却是几个相公皆在宫中,这世上之事皆是如此,小事往往开大会,各路之人议论纷纷。  却是大事,往往又只是开小会,几个中心之人便决定下来了。  皇帝赵祯面容憔悴,听着枢密使高若讷禀报军情,眉头不展,却也有怒:“逆贼缘何短短时间就打到了广州城下?”  赵祯这是问责的意思,打到广州,就已经是从边境打到了大宋腹地,前段时间还只听说什么侬智高作乱,转过头再来消息就已经打到广州了,这有点太出人意料了。  问责之语,让高若讷这个军事最高长官有点难答。  好在厐籍解围:“陛下,此时紧急,合该先议应对之策,贼势已大,剿灭为要,以免贼势一发不可收拾。”  赵祯深吸一口气,也知道厐籍所言有理,便问:“可有应对之策?”  庞籍答道:“可派上将一员,领禁军出征平叛!南蛮小贼,见我天朝大军,必然溃败!”  赵祯听得这个应对之策,微微一笑,这叫什么应对之策?南边邕州,本就是羁縻之地,也有重兵,从邕州到广州,一路之下,禁厢几万,怎么还一败再败?  终究还是派人去征讨,赵祯也懒得多问,只道:“派何人合适?兵马多少?粮草几何?”  厐籍开始说话了:“禀奏陛下,臣已命广州知州余靖与江西安抚使孙沔各自集结大军应对,贼人一时半刻当破不得广州,战局暂时安稳。此番派兵远征,不宜太多,粮草便也不必太多,但是这人选必须慎重考虑……此人必须要确保一击得胜,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赵祯闻言也明白,如果朝廷大军再去,还败了,那后果当真就不可设想了,朝廷威严必然尽失,贼军必然势如破竹,连占无数州府。  到时候这个大南国还真就成了国。  但是朝廷穷,不可能为了一个什么南蛮首领,就搞个十万大军出征去广西,这不现实,十万人出征,必然走不快,不说打仗,就人吃马嚼的, 路上就得花费甚巨。  所以着重点就到了人选上。  人选嘛,其实众人心中都有!这大宋朝上上下下,说到战争,也唯有狄青一人可以让人真正放心,可以确保贼势不再坐大,但是众人就是不主动说。  赵祯也明白,只问:“如今前线领兵者何人?人马多少?”  “广西钤辖陈曙,剩余兵将八千余。”高若讷答道,钤辖就是类似军区司令的意思。  赵祯又问:“贼军大概多少?”  “从贼者,约莫一两万精壮。”高若讷又答。  赵祯又叹气,只问:“以孙沔余靖,再加陈曙之兵马,当有三四万不止,可灭贼寇乎?”  领导赵祯,此时要一个表态,谁来给他一个保证,确保前线三处兵力,能剿灭侬智高。  厐籍看了看梁适,又看了看高若讷,却也发现两人正在看他……  显然,无人敢表这个态,这种保证一旦做出,之后若是打脸,吃不了兜着走,高若讷是最想表态的人,却也欲言又止。  “怎么?一两万贼军,却能战朝廷三四万禁厢?看来贼势比朕想象的还要大?”赵祯也不傻,几十年皇帝了,与西夏连年征战,早已懂得其中。  高若讷终于开口:“陛下,不若且教广西钤辖陈曙寻机与敌决战,贼终归是贼,不过乌合之众,若是正面决战,必然不是朝廷禁厢之敌手!”  高若讷之所以要先开口,只因为他是那个最不愿意狄青去领兵的,因为狄青领兵出征,一旦得胜而归,就得封赏。  那狄青已然是枢密副使了,还能怎么封赏?自然只有枢密使了!而高若讷此时就是枢密使,他该去哪里?  赵祯听得高若讷之言,摇了摇头,反问:“陈曙若是能胜,还需等到此时?”  高若讷听出了赵祯语气中的怒意,连忙再解释:“若再配合孙沔余靖之军,以合击之势,兴许能胜!”  “兴许能胜?”赵祯看着高若讷,怎么看怎么不爽,这是领导要听到的话?可能?兴许?大概?  赵祯起 身,看了看面前几人,心中气不打一处来,他也知道最终的解决办法,只是他也不说。  “罢了,此事容后再议。”赵祯迈步出了书房,直去后殿。  却是几位相公还在当场未走,互相愁眉苦脸,其实几人心中也明白,邕州之事,对他们来说并非好事。  因为仁宗一朝,有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朝廷相公换得格外勤,如走马观花一样,快的时候一两年换一任,慢也不过两三年。  赵祯在位四十一二年,光是首相就换了二十三任,王钦若、丁谓、冯拯、王曾、李迪、张知白、张士逊、吕夷简、王随、陈尧佐、章得象、晏殊、杜衍、贾昌朝、陈执中、文彦博、宋庠、庞籍……之后还有梁适、刘沆、韩琦富弼文彦博……  这还不说枢相(枢密使)、副相(参知政事),朝廷中央决策群,来来去去至少有百十号之多。  这也是仁宗赵祯的帝王手段,大宋朝士大夫阶级的权力过大,势力盘根错节,而赵祯应对之策,就是走马灯一样换宰相枢相副相,至于效果嘛,还是有的,反正谁也别想一手遮天、一家独大,也间接挑动臣子之间的争夺。  所以厐籍高若讷梁适等人也知道,如今显然又到了起落的紧要关头了,这件事如果处理不好,说滚蛋就滚蛋了。  厐籍高若讷梁适三人,互相看着,却又各怀鬼胎心事。  后殿之中,赵祯落座,面色阴沉,有个决心,他也下不了,那就是要不要把已经关在樊笼里狄青再派出去,若是派出去,之后又该如何处置……  赵祯也有生气,气自己手下这些人,竟没一个堪用的,打一个南蛮首领,却也要落得这般犹豫境地……  此时李璋进来禀报:“官家,樊楼叶一袖进宫了……”  皇帝点点头,却问:“狄咏呢?”  “许还在路上……”李璋答道。  “嗯,待得狄咏入宫了,一起召到此处来!”赵祯语气不善,带着些许帝王威严。  --  作者有话说: 第59章 以退为进,臣愿百死 后殿,皇帝赵祯坐在头前,叶一袖落座中央,与皇帝七八步远,正在调试琴弦。  狄咏落座一旁,除了刚来时候的寒暄,并无多少交谈,狄咏也能看出今日皇帝显然不太开心。  琴音起,十面埋伏。  琴弦一动,皇帝赵祯陡然坐正,眉宇一挑,似也能感受到乐音之中的那一种急切急迫……  一旁不远还有殿前司指挥使李璋,他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一曲,不免心中还想起了狄咏的那一首《破阵子》。  狄咏却没有心思去听音乐,心中想的是其他,皇帝今日不高兴,显然就是因为邕州之事。  想到这里,狄咏心中立马反复权衡,反复思索,机会就在眼前,必须要抓住。  琴弦已罢,叶一袖有一种脱力之感,今日太过紧张,当面乃是大宋皇帝陛下,由不得她不紧张,好在一曲杀伐完成得并无差错,便是大气一松,暗暗庆幸。  琴音停了许久,皇帝才开口:“如此杀伐,动人心魄,非亲身经历不足以作出此曲!”  “陛下圣明!”狄咏答着。  皇帝忽然笑了笑:“你狄家人呐,当真擅长冲锋陷阵!”  这不是废话吗?大小几十仗,战阵几十年,品牌保证!不是因为品牌太过硬了,用得着召到京城里来看守着吗?  但狄咏还得答:“陛下谬赞!”  “邕州之事,你可知晓了?”皇帝忽然又问。  来了,来了来了。狄咏忽然表现出一种热血上涌,起身拱手:“陛下,邕州蛮人尔,也敢妄自尊大,不敬我天朝上国,此等贼寇,必要戮尽,方可震慑宵小!臣狄咏,虽不及弱冠,却愿勇立阵前,誓要诛杀此贼,望陛下恩准臣往邕州冲锋陷阵!”  昨夜,狄青还告诫狄咏不可表露出对于领兵出征的急切心理,此时狄咏忽然如此说话,显然心中有了一番自己的思虑定夺!  皇帝闻言,浅笑答道:“你为国之心,朕已知晓,奈何你还年幼,作为领兵将帅,却不够格,作为冲杀军士,去又大材小用,不必着急……”  狄咏接下来要说的话就是他的思虑定夺之策,只听狄咏说道:“陛下莫不是要家父领兵出征?陛下,家父年老,身体大不如前,而且家 父久居西北苦寒之地,而邕州乃瘟瘴之地,酷热难当,只怕家父身体有个万一,若有闪失,后果不堪设想。臣虽年幼,却也久经战阵,臣愿与头前一样,再立军令状,不成功便成仁,还请陛下恩准。”  皇帝面前,狄咏是个少年人,是个思想还没有真正成熟的少年人,有那么一股子热血,却依旧是一个少年人。  所以狄咏可以在皇帝面前如此一通说,表示出一种为国家大事着急上头的忠君之心,还直接口无遮拦去猜出皇帝想要狄青出征的想法。  然后以退为进,说狄青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而且还可能不适应广西气候,孝义之下,便要与父亲狄青来个争夺,代父出征!  这一刻,狄咏显得年少莽撞,还有忠孝两全,更还有些许自大。  却是在皇帝看来,狄咏这种自大只是少年之气而已,狄咏才几岁?几品官?岂能统御数万人马?岂能服众。  最重要的是,也不能让人放心。家国大事,在祀在戎,哪里能拿来开玩笑。哪里有什么不成功便成仁?只能成功,成仁有什么用?  赵祯闻言沉默了片刻,少年人少年语,却把赵祯之心搅动了起来,少年人狄咏忠义,这是赵祯能清楚感受到的,如今又拜在欧阳修座下,还是个才子……  大军在外……  见得皇帝沉默,狄咏忽然又道:“陛下,臣愿百死!还请陛下恩准。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只愿立功凯旋,受封受赏,不枉家国社稷,不枉狄家门楣!”  热血男儿,不外如是。  “好男儿啊!”赵祯夸了一句,却并不表态,只问:“你父在家中可有与你商谈过此事?”  这个问题,可得好好答,却也不能拖沓,狄咏脑子在转,口中在答:“家父有言,区区南蛮,万余人马,疥癣之患尔,不足挂齿!”  这句话,表达了三个意思,第一,狄青自信。第二,狄青没有什么急着要离开汴京的想法,甚至对这件事都不太着急。第三,是暗示皇帝,朝廷之上,别的人兴许对这事着急上火束手无策,到得狄青这里,不过手拿把掐。  “嗯……”赵祯点头,挥了挥手:“你且先回吧……” “臣愿百死阵前,建功立业,陛下……”热血少年,还在说着热血少年该说的话语。  “回吧回吧……朕有些乏了……”皇帝再摆手。  狄咏一脸遗憾地躬身告退。  狄咏一走,李璋慢慢走到皇帝近前,开口:“陛下,此事……”  皇帝先说:“不必多言,朕心中自有思虑。”  李璋立马又退得几步。  狄咏与叶一袖一同出宫,两人走在宽阔的宫道之上,前有宦官带路,后有侍卫跟随。  刚才叶一袖听得了只言片语,虽不知道细节,却也知道要打仗,忍不住问道:“押班当真要往邕州去打仗吗?”  “某倒是百般想去,只愿剿灭叛贼,只是陛下与朝堂诸公嫌某年少,若是派某家父亲去,唉……就怕他老人家身体撑不住南方瘴气酷热之毒,战事倒是不要紧,就怕他老人家身体有个万一……”  狄咏一脸担忧,这话,是说给前面那些宦官与后面那些护卫听的,做戏总是要做个全套的,他也知道,这番话也会传到皇帝耳边。  以退为进,直白直接,便是狄咏的计策精髓,与其在台面下互相猜忌思索,不如就换个方式挑出来,也是进一步打消皇帝戒心。  狄咏有自信,他这个狄青儿子,才华横溢之辈,名士大儒之徒,一定可以做狄青与士大夫、狄青与皇帝之间的润滑剂作用,此时就要把这种润滑作用发挥到最大。  叶一袖对这种朝堂大事不敢多言,问得一问之后,也只能满心担忧,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狄咏俊朗的脸……  却见狄咏忽然也回头看了一眼她,说道:“一袖姑娘不必担忧,沙场战争,某见多了,来去自如,不在话下。”  就这一句话,叶一袖陡然又安心了几分,更有几分欣喜,欣喜于狄咏忽然说的这句话,便表示狄咏真的在意了她心中感受,这种感觉着实太好了!  两人出得宫门,叶一袖有车驾等候,狄咏倒是步行而来,麾下杨得忠等几个军汉相随。  狄咏正欲与杨得忠几人结伴往武道馆而去,忽然从不远处走出来一个中年汉子,近前拱手,开口:“狄押班,我家主人请你一叙!”  --  作者有话说:  还有…… 第60章 有子如此,狄枢密好福气啊 忽然有一个陌生人走到狄咏面前,说他家主人请狄咏去见一见。  这种事情多少有些突兀,狄咏微微犹豫,问道:“你家主人是?”  “柱之上也!”那人附耳轻言。  狄咏便懂了,只道:“头前带路。”  说完狄咏又回头示意杨得忠几人不必跟随,“柱之上也”,这是何意?房屋柱子之上自然就是横梁了,梁还能有谁?  参知政事梁适!  “车架在街后,还请移步……”那人作请,到这狄咏往朱雀街一处小巷而去。  巷弄深处一个车架,无任何标记,狄咏上车之后,在巷弄之内到处乱走几番,前后似乎还有人跟着,这些人时不时在巷弄转角停一停,直到确定无人跟随了,车驾才直奔目的地。  这事情倒是做得着实隐秘。  一处雅苑小筑,花开朵朵,林木竹石配合得极有章法,无不显示出主人别样的审美情趣。  林木竹石之间,有一个小亭,亭中已然有一人作员外打扮,落座等候多时。  狄咏上前确认,果然参知政事梁适当面,拱手见过:“下官见过梁相公!”  “狄押班请落座!”梁适满脸微笑。  狄咏又是一礼客气,方才落座,只等梁适开口。  梁适先拿酒杯,道:“吃酒!”  狄咏也不客气,举杯陪饮。  梁适见狄咏沉得住气,便笑:“你也不问一问?”  “梁相公请下官来,那自是有吩咐,下官听吩咐就是……”狄咏也是鬼精,其实心中也有猜想。  副宰相,没事搞这么神神秘秘的一出,总有所求。狄咏,或者说狄家,能给梁适什么?造反这种事情是不可能的,北宋朝就没有朝中文官造反的事。那还能有什么?不外乎权柄之争。  副宰相要争权,那还能要啥,不就是宰相吗?皇帝赵祯这辈子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换宰相了。  就看梁适有什么需要了。  果然,梁适笑了起来,说道:“梁家,乃是诗书名门,先父状元及第,昔日乃翰林大学士,老夫也蒙先父之恩,恩荫入朝。老夫大兄,去也是状元及第,那时节,父子状元,一时传为佳话,奈何大兄二十有二便早亡,天妒英才,天妒英才。老夫恩荫入朝,三十出头便已是一方知州,却也不敢辱没门楣,以知州之身赴考,也进士及第,如今半百有余 ,每每念起,这门楣之光耀,如今只在一身,实教人不敢有半点懈怠啊……”  梁适忽然说得这么一通,什么个意思?自吹自擂?不过梁适也有自吹自擂的资格,他爹他哥,那都是状元,他恩荫入仕,都当知州了,还非得回来再考个进士,也真是个争气人。  争气人,要争气!要光耀门楣?副宰相还不够光耀门楣……哦,听懂了!  狄咏心中吐槽,文化人,说起话来,弯弯绕绕的让人猜……  其实梁适还有一些事实没有说完,那就是他梁家一个大家族,七十多人在朝为官,坊间闲谈,说这梁家是“梁半朝”,如今如此势大之梁家,主心骨就是梁适,这也是他还要往前冲的原因所在。  话语说到这里了,梁适也有试探考教之意,就是看看狄咏是不是一个聪慧人,听不听得懂自己这番话。  若是听不懂,那狄咏就是一个还年轻的少年人而已,今天好好吃一顿,不多聊,算是结个善缘。  若是听得懂,那证明狄咏这人,心思已然细腻深沉,城府已有,那就可以聊一聊了。  狄咏自是懂得,便答:“梁相公不易啊,高处不胜寒,步履薄冰,唯有不进则退……”  “高处不胜寒?好句好句,当真好句子!来,且再饮!”梁适显得高兴不已,高处不胜寒一语道破太多,就凭狄咏能说出这句话来,今日之事,可谈!再加那句“不进则退”,便证明狄咏已然心如明镜,更可谈!  狄咏也抬杯:“敬梁相公!”  一杯饮罢,梁适的弯弯绕继续:“此番邕州大贼之事,说来也易……反之也难,陛下那里,想来多有犹豫,好则也好,坏则也坏……却难安心……”  这尼玛哪里是弯弯绕,这都是九曲十八弯了,听天书一样,得分析,说来也易,那自然是说狄青出征,应该容易解决。皇帝难安心,自然得有人去安心。  意思是梁适可以让皇帝安心?  那梁适需要什么呢?  狄咏也来了个弯弯绕:“聂政者,粗鄙屠夫也,却孝于母,忠于事,事成,毁面剖腹以报,太史公记之,每每读来,无不教下官潸然泪下,武夫之道,堪称楷模。”  狄咏说了一个故事,太史公司马迁《史记》中刺客列传里记载的聂政。战国时期,聂政勇武侠名 ,却因为杀人而躲避,潜逃在外。  韩国大夫严仲子与韩国丞相韩傀有仇,就想找个人刺杀韩傀,千方百计寻访勇士刺客,终于找到聂政,千方百计对聂政好,又是拿钱给聂政的母亲过寿,又是与聂政结交为好友,求聂政为自己报仇。  聂政一直不动,直到给母亲养老送终之后,还守孝了三年,为报严仲子知遇之恩,一人一剑,冲进丞相韩傀的府中,连杀侍卫几十人,把韩傀刺杀在台阶之上,为了不连累严仲子,聂政不仅事成之后当场自尽,还先把自己的脸给割烂,把自己的眼睛给挖出来,让别人认不出他是谁,再剖腹自杀。  这个故事,狄咏表达了两个意思,武夫之家,必知恩图报,更严守秘密。梁适若是这回能帮到狄家,来日梁适若是想踢下厐籍上位之时,有什么需要帮衬之处,必不推脱。  不是狄咏非要这么弯弯绕,而是与梁适这种人谋事,如果还像个莽撞人一样直来直去,梁适必然闭口不谈了,只是对着狄咏哈哈笑过,梁适要的就是共事之人得有这一份智计、城府与格局、见识,这才有与梁适这般人物谋事的资格。  梁适闻言,立马哈哈大笑,举起酒杯,只道:“好故事,好故事。子道年少,却博闻强记,果真少年天才,凤毛麟角啊!这个故事当真极好!”  狄咏这回不客气了,只答:“却难安心,却也总要安心……”  狄咏这是顺着梁适刚才的话在说,问的是能不能真的让皇帝安心。  梁适点点头:“无妨,此事于老夫而言,也不难。有子如此,狄枢密好福气啊!你且回去等着吧,只管教狄枢密明日上一封请战之言就是!”  狄咏起身拜道:“谢过梁相公,下官告退!”  狄咏出门,又上车。心中在琢磨着梁适是如何算计的。  梁适当宰相这一步就得要人帮,帮了狄青,狄青就是枢密相公了,狄青再帮点忙,梁适再上位,他当宰相,枢相是个武夫,还是靠着他上位的武夫。这般朝堂,自是大权在握,一时无两。  这个打算是真的好,真的好!  算盘打得劈啪作响……  不过此时,狄咏知道,自己事成最重要。  --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有,不过得下半夜了,很晚,诸位书友可以早睡! 第61章 养寇可自重 狄咏回家,与老爹狄青详细说了今日见梁适之事,也把自己与皇帝见面的场景说与狄青听。  梁适让狄青明天上一封请战的奏折,这件事情,狄青也有些犹豫,便问狄咏:“我儿,此奏,该上吗?”  狄咏想得一想,也觉得要有一个保险起见,答道:“先写出备好,上与不上,明日再来定夺,若是梁适真能办到此事,明日官家必来相召,见到官家之后,父亲可再决定上奏与否,若是当真事成,这奏折不上也可,父亲可当官家之面以话语表出忠心请战之意!”  狄青点头,欣慰一语:“我儿真已成人了,当真面面俱到,可当一面。为父着实欣慰啊!”  狄咏还道:“父亲,此事若成,战局一开,定要留得后手!”  “嗯?我儿此言何意?”狄青有些不解。  “养寇可自重!”狄咏与父亲便是直白之语,狄咏依稀记得,狄青似乎就是升任枢密使之后,立马遭到了文臣集团的反扑,不久之后就陷入绝境,最后一贬再贬之下,惊吓惶恐郁郁而终。  所以这官可以升,但不能真的把君王之事都给了却完了,否则那就真的无用武之地了。  所以,这贼寇得剿,却也不能完全剿灭,还又不能放任贼寇涂炭同胞,这里面的门道与尺度把控,就要显出极致的智慧。  狄青却不认同狄咏话语,语气严厉:“为家国社稷,岂能放任贼寇?此可谓不忠!休要出此误国之策,为父出征,贼寇必要剿灭,乱事也要平息!你万万不可有此悖逆之念!”  狄咏有些为难,这老爹在忠心这件事情上有点一根筋。对于大宋皇帝,他从未有过一丝一毫的二心,这是他与生俱来的观念所在。  罢了,不多谈。  这事情还得狄咏亲自来谋划,养寇自重之事,一定要做!必须要做!这“贼寇”必须要养到有另外一个“贼寇”来接手的时候才能彻底解决。  不然就算狄青升了个枢密使,不过也是一介朝堂武夫,空有其名,还死得更快了。  下午半晌,梁适入宫,觐见皇帝!  君臣二人独自奏对。  皇帝赵祯发问:“梁相所为何来?”  “臣为宽陛下之心而来!”梁适答道。  赵祯闻言,立马坐正,抬眼看着梁适,语气中带有怀疑,问道:“如何宽心?”  梁适口中答道:“陛下,狄青出征,不过有三虑,其一,怕其在军中威望过大,手握大军,领 兵而逆!其二,怕其凯旋,再有封赏,便是枢密使,手握大权,在军中安插亲信,威胁社稷。其三,怕其功勋过大,在军民之中威望过高,不好拿捏!”  梁适说得极其直白,只因为他今日就是来表现的,表现的意义就在于凸显他有为相之能,朝堂上下,一个个对狄青出征之事三缄其口,怕这怕那。便是都没有想好其中定计,也没有琢磨透皇帝之心。  梁适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不去琢磨皇帝之心了,转而来给皇帝宽心。  赵祯听得这般直白之语,不置可否,只是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  梁适有些心惊,却也不做声色,其中不免也有赌的成分在,若是赌成了,在皇帝这里就有了功劳,在狄青那边也有了人情。  既然是赌,梁适便又再说:“陛下,这三虑,也有三解。其一,邕州之兵,统共不过四五万,还多是乌合之众,连万余贼寇都难以剿灭之军,实不足为惧。而那狄青心腹皆在西北,到得几千里外的南边广西邕州,更不足为惧。其二,就算狄青为枢密使,满朝文臣,皆不与其为伍,哪怕是枢密院内,也皆是忠心士大夫,狄青一人,起不了多大风浪。其三,武夫之辈,向来行事少谋,随性而为,若真要拿捏,何愁无话柄?”  三虑三解说完,梁适表面上轻松非常去看皇帝,却是心中紧张不已。显然他在狄咏面前打的包票并没有那么保险。  皇帝赵祯听完这么一番话语,起身,踱步三五,忽然转身,问道:“其子狄咏如何?”  梁适闻言一愣,却也答得快:“其子狄咏,少年天才之辈,才华横溢,腹有诗书,圣贤弟子也!将来必成大器,家国栋梁之才!”  夸奖一个人最高的话语,来来去去就这几句了,别人如此说,兴许有一部分是客套。但是梁适如此说,是他心中真有一个评价。狄咏在他心中的评价就是:文才,城府,格局,见识。  不过,也就还是个不及弱冠的少年而已。说将来,其实还远得很。  皇帝忽然说得一语:“其四,狄青有一个好儿子啊!”  这句话有些莫名其妙,其实是皇帝自己在梁适说的三虑三解中又加了一解,那就是狄青有了狄咏这么一个好儿子,一个热血忠心的大宋好少年。  “陛下之意是?”梁适强忍着内心的欣喜,连忙问道。  “派他儿子与他一起出征吧……”皇帝下 了定夺,梁适这三虑三解,还真就十分有道理,真宽到了皇帝之心。  皇帝与士大夫的天下,单凭一个武夫,还真难翻起什么大浪花来,更何况狄青是离开了西北老巢,去那极南邕州之地。  “陛下,臣以为,当把狄咏留在京中,如此,也可多些许倚仗!”这时候梁适与皇帝出现了意见分歧,话语之意,其实就是他觉得应该把狄咏留下来当人质。  皇帝赵祯笑了笑,拿手点了点梁适,说道:“你啊你啊,想得这么一大堆理由,却独独在这一点上缺了思虑,儒家圣贤子弟,又岂能不随父出征?”  赵祯之意,武夫的士大夫儿子,岂能不跟在武夫身边?这不是天生的监视吗?如果狄青真有什么异动,第一个跳出来反对的,必然就是狄咏这个受儒家圣贤教育长大的士大夫儿子了。  朝堂读书人,是最值得信任的,他们可能委曲求全卖国,但万万不可能造反。这就是大宋朝历代教育下的成果。  天地君亲师,三纲五常,如同咒语一般,学上十几年,必然万事大吉,这是一种意识形态。这也是赵宋皇帝为何要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原因所在。  梁适看得皇帝在笑,便也跟着笑了笑,他的思维与帝王终究还是有区别,皇帝为何要派狄咏一起出征,他并不能十分理解,却也能感受到一点点皇帝心中所想。  不过也无伤大雅,在梁适看来,狄青其实是不会造反的,如今的狄青早已没有了造反的前提条件,这才是他敢与狄咏有那一番交谈的原因所在。  “陛下自是比臣要高明!”梁适答得一语,也是高明,自己一番表现可圈可点,但是领导再加两句,立马夸一夸,显得领导更加厉害,这也是情商智商的完美结合。  皇帝忽然想起了头前狄咏之语,不免有些担忧,便问:“狄青若是不愿领兵出征,该当如何?”  也是狄咏之前的一番表现让皇帝以为,狄青真的没有把这件事放在心上。也让皇帝以为狄青可能真的会因为身体原因,不愿出征。  这也是此时皇帝稍微放下戒心的重要原因。  “陛下,此事臣必当办妥!”一个人情两面做,这是当官的基本素质,左右逢源。  赵祯点头,对梁适表达了满意之感,再道:“召狄青明日前来奏对!”  梁适在出得皇帝书房门的那一刻,胜利的喜悦再也控制不住,自得之感溢于言表。 第62章 你是聪明人,便不多言 第二天大早,狄青被召进宫了。  狄咏便也知道事情成了,狄青肯定要出征了,他自然是要跟着去的,哪怕借口照顾父亲身体,他也要跟着一起去。  只是狄咏此时还不知道皇帝决定了让他一起跟随出征。  真要出征,狄咏还有许多事情要安排,比如武道馆的比赛,下水桥的各处产业安排,乃至兴许也该去跟叶一袖道个别。  到得武道馆,狄咏一番安排之后,还吩咐开地库取出一笔钱出来,准备随身带着一起出征,钱这种东西,到哪里都需要,有备无患。  却是马义山忽然拿出了一大叠帖子给狄咏,只说:“大哥,这是近两天各处楼宇送来的帖子,他们本以为大哥多在武道馆,都往这里送……”  狄咏接过之后,稍稍一翻看,帖子都精致非常,遇仙楼萧玲珑,潘楼李芳芳……  狄咏把这叠帖子又扔回给马义山,说道:“以后莫要收这些楼店姑娘的帖子了……”  “是!”马义山答着。  离开武道馆,狄咏又往皇城司衙门而去,自从剿灭了无忧洞之后,狄咏就没有回过皇城司,更别说上班了。  今日到得皇城司,没有其他事,就是挑选一些人,准备跟随出征。  说起来,京畿禁军十几万人之多,真正见过血的没有几个,皇城司反倒有几百人算是见了血,至少跟着狄咏在无忧洞内厮杀了一番。  连带杨得忠等人,自然也在挑选之列,建功立业之时,自然也紧着自己人来,这一趟去会死人,不死那就是升官进爵。  也不多挑,二三百号精锐即可,到时候把名单报上去,这点小事,皇帝也不会说什么。  此去远征,朝廷援军,在狄咏想来,满打满算也只在五千人左右,不会更多,兴许也只在三千,更像是个形式,毕竟邕州那边还有四五万禁厢,真正重要的是狄青前去统领全局。  人越少,行军越快,耗费也越少,到得当地补给也没什么压力。真要去得十万人,吃饭都是大问题。  朝廷肯定就是这个打算,狄青显然也不会多说,最终十有八九就是三五千人出征。  杨得忠、雷 达等人听得狄咏要出征的安排,便也得赶回家去准备,安慰一下家中老小,准备一下甲胄刀枪,最好还能耗费巨资弄上一匹马,不管好马劣马,有匹马代步都是好的。  实在弄不到马,弄匹骡子、驴子都行,至少沉重的家伙事在行军赶路的途中有个牲口背着。  这是古代军队的常见现象,朝廷为出征的大军准备制式军械与粮草供应,军汉们若是想要更好的保障,自己有钱,打造一些更好的家伙事,再正常不过。  甚至有不少朝代,军汉自备武器马匹也是正常的,你想当骑兵,你就自己带匹马来,你想当弓弩手,你就自己带弓弩来……  在宋朝,一支军队是否精锐,很大程度上取决于军将与管理这支部队的所属文官,其次取决于朝廷对这支军队重视与否,归根结底,那就是各方愿不愿意多花钱,愿意花多少钱。  从皇城司出来,狄咏又去了一趟樊楼,算是作别,人心终究是肉长的。  差不多也是中午了,两人对坐,叶一袖并不多言,只是给狄咏斟茶倒水,备了些酒,狄咏不喝。  还是狄咏主动先说正事:“此去邕州,来去路途便要三四月,再加上打仗,兴许半年难归……”  叶一袖闻言轻轻嗯了一声,心情低落非常,便又是给狄咏夹菜。  狄咏便也不多言,如此片刻,反倒叶一袖又说话了:“奴家自是等着押班凯旋,到时候奴家出城十里去迎押班!”  “也好!”狄咏点着头,便像是一种承诺。  “押班哪日走?”叶一袖又问。  狄咏稍稍一想:“兴许明日就出发,事情紧急,家父向来在军事之上从不拖沓。”  “那明日奴家在南城门口送别押班……”叶一袖轻声细语。  “嗯……”狄咏吃着叶一袖夹的菜肴,也算是承诺,承诺的内容大概就是正式承认了两人之间的某种关系。  一顿午饭,狄咏吃饱,起身离去,再去就是欧阳修府上了,这些该辞别的事情都要今日做完,狄青领兵,军令如山,待得明日,就没有机会再辞别。  欧阳修见得“心头肉”上门,欣喜非常, 狄咏刚吃完饭,欧阳修又叫下人备宴,显然他是知道一些消息的,比如今日皇帝召狄青进宫了。  宴席再上,狄咏是吃不下了,却是这酒得喝两杯,只听欧阳修开口:“你要同去?”  狄咏点头:“嗯,家父年老,远征南蛮,实放心不下,唯有同去。”  “君子……罢了,孝义也是君子,只愿你凯旋之后,多来为师这里,待得那时,为师必将生平所学倾囊相授。”欧阳修也显得有些心情不好,就像他话语所言,从诗会之后,他是真的准备把狄咏好好培养一番,这个决定刚做下,狄咏却要远走了。  “拜谢老师!”狄咏其实也有那么一些感动,也是那句话,人心都是肉长的。一个人,抛开意识形态与固有思维不说,他终究就是一个人,欧阳修,生活中就是一个有趣的老头,此时对待狄咏的情分,没有一点作假。  “你啊,比子固多了几分灵动,也都了几分气势,有先儒之风,为师座下,子固乃守成之辈,来日前途不小,却也不会有多大。却是你不同,将来定是不可限量!所以你更要勤学,不能自误。你狄家门楣能不能真正改换,皆系汝一身。”欧阳修这番语重心长,皆出真心。  狄咏点头称是,也知道欧阳修说得有道理,只是欧阳修的道理与狄咏心中的道理还是有区别。  “罢了,你是聪明人,便不多言,吃酒!”欧阳修知道狄咏都懂,不然狄咏也不会如此用功读得满腹诗书。  从欧阳修处出来,狄咏还去见了曾巩与司马光,这汴京城也就算辞别完了。  却是最后回家,狄咏又给一个人写了一封信,这个人名叫王世昌,教坊官,汝南郡王府诗会当天认识的,还特意与这人多喝了几杯酒,拉着多聊了许久,算是相熟。  写这封信,便是给叶一袖一个交代,男人总要做点男人该做的事情。  弄完这一切,狄咏陡然回想了一番,从西北粗鄙乡巴佬入京不过短短三四月,却在京城中的打开了如此局面,不禁也有欣慰自得的成就感。  狄咏落座院中,便只在家中等候狄青回来。 第63章 大军出征,成何体统 狄青回来了,喜悦之色都写在脸上,进门就是一声大喊:“我儿,速速准备,一切从简,明日上午为父在枢密院领了虎符,下午聚兵,立马出发!”  “这么急?”狄咏还是问了一句。  “拢共不过三千人马,还有什么好准备的,说走就走,辎重也不必多带,三司度支给了一笔钱,沿路州府供应。”人少就是这点好处,大宋境内到哪都不愁饿肚子,狄青火急火燎,先进厢房。  几件衣服收好,出门而来,狄青问道:“为父的甲胄佩刀呢?”  狄青一时激动,似也忘记了他的那身家伙事被狄咏拿去了,想起来后就要讨回来。  “父亲还要什么甲胄佩刀?父亲身穿紫袍朝服即可。”狄咏答着。宋朝官服颜色,最低级九品以上是青色,七品以上是绿色,五品以上就是大官,穿红色,皇帝也常穿红色官服,到得三品以上,那就是紫色了,狄青有资格穿紫。  狄青微微一愣,恍惚片刻,点头:“也罢,也罢……为父今日刚刚获封,宣徽南院使,宣抚荆湖南北路,总领邕州前线战事……”  狄青心中有些惆怅之感,只因为这种官职,他从来没有当过,以往打仗,他头上必然还有一个类似官职的文官来统辖他,比如韩琦、夏竦、范仲淹等人,今日他却当了如此官职,也就不能冲锋陷阵了,而是要坐镇指挥。  大宋朝,所谓路,就类似于省,荆湖南北路,就是荆湖南路与荆湖北路两个“省”,宣抚使就等类似于副省长与军区司令,广西全称叫做广南西路,广东便是广南东路。  还有什么福建路、两浙路、河东路、河北东路、河北西路……  说白了就是给狄青前线决断之权,还可统领荆湖的兵马调遣与部分地方权力,荆湖而下,就到了广东广西。  狄咏倒也觉得意外,荆湖南北路加上广东广西,等于四个省的军权在握,皇帝与朝臣,这回怎么这么大方?  狄咏也不去多想了,只问:“我可同去吗?”  “同去同去,陛下有言,钦点你随同出征。”狄青还在忙碌着,翻找朝服官帽佩戴。  “那我有三百号军汉,明日父亲一并报备了……”狄咏安排着。  “嗯,此 番西军有八百骑轮戍京畿,必须带上,加上你三百人,便是一千一百人,再在禁军挑四个营,便也足够了。某昔日麾下孙节也正好在京中,一并带着为先锋,如此便妥了。”狄青也在安排。  所谓轮戍,就是各个地方的禁军,每年都会派一部分人到京畿来轮流卫戍,今年刚好有八百骑的西军在京,也就是西北与西夏打仗的军队。  孙节也是昔日狄青麾下猛将,跟随狄青镇守延州,战阵无数。  狄咏也点头:“那便是妥了。”  第二日大早,狄青四处忙碌,虎符印鉴,人马点校,甲胄装备弓弩箭矢稍稍补充,时值午后,当真就出发了,效率神速。  狄咏一身重甲,打马在狄青之侧,前有孙节八百骑开路,后便是中间就是狄青狄咏,后面还有步卒,最后还有车架骡驴,拉着些许辎重,拉着盾牌重甲羽箭、牛皮大鼓,鸣金之锣、旌旗大纛……  狄青作为主官,却不坐车,也是打马,平常里那些主官,远途极少打马,皆是坐车。只因为长时间骑马,两股与大腿内侧都极其受罪,摩擦一久,必然出血结痂,若是再骑,结痂会破了又出血,难受至极。  而那些老军汉,两股与大腿内侧早已成茧,便不会再磨破了。  狄青显然茧厚非常,狄咏最近养了养,茧子反倒薄了许多。  大军出城,倒也没有多少百姓相送,一来是狄青神速,消息还未传开,他已经带兵出发了,二来也是声势太小,拢共三千人马,在汴京城里来去算不得壮观。  只是路边碰上的问一句,才知道是狄枢密出征,便是跟随几人,看看热闹,也看看队列里哪个是狄枢密。  还要看看那位人样子狄咏在哪里……  便也都是热闹,汴京城的百姓,对于发生在广西的战争,那是一点感觉都没有,只知道十万八千里。  唯有狄咏频频在人群中看来看去,仿佛在找什么人。  已然要出城了,前锋孙节忽然一脸惊讶,城门之处,竟有数百女子,花枝招展,正在等候。  还有人上前来问:“将军将军,不知狄押班在何处?”  孙节回头看了看,说道:“中军之处,几百步外,就要出来了。”  女子谢过,孙 节走过,却听身边护卫笑道:“狄押班当真魅力四射,出征竟有几百女子相送,羡煞人也,哈哈……”  孙节一脸严肃:“岂敢调笑,你可知道,昔日在延州,小公子十三四岁就随着我等上阵,勇猛如虎,却也是你能调笑的?”  那护卫显然不是老卒,闻言立马面色一正,说道:“将军恕罪!”  “且莫看小公子长得漂亮,到得战阵,且看他如何大杀四方,到时候莫要吓得你腿软!”孙节语气不善,便是教训。  走着走着,孙节忽然听得身后爆发出阵阵女子喝彩之声,转头去看,也看不清,却是脸上欣慰不已,军汉之人,仿佛与有荣焉。  中军狄咏也惊了,她哪里知道叶一袖来送他,会搞出这么大阵仗?  大大小小几百个姑娘,还并非都是樊楼一处的,还有别家楼宇的。  “狄押班,狄押班,必凯旋,必凯旋!”  “押班,奴家备酒等你凯旋……”  “小郎君,定要保重啊!”  狄咏到处去看,倒也看到叶一袖了,她并没有喊,只是两眼泪流,慢慢在拂……  狄咏连忙去看狄青,只见狄青脸一黑:“大军出征,成何体统!要不你先下马,前去温存三日,再来追赶?”  “谨遵父亲大人之命……”老爹阴阳怪气,狄咏也皮了一下,翻身模样,真要下马。  “莫不是讨打!”气得狄青手往腰间一放,就要拔刀来拍……诶……没刀……  狄咏自是没有下马的,只是一脸笑意看着狄青。  “哼!”狄青收回落空的手,冷冷一哼。  却是左右军汉皆在发笑,忍了又忍,却也不敢真笑。  狄咏还回头说道:“弟兄们,待得凯旋,某带你们去各处楼店里见识见识!”  “押班威武,押班威武!”  “若是能随押班见识一番,那便是死也愿意了……”  这些姑娘又岂是粗鄙军汉能见识的?狄咏这一语,自是满场沸腾。  “说到做到!”狄咏还加一句,说完去看了看不远处的叶一袖,便也如此走过去了,终究没有下马。  “押班威武,狄押班,必凯旋……”还别说,挺押韵,军汉们也是开口大喊,心情大好。  (下一章就是第二卷了,应该也在今夜,不过很晚) 第64章 这大宋朝,尼玛也太坑人了 开封到邕州,路途之遥,有三千多里,其中还有要经过三大水系,淮河水系,长江水系,珠江水系,其中大小河流密布,路途算不得难行,却是速度也实在快不起来。  狄青心急,拿着从枢密院带出来的一大叠舆图(地图),不断在看。  狄咏也凑过来跟着研究,看这个时代的地图,并不是全是科学,更多是一种经验,特别是每一张地图的连接之处,几乎都有大小不一的问题,更是经验中的经验。  这是狄咏要学的,在这个时代带兵打仗,那真是大学问。  傍晚扎营,南方多雨,营地怎么扎,如何取水,如何防火,如何处理排泄物,如何烧火做饭,如何面对四面可能的敌袭,都是学问。  夜间岗哨如何安排,敌我如何区分,如何预警,夜间如何快速组织军队,箭矢要如何堆放,粮食又该如何堆放,马匹如何管理……  狄青是事无巨细,都要亲自安排亲自过问,狄咏以往靠着父亲,在军中之时并不如何在意这些细节,而今却也要事无巨细开始学习,要把这些经验真正变成自己的本事,甚至还拿炭笔出来记录。  打仗这件事,还真不是纸上谈兵,也不独独是运筹帷幄。  打仗其实是管理学,就如一个学校,如何组织几千新学生做好早操,组织好一场运动会,这都是繁琐细致的事情。  这个时代打仗,没有电话没有卫星,靠着人的嗓门,临战之时其实什么也指挥不了,并非主将下个令,就真的把令下达了,更不是鼠标一点,人就动了。  这个时代打仗,其实打的是计划,打的是预案。越是大规模的会战,越是要计划预案的执行力。  一旦打起来,就几乎不存在战场临时的指挥了,几千人几万人甚至几十万人,犹如满天星辰,不比几千几万只“猪”聪明多少,这里不是贬低,而是说现实。  什么主帅在高台上一句话,便可临时调动一部人马,那是不可能的。就算命令下达到了下级军官,下级军官想要把这个命令告诉战场上的每一个士兵,也不太现实。因为一切都靠人喊,人能喊出去的距离,并不远。  辅助指挥的,还有旗语之类,也只能当做辅助,只比人喊高明了一点,真正拼杀之时,甚至也并不一定注意得到。  所以敌我态势之间,运筹帷幄就是提前做好计划预案的部署 ,追求的是每一部都能强力把计划预案执行到位,这就是战场指挥。一旦战时临场来改,必然乱做一团,漏洞百出,溃败不远。  也就是说,开战前,你就要告诉每一个军将该干什么,每一个军将也告诉手底下的每一个士兵该干什么。千万不能一会儿要他一会往前、一会往左、一会往右……  所以说,一个好的军将主帅,必然也是一个极好的管理学人才。  狄咏不断跟狄青请教着这些问题,不论是自己以往的经验,还是自己想到的,亦或者是现在学习到的,狄咏都会记录下来,事无巨细,时时翻看。  可以看出,狄咏,终究是真的有大抱负!  狄青带着大军出发了,却是京城之中,有人坐立不安了,此人正是枢密院使高若讷,他知道,只要狄青一凯旋,就是他滚蛋的时候。  所以高若讷在家中来回踱步不止,就是要想出一个办法来应对这种局面。  比如,让狄青打个败仗?  高若讷没有这个能力,更没有这个胆量,狄青一旦打败,贼势必然更大,后面还有一个更大的烂摊子,他也没有能力去收拾。  又比如……最好是狄青又能赢,又死在半路上。这种事情不是高若讷能控制的,显然不能指望……  还比如……狄青还没有到,前方战事就鼎定了,狄青不过白跑一趟……  对,这是个好办法,毕竟前线还有四五万军队。  高若讷想到计策之后面色一喜,连忙提笔写下一封信,信给广西钤辖陈曙。大宋最高军事长官枢密使高若讷只有一个意思,就是让陈曙赶紧寻机与贼决战!  写完这封信,便立马找人快马加鞭往广西送去。  半路上的狄青与狄咏自然不知道还有这么一遭,还一直往前线紧赶慢赶。这一路,会从荆湖而下,就是路过湖北湖南往广东广西,因为狄青是荆湖南北路宣抚使,所以得先到湖北湖南去筹集一些粮草与后勤人手。  战争之繁琐,可见一斑。当一个主帅之繁琐也可见一斑。  却是半道,狄青忽然接到了前方战报,广东钤辖蒋凯率兵冒进,在贺州(广西贺县)被侬智高袭击大败,连蒋凯都死于乱军。  局势陡然直下,广州城岌岌可危,新任知广州事余靖的求援信也就接着到了,不断托付狄青速速进军前来解围。  接到战报,狄青一个头两个大,看完战报往 狄咏一扔,深深叹了口气。  狄咏看过战报,立马说道:“父亲,此番该严命诸军不得冒进,不得接战,以城池守备为要!只等父亲到来了,再统一调配。”  狄青闻言,也不多说,只道:“我儿执笔,命陈曙部、孙沔部往宾州驻扎等候,命余靖部守卫广州,三部人马皆不可再与贼接战,以防备城池为要,不得有一兵一卒出城!”  狄咏临时做起了狄青的秘书,连忙拿出笔墨去写,三封信,一个意思,一兵一卒不得出城,只等主帅狄青到达再作部署。  三封短信写就,狄青大印加盖,又以火漆来封,火漆之上再加印鉴,派出三个小队骑兵,一人双马,飞速往前线而去。  狄咏却还担忧:“父亲,说广东广西有四五万禁厢,只怕其中空额无数,老弱遍地,堪用之兵……”  有些事情不能多想,这一仗远远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广东广西真还有四五万大军,正儿八经的大军,此时怎么可能连战连败,让侬智高一路打到广州城下?  狄青也是皱眉:“我儿担忧之事……怕是不假!”  军队空额,就是军将的财路,朝廷发一万人的军饷,实际上只养五千,甚至只养三千,这种事情在大宋太正常不过。  其实狄青也做过这种事,他做这种事不是为了贪墨军饷,而是为了蓄养精锐,就是用两个人的军饷去养一个精锐,这种事情还不能全军大范围做,只在最精锐的少部分人里做。  但是放在许多年没有什么大战事的广东广西之地,只怕军队早已糜烂不堪,空额无数,克扣也正常,兵源不足,还会满营老弱,平时没有什么训练不说,还得给军将官员当牛做马。  这不是猜测了,这是大宋许多几十年没有战事的地方军队之常态。  一个侬智高,就能短短时间轻松连克两“省”,狄咏之语岂能有假?  这般军队若是放在西北,西夏李元昊早已都打到开封汴京去了。  所以狄咏此时,面色起了狠厉,他妈的,又到了卖命的时候了,口中咬牙:“唯有决死了!”  狄青皱眉说道:“也勿要太过想差了,三部人马,总有一两万人,其中挑选青壮,兴许也有七八千人,如此,兵力也不算少。”  “但愿如此……”狄咏如此说着,心中却满是担忧。  这大宋朝,尼玛也太坑人了!  --  作者有话说: 第65章 点齐人马,出关 兵贵神速,狄青再一次命令军队加快速度,甚至沿路还买了不少骡马驴以及车驾。  南下之路,过河自是最麻烦的,小河小溪还好,只要碰上大河,必然要一船一船来回运送,好在只有三千人马,并不算太麻烦,若是真来十万八万的,过一条大河都要过上好多天。  狄咏也是心急不已,这坑人的大宋朝,只有更坑,没有最坑,他心中隐隐有感觉,更坑的事情一定会发生。  就如又过七八天后广西钤辖陈曙桌案之上的那一封信,看得陈曙眉头大皱,左右为难。  他麾下还有副将袁用,也看到了信件,袁用问道:“钤辖,不若就听枢密高相公的,他都把信送到咱们这里了,必然是对咱们信任有加,此番若是得胜,哪怕小胜一仗,那咱们在高相公那里必是大功一件,来日步步高升必不在话下。”  别看陈曙是一个钤辖,掌管一路兵马,却也是小官,小小武官,地位离枢密使这种顶级文官差得十万八千里的远。  朝廷数一数二的大佬,把亲笔信一直送到面前了,这种待遇,多少有点让人受宠若惊。  陈曙想了想,答道:“你我麾下,便是老弱算在一起,也不过八千余人,便是一路州府人马皆在此了,那侬智高麾下精壮至少有一万四五,轻易如何胜得?再说,狄相公刚刚也来了军令,教我等不得出城作战……”  袁用是京官下放,他对这种能攀附到参天大树的机会实在不想放过,又道:“狄相公头前不过是枢密副使,比起高相公,那也还差得远,我也听闻,狄相公在京中并不受人待见,毕竟他乃一介武夫,此番若是不听高相公之命,来日就算剿贼得胜,前途也是……”  道理很简单,得罪狄青这样的武官虽然有后果,但是比起得罪高若讷这样的文官,那就算不得什么了,若是还能攀附到高若讷这个枢密相公,那就是祖坟冒了青烟。  “你说的话也有理,但是……敌众我寡,敌强我弱……”陈曙知道厉害,说出这话,就 已经决定了要出城迎敌了,若是不听枢密相公之号令,那真的人生前途就完了。  袁用想得一想,答道:“无妨,出战一定是要出战的,咱们就带着大军到昆仑关处看一看,此番狄相公带着朝廷大军南下远征的消息已经传开,想那侬智高也不敢轻举妄动,若是有机会,咱们就攻打一番,若是实在没有机会,咱们再收兵,回信高相公,便说久攻不下,也算听了令,来日也好相与……”  陈曙闻言,点着头:“如此也好,就算得胜不了,那也算不得罪了人。”  “事不宜迟,末将这就去点校人马!孙相公已然不远,待得孙相公到了,便也不好私自行动。”袁用早已等不及了,拱手出门。他口中的孙相公,自然就是孙沔,正带着江西路四五千号大军到宾州来集结。  昆仑关,在宾州与邕州之间,算不得大关隘,却也是战略要地,险要非常,离广西首府邕州有百十里之远。  所以昆仑关就是侬智高敢建立大南国的倚仗,只要仗着昆仑关的凶险,挡住朝廷之兵马,大南国就真的能成大南国了。  至于侬智高为什么占得这点地盘就想要建国,那是因为大宋朝对广东广西乃至云贵高原,控制力都并不强。  而且云南还有一国,正儿八经的国家,大理国。就是金庸天理八部里面段誉的那个大理段氏。  所以侬智高想的是只要挡住朝廷军队,再来一个大南国,朝廷想来也不会如何,只能认了,那就万事大吉。  侬智高自是做的这个打算,本来他还想把国土面积再扩大一点,比如打下广州城,却是半路听得朝廷大军要来,侬智高倒也聪明,第一时间就是龟缩防守,大军屯于昆仑关拒敌。  只要打退狄青,大宋朝廷必然威严尽失,再占广州便也不难。广州算是两广地区最富庶的地方,虽然比江南或者汴京还差得远,甚至也比不上此时的福建泉州。  但广州此时也是东西贸易的集散地之一,海上来的胡人客商无数,贸易极为繁华。 侬智高也不贪心,并不想真的引得大宋倾国之力来战,再占个广州,大南国足以,既不把大宋彻底惹毛了,又见好就收。  算盘总是这么打的。  正当一身黄金龙袍的大南国惠仁皇帝侬智高在仔细筹划着大南国未来发展方向的时候,忽然有人来报:“陛下,广西钤辖陈曙带大军到得关外!”  “什么?”侬智高微微有些惊讶,又道:“这小子还敢来送死?”  一旁是他的大将军侬智忠,闻言答道:“陛下,这小子头前见得我等,跑得比兔子还快,此时怎么主动送上门来了?难道有诈?”  侬智高想得一想,头一偏,说道:“有诈?宾州不过陈曙与孙沔两部,加在一起也不过万余老弱,广州余靖此时自身难保,岂敢出城?那什么朝廷的狄青,就算是飞,此时也飞不到此处来!”  “陛下,万不可轻敌,这个狄青,听说是宋人勇猛无当之将,与好几千里外的西北党项人作战,百战不殆。狄青其人应当还远未到此,怕只怕他已有谋划布置先到,否则凭借陈曙,岂敢带兵来挑衅?”侬智忠如此说着。  “宋人惯会自吹自擂,那狄青若是真百战不殆,怎也不见那党项人建立的西夏之国亡了?”侬智高不是傻,只是缺了一些见识,在广西之地,以这个时代信息传播的水平,对于好几千里外的事情,还真就只能是一知半解。  另外,侬智高也是对自己有信心,打出来的信心,此番与宋军作战无数,犹如砍瓜切菜一般,不免信心大增。  侬智忠闻言答道:“陛下说得也有道理,宋军实不足为惧,怕只怕宋军人多势众,毕竟宋广域万里,子民万万,出得十几万大军而来,当也不在话下。”  侬智高大手一挥:“朕有昆仑关天险,来多少宋人也破不得。”  侬智忠听得皇帝陛下之语,也热血沸腾,开口问道:“以陛下之意,关外陈曙该如何应对?”  “点齐人马,出关,把那陈曙打杀当场!”侬智高当真自信,起身就往外走去。 第66章 来人,击鼓聚兵 昆仑关外,陈曙与袁用看着城头之上,也正犹豫,是上前打一下呢?还是就这么逛一逛?  得胜自然是最好不过的,那到时候必然得到枢密相公高若讷的看重,平步青云不在话下,荣华富贵说有就有。  但是得胜这种事情,想一想可以,不能多想。  犹豫中的袁用进言:“钤辖,不若佯攻一下?如此便算是交差了?到时候军报呈去汴京,便说个浴血奋战多时,损失人马几千,坚城难攻,实在无法……”  陈曙比袁用要怂,摇摇头:“不必佯攻,到了便算的攻了,军报之类,写就是。回到宾州,咱们做一个大战之后的模样出来,待得孙相公到了,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孙沔是正儿八经的文官,还是品级不低的文官,是陈曙名义上的上司,此时离宾州集结之地没有几步路了,相公之名,本是极少数人的尊称,奈何到得如今,但凡有个巴结讨好之意,属下之人都把稍有一些品级的文官尊称一声相公。  陈曙要做戏,自然还得要做给孙沔看,如此才能瞒得过去,不得胜利,也得一个奋勇作战的名声出来。  “钤辖高明!那咱们转一转便班师……”袁用说道,归根结底还是不敢上前一战。  两人商量几番,算是找出了最佳对策。却忽然看得昆仑关口,城门大开,无数蛮人蜂拥而出,黑麻布衣服,包着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应有尽有……  惯走山路的西南矮马一匹一匹冲锋而去,喊杀一片,领头正是侬智忠,一身宋式步人重甲,手持长枪飞速而来。  “这这这……”远远的陈曙已然有些语无伦次,立马转头,大喊:“班师班师,撤退,回滨州!”  袁用也不多等,两位主将,打马调头就走,麾下八千军汉,迈腿狂奔。  “陈曙小儿,不要跑!”侬智忠一边追一边大喊,不得片刻,已然追上了几个落后的宋军老弱,长枪捅刺而下,毫不手软!  昆仑关城头之上,大南国皇帝侬智高看得这一幕是哈哈大笑:“哈哈……宋人当真懦弱,近万大军,却不 敢回头一战,当真笑煞人也!再派人马,出城掩杀,能杀多少便杀多少,且看看宋人还敢不敢来!杀得个一路尸首去宾州,也叫那狄青到来之时瞧一瞧,看他还有几分勇武!”  城外侬智忠也不用什么军令,如此追杀宋军也不是一次两次了,陈曙自是打马跑得快,这些步卒老弱的,杀起来也带劲,还能缴获不少军械,每打一仗,必是盆满钵满。  一路一直掩杀到宾州城不远,侬智忠方才作罢,也累得够呛,麾下人马尽皆力竭,看着沿路满地尸首,惨状不堪入目,心满意足打马转头而去,开始收拾战场之物。  陈曙与袁用仓惶入得宾州城,也顾不得麾下损失惨重,入城之前还故意给自己装扮了一番,还要在孙沔面前做戏。  孙沔果然不久就到了宾州城,听说头前不久,陈曙还带兵出去打了一仗,立马大怒,招来陈曙,问道:“狄相公有令,不得出战,你缘何要带兵出战?”  陈曙答道:“下官得了枢密高相公之命,教下官寻机决战,不可拖沓,下官也是无法,遵照枢密高相公之命,点齐人马与贼一场大战,打得是天昏地暗,麾下将士奋勇,更是连战连捷,奈何终究寡不敌众,唯有退兵而回,破不得昆仑关,下官有罪,罪该万死!”  “胡说八道,前线之命,皆出狄相公,枢密高相公岂能又来军令?”孙沔正儿八经进士及第,当过御史,当过转运使,岂是那么好忽悠的。  只是没想到,陈曙真的拿出了一封信来,递给孙沔去看。  孙沔看得是眉头大皱,这事情就不简单了,他看了看陈曙,又看了看信,随后慢慢把信收到怀中,不再多言,只挥了挥手,示意陈曙退下。  陈曙心中大喜,连忙退下,没有功劳,但是捞到了苦劳,也还得往汴京送一封信去,把苦劳呈到枢密使高若讷面前。  却是孙沔开始为难了,这里面的事情,便是这一封信他也能猜出个轮廓出来,朝堂倾轧争夺,却一直争夺到了前线……  一面是狄青,一面是枢密使高若讷… …  孙沔把信放好,叫人近前吩咐,封闭四门,不准一人进出,各军在城头严阵以待,加强城防,准备檑木滚石火油之类。  孙沔也知道自己不善领兵作战,甚至可以说是一窍不通,这种事情唯有倚仗狄青,便也只能谨慎再谨慎,只等狄青前来。  再过十几日……  风尘仆仆的狄青狄咏,终于到了宾州城,见得孙沔陈曙袁用等人,来不及多少寒暄,狄青已然就往城头而去。  上得城头一观,本是要看地势,来去道路之类,却忽然远远看得沿路尸首,头尾相连,枕倒一片,尸首腐烂之腥臭,闻之欲呕!  狄青立马大怒:“何人出战了?”  陈曙倒也不怕,上前拱手:“末将十几日前出战昆仑关,大战连连,杀敌无数,却终究寡不敌众,退守城内!”  狄青深吸一口气,只觉得胸口一紧,难受至极,显然是气的。不仅气陈曙自作主张,更气同袍尸首在宾州城头就能看到大片,这还是什么浴血奋战?这显然就是大溃败之后被人追击掩杀所致……还无人前去收尸……  这一幕,气得老将狄青是牙呲欲裂!  狄咏在旁,闻着空气之中的腐烂腥臭,怒火在心,左右一看,说道:“陈钤辖当真勇武,竟敢枉顾军令自作主张,当真勇武非常!”  陈曙自是听得出狄咏语气不善,却也不怕,笑了笑:“都是应该,贼人当面,岂敢贪生!不过,末将并非自作主张,也是接得军令才出战迎敌!”  “接得军令?何处军令?”狄青眉宇一狞,转头去看,眼神带有寒光!  陈曙连忙去看孙沔,意思是让孙沔把军令拿出来,没想到孙沔却并无动作,只是上前打个圆场:“狄相公远来,要不要先休息一下?下官命人去备酒菜,当也有个接风洗尘!”  狄青不是傻子,狄咏更不是傻子,两人微微对视,其中必有猫腻。  狄咏微微点头,示意老爹不要着急,说道:“接风洗尘可稍待,点校兵马为要!”  狄青闻言便喊:“来人,击鼓聚兵!”  先锋孙节上前拱手:“得令!” 第67章 我儿向前,尔等便前 “咚咚咚咚咚咚……”  宾州城头,牛皮大鼓震天响起,这是军中特有的信号,聚兵而用,三通鼓罢,兵将不到者,必是军法处置。  宾州城小,倒也没有人真的会拖沓到鼓声落下。  简易将台之上,狄青迈步而上,身后跟着孙沔、狄咏、孙节、陈曙、袁用……  校场不大,聚得无数人马,狄青与狄咏看得是连连皱眉……  甲胄刀枪,锈迹斑斑,许多甲胄早已是这一块那一片,中间还用布连着……  打眼一看,破衣烂衫无数,花白须发者不少,瘦弱少年也多,就是青壮大汉挑不出几个!  这些人一个个目光呆滞,不少人面色还有惊慌未定,畏畏缩缩,实在入不得眼!  这就是大宋的军队?  坑,实在是坑,狄咏心中已经在叹气,越担心什么,越就要发生。  更坑的是,将台之下,校场之中,怎么数都数不出一万人来!  狄青已经气过头了,反而冷静了不少,开口问道:“陈钤辖,你麾下有多少人马?”  “禀狄相公,末将麾下,一番血战之后,余剩人马三……千。”陈曙答着,稍稍有些磕巴。  “三千……不知孙使麾下多少人马?”狄青又问。  孙沔倒是老神在在:“下官麾下,四千两百号!”  得,老弱加在一起,七千人。其中青壮挑一挑,兴许两千左右,加上带来的三千,五千人。  狄咏摇着头,手已握向刀柄,眼睛盯着狄青,只等狄青一句话。  父子连心,果然,狄青面色一正,怒气忍了这么久,再也不忍,开口大喊:“来人,把孙沔及麾下副将、军指挥使,营指挥使,尽皆绑来!”  狄咏立马拔刀动手,杨得忠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只见狄咏拔刀,立马也是拔刀跟上。  见得狄咏朝自己走来,陈曙连退几步,开口问道:“末将何罪之有?”  狄咏哪里管他,抬腿飞踢而去,陈曙立马一声闷哼倒飞倒地,杨得忠举刀而去,架在脖颈,左右来绑!  狄咏又再走向袁用,袁用比陈曙当真多了几分胆气,一边拔刀,一边大喊:“狄相公,末将不服,末将不服!”  “去你妈的!”狄咏挥刀就去,口中还说:“腌臜泼才,城外不远,尸臭漫天,你还不服!”  袁用提刀在架,却也只架得一下,人又被狄咏踢飞倒地,口中却还大喊:“ 末将无罪啊,末将无罪!”  狄咏又是提刀带人下将台,左右发问,军指挥使,营指挥使,一个也少不了。  不得片刻,三十几人已绑缚在将台之前,跪地低头!  唯有陈曙与袁用不断大喊:“末将无罪,狄相公就算要整治,也当拿个让人心服之法!”  狄咏已然开口:“尔等不从军令擅自行动,此罪一也。临战溃逃,致使全军大败,死伤无数,却还敢在主帅面前谎报战情,此罪二也。同袍尸骨就在眼前,不与收尸,此罪三也!按军令,如此三条,便是哪一条都该斩!”  狄青却接着狄咏的话说道:“还有一条,朝廷军饷,有钱粮,有军械造作,尔等钱粮敢贪,军械也敢贪,全军上下一起贪,到得战时,军士个个面黄肌瘦,军械甲胄皆是破败不堪,罪无可赦!”  便是父子二人一通话语,台下七千军汉,一个个抬头仰望,眼神之中仿佛有了一点光彩。因为父子二人之语,没有一句是错的。台下这些兵,当真活得猪狗不如。  倒是一旁的孙沔有点急了,上前问道:“狄相公欲如何处置?”  “按军法律例,尽皆处斩!”狄青语中含怒。  “这个……狄相公且慢,你看看此信……”孙沔直到此时,才把怀中信件拿出,却是他这文官,哪里见过一次杀几十个自己人的场面,多少有些吓到了,想拿高若讷的信件来当个好人。  狄青接过信,打开一看,默不作声,心中自是了然,把信再给狄咏。  狄咏看完,眼神微眯,却笑了:“官家钦授前线决断之权,却还有人敢私自指挥前线人马,令出两门,果真好胆!此事,来日定还有个分说。”  孙沔闻言,连忙出言回旋:“狄相公,小狄将军,私自出战导致战败之事,情有可原,当真情有可原。”  狄咏不管其他,提刀慢慢走向陈曙身后,刀横一旁,只等父亲话语。他知道自己的老爹是如何治军的,更知道此时不斩这些人,台下这些军汉之心必然颓丧,唯有杀人,才能让这些猪狗不如的军汉得到许多慰藉,才有可能再上战阵之时,有几分勇武之心。  更要杀鸡儆猴,儆的是孙沔带来的四千江西军将,都看好了,为将不勇,就是这么个下场!  治军之道,便是如此,时间紧迫,当用重典!  狄青自 是开口:“开斩,将人头挂在城墙之上,以告慰城外是亡灵!”  “得令!”狄咏大喊接令,手中长刀高高举起。  “饶命啊,狄相公,末将不过一介小小钤辖,胜败岂由自身……”陈曙兴许这个时候还以为自己成了政治斗争的牺牲品,后悔是后悔,但是后悔的是不该听从高若讷之命真的带兵出城!  “咔……”  一个人头滚落……脖颈之间的热血喷涌而出,几丈之远,直洒在将台之下许多军汉身前!  霎时间,将台之上便闻得屎尿横流味道,臭气熏天,三十多人战战兢兢……  求饶之声此起彼伏,有人家有老母要养,有人家有幼儿要带,有人连连磕头。  还有那袁用,口中呼喊:“不可杀我,不可杀我,若是杀我,枢密高相公必不与尔等甘休……”  枢密高相公?认得你是谁?枢密高相公又能如何?狄咏直接走去,提刀就砍,又是一颗人头落地。  “还愣着作甚?砍!皆砍了!”狄咏与杨得忠说道。  杨得忠点点头,舔了舔嘴唇,左右一招手,雷达与几十军汉往前,一柄柄长刀举起,一个个人头落下!  再看孙沔,已然面色苍白,两股战战,眼神都不敢去看狄青。  台下众多军汉,有人两眼放光面露喜色,有人闭目去躲,不敢直视,还有不少军将也是两股战战,看狄青一脸畏惧,看杀人毫不手软的狄咏,更是不敢对视,眼珠乱转,心中大乱。  狄咏开口:“尸首埋了,头颅挂在城头上!”  “遵命!”杨得忠领命而去。  狄青开始训话:“家国大义,本使不多言,钱粮发足,饭食管饱,战阵厮杀,我儿向前,尔等便前!退者,立斩!”  没办法,真到卖命的时候了,狄青也是无法,在他心中,为了家国,大战当前,唯有身先士卒,老子卖了几十年的命,儿子接着卖。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训话就是这么短,却也那么有效,在场所有人的都看向狄咏,就听狄青那一句“我儿向前,尔等便前”。  目光皆聚在狄咏身上,连孙沔的目光也在狄咏身上。  狄咏拿着一块布巾慢慢擦拭长刀上的血迹,然后收刀入鞘,抬眼左右扫视,便是如此简单动作,也能震慑全场,慢慢开口:“十五至三十五岁的青壮站左,老弱站右,动起来!” 第68章 不可久战 这个时代的士兵,有这个时代士兵特点,千万不能用后世对军队的印象来看待。  一来,这些士兵几乎全都大字不识一个。二来,这些士兵基本都出身极其低微,流民招刺的,犯罪刺配的,再就是实在活不下去又不敢作奸犯科的。  所以,你跟这些士兵去说什么家国大义,不是他思想觉悟低,是他真的听不太懂。  你跟他说要保土安民,前线不远有他的家人和土地,那还好说,如果他既没有属于自己的土地,也没有家人在附近需要保护,也就不要指望他们有多少勇武。  所以,你怎么让这样的士兵勇武呢?其实只有两种办法,一种就是恩惠,一种就是激励。  就如此时狄咏所做,先把一车一车的钱拉出来,发军饷,一钱不少,还多给一点作为赏赐,这就是恩惠。  然后,派人去买肉,买酒。先来一顿真正的酒足饭饱,这也是恩惠。  效果立竿见影,本来眼神空洞的士卒们,此时一个个面带笑容,直夸狄小将军恩德仁义,爱兵如子。  所有人心中也想,如果能一直在狄家麾下当兵,那该是多好,那就是神仙过的日子。这种神仙日子,就是奋斗的基础动力。  再然后呢?  狄小将军开始发布奖赏制度,一颗敌头,一贯钱!  什么,你有点怀疑?  狄小将军就把几车的钱全部取出来,摆在将台之上,军汉守着,你可以看,可以摸,甚至可以拿在手中掂量着玩,玩过了,你放回去。  一个孔武大汉在旁边喊:“小将军有令,拿敌人人头来换,一个头,换一贯,童叟无欺,钱就在放在这里,就等你们来换了!如是攒得下十颗八颗人头,娶个小娘也不在乎下!若是杀得敌人军将,那小将军可说了,重赏,十贯二十贯,五十贯一百贯,就看尔等的本事了!”  军汉们恋恋不舍的把钱放回将台,一边看着,一边走着,一步三回头。  “跟着狄家人当兵,真好,想来那些以往跟着狄帅的西北兵,此番必然都发财了……”  “是啊,可惜了,要早知如此,老子便是讨饭,也讨到西 北去再当兵!”  其实在宋朝当兵,以军饷来说,是真的能养家糊口的,好日子算不上,娶个老婆生个儿子,那也饿不着。  只奈何国土还是太大,大宋境内,其实绝大部分地方压根就不打仗,几千里外打仗的事情,对全国绝大部分人来说,一来也听不到什么消息,二来也没有什么不安全感。  甚至很多地方,任凭朝代更迭,几百年上千年没见过打仗也正常。因为战争往往在许多决定性的地方就已经打完了,绝大部分地方,谁打赢了就是谁的,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不过就是换个皇帝叫租子而已。  所以这种地方,军备就不谈了,当兵的自然更得不到重视,甚至军汉都可以变成主将私有财产,任意驱使,这些军汉甚至都不知道朝廷到底给自己发了多少钱,消息闭塞之下也没有渠道知晓,发多少,主将说了算……  此时的广东、江西之类,大概就属于这种地方。  所以一支军队到底有没有战斗力,更多的是看主将如何带兵,如何对待麾下士卒。  换句话说,一支军队的向心力,其实主要来自他们的主将,只要主将得军心,基本就是主将让干啥,咱就干啥。  什么?主将让造反?造反是……就是反皇帝?主将自己当皇帝?那挺好!咱们也当个什么知县知州大将的,咱们也每餐都吃山珍海味,咱们也娶上个三妻四妾,没毛病…  所以,主帅赵匡胤就“被”手下一大帮子军将“逼”着把龙袍穿到身上去了,所以就有了宋朝。  所以赵匡胤还得来个杯酒释兵权,把昔日给他穿龙袍的军将们一个个赶回家带孩子,别带兵了。  所以赵宋就要跟士大夫们共治天下,所以,从此以后,领军的真正主帅,都变成了士大夫。  包括狄青昔日打仗,上头必然还有一个宣抚使、经略使之类的士大夫长官。  哪怕如今,狄青带兵出征,自己当主帅了,其实身边也还有一个孙沔,孙沔是谁?朝廷刚刚封的广南东路、广南西路宣抚使,他本是江西路宣抚使,陡然就兼了广东广西两路宣抚使。 狄青呢?他是荆湖南北路宣抚使,你看看,其实品级上差不多,狄青多了一个宣徽南院使的名头,如此就算高了那么一点点,前线主帅。  孙沔见得狄咏大肆给士卒发钱,也是眉头连连皱起,还与狄青说道:“狄枢密,这般发钱,怕是军资不足以支撑久战啊……”  其实还有一句话孙沔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狄咏如此动作,有笼络军心之嫌疑……  狄青摆摆手:“无妨,速战速决尔,不可久战!”  “速战速决?狄枢密初到,兴许有所不知,贼寇战力惊人,如今又有昆仑关之险要,怕是难以速战速决……”孙沔如此说道。  狄青还得与孙沔解释:“若不能速战速决,待得贼寇当真在邕州布政日久,便更是难以剿灭,所以必要在贼寇立足不稳之时,有速战速决之法!”  狄青这句话也说明了这个时代的一个特点,如果真让一个割据政权有时间在一个地方建立了成体系的统治系统,那必然就会让这个政权实力大增,从此有钱有粮有人。  自古以来皆是如此,真正认真经营根据地的势力,都能成气候,比如刘备,比如刘邦,比如朱元璋,甚至太平天国。流寇,往往只需要一败,也就一败涂地了,比如李自成。  孙沔知道狄青说得有道理,心中也有担忧,又问:“那……狄枢密可有速战速决之法?”  狄青微微点头:“自然是有,这些草寇,未见过世面,坐井观天之辈尔……”  孙沔也不知狄青之语到底真假,心中却也有喜有忧,如果真的能一击得胜,他自己也是有大功的,必然升官。如果狄青只是说这话来搪塞与他,那这么下去,到时候缺钱少粮的,士气必然更差,兴许还要被连累。  最重要的一个担心之处,那就是孙沔觉得狄青此时麾下兵少,汴京来三千,青壮挑了两三千,六千人都不足,而贼寇却有一两万之多。  就这么一个对比,轻易说胜利,怎么都有些没有说服力。  孙沔问道:“狄枢密,要不要让余靖把广州城内的兵带到此处来汇合?”  “可!”狄青答道。 第69章 全盘托付与我? 狄青一句可,孙沔又有担忧:“那万一贼寇去偷袭广州城,该如何是好?”  狄青笑答:“若我是那贼寇,必不会去偷袭广州!”  “为何?”孙沔一脸疑问,实在不解。  门口狄咏走了进来,刚听到前两句对话,答道:“孙使有所不知,兵法之道,不在一城一地。只在战略主次,朝廷远征之援军到此,昆仑关一战,必决定了整个战局走向。贼兵也不多,一万余人而已,广州又并非什么粮草重地,也非什么战略要点,此时若是去分兵偷袭,于战局毫无好处,反而削弱了昆仑关之人马。昆仑关一旦有失,贼寇后路必断,贼寇有了广州又如何?若是贼寇在昆仑关得胜,那广州城不过探囊取物而已,何必又要犯险分兵?”  这回孙沔是真懂了,眉开眼笑:“小将军果真将门虎子,兵法一道,造诣实在深厚,那本使这就去信广州,让余靖带兵来汇合。”  狄青点点头:“有劳!”  孙沔立马出门去写信,此时身边,多一个兵,那就是多一份保障。  狄青此时看着狄咏,满脸欣慰之色,开口笑道:“我儿不错,分析战局,一语中的,当真有将帅之风……”  “都是父亲教得好……”狄咏还马屁起来了。  “哈哈……那为父再问你,这昆仑关该如何打?”老爹看儿子有谋略,自是高兴非常,再考教,那就是真的想看自己的儿子到底优秀到什么程度了……  狄咏笑道:“父亲心中早有定计,儿子怕也跟你想到一处去了。”  “说来!”狄青手一抬,把官袍宽大的袖笼一转,落座,拿起一杯茶,准备看自己儿子的发挥。  “不外乎引蛇出洞之法,侬智高连战连捷,未尝一败,必有骄心,麾下军将,必也是骄兵,骄兵必败便是兵法所云。这些贼寇未见过世面,便还以为战阵不过如此,想来也没有见过真正的血战该是如何模样,引蛇出洞,便不在话下!”  狄咏答着,无知者无畏,一两万人打了几仗,打得宋军落花流水,就敢登基称帝,这就是无知,不知道天下有多大。  “那该如 何引蛇出洞呢?”狄青再问,面色上的欣慰溢于言表,生子如此,作为父亲岂能不喜?  “避战十日,一来休整,二来把广东广西与江西之兵稍稍操练,至少操练个队形,能听个鼓声,上阵之时不至于一团乱麻。大军到此,十日不战,那侬智高必然以为我等不敢战,骄纵之心更甚,我们再以先锋出城,败战而归,敌必追赶,蛇已出洞,便可一战猛攻而胜!”  狄咏把心中所有谋划都说出来了,也抬头去看狄青,心中更知道,狄青肯定也是这个谋划。  果然狄青大喜,拍案而起,连连发笑:“好,好,吾儿当真有将帅之大才,必可独当一面,再得欧阳学士之真传,来日必能强过为父,便是为父来日死了,也可放心了,这家国社稷,有吾儿作保,党项契丹便是再举大兵,社稷无忧也。”  狄咏听得前一半话,还以为狄青是在高兴他这个儿子有才能,听到后一半才知道,狄青更高兴的是后继有人,死之后,这大宋朝还有能保家卫国的人才,保得大宋江山社稷。  唉……  行吧……  却听狄青又道:“此战,战前之事,一应托付与你,临阵调度,也托付与你,为父只到处巡视看着,莫要辜负!”  狄青就是要让狄咏真正操作一次的意思,以往都是跟随作战,此番难得有这种场机会,敌人并不强,狄青又可以自己一言而定,此时不培养儿子,更待何时?  这回轮到狄咏闻言一愣了:“啊?全盘托付与我?”  这不是打游戏,没操作好可以再来,也不是输了就输的了事情。这是真的要里里外外操作一场战争的所有事情,狄咏不是怯场,而是人都有第一次,第一次终归还是有一些紧张。  “怎么?不敢?”狄青问道。  “岂能不敢!必胜此战!”狄咏也不多言,此时唯有军令状之言,对于未来,这才是个开始,若是一场小规模的战役都指挥不清楚,还谈什么未来?  “好,你便依你心中所谋去做!”狄青如此说着,也是给狄咏信心,其实他心中也并不那么放心,狄咏做,他看 ,还得到处巡视,就是要看狄咏做得好不好,有没有需要查缺补漏之处。  “谨遵帅令!”狄咏正儿八经的行礼,然后出门,脑中不断运转,还拿出自己一路上写满了字的小册子,反复翻看。  到得校场,站在高台,不免也有意气风发之感。  先做什么?  训练,十天之内,训练出一个基本密集阵型,然后鼓点,锣音,军旗,大纛。  后勤补给,也要过问,每日每餐都要有肉,要吃饱。  城防要巡,檑木滚石不够,伐木,搬运……  还要打造攻城的长梯,也得伐木。  箭矢分发,军械调配,许多人甲胄不全,还好扎甲好修,那些不必上阵的老弱,脱下甲胄,几副甲修成一副甲,也算齐全。  甲胄这东西,在一定程度上其实也代表了士兵的勇气,精锐者,必披重甲,这是冲锋陷阵的心理鼓舞。  刀枪要修,也得赶紧修。  从西军骑兵中,抽调骨干为都头、指挥使,负责训练,也负责临阵的调配。  甚至连士卒拉屎都要做出强硬规定,狄咏还要去选址,否则满城皆是屎尿……  便是这些基础准备工作,狄咏也忙得脚不沾地,一一做好,事无巨细。  过得几日,广州余靖已经带兵而来,也不过三千多人,本还有七八千人,却被头前蒋凯送得个七七八八……  再一遴选,不过千余青壮……  满打满算,再次点校造册登记,狄咏手下兵马,六千七百二十五人。  有一种压力袭来,一战得胜,实难!  什么埋伏之类,敌人在城外,狄咏在城内,敌人必然比狄咏更熟悉地形,这且不说,敌人的斥候探子肯定也到处都是,宾州到昆仑关,也不过几十里地,什么埋伏一波立马大获全胜是不太现实的。  故事里的战争,几乎都是智商碾压类型,主角如何智计百出,如何碾压敌人,主角如何了不起,几乎很少说到战争到底是如何在运筹帷幄中结束的。  实际上的战争,再如何运筹帷幄,再如何智计百出,取胜的最后,还是士卒用命去拼杀。  搏命的时候要到了!  --  作者有话说: 第70章 一下子打跑了? 侬智高,并非真是一个不开化的蛮人,他是大族出身,他老爹侬全福昔日就是傥犹州的知州,也就是邕州治下四十四个羁縻州之一,在交趾(北越南)与广西的交界之处,是宋朝封的官职。  但是侬全福这个人才能不小,发现了金矿不说,还倚仗财力不断招揽各处的少数民族之人,势力慢慢扩大,有一天忽然发现自己了不得了,然后也就称帝建国了,建了个长生国,也自号昭圣皇帝。  侬全福是圈地自萌,建国当皇帝,邕州虽然收到消息了,但当时也没当回事。  但是交趾国不服气了,卧榻之侧,你说你是皇帝就成皇帝了?自然派兵去打,然后就把侬全福给灭国了,人也被抓了。  侬智高小时候是读过书的,能说汉语,也能写字,但是国破家亡了,自然不服气,又拉着人干,与交趾干,干不过又想内附大宋再次臣服,想在大宋弄个官职,想借大宋这个中原正统的虎皮做大衣,吓唬一下交趾,与交趾接着干。  大怂在这种事情上,自然懒得掺和,不予。  侬智高三番五次请求大宋赐官,皆是不予,他一气之下是南打交趾,北干大宋。  干一下大宋,诶……忽然发现大宋比交趾还容易干……  这不,不仅打破了邕州重地,还一干就直接干到广州城下了……  这回把侬智高厉害了,登基称帝不在话下,大封群臣也不在话下,大南国土地面积陡然比交趾也差不得多少了。  这把,侬智高是真成皇帝了。  只是面前还有最后一道坎,那就是把大宋朝廷派来远征的狄青给打败,如此,大南国就真成了世代基业,传子传孙,说不得还得跟交趾再干一干,算是报仇雪恨。  今日皇帝陛下侬智高上朝,文武百官列班站好,侬智高龙袍在身,头上是他刚刚打造的九龙冠冕,好几斤重,金子他还是有不少的,谁叫他家里就有金矿呢?  文武百官,皆穿汉服,倒也像那么回事。  皇帝陛下开口:“宋人大军就在宾州城内,你们可知有多少?”  很多人其实还是惧怕大宋这个中原正统的,面色上有些心虚也正常,毕竟能当官,总要认字,认了字,总也对中原正统有几分敬畏,大宋皇帝派的大军,那得给一点尊重。  皇帝陛下侬智高就是要消除麾下这些人的畏惧感,便又开口:“三千,大宋皇帝派的远征大军,就三千人,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侬智忠立马接话:“那大宋皇帝自是坐井观天,岂能知道陛下之威?要是派 个十万八万的,那还对我大南国有几分威胁,却是派个三千人,可见那大宋皇帝是真没见识……”  皇帝侬智高闻言大笑:“哈哈……如此也罢,打完这一战,想那大宋皇帝再也不敢惹咱们了,咱们这大南国便是子子孙孙千秋万代,与那大理段氏一般,诸位皆是朕的开国重臣,便也是子孙万代之富贵!”  众人闻言,皆是大喜,一个个眼神冒光,也如侬智忠所言,这大宋皇帝还真就坐井观天了,派个三千人来,三千人那就不足为惧了。  “陛下,此立国之战也,必胜!”  “必胜!”  皇帝侬智高站起身来,压了压手臂,示意众人稍安,然后再道:“来将听闻是大宋第一武将,名叫狄青,你们可知晓?”  大将军侬智忠立马说道:“名不副实之辈,来了好些日了,躲在宾州城内,连门都不敢出,岂不教人笑话?”  皇帝侬智高立马说道:“诶,不能如此小觑敌人,他只是兵马少罢了,若是有几万大军,必然早已出来与咱们决战了,想来狄青在来的路上,也不知朕的大南国如此兵强马壮,许是上奏等援军也说不定……”  “上奏,上奏到几千里外?那一来一回,不又是几个月过去了?他还想在此坚守几个月吗?”侬智忠问着,这回是真心发问了,之前倒是两人商量好的台词。  皇帝侬智高想了一想,说道:“得来个引蛇出洞,必须要把狄青打败,如此后来之人必不敢再战!”  侬智高不是傻,他是聪明的,只是单纯见识太少,他知道成功立国的条件,也知道该怎么指挥作战,连战法都与狄青狄咏想到一起去了,他只是没有真正见过大世面。  不过他自己显然不这么认为,他自己心中的定位,自然是举世无双的大英雄大豪杰。  何以见得?  就凭他南打交趾,北打大宋的这份勇武,一人敢与两国开战,还打下了这份基业,自是已经世间少有了。  “引蛇出洞?陛下,臣愿去引蛇,臣便带兵马去宾州城下叫战,骂他个祖宗十八代,他不是名声大吗?便把他骂出来,到时候打起来了,陛下再带大军出关与之交战,必胜!”侬智忠倒也认字,看过几本话本故事。  “好,就依此计!”侬智高已然定夺,就算骂不出来,那也是打击敌人士气!  到得第二日下午,宾州城外,果真出现了两三千蛮军,侬智忠能说汉话,便站在城下大骂,左右盾牌护卫,以防冷箭。  “狄青,你这个老贼,带兵而来,却不敢出 战,还说什么大宋第一战将,不过缩头乌龟!”  “狄青,宋狗无胆,只知龟缩……”  “宋狗……”  狄青自然被惊动了,立马上城来看,骂声自然是骂声,狄青并不在意,与西夏党项作战几十年,挨的骂都堆成山了,不在乎多两句。  狄青关注的是敌军阵型,远处山脉道路……  倒是孙沔忍不住,天朝上国,被人骂来骂去,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开口问道:“狄枢密,敌军应当不过两三千号,当出击一战,挫其锐气!”  狄青未开口,只是看了看自己的儿子。  狄咏自然得开口了:“孙使勿急,此时不宜出战!”  “嗯?此时机会大好,岂能不出战?此时不趁贼寇人少孤军而来一战,怕是再难有这般的好机会了。”孙沔有些不能接受,面带怀疑看着狄咏。  狄青摇摇头,转身就往城头而下,只道:“随便他们骂,都去做各自的事情,城防要加紧一些,贼寇未带器械,当是不会攻城,却也要防万一,往东西北边派斥候出去,以防佯攻有诈。”  狄青自然是安排的面面俱到,只是狄咏有些尴尬,他本来准备开口说这些话的,被老爹先说了,他便是欲言又止模样,心想,说好的全盘托付给我呢?怎么你就先说了?  狄青似乎也察觉出来了,看了看狄咏,给出一个略带抱歉的笑脸,又道:“我儿前去安排!尔等军将,皆听我儿指挥。”  说完狄青就走了。  留着孙沔与狄咏对视一眼,拉着狄咏又道:“小狄将军,缘何这般还不出战啊?”  狄咏答了一语:“这才多少人?万一某出去一下子给打跑了,来日他们就真的再也不出来了,那该如何是好?”  就是这个道理,如果真出去一战,获胜自是不难,就怕敌人败得太快,从此就真的龟缩昆仑关不出来,那还得去攻坚,那就可能真的天长日久,后患无穷。  这个时候认怂,还能让敌人更加自大,为之后一场大战多出几分胜率。  “啊?”孙沔还接受不过来,又道:“一下子打跑了?”  狄咏也不管,直下城头去干活。  孙沔一脸疑惑之色,想来想去,这对父子,莫不是在搪塞我?这对父子表面上自信满满,莫不是心里其实也无胜算?兵少将寡,所以不敢出战?  想到这里,孙沔已然忧心忡忡,本还想着跟着狄青吃肉喝汤,这回好,不获罪就千恩万谢了……  唉……得……得备一匹马,也要有个以防万一……孙沔心中不断盘算……  --  作者有话说: 第71章 牵马坠蹬,百死无悔 不急着出战,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麾下还有三千多人需要稍微整训一下,这是必须的,打仗有打仗的章法,不能真的跟贼寇一样上前一窝蜂,退后也一窝蜂。  宾州城内,正在加紧整训,狄咏的主要任务也是盯着这些军汉整训,其次就是制定详细的作战计划。  狄青虽然放手让狄咏操盘全局,却终究还是心中有担忧,便召来孙节,说道:“孙节,你跟我出生入死多年,有些事便也要托付于你。”  孙节是狄青座下骁勇战将,历史上他本该是狄青引蛇出洞的诱饵,却也不幸,先锋孙节在邕州这一战会力战而亡,成了真正被侬智高吞进肚子的诱饵。  此番有了狄咏,显然一切都会不一样。  孙节自是不知道自己命运的改变,听得狄青之语,只有内心感动,正身行礼答道:“老帅只管吩咐,末将自是百死!”  狄青叹息一语:“我儿虽然是勇武有谋,却也年幼,此番托付,不免还有担忧,你当多多跟随行走,查遗补漏,他不比你我,你我皆是泥腿汉出身,在朝廷里终究差了一筹,他却是读书人,来日成就定然在你我之上,我是慢慢老了,未来终究是你们的,想来你也知晓我在说什么……”  狄青这一语,不仅仅是在让孙节去帮狄咏,更像是在托付身家衣钵,狄青的身家衣钵,也就是他的政治遗产,这些遗产没有其他,就是军中这些跟着他效死无悔的军将。  以前,你孙节怎么跟着我效死,往后,你孙节就怎么跟着我儿狄咏效死。我儿是士大夫,来日成就定然比我还高,跟着他效死,前途自然更加远大!  孙节听到这话,陡然泪眼在流,他也是底层军汉出身,跟随狄青多年才有今日,虽然还没有大富大贵,却也算出人头地了,忆往昔出生入死峥嵘岁月,再见狄青两鬓已白……  “老帅之言,末将句句在心,老帅只管放心,末将待小将军,必与待老帅无异!牵马坠蹬,百死无悔!”孙节单膝跪地,拱手大拜,话语字字铿锵有力。  “好了,那便不多言了,你只管去吧……”狄青如此说着,内心之中也有些惆怅。  一番话语过后,孙节接下来几日,便 一直跟在狄咏身边,查遗补漏,也为狄咏接下来的作战计划提供参谋协助。  孙节的这种变化,狄咏岂能无感?便也知道定然是狄青与孙节说了一些什么,心中感动之余,不免压力更大,真要接得下狄青的班,狄咏自知还远远不够……  狄咏这边正在紧锣密鼓准备一战之时。  昆仑关中,侬智忠正说得大笑不止:“诸位可知,我在宾州城下破口大骂,骂得是口干舌燥,那大宋的主帅狄青不过上城头看了几眼,立马屁滚尿流下城而去,连头都不敢露了,哈哈……”  皇帝陛下侬智高自是大喜:“宋人果真懦弱,惯自吹自擂,什么大宋第一武将,什么战神人物,原道是个这般货色……”  皇帝此语一出,满朝文武一片哄堂大笑,人的自信就是这么来的,对天朝上国的些许敬畏,终究比不过世代富贵的诱惑。  “陛下,臣还命麾下儿郎对着宾州撒尿,却也不见宾州城内有任何动静,看来他们是真准备忍气吞声等待援军了,援军不至,那狄青只怕要一直当缩头乌龟……”侬智忠笑得是前仰后合。  侬智高反而面色正了正,说道:“不能如此拖下去,若是让狄青真等到援军,怕是有生变的可能……”  “陛下,那狄青龟缩不出,如何是好?不若现在开始打造器械,攻坚一战?”侬智忠问着,却也知道攻坚实难。  摧枯拉朽之下,城池之间并不需要攻坚,真正需要攻坚的时候,必是要损失惨重的,还不一定能成,比如广州城下,其实就铩羽而归了。  “得想办法……”侬智高如此说着,也沉思在想。  想来想去,满朝一片沉寂,便是也都没有什么好办法。  现实中的大战,终究不比话本小说里的故事,什么水淹七军,什么火烧连营,什么挖地道,什么大军一到便是望风披靡……  真正面对一座重兵把守的城池,其实能用的办法其实不多,金国大军围困孤城太原连打了好几个月,哪怕成吉思汗,大军围攻一个燕京孤城也是久攻不下。  便是许多人以为没用的长城,虽然历史中看起来好像经常被打破,其实不然,因为它还有几百上千次成功防住了敌人。  这 就是狄咏与侬智高,谁都不愿意打攻城战的原因所在。  侬智高显然也真想不出什么办法,引蛇出洞不成,也就陷入了僵局,接着连续几日,满朝文武每日上朝而来,皆是围绕着这场战争该怎么打而进行的。  却是几日后,正当满朝文武又开始商议怎么打这一仗的时候,忽然有人冲进大殿之内,开口大喊:“陛下,宋军出城了!”  侬智高闻言是又惊又喜,连忙问道:“出来了多少人?”  “两千人左右,马匹百十,大纛之上,明晃晃写了一个狄字!”  “狄青?狄青出城了?好好……快快击鼓聚兵……稍后,近来可有探子来报?狄青是不是等到援军了?”侬智高并未真正昏了头脑。  侬智忠立马答道:“臣派的探子,早已出得一二百里之远,除了广州余靖之前进了宾州,并未回报还有什么援军……”  这一点侬智忠是自信的,为何?因为邕州之地,本就是各个少数民族聚居之处,虽然这里属于宋土,其实真要论兵事作战,宋军其实属于客军。  侬智高麾下的探子可以毫无顾忌漫山遍野到处跑,反倒是宋军的探子谨小慎微,生怕被人发现被人阻击拦截。  所以说军事情报上,侬智高是明显优于狄青的。所以狄青要是有什么埋伏陷阱之类的阴谋诡计,基本也逃脱不得侬智高的耳目,也还有战局过小的原因在其中。  此时皇帝侬智高已然大喜往外:“聚兵聚兵,他狄青竟敢出来,便不能让他回去了!只要狄青一败,便是万事大吉。”  侬智高此时虽然还对狄青为何又轻易敢出城的原因有些怀疑,却是大局如此,敌弱我强,只要能咬住敌人,一万五六千人打五六千人,怎么也不可能输,而且宋军战力,本就不堪一击。  这个机会如果没抓住,那就再也难有机会了。  昆仑关上下,此时鼓声大作,号角连连,无数青蓝衣装的汉子集结而来,侬智高甚至早早就吩咐人去打开城门,一万五六千人,两三千匹西南矮马,已然蜂拥而出。  侬智高却也不知,出城之人并非狄青,而是狄青的儿子狄咏。  不过,也无所谓了,管他是谁,实力碾压之下,想败都难。 第72章 退者死!立斩!家眷皆下狱发卖 宾州而出的狄咏,身边不过两千人,皆是从东京带来的禁军,其中也只有几百人真正见过厮杀,这几百人都被狄咏放在队列最头前。  而本该当前锋而战死的孙节,此时却还在城池之内,八百骑兵,高头大马,正在东城城门之处。  还有三千多人,正在南城门之内,等候命令,出城而战。  狄咏此时打马在最头前,广西天气炎热非常,浑身汗如雨下,捏着长枪的手掌,早已被汗水湿透。  “慢,不要急,慢慢走!”大军慢走,以逸待劳。狄咏不断大喊,以掩饰心中的紧张,不论上阵多少次,临战之前的紧张从来不可避免,只到真正接战的那一刻,紧张才会被热血取代。  勇气,其实,并没有人勇气。  勇气来自于忍耐忍受,忍受过自己的胆怯与紧张,便是勇气。  杨得忠在马上不断回头,回头去看身后的军汉,出城之时刚刚喝过了水,却依旧感觉嘴唇与喉咙干涩无比……  再往后,那些东京而来的禁军,一个个脸色煞白,有如行尸走肉,前方之人前进一步,后方之人便也前进一步,毫无那种所谓敢死的决绝!  再往后,还有督战队,硕大的朴刀明晃晃立着,后退之人,立斩!  道路远处,慢慢出现了影影绰绰的人,然后越来越多,黑压压一片,人一满万,便是漫山遍野……  越来越近,越来越多,呜呜呀呀之声已然清晰可闻,如下山猛虎,势不可挡。  狄咏沉声,举手,大喊:“停步,停步!列队!”  左右领兵几十人,打马横向来去呼喊传令:“停步,停住,都停,站好,列队!不要挤,列队站好!”  “停了,列队站好!”  “往后往后,站定,不要动了!”  一支久经战阵的精锐,必然不需要如此来来去去呼喊指挥,奈何狄咏麾下,真没有几个所谓久经战阵的精锐,能把队列站好站紧密了,也是狄咏这十天整训的结果。  好在这些人,个个重甲在身。  重甲之威,许多人没有一个真正的认识,影视剧里的重甲士卒,常常被人一刀砍死,这显然是不现 实的,哪怕再大力之人,想要一刀把重甲士卒砍死,也不太可能。  能破重甲,唯有尖锐之刃,比如长枪奋力捅刺,刀是远远不如。  宋军之战力,与辽国、西夏、女真、蒙古战三百年,很大一部分就来自宋军步人甲之坚固,这是富庶大宋给军队带来的优势。  狄咏就在最头前,此时已然不再打马,因为他身边并无多少骑兵,自己骑一匹马没有任何意义,反倒不如下马列阵,盾牌在前,长枪在后,弓弩最后。  狄咏身边,有军旗大纛,这是全军唯一的方向,军旗往何处,全军就往何处。  狄咏身后,还有一列牛皮大鼓,这是进攻的命令,鼓点的快慢就是脚步的快慢。  大鼓之旁,有几个杆子旌旗等候,这是战争节奏的把控。  敌人来了,乍一看便是无穷无尽一般从远方奔来。  狄咏还得操心大喊:“不要放箭,不要放箭!看旗帜之令!”  几十令兵又得来去打马飞奔呼喊:“不要放箭,看旗帜,看旗帜!”  指挥两千人,便是如此麻烦,可见指挥两万人十万人几十万人,又该是个什么景象。  也可见狄咏做了多少功课。  来了!  来了来了!  敌军已然近前而来,打头的正是侬智忠,一身宋人重甲,两三千西南矮马当先,如奔涌之洪流一般,身后步卒,更是迈腿狂奔不止。  狄咏身后许多士卒,恐惧已然写在脸上,两股战战,甚至头都在往后去看,跑与不跑,似乎已然就在一念之间。  最后的督战队,不断呼喊:“退者死!立斩!家眷皆下狱发卖!”  “后退者立斩不饶!”  近了,近了,三百步,二百步,一百五十步。  狄咏忽然举手:“立蓝旗!”  一杆大旗立起。  雷达已然呼喊:“放箭,放箭放箭!放!”  满场嗡嗡一片,弓弦带着震动,送出一杆杆箭矢。  半空之中,黑点如雨急落……  两三千矮马之上的贼军,瞬间落马无数,连侬智忠身上也叮当作响,重甲之威,就在于此,普通羽箭并不能透,还有侬智忠大喊:“往前冲,冲上去宋狗就败了 !”  一百步,八十步……  “立红旗!”狄咏大喊着,身旁红旗已立。  “咚咚咚咚咚咚!!!”  壮硕的大汉,奋力敲打着两手的鼓槌,鼓点快成乱麻一般。  “向前,向前!”狄咏在喊,不管有几个人听得见,狄咏一直在喊,喊得撕心裂肺一般。  无数的指挥使,都头,队头,只一听鼓声,便也是奋力呼喊:“向前,不要乱,紧密在一起,不要乱,往前迈步,快!”  “咚咚咚咚咚……”  “咔咔咔!”  最前排之人,皆是狄咏亲自挑选之人,此时举盾的在往前,竖枪的在往前,狄咏更在往前!  后人跟着前人,往前往前,迈步就是,往前迈步!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战场!  接战!  人仰!马翻!  西南矮马,本就不高,马撞在人身上,人倒飞而出,马匹也踉跄不止,马背上的人也跌落在地。  马背上的长枪急速而来,捅刺在重甲之上,火花四溅而起!  “刺,往前刺!”  “不要管倒地的,爬的起来就爬,爬不起来不要管,往前往前!”  “捅,捅马背上的!”  都头队头们撕心裂肺在喊!  长空飞鹰,盘旋在上,带着悲鸣,呼朋唤友,这里有一顿人肉美餐。  鹰眼带光,映照着大地之下那血腥场面,洪流对撞,人如草芥,喊杀之声,怒吼之声,哀嚎之声,呼救之声……  却是声声不能入狄咏之耳,仿佛这些背景之音,只是背景。  狄咏再也不喊了,声音已然沙哑难出,手中长枪如龙,不断刺杀着路过的每一个马背之人,对于宋军而言,紧密战阵,长枪如林,是对战骑兵的最佳战法。  好在,西南马矮小,速度不快,唯有耐力惊人。  远远不比西北党项马,高大健硕不说,冲刺之速惊人,那场面,当真如山压迫而来。  此时宾州城内,也起鼓声,东门南门大开。  步卒往外蜂拥列阵,直往狄咏阵前去支援,三四里路之遥。  孙节带着八百骑兵,西北高马,如离弦之箭,却不往狄咏去援,而是打马往更东边飞奔,侧翼而去。  --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撞撞撞…… 骑兵,只要速度一减,马步不能奔驰,威力必然大减。  就如此时,侬智忠本以为两三千骑兵打马而去,宋军必然一冲而散,到时候满地追杀就是,以往几战都是这般。  今日却完全出乎了意料,宋军竟然在冲击之下,并未溃败,反而自己座下的马匹却越来越迈不动了……  侬智忠稍稍有些着急,转头看去,身后依旧漫山遍野的人,便是回头大喊:“快,往前冲,杀光这些宋狗,冲上去!”  侬智忠显然也懂得战阵之道,便是要不断冲击敌人,冲击敌人不是为了杀伤多少敌人,而是要使得敌人乱起来,然后溃败,溃败之后那才是真正开始大杀特杀的时候。  狄咏也着急无比,他心中比谁都知道自己麾下这些军汉并非精锐,此时没有溃退,并不是这些人多么悍勇,而是最头前那些人没有溃退而已。  而最头前那些人,便是狄咏从京城亲自挑选的三百余人,这些人也都在狄咏附近,最初接战,这些人的眼神都会时不时看向狄咏。  这就是身先士卒的意义,也是狄青那句“我儿向前,尔等便前”的意思。  狄咏自然还得向前,带着身后的那杆巨大的旗帜,不断向前突击,这杆旗帜只要在往前,就会给所有人带来更多的勇气,若是这杆旗帜不断退后,必然会造成连锁反应。  历史中的先锋孙节,就是为了这杆向前的旗帜力战而亡!  狄咏不会亡,他从未想过今日自己要死在这里,长枪不断往前捅刺,身上更是叮叮当当不断在响,小伤无数。  一旁的杨得忠早已如发狂了一般,站在狄咏身旁,比狄咏还要奋勇往前。  所谓尸山血海,身处其中,其实是看不见的,甚至人的视线看不到几步之外,只在眼前之敌,一个又一个。  侬智忠慢慢的,终于有些慌张了,久战不下,完全是他想都没有想过的局面,越发着急的侬智忠,此时一边不断喊着,一边在找破局之法。  那一杆视线中高高怂起的军旗映入眼帘,侬智忠左右呼喊几番亲卫,在人群中左右推搡呼喊,直奔军旗而去。  狄咏陡然也发现有十几骑奔着自己而来,牙关紧咬,抬手一指:“把那些人给我捅下来!”  杨得忠闻言一声低吼,犹如林间猛兽一般,招呼十几个兄弟就往前去刺,刺人刺马,刺不到人就先刺马,马匹吃疼,必然不听使唤左右乱蹦。  骄阳,烈日!  双方已然犬牙交错,马匹再也没有了一点冲击之力,无数军汉一边畏畏缩缩,一边还是去捅去刺,因为不往敌人捅刺,敌人就会杀到面前。  跑?  再也没有几个人脑袋中想着要赶紧逃跑了,人最大的勇气就是群居的特性,就是人最容易被其他人裹挟着做任何事情。  人,却又是最血腥的物种,本质上与野兽无异,只要激发了肾上腺素,人就会被肾上腺素控制,爆发出最原始的兽性。  残肢,断臂,鲜血,肠胃……  满地洒落……  半条腿爬 行的人,眼神中带着求生的欲望,却又被另外一人残忍地捅杀当场。  刀砍在肩胛之间,被骨头与铁甲卡住之后再也拔不出来,却也并未让人感觉到疼痛,依旧奋勇去捅刺奔向自己的人。  孙沔有句话说得不假,这些山林里的少数民族,当真比一般人要悍勇不少,战力不低,并非真是那等一击即溃的山林盗匪。  狄咏此时唯有苦撑,间隙时抬眼四望,敌人步卒早已赶到战场,越聚越多,反而自己身边之人,能清晰感觉越来越少。  这已经不是撤退不撤退的事情了,而是想撤也不可撤得了。  狄咏在等,在等……  出城而来支援的步卒已然到达战场,狄青亲自打马在后压阵督战。  狄咏还在等,他在等孙节的骑兵,两翼穿插的骑兵!  忽然,一柄长枪往狄咏刺杀而来,狄咏下意识伸手一抓,长枪被他抓在手上,对面之人,看着面熟,此人刚才还在马背之上,此时已然下马冲杀。  狄咏连忙奋力一拉,却并未把长枪夺过,便是立马松手,拿自己的长枪往前再刺!  对面那人被狄咏一夺一松,趔趄一下站稳,后退几步夺过狄咏长枪,却听那人开口问道:“你可是狄青?”  青面獠牙的狄咏闻言,倒也真答:“你爷爷狄咏在此!”  “不是狄青?”那人有些懵,狄字军旗之下的军将,带着铜面具,披头散发模样,竟不是狄青,却也真不是狄青,就这说话的声音也显得过于年轻了些。  这人,就是侬智忠,就是奔着狄青而来,此时知道带兵之将不是狄青,反而有些恼羞成怒,持枪冲来,口中大喊:“死!”  狄咏却出枪更快,口中爆发连连:“啊呀!”  便是也知面前之人就是敌军主将。  两人互刺一番,竟都未奏效,杨得忠带人赶来助力,侬智忠身边也有不少人聚在了身边,双方紧密一起,互相捅刺往前。  忽然狄咏感觉地面微微在颤,马蹄之声大作,轰轰隆隆,尘土而起,就在东边。  来了!孙节来了!  高头大马,蹄铁踩踏在软糯的泥土之上,泥土飞扬再落,落在人脸……  长枪飞刺而过,一人哀嚎倒地!  “撞,撞进去,凿穿过去!”孙节如锋矢在前,从东边侧翼直入犬牙交错的战阵!  犬牙交错,便是一片松散。  敌也好,我也罢。敌多我少!  但凡拦路在前,尽皆碾压而过。  八百骑,如同大山倾倒而来,其中还有一二百骑,甲骑具装,连马都披了甲。这是在西北与党项人的铁鹞子对战之骑,今日却在这广西与贼寇作战。  霎时间,乱了!  大乱!  如同一根木棍插进水缸之内搅动,搅得水花四溅而起。  这不是什么高明的战法,霍去病如此打匈奴,身先士卒的李世民如此打王世充窦建德,以后的蒙古人也如此打仗。  骑兵,就是这么打仗的,正面硬顶,两翼出击,只求敌阵大乱!  但凡敌阵一乱,将兵一散,必然溃败!这是人性,群居动 物的人性。  孙节横凿而去,奔出远远,再调头整队,几百步外,催动马力加速,再又横凿而来。  不久之后,狄咏忽然就发现自己身边之兵越来越多,反而敌军刚才前仆后继的压力陡然大减,已然后继无力了……  狄咏还发问一语:“你是何人?”  “大南国上将军侬智忠!”深陷战阵中心的侬智忠此时还依旧信心满满。只因为他的视线,看不真切身后之事。  是条大鱼,狄咏大喜,持枪猛地向前,口中大呼:“所有人跟着我上!”  我儿向前,尔等便前。这句话忽然仿佛在无数人耳边再次响起!  侬智忠还抱着满腔的信心也往前而来,双方聚集一起,互相往前捅刺!  不得多久,侬智忠也发现事情不对劲了,左右环看,颇有一种四面受敌之感。  转身去看,只看得到处尘土飞扬,马蹄震天东西横向,来来去去不止,毫无阻碍。  乱了,乱了……  深陷中心的侬智忠终于反应过来了,一瞬间好像信念崩塌了一般,面色上的狰狞去了大半,开口问了一句左右:“我的马呢?”  侬智忠并非想着要逃,他第一时间想的是把马找来,上马去与后阵敌军骑兵作战,骑兵还得骑兵来应对,唯有如此才能稳住战局。  “将军,马在后面!”  侬智忠立马回头,开口:“都跟着我,上马上马!”  狄咏眼前,侬智忠退了?  退了!  狄咏大喜:“掩杀上去,贼人要跑,莫要让他们跑脱了。”  敌人要跑?对,敌人真的转头要跑,杨得忠更是大喜呼喊:“贼人要跑了,快追!”  “不要让贼人跑了!”  “快追快追!贼人要跑!”  “贼人要逃了!”  忽然间满场宋话到处乱喊,喊的人越来越多,无数人面露狂喜,喜自己活着,喜敌人要跑!  快追快追,杀背对着自己的贼人,那是一件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事情,一个人头一贯钱!  一时间士气陡然大作,无数宋军蜂拥往前追击。  侬智忠已然上马,一边催促马匹,一边大喊:“让开,让开一条路,让我冲杀起来!”  骑兵,就是得冲起来,一旦冲不起来,一个人坐在马背之上便是动弹不得,反倒成了活靶子。  “撞撞撞……”越来越急侬智忠也是无法,唯有往前撞,撞倒人自然就有路了,身边百十骑,便也分不得敌我了。不远还有不少苦战骑兵,先要汇合,再要出阵整列,阻击宋军骑兵纵横。  为何侬智忠越来越急?因为坐到马背上之后,他才看清了全局,后阵已成乱麻,无数人到处乱跑,甚至已然有人脱阵而去,点点青黑背影也在视线最远处。  刹那间,侬智忠有些恍惚,恍惚自己还该不该打马往后去阻挡宋军骑兵,也怕一旦往后,全军皆看在眼,岂不是当真成了溃败之局?  再环视几番,战阵之上,依旧我众敌寡,敌人不过六七千,只有我军一半,侬智忠牙关咬了几番,终究还是决定带着骑兵出阵整列! 第74章 这人头,是我的 侬智忠转头去寻孙节,正在人群里左呼右喝,一会召集着麾下骑兵,一会呵斥着挡路之人……  却是侬智忠一回头,狄咏面前,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  没有了侬智忠这个大敌挡路,再加身后士卒一个个士气大作,狄咏立马有一种势如破竹之感,如虎入羊群,便是大杀四方。  甚至都不用多猜,狄咏也知道,贼寇的精锐,不过就那两三千骑马之人,其余从贼者,不过若是裹挟跟随之辈,完全不堪一击,大多数人连甲胄都没有。  狄咏有些激动,鏖战鏖战,算是终于熬出来了,回头不断招呼将旗:“随着我,往前,加快脚步往前!”  远处的宋军军将抬头看去,许多有经验之人也在开口大喊:“快冲,看将旗,先锋已把敌人击破,敌人在逃!冲上去!”  飞鹰越来越多,依旧在长空盘旋,嘎嘎如惨叫悲鸣,仿佛一曲哀乐,在等着一切尘埃落定,等着那一顿饱食大餐。  长空之下,宋军恰是那洪水决堤,漫涌而去……  局势已然起了大变,侬智忠坐在马背之上,显然并非完全无感,只有越发着急。  左右聚得千余骑兵,无数人呼喊之间,冲撞而去,虽然并未冲起多少速度,却也终于在大阵中心与再次横凿而来的孙节相遇。  人仰马翻不止,却见宋军高头大马飞速而过,居高临下一通乱战捅刺……  无数快马,如同高速公路前赴后继的追尾现场,双方交错而过,无数人落马倒地。  马蹄依旧,马蹄铁与甲胄的重击,再次火花四溅,带着人体骨骼碎裂之声,群马如碾,落马之人犹如碾压米麦……  一切就是这么残忍……  却又一切都是这么平常!  死人,很平常,怎么死都太平常不过!  战局之下,犹如互相挤压的两个面团,更像两个大汉在掰手腕……  压力,就是胜负。  一个面团已经慢慢变形,一条手臂已经式微……  只等一个临界点……  临界点不久就到!  狄咏仿佛有意一般 ,带着将旗直冲那骑兵交战之处,针尖麦芒对刺之所在。  两方骑兵绞杀在一起,无数步卒环绕当场,孙节显然优势更大,杀敌无数。  但追尾现场终究还是有停的那一刻,孙节的骑兵再也不能轻松凿穿大阵了,马匹脚步一止,便也力竭,只剩下苦战。  狄咏而来,便是知道会有这么一个结局,所以赶来,便是无数长枪如林,把贼寇骑兵一个个挑落下马。  侬智忠此时面色再也不复之前的自信,在如何也骑不动的马背之上,不断环顾四周,心急如焚也不能形容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他一遍一遍喊着杀啊,冲啊,上啊……  一遍一遍大喊,喊得声嘶力竭,喊得全身都在用力。  但是他却如何也冲不动马蹄……  唯有一遍又一遍去喊……  只能看着无数的宋军蜂拥而来,如秋扫落叶弥漫而去……  也看着无数的蓝青黑色,如镰刀之下躺倒的麦穗,一片一片往视野远处。  视野尽头,漫山遍野的人在跑,如来时一样,却换了一个方向……  侬智忠依旧左右呼喊不止,甚至声音沙哑得喊不出什么,却也在大喊。  忽然有人打破了侬智忠的呼喊:“将军,走吧……”  侬智忠闻言大怒,忽然抽刀便砍,把那人砍落马下,怒道:“后退者,死!”  这一幕,左右之人皆是浑身一震,奋勇厮杀的表情也变了,仿佛一个霹雳,让所有人都从肾上腺素支配的模式中回到了正常。  人一正常了,好似一切都不一样了。  目标也明晰了,马背上视线极好,没有谁还看不清楚局势。  胜利已然无望,明晰的目标就是逃出生天。  却是左右,又没有一个人敢先起步而逃,因为侬智忠刚刚砍向同袍的刀此时依旧还在滴血……  不知是谁,忽然踩着马镫站起,抬手一指远处的几个骑兵,大喊:“将军,那里有人往后了!”  “退后者,斩,来人,快快去杀了那几个后退之人!”侬智忠用自己沙哑的话语呼喊着 。  竟然真的有人立马接令:“遵命!”  话音刚落,有人打马转向,便是要去追杀同袍……  又有人打马转向,也要去追杀同袍……  还有人打马转向……  侬智忠看着这一幕,有些发愣,这两三千骑,是他千挑万选出来的,是他眼里精锐中的精锐,跟着他战无不胜,不知杀过多少宋军,为大南国打下了无数的疆土……  陡然之间,一个个转头去追……  而侬智忠身边,竟然瞬间一空,无数的宋军长枪蜂拥而来。  侬智忠已然来不及多想,一声大喊,持枪就去迎敌。  十几柄长枪,不谈什么战法武艺,对着半高之处就是一通乱刺!  就算侬智忠武艺再高,也只能落马倒地。  十几人又围了上来,往地上猛扎!  扎得是火花四溅,扎得是血肉模糊……  扎得侬智忠眼神瞪得大大,看着天空,长空飞鹰依旧,天空湛蓝……慢慢变黑……  却是这眼睛如何也没有闭上……  恍惚之间,侬智忠甚至还能听到有人用汉语呼喊:“这人是个军将,是我捅刺下来的!”  “是我是我,人头是我的,不要抢!”  “我也捅刺了好几下,合该也有我一份……”  却又听得高处来了一个声音:“此人头赏一百贯,尔等十几人,人人有份!”  众人回头,高呼:“多谢狄小将军!”  来人,正是再次上马的狄咏,他低头看了看地上血肉模糊的人,又说一语:“人头砍下来,带好,战后到虞侯之处登记!”  “拜谢小将军!”  “向前向前!”狄咏打马而过,那人头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一场大战,如洪水而来,如洪水而去,留下无数尸首。  还有那杆将旗不断向前,孙节也连忙前去汇合,到得将旗之下,孙节咧嘴一笑,笑出满脸的鲜红,连牙齿都已是鲜红。  “小将军,追?”孙节话语简洁。  “掩杀上去,直接追进昆仑关!”狄咏毫不多言,甚至连马步都未停。  --  作者有话说:  还有 第75章 京观是座人头山 所谓掩杀,就是跟着敌人屁股后面追杀!  所以掩杀,自然速度越快越好。  许多人知道掩杀几近于捡钱,便是漫山遍野去追,有更聪明之人,看得哪里有无主之马,高马矮马皆可,翻身就上,拼命往前去追。  连狄咏都有些诧异,自己麾下不过八九百骑,此时忽然有了一两千骑之多……  一个人头一贯钱,动力就如此足,战国虎狼之秦,一个人头升一级,有爵位封,有土地赐,有钱赏。“首级”之词,就来自秦国军功的制度。  这就是秦军闻战则喜的原因所在,全国上下,不仅不畏惧战争,还皆盼望着打仗!盼望着首级,虎狼之秦,一统六合!  可见,军功赏赐在古代军队中是多么重要。  如狼似虎这种词,其实是可以用钱买来的!虽然狄咏有更高的见识,知道这种办法不是最佳之法,却也是此时最好用的法子。  这一战之后,狄咏麾下,就真的可以说有虎狼之军了,一支军队的信心勇气,只需要一场如此大胜。  从宾州城到昆仑关,几十里地!  沿路之上尸首无数,这已然是第二次有了这般惨状,头一次的尸首才刚刚变成新鲜白骨,这一次又添了几千具新的尸首,又不知养活多少林间禽兽。  昆仑关上,侬智高身穿龙袍等候了许久,只等战局消息传来。  却只见无数青黑漫山遍野蜂拥而回,侬智高面色已然大变,左右去问:“这是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  “莫不是败了?”这也不用多猜!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岂敢妖言惑众!”侬智高手臂在挥,人已暴怒!  左右之人连忙后退,不敢近前。  不得片刻,已然有马蹄奔到城关之下,开口大喊:“开门呐,开门开门,放我等进去!”  侬智高在高墙之上回道:“回去,回去拼杀,不得进城!后退者死!”  城下有人回答:“陛下,败了,敌军马上掩杀过来了,快快开门呐!”  “回去再战,去把敌军杀完!”侬智高暴怒而嚎,堂堂大南国,岂能败了?皇袍龙椅都还没有坐几天,岂能就没 了?  众多骑兵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不知如何是好,却见聚到城门之下的人越来越多,骑兵少许,更多步卒,把城关之下挤得水泄不通!  侬智高抬头去看,宋军军旗已然出现在视线之中,马蹄震天,烟尘大作,连忙大喊:“回去杀敌,回去杀敌!朕的命令你们也敢不听?”  城关之下,无数贼兵看了看上面,看了看远处,吵杂大作。  “陛下救命啊,陛下快快开门!”  “陛下开门救命!”  “陛下……”  城头之上也有人心急如焚,开口:“陛下,开门放他们进来吧,只要他们进来了,重整旗鼓,兴许还能一战!”  立马有人反唇答道:“不可开门,此时万万不可开门,一旦开门,敌人必然掩杀进城,到时候这昆仑关也失了!”  这话有道理,这种乱局,一旦开门,这门也就再也不可能关上了!  “这这这……”之前说开门之人也无言以对,唯有心急而起,脚步左右不止。  “回去,回去杀敌!”侬智高还在大喊。  宋军来了,围过来了……  宋军慢慢止步,形成合围,开始整队……  慢慢全场一片寂静,唯有侬智高在城头之上呼喊不止。  城下贼兵,还有四五千之多,一个个目光呆滞眼神空洞,等着最后的审判。  漫山遍野深处,也有许多人躲藏着远眺昆仑关,想看看昆仑关到底还能不能回,如果实在不能回,那就往深山更远处而逃……  狄咏打马在阵前,座下马步来来回回,也拿出水囊猛灌几口,眼神如狼凶狠,队列已然在整,一切只等他最后的命令。  孙节开口问道:“小将军,要不要纳降?”  狄咏忽然眼神微微眯起,慢慢摇头,只问:“弓弩手可聚好了?”  孙节点点头,明白了!只是颇为意外……  孙节自然不懂狄咏心中所想,什么纳降,什么仁心,什么羁縻笼络……  大唐以何统御万族?兵威,杀得个血流成河,自然就统御万族了,异族之人就都学会了能歌善舞,胡姬在长安里给李白跳胡旋舞也跳得开开心心了。  你再看看昔日 党项一族,不过大唐麾下驱策之犬马,犬马好用,皇帝还给党项先人钦赐姓李,所以本该叫拓跋元昊的党项开国皇帝才成了李元昊。  而今党项,却还自立一国了,还成了大宋之大敌。李元昊还不要这个李了,自己发明了一个姓氏,自称嵬名元昊。  你看看这邕州治下,四十四个羁縻州,有几个听话的?没事就找麻烦!  纳降是不可能纳降的,京观倒是可以筑一筑!  杀,统统杀完!杀给城头上的侬智高看看,杀给跟随侬智高作乱的那些人看看,里面可不仅仅只有侬智高一族之人,多是各个羁縻州里想要搏富贵的人。  “放箭!”狄咏面无表情,却冷血异常!  几十令兵打马来去:“狄小将军有令,放箭,放箭!”  弓弦嗡嗡……  惨叫之凄厉,场景瘆人,让人不禁想闭起五官。  狄咏是一个心善之人,不免也转头不去多看。  城头上的侬智高已然开始大骂:“你们这些东西,猪狗不如,还不快快拿起兵器去杀敌?”  却听城下也有人用汉语大喊:“狄将军,我愿投降,饶命啊!”  接着无数兵器落地的声音,更多的求饶呼喊,甚至有人已然跪地举手!  饶命之声此起彼伏,磕头之人更是一大片……  孙节转头去看狄咏,面色有些不忍。  狄咏却把头偏了过去,口中还道:“当真不忍目睹……”  孙节唯有一咬牙:“放箭,放箭放箭,快一些!”  “把头颅都砍下来,把所有军汉手中的头颅皆登记好,收集起来,带到邕州去,筑个京观,再传令四十四个羁縻州部族领头之人,皆到邕州来,在京观面前坐一日!但有敢不来者,发兵去讨!”  狄咏话音毫无感情,所谓京观,就是把人的头颅砍下来,堆成一座山,这座人头山就叫作“京观”。  “遵命!”孙节拱手,随后双拳一握,再松,手持长枪打马往前,左右呼喊:“停止放箭,上前捅杀!”  城头之上,侬智高看得满地哀嚎,终于止住了呼喊,目光慢慢散去了焦点,如行尸走肉一般,左右看来看去。 第76章 当真麒麟儿 城关之下,终于有人重新捡起了武器,要往前去搏一命。  却也终究只是再送一些人命而已……  城头之下,战事最后的尾声已经要结束了。  城头上的侬智高已然有些瘫软模样,左右之人连忙上前来架,架着侬智高就下城,寻来马匹,已然遁去。  城下的孙节立马着急起来:“小将军,那侬智高怕是要逃,得立马派人翻上去打开城关!”  狄咏笑了笑:“让他逃吧……”  “啊?”孙节以为自己听错了。  狄咏眯着眼:“让他逃……”  “遵……命!”孙节心中疑惑无数,却也不再开口去问。  割人头,是一件辛苦事。  狄咏不多看,打马转向,没入人群,从一个个士卒身旁经过。  士卒们皆抬头去看自己的主将,眼神热烈……  高头大马,甲胄鲜明,身后披风正飘,青面獠牙,披头散发……  将军把手中长枪递给一旁的杨得忠,取下青面獠牙,取出一截短绳,束拢头发,再回头,英武逼人……  也不知是将军向来如此英武,还是这大胜之后平添了更多英武。  这一刻的将军,当真看起来英武飒爽,英姿勃发!  将军微笑着,检阅着麾下人马,眼神左右,和善可亲……  不知谁起了第一声:“狄将军威武!”  “狄将军威武!”  “狄将军威武!”  满场俱是大喊,狄小将军变成了狄将军,享受着这一刻的荣光,打马穿越而过。  后阵远处,也有一个狄将军,只是“将军”之名已然好久不闻,狄帅之名而今多见,狄枢密才是他如今的荣耀。  狄枢密一身紫袍,健马之上,帽翅左右摇晃,微微勒马,看着走向自己的儿子,面带笑意,畅快非常,口中大呼:“我儿麒麟也!哈哈……”  一旁的广南两路宣抚使孙沔立马接了一语:“当真麒麟儿!”  狄枢密抬手一指狄咏,转头问孙沔:“果真?”  “当真当真!”孙沔脸上笑意盈盈,心中已然乐开了花,要升官了,定然要升官了,再得升,必然去京中,去那大宋权力的中心!  麒麟儿上前几步,也露了一个笑脸:“请二位上官移步邕州!”  昆仑关一过,几十里地就是邕州城了,是大宋朝最南端的中心城池。  孙沔连忙确认一下:“昆仑关破了?”  “关内空了!”狄咏答着。  “好好好,那贼首侬智高呢?”孙沔又问。  狄咏看了一眼狄青,其实心中有些虚,答道:“贼首早已逃遁,待得开了城关,立马派 兵去追……”  孙沔一脸遗憾:“可惜了可惜了,若是拿得贼首,必然功勋更甚……”  狄青已然皱眉,看向狄咏,他心中显然想得多,身为老子,也不是儿子可以轻易忽悠的……  更何况狄咏还在狄青面前说过要“养寇自重”之类的话语。  孙沔见得狄青面色不好,连忙还劝:“狄枢密,没事没事,小将军已然尽力,跑了个贼首而已,算不得什么事……”  “哼哼……”狄青冷冷一笑,打马往前,他第一次知道,这个儿子,不听话了。  孙沔又来安慰狄咏:“小将军,狄枢密只是对你要求严格罢了,走脱了贼首,算不得什么问题,你也勿要担忧……”  狄咏也明白老爹看出来了端倪,却也豁出去了,儿大自然不由爹,反正我就这么干了。  谁也拿不住把柄,哪怕是老爹狄青,猜想是猜想,也拿不住把柄。  我不仅要这么干,我还要接着干……  我狄咏可以回京,但是老爹你必须暂时不能轻易回京……  追杀侬智高?得追……还得给狄青再找个敌人出来!  心狠手辣?狄咏是不认的,他只认自己是个心地善良之人。  昆仑关,开了,刚开。  邕州城,也开了……  城内还有不少来不及走的贼寇家眷,一一捉拿。  大宋的邕州城,又回来了,大宋的四十四个羁縻州,也回来了!  京观筑起来,就在邕州南城之外,几千上万个人头,垒成了山!  来往百姓出城都不敢多看一眼,皆是低头而行,快速通过。  四十四个羁縻州的命令也下下去了,所有部族头领,皆要领着一家老小到京观面前住一天!  邕州城内,父子二人单独。  狄青黑着脸,问道:“侬智高果真逃脱了?”  狄咏点头:“父亲放心,哪怕天大地大,想他也逃不出我的追击!”  这个话题,哪怕狄青猜想无数,见得儿子这么答,也难以发作,便又问:“城内还有七千余贼寇家眷,你准备如何处置?”  狄咏面色一沉:“尽皆押到汴京城里去,一来是献俘之功,二来全部发卖,以赏赐出征有功的将士们!”  狄青微微叹息:“放了吧,这些人本就失去了家中顶梁柱,放回去,便也显朝廷之仁德,让各羁縻州之人心怀感恩……”  狄咏摇摇头:“仇恨者,就算不死,来日依旧有仇恨。羁縻羁縻,便是这羁縻二字不对,父亲,对待这些人,必须先以威压,然后才有臣服,羁縻笼络之策,实不可取,唐太宗 有言,蛮夷者,畏威而不怀德!此番携大胜之威,岂能不趁此良机改变邕州局势?”  狄青看着狄咏说得义正言辞,忽然仰面,长叹,许久之后,方才开口:“儿啊,羁縻之法,便是不愿多生事端,而今我大宋,生不起太多事端……”  “所以更要一劳永逸,一次把事端全生了,往后便再无事端!否则一直羁縻,便一直都有事端!邕州几千里,每每大军来去,耗时耗力不说,还胜负难料,若是北方再起大战,南方又有事端,这羁縻之法只怕都难以为继。”狄咏反唇以对,大一统,就得统!  “你……你真是长大了,翅膀硬了!”狄青有一种身为老父亲的无奈,这种无奈,每一个父亲都会感受到。  “父亲,难道我说的道理不对吗?”狄咏再道。  “你我,谁是这里的主帅?”狄青反问一语。  “您是!”狄咏答着。  “那便听为父的,放人回去。”历史中的狄青,就是这么处理贼寇家眷的。不过,历史中他还真就造了这么一座京观。  这座京观也肯定对狄青在朝堂上的事情有一些影响,因为士大夫们读多了圣贤,并不一定认同这种行事之法。  如今这座京观不是狄青下令建的,显然问题就不一样了。  狄咏头一点:“父亲,那我便率军去追侬智高,也顺便把这些家眷送回去。”  狄青点点头:“事不宜迟,去吧,定要带回侬智高的头颅。”  狄咏不再多言,起身拱手,出门就走!  儿子长大了,会听爹的吗?贼寇家眷,岂能放走?  出门不久就碰到了孙节,孙节匆匆而来,正欲去狄青处禀报。  狄咏拦下了他,问道:“何事?”  孙节见得狄咏,立马说道:“火峒蛮把咱们派去传信的差吏给杀了!”  “火峒蛮?”狄咏疑问。  “说是侬氏同族,居住在一个叫火峒的地方……”孙节答着,意思就是说有一个叫火峒的地方的一支部族,也姓侬,把狄咏派去的叫他们来看京观的差吏给杀了……  “好,点校兵马,就去火峒蛮!”狄咏眉目之间,残忍又现。  “不去问一问老帅吗?”孙节还道。  “不必,我刚从那里过来,正命我追杀侬智高,只怕侬智高就可能躲到火峒蛮那里去了。”狄咏答着。  “如此也好,终归要立一立朝廷的威严!”孙节不疑有他,甚至压根就不会往其他方向去想,这一战之下,狄咏命令,已然当数,与狄青无异。  --  作者有话说: 第77章 剐 山势起伏,重峦叠嶂,真走入其中,狄咏才对这里有了一个真正的认识。  羁縻,也许真非自己想的那么简单,这方面来说也是一种无奈之策。行政上的统治,往往也会被地形所阻碍。  大山之中,不说狄咏这样的北方人,便是北方的马都显得吃力无比。  反倒是缴获的西南矮马,虽然远比不得党项马雄壮,却是在这种地形里如履平地。  狄咏翻山越岭,虽已是冬季时节,却依旧烈日如火,汗如雨下,身后的许多北方军汉也一个个面带难色,虽然口中没有抱怨,想来心中必然也并不十分乐意了。  反倒是当地士卒,大多游刃有余。  孙节倒是骂骂咧咧起来:“小将军,这地方,当真难行!倒也不知那传信的差吏缘何来去如此之快……”  “是啊,难行之处,必然难管……”狄咏如此说着。  “小将军,头前出发的时候,你与我闲谈,说要改羁縻为直接派官员管辖,如此之地,怕是不那么好办啊……”孙节对狄咏心中的策略起了几分怀疑。  “难?必然是难的,但是咱们换个角度想想,昔日汉唐,都护西域万里之遥,一来一去便要年余,哪里难管吗?都护府不也管上了?这里还能有万里西域难行?”狄咏笑道。  孙节笑着:“小将军要这么说的话,那自然是比不得。虽然羁縻州山高难行,却也终究不过这点路,也无风沙也有水。比万里西域还是容易得多。”  “便是这个道理,西域之地,都非汉人,都能管下来。这里虽然也非汉人,却是这里之人终究与汉人无异,你看那远山之上,梯田而下,种的也是稻子,这里的人不仅面容与汉人无异,连劳作生活之法都大同小异,岂能比西域更难管?”狄咏还是有信心的,必须变革,不能再继续羁縻。  “小将军,就是这里的人住得都太分散了,一个山头小村,百十号人,这得派多少官员?朝廷又有多少官员能派啊,可是有四十四个羁縻州……”孙节又有担忧。  “无妨,只需改一个规制,州乡之处,可让各羁縻州之人异地任职,能懂汉字之大族子弟,分派官职,却只能在异地为官,如此能解决其中部分问题。州上,便可派官员来开府开衙,以为管制。还有一点,那就是修路,这件事情一定要开始做,不论有多难,路必须得修!此法,到时候回京,我便面呈官家,定然不差。”  狄咏脑袋里想了很多,朝廷本来就会给羁縻州之人封官,但是以往都把当地大族封在当地为官,也是没办法的办法。  如今局势不同了,一场大胜,一个京观,就足以震慑四方,有时候就 得来点强硬的手段,一地大族要想封官,那就必须往羁縻州的另外一个地方去当官,还要加一个前提,那就是能读书写字。  修路这种事情,当地人没有太大的动力,因为这些地方,大多都自给自足。但是修路是必须要做的,得强制去做,修路就是统治的基石。  征发徭役,朝廷再多多少少拨一些款项,而且当地本就有金矿,也是修路的支撑。得要马上来做,趁着兵威还在,立马就做。一旦日久,兵威的记忆减退,那就更难以施行了。  其中肯定会出许多大大小小的问题,但狄咏知道,只要大方向不出问题,小问题就由他去,遇事就解决。  当然,这些事情都要有一个强有力的上官来主持,这个人选……  狄青正好!  狄咏是如此思虑的,必须得把狄青暂时留在这里。  孙节有些累,不断喝水擦汗,脸上依旧有笑,说道:“小将军当真有治世之才,按照小将军之法,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差错。这地方其实真不差,是个好地方,山清水秀,无雪无冰无严寒,若是这里还能吃上一碗咱们北地的面,那就再好不过了……”  “面?”狄咏心中一愣,这里面没有,但是米粉……诶,米粉呢?来这么久了,怎么没有吃上一碗米粉?  狄咏立马大笑:“无妨,待得回了邕州,某给你做上一碗米做的面条……”  “米还能做面条?”孙节笑着疑问着……  “自然可以。”狄咏不知,广西的米粉,还真就是狄青出征弄出来的。  此时前方向导奔来,开口禀道:“将军,火峒蛮要到了!”  狄咏微微皱眉,站在山口之处远远眺望一个山间若隐若现的石头寨子……  刚才还在与狄咏说笑的孙节,此时面色也沉了下来,转头去看狄咏,心中已然有些担忧。  只听狄咏开口:“传令全军,往后退三里,斥候派出去,吃饭喝水休息片刻,准备!”  “小将军欲如何处置?”孙节问道。  孙节的担忧是对的,只听狄咏冷血开口:“但有反抗者,皆杀,头颅带走。其余人全部绑缚押走,到时候一并带到开封去!”  “如此……也好!”孙节是真的知道狄咏的狠辣了,不是孙节这种沙场老将没见过世面,而是大宋的氛围本就如此,更何况平常里多是文官主导战争。  鼓声没有,却有一个基本的战术,孙节带许多本地士卒翻山往寨子之后,狄咏带人往正面而去。  寨子里已然开始鸡飞狗跳,显然也早早发现了敌人,这座寨子的首领,乃是侬智高的部将侬宗旦,刚刚败逃而回,侬宗旦随侬智高起事之时自然带了许多寨中子弟而去,这些人死 伤无数,寨子里自然仇恨深重,所以才会杀了传信的差吏。  哪怕这次狄咏不来,过不得几年,历史上这座寨子在侬宗旦的带领下,还要再反一次……  战事并不激烈,只是场面实在凄惨,妇孺老幼,跪得满地,哭声震天。  一旁的大水牛哞哞直叫……  不多的青壮汉子们,死伤一地……  狄咏在这几百人面前来来去去,通译在一遍一遍的问首领是谁……  一个汉子被带到狄咏面前,怒目而视……  狄咏也懒得逞威风,只问了一句:“何名?”  “侬宗旦!”侬宗旦能说汉语,依旧怒目。  “剐!”狄咏就说了一个字,左右军汉已然上前,就是要当着他族人面前,千刀万剐!  孙节面色变了变,想上前劝一句,砍个头之类算了,却又欲言又止。  “剐完把尸体骨架肉都带回去,带回邕州立在京观头前,让那些羁縻首领都看看清楚!看看反朝廷是个什么下场!”狄咏已然回头,并不多看,甚至走得远远,也不想听那凄厉之声。  侬宗旦自是在骂,当真是条好汉,左右军汉对着嘴巴一通打,便也骂不出来了。  孙节也不多看,跟着狄咏走远,问得一句:“小将军,随后咱们往哪里去?”  狄咏皱眉想了想,也问:“你可知侬智高去了何处?”  孙节一边沉思,一边分析:“想来此事过后,羁縻州之内必无人敢与之藏身……”  狄咏点着头:“交趾他也不可能去,唯有往西……”  “大理国?”孙节问道。  “对,大理国!”狄咏猜测着,其实也不用多猜,因为侬智高已然走投无路了,只有大理国能去了,除非侬智高能当野人,但侬智高并非穷苦出身,当野人也是要技能的。  “那倒是好说,便去信大理国,段氏必然不敢窝藏,到时候自会把人送回来。”孙节有这份自信。  因为大理国还真是一个国,真正的国家就有外交关系,段氏也自称汉人,而且大理国也不是那种蛮不讲理的自大之国,平常里也并不与宋为敌,大理国的前身南诏国倒是与唐朝打过仗。  所以大理国一直到蒙古忽必烈的时候才灭国,如此才真正划入版图,这就是云南的历史。  孙节此时欣喜,便是觉得侬智高到了大理,那就万事大吉了。  却是狄咏忽然开口:“不要去信段氏,咱们直接带兵去就是!”  “啊?”孙节又一次疑惑起来。  狄咏不解释,总要敌人,云南本就是中国之云南,岂能还有一国,开战这种事情,总要有一个借口不是?  把人送回来了,还怎么开战?不开战,狄青怎么有借口留在这里?  --  作者有话说:  还有 第78章 来都来了 大理不是小国,郡府十五个,甚至占据了后来老挝与缅甸的一些地区。与大宋北接四川,东南接广西。  与大理开战,不是狄咏一时兴起,而是狄咏对未来整个西南局势的谋划。  此时大理国的皇帝名叫段思廉,全国上下皆信佛教,皇帝还有出家为僧的习惯。而大理国也是儒家之国,当官取才,也是儒家那一套考试。  却又有不一样,比如为僧的和尚再学儒家,如此才是人才。称之为“释儒”治国,释就是佛教,颇有点政教合一的节奏。  但是大理国也并非铁板一块,段思廉是废立而上,倚仗的是高智升一族,废了旧帝段素兴而拥立段思廉。  所以如今高家,不仅是宰相,而且里里外外也是大权在握。  但是大理国内,还有一个杨家杨允贤,也是豪强,与高家是竞争关系,与段氏也不和睦。  此时杨允贤势力也极大,与皇帝和高家矛盾正深,已起反心。  便是听这些大族之人的名字,也知道都是汉人,至少他们自认是汉人后裔。  狄咏引兵从广西而来,正进石城郡(云南曲靖),遇到的第一座城池就是石城郡的城池,沿路之上狄咏并非没有碰到其他大理国的城池,只是皆为部族小城寨。  云南之地,自然也都是各个部族林立,甚至整个云贵广西,但凡山野,皆是各类部族,此时还没有形成所谓民族概念,只有部落部族的概念。而那些不是山野之地,那就有汉人大族在此,形成统治。  沿路而来,完全无阻碍,甚至许多人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着一队兵甲,都不懂得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大理国偏安一隅,这一两百年来,几乎就是世外桃源一般,除了内乱,也算安宁。  石城,依旧还是一座小城,却也是汉人聚居所在,见得西来的大军,城门已关。  狄咏到得城下,便也不急,先让大军安营扎寨,然后伐木,打仗的第一件事永远都是伐木。  孙节还问:“小将军,要不要派人到那城池里去交涉一下?”  狄咏摆摆手:“不必交涉,准备攻城!”  “这般……怕是与国策不符……”孙节担心的是这个,两国战端岂能轻易就开?这不得朝廷派使节来去,有什么话先说,说不通才会考虑开战与否?  特别是大宋朝,更是如此。  狄咏当然也不是不管不顾,只答:“我等追击侬智高一路到得大理国,讨要侬智高未果,还遭遇敌人袭击,岂能不率军御敌?”  “啊?小将军这……”孙节脑回路跟不上来,但也并非真听 不懂,他只是没有见过这种脑洞。  狄咏大手一挥:“是那大理国有过在先,竟敢窝藏我朝贼首,还不通人情,引兵来袭,蛮横无理,是也不是?”  孙节消化着这一番话,然后点着头:“是!”  “那就没错了……准备攻城,此等小城,几百年不遇战端,城防必然懈怠,守城之军想来也不多,当一击而破之!”狄咏话语严厉。  “遵命!”孙节前去准备。  石城之内,早已乱了起来,便也有人出城而来,几个汉人打扮之人走到大军之前,呼喊着要见主将。  狄咏自然是要见一下的,却是开口就呵斥:“尔等撮尔小邦,竟敢窝藏我大宋逆贼,还敢引兵袭击我大宋禁军,是何道理?”  来人礼才刚行完,一脸懵逼,连忙问道:“宋使莫不是有什么误会?不知哪个逆贼来了大理?更不知哪一部与宋使起了冲突?”  狄咏一脸气愤:“逆贼侬智高,你可知侬智高?哪一部袭击?某家岂能知道是你们哪一部?这得你们自己去查!”  “宋使息怒,下官这就把此事报到东京去,我家陛下就在东京,离此不远,马匹来去,三五日之内必有答复,还请宋使稍待……”大理国东京,就是昆明,此时叫善阐府。  狄咏面色更怒:“嗯?待得你三五日,那侬智高必然早已逃得不见踪影,你回城内去,速速把城门打开,让我等进去搜查,拿得侬智高,便算你一功。”  “这……宋使,这般怕是不妥……”  “不妥?也罢,你回城里去吧……”狄咏就不是来好好说话的人,一脸不耐烦模样。  “那……宋使稍待,三五日内,必有回复,若是那侬智高真到了大理境内,必然逃脱不得。”此人说完,连个名字都没有机会报一下,转身连忙回城而去,急着派人送信到东京问皇帝。  却哪里想到,时不过午后,城外竟然起了隆隆鼓声,放眼望去,几千士卒已然列队,数百具简易的长梯已然摆在阵前,要攻城了!  不得片刻,鼓点紧密而起,无数宋军铁甲扛着长梯而来,开始攀爬城墙,打起来了……  城头之上,檑木滚石皆无,甚至好用的弓弩都不多,城外的箭矢却如雨一般往城内倾泻。  不过两三刻的时间,城门就被打开了,两千多匹西南矮马蜂拥而入,城内之人自是四散而逃。  胜利来得太简单,但也并非是说大理国真的毫无一战之力,只是完全措手不及没有防备。  从广西进石城郡,这一路其实走得很辛苦,大军入城之后,也该稍作休整, 狄咏也要做一些敲诈之事,倒也不至于纵兵劫掠,但是如何也不能白来一趟,钱还是从城内这些大族手中弄一笔的。  进了石城郡之后,孙节立马来问狄咏:“小将军,已然攻下大理一郡之地,想那大理段氏也知道厉害了,如何也不敢敷衍我等!必会把侬智高人头送来!”  狄咏不言,只是盯着桌案之上的一幅舆图,指点一番,问道:“善阐府不远了吧?”  孙节低头看了看,答道:“头前小将军要从石城郡而入大理,便是想着大理东京不远,此地去善阐府,约莫只有三百里左右,只是道理也难行。”  “休整一日,留百十人守城,接着往善阐府进军!”狄咏如此命令。  “小将军,这怕是……是要惹下祸事啊!”孙节这回真有点慌了,打一个城池,还可以说是被迫御敌,打到大理国东京了,那到时候如何向朝廷解释?  这可真惹祸了……  狄咏浅浅一笑:“打起来了,还管得那么多?没有拿到侬智高,还受大理之兵袭击,岂能轻易作罢?”  “小将军,这般……若是回京,实在是解释不通啊……”孙节担忧不已。  “打赢了,自是解释得通。打不赢,那才真解释不通。既然打都打了,那就得打个狠的,否则回朝之后,如何也解释不通。”狄咏这个道理,是歪理邪说,但也是正理。  这个时候已经打起来了,大理可也是有使节的,到时候不免要到汴京去告状,狄咏再怎么也得费一番大口舌。  以大怂的尿性,免不得还是得把狄咏训斥几句,如此算是安抚人心,两国结好。  但是接着打,那就不一样了,大理再派使节去汴京,那就不是告状了,那是求和。  占领的土地,那叫开疆拓土。  狄咏不仅剿贼有功,还捉拿到了侬智高,还开疆拓土了,还宣扬了天朝上国之威,这就是大功。  孙节没有想通这个关节,因为这对于他这个大宋朝的武将来说有些超纲,这大宋朝不知有多少年没有过开疆拓土这种事。  所以孙节忧心忡忡,又不知说什么是好,唯有问道:“不知老帅何意啊?”  “这都是家父之定夺!贼首不除,待得他卷土重来,这邕州永无安宁之日。这大理也必须教训一下,不尊我大宋之威严,不服王化,竟敢窝藏贼首,岂能不打疼他们?翻山越岭,来都来了,还能空手而回?”狄咏说谎,面不红,心不跳。  “哦,既是老帅之意,那自是妥当的!那末将这就去准备!”孙节终于释然不少。  --  作者有话说: 第79章 你小子,还真是个人才 善阐府内,大理国皇帝段思廉一天半后就接到了奔逃而回之人的消息,连忙召开朝会。  文武百官站定,段思廉急忙起身问道:“侬智高!你们谁纳了侬智高?啊?哪一部哪一族,收留了他?何人与宋兵起了争端?”  这事情,自是没有人来认的,唯有面面相觑。  宰相高智升立马说道:“陛下勿急,侬智高兴许十有八九真入了境,但还需要派人巡查,缉拿这厮当是不难。至于何人与宋兵起了争端,这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派些钱粮劳军即可,我国与宋,世代交好,从未起刀兵,此番只是误会而已。”  皇帝段思廉一脸埋怨:“就怕宋人误会以为是我大理挑拨支持那侬智高,所以侬智高兵败才往大理而逃啊……这个侬智高,真是害人不浅!”  皇帝的意思在话语之外,就是得有人去与宋人把这个误会解释一下。  高智升岂能不懂?如今朝政唯他是从,好事都是他,这坏事自然也得是他。  “陛下,臣亲去一趟,想那宋使也是通情达理的。”高智升答着,也唯有他了,因为如今这大理国,就他麾下兵强马壮,也惟他地位最高,如此大事,不去不行。  “好好好,高相出马,自是无忧。”段思廉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言,他这个皇帝当得实在憋屈,上位靠的就是高家人,朝政军将皆被高家人把持,他暂时是真的没有翻身之力。  大理国,就是这种世家政治,高家、杨家为最。往后还会有真正篡夺之事。  皇帝话音刚落,门外有人急匆匆而来,禀报:“陛下,不好了,宋军出了石城,正往东京而来!”  “什么?”段思廉已然有些惊慌,左右挥手:“快快快,备战备战,调集兵马备战!”  高智升也有些惊了,这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宋人不是这样的啊?大宋也不是这样的啊?  天高路远的,山川叠嶂的,远征大理,对大宋也没什么好处啊?大理从来都不是大宋之敌……  不论怎么样,不论这事情有多不奇怪,高智升还是开口再问:“宋军有多少?”  “五千左右,骑兵两千余……”  兵马不多,还好还好,高智升镇定几番,立马拿出了丞相的架势:“升泰,调集人马,准备迎战!”  高升泰,就是高智升的儿子,正血气方刚年纪,将来就是他把段家的皇位给篡夺了。  皇帝段思廉连忙说道:“高相,难道不与宋人谈一谈吗?”  “谈自是要谈,但也不得不防,这个宋将,莫不是吃错药了?”高智升还骂起人来了。  高升泰也接了一 语:“若是要打,我便与之打一场,且看看宋人有几分本事。”  皇帝段思廉看了一眼高升泰,脑袋疼,只与高智升说道:“高相,万万不可与宋人轻启战端!些许误会而已,解除了就是,快令各地之人皆查侬智高,擒拿此贼交给宋人,那便是最好不过。”  高智升此时也来一句埋怨:“这个侬智高,必杀之!所有人听令,立马传令各地捉拿侬智高!”  “是!”满朝之人行礼答着,也是着急不已,一百多年与世无争,陡然来了这种事……只能说是碰到鬼了……  必须把这个侬智高给抓到!  退朝了,全国开始捉拿侬智高的行动。  高智升也连忙去调集兵马,还要亲自去与狄咏谈一谈。  狄咏真来了,善阐府就算不得小城了,便是放在大宋,也算得一个不错的城池,城池之内就住了好几万人不止。  城头之上也兵甲分明,旌旗熠熠。  孙节与狄咏一起站在高处,打量着这座城池的地势与环境,说道:“小将军,这座城池可不好打,咱们远来,辎重已不多,怕是久战不得。”  狄咏也知道自己久战不得,这一路来,压根就不是能靠后方供应补给的地方,若不是石城轻易就打破了,此时狄咏离断粮就不远了。  狄咏心中也在谋划,只是这谋划并未说出口来,只道:“待城内派人出来再说。”  “也好,末将先去安排安营扎寨之事,敌军阵前,这寨子一定要建好。”孙节自是老将,这回是要先建一个坚固寨子,不能轻易教人袭击了。  狄咏谋划还未彻底完成,入得中军大帐,开始接着完善自己的计划。  不得多久,果真有人来报,大理国使节到了,乃是宰相高智升!  “带进来!”狄咏答复之后,双手揉了揉脸,最近演戏都演累了,又得装作一副怒不可遏的模样。  高智升带着一些护卫入帐内,拱手发问:“不知来将是……”  狄咏拱手以对:“大宋宣徽南院使狄枢密之子。御赐皇城司押班狄咏!”  高智升心下一个咯噔,狄青他岂能不知道?毕竟是有正儿八经外交关系的国家,宋有什么喜事丧事的,大理都得派使节到场。  怎么来的是狄青的儿子?若是个边军小将,那还还打发一些,忽悠一下,也吓唬一下,再不济讨好一下……  得换个策略了,高智升开口:“宋使远来之事,老夫也已知晓,区区侬智高,倒也用不着如此大张旗鼓,不得几日,我大理自当把侬智高这般反贼之人捉拿在手,送与宋使处置就是,还请宋使稍待几日 。至于其中误会,想来宋使也知晓,我大理可万万不会与大宋为敌,那侬智高与我大理也没有一点关系……”  “某看不然……若是没有关系,侬智高岂能逃到大理之后就无影无踪了?我等追来,还有大理之兵埋伏袭击,这又是何道理?”狄咏面色带怒,反正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侬智高肯定是在大理的,就这一条,抓着就不放了。  历史上的侬智高,最后也是跑到大理了,只是最后被大理砍了头送给了大宋。  “宋使,这其中定然是有误会,待得查清是哪一部人马袭击了宋使,老夫定当把军将擒拿问罪,以正国法!也给宋使一个交代。宋使也莫要生气,若是有些损失,自然也由我大理赔偿,远来耗费,我大理自也会贴补一二。”  高智升这态度已然好到不能再好了,连身后持刀护卫的儿子高升泰都觉得有些憋屈了。  也是高智升此时理亏,心中还暗骂是哪个没有见识的玩意,没事要去袭击宋军干嘛?也是这个时代信息不畅,狄咏如此义愤填膺在说,一时半会当真也无法查证。  对于狄咏而言,查证了也无妨,说你打了我,你就打了我,更何况侬智高就跑到你家了,到得汴京,大宋朝廷自然信我的不会信你的。  “好听的话谁不会说?我大宋这么多年待你们大理如何?可曾起过兵事?却是你大理无礼在先,实在教人忍无可忍!”狄咏深知一个道理,弱国无外交,当大宋羸弱之时,外族也是这么来欺辱的。  高智升唯有再低声下气说道:“宋使勿急,当真都是误会,侬智高送来之时,便是误会自解,至于其他之事,自是都有交代,包宋使满意。”  将来要篡位夺权的年轻高升泰此时一脸憋屈,看着自己以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老爹与一个小年轻求来求去,心中当真不是个滋味。  却听狄咏面色高傲,鼻孔朝天,冷冷一个:“哼,事败了知道拿人替罪了,事前怎么不想想这般背后捅刀子的事情做不得?”  “你这厮,我父已经说了,侬智高与我大理无任何牵扯,你怎么还如此不依不饶?你还道我大理怕你?区区五千人马,也敢在此吆五喝六,我大理还未说你侵门踏户犯境之责,你却还如此放肆,莫不做过一场?”  说话之人,高智升之子高升泰!  狄咏闻言,眼睛一亮,看向高智升身后持刀护卫的高升泰,虽然不知这人是谁,却也心中大喜。  你小子,还真他娘是个人才!  这人才来得正是时候!等的就是你这种牛逼哄哄的人物! 第80章 两国之间,如此儿戏?让两个儿子戏? 狄咏正在内心欣喜地打量着高升泰,但是脸上还得越发怒不可遏。  高智升连忙往回找补:“宋使莫要生气,此乃我儿高升泰,少不更事,些许冒犯,宋使万万不可挂怀。”  说完这话,高智升又连忙转头去训斥儿子:“在宋使面前岂敢无礼!此处哪里有你说话的余地?滚出去!”  “慢!”狄咏连忙抬手一招。  高智升又看向狄咏,连忙赔笑:“宋使勿怪勿怪……”  高升泰越是见得自己父亲低声下气,便越是来气,胸中怒火已然再也忍受不住,他这辈子就没有受过这种气,更没有见过父亲如此谄媚的表情。  这种感觉,就犹如人生观世界观都崩塌了,怒火已然不仅仅是高升泰不懂事,更是高升泰在维护自己长这么大建立起来的自尊自信!连见到皇帝他都敢颐指气使,陡然见个领兵军将,岂能如此?  更何况,大理本也不是个小国!  高升泰此时正看到狄咏蔑视的目光,又听得狄咏一语:“竖子小儿,乳臭未干,也敢在某面前大放厥词,来人呐……”  “怎样?你待怎样?”高升泰彻底炸了,被一个一脸秀气的小儿骂成小儿了,自是手握刀柄,就是要干了,犹如少年人街头斗殴,狠话在嘴边,骨气在脊背,凶狠在脸上。  高智升这个急啊,连连把儿子往大帐之外推搡,一边推搡一边骂:“滚出去滚出去,快快滚出去!”  却是也出不去了,帐外呼呼啦啦就冲进来一大帮子铁甲军汉,瞬间把大帐挤得水泄不通。狄咏身边杨得忠已然拔刀护在头前,孙节在一旁看得是连连摇头。  “你且吓得住我?我可是被你吓大的?我高家麾下,带甲十万,还能怕了你不成?”高升泰呼喊着,若是没有老爹拦着,十有八九真要冲上来与狄咏干一架。  “带甲十万?”狄咏听笑了,大理各族,除去山林部落,人口满打满算不过百十万人,山林部落不好统计,却也超不过几十万之数。  就这人口数量,你高家就有十万大军?那你全国各个大族豪强加在一起不 得三四十万大军?全国男人不管老幼,都当兵了?连那些山林部族的男人都全部拉了壮丁?  大宋朝也不过禁厢加在一起也不过百来万军队,还得分到全国各地。西夏党项人也不过三四十万军队,还是虚数。  照这么说,这大理乃是战斗之国啊,何必还偏安一隅?  “怎么?你怕了?”高升泰听着狄咏的疑问句,就像是街头斗殴得胜的少年,颇有得意之感。  狄咏看着高升泰,心中在思索。是怂一下,让高升泰更嗨更自大一点呢?  还是揍一顿让高升泰怀恨在心呢?  还是揍一顿比较好,这种暴脾气的少年大才,一定忍不住隔夜仇,得激一激,英雄好汉岂能忍得住奇耻大辱?  “宋使宋使,误会,都是误会,我儿……他还是个孩子……”高智升看着满屋的铁甲,自然不能真的起冲突,就算没有这满屋的铁甲,这冲突也不能起。  狄咏看向高升泰,话音一转,颇为傲娇:“谁还不是个孩子呢?你说是不是,我他妈也是个孩子,我爹一直说我还小,不懂事,出征前还把我一顿骂来着……”  “啊?”高升泰张着嘴巴,没听懂,或者说没有反应过来。  再看狄咏开口:“打,掌嘴,把嘴巴给他打烂了!”  杨得忠已然拔刀上前,满场军汉个个如狼似虎,高升泰身边倒还有好几个护卫,一个个也在拔刀。  高智升这回终于会意过来了狄咏的话语之意,连忙拦在头前:“莫要如此,莫要如此,宋使岂能是孩子,宋使英明神武,那可是大宋栋梁之才,犬子无状,不懂事不懂事……”  高升泰有个不听话的儿子。  狄青也有个不听话的儿子。  倒是有缘。  狄咏就不是来好好说话的,此时哪管这些,孩子街头斗殴嘛,就这个套路走下去,你儿子高升泰选的,我他妈也还真没及冠成年,说是孩子那就是孩子,一声暴喝:“打,打死算我的!”  街头斗殴的台词,狄咏都说得极好。  一场官二代之间的战争,忽然就爆发了。  杨得忠听得狄咏这种台词,那 他妈就是军令啊!那得来点真的,莫教大哥看轻了!  杨得忠面色一狞,挥刀而起,口中暴喝:“杀!”  狄咏连忙把挡在他面前的高智升一扒拉,这老家伙可不能死了,得拉到一边避一避,孩子打架,家长还是不好参与的。  瞬间几条人命当场,大帐之内血腥一片。狄咏还得开口:“够了够了,杨得忠,你这人就是开不起玩笑,那个高升泰得活着。”  “啊?”杨得忠是永远跟不上狄咏的脑回路的,唯有一脸懵。  高升泰这回真是受了奇耻大辱,挥刀还要拼命,口中大喊:“有种你放爷爷回去,你我战场之上一决高下!”  狄咏听得这话,对高升泰有些失望了,他还以为高升泰要说“你我二人单挑”,这句话才对套路,狄咏又道:“拿住他,掌嘴!”  “哦!”杨得忠又再次扑了上去,这回不挥刀了,只是一招呼,几个汉子一拥而上,高升泰刀还来不及挥,也没有地方闪躲,已然就被几人扑倒在地。  高智升还想上去拦,狄咏是连连扒拉,连一旁的孙节也上前来帮着扒拉。急得高智升连连在说:“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一点误会罢了,何必闹得这般地步……”  “高相公,这与你无关,这是我与你儿子之间的事,打仗嘛,某沿路打过来的,还能怕你家竖子?”狄咏浑起来,那也是演技在线。  便听得掌嘴之声已起,几个汉子押住高升泰,杨得忠亲自来打,硕大的巴掌高高举起,重重落下,后槽牙都在往外掉,高升泰依旧骂骂咧咧,只是骂也骂不清楚了,只剩下呜呜呀呀,一脸的血。  “不打仗不打仗,谁说要打仗,宋使,没有要打仗啊……”高智升连连摇头,在他看来,这……他妈的都叫什么事?我儿子不懂事,还来一个比我儿子更不懂事的。  两国之间,如此儿戏的吗?让两个儿子戏?  高智升甚至还在想,狄青呢?狄青怎么不来?  狄青啊,你来管管你儿子吧……  此时的狄青,也正在邕州大发雷霆,也是被儿子给气坏了! 第81章 莫劝莫劝,打死罢了 “狄枢密息怒息怒,子道年轻,做事冲动了些,倒也勿怪,怪只怪那火峒蛮竟敢不服王化,身为大宋军将,自当讨伐不臣!”孙沔正在劝着狄青。  “这无赖子,出兵火峒蛮,却也不来说一声,竟敢如此自作主张……”狄青骂着。  “倒也是狄枢密说的,战事一应托付嘛,我虽未亲耳听闻此语,却也是全军上下都知道的事情,不然麾下军将岂会唯命是从?子道也是追击贼首侬智高而去,无妨……”孙沔是真觉得无妨,如今大胜鼎定了,只等升官,心情也极好。  狄青又道:“孙使,你有所不知,听人回报,那无赖子带兵往大理国去了,一个区区侬智高,若真去了大理,去信一封即可,自然送来,何必要领兵前往?若是起了差池,我该如何向陛下交代?”  狄青还不知,狄咏那边早就起了差池,如果知道了,当场要气出脑溢血!  孙沔这回是真听惊了,领兵往他国进发,这必然要起误会啊,不过陡然回想一下,定了定心神,又劝:“无妨无妨,子道读书识理,乃是翰林子弟,哪怕起一些小误会,也是一时追贼心切,他处理得来,大理国人也都是读书识理的,出不了什么差池,想来不得多久,子道定然会把侬智高带回来,如此便是皆大欢喜。”  狄青倒是相信自己儿子不是那种无事生非的人,只是觉得这儿子太过自作主张,无赖子是骂,但有一方面也是骂给孙沔听的,免得孙沔到时候也觉得自己儿子行事不妥有一件。  我儿子我先骂了,你来劝了,我再骂几句,你再劝几句,你也不生气了,也不至于犯了什么罪过,皆大欢喜,算是给儿子擦屁股,谁叫我儿子还是个孩子呢?  所以狄青还得骂一骂,痛心疾首,手舞足蹈:“无赖子,当真无赖子,待得回来了,必然一顿好打,打得他几月下不得床!”  “狄枢密不必如此大的气性,训斥一下就是了,子道如今功勋在身,又是翰林子弟,也要脸面的……”孙沔依旧在劝,邻居家打孩子,照理是要劝一劝的。  “莫劝莫劝,打死罢了!”狄青作为老父亲,邻居再怎么劝,那也不能轻易放过。  孙沔笑着拉了拉狄青:“诶,不必担忧,走,吃酒吃酒,我那里备了酒,走走走……”  狄青不情不愿,被孙沔拉着走了,去吃酒了。  另外一边,已经 出了差池的无赖子,正在痛打高升泰,杨得忠的巴掌不知挥了多少下,高升泰已然成了猪头。  罢手了。  一大帮子铁甲抬着几具尸体出去了。  场面有些尴尬了。  狄咏再次落座,开口喝问:“还要不要打仗?”  高升泰昏昏蒙蒙,抬手指着狄咏,话语漏风:“打,打……”  但是狄咏听懂了,两袖一捋:“划下道来,在哪打?某等着你!”  “求才这立!”高升泰岂能咽下这口气?话都说不清了,那也必须报仇雪恨!来日段家的皇位他都敢篡,皇帝老子他都敢踹,岂能被人轻易打服气?  求才这立……就在这里。  哦,狄咏懂了,浑噩一抬手:“你回去点兵,某等着你!”  “唉……”叹息之声来自高智升,他一面心疼自己的儿子,一面又有家国大事压在身上,一场闹剧,实在无言以对,唯有问道:“宋使,不知狄枢密身在何处?可否一见?”  “我爹?这不关我爹的事。就是我与你儿子的事,你只管回去,今天把这一遭了结了,再说其他。”  无奈啊,无奈,高智升看着狄咏,眉清目秀的,却未想是个傻子。  高智升起身,扶起自己的儿子往外走,这仗是不能打的,但是这儿子还是得心疼,不能打仗,还可以告状。  这傻子不通情理,但是大宋朝廷还是通情达理的,这傻子自然有人治。  不想打仗不是高智升怂,一国宰相,废立皇帝之事也做了,也就不是怂人。而是他如今面对的局势很麻烦,一旦与宋人开战,必是他高家麾下人马奋勇在先,杨家杨允贤早已起了反意,正在秣兵历马,定然会造反,内患不除,哪里能与外敌开战?  高智升带着儿子高升泰,还有几具尸体,回了善阐府。  军帐之内,狄咏已然换了一个表情,面色凝重,正在思考。  孙节开口:“小将军,如此一番,那高家当真会派人来战?”  狄咏摇摇头:“不会如此简单,善阐府城之内,想来也不过万余人马,但凡有个通晓兵事的,也不会轻易出城来战。”  “小将军如此激怒那高家人,却是高家人也能忍气吞声?”孙节又问。  “他们最好的办法,那就是去找老帅来解围。”狄咏猜想着,就是那高智升的只言片语猜想到的,找狄青自然是能解围的。  所以狄咏得防备这一手。  孙节一听老帅,立马浑身一 震:“这当如何是好?不若立马攻城?先把这大理国的东京攻下来?让他们只顾逃命远远而走?”  局势有点麻烦了……  攻打大理的借口,狄咏已然找足了,大理国窝藏贼首,十有八九早已与贼首沆瀣一气,背后给大宋捅刀子,如此惊天阴谋,被狄咏侦知,还袭击宋军,这是其一!  高家小儿更是自大非常,不睦邻邦,出言不逊,主动约战,满场军将军汉都可作证,回去之后,这到哪里都说得过去。  就主动约战这一点,狄咏做啥都是被迫应对,大宋朝廷与皇帝总不会说狄咏不该应战吧?难道应该仓惶而逃,让敌军追击掩杀,屠戮同袍?  这一通布局,狄咏已然基本后顾无忧。  但是眼前之局,还是有点麻烦,高家那个儿子若是真带兵出来开战,那自是皆大欢喜。但是这种事情发生了那是万一,不发生才是正常。  攻城这种事情也要尽量避免。  得有破局之法!  狄咏踱步不止,脑子飞速运转。他对大理国并不如何了解,入境之前虽然多番打听,却也只知道皇帝是高家人废立而上的,高家人独揽大权,还有一个杨家人不服气。  杨家人?  怎么把这事情给忘记了?狄咏不知道见识过多少代理人战争的套路。  想到这里,狄咏立马就问:“大理杨氏在何处?”  孙节想了一想:“在姚州吧……”  “哼哼……姚州近还是邕州近?”狄咏又问,也是明知故问。  “那自然姚州近,邕州可远得紧……”孙节还一本正经答着,立马也会意过来了,连忙说道:“将军高明,将军当真高明!如此计策,便是稳妥,到时候回去见了老帅,那也有话说,大理内乱尔!将军之才,末将佩服!”  “我亲去一趟,那杨……允贤,也得好好忽悠……说服一下。”狄咏本还想着写封信去,觉得不妥,还是亲自去一趟,演戏,他还是信自己的技术。  其实也是狄咏还有许多不放心,他实在不知道历史上杨家人过几年真要起兵造反,只以为杨家人还只是处在不服气心态里,并不知道杨家人早已处心积虑要造反了,所以要劝说杨家人出兵与高家人干的事情,应该是任务艰巨,还得自己去使尽浑身解数。  段家皇帝?狄咏可从没有想过要灭了段家皇帝,至少现在还没有想过。大理国要是直接灭了,老爹狄青跟谁打? 第82章 什么仁义治天下,我看就是怂 不出狄咏所料,善阐府城之内,并无调兵出城的迹象,那高升泰终究还是太年轻了,还没有到他能掌权的时候,哪怕他再如何暴怒非常,没有他爹高智升的点头,兵马还是调不动的。  此时高智升在善阐府之内,趁着夜色派出了许多小队人马,倒也不至于是突围之势,因为狄咏也没有那么多兵马把善阐府围困起来,也唯有任由高智升派人带着书信往邕州而去。  一切都在与时间赛跑,狄咏必须要在他老爹命令来的时候,把大理的事情基本搞定,因为一旦狄青的命令来了,孙节也不可能再听狄咏那些胆大妄为之命了,这是现实问题。  狄咏安排好军中之事,交代好孙节应对万一的一些事宜,夜间带着几十铁甲骑,二百来匹马,直奔大理国姚州而去。  姚州是杨家的大本营,在羊苴咩城附近,羊苴咩城基本就是后世的大理城,是名义上大理国的首都,与东京善阐府还有一些距离。  段氏皇帝之所以如今多在东京,一来是因为东京这边地势环境更加好不说,人口经济也越发繁华起来,羊苴咩城那边反倒不如这边了,而且前任皇帝在东京这边修建了更大规模的皇宫大殿。  二来,羊苴咩城过于靠近杨家地盘了,对于高家人而言,过于危险。  昆明去大理,也就是善阐府去羊苴咩城,实在不近,六七百里之遥,即便是有快马轮换,去一趟至少也要三四天。  不过善阐府去邕州更远两倍不止,而且道路更加难行,只要一切顺利,狄咏就可以在邕州那边军令还没有到的时候解决一切。  姚州那边,收到大宋军队兵临善阐府城下的消息也要慢很多,狄咏已然出发了一两日了,姚州这边才收到消息。  此时杨家上下已然一片吵闹。  杨家也是父子两豪杰,父亲杨允贤,儿子杨义贞,也是大理忠义之臣,在历史上,过几年杨允贤会起兵造反,失败 了退回大本营继续蛰伏,再过些年,儿子杨义贞又起兵造反,还把段家皇帝给杀了,自己登基了。  然后杨义贞又被高升泰给干倒了,兵败被杀。  然后转过头来,高升泰也一脚把段家新皇帝踢下皇位,自己也登基了。  高杨两家,着实都是满门忠烈,也是大理国的忠良砥柱,更是大理段氏的肱股之臣。  杨允贤此时召集了家族所有男人在州衙议事,谈论的就是刚刚收到的消息,宋军兵临东京城下。  “父亲,依我之见,当立马起兵往善阐府去,事不宜迟,万万拖沓不得!”杨义贞开口说道,便也是激动不已。  杨允贤还在犹豫,问了一语:“此去,是帮朝廷呢,还是帮宋人呢?”  杨义贞便是一语:“那自然是帮宋人,只要把高家铲除了,往后这大理还有何人敢与我杨家作对?”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如果这么简单的话,杨允贤也就不必犹豫了,他皱眉看向在场之人,便是希望有人能开口说句话。  却是所有人也都看着杨允贤,事情大家都知道了,只等杨允贤的定夺。  杨允贤唯有站起身来,开口说道:“此事……没有这么简单,此去若是帮着宋人打高家,那必然有一个叛国之名,这倒也无甚要紧,若是宋人得胜,占了城池土地之后不走了,又该怎么办?此去若是帮高家,把宋人打走了,那高家人反目以对,咱们远离姚州,并不占优,岂不也是危险?”  杨允贤一番逻辑,就他妈没有皇帝段家的事。  “这……”年轻的杨义贞还真没有想到这一节,他只想着终于来机会搞他高家人了,这些年也算是受尽了高家人的欺辱。  杨允贤把其中关键都说出来了,又看向满场众人,期待着众人给个两全之策,却还是没有人开口,只有一双双热切的眼神。  杨允贤唯有又坐下,说道:“你们勿要急切,待我思虑一二!这兵还是要举的 ,不论什么名,都要出兵,你们先回去把人马都整备好,待我细细想定其中关节。”  “遵命!”  “是!”  众人激动着出门而去,这几年杨家众人都背着一股劲要与高家人做过一场,这回终于是要扬眉吐气了。  接下来几天,姚州各地,人马辎重,都源源不断开始聚集。  州衙之内,杨家父子二人依旧还在商议。  儿子杨义贞问道:“父亲,要不这样?咱们也不着急出兵,让高智升那个老贼与宋人打个你死我活,到时候再看局势,如此坐收渔翁之利。”  杨允贤摆着手:“高家老贼岂能如此轻易与宋人拼死拼活?此番宋人来得也不多,只是追击那侬智高而来,高家人虽然肯定是得罪了宋人,但是只要高家人闭门不出,宋人也轻易拿高老贼没有办法。此局若是久拖,只怕宋军一走,高家声望更是如日中天!”  “那宋人岂会就这么忍气吞声?父亲也知了消息,此番来将,乃是大宋枢密副使狄青之子,若是如此回去了,必然领兵再来打过,那到时候可就是雷霆之怒,高家人岂能有好下场?”杨义贞还是年轻了,幼稚了,以为大宋皇帝跟他一样是个热血小年轻。  杨允贤自然不会这么认为:“你有所不知,如今大宋皇帝以仁义治天下,大宋北方又有大敌,岂会轻易在南方再开战端?”  “大宋皇帝这么……这么能忍?什么仁义治天下,我看就是怂,若我是那大宋皇帝,如此大国,八千里山河,万万之民,谁敢惹我,我必举百万之兵讨伐之!”杨义贞如此说道,便也是不太信自己老爹的话语。  “你啊,还是年少,大宋不比大理……”  父子二人正在商议,忽然门口有人来报:“家主,姚州城外来了一队铁甲骑士,说是宋人军将,要见家主……”  “宋人?宋人不是在善阐府吗?短短几日怎么就到咱们姚州来了?”杨义贞惊讶不已。 第83章 可得帮我一把…… 却是杨允贤大喜,连忙起身:“快快快,你快去把人带来……”  报信之人连忙转身就走。  杨允贤忽然又喊:“慢,慢慢,我去,我亲自去,义贞随我一起去!如此才显出礼节!”  说完话语,杨允贤一边往外走,一边左右招呼着备马!  片刻之后,一列快马直奔姚州城外。  狄咏倒是也没等多久,就看到了这队人马奔出城来。  狄咏又抹了抹脸,脸上立马笑容和煦,下马等候。  杨允贤近前,也连忙下马,上前拱手:“宋使远来,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狄咏倒是有眼色,左右打量一看,立马也拱手,不仅拱手,还微微躬身,笑道:“想来当面就是杨公,见过见过,晚辈狄咏,有礼拜见!”  双面人狄咏,在高智升那里是个浑噩官二代,在杨允贤这里却是个有礼有节好后辈。  杨允贤见得狄咏如此,便也是哈哈大笑:“好好好,城内请,家中请,只一听闻狄将军来了,老夫便立马叫人备下宴席,快请快请!”  狄咏还不急着走,又左右打量一番,看了看就跟在杨允贤身后的那个后生年轻人,开口又问:“这位莫不是杨家公子?”  杨义贞看着狄咏的笑脸,便也微笑上前拱手:“在下杨义贞,见过狄兄!”  狄咏再次双眼一亮:“好生威武的汉子,果真不比旁人呐,比那高家高升泰不知英武了多少,当真乃栋梁之才。”  杨义贞闻言大喜:“狄兄还见了高升泰?”  狄咏一脸鄙夷:“可不是?那厮自大狂妄得紧,一看就是粗鄙之辈,毫无城府,犹如街边泼皮,是不当人子。却见杨贤弟,不卑不亢,有礼有节,浑身上下都透露着英武之气,当真是天差地别!”  “高升泰那厮嘴脸,当真污人耳目,着实该打!”杨义贞听得夸,已然有些云里雾里飘着了。  倒是杨允贤笑眯眯看着,高兴是高兴,理智还在。  却听狄咏说道:“岂能不打?当面就是一顿老打,打得他满地找牙!”  杨义贞听说狄咏 真把高升泰打了一顿,更是激动不已,连连拍手:“打得好打得好,着实打得好,小弟我每每做梦都是要把他给打一顿!打了还不解气,杀了才解气。今日得见狄兄,相见恨晚,相见恨晚啊,定然要把酒言欢,狄兄快请!”  “好好,杨公先请!”狄咏还讲客气。  “狄将军请!”杨允贤更客气。  杨义贞倒是真性情:“爹,你先走,我与狄兄并行,听狄咏讲一讲打高升泰那厮的事,着实教人解气。”  狄咏又抬手,杨允贤才开口:“那老夫就托大了……”  杨允贤走前,后面跟着两个官二代,一个官二代问:“一共打了多少个大嘴巴?”  “三五十个总是有,我身旁这位名叫杨得忠,乃天子亲军指挥使,就是他动手打的。”狄咏往杨得忠比划着。  杨得忠笑着与杨义贞拱手,杨义贞打量着杨得忠:“果真好汉,虎背熊腰!高耸如塔,打得好,打得好,当打死才好!”  狄咏笑着摆摆手:“不急不急,此番来,就是要与贤弟商议打死高升泰之事。不仅要打死高升泰,便是那高智升也要一并杀了才是。”  “这算什么事……包在……”杨义贞已然在拍胸脯。  却听头前杨允贤忽然发声:“咳咳……军机大事,当细谈,细谈!”  杨义贞有些尴尬,便道:“反正我杨家与高家,早已不共戴天。狄兄,听闻你是抓侬智高来的?”  “嗯,可不是?侬智高直接就跑到善阐府里去了,那高家狼子野心,必是早已与侬智高沆瀣一气,某一路追来,还受到大理国的兵马袭击,便也是忍无可忍,一气之下才开了这一战……”狄咏也是和盘托出,一脸愤怒。  “高家人就是这般,一向野心不足!”杨义贞也跟着来气。  “当杀之!”狄咏是咬牙切齿。  “对,当杀!”杨义贞也开始义愤填膺了。  两人前面的杨允贤忽然停住了脚步,转头问道:“狄将军此番而来,沿路可是辛苦了……”  “辛苦有何惧之?只要为国拿 得贼首,那便是大功一件,回去自是升官进爵!”狄咏毫不掩饰要升官进爵的欲望。  “哦,那回去之后,大宋皇帝陛下难道就不怪罪你轻启两国之战端吗?”老谋深算杨允贤,这话问得有深意。  大宋朝廷,大宋皇帝,对这一仗的态度很重要。是真要拿贼,还是要开疆拓土,这两种情况可不一样。  狄咏连连摆手,一脸惊慌:“杨公可要给我作证,我可没有开两国战端,都是那高家人,不仅资助侬智高叛乱,还窝藏了他,还派兵袭击了我。不仅如此,他儿子高升泰还与我约战,教我如之奈何?难道我调头就跑?这能怪我吗?杨公,你是个讲道理的人,你说说这个道理,教我如何是好?”  杨允贤闻言,面色一变,立马又笑:“这般自然怪不得狄将军,那高家人向来跋扈惯了……这事,到时候老夫给你作证,老夫派使节去汴京给你作证!”  嗯?这话就有意思了……  杨允贤有什么资格往汴京派使节?  狄咏听得是哈哈大笑,拱手一礼:“那可就拜托杨公了,可得帮我一把……”  一旁的杨义贞还说道:“狄兄放心,我杨家最是讲道理,这事肯定怪不得你,到时候我们都给你作证。”  杨允贤捋着胡须在前走,脚步都轻快了,瞬间好像年轻了二十岁。狄咏怕皇帝怪罪这一点,足以说明狄咏此来,并没有获得什么正儿八经的命令。  这能证明什么?  就能证明狄咏也没有插手大理国内之事的想法,更没有插手这件事的资格。  更何况狄咏麾下人马并不多。  杨允贤基本放心了,高家人,这路算是走到头了!  回头再看看狄咏,这个年轻人不错,虽然是大宋枢密副使之子,却也礼节周到,不是那妄自尊大之人,长得还一表人才,左右军汉一个个看起来如狼似虎的,但是偏偏这个年轻人相貌堂堂,还有一片赤子真诚做派,必然还是个读书人,不错不错。  --  作者有话说:  应该还有……却会很晚很晚…… 第84章 钱财?嗯,可以给 到得州衙之内,酒宴果真就在上,这顿酒还是得喝。  喝得差不多了,杨允贤终于开口问道:“不知狄将军此来,所为何事?”  这不明知故问吗?  狄咏是那纯真之人,立马答道:“请杨公出兵,与我麾下人马合兵一处,去把那高智升一家给杀了!再把侬智高从善阐府内抓出来,如此我也好回去交差。灭了高氏一族,杨公可就是大理国相了,如此两全其美,各取所需,岂不美哉?”  狄咏这话就说得有点水平了,既不说是要打大理国的东京,也不说是要与大理国的军队打仗,更不提段家皇帝就在善阐府内的事情。  这就变成私事了。  “嘿嘿……呵呵……狄将军这话,倒是有几分道理……怕只怕那侬智高不在善阐府内啊……”杨允贤这话可不是怕侬智高不在善阐府,而是怕狄咏打完这一仗还不肯走。  狄咏闻言,作了一个丧气模样,说道:“若是真不在,那也无法,便算我狄咏倒霉了,也请杨公事成之后,帮我在大理国境内搜查此贼,一旦拿到其人,一定送到邕州来,我回到邕州去,一时半会也不会回京……”  妥了,这就彻底妥了,杨允贤就怕狄咏答一句什么“天涯海角也要追到侬智高”,那就麻烦了,一旦侬智高真不在善阐府,那狄咏自然就不会带兵撤退,这就会很尴尬……  杨允贤立马答道:“狄将军也不必气馁,都追到大理了,想那侬智高也跑不脱,吃酒吃酒,休息一夜,明天老夫便带着大军往善阐去,此番定要把高氏一族尽数诛灭!”  狄咏还没有显得多高兴,反倒是杨义贞激动不已,喜笑颜开:“狄兄,此番你我联手,必然百战百胜,大事可成!”  狄咏笑了笑:“嗯,就怕那侬智高真逃远了,到时候杨贤弟可一定要记得我的事情才是。”  做戏做全套,事情已成,狄咏依旧还在演。  这哪里是什么侬智高的事情,狄咏就是要占领善阐府,好不容易千里迢迢来了,岂能又走?后路狄咏早已铺好,哪里用得着杨家人给狄咏证明什么?  “狄兄放心,到时候我一定帮你把侬智高抓到手!”杨义贞拍着胸脯保证着。  腹黑之人,莫过狄咏了,一张秀气英俊的脸,一副黑得不能再黑的心肠。别人看上了他的利息,他却看上了别人的本金。  什么杨家高家,什么段家皇帝,开疆拓土!  “吃酒!”狄咏举杯就敬。  酒宴散去之时,看起来依旧酒醉的狄咏被 安排在前衙休息。  杨家父子二人还在做最后的商谈,可见杨允贤还真是一个谨慎小心之人,城府不浅。  “父亲,这回可是万无一失了吧?我看那狄咏,倒也真诚不假!”杨义贞问道。  杨允贤点着头:“宋军只为擒拿侬智高而来,这事为父倒是信了一大半,却也还有一些小小的怀疑,不过倒也无妨,宋军不过五六千人马,只要真把高家灭了,凭得这五六千人马在大理,也翻不起风浪来!”  “那咱们出兵?”  “明日就出兵,此等良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  第二日上午,杨家人果真兴高采烈带兵出征了,这般机会,如何能放得过?杨家翻身,就在这次。  显然,杨家人可不仅看上了什么宰相之位,还看上了段家的皇位。  举族之兵,一万三千余人,那是一个不剩全带着了,狄咏也听得杨义贞所言,高家人马,若是全部聚起来,大概两万左右。  这大理国,全国加在一起都没有十万大军,各部各族各氏,充其量不过六七万人马,军备甲胄之类,更是远远不如大宋。  大军飞速往善阐府而去,六七百里地,大军而行,得走七八日。  狄咏是不断催促,显得急迫非常,也是狄咏真的着急,时间很重要。  紧赶慢赶的,七日正好,大军已然到得善阐府城之西,狄咏的人马在东边,已然是前后夹击之局势。  城池之内,高智升还等着狄青前来解围,把狄咏这个二愣子儿子弄回去。  狄青没等来,倒是把杨家大军给等来了。  一时之间,城池之内,又是鸡飞狗跳起来,杨家造反了,伙同外人来打东京城了……  不得多久,城内的圣旨就出来了,皇帝段思廉痛骂杨家人吃里扒外,忠义全无,卑鄙无耻……  杨允贤看着圣旨,一边发笑,一边与狄咏说:“此城好破,狄将军听我指挥就是……”  这是什么意思?狄咏看向杨允贤。  杨允贤立马又道:“将军不要误会,老夫为了这一天,筹划了好些年了,这东京城的每一处,老夫都派人侦查了无数次,皆了若指掌,城内也有许多与高家有隙之人,老夫也早已多方联络,只要大战一起,城内必有接应之人,破城不难。”  这话狄咏就听懂了,城内有许多看不惯高家把持朝政的人,杨允贤以前就联络过,这就是有内应,这内应真要想起来,兴许皇帝都有可能是内应,段家皇帝要想脱离高家的掌控,自然就得借助外力。 驱狼逐虎,段家皇帝是混得真惨,跟汉末三国的汉献帝有一比了。  狄咏手一摊:“杨公出谋就是,晚辈自当配合。”  “将军,老夫麾下兵多,会从西南北三个方向强攻,便也是佯攻。而将军在东,只管猛攻,必破之。”杨允贤如此说着,倒是他攻三面,狄咏攻一面。  这他妈算什么计策?  三面佯攻,狄咏冲锋?  狄咏傻?拿麾下人马的命给杨家人做嫁衣?  不过狄咏这回真“傻”了一把,问道:“为何如此攻城可必破之?”  杨允贤答道:“将军乃外军,城内之人必然以为将军不愿拼命,所以城防调度之时,肯定以防备我杨家为主,一旦打起来,将军那边守备必然不严,而且东城那边城墙略矮,只要将军到时候奋勇强攻,东边必然抵挡不住。”  还说得他妈有点道理,这是一个攻心之策,就是狄咏按兵不动,先当看客,待得三面打起来了,打得个天翻地覆了,城内见得狄咏一直没有动作,肯定以为狄咏是想坐看大理之人自相残杀。  城内一旦压力过大,便会把东边城防之人马调拨支援。  狄咏再忽然动手,强攻东城。  狄咏笑着……看着杨允贤,心想,这老家伙发挥得不错,有点忽悠的本事。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其实归根结底还是狄咏负责主攻,那就是要让狄咏损失惨重的意思,老谋深算啊!  狄咏干不干呢?  狄咏点头了:“好,就如此!咱们商议个时辰,我这就回去整军!明日时辰一到,杨公三面而起,我自先不动。待得守军调动之后,我再忽然猛攻,一战破城!”  为什么狄咏要干呢?因为他看中了这座城池!  都在算计,你不是让我先攻进城吗?那我狄咏怎么能推脱呢?进城之后的事情,自然进城之后再说!  都想当黄雀,那就看看黄雀到底是谁!  杨允贤还笑着说道:“如此一言为定,将军可一定要麾下将士用命,不可拖沓,此计可使一次,第二次便不灵光了,那到时候可就难打了……”  “放心,我狄咏做事,向来说一不二!”纯真的狄咏,自然是一片赤诚真心!  双方商定了时辰,狄咏立马带人回自己军中。  看着狄咏远去的背影,杨义贞还叹息一语:“狄兄这人当真不错,与他为盟,教人放心呐!若是到时候真的损失过重,父亲,咱们也当多给一些钱财与他,如此我们也算尽了情义。”  杨允贤捋着胡须在笑:“钱财?嗯,可以给!” 第85章 是极是极,就是这个道理 翌日大早,天才蒙蒙亮,伙头军已经开始埋锅造饭了,军中管制之事,便是连战前这顿饭都有经验细节,这也是狄青教给狄咏的。  那就是既不能吃不饱,也不能吃太饱,甚至还可以让马上要冲锋陷阵的士卒保持一点点饥饿感,战后再来饱食。  这是很有科学依据的,吃太饱显然不利于剧烈运动厮杀,饥饿感可以让人保持头脑工作的高负荷。  一场战争的胜负,都在这些细节之中。  狄咏是事无巨细一一吩咐监督。  天色微微发亮,士卒们开始列队,这一次列队明显速度更快,各军各营各都,都开始有了一种有条不紊的感觉。  这让狄咏很是欣慰,简易的长梯,数百具之多,长梯之上还要带一个大钩子,用以勾住城墙。  若是在北方打仗,攻城之战的器械可就不是这么简单了,无数工匠会随军建造,云梯车,投石机,冲撞车……  不过这次狄咏也带了一些大杀器,那就是八牛弩,也可以称之为弩砲,或者床弩,三副弩臂结合在一起,弩臂巨大,用绞盘来上弦,箭矢如小一号的长枪一般巨大,箭羽用铁片制作,轻易便可射得二三百步之遥。  这是大宋朝手工艺的尖端之作,代表了这个时代战争工业的最高水平。昔日大宋与辽国澶渊之盟,就是因为大宋将军用如此巨弩在阵前埋伏射杀了辽国统军大帅萧挞凛。  萧挞凛一死,几十万辽军大乱,从此辽国被迫与宋议和,称之为澶渊之盟,不过盟约还有规定,宋每年还得给辽国送一笔岁币。  这笔岁币,每年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对于宋来说倒是不多,九牛一毛,几十万贯钱的事,而对于辽来说也有了面子。又为了照顾大宋的面子,辽圣宗与宋真宗这两个皇帝还结为兄弟,宋真宗为兄长。  这个盟约使得宋辽之间有了持续百年的和平,如今已经过去了五十年,宋辽再也没有了战事,不过边境摩擦与外交摩擦也还是不少,特别是关于西夏党项的事情,辽国一直在插手。  所以说,宋军作战能力并不是许多人说的那么差,当然,总体而言,也强不到哪里去。  狄咏带的八牛弩倒也不多,三十多具,可以拆卸运输,也可以临时组装。  人马聚好、器械整齐之后,狄咏又忽然把这些人给解散了,就好像是演习一样……  也是狄咏对麾下人马实在还是不太放心,特别是这种攻坚战,总怕出错,预案演示一 遍之后,才放下心来。也为了等下再聚兵的时候更加快速!  又在营寨之前垒了一座简易高台,供狄咏登台观战之用,也是看城墙之上的敌军调动情况。  果然,不得多时,杨允贤麾下一万多人已经开始攻城了,三面齐攻,一面四五千人,呜呜泱泱呼喊震天,羽箭如雨。  狄咏就坐在高台上看着,孙节也随在一旁问道:“小将军,那杨家人当真靠得住?”  “他们比咱们更急着破城,这里毕竟是他们的国家,不是我们的国家!”狄咏如此说着。  “那为何又要咱们主攻?”孙节又问。  “因为,人,都会觉得自己聪明,都以为自己是黄雀而不是螳螂与蝉,自古权柄动人心,反倒是这大理段氏最可悲。”狄咏说着,略有惆怅,他以往对大理并不了解,是到邕州来之后才越发了解的。  若是这大理段氏真有个一阳指与六脉神剑,也不至于混得这么惨。  历史上,其实高家,从高智升开始,再到高升泰,高升泰诛杀了杨义贞之后,篡位了,接着是高升泰的儿子高泰明又把皇位还给段家了,之后还有什么高量成,高寿贞,高家世世代代把持着大理国的朝政大权,最后亡国也亡在高泰祥手上。  段氏就没有摆脱过高家的掌控,这也难怪金庸老爷子的故事里,段誉(段和誉)连皇位都不想回去继承……  此时的狄咏,是真的同情段家人,白白当了个皇帝,却只能坐看臣子争夺。  就如此时善阐府内,皇帝段思廉其实并不太在意这场仗谁赢谁输,若真要问他有没有一点偏向,他应该还是有的,兴许就是城外攻城的杨家。  就像汉献帝想要别人来杀了董卓一样,到处找人诛杀董贼,被曹操救的时候激动不已,最后却又被曹操吓得惶惶不可终日,又偷偷喊着要诛杀曹贼。  杀这个贼杀那个贼,只是自己手无缚鸡之力。  打起来了,打了许久,杨允贤急了,因为他久久不见狄咏动手,便派儿子杨义贞打马来找狄咏,也是下达军令。  杨义贞大汗淋漓而来,隔着老远就对着高台在喊:“狄兄,快快攻城啊……”  狄咏低头看了一眼,指了指城池,说道:“贤弟上来看,城头之上,敌军可未调动多少,你们还得加强攻城才是!”  杨义贞连忙爬上高台,打眼看去,急得不行:“狄兄,你看那城头,箭矢都在往西边搬呢,快快动手啊!”  “人还挺多……”狄咏答 着,脸上丝毫没有什么急迫之色。  “狄兄,南西北三面可战得苦啊,那里城头之上,敌人无数,你这边若是再不动手,可就打不下去了,我父还指望着你麾下精锐一战破城呢,只要破城,我父有言,到时候给狄兄一笔钱财作为补偿!”杨义贞这回是真急了,杨允贤必然更急。  狄咏眺望着高墙,慢慢说道:“贤弟,你只管回去复命,就说此城必破,我这就下令聚兵列队……”  “好好好,快快列队,快快列队,我回去复命,便说狄兄马上攻城!免得我父着急。”杨义贞不疑有他,下得高台,打马飞奔而走。  狄咏看着杨义贞远去的马蹄,却又纹丝不动起来。  一旁孙节问道:“将军不急?”  “不急,杨家人还未真正使力,急什么……”狄咏看着城墙之上的人,摇着头。  “将军就不怕那杨家人鸣金收兵了?”孙节又问,这是他内心真如此担忧,一旦杨家鸣金了,那这场仗就难打了。  “那便让他收兵就是,他是逆贼,你我又不是。他若收兵回去,我们便也收兵回去,到时候大理皇帝可是要平叛的,高家人可是宰相……”狄咏如此一语。  “将军的意思是杨家人不会轻易收兵?”孙节又问。  “我们什么时候攻城,不在于城头调走了多少敌人与军备。”狄咏没有回答孙节的话语。  “那……在于何事?”孙节实在弄不懂狄咏的脑洞方式。  “在于,什么时候才是杨家人又想收兵又不舍得收兵的那一刻。”狄咏说出了一个答案。  这个答案很明显了,孙节沉思片刻,已然懂得,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夸:“将军果真高明,末将不如也,如此一语,当真醍醐灌顶,佩服!”  狄咏浅浅一笑,落座,接着看。  孙节忽然又问:“那如何看出杨家人什么时候才是那又想收兵又舍不得收兵的关节?”  这句话有点长,逻辑有点多。  狄咏浅浅一答:“什么时候杨允贤亲自打马来催了,就是咱们攻城之时。”  “哦……是极,是极是极,就是这个道理,将军不愧是那翰林子弟,智计无双不说,更是人心洞察!”孙节对狄咏,已然越来越敬佩。  头前狄青把他托付给狄咏的时候,他还只当是军令来执行,而今,孙节对狄咏,已然越来越有那种打自心底的尊崇!  --  作者有话说:  这章教大,今晚可能没有了,困得不行,明天本月最后一天,来一次暴更! 第86章 狄咏,是来惹麻烦的 狄咏还在磨磨蹭蹭,玩弄着人心洞察什么的。  杨义贞快马如飞又来了,这次来面色已然不好看,语气中也是怪罪:“狄兄,怎么回事?怎么迟迟不见攻城?”  狄咏倒是面带歉意:“部下人马远来大理,却都不愿意卖命攻坚,正命令督战队动员各部军将士卒,不得片刻必然集结到位!”  杨义贞也不是傻子,虽然狄咏这话不能说没有道理,但是杨义贞隐隐也猜出了点什么,问了一语:“狄兄莫不是不愿攻城?只想看着我杨家与高家互相厮杀?狄兄可莫想差了,大不了一拍两散,我等回姚州去就是!”  “贤弟这是哪里话?且看某片刻之后大军破城!”狄咏再次拍着胸脯保证。  “好,但愿如此!”杨义贞上马再走,还得去回复杨允贤,杨允贤那边当真是急得上蹿下跳。  有些事情是被逼无奈,不是他不愿用杨家人马亲自与高家人一较高下,而是身边还有虎狼之师窥伺,怕就怕一旦倾尽全力,到时候当真被人给一窝端了。  有些事情,杨允贤也是到了善阐府才真正知晓,比如狄咏麾下是真的只有五六千人马,但是这五六千人马竟然个个都披有重甲……  就这五六千套重甲,就已经让杨允贤大吃一惊。这可不是寻常事,哪怕是在大宋大辽这种国力雄厚的国家,前线部队也并不是真的人手一套重甲的。  唯有最精锐的主力军队才有这个待遇,因为一套重甲本就价格不菲,几十贯不止,一来因为在这个时代,金属本身就是货币,不仅铜是货币,其实铁也是货币,在四川依旧还在流行铁钱,几十斤铁就价格不菲。  其次札甲制作起来也繁复非常,人工成本也极高。  狄咏之所以有这么多重甲,一来是因为他麾下有一部分人马本就来自天子亲军与皇家仪仗,其次是狄咏把广东广西与江西三个“省”的禁军铁甲全都聚在了麾下,几件破烂修成一件成品。  这也是在邕州打胜仗的重要倚仗,而反观杨家与高家之军,两军加在一起的重甲都没有狄咏一个人多,更多都是皮甲与皮铁甲,皮甲好理解,皮铁甲就是大部分是动物皮革,关键部位有铁。  如此情况,已然 让杨允贤更多了几分忌惮,来之时他还以为狄咏麾下实力一般,因为大宋边军杨允贤是见过的,比如四川成都府的边军,装备水平与大理军其实差不多。  来之后才他发现狄咏麾下实力竟然如此惊人,随便拉出五六千人马,竟然个个穿着几十斤的重甲。所以他无论如何也得让狄咏带着麾下人马消耗一番,如此才能达到平衡。  有些事情,都是这么进入了两难的境地,当杨允贤决定率兵造反的那一刻起,许多事情就由不得他。  他甚至还有更多的担忧,担忧自己一旦收兵退军,会不会遭到狄咏的掩杀追击,狄咏麾下竟然还有两三千西南矮马骑兵,也都身披重甲,甚至还有不少甲骑具装,野战之下,也是一把利器,实在教人头疼不已。  若是这等人马再来几千万余,那真是要横扫大理……只是杨允贤不知道,狄咏麾下,已然是三“省”精锐主力加汴京援军,大宋在西南方向,已然再无其他堪用的军力。  高台之上,狄咏看着城内人马调动,也知道其实时机早已成熟,东边守敌早已捉襟见肘,甚至连军备都调走了无数。  守城这种事情,其实很多人并不了解其中细节原理,那就是越大的城池越难守,越小的城池反而越好坚守。  为何是这个道理?打个比方,一座正方形的城池,如果边长四里(两公里),也就是两千米,四面城墙加起来就是八千米,不说什么重兵防御,就说每隔一米站一个人,也要八千个人才能把城墙站一圈,单薄的一圈而已,不是人山人海的一圈。  边长四里的城池,其实还算不得什么大城池,汴京城那种城池,外城周长六十里地,你想想这种城池该怎么防守?又该多少人来防守?  为何后来金人一旦兵临汴京城下,就能轻松就破了汴京外城?答案是否已经找到一部分了?唐朝时候,洛阳城、长安城在安史之乱中,也没守得一时半刻。  反倒是那种小型堡寨,往往在历史上经常能死守待援,而大城一旦失了其他防御门户,几乎就陷落不远。  善阐府此时之境地,便也不言而喻,大理之东京,人口好几万,周长七八里,这种城池,来个 七八万大军,那还有可能坚如磐石,两万人,那就是顾此失彼。  承平日久,就是如此,就如侬智高破广西广东,几乎毫不费力。  当狄咏带着杨允贤来到善阐府的那一刻起,这座城池基本就已经宣告失守了。  其实高家还有最后一个办法,那就是率兵出击,直接集中全部力量与狄咏来一次决战,如此还有可胜之机。  这就是历史中许多守城军队为何放弃城池不守,非要出城一波的原因所在。不是主将真的弱智到这个地步,而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城池太大没法守。  守城之战,从来也并不是那么简单。  奈何高家人自始至终没有想过真要与狄咏开战,而等到杨家大军来了,高家人已经失去了出击的可能性,一旦出击,必然腹背受敌,也只有一败涂地。  高家最后还有一个可能的获胜之法,那就是满城文武、百姓军民,同仇敌忾,男女老少皆上城墙,就好似战国秦赵之战,赵国被秦坑杀了四十万大军之后,就是全国人一起上城墙,连孩童都上了城墙,如此才守住邯郸城,没有灭国。  但是高家在善阐府内,显然没有这个号召力,甚至无数人心中有数,城外杨家,只是来争夺权柄的,不是来亡国灭种的,争的还是姓高之人的权柄。  至于宋军,那也是高家得罪的,是来要贼人的。  高家不想打,什么没有想过真要开打,杨家早已等候这种机会许多年了,而狄咏呢?他也不是来亡国灭种的,更不是来篡夺段家皇位的,也不是来帮谁的,他只是要给自己的老爹找一个敌人。  大理国很大,没了东京,还有羊苴咩城,还有许多地盘,王旗一举,也还有几万大军。如今虽然是各有心思一盘散沙,但是狄咏之后,灭国危机之下,必然还是能暂时团结一心,至少表面上团结一心。  一场三方混战,城防局势,各方心思,不过如此……  狄咏,就是来偷鸡的,更是来惹麻烦的,给狄青惹一个一时半刻回不了汴京的大麻烦!  但是狄咏自己,这一仗之后,必然要回京,暂时而言,那里才是他的舞台。临走之前,得把大理国的局势都做好,只等狄青来收拾“烂摊子”! 第87章 斩斩斩 杨允贤终于亲自来了,带着儿子与一队骑兵护卫,直奔在东边的狄咏高台而来。  人一到场,杨允贤已然破口大骂:“狄咏,你着实不当人子,我儿百般来催,你却迟迟按兵不动,老夫此来,便是与你说,再不动手,老夫立马带兵回姚州去了!”  狄咏倒也不多言,站起身来,只说了一句:“击鼓,聚兵!”  杨允贤还准备接着骂呢,见得狄咏忽然如此爽快,还有点不相信,左右去看,果然鼓声大作,无数军汉从营内冲了出来,甲胄鲜明,旌旗熠熠,步伐整齐稳健,咔咔作响……  不得片刻,一都一营,皆是列队站好,集结速度惊人的快,一切都有条不紊。  能不快吗?破晓时候,他们还演练过了一遍。  杨允贤站在高台目睹一切,吞了吞口水,莫名说了一语:“宋使麾下,果真精锐!”  “杨公过奖,他们还不愿在此异国他乡作战呢,若非督战队拿刀驱赶,此番都还不愿出得营门……”狄咏说着自己这个不太有说服力的借口。  这么整齐快速,像是被驱赶吗?  杨允贤有些心虚了,又问一语:“士卒思乡,也属正常,倒也不知宋使欲意何时回京啊?”  “打完这一仗就回京,某回家多有京畿禁军,也该带着他们都回乡去,这南地酷热,实非北人之地!”狄咏如此说着,倒也没说假,他走了,自然有他爹来。  “如此……老夫先回军中指挥调度,还望宋使奋进,一举破城!”此时不论狄咏怎么说,杨允贤都已经有了一种不安全感。  之后局势发展如何他已没了底,但是眼前这座城池是必须要打破的,不然高家权柄之下,杨家就真成了举国讨伐的逆贼了。  鼓点不急不缓,三通之后,大阵已然列好。  狄咏看着远去的杨家父子,杨家父子也一步三回头往狄咏这边看,兴许还在担心狄咏不攻城,兴许还有其他更多的担忧。  就如杨义贞所言:“父亲,我怎么觉得今日这个狄咏怪怪的?远没有一路来时那般真诚了……”  这种感觉自然不假,但是杨允贤却无 言以答,只说:“破城,破城再说,一旦城破,你去找段家皇帝,我去围杀高家众人,不得有误,可一定要把皇帝拿捏在手!”  “父亲,要不您去拿皇帝,杀高家人的事情我来做?”杨义贞还没有搞清楚什么更重要。  皇帝没了或者死了,还可以再立,只要没了高家人,皇帝什么结局都可以接受,若是高家人逃出去了,那才是大患。最不能接受的是高家人带着皇帝跑了,那这城池就基本等于白打了。  所以杨允贤严肃一语:“莫要争执,就按为父说的办!”  两人边走边说,还时不时回头看一眼,身后鼓点,终于密集了一些,隆隆作响。  盾兵在前,长梯在后,弓弩最后。五六千人,脚步咔咔而去,还有甲胄摩擦之声。  冲锋还早,这种阵地战,一定不能提前冲锋,人力有穷时,必须到得一箭之地才会开始冲锋。  所以一箭之地,就是弓弩羽箭的射程,射程之外,绝对不能冲锋。  城头之上的敌人已然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弓也拉满了,檑木滚石也抱起来了,传令报信的士卒脚步如飞,到处奔走。  狄咏打马头前,慢慢往前,攻城部署早已下达,哪一部攻哪一处,怎么攻,弓弩如何配合压制城头,长梯怎么搭……  督战队依旧在后面来去呼喊:“后退者,斩!”  “逡巡不前者,斩!”  “攀爬拖沓者,斩!”  就是各种斩斩斩!  是的,督战队,是所有军队的标配!历朝历代如此,到得第二次世界大战还依旧如此。虽显得残忍,奈何战争就是这么残忍。  狄咏面黑如水,一箭之地已到,毫无感情开口:“冲锋!”  一旗竖起,鼓声如暴雨瓢泼而起,咚咚之声好似已连成一片!  无数士卒呼喊着,迈着最快速的步伐冲向城下。  狄咏并不前去,只是披头散发、青面獠牙,手持长枪,稳坐马背,目光坚定。  城头之上,箭矢乱射而来,城头之下,箭矢还击而去,巨大的八牛弩,把长枪一般的箭矢射向城头,击得垛口土石横飞……  长梯挂在垛口之上, 无数士卒瞬间爬满长梯……  守城之战,也有无数的技巧技术细节,比如,挂满了人的长梯,是个人之力无论如何也推不倒的。  必须在城头上准备一大堆长树干,树干头前带杈,用树杈顶住长梯,然后聚好几个人之力一起推长树干,如此才能把长梯推倒下去。  这是久战才有的经验,好在城内的大理人并非连这点基本常识也没有,无数人用长树杈推倒一架一架的长梯。  铁甲士卒跌落而下,便是满地哀嚎不止,手脚骨折一片。  督战队却依旧在喊:“后退者死!拖沓者死……”  却也有人在喊:“将军有命,第一个上城者,赏钱一百贯!”  长梯再次被竖起,再次有人不断往上爬……  城下弓弩更是奋力倾泻着箭矢,要把城头上奋力推倒长梯之人射得不敢冒头。  还有那檑木滚石,不断往下砸着……  箭矢更是奋发而上,谁敢露头,必要射杀当场!  都头队头们喊得撕心裂肺:“冲上去,冲上去!!!!”  “快射,八牛弩往前拉,对着垛口,但有敢冒头者,一定射杀!”  “断了手脚的往后去,莫要挡路!”  “竖起来,爬,快爬!”  “爬呀!!!!”  身后压阵的狄咏,眼神坚定,心思如铁,披散的头发随风舞动,话语依旧没有丝毫感情:“第二队,压上!第三队,准备!”  不得片刻,狄咏再次开口:“第三队,上!”  看着一个一个落下城头的士卒,孙节两眼喷火,拱手呼喊:“末将请战!亲自带兵去爬城墙!”  “准!”狄咏头也不回,只看前方。  孙节再也不等,打马飞奔往前。  却是孙节还没有到得城下,已然看得有人爬了上去,打开了一处小小破口,无数人蜂拥而上,城墙之上已然爆发了厮杀!  终究还是守城之人太少,经不住几番前赴后继。  狄咏微微低头,寻得马背上挂着的水壶,揭开面具,喝了几大口,身后骑兵,已然蠢蠢欲动,只等城门打开。  --  作者有话说:  还有,还有,还有有,昨天说今晚要暴更,决不食言! 第88章 一块肉,两只狗 城头之上,越来越多的宋军冲锋上去,城头敌军已然无力回天,只能看着宋军越打越多,看着宋军从城道而下,看着宋军打开城门。  也只能远远看着一个披头散发青面獠牙的将军,带领无数骑兵从城门蜂拥而入!  东城破了!  宋军攻进城了!  骑兵正在城内到处掩杀,来去纵横!  连狄咏也不例外,一柄长枪在手,打马在街道上来去纵横,但凡看到甲胄在身者,必然捅杀当场。  各处城墙高处的敌人,皆能回头看到几队骑兵在城内来去纵横……  皇宫之内,文武百官在场,高智升坐镇指挥调度,高升泰与许多高家弟子正在各处城头奋勇作战!  皇帝段思廉表情之上并没有太多担忧,只是坐在高台之上,等着这一场与他没有多少关系的战争落下帷幕。  却是门口忽然有人奔来大喊:“陛下,高相,东城破了,宋军冲进来!”  “什么?”高智升只觉得浑身一软,两眼发黑,几欲栽倒。  高台之上的皇帝也是大惊失色,连忙站起,问道:“宋军?宋军为何冲进来了?这与宋军何干呐?”  是这个道理,这与宋军有个毛关系啊?宋人不就是要一个贼首吗?段思廉早已下了旨意,全国都在搜查侬智高。  在皇帝段思廉看来,这里可是大理东京,这场仗,与宋人没有关系啊!难道宋廷还要伐大理?  段家无罪啊,大理无罪啊,大宋也非蛮夷,向来尊奉天朝,世代交好啊!  段思廉看向高智升,陡然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勃然大怒:“高相,你得罪了宋人,此番你就去把宋人打退!你去与宋人议和!”  高智升回过神来,却也不去理会皇帝,只开口:“来人来人,护得陛下,随我走,突围!”  门外呼呼啦啦涌进来无数士卒,却是进来之后又面面相觑起来,因为皇帝段思廉并未有起身要走的举动。  高智升哪管这些,开口:“上去,架着陛下走,快走!”  几个军汉涌上高台,架着皇帝段思廉就走。仗可以输,城池可以失,但是皇帝一定不能没了,只要还有皇帝,就还有大义,就还可以聚兵卷土重来。  架起了皇帝,高智升还左右开口:“诸公随我,一起突围!”  在场文武百官,面色各异,有准备跟着突围的,也有表面上急切不已却内心里不想离开东 京城的……  很多人心中都知道,杨允贤就在城外,想来不得片刻就会进来,这局势到底如何,还真说不定,与其急着跟高智升走,不如观望一二,都是朝中大佬,只要不是与杨家有仇,只要不去得罪杨家,这官还是依旧有得当。  就是皇帝陛下……最好也不要真走脱了,高家这一遭,基本就算是破落了。  东京(昆明)还是好,繁华无比,气候宜人,还有湖泊山水,还物产丰富,人口众多,这里才是过日子的地方,远远不是羊苴咩城(大理)可比,更何况众人还有一家老小与豪宅铺面田地在此,一走啥也没了。  高智升也管不了这么多了,带着皇帝,带着军将士卒就往西边去,他儿子高升泰也正在西城防御。  城内狄咏,正在带兵横冲直撞,却偏偏就不往皇宫方向去,连追上来的孙节都急了:“将军,快往宫城去,那高智升与皇帝小儿肯定都在那里!”  狄咏却忽然马步一停,说道:“不往那边去,只等他们出来,咱们尾随即可。”  “啊?”孙节也学聪明了,知道理解不来了的时候,不必着急,狄小将军必然有深思熟虑。  “礼送出城!”狄咏笑着。  “送出城去?”孙节还是没懂。  “一块肉,两只狗!岂不精彩?”狄咏心思当真狠辣。谁是那块肉?两只狗又是谁?  孙节终于懂了,也不说什么“高明”之类的恭维之语,只有一个肃然起敬的神情。  随后再问:“那……那这座城池呢?”  狄咏回头一看:“先把咱们进来的东城门关了,再尾随宫城之内出来的人往西边去,只等他们出去,立马把西城门也关了!城池之内,可以纳降,着杨得忠去南门,雷达去北门,把城门都守住!”  “将军之意……是占了这座城不走了?”孙节有点惊!  “这么好的城,为何还要走?城内多少豪宅店铺?多少世家大族?城外多少良田?滇池不美吗?鱼米不香吗?”狄咏一句一问。  “香,此地鱼米香!”孙节点头应着,他知道,自己可能也要跟着发财了,用国家的力量来敲诈抢劫,没有什么比这更赚钱了。  只是他还有些担忧有些怕,怕回去难以交差。  “那……城外之兵怎么办?”孙节又问。  “咱们慢慢往西城去,便在城头观二狗抢食,待得尘埃 落定了,若是有人想把城池夺回去,咱们就出城列阵,与他们真正做一场!”狄咏话语,寒冷似冰。  这城池狄咏可不会坚守,也没有这么多人去坚守,谁要来攻城,那就出城正面决战!  狄咏打马慢慢悠悠,甚至能看到大街上从皇城之内出来的人群,却也不真正追赶,只是尾随而去,装作追赶的模样。  此时城外,杨允贤中军将台之上,已然有斥候飞马来报:“报,东城已破,宋军入城了!”  杨允贤大喜望外,站起身来,左右吩咐:“快,快传令,几边城门马上就要开了,一定要拿住高家人,也要拿……救下皇帝陛下!”  杨义贞更是喜不自禁,连连击掌:“好,狄兄并未骗我,父亲,我上马走了,往城门去,一定救下皇帝陛下!”  杨允贤也在上马,他要去杀高家人,也唯有他自己才能把高家老一辈之人都认全了。  果然不得多久,西门先开,冲出无数人来,高家杨家两方大军,搅成一团!  接着南北门也开了,也有人冲杀出来,唯独没有人往狄咏的西边去。  杨允贤父子二人还离得远,左右看清局势,立马直往东门杀去!  到得近前,绞杀一团,敌我犬牙交错,杨允贤已然在马背之上看到了一群衣着华贵的老汉,不用多猜,杨允贤往那一指:“皇帝在那里,快快营救皇帝陛下!”  杨义贞得令,带人奋力打马而去,却是如何也靠近不了,双方乱战之间。  杨义贞还回头大喊:“父亲勿急,只待狄咏从城内带兵杀出,腹背夹击之下,高家人插翅难飞!”  杨允贤立马紧张地看向城门,城门处依旧是蜂拥而出要突围的人……  杨允贤忽然想到了什么,面色微白,有些紧张起来……  大宋,礼仪之邦也!  大宋,仁义之邦也!  大宋,天朝上国啊!  不至于不至于……  一定不至于,否则大宋皇帝以何脸面面对天下?  那狄咏又以何脸面回朝面圣?  视线穿过城门洞,杨允贤已然可以看到城内宋人铁甲!  来了,狄咏来了!  嘎吱……轰隆!  城门关了!  瞬间之后,狄咏竟然出现在了城楼之上,正在俯视战场!  杨允贤只感觉胸口一闷,一口老血就要喷出,努力一吞,再张口,牙齿已红,开口大喊:“杀光高家人,营救陛下,营救陛下!” 第89章 出尔反尔,无信之贼 拥挤,挤成一团,两万多人拥挤在善阐府西城之外,互相杀伐,乱作一团!  狄咏在城头上看着,看久了,还开口说道:“往后啊,这里就叫昆明府了!”  不知为何,狄咏就喜欢这个名字,非得把地名改了才舒服,其实这个地名基本要到元朝才有。  云南,并非一直就独立建国,汉武帝之后,这里就划入了中央,蜀汉还在这里建立的建宁郡,晋朝之后五胡十六国,中原王朝对这里的掌控慢慢就不那么有力了,唐有南诏国,宋有大理国,基本就算是分裂状态。  昆明,自古以来就不是穷地方,因为气候实在太好,物产自然就丰富,也就是狄咏口中的鱼米香也。  狄咏就是起了歹心,段氏与其让高杨两家来回折腾,不如把好地方让出来给狄咏。  在狄咏这种情怀之人的心中,大一统比什么都重要。  所以狄咏看着城外众人杀得天昏地暗,心中却越发坚硬如铁,毫无动容。  天色慢慢黄昏,胜败之间,也有了一些苗头。  杨家终究是有备而来,组织严密,而高家终究是仓惶出逃,腹背受敌。所以高家本就并未想过要得胜,而是要一心带着皇帝突围出逃,杨家却是打定主意要灭了高家。  但最后终究是谁也没能如愿,皇帝最后还是被杨家人截住了,高家父子却还是在无数家族子弟奋勇之中逃出了重围。  这倒是与原本历史有了几分相似,杨家这回算是造反成功,暂时又掌了权柄,该是高家蛰伏再起的时候,来日显然还将做过一场。  大战落幕,夜色不凉,已经有人开始打扫战场。  杨家人依旧在城外宿营,高家人远遁而走。  杨允贤还写了一封信送到城内,内容无外乎请狄咏开城门放他们进去,也放皇帝进去,并许诺给钱给粮,还保证抓到侬智高送给狄咏。  狄咏倒是回信一封,内容简单无比:把侬智高送来再说其他!  这明显就是托词而已,狄咏是不可能再把昆明让出去的。  杨允贤得信一看,便 是破口大骂:“出尔反尔,无信之贼!”  杨义贞骂得更凶:“我还以为他狄咏是个良善人,没想到是这么一个小人,当真不得好死!”  反倒是一旁的皇帝陛下段思廉没有任何话语,只是看着这父子二人。  杨允贤又与皇帝开口:“陛下,当派出使节前往汴京,向大宋皇帝痛陈狄家之罪行!”  段思廉只点头:“好好好,就这么办。”  杨义贞却不解气,开口说道:“父亲,我便带人攻城,定把东京夺下!让陛下重回宫城之内,重立朝廷!”  说到这里,段思廉倒是起了一些神采,毕竟哪里都不如家好,能重回善阐府自是最好的。  杨允贤皱眉沉思起来,左右踱步不止,最后说得一句:“还是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父亲,狄咏欺我,岂能如此放过?”杨义贞面红耳赤激动不已。  杨允贤看了看皇帝,拉了拉杨义贞:“出门走两步……”  父子二人出门避开皇帝,皇帝段思廉脸上立马露出了一丝失望。  杨义贞跟随出门,走远几步,就听父亲说道:“此番一定不可再战了,我儿莫要着急,当沉心静气,以待后变。”  “父亲,为何如此啊?”  “儿啊,狄咏麾下军力如何?”  “铁甲五六千,自是不差,但我也不怕他!只来打过,谁胜谁负还不一定呢。”杨义贞这回真是怒火难消。  “儿啊,你当长大了,你看那狄咏年岁不过比你大了些许,却有这份心计,为父都被他骗了,往后你也要多学学这个狄咏的面善心黑与心狠手辣。”  说到这里,杨允贤拍了拍儿子的肩膀,然后又道:“这仗啊,不能再打了,此番一战,除去伤亡,咱们杨家麾下已然不满万,若是再与狄咏一战,那就真的拼尽了所有,即便得胜了,也不过是给高家之人可乘之机,所以不打了。为今之计,咱们带着陛下回羊苴咩城,那里本就是我大理龙兴所在,陛下在羊苴咩城,大义便在我杨家,号令全国,自是名正言顺。” “父亲的意思是回羊苴咩城之后,再聚各地之兵,讨伐狄咏?”杨义贞对这个理由还是认可的,愤怒已然少了许多。  “非也,先讨高家,再讨狄咏!兴许待得使节入宋之后,这狄咏也不一定要讨了。”杨允贤真的是计算的门门清楚,颇有点攘外必先安内之意。  “父亲之语,自是有理,只是被狄咏这厮如此摆弄一遭,儿子心中这口恶气,实在难忍……”  “罢了,收兵,回姚州,会羊苴咩城去!”杨允贤转头看了看硕大的城池,唯有叹气摇头。  “那……父亲,侬智高还帮他捉拿吗?”杨义贞忽然问了一语。  “拿,陛下之命,全国缉拿,拿住之后给他送去,便叫他再也没有任何理由占我城池!”杨允贤是真有几分本事,便是想断了狄咏的后路。  狄咏这边,也在忙碌,忙着给自己父亲写信,奏报大理一切事宜。  说辞自是早已备好,如何追击侬智高,如何到得大理国,如何被大理人伏击,如何一气之下反击破了石头府,又如何被高家人挑衅,再如何被动应战大获全胜……  然后就进了善阐府,接着事情就与狄咏没有关系了,大理人在城外自己打起来了,高家杨家杀得死去活来,狄咏也不知道是为什么。  最后,还请狄青速速到善阐府来定夺大局。  其实狄青已经在来的路上了,因为他真的收到了之前高家人送到邕州的信,已然吓坏了,吓得魂不附体,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怎么生出了这么一个胆大包天的儿子,唯有立刻带着一小队骑士星夜兼程往大理而来,只希望还来得及补救。  不过也只是刚刚出发不久而已,还远着呢。  狄咏倒是一身轻松,只等狄青一来,他就准备走了,回京去,把狄青留在这里,至于怎么让狄青心甘情愿留下,自然还要一点手段技巧。  忽悠老爹狄青这种人,有一个词叫作“君子欺之以方”。  等狄青的这个空档,狄咏还有一件大事要做,那就是搜刮钱财!鱼米香也! 第90章 爹,爹,亲儿子,我可是亲儿子啊 十来天后,狄青来了,一小队骑士,快马而来。  孙节听得狄青来了,面色早已有了不安,财他是发了一笔的,不仅他发了财,连带几千军汉士卒,或多或少都发了财,自然是狄咏一边敲诈城中富户,一边接收“无主”的产业,才有这份财发下去,死伤抚恤也是极高。  还别说,如此一来,麾下士卒虽然连连苦战,反倒士气高涨,竟然还有人到狄咏这里来请战,要接着打。  有人奋勇了,发大财,有人畏缩了,喝点汤,如今狄将军这般手笔,喝汤的后悔了,奋勇的更激动了,连战连捷之后,每日吃肉喝酒的,这仗不接着打下去,就怕以后再也没有这般机会了。  秦人闻战则喜,狄咏麾下宋军,此番也有了点这种感觉。当然,前提是要打胜仗。  但是孙节有点怕,有点心虚,看着堂前坐着的老帅,脸拉得老长,孙节甚至有两股战战之感,杀敌奋死之时他都不怕,偏偏此时心慌不已。  特别是狄青打眼来瞧的时候,孙节更是低头躬身,眼皮都不敢多抬一下。  狄咏还没有到衙门里,因为他还在某个大户家里作客,说一些“苦啊累啊难啊”之类的话语,希望这大户能“主动”劳军一番,拿少了显不出这大户的诚意,太多了狄咏也不要,城内之人,总还要继续安稳过日子不是?  狄咏没来,孙节自然倒霉了,就听狄青劈头盖脸:“你这厮,当真混账,叫你到这无赖子麾下,是让你帮衬他的,没想到啊没想到,孙节你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敢知情不报,啊!竟敢……竟敢助纣为虐,啊!竟敢……”  说完话语,狄青的手中还拿着的马鞭就抽到了孙节身上。  孙节是动也不敢动,噼噼啪啪好几下,疼得龇牙咧嘴,却还连连躬身:“老帅息怒,老帅息怒啊!都是被逼无奈,实在是那高家人欺人太甚啊……”  “还敢胡说,还敢胡说!”老帅接着抽人,还道:“那奏报里的说辞,别看写得天花乱坠,你道老夫不懂?你……你这个狗东西,你……你为何不拉着那无赖子啊,不拉着他?让他犯下如此大错?这可如何交代是好!”  说到后几句话,狄青也不打人了,跌坐椅子之上 ,一边摇头,一边叹息。他知道,这事情如果处理不好,狄家就不谈前程了。  不过狄青此时还是有一些侥幸的,为何?因为他儿子狄咏如今是士族了,大宋朝,早已不杀士大夫,从建国之后不久,大宋朝明面上就没有杀过一个士大夫,不论多大的罪名,都不杀。  对于士大夫而言,最厉害的惩罚,也不过是罢官回乡,或者贬官远地,贬到海南就算最远了,比如历史上的苏轼,最后就被贬到海南了。  连北宋灭亡之际,所谓导致北宋亡国之罪六贼,国法之下,士大夫也没有被杀。  这就是北宋朝对士大夫优待的最佳体现,不论是再残酷的政治斗争,还是再严重的工作纰漏,乃至导致亡国之罪,反正赵宋的士大夫,怎么也不会死,除非被贼寇杀死。  换句话说,也就是文官的问责系统,几乎失灵了一大半。  这也是狄咏敢这么做的原因之一,他可是翰林欧阳修的得意弟子。  所以此时的狄青,其实并没有着急到那个地步,如果狄咏不是有这么一遭,此时狄青要担心的就是一家要人头落地的危险了。  孙节只管按照狄咏与他串通的供词继续说,咬死也不翻供:“老帅,末将所言句句属实啊,老帅不在场,可是不知,那高家子弟,跋扈张狂得紧,当面约战,如之奈何,当时满场军将无数,皆是亲眼所见!”  “是吗?”狄青不傻,他是真正从士卒成长起来的,国与国之间当面事,他见过太多,岂能随便相信狄咏那一套说辞?他又不是高高在上的汴京士大夫。  “正是如此啊!”孙节只能这么死扛了,浑然不觉自己早已心向小狄,老狄已经不管用了。  “哪个看见了?哪个在当面,都给老夫叫来,老夫一一发问。”狄青知道其中有猫腻,不论大猫腻还是小猫腻,肯定有猫腻。  但是……  但是,狄咏是他儿子!  这个问题很重要,他是狄咏的父亲!  他忠君爱民,忠义无双,都可以。要打也行,要骂也罢,哪怕嘴上说着要杀要剐都可以,但他还得给狄咏擦屁股!  这是没办法的事情。  谁叫他狄青生了这么一个倒霉儿子呢?  这就是狄咏有恃无恐的真正原因,反正我就 干了,要打要杀的,我狄咏站直立正,这昆明城,老爹你也得守着。  孙节自然去叫人,一个一个叫到老帅当面。  见得传说中的无敌老帅,军汉自然一个个吓得战战兢兢,说话都不利索。  但一问高升泰约战之事,那一个个都义愤填膺,当场所见,岂能有假?  狄青摇着头,把一群人骂走,反倒心里安心了不少,为何?因为他明知道狄咏话里有假,但也愿意尽量去相信狄咏话里真的更多。  狄咏姗姗来迟,看得老爹还是风尘仆仆模样,也是心疼:“父亲,远来辛苦,先休息一下吧?”  马鞭已来,噼里啪啦,噼里啪啦……  狄咏可不比孙节,抱着脑袋就躲,上蹿下跳。  气得狄青呼喊不止:“来人呐,给我把这厮拿住,拿住拿住!”  堂前堂外,军汉至少百十人,一个个面面相觑,这叫人怎么拿?  气得狄青身形一止,环视左右,气呼呼说道:“大胆,一个个狗胆包天!军令竟敢不从,都拖去斩首示众!”  好家伙,好家伙好家伙!  抓吧……  “孙将军,不至于吧,轻点啊……孙将军,翻脸不认人……”  狄咏大呼小叫着,被一众军汉按压当场!  “来人呐,拖军棍来打!”狄青正气头上!  “爹,爹,亲儿子,我这可是亲儿子!”狄咏“仗势欺人”,仗儿子欺老子。  “打,打死活该!”狄青可是军中无戏言。  “哎呦,哎呦,哎呦哎呦,要打死了,看来定非亲生……哎呦!”军棍打着,狄咏叫着,疼不疼呢?不太疼……叫不叫呢?得死命叫!  寻常二十军棍就要人半条命,三五十军棍真要打死人,今日为什么不太疼呢?自然是有门道的。  “老夫没有你这般无赖逆子!谁打死了他,给谁记功!”狄青还骂呢!但是话是这么说,心疼已经慢慢写在脸上了。  然后呢?噼啪再来一顿,孙节忽然停了手,也没有接到什么命令,反正就是自作主张停了手,还偷偷看了看狄青。  狄青只是气呼呼的喘气,还拍着自己的胸膛,也没开口骂孙节。  孙节立马左右使着眼神,众人退去。  地上的狄咏一下子爬起来了,拿了一杯茶,上前:“父亲,请喝茶!”  “哼!” 第91章 京中之人,比你父还傻? 狄咏把茶放在小几上,示意了一下孙节,孙节也出去了。  狄咏开口:“父亲,事已至此……”  “嘿!你也知道自己铸下了大错?”狄青眉宇一挑,巧了嘿,还不遮不掩了。  “不是,父亲,你听我说,你看这昆明……善阐府怎么样?富不富裕?气候好不好?”狄咏问着。  “善阐府再怎么好,那也是大理国的,是段家的!”  “父亲,现在不就是大宋了的吗?开疆拓土之功,几十年来,哪里还有?”狄咏如此说着。  “怎么?如此说来,你还有功?”狄青语气一直不善,却是也只得听自己儿子说下去,他要的是一个解决之法,就如狄咏所言,事已至此了,拉稀的屁股,也只得去擦。  “自是有功,此番出征,一灭侬智高,收复了邕州失地,二得善阐府,一年少说多了几十万贯的税赋,如此大功,何人比得?”狄咏说着。  “你当真不知其中利害?”狄青也不打哑谜,直问重点。于国而言,平贼开疆,自然是大功一件,这话没得说,对于武夫的价值观而言更是没得说。但问题的关键不在这里。  “知,岂能不知。却是这战事真非我擅自开启,实乃大理国之人挑动,也非大理段氏,是那大理高氏,高氏把持朝政多年,与杨氏争斗不休,许是我来得不是时候,造成误会,那高氏以为我是那杨氏的援兵,所以擅自袭击我军,所以才开大战。无奈啊!”狄咏说着。  狄青终于转头看狄咏了,只问一语:“这番说辞,到得汴京去,你说得通吗?”  “说得通,绝对说得通!”狄咏自信非常!  “京中之人,比你父还傻?”狄青再问。  “此非聪慧与否,平贼之功总不错吧?至于开疆之功,三事而已,一是何人领兵,二是以何罪伐之,三是胜败!”狄咏把事情说透了。  谁打的,什么原因,赢了没有。翰林子弟狄咏打的,因为大理窝藏贼首勾结逆贼,赢了,而且连大理东京都占 领了,请问还有什么问题?  请问还有什么问题?  狄青却答:“此不足矣,大理使节,必然要去汴京,如何应对?”  “不过乱臣贼子尔,他国之乱臣贼子!”狄咏深知大宋士大夫的价值观,而且大宋朝廷也知道大理国内之局势,不论杨家还是高家,这种人派出的使节,只需要狄咏义愤填膺一句“乱臣贼子”,站在道德制高点指责一番,就足以让那些士大夫与皇帝也跟着义愤填膺!  甚至还会觉得狄咏出兵打高氏,反倒附加了一点大义。  意识形态,古往今来皆是如此,不“民主”就有罪!天朝上国大米立间有权帮你民主。  狄咏一番话,狄青沉思着。  狄咏又道:“父亲放心,我便立刻动身赶回汴京,局势便尽在掌握!我大宋仁义之国,岂能坐看乱臣贼子欺主?到时候便是官家,兴许也会来一句,当拨乱反正、还政于段氏……”  当还政于段氏?  这一句话,让狄青陡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后路来了,就这一句话,狄咏这回的危机算是真的解了。  大不了到时候再把善阐府还给段家,反倒有功,更占据了道德制高点。  狄青如此想着,眉宇已然舒展,但是狄咏却不是这么想的,这都他妈是借口,昆明是不可能再给别人的。  杨家也十有八九不会把皇帝再放出手,更不会把权力交出来,杨义贞可是连段家皇帝都敢杀的人物,岂能把皇帝这个大旗白白送走?一个石城郡与善阐府算什么?大理可有十几个州郡府,还有龙兴之地羊苴咩城。  狄青微微点头:“嗯,你如此一说,倒是有理了!”  “父亲不气了?嘿嘿嘿……”狄咏笑着。  “气煞我也,事前如何不来禀报相商?你可还当我是你父?”狄青喝问。  狄咏反倒不答,又说正事:“父亲,近些日子,我写了一份平南策,随后送与父亲。这邕州必须改制,不能羁縻,要修路,要开矿,要以朝廷直接统御诸州。此策 我也一并带到汴京,陛下必然允之,而父亲当立马着手去准备,一定按照我平南策之中的办,如此邕州,再也无忧,反倒往后还成助力!”  “与我看看再说!”狄青不置可否。  狄咏也不在意,反正到时候这《平南策》会变成皇帝之命,皇帝之命,狄青必然是鞠躬尽瘁的。这事,趁着大胜之威,加上狄青督办,必是能成。  “父亲,孩儿还有一语!”狄咏音量微低。  “你说!”  “大理高杨两家,必不会如此善罢甘休,必然磨刀霍霍。此城不可失,一旦有失,反倒有罪!”狄咏这话道理很深,也是拖住狄青的理由。  没有人不想占便宜,没有一个国家不想占便宜,即便有大义与道理束缚,但占便宜就是人性。昆明若是不失,怎么拿捏处置都行,如今大宋可以站在了道德制高点上。  如果昆明有失,拿捏的本钱没有了是其次,大宋的脸面就真的扫地了。狄青头上还有一个败军之将的头衔,战神的名望也大减。  “为父懂得其中道理,不用你来多言。”狄青没好气说道。  “那孩儿这就启程返京!”狄咏是真的急着回京,至少要比大理使节先到。大理使节也必须要到汴京,否则这道德制高点还站不上去。  “生了你这么个无赖子,当真教我减寿十年!”狄青还埋怨着,真是惹事生非。好好的,非拉一裤裆的稀!  狄咏还答:“父亲,有子如我,必教你增寿一二十年……”  还有后半句没说,怎么也活个六七十岁的,不至于过两年就惶恐而亡。  “滚!无赖子,脊仗可没吃够?”狄青站起来又是举鞭。  “够了够了……”狄咏撒丫子就跑,去点齐他从皇城司调拨的三百人马,赶紧走!  嗯,还得带上钱一起回去。  还有邕州的俘虏以及贼寇家眷,还有大理国的一些俘虏,都得带上,献俘是盛事。大理国的俘虏也还有当证据的作用。  --  作者有话说:  肯定的,还有。 第92章 一面之词,岂可全信 盆满钵满,狄咏这回出征,当真赚了个盆满钵满。  回京的路上,狄咏甚至都不好意思去点钱数,只是大致估摸了一下,手中之钱,七八十万贯之多。  这还不算邕州,邕州那边的钱,是侬智高帮狄咏抢的,狄咏都不用动手,那些贼寇家眷个个豪富,人拿了,钱也拿了,只不过狄青太正经了,用了一些招募士卒、训练士卒,然后一五一十上报朝廷了,钱现在都在孙沔这个文官手中掌控。  所以说,自古以来,打仗就是发财的,当然,是打胜仗就是发财的。连在西北贫瘠之地打仗,狄青也是动不动就获得成千上万的牛羊马匹,这就是狄青能提升麾下兵马战力的原因所在。  路过邕州之时,狄咏还获得了孙沔的接待,因为孙沔这个广东广西两路宣抚使一时半刻还离不了邕州,而狄咏却要进京,这里面的门道,孙沔是懂得的。  孙沔自己如何奏报朝廷是一回事,另外一回事是狄咏到京怎么在皇帝面前汇报,这直接关系了许多大小官员的升迁之路,孙沔自然得要与狄咏好好结个善缘。  孙沔这官职已经到了封疆大吏的地步,要么就这么退休了,要么,那就真的出将入相了,一步登天,直接到得朝廷中央决策层。  人生就这么一步能走了,孙沔是孜孜以求,也还怕狄咏这最后一哆嗦拉胯了。至于大理之事,这不关孙沔的事,听一听狄咏怎么说就是了。  狄咏自然不会做那坏人,更何况孙沔这人虽然认识不久,但是一直都对他父子不错,不论是出于什么心态,但至少孙沔在广西是没有坑狄家父子的,甚至在后勤上还多有助力。  狄咏也就没有必要去做什么坏人,而且朝堂有个大佬是熟人,来日也是助力。  两人短暂见面,狄咏只求一事,那就是俘虏的处置权,孙沔哪里还会拒绝,城内所有俘虏都给了狄咏,这事情狄青不在,他自是可以做主。  孙沔倒也不多求,只是给了狄咏一笔不小的盘缠,有钱有粮,一顿送行好酒,一切尽在不言中。  狄咏带着三百号得意洋洋的军汉,三四千号串绑起来的俘虏,带着上百个车驾,慢慢悠悠走在回京的路上,也着实走不快。  沿路之上,到处都是看热闹的人群,百姓们带着泥土块、石头子 、菜叶子来围观狄小将军凯旋,然后用手中的东西招呼着串绑起来的俘虏,然后骂着啐着,那叫一个痛快。  若是再喊几声狄小将军威武,气氛必然达到高潮。  你问这是什么场面?  狄咏回答:爱国主义教育。  狄咏真心如此想,没有什么比剿灭叛贼打胜仗更能激励百姓爱国之心了。  若是路过大城池,狄咏的高光时刻就到了。  为何?  因为城内的花魁人物们,必然结队而来,唱着狄公子的词曲,争先恐后来看狄公子的“人样子”,只盼狄公子能入城休息一晚,好酒好菜自然备好。  一朝成名天下知,大概就是这个道理。红遍大江南北的流行歌星,大概就是如此待遇。  马背上的狄公子,只能拱手致谢:“公务在身,见谅见谅!”  一旁的杨得忠吞着口水,问道:“大哥,回了东京,可还去樊楼?”  “自然是去的,怎么?你还在樊楼有相好的?教你如此挂念?”狄咏问得一语。  还别说,被狄咏猜着了,狄咏这样的文人士子,在樊楼自然有上等风流。杨得忠这样的浑汉,在樊楼边角之处,也有属于他的“下等风流”。  樊楼的姑娘,自也不是人人都是一线花魁大家,有无数文人士子趋之如骛。还有那五线八线的,也求个衣食饱暖加几款首饰,谁叫杨得忠跟着狄咏也富裕起来了呢?  杨得忠嘿嘿一笑,不答,却还脸红害羞。  狄咏没好气一语:“嘿,你这浑汉还长能耐了,老子都还……”  话没说完,狄咏本来想说自己没有相好的,却又觉得自己应该是有个相好的。关键这“相好”一词该怎么理解……  狄咏这么一路往汴京走。  汴京却已收到了快马而回的消息,早几日有孙沔的,晚几日有狄青的,还有狄咏刚刚到达的。  御书房内,大佬们齐聚一堂,有人喜笑颜开,有人愁眉苦脸。  倒是皇帝赵祯一脸的笑,左右问着:“狄咏已然返京十余日了,这前前后后的奏报也都来了,诸位以为如何?”  宰相厐籍自然得发表意见,他先看了看皇帝的笑脸,琢磨了一下,便道:“陛下,贼寇已灭,自是论功行赏!”  这话一出,枢密使高若讷立马接话:“有功自然要赏,有过也当罚!”  皇帝赵祯看了看两人,别看 这两人说出的话好像没有什么意义,但是赵祯却听懂了,左右一看,又问:“这功过又该怎么评说呢?”  高若讷必须要挣扎一下,因为他这个官位可能真保不住了,便开口:“陛下,剿贼之功,自然该封赏,将士用命也该封赏。却是这大理国之事……实在教人费解,缘何忽然就与大理国打起来了呢?两国战端,岂能说开就开?何人敢如此自作主张?置朝廷于何地?又置陛下与何地?”  皇帝赵祯此时却看向了欧阳修,这朝堂之事,他当了几十年皇帝,早已门清。  其实当宋朝皇帝,也是一个悲剧,一辈子都在跟士大夫们做隐形的争斗,谁让赵宋要与士大夫共天下呢?  士大夫早已是庞然大物,势大无比,反倒皇帝成了孤家寡人,朝堂上下许多事情,在士大夫内部就直接定夺处理了,大宋这般局势,其实到得大明也有继承,大明东林党等势力一起,与皇帝作对就成了士大夫们攫取名声与政治利益的最佳渠道。  赵祯的帝王之术,就在于不断的换宰相,换他几十个宰相,然后不断看着士大夫们为了权柄争夺不休。而明朝时候,一个宰相经常一当就是许多年……倒也不知谁对谁错谁高明。  欧阳修自然要说话,要帮自己的弟子说话,这是没办法的,他开口:“狄咏奏报已然说得极为清楚明白了,这大理之事,罪在大理高氏,无奈之举尔……”  高若讷立马反唇相讥:“一面之词,岂可全信?其中细节,必有猫腻,陛下明鉴!”  皇帝赵祯面色如常,他还是高兴的,至少邕州大贼已灭,就没有理由不高兴,而大理之事,狄咏已经大胜了,这就有了事情的主动权,都不急。  所以赵祯不说话,又去看欧阳修。  这回倒是欧阳修没来得及说话,参知政事梁适已然先开口:“高枢相,不急,此番大事,想那大理使节必然要入京来商谈,待得大理使节一到,不就兼听则明了吗?”  梁适开口了,高若讷反倒诧异了,这是什么局势?梁适与狄青……走到一起了?  厐籍也眉眼一睁,看向梁适,心中显然也有一番思虑。  皇帝左看右看,有趣有趣,却还是面色如常,一抬手:“那便不急,只等狄子道与大理使节都入京了再来定夺……” 第93章 臣定当严苛管教 狄咏要回来了,这消息不得一两天就传遍了汴京城,狄咏大胜而归!  最高兴的莫过于樊楼叶一袖,当真是喜极而泣,在自己的小雅间里,一曲《十面埋伏》弹得是“火花四溅”,旁边还有许多各处的花魁大家们正在跟叶一袖学习新曲子与新指法,只听得狄咏要回来了  屋内都是快活的气息,良人良人呐,谁都想要一个一曲成名天下知,而今年轻一辈,狄咏自然是风头正盛,若是再来个两情相悦,那就是做梦也能笑醒。  叶一袖又与众人说道:“待得狄公子入京之时,还望诸位姐妹都聚集起来,到那城门处相迎,人自是越多越好,如此也算有始有终,不知诸位姐妹意下如何?”  “这有何难?”  “那自然再好不过的,我遇仙楼此番不仅要去迎凯旋,还要准备一些表演……”  “表演?”叶一袖也动了心思……  “什么表演?”也有人问。  “那却还未想好,回去便与诸多姐妹商量一二,自然是要一个好表演……”  叶一袖心思动完了,开口:“不若咱们就来个百人齐奏《十面埋伏》,如何?”  想一家表演,那怎么能行?叶一袖得挑大梁,组织大家一起来个大表演。  “好,这般好,这曲子是狄公子作的,这弹奏之法也是狄公子所传,又是战阵杀伐之乐,此番用来迎狄公子凯旋,那便是再好不过……”  叶一袖小心思成功了,喜笑颜开:“那就练吧,大家一起练,多找些人来练……”  樊楼里一时间群情激动,而皇城御书房里,也还有一些不一样的事情。  皇帝单独把欧阳修留下了,有事情正在交代:“欧阳学士啊,此番狄子道回来之后,你如何打算啊?”  欧阳修一听这话就知道是皇帝有吩咐,只管躬身答着:“还请陛下指点。”  “哈哈……依朕之意,狄子道啊……当考个进士才是!”皇帝直白说道。  欧阳修点着头:“臣也早已此想,倒是先要在开封中个举子,明年春闱,今年却还需要一个举子名,只是已然来不及了……”  欧阳修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要给狄咏一个参加开始的资格,要么地方推荐进考中举,明 年春天就可以考进士了,要么……  皇帝笑道:“这有何难,便让他到国子学就读。”  欧阳修嘿嘿在笑,等的就是这句话,答道:“臣替子道拜谢陛下大恩。”  皇帝也还担心:“可要加紧读书进学,切莫随意应对,到时候若是落第了,那可不美。”  欧阳修面色一正:“臣定当严苛管教!”  国子监学生,其实就有资格考进士了。这个时候的科举,其实还并不那么严谨,不用考童生秀才,而且还有官方学校制度,县学州学府学,也是要考进去的,县学里容易被推荐考举人,州学里也一样。  到得国子学太学,那就有直接考试的资格,乃至后来三舍法,国子学毕业了,直接就可以当官。  还有一条做官的道路自然就是恩荫为官,比如参知政事梁适,只是他后来又自己去考了一回,晏几道一辈子没考上,恩荫当的官。  甚至这个时代的科举,时间还不一定,有时候三年一考,有时候两年一考,甚至连着每年都考,就看朝廷需要多少官,甚至一年考两次进士也有,比如景佑五年就考了两次。  到得后来才越来越正规,正儿八经规定三年一考。  宋仁宗时期,皇帝还是不乱赐什么进士出身的,到得后来,比如宋徽宗,看谁顺眼,就赐一个进士出身,不用考也可以获得。  进士这块招牌,在官场上还是很有用的,不论是升迁还是政治上的优待,都不是恩荫之类可比。  所以皇帝要狄咏去考个进士,一来是当官的需求,二来是必须把狄咏正儿八经划归到士大夫这一路人去,特别是这次狄咏又立功而回,事情也就更加紧迫了,必须必须让狄咏名正言顺“享受”士大夫待遇……  不能老是让狄咏觉得自己是武夫门第,要让狄咏真正体验身为士大夫的快乐。这就像是在资本主义社会,要让一个随时可能要参加革命的苦哈哈打工人赶紧成为大资本家。  搞定了狄咏,也就是搞定狄青,狄青也就翻不起什么浪来了。  狄咏还没有回来,前路都有人给他安排好了。  欧阳修一回家,就开始给狄咏准备考前突击培训,教材教案、考前重点,准备 了几箩筐,就等狄咏回来“赴死”!  狄咏慢慢悠悠又是一个多月,沿途享尽了荣光,终于要进京了。  进京之前,还得先休整一下,把甲胄擦得亮亮的,把旌旗都洗干净,把马匹毛发也洗刷一新,然后才开始入城。  头前甲骑具装,人与马皆披重甲,中间三四千号俘虏,后面是铁甲骑与几十辆车,还有几十辆车此时不入城,待得人群散了再慢慢入城,钱太多,稍微避人耳目一下总是需要的。  也有皇城司的人来联络狄咏,既然带了这么多俘虏,也就要有一个简单的献俘仪式,到时候皇帝会登皇城大庆城楼,看一眼狄咏献的俘虏,然后接受一下百姓的朝拜。  这也是皇帝的爱国主义教育。  之后皇帝还要去祭告天地与祖先,感谢上苍,仪式就算完成了。若是放在远古,这个仪式上,还得杀一批俘虏来祭祀,如今早已废除。  作为献俘的主角,狄咏自然是一身戎装高头大马走在所有人的最头前,带着青铜面具,假装一个冷峻不惊,听着百姓们山呼海啸的威武。  到得城门口,好家伙……众多军汉眼睛都看直了。  莺莺燕燕一大群的姑娘,一个个长得眉清目秀水灵灵,百十人的大阵琵琶一起争鸣,还有数百姑娘左右伺候……  狄咏自是一眼就看到了最头前的叶一袖,给了一个笑脸,打马而过。  却见麾下军汉一边走过,头还久久转不过来,气得狄咏一声喝骂:“凯旋献俘,成何体统?”  众多军汉连忙把头转回来,假装一个目不斜视。  一路走过,从朱雀大街而入,一直走到大庆门前,皇帝已然站在高台,俯视众人,微微举手示意,然后一动不动,保持威严。  狄咏下马,大礼拜见:“臣狄咏,幸不辱命,拜谢陛下天子隆恩!”  皇帝也在说着什么,却也听不清,然后有个宦官出来读了一段什么……制曰……圣朝隆报功之典……衍庆恒由于祖泽……将士效死之忠勇……  狄咏隐隐约约听了许久,然后皇帝下楼了,宦官也走了,百姓依旧山呼海啸……  殿前司指挥使李璋出来了,先安排了俘虏关押之事,然后带着狄咏入宫而去。 第94章 成竹在胸,准备战斗 皇城之内,还有一应仪式,狄咏也不懂,只跟着就行,皇帝祭天地祖先,然后一大段的祭文……  这些事情全部搞定之后,皇帝在垂拱正殿落座。  文武百官皆在,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厐籍,参知政事梁适,另外一个参知政事刘沆,枢密使高若讷,另外一个枢密副使王尧臣……  当然也还有狄咏的老师欧阳修。  一场政治风波已经开始在酝酿,不过倒也是平常事,仁宗一朝,短则一二年,长则二三年,总要来一趟风波的。  厐籍其实不太着急,因为他其实并没有什么过错,皇帝真要罢免他,也一时之间找不到理由。  但是高若讷真有些急了,朝堂之上,面对凯旋的狄青儿子狄咏,他的不安已然写在了脸上。  梁适早已摩拳擦掌,不过还需要最后一击,这一击他还没有找到办法,便也还需要稍微蛰伏一下。  今日商讨之事,自然就是邕州打胜仗的事情,按理说是要论功行赏的,皇帝主动开口:“邕州大捷,贼寇尽灭,斩首及近万,此大功,当如何封赏?还请诸公商讨定夺!”  皇帝已然定下了基调,甚至都先不提大理之事,不是皇帝不准备处理大理的事情,而是他得先把高若讷给解决了,不为其他,就因为高若讷实在不堪用。  欧阳修一直就看不起高若讷,甚至以前还亲自写信给高若讷,信中把高若讷痛骂一顿,指责高若讷这个人为了官职不辨是非,高若讷还转头就把这封信给了皇帝,状告欧阳修骂他,欧阳修还因为这事倒了点小霉,这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  如今,欧阳修心中也有数,知道高若讷要滚蛋了,心情也是大爽。  有些话本不该欧阳修说的,欧阳修此时也出言一语:“狄枢密领兵有方,着实该封赏!”  梁适也不等了,直言说道:“狄汉臣本为枢密副使,而今平叛立功,合该升为枢密使,还请陛下定夺。”  皇帝笑着左右看了看,倒也不着急,先看看众人反应,然后才慢慢开口:“那就擢升为枢密使,诸公以为如何?” “不妥,陛下,此举万万不妥!”高若讷开口了。  “哦?说来听听……”皇帝依旧笑着。  高若讷开口:“陛下,以武夫为枢相,岂不让邻邦笑话?若是辽人得知此事,恐怕更是要笑我大宋无人!”  这话是有道理的,如今的辽国可不是蛮夷之国了,辽人甚至自诩“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也就是说我辽国比中华还要中华,说白了就是辽人把宋人这一套都学会了,也开始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了。  甚至辽国皇族还刻字“愿世世代代生中国”,可见如今辽人汉化程度之深。  高若讷这个借口,还真算找到点子上了。  这句话一出,满场众人一时之间还真找不到话语来说,连皇帝都微微皱眉……  但在场有狄青的儿子狄咏,狄咏自然要出来说话:“高相公,枢密院乃军机之地,契丹之辽,能与我大宋和平五十年,乃战之功也!党项之西夏,如今偃旗息鼓,也是战之功也。缘何战之功者,反倒不能为枢密使?”  “为父讨官,倒也不怕人笑?依你之言,这战阵之功,都是武夫所为?满朝文臣皆无功绩?”高若讷这话就诛心了,想把文武对立起来,一旦对立,那武夫自然就不堪一击了。  狄咏立马答道:“只闻子得父之恩荫乃常事,哪有子为父讨来官职这一说?难道这朝堂之上还不许人言?下官又何曾说过战阵之功皆武夫之功?不说旁人,就说广东广西两路宣抚使孙相公,此番平叛也是功勋卓著,岂能无功?高相公何必拿这般借口来与下官争这口舌之利?”  狄咏话语一出,头前的欧阳修已然连连点头,便是觉得狄咏说得好。  狄咏自然是说得好,不仅说得好,还把孙沔拉拢了一下,今日朝堂之争,来日孙沔是一定会知道的,这就是人情,孙沔得记着。  连连点头的欧阳修也不会让弟子一个人作战,接了一语:“高枢相不必如此,论功行赏,古往今来皆是这般,若是有功不赏,朝廷威严置于何地?又如何激励将士效死?”  梁适便也 开口,诛心之语:“高枢相关心则乱呐,依你之见,那狄枢密立功之后,合该不闻不问?”  高若讷面色一白,连忙去看宰相厐籍,希望厐籍能说句话。  厐籍……没有说话。  有一个道理在其中,能直接升迁当宰相的官职,一般而言就两个,一个是参知政事,一个就是枢密使。  也就是说高若讷这个枢密使,本就是厐籍的竞争对手,但狄青这个枢密使,就不是厐籍的竞争对手了。  梁适要帮着狄青,又要与高若讷过不去,也有这个道理在其中,高若讷也是他的竞争对手,而狄青不可能是他的竞争对手,这大宋朝,狄青再怎么升迁,也不可能当宰相。  高若讷无法,唯有自己再说:“还请陛下三思,狄青罪囚出身,居于枢相之位,实在不妥!如此岂不是告诉世人,作奸犯科也可出将入相?”  “高枢相,岂能如此诋毁下官之父?我父虽然年少与人殴斗获罪,但为国效死几十年,出生入死数十次,还不能抵消如此小罪?我大宋仁义治国,如此励志之事,便是圣人有言,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更是教导世人,不论出身如何,为国尽忠,如何也不晚!”  狄咏据理力争,便是知道狄青这个机会错过了,那就再也没有了,狄青,要成为天下武夫的一面旗帜!这么旗帜之下的狄咏,就会获得取之不尽的好处。  狄咏话语刚落,就看高台之上的皇帝赵祯笑着点头:“好,说得好!朕以为,狄青为枢相,并无不可,还可震慑宵小。此事着中书门下商议上奏,便依如此定夺了。”  高若讷身形一垮,便是大势已去。  却忽然听得门口有人禀报:“启禀陛下,鸿胪寺差人来报,大理国使节入京了!”  高若讷闻言大喜,救命稻草来了,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连忙又来了精神,开口说道:“陛下,大理国之事还未有结论,此番合该召来奏对……”  皇帝赵祯眉宇微动,抬手:“召!”  狄咏看着高若讷又激动起来的模样,微微一笑,已然胸有成竹,准备战斗! 第95章 狄咏,这是怎么回事? 大理国使节,老熟人,杨义贞,还有几个杨家老一辈的人随同,以杨义贞为主,此来就是要讨个公道,还要告狄咏的状。  大理国与大宋,其实是有一定政治关系的,大理对大宋有时候会朝贡,却又没有到附属国这种关系,但是大理又有“不通于中国”的潜在政策,意思就是各过各的。  大理国以前还表现过求册封的意思,后来又没有这种表态了,但历史上几十年后,大理国又求了册封,徽宗还正儿八经给大理册封了一次。  这个关系其实有些奇怪,却也不那么奇怪,主要还是大理太远,又与大宋没有实质性的接壤,虽然名义上的国土有接壤,但接壤之地,都是所谓“蛮夷”之地,比如四川贵州那边都是山区部落,广西这边的羁縻州,都把两国事实性的区隔开来。  所以在大宋看来,对大理是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在大理看来,自己偏安一隅也挺好。  狄咏显然就打破了这种略显奇怪的关系,也显得狄咏这一次攻入昆明的举动显得格外自作主张。  但转过头来想,这个既不是真正附属国的大理,又与大宋没什么真正来往的大理,纯属泛泛之交,就是路边熟人,打了一仗,还是个胜仗,其实也没有什么那么大的罪过。  皇帝赵祯头前不太在意的态度,就是因为这种关系上的无所谓。不过若是狄咏打败了,那问题就不一样了。  如果狄咏是自作主张把已经和平了五十年的辽国给打了,那狄咏的问题就真的大了。  但其中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大义的问题,这一点虽然显得虚伪,但儒家仁义大宋,上至皇帝下至士大夫,是在乎这种虚伪的,这也是所谓天朝上国的脸面。  满朝文武在场,杨义贞入宫而来,这一路上,也是杨义贞长见识的旅程,到得开封汴梁,更是让他大开眼界,一百多万人的城池,几十里地的城池,一眼望不到边的城墙……  所谓八千里江山,眼见为实,大宋的富庶扑面而来,无不在这个年轻的小国官二代心中留下了深深的震撼。  入宫来见皇帝,杨义贞已然不自觉有些战战兢兢,文武百官聚集的眼神,也让杨义贞多少有些慌乱。  入宫拜见的礼节自然有人教过他 ,倒也没有什么差错,但是杨义贞开口要说的话语,那就与来之前想好的完全不一样了。  出发之前,年轻热血的杨义贞义愤填膺地想了好多说辞,比如见到大宋皇帝,一定怒发冲冠质问宋人所作所为,一定要讨一个公道,如若不然,还要说一些恐吓之语,什么大军十万寇边,战至一兵一卒,国体不可辱,不死不休之类。  倒也不是杨义贞空想,几十年来辽国使节就经常在大宋说这种话,杨义贞多多少少也听过这一类的故事。  此时这些话,杨义贞是一句都没有说出口,只道:“皇帝陛下,大宋乃仁义之国,我大理无罪啊,何故讨伐?”  这一句话,便也是儒家大宋的软肋,若是回答不上,那还得给人家大理国道歉。春秋战国之时,楚国曾经也面对过随国这么一问,但楚国的回答是“我蛮夷也”,大宋显然不能这么答。  皇帝赵祯直接看向狄咏,意思是该你发挥了。  狄咏也不多等,几步上前,走到高台之下,与杨义贞站了个面对面,答道:“我大宋何曾讨伐了你大理?若非大理窝藏贼首,我大宋之军都不会越过千里路到得大理附近,若非尔大理国内权柄纷争,我麾下之军也不会被人袭击,以至于被动反击,若非高家人蛮不讲理非要约战,又岂有善阐府一战?”  杨义贞其实此时才刚刚看到狄咏,因为狄咏在不说话的时候,列班的位置一直在文武百官末尾,在人群之中。  看到狄咏,杨义贞是怒火中烧,指着狄咏就道:“皇帝陛下,就是此人,就是此人出尔反尔言而无信,就是他占了我大理东京,把我家……国主驱赶而出……”  杨义贞这话里也有细节,本来是想说“我家皇帝陛下”,却改成了“国主”。这就是上下之别,在自己家里可以说皇帝,到大宋来就不能说皇帝了,皇帝一词的分量就在这里。  皇帝赵祯自然得问:“狄咏,这是怎么回事啊?”  狄咏说词早已准备好:“陛下,此人血口喷人,谁人不知大理段氏乃傀儡国主?谁人不知高杨两家之势大?段氏国主对家国之事哪里有一点主见之余地?那段氏国主是走是留,真的是因为国主所想?”  “此语何意?”赵 祯还故作不解问了一句。  狄咏再答:“陛下,满朝诸公,请看这大理国使节,他名叫杨义贞,乃至随行而来之人,恐怕多是杨姓。若是诸位记得起,想必上一次大理使团,其中却多是高姓。那段氏国主,不过是高杨两家争夺之鹿尔,谁得国主,谁便主政。那国主当真是驱赶而走?难道不是这杨家人夺了去?”  “你血口喷人,你……胡说八道,若非你占了东京,国主岂能离京而走?”杨义贞指着狄咏大声说道。  “是吗?若真如此,那这事情倒也好说,陛下,臣有一策,可解决大理之事!”狄咏禀告。  “说来!”皇帝赵祯倒是一副看戏的模样,看着狄咏发挥。  “不若与这杨家约法三章,如若杨家人同意了,那这善阐府还给段氏又何妨?”狄咏挖坑了。  杨义贞闻言,果然有欣喜之色,立马答道:“别说约法三章,只要不割地,哪怕是赔些许银钱粮饷,那也无妨。”  “好,这一章,尔等把段氏国主送回善阐府,尔杨氏不得入朝为官,只可在姚州主政。第二章,尔杨氏从此不得豢养超过三千兵马,且杨氏兵马从此不得临近善阐府。第三章,尔杨氏兵马从此听段氏国主宣调,不得违背。有此三章,善阐府立马归还段氏。如何?”  狄咏说完话语,眼神扫视全场,这表演就是给在场所有人看的。  但是全场之人的眼神却都看向了杨义贞,对于大宋的臣子而言,这三章哪里叫作事?家国都沦丧了,就这么三点可以换回沦丧土地,不说为国为民什么的,就一个忠字当头,身为臣子,那也得纳头便拜!  却是杨义贞面色微白,久久不语,还左右去看随行之人,显然是不知如何是好,慌乱之间,却答:“我如何知你说话算话?”  “哼哼……”狄咏斜眼看去,又道:“我大宋皇帝陛下在此,可订国书,但凡你杨家做得到,把段氏国主送来,大军立马退出大理国。若是违背,来日我大宋占有大义,必兴大军再讨,如何?”  杨义贞心中所想,这皇帝肯定是不能送走的,更不能答应这种条件,且不说他自己的野心,就说还有一个仇敌高家在侧,也万万不能这么做,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第96章 赵祯,你等着!(不敢说) 所以杨义贞直接答道:“也不是不可,但大宋又如何约束高家?我杨家做得到,他高家做得到吗?若是高家也如此,那我杨家便也可以答应。”  这就是话头借口,把难题重新推给狄咏。  但狄咏压根就不与杨义贞在这个层级上谈,而是转身大笑:“陛下,诸公,想来也都明白了,段失其鹿,高杨逐之。西凉有董卓,中原有魏武。乱臣贼子尔,乱臣贼子满朝堂,国出妖孽,方敢乱来,如此,臣才真正知晓为何大理之兵会轻易袭我宋军,为何高家子弟会与臣约战不休……莫不是以为臣带兵追击贼首,也是要去逐他家之鹿?今日,臣才真正想明白这个道理……陛下明鉴,诸公明鉴!”  懂了,都懂了。  这还能不懂吗?  欧阳修一副“哦,原来如此”的模样,再看杨义贞,面色上带着来自骨子里的鄙夷,乱臣贼子,看一眼都让人难受无比。  连厐籍都摇着头,这大理国,还称什么国?这乱臣贼子杨氏,岂还有脸到天朝上国来告状?  赵祯更是面色难看,这种事情对于皇帝而言,太容易有代入感了,这他妈要他是段氏,那还得了?这么多年,又要与士大夫斗争,又要防备狄青这种功勋卓著的军汉,已然是竭尽心力,实在难以想象……  杨义贞见得狄咏已经换了一个战场,连忙开口解释:“狄咏,你莫要构陷忠良,我杨氏这么多年忠义无双,就为了把段氏国主从高氏手中解救出来,如今大事已成,此来,就是为了要回大理东京城!”  “那你就先把段氏国主送到善阐府,尔等杨家众人皆卸甲归田,再也不参与朝堂之争,连那三章都做不到,还谈什么忠义无双?”狄咏反唇相讥,指着杨义贞如此说道。  杨义贞见得狄咏咄咄逼人,立马又躬身大拜:“还请大宋皇帝陛下做主,还我大理东京善阐府,我大理无罪,不该伐之!大宋圣朝仁义之国,岂能做下 如此恃强凌弱之举!”  皇帝赵祯终于开口了:“国之将亡,必出妖孽!这善阐府啊,本不是我大宋之土,先太祖昔日饮马大渡河,也曾有言,此非我地!而今,却不想还是与大理国有此纷争,便也是狄咏所言,这善阐府可归还,但万万不可如此归还,若是如此归还,岂不是纵容了乱臣贼子?尔等杨氏,便先回去,把朕之意带去,着大理臣子与国主相互商议,再使来言!”  狄咏笑了,笑在心里,脸上还是义愤之色,此事已成。  却也出人意料,那杨义贞“疯”了,见得大宋皇帝如此蛮不讲理,起身说道:“大宋北有契丹,西有党项,我大理黎民数百万,将兵数十万,岂能如此受人欺辱?不畏举国之战乎?”  这个敢杀皇帝的小年轻,真有胆!终于还是把心中重复了无数次的话语说出口了。  话语一出,满朝嗡嗡一片,这番话其实也耳熟,不说久远,就在十来年前,辽国使者萧特末就在朝堂说过一次类似话语,那时候宋正在与西夏苦战,辽国抓住机会陈兵边境恐吓,要大宋割让一片土地。  那时候大宋是认怂了的,派富弼去辽国商讨,最后土地虽然没有割让,但是每年给辽国的岁币却涨了一倍,如此才解决此事。  今日又听得这一番类似话语……  狄咏心里笑开了花,对于狄咏而言,事情本就已经解决了,要是杨义贞不说这番话,后续之事也还有不少麻烦,毕竟占了人家的地,来日总还要一个解决的办法。  但杨义贞这番话一出,反倒给了这大宋朝乃至狄青狄咏一个强硬下去的理由。  狄咏心中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你一个小小大理,还真当自己是契丹之辽?  这句话不说,但是狄咏还是说了另外一句诛心之语:“当真是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哼……黄口小儿,也敢造次!”  满场一片议论纷纷,皇帝的脸色已然难看至极,但他的修养 不至于让他说出什么难听的话语,只是挥挥手,示意人把这所谓大理使节带出去。  作为宰相的厐籍,此时自然得替皇帝说话:“来人呐,把这些乱臣贼子赶将出去,此非国使也!”  梁适岂能不表现,抬手一指,呵斥已出:“撮尔之邦,妄言大战,大理当真是妖孽丛生,亡国不远!可悲至极!”  还别说,天朝上国之臣,话里话外,还透露着一种懒得与你计较的心态。其实也有不愿轻易开战的心态,真要与大理国打一大仗,钱粮兵马,也是麻烦,却也不至于被大理国吓到。  狄咏也还要表现一下,自然与众多大佬不同,得义愤填膺,得大声怒斥:“你要战,那便战,莫说你几十万大军,若要开战,我父子二人便在善阐府等候着!战阵之上见真章!”  众人皆看向狄咏,连皇帝也看向狄咏,不知为何,狄家人说战的时候,平白就有一种让人放心的感觉。  许多人此时都有一种别样的快感,爽不爽?真爽!以前面对辽国,憋屈坏了,来个送人头的让人解解气,那真是一种别样的爽快!  殿前侍卫已来,便把杨义贞等人往外驱赶。  杨义贞这算是受了辱,还呼喊着:“狄咏,你等着,你等着!”  狄咏心中发笑,心想,你怎么就不说“赵祯,你等着”呢?发狠还要顾忌这些?  一场闹剧结束,满朝舒爽。  皇帝也是大喜,开口:“狄咏,此番大理之事你处置得当,邕州之事你也居功至伟,擢升你为……”  说到这里,皇帝左右看了看,脑子里还在想。随后又道:“枢密院承旨!另去国子学进学备考!”  枢密院承旨,正六品,文官!  正儿八经的文官!  “谢陛下隆恩!”狄咏已然在拜!升官了是好事,进学备考?他还没有多注意。  欧阳修捋着胡须在笑,梁适却看向了高若讷,高若讷低头不语,面色如灰,微微一口气叹出,已然有气无力…… 第97章 莫要放浪形骸 退朝了,大获全胜的狄咏,正准备赶紧出去耍一耍,却哪知欧阳修早已在左掖门处等候着他了。  狄咏才刚走到门口,欧阳修已然在招手:“子道,此处来!”  才看见欧阳修的狄咏连忙上前去见礼:“老师安好。”  “嗯,朝堂之上官家之语,你可都清楚了?”欧阳修问着。  “记得记得,枢密院承旨,就是来回于枢密院与皇城办差。”狄咏只记得这个。  枢密院承旨,就是枢密院这个衙门与皇帝之间的联络员,皇帝有什么要吩咐枢密院的事,狄咏去传,枢密院有什么要奏报的,狄咏也去传,就是个跑腿的活,唯一的好处就是经常可以在皇帝身边,进宫也方便。  “诶,后半句,官家还有后半句呢……”欧阳修提醒着。  “后半句?没了呀……哦,备考,对……”狄咏神清气爽,如今大理事情还未定,狄青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来,他自己又升官了,还是文官,所有事情都按照计划进行,有点飘……  “嗯,便是此事,明日里啊,你先去国子学胡夫子处报备一下,看看上课的章程,然后再到为师这里来,为师为你准备了千余卷书,还有许多应考之策,当勤学,若是此番落地了,那可不美,官家也会怪罪!”欧阳修作为老师,极为负责。  胡夫子就是胡瑗,后世称之为胡子,国子学的负责人,理学一派的奠基人,当世大儒。整个礼部官员之中,一半是他的学生,在儒家治学一道与文坛影响力极大。  狄咏闻言愣了愣,什么玩意?又要上学?又要补课?一朝回到解放前?  老子是官呐!正儿八经六品官,不用办差的吗?  跑腿的官就不是官了?那也是拿俸禄的啊!  “老师,那……那我的差事呢?”狄咏问道。  欧阳修笑了一笑:“官家给你安排的这个官职,你可懂得?就是要你好好进学!”  哦?不用我跑腿?干拿钱?一个月几十上百贯,养闲人?  “老师,如此也不好吧……岂能懈怠公事?”狄咏还想挣扎一下。  欧阳修面色已然不好看了:“怎么?还有什么事情比东华门外唱名还重要?只要你唱了名,前程远大,未来时日,出将入相也并非不可,乐府有唱,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这般道理,你还不懂?”  “懂得懂得,学生自然懂得……”狄咏一 脸无奈,卷,内卷,硬卷,老子都是正儿八经的文官了,还要去与那些学生士子争当官的名额,至于吗?  这公平吗?  老子又不是梁适,都当知州了还非要考个进士证明自己。  “嗯,懂得就好,莫要放浪形骸……”欧阳修点着头走了,最后一句话是他最担心的,担心小年轻容易放浪形骸,误了前程。  “老师慢走!”狄咏一礼。  然后远处带着马匹等候的杨得忠上前来了,他也是等到欧阳修走后才敢上前,上来就说:“大哥,咱们去哪里?”  “樊楼,走!”狄咏大手一挥,什么“放浪形骸”?  什么少壮不努力老大徒伤悲,换句话,少壮不努力,老大动不了。  “得嘞,大哥,马匹在那边!”杨得忠是要放浪形骸的。  翻身上马,狄咏看了看自己一身甲胄,脱了头盔夹在腋下,一催马腹,马匹已然启动,速度并不飞快,却也哒哒而奔。  鲜衣怒马好少年时啊!  狄咏左右一看,说了一句:“老子终于又开上法拉利了!”  “啊?大哥?何为法拉利?”杨得忠没听过这词。  “你看看这左右之人侧目来看的眼神,这羡慕的眼神,就是法拉利!”狄咏毫不掩饰内心的膨胀。  杨得忠左右看着,果然皆是羡慕的眼神,汴京城里打马游街而过,这着实让人羡慕,不说别的,就座下这匹马,百十贯大价钱不说,有钱你还买不到,这是国家管控的战略物资。  而且这马匹,有些武官也是有的,但是武官又不敢在汴京城的大街上如此嚣张放蹄。  可见狄咏在宽阔的朱雀大街打马是何等畅快的感受。  “原道这般就是法拉利,我也学了个读书人的文雅词,谢大哥教诲。”杨得忠还真以为自己学了个文雅词……  狄咏也不管,只一路去樊楼。  樊楼门口一到,不等马蹄止住,狄咏已然翻身下马,潇洒非常。  樊楼迎客早已不是何二,却也认识狄咏,那家伙,隔着几十步上前来迎,口中大呼:“狄公子大驾光临,快快知会下去,迎客迎客!”  狄咏缰绳一扔,马鞭一甩,迎客的小厮一边接一边捡,还听狄咏吩咐:“最好的草料喂上,再加黄豆与盐巴,好生养着。”  “狄公子放心,如此好马,定然不敢亏待了。”小厮应着。  杨得忠还加一语:“这可是法拉利,有了 差池可找你!”  “放心放心,一定把法拉利伺候周到了。”小厮也聪明,以为这马匹名字叫法拉利,这么理解也不错。  狄咏进得樊楼,那是龙行虎步,走的就是一个虎虎生风,走的就是一个一日千里,走的还是一个恍如隔世。  姑娘家围着看,客观们羡慕着,小厮们躬身作请,前后安排。  “见过狄承旨!”  “狄承旨,在下有礼!”  “好好好,诸位皆好!”狄咏左右抱拳回应,心想:这消息还传得挺快的,老子才刚出宫,不过被小白胖子欧阳先生拉着说了一会话……  “公子……”  “公子,奴家这里有好酒……”  “有机会就去……”狄咏是春风满面。  然后直去后边雅苑,也不管杨得忠去哪。  雅间之内,叶一袖与小丫鬟冬欢,显然是等候多时了……  狄咏也不见外,进去之后就一屁股坐下,茶水端起来就喝,喝完之后才说话:“当真想念得紧……”  叶一袖一个福礼才下了一半,听得狄咏一语,那是满脸通红,连忙抬袖遮面。  “来,卸甲!”狄咏完全不客气,站起来双手一摊。  叶一袖便是上前而来,小丫鬟冬欢也跟着上来,卸甲这事……  两个姑娘不太会,没弄过,颇有些手忙脚乱的……  狄咏还指挥着:“先解护腿与护臂,再解铁裙、护肩,左右腋下皮带扣一解,就都下来了……”  叶一袖与冬欢连忙矮身去给狄咏解护腿,也不是狄咏要如此,而是这步人重甲,一个人难穿,一个人也难解。  “哎呀……”叶一袖忽然栽倒在地,却又连忙爬起,为何?因为她着实没有料到这铁甲如此重,一脱了绑缚,整个护腿的重量就都落在了叶一袖的手上,措不及防之下被重量带歪了重心。  “小心……”狄咏连忙俯身去扶。  “公子当真辛苦了……”叶一袖此时眼中带泪,便也是心疼,这还只是一个护腿就这么重,这么重的东西挂了一身,一穿就是一天,还的行军打仗,着实教人心疼。  “无妨的,男儿大丈夫,便是要建功立业。”狄咏倒也不是装,是心中还真有这么一团火。  冬欢抬头看了看这两人,嘴唇一抿,想笑却在忍,心中倒是高兴。虽然相思大半年,却是这回来一见,仿佛一切都不一样了,已然是两情相悦的模样,倒也不白相思。 第98章 还请公子怜惜 甲胄卸下,叶一袖还一件一件堆放整齐,还找来布巾给甲胄擦拭干净,擦拭完又找来桐油擦拭甲胄做保养,以免生锈。  已然是累得满头大汗。  狄咏在一旁看着,有一种舒适感,便问一句:“今夜可有诗会?”  冬欢嘴快:“自从公子出征之后,我家姐姐可每日思念,时不时以泪洗面,就怕公子有个万一,哪里还有心思诗会……”  狄咏点点头,只道:“忽见陌头杨柳色……”  这话一出,冬欢是不懂,却是叶一袖身形一怔,因为这句诗还有下一句“悔教夫婿觅封侯”。这话什么意思?意思就在“夫婿”二字了。说的就是女子思念“觅封侯”的夫婿。  然后叶一袖泪眼又落,却是动作更快,连连擦拭甲胄,便也不想教狄咏看到。夫婿二字,是奢侈,也是不可能的,因为两人身份差别太大,狄咏乃相公门第,翰林子弟,前途不可限量。  而叶一袖,贱籍女子,还有一个词,那就是“风尘女子”,为妾尚可,夫婿不谈,妾是没有夫婿的,只有主人。  但是“夫婿”这份情爱表白之意,叶一袖又岂能不懂?  冬欢傻啦吧唧说道:“公子,这时节杨柳也要败了,明年春才有杨柳之色了……姐姐,你怎么哭了?”  “冬欢,你且去歇息吧,去吧去吧……”叶一袖抬手支使着冬欢。  冬欢还道:“姐姐,我帮你擦甲胄呢……”  “去,你去歇着!听话!”叶一袖语气略带严厉。  “……姐姐……好吧……”小姑娘不情不愿出门去了。  叶一袖慢慢擦拭完甲胄,洗了洗手,坐到了狄咏身边,酒菜此时也上来了。  狄咏喝酒吃菜,叶一袖慢慢伺候,反倒有些相见无言。  倒也不是真无言,而是狄咏在想一些事情,想得差不多了,开口说道:“教坊司手中的身契,可是找教坊官王世昌那里寻?”  意思简单明了,要给叶一袖赎身了。  叶一袖愣在当场,是这幸福来得太突然……  也是,其中其实还 有很多问题,比如价钱。叶一袖此时正是汴京城里所谓第一花魁,正是摇钱树,正是风华正茂,这价钱就肯定是天价。  叶一袖摇着头:“公子,寻常牙行里买个不错奴仆,兴许二三十贯钱也够,寻常楼宇里带走个姑娘,多不出百十贯钱,奴家却不敢奢望……”  “要多少?”狄咏没有废话,既然这事想定了,办就是。  “想来要几万贯的价,若是待得几年,待奴家年老色衰,便也要不得几个价了。”叶一袖其实并不抱什么期盼,一来她不认为狄咏有这么多钱,二来她也觉得没有一个家庭值得花如此巨款去买一个花魁人物。  甚至叶一袖都给狄咏想好了办法,只要守身如玉,只待几年,年老色衰了,不是那花魁大家了,那时候狄咏还想赎身,也要不了几个钱了。  而今,就算不赎身,狄咏也可常到樊楼来,酒菜伺候着,甚至也可以……所以赎身与否也一样。  可是狄咏不这么想,只答:“嗯,明日我便去寻王世昌,此人我倒是熟悉,既然某已想定,那便赎了吧!”  叶一袖双目一张,心中震惊不已,几万贯钱呐,她故意说高一点,就是想让狄咏知难而退,但虽然不要几万贯,总也要一二万贯,毕竟她是摇钱树,这是多少钱?上千亩地的价格,许多大户人家的全部财产,实在不值得。  “公子,待几年,待几年可好?”叶一袖又是落泪,感动之余,却也无法,不是不想让狄咏赎身,而是这么花钱,就怕赎回去,也不招人待见,毕竟一个家庭可不是只有狄咏。  还有一点很麻烦……  狄咏摇着头,语气有些不快:“莫要多言,男儿大丈夫,既已开口说定,岂还有改?莫不是你不愿?那便是某多言了!”  见得狄咏有些生气,叶一袖连忙解释:“非是不愿,奴家如何都愿的……实在是不妥,公子年少,还未娶妻,先在家中有了妾室,不免教那些大户人家看轻笑话,来日嫁娶之事便不好商 谈,若是不带回家,养个外室,终究别人也是会知晓的,正妻未有,外室先有,更是教人笑话,有累公子名声……公子乃大才,奴家岂能如此拖累?”  这事?狄咏还真没有想这么远……  两情相悦嘛,那自然就买回家去,这时代,哪个家中不是姬妾一大堆?连欧阳修身边都还有几个唱词的,来日苏轼更是养了一大堆……  结婚?二十岁没到呢……再娶个十五六岁的?  如今狄咏,娶妻可是大事,不仅对于狄咏而言如此,对许多人而言也是大事,比如狄青,比如欧阳修,甚至皇帝十有八九也会过问两句,以表示对枢密狄家的恩宠。  欧阳修十有八九会是狄咏冠礼的主持人,也会是狄咏婚礼的主持人……  说不定来日,可能也许还是皇帝赐婚……比如狄咏一旦东华门外唱名了,皇帝一高兴,赐婚了……  这事怎么说……  狄咏倒是真有些烦躁起来了,看了看叶一袖,姑娘眉清目秀,低头抹泪,小鼻子一抽一抽,小嘴微微咬唇,还拿袖子遮了一半,白皙脖颈之间撇下青丝几缕,说不尽的柔弱委屈。  狄咏一抬酒杯:“莫要哭了,陪我吃酒,凯旋相聚,当是开心之事,今夜就在你这里,不走了!”  叶一袖抹了抹眼泪,微微一笑,有些强装,却也让人心疼,举起酒杯同饮,略显娇羞:“还请公子怜惜!”  “啊?”狄咏刚才的话,也是随口一说,听到叶一袖之语,浑身一顿燥热,连忙说道:“哦……一定怜惜!”  还有这么答情话的吗?大宋朝第一直男!  这回好,叶一袖头一低,起身就跑,只有一句背影话语:“奴家再去重新梳妆……”  狄咏一个人留在当场,左看看,右看看,一边燥热,一边还喃喃自语:“他妈的,赎了,说赎就赎!”  狄咏不是不纠结,而是有些事情必须男人一点,今夜过后,再不赎人,那就实在过不了自己心中这个坎,这就不是男人做的事!  --  作者有话说: 第99章 理学与事功,狄咏之野望 夜深,人静。  只有小丫鬟冬欢还不想睡觉,蹲在一处闺房之外,一脸着急。  为何着急?  因为有人欺负她姐姐,怎么欺负的?  她虽然不懂,但是肯定欺负了,就听屋内的声音,肯定是欺负了。  但是她又不敢冲进去救人,唯有一个人干着急,干心疼。手指都把地板抠烂了……  倒是今夜月色不错!  月朗星稀,慢慢往东,一片银色披洒而下,整个世界罩上了一种朦胧氤氲……  一只大公鸡引项鸣啼,叫出了东方一片破晓金黄……  狄咏百般不耐起床,说了几句体己情话,约定今日定然还会再来。  叶一袖还想起床伺候狄咏更衣,奈何狄咏不允,三下五除二穿了衣服出门。  不是芙蓉帐暖不留人,而是狄咏今日事情多,早上要去国子学拜会胡瑗,又要去欧阳修家上补习班,还要去武道馆取钱,接着又要去找教坊官王世昌。  一出门,正见小丫鬟冬欢在门口,怒目而瞪!双拳紧捏,看起来要杀人一般。  直男狄咏问道:“干嘛?杀人呐?”  “奴家……奴家打不过……”冬欢心中所想。  “二拉吧唧的!傻乎乎……”狄咏迈步而过,脸上还有笑,他倒是明白怎么回事了。  “哼!”冬欢对着狄咏的背影胆气十足!  狄咏也懒得计较,快步而出。  国子监在外城南,沿着御街一路向南,出朱雀门,一直快到外城南薰门处才到,着实有点远。  好在狄咏有法拉利,那家伙,打马游街,倒是无比的清爽,路上还找了个地方吃了几个烧饼,喝了一碗羊汤。  东京国子监,里面也分太学与国子学,还有一样是“四门学”,虽然名头不一,其实内容差别并不大,可以类似为分班,而且宋朝国子监里学生人数也并不多,在两三百人左右,后来还规定两百人以内。  其实宋朝国子监,就是一个贵族子弟学校,只招收七品以上官员的子弟,当然,也是要考的,这是士大夫家族的特殊优待,学生毕业了,就算没有考上进士,大多也有官可以当。  士大夫对于自己阶级的垄断也可见一斑。乃至于狄咏有欧阳修这么个老师,也是一种阶层垄断,师徒之法,其实也是对于教育资源与知识的垄断。  在这个时代,想要有阶层跃升,几乎是不可能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更是一种奢望,普通百姓不可能登得上天子堂。  哪怕是历史上的狄青,为国立功无数,最终也还是没有真正实现阶层跃升。  反倒是阶层下降比较容易一点,豪门变成寒门,寒门变成没有门。然后梁适这种家族,一家子就七八十人当官,这种家族越 往后越多。哪怕是低一层次一点的,那也是如此,比如曾巩曾家,一届就考几个进士,一家子叔侄兄弟伙还有一个“南丰七曾”名号。  狄咏来带国子监,早已有人等候着接待,毕竟狄咏还是不一样,皇帝钦点,已然是六品高官,毋庸置疑,六品真是高官,五品就能与皇帝一样穿红色官袍了。  国子监的主官祭酒,也不过是从四品,副主官国子监司业也是六品,乃至于还有直讲、博士,这一类属于国子监老师的官职头衔,若是没有其他馆阁贴职,甚至比狄咏的品级还不如。  见得狄咏来,接待之人自然上前见礼:“在下程颐程正叔,久仰大名。胡夫子早已等候多时。”  狄咏回了礼,却是眉头一皱,程颐?这人名字耳熟……  程朱理学,不就是程颐程颢两兄弟加上南宋朱熹吗?儒家理学一派的创始人。  这不是巧了吗?  狄咏再看了看程颐,小年轻二十岁出头,离创建学说还早得很,又问了一语:“你可还有一个兄长大名叫作程颢?”  “正是,家兄字伯淳,也在国子监求学,未想我兄弟二人之名,狄承旨竟然也有听闻,幸会幸会……”程颐拱手在答,高兴不已,因为狄咏现在已然是声名鹊起了,他们兄弟还只是学生。  这兄弟俩,保守派代表人物,程颢以后更是反对王安石变法的急先锋,两人以后开创的新学派,影响了后世千年的儒家学说风向,程朱理学更是直接导致了儒家整体上的保守化,越来越保守。  这里倒不是批评理学,理学不是真的一无是处,而是说理学不该成为整个儒家的主流学派,它作为众多学派的一种,那是完全没有问题的,可取之处颇多。  奈何它真的成了以后的儒家主流学派,直接导致了整个儒家的大转折,成为了那个后世无数人诟病的保守儒家,连带整个社会风气都越发保守起来。  看到程颐当面,狄咏立马怀念起了“公羊儒”一派的凶猛,怀念起杀了人还要曝尸三日才爽快的孔老夫子!  不知道这些先贤的棺材板是否还压得住。  狄咏摇摇头:“头前带路……”  程颐笑着作请,把狄咏带到了大儒胡瑗面前。  老夫子身材消瘦,颧骨隆起,山羊胡打理得一丝不苟,一看就是君子人物,见得狄咏见礼,面色带笑:“不必多礼,一旁落座,平常里都治了些什么学问啊?”  又是这个问题,不过这回狄咏倒是自信了不少,至少十三经他都有过涉猎,不至于一问三不知。但是也不能以此逞能,便答:“不敢谈治学,只敢言读书,学生对于事功一道颇有心得。”  “事功”也 是一种学派,用最直白的解释就是“实事求是”的儒家学派,更多关注事物本身,比较功利的学说,少了许多形而上学,更强调实践的重要性,倒是与后世现代人的观念差不多。  只是如今“事功”还未真正形成一个学派,还只是一个代表理念的词。  到得南宋,事功学派才真正崛起,一度与程朱理学有鼎立之势,只奈何后来式微了,让理学成了主流。相对而言,以后的王安石就属于事功一派,反之司马光就属于保守派。  狄咏之所以忽然这么标榜自己,就是因为一进门就遇到了理学开创者程颐,起了一些要与理学一派争锋的意思,若是能打败理学一派,那才真正是改变整个历史进程。  改朝换代从来不是真正的改变历史,改变整个社会的价值观,才是真正的改变历史。狄咏进门来,一路还真多想了几番,陡然真的决定自己要做“事功”一派的代言人,跟这些文人士子争一争!  狄咏一说事功,一旁的程颐立马面色有些微微的变化,显然有些许鄙夷之感,为何?因为事功事功,就注定的功利其中。而儒家此时,已然有了所谓往更高尚的个人道德与性命哲学研究的方向去了。  这就是有“诗与远方”的伪文青看不起庸庸碌碌的劳苦大众的意味,觉得低俗。  胡瑗闻言捋着胡须,笑道:“事功也好,有助农商,有助家国,不错不错,治学当严谨,锲而不舍,方才有成。”  胡瑗勉励的狄咏几句。  “多谢夫子勉励!学生定当好好治学,不枉夫子教导。”狄咏高兴不已,儒家学派纷争,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而是会直接影响整个社会的风气与行事的方式。  胡瑗的勉励,狄咏为何高兴不已?  因为若是把儒家比作一个宗教的话,宋明清基本就是“政教合一”的朝代,而胡瑗这种当代大儒,就等于是当代的教宗教皇,那是言出法随的,有解释儒家任何言论的资格与权威。  程颐程颢之所以能让自己的学说崛起,也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们的老师是大儒胡瑗,间接有了胡子衣钵的意味。  狄咏此时倒也高兴,既然遇到了胡瑗这个“教皇”与理学程颐,这份缘分不能辜负了,这胡子衣钵在谁身上还不一定,既然被逼无奈要所谓治学考进士,那就连带着也要装装逼,给人讲道理的事情,还能不会了?  “好了,让程正叔带你去转一转,不论哪一道,皆要博采众长,好好学习,定要做一个于国于民有益之人!”胡瑗再教导一语,也算是面试了一下新学生。  程颐心中已然有些不乐意,却还得带狄咏出门去转转。 第100章 君子慎独,切莫放浪形骸 程颐带着狄咏在国子监里转悠着,虽然程颐不太乐意,但这是胡瑗吩咐的差事,也是无法。  狄咏倒是看出了程颐的那点小情绪,也无所谓,来来去去的,也认识了几个直讲、博士,还认识了一些学生,刘几,郑獬之类。  不过都是点头一下,算是面熟了,来日方长。  国子监上课倒是不那么严格,颇为像是后世大学的上课之法,老师会开课,有兴趣的就可以去听,有时候也类似开讲座,说一说各位老师擅长的事情。  当然也还有一些必到的课程,经学讲义,复习考教,乃至模拟考试也有,又或者一起坐而论道,议论一下朝政,谈论一下古今,辩论一下各自理念。  倒也有点最高学府的那种感觉,并不那么迂腐刻板。  从国子监出来,狄咏又得赶到欧阳修府上去上补习班。  补习班一共两个学生,一个曾巩,一个狄咏。  学生排排坐好,还得端正笔挺,老师开始介绍起自己的挑选出来的藏书,这就属于“独家秘籍”了,一个人要成为大学问家,就在于知识的垄断,在于我知道你不知道的知识。  在古代社会,由于书籍的珍贵性与奢侈性,以及流传的局限性,有很多书在流传的时候很容易变成孤本独本,意思就是这一本书,只有我家有,你家没有,这就是我的独门秘籍。  父子、师徒相传,这就是知识产权保护。每行每业的这种传承关系,归根结底都是知识产权保护的方式。  为何越是古代越出大师?甚至民国时期也能大师辈出?反倒到了后世现代,所谓学问大师就越来越难出了?  就在于这种知识与信息的垄断性。到得学习知识与获取信息的方式变得极为便捷的时代,也就没有一个人能大量掌握别人难以接触的知识信息,也就没有那种大师辈出的环境了,权威就很容易受到质疑。  知识分子若是在这种时代还强行装大师,强行装公知,强行认为自己知道别人不知道的大量知识,更容易获得的不是大师的名声,而是身败名裂的下场。  师傅领进门,修行在各人。欧阳修选了一堆藏书给学生二人,倒也不是要如小学上课那般一页一页来讲解,就是给两人带回去读,读完若有不 解,就拿来问。  然后欧阳修还会对一些重要的知识点进行考教。  分派完任务之后,欧阳修也会来点闲聊:“子道啊,此去国子监,感觉如何?”  “实乃治学的好地方,环境雅致,建筑气派!”狄咏也没啥能说的,因为也没有上过课。  这个时代,别说知识垄断,反过头来说,朝廷在政策上又极其重视教育工作,甚至许多地方的官学修得比州县衙门还气派。  教育工作也是许多官员的直接政绩,比如一个州县某年考中了几个进士,那这主政一方的官员十有八九会升官,原因是“教化有方”,甚至是比多修了桥路谁去、多收了赋税还要来得直接的政绩。  欧阳修听得狄咏说国子监是“治学的好地方”,面色微愠,说道:“莫要过于看重国子监,要论治学,国子监不过尔尔,让你去那里,不过是取一个考进士的名头而已……”  嗯?狄咏一抬头,大佬这是何意?国子监都能这么鄙夷?  “还请老师教诲。”狄咏问着,鄙夷了国子监,也当说个道理不是?  欧阳修自然要说道理:“时文风晦涩者,国子监为最也!好晦涩考古,以为学问,实可笑至极,你可莫学。如那宋祁,昔日随老夫修史,偏偏就要把‘迅雷不及掩耳’写成‘震霆无暇掩聪’,当真笑煞个人!此风不可长,子道在国子监,定要与这些人势不两立!”  狄咏听明白了,欧阳修是在说一种现在国子监流行的现象,那就是文辞文风过分的晦涩考古,什么意思呢?就是写文章都不好好说话,非要拽一些没人认识的古字古词,用这个来显示自己的学问深厚。  汉字本身就是会迭代更新的,会有许多字消失在历史长河之中,而今的文人反倒喜欢把这些消失在历史长河中的字又翻出来写。  有些字几百年没人用了,许多国子监的考生就喜欢翻出来写在文章里,好像写个字连考官都不认识,考官就一定会大呼“卧槽,这个学生真牛逼”。  欧阳修就是看不惯这种作风,所以抨击起来,叫狄咏不要学。  所以历史上欧阳修过不了多久会知贡举,就是当科举的主考官,第一件事就是打击这种晦涩考古难懂的文风。  甚至欧阳修还 引领了汉字使用的风潮,史上也称之为“文风革新”,让后来文人的文风越来越偏向通俗易懂,比如他自己的《醉翁亭记》,甚至千年之后再看,通篇也没有几个晦涩难懂的字。  只要有点中学古文功底,欧阳修的文章乃至后来的文章,几乎就都能看懂个八九不离十。  这也导致文言古文在唐宋有一个明显的变化,唐宋以前的古文,后世之人看来,就比较难懂,唐宋以后的文言古文,就越发通俗易懂,到得民国白话文再改革,就更加通俗易懂了。  这种变化,意义重大,直接的作用就是让读书的门槛变低,让知识与信息更加容易传播。  再到后来新中国,直接进行了简体字改革,让十几亿人的文盲率越来越少。  所以在这一点上,欧阳修是功德无量的。  对于狄咏而言,那真是救命的及时雨,因为他就适合通俗文风,晦涩文风他还弄不来,听得欧阳修之语,更是连连点头:“老师之言,醍醐灌顶,学生往后,一定以文风通俗为要,不敢丝毫卖弄!”  欧阳修很是满意:“嗯,孺子可教也!”  “对,一定要打击那些晦涩考古之辈,卖弄风骚,还自以为了得,严厉打击,定不能助长此风!”狄咏还说呢,心中大概想:那种文风老子实在不会。  “好好好,子道有如此见识,老夫甚是欢喜!”欧阳修对这个弟子,别提有多满意了。  曾巩在一旁看着狄咏表演,一愣一愣的,心想,往后写文,一定要注意一点,不能搞多了生僻字,让老师不快。  “好了,各自回去吧,带回去的书一定要好好研读。”欧阳修今日的课算是上完了,待得两个学生回去看完书,再来讲解一些,考教一番。  狄咏高高兴兴抱着一叠书起身告辞。  忽然又听得欧阳修说:“子道,你年少,当多向子固学习,定要沉稳,君子慎独,切莫放浪形骸,此番进考,定要上榜!”  “拜谢老师教诲!”狄咏嘴上一边答应着,脚步往外走,心中还在腹诽:独了还要慎?都独了,还慎什么?  倒也不是欧阳修慎独之语说错了,而是狄咏得给自己的放浪形骸找个借口,出了这个门,就得去樊楼了,只能和尚念经不听不听。 第101章 不得好死,走路摔死,茅房淹死,坐车颠死,办差办死…… 去樊楼之前,狄咏还要去见一个人。  教坊官王世昌,第一次认识的时候是在汝南郡王府的诗会上,还是欧阳修亲自介绍认识的。  当时狄咏就与他多喝了几杯酒,之后还送过小礼给人家。  今日嘛,正儿八经投个拜帖。  其实教坊官职位不高,但又是娱乐场上很重要的人物,如汝南郡王府要办什么盛会,那必然要教坊官来亲自操持。  今日狄咏拜帖而来,人就在门口等着。  王世昌是发髻都没来得及理好就到得门口相迎了,而今狄咏乃是皇帝身边走动之人,这在京中还只算一般,最重要的是他爹狄青已然定下了枢相之位,属于朝堂巨头之一,再加上翰林欧阳修一加持,也由不得王世昌不热情。  若不是狄咏有这份背景,今日王世昌这里也不用来,因为他就算再有钱,十有八九也赎不走叶一袖,因为叶一袖那里有无数趋之如骛的文人士子,有权有势人家的子弟多的是,真把叶一袖轻易卖了,王世昌还得罪不起那些人。  “狄承旨,有失远迎,你若是要来,还投什么帖子?直接派个小厮先来知会一声就是,让狄承旨在门外等候,实在失礼!”王世昌笑着把狄咏往家里迎,也知道狄咏来肯定是有事,不然也不会有闲工夫找他这么个教坊官。  狄咏先吩咐杨得忠把这次的礼物往里搬,重礼,然后边走边说:“此来是有求于王教坊,岂能让你候着我?那才是失礼呢!”  “狄承旨说笑了,有事尽管说,我这教坊官也无甚值得称道,能帮上狄承旨,那都是福气!”王世昌说着,也看着杨得忠往里搬的礼物,还吩咐下人上茶备宴。  “那我就直说了!”狄咏落座,毫不客气,礼送得重的时候,没有被推辞,那就自然不客气了。  “请!”王世昌是洗耳恭听。  “赎个人!”  “何人?”王世昌倒也不意外。  “樊楼叶一袖,什么价钱?”狄咏再问。  “嗯?”王世昌又有点意外了,因为这价钱低不了,这是官产,也由不得他自己真的随意处置,亏空可也要倒霉。  花这份价钱赎人,这不是钱的事,这是 名声的事情。朝廷官员一掷千金赎买汴京第一花魁,这传出去,肯定是个不大不小的污点。  而且狄家,也不是豪富人家,如此豪掷千金,说不定也惹人诟病,再来个御史台什么的查一下,那更是麻烦不已。  见得王世昌犹豫,狄咏又问:“王教坊莫非有何难处?”  王世昌摆摆手:“那倒不是,此事嘛……有累名声,你看那些朝堂士大夫,哪个会如此做事啊?”  王世昌这是提点,告诉狄咏其中问题所在。  没想到狄咏哈哈一笑:“无妨无妨,他们是士大夫,他们要名声,某是军汉门户,倒也不怕人笑,哈哈……”  王世昌闻言一愣,有些尴尬,唯有也跟着:“哈哈……狄承旨说笑……”  狄咏摇摇头:“不说笑,外面车驾上带了几万贯的钱,你开个价,给了身契,再帮我把叶姑娘的贱籍销了,如何?”  “狄承旨当真想定了?”王世昌劝是劝了的。  狄咏认真点头:“此来就为此事,已然想定!”  “罢了,那我也不多言了,只愿狄承旨对得起这姑娘……至于……那便不多言了……”王世昌话没说完,狄咏这回真要把人买回去,累及名声不说,还得受一大堆年轻士子的敌视,这麻烦多说无益……  “什么价?”狄咏再问。  “那就……一万八千贯吧,承旨也知,此乃官产,亏空不得……整个教坊司那么多人,也靠着养活……”  “王教坊不需多言,已然承情,谢过。”狄咏一抬手,还觉得便宜,他还怕自己带的钱不够,立马起身往外喊:“杨得忠,搬一万八千贯进来!”  门外杨得忠回道:“得嘞!”  “这么急?”王世昌问了一语,这是他家,公款往家搬,多少有些不合适。  “急,着急,今夜必要办好。”狄咏答着。  王世昌也是无法,起身,又看了看院子一旁堆积如山的礼物,点头说道:“那狄承旨在此稍候,我去一趟衙门里取身契,狄承旨莫急,来去要一会,府中已然备席,待我回来,刚好开席时辰,吃完再走。”  “王教坊自去,便叨扰一顿,多谢!”狄咏着急是着急,但 这事总要办妥,求了人家也不能真的拍屁股就走,这顿饭既然留了,那还是得吃。  王世昌匆匆出门,这事啊,倒是没什么问题,但王世昌总觉得奇奇怪怪的,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一个翰林子弟,朝廷六品枢密院承旨,枢密使家的公子,好像还未婚配……  豪掷千金赎花魁,这明日里汴京城一传起来,可真是大新闻。十有八九连皇帝都得知道喽……  莫不是又来一场朝堂风雨?欢场事,应该倒也不至于吧……  王世昌一边想着,一边又觉得自己一个小小教坊官,想这么多都是多余,自嘲笑笑,赶紧办事,得把差事办妥喽,收了人家重礼,自也要办得漂漂亮亮。  夜已落幕,此时樊楼之中,也有佳人倚楼盼望,望眼欲穿。  早间起床的时候,那体己私话带着情情爱爱还在耳边,说好的,今夜还来,饭点都过了,依旧不见人来。  佳人不免起了哀伤之色,还有一个小丫鬟冬欢撇嘴埋怨:“都说男人薄情寡义,果然如此,今天可备了一天的差事,席面酒菜都上齐了,我还练了几番《霓裳羽衣曲》,姐姐还准备伴着乐音舞一曲霓裳羽衣,却是这负心薄幸之人竟是不来了!”  这话听到佳人耳中,更添了几分愁绪。  小丫鬟还不解气:“呸,不得好死,走路摔死,茅房淹死,坐车颠死,办差办死,上朝……上朝被金瓜武士锤死……”  “你这小妮子,一张嘴不饶人,狄郎定是什么事情拌住罢了……你却在此胡言乱语,今日定要好好教训一下你……”说完佳人起身,寻来竹板,当真要打人,想来平常教导之时,也是要打的。  小丫鬟冬欢伸出手掌,全身紧缩,便是真要挨打了。  却是佳人又把竹板放下了,不打了,自顾自往窗边一坐,说道:“那酒菜收了吧……”  “姐姐,咱们不吃吗?”  “你吃吧,我有些乏了……”叶一袖就这么趴在窗边,低眉闭眼,作假寐状。  “那我也不吃……都撤了,撤去喂狗,喂狗也比喂负心薄幸的臭男人好!”冬欢真是尖牙利嘴,也不怕打,她是太气愤了而已,也心疼。 第102章 你不值钱…… 狄咏还在王世昌家中,杯盏来去,一个收了重礼,一个事情办成,皆是心情大好,自然得宾主尽欢。  待得狄咏从王世昌家中出来,时辰已然不早。  狄咏带着酒意微醺,高高兴兴往樊楼而去。  此时的樊楼,多是从里往外走的人,显然到了大宋夜生活散场的时候,小厮们都在忙着送客,一时间竟没有人注意到狄咏快步而入。  狄咏直入后面雅苑,此时才有小厮发现了狄咏,连忙上前来伺候,倒是狄咏摆摆手,示意不必近前,自己直去叶一袖的闺房。  叶一袖的闺房是一个二层小楼,还自带一个小院,属于院中院,一进门,还真看到小丫鬟冬欢正在喂院内角落的一条小狗……  狄咏也没在意,直接上楼,一心喂狗冬欢此时听到上楼的脚步才知有人来了,转头一看,连忙快步跟上。  闺房之门,狄咏是推门而入,没有丝毫礼节。  房内的叶一袖见得狄咏进来,吓了一跳,此时她已卸下了妆容发髻,洗漱完毕,准备睡觉了,却也只能连忙起身一福:“狄郎如何这么晚又来了?”  这话语里,多少有些幽怨之感。  狄咏没听出来,只是哈哈大笑:“今日可着实忙坏了,前前后后的到处跑,刚忙完就来了,你这是准备睡下了?”  “嗯!”叶一袖轻轻点头,幽怨归幽怨,内心终究还是欣喜的,什么负心薄幸之类的罪名,不必狄咏背了。  门口那牙尖嘴利的小丫鬟也跟着进来了,腮帮鼓鼓,开口就是埋怨:“你教姐姐今日好等,便是有事,也当差个人来说一声,姐姐今夜饭都没吃,连带我也没吃饭……”  狄咏闻言,立马答道:“差人备酒菜来,岂能不吃饭?”  冬欢还想埋怨,却是又想狄咏到了,这回姐姐应该吃得下饭了,主要是她自己给饿坏了,之前为了“同甘共苦”只得陪着不吃,这时候是饿得前胸贴后背。  吃饭要紧,干饭人,干饭魂,冬欢收了埋怨,连忙出去吩咐人把酒菜送来,樊楼这种地方,酒菜怎么都是有的,倒也不必多等,马上可以干饭。  叶一袖问着:“狄郎今夜吃酒了?”  狄咏点点头:“吃了不少,不过无妨,还能再吃一些,岂能不吃饭呢?往后不论有什么事情,可都得吃饭。”  “嗯……”叶一袖声若蚊蝇,却也娇羞,感受到了一种关心。  片刻功夫,冬欢又进来了,能干饭的喜悦就在脸上,还说:“姐姐,酒菜马上就来了!”  狄咏此时从怀中掏出一张纸,然后摊开放在桌面,说正事:“一袖,你的身契给你赎回来了… …”  “嗯?”叶一袖抬头,仿佛没有听清楚一般,目光有些呆愣看着狄咏,兴许还有些不敢相信。  狄咏还笑道:“哪里有你说的那么贵?还好几万贯呢,一万八千贯,亏得某还真拖了几万贯钱去,王世昌这人着实不错,贱籍也销了,往后你可是良家女,所以晚间某便好好陪着他吃了一顿酒,倒是他酒量不济……”  狄咏仿佛闲聊,尽量给出一种轻松的气氛,却是叶一袖还是泪眼一红,啪啪就落,人已起身,然后走到狄咏面前……  竟是跪下去了……  这回换狄咏有些无措了,连忙去扶:“这是作甚,你自是对某百般好,某却也不能对你不好,往后你就是狄家人了……”  “奴家……奴家……”人一旦过于激动,纵使心中有百般想,却也说不出几个字来。  狄咏把叶一袖扶起,坐在身旁座位上,笑道:“喜事喜事,莫哭了,今夜便宿在这里,明日收拾细软家什,某找几辆车来,说走就走了……”  “奴家无以为报,只愿生死相依,只愿狄郎怜惜……”说着,叶一袖又要跪,怎么说,终究是命运之变,却也是孤注一掷,对于叶一袖而言,欣喜高兴是自然。  但这一刻,叶一袖并非没有担忧,这个时代与人为妾,其实也是千难万难,若是来日招人嫌弃,悲凉也是无尽的。  这里面的嫌弃,不仅来自年老色衰之后狄咏的态度,也来自狄咏的家人,比如狄青,更来自狄咏往后的妻子。  中国自古,便是一夫一妻制,从来就没有三妻四妾、一夫多妻的说法,什么平妻,这个词就不是正经人家发明出来的词,而是清朝商人出门在外为了安慰外地外室小三发明出来的一个词,都不是读书人的价值观。  而姬妾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是主人说送人就能送人的,甚至还可以用来招待宾客。  主人的正妻叫主母,伺候主母也是妾室的本份,伺候不好,说打就打,说骂就骂,说发卖了也正常,便是再得宠,主母也可能一狠心趁着主人不在给发卖咯。  什么宫斗宅斗里的故事,那些女子一个个对着皇后或者主母牛逼轰轰的,只有一个必然的结果,那就是被一巴掌拍到墙上去,下都下不来。什么?你还要还手?大不敬,就跟打父母一样的罪过,再宠你的主人也不可能保得住你,叫官府来抓你下狱都可以。  所以青楼的花魁,若真想有一个好日子,最好是嫁给一个寒门士子,这士子还不能有什么大前途,两人在城市相识相知,最后回到小地方,过点贫苦日子,如此 才有真正安稳终老的可能。  杜十娘怒沉百宝箱的故事,便也是这个道理。奈何杜十娘连最后一点奢望还是被辜负了。  狄咏此时倒是没有想这么多,自然安慰着:“此番出得樊楼,往后日子自然都是好日子!”  这是狄咏自己的自信。  倒是这话之后,一旁的冬欢是哇哇就哭:“哇哇……姐姐,姐姐好,姐姐此番有了好去处,着实好……”  冬欢哭什么?哭的是离别,叶一袖走了,她就孤苦伶仃了。  狄咏笑着转头看小丫鬟哭。  小丫鬟自是要接着哭的:“公子也好,公子花这么多钱赎了姐姐,那定是最好的人。我头前不该骂人,不该骂的……哇哇……”  一说离别,叶一袖也忍不住了,一把抱过小丫鬟,那也是抱头痛哭。  狄咏故意看着两人哭,倒是有恶趣味,然后在慢慢从怀中又掏出了一张纸,慢慢放在桌案上:“看看这是什么?”  两人转头来看,冬欢识字还并不很多,却是一眼看到了自己的名字,又惊又喜,把桌案上的纸张拿起,连连在跳:“不用与姐姐分开了,不用与姐姐分开了,多谢公子,多谢公子,公子真是大善人……”  跳得几下,这小丫鬟又陡然反应过来,连忙跪下给狄咏磕头。  狄咏伸手一拉便也拉起来了,这事还真不是他自己考虑得周到,而是那王世昌考虑得周到,收了狄咏的重礼,还真就把事情办得妥妥当当,这小丫鬟是添头,赠送的。  若是没这一遭,狄咏见得今日这场面,免不得还的去王世昌家里走一遭,再买一次。也是王世昌对这种事情见多了,熟门熟路,不比狄咏没有经验。  小丫鬟惊喜之下还问呢:“也不知又花了公子多少钱。”  狄咏还逗着她,憋着笑说道:“你不值钱……”  “啊?”冬欢闹个大脸红,颇为尴尬,却还道:“公子百般好,往后奴婢再也不骂公子了……”  一旁的叶一袖看得这一幕,也露出了笑容,还与狄咏解释着:“狄郎,这小丫头平常里惯坏了,没个规矩,往后定是要多加教导严加管教的……”  狄咏摇头笑道:“无妨,就让她如此,倒也有趣……牙尖嘴利的总不吃亏,还能护着你……”  冬欢此时忽然想要在狄咏面前表现一下,左右看了看,竟是一时之间不知如何表现,先给狄咏倒酒,又给狄咏端茶。  狄咏也没喝酒,也没喝茶,冬欢忽然想起了一件事,连忙说道:“公子,今日奴婢还练了好几趟的《霓裳羽衣曲》,姐姐要起舞呢,奴婢去搬琴……”  --  作者有话说: 第103章 芙蓉帐暖春宵短 霓裳羽衣曲,唐朝的名作,白居易的《琵琶行》中有诗句“初为霓裳后六幺”,霓裳就是《霓裳羽衣曲》,六幺也叫“绿腰”,也是唐朝有名的大曲。  到得宋朝,这些曲子皆有部分遗失,却也有补齐,依旧还是大作,更要配合舞蹈,那就是唐朝宫廷之雅。  冬欢琵琶,叶一袖起舞。  狄咏举杯而停,目光难移,一杯酒在嘴边,久久没有喝下。  酒意迷离之间,那起舞的水袖在空中飘动来去,衣袂随之翻飞,或跃起舒展,或翘臀而旋,或背仰而含笑,或遮唇齿而双眸送情……  一颦一笑,一动一静,皆在乐音之中。  一袖一袖,就是那舞出来拂过狄咏面颊的那一袖……  原道是这么一个一袖,狄咏喝下了一杯,身形也不自觉随着节奏轻动,但凡那眉目一来,相接,狄咏便是内心火热,皆在感受。  乐音渐罢,小丫鬟抱琴而出,笑容满脸,回身关门。  房内一声“狄郎……”  小丫鬟不曾走远,又坐在了墙角之下,满脸通红,又羞又恼,似乎又开了些许窍……似乎懂得了一些……却也不甚了然……  ……  公鸡又在叫,只惹来狄咏一声睡骂:“中午着人给它炖来吃了!”  “狄郎,勿恼……”怀中佳人有语。  狄咏没睁眼,却在笑:“不恼不恼……芙蓉帐暖春宵短……”  说完,狄咏一翻身,已然是战阵虎狼之将也!  与虎狼一比,怀中佳人,不过惊吓之玉兔,已然躲无可躲,避无可避,唯有逆来顺受,轻咬红唇……  ……  时已过午,狄咏在床边伸了个懒腰,慵懒之间说着:“白昼何其短……”  话没说完,门口有人大喊:“大哥大哥,曾先生来了,快起快起!”  “曾先生?哪个曾先生?”狄咏在房内问。  “是我,子道啊,快起快起啊,老师急召!叫我到此来寻你,你可了不得了,你可是……唉……”  说话的是谁?  唐宋八大家,曾巩曾子固。  狄咏一愣,这他妈……不好!  要倒霉!  “奴家为狄郎更衣……”叶一袖也知道急事来了,连忙从床 上爬起来。  “别别别,我自穿衣,你起了就收拾东西,赶紧收拾好,某去去就来!”狄咏自己穿衣,那自又是三下五除二。  推开门,曾巩一脸的着急担忧,还说:“你呀……你这么急作甚,便是过两年也无妨啊!”  狄咏自然知道曾巩说的啥事,这事传这么快,倒是意外。  回头一想,昨日王世昌还回衙门取身契,一应手续什么的,岂能没人知道?这一知道了,消息还藏得住?  爸爸不在家,还有个麻烦的老师。  这尼玛……  算了,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师兄,走,便去受死!”狄咏胸脯一拍,抬腿就走,回头还吩咐:“得忠,你去多雇几辆车,多带弟兄来,装车赶紧走,先去武道馆。”  “哦哦……”杨得忠憨憨而答,他还没搞清楚什么事。  曾巩一边跟着狄咏,还一边给狄咏出谋划策:“子道啊,去了只管认罚,莫要多言,老师实在要问,你便说没这事……”  “子固兄,这事躲得住?”狄咏脚步也急,话语也急。  “躲一时是一时,久了气也去了,便也罢了……”曾巩说着,脑袋一想,却又道:“要不把钱退回来?”  “子固兄,你真是个人才!”狄咏竖起一个大拇指,心中还吐槽,这他妈是人干的事?  曾巩坐车来的,狄咏上车接着走。  到得门口,曾巩下车立住,连连摇头:“子道,我就不进去了,啊……不是师兄不帮你,我得过一个时辰之后再进去,待得老师气消一些,如此才好出言帮衬!”  这是有经验。  狄咏点着头,反正来受死,无所谓,死猪不怕开水烫,迈步进门。  “你这个不孝子,你这个猪狗物……你这个浪荡玩意……一个青楼花魁,到底哪般好?啊!哪般好……”  曾巩皱眉在门外站着,一边摇头一边:“啧啧啧……”  “老师,当真还挺好!”  这是狄咏的回答,一句话给曾巩吓愣了,这师弟……莫不是脑袋坏了?还敢这么答?  老师炸了,拿起二十年没用过的戒尺,噼里啪啦就是打呀!  “你……都成 了笑柄了……以后还如何相得亲事?整个汴梁城的笑柄,大笑柄!老夫去衙门里,人人说起你来,便是一脸的笑!一掷千金啊一掷千金,没出息,没出息……你还不自知,叫你莫要放浪形骸,叫你……”  “老师,你也是年轻时候过来的,我这有甚么教人笑的……”  “还敢嘴硬,还敢顶嘴!”  欧阳修彻底气炸了,这么看好的弟子,这么好的前程,这么好的样貌,这么好的才华,样样好,就是不知轻重,就是放浪形骸,就是不争气……  “老师,学生有一言,还请老师听一听……”戒尺打得是真不疼,比军中脊仗可差远了。  “你还有言?你还有什么道理?君子之道,在德在行,这么多年的书,你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欧阳修,另外一个唐宋八大家,正在打人。  “老师,事已至此,何不听学生一言?”狄咏真有话说。  “你说,你说,你说破个天来与老夫听听……”欧阳修停了戒尺,又道:“你便是说不通,就赶紧去找王世昌,把钱退回来,把人还回去。你若不做,老夫便去寻王世昌,当真岂有此理,这个王世昌,好大胆,也不看看老夫是何人!”  此刻,欧阳修官威尽显,当了这么多年的官,却也逃不出一个护犊子的心态,便是觉得自己弟子被人坑害了……  反正自家弟子自己知,好端端一个上进好少年,不被人忽悠,不至于做这事,自家孩子学坏,那肯定都是别人带的,王世昌必然就是罪魁祸首!  此时狄咏站直,躬身一礼,表情严正,开口:“老师,一掷千金买个花魁,这真算得什么大错吗?”  “算!”欧阳修答着,却又一想,错肯定是错的,但真要说什么大错,也不至于,就是德行被人笑,不外乎败家之子,好色之徒……  不过这名声出去了,对一个读书人而言,那也不好听。  还是算大错。  狄咏再开口:“老师,学生这军汉武夫的狄家,给人提供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料,不好吗?”  这话一出,欧阳修双眼微张,看向了狄咏…… 第104章 子道,你这得教教我 狄咏一语,欧阳修面色已然严正,双眼张了又眯,直看狄咏。  狄咏毫不避讳这眼神,直接看向欧阳修,先叹了口气,慢慢说道:“老师,狄家,贼尔,不是贼也是贼,不是现场做的贼,那也是要日日防着的贼!”  狄咏第一次,如此直白,如此直接,与一个人说出这番话!没有丝毫作伪,没有丝毫隔阂。  欧阳修眉宇一挑,身形向座椅后背一趟,他想说一句“这话何意”,但是没有说出口,他岂能不知这话何意?  那该说些什么呢?  欧阳修陡然把关注点放在了狄咏身上,说了一语:“你这小子啊,聪慧,自知,什么都心知肚明啊……为师还是看轻你了……却是你今日又与老夫这般直白……”  欧阳修好似在惆怅,又好似自顾自在言语,其实心中也有感动,这种话狄咏能说出来,那就是无比的信任信赖,这是交心之语。  狄咏接着说:“狄家成笑料,让人茶余饭后去谈的笑料,总比是那所有人严阵以待日日要防的贼要好……”  “你以为如此自污?”欧阳修问了一语,所谓自污,乃是历史上权柄功勋之人惯用之法,就是自己“污染”自己。  不是人人都说我野心大权力大名望高吗?不是都说我要篡位要夺权吗?  那我沉迷女色行不行?那我沉迷钱财行不行?那我自己玩物丧志行不行?那我让你们看到我可笑行不行?  如秦之王剪,带着麾下六十万大军征楚,却不断向秦王政进言,一定要给我多一点良田美宅,只表明自己胸无大志,只愿秦王政放心。  如汉之萧何,刘邦开始大肆清算功勋之时,他只做一件事,那就是到处以权谋私,广置田产,让百姓去找刘邦拦路告状,刘邦一边骂萧何,一边罚萧何,却是独独萧何落了善终。  又如三国刘备,要接着奏乐接着舞。  还如隋之李渊,受到杨广猜忌,几番欲杀之。而李渊所为,每日酗酒美色作乐,还主动公开收受贿赂,蛰伏经年,最后才撑过生死,带着几个儿子夺隋立唐。  一个人,能力又大,权柄又高,还道德完美人人敬仰,还名望冠天下,这就是真的在往死路 上去。  自污,就是这一类人最聪明的破局之法。  欧阳修在问,狄咏在答:“自污倒也言重了,便教人笑,便教人乐,教人笑罢乐罢,便也不怕了……”  这话是有道理的,你若是怕一个人,但常常能看到听到这人做傻事,每每嘲笑与他,嘲笑多了,你也就不那么怕他了。  欧阳修忽然沉默了起来,思索着。  狄咏接着说:“连老师昔日里不也日日防贼?可见我狄家在死路上走远了,若再不回头,便真只有死路一条了……”  “只可惜你的前程未来……”欧阳修不答狄咏话语,只说了这么一句。  狄咏笑起来了,笑得格外开心洒脱,答着:“些许茶余饭后之事,影响不了十年二十年后的人。若是将来学生真有什么大出息,这兴许反倒教人敬仰起来,不过年少风流罢了。”  “哼哼……你说得倒是轻巧,你可知帝心如何?你可知官家如何看待你?”欧阳修问着,却也平静了不少,便是狄咏一番话,似乎彻底消除了两人之间的最后一点隔阂。  人与人,一旦在顺其自然中开始交心,关系自然突飞猛进。  “官家?官家日理万机,哪怕听了,便也是一时调笑罢了。”狄咏这么说着,却也并非真正的内心之语。  不是狄咏不懂皇帝,而是欧阳修不懂皇帝。皇帝真的那么怕有能力的人贪污吗?真的怕人好色吗?  真没那么怕,至少相比皇位受威胁而言,那就一点都不怕了,否则萧何怎么能活?否则和珅又怎么受宠?  军汉狄家狄咏过早的接触到了这个问题,而欧阳修,一辈子都不会接触这个问题。  “你就如此自以为是放浪形骸吧……莫将前程视等闲。”欧阳修还教育了一语,却也不再那么义正言辞,心中也有波澜,他从未设身处地想过狄家,因为他是士大夫的代表。  而今,因为有了狄咏这个弟子,他又被迫要去与狄咏有一些共情。  共情之后,虽然他倒不至于有什么深刻的反思反省,却在个人情感上,起了一些共鸣与同情。  最后落脚点,还是在于狄咏的前程问题。  “老师,学生心中有个分寸,必不至于真做下什 么傻事,还请老师放心。”狄咏九十度躬身拱手拜下,欧阳修这份担忧与教导,足以让狄咏行此大礼,人不能真的不知好歹。  “你懂得就好,你去吧……”欧阳修叹了一口气,摆着手,便也不多言。  狄咏再拜一下,出门而去,院子另一边,曾巩正在探头探脑来看,一脸纳闷,怎么刚才要打要骂的,忽然这么久不见什么大动静了?  狄咏笑着越过院子走到大门,就听曾巩问道:“怎么?老师消气了?倒也是奇事!不可能吧……”  狄咏笑道:“哈哈……怎么?师兄颇为失望?”  “你这叫什么话?我只是不解,太不解了!”曾巩脸上也写着不解,又问:“子道,这你得教教我,你到底是怎么应对的?”  “不教,嘿嘿……”狄咏迈步出门。  “诶,子道子道,师兄可待你不错,莫要如此,说一说,来日我也好用上一用。”曾巩是真好奇无比,这师弟犯这么大的错,怎么进去片刻就把老师给治的服服帖帖?  “不是我不教,是实在教不了,此乃急智,乃强词夺理又有理之法。”狄咏答着,认真说的。  “强词夺理?你这能说得过老师?”曾巩有些不信,却又不得不信,竖起拇指:“佩服佩服,师兄当真佩服你!”  “嘿嘿嘿,且有得学!”狄咏笑着走远,脚步飞快,他还有事,这姑娘家是买回来了,还没有安置,这安置也是个麻烦事。  曾巩看着远去的狄咏,是真有几分敬佩,回过头来入宅子,去见老师,倒也笑得开心。  进门就听欧阳修呵斥:“你为何笑得如此开怀?难道你师弟犯错了,你倒是高兴了?”  曾巩一愣,连忙苦着脸拜下:“恩师,学生不是这种人呐……学生高兴的是……是师弟并未受罚,非是高兴他犯错……”  “哼……”欧阳修又不高兴了,这意思是老夫没有好好教育弟子?开口:“这几日带回去的书,看得如何了?老夫考教你一二。”  “啊?遵命!”曾巩这属于……无妄之灾。只因欧阳修刚才一直就有气,最后还是有气,只是可怜同情狄咏的感情占了先,发不出来,这不,有人送上门了。 第105章 他能赚到什么钱? 为什么说安置叶一袖是麻烦事呢?  因为把叶一袖带回家是真不现实,与其说欧阳修是士大夫,其实狄青才是比欧阳修更士大夫的士大夫。  为何?因为狄青这一辈子,抛头颅洒热血,百死不惧,为何偏偏在汴京城内又胆小得被流言蜚语吓得惶惶不可终日?  不是狄青不男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狄青那日月可鉴的忠心,来自骨子里的忠心,任何人都比不上的忠心。  这不就是这个时代士大夫标榜的吗?这不是士大夫,什么是士大夫?狄青,从来都是一个保守至极的士大夫。狄咏那些什么自污的话语,说给欧阳修听行,说个狄青听,那就是歪理邪说,猜度帝心,大不忠。  如果把叶一袖带回了家,叶一袖只有一个下场,那就是被狄青横眉冷对,被狄青语言讥讽甚至谩骂,说不定还要挨狄青的打,若是狄咏到时候还要去维护,那在狄青看来这没出息的儿子就真是鬼迷心窍了,就得更打骂得凶了。  叶一袖的日子也就不用过了。  那就只有把叶一袖安排在外面,找一处宅子养起来。  这倒是不难,不过这对于舆论而言,比带回家要恶劣无数倍,带回家不过就是买了个姬妾下人,来日也受主母管辖。养在外面,那就真成外室了,主母都管不到。  这尼玛以后,谁家还愿把宝贝闺女嫁给狄咏这个火坑?  唉……狄咏叹了口气……  得,还是他妈养个外室算了,总比回去鸡飞狗跳的强,到时候狄青万一真给叶一袖打骂出个好歹来,那更得不偿失。  想定如此,狄咏一路去武道馆,沿路就开始挑选宅子,因为武道馆附近这一块,许多宅子都是他的产业,挑一处清净雅致的就是。  挑好之后,回到武道馆,叶一袖与杨得忠也在等候了,马义山更是忙前忙后招待伺候着。  “狄郎……”叶一袖一语,道出了担忧,因为她此时显然也知道了狄咏去欧阳府是什么事,连樊楼都传遍了消息,何况其他地方?  这也是叶一袖之前就一直担心的,奈何她自己做不了主。  狄咏摆手止住了叶一袖的话语,只道:“走,搬家,宅子选定了,直接去就是。”  叶一袖眼眶又红了,这一刻,唯有感动不已。  马义山连忙招呼人手来干活。  宅子不大,在武道馆后面不远,方 便来去,也方便照顾,还方便护卫与安全。  打扫,添置家具,这些事都不用狄咏操心,马义山自是做好。  倒是有一个人特别卖力,那就是掌柜学徒何二,也就是何武,前前后后,事无巨细,用心非常。  狄咏也看在眼中,抬手一招:“何武。”  何武飞速上前见礼:“主人吩咐。”  “往后你便兼着这宅子的管家,外事都是你,便也开一份例钱,莫要差池。”狄咏吩咐着,这么安排也放心。  “主人放心,小人不要例钱,定然把宅子外事打理妥当。”何武又感动又激动,为何?因为不论是狄咏还是叶一袖,都与他有再造大恩。  “先去牙行里挑一些丫鬟小厮回来,速去。”狄咏多少有些给自己置办宅子的感觉。  何武自是恭敬一礼,飞奔而去。  狄咏又召来马义山,让他把宅子附近治安之类的事情安排一下。  如此便也算把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  狄咏还自己回家一趟,带一些自己的东西过来,如此,狄咏暂时是不准备回家了,就住这里。  此时欧阳修倒是忽然进宫了,纯公事,翰林本就经常在宫内办差,皇帝有什么事情需要听意见建议,翰林学士便是智囊,皇帝要修什么公文,翰林学士常来执笔,皇帝要欣赏什么书画,翰林学士就是专业人才,皇帝要自己作一点诗词书画,翰林学士就是专业捧场。  反正翰林学士这种官职,本也是万金油。  但凡出得了翰林院的官员,十有八九也就要担任要职,来日也会出将入相。  却是欧阳修一进御书房,就听得皇帝赵祯大笑的声音传出。  见得欧阳修到了,皇帝还连连招手:“欧阳学士来得正好,正说趣事呢……”  欧阳修一脸懵逼近前:“不知陛下有何趣事?”  “你……你那弟子狄咏,哈哈……倒是有趣……”皇帝在笑。  欧阳修脸一黑,得,托狄咏的福,这回还要被皇帝嘲笑一番,便道:“陛下见笑,竖子顽劣,臣教化有失,陛下恕罪。”  “你那弟子豪富啊,一掷千金!”皇帝又道。  “这个……”欧阳修心头一惊,钱的事情他还真未多问,这是个大问题,狄咏哪里来的一万八千贯?莫不是中饱私囊了?  出大事了!千算万算,把这事给略过去了。欧阳修连忙躬身:“陛下放心,臣一 定去把此事调查清楚,区区竖子,岂能有这么多钱,臣一定秉公而查!”  “还查什么查?朕已替你查过了,你这弟子,当真聪慧至极,你可想得到他用什么法子赚的钱?”皇帝还问,却不见怒色。  但是这一番话,已然说明皇帝真把这件事当回事了,不是买人,而是买人的钱,不然不会教人去查。狄家,永远都在皇帝关注排行的榜首。  欧阳修放心了一点,又问:“此子不及弱冠,他还能赚到什么钱?那个相扑场虽然人来人往,却也不可能让他短短时间赚到这份身家!”  “他啊,剿无忧洞之前,就把南城那边许多无人住的宅子低价给买入了,待得无忧洞一灭,那里宅子价格便涨起来了,你说他缘何如此自信?就偏偏笃定自己能剿灭无忧洞?”  皇帝之言,不是怪罪,而是疑惑,疑惑狄咏当真自信,万一要是剿不灭无忧洞,那买宅子的钱不就都打水漂了?他狄家也没有多少家底能败的。  “哦,原是这般?那这厮还当真聪慧非常。”欧阳修惊讶是惊讶,但是不意外,他早已见识了狄咏的聪慧。这回一颗石头落地了,不是罪过就好。  陡然欧阳修心中又夸起了狄咏,便是觉得狄咏还真能把握住许多事情的界限,以后应该不至于真做那作死之事。对狄咏的放心,其实某个层面来说也是自己放心,因为狄咏一旦作死,他这个老师也吃不了兜着走。  皇帝又笑:“狄咏啊,朕是越看越喜欢,此子有大才,未来可期啊,这放浪之事,欧阳学士当多加管教,可莫真得意忘形了。”  欧阳修看了看皇帝,心中讶异非常,因为皇帝此时一直说狄咏,却脸上一直带着笑容,越笑越开心。  这……  这难道就是狄咏口中所言,让别人嘲笑的好处?  这小子不免也太聪慧了……  聪慧得让欧阳修的讶异不已!  这么好的子弟,竟然在我欧阳修座下……不过欧阳修还得拜下说道:“陛下放心,臣定当严苛管教!”  “嗯,狄咏……哈哈……那叶一袖朕倒是见过的,还真是个才女,才貌俱佳,狄咏猴急啊!倒也不知来日哪家千金愿与他去,哈哈……说点正事,欧阳学士,开春礼部春闱要会试,倒是要问问这会试贡举,翰林院是如何想的……”皇帝笑着说起了正事。 第106章 枢密使、枢密副使、参知政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败家之子、好色之徒狄咏,近来也无甚事情,一边好色,一边上学,小日子潇洒无比。  国子监里的人慢慢也熟悉起来了,同学老师,基本也混了个脸熟,没事还能聊上几句话。  皇城里枢密院承旨的差事,也不用他来办。  唐宋八大家金字招牌补习班,狄咏也得上,只是近来欧阳修对他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倒也不是说欧阳修对狄咏有什么其他态度,只是多了一些尊重,老师对学生的尊重。  不像原来那样把狄咏当一个不更事的少年教导了,而是与狄咏多了一些互相探讨的谈论。  狄咏,有了与欧阳修正儿八经谈论事情的资格。  这种变化可也不要小看,一个晚辈,从来就不具备与尊长正儿八经谈事的资格。这种资格,从来不随晚辈的年龄增长而获得。  而是这个晚辈有朝一日真的在做人做事上证明了自己,才会慢慢有这种资格。  这种资格,才是一种真正的平等关系。  狄咏也在这段时间里,真的在恶补自己的“义务教育”,看书读书背书思考,行事也低调非常。  那些嘲笑之声,倒也慢慢落去,倒是一些嫉妒之声越来越多,比如晏几道,就频频在樊楼表达出了这种嫉妒,用对狄咏的攻讦来表达对狄咏的嫉妒,嫉妒的是樊楼再无叶一袖。  叶一袖在亲手给狄咏准备着晚餐……  在狄咏夜半读书的时候,为狄咏挑着灯芯,为狄咏点着檀香让狄咏平心静气,准备着夜半饥饿的羹汤……  红袖添香夜读书,这大概就是读书人最基本的享受了。  最近也有好消息传来。  枢密院高若讷,罢为观文殿学士、翰林院侍读学士。  狄青狄汉臣,升任枢密院使。历史上,这也是狄青真正开始倒霉的开始,武夫当枢相,已然是“天下大不韪”,压在了几乎所有文官的头上。  不过狄青还没回来,因为大理国之事还未定,朝廷的脸面还在那里放着,狄青还得把朝廷的脸面守着。  这就是狄咏最终达到的目的,一个黥面刺字的武夫,不在朝堂列班第一排,不去碍所有文 官的眼,不在朝堂上自恃忠心与人互怼互喷,就能暂时少无数麻烦。  孙沔,进枢密院副使,已然正在回京的路上,历史本也如此,该他孙沔走运。  狄咏也在等孙沔入京,因为他手中还有份《平南策》等着上书,得孙沔回来给他背书,帮他说服皇帝。把西南羁縻之策改了,改成州府县直接管辖之法,修路,练兵扩军。  孙沔熟悉西北之事,又立大功,如今也身居高位,还承狄咏与狄家的情分,是这件事的最佳人选,如此才可确保此事真正成功推行。  兴许,狄咏在朝堂,在文官里,孙沔算是他第一个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了,却也不知未来会如何……  有人升官有人贬,有人欢喜有人愁。  那没动屁股的,也有些急了,比如梁适,布局都已经差不多了,高若讷这个竞争对手解决了,另外一个参知政事刘沆能力与势力人脉也远不如他,就等一个扳倒厐籍的借口。  所以梁适得主动去找这个借口,找借口,就得拿人把柄,这种事情一般情况下就不是文官做的事了,这是“狗仔队”做的事。  而且这种事情还得隐秘,还一定要把自己摘出来,不能有任何牵扯其中。  找谁来当狗仔队,这就成了重中之重。  梁适想来想去,狄咏,有武夫之勇,又心思缜密,城府深沉,近来狄咏也没有差事……  最最最重要的是,狄家,狄咏,在这京城里,没有根基,没有交际,没有利益与派系的纠葛,如此就不会有首鼠两端背信弃义的风险。来日就算狄咏把事情办砸了,露出了破绽,也不会有人会联想到他梁适的身上。  该是狄家报恩的时候了。  “柱之上也”又来了。  狄咏自然得去见梁适梁半朝。  还是那座小院雅筑,还是那院中亭间,还是一桌酒菜。  狄咏见过之后落座。  “子道近来可好?”梁适笑着。  “皆好,差事轻松,课业不难,红袖添香,一切皆好!”狄咏也笑着。  “嗯,聂政之举,倒也过于侠义,以死报之,实乃不必。”梁适开门见山,刺客聂政的故事 是狄咏说的,今日再说,意思就是我也不用你以死报之,但是你该帮我干活了。  狄咏也不多言,只答:“人无完人,寻访查探之事,自是不在话下。”  都不用梁适多言,狄咏也知道要干啥,就是找厐籍的把柄而已。  “好啊,与你狄子道谋事,倒是教人舒心,以你之才,来日定然前程远大。”梁适这话,在给狄咏画饼,在告诉狄咏,把事情办好了,以后本宰相一定抬举你。  狄咏看着梁适,自还得装作受宠若惊:“多谢相公大恩!”  “去吧,办好差事,便来此处等候。”梁适安排着,严密非常。  狄咏也算是在学习,梁适这手段,这盘大棋,下得是真好,里里外外没有一招不高明。  而今,狄咏还只算是棋子,却是已然有了当棋手的心思,这他妈真得学!  通盘大局,一环一环,看似都毫不相干,却每每都在节点之上花费最小的力气来成就大事。  在梁适的视角里,先暗示狄青出征,说服皇帝同意,狄青立功,就能搞定枢相高若讷,又收服狄家,再让狄家来搞定厐籍,自己上位了,那就大权在握,枢相狄青连分权的资格都没有。  更让狄咏佩服的是,他自己还不得不干,帮梁适就是帮狄青,因为梁适但凡想当个军政大权在握宰相,就不会轻易让狄青这个武夫从枢密使的位置下来,换个文官当枢密使,那就立马成为了梁适的竞争对手,还会分走梁适手中的权柄。  梁适是想让狄青当一个傀儡枢密使的,历史上狄青也基本就是这么个傀儡枢密使。  但是狄咏必然不这么想,事情要干,这枢密使要当,这权柄,也要掌!就算狄青不主动去掌,狄咏也得使尽浑身解数去弄一弄父亲的权柄。  该是拿厐籍开刀的时候了,查一个高官,从来不是查他自己,得查他的家眷亲戚,这是狄咏早已懂得的办法。  入手之法,就是让马义山带人先把厐籍家所有的亲戚都弄清楚,然后找一些重点之人,重点盯着,如此而已。  --  作者有话说:  还有,把昨天的补齐。 第107章 败家好色逐利之徒,此非君子 查探寻访之事,自还要时间,不是一时半刻。  上学倒是日日要去,逃课这种事情,可以,但没必要。  国子监里,今日有胡瑗的授课,所授内容是《周易》,胡瑗对于《周易》的造诣,基本就是当代之最,乃至后世千年也以胡瑗《周易口义》为最。  今日讲革卦,大人虎变……君子豹变……小人革面……  大人者,身居高位也,当如虎,生威严,行敏捷,变化莫测,气势尽出,霸气外露!  君子者,如豹也,小时丑陋幼小,慢慢会蜕去绒毛,长开身体,开始俊朗英武,气度优雅。  小人者,只要为了生活,可以一天到晚变化自己的脸,时而谄媚,时而自大,时而凶戾,时而畏缩……  ……  狄咏听得极其认真,不仅因为要考试要知识,也因为古人在许多东西上,说得十分有道理。  课程慢慢继续,在场之人倒多是认真听讲的模样,哪怕装也要装作认真听讲,面前这位胡瑗,桃李满天下,更重要的是整个礼部官员,大半皆是他的学生。  贡举考试就是礼部负责的,这里面的关系也就不言而喻了。  只待胡瑗课罢,开始闲谈:“诸生可有不解要问之处?”  立马无数人举手要说话,为的就是要在胡瑗这里留下好印象,勤奋好学也好,才思敏捷也罢,只要是好印象,来日胡瑗没事与人提得一语,那好处受用不尽。  说话提问自然也有个论资排辈,国子学首席郑獬,太学首席刘几,这两人得先说话。  郑獬开口:“夫子,何以大人者,以虎变,却不能和善可亲?”  郑獬,是一个极度自负之人,他时常与人自比“李杜”之文章才华,倒也不能说他特别自大,因为他是真的有才。历史上,他就是明年的状元及第。  胡瑗笑着答道:“高位者,所担之责重大,所辖之人众多,人皆同,亲则不逊,可亲则可不逊,不逊则不尊,不尊则不惧,不惧则不为,何以统御?”  郑獬问为什么身居高位的人,就一定要如虎一般气势尽出,却不能是个和善可亲之人?  胡瑗答,高位之人,责任重大,管理的人也多,人都是一样的,与他太过亲近就会少了恭敬,不恭敬就会少了尊崇,就会没有惧怕,对待交代下来的事情就有可能不作为,那还如何统御管理?  狄咏听得是连连点头,这话是真有点道理。人都是懒惰的,唯一克服懒惰的办法,那就是逼着他不得不去做,不做的后果承担不起。大人虎变,想来就是这个道理。  郑獬点着头,一副若有所思模样……  接着刘几开口:“夫子,小人革面,那非革面者,岂皆非小人?”  刘几自也是个有才之人,否则不可能当得首席,几年后也会是状元,但是他也有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欧阳修口中的那种“晦涩考古”之人,还格外以此称道,历史上他在这方面还吃了欧阳修的敲打。 刘几问的是,小人革面,难道不革面的人中就没有小人了吗?  胡瑗捋着胡子又道:“小人者,唯利是从也!”  胡瑗没有回答刘几的问题,只告诉了刘几一个辨别小人的准绳,那就是唯利是从之人便是小人,容易没有底线。  “学生受教。”刘几作礼。  这回胡瑗主动开口了:“狄子道,你可有问?”  被点名了,没有其他原因,就因为狄咏官职高,在这里本就突兀,胡瑗也想看看这个狄家子是个什么样的人。  狄咏倒也不怯场,只问:“夫子,学生有一问。唯利是从者小人也,那君子可逐利否?”  “君子自不逐利!”胡瑗答着,这是儒家道德的最高水准。君子,就得有无上的高尚情操,有更清晰的自我认知。这当然不是错的。  但儒家,就是在这个时候开始,慢慢走向更多的形而上学,肤浅一点来说也就是开始不太接地气了。  狄咏立马说道:“那这天下,可有君子乎?”  狄咏是要搞事了!要搞大事。学派之争,就得争一争。  胡瑗倒也没想到狄咏会说这么一语,微微皱眉,回问:“子道缘何如此说呢?”  “夫子,学生以为,逐利,人之本性也。农夫勤恳,不过逐来年之利,丰收仓满。士子读书,不过逐当官之利,光耀门楣,高人一等。商人远走,不过逐贩售之利。便是夫子,一日三餐之饱腹,不外利乎?这天下熙熙攘攘,皆是利来利往。若是逐利非君子,那这天下之人,岂有君子乎?”  狄咏问着,就是要语不惊人死不休。  胡瑗面色微微一变,不是狄咏说得不在理,而是这问题还真不好答。  却是郑獬已然起身,说道:“狄子道,何以如此无礼?夫子岂是逐利之人?”  刘几自是也要表示:“何止无礼,实乃仗着自己官职在身,自以为大!”  狄咏回头看了看两人,再看在场众人,笑了笑,不以为意,又道:“夫子,如何断定一个人,是逐利依旧君子呢?还是唯利是从呢?”  事功事功,就是都得拿事来说,别空谈。任何理论与实践都要结合在一起。世人皆逐利,那谁是唯利是图者?谁又不是唯利是图者?  胡瑗自然懂得狄咏所言是何意,他也并不生气,而是看着狄咏,点着头,反问:“依子道之见,何以为君子?”  “圣人有言,有所为,有所不为。学生以为,此乃君子之德!”狄咏答着。  在狄咏看来,这压根就不是逐利与否事情,而是底线思维与行事手段的问题,还是圣人有言:有所为有所不为。  这才是接地气的理论,《道德经》里就已经这么写了,何必还过于发散拔高呢?搞得人要无欲无求坐着等死才是君子?  胡瑗笑着:“好,此言甚好。你接着说……”  这待遇,没谁了,老师喜欢什么学生?不是应声虫,而是有自己思考的学生。  胡瑗这一笑,搞得满场之人皆是 莫名其妙,不知为什么狄咏出言不逊,胡瑗还笑嘻嘻不生气。以往他们对待胡瑗,那都是敬若神明,不仅是因为胡瑗地位与关系,还因为胡瑗学究天人。  今日倒是有点奇怪了……  狄咏自然要说:“知君子之德,却非君子也!君子之德,其实人人皆知。”  “何也?”胡瑗立马接话,等狄咏的结论。  “知君子之德,行君子之德,知非行也,行非知也,知行合一,此方为君子!”狄咏……又……又……抄袭了。  知行合一,明朝王阳明的心学核心思想。也是用来与理学朱熹学派争锋的思想核心。  可以更肤浅一点来解释,那就是你别说得天花乱坠,学得满腹诗书,你做啊!你做了?那你真的懂了吗?做了要懂,懂了要做。  知行合一,致良知。  拿王阳明来忽悠胡瑗,关公战秦琼,岂能没有效果?  便是这一语,胡瑗已然身形往前一探,捋胡须的手也停住了,略一思索,口中念道:“知非行也,行非知也,知行合一……狄子道,便是这一语‘知行合一’,价值千金!治学之道,你已造诣颇深呐,今夜老夫设宴,你入席来谈!”  狄咏有些心虚,知行合一,这玩意,真是烂大街的标语座右铭了。有点惭愧!  心虚是心虚,但是硬着头皮也要上啊,讲道理,引经据典狄咏还差一些,但是硬讲道理,狄咏还是不怕的。  “夫子切莫如此,此宴当学生来设,请老师莅临教导!”狄咏起身行礼。  “也罢也罢……哈哈……今日听你一言,老夫甚是欣喜,今夜你便在家中备宴,老夫自会来。今日时候不早,就此作罢,诸生自散了去吧……”胡瑗已然起身,今日他倒是真高兴,甚至也有收获,治学治学,追求的就是某一刻思想火花的碰撞。  众人起身送胡瑗,胡瑗一走,所有人都看向了狄咏。  狄咏自顾自出门而去。  程颐程正叔已然开口:“狄子道……败家好色之辈,夫子可莫被他给蒙蔽了才是……”  郑獬郑毅夫答着:“正叔多虑了,夫子学究天人,言语字字珠玑,每每听来皆是受用终生,岂能被旁人蒙蔽?”  刘几刘伯寿调笑:“毅夫兄有李杜之才,此番进考必然高中,自是不必与败家好色之辈争锋的……”  刘几显然不服郑獬,这话里话语,有讥讽之意,还说出了一些事实,胡瑗座下,还真有“争风吃醋”的意思。  郑獬听出意思,冷哼一声,自顾自就走。  身后刘几好似得胜了一般,连连在笑,却又看向已经出门片刻的狄咏背影,口中说道:“头些日子还不知这狄子道有辩才,今日还真教他出了风头,夫子还亲自请酒,教人羡慕啊……”  程颐闻言不爽一语:“歪理邪说,夫子此番,定是要私下里好好教导一下他,好教他知晓何为正道。还自诩事功一道颇有钻研,好色败家逐利之徒也!此非君子!” 第108章 教你小子得逞了 今晚胡瑗要到家中来吃饭,这也让狄咏有些头疼,是在哪个家设宴比较好呢?  想来想去,还是在新家设宴比较舒服,反正让人笑的事情,让胡瑗笑一笑也无妨。  早早的,狄咏就吩咐马义山赶车带着帖子到胡瑗家中等候着。  狄咏还真没有请大佬吃饭的经验,得安排一些什么菜,安排什么流程,什么礼节,这些狄咏其实并不太懂,他进文人圈还时日尚短。  好在有叶一袖这个贤内助,听得胡瑗要来吃饭,那家伙,激动不已,自然忙前忙后,基本不用狄咏操心。  还给狄咏穿上一身士子儒衫,青蓝颜色,发髻一丝不苟,还要先给狄咏修剪一下有些杂乱的小胡子,接着要拿绳子来给狄咏修面,把脸上的绒毛都给绞干净……尽显小白脸的模样。  以往的玉带也换成了普通腰带,不显任何奢华,但是气度尽出,然后安排狄咏在门口等着。  胡瑗一下车,狄咏立马上前行礼拜见。  胡瑗下车之后,上下打量了一番狄咏,还哈哈笑道:“果真美丰姿!”  “夫子过奖,皮囊而已,不足为道。”狄咏还客气。  胡瑗笑着入内,开始打量狄咏的宅子:“不大,倒也雅致清净,乃读书之所也。”  “夫子见笑……”狄咏只管作请引路。  进入正厅,映入眼帘一块裱好的大字,君子豹变,胡瑗又笑起来了:“你倒是……”  狄咏连忙接话:“刚请人写的,小宅初来,无甚高雅,今日听课之后,便想着要弄一点排场,想来想去,就夫子今日这句好!”  狄咏自然直白,今天上午听的课,下午安排人弄的匾额,也是因为胡瑗要来,总要装饰一下,附庸风雅,只是这字出自庸手,有些寒酸。  胡瑗落座之后,一招手:“取笔墨来!”  狄咏等的就是这一下,高高兴兴亲自去取笔墨。  狄咏磨墨,胡瑗拿笔。  一挥毫,四个大字:君子豹变。  再看胡瑗,从怀中掏出私章印上,俯身一吹,抬头:“把匾取下来,把这个换上!”  牌面,来了!  以 后谁到家中,都得看一眼胡瑗亲笔手书,这他妈比宰相亲笔都要有牌面!宰相多了去了,没事就换一换,大儒胡瑗只有一个。哪怕是皇帝亲笔,多了几分荣誉,也少了几分胡瑗亲笔之高雅!  狄咏亲自搬梯子,亲自取,连背纸浆糊都准备好了,亲手来裱。  胡瑗倒是反应过来了,嘿嘿一笑:“嘿!教你小子得逞了?”  “见笑见笑,夫子见笑!”狄咏也不反驳,这他妈就是套路得人心,胡瑗看出来了,也无伤大雅,其实狄咏也知,胡瑗心里此时必然也高兴。  因为狄咏为了胡瑗一幅字,能花费这般心思,弄出这些套路来,胡瑗岂能不受用?  这可比那些重金上门求字之人不知高明了多少。  拍马屁!  这才是高手,无形之中,拍得舒舒服服,还不卑不亢,还宾主尽欢。  胡瑗却又道:“那老夫可亏了,你也当还老夫一幅字!”  胡瑗是调笑,也是好玩乐趣。  狄咏尴尬了,问道:“学生这字,实在拿不出手。”  胡瑗大手一挥:“写来,就写个……知行合一!如此大言,既出你口,那自然你得写出来,老夫也挂到书房之内,时时可见,可致良思!”  尴了个大尬,狄咏无法,笔墨就在眼前,拿起来写吧……  也是一番挥毫泼墨啊!  胡瑗脸黑了……  狄咏尴尬在笑,他说自己字不好,那是真话。  胡瑗听来,以为是谦虚,怎么也读了十几年书的人,还是有大才之人,虽然不至于书法绝顶吧,也应该是在水准之上的。  这他妈……  狄咏的字,在胡瑗这般人看来,虽不说书法绝顶吧……那也是八脚的螃蟹在地上爬出来的……  “夫子!”狄咏还说话呢。  胡瑗一挥手:“罢了罢了,老夫自己来!”  “夫子请!”狄咏抬手。  胡瑗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知行合一大字已就,吹一吹,晾一晾。  狄咏还喊呢:“义山,速速拿去裱好送来!”  门外马义山进门取字,飞奔而去。  胡瑗看着狄咏,也发笑了:“得练,好好练, 不然成何体统?”  “夫子所言甚是……”狄咏这回,是真准备好好练一下了,不说要多好看,至少得在胡瑗这种人看来不难看,这也是牌面。  席面已上,叶一袖亲自上菜,一道一道,凉的热的,主的次的,有色有香,有汤有羹,温酒冷酒……  胡瑗一边看菜,一边看上菜之人,待得叶一袖忙完出去,胡瑗问道:“就是此女吧?倒似也见过的……”  “正是!”狄咏答着,也知道问什么,问的就是汴梁文人圈的笑话嘛。  “值!”胡瑗言简意赅!  狄咏一抬头:“夫子当真?”  “当真!”胡瑗答着,脸上还有笑容,又道:“年少风流,倒也无伤大雅,既是两情相悦,也没必要藏着掖着,洒脱也是君子,若是个始乱终弃,反倒不美,乃小人行径。”  狄咏立马嘿嘿在笑:“无数人嫉妒含恨,学生倒是成了笑柄。”  “不招人妒是庸才!”胡瑗说了一句真理。  狄咏连忙给胡瑗倒酒,就凭这句话,得好好敬一杯酒。  “学生满饮此杯!”狄咏是一饮而尽。  胡瑗拿酒,浅尝辄止,年纪大了,便也比不得年轻人。  喝酒,吃菜。  一旁屏风之后,不见人影,但乐音渐起,声量不大不小,节奏不疾不徐,并不开唱。这都是叶一袖安排好的,叶一袖也亲自抚琴,为这小宴再添几许雅致。  胡瑗闲谈三五之后,开始严肃起来:“子道以为,治学以何用?”  讲道理,狄咏会:“治学者,家国之用也,圣人有言,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不外乎此言。”  胡瑗摆摆手:“不要圣人言,要子道你来言……”  这得硬着头皮顶啊!  怯场是万万不行的,但是当面大儒,狄咏有些顶不住……这不是学点数学物理化学就能侃侃吹牛逼的。  也不是来一句地球是圆的,就能忽悠的。  狄咏有些顶不住,但是不得不顶,顶过此番,狄咏也能做一做名士头衔,只要胡瑗说狄咏牛逼,那狄咏以后见谁都牛逼。  这就是顶过今日的好处,当真受用不尽。 第109章 野无遗贤与事功,光环附体 胡瑗见得狄咏沉默了,又问:“怎么?可是未有深思?”  胡瑗倒不是失望,因为狄咏年纪实在太小,头上还是发髻,连个方冠都还没有戴,戴冠了才是成人。  “学生倒是有过深思,却也不敢在夫子面前托大造次。”顶住,狄咏是绞尽脑汁、搜肠刮肚,这种问题不是填词作诗,抄袭都难抄。  “嗯?说来听听。”胡瑗问着,自顾自也拿起酒杯。  狄咏也连忙拿酒,先喝,再说:“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说完这几句话,狄咏心中:张载张载,你莫要怪我,我这也是逼得没办法了,来日见到你,一定给你好好补偿一下。  张载是谁?程颐程颢的好朋友,苏轼苏辙的同榜进士,理学创始人中的一个,此时正在甘肃当包工头,还要过好几年才进京,离他回到横渠开始讲学著书立说还早着。  狄咏为了减轻自己的负罪感,还自顾自想:要打败理学,就得走(偷)理学的路,让理学无路可走!阿弥陀佛……  胡瑗闻言,是酒杯一放,口中“啧啧啧……”  “说得好,这四句当真说得好!为天地立心,乃哲思,为生民立命,倒也有你事功之意,为往圣继绝学,便是吾辈之用,老夫之用也,为万世开太平,乃寄语,更是治学之终!此乃儒家之道也!好好好!老夫甚是欣慰……”  胡瑗说得是摇头晃脑,似乎自顾自还有几分享受,有一种舒爽之感。  狄咏拍了拍自己的胸口,这尼玛,终于算是顶住了!  “拿笔来!”胡瑗已然站起!  狄咏自然又得磨墨,看胡瑗挥毫!  刷刷刷刷,两幅字在手,正是狄咏所言四句,胡瑗开口:“一幅与你挂书房,以为警世格言!一幅老夫带回去!”  “谢夫子!”  “不必谢,今日来你这里,倒是收获良多,不虚此行,吃酒!”胡瑗落座,一杯满饮。  狄咏自然还要客气一下:“夫子谬赞!”  “诶,老夫岂是那作伪之 人?不过你这笔字啊,还当多练练,实在惨不忍睹。想来也是你以往多在军伍,少与人印证,如今到得国子监,自是多有人比较,使人勤勉不在话下!大才者,可不拘小节,但也不能真的不拘礼节,一笔清爽字迹,便是与人的礼节。”  胡瑗还自己给狄咏找起了理由借口,这人呐,都是这样,但凡喜欢一个人,缺点也可以原谅了,哪怕是做了错事也是情有可原,但凡不喜欢一个人,连优点都看不到一个。  “夫子放心,学生一定好好练一练这笔字。”狄咏也不说假,毕竟还要考试,那礼部考官里,可都是胡瑗的学生,这笔字总也不能真的难入眼,至少写个普通水平。  毛笔字倒也是有一点点速成之法的,永字八法什么的,还是好用的。  “嗯,老夫便也不多言,治学之道,当勤奋。老夫那里藏书颇多,你若有暇啊,来读也可,来抄也可,借读……也可。若有不解,便来问就是。这世道,能读书之人甚多,能独思之人甚少,你莫要让老夫失望才是!”  胡瑗这几句就有些叹息了,也有点高处不胜寒,高手寂寞的意思。  “学生怕是要让夫子失望,学生独喜事功,不免与许多人格格不入……”狄咏说着,这话有心思,他需要胡瑗给他背书,给他一个光环。  胡瑗摆摆手:“谷梁也罢,公羊也好,前人如何解,都是有理的。如今你要事功,终究还是要继往圣之绝学,事功有何不可?就如你有言,不还要为生民立命吗?也如你有言,老夫一日三餐之饱腹,利尔,难道就不事功了?这学啊,你只管治,有理无理,终究在于辩,辩论之后,也在于时间,只要不是歪理邪说,治哪门学不是治?哪门学不是往圣而下?”  狄咏就等这句话,儒家教皇已经言出法随了,狄咏这回是真要鱼跃龙门了,拱手一礼:“夫子一语,学生茅塞顿开,醍醐灌顶,便是这一路,这一门,一定勤勉有加,不敢辜负 夫子教导!学生之所以喜欢事功一道,便也是想起两晋之清谈,于国无益。”  胡瑗也不多言,有些事情也不必多言,但凡胡瑗把狄咏“知行合一”与那“治学四句”挂在了书房里,等人问一句这话谁说的,狄咏背后就有光环附体了。  “吃酒吧……”胡瑗拿起酒杯,今日有些喝多了。  也如狄咏所言,唐宋不比以前,事功一道有很大的生存空间,特别是在宋朝,几乎“野无遗贤”,就是说但凡读书人,但凡读书读得好的人,一定都会入朝当官,不会甘愿流落在野。  如陶渊明那种田园诗人,还有什么魏晋那种酗酒弹琴嗑药的竹林七贤,以及那种避世而居的,在宋朝都不被人推崇。  陶渊明在宋朝,那就是三流明星,甚至都没有几个人读他的东西。  若不是后来苏轼不断的推崇陶渊明,不断给陶渊明背书,陶渊明也不可能在后来变成一线明星,也不会有几个人去背什么“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  一夜好酒,宾主尽欢,狄咏把胡瑗送到家之后,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这趟国子监不白去,上学也不白上。隐隐之间,狄咏好似获得了一种巨大的力量加持,这种东西是在官场朝堂上争夺不来的,更不是皇帝能给的。  甚至能让狄咏产生一种改变历史的动力,改变历史,从来不是改朝换代,而是要改变整个社会的整体观念方式,思想道路。  事功,绝对是此时唯一的正解!万万不能让理学这一类的思想成为主流。一旦事功成为主流,什么资本主义,什么大航海,什么工业革命,那就都会顺理成章!  理学,可以是品德课,但是事功,绝对要是思想政治课。  回到家中,叶一袖又准备了醒酒汤,狄咏慢慢喝着。  已然深夜,门外马义山却又来了,进门来报:“大哥吩咐之事,已然有了些许眉目……”  厐籍?  狄咏立马起身,到得偏厅,两人落座。 第110章 不关我的事,别看我 狄咏带着马义山落座偏厅,左右无人,狄咏开口:“有什么眉目?说来。”  “大哥,那位宰相有一个连襟,乃是一个有名的道士,名叫赵清贶,此人虽然道士,却并不勤于修道,多在京中行走……”马义山如此说着。  狄咏听懂了,厐籍的姐妹亲家有一个叫赵清贶的道士,倒也不要小瞧了大宋朝的道士,那也多是能量极大的人,比如后来宋徽宗身边有名的道士林灵素,那可是能左右前线战局的人,后来宋徽宗还封自己为“道君教主皇帝”。  这个时代,佛道皆昌,苏轼就是禅宗的信徒,还喜欢与和尚交好,比如有名的大和尚佛印就是苏轼的至交好友。  狄咏问了一语:“你可是查探到了什么实处?”  马义山摇摇头:“只知这道士经常与外地入京的地方官员往来……”  狄咏眉头一皱,这事情就有趣了,一个道士,多在京中行走,还与外地官员往来,姐夫是宰相……  这就有趣了……  “盯着赵清贶,必有所得!哪怕要花费钱财,也不必吝惜,只管去花!”狄咏吩咐一语。  “大哥放心,小弟也觉此人可谋,这就再去布局一番。”马义山拱手答着,此来找狄咏,就是想着得花笔钱,要真正的详实信息,自然得花钱买通一些人。  又叮嘱几番之后,马义山便离去了。  狄咏倒是忽然越发看重起了马义山,这真是个能办事的人,盯着厐籍一大堆家眷亲戚,却能很快从蛛丝马迹中分辨出哪个是最有价值的目标,这已然让狄咏非常满意了。  马义山,可以重用。  事情处理完毕,该是睡觉的时候了。  叶一袖早早打好热水等待着狄咏洗漱,洗脸梳头,脱靴洗脚,叶一袖当真是事无巨细。  狄咏看着面前这个忙前忙后的姑娘,越发有一种幸福感,虽然显得过于大男子主义,奈何这真是一种享受,人终究是懒惰的。  帷帐之内,体己私话:“狄郎今日辛苦了!”  这话说得狄咏有些不好意思,便答:“我自是无甚辛苦,倒是一袖你辛苦,当真是贤内助。”  说完话语,狄咏已然压了过去。  听得贤内助,见狄咏压了过来,叶一袖立马起了几分担忧,口中说道:“狄郎,奴家心中有担忧。”  “担忧何事?”狄咏问着。  “奴家怕就怕万一……有了身孕该如何是好……”叶一袖说着,也是她聪明。  这还真是个事,狄咏连正妻都没有,要说生个女儿吧,那肯定被人白眼。若是生个儿子吧,那更是一个大麻烦,带回家不是,不带回家也不是。  认祖归宗,狄咏基本也就别想娶到正妻了,不认祖归宗……  对于狄咏而言,这才是这个时代的真正麻烦!  狄咏闻言,反倒不当回事,说道:“怀了就生,生了就养,养了就读书习武,我狄家门户,不比那些豪门大族!”  这是狄咏内心所想,不是自信,而是他自己有自己的观念。  叶一袖自顾自担 忧着,狄咏猴急猴急,一身的力气……  第二天接着上学,国子监。  有些异样。  狄咏一进门就感觉到了异样所在,好似所有人都会看他,看完还要窃窃私语一番,虽然动作不明显,却是当事人也能清晰感觉到。  怎么回事?  狄咏带着疑问走进了学堂,诺大的学堂,人不少,一眼看去,头前架子旁,挂着两幅字!  胡瑗真有点意思,把昨晚的两幅字挂在了这里!不是说挂在书房的吗?  狄咏走到自己座位坐好,看着满场众人。  郑獬皱着眉头,脸上写满了不爽。  程颐程颢两兄弟聚在一起,也不知说着什么,反正表情上也不高兴。  刘几此时竟然下座了,来到狄咏身边,笑言一语:“子道兄可是起晚了……”  “不晚呐,这课还没开始……”狄咏答着,也在笑,对于主动示好的人,狄咏自然也要微笑面对。  见得狄咏微笑,刘几也就少了一些担忧,多了几分亲近,说道:“子道兄当真大才也!这治学之四句,当真旷烁古今!”  刘几这句话一出,立马不远有一句酸言酸语:“哦……厚颜呐……头前也不见亲近,今日倒是……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前倨后恭?对对对……”  说话之人,正是程颐,不点名不道姓,却是讽刺,讽刺刘几之前对狄咏可不见这么主动,今日这两幅字一出,见狄咏受到胡瑗的喜爱了,却又厚着脸皮亲近了。  刘几闻言面色一红,还真就有点心虚了,都是年轻人,还都是读书人,终归要脸面。  不像狄咏,谁讽刺他,他都笑。  狄咏开口了:“伯寿,头前与你对饮,可未尽兴,寻得空闲,再对饮一番如何?”  狄咏是给刘几解围,意思是他与刘几是老相识了,也就没什么前倨后恭之事。  刘几哪里能不懂狄咏之意?立马拱手:“恭敬不如从命,只等子道兄相召。”  郑獬看到刘几的笑容,莫名有些不爽,也跟了一句:“莫道前路无知己,天下何人不识君!”  都是弯弯绕,绕的就是讥讽刘几谄媚讨好,而郑獬自己呢,那就是自信非常,他不谄媚讨好,就要靠着自己,来日必是要名动天下!  也因为狄咏如今已然六品,而且是天子近臣,还是翰林子弟。若是与狄咏亲近,还真就有谄媚讨好之嫌。  说白了,年轻人,都是小圈圈,三个一群,五个一伙,还互相不对付,国子监里也是这么回事。  狄咏自是懂得,还得给刘几解围:“蜂喧鸟咽留不得,红萼万片从风吹。”  刘几闻言哈哈大笑:“是极是极,蜂喧鸟咽,春去秋来,自是只能聒噪几声罢了。昌黎先生说得真对!”  昌黎先生,就是唐之韩愈,狄咏念的诗自然就是韩愈的,最近刚读的。  郑獬之清高,已经到了自大的地步,年纪轻轻敢自比“李杜”之辈,着实让人有些讨厌。  郑獬还要清高,清高之人就是“老子不会与你们一般见识”,便是鼻子一 个音:“哼!”  程颐却不比郑獬,骂狄咏他还得忍一忍,骂刘几可就不忍了,一边骂刘几,还带着骂了狄咏,那就更为高明了。  “刘伯寿,你就这么想当官?或是你也想钻研事功一道?熙熙攘攘,利来利往?你可有一万八千贯钱吗?”  诶,指桑骂槐,狄咏笑了,看了看刘几,上下再一打量,心想,这个小弟我收定了!  要收小弟的狄咏便又开口:“钱财,身外之物尔,一万八千贯算得什么?天生我才,千金散尽,大丈夫天地之间,总不会饿着肚子,伯寿,你说我钱赚来不花,有何意义?怕就怕赚不来钱,那才无趣。”  狄咏就表达一个意思,老子自己赚钱自己花,你们赚得来这么多钱吗?  这话一出,倒是满场无语,不为其他,是因为最近狄咏赚钱的故事真有流传,皇帝当趣事说来与人听,那自然就有人回家说与家人听,这满场之人,皆达官显贵之后,岂能没听闻?  刘几受人讥讽几番,都被狄咏化解,脸上已有感激之色,立马作答:“头前还听闻人说子道兄是败家子,近几日却也听闻子道兄理财有方,当真教人敬佩啊!这般本是便是学上一学,那就再好不过了。”  此时门口走进来了一个人,咳嗽两声,满场坐好,正是胡瑗,想来胡瑗在门外可能也听了三言两语,所以此时进来得倒是时候。  “今日解言,解的就是书堂前挂着的那治学四言,何以为‘为天地立心’,何以为‘为生民立命’,何以为‘为往圣继绝学’,何以为‘为万世开太平’?诸生来答。”  考试了?  就考这四句话!  其实昨天胡瑗就解过这四言,酒桌上当场解的,解得极为精准。  今日就成了课堂试题……  所有人看向狄咏,早些时候胡瑗来挂这几句话之时,众人就知道了这话是狄咏所言。  没想到狄咏之言,成了考题。  狄咏自己也意外,左右看了看,不至于吧……这还叫我在国子监怎么做人?怎么做学生?  胡瑗看着狄咏,一脸和善慈祥的笑容,接着说:“子道,此题你来为考官,到时候收了考卷,挑选优良者送来!”  说完胡瑗就要往外走,狄咏连忙起身:“夫子,如此……怕是不妥……”  装逼遭雷劈啊,这逼装大了之后,后果有点把握不住,水太深。  “不必自谦,达者为师,此语出自你口,便已然胜却无数人,莫要谦虚!”在胡瑗看来,这算什么事?安排班长收作业而已。  胡瑗说完,走了。  留得狄咏看向众人,众人也看向他。  狄咏摊了摊手,表示:不关我的事,别看我。  众人一个个垂头丧气,考考考,先生的法宝。又考试……考吧!  也有人面色又阴又晴,感觉尊严上受到了打击。不考还不行,考了吧,就好像承认了自己低人一等。  唯有刘几开口:“便看我之大作!”  狄咏看向刘几,眼前一亮:这小弟不错,捧场,局气! 第111章 就是你为难我胖虎? 模拟考试,每个时代的学生必不可少的经历。  真要说起科举,乃至宋朝科举,其实与很多人的想象还是有点区别的。  宋朝科举考的东西其实也很科学,甚至后世公务员考试与之也有一脉相承的感觉。  比如宋朝会考帖经墨义,这大概就是“思政”水平测试,题目自然就属于是对于儒家的哲学与政治理论的见解,可以肤浅的认为是儒家“名词解释”。  接着会考“策论”,这就类似于“申论”与“行测”的结合体,这篇文章很重要,一般情况下就是给一个关于行政治理上的题目,然后答出考生对这个问题的理解,还要给出可行的解决方式。  策论还是很务实的,专注于解决实际问题,就是给朝廷出谋划策。  当然,也还考诗赋,后来王安石把这一条给废除了,也还考一些“完形填空”啥的基础。  而且宋朝考试,对于文章体裁的要求也不高,不要求严格的骈文对仗,当然,有些人为了凸显自己文采了得,非要对仗骈文,那也是可以的。  许多有才之人,比如柳永,泼天的才华,却屡屡不第,不是他考不来帖经墨义与诗赋,原因基本就出在策论之上。  当然,帖经墨义也很重要,这是基础,这是一个人的思想政治水平,你得充分认同儒家的整个理念,才有资格说其他。  狄咏要进考,策论兴许会是他的优势,帖经墨义自然就会是他的劣势,关于诗赋什么的,还可以抄一抄。  至于完形填空啥的,那就只能死记硬背了,好在这玩意占比不高,而且儒家经典,总共也没多少字。  想要考上进士,狄咏自然还得扬长避短,帖经墨义的劣势,就得剑走偏锋,不玩前人玩过的,得在合理范围之内玩前人没玩过的,事功,在这方面来说,就有剑走偏锋的味道。  别人都写圣贤如何如何,古人如何如何,我们要如何学习圣贤,做一个什么样的人。  狄咏肯定不这么写,如果狄咏也这么写,他显然不可能取胜,怎么也比不上那些浸淫其中十几年考生写得好。  所以狄咏只能另外一个方向来,比如圣贤这么说,我认为圣贤是这个意思,我们应该按照这个意思来理解,比如什么事情什么问 题,按照我这个理解,就对了,还是得拿事情来说。  当然狄咏也知道,这些东西不能乱发挥,否则就成异端了,这里面就考验技巧了。  对于科举,狄咏显然压力山大,此时他在国子监这么出头争锋,也是为了铺垫。  许多事情有一个道理在其中,你名声大了,不论说了什么都会被人认真对待,你如果籍籍无名,说得再有理也会被人忽视忽略。  所以,狄咏考试之前,就得争一份名声,得有大佬给他光环,胡瑗的光环在身,就是狄咏对于考试最大的布局铺垫。  此时,显然狄咏顶住了,收获巨大。  学堂之上,试卷一份一份交了上来,狄咏也一份一份看。  那治学四句,狄咏是抄袭的,班里同学交上来的这些试卷,洋洋洒洒,花团锦簇,逻辑通顺,道理明晰,真要让狄咏自己来写,显然肯定还写不过眼前这些国子监的学生。  班长狄咏收完作业,也是头疼,胡瑗还吩咐他挑选一下,他还真不好挑,都是水准之上的文章。  所以狄咏左右看了看,一狠心,得,一个不得罪,不挑了,全部给胡瑗送去。  不过狄咏还是认真看了一下的,这也是学习,看看这些浸淫经义十几载的高材生们都是怎么答题的,这里面可不仅有未来进士什么的,还有未来状元的。  只能说,高,实在是高!  最高的就属刘几,为什么高呢?  因为通篇下来一共一两千字,狄咏至少有两三百字不认识。  这他妈还不高?  看不懂,狄咏也不能露怯了,只是对着刘几笑了笑,心想:刚才还说你这小弟好,转眼就对老子这么不友好了。  刘几见得狄咏笑,也报以微笑,心情也好。  狄咏看到刘几笑,心想:这小子得敲打一下,搞这么一堆生僻字,几百年没人用的字了,这他妈能考上进士?  先给胡瑗送考卷去,胡瑗在班房里,倒也等候多时了,只是见得狄咏抱着一大叠进来,面色有些不快:“怎么没筛选一下?”  “夫子,实在是同窗们个个大才,精彩纷呈,文章之才皆胜学生,唯有都给夫子送来,还请夫子过目。”狄咏是语出真心,句句属实。  胡瑗一笑:“你啊……就是谦虚,不想得罪人罢了。” 我没有,我真没有,胡夫子你可别乱说。  狄咏也只能尴尬笑笑……  胡瑗摆摆手:“罢了……你去吧,老夫亲自来看就是,本还想着你先看一遭,如此也让老夫少费一些眼力……年纪大了,眼神终究不太好了……”  狄咏有些愧疚,但也无法,这他妈实在不是我能装逼的方向。  狄咏带着愧疚走了,回到学堂,倒是换来了不少笑脸,为何?因为他真没得罪人,没有得罪人,那就是讨好了人,如果狄咏真的自己筛选了一番,那自然也会换来一堆含恨的目光。  下课了,放学了,回家了……  狄咏出了国子监,上了车驾,忽然刘几跟上来了:“子道兄,可否同行?”  蹭车坐?门都没有……写一堆不认识的字来为难我胖虎,还想蹭车?太学首席了不起啊?认识字多了不起啊?几年后的状元了不起啊?  还想坐车?门都没有,自己走路!  “上来吧!”狄咏笑着招招手。  刘几上了车,先谢过,然后开口问道:“子道兄,适才见你把我的文章拿着看了良久,怎么样?可有何要改进之处?还请子道兄不吝赐教。”  这他妈是来求夸奖的,你以为我胖虎听不出来?胖虎……狄咏黑着脸,一本正经,眉头紧蹙,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刘几见状,有些慌了,连忙发问:“可是当真有何差错之处?还请子道兄指点!”  狄咏又叹了一口气,微微闭目,一副痛心疾首模样,就是不说话,像极了……街边算命的技能前摇,诶,就是玩,就是吊着你胃口让你问。  “子道兄,可是当真有不妥之处?若是子道兄真在我文章里看出了问题,可一定不能不告诉我呀!”刘几急了,已然拱手作礼,这他妈不是吓人吗?这时候不找出问题,到考场上可不就完了吗?  “唉……有一语,倒也不知当讲不当讲啊……”胖虎是能让人随便欺负的?算命的招数,你挡得住?  “讲,子道兄只管讲!”刘几急不可耐。  狄咏还是摇摇头:“罢了,还是不讲为妙,讲出来可不美!伯寿文采斐然,文辞俱佳,当真大才!”  刘几已然躬身拜下,几欲要哭,口中呜咽:“还请子道兄赐教,大恩大德,来日必报!” 第112章 大哥牛逼 狄咏连忙去扶:“唉……不至于不至于,我见你啊,当真一见如故,见你之文,更是欣喜非常,不必如此大礼!”  能不至于吗?寒窗苦读十几载,为的就是一朝得中入朝堂,从此出将入相走上人生巅峰,白富美什么的排成队。  到时候家中祠堂里,世世代代挂着一幅“进士及第”的烫金牌匾,族谱里世世代代传承大名在上,四坊八邻,深山远亲,一个个纳头来拜……  这尼玛要是落榜了,那真是落地凤凰不如鸡,人人见了都要问一句“考得怎么样?”,不是讥讽那也是讥讽了。  刘几直接在不高的车驾内站起,躬身,大礼:“子道兄救我!”  “唉……我当真是不愿说的……”胖虎啊胖虎,心眼小,脾气大,睚眦必报,人家不就是比你多认识几百个几百年前的汉字吗?  “子道兄,救我呀!”刘几的头都已经砸在膝盖上了。  “罢了罢了,那我就托大了,说上一说……”胖虎大仁大义,君子风范,不与刘几多计较。  “子道兄请!”刘几坐好,端端正正,小手背后,小眼睛看黑板,小嘴巴不说话,小耳朵竖起来听。  “唉,这文章之道,帖经墨义策论者,何也?”狄咏问着。  “何也?”刘几也问,不是他脑子不思考,而是被狄咏把鼻子牵住了。  “传道授业解惑也!”  “对对对对,文章,乃传道授业解惑者也!”刘几点头如捣蒜。  “既是传道授业解惑,那这文章给人看,看的就是其中的内容,看的就是其中的含义,何以让人看不懂呢?”狄咏又问。  “看不懂?”刘几没反应过来。  “是啊,进考贡举,若是连考官都看不懂的一篇文章,如何会点上榜中?”狄咏又问。  “哦……”刘几点着头,又道:“若是连考官都看不懂的文章,那这考官实在无才,尸位素餐,可罢也!”  这……  这什么脑洞?  考官看不懂你的文章,是考官无才?  难怪如今太学之中,晦涩考古之风盛行,难道考官看着考卷一脸懵逼,就非得直呼:牛逼,六六六?  难道就不能说:这他妈写的什么玩意?  得,还得扯虎皮来当大旗,狄咏又开口:“欧阳学士有言,读书之道,在于教化万民,教化之道,在于……通俗易懂,如此才利于教化,圣贤著书立说,便是万民教化之功,圣贤经典辞藻,只 有精准精确,可有卖弄?何以舍本逐末?”  狄咏,在编,硬编。反正都是欧阳修说的……  狄咏也真是在救刘几,因为刘几明年还真就考不上,后来被欧阳修反复敲打了几番,刘几痛定思痛,换了个名字刘辉,重新进考,才考上状元。  “这个……”刘几还有辩驳之心。  狄咏给出了最后一击:“历来贡举,虽然皆有礼部操持,却是这选题阅卷之事,翰林院可也参与其中,近来听闻翰林院最不喜晦涩考古之文风,伯寿,我见你文章实在是好,奈何辞藻实不通俗,晦涩无比,本不愿说那翰林院与礼部之事,奈何你我一见如故,你可多思虑一二……”  狄咏编得越来越真,谁叫他是翰林子弟呢?翰林院与礼部,就问你怕不怕。  这一击,还真就击中了刘几的软肋,平常怎么装逼都行,写多少生僻晦涩都无所谓,但是考试就是考试,考不上就是考不上。  刘几有些垂头丧气,他最自得的事情,却偏偏受到了打击,还是来自“神秘高层”的垂直打击。  “多谢子道兄不吝如此隐秘之言,小弟闻之,当真……当真如雷击斧劈,再谢子道兄!”刘几行着礼,终究还是难受。  但是都用也知道,刘几这是真听进去了,狄咏还装模作样一番:“考前勿要与外人言。”  “识得,识得……”刘几自然得帮狄咏保守“秘密”。  见得刘几垂头丧气模样,狄咏还安慰:“无妨的,待得考上了,伯寿可著书立说,写上一本《古今字义通考》,如此于后世之人功德无量,便也不负一身大才!”  懂得那么多千百年的古字词,也不是真没用的,考古的本事,还真不是什么人都有,就是得把本事用在正确的地方。  至于公务员考试,你写篇“甲骨文”上去,那肯定是没用对地方,考官也不可能直呼牛逼。如今的情况就是,整个太学都在写“甲骨文”,还有无数人在学这“太学文风”,这真是为难考官了,考官显然也是胖虎。  其实也就一句话,文字就是知识与信息传播的媒介而已,连媒介都变得晦涩难懂了,这知识与信息还怎么传播?  刘几闻言眉眼一喜,微微有笑:“对对对,子道兄一言,醍醐灌顶,这《古今字义通考》定然要写,定然要写!”  写出来,就有好处,写得好,名动天下也不是事。总比每 天写一些晦涩文章来装逼要有效多了。  “写出来第一个拿与我看看。”狄咏说着,其实也真感兴趣。  “那是自然,小弟再拜子道兄大恩!”刘几恭恭敬敬给狄咏再来一礼,这回是真承了狄咏大情分,这句“小弟”也是语出真心。  狄咏也挺高兴,说收个小弟,那就妥妥要收到手,说不定不用等下下届了,兴许明年,刘几就打败郑獬成状元了……  状元小弟,这波不亏!绝对不亏!  “吃酒?”狄咏问道。  “吃!小弟作请,不醉不归!”刘几仿佛又起了几分雄心壮志,不再如刚才那般丧气了。  两人一路直去樊楼,进了樊楼,倒是有点麻烦了。  因为狄咏如今,倒也不知找谁来唱词了,他就认识一个叶一袖,叶一袖被他赎了,没熟人了。  小厮介绍着:“云云艳冶,美美情多,微微善舞,丽娘歌美……要说娇嫩,还属九奴……”  这尼玛,柳永的路数了?  我狄咏是那样的人吗?啊?  刘几,你是吗?  刘几一脸懵,看着狄咏:“子道兄,您请!”  狄咏一边往里间院落走,一边挥手:“都上来与我看看,有钱!”  “得嘞,狄承旨稍候,小人这便去知会,梳妆打扮的,兴许要一会……”  狄咏龙行虎步,身形魁梧,左右摇摆,虎虎生风。  做东请客的刘几脸一黑,内心一语:大哥,我没这么多钱!  狄咏何等英雄好汉?似看破刘几内心,转头安慰:“伯寿不必担忧,不高兴就不给钱,明白吗……”  “这般……不妥吧?”白嫖?刘几有点慌。  就听左右小楼之内,一片忙碌之声,大姑娘小丫鬟都在喊:“狄公子来了,狄公子终于又来樊楼了……”  “把握机会,一曲成名,天下皆知,快快梳洗……”小厮在传话催促。  “丽娘也快快梳洗,莫要教狄承旨久等了,可得卖力……否则狄公子下次可去了别家楼里……”  还有小丫鬟轻声细语:“姐姐,若是咱们也让狄公子赎回去就好了,你可不知,那一袖姐姐可当真好命,直接置了一处宅子,养的可是外室……”  “你这笨丫头,连个钗头都别不进去了吗?”  ……  刘几一路而过,举头四望各处小楼,再看看前面左摇右摆的魁梧大哥,心中只有一句:大哥牛逼!  --  作者有话说:  狄咏叉手作礼大拜:诸位书友端午安康! 第113章 无证无据,你却说妥了? 白吃白喝这种事情,在各处楼宇里,那真就是常有之事。  什么人能在这种地方白吃白喝呢?  那自然就是有才名的人物,不付钱可以,付一点别的东西也能当钱,比如填几首牛逼的词送给姑娘,那也能当饭钱。  如果你更加牛逼一些,不仅可以白吃白喝,说不定还能让人家姑娘倒贴也不是不可以,故事里的杜十娘,那就是专业倒贴的。  又比如狄咏,如果不把叶一袖赎回去,十有八九叶一袖在狄咏身上,那也基本都是倒贴。  狄咏还是有点操守的人,莺莺燕燕一大堆,唱词的,奏乐的,跳舞的,陪着说笑的。  但是狄咏,他给钱!  真的给!  虽然酒足饭饱狄咏就带着刘几走了,但是钱还是派人给樊楼送来的。  大概就因为是狄咏没有填词,所以心虚。  刘几倒是填了好几曲,他也是心虚,听说要白嫖,刘几是填了一曲又一曲,绞尽脑汁喝了一顿酒。  还没有真正嫖到,酒足饭饱各自归家了。  狄咏一回到家,马义山就上门而来。  “大哥,有确凿的消息了……”马义山显得有些激动。  狄咏一听这话,人立马精神了不少:“什么消息?”  “兖州有个叫皇甫渊的读书人,最近一直在京中,与赵清贶来往颇多,这个皇甫渊还真不是一般人,他在家乡带人捕盗有功,但按照律例该是赏钱,但这厮考不得功名,想以此功得朝廷任用,奈何无门路,近来认识了赵清贶,便频繁走动……”  马义山这消息打听得还真清晰,哪里来的人,为什么来,都一清二楚。  就是一个兖州的读书人,想找门路当官的事。  狄咏直接问道:“可使了钱?”  马义山点头:“使了,这皇甫渊不仅给了赵清贶钱财,连带还给了宰相府几个小吏钱财……”  狄咏笑了起来,这事情呐,有趣。  不用多猜,大概就是道士赵清贶打着姐夫厐籍的名号,忽悠兖州来求官的皇甫渊,皇甫 渊还真就被忽悠了,给赵清贶送了钱。  这事吧,真说起来,十有八九与厐籍没多大关系,厐籍就算贪钱,也不至于让妹夫带着几个小吏去收,不可能做如此不缜密的事情。  但是这事吧……  谁又能说与厐籍没有关系呢?  狄咏再问:“哪几个小吏收了钱?可都清楚?”  马义山点头:“清楚,这般之事,自是好查探的,姓名,住址,小弟都已查探清楚。”  “此事做得甚好。”狄咏是真觉得马义山这事情办得很好,又道:“往后这武道馆的事情,就都交与你看管了,可要好生管理。”  给马义山“升官”了,有能力,自然要重用,有功就得赏。  马义山大礼一拜:“大哥放心,若非大哥提携,小弟还只是街边相扑卖艺之辈,有得今日,皆是大哥抬举,小弟自是肝脑涂地不在话下。”  狄咏也不多说矫情之语,只道:“兄弟之间,不说二话,你自去,把尾巴处理干净,莫要让人到时候查探到你这里了。”  狄咏这话,多少显出几分狠辣,这事情涉及到宰相,宰相与宰相扳手腕那没事,他们是神仙打架,但是万万不能涉及到狄咏,如今的狄咏,可还真没有资格参与神仙打架的事情。  所以一旦事情开始了,到时候肯定也有人反向追查,必要防范,处理尾巴……  其实就是杀人……  至于杀何人,马义山自然是心知肚明的,谁收了他的钱提供的消息,自然就杀谁,要把反向追查的线给断了。  怎么杀?  无忧洞里杀!杀完毁尸灭迹,尸首都找不到。  马义山面带狠厉,拱手躬身:“大哥放心,定是无影无踪。”  狄咏点点头,要听的就是这句“无影无踪”,马义山当真是个办事的人才。  马义山留下几个名字与地址,去干活了,夜半三更,清风明月,杀人夜!  狄咏呼呼大睡一番,神清气爽,起床去了那一座与梁适见面的雅筑小院。  一番好等,梁适 姗姗来迟。  今日无酒宴,只有茶水。  梁适也不笑了,严肃非常,只问:“妥了?”  狄咏点头:“妥了!”  “说说……”梁适左右一甩袖笼,再面对狄咏,他已没有了以往的那种客气。  这是梁适的自信,狄咏这种身份,乃至狄家这种家门,在他看来,就是手中握着的鹰犬。  如今鹰犬已收,自是有对待鹰犬的态度。  大人虎变,《周易》这话还真没错,梁适已然如虎,他已然就要是天下士大夫之首,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掌控全局,掌控一切。  狄咏此时感觉自然不好,眉宇一皱一松,却还是开口:“赵清贶收了兖州一个叫皇甫渊的钱,连带一起收钱的还有几个小吏。”  “哦,那个道士……证据在何处?”梁适问着。  “只要知了此事,证据对于梁相公而言,岂是难事?”狄咏面带微笑。  这事情狄咏聪明就聪明在这里,知道事情就够了,狄咏不可能亲自下场去找什么证据,而是及时把尾巴斩断。找确凿证据这种事情,一旦深入,那就牵涉甚广,到时候可不是狄咏想抽身就能抽身的了。  有人拿他当鹰犬,狄咏又岂能真是鹰犬?  梁适闻言,眼神一凛,看向了狄咏,慢慢开口:“无证无据,你却说妥了?”  “相公容禀,下官区区六品承旨,能打探到这个消息已然不易,实在无法查得实证。”狄咏如此说着,却也符合常理,他手上既没有哪个衙门的权力,又不是什么监察御史,上哪去弄证据?  但转过头来说,狄咏也不是真的没有办法弄到证据,比如绑架,比如杀人,比如再花大价钱……  甚至真要说狄咏没有什么衙门的权力可动用吗?那还真不是,杨得忠,昨天,刚刚因为出征有功,升任勾当皇城司公事,成了皇城司主官之一,连雷达都成了亲从军一营指挥使。为这事,今日狄咏还有一场庆功大宴要赴。  但狄咏就是不做,不替梁适去做。 第114章 蝼蚁不敢望天高 梁适本一直面色严肃,此时忽然也微微一笑,说了一句不着边际的话语:“老夫啊……本已把你看得极高,未想还是小瞧了你啊……”  狄咏假装听不懂,只答:“下官倒是想拿几个人下狱来审问,但凡一审,自是证据确凿,奈何下官无权,便也无奈……”  梁适听懂了,只是盯着狄咏上下又看了几眼,问道:“哪几个人?说来。”  梁适得自己动手了,他本想让狄咏冲锋在前,奈何狄咏并没有真的去冲锋陷阵……  梁适无法,那就只能自己来了,方法狄咏都说出来了,拿人下狱去审就是。  这就是梁适所言,他本已把狄咏高看了许多,而今陡然才发现,弱冠未及之人,竟然智计如此,显然之前还是看低了。  狄咏递上了一张纸条,几个小吏姓名,住址。  梁适拿在手中,眉头紧蹙,这事,对于他来说,也不好办。他是副宰相,也不是哪个权力衙门的实际掌权者,要说能用之人,他手中一大把,不说攀附在他门下的,就说他梁家子弟当官的就有七八十个。  但是这事最终是要到皇帝面前的,所以梁适就不能做得太直接,皇帝也不是傻子,你梁适背后弄厐籍,那不就是为了宰相之位吗?  梁适还得想着把自己尽量摘出来……  这当官呐,也是真难!当大官,更难。  忽然,狄咏开口一语:“开封府?”  “嗯?”梁适思绪被打断了,带有疑问。  “有小吏因为得钱较少,主动到得开封府去检举揭发,倒也人之常情……”狄咏这厮,真是聪慧至极。  他自己不干,但是给梁适出谋划策还是可以的。出的办法极好,何必要动用什么权力或者官员人物呢?让小吏去主动检举揭发,去的还是开封府这种衙门,不就万事大吉了吗?  至于怎么让小吏主动检举揭发,那对于梁适而言,就真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了。  梁适倒不是想不到这办法,只是他此时是临时在想,要想到万全之策,还得左右分析权衡利弊,得要点时间。  而狄咏, 显然是有备而来,想好办法来的,也就再卖一个人情。  梁适听完一笑,再看狄咏,笑容越发和煦照人:“若即若离,若即若离啊……”  这话什么意思?梁适本以为对狄咏与狄家,已然完全掌握,今日这狄咏,却给他一种若即若离的感觉,既能为他所用,又好像并不马首是瞻……  这种感觉,其实很不好,但是又让梁适觉得用着真顺手……  梁适话语说得直白,是在告诉狄咏,你这点小心思,我早已看透,你不要在我面前玩这些花花肠子。  狄咏也立马就笑:“蝼蚁不敢望天高,相公见谅……”  “好一句蝼蚁不敢望天高……你狄家,枢密院的相公,真是蝼蚁乎?”梁适问着,目光锐利,想在狄咏身上看出点什么来。  狄咏点头一语:“武夫门楣,但求安稳……”  “安稳……好一个安稳!老夫能给你狄家安稳,却是你也要给老夫一些东西。这般城府,这般智计,也当卖卖力气……”梁适与狄咏,如今这关系,已然早已过了互相试探的步骤了,说起话来,愈发直接。  只是梁适哪里知道狄咏真正所想?安稳?枢密相公了,要的还是安稳吗?狄青可能要安稳,狄咏岂能要安稳?  “下官这不已经卖了力气吗?”狄咏笑道,又是调查,又是出谋划策的,这还不算卖力气?  “罢了,便算你卖了力气,你去吧……你父啊,战阵是英雄,朝堂之上,却还真不如你!如他那般,还真在朝堂上求不来安稳……”  梁适给狄咏下了一个心中的评价,但这不是单单在夸狄咏,这话里的意思也是威胁,就是告诉狄咏,你不靠我,只靠你爹狄青,这安稳是求不来的。  “谢过梁相公!下官明白相公言语之意,且不多留,告辞。”狄咏作礼告退,出门之后,背部一阵凉意,身居高位之人,手段智计着实吓人。  这一番,对于狄咏而言真是个考验,要他冲锋陷阵是一定做不得的,因为厐籍与梁适一定是一类人,得罪厐籍,必然也没有好果子吃, 厐籍可是门生故吏遍地的首相。  但是也不能得罪梁适,否则也不会有好果子吃。  如何不卑不亢,谁也不真得罪了,这事情狄咏想了许久。  今日,算是安稳过关,厐籍之事与狄咏无关了,梁适这里,来日必然还要用他,因为狄咏今日唯一表现出来的东西,那就是他狄咏真的好用,办事极妥,出谋划策也极妥。  狄青,就是在这种夹缝中生存,最后惶惶郁郁而亡。  狄咏,如今自己走进了这个夹缝里,压力巨大,如果还要在这夹缝里杀出一条血路来,那更是难上加难。  回家,读书!  他妈的,先要有一个真正与这些人扳手腕的资格!有了当棋手的资格,一个一个……都他妈给斩落马下。  憋着这股劲,狄咏再读书备考,动力巨大!争分夺秒!  什么十三经,背,反正字不多,一句一句都给背熟了。  欧阳修给的书,看,都看!看完还去换,换了还要问。  胡瑗的书房,没事就去逛,好书就借回来接着看。  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跟这些大佬们玩,靠着幼稚的头脑,差得远,必须多看书,看看历史上的那些人物都是如何思考的,看看历史上那些人都是怎么活的,又是怎么死的……  微言大义,这玩意真得琢磨,上下几千年人类智慧的结晶,便是一句大人虎变,看着道理简单……  但今日就是因为这一句话,狄咏才立马从梁适的言语变化之上,感受到了厐籍对于他的内心态度……  与虎谋皮,就得让自己更聪明,更智慧!  人最不能自以为自己聪明绝顶,自以为自己可以忽悠上忽悠下,所有人都会傻乎乎地围着自己团团转。  人与人之间,从来都是复杂无比,从来就没有这个纳头便拜,那个心悦诚服,这个关系甚笃,那个要打要杀。人与人之间,首先就是拿所有人当人看,然后再把所有人当聪明人看!  在狄咏动力十足的读书日子里,枢密院副使孙沔终于从广西入京了。  狄咏也开始要下自己的小棋盘了…… 第115章 你可有婚配? 皇城垂拱侧殿,枢密院副使孙沔,带着枢密院承旨狄咏的奏折,面见皇帝。  皇帝在看奏折,孙沔站立一旁等候。  大概一刻之后,皇帝看完奏折,还思索了片刻,终于开口:“孙卿,可召狄咏来奏对。朕正好也有事寻他,倒也凑巧。”  孙沔笑着点头,皇帝这反应,显然对狄咏的《平南策》并不那么反对,他这事情便也算做成了一半,这都是人情,在还人情,怕就怕这人情还不上。  不得多久,狄咏就已经站在了皇帝面前。  皇帝开口发问:“这羁縻部族部落山民之策,从唐就开始了,一贯如此,陡然来改,当真妥当?”  狄咏这是第一次正儿八经与皇帝奏对,正儿八经与皇帝商量一件国策之事,应对皇帝的话语,他早已在心中反复演练了无数次。  所以狄咏毫不停顿,立马答道:“陛下,昔日唐之羁縻,多在西北与西域,先以兵锋压服,再以羁縻而治。然如今西南部落山民,一无西北各族势大人众,二来却有高山大川为屏障,致使频频反复,所以与其羁縻,不如以州县管制,可一劳永逸。”  皇帝点着头:“你这《平南策》,朕也细细看过了,归根结底在于一条,那就是修路,高山大川,修路怕是艰巨无比,难以成行。”  “陛下,路不可不修,无路则无疆,如今兵威之下,征伐徭役,定然无人敢反,不趁兵威犹在做成此事,来日必然更不能成,日久之后,反复再起,必是永无宁日!”狄咏这些话,早已准备妥当,说完他就抬头看皇帝。  狄咏之意,其实就一个字,心硬如铁。徭役,就是组织当地百姓免费为朝廷干苦力。  徭役这种事情,从来都是狠心之举,历史之中,因为徭役揭竿而起的事情数不胜数。  但是不狠心绝难成大事,不狠心,哪里来的万里长城?不狠心,哪里来的京杭大运河?  这种事情,就要计长远,乃千百年之大计,不能只看眼下。  皇帝赵祯,显然还于心不忍,他这一辈子,就是一个仁字,脸上写的就是犹豫。  狄咏就是担心这一点,连忙去看孙沔。  孙沔开口了:“陛下,臣以为,狄承旨之言不无道理在其中,邕州羁縻州四十四个,反复无数,早已不知造成了多少死伤,要想一劳永逸,必要修路筑桥,州县直管,如此才是一劳永逸之策,子子孙孙,皆服王化之法!”  赵祯又问 :“难道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吗?”  孙沔摇着头,狄咏开着口:“陛下,今年打一仗,过不得几年,必然又要打一仗,反反复复必无止境,而今兵威之下,徭役必然可行,几年之内解决世世代代之难,不知可避免后世多少生灵涂炭!”  赵祯听到这里,脸上才开始慢慢不再那么犹豫。  孙沔连忙再接一语:“陛下,臣敢保证,只要朝廷定下此策,可保西南诸州百年无战事!”  这话说出来,是要负责任的,孙沔并非盲目乱讲,他与狄咏头前就细细商量了许久,他是认可狄咏之策,方才敢如此说,毕竟他在那里许多年了,对当地情况了解非常。  “好吧……就依此计吧,但是此事想要做成,怕也不是那么简单的……”皇帝认同了狄咏这个策略,但皇帝更知道这件事想要做成功的难度。  该孙沔说话了,接下来的话,就是狄咏要孙沔帮他的主要目的。  就听孙沔开口:“陛下,此事唯有一个难处,那就是要有一个能压服诸部的人坐镇邕州,确保邕州各部不敢违背朝廷之策,兵威之下,才可推行。所以,臣以为,当命狄枢密以兵威弹压,确保此事必成!”  狄咏就是这个意思,得让狄青留在邕州,不仅要留在邕州,也不仅要做成这件事,而是更要在邕州大权在握,经略诸多州府。  明面上朝廷是不可能把这么大的权力给狄青的,但是以《平南策》的施行为借口,狄青自然而然就掌管了各方权力。这就是狄咏曲线救国的策略。  朝廷上下,其实大多数人并不真把邕州那些山地部族当回事,唯有狄咏知道,这些山地之人,其实善战非常,只是他们每个部族都很小,每股势力的人数也很少,装备也很差而已。  昔日刘邦胜项羽,因为兵源不够,麾下就有许多士卒来自这些少数民族部落部族。  换句话说,其实越原始的社会,人的战斗力往往就越强。  只要狄青把这个政策真正推行成功,能把这些山林各个小部族的动员能力掌握在手……  说到这里,其实狄咏内心想法,已经昭然若揭……  但真要说此时狄咏有什么对未来的真正大计划,倒也未必,狄咏此时,就是在准备,给未来做准备,多拿一点力量在手,总比手中什么都没有要强。  未来不论如何发展,只要力量在手,自然就能应对自如。  皇帝已然沉默了许久,其 实说白了,要把这件事推行成功,把羁縻改成州县,就只有一条,那就是心狠手辣,狄青有这威严,有这兵锋,又携杀戮之威,上万的人头京观还在邕州城外放着……  皇帝赵祯终于开口:“计策是好计策,一劳永逸的好计策,只愿狄青,少造一些杀戮,多以仁义服众……”  皇帝说这话,已然就是下定决心了,因为这件事对于皇帝而言还有一个更大的诱惑力,那就是真正的开疆拓土。  孙沔看了狄咏一眼,连忙躬身问道:“陛下,那臣就依照狄承旨之策,从枢密院下令了?”  这件事,还真就是枢密院的事情,毕竟这是军事,军事之后才是政事。  如今狄青这个枢密使在外,枢密副使孙沔,基本就可以在枢密院主持工作。  赵祯点点头,不多言,只是一个:“嗯!”  孙沔躬身告退,狄咏也跟着躬身辞别。  皇帝忽然开口:“狄子道,你稍候,朕还有话与你说。”  有点意外,准备出门的狄咏又重新站好等候。  孙沔出门,皇帝上下打量着的狄咏,忽然问道:“你什么时候及冠啊?”  “明年五月……”狄咏答着,明年五月年满二十,还将有一个大仪式,及冠礼!  皇帝笑了笑:“没想到啊没想到,你去一趟邕州,竟然能写下如此一篇《平南策》,治国理政之道,思虑得竟是如此成熟……二十不满,已然胜得朝堂无数人……”  皇帝在夸,狄咏在听,这回狄咏也不客气谦虚了,只听着不说话,看皇帝到底要说什么……  “生子当如狄子道,当真教人羡慕啊……”皇帝赵祯接着说,这句羡慕,羡慕的是狄青,竟然生出这么一个好儿子。  赵祯是真羡慕,羡慕至极……不是因为他的儿子不争气,而是因为他作为一个皇帝,连个儿子都没有……  说得这话,赵祯有些伤心,虽然并不显露在表情之上,却已显露在语气之中。  “陛下……”狄咏想安慰一句,却也知道这种事情不该是自己能开口安慰的。  皇帝心如明镜,摆摆手,忽然问了一句:“你可有婚配?”  得!这……  这是要赐婚的节奏,大事不太妙啊!  狄咏内心之中,真的有些抵触赐婚这种事情,连将来的老婆长什么样都不知道,一点婚姻自主权都没有,这种事情过于尴尬,万一不喜欢怎么办呢?这可是要过一辈子的……  “不曾婚配!”狄咏答着。 第116章 他有什么风流韵事? 皇帝赵祯又再次上下打量了一番狄咏,似乎在想些什么,面前这个狄咏,还真是让人满意,上上下下都让人满意。  文有文才,武有武略,长相更是一绝……  狄咏真慌了,他也是聪明人,这节奏,万一要是赐了一个公主?那这还了得?  且不说娶个公主当老婆难伺候,更重要的是一旦成了驸马,政治前途基本就断绝了,这虽然不是明文规定,却也多是潜规则如此。  驸马,一般情况下就几乎不谈什么政治前途,大多就是被皇家赐一个闲散官职养起来的结局。  “陛下,臣还未想过婚配之事……也是父亲出征在外,也不敢多想此事……”狄咏连忙说着,还找了个合理借口,毕竟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在前,媒妁之言在后。  赵祯哂然一笑,直问:“当真如此不愿?”  这皇帝,心思也太敏锐了……  不过话也说话来,就算要赐婚,作为皇帝的赵祯,也得先跟狄咏的父亲狄青先商量一番,并非赐婚就真的由皇帝一个人赐就可以了的。  狄咏尴尬了,唯一能化解尴尬的就只有笑了,难看的笑。  皇帝赵祯又道:“你啊,朕就这么一个女儿,宝贝一般的女儿,年方十五,明年也才十六,哪里又真舍得呢?”  这句话,不是一个皇帝在说,完全就是一个父亲的口气,掏心掏肺的父亲。  赵祯这个倒霉催的,生了三个儿子,皆是早亡,到得如今生了七个女儿,早亡了六个,就剩一个长女福康公主赵徽柔健康长大至今。未来还得生五个女儿,又早亡了两个。  所以,赵祯这父亲的情感流露,可见其真,就一个独苗女儿,他还真舍不得。  狄咏还是只能尴尬一笑,还解释着:“陛下,一说婚事,臣便莫名有些担忧恐惧,倒也不知为何,便是总觉得……还有一番罪过要遭……”  “罪过?那个什么叶一袖?哈哈……倒也真是罪过!”皇帝赵祯岂能不懂?若是别人嫁给狄咏,那也无所谓。  若真要皇帝把自己女儿嫁给狄咏,那这就算罪过了,唯一的独苗,岂能让她受罪?  狄咏又是尴尬 的笑……  皇帝也不多言了,挥挥手:“罢了罢了,你去吧……”  “臣告退!”狄咏舒了一口气,后退出门,转身而逃。  这公主啊,是真不能娶,娶回家那就得供起来养,能不能上床还得问过公主的旨意,一个不慎,公主就回娘家告状了,而且这公主还是皇帝膝下唯一的独苗,那更是惹不起。  更何况狄咏一身的抱负,不能真成了个闲散官。  赵祯看着狄咏奔逃而走,忽然抬手往一边招了招:“过来吧……”  偏厅侧门打开,进来一个姑娘,蹦蹦跳跳的,也不见什么礼,就气鼓鼓说道:“父皇,他……他……”  “他怎么了?”赵祯笑问。  “他好不知趣!”姑娘脸还鼓着,可爱非常,身形还小,未真正长开,却也已然眉清目秀,鼻翼微张,鼻尖挺翘,双眸灵动非常,脸颊白皙透着红润……  只是这作态语气,倒也不像这个时代的闺秀,有那么一种跳脱之感。  这姑娘自然就是赵祯唯一的孩子,福康公主赵徽柔。  赵祯又笑:“他不是不知趣,他是怕,怕你,怕朕!”  “他怕父皇倒是好说,他怕女儿什么?哼!”赵徽柔疑问着,两眼大大,双颊不鼓了,说话间露出一排皓齿,红唇张合,还吐了吐几寸柔舌,竟是个搞怪模样……  这赵徽柔,已然就是个美人胚子,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皆带有别样的灵动,只待来日真正长开,必也是倾国倾城。  “嘿嘿……怕你啊,怕你这跳脱的性子,怕你不是良妻……”皇帝赵祯,已然完全没有了天子威严,只有一个老父亲的慈眉善目。  “哼……他怎知女儿不是良妻?”赵徽柔有些不爽,脚都跺了起来。  “你看,你看看你……哈哈……哪里有一点良妻的模样?”赵祯取笑着自己的女儿。  “父皇……你怎么这样呢?”赵徽柔撒娇了。  赵祯便也不取笑了,问道:“你觉得他怎么样?”  赵徽柔想了想,摇头:“不好。”  “当真不好?”赵祯又问。  “不好!长得漂亮有什么好?他……他……”  “他不威武?”赵祯问着 。  “威武有什么好?他……他……”  “他无良才?”  “他出那平南策有什么好?他他……”  “他不解风情?”  “对,对对!父皇说得对,他不解风情,一看就知道,肯定是个呆子,榆木呆子!平常里必是个傻乎乎的模样,什么乐趣也没有!”赵徽柔终于找到了自己要说的话语。  “难道你没听过他填的词?没听过他的一些风流韵事?”皇帝又问。  婚姻之事,唯一一根独苗,终究还是要问一问这个宝贝疙瘩的意见。问虽然是问,但是赵祯心中,显然也心如明镜。  赵徽柔听得这一问,倒是起了兴趣:“他的词是听过的,那他最多也是不那么呆,反正还是榆木呆子……父皇,他还有什么风流韵事?”  “罢了,既然你百般看不上,那便不多说了,此事就先作罢了,反正你还小,往后再说!”赵祯逗着自己的女儿,其实也是真不想多说了,暂时搁置下来,嫁不嫁的,还远没到这一步。  嫁女儿,更是不急,老父亲的心态,其实感情上还真不愿意。如果不是狄咏实在过于优秀,赵祯想都不会多想,再养个四五年也无所谓。  “父皇,到底是什么风流韵事?我就知道,这个呆子肯定不是好人。肯定不好!”赵徽柔还问呢……  “嘿嘿……你回去吧,朕这里还有很多事。”赵祯赶人了。  赵徽柔倒并非真的是那种乖张之人,听得赵祯这么说,便也不敢多打搅,福了一礼,不情不愿转身而出。  出门之后,门口有一个太监等候。赵徽柔便问:“怀吉,你可听说过狄咏狄子道?”  小太监梁怀吉愣了一愣:“公主殿下,奴婢……好似听说过的。”  “嗯,他有什么风流韵事?”赵徽柔又问。  “这个,奴婢就不知了……”  “你怎么能不知呢?你必须知道!”赵徽柔这话意思就简单了。  “奴婢知晓了,奴婢这就去知道知道,殿下稍等!”梁怀吉也是难。  --  作者有话说:  昨夜看球,男足十二强了,一夜未眠。今日又看球,男篮首胜。今日更新晚了,见谅见谅! 第117章 竟是比狄咏还俊秀几分 朝堂上神仙打架已经开始了,一个小吏忽然到开封府状告宰相厐籍的妹夫赵清贶收受贿赂。  开封知府吕公绰也是个倒霉催的,朝堂如今是厐梁相争,而他既非庞也非梁,因为他父亲吕夷简本就是前前前前任的宰相,他吕家本就是汴京城里有数的高门大族。  吕公绰身为首都市长,那也是一方大员,正常来说,不需要几年,他自己也会从这个官职步入中央,再跳一跳那也是稳稳的相公之位。  也就是因为吕公绰既非庞又非梁,所以,这小吏才偏偏要到开封府来告状……  这里面的门道就有意思了……  按照这小吏的口供,他是因为分赃不均,嫌钱少,所以来告发。  至于真正原因,这小吏十有八九是又收了某些人的钱,又得了某些人的封官许愿,也得了某些人的胁迫,还得了某些人承诺的安全。  所以无可奈何之下,半推半就的,就来告状了。  吕公绰对这些事情自然心知肚明,也知道这事情肯定不那么简单,但对于他来说,反倒是个烫手山芋,这小吏可万万不能死在了开封府,这事情还得往上报……  吕公绰可没有必要为厐籍惹事上身……  这赵清贶,不论什么情况,也得先把人拿了再说,一并还有另外几个小吏也要缉拿归案。  反正先要按照程序来一个秉公执法,先不能给自己落下什么过错。  事情也就这么闹大了……  御史们激动了,开始在朝堂之上开喷。有宋一朝,御史言官这种身份之人,就是专门喷人的,越会喷越升官。  这种氛围乃是皇帝一手打造的,越是会喷人的官,升得越快,这也导致许多官员削尖脑袋找人喷,要论大宋喷子,以包拯最为出名,下喷官员,上喷皇帝,无所不喷,皇帝还偏偏就喜欢包拯这种能喷的,自己挨喷也站直立正。  厐籍算是倒霉了,御史言官一拥而上,有些自然是早已安排好的,有些那就是要在皇帝面前显示自己的气节,越是宰相越是要喷。  一时之间,弹劾厐籍的奏折如雪片一般飞向皇帝赵祯,赵祯倒是只有一句话,查,查清楚再说。  吕公绰自然就得查,拿了 赵清贶,便是严刑拷打,收受贿赂认了,但是只认自己收的,如何也不说与厐籍有关系。  吕公绰向上禀报,这事倒也就这么僵下来了。  接着过年了……  休沐,放假,短假放完接着上元节长假。  上元节就是正月十五,汴京城里一片热闹,各种灯火成了霓虹,连绵不绝在街巷之中。  街面之上,人流如织,耍把式的,卖艺的,逛灯的,单纯看热闹的……  文人士子也多是结伴而出,各处楼宇之内,早已人满为患。  狄咏今日自然也不闲着,身旁有司马光与曾巩,身后有刘几,也算是好友三个,结伴而出,依旧又是樊楼。  今日樊楼倒是雅会,广发帖子,请得无数文人士子来会,诗会倒也不假,更重要的得捧出新花魁来,没了叶一袖这个台柱子,自然得培养新的台柱子。  那就得文人士子们来挑来选来捧场,这跟选秀节目是一回事,只是观众参与度更高。  其实叶一袖今日也出门了,毕竟是热闹节庆,也得出来看看,挑几个花灯,猜几个字谜,看一看把戏。  叶一袖出门,除了带着冬欢,身旁大汉提刀者,十几个,马义山亲自带队,小厮也跟着七八个,倒是排场十足。  反倒狄咏自己,身边除了杨得忠这个勾当皇城司公事跟着混场子,倒也并未带什么护卫。  五个人入得樊楼,自然是贵客上座雅厅。  厅内,熟人不少,晏几道就不用说了,这家伙年纪轻轻十四五,已然是老白嫖客了。程颐程颢兄弟也在,国子学首席郑獬也在对面坐席仰着头一副清高模样。  不用说,今日十有八九又是一番“龙争虎斗”,年轻一辈,就得靠这种大活动来长名声。  倒是狄咏心中不断告诫自己:不要装逼,不要强行去装逼,能背出的词,用一首少一首,人生还长着呢……喝酒开心就好!  刘几倒是跃跃欲试,脸上就写着对于出名的渴望。  司马光与曾巩就没有那么大的热情了,司马光一脸的无欲无求,还带着苦闷,谁叫他的厐籍的门生呢?  厐籍最近可是一头的包,一旦厐籍真倒霉了,梁适一上位,司马光十有八九得出京去 了,再想回京城,那就不容易了。  曾巩属于老成持重型,家族势力在地方上那是豪强,但在京城里就算不得什么了,靠山也一般般,翰林学士欧阳修而已,远远比不得什么厐籍梁适的,好好考个进士当个官,将来一步一步稳扎稳打。  不得多久,曾巩的两个兄弟,曾布与曾牟也赶来了,如此狄咏这边,也算自成一圈,互相调笑吹牛。  台上的姑娘已经开始现身了,多是年岁不大,小的十四五,大的也超不过十六七,一个个琴棋书画样样拿手,见礼拜见,婀娜多姿。这个求一曲,那个求一曲。  台下之人也要挑,自己的大作,自然要给配得上的人,要给能成名的人,如此才相得益彰,互相捧场,否则就是个白搭。  刘几也是挑花了眼,不断问狄咏:“子道兄,这个怎么样?”  狄咏摇头:“不行,成不了大气候。”  “这个呢?”  “也不行,与她填词,纯属白给。”  “那,哪个行?”刘几问着,他怀中词作几篇,就等着发挥了。  狄咏摇头笑着,一旁的曾巩却笑道:“子道啊,你看那些女子,每每上台之人,都会往你看上几眼,便是等你填词一曲,好教天下皆知,你一曲词去,那些姑娘家自是扫榻相迎接。缘何今日你却转了性子?”  狄咏来气了,看着曾巩说道:“我狄子道,在子固兄眼中,就是这般之人?”  曾巩愣了,看着狄咏一脸疑惑,心中大概在想:你狄咏的风流,还用我说?  狄咏更气,别人不知道我,咱们自己人,何必呢?  曾巩见此,立马尴尬地笑了笑:“许是还未看上,看上再说。”  狄咏摇摇头,没办法,色名在外,如之奈何?低头叹气,左右看看,缓解一下尴尬。  这一看倒是又有趣了,身后不远,角落处有一桌,一个少年郎,面相看起来只有十三四岁模样,却是唇红齿白、面颊绯粉,一双滴溜溜的圆眼正在看向狄咏,见得狄咏刚好扫视过去,那少年挺翘的鼻头一抽,连忙低头避开。  这少年朗,竟是比狄咏还俊秀几分,世间罕见。  狄咏笑了……西贝货,姑娘家!  有趣,有趣! 第118章 在座的都是垃圾 狄咏先把头转过来,不久之后,再又把头转过去,诶,这西贝货又盯着他在看,见得狄咏回头,立马避开。  有趣,更有趣了。  狄咏接着假装没注意,又把头转回来一会,无意间还扫视回去,这西贝货还盯着他看,然后又避开了。  老子这么大的魅力?姑娘家都男扮女装追到青楼来了?  狄咏满心疑惑不解,却又频频假意回头。  正好坐在狄咏身后的杨得忠也察觉出了不对,顺着狄咏的眼神看了过去,搞清楚了怎么回事之后,立马起身扶刀,几步到得那西贝货面前,开口喝问:“什么人?有何居心?”  狄咏转头一去,正见杨得忠喝问那姑娘,连忙招手:“得忠得忠,你这是作甚呢?莫要吓着人家!”  杨得忠还答:“大哥,此人窥伺频频,定是居心不良,莫不是刺客?”  杨得忠还真是这么想的,毕竟狄咏是真有仇人的,比如昔日无忧洞的漏网之鱼之类的。  “你才是刺客!”那姑娘起身相讥,倒也不怕杨得忠这般人高马大持刀的汉子。  然后杨得忠愣了,傻了,站着一动不动,两眼大大,嘴巴也闭不住了!  怎么回事?狄咏还喊:“得忠,回来,莫要无礼!”  杨得忠叫不应了,身形开始有些发抖。  “得忠,回来回来!”狄咏还喊呢,没事吓唬人小姑娘干什么?  却见杨得忠忽然两腿一软,差点就要跪下去了,就听那男子打扮的姑娘一声呵斥:“滚!”  杨得忠没有跪下去,连忙站直了,转身就滚,屁滚尿流。  “怎么回事啊?”狄咏还问呢,自是察觉出了不对劲。  杨得忠战战兢兢,眼神慌乱,结结巴巴附耳来说:“大大大哥,公主,长公主,福康公主!”  他为什么能认识公主呢?因为他在宫中当差好几年,皇帝唯一的孩子,他虽然难以接触,但也见过几次,此番临近当面,认出来之后,那真是给吓坏了。  “公主?”狄咏眉头一皱。  “对对对,大哥,公主!”杨得忠心神定不住,今日可犯了大罪。  “怕什么?不就是公主吗?假装不认识就是了。”狄咏安慰着杨得忠,心中疑惑更甚,这大宋的公主这么 野的吗?  上元节,男扮女装,逛青楼?  仁宗这样的皇帝,不让自己的女儿读书绣花学礼仪做女工?让她出门逛青楼?  狄咏不知道,历史上这位公主,那可是连驸马的亲妈也敢殴打的!这公主打完婆婆还要向仁宗赵祯去告状,赵祯还护犊子,想尽办法让她离婚,甚至一度还有人给赵祯出谋划策要把驸马给毒死,最后赵祯倒是没有同意毒死的计策。  逛个青楼算什么?  狄咏只知道,这公主逛青楼,却在偷看他。  完了,完蛋溜……  这事不能多猜……  不会是看上老子了吧?  狄咏又回头看一眼,那公主当真又看向狄咏,这回倒是不避视线了,还上下打量着的狄咏。  彻底完蛋了!  这公主实在是野,背后还有一个溺爱的皇帝老爹,娶回家,日子肯定是凄凄惨惨戚戚……  为什么这公主偏偏要看上老子?老子哪里好?老子改还不行吗?  此时刘几正好又问:“子道兄,这个如何?秀外慧中,唱腔动人……”  狄咏一抬头,人都没看清,直接说道:“这个好!必可成名!”  刘几大喜,怀中一掏,便是招呼小厮送去。  姑娘还起身行礼感谢:“奴家云澜拜谢洛阳刘伯寿刘公子大作!”  “子道兄,听曲听曲,小弟的曲子……”刘几荣耀在脸,左右在看,便是要睥睨满场,看看谁与争锋!  没想到狄咏也拿起了笔,正在挠头!  曾巩还笑呢:“看上了?”  狄咏点头:“看上了,看不上也得看上!”  “嗯?”曾巩不解其中之意。  狄咏也没法了,脏水也得往身上泼了,反正就得改,不好色也要改成好色,夜宿花柳,你怕不怕?风流成性,你要不要?  还不够?  那再来一个狂妄自大,你走不走?  狂妄自大加疯癫无礼,你还看得上不?  我除了长得帅,我一无是处啊!  写完一曲,狄咏站起身来,一声大喊:“诸位,今夜,某家一曲,胜却尔等无数!你们就是加起来,也比不得我狄子道半分!今天下才有一石,我狄子道独得八斗!这位……这位云澜姑娘,今夜备好席面等候某家来会!”  忽然满场一片寂静,目光聚集 ,看狄咏如看傻子!  就算你狄子道厉害,也没有这么……装逼的吧?曹植才高八斗,那是人家吹的,还有自己吹自己的?  几个菜?喝成这样了?  司马光看傻了,曾巩看愣了,曾布曾牟低头捂脸,大概是想表示:我不认识他。  唯有杨得忠挥舞手臂,激动一语:“好!大哥好样的!”  暴躁少年晏几道已经站起来了,指着狄咏大骂:“狄咏,你好生无礼,岂敢轻看天下文才?”  狄咏回头看了一眼福康公主赵徽柔,正见她眉头锁起,得加把劲:“晏几道,若非你父余荫,你算个什么?”  “你!你你你,你填一曲来,便看看如何压得倒在座诸多大才!”晏几道拉帮手了,反正狄咏说在座的都是垃圾,众怒在此。  郑獬也开口了,不过依旧高傲姿态:“呵呵……我平常里也不过自比李杜之才,倒是让无数人厌烦不已,如今出了个狄子道,自吹自擂,要占天下才之八斗,倒是有趣!”  狄咏双袖一缕,大手一挥:“爷爷教你们看看,看看什么才是词到巅峰,来人呐,把词取了去,教云澜姑娘唱起来!”  司马光还轻声劝道,想给狄咏一个台阶:“子道,子道,吃醉了不是?”  曾巩也正在拉狄咏衣角:“子道,莫要放浪形骸……”  曾巩的语气都与欧阳修如出一辙。  狄咏哪里管这些,又回头看了一眼公主殿下,这公主正撑着头看着他,看戏的模样……  自是有小厮来取词,台上那云澜姑娘,早已是又惊又喜又羞涩,实在是狄咏之语过于露骨,晚上还要来会。  程颐程颢兄弟,交头接耳再说:“兄长,这狄咏,怕不是疯了!”  “哼哼,便是今日这般做派,明日传到胡夫子耳中,便是有趣了……”  满场嗡嗡一片,敢怒的,敢言的,敢怒不敢言的……反正脸上都写着不爽  倒是狄咏有些急了,回头看得一眼,公主殿下虽然锁着眉头撑着脑袋,却还坐着呢。  我他妈都豁出去了,豁成这样了,你还不摇头而走?这是有受虐倾向?  狄咏还得想想,还能有什么能豁出去的……  台上云澜,已然在看词,琵琶声起,就要开唱…… 第119章 狄咏,你竟敢打我 正月十五上元节,元夕词,真要说起来,其实最出名的不过辛弃疾的一曲《青玉案》,已然就是巅峰之作,无出其右者。  对于狄咏而言,说白了,也就是这一曲好背又好写。  “东风夜放花千树……”云澜的嗓音当真不差,虽然还比不得叶一袖那般,却也极为优秀,假以时日,肯定又是一方大家。  就这一句先出,已然满场禁声,皆竖耳倾听,倒也不是这第一句如何惊艳,而是人人都在等着看喝多了狂妄的狄咏到底填了一曲什么玩意……  “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一夜鱼龙舞?  曾巩微微抬头看狄咏,司马光也侧目来看……  刚才还用手遮脸的曾布曾牟兄弟俩,也不遮脸了,微微抬头,好似不觉得那么丢人了……  周边有许多人,脸上的怒气陡然已然消退不少,有些事情就是这样,牛逼者恒牛逼也!让人没脾气!  但也有人还有那跃跃欲试的念头,不为其他,就因为狄咏如今在年轻一辈中才名最甚,要想一夜成名,狄咏其实就是最好的目标,只要把狄咏踩下去了,名气自然是一步登天!  上阙已完,乐音到达间奏。  狄咏还得豁一下,风流成性,夜宿花柳,狂妄无礼……还得再加点啥呢?  好色,狂妄,再加暴躁?  暴躁,对!男人一旦暴躁了,肯定不被女人所爱,文人一旦暴躁了,那绝对是风范尽失!  选个人!  狄咏开始扫视全场,看看谁最倒霉!  点兵点将,点到谁就是谁,谁就是王八蛋,倒霉蛋……  诶,晏几道!  兄弟,不是我硬要欺负你,是你欺负我好几回了,你这种人呢,就是脾气大,自身甚高,目中无人,还一副自以为是……  兄弟,主要是你年纪小,是吧,丢点脸面没啥,还能让你发奋图强,将来改过自新,做一个好人,给你爹长长脸。  兄弟,你这一辈子啊,进士考不上进士,官场也混得极差,文章也不见如何高明,就靠一点诗词传世混个名声,而且你将来还是个反改革变法的急先锋,日子过得是一日不如一日,实在有辱你晏家的门 楣……  兄弟……  理由够了,不想了,就你了!  狄咏做好了思想建设,起身怒吼:“晏几道,你滚出来!”  晏几道闻言一愣,这小暴脾气,说话间就站起来了:“你待如何?”  “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云澜又唱了起来,还赶了一个拍子,大概是想自己先开口,打断一下看似要起的冲突。  果然,狄咏还真就先不说话了,而是静静听曲,因为这一曲,最精彩的地方要来了。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云澜唱完,面色欢喜至极,这曲一出,当真又是个传唱天下,好得是实在不能再好了!云澜带着激动,看向满场之人,该是众人捧场的时候了,她也等着各处此起彼伏的称赞之声。  曾巩忽然弹冠而起,也是激动不已:“好,好词,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这等好词,只闻天上得,人间哪里闻!”  司马光也是起身了:“这一曲,冠绝今日汴梁城!怕是今夜各处楼宇,诗会无数,也出不得比此词更好的了!”  两人连续夸赞,狄咏看向左右头前,就看看有没有一个人敢出来反驳!  竟是木有!  所有人都是低头颓丧,有几分遗憾,有几分泄气,有几分跃跃欲试而又偃旗息鼓。  只苦了刘几,他刚送上去的词,准备今夜大放异彩,转头就被比得一无是处,成名成腕的心,拔凉拔凉的,看着狄咏,唯有羡慕不已,开口一语:“子道兄之才,当真教人望尘莫及,望尘莫及了!”  狄咏还装呢:“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  刘几一口冷气吸进肚,起身一礼:“子道兄随口两句,竟也有如此哲思,适才也见子道兄不过临时来填的词,竟是佳句频出,我这反复推敲之下备好的词,相比而言,不过味同嚼蜡,实教人五体投地!”  这是刘几真心之语,却也有拍马屁的嫌疑,奈何这回拍马屁,无人再说他厚颜了。  连郑獬都抬头看着狄咏,口中忽然发出了一种声音:“啧啧啧……”  似有不甘,似有无奈!  文人相轻,哪只在同一层面,有人 陡然高出了一大截,便是有心要轻视,也实在没那么大的自信说得出口。  程家兄弟二人,此时再也不交头接耳了。  连那刚才站起来的晏几道,目光闪烁之间,似乎又有了要坐回去的意思。  狄咏哪里能让他坐回去:“晏几道,你过来!”  话在说,狄咏也不等,自己还下座走了过去。  晏几道见狄咏快步而来,不自觉连连后退几步,看着狄咏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而来,当真有些骇人的气势,晏几道开口:“你要作甚?”  狄咏已然近前:“你三番五次与我为难,频频出言不逊,念你年少,倒是一直不与你计较,今日又是这般,你说说,你要作甚?”  晏几道一愣,心想,这是要打我?  不可能吧?君子动口不动手,老子相公门第,岂敢动手?  晏几道左右看了看,这么多人看着呢,头往前一顶:“你……你便是狂妄,仗着……有点才华,轻看天下文才,还出言说什么一人独得八斗,我岂能不与你为难?”  狄咏回头看了看,还是看福康公主赵徽柔。  要暴躁了,打人,怕不怕?  再看看晏几道,老子上回就说要一巴掌把你拍到墙上去的,狄咏举手,呼啦!  啪!  狄咏收着力呢,蒲扇大的巴掌打在晏几道的脸颊之上,晏几道是一个踉跄摔落一旁。  惊了,愣了,晏几道傻了,抬头看着狄咏,抬手一指,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倒是其他人反应极快,曾巩带着曾布曾牟上前来拉狄咏,也有人上前去扶晏几道。  一时间乱作一团,与其他人打架没有什么区别,反正就打了一下,无数人拦的拦,拉的拉,拽的拽,也就打不起来了。  狄咏还有话呢,义正言辞:“十四五岁不学好,流连青楼之地,还频频与人出言不逊,惯于挑衅,不知收敛,不教训教训你,你还当人人都怕了你!”  “你你你,你……狄咏,你竟敢打我!你可知我是何人?”晏几道回过神来了。  你爹死了!这话狄咏没说,而是说道:“便是因为你乃晏相公之子,所以才几次不与你计较,今日便是不能忍!你若要复仇,文比武斗皆可,任你挑选!” 第120章 肯定杀人,还杀了不少 “莫要动怒,莫要动怒……”曾巩劝着拉着。  狄咏倒也借坡下驴,被曾巩三兄弟拉着回到座位。  却是对面晏几道,忽然……一屁股坐在座位上,捂着脸,哭了!语带哭腔:“我爹都没有打过我,他狄咏竟敢打我……”  如此之类的话语,晏几道倒是说得喋喋不休,倒也有让人同情之意,也是这少年,年岁真不大,本就是多愁善感之人,受委屈哭了也正常。  左右之人倒也有安慰的,就是没人出来斥责狄咏。因为狄咏真占了理,谁都知道,之前樊楼里的那个趣事,晏几道是真的主动挑衅过狄咏,骂他丘八竖子什么的……  有点尴尬,把一个半大少年给打哭了,狄咏还得安慰一下晏几道,只是换了个方式:“晏几道,你要是个好男儿,今日之后,便是奋发图强,来日从我这里把脸面找回去,莫要教人看轻了!”  说完话语,狄咏又起身了,回头看一眼,公主还在!  狄咏摇摇头,对杨得忠一招手:“走,回!”  杨得忠起身,随着狄咏就往外走,司马光与曾巩对视一眼,也是摇头,起身跟随而出,今夜这事闹得……  明日也不知传成什么样子,狄咏口出狂言?狄咏才高八斗?狄咏动手打人?  狄咏……  好似狄咏今日是丢尽了脸?但又好似狄咏今日又真没做什么错事?打人不对?但也算情有可原!  狂妄不对?一曲《青玉案》,满场禁声!  那到底是什么不对呢?  司马光在想,曾巩也在想……  或者说,喝酒不对,喝多了,喝醉了……  反倒是刘几,看狄咏,如看神佛,身上散发着光芒,一曲词冠绝汴京,一巴掌说打就打,何等恣意潇洒?  出门了!  狄咏站在樊楼门口等了等。  果然,福康公主赵徽柔也跟着出门了。  杨得忠连忙躲了躲,还拽了拽狄咏的衣角,示意着什么。  狄咏早就发现了,待得公主从门口而过,他转身又进了樊楼,还故意高声:“你们先回去,我今夜不走了!”  众人也不知狄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只有狄咏看着公主 殿下回头打量自己,然后眉头一蹙,出去了,左右小厮几个,上车而走。  狄咏进门的脚步又停了,转身又出:“走走走,一起回家。”  曾巩实在不解,问道:“子道啊,你今日这是怎么了?莫不是区区几杯,真就喝醉了?”  “没醉没醉,以后再跟你解释,我先回去了。”狄咏心中已然大喜,因为看到了公主蹙起的眉头,便知今日豁出去的效果有了,婚姻危机终于解除了。  司马光还语重心长一语:“子道啊,往后当真不可如此行事,戒骄戒躁,以为修身。”  司马光显然心中还是觉得狄咏今日所为不妥,却也实在找不出什么真正的错处,唯有苦口婆心劝一句。  “君实兄,实属无奈。”狄咏是真无奈,如此锋芒毕露,也非他真心所愿,不过倒也解气,一曲词压倒满场才俊,这种事情还挺爽。  武夫门户,狄咏总是下意识憋着劲要与这些大宋文人过不去。  司马光倒也不知狄咏无奈什么,却也知狄咏应该所言非虚,唯有摇摇头,忽然一礼:“子道啊,子固啊,诸位,此番算是道别了……”  这么一说,狄咏倒是有点伤感,他也知道,厐籍一倒,司马光就得出京了。  要说这厐籍,对司马光是真的好,好到什么地步呢?厐籍贬官,贬到哪里,就把司马光带到哪里,厐籍到哪里当主官,就把司马光带到哪里当判官,亲儿子也不过如此了。  真要说起来,狄咏与厐籍也无仇无怨的,却也是造化弄人。  司马光的道别酒,喝到一半就没了,狄咏便道:“走,再寻一处楼宇,接着吃酒!”  “如此也好!”司马光也不矫情,真是道别,自然得不醉不归。  司马光倒也真非一般人,他显然感受到了局势变化,这次政治斗争,虽然还未到尘埃落定之时,司马光却已先笃定厐籍要失势,这种政治敏感度,是非一般人能有。  众人又寻下一处地方接着吃酒。  御街之上,一座车架正在往北,直奔皇城。车架之外,几个小厮快步跟随,人人佩刀,街边还有许多行人 若隐若现跟随保护。  车架之内,是那公主殿下与近侍宦官梁怀吉。  公主开口问着:“怀吉,你觉得那狄咏怎么样?”  梁怀吉摇着头:“回殿下,奴婢以为,那狄咏,跋扈得紧,肆意妄为,还风流无度,实非良人!”  梁怀吉此时显然也搞懂了为什么公主要如此关注这个狄咏。  “真的吗?”公主还问呢。  梁怀吉见得公主一问,吓了一跳,再看了看公主,连忙又道:“奴婢只是不解其中,许是说错了,还得看殿下心中所想。”  “那词,填得好不好?”公主问道。  梁怀吉也读了不少书,连连点头:“好,实在是好!”  “那人,威武否?俊秀否?”  “威武,俊秀!”梁怀吉知道了,自己揣摩有差,重新调整一下。  “那打人,可……”  梁怀吉学会抢答了:“定是有内情,那狄承旨也说,三番五次才忍无可忍!”  “不是说这个,我是说他如何就敢怒起打人呢?还打的宰相之子!好生有胆气!”赵徽柔说着话,又撑着头,好似还在想刚才之事。又道:“骂人的士子多了去了,打人的文人,倒是第一次见。”  “他……他……”梁怀吉组织着语言,随后又道:“他还上阵杀敌了,肯定还杀人!”  “当真?”赵徽柔眉目已展,兴趣盎然。  “当真!殿下,可不当真吗?肯定杀人!还杀了不少!”梁怀吉说得煞有介事,他也是猜的,只听说狄咏跟着狄青上阵领兵立了功。  听到杀人,赵徽柔脸上却并没有惧怕的模样,而是说道:“就是好色成性……”  “这个……”这个什么?这个得看公主喜欢不喜欢,如果喜欢嘛,那怎么也找得到借口,如果不喜欢嘛,那肯定罪大恶极。  梁怀吉偷偷打量着公主殿下,想着该怎么答,是帮着找借口呢?还是抨击一顿罪大恶极呢?  却听公主又开口:“回宫,速速回宫,父皇还等着呢,莫要让父皇着急了……”  正在为难的梁怀吉如蒙大赦,连忙开口催促车夫:“快些加鞭!”  --  作者有话说:  还有 第121章 反正就是不好嘛 上元,夜,皇城,延福宫。  皇帝赵祯,皇后曹氏,福康公主生母昭节贵妃苗氏。  三个长辈一直在说笑,都等着赵徽柔回来,这赵徽柔还真是掌上明珠,整个皇城里的掌上明珠,不仅生母对她宠爱有加,连皇后都对她宠爱有加,皇帝就更不用说了。  一根独苗!独苗一根。  万千宠爱没处去,都在这一身了,怎么宠爱都不为过,要怎么样就怎么样!  要打婆婆就打婆婆,要离婚就离婚,甚至要毒杀亲夫也差一点就让人去干了,生母苗贵妃亲自请旨要毒杀女婿。  历史上这个女婿是谁?殿前司指挥使李璋的亲弟弟李玮,皇帝赵祯的表弟,公主的表叔,就这身份,还差点被一杯酒毒死了。  这样的公主,还真不是一般人招架得住的!  长辈们在等着宝贝疙瘩回来,皇帝赵祯这里,一直有人持续来禀报,禀报着公主殿下遇到了什么事,什么情况。  樊楼里的事情,倒还真是乐事。  一会儿来了禀报,皇后吐槽:“岂还有自己说自己才高八斗的?”  一会儿又来了禀报,苗贵妃吐槽:“好生跋扈之人,实非良配!”  一会儿还来了禀报,皇帝笑道:“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如此才气,可当得才高八斗?”  接着皇后说道:“这才气倒是绝顶的好,当真黯淡了整个汴京士子!萤火皓月之别也!”  皇帝点头笑着:“这厮定然是喝多了酒,一时间口出狂言,却也被他给圆回来了,这狂言倒也不显得狂了!”  苗贵妃关注点不一样,问道:“官家,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莫不是这狄咏也看上了咱们家女儿?所以才填了这么个词?”  皇帝闻言,左右一想:“头前来报,杨得忠定是认出了徽柔,这么说来,狄咏这厮定是也知道了,还填了这么个词,许是真看上了?”  “那还有假?咱家闺女长得多俊?”曹皇后笃定了!  “报,陛 下,打起来了……”门口有人禀报。  “什么打起来了?”  “樊楼打起来了!”  “谁打谁,怎么就打起来了?”  ……  皇帝眉头一皱:“这厮当真蛮横!”  “官家,可也不能怪他,那晏家小公子频频无礼,可骂了狄咏多次,说什么丘八竖子、军汉匹夫、附庸风雅的……倒也无礼在前,三番五次的,少年人之间,殴斗倒也正常。”  曹皇后说着,因为曹皇后,也是军汉门户出身,爷爷曹彬更是开国大将,家族叔伯也都是军将,以前还有好几个在宫中当差,连她兄弟曹佾那也是军将出身,侄子也是军将。  就凭狄咏军汉出身,在曹皇后这里,就平白多了几分好感。  皇帝又起了笑颜:“哈哈……倒是那晏几道,白白受了打,打也打不过,词也填不过,但是狄咏这厮蛮横也是蛮横,得治一治他才是。”  苗贵妃闻言,立马说道:“官家,那欧阳学士可不就能治?”  皇帝闻言又笑了,左边看看曹皇后,右边看看苗贵妃,苗贵妃这话他岂能听不出来?这么快就丈母娘看女婿了?真怕把这女婿给治坏了?  说话间,赵徽柔回来了,推门就进,进来一福就起。  三个长辈连忙是异口同声:“怎么样?”  赵徽柔左右一看,笑道:“不怎么样?那厮竟又留宿青楼了!”  “哼!得治!得狠狠的治!”皇帝赵祯这个气呀!不争气啊!哪哪都好,就是这方面不争气!  曹皇后与苗贵妃两人对视几番,摇了摇头,宝贝疙瘩,岂能受气?  “看看今夜留宿何人之处?好生惩治一番,便看往后还有何人敢留宿狄咏!”这话自然是苗贵妃说出来的,有点凶狠毒辣!  曹皇后连忙摇头:“不干那女子之事,便是这狄咏的问题,可与之说一说,放浪形骸,实非君子!”  “已然是朝廷六品官员了,还日日放浪,待得狄青归来,定然皮开肉绽腿不能行!”皇帝赵祯,倒是找到了治狄咏的办法,让他老爹打 ,狗腿都给打断了。  却听门外又有人来报:“禀报陛下,狄咏与司马光等人此时又去了遇仙楼吃酒。”  嗯?没留宿?  “再探!”皇帝答了一语,又笑了:“倒也知机!”  曹皇后也笑了,苗贵妃也笑了,苗贵妃说道:“官家,还好还好,若真成此事,那个什么叶一袖当处置一二,如此就安心了。”  曹皇后又摇头:“不必如此苛刻,可莫要让徽柔有了一个善妒的名声!”  皇帝赵祯看了看大老婆,又看了看小老婆,问宝贝疙瘩:“徽柔,你二位母亲已然有赐婚之意,你觉得如何?”  “不好……”赵徽柔满脸通红,低头答道。  “好是不好?你再说……”赵祯一脸的笑。  “反正就是不好!”赵徽柔头都埋进怀中了。  “哈哈……父皇知道了,皇后之意如何?”赵祯问着大老婆。  曹皇后笑着点头:“倒是极好的人,军将门户,最知道疼人了,咱们家女儿又可人疼,狄咏这厮虽然不尽完美,却也是良人……”  “有才华,有男儿气概,听闻翰林欧阳学士也极为喜欢这个弟子,定是不差的,今年若是再考个进士,那就是好上加好。又是枢密院使家,妾身自是满意。”  苗贵妃答着,看向自己的女儿,又道:“官家,可也不能让女儿受了屈辱,若真成此事,那养的外室可不能纵容!”  赵徽柔接话了:“不好不好,他可是又打人,又杀人,女儿肯定受欺负。”  “他还敢打你不成?”皇帝赵祯反问一语。  赵徽柔微微抬头:“那料他肯定不敢!”  嗯……呃……这个节奏,若是真嫁了,以狄咏的秉性,可能真要一语成谶!  赵祯闻言大笑,就赵徽柔这回答的话语,显然也是满意了,便道:“哈哈……倒也不急,徽柔也还小,狄咏也未及冠,待得狄青回来,朕与他商议一下,此事当是这么定了。”  “反正就是不好嘛……”小姑娘矫情一声,那是转头就跑!  --  作者有话说: 第122章 杀谁合适,那自然就杀谁 皇城延福宫里,好是不好的,事情差不多也谈定了,只等公主再长大一点,也等狄青回来商量一下。  皇城外的狄咏还在暗暗窃喜,以为自己十有八九是真把公主这事给摆脱了,娶个公主当老婆,那真是要他的小命。  秦汉以下,外戚就是鸡肋,成了外戚对于一般人来说是荣耀,对于稍微有点本事的人来说,那就是悲剧,政治官场上没了前途不说,唐朝的公主给驸马戴绿帽,宋朝的公主虽然好一点,但也都是姑奶奶。  连宋英宗驾崩前的遗言都是希望这些皇家女儿嫁出去后一定不能在婆家飞扬跋扈,还要宗正寺严加管教。  所以,这公主无论如何,是万万不能娶的。  狄咏自以为解决了公主的事情,心情也是大好,喝起酒来,那是一杯接一杯。  曲终人散之时,那已经都是后半夜了。  一群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狄咏的车驾刚从遇仙楼出去不远,却忽然被人拦下来了,这一拦不要紧,杨得忠呼啦啦就把刀抽出来了。  好在来人躬身一礼,开口:“狄承旨,小人久等多时了。”  狄咏把车帘一撩,好家伙,又是“柱之上也”,都后半夜了,这“柱之上也”还不睡觉?有事明天再说不行吗?  还就得今晚说,还得走一趟,还是那个雅苑小筑。  不过不在院子里,在大厅里。  梁适也是一脸的酒红,看来今夜元夕,也是喝了不少。  见礼落座之后,狄咏还问呢:“梁相公何事如此着急?明日再传下官不可吗?”  梁适哈哈一笑:“难以入眠啊,有些事不谈一谈,终究不安心。”  “倒也不知梁相公为何事难以入眠?”狄咏问着,也直接端起茶水就喝,喝完还叫人来加水。  也不知是狄咏今日酒醉少了礼数,还是真的就在梁适面前越来越自在了。  梁适倒也不在意狄咏这种小节,问道:“子道啊,你是聪明人,不若猜一猜?”  这句“子道 啊”,梁适叫得是极为的……熟练顺畅顺口,仿佛真的在叫一个家中后辈。  倒也不知梁适是喝醉酒了心情好,还是梁适对狄咏也越来越少了防备,亦或者……这就是一种迷惑之策,是梁适换了一种策略来对待狄咏?  狄咏闻言,这还用猜?不是弄厐籍的事情,梁适还能有什么事情?  但是狄咏就是要猜不出来:“还请梁相公示下……”  梁适闻言,看着狄咏,眯着眼笑:“子道啊,你啊就是生份,你与老夫共事已然数次,何必还如此生份?”  得,以前是硬的,现在换软的了?最早讲利益,后来讲上下依附之别,如今讲起了感情。  讲感情是吧?也行,狄咏开口:“下官吃醉了,相公莫怪,实在猜不出……”  “也罢也罢,就是如今这事啊,他说是大事吧,又显得小了,说是小事吧,却也能大,总之啊,差了一把火候,如何是好?”梁适问着,睡不着觉就在这里了,心急。  为何心急?因为赵清贶的事情就这么拖着了,他就是咬死了是他自己招摇撞骗,与厐籍无关,不找一把火燃一燃,就怕这事拖着拖着就过去了。  狄咏看了看梁适,在他看来,这事太简单不过了,偏偏梁适就想不出来办法?不可能吧?  梁适何等人物?什么智计城府?能想不出来办法?  杀人呐!杀个人就解决的事情,梁大相公就想不到?  狄咏假意思索,却在打量的梁适,想看看梁适是真没有想到办法,还是假意有其他的意思在里面?  “怎么?你也为难?看来此事真有点棘手,教老夫颇为无奈!”梁适说着,不似作伪……  “杀人!”狄咏说着,目光却还在关注着梁适。  梁适闻言双眼一张,眉头一皱,好似颇为意外,还带有一点惊骇,脱口而出:“杀人?杀谁?”  这让狄咏真纳了闷了,政治斗争,官场倾轧,梁大相公不是这水平啊!喝醉了?  狄咏是真的百 思不得其解,口中慢慢答道:“杀谁合适,那自然就杀谁。”  梁适似乎也在思索:“杀人之事,不符……规矩……”  杀人还能不符规矩?犯法的事情,那肯定不符规矩啊!狄咏转念一想,这说的是什么规矩?还有什么规矩?  朝堂的规矩?官场的规矩?  大宋朝堂有什么规矩?不杀人的规矩?  诶?还他妈真是!  有宋一朝,从太宗太祖之后,不论是政治斗争,还是官场争夺,甚至皇位之争,就他妈没有死过人!  士大夫们在官场可以骂得你死我活,可以智计手段百出,但是士大夫们从来不要对方的命,甚至从来不会让对方坐牢,大宋朝的朝堂,甚至都似乎没有被真正判罚出牢狱之灾的士大夫,短暂羁押倒是有。  宋朝对朝堂士大夫的刑罚,最最最严重的,要么就是罢官回家,要么就是贬谪远地。甚至为了照顾面子,有些人有罪罢官回家了,还要封个什么爵位或者寄禄官,朝廷还给你发钱。  这他妈真是怪事!政治斗争是儿戏?真就是互相玩游戏?玩得这么智计百出,最后还要互相鞠躬敬礼?  宋之前的朝代,政治斗争,官场倾轧,皇位之争,哪里有不死人的?哪里不是血流成河?动不动就是一家老小的命。乃至宋之后的朝代,也不乏这种情况。  狄咏懂了,真懂了!这规矩,就是士大夫之间互相的默契,潜在的不必说明的默契,读书为当官,当官了,还得互相保证生命安全!  默契到这种地步了,牛逼!大宋赵家皇帝,有这么默契的臣子,互相有礼有节,真是“福气”!所谓“刑不上大夫”,大概就是这个道理了,这不是皇帝的恩赐,这是士大夫的默契。  这就是梁适下意识里想不到杀人之策的深沉原因所在。  看着梁适,狄咏忽然想到了刚才樊楼的晏几道,便是如何也不相信狄咏真的会动手打他!这都是一个道理,更是一脉相承! 第123章 狄咏,手把手教宰相杀人 狄咏彻底弄懂了之后,开口答道:“梁相公误会了,不是要杀其他人,杀一个道士足矣!”  “杀赵清贶?”梁适疑问一语,陡然间好似又豁然开朗。  狄咏点点头:“杀赵清贶!”  “赵清贶……”梁适停顿,思索着,慢慢口中说出一语:“赵清贶……可以杀!”  这不就得了?这么简单的办法,梁大相公何等智谋?还闹得这么麻烦。  再看梁适,果然有豁然开朗的模样,哈哈一笑:“妙计,妙计也!子道果然非常人,赵清贶,可杀之!杀之,事成矣!”  为什么杀了赵清贶事就成了?  因为赵清贶死了,最得利者就是厐籍,这就是杀人灭口,厐籍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  杀赵清贶的凶手,不是厐籍,那也得是厐籍。  活着的赵清贶,远比死了的赵清贶有用,别看死无对证,人言才可畏。  “相公,那下官就先回家了?”狄咏出谋划策了,准备回去睡。  “慢,子道啊,此事……既是你出的计策,不若你也帮老夫办了如何?”梁适这意思倒是明了,杀人这种事情,还是狄家军汉擅长。  狄咏叹着气,一国之宰相,竟然没有能杀人放火的心腹?京城里的豪门大族,书香门第,含着金汤匙而生,钟鸣鼎食之家,读书进学,恩荫当官,步步高升……  独独就缺了几个杀人放火的心腹?  这大宋朝,到底是怎么了?  自我阉割成这样了?  一辈子真的就没干过杀人放火的勾当?  难怪以后要被女真人摁在地上摩擦,还一个个傻不拉几……  “相公,此事何必要下官来做?便教开封府早早把赵清贶判了结案,发配远地,找个不熟的面孔,半路上多使些钱与押送的衙差,那些衙差干多了这般勾当,熟门熟路,半道死个人犯,那也是发配途中常有的事……”  狄咏,手把手教宰相杀人!  水浒传的故事里,踢球出身的高俅高太尉不就是这么杀林冲的吗?(当然,历史中的高俅可不是踢球的,而是苏轼身边的小厮出身,跟在苏轼身边也是有学问的,写得一手好书法,诗词歌赋样样能行。)  梁适 闻言,脸上立马有了喜色,也是因为狄咏这计策真好,他作为副宰相,催促开封府结案,既名正言顺,而且看起来还是在帮厐籍脱离受贿的嫌疑,把梁适自己彻底给摘出来了。  想到这里,梁适忽然看了一眼狄咏,狄咏这计策,连环起来,那也是一环扣一环,一举两得,滴水不漏……  这年轻狄咏,真是智计如妖,有点……吓人……  “子道……智谋绝顶呐!老夫有你相助,当真是事半功倍,好啊!往后多来老夫这里坐坐,陪老夫吃吃茶,谈谈闲话……”梁适倒也并不是真忌惮狄咏什么,因为狄咏这地位这身份,还实在差得太远了些……对宰相而言,还没有资格谈得上什么威胁。  “相公抬举,乃下官的福气。”狄咏也笑着,他也高兴,因为他今天忽然发现了这些士大夫的软肋……  一个个看起来智计城府深沉无比,却没有一个人会真刀真枪干点什么的,好似士大夫们自己束缚着自己。  与士大夫们争夺,军汉狄咏,仿佛又多了几分不一样的手段。  从梁适那里出来,狄咏高高兴兴回家,一夜好眠。  大清早,狄咏又高高兴兴上学去,再入国子监,倒也不知为何,前几日还被人看不起的刘几,今日倒是被许多人围成了一圈。  更奇怪的是,刘几见得狄咏来了,起身走向狄咏,这些围着的人也跟着走向狄咏,还一个个满脸笑意。  狄咏自然也回着微笑。  “子道兄来得早啊,在下应天府李书明,见过见过!”  “幸会幸会!”狄咏回着礼。  “子道兄,在下杭州刘文庆,见过!”  “幸会幸会!”狄咏脸在笑,心中纳闷,今天都吃错药了?都不顾脸面,要厚颜谄媚了?  “子道兄,昨夜那一曲,当真冠绝汴京城!古往今来的元夕词,怕都是比不上子道兄昨夜那一曲!”  “这位兄台是?”狄咏听过马匹,回问。  “失礼失礼,在下朱松朱应山,见过子道兄。”  “幸会幸会!”狄咏闹明白了,昨天霸气侧漏,当着所有人的面技压群雄,今天就有人纳头来拜了。他狄咏狄子道,终于算 是在国子监打开了局面,混成人样了!  当插班生都两三个月了,我狄咏容易吗?  狄咏有些唏嘘,有些自我感动,几欲落泪……  真不容易,狄咏左右拱手:“诸位同窗有礼了,且入学堂落座……”  不远之处,自然还有其他“团伙”,洛阳程家保守帮,国子学首席郑獬清高帮……  学堂之内,不久之后,胡瑗胡老夫子走了进来,左右看了看,面色深沉,直接开口:“意气之争,诗词文章罢了,打人可不对,实乃大错特错!”  胡老夫子倒也还照顾脸面,不点名道姓,好老师。  狄咏立马站起,躬身一礼:“夫子见谅,学生酒后失态,往后便是再也不会了。”  “嗯,哪怕旁人有错在先,便也不该动手打人,当上门请罪!”胡瑗安排了,自家学生打人了,老师自然得处理一下,也有护犊子的意思,是别人有错在先。  “是!”狄咏表达着对胡瑗的尊重。  至于上门请罪这件事嘛……做不做呢?  再说吧……  胡瑗说了几句之后,开始上课了。  却是狄咏家中又有了麻烦,好死不死的,皇城里出来了个小姑娘,非要到狄咏家里去看看,还不是狄咏正儿八经的家,而是武道馆后面的所谓养外室的家。  这小姑娘后面,有人指点,是不是高人就不知道了,但十有八九是生母苗氏指点的,这馊主意也只有苗贵妃能出。  太监梁怀吉敲着门,门打开了,开门的是正要带人出门买菜的冬欢。  冬欢看了看外面的阵仗,一辆雕轼披锦的豪车,车旁左右站着十几个持刀的护卫,面前一个华服少年,开口问:“你们……是找谁啊?可是找我家主人?主人不在,出门进学去了。”  却听梁怀吉开口:“主人不在正好,不找主人。”  “那你找谁啊?”冬欢一脸的疑惑,这个阵仗,怎么可能不是找主人狄咏的呢?  “你莫多问,直去禀报就是,贵客临门,速速招待。”梁怀吉宫中的人,架势还是有的。  冬欢自是被唬得一愣一愣的,赶紧进去通报。  --  作者有话说:  这两章是补昨天的,今天的还有 第124章 你大哥我这辈子,就毁了 女主人叶一袖听得冬欢禀报门外情况,雕轼披锦的豪车,十几个带刀的护卫,连个小厮都一身华服,不是叶一袖没见过世面,而是这排场着实有些不简单,也被唬住了。  叶一袖连忙往外去看,门外之人倒也不客气,把大门两边推开,护卫先上前把守,梁怀吉去取下车的木台阶,车架上面的人就已经下来了,迈步往门口进。  拦是不可能拦的,叶一袖看着那下车进门之人,心神已然有些不宁,也唯有上前福礼发问:“不知是哪里贵客?怠慢了,还请海涵!”  还能是哪里贵客?小姑娘赵徽柔头一扬,却并不答话,而是左右打量了一番院子,自顾自的说:“这地方倒是好,虽然不大,清净雅致!”  赵徽柔说着,还往里走,一眼就看到了大厅里的牌面,胡瑗手书,君子豹变,赵徽柔皱了皱眉,胡瑗是谁她还能不知道?  父皇见到胡瑗,那都要礼貌周到客客气气的老夫子,御书房里挂着的,就有胡瑗的亲笔。  这字,挂在这里,挂在一个外室之中……  赵徽柔脸都黑了,自顾自厅内落座,坐在正中居左,梁怀吉自然站在身侧,呼啦啦一帮持刀护卫立马左右摆开。  叶一袖又惊又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得吩咐:“冬欢,快快上茶!”  茶来了,上好了,场面有些沉默。  叶一袖站在当场,有一种等候发落的感觉,她聪明至极,却也似乎有了许多猜想。  赵徽柔开口了:“你,是叶一袖?”  “奴家正是!”  “你,贱籍?”赵徽柔真是审问犯人。  “奴家已去了贱籍,如今是良家!”叶一袖明白了一些,应对起来倒也顺畅了不少。  “哦……你会些什么啊?”赵徽柔上下审视着叶一袖,甚至还下意识也审视一下自己。这动作,似有对比之意。  “奴家会些弹唱技艺,也会些庖厨之事,便也无甚所长!”叶一袖在示弱,也是无奈。她也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只是没有想到这一天来得这么快。  “无甚 所长,却值得一万八千贯……”阴阳怪气了。  叶一袖听得这句话之后,彻底笃定了内心的猜想,真的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连忙转头先示意了一下门口站着的冬欢。  然后再答:“皆因奴家身世凄苦,主人好心搭救,却也不想教坊司开得如此天价,主人把话说出去了,便也骑虎难下……”  甩锅了……  小姑娘倒是好忽悠,青楼里的事她是真不懂,闻言就来气:“嘿,这么坑人,教坊司好大的胆!”  叶一袖心思玲珑,听得小姑娘的言语,心思已然落定不少。一个字,好骗!  再来一句吧:“贵客息怒,主人对奴家如此,奴家便也可死报之,不负主人这份恩情。”  叶一袖是一副楚楚可怜模样,泪水在眼眶之中,似落未落,尽显柔弱可怜之态。  小姑娘见到这般,心中一软,却是又觉得自己不该心软,又问:“狄咏可每日都住在这里?”  “奴家别无所长,主人别无所需,唯奴家这庖厨技艺,伺候得主人一日三餐可口饭菜,主人愿吃,便也算是报答。”叶一袖答得是聪明非常。  赵徽柔又上下打量着叶一袖,问道:“那你都做得什么菜啊?”  “若是贵客愿留,奴家立马便去准备,教贵客也尝一尝,如此招待贵客,也不失了主人的礼仪!”叶一袖姿态极低。  赵徽柔反倒有一种不太爽的感觉,进门的时候赵徽柔可是有过预想的,就是来欺负人的,不说要怎么欺负吧,那也要示威一番,让这外室知难而退,知道皇家公主的厉害,也告诉叶一袖,可别当小三了,赶紧走,否则没你好果子吃。  这会儿吧,反倒有一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感觉,生不起多大气来了,但赵徽柔还告诫自己要生气,抬手一招:“那你便去做,做来尝尝,看看是什么美味佳肴……还能比得上宫……大厨的?”  叶一袖有点没听明白,宫大厨是哪里有名的大厨?她是打死也想不到这个宫,是宫里,是皇帝赵家!当面这位,乃是皇帝膝下 唯一的公主。  不知道也好,如果知道了,叶一袖此时怕就真的要方寸大乱了。  叶一袖便是福礼:“贵客稍待,奴家这就去准备,定然不敢教贵客失望。”  说话间,叶一袖真就下去准备了,有客上门,准备一顿饭也是应该。  赵徽柔倒也不闲着,起身到处转悠着。  头前早已被叶一袖示意了的冬欢,此时已然在门外找到了马义山,马义山便是飞奔往国子监,去找狄咏。  狄咏倒是下课了,听得国子监守门的人来报,门外有人找。  出门一看,马义山,问:“何事这么急?都找到国子监来了。”  马义山立马答道:“大哥,一辆宝车,带着十几个持刀的护卫,车里一个女的,十四五岁模样,直接就进了家门。冬欢让小弟来找你,速速回去……”  “什么?”狄咏惊讶不已,这尼玛还能有谁?他在这汴京城也不认识什么坐宝车带护卫的半大姑娘……  狄咏如遭雷击,一个头两个大,这都是什么事?这是什么跟什么?这尼玛……  怎么回事啊这是?  神经病啊?  皇家神经病?  “大哥?回去吗?”马义山还问呢。  “回,这就走,快快快……”狄咏迈步就走,课也不上了,书都不拿了。  上车就走,走是在走,狄咏还在想,回去怎么办呢?给人赶出去?  有礼有节拜见一下?请人吃顿饭?  还是说:公主,你是好人,但是咱们不合适?  这态度有点不坚决。  公主,我狄咏就是饿死,从这里跳下去,我也不会娶你当老婆。  这有点不识好歹。  公主,你就死了这条心吧,我是不会从了你的。  这有一点娘们唧唧。  “大哥,可是真有麻烦?”马义山还问呢?  “麻烦,大麻烦,找上门的大麻烦,此番若是不能处理妥当,你大哥我,这一辈子,就毁了!”  “啊?这么严重?要不,大哥先找个地方避一避?小弟可以给大哥安排个去处!保准无人寻得到。”马义山出谋划策。  “好办法!”狄咏还点头呢。 第125章 来日十有八九得挨揍 马义山这一套,显然就是江湖人犯事跑路的应对之法,但这套路狄咏显然用不了,还是得回家去一趟。  家门口的持刀护卫,倒是大多面熟,殿前司的汉子,见得狄咏来,还都笑着给狄咏见礼,还打趣起来。  “见过狄承旨,狄承旨可不要忘了老兄弟啊……”  “是啊,狄承旨,什么时候有好差事,还请一定要记着弟兄们,也带着弟兄们奔一奔前程……”  这些话什么意思?自然是有对比就有羡慕,面前这些人,与狄咏面熟,却也并不很熟,羡慕谁呢?自然是羡慕昔日里狄咏在殿前司的那些麾下同僚,而今一个个都混到了官身,杨得忠甚至都凭着军功混到了皇城司押班。  这实在是太让人羡慕了……羡慕得口水都要流出来了,这些人只可惜往日里自己不在狄咏麾下,不然如今也一个个加官进爵……  狄咏还笑呢:“放心放心,来日若有好差事,定是记着弟兄们。”  “多谢狄承旨!”  “狄承旨威武!”  狄咏又问:“里间什么情况了?”  “公主殿下正入席吃饭!”  “吃饭?”狄咏纳了闷了,他还以为那公主一来,自然是公主威风一摆,要打要骂的……  所以狄咏才这么着急赶回来,要救叶一袖于水火之中。  狄咏迈步进院,直入正厅。  果然,公主殿下一个人坐在桌上拿着筷子在夹菜,身边叶一袖站着在给公主殿下介绍菜肴……  然后场面尴尬了……  为何尴尬?  公主赵徽柔,就是寻着狄咏去进学才来这里的,也知道狄咏进学的时候多就近吃饭,不会特地赶回来,毕竟从国子监到武道馆还真不近。  哪想到狄咏中午还回来了……  与狄咏面对面了,公主自然就尴尬了,毕竟女儿家,那是小脸一红,筷子都放下了,人也站起来了。  心中还想:母妃不是说都打听好了吗?狄咏大早出去晚上才会回来吗?  却是公主也忘记了,她母妃苗氏还有交代,让她来这里,仗着气势,三言两语把这外室给打发 了,皇家威严,吓也给人吓走,给点钱也无妨。  所以赵徽柔一来,还故意问了叶一袖是不是良家,是良家就更好说,哪里都去得。是贱籍,那就把销籍也当做一个条件。  这回倒是好,与狄咏来了个面对面,小姑娘家的,还能偷偷会情郎不成?还主动会情郎?这可丢尽了脸。这传出去,那还了得?  这可怎么办?  狄咏也尴尬了,见到公主了,倒也不知道说啥……  稀客稀客?有点太热情。  蓬荜生辉?有点太谄媚。  你是谁啊?诶,这句话就对了!按理说,我狄咏是真不认识你是谁。  “你是谁啊?缘何在我家吃饭?”狄咏开口问道。  公主就更尬了,心想,你真不知道我是谁?有点气,陡然又觉得挺好,既然不认识,那就可以不尴尬了。  那我赵徽柔到底该是谁呢?赵徽柔还在想着,口中再说:“我……奴家……”  “主人,此乃奴家好友,主人见谅。”叶一袖一颗玲珑心,立马主动给公主殿下解围。  赵徽柔看了一眼叶一袖,心中是感激不已,连忙说道:“奴……奴家赵柔,见过狄公子!”  “哦,赵柔是吧?吃,接着吃,我就是回来拿本书,拿完就走,你们接着吃。”狄咏傻呵呵在笑。  其实也是安心了,既然不是他想的那种场面,倒也无所谓了,怕就怕叶一袖被人欺负了。  狄咏还真假模假式的到书房里拿了本书,拿完再过大厅,笑道:“一袖啊,客人来了,一定要招待好,走的时候,得带点礼物回去,如此显得咱们待客有道。”  叶一袖也笑着福礼:“是,主人。”  赵徽柔是一句话也不说,看着狄咏又出门而去,便是大气一松,算是不尴尬了,再看叶一袖,又拿起筷子去尝菜,尝完一口,还酸里酸气:“味道一般……”  叶一袖还答:“贵客见笑,家常手艺,与贵客家中的珍馐自是比不得。”  公主殿下更是傲娇:“那狄咏,就喜欢这般手艺?”  叶一袖还是不气:“许是我家主人惯 在西北,来京城日短,便也未见过什么真正的珍馐美味……”  公主殿下这下满意了一些,傲娇也有人捧场,换句话说,那就是装逼有人接着,心情倒是好了不少。  接下来要说一些打发人走的话语了,奈何公主殿下此时说不出口了,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说起,本来是准备寻个机会亮明身份,然后一通火气的。此时好似连亮明身份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大老婆跟小三谈判的戏码,在苗贵妃看来,这事情她作为宫中的人,那是经历多了,信手拈来。便以为自己这女儿在宫中应该也是熏陶得多了,自也不在话下。  哪里知道这女儿这么不争气,谈判都不会谈,话头都不知道从哪里开始。  狄咏虽然出了门,却就在前面武道馆坐着,盯梢的一大堆,就等着马义山来报公主走了,倒是等得不久,公主就真的出门走了。  公主走了,狄咏就真正安心往国子监去了。  倒是走了的公主,上车就发脾气,自顾自发脾气:“都怪母妃,不是说狄咏午间不回来的吗?怎么回来了?还叫我来,下次让她自己来!”  一旁梁怀吉还安慰:“殿下,无妨的,此番倒也算见着人了,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女子,连做菜的手艺也一般,也无甚厉害之处,这般女子,倒也好打发。”  这话说得公主心情大好:“可是比本公主差得远了?”  “那何止差得远,萤火与皓月之别也,殿下是什么人?她是个什么东西?岂是能放在一起比的?”梁怀吉这张嘴,那自是最会说,一说就能说到公主的心坎上。  就凭梁怀吉这张嘴,那是……来日十有八九得挨揍。  要说这小太监梁怀吉,那还真算是公主赵徽柔身边最贴心的人了,从小便是公主的伴当,一起长大的,感情自然是不差,这梁怀吉倒也不真是一个阿谀奉承之辈,其实也是自小读书学文,琴棋书画的,只要公主学的,他都跟着学了,许多方面比公主还学得好,小聪明也不少。  --  作者有话说: 第126章 子道,大事已成 朝堂之上,梁适的计谋终究是得逞了,开封府吕公绰正愁这事难以解决了,副宰相都亲自催促了,那自然以招摇撞骗把赵清贶判个刺配,如此了解。  吕公绰便以为自己终于算是把烫手的山芋给扔出去了。  谁知七八日后,有人来报,赵清贶竟因为风寒死在半道上了……  吕公绰当场就傻了,一时间朝堂之上,风起云涌,弹劾如雪片,连吕公绰也在被弹劾之列。  以谏官韩绛最为激愤,他第一个在朝堂之上说出赵清贶必然是被厐籍杀人灭口了,不仅如此,厐籍还是授意吕公绰去杀人灭口的,厐籍是怕赵清贶受不得刺配之苦,最终会招出真相。  那说得是有理有据。  韩绛还真不是梁适安排的,谏官本就是做这事的,而且韩绛家庭,那可是不比梁适差多少,韩家,曾祖父就是太师,开府仪同三司,国公爷,祖父也是一样的待遇,父亲韩亿,就是前前前任的参知政事,最后的待遇也与先辈一样。  到得韩绛这一代,亲兄弟就有七人,一个个都是朝廷官员,以韩绛韩缜韩维三兄弟最有出息。这还不说其他叔伯兄弟,真要算起来,韩家在朝的,怕也有好几十人。  韩绛为何喷得最凶?也是要搏出位,喷宰相,那才是宋朝谏官的荣誉。  大宋朝这风气,倒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台谏两院,那就是喷子集中营,那一个个,都是上喷皇帝,下喷百官,不怕喷谁,就怕找不到机会喷。  所谓台谏两院,就是所谓的言官衙门,拿“嘴”当官的衙门,也就是“御史台”与“谏院”。  御史台大概就是纪委与反贪局,有自己的牢狱,有自己所属的调查机构。  谏院大概就是纯喷子衙门,有监察的权力,也会在各个衙门派人手,行监察之职。韩绛此时的官职就是右言正,乃中书门下的谏官。  说到中书门下,那就不得不把大宋朝廷的基本架构说一说了。三省六部,二府三司,外加台谏两院。  三省,就是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  中书省,不恰当的比喻,大概就是皇帝的中央办公厅。  门下省,不恰当的比喻,就是皇帝的中央秘书处。  尚书省,还是不恰当的比喻,那就是国务院。  这三个省,都归皇帝直接管辖。中书省负责起草所有的政策与命令,门下省负责审核这些政策与命令,尚书省负责执行。  所以尚书省下,还管着六部,刑部,兵部,礼部,吏部,工部,户部。  所以宰相的名号,才叫“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就是管着中书省与门下省的官。  为 了给宰相分权,就又弄了一个二府三司。  中书门下,这就是一个府,为政事堂,这是宰相办公的地方。  枢密院,另外一个府,管军事。  这么分权还不够,就又弄了个三司,把盐铁、户部、度支三个职权部门分了出来,弄一个三司使来管辖。  盐铁与度支,这就是管钱的地方,户部,听起来是管人口的,其实还是管钱管土地赋税的。所以三司,基本就等于后世的税务部与财政部的结合体。  台谏两院也就不用说了。翰林院也不必多说,中央党校,加皇帝智囊团,加什么都可以帮着干。  还有一些其他的小一点的部门,比如大理寺,大概相当于最高法院。鸿胪寺,外交部。光禄寺,皇宫的后勤部。太常寺,管祭祀与礼仪,将来考不上进士的晏几道,就在这里恩荫了一个九品的小官,太常太祝……  宗正寺,这个比较重要一点,后来也叫宗人府,清宫剧里,动不动就把阿哥格格弄到宗人府去发落。这就是管理所有皇家子弟的衙门,汝南郡王府赵允让,就是知宗正寺,皇家大总管。  其他的就还有一些馆阁,什么龙图阁、天章阁、昭文馆……  里面也有许多官职,比如学士什么的,有具体负责干活的,修史修典籍之类,更多是文官的荣誉头衔,比如包拯此时就是龙图阁直学士,所以也有人叫包拯为包龙图,就听这龙图阁的名字,管的就是皇帝的“图”,当然,也不仅仅是“图”,还有什么宝物啊,什么宗室家谱之类的……  其实,从隋唐开始三省六部制度之后,其实一直到后世现代,政府的行政制度,基本就都是这一套了,虽然有发展,从六部变成几十个部,但整个框架万变不离其宗。  西方人后来在十九世纪后半叶学了去,把这一套称之为文官制度,最早是英国开始改革,后来全世界都这么回事了,不管总统首相如何选,行政的模式,也还是这一套来自隋唐的东西。  可见这套制度还是十分有效的。  ……  朝堂之上,韩绛开始发力了,接着一众台谏两院的言官群起而攻之,弹劾宰相,就是台谏官员的政绩。  厐籍哪里还招架得住?裤裆里没有屎也沾满了屎。  皇帝也顺水推舟了,罢相,封厐籍为观文殿大学士,暂留京中,等待远任。连带着首都市长、知开封府吕公绰都倒霉了,到翰林院去当侍读学士了,兼任太常寺判官,实属倒霉透顶。  梁适自然是大喜,但是还得憋着,不能在外人面前显露分毫,还得帮厐籍在皇帝面前假装求情 几番,历数厐籍为国效的功劳苦劳。  然后还得一副痛心疾首模样,为朝廷失去如此贤相而感到悲伤。  便是在家中,梁适也不敢露出任何欣喜,逢人便说厐籍如何了不起。  可把梁适可憋坏了,总要找个人透一透,人之常情。  找来找去,也就唯有找狄咏了,也唯有狄咏适合来观看梁大相公的人生高光时刻。  雅苑小筑,薄酒几杯。  四下无人,梁适已然哈哈大笑:“子道啊,大事已成!”  狄咏倒是不配合,反倒一脸的难色。  梁适又嗨了一下:“此事一成,你倒是居功至伟,你说说,可有所求?”  这是要画饼了,或者说也不是画饼,而是要施恩德,要让狄咏以报恩之心,纳头去拜。  狄咏又是一脸的担忧。  梁适终于发现了狄咏面色不对,问道:“子道啊,有何心事?说来就是,老夫自当与你妥当!”  梁适还没正儿八经当上宰相,却已经有一种大权在握的感觉了。说起来,梁适这回,那真是要到人臣极致了,已经没有了进步的空间,说起来那也该他说话大声。  狄咏开口:“相公,下官倒不是自己有何难,便是担忧此事还有反复,帝心难测啊,官家何等人物,怕是相公之事,没有那么顺利……”  “嗯?还有何难?”梁适还真不觉得还有什么难的地方,于情于理,就该他这个参知政事上位了,已经没有竞争对手了。  大宋仁宗一朝,也讲究一个论资排辈、先来后到,从未有过例外。但凡到得中央的官员,人人都可以望一望宰相之位,反正宰相两三年换一个,只要不是太倒霉或者太短命,中央高官,人人都可能熬得到宰相之尊。  这皇帝,还真是手段惊人,这种办法,就是鼓励官员憋着坏弄上司,还要憋着坏互相弄竞争对手。  而皇帝自己呢?当那个裁判就是,如此,这大宋赵家分出去的皇权,才能多弄回来一点。  梁适是真觉得这事稳了,稳稳妥妥,狄咏却还说:“此事怕没有这么简单,官家非常人呐……”  “胡说八道!”梁适不高兴了,大好的局面,狄咏这厮,偏偏要来喝倒彩,这是什么意思?  狄咏没什么意思,就是让梁适不要得意忘形,更重要的是,告诉梁适,你还得用我!换句难听的,那就是你梁适,还得求着我给你出谋划策。  皇帝赵祯这个裁判当了这么久,不知裁决过多少场比赛了,还能被你们这些运动员给忽悠了?还能按照你们这些运动员的想法来判罚比赛?  (这章说明较多,故多写了五百字补一下) 第127章 梁相公脑袋嗡嗡的…… 狄咏又道:“梁相公,且过几日再说,静观其变……”  梁适找狄咏来,就是为了找一个地方抒发一下自己的欣喜,见得狄咏连连浇冷水,脸也黑了下来,问道:“老夫今日寻你来,本是要与你一个前程,你缘何偏偏就要扫了老夫兴致?老夫不当宰相,与你有什么好处?”  其实梁适兴许自己都不知道,他下意识里,其实已经开始有点忌惮狄咏了,不是因为狄咏智计如何高明,而是因为狄咏掌握了他的黑料。  这才是梁适要给狄咏好处的潜在真正原因。  “非是好处也,梁相公,静观其变才是,乐极生悲,否极泰来,此事定然不会真的完全如梁相公之意。”狄咏说着,心想,你等着看。  “扫兴,罢了,今日这酒就喝到这里了,老夫回了,你自去。”梁适气呼呼起身,这天底下最讨人厌的,莫过于人家正高兴,你非要去泼凉水。  梁适真就走了,狄咏笑了笑,正在想自己接下来该当个什么官好?  翰林院?可以,中央党校,高级干部的摇篮。而且还比较清闲,又啥事都能插一手。  开封府?也可以,开封府判官,京城里的实权人物,汴京城内,京畿各县,大小事情一应在手。  台谏两院当个喷子?这狄咏也擅长,当喷子喷得好,前程少不了,不知多少大佬都是喷子出身,真要严格说起来,包拯、司马光之类,都是台谏喷子崛起。  到地方上去任职主官?这倒是高官必不可少的一个程序,只要是大佬,都得有地方任职的经历。但是如今这个时候,还有点不合适,不能离开京城,这条不能选。  再分析一下,翰林院呢,虽然看起来能出头,但是也难熬,更多的是熬不出头的,连欧阳修都熬了这么久还不见出头。  开封府判官,实权在手,一个字,忙!还容易像吕公绰一样受无妄之灾,首都的市政府,还是具体负责干活的,难处可想而知。  台谏好,选台谏 ,只动嘴,御史台最好,偶尔也能动手,又是所谓清流之地,不用卑躬屈膝,而且谁也不服,逮谁喷谁,皇帝照样喷,人见人怕,还不很忙。  响当当一条汉子!  狄咏一边走,一边把自己下一步的路铺好了,必须当喷子!喷遍大宋朝,喷出个步步高升,喷出个锦绣前程。  为何狄咏这么自信呢?自信自己想到哪去当官就能到哪去当官?  因为他知道,梁适还得来找自己。  果不其然,翌日,早间大朝会。  皇帝任命要下来了。  梁适眼巴巴看着高台宣读任命之人。  “……着陈执中以吏部尚书复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昭文馆大学士……”  梁适闻言,差点晕了过去……  接着又听:“……着参知政事梁适同拜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集贤殿大学士……”  还好还好,还好没晕那么早,还听到后面的,梁适庆幸不已……  诶?两个宰相!  这他妈算什么事?两个一模一样的宰相?  皇上,陛下,官家,不是这么玩的吧?  诶,就是这么玩的,两个宰相也不是例外,而是很多时候如此。  只是在梁适看来,厐籍就一个人当宰相,厐籍罢了,就弄两个宰相?那之前梁适想方设法打击竞争对手意义何在?  陈执中是谁?那是真正的老宰相了,论资历比梁适高,论人脉,那自然也比梁适广,连年纪都比梁适大十岁。陈执中,庆历年间就是宰相了,那个时候正值庆历新政失败,内政外交一团乱麻,陈执中没坐稳,不久就给罢了,弄了个吏部尚书的荣誉头衔。  如今,陈执中忽然又翻身了,又拜相了。  梁适还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他哪里想到,一个荣誉吏部尚书,忽然就与他一起拜相了?他心中的竞争对手都没有想到过陈执中这个荣誉老相公。  皇帝还在高台上说一些勉励的话语,不外乎再接再厉,再创辉煌……  梁适脑袋嗡嗡的……  你要说不高兴吧……当宰相 岂能不高兴?你要说高兴吧?反正就是觉得别扭,委屈,这么大一盘棋都下完了,最后弄个“平局和棋”?  还想着大权独揽,连狄青都扶上枢密使之位了……  忽然来了个老大哥又压一头,这是人能干的事?还别说,这位老大哥陈执中,昔日里就以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宰相位,还身兼枢密使!这老大哥才真正试过大权独揽啊,政治军事一把抓!  陈执中这回是咸鱼翻身来了,啥也没干,说上位就又上位了。  有点讽刺!  裁判是黑哨啊!  梁适不免又想起了狄咏的话来,这事怕是不能完全如意,果然不能完全如意。  下朝了,无数人上前来祝贺梁适,自然也祝贺荣誉老相公陈执中,场面一片欢喜和谐。  梁适脸上堆着笑,心里如吃了苍蝇,还得去给老相公见礼,晚辈见前辈,嘴上还要说一些什么老相公一定要多多指点之类的话语。  回到家,梁适立马换了身衣服出门了,去的就是那雅苑小筑。  “柱之上也”飞快把狄咏又招呼来了。  这回梁适一脸黑,狄咏脸带笑,如今狄咏对梁适,那是真少了忌惮,这大概就是“近则不逊”的实际体现了。  梁适黑着脸开口:“莫笑莫笑,你可知晓了?”  狄咏摇摇头:“倒是不知,可是今日大朝会,陛下定夺了?”  “定夺了,陈执中与老夫,同为宰相。”梁适差点就要咬牙切齿了。  狄咏也不笑了,只道:“果然,官家果然都心知肚明,便是没有心知肚明,也有大致猜测,便是知晓厐籍之事与梁相公有关,亦或者官家所想,便是家父一介武夫为枢相,政事堂便要多一个相公,如此才算平衡,果然乃帝王心术也!”  梁适闻言,稍一沉思,点头:“子道,你说得有理,便是老夫棋差一着,未算到这里来。早知如此,何必如此急切……”  急的是你,现在觉得不该急的也是你。  狄咏心中在笑,你们还能玩得过裁判? 第128章 那你可考得上一甲? 却听梁适又道:“子道,你狄家可得与老夫是一条心!”  这话说出来,就有点乱方寸了,这种没有一点语言艺术的直白之语,就不该是梁适口中之言。  权力权力,真是动人心呐!宰相拉着枢相,来抗衡另外一个宰相。  不过话既然说得这么直白了,狄咏便也头一点:“梁相公放心,那是自然的,下官也只认识梁相公不是?家父也承的是梁相公的情分。”  这话就说到底了。  但是梁适还是觉得有些不安,又道:“子道啊?此番贡举进考之后,你可有打算?”  来了,狄咏毫不客气,开口:“愿往御史台!”  梁适吸了一口气,因为这事不好办,狄咏如今是六品,便是以从六品到御史台,那也是侍御史的高位,能当侍御史的,那都是喷子中的战斗机,所谓品性高洁的人,是一次一次战斗中历练出来的,也就是说年纪都不小了。  狄咏看起来实在太年轻,去给一帮三十好几岁、四十往上走的人清流君子当上官?这就是其中的难处。  更何况,狄咏这意思,还有讨官的含义在其中,不可能降职,也没有理由降职任用。那就还得往上走……  宋朝御史台,主官御史中丞,从三品。接着就是“知杂事御史”,这就是副官了,从五品。古代衙门,大多如此,主官与副官之间差距极大,比如知开封府那是四品左右,到得副官开封府判官推官,那就是从六品了。  若是在更小的地方上,许多小地方,一个县可能也只有一个官,其他的都是吏,吏与官是天差地别,压根就不是一类身份。  梁适已然明白过来了,难道狄咏是要从五品的副官?  这难度真有点大了,御史台可是大衙门,也是很重要的衙门,这种衙门可不比其他地方,更何况狄咏也难以服众,皇帝那里,还不一定说得过去。  狄咏最近也没立什么功劳,不能又升官吧?五品可就是高官了,真正的高官。  梁适在为难,又转念一想,最近也不能说狄咏没立功,他上奏的《平南策》,皇帝也觉得可以,政事堂也讨论了,已经开始施行了,这算一功劳。  梁适接着想, 得想理由,却就是没想拒绝狄咏。  狄青,肯定还要在大理立功,应该是会的,狄青作为一个武夫已经到头了,赏无可赏、封无可封了……那就得封妻荫子,就得赏儿子,是吧?这也算一个由头,又算一功劳。  梁适想着,忽然开口问道:“子道,你可考得上进士?”  狄咏也稍稍犹豫一下,然后答道:“应是问题不大。”  “那你可考得上一甲?”梁适又问,一甲就是前三名,状元、榜眼、探花。梁适是在给狄咏凑资历,凑功劳。考上一甲,那也是不同凡响。  这就有点为难人了,考上进士还不行,还要考上一甲?狄咏老老实实摇头:“怕是难。”  梁适上下打量了一下狄咏,忽然一笑:“不难不难!”  这还不难?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梁适又道:“状元榜眼倒也不多想,这探花郎嘛,那是真不难,一甲,乃殿试陛下钦点,你长得这么俊朗,正好符探花之名,到时候殿试之时,老夫在侧,帮你与陛下说上几番,十有八九能成!就点这个探花了!”  梁适这是什么意思?意思就是探花郎,从唐就有,北宋也有,本来不是指的一甲第三名,就是在进士庆祝的宴会上选出了两个最帅的进士大帅哥。  到得北宋中后期,探花郎才慢慢开始用来指代第三名,有了这个渊源,有了狄咏这“人样子”的俊朗,再加上梁适到时候带人在皇帝身边吹上一吹,探花郎探花郎,不就到手了吗?  长得帅,在古代,永远都是第一生产力!  宋承唐制,殿试,选官,有一个规矩,所谓“身言书判”四个准则,身在第一位,首先就是要长得帅,美丰姿,这不就是狄咏吗?  其次是言,看你说话,辩论,言辞达意。接着是书,就是要有一笔好字。再就是判,文理所长,肤浅理解就是逻辑能力如何,文笔好不好。  狄咏自是不知道自己“人样子”还有这么多好处,却是看着梁适,心中大呼牛逼,聊几句天,殿试的名次都给定了?  梁适这回不为难了,开口笑道:“子道啊,好好考,此事便应了你,待得殿试放榜,到时候包管你到御史台 升迁任职!”  还有半句话梁适没说:你干不干得下去,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到时候被人排挤了跑回来再求调动,那就有趣了……  “多谢梁相公!”狄咏正儿八经拜了一下。  “好了,那便也说说老夫之事,你谋划谋划,剖析剖析,老夫这心里啊,如何也安稳不了。”梁适说正事了,总要有个对策,荣誉老相公陈执中可不是好打发的人,作为晚辈还得敬着仰着,实在难受。  梁适这是关心则乱。  狄咏想了一想,说道:“梁相公,谋划之类便不必了,只一事即可,若下官为御史,陈相必罢!”  梁适看着狄咏,狄咏一副成竹在胸,不似作伪。  梁适还心中合计,狄咏这人,智计如妖,此时讲的是条件,只要去了御史台,陈执中肯定罢相,以狄咏那些害人的心思,梁适倒是信了七八分。  那就等着狄咏当御史?  无论如何也得给狄咏把这事办成了,如此才是交易,各取所需。  人就是这样,请人办事吧,他不收礼,只是嘴上答应,你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没底,一旦他收礼了,那就放心了,就觉得此事十有八九要成了。  “也好,你自去备考,可一定要考上才是!若是经义之中有何不解的,可到府中来寻老夫,老夫自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老夫向来耐心,诲人不倦。”梁适还叮嘱狄咏,就是生怕狄咏考不上,一旦考不上,这事的难度就大了一倍。  得,又来个当老师的,生怕狄咏落榜。  倒也不必,狄咏身边老师已经成堆了。狄咏答道:“梁相放心,定然考得这个进士!”  “今日相谈甚欢,到此作罢了,来日再见,你回去之后,定要苦读不辍!”梁适起身,还下意识抬手,倒也不是什么正式礼节,却也抬手来了那么一下。  就是这一下,便是心态的变化。  陡然间,狄咏似乎有了一点点点点与梁适平起平坐的资格,至少让梁适对狄咏不再只是俯视,也开始有了平视。  狄咏自是不能真的泰然受之,立马回了一个躬身大礼:“相公留步,下官自去。”  (ps:都补上了,不欠了,累死了!书友们早安!) 第129章 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长假结束了,各个衙门又要开始上班了。  唯有狄咏有些无所事事,读书倒是用功,练字也用功,欧阳修那里去了无数次,一次一次换书读,胡瑗那里自也是去了许多次。  也是因为这个时代的书本就字数不多,狄咏也多是囫囵吞枣,“课外书籍”只求一个涉猎。  但也并非是说这个时代的书真就那么好读,书的字少是因为这个时代记录文字的方式限制,并非是因为内容不够,越是字少的书,越是凝练,微言大义,用最少的字达到最高的内容表达的容量。  这也是古文言的优点之一,到得记录文字的方式限制越来越少的时候,,这个优点也就会变成缺点,变相提高了书面文字的阅读障碍,提高的读书的门槛,也提高的知识传播的门槛。  若是狄咏往后真的去什么翰林院,或者馆阁工作,那就是读书的进阶模式,那里的书也就更难读了,历朝历代官方正史,光这一项,就有几千万字,再加各种注解,又是几千万字,再加其他印证辅助书籍通读,又是几千万字。若是还要负责修撰一类书籍,那工作量就多了去了。  所以还真不要小看了各种学士封号的人,比如欧阳修,就有负责修史的工作,真工作起来,可也不轻松,学究天人这种词,用来形容许多学士,那也是很合理的。  说到史书,中国的史书有一点很尴尬,那就是多记录自己的苦难,少记录别人的苦难。这大概可能也有汉朝公羊儒的影响,为何呢?因为公羊儒记仇。  所以中国从汉朝开始的儒家修的史书,就一个字,记仇。永远只说我多么苦逼,怎么被人打了,如何惨,惨不忍睹。  到了别人惨的时候,常常就一句话,甚至一个词。比如:某地不服王化,夷之!  所以儒家史书上,看到的都是我被谁杀了多少人,怎么杀的,敌人怎么残忍。  却是转过头一想,中原黄河文明,是怎么一步步变成这么大的地盘的,这块巨大地盘里面的其他人呢?他们的故事呢?他们都到哪里去了?  看史书的时候,写史书的人略过去了太多内容,记载之上常常就一句话一个词,夷之,夷之,夷之,就给夷没了。什么是夷之?夷这个字嘛,倒也好解释,两个词:夷为平地,夷灭九族。  只可惜,这些被夷之的人,大多数没人知道他们的故事,大部 分消失得无声无息,那悲惨的过程也被儒士归纳总结成了“夷之”两个字。甚至还有许多人连“夷之”两个字都不配拥有。  儒家史书,一个宗旨:反正我最惨!后世子孙,你们都记着这个仇,我都写在史书里了,我最惨!重复一遍,我们最惨!  这话里面有一句潜台词:要报仇,要报仇,九世之仇,尤可报也!  其实这话后面还有,公羊问了,孔子还答:别说九世了,十世都要报!(王道复古,尊王攘夷,十世之仇,尤可报也!)  公羊里还有话:九世犹可以复仇乎?虽百世可也!  这话就说到底了,反正只要你搞我一下,我世世代代跟你没完,我小本本里都记着,世世代代跟你没完没了,除非你死了。  儒家史书,很大一部分意义就在于此。  儒家的价值观,就是这样的。其实后世依旧还是如此价值观,就如德国侵略法国,杀犹太人。德国人跪地忏悔了,这事就过了。  中国人不行,日本人就算跪地上磕一万个头,这事也过不了。必须得让我出完气再说,“文明”社会,肯定不把你“夷之”了。但得真正顺了这口气,这段历史就真的可以在史书中过去了。  历史长河,几千年的基数,起起落落无数,其实太平日子才是历史主流,奈何乱世才是史书的重笔。  史书而下,匈奴,鲜卑,柔然,突厥,契丹,女真……  都没了。  读儒家史书的人,依旧还在。  读完史书,还在骂,对着史书,也要喊打喊杀!  就如创造历史的人,比如汉朝,匈奴已经被几代汉人打得抱头鼠窜了,已经不成威胁了,甚至躲得远远的,汉人还是不行,看一看史书,你妈的,原来你以前这么欺负老子祖先了?还得追,追到天涯海角,让你彻底从我最远的视线里消失。  可能当时最后的匈奴人也很懵,好几代人的事了,我又没有你们儒家那种史书,我甚至都不知道原来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都成这样了,你为什么还追着我打?  突厥也一样,历经几代人,都跪下来喊过爹了,唐人看一看史书,又是你妈的,不行,喊爹也不行,小本本里看着让人难受,得加倍偿还,接着打接着追!  打到突厥彻底在东方消失为止,打到突厥变成了西方的塞尔柱突厥,变成了奥斯曼土耳其,变成了后来的土鸡二哈……  明朝 依旧,人家早已回草原了,啥啥都还给你了,许多蒙元人的祖坟都被你挖了,也是不行,还要与蒙元鞑靼死磕,皇帝都磕进去了。  最后倒是便宜了满人,为什么满人崛起这么快?从东北而起,却能通过各种手段快速控制了草原?纵横欧亚的草原蒙古人怎么忽然就这么拉了?被一个人口都不多的满人收服了?  因为草原的力量被大明磕坏了、磕乱了,只能磕头了。  近来二三百年,历史上不过短短如沧海一粟,就如五胡十六国加南北朝,也是二三百年,然后就是隋唐而起,天可汗的荣光,西域都护万里,突厥变成土鸡……  说句更直白的话,就儒家这史书看起来,都二十四史、二十五史了,公羊依旧在,小日本肯定还有一劫,因为中国的史书翻不得。  如此看历史,狄咏倒是找到了一个新角度,独独这大宋朝的历史,让人难受。这大宋先天太畸形,开国之前,燕云十六州就被石敬瑭这个儿皇帝送给了契丹人,也就没有燕山山脉,所谓燕山山脉,就是“北京”北边的那一片山脉,就是后世之人到北京逛的长城所在地。  没有了这一片长城,也就没有了长城辐射出去的一片养马地,就只剩下华中平原的一马平川,宋人的苦逼,很憋屈,很委屈。  西北又崛起了一个党项西夏,吐蕃羌人也跟着契丹与党项屁股后面耀武扬威了。也就更不谈汉之张掖,唐之陇右,什么西域都护就更不谈了。  这大宋朝要想破局,要想重复荣光,眼前两个问题需要解决,北边燕云,西边走廊。宋人尝试过,赵二意气风发尝试过燕云,失败了。  而今,其实已经是步入了一种得过且过的和平,与辽修好几十年,不打了,兄弟之国。反正你契丹大辽也说“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与中华”,兄弟之国,可以接受……  与党项也修好了几次,但是西夏党项人还要打,不大打也要小打。  说白了,大宋朝,锐气已失,已经步入了一种关门过小日子的心态,也就步入了一种混吃等死的节奏里。  狄咏,显然开始意识到了这一点,这是他读书的收获,兴许从这一刻,他才真正知道自己这辈子该干点什么,目标越发清晰。  (这一章,不算更新,但就是想写,一写就停不下来,给大家一个另外的读史视角。接下来,还有两章。) 第130章 生子当如狄子道 这两天,邕州传来消息,狄青上书,请准大理段氏与高杨两家派人到善阐府来谈判……  谈判的内容就是关于把善阐府还给段氏,高家也不派人不派兵到善阐府,杨家也不派人不派兵到善阐府,让段氏重掌大权,只要两家谈拢,狄青就退兵而回。  这办法显然是狄青想出来的。  这倒是把狄咏给愁得啊……  开疆拓土就开疆拓土,还当什么好人?道德过于高尚了。  万一高杨两家真就点头答应了呢?等你狄青一走,两家比着赛往善阐府去,难道真的又从邕州出征去打?不去打,大宋的脸又没了。  去打吧,到时候万一高杨两家真的快速决出了胜负,整合了朝野,举大理一国之力,那就真不好打了!胜负难料。  狄咏今天是终于到了衙门里,他正儿八经的上班单位枢密院,这倒霉爹,拖后腿,尽出馊主意,这回倒好,换狄咏给狄青擦屁股了。  到衙门里找孙沔。  孙沔倒是没在意这件事,直接把狄青上书转给了皇帝,待得狄咏来说,他还问呢:“怎么?此事有何不妥?”  狄咏连连点头:“不妥,大大的不妥。”  孙沔心中一紧,枢密院的差事,可不能出问题,连忙问:“哪里不妥?”  “不妥之处有二,一是将来,万一高杨两家口头答应了,只待我大军一走,立马入善阐府开战,胜负一分,挟段氏令全国,朝野一合,我大军发是不发?”狄咏问着。  孙沔心中,其实不愿意打仗,因为打仗是麻烦事,没有人愿意给自己找麻烦,见狄青之奏,他本也是乐见其成的,就是想着感觉把大理之事解决了,免得麻烦不断。  而且儒家道德之下,狄青所奏,那是很合理的。  此时听狄咏一说,他自是知道狄咏所言之意,却问道:“以我大宋之威,高杨必然忌惮,岂敢背约?”  狄咏答道:“还请孙枢密细思其中,权柄动人心,这世间哪里有人绕得过去?高杨互疑,必会动手!必然背约!”  这是敢不敢的事吗?这是干不干的事!  这是猜疑链,杨家怕高家这么干,高家肯定也怕杨家这么干,最后就是都以最快的速度干了。更何 况大理还真不是毫无缚鸡之力的小国,干完也还有一定的自保能力。  对于高杨两家而言,不干让对方先干了,那就是大势已去。干了,还能奋勇一把,赌一个大理国主之位。  这会不干?  孙沔深吸一口气,沉思片刻,问道:“子道,不妥之二呢?”  狄咏知道,孙沔显然是认可了他的理由,便答:“帝心!”  “帝心何以?”孙沔听到“帝心”,有点急了。  “开疆拓土,青史万代,天子所求,可是寻常事?唯有青史而书,才是天子功勋。”狄咏说得不直白,却也很直白。  就是皇帝一辈子,求什么?不就求个史书上的功绩吗?看史书的人,看破了天,不就看个以前的皇帝又把哪里的土地收入了囊中?  你得知道天子的需求,所以你想把官当好,就得按照客户的需求来。  “这!陛下仁厚……”孙沔口中说着,却也不自信,说完一半,自己又思索了起来。  “再仁厚的陛下,那也是陛下!否则这么些年,与党项打这么多仗作甚?”狄咏接话更快。  孙沔在班房里已经踱起了步子,来来去去……  待得脚步一停,问了一句:“依子道之谋,该如何处置?”  狄咏等的就是这句话,从怀中掏出一本奏折递给孙沔:“此奏,事无巨细,皆陈明利害,孙枢密到政事堂之时,送去即可。”  奏折这东西,还真是有程序的,一般人的奏折,并不能直达皇帝书案,得先经过中书门下的政事堂,让政事堂的相公们先看,小事都是相公们直接批复的,大事才会上奏。  所以宰相的权柄就来自这里,什么是大事,什么是小事,决定权在相公们手中,这可以说是士大夫分得的皇权,但也是无奈,全国上下,州县上千,还有军务,皇帝就是二十四小时不睡觉,一个人也处理不完这么多公事。  这也是前文所言,许多消息,为何皇帝收到的肯定是第二手。  孙沔接过奏折,打开就看,狄咏论述,主要还是围绕着刚才所言的背约之事,但文中也有些许暗示开疆拓土的意思。  只是没有说明名正言顺去开疆拓土的具体办法,其实办法狄咏心中 也有,比如高杨两家,必然还会开战,而且时间不会等得太长,因为杨家掌握了段氏,不论如何,肯定想要解决掉高家这个威胁,而高家呢,肯定更想重新夺回段氏。  一旦开战,机会就来了。  平乱嘛!为了一己私利打仗,百姓多苦?解救百姓,解救段氏国主,多么伟光正?  解救完呢?  解救完,顺便帮段氏国主重整河山嘛!  河山整完呢?封赏嘛!  封段氏国主为什么侯,或者什么国公,甚至还可以特例世代沿袭,多么仁义!这还得是人家段氏主动上书求的封赏,更仁义了吧?  那整完的河山,朝廷派点官,派点兵,没问题吧?  这不就开疆拓土了吗?  又仁又义!  这番话,现在狄咏还不说,得吊着,得自己找个合适的机会,亲口与皇帝密谈私聊。因为这事不能说,说出来别人知道了,那就不仁义了,只能做,按这个程序做就仁义。  而且,这还是狄咏露脸的机会,更是狄咏的功劳。  孙沔看完狄咏的奏折,点了点头,其实心中依旧还是有点不乐意,因为平白增添了太多麻烦,却也知道这事必须得奏上去,否则按照狄青的办法来,到时候怕真是后患无穷不说,还让皇帝不爽。  所以孙沔说道:“也罢,看来狄枢相之法,还真不可取。你这是为你父亲查疑补缺,当真不凡,也是不易啊。”  “孙枢密辛苦。”狄咏还行礼,一副谦虚模样。  “人说,生子当如孙仲谋。如今啊,倒是生子当如狄子道,与你谋事几番,当真文武双全,智计尤甚。老夫有子,名为之文,来日介绍与你相识,当多多走动才是。”孙沔这话,夸狄咏是其次,托付才是真。  世家大族,皆是如此,一代人一代事,计之深远,自是聪明人。也是孙沔儿子孙之文不太成大器,但凡大才在身,也不必如此托付。  “孙枢密见外了,有暇定去府中拜会!”狄咏倒也明白,也不必孙沔介绍了,带着礼物上门就是。  “好好好,定是好酒好菜好招待。”孙沔心喜,连连点头。  --  作者有话说:  前一章,卡在审核许久,删除了许多才过审,抱歉抱歉! 第131章 父皇夸谁好才俊呢? 狄咏回去继续苦读了,孙沔帮着狄咏把奏折送到了政事堂,也与政事堂的相公们谈论了一番,为狄咏奏折所写之事背书,狄咏的奏折也就到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孙沔还在政事堂把狄咏好一通夸赞,有些事就是这么简单,利益共同体这种事情,并非都是一起赚钱一起升官什么的,比如还有托付子孙。  之前孙沔与狄家或者狄咏,那还只是一个人情关系,我欠你一点人情,我还你一点人情。  而今便已经慢慢有利益共同体的意思了。只要狄咏承了这个情分,孙沔自然得不遗余力把狄咏托一下,狄咏有了前程,将来孙沔的儿子孙之文自然也就有了照拂。  倒也不求孙之文如何身居高位,但至少这份孙家读书做官的传承不能断了,只要不断,子子孙孙,定然还能有出将入相的那一天。  这才是孙沔主动在相公们面前夸赞狄咏的原因所在。当然,前提是狄咏是一个值得托付的潜力股,有这个资格被托付。  梁适听得孙沔如此夸赞狄咏,倒也是一直含笑不语,狄咏什么人,他可比孙沔更加清楚。  唯有老相公陈执中说道:“这个狄咏狄子道,是那翰林欧阳学士的弟子吧?倒是有趣,与他父亲政见相左,却还上书来奏,与父对台,哈哈……妙人。”  这事倒也有趣,这是狄咏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情。爹的政见,儿子反对,这倒不是不孝,而是真有趣,怎么解释这个有趣呢?  就得看是什么人的视角了。  接着陈执中又道:“不过这奏折所言之事,倒是见地颇深,孙枢密夸的也有道理,还真是个才俊。”  老相公这么说了,梁适立马也开口:“此子大才!文武双全,实乃不可多得之后辈,凤毛麟角的人物。”  为什么梁适也跟着夸狄咏?因为要给狄咏高难度升官,要给狄咏点探花郎,到时候殿试之时,多陈执中说句好话,那效果必然更大。  狄咏升官要干嘛?要喷陈执中下台,最后,让陈执中自己打自己,有趣不?  陈执中还问呢:“这个狄子道年岁几何啊?”  孙沔答:“十九。”  “嗯?”陈执中很意外,因为狄咏已经有字了,他还以为狄咏怎么也有个二十好几岁了,是个成年人。又道: “嘿,好家伙,这字倒是取得早,后生可畏!”  “此子……好似今年进考吧?倒是听欧阳学士提过一句,倒也不知如何……”梁适暗搓搓下套呢。  “就凭这奏折之文,洋洋洒洒,条理清晰,见地深厚,可见一斑,唯独这笔字稍显平庸,想来是下笔心急,无伤大雅,近来还听得家中姬妾多唱他的词曲,文采斐然,当是不差的。”陈执中点评着,却哪里知道,狄咏这里还能是个小套路。  “嗯,如此说来,许是一甲之选……”梁适点头答着,好像是他在附和陈执中一般,这就是套路深。  孙沔闻两位相公之言也是大喜,立马接道:“那定是错不了,但凡狄子道不出差错,一甲无虞。”  陈执中捋着胡须,还笑呢:“我大宋,人才辈出,文风鼎盛,实乃社稷之福也,今年贡举,若是多出几个如狄子道这般的大才,更是一大幸事啊!届时鹿鸣之宴,当浮一大白。”  鹿鸣宴,取“呦呦鹿鸣、食野之苹”之意,就是考完试,诸多考生的庆功宴,也是感谢老师教导的谢师宴,更是拜请上官们提携的时候。  三人皆大欢喜,各自欢喜各自的……  奏折送到了皇帝赵祯的案几之上,赵祯自然得看呐,但凡送来的奏折,那都是“大事”,赵祯是个勤政的皇帝,必须看。自己有想法的,现场批复,还要到中书门下复核一遍,如果中书门下不同意皇帝的意见,还会给皇帝打回来,重新商议定夺。  若是皇帝批复之时游移不定的,那就会直接召政事堂的相公们来开小会,也会召涉及商议之事的有关部门的人来,商议定夺。  若是需要朝会上再作扩大会议讨论的,那就大朝会再来议论。  这皇帝,也难!  不是真的王霸之气一发,满场跪地磕头直呼陛下圣明。  其实,这才是历朝历代绝大多数皇帝的常态。昏庸呆傻变态的那些皇帝另说。  当然,皇帝也还是可以在某一件事情上一意孤行的,怎么商议都不听,朕就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来,那也是可以的。之后什么大臣死谏,言官来喷,也是正常,都是博弈。若是一个皇帝这种事情做多了,其实后果往往并不好。  因为对于国家管理的这种行政方式而言,其 实也是为了更加负责任,理论上来说,并非坏事,而是好事。如果国家大事真的都由皇帝一个人决定这样搞那样办,那才是真不负责任。  许多时候,反而越是那些一代雄主,就越听人言,大概就是这个道理。所以一代雄主成就事业的时候,反而多出名臣。  皇帝赵祯在御案前坐着,一篇一篇的看,终于是看到狄咏的这一篇了。  看着看着,皇帝就笑了……  开心,很开心!  狄咏奏折之上的内容自然是让皇帝开心的原因之一。  更让皇帝开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就是政事堂陈执中所言,与父亲政见相左,还上书来奏。有趣!  皇帝这里的有趣,那就好解释了。  士大夫儿子与武夫老爹不是一路人!  这实在让皇帝开心不已,狄咏还真不是那种武夫家的愚蠢应声虫,不是狄青说什么,狄咏就应什么。  “子道”这个字,还真没取错,《荀子·子道》这篇里的道理,狄咏真看进心里去了。  皇帝赵祯,还开心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这一下,皇帝赵祯的一块大心病,至少去了一半。  开心之下,赵祯不禁自语:“好才俊!”  书房门口传来姑娘的脆声:“父皇这是夸谁呢?”  赵祯转头一看,笑着,却是斥责:“你啊,当真好生无礼,门外没人守着吗?”  皇城内唯一的小姑娘赵徽柔连忙吐了吐舌头,矮身一福:“拜见父皇万安!”  “假惺惺……”赵祯还笑着,其实也是打趣,开口喊道:“来人呐……”  门外内侍太监进门躬身。  “这份奏折朕已批了,先行送回政事堂。”皇帝赵祯,朱批御笔六个字:依此回复处置。  内侍近前来接,皇帝忽然又停住了,想了一想,又拿起笔,再写:此奏一并送往枢相亲手。  直接让政事堂把狄咏这份奏折直接送到狄青手上去,如此当作朝廷回复。这皇帝也有小心思?让狄青知道是他亲儿子反对他的意见?  如此内侍才接过奏折,躬身后退,出门转身,直奔政事堂。面对皇帝,可不能转屁股就走,大不敬,得一直后退着走,后退到门外才能转身用屁股对着皇帝。  一旁的赵徽柔见老爸终于处理完事情了,又开口:“父皇适才夸谁好才俊呢?” 第132章 被欺负的公主与赌神 皇帝见得赵徽柔还问,便是一笑,笑得有些玩味,还反问:“柔儿,此番朕又给你物色了一个,比那狄家子还好,刚才就是在夸这人,朕也是想着你既是不喜那狄家子,便也不强求,换一个更好的就是……”  赵徽柔愣了,心想,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那狄家子了?  却听皇帝又道:“新寻的这人绝顶的好,此番进考,必然能中,文才斐然,思维敏捷,忠贞爱民,大公无私,最重要的是他有治世之大才,论策极佳,比狄家子好上几倍不止。”  老爹骗闺女,越骗越真。  赵徽柔听得皇帝把这人都夸上天了,摇摇头:“我不信,不信他文才还能比得过狄咏……”  “你却是不信?来来来,头前他还写过一篇奏折,给你看看……”皇帝赵祯还真假意在找,其实案前也没他要找的东西,真说起来,也就是狄咏头前还上过一份《平南策》。  “哼!我不看!”赵徽柔头一偏,这是要生气了,要人哄……  “不看也罢,反正这次,便是无论如何也不改了,就他了!过几日就下旨赐婚!”皇帝也虎着个脸,这戏要演全套。演这戏,也是为了最终再确认一下,避免到时候万一还来个什么反复。  这回赵徽柔是真急了:“父皇,您是皇帝,您可是天子,怎么能出尔反尔呢?”  “什么出尔反尔?你说的是狄咏之事?”皇帝故意发问。  “对,你就是出尔反尔……”  “那事又未定,朕又未与他父亲狄青说好,怎么能算出尔反尔?挑驸马,那就得挑嘛,有更好的,那肯定要换的。”赵祯一个浸淫人心几十年的皇帝,忽悠起女儿来,那真是手拿把掐。  “我……我……”赵徽柔又急又气,又气又急,却又说不出什么真正直白的心思来。  “你什么?有话你就说,你既是不喜欢狄家子,那自然不能勉强!但也总不能不嫁吧?”赵祯看女儿这反应,其实已经胸有成竹了,知道这事成了,却是这恶趣味上瘾了,非得再逗弄一番。  “我……那我就不嫁了!”小姑娘心性,说出来的话不过大脑。  “这还了得?适龄不婚,你可是想犯律例?”赵祯恐吓自家姑娘,也是因为律法本就是如此,姑娘年纪大了不结婚,那可真是要犯法的,官府先会警告你,再不结婚,就要罚钱,再不结婚,那就拉你家人坐牢。  历朝历代皆有类似法律,人口就是这么“逼着”生出来的。  “父皇……嗯……我不依,父皇就是欺负我……我就是不依……”姑 娘家,就这招了。  赵祯也架不住女儿来这招,连忙起身去安慰,拍了拍头,问道:“那要不……就嫁狄咏?或者看看朕又给你找的这个人?朕肯定是疼爱你的,给你找到满意为止。”  “不找了,不找了不找了……就不找了!”撒娇,或者撒气。  “那那那……那就不找了,那就狄咏了!”赵祯已然笑出来了。  话说这,小姑娘脸一红,低头了,也不多说了……  得,妥了,就这么回事了。问个确实的心意,还真煞费苦心。  赵祯大手一挥:“朕再写封信给狄青,到时候一并送去,把此事谈妥定下!你只管回去等候着,莫要生乱,只待狄青回信来了,朕就赐婚!”  小姑娘忽然一抬头,眼珠子一转,翻白了:“父皇明明知道,哼!欺负我……”  说完小姑娘转头就走,把屁股对着皇帝陛下,大不敬!  按规矩,这怎么也得弄到宗正寺去打一顿板子,就打屁股……  皇帝陛下还笑呢,捋着胡须,哈哈大笑……  此事另外一个当事人狄咏,完全不知道自己还是没有摆脱这倒霉的公主,还高高兴兴去孙沔家。  大包小包自不用说,基本礼节,也是舍得花费的。  孙沔倒也不知道狄咏来得这么快,听得门外禀报,连忙吩咐人开始备宴,不过他倒是不急着出门,他也没有必要亲自出门去迎。  反而派人去叫自己的儿子孙之文,然后让孙之文出门去迎接。  这一来一去的,倒是让狄咏等了一会,门口来人,一个小年轻,一身的……赘肉,脸上带笑,这一笑,眼睛都没了,倒显得有几分憨态可掬。  “小弟之文,见过狄兄,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好家伙,这大胖子,一看就是家里有钱,没钱还吃不出这么胖来。  “客气客气,贤弟请!”狄咏自也是一脸的笑。  两人入内往左,通过回廊往正厅而去,狄咏还问呢:“贤弟平常里喜欢一些什么事情啊?”  孙之文倒也不内向,笑道:“打马,牙牌,骰子,蹴鞠,相扑,皆是喜欢……”  狄咏立马转头一看,人才,会玩,像个官二代。  什么是打马?就是宋朝特有的一种棋牌游戏,类似麻将的模样,却是卡牌游戏的打法,就是赌博用的。  牙牌,就是牌九,推牌九,这也是赌博,骰子自然也是赌博。  蹴鞠就不谈了,看孙之文这模样,也蹴不起来,只能看的份。这大胖子,相扑兴许合适,奈何这官二代也不可能亲自下场跟人打架。那这两样也就还是赌博了。  宋 朝律法,明令赌博。只奈何这一条已是形同虚设,从皇宫大院到贩夫走卒,皆喜博戏,而且赌博的方法也越来越多,五花八门,连泡个茶都可以拿来比斗。宋朝后来甚至有皇帝喜欢促织,也就是斗蛐蛐,天下官员满世界找蛐蛐往皇宫里送。  李清照就是个赌神,最喜欢打马,李清照除了诗词,几乎没有什么文章传世,只留下三篇文章,这三篇文章皆是关于打马的,比如《打马图经》,也就是打马赌博秘籍。  在李清照另外一篇《打马图序》里,她明确写下了一段话:我李清照这辈子最喜欢赌博了,不论什么赌博方式,就没有我不喜欢的,为了赌博我可以不吃饭不睡觉,而且不论大赌还是小赌,我李清照从未输过,为什么我李清照这么厉害呢?因为我精通罢了。(予性喜博,凡所谓博者皆耽之,昼夜每忘寝食。但平生随多寡未尝不进者何?精而巳。)  李清照一个官二代,抽烟喝酒烫头……呃……是沉迷喝酒,经常怼人,爱好赌博,主动离婚,大宋文艺女青年、古今第一的女文豪。  可见这大宋朝的风气……  孙之文看起来,也就是大宋官二代的标配了,反观狄咏,他是西北乡巴佬进城,一个枢相之子,完全没有跟上时代的步伐。  却听孙之文又道:“狄兄,可有一件大憾事,当时你那天下第一武道会夺魁,小弟却不在现场,当真遗憾呐,也不怪小弟不去捧场,实在是当时随家父去了南方……”  孙之文,这是在拉近关系,显然也是一个灵光的人,拉关系的方式也是他擅长的,显然他也认为狄咏有与他一样的爱好,不然也不会搞个什么武道会,这就是投其所好。  倒也不是孙之文有什么错,而是狄咏另类,按理说枢相之子,又在京中多时,岂能不喜欢博戏?你看晏几道,十几岁青楼都会逛了。  反而这孙之文,待人接物,言语谈吐,甚至有点自来熟,有陌生人找话题也极快,还真是高情商的表现,擅长与人打交道。  狄咏闻言笑答:“无妨,今年还有第二届。”  “那好那好,不知这第二届狄兄可还去比斗?”孙之文又道。  “如今有官身,倒是不方便了。”狄咏摇着头。  “那倒是可惜了,小弟在京中,可有不少好友,平常里多喜欢相扑,本还想拉着一起去为狄兄捧场的……”孙之文的好友,不用说,都是一帮官二代,喜欢看相扑不假,更喜欢赌钱。  几番言语,已然入得厅内,狄咏上前见过…… 第133章 你是我亲大哥,这爹,不要也罢 倒也不必介绍什么了,坐着闲聊,然后开宴。  孙沔作为老父亲,那是一边夸狄咏,一边训儿子,然后还要让儿子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这种场面,古今皆同。  狄咏自是知道自己来干嘛的,也得谦虚:“孙枢密不必如此谦虚,之文贤弟可不是枢密说的那般,我看之文贤弟,过人之处不少……”  “他能有何过人之处,文不成武不就,空长一身肥膘肉……”孙沔斜眼看着自己的儿子,便是一百万个看不上,原来只是一百个看不上,今日有狄咏在旁比对,就成了一百万个看不上了。  最尴尬的莫过于孙之文,低着头,如受气的小媳妇一样,想来也是习惯了,习惯于老父亲的否定与打击。  却见狄咏连连摆手:“诶……孙枢密,那你这就是看走眼了……”  孙沔见得狄咏不说说笑,纳闷了,问道:“何以?”  “你看之文贤弟,年纪轻轻,待人接物那是滴水不漏,我与之初见,便是来去之间,已然相谈甚欢,几言几语,已经好似熟悉多时,枢密可莫要小看了,此也乃大才也!寻常人可无此等能耐。”  狄咏还真不是瞎说,虽然孙之文与他找的话题有些偏差,并没有真的几言几语聊到狄咏的点子上,但也只是因为孙之文年纪还小,见识不多而已,这能耐是实打实的。  孙沔想了一想,没有一个老爹真的愿意自己的儿子一无是处,狄咏这么说,其实他内心是高兴无比的,怕就怕狄咏真的看不上自己的儿子。  一直臊眉耷眼的孙之文,忽然听得狄咏夸赞自己,那是头一抬,眼带光,激动啊,感激啊!  兄弟,你懂我!只有你懂我的好!  高兴归高兴,孙沔还要装作不快,却道:“你要这事啊,那倒是……你看他身边,聚得一堆的狐朋狗友,京城里的那些纨绔子弟,就没有他不认识的,平常啊,唉……说起来都气,花钱如流水,若不是老夫还有这么点俸禄,早已让他上街讨饭去了。”  这就是顺着狄咏的话变相在夸了,狄咏自然还得夸:“枢密莫要小看,这天下之事,皆是人与人之事,有此能耐者 ,便是人中龙凤,来日必然不差!”  孙之文更激动了,好似黑暗中有了一点光,兄弟,你是我的亲兄弟,不对,大哥,你是我的亲大哥!就凭大哥你如此懂我,如此看得起我,你就是我的亲大哥了!  这个爹,不要也罢!  不要也罢的爹,忽然转头看向了孙之文:“你说你,有子道夸赞的这么好吗?”  “父亲,我……”孙之文一时语塞,是有呢?还是没有呢?我也不知道啊!  “有,绝对有。之文贤弟面相和善,所以不显城府,人人见了都会少防备多亲近,而之文贤弟呢?却又是藏拙其中,聪慧灵光,只要在合适的地方,必然前程远大!枢密平常里也不必过多打压,打压多了,人就显得毫无气度,如此倒是真难成大事了,一旦气度在身,那之文兄必然如有双翼,可为大才也!”  狄咏继续夸,这逻辑是没问题的,顺带还批评了一下孙沔这个老爹。  孙之文这个感激感动啊……就差落泪了,这不是亲大哥,什么是亲大哥!  “如此说来?老夫倒是还有不是?”孙沔在接受社会主义家庭教育的洗礼。  “人呐,总是这般,陷入一种自我怀疑之中,又岂能对其他事情抱有自信?又岂能成事?”狄咏,家庭教育专家。  “嗯,有礼,倒是真有几分道理。且吃一杯!”孙沔接受完洗礼,一杯酒下肚,转身又与儿子说道:“以往为父有些不是,你往后可要好好努力!”  这就是社会主义好父亲嘛!都已经完全摆脱了封建社会大家长那一套,都学会给儿子道歉了。  这个歉一道不要紧,可把儿子给吓坏了,人生在世,哪里有过这种待遇?  孙之文连忙起身大礼:“父亲,是儿子不孝,是儿子无能,是儿子不争气!儿子往后一定好好向子道兄学习,一定不让父亲失望!”  孙沔一脸欣慰,这个以往只知道喝酒打马的儿子开窍了?突然长大了?懂事了?以前哪里说得出这番话?一骂就蔫了吧唧,一打就像死狗,今日这是怎么回事?  孙沔老泪都要流出来,忍了忍,看向狄咏:“子道,你要多来,你 一定要多来呀……”  今日狄咏一来,儿子就开窍了,这还不能说明问题?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  孙之文在旁还附和:“对对对,子道兄往后一定要多来,小弟一定是……扫榻相迎,还有……还有……倒履相迎!”  说话的方式都变了,都知道拽文了,还知道“倒履相迎”,孙沔是老泪再也忍不住了,却也不能教人看出来,连忙抬手一擦。  但孙沔还斥呢:“你啊,更要多到子道那里去,无事就去,多去!可知否?”  “对对对,小弟一定多去叨扰,还望子道兄不弃!”孙之文还给狄咏来了一礼。  狄咏也感动啊,感动于自己,竟然亲手促成了一桩“父子交心、重新认识对方”的家庭和美喜事。  “无妨无妨,哪里有什么叨扰,多来就是!”狄咏伸手去扶起孙之文。  “敬酒!”老父亲吩咐了。  “小弟之文,敬兄长一杯!”孙之文礼节周到非常。  老父亲孙沔看着更加欣慰,真是长大了,真是懂礼了,真是……好……孩子。这事啊,终于算是真的办成了,心中的担忧也就去了。  孙家不比什么梁家、韩家,孙沔是真的寒门出身,全靠自己,孙沔之前,还真怕自己一死,哪怕给儿子恩荫一个小官,儿子也做不好要出差错,怕这个儿子往后讨饭都没有门路。  而今这托付之事,看来是真成了,狄咏真不似作伪,孙沔也还怕狄咏表面答应,其实也不把自己的儿子当回事。如今安心了,有了狄咏,自己这儿子,怎么也不会太差。  “满饮!”狄咏一杯就下,他心中自然是懂的,孙沔这个父亲,做到这个地步,也是教人感动,可怜天下父母心。  这顿酒,还真就喝得个宾主尽欢,临了出门,父子二人酒意浓厚之下,还搞出个十八相送,孙沔拉着狄咏手,久久不放……  还吩咐人给狄咏打包礼物,大包小包让狄咏带回去,孙之文更是亲自参与装车工作。  十八相送终于结束了,狄咏上车,还听得孙之文在车后喊:“车架可赶慢些,天黑路滑……兄长,慢走!”  --  作者有话说:  还有! 第134章 走,带你去装逼 最近汴京城里,慢慢开始多了许多外地人,各处客栈驿馆更是住得满满当当,因为贡举要开始了,各地的举子们齐聚京城,求的都是一朝得中。  这些士子也是分派别的,大致也是按照地理来分的,洛阳学派不仅是洛阳,其实也包含了许多西北子弟,然后就是河东一派,这就包括了河北山东山西以及河南北部。  还有应天府(商丘)的国子监,两淮地区。还有就是江南了,以江宁府(南京)与杭州为中心,也就是江苏浙江,然后有安徽江西的一部分……  最后就是成都府为中心的四川了,这也是一大进士来源地。最后还有福建也出文才。  其实,地理概念,也是士子来源概念,更是官场上的隐形派别。  总体而言,南方士子胜过北方士子,这种情况从晋朝开始就慢慢有了苗头,这与晋朝的衣冠南渡有关系,也就是所谓五胡十六国时期,北方都被胡人占了,永嘉年间,文人整体南迁,这就是衣冠南渡,也叫永嘉南渡,这把整个中国的读书教育传承也南渡了。  这种情况到得明朝开国的时候最甚,朱元璋开国的时候举行科举,一度造成了北方士子一个都考不上,进士全是南方士子。这也是宋的锅,已经有一次衣冠南渡了,北宋还灭国变成南宋了,导致整个宋朝的文人再一次大规模南迁,把读书的传承都带走了,甚至把书都带走了。  一个都考不上的北方士子自然是大怒闹事,朱元璋为了和谐团结,亲自找了个“蓝玉余党”的借口,处理了一大批负责科举的官员,也导致了明朝开国年间的南北分榜制度,就是南方士子与北方士子分开考,分开取士,后来还规定人数比例,南取六,北取四。  读书教育传承这件事,也要感谢抢侄子皇位的朱棣,再一次把首都从南京迁向了北京,让北方再次成了文化中心,不然北方教育问题,必然还会后患无穷。  其实这种格局最根本的原因,就在于古代中国主要战争大部分在北方发生,只要乱世,文人就一次一次往南方逃,有永嘉南渡、南宋偏安这种大规模的,也有互相拉锯时候小规模的。宋之前,也是五代十 国的乱战。  好在北宋时候,定都是在开封汴京,北方还有汴京与洛阳两个文化重地,让北方教育重新稳住了局势,但还是有一点南强北弱的格局。  这种格局,甚至也显露在南北方士子入京之后不一样的行为举止上。  南方来的士子,一个个牛逼哄哄,年轻气盛的,甚至楼宇里到处扬武耀威,就是装逼。  西北来的,河北山西来的,乃至于孔子故里山东来的,都有些自信不足。  考试还没有开始,意气之争已经就先开始了,东西南北的士子们互相也不认识,聚在京城,娱乐的雅事却又差不多,碰上了自然就得互相“打”起来。  打下来的结果,那自然是南方士子常常装逼成功,北方士子常常灰头土脸,干不过,没办法。  这件事,本来与狄咏倒也没什么关系,奈何狄咏就是一个西北乡巴佬,这就有点关系了。  更有关系的是刘几是北方的,郑獬却是南方的。  刘几就算再牛逼,双拳难敌四手,被一次一次干得个灰头土脸。郑獬作为年轻一辈的大佬,自然有意无意成为了江南一派的领头人之一,一次一次耀武扬威。  这不,刘几就上门了,一脸委屈:“大哥,你得出山啊!”  “出山?”狄咏还是懵的,大考临近,他可一直在埋头苦读,最后也要临时抱佛脚一下,哪里知道什么南北之争?  这南北之争本也不是南北士子有意的互相歧视,这就是因为地域关系,文人团团伙伙之后,自然而然形成的。前条街与后条街的孩子还互相抱团打架呢。  “大哥竟是不知道?外面都打疯了!”刘几一脸不敢置信,都打成这样了,狄咏还坐得住。  “什么意思?”狄咏手不释卷,头也不抬。  “南方士子抱团欺负咱北方士子!各处楼宇,夜夜开打!”刘几解释着。  “打起来了?”狄咏抬头一问,还不得了,可以啊,大宋朝的君子动手了?这让狄咏高兴不已!  “嗯!”刘几头一点,立马意识到狄咏肯定是理会错了,又摇头:“大哥,不是真打起来了,文斗,是文斗,打起来了。你必须得出山,给那些南方士子一点颜色瞧瞧,好教天下人知道汴京城不 是他们能撒野的!”  “哦,没打起来啊?不去!”狄咏不感兴趣,要是真打起来了,那狄咏就感兴趣了,他要打十个!  十个少了,二十个,一百个!  “大哥,算小弟求你了,你可不知道,那郑獬最近都狂妄成什么样子了,以往倒是不见他这么狂妄,此番士子入京,他倒是耀武扬威起来了。”刘几是憋了气,憋屈坏了。  “我这里忙着呢,我这是书到用时方恨少,马上要会考了,我这以前不努力,必须得抓紧时间看书……”狄咏也解释着,真心实意,填空题还没背完呢。  “大哥,大哥啊,时无英雄,竖子成名!山中无老虎,猴子当霸王。这还了得?大哥,只要你出山,待得此番会考一过,这些士子归乡而去,大哥威名定然是真正名震天下无人敌!天下第一大才子是也!”刘几使出了浑身解数,如何也要让狄咏出山。  “你说到这里,那我好像……就有点感兴趣了!”狄咏手中的书放下来了,人也站起来了,还真如刘几所言,如今天下各地士子齐聚,不把狄咏的威名带回去,那岂不是白来一趟?  听到狄咏说感兴趣,刘几连忙又道:“大哥,少年意气事,正是成名时,南方士子狂妄,必须予以反击!”  “诶,和谐,团结,皆是大宋士子,未来栋梁之才,分什么南北。”狄咏摆着手,却又道:“但是去看一看如此盛况,那倒是无妨的。”  “好好好,大哥,请!”刘几俯身作请,今日请得这尊大佛,今夜必然要大获全胜,这段日子的憋屈,也当一扫而空。  “待我去换身衣服!”狄咏去换衣服,今日要穿得骚包一点,如何骚包呢?华服倒是不必,儒衫即可,但是腰间要挂一柄长刀!显出别样的气势!  儒衫配长刀,这得是风气,必须要带起来,就像汉唐,汉儒杀人,唐儒出塞!  换好衣服,刚到门口,一辆车停在面前,爬了许久,爬下来一个大胖子,正是孙之文,正要上前见礼。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狄咏二话不说,手一挥:“走,带你去装逼!上车!”  孙之文还没听懂,就看着狄永直接钻上了他的车,又得爬上了车,一脸的疑问。 第135章 我大哥,走,带你认识认识? 随着上车的孙之文一脸疑惑问道:“大哥,去何处?”  装逼场地,自然还是樊楼。倒也不用狄咏开口,刘几答道:“樊楼!”  倒也不必狄咏介绍,最近这段时间,狄咏是埋头苦读,但孙之文还是真的经常上门来,哪怕只是与狄咏打个招呼,也会来坐坐,所以已然与刘几也混了个脸熟。  孙之文连忙吩咐车夫快往樊楼去,这个时间点,正是晚饭点,以往这个时候去樊楼倒是时间正好,而今却不一样了,这个点去,怕是已经人满为患了。  孙之文也还说:“早知兄长今日要去樊楼,小弟早早去订好雅间就是……”  刘几知道孙之文意思,答道:“无妨,雅间早已备好,就等大哥人到了。”  其实按理说,狄咏如今的身份,再去参与这些士子争夺的事情已经不太合适,因为狄咏早已是六品高官,别说六品,就如司马光那种七品官都早已不参与这些事情了。  小孩打架,哪里有大人上场的道理?  奈何狄咏就是有这脸皮,因为他今年也进考,他也是国子监士子。  到得樊楼,为了装逼装出格调牌面,狄咏并不下车就入,还特意在门口站了站。  等的就是人来人往的门口,那些忙得一个人当两个人用的小厮们发现狄承旨大驾光临。  发现之后,几个小厮立马上前而来,躬身作请,一堆的吉祥话。  狄咏此时才点点头:“嗯,生意不错嘛?”  “那都是托狄承旨的福气!”小厮连连躬身。  “嗯!”入门之后,狄咏又不走了,而是就站在门口处,四处打量起来。  小厮们自是此起彼伏的呼喊:“枢密院狄承旨到!”  “枢密院狄承旨大驾!”  嗯,牌面够了,狄咏也左右打量的得差不多了,四处的人闻言也都看到他了。  “狄承旨今日怎么有暇?”  “承旨,幸会幸会!”  “见过狄承旨!”  ……  狄咏笑着拱手,频频与人回礼:“客气客气!吃好玩好……”  狄咏还有点主人家的派头,能与他脸熟的,那也多是汴京城里的文人。  自然也有许多不认识狄咏的,还问呢:“这人是谁啊?如何这么大的派头?还还……还别了一柄刀……”  “姓狄的,那还能有谁,枢密狄家狄咏狄 子道,难道你们没有听说过他?没有听过他的词曲?”  “哦,狄子道啊?难怪带刀,武夫门第,倒也合情。我在江南也听过几曲,倒是不差的……”  “嗯,不差不差,有点才华,不过在我江南,这般才华之人,倒也不少!”  “那是,不说旁人,就说婺州滕甫滕达道,那是风姿绰约,文才绝顶,旁人不可比也!”  滕甫是谁?后来叫作滕元发,就是这一届的探花郎,范文正公家的亲戚,范仲淹的小小小……小表弟。  旁边还有人说:“我天府之地,杨绘杨元素可是第一,那着实了不得,才名通达四川!”  杨绘也是个大才,这一届榜眼,以后王安石变法的时候,他就是御史中丞,喷了王安石然后就倒霉了。  这两人,再加一个江西郑獬,一甲三人,三个南方的,北方是毛都没有摸到。  也是现实如此,南北差距就在这里。  众人议论纷纷,南来北往的,都有各自的见地。  狄咏一路牛逼带闪电,隆重登场,不得片刻,已然前呼后拥而起。  一时之间,许多京畿士子,北方士子,那都是喜笑颜开,便是知道今日可能要农奴翻身把歌唱了。京畿这边的把他当自己人,洛阳乃至西北来的,陡然也把他当了自己人,刘几就是洛阳来的了。  刘几的雅间里,那是挤得满满当当,有熟人,有面熟的,有互相听过名头的,有熟人的熟人上来混个熟人的……  孙之文看得是一脸的崇拜,心中只有一个字:大哥,牛逼!  今日这场面,倒也不同以前,并不是什么诗会邀约,各处的花魁大家们,如何也不可能抢得过各地士子的风头。  男人与男人在一起,那自然是吃酒开心,反而没有了女人什么事,真的争风吃醋,原因还就真不在姑娘身上了,反倒姑娘成了陪衬。  因为姑娘本来是个传播平台,而如今天下文才齐聚,这本身就是一个更大的平台,这个平台已然就超越了什么花魁大家。  以前是汴梁文才论坛,而今是大宋文才高端顶级论坛。  先吃酒,混脸熟!  雅间与雅间,门都是开的,来来去去,推杯换盏。这个是这个的朋友,那个是那个的亲戚,这个几年同窗情,那个家乡三五里。 反正最后,每个人都要想方设法与狄咏狄子道喝一杯,不为其他,就为汴京这块地,再加西北玄天几片云,就属狄子道牛逼!  孙之文这举子考不上,国子监也考不进的人,竟然开始到处串门串场子了,几杯老酒下肚,那家伙,交际水平猛涨。  “狄子道,我大哥!那家伙,不是亲大哥胜似亲大哥!我等下就带你去认识认识……”  “对对对,是我兄长,是我兄长,对我最是照拂,近来都陪着他读书……”  “那是那是,亲如同胞,平常里对我是看重有加,教导良多……”  孙之文招呼了一圈人,来到狄咏面前,大哥,这是谁,这个又是谁,自己人自己人,这个品性佳,这个文才高……  这个家里有钱,河间府良田万顷的门第……  这个伯父在翰林,与欧阳学士乃是同僚……  狄咏脸都笑僵了,一杯一杯往肚里灌……  “兄长,我再出去转转啊……”孙之文挺着大肚子又出门了,还有许多场子没串到呢,还别说,就这大肚子,有一个好处,能喝!  “狄子道,我大哥!虽然不是亲大哥,那也胜过一母同胞……”  “兄弟,不错不错,我带你去见见我大哥!”  孙之文,大宋交际花!  狄咏是有苦说不出,当大哥,很苦,一般人真感受不到。  但孙之文倒是也有吃瘪的时候,比如还真有人不吃他这套,听到他装逼,冷冷回了一句:“狄子道啊?我知道,狂妄之辈尔!”  孙之文倒也是不气,还一脸笑,只是默默记下了这人的名字,洛阳程颐。  他妈的,洛阳程颐!孙之文心中,立马把他永久开除了北方士子圈,不团结。  然后接着继续串门:“狄子道啊,我大哥……你们知不知道洛阳程颐?不知道?无妨……这人品性不行,他一个洛阳人,竟是与南方士子一条心,看不起北方士子,便也就是看得南方官多,想要攀附罢了……竖子不足为伍……”  “哦……那这么说起来,这程颐,还真是个谄媚小人……”  “我大哥,走,带你认识认识?”孙之文满脸酒红,胸口一拍,肥肉一抖,眯眯一笑!这一刻,孙之文陡然明白了狄咏出门前那句“装逼”为何意!  “多谢孙兄大义!请!” 第136章 放肆,岂敢妄言圣人之道? 酒没喝多前,士子们还是比较矜持的,想怼起来,那还得看一张脸面,别人的脸面与自己的脸面,读书人嘛,都是斯文人。  酒喝多了之后,不想怼起来都难。什么斯文人?今天在座,谁也别想拦住我装逼。  互相捧场之间,那家伙,把名次都给定了。  “今年杨兄,必然高中,一甲不在话下。”  “诶,哪里话,滕兄胜我颇多,我最多二甲,陈兄一甲无虞!”谦虚,谦虚里带着不谦虚!  “一甲三人嘛,杨兄滕兄,再加郑兄,正好!诸位说,是不是?”这人,大预言家,得刀!  “那错不了!”互相捧场抬举,文人场合必不可少,更是来日官场的某种风气。  郑兄点头一笑:“在下不才,堪堪比得李杜,算不得什么……”  这酒啊,不是好东西,喝多了肯定装逼,没有人能逃过酒精对人性的解放。  然后,隔壁屋子就有人不爽了,没办法,木头屋子,就这隔音水平,酒醉装逼之声必然不小,隔壁立马有人讥讽:“豁,想来咱们隔壁坐的都是礼部大员加翰林的学士啊?这名次说定就定了,那还考什么?要不,咱们回去吧?”  “哈哈……”前仰后合的大笑。  “原道礼部大员与翰林的学士也要会考啊?哈哈……”  再听隔壁有人愤起:“哪里竖子,如此无状?背后论人,鼠辈尔!可知此地坐的何人?”  战争的号角再一次响起,自然是要论一番长短的时候了。  狄咏这里,军情传来。  “子道兄,伯寿兄,可不好了,南方士子又开始耀武扬威欺人太甚了……”  刘几就等这话了,起身手一抬:“大哥,请!”  狄咏起身,一撩裙摆,双手袖笼一转,往后背一负,左右退开道路!  虎步龙行一迈!  唯独缺了大佬出场的背景音乐,比如赌神出场,咚咚咚,咚咚咚!  “头前带路!”大佬头一扬!  “子道兄这边!”  穿过回廊,走过小道,一片雅间,大佬前呼后拥而来。  一处门口停住,狄咏先不迈腿,只往里抬眼扫视,我看看,看看谁在装逼。  李杜开口:“呦,曹植曹子建来了?幸会幸会!”  “这不是李杜吗?未想李杜二人皆在!”狄咏大笑。还真别说,这个时代的文人,装逼 不是一般人能想象的,历史上的郑獬,就真的敢自比李杜。历史上的晏几道,以后就真的敢说已经名动天下的苏轼是阿猫阿狗。  也不怪狄咏敢自比曹植。曹植何许人也?曹操之子,传说中的七步诗作者,《洛神赋》的作者,建安学派的领头人,五言诗真正发起人,才高八斗这个成语的出处,李白的学习榜样,《将进酒》里“陈王昔时宴平乐”的陈王曹植!  “李杜”自然知道“曹植”是来干嘛的,今日就是要看看是“李杜”更凶,还是“曹植”更吊!  李杜看曹植早已不爽,今日酒兴在此,开口:“落座,划下道来!”  曹植不入,反道:“区区小间,不入也罢,且去大厅,诸位见证!”  李杜起身:“甚好,天下文才齐聚,共鉴之!”  李杜出门,那也是迈步而起,龙虎在身,缺的也是一个背景音乐。  倒也不是前院大厅,而是雅苑大厅,落座一二百人宽敞,挤一挤,三五百人也挤得下。  但今日盛况,三五百人哪里够用?已然水泄不通,回廊,门口,院子里,那也挤满了人,消息一出,甚至附近其他楼宇之人也在赶来凑热闹。  李杜与曹植相争,樊楼恐成最大赢家。  这可就不是什么写诗填词的事了,那是娱乐小道。  今日,坐而论道尔!  论什么道?  圣贤经典之大道!  这才是文人心中崇高之殿堂。  名士之名,就在今日!名士之后,那就是大儒了!这是儒家修炼境界的阶段划分。先成本名士,再是大儒,之后,那自然就是胡瑗那般,别论你多大官,哪怕是皇帝,那也得礼遇有加。  落座,南北分坐东西,何题?  李杜郑獬开口:“事功一道,俗不可耐!”  这句话,郑獬憋了好久了,在国子监就想说了,奈何那时候没喝酒,李杜的风范在身。  曹植狄咏开口:“俗在何处?”  “事事为功,便是事事皆俗,圣人云: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德为大学!”郑獬,那是有几把刷子的,所谓大学,就是字面意思,“大”的“学术学问”,就是学问的最高点。意思就是狄咏乃“小学”,旁门左道的学问。  “圣贤之言,你是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狄咏笑答。  “那你来解一 解这大学之道,又来说一说事功何为!”郑獬岂能惧狄咏?儒家在德,这是整个时代的观点,事功就落了下乘,狄咏再怎么解,那也翻不出花来,硬要乱解,不过贻笑大方。  狄咏起身,先要走两步,还要捏着刀柄,要来点风范尽出,左右一看,吸引目光聚集。  然后再开口:“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何以亲民?何以至善?何以有德?”  “何以?”郑獬坐看狄咏瞎发挥。  狄咏又岂能真的乱来?开口:“为民者,德便是善也,与人为善,至善,致天下安稳,百姓安居乐业,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此乃民之大学也,非官之大学也,更非读书人之大学也!官以德为大学,必不成官,必庸!”  狄咏这话,意思就是,德用来教育百姓那是可以的,在百姓里弘扬道德没错。但如果作为读书人自己,作为当官之人,只以道德为最高标准,那就不够了。  郑獬一听狄咏最后的结论,起身一指:“放肆,岂敢妄言圣人之道?”  不是郑獬不明白,而是狄咏实在有点出格了,基本上是把圣人定下来的治学最高标准给否定了一半。  郑獬言语一出,身边士子一个个义愤填膺而起,群起而攻之!  “狄子道,你为了今夜脸面,竟敢口出乱言!”  “狄子道,你这武夫军汉,果然心有不敬!”这话说得有点大,却也有逻辑,否定圣人,那就是否定整个士大夫阶级的统治基础。  “狄子道啊狄子道,你说,官之大学不在德,那在何处?难道在无德?”  狄咏一句话不说,一脸的笑看着对面,却是不知,他身后一大帮子人,一个个捏了一把汗,这玩意,有点悬了,狄咏今天怕是真喝多了,开始乱说了……  唯有大胖子孙之文看得场面,开口大喊:“你们这些人,我兄长话都没说完,就不让我兄长说了?可是心虚?”  胖子还是有好处的,嗓门大。  “你说,你接着说,看你还能说出什么来,可见你狄咏为官,必是无德之辈!”郑獬开口,也抬手,示意众人禁声,让狄咏表演,表演不下去,那明日必然名声扫地!直接社会性死亡!  --  作者有话说:  还有,至少两章!补齐。稍歇,先食。 第137章 就问,老子说错了哪句? 狄咏自然要说,事功事功,今日这种情况下不宣传,不定一个基调,他这学派理论就永远只能停留在他自己的嘴巴里。  趁此机会,今日必须把事功一道的基本概念给说清楚,给传扬出去。  狄咏还在等,等到满场众人完全禁声,甚至还给刘几示意了一下,手作书写状,让刘几找笔纸来记一下。  最近好几个月了,狄咏读书还是有点收获的,自己也着重思考了一番,今日是真要发挥。  刘几笔纸准备好。  狄咏开口:“所谓大学之道,何道也?明德也,亲民也,至善也!亲民为本,以教化之意。明德为重,乃亲民之为。至善为成,乃求索之终,更是明德亲民之极则也。此乃圣人谓之天下大学,乃圣贤冀望之天下也!”  还别说,狄咏这几句话,那是说得相当有见地,说得身后众人是连连点头,话里面有王阳明思想在其中。  “呵,话又让你说回来了!”郑獬讥讽一语,你狄咏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刚才不是说什么“非读书人之大学”吗?郑獬之语,就是不想让狄咏往后退,得架着狄咏从刚才之语往前说。  却听狄咏立马又道:“但,读书人之大学,止于此乎?止于至善乎?何为读书人之至善?”  好,郑獬大喜,就得让狄咏这么说下去,让狄咏语不惊人死不休,让狄咏自己玩死自己,立马接话:“既然明德亲民非读书人之至善,那依你狄子道之言,何为读书人之至善?”  狄咏也等着郑獬捧哏,笑着再答:“明德亲民者,读书人之小善也!”  这话,就悖逆了,悖逆圣贤。  满场立马嗡嗡一片,郑獬岂能错失这么好的讥讽机会:“圣贤者,小善也,有趣有趣,诸位共鉴,诸位共鉴!”  都听见了吧,都看到了吧?狄咏说的,《大学》所言,小善也!他狄咏这回不是自比曹子建了,他狄咏是比圣贤还高明!  “悖逆至极,不当人子!”杨绘已然对狄咏忍无可忍。  狄咏回头看一眼刘几,见刘几拿笔正在奋笔疾书,等上一等,这回乃狄咏立言之时,必须要严谨,还要留下正式的书面 记录,狄咏治学之道,就在今日。  待得刘几停笔,狄咏才道:“读书人之道,在于仁义无疆,读书者,得道业无惑,如此仁义于民,使民明德。民何以德?诸位,民何以德?”  就问在座,人民,怎么才会有道德?  郑獬立马有答:“在明明德,亲民教化之功!”  在不断给人民宣传道德,在于教化百姓!让百姓知道什么才是该有的本性道德。  “大谬也!”狄咏加高音量直接反驳,立马又道:“管子有言:仓禀足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民之德,在于教化,更在于有食果腹,有衣裹体,衣食无忧,才有礼节荣辱,方才致德也!若是衣食有忧,教化再多,依旧盗抢横生,明德无望!”  这就是事功,你每天说要有道德要有道德,说什么“不是嗟来之食”,程颐兄弟甚至还说出什么“饿死事小,失节事大”,这压根就不能当做主流价值观,这永远都只能是少数人能做到。  不是说这种理念不对,而是说这可以用来要求自己,但不能真的当作道德标杆来要求这个时代万千连字都不认识的普通百姓。  你真要百姓有道德,那就先让他们吃饱穿暖,自然就少偷少抢,做坏事的人自然就少,再辅助以教化,这才能真正建立一个道德社会。  事功,虽然表面意思是从更加“功利”的角度来讨论问题,但是这个“功利”并不是真的只求“功利”,而是与其他学派的思想比起来要“功利”一点。  换句话说,那就是咱们实事求是来讨论问题。  话说到这里,狄咏故意停住了,左右在看,就问,老子说得有没有道理?有没有出来反驳的?  还真有,滕甫开口:“依你之言,难道为人者,无以饱暖,便可作禽兽?饱暖者,就无禽兽乎?”  这辩论水平着实是高!  狄咏都要给他竖大拇指!  但是狄咏更高:“民者,人也,何以非要如此验证?人为禽兽否?不知也。但在下却知,饱暖者,必比不饱暖者,少禽兽之举也!”  你他妈问我难道吃不饱穿不暖就能当禽兽?吃得饱穿得暖的,就没有禽兽 了?  我答,我不知道。但我知道,笼统来说,吃得饱穿得暖的人,一定比吃不饱穿不暖的人要少一些禽兽。  这里非指穷富之别,而是这个时代的吃不饱穿不暖,就是真正的吃不饱穿不暖,是要饿死要冻死的人。  还有谁反驳?  这回没人反驳了,也没办法反驳了,这个道理实在反驳不了。  但是狄咏还是没说读书人之大学为何物,郑獬便道:“你继续说,何以为读书人之大学。”  狄咏要语不惊人死不休了,开口:“读书人之大学,事功尔!实事求是。读书不过为官!为官一任,造福一方,使百姓皆饱暖,此,才能行教化之功,才能有教化之功,才能成教化之功!才有圣贤冀望之天下!”  这是谁的思想?党之伟人之思想,也是伟人说出“实事求是”的意义所在!  “放肆!岂敢鸠占鹊巢!”郑獬第一反应就是这句话!为何?因为狄咏竟然把自己的事功与圣人的《大学》相提并论,还代替了圣人的《大学》。  “悖逆,悖逆也!逆贼狄子道,你好大胆!”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连刘几也抬头了,看向狄咏,笔都停了,他有点慌,亿点点慌!  狄咏与刘几说道:“写,写下来,一字不漏!”  刘几连忙低头又去写。  骂声早已一片,此起彼伏不止!  狄咏等着,等了许久,等到骂声稍歇,开口一句喝问:“诸位言我悖逆,逆在何处?何处悖逆了圣贤?说来!饱暖不足,何以明德?何以亲民?何以教化?何错之有?”  狄咏一句比一句高声!  “你!你就是悖逆!”郑獬寻不到问题,但就是悖逆了!  狄咏拉起虎皮成大旗:“胡夫子书房有字,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乃我读书治学之答也!为生民立命,何以?归根结底,饱暖者也!饱暖才有礼节荣辱,才可有教化之功!何错之有?”  狄咏不论其他,就问,老子说错哪句?潜台词里还有:胡夫子都说老子说得好!  --  作者有话说:  这章的“实事求是”,送给七一,一百周年! 第138章 兄长高论,冠绝群儒 “你强词夺理,你你你……曲解圣人之意,你谬论惊天!”郑獬这回是真气得七窍生烟,却又一时找不到可反驳之处。  “我解《大学》,乃深入解读,本也是圣人之言,孔子为政有言:君子不器。何为不器?莫使迂腐!大学之道无错,错在尔等不知如何成就大学之道,不器者,便是当深思圣人所言背后之意义,更不应拘泥于成就大学之手段。是为不器!不器之道,便是事功之道!”  要圣贤吗?老子会!最近勤学苦读,还来教你们!老子还知道很多未出世的圣贤。  “胡言乱语,胡说八道!”  “悖逆啊悖逆啊!”有人好似就会这一句台词。  “狄子道此言,大谬矣!”这句话是已经被孙之文开除出北方士子圈的程颐,他虽然站在狄咏身后,却终是忍不住说了这么一句话。  这句话一出,左右目光聚来,却又连忙闭嘴了。  场面乱了,狄咏对面,一片指责之声,一个个义愤填膺。  狄咏身后,一个个面面相觑,彷徨心虚。  你要说狄咏说得没道理吧?又有道理其中。  你要说狄咏说得有道理吧?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反正就是……说不清楚的感觉……  狄咏倒也不急,只吩咐刘几继续记录,一字不差,还主动去看,差了哪里还得补上。  唯有孙之文见状大喊:“兄长高论,冠绝群儒!”  胜负已分?  未分!  今夜,不可能分!  什么时候能分呢?又怎么分?  只在一个人的态度,那就是胡瑗,他是“教皇教宗”,是这个时代儒家的代言人,他言出法随,才是今日之论真正的定夺者。  这也是狄咏要让刘几一字不差记录的原因所在。  也是狄咏早已料到今日局面,面前这些年轻士子,思想境界还差得远,胡瑗,才是那通达之大儒!  狄咏也懒得多说,一拱手:“诸位,今日就此别过,来日再会!”  “狄子道,你莫走,出得狂言便想走了?”  “怎么?你驳不出一言,却只剩下谩骂?还要我在此 处作甚?”狄咏还真没急着走,给你们机会,把我的逻辑驳倒,若是只骂人,老子就不伺候了。  “你莫走就是!”郑獬也开口了,岂能让狄咏就这么走了?得思考一下,想出反驳之语。郑獬为何这般不依不饶?因为今日都喝了大酒,而且还是脸面之争,这些情绪心态都在其中,情绪已经被顶到这个地步了。  “还要打架动手?”对方还真是人多势众,己方一个个默不作声,还有少许反骨仔,这是要打架?老子怕你打架?一个干你们一群!  “你你你,事功之道,就是邪门歪道!什么实事求是,狗屁不是!”郑獬又道。  “哼哼……实事求是非我言,《汉书》之言!”狄咏笑着,转头,走了!  还真就有人来拦,说又说不过,拦嘛?  狄咏一扒拉一个。  径直走出大厅,一众北方士子,连忙跟随而出。  这是赢了还是输了?  看架势,狄咏这架势牛逼,把一众南方士子扒拉得东倒西歪,摔得是惨叫连连,看起来也解气。  回头再看一众南方士子,一个个气得咬牙切齿,还没什么办法。也解气!  赢了吗?  咱也不知道啊!  看起来,反正,应该,有点悬,可能明天要出事!  这位狄承旨,明天大言传遍汴京,到得无数人的耳朵里,可能要真要出事。  再回雅间,狄咏雅间之内,立马不挤了,也没有人来争着抢着敬酒了。  倒也清净,狄咏开口:“伯寿,整理好,誊抄一遍,明日大早,送到胡夫子处。今夜胜败,在此一举!”  刘几其实有些紧张,他是狄咏好友,今日这事如果真的成了人人喊打,他的前程可也要被狄咏毁了。  所以刘几问道:“大哥,胡夫子可……”  狄咏不用刘几问出,直接笃定一语:“胡夫子何等人物?治学通达,学究天人,岂能与今夜士子一般?”  狄咏对胡瑗,那是有信心的,一来,他自己没有什么逻辑漏洞,二来,胡瑗在治学上面那是有见地的,对得起他的地位。而且 狄咏昔日里也用“事功”试探过胡瑗,胡瑗并没有什么不快。  还有就是狄咏对“事功”也有信心,越发保守的南宋年间事功都能崛起,何况文风更为开放的北宋?  三来,狄咏没有真正表达出什么对儒家的不敬,他都是在儒家范畴之内理论的。  刘几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只要胡夫子不反对,那便是无妨……我一定把大哥今日之言整理誊抄好,明日大早送到胡夫子处!”  刘几其实在自我安慰,今日这票,他是真不知道狄咏会玩这么大!  狄咏点点头:“走吧,多留无益,只待明日见分晓!”  “好好,走,这就走,回家整理誊抄。”刘几心下还在慌乱之中。  狄咏还与之调笑:“不必担忧,来日,你刘几刘伯寿,当也是事功学派代表人物之一!”  刘几还不知道这是一份多大的福缘,实在笑不出来,只是紧紧抱着一摞纸,生怕出了差错。  回家睡觉。  却是那大厅之内,依旧人声鼎沸。  有人开口:“我这就写信给家师,把今日之事禀明,且看明日狄咏该是如何下场!”  “是极是极,在下也给家中诸多长辈去信,且看狄咏之下场!”  郑獬开口:“明日国子监,胡夫子处,定有狄咏一番吃罪!”  “对对对,国子监最是重要,一定要告到国子监去!”  “不仅要告到国子监,更要告到陛下那里去才是!这等人,岂能为官?夺了他的官身!”  “武夫门第,武夫门第啊,大逆不道!”  “当联名上书,诸位,联名上书!”气氛情绪到得这个时候,已然不是南北之争,狄咏一来,本也不是要南北相争,就是奔着学派之争来的。  “联名联名!联得几百举子大名,便是宰相也不敢留中不发!谁来草文?”要闹大,要闹得狄咏官身不保。  其实也是要争名,今日一争,那也是名动天下!  “在下不才,愿来草文!”北方反骨仔程颐,竟还在此处!  --  作者有话说:  晚安,我的宝贝们! 第139章 为民事功,大学也 下半夜,狄咏才回到家中呼呼大睡起来,一夜宿醉,狄咏睡到日上三竿还没有醒。  倒是孙之文一脸慌张赶来了,听得狄咏还在睡觉,站在狄咏卧室门口就是大喊:“兄长,不好了不好了……”  狄咏还是没醒。  孙之文显然真是急坏了,上前一边拍门一边喊:“兄长快醒来,大事不好啊!”  狄咏方才悠悠转醒,问了一句:“什么啊,就大事不好?”  “兄长,今日大早,左掖门就聚了几百士子,联名上书弹劾你啊!内侍官把上书带去给陛下了,这些人又往国子监去了……大事不妙啊!”  孙之文能大早就知道这些消息,还真就是他这交际花的人脉关系,知道了自然就着急不已,这事要是没弄好,狄咏可就真前途尽毁了……  必须得赶快应对,因为弹劾的奏折,那自然极尽抹黑之能事,必然不会真是昨夜的真实情况,只会着重放大狄咏昨夜言论里的不当之处。  如果狄咏不见招拆招去应对,那他狄咏之后就百口难辩了。  却听狄咏声音传来:“莫急,待我穿衣洗漱,去趟国子监。”  “兄长,最好是入宫去,你可是枢密欧承旨,入宫不难,入宫面圣,当面辩解,才是上策啊!”孙之文给狄咏出谋划策,倒也不能说孙之文谋划不对。  狄咏却答:“入宫不必,去国子监才是关键!”  这事,压根就不是朝堂政治倾轧的问题。这是学术之争,学术之争的胜负手,不在皇帝,而在国子监。只要狄咏胜了,皇帝那里,自然有人去帮狄咏说,比狄咏自己去说还要有效。  狄咏不紧不慢起床穿衣洗漱,还连带吃起了早餐,可把孙之文给急坏了。  倒也不是狄咏不着急,而是此时急也没用,他此时自己下场与人再争夺,再如何也是双拳难敌四手,刘几大早上把昨夜之口录送到胡瑗那里,也还得给胡瑗一个阅读与思索的时间。  所以狄咏若是早到国子监,反而被人群起攻之,一个帮手都不会有,所以必须得去晚一点。这已然不是什么南北之争,此时哪怕是北方士子,哪怕是狄咏同乡,也不会有人站出来支持他。  不是这些士子怕事之类,就是狄咏言语,当真有些惊世骇俗了,让这些年轻士子难以分辨。  此时垂拱殿侧的书房里,倒也是争论而起。  政事堂的相公,翰林的学士,侍读之类的近臣……反正都是大文士大文豪。  事情大家都已知晓了,但知道的还只是一边之言,几百士子闹事,也把大佬们给吓了一下,还好不是朝堂政事,便也轻松了许多。北宋朝的士子学生,还真就有上书的传统,也就是闹事的传统,经常让人一个头两个大。  皇帝也皱着眉头,他其实没啥多余的想法,大致上不关他的事,只问:“诸位有何见解?”  众人互相看了看,也是为难。  梁适自是不会把狄咏拿来喷的,欧阳修自顾自在生气,气自己这弟子 喝多了酒就瞎胡闹。  另外一个宰相陈执中想得一想,倒是开口了:“此事,要说事功嘛,倒也无妨,学术学派,不外乎百花齐放,便是文风鼎盛。却是这事功要代大学,那就僭越了,狄子道此举颇为不妥……但也念在其年少,少了见识,学生之间意气之争,在臣看来,不必太当回事……”  陈执中,处理意见上,大概就是和事佬,小事,和个稀泥,过去就过去了。态度上,其实有些偏袒狄咏,这就是好印象带来的好处。  陈执中先说了,梁适自然也就开口了:“嗯,陈相公所言在理,才华横溢,自是傲气在身,少年意气,争也就争了……”  “小小年纪,口出狂言,不知天高地厚,着实该罚!陛下,臣以为,当诫之!”这话,欧阳修说的,语气严厉。却也是高举轻放,骂是骂了,最后来个“诫之”,就是要批评一下。  皇帝点着头:“那就……欧阳学士拟个训诫书,翰林院盖个印,张贴出去,让学生们散了,不要再来闹了。”  “臣这就去草拟,送来陛下与诸位相公定夺。”欧阳修很生气,这个子弟,消停不了三天,总要惹是生非。  ……  却说国子监这边,狄咏是姗姗来迟,来得也正好,胡瑗刚看完刘几送来的口录,在书房里坐了一会,才到堂前。  学生们也在堂前落座,有人已经准备要告状了。  这时候,狄咏进来了,落座。倒也正好,有人还怕他心虚躲着不来了。  郑獬第一个起身开口:“夫子,学生有一事要禀!”  胡瑗其实心知肚明,却拿出看完的口录,说道:“你先看看这份口录,看看有无差错!”  胡瑗这举动,就是公正之举,不偏听偏信,刘几送来的,他还要给另外一个当事人看看,如果另外一个当事人认可了,那这事就才算是真正清楚了。  郑獬不明所以,上前躬身接过,低头开始看,原来是昨夜辩论的记录,立马认真看了起来。  看完之后,郑獬点头:“就是此事,倒也不知何人记录得如此全面,学生要说的,就是昨夜之事,狄子道大言不惭,悖逆至极,以其小小见解,妄议圣贤之言,还口出狂言,要以事功为大学,说什么圣人之大学,非读书人与官员之大学……”  胡瑗摆摆手:“嗯,老夫已知了……上课!今日就再讲一讲大学之道……”  郑獬大喜,便是知道胡瑗这是要拨乱反正,好好让某些人知道知道什么才是大学之道。  狄咏其实也有些紧张起来,抬头看着胡瑗,深吸一口气,心想,胡大佬,你可别让我失望啊……你之前可是说事功是可以的,你可不是迂腐之人。  胡瑗开口:“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这话,圣人错了吗?”  说完话语,胡瑗左右扫视。  “自然是没错的!”程颐先接了。  胡瑗点着头:“嗯,自是无错!”  程颐脸上的笑忍都忍不住,甚至 下意识去看了一眼狄咏。  却听胡瑗又问:“何谓止于至善?诸生来答!”  程颐上一答得了鼓励,立马又接:“止于至善,德之至也!无尚之德,便是止于至善。”  胡瑗不说话。  郑獬又答:“夫子,止于至善,便是无终止之追求,时时修身,时时济民。”  胡瑗没说话,看了一眼狄咏。  这是示意,狄咏自然立马答道:“学生昨夜之言,止于至善,明德亲民之极则也!”  胡瑗显然在口录中已经看到了这句话,此时听得狄咏再说,欣慰点点头:“狄子道此言甚好,明德亲民之极,便是止于至善。看来狄子道对于大学之道,深有见地,治学有成呐!”  狄咏闻言,立马放心了,大事已成。只是这个回答,抄自王阳明。  却是胡瑗夸了一下狄咏,满场之人皆是变色,郑獬急了,连忙问道:“夫子,这话虽然是狄之道昨夜说的,但他说事功便是大学,岂有此理?”  程颐颇感事情不妙,也问:“夫子,事功之言,岂能是大学?学生不解!”  胡瑗忽然起身了,用眼神再次扫视满场,最后看向刘几,先说:“取纸笔来记!”  刘几连忙舔笔,一张纸铺上,一脸紧张看着胡瑗。  胡瑗踱步而起,也开口:“圣人大学之道,微言大义也!言之在理,以为君子之求。而这求得之法,圣人并未详述,自是可以千差地别。难道狄子道之事功就求不得明德亲民乎?”  高!  牛逼!  狄咏都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大儒就是大儒。  什么意思?胡瑗说,大学之道,那是一个目标,是一个目的,是一个追求的方向。但是圣人又没有说一定要用什么办法来达成,你可以自己修身养性成大学之道,你也可以勤于讲学教化……  但狄咏之法,那也是可以明德亲民的,脚踏实地去做事,去让百姓过更好的生活,也是明德亲民的方式之一。  狄咏立马接了一语:“夫子,学生之言,求的是读书为官者之大学,为民事功之大学!”  胡瑗笑了笑:“好一个为民事功之大学,此语,大善!治世安民之道也!”  刘几忽然笔一抖,字都写歪了,激动不已,又连连去写记:胡夫子曰,为民事功,大学也,治世安民之道!  就这一句话,兴许已经代表了一个学派正式走上历史舞台。事功,本就是要崛起的,要与理学鼎立相争的。  满场众人,却是一片愕然,一个个看着胡瑗,傻愣愣的模样。  胡瑗还问:“诸生还有何惑要解?”  “夫子……学生以为……这个……”郑獬话先说了,内容还在想。  狄咏已然起身:“拜谢夫子解惑,学生必以事功为学,穷极毕生,不敢懈怠!”  “好,治一道,穷一生,治学之道,便该如此!”胡瑗夸着狄咏,他是真的认可狄咏之语。读书为何?不过就是治世安民,能真的为民当官,岂能不是大学?  --  作者有话说: 第140章 好好好,拜谢夫子 “夫子,实非学生愚钝,而是这……圣人大学之道,岂可任由后人更改?”程颐忍不住开口问道。  胡瑗闻言脸一板:“那你就是愚钝,大学之道,改了吗?子道之法,乃是‘行大学之道’,可知否?知行合一,乃是正道!”  胡瑗胡夫子,胡子!你都会抢答了!  牛逼牛逼牛逼!狄咏心中,连呼牛逼!这比我自己还牛逼!  再看满场,一片无声,心有不甘也好,不服气也罢,胡瑗一锤定音,大儒释义解经,岂能是旁人可以辩论的?  狄咏心中已然狂喜,反复去忍,还是忍不住面带得意。  却听胡瑗开口:“子道啊,当著书立说,不可懈怠!”  这……  这我胖虎哪里会啊?著书立说?这不是难为人?  要不,您老来?  狄咏连忙推辞:“夫子见谅,学生年少,学识浅薄,著书立说实不敢为,只愿意先生多教,学生勤学!”  胡瑗老脸一黑:“教你立言,你便立言,何以推脱?胸有沟壑万千,岂能不表与天下众人?事功一道,你已见解深厚,先有治学之四句,又有知行合一之理念,还有事功为手段,已成一家之言,岂能推辞?”  这回好,逼装大了,要狄咏写书立言……  狄咏一个头两个大,吹一吹可以,说一说也可以,写成体系之大论,让天下众人来看,那可不是论一论这么简单,那是要从各个层面深入讨论的,那是要经得起世人与时间的考验的。  不是狄咏不自信,是狄咏真没这个水平,到时候肯定要出事,那就真成笑话了。  “夫子,著书立说之事,学生心虚,待得几年如何?待得学生治学有大成,再来立言!”狄咏找起了借口,我年轻,我怕,我读书少,我文化低,你别害我!  胡瑗是怒其不争啊,连连摇头,唉……你说你……一点出息都没有。  “也罢也罢……”胡瑗摇着头,一脸失望。教书育人几十年,求一个桃李满天下,更求一个座下出名士出大儒,狄咏已然具备了这方面的潜质 ,奈何年少!  兴许,年纪大了,胡瑗也想有个所谓衣钵传承了……  狄咏一听也罢,高兴不已,总算是躲过去了。  却听胡瑗又道:“老夫来写,这事功一道,起于你,便也不能不立言,老夫为你简单写一篇《事功论》,之后细节,你再一一来补!”  “这……”  郑獬看呆了!  程颐也看呆了!  满场众人皆是抬头张嘴,还有这事?还有这种事?还他妈的有他妈的这种他妈的事?  老师代笔,给学生立言?  “好好好,拜谢夫子!”狄咏哪里会推脱,只有鞠躬了!大馅饼要砸脑袋了,还能不赶紧张嘴去接?  胡瑗见狄咏这么“厚颜”,连句推辞都没有就鞠躬应了,忽然感觉不妙,脸一黑:“可是又教你这厮得逞了?”  “没有没有,完全没有,学生上次是算计过的,这次可真没有算计……”狄咏头在摇,手在摆。上次想要胡瑗一幅手书亲笔,那是算计的,这回可是胡瑗你自己送上门来的。  “哼……懒惰!”胡瑗还不爽。  狄咏心中还有一件事,连忙又是一礼:“还请夫子再帮学生一个忙!”  胡瑗撇着眼:“休想,接着上课!”  狄咏悻悻落座,但是人要脸皮厚啊,那总能成事,忽然又站起来了:“夫子容禀,郑兄大早带着数百士子到左掖门上书了,想来官家那里,学生肯定要吃罪一番……”  胡瑗闻言怒了,转头问郑獬:“还有此事?”  郑獬浑然一惊,站起来,支支吾吾:“这个……学生……夫子,学生以为……不是,是诸多士子以为,狄子道有悖逆之言,所以才联名……”  “荒唐!治学不勤,投机倒会,简直胡闹!官家日理万机,尔等仗着人多势众,些许学派争论小事,也要上书叨扰,忠义何在?”胡瑗是真生气了,因为这涉及到人品问题,上书皇帝,不过就是想狄咏丢官,这太不厚道了。  却听胡瑗又问:“何人起草的书奏?”  许多人不自觉看了程颐一眼,程颐是连忙低头。 胡瑗自是明白了:“正叔啊正叔,平常里你举止端正,读书用功,为何今日里,非要去参与这些胡闹之事?”  胡瑗对程颐,那还是极好的,语气都好了不少,也如胡瑗所言,程颐读书还是态度很端正的。  程颐起身,不论心中如何想,还是得躬身一礼:“夫子恕罪,学生酒后失德,定会痛改前非!”  “嗯,坐下,多向子道学习,治学无止境,多读,深思。子道就是你治学之榜样!”胡瑗真心教诲。  程颐看了一眼狄咏,唯有答道:“夫子教诲,学生谨记于心!”  一场闹剧,到胡瑗这里也就终结了,最后胡瑗开口:“那昨夜口义与今日堂论,整理一下,交与常博士处,教常博士速速送入宫中,今日的课就罢了!”  这是吩咐刘几,刘几连忙换一张纸,开始重新誊抄堂义。  胡瑗起身,板着脸,不高兴,课不上了,走了!  众人起身礼送。  胡瑗一走,狄咏站起身来,左右在看,得胜的感觉,那实在是太好了。  立马有人上前:“子道兄,今夜可有暇?在下备宴!”  “有暇有暇……”  “子道兄,小弟也有暇。”  “我也去……”  狄咏看向郑獬,问道:“毅夫可有暇?”  郑獬低着头,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狄咏又看向程颐:“正叔今夜可有暇?”  程颐起身,想挤出一个笑脸,奈何实在笑不出来,便是一脸便秘模样,拱手答道:“在下……有……”  “同去?”狄咏又问。  “去吧,一起去!”程颐,还是尊师重道的,胡夫子刚让他要向狄咏学习,他便也不能立马甩脸子。  “哈哈……好好好,不醉不归!”狄咏又当大哥了,感觉真不错。  刘几还有事要忙!  不得多久,皇城之内,天子案头,皇帝赵祯看着国子监送来的两份文件,看得笑了起来。  恰好,欧阳修来了,手持大作,洋洋洒洒,也是无法,骂自己弟子,那得好好骂,上前禀告:“陛下,训诫书已然写就,还请陛下过目!” 第141章 狄子道,堪称年轻一辈第一人 训诫书,欧阳修是认真的,有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的后辈自己骂,因为只要自己骂狠了,别人也就不会再骂了,这其实是护犊子的高明之法。  反倒是皇帝一脸的笑,拿起训诫书看了起来,还夸欧阳修:“欧阳学士这文笔,当真绝顶,连训诫书都写得这么好……”  “陛下谬赞!”欧阳修还谦虚呢。  皇帝又道:“唉……你这弟子啊,当真是极好。”  欧阳修不解,还以为皇帝说反话讽刺,答道:“陛下,此子仗着几分才华,便是狂妄不知,臣有罪!”  “你有何罪?”皇帝含笑而问。  “臣教导有失之罪!”  “倒是便宜你了,这么好个弟子,朕昔日里就偏偏给了你,想来不知多少人羡慕你!”皇帝也不多逗了,颇为感慨。  “陛下……”欧阳修一愣一愣的,闹不懂。  皇帝直接拿起案前一叠纸张递给欧阳修:“看看……”  欧阳修接过就看,慢慢就看得眉开眼笑了,不禁一语:“胡夫子果然高明!”  “嘿,竟是夸的胡夫子!”皇帝言外之意,那就是怎么不夸你的弟子?  欧阳修嘿嘿一笑:“这小子,近来读书不错,想是多有收获,也不枉臣给他选的那么多书。”  我的功劳,都是我的功劳,坐等皇帝夸奖。  “欧阳学士教导有方啊!”皇帝夸了。  “嘿嘿……也是此子悟性极佳,读书也快,聪慧非常,举一反三,实乃大才!”欧阳修捋着胡须,一脸的自得与欣慰。  皇帝赵祯也笑了起来:“年纪轻轻,竟是能立言立说,开创一派之学,实属千百年难出之才!”  欧阳修又得给狄咏谦虚了:“陛下,事功之学,倒也还算不得多么高明!”  欧阳修也不是完全谦虚,因为在他看来,事功,还真就好似哪里差了一筹。为何呢?因为一门学问,哲学思考上,本就是越形而上,那便自然越有逼格。形而上学,多指一些抽象的本源概念。  换 句话说,那就是越抽象的哲学,那就越有逼格。这也是事功要进阶的方向,没办法,狄咏以后还真得弄出一些事功的抽象理念出来,或者让别人弄也行,否则事功这一道,在某一类哲学层面上,还是容易给人一种逼格低的感觉。  这也是狄咏不敢轻易著书立说的原因所在。历史上的事功后来在儒家圈内式微了,兴许也有这个原因。而理学越发兴起的原因之一,也就在这形而上。  反倒是皇帝赵祯,对狄咏的事功起了兴趣,开口问道:“这事功一道,可大兴乎?”  为什么皇帝会对事功感兴趣?因为皇帝作为一个最高统治者,他与那些儒家不一样,他并不那么追求哲学上的问题,反而更追求国强民富这种现实问题。  打仗打得过,百姓安居乐业,朝廷有钱又有粮,这才是皇帝更在乎的问题。  而事功一道,自然就是狄咏投皇帝所好了。  欧阳修听得皇帝发问,想了一想,答道:“陛下,事功可作众多学派之一,却难以大兴。”  “为何?”皇帝又问。  “事功更多在术也,非道也!”这话就说到底了,这就是形而上学与形而下学的区别。《易经》有言: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  事功能否大兴,阻碍就在这里。就好像一个人正抬头望着宇宙星空在思考生命的意义,而另外一个人正在拿着锄头修路,说给人修好这条路就是他此时生命的意义。  这两个人的观点肯定不是对立关系,但一定是区别所在,而且十有八九,那个抬头思考人生意义的人心里多少会对修路的人有一定的鄙夷。这就是前文所谓的逼格差别,这种区别,一直贯穿古今中外。  皇帝显得有些失望,却还是说道:“说起来,狄子道,堪称年轻一辈第一人!不论文才,还是治学,亦或智谋,皆当第一!”  皇帝说这话,不仅是单纯的夸奖,更是潜意识里,其实就是希望狄 咏能在学术上崛起,如果读书人与官员都“事功”了,那对朝廷的好处不言而喻,皇帝虽然没有确定的想法,但是下意识里是想托狄咏一把的。  皇帝忽然这么夸狄咏,欧阳修都有些吃惊了,立马准备再谦虚一把:“陛下此言……”  皇帝把手一抬:“不必多言,朕之所想,狄咏当得第一。”  欧阳修不反驳了,心中有窃喜,却也有更多担忧,担忧皇帝口中说出这话,旁边还有许多内侍,门口也有护卫,肯定要传出去,这实在把狄咏捧得太高了,怕狄咏接不住,来日一旦摔下来,那就惨了。  皇帝心思细腻,见欧阳修之色,笑道:“怎么?你怕朕害了他?”  欧阳修不言,算是默认。  “他挡得住,你放心,朕看人向来极准,他定是当得住!”赵祯不知为何,对狄咏有这么大的信心。  “陛下,臣……唉……倒也希望他真当得住。”欧阳修唯有冀望之语,却也打定心思,回头还要好好交代一下狄咏,千万不要摔下来了。  皇帝笑了笑:“你那训诫书,便也不用发了。”  “陛下……臣倒是觉得还是要发,发给狄咏一人好好看看,当背下来最好!”欧阳修不是说假,他的训诫书,那是引经据典,从上古贤人,说到前朝小丑,一个宗旨,让狄咏要学好。还是得给狄咏好好看看!  “哈哈……你这老师,倒也有趣。”赵祯大笑起来,欧阳修,有点幽默。  君臣二人,这对话也就基本结束了。  狄咏,自然又去放浪形骸了,国子监一大帮人一起嗨,倒是欧阳修的训诫书已经派人给狄咏送到了家中,要求背诵全文。  待得狄咏酒醉而归,看到《训诫书》,倒也不气,第二天大早寻来马义山,裱起来,挂着,就挂在大厅里!  贡举科考,要开始了。  佛脚也抱得差不多了,是骡子是马,到遛一遛的时候了。  还有消息传来,大理国,高杨两家,打起来了! 第142章 滚,滚滚滚…… 考试,贡院,整个汴京城忽然有一种如临大敌的感觉。  到处都是来去奔走的军汉与衙差,衙差带着毡帽,穿着红巾差衣,挂着刀。军汉,自然是铁甲在身,走起路来,七里卡拉的。  考场之外,人山人海,进考的士子自是多的,但更多的是来送考的,本地士子,那不用说,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二妈妈三妈妈四妈妈五妈妈……兄弟姐妹,小辈孩童,叔伯兄弟……  外地士子,那也是前辈、好友、亲戚、同乡。  军汉们那是来去呼呵,还有衙吏开口大呼:“什么什么什么……作弊……永不叙用……什么什么……死罪……”  吓唬你,不要作弊。也不是完全吓唬,科举作弊的后果是很严重的,哪怕是不杀士大夫的宋朝,依旧很严重,不仅影响自己,还会影响一家子人乃至后代子孙,如果到得明朝清朝,挨刀子那也正常,一砍砍一大堆。  但,科举,依旧还是有人会作弊,哪怕会死,甚至人头滚滚……  甚至狄咏自己也想过作弊,实在是背诵这种东西太累了,有时候不禁也想搞点小抄夹带一下,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也怕万一被发现,那麻烦就大了,得不偿失。  来给狄咏送考的人,倒是不多,一来老父在大理,二来京城没啥亲戚,三来欧阳修这类人,那是不会来送考的,只会考前就勉励一下。  狄咏还有其他家人,却也都在西北,还未入京,三个兄弟,几个老仆,待得以后,工作调动,才会入京。  所以给狄咏送考的,一个孙之文,一个叶一袖,自然也还有冬欢、马义山……  场面很小,比不得其他人。你要问杨得忠雷达他们?他们今天有公差。  但狄咏身边聚的人却不少,刘几以及许多外地考生之类。  “旗开得胜!一举高中!”孙之文的吉祥话。  “诸位努力,定然都会同朝为官!”刘几在打鸡血!  叶一袖与冬欢并不下车,只是远远看着,车旁许多带刀的汉子护卫着,也给狄咏准备了许多东西,考试用的笔墨纸砚自不用说,还有吃的干粮,喝的水……  乃至 还有擦屁股的纸张,用纸张擦屁股,那是奢侈,奈何自家主人只用得惯纸张,厕筹什么的,狄咏是从来不用的,刮着疼!  考试,是个体力活,绝对没错,进去之后,一个个小间,小到刚够转身,三面围起,一面大开对外,对外而坐,来来去去有军汉巡视。  小间之内,吃喝拉撒都在里面,一个马桶,一个椅子,一个案板,进去之后就别想动了,生病了也不要想动,除非弃考,弃考也不准出来,得留在里面,等所有人都考完才能出来。  所以许多考生,进一番考场之后,出来就能瘦一圈,甚至脚步虚浮,走路都打颤。  随着鼓声而起,时辰一到,开始入场。  每个士子,提着一个大篮子进门,然后开始严格搜身,甚至有些人还会脱光来搜查,真正的脱光光……  狄咏也提着篮子进来了,进门一看,倒也奇怪,一个个熟悉的面孔。  刘几走在狄咏前面,先对文书,再对户籍,然后对号牌,开始搜身,然后也不知道哪句没说好,刘几就被带到小房间里面去脱衣服了,刘几一脸不爽,颇有点受辱的感觉。  轮到狄咏了,那负责搜身之人见得狄咏,先是一笑,还轻轻躬身,稍稍拱手……  狄咏双手一举,等着搜身,搜身之人上前,上下一摆弄,然后说道:“延州府狄咏狄子道,甲字八十九号!”  结束了?不用细搜?不用脱衣?  这尼玛,早知这样……  狄咏有点愣,提着自己的篮子进场,还转头看了看,他知道,这干活的人多来自皇城司的军汉,但也没想到自己还有优待……  坐到考场中,狄咏放好东西,还左右习惯了一下环境,虽然感觉逼仄,但也无妨,只是张不开身子,睡觉休息之类会比较难受。  坐好了,等考卷,也看着一个一个考生入场。  让狄咏意外的事情又来了,时不时过一队兵丁士卒,这些士卒都会在狄咏这里停一停,对狄咏笑一笑,微微曲身,稍稍拱手。  这尼玛!  早知如此!  老子怎么不准备一点小抄?  悔之晚矣啊!  狄咏是痛心疾首,有巡视员 这关系,还怕看小抄被人抓?  格局小了!  格局真的小了!  我狄咏何等人物?千算万算,竟然没有算到这一遭!  好吧好吧……装个正经人。  但凡这些士卒再路过门口打招呼,狄咏都黑着个大脸,抬手一挥,意思是莫要打扰老子,老子何等文才,还要你们照顾?  过不得多久,杨得忠七里卡拉亲自来了,一身步人甲,雄壮威武,路过,对着狄咏一脸的笑。  “滚,滚滚滚……”狄咏轻声呵斥着,浑身来气,你不早说?现在来笑?  杨得忠也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笑脸一止,低头快走,大佬惹不起。如果他知道狄咏心中的潜台词,肯定回一句:大佬,你是上官啊,我以为你知道啊!这京城里,能出大批人手来考场巡查的衙门,也就皇城司了,不说也猜得到啊!  人生最大的痛苦,莫过于我本可以轻松作弊,但我就是要靠自己(没有准备)。  考吧!  完形填空,背,妈的,背了几个月了,默写……狄咏甚至心想,终于考了,再过几个月,前面背的就忘记了……  妈的,写慢点,好好写,字迹要清晰,一笔一划要工整,时间是足够的。  名词解释,好好答,事功事功,把事功贯彻到底,把理论与现实进行实事求是的联结。  诗赋,抄吧,最近狄咏怕自己记忆不好,把能背出来的东西,那都背了个遍,还写下来……  诗这玩意,倒是好抄,横看成岭侧成峰……春江水暖鸭先知……欲把西湖比西子……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小楼一夜听春雨……铁马秋风大散关……明月何时照我还……不畏浮云遮望眼……小荷才露尖尖角……万紫千红总是春……人生自古谁无死……一枝红杏出墙来……  你选,任你选,都是义务教育,都是还没有出世的,哪篇合适选哪篇……  一篇不够,多来几篇……  答完了!  狄咏有点惆怅,有才,就是没办法,别人还在冥思苦想、字句斟酌,狄咏已经百无聊赖了,开始抠起了墙皮……  只等策论,这才是定夺名次的重头戏。 第143章 策论与变法细说 策论,其实也分科,就是分专业,进士科是最多人考的,也是录取最多的,也是最重要的。  其次还有九经科,五经科,开元礼,三史,三礼,三传,明法,明算……  还有一种考试叫作“制科”,另外考的,这就是直接对应官职的考试,以后,苏轼苏辙兄弟考上进士之后,因为守孝的原因,错过的官员遴选安排,就又考了制科。  制科这种东西,就像是进阶考试,考生主要来自已经有了当官资格的人,乃至已经当过官,因为守孝或者生病之类又没当官的人。  后来王安石变法,就把其他科都给废除了,只留进士科与制科。  今年策论题,狄咏一眼看去就熟悉,竟然是:浮费弥广。  这个事,狄咏昔日与司马光谈论过,今日却出现在了考题之上。  为什么?  倒也不难猜,仁宗一朝,缺钱是朝廷永远的命题,这段历史时期里,几度变法,有庆历新政,后来有王安石变法,究其原因,就是因为国穷民富。  所以这段时期,朝政朝堂之上,谈论得最多的就是如何给朝廷赚钱。连仁宗赵祯自己都节约到了极致,舍不得吃海鲜,舍不得穿好衣。  乃至后宫妃子收到臣子几匹蜀锦当礼物都能高兴得到处炫耀,文彦博就是因为这事而被贬的,这蜀锦就是他送的。  穷,就是这个时代的基本问题。不论保守派还是改革派,时时刻刻都被这个问题困扰。  哪怕是司马光这种保守派,他也会经常思索这个问题。王安石变法,不是不好,却也不像许多人想的那么好。  王安石变法,其实很不成功,很多主要的政策,都变成了乱政,比如王安石为了解决民间高利贷盘剥的事情,也为了给底层农民提供渡过难关的借贷,所以让官府给百姓提供借贷服务。  这个想法是好的,却是造成了更大的问题,那就是官府强制百姓借贷,一来为了政绩突出,二来也为了赚取其中 利息。  又比如保马法,因为缺马,让农户百姓为朝廷养马,朝廷再来收购。这看起来又是好政策,利国利民。但是实施起来就问题重重,马这种东西,百姓连获取渠道都没有,幼马自然来自官府。  但是马到百姓手中,那就成了一个累赘,马要吃得好才长得好,但是又不能像牛一样做大量的苦活累活,单养起来,那真是耗费巨大,普通百姓又没有远门出行的需求,所以马在百姓手上几乎等于一点用处都没有。  而且马还金贵,特别是在纬度较低的地方养北方马,一没养好,就病了,治病要花钱,一个不慎,意外还死了。死了,得赔!反而让有一些家庭更加雪上加霜。哪怕是养大了,大多数农户也并不能把马养得膘肥体壮,最后收购价格也是官府定夺,那些差吏也要上下其手从中牟利,农户自然也还是赚不到钱。  王安石变法之中,如这种想法很好的政策,却造成了不好的结果之事,比比皆是。  说白了,王安石变法,失败就失败在政府行政能力不强,执行力有问题。换句话说,也有王安石太多的一厢情愿。  这里面,就要说一说倒霉的苏轼了,苏轼便是看到了这些问题所在,所以他最早是反对王安石变法的,所以被贬了,甚至因此还在御史台坐了三个多月的牢狱。  司马光是反对王安石变法的,他反对的理由很多人不了解:这个时代劳动生产的总体收获基本是固定的,官府想要更多的收入,那百姓必然失去了部分的收入。  这有道理吗?以理论来说,还是有道理的,因为这个时代不比后世,生产力会不断快速增长,这个时代的生产力出产基本是固定的,官府富了,这钱自然就是从百姓来的,百姓就相对穷了。  但司马光这种想法,也是过于圣母了一些,没道理的地方在于,这天下真正的富,不在底层百姓,而在士族阶级。  待得王安石 变法因为种种问题被无数人诟病的时候,难以为继的时候,司马光上台了,他全盘否定了变法,这是来自广大士族阶级的反扑。  这里又得说一说苏轼了,他因为反对变法而倒霉,因为变法失败又崛起了,一度官居三品,见得司马光又全盘否定变法,他又不爽了,觉得新法之中有些政策还是挺好的,又反对司马光全盘否定变新法。  然后苏轼又被贬了,还越贬越远,一直贬到了海南,开始了日啖荔枝三百颗。  其实不难理解,王安石是激进派,却有许多失败。司马光相对王安石来说是保守派,也有许多失败。苏轼,是中间派,比较实事求是,却是最惨的一个,两边得罪。  所以……  苏轼,必然是事功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这是狄咏早已打定的主意,只等苏轼入京了。  不论哪一派,其实都在为朝廷穷成狗而想尽办法,只是各自屁股不同,想的办法自然也不同。  狄咏要写策论题,得几边考虑,一边是皇帝,仁宗皇帝赵祯,那是有锐意进取之心的,不然不会有庆历新政。  所以狄咏这策论,可以写得激进一点,借鉴一些王安石,也来一些自己超前的见识。  但是而今朝廷之上,保守居多,都是士大夫屁股,就不能太过激进,否则可能连榜都上不了,这也是问题。  这其中的尺度拿捏,狄咏倒是擅长,先论钱都浪费在哪里了,三冗之事也详细说一说,冗员,冗兵,冗费。  冗员,就是那些多余的官吏,养的无数闲人。  冗兵,就是那些没有用处的兵马。  冗费,自然就是朝廷乱花的钱,什么造宫殿、造园林、搞大排场……  这是说节约,然后说天下的钱都在何处,还有就是宋朝特别繁茂的商业活动的税收,如何加强商税,如何开源,找谁“拿”钱的问题。  这个策论就差不多了,但是也要出一点暴论才行,要一个大亮点。  --  作者有话说: 第144章 陛下,开疆拓土,就在此番 狄咏策论最后的亮点是什么?  加强进出口税收的设立与管理,对,你没听错,大宋朝竟然还有进出口税收问题,而且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哪怕是在大宋朝,就在这个时代,这个问题也被很多人忽略了,甚至都没有把这一点放在心上。  此时的福建泉州,与广东广州,是这个世界最大的进出口贸易集散地。  泉州港,也叫刺桐港,还有广州,此时住着大量的胡人,主要来自阿拉伯世界,少量来自欧罗巴,还有一部分来自印度半岛与中南半岛。  这些胡人多到什么地步?多到在泉州建立了各种宗教寺庙,婆罗门有之,清真寺有之,基督教也有之,这些寺庙遗迹,到千年后世依旧还有。  为什么有这么多胡人?自然就是贸易,路上的丝绸之路已然不通了,海上的丝绸之路成了唯一的渠道,唐朝时候,长安城里住着上十万的胡人移民,甚至还有不少胡人在长安当官。  而今大宋,这些远来贸易发财的胡人陆路走不通了,只有找海路,他们都主要聚集在泉州,其次在广州。  直到南宋末年,蒙古灭宋的时候,这些聚集在泉州的胡人还组织在一起暴动,占领了泉州城,帮助蒙古人追杀南宋最后一个皇帝,杀了许多南宋最后的军民皇族,以姓蒲的一家波斯人为主,帮着蒙古人把南宋皇帝追到海上去了。  因此蒲姓一家还得了蒙古人的官,最后蒲氏一家被朱元璋给杀光了,连坟墓都崛起来曝尸,甚至规定姓蒲的永世不准为官。  这些胡人,来大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贸易赚钱。狄咏之前就知道广州泉州有许多胡人,也感兴趣,这次剿灭侬智高,也到了广东,特意还找人问了一下广州城与泉州城的胡人情况。  一船一船的丝绸瓷器茶叶之类,往西方运。千年之后依旧还能在南海找到宋朝的沉船,一船就几十万件货物。  也一船一船把外国的货物运往大宋,其中香料与矿物颜料最多,比如胡椒,这种东西在这个时代的中国,那就是贵族最喜欢的奢侈品。唐宋年间,胡椒绝对是硬通货。  甚至在唐朝之时,胡椒一度成为贵族最重要的身份象征之一。比如唐朝有一个宰相叫作元载,他因为贪污而获罪,其中最重要的罪名就是家中查抄出了八百担胡椒,气得唐代宗把元载家的祖坟都给挖 了出来,可见胡椒之贵重。  这些胡人在中国的贸易量之大,赚的钱之多,已经到了难以想象的地步,有胡人到得泉州,十几年时间,积攒下的财富就有一百多担的珍珠,担,古代用“石”来表示,两个大箩筐一挑,就是一石。  蒲家后来更是买下了几乎小半个泉州城。  但是泉州与广州的事情,京城里的朝廷却并不清楚其中情况,原因有三,一是泉州与广州属于偏远之地,离京城太远。二是在地官员,基本上肯定也有利益在其中。还有一点就是商业之事,本也不被大宋朝廷当回事。  狄咏却有了一个比较充分的认识,所以得给这些人加税,策论里狄咏把这些情况简单陈述之后,就开始说进出口的税,进口要收极高的税,因为进口的东西消费者都是贵族有钱人,加税就是让贵族拿钱出来给国家。  出口也要收极高的税,因为这是卖方市场,出口的东西只有大宋有,别无分号,你不买也得买,瓷器丝绸,到得西方就是黄金价格,这种暴利,朝廷必须要分一杯羹,那就是极高的出口税。  狄咏甚至在策论中写下了自己的预估,只要守住进出口的税,一年少说也要给朝廷赚出五百万贯以上的钱财,上不封顶,至少相当于如今朝廷一年收入的十分之一以上,这份收入对于朝廷而言可太吓人了。  这才是狄咏这份策论真正的内容所在,足够亮瞎朝廷上下所有人的眼。  写完之后,狄咏心情大好,重新认真誊抄一遍之后,又开始抠墙皮了。  吃点东西,睡一觉,喝点水,拉一下……  进入考场,到出得考场,已然不是同一天,一门一门考下来,一天一天的过去。  憋屈,极为憋屈……  终于到得考完,狄咏从逼仄的考场里出来,脚步也有点虚浮之感,更有甚者,甚至只能让人扶着出来。  门口的车驾早已等候多时,也没人约什么酒宴了,所有人只想赶紧回去好好睡大觉。  连狄咏这般虎背熊腰之人,一回家就躺在床上不想起,谁也别来打扰。  皇城司的士卒,开封府的衙差,礼部的衙差官吏,翰林院的官吏,要开始组织阅卷。  阅卷的第一件事,那就是糊名,也就是把所有考卷上的考生名字籍贯用纸遮起来,糊住。让人看不到考卷来自何人。  然后就是组织人手誊抄,把每一份试 卷都重新抄写一遍,让阅卷之人认不出笔迹,也防止有考生在考卷上做什么记号。  这些做完之后,重新誊抄的考卷才会到得阅卷官手中。  阅卷官有来自礼部的,也有来自翰林院的,还有馆阁各种直学士之类的人。  阅卷官其实也辛苦,一旦被抽调,那也是与坐牢一样,被“关押”在一起,吃喝拉撒都不能离开,直到阅卷完成,点完进士之后,再解封,报皇帝那里去,定夺名次皇帝也会参与,得是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之后,名次才会真正定夺。  这期间,自然是士子们一边担忧着急,一边尽情享乐的时候了。  但是狄咏还有事要做,他得主动去见一见皇帝。  一天之后,枢密院承旨狄咏,入宫了,来承旨了,承旨,自然就是承接旨意的意思,这也是狄咏能“随意”进出皇城的原因所在。  御书房内,皇帝还在日理万机,听得有人来报狄咏求见,还心情挺好,召见狄咏,上来就笑:“你这厮,怎么有暇了?考完试,想来走动一二?”  皇帝这是打趣,说狄咏是考完试要走后门。  狄咏也笑:“陛下容禀,臣有要事禀报!”  “你还能有什么要事?想来定是没考好……”赵祯倒是也有一点点玩味之意,不是一掷千金赎买花魁,就是自比曹植与人意气之争,这官都当了好几个月了,也不见狄咏来求见,考完试就来了……  也这是后辈小子,皇帝越看越喜欢,所以玩味打趣也就多了起来。  皇帝是打趣个没完,狄咏也头疼,没个正行了,这还了得?狄咏唯有再严肃一番:“臣有机密要事,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还真有要事?赵祯严肃起来了,狄咏这小子,如果真有要事,那肯定还真不是小事,皇帝左右一挥手,人皆退了去,连门口的护卫都到得台阶之下。  “说说,什么事?”皇帝严肃认真非常。  “陛下,大理之事!”狄咏为何考前不说?非要考后来说?自然是有一番打算的,也是为了博皇帝一个好印象,为了考试名次能好点。  皇帝一听是“大理”之事,面色立马凝重起来,问道:“此事朕与诸多相公倒是议过几次,还未定夺,你有何见解?”  “陛下,开疆拓土,就在此番!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狄咏直入主题,说完话,就抬头看向皇帝!  --  作者有话说: 第145章 开战?开战 皇帝果然眉头一皱,双眼看向狄咏,显然这是感兴趣,真感兴趣!  “狄咏,你这是什么话语,大理之事,何以开疆拓土?莫要胡言!”皇帝赵祯之语,有点意思,表面上好像是在批评狄咏,因为这与时代的道德观不合。  别人的国家,而且宋太祖明确说过大理“非我地也”,大理还是有着良好外交的国家,开疆拓土,说不过去。大宋非蛮夷也!  若是其他士大夫在此,听得皇帝之言,便立马知道这事不合道德,不该做。  但狄咏是谁?见得太多“文明自由之国”的民主手段,那操作起来,都翻着花样来,说你不民主,你就不民主,说你有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你就得有。  要道德嘛?狄咏开始展示了:“陛下,大理乃我大宋世代交好是友邻,友邻有难,岂有坐视不管之礼?而今大理国内,乱臣四起,战事又发,百姓民不聊生,王权旁落,国主如傀儡,朝不保夕。如此之国,实在情理难容,若不帮衬,那更是我大宋无德,何以统御四海?何以万邦来朝?”  嘿……这小子说得在理。  有点意思啊!  赵祯看着狄咏,又问:“那你说说,该如何帮衬友邻?”  狄咏一听这话,稳了,皇帝动心了,也许皇帝早就动心了,只是找不到办法而已。  狄咏立马再道:“陛下,当命两广荆湖之军,帮段氏国主平叛!以正大理之正统,还段氏之权威,如此,便是拯救大理万民与水火,乃上天好生之德也!”  赵祯一听,眉头皱起:“开战?”  “开战!”狄咏掷地有声。  “此事……”  “但也不急着开战,得让他们打,打得个民不聊生,打得个你死我活,再开战,便也是坐收渔翁之利!也让大理百姓身处疾苦而知晓天朝天兵之恩德。”狄咏这心思,深得米立间大总统之传授。  “你倒是……不过,这与开疆拓土有何关系?”皇帝还得再看狄咏发挥,这最后一个操作,才是精髓,皇帝得好好听听。  “陛下,戡平大理国乱,还段氏国主正统,为大理重整河山。天朝上国,何等恩德?那大理段氏国主感激涕零之下,上表求封,愿世世代代公侯传家,岂不也是一桩美谈?”狄咏发挥完了,抬头看着皇帝。  皇帝皱眉了,沉思起来,狄咏话里话外的意思,他岂能听不懂?至于大理段氏国主怎么如此 感激涕零,那就不是他这个皇帝需要问的了,也不必问,更不必知道。  是吧……  是领兵之将用刀架着感激涕零呢?还是用话语恐吓下的感激涕零呢?皇帝完全可以不知道,朝廷也可以不知道。  大宋天朝的皇帝,自然是仁德无双的,青史留名的一桩美谈就足够了。  “你这厮……”皇帝心动不已,话语说得一半,停顿片刻,又道:“你这厮啊……这些小心思啊……”  “还请陛下宅心仁厚,拯救大理百万国民于水火之中!”狄咏躬身一拜!  “唉,难怪你要朕先屏退左右,这话,但凡有第二个人听了,心中只怕是惴惴不安难以入眠,却是你啊,说得如此光明正大!”皇帝不装了,这事情实在太有诱惑力了。与西夏打了这么多年,毛好处没捞到,反倒大理这里,看起来大事可期!  狄咏大喜,立马又道:“陛下仁义在心,悲悯世人,臣铭感五内,感动不已!”  “行了,也无三人,你也不必装了。此事当真能成?”皇帝赵祯,面色已然坚毅,话语之间,像是把狄咏当成了自己人,当成了一个家中后辈。  “陛下,有家父在善阐府,必然能成。只是有些事情,兴许还要臣跑一趟,家父怕是做不来!”狄咏实事求是来说,那大理国主“感激涕零”的事情,兴许还得狄咏亲自上。  “你小小年纪,却是如此智计,又以事功为学,还以事功为虑,此般计策,一语中得朕心,你啊你啊……”皇帝说出这话,带着些许叹息之感。  这让狄咏有些紧张起来,这话是什么意思?事功不好?政治不正确?是说我不是一个好人?还是说我以后可能不是一个好人?  不得了,这问题有点严重,事前没有想到,这事做得有点不“士大夫”了,难道皇帝担心自己的“忠心”问题?  狄咏脑中飞速运转,连忙又道:“陛下,臣以为,邕州四十四个羁縻州已然定妥,成都府更是王化所在,南边唯有大理孤悬,却也有通贼之举,便是小国寡民,早已不安!却是那大理本也是儒家王化之地,岂能不趁此机会一统之?如此南方靖矣,再无祸乱,永世不必烦忧!善阐府乃鱼米所在,赋税惊人,往后既不必担忧南方兵事,又可多钱粮度支,唯党项一敌,力量聚集一处,岂不利国利民?”  我都是为国考虑,全国一盘 棋,我是格局高,全为了大局啊!  赵祯闻言倒是笑了:“若是天下官员,人人事功,该是多好!”  这话一出,狄咏陡然发现自己刚才担心多余了,还是太敏感了!皇帝这句话,听起来也有是深意的?  是让狄咏好好传扬事功儒学?  明白了,狄咏答道:“陛下,臣一定竭尽全力治事功之学,一定要将事功之学发扬光大。”  狄咏这不是说假,一旦事功崛起,所带来的好处无穷无尽,解放思想,解放生产力,让社会风气更加开放,还能直接促进商业经济更加发达。  最后能导致的事情……不能深想,工业革命也可能,工业革命,其实也是事功,以功利的角度来引领社会,这不是资本主义,那什么是资本主义?  这才是真正改变世界。  “好,朕就等着看你把这个事功之学治到什么地步。”这话说出,就是皇帝赵祯的思想局限了,他不知道如果事功真成了社会主流,社会会变成什么样子。  皇权,一定会被事功削弱,甚至消灭。这是历史的必然性,只是没有经历过这种历史的人,是不可能认识到这种必然性的。  法国国王不可能意识到资本主义会要他的命,英国皇室也不可能知道资本主义会让他从国王变成吉祥物。他们只知道这条路会让国家变强。  狄咏已然窃喜,造反,原来还可以用这种办法?在几个月前,他是没想到的。  也是无奈,这大宋朝的皇家,所获得的支持是历朝历代难以比拟的,赵家得到了最广大的士族阶级的最大支持,在宋朝要轻易说造反,那不是造皇帝的反,那是天下整个有产阶级的反扑。  一旦轻易造反,甚至连自己麾下的文官都不会支持你,连个地盘都不会有人帮你守。但凡读书识字的人,都会变成敌人。没有大量识字的人支持,造反必不能成。  怎么颠覆这个以后会无比悲哀屈辱的大宋?那就得挖大宋的墙角,赵家给士大夫的好处,你只能比赵家给得更多。  怎么给得更多?那就是你就算考不上进士当不了官,你也能赚得一份不菲的身家。商业社会,资本社会,工业社会,就能带来这个进步,还能更快速强国强军,打败一切敌人。  虽然资本社会不是终点,但对于强国强军而言,对于此时的大宋朝而言,那就是飞跃式的进步。  --  作者有话说: 第146章 雷击斧劈,先斩后奏,晴天霹雳,名士拜帖 狄咏谋事已成,站等皇帝吩咐,赵祯思考了片刻之后,再次开口:“你稍后去一趟枢密院,传朕旨意,召孙沔前来觐见。”  “遵旨,那臣这就去了。”枢密院承旨,就是干这活的。  其他的细节,倒也不必狄咏来教皇帝赵祯怎么做,赵祯几十年皇帝当下来,只要知道思路,便会比狄咏做得更加细致。  比如只吩咐狄青,待得高杨两家打得差不多了,出兵为段氏平乱,还政段氏。狄青有了这个目标,自然会知道怎么打仗。  打完仗之后的事情,也就不必狄青操心了,到时候皇帝自然还有一番操作,比如派狄咏跑一趟,这事,就局限在狄咏与皇帝之间即可。  见得狄咏要走,皇帝又道:“稍后,不急。朕有话问你……”  狄咏站定:“陛下请问。”  “你此番考得怎么样啊?”皇帝关心这个问题,处理狄家功高武夫的事情,已经就到最后一哆嗦了。  “臣考得……应该是不差的。”狄咏稍微有点自信。  “嗯,既然你这么说了,那定是不差的。”皇帝也对狄咏有信心,却是又问:“朕与你父已经通过信了,欲将公主赐婚于你,你父倒是无甚意见,你意下如何?”  啊?  啊啊啊啊啊?  雷击斧劈啊!  先斩后奏啊这是!  我爹都同意了,你还来问我?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问我,我不同意!  我不同意啊!  这尼玛!  我真不同意!  狄咏愣愣看着皇帝,脑中想着狄青的马鞭。  包办婚姻,害死人!  这封建社会,这封建家长!社会主义教育不是这样的啊!  我要晕了!  我要倒!  倒倒倒……  “朕之爱女,福康公主,你是见过的,倾国倾城,倒是便宜你了!”皇帝还说呢,一脸自得,好像养出这么一个女儿,他很自豪!  倾国倾城?十四岁的豆芽菜,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怀孕都要难产,就一张脸算是美貌,但一脸的稚气无不显示三年起步的刑期,你跟我说这是倾国倾城?  你知道什么是倾国倾城吗你?当了皇帝还这么没见识?  狄咏真想晕倒了事,奈何身体好,晴天霹雳也晕不了。 “陛下……臣……怕是配……”  “配得上,朕膝下就此一女,就此一人,就当配你这般的才俊!”赵祯似乎看出苗头了,得给狄咏堵死!为了女儿的幸福,赵祯也是豁出去了。  大宋皇帝,蛮夷也!年纪这么大了,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正儿八经大蛮夷!  狄咏真想一怒之下,回皇帝一句:老子就算从这里跳下去,死在这里,也不会娶你女儿!  这种姑奶奶,娶回去,还有命在?  “倒也不急着成婚,徽柔还小,先过书定亲,待得徽柔学好了规矩,可当人妇,再来婚礼。”赵祯这是心疼女儿,想在身边多留两年。  你也知道你女儿还不可当人妇?你来害我?  赵祯看得狄咏,心中也知不好,不妙不妙,又道:“朕与你父已然商议定妥,此事就这么定了,你也不必担忧什么,如此大才,朕甚是欣喜,仕途一道,便是好好尽忠,自有前程。”  赵祯也猜狄咏是怕当了驸马就没有了前程,先给一个定心丸。潜台词也给狄咏听:只要你对我女儿好,前程大大的有,你若是对我女儿不好,嘿嘿……  皇帝,天子,陛下,我能说什么?请问,我能说什么?  狄咏这回脑袋转得更快了,比刚才转得还快,我不能说什么,但是谁能把这事给搅黄了呢?  谁能?  靠自己那忠心老爹?不现实。  靠自己,皇帝惹不起,得罪了方丈可跑不脱这个庙。  靠谁?  思来想去,还得靠公主殿下!  怎么让公主殿下把事情给搅黄?妈的,我狄咏一个大男人,还得算计一个小姑娘……应该是……手到擒来!  “谢陛下隆恩浩荡!”狄咏一躬身,谢礼了!  “好好好,待得过书之后,朕许你可以与徽柔多多来往!”皇帝也是用心良苦,看出了狄咏的不愿,那就得想办法让两人培养感情。  过书,那也是要许多礼数的,生辰八字啊,请媒人呐,来去礼节啊,这事就还得狄青回来才能办。  狄青一时半会可回不来,还得打仗!  狄咏稍稍心安,却也苦逼,我这命怎么就这么苦。  “谢陛下!”让狄咏跳火坑的人,狄咏还得 继续谢。  “嗯,当是举案齐眉、白头偕老,此事便说到这里,你知晓即可,你去枢密院寻孙沔,办差。”皇帝高兴不已,心情大好。  狄咏躬身而退,出得门口,转屁股飞身而走,这他妈的,来捞功劳的,捞个姑奶奶回去了。  这就是给个状元,狄咏心情也好不起来。  早知如此,考什么考?  早知如此,狄青走之前,就该找门婚事定下来了,乡野村妇也行!至少不必伺候,还能被伺候。  出皇城,回家。  刘几上门了:“大哥,诸多同届相聚,还请移步一叙……”  狄咏摇头,不去不去。  孙之文上门了:“兄长,出门吃酒啊!”  狄咏摇头,不去不去,让我一个人静一静,我想静静,哪个姑娘叫静静?你为什么不早点出现嫁给我?  欧阳修有没有女儿?怎么不早点说嫁给我?  刘几过得片刻又上门了,拿着一封帖子送给狄咏,倒不是喝酒之事,问道:“此拜帖乃开封安焘所呈,说是愿拜在大哥门下治学,希望大哥能见一见,考教一二,小弟闻之欣喜非常,片刻不敢耽搁。”  什么意思?事功之学,有人想学,不论是为了攀关系,还是真为了治学,就是有人想拜狄咏为师了。  一个学派要发扬壮大,自然就得广收门徒,所以刘几才这么高兴。  这也标志着狄咏还真就已经成了名士!  狄咏正烦呢,只有一句:“不见!”  “大哥,这安焘倒是颇有小名,在汴京士子中,也算才俊,当是见一见,若是看得上,可添一员助力……”刘几为“门派”发展操尽了心,这门派的将来,与他自己的将来前程,基本上是息息相关。  狄咏缓过神来了,刘几作为副掌门,这话倒是说得有道理,点着头:“且过两日,你带到家里来!”  “好勒,小弟这就去回复安焘。”刘几激动而走,蹦蹦跳跳就奔出去了。  安焘是谁狄咏不知,将来嘉佑四年的探花郎,这人一大优点,那就是从小到处寻觅良师,主动去求拜,是真正求知若渴的那一类人,显然也是寒门出身,为了读书那是竭尽全力。  --  作者有话说: 第147章 狄咏,你好大胆 狄青同意这桩婚事的事情,皇帝自然也会在宫中说起,此事在皇帝与狄青这些长辈心中,已然就是定妥了,不会有什么反复了。  大宋朝的公主,以后也称帝姬,嫁给军汉门户,那也是传统。乃至皇帝娶军汉门户的姑娘,也算是传统。  这事倒也不用怎么传,不久之后自然也就众人皆知了,狄咏要娶皇帝膝下唯一的女儿,是福是祸,京中之人大多也心知肚明。  说是祸事倒也不至于,但绝对也不是什么好事……  等待阅卷的日子,狄咏是百无聊赖,大多数士子们也多是醉生梦死,考得上考不上其实谁也没底,将来上榜的,自然是鱼跃龙门。  落榜的,那自然就是人生低谷,人生的重大打击,因为对于能参加会试之人来说,其实大多数都是一方才子,每个人都对自己的才华抱有巨大的自信。  所以煎熬的日子里,吃酒吃酒才是士子们唯一的排忧之法。  倒是狄咏不纠结这事,稍稍忙了起来,又是一年武道会了,狄咏虽然不再亲自组织,却是马义山也事事请示。  这天,安焘来了,年岁不大的小伙,十七八的模样,颇为俊朗,毕竟是以后的探花郎,就是看衣装配饰,不是富裕人家出身。  但小伙子努力装出一种不卑不亢,见得狄咏,礼节周到,不论狄咏问点什么,都是侃侃而谈。  随便聊一聊之后,狄咏问了一句:“你为何要学事功啊?”  小狄咏不过两岁左右的安焘躬身一礼:“学生以为,这天下之事,莫过于百姓,百姓之苦,学生深有同感!”  说白了,就是穷人家的孩子,为了读书受尽白眼,为了买笔墨,受过饿受过冻……  这就是屁股问题,受过饥寒之苦,才知道那些洋洋洒洒的大论没有什么意义,吃饱穿暖才最重要,所以事功才有意义。  这句话倒是说到狄咏心坎上了,他在安焘脸上看到了一种求知若渴,那种一边谨小慎微回答问题、一边生怕狄咏看不上他的心态。  狄咏点着头:“往后,你便跟在我身边读书吧……”  安焘大喜:“谢恩师教导!”  旁边带人来的刘几闻言也是大喜:“大哥,你看安焘,这俊朗模样,那就随你!一看就是天生给你当弟子的。可喜可贺!”  啊?  这 他妈说的啥?这还能随我了?狄咏答了一句:“胡说八道。”  刘几笑了笑:“嘿嘿……”  狄咏又看了看安焘:“你今年未进考,明年定是要在开封府考个举子的,也当入府学。我给你寻个营生,我家中书少,但是经常又从国子监胡夫子处与恩师欧阳学士处带书回来,帮我抄录一下,一个月例钱五贯,如何?”  没其他意思,就是接济,男儿有骨气,直接给钱伤及脸面,所以安排一个差事,钱还不能给得太多。  其次就是给安焘一个读书的渠道,这个时代的读书人,远不比后世,不是书太多读不过来,没书读才是最大的痛苦,所以许多古代文人,一辈子读来读去还是读四书五经,读得个迂腐至极,不是他们愿意固步自封,而是没有办法的无奈。  最后,那就是狄咏真的没啥藏书,他自己也没有时间抄书(懒得抄),这个时代想要藏书,那就只有一条路,抄。还得有人愿意给你抄才行,一般人想抄都没处抄去。  安焘闻言,自是感动不已,感动这份接济,也感动这个老师的大公无私,一拜师就是师门绝学,这待遇真是好过头了。  安焘已然跪地,刘几见状连忙递茶:“请恩师吃茶!”  狄咏点点头,却又心虚,心虚自己昔日拜师欧阳修,似乎也没有跪地而拜……  狄咏接过茶,吃了一口,伸手去扶:“愿你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安焘闻言一惊:“恩师高语,学生定为座右铭,时时自省!”  “非我之语,韩愈之语也!”狄咏教导的安焘第一课,这就是有各种杂书读的好处。什么“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长江后浪推前浪”,这都是古语。  “学生受教!”安焘恭敬行礼,这种尊敬当真发自内心。越是这般求知若渴之人,便越是尊师重道。  权柄是什么?权柄不是陡然间你当了多大的官,而是有多少人在支持你。  今日狄咏,有了第一个弟子,就是狄咏权柄之路的真正第一步。  午中自然还有酒宴,狄咏也开始注意起自己的仪态之类,为人师,自然要有一个为人师的模样,这里面还包含了威严,这份威严,就是来日“大人虎变”的由来。  却又有人不让狄咏保 持这份威严了,饭还没吃完,有人来敲门。  冬欢来报:“主人,那个……就是头前随着那个大人物来的下人,又来了。”  狄咏想了想,哪个大人物?他这个家,一共就来过胡瑗一个大人物,还是接来的,没带什么下人。  哦……  知道了,公主身边的太监!  妈的,正说怎么忽悠公主呢……  “带进来!”狄咏两手袖笼一甩。  梁怀吉片刻之后进来了,见狄咏正在吃饭,也不起身迎接,倒是有些不爽。  他为何来?自然是有人吩咐的,来约见狄咏,事已传开了,也基本定妥了,那就必须来找一找狄咏了,,至于为何要找嘛?倒也没有其他理由,就是要狄咏把外室的事情处理一下,事关皇家颜面。  所以梁怀吉那是身负“皇差”,是来斥责狄咏的,关乎皇家颜面的大差事。  见得狄咏不起身来迎,梁怀吉面色一变,问道:“何以这般无礼?”  狄咏斜眼一看,这他妈的,来日结婚了,就是这个下场,要见自己老婆,还得让这小太监通报一声,想要有点亲密之事,公主身边还有一些老仆妇七嘴八舌,还得经过人家正儿八经的同意……  这倒也不是说宋朝公主都这么难伺候,也是有好伺候的,甚至还有被驸马虐待的公主,当然这是少数。这事看人,赵徽柔这种连婆婆都敢打的,不在此列。  “你是谁啊?”狄咏斜眼在问。  梁怀吉被问愣了,狄咏岂能不知他是谁?他们早已打过两次照面了。  梁怀吉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头一抬:“我乃……”  “你上我家来干嘛啊?”狄咏不等他装逼,又问。  “你,我乃……”  “何以见得本官,如此无礼?”狄咏接着问!一句比一句大声。  “我乃公主殿下身边内侍梁怀吉!”梁怀吉终于是说出口了。  “哦,一个阉货,何以见得本官如此无礼?”狄咏已然起身。  梁怀吉可是身负“皇差”,何等威势,已然大怒:“狄咏,你好大胆子!”  “胆子大?”狄咏左右看了看,这他妈的不治一治,以后还能有命在?你也不看看老子狄咏是什么样的男人!还能被你们治住了?  --  作者有话说:  两天未更,实在无奈,身体有恙,抱歉抱歉,今日多更,大礼躬身! 第148章 为师向来斯文 “便是你当真好大的胆子!皇差到此,你竟敢稳坐不迎!”梁怀吉倒是抖搂了一下王八之气,今日若是不把这驸马爷震一震,来日还翻天了。  “皇差?可有钦命?”狄咏看起来认真了一下。  这倒是把梁怀吉问住了,本是要用皇差震慑一下狄咏,这话到哪一说,都得把人镇住,皇字一出,还能有个不字?  钦命?梁怀吉是没有的,这叫他上哪去弄?皇帝哪里有时间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情?  狄咏笑了:“竟还有人敢假传钦命?来人呐,打!往死里打!”  马义山从大门之外直冲厅内,过院如飞!  “大哥,打谁?”  狄咏一指!  “尔敢!我乃皇家内侍,乃公主殿下贴身的内侍,乃……”梁怀吉还就不信了,这么多年随着公主“走南闯北”的,就没碰上一个敢无礼的。  没什么其他的,梁怀吉就是没挨过揍!  “乃你娘的乃,直娘贼,乃乃乃!”  马义山什么人?江湖人!如今好不容易卖命得来的富贵,大哥有命,你跟我这乃乃乃,大巴掌呼死你!  “哎呀,你你你,岂敢冲撞公主!”  “直娘贼,去你娘的!”  大腿飞死你!  这一飞就飞出门了,落在院中。  梁怀吉,小年轻身体好,竟还能爬起来了:“公主有知,贵妃有知,狄咏,你吃不了……”  “竟敢直呼我家大哥名讳,直娘贼!”马义山是气不打一处来,一手揪过发髻,一手大巴掌呼嘴上。  “还敢不敢叫!”  “还敢不敢不尊上官!”  “我大哥何等人物!读书的官老爷!”  “还说一句听听?”  梁怀吉哪里还说得出来?一边挣扎,一边呜呜而鸣,然后慢慢就要昏死。他不懂,这不是他的事,这是人家两夫妻争夺家主之位的斗争。  不说了,说不出了,昏了。  马义山转头看向狄咏,只等指示。  狄咏一抬手:“送皇城司报官,就说有人到我家来假传圣意,欲意……谋反!”  马义山点着头,一只手拖着 梁怀吉就出去了。  接着落座,接着吃饭。  安焘看傻了,愣愣无言,坐在桌上就没动过。  狄咏这个气呀,刚才装了那么久的严师风范,一下破功了。  狄咏叹了口气:“为师向来……”  这他妈用个什么词呢?  好在刘几反应快:“向来斯文!”  “对对对,为师向来斯文,奈何今日阉货无状,为师今日教你的就是第一课,阉货,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得打!”狄咏算是给自己找补回来了。  “对,自古阉党乱国,我辈士子,当与阉货不共戴天!”刘几捧场王。  安焘闻言起身,算是反应过来了,一礼而拜:“学生受教,旁人见得阉货,多是礼节周到,便是惧其为天子近侍,不敢得罪。唯见恩师今日不阿谀不奉承,还痛打阉货,实乃学生楷模。学生若是有朝一日为官,定当也对阉货之辈痛下狠手!”  这学生,好教!年轻人就是好塑造,狄咏点着头:“孺子可教也!”  “吃酒,接着吃酒。”狄咏人设挽回了,威严还在。  倒是苦了勾当皇城司公事杨得忠,听得狄咏府中送来了造反的,连忙去看,看得一眼,差点没认出来……  好在还是认出来了,公主见得少,这内侍太监以前可见得多。  被狄咏给打成这样了,杨得忠是一个头两个大,差点给杨得忠吓尿了,镇定几番,杨得忠才开始提审:“梁内官何以假传圣意啊?何人指使?”  梁怀吉后槽牙都掉了几颗,嘴巴早已肿胀起来,见得杨得忠,好能发出王八之气:“杨得忠,你……快去把狄咏抓起来!快……去!”  杨得忠是牙一咬:“且先说说你假传圣意之事?若是你说不清楚,我可就报到陛下处去了。”  “你把我放了,我可曾假传个圣意?乃是苗贵妃授意,他狄咏竟敢打我,你还不快去抓人?”梁怀吉还真以为自己挨打,狄咏得倒霉。  杨得忠看了看梁怀吉惨状,心想大哥是真厉害,竟然把未婚妻的心腹给打成这样 了,真男人!  唉……清官难断家务事。  得,还是报陛下知晓吧,天子亲军,处理不了皇帝的家务事。  杨得忠也懒得多言,只吩咐左右把人先关押一下,他自己入宫去。  打了梁怀吉,狄咏是一点都不怕,梁怀吉算个鸡儿?上门来说“皇差”,他有什么资格说皇差?  狄咏算准,梁怀吉还得挨皇帝一顿打。  果不其然,最后杨得忠把梁怀吉送入宫中,皇帝赵祯黑着个大脸,他还能猜不出这里面的事情?  狄咏为何要打人?自然是一个阉货仗着势,在狄咏面前吆五喝六颐指气使了。  这是能解决事情的办法?  赵祯也是头疼,听都懒得听梁怀吉开口,就是一句话:“狗奴婢,拉下去,打,仗二十!”  打是在打,打屁股,不能再打嘴巴了,再打要出事。  片刻之后,曹皇后,苗贵妃,外加赵徽柔,都来了。  正主都来了,求情一通,赵徽柔欧是泪眼婆娑,她是真心疼,自小一起长大的伴当,可见感情之深。  皇帝听完求情,也不说梁怀吉的事,直问:“此般,岂能解决事情?嗯?将来徽柔要与狄咏过一辈子,你们一个个以势压人,这一辈子又岂能过得好?”  皇帝语气里,是真烦恼。  贵妃苗氏也是泪流:“官家,此事关乎皇家颜面啊!”  赵祯抬手一指殿外哀嚎,说道:“皇家颜面?本还有的,这不,你们就给丢了!”  “父皇,父皇,我不依,我不依……”赵徽柔发挥了。  只是这回不太管用了,赵祯黑脸看着,就看着赵徽柔发挥。  “狄咏欺辱女儿,来日女儿定是要被狄咏欺辱的……父皇,可不能打怀吉了,他可是代女儿去的……”  “若非是代你去的,杖毙也不冤枉。这般事情,却不来与朕商量……”赵祯依旧生气,这种事情,在他这个皇帝这里算什么事?非得私下里搞些这种小动作,真是丢人现眼。  曹皇后倒是懂得,听言立马问道:“不知官家有何办法?” 第149章 我不要面子的啊? 皇帝赵祯叹了口气,终于还是忍不住抚摸了一下宝贝女儿的头,算是安慰了,然后开口:“这事嘛,等一等就是,待得狄青回来了,便自是有人管的,你们何必着急去管?”  这就说到点子上了,当了几十年的皇帝,心里门清,这事,只用到时候与狄青暗示一句,狄青回去就能抽刀把狄咏狗腿打断,还用得着这么去丢人现眼?  甚至连暗示都不需要,狄青只要知道了,狄咏的狗腿就保不住。  曹皇后闻言一想,点着头:“都怪臣妾,都怪臣妾。”  这是主动揽责任了。  赵祯看了看曹皇后,说道:“朕知晓这事怪不到你。”  然后又看了看鼓着腮帮子的女儿,又道:“这么大了,一点长进都没有。”  “父皇,怀吉可就打死了……”赵徽柔不撒泼了,改撒娇了。  “打不死!”皇帝又怒了,再道:“一个奴婢,打死正好!”  皇帝气的是女儿没出息,一个下人奴婢,还能得这么大的脸面?不是这么大的脸面恩宠,也不会自以为是耀武扬威,也就不会在狄咏那里去挨打,但凡好言好语,也不至于落得这么难看。  这不教训一下,来日还不知道要出什么纰漏。  “父皇……呜呜呜……嘤嘤嘤……”撒娇不行,改硬哭了,反正总会奏效。  还是奏效的,赵祯终是忍不过,说道:“徽柔,你放心,那狄咏,也少不了一通老打,腿都要打折!便也算把此番还给你了……”  赵徽柔闻言立马抬头:“父皇也要去打他?”  “朕不打,朕也没有理由打他。总有人要打他的……”赵祯在女儿面前,耐心非常。  “那……那……腿真要打折?”赵徽柔大眼睛忽闪忽闪问道。  “定是跑不脱。”皇帝认真点头。  “那……那……那女儿也不依,我不依……”小姑娘心性,公主之尊,藏不住一点事。  “啊?”皇帝摸不着头脑了:“放心放心,狄咏那厮,虎背熊腰的,皮糙肉厚的,定是好得快。”  “不依不依……就是不依……谁要打狄咏?女儿不依!”这意思大概就是:我老公,腿断了那还行?  “不害臊!”赵祯难,真难,难上加难,难如登天,又道:“他亲爹要打他,旁人岂还管得着?他亲爹,自也舍不得把儿子打坏了,放心就是。”  赵徽柔还真 又害臊起来了,脸一红:“父皇……反正……我,女儿就是不依你了,我不嫁了……狄咏也欺辱我,父皇也欺辱我……”  赵祯不答,看向曹皇后与苗贵妃,一句话:“这般……啊,这般,岂能为人妇?”  这意思就是你们两个老妈,怎么教育的?  “臣妾有罪!”曹皇后立马答着。  苗贵妃倒是有意见:“官家,徽柔自小得百般宠爱,便是嫁做人妇,那也当受人家百般宠爱,若是受得屈辱,那……臣妾实在……死也罢了,臣妾如何还活得下去?”  别人是母凭子贵,苗贵妃兴许是唯一一个后宫中母凭女贵的,一根独苗的好处就在这里。  唉,这一家子,头疼,赵祯摆着手:“去吧去吧,都回吧……朕还有公务繁多……”  娘仨也只得走了,门外人也打完了,梁怀吉趴地上在哭。  曹皇后走过,一声冷哼:“狗才,往后知晓个规矩。”  苗贵妃走过,面有心疼:“怀吉啊,没事,稍后寻御医给你看。”  赵徽柔走来,不过去了,蹲下:“都是我害你……怀吉,你没事吧?”  梁怀吉又要哭了,开口:“奴婢疼……”  曹皇后还转身看得一眼梁怀吉,吓得梁怀吉连忙改口:“无妨,无妨的,殿下勿忧,无妨……”  曹皇后还转头来看……  梁怀吉连忙使尽全身力气爬起来,站起来了,两顿打,屁股挨了二十板子,还能站起来,医学奇迹。  曹皇后终于不看了,却是幽幽一语:“当上门与人赔礼才是,朝廷六品大员,汴京难得的名士,岂能受一个狗才之辱?”  这道理就在“名士”一词里,受宦官之辱的官员多了去了,主要是武夫,武将在外,宦官监军,“捧臭脚”一词就出自北宋的武官与宦官故事。  以后神宗朝有一个监军太监叫作李宪,在西北监军,脚臭出名,有军将为了讨好,给李宪洗脚,还夸奖说:太尉之足,何其香也!  这虽是个人谄媚,却也可见此时军将之地位。  此时梁怀吉还得去给狄咏赔礼道歉,心中委屈至极,却又不敢有丝毫表露,还不断说着自己无妨无妨。  赵徽柔傻乎乎,见梁怀吉还能站起来自己走,还真以为梁怀吉无妨,高兴不已,夸了一句:“怀吉你可真经打!”  “奴婢这身板子,向来健硕。”梁怀吉只 能这么应。  赵徽柔接着问:“你可比得狄咏健硕?父皇说他也经打,腿折了也很快能好。”  这问题怎么答?有还是没有?梁怀吉为难着答道:“便也不知……”  “那来日你敢不敢与狄咏打一架?挫挫他的锐气,看他敢不敢欺辱于我。”赵徽柔还真就这么想的,心思也是太单纯了一些,没见过社会的黑暗。  梁怀吉没办法,咬咬牙,跺跺脚,深呼吸几下,他不是不知道狄咏可是天下第一武道会的魁首,是狄家武夫门户出身,但是在面前这个主人面前,也唯有一句:“奴婢为了殿下,百死无悔!”  “好,怀吉是好汉,找个机会,教训教训狄咏,哼!”赵徽柔心情大好,人生高光就在这一刻,当家做主就在今日!  要被教训的狄咏,此时也在头疼,之前梁怀吉这一来为何,他知道,依旧还是叶一袖之事。  这尼玛,必须想个万全之策,狄青回来了,怕是真要炸锅……  狗头军师刘几还在一旁出谋划策:“大哥,要不,先寻教坊司把人退回去?也不是真退,先让叶姑娘躲得一躲,待得婚礼之后,再接回来……也算是保全了各方的脸面不是?”  烦躁的狄咏闻言答道:“我不要面子的啊?”  “大哥,此事吧,权宜之计也。”刘几是真为狄咏担心,皇家脸面,家中一个武夫老爹,那还有得好?  狄咏点点头:“权宜之计,躲一躲,你这话倒是有理。待得我父要回来,先把人藏起来,打死不认,毕竟是亲生儿子,是吧……总不能真打死了……你说呢?”  刘几还恐吓:“狄枢相,杀人不眨眼的啊!”  “老子何等人物?翰林弟子,国子监大才,说不定也是进士及第,这还舍得打死了?”狄咏其实有点心虚,也是在下定决心的犹豫之中。  刘几反复一想:“当是舍不得。”  “那不就得了?藏起来了,偌大一个汴京城还藏不住一个人?反正打死不认,就说寻到家人,送回去了。”狄咏决心已下,铁了心这般干了。  “也是,反正应该不会真打死了,到时候陛下那里,也说得过去……”刘几言语之中,带着几分担忧,带着几分支持,带着几分笃定。  --  作者有话说:  我吃点东西,休息一下,今晚继续,反正能写多少写多少,把欠的补了。 第150章 这回可不怜惜了 关于藏人的事情,狄咏也说干就干,吩咐马义山去寻个偏僻的小宅,找一些好手护卫,把地方预备好,只等狄青快回来了,就让叶一袖先躲过去,躲上一会儿再说。  打完梁怀吉,狄咏其实还期待着赵徽柔上门来找自己,便是要忽悠公主殿下去找皇帝老爸退婚之类。  梁怀吉自然还得上门来,因为曹皇后可亲口吩咐的,叫他上门来赔礼道歉,他也不敢不来,更不敢拖沓,皇后之命还是要严格遵守的,小命要紧。  之前还能站起来走路的梁怀吉,此时倒是只能被人抬着来了,抬他的也是内侍的小太监。  赵徽柔没有来,这让狄咏有点失望,也是梁怀吉知道赔礼道歉的事情要避一避公主。  赔礼道歉嘛,自然还要带赔罪的礼物,倒也阔绰,玉佩一对,玉虎一对,黄金几锭。  “奴婢梁怀吉,特来请罪,头前冲撞,还请狄承旨恕罪!”梁怀吉心中是一百个不愿意,却也无法,人趴在地上,反正屁股挨打了,也不起来行礼。  狄咏看着他,只问:“你家主人呢?”  “殿下在延福宫……”梁怀吉老老实实答着。  狄咏又道:“想来你也不服气,来日还要会一会你,某就这么与你说吧,待得你伤好了,来日,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狄咏不是发神经病,他就是要引赵徽柔出来一见,不见面实在不好忽悠,见面就看发挥了。  “狄承旨大人有大量,何必与奴婢一个残缺之人如此见气呢?奴婢如今已然这般了,早已知道利害,还请狄承旨海涵!”也不知道梁怀吉是真的知道利害了呢,还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回去吧,来日莫让某碰到。”狄咏打定心思,还得揍梁怀吉,必须把这公主给得罪死了,得罪得死死的,往过不下去日子的方向去得罪。  梁怀吉自然又被人抬走了。  不得多久,门口有人大喊:“喜报喜报!主人家快快接喜报!”  狄咏出门来看,礼部的衙吏,已然猜到什么事了,还是问一句:“何喜?”  “狄承旨,大喜,门楣光耀,三月廿二,入宫殿试,您老上榜了!您老可要当……您老本就是官,您老这回可成了读书的进士老爷了!从此书香门第,延福后代!”衙吏为何这么激 动?因为等着赏钱呢,漂亮话要多说。  上榜之事倒是确定了,一般情况下也不会有反复,意思就是说不论一甲二甲三甲,终归是板上钉钉的进士了。殿试之后就有名次,一甲叫作进士及第,二甲进士出身,三甲同进士出身。  一般情况下,殿试是并不刷人落榜的,但也有例外情况,比如程颐,嘉佑二年上榜,历史里就偏偏在殿试给刷下来了。  “赏!”狄咏接过衙吏递过来的文书,转头入院,赏赐之事自有外院管家何武去做。  此时皇帝在干嘛?  在阅卷,近千份的卷子,也就是说大宋集团这一届招新,要招近千人走入管理岗位,皇帝还是要把考卷都基本过一遍,写得好的就认真看一看,算是基本有一个了解。这一届算多的,少的时候三四百人左右。  最后的面试,得集团老总赵祯亲自来。关于这面试问题,有时候是真的面试,就是皇帝看一看你的试卷,对其中的内容提出一些问题,让你进行简短的论文答辩。  有时候也是皇帝亲自出题,现场来最后考一次,皇帝为主考官,依此定夺名次排行。  这一次人多,十有八九是再考一次,也只考策论。  汴京城内的士子无数,陡然间气氛大变,几家欢喜几十家愁,考上的激动不已,开始准备殿试。没考上的,基本就要准备准备,收拾一下,回家了,来年再战。  刘几兴冲冲而来,冲进狄咏家中,那是又哭又笑,对着狄咏千恩万谢,差点就跪下来。  还好狄咏扶得快:“考上就是,考上就好。”  “若非大哥点拨,小弟此番,怕是名落孙山,定然被人嘲笑,此番得中,皆仰赖大哥,小弟拜谢!”刘几接着谢,一把鼻涕一把泪,人却激动不已,颇有癫狂之感。  狄咏忽然觉得自己有些格格不入,还有自我反省,我为什么就没有这么激动呢?范进中个举都能疯了,刘几此时也是哭笑不止。  我狄咏怎么就激动不起来呢?  是不是也该手舞足蹈一番?  刘几见狄咏脸带犹疑,心中咯噔一下,连忙问道:“大哥莫不是……”  “中了中了,我就是看你这么激动,觉得自己不激动显得有些怪异,莫不是因为我太过优秀而与你格格不入……”狄咏自问自 答。  “大哥自是过于优秀,早已胸有成竹,所以不显激动。”刘几连连点头,庆幸自己刚才猜错了。  “吃酒?”狄咏问道。  “吃!人生得意须尽欢,从此我刘几刘伯寿,也是鲤鱼跃龙门,不枉祖先庇佑,不枉父母教诲,生而为人,不枉一世好男儿!”刘几鸡血上身。  门口还有叶一袖与冬欢在抹泪,抹了许久了,只为狄咏高中而高兴,听得吃酒,连忙去准备。  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狄咏都没太激动,什么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狄咏也没有什么感受。  狄咏忽然怀疑自己老了,都激动不起来了,这不是老了是什么?  还是刘几提醒:“大哥,明日当去欧阳学士与胡夫子处拜谢师恩……”  狄咏点着头,不是刘几提醒,不激动的狄咏,还真就会把这事给忘记了,他心中下意识里其实就觉得中个进士,没啥,应该是自己的基本操作,这才是他不太激动的原因。  吃完酒,刘几回家。  夜半。  狄咏躺床上,臂弯里搂着叶一袖,两人满身是汗,说起了些体己私话。  狄咏是安慰:“一袖,苦了你了,你什么都明白,却是什么都不说……”  叶一袖自是知道狄咏说的什么意思,轻声答着:“狄郎,奴婢不敢奢求,只愿生生世世伴随狄郎左右……”  狄咏点着头:“放心,这一诺,便应了你。男儿大丈夫,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此番得了进士,我便是更加自信,自信万事难不住我。”  “狄郎,奴婢自是知足的,也不愿狄郎犯险,若是真要娶给公主,娶了也无妨,奴婢也会伺候好主母,不会教狄郎为难!”叶一袖微微抬头看着狄咏的下巴,睫毛忽闪忽闪。  狄咏闻言一笑,已然又翻身而来,口中还道:“你这小心思啊,对付男人的办法你是真会,我也真吃你这一套,再来……”  狄咏为何这么说?因为女子越是示弱可怜,男人就越是保护欲爆棚,这种心态无解。女人骂的绿茶,大概就是有这个意思,但是男人就吃这一套,如之奈何?  什么野蛮公主野蛮女友的,玩去。还是这种解风情的女子可人心疼!  “狄郎怜惜……”  “这回可不怜惜了!”狄咏恶狠狠一语,如狼似虎要吃人! 第151章 诶,就是玩…… 皇帝得阅卷几日,这是作为一个所谓好皇帝的基本工作态度,看着看着自然也就看到狄咏了,在狄咏这里,他自然得多看看,毕竟是自家女婿。  看完之后,皇帝抬头看向陪着阅卷的一众学士,开口:“这狄子道之策论,别出心裁,说得一些未闻之事,可是确有其事?”  什么事?自然是关于泉州与广州的进出口商税之事,狄咏文中开口就是几百万贯的,皇帝还有些不信,怕狄咏是信口开河。  一众学士也不了解,互相对视着,也没个准话,还得是欧阳学士开口:“不若把此子召来一问?”  “召来!”皇帝赵祯一抬手,继续阅卷,一份一份往后翻。  不久之后,狄咏自是来了,与众人见礼,躬身站好。  皇帝开口问道:“广州泉州之地,果真有如此富庶?你这策论里,进出口税的事情倒是好策,该行之。但你说一年至少可得五百万贯,是真是假?”  “回禀陛下,当真!万万不敢欺君,臣此番去得两广,便是广州一地,胡番无数,港口之内船帆如林。还知泉州之地比广州更甚,在泉州常住的胡番就计万数之多,一个个富甲一方,进出口税之法若是严格施行,一年五百万贯不在话下,七八百万贯也有可能!”  狄咏笃定非常,不仅因为他去了一趟两广,更因为他大致知道历史上东西方贸易的规模。  欧阳修是最担心狄咏的,还怕狄咏信口开河,说道:“子道,你可莫要凭空想象才是,福建路泉州,刺桐港倒是有名,也曾听人说起胡番贸易颇多,当真能多到这个地步?”  “老师有所不知,胡番在泉州,只为三物,瓷器,丝绸,茶叶。福建德化出好瓷,福建也出好茶,丝绸也是不差。福建路虽然偏远,却也是得天独厚之处。此三物,到得胡番之地,皆与黄金等价,可见其中暴利。出口商税,便是翻倍来收,那些胡番商人依旧还会趋之如骛!所以学生才敢如此笃定!”  狄咏说完,看向众人,却还是能从许多人眼中看出将信将疑的态度。  狄咏又道:“陛下,真假倒也无妨,可先把进出口商税之事施行起来,不需明年,便是两三个月便知了,臣若信口开河,甘愿受欺君之罚!”  赵祯闻言,倒是基本信了,已然大喜:“好,若是朝廷真能每年多出五百万贯度支,朕记你一大功,给你升官!”  就等这句话了,别食言,狄咏为了让赵祯不食言,还道:“只要施以重税,严格管辖,一年不得五百万贯,臣愿辞官归乡。”  这就是对赌协议了,跟皇帝赌一把。也是逼着皇帝到时候不能食言。这结果倒也不用等一年,两三个月就能知 道一年的结果。  皇帝赵祯左右一看,笑道:“好,倒也无妨,待得殿试一过,这制定进出口商税条例律法之事,便托付与你,另在三司选派几个得力之人帮衬,把此事做好。到时候再派钦差往泉州广州督导此事。”  皇帝当真乐见其成,这件事对于朝廷而言还真是百利而无一害,成是肯定成的,就看最终能收到多少钱。如果真如狄咏所言一年五百万贯,穷逼皇帝赵祯做梦都能笑醒。  欧阳修还是一脸担忧,真怕这个不靠谱的弟子又出什么幺蛾子,到时候收不到五百万贯,那还如何下得了台?真辞官回乡不成?  倒霉玩意,尽没事找事。  欧阳修还撇了狄咏一眼,心想,得教一教狄咏为官之道了,官不是这么当的,没事就给自己找个退路都没有的麻烦事,这么当官如何持久?总有栽的一天,没有人可以事事皆成,总会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狄咏还在意外,因为他这名次还没定呢,具体的官职还没有当到手,一个枢密院承旨,负责户部度支的事情,不免有点意外。  却也知道,这回可算得是他作为文官以来的第一件差事,还是皇命之差,这事如果做好了,那起步就顺畅了,还有一个对赌协议,平步青云啊,扶摇直上啊,出将入相啊!  “陛下,臣定然办妥此事!”狄咏躬身一礼,干!起飞!  “你去吧,回家好好准备殿试,朕很看好你!”皇帝这话可能不一定是说给狄咏听的,更像是说给在场诸多学士们听的,暗示的意思也直白,就是狄咏,名次不能低了,你们看着办。  狄咏躬身退走。  皇帝接着看卷,也要与众人商议一下殿试考题。  众人七嘴八舌,有人说这个,有人说那个。  皇帝大多不语,依旧不断翻阅试卷,待得众人商议得差不多了,皇帝忽然开口:“不若……以大理国之事为题?教众多考生简短而答,三五百字即可,此事正是朝廷如今之困局,当是集思广益之时,且看看众多士子之见解……”  狄咏算是彻底把大宋朝的许多事情给改变了,这题目,显然不是皇帝陡然兴起,而是皇帝早已想定,但是这缘由并非皇帝口中所言,因为解决之法狄咏早已上奏。  皇帝此举,就一个目的,他是真想看看还有没有人能出得狄咏一般的务实之法。  皇帝,也求贤如渴。如果再来几个比得上狄咏的大才,那才是大宋江山社稷之福。  其实也是皇帝潜意识里,已经把狄咏当做人才的标准了。  欧阳修闻言想得一想,答道:“大理之事,当真为难,臣也思索良久不得解决之法,此番也好,广开言路,集思广益,便听听考生们的见 解。”  皇帝看了看欧阳修,心中有笑:谋略一道,你比你那弟子可差远了。  “臣附议!”  “臣也附议!”  皇帝点着头,定下了,殿试之题,就言大理破局之法。  ……  三月廿二,左掖门外,近千人的队伍列班站好,等候召唤。  皇城之内,也是忙作一团。  大殿之中,一张一张的条案,笔墨纸砚都备好,考题也发放了。  待得鼓声,众多士子随着内侍引路鱼贯而入。  刘几与狄咏并行,刘几已然激动不已,又是紧张不已,不断深呼吸。  再看左右之人,皆如刘几这般,一个个面色紧张,有人手脚在抖。  这是为何啊?  狄咏有些不解,轻声问刘几:“伯寿,缘何如此忐忑?”  刘几转头,一脸的激动:“要见天颜,圣人之面,天子之尊,岂能不忐忑?人生在世,得见天颜,何其有幸!”  见个皇帝,用得着这么激动?  还别说,就有这么激动。这天下能见到皇帝的人本就少,哪怕是今日这些进士之人,其中大多数人这辈子可能也就只能见到这一次皇帝,因为大多数人哪怕当官,这辈子也再没有机会见到皇帝了,只能在各地辗转。  能在朝廷中央工作,能升入中央为官,那也是整个官员队伍里的极少数凤毛麟角。  今日,是绝大多数考生的人生巅峰!人生唯一一次走入皇城,唯一一次见到天子。  狄咏想明白之后,也能理解。  真入得大殿,狄咏左右去看,却又发现并没有一个考生真敢抬头去看皇帝……  皇帝在高台当面,所有人都是低头躬身,紧张兮兮,还有人已经两股战战……  狄咏摇着头,叹息一声,这一刻,他才真切感受到皇权的至高无上,读书人的信仰集于一身,这种发自内心、来自基因与骨髓的崇敬崇拜,不比狂热的宗教信徒差分毫。  全场考生,唯有狄咏一人在此刻抬头,去看高台之上的皇帝陛下。  皇帝陛下一眼也看到了狄咏,还与狄咏笑了笑。  也有一旁的欧阳修注意到了唯一一个与众不同的狄咏,连忙皱眉摆头示意,示意狄咏不要如此无礼。  狄咏便也低下了头,只等内侍来带路落座。  一到座位,狄咏蛋疼了。  这题目叫狄咏怎么答?他早已答过了!但是他答的内容实在不适合写在考卷上让人传阅。  那还怎么答?  皇帝陛下,你这不是为难我胖虎吗?  狄咏又抬头了,一脸为难看着皇帝,你坑我?  皇帝还在笑……他岂能未料想狄咏看到题目时候的反应?  诶,就是玩,玩你狄咏。当然,也不是真要玩狄咏,家国大事,岂能玩笑?大理之事,就是时事之困。  玩是吧?狄咏提笔就写…… 第152章 这……就是……爱 诶,就是玩儿!  狄咏笔走游龙:大理之国,儒之国也,大同之地,天朝支脉,时王权旁落,乱贼四起……然,大理之地,膏腴所在,大理之民,无不思安,若有王师,神兵天降,一扫州郡,重得太平,必箪食壶浆以迎……  ……天子有德,奈何贼寇无德,周礼有数,奈何百姓疾苦……楚以蛮夷霸春秋,秦以虎狼统战国,天命所致,今,天命在宋,兴王师,起兵甲……  ……当入大理,虎狼之势……斩尽乱臣贼子,杀光无耻之辈,还朗朗之乾坤,占天命之土地,开大宋之疆域,牧百万之哀民,青史可鉴,日月共睹,一如汉之天恩,再比唐之荣光……  洋洋洒洒几百字,狄咏写完了,就一个字:杀进去!都杀了!杀完占了!  连用兵几何,花费多寡,狄咏都不谈,没啥胡里花哨的……  诶,就是玩儿!  大喇喇站起,抬手一招内侍,交卷!  众多目光瞬间聚集而来,这么牛逼?这可是殿试啊!遣词造句你狄咏都琢磨了没有?  狄咏也看左右,目光一去,众人低头,一个个正在冥思苦想、字斟句酌,左边在说天子圣德仁义,该把土地还给大理……右边在说大宋天朝上国,当以拨乱反正……  还有人抓破头皮,想出什么恐吓之法,既不动兵马,也不花钱粮,只需朝廷动动嘴,来一封天子训诫,那些大理国的乱臣贼子一定敬畏天朝,吓得立马跪地求饶,各自回家,不打了。  花里胡哨,都是花里胡哨……  不信你看,天子殿试,狄咏考卷自然先到天子手中……  天子本还是一脸玩味的笑,看了几眼狄咏考卷,眉目就皱起来了。  皇帝岂能不知道狄咏在瞎说?还楚以蛮夷、秦以虎狼,这不是胡说八道是什么?  但是皇帝更知道狄咏真实的答案是怎么样的……  尴了个大尬……  更尴尬的是,一旁的宰相陈执中还笑着开口:“陛下,此子向来大才,可否把其考卷赐予臣看看……”  给是不给?  玩大了,给吧……  狄咏 这考卷,完全不合儒家价值观取向,给个三甲末尾算是天恩浩荡,从殿试刷掉,那也算正常。  不给吧……  不给吧!  “朕还未看完,此文高明,字字珠玑,可解大理之困!朕需仔细思虑一二……”皇帝面不改色,胡说八道,还带一脸郑重其事。  陈执中闻言一愣,天子御口,这么高的评价?这么多年了,皇帝赵祯主持了历届殿试,如此评价还是第一回……  倒是梁适闻言大喜,妥了,稳稳妥妥!  欧阳修嘴巴都笑咧开了,好子道好子道,满场第一个交卷,一气呵成,洋洋洒洒,胸有成竹,陛下闻之震惊,见之欣喜……  狄咏还在人群里坐着,倒也听不真切皇帝之语,只看梁适与欧阳修的表情,便也猜到一二,心中闷笑……  尴尬不?  狄咏就是算定,自己早已把这题答完美了,这殿试考不考都一样,皇帝总不能真让他落第吧?你女儿还嫁不嫁了?总不能嫁给一个落第士子?  如果不嫁,那……倒也正好!  皮一下……  却是皇帝心中,也正在想:小小子道,子道子道,狄子道……诶,调皮,顽劣!  然后看了看狄咏,会心一笑:嘿嘿嘿……  显然赵祯也看出来了狄咏的心思,倒也觉得有意思。  这他妈的……就是……爱!  爱一个人,什么都可以“嘿嘿嘿”!调皮嘛,可爱!  如果这都不算爱?那还什么是爱?  欧阳修这个倒霉胖子还不识相,等了又等,实在忍不住,上前拱手:“陛下,可否一览?”  没办法,爱徒之文,如此高的评价,怎么忍得住不看一看?  赵祯点点头,却说道:“大庭广众之下,不宜传阅,可为机密……”  欧阳修略显失望,却也觉得可以不急,机密嘛,晚点与皇帝私下再看。  陈执中捋着胡须,点着头:“此子果真大才啊,能得陛下如此看重,看来这机密之奏,定是上上之策!”  皇帝还点头呢:“不假!上上之策!”  是不假,狄咏真正的答案,自是上上之策,地也能占, 钱也能赚,还大义当前,完全没有道德负担。  陈执中闻言,心中了然了,开口一语:“此子,便是凭借其会试策论所言进出口商税之事,便可点那一甲头名!再加今日陛下看得之文,如此夸赞有加,头名非其莫属!”  梁适立马点头,双手相击,等候多时了,就等这一句,答道:“臣附议,可状元及第!”  本就想争一争探花,没想到头名!梁适这瞌睡的枕头,来得过于好了。  唯有欧阳修谦虚:“唉……此子才华是有,性子不定,一甲头名,怕是德不配位!”  欧阳修这是避嫌,也是朝堂大佬的惯例,免得给人话柄……  梁适又道:“欧阳学士过于自谦,令徒之才,状元自是当得住!”  陈执中也点头:“还请陛下定夺!”  这还定夺个屁?  皇帝赵祯左右看了看,倒是又来了几份考卷,看一看……辞藻雅达,内容严谨……就是不太合意……  但是皇帝赵祯也要避嫌:“先这么定着,且看后续之人,若是有意外之大才再点……”  先就这么着吧……不出意外的话,就这么着了……  众位大佬点着头,各自欣喜,也有各自好奇……  狄咏远远看着,侧耳去听,也听不真切,反正大家都开心……  狄咏也开心。  许久之后,也有人陆续交卷了,一众大佬围着看,帮皇帝看,不然皇帝一个人也看不过来……  其实,主要都是其他人看,皇帝也看不多少。  考完了,试卷都收走了,皇帝与大佬们也撤了,开始阅卷。  众多士子们还有一顿御膳享用……  互相对答案,这个说我如何答的,那个说我这般这般写的……  刘几是到处对答案,对来对去,回到狄咏面前,问了一句:“大哥,你如何答的?什么思路?”  “起大军,百十万最好,杀!抢!就这两个思路!”狄咏答道。  “大哥说笑了……”刘几哈哈大笑。  “我没说笑!”狄咏一本正经。  “也罢,大哥不说,我去寻旁人再问问……”这不是说笑是什么? 第153章 大哥救命啊,救命救命 东华门,在皇城东侧靠前,有一个巨大的广场……  广场之上,人山人海,不仅人山人海,各处来的道路与路口,车架都塞满了,这比送考的时候场面还要大。  今日放榜!  皇榜会张贴在东华门外,还会有礼部差吏大声唱名。  狄咏今日早早就被刘几吵醒,结伴而来,到得现场,却也进不去了,只能在人群之外。  别说狄咏进不去,真正考试的士子,没有几个挤进去了的。  为何?因为十里八乡的闲杂人士都来占位置了,头前位置都给这些人占了去,占了位置自然是有好处的,只等皇榜一贴,看到几个认识的名字,不等唱名,直接奔到当事人面前报喜。  赏钱,大大的有。  一般人还赚不到这份赏钱,怎么也得认识几个字才行。也是这汴京城不比一般地方,识字率算比较高的。究其原因,那就是因为这座汴京城的其他所有人,都是在为读书人提供服务的。  服务各种读书人,各种大佬,能识几个字,自然就会更有竞争力。连以后苏轼的伺候小厮高俅,以后也能成才,这虽是个例,却也证明服务读书人还是有一点好处的。  比赚外快之人更多的,那还是京城里各家各户的小厮与仆妇管家之类,带他们来的,自然是各处大户的主母之类的人物。  主母们坐在车上指挥调度,管家到处跑,小厮仆妇们撒网大行动。  什么行动?  榜下捉婿!  这不是玩笑,真捉!  中得进士不要跑,丈母娘带人来把你找!  找到之后请吃饭,愿意呢,那就配合着去,好酒好菜,还有钱拿。若是不愿意呢,是拉是拽是绑,你也得去。  因为人家那都是这京城龙盘虎踞之地的龙虎!什么王公贵族,什么六部官员,什么几朝高门,什么功勋之后……  家家户户都有女儿好几个,十几个也正常,适龄的也多,你选!  不选也得选,不选你就是把这些京中龙虎给得罪了,那往后有你好果子吃,不说害你吧,以后碰到人家手上,总也给你使几个绊子。真要害你吧,也正常,小心眼子哪都有。  选了,那就是好女婿,往后一家人,皆大欢喜,从此也 算朝中有人罩着了,门路啥的也有人帮你跑了,尽心尽力帮你跑……  此时东华门外,好多士子,特别是外地士子,年轻士子,还真不知道自己“大祸临头”,虽然听过这故事,也多当玩笑听,不知道这榜下捉婿的可怕。  狄咏其实也不知道,还吐槽呢:“还真是金榜题名时,鲤鱼跃龙门啊!这些丈母娘,一个个慈眉善目,家中姑娘肯定也是如花似玉,考个试,啥啥都有了!”  刘几苦笑:“大哥,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可别跑慢了!”  忽然人群开始骚动起来,都在往前挤。  榜单在贴。  刚贴不久,人群里无数人又开始往外挤!  “狄相公,狄相公,状元及第,状元及第啊!”有那闲杂人员,已然奔到狄咏面前,躬身大拜!  我成“相公”了?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当的宰相?  唉……拿钱吧,赏!  “狄相公大喜啊……从此步步高升,出将入相……”  又来一个,赏!  “狄相公……”  都认识老子?老子在京城这么熟人脸?赏,赏赏赏!  何武,把钱抬过来,继续赏!  刘几躬身一礼,与有荣焉,连连道贺,随行之人都围上来恭喜狄咏。  正儿八经的唱名也来了:“一甲头名,一甲头名,进士及第,状元及第,永兴军路延州府狄咏狄子道!”  然后有人接着传唱一遍……再有人传唱……  就是大喊!  接着无数老仆妇老家丁,小厮,管家行动起来了……  “狄咏是哪个?狄咏在何处?”  “这里这里!是这个是这个,小人见过他,上次在樊楼接少爷的时候见过他!”  马义山已然如临大敌,握刀在前,左右壮汉来护卫。  有那管家倒也客气,躬身一礼:“小人乃是钱府之人,祖上吴越之国也,乃十几代名门,太宗太祖钦定世代公侯,还请状元公入府一叙,家主宴席早备,请!”  刘几悄悄提醒一语:“大哥,这是先礼后兵。”  还有这一说,狄咏站得笔直:“我叫狄咏,真要请,莫不回去问一问你家主人?”  言外之意:你这下人不懂,我狄咏请不得,要出事!你家跟皇帝抢女婿,有你好果子吃!  “ 家主早已吩咐,先请状元!”那管家还行礼,一脸带笑。  狄咏在考虑,能操作一下?万一跟人谈好了,娶人家女儿,也是一种办法?  一旁马义山请示:“大哥,是否赶走?”  狄咏抬头一看,赶是赶不走的,因为一大帮子人正在围过来,各家各户的……  操作一下?怕是操作不了,真跟人去了,怕是立马礼送回来了,人家也不傻。  “一甲第二,一甲第二,进士及第,榜眼,洛阳府刘几刘伯寿,洛阳府刘几刘伯寿!”  刘几瞪大双眼,手掌击打着自己的脸,愣愣出神,双脚微微踮起……  后届的状元,成了这一届的榜眼,倒也合适……看来事功事功,还真有作用。  “大哥,我可是听错了?”刘几问着狄咏,脚步已然无力虚浮,看起来要倒了一样,抽过去的节奏。  “站直喽!站好!立正!中个进士而已,成何体统?”狄咏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去扶,生怕刘几真的抽过去了,栽倒在地,那就成笑话了。  “大哥,我站直,我站得直,我受得住,我……我一甲第二,我此番是光宗耀祖了,我……”  “别说话,站直,气度,气度知道吗?君子风范,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  “大大大哥,我……我我我……我站直了!我高中了,我要当官了,我……”  唉……  狄咏左右一看,一声大喊:“刘几在此,一甲第二,就在此地!这个人!就是这个人!”  马义山看愣了,刘几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他被人围了起来,才明白过来,这是被坑了。  死道友不死贫道!  众多仆妇家丁,你争,我抢,推搡不断,就要打起来。  “我先来的,我家主人乃是吏部员外郎!”  “滚,一甲第二,配什么吏部员外郎?我家主人乃是国公,赵姓国公!”  ……  狄咏转头:“义山,走,回家。”  倒也有人拦,世代公侯的吴越钱家。  马义山何等武艺?冲杀而出,上车快走。  还有刘几大喊:“大哥,救命啊!救命救命!我不要娶妻!!!”  救你?我他妈还不愿娶妻呢,谁来救我?是兄弟就来砍我……呃,是兄弟,就得同甘共苦! 第154章 极致的光环 狄咏走后,唱名还在继续,本该是状元的郑獬,如今却成了二甲第一,也称传胪。一甲第三却还是滕甫。  二甲第一,虽然比状元差一点点,但其实并不比一甲的第二第三差,二甲第一也是极大的荣誉。  状元及第,那是多大的荣誉呢?  怎么形容呢?  用这个时代之人的话语来形容这种荣誉吧……  就如此时的御史中丞田况在其所著的《儒林公议》中有言:状元及第,虽将兵数十万,恢复幽蓟,逐强敌于穷漠,献捷于太庙,其荣亦不可及。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宋朝的状元及第的荣誉有多大呢?哪怕你率领几十万大军,收回了燕云十六州,把强敌追杀到大漠尽头,把军功报到太庙去祭奠祖先与神明,你就算有这么大的功劳之荣耀,也及不上作为士子文人在状元及第的这一刻之荣耀。  这就是这个时代最为普遍的价值观,道尽了这个时代文人的价值观取向。  这也是此时狄咏身上的光环!  回到家中,叶一袖带着冬欢跪地相迎,泪流满面!  马义山前后奔走,门口宾客盈门!  何武,只感觉浑身神清气爽,人都趾高气扬了起来。  杨得忠带着雷达等一众军将上门,见得狄咏,口喊大哥,却是鞠躬见礼之身形,弯腰而下,九十度不止!  车架一辆一辆,欧阳修甚至等不及狄咏去拜见,已然亲自上门而来!  胡瑗的车架随后也到!  教坊官王世昌站在门口左右徘徊,带着礼物等候多时,还在等何武进去通报!  孙沔带着孙之文,礼物一堆,匆匆而至!显然他是真没想到狄咏能状元及第,实在过于出乎意料之外!  枢密院大小官员的车架,鳞次栉比而来!  宰相陈执中也派家中弟子前来。  梁适更是备了一份大礼,长子梁彦腾亲自上门,随着来搬卸礼物的家丁小厮就有七八个!  皇帝还派宫中内侍而来,赏赐金银绢帛。  这,就是状元及第的荣耀!  狄咏这个养外室的小院,都装不下这么多 来宾贵客!  开封府主动派几队衙差而来,维护街面与道路的秩序……  狄咏脸都笑僵了,不断与人拱手作礼!  欧阳修看着狄咏厅内挂着的“训诫书”,心中无比的荣耀,笑脸不止,甚至站在训诫书不远处也不挪步。  所有人只要看到这份训诫书,都会立马与欧阳修行礼说道:“学士教导有方,严师出高徒……”  欧阳修就会捋着胡子一脸自得而又谦虚无比的说道:“都是此子侥幸,侥幸至极,状元及第,德才不配啊……”  胡瑗在一旁看着欧阳修装逼,然后也是发笑:“哈哈……侥幸侥幸……老夫看来,倒也实至名归!”  “夫子也是子道恩师,可莫纵容,此子顽劣,当多多管教才是!”欧阳修要与胡瑗交流为师心得。  胡瑗笑而不语,只落座正中主位,看着狄咏不断迎来送往……  欧阳修左右看来看去,陡然发现一些事情,稍稍有些吃醋,便是吩咐一声:“来啊,上笔墨,来大纸,宣州大纸!”  为何吃醋?因为厅内大字几幅,都是胡瑗手书,而他这个座师欧阳修,却只有一个训诫书,还是小字长文,纸张也不大,其实并不显眼,若不是有个裱框加持,那真是难以发现……  何武听候吩咐,自然立马准备笔墨大纸。  写个啥呢?  欧阳修提笔在想,左右已然围了一圈人,孙沔还捧场:“学士亲笔,价值千金!”  “诶,比不得胡夫子!”欧阳修继续谦虚,倒也是这个理,在此时,他的字还真就比不上胡瑗的有牌面。  挥毫而起,一串字:士不可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稍稍一等,俯身一吹,墨干,满意!欧阳修捋了捋胡须,舒爽!  抬头左右一看,一指:“挂此处!”  何武躬身点头,得干活,带着大纸奔出,去找裱糊店立马弄好,给挂上去。  却是此时,狄咏也拿着一幅裱好的字进来了,他不知道欧阳修刚刚发挥了,进来就说:“快快快,搬梯子来,天子御笔,挂这里!” 狄咏一指,刚好就指在欧阳修刚才指的地方,欧阳修闻言脸一黑,却也说不出话来,天子御笔,还能说啥?只能悻悻回头看一眼,后面也行吧……  皇帝亲笔二字:功当其事!  这里面有“事功”二字,出自《韩非子》:功当其事,事当其言,可赏!  可以理解为言必行、行必果,深层次的原因是作为皇帝对臣子狄咏的期许,要做一个有理想的人,要做一个能达成理想的人。  这是寄予厚望!也是无限的期待。更有一种暗示,对于狄咏事功一道的认可。  挂好之后,狄咏这边看看,那边看看,心满意足,小小一厅,既有皇帝亲笔,又有儒家“教宗”亲笔,这光环已是极致!  唯有欧阳修白胖的脸上带着“黑”,有一种难言的滋味……  “士不可不弘毅”也来了,接着挂吧……  “拜谢恩师教诲!”狄咏对欧阳修的礼节。  欧阳修摆摆手,一本正经:“嗯,任重道远,当上下而求索,弘毅致远!”  “学生谨记,时刻在心!”  “忙去吧……”欧阳修摆摆手。  真忙,狄咏也不矫情,还得备宴,这宴席,家里是不可能做得出,得找个楼宇送,樊楼自不用说,白送,不要钱,只希望状元公常来!  吃酒,一桌一桌敬酒,一桌一桌招待。  待得酒宴散去,宾客送完。  却又有车架上门,来人倒是神秘,啥话也不多说,先给一封帖子,然后一众小厮就卸着礼物,礼物卸完,说走就走。  这帖子里的内容,狄咏一看,眉头就皱起了。  竟是汝南郡王府的帖子,汝南郡王赵允让亲笔。  先是客气,说什么本该亲自上门道喜,却是走不开之类的,又说一些寒暄之语,仰慕才名之类……  然后就是请狄咏有时间上门来做客,还有一些暗示之语,说赵宗实近来在家,特别喜欢狄咏的词,经常让家中姬妾唱着听,想与狄咏交流一下填词的心得……  意思就很明显了……  狄咏脑袋转了起来,这事还真有点为难。 第155章 爱咋咋地…… 狄咏第一想法,就是要避嫌,连赵允让自己都在避嫌,送礼都选在人都走光的时候,显然就是想避嫌。赵宗实等于是自小过继在皇帝膝下,当着备胎,也就是“备胎太子”。  但是备胎太子那也是“太子”,太子就不该结交外臣,特别是军汉人家,这种事情说大可以不大,说小可真不小,动不动那就是谋逆之罪。  这汝南郡王府轻易是去不得。  但是不去吧……得罪未来的皇帝,那岂还能有好果子吃?  汝南郡王府,这就是以势压人,逼着狄咏做一个选择题,这里面的门道,还真不一定是因为狄咏状元及第或者有才,因为状元虽然荣耀,但过两年总会出一个,有才的人也多了去了。  归根结底,兴许还是因为狄咏的老爹是那战神狄青,枢密院使狄青,军中一呼百应的狄青。  而狄咏这个状元及第,真正的意义还是在狄青身上,以往的武夫狄青,实在算不得什么,在京城里不过就是笼子困兽,人人都知道这困兽长久不了。  而今有了状元儿子的狄青,那就不一样了,狄家在京城里站稳了,也成正儿八经的士大夫门户了,不再是长久不了的困兽了。  在某些人眼里,狄青已然成了京中猛兽!或者说狄家已然成了京中猛兽!哪怕狄青将来还是会致仕养老,但狄家在军中的影响力可就有了寄托之人,这寄托之人自然就是状元狄咏。  想通这里,狄咏忽然有些不爽的感觉,这种不爽的感觉说不清楚具体缘由,但就是下意识里有一种不爽快!  这选择题……老子还就不做了!  狄咏把帖子往桌案一扔,就当没看见,爱咋咋地……  ……  接下来的日子,中书门下政事堂里也是忙碌非常,吏部官员齐聚在此,与众多大佬商量着授官之事,还有审官院的一些官员列席。  统计各处官缺,也统计各处衙门报上来的官员需求。  其实这也是一种变相的利益分配,跑门路的人早已跑遍了在场这些官员的家门,其中利益纠葛自不用说。 而且绝大多数进士的官职也不会真拿来谈论,需要讨论的只是某一些官职,绝大多数人的官职安排都是吏部说了算,审官院把一下关,报来批准就行了。  大会小会商量着,表面上却也好像和和气气,并非你争我夺的场面。  先商议状元郎狄咏。  陈执中先开口问:“这狄咏之事倒也为难,他本已是六品承旨,而今一甲头名,再升吧,那可就红袍了,十九岁的红袍,不免有些……难以服众。不升吧,却也说不过去……”  梁适开口:“为难啊,实在为难,此事倒也不知陛下何意……不过陛下说让其负责进出口商税条例律法之事,这该给个什么官职合适?”  “那当是三司下官职较为合适……”陈执中这是合理的。  但是梁适这里就不答应了,摇头说道:“陈相公此言差矣,陛下之言,便也只是让他负责律例制定,还说从三司调拨几人帮衬,其中意思显然并非让他入职三司……”  “倒是有理,那依梁相所想,哪里合适?”陈执中问道,也是他心里门清,皇帝对狄咏的喜爱与看重已然太明显不过了。  梁适先假意思索,然后又显得为难,然后又思索,如此一番才开口:“御史台如何?狄咏向来能言善辩,在陛下面前那也是几度言语得赞誉。御史台,当是合适!”  “御史台?倒也合适,只是这官职品级上的定夺为难!”  “罢了,陈相公,那你我就不为难此事了,交给陛下定夺,上嘛,可到知杂事御史,下嘛,也可为殿中侍御史,就看陛下如何定夺了,此事我便亲自到陛下那里走一趟。”  梁适给了一个官职范围,然后又主动把这事揽了下来,要亲自跑一趟,不为其他,就为了到皇帝那里去“帮”着皇帝考虑定夺。  陈执中不疑有他,点头:“那就有劳,接着商议……一甲第二刘几,吏部是何意见?”  狄咏官职,两位相公倒是不问吏部的意思,到了刘几,就问了吏部。  “回禀相公……中书下著作郎……” 著作郎是小官,具体负责的就是编修国史之类的事情,也为皇帝起草一些祭文之类。但也不能小看著作郎,这是中书官员,留在京城,等于组织关系在中央,虽然看起来没啥权力,但有的是未来。  这比下放到地方当个什么小知县要有前途得多。  考试名次,显然还是有好处的。  一甲第三,滕甫,授大理评事,湖州通判。这也有说头,大概类似组织关系放在最高法院,下放到湖州当通判锻炼。  二甲第一,郑獬,陈州通判,起步也不低,这是州通判,大概等于地级市的副官,主官是知州,不过主官与副官之间的差距还是很大的,任何衙门里主官与副官的差距都很大,并非只差一个级别,而是差了好几个级别。  ……  待得差不多了,梁适起身先去见皇帝,要把狄咏的事情搞定。  皇帝似乎也猜到了梁适会来,一见梁适就问:“可是狄咏之事?”  梁适笑答:“臣一来,陛下就猜到了为何,陛下当真圣明!”  皇帝其实也享受自己这种先知先觉的成就感,对于马屁也就受用了,笑道:“哈哈……想你们也为难!”  梁适点着头:“还请陛下定夺一二。”  “朕倒是也不好定夺,此子年岁太小,唉……你看看这个,枢密院孙沔刚刚送来的急报!”皇帝把案上的捷报递给梁适。  梁适其实也猜到了,枢密院送来的,那十有八九就是打胜仗了!但是梁适还要装作没猜出来,接过来看,然后再一脸震惊欣喜:“大喜之事,如此捷报,狄枢当真威武!”  “是啊,如今大理高杨两家兵败远遁,大理国主已然回到了善阐府,狄青还在整军,准备一举为大理国主重整山河!我天朝仁义,远播友邦!”皇帝心情大好。  “祖先庇佑,陛下圣明,狄相威武!可喜可贺!”梁适在道贺。  皇帝笑了笑,给这位新宰相出了一个巨大的难题:“何以封赏?”  --  作者有话说:  本来是要加更的,实在没有加出来,欠一天,必须加更! 第156章 红袍,大红袍 皇帝问该如何封赏,梁适自然得顺着话说:“狄枢相已然难封……但也不算麻烦,封妻荫子,古来传统也,狄青有六子,大儿早夭,二子狄谘还在西北军中,三子狄咏,还有三个幼子狄譓、狄说、狄谏,还有魏氏发妻,狄相初入京时,一家人两地分离,其余人本也该早早入京团聚,奈何战事连连,狄青也未来得及处理举家搬迁之事,而今日久,也该是阖家团聚之时……”  皇帝点点头:“二子狄谘可有才名?”  梁适稍稍一想,答道:“倒也未听闻狄谘才名。”  “那便先召入皇城当差。”皇帝安排了。  又是一样的套路,当初狄咏,就是到皇城里来当护卫,也因为狄咏是几兄弟中最为有出息的一个,本身就随狄青在军中有功绩。  历史上狄青几个儿子,也是狄咏最有出息一点,战功不少,只是历史上狄家军汉门户,狄青也结局落寞,狄咏也就没有真正出息到哪里去,依旧武夫一个。  梁适答道:“此乃陛下恩典,狄家必然感激涕零。”  梁适还是聪明的,他把这件事并未算在狄咏一人身上,但是这话说明白了,自然也就给狄咏增加了一个新的优势。  皇帝开口又问:“此事便如此了,再说说狄咏之事吧,吏部与政事堂是什么意见?”  梁适早已准备好了说辞,脑筋开动:“陛下,本来是想让狄咏去地方任职,却是念及他还有皇差在身,此时外派时机未到,便又想着在三司为其谋得一职,但是这三司乃钱粮度支之地,惯于与数字明算打交道,狄咏怕是不一定合适。想来想去,念及狄咏乃欧阳学士门下,又得胡夫子看重,便想了两个去处,一是翰林院,二是御史台,还请陛下定夺。”  这话说得极有水平,一来是充分表达对皇帝的尊重,二来是完全把梁适与狄咏的亲密关系给隐藏了起来,三是带有暗示与引导。  皇帝自然也开始思索:“翰林院……倒是好去处,奈何这厮性子跳脱,颇为顽劣,翰林院多是枯燥的差事,他治事功之学,乃实践之道,在翰林院怕是待不住……”  梁适点着头,心想,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这个意思……  “陛下之意,是让他去御史台?”梁适问道,话语之中,这就成了陛下之意。  “御史台倒是也可 ,修身之处也,此子年少,御史台乃清流之地,当学刚正不阿,少学阿谀奉承,也少受他人阿谀奉承,秉公而为,也是教导,愿他将来言行端正!”  皇帝一番话,无不显示他对狄咏的看重,谆谆教导,生怕狄咏因为年少而学坏了。狄咏之品级,到得地方上,那就是大官,必然被人阿谀奉承无数,这怕狄咏飘忽起来,也怕狄咏学得个阿谀奉承的坏毛病。  年少,就得跟着正直的人,哪里正直的人最多?自然就是台谏言官。  “陛下言之有理,狄咏还未及冠,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合该修身!”梁适先认可皇帝的意见,然后再提出担忧:“只是……这狄咏本已六品承旨,而今状元及第,去得御史台,为侍御史,反倒降级了,为知杂事御史,却又不免高就了,弱冠不及,一身红袍于朝,怕是惹人非议……”  这不,难题又到了皇帝身上。皇帝有皇帝的高明,臣子有臣子的手段。人非神明,永远不可能真的事无巨细事事洞察。  降级履职,其实是比较正常的,因为殿中侍御史的差事,可不是枢密院承旨能比的,那是真的能在朝堂上据理力争,能与众多大佬激情互喷的,还能与皇帝“破口大骂”的。  所以狄咏去当个侍御史,实属正常,还有高升的意思。  但是吧……  皇帝转念一想,近来狄咏有四事,一是其父大功,狄咏得沾光受赏,以狄青之功,单单就召个狄谘入宫当差,这属于亏待了。二是狄咏有开源之功,这进出口商税之事,不论具体开源能有多少,但赚钱是肯定的,若真能一年赚五百万贯,这无疑更是大功。  三是狄咏状元及第,这份荣光,也是该有优待。四来就是最重要的了,狄咏出得大谋,这大谋能为大宋开疆十几个州府。  这个情况下,降级任用,多少有些说不过去……  毕竟……  毕竟是亲女婿!还是唯一的亲女婿!  皇帝思虑再三,开口:“甘罗十二而拜上卿,狄咏十九,穿个红袍,倒也不是不可,再说他及冠就在几年,戴了冠,蓄了胡须,那也是大人模样了……”  “就怕旁人非议……”梁适何等聪慧,这话说的……  “非议嘛,看他自己,当得住,自是能当,当不住,来日他自受苦……”皇帝说出这话, 其实是对狄咏的信心,以狄咏能出谋国之策的智谋,应该问题不大,人能不能立得住,关键还是看自己的能力。  退一万步说,立不住有立不住的办法,到时候下放基层再锻炼几年就是。  “那,陛下之意,是知杂事御史?”梁适再次确认一下。  皇帝点点头:“就依此办理!”  “遵旨!”梁适躬身一礼,大事已成,还得见一见狄咏,该是投桃报李的时候了。  再回政事堂,带着圣意的梁适,一切就简单了,吏部出诰命,备印鉴,挑官服披戴。审官院留档、审核,也制文书。  吏部派官员差吏给狄咏送去。  红袍,大红袍。狄咏倒也不那么欣喜,招待一番吏部官员差吏,也回了一些大礼。  然后叶一袖帮着狄咏试衣服,试一试合不合适,不合身还得赶紧去改。  这一身大红袍,那是真亮眼,高官标配!官帽带着头上,幞头帽翅两边横长,动一动,帽翅也跟着抖动起来,这玩意看起来就是眼熟。  狄咏嘴巴里还哼听不太清楚的歌:“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辨忠奸……”  “狄郎这哼的是什么曲调呢?”叶一袖还问,满脸是笑。  “年代久远之曲,偶尔听得……”狄咏笑着。  “狄郎这一身,当真俊朗,越发俊朗,天下第一俊朗,宋玉卫玠潘安亦不可及!”情人眼里出西施,越看越好看,看得叶一袖是满脸通红……  宋玉是谁?肯定也是个大美男,狄咏一想,哦,想起来了,他头前在杂书里看过一篇《登徒子好色赋》,就是这个宋玉写的,宋玉能有多帅?帅到邻居家有一个天资绝色的大美人趴在墙上偷窥他三年。帅到楚国大夫登徒子造谣说:因为宋玉太帅,楚王都不准他进入宫内,怕宫内的女子被他勾引。  古代四大美男,宋玉、卫玠、潘安,还有一个兰陵王高长恭。  狄咏转头看了看满脸通红的叶一袖,男女好色,原来都是一样的,是一回事!  要不,是吧……  那个啥……  虽然还没有天黑……  但是,狄咏试好衣服,还是得脱下来,也不麻烦!  “冬欢,把门关起来!”狄咏一声喊。  一旁的冬欢“嗯”了一声,出门而去,把门带上,站在门口,受起了成人教育,有内院丫鬟靠近,冬欢还会一脸怒气远远的抬手赶人走! 第157章 御史台与范纯仁 走马上任,御史台,又称为乌台,因为御史台里有好多大树,树上住着一群乌鸦,每天嘎嘎嘎……  来日倒霉催的苏轼,就得在御史台坐牢三个月,称之为“乌台诗案”。  这御史台的牢狱啊,条件也不好,有一部分还是地牢,苏轼就是这个待遇,每天在地牢里,只有头顶一个井口大的光源能看到一点太阳。  御史台也有自己的办案队伍,衙差衙吏一应俱全,还能审理判决。那些历史故事里的大案要案,所谓“三司会审”,也叫“三堂会审”、“三法司会审”,这三法司,指的就是刑部、大理寺、御史台。  今日狄咏走马上任,其实他心里也有准备,堂内落座的就属他年纪最小,还有许多满头白发者,依旧穿绿衣,胡须一片的也不少穿青衣。  场面实在有些尴尬,所有人都在给狄咏行“注目礼”。  御史中丞田况,也不过一身红袍,正在对着狄咏笑:“狄御史愿负责一些什么事情啊?”  狄咏心中也吐槽,你看看宋朝这些官名,要不就是“勾当皇城司公事”,要不就是“知杂事御史”……  这“知杂事”的意思其实也好理解,就是“常务”意思,常务副县长,常务副省长。  “杂事”与“常务”,指代的其实就是一回事,“常务”就是平常的各种事务,“杂事”也是平常的各种事情,但这用词上就听起来就差别巨大。  田况是一个正儿八经的所谓清流,读书人中的保守派,前面也还说了他的《儒林公议》,收复燕云十六州不如状元及第那一刻就是他说的,此人脸也是板板正正,人也是板板正正,笑起来也是板板正正。  不过,他倒是不讨厌狄咏,因为狄咏就是他说的状元及第。却也还是有些想不通,他不知道狄咏什么功劳功勋,怎么就穿起了红袍,这恩宠也实在太大了一些……  也是因为狄咏在皇帝面前的表现,大多数人并不知晓……  问狄咏愿意负责什么事情,其实也有一些轻视之意,就是知道狄咏没有当官的经验。  狄咏也笑着答道:“愿听中丞吩咐……”  倒也谦虚,并未膨胀,田况笑了笑:“监察京中官员如何?”  一把手给二把手分配工作了。这工作也有难易之分,监察京中官员,显然就是难中之难。  京城里龙盘虎踞,都是大佬,得罪谁都难,工作其实难以开展。不过转过头来说,收益也是巨大的,真喷倒了谁,那一定在皇帝面前露大脸。  相比而言,监察地方官员,那就是肥差了,御史台这种京官碰上地方官,那都是被人供起来的……  田况倒也不一定真是要 为难狄咏,因为这京官当久了,就成老油条了,在京中的利益关系就会慢慢开始错综复杂。就得要年轻人来往前冲,年轻人做事有时候冲动,冲动并不一定都是坏处,御史台,就需要“冲动”的!  纪检委,多的就是年轻人,干活的也多是年轻人,这是一个道理。  这不,最近可不知狄咏一个年轻人来当御史,范仲淹之子范纯仁,皇佑元年的进士,比狄咏大了两届,如今也来当御史了,侍御史,就坐在狄咏之下。  这也是尴尬,按理来说,范家相公、范文正公范仲淹,那是狄青的恩师。而今转过头来,范纯仁反倒成了狄咏的下属。  范纯仁也是有才之人,二三十年后,那也是要当宰相的。他还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及第,自己考的,这在高门大族之中也是少数。比起来,如梁适之子梁彦腾,又如晏殊之子晏几道,这些宰相之子,都只能等荫补。  所以正儿八经的进士范纯仁来日还可以当宰相,晏家就是一代不如一代,只能硬着头装逼,说自家门生故吏遍地,说苏轼是阿猫阿狗。  一把手安排的工作,二把手狄咏自然拱手接下:“下官听从中丞之命,便负责监察京中官员之事。”  田况闻言答道:“好,那便如此,期待狄御史能做出功绩。也听闻狄枢相与范文正公有旧,刚好,尧夫也刚到御史台,便让尧夫与你一起办差……”  尧夫,就是范纯仁的字,正式场合如此称呼,可见昔日范文正公影响力之大,虽然已经故去,依旧还受人尊敬。  范纯仁已然起身,与狄咏一礼:“还请狄御史多多提携!”  我去!  范纯仁这也太客气了点,搞得狄咏有些不好意思了。  狄咏也连忙起身回了一个大礼,躬身而下:“还请尧夫兄多多教诲!”  范纯仁闻言,面色一展,笑道:“这是哪里话,你可是上官!哈哈……”  诶,这么聊天就对了,你是我的菜,咱们得是一路人!  狄咏也笑答:“尧夫兄可莫折煞小弟,愿同心协力,为国尽忠!”  田况看得这场面,也笑:“好好好,你们二人同心协力,办好差事,如此也对得起陛下之恩德!”  场面就是这么个场面,接着开始介绍,一一介绍,这个是谁那个是谁,什么事情该找谁,一把手的事情也就做完了。  接着还有事,各处的衙吏得来拜见,这个干什么的,那个干什么的,吏也都是读书人,考不上进士又没有恩荫的读书人,许多都选择到各种衙门里当吏,这还得是有门路,这种吏也叫“刀笔吏”。  刀笔吏的刀可不是说杀人,而是更古代用刀来切 削木牍竹简的意思,后来纸张大行,也就不用切削木牍竹简了,但是这个名称还是传下来了。  刀笔吏就是官员的僚属副手秘书,但是吏,永远也变不成官。可见古代“官”这个词指代的人群还是很小的,许多县一级的衙门里,一个县也只有一个官。  其次还有衙差,差就是更下一级了,负责具体干活,抓人拿人看守治安跑腿之类。  一个衙门,大致就是这种配置。  吏们基本来拜见了一遍之后,衙差就不用认了,狄咏开始与范纯仁一起逛一逛这个御史台的各处。  各处班房里,官员基本都不在,唯有刀笔吏们写写画画的,看起来也不忙。  这官是当得真轻松啊,上班都溜号……  再去牢狱里看看,空空如也,老鼠都没有几只……  看来平常里这御史台也并不动真格的,狄咏还以为这里面应该关满了各地犯官,便也是狄咏心心念念想着苏轼在这里坐过牢。  回头一想,也是,这大宋朝对于士大夫何等优待?哪怕是犯错了,真关起来的那也是极少数,大多是降职,贬谪,亦或者直接退休,没有关起来的必要。  苏轼之所以被关了起来,还是因为变法之时,政治斗争太激烈,也不过关了三个月,这已经算杀鸡儆猴、以儆效尤了。  范纯仁陪着狄咏到处走,还有言:“狄御史,这御史台当真是个清净之地啊!”  “尧夫兄,往后直呼子道即可,岂能如此生份?”狄咏要与范纯仁成一路人,范家,绝对是政治上的一大助力,连胡瑗都算是范家门下,两家本就有旧,不能浪费了。  “这样不好吧……”范纯仁其实心里很舒服,但是嘴上还得这么说,毕竟这是官场。  “有何不好?昔日若非文正公抬举,狄家焉有今日?若非文正公亲自教导家父读《左传》,小弟又岂有今日状元及第?尧夫兄可是看不上我武夫门第?”狄咏最后一句话,那可是在撒泼。  范纯仁闻言哈哈大笑:“你啊你啊,妙人呐……子道,子道,往后就叫你子道,还武夫门第,都已经状元及第了,还说这话。不过,愚兄还有一语,一代人有一代人的恩情,你我之间,不必介怀。”  局气,这人呐,就得互相给脸面,既不能仗势欺人,也不能仗恩使人,范纯仁比狄咏大了几岁,范家门第,这书果然读透了,不同旁人,优秀!  狄咏也感觉浑身舒爽,便是一语:“吃酒?”  “吃!”范纯仁点着头。  男人与男人,那就得吃酒!一顿酒下来,喝醉了互相一通乱吹乱侃之后,明日再见,虽不至于立马交心交肺,也会变得熟悉非常。 第158章 皇帝要给狄咏讲故事 狄咏与范纯仁吃酒,也派人请来著作郎刘几作陪。  状元公与榜眼齐至,文正公之子同行!  樊楼上下轰动一片,这状元公可不比以往的状元公,以往的状元公多非汴京本地人,也没有狄咏这么大的才名,这么风流的性子,以及能文能武的本事。  而且狄咏与刘几也成了佳话,什么佳话?一双好友,共同占了一甲前二,这也是津津乐道的谈资。  文正公之子,那就更不用说了,名门望族,二十多岁,已然就是殿中侍御史,那是前程远大。怎么说这个对比呢?比如还有另外一个殿中侍御史名叫赵卞,人家已经年近五十了。  这状元公如今已然红袍在身,那更是……冉冉升起的一颗巨星。  其实归根结底,就是如狄咏与范纯仁这种级别的官员,身份限制,平常里已经并不多出没在这种地方了。  而是躲在家里娱乐,人家家里都养着姬妾成群,吹拉弹唱的都有,好厨子也一堆,吃喝玩乐与招待客人,并不出门,累及名声。  文雅风流地,那还是年轻人的场所。  樊楼姑娘们夹道欢迎,一个个望眼欲穿,看着狄咏今日之模样,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狄咏美色当前,哪怕只能尝得一口,那也是此生无憾了。  四处的士子们,也从各自雅间而出,看着狄咏,那也是羡慕的哈喇子都要流出来了,那身红袍格外耀眼。  还有人言:“听闻狄御史治学事功,倒也不知到底是门什么学问。”  “那自然是大学问,连国子监胡夫子都夸赞的学问,听闻陛下还亲自手书一语赐下,你道写的什么?”  “写的什么?”  “功当其事,可见这事功一学,陛下也甚是喜欢!”  “唉……如此说来……若是能拜在狄御史门下治学,那也是一条坦途大道!”  “若是能拜为座师,那还用说?狄家如今何等门楣……”  ……  穿过人群,雅间落座,狄咏还与范纯仁吐槽:“应当先回家一趟的,倒是忘记了,如此官服招摇过市,实在不好。”  刘几酸酸一语:“我这一身青衣,倒也无甚不好。”  范纯仁哈哈大笑:“我这绿衣也无妨!”  范纯仁是真洒脱,也越发让狄咏少了许多顾虑,狄咏头前还真就顾虑范纯仁会对自己这个上官有一种难以接受的心态。  也难怪《宋史》评价,说范纯仁极好打交道,为人简朴宽厚大气, 还特别讲义气。  酒菜自来,都不用吩咐,樊楼里最拿手的菜色,一样一样都送来尝。不知怎么回事,教坊官王世昌竟然不久之后也来了,进来蹭了个座位,蹭饭吃。  呃……说错了,应该是狄咏正在蹭王世昌的饭吃……  王世昌自不多言,寒暄三五,安心坐着,随着吃酒敬酒。  倒是狄咏也不见外,竟然直接当着王世昌的面与范纯仁聊起了公事:“要说这监察京官之事,倒也不知如何入手,不知尧夫兄可有想法?”  “查钱粮进出,此般最易。”范纯仁倒是有经验。  狄咏哪里是这个意思?又道:“倒也不知先查谁人?”  “挨个衙门去查!”范纯仁这经验也有限。  等你御史台一个衙门一个衙门去查账,人家还能让你在账上查出差错?  这在狄咏看来,当真是费时费力不讨好。  算了,交情还差一点,还得慢慢再加深一下关系,关系差不多了,狄咏才能干活。  狄咏要干嘛?自然是要干一票大的,小猫小狗的查了也没多大功劳。一次弄票大的,让皇帝能看到。  其实目标就在陈执中,没有什么比扳倒一个宰相更出风头了,一举立威,从此奠定狄咏清流君子的名望,这个名望可有大用,因为保守派的那些文人与官员最看重这玩意。  这个名望,可以让狄咏成为年轻一辈保守派的中流砥柱,甚至可以让狄咏成为年轻一辈保守派的领头之人。  也顺带把梁适的人情给还了。  不过狄咏还有一件事情要先做,事关另外一个人,激进的改革派。  第二天大早,狄咏入宫而去,身穿红袍,走在宫道之上都有一种神清气爽的感觉。  沿路的各处阁门使与护卫们见得狄咏,那一个个都是一脸的笑,拱手作礼此起彼伏,都是老熟人了。  内侍宦官,见得狄咏也是尊敬有加,谁叫人家是皇帝陛下膝下唯一一个女婿呢?虽然还没有结婚,反正已经是了。  皇帝见得狄咏,也是笑,哈哈大笑:“倒是亮眼!”  狄咏大拜,然后也笑:“陛下隆恩。”  “朕给你说个故事如何?”皇帝还是笑脸。  但是狄咏感觉有些不妙,却也只能洗耳恭听:“多谢陛下教诲。”  皇帝开口:“你可知为何人们把岳父称之为泰山?”  狄咏摇头:“臣不知也!”  “哈哈……话说唐玄宗时有一个宰相名叫张说,张说其人, 武曌之时便已入仕,历经几朝,乃元老功勋。玄宗派其往泰山负责封禅祭天之事,以为恩宠之甚,封禅之后回来,玄宗按照惯例,把每个参与封禅之人都官升一级。张说恩宠尤甚,便借机谋私,把他自己的女婿郑镒也升了官,从九品小官直升五品。”  皇帝说到这里,指了指狄咏:“就如你一样,穿了红袍。”  狄咏心中一个咯噔,这是什么意思啊?皇帝没事跟我讲这个故事作甚?  皇帝还是笑脸,又道:“有一回啊,宫中宴席,玄宗皇帝忽然就看到了这个郑镒,心中疑惑不解,便问左右,满堂红袍皆白发,缘何有人一头青丝着红袍?”  皇帝又看了看狄咏:“你道旁人如何答?”  狄咏一脸懵逼看着皇帝,心想,咱别胡里花哨行不行?是不是要敲打我?是不是觉得我有些膨胀?你直说好不好?我也没咋膨胀啊,我只是神清气爽而已……  “臣不知!”  “旁人答玄宗曰:泰山之力也!玄宗了然,立马知晓了这年少红袍之人乃负责泰山封禅的张说之女婿,哈哈……从此啊,人们就把岳父称之为泰山。”皇帝赵祯笑得前仰后合。  狄咏懂了,明白了,知道了,清楚了,了解了……  就是说我狄咏这身红袍是“泰山之力”嘛!  皇帝陛下,咱能不能有点正形?说相声啊?还带伦理哏的?占我便宜?  我来说正事的好不好?谁要听你这烂故事,呸!不知羞!  “谢陛下皇恩浩荡!”狄咏躬身一礼。  却是皇帝面色一变,又道:“你可知宰相张说后来如何了?”  不用猜嘛,狄咏答着:“那定是致仕了。”  “嗯!还到御史台受了一番审讯,张说其弟为救兄长,还在朝堂割去耳朵鸣冤,后来才安稳致仕了。”皇帝点了点头,这就是真敲打了,让狄咏不要给他丢脸。  让狄咏好好工作,好好办差,脚踏实地。  唉,员工就是员工,老板再恩宠,你也还是员工,老板没事还得教育教育,吓唬吓唬,敲打敲打……  兴许是上回殿试狄咏太皮,皇帝赵祯今天在这里等着狄咏……  “臣一定尽职尽责,鞠躬尽瘁!”挨了敲打的狄咏,不再神清气爽了。  “朕的故事讲完了,说吧,你来何事……”皇帝舒服了,便宜也占了,敲打也敲了,小年轻也接受了教育,也谨小慎微起来了。  --  作者有话说: 第159章 知常州王安石与变法远见 经受了一番敲打的狄咏,开始说正事吧,先看一看自己,谨小慎微一下,然后再开口:“陛下,臣所来,只为进出口律例一事,先前陛下曾言,说要调拨几个人手来帮衬,臣就是为此事而来。”  “哦,朕事多繁忙,你来说了就是,稍后便差人召王供辰来,选定几人,就让他们到御史台去寻你。”皇帝安排着。  王拱辰也是一员大佬,以前当过御史中丞,近来还多陪着皇帝读书,最近开始参与一些三司的事情,不久之后就会当三司使,掌管大宋财政进出。  “陛下,臣有一请!想要一人。”狄咏开口。  “何人呐?”皇帝问道。  “知常州王安石。”狄咏答着。  “嗯?王安石?庆历二年的……二甲第一?是吧?”皇帝又想了想,接着说:“朕记得此人,前两年,文相还举荐过他,想要越级提拔,此人反倒拒绝了,说是不该助长越级任用之风。欧阳学士似乎也推举过此人入京为谏官,此人因为母亲有恙,也推辞了。可是此人吗?”  狄咏点着头:“正是此人,臣也听人言,说此人在各地辗转任职经年,勤政爱民,治绩斐然,百姓无不爱戴,臣也常闻其诗词之作,觉得此人心胸宽阔,有大智慧。所以想调此人入京来帮衬条例之事!”  皇帝闻言想了想,手指轻敲桌案,问道:“你之所想,怕没这么简单吧……”  也是,狄咏忽然要千里迢迢调王安石入京,这理由实在有些说不过去,除非狄咏是收了人的贿赂,那就说得过去了。不然狄咏肯定还有其他想法。  狄咏自然还有想法,便道:“陛下圣明,律例之事是小,但是这律例成文之后,想要施行才是难上之难,所以需要一个人能确保此事真正得以实施,臣就是听闻此人屡次获举荐,却还能拒绝,便知此人刚正,不会被些许利益诱惑,又是地方经年之任用,可为此事之任用!所以想调之入京来,看一看此人到底有没有这个能耐!”  皇帝听完狄咏话语,心中了然。朝廷制定一个政策律法条文简单,但是真正要把这些东西落到实处,那就难了。  更何况这件事里,涉及的利益巨大,那阻力自然也就更大,没有一个真正有能力有手段的人 去做,这律法条文,也就成了一纸空文。  “你倒是考虑得周全,也考虑得长久,乃成事之谋也,非泛泛而谈。你有如此谋事之才,朕甚为欣慰。那就依你之言,把这个王安石调入京中来考教一二,若是堪当重任,那就让其负责律例具体实施。功当其事,事当其言,可赏!”  皇帝又把狄咏夸了一顿,也口头赏赐了一下狄咏,就如皇帝所言,狄咏所谋,还真就是成事之法。  “陛下,那臣就回去等候人手了。”狄咏还真有点着急,因为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这件事得赶快弄好。之后,狄咏知道自己还得往大理跑一趟,为皇帝鼎定全功,时间都不够用了。  狄咏这回,那真是考虑得相当周全。他吹了牛逼,一年五百万贯的钱。但是收税这种事,再怎么规定得好,依旧漏洞无数,如果官员不作为,别说五百万贯,能收个十万贯那也是地方官吏把皇帝当回事了。  泉州广州,十万八千里的,行贿受贿不比收税缴税轻松?把钱搂自己口袋里不比把钱给朝廷舒爽?  王安石去了,有几个好处,第一个好处就是王安石还真是一个刚正之人,不论有多少过错,但他还真是一个大公无私之人,而且也有能力有手段,一个小地方的管理还是没有问题的。  只要王安石把进出口税收之事做上一段时间,把进出口税收的系统建立好,这税收就有了一个数目。这个时代的贸易不会突然的大幅度减少或者增长,王安石的数目就是标准。往后官员就得按照这个大致数目给朝廷上缴,其中就算还有一些问题,那也问题不大了,大方向把握住了。  其次,就是要提前锻炼一下王安石,王安石是激进改革派,这不,狄咏这事也是改革,让王安石先试试手,锻炼锻炼。  改革就得先小范围改,然后有了成功经验,再大范围推广,这是狄咏见识里的成功经验,还有一个专有名词叫作“特区”。王安石变法,问题就出在上来就是全国一通改,有错误之处也尾大难调。  如果变法,先找京畿之地小范围试验,有问题就修改弥补,没问题就推广全国,这变法的成功率就会大大增加。  这大宋必须改变,这变法之道,狄咏也在考虑 ,来日也会是狄咏施展拳脚之时。王安石,依旧是可用之人,也会是狄咏最大的助力,必须提前谋划,把王安石也变成自己人。  此番见皇帝,那就是要来个一举几得。  回到衙门里,狄咏终于开始工作了,正儿八经的工作。  先要想一想进出口商税到底该怎么收,是以物品价值来提取税收呢?还是直接按照商品数量来定价收取?  物品价值,不好估计,而且容易作假钻空子。这个时代,监管能力不行,那就得用物品数量定价来收。  反正出口收的是外国人的钱,进口收的是国内的富贵人的钱。  那就定个死价,数量来定。多少东西,就必须要交什么数目的税收,管你进价多少或者卖价多少,数额定死,必须交。  而且这数额还得往高了定,反正进出口都是硬需求,国内的富贵人家,买奢侈品不会因为奢侈品贵了而不买。国外买丝绸瓷器的,那也是国外的贵族富贵人,也不会因为奢侈品贵了而不买。  奢侈品,那就是只买贵的,不买对的。  还得专门组建一个衙门,养一大批税丁,就是专门收税的衙差,带刀杀人的那种。沿着海岸线,到处巡查缉私,抓住就是重罚。  这就是律例,得从严,走私多少数目的商品,该坐牢的坐牢,该抄家的抄家,该刺配的刺配,该杀头的杀头!  狄咏亲自动笔,把这门法律的大致框架给写了下来,还要制定一个附件,附件用来规定另外一些事,比如绝对不能让任何一个瓷器手艺人出海,不得让任何一个蚕虫蚕茧蚕卵,也绝对不能让一颗茶树出海。  一旦查获,立刻斩首。  这也是来自狄咏不一样的见识,中国作为茶叶原产地,在后世国际市场上反而被印度茶占了上风,为何?因为茶树被人带出境了,带到了印度去种植。  瓷器的生产,丝绸的生产,后来都出现了这种问题。  所以这个附件,必须要加上去。  工作使人快乐,狄咏奋笔疾书,天黑不回,大框架先定好,细节则可以由旁人来补充。  狄咏越发对王安石有了期待,王安石会是狄咏这部法律的具体执行人。  --  作者有话说:  万字更新啊,累得我……我去游泳,舒展一下,腰酸背痛。 第160章 这逻辑……真的很有逻辑 接下来的日子,倒也充实,三司衙门临时抽调的人来了,都在狄咏这个御史台二把手的班房里临时办公。  狄咏也抽调了御史台的一些刀笔吏与衙差,连范纯仁都临时帮着狄咏加班,也是出谋划策。  要制定一部法律,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虽然框架看起来并不十分复杂,但是其实细节却非常麻烦,要尽可能做到面面俱到,一件事永远也不可能真的面面俱到,这个追求面面俱到的过程,就是制定一部法律的困难之处。  走私多少货品,从犯如何,主犯如何,从犯要分几个等级合适?不能真的制定一部不负责任的法律,不能真的滥杀无辜……  各类瓷器与丝绸该怎么分类,大瓷器,小瓷器,什么品相的瓷器,分类就是税收的依据,不能一个大瓷缸与一个小饭碗都算成同样的一件瓷器,收同样的税。  这些细节,还要许多从业人员参与制定,就等真正找来瓷器匠人里的行家里手,也要找来布行里资深的裁缝与掌柜、浸染、织布等等行家……  这个过程无疑十分复杂……  进口税,那自然香料,颜料的行家也不可或缺,都需要充分资讯,什么东西什么市价,大概进价多少,到岸的价格是多少,如何分类……  还有许多东西,众人有不一样的观点,也需要商议,比如范纯仁就问狄咏:“子道,走私之罪,动辄抄家刺配,重则斩首,这逐利之罪,也不伤人性命,如此,怕是过于严苛了?”  这个问题,在范纯仁心中已然藏了很久,狄咏这部律法越是制定得深入之后,范纯仁就越是对其中各种罪名的刑罚难以接受,这倒是也不怪他,也是这部律法是有些严苛了。  但很有必要。  范纯仁之语,也说出了许多一起办差官员的心中想法,此时眼神都看向狄咏。  狄咏知道自己该上课了,开口:“尧夫兄可知走私之罪,有何后果?”  “那自然是国库减少,哪怕要比,也比的是盗窃,盗窃国家钱粮之罪,倒也轻易罪不至死……”范纯仁还真是一个逻辑能力很强之人。  狄咏点着头:“ 对,盗窃国家钱粮,商人不事具体生产,却是他们永远富可敌国,常言我大宋,国穷而民富,民富吗?其实民也不富,富在何处?士人与商人也,士人读书,提供的是管理国家的技能。商人何用?吸血罢了,国之不富,反倒富了商人,岂有这般道理?”  狄咏这话,偏激了,他自己也知道,但是这话符合这个时代人的认知,士农工商,商在末尾,商人就是吸血鬼,特别是这个时代的商人,几乎做的都是低买高卖的事情,虽然缺了他们也不行,毕竟商业永远是经济活动的润滑剂,但是他们就是社会的吸血鬼。  还有士人提供管理技能这一点,狄咏也说得违心。士人是提供了国家管理技能,国家缺了他们不行,要他们学的字来记录与交流各种信息,要他们明算来计算便于管理,要他们从文字信息的经验里来提供国家运行的基本逻辑。  但士人,得到的实在是太多了!过分了。  但是这个理念,狄咏此时还不宜说出来。  范纯仁低着头,对于狄咏的话,他是认同的,却还是说道:“子道,如何也还是个盗窃之罪,何以斩首?”  “尧夫兄,诸位。国之钱粮,用在何处?”狄咏问了一语,论据就在答案之中。  范纯仁答着:“国家之钱粮,修桥补路,教化百姓,发放军饷俸禄,赈济灾祸……那倒是用处极广!”  狄咏表情严肃认真,答最后一语:“对,那商人偷去的钱,是不是军汉身上的甲胄?是不是军汉手中的箭矢?是不是灾民口中的粮食?是不是百姓向善的基础?他们偷的钱,就是军汉在战场的命,就是饿死在路边的灾民,就是作奸犯科受罚受死的百姓。你怎么能说商人走私,只是盗窃,而不是在杀人?”  范纯仁神情一愣,目瞪口呆看着狄咏,这逻辑……真的很有逻辑!  在场众多官员,与范纯仁一样,都是一脸惊讶之色,他们都是传统儒家,他们都学了一颗仁义之心,都奉行以仁义治天下,所以才会下意识里反对狄咏如此严苛的律法。  “这……子道,这莫不就是事功 之学?”范纯仁第一次对狄咏有了一种肃然起敬之感。  “这,就是事功之学!”狄咏给了一个肯定的答案,可以勉强理解为透过现象看本质,一切从事实出发。  “实乃大学也!”范纯仁又是一语。  范纯仁之所以如此认同狄咏这个逻辑,其中一个主要原因,还是因为商人低贱。就如后来苏轼在杭州任通判的时候,抓到了一大群私盐贩子,大过年的,把这些人打得是遍体鳞伤,哀嚎不止。  打完之后,苏轼还“假模假式”同情这些人可怜。  狄咏眼神环视一圈众多官员,开口问了一句:“走私者,该不该杀?”  众人点了点头,范纯仁说道:“国穷而民富,实乃荒谬,有国才有家,若无国,何以有他们商人牟利之处?走私者,该杀!”  狄咏满意了,因为他这个道理在这些人面前说得通,那就会在政事堂,在三司,在皇帝面前也说得通。  还会在王安石这个具体执法者面前说得通。  甚至都不用狄咏再亲自去说,范纯仁已然开口:“子道如此深思至理,合该写成文章,附在其上,让往后执行这部律法之人都知晓,更要让天下人都知晓。”  狄咏点着头,还道:“嗯,到时候呈报政事堂批复之时,也让相公们乃至陛下也知晓。”  “好,我这就来写!”范纯仁已然动笔,下官就得替上官干活,这一回,范纯仁下意识里那是心甘情愿,下笔如有神。  人若想得到尊敬,就得有值得让人尊敬的事情。  这回,狄咏在范纯仁面前,充分的证明了自己。甚至还暗中输出了一些自己的观点,获得范纯仁认可的观点,这种事情成功一次,往后就会有惯性,这种惯性就可以慢慢影响一个人,改变一个人,俗称“洗脑”。  自己人,就是这么来的。真正的权柄,也是这么来的。  作为上官,狄咏左右一挥手,带着还不太多的威严开口:“继续办差,争取最快时间把律例都制定好。”  “遵命!”众人齐齐拱手一答,皆是埋头,一部律法,哪怕是遣词造句都得极尽严谨,不使其中有模糊之言。 第161章 王安石,我带你去洗个澡 王安石入京了,狄咏亲自到得吏部去见。  三十二三岁的年纪,正是青壮之时,脸颊微胖,鼻翼略大,双眼炯炯有神,鬓角修长,黑色胡须一大撮,一眼看去就是一个精明强干之人。  “下官王安石,见过狄御史!”王安石恭敬与狄咏一礼,语气中不卑不亢,听不出什么感情,更不存在多少谄媚。  狄咏忽然鼻子里闻到了一些酸酸臭臭的味道,再看一看王安石身上的衣服,微微皱眉。  这家伙,一路风尘仆仆的,也不知多久没洗澡了,人都发臭了。  王安石,这么不讲个人卫生的吗?  这他妈……  这还能当宰相?  “介甫兄,久仰久仰!”狄咏挤出一点笑,寒暄还是要的。  王安石浑然不觉狄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鼻头是在嫌弃他不讲卫生,也还笑道:“狄御史客气了,下官对狄御史才是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狄咏也不多言,开口:“走,介甫兄,带你洗个澡去!”  “啊?”王安石还没适应狄咏这跳脱的思维。  “风尘仆仆一路远来,自当是先安顿下来,接风洗尘!”狄咏解释着,总不能说老子嫌弃你臭烘烘的吧?  还别说,王安石就是这样一个人,一件官服,可以穿得满身油腻,都让油污包浆了,还接着穿去见皇帝。  满朝第一脏兮兮!也真是一个奇葩,不爱洗澡,吃菜只吃离自己近的,皇帝的鱼饵也能不小心当零食给吃完了……  宋朝这种奇葩事,也不少,比如包拯,当面与皇帝说事,侃侃而谈,据理力争,口水喷得皇帝一脸,皇帝忍着到后宫去,立马吐槽:熏煞我也。  没啥,就是口臭!皇帝赵祯还不好意思当面擦包拯的口水。  王安石对于狄咏这个上官,倒是印象很好,状元及第翰林子弟事功之学什么的光环且不说,见面就称兄长,还亲自安排安顿之事,这样的上官,王安石还是第一次见。  倒也是狄咏对王安石有一种情怀,换做旁人,他可没有这份耐心与时间。  王安石的住处倒是好说,狄咏多的是宅子,王安石也只是暂住一 下,过不得多久就要去福建。  洗澡这件事要先做,好在这大宋汴京城就有澡堂子,就在大街上,门口会挂一个水壶,还提供香皂,就是皂角与香料还有药材制作出来的玩意(并非肥皂,肥皂这个肥字就代表了他的原料,来自动物油脂。)  所以澡堂子也叫“香水行”,一个人十钱,算贵了。  与王安石同坐一车,真是难为人,狄咏也与面对包拯口水攻击的仁宗皇帝一样,不好意思当着王安石的面捂住口鼻,只能硬忍。  到得澡堂子,立马停车,先请王安石洗个澡……  其实王安石见得车子停在澡堂子门口,心中也明白了,一脸尴尬的笑容:“狄御史恕罪,下官一路紧赶慢赶,倒是……”  狄咏还笑着迅速接话:“无妨无妨,风尘仆仆本就辛苦,些许小节而已,不必挂怀……”  王安石尴尬的笑着去泡澡了。  车上的狄咏来了一句:“熏煞我也!”  泡完澡的王安石,还是有点臭,这家伙,就没有一件干净衣服……  唉……狄咏摇摇头,上车继续走,也开始慢慢给王安石说起进出口税收之事,也听王安石发表一下意见。  王安石倒是也对泉州广州能收到五百万贯进出口税的事情不太相信,狄咏也不多解释,这种事情多说无益,眼见为实。  不过王安石知道,这事情铁定能帮朝廷赚钱,这是大事,是上官的信任与抬举,是皇帝的信任与抬举。  把王安石安顿好,还约好第二天上午先去御史台看一看律例之文,下午入宫一趟。  狄咏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先洗澡,叶一袖亲自伺候,给狄咏搓背洗头……  冬欢给狄咏提热水,也拿着勺子舀水给狄咏冲洗……  丫鬟伺候主人,也就是这么伺候的,之前冬欢还会满脸通红,而今倒也习惯看男人裸体了,只是累得满身是汗。  洗好澡,换好衣,衣服都是香薰过的,这是叶一袖亲自干的活,狄咏每一件衣服都会香薰,就是点燃香料去熏。  平常配饰里,狄咏腰间也挂香囊,不仅挂香囊,还会挂玉佩,不是一个,而 是一串。  玉佩这玩意,文官文人挂起来也是有作用的,就是让人走路优雅端正,因为一旦着急忙慌,这一串玉佩就会互相撞击叮咚作响,那就是失态,当文人也是很辛苦的。  明朝就有官员因为这串玉佩差点丢了老命,大典之时,这官员的玉佩不知道怎么回事,跟皇帝朱棣的挂在一起来,解都解不开,当场社死。  皇帝头上戴的冕旒,也是这个作用,让皇帝要保持威严,头不能动来动去,要端正威武,否则脸前一串珠子,也会甩来甩去劈啪作响,其次就是让人看不清楚皇帝的表情模样,保持神秘感与威严。  香喷喷的狄咏,接着出门而去,这回出门,是因为有人来报,大理战事鼎定,高杨两家尽皆伏诛,国主段思廉重回善阐府。  这事可急,狄咏是真怕他那老爹又做傻事,闹出什么幺蛾子来,比如答应什么马上退兵而走……  拖后腿的老爹,就是不让人省心……  得入宫,赶紧入宫!  皇帝陛下也正欣喜,看着战报,在众多相公面前把狄青好一通夸:“狄枢相当真百战不殆,战事交与他,那真是让人一百个放心!”  陈执中也大喜:“是啊,大理之事,终于算是完结了,烦忧尽去,尘埃落定,可退兵而回,也省去一大笔度支开销。从此不仅我大宋威名远播四海,我大宋之仁义也天下共睹,那段氏国主重新掌国,想来也会感恩涕零,从此对我大宋崇敬有加,其他番邦外国,必然也能看到我大宋乃何等天朝上国,万国来朝之盛世不远矣……”  什么玩意?皇帝一转头,上下打量着陈执中,脸上在笑,心中倒也不知什么感想。  梁适还接话呢:“陛下之仁德,寰宇皆知!陛下之事迹,千秋而传!”  皇帝又上下看了看梁适,刚好门口有人禀报:“启禀陛下,知杂事御史狄咏请见!”  皇帝连忙一抬手:“速速宣来!”  狄咏进来见礼。  皇帝看着狄咏,眉清目秀的,干干净净的,虎背熊腰的,一来还香风扑面,沁人心脾……  还是我女婿狄咏看着舒服! 第162章 我要十万贯,你给三万贯 让人看着就舒服的好女婿来了,皇帝倒是心情大好,唯有这女婿知晓帝心啊。  “子道何事而来啊?”皇帝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狄咏看了看两位相公,这事吧,还不好当面说,只能答道:“陛下,臣此来,欲把商税初稿呈上……”  初稿?皇帝上下一打量,哪呢?  狄咏连忙解释:“书稿就在来的路上了,稍后就到。”  欺君之罪啊!  但是这欺君之罪倒也好圆,狄咏又道:“臣这就出去接一下,怕殿前司的守卫不知缘由给拦下了……”  皇帝门清,知道主要不是这事,还是大理之事,看了看两位老相公,了然!得把人先赶走。  “你去迎一下吧……”皇帝还给狄咏示意了一个眼神。  老丈人与女婿,心有灵犀一点通!  出门而来,找个殿前司的护卫,带着马匹,跑一趟吧,去御史台取一下初稿,总是一次性把事情办妥了,时不我待。  狄咏自己,就站在左掖门口等着,主要是等两位老相公先出来。  待得陈执中与梁适出去之后,狄咏抱着初稿再去见皇帝。  这回倒也直白了,皇帝问道:“几日可去?”  去哪里?自然是去大理。  狄咏答着:“三日可走。”  “好,把律例初稿说一说……”皇帝吩咐着,这种冗长的文件,皇帝也懒得看,只听讲解。  狄咏自然上下一通讲解,包括王安石去泉州的工作安排也一并讲解了。  然后再把之前与范纯仁等人的一通辩论也直接讲解了,免得皇帝来问。  皇帝听得连连点头:“倒也有理,此事功之论,不差,就是这律法还是过于严苛了一些……颇有古法家之风……”  法家,什么是法家?百家争鸣之法家,商鞅变法之法,秦法严苛之法……  狄咏倒是这个想法,实事求是,依法治国!这他妈多先进理念?  皇帝之语,仁宗仁宗,就在一个仁字,这么严苛的法律,与后人对他评价的这个仁字不合……  倒也好说,狄咏一语:“商者,贱也!宋商贱,胡商 更贱,犹在农下,囤积居奇,低买高卖,已然不仁,岂能仁义待之?”  话是这么说,但也并非是狄咏真实想法,他倒是对商人没有这么大的意见,但这是这个时代的人之想法。  皇帝倒是点着头:“如此先试行,若是难行则改……”  看,这皇帝就是有经验,有过庆历新政失败的经验,把狄咏制定的法律,改成了“试行法律”,这就是改革应该有的态度!  也行,狄咏答着:“陛下高明!”  “那王安石去泉州要建个衙门?”皇帝又问。  “要建,必须建,还得给他一笔钱,让他招兵买马,三五千人不多,一两万人不少!将来还要扩展至广州,乃至整个东南沿海之地,税丁要无处不在。”  狄咏是见过世面的,税务局,税务稽查,海关,海关稽查,这都是国家重中之重,不是有那么一句话吗?唯死亡与纳税不可避免。  皇帝心中莫名一痛,只问:“这得给多少钱?”  “陛下放心,只需要一个启动钱粮,之后便不用管,十万贯想来足够,五六万贯想来也可开展。先招个二三千人管控刺桐港,往后再来扩大,便不需要朝廷钱粮支撑了。”税务局与海关那是给朝廷交钱的,哪里需要朝廷给钱?  皇帝心中更痛,开口:“那就给三万贯!”  狄咏抬头看着皇帝,真他妈抠!都穷成这样了?不过早有预料,狄永要的就是三万贯。建一个衙门,三千人的税丁,倒也不用什么甲胄,每人有个刀枪就够,一贯五的月例,三万贯,前期勉强支得开。  跟领导要钱,这就是门道。你要一万,就得开口两万,还得说一说最好三万,领导就给你一万,达成目的。  但是狄咏还得装作为难模样,意思是三万太少。  皇帝还得开解:“三万贯不少了,地方衙门,哪里要得多少度支?朝廷度支艰难,每年入不敷出,你当体恤朝廷之难。”  “臣再作计划,一定把此事办妥!”狄咏答着。  满意,好女婿!皇帝又问:“那这 新衙门叫个甚名头?”  “福建市舶司!”狄咏答着,这得是三十年后才有的衙门,也是许多泉州本地人不断考上进士,当上了官,朝廷才忽然发现,我擦,泉州竟然有这么大的贸易量,得收钱。  但是三十年后的这个衙门,其实级别也不高,而且权力也不大,收税的手段也一般,并未真的对出口贸易进行整治的严格管理。  甚至再到南宋,还让外国商人当了这衙门主官,也就是蒲家人蒲寿庚。蒲家以权谋私,更加坐大,成了泉州最大的豪强,富可敌国,甚至还带着胡人叛变,占了泉州城,宋末到元,泉州一度成了事实上的殖民地!本地人反倒为奴为仆。  狄咏的市舶司,那就不是原来的市舶司了,首先这个衙门的品级就不是一回事,还要豢养大量税丁,而且要形成一个惯例,市舶司主官,必须朝廷亲自派遣。  “市舶司,此名不错。那这王安石去了,该是个什么官呢?”皇帝又问。  “差充福建路安抚使,兼领提举福建市舶司!”狄咏定下了基调,中央直属机关!  皇帝皱眉,有这个必要?副省长加军分区司令?再加市舶司主官?这么大权力?  “陛下,也是无奈之举,利益之处,必盘根错节,海商来往,更是盗贼丛生,若无大权,岂能成事?”狄咏答着,就是这个理,没有这么大的权力,王安石就算有通天之能,也不可能办得好这件事。  “王安石乃知常州?”皇帝之意,其实就是说王安石品级不够。  简单说,知县,有大县小县,大县七八品,小县八九品,七品知县,基本就是京畿知县,就是开封府下的知县。知州,大致相当于地级市,五品六品,一般都在六品上下,五品不多,当然也是大州小州。知府,可以类比为省会市或者地区中心市,什么洛阳府成都府,妥妥五品以上。  所以你要一路安抚使这种,那基本必须都得五品上四品!得是封疆大吏了。  王安石红袍都还没穿,级别还不够。 第163章 王安石,狠辣之人 “陛下,差充而已,倒也无妨……事成可升官,事不成,那便要惩处……”狄咏忽悠着皇帝,差充,就是临时借调,临时充当。  皇帝倒是先不问王安石的事了,而是再问狄咏:“那泉州之地,果真一年能进项五百万贯之巨?”  这屌丝皇帝,真是穷了一辈子了,没见过世面。别说五百万贯了,一千万贯也有可能啊!  “陛下,臣岂敢欺君?此事几月便可知晓!”狄咏信誓旦旦,就差拍胸脯跺脚跟了,你怎么就不信我呢?  你不看看大汉为了远去西域花了多大劲,你不看看大唐长安有多少胡番聚居,你不看看以前的敦煌是多么繁华。如今,我大宋就剩下泉州刺桐港了!马可波罗都把刺桐港说成遍地是黄金。  皇帝还在想,左思右想,诶,他就是不信女婿吹牛逼,哪怕这个女婿这么讨人喜欢,五百万贯何其多?一年税收直接增长百分之十!怎么都不可信!  唉……带不动!我狄咏空有一身经天纬地之雄才大略,奈何带不动!  你这个大昏君啊!  唉……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狄咏急啊,开口:“陛下,臣可以项上人头担保!”  皇帝闻言,手一摆:“胡说八道……岂敢乱言?军中令状,不可用在朝堂撒泼,明日,你带王安石来见,朕看看他到底有没有几分本事。”  得,成了!还得他妈撒泼!  此事一成,三日之后,狄咏就要动身去大理,再立新功!  狄咏撒泼完了,准备走。  皇帝却又道:“把此初稿送到政事堂去,与诸位相公过目。”  得,还得费一番口水,唉……当官就是这么麻烦。  好在皇帝已经没啥意见了,皇帝意思在这里,也就好忽悠。  又去一趟政事堂,又做一番ppt讲解,又解释一番律法严苛。  梁适作为“自己人”,倒是没啥意见,反正事是你狄咏揽的,牛逼是你自己吹的,成败你自己负责。梁适对狄咏, 向来就是这态度,除非狄咏在他面前纳头拜下,他才会真的去管狄咏之事。  陈执中意见不少,就问一句:“当真可有岁入五百万贯之多?”  所有人都跟这个数字杠上了。  “必有!”狄咏拍胸脯了,有些不耐烦了。  陈执中面色严肃,要批评一下年轻人爱吹牛逼的这个毛病,开口:“年轻人,做事当沉稳,特别是朝堂为官,更要如此。莫要口出狂言,以免引火烧身!”  这话就讲得有些严厉了。  狄咏头疼之下,又是撒泼:“下官在陛下面前立了令状,以项上人头担保!”  “胡闹!”陈执中越发严厉起来,不是他与狄咏有什么仇怨,就是他真的觉得狄咏在胡闹,五百万贯是多少钱?洛阳府一年的商税进项也不过二十万贯左右,泉州是什么偏远地方?还能比得上洛阳?  “陈相公容禀,陛下已然应允!”狄咏无法解释,只得搬皇帝出来。  “狄咏啊,老夫本以为你真乃大才,如今却是巧舌如簧,竟蛊惑圣意,你啊你啊,仗着恩宠,行事已然狂妄,此事并非不好,奈何这浮夸之风实不可取,老夫对你印象,如今大减。唉……你去吧,来日自有你苦头吃。”陈执中摇头叹气,还真就对狄咏印象差了不少。  也是狄咏本就没有在陈执中建立起什么真正的印象,所以好坏皆在一念之间。  “谢陈相公教导。”狄咏还得多谢,心中却想这老顽固,真是没办法。  狄咏走了,陈执中还问梁适:“此子之才,怕是言过其实……”  梁适浅浅一笑,顺着答了一句:“此策倒是不差,年轻人未经事,把事情想得太好也正常。”  “老夫就坐看他信誓旦旦又如何收场!”陈执中还真有坐看狄咏笑话之意,也是有生气之感,觉得刚才狄咏过于自负,还蛊惑起了皇帝。  一个能仗着恩宠蛊惑皇帝之人,就不是一个好臣子,已然有奸佞之相。主要是皇帝 还真受他蛊惑,那就真有奸佞之可能了。  梁适看着陈执中的模样,倒也乐见其成,心中也想:你看不起他,有你好果子吃。  狄咏出皇城而去,立马就去见王安石,对于狄咏而言,事情成败,皆在王安石。  他得给王安石叮嘱许多事情。  见到王安石,狄咏直接把与皇帝见面的事情与王安石说了一下。  王安石已然震惊,问道:“福建路安抚使?这……下官惶恐!”  “差充罢了!做成此事自是功勋卓著,若是做不成此事,怕是后果难料。”狄咏知道王安石会震惊,还得逼一下王安石,做不成,后果不堪设想,你无论如何也得做成。  “差充怕是也难服众。”王安石还真有点心虚,三十刚出头,大风大浪还没经历。  狄咏不与王安石说官职的事情了,直接说道:“你到了泉州,一是巡查各地禁厢,治军从严,二是抽调禁军人手,招兵买马,组建税丁之军。三是重典而治,严格依法,该抓抓,该杀杀。利益之下,官员势力定然错综复杂,官员也不必留情,拿得证据,直送御史台,我亲自派御史台差吏去拿人而回,如此配合,确保无误。”  狄咏之意,就一个意思:下狠手!  快刀斩乱麻,当官的阻拦,抓。商户反抗,抓,杀。走私者,更是大开杀戒,迅速把进出口控制住,把税收到手。  不然拖拖拉拉,各处势力,肯定千疮百孔、一塌糊涂。  王安石已然皱眉,狄咏这动作,实在狠辣!  “介甫兄,我可是在陛下面前立了令状,人头担保,你可切莫束手束脚,此事只能成不能败。”狄咏可真怕王安石把事情给办砸了,还得逼一下王安石。  因为狄咏知道,王安石本就不是一个心慈手软的人,王安石是个狠辣之人。若是知道这一点,狄咏也不会非要王安石来做这件事。  为何说王安石是狠辣之人?因为王安石开了宋朝激烈党争之先河。 第164章 欲成此事,必是雷霆之法 说王安石开了宋朝激烈党争之先河。  不是说王安石之前的宋朝就没有党争,而是说以前的党争都比较“和谐”,不是那么激烈,大家表面上都是一种比较你好我好大家好的节奏,党争之下也互相留点脸面与后路。  但是王安石变法之时,上台党争,手段狠辣至极,但凡对变法有一点不同意的人,全部从朝堂赶走,但凡对变法有一点其他讨论意见的人,立马予以沉重打击。  比如苏轼,不过是写了一首诗,诗里也没啥,仅仅就是抱怨一句而已,而且还是模棱两可的抱怨。王安石立马派御史台的差吏赶到江南,把苏轼这般人物绑到了京城大狱关押(真正的绑),满京城的人求情都没用!  变法之时,如苏轼这般境遇的人,多了去了,满朝文臣,但凡有一个不字,下场皆惨,羞辱无数,然后十万八千里的赶走。  王安石之前,宋朝党争,政治斗争,从未有过如此狠辣激烈。  这就是王安石的狠辣,这也是为何王安石变法出问题的时候,反对派的反扑如此凶狠的原因之一,因为一个个都从政见不合变成了真正的仇怨深重。  这也直接间接导致后来元佑党争,也异常的狠辣,一句话一件事一点瓜葛,都要拿人开刀。  这件事上,王安石有对也有错,他的出发点自然是为了变法能顺利实施,他的错误,就在于排挤打压太甚,没有一点团结思想,许多人并非对变法有太大的意见,只是对某些内容有点意见,如苏轼,下场也极惨,这些其实本是可以团结的对象。  狄咏此时反倒看重的就是王安石的这点狠辣,这事就得王安石这种狠辣之人去做,对文人都能如此狠辣,何况那些商人与走私之辈?  王安石知道了狄咏之意,想得一想,点着头,却道:“子道之语,深得我心,此事欲成,必是雷霆之法!”  狄咏此时才真正放心下来,点着头。  王安石又问:“明日面见天子,倒 也不知如何应对?”  “此事不必担忧,陛下问何事,你便答何事。”狄咏对王安石有信心,因为王安石可不是草包,那是真有大能力的人。  王安石又问:“子道之意,是让我按照自己的见解,任意而答?”  王安石以为狄咏还会有一番吩咐用来应付皇帝,没想到狄咏对他这么信任与看重。  “那自然是凭介甫兄你的见解任意而答,如此才能显出你的才华能力!”狄咏看出了王安石心中所想。  王安石得到这个答案,心中莫名一股暖意,被人无比的信任看重,永远都是最让人感动的。  王安石看着狄咏,年纪轻轻,才名远播,身居高位,能说服皇帝以一个知州之人差充一路安抚使,又能对自己这个下官如此尊重礼遇,还无比信任有加。  此时,王安石不禁有了一种士为知己者死者死的感觉!  狄咏显然,深谙与有才之人打交道的方式。尊重,信任,平等,礼遇。这就是换取有才之人对自己同等尊重、信任的唯一办法。再给一些恩义,那就是人心所向。  对王安石恩义在哪?自然在加官进爵之上,得通过自己的手,让王安石步步高升,也要让王安石经历更多事情,积累更多经验。  “子道放心,此事利国利民,愚兄一定办妥!”王安石起身一礼,这一礼,算是对狄咏的真正认可,也是回报狄咏对自己的认可。  “一切就拜托介甫兄了!”狄咏自然也要起身回礼。  从王安石那里出来,狄咏还有一个地方要去,那就是御史台,要与御史中丞田况说一下,他三天后要走的事情。  至于走的理由,代天子宣威德。代替皇帝到大理去,去宣扬一下天子之威,也要代替天子安抚一下段氏国主,代天子宣扬一下仁德。  这个理由狄咏早已找好了,狄咏这回就要成正儿八经的宋使了。  一把手田况自是高兴,对狄咏一番勉励,还叮嘱不要失了天子威仪。  然后狄咏回到家中 ,把要去大理之事说了一下。  然后叶一袖就开始愁容不展了,因为她知道,狄青可要回来了,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狄咏自是要安排一下叶一袖与冬欢,就是让她们先躲起来,到时候狄咏肯定是要与狄青一起回京的,回来之后,狄咏就一个字:硬扛!  这回做事,要隐秘一点,因为还有一个皇帝,这皇帝可不好打发,人家皇城司也不是吃素的,到时候要较真的话,万一把人翻找出来了,通知一声狄青,那后果也麻烦。  藏人,搬家。  先要躲着杨得忠那些人,靠不住,到时候还把狄咏“卖”了向皇帝邀功……  马义山,也不行,到时候定然是重点盯防对象,容易走漏行踪,毕竟叶一袖也不能修仙,还是要吃要喝的。  这事,比狄咏想象的要麻烦,之前还没多想,现在一想,还真不是简单事。  狄咏思索着,想了一圈,周身竟没有一个靠谱的选项……  头疼不已……  本只想躲着狄青,现在才猛然知道,原来真正要躲的是皇帝,是皇城司……  找个人坑一下吧?  狄咏出门了,去了一座偏僻清静的雅筑小院。  那管家早已对狄咏熟悉非常,见得狄咏来,二话不说请进去,给狄咏奉好了茶水点心,然后就去请主人了。  狄咏要坑谁?  就是这座雅筑的主人,柱之上也。  等了许久,柱之上也来了,笑脸呵呵:“子道今日如何有暇啊?”  就问你有什么大事?  狄咏起身一礼,开口:“来与相公报备一声,下官要出使大理,来去怕是两三个月,怕相公之事着急,所以特来告罪。”  懂礼貌,还行,你也知道还有我的事啊?梁适心中在想,却不露神色落座,然后问道:“子道准备如何行得此事?”  就是问狄咏准备如何喷陈执中下台。  狄咏来,自然有准备,答着:“谋这般事,不过家眷尔……”  找当官的茬,就一个道理,找他家眷的问题最简单,古往今来都如此。 第165章 搬个座椅,就坐朕旁边 梁适点着头,道理他都懂,细节他也懒得问,就问一句:“此事可有把握?”  “自是有把握,梁相公放心,下官谋事,未有不成!”狄咏自己吹了一下自己。  “哈哈……此番啊,令尊也该回了,这朝堂之事,你也知晓,风云际会,阴晴难定,互相当有个帮衬……”梁适笑脸如虎。  这是威胁,也是拉拢。  倒也不是如何威胁狄咏要一定办成此事。而是在告诉狄咏,你爹回来了,你爹什么人你自己知道,这朝堂上的事情谁也说不清,你狄家得靠着我,才能安稳。  这种威胁,听得狄咏浑身难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爽。  却是狄咏也还笑:“那是自然,有梁相公帮衬,自然诸事亨通。”  梁适闻言大笑:“好,可得长久!”  梁适依旧高高在上,高高在上给狄咏一个承诺,只要你狄家知道依附,那就可得长久。  狄咏心情不爽,要坑人了,笑着,左右一看,直言一语:“相公,下官看上了你这座小宅!”  “嗯?”梁适也左右看了看。  狄咏要这座宅子干嘛?自然是用来藏叶一袖的,因为狄咏自己就是殿前司与皇城司出身,身边之人都逃不脱皇城司的查探。梁适这座宅子是真好,本就是梁适用来私密行事会客用的。  拿来藏叶一袖,岂不完美?皇城司就算再厉害,也不可能在这里找到叶一袖,主要是想不到狄咏还有这么一个关系人。  “你喜欢这座宅子?”梁适问着,目光一眯,开口要东西,这事吧……  看怎么理解,理解成狄咏大胆也行。  但是理解成狄咏真正开始攀附也行,主动要东西,这是很有意思的事。  “这座宅子好,处于闹市之外,却又不在偏远之地,邻里皆是普通,却是这宅子又清净雅致,在外一看,完全不惹人注目,下官也想要一个私密之处!”狄咏笑答。  “好,私密之处好,倒是合乎你的城府,便予你了!”梁适大手一挥,一座小院,不在话下,狄咏之言, 倒是听得他颇为高兴。  狄咏的私密之处,梁适给的,这道理就明显了。  “这宅子内的人,还请相公一并与之。”狄咏面子有点大。  “给你,都是亲信之人,向来严密,做事严谨,从不出差错。”梁适还夸着这院子里的人,院子里的管家,明面上是院子的主人,一家老小正常过日子,大隐隐于市,隐秘非常。  梁适是如何也不可能想得到狄咏要这座隐秘之处,竟然不是为了什么城府行事,而是为了藏一个女人,还只藏一段时间。  狄咏达成目的,起身谢过,梁适也不多等,招来管家吩咐交代,狄咏陡然就成了这座宅子的主人。  管家姓刘,名叫刘青,受过梁家救命之恩,连如今的妻子都是梁适给他找的。如今被梁适送给狄咏了,至于他与梁适私下里还有什么交流,狄咏也不管。  梁适一走,狄咏就吩咐:“夜半,三更,你一人,带车驾,到南城武道馆后巷去,我等你!”  刘青恭恭敬敬躬身一礼:“遵主人命!”  再回家中,把小厮丫鬟都赶到外院,然后叶一袖开始收拾一些细软用度之物,收拾之时,已然抹泪频频。  狄咏只能安慰:“多则一年,少则五六个月,不会太久。”  叶一袖抹了抹泪水,轻声答着:“奴家并非不愿去避,奴家只是舍不得狄郎,一想到要与狄郎分别,奴家便忍不住悲从中来……”  狄咏便也无法再说,实在没办法,谁让那公主欺人?  这公主,一想到就来气,但凡不是公主家,狄咏也敢理直气壮,如今之狄咏,谁家姑娘配不得?谁家姑娘配他狄咏,那也是高攀了金龟婿。  狄青,还真不是狄咏真正担心的,打就打,骂就骂,儿子大了,还真由父亲管得住?  皇家无情!  夜间,狄咏早早吩咐各处小厮丫鬟仆妇都睡觉,不准出门。  三更之时,一辆车架,走了!  狄咏转头继续睡,第二天先带王安石去御史台,由范纯仁带着一帮官员给王安石讲解律例条文 ,下午再带王安石入宫。  入宫之后,见得皇帝,王安石也不用狄咏操心。  见到天子,王安石反倒侃侃而谈,他过几年本就有一份《上仁宗皇帝书》,万言之书,道尽他这么多年辗转各地为官的所见所闻所思,也是变法理念的源头。  有能力的人,自然对万事万物都有自己充分的认知,倒也不怕皇帝考教。  考教完成,王安石先出宫。  皇帝还是一副思索模样,说道:“这个王安石,倒是胸中有沟壑,比一般之人多几分见识。”  “陛下,臣也觉此人乃不可多得之大才!”狄咏说着。  “可以让他试一试,成则有赏,败则有罚,连带你一起罚。”皇帝可不说假,狄咏若是言过其实,肯定要罚,这是教育,人生起落才会慢慢成熟。  “陛下放心!”狄咏依旧自信满满。  “那就依此来办吧……”皇帝终于点了头,带着许多担忧点头,算是给狄咏一个机会。然后又道:“与你说一些其他事情。”  “臣恭听圣意……”  “你近来只顾着忙,徽柔呢,也禁足不出,朕知晓你二人有些误解,小小误解,总要解除,今日,你就留在宫中晚宴吧……恰好,皇后也想见一见你!”老父亲,真操心!也是真知道问题在哪里。  一个头,两个大。  这哪是什么皇后想见,逼着相亲不是?老封建!  相吧,相亲相亲,让人讨厌还不容易?  “那臣在何处等候?”狄咏问着,晚饭还早。  皇帝左右一看:“来人呐,搬个座椅,就坐朕的案旁!”  什么?坐在皇帝身边?  这什么待遇?  “正好,朕也考教考教你,帮朕读奏折,也帮朕出些点子谋划……”  皇帝这是想偷懒?奏折都懒得看,让人读。看不比读快?这么多奏折,得读到猴年马月去?  万一,要是碰到不认识的字可怎么办?狄咏有这个心理阴影……手边也没有说文解字,也没有尔雅……  唉!  他妈的,最近怎么事事艰难?心情都欢快不起来了! 第166章 若是事成,你又立功 读吧……  淮河水灾,夔州地震,秦凤可能要起旱蝗,这是要给钱粮赈济的,给钱给粮,严防死守蝗虫……  西北党项侵扰边疆堡寨……  这是对外战争,是狠狠干一架,还是严防死守……  听到这里,皇帝抬手示意了一下,意思就是停一停,然后问狄咏:“你从延州来,对此事如何看待?”  考教来了,狄咏不想即答:“皇佑元年,也就是四五年前,辽国大军伐西夏,沿路大胜,劫掠无数,西夏俯首,称臣进贡,每年马匹骆驼无数,连年不敢断绝,如此讨好辽国。西夏已然惧辽,却又损失惨重,必然劫掠我宋,如此弥补损失……”  “你的意思是,党项惧辽不惧宋?”皇帝脸上已然不好看了,这种话有点打人脸。  没想到狄咏真的就点头答道:“正是如此,好水川一败,党项再也不惧宋矣。”  这是一目了然的事情,没有必要在皇帝面前粉饰太平,狄咏深意,就是暗示皇帝,必须狠狠打一仗。  好水川,就是韩琦手笔,党项本是割据势力,一度与宋交好,表面还受宋册封,也受辽国册封,并未开国。  李元昊崛起,先与回鹘大战,又惩罚吐蕃几部,一时间风头无两,然后对辽宋称帝,宋辽两国自是不准的,宋夏开战,打了很多战争,最后被韩琦好水川一战前功尽弃,从此西夏在宋面前站稳了。  接着辽夏又战,李元昊先败而后胜,从此西夏之国,彻底稳住了,李元昊也成了皇帝。  前几年,辽夏再战,西夏败了,俯首了。  这种事情就是不能比,一比之下,辽宋之间的差距就出来了。辽皇与宋皇之间的差距也就出来了。  身为皇帝,本没人可比,奈何这大宋朝的时代里,皇帝有三个。  皇帝面色如水,因为李元昊称帝,就是在他在位之时,好水川之败,也是他在位的时候,这些屈辱都在他身上。  皇帝发问了:“与西夏一战,当多少兵力?多少 军械?多少钱粮?”  这话,问起来难答。皇帝是想达到辽国一样的成果,让西夏俯首,但是战争这种事情,兵马粮草自然多多益善……  但还是要答:“若有精锐披甲者,五万足矣,但有一个前提,需要至少两万健马!”  “两万健马?”皇帝眉头皱成了一团。  大宋朝就是没这玩意,还得健马,不能一般马匹。  就是要骑兵,两万骑兵。因为西夏整个国家也不过二百来万人口,兵马其实并不多。  但是人家马匹来去,打赢了就追击掩杀,横冲直撞。打输了,人家掉头就走,卷土重来。  没有马匹,不可能对西夏作战取得真正的大胜。  所谓宋朝对外战争胜率很高,百分之七八十的胜率,这话其实不假,胜率真就有这么高。  那为何宋朝反而国破家亡呢?  奥秘就在马匹上,马匹限制之下,宋朝多是防御战争,人家来攻你坚城堡寨,攻不下撤退了,战报里不就是一场胜利吗?  人家败了,走了,你追又追不上。如之奈何?  人家若胜了,你失地失人,屈辱无数。人家一场大胜,那就是一泻千里,你半壁江山都没了。  皇帝叹了口气,慢慢站起,心情抑郁,对青史留名,对史书万代,他有一种发自内心的追求,奈何现实只有屈辱,却也不禁去想,将来后人读得史书中的屈辱,又会如何看待于他?  皇帝看了看狄咏,心中忽然有了一点点安慰,若是大理事成,史书里也算有了一块遮羞布。  这才是皇帝如此对狄咏恩宠有加的真正原因之首。  皇帝也不工作了,开口:“走,吃饭去。”  狄咏点着头,跟在皇帝身后,似也能感受到皇帝压抑的心情,便想着一些事情,开口说道:“兴许也有弄到马匹之法……”  皇帝忽然脚步一停,转头,盯着狄咏:“何法?”  “出海!”狄咏说道。  “出海去何处?何处有马?”皇帝连连再问。  “北地,极北之地 ,过渤海,去女直之地。”狄咏有一个脑洞,渡过渤海,从后世鸭绿江上岸,从长白山余脉去找女直换马,甚至就在长白山里,也能找到换马之人。  女直就是女真人,也就是后来灭掉北宋的金国。此时的女真,还远远未崛起,不过还是在受契丹大辽欺压的野人部族,而且是分散未团结的各渔猎部族,还得向辽人进贡,受辽人剥削。  时有反抗,时有镇压。金国,就是一个叫做完颜部的女真人忍无可忍之下,团结了许多小部落,起兵反抗辽国欺压而建立的,建国的目的也仅仅就是为了不受辽人欺压。  可以说金国,之前跟宋一点关系都没有。  皇帝赵祯倒是知道女直之地,从古至今,也称肃慎、靺鞨之类,是最原始的地方,茹毛饮血之人所在之地。  狄咏是临时开了个脑洞,皇帝却还是问:“此事可行吗?”  狄咏想了想:“可行,用铁与之换,必能换到。哪怕女真马匹不够,为了铁,也会去抢去夺。”  女真人,就缺铁,辽人拿一个铁锅,就能换走女真人半车的贵重毛皮,这种交易,辽人还发明了一个专属名词叫作“打女真”,就是去欺负女真人,去搜刮女真人。  然后辽人再拿这些贵重毛皮,到宋人这里来卖得高价。  女真人太原始,如果给够铁,马匹自然有。  皇帝已然愣神在想,这想法对他而言实在太有诱惑力了……  想得片刻,皇帝眉头舒展,说道:“子道,你这想法好,当派人去探路,去试试,不论成不成,皆要试试……”  狄咏点着头:“对,先派人去试试。”  狄咏知道,这事是可以成功的,因为后来海上之盟,宋金结盟南北一起攻辽,这盟约就是渡过渤海湾找到女真人订立的。  “若是事成,你又立大功!你当真是朕的福星!”皇帝拍着狄咏的肩膀夸着,再转头,脚步轻快非常,带着狄咏直入后宫。  后宫宴席自然早已准备。 第167章 允文允武好男儿,就是这般 曹皇后,苗贵妃,赵徽柔,皇帝赵祯,狄咏。  五人落座,皇帝抑郁之感已去,有了一种希望之后,心情大好,招呼狄咏落座,又给狄咏介绍。  狄咏一一见礼。  然后曹皇后与苗贵妃开始上下打量着狄咏,赵徽柔反倒并不抬头。  狄咏也就大喇喇让人打量着。  曹皇后笑着开口:“果真一表人才,俊朗潇洒,气度不凡,风姿绰约!”  苗贵妃也满意至极,连连点头:“姐姐说得极是,官家眼光果然好!”  皇帝赵祯哈哈大笑:“子道,秀于外,慧于内,样样绝顶。”  曹皇后与苗贵妃对视之后,互相点头,满意满意,这女婿好!  特别是曹皇后,越看狄咏越高兴,因为她也是武夫之家出身,便道:“子道往后有暇,当多随官家入宫来走动,本宫最喜你这般少年才俊,多来陪着本宫说说话……”  狄咏看得曹皇后模样,本欲作妖,却又觉得作不出手,这皇后也是可怜人,连个后人都没有,却也听说这皇后英武,刺客当前而不乱,指挥调度有方,把刺客尽杀殿前。  狄咏对曹皇后也有些好感,武夫人家,惺惺相惜。  “谢皇后抬举!”臣子固定标准答案。  皇帝也在答:“往后啊,无事呢,朕就带着子道入延福宫来走动。”  皇帝这话一说,狄咏听着就头疼了,逼着相亲。  下定决心,得作妖。  怎么作呢?  先喝酒,拿酒起身,先敬皇帝,接着敬皇后,再敬苗贵妃……  先来几杯老酒下肚,再来一圈,嗯,奔着喝醉去!至少假装喝醉。  然后就要狂放起来,露出“本来面目”!  跟皇帝陛下装逼:“陛下,臣自以为,文才不输曹子建,武略不输霍嫖姚!”  霍嫖姚是谁?打得匈奴抱头鼠窜的霍去病。  皇帝也喝了一些酒,闻言大笑,看着皇后,指着狄咏:“哈哈,这小子,倒是狂妄得紧!”  曹皇后也跟着笑:“年少轻狂,倒也无妨!”  狄咏一听,这妖不够?  这尼玛……  “臣入朝堂来,只欲报家国,北服契丹,西灭党项,一扫寰宇!”狄咏拿着酒杯,一边豪饮,一边转圈,牛逼震天响。  “哈哈……哈哈……”皇帝大笑连连,反倒心情大好,开怀不已,口中连道:“好好好!”  作妖的方向错了?放浪形骸,不该是一顿训斥吗?  难道因为我年纪小?皇帝面前吹牛逼也无所谓?  “酒兴正浓,来人呐,取剑来!臣欲舞剑动乾坤!”换个路数,妈的,也只能这点路数了,总不能真的做傻逼事,那可是要获罪的!  皇帝闻言一愣,看了看皇后。  殿外护卫不少,闻言皆是心中一紧,拿柄剑在皇帝面前比比划划的,对他们来说这可不是好事。  皇后反倒更大气,对着皇帝点点头,抬手:“来啊,上一柄剑!”  狄咏连忙去看了看公主殿下,暴力男吓退公主,这个方法应该可行,公主这种人嘛,肯定听多了那种花前月下的故事,对乱吹牛逼、拿剑比划的应该不感兴趣。  剑来了,狄咏就是一通舞,闪展腾挪,空翻连连,剑光来去,好不好 且不说,就是呼呵大力,口中也嚎叫连连,只为表达一个意思:我他妈很暴力,暴躁,吼起来如虎狼咆哮!外加面目狰狞如野兽一般!  这倒是让皇帝陛下开了眼,他麾下虽然有百万披甲,但还真没人在他面前如此舞过刀兵,还大呼小叫的……  皇帝去看皇后,皇后答着:“此子神勇,杀敌定是一把好手!”  狄咏还故意而又无意的把自己狰狞面目对象公主,嚎叫连连,哇呀呀嘿呼啦……  看来真是喝得有点多了!  反正就是吓唬小姑娘。  剑光舞罢,狄咏收剑,递给一旁护卫带走。再看小姑娘,还真被唬住了,脸色有些发白,更是不敢与狄咏对视。  成了!  哼,看你怕不怕,老子如狼似虎,打人杀人,看你怕不怕。  达成所愿,狄咏落座,提杯双手,躬身一礼:“陛下见笑,臣也许久未曾如此舞剑,今日痛快!谢陛下赐宴!”  皇帝只是一抬手:“落座,不必多礼。”  狄咏落座,到处去关注在场之人的表情。皇后在笑,皇帝倒是没啥变化,苗贵妃……  苗贵妃脸上有些不好看,显然是被狄咏一通呜呜喳喳的也给吓到了……  再看公主,公主正在看她妈!  狄咏嘿嘿一笑,起身再去给她妈敬酒!  曹皇后开口:“徽柔,近来听闻你琴艺大有长进,何不抚得一曲?”  相亲嘛,得互相表现一下,狄咏表现完了,该赵徽柔了。  皇帝也点头:“诶,朕也想听听我儿抚琴,看看是否真有进益。”  赵徽柔点头嗯了一声,模样如受惊的小鸟一般,怯生生起身换了一个座位,自有人拿琴上来替她摆好。  琴音起,叮叮当当……  要说这技术水平吧,倒也不差,要说多好吧,那也算不上,比叶一袖可差不少。  装,装大家闺秀。女扮男装上青楼的,还能是什么大家闺秀?  狄咏知道,自己还得作妖。  一曲弹罢,曹皇后发问:“子道,你看徽柔琴技如何?”  是个人,此时也知道要夸一句。  狄咏连忙眯了眯双眼,装作喝多迷离模样,还装作酒醉之人的口吻答着:“这个……普通,技艺……算不得高明……”  说完话语,狄咏忽然倒头,喝醉了,不省人事了,狂也发了,话也说了,该呼呼大睡了。关键是这话一说出来,肯定满场尴尬,逃避尴尬的唯一办法,就是装睡。  果然皇帝脸也黑了,皇后脸也僵了,苗贵妃一脸不爽……  “臭狄咏……”小姑娘咬牙切齿一语,声若蚊蝇。  贬低我女儿?皇帝已然起身,指了指狄咏:“这厮睡着了?”  皇后还为狄咏解释一语:“今日,也就属他吃酒最多,一人敬三人,连连举杯,又舞剑一番,当是真睡着了。”  “哼!”皇帝鼻子出气,睡晚一点,皇帝就要发火。  先安慰一下宝贝女儿吧:“徽柔,这厮酒醉胡言,莫要听他说,朕觉得你琴艺长进极多,想来最近勤学苦练,朕心甚慰,如此才有为人妇的模样。”  “嗯,谢父皇夸奖!”小姑娘起身一福,懂礼貌了不少。  苗贵妃早已不快,与皇帝说道:“ 官家,这狄咏也太不知礼了……适才臣妾忍着不说,此时臣妾实在忍不住了……”  皇帝也点头:“这厮酒后骄纵,缺了管教,想是那狄青武夫,也不知如何管教子弟……”  狄青,躺枪!  皇帝还有后半句:“从今往后,朕便替狄青那厮管教管教!”  哎呀我的妈,吓唬老子?装睡的狄咏,心中一紧……  苗贵妃又道:“官家,此子往后怕是要欺辱徽柔……”  赵徽柔连忙接了一句:“父皇,他若是要打人的,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赵徽柔还真怕狄咏这个暴力男的暴力,但是她有父皇做主。  曹皇后笑道:“徽柔,莫要大惊小怪,你不觉得他刚才舞剑,是何等雄姿英发?大男儿当如是也,英雄豪杰人物,今日你才算见识了!”  “是吗?母后,英雄豪杰人物是这般吗?”赵徽柔哪里懂这个,她真正认识的唯一男人就是他爹,其他都是阉货。  皇后看向皇帝,显然是希望皇帝来答这个问题。  皇帝点着头:“徽柔啊,允文允武好男儿,就是这般。”  哎呀,你们快别忽悠女儿了!为什么非要把女儿往火坑里推?狄咏这个急啊,还假意一声嘟囔:“吃酒,接着吃酒!”  赵徽柔循声望去,指着狄咏说道:“他吃醉了,都开始胡言乱语了,是不是要吃一些醒酒汤?”  皇帝忽然欣慰在笑,与皇后说道:“还真有了为人妇的模样了,皇后教导辛苦!”  皇后也在笑,还拉了拉苗贵妃,苗贵妃也挤出一点笑。  事情不对劲!狄咏真着急,按理说亲妈应该为女儿的未来负责才是,亲妈怎么不说话?  这一家子,为什么非要与我狄咏过不去?  我爬起来了,眼神先迷离着,左右再看一看,还得摇晃几下,开口:“陛下,臣未吃醉,臣还能吃酒,臣还能舞剑!”  皇帝一脸鄙夷之色,见得狄咏摇摇晃晃,一声叹气:“来人,快快快,快给这厮送回去!丢人现眼的玩意!”  殿外护卫进门,左右一架,带走了作妖的狄咏。  赵徽柔看着狄咏远去的背影,转头问皇帝:“父皇,他他他是不是不太聪明啊?”  “他,聪明得紧。”皇帝答了一句,不聪明能中状元?不聪明能给皇帝出谋划策?  “那他……吃酒之后是不是就变傻了?”赵徽柔又问。  “装疯卖傻!”皇帝没好气说着,又道:“徽柔,你也傻,非要做傻事,逼得人家在此装疯卖傻。”  说着这话,皇帝看向了苗贵妃,这话就是说给苗贵妃听的。  苗贵妃连忙低头。  皇帝何等人物,这回是真知道狄咏的态度了,这桩婚事,道阻且长。看看女儿,又觉心疼。  曹皇后听懂了话语之意,劝解一语:“陛下,都是误会罢了……来日长久,不解自消……咱们家徽柔是好姑娘,狄咏也是好男儿,天造地设一对璧人儿!”  “等他爹回吧!这小子,合该好好教训一顿才是!”皇帝拂袖,满肚子的气,却也不知该气何人,这一大家子,还有一个装疯卖傻的狄咏。  这装疯卖傻的,明天还得去大理给皇帝开疆拓土! 第168章 你不是狠人,你是狼灭 装疯卖傻不过恃宠而骄……  狄咏知道自己做了什么,也知道自己这么做会引起皇帝不快,但是相比于未来的幸福生活而言,他真的是在反抗了,虽然是皇权封建之大宋,但是狄咏显然不是那等迂腐之人,对自己是负责的。  更重要的是狄咏现在弄懂了一个问题,那就是皇帝是真的把他当小辈看待,这种视角对狄咏来说是有好处的,那就是他犯一些不算什么大问题的错误,会很容易得到原谅。  从延福宫而回,狄咏也第一次认真考虑起了关于娶妻的事情,甚至也考虑起了娶公主为妻的事情。  娶一个正妻,娶一个老婆,对于狄咏这种人来说,涉及很多问题,这不单纯是情情爱爱之类。  若是狄咏早两年就定亲了,那倒是省去了许多麻烦。如今之狄咏,婚姻本就涉及许多人,更涉及政治,普通人家是不太可能的,那就得达官显贵。  比如梁适,兴许梁适此时应该也有后悔,后悔没有在第一时间想到与狄咏定亲之事,如今兴许多少悔之晚矣,就差一步就被皇帝抢了去,若是早一步起这个念头,梁家如此大家族,怎么也找得出七八个闺秀来挑。  狄咏也知道这种情况,皇帝找找开了这口,把消息传出来了,也是皇帝的手段,那就是直接把那些潜在的竞争者都提前出局了。  让狄咏再也没有了其他选择的余地。  深思其中,狄咏已然皱眉,因为他陡然发现,这事……似乎没有了余地。  到得如今,狄咏也发现之前他自己的想法也显得有些幼稚,比如忽悠公主主动退婚的想法,虽然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公主的婚姻,那是公主自己能决定的吗?哪怕是一根独苗的公主,又岂能决定自己的婚姻?就算再不喜欢狄咏,她十有八九也没有这个能力退婚。  否则这位公主在历史上也就不用嫁给李玮了,也不会闹得要毒杀驸马……  他妈的……  死局!  这公主是娶也得娶 ,不娶也得娶。因为狄咏与公主一样,婚姻也由不得他自己做主,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爹就能决定的事情。  人啊,总是被各种各样的事情绑架。  总不能不要爹了?那就是不忠不孝不仁不义……更何况这个爹是真不错,就情义而言,也不可能不要了。  你可能任性,可以不懂事,可以犯错误,甚至可以为了养外室而挨打,但是你爹如果在婚书上签了字,那就得娶。  这事算是想透彻了……  是现代人的思维,什么自由恋爱,什么先进的思想。  烦闷……  娶个骂爹打娘的,还要防着大郎喝药……  快马百十,钱粮若干,杨得忠雷达等百十军汉,走!去大理。  烦心事,先不想,办正事,回来再说。  同行还有王安石,王安石去泉州,都是南下,出城可以同路几天。  狄咏闷闷不乐的模样,王安石看在眼里,几日之间,两人慢慢越发熟络,王安石才开口去问:“子道何事忧心?”  狄咏看了看王安石,想得一想,还是和盘托出:“陛下欲赐婚福康公主……”  王安石闻言,不用想也知道其中难处,立马问道:“子道不愿?”  狄咏点着头,这事情一直都没有人帮着参谋,王安石陡然问起,狄咏立马也说:“介甫兄可有计策?”  王安石上下打量了一下狄咏,狄咏也任凭王安石打量,王安石是绝顶聪慧之人,说不定真有办法。  果然,王安石答道:“倒也并非无法……”  狄咏大喜:“介甫兄快快说来……”  王安石面色一正:“若是子道百般不愿,唯有一途,子道风姿卓越,皇家看的也是一个身言书判,驸马也是皇家之脸面……”  “介甫兄的意思是?”狄咏还不太明白。  王安石双眼一凛,说道:“毁容貌,以刀划脸,便说策马奔腾,不慎被树枝划伤!公主见你脸上疤纹难看,自然不愿再嫁,皇家脸面,终究也不会把公主嫁给一个毁容之人……”  狠人 !  狄咏两眼瞪大,真他妈狠!王安石,你不是狠人,你是狼灭啊!这种主意也想得出来?  狄咏冤枉王安石了,这倒也不是王安石首创,是王安石从书上学来的。  这是王羲之的儿子王献之的办法,王献之有正妻,奈何还是被皇帝宠爱的三公主司马道福看上了,如何也要嫁给王献之,也自然是王献之美丰姿有大才。  王献之不愿与妻子离婚,自断双腿。  什么结局?公主是如何也要嫁,断腿的老公也要,还是嫁给了王献之。  王安石也算是以史为鉴,觉得王献之做法之所以失败,就失败在断腿上,腿断了其实不太影响形象,而且还可以愈合。破相了就没办法了,脸是门面,难看的脸就绝对可以成功。  “介甫兄,给,帮我一把!”狄咏拔出了刀,递给王安石,还把脸凑了凑,示意王安石来割。  王安石闻言一愣,刀倒是接过了,上看看下看看,又把刀还给狄咏:“还是子道自己来比较好,愚兄未用过刀……”  一旁不远的杨得忠没有听真切两人谈话,只看到两人互相递刀要帮忙什么的,轻夹马腹,几步近前:“大哥,什么事要帮忙,舞刀弄枪的,小弟可代劳,保准万无一失!”  王安石是认真的,开口:“杨押班来得正好,这事你合适,子道欲以刀划脸,自毁容貌,却是我做不来,你来吧……”  “啊?”杨得忠看向狄咏,眼神里是询问。  狄咏拿着刀入鞘,我他妈还是不够优秀,不够狠,这个时代的人,一个比一个狠。  对自己都这么狠!  “哦……”杨得忠哦了一声,打马往一边去了,倒是狄咏啥也没说,他也明白了。  王安石还劝呢:“子道,若非此法,别无他谋!”  “王介甫王大哥,我谢谢您嘞!”狄咏一拱手,他毫不怀疑,如果王安石是他,划脸的事,肯定做得出来。  王安石就是这么一个人,事事认真,事事较真。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第169章 我,狄咏,枢密狄青之子,状元及第 终于与王安石分道扬镳了,王安石去东南,狄咏去西南。  狄咏庆幸不已,终于是与王安石分开了,因为王安石劝狄咏用刀划脸劝了一天!  皮囊身外物,才华动乾坤!还要拔高思想境界,一身大才许国,大丈夫诺大的抱负,江山社稷栋梁之才,岂可被一个女子禁锢?  欲报家国事,引项又何妨?何况区区一张脸?  劝得狄咏差亿点点就被说服了!  王安石终于离开了,狄咏一身轻松!  这张脸算是保住了!  过山过水,去大理!快马加鞭飞速!  就是临要到善阐府了,狄咏反倒近“乡”情怯了,狄青当面,怕是要挨打!  做人真难。  硬着头皮往善阐府进吧……  天使驾到,狄青还得远远来迎!还得给狄咏行个礼!  然后,狄青脸就黑了!  好在,大理国主段思廉带着一众大理臣子也在,场面倒是盛大。  狄咏宣读国书:承天大宋仁德圣皇帝,制曰,天地有序,人道伦常,君臣守纲……乱事已平,贼子伏诛,国内清朗……百姓思安,朝臣思治,国主居正……勤勉勤学,长治久安,盼兮念兮……  “谢大宋天子皇帝陛下恩典!”段思廉带着一众大理臣子拜下。  狄咏第一次看到段思廉,不禁也打量起来,消瘦,苍白,显得疲惫不堪,却又带了一些神采飞扬,犹如大病初愈的模样。  还真是个可怜人,可怜人都是挂着相的,可怜人的可怜都会写在愁苦的脸上。  可怜人起身,面带喜色,终于是拨开云雾见太阳了,终于是乱臣皆伏诛,段氏重掌国!  “也多谢宋使一路远来,多谢宋使,还请宋使回报皇帝陛下,我一定勤勉治国,事无巨细,不负大宋皇帝陛下之期盼!”段思廉又给狄咏行礼。  狄咏闻言,笑道:“国主这是哪里话,这些回禀之语,岂能由我代禀?不合规制!”  这皇帝也是经验缺乏了一些,这个时候嘛,一定是立马也要组织大规模使团前往开封朝贡,这才是国礼,才能表达感谢之意。  狄咏这么一提醒,段思廉自然也明白了,连忙说道:“是极是极,不合规制,倒是我心急了些,这就起使团,搜罗宝物,出使大宋!”  狄咏点点头,很是欣慰。  一旁的狄青开口:“终是不辱使命,剿灭高杨,还政正统!可以回京了!”  狄青是惆怅,他这一来,都快一年了,在邕州作战,又在大理作战,而今一切鼎定,也该是凯旋之时。  狄咏闻言,也笑:“父亲辛苦!”  “哼!”狄青哪里还有好气 ?  这是要发作了?  不好不好,面子重要,狄咏连忙与段思廉一礼:“国主,那我就先回驿馆歇息了。”  “应该应该,天使远来,一路劳顿,快快先去歇息,晚些时候酒宴自到,也备些许小礼,不成敬意!”段思廉倒是开窍的,谨小慎微这么多年,还真不是傻子。  “客气!”狄咏手一抬,赶紧走。  狄咏前脚走,狄青后脚追,虽然不是追的模样,倒是脚步就在狄咏之后,也还顾忌脸面,打儿子也得躲着打。  狄咏再快步!  狄青接着追!  出了大理王宫之门,狄青已然不忍,开口一指:“那厮,站住!”  狄咏脚步一停,回头笑了笑:“父亲辛苦!”  狄青几步近前。  狄咏也几步后退,接着笑:“爹,你儿子我考得状元了!”  狄青闻言一笑,笑了二分之一秒,这事情他早已听说,听说之时,那是喜极而泣,披头散发往外而走,那是喜得发狂了一般,又是敬天敬地敬鬼神,又是祖宗保佑……  倒也不是狄青一个人欣喜若狂,全军上下都高兴不已,大开宴席庆。  乃至到得此时,狄青盛怒非常,要把狄咏打杀当场,听得狄咏一句状元,狄青也忍不住笑了一下。  笑是笑了,打还是要打:“腌臜泼才,你站住!”  站住?那是不可能站住的,讨饶还要继续:“亲爹啊,我冤枉啊,我……”  “冤枉?你站住,把你的冤枉说来听听!”狄青还在追!  军将一大堆,看着老爹追儿子。  副将孙节还喊:“不要看不要看,走走,各自回营!”  孙节倒是自己追上去看了。  狄咏奔到杨得忠面前,翻身上马,骑着就跑。  狄青也追来,不管是谁的马,翻身也上,追得一番,忽然不追了,喊一句:“府衙之内,等你!”  狄青打马而回,狄咏也停了马,这府衙还是得去,正事在身,躲也躲不过,又到了伸头一刀缩头一刀的时候了。  孙节赶来了:“小将军勿怕,只管去就是,我去吩咐弟兄们,想来也是无事的!”  好兄弟了,看来又要打板子,应该问题不大。  “走,去府衙!”狄咏心里有点底了,上次就挨了二十多板,照样活蹦乱跳如狼似虎。  府衙之内,也是狄青中军所在,附近住的皆是铁甲军汉。  狄青大马金刀坐在正堂,左右军汉列班,就差喊着“威武”了!  狄相公要升堂,人犯狄咏已到!  青天大老爷是一声喊:“你可知罪?”  狄咏点着头:“知吧……知,我知了,知罪知罪!”  “是何 态度?”老爷手一指,再开口:“来人呐,押在地上,来打!”  左右之人,不论愿意不愿意,都得围上前来!  “慢!”狄咏抬手,左右还真就脚步一停,狄咏开口:“父亲,你知道吗?一个只会用打骂来教育孩子的父亲,那一定是一个失败的父亲!”  这是无数教育家的金口玉言,这是人间至理,这是教育正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愣着作甚?押上,先脊仗二十……十五!”狄青脸上是怒不可遏,站起来左右挥手,马鞭也在,就看谁不听话,那就要挨马鞭抽了。  “啊!父亲啊父亲,我的亲生父亲,蛮不讲理啊!未审先打,实非良官!”  还口嗨?狄青马鞭一提,几步近前:“重重打!”  “哎呀!痛痛痛,这下谁打的?”狄咏抬头左右去看!他妈的,谁!是谁?  “你老子我!”就看狄青,亲自在后,拿起一条长长水火杀威棒!  “爹,亲爹!哎呀!真给打坏了,哦嚯嚯……我知罪了!”  “你知什么罪了?”  “嚯嚯嚯嚯……诶,放开我,我得跑……我知罪,不该放浪形骸,那一袖姑娘已经打发走了!”狄咏这回是真在认怂!  “打发走了?当真?”狄青停手了,水火棍一杵,又问:“可不敢骗你爹,可不敢欺君!”  “打发走了,寻了她远房亲戚,打发去了!”没办法,你们逼的,我狄咏可没欺君,只是欺骗了一下老爹而已。将来要欺君,那也是老爹你欺君。  “倒也知机,啊!气煞老夫,生了你这么个不孝子!贪财好色,放浪形骸,一无是处!”  “爹,我是状元及第!”狄咏不服。  “嗯?”狄青骂不下去了,一句话给堵住了。  “我,狄咏,枢密狄青之子,状元及第!”狄咏郎朗说道,直感觉身上押着的人力度一小,狄咏翻身而起,站起来了,神气非常。  狄咏还左右迈步几番,看了看老爹,又道:“状元岂可打?”  “儿啊,非是为父非要打你,也是你太……就是你不该做那般事情,也好也好,打发走了就好……”狄青拍着儿子后背,算是安慰,打一巴掌之后,甜枣还是要给一颗吃吃的,毕竟这么优秀的亲生儿子。  狄青又道:“去,备酒宴来,今夜一醉方休!”  “爹,我屁股疼,怕是落座不得,只能躺着了!”狄咏这肯定不是撒娇,肯定不是,猛男岂会撒娇?完全是亲爹那几下,真疼。  “哦……我儿稍待,为父去请郎中来,稍待稍待……”狄青匆匆出门,着急忙慌! 第170章 没有后人,又岂有祖宗? 古代刑罚,真是残忍,狄咏第一次正儿八经尝到了古代刑罚的苦,哪怕只有几下,已然疼痛难忍。还有那些什么夹手指,剥指甲,凌迟千刀万剐……  不能想象……  第二天,屁股肿得老大,走起路来都不方便。  但是正事还得办,还得避开狄青去办,趁着狄青去军中巡查之时,狄咏带着杨得忠等百十号军汉去了大理王宫。  天朝上国使节,段思廉自然得有礼来见。  要说大理国富庶,那也真不假,这善阐府的王宫就是上一代大理皇帝建的,建得气派非常,亭台楼阁,水池花草,林木成荫……  这王宫不知花了多少钱,却也因为这王宫花费甚巨,高家人就把这个大兴土木的皇帝给废了,让段思廉上台,段思廉这是坐享其成。  狄咏跟着段思廉在王宫里转悠着,美其名曰赏景。  景色一重重,赏是要赏的……  话也要说,狄咏双手负在身后,慢慢开口:“此番大理使团准备得怎么样了?”  段思廉身着龙蟒,与狄咏走在一起,却还慢了狄咏半个身位,笑着答道:“使团之人早已备好,朝贡之物还在搜罗,便也要拿得出手,不敢怠慢。”  狄咏下面这句话就有深意了:“如此大喜之事,不知国主有没有兴趣往大宋走一趟?也算出游,看了看天下繁华之所,见一见我家陛下,岂不也是美谈?”  段思廉还真没想过亲自去朝贡,这也是以往没有过的事情。但如今,倒也不是说不通,毕竟这段家河山,那也是靠着宋人重整的,亲自去道谢,那自是合理,说不定还与大宋建立更多良缘,两国世世代代为盟为友……  思索一番,段思廉答着:“我也有过此意,本还在思虑,天使一语,那便当走一趟,亲自去得开封汴京城,亲自与大宋皇帝陛下道谢,如此才能表得感谢之情。”  很上道!  狄咏点着头:“好,如此甚好,国主早早准备,定好国书与我看看,到时候一起入京!”  “多谢天使!”段思廉答着,倒也不疑有他,因为狄青还真对他礼遇有加,又是还于旧都,又是帮着各地重建朝廷府衙,以及帮着朝廷外派官员到地方,还以兵威邀请各地豪强入京来朝见……  对于大理国内政务定夺之事,狄青从来不多插手。  狄青这些动作,还真就让段思廉彻底放下心来,当面狄咏,又是狄青之子,段思廉自然也是信任的。  有些事情啊,多少显得残忍,特别是政治,残忍至极。  看着这个可怜人,早已算计在心的狄咏,也不忍多看,赏景赏完了,赶紧走,就怕有个心软!  男子汉大丈夫,建功立业,就要心硬如铁!  离 开之后,狄咏还安慰说服自己:你看那汉献帝,何曾真正当过一天国君?你段思廉,最近这段时间,也算真正当过国君了。不亏!  欺负可怜人的负罪感,去了不少。  回到府衙,狄青从军中回来了,见得狄咏还问:“我儿,陛下可有说什么时候可以班师回朝吗?”  班师?班什么师?回朝倒是可以的,皇帝吩咐了,事情办妥,狄青回京,封孙节为广南西路与广南东路兵马都总管,驻扎善阐府,等候调令。  “嗯,陛下说,让我等与大理国使团一起出发回京。”狄咏玩着文字游戏。  狄青大喜:“终是要回去了,陛下圣旨来了几番,也说过要你母亲与兄弟到京中相聚,此番回去,便是阖家团圆,好啊!”  这件事自是大喜,狄咏也点头:“想来二哥定是要入宫的,小弟三人,在京中也可拜良师进学,母亲也该享福几番,人生在世,父亲也算无愧于心了!”  这话说得狄青眼眶一红,却道:“都是我儿争气,都是我儿争气啊!”  狄青话说着,不断拍打狄咏肩膀后背。  父子二人,倒也不至于相拥而泣,日子蒸蒸日上,那是好事。  大理国的使团也准备好了,主要的礼物就是玉,翡翠之玉,还真费了一番心思搜罗,在大理南边,到处搜罗,几车的翡翠。  看得狄咏都眼界大开,他是几辈子没见过这么多翡翠。什么种什么水都有,看得狄咏连连卧槽。  就这份出产,大理国不富,天理难容啊!  这矿山在哪?后世在缅甸,现在就在大理!  翡翠造作局?  这是衙门的名字,把这个衙门的名字告诉一下孙节,没啥,就是垄断!  还得从开封与江南搜罗一些玉石雕刻之大匠!  发财发财!  要出发了,圣旨也来了,让狄青先行出发,孙节升官,之后再整齐人马,只待大理国内彻底平静,再班师回广西广东。  如此一通安排,狄青倒也没什么话说,使团庞大,军汉数百,还有数百大理之人,君臣与护卫。  出发几日之后,安营扎寨。  又到了恶人欺压良善的时候了。  狄咏还得先进行一番自我的心理建设,然后到得段思廉的营帐之内。  段思廉刚吃罢饭,见得狄咏,自是起身相迎,也问:“天使所来何事?”  狄咏皱眉:“国书不妥,得改一改!”  段思廉连忙去取国书,问道:“不知何处不妥?还请天使指出,幸得天使思虑,若是到得汴京冲撞了天子威仪,那便是悔之晚矣……”  段思廉还真就以为狄咏一腔的好心。  却是恶人终究要作恶,国书打开,狄咏抬手一指:“此处不妥!”  段思廉低头一看:拜 请天子册封王位。  看了又看,段思廉不解,问道:“不知这一处如何不妥?”  “得改!”  “还请天使赐教,如何改之?”段思廉似乎也察觉到了什么。  “改成,拜请天子册封国公,世代传袭!”狄咏轻飘飘一语。  “什么?”段思廉大惊,人已站起!  “没什么!就得是这一句!”狄咏依旧轻描淡写。  “如此,怕是不妥吧……”段思廉面色已白。  狄咏也慢慢站起:“国主岂能忘恩负义?如何不妥了?天子册封,何等尊荣?若是天子封我为国公,那我定是感激涕零,跪拜不起!此乃皇恩浩荡!何以不受?”  “这……天使,我大理乃国也,与宋交好之国,岂能无国之名?”段思廉已然意识到出大问题了,却依旧据理力争。  “国公,岂不也是国,世代传袭的国公也,何等荣耀?你看可知吴越钱家?举国投献,世代公卿,在那汴京城里,何等荣耀?”狄咏还给段思廉打比方。  也就是宋朝之前,五代十国之时,江浙一带有一个吴越国,国主姓钱。后来大宋崛起,赵匡胤连灭八国,吴越未灭,但是自己投了,礼遇有加,当真世代公卿。连北宋编的《百家姓》开头都是“赵钱孙李”,赵排第一,钱就排第二。  吴越钱氏,从古至今,千年世家,代代人才辈出,从未衰落,哪怕到得后世,吴越钱氏依旧乃顶级门楣,钱穆、钱复、钱钟书,钱三强、钱玄同、钱琪深……皆出吴越钱氏。  更还有一个钱学森,这些人皆出吴越钱氏同门,吴越国主之后。  狄咏之语,已然图穷匕见,就是要段家效仿钱氏,也不失富贵荣华。  段思廉傻了,受人欺负这么多年,好不容易以为自己终于翻身做主了,奈何狄咏一语,又将他再次打入水底!  狄咏还追问一语:“国主以为如何?”  段思廉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面对狄咏,摇摇头:“实非我愿也!大理可尊奉大宋为兄长,可尊奉大宋为天朝,大理万万不可灭国!”  “胡言,岂是灭国?哪里灭国了?我大宋天朝上国,岂能无罪而灭国?国主误会了,我大宋皇帝陛下仁义在心,全无此意。乃是国主念及皇恩浩荡,投献家国正统,效仿吴越钱氏,世代安稳!”狄咏劝说着,厚颜心黑。  “不妥,不妥,万万不妥!祖宗之国,岂可投献?”段思廉心中最后的力量就在此了。  狄咏微微一笑,问了一语:“祖宗是祖宗,后人是后人,没有祖宗也就没有后人,没有后人,又岂有祖宗?”  段思廉抬头一看,狄咏眯眼在笑,笑得牙齿森森,一股寒意袭来,段思廉已然全身颤抖…… 第171章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颤抖的段思廉并非不懂,他只是不敢置信,狄青不是这样的,宋人也不该是这样的,段思廉话语也颤抖着:“不知天使……所言何意?”  狄咏却还是不直白,但是语气已然带有一种阴森:“我的意思就是,有后人在,才有祖宗,没有了后人,哪里还有什么祖宗?国主以为,是不是这个道理?”  段思廉懂,他是真懂,但他还是问道:“不知……这是何人之意?是大宋皇帝陛下之意?还是狄相公之意?”  这话问出,是他心中最后一根稻草,这不是狄青的意思吧?大宋的皇帝也不会这么行事吧?应该不至于吧……  狄咏笑了,起身,看着段思廉,沉默了一下,砸吧了一下嘴巴,问道:“依国主之见,这该是何人之意?”  段思廉答不出,也不知怎么答,他也看着狄咏,面色越发苍白……  狄咏接着说:“我大宋皇帝陛下,仁义之君也。我大宋枢密院相公,那更是领得仁义之师。如此仁义之大宋,国主岂能不知恩图报?”  这回,狄咏语气严肃非常,话里话外已然是威胁。  段思廉已然两眼一红,泪水如涌,满面皆是……  “国主可是感动得涕泪俱下?”狄咏不知为何,手握在了刀柄之处,还故意把腰间的长刀摇了摇。  “难道……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段思廉如此一语。  这话倒是狄咏没有预料到的,便也不答,只看着段思廉涕泪俱下。  “难道……非要如此相逼吗?”段思廉又问,抬手擦拭泪水,言语尽是呜咽……  狄咏还是开口了,语气也缓和不少:“国主,这大理国段氏,何其悲哀……就算此番重掌大权,但是,真的掌得住吗?大理国错就错在分封了天下,各地皆是豪强,反倒段氏一族无缚鸡之力,今日我宋军一撤,明日没有高杨,也有张李,与其如此苟延残喘,不若换一个安稳富贵,岂非美事?”  “愧对祖宗,愧对祖宗啊!”段思廉已然连连捶胸,也不知是做可怜模样博取同情,还是真到 了伤心欲绝之处。  “名正则言顺,你好我好大家好。名不正则言不顺,终究是一个瓦罐在井边,总有磕破日。何必呢?便也再问一语国主,这国书,改……是不改?”狄咏显然没有那么多耐心了。  因为这国主看起来实在是太可怜了,狄咏怕自己这么拖拖拉拉的,可能会心软。  甚至狄咏也在心里继续说服自己,这段家历史,本也悲哀,不是被逼着出家当和尚,就是被乱臣贼子一刀砍了,王位这个踹一脚那个砍一刀,那是何等悲哀屈辱,我狄咏这是在救你段家人。  段思廉无言以对,沉默抽噎。  狄咏还真就说了一句:“国主,我这可是在救你段家人啊!”  却是狄咏这手,还在刀柄捏着。  “我能见一见皇帝陛下再言此事嘛?”段思廉问着……  “国书改好,自是能见。国书改不好,那也没有必要再见了。皇帝陛下日理万机,岂会关心此等改动几个字的小事?人言道,人之死,有泰山之重,也有鸿毛之轻。这一辈子啊,若是个铁骨铮铮死得其所,也就罢了。就怕这死了,也无济于事,那就太可惜了……”  狄咏就一个意思,你改也得改,不改也得改。皇帝陛下,可不管这些,改好了皆大欢喜,改不好,那就别见了!  “就怕大理各地豪强不愿啊……”段思廉这属于无谓挣扎,总想找个商量的余地。  “哼哼……豪强?哪里有豪强?我大宋枢密相公说,大理无豪强!”狄咏冷笑连连。  兵威这种东西,有时效性,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记吃不记打,这事拖不得,兵威有的时候,要立刻把事情都一次性搞定。  狄青没有说过大理无豪强。而是此时高杨刚灭,大理还无豪强,皆在兵威之下,若拖得三年五载,大理就会又有豪强了。  段思廉哭着,拖着……  狄咏也不管了,把国书一拉,铺开,抽刀就劈,一张绢帛国书,从中两半,连带桌案也劈成了两半……  再看狄咏,从怀中拿出了一份绢帛,上面字迹清 晰,新国书早已写就。  “国主,大印在何处?”狄咏问着,其实狄咏知道大印在哪里,就在这个简易的军帐里,四周不大,东西也不多,几个皇帝贴身的箱子而已,翻找一下肯定能找到。  但这玩意,最好还是这个国主亲自拿出来盖上。  军帐之外,有大理的护卫,也有狄咏的护卫。军帐之内有哭声,军帐之外大理护卫一个个面面相觑,却也没有一个人进来查看,因为杨得忠堵在了门口之处,如铁塔一般,站得笔直。  段思廉依旧不语……也许他在用沉默抗议……  也许,他这辈子,也习惯了某种逆来顺受……  反正他就是只顾抹泪……  狄咏再也没耐心了,已然起身翻找,几个箱子而已,一通找。  找到之后,大印鲜红,加盖在新国书之上,这国书还是狄咏亲笔。  盖完,狄咏也不把大印还回去,而是拿在手中,开口一语:“国主,此事可没有出尔反尔的,若是在皇帝陛下面前出尔反尔,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说完话语,狄咏几步近前,一直走到段思廉面前,虎目一瞪,问道:“你可知晓其中利害?”  段思廉跌坐而下,连连叹息。  狄咏蹲下身形,再问:“你可知晓?”  已然气势逼人!甚至还去拿刚刚放下的刀。  段思廉轻轻点了点头:“嗯……”  一个人,一旦习惯了隐忍,那就真的习惯了隐忍,忍受高家几十年的颐指气使,与忍受狄咏的咄咄逼人,都是一样的忍……  忍与怂,其实许多时候是一回事。这天下之事,哪里有那么多的卧薪尝胆?  “好,一言为定。”狄咏抽刀归鞘,把国书放在段思廉面前:“这国书,还得有劳国主亲自献上!”  说完话语,狄咏转身出门,站在门口处,也叹气一声……  这种肮脏事,皇帝“不知”,狄青不知,满朝诸公皆是不知。  却是这天下皆知,大理国主感恩天朝,效仿吴越钱氏,家国投献,世代公卿富贵!  美谈!  青史留名,万世传颂! 第172章 邙山是真不远 路还在行,汴京还远……  却是狄青也发现了一些不对劲,因为连续两三日不怎么见到段思廉了,段思廉一直躲在车内不出现,即便偶尔见得一眼,段思廉也是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神色之间躲躲闪闪……  骑在马背上,狄青就纳了闷,还问狄咏:“我儿,国主这几日是怎么了?”  狄咏笑着:“许是离家远了,思乡了……”  狄青摇着头:“胡说……又非小儿……”  这老爹啊,哪都好,就是太聪明……  狄咏装作思考一番,又道:“莫不是病了?善阐府四季如春,地势也高。咱们这越往北便是越干燥寒冷,水土不服?”  狄青点着头:“兴许如此,为父刚去广西,那也是有种水土不服之感,感觉浑身衣物,永远都是湿漉漉的,连带被褥都晒不干,浑身瘙痒难耐……”  “许是如此,这般就无可奈何了,过几日当是习惯了……”狄咏这算是搪塞过去了。  没想到狄青还道:“那我去与国主说一说咱北地水土,也好教他有个知晓……”  狄咏有些头疼,这玩意……万一说漏嘴了,也是麻烦……  虽然说漏嘴也无妨,毕竟狄青也是臣子,皇帝要开疆拓土,狄青也拖不了什么真正的后腿,但这毕竟是肮脏事,肮脏事一个人做即可,不必一家子一起做。  但是让狄青不见段思廉也不可能,这一路还长着,总是要见的,将来也还长……  “一起去看看……”狄咏答了这么一句。  两人打马来到段思廉车架旁边,狄青礼节周到,拱手发问:“国主可是身体抱恙?”  车帘轻轻掀起,露出段思廉苍白的脸,段思廉点头答了一句:“多谢狄相公关爱,略有小恙,但也无妨。”  狄青笑着:“国主不必担忧,水土气候所致,时间长了,便也习惯了。”  狄咏闻言,立马接了一句:“对对对,时间待久了,待着待着,也就习惯了,汴梁极好,吃喝玩乐样样不缺,不论白天黑夜,皆是风景迷人,汴梁有十景,都逛下来,月余不止,逛完汴梁还可去洛阳,也不远,洛阳北地有邙山,那可是千古陵寝之 所也,瞻仰先贤之处……”  狄咏是一通介绍,介绍完洛阳介绍黄河,介绍完黄河说嵩山,说完嵩山说太行王屋,还要说一说“齐鲁青未了,造化钟神秀”,京兆府长安也是个好地方……  没其他意思,就一个意思,你这辈子,可别想再回去了,汴京就是你的家,等你游完我说的这些地方,这一辈子差不多就过去了。  狄青自是不解狄咏之意,还笑着配合:“对对,京畿附近,古迹众多,美景无数,国主若是有暇,当真可以游览一番。”  狄青话音一落,段思廉微微闭眼,明白了,彻底明白了……  这对父子啊,一丘之貉罢了,这狄青啊,装作谨慎谦虚,装作正人君子,唉……  这宋人啊,前前后后,早已是打定主意,要的就是大理十几郡府!  “多谢相公盛情!”段思廉答得这么一句。  “国主不必与家父客气,家父向来待人热情,也是合该有的礼节!”狄咏笑着,真诚而又爽朗。  这就是狄咏跟着来的作用,话里话外的,得让段思廉知晓,别作!  主要也是为了让狄青不要知道真相。  聪明人,聪明办法。  狄青还笑呢:“国主远来,我大宋合该有待客之道,国主不必客气。”  段思廉明白,家国都投献了,这点待遇应该是有的。若是家国不投献,兴许此时就该埋在路边了。  再看狄青,段思廉有一种寒意,演戏演到如此地步,小人做到如此程度,难怪这狄青一介武夫,竟可以在大宋这般地方步步高升做到枢相。  这般之人,高杨远不及也!看着狄青笑脸,就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谢相公!”段思廉拱手一礼。  狄青连忙回礼,还在马背上躬身低头。  “父亲,国主看起来有些劳累,不若让国主好好休息一下吧……”狄咏说着。  “好好,国主好好休息,今日早些扎营,免得过于劳顿,过两日有大城池,再请国主入城宿夜,也请郎中来开些滋补药膳!”狄青拱手说着,真实所想,也是怕这国主真一病不起了。  “再谢相公。”段思廉答着话,看着这对父子,有一 种无力之感。  狄青打马往前,还与狄咏叹息一语:“唉,这国主啊,是个可怜人。”  “可怜,真的可怜!”狄咏深表认同,终于算是真正搪塞过去了,  狄咏的话语,故意提高了一些音量,因为马匹还未走远,身后车架里的人,应该能听个隐约……  隐约之间,车内已然又是落泪不止,便是知道这阴险父子二人不知在如何编排取笑与他!  还有狄青一句斥责:“莫要高声,旁人听见可不好。”  狄咏连忙小声:“情之所致,一时哀叹,唉……”  汴京城,终究还是要到的,段氏国主的病,多少也好了一点,兴许是狄青的滋补药膳起了作用,兴许也是什么事情一旦久了,也就慢慢多少能接受一些了。  入城,段氏国主还掀起车帘看起了景色,大宋国都,自是不一样的繁华,这八千里之国,万万子民,也有不一样的气势。  狄咏打马在侧,不断给段思廉介绍着各处,这个店是做什么的,那个店是做什么的,路边卖的是什么吃食,这里有些什么趣事,那里有些什么闲谈,哪里的宅子好,哪里的地方清净……  外邦来使,当先去鸿胪寺,鸿胪寺就是外交部,会安排住宿接待一应事宜……  狄咏一直把段思廉送到鸿胪寺,临近分开,狄咏还亲自给段思廉搬来下车的木阶,伺候着段思廉下车,待得段思廉从车上下来,狄咏作别:“国主,就此别过,几日之后再见。”  “多谢狄御史!”段思廉也礼节周到。  狄咏转身而走之前,留得一语:“国主将来,可一定要往邙山去看看,那里埋葬了历朝历代无数皇帝天子,更多的是王侯将相!风水之宝地,也不太远。”  这话啊,乍一听倒是热情。  耐不住再一听……  段思廉是谁?在大理国内,他是皇帝天子,在大理国外,他就是王侯将相。邙山不远,就在洛阳以北,邙山是真不远……  别作,不然邙山就真的不远了!  狄咏走了。  跟着狄青回家,狄青还夸狄咏:“礼节周到,不失体统!”  狄咏笑着,回家。  回的自然不是狄咏养外室的家。 第173章 锋芒依旧在 回家换衣服,入宫见皇帝。  老爹一身紫袍,狄咏一身红袍,两人方冠帽翅,左右摇摇摆摆,狄青骑马,狄咏坐车。  家中有一个断臂老仆,名叫王大,朴实无华,年纪四十五六,一只手,瞎只眼,左耳缺半边,脸上一条竖疤贯穿整张脸,走路还一瘸一拐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他在给狄咏赶车。  老仆脸上却是笑得合不拢嘴,有一种得意洋洋,前面是枢相,车内公子着红袍,这就是他得意的资本,只是这老仆一笑,门牙还缺两个……  丑得是难以形容。  老仆王大还开口与狄咏闲聊:“公子啊,想当年,随着老帅打仗的时候,哪里能想到有今日!”  就这一句话,便也知道,这丑得难以形容的老仆,眼睛是被射瞎的,手臂是被砍断的,半块耳朵是被咬下来的,一瘸一拐是被砸的,脸上的长疤痕是被割的,门牙是马匹失陷摔的……  反正这命,是侥幸的。  “王叔,你可别又要讲老故事了,我可不听了,耳朵都长茧子了……”狄咏笑着答。  “不讲不讲,不讲就是……哈哈……想当初啊,老帅在米脂城下,党项铁鹞子的铁蹄如洪流一般来去,我等皆是胆战心惊,唯有老帅一声大喝,打马就冲,我是真不敢往前冲啊,吓得尿都出来了……”王大,说不讲,但还是讲了。  狄咏也笑着听,说不听,也还是听。  故事讲着讲着,左掖门也就到了,狄咏下车,王大拢着马头看着笑,两匹马,先卸马鞍之类,马匹久戴马鞍拢头会生病,不用就得解开。这老仆爱马。  紫袍与红袍进去了。  老仆左右来看,门外等候的车驾许多,他还与人闲聊:“想当初,爷爷在延州……”  旁人倒也不待见他,因为他实在太丑了,说话都漏风,口水都收不住。所以旁人见得近前,说得几句,总是想尽办法避开。  老头也不生气,只嘿嘿笑,他腰间还有一柄 老刀,实在无人听他说了,他便坐在车前,拿出刀,再拿出一块破布,擦来擦去。  便也有人好奇,远远取笑:“老头,你这把刀,怕是收烂铁都不愿要了,你还擦……”  “嘿嘿,这把刀好,你别看他又破又丑,砍头只需要一下,切骨如切瓜砍菜,可杀了不少人!百里无一的宝刀!”王大一笑,丑上加丑。  “你就吹吧你,宝刀还长这样?老头,你还杀过人?杀过多少人?”  “账下人头,八十四颗!”老头一脸的荣耀。  “哈哈……八十四个人?你杀了八十四个人?什么人?”  “党项人!”  “啊哈哈…………”  “这老头莫不是疯的?”  “得了吧,杀一两个我还勉强信你一下,还八十四个……你杀八十四个,他杀八十四个,狄枢密麾下不少人吧?党项人可够你们杀的?”  老头忽然有些生气了,起身几步往那几人去,却是脚步走了走,又停住了,想来是知道这京城里不能惹麻烦,特别是不能给狄青惹麻烦,唯有骂骂咧咧:“一帮泼皮,知道个甚鸟?”  “嘿,老头你还骂人?”  “这老头,若非狄相门下,今日非得好好教训他一下不可!”  老头不说话了,闷闷生气,刀是擦又擦,还用拇指试了试锋芒,刮手作响。  锋芒依旧在!老头很满意,收刀入鞘!  皇城之内,御书房中。  一紫一红站定作礼大拜。  皇帝赵祯心情大好:“狄青啊狄青,总算是把你盼回来了。”  狄青答着:“多谢陛下牵挂。”  狄青误会了,以为皇帝牵挂他,却是皇帝开口:“狄咏这事,得定下来,越早越好。”  正事还没说,先说这事,这是狄青没有想到的,立马也答:“陛下,臣这就去请中人,陛下看是请谁合适?”  “欧阳学士就合适!”皇帝早就想好了,中人就是媒人。  “好,那臣明日就带着礼物去欧阳学士府中。”狄青躬身作 礼。  “嗯,朕等着,过书之事啊,也可劳烦一下胡夫子,胡夫子治易绝顶,生辰八字,黄道吉日,都请胡夫子看一看。”皇帝继续安排,胡瑗是易学大家,周易研究的权威。  “遵旨!”狄青再躬身,一句话一个礼。  一旁的狄咏是头疼了,终究逃不脱……  可怜啊,说段思廉可怜,狄咏忽然与段思廉有一种共鸣了……  “说正事,那段氏国主如何了?”皇帝这话问着,却是眼神看向了狄咏。  狄青答着:“回禀陛下,段氏国主虽有小恙,却也一切安好。”  狄咏再答:“陛下,正是一切安好。”  狄咏答完,皇帝大喜,已然起身:“好好好,你父子二人此番功勋卓著,朕有一想,念得你一家分离,便想着阖家团聚之事,头前是仓促了,而今也该让你狄氏好好安个家,二子狄谘,可召为西上阁门副使!”  “拜谢陛下恩典!”狄青再拜。  西上阁门副使,这个官倒是不小的,若是西上阁门使,那可是六品,副使也是七品、从六品。听起来还是个守门的,但也专门负责供奉朝会,宣诏宣人,引见官员等等,甚至也负责一些传递奏折的事情。  就是皇帝身边走动的护卫与跑腿,这比当初狄咏起步高了不少。  兴许也还是有狄咏的“泰山之力”,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了,喜上加喜,皇恩浩荡。  皇帝又道:“今晚,在宫里就宴吧。刚好徽柔也该见一见狄相。”  得,又这套。  这回,狄咏可就作不起来了,否则当场打死打残。  皇帝显然也知道这一点,甚至还说不定还有一点小心思,也想看看打死打残的场面,毕竟有气。  吃顿老实饭吧……毕竟还有一个皇恩浩荡!  宴席摆开,狄青一个劲的拜谢,谢完皇帝谢皇后,谢完皇后谢贵妃,连带公主殿下也要谢一谢!  狄咏傻乎乎呆愣愣的吃,敬酒完成任务,坐着屁都不放一个……  (还有) 第174章 生理学的事,能叫好色? 宴席之间,赵徽柔时不时在看狄咏,也许是因为好奇,其实她对狄咏还真不了解,甚至连对话都没有过几句,他对狄咏的了解其实都来自身旁之人。  狄咏老是被看,便也不经意回看几眼。  这一看不要紧,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到底哪里不一样呢?  就是这姑娘看起来不一样了,狄咏这一趟,离京来去,大理待了好几天,加在一起不过四五个月左右。  怎么就不一样了呢?  狄咏再去看一眼。  终于知道哪里不一样了!  豆芽菜,长开了!  哪里长开了?人还是那个人,最明显的就是胸脯鼓起来了,再去看脸,虽然依旧有单纯稚气,却是稚气大减,眉宇之间,已然有不少成人模样。  几个月就长开了?女孩发育这么快?  几个月就能多长一两个罩杯?十五岁半?十六岁了?初中生变高中生了?  狄咏大吃一惊!我去,生理学没教这个啊!  狄咏再转头去看,真……神奇!不看不知道,这世界真奇妙!  狄咏频频去看,体会着奇妙世界,不得多久,换了一个白眼。  两人虽然坐着两边,却只有七八步远,狄咏盯着看,还是看罩杯……  对面小姑娘,白眼之间虽然没说话,但狄咏也能知道她说了什么:呸,色胚子!  狄咏立马也翻了白眼,心想:你躲着看老子这么久,你就不是色胚子了?  对面白眼又翻,还下意识自己也低头看了一眼,然后脸色一红,心里知道自己这……长大了不少……  狄咏也懒得看了,有啥好看的?什么波霸没见过?要有点出息!我只是惊讶了一下而已,生理学的事,能叫好色?  “徽柔近来琴技又有长进,狄相公不妨听一曲?”这话不是皇帝说的,而是皇后说的。  “公主殿下亲自抚琴,臣惶恐!”狄青起身一礼。狄咏一听这话,心想,原来公主抚琴,标准答案是这样的?应该惶恐一下?  “马上就是一家人了,不必惶恐,本就是应该的!”皇后 还笑。  公主自然要抚琴,脸上也有些许被逼无奈的感觉。  一曲奏完,不等人问,狄青已然开口:“公主殿下这一曲,如闻仙音,绕耳不绝!”  狄咏看着自己老爹,不怪老爹,这就是没见过世面而已!仙人每天听这个?难怪要下凡!  老爹各种谨小慎微有礼有节,狄咏成了小乖乖,要多乖有多乖!  回到家中,狄青心情极好,在皇城吃御膳这件事,对于他来说也是一种荣耀,这种荣耀他从来都没有享受过。也是因为皇帝一般也不留人吃饭,主要是不单独留人吃家宴。  微醺之间,狄青还夸:“那公主殿下着实不错,模样不错,琴艺无双,礼节周到,气度不凡,一看就是良人!”  爹,你哪看出来的就是良人?  不过,你说是就是吧,我说不是也没用。  狄咏无语,狄青还笑:“我儿不必羞涩,男儿大丈夫,终有这一日。如此良人,皇家公主,乃是福气啊!”  你哪里看出我是羞涩了?我那是羞涩的人吗?我就是不想说话而已。  “我儿啊,为父知道你心中也会有些许担忧,担忧驸马身份难以大用。你放心,陛下昔日与为父来书信,说过此事,有大才必有大用。”狄青笑着。  爹,你就别猜了,我难道还能告诉你这娘们会逛青楼,还会骂爹打娘毒老公?  “我儿啊……”  “爹,睡觉好不好?咱们睡觉!”  “行,睡觉,为父吃多了点,困意也来了,明日早说,明日早说!”狄青笑着,拍着自己的将军肚皮,很是欣慰。  第二天大早,狄咏就去上值了,上班上班,上班重要了,工作使我快乐。  狄青起来之后,带着王大,得去欧阳修府中,还得备下厚礼,请欧阳修做媒人,这事倒是不用狄咏操心,这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只需要长辈就把事情都办妥。  去了欧阳修府中,还得又备大礼去胡瑗处。儿子结婚,放哪个朝代都得大出血,狄青一个月三百多贯俸禄,倒也能支棱起来。  俸禄不算,大 宋朝的官员,还有许多补贴,穿衣有补贴,甚至还会直接发布帛,仆人伺候以及伙食有补贴,大概等于营养费,甚至连冬天烧炭取暖都有补贴。  就说这大宋的官,你想不想当?  狄咏去上班,该干活了……  梁适的活,也是狄咏新官上任的三把火,虽然这火来得晚了点,但也要烧一烧。  但是这御史台也不一样了,换领导了,有了人事变动,御史中丞田况升官了,当枢密副使去了,成了狄青的副手,人事调动,本也正常。  新的御史中丞名叫孙抃,四川眉州人,苏轼的老乡,他本是谏院的官,现在成御史台一把手。  刚刚调动的,狄咏赶得也正是时候,新领导第一次开会。  一把手孙抃,二把手狄咏,三四五六七把手,郭申锡、毋湜、范师道、赵卞、范纯仁。  一把手孙抃说话:“承蒙陛下恩典,承蒙诸位抬举厚爱,在下居于此职,惶恐不安,只恨不能报陛下知遇之恩,还请诸位多多帮衬!”  这话什么意思?就是他也是新官,上任也要三把火,咱得干点成绩出来!  作为二把手,狄咏这个旧新官也正愁没成绩,开口:“孙中丞,我等必不敢懈怠国事!愿与孙中丞一道,尽心尽力!”  好,这二把手挺好,对一把手的工作充分支持,往后搭班子不麻烦。  那就来点实在的吧,孙抃又道:“皇恩浩荡,陛下圣明,身为言官,我等更要直言敢谏,御史鉴家国,朝堂有忠奸,不论是何人,我等眼中,必是容不得一颗砂砾!”  狄咏闻之大喜,就喜欢这种领导,这话什么意思?得干点大事出来!把火烧起来!  狄咏差点就要说我有大事了!  不过还是忍一忍,只答:“中丞放心,下官倒是有些许眉目,只待稍稍一确定,再与中丞禀报!”  “好,狄御史,不论何人,只管放手去查,但凡有点眉目,定要穷追不舍,不可放过!”领导发话了。  狄咏点着头,眉目他还真没有,不过这对象目标他早已确定。 第175章 皇帝要给你表演“三请三让” 一场新官开会,开得皆大欢喜,领导明确目标,下属严格执行。  查陈执中,就如狄咏所言,就得围绕他的家查,御史台的这些差吏其实不太堪用,还是得找马义山来,盯着,死盯着。  使点钱也行,陈执中家大业大的,家中小厮仆人伙夫无数,收买一两个给消息的也不难,反正陈执中家里什么狗屁倒灶的事情,狄咏都要听一听。  这事得要点时间。  大理国主觐见大宋皇帝陛下的事情来了。  这种事情,得大朝会,文武百官齐聚,还得弄不少仪式,以为待客之道。  狄咏作为御史台二把手,站在人群第四排第一个,他爹站在第一排第三个。  大殿门外,各种呼喊,鸿胪寺的官员们忙前忙后。  只等各种仪式结束,才有人喊:“大理国主觐见!”  段思廉带着一个老臣,走了进来,沿途往前,百官注目。  一直往前走,快走到最头前,路过一人,正是狄咏,狄咏正对着段思廉嘿嘿发笑。  段思廉连忙低头走过,到得最头前,皇帝陛下也起身了。  “外臣段思廉,拜见大宋皇帝陛下!”段思廉躬身拱手!  “免礼免礼,国主远来,一路辛苦!招待不周,还望见谅!”皇帝陛下客气非常。  招待倒是周到,这是客气话。  “皇帝陛下客气,一路而来,招待隆盛,外臣再谢陛下厚待!”段思廉再拜。  “国主满意就好,满意就好!”皇帝似乎还真怕招待不周。  “皇帝陛下请见国书!”段思廉办正事了,左边转头,看了狄青一眼,稍稍回头,看了狄咏一眼。  “国主,请!”皇帝何等仁义,亲自起身作请,还微微俯首点头。  段思廉拿出国书递给身旁老臣,那老臣接过,开始读:“承天大宋仁德圣皇帝在上,大理国主段思廉顿首大拜安康,寰宇居中,紫薇带首,有天朝上国,奉天承运,尊名大宋,受命于天,既寿永昌,恩披我邦,德泽四海……逢我邦乱事……上国天兵,雷霆万钧……乱臣伏诛,阴霾尽扫,还于正统……” 把大宋一通夸,然后说大宋对大理之恩德。  读着读着,那老臣忽然不读了,目瞪口呆看向段思廉……  段思廉眉宇一收,头一点,示意继续读!  那老臣还是不读,只是发愣了一般,呆呆看向段思廉,显然他还不知道这件事,段思廉大概是怕他知道了,要闹起来,闹起来怕是后果不堪设想……  老臣不读,段思廉自己开口:“还请大宋皇帝陛下册封外臣为国公,永袭世代!”  这话一出口,满朝之人,全部都愣住了,这啥事?咱也没想到啊!  皇帝陛下似乎也“没想到”,连忙开口:“不妥不妥,此事不妥,先太祖有言,大理非我之土也,我大宋岂能觊觎外邦?”  有个词,叫作三请三让!  就是我请你三次,你推让三次,如此仪式之后,你才答应。比如朝廷有功勋臣子要致仕退休回家养老,臣子致仕一次,皇帝不准,然后又请,皇帝又不准,三请,皇帝还不准,但是念及臣子老迈,无可奈何,就准了。  这是臣子的面子,也是皇帝的恩德情义。  皇帝要为你表演成熟套路:三请三让!  段思廉懂,所以再请:“陛下容禀,我大理分封建国,各地豪强并起,几番权倾朝野,无数同胞刀兵相见,此乃段氏之罪也,治国之德,大理远去大宋远矣,国无豪强,亦无内乱。外臣愿以大宋之法治国,从此为大宋之臣,愿大理百姓,世代再无同室操戈之苦!”  狄咏闻言,心中大赞:段思廉,有水平!  皇帝再让:“国主之心,朕也知晓,奈何此事,终究不妥,有违太祖之言,更难取信天下,若是允之,天下外邦,便以为我大宋恃强凌弱,强占他国!实为不妥!”  “陛下,太祖之时,吴越钱氏家国投献,史书而下,一桩美谈百年!而今我大理投献,何以就不允了?难道大宋天朝之仁德,披泽吴越,却独独不允大理?”段思廉再言,语重心长,躬身而拜!  高水平,超级高水平!比法兰西的投降水平高多了。  狄咏心想,我还真 小看你了,有这水平,何必投献?  呃……想错了……政治不正确了。应该是水平不低,就是怕死了些!  第三请了,皇帝看了看一旁的起居郎,起居郎就是专门详细记录皇帝一言一行的官员。把皇帝的言行记录成书,书名《起居注》,是古代朝廷的重要史料记录。起居郎,也就是常说的史官。  待得起居郎停笔了,记好了,皇帝也装了好一会的思索,然后开口问:“诸位卿家,此事,朕倒也是意料之外,实在不好定夺,不知诸位有何见解?”  段思廉暗暗叹了口气,终于算是完成任务了,还转头看了一眼狄青,狄青正一脸震惊看向他,演技正好。  看看狄咏,狄咏在笑,笑得毛骨悚然。  大佬们开口吧,陈执中先说:“陛下,臣以为,此事不妥。因为此事,知者倒也罢了,不知者,定然以为我大宋趁虚而入,实非君子所为!”  皇帝头一偏,看向梁适!  梁适看着皇帝的表情,心中一猜,微微了然,试探开口:“陛下,此事吧,臣以为,可……可……”  “有话直说!”皇帝催促一语。  懂了,梁适再言:“臣以为,此事可受之,也如大理国主之言,大理国内豪强纷争经年不休,非大国不足以平之,大理国主想来平日里举步维艰如履薄冰,如钱氏世代公卿,也是美事!”  皇帝点点头,接着左右去看,谁还发言?  狄青发言了:“陛下,此事,臣以为,兴许还有更为稳妥之法!”  “说来听听!”皇帝抬手。  “大理之国,非党项之贼,不可轻易据之……”狄青仓促之间并未想好此事,就是觉得这事这么轻易答应了,总觉得哪里不对。  段思廉看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当真是大开眼界,什么是朝堂?什么是大国朝堂?终于是见识了,满屋子演员!  要不,你们把国家还给我吧,我自己回去治理?  狄咏更是大急,不好不好,不妙不妙,老爹你可别胡说……  狄咏也要开口,抱着笏板,几步上前:“陛下,臣有一言!” 第176章 可不敢欺君 “陛下,臣以为,此事可应之,于情于理,于内于外,皆是好事。对于大理而言,小邦难安,我大宋可庇护其万世安定。于我大宋而言,正是天朝上国仁德所在,得大理之民,非得利也,实乃责也!两百万百姓安宁之责!封段氏世代国公,更是我大宋之恩德所在,此事可传党项西夏,以为榜样!”  狄咏一通说,得了人家的国,不是好事,而是多了责任。还给党项人做了个榜样,来日打仗打累了,日子过不下去了,也可以效仿大理。  说有道理吧,也有点道理。  反正就是一个借口,看皇帝意思。  梁适闻言,还接了狄咏一语:“陛下,狄御史之言,倒是有理。我大宋何等富庶,岂会觊觎他国?我大宋八千里河山,自也不会觊觎大理之土。一不觊觎大理之钱财,二不觊觎大理之土地。反倒要为大理二百万百姓担安宁之责,此乃仁德也!”  段思廉都看傻了,高手!这才是高手!这才是朝堂!我大理那朝堂与这大宋朝堂一比,真得扔了!  皇帝请也请了,让也让了,慢慢落座,思前想后,抬手:“国主之心,朕当真知晓。但是此事吧……朕倒是可以允了你。不过前言要说定,若是来日国主后悔了,朕也可随时将大理之民还给国主治理,如此你看可好?”  “拜谢大宋天子陛下圣恩,臣从此就是宋臣了,臣叩谢天恩!”段思廉跪地而拜,这是真给吓着了,这一屋子的人,实在吓人!  “免礼免礼,快快请起!”皇帝赵祯,亲自从高台几步而下,来扶段思廉。  一边扶还一边说:“快快制下文书诰命,朕欲封国主为大理国公,世代承袭,俸禄按一品!国公子侄,皆入国子监进学。还要选一座大宅,愿国公安居,福泽延绵!”  事情定了!  皇帝真仁德!  段思廉接着叩谢,也没叩下去,皇帝给扶着了。  皆大欢喜!  狄咏也高兴,退朝之时,脸上还写着得意。  有些事,终究还是瞒不过,狄青在头前等候着儿子。  狄咏近前,狄青拉住狄咏,走到一边,直接轻声开口问了一语:“此事……你可是早知?”  狄咏一脸无辜:“我不知啊,这般事,我岂能知?那段氏国主岂会与我说 ?”  “你当真不知?”狄青再问。  狄咏摇头,再摇头:“爹,他都未与你说,怎会与我说?他也是的,这般大事,一路上也不跟咱们商量一下!”  狄青上下打量着狄咏,想从狄咏身上看出点什么……  狄咏继续装无辜:“当真骇人一跳,那国主也真是,不声不响就做了这么大一个决定!”  “哼!”狄青拿不定,却也知道事情怪怪的,毕竟他与段思廉已经接触了好几个月。  好在有人给狄咏解围,来了个阉货,开口:“狄御史,可算追上你了,陛下有请!”  “好嘞,头前带路!”狄咏跟着阉货走了。  狄青看着狄咏的背影,看着狄咏头前带路的阉货,慢慢转身,思绪万千。  书房之内,皇帝喜笑颜开:“好,此事办得好,朕给你记一大功!来日一并封赏。”  这功劳自然还得记起来,不能让已经穿了红袍的狄咏又连连升官,说不过去。  “陛下,臣只愿家国富强!”狄咏答着标准答案。  “好子道好子道,朕对你越发喜欢了,不过朕有一事问你!”皇帝忽然笑容收敛了不少。  不好不好,狄咏答着:“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个樊楼的花魁,你一掷千金买的那个,当真送走了?”皇帝问道。  这都什么跟什么?咱们说的都是家国大事好不好?你越发喜欢我,是这么喜欢的?  上一句还是记大功呢!转头就到了私事上?这也不是你一个皇帝操心的事啊,你日理万机的,你麻烦事一大堆,管这个干嘛?  “可不敢欺君!”皇帝又是一语,他会直接来问这事,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真的越来越喜欢狄咏了,越来越看重狄咏了,越来越对狄咏与自己女儿的婚事上心了。  皇帝这上下语的转变,还是有联系的。  欺君!  不欺君!  啊……  我狄咏想死,现在就死!  “陛下,真的送走了。”狄咏答得模棱两可,是送走了啊!百分之百送走了,没走远而已。  那以后怎么又回来了呢?  因为又有人虐待她,是吧……把她赶出门了,这不,她只能又来投奔我了,我也总不能过于无情,无情无义岂是君子所为?  我男子汉大丈夫的,驸马也是人,婚后娶个妾怎么了?怎 么了?  至于以后非要问送到谁那里了,送到他妈的……当朝宰相梁适梁相公那里了!  以后,老子直说了,就送到梁适那里了!管你梁相公怎么想,反正一个锅给你预备着。  当然,这是露馅后的甩锅。应该是不会露馅的,梁适那地方,应该查不出来,那地方与狄咏一点瓜葛都没有,反正最近我也不去,派人盯着我也没用。  “好,朕很欣慰!你做得不错,终于算是长大成人了,知道孰轻孰重。”皇帝很是开心,这件事,终于算是走上正轨了。  “那臣就告退了!”狄咏躬身。  “去吧……”皇帝一语,看着狄咏退后而出,抬手一招。  不得多久,殿前司指挥使李璋来了……终究还是要查一查,这事明面不查,背后也要留一手,一旦……那就让狄青来个打死打残!  皇家,终究是要脸面的!不能真让人笑话了!  不过狄咏把叶一袖送走了的消息,皇帝赵祯还是要与皇后苗贵妃知会一下,让大家都放心一下,也免得苗氏带着女儿继续作。  延福宫中,苗氏与赵徽柔,一个教刺绣,一个正在学。  苗氏刺绣还是真有一手的,奈何学生手在绣,脸上写着不耐烦。  “徽柔,娘亲给你说件喜事……”苗氏刺绣不停,口中在说。  赵徽柔倒是手一放:“母妃快说。”  “那狄咏啊,把那外室送走了,这回娘亲可算放心了……”苗氏语气中都带着轻松。  “嗯……”赵徽柔啥也不说,只是点头嗯。  “娘亲与你说,女子结婚了,那就得掌得家中之权,不论是家中大小事,那些什么仆妇小厮,管家家丁,特别是那些吹拉弹唱的姬妾,都要一应拿捏,事事过问。只要是关于夫君之事,要拿捏得住,如此才有好日子,不然来日定是凄惨下场……”苗氏传授着秘诀。  “母妃,女儿知晓的,就是那狄咏骇人,疯疯癫癫,若是要打人可如何是好!”赵徽柔问道。  “他敢!他打怀吉,那是因为怀吉是奴婢,他还敢打你不成?你可是公主,我大宋皇帝陛下的掌上明珠,借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苗氏脸上带着骄傲,就是这么傲!  却听门外有人哭泣之声,还有大喊一语:“张贵妃,薨了!” 第177章 这是人干的事? 张贵妃何许人也?  仁宗皇帝最宠爱的妃子,十六岁的时候“嫁”给三十岁的仁宗,而今也不过三十岁出头,头前得病了,说死就死了。  仁宗宠爱这个张贵妃到什么地步呢?  按理说,仁宗这种皇帝,自己可以自律到连海鲜都舍不得多吃一口的人,连被人喷被人骂都可以忍的人,死后获得历朝历代第一个用“仁”字作为谥号的皇帝。  却独独在这个张贵妃身上犯错无数。  张贵妃八岁进宫,还是三姐妹一起入宫。然后凭借这舞姿动人,吹拉弹唱样样精通的本事,获得皇帝赵祯的青睐,从此宠爱日甚一日。  宠爱无以复加之后,皇帝先追封了张贵妃祖先,各种封官,然后开始封张贵妃的亲戚,也是各种封官,普通亲戚,七品八品的封,甚至入宫当差。  满朝喷,皇帝就是要干!  有能力一点的亲戚,比如张贵妃的伯父张尧佐,六品到四品,一句话的事。狄咏这等大才比之都差得远。  满朝大喷,皇帝还是干了。  四品还不够,张贵妃又想让自己的伯父张尧佐当宣徽南院使,就是狄青出征侬智高的时候得到的官衔。  这回满朝怒喷,皇帝没有干成。  但是回到后宫,张贵妃拍着皇帝的后背说:“陛下,您可别忘了南院使这件事啊!”  皇帝拍着胸脯保证,没问题,一定办妥,包在我身上!  然后皇帝还是要干,满朝血喷,包拯指着皇帝鼻子骂,骂得皇帝满脸的口水。  还是没干成!  诶,过不得多久,包拯到河北去当转运使了,皇帝就把这件事给办成了,张尧佐就成了宣徽南院使,啥功劳没有,啥政绩没有,就因为张贵妃得宠,这个伯父就成了二品大员!  这还不止,还是什么兄长的,从二品,什么堂弟,啥功名没有的,六品八品,连侄子、侄女婿都混了官当。  昔日宰相文彦博送的蜀锦,就是为了讨好张贵妃,要说仁宗也是抠门的,这么宠爱的贵妃,得了几匹蜀锦,高兴得没人样了,到处炫耀。文彦博被满朝喷,滚蛋了。  但是为什 么狄咏几乎从来就没有见过这个张贵妃呢?不是因为狄咏长得帅。  而是因为皇帝也知道张贵妃不招人待见,但凡朝臣,见到张贵妃就要翻白眼,所以也不让张贵妃抛头露面的,皇帝与她在后宫里躲着恩恩爱爱即可。  曹皇后是功勋卓著,苗贵妃是母凭女贵,但你要问皇帝晚上睡哪?不用问,一个月有三十五天睡在张贵妃处!  薨了!还是急薨,就是突然就死了!  皇帝如丧考妣,开口大哭!满后宫的阉货与宫女,陪着哭,哭声震天响!  但是呢,真要说起来,张贵妃死了,那家伙,宫内宫外,朝内朝外,不知多少人弹冠相庆,说不定连远在外地的包拯,此时脸上都笑开花了……  其实真要说起来,张贵妃其人,漂亮是首先的,然后舞姿绝美,弹唱俱佳,人又聪明,但是又很乖巧……无数人喷皇帝,口水都喷到脸上了,皇帝就是要!  你就说……是吧……这是不是与狄咏的小老婆叶一袖是一回事?  男人,终究逃不过茶里茶气的漂亮女人!  作为那些士大夫视角而言,皇帝赵祯这种皇帝,几乎可以说是完美,但也完美有瑕,张贵妃就是皇帝的唯一瑕疵!  如今,这瑕疵终于算是死了!  悲痛欲绝的皇帝,哭着哭着,哭着呢,还是要上朝的……  不过上朝第一件事,就是问在场诸位,该如何办理丧事!  皇帝悲伤一问。  满朝臣子,多是心中腹诽:一个贵妃死了,该这么办就怎么办啊,历朝历代,每个皇帝,死的贵妃多了去了……  自然有人上前一通答。  皇帝沉默不语,一脸悲伤过度的模样,然后慢慢开口:“朕……朕呢……欲追封张贵妃为后,以帝后之礼厚葬之……”  在第四排第一个站着的狄咏都听呆了……  我擦,我的老岳父,我的老泰山,你这可比我牛逼多了!我都把人藏着掖着!  你他妈的,皇后还活着呢,你就要把别人封成皇后了?  满场皆是愕然表情抬头看着皇帝,看着皇帝悲痛欲绝的模样。  有这样的事?还能这么 办?正妻就在家里,你说死了的那个才是我正妻?  这有礼法吗?  这有道德吗?  这是人干的事?  孙抃作为御史中丞,第一个出来开喷:“陛下,此不妥也,有违礼法伦常!”  谏院的范镇言接着开喷:“陛下,切莫行此等乱法之事!”  我领导上了,我也得上啊,作为御史二把手,狄咏开喷:“陛下,此等乱伦常秩序之事,若天下之人皆效仿之,那该如何是好?”  狄咏这话就一个意思,你特么管我的时候会管,轮到你自己了,啊!你看看你自己,什么榜样?  接着无数人表达否定,都在说这样不妥。  但是呢!  皇帝好像没有听见一般,左右一看,问道:“石提举,你以为此事如何?”  石提举,石全彬,宁华殿阁提举,小官。宁华殿阁就是张贵妃的居所,石全彬就是张贵妃的心腹之人,等于是张贵妃的外事管家。  “臣以为,陛下之所爱,便是社稷之所重,此乃陛下家事,陛下作为一家之主,自然可以定夺家事操办!”石全彬这话一说,奸臣的样子就写在脸上了。  皇帝表情立马好看多了。  场中有一人看得皇帝模样,已然跃跃欲试,他乃是翰林院下的一个小官,名叫王洙,此时也上前开口:“陛下,臣以为,追封张贵妃为帝后,倒也不是不可,毕竟人死为大,薨逝之人,封赏之,不过是一个虚名,以为哀思也!”  狄咏接着开喷:“陛下,切勿听信此等乱臣之言,天下只能有一个帝后,那就是曹皇后,何以能有两个帝后?”  这个时候,就得表现,表现给谁看呢?表现给满朝士大夫们看,看看我狄咏是何等清流人物!何等忠心正直之臣!  皇帝撇了狄咏一眼,懒得理会,直接问大佬:“陈相以为此事如何?”  问到宰相陈执中了,陈执中是一脸为难,想了又想,还频频回头。  这皇帝啊,是九头牛也拉不回了,关于张贵妃之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皇帝为了这个爱妃,挨的喷挨的骂无数……  死都死了,还要来为难人! 第178章 狄咏终于喊出来了:昏君啊 为难吧!  诶……  陈执中心中,那是天人交战!小官惹皇帝,其实问题不大,因为官小,平常里也不在皇帝面前晃悠,只要不是当时皇帝就暴怒了,之后,皇帝甚至都记不住你是谁。  大官惹皇帝,又每天在皇帝面前晃,时时刻刻提醒皇帝我惹你了,那你就没好果子吃了,离退休也就不远了……  陈执中也是倒霉催的,他甚至在想,陛下啊,你咋不先问梁适呢,他也是宰相啊!  “陈相公以为此事妥当与否?”皇帝又追问一语,脸上写满了悲痛欲绝。  终究还是要答的,所有人都看着陈执中,也在看陈执中会怎么答。  陈执中终于开口:“陛下,臣以为,此事倒也没有妥与不妥,死者为大,追封故去的贵妃为皇后之事,历朝历代倒也并非没有。”  这话,虽然没有说直白,但是态度已经出来了。  狄咏闻言,几步上前,开口急呼:“陛下,陛下啊!陈相公,如何能这般行事?这天下哪里有这般之事?古人追封皇后,那都大多是其子嗣登基而为。岂有皇后在世,却又封一个皇后的道理?陛下欲行之事,倒也不是真没有,五胡十六国倒是不缺,胡番蛮夷所为也!我大宋胡番蛮夷乎!”  刚,真刚!  人人都知道这事九头牛都拉不回了,人人都知道皇帝陛下为了张贵妃,那是挨骂也要干的。  连当朝宰相都默认了,御史狄咏,真刚!  清流诤臣也,忠直良臣也!士大夫之榜样!  皇帝这回是真烦了,看了一眼狄咏,怒目而瞪,开口也骂:“竖子,休要胡言!”  爱,会消失的吗?  这还真把狄咏吓一跳,皇帝第一次对他这么凶!  但是这事吧,他妈的已经逼上梁山了,总不能被皇帝一骂,立马偃旗息鼓,那就等于是假刚真怂,只刚了一点点。  豁出去了,他妈的!狄咏回头左右一看,你们都看着啊,看着老子发挥,大佬们来日都想着点我,想着我这么一个忠义良臣 ,多多提拔啊!  狄咏一个滑跪,几步而去,跪稳了,头往地上一杵:“陛下,若是非要执意如此,不若把曹皇后废了就是,臣帮陛下找个皇后之罪,比如曹皇后虽然功勋卓著,在后宫管教有方,但是曹皇后不得圣宠,这这一条大罪,便可废后再立!如此,臣自担废后之责,也致仕归乡罢了!”  狄咏一言,阴阳怪气,满场震惊。  皇帝更是气得直接站起,破口大骂:“架出去,把此等胡言竖子架出去,打,打个五十大板!”  男人啊,沾了女人就失智,石乐志!  “昏君啊,昏君!”狄咏还在喊!也自然有门外武士来架,拖着狄咏一边两腿在蹬,也一边在喊。  这事吧,倒是与明朝臣子有得一比,明朝士大夫比宋朝士大夫,还是有一点技术性升级的,那就是求廷仗!  什么叫作“求廷仗”呢?就是求着皇帝打,主动惹怒皇帝来打。有什么好处呢?那就是一打名动天下,但凡挨了皇帝的打,那你就是忠臣,就是名臣,就是直臣,这就是一个“驰名商标”!  从此人人敬仰!  狄咏在骂昏君,皇帝脸上也过不去了,得找个打人的理由,开口:“竖子竟敢污蔑皇后,实在大胆,脊仗五十,一下都不能少!”  狄咏因为污蔑曹皇后,挨了皇帝的打。  被拉出来的狄咏,也不喊了,有点怕了,因为五十个脊仗,那是真要打死人的,哪怕是明朝求廷仗的那些臣子,被直接打死的也并不少。  好在架着狄咏的军汉开口与狄咏说:“狄御史,何必如此呢?是不是,陛下正是悲伤过度,何必在陛下气头上如此直谏?”  狄咏转头一看,得,熟人,再看一圈,搬凳的板凳,拿仗的拿仗,都是熟脸。  狄咏轻声一语:“诸位兄弟……多多照顾!”  众人倒是不答,只是点头。  狄咏放心不少,主动趴在凳子上,等打。  噼里啪啦就打起来了!  “啊!”  “哦嚯嚯!”  “哎呀!” “昏君呐!”  “啊啊啊!”  “臣欲一死,望陛下回心!”  狄咏是扯着喉咙喊,大殿之内倒是听不太清,只听得狄咏远远呼啦乱叫。  狄青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满心纠结,但他却就是说不出二话来,闭嘴不谈。  听着狄咏凄惨之声,朝堂之内,倒也沉寂了……  皇帝叹气开口:“此事,就以陈相公统筹,参知政事刘相公负责,擢升王洙为员外翰林学士,石全彬为观察使,共同负责张贵妃治丧之事,以皇后之礼行事!退朝!”  说完,皇帝起身就走。  满场之人,皆是面面相觑。刚刚升官的王洙兴奋不已,直接走到陈执中面前,开口说道:“陈相公,臣为翰林,当速速去为张皇后选一个谥号,不知陈相公有何交代?”  陈执中看着王洙,木有感情答道:“你自去选!”  “遵命!”王洙转头就去办事。员外翰林学士,这个“员外”是什么意思呢?可以理解成“编外”,可以再理解为“临时工”的意思,编外翰林学士,翰林学士临时工。  当然,这也是个正式官职称谓。员外,就是用来区别与正儿八经翰林学士的。这也是大升迁,王洙这一把,倒是赌对了。  御史中丞孙抃,看着陈执中,又看了看王洙。没其他的,心中已然有了主意,王洙是吧?奸佞之臣,有你好果子吃。  陈相公是吧,你等着,别落我手上了。  新任观察使石全彬也问陈执中:“陈相公,那张皇后之棺椁,该摆放何处治丧呢?”  陈执中也是木有感情答道:“你觉得呢?该是何仪制?”  “皇后之尊,自是该放在皇仪殿!”石全彬答着。  “那你就去办吧!”陈执中一语,倒也是说给其他人听的,这种态度下,表明自己也是无可奈何。  “遵命!”石全彬拱手就去。  出大殿吧,众多相公大佬们慢慢鱼贯而出。  狄咏呢,还在那里趴着呢,屁股血肉模糊啊……  人呢?昏死当场啊!  唉…… 第179章 我堂堂一个皇帝,宠爱一个小老婆,怎么了? 狄咏如此惨状!  梁适梁相公走到旁边,左右一看,大喊:“还不快快请御医来?”  狄青是低头一趴,趴在狄咏背上:“我儿啊,你怎么样了?”  昏死的狄咏说话了,轻声细语,有气无力:“爹,我没事!别压我!”  狄青连忙起身,也是大喊:“御医啊,御医啊,快啊,我儿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唉……  每个路过之人,都停一停脚步,就唉声叹气一番。  欧阳修更是抬眼望天:“这叫什么事?”  御史中丞孙抃来了,矮身拍着狄咏:“子道啊,你放心,这事没完,我等台谏言官,竟有出言挨打之事?这事没完!”  谏院范镇言路过,躬身一礼:“狄御史受苦了!狄御史实乃吾辈楷模!”  御史台范纯仁来了,捏着狄咏垂下来的手:“子道啊子道,奈何啊奈何……身为臣子,如之奈何!”  御史台三四五六七八把手,在一把手的带领下,围着狄咏,一个个语重心长,喋喋不休。  御医来了,来的不是一个,来的是一群,先躬身作礼,有人连忙掀开狄咏的衣服看狄咏的屁股,有人号脉,有人取金疮药……  为什么这么快就来了御医?为什么一来来一群御医?  这也有门道,皇城之内,只有两个人有这么大的能耐让一群御医飞快而来。  一个就是皇帝,皇帝盛怒非常,也才刚刚下得朝堂,不可能给狄咏叫一群御医来。  那就只有另外一个了,曹皇后。  有些事啊,尽在不言中。  虽然事情终究未成,但狄咏今日,争了一个清流忠直的名声,也真正争来了皇后最心底里的感动感激。  “子道怎么样了?”  “我儿如何?”  “什么情况了?”  “诸位相公不必着急,皮外之伤,皮外之伤,狄御史身板正好,壮硕如牛,歇息十天半个月,只等伤口愈合,淤血消散,定无大碍!”  “哦,还好还好……”  “唉,幸事幸事啊,若是旁人受得如此脊仗,不死也是半条命,还是狄御史家门有幸,从小武艺在身,幸事幸事……”  孙抃还左右指挥:“诸位搭把手,把子道抬出去坐车!”  御医们还在叮嘱狄青,什么药外敷,什么药内用,药方如何,金疮药多少量给狄青带回去。  “我儿啊我儿……”狄青一边念念叨叨,一边跟着 众人出宫,手中大包小包提着。  一旁梁适还劝慰:“狄相,无事就好啊,狄门有幸,出得如此一个忠直大才,有幸啊!”  “我儿……唉……”狄青唯有叹息连连。  狄咏今日,待遇也是极好,一帮朝堂大佬抬他,不仅是御史谏官,连朝堂宰相也搭了把手,反倒一帮军汉远远跟着,凑不上前。  但是这屁股,是真痛。  回到家,还有老爹亲自敷药,一边敷药,一边叹息:“我儿啊……苦啊!”  “爹,你就别念叨了,真没啥事,这还能比战阵上受的伤苦?”狄咏还吐槽。  “我儿啊……为父为你感到骄傲!”狄青忽然来了这么一句。  “当真?当真骄傲?”这倒是出乎意料了。  狄青认真点点头:“文臣有文臣的模样,武将有武将的模样,我儿今日,满朝何人不侧目?为父骄傲!”  得!不知为何,我狄咏心中,美美哒!  “那你以后可不能再打我了,我这屁股,可再经不起打了。”狄咏灵机一动,得趁机来个免打金牌。  “不打了不打了,我儿长大成人了,再也不打了。”狄青点着头。  “说话算话!”狄咏还不放心。  “说话算话,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狄青郑重其事点着头。  “那我这顿打,倒也不白挨!”狄咏算是放心了,因为他知道,自己未来还有一劫,这一劫如今看起来,应该是躲过去了。  ……  后宫之中,盛怒的皇帝陛下赵祯,一脸的悲伤,坐在宁华殿正厅里,唉声叹气。  曹皇后带着苗贵妃等一大帮人,来陪皇帝陛下悲伤,连赵徽柔也来了。  各自落座,除了礼节,多是沉默。  皇帝是真伤心,对张贵妃也是真宠爱,宠爱到了深处,否则也不会非要如此行事。  没人说话,也只有曹皇后说话了:“官家节哀……”  皇帝抬头看了看皇后,问了一语:“朕如此,不过是哀思故人,人已故去,皇后不会有何想法吧?”  这话问得,曹皇后还能有什么想法?有想法又能如何?除了黯然神伤,还能如何?  “臣妾理解官家,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呢?”曹皇后,就算不大气,也只能装作大气了。  “嗯,皇后知朕!”赵祯表达了些许欣慰。  忽然,皇帝又问:“那厮如何了?”  那厮,是哪厮?谁?  皇后假意不懂,只一 个询问的眼神。  皇帝又道:“就是那厮,狄咏那厮,那个无君无父之徒,朝堂之上,竟敢胡言乱语,还说要废立皇后,岂有此理,简直胆大包天!”  哦,这厮啊!  皇后点点头,答道:“臣妾倒也不知,五十脊仗,一般人不死也得半条命去了,怕是……”  这话一出,赵徽柔满脸焦急,她还不知道前殿之事呢,狄咏被打了?五十脊仗?要死了?霎时间,赵徽柔脸上的汗都下来了,两只手在一起不断的搓。  “怕是如何……”皇帝立马又问。  皇后看着皇帝,这个时候知道急了,打的时候怎么不急?这个时候知道是亲女婿了?如此忠臣大才,如此好女婿,打死了看你怎么办!  “怕是几个月下不了地,陛下倒也不必急切,倒是听御医说,那厮啊,身板子硬朗,虎背熊腰的,将养些时日,当是无碍!”皇后答着。  “嗯!”皇帝就一个鼻音,不说了。  又陷入了一种沉默之中。  赵徽柔立马也不那么急了,却是也还急,总想知道个事情这么回事,又不敢问。也不知道狄咏到底怎么样了……  赵徽柔连忙把焦急的眼神看向皇后,意思是让我去看看……  皇后了然,问了皇帝:“官家,不若派个人去看看那厮如何?也怕万一……”  皇帝也不说话,只点头,却又道:“徽柔不准去!那厮如今,越发没了礼数,竟敢在朝堂之上如此大言不惭。显然是以往恩宠过甚,恃宠而骄!往后,当冷落着,看他还敢不敢如此行事!”  其实揍了狄咏一顿,皇帝也解气,就如皇帝所言,狄咏恃宠而骄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一怒之下打完这顿,只要人没事,皇帝反倒心情好了不少。得罪了方丈,还能有好果子吃?  行吧,皇后答了一语:“那臣妾亲自走一遭吧,终究是自家人,终究是陛下打的……”  皇帝看了看皇后,他岂能不懂皇后这是什么意思?这是在给狄咏鸣不平、叫不屈!  还说没有意见?这意见还小了?  我堂堂一个皇帝,宠爱一个小老婆,怎么了?就问,怎么了?  好好好,你们是一家子,我不是了?我是外人了?  哼!~  “去,你自去!”皇帝心中有气,抬手左右一挥,意思就是都滚蛋。  曹皇后起身一礼:“那臣妾这就去了……官家节哀……” 第180章 狄青啊狄青,我与你没完 节哀啊节哀,怎么节得了哀?  众人走了,皇帝也起身了,直去皇仪殿,张贵妃……张皇后棺椁之前,皇帝坐着开始嘟囔:“爱妃啊爱妃,你怎么就这么走了,留得朕一个人,朕如今封你为皇后,如此你泉下有知,也该……巴拉巴拉……”  王洙躬身在侧,皇帝要布巾就递布巾,皇帝要喝水就递水,皇帝要烧纸就递纸……  ……  狄府之中,皇后驾临,殿前司也出动了,皇城司也出动了……  皇后到之前,皇城司押班杨得忠带着人,把狄家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所有下人都归到一起搜身,连狄家的水井都派人下去搅几番,找到个老鼠洞都要堵起来,一点都不敢懈怠。  皇后到了。  狄咏趴在床上,奄奄一息,微微睁眼,还假装要爬起来见礼,但是又如何也爬不起来……  皇后一看,两目已湿……  “子道啊子道,你何必在此时如此死谏呢?”皇后擦着眼泪,坐在床边……  “臣……臣……臣没有一语说得不对啊……伦常有序,圣人之道也……”狄咏是有气无力,还气愤不已。  “唉……子道,你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唉……徽柔可怎么办?”皇后已然嘤嘤而泣。  “臣……”  “好了,你别说话,说话也会拉动伤口疼痛……本宫就是来看看你,你是好臣子,你是我大宋的栋梁之才……”皇后起身,吩咐左右,带的各种补品,不断往里搬。  狄青连连拜谢。  皇后流着泪,走了……  狄青与狄咏说着:“如今啊,为父我越发觉得这皇家之女可以娶,这般岳母,定然不会委屈了你……”  狄咏心中一语:但是老丈人是个昏君啊!给老子这么一顿胖揍!若不是老子熟人遍天下,这顿揍可真要去半条命。  接下来的时日,狄咏养伤,皇帝养哀,各处大佬上班,宫内治丧。张皇后谥号选出来了,温成皇后,就这个谥号,就显得怪怪的,人家都是什么德、孝、诚、慈、圣、光,这位皇后却是“温、成”……  汴京城里的茶余饭后,也都是皇帝小老婆成了正妻的闲谈,还有狄咏死谏之下,五十脊仗去了半条命的光荣事迹。  狄咏这里,每日也是宾客盈门,欧阳修也来看过,胡瑗也来看过,孙沔亲自来过来,连带田况也上门来看过。  领导孙抃,带着一帮单位同事来过,范纯仁来了几次,刘几时不时就来,孙之文更是常驻在此,陪着狄咏逗闷子,屁股受伤也是真下不来床,主要是走路痛,坐着更痛,唯有趴着,看看书,听听曲。  皇城司里的军将 也来了个遍,马义山更是为狄咏前后跑腿,要啥买啥,吃啥弄啥……  连带狄咏那个藏叶一袖的宅子的管家刘青也偷偷上门来过一次,终究是要来看看的,也让叶一袖放心一下。  孙之文甚至还到樊楼去请人上门来给狄咏唱曲解闷……  这回,狄青倒是也不管了,知道狄咏厢房里咿咿呀呀在唱在跳的,狄青也只当不知道。  孙之文还绘声绘色与狄咏说着:“大哥,你可不知道,如今这各处楼宇里的士子文人,没有一个不对你夸赞有加,都说你乃谏臣之首,大宋有你,乃是大宋的福气!”  “是吗?我这么厉害?”狄咏吃着奢侈品西瓜,籽大还不太甜,却也好吃。这玩意,中国也才刚刚开始种植,本是西亚地区才有,先从沙漠草原传入辽国,最近大宋才有,死贵死贵。  “大哥自是厉害无比,竟敢在皇帝面前如此直谏,五十个脊仗啊,旁人岂还有命在?大哥您这是为我大宋死过一次了!”孙之文竖起拇指在吹!  “老子十四岁就随父亲上阵杀敌,不知为大宋死多少次了!”狄咏答着。  “那大哥……自然是天上地下,独一无二,千百年一出的不世之材,文武全才!”孙之文这情商,大大的高。  “那倒也不至于……”狄咏都不好意思了。  未想那唱曲的姑娘还接话:“狄御史可莫自谦,连樊楼里的姑娘都这么夸你呢!”  狄咏嘿嘿笑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一不小心,就是千百年一出的天才了,当不住当不住啊。  忽然,狄青走了进来,看了一眼唱曲的妹子,便也当没看到,倒是把那妹子吓坏了,连忙起身作礼,直呼:“拜见狄相公。”  狄相公也不理睬,直到床前,开口:“过得几日,你娘亲与你二哥,还有三个弟弟,就要入京了。”  “我娘要是看我这样子,那还不哭得背过气去?”狄咏下意识就是这句话。  狄青来就是这个意思,他道:“过几日,你得走动一下了,莫让你娘亲担忧。”  这特么不是亲爹?才几日?我这可是受了五十个脊仗啊!  “行,知晓了,三五日内,必然起来走动。”狄咏答着。  狄青也就点头而出,倒也不是狄青不心疼儿子,而是他狄青什么人物,伤重伤轻还能不知道?每日吃吃喝喝唱曲跳舞,还有孙之文这小子前后逗闷,也该起来走动了。  说起孙之文,狄青出门前回头看了一眼孙之文,上下一打量,吃喝玩乐的主,一身老肥膘,不是个好东西。  孙之文看得狄青眼神,吓得一跳,连忙问狄咏:“ 大哥,狄相公莫不是不喜欢我?”  “胡说,我爹最喜欢你这种白白胖胖的人了。”狄咏头都没抬,低头正在吐西瓜籽。  一旁还有跟随而来的樊楼小丫鬟给狄咏接着西瓜籽。  狄家举家搬迁,终于入京了。  没什么长物,一些锅碗瓢盆,一些衣服家常。  魏氏夫人(不是公主),西北婆娘,年轻时候也是美人,如今已然风华不在,没读多少书,但也是贤妻。  狄咏之上,有一个大哥狄谅,奈何早亡,二哥狄谘(zi),也是虎背熊腰,有勇武,奈何也少读书,缺了城府谋略,却也是战阵猛将。此番入京,狄谘已然有了诏命,西上阁门副使。  四五六弟狄譓(hui)、狄说,狄谏,皆是自小习武,都有勇武在身,狄譓已然十几岁年纪,狄说狄谏也十岁出头了,其实都错过了真正读书的年龄,学的武艺比学的文才多。  历史上,这哥几个,都给皇帝当护卫了,守门的,站班的。  而今自是不同了,比如狄谘,起步就很高,比狄咏昔日都高。  一家人相见,倒也没什么哭哭啼啼,反而多是欢喜。  狄咏是真站起来了,直到宴席之间,魏氏夫人才开始抹泪:“娘的好三儿啊,争气的好三儿,竟然能状元及第,当真是狄家祖上保佑,我的好三儿……”  连带二哥狄谘也高兴不已,身材高挑雄壮,满脸络腮胡,起身就道:“我与三弟,从此算是文武相辅,定然为门楣荣光,更要报陛下待我狄家之隆恩。”  狄青喝着酒,笑着,欣慰着。  几个弟弟也争先恐后开口:“父亲,我一定以二哥三哥为榜样,一定要做一个于国于家有用之人。”  “好好好,我儿都好,为父此生,无憾矣!”狄青连连喝酒,已然要喝醉了一般。  狄咏一直站着,不落座,魏氏夫人终于算是发现了不对劲,问道:“我状元儿如何不坐?”  狄咏答:“娘亲,我屁股疼!”  “嗯?如何屁股疼?”娘亲急了,起身就要来看状元儿的屁股。  狄咏看了看老爹,答道:“娘亲,无碍,父亲打的而已。”  狄青闻言一愣,看向狄咏,这他娘哪里是我打的?明明是皇帝陛下打的。  魏氏夫人闻言就急,怒目去瞪狄青:“我儿状元也,岂能打?”  狄青傻了,酒杯一放:“此子……他胡说……夫人莫听,这哪里是我打的?”  “夫君……狄青啊狄青,你着实……我儿可是状元,你……我与没完!”魏氏夫人,与狄青起于微末,真没读多少书,但她生了一帮儿子,一个个人高马大! 第181章 大昏君,谁稀罕谁去 接下来有得忙了,老爹老妈昔日里过得比较朴素。  如今入京了,岂还能朴素?  咱有钱,马义山开始满汴京城跑,买家具,雇仆人小厮,雇厨子,找裁缝,买布匹……  吃的喝的用的,咱有钱,可劲造。  还得去找一找好的学究先生,四弟五弟六弟的,也该好好读点书……  二哥狄谘,上班很勤奋,每日早早就去,很晚才回,这一点是狄咏如何也比不上的,人家就是爱工作,给皇帝当差,更是勤勉有加。  老爹也忙着上班,老娘看着家中各种补品,变着法给狄咏进补。  伤是没什么大碍,就是人吃胖了,得运动。  找个时机,带着一帮人去樊楼,然后出门,各自上车,狄咏“一不小心”就上了孙之文的车,然后车子就往孙之文家中去了……  而孙之文却坐着狄咏的车往狄咏家中去了。  然后到家了……  孙之文也不下车,就在车上坐着,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啊?就是狄咏这么安排的……  狄咏不仅坐了孙之文的车去孙之文家,还转悠了好几圈,带着车又去了别的地方。  搞得个间谍接头一样,就为一件事,跑到梁适送的那个小院里去见一见外室叶一袖,顺便运动一下减减肥……  没啥,就是忍不住……  大费周章,那也要约会,谁叫狄咏年轻呢?  本来一个小老婆这件事,狄咏还是很心虚的,现在忽然不那么心虚的了。  皇后叫作母仪天下,皇帝自然也是“父仪天下”……皇帝为君父,皇帝是天下男人的榜样,这榜样都在这了,狄咏心想,还管你那个!  见得叶一袖,互诉多日相思之苦,见得狄咏屁股淤青还在,叶一袖是哭哭啼啼不止……  狄咏火急火燎,先运动,运动再说。  运动完,狄咏坐着孙之文的车,然后到得孙之文家中,再步行回家。  皇帝死了小老婆,狄咏最近倒是轻松不少,至少不急着让狄咏完婚了。  能走路了,也瞒不住人,第二天,狄咏去上班。  领导孙抃见得狄咏来了,大喜,还问狄咏伤势,狄咏一脸正气在答:“回中丞,下官虽然伤势还未痊愈,却也能下地了,能走动,必不敢懈怠公事,而今朝堂有奸佞,身为御史,定要为国锄奸!”  孙抃闻之,感动不已,连连几声:“好,好好!子道当真乃御史典范!”  狄咏开口:“典范一词,愧不敢当!”  “诶,当得起当得起,你来得正好,尧夫,你来说说……”领导说正事了。  范纯仁上前一礼,面色郑重:“下官察知,这个王洙,身为翰林官员,竟敢赛神之 时,与妓女杂坐闲谈逗笑,实在有失体统,当弹劾之!”  王洙啊王洙,有你好果子吃,这果子就来了!还能查不到你的事?赛神是干嘛?就是在一年农忙完毕之后,用酒食答谢神灵的祭祀,其实也会饮酒作乐。  所以这种场合有妓女倒也正常,会跳舞。  这说不上是什么大的过错,但就是有失身份的事情,有失体统。  反正找到事了,得办你!得罪了御史,就是这个下场。  这是最近工作安排,范纯仁给狄咏这个二把手汇报了,狄咏点着头:“此贼,不敬天地,竟敢在赛神之时如此放浪形骸,岂可为官?”  一把手立马说道:“便是此理,诸位御史,当上书弹劾,朝会也当出言,定要让王洙贼子伏法!”  领导安排了工作,众人点头,立马就要着手写奏折弹劾。  孙抃左右一看,却还是不解气,又道:“当朝宰相陈执中,实乃无主见之辈,阿谀奉承圣意,此等人,岂能为宰相?”  诶,说到这里,我狄咏可就来兴趣了,立马接话:“陈执中,为了权位,不惜让陛下行有违礼法人伦之事,此亦国贼尔!”  在古代,正儿八经的朝代里,没有不是的皇帝,只有不是的臣子。皇帝做了任何错事,那都不是皇帝的错,都是臣子的过错,臣子出谋划策不当之罪,臣子谏言不到位之罪。亡国之君有一定的例外。  孙抃见得狄咏对他的工作如此支持,颇有感动,立马又道:“着人查探,倒要看看这般阿谀之人,到底做了多少肮脏之事!”  众多御史拱手一礼,就是得令了,干,干陈执中!  这班上得,还有意外惊喜……  狄咏很是高兴,加了一语:“必要详细查探国贼之罪!”  御史台,开足马力,要干人。  狄咏下班了,正要回家。  忽然,又来了阉货,皇帝召见。  狄咏心中有气啊,你把我打成这样,这他妈都多少天了?我都能跑能跳了,皇帝你终于是想起我了?  我他妈还不去了!大昏君,谁稀罕谁去!  “头前带路!”  书房里见到皇帝,皇帝还真憔悴了不少,眼看着的憔悴……  狄咏见个礼:“臣狄咏,拜见陛下!”  皇帝轻轻抬手,示意免礼,然后发问:“可都好了?”  什么好了?屁股啊?狄咏答着:“没太好!”  “好了就是好了,没好就是美好,没太好是个什么意思?”皇帝发问。  “回禀陛下,没太好,就是能走路了,但是屁股还疼,坐不得躺不得……”狄咏一本正经胡说八道解释着。  “怎么?你还有气?”皇帝问道。 “臣,不敢!”狄咏躬身。  “哼……圣贤云,近之则不逊,远则怨,小人与女子也,你是小人还是女子啊?”皇帝问着。  近之则不逊,就是太过亲近了,就少了尊敬。远则怨,就是疏远了,又起了怨恨。这就是孔子说的,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就问你狄咏,是小人还是女子?也是狄咏,近来可没少作。  男子汉大丈夫,哪里有那么多小气巴巴的?  狄咏开口:“陛下,不知何事召臣前来?”  狄咏不接茬了,随便你说,反正我委屈,说正事,正事我还是干的。  “哼……若非王安石上书,说那泉州商税之事,朕岂会见你?”皇帝赵祯也来气了,如今他真有一种孤家寡人之感,有一种落寞……  这种落寞,来自后宫皇后的态度,也来自许多朝臣越发疏远的感觉,这种疏远倒也不是真的疏远,就是一个个都开始正儿八经了,说什么事情,都是板着脸,连狄咏都是如此。  这就是士大夫的力量。皇帝是得巴结着,但皇帝也可以晾着。也不是没有阿谀奉承的,比如王洙,但是王洙这种,也会受到士大夫的排挤,甚至还会受到打击。更多的人,并不敢去学王洙。  这并非士大夫们真正有过统筹商量,这种力量本身就是无形的,而且越是中坚力量,就会越主动维护这种士大夫的道德与观念体系,反而真正的皇帝近臣最为难。  所以这些近臣的做法,那就是一本正经的,也不得罪皇帝,也不给自己留一个什么阿谀奉承的名声。  这种一本正经,显然皇帝是可以感受到的,就好比本来大家都很熟,时不时还能说说笑笑的,什么事情都可以来去有商有量的,也可以说一些掏心窝的话语。  忽然间,一个个都公事公办的模样了,板着脸,说正事,也办正事,说完就走,没有一句多余,连皇帝都会有一种受排挤的感觉,还找不出这些人任何错处来。  皇帝最近,是真被晾着了……不是某一个人指挥,但几乎人人如此,连狄咏都是主动如此。  若是皇帝本就是个昏庸人,那倒也无妨,变态一点的,看谁不爽,拿谁要打要杀,那也行,反正国家这么作,乱事也不远,亡国也可能。或者一代雄主,威服天下,也行!  奈何赵祯既不是一代开国雄主,又不是一个真正昏庸之辈,被人这么一晾,气呼呼的也无法无奈。  狄咏自然还是公事公办,脸上没笑也没愁,反正板着,一本正经,还礼节周到,躬身一礼:“不知王安石上奏是何内容?进出商税之事,成败如何?” 第182章 你也有个爱妾 狄咏听得王安石之事,是真的上心,这件事关乎许多问题,是狄咏正儿八经第一次为朝廷出谋划策,成败直接关系到狄咏以后在皇帝面前的可信任度与话语权。  也就是说,这件事成了,往后狄咏再说什么政策谋划,可信度就会大大增加,什么事情都更加容易做成功。  这件事一旦不成,狄咏从此以后,虽然不至于“信用破产”,那也基本上事事皆难,谋划什么策略,都会被人下意识怀疑……  人与人之间的信任,事与事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  皇帝见狄咏连连再问,倒也直入主题:“从王安石到达泉州开始,如今已然过去三个多月,从王安石真正摆开衙门开始收税开始,也有两个月了,奏报之中,第一个月,进口税有四万贯之多,出口税大概十二万贯左右……”  狄咏心中一算,加在一起,十六万贯,一年大概就是二百万贯左右。  狄咏之前说的是至少五百万贯,狄咏心中也想过一千万贯也可能,这他妈差距有点大啊。  狄咏的眉头就皱起来了……  皇帝又道:“不过,王安石又言,第一个月初收,经验缺乏,人手也不足,而且商户也多不愿缴税,偷漏者众多,所以这个数目已然出乎预料,待得经验成熟了,人手也添置齐备了,再以律法严治,这个数目倒是会翻上三四倍左右,这是王安石奏折上的估摸。”  狄咏一听,心中大喜,这他妈对了,就是这个节奏,安心了安心了……  “还有就是王安石奏折有言,说当地豪门与当地官员,还有商户,其中勾连严重,税收之事阻力不小,甚至有人直接把大笔贿赂送到了衙门大堂……也问此事该如何处置……”皇帝问着。  这事狄咏之前本就与王安石交代过,让王安石放开手脚干,御史台会完全支持,但是王安石还是又上书皇帝来问,这不是王安石要多此一举。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阻力,远比王安石去之前想象的要大很多,那些利益阶层团结一致,对王安石造的工作造成了极大的威胁。  王安石也有些束手束脚,不敢直接乱来,要直接再请示一次皇帝。  猜想到这里,狄咏不禁多猜了 一些,那就是泉州与福建的各级官员,只怕大多数人都牵涉其中……  换句话说,那就是“烂到根子了”。  所以王安石才如此再请示皇帝……  “诶,你怎么不说话啊?”皇帝开口问狄咏,他都说了一大堆了,狄咏是一句话都没有。  狄咏倒也开口了:“陛下,此事,事关家国社稷,若是真如奏报所言,这进出口税之事能贯彻下去,还能翻三四倍之多,那就是一年七八百万贯的度支,只能成不能败!”  “依你之意?”皇帝又问。  “依照臣之意,双管而下,一面命王安石排除一切阻力贯彻执行,一面派御史台官员进驻福建路配合王安石,但有以权谋私、中饱私囊者,严惩不贷,不论是谁,皆严惩严办!”  狄咏就一个态度,快刀斩乱麻,哪怕福建路的官员在这件事上烂到根子了,大不了把福建路所有官员都换一遍!  皇帝想得一想,别的不说,就这一年七八百万贯的钱,就足够吸引人了,特别是他这种穷贯了的皇帝。  “那就依你之见,这般办理,批复之文,你来草拟,这件事既然从你而起,那就得你一直参与最后。还有,这御史台派谁去合适啊?”  有些事没办法,眼前这个狄咏,最近怎么看都不顺眼,但就是这么有能力,刚进士及第,就给朝廷赚了七八百万贯的度支。  这样的人才,自然得重用。  “陛下,侍御史范纯仁合适!当也给他派百十差吏,再调拨百十军汉听用。再给他皇命钦差之荣,便宜行事!”狄咏想也不想,有功劳的差事,就得自己人,做好了,升官。  “好,文正公之子,当也不差!”皇帝对范纯仁并不很了解,但是范纯仁有光环,他爹范仲淹。  狄咏点着头,也不多言。  狄咏又不说话了,皇帝只得又道:“此事啊,已然成了,哪怕一年只有二百万贯,在朕心中,那也是成了,此事,你功勋卓著!”  狄咏点头,谦虚:“社稷之事,都是臣分内之事!”  “呃……你……办得好!”皇帝又道,却是很不舒服,狄咏不皮了,反倒让皇帝不舒服了,也让皇帝有些尴尬。  为何?因为皮虽然有时候讨人厌,但其实 也代表一种亲近,如今这般,生份非常,皇帝与狄咏,其实早已熟悉无比,甚至皇帝都把狄咏当做自己后辈来看待。  “谢陛下夸赞!臣当再接再厉!”狄咏面无表情一语,连个笑都没有。  “你这厮……啊……你你,立功了,要不要什么封赏啊?”皇帝问着,莫名来气。  “臣已然说过,此乃分内之事,并不需要什么封赏!”狄咏,就是这么硬气。  为什么这么硬气?那是心中有气,五十大板啊,真能要人的命啊!皇帝就真说得出口,真不怕把狄咏给打死了!  “哼!”皇帝冷哼一声,上下打量着狄咏,想从狄咏脸上看到那熟悉的……带着点随性的……又带着无比自信的……还有点贱兮兮的笑!  没有了!  “不要拉倒!”皇帝一言,又道:“你们这些人,一个个自以为了不起,一个个自诩君子清流……到头来,不还是一个个自私自利?朕在这朝堂上坐了几十年,哪个宰相不是清流?哪个宰相又真正是清流?不过皆是宽于己,严于人。朕,一个男人,宠爱一个妃子,这到底有何不妥?”  皇帝,开始掏心窝了,在别人面前,他几十岁了,掏不出来。但是不知为何,偏偏就在狄咏这个小年轻面前,他就掏得出来!说的也是他自己内心的想法,  这倒是出乎了狄咏的意料,实在没想到皇帝会与他说这么一番话,他抬头看了看皇帝,忽然有一种……什么感觉呢?  嗯……同情之感!  对,就是有点同情了。但是,同情归同情,万事总有个是非对错。  作为清流御史,作为一个还未被官场大染缸影响的年轻人,既然你掏心窝,那我也掏心窝子了……  狄咏开口:“宠爱何人,无罪也!亦无不妥!但是因宠爱一人而乱政,昏庸之君也!国有国法,家有家规,伦常有序,以为长治久安。且不说陛下大肆封赏张贵妃之亲眷,就说陛下给的张贵妃皇后之尊,若是天下人皆以天子之法效仿之,旁人阻拦,便言,此乃天子之法也,这天下之家庭岂不大乱?何来安定可言?”  皇帝面色深沉看向狄咏,问了一语:“你也有个爱妾!何以就不能与朕站在一起?” 第183章 皇帝的摊牌局 狄咏立马答道:“臣也有一爱妾,却又爱而不得!何也?伦常有序也!”  “爱而不得?哼哼……朕还真以为你爱而不得!昨日,你不就得了吗?”皇帝怒而发笑!  狄咏浑身一震,昨日?  他妈的,昨日都“间谍接头”了,与孙之文换车,兜兜转转几番,才约的会,还是败露了?  我擦!  我他妈还是小看了这个时代的人!  狄咏一抬头,就看到皇帝玩味的表情,像是看透了狄咏的虚伪!  妈的,摊牌局?  还得豁出去了,那就摊牌!  “陛下,既然如此,臣也不藏着掖着,臣也是个男人,宠爱姬妾,本也无错。错就错在,臣是要成为皇家驸马之人,但凡不成驸马,以臣如今之荣,娶何家之女,也必是光明正大!臣藏着掖着,就是因为皇家脸面,比臣的脸面更重要。但是,臣不论有多宠爱这个姬妾,必也不会说她是臣之正妻!因为宠爱姬妾,只是脸面问题。正妻,则是家法伦常,不可乱来,否则家不安宁,一屋不安,何以天下安!”  摊牌吗?摊!  我还能比你更过分?  我还怕摊牌了?  “哼哼……你倒是直白啊,欺君之罪,朕都还没跟你算!”皇帝在威胁了,因为说不过,因为他并不是真的不知道自己做得不对,他只是觉得自己是皇帝,合该有点特权,就是要任性一下,不用你们来哔哔赖赖的……  “臣未欺君,陛下问臣,人是否送走了,臣答,送走了。臣未欺君!”狄咏咬死一句话。  “你是不是还要说,送到宰相梁适那里去了?朕以往还不知,昨天刚刚知晓,原道你与梁适,还有这么深的交情啊!亦或是你狄家与梁家,本已成了一党?”  显然,皇帝是真查到了狄咏昨天与叶一袖私会了,也顺着查出了那座宅子的由来。  对于这件事,皇帝倒也不至于如何生气,朝堂政治,本就是这么个东西。他就是在告诉狄咏,老子是皇帝,老子什么都能知道!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就没退路了,狄咏再答:“陛下,我狄家,本是西北白丁汉,街边无赖人,家父最初,连字都识不得多少,黥面入伍,为国杀敌,生死于度外,以命搏前程。范文正公看重,亲自教导读《春秋 》,知君臣,知礼仪,知三纲五常!此生已然快过完了,从不愧对君王社稷!更不愧文正公之教导。而今,臣以恩荫入仕,以状元及第登天子之堂,学得文武艺,一心报君王,却也不过西北无赖人,朝堂无所依,臣只知,若非人帮衬,家父兴许早已生死未卜,哪里还轮得到臣来报君王之恩?哪里又轮得到臣这文武艺来报社稷之重?”  狄咏一番话,说得铿锵有力,说得悲戚不已……  没啥,就是告诉皇帝,我与梁适深交不假,昔日里,整个汴京,就梁适帮了我爹,至于怎么帮的,您是皇帝,如今您肯定也猜得到。  当初,你们要干我爹,不用我说了。  摊牌局,那就摊彻底了。我爹,不造反!如今想来你这个皇帝心中多少也明白一点了。  皇帝赵祯,微微倾身向前,双手撑着御案,食指轻轻敲打着桌案,微微作响,慢慢而言:“少读书有少读书的问题,多读书有多读书的问题,你啊,就是读多了书,读出了问题!”  狄咏听懂了,皇帝在说他读多了书,把许多事情都看得太透了。  狄咏答了一语:“陛下,那臣是该少读书呢?还是该多读书?”  “哼哼……今日你敢与朕说这些,就是因为你书还读得不够!”皇帝这话,莫名其妙。  狄咏也有点纳闷,问:“陛下,若是书读够了,今日臣该说什么?”  “你该跪地求饶,求朕恕罪!”皇帝又重新坐正,目光如刀。  “陛下恕罪,恕臣做不来!”狄咏直接一语,人反倒站直了,就他妈来硬的了,也是在赌,赌注就是这个仁宗皇帝,并不是真的昏庸之辈。  皇帝起身了,慢慢说得一语:“若是朕年轻个二十岁,从今往后,必不用你!”  “那臣就再等二十年,等到陛下四十岁,总有一用之日!”狄咏赌对了。换作绝大多数皇帝,狄咏这一赌,必然输得连裤衩子都不剩,偏偏这个皇帝,让狄咏赌赢了。  狄咏之所以赌赢了,还因为这是大宋,狄咏是士大夫,是年轻一辈里最杰出的士大夫,暂时还没有“之一”。  皇帝不言了,却问了另外一件事:“何日及冠?”  这转变倒是有点快,狄咏思维也跟得上,想得一想:“许还有五 十多天及冠!”  “及冠之日,长大成人,接着完婚!”皇帝之语,语气之中,有一种不容置疑。  遵旨吗?  妈的,皮一下……  狄咏一笑,贱兮兮的笑:“陛下,完婚之后,可要娶妾!”  皇帝都气笑了:“哼哼……娶妾?不必,养个外室多好?养着吧!”  熟悉的味道,又回来了……  但是一直养外室,也有问题,那就是生的孩子,不入宗籍……  这事吧……  倒也不是不能操作,等皇帝死了,谁还管得住?  行,那就养!外室,养着!反正也是意外惊喜,跟皇帝来个摊牌局,摊出个外室来了,基本算是光明正大了。  “遵旨!”狄咏一礼。  “狗才,着实不当人子!”皇帝还骂。  狄咏还笑……  皇帝气不过,懒得看,低头又问:“王洙之事,可有你参与其中?”  最近,弹劾王洙的奏折如雪片一般往皇帝这里飞,政事堂是一个不留,全给皇帝送来了,案头都堆满了,这事,皇帝能不懂?  狄咏点点头,表示自己参与了,却答:“王洙之辈,以妖言蒙蔽圣意,致使圣行歧路,着实该惩治一番!”  这,是个台阶!  什么台阶?士大夫给皇帝的台阶。  皇帝自然是没错的,让天下都知道,皇帝可没错。都是奸臣王洙妖言蒙蔽,让皇帝干了件错事。  这是给天下人一个交代!这是皇帝在天下人面前的脸面!  更是告诉天下人,皇帝这事,是错的,不能学,就算你想学,你也不用拿皇帝来当借口,皇帝那是受奸人蒙蔽,不是皇帝自己的意思,你看,奸人还获罪了。  “御史台何意?”皇帝闷闷一语。  “徙外地!”狄咏答着,惩治大宋朝的士大夫,就一个办法,贬出去,最好别回来了,一辈子留那里死那里最好。不过,贬出去,却也基本还是去当官的,大官小官而已。  “何地?”皇帝又问,这一问,就有意思了,这是他的私人感情,意思就是王洙代君受过,不要太狠了,别搞个什么海南岛之类的。  狄咏懂得,叹了口气:“襄州!”  襄州,在湖北,不远也不近。也如苏轼,最早贬黄州,也在湖北,也是这个套路。  皇帝不说话了,显然是满意,点头:“罢了!” 第184章 前有黑脸战神,后有歪嘴龙王 阿谀奉承之辈,从来都不会真正有好下场。  王洙还想着自己讨好的皇帝,皇帝转头把他给卖了,最多就是不卖到海南岛,卖到了湖北,这已然是皇恩浩荡。  违背了士大夫的价值观,就是这个下场。  这就是士大夫真正的力量所在。  但是,显然,一个小小王洙,刚刚当上员外翰林学士的小官,并不足以让御史台谏院这些清流言官们满意。  御史台大佬孙抃,还憋着劲,要干大事,新官上任,弄个小小员外翰林学士,显不出他的政绩。  也还有狄咏在后面撺掇领导孙抃,一个小小王洙,实不解气,御史台清流,眼睛里怎么容得下沙子?  得干陈执中这个没主见的宰相!  就如几天后,御史台开会,狄咏所言:“只会迎合圣意,不论是非黑白,这般宰相,要之何用?”  孙抃也点头:“子道啊,只苦于寻不到这厮把柄!”  嘿嘿,今日来,狄咏今日来,就是送把柄来的,马义山盯了这么久,终于算是有成效了,狄咏开口:“下官听人言,陈执中府中,竟然有杖毙女婢之事,下官闻之,当真火冒三丈!”  什么意思,也就是陈执中府里发生了狗屁倒灶的事情,府中主母一个不慎,把一个女婢给打死了,这女婢大概是犯了什么错,然后气不过就让人拿鞭子抽,没想到给抽死了。  这种事,太好打听了。  你说这是什么大事吧?其实也不算,大宅门里,这样的事并不少见,大多赔一笔钱了事,民不举,官不究。  再不济把动手打人的下人送到官府去惩戒一番,是挨打是坐牢,都可,主人若是施加一点影响力,或使钱疏通一下,也可以轻判一下,不了了之。  但是这事发生在陈执中这个宰相家里,那就不一样了!  狄咏面前,一众御史,包括御史中丞孙抃,都像是闻到血腥味的狼一样,目光中神采飞扬。  孙抃立马问道:“此事当真?”  狄咏也答:“当真,下官也派人查探了一番,千真万确,正在商议赔付之事。”  三把手郭申锡立马怒而站起:“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连家眷的管制不得,竟然还发生这等恶劣之事,何以为宰相?”  四把手毋湜开口:“当弹劾之!上奏陛下,这般人,哪里有资格稳坐朝堂?”  孙抃见得左右群情激愤,手臂一抬:“当弹劾之, 诸位共力!誓要把陈执中拉下马来!”  狄咏见得情势大好,倒也不多操心,这些御史,多是如此,一动皆动,奏折只是第一步,接着还要上朝堂喷,一喷起来,那就是机关枪一样,陈执中必然体无完肤。  你要说陈执中真有什么不好吧,倒也实在说不上,他这第一次当宰相,没多久就下台了,那是因为能力不足,第二次当宰相,纯属于幸运,在张贵妃这件事情上,他是真没有立场。  这已然不是因为狄咏了,狄咏最多是推波助澜,陈执中是真的得罪人了,把清流一派得罪死了,这是幸运之后的倒霉。  但凡皇帝当时先问的不是陈执中,而是先问梁适,梁适但凡是表达了一点同意,没有坚决反对,也会是这个下场。  奈何,皇帝就是问的陈执中,这也是因为陈执中这个宰相,比梁适这个宰相辈分高,代表性更强。果然,陈执中只要点头,皇帝就立马让陈执中去办,皇帝的事也就成了。  这就是大宋仁宗一朝当宰相的难处,在位四十一年,换了二三十个宰相。  再喷陈执中,也就还是喷陈执中没有能力,就这个理由,没能力当宰相。  狄咏也参与其中,在朝堂呼喊的还是那句:“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这也是儒家士大夫的价值观与道德观,你连个家都管不好,还怎么管好一个国家。  本来满朝开喷,皇帝只是皱眉慢慢在听。  但是狄咏一开口,台上的皇帝就直接看向狄咏了,一个头两个大,他还能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还不是爱妃那点事?  陈执中,已然是百口莫辩,双拳难敌四手。  皇帝也看向了陈执中,心中埋怨不已,你说你也是的,一个家都搞不定,还弄出打死人的事来……  唉……  皇帝又去看梁适,不言不语,老神在在,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好像跟他没关系一样。  如今,皇帝还能不知道?狄咏这么卖力喷陈执中,没你梁适的事?  一场大戏……  得!  养老吧,但你梁适也别想好过,陈执中去养老,不还有个参知政事刘沆吗?  刘沆上台,也为宰相。  反正,就得两个宰相!倒也不是要恶心梁适什么的,反正两个宰相就是好。  皇帝一通安排,却是这事没完……  皇帝也不是泥捏的,你们搞老子,等着吧,老子也会搞你们,谁特么 还没点脾气?老子当几十年皇帝了,还能让你们给欺负了?  先……先从你个狗才狄咏开始,再看看梁适,有你好果子吃。  事情办妥了,梁适的人情还了,狄咏一身轻松,便也是觉得在这汴京城里,也不欠谁的了。  走路都带风,老子狄咏,能有今日,那都是老子凭借自己的本事奋斗而来的!  这种感觉,真好!  一回到家,只感觉家门之内,阴风阵阵,狄咏迈步而入,老王头坐在不远的台阶上,咧着嘴,歪着嘴角,露出缺了的几个门牙空隙,脸上一条大疤挤压扯动着,正对着狄咏笑,一笑比哭还难看……  狄咏迈步再入,直到正堂。  二哥狄谘站在一旁板着脸,还给狄咏使眼色,狄咏也没接收到这眼色到底什么意思……  三个小弟,都靠墙站着,神色慌张看着狄咏!  正堂正中,坐着黑脸战神,对着狄咏,正怒目而瞪!  狄咏心中大呼不好,先问一语:“我娘亲呢?”  黑脸战神抬手一招:“不孝子,狗才,过来,站好!今日,谁也救不得你!”  “爹,咱说好了,以后不再打我的,你也说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爹,有话好好说!什么事?咱好好说……”狄咏慌了,屁股刚好,可承受不住脊仗之重。  一旁虎背熊腰如巨塔一般的二哥狄谘还劝解:“是啊,爹,咱有话好好说就是,三弟懂事的,有错必改!三弟可是状元及第,而今又是从五品的高官,不能总是挨打。”  黑脸战神头一摆:“闭嘴,这哪里有你说话的份?老子打儿子,还有不是了?”  “爹,啥事啊,你说啊,我咋了?”狄咏回头看了看,看一下逃跑的路线,老王头别着一把破刀,坐在了正堂门槛上。  老王头,不带这样的啊!老子这么多年听你讲故事,这情分总要有点吧……我也是你看着长大的啊……我这身武艺也从你那学了不少啊……也算半个师徒啊……  “说?是你说还是我说?”黑脸战神开口喝问。  前有黑脸战神,后有歪嘴龙王……歪嘴老王,我命休矣!  “我说啥我说?”狄咏作了一下最后挣扎。  “来人呐,打,打到这个狗才说为止!”黑脸战神一怒,天塌地陷紫金锤……  “遵狄帅之命!”歪嘴龙王已来。  狄咏摇着头,叹着气,我他妈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我的屁股! 第185章 最好打死,打死了最好 “爹,你就说,什么事?儿去干就是!”狄咏得为屁股再争取一下。  这话说出,黑脸战神倒是抬了一下手,开口:“去把你那叶一袖发卖了!今日便饶了你!”  狄咏一扶额,这他妈的,皇帝啊皇帝,你就当个人吧,这么背刺我一个小小五品官,有意思吗?  “已经卖了呀,卖给梁相公了啊!”狄咏面不红,心不跳!  狄青闻言啧啧几声:“还有这事?”  狄青还有话没说,陛下没跟我说这个啊……  陛下说,你儿狄咏,把人藏在了京城里,并未送走。  狄咏连连点头:“卖了卖了,当真卖了,梁相公买去了……”  “胡说八道,梁相公乃当朝宰相,岂会买一个花魁人物?”狄青回过神了,这太假了,梁适也是要脸的人呐。  “所以啊,他给藏起来不让人知道啊!”狄咏连忙接道。  “爹,三弟所言,当是不假。”狄谘开口。  我的好二哥,我谢谢你!  “闭嘴,没你说话的份!”狄青骂了一语,心下还在琢磨,这话,怎么听都不可信,梁适什么年纪了?那家伙,还有这么大能耐?  梁适什么身份?这事能干?这官是不想当了?也想退休了?  “胡说,胡说八道!看来还是要打,越发不当人子!”狄青不信,抬手一招。  得!打吧,打完算球!打完这回,这事就谁也别管我了!  “既然父亲不信,那便来打!”狄咏往地上一趴,随意,死猪不怕开水烫!  屁股啊屁股,我的美翘臀,你忍着点。  歪嘴老王头还问呢:“狄帅,打吗?”  狄青头一点:“打,往死里打,打到他把人发卖了为止!”  老王头咧着嘴,倒也不是笑,就是一种习惯,转头拿来棒子,还问:“老帅,那小的可就打了?”  “最好打死!打死了最好!”狄咏还要嘴硬,就是刚,过不去了还,这点破事,闹来闹去的,每天提心吊胆,总是一次解决了,一顿打而已。  “嘿,还硬气,打打打,赶紧打!”老父亲,就看不得儿子嘴硬。  老王头呸呸两声,把吐沫吐在手掌,双手一搓,棒子一捏,高高举起,噼啪而下!  响是很响,倒也不太痛,这种不太痛,狄咏倒是很熟悉,抬头一看老王头,一张丑脸,格外好看!  正堂之外,冲进来一个妇人,破口大骂:“狄青啊狄青,你这个老杀才!又打我儿,我大儿早亡,三儿又死,我也不活了!我儿状元及第,状元及第啊……”  边喊边哭边骂,一下子就扑到了狄咏身上,老王头倒也不惊讶,手一停,看向狄帅……  “都是你惯的,都 是你惯的……你你你……”狄青几欲喷血……  狄咏泪流满面:“娘亲,让他打,让他打,打死算了!”  “我生六儿啊,给你这个老杀才生六儿啊!狄青啊狄青,早知如此,何必要生!都死了算了,狄谘啊狄谘,你这个没出息的玩意……看着你爹打兄弟,你屁都不放一个,你……”老娘一发威,鸡飞狗跳。  “娘亲,我……”狄谘语塞当场。  老娘抬手又指墙边三个小的:“还有你们三个瓜怂,三哥挨打,却还看戏一般!”  真·西北老娘们!  “娘亲,不怪兄弟们,都是我的错,我有罪!”狄咏擦着眼泪,摸着屁股,唉……这屁股,终于算是保住了。  “慈母败儿,慈母败儿啊,唉……”狄青团团转,扶额在长叹!  老娘把儿子一拉,只道:“我儿快走,不要回来了,不与这老杀才过日子了!”  狄咏爬起来,对着娘亲就是一礼:“娘亲,过几日再回!”  说完话语,狄咏拍屁股就跑,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处处不留爷,爷去投八路……呃……爷去妾家住。  妈的,光明正大了我!也不要孙之文的车了,也不要兜兜转转了,我打马游街而去。  见得狄咏忽然上门,叶一袖一脸惊喜,却立马又问:“狄郎缘何忽然来了?”  “皇帝害我!我爹打我!我没地方去了,到这里住几天!”狄咏还有气呢,屁股往正厅一坐,已然是大爷!  只言片语,叶一袖也听懂了,面色一沉,却是说道:“狄郎,若是这般,奴家这里,怕也是住不得。”  狄咏闻言一愣,转头看着叶一袖:“爷的房子,缘何还住不得了?”  “狄郎勿怒,奴家有罪。实乃是……狄郎当以家人为重,如此跑出来,是为不孝,奴家万万不愿狄郎背负这不孝之名。奴家蒲柳之姿,风尘出身,当不得狄郎如此厚待,更不敢让狄郎为奴家如此行事……”叶一袖已然跪地了,泪如雨下,便是她心中,此事重大。  其实叶一袖也还有自己比较自私一点的想法,那就是知道,如果狄咏真因为她与家人闹矛盾,那她往后就更难以在狄家立足了。这是聪明……  这尼玛,妾家也不让我住?  那我去哪里?  我他妈睡到樊楼去算了!  也不方便,当朝五品,连连夜宿樊楼,也不符合他清流人物的身份。  去学习,我去学习总可以吧……  欧阳修家,走起!  其实狄咏也明白叶一袖心中的想法,这事啊,还真不能这么办,如果真从家里出来,就住在叶一袖这里,来日狄青肯定看叶一袖如妲己褒姒一般, 必是除之而后快。  说不定明日,狄青就拿着刀上门来了,到时候真就难以收拾了。  真烦……  这事,其实就一个解……  狄咏出门而去,脑袋中不断在想,过得一些时日,得努努力了,要想叶一袖平安进门,就一个办法了。  那就是怀孕生子,唯有如此,狄青才能不情不愿的接纳叶一袖,至少以后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狄咏一脸不爽出门而去,直去欧阳修家中。  拜见欧阳修,欧阳修问着:“何事而来啊?”  “学生最近想研学历代之正史,唯有老师这里才有历朝历代的完备史书,便来了……”狄咏这个借口找得好,一般人家,还真没有历朝历代的官修正史,这玩意,除了皇家图书馆,也就只有类似欧阳修这般翰林学士家中藏有完备的整套,还是最好的修订版本。  欧阳修闻之大喜:“好子道,竟能如此沉心静气,竟能有治史学之心,为师甚是欣慰!但有不解,为师定与你细细道来。”  “多谢恩师。”狄咏一礼,一头扎进欧阳修的书房里去了。  欧阳修的书房里,还有一个人,正是狄咏的弟子安焘,起身与狄咏大礼,他在这,自然也是狄咏安排的。  狄咏安排安焘在师爷的家中抄书,抄书自然是给狄咏抄的,如今狄咏何等名头,自然也需要一个藏书破万卷的书房,用来装……  狄咏这算是有人伺候了,自己看书,安焘还鞍前马后倒茶倒水。  夜深人静也不走,吃欧阳修的,喝欧阳修的,甚至睡欧阳修家书房里。  第二天大早,欧阳修还捋着胡须站在书房之外,一边欣慰,一边斥责大早而来的曾巩:“你看你这师弟,治学何其勤奋,你再看看你,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何以不自惭形秽?”  曾巩一头雾水,却也连连躬身再答:“学生受教,自当勤奋!”  “哼!”欧阳修一个鼻音,转头就走。  曾巩也就进了书房,看着书房里呼呼大睡的狄咏,也是纳闷,这么卷?得,苦读吧!  狄咏睡醒了,一看,诶,怎么多了一个人?  “师兄缘何在此?”狄咏问道。  “诶……师弟,你也太勤奋了一点!”曾巩埋怨着。  “我勤奋?”狄咏不解,却是一看窗外日头,连忙起身:“师兄,我先洗漱一番,上值去了,可来不及了。”  狄咏火急火燎去上班,正在路上,忽然发现大街之上有点不对劲,认真一看,怎么大街之上多了这么多破衣烂衫之人?一个个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的……  这是流民啊!拿着破碗,逢人就讨……  哪里来的流民?怎么了这是? 第186章 我出两万贯 京中有流民,倒也是奇怪事,按理说这个时节不该有流民才是。  流民,一般都在大荒大灾之后,活不下去的百姓从老家出来,到处乞讨乞食。  倒也没听说附近有什么大灾,河南之地,要说大灾还是常有的,主要就是黄河泛滥,宋朝黄河泛滥里有大文章,这事容后还会详细来说。  但是今年倒也没听说黄河哪里有决堤了……  街边有几个乞丐倒也正常,忽然有了这么多乞丐流民的……  连皇帝听闻,都纳了闷了,朝会上左右在问:“缘何京中有流民啊?”  狄咏也纳闷呢,左右去看,看看哪个大佬来解释一下……  大佬们其实也不解,但终究有人知道,新任知开封府曾公亮开口来答:“陛下,年初诏民夫治河堤,民夫聚集,起了疫病,后疫病略大所致,流离者虽不众,却也皆聚汴京而来,再加此时青黄不接,也有流民乞食……”  皇帝闻言立马又问:“疫病之事头前不是奏过吗?家有死者,税户免税一年,非税户赐钱三千……”  这事狄咏倒也听明白了,就是年初的时候征召大批民夫来修河堤,没想到发生了传染病,当时皇帝就有了赈济措施,如果因为疫病死了人,有田产要缴税的,免税一年,没有田产不缴税的,也赐三千钱,三千钱,可以简单理解为三贯,着实不少。  这皇帝,在这方面还是真可以。  但是这事这么处理了,还是有遗留问题,那就是疫情还会有后续影响,一个地方疫情严重了,自然就影响生产生活,有人怕死也就会暂时逃出来躲避一下,导致流民。  皇帝的话语,也只是吐槽一下,这事啊,还得解决。  皇帝看向诸位大佬,又道:“流民而来,此时节,寒冻倒是还好,饥饿却是难耐,如之奈何啊?”  这就是为什么河南附近的人一饿,就都往京城来的原因,因为都知道,皇帝不可能真的看着他们饿死,流离失所也是讲究去向的。  仁宗之仁,就在这里了。  狄咏腹诽一语:赈济啊,给钱给粮养活着不就行了?  但这事没这么简单,因为 啥呢?  因为这朝廷穷成狗!  一年也就六七千万贯的度支,年年入不敷出,皇帝又仁,还不断给各地给出减赋减税,皇帝又想富,每天问着各位大佬,该怎么弄钱。  这不是难为人吗?  皇帝也有过进取之心,庆历新政,范仲淹与富弼等人,搞了一大堆改革,最后还是失败了。  这朝廷也就越发穷困潦倒了。  没钱,谈什么赈济?这个时代又不兴发国债。  这就是为何狄咏一年能给皇帝赚几百万贯,皇帝会这么高兴的原因所在。  一听要钱,众多大佬皆是低头不语,连眼神都不敢与皇帝对视,因为大家都变不出来钱。  那么这富庶的大宋朝,谁有钱呢?  其实最有钱的,都在这朝堂上站着呢!  皇帝也是眉头狞到了一处,尴了个大尬,他知道,三司是一文钱都弄不出来的,甚至还欠着边军粮饷,还等着秋收的时候,各地田赋来还呢。  朝廷也青黄不接了。  得弄钱呐,皇帝眼神左右扫视。  弄钱?  “御史狄子道,出来答话!”皇帝莫名就想到了狄咏。  这尼玛!  我站在第四排啊!我从五品啊!  这他妈关我什么事啊?  我他妈上哪去弄钱弄粮啊?  这他妈也不是一斤两斤的事啊!这也不是养一天两天啊!这至少得养到秋末丰收的时候!  狄咏心中叫苦,人往外走,躬身一礼:“臣在!”  “可有办法解决赈济钱粮之事啊?”皇帝问狄咏,有病没病的治一治,有枣没枣也打几杆……  “臣……”狄咏抬头看了看,臣没有,但是狄咏没说出来,满堂大佬都看着他,狄咏忽然良心发作了……  他妈的,这事不对劲。  你说,大宋吧,是一个大公司大集团,股东嘛,赵家皇帝与士大夫们,毕竟赵家是与士大夫共天下的。  然后公司赚钱了,分红,作为股东的士大夫们都分得盆满钵满的,还越来越多……  公司要用钱了,作为股东的士大夫们,都一个子不出?只让皇帝一家出钱,士大夫们还他妈占的股份比例也不变……  这世界上,哪里有这种买卖?  “臣狄咏 ,有一法可解此困!”狄咏开口。  好子道,好女婿,果然没有让朕失望,皇帝大喜,连忙问道:“计将安出?速速说来!”  “臣以为,可劝城中富户捐款赈济!捐与不捐,捐得多寡,皆由人心,并不强求,但是臣相信,我大宋之民,慈善者众,谋私无情者少,必不能看着同胞饿死街边,可解此困矣!”狄咏这话吧,说起来好像没啥问题。  但是这城内富户都在哪呢?都在这朝堂上站着呢。在京城里,别看什么商户豪富,在这里做生意,你要是与在朝堂上站着的人没啥关系,能成大商户吗?  归根结底,大户,都在这里。  这钱,就让这些大户出。  众人目光聚集狄咏,面色微变,夺人钱财,这不是要人的命吗?  狄咏立马又道:“臣,御史狄咏,代表狄家,第一个捐钱,捐……两万贯!”  妈的,豁出去了!  我,就是这样的忠心良臣,就是这样的清流人物,就是这样的大公无私!  两万贯,够不够多?  皇帝一听,两万贯?好家伙!他是知道京中官员豪富的,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局限性,并不知道京中官员到底有多富,家财万贯这种词,也就代表了最富有的人的身价。  一万贯,等于标准富有人家的身家性命了!  他虽然知道狄咏赚钱不少,甚至一万多贯买了个小妾,但那是个人私事,是如他自己宠爱张贵妃一样的爱情追求。  他真没有想到狄咏在这种赈济之事上,竟然也能如此一掷千金。  这么好的女婿,这么好的忠良,哪里去寻?天下之大,哪里还有?  “好好好!御史狄子道,果然贤良!”皇帝已然开口,这事就有意思了,叫皇帝开口让士大夫给钱给粮,其实是不现实的。  为什么?因为这种事,就怕一次之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一次无妨,但这口子一开,如果以后每次需要赈济,皇帝都开口让富户捐款,那这士大夫还当他干嘛?这天下人都成了大慈善家了?我当官为了啥?  但是士大夫自己开口捐款,那是可以的!  这不,士大夫开口了。 第187章 朝堂之上,一群土鳖 梁适已然在为狄咏着急,这不是得罪人吗?  把满朝文武都得罪遍了……  你狄家捐两万贯,我梁家不得比你狄家多点?两万一千贯总要捐吧?  这钱倒也是……无所谓,但是以后呢?再有这事,接着捐?  梁适也不可能当朝去反对狄咏的话,那不成所谓“谋私无情吝啬”者了?  狄咏这事,做得不地道。  梁适甚至在想,你狄咏,是聪明人啊!聪明绝顶,为什么偏偏要做傻事?得罪一大堆人?  狄咏难道自己不知道得罪人了?  狄咏显然知道,但他为什么就要这么做呢?  因为,人呐,进入一个群体,就容易被一个群体同化,狄咏进入了士大夫阶层,但他就是没有被士大夫阶层同化。  原来,狄咏是人微言轻,不成气候。  如今,狄咏觉得自己翅膀硬起来了,在这京城里,也不欠谁的,也不靠谁的。  狄咏,胡瑗亲传,欧阳修弟子,状元及第,事功一派领头人,已然大儒名士的威望初显,老爹靠的是军功,自己靠的是才华智谋,从五品的御史。  上有皇帝看重欣赏,下有公主婚配。  老子狄咏,从今天起,从还了你梁适的人情开始。老子,自成一派,自成大势。  要说感情上的,狄咏如今,至少与皇家更近。  要说价值观上的,狄咏如今,事功一道,几乎与众人皆不同。  得罪了,就得罪了,我赚我自己的名声,营造我自己的势力,你们若是不跟我玩,我他妈还不跟你们玩了。  听得皇帝之言,狄咏还笑呢:“陛下放心,臣以为,此事必成!”  说完狄咏还看向左右之人,心中想:看你们哪个好意思不捐款!  宰相梁适,自然得发表意见了,脸上在笑:“陛下,既然狄家捐得两万贯,臣梁氏一门,子嗣众多,认捐两万……五千贯!”  可以可以!  皇帝笑开了花,先夸后问:“梁相公大公无私,好。开封府可知流民有多少啊?”  曾公亮来答:“陛下,倒也未来得及统计,但是可略微一估摸,想来如今已然聚了十来万人左右,后续还有源源不断来者,体察 河南河北各州县之事,当超不过二三十万人……”  这人数,其实还真不多!北宋年间,“重庆”一场地震,就有几百万人受灾,之后还有一场真正的大水患,那也是好几百万人流离失所。这种水患还常来常往,也有原因。  人数有了,这花费其实也就出来了,养二三十万人几个月的口粮,其实还真要不了太多钱,一石粮,不过八九百钱,这就已经有了四万五千贯了,五万石粮基本就出来了。  继续认捐吧……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梁狄两门,已然出了四万五千贯,朕心甚慰!”皇帝暗示着。  “臣刘沆一门,愿捐一万五千贯!”刘沆一脸肉疼,倒也不是不愿捐,就是这标准定得也太他妈高了点!  狄咏狄子道,着实不当人子!  “臣王德用,愿捐一万五千贯!”  “臣王拱辰愿捐一万四千贯!”  “臣王贻,愿捐一万四千贯!”  “臣孙沔……”  “臣田况……”  皇帝脸上笑开了花,他知道,自家人还是自家人,狄咏就是自家人,一心为自家办事。  这事,实在办得太漂亮了!  大官小官,一个个此起彼伏。这种时候,你不捐,那你可就麻烦了,那皇帝以后就记着你了……  不仅皇帝记着你了,连满座大佬都记着你了,大佬们虽然捐得不情不愿的,但并不妨碍他们在高尚的道德上有优越感,更何况还有百姓也会记着你。  倒也不是没有穷人,比如欧阳修,就是个“穷人”,相比而言的穷人。没办法,也只得硬着头皮捐了个五千贯……这可能真的是欧阳修的身家了。  狄咏这是无差别攻击!连范纯仁都得捐个两千贯!这已然不是捐款,是摊牌,摊牌的标准就是狄家的两万贯。  兴许,真的有人今晚要去找人借钱了,因为这大宋朝,是真有清流的,靠俸禄过日子,一个月一两百贯的……  得……不用想,超了,肯定超出一大截!  超了也是个事!  三司使王拱辰一边拿笔记录,一边开口禀报:“陛下,这钱,已然超出了赈济所需……”  兴许这意思是… …能不能退一点?  这感情好!至少在场许多人有这个想法。  退?  那是不可能退的!  不等皇帝开口,狄咏已然开口:“陛下,超了也无妨,臣有一策,可为往后赈济之事生出源源不断的钱财来!”  还有这等好事?我的好女婿,你快说,皇帝人都站起来了,手一抬:“快快道来。”  “陛下,此番赈济之余款,想来也还有二三十万贯之多,臣以为,可设立一个赈济基金会!”狄咏带来的超越时代的手段。  “何为赈济基金会啊?”皇帝自然不解。  “这钱,进入这个基金会,这钱就是基础本金,可以用来钱生钱,也就是做买卖,钱自然就会越来越多,赚出来的钱,来日再有赈济之事,便可源源不绝也!”  狄咏出这个办法,倒也是把这事往回拉了,意思就是告诉诸位,别怕,这事,咱就办一次,往后不用你们捐了,咱基金会出。  梁适又问:“何以保证一定能钱生钱,做买卖这事,可没准,万一亏了呢?”  亏了?那你可太小看我狄咏了,我他妈现在是没时间没精力,但凡有时间有精力,我他妈就是亏,也能亏成地球首富!  “下官有一法,可保稳赚不赔!还能赚得盆满钵满!”狄咏就是这么自信。  这世界还能有这种好事?  所有人都看向狄咏,一脸的不相信,但是冥冥之中,又有点相信,也不知为什么,好像狄咏这么说,可能是真有稳赚不赔的买卖……  因为,狄咏前不久的进出口商税,就让朝廷赚得盆满钵满了。  皇帝早已是兴致大起,连忙问道:“当真有这等好事?当真有稳赚不赔的买卖?狄咏,朝堂之上,可不得信口开河!”  梁适也说:“狄咏,朝堂乃严肃之地,不可胡言!”  “子道,莫要如此信誓旦旦,天下之事,岂能如此作保?”连狄青都急了,这儿子,又闹哪样?在家里胡说八道可以,在朝堂上还能胡说八道。  信口开河?福利彩票听说过没有?  一群土鳖!  没其他的意思,我说的就是,在座各位,都是土鳖,大宋土鳖天团! 第188章 老子怎么交往的都是这些穷逼? 看着满朝的不信任,狄咏面色已然傲娇,还故作神秘,玩的就是这一手拿捏人心。  皇帝急着问:“狄咏,你还不速速道来?”  “陛下,诸位上官同僚,你们皆是不信,臣不免也心中忐忑!”诶,就是皮一下。  皇帝还能不知道狄咏?行吧,皇帝开口一语:“那此事容后再说,先把这赈济之事办妥。”  让你皮,让你傲娇,不说拉倒。  狄咏倒是急了:“稍等稍等,臣说出来就是,陛下与诸位相公定夺!”  皇帝笑着:“那你说吧……”  “诸位可知那庙宇里哄骗善男信女捐钱捐物之法?就是抓阄之法,信众上供香油钱财,庙宇里发出票据,抓阄开奖……”狄咏先说一个大家都知道的。  “哦,还有这事?”但是皇帝不知道啊。  好在梁适连连点头:“陛下,此事啊,就是庙宇里弄些彩头,让一些信众抓阄中彩,以为奖励。不知此法如何当成包赚不赔还能盆满钵满的买卖做?”  狄咏答着:“便是这个道理,以明算之法来随机抽取,比如票据之上,任意选取五个数字来卖,一个票据最少两个钱,最多不限。基金会每日在皇城门口公开抽取开奖数字五个,若是买中之人,五万倍的金额为彩头。就是你买两个钱,中奖之后,返还一千贯之多!你买二十个钱,中奖之后,返还一万贯之多!如此高额之彩头,必引得人趋之如骛!”  这就是5d彩票,两块钱中十万块,五个数字,十万种排列,而中奖概率自然是十万分之一,但赔率上却是一赔五万,只要本钱足够,卖的次数足够,自然就稳赚不赔了。  你要问狄咏为什么不弄个七星彩、大乐透、双色球?  因为大宋汴京城只有一百多万人口,千万分之一以上的中奖率,就怕连连多少期没人中奖,搞成诈骗了。  还是得有人中奖的!5d或者4d,都是挺合适的。  梁适立马去看皇帝,他先不发表意见,因为这事吧……  多少有点赌博的性质,但是这事呢,又有一个慈善赈济的出发点。  皇帝发 问:“何以取信于民?”  皇帝一句话就说到重点了。  梁适已然知道皇帝的意见了,那就不谈了,也问:“是啊,你这办法,倒是明算之法,有些道理,五个数,十万也,赔五万倍,算起来倒是赔不了钱,就是取信于民颇难!”  还真别小看了古代人的数学水平,明算科,本就是科举考试的科目,而且古代中国的数学,也是比较发达的,不然一个国家一个地方,每年那么多进出的账目,计算量巨大,怎么核算得清楚?  狄咏答道:“取信于民,一来是朝廷与皇家在后,此乃信用保障。二来,但凡有人中奖,一夜暴富,便是立竿见影之效果。三来,开奖之地在皇城之前,人人皆可来看。四来,要一个机巧之物,确保抓阄开奖时候的随机性,如此,便可取信于民!”  皇帝已然又道:“那看来,这个机巧之物倒是最难!”  “包在臣身上,臣必然着人制出这机巧之物,到时候再来与陛下观瞧一番。”狄咏拍着胸脯,这对他来说还真不难。  一个看起来比较随机的小机器而已,转起来就行了,幸运大转盘而已,转五个数字出来。  转盘这玩意,在手工艺发达的宋朝,其实不难,只需要一个轴承,倒也不是真要什么严丝合缝的工业轴承,一个看起来比较光滑的轴承即可,弄点油脂润滑,吱嘎吱嘎一通转。  在这个时代,那就足够随机了。  手艺上,几个铁球,几个环套,也不要求如何耐用,十天半个月坏了就换,也不费事,能用上三五个月,那就是大国工匠了!打磨上,打磨玉器的手段即可。  “好,此事交由你去办,速速把这机巧之物造出来!”皇帝一脸的期待看着狄咏,没有其他原因,那就是真穷怕了,而且这朝廷每年赈济钱粮之缺口也实在太多了。  这事如果真能在汴京城里做成,那天下城池众多,到处都可以效仿为之。  但是皇帝一想,又有了话语:“不过此事,倒也要有个规矩,每个人,买这票据,不能超过一百钱!”  这倒不是 皇帝怕赔不出来。而是怕百姓赌博成性,赌大了,弄成一个倾家荡产。  “陛下仁德也!”狄咏点着头,仁德是仁德,不过这规定嘛,只算聊胜于无,一个人真要赌博成性,不在这里赌,也要在别处赌,你规定他只能买一百钱,他也有办法买到自己倾家荡产,多雇几个人不就是了?  但是皇帝,必须仁德。此乃福利之事也,慈善之举也,皇帝教导百姓,只能买一点点,不能买多了。  这个时代,能有闲钱买彩票的,也不是穷人,这也是变相筹款。真正意义上的穷人,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进不了一次城,是那田间地头里的人,也就见不到彩票这东西。  狄咏一夸皇帝,皇帝转头又道:“既然此策是你出的,那这赈济之事,也由你狄咏来负责吧,御史台负责此事,倒也合乎情理,免得有人拿着赈济之钱粮中饱私囊。人手可以从皇城司调拨帮衬!”  这事也让我干?  难道这就是能者多劳?  唉……  打工人,打工魂!  “臣遵旨!”狄咏一躬身,微微叹息,这么大个公司,就我一个员工了吗?  “此事办妥,朕与你加官进爵!”皇帝画个大饼,激励员工努力奋斗。  狄咏腹诽:老子上个大功,你还记着呢!这回能信?  众人看着狄咏,倒也不是祝贺,还真是看好戏,也有一点幸灾乐祸的味道,被狄咏这么坑一通,赈灾可是苦差,该!活该!累死你!  连范纯仁都看向狄咏,一脸的苦愁。  狄咏还站头与范纯仁对视,莞尔一笑……嘿嘿……没钱吗?我找个机会补你一点就是了,别恨我,咱们好兄弟!  欧阳修倒是不看狄咏,但脸上也有愁苦模样。  狄咏发现了这一点,心中叹口气:老子怎么交往的都是这些穷逼?一个真正富贵人都没有?  这个小白胖子,如果你真没钱,把你家书都卖了,保证发大财,卖给我,我出双倍价格!  退朝了,走,赶紧走,不想听人吐槽!  还走不了,一个阉货飞快奔来:“陛下有请,狄御史留步留步,不要跑……” 第189章 这倒霉玩意怎么入京了? 皇帝依旧在书房,脸上笑意盈盈看着狄咏走进来行礼。  不用说,今日皇帝心情极好,能让公司里从来只进不出的股东拿钱出来,这种感觉实在太好了。  不过叫狄咏来倒也不是这事,他开口问着狄咏:“子道啊,那抓阄票据之事,果真万无一失?”  怎么还问?我不是在朝堂上拍胸脯打了包票吗?狄咏答:“万无一失!”  “好,朕呢……就是想呢……”皇帝话说一半,不说了,显得有些犹豫起来……  狄咏抬头,也不知道皇帝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道:“陛下,臣已然给此事起了一个名头,称之为彩票,带有彩头的票据也!”  “嗯,彩票之名,倒也合乎其意。不错不错……”皇帝点着头,然后慢慢又道:“朕啊,有一事,就是想呢……”  你想啥,你说啊!  狄咏都着急了,皇帝还是支支吾吾,说一半不说了,看着狄咏……  看着我干啥?  我能知道你想啥?  还别说,皇帝真就是在暗示狄咏,希望狄咏知道他在想啥,因为这想的事情,多少有点丢皇帝的脸!  但是狄咏这个愣头青,硬是没有会意到。  “不知陛下有何吩咐?”  皇帝叹了口气,埋怨着:“你啊,平时里不知道多机灵,怎的,反倒此时,不机灵了?”  这都哪跟哪?  你这,让我哪机灵去?往哪猜?  “陛下,臣当真愚钝也!”  好吧,得,我直说,皇帝开口:“就是这万无一失彩票之事,既然这赈济基金会可做得,那么……呢……呃,朕倒是也想参一股,不知如何?”  这事啊!  陛下,你就直说,你缺钱,想分一点钱嘛……  这有啥不好说的!你不说我怎么知道你是要钱?  不过你这皇帝也当是真憋屈,都穷成这样了!历朝历代,有穷成这样的皇帝吗?舍不得吃好的,舍不得穿好的,连出宫去巡视,喝茶都舍不得喝……  这事啊,分怎么说……仁宗这样的皇帝还真不多见,家里是家里的钱,朝廷是朝廷的钱,分得太开了,怎么能不穷?朝廷也 没钱,是家里也没钱。  临了,还要拜托女婿赚钱贴补家用,毕竟是皇帝,总要有点排场。  有时候不能想,一想到张贵妃收文彦博几匹蜀锦就高兴得不得了,皇帝不免也有一种悲从中来,特别是人死之后,更觉得悲哀难受。  皇帝倒也脸皮薄,想着这事,是真丢人,开不了口,只想狄咏会意到,奈何狄咏就是会意不到,非得皇帝亲自开口,好在狄咏也是自家人,不至于真的那么抹不开面子,换个人来,皇帝兴许就真开不了口了。  “陛下,这有何难,彩票之事,便算皇家内库一成的股本!”狄咏答应了,小事一桩。  皇帝闻言大喜,却也立马担忧一问:“不知这一成,要出多少股金?”  别要出个两三万贯吧?皇帝私人,或者说皇家府库里,还真不一定拿得出来这么多现钱。  “陛下,要什么股金,这股金就在利润里抵扣就是!”狄咏拍着胸脯说道,送佛送到西!  皇帝闻言,先是左右一看,并无旁人,开口一语真心:“子道啊,你当真是朕的好女婿,好女婿!朕当真迫不及待想看到你与徽柔成婚了……”  狄咏愣了愣,怎么又说到这了?  成婚,成吧,我逆来顺受,我委曲求全,我,“多谢陛下隆恩!”  “好了,此事就不多言了,你且把赈济之事做好,朕一定给你加官进爵!”皇帝很是感动,再一次强调,自己不是画饼,是真要给你狄咏升官!  行!  这回应该不假了,要升官了!  忽然,狄咏感觉自己身上干劲十足!  “陛下,臣这就去着手操办赈济之事,早一刻,便也早一个饱腹之人!”狄咏急不可待,赶紧去办。  皇帝摆摆手,示意狄咏去。  出门而去,狄咏一路心情大好,直出左掖门,就是出门之时,正见一个老头下车进门,左右之人见得他进皇城,连盘问一下都没有,就这么放他进来了。  狄咏还纳闷了,这老头谁啊?咱也没见过啊,进皇城的男人,那肯定是去见皇帝的啊,这么大脸面?  看一眼这老 头的车驾,还华贵非常。  好奇心大起,狄咏招来守门的护卫一问:“此乃何人?”  那护卫答道:“文相公也!”  文彦博?  狄咏连连转头去看,这倒霉玩意怎么入京了?一点消息也没有啊,这老家伙不应该是在永兴军路吗?就是陕西。  就是这个狗日的,在皇帝面前说:狄青是后周的太祖赵匡胤,一定会陈桥兵变黄袍加身……  亲口这么说的,就这么直白,直接拿狄青比大宋开国皇帝。  狄青后来的悲哀,这文彦博要负很大责任,甚至后来狄青被贬陈州,文彦博还要派人时不时去陈州找狄青问话,让狄青持续性报告自己的“思想情绪”问题,导致狄青极度惶恐不安。  文彦博这老家伙,还特别长寿,活了他妈的九十二岁,若是再多活十几年,他都能亲眼看到靖康之变北宋灭亡了,若是真看到那一刻,不知文彦博作何感想?  这是大仇人啊!  狄咏盯着文彦博的背影看了许久,也在猜,文彦博入京所为何事?  皇帝想念张贵妃,所以也想起了这个张贵妃送蜀锦的前前前前宰相?还是……  狄咏不禁多想,难道梁适危矣?老宰相回来,难道又是新宰相?  这皇帝,有点狠,手段厉害!受气之后,还真要反击?还故意把与张贵妃交好的文彦博叫回来反击?  要不要得提醒一下梁适?毕竟梁适因为叶一袖的事也算是被狄咏卖了一把……  狄咏出得皇城,上车,先干活,别人的钱还来不及到账,但是他自己既然说了要出两万贯,那就先花着,买粮,买锅。  先去皇城司调拨人手,然后再去各处通知流民聚集到西城外,准备开始放粥!  狄咏也没啥经验,反正先带着人一通干!先把场面支起来,少饿死一个是一个……  不过狄咏倒是也不傻,得先恐吓一番京城各大粮行的粮商,不准涨价,谁涨价就让谁倒霉!别说我不知道,你们这些京城里的大粮商,后面都有人,谁惹我狄咏狄大御史,有你们好果子吃。  (今夜应该还有,较晚) 第190章 这事一传开了,狄咏还有得好? 放粥,也算是个古代赈灾的专有名词,就是熬粥免费发放。  这粥,也不一定就是稻米粥,也有小米粥,高粱粥,小麦粥……  只保证不饿死人,却也并不能吃饱人……  但是放粥这件事,门道也不少。  在城西,还得是城外,但凡有了流民,其实第一件事就是在城门处加强守备,目的就是不让大批量流民冲进城里。  然后还得把城内的流民与乞丐往城外赶……  把人聚起来之后,大锅就架上了,粥就煮上了,火才刚点起来,人山人海就聚起来了。  所以放粥地点得多,还得增加人手维护秩序,一个人只能领一次,老弱的不能让青壮泼皮无赖给抢了。  禁厢军也会来立旗帜,招刺,也就是招兵,青壮愿意当兵的,脸上刺个字,带走,从此一辈子就是当兵的了。  这是赈灾时候最平常的操作了,一般人还当不了,得真正青壮,当了兵,若是长官还不错,粮饷养活一家三五口人的口粮还是没问题的。  古代百姓的悲哀,实在难以言说……  粥在放着,路边插标卖首之人,排成了一大列,所谓插标卖首,就是人跪在地上,然后在头上插一个稻草,表示这个人在卖身,真正的卖身,把自己给卖了。  中老年的没人要,姑娘与小孩是抢手货。  狄咏一来走过来,打着马,左右军汉护卫着,眼前皆是如此景象。  路边之人,见得有打马的官员而来,更是不断呼喊。  “官爷,相公,您就买了奴家吧……”  “相公,我儿子好,伶俐,模样也好,您就把他带回去吧……”  “官爷官爷,老朽这闺女自小就懂事……”  杨得忠麾下的军汉,左推右搡,拦着这些人不准靠近……  这一刻,狄咏真有些要落泪之感……  你道这些人卖儿卖女是想自己换笔钱吃饭吗?  还真不是,至少这不是主要的,这些卖儿卖女的,更多的是想自己的儿女活下去,被有钱人家买回去,至少能吃饱穿暖,哪怕是富贵人家的残羹冷 炙,那也不是普通人家的饭食可比。  狄咏一路而去,终究是没有买人。  看着架起来的大锅里翻滚的粥,清汤寡水,看不见几粒米。  狄咏开口一语:“来人呐,加粮,这么大的锅,每一锅粥,至少要有五斤粮……”  一旁的杨得忠立马说道:“大哥,这般哪里供应得起?”  狄咏只是摆摆手:“加!养活他们,不能真就是养个半死不活,终究明年还有生计,不能骨瘦嶙峋什么也做不了,那真成个废人了。”  “大哥啊,唉……”杨得忠还想说,却也不说了,狄咏的道理是对的,奈何这样一来,赈济的钱粮就要翻倍不止……  狄咏又道:“吩咐下去,每一个放粥之处,皆依此办!”  便是狄咏这话一说,周围等着放粥之人,忽然就跪了一大圈。  “拜谢青天大老爷厚恩!”  “拜谢官爷,拜谢官爷!”  一旁杨得忠还开口:“你们道是何人如此慷慨?这乃是狄枢相之子,知杂事御史狄相公!”  做了好人好事,杨得忠自然得给狄咏宣传一波。  “拜谢狄相公,拜谢狄相公!”  “狄相公,小人回去了,一定给您立一个长生牌位,日日供奉!”说话之人,面相六七十岁,其实四十不到。  相公这个称呼,本该是朝廷顶尖的少数人专属,而今也开始泛滥了,至少私下里泛滥了,管你几品官,下面的人为了表示尊重,都尊称一声相公,好似都是宰相一般。  这就像什么老总、经理,本是少数人的称谓,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满大街都是了。  狄咏也不回应这些人的呼喊,只是看着那翻腾的锅……  一个个破烂的碗盘,一双双期盼的眼神……  不得片刻,四周都是吸溜的声音……  狄咏就这么看着,忽然,他发现了一点什么……  有不少开封本地口音之人,也穿着破衣烂衫来打粥……  甚至,有些人连破衣烂衫都不穿,就凑着来打粥……  这是干嘛?  这是占便宜,这种事情,古今中外都是 一回事,总有人想占便宜,哪怕是一碗饭一碗粥的便宜,而且人数还不少……  这也是头前狄咏没有想到的。  杨得忠显然也发现了这事,立马来禀告狄咏:“大哥,要不要吩咐下去,每个打粥之人,都要甄别一下?”  “不必。”狄咏本来准备点头了,但是回头一想,这么多人,这得甄别到什么时候去?而且,怎么甄别?让每个人开口说一句外地话?这办法也行不通,一两句话还不容易学吗?  若是再繁琐一点的甄别,耗时耗力慢慢甄别,那这二十万人的粥,也就不用发了。  狄咏忽然上马了,杨得忠连忙也上马跟上,以为狄咏要到别处去巡视。  却是狄咏并不去别处巡视,而是直去城门,走得不久,忽然转头与杨得忠说道:“往后,每一锅五斤粮,再加八两泥土!”  “啊?”杨得忠还没反应过来!  “每一锅粥,加八两土进去!”狄咏认真重复一遍!  “大哥,这是为何啊?”杨得忠实在不解。  “你想想……”狄咏不答,反问。  “这……我实在不懂其中深意……如此,怕是要被那些灾民骂啊……”杨得忠还是不解。  “你开动一下自己的脑筋想一想!”狄咏打马而走。  杨得忠还在琢磨呢,好好的一锅粥,非加半斤土进去,这不是神经病吗?那些灾民,刚才还夸你大恩,转头不得骂你?  说不定还怀疑你中饱私囊,把皇帝给的钱粮贪墨了,用泥土来凑数……  杨得忠是百思不得其解,却又知道自家大哥不是这样一个神经病,唯有摇着头,回去接着吩咐,加土!  果然,看着军汉们往锅里加土,立马骂声一片……  “天杀的官吏……这是给人吃的吗?”  “肯定又是贪墨,贪墨钱财,中饱私囊……”  “救命的粮,也要贪,这些当官的,那个什么小狄相公,原道是这般之人……呸!”  ……  骂声一片,杨得忠是连连摇头,也在为狄咏担忧……  这事一传开了,狄咏还有得好? 第191章 不争气的东西 视察灾民这事,在京城里,许多衙门衙署都会有官员来做,这也是在表示朝廷的关怀。  换句话说,那就是狄咏让人往粥里加土的事,立马就会被无数人看在眼里。  这呢,倒也还好,主要是狄咏在朝堂里,并未真正得罪过什么人,而且大家都知道狄咏是皇帝的准女婿。  还有一点就是狄咏本就是台谏官员,大多数人看到了,虽然猜想其中肯定有问题,却也暂时就当没看见。  有些人看到了,便也想着私下里与狄咏说一声,大多数人倒是不相信狄咏会伸手去贪墨这点小钱的,便只当是其他人从中做手脚,私下与狄咏说一声,结个善缘,让狄咏去解决了就是。  好死不死,偏偏文彦博为了表达自己的仁爱之心,也出城来巡视灾民了,发现各处粥铺里都在往粥里加土,气得是转身就走,然后直入皇城!  便是别人不说的,别人不敢说的,文彦博这个老相公眼里容不得沙子,他要说,哪怕知道狄咏是皇帝的准女婿,作为一个忠良之臣,也要正义正直!  一脸气愤的文彦博,站在了御书房,对着皇帝,严肃禀道:“陛下,臣有一事,不得不言!”  皇帝对文彦博还是挺尊重的,手头上的活都放下了,正儿八经坐好,问道:“不知文相公所言何事?”  “臣,弹劾御史台知杂事御史狄咏!”文彦博说到狄咏的名字之时,故意抬高声量!  “嗯?狄咏,狄咏这厮是做了何事?让文相公如此气愤?”皇帝颇感意外,狄咏最近负责赈灾呢,应该不会犯什么问题啊?  “臣,弹劾狄咏,以权谋私!中饱私囊,贪墨赈济钱粮!”文彦博面色之上,尽是正义凛然!  这次回京,许多事情当真超出了他的预料,比如狄青,一个武夫,竟成了枢相。比如狄咏,一个武夫之子,竟是状元。  单单论狄咏,倒也罢了。千不该万不该,狄咏不该是狄青之子。你真要问狄青有什么罪?那也说不出来。  但是文彦博的骨子 里,潜意识里,价值观里,看到一个武夫为枢相,看到一个武夫,竟然站在整个朝堂的最前头,那就好像吃了几百个苍蝇一般恶心!  这种恶心,要缘由吗?不用!  就是恶心!  浑身上下,哪哪都难受!  再听说皇帝竟还要招狄青的儿子为驸马?  整个世界都不对劲了!  文彦博,他自己的心中,那他是正义的,至少今日弹劾之事,皆由公心,并不藏私!  皇帝闻言,倒是哈哈大笑起来,看着文彦博,笑得很是开心。  “不知陛下因何发笑?”文彦博表情严肃非常。  皇帝把笑收敛了一下,问道:“狄咏?狄咏中饱私囊?贪墨钱粮?文相公,这点钱粮,与狄咏而言,不过九牛一毛,他不会贪墨……”  “陛下,何以能如此信任一个人?陛下当真了解他吗?俗话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臣之所言,皆是臣亲眼所见,臣还调查询问了一番,那狄咏,竟然命令军汉在给流民的粥里加土,每一锅粥,皆加八两的泥土,此若不是贪墨,何为贪墨?”  文彦博说得是手舞足蹈,还有一点哀痛之意,哀痛皇帝识人不明!  “还有此事?”皇帝倒是也惊讶了。  “臣之所言,句句属实,若有一句假话,愿受欺君大罪!”文彦博生怕皇帝不信,语气带着着急。  皇帝看着文彦博,便也知晓这事应该不假了,也是想不通,这是何必呢?此番赈济的钱粮又不是不够……  “陛下,此等国之蛀虫,此等乱臣贼子,定要严惩不贷!”文彦博,兴许真的知道自己此番入京述职,机会难得,也可能知道自己东山再起的希望就要来了……  得表现,得在皇帝面前表现!  皇帝面色已然难看,他知道,看来是真出问题了,连忙抬手一招:“来人呐,去问一语,问皇城司杨得忠,是否真在粥里加了土!”  门外一声应答,便有殿前崇班飞奔而走。  “陛下,千真万确!”文彦博还答了一语,就是想让皇帝一定要相信他。 “文相公,稍后,兴许是有什么误会!”皇帝还是信任狄咏的,但他也不是不信任文彦博的话语,就是总觉得可能有什么误会。  皇帝越是这般,文彦博反倒越是觉得皇帝宠信狄咏过甚,一个天子,怎么能宠信一个年轻臣子到这般地步?  古往今来,过分宠信臣子的皇帝,便是走向昏君道路的开端。  对于这个面都没见过的狄咏,文彦博陡然越发的不待见了,年纪轻轻,红袍在身,皇帝百般宠信,定然是平常里极为擅长邀宠献媚所致……  不用说,定是如此!  文彦博一通猜想,古往今来之事为鉴,心想,这事定然已被他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为国家社稷,也容不得这般臣子!  “陛下,这狄咏,弱冠未及,已然红袍在身,倒是罕见啊……”文彦博这话,听起来真是一句感叹,但他内心里,自然不是这个意思。  皇帝闻言又笑:“看来,文相公倒是对狄咏不了解啊,往后慢慢就了解了……”  “可立功牢乎?”文彦博试探性问了一句,就像问得皇帝哑口无言,这个年纪,能立什么大功劳?  “功劳?那倒是不少,朕还欠他的……”皇帝语出,自然是真事,狄咏大小功劳,当是多了去了,还真欠了狄咏的封赏。  文彦博听得这话,不言了。皇帝还欠人家的,这叫什么话?这不就是平常里邀宠献媚的玩笑话语吗?  文彦博坐到了一旁,等着吧……皇帝也接着忙。  不得多久,护卫来报:“启禀陛下,杨押班回陛下问话,粥内加了土!”  皇帝面色一变,文彦博立马站起:“陛下,果然如此?臣就觉得这狄咏,小小年纪,定然不知轻重深浅,竟敢如此行事,胆大包天!想来已然民怨沸腾,必要严惩!”  “来人,去把狄咏那厮给朕召来!”皇帝也起了几分怒意!  这个怒,就好像他刚才还在文彦博面前说狄咏如何如何好,转过头来,自己的脸就被打肿了,不争气的东西,大概是这种感受。 第192章 小小竖子,可笑可笑 这回狄咏倒是来得快,显然他似乎料到了皇帝要找他。  狄咏也猜到肯定有人要到皇帝那里去告状,狄咏其实也想看看到底会是谁告自己的状。  他也想知道,这朝堂到底何人看他最不爽,明面上的敌人,总比躲起来的敌人要好。  到得御书房一看,嘿,是文彦博这个老东西,这还是狄咏第一次认真打量文彦博,颇有点鹤发童颜的味道,脸看起来不老,白嫩光滑,头上却有白发不少。  看起来是个周正模样,只是眼神里闪烁几番,显得一些多疑老练。  狄咏倒是有点高兴,没想到我狄咏人缘还可以啊!等了许久,朝堂上还真没有人急着告状,看来大多数人并不对自己有多大恨,哪怕是让他们出了一笔钱,也并不至于恨……  这种感觉,倒是不错。  皇帝铁着脸,看着狄咏脸上还带着微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朕让你办差,你办了个什么差?竟然有人往粥里加土?何人所为?还不速速去查!若有差池,你乃此事主办之人,罪责难逃!”  狄咏闻言,又高兴不少,这皇帝也不错,对自己这么信任,竟是直接怀疑是旁人所为,而不是他狄咏干的。  只是这话听到文彦博耳中,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越发证明了皇帝对狄咏的宠信,已经到了不分青红皂白的地步了……  文彦博也急了:“陛下,臣闻听之言,此事,乃狄咏所为,是他亲自下令所为!”  皇帝看向狄咏:“可是这般?”  显然皇帝是不信的,也想在文彦博面前证明这一点。狄咏什么身家?用得着去贪墨那几两粮食的钱?狄咏没这需求啊!  皇帝心中,狄咏从来就是一掷千金,不论是为女人,还是为赈济,都是如此。而且赚钱手段了得,哪里赚不到这点小钱?何必拿前程冒风险?  没想到,狄咏却答:“回禀陛下,此事,正是臣下令所为!”  这话一出,皇帝眼前一黑,好像天都塌下来了,指着狄咏,期期艾艾:“你……你这混家伙……你你,唉……气煞朕也,你这个狗才,缘何……啊?”  皇帝气得是,说都不会话了!  有一种失望,叫作信念崩塌的失望透顶!  文彦博已然开口怒斥:“朝廷赈济之钱粮,你竟敢伸手贪墨,你这是仗了谁人的 势?借了谁人的胆?”  这话里有话了,仗势借胆,没有皇帝宠信,这年轻人敢吗?没有枢相父亲,这年轻人敢吗?  文彦博啊文彦博……  你这个老东西,老子还没找你麻烦,你就先找老子麻烦了,你可等着吧你!  狄咏心中在骂,口中在说:“贪墨?这从何说起啊?”  “你还敢狡辩?适才你都认下了,这粥内加土之事乃你所为,这不是贪墨,何为贪墨?”文彦博义愤填膺,天上地下,就他最正义!  “陛下,臣可没有贪墨,臣不仅没有贪墨,臣还规定,每一锅粥里,必要有五斤粮,如此不使流民面黄肌瘦、骨瘦嶙峋,确保来年疫病去了,这些人还可归乡讨生活!”狄咏答着。  文彦博不等皇帝发问,先开口:“你的意思是你不仅没有贪墨之罪责?还对流民多有照拂之恩德??”  “然也!”狄咏点着头,老子就是这个意思。  文彦博大骂:“无耻之尤,无耻之尤!此等无耻之徒,何以得状元及第?”  “老贼,你是何人?竟敢在陛下面前大放厥词?我何处得罪与你?你竟要如此构陷忠良?”狄咏知道他是谁,但他就是假装不知道!不然还不好骂人。  “你……你!”文彦博你你两下,倒也不着急了,转头去看皇帝,这是聪明人。  皇帝你看,这小年轻,犯了罪不说,竟然还不尊长辈,破口骂人,骂的还是朝廷二品的大员。  你看这小年轻,是不是一个道德败坏、目无尊长、狂妄放肆、无耻至极之徒?  这样的人,怎么能受皇帝宠信?  皇帝陛下,你看清楚了吧?  你看看你信任的是个什么玩意?  皇帝见得狄咏骂人,也连忙说道:“狄咏,狄咏,当面乃是文彦博文相公,岂敢无礼?”  “我道是谁,原来是正道不走,非要走歪门邪道的文相公,便是相公又如何?相公就能构陷忠良了?”狄咏最擅长的就是假装“豁出去”了,反正一腔的冤枉。还要内涵一波文彦博,说他官不好好当,专门喜欢巴结皇帝宠妃!  这事,就真气到文彦博了,不过文彦博何等人物,越气越笑,反倒笑出声了:“哼哼……小小竖子,可笑可笑……老夫官场几十年,倒是要构陷你一个小小御史?”  皇帝陛下,你是知道 我的,我文彦博用得着构陷一个如此小官?我这是正义!  皇帝终于发问一语:“你这狗才,你说说,为何要往粥内加土?你也不是缺这几个钱的人呐……”  这话说到点子上了,我狄咏什么时候用得着贪污来赚钱?贪污能赚几个钱?  狄咏看了一眼文彦博,准备打他的脸了,他还真没想过今日打的会是文彦博的脸,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  既然,文彦博把脸凑上来了,那也就不客气了。  一看,这老小子就是出身好,从小到大没饿过,再看看皇帝,也是如此,哪里知道饿的滋味?  要批评,狄咏开口:“陛下,你可知道饿的滋味?饿到极致,儿女可卖,人能相食,何况几两土乎?”  “此言何意?”皇帝发问,心中也有怪怪感觉,你狄咏这话,是说朕不知人间疾苦?  “这位文相公,想来也是不知人间疾苦之辈。一大锅粥,几两土,难吃罢了,却又不是不能果腹,又不是会吃出病来,何以就不能加进去呢?灾民流民,饥饿难耐,卖儿卖女,何以会在意粥里这几两土?”狄咏问这两位没饿过的人。  文彦博也反问一语:“既然有粮,为何偏偏要作贱于人?流民就不是民了?粥里加土,作贱他人,仁德何在?你莫不是因为那几许小钱,就可作贱百姓?”  “是啊,狄咏,本就钱粮不缺,你何必如此作贱他人?闹得民怨沸腾!”皇帝也有气,听起来还真像是狄咏恶趣味,非要捉弄人。  “陛下,民怨者,非流民也。流民能有饱腹之食,哪怕有些许土,也只会千恩万谢!”狄咏答着。  文彦博立马问道:“老夫亲眼所见,那粥铺之前,民怨之人,骂声一片,不是流民,又是何人?”  “那些,都是……开封本地人,因为他们头前一个个在粥铺之前吃着免费浓粥,吃得正美,忽然粥里就有了土,这免费的土粥,他们不是流民,可没有饿到要卖儿卖女,自是吃不下去这土粥,岂能不骂?”狄咏答完,看着“饱汉不知饿汉饥”的两人!  皇帝立马是恍然大悟,明白了,彻底明白了,再看狄咏,两眼都放光了!却又一脸尴尬,双手都搓到了一起……  狄咏再去看文彦博,这老贼……  (今天还有,百分之百还有) 第193章 老贼,你等着!看我弄不死你 文彦博这老贼,先是面色一变,然后……然后就没有然后了,只是去看皇帝,再看其模样,竟是毫无尴尬之色。  牛逼,真牛逼,狄咏就差给文彦博竖个大拇指了,“养气”功夫,恐怖如斯!  皇帝倒是开口了:“子道,你倒是早言啊!为何来得这么一会了,也不早说此中道理,何必还要与文相争论不休?”  我擦!  还成我的错了?  皇帝,你讲点道理好不好?  “陛下,臣来时也不知是这般误会,一来就只听得文相公劈头盖脸一顿训斥,哪里有机会早言?”  皇帝是给台阶,准备把这个误会大事化小了,就这么揭过去,但是狄咏可不想就这么揭过去。  皇帝当真有些尴尬了,笑得也尴尬:“此事啊,子道思虑得周全呐,文相,怎么样?朕早就说了,此中定然是误会!”  揭不过去了,皇帝便把自己摘出来了,我是不信狄咏贪污的,你看看,我早就说这是误会了……  这样一说,皇帝立马就不尴尬了!他的台阶是下去了。  皇帝自己找台阶下去了,那也没办法,但是文彦博必须得把脸拿来打一巴掌才行,狄咏看向文彦博,说道:“原道是文相公不通其中道理,文相公官场几十年,却连这点道理都不通,想来文相公这几十年的官,全走在歪门邪道上去了!”  老子是御史,老子就是这么刚!  皇帝,你看看这老贼是个什么人?当几十年官了,按理说应该是上懂圣心,下体民意,原来是个草包之辈!  皇帝哪能听不懂,尴尬又道:“子道子道,不必这么刻薄,朕也一时未曾多想,文相如此,便也是正直在心,关心则乱……”  事态反转了……  狄咏感受到了皇帝对于文彦博的宠信程度……  已经到了不分是非黑白的地步了!  这哪能行?作为一个御史言官,清流人物,狄咏再开口:“文相公,下官倒是想问你一问,何以如此……无智?”  “竖子,岂敢辱骂老夫,老夫再怎么说,那也长你一辈,竟敢如此无礼!”文彦博火气也来了,被一个小年轻当面这么骂,是个人也忍不住,更关键的是,他也要面子的!这事如果传扬开来,当真威严 尽失!  诶,就是要这种节奏,对骂,你不行,狄咏怒在脸上,言语更甚:“你一个堂堂二品大员,大学士之能,宰相之尊,竟然如此不分青红皂白构陷忠良,何以为官?”  “老夫不过一时激愤,陛下也有言,一腔正直,关心则乱,何曾构陷与你?你莫要在此血口喷人!”文彦博话在说,却并不看狄咏,依旧时不时看向皇帝。  狄咏见此,也看向皇帝,把问题抛给皇帝:“陛下,臣,御史狄咏,弹劾观文殿大学士文彦博,智短无能,鼠目寸光,胸无沟壑,构陷忠良,还请陛下降旨严惩!”  公事,还得公办!  尴尬的皇帝,左边看一眼,右边看一眼,先笑,缓和气氛,然后再说:“文相,此番之事,当真是你有差错,凭白诬陷了人,不过也是误会,误会解除之后,终究还要有一些言语……”  皇帝,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既对狄咏有歉意,却也不能他这个皇帝来道歉,那就只能让始作俑者文彦博说几句好话了。  得了皇帝暗示,文彦博心中大惊……  为何大惊?因为他如何也没有想到,为了这点事,皇帝竟然会让他这个几十岁的二品大员去给一个从五品的小年轻道歉!  可见,这小年轻是何等的隆恩宠信!  这实在超出了文彦博以往的认知!  上下尊卑,长幼之别,君君臣臣,哪里有一个老宰相与一个小年轻道歉的道理?  但是皇帝已然开口这么说了,文彦博也不得不做,这次入京述职,机会在眼前,如何也不能放过了。  “狄子道,老夫此番,倒是真冤枉了你,虽然事出有因,皆出正直,但也是冤枉了你,适才训斥,老夫都收回了,便也与你清白,这赈济之事,你做得不错!”文彦博这一番所谓道歉,倒是有点意思。  皇帝还帮腔:“嗯,文相公这番话,子道你也算冤屈皆去,文相也夸你办事牢靠,往后文相便知你品格,也算美事!”  美事?  这他妈……  不对劲,皇帝这态度,说的这话语,只代表一个事情,那就是这老贼回来,是真要上位的!  梁适看来是真要下台了!  换宰相跟换衣服一样的快,梁适屁股都还没 有坐稳,就要滚蛋了?  妈的,好不容易在朝堂上撑开了道路,转头来个宰相是仇敌!  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狄咏看向文彦博,老子刚喷倒一个陈执中,看来又要喷倒一个文彦博才能有好日子过!  “怎么?你还不满意?你这小子,年轻气盛,还受不得半点委屈了?”皇帝见狄咏不答话,揶揄一语。  “陛下,臣想啊,既然陛下与文相公皆是如此怀疑于臣,想来朝堂上必然有无数人皆如此想,皆以为臣中饱私囊,臣这冤屈洗得一次,却也耐不住更多的人如此误会,不若来日大朝会,陛下把这事当众与诸位上官与同僚都说一说,便当个趣事来讲,如此臣才真算得沉冤得雪了!”狄咏能这么轻易放过文彦博?  你他妈不是要当宰相吗?老子先让你当众出回丑,看你这宰相威严哪里放!  皇帝闻言大笑:“这有何难,本就是趣事嘛,后日朝会,朕就与你来个平冤昭雪!”  这对皇帝而言,还真不是事,一来是所谓“趣事”,二来,他还真想夸一夸狄咏这事办得好。夸自己女婿,也为自己女婿将来谋划一下。  谋划狄咏的将来,一是为了给这大宋朝培养将来的栋梁之才,二来,也是私心,皇帝知道自己终究是要死的,唯一一个女儿,终究要托付好人,希望一辈子富贵荣华,无忧无虑。  “拜谢陛下!”狄咏躬身一礼。再看文彦博,狄咏也笑了:“文相公,都是误会,下官年轻,心中有怒,便也收不住,文相公切莫介怀!”  文彦博脸是黑的,但是看着皇帝之后,必须得挤出一点笑,还得装作大度,笑答:“老夫若是早知你有如此智谋,便也不会这般胡乱猜测了……”  皇帝大喜:“好好好,小小误会,解除即可,皆大欢喜!”  “那,臣就告退了?赈济事忙,不敢懈怠!”狄咏要走,出皇城去,赶紧去见梁适,不为其他,就为给文彦博多弄一个仇人出来。  “你去,速去,办好差事,定有封赏!”皇帝摆着手,这女婿,就是好!  狄咏退后而出,飞奔而走,老贼,你等着!看我弄不死你!  (来晚了,还有,明天早上来看,快睡吧……) 第194章 梁半朝 这回再去见梁适,也不要什么柱子上也了,直接往梁适家中而去。  倒是守门的小厮面带倨傲之色,看着狄咏,只懒洋洋说了一句:“等着吧……有人去通报了,我家主人忙碌得紧,得空便总会见你的……”  这他妈的……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还真不假,堂堂五品官员,还得受这宰相门前小厮的怠慢……  这他妈都不是七品官了,这最少也是四品官。  这也让狄咏对梁适这一家子更看懂了几分,这门房小厮看着狄咏的红袍在身,也敢如此轻慢,可见平常里也多是如此,五品官员在他眼中算不得什么人物……  也是,梁家,梁半朝嘛,一个家族七十多个大小官员,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豪门家族,几代人身居高位……  这样的仇敌,配得上文彦博!  等着吧……  倒是梁适没有让狄咏久等,一听狄咏上门来了,立马吩咐二儿子梁彦昌出门来迎……  “狄御史,怠慢了怠慢了,快快请进,家父正在换衣,在下梁彦昌,家中行二,有礼见过!”梁彦昌,倒是礼节周到非常,躬身而下。  狄咏倒也不多言,一拱手,直往里进。  梁彦昌倒也不气,回头还训斥一语:“尔等真是失礼,来日都发卖了去,狄御史亲至,也敢怠慢!”  这话倒也不一定真是训斥家仆,主要是说给狄咏听的,让狄咏解解气,也是高明。  狄咏虽是心中了然,却也不免觉得有一种受到尊重的感觉,大户人家就是大户人家,做人做事,就是到位。  这东西啊,还真得学,虽然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技巧,但没见过,就是不会,还是得见识之后,自然就学会了。  办正事,梁适早已等在厅堂了,茶水点心都上好了……  “不必多礼不必多礼,子道如此仓促而来,必是有要事,快快落座来说!”梁适也是客气非常。  狄咏也就不多说了,拱手之后,一屁股落座,先喝口茶,然后再道:“相公可知文彦博回京了?”  梁适闻言眉头一皱:“就在方才,刚刚听人来报,你怎么比老夫还先知道了?”  文彦博刚一回来进宫 的时候,就被狄咏碰见了,但是梁适此时才知道……  看来文彦博回京这事,不说多隐秘吧,皇帝至少还有意避人耳目了……  “既然梁相公已然知晓,那就不多言了,适才我刚从皇城而出,在御书房碰到了文彦博……”狄咏把话说得一半,就是等着梁适来问。  这事,梁适必然也关心,肯定比狄咏还要上心。  梁适果然来问:“子道可是听了什么言语?”  狄咏抬头看看,先不说话。  梁适已然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挥挥手:“彦昌,你先避一避……”  一旁的梁彦昌先是一礼,退了出去,还把门外之人也清走了。  梁适再言:“子道……”  该我发挥了,这发挥也要讲究技巧,得先想想,然后再道:“梁相公当真全无感想?”  这话倒是说到梁适心坎上了,也是面带犹豫,左右一思量,答了一语:“子道今日能来,老夫便也不藏着掖着,多少还是有些思虑在心……”  狄咏面色更沉:“那便真如相公思虑……”  狄咏都能想到的事情,梁适岂能没有猜想?这事直白说反倒没逼格,也没有主动权,就得这么互相在台面之下,玩点深沉。  狄咏今日而来,就是要一招祸水东引,给文彦博找个大仇敌。  梁适心下,已然一个咯噔,立马又问:“果真这般?”  狄咏点点头:“当是八九不离十了……”  梁适微微叹了一口气,当宰相就当宰相,前有一个二次上位的陈执中,好不容易把陈执中搞定了,来了个刘沆,好在刘沆是“老实人”,如今刚刚算是大权在握。  他妈又来一个要二次上位的文彦博。  倒霉也没有这么倒霉的……  这回来,文彦博十有八九是要换我梁适了,总不会是换刚刚在上位的刘沆啊……  这皇帝陛下,是哪里看我不舒服?  我梁适哪里做错了?  “唉,圣心难测啊……”梁适惆怅一语,有种无力之感。  狄咏要发挥了:“倒也不全是圣心难测……本来这文彦博此番回来,当真就是述职而回,禀报一些永兴军事,奏对一番,相公也知晓,永兴军路 那边近来也不太平……”  “子道此言何意?”梁适身形一正,这他妈是有猫腻啊!  “本也不想多言,奈何梁相公若是真……下官这前途便也难料,终究不能坐以待毙,唉……”狄咏先不说事,先也自顾自叹息。  这话就交心了,你梁适罢相,我狄咏也没了靠山,这就是自己人说的话。  “子道,老夫对你,可是格外看重,城府谋略,年轻人中可无人比你,来日啊,必是前途似锦!”梁适意思依旧,你帮我,我帮你,咱们在一起。  “也罢,梁相公,你可知,文彦博口中,如何称呼你?”狄咏如今,也是越来越信手拈来了,总能找到人心之弱!  “如何?”梁适问着,平常里他也不会这么说话,奈何,还是那一句,关心则乱。  “梁半朝!”狄咏就说了这么一个词。  梁适已然发笑:“哼哼……这梁半朝之名,倒也听闻过,旁人打趣而言,我梁家世代书香门第,代代人才辈出,我梁家子弟,随便拿出去一个,那也都是文士之辈中的佼佼者。我一家七十多号子弟为官,那都是凭借着各自经年累月读书进学的本事……”  梁适已然生气了。  为何?  因为他在不断自我证明,梁家这么多人当官,那不是谋私而来,那都是凭借本事得来的。这话,倒也不是说给狄咏听的,而是想说给皇帝听的,这是解释。  为何要解释?  因为文彦博在皇帝面前称呼梁适为“梁半朝”,那就是诛心之语,是在皇帝那里上眼药,是暗示。暗示梁适以权谋私,结党自肥,暗示梁适党羽众多,权柄过甚,一手遮天!  梁适懂了!  告状,打小报告,也要讲究技巧技术,狄咏若是说文彦博怎么在皇帝面前说梁适的坏话,都说了什么什么坏话,这不可信。  因为文彦博何等人物?岂会做这没逼格的事情?皇帝面前,这等攻讦,那真是下下乘……  诛心之语,不用多,一句就够,这才是文彦博这等人的高明之处,这是文彦博打小报告的高明技巧。  这更是狄咏打小报告的高高明明技巧。  狄咏还得继续…… 第195章 老贼尔!老贼也 狄咏还要推波助澜一番:“兴许真如相公所言,圣心难测啊!”  梁适连连发笑,好似这些大人物,一旦生气,都会笑:“哼哼……圣心难测,我梁家父子两状元,何等荣耀加身?我梁适,为了家门之荣耀,便是当了知州也回来考得进士及第。旁人还言,我梁家是一门三忠孝,老夫对陛下,对社稷,鞠躬尽瘁!”  这还是解释,这话,还是想说给皇帝听。但是这话,又不能真的当着皇帝的面直白来说,狄咏倒是个好倾诉对象。  “唉……下官岂能不知梁相公不易啊……”狄咏得来一番“感同身受”。  “梁半朝啊梁半朝……当真是笑话!”梁适依旧惆怅,便也是知道,事情真到了这一步,一步在巅峰,一步在谷底。  狄咏起身了,严肃非常,一礼:“相公可有吩咐?但凡帮衬得上,必是竭尽全力!”  梁适此时,却是摆摆手:“不必不必,这事啊,还真是棘手非常,暂时还真不必你帮衬什么,我梁适官场沉浮几十年,也不是任人拿捏的。今日当真要多谢你,不是你来,我梁适便是罢相,也还不知道是为何……”  成了,也不枉费我这一番绞尽脑汁的谋划,狄咏起身,那是义愤一语:“下官与相公,那便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文彦博这老贼,着实不当人子,却还如此高明,当真不好对付,相公若是有任何差遣,一定派人来支使,这等老贼,正道不行,却偏偏喜欢到后院去,非良人也,奸佞之辈,家国之贼。”  还得加点大义,梁相公,这可不是什么私仇,文彦博那种给皇帝宠妃送礼的人,就是小人,小人焉能当道?  我狄咏作为御史,定然与这种小人势不两立。梁相公一门三忠孝,更不能坐看这等小人得势!  梁适也不克制了,直白一语:“老贼尔!”  狄咏点头再认可:“老贼也!”  “子道先回,老夫也得出门走一走,见几个人……”梁适已然起身,那是事不宜迟。  “告辞,相公定要保重!”狄咏话语之中,还带点悲戚的语气,仿佛此时气氛,到了“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关节点了。  说完话语,狄咏走了。 梁彦昌再来相送,步步作请!  狄咏回头还问一语:“梁兄可举了进士?”  “回狄御史,举得进士,忝居尚书省下员外郎……”梁彦昌答着。  员外一词,也就证明这官不大,属于尚书省下二十四司的副职,倒也有实权,最早时候,员外本意就是编外人员,而今早已成了正式官名。  倒是民间把“员外”作为一种大户人家主人的尊称,意思是您虽然不是官,但您这身份地位,就像编外官员一样。  狄咏看着梁彦昌,便是想,这梁家还真行!梁适也还真不全是说假,人家就是人才辈出,一家出七十几个官,靠一个宰相家主,在这大宋朝还真做不到,更何况梁适这宰相也才刚当不久,还得是子弟争气。  一路行到门口,再看门口小厮,一个个躬身大礼来送,狄咏上车,还有人跪地为阶……  前倨后恭这个词,大概就是说的这种场面。  走了。  虽然暂时还不知道梁适要如何反击,但狄咏知道,文彦博,有你这个老贼好果子吃。  还得去赈灾,直出西城,今日倒也没人骂了,那些不吃土的都走了,留下吃土的,自然就不骂了,还有千恩万谢。  为了表示自己捐款甚多,不少人的捐款,竟然是派人直接送到了城外来交割,就是要让人看到,那些押送的家丁小厮,还要逢人就说,我家主人捐的款项,多少多少贯钱,从城内一路而出。  倒也是苦了杨得忠,一笔一笔巨款,收得他是心惊肉跳,还专门又从皇城司调拨几百军汉来看守。  待得狄咏一到,杨得忠是连忙来禀:“大哥大哥,快快把这些钱都运走啊,运进城里找个地方保管着……”  狄咏倒也不急,只是笑:“去寻个石匠来!”  “大哥,寻石匠作甚?这钱放这里,可不安稳啊,出了差错,小弟这项上人头可就不保了。”杨得忠这个急啊,大宋朝不杀士大夫,但是这武将,那是说砍就砍了!  “这些人要名,咱们就得给人家名,最大的名。寻石匠来,取最好的花岗岩,凿岩立碑,把这些人的名字,捐了多少款项,都刻在上面,让天下所有人都看到!”  狄咏笑着说,便也是知道,这事一 做,这些之前还在为大出血而抱怨的人,立马转头就要夸狄咏做得好,做得妙,好人!绝世大好人!  “大哥,那这些钱可怎么办呐……”杨得忠问着。  “找个人去一趟三司衙门,让他们运走!”狄咏不准备沾手这笔钱,只沾账目,他也不靠这玩意发财,朝廷的钱,沾了就是一身骚。  但是这钱呐,狄咏还是得赚,赚什么钱呢?朝廷卖彩票,狄咏卖什么?卖彩报。  大宋朝的小报,本就满地都是,对,就是报纸。这些小报牛逼到什么地步?皇帝的花边新闻也敢乱写,宋徽宗赵佶就深受其害,还得亲自出面辟谣。  大宋朝能有这种八卦报纸,主要还是得益于活字印刷已经发展了几十年,虽然正儿八经的读书人还看不上此时活字印刷的技术,因为此时的印刷问题很多,字迹不清晰,文字不合规矩(秦朝虽然统一了文字,但是奈何,到得民国,一个回字还能有四种写法),审美上也不如手抄,也就配不上文人高大上的身份。  但是这些,用来印刷看过就扔一边的小报,那就无所谓了。  什么时候,活字印刷能慢慢走向比较高端的市场呢?还得说一个人,一个千古奸臣,那个弄死岳飞的南宋宰相秦桧,是他正儿八经的规定了“宋体字”的标准模样。(对的,就是电脑打字的宋体字的历史渊源,也是你此时看小说的基本字体)  狄咏知道,彩票肯定会风靡起来,那么彩报,用来说一说中奖的故事啊,玩法的介绍啊,开奖的号码啊,幸运号码的预测啊,乃至于也可以顺便写一写八卦新闻啊……  甚至还可以登一登商家广告……  官方授权,独此一号,别无二家,谁敢仿印,黑白两道,严惩不贷。  这就是狄咏准备做的新产业!必然又是一个盆满钵满,因为狄咏知道,自己这份小报,发行量必然巨大,不是其他八卦小报可比。  报纸这东西,此时的许多人,完全还没有见识过它的威力,不知道它真正的用处!还待狄咏来展示一下,什么叫作舆论导向!  顺带的,狄咏也准备坑一波秦桧这个老贼,宋体字,狄咏的了!这是什么功劳?教化万民之功也! 第196章 给我转起来 近几日,摆在狄咏面前的还有一个麻烦事,那就是这赈济基金会,到底该归谁来管辖,也就是该隶属于哪个衙门。  按理说是要保证一定的独立性的,因为钱这种东西,一旦归了哪个衙门管,必然会被挪用,因为整个大宋朝,就没有不缺钱的衙门。  但是这基金会也不可能真的成为一个独立的衙门,因为一旦要独立,就要开府开衙,就要配置各类官职与品级,还有差吏人手,这在京城里就是一个大工程。  归到三司,就简单多了,三司多的就是明算之类的人才,顺带手就管了,开个“办公室”即可。  利弊得失,总是计算,一旦归了三司,还有一弊,那就是没有了自主权,什么都要请示人家。  最终,狄咏还是准备去问一问皇帝的意思,也是狄咏终究还是想到了一个更好的办法。  到得皇帝面前,狄咏把事情按照自己的理解一顿分析,最主要的就是钱到三司,十有八九会被经常挪用,这事还没法说理。  挪用钱这种事,若是下级部门挪用,那十有八九是罪过,上级部门肯定要追究责任。  但若是放在最高部门被挪用了,那就是权宜之计,那就是顾全大局,也没有更上级部门来追究责任了……  皇帝也点着头,他知道,狄咏来问,就是有想法,直白问:“你是何意?”  狄咏本还准备来一通花里胡哨的引导什么的,也知道发挥不了,只有直白答着:“臣以为,此乃赈济慈善之钱,乃皇家之恩德,合该由皇家府库来管理较为妥当,往后拿出来赈济灾祸,那也是皇家陛下之恩德。”  这就是狄咏想的办法,直接把基金会的上级主管部门变成皇家,一了百了,往后就算有人想要挪用,那也得找皇帝来借,借皇帝的钱,那就真叫借了。  皇帝笑了笑:“便是你小子,鬼点子多,怕也是为了此事想破了脑袋吧?”  狄咏嘿嘿一笑,还真是想破 了脑袋……这朝廷的事情,就没有一件能不想破脑袋的……  “也罢,就按照你说的办。着内侍史志聪随你办理,钱就运到皇城府库里去,账目在你,调拨进出在史志聪!”皇帝随手就安排了。  一个大脑袋太监从侧面小门走了进来,躬身来拜:“奴婢史志聪,拜见狄御史!”  显然,这史志聪是皇帝信任之人,宫内前后管事的太监之一,以往也是见过的,不熟。  狄咏也不客气:“钱在三司,你带人去运回来就是,点数备案核查一下,来与我说。”  史志聪点着头,躬身又拜:“是!”  要说太监的地位,历朝历代,就属宋朝的太监相比而言地位最低。汉时太监能作乱,唐时的太监能出高力士这般的大佬。  明朝的太监,魏忠贤之流,那相当牛逼。  偏偏这宋朝的太监,倒也不是因为太监的原因,完全就是因为宋朝的士大夫太强了,宋朝末年也出童贯之类的大太监,但太监在士大夫面前,永远差得很远。  宋朝的士大夫,动不动就给太监一顿弹劾,往往还都能成功,甚至时不时给太监一顿打,打完皇帝还得带回去再打一顿,那挨打的还不是一般太监,都是皇帝派出去办事的大太监,小太监还没资格挨士大夫的打。  在士大夫面前,太监就不是什么玩意。但是这些太监,到得武夫面前,那又是个人了,人五人六的,牛逼哄哄……  这就是为何狄咏揍梁怀吉,说揍就揍的原因。  基金会的事情安定了,接着就得办彩票之事,首先得去造作监,禁军生产武器的衙门,孙沔一封手令,一应匠人配合干活。  狄咏有草图,草得不能再草的图,自己画的。一个转盘,上下有轴承,最上一个圆桌面,桌面上画了十个格子,零到九,一个十个区域,弄个球在上面,然后一转起来,球不断滚动,停哪个区域就是几号。  关键点就在轴承,这玩意, 按照工业标准,那都是精密部件。按照狄咏的标准,就是能用就行,弄点油脂,给我转起来……  什么?密闭圆环不好生产?那就不密闭啊,用铁线在外多箍几圈,能用一个月,算合格,就有赏,能用两个月不坏,重赏!  什么?轴承内滚动的圆球难以保证尺寸?  我大宋朝什么手工业水平?你跟我说这个?敲,手工敲,敲完打磨,连玉器都能闪闪发光,连铜镜都能磨得照出人样,你们敲,一起敲。  多敲,敲一百个,总能挑出十个八个合用的。大了,就磨小,磨到位!  有赏,做好的有赏!  造作监已然热火朝天,不为其他,就为狄御史带来的那些钱!  接着再去筹备印刷作坊,用印刷厂来形容也可,马义山带着小弟到处打听,哪里有好匠人,提着钱去挖来,钱不好说,那就恐吓一下,软硬都来,反正匠人要,学徒也要,器具也一并要了。  接着,狄咏就要做一件大事了。  宋体字,到底长个什么样子呢?这得回忆一下,横平竖直,撇捺有法,点该怎么点,横折弯钩都该什么样子……  其实宋体字(就类似你现在看小说的基本字体),在文人看来,那定然是缺乏艺术美感的,但宋体字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清晰可辨,每个字都清晰,间架结构,一笔一划,都非常清晰。  其次,就是利于生产,也就是在模板刻画的时候,比较简洁省事,而且容易形成工业规格。工业的大规模生产,就是统一的规格带来的,哪怕是文字印刷。  其实这些都不难以解决,真正难以解决的,是怎么统一用字,就好比“回”字有四种写法,印刷上,统一就用一种,从今往后,都用这一种。  这件事比较难。  宋体字,不在于发明创造,更在于一种统一的规定,这种规定还得是强有力的,能获得推广助力的。  这推广助力哪里找?  不用说,还得往太学去。 第197章 我真难 胡瑗,胡大佬,胡子!  狄咏带着自己写的一些难看的宋体字,横平竖直,好像尺子量出来的一样,找到了胡瑗。  胡瑗见得狄咏,还问呢:“近来御史台差事可忙碌啊?”  胡大佬,他的地位,就是这么建立起来的,这不,狄咏也是他门下的所谓桃李满天下,往后他要找狄咏什么事情,只要不是办不到不好办的,基本也就是个“说句话”的事。  如狄咏这样的官员,胡瑗座下,不知出了多少,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礼部一半人,都是胡瑗座下。  胡瑗关心狄咏的工作,狄咏有礼有节答着:“多谢夫子挂怀,差事都好,近来学生有一事,想得许久,还望夫子帮衬一二。”  胡瑗笑着点头:“何事?”  “夫子请看……”狄咏拿出了他那横平竖直的字。  胡瑗接过,看了一会,摇头:“这字是你写的?”  “正是!”狄咏点头。  “难看!”胡瑗答着。  “夫子,此来也不是评价这字难看与否,而是学生想到一事,如何让天下之人都读得起书……”狄咏说着,这得忽悠,以大义来忽悠。  “这横平竖直的字,能让天下人都读得起书?”胡瑗听懂了其中的关系,就是没弄懂其中的逻辑。  “正是!”狄咏一副成竹在胸。  “何解?”胡瑗问着,半信半疑模样。  “想来夫子也看过那些印刷之物,有雕版印刷,有活字印刷,雕版还好,匠人巧手,常常也是精美非常。奈何活字印刷,字迹难看,墨迹氤氲,实难登大雅之堂!学生便想,如何能让活字印刷也能登一登大雅之堂,至少也在学童进学可用,百思难得其法……”狄咏一通说。  “为何偏偏要活字印刷登大雅之堂?老夫倒也费解!”胡瑗笑着说道。  “夫子,这其中道理倒也不难解。您想想,手抄之书,费时费力,何其珍贵?贫寒人家,且不说买了,便是抄都没地方抄,读书何其难?雕版之物,开一版,便是无数匠人费心费力,这般能工巧匠多是几十年浸淫其中,才有那般妙手能得精美,产出低下非常。平常时候,一些新的文章诗词之类,却也不必雕……偏偏就是这活字印刷,省时省力,人工低廉,产出巨大,若是能用来生产书籍,哪怕是蒙学书籍,必然价格低廉非常,天下苦寒之辈,皆能读书,此事功德巨大!”  狄咏这一番分析, 说得可不假,连明清话本小说的流行,都要得益于活字印刷与宋体字。  胡瑗听得狄咏一番话,慢慢想了想,又看了看手中横平竖直的字,明白了,笑道:“再一看,这字嘛,虽然不说好看,但也不丑,只是间架结构上,还差了一点!老夫倒也明白你所言之意,就是要弄出一种更容易印刷,又更容易辨认的字体来!老夫帮你这个忙!此事,当真功德巨大,教化万民也!”  事情能成,其实狄咏早有预料,倒也不那么惊喜,笑道:“学生这笔字啊,已然经过勤学苦练了,奈何还是差得一筹,便是写成横平竖直,依旧还是差得一筹。还得夫子来写,夫子写来,便是天下印刷字体之模范也!”  “你这是给老夫戴高帽,却也是给老夫送功德,老夫不你便宜,只是帮忙。”胡瑗话是这么说,脸都笑开花了……  如果往后,孩童蒙学,都看的是胡瑗的字体,那家伙,这就是流芳百世了……  “学生还有一请,夫子治学深厚,这天下汉字,字形众多,而印刷之物,却需要统一方才好用,还请夫子治下一篇《印刷用字通鉴》,用以规范天下印刷用字!”  狄咏这话说得有技巧,不是规范天下汉字用字,只是规范天下印刷用字,因为前者太难,必然招来许多文士的各种反对与学术上的争辩,后者,就简单了,你要说我不对,我就说这只是规定印刷而已……  “这有何难?在国子监寻几个博士就给你办了……此事,有利天下人,更有利家国社稷,有利教化万民,此乃大功德,老夫帮衬你把此事做成!”胡瑗忽然有一种使命感,便是知道了这件事的意义所在。  狄咏一礼:“拜谢夫子!那学生就先去了!”  “稍慢,老夫这里也有一事!”边说着,胡瑗边起身去书架里翻着什么。  狄咏有一种大事不好的感觉。  果然,胡瑗回来了,拿来了一本薄书,上面三个大字《事功论》,开口:“老夫已为了写好了这事功论的基础,你按照其中方向与细节,把此书写就,莫要拖沓,著书立说,就在此时!”  狄咏伸手接过胡瑗手中的《事功论》,虚言导语,然后学术框架,哲学层面的基本思考,具体行事的分析导论,一些言论的记载……  狄咏要干嘛?要把哲学层面的基本思考发散开来,进行辩证……事功之下,人 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己……  要把具体行事的分析导论进行发散,事无巨细进行讲解,甚至与事例结合阐述……  言论上的,那就属于名人名言的道理……  这他妈,是我狄咏能行的吗?  胡瑗一脸慈爱的笑容:“老夫帮衬你,你便也要把此事快快做好,治学方为正道,著书立说,才是真正大功德,乃圣人行,真正继往圣之绝学,也能真正开万世之太平!不可懈怠丝毫!”  胡瑗这话倒是没错,一个学术流派兴衰,还真能直接间接的决定整个社会的走向。甚至换句话说,连马克思主义也是一种学术流派。  狄咏要做的,就是这样一件事情。  但是狄咏,做不来!至少暂时做不来,没有这个自信。  狄咏拿着这沉甸甸的《事功论》,压力巨大,人一旦过度装逼,必然就有这一劫!  胡瑗看着狄咏这模样,变脸了,严肃了:“此事若是做不好,老夫死也不瞑目,老夫座下,没有人能比得上你的天资,治学一道,你若不成,老夫死不瞑目!”  连续两个死不瞑目,听得狄咏一脸懵逼,治学治学!我还年轻啊!  “夫子……学生年纪……”  “不得寻这些借口,往后,更不得放浪形骸,当严谨治学,老夫无事,也会上门去寻你!治学一途,当沉思深想,苦苦求索!”胡瑗把狄咏逃跑的路给直接堵上了,还要时不时上门去监督。  “学生受教!”狄咏一礼,妈妈耶!要命!  “好了,你去吧,你这事,老夫月余之内就给你办了,老夫这事,更是你自己的事,不可拖沓!”胡瑗挥着手,示意狄咏赶紧回去,干活!  “拜谢夫子,再谢夫子教导!”狄咏瘪着嘴,出门而去,一句想偷懒的话都说不出了。  走到国子监门口,看着手中的《事功论》,抬头又看看天,仰天而叹:“我真难!”  (书友们,不是我最近非要这么更新,之前在作者有话说里说过了,许多人没看到,只能放在正文里再说一次,实在是无奈,隔壁楼上装修啊,太吵了,心态都崩了,非得等着他们收工,我才能干活。白天睡睡觉吧,电钻如雷,睡都睡不成,晚上熬夜写,又熬不动,今夜一定多写点。还要说明一点,最近虽然断不少天,但是总体的更新数量并不比别人少,这个月也写了十几万字,可见我最近熬了多少夜!唉……) 第198章 既有公主病,也有公主命 好在,最近狄咏不在家,都躲在欧阳修家里苦心治学,治史学,欧阳修还特意在书房给狄咏安排了一张床榻,方便狄咏治学。  狄咏倒也不辜负欧阳修这一片苦心,没事就挑灯夜读,反正灯亮着,书拿着,睡着了,那也是公事疲惫不堪,还依旧苦心学习。  欧阳修推门而入,看着狄咏拿着书呼呼大睡,一脸欣慰,口中喃喃:“此子如此刻苦,来日必成大器!”  话语之中,欧阳修也在想,狄咏要钱有钱,要官有官,还美丰姿,又得皇帝宠信,每天晚上不去应酬吃喝玩乐,还能如此保持初心治学,刻苦到连家都不回。而且狄咏还有个一掷千金的美娇娘,年纪轻轻连美色都可以克制住,一心只求学。  这样的学生,怎么能让人不满意?怎么能不成大器?  轻手轻脚再关门,让这个好学生多休息一下,到得门口,欧阳修还叹息一语:“曾巩那厮,当真远不如也!”  大早曾巩再来,欧阳修是横眉冷对,看曾巩,那是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一通教训之后,曾巩还得去叫狄咏起床上班。  叫起了狄咏,狄咏洗漱一番,看了看曾巩,还笑着夸奖:“子固兄治学真勤,每日早来,来日必是一甲!”  曾巩看着狄咏说完话就走了,一脸苦逼,接着读书,老师欧阳修也上班去了,他看了看正在抄书的安焘,问道:“你师伯我,真的这般不堪吗?缘何日日受得老师训斥?”  安焘连忙拱手:“师伯大才!来日定是前途不可限量。”  “哼!”师伯曾巩,给师侄安焘甩起了脸色。  安焘连忙低头抄写!  狄咏今日到衙门里报备一声,转头就走了,这上班也是……不说如何辛苦吧,那也是过于轻松了!  不过狄咏倒是在衙门里知道了一件事,那就是梁适的反击开始了。第一手,就在御史台。  梁适竟然把御史唐介给调回来了。  唐介是何人?  就是昔日里,那个弹劾文彦博给张贵妃送蜀锦的人,一个正儿八经的清流御史,他最先知道这件事,然后在朝堂上狂喷宰相文彦博。  当时皇帝一时气愤,直接把唐介贬到广东去了。  没想到,梁适这么大能耐,竟然又想办法把唐介从广东给调回来了,命令刚下去,人还得一段时间才回来。  这就是给文彦博找敌人了,唐介回来,还能有文彦博好日子过?  对于梁适这一手, 狄咏倒是佩服的,也佩服皇帝,显然皇帝也知道自己这事做得过分了,一个御史,就是干这活的,人家干挺好,还倒霉了,这显然并不符合皇帝赵祯的治国理念。  唐介,怎么都会回来,早晚而已,梁适把这事给提前了。  出得衙门,狄咏走在去造作监的路上……  忽然……  有一辆车与狄咏的车并排而走,车内帘子一掀,一个小年轻在喊:“狄御史,狄御史……”  狄咏也掀起车帘去看,熟人,梁怀吉。  他妈的,伤好了?  狄咏没好气:“什么事?”  梁怀吉挤着笑:“殿下有请!”  “去哪?”狄咏言简意赅。  “皇城!”  入宫?狄咏摇摇头:“本官差事繁忙,不得空闲!”  “这个……嗯……狄御史,皇后……那个,皇后命奴婢来请的……”梁怀吉又道。  “你这厮,惯会假传旨意,莫要胡说八道!”狄咏还不信。  “倒也不是什么旨意,就是皇后命奴婢来请御史,但主要还是殿下有请!”梁怀吉这话,看起来没有逻辑,其实很有逻辑。  大概就是曹皇后要让苗贵妃与公主殿下,与狄咏缓和一下关系。说白了,也有一点道歉的意味,但是皇家道歉,那也不能是真说什么道歉之语,只给一个态度即可。  狄咏倒是也听懂了,那这就不假了,皇后有请,那还是得去一趟。  调转车驾,入宫。  入后宫,去也只能入一点点,不能真的入到后宫之内,只在拱辰门旁的一个偏殿。  皇后也不在,苗贵妃也不在,就狄咏与赵徽柔,然后就是梁怀吉与一些伺候的太监宫女,还得是大白天!  这已经算是开放了,未婚男女“私自”相见,这在以后的明清,大户人家,基本是不可能的,小门小户那也要避着走路。倒是往前去,唐朝,反倒又常见了,未婚男女还会一起游玩打马球之类,当然也得是公开场合,不能真的一男一女一室。  两人相见,倒是面面相觑,颇为尴尬。  赵徽柔反倒显得柔弱起来,至少装也装得柔弱贤淑,看着狄咏,那也是一眼三避,看似含情脉脉,又似欲语还休,还带百般羞涩……  装,跟这装,我狄咏还能不知道你什么人?  跟你结婚,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不如他妈去治学!  就算你不是豆芽菜了,就算你屁股大了,胸也大了,还长得越来越好看了,人也出挑了,老子 也是倒霉透顶!  尴着尬着吧……  赵徽柔装得个百般贤淑……  其实也是在等狄咏先开口说话,毕竟女孩子,不能显得过于主动。能这么装出贤淑,那也是曹皇后交代了又交代……  曹皇后能如此交代,兴许可能大概也有皇帝的授意,总不能要结婚了,两个人还有误会,得替女儿解决一下……  狄咏就不说话,老子狄咏什么人?出去谁家姑娘娶不到?还要在你这上赶着讨好谄媚?  梁怀吉看出了问题,拱手与狄咏说道:“狄御史可有什么吩咐?奴婢伺候着呢,狄御史开口就是……”  吩咐?有茶有酒,有鱼有肉,有水果有点心。  那就来点精神享受吧,狄咏开口:“宫内可有乐舞?”  那自是有的,可不是什么宫女嫔妃的乐舞,而是教坊司与大晟府的专业团队,本就是皇宫宴请之时用来招待臣子的。  在狄咏看来,这倒不是作,上回皇帝叫他来,也是见赵徽柔,那可是有人唱曲的。  但是吧,梁怀吉立马去看了一眼赵徽柔,这事可不能答应,未婚妻当面,你非要看别的女人唱歌跳舞,这是人做的事?  这一句话,倒也真把赵徽柔惹怒了,公主之尊,何曾受过这种气?来时,皇后虽然交代了有交代,但是亲妈苗贵妃那也有交代……  比如,公主之尊,结婚了,家中要拿捏得住……驸马算个六?那是皇家的赘婿而已……不要怕……  若是拿捏不住驸马夫君,你看看反面教材,反面教材在哪?就在身边,就是曹皇后,被他夫君欺负成什么样了?她人还活着呢,夫君就把死了的小老婆当正妻了……  这就是教训,这就是拿捏不住夫君的下场!  不装了,我赵徽柔摊牌了……  什么含情脉脉,什么欲语还休,虽然还有几分羞涩,但我不忍了,开口:“狄咏,岂敢欺辱于本宫?”  狄咏头一抬,好家伙,怎么跟你夫君我说话的?啊?这还了得!  这他妈还没结婚呢!要是结婚了,你还不得在我头上拉屎拉尿?  “哼!”狄咏一声冷哼,理都不理,对付女人,不要吵架,吵架就输了,不理就好!这也不知是狄咏哪里学来的理论。  不理?赵徽柔最后一点羞涩都没有了,只剩下生气了,抬手一指:“狄咏,本宫乃公主之尊,你岂敢无礼?”  得!既有公主病,还他妈有公主命!  但我狄咏,就是不服! 第199章 家暴男狄咏(这一章稍长) “夫为妻纲,圣贤之道也,未想我狄咏满腹经纶,却要娶如此泼妇……”狄咏骂人了,圣贤清流的骂法,骂人还要骂出一种受害者的感想。  赵徽柔立马“炸”了,人都站起来了:“狄咏,你说谁是泼妇?你不过读了几本破书罢了,本宫读的书也不少。今日便要教训教训你,好教你知道,你我之间,谁为尊!”  这他妈的,谁教的?  啊?  哪个傻x教的?  肯定不是皇帝,仁德皇帝不会这么教育自己的女儿!  我他妈娶个老婆,还得附赠教育?  这老婆还要教训我?  狄咏也站起来了,左右一看,看向梁怀吉,倒也不说话,大概是在问,是你要教训我?  果然,赵徽柔开口了:“怀吉,打!”  公主殿下,让身边太监打人,这事吧,很平常,哪个太监宫女的出了差错,总要教训的。  梁怀吉看着公主,又看了看狄咏,面色煞白,心中暗想:我这回可能小命不保了,这狄咏,可是军汉门户里出来的天下第一相扑高手!  “怎么?还不动手?连你也想欺辱本宫?你怕他作甚?本宫给你撑腰!”公主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梁怀吉哪里还敢犹豫,硬着头皮就往狄咏走去,走得几步,忽然跪下了,转身对着赵徽柔就磕头:“殿下,奴婢乃是低贱人,哪里能打状元郎啊!这若是被陛下知晓了,奴婢怕是只有人头落地了!”  还真会找借口!  狄咏浅浅一笑,开口一语:“不若,你自己过来打?”  赵徽柔是那好欺负的人?打婆婆都下得了手,还能不敢打丈夫?上头了,起身就来,隔着几步就举着手,便是要照着狄咏嘴巴来一下。  狄咏动都不动,那小嫩手就要打到狄咏嘴巴上了,狄咏才抬手,把那小嫩手捏在了半空,揉一揉,还挺柔软。  赵徽柔下意识就要抽,却是哪里抽得出来,一感受到狄咏还揉她的手,只感觉浑身触电了一般,人生第一次让男人这么握着手,从未感觉过……  霎时间,脸都红到后耳根了,便是大喊:“你放开!”  放开?  丈夫都敢打,往后嫁过来了,我那老娘,西北老娘们,怕是也要遭罪。  今日,就今日,妈的,再豁出去了!  狄咏手一拽,直接把赵徽柔拽了一个趔趄,趴向了狄咏。  狄咏另一只手一捞,把摔倒的赵徽柔捞住,赵徽柔刚好趴在狄咏的伸出去的手臂上。  然后,刚刚抓住赵徽柔的手就高高抬起了,还有话语:“今日为夫也教训教训你这个泼妇,好教你知道,你我之间,谁人为尊!”  赤裸裸的台词抄袭!  还有更赤裸裸的……  狄咏那大巴掌,照着赵徽柔那刚刚发育起来的翘臀就揍!  啪!  一声脆响。  满场傻眼!  梁怀吉都呆了,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一般!  啪!  一旁的宫女太监,傻愣愣的,张目结舌……  梁怀吉下意识几步上前。  狄咏是转头一瞪:“滚,莫要找死!”  梁怀吉又下意识停住了脚步!便是狄咏一瞪,当真凶神恶煞, 好似要杀人吃人!天下第一相扑高手,着实骇人!  “你你你……”这是狄咏手臂之上赵徽柔的话语,你你你,一声比一声小……  不是她故意要小声,是没力气说大声……  这辈子,哪里与男人这么亲近过?连皇帝老爹在她十来岁之后,都不曾有过半分亲昵之举。  “你放开我……”赵徽柔接下来的话,更是有气无力,人都有一种瘫软之感,浑身起不得半点挣扎。  狄咏哪管这个,屁股接着打,啪啪啪……  还有话语:“夫为妻纲,你可知晓了?啊?”  啪!  “贤良淑德,你可懂得?啊?”  啪!  “为人妇道,你可懂得!啊?”  啪!  “还要殴打亲夫,是何道理?啊?”  啪!  “哇哇……嘤嘤嘤……嗯嗯嗯……”  哭了?  我擦,打哭了?  狄咏连忙把公主殿下放下,公主殿下瘫在地上,抬头看着狄咏,哭,哇哇哭……  就像小孩子一样哇哇的哭,一边哭一边说:“你欺辱我,你欺辱我……”  不对啊!  这公主是个很强势,而且很厉害的角色啊!  不可能几下给打哭了啊,还哭得跟小孩一样,鼻涕都流出来了……  这公主应该是那种……心狠手辣,对人无情,动辄要打要杀,不是打婆婆就是毒老公……  这闹哪出呢?  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怒从中来,提刀喊人,要打要杀?  狄咏还准备闹一闹,等着皇后来评评理,让皇后教育教育她……毕竟狄咏占理啊,是赵徽柔要来打夫君……打这几下屁股,也只是做做样子,可没真打,真要打,那这小娘们也受不住几下。  哇哇哭,还一边哭,两条腿还在地上来回弹……手也在左右甩……  “你为何要欺辱我……我给你当娘子,我给你当娘子呢……给你生孩子,你为何还要欺辱我……”  嗯?  狄咏也愣了!  有点手足无措的狄咏,抬手一指:“你,快去把皇后请来!”  梁怀吉愣愣点头:“这就去这就去!”  梁怀吉飞奔而去,跑得门槛处,拌了一跤,还摔了个狗吃屎,也不敢停留,爬起来接着跑……  “我不嫁你了,我不给你生孩子了,我不要给你生孩子……”  这公主,说一句,双手甩一甩,两脚蹬一蹬……  是不是皇城里的人,都对生孩子有执念啊?狄咏不禁如此想着!  “我就不给你生孩子,就不生!”  我的妈呀,执念这么深?狄咏蹲下来了,看着这一脸清秀的小姑娘脸上的鼻涕泡,拿出怀中手绢……  递过去?  不递过去?  递过去?  不递过去?  还是递过去吧,好在是大宋,不然我狄咏怎么也算是个家暴男了,还是递过去吧:“擦一擦!”  “不要!”赵徽柔头一偏。  “擦一下。”狄咏又道。  “不要不要,不要你的手绢,不要给你生孩子!”  这都他妈是谁教的?啊?谁教的?生孩子也教?生孩子这么重要?  “擦!”狄咏一手抓住赵徽柔的后脑勺,一手拿着手绢就来擦,鼻涕泡看着实在难受……  赵徽柔,躲是躲不 开的……  正在此时,皇后已然到了门口,看得一眼,立马转身就走了。  梁怀吉连忙发问:“大娘娘,何以……”  曹皇后脸上在笑:“这不挺好?你看那狄咏,正与你家主人擦脸呢……”  梁怀吉回头看了一眼,一时语塞,心想,他还打了我家殿下呢?  “大娘娘,殿下乃是官家之女,当朝公主……”梁怀吉这么暗示一语。  曹皇后却笑道:“你个阉货懂个甚?狄咏那虎背熊腰的,还能真把你家主人打了不成?打情骂俏可懂?便是这一遭,狄咏也算是欠了你家主人的……你看那二人,可不亲近?”  “啊?”梁怀吉,哪里懂得这个……  皇后已然上辇就走,显然刚才也就在附近,来得也快,走得也快,看起来也是心情大好。  躲不开的赵徽柔,被狄咏“摁着”一通擦,鼻涕眼泪什么的,都擦干净了,再一看……  好个小姑娘,眉清目秀,可怜巴巴,一脸羞红,我见犹怜……  “可还敢闹?”狄咏问着,还故意板着脸。  “哼……”不是怒,反倒像娇嗔……  “你还不起来,皇后可稍后就来了……”狄咏吓唬着。  “就让母后来看……看你欺辱我……”  “唉……”狄咏站起来了,这真是要娶回去教的呀?陪伴你长大?养成系?  “屁股痛不痛?”狄咏问着。  “痛!”  “那你还坐地下?莫不是三岁孩童?”  还别说,这句话倒是奏效了,赵徽柔站起来了:“你才三岁孩童……”  狄咏笑了笑:“我走了,来日再见……”  “你去哪?”赵徽柔还来问。  “我回家啊,我去哪?不是……这才上午,我去办差!”狄咏也有点懵呼呼的……  “你办什么差?”  “这还要告诉你?”  “你打了我,你就得告诉我!男女授受不亲,这回,我可……”  “你可怎么样?”  “我可……反正昨天已经过书了……”  这都哪跟哪?  啊?过书了?过婚书了?我擦!定亲了?定好了?  我他妈怎么不知道?没人告诉我啊!  我订婚了,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世间还有这样的事?狄青啊狄青,这是人办的事?  我签字了吗?我画押了吗?  人权呢?这大宋朝,还有没有那么一点点点人权?  狄咏低头看着这个到他肩膀的姑娘,一米六五左右吧……还挺高,发育挺好,唉……  冤家,冤孽啊!  梁怀吉,站在门口,进来也不是,不进来也不是!  狄咏看到了,抬手一招:“你这厮,缘何还在这里?皇后呢?”  “大娘娘来看了一眼,回了……”梁怀吉憋着嘴,说不尽的委屈,替他主人委屈。  “我走了,带我出宫!”狄咏吩咐着,没人带着,他还真出不来宫……  梁怀吉一个躬身,看着狄咏出来,跟在屁股后面……  留个赵徽柔,先看着狄咏的背影离开,然后左右一看,怒道:“都看什么看?把你们眼睛都挖出来,叫你们乱看!”  一圈的太监宫女,连忙跪地讨饶!  倒是再抬头,公主也不见了,眼睛保住了! 第200章 太尉之足,何其香也 开封,汴京,皇城,东华门外……  这里本不是热闹之地,除了每两三年有一次放榜之外,这里平常里多是军汉管制所在。  倒是仁宗爱民,平常里会开放这里的广场,给一些摆摊的小商贩来经营,这种事情历朝历代都是难以想象的,皇城门外,让百姓摆摊……  今日也热闹,广场中央有一个不高的台子,台子倒是不小,无数过路之人都被热烈的锣鼓之声吸引,不得多久,台子旁就挤满了人。  一个巨大的圆盘被竖起,本来这圆盘按照设计是该平着摆放的,不久前临时改动了一下,改成竖着了,便也是方便这些观看之人都能看得更加清楚……  狄咏倒是不在高台之上,而是坐在高台对面的一个茶楼里,身边陪同落座的是皇城里的内侍史志聪,也有人不断来回禀报请示。  视线不远处的台子上站了不少人,大多显得有些紧张,虽然排练了许多次,真正开始操作,还是有些心中没底  有一个红巾官衣的差人站在最头前,这人有一个优点,那就是嗓门大,锣鼓一停,开始大喊:“诸位诸位!此乃慈善基金会所办之彩票,用以筹集天下各地赈济之钱粮,你们看着这个大转盘,零到九,一共十个数,玩法如下……”  茶楼之内,史志聪正笑着与狄咏说:“狄御史,奴婢倒是佩服着你呢,为陛下分忧,为朝廷立功,弱冠之年,已然圣宠如此,实在教人佩服!”  这老太监,说点话来,还真中听,狄咏看着他,先喝茶……  茶杯刚落,史志聪连忙向身后躬身伺候的一个小太监说道:“还不快快给御史添茶……”  那小太监先是躬身一礼,立马上前给狄咏把茶再斟满……  这一套下来,狄咏真是知道了这老太监为何能获得皇帝信任了,感谢之语倒不必说,狄御史,何等人物?与一个老阉货比,一个在天一个在地。  但是这人嘛,也要讲人情世故,人家尊敬你,你就得有回应,不能真把尊敬当应该。  这里面就显情商了,比如狄咏看向那个给自己斟茶的小太监,能随在老太监身边走动的,连出宫办差都带着的,那必然就是老太监心腹之人。  这些老太监无儿无女的,但不代表没有感情,在 宫里也要有人伺候病痛、养老送终,也就是说,这小太监,十有八九,就等于是这小太监的“儿子”。  这是宫里的门道,也是宫里的传承。  狄咏指着小太监一问:“你唤何名啊?”  小太监有礼有节拜着:“奴婢李宪……”  “李宪……好,不错,今年几何啊?”狄咏又问。  狄咏显然不知道,这李宪也是个人物,他就是以后在神宗朝当监军被人“捧臭脚”的太监,那句“太尉之足,何其香也”,就是武将给李宪洗脚的时候说出来的话语。  可别听着这个故事,就以为这个太监是个废物,相反,这个太监还真是个人才,他监军领兵,还真打了不少胜仗,甚至还治军严谨,清查军中各种空饷与克扣,还与王韶一起收复过河州失地,打败过吐蕃,攻克过兰州。  那句“太尉之足,何其香也”之后,换来的就是李宪这个太监一顿臭骂,骂那军将谄媚无耻不要脸……  只是李宪现在还不过十几岁,还是一个真正的小太监,不是未来沙场之上的监军太尉。  狄咏显然并不知道这个李宪将来有这么大的出息,只是想着与史志聪结个善缘,回应一下他对自己的尊重。  “回御史话语,奴婢今年十五。”李宪答着,有一种紧张之感。面前这位狄御史,如今在宫内,那可是大大的有名,说他武艺超群,文才绝世,那倒是其次,听多了也就不那么惊人了。  更重要的是,这位狄御史,那是皇帝面前的宠信之臣,公主心腹梁怀吉被他打了之后还要再挨皇帝一顿打,这都算不得什么,更牛逼的是他竟然连公主也敢打,打完也屁事没有……  李宪初一听闻这些事,还以为狄咏是那等凶神恶煞,动不动就要打人杀人的暴躁人物,便是当面见着,也是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得罪了。  狄咏还在打量着李宪,便是发现李宪这个小太监,还真有点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呢?  一般太监,都给人一种阴柔之感,多是瘦瘦弱弱的,偏偏这厮,十五岁年纪,长得也有五大三粗的模样,看起来就有一膀子力气……  倒是顺眼,狄咏又道:“倒是一条好男儿,入宫可惜了……”  这话一出,李宪啥反应也不敢有,但是 史志聪欢喜不已,捋着胡须就笑:“狄御史果真会看人!”  你要问太监怎么会有胡子?不奇怪,比如北宋后来的大太监童贯,二十岁才阉割,他就有胡子。  又比如,有些太监……他长不出胡子,但是他就是有胡子,哪里来的?贴的!  这也不是什么怪癖,而是生而为人的一点尊严。  狄咏见得史志聪欢喜模样,便也知道这真是他的“儿子”了,夸儿子,爹高兴。这种交际之法,很好用,大多时候比直接夸爹有用。  “小子好好读点书,也把身板子练好,来日说不定有得提携!”狄咏直白了,士大夫提携太监,在宋朝那是常有的事,监军监造之类的,那都是太监的晋升之路。  宋朝许多太监也是要上战场的,但终究还是归文官统辖,战场上立了功,回宫那就完全不一样了,也是官职加身,正儿八经当官,宫内当差,什么崇班、阁门使,宫外当官,什么兵马总管、观察使、节度使。  后来的大太监童贯,还能当枢密院使。  史志聪听得狄咏之语,更是激动不已,直接起身来拜:“多谢狄御史,拜谢狄御史。奴婢回去了,一定安排这小子学文学武,万不敢教狄御史失望。”  李宪也傻乎乎跟着拜,史志聪还抬腿轻踢,让李宪直接跪地而拜,几个响头。  这就是你好我好大家好,这就是人情世故了。  狄咏笑着扶了一把史志聪,说道:“内侍不必如此客气,这小子就是看着顺眼……”  史志聪坐起来了,却还拿起狄咏的茶杯,让狄咏喝茶。  不远处的高台之下,此时正是最热闹之时。  有人正在发问:“你们这一赔五千,真的假的,我怎么就不信呢?天下哪里有这么好的事?”  “我倒是也不信,赌坊里摇个骰子,也不过压多少算多少,你这倒好,五个数字,还能赔五千倍?”  台上之人也拍着胸脯打包票:“我等敢在皇城外摆台子,还能骗你们?童叟无欺,童叟无欺!”  “骗鬼吧你……”  “我不信……”  茶楼之内,见得这般,史志聪已然着急在问:“狄御史,这可如何是好?”  “无妨,没见过世面而已,见识一下,便也就都信了……”狄咏笑着,显然一切尽在掌握! 第201章 老太监与小太监 狄咏自是一切都在掌握,这种事情,其实太简单不过,来点水军即可。  水军哪里来?马义山那里多的是。  有人大喊着不信。  立马就有人从怀中掏出一串钱来,也是大喊:“赈济之事,积德行善,我买,买一百钱!”  也有人看着他,暗自腹诽:这人莫不是傻子,真信这世上还有一赔五千倍的这种好事?  接着又有人大喊:“我也买,买一百钱,中了彩头,那便是命中有此财富,不中,也当是捐了赈济……”  傻子还挺多!  “我买!五十钱!”  “我也来一注,十个钱!中了那就是五百贯,老子也在京中置个产业!”  “买了买了,这事肯定不假,这些都是差人,官府岂还能如此诈骗不成!”  “买!快出票,给某登记上,画押!”  这里就要说到彩票防伪了,别小看了宋人技术,这个时代,四川都能印交子了,虽然早些年信用破产导致交子消失了,但是这印刷的防伪技术可一点也不差。  最简单的就是墨水套印,各种图案与颜色,一套压着一套印,这一道,防伪就已经有了基础,然后还有防伪密码,汉字密码,编一套识别之法,也很先进。  最后,来一个人工防伪,就是每一张彩票,都登记造册,签字画押,一边签买主,一边签卖出的掌柜,骑缝印,一联撕,有编号,还加天干地支来确保编号识别。  印刷成本倒是不低,却也远远低于彩票的最低面额。  不信的人很多,但是挤着排队去争抢购买的人,那也一大堆……  这场面就有趣了。  “这也不像是骗人的啊……”  “谨慎一点好,五十钱一百钱的买,当真……傻子多……”  “要不试试?”  “试一试倒是可以,但还是要谨慎,两个钱试一试……”  “那就试试,就两个钱,多一分没有……若是被骗了,也罢了!”  ……  茶楼之内,看着那热闹景象,史志聪还问呢: “怎么忽然又这般热闹起来了?”  狄咏笑着,不答。  史志聪看着狄咏玩味的笑,想得一想,终究也能会过意来,心里多少了然一些,拱手一礼:“狄御史高明啊!”  “倒也不知今日会不会有人中彩头……”这倒是狄咏最后担忧,十万分之一的概率,其实不小,第一天,若是没人中奖,这彩票的火热就得至少往后拖十天半个月了,若是第一天有人中奖,那立马就会火爆起来。  这事,倒也不是狄咏能控制的,或者说狄咏也不愿去控制,保持一个基本的公平,才是长久之计。  史志聪还来开解狄咏:“早早晚晚,那也都是有人要中的……兴许今日就有人中。”  狄咏点着头,又看向小太监李宪,上下又打量一番。  史志聪见得狄咏又打量起他的“儿子”,欣喜也有,疑惑也有,问道:“不知御史有何指教?”  狄咏问着:“李宪,你可识数啊?”  李宪躬身又拜:“奴婢……不敢乱答,要说明算,奴婢不敢托大,平常账目计算,奴婢倒是熟稔……”  史志聪也连忙答道:“狄御史,这小子平常都跟随在老奴身边,老奴经手的一些账目往来,也多让他去代为操办,倒也从来不曾出过差错。”  说白了,史志聪对这儿子有过一番培养。  “也好,那往后这彩票之事,交由你来负责,不仅是账目来去,还有那监察之责,防止有人做手脚,但有差错,可拿你是问!”狄咏还担心一件事,那就是他要公平,怕下面有人动手脚,一个转盘,真要动手脚,并不难。  让李宪来干这活,一是狄咏对史志聪有个基本的信任,仁宗皇帝信任的人,还是比较值得信任的。二来,那就是推脱干系,万一将来真出什么问题,让这些太监去倒霉就是。  三来,也有一点点考教之意,就看看这个李宪,是不是真堪用,也看看史志聪到底值不值得交。  狄咏也不会真 就完全放手,那些操作之人,都是狄咏安排的,也是狄咏手把手教的,自然也有狄咏的眼线之类。  万事,都多备几手,总是没错的。  “你这厮,还不快快拜谢狄御史提携之恩?”史志聪已然喜出望外,这儿子把这份差事做好了,给皇帝赚到钱了,给赈济基金会赚到钱了,在皇帝面前,那功勋可小不了。  “奴婢,拜谢狄御史大恩大德,无以为报,愿结草衔环以报御史提携之恩情!”李宪,机灵人,只是年岁还小,还没有怎么经历事,显得不太自信,导致过于紧张。  提携提携,老小两个太监,倒是真不知道这提携来的这么快。老太监想小太监接班,就苦于没有晋升之资,今日,机会终于来了,说来就来。  史志聪也起身一礼:“狄御史,实不相瞒,这李宪,便如我儿一般……”  这意思是:这份恩情,老太监我真记住了。  狄咏点点头:“挺好!差事办好,到时候我在陛下面前,也当多有夸赞!”  “磕头,我儿磕头!”史志聪连连吩咐,显得激动不已。  李宪愣愣跪地,又是几个响头。  太监,说起来,也真是苦命人。  在狄咏眼中,太监,终究也是人。  “好了好了,莫要如此客气了,办好差就是,你先去,去寻那台后有一个叫作雷达的指挥使,寻他去!”狄咏安排着。  “奴婢再拜御史大恩!”李宪听这话吩咐,起身,慢慢后退出门。  “给爹爹争点气!”史志聪也有托付,托付完之后,转头来,两眼泛红。  这感情,还真是儿子与老子了,却又没有丝毫血缘关系。  倒是也让人动容。  “走吧……”狄咏起身,准备回衙门里去。  “那奴婢在此盯着?也免得出了什么差错,待得开奖了,奴婢第一时间派人去给御史禀报。”史志聪不走,兴许是对儿子不放心,兴许真就是这么有责任感。  “也好!”狄咏不多言,起身就走。 第202章 青春荷尔蒙的火焰 狄咏接着还要安排自己那彩报之事,这事也麻烦。  印刷作坊倒是建起来了,就在相扑场隔壁的一处宅子里,彩票就出自这印刷作坊,也是一个大生意,哪怕就靠印刷彩票这一项业务,也能让狄咏大赚一笔,源源不断。  作坊里的工匠与学徒,都是马义山各处软硬兼施挖来了。  彩票好说,但是这报纸之事,就有点麻烦了,最基本的就是要有一个编辑部,各种文章,都要有人来写,要有人来排版。  还得是读书人。  这事,得拉壮丁。  回到衙门里,狄咏闭目一想!  第一个壮丁,事功学派开山大弟子,安焘,这可以来做总编辑。  但是这经营之类的事情,乃至于排版与安排印刷之类的琐事,还缺一个管事的。  枢密副使孙沔之子,孙之文!来做个总管事!  倒是人尽其用。  事不宜迟,派人去叫。  狄咏也从衙门里出来了,直接去樊楼,坐等两人。  安焘来得最快,恩师相召,一路奔跑而来,到得当面,已然一身大汗。  孙之文坐着车,满身肥膘,跑都没跑,却也是一身汗。  闲言少叙,酒菜不吃,歌舞不要,狄咏开口:“之文,我办了个印刷作坊,你来参一股?”  孙之文一听,先是高兴,接着又苦恼:“大哥,这得多少钱?”  “你家没钱?”狄咏问道。  “钱……头前家父刚送出去一大笔钱,骂骂咧咧的,此时再去要钱,怕是要触霉头……”孙之文倒是直白。  狄咏一想,明白了,捐款的事,孙沔骂骂咧咧,肯定骂的就是他狄咏。  算了,不计较,狄咏再道:“你回去直白与你父亲说,就说这是我的买卖,不要多,拿一千贯来,孙家占一成。你孙之文,来管事!”  “小弟管事?这个……”孙之文似乎也有些不自信,毕竟长这么大,还没真正扛过事。  “就这么定了,无需多言,你回去说就是,孙枢密定会给你钱。”狄咏倒是自信,自信的不是其他,是他 狄咏在孙沔面前的形象。  “哦哦!”孙之文点着头。  狄咏再看向安焘,开口:“安焘啊,为师今日先给你取个字,然后你便也要当事了!”  “拜请恩师赐字!”安焘脸上,显出了欣喜与紧张,字,代表成年,代表从此成为一个大人,可以当事之人。  安焘年岁还未到二十,老师取字,已然就是看重之意。  “焘,盖也,覆盖之意,取厚字相合,读书为官,取卿字,厚卿,便也希望你来日高中入仕,官运绵厚,如何?”狄咏做的,是一个老师应该做的事。  “学生厚卿,拜谢恩师赐字!”安焘躬身,言语之中,尽是激动。一个未成年人,对于成年的渴望,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  “好了,那就说事了,为师要印一份报,你来为主笔编撰,再聚一些同窗好友,皆来帮衬,月例丰厚,你便去许,每月十贯八贯,皆可。”狄咏一事不烦二人,安焘当总编,再让安焘去召一些同学来帮忙动笔,待遇从优。  “学生定当办妥此事!”安焘激动着,人生第一次独当一面,负担全无,唯有一腔热血冲劲,年少就是这点好。  要想成点事,也是真难。这边算是把人事问题解决了。  还有另外一边的宋体字。  想到胡瑗,狄咏就头疼,宋体字应该是差不多了的,但是这走一趟,狄咏是真不愿意。  去还是不去呢?  不去算了,拖两天,看胡瑗会不会派人送来……  回家……  不是……  去老师欧阳修家苦读治史学!  坐在车上,狄咏是唉声叹气……  这老爹,我都离家出走这么多天了,也不来找一下……  背着我就把婚书给过了,也不来通知一下!  这日子,真不是人过的!  堂堂五品大员,竟然混得个有家不能回……  我狄咏,何等英雄人物?连公主的屁股都打了……  “调头,去雅苑!”狄咏来气了,他妈的,治学,治什么学?书房那是人睡的地方?  小老婆也是老婆,宿个 夜,怎么了?  我血气方刚好男儿,浑身上下使不完的劲,不得找个地方用一用?  车驾调头了,狄咏有些激动,平常不想这事吧,还不觉得有啥……  一想这事吧,仿佛浑身上下冒着青春荷尔蒙的火焰!  “三公子,三公子,等一等……”  谁在喊?  狄咏把头凑出车窗看了看,脸一黑,歪嘴老王头,正歪着嘴在车窗边笑,缺门牙黑洞洞的……  “干啥?老王头,你还好意思来找我?我有正事,你回去吧……”狄咏对老王头很来气。  老王头接着笑,一笑比哭还难看:“公子,回家,有事,正事!”  “什么正事?”还有什么正事比青春荷尔蒙还要紧?  “公子,当真有正事……老帅叫你回去商议!”老王头不笑了,一脸严肃!  “老王头,你与我有仇是吧?我这火急火燎的,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个时候来?你……我不回去!”狄咏这真不是赌气。  “公子,夏来使!你得回一趟,明日大早,老帅要与陛下奏对!”老王头说正事了。  夏来使,西夏来使节了……  这他妈真是大事,狄青作为西北老帅,肯定要到皇帝面前参谋,怎么给皇帝参谋,这事必须得有个商量。  “我他娘的……老王头……你多少岁了?”狄咏忽然问着。  “四十有五!公子,怎么了?”老王头疑惑问着,一双沧桑大眼,直愣愣看着狄咏。  “你为什么不结婚呢?你那玩意是不是也在战阵上丢了?”狄咏这个疑惑,憋了好多年了。  却是老王头忽然面色一沉,声音也沉:“结过婚,死了,儿子也死了!”  “这……罢了,你上车,走吧……”狄咏也没料到这个问题会这么悲伤……西北边民,受党项劫掠,死人太正常。  帐下几十颗党项人头,便是仇恨!一身无数的伤,便是百死无悔。侥幸一命,是上天眷顾。  老王头上车,有些消沉。  狄咏开口:“王叔,你可知夏来使,为何事啊?” 第203章 要不,就打一仗?大打一仗? 老王头想得一想,答道:“具体之事,我也不知,不过稍一猜想,党项来使还能有什么事?不是要钱就是要地……”  这话语之中,老王头面色带着一种悲伤。  宋与西夏,在战争上,本一直是占据主动的,还有略微的优势。经历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三场大败,特别是好水川大败之后,宋就优势尽没。  最后实在不想打了,宋夏议和。  议和的条件有李元昊不再称帝,依旧称之为夏国王,这一点,其实也是自己骗自己。  接下来,那就是宋每年赏赐夏五万两银,十三万匹绢帛,茶叶两万斤。  不仅如此,逢年过节的,宋还要赏赐夏两万两千两银,两万三千匹绢帛,一万一千斤茶叶。  对的,赏赐!  自己骗自己的赏赐!  狄咏也皱起了眉头,沉思起来。  要说打仗,人口,战争潜力,动员能力,宋再怎么说,也不该输给只有两百万人口的西夏党项。  但是这战争,就打到这个地步了……  狄咏想不通是为什么……  其实也不是真的想不通,他知道这里面有许多原因,比如官员腐败,比如官员无胆无能,军队建设太差,战争投入过少……  这些都是外在的,宋其实就缺乏一点东西,那就是勒裤腰带跟人干的决心!  决心是第一,勒紧裤腰带就是决心。  真没钱吗?其实有……钱这种东西,就像快用完的牙膏,挤一挤总还会有一点。  就像狄咏从车窗看出去的这座汴京城,到处都显出一种巨富之感,却就是没有钱投入战争之中。  大家宁愿把钱花在任何可以享受的地方,就是不愿意把钱多投入战争。  西夏?秦凤?永兴军?横山?西北?  好远,三千多里,太远了,胜了败了,似乎都不影响汴京城里的人生活的节奏。  打赢了,大家高兴高兴,打输了?骂几句,赔点钱嘛,几十万贯,百把万贯的,算不得什么……  什么?你说边 境同胞苦?死伤无数?不会吧,那穷山恶水,能住几个人?他们不会跑吗?  哪怕是北宋灭亡了,也是个“暖风吹得游人醉,直把杭州作汴州”。  这才是大宋的症结所在。  这大宋朝,此时此刻的大宋朝,当真勇武尽失!从上至下的勇武尽失,却是大多数人并不知晓自己其实一点血性都没有……  想得太多,狄咏叹息不止……  回到家中,狄青早已等候多时,狄青的面色也难看至极。  两人落座,没有一句多余的话语,狄青直接开口:“党项来人,定是要钱!”  狄咏点着头:“嗯,父亲所言极是,党项新败,总要找个地方找不回来!”  党项新败,不是败给了大宋,是败给了契丹大辽,俯首称臣,送钱送牲畜马驼……  党项之所以败了,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内部矛盾所致,西夏有一个传统,那就是宫闱内乱。  李元昊七八年前死了,被太子杀死,然后没藏家族又把太子给杀了,扶一岁多的李谅祚上位登基,而今皇帝李谅祚也不过七八岁。  党项其实也类似于大理,主要有八大姓氏,也就是八大家族,或者八大部落,党项皇室本姓拓跋,唐朝赐姓李,宋又赐姓赵,李元昊而今又自己改姓了嵬名。其他的还有什么往利,野利,米擒,没藏……  如今没藏氏就是李谅祚的舅舅,以后的西夏,一直在皇帝杀舅舅的怪圈之中,李谅祚以后会杀舅舅,李谅祚的儿子以后也会杀舅舅,如此循环,舅舅扶外甥上位,外甥杀舅舅夺权……  内乱,是西夏永恒的主题。  辽国就是看到内乱,趁机发兵,打得党项人俯首称臣,赔钱失地。  其实狄青狄咏,态度上显然是不愿意让党项人得逞的,奈何两个武夫,面对的会是一大堆人的其他意见,这就是狄青要把狄咏赶紧找回来商量的原因。  狄青已然再说:“不可使之在我大宋汴京耀武耀威……”  这句 话就代表了态度。  狄咏点头认可:“定然不可!”  “明日大早奏对,为父该如何与陛下说?”狄青问着,以往狄青可不会这么与狄咏商量大事,而今狄青倒是下意识就觉得这事得找狄咏来商量一下。  狄咏不答这个问题,而是在思索……  “我儿可有稳妥之策?”狄青不是着急,而是这事真为难,党项此来,十有八九,以战事来威胁,说白了,就是不给好处就开战,倒也不是要跟大宋如何死磕,大战小战的,反正闹得你不得安宁。  这大宋朝,最怕的就是不安宁,最想要的就是安宁。  “稳妥之策,没有。”狄咏摇着头,哪里有什么稳妥之策?别人吓唬你,你不给钱就揍你,你要么给钱,要么跟人打一架,这还有什么稳妥之策?  狄咏所想不假,历史上,党项人不久之后,就该进攻麟州了,虽是小打小闹,但也把麟州给占了去,给你一点颜色瞧瞧……  也是这个道理太简单不过了,街边混混找小学生要钱,也就是这么个手段了。  狄青闻言已然摇头不止……  狄咏忽然语出惊人:“父亲,要不,就打一仗?大打一仗!”  狄青面色一变,立马来问:“大打一仗?”  “嗯!李元昊早已死了七八年,而今党项,早已不是以往的党项,凭什么辽人欺负得,我大宋就欺负不得?”狄咏就是这个想法,辽人以前也在党项面前大败过,辽人憋着报仇雪耻,这回逮着机会,算是雪耻了……  那为什么大宋就不憋着雪耻呢?  得干!  “我儿啊,大战一番,且不说胜负,这要多少钱多少粮?多少精锐兵马?”狄青叹息着,他不是英雄气短,而是事实如此,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倒也不是真没人,兵马倒是挺多的,精锐,太少。  大宋朝主要的军队构成,就是流民招刺,最近不就又在汴京城西招了几千流民入伍?  指望这样的部队尸山血海去干? 第204章 皇权不下乡 狄咏起身踱步,面色一阴一晴,终于牙关一咬:“父亲,还是得打!西北经年大战,西军已然是我大宋最精锐之所在,哪怕只有三五万堪用之兵,也得打一仗!党项新败,本也是色厉内荏,越是叫嚣得凶,越是内中空虚,此时不战,更待何时?”  “儿啊,不是为父不愿战,而是如何说服陛下开此一战!”狄青真正的为难就在这里,与其说是说服皇帝开战,不如说是说服朝堂上下的士大夫。  狄咏脚步一停,看向狄青,答道:“父亲,那就不说服!”  狄青双眼一张,人也站起:“我儿何意?”  何意?  主动挑起战争,让那些什么给钱啊,和谈啊,都谈不下去!  豁出去的意思!  但是狄咏看着狄青,却没有说……  因为狄咏知道,他的想法,绝对得不到狄青的同意。他知道,满朝士大夫,没有一个是真正的士大夫,没有一个真的把先儒标榜的家国大义放在第一位。  真正的士大夫,就站在狄咏面前,是狄青!  看着儿子模样,狄青心下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知道狄咏肯定已经起了什么幺蛾子……  “我儿,你何意啊?切莫乱来!”狄青连忙又道。  乱来?这大宋朝,不乱来,怕是只有看着一步一步万劫不复。  万劫不复,不是狄咏想看到的,这么一个大宋朝,发达的经济商业,发达的手工业,发达的人口基数……  哪怕是来日要造反,也不能真的把这个社会给打烂了……  为什么?因为古代战争的恐怖是难以想象的,比如汉朝末年,六七千万的人口,经过黄巾起义,三国战乱,剩下来就只有一千万人口左右了,死了六分之五以上。  又比如,唐朝安史之乱,乱前,大唐在册人口,五千三百万左右,乱后,余一千七百万,什么概念?死了百分之七十,十个人死了七个。  五胡十六国乱战时期,人口也锐减七成,只剩下百分之三十。  这里面虽然还有统计上的误差,有黑户之类的问题,但也足以说明,古代全国性的大战乱对社会发展的打击之大。  全国性的大战乱,故事里,都是英雄豪杰如何了得, 三国群英,隋唐英雄……  事实上的问题,战争导致的直接间接的人口损失,社会倒退,极其恐怖。  狄咏再怎么样,也不愿把大宋这个社会发展的水平给打烂,大宋朝,已经到了古代社会的发展极致,已经有了各种更进一步改革发展的基础前提,一旦爆发全国性的战事,是狄咏造反,还是金国南下……  这个成果,都将付之东流,一直到明朝中期,才算恢复过来。  宋明,有一样的问题,那就是并不能真正控制整个社会,不能真正动员整个社会的力量。  这一点,出在一个问题,那就是“皇权不下乡”直接导致的,什么意思呢?  战国,秦汉,基层社会里,有亭长乡长伍长等职位,直接受官府管辖,官府直接可以管理到任何一家一户,要动员战争,要纳粮纳税,都由官府直接管辖。  唐朝也是如此,有府兵制度,有各种基层动员的制度。  这就是战国秦汉与唐,战争动员能力如此强的原因所在。  后来,从唐朝后期起了苗头,从宋朝真正开始,官府在基层,就没有了组织系统,而是转变成了乡绅自治的模式,一个县,一个县衙为主管,然后基层就没有了属于官方的管理体系,都是乡绅来管理。  大宗族,大姓氏,大祠堂,大地主,大乡绅,他们代替了国家的基层行政,收税找宗族祠堂家主,出事也找宗族祠堂家主,甚至宗族祠堂家主能以家法代国法,给自己辖下的百姓定罪。  是打是骂,是关起来还是赶出去,甚至把所谓出轨的女性浸猪笼里淹死,这些都可以由宗族一言而决。  缴税,朝廷要多少,可以讨价还价,甚至因为势力大,找关系,可以随意讨价还价。  那什么人是所谓大宗族大地主大乡绅呢?  归根结底一句话,还是读书人,还是士族阶级。这才是所谓“与士大夫共治天下”的真正内核。  宋开始的这一套皇权不下乡,明朝完美继承了,乃至清朝又完美继承了,民国也继承了,直到土地革命、工农革命……  社会,是好社会,就看怎么管理这个社会。  宋朝的社会,来之不易,狄咏万 万不能坐视这么来之不易的社会,最后付之东流。  不论是谁,真把这个大宋打烂了,哪怕狄咏有神仙之能,那也不是十年二十年能恢复的,得至少三四代人的努力。  所以,西夏这仗,必须得打,怎么困难也要打,打的不是其他,打的就是这大宋朝不能在安安乐乐里走向万劫不复。  就算有朝一日要造反,狄咏也要现在的这个社会,不要一个死了几千万人、万事凋敝、一塌糊涂的社会。  只要有这么一个生产力高度发达的社会在,狄咏才能有更多施展的余地,否则又得陷入一种所谓白手起家一步一步的节奏里,在狄咏有生之年怕是也只能在白手起家的节奏里施展了。  就如汉刚建立,被匈奴人欺负得只能把公主一个一个嫁出去和亲。唐朝初建时,李世民只得在长安城外与突厥人低声下气去谈和。  没有其他原因,就是战乱初平,没人没钱没粮,没有生产力,哪怕是汉唐,也得慢慢来白手起家努力进取,才能封狼居胥、燕山勒石,才能西域都护万里。  此时的狄咏,想得极为透彻,这些东西,与旁人说没有意义,认定一件事,就得干!  狄青看着狄咏反复踱步思量的模样,越发着急,只得又道:“我儿,你可莫要乱来了,这是家国大事,容不得你胡闹……”  狄咏笑了笑:“父亲,这般事,岂敢胡闹,就是不忿而已!左思右想不得良策!”  狄青稍稍安心一点,有些气馁:“只恨为父未读书,不得进士,在朝堂上言轻,唉……”  唉……  狄咏也叹息一声,他知道狄青之意,就是朝堂上说不上真正的话语,没有人真正把他的意见当回事。  这奏对啊,没意义。  “父亲,明日奏对,说出心中想法就是,朝堂诸公,皇帝陛下,愿听则听,不听也是无法无奈。不打仗也好,终归少死军汉士卒,便也是好事。”狄咏反倒劝起了老爹,却是他心里,这仗无论如何也要打,此时不打,更待何时?  狄青不语,低头沉默,用手轻轻拍着自己的大腿,垂头丧气……  狄咏也不多言,再次落座,陪着老父亲坐一会…… 第205章 杀人 怎么让仗打起来,在狄咏看来,就一条路,把党项人往死里得罪。  怎么得罪党项人?  朝廷肯定不会得罪党项人。  那就得有点办法……  陪着狄青坐了许久之后,狄咏走了出来,左右一看,寻到老王头。  老王头又在擦刀,把刀放在膝上,用那仅剩下的一只手慢慢擦拭。  “王叔……”狄咏叫了一声。  老王头抬头一看,又是咧嘴难看一笑:“三公子,商量好了吗?”  狄咏微微点头,说道:“吃一杯?”  “嘿嘿……好好好,以往咱们在延州,经常把酒言欢,倒是到得这京中,三公子忙碌起来了,便也还未吃过酒……”老王头笑着起身,把刀往刀鞘一插,别入腰间。  “出去吃酒!去个雅致之处!”狄咏又道。  “那感情好,小老儿我也随着公子见识一下!这就去套车……”老王头虽然跛脚,却也丝毫不影响行动,脚步飞快,就去套车。  上车,两人落座,车往樊楼。  下车,自然有人来接,对着狄咏前后鞠躬……  老王头嘿嘿在笑,抬头四处打量着这雕梁画栋,各处出来的漂亮姑娘……  雅间里落座,一些酒菜,屏退左右……  老王头还笑:“这菜色,真他娘精致,咱们以往,那都是大碗吃酒,大碗吃肉,这般菜色,都不好意思动筷子……”  说是这么说,老王头的筷子还是动的,一口下去:“美味,当真美味。”  狄咏酒杯一放,直接把酒壶拿来,把酒倒到碗里,拿起来做个敬酒动作,然后一饮而尽:“这是好酒,王叔吃!”  老王头也不矫情,也把酒往碗里倒,拿起来咕咚几口见底,一抹下巴:“当真好酒,辣!不酸!清冽!”  酒碗一放,老王头接着开口:“三公子吩咐就是……”  这话倒是把狄咏说得一愣,狄咏自然是要老王头做事,倒是没开口,老王头就直白了。  那就不矫情了:“去一趟邙山西边……”  “何事?”老王头又问。  “杀人!”狄咏恶 向胆边生,双眼如狼。  “杀何人?”老王头再问。  狄咏慢慢倾过去身体,附耳轻声:“党项人!”  “好!杀这般的贼,老儿向来百死无悔!”老王头大叫一声好,却也有疑问,党项人在哪?在西北,邙山在哪?就在河南,二百里之内,哪怕是邙山西边,也不过四百里左右。  狄咏接着附耳轻声说了一通:“……”  老王头不再多言,倒酒,抬起:“三公子放心,此事,必无差池!”  狄咏点着头,也知道老王头这般杀神,定然得手,只道:“那就吃酒。”  “吃!”  狄咏看着老王头,忽然对外一声喊:“上些曲子来!”  “听曲,听曲好!”老王头爽朗在笑……  姑娘莺莺燕燕而入,琵琶琴筝……  咿咿呀呀开唱……  狄咏微微闭眼,有一种压力满身的感觉,老王头在侧,随着乐音摇头晃脑,越发让人感觉有一种悲凉!  吃酒!吃醉!  车驾之上,老王头还有激动:“这樊楼的姑娘真是好,难怪三公子你一掷千金呢……”  “回头,留一夜?”狄咏笑问着。  “不留不留,老儿我呀,老了!”老王头迷醉中带着笑……  “老了?真老了?我不信!”狄咏笑着。  “嘿嘿……那姑娘家十多岁模样,老儿我是又老又丑,还不爱洗澡,实在不忍……”老王头杀人如麻,猛虎在心,却也会细嗅蔷薇……  狄咏不笑了,微微一抬头,窗户之外,一轮明月初升,格外的皎洁,竟是看这一眼,忽然就看出神了。  “我还要上阵,你随我去。”狄咏莫名来这一句。  “好好好,一言为定!”老王头颇为激动,仿佛生怕狄咏食言一般!  回家……  狄青还在厅堂坐着,唉声叹气……  看着酩酊而回的狄咏,也不发火了……  狄咏看得一眼,见个礼,睡去,睡家中。  一夜天光起……  狄咏还在宿醉的迷糊中,就听得狄青在门外呼喊:“老王头,老王头,套车套车,某家上朝,迟了可饶 不得你!”  “老王头,老王!”  “杀千刀的,死了?”  “死在哪了?某家也好给你埋了!”  老军汉,脾气大,骂人了。  狄咏穿衣起床,推开门,看着狄青。  狄青正来火,指着狄咏就骂:“昨夜不知少吃酒,误事吧?老王头怕是吃死了!”  惯会顶嘴的狄咏,也不顶嘴了,只是笑了笑:“我寻人套车,咱们一起上朝。”  西北老娘们也出来劝:“便让老王头睡一睡,都什么年纪了,酒量不比从前……”  “娘亲安好,我先去洗漱,套车的人多的是,老王头不套车,换个人就是……”狄咏见礼,洗漱去。  上车之后,狄青还骂骂咧咧不止:“这个王大,以往不这样的,随在某家身边上阵,从来不曾出过差池……到了这汴京城,他倒是也学会享受了,忘了军纪为何物!要在军中,非打他脊仗不可!杀千刀的玩意!”  也不知道狄青到底在生什么气,套个车而已,显然不至于,狄青心中憋屈罢了。  狄咏终于说话了:“父亲,老王头,他走了!”  “嗯?什么?”狄青转头一瞪。  “走了,想来是天一蒙亮就走了,出城了!”狄咏答着。  “你……你,又是你!你到底搞什么名堂?啊?你这狗才,你说,你说,搞甚么?”狄青勃然大怒,若不是车驾低矮,人都要站起来了。  “父亲,到底,你是士大夫呢?还是我是士大夫?”狄咏反问一语。  “狗才,你还与为父拿捏起身份了?今日非要打死你不可!”狄青大巴掌就要来打。  狄咏立马掀起车帘,车帘之外,已是左掖门广场,文武百官无数在等候开门。  狄青巴掌一收,鼻子一张一合,气呼呼如牛……  狄咏翻身就下车,车外,列班末尾,已然有人笑着拱手打招呼:“狄御史,今日可来晚了,哈哈……”  狄咏也拱手笑:“这不,门还没开嘛……不算晚不算晚……”  狄青面色铁青而下……  “狄枢相,见过见过……” 第206章 不知臣有何喜事? 西夏使节,杨守素,汉人,西夏国相没藏讹庞的亲信谋士。西夏国内,多民族杂居,以党项人最多,其次就是汉人,西夏朝中,汉人也是极多。  辽国更甚,也是多民族部落杂居,却以汉人为最多,主要在燕云十六州。汉人官员在辽国朝廷里,也多如牛毛。  朝堂之上,皇帝稳坐高台,百官在下。高台之下,杨守素仰着头,骄傲非常。  杨守素的骄傲,看在满朝官员眼中,却并不引人十分气愤,这一点倒是与大理使节的待遇相差极大。  杨守素也是老熟人,经常出使大宋。  “外臣杨守素,见过大宋皇帝陛下。”杨守素微微躬身一礼。  皇帝发问:“夏使来宋,所谓何事啊?”  “外臣特奉国相之命,与宋商议麟州边界之事……”杨守素不卑不亢,反而昂头。  狄青立马开口:“麟州边界,早已勘定,以屈野河为界,如何又要商议?”  狄青还纳闷,这不是来要钱的?是来要地的?猜错了?  “狄枢相?咱们以往匆匆见过的……枢相莫不是老迈昏庸了?麟州何曾有界?屈野河本就是夏土,而今边民纷争,倒是被你宋人占去了许多,此番来使,便是要你归还夏土!”杨守素一边说,还一边左右去看满朝官员。  狄青怒在心中,便是一语:“土不可失,劝你莫要打此主意!哼!”  为什么麟州这么重要?倒也不是战略上的,而是经济上的,西北苦旱,河水就代表了耕种,麟州出粮,这在边境极为重要,因为后勤运粮往往耗时耗力不说,运粮的人畜也要吃,还会在路上耗费巨大。  本地有粮,就代表了本地可以养一支随时出击的常备军队。  杨守素似乎就等着这句话,答道:“宋若要土,拿钱来买就是,何必强占?夏宋本已交好,岂能为了一点土地失了交情?”  狄青听着都要脑溢血了,这他妈还是来要钱的!不仅要钱,还威胁你,不给钱,就会没了交情,就要撕破脸。  “岂敢欺人太甚?你要战,那便战!”狄青 怒而一语,立马又看向左右,再去看看皇帝,为什么?因为他一语而出之后,自己也不自信了,战不战,他说了不算。  狄咏看着自己的老爹,也是摇头叹气,吃力不讨好罢了……  果然,杨守素也心中有数,知道狄青说的不算,问向皇帝:“陛下,何必为了一点小钱破了和约?真若要战,我党项披甲百万,不惧任何人!”  大理国使节说这话,立马被赶了出去。  西夏国使节说这话,还在朝堂上站着笑,看着一众宋人面面相觑。  宰相梁适出来说话了:“夏使远来,不若先安顿一下,逛一逛这汴京城,兹事体大,我等也要商议一下再做定夺!”  “好,那外臣就告退了!”杨守素转身就走。  只待杨守素一走,狄青立马开口:“陛下,梁相公,刘相公,此事万万不可允之啊!”  高高在上的皇帝,此时忽然叹了一口气,有一种无言的憋屈,他这几十年,历经了党项崛起这件事,最初只当做小小的反叛,派兵去打,这党项反倒越打越强。  这党项的使者,也是越打越傲慢。  尊严?  在战场上争不来的东西,在外交上就不可能争得来。  人家摆明了就是来要点钱的,要钱贴补家用,也不会太多,几十万贯的财物,按照庆历年的和约,也是皇帝赵祯亲口认下的条约,每年也得给这么多钱,又再多个一笔罢了。  赏赐嘛……  皇帝闭口不言,也许……也是这辈子憋屈惯了……在西夏面前憋屈,在辽国面前也憋屈。  梁适作为宰相,终究还是要开口:“陛下,诸位同僚,党项要钱,给是不给?麟州之战,开是不开?”  梁适倒是会做人,会说话,也会撇干系,给钱不是他的主意,打仗也不是他的主意,给钱被人骂,不是他,打仗如果打输了,也不是他。  “宁愿开战,也不能给钱!”狄青接话了。  那打仗如果输了,就是狄青的锅。  另外一个新任宰相刘沆想得又想,也开口:“当作两手准备……”  皇帝看向刘沆 ,问道:“刘相公此言何意?”  刘沆答道:“陛下,此事不决,便拖着,他党项哪怕是要打仗,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总要人马调动粮草调拨,党项要钱,是因为与辽新败,想贴补回去,便看他是不是真要开战,到时候再说!”  也是人才,拖字诀,其实真能解决许多问题。我也不说不给,也不说要战,我就拖着,看你怎么样再说,不能真被你几句话给吓着了。  哪怕你西夏真要来点颜色瞧瞧,不也得兵马粮草一番调动吗?这不也是要花钱的事?反正就不能让你好了……  狄咏点头笑着,还别说,这也是个办法,耍赖的办法……  皇帝烦心着,立马说道:“那便如此办理,先晾着他再说……”  唉……  狄咏知道,皇帝真的失望透顶了,对战争失望透顶,连番大败,他没了信心,没了锐气。  所以作为一个皇帝,赵祯甚至在晚年都说不出一句要打要杀的话语来。  不是赵祯负了国家,而是韩琦之流领兵的失败,负了皇帝。昔日的皇帝,那也是喊打喊杀的!  皇帝失了心气,狄咏知道,想要皇帝把这份心气再捡起来,就得来一场大胜,雪耻之胜。  拖着,狄咏也不进言,这事啊,说什么都没用,就得干一把才行,逼驴上磨。  退朝了,诸多相公头前走,狄咏随后跟,准备回衙门。  又被人叫作了:“狄御史,陛下召。”  狄咏习惯了一般,点头,转头,跟着走。  还是那书房,皇帝没了以往的那种精气神,显得有些萎靡,却是脸上还有笑意:“来来来,坐那!”  “陛下万安!”狄咏见礼,不客气,落座。  “今日有喜事!你的喜事!”皇帝笑着,倒也不是强颜欢笑,几十岁了,似乎也极为懂得如何调节自己的心情。  是真有喜事,坏事可以拖一拖,避一避,躲一躲。弄点好事来,让自己高兴高兴。  “不知臣有何喜事?”狄咏心想,总不是结婚的事吧?说好的,及冠之后结婚,我这冠礼应该还有两三个月吧? 第207章 龙图阁学士,狄学士 皇帝所言,自然是真有喜事,便道:“王安石又上折子了,因为市舶司衙门组建完毕,税丁人手慢慢扩大,以及御史台的监察,第二个月第三个月,进口税都在飞速增加,已然在押解入京的路上了……”  “陛下,不知第三个月有多少?”狄咏又问,他还是关心一年收不收得到五百万贯。  “第三个月,进出口加在一起,已然超过了六十万贯之多,哈哈……”皇帝是真的高兴,笑声爽朗非常,一扫之前上朝的阴霾,一年几百万贯,可以做很多事,可以缓解朝廷度支上的许多困难。  “如此,臣也就安心了……”狄咏是真有一颗石头落地了,之前不管多么自信,没有看到最后的结果,总是会让人担心。  “好了,此事你居首功,王安石居次功。还有那彩票之事,朕也听得史志聪来报,也算是成了,这赈济基金会,往后当是越来越大,捐款之事,也是你居功,如此几番,朕也合该封赏与你!”  这大概就是皇帝说的喜事了,狄咏的喜事。  狄咏明白之后,连忙一礼:“陛下,这都是臣应该做的。”  这也是标准答案。  皇帝倒是直白:“你也不必弄这些虚的,想来你也等候多时了,朕欲封你为龙图阁学士,到时候让政事堂商议一下,出得文书诰命,你便回家去等着就是……”  狄咏嘿嘿一笑:“谢陛下隆恩!臣一定再接再厉,不负陛下,不负家国!”  龙图阁学士,这是荣誉头衔……各种馆阁,还有直学士,大学士之类头衔,都是荣誉头衔,包拯就是龙图阁直学士。  可别小看了这个头衔,虽然它带不来直接的权柄,但这种光环极为很重要。  往小了说,学士头衔,本就不多,这直接代表了狄咏在治学与文才一道的能力水平,这是皇家与朝廷,乃至整个士大夫阶级认可的,儒家高级人才!  狄咏狄学士,已然成了士大夫的顶尖代表, 学士之名一出,就代表了学术圈的地位。  往大了说,但凡高官,什么三省六部,什么参知政事与宰相,乃至三司台谏,只要是中央决策层,必然要有学士头衔在身。  这就是类似于“政教合一”,政治上是官职,教派上就是学士。只是这“政教合一”的权威主要都来自皇帝,当然,也还有那些宰相们与翰林学士之类的认同。  乃至狄咏所谓事功学派,有了这个学士头衔,才算真正走入正统主流,才算有了名正言顺的一席之地。  哪怕是与一般文官交流上,有学士头衔,那也平白就高人一等,哪怕品级相同,甚至品级比狄咏高一点的人,见得狄咏,也得尊称一声学士。低一些的官员,若是要显得更加尊重,称呼狄咏一声狄龙图,那也是可以的。  就比如包拯,他的名誉头衔,从龙图阁学士直学士,到什么大学士,龙图阁待制,待制就基本龙图阁最高了。称呼上也就有很多,包学士,包龙图,包待制,几乎就不会有人再称呼包拯的官名。  这就是名誉头衔的意义所在。  狄咏有了这个学士头衔,政治上的地位就显著的拔高了许多,再也不是那个朝堂上没有多少话语权的小小从五品了,而是人人都得敬重几分的龙图阁学士。  狄咏在谢恩,皇帝倒是也不在意,而是又笑道:“前两天,胡夫子也上了奏折,说你……”  这话一说,狄咏就觉得大事不好……  果然,皇帝玩味一笑,接着说:“说你近来治学懈怠,只顾公事,一部《事功论》久久写不完,实在不美……”  胡瑗就是面子大,小报告都打到皇帝这里了,意思就是要皇帝也帮忙监督一下。  狄咏嘿嘿笑着:“陛下也知,臣近来可是真忙得脚不沾地,哪里还有时间去潜心著书,若是仓促去写,又怕贻笑大方,如此才拖沓了……”  皇帝点着头:“朕知晓,所以也回复了胡夫子,教 他多多担待,朝堂上正是忙碌之时,为你说项了一番,想来胡夫子也不会如何为难你……”  还是这皇帝好,狄咏又谢:“陛下圣明!”  著书立说,本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不仅如此,一旦真的著书立说之后,事情才刚刚开始,还得开课授讲,还得与无数人传道授业解惑……  文人两条路,就是这么走的,而且相辅相成。  “好了,你去吧,最近若是诸事忙得差不多了,也该与胡夫子交代一下了……”皇帝终究还是勉励督促了一语。  狄咏点头答着,然后告辞而去。  出门之后,狄咏闷闷在笑,还自言自语:“狄咏,狄学士,狄学士?狄学士!”  好似在提前习惯一样,又好似暗自窃喜。  陡然间,与欧阳修一个待遇了,欧阳修,人称欧阳学士……  往后苏轼苏辙,那也是大苏学士与小苏学士。  想着想着,狄咏莫名有些心虚起来……  不至于吧?突然间混得与欧阳修苏轼一个水平了?  有点压力了!  先到衙门里去报备一下,处理一些杂事,比如公文来去的签字印章,又比如公款报备的凭证签押,又比如新御史的调动入职,常务副职,就干这活……  然后回家……  狄青早已等着狄咏了,面色铁青,目光如虎!  狄咏一进门,心中就吐槽:这老爹,真难相处!  “父亲,大喜事,大喜事!”狄咏知道坏事要来了,得先冲冲喜!  “什么喜事?”狄青气呼呼发问,怒意已在,就等着儿子回来受死,那老王头,肯定不是去干什么好事去了。  “你儿子我,狄咏狄子道,对,你儿子,三儿子,我,学士了,龙图阁学士!”狄咏骄傲非常,拍着自己的胸脯,昂首挺胸。  狄青人已站起,激动不已:“当真?此事当真?这般大事,可不得妄言!”  “千真万确,陛下亲自召见传达,如假包换!”狄咏这骄傲模样,鼻孔朝天,就差斜眼看爹了。 第208章 邙山有好汉 狄青闻言,几步上前,一把拿住狄咏的肩膀,激动得两眼红润,连连再说:“我儿大才,我儿大才啊!光宗耀祖,光宗耀祖!得寻人,得寻人……”  “寻人作甚?”  “寻人制个匾……两个匾,不对,三个匾,挂在祖宗堂前,进士及第,状元及第,学士传家!”狄青捏着狄咏的肩膀,不自觉前后晃动着……  狄青激动无比的模样,看得狄咏有种悲哀之感,狄青对于读书人,对于士大夫,这种深入骨髓的宋人基因,可见一斑。  平常里,狄青甚至在自己受到不公正待遇的时候,都先怪自己读书少,不是文人士大夫,而不是去怪那些对他不公平的人。  这种思想钢印,狄咏不是不懂,只是有些难受。  坏事里找喜事来冲喜,显然是成功了。  狄青一点都不发火了,只剩下高兴与激动的眼泪……  狄青还激动大喊:“老王头,快去寻制匾的人来,快!”  快什么快,家中哪里还有老王头?  狄青陡然也回过神来了,面色又沉了沉,对着门外再喊:“来人呐,备酒宴!去把狄谘也叫回来,请夫人来!”  门外有人应了一声,就去忙碌了。  狄青再次落座,开口问道:“我儿啊,你到底让老王头做甚去了?”  终究还是逃不脱这个问题,狄咏沉默着,这事啊……老爹不知道为妙。  “你说啊,你要让为父担心不成?老王那厮也是,缘何就听了你的吩咐,也不来我这里禀报询问一下!”狄青也埋怨起了老王头,这种事,以往是不可能发生的,而今已经发生两次了,上一次是孙节,这一次是老王。  狄青没弄懂其中。  但是狄咏心知肚明,孙节那次,那是狄咏假传父命。  而老王这次,那就是这狄家,狄咏开始当家做主了,狄咏长大了,有用了,开始分走老父亲的威严权柄了。  这不是什么阴谋阳谋,这就是一种自然法则,每个家庭都是如此。这也不用什么其他的,就是潜意识里、明里暗里的一种过渡。  唯一前提就是,身为儿子的狄咏,真的有能力了,有用,所作所为有目共睹。  狄咏慢慢答了一语:“父亲,有些事,还是不教你知道为好,此事定然不 会有任何差错。”  狄青猛然一惊,看向狄咏,看向这个儿子,红袍在身的儿子,问了一句:“什么叫做为父不知道为好?”  “父亲,非不说也,实不能也,更不必也。父亲若知此事,必是寝食难安!”狄咏又答,一本正经。也不是狄咏故意的,但他真的就在这个家庭里,开始挑战起了父亲的权威。  这与孝顺与否没有关系,而是每一个家庭都要经历的过程,父父子子,一代又一代。  狄青吸了一口气,微微叹息,又沉默着……有一种唏嘘……  狄咏看着狄青,忽然也发觉自己这几句话说得有些伤人,再道:“父亲,你放心,此事百利而无一害,于国于民,于你于我,皆是如此!”  不说,一是怕狄青寝食难安,二是怕节外生枝,最怕最怕,还是怕狄青要去把老王头给找回来,狄青十有八九得这么做。  杀一国使节,放在任何时代,任何人的价值观里,都不是一件能做之事。  但偏偏狄咏就敢做,只要找到足够稳妥的办法即可。  狄青此时显得有些无奈无力,口中依旧是叹息:“我儿啊,你真是长大了……”  狄咏嘿嘿笑着:“再如何长大,也是你的好三儿!”  狄青也笑了笑,摇摇头:“罢了,不说其他,今日酒宴,就庆祝你获封学士大名,狄家从此才真算是鱼跃龙门,希望祖宗保佑,世世代代,诗书传家!”  “父亲放心,定是诗书传家!”狄咏安慰着老爹,这大概是老爹这辈子最深的执念了。  “好好……”狄青点着头,又往外大喊:“酒菜呢?快些备来,家中来不及,那就出门去买!”  这大宋朝,早已有了送货到家的外卖,你敢信?连《清明上河图》都画着这一幕。  ……  邙山,北边,往西。  邙山不是大山,各处山峰海拔皆不高,却也重峦叠嶂,一层又一层,东西几百里,邙从“亡”,这里自古就是帝王将相的陵寝所在,这里甚至是大禹的父亲鲧治水的所在地,鲧治水不力,才有的大禹治水。  但是到得这大宋朝,但凡山川林间,就会有人啸聚山林,所谓江湖好汉,就是这个意思。  大宋近三百年,历史上记载的揭竿而起的 乱事,就达四百多次,一年一次都有多。这些所谓揭竿而起,显然都没有成就大事,要么就被及时剿灭,要么就在山林之间苟延残喘,成了绿林江湖上的好汉,百姓也称他们为强人,强盗的强。  什么王则,田虎,方腊,宋江……多如牛毛。  邙山也不例外,从东到西几百里,住的盗匪之类的好汉,多的时候十几拨,少的时候也有七八拨……  这些团伙,人数少则十个八个,多则两百三百,拦路劫道,剪径绑票,甚至小偷小摸。官军来剿,那就风紧扯呼,山林里跑进去。  风声过去,他们甚至也会到得各处州县消费消遣交际,所谓走动江湖。  这种大小团伙,若是放在整个大宋,那也是多如牛毛,从山东到陕西甘肃,但凡山林之间,总会有团伙其中。  今日,邙山西边,来了一个老汉,一人一马一刀,马腹之上,还挂着一个不小的皮革包裹。  再认真看一番,老汉是瘸腿少胳膊,慢慢悠悠而行,手中还拿着一壶酒,时不时喝上一口。  按理说,行路人,一旦傍晚,就得赶紧找地方投宿,官府的驿站也行,路边的村寨也可。不论是驿站还是村寨,都能保证安全,驿站是官府的,不好惹,也有差吏把守。村寨大多都同族同姓,丁口众多,又团结,也不好惹。  但是这老汉,天都要黑尽了,还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上慢慢悠悠。  手上拿着酒,瓷瓶装的,马腹挂着包裹,皮革的!还有那匹马,虽然不是如何好的战马健马,却也如同豪车一般显眼。  这无一不在昭示着这个老汉虽然不是大富大贵,那也有不少小钱。  就好像在说:盗匪呢?劫道的呢?  盗匪自然不会让老汉失望,头前几个,身后几个,刀枪棍棒在身,呜呜啦啦从草丛中一跃而出,就把骑马老汉围在了当场。  老汉酒瓶一放,人已在笑:“爷爷我是在这条路上来回三日了,总算把你们给盼来了……”  七八个好汉闻言,皆是不解,领头一人出来几步,虬髯一脸,头毛炸开,一看就是恶人模样,对老汉一指:“此言何意?莫不是同道中人?倒也没听说河洛之地,有你这么一号断臂英雄!” 第209章 就唤作……活阎罗 断臂老汉,自不用说,老王头是也,看着七八人围着,不慌不忙下马,笑道:“没听说过不要紧,走,头前带路,往寨子里一去,见一见你们的头领!有笔大买卖!”  那虬髯大汉却也不是好相与的,哪里会听老汉支使,便是怒道:“老头,少废话,有什么事之后再说,先把身上的钱财都拿出来!那匹马也归某了。”  老王头摇摇头,笑道:“你这么一说,爷爷我对这什么江湖好汉颇为失望啊……”  是真失望,这些人,一个个自诩什么英雄好汉,终究是为了劫这几个钱,不讲一点道义,买卖上门,也没个礼节……  “少得废话,把钱财都拿出来!”虬髯汉子哪里管这个,也不知道老王头失望啥。  得了,老王叹口气,酒壶往地上一放,一只手,拔刀,口中一语:“来!一起来!爷爷我让你们一只手!”  “老儿好胆,找死!”虬髯大汉在这条路上劫道无数次了,第一次遇到这般找死的老汉,还孤身一人如此找死。  话音一落,虬髯汉子的大刀就往前挥了去,杀人也杀得多,周边林子里埋了无数。  老汉一柄刀,与虬髯汉子比起来,小了一圈不止,却是快如闪电也去。  因为老王头,从不装逼!动手便是狮子搏兔,全力而搏,更喜欢先声夺人,这就是军中汉子的路数。  大刀与长刀,相交一下,火光一闪,便是摩擦而过,老头跛着脚,却也如鬼魅一般,擦着大刀刀刃闪身而去,胸口离刀刃只有分毫的距离。  搏命之法,已然刻入骨髓,精准得没有失误可言,因为失误的人,都已马革裹尸了。  电光火石之间,再看老头,人已到得虬髯汉子身后,刀却已架在这人脖子上了。  老头咧嘴笑着,笑容森冷恐怖:“桀桀……叫你们一起上,你却要先上……不是爷爷我有买卖,可不会留你一条小命!”  “好汉何人?”那虬髯汉子朗声而言,刚才叫老儿,现在已然是好汉,要讲点好汉的规矩了。  “……”老头在想,在想自己到底该是何人?想好了,答:“就唤作……活阎罗!”  “阎罗爷爷手下留情,万事皆可 商量!”虬髯汉子左右看着小弟们,自是一个人也不敢上来,命还是重要的,却也要有点好汉的模样,语气中要有一点不卑不亢,不能在小弟面前失了脸面。  但是这爷爷可以叫,毕竟是个老汉。  “你家头领在哪?带路一见!”老头还在笑,笑着看向众人,此时众人才在傍晚的光线中贴近看清楚,这老头,何其骇人,一张脸,疤纹在上,如巨大蜈蚣一般,笑着更是恐怖,蜈蚣左右抖动,犹如恶鬼。  虬髯汉子答道:“阎罗爷爷,我就是头领!”  老头闻言一愣,刀一收,往腰间一插,骂骂咧咧:“一共就这七八号人?他娘的,等来等去,等了你们这几个货!”  “九个,还有一个吃坏肚子了,没跟来!”虬髯汉子答着,也连忙闪身与老头拉开距离。  “有买卖,干不干?一千贯!”老头说着,蚊子再小也是肉,九个人就九个人,再找些人手就是。  “一千贯?当真一千贯?”虬髯汉子问道,动手的胆气是没有了,没逃跑就是勇气面子都在。  “干完这一票,再也不必干了,都回家娶媳妇置田地。但是这一票,得卖命!”老王头忽悠着,倒也不全说假,钱是有的,在来的路上,计谋是狄咏出的,钱自然也是狄咏出的。  什么江湖好汉,不都是为了钱?劫道抢劫,从来就发不了财,都是苦哈哈的人。  从古至今,就没有强盗能靠拦路抢劫发财。有钱的,你抢不到,人家家丁护卫一大堆,而且还有官府势力,哪怕是附近的村寨,你都抢不到。能被抢劫的,终究还是没钱人,穷人欺负穷人罢了。  什么水浒宋江的故事,那终究是故事,真正历史里,田虎宋江之流,哪里是官军的对手?稍稍坐大,就是末路。  虬髯汉子浑身上下,最值钱的莫过于手上这柄唬人的大刀了,这柄刀十几斤铁,还真值点钱。  八个汉子,左右对视几番,老王头也不着急,就如三公子所言,这些人缺钱才抢劫,钱自然能让他们卖命。  虬髯汉子终究还是开口了,还拱手一礼:“要如何卖命?能换得一千贯之多?”  这命,是真不值钱。 虬髯汉子显然是知道这买卖定然相当棘手。  “截杀一个人,成了,你们九个人分一千贯!”老王头说着,钱会来,就是不知道这些人有没有命享用。  什么?你说总会有人活着……  哼哼,年轻了。  这里的人,都得死!  “那肯定是相当难杀之人,凭得我这九个兄弟,怕是难成……”虬髯汉子还真不傻。  老王头也不多言,回身走向马匹,打开皮革大袋,袋子里有一柄弩,然后就是钱了。不多,几十贯而已。  老王头把钱一串一串拿出来,往地上一扔:“自是不会只有你们几个,百十号人还是要的,钱,就在这里,一人先拿几贯……拿了定金,这事就推脱不了!”  老王头自信无比,连人家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却也敢先给钱,凭借的是什么?就是他身后这一马一弩。  杀八个人,视线之内,没人能跑得脱。待得人多了,更不怕跑,几拨人互相监视,跑了一个,还有其他人去寻。跑了一拨人,河洛江湖,就这点地方,就这点人,几贯钱,还能飞上天去?  江湖,也就有江湖的好。  八个人,聚在了一处,开始商量,商量许久……  虬髯大汉走上前来,俯身一捡,搂几贯钱在身,说道:“干了,卖命罢了,九条命,真能卖得一千贯,搏一把!”  见钱眼开不假,几十贯钱,十来亩好地的价格,在乡村里,宅子能盖一大片!是真的多!  八九个人,这虬髯汉子还担忧许多,既然说要百十号人,那他担心尽去,杀人灭口的事情他懂,但是杀百十号人灭口的事情,不太可能。这老头再厉害,也不可能是百十号人的对手,也杀不过来。  老王头笑着看这些人拿钱,翻身上马,只说一句话:“走,邙山之中各处寨头,想你们也知晓位置,大寨子不找,中小的山寨,明日一个一个,先聚个百十号人!”  “阎罗爷爷放心,此事包在我身上!”虬髯汉子答着,多弄点人,也是他的安全保障,有钱,就不会差人。  “你唤何名?”  “小人牛大!这几个都是我同族兄弟!”虬髯汉子答着。  老王头点头:“带路宿夜!” 第210章 胡瑗大受震撼 邙山有个活阎罗,半路去了一个马义山。  汴京里还有一个狄学士,狄学士最近有些闲,一直忙忙碌碌的,突然闲下来还有点不适应。  不过有一件事一直拖着,终究还是要去解决一下,那就是宋体字的事情,宋体字不是主要,主要的是得去见胡瑗。  硬着头皮还是得走一趟,胡瑗早就等着狄咏了,倒是拿捏得死死的,便是等着狄咏上门来挨一顿……勉励。  狄咏堆出一脸的笑,又来老套路:“夫子,学生近来练字勤勉,书法长进不少……”  胡瑗点着头,表示出一点点点的欣慰:“不错不错……”  “夫子,学生此来,便是想要取一下《印刷用字通鉴》,倒也不知夫子与众位博士是否已经编纂完成了?”狄咏问着。  胡瑗老神在在,反问一语:“倒也不知你近来可把《事功论》完善了?”  狄咏一口凉气倒吸,姜还是老的辣,这是一命换一命的节奏啊?  啊……  头疼!  得想个办法……  忽悠,接着忽悠……  但也不能真的全靠忽悠,还得弄点干货。  “学生近来深思良久,想出了一门学问,此学问乃事功一道的分支,已然初具雏形,正要与夫子禀报一番……”其实《事功论》,对于狄咏来说就一个障碍,那就是其中的哲学发散。  但是这个时代的学术学派,最看重的就是其基本的哲学思维,所以狄咏现在是真不愿意去完善事功论,只能退而求其次,弄一点不带深层次哲学的学问来。  胡瑗听得狄咏之语,立马也起了兴趣,问道:“是何学问?说来与老夫听听!”  狄咏答:“管理学!”  “管理学?”胡瑗听得这般新奇的名词,有点摸不着头脑。  “对,就是管理学,所谓管理学,就是研究人与事的管理之法,探究其中规律,寻找管理一切人与事的办法,探索管理各种人与事的模式,提高管理之有效性,以便更好的做成各种事务……”狄咏这可不是忽悠,他正儿八经上过管理学的课,考过管理学的试。  胡瑗听得狄咏一番话,自己先想了想,然后试问道:“那你这所谓管理学,岂不也是治国之道?施政之法?”  “不仅如此,圣人言,治大国如烹小鲜,圣人又言,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可见管理一事,大到家国,小到烹饪,皆是相通。管理学,即可治国,也可经商,还可治家,但凡涉及管理,皆可通用!”  事功嘛,发散一点来想,管理学,也是事功。管理学其实是很有意义的,科学而又有效的管理 学,那就更加有意义了。  现代意义上的管理学,更多来自工业化社会与商业化社会的经验总结。倒也不一定说它的学术价值一定就比圣人言的高,而是说它的理论,更加直白直接,更加细致。  圣人所言,其实很多也涉及管理学,这种管理学,更偏向哲学理论层面。  而现代意义的管理学,则更加偏向对一事一物的分析总结,相比而言,就好像是操作手册一般。  “详细说来,老夫与你参详参详!”胡瑗也不是好打发的,既然狄咏说了管理学,那就必须再问问这所谓管理学到底有什么厉害的地方。  但是管理学,也没那么简单,还真不是三言两语可以说透的,其中涉及各种学科交叉。  如何能最直观的给胡瑗一个理论上的说服力呢?  狄咏想得一想,开始发挥了:“夫子,所谓管理学,就是探究一切人事的行为规律,就比如管理一个衙门,何以能达到最有效的管理呢?那就要先弄清楚这个衙门最重要的关键点在何处……”  “那一个衙门,最重要的关键在何处呢?”胡瑗又问,狄咏这还真说得点子上了。  “钱,一个组织,或者说一群人,一个群体,一个衙门,最重要的就是钱粮,做任何事,皆都是钱粮来去,所以,围绕钱粮这个规律,便是管理重点的第一步……”狄咏还真有点干货。  几言几语,说得胡瑗连连点头,面色认真非常,已然完全听进去了,立马又问:“既然钱是管理重点,那又该如何革新管理之法呢?”  “预算决算,也就是做计划,每一年都需要做一个行政计划,把大概要花的钱都做一个预算,也就是先把每年,乃至每个季度要花的钱先预测的计算一次,报备上级衙门审核批复。然后一年过完,再来决算一次,看看这些钱都是否花在了该花的地方,又是否都花到位了,超支了什么,为何超支……这就是围绕着钱来做的行政管理之法。把一切行政,都进行量化,所谓量化,就是以数字来表达,用数字来审核一切行政之事……”  狄咏说的,其实也不是什么过于先进的东西,只是基本而已。  但这听到胡瑗耳中,已然足够先进了,甚至有些前卫,胡瑗听懂了,却更是疑窦丛生:“你这所谓计划之预算决算,老夫明白了,当真是新颖,听起来也很有道理,若是如此行政,定然是事半功倍……而你说的……量化?把一切行政都用数字来表达?这能如何行之?”  “不难,夫子,国家施政,本就如 此,就拿如今户部来说,每个州县,丁口多少,土地几何,税收多寡,这就是量化。施政,还有方方面面,比如修桥补路,开沟挖渠,蒙学人数,县学人数,州府学生人数,都可以数目论之。有了数目,就可更好制定计划,比如今年要新修多少路桥,要多开多少沟渠,灌溉新地多少亩,蒙学人数要增加多少,县学要扩招多少,这就是计划,也是任务。主官以各种计划任务施政,也以各种计划任务花钱,便可大大减少懒政惰政之事,还能尽可能把钱都花在实际之处。又以各种数字为考核,升迁贬谪,皆在其中。此,就是管理学也!”  狄咏说的,就是一个现代国家的基本管理模式,也是企业的基本管理办法。  胡瑗闻之大为惊奇:“按你所言,便是以数字管理国家?”  “然也,倒也可以这么说,圣人所谓仁政,过于笼统,修桥补路,开挖沟渠,增加田亩,教化百姓,减少犯罪,诸如此类,这便是仁政,以这些数字治国,也就是仁政!”狄咏拉来圣人一杆大旗。  胡瑗沉思许久,有些消化不良,却又大受震撼,口中一语:“你写,先把这管理学……先把这数字治国之法写出来,写成书……老夫对你所言治国之法……怎么说呢,还得论,辩论也,便是写出来,让朝堂上下来辩论,让天下人皆来辩论。此法若真是可行,必是翻天覆地之革新也!”  狄咏大气一松,终于算是“忽悠”过去了,对狄咏而言,比起哲学思辨,管理学简单多了,连忙一礼:“学生回家就写。”  “好好好……”胡瑗一边说着,一边起身,从桌案上拿出一本册子,册子不厚,两三万字而已,规范了三四千个常用汉字的印刷体。  狄咏连忙翻开一看,大笑:“多谢夫子,这就是学生要的宋体字!”  “若是你这数字治国之法真的能成,那这科举怕是也要革新一番了,明算一道当为大科目……”胡瑗还想着头前的事,宋体字与他而言,不过举手之劳。  狄咏闻言一想,这还真是好事,数学一道,若是真获得如此重视,那真是国家民族之大幸。  因为数学就是科学,任何科学,都是数学,一旦数学受到重视,成了科举的大科目,那数学必然会蓬勃发展,就会自然而然发展出各种科学门类。  狄咏倒是真没想到,弄一个“忽悠”胡瑗的管理学,会带来这种连锁反应。  既然真有这种连锁反应,这管理学,必须弄好,不能当成忽悠了,得当大事来做。 第211章 老子一拳打死你 带着《印刷用字通鉴》,狄咏直接去了印刷作坊里。  孙之文拖着肥胖的身躯正忙里忙外,忙着印彩票,彩票倒是用不上活字印刷,都是雕版。  狄咏把通鉴给孙之文之后,说道:“往后,作坊里的字体,都用这本书上规定的,要一模一样!”  孙之文翻看几下,立马搞懂了其中道理,笑道:“大哥高明,如此字体,当真事半功倍也!”  狄咏又道:“可以让活字匠人们开始烧造了,赶紧开工印制!”  “大哥,印刷何物?安焘那边,所谓编辑部,还未开始真正运作……”孙之文问着。  “就印这本《印刷用字通鉴》,先让人们都看看,活字印刷,也是可以登堂入室的,便看看这字迹印出来何等的清晰易辨,有了这个范本,还可通行全国。扉页写上一语,汴京国子监胡瑗编纂!”  胡瑗,真正的作用就在这里,这是一面大旗,避免喷子杠精来抬杠,看到胡瑗编纂几个字,就能堵住绝大多数喷子嘴巴,让这本印刷规范用字更加有效的通行全国,乃至外国。  “大哥,我明白了。”孙之文点着头。  狄咏却是想得更多,又道:“就在作坊临街之处开几个铺面,用作书局之用,往后向外卖的书籍,都在此处商谈与交易。”  没啥,就是要开个书店,自己印自己卖,也兼出版社,还可以兼传媒业。集出版、印刷、传媒、销售于一体!  这,就叫做集团!  往后,还得开分店,东南西北各大城池,乃至州府县,都开分店。取名……就他妈叫作“新华书局”!  展望未来,狄咏起身拍了拍孙之文的肩膀:“之文,任重而道远呐!”  说完此语,狄咏迈步出门,有一种力量附体,便又是个龙行虎步。  孙之文愣愣看着狄咏龙行虎步出门,心想,任重而道远?弄个活字印刷的作坊,怎么就任重道远了?  但是,孙之文忽然就感觉到一种无限的向往,仿佛未来无限可能……  有点莫名其妙,孙之文摇摇头,喊人:“钟大匠,开工了开工了!”  狄咏从“新华书店”出来,刚要上车,又被人拦住了,碍眼的阉 货……  “狄学士安好,奴婢在此恭候多时了!”梁怀吉脸上的笑堆得满满,就是假得不能再假了。  “何事?”狄咏没好气。  “殿下差奴婢来,请学士用膳去……”梁怀吉努力堆着笑,笑中还有点怕,真怕狄咏动手打人。  “用膳?入宫?”狄咏一个多余的字都没有。  “不不不,不是入宫,是去那个……去叶叶叶……”梁怀吉结结巴巴说不清楚。  倒是狄咏听懂了,惊讶非常:“叶一袖那里?”  “对对对,就是叶叶叶……”其实梁怀吉是为难,不知该如何称呼叶一袖,直呼其名是不行的,称叶大家,也不符合如今叶一袖的身份了,叶夫人,那更不可能,夫人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公主殿下。  狄咏当面,那该称呼什么?真是难坏了梁怀吉。  “叫叶娘子!”狄咏给梁怀吉定了个调子。  梁怀吉立马大喜,不用为难了,连忙说道:“殿下在叶娘子处学厨,想请学士前去品尝一二。”  这他妈……  这他妈的……  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公主到叶一袖那里去学厨艺,还让狄咏去品尝,这难道是个阴谋?  故意让我狄咏难堪?  又或者是示威?吓唬我?  他妈的,老子狄咏,是吓大的?  “走!”狄咏翻身上车,妈卖批……  梁怀吉也连忙上车,狄咏在前,梁怀吉在后。  小筑雅苑,狄咏也不等车停稳就一跃而下,七八个台阶,更是一步就跳上去了,龙行虎步,粗壮的臂膀架在两侧,若是一捏拳头,那稳稳妥妥就是上街干架的模样……  梁怀吉小跑跟上,在后躬身:“学士,殿下今日可当真使了力气,洗菜切菜都是样样来得……”  迎面冬欢也迎来了,一个福礼:“主人安泰!”  “一袖呢?”狄咏问道。  “在在在……厅里!”冬欢也是个结结巴巴,一脸慌神模样。  倒也是巧了,一个个这般模样。  狄咏几步入厅,映入眼帘,正见叶一袖抱着赵徽柔的手在缠绕着什么……  再一看,赵徽柔满脸是泪……  怎么回事?打起来了?叶一袖把赵徽柔打哭了?  两人也见得狄咏进来,赵徽 柔立马哇哇又哭出声来了:“呜呜呜……嗯嗯嗯……”  叶一袖一脸的慌乱,只给狄咏一福,接着缠绕,缠的是赵徽柔的手指头。  不用说,狄咏闹明白了,切菜把手切了。  这他妈都叫什么事?  啊?  一个公主,学什么厨?用过刀吗?  还有脸哭,还一脸可怜兮兮的模样……  呃……  多少看得让人有点感动……  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狄咏从怀中一掏,一个小手绢,递向赵徽柔:“擦一擦脸……你说你一个公主,用什么菜刀……”  “都是奴家的罪过,奴家有罪……奴家不该让殿下拿刀……”叶一袖作为绿茶,自然要先发挥认罪的。  狄咏作为直男,答道:“不关你的事,想你也拦不住她,公主殿下,你今日是怎么了?非要学厨?”  边说着,狄咏还把手绢扬了扬,因为赵徽柔并没有接过去。  “本宫……嗯嗯嗯……本宫就是想试试……宫里人又不让试……”赵徽柔可怜兮兮,却就是不接狄咏的手绢。  “擦,擦一下,哭什么哭?”狄咏莫名的来气之后又温柔了一点。  “嘤嘤嘤……”  老子真想一拳一个嘤嘤怪,当绿茶,你也没这本事啊!  好吧好吧,狄咏手一伸,老子给你擦……还擦上瘾了……  擦完了,白里透着红的嫩脸,两个无辜而又可怜的眼神……  “吃饭,饭呢?”狄咏吩咐着,还左右去看。  “主人稍候,已派人去樊楼叫了……”冬欢答着。  这事闹得……还是吃外卖?  再好吃的外卖,他妈的也是外卖……  狄咏还得叮嘱一句:“殿下,你以后啊,可再莫要作了,明白吗?”  “我不!我就要学厨!”赵徽柔头一偏。  “你……天生就是跟我作对的是不是?我上辈子欠你的是不是?”狄咏气得七窍生烟,你一个公主,老老实实享受生活不行?  非要作,这事尼玛到得宫里,不又是老子一个罪责?你爹岂不是又要拿老子开刀?  老子伺候你这个公主,容易吗?  “我不,我就要学!”赵徽柔就是犟!  他妈的,老子一拳打死你!  打死你!  先吃饭,吃完饭再打! 第212章 朕……朕……老了 吃饭,狄咏狄学士坐北朝南,桌上菜色十数个……  包着手指的赵徽柔坐左,叶一袖坐右。  赵徽柔身后站着梁怀吉伺候,叶一袖身旁站着冬欢。  狄咏左边看看,右边看看,有一种怪怪的感觉……  哪里怪呢?也许是狄咏坐错位置了,按理来说,公主应该坐主位……  狄咏这就有点大不敬了……  但是,狄咏看了看赵徽柔,赵徽柔没啥反应。  狄咏又抬头去看一看梁怀吉,按理说这种事情,这个太监应该要出来维护主人的权威,皇家公主殿下的权威!  但是狄咏刚一抬头,梁怀吉连忙躬身低头,不敢对视……  行,也好,应该没啥问题,那老子就坐了啊!  吃饭吃饭,拿筷子夹菜,吃!  公主殿下就是排场大,也不说话,就一个下巴微微抬起,直接用下巴对着桌上的菜指来指去……  梁怀吉拿着筷子,似乎一切都懂,公主下巴指向哪,就给公主夹哪个菜入碗,然后公主再从碗里夹起来送入口中,还用另外一只手微微遮住嘴巴,慢慢咀嚼!  狄咏都看呆了!  咱也不是没有一起吃过饭啊?“相亲”两回了,不是这样的啊……  再一回想,“相亲”两回,这公主似乎都没有吃东西,只是陪坐,连皇帝都是浅尝辄止,只有狄咏一个人大吃大喝……  狄咏莫名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是不是失了礼仪?  这他妈才是贵族高层的生活?  “吃饱吃饱,都吃饱!”狄咏左右一说,干饭人干饭魂,拿起碗就搂。  吃顿饭,倒也难为了梁怀吉,从始至终就站在一旁躬着身子,慢慢给公主夹菜舀汤,还得递茶水手巾……  这太监啊,还是真难当,想来从小到大,他都是这么伺候着公主的。  “怀吉啊,年岁几何?”狄咏干完一碗饭,正等冬欢打来第二碗,有空说话。  “回学士话,奴婢马上十七……”梁怀吉躬身答着,他还大公主一点。  “识字吗?”狄咏又问。  “奴婢识字……”梁怀吉躬下身去,就不敢起来,完全不敢与狄咏有任何眼神的交流。  其实,此时的梁怀吉,看起来真有点可怜兮兮模样。  “嗯!”狄咏点点头 ,饭来了,继续干饭。  干完饭,狄咏喝了杯茶漱口,起身左右看看,显得有些尴尬,还没结婚,老是与公主这么私下相见,也不是个事,传出去也是笑话。  还是先走,不宜久留,开口就说:“我还有公事,且去上值,走了!”  叶一袖福礼相送,赵徽柔也让梁怀吉送狄咏出门。  出门上车,狄咏今日倒是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仿佛真有一种结婚了的错觉,大老婆小老婆……  陡然间,狄咏回神一想,这是不是终于熬出头了?经历这么多事,后院安宁了?  嘿……惊喜!  这公主赵徽柔,忽然不那么讨厌了,越看越顺眼!  就是有点犟!  犟得人难受。  干点正事吧,这老丈人还得去巴结巴结,投桃报李,你让我舒服,我也让你舒服。  入宫请见!  书房之内,皇帝愁眉不展……  其实狄咏也明白,一个皇帝,当得这么憋屈,这真是人生最大的悲哀。  见得狄咏见礼,皇帝也不客套,直接闲聊起来:“徽柔出去了?”  狄咏点着头:“回陛下,一起吃了顿饭。”  “可都好?”皇帝也是言简意赅。  “好,都好。”这回见面,还真没啥不好的,实话实说,也是安慰老丈人一颗操碎的心。  皇帝严肃又道:“徽柔自是好的,倒是你这厮,若是你负了人,朕可不会放过你。”  老丈人还是老丈人,不好惹。  “臣不敢!”狄咏连忙躬身一礼!  “所来何事?”皇帝又问。  “陛下,党项之事也!”狄咏就是来给皇帝排忧解难的,拖着总不是办法,更何况狄咏还有许多谋划在之后。  “可是有计策谋划?”皇帝带着一点期待,对于这个女婿,他有一种莫名的期待,因为狄咏值得信任,每每谋划什么事情,都会成功。  “陛下,臣以为,此时党项,也不过色厉内荏,其势早已不如从前,不必惧之。当严词拒绝,让其先回去,料其轻易不敢起战端!”狄咏在皇帝这里没啥计策,就是来忽悠的,反正就得让杨守素赶紧返程。  皇帝担忧一语:“党项之势不比从前,却是西军之势,也不比从前了……”  这话说得在理, 党项人没有从前凶猛了,但是大宋西军,经过几番大败,精锐丧失无数,也与从前相去甚远。  话里话外,皇帝是输多了,怕一旦战起,又输。  “陛下,那便允了他?不过几十万贯而已,此番泉州之税就要入京,许之也无妨。”狄咏反正是忽悠,是来帮皇帝下个决定的,什么决定都行,反正杨守素赶紧走就是了。  皇帝面色一沉,又道:“今年要,明年要,年年来要,大宋天朝,脸面在何处?岂能容得如此威胁?后世之人,又会如何看待朕?”  真难,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老丈人真难伺候啊!  还想两全其美?老丈人啊,你随便做个决定,我来帮你两全其美,好不好?  问一句吧:“陛下可有……与党项再来一战之决心?就如契丹之辽,虽败于党项,却经年卧薪尝胆,终于一雪前耻。”  作为一个皇帝,作为一个男人,狄咏都这么问了,皇帝赵祯牙关一咬:“若能雪耻,朕便是死而无憾!”  狄咏大喜,连忙又道:“陛下,那就把泉州之钱,都投向西北,厉兵秣马,再来一战!”  皇帝却又叹息一声,摆摆手:“朕……朕……老了……”  前一秒雄心壮志,后一秒偃旗息鼓。这还真是皇帝此时内心最真实的写照,因为雄心壮志太多回了,一回又一回,最后都是大失所望,失地失人失钱,就算再自信的人,此时也会陷入无尽的怀疑之中。  罢了,还是得我狄咏来帮你一把,那就给钱吧,狄咏说道:“陛下,那还是允了吧,便也不在朝堂上议了,臣去做此事,臣直接去鸿胪寺寻那杨守素,拿一封圣旨,就说陛下答应了,钱两月之后送到麟州边境!让他们回去就是……”  没啥,就是顾着脸面,皇帝的脸面,朝廷的脸面,大宋的脸面,台面下把这事给办了,也不要人多过问,也不让太多人知道,更不让百姓议论纷纷。  皇帝自是懂得狄咏之意,也知道这个女婿是在为他的脸面考虑,却是皇帝又沉默起来。  给,不甘心。不给,又不想打仗。  这种纠结,让这个皇帝太过痛苦。  狄咏也不多言,就站着等…… 第213章 漂亮,着实漂亮,美艳得紧 今日,必须要帮皇帝做下这个决定,事情不能久拖,狄咏要杀人。  皇帝依旧在左右纠结,那种难受就写在脸上。  也是皇帝所言,他真的老了,没有几年活头了……  皇帝忽然又开口慢慢问道:“子道,将来,朕说将来,你……你会与党项人开战吗?”  皇帝忽然想远了,想了未来,想着他死后,想着来日狄咏出将入相,会为这个国家制定什么样的谋略方向……  狄咏也不说假,直白开口:“臣若将来为相公,必厉兵秣马,大兴禁军精锐,誓死报仇雪恨!”  狄咏话语坚定,表情坚毅,年轻人的那种热血都在。  皇帝看着狄咏,仿佛忽然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那时候,初闻党项不服王化,年轻的赵祯,也是这般坚定坚毅,也是这般热血翻腾,大手一挥,发兵去打!  “好啊,好啊……”皇帝说了两个好,微微一笑,又道:“当真极好,若是真有那一日,大破党项于河西,一定要在祭祀之时,起表焚书告慰于朕!”  这话,乍一听,还以为皇帝雄心壮志又起。  再一看,却见皇帝笑得惨烈非常。  就这一刻,狄咏陡然看到了这个皇帝的垂垂老态……  皇帝赵祯,真的老了!是个老人!  狄咏懂了,安慰皇帝:“陛下放心,臣立誓于此,定然有那大破河西党项之日!”  “好!”皇帝大声叫好,却又轻轻摆手,无奈一语:“去办吧!”  “遵旨!”狄咏躬身大礼,慢慢退后,出门之前,还看了一眼皇帝,皇帝已然萎靡而下,瘫坐在椅上。  去办!办什么?认怂,给人家钱!  狄咏得先去找梁适,给梁适说了一番,梁适出得圣旨,加盖中书门下之印章,然后去见一下皇帝,再盖一印,片刻之后,圣旨就到了狄咏手中,没有丝毫拖沓。  狄咏带着圣旨,来到了鸿胪寺。  鸿胪寺旁有驿馆,专门住他国外交人员,也会对外营业,住一些来京办差或者进考之 人,比如后来写出《梦溪笔谈》的沈括,进考之时就住在这里。  杨守素,汉人胡臣,正在吃酒,听得门外来报,说什么御史台有一个叫作狄咏的御史来了。  左右之人立马一脸不快:“他宋的皇帝,缘何派个小小御史来?”  “莫不是故意看轻我大夏使臣?”  杨守素却是哈哈大笑:“你们呐,来这汴京好几日了,也不多打听打听这汴京之事。你们可知这个狄御史是何人?”  “何人呐?”  “哈哈,狄青之子!”杨守素捋着胡须答着。  “杨使,狄青之子又如何?御史能有几品?狄青亲自来还差不多!这才配得上我大夏之使节!”  “你们有所不知啊,这个狄御史,不仅是狄青之子,还是赵家皇帝的驸马,已然过书定亲的驸马!赵家皇帝,也就只有这一个驸马。”杨守素说着。  “如此说来,那倒是……倒也不算轻慢了我大夏使节。”  “这赵家皇帝还算知机……哈哈……”  杨守素笑着抬手:“叫进来吧……”  不得片刻,狄咏进门而来,看着满场众人脸上还挂着的笑意,心中已然不爽。  还有人指着狄咏说话:“果真好皮囊,难怪能成驸马!”  “漂亮,着实漂亮,美艳得紧!难怪能被公主看上!”  众人在夸?其实是嘲笑罢了,哪里有说男人“美艳”的?  狄咏知道,自己来这里,是要替皇帝来丢这一波人的……这种事情,怎么能不丢人呢?  狄咏也笑,笑着看向左右,目中却带有若隐若现的凌厉之色,死人!  都他妈得死!  杨守素正在招手:“前头来坐,也不知你家皇帝如何决定的……”  “不坐了,旨意在此,皇命也在此,清单也在此,杨使看看吧……”狄咏几步上前,把手中一叠折子放在杨守素桌案之上。  杨守素倒也意外,意外这宋人也太好欺负了,这才几天?也不来人磋商,连清单都列好了……  借着酒意,杨守素笑得有些狂妄 :“哈哈……夏宋,果然友邦也!”  说完话语,杨守素随意一翻,又道:“可以可以,加在一起,八十来万贯,本官这回也好交差了。”  “那就不远送了。”狄咏答着。  “不必远送,只要两月之后,把财货送到麟州即可!到时候,本官也会带着我家皇帝陛下国书来谢!”杨守素笑着。  “一路顺风,一路平安!就此别过。”狄咏笑着……  “狄御史……哦,狄学士,刚升的学士,当真是皇恩浩荡啊,狄学士,要不要坐下来一起吃一杯?”杨守素还问呢。  “是啊,狄学士,一起吃一杯,如你这般漂亮的男子,在我大夏,可见不着。”还有人打趣着。  狄咏闻言,不怒,笑着,他仿佛懂了,懂了为什么那些大人物,如梁适,一旦发怒,就会笑。  狄咏直接从桌案上拿起一杯:“诸位盛情,实在难却,以此酒,给诸位送行了!”  狄咏说完,一饮而尽,然后转身就走。  满场众人,哈哈一片……  “好好好,皇家的驸马,好!”  杨守素也拿酒杯:“多谢美意,狄学士好风采!”  狄咏依旧有笑:“那就告辞了!”  “不送!”杨守素抬着手,此刻感觉,说不出的好。  出得鸿胪寺驿馆,狄咏面色黑尽,上车就走。  有些事,本不欲亲手而为,但此时狄咏莫名的怒不可遏,甚至有些失了理智,怒火稍稍占据了上风。  他想亲手来做。  如此,才能解得心头之恨!  但狄咏知道,这事,也不能真的以怒火而为,也得谋划一二。  邙山三四百里,快马来去,怎么也要三四日,在京中消失三四日,若是以前倒也无妨,而今却是很难。  而今,皇帝肯定已经不再盯着他狄咏了,因为叶一袖之事已然告一段落,否则赵徽柔也不会自由出入叶一袖住处。  但还得掩人耳目,御史台那边得告假,这个理由怎么找?  然后人该怎么消失?  皇帝那边怎么说,家里怎么说…… 第214章 猛士安兮……大杀四方 得安排一通。  先去见皇帝,也是复命。  “臣狄咏前来复命。”狄咏躬身,无笑。  皇帝有笑,有些惨烈的笑,像是安慰狄咏的语气:“怎么?受气了?”  狄咏点头,咬牙切齿答着:“是可忍孰不可忍,待得来日,定要踏破河西!”  “也好,你年轻,你还年轻啊,记着今日之辱!”皇帝勉励着,也真想来日九泉之下,能听到狄咏起表焚书的告慰。  “陛下,臣欲告假七日,在家潜心治学著书……”狄咏脸上带着仇恨与委屈,也就是要这份仇恨与委屈,这就是告假的理由。  “唉……朕能知你心中感受……”皇帝叹着气,他是真能懂,他就是这么憋屈过来的,比狄咏今日还要憋屈的体会也有过,又道:“朕懂,你年轻,你不服,你有雄心壮志,你咽不下这口气,如之奈何,你当好好治学,好好成长,来日啊,成为栋梁之才,为大宋建功立业!”  狄咏依旧一脸不忿。  皇帝接着说:“告假也不必来朕这里告,去御史台告假就是。”  “臣告退!”狄咏也不多言,退身而走。告假自然去御史台就够了,但是皇帝这里必须也要来告一下,以免到时候皇帝相召找不到人。  之所以告假七日,是狄咏要给自己留有余地,也是知道杨守素回西夏的脚程不会太快。  狄咏在退,皇帝还有安慰之语:“子道啊,家国大事何其难,你定要保住心中气节,卧薪尝胆,便是要持之以恒!”  “陛下放心,臣这辈子,也不会失了心中气节。”狄咏答着。  皇帝还等着持之以恒的卧薪尝胆,狄咏却不想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而是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这世界,哪里有那么多卧薪尝胆的持之以恒?绝大多数人,都只是把这卧薪尝胆当做自己懦弱的借口,卧着卧着,一辈子就这么过去了。  卧着卧着,整个大宋就卧到了尽头。  从皇城而出,狄咏立马回家,先与狄青说道:“父亲,这几日胡夫子有任务,要儿写一篇长文,儿又写不好,得去欧阳学士家查阅典籍,也要欧阳学士指导一番 ,许过一两日之后,就在欧阳学士家住几天……”  狄青不疑有他,只问:“什么长文如此难写?”  “事功治学之文,胡夫子等候多日了,还上书陛下来催,实在是避无可避,唯有写了……”狄咏找着借口。  “那你去与你娘亲说一下,以免她日日等你回家吃饭。”狄青答着,就如平常。  狄咏点头去寻老娘,一番说项之后,又出门,去欧阳修家拜见。  与欧阳修的说辞是:“老师,胡夫子催促学生完善《事功论》之文,还上书陛下来催促,学生近来在老师这里看了许多书,有了一些思路,却也不自信,想着要不要到胡夫子处住几天,受一番提点……也不知这么做,是否会打搅到胡夫子……也不知如何上门拜会才不失礼……还请老师指点……”  欧阳修想得一想,答道:“著书立说之事,为师比之胡夫子,那还是相去甚远,若是真要著书立说,寻胡夫子定然不差。上门搅扰,自然是不便的,好在胡夫子也看重你,你便备一份厚礼而去,当是不差……”  依旧是平常话语,但狄咏就得这么兜兜转转一番,就怕万一有人找的时候轻易露馅。  也是无法,如今狄咏,早已不比从前。  接着备份厚礼,又去胡瑗之处,不过,肯定不能说要在胡瑗这里治学著书,而是拍胸脯打包票,半月之内,定然成就头前说好的文章,近来就准备闭关不出,冥思苦想下笔。  胡瑗还高兴不已,只等狄咏出关送来大作。  从胡瑗这里出来,狄咏接着还要见不少人,孙之文,刘几,安焘,一番交代,只说闭关治学著书。  至于到底去哪闭关,反正不说,先备好健马,回家等消息,也时不时还去一趟叶一袖处,樊楼也去坐坐,武道馆也去坐坐,印刷作坊也去坐坐,还时不时出城一趟,视察一下灾民放粥……  杨守素出发之前,狄咏就到处跑,反正到处留下踪迹,往后有人问起说到处找不到他,他便总有一个说辞糊弄……  只等杨守素出发……  没办法,杀人,杀一国使节,这种事无论如何也不 能露馅……  甚至杨守素已然出发了,狄咏还不着急,还先入宫一趟,与皇帝吐槽一番心中憋闷,表达自己心情不好,然后闭关了……  当日快入夜,天色将黑未黑,狄咏从叶一袖处打马飞奔,直去东城,在城门关下的最后一刻,出城而去,再转往西……  健马,一路狂奔而走!  斗笠在头遮挡雨水,纱巾在脸隔着尘土,浑身劲装短打,一柄刀在身侧!一骑狂奔而去,夜晚不宿,俯身飞驰。  马义山,比狄咏早出发几日,带着一帮人,带着一车钱。  他没有其他任务,把钱送到某地即可,这是为了严密,但他忽然又收到了消息,狄咏要来,消息只他一人知晓,也是为了严密。  杀人之事,京中之人,特别是能直接联想联系到狄咏之人,一个都不能参与,这是狄咏最初的谋划。  这个谋划也不会改,却独独多了一个狄咏自己。  马义山把钱送到了地方,按照吩咐,让其他人带着车马直接回京。  马义山自己等候狄咏到来,也等老王头来取。  一天一夜之后,狄咏就与马义山汇合了。  马义山不问其他,就问一语:“大哥,小弟是走是留?”  狄咏稍稍一想,理智非常:“你也回京。”  马义山不多问一句,拱手:“那小弟就走了,大哥一定保重。”  狄咏点点头,看着马义山连夜打马就走。  路边驿站,来去几个瞌睡连天的差人守夜。  狄咏坐在窗户之前,透过窗户缝隙看向院子里的车架,车棚之内有几个箱子,里面都是钱,就这么大喇喇放着。  一柄刀,横在狄咏身前,斗笠依旧在身,纱巾依旧蒙面。  夜半,一个身影在院墙一闪,一个老汉依旧站在了狄咏窗前,轻敲一下,暗声低语:“大风起兮……”  窗内答语:“云飞扬。”  “猛士安兮……”窗外依旧对着暗号,只是语气之中起了疑问,因为这声音太过熟悉。  “大杀四方!”窗内轻声又答,这是狄咏亲自约定的暗号。  窗外终究震惊一语:“公子缘何亲至?”  窗内一笑,开窗,让老汉翻入。  (晚安) 第215章 这两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邙山西北,丘陵之间,小柏寨,这里本是一个小村落,不知在哪一年遭了变故,村子里的人死的死散的散,如今却成了一些强人的窝点。  本来这里只聚了二三十号人,而今忽然有了一百三十四号,几大车用钱买来的酒肉,这几日是逍遥得紧。  为首的强人,是个独臂的老汉,名号活阎罗,众人对他倒也不一定心中多么服气,但是也知道这老汉一柄刀使得出神入化,也知道这老汉凶悍至极,便是从面相也能知道这老汉杀人不眨眼。  一百多号人手,皆是邙山里的强人,分了七八拨,之所以聚在这里,倒也不是因为活阎罗在江湖上名望如何大,只因为活阎罗使的钱足够,一人一百贯,卖命的差事。  你要问这些人,当真都那么敢死?  倒也未必,虽然其中不乏一些凶悍匪类,却也多是喽啰乌合之众。  所谓聚义堂,一个乡村破祠堂罢了,还年久失修,漏风漏雨。  今日这聚义堂里,活阎罗带来了个高大健硕之人,头有斗笠,面有纱巾,看不真切脸面,但是也知这人年纪不大。  众多头领副头领的,十几号人聚集在一起,他们互相之间也有江湖交际,有些人关系甚好,便是不熟的,之前大多也有过照面,这就是所谓的江湖。  活阎罗咧嘴笑着,本该他坐正位,却是今日只站一边,正位上坐着那个高大健硕的蒙面人。  嘴巴开合,牙齿透风,独臂老汉介绍着:“此乃东家,你们的一百贯,东家已带来了!”  看在钱的封赏,众人对蒙面年轻人倒是有几分尊重,便有人拱手:“那就算是咱们的东家了,见过!”  “东家如何称呼?”也有人问。  蒙面年轻人爽朗一笑,开口:“江湖人称,陕西大侠!”  陕西大侠,后来也有一个人有这么个名号,那就是故事里武松林冲卢俊义岳飞等人的师父、北宋末年宋徽宗钦封第一拳师,铁臂膀周侗。  狄咏倒也不是要占人家名号什么的,他不仅要用这个名号,而且此时也一口陕西口音,只一个原因,那就是让众人知道,他是从陕西来的,不往开封去联想。  陕西大侠?众人心中在笑,这名号着实太大了些,却是也不当面表现,毕竟这是东家。  “东家,聚得我等数日了,这要杀之人在 哪呢?什么时候动手?我们可等不及了!”这是牛大的话语。  蒙面年轻人狄咏左右看了看,先道:“一人一百贯,卖命的钱,自然也是卖命的差事,事成,诸位不论生死,钱皆奉上,事若不成,便是一钱没有!”  立马有人起身答道:“那不成,事成不成,那也得看你要杀谁,只要我等搏命拼杀了,不论成不成,这钱皆要有!”  强盗就是强盗,狄咏笑起来了:“江湖上,是这个理?”  那人又答:“江湖上是哪个理我不管,我洛北十三煞,纵横邙山南北,讲的就是这个理!”  狄咏环看一番,纱巾蒙面之下,只有一双锐利的眼眸,慢慢开口:“诸位都讲的是这个理?”  十几个头领人物,便是左右看看,心中大概是想,这个理便是最好……  狄咏点点头,慢慢站起,口中在说:“江湖有强人呐!一百贯,这么好赚?何必当强人?”  那人又答:“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洛北十三煞的威名!”  唉,不是实在没人用,狄咏也不会用这些人,也不是狄家没有卖命人,而是卖命之人太远来不及,也是因为用那些狄家卖命人,在这件事上不妥当。  狄咏笑着:“也好,某家倒是真没见识过洛北十三煞,你把你兄弟们都召来,某家看看,若真是好汉,这事啊,我就应了你。”  那人也是大笑:“哈哈……倒也教你见识见识,河洛之地,英雄辈出!你稍候着,我去去就来!”  满场众人,闻言皆是心中一喜,竟然还能这么讨价还价,便皆是跃跃欲试的念想,在场之人,哪个在江湖里没几分匪号凶名?就是因为这匪号凶名太甚,无处容身了,才跑到山里躲避官府。  “来了,你看看,我兄弟十三人,哪个不是好汉?”那人再次进门,头颅一扬,十三个兄弟鱼贯而入,一个个凶神恶煞模样。  “那就试试!”狄咏等的就是这个时候,人不齐还怕跑脱了一两个。  就看狄咏,忽然一跃而起,直接上了桌案,手中刀也不知何时拔出,已然从桌案大力跃下,长刀高高举起,直奔那所谓十三煞的头领而去。  那头领先是一惊,随后也连忙拔刀,口中也有话语:“试试就试试,爷爷还怕你不给钱呢!”  就是这话音才落,狄咏长刀一闪,人 已落地!  那头领嘴巴还张着未闭,人头已然滚落一旁!  再看当场,只有狄咏立在无头躯干之侧,长刀横握,血水慢滴!  霎时间,满场之人,皆是炸裂而开,拿刀的拿刀,提剑的提剑,全身戒备起来。  “这也不经试啊,一刀就倒了,看来这个理,怕是讲不通!”狄咏似笑非笑而言,眼神环顾左右。  “你,你为何杀我大哥!”又有人来指。  “剩十二煞了?”狄咏还问呢。  一人暴起,提剑来刺,口中大呼:“还我大哥命来!”  蒙面狄咏脚步一撤,紧接着再往前,长刀又闪,一股血腥炸裂,又是似笑非笑:“这番可好,剩下十一煞了!”  满场,忽然沉静了!  倒也还有呼喊:“点子扎手,弟兄们并肩上,为大哥二哥报仇!”  十一个人,忽然齐齐涌来,刀枪剑戟看起来一大片!  狄咏并不退,因为他知道,已然有一个老汉一跃而来,与他并肩一起,这就是军汉同袍。  “一个都不要留下!”狄咏冷冷一语。  “我的大刀,早已饥渴难耐!”老王头咧嘴在笑,这句话不是他原创,而是昨夜在驿馆与狄咏吃酒,谈论详细谋划,酒酣之时,狄咏如此问的:你的大刀是不是饥渴难耐了?  两人并肩,不止并肩,连脚步向前迈的节奏都极为整齐,这是军阵无数次训练的结果,若是配着鼓点,那就再合适不过了。  对面来人,看似一拥而上,却是也分个前后左右,有人一马当先,有人跟随而来。  这个前后,就是破绽,在于兵刃的空隙,先杀前人,再杀后人,格挡左右,猛冲而入,与敌犬牙交错,看似身陷重围,实则压力大减。  旁边之人,举着刀却不敢劈,生怕劈在自己人身上,当面之人,已然见识狄咏与老王头悍勇,莫名就会有忌惮之感,下意识会后退防御拉开一点距离,也想着拉开距离左右之人也好帮手!  却是不知,这一步后退心虚,便是正中两个军汉下怀,急步一跃,捅刺胸腹,便是腥臭一片。  牛大已然看呆了,两个人,与十几人搏命厮杀,竟然会是这般景象!  这两人,何等凶悍!十一人当面,也敢如此向前!双刀在手,竟是如此快捷如电,每每出击,屡屡得手,从不落空。  这两人,到底是哪里来的? 第216章 看来是个大人物 满场一片腥臭味道,闻之令人作呕,好在当场都是杀人越货的汉,唯有这杀人的场面教人震惊不已。  再看那两人,冲杀几番,得手几次,还剩下六七敌手,竟是左一个右一个,前后几个,脚步都在后退,没有一人奋勇向前。  一老一少,气势占尽,手段绝顶,勇气更甚!  也不知何人一声喊:“扯呼!”  六七敌手,忽然都转头在跑。  狄咏不追,口中一语:“原来这就是他妈的江湖!”  却看老王头,回头疾驰几步,一个皮革袋子里掏出一物,脚踩弩头,手拉弩弦,再取羽箭一支搭上,脚一抬顶住弩臂,单手持握,连瞄准都不需要,弩弦嗡嗡一响。  羽箭已然飞出,整套动作,一气呵成,一点拖沓都没有,已然不知是几千几万次的重复。  一箭而去,动作再次重复,第二箭接着射!  两人前后,应声而倒,一人倒在门槛处,一人倒在门槛外两步。  弓弦再响,又是一人倒地!已然在门槛之外四五步……  接着再响!  却是还有三人已然躲避在堂外破屋之后,羽箭已停。  狄咏还是不追,左右一看,说道:“还有三煞,一个人头,十贯,诸位有人赚吗?”  已然皆在墙边戒备的十几个头领,还没有在这种神乎其技中回过神来。  唯有牛大大喝一声:“东家,我去赚!”  “好!”狄咏返身去坐,看牛大带着一个兄弟冲出堂外。  牛大一出堂外,就是大喊:“弟兄们,快快快,赚钱了!”  牛家九个兄弟,九个同族,皆在门外场子上,闻言拔刀就奔。  堂内狄咏,回头与老王头笑了笑:“不减当年啊!”  “哈哈……小试牛刀。”老王头也不谦虚,当年,就是因为这一手射术,才有资格成为狄青的亲兵都头,老王头本擅弓,断臂之后,改弩了。相比而言,蹶张弩比弓的威力大不少,却不如弓在马背上使用方便。  狄咏也是哈哈一笑,还左右招手:“诸位头领,坐,都坐,这道理还是要讲的,钱我也带来了,劳烦哪位带人去搬一下,就在门外车驾里!”  十几个头领,十几位好汉,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手中的刀还握着,脖颈的喉结还有吞咽动作,这一场戏,片刻之间,实在让人惊骇……  老王头也笑:“诸位,东家来,自是做买卖的,买卖讲规矩,大家买卖一定能成,坐,都坐。”  众人再 互相看看,有人收刀,便皆在收刀,慢慢落座,却已是谨小慎微模样。  也有人语气带着询问开口:“东家,那我带人去搬钱进来?”  “去!”狄咏挥手。  “是!”  这个是答得有点精髓了,狄咏很是满意。  门外牛大进来了,三个人头往地上一扔,拱手:“东家,幸不辱命!”  “三十贯,童叟无欺!且先落座!”狄咏抬手作请。  “谢东家!”牛大回坐,擦了擦刀上的血,坐得笔直笔挺。  几个大箱子搬进来了,老王头往场中走去,打开一个,黄橙橙的铜钱夺走了满场的目光。  多,真多!  若是以往看到这么钱,第一反应就是机不可失,得动手抢,用命去抢,强人就是干这个的,每次出门劫道之类,梦里想的都是能碰上这么一个大肥羊……  但是今日,众人却都安安稳稳坐着看,哪怕是口水都要流出来了,也坐得一动不动。  老王头取出三十贯,走到牛大身旁:“数一数!”  牛大接过,搂在怀中,满满一怀,一脸的笑:“不数不数……东家这钱,好赚……”  狄咏忽然开口:“事成,有钱,事不成,没钱!诸位以为,是不是这个理?”  “是是是,买卖就是这个理!”牛大答着。  也有人立马接着答:“江湖上,也是这个规矩。”  “合理合理!”  “那……请问东家,到底要杀的人是谁?”  狄咏笑着答:“护卫五十号左右,这些护卫战力不差,随从二三十号,这些人多无勇武。倒也不用都杀完,目标只有一人,那就是当中一个华贵车驾里坐着的人。”  “那看来是个大人物!”  狄咏点头:“大人物!”  众人皆在吸气,大人物,不好杀,主要是杀不得,杀了大人物,那朝廷便是几万人马也要搜山刮地来剿,躲都没地方躲……  这钱,怕是不好赚……  “怎么?都怕了?”狄咏无所谓问着。  牛大支支吾吾来答:“东家,倒也不是怕了……就是大人物……怕是杀不得……”  还是怕了。  这个时候怕,总比临阵来怕要好,此时怕还有办法,动起手来再怕,那就前功尽弃。  狄咏自然就要出办法了,也是忽悠:“事成,拿着钱,远走。这邙山里,大小山寨无数,只要你们跑得快,凶手便是别人了。风声一过,你们就算再回邙山,这地盘没有了其他人。钱,就在这里,一人一百 贯,赚是不赚?”  赚是不赚,可由不得这些人了,今日谁不赚,就走不出这小柏寨子。  牛大第一个站起:“东家所言在理,邙山落草之辈,没有五千也有三千,咱们这里,一共不过一百来号人,事成得钱,立马远走。朝廷就算来剿,有的是人顶这罪责。剿完之后,咱们再回来,说不定就是这河洛江湖的主人了。富贵险中求,我劫道六七年了,就没见过这么多钱,一百贯,就算豁出这条命去,得钱置办他二十亩地,家中子孙,那也是不愁吃穿!这一百贯,我牛大如何也要赚到手!”  一百贯,在京畿,只能买十来亩。在邙山南北,却能买二十亩。  狄咏看向牛大,忽然有一种看重的感觉,这种感觉很不好,因为这些人,本都要死。  在狄咏的计划里,是不该有活口的。  狄咏的后手,党项使节死于贼寇之手,朝廷不论如何,定会兴兵来剿,但凡动兵,就会有一个文官来领,狄咏就会是这个领兵剿匪的文官。  这些人,岂还能有活口在?  不想这些了,狄咏左右再看:“还有谁要赚这一百贯?”  有牛大领头,立马又有人起身:“东家,这钱我也赚定了。”  对于这些头领而言,可不一定是赚一百贯,手下若是有那二三十号人,那就是两三千贯,这钱怎么分,自是这些头领的权力,哪怕分一半出去,剩下一千多贯,那也是立马富甲一方了。  “算我一份,东家之言不假,这邙山,有的是人来背这黑锅,生死有命富贵在天!”  已然站起三人,三人眼神左右去看,便是这眼神,就是鼓动。  “算我黄河八鬼一份,行走江湖,便也不能堕了威名!此时退缩,也叫诸位看轻了!”  “那就不多说了,卖他一回命!落草也不是个长久办法,有了钱,到哪里也能再当一个良民!”  “……”  狄咏笑了,微笑看着众多好汉们,点着头,一百多号人,够用了。  倒也不是指望这一百多号人真的能打得过五十来个党项精锐,这些人,都是炮灰,真正一击必杀的,还得是狄咏与老王头。  本都指望老王头伺机而动去一击必杀,而今狄咏自己来了,便是双保险。  这事,一定要成!  “搬酒肉进来,吃酒!”狄咏吩咐着,使团走得慢,车驾还得慢慢摇,还有两日!  邙山之西南,官道之上!老王头早已侦查了地点。 第217章 不好,这些宋狗要刺杀杨使 开封汴京往西,出中牟,过郑州,走荥阳,巩县偃师一过,就是洛阳了,古都所在,也是平原之地,邙山与嵩山夹着的平原,黄河河道在邙山之北。  西夏使团过洛阳,也还会受一番招待,洛阳乃是大宋之西京。  洛阳一过,就已是邙山之西,北有王屋大山,西便要入陕。  官道之上,前后有城池,城池中间有驿馆。  而要埋伏杀人,还得寻那有起伏地势之处,这一路上,起伏地势不多,却也不是没有。  河洛接陕西之地,尽管有起伏之地,却也鲜少有大片树林,小小谷水就在官道之旁,草木已深。  杀人之地也!  前有骑兵二三十,后有骑兵二三十,中间车驾十几辆,绵延百十步,这就是党项使团的配置。  无名土坡之上,趴伏着一群人,便也是前坡五六十人,后坡五六十人,拦路劫道的标配。  透过草丛缝隙,党项使团慢慢而来,道路之上也还有行人来去。  陡然,牛大轻声一惊:“党项人?东家杀的竟然是党项人?”  也趴伏在旁的门面狄咏笑道:“怎么?党项人还杀不得?”  “不是不是,东家,若早知是党项人,那便更没那么多来去的思虑了,杀党项贼人,岂能不愿?”牛大解释着。  狄咏转头一看,越发对这个牛大起了几分……好感!  不过这好感倒也先不管,这牛大,今日能活下来再说!  劫道,这些强人比狄咏擅长,牛大在一旁不断轻声说着:“东家,得等他们全都入了埋伏才动手,还早,得过那个石头……”  牛大大概是想多了,以为狄咏兴许不懂这劫道的门道。  狄咏点着头,也不多言。  牛大紧紧盯着官道那党项队伍,不多时又道:“差不多了差不多了,前后都劫住了,东家,上吗?”  “上!”狄咏点点头。  牛大忽然站起来就往坡下冲,还一边大喊:“弟兄们,截住他们,截住他们,快,不要让他们的马匹跑起来了!快!”  “冲啊!冲!”  “拦住拦住!”  一时间呼喊遍地,官道之上,马匹也吓得左右摆头不止。  狄咏紧盯着的那华贵车驾里,有一人探头出来看了看,正是杨守素,倒也不慌张,前后一看,正在说些什么。  狄咏自是听不真切,杨守素在说:“倒也奇了怪了,在宋境内,还能被强人拦了路?”  旁边也还有人答 杨守素:“杨使,这些泥腿子,哪里见过世面?百十号人,还敢来劫使团,怕是活腻歪了!”  杨守素的头便又进了车驾,却还有话:“杀退他们,倒也不错,又是一番借口,到时候让宋人来赔!压惊的费用,那也得是一笔钱。”  “哈哈……还是杨使高明!”  前后几十党项精锐,倒也真不惧怕,便是人围上来了,马匹跑不起来,这些人依旧镇定自若,拔刀抽枪,砍杀捅刺。  劫道是劫道,但是这回劫道不比以往了,也不说什么黑话切口,也不说什么留下买路财,一帮劫道强人,围上去就杀砍,拉人下马,砍人马腿……  狄咏在山坡之上,看着直摇头,一点章法也没有。  好在,一时半刻,还真就战作一团,要赚一百贯钱的人,还真有那么一点凶悍了……  倒是有十几个党项精锐退后而去,围在杨守素的车架周围,车架之外,还站了一圈人,二三十个文官随从,都被这十几个军汉护在中间。  狄咏也知会是这般,还得等,时机不到。  身旁老王头也皱眉不止,忽然一语:“三公子,我先下去。”  狄咏知道老王头为何要先下去,只是点点头。  老王头翻身也冲下土坡,一边冲一边喊:“目标在那车驾之内,都往那里冲啊!”  牛大闻言,左右一看:“弟兄们,跟我往里冲!”  老王头跑得近前,从背后取下大弩,箭袋斜跨,拉弓就射!  党项精锐护卫,有甲!  硬弩倒是可以破甲,却得抵近而来,远处难破。  一箭下去,便有一人吃疼大喊,滚落一旁,起身一指:“那里有硬弩,快杀那人!”  也有两个铁甲党项翻身下马,直冲老王头而去。  老王头毫不惊慌,连连拉弦再射!  羽箭一声一声,钉入铁甲之中,射得几个党项满地翻滚。  两个铁甲党项已然近前,老王头硬弩一放,拔刀迎敌而去,却不杀敌,格挡一下,滚地闪身就过,起身再奔,直奔那华贵车驾。  党项人便是再傻也反应过来了,有党项人已然大喊:“不好不好,不是贼人劫道,这些宋狗要刺杀杨使!”  杨守素在车内闻言一惊,连忙掀起车帘再看,却又觉得不像,宋人真要刺杀他,不会派这么一些乌合之众……  必然是铁甲大军来围!  或者说不是宋人朝廷要刺杀他杨守素,是有人要刺杀他 杨守素……  怒上心头,杨守素大喊几番:“杀,杀光他们!”  场面混乱至极,双方已然犬牙交错,许多强人围着车驾冲突而去,许多党项人也转头往里,要去保护车驾内的杨守素……  有人挡,有人抱,有人用石头砸,有人用长枪捅……  老王头已然飞奔而来,到得车驾不远,迎面一个党项铁甲大刀来迎,老王头迎刀而去,身形扭曲而起,在空中好像一个麻花一般,只为躲得刀锋,再把自己的刀刃送到那铁甲脖颈之间。  精准非常,刀刃过去,脖颈一道血光如注,在心脏的泵压之下,飞溅两三丈外……  越过这个铁甲,头前二三十文官随从,老王头举刀就砍,一阵乱劈,七零八落之间,车驾已然就在眼前。  奈何身后又有党项铁甲刀枪俱来!  老王头唯有转身格挡。  再看整场,党项人死伤不少,却是强人死伤更甚,完全不是对手,大多数人,竟是连车驾都还未真正接近。  就听老王头一声大喊:“走,撤!”  说完话语,老王头不管不顾,格挡几番,飞身就跑……  按照最初计划,老王头本该奋力冲向车驾,不管身后刀枪,不管自身死伤,便是一命换一命也要杀得杨守素。  兴许,也会真是这个下场。  但是狄咏亲自来了,计划有变!  按照计划,此时老王头得跑了……  车驾之内,杨守素透过车窗,就看着这一幕,不用多说,这老头就是领头的,他连忙从车窗之内伸出一只手:“抓住此人,活捉他,不能让其走脱,多抓活口!”  有人要杀他这个西夏使节,还不是大宋朝廷,那能是谁?这就是要活口的意义。  胜券在握,西夏使节,岂能是这些乌合之众能杀得了的?  谁要杀西夏使节?杨守素不仅自己要这个真相,还要这个真相来当筹码,来打大宋朝廷的脸,要大宋朝廷加倍再加倍来赔偿,要钱,要地。  已然丢下三四十具尸体的强人们,已然也到了强弩之末,听得老王头呼唤撤退,皆是抱头鼠窜……  唯有牛大一人,心有不甘,看着回头再跑的老王头,连忙上前去接应……  倒是老王头也不用他来接应,不求杀人了,便也不会轻易让人追杀了……  听得杨守素说要追人活口,一个党项军将忙乱之间,一边奔向马匹,一边大喊:“上马上马,追,快追!” 第218章 杨使,别来无恙? 五十来号西夏精锐,此时死不过六七个,伤也不过八九个,其中老王头一人就导致了五六个死伤,而接买卖的强人此时便是死的就有三十多号。  可见,战阵精锐军汉,一身铁甲,哪里是江湖汉可以比拟的。  这还是地形与埋伏占了下风,连马都还没有跑起来,若是这五十来号西夏精锐骑兵,在沙漠戈壁草原上碰上了响马贼,正常而言,来个二三百号,也会被这五十来好骑兵杀得七零八落。  漫山遍野的逃命,三十来个党项军汉翻身上马去追,此时马匹终于可以跑起来了,掩杀追击的威力,往往比正面厮杀还要大……  炮灰,一百贯……  不过党项骑兵倒是有些收手,因为要抓活口,那追击之下,反而不那么砍杀而去,而是从马背一跃而下,抱着贼人滚落去擒拿……  杨守素也从马车上出来了,站在车辕旁边,远远眺望,还时不时骂上一句:“乌合之众,痴心妄想!定要查清,到底是何人要杀大夏使节!”  却是杨守素车驾之旁,二三十个文官随从,死伤一片,死了三四个,伤了一大圈,这是老王头冲进来后的一通乱砍导致的。  也幸得有这些人挡路,不然老王头兴许早已功成,也是因为这些人挡路,老王头被追来阻挡的党项精锐缠住了,再想杀杨守素,十有八九得是一命换一命的办法,不管不顾往车驾内冲。  二三十个文官随从,早已开始互相治伤,死的伤心几语,伤的扯下布条来包扎。  杨守素的愤怒都写在脸上,甚至也开始想如何用这件事来勒索大宋,要交出凶手正法,要赔钱,一大笔钱!甚至最好是要割地,地就要麟州……  杨守素想得许多,都是一个外交官应该有的觉悟!  忽然……  忽然杨守素眼角余光好似看到了什么……  转头一看,定睛再看,一个人影正在半山坡上飞奔而下,快如闪电……  杨守素立马大喊:“那里那里,那里有个贼人,快快快,快去拦住他!”  杨守素身边,倒也不是没士卒了,还有四五个伤势较重的伤员,还有十几个随从文官。  几个伤员士卒连忙从地上爬起,也顾不得浑身的鲜血与疼痛,提刀就拦在了侧边山坡之下,一众文官也站起。 众人倒也不那么着急,只因为来人只有一个而已,稍远看着就好,莫看只有四五个伤兵,也足以收拾这种乌合之众。  那山坡急速而下的人影,已然就到伤兵面前,一跃而起,身形在空中扭曲到了至极,一柄刀快速挥出……  这手段……竟是与之前老王头的手段一模一样,如出一辙,连空中扭曲的身形,躲避刀锋的动作,都没有一点区别。  这,显然就是一脉相承。  效果也一模一样。  一个党项伤兵脖颈血光飚射出两三丈之远,还伴随一种水管子漏水的声响……  接下来的动作也与老王头之前的毫无二致,击杀一人,闪身而过,在地上翻滚一番站起,一气呵成,接着起身在奔,竟是已经越过了几个伤兵的防线,对身后之人也不管不顾,直奔车架而来!  “拦住他拦住他!”杨守素忽然有些慌张了,因为他,真的手无缚鸡之力,只有拿笔之力。  车驾之旁,一帮文官,皆不愣神,因为刚刚经历了老王头的一通砍杀,历历在目,听得杨守素呼喊,竟是都不自觉左右退去,往车驾之后去躲。  兴许,这就是文武之别……  兴许,不在乎哪个国家哪个民族,文武皆有此别!  兴许,也是这些人本就手无寸铁!  兴许,更是刚才的砍杀过于血腥可怕!  杨守素更是慌乱不已,自己也从车驾而下,返身就跑,他知道,那人目标就是自己。  他兴许还知道,自己似乎中计了,刚才那些人,只不过都是诱饵炮灰罢了……  不是他不聪明,而是他真的没有经历过,也没有见识过,更没有经验!带兵打仗的经验没有,被人刺杀的经验更没有,甚至与人打架的经验都没有。  人是经验动物,什么事情,都得从经验里学。  跑,逃跑,就是人的经验,杨守素跑得很快!  奈何,杨守素手有缚笔之力,脚却没有逃跑之速。  那刺客,跑得实在太快了,人如弓绷,身如离弦,仿佛一步能跑出杨守素几步的距离一般。  杨守素一边跑还一边回头去看,近了,又近了……  “你……你你你,你收了多少钱?”杨守素急中生智,回头呼喊,这也是聪明人该有的反应,问的是刺客收了多少钱来刺杀他。  刺客不答 。  杨守素接着大喊:“不论你得了多少好处,本使出双倍,三倍,五倍。”  刺客依旧不答,只迈步猛追,他身后,还有几个伤兵,也在追他。  “给你封官,你听我,随我去西夏,我给你封官,让你子孙后代都是西夏贵族!”杨守素喊声越来越急,音量越来越大!  没想到身后还真有回答了:“封什么官!”  杨守素大喜:“将军,你如此勇武,可为将军,一定封将军!”  “什么将军!”身后刺客又问。  “领兵的将军,实权的将军!”杨守素许诺着,西夏不比大宋,将军还分那么多品级种类,西夏的将军就是将军,领自己兵马的将军,亦或者没有自己兵马将军。  “好!”刺客朗声呼喊。  杨守素身形一滞,不是他傻,是他真的跑不动了,也还带着谈妥交易的喜悦,死里逃生的稻草。  其实两人已然不远了,不过几步之遥,此时不停,不得几瞬间,也会停下。  那刺客一刹那就已近前,刚才那个“好”如同放屁,刀光一闪,一种破裂之声。  再看那刀,已然刺入了正欲躬身喘息的杨守素胸腹之间。  杨守素两眼睁得大大,脸面脖颈与手上,皆是青筋暴起,口中一种想说话却说不出的声音:“呃……呃……”  刺客忽然笑了:“杨使,别来无恙?”  杨守素定睛一看,纱巾蒙面的刺客,眉宇之间,稍稍有些眼熟。  却是这刺客也贴心,竟是伸手把纱巾给拉下来了,让杨守素看了个清楚,立马又遮住了纱巾。  “你你你……你你你……”杨守素的喉咙仿佛被什么东西掐住了一般,如何也说不出第二个字了。  那柄刀,竖着插进去,还在刀主人手中横着搅动了几下,杨守素的脸,已然成了紫红颜色,紫中带黑,慢慢完全没了血色……  拔刀,翻身,刺客已然在几步之外,再次狂奔起来!  刚才奔跑的动作里,带着一种急切。  此时再奔跑,刺客浑身有一种放松之感,跑得手脚甩动幅度极大,有一种酣畅淋漓!  甚至一边跑,刺客还有一种尖锐的啸声,似也有笑声!  “杨使,杨使!”  “杨使!”  “杨使!!!”  后面的呼喊,前面的啸笑……  一时间显得是如此的……和谐! 第219章 狄咏狄咏,就是他了 邙山,小柏寨……  一柄刀插在桌案之上,刀身还在左右摇晃,刀旁边有酒。  刀的主人,掀起遮脸的纱巾,一碗饮尽,抹了一下嘴角,再放下纱巾。  独臂老汉站在身侧,给刀的主人再满上。  面前还坐了二三十号人,一个个满脸愁哀……  刀的主人开口了:“不必愁眉苦脸,事成了!”  “成了?东家,当真成了?”满脸虬髯大络腮胡的牛大起身来问,双眼瞪大,眼中血丝密布。  “成了!”他再掀起纱巾一角,又是一碗,一饮而尽。  他就是那个刺杀了西夏使节的刺客狄咏。  牛大喜出望外,拍着胸脯,连连说道:“成了就好,成了就好!”  却是话语说完,牛大又高兴不起来了,因为他牛家九兄弟,就只剩下三个了,其他人,生死不知。  不知是死在了当场,还是伤了没人救流落在了哪个犄角旮旯,亦或者是跑散了还没回来,或者也有几个人被抓了活口。  在场皆是这般情况,此时约定时间,回来的不过这二三十号人。  狄咏抬眼看了看牛大,微微挥手:“钱,就在侧厅,该有的,都有!”  牛大点点头,有气无力拱手:“谢过东家!”  众人也起身拱手来谢:“谢东家!”  倒也不是所有人都如牛大这般难过,有些人,兴奋早已写在脸上,死了兄弟手下?兴许,那还能多分一笔钱到手。  狄咏第三碗酒下肚,起身摆手:“拿了钱,赶紧都走吧,不要回乡,留有活口,必受官府追缉!”  狄咏对这些人表达了一些些善意,主要原因还是牛大!钱还是给出去了,因为跑路也是要钱的。  这些人的死活,还在狄咏一念之间。  这件事已然足够隐秘了,没有人会知道狄咏的身份,更没有人见过狄咏到底长什么样子,甚至狄咏一口陕西口音,也不会有人往汴京联想。  狄咏打量一番左右,兴许还有唯一的破绽,那就在老王头身上。  因为老王头这个人,外貌上实在太有辨识度了……  不过,狄咏自信,他会来负责调查这件事,他来负责,那就是自己调查自己……  现在唯一要做的,那就是赶快回京。  得多快呢?  得与党项使节被刺杀的消息一样快到达京城!  事不宜迟,快马得走。  因为,这个时代的消息,就是快马的速度,再快的消息,也快不过马速。  狄咏已然起身往外,也不管这些江湖强人到底怎么分钱。  狄咏与老王头出门而去,众人奔向偏厅,仿佛还怕狄咏出言有假,怕那 偏厅里没钱一般,只待一进偏厅打开箱子,哄笑之声就起,一百多人的一万多贯,一个铜板都不差。  唯有牛大不急着往里挤,而是看着狄咏与老王头出门而去的背影,看了许久!  身旁兄弟还问:“大哥,你看着他们作甚?咱们也进去分钱就是!死去的兄弟,也该有一份抚恤!”  牛大摇摇头,说道:“你看,你知道吗?他们这般的人,才是办大事的人!”  “大哥此言何意?”  “唉……我也不知道是何意,就是有些失落,这般一别,怕是再也遇不上了,咱们,又成了劫道的小喽啰……”  “大哥,咱们有钱了,怎么还会是小喽啰呢?不如先想一想此番该往哪里跑才是!”  “往哪里跑?”牛大揪着自己的络腮胡,想得一想:“去陕西吧……”  “去那位陕西大侠的地盘?”  “嗯,就去陕西,还得去陕西北边!边境之地,差不得咱们这些手里带血的人。”  “好,陕西好,边境好!”  ……  官道之上,快马在奔,到处都有快马在奔,有奔去京兆府长安的,有奔去洛阳的,还有路过洛阳而不入,直奔汴京的。  洛阳城内,如炸了锅一般,大小衙门,大小官员,一个个团团转……  西夏使节被强人杀害了,这些官员仿佛都看到了自己头上的官帽在往地上掉……  报汴京吧……  也还得主动开始干活,开始搜查各地的泼皮无赖,江湖强人,逃犯流民……  听说也拿了好几个活口,也得赶紧审问……  赶紧的赶紧的,最好立马能对汴京有一个交代……  两天一夜之后,星夜兼程的狄咏,在傍晚终于入了汴京城,第一件事就是到叶一袖那里梳洗!  他知道,不得一二个时辰,这汴京城也得炸锅了。  今日无朝会,但是皇城上的大钟忽然咚咚咚开始响,这个钟就是临时召集朝会的意思,平常里可从来不响……  大小衙门的主官副官,一个个着急忙慌往皇城里赶,也不用列队了,左掖门早已大开,谁来了谁进去,直奔垂拱大殿。  狄咏也来得快,一听钟声就打马而来。  皇帝已经坐在了高台之上,一脸愁苦,政事堂近,几个相公早已到了,就听皇帝呼喊在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怎么回事?怎么好端端的,西夏使节就被强人截杀了?这是哪里的强人?哪里的强人能截杀得了西夏使节?”  这事,实在不能理解。  狄青早已在频频回头,在人群中寻找自己儿子的身影,他不傻,已然到得这般 地步,他猜得到许多事情,他又不敢确定,更不敢相信,所以他只能频频回头去看,希望在人群中看到自己那个消失了好几天的儿子。  还好还好,他看到了自己的儿子……  稍稍心安的狄青,大松一口气,却是这气松到一半,便又想起了消失了更久的老王头……唯有再次回头去看自己的儿子……  还好还好,他儿子也正一脸震惊与人攀谈,满脸都是不可置信的模样……  此时的梁适,也是惊慌失措模样,这辈子也没遇见过这种事,听得皇帝发问,正答:“陛下,臣等也是刚刚得知消息,为今之计,应该是速速派人带兵去洛阳等地调查,先要缉拿凶手,缉拿了凶手,也算先有个交代。”  另外一个宰相也连忙附和:“对对对,缉拿凶手,梁相公所言极是,先缉拿凶手!”  皇帝狠狠地叹了一口气:“唉!这都是什么事?我大宋朗朗乾坤,朗朗乾坤啊!虽然有些毛头小贼……这中原大地,又哪里来的这般大贼?骇人听闻,当真骇人听闻!快快派人去缉拿贼寇!”  此时皇帝,兴许连想死的心都有了,这种事太伤脸面了,而且后患无穷,随之而来的,更是麻烦不断……  梁适闻言,连忙转头去看众人,带兵剿贼缉拿凶犯……  谁?  谁去?  这可是个倒霉差事,一团乱麻的事情,缉拿到凶犯这事本就难,缉拿到了也是应该,缉拿不到,十有八九就是个出气筒,罢官回家就是后果。  忽然,狄咏也抬头看向梁适,与梁适对视不移。  对对对,狄咏狄咏,剿贼这种事,狄咏擅长!狄咏还聪慧非常,手段也高明,带兵更不在话下……  狄咏狄咏,就是他了!  “陛下,臣以为,当……当派狄御史为钦差,去洛阳统管调查缉拿剿贼之事,另……再予兵马之权,洛阳附近十几州府,皆与调动!”梁适慌乱之中说着。  皇帝看向狄咏,二话不说,立马也道:“不要什么兵马之权了,各地州府调拨来去,何其麻烦,从京畿禁军抽调,速速出发,朕要此事快速了结,莫要拖沓!”  当真全不出狄咏预料!  宰相要他干这活,皇帝也要他干这活!  满场之人,还有哪个文官比他狄咏还合适干这活?  “臣狄咏,定尽心尽力,缉拿凶手,剿灭贼寇!”狄咏从人群而出,躬身得令。  “快去快去!着枢密院也一并去取虎符印鉴!”皇帝当真是急不可耐!  “臣这就去办!”狄青也出来接旨。  父子二人,连忙后退而去! 第220章 有能打的吗? 枢密院内,狄青正在取虎符印鉴,大宋朝,就没有人能私自调得出兵马来,没有皇帝旨意,你就不可能在枢密院拿到这些东西,没有这些东西,就没有哪一部兵马敢出所在之地。  而能拿到这东西的人,都是文官。  枢密院,可以调动军将,可以任用升迁军将,却是这文官衙门,也没有人可以乱拿虎符印鉴之物。  有了虎符印鉴,军将士卒,便是一应听令,让干啥就得干啥。  拿得虎符印鉴,一厢人马,一万余人,就捏着狄咏的手上了。  却是狄青忽然开口:“我儿,此事……”  见得狄青稍一犹豫,狄咏立马接道:“父亲,大事为要,有事回来再说……”  狄青见狄咏转身要走,连忙伸手一拉,面色沉重非常:“我儿,你要与我父说实话!”  “嗯?父亲要说什么实话?”狄咏一脸不解。  “我儿啊……我的好儿啊……你不能这般……”狄青的无奈,一个老父亲对儿子的无奈……  “父亲,我哪般了?”狄咏依旧无辜。  狄青放下了拉着狄咏衣服的手,慢慢又问:“老王头呢?”  “他在家啊……”狄咏再答。  “唉……我儿,你是读书人,你是状元,你比父亲更懂得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我儿,为父当真不敢相信,但是为父也不傻……”狄青焦虑非常,话语之中,更是难受不已。  “父亲,我都不知道你说什么呢,这个时候,国事为重,可不能拖沓了,我先走了,先去调兵,父亲可也要把粮草备一备,再差人送来!”狄咏就一个字:打死也不认。  不论狄青如何想如何猜,反正打死也不认。  认了,只会让狄青更难受、更难释怀,甚至一天到晚的担忧与忧虑。来日上阵,兴许也会有心理负担。  不认,还能保留狄青心中的最后一点侥幸。只要有这最后一点侥幸,就能让狄青有自我安慰的借口。  狄咏出门了,飞奔而走。  狄青看着狄咏,仿佛,又有了一点 反向的疑惑,想着儿子刚才那模样,是不是自己猜错了?他儿子他了解,乱来他敢,但是乱来成这样,应该也没这般胆子吧?  狄咏已然打马出城,直奔军营,虎符大印一到,一厢人马正在集结。  倒也出乎意料……  这集结人马,还得军将打马四处飞奔,甚至还要出军营去集结。  这尼玛大宋朝!  这就是大宋朝的军营管理。  集结而来的人马,有石匠,有泥瓦匠,有糊风筝灯笼的,有在酒店里做小厮的……  甚至还有在长官家里当差跑腿的……  军将姓吴,名叫吴睿,还解释着:“狄学士,这也太急了,平常里要调拨人手,总也有个知会,便也好准备,今日忽然就来要调一万多人马,实在仓促了些……”  倒也不是吴睿故意找借口,京畿禁军,就是这个常态,不是他来了才这样,这吴睿,还是狄青准备给狄咏挑选的老部下,也是骁勇之将,有战功才有今日。  奈何京畿十几万禁军,早已沦落至此,吴睿到此,也就只能随波逐流,若当官当成异类,那在京城里可就没有路走了。  狄咏点着头,也只能来一句:“吴将军快些就好。”  “那是那是,很快很快,末将治军向来较为严格,平常里都有登录名册去处,也时不时召集操练一二,很快聚来。”吴睿说这话,说得自己也有些脸红。  若是在旁人面前说这话,他倒是不脸红的,因为相比而言,京畿诸多军将,他就是那治军严格之人,因此还时不时受一些麾下军将士卒的诟病,觉得他没事找事。  但是在狄咏面前这么说,吴睿就脸红了,这种治军之法,拿到昔日西北军中,只怕早已人头落地了。  吴睿说的快,是一个半时辰,也就是三个小时。  狄咏都等得不耐烦了,看着列队而立的大军,又问了一语:“实数多少?”  “狄学士若是要实数,末将把厢军辅兵编入,一万两千五百人是够的。”吴睿硬着头皮答着。 意思就是人数真不够,但是能凑够。这里面的空额,与吴睿关系不大,他来之后,也没能力改变。  “具体多少?”狄咏再问。  “八千六百!”吴睿答了。  狄咏也不多言,一挥手:“走,出发!”  吴睿不多言,先挥手示意麾下军将出发,却也又问:“狄学士,这辎重粮草……”  “不必操心,走哪吃哪!粮草也很快会出发!”狄咏这个蛋疼,一万两千五百人的粮草,只八千六百人来吃,其中剩下的呢?谁吃进去了?  吴睿肯定有份,不过是小份。大份还在吴睿之上……  狄青知道吗?  狄青肯定也知道,但是他也无力改变什么。因为狄青也干过这种事,他也拿两个人的军饷去养一个精锐士卒,真要追究起来,那也是罪。  这就是畸形!  打仗!  看着这京畿禁军,满地的作坊工,就他妈没几个杀人汉,装备虽然比广西的军队好上几个档次,但就是哪哪都看不出一点军队该有的气质。  不禁也想起了出征广西的时候,还在京畿禁军里调过几千人,那真是矮子里拔高个,十几万里千挑万选……  难怪,难怪几十年后,几万金国女真,一破边镇,再入中原,那就是摧枯拉朽,迅速就围困了汴京城,汴京城还破了,皇帝都被人抓走了……  就这十几万京畿禁军,有和没有,有区别吗?  而这大宋朝,一年度支的大部分,财政的主要支出,都是军费。  这军费,与其说是军费,不如说是养流民的费用,北宋,就是用钱养着自己不被底层百姓推翻。  狄咏看着吴睿,言简意赅,问了一句:“有能打的吗?”  吴睿看着狄咏认真的眼神,郑重其事点点头:“末将有两营亲卫,一千余人,精挑细选,粮饷也多给五成,平常也操练得勤,也是上官视察或者典庆之时的门面,堪用!”  狄青养精锐的套路一脉相承,狄咏微微点点头,算是放心了……  就这一点,这吴睿,也堪用! 第221章 刚碰上的背锅侠 大军出发……  这回狄咏也不打马了,而是坐车,也不急着赶路了,就在车驾之内躺着,实在是这几天来去太急,累的……  也因为洛阳近,不远,慢慢悠悠也很快就会到。  洛阳,属河南府,注意,不是河南“省”,是河南府,等于是大的地级市,此时的河南,还只是个市。  但洛阳是大宋西京,属于“京城”,有留守制度,就是每个京城的主官,官名就叫作西京留守,河南府尹就是所谓的“河南知府”(可以这么理解).  留守制度与知府制度本是两套制度,后来也多为一人兼任,此时的河南留守就是王举正。  王举正也是大佬,他爹昔日就是大佬,清流出身,年纪不小了,到洛阳府留守,其实就是养老。  这种安排很常见,晏几道的老爹晏殊在死之前也是西京留守,将来陈执中从宰相退下来,也是到西京来当留守。  大宋朝的宰相,或者说仁宗朝的宰相,来来去去太多,能混个留守退休的,那都是美事。有西京留守,自然还有北京、南京留守。北京就是大名府,南京就是应天府。  这王举正,对狄咏而言,独独一点不好,那就是不喜欢他爹狄青,甚至为了狄青之事,还与皇帝吵过架。  见到王举正,狄咏是哪哪都不舒服,清流老家伙,狄咏倒是见多了,比如胡瑗,比如欧阳修……  就是这王举正不一样,板着脸,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好像所有人都欠他钱一样。  连点狄咏见礼,他也是一副老神在在模样。  还别说,这老家伙养气的功夫还真不错,出了这般大事,他还能如此不着急。  狄咏倒是着急非常,装也要装得着急:“王相公,可大事不妙也,党项使节被人刺杀而亡,此事若是处置不当,怕是战事大起,生灵涂炭……”  王举正平常里其实不管事,来当留守就是退休等死的,看了看狄咏,只答:“你这不是来了吗?”  这口气 ,这他妈是对我有意见啊?  狄咏不知,王举正也是几起几落,最高的时候兼过枢密使,后来再起入京,那也是御史中丞起步,也是观文殿的学士,礼部尚书之类,在京城里就已经是元老级人物。  这次之所以出京留守,还真就是因为狄青,就在不久前,狄青携大功而回,正是如日中天,要当枢密使,他好死不死,非要到皇帝面前说狄青不适合当枢密使,说了好几次。  那时候皇帝得大胜,又得疆土,心情正好,便把这三番五次烦人的老家伙发到洛阳来留守了,在京城里家大业大的,面子也大,忽然就让皇帝给“发配”到洛阳来养老等死了。  王举正的倒霉,不在其他,就是每个人都会把自己看得很重要,特别是王举正这种老臣,与皇帝共事多年,便更加以为自己在皇帝那里分量很重。哪里知道,皇帝说给他“发配”了,就给他“发配”了,还是因为一个武夫把他给“发配”了……  到洛阳来养老,本不是什么丢脸的事。但感情上的打击,就很让人郁闷了。  狄青之子,还能有好脸色?这是有私仇。  狄咏哪里知道这些,还问呢:“王相公当赶紧召集各地州县主官前来商议缉拿盗匪之事,还有那党项人送来的一些当场生擒的贼寇,也该审理,再就是邙山贼寇概况,也该交代下官,如此下官也好入手……”  狄咏还是公事公办模样。  王举正忽然对狄咏上下一打量,问道:“这等小事,你乃钦差,自去办就是……”  这他妈的……  有仇?肯定有仇!  狄咏终于是确定了,这不是有仇?老子好歹状元郎,皇帝的女婿,这不是有仇还是能是什么?  仇从何来也不必多想了,既然有仇,那就当有仇对待,妈的,总要有人背锅不是?王举正,这不是上赶着来背锅吗?  “也好,那下官就去办差了……”狄咏倒也不生气,出门了。  本来还准备让洛阳 衙门里准备一些衙署办公,筹集一些粮草……  算了,都算了,这王举正脑子有病。  自己来,怎么说也是钦差,出这大事,洛阳城内的官员,此时定然一个个惶恐不安,钦差的名头肯定好用。  一个个找吧……  剿匪的事情狄咏其实不操心,准备一应交给吴睿去做,有得一千堪用的兵马,剿邙山各类贼寇倒是不难,反正贼寇也不会跟他正面交战,只要捉拿剿杀得一定数量,便也可以交差。  吴睿,本就是悍勇之将,只是在汴京这个大染缸里当官当久了,而今只要做好这件事,该他的功劳都是他的,主要还是要考验一下吴睿到底还能不能“厮杀”,有没有把勇武之心也给丢了。  若是堪用,来日自然还有大用,这大宋朝,缺的就是堪用之将,只要还有一个,那也都是宝贝,放在汴京就是浪费,暴殄天物。  军令一下,吴睿带兵往邙山进发剿匪。  而狄咏,已经到了洛阳牢狱之中,党项人在杨守素死的时候,最先做的事情也是报官,捉拿的几个活口,自然被官府带走调查了。  主要是这事还得宋人来查,党项人也不是没有当场严刑逼问,实在问不出什么,都是拿钱办事的,东家是个蒙面年轻人。  还得宋人来查,查户籍,查同党。  党项人也撂下的狠话,此事必然要讨个说法之类,带着尸体伤员,仓促回国了,也是要赶着回去禀报……  狄咏一身大红官袍,帽翅左右在摇,身后铁甲一丛丛,牢狱之内,七八个刺客早已不成人形,受的苦自不必说。  狄咏心中也起不来任何同情,这些人,就算不说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那也都是个顶个的坏人,劫道杀人的事情做多了,哪里死都不可惜。  狄咏来,就是给这件事收尾,真正的事情,还在朝堂之上,两国朝堂,要打起来。  怎么才能既给皇帝交差,又让西夏出兵来打呢?  这不刚碰上一个背锅侠吗? 第222章 杀人灭口 看着牢狱里的人,稍稍一数,八个,狄咏忽然大怒:“是谁?是谁对他们如此严刑拷打?”  一旁伺候的差吏牢头都愣了,严刑拷打不是应该的吗?  牢头连忙躬身:“回禀天使,呃……倒是各处上官皆有来提审,推官判官皆来过了……呃……留守相公也来过了……都审了一通……”  “可有供述?”狄咏官威在身。  “皆有供述,言陕西人,年轻的,壮硕汉子,蒙面,出价每人一百贯雇佣刺杀……”牢头答着。  “就问到一些这事?”狄咏气愤非常,这他妈叫什么口供?这口供能查到什么幕后黑手?  “回禀天使,别无所供,哦……还供了这陕西蒙面人的一个随从,说是老汉,断臂,脸有疤纹,门牙缺失……耳朵……也缺半个,还跛脚,正教人做那海捕公文,准备通缉此人。”牢头又答。  得,还是老王头的破绽,太他妈明显了。  “胡说八道,这些人,必然没说实话!”狄咏大怒!  “天使恕罪,小人也觉得有些不可信……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人……还说此人是个高手,凶悍非常,杀人如麻……都跛脚独臂了,还能杀人如麻,小人听了也是不信……”牢头很聪明,逻辑能力很强。  狄咏忽然叹了一口气:“唉……如此严刑拷打,最终便是这么一个结果,这教本官如何交代……洛阳官员,尸位素餐者众啊!”  这话,有点吓人,吓得牢头连忙躬身行礼:“天使容禀,提审了许多次,皆是此言。”  这话什么意思?都是那些当官的提审的,跟我这个老头没关系,要怪罪可千万不要牵连无辜……  狄咏点着头,抬起下巴指了指:“如此严刑拷打几番,怕是都活不了了吧?”  “能活能活,小人这就去寻郎中来治,总……总不会都死了……定然有人能活,还能提审……”牢头连忙保证,一定给钦差保住几个活口来问。  这他妈打了好几趟了,打成这样了,人样都没有了,还能活?这让狄咏有些意外……  狄咏又问:“哪个能活?”  这问得……牢头也为难,打开牢门进去,一个个进气比出气还少……也是这些官员实在是乱了方寸,出这般大事,都想赶紧查出点什么,越急越打,越打越急,连毛都没有,这还能不打死人?  倒也不能说真的一无所获,比如此时,问得许多籍贯出身,各处官员都下乡巡查拿人去了,便是拿同党,也就是这些刺客的同伙。  大概 也多是白跑一趟……  面前这些人,倒是真麻烦……  牢头左看右看,翻来翻去,终于抬手一指:“天使,这个肯定能活……”  狄咏大手一挥:“拖出来!”  狱卒与军汉皆涌上前,一通拉拽,把人拉了出来,那人也悠悠转醒,又见一个红袍官员,左右铁甲军汉,不用狄咏开口,哪怕有气无力也是立马求饶:“小人都招了,都招过了……都招了……”  “招了?幕后何人?”狄咏落座,正儿八经发问,一口开封官话口音,威严非常。  一旁牢头也是呵斥:“你最好全招了,此乃汴京来的钦差,天子之使也,你若敢胡言乱语,必是生不如死!”  “小人知道的都说了,小人都说了,一个年轻人,虎背熊腰,高大健壮,出手狠辣,自称陕西大侠,定是陕西人,一口的陕西话,蒙着面。一个老汉,独臂跛脚……”  “好了!”狄咏一脸愤怒,手一抬:“又是这一套,来人,动刑,有什么招使什么招,会的招都使一遍,看他招是不招!”  牢头抬眼一看……还动刑?  回头一想,也是无法,这种情况,还能怎么样?  动刑吧,牢头技术精湛,动刑基本是不死人的,但就是再厉害的人,也架不住一次一次动刑。  凄厉的惨叫,凄惨的情景,狄咏向来心善至极,不忍多看,出门而去,透一透新鲜空气。  身边跟着的是雷达,如今皇城司的指挥使,带了百十人给狄咏当护卫,这倒不是狄咏做主的,这是皇帝的安排。  皇城司,天子亲从,代表的就是皇帝,也是皇帝的耳目眼线……  雷达开口:“大哥,这厮怕是扛不住啊……”  这“大哥”的称呼,从狄咏进士及第之后,杨得忠等人就屡屡要改,不愿在如此称呼狄咏,也是文武有别,不好意思攀附狄咏的身份,奈何狄咏不愿改,非要众人如此称呼……  雷达是担忧这最后一两个活口扛不住也死了……  “还能有其他的办法吗?”狄咏问了一语。  雷达摇着头。  狄咏又道:“都是洛阳官员无能,把人都打成这样了,我等来,已然无法……也看看他们能抓到什么同伙之类,若是不成,那这条线,就算是被这些无能之人给断绝了!”  这话是说给雷达听的吗?不是,是说给皇帝听的,倒也不是要如何利用雷达,但这种情况,就是要传到皇帝的耳边。  当场缉拿了八个凶犯,却是一点线索都没查出来,总要有个交代不是? 锅自有人来背。  雷达点着头:“也是那刺客藏得太深了!”  狄咏忽然扬头叹息:“此事,难办啊……这幕后真凶,怕是轻易查不出来!回去难以交差……”  话音刚落,那牢头奔出来了,一脸紧张:“天使天使,死了!”  “死了?”狄咏反问一语。  “那人已然太过虚弱,小人……小人可没使出多大力气,也不敢使力气,那人嚎着嚎着,昏过去了,如何也泼不醒,然后就断气了……”牢头也为自己开脱。  “还有能审的吗?”狄咏又问,脸上起了怒气。  “应是还能找出一两个……”老头谨慎答着,怕等下又弄死人……  “接着审……要审出些不一样的供述!非要查出一点什么来!”狄咏怒气在脸,恐吓着牢头。  “小人这就去审!”  雷达看着狄咏愤怒的脸,也知道事关重大,不拿出一点线索口供来,怕是回去真交差不得,唯有跟着心急不已。  狄咏自是早有交差之法。  今日,就是来杀人灭口的,灭口之事,倒也有人帮他做了大半,他来最后加几下就行了。  不得多久,牢头再出,已然战战兢兢:“天使,又……又死一个……”  狄咏不说话了,闭目养神,看起来是在思索。  牢头也不敢说话,唯有雷达问道:“大哥,还审吗?”  “审!”狄咏答着。  “大哥,就怕到时候,他们都说这人是你给打死的,便是推到了你的头上……”雷达也聪明,还怕被人甩锅。  “不审,他们就能活吗?还有能活过来的吗?就算还有一两个侥幸能活,能等三五个月,让他康复了再审吗?”狄咏反问,满场百十号皇城司的军汉,狄咏还故意加大声量,让每个人都听清楚。  众人看向狄咏,皆是肃然起敬,本就敬意无数,此番便更是崇敬不已。为何?因为狄咏狄学士,宁愿自己背锅,也要接着审下去,当真是忠义无双。  雷达还有心疼狄咏,这种苦差,还遇到这种情况,真是难死个人了,不审肯定啥也查不出,审,还有一线希望能查出点什么。  雷达心中想了想,说道:“那牢头,你就与他们说,但凡招供了真正有用的事,定然请郎中来治他的伤,也一定会留他一条狗命!”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审!”牢头再去。  狄咏环看一圈,皇帝有皇帝的道,狄咏有狄咏的道,这百十军汉,门道无数,都在殿前司李璋与皇帝身上,有这百十人,杀人灭口都轻松了许多。 第223章 甩锅局 狄咏在牢狱里磨了一天,就为一件事,那就是确定没人能活了……  接着还有事要做,那就是发海捕公文,既然王举正这个留守相公不待见,那狄咏也就不客气了,天使在身,衙门里四处一转。  海捕公文,陕西人,蒙面,年轻,壮硕,带刀,高手,凶悍。  陕西人,老头,也壮硕,带刀,高手,凶悍。  各地州府县,都发,全国通缉。  事情算是做完了。  狄咏敢自己亲自出手行事,就是料定最后自己会来处理后事。就算之前梁适不推荐他,狄咏也会主动请缨,但凡狄咏主动请缨,皇帝必然不会不准。  没有谁比狄咏更合适来做这件事了。  这就是狄咏的自信。  后事算是处理完了,接着就是与皇帝交差了,狄咏早已想定。  不过还得拖几日。  吴睿果然不让人失望,一车一车的贼匪,死的活的,源源不断从邙山运到洛阳城。  这个军将,虽然在汴京享福日久,却也真不失了勇武。  狄咏吩咐,死的就挂在城墙上示众,活的,自然下狱严刑拷打。  还得见一见王举正,算是提前辞别,也算是给王举正也交代一下,毕竟他是洛阳留守。  王举正依旧一副不爽的模样,问道:“狄学士几日查探,如何了?”  狄咏看着王举正,心想,这老头是真不怕事啊?在他的地盘上,出了这种事,他也不怕皇帝怪罪?  倒是狄咏冤枉人家了,人家也查探了许多,还亲自提审过人犯,他就是要给狄咏脸色看而已,大概也想,老子查得累死也没查出点有用的,你个小年轻还能有什么收获?  “倒也未查探出什么……下官无能啊!”狄咏答着。  王举正笑了笑,便是果然不出所料,小年轻啥也查不到,便问:“听闻你把几个人犯都给打死了?”  王举正,这话一出口,狄咏就心知肚明,也有甩锅之意。  这就看谁会甩了……  狄咏点着头:“倒是打死了四个,还有四个自己就死了……”  “哼 哼……怕是回京难以交差啊……”王举正斜眼看着狄咏,小年轻,还不知道自己闯祸了,也是王举正自信,官场沉浮,拿捏一个小年轻不过信手拈来,人是你打死的,锅自然得你背。  那就走着瞧吧……狄咏笑着:“王相公,此举也是无奈,便也是想着无法交差,才打死的人。”  “看来你这是要回京了?”王举正问道,他昨日就往汴京发了奏折,问这话,就是等着看笑话,等着看狄咏回京挨倒霉。  “还得几日,待得吴指挥使剿贼凯旋,一并回京。”狄咏答着。  这就是大宋朝文官指挥战争的方法,自己稳坐钓鱼台,一番指挥,麾下军汉自去按照指挥打,如果打输了呢,就是军将没有遵照指挥行事。  理由多的是,比如早到了半个时辰,晚到了半个时辰,隐藏不秘,出击太远孤军深入,或者出击太近没有跟上,再不行,那就是将士作战怯懦……  如果打赢了呢,那就是文官主帅运筹帷幄有功。  韩琦打败战,上奏的奏报,就是这一套,都是底下军将没有遵照指挥之类……  狄咏此时,也是这个节奏,他为主帅,吴睿去打仗,连安排都没有,指挥都没有,就等着,也是这仗,实在不值一提。  王举正不待见狄咏,狄咏也不多留,王举正等着狄咏回去背锅,狄咏显然也要拿王举正背锅。  再过几日,吴睿回来了……  大胜而归复命:“末将吴睿,幸不辱命!剿灭大小山寨十二个,杀贼一千七百余,擒贼五百六十余!大军所过之处,贼寇无不望风而逃……”  狄咏上下打量着的吴睿,人都瘦了一圈,脸也黑了,浑身带着一种浓厚的血腥味,甲胄都是暗黑之色。  看来是真的身先士卒,几百里邙山到处奔命了……  骁勇依旧!  狄咏更知道,剿贼这事,能有这个效果,已然是吴睿绞尽脑汁了,因为贼寇必然不会与官军正面交锋,官军一来,皆是逃散。这种情况下,吴睿还有这般 战果,当真有点东西。  狄咏很是欣慰,态度一改头前,面色带笑:“吴指挥使辛苦!”  “末将应该!”吴睿拱手一礼。  “吴指挥使……来日,必是前程似锦啊!”这是官话套话,话里有话。  吴睿闻言也喜,明白其中话语,连忙答道:“多谢狄学士。”  “你我皆是军汉出身,一家人不说两家话……”狄咏投去橄榄枝,吴睿接了,皆大欢喜,狄咏已然上手拍在了吴睿肩膀之上。  吴睿也是大气一松,本一直公事公办模样,就会显得谨慎小心,此时忽然松了一口气,咧嘴一笑:“末将在那汴京,实在是憋坏了,京畿之地,非我辈能待的地方,学士来日若是有差用之处,末将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嘿嘿……”  还真是个宝贝,不该放在汴京的宝贝。  狄咏抬手作请,对吴睿更是礼遇:“请,庆功宴席虽薄,但情义深厚,吴指挥使,请入席!”  “狄学士请!”  两人还互相客气起来,人与人的第一步交情,皆是这般。  大军班师,回京去。  第一件事就是见皇帝,皇帝也等候多时了。  “你这厮,缘何去得洛阳,就把一干凶犯给打杀了?”皇帝发怒了。  “陛下,臣无奈啊,无可奈何之举!”狄咏答着,一脸无奈,也偷偷看了看皇帝,心想,您老应该知道我无奈啊!那么多皇城司的军汉都看着,您老还能不知道?  果然,皇帝怒的不是这件事,又问:“缘何凶犯幕后如此难查?竟是毫无进展?”  “陛下,倒也不是真无进展,几番审讯,也可知此事有幕后黑手,乃是有人出钱雇佣刺杀,有人想要我大宋与党项交恶!此事,哪怕是查不出个所以然,也能猜想一二。”狄咏是贼喊捉贼了。  “如何猜想?”皇帝又问。  “此事,谁得利最多,便是谁人嫌疑最大!自古破案之法,此法总是最为奏效,虽不是万无一失,却也成功率极高。”狄咏这逻辑肯定没错,谁得利,谁嫌疑大。 第224章 朕,到底何罪之有? “何人?”皇帝又问,却是忽然一惊:“辽人?”  恭喜你,皇帝陛下,您都学会抢答了。我也是这个意思……  宋夏打起来了,辽人自然就获利了。狄咏还帮皇帝再分析一下:“陛下想想,庆历二年正月,宋夏大战,辽人立马陈兵边境,要钱要地,还是富相公出使辽国,增了岁币,才了结此事……”  这还用皇帝想?这就是皇帝赵祯的奇耻大辱!史称“庆历增币”。  “你的意思是……辽人又想挑拨宋与党项开战?”皇帝问着,其实是问自己,狄咏这逻辑,实在是太有说服力了。  大宋朝,哪里会有人干这事?  宋人,不可能干这事,天朝上国,都是文人士大夫,不可能!  皇帝想得又想,连连说道:“不好不好……”  当真不好,此事,党项人必然拿来大做文章,怕是使节都在路上了,要割地赔款。  那辽人哪怕不是幕后黑手,十有八九也会借机勒索,只要宋夏交恶,辽人肯定要插一脚,难道又要增币?  “陛下勿急,定有解决之法!”狄咏还安慰皇帝。  皇帝此时有些心乱,不受安慰,口中大骂:“西京之地,中原之腹地也,竟容得契丹人行这般阴谋之事,那邙山,不过低矮之丘,竟是藏污纳垢如此之甚!”  狄咏立马接道:“西京洛阳,尸位素餐者众矣!如此大事,参与者百之众也,却抓不得一个有用之贼,竟让这幕后黑手如此轻松来去……”  咱这也是顺着皇帝陛下说而已。  “来啊,传旨草文,西京留守王举正,迁鄂州团练!”  皇帝又恼又怒又乱,狄咏光明正大拱火,大锅小锅,反正皇帝一怒,总要有人倒霉。  哪个倒霉就算哪个倒霉!  这话有点绕,但就是这个理!  王举正,有仇?去湖北吧你,好好团练,最好跟苏轼一样,反正团练也没事,弄一片地种一种,没让你去广东海南都算你走运了。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狄咏还劝呢。  “哼……”皇帝还怒,人若憋屈,会怒,烦恼也会怒,反正就是个怒。  “臣有良策可解此局!”狄咏得来点干货让皇帝心态平静一点。  皇帝一听,果然眉宇一挑,急忙来问:“说来。”  “党项不外乎要钱要地,契丹也不外乎要钱要地。但是两者又有不同,党项要钱要地,会起兵来犯,契丹要钱要地,却不会真的兴师动众,只想宋夏开战之后,再来威胁。所以… …”狄咏说到这,看了看皇帝。  皇帝又抢答了:“所以,不与西夏开战,辽人就占不到好处!”  这个答案,出乎狄咏预料!  狄咏可不是这么想的啊!  狄咏所想,是速战速决,与西夏打一仗!不像庆历二年那一战拖拖拉拉,打完了,辽人就没有机会可钻了。  这他妈的……  狄咏愣了愣,忽悠皇帝这么多回了,终于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  皇帝还问呢:“那如何才能不与西夏开战?此事如何交代?毕竟西夏使节死在了宋地,难道予取予求?要钱给钱,要地给地?”  说这话,皇帝痛苦万分……  还好,终于把话说回来了,狄咏连忙摇头:“陛下,不若就与党项开一战,至少做好与党项开战之准备,党项一旦来犯,我军守势,守住城池,只待党项退军即可,便是大胜。而今党项,新败于辽,必无能力大举进犯!只不过是想蚕食土地罢了。只要西北战事不急,辽人便没有可乘之机!”  没其他意思,就是咱也不主动进攻,就是打个防守战,我大宋步卒,守城向来擅长,党项也没有能力大举入侵。  咱们打吧……  打了,两边都解决了,不打,损失惨重。  皇帝沉思起来,许久,依旧摆摆手:“不可轻言战端……”  这真是输怕了,输怂了,赵祯与党项打了大半辈子的仗,也曾意气风发,老了老了,怂兮兮的,无解……  唯一之解,就是狄咏真的再打一个大胜仗出来。  得,也行。  反正,就两条路选,这回西夏来,可不是要个什么堡寨川口,这回来,肯定狮子大开口,就看看,这朝廷上下,谁敢说给,谁敢背这骂名。  狄咏不急着说了,便是徐徐图之,先给皇帝暗示一下,之后为难之时,再来明示一下,下个军令状,打个包票。  皇帝又问:“这事,总要有个说法回复,子道所想,该当如何?”  “陛下,表面上,就言贼寇所为,咬死这一点。私下里,可说辽人所为,意在渔翁得利。”狄咏早就想好了这些。  “如此也好,说是辽人所为,想来党项人会信几分。”赵祯点着头,却是自己也不自信,就算党项人信了又怎么样?还能不要钱不要地了?还能白死个人?  找辽人报仇,此时党项暂时还没这胆子。找借口欺负宋人,那胆子很大。  狄咏心中默念:打一仗吧,打一仗吧,打一仗吧……  口中却说:“陛下,万 万不可允诺土地之事,史书万代,必然是……”  必然是后面的话,狄咏没说,但是皇帝知道,必然是遗臭万年。  这才真正说到皇帝的心坎里。  皇帝有气无力摆摆手:“你回吧……”  “臣,告退!”狄咏走了。  皇帝瘫坐而下,闭目叹气不止……  皇后来了,带着羹汤,其实早已在门外等候多时,也知皇帝近来心烦意乱。  “官家,吃碗羹汤吧……已是一日未进餐食了……”曹皇后一脸的心疼。  皇帝不言不语不答,甚至不睁眼,依旧叹息不止……  这皇帝,真是被狄咏逼到“绝路”了……  若是狄咏见得这一幕,也不知他会不会有点后悔如此逼迫皇帝开战,不说后悔,也该有一点心疼与同情。  “官家,徽柔说要跟来看看,臣妾不允,把她赶回去了……”曹皇后不说国事,只说这些家长里短。  “官家,子道还有月余就及冠了,这婚事,是不是要定个章程了?”  皇帝终于回答了:“待朕与狄青商议一下,再找胡夫子看个良辰吉日,便定下吧,最迟也在下下个月完婚,便也算了却一桩大事。”  “嗯,臣妾便如此与徽柔说了……这个狄子道,当真是良配,如此,臣妾也算放心了……”曹皇后答着。  皇帝忽然起身,走到门外,就站在大殿之前的台阶之上,站着一言不发。  曹皇后跟随在侧,拿着羹汤,羹汤也慢慢冷了,皇帝依旧不吃。  天色慢慢暗下,两人依旧站在台阶之上,面对大殿广场,不言不语。  朗月在照,星辰在闪……  夜已深沉……  有时候,一处愁,便是处处愁,一处不顺心,处处不顺心皆涌上心头……  皇帝忽然抬头,仰天长叹:“朕,赵祯,勤勉几十年,为公,日日不辍,为私,谨小慎微,缘何上天如此刻薄于朕!”  一语而下,曹皇后已然落泪不止。  再听皇帝又叹:“朕,到底何罪之有?于国,从不懈怠,于民,恩德有加。为何,却连子嗣都留不住一个?那些史书而下,暴虐昏庸之君,却能依旧子孙繁多……朕,还要如何做?”  “臣妾之罪也!”曹皇后已然跪地,大哭,却又压抑着哭声。  皇帝慢慢矮身,蹲了下来,拍了拍曹皇后的肩膀,微微拥抱,竟是……也哭出声了!  夫妻二人,竟在这一刻,抱头痛哭起来。  这一幕,史书有记,本是为子嗣,今日,却是万般委屈无奈皆在心头。 第225章 陛下,臣狄咏有奏奏奏奏奏 皇帝抱着皇后在夜半三更的皇城里,两人痛哭。  狄咏抱着叶一袖,在夜半三更的……  嗯……其实狄咏也挺惨的,因为他与叶一袖,也算是聚少离多……  太阳终究会照常升起,不会因为谁比较惨就会有真正永远的黑暗。  皇帝顶着大黑眼圈,依旧还要工作……  狄咏起床之后,回家了,狄青去枢密院转了一圈已经回来,刚刚下车,赶车的正是老王头。  父子二人在厅内坐着,互相沉默,气氛有些低沉。  许久之后,狄青才开口一语:“是你,对吗?”  不是质问,是一种无奈的口气。  狄咏依旧无辜:“父亲所言何事?”  狄青依旧无奈:“今日,为父问了王大,他想骗我,但他哪里能骗得到我?他与你一样,百般不认,却是他跟在我身边几十年,话语真假又岂能瞒得过去?”  狄咏哪怕知道狄青已经猜到了,依旧摇着头:“儿子当真不知父亲所言何事耶?”  “罢了吧……”狄青摆摆手,起身,又出门去了。  狄咏看着狄青的背影,多少有些心疼……  却也心硬如铁……  几日之后,党项国书来了,这回竟也没有什么使团与使节了,就把国书送来了。  国书措辞严厉非常,就表达一件事,兴师问罪,要宋割让麟州来弥补西夏的损失与脸面。  否则,大军压境,大战就开。  这话也不是说假,枢密院也接到军情急报,党项人在麟州附近正在集结大军,已经聚集了三万人左右,还在源源不断聚集而来。  事情,比预料的还要严重,但这对狄咏来说是好事。  如果又是使节来去,那就是扯来扯去,不知要耗费多少时间。  而今,党项人直白了,也是知道宋人好欺负,不跟你多说了,就问你给不给,不给就揍你!  朝堂上一片死寂,看来是真要挨揍了。  认怂不是不可,如今这怂,实在没人敢认,如果只是给两三个堡寨,给一些川口,那都是小地方,也没人 住的地方,粉饰一下太平,也无所谓。  而今,一个麟州,真正的州府,百姓无数,如果真就这么给了,不仅是史书中会遗臭万年,对天下人也无法交代,对当地百姓也无法交代。  更重要的是,这会严重打击边镇军民的士气,遗祸无穷,来日如果真又有战端,何人还会抛头颅洒热血去保卫连朝廷都会随时不要的土地?  也是这些原因,所以宋,哪怕再被逼无奈,哪怕庆历二年,一边党项大战,一边辽人陈兵勒索要地,宋无论如何也不愿割让土地,最终还是花大钱了事。  给钱可以,给地是真不行。  死寂一般的朝堂,最难受的不是这些官员,而是台上的皇帝,文武百官,竟是没有一人有能力解决此般局面。  这就像一个老板,养了一大堆职业经理人,真遇到什么事情了,这些花重金养的人,一个个都束手无策。  还得皇帝开口来问:“梁相公有何看法?”  梁适,终于轮到他倒霉了,之前还有一个陈执中顶着,而今终于没人顶着了,轮也轮到他了。  “陛下,臣以为,地,万万不可割让。”梁适答着。  “那依照梁相公之意,便是开战?”皇帝又问。  梁适想了想,一脸为难:“陛下,这战事,也不能随意开启……”  皇帝一阵无语,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倒是说个行的来?  “刘相公之意如何?”皇帝又问。  新晋宰相刘沆,闻言连忙答道:“臣之意,与梁相公不谋而合!”  皇帝微微摇头,满脸失望之色,眼神扫视当场,终于问到了狄青:“狄枢相之意呢?”  狄青纠结不已,却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儿子,这事如果没有狄咏,狄青必然第一个请战。  奈何,这事,狄青心虚了,因为他知道,西夏使节之死,十有八九与狄咏有关系。  这种心虚,不是狄青畏战,而是狄青总觉得自己亏欠了朝廷与皇帝什么东西。  兴许是亏欠了忠心,亏欠了忠 义,亏欠了良心。  “臣,以为,能不战就不战,非要战,当也不怕战,若是非要战,老臣愿往!”狄青心虚答着。  皇帝点着头:“诸位……可有不战之法?”  皇帝的视线不断来回……  却终究没有一人与皇帝对视。  这种情况下,谁人敢说有不战之法?党项连使节都不来了,意思就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如果还要商量,那就得派使节出使西夏,出使不外乎就是去求和……  此时若开口,谁开口,怕就是谁出使了……  求和本就是屈辱之事,更何况还求不来和平,差事十有八九又要办砸,回来免不得又要倒霉。  能给出的求和条件,无外乎给钱,给多少钱算个头?再说百十万贯,显然不能解决,来个几百万贯,哪怕党项答应了,朝廷此时此刻也拿不出来?  要是政治可以谈梦想,那众人真的梦想一件事,大宋天兵一出,党项丢盔弃甲。  但是……这种梦想,不现实,这几十年来,战场上当真屈辱受尽,自信扫地。  “臣,狄咏有言!”狄咏终于出来了,此时不出更待何时?  皇帝一看狄咏出言,用膝盖想也知道狄咏要说什么,不外乎年轻气盛的话语。  皇帝未答话,也就是未让狄咏出来禀奏,因为他终究还是想有人能出得所谓两全之策,也让他这个皇帝能安安心心度个晚年。  皇帝未允,却听狄咏又是大喊:“陛下,臣狄咏有奏!”  “陛下,臣狄咏有言上奏!”  “臣,狄咏,请奏!”  狄咏一遍一遍喊着,一次比一次大声。  宰相梁适还纳闷不已,皇帝怎么不听狄咏说话了?  梁适哪里知道,狄咏在皇帝面前已经几次表达了要与党项开战的狂言,只想着狄咏这人向来有谋,也该让狄咏说一说,说不定真有解决之法。  所以梁适试探性问皇帝:“陛下,不若让狄学士说上一说?”  皇帝不置可否,闷闷一个:“嗯唔……”  梁适连忙示意狄咏说话。 第226章 陛下之意,莫不是已然决定应战了 狄咏终于开口了:“臣以为,割地不可,赔钱不足,唯有一战,破釜沉舟,一战鼎定,万事大吉!”  当真是言简意赅,因为道理很简单,只要打赢了,什么事都好说。  但就是没人真正相信打得赢,所以大多数人都在想,输了怎么办?  连梁适都脱口而出:“开战?若是输了可怎么办?”  怎么办?狄咏再次豁出去了,直接答道:“输了,便也无法,那麟州就该他党项的!”  这个时候,狄咏不说什么一定能赢,我保证会赢。这种话此时听起来像是大话,好像吹牛逼一样。  狄咏就是要说点实在的,他妈的,输了还能怎么样?还不就是地让人家占了?  这其中也还有一个道理,一是你不战而降,直接把土地给了人家,二是你奋勇厮杀一番,土地被人家占了去。  两者区别甚大。  哪怕是输,于内于外,也说得过去,边镇军民不会怪罪朝廷与皇帝,只会有更多对党项人的仇恨。  天下百姓也不会怪罪朝廷与皇帝,只会怪那个打败仗的人。  这话,狄咏是说给皇帝听的,也是说给宰相们听的,什么事情,最终不过一个锅而已。  也让宰相等诸多大佬眼前一亮,更让皇帝眼前一亮。  却是梁适还假装呵斥:“狄子道,说什么胡话呢?麟州岂能为党项所占?若是麟州有失,如何面对列祖列宗,如何面对天下百姓?”  狄咏嘿嘿一笑,假装自己有点抱歉,不好意思说错话了。  这种话,其中的含义,只能在台面之下,不能真的拿到台面之上来说。  “退朝退朝!”皇帝好似听得这种丧气之语,有些不快,起身不耐烦摆手。  退朝了……  众人慢慢而出……  又来了宦官,留住了两个宰相。  狄咏倒是意外,意外皇帝这次怎么没有留他……  却是狄咏也知,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这次,十有八九真得打仗了……  真要打仗了,狄咏莫名又紧张了起来,因为党项可不是侬智高,党项战力极 强,真想打败党项,困难重重……  弄不好,真有可能是个战死沙场……  狄咏慢慢走出皇城,也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没有丝毫事成之后的欣喜,唯有压力如山。  皇城书房之中,依旧还是那个道理,真正的大事,永远都是开小会决定的。  三个人的小会,皇帝,梁适,刘沆。  小会里,皇帝就很直白:“狄子道之言,二位有何见解?”  这话一问,梁适就会意到了,答道:“陛下,狄学士之言,倒是有几分道理……”  皇帝立马又问:“那梁相公之意,就是开这一战?”  这话梁适又不敢接了,他这一辈子没有真正参与过打仗的事情,特别是对西夏的战事,他怕自己这头一点,到头来也要背锅。  人,一旦高位,就会越来越患得患失……  特别是梁适知道文彦博回来了之后,越发患得患失起来……  就是梁适此时的一犹豫,皇帝心中的失望自然就起来了,皇帝又问:“刘相公可有开战之意?”  刘沆却比梁适洒脱许多,答道:“狄学士之言,其中深意,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胜了最好,败了,内外也有个交代,毕竟西夏使节死在宋土,终究也要有个交代。”  这话说出,还是内心里不相信能胜,想的依旧是认怂也要一个体面。  狄咏的话语也是如此暗示的,别说不打,不管怎么样,就算要认怂,那也得体面认怂,不能一点脸都不要了。  这,也许就是狄咏最后的高明,最后的杀手锏。  皇帝叹了一口气:“却又不知多少无辜将士要战死沙场……”  这话不是皇帝圣母心,而是真的悲哀,常言道,死得其所。这般去死,好像就是白白死了一般。  但是皇帝要面子吗?还是要的,皇帝的面子,太过重要。皇帝又言:“二位之见,何人领兵合适?”  锅已甩出去之后,梁适便也没有那么多顾忌了,显示出他该有的谋略水平:“陛下,本来狄枢相是最合适不过的,奈何……狄枢 相主政枢密院,走不开。便是其子狄咏了,狄咏有勇有谋,能文能武,堪当重任!”  这几句话的谋略水平显示在哪呢?就在那句“狄枢相走不开”,是真的走不开吗?  显然不是,狄青在枢密院,那就是个吉祥物,多是象征意义,怎么可能走不开?  真正让狄青走不开的原因有二。一是狄青武夫,已经到汴京里关着了,就不能再放虎归山了,不怕一万也怕万一,一旦狄青回西北掌大权,麾下皆是旧部,又有朝廷名正言顺的命令在身,一旦造反,那真是不堪设想。  第二,是狄青如今,实在难封,万一狄青真的打胜仗了,如何封赏?难道真为宰相?武夫宰相?宰相之权,实在不能放在一个武夫手中,因为宰相在政事堂,那真是天下大小事一应在手。  官员升迁,军将任免,度支财政调拨,这些都让狄青掌握在手,那更是不可能的。  更何况,梁适自己就是宰相,岂能让狄青当宰相?  不封赏也不行,狄青真打胜仗回来,不升官不进爵,那往后军将,何人还有心思为国效力?  这其中的尺度分寸,就是政治平衡的要点。  皇帝自然懂得梁适简单几语的深意,看着梁适,慢慢点头:“狄子道,不错,堪当重任。”  狄子道,入京这么久,办的事情一件又一件,就从来没有让皇帝失望过,每每都是惊喜连连。  梁适闻言,反问皇帝:“陛下之意,莫不是已然决定应战了?”  面子嘛,一切都是为了面子,要一个体面。  皇帝心中,已然决定了七八分,但还是不答,只道:“二位先去,且传句话,让狄咏再来见一见……”  梁适点头:“臣亲自去一趟御史台,陛下稍候。”  这个朝廷,包括皇帝,当真就这么被狄咏“逼上梁山”了。  狄青,却还在家中惴惴不安!  而狄咏这个始作俑者,正在御史台班房里坐着,不断深呼吸来调节自己的紧张与压力。  (今晚还有,多更来补,至少四更) 第227章 我去打仗,梁相公去主政 宰相梁适亲自到得御史台,叫狄咏去见皇帝。  两人第一次同车而坐。  车驾之内,两人并不寒暄,因为两人的关系早已不需要那些寒暄了。  梁适只是微微抬头,说了一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语:“昔日霍嫖姚,也是未及冠就已成领兵军将,战阵功得冠军侯,二十岁出头就已大破匈奴,封狼居胥,受大司马骠骑将军!可见昔日汉武帝对霍去病之信任与宠爱……”  梁适,还是喜欢这种云里雾里的聊天方式。  狄咏倒是也习惯了,不过他还开个玩笑:“相公是说我命不久矣?”  为什么呢?因为霍去病二十四岁就病死了。  梁适显然不是这个意思,他是说狄咏有霍去病一样的待遇,年纪轻轻就获得了皇帝无以复加的信任与宠爱。  也在说狄咏自己也争气,什么事情都妥妥当当,从未让人有过一点失望。  其中也有梁适对未来的一些美好憧憬与期盼,若是狄咏也能如霍去病一样大败党项,那真的就是完美了。  梁适也知道狄咏在开玩笑,便是嘿嘿一笑:“你这家伙,有时沉着非常,有时又要跳脱几下……说点正经的,此战,可胜吗?”  狄咏看着梁适,在想,是给一点真正的分析呢?还是打点鸡血?  还是不打鸡血了,狄咏答着:“守势,七分胜三分败,攻势,三分胜七分败。”  “如此说来,也好也好,有七分之胜,比老夫想得要好太多!也只要守住就行,守住就行了。”梁适显得有些激动,他是真没想到有这么高的胜率。  狄咏也不是说假,他真是实事求是在说,战争这玩意,就没有包胜不败了。因为其中影响因素实在太多,双方钱粮后勤、军队数量、军士精锐程度,地理地势,天气,战争中任何人的任何事情,都会影响胜败。  乃至于运气,有个人,用一万七千杂兵面对四十多万精锐,怎么打赢的?天上忽然有陨石雨砸在了敌军之中,把敌人砸了个七零八落,也他妈能赢。  宋军向来擅守,守城之 战,胜多败少。但战场瞬息万变,此时朝廷上下,都以为战场在麟州,这种事情谁又能说得定?一旦打起来了,敌人又岂会真的拘泥于一地?  更何况,狄咏不只是想着守城一战,他总想要一场真正的大胜,那种完全颠覆皇帝与朝堂官员信心的大胜。  那么,这必然还有攻势之选,找一切可以进攻的机会。  但宋军,进攻从来都是弱势的,就战马一条,就把宋军进攻的威势限制得死死的。人家打得过就打,人家打不过就跑,你打得过追不上,打不过被人追杀,无解的局势。  真要如汉武帝时代,出征匈奴,大军有二三十万匹战马,那该是多好。  宋还有一个最大的弱势,就是在防守之时不能接受失败,一旦失败,那就是丢盔弃甲,一城破,就会有连锁反应,因为精锐大军都在前线,城破,大军必然被掩杀追击,随后的城池,那都是无精锐可守,就会导致大面积的沦陷。  想进攻党项,谈何容易?  大宋朝对党项进攻的尝试,就没有一次真正成功的,历史上以后还会有一个进取皇帝,发动了五路伐夏,依旧以失败告终。  这就是狄咏的压力所在,他就是想来一次真正的进攻。  范仲淹是真正对西夏有过进攻上胜利的人,但他的办法也不是真正的大战,而是堡寨策略,就是不断在前线往前修建小堡寨,就是修建那种百十步见方的小堡垒,一个一个往前修。  敌人来打,那就不修了,敌人走了,接着修,修成一个,就占地几里十几里,敌人再来就据堡寨而守,守住了,这地就成大宋的了。然后接着往前再修,步步蚕食,在一定范围内,这个策略很见效。  但也耗时耗力耗钱,乃长久之计,如今也偃旗息鼓了。  很长一段时间里,宋夏无大战,都是围绕堡寨争夺的小规模战争。乃至西夏也大规模开始修建堡寨来应对,这些堡寨大多都在不适合耕种也没有人住的地方。  一路去左掖门,车驾之内,梁适与狄咏谈 论了许多关于战争上的事情,狄咏也多是事无巨细回答,并不作什么隐瞒。  谈多了之后,梁适忽然问了一句:“子道,你觉得……老夫能长久吗?”  怎么忽然问了一句这话?狄咏一些诧异,却也还是听懂了,狄咏转头去看梁适,见梁适一脸惆怅,知道梁适是想听真话。  “难以长久。”狄咏说了一句真话。  “为何?因为文彦博?”梁适再问。  狄咏摇摇头:“没有文彦博,也有武彦博,实非旁人,乃帝心也,官家在位几十年,可曾有过长久宰相?文彦博,不过就是上位心切,行那小人行径罢了……”  梁适一听狄咏如此说,怒从中来:“文彦博此贼,当真不得好死。罢相也可,却是罢相之后有此老贼上位,实在难忍。”  狄咏点着头,这仇恨已有了,不必再拱火了,说点正经事:“梁相公可想过之后?”  “之后?六部一尚书,馆阁殿的大学士,再有圣恩,便也就是国公了……”梁适深知套路,宰相退休,就这些荣誉头衔来养老。  “不若……”狄咏这也不是欲擒故纵,而是想试探一下梁适的反应,还有没有那份进取之心。  “不若如何?”梁适立马来问。  反应正好,狄咏立马答道:“不若自请去长安京兆府!”  “嗯?”梁适发问了,不解,当真不解。长安可不近,如今之长安也远远不是大唐之长安,虽然是西北中心之地,但相比而言,也算不得多么繁华富庶所在。  养老,自然还是在富庶之地养老比较好。京城最好,还能发挥一下影响力与人脉,为家族子弟多谋前程。  狄咏却忽然让他去长安……  就听狄咏解释了,狄咏自然要解释:“我去打仗,梁相公去主政……相公思虑一二?”  梁适已然皱眉……他真开始思虑起来。  奈何左掖门已到,狄咏该下车了。  梁适却不走,与下车的狄咏说道:“子道,老夫等你出来,这个事,还得商榷一二。”  狄咏笑着点头,看来这件事,也要成。 第228章 难道带个太监去打仗? “臣御史台狄咏,拜见皇帝陛下万安!”狄咏见礼。  皇帝看着狄咏,叹气一语:“如你意了……”  狄咏也不装作不懂,立马来问:“陛下所言当真?”  皇帝无奈点点头:“便是真如你意了!”  “那再好不过,男子汉大丈夫,便是站着死,也不跪着生。”狄咏说的话,是他这个年纪年轻气盛该说的。  皇帝看着狄咏,终究是憧憬与期盼更多,问了一语:“你去领兵,如何?”  “臣,定当为国效死,愿身先士卒,大破贼寇!”狄咏拱手一礼,他也要给皇帝一点信心,这个时候,就该打鸡血了。  “能赢吗?”皇帝把头一直探到桌案之外,只因为心中没底,失望太多太多了……  “陛下,臣若不胜,提头来见!”狄咏鸡血带上了自己的脑袋,显出一颗忠君之心,更有赴死之勇!  皇帝莫名安慰几分,口中连连说道:“好好好,子道定然不会辜负朕,子道定然不会辜负朕!”  这两句重复的话语,怎么听都像是在自我安慰。  “有臣在一日,总有一天,定要踏破河西,剿灭党项!”狄咏鸡血不怕多,因为这个时候不打鸡血,出征之后就没有机会了。  领兵在外,最怕的就是有人拖后腿,一旦军将在外,朝廷与皇帝改变主意了,那他妈就无解了,到时候党项使节打着打着,见战事胶着,又到汴京来,把和谈条件降低一点之类的,皇帝一点头,前线狄咏就成了大傻逼一样。  这种事,哪朝哪代,都有。  所以得在皇帝面前拼命打鸡血。  皇帝看着狄咏,面露一种欣慰,点着头:“子道啊,你虽年少,但从不让朕失望,希望这一回,又能凯旋!”  “陛下,有我狄咏在,必不教党项得寸土之地!陛下放心,臣此去,必得凯旋!”狄咏面色坚定非常,甚至不断给自己打鸡血,演也要演一个坚定非常。  皇帝忽然又有点感伤,抬手:“站过来,站到朕身边来……”  狄咏站 了过去,皇帝拍着狄咏的肩膀,慢慢说道:“本来,下个月你就要及冠了,下下个月你与徽柔就要成亲,此去麟州,怕又是好几个月,都耽搁了……你是个好孩子……”  好孩子?  第一次在皇帝口中听到这种形容……  皇帝接着说:“好孩子啊……待你凯旋了,朕亲自给你主持冠礼,亲自给你操办婚事……”  狄咏点着头,准备谢恩。  却是皇帝又说:“还有……还有那个叶一袖,待得婚礼过后,便也一并从后门抬回去吧……养在外室,终究教人笑话……”  这老丈人,忽然就吃错药了?这么通情达理?宝贝女儿不亲了?  妾室,倒也本该就从后门或者侧门进,这倒也不是亏待叶一袖。  狄咏心中有喜,又准备谢恩……  皇帝还道:“徽柔那边,朕自去说,皇家公主,更不应该善妒。但有一点,子嗣,嫡长子,必须先出,不可让徽柔受得这些委屈……”  宝贝女儿还是宝贝女儿,连狄咏生儿子都要管,还要确保赵徽柔先生嫡长子。  这玩意,也能确保得了?  狄咏这个难啊!这他妈也不是他能说了算的啊……  不过,倒也不是真的没一点办法,避孕套还是有的,羊肠做的,鱼鳔做的……  就是有点为难狄咏了……  但是哪里又能保证赵徽柔一定生儿子呢?万一连生七八个女儿可怎么办?那我狄咏这一辈子,就没有生儿子命了……  皇帝陛下,你这就真的有点为难人了。  “陛下……”狄咏准备为自己争取了一下。  却是才一开口,皇帝微微抬手打断:“去吧,明日,政事堂就有命下去,擢升你为陕西路安抚使,兵马皆归你调用,你明日就轻装快走,直去麟州。”  “陛下……”狄咏是真有话要说,不说生儿子的事,那也要说一说正事。  “去吧去吧……”皇帝摆着手,示意狄咏走。  “陛下,臣……”  “去吧……朕年纪大了,容易感伤……再多留,朕也不舍… …走之前,去见一见徽柔也不错……”皇帝这真是内心感受,他是真喜欢狄咏,真如汉武帝喜欢霍去病那般喜欢狄咏,最可惜的,就是狄咏不姓赵。  “陛下,臣欲在京中调拨一些人手听用!”狄咏用极快的语速说出了这句话,真是正事,不说生儿子了。  “哦,自去报枢密院调拨就是……去吧……”皇帝拍了拍狄咏后背,使了点劲,好像在推一般。  走吧走吧。  调拨人手,其实也就是杨得忠雷达等人,还有一个宝贝,吴睿。杨得忠与雷达等人,组织关系都在京城里,但凡有功,必然高升,在京城里高升。  吴睿,本就是西北悍将,狄咏需要一些自己的代言人,得在西北留得住的代言人,来日狄咏走了,依旧心腹的代言人。  皇帝说……让狄咏临走之前去见一见赵徽柔……  还是去见一趟……  后宫狄咏是进不去的,从皇帝书房出来,看到熟人史志聪,便是狄咏远远看得几眼史志聪,史志聪立马远远就走过来了,身后依旧跟着他儿子李宪。  “学士有何吩咐?”史志聪还有几步远就先开口了,这种讨好之意,溢于言表。  “去报大娘娘知晓,就说出征在即,欲与公主殿下作别。”狄咏答着。  史志聪回头示意了一下儿子,儿子飞奔就跑,再转头:“学士稍候,小李子脚程极快!”  “你这儿子当真不错啊,身板看着又长了不少……”狄咏接着夸人家儿子。  史志聪借着机会,立马也道:“这小子近来多读书,读得极为认真,寻常书都给他读得差不多了,老奴还特意在宫外给他寻了个老师,可花费了重金。”  还有士大夫愿意教太监读书的,看来真是花了重金,不是一般的重。  史志聪一番话语,只一个意思,狄学士,一定要提携啊,李宪真不错,是个……好孩子!  狄咏也听出来了意思,但是左右一想,还要提携?最近……也没啥提携的了,难道带个太监去打仗? 第229章 女人,也不能影响我拔刀的速度 不久之后,小太监李宪就奔回来了,还真如史志聪所言,脚程极快。  狄咏上下一打量这小太监,最近他也时不时去彩票之处巡视了几番,这小太监倒是有一事让他很喜欢,那就是账目明细做得极好。  小太监正在禀报:“学士,大娘娘有请,请随小人来。”  狄咏忽然来了一语:“跟我去打仗,如何?”  打仗?史志聪都愣了,连忙说道:“这小子怕是当不得这般用处……”  让他儿子去打仗,看来还是舍不得。  狄咏点点头:“那便罢了……”  未想李宪看了看爸爸,看了看狄咏,小声而又小心说道:“奴婢……愿意随学士去打仗!”  嗯?  狄咏头一抬!  这小太监,别看他没卵子,但他还真有卵子!  比汴京城内的绝大多数人都要有卵子!  史志聪这个大太监急了,连忙摆手:“说笑说笑,学士,小子说笑,没卵子的货,哪里能上阵!”  这可比亲儿子还亲!  狄咏倒是来兴趣了,手一拦,先把史志聪拦住,然后面向李宪,问道:“当真?”  李宪看着史志聪,情商惊人的高:“奴婢心中是愿去的,上阵杀敌也愿。但若是父亲不允,那奴婢也不敢私自做主!”  史志聪心下一松,大概是怕以后连个给他养老送终的人都没有了。  却听狄咏回头说道:“史内官,建功立业就在此时,你这儿子有大出息啊!莫要误了人家前程,待得凯旋之时,必是前途似锦!你说是不是?”  狄咏在笑,史志聪一脸为难,他想说不是!  “嘿嘿……各人有各人的命,我看这小子,命不短,有前程!”狄咏还笑……  史志聪看着儿子,问了一句:“儿啊,你当真想去?”  “父亲,难得学士看重,孩儿自是想建一番功业,机会难得,孩儿愿往!”李宪拱手答着。  “儿啊……”史志聪又要说。  狄咏连忙拦:“这事,就这么说定了,添一副甲胄的事,这小子身板,扛得起甲胄,带在军中,给我算账也行。陛下那里我上奏之时随意知会一声就是,就说这小子遇见我,百般请战,愿为国效死,我心中感动,允了他。如此,陛下必然从此将他记在心里。”  就这最后一句话,史志聪 连忙躬身:“多谢学士大恩!”  李宪更是直接跪地:“小奴李宪,愿为学士牵马坠蹬,死战在前!”  “带路,走!”狄咏吩咐着。  李宪起身给狄咏带路入后宫,留得史志聪长吁短叹不已,还口中念念叨叨:“这事闹得,这事闹得……看看这事闹得……呸,叫你多嘴,叫你多嘴……”  这是在干嘛?史志聪竟是自己在扇自己嘴巴子!  延福宫,狄咏第一次来,人生第一次!  等候狄咏的也不仅仅是赵徽柔,还有两位丈母娘,一个曹皇后,一个苗贵妃。  走近一看,三人都是眼圈带红。  狄咏先见礼,然后说道:“大娘娘,贵妃娘娘,不必如此,狄咏自小在战阵摸爬滚打,生死有命,愿以死报家国!”  这是劝人吗?这是安慰人吗?  曹皇后已然泪眼就下:“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呸,呸!什么死不死,不会死不会死!”  曹皇后是真喜欢狄咏,不说女婿什么的,昔日张贵妃封皇后之事,狄咏据理力争,差点被打死,就这一事,曹皇后早已铭记在心,感动不已。  狄咏好死不死,又道:“大娘娘,死又何妨?将士难免阵前亡,只要死得其所,不负祖宗父母,不负皇恩浩荡,臣!百死无悔!”  “哇哇哇……”一个声音忽然响彻宫殿。  狄咏转头一看,赵徽柔哇哇在哭!真给吓坏了,狄咏几番话,好像这一去,死了才是正常,不死都难!  “公主不必做得女儿态,臣狄咏,此去,一心赴死,为国为民为社稷,万不敢苟且偷生!”狄咏好像戏剧里演员似的,伟大,正义,光明,聚于一身!  “哇哇哇……我不要你死,我要让父皇换一个人去打仗,换一个人去……”公主殿下哪里见过这阵仗,哪里见过这种演技?  她只以为,狄咏这一去,看来真是凶多吉少了,丈夫要没了。  “家国大事,在祀在戎!男儿大丈夫,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若非这般,臣狄咏,又有何面目来见皇后与公主!”狄咏知道,他今日在皇后公主面前的这出戏,一定会在来日起到奇效。  就问问,这天下,还有何人有狄咏这般的忠肝义胆?  狄咏也不全是演戏,也有他真实感受, 对外敌之战,是个男人,就该如此!  “哇哇哇……”赵徽柔掩面低头,哭得是死去活来,也不知哪里来的这么伤心,这恋爱连热恋期都没有,就这么死去活来了。  皇后更是感动,起身,走向狄咏:“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好啊,这两句诗好,好子道,好狄咏,好儿郎!”  狄咏心中默念:林则徐,对不起对不起,实在是气氛到了,不用你这两句诗都不合适了。  见得皇后走向自己,狄咏俯身一拜:“臣就此作别,告退,来日再见大娘娘,就是凯旋之时!”  见得狄咏要走,曹皇后连忙跟进几步:“慢着,本宫赐你一样东西!”  狄咏脚步一止:“谢大娘娘!”  什么东西?一件狐裘大氅,雪白一片,毛色细腻光滑。  还听皇后开口:“此大氅,本宫一针一线绣成,本欲给陛下御寒,出征在即,送给你,西北苦寒,也愿你少受些寒冻之苦!你一定要多多保重啊!”  说着,皇后还亲自走到狄咏身后,为狄咏披上大氅。  什么是大氅,可以简单理解为披风,一般都带大袖,披在衣服最外头,御寒之用。打马之时,这种披风还会随风飘起,那叫一个气派非常。  大氅披上,皇后亲自来系带子,赵徽柔也是几步近前,帮着皇后在前面系带。  一切弄好,狄咏还顺势一撩大氅,往后一甩,那叫一个帅气威武,人也往前一躬身:“皇恩浩荡,臣,狄咏,唯有百死以报!”  皇后,那也是皇恩。  说完,狄咏帅气转身,大氅左右摇摆,随风鼓动,那叫一个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走了!  “子道,可一定要安稳回来!”皇后双眼通红,千叮万嘱。  “狄咏,你可要回来啊!本宫,我,我等你回来!”赵徽柔说着,苗贵妃搂着她在安慰。  真走了!头也不回!  如此女儿态,岂能影响到狄咏这般英雄人物的拔刀速度?  皇后远远看着,赵徽柔不断擦着脸!  征人去矣,美人盼兮!  什么叫利益最大化?狄咏这就叫做利益最大化,出征打仗,那是能白白打的?  出宫,门口梁适还等着呢,见得狄咏一出,梁适就在车窗不断招手:“子道,这里这里!” 第230章 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狄咏上了车,梁适立马问道:“哪里得来如此好的狐裘大氅?”  “皇后赏赐的……”狄咏答着……  这话听得梁适都一脸羡慕,看着狄咏的帅脸,口中:“啧啧啧……宠信之盛,霍嫖姚亦不及也……”  “相公这就过了,霍嫖姚那可是孝武卫皇后的亲外甥……”狄咏翻了个白眼。  孝武卫皇后,卫子夫,汉武帝的第二个皇后,中国第一个拥有正式谥号的皇后,霍去病的亲姨妈,还能没有狄咏一件大氅的这点宠爱?  梁适嘿嘿笑着,脸上的羡慕依旧,说正事了:“子道,去长安京兆府之事……老夫左思右想,终究还是未通透啊……”  狄咏笑着:“相公,莫看这宰相从来不长久,你看那文彦博,起起落落,又起又落,又落又起……”  “你是说,此去长安,来日还可再起?”梁适立马通透了不少,别看宰相一届,短的一两年,长的两三年,但也没有规定只能当一届不是?  梁适却是又问:“缘何去长安就一定能再起?”  “梁相公去长安,我去麟州,梁相公为我之后盾,我若大胜而归,梁相公必也是调度有方,何等功勋?”狄咏直白了,我带你玩,我给你请功就是。  “那……那那那……万一败了呢?”梁适没狄咏那份信心。  “败了?败便败了,这宰相终究难以长久,来日终究要致仕,败了也是我这陕西安抚使之罪也,来日你上书陛下,身体不佳,请回汴京入土,陛下仁厚,便也允了你。”狄咏分析一番。  反正,你梁适永远不会亏。赢了你大功,输了我背锅。反正你要退休,折腾一下而已,还能搏个来日再起,何乐不为?  狄咏这般想,也是为了自己考虑,打仗这种事,永远离不开后勤支撑,别人不一定全心全意帮他,但是梁适如果去了长安,那里是关中的中心,是平原的中心,是西北产粮的中心。  就一件事,粮食粮食粮食,梁适供粮食,天生的!  只要有粮,扩军也好,赏赐部下也好,支撑长久作战也好,心中不慌,万事 可做。  就要一个铁了心帮助狄咏筹集粮草的人,要多少筹集多少,砸锅卖铁,把长安城与关中平原掘地三尺,也给狄咏筹来。  就问你梁适干不干?  梁适自然犹豫,宰相当得好好的,忽然自请去长安,也就是权知京兆府,这事倒是不难,能有这么好打发的退休宰相,也不要什么尚书、国公,也不去当京城留守,直接去长安,皇帝怕是巴不得如此,就是这事多少有些没有必要。  但是,回头一想,这宰相真的当得好好的吗?  好像不是……  且不说文彦博,最近皇帝的态度变化,梁适也了然于心,感受这种事,自己最了解。从当宰相起,皇帝就从来没有真正对梁适表现出那种真正的信任……  这宰相当的时间也不短了,留给梁适主要的感受就是……憋屈。  倒霉催的……  梁适游移不定。  狄咏再说一语:“文彦博那厮,自也是长久不了,就等来日梁相公再起,携大功而回,说不定真有个长久,毕竟……”  毕竟什么?不说,但是梁适可以猜,毕竟皇帝陛下年纪也大了……时日……无多了……  就问你梁适,去是不去?  “容老夫回去想想……”梁适还是没有下决心。  “别想了,若是以往,梁相公意气风发时,岂会如此犹犹豫豫?反倒而今,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狄咏还用起了激将法,  “老夫当真患得患失瞻前顾后了?”梁适还问呢,心中有惊,也立马在想,在反思自己最近是不是真的成了那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的人……  “然也!”狄咏点头答着。  “这……”梁适面色难看至极……  “就当没当过这个宰相,再争一次宰相又何妨?昔日梁相公为了争这宰相之位,手段何等高明,动作何等狠厉,到得如今,不过也是再争而已,反倒远远不比当初了,进退有度,岂不也是高明手段?进退失据,那才是一败涂地……”一个黑发小子,倒是教训起了一个白发老头。  白发老头都听怒了:“你这小子,有你这么说话的吗?”  狄 咏嘿嘿一笑:“如何?”  “罢了罢了,破釜沉舟一番罢了……我梁氏几十号子弟在朝,便也差不到哪里去!”梁适倒是会安慰自己,权势这玩意,怎么样,他梁家也还有!退休了也有。  “哈哈……梁相公当真……”  “别来说这没有咸淡的话语了,老夫自是遇了你,一身气度尽失,老夫几十岁的人了,还用得着你这个毛头小子来贬来夸?”梁适不知为何,气不打一处来。  狄咏连连点头:“那是那是,梁相公永远是子道学习的楷模!子道比起梁相公,那当真是一个在地一个在天,仰望亦不可及也!”  “哼!”梁适白眼一翻,头一偏,看了看外面街道,气呼呼问:“你去何处?”  “枢密院!”狄咏答着。  “不早说,路都走反了。”梁适语气依旧不爽。  “无妨无妨,能与梁相公同车而行,那是荣幸,旁人哪里有这等荣幸?多坐一会,那更是荣幸之至!”狄咏这小嘴抹了蜜。  “哼哼……你这小子,如妖也!”梁适这是夸,智计如妖。  “不气就好,不气就好。梁相公老妖,子道小妖,哈哈……”狄咏这是打了个巴掌,还得揉一揉,老家伙,向来难相与。  梁适忍了忍,终究有个笑,却也只笑了一下,便又叹息:“你去枢密院,老夫再入宫面圣,愿皆顺利,愿战事也顺利。”  “定是如此!”狄咏给梁适一个安慰。  枢密院里,提前调拨一下人手,明日圣旨下来,才能来领虎符印鉴。  要出征,狄咏家中,反倒一片宁静,好似没事发生一般。  老娘在厨房里忙碌着,便是有了厨娘,也免不得自己亲自动手。  二哥狄谘,备了一些酒。  老爹坐着不多言,两个小弟也忙前忙后。  这个家庭,早已习惯了出征!  没有什么哭喊去送,也没有什么矫情的话语,最多不过一句保重。  若是人回不来了,在西北边镇,这场面多了去了,马革裹尸,也并不闻那哭声震天,只是各家各户,嘤嘤小泣,操办着丧事……  (晚安,疲惫不堪了) 第231章 父子 夜晚,吃酒,未多吃。  狄青看着儿子,未多言。  却说了正事:“麟州之地,本就与永兴军路并不相连,反倒算河东路地界,从延州往麟州,有七百里之遥,从绥德军到麟州,也三四百里,且道路难行。反倒是西夏神勇军司近,南下绥德军延州,东击麟州,神勇军司皆近……”  老父亲,正在给儿子传授几十年战阵的经验。  所谓永兴军路,就是陕西,陕州之西,路就是省之意,军路,就是这一个省都是用来驻扎军队与打仗的。  绥德军,就是军州,州就是市,这个市主要的作用就是用来驻扎这支军队,宋边境之地,就是各种大小军州,也是行政地区,也是军事地区。  从东往西,依次是晋宁军,绥德军,延安府,保安军,定边军,镇戎军……  而西夏的这种边境军州有另外一个叫法,叫作军司,大概就是军区的意思。从东往西,神勇军司、祥佑军司、嘉宁军司,静塞军司……  就看双方这些地名,无不显示出人们对于美好的向往,安宁绥定镇,祥佑神勇宁静……  双方,在这种边境军事之地,都是重点经营,建得城池,更多堡寨,特别是宋建立的堡寨,星罗棋布,多如牛毛。  西夏与宋东边的交界,东边是麟州与晋宁,算起来,应该就到山西了,南边才是绥德军与延安府。  还有一点很重要,这里,不是平原,是黄土高原!海拔高,地势险,山川多。后世,连一度陷入覆灭危险的长征红军,也选择在最困难的时期蛰伏于此,这里也是新中国的崛起之地,延安这个地名,太过熟悉。  在这里打仗,大规模军队都摆不开,来个两三万人就已然是满坑满谷。  西夏,通过横山、贺兰山,乃至于整个黄土高原,把大宋向西的路,就这么堵住了,堵得严严实实。  狄青不断给狄咏说着这些事情,其实这些事情,狄咏也知道,因为他打小就在这些地方长大,半大少年时候就跟着狄青四处转战。  但狄青依旧喋喋不休在说……  狄咏忽然问了一语:“党项神勇军司与祥佑军司,东出便是麟州晋宁,南下便是绥德延安,地势占优,战场便是任由他选,我们反倒是疲于应付……”  这话不假,但狄咏说这话,显然不是那么普通意思。  狄青点着头:“是也不是……”  狄咏就等这句话了:“父亲所言在理,若是战阵稍有主动,党项神勇与祥佑军司,反倒是被合围之势,它北有草原大漠,西有高山。若是我军出击,麟州晋宁之地西出,绥德延安之地北上,两相夹击,反倒他受腹背之敌。”  狄青很欣慰地看着狄咏,答道:“这就是党项人为何如此觊觎麟州的原因,他们想的就是拿下麟州,与其神勇祥佑军司为犄角之势,从此可保神勇军司再也不受腹背之地威胁……”  “原道是这般……”狄咏还真有恍然大悟的感觉,不是这道理多深奥,是狄咏 以前还真未仔细想过,这事到狄青这里,便是不用想。  这就是战争战略上经验的差距。  狄咏又问:“依照父亲之意,这仗,怎么打比较妥当?”  狄青毫不思索,显然早已思索了无数,直接答:“上策为出击,主动从两边夹击而去,迫使党项撤兵。中策为固防,收缩小堡寨人马,皆聚大城池,备好粮草,只待敌军久攻不下自退……下策便是处处皆顾,处处难顾……”  狄青说起这些战略,信手拈来,只奈何昔日里,但凡这种大战局大场面,都由不得他做主,他头上都有文官主帅。  上策出击,他不知建言献策了多少次,没有一次获得采纳,只因为出击的风险太高,也因为实力上也有欠缺。  所以,中策永远都是上策,守着,守完敌退,报到东京就是一场大胜,接着建堡寨蚕食。  而今不一样了,他虽然去不了前线,但他儿子去当主帅了……  这,兴许也是一种欣慰。  狄咏听得很认真,他从没有自大到认为自己此时就是那战场上运筹帷幄的诸葛亮周瑜,什么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他知道,论起真正的打仗,自己比父亲,那还真差得远。  狄咏又问:“两边出击风险高,敌人机动能力太强,逐个击破也正常,父亲可有应对之法?”  “快慢相合,正奇相合,既不冒进,也不畏缩……”狄青说了一个方针。  狄咏此时甚至叫小弟狄譓去取笔墨,认真记录,狄青也在等笔墨。  笔墨一来,狄青立马再道:“两边出击,贵在一个配合得当。我军少骑,所以,步卒之阵,就要步步为营,宁可走慢,也不可前后拖沓,宁可再慢,也要保持快速应对的阵型,可少带一切物资,但一定要把营寨之物备好,每每扎营,都要扎得紧实,扎营选址一定要靠近水源,随时准备倚仗营寨坚守……”  “如此慢行,岂不更是给了敌人各个击破的时间?”狄咏问着,两边出击,就是要让敌人腹背受敌,如果慢慢悠悠,敌人从容应对,先打东边来的,再打南边来的,党项快马来去,总觉得有些问题……  “我儿一定要深知,我军少骑,乱则败,所以保持不乱,保持阵型紧密,才有不败。先不败,后再有胜。我军优势在于强弓硬弩,所以守势只要成行,不论是在城池还是在营寨,都可保稳妥。所以必须走慢,等敌人来攻。游骑斥候一定要都撒出去,所有马匹都撒出去,只要侦知敌军动向,另外一边就可快速推进。”  狄青这作战计划,兴许已经想了几十年了。  狄咏也不是愚钝之人,立马答道:“敌军东去,南边便快速推进,敌军南来,东边便快速推进,如此祥佑神勇之要地石州!”  “我儿聪慧,便是这个意思。但这也只是第一步罢了,真正胜负,依旧在一场大战,此战如何打,为父想过无数次,却也不得真正完全之策……”狄青思索着,他虽然知道这种 办法可以确保不败,而且还能占得主动,但是真正要胜利,终究不是运筹帷幄的事情,还是一场惨烈厮杀。  “父亲,永兴军,到底能聚集多少可战之军?”狄咏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若是各军皆抽调,只留龟缩守城人马,再各州府抽调后备,京兆府也抽调一番,聚得七八万可战之兵应是可以,再来十几万厢军牢城与民夫为辎重后勤。这大概就是永兴军路所有的人马了。”狄青如数家珍一般。  但这有个前提,那就是各军州与州府全部抽调,只留守城人马。这种抽调方式,以往的文官不敢,最怕顾此失彼,因为边境实在太长了,要防守的地方也太多了。  但是狄青知道,他的儿子敢。这里面的道理不高深,那就是党项也没有能力多路出击,党项本就是少数民族,境内人口加上汉人,也不过二百万,又遭辽国一番新败,哪里有能力多路出击?  所以,这也是一个机会,必须抓大放小,必须四处抽调。  所谓牢城,其实也是军队,就是那种刺配的犯人,类似水浒传的故事里,林冲刺配沧州,就是去当兵的,工作就是守草料场。  这个时代的犯人,经常刺配,就是把脸刺上字,发配到边境去服役,犯人就都成了军人。永兴军路,大大小小的牢城牢营许多,平时做苦力,修路修堡寨,战时也做苦力。  乃至厢军,就是大灾小难的时候招刺入伍的,这些人也都是辅兵,就是苦力,大战之时还要征召农夫。  几万军队,十几万人做后勤,这是必须的。故事里,几十万大军说来就来、说去就去,好像都是不用吃饭的人一样,现实中显然不可能如此,哪怕到得已经有了火车有汽车的年代,比如解放战争,百万雄师,也要几百万农民在后面推独轮车。  哪怕是后来横贯欧亚的蒙古人,西征之时犹如恶魔一般,打到哪里就抢光哪里,却是也要后勤的,每每西征,大军之后几百里,跟着无数的羊群牲畜,牧民们整个部落,甚至几个部落跟随,没吃的还是要等身后补给。  一场大战,真要管理起来,在这个通讯靠吼的年代,何其繁杂,哪怕就是后勤这一项,如何管理如何分配,如何确保粮食运送安全,存放安全……  父子二人,聊到了深夜,依旧不眠。  狄青哪怕觉得自己说完了该说的,依旧还会努力回想,想着还有什么没有说到,甚至还要拿来狄咏的笔记来看,哪里哪里要添加什么内容,当真事无巨细。  便是这一夜,虽然狄咏劳累非常,陡然间,却又好像压力大减,起了几分真正的自信,有了一种可以掌控的感觉。  天光,一夜不眠,狄咏精神抖擞,一本册子贴身在胸口,该是调兵遣将之时!  一夜未眠的狄青,站在门口,看着狄咏出门而去,抬手准备招一招,却抬到半空就落下了,转头入了院!  (还有,你们睡,睡了起来看,我今夜就不睡了。) 第232章 额滴天,狄相公回来了 天气渐冷,汴京城也没有了夏日秋末的温热。  出征,人不多,吴睿与麾下千余士卒,杨得忠雷达等皇城司二百来人,一个皇宫内的小太监,一个跛脚独臂的老汉。  没什么特别的仪式,一切从简从快,倒是从京畿禁军里凑出了两千多匹马。  一同出征的还有前宰相、现任京兆知府梁适。  梁适不会骑马,或者说不能长时间骑马,所以只能坐车。  出发不久,梁适便落后了脚步,狄咏也不准备随他慢慢走,因为狄咏要去的地方远比长安要远很多。  所以狄咏只在出城之后与梁适说了一番话语:“梁相公,此去京兆府,别无所求,但请筹措粮草,能筹措多少就筹措多少,往延安府运!”  梁适看起来心情有些不好,也能理解,宰相成了知府,自然心情好不起来,皇帝赵祯还是仁厚的,特地给梁适封了一个检校太师,算是对梁适辛辛苦苦工作的肯定,这叫什么呢?  这叫做官居一品,大宋朝,官居一品基本就代表退休了,等于荣誉称号,太师就是称号,没有人真能在宰相位置上获得这种称号,国公之类也是如此。  检校,就是散官名,正儿八经的意思就是检查校对,对朝廷大小事有监察之类的责任。  也许是皇帝赵祯对他辞官的态度有点让人伤心,这种伤心,与后宫妃子失宠异曲同工。辛辛苦苦几十年,我要退休了,皇帝虽然象征性的挽留了一下,却也不见任何真诚真心。  这种感觉,打击到了梁适,其中还有一种不被信任不被认可的挫败感。  这叫梁适如何能心情好?  回答狄咏的话语也是口气有些差:“你自去,老夫便是把关中与长安翻个底朝天也不会让你饿肚子……”  狄咏笑了笑,还安慰梁适:“再回汴京,梁相公必是名利双收,陛下届时,定然对梁相公信任有加!”  梁适点点头:“希望如此吧……”  狄咏也不多言,打马就走,道路很熟悉,前不久刚走这条路杀了人。  上次急切,这次也急。  党项人正在调兵遣将,陈兵神勇军司,虽然还要等一等宋的反应,希望可以不战而屈宋之兵,却也不会真的多等。  人还没到,狄咏的军务就已经开始了,不断派出令兵,陕西安抚使的大印盖在文书之上,各州各府,多少人马,什么时间赶到延州府集结。  违令者,斩!  这些人马调动的具体细节,比如什么州府什么人数,禁军多少厢军多少,多长时间到。这都是狄青告诉狄咏的,这一切,狄青都烂熟于心。  这若是真让狄咏来安排,各个州府调拨多少人合适,留多少人合适,哪个州府到延州走几天合适,这些信息,就足以让狄咏焦头烂额。  这就是狄咏胸前那本小册子的意义所在。  战争输赢,都在这些细节里。  带着几匹快马轮换的令兵,早已先一步飞奔而走。  从枢密院里带出来的地图,狄咏是反复翻看,翻了又翻。看这个时代的地图都是一种经验活,虽然这个时代早已有了比例尺这种东西,但依旧过于粗糙。  特别是在各种地图的交接处, 更是比例尺都有区别,哪里是哪里,都需要非常多的经验。  吴睿便像一个随军参谋一样,虽然不是在指导狄咏,却也是帮着狄咏不断分析地图上的各种地理地势,道路堡寨。  从河南府进陕西,从陕州北上,一路而去,越走越冷,一路而去,越走越荒。  狄咏知道,这些地方,以往也都是郁郁葱葱,从上古到春秋战国开始,以秦到汉唐,这里本都是中原王朝的中心,是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  也因为这里是中心,一代一代千年而下的中国人都聚在这里耕耘劳作,关中平原,乃至黄土高原,郁郁葱葱越来越少,黄土成了主要的颜色。  慢慢的,西北这个中原王朝的中心,乃至世界上最繁华的地方,变成了西北贫瘠之地。  贫瘠到什么地步呢?唐朝之末,史书记载,整个长安城,竟然打不出一口甜水井,地下水全变成了卤水,带咸味与腥臭味的“卤水”。  也就是说长安城百多万人口的城市,经过历朝历代千多年,乃至唐朝人口爆发,整个地下水系统都被人类的生活垃圾与污水排放给污染了,井里再也没有了干净的水。  长安,也就慢慢没落了,整个西北也慢慢没落了。  中国的中心,从此变成了东边,从汴京到北京南京,中国的中心再也没有往西边去过了。  黄色的土,是西北的代名词。  黄沙,那就是西北的空气颜色。  寒冷与干燥,是西北的艰苦。  这些东西,给西北人的脸都加上了一层更加黑黄带红的颜色。  便是在西北的道路上行得多日之后,狄咏的嘴唇也开始起了几层的皮,干裂而又疼痛。  狄咏的脸,再次蒙上了纱巾,只露一双眼睛,若是赶路得急,起了风沙尘土,狄咏甚至会用纱巾把眼睛也蒙起来。  这还只是西北,唐人出塞的时候,远去西域万里,写着“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景象,那般场景的苦,便也更是难以形容。  黄土高原的起伏,远远能望见半山腰上的窑洞,一个一个的窑洞,高原上的人们都居住在其中。  窑洞之下,又有一排一排的青瓦宅子,这些较为平坦的地势里的宅子,属于富贵人家,那些窑洞,自然属于贫穷人家。  军队而过,路边之人,蹲着,一个个都蹲着,蹲成一排,蹲在墙角……  有些人蹲在地上,有些人蹲在凳子上,有些人蹲着端住碗,吸溜着碗里本就不多的面条……  所有人都看着路过的军队,看着军队头前那个打马的年轻人,一身狐裘大氅,雪白的狐裘带着土的黄……  “恁得个小娃娃带着这么多军汉?”  “瓜怂,肯定是官宦人家的子弟……”  狄咏听着亲切的口音,隐隐约约也听得对话的内容,转头掀下纱巾,答道:“狄家,狄咏!”  “额滴天,狄家,狄相公家,狄相公回来了!”  一声呼喊之后,仿佛炸开了锅一般,墙角蹲着的人,忽然全部站起,面色激动非常……  “狄相公回来了?”  “没有,额,狄咏回来了!”狄咏接着答。  “那这算是小狄相公回来了,小狄相公回来领兵 了?”  “是呢,可不是,好啊,好好好!”  所有人都围上来了,跟在狄咏身侧,跟着狄咏的马步在走。  “小狄相公,辛苦辛苦,歇脚吗?吃碗茶?”  “不了不了,赶着去延安府!”狄咏摆着手,他有一种高兴,一种荣耀,他狄家在这里的荣耀。  “那定是朝廷的差事,小狄相公回来了,还走嘛?不走了吧?”  “肯定是不走了,回来当官嘛,打党项,还得狄家相公!”  “可不是,狄家相公来了,党项肯定不敢再猖狂了……”  众人激动的语气,你一言我一语……  狄咏抬头看了看前方,却是不答,也无法答。  道路上的人越聚越多,杨得忠亲自打马在前,算是开路,也算是维护秩序,却并不大呼小叫。  “小狄相公好啊!”  “小狄相公威武!”  狄咏不厌其烦左右转头与众人回应,却也喊着:“要征召民夫咧,给钱的,钱不多,但也不白干,都去啊!”  “去,都去都去,去给小狄相公挑粮,都去……”  “去,小狄相公让挑到哪里,咱们就挑到哪里……”  “好,多谢乡党们!”狄咏拱手致谢。  只在这西北战地,狄咏才有那一种所谓军民一家亲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人极其享受。  西北之地,重视勇武,官府也如此,重视到什么地步呢?  西北有一个种家,也是世代戍边军将之家,大儒种放的后人,种世衡开始为宋戍边,此时领头的叫作种愕,他的后人里还有种师道种师中,皆是北宋名将。  水浒传的故事里,鲁智深做提辖官的时候,就在种家经略相公麾下当兵,三拳打死镇关西之后就跑了。  种家甚至规定,犯罪之人,犯了一般的小罪,只要在校场上能用弓弩射中靶心的,可以免罪免罚。  此时种愕,正年轻,也在西北领兵,清涧城的主将,麾下人马几千,应该已经领了狄咏的命令到了延安府。  西北还有一个与种家一样的戍边世家,折家,此时领头的叫作折克柔,麾下也有几千人马,其弟折克行也是猛将,此时也得令正往延安府,杨家将故事里的佘太君,就出自这个折家,折同佘。  你要问杨家将的杨家呢?没落了……  西北,是大宋唯一与其他地方不一样的所在,因为这里是战地,这些戍边的世家,一代一代,都在这里领兵,乃至一代代的军汉,也多是父子上阵。  这里的军汉,倒不是那么受人轻视……  因为这里就是边境,这里的人知道自己在守护什么,这里的人也知道自己被谁守护。  就如吴睿之言,西北,才是军汉该待的地方,汴京不是。  延安府,就要到了,起伏的山丘,错综的旱川沟壑,真正的黄土高原到了。  延安知府陆诜,早已在城池门口等候着。  看到陆诜,狄咏有一种……爽快感。  昔日里,狄青见陆诜,那都是要持礼拜见的。就如汴京里,哪怕一个五品军将,见得七品文官,也多是要主动有礼有节。  今日里,陆诜在城门口,持礼迎候着狄咏!  (作者湖北人,不是陕西人,我就知道有人要问……) 第233章 这才是打仗的军队 狄咏打马而来,下马与延安府众多迎候官员见礼。  陆诜早已上前:“小狄相公一路辛苦!”  狄家在西北,以往从来不会在正式场合被称为相公,因为狄家是军汉,除了底层百姓如此尊称,官员口中是不可能有的。  今日这一声狄相公叫的狄咏心情大好,答了一语:“陆知府辛苦。”  但狄咏,看陆诜,其实很不爽……  究其原因,就是这个陆知府,太……怂了!  怂成狗一样的人物!  口头禅就是:以和为贵!  不说看到,就算听到“党项”二字,陆诜的第一反应就是不要起冲突,出了事担待不起……  延安府,乃是永兴军路前线最重要的军事重镇,就是前线军事基地,治下堡寨城池无数,却有这么一个知府。  历史上,几年之后,种愕在清涧城领兵出战,大胜党项一番,得绥州城,得人口牲畜无数,但是在陆诜麾下,不仅没有功劳,还被陆诜一番弹劾斥责,因此获罪,贬谪随州(又是湖北)。  真要论获罪原因,那自然就是没事找事,惹事生非。  狄咏来了,又要打仗了……  陆诜脸上在笑,心中在愁,口中在说:“下官已然备下酒宴,小狄相公快快入席。”  真要论官职品级,其实陆诜与狄咏一样都是从五品,但狄咏就成了上官,陆诜就是下官,宋的官制,就是这么复杂。  特别是在边镇,各种衙门极多,正常的,知府、知州、提刑、转运,这些是政务上的。又还有军州军将,也有政务职能,接着还有一些经略使衙门,属于军政一手抓。之外,还有什么兵马都总管,兵马钤辖,却也职权模糊,按理说兵马都总管应该管理所有兵马,但又并不能真的管得了所有军将……  但你要说如何互相统属,又没有一个真正的规定,经略使与知府知州,职权上互相重合,打起仗来又要互相配合,有事了,还会互相推诿。  你要问为什么?  还真就找不到原因,只能把原因推到大宋怕军将造反上,我给你领兵大权,也给你一部分政务职权,但又不全给,只给一点点,反正就是要互相掣肘,谁也别想说了算。  那到底谁了算呢?  当真有事了,朝廷就派人来了,这不,狄咏就被派来了,如今,他说了算。昔日里,韩琦也当过陕西安抚使,范仲淹也当过陕西安抚招讨副使,还兼职知延州,也就是如今的延安知府。  到底谁说了算?终究是还是朝廷说了算,这边镇的官职体系,大概就是为 了让朝廷说了算、谁说都没用而设计的。  陆诜准备好了酒宴,就等狄咏入席了。  狄咏却不领情,如今不一样了,他是状元,他是御史,他是文官,他是朝廷说了算的代表,他要干嘛就干嘛!  “酒宴作罢了,本使欲去营中点校人马,其他事情之后再说。”狄咏话语无情,人却笑。  陆诜一脸尴尬,左右看了看,答了一语:“也好也好,那下官就陪同小狄相公先往军营去,酒宴备着,不急,总是要吃饭的……”  狄咏也不多说,翻身上马,直往城北大营。  入得这个大营,才是军队,才是狄咏心中军队该有的模样。  虽然军备上依旧不那么精良,虽然这些军汉看起来也一个个黑黄的脸……  但就是这精气神不同,大营门口,士卒们站得笔直不动。  大营之内,来去的士卒皆是一列列一排排,昂首挺胸。  看得就是让人舒坦……  这才是打仗的军队!  大宋唯一还称得上军队的军队,虽然河北山西依旧还有无数禁军戍边,面对的是辽国,但那里,依旧有几十年不打仗了,就如史书里说的,白发老翁的没见过战争的样子。  西北,是唯一还打仗的地方。西军,也是大宋唯一还能打仗的军队。  中军大帐,狄咏正坐,一脸严肃!  “起鼓!”中气十足一声大喊。  吴睿已然出门,片刻之后,大鼓咚咚咚在响。  各处军将翻身上马,疾驰而来。  鼓落。  大帐之内,济济一堂!  “末将镇戎军张世矩,拜见小狄相公!”  “末将秦州折克柔,拜见小狄相公!”  “末将清涧城种愕,拜见小狄相公!”  “末将……”  张世矩,三十岁左右,已然是老将。折克柔,很年轻,应该不到二十,折克柔身后还有一个面带稚嫩的小将,一看就是十几岁模样,名叫折克行,却也一脸坚毅,仿佛昔日里十来岁随父亲兄长上阵的狄咏一般。  种愕,也很年轻,不出二十岁。  仿佛,这边镇,也开始一代新人换旧人了……  老一辈,如种愕之父种世衡,刚去世不久。如狄青,已然在汴京了。如孙节,本也该在汴京混吃等死。如吴睿,如果不是狄咏,他只能在汴京混吃等死。  这种新人换旧人的感觉,其实挺好!对于狄咏来说,特别好!  为何?  进取之时,用的就是年轻人。就如汉武帝要与匈奴拼命死磕,十几岁的霍去病就是冠军侯了。  狄咏扫视满场,带着主帅的威严,开口:“各路人马近几日就 要聚齐了,当整编部署,统合指挥,各地州府之兵,皆整编成军,此事由游击将军吴睿负责,速速办妥!”  各地州府而来的士兵,要整编一下,谁听谁的,谁属于谁麾下,不能十几个州府各自一部。  吴睿已然上前答:“末将得令!”  狄咏点着头,第二个命令:“辎重后勤之事,皆报大帐,本使亲自调度,参军文书李宪负责度支来去账目!”  李宪,也顶着一身甲胄,此时正一脸紧张到处看,闻言一愣,连忙有样学样上前拱手:“卑职得令!”  说完话语,李宪自己也意外,他竟是还有也该正式官名,参军文书。这个官名也不知道有没有品级……  “余下事宜,各部回去统计人马军备数量,皆报到李宪之处,以备整编,不得有虚,否则斩!”狄咏军令一条一条,便是没有一样多余,看起来已然是主帅模样。  众人齐声:“遵命!”  这他妈才是军队,狄咏起身了,手一抬:“各自去忙吧……”  众多军将依次退去。  却见小将折克行人已转身过去,却又频频回头偷看狄咏,带着一脸的好奇。  狄咏依旧严肃非常,却是也注意到了这些。  他不仅注意了折克行,还注意了种愕与折克柔。  年轻军将,狄咏莫名喜欢,心中也有一些盘算。  今日,狄咏之所以镇得住场子,一是因为他乃狄青之子,二是他乃状元及第。他还以为至少应该有一两个人会仗着年纪资历对他明里暗里表达些轻视。  倒是狄咏想多了,就这两条,足以让他站稳脚跟。  真正那个明里暗里之人,正坐在一旁看着狄咏,笑着说道:“小狄相公当真威武!”  狄咏不用转头也知道是陆诜说话,虽然在夸,但总让人觉得言不由衷。  也罢,赶他走就是,狄咏也笑答:“陆知府辛苦,今日军务繁忙,还得下营巡视,就不远送了……”  陆诜愣了愣,他知道自己显然是不受狄咏待见,却还有话要说,算是交代:“小狄相公,战事非同小可,一定要谨小慎微,万万不可仗着年轻热血一时冲动啊……”  妈的,算来算去,算漏了陆诜,早知道这样,就应该让梁适直接来当延安知府……  狄咏心中虽然这么骂,答案也知道不现实,再如何,退休的宰相也不可能当得了边镇知府。  “陆知府放心,一切以安稳为要。”狄咏应付了一语。  陆诜才起身:“那就好那就好,那下官就不多留了,来日再会。”  (没有了,今夜再来) 第234章 战争,已经正式开始 军营之中,四处都在忙碌,源源不断来的各州府人马,各自安营扎寨,延安府的军营也装不下这么多人,便是哪里有空地就把营寨安置到了哪里。  延安府城,也称为肤施城,这里离真正的边境还有三百里左右的距离,所以延安府才能成为前线的后方基地。  吴睿已然在中军之中给狄咏禀报:“相公,如今禁军一共聚得六万七千余人,厢军与牢营一共有八万余,其中骑兵四千八百……”  宋朝所谓禁军,有禁卫军之意,但也并非就是禁卫军,而是一线部队或者精锐部队的统称,后者可以叫做“甲种部队”,其中十几万人常驻京畿,其他人驻在各地,地方禁军时不时也会派少量部队轮戍入京。  北宋禁军最盛之时,高达八十万左右。  厢军自然就是“乙种部队”,招刺而来的士卒,都会加入厢军,厢军中精锐者也会被选调入禁军。  吴睿的话语里,有一个很重要的信息,那就是整个永兴军路,也就是陕西,竟然只凑得出不到五千人的骑兵……  这种骑兵规模,不说与辽国比,就比西夏,那也是相去甚远。  狄咏也有安排:“骑兵全部聚集为一部,交由王大管辖……”  “遵令!”吴睿答着,又问:“还请相公示下,这些人马该如何整编……”  整编倒也不是要打乱原有的归属,而是重新调整各部的统辖权力,谁领导谁,谁听谁的,如此便于指挥。  这个时代的部队,千万不要轻易让军将与士卒脱离,该是谁的士卒,一定得归谁带领,因为这个时代,说一句不恰当的话语,士卒就是依附于长官的,长官很大程度上代表了士卒们的勇气与忠诚。  若是随意改变他们依附多年的长官,一支精锐部队,随时可能变得不精锐。这种军队的系统,要一直到新中国才会改变。  但是狄咏的整编依旧极其大胆,直接开口:“主要整编为两部,一部以折克柔为主将,你吴睿与张世矩为副将,驻扎在延安府与绥德军。另外一部由我为主将,种愕为副将,随我去麟州。”  “这……”吴睿心中惊骇非常……  为何,因为折克柔这个主将也太年轻了,怕是难以服众,种愕这个副 将也太年轻了,也怕难以服众。  其实狄咏如此整编,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一来,为何折克柔与种愕这般年轻人能在军中崭露头角,因为他们本就是世代戍边的世家子弟,有长辈的威严传承。二来,他们自己也在战场上证明过自己了,虽然都是堡寨攻防的小战,却丝毫不用怀疑他们的勇气与执行力。  还有一点,为什么这些十几岁的小将能成为一军之主?因为老一辈都凋零了,或者调走了。  凋零了的不说,那些调走的人为什么会调走。原因其实都一样,狄青为什么调走,他们就为什么调走。  在大宋,特别是在边镇,许多军政难分的地方,一旦军将威名大了,在一地军民之中的影响力号召力大了,调走就是正常的。而且,一个人在一地领兵太久,再加上各地军将互相越来越熟悉,调走也就正常了。  如狄青这种威名过大的,不仅狄青调走,连儿子都一并全调走。  这是文官的手段,是士大夫们心照不宣的事情。  吴睿惊骇的还是狄咏的大胆,大军整合之后,全部用十几岁的娃娃做主将,这是从未有过的大胆。  狄咏似乎料到吴睿会如此惊骇,笑道:“守成用老,进取用壮,此番意在进取!”  吴睿更是惊讶,进取是何意?进攻?用几千匹马去进攻几万匹马?  战场之上,攻势,必要机动之优势,这里面的道理很简单,因为一旦有了机动优势,自然就占据了主动。  这个主动怎么理解呢?很简单,机动力强的一方,可以选择战场地点与交战时机,他不想跟你打,他就不打,你也追不到人家去打。  你想打,你摆开了阵势严正以对,他不理你,甚至远远看着你……  你不想打了,他缠着你,一直纠缠着……  他想跟你打,他就打,想什么时候打你,他就能什么时候打你。哪怕他打败了,他跑起来你追都追不上,然后人家重整旗鼓也快,很难真正溃败。  战争,不是故事里的战争,不是双方约定好的事情,不是你摆开人马,我摆开人马,然后一声令下互相开干,这种互相约定的战争,只在春秋时代才有,到战国时代就没了。  敌人一旦占据主动,既不 会给你充足的准备机会,也不会让你随意部署,人家的马匹斥候多如牛毛,人家的战场态势也比你感知得要深,换句话就是人家的战场信息比你知道得多。  类比成游戏术语,那就是人家满地图到处插眼,还能到处反眼,你的地图一片黑。  跟踪你监视你骚扰你,还要反你的眼,你干什么我都知道……  所以,战略谋大局,战术谋小局。狭窄的战场,很难容许那些故事里需要大量准备大量人手的所谓“计策”。  就好像看故事的时候,观众们不断在说这将军怎么这么傻,不这样干不那样干,不是他不干,是不容许他这么干那么干。  宋的败,多就败在这些事情上面了。历史上大部分战争的失败,归结的原因有很多,但真正的最底层的失败,这些事情就是原因的基础。  西北之地,越接近边镇,就越是人烟稀少的地方,狄咏之所以把不到五千的骑兵都交给王大,真正要做的不是让这五千士卒如何去冲锋陷阵,而是让王大这种真正的沙场老手作一件事,那就是插眼。  游骑,斥候,该如何派,该如何放如何收,如何侦查,都是大学问,经验十分很重要,五千匹马,是狄咏的眼睛,这就是王大的主要任务。  狄咏要尽可能的知道战场上所有的局势变化。但故事里的这种细节,往往就是一句话,敌人到哪到哪了,这种信息是怎么获取的?没有卫星没有飞机没有电话,都靠马匹跑出来的。  游骑斥候,到处奔跑,也会被敌人的游骑斥候杀,也会杀对方的游骑斥候,一队斥候几个人,带着干粮与水,满世界奔跑不休,时刻面对敌人的埋伏与捕杀,还得想方设法与埋伏与捕杀敌人斥候。  还得把准确的信息带回来,没有这些信息,主帅如眼瞎,战争必败。  战争,从这一刻就真正开始了。  排兵布将的,就已经到了运营局面。一场大战,不过就是最后一波团战,是几十分钟的游戏在最后一分钟结束。  吴睿带着惊讶的神情,出得中军,开始按照狄咏的吩咐去整编人马。  最快的就是各部骑兵的聚集,老王头立马接手,游骑斥候尽出。  真正的战争,已经正式开始。 第235章 别拿太监不当干部 王大已出……  狄咏的整编工作也完成了,他得走了,去麟州。但还有一件事狄咏不放心,那就是陆诜……  陆诜有许多工作,要征召民夫,因为这是民政之事,得地方政府来做。  他还要负责后勤转运,延安府是最重要的后勤转运节点之处,哪怕是关中长安来的粮食,也都会经过延安府……  不知为何,狄咏总觉得这个陆诜可能要坑自己,就算不是陆诜主动要坑自己,这个陆诜也会拖后腿……  得有个以防万一……  陆诜这种人,最在乎什么?  狄咏在想……  想得许久,也算有得对策了。  狄咏转头看了看大帐之内正在算账的李宪,开口:“李宪,过来……”  李宪连忙停笔,上前拱手:“相公吩咐!”  “你把这身甲胄脱了……”狄咏吩咐了。  “这,奴婢才刚穿没几天,正……奴婢可喜欢这甲胄……”李宪一脸的不舍。  这话狄咏听着是喜欢的,但他还是说道:“脱,把你那身宦官衣服穿上……”  “……”李宪有些难受,他以为狄咏是看不起他,因为他也常常被人如此看不起,一个太监,一个没卵子的男人,这是一种身心的缺失。  “莫要多想,本官有事让你做,事关重大,做好此事,便是你大功一件。”狄咏还得安慰小太监幼小的心灵。  李宪不情不愿在卸甲,倒也不用换,甲胄里面就是那一身内侍宦官的衣服。  “好,这样就对了,还有你那内官的帽子,去找来戴上,随我去一趟知府衙门,路上与你交代机密事宜。”狄咏已然起身,披起了狐裘大氅。  不得片刻,李宪准备好了,甚至还听着狄咏的话语,又回去拿了一个拂尘……  上下一打量,妥妥一脸的太监模样。  带着这个小太监,直去知府衙门,路上也对李宪一番交代,交代得李宪都有点小兴奋了。  陆诜倒也客气,只听狄咏来了,立马到前厅来见,当面作礼。  却是定睛一看,内侍太监?  陆诜愣了愣,怎么 延安府忽然来了个内侍?  狄咏还介绍呢:“陆知府,这位乃是内侍总管太监史志聪的儿子李宪……”  “李内官辛苦啊!”陆诜笑着打了个招呼。  李宪也点点头,并不下礼。为何?不是他如此托大傲慢,是狄咏剧本上这么安排的。  狄咏接着介绍:“这李内官啊,平常里都随着官家走动,伺候得极其周到,官家也最是喜欢他,深得圣宠啊……”  这就是胡说了,皇帝赵祯,放在几个月前,哪怕李宪走在他面前,他都不一定知道李宪叫个什么大名。  陆诜笑意更甚:“李内官当真年少有为!”  狄咏猜中了,陆诜这个怂货,还真就吃这套,口中每天都说以和为贵,生怕出事,求的就是个安稳,官场安稳,归根结底求什么?求升官!求皇恩!  狄咏这算是投其所好了,接着说:“官家对战事上心啊,上心非常,这不,连李内官都来咱这延安府了……”  说到皇帝了,陆诜立马一脸崇敬之色,对着东南方向遥遥一礼:“陛下日理万机,为国操劳如斯,身为臣子,更不敢有丝毫懈怠。”  这话是说给狄咏听的吗?不是,是说给李宪这个皇帝面前的宠宦听的。  铺垫完了,说正事,狄咏笑着:“此番啊,李内官就不去麟州了,就留在延安府,官家之意……倒也不能说是官家之意,本官僭越,安排了一下,就让李内官在延安府负责辎重调度与度支进出之事,陆知府以为如何?”  那这到底是不是官家之意呢?也不重要了,陆诜,你看着办……  可别拿太监不当干部!  果然,陆诜笑得眼睛都要眯在一起了:“这是应该,应该应该,李内官如此年少有为,定然堪当重任,本府自是配合得当,帮助李内官做好各项差事!”  李宪也聪明,拱手一礼:“那就多谢陆知府了!”  “客气客气!”陆诜这个笑容,真到位。  狄咏倒是一礼:“那本官就先走了,陆知府招待着!”  陆诜听得话语,已然转 头对外大喊:“来人呐,备宴备宴!”  狄咏走了,把李宪这小太监留在了知府衙门,还别说,来时候可没想到李宪还有这般大用处。  太监宦官监军,这种制度被人抨击了无数,此时狄咏正在享受其中带来的好处。  这他妈的……怎么也算是……化腐朽为神奇!  狄咏一走,李宪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做“谄媚”,历史上能被人“捧臭脚”的太监李宪,在狄咏的指导下,进步飞快。  宴席之上,李宪就开口了:“陆知府,这征召民夫之事,可万万不能拖沓,当赶紧聚集各处民夫沿线等候,京兆府梁相公的钱粮怕也就在路上了,若是有了差池,可担待不起。”  这话本该狄咏来与陆诜商量的,如今倒好,狄咏都懒得开口了。  “内官果真年少有为,宴席之上就论公务,佩服佩服。本府立马差人去办理此事!定然不会有任何差池。”陆诜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自己脸上的笑会显得“谄媚”,口称“本府”,还以为自己是那不卑不亢的讨好,高明非常。  “按照摊派,延安府一地,征召民夫一万五千人。”李宪算账了。  若是狄咏来商量,陆诜必然要说一万五千人太多了,难以完成这个任务,李宪来说就不一样了,陆诜立马说道:“一万五千人不多,本府以为,为了战事顺畅,延安一府,可征召一万八千人。”  “那就再好不过了,陆知府果然乃国之栋梁!”李宪按照狄咏的剧本,这个时候就得夸,这句国之栋梁可不是李宪夸的,乃是东京皇帝陛下夸的。  “应该应该,为国尽忠,乃臣子本分。”这话,那也是说给皇帝陛下听的,陆诜的手也再次遥遥对东京方向来了一礼。  此时陆诜心中也有感,便是觉得这个小太监,真好相与,好打发,天上掉的机会来了。  却是陆诜哪里知道,这个小太监李宪,是真的会算账的,一斤粮食,一个铜板,他都能算得清清楚楚,可不是好打发的人。 第236章 这才是真正的官场 六万七千人马是精锐,八万多厢军与牢营是辅兵。  其中三万五千精锐与四万辅兵,随狄咏的种愕去麟州。剩下三万出头的精锐与四万多辅兵留在延安府与绥德军一线,归折克柔统辖,吴睿与张世矩为副将。  辅兵这种军队,沿路走还要沿路留,接力运粮,也辅助防守沿路城池堡寨。  王大的斥候早已漫山遍野在跑,这种斥候,军中还有一个专有名词叫作“夜不收”,所谓夜不收,就是夜晚也不用回营点卯的一类士卒。  一切,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运营局已经开始。  无数的情报也源源不断而来。  西夏党项人,在神勇军司已经聚集了五万多人,三四万匹健马。西夏别看国小,调兵遣将其实也不比宋来的方便容易。  为何?因为党项人也几面都有敌人,北边与东边有辽国,西边有回鹘,南边有宋的秦凤路永兴军路与吐蕃人。所谓秦凤一线,一部分是陕西,还有一部分就是甘肃了,永兴军路主要就是陕西。  党项人面对大宋,大战略上也是两线,陕西一线,甘肃一线。  而西夏国内,主要是戈壁沙漠,巴丹吉林沙漠,腾格里沙漠,毛乌素沙漠,都是大沙漠。主要住人的国土,只有两线,一线是河西走廊,一线就是黄河沿岸。  这里就要说一点地理知识了,黄河在这里成一个“几”字形。这个几字的内部叫作“河套”,几字的左边就是河西,几字的右边自然就是河东。几字河套之内,上部分也叫作“河南”,这些范围性的地名,都与黄河有关,其中,只有河东属于宋。  而党项要聚兵马,北边的威福与镇燕军司,就要穿越沙漠而来,不穿越沙漠,那也要在戈壁草原上绕路很长。  西边沿着肃州(嘉峪关、酒泉)、甘州(张掖)、西凉府(武威)、兴庆府(银川)、嘉宁(靖边)、府州(榆林)一线而来,直到麟州(神木)附近,也是极远。  所以对于西夏党项而言,大军在麟州作战,并没有那么大的后勤优势。  好几日之后,狄咏才到得麟州城,城池不大,城内总共只有一两万居民,城外种地的农民倒是极多。  屈野河只是小河,属于黄河支流,却也灌溉了无数农田。  这里,既是前线,也是产粮所在,更是游牧与农耕两种文明的交界之处。  便是 上得城墙,不用眺目远望,狄咏已经就能看到星星点点的党项游骑在城外游荡,这场斥候之战,显然党项占据了优势,游骑都敢光明正大到处游荡。  而宋军斥候,显然多是躲躲藏藏隐蔽行事。  谁占优势,谁占劣势,一目了然。  麟州之地,与西夏大仗就打了两次,小仗无数,而今又到起大战的时候了。  麟州知州苗继宣也是老战阵,与党项对峙多年,还打退过党项大军围攻二十日,此时正随同狄咏一起登城,也介绍着城内之事:“小狄相公,麟州之军,本有六千余,奈何多年未补充员额,如今还有四千余人,不过麟州百姓皆可用,军民一心,从来不惧党项来犯!此番来将别说是没藏讹庞的儿子没藏荣仁,便是没藏讹庞亲来,麟州军民也是不惧!”  这是决心的表达,也是苗继宣这么多年镇守麟州的真实写照,苗继宣可不是陆诜那种怂货,是正儿八经打过硬仗的,文人中少有的硬汉。  没藏讹庞,西夏九岁皇帝李谅祚的舅舅,不久之后,他的女儿也会嫁给李谅祚,他又变成了皇帝的岳父,此时西夏真正的掌权之人。此番领军之主帅,是没藏讹庞的儿子没藏荣仁,皇帝的表哥。  狄咏点头听着,依旧远望,只是皱眉,这座城池的任何信息,想来都在党项人的耳目之内。  援军到了,该急的应该是党项人了。  出征之前,狄青的上策狄咏记得很认真。  但是事情永远都不会在计划之内,出击,此时还真不一定是稳妥之选,时机未到。  得等。  看党项人如何动作。  苗继宣还接着说:“小狄相公,近几日,党项游骑明显越来越多,怕是大军快来了,围城之日不远……”  决心表完了,正事来了,打仗终究不是决心就能解决的,此番党项人大军而来,又是一场恶战,苗继宣的眉头也皱了起来,与狄咏毫无二致。  “守城之物,可一应备妥?”狄咏问着。  “早已备妥,平时无事,下官也多准备。城中檑木滚石备了无数,火油也多有准备,只是城中缺水,平时虽然也备得多,今日来得三万余人,便也算不得多了。”苗继宣当真经验丰富非常,这也是西北前线常态。  “坚守就是,不会久拖!”狄咏很有信心,既然有主动之心,就不能任由敌人想打就打想 走就走,必须要主动调动敌人疲于奔命。  “小狄相公想来已有定计,那下官就不多言。”苗继宣,似乎对狄咏很有几分信任,他甚至以往都没有见过狄咏。  这种事情,还得是狄咏托了老爹狄青的福气。昔日狄青攻克米脂城,苗继宣还是小官的时候,可是真正见识过的,那等勇武风采,早已铭刻在心。  再看如今狄咏模样,当真与狄青年轻时候一个模子,俊朗英气,还有狄咏腰间挂着的那个铜面具,苗继宣更是熟悉非常,不免让他想起昔日更多事情。  这里要加一语,历史上,此次麟州之战,本该有的结局是宋军大败。直到后来王韶才再次把此地夺回来。  狄咏登城远眺几番,又到处巡查了一下,很是满意之后,才回到城中衙门里。  小宴,狄咏看着已然年老的苗继宣,心中也有一个问题,苗继宣这样的人,怎么就多年没升官呢?他可是文官啊,又在麟州表现得极好。  这他妈的……  陆诜一个怂货当着延安知府,从五品的高官,苗继宣却还在最前线当知州。  也许,这他妈才是真正的官场。  问题出在哪?  兴许就出在苗继宣招待狄咏的这个席面上,小宴,菜色几样,也不多好看,也不很好吃,更不奢华,就是饱腹之用,用作饱腹,那也算比较丰盛了。  而陆诜,招待一个小太监,那都能菜色二十样,样样色香味。  道理大概就在这里了。  苗继宣见狄咏想得出神,还疑惑来问:“小狄相公可是有什么难事?”  狄咏摆摆手,拿起酒杯,人已站起:“作为晚辈,狄咏敬苗知州一杯!苗知府这么多年镇守麟州,着实不易。满饮!”  “这这……这说的哪里话,哎呀,小狄相公何必如此客气,满饮满饮!”苗继宣似乎有些无所适从一般,连忙起身,一饮而尽杯中酒。  狄咏还躬身伸手作请:“苗知州快坐。”  “坐坐坐,同坐!”苗继宣落座,忽然唏嘘起来:“昔日里啊……狄相公在延州的时候,那时节……”  回忆过去,兴许是年纪大的人最喜欢的事情。  狄咏毫不觉得无趣,听得很认真,听了许久……也听苗继宣夸了自己,夸的是与狄相公年轻时候真像,俊朗美丰姿。  夜幕刚入,门外铁甲汉仓促而入:“报,敌军前锋已经在城西八十里扎营!” 第237章 先登 朝阳初升,却在这秋末里带不来丝毫温暖!  麟州城头的士卒们,哆哆嗦嗦之中不断用嘴巴对手掌哈着热气,实在是兵器太过冻手。  身穿皇后赏赐的狐裘大氅,狄咏却也不自觉跺着脚,仿佛这个地方,穿什么都不能阻挡逼人的寒气。  这还并未入冬,可见入冬之后,该是多么熬人。  朝阳从东,直往西照。  照在无数党项士卒的铁甲上,铁甲泛黑,去也能有一种熠熠生辉的感觉,这种熠熠生辉带着一种肃杀之气,教人呼吸都急促起来。  人,多!  打眼看去,蔓延而去的黑光肃杀,有一种无穷无尽之感。  这般架势,若是一个从未经历战阵之人,第一次看都会吓得两股战战……  知麟州事苗继宣,正下意识吞了几番口水,哪怕他面对过许多次党项围城,依旧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小将种愕,正站在狄咏身后半步,开口说着:“小狄相公,党项狗怕是要猛攻了!”  狄咏轻轻点着头:“打吧……”  在麟州这种地方,有一点好处,便是可以充分信任麾下军将士卒,不担心他们临阵脱逃,不担心他们临阵惊慌,不担心他们慌乱失措……  是的,在这麟州,从主帅苗继宣,到任何一个士卒,都是沙场老战阵。  说完打吧,狄咏慢慢转身,下得城池,就在城池墙角之下,一个小小篝火堆旁落座,篝火之上,煮着茶水……  城墙之上,也是篝火处处,整个城池弥漫着一股恶臭气息,城墙上的篝火里,也有大锅,锅内煮着人与动物的粪便,屎尿合在一起在大锅里翻滚。  这个东西,也有一个很文雅的名字:金汁。  也有一些大锅之内煮着油脂,之所以要把动物与植物油脂煮成高温,一方面是为了高温烫伤敌人,更重要的还是利于点燃。  其他的檑木滚石更不用说,城上城下都已堆满。一根又一根的长木叉子也准备好……  这些准备,丝毫不用狄咏操心半分。  号角已起,传遍大地,仿佛整个世界都被这种低沉的声音笼罩。  狄咏微微皱眉,抬头看了看头顶城墙。  城墙墙角之下,是这座城池里最安全的地方,羽箭与石砲皆 不能中。  主帅狄咏这里安坐,一旁杨得忠还给狄咏倒茶,甚至温了一小壶酒,还有羊肉成串,在火边烤得滋滋冒油。  号角在天空中回荡,鼓声接着大作,不急,节奏却极好。  远远的嘎吱声传来,是那冲撞车,云梯车之类的攻城器物。  更为整齐划一的,那是咔咔一片的脚步声……  攻城,永远都是下策,奈何在这种地方,不论是党项打宋,还是宋打党项,攻城战就是永恒的主题,这种拉锯,让这天下分了三份,另外一份自然是契丹。  故事里的攻城,什么里应外合,什么水淹城池,什么地道突袭……  正史里的攻城,绝大多数却都是围城猛攻,围城日久,围城不克……  哪怕攻破了城池,也是先登猛士……  是的,现实与故事,区别太大了。  是古人智商低没脑子吗?是古人想不出好办法吗?  不是,而是故事始终都是故事。  就如没藏荣仁在大军头前喊的话语:“先登者,赏赐万金,官升八级!”  先登,自古就是无上的大功,这功劳能高到什么地步呢?一步登天的地步,哪怕到得清朝,清朝最有名的官员和珅,就是先登之后,和珅凭借祖辈先登的功勋,十几岁就能娶直隶总督的孙女。  先登,就是最先登上城墙的那个人。  城墙上的呼喊不断传到狄咏耳边:“三百步,二百五十步,二百步……”  狄咏拿起一串冒油的羊肉,放在口中试了试,咸了点……  咬下一口,慢慢咀嚼起来,杨得忠却是不断抬头去看城头,脚步不自觉左右来去,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床弩放!放箭,放箭!”  弓弦的嗡嗡低鸣,箭矢的破空之声,巨大的八牛床弩,带着巨大的箭矢而去,在空中划过一道抛物线……  只待抛物线急速落地,精铁的箭头,从一人肩膀铁甲而入,再从这人另外一边的腋下而出,依旧大力不减,再次射入座下马匹的后尻,箭头再从马匹的肛门而出,直扎在地面泥土之上。  马匹与人,一起立住,被死死钉在了地面。却是如此惨烈的景象,丝毫不影响身边之人前进的步伐……  这是手工业最高技术水平的 代表之作。  那刚刚射出一箭的巨大床弩,绞盘吱呀在响,嘎吱嘎吱,再次把弓弦绷紧。  “上箭上箭!”  箭如长枪,再次搭上。  “一百步,一百步,蹶张弩快放,弓也放!”  “竖盾,竖盾,避箭……”  话音刚落,杨得忠连忙抬头,只见天空之中密密麻麻的黑点而来,一部分落在狭窄城头,一部分飞跃城头,铺满了杨得忠视线中的天空,城内无数房屋瓦片噼里啪啦……  眼前不远二三十步,连街道都插满了正在震动摇晃的箭矢……  城头之上,哀嚎声已然大作!  杨得忠看向狄咏,却见狄咏依旧在嚼那手中的羊肉。  不得片刻,天空中再次一片黑雨,仿佛一轮又一轮,没有止境……  每一轮敌军箭雨的空档,城头上必然大喊:“快快,快放箭,还击还击,动作要快!举盾举盾,矮身,低头!”  这是回合制!  城外敌军的鼓声,早已紧密得如同连串的鞭炮在响。  敌人近了,已经到得城墙之下,大规模的箭雨也停了,变成了自由射击,只对着城墙之上,压制着任何一个想要从城头垛口露出身躯的宋军。  城下狄咏,抬头看了看:“真他娘是个好天气!”  “大哥说的什么好天气?”杨得忠还问,今日,他算是真正长了见识。他并不是没有打过仗,甚至还在邕州与大理立过功。  但他却从未见过如此的景象,压得他这个沙场老将有些透不过气来。  城门,并不是战场的争夺点,因为这里的城门,不仅有瓮城,还会在战前被泥土与石块堵得死死。  城头,才是争夺的重点。  比城头还要高的云梯车,被推到城墙旁边,云梯车四面都有覆盖,唯有里面是长梯,人钻进去,再出来,就已经站在比城头还要高的地方了。  若是近,一跃就上了城墙,若是远,搭个木板到城墙,人便可蜂拥而上。  石砲,就在几十步外,三四十斤重的大石块,精准的砸在城头之上,先压制住城头之人的防御,云梯车虽然慢,却也贴到了城墙近前。  党项的勇士,钻进云梯车,已然手脚并用而上,手持刀枪,就要夺那一步登天的先登之功。 第238章 小儿找死 人,密密麻麻的人!  如同蚂蚁一般的人!  云梯车,十几具!  长梯却多得不可胜数!  无数的人如蚂蚁一般附着在城墙之上。  箭矢几乎都停了,石砲也停了,因为这些东西容易误伤。  城头上的士卒们拿起长长的木叉子抵住挂满人的长梯,呼喊着号子统一步调,往前去推。  有些长梯带勾,还得先抄起大斧子砍断勾住城墙的钩子,再来推!  垛口之旁,无数士卒只做两个动作,俯身低头搬起檑木滚石,起身砸出去。  巨大的木勺子,舀起滚烫的金汁,泼洒而下,不断重复……  哀嚎,哭喊……  却又前赴后继!  勇敢,不是哪个国家或者哪个民族的专属,是所有国家所有民族都会有的人类共同美德。  恐惧,也一样属于所有人类。  肾上腺素也支配着所有人类。  云梯车上的先登勇士上来了,站得高高,就要跃上两步之遥的城头。  忽然一勺滚烫的油脂向他倾泻而来!  那拿着勺子的手臂,肌肉鼓胀,手臂的主人,面色痛苦万分,因为有许多滚烫的油脂从勺子上流出,流到了他的手臂之上,火烧一般的疼痛。  他却又丝毫顾不得,连忙再去大锅之中舀出第二勺滚油,又一次倾洒而去,口中还大喊:“扔火把,扔火把!”  轰!  大火猛烈炸开,倾洒滚油的勺子依旧在不断挥洒……  先登的勇士,已然成了一个火人一般,却依旧一跃而起,落在了城头之上,手中长刀挥砍不止,也有长枪左右向他刺杀而来。  鲜血!  拥抱!  撕咬!  这大概就是人类之间,最惨烈的自相残杀!  党项人的督战队,手持长刀,骑着马匹,就在几十步外来回巡视,驱赶着,呼喊着,呵斥着!  宋人的督战队,也手持长刀,正在城墙之下,督促着另外一队铁甲赶紧上城墙!  城墙脚下,篝火之旁,狄咏狄学士,微微闭眼,羊肉不再入口,茶汤也不再多喝。  杨得忠在旁请战:“大哥,让我上去吧!我……我……我上去!”  杨得忠也不知为何着急非常,人也烦躁不安,身形左右来回,团团在转。  狄咏一言不发,依旧闭目不动。  一架床弩,架着巨箭,箭尾绑着绳索,正在不断移动着,改变它原有的瞄准方位,对准一架云梯车的侧面。  巨箭而出,死死钉在云梯车侧面的木板之上,这支巨箭与其他的不一样,箭头带有倒勾,只为死死固定在云梯车之上。  钉好之后,巨箭末 尾长长的绳索之上,几十人奋力在拉,只为把这着火的云梯车拉倒在地。  “大哥,让我上去吧!”杨得忠再次大喊,抬脚重重跺在地上。  狄咏忽然起身,肩膀一抖,狐裘大氅落在了座椅之上,露出了他一身传自狄青的老铁甲!伸手一抄,一柄刃带黑红的刀已在手。  “走!”言简意赅,话音还在,狄咏人已上了城墙阶梯。  “小狄相公,您怎么上来了?您快下去,您是主帅,岂可犯险?”城头上的副将种愕,就在城梯之旁,立马伸手来拦。  狄咏,不是要逞强显示自己如何勇武,也不是想要亲手杀多少人。  他就是要让麾下士卒知道,他们的主帅狄咏,身先士卒,与他们在一起作战!  这很重要,狄咏的动作,就是告诉所有人,你们的主帅,不是那胆小懦弱贪生怕死之辈,不论什么时候,你们都可以放心,大战之前,你们的主帅狄咏,肯定不会转身而逃。  这很重要!  这是一支军队最大的勇气所在。这是战阵之上的怀疑链条,每个人都会或多或少担心自己的同袍要跑,担心自己的主帅要跑,在这种心态下,每个人也都会在想自己要不要跑。  这种心态,就是一种恶性循环,随时可以左右战争胜负的恶性循环,哪怕街头斗殴也是如此。  所以,狄咏不是不顾大局,而是知道自己应该在攻城战最惨烈的时候,在城头上露面,让人看到他在城头之上。  这样的事情多了以后,麾下军将士卒,就永远不会怀疑狄咏会跑,不会怕自己被主帅抛弃。  这就是一支军队的精气神。昔日里,狄青也是如此靠着一次次身先士卒冲阵,才建立起部下对他的这份信任,有了这份信任,不论多么艰难的战况,整支军队永远都在奋勇。  今日,狄咏依旧还走这条路。  就如此时,狄咏冲向一架如何也弄不倒的云梯车,站在云梯车当口,等着一个一个从火焰之中冲出来的党项人。  手起刀落,再手起刀落,把那些梦想先登而一步登天的党项勇士一个个带进死亡的现实!  一个人,长到能打仗的年纪需要十几年,却是死在了一瞬间。  党项的秃头,头顶秃,两边有辫子,这种发型,并非党项人向来如此,昔日里的党项人,一度以唐人打扮为荣。这秃头,是李元昊发明出来的,党项人皆剃此头,就如李元昊发明了自己的姓氏,嵬名氏。  整个党项各部的凝聚力,完全都是由李元昊父子 一手铸就,才有了这个国家。  倒是这秃头,砍起来也顺手,拿起来也顺手,两边辫子一系,就可以挂在腰间。  云梯车彻底燃起了大火,再也没人能上来了,狄咏一个人头一个人头在割,割完,都系在自己的铁腰带之上!  走起路来,头颅来回摇晃碰撞,嘭嘭闷响。  再抬头,骄阳已在头顶,终于带来了秋末的温热。  鸣金之声已起,党项人如潮水而来,再如潮水而去,依旧密密麻麻!  党项人的第一波攻势已然到此为止,丢下了一两千具尸体在城下!  这,还只是开始,围城,从来都是日久。  城头之上,爆发出阵阵喝彩,这些士卒自信非常,仿佛都不曾怀疑过城池会破。  狄咏沿着城墙在走,不断与碰上的每一个人打招呼,争取与每一个人点头示意,争取把手掌拍着每一个近身之人的肩膀上。  “小狄相公威武!”  “拜见小狄相公!”  “虎父无犬子,小狄相公果真勇武无当!远远看得,小狄相公一人就挡住了一架云梯车之敌!”  “小狄相公放心,党项狗永远都破不得麟州城!”  狄咏慢慢而行……行了很远,走完了整个一圈城墙。  城外党项,依旧旌旗熠熠,营帐漫山遍野,炊烟袅袅而起,却见一小队骑士正在远远围着城池,打马狂奔不止。  领头一人,黑色大氅在身,虽然看不清脸面,却能从他一身装扮看出此人地位极高。  狄咏远远一指,问道:“没藏荣仁?”  苗继宣踮脚远眺:“当是,当是。”  “城中可有石砲?”狄咏问了一语。  苗继宣答着:“有,有几具老石砲!”  狄咏慢慢解着身上的党项头颅:“抛去,砸他!”  显然,距离太远,砸不到,那没藏荣仁也不可能傻到跑到远程武器的射程之内,他只是绕城奔着,在考察战场而已。  却也无人质疑狄咏,几十大汉连忙下城,搬来一堆木制零件,大锤小锤,开始快速组装石砲,也就是简易的小投石机。  没藏荣仁也绕着城池奔了一圈,再次回到西城正面,天空中抛出的头颅,落在离他四五十步之外。  没藏荣仁拉住马匹,远眺城墙之上,一个人站在垛口,众星拱月,还有人正为他披上了一件雪白大氅。  那众星拱月之人必然就是狄青之子狄咏,城墙之上,正爆发出阵阵大笑!  没藏荣仁看着地上还在滚动的人头,抬手用马鞭指着,口在动,并不喊:“小儿找死!”  (今夜,四章) 第239章 宋狗岂敢如此张狂 没藏荣仁的话语,远远的狄咏也听不见,但是没藏荣仁用手指过来的马鞭狄咏还是能看到的。  狄咏知道如今的情况,党项人是占据心理优势的,这种优势来自战场优势,所以狄咏得挑衅党项人,因为越是有心理优势的人,就越容易被心理弱势的人破防。  就好像两个人,甲一直揍乙,乙一直害怕甲,那么甲就会有一种心理优势的惯性,甲在别的地方受一点小挑衅兴许不会暴怒,但若是受到乙的一点小挑衅,必然就暴怒了。  这就是心理学!  所以,狄咏还得挑衅党项人,因为暴怒必然带来理性的降低,怒则不智。  站在垛口上的狄咏,忽然……  忽然脱下了裤子,一泡黄色的尿液从城墙垛口之上倾泻而下!  这种的动作,在战阵上太平常不过,一方邀战约战,这是必备项目,这是战场常态。  也因为战阵之上都是男人,而且这些男人都是没有文化的粗俗军汉,所以,大喇喇的尿尿也再平常不过,露鸟,就是这些粗鄙军汉的雄性气息!  只待狄咏一尿之后,城墙上一片爆笑,一个个笑得是前仰后合,还有无数人开始有样学样,脱裤子就往城下洒……  唯有苗继宣这种文官看呆了,人都愣住了,他不是震惊于军汉的动作,而是震惊于狄咏这个状元竟然……  竟然也……  震碎了三观!  狄咏还转头笑道:“苗知州,也来一泡?”  苗继宣呆呆愣愣摇着头,摆着手:“小狄相公……果真非同……凡响!”  “苗知州,你这情商还可以啊……”狄咏把手拍在苗继宣的肩膀上笑着。  情商?苗继宣不懂,却也有个尴尬笑脸,却又低了一些情商:“小狄相公乃一军之主帅,如此……怕是叫敌人看轻了,以为小狄相公乃是那般……”  那般什么?苗继宣不说完,意思不过就是轻佻轻浮、不成熟不稳重、有勇无谋之类的意思。  狄咏自是明白,微微倾首,在苗继宣耳边附耳说道:“ 这不挺好?”  “挺好?”苗继宣一脸不解。  “我年少,轻浮,不稳重,却为主帅,小小一胜,得意忘形,却还如此挑衅,那没藏荣仁自是轻看……”狄咏慢慢悠悠答着,老神在在看着。  苗继宣陡然反应过来了一些,只问一语:“如此示弱,又如此激怒党项人,小狄相公莫不是……还有大谋略?莫不是……小狄相公还有进取之意?”  示人以弱,要么就是傻,要么就是有所谋求。  在这里表现出一种轻佻稚嫩,主动让敌人看轻,自然是为了让敌人轻视轻敌,一场围城之战,如此并无好处,反倒让敌军将帅更有自信,那必然就是别处有所求。  苗继宣一通猜,狄咏反倒不答了,左右看了看,笑道:“你看咱们的士卒,多么欢快?”  对于这些没有文化的粗鄙军汉而言,这种举动,反而是一种接地气的行为,也是发泄情绪的出口,主帅带头,自是欢快。  苗继宣笑了笑:“小狄相公,下官拭目以待!”  拭目以待狄咏的大谋略……  城头上是你一泡我一泡,一泡又一泡,都是黄黄的液体不断乱洒,高兴起来,粗鄙军汉们还要玩点花活,一边洒着,一边还要快速左右摇摆……  谁撒得远,还会喝彩连连!  城头之下,远远的党项人,一个个脸上青筋暴跳!  “破得此城,必然屠尽宋狗!”  “杀光他们!”  咬牙切齿的声音在小队人马里此起彼伏。  没藏荣仁也是脸黑如水,抬头看着,看着看着,慢慢抬手,止住了众人谩骂,轻轻拉转马头,一夹马腹,马匹慢慢走远。  身后一员副将忍不住还道:“宋狗岂敢如此张狂!”  没藏荣仁终于答话了:“让他们张狂一会,得意而忘形,那狄青之子,不过稚嫩小儿罢了,孩童得意,自是要欣喜若狂的……”  “这般小儿,挨打了,只怕就会跪地求饶!到时候再来看他一副痛哭流涕的模样!”副将名米擒真野,依旧咬牙切齿。 “回去,吃饭,明日午后,待得太阳升起的时候,再攻城!”没藏荣仁言语里毫无感情。  吃饭,狄咏也在吃饭,没洗手,西北缺水,围城之战,水都得留着喝。  油滋滋的羊肉,狄咏吃得欢快,要是来点孜然、胡椒之类就更好了,独独只有盐。  苗继宣陪着,有酒,浊酒。  一手的油腻,狄咏直接在皇后赏赐的大氅上擦拭,嘴角也擦拭在皮毛之上,雪白的大氅,立马变了颜色。  苗继宣看得也是发愣,不过这回倒是好接受多了。  狄咏忽然开口:“今夜,派人出城,派五队快骑,定要到得神木寨!”  “不知何事?”苗继宣问着,因为出城之事,很难,会死不少人。党项围城,虽然没有十万大军水泄不通,却也定然会到处安排游骑防止宋军异动。  所以突围之事,肯定就是拿人去送。  “送信!”狄咏答着,神木寨,不远,十几二十里地,宋边境的堡寨,虽然叫作寨,但一定不能理解为木寨子,而是堡垒,可以理解为小城池。  神木寨是麟州的后方,那里有两千多禁军,万余厢军,也有牵制意义。还有一个更重要的作用,那就是交通线的节点,信息传达的节点。  一旦靠近堡寨,就是敌人游骑的盲区,因为小股游骑斥候,在没有后续大军的情况下,是不敢光明正大出现在堡寨附近的,容易被追击剿灭,宋人再缺马,凑个百十骑兵出来追杀那也是有的。  这就是西北几代人建出无数堡寨的原因所在。  狄咏要开始有动作了,自然就得往外送信。  苗继宣闻言,答道:“小狄相公吩咐!”  “派五队,每队十个人,每个人都带上一封信,东南北三门尽出,先出三队,一刻之后,再出两队,直奔神木寨。但凡出城,就会有人接应,确保万无一失。”狄咏安排自然是穷尽办法,只为保险。  (来晚了,追剧追上瘾了,扫黑风暴,好看。四章四章,干起来!又是一个不眠夜!) 第240章 大哥,大哥!大哥 老王头的游骑,大大小小几十股,早已在麟州城外远远等候,接应出城之人,神木寨也会派人出来巡视。  为了保险,先出三队人马去吸引敌人注意,再出两队人马直奔神木寨,反正就是要确保信送得出去,谁突围了都行,活一个人都行。  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明知许多人要死,还得去送。  苗继宣却还有担忧:“若是人人带信,必被敌人截获,小狄相公那大谋略,一旦泄露……”  “无妨,信只有一个字罢了!”这就凸显出了计划的重要性,只要一个讯号即可,计划早已布置了,传出去的就是一个讯号,一个字足够。  “那下官就放心了,这就去准备!”刚才苗继宣对狄咏还没有真正的了解,是真的担忧狄咏弄个什么作战计划要送出去,此时见得狄咏早已安排妥当,严密非常,便也对狄咏有了更多的了解。  选人出城,还得选精锐敢死之辈,然后让他们去送死。  不过,也是战阵平常之事而已。  为何偏偏要如此?因为狄咏必须在麟州城真的见到敌军大规模攻城之后,见到敌军主力露面之后,才能开始那进取之策,否则一旦敌人也留有后手,极有可能又成惨败!  党项人这回真的托大了,以往的经验惯性,优越的心理,让他们如何也不会相信宋人会用步卒主动出击!  夜晚,不眠!  狄咏站在城头,城头上到处燃起火把,照亮着城下的一小片区域,防止敌人夜晚偷袭。  来来去去的巡视军汉,见得城头上的狄咏,皆与狄咏见礼招呼。  城下门洞里,正在忙碌,要出城,先要把门洞里的堵塞物清一下。  天空,繁星点点,银河可见。  四周旷野,一片寂静!  但,有狼嚎,啊唔……  甚至,能看到狼群就在城下,正在啃食着……人肉。  门洞慢慢清开,嘎吱几响,三队人马已出,还有两队正在等候。  马蹄包裹着厚厚的麻布,马蹄轻微。马口会 衔着一根小木棍,这还有一个专业术语叫做“马衔枚”,让马不叫。  几队快马而出,狄咏在城头远远等着,因为他知道,要不得片刻,就会有喊杀之声。  喊杀一起,南城再开,再出两队。  夜半而惊,远远的地方大营,忽然到处掌灯点火,亮成一片,四处呼喊大作,无数人穿甲骑马,手持火把飞奔……  这夜,也就乱了。  狄咏,远眺南边,因为王大肯定在南边,果然不得多久,那边喊杀大作,党项大营而出的援军,正在绕城狂奔!  成了!  狄咏慢慢下城,心硬如铁,一将功成万骨枯这种话,在这真正的战地,并不显得悲哀。  天色渐亮,喊杀慢慢消散。  狄咏呼呼大睡,只等人喊才会醒,若是无事,他倒是睡得安稳。  党项大营之中,中军帐内,聚得无数军将。  没藏荣仁看着手中的信纸,他识汉字,左右在问:“这个动字,何意?”  “十有八九,求援之意!那小儿心虚,求援罢了!”米擒真野答着。  没藏荣仁又问:“可有人突围走了?”  “有,城外有宋人骑兵接应,突围了不少人!”米擒真野再答。  没藏荣仁再问:“麟州附近,何处有援军可来?”  “北边丰州府州,各有三五千人,南边最近的神木寨,有万余。”  “盯着,各处但凡有人出城,立马出击野战,当场击溃!”没藏荣仁就是这么自信,宋军多步卒,但凡出城,遇到三两千骑兵,必然被冲得七零八落!  “早已盯着了,宋人怕是不敢出城,以往开战,宋人从不敢轻易出城!”米擒真野更加自信,经验如此。  “好了,埋锅造饭,只等午时!”没藏荣仁起身,挥手,示意众人散去准备。  攻城之战,再起!  这回,党项人变了对策。  昨夜的党项人,也没闲着,也派出了不少小队人马到处搜罗,搜罗什么?  搜罗那些躲避在深山沟壑里的宋人百姓,虽然百姓们在开 战之前,很大一部分入城了,却也有许多人不愿意入城躲避,也怕城破被一锅端了,亦或者被流矢石砲之类的砸中一命呜呼了。  这些人更相信自己的判断力,觉得躲到深山与沟壑里,更加安全,这也以往的经验,其实很奏效。  所以,党项人上山下沟,搜罗了一夜,也只抓到两百多人,其实很少。  但这两百来人,也是武器。  把这些宋人绑在云梯车前,把这些宋人排在最前面,大军在后。  孩童在哭,老汉低头,妇女早已衣衫尽去,显然绑上云梯车之前也遭受了一番凌辱。  场面之惨,难以形容……  这,也是战阵平常!  不要用任何道德价值观来看待战争!一切都是平常。  狄咏在城头上看着,听着那孩童的哭喊!  面面相觑的士卒们,心中割裂的疼。  但,也在等军将们的一声令下!  狄咏下城了!  杨得忠没有见过这般场面,牙呲欲裂在喊:“大哥,让我出城,我去杀光这些党项狗,畜生,畜生!畜生不如!”  狄咏看着暴跳如雷的杨得忠,答了一句:“来日攻党项城池,你学会这一招就是!”  心……  当真硬如铁石!  “大哥,咱们来打仗是为何啊?不就是为了百姓吗?这些百姓……得救!”杨得忠抓心挠肝,拍打着自己的胸膛。  “大哥,大哥!大哥!”  狄咏烦躁了,回身就骂:“狗东西!城里的百姓不是百姓?”  不仅在骂,狄咏手边一个茶壶,抄起来就扔,砸在杨得忠的胸口之上!  狄咏,似乎,也怒!并非真的心硬如铁,无处发泄,却是杨得忠挨了打。  “大哥,我……我……”杨得忠挨了茶壶一击,人已瘫坐在地,泪水竟是涌出来了,他懂,他就是听不得城外那孩童的哭泣,看不得那赤条条的妇人。  “狗东西,东京好,你以后就别跟着我出来了!你这般的怂蛋,打什么仗?往后就在东京当娘们儿好!”狄咏接着骂! 第241章 小狄相公,你这是也要出城 沉默……  狄咏依旧在城墙之下,落座,吃茶。  但是不说话!  城头上放箭之声此起彼伏!  哀嚎与哀嚎交织在一起。  杀人,不是人杀你,就是你杀人。  赤条条的妇人,与云梯车的大火融为一体!  哭泣的孩童,被党项人高高抛起,抛向城头,却又到不得城头的高度就已落下,落在地上,便再也不哭了,唯有一副骨折扭曲的身躯任由来去之人踩踏。  城头上目睹这一幕的士卒,怒吼着,高高举起石头,砸下一串企图爬上城墙的敌人。  ……  城池,并不能破,昔日里李元昊也曾亲自来打过麟州城,却也铩羽而归。  狄咏,总是在战事最惨烈之时走上城头。  然后在战事接近尾声之时,下得城头。  这座城池,依旧耸立。  就如宋夏两国,这么多年来去胜败无数,依旧谁也奈何不了谁。  好似这里死伤的人,不过徒劳无功。  城中的壮丁妇女们,在战事结束之后,涌到城墙之下,救治着伤员,也确认着自家的军汉没有伤亡,亦或者受一个马革裹尸的悲哀……  党项中军大帐里,没藏荣仁正在发怒,骂骂咧咧不止,怪罪着哪个部落的人作战不利,怪罪着哪个将军带兵不严……  战事僵持着,也如宋夏两国几十年的僵持。  但这仗,还要接着再打,这城池,还要围下去,围十天,一个月,也许更久……  围到无可奈何的时候,各自回到原点……  东京汴梁城内,皇帝彻夜难眠,时不时梦中惊醒,梦见的似乎又是那盛气凌人的西夏使节,梦见自己的父皇……  史志聪便也整夜伺候,但凡皇帝醒来,便立马上前躬身,也知道皇帝要问什么。  “枢密院可来了战报?”皇帝总是问这一句。  史志聪答着:“未来,官家放心,枢密院只要有战报,必然第一时间送来!”  “嗯……倒也不知战况如何了……”皇帝问着。  “官家,战报怕是也没这么快,还得至少七八天才会有,毕竟永兴军那么远,再快的马也还需一些时日。狄学士有勇有谋,此 番定然不会败!”史志聪不仅是安慰皇帝,更是安慰自己,因为他儿子李宪还在狄咏身边,这要一败可还得了?  皇帝点着头:“定是不会败的,定是如此!”  “官家歇息?”  “嗯,你也去歇息吧,不必再守着了……”  东京城内,还有人彻夜难眠,正在院中踱步,正是老狄青,看着月起月落,皱眉不舒。  ……  西北奔跑的马蹄,不论白天黑夜……  独臂的老汉,许是这一辈都倒霉,在月夜之中没看清楚道路,马蹄陷了一下小坑,把他从马背之上摔出去七八步远。  好在老汉无妨,爬起来,再上马,身后一队骑士,皆是一人两马,不断轮换,仿佛时间已然比命还重要。  两日两夜,六百里,跑死的马匹就被抛在路边,马背之上,皆是马鞭抽出的一条条血迹。  要想胜利一场战争,不知多少人在竭尽全力,甚至不惜生命。  绥德军北,定河河边,人如长龙。  这也是狄咏交代的,行军就沿着河道往北,一旦敌人来了,靠着河道列阵,避免敌人骑兵两翼而来,减小防御压力。  三万多禁军,不紧不慢往北,目的地在西夏祥佑军司石州城。  主将折克柔,面色带着兴奋,掩饰着紧张。  副将吴睿有些担忧,不断回头问:“游骑回来了没有?有没有游骑回来?”  身后之人再次答道:“没有游骑返回!”  副将张世矩也是皱眉不止,在马上站起身来四处张望:“游骑都到哪里去了?竟是不回来禀报!”  反倒是主将折克柔开口安抚:“二位将军,不急不急,但凡有敌人靠近,游骑自然会回来禀报,此番搏命,只当一往无前就是!”  年轻人有点莽,中年人有点稳。  莽与稳,都重要,但狄咏有自己的选择,他这次选择莽!所以折克柔是主将。  吴睿继续大喊:“传令传令,前队慢一点,后队快一点,紧密起来,紧密起来。”  这就是稳的好处,一定要保持所有人的距离紧密,随时准备列阵扎寨,只要有游骑来报敌人靠近,立马把手臂粗 的木杆子都竖起来扎到泥土里,防备敌人骑兵冲击。  麟州城。  狄咏不断上城墙去看,他总是想能不能从敌军营帐的什么变化中看出点什么,却是什么也看不出来……  不免内心之中升起一种奢求,奢望。如果有一个手机该多少,电台也行,他就是想知道折克柔那边到底什么情况了……  一旦胡思乱想,就会更加胡思乱想,是不是命令没有传出去?是不是折克柔还没有接到命令?  是不是党项人也有后手,已经开始打起来了?  狄咏远远眺望着西北方向的敌军大营,目不转睛看着,每每有党项快马入营,狄咏都带着一种期盼……  咚咚咚咚……  忽然,远处党项大营里传出了鼓声。  不是聚兵,这是聚将。  狄咏大喜望外,控制不住的激动不已,口中大喊:“党项人聚将了,党项人聚将了!”  苗继宣不明所以,看着狄咏激动模样,问道:“小狄相公,党项人聚将……也是平常……”  狄咏连连摆手:“不平常不平常,这次不一样,刚才,从西南而来的一队游骑飞快入了营,那队游骑马力已然竭尽,马匹步伐都有些踉跄了,却是那骑士望着已经近在眼前的军营,依旧不断奋力打马。只待这队人入了营寨,党项人不得片刻就聚将了……哈哈……”  这就是狄咏目不转睛寻找的场景。  “这……小狄相公这么说,下官倒是懂得,必是党项人遇到紧急之事了,就是……”苗继宣又问。  “绥德出兵了,只去石州城!”狄咏笃定一语。  “什么?绥德军出城了?进攻石州?这……”苗继宣吓坏了。  “怎么?苗知州以为要败?”狄咏问道。  “……”苗继宣微微点头,理由就不用说了,就如此时麟州城里的兵主动出击,只有一个败多胜少。  “不会败!”狄咏笃定一语,又道:“吩咐下去,各部准备好,不论吃饭睡觉,甲胄皆不卸,装三十万支箭矢上车驾,粮食也开始装车!”  “小狄相公,你这是也要出城?”苗继宣双眼瞪大,惊骇如雷击。 第242章 有帅百死,将士更勇 “出城,定要出城,这麟州城不能永远都是被动挨打,必要出击!”狄咏坚定非常,语气中带着兴奋。  “小狄相公,一旦出击,野战之下,敌军骑兵如洪流,何以得胜?”苗继宣惊骇之间在问。  “只待党项人疲于奔命,便是奔得连马匹都跑不动,便再也没有了洪流!”狄咏答着,下城,准备亲自去指挥调度,让所有人做好出城的准备。  西边偏北,党项中军大帐,诸多军将一堂。  没藏荣仁面黑如水,正在问:“宋人莫不是疯了?”  米擒真野答着:“定是疯了,找死!竟敢出击,三万余步卒,也敢去石州,却不知我快马而回,便是他未到石州,我等就到了!”  倒也为难,没藏荣仁心中有为难,左右扫视一番,开口:“石州有多少守军?”  “三千左右,余者皆抽调在此。不过也无妨,只待我等大军回援,先把这三万宋狗斩杀殆尽,便也是一场大胜!到时候把几万宋人狗头带来摆放在麟州城下,且看他麟州城里的人怕是不怕!”米擒真野也是战阵老手,一语中的,机动力,按理说就是这么用的。  没藏荣仁却问:“调拨一万兵马去攻打绥德军出击之敌,可有胜算?”  米擒真野听懂了,却有不同意见:“大帅,狮子搏兔必出全力,一万兵马,击敌三万,非用兵之道,虽然依旧胜多败少,却也并不能万无一失,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至少拨三万而去,较为稳妥!若是全力而去,围而攻之,可保全歼此敌。”  没藏荣仁抬手一指:“我们全走,那小儿必然借机就逃!”  “那就三万为妥!分兵两方,击溃绥德军之敌,再来麟州,也算万无一失!”米擒真野答着,当真也是极有智慧。  没藏荣仁沉思片刻,已然从怀中拿符:“米擒真野听令,命你带三万骑兵,马上出击,直奔石州城,主动寻敌决战,速战速决。”  “末将听命!”米擒真野接符就走。  ……  麟州城内,不得多久,已然有人奔到 狄咏头前禀报:“小狄相公,苗知州差小人来报,党项人出营了,往西去了。”  狄咏再上城头,脸上带着欣喜的笑,看着那源源不断出营的骑兵,一种成就感油然而生,却是又起了另外一种紧张急迫。  “数着数着,估一估,出营了多少人马!”狄咏在问,其实自己也在估,但估算总要有个印证,这种估算,越是老战阵,越估算的准确。  身旁不少人都在数,连苗继宣也在估算着。  “一千,两千,三千四千……”  直到队列出完,苗继宣立马说道:“许在三万之数。”  狄咏点着头:“三万之数,是三万之数。”  三万骑兵走了,党项大营里,至少还有一万出头的骑兵,再加一万多的步卒,一共也还有三万左右。  没藏荣仁自信非常,就这一万多党项骑兵,就能保证麟州城没人敢出击,更没人敢逃跑。也符合常理,哪里有步卒能在骑兵面前跑得了的?只会被骑兵追着不断掩杀,没有一点反抗的余地。  出城出击?几个门洞鱼贯而出,连阵势都还没有列好,党项人的骑兵就冲上来了。  这就是牵制!  但狄咏,一定要出城!预案计划里,有敌人全部回援的应对计划,更有敌人分兵的应对计划。  什么能挡住马蹄?  什么长枪阵,步兵阵,方阵……这些都难。  什么能挡住马蹄?  城墙!  但是,此时的党项人,只会牵制,不会再主动攻城了。  如何让无数的骑兵马蹄,冲到城墙之下呢?  办法,很简单。  你出去,他自然就冲上来了。  就是这么简单。  “种愕,种愕!”狄咏大声呼喊着。  “末将在!”十几岁的种愕,飞快奔到狄咏面前。  “整备麾下军将士卒,今夜饱食,明早半食,食罢,聚集待令!”狄咏正在咬牙,仿佛语气中都在这咬牙的声音。  “末将遵命!”种愕转头就去准备。  苗继宣已然着急不已:“小狄相公,切勿冲动啊!这城,轻易出不得啊……”  “苗知州,今夜你有要事 ,城内所有人家,所有的桌椅板凳,所有的木制家具,皆要派人收集起来,明早大用处!”狄咏接着下令。  “小狄相公,当真就是奋死一搏了?”苗继宣问着。  狄咏走近两步,附耳轻言:“奋死一搏,胜则大胜,败则大败。”  他实在没办法与苗继宣说什么必胜之语,这些话与苗继宣这般的人说来没有意义。  打仗,运筹帷幄的都谋划了,一场厮杀就是鼎定胜局之时,此时,要做的就是做好所有准备。  这,也是战场常态。这种常态,胜败皆在,苗继宣这般人物,也不必忽悠打鸡血,也不必担心他懦弱畏惧,实事求是即可,激励就是。  就狄咏手中这些牌,再怎么打,也不可能不搏命。  明日,用细节,来决定这场胜负。  苗继宣看得狄咏坚定的神情,牙关也咬:“既是如此,那下官也就豁出去了,便是这十几年来,永远都是挨打,搏上一搏也罢……”  这种文官,还真不多!  狄咏对着苗继宣真诚地给了一个笑脸:“搏完此番,必是前途似锦!”  “前途什么的,下官也不想了,在麟州终老便也是归宿,此番全城上下的性命,都托付小狄相公了,下官也不多言,你要全城的家具,下官也能猜到,用以拒马,下官这就去办,希望明日,小狄相公能有临阵绝妙之谋。”苗继宣,看着狄咏,眼神已然也是坚毅。  狄咏郑重其事点点头,严肃非常:“只赖将士用命!”  “有帅百死,将士更勇!”苗继宣这是夸狄咏。  狄咏点点头:“明日定然不会辜负诸位!”  说完话语,狄咏还扫视着身边左右的大小军将士卒……  气氛,陡然肃杀起来,众人皆不言语,只是躬身拱手!  狄咏也在回礼!他感受到了,感受到了所有人此刻对他的信任!不论这份信任是怎么来的,只要狄咏不辜负,来日,他就是第二个狄老帅。  只要此番不辜负,来日,狄咏,定然就是这西北各军的主心骨!  (四章,齐了,躺了躺了!) 第243章 拿捏小儿,不过探囊取物 朝阳再起,日冷一日,西北气温之低,仿佛几日之内就能入冬。  将军角弓不得控,都护铁衣冷难着,这是一种感受。  麟州城内,三万多军汉已然聚集。  主帅狄咏也已着甲,青铜面具也已带上,并不骑马。  没有鼓声,没有号角。  只有种愕那视死如归的坚韧面色,他对着主帅狄咏躬身一礼:“小狄相公,末将定然死战不退!”  狄咏不多言,只是点着头,那恐怖的面具似乎也能给周遭之人带来更多的勇气。  种愕要做什么?  送死而已。  西门一开,他就会带几千人冲出去,冲出去做什么?  冲出去让党项骑兵来冲击踩踏。  就如狄咏之计策,要让党项骑兵都冲到城墙之下来,哪怕死伤惨重,也要把党项骑兵限制在城墙之下,让他们高速的马蹄止住。  哪怕是用人命去换,也得换。  若是在野外遭遇,骑兵对步卒,就会凿穿而去,再在敌人后阵远方重新集结,再凿穿而来。  李世民这么打仗,成吉思汗也这么打仗,这是骑兵最有效的战法。  而背靠城墙,敌人骑兵就只能凿穿而来,却没有多余的地方再让他们重新集结再凿穿而去。  马蹄,也就再也没有了速度!  党项人不懂吗?  党项人懂,但他们也会在战场上区别对待。与辽人作战的时候,都会选择大战场,双方战术相似,都是骑兵互相来回凿穿。  但面对宋人,就不必如此了,因为,他们以往,不用来回凿穿,只要凿穿而去,宋军阵型就基本大乱,溃败就开始了。  狄咏,可能他的人生座右铭就是豁出去了!  种愕视死如归,狄咏相信。  但狄咏依旧还有后手,只待种愕带兵出去,不论什么情况,立马把城门给关起来,让出城之后的军队,想溃败都没有地方退,因为他们身后也只有一堵高墙!  战争,开始了。  城门开了,只在城门打开的那一刻,远处党项大营之中立马呼喊大作,马匹飞奔,不得多 久,党项大营里鼓声隆隆而起,反应极快!  是的,这战场中,没有庸手,没有傻子。从古至今的战场中,都没有傻子,没有一场胜利是来得简单的。  人们听着故事会骂这个傻那个傻,多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若是真正身临其境……  就如此时,党项人的大营炸开了锅,无数枕戈待旦的人奔向自己的马匹,无数军将呼喊着带领着自己的士卒,无数人第一时间冲出军营。  他们只为一件事,那就是要在宋人立足未稳,军阵未成的时候,赶紧打马冲上去。  宋人也不傻,狄咏更不傻,他也有应对之策,那就是满城收集而来的家具,种愕带着无数军汉冲出去之时,每个人都抱着或者抬着家具,桌椅板凳,衣柜箱子……  这些东西有大用,扔在头前,就是拒马,不论是小小的板凳,还是大大的衣柜,都能让马蹄失陷……  这些东西,能扔在阵前的扔在阵前,来不及扔在阵前的,放在身前……  “紧密起来,列阵,盾牌往前,弓弩在后,长枪,长枪……”种愕呼喊着,喊得青筋暴跳,喊得撕心裂肺。  哪怕昨夜反复安排,反复叮嘱,现场依旧乱作一团,因为远处视野里,大大小小一团一伙的党项骑兵已然络绎不绝而出。  麟州城内,西门已紧闭,仿佛城外几千人马依旧陷入了死亡境地……  城内之人,却又一个个着急不已,人人脸上都是紧紧皱起的眉头。  狄咏已然直接到得北门,杨得忠去了东门,两个门内,各聚了一万多人马,铁甲如丛林。  而苗继宣,却留在了西门之上,他正在注视着城外战场,他有一个大任务,他身后有一杆大旗,要在一个选定的时间里,把大旗砍落。  什么时间?就是敌人与种愕的人马搅在一起陷入鏖战的时间。  这个时间节点,砍下大旗,南北两门就会洞开,两边各一万铁甲步卒就会冲出去,直奔西门,与党项步战。  这一切的谋划,就为这 一刻。  党项从不善步战,不是他们故意不擅长,只因为他们就没有步战的需求,骑兵从来都是党项的主力。  而宋军,只善步战。  这是最为被动的局面里,作为主帅狄咏,唯一能争取而来的主动。  以往,总是党项人选择开战的时间地点与方式。  今日,狄咏终于通过各种谋划,主动选择到了开战的时间地点与方式。  没藏荣仁,此时刚刚穿好甲胄,士卒军将们枕戈待旦,睡觉都要穿着铁甲抱着兵器,但他睡觉却卸了甲胄。  此时刚刚穿好甲胄的没藏荣仁,拿起兵器出帐准备上马,一边走还一边笑:“宋人此番当真是疯了……哈哈……小儿稚嫩啊!以为我大军去了三万,他就可以如此出击,着实没想到,狄咏小儿,与其父狄青比起来,竟是一个在地一个在天!”  旁人还有恭维:“那是那是,若是他父狄青在此,岂会放着坚城不守,出城来战?好在,狄青算是老了,再也不为我党项之敌,弄了个草包儿子来战!天佑我大夏!”  没藏荣仁一边翻身上马,一边还笑:“本帅倒是可以理解此小儿立功心切的心思,为人子嘛,便是急着证明自己!”  没藏荣仁这话还真是他切身体会,因为他也为人子,他老爹就是西夏掌权者没藏讹庞,他也有过这种阶段,急于证明自己。  也如狄咏,获得一点小胜利,就急不可耐显摆,不过倒也没有急到如狄咏那般,要亲自脱裤子在城池之上撒尿!  身边之人立马夸道:“大帅果真高明,洞察人心,世事看透!拿捏这般小儿,不过探囊取物!”  “别夸了,速速带你部人马跟着本帅,准备冲阵了!”没藏荣仁倒也知道旁人话语恭维,务实非常,打仗最重要,时间最重要,要是等得宋人步阵列得紧密起来,冲过去也是棘手。  前方喊杀已起,几百步外,没藏荣仁随后打马,当真一切快速非常,毫无半点拖沓,无不显示党项军队之精锐! 第244章 军力相当,勇者得胜 马蹄,会飞。  半人高的木茶几,一跃而过。  马蹄,还会飞。  在马鞭残忍的催促之下,高高的盾牌,也能再跃而起,踩踏而去。  长枪灌入高高跃起的马匹脖颈,把马匹刺得身形一歪,更掀起了马背上的骑士,骑士落入人群之中,迅速爬起,又被无数刀枪砍倒在地。  却是这一处缺口之中,又有一匹健马而来,快速而过,马背上挥舞的长刀,锋利非常,便是一过,就带起一颗宋人头颅飞起。  再落四蹄之时,马匹又抬,接着又是一个趔趄,小小的板凳侧面,卡在了一个马蹄之上,骨折脆响之间,又一个骑士被掀翻在地……  奈何马蹄如雨,无数的马蹄,前赴后继,在高速之下,片刻间就扎进了宋人大阵之中,如锋矢一般,不断前进。  血,鲜血,腥臭非常。  种愕满身青筋暴跳,双眼瞪大,好似就要瞪出眼眶,口中低吼连连,看准一匹健马而来,稍稍一躲,一跃而起,把那马背上的骑士抱落马下……  朴刀,一种类似影视剧里关羽“青龙偃月刀”的兵器,刀身更长,刀柄更短,大刀,极大的刀。  军中大力士,会拿此刀,然后矮身,几乎蹲着的模样,眼神紧盯马蹄,只待马蹄来了,挥砍而去,必然把健马前蹄砍落两根!  马背上的骑士,立马会往前飞去,飞得七八步才会落地。  不知哪里飞出来的半截肠子,绊住了一个宋人的脚,那宋人丝毫不觉,只是牙呲欲裂往前去捅刺……  那肠子随着脚,一米两米三米,从一人的肚子里拉出。  终于,肠子一紧,拉到了尽头,那脚步便也一停,脚步的主人一个趔趄栽倒,来不及爬起,几匹健马已然踩踏而过……  马蹄之下钉着马蹄铁,马蹄铁踩在甲胄之上,刮擦之声,抓耳挠心,火花四溅。  甲胄之内更是脆响连连,整个胸腔都塌陷而下……  甲骑具装,马匹健硕非常,浑身披甲,马匹上的骑士也是高大威武,浑身更是披甲。  哪怕站在面前抬头去看,也有一种如山一般的压迫之感。  铁鹞子,本是昔日西夏李元昊最精锐的部队, 只有三千人,皆是这般重甲骑兵,到得而今,李元昊已去,铁鹞子也随之而去,但这种具装甲骑,依旧是党项人极为倚仗的前锋部队,只是数量依旧不多。  类似这种部队的,辽人也有,铁林军,皮室军,最早,皮室军也数量极少,而今却扩张到了三十万之多,但也并非都是甲骑具装了,变成泛指骑兵的称呼。  到得以后,金人也组建了这般的重装骑兵部队,名叫铁浮屠。  这种战法,再到后来,成吉思汗也继承了下去,蒙古人的骑兵野战之法,极为单一简单,又极为有效。就是重装骑兵为中军突击,两翼轻骑左右夹击,就这一招,野战打遍欧亚无敌手。  宋人,显然也有这种战法,最早这种战法也是中原王朝开创的,为何?因为只有中原王朝能如此大规模的生产铁器,南北朝时期重装骑兵就已然是巅峰,七十年前宋的静塞军就是重装骑兵,太祖麾下无敌之军,多次正面打败过辽国骑兵。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重装还有,越来越多,马没了。重装都给步卒穿了,越来越重的步人甲。  此时党项人,为数不多的重装骑兵,冲入宋人步阵,完全如坦克一般,横冲直撞!  硕大的朴刀,是唯一能有效抵抗重装骑兵的办法。  党项人冲上来了,都冲上来了,眼前几千宋人,好似口边的肉一般,不过一口就能咬完。  没藏荣仁来得晚了一些,还没吃上肉,倒也在笑:“这小儿,瞻前顾后,朝令夕改,出城决战就决战,却又半道反悔了,把城门都给关了,这不是坐看同袍送死?”  “大帅说得是,你小儿定然是看得我骑兵飞速而出,吓坏了。若是他也倾巢而出,奋力一搏,我倒还敬他是条汉子,却是这般,当真无胆小儿!”恭维之声从不落后。  倒也不全是恭维,是人心的分析,不然如何也解释不了宋人为何出得几千人,城门还给关了。  城头之上,苗继宣看着城下惨烈战况,看得自家同袍被敌人骑兵冲得七零八落,面色急如红枣,却依旧没有砍下那杆大旗。  为何?因为狄咏交代得极 其清楚,一定要等党项人全部冲上来才可传信。  苗继宣急呀,急得口中好像是在祷告念咒一般,咬着牙:“上来啊,快都上来啊!快啊!快快快!”  为何要所有党项人都上来?  因为只要党项人都上来了,与宋人纠缠在一起,党项人就没有了阵型,只有一个犬牙交错。  也就没有了临阵指挥,没有了临阵指挥,就没有了大规模的反击。  而那时候,狄咏与杨得忠两边带人而出,围上来搏命决战,就会占据一种优势。  这种优势,体现在狄咏麾下士卒都是紧密在一起,而面对的党项人都没有了真正的组织,都在各自为战,哪怕成团结伙,也只是团团伙伙各自为战。  等着!  还得等着!  再等!  等得城下种愕都连连抬头去看身后城头!  等得种愕都不禁起了一些怀疑,怀疑自己是不是被放弃了,哪怕这个念想在他心中只是一闪而过,却已然也是人之常情。  终于,没藏荣仁这个姗姗来迟的主帅也开始喝到汤了,也开始拔刀砍杀宋军了。  终于等到了,苗继荣激动不已,一个文官,亲自拔刀而去,奋力在砍,一刀而下,绳索连着旗杆都被他砍断,大旗一落。  只听北城狄咏一声大吼:“开城,开城门,不要挤,按照昨夜布置,一队一队冲出去!”  挤不得,欲速则不达,城门洞就那么大,越是都急着去挤就越不出去。  咔咔咔咔咔,脚步整齐划一,一次八队并行,既不拥挤,也不浪费,狄咏亲自在点。  如水,丝滑。如洪水,泄闸!  南城那边,也是这般景象。  麟州小城,从南北到西,不过二三里路。  后队还在出,前队已经就奔到城墙转角。  从战场打眼望去,黑色的甲胄,星星点点,犹如一种雾气,弥漫而来。  “大帅,大帅,快看,快看城墙转角!”  没藏荣仁闻言转头看去,心中一惊!却又立马强自镇定:“无妨无妨,不过一场厮杀,棘手一些罢了!军力相当,勇者得胜!”  (我先酝酿一下,只求精彩而又写实,晚上再来,一定有,但不承诺数量,可能四章) 第245章 调头,调头 从南北两边城墙转角弥漫开来的人群,不得片刻,看去已是无穷无尽。人群之数,一旦满万,就有一种视野中最为直观的漫山遍野之感。  西门战场之上,本已是碾压之势,一旦双方犬牙交错,三万多党项人与几千宋人交织在一起,已经就形成了几个人打一个人的局面,全歼宋人,不过是时间问题。  忽然之间,弥漫而来的宋人铁甲,陡然就成了一种夹击包围之势!  一列一列,一排一排,盾前枪后,压迫得极快!  片刻之后,已然接战。  没藏荣仁内心不慌,至少表情上看起来不慌,就如他自己的话语,军力相当,勇者得胜。  他内心之中,便是自认党项士卒比宋人士卒要更加勇武。  这种优越感与自信,一直伴随着在场的所有军将士卒。  北边来了宋人,打就是。  南边也来了宋人,接着打就是。  就是这么简单!  其中也有没藏荣仁的一些无奈,因为这种情况下,实在谈不上临阵指挥了,除了什么百十人,作为主帅的没藏荣仁,再也无法有效指挥更多的人。  也如狄咏,南北出击接战之后,他也一样,谈不上什么指挥,也指挥不上了,再想临时让哪一部进哪一部退,已然不可能。  狄咏唯一仰仗的,就是他的战前计划安排,还有战前的激励与命令。哪一部退,哪一部从都头以上,所有军将,尽皆斩首。  长枪如林,来了!不慢,刹那间就扑了上去。  一匹匹高大的党项健马,反而在刹那间成了累赘,因为马匹太大,所以马匹上的士卒就难以紧密,马背上的人也丧失的灵活。一旦马匹不能奔跑起来,面对集团而来的步卒,便是大劣势,每一个骑士,都要被动应付几杆长枪。  长枪捅刺,马背上的骑士,就如被收割的麦子一般,一排一排倒地!  便也有党项人大喊:“下马,下马,下马集结!”  “调头,往前冲杀!杀宋狗!”  宋军这边,大小军将也是呼喊不止:“杀党项,杀党项!往前,往前!向前!”  麟州城头,终于起了鼓 声,知州苗继宣,亲自拿锤擂鼓,浑身上下都在使劲,口中也在大喊:“杀胡虏,杀胡虏!杀尽胡虏踏破贺兰!汉家长缨今犹在!汉家男儿杀胡虏!”  文人,今日也激动了,无以复加的激动,热血上涌,面色狰狞!  狄咏,也在杀胡虏,一身老甲,一柄长枪,与其他士卒没有任何区别,也是一下一下在捅刺!  步卒对战,紧密的集团,与松散的人群,战力差别之大,当真是天差地别。  南北夹击而来的宋军推进速度之快,几乎肉眼能辨,这已然大大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没藏荣仁显然没有预料到这一点,因为他从来就没有过这种经验,不知道步卒对战,哪怕一方稍稍仓促,稍稍松散,就会是这种毫无招架之力的结果。  连狄咏也没有预料到这一点,因为他也从来没有过这种经验,他实在没有想到党项人一旦下了马,竟是这么“不堪一击”!  其实也很好理解,就像打架,两个人打四个人,两个人聚在一起,四个人松散分开,在单人作战能力相同的情况下,这两人也可以轻松打败四人。  如今之局面,在狄咏谋划之内,却又在狄咏意料之外。  战局在瞬间就成了一边倒的局势!  无数党项人悍勇非常,面对夹击而来的宋人,前赴后继拼死在战!  但这一番不是悍勇与否可以解决的问题了,每一个悍勇的党项人,永远都要面对两个以上的宋人。  党项人不仅要面对夹击而来的敌人,还要面对本已交错在一起的宋人。  有人往城墙方向在冲杀。  有人转身去面对夹击而来的宋人。  有人向前,有人向后。  没藏荣仁这个时候当真有些慌乱了,在马镫上站起身来,便是大喊:“前军一万人继续绞杀残敌,后军两万,全部调头,调头杀敌!”  “你们,你们这些人,调头调头,快快调头!”  “拢起来,你们,拢起来,列队!”  “去通知那边,传我将令,叫他们集结起来,莫要各自为战!”  “令兵,令兵!向前传令,让前面的人速战速决 ,莫要拖沓!”  没藏荣仁喊得是撕心裂肺,喊得暴跳如雷,身旁的令兵也下马飞奔,在拥挤的人群里到处推搡,呼呵,谩骂……  然后喊人,喊军将的名字,只为了在几万人的战场里精准找到各部军将。  寻不到的时候,令兵们也一边推搡一边左右大喊:“你们,调头调头!”  “谁让我们调头?”还有人回问。  “大帅,大帅!”  “那我们调头?我们将军还在前面呢!”  “你们将军在哪?哪个方向?哪里?”  “前面前面,人群里!”  “好,你们先调头,去杀外面的宋人!”  这个令兵很幸运,虽然不算快,但也寻到了该他通知的将军!  却是这将军闻言,举目四望一番,一脸着急,也在喊:“令兵,令兵在何处,速速去通知各指挥使,调头啦!让所有人都调头,所有人!快!”  乱!  太乱!  呼喊声一片嘈杂!  反观狄咏,几乎一言不发,只管手中的长枪不断捅刺。  势头不妙了!  没藏荣仁双脚站在马镫之上,到处在看,声音已然嘶哑疼痛,他知道,这么下去,当真不妙了!  抬眼看了一下竖立在身边的帅旗,没藏荣仁心中起了一个念想。  得摆脱这种局面,必须摆脱这种局面!  调头?  “调头!”没藏荣仁一声大喝,却是嗓子撕裂般的疼痛,声音语调也早已变形。  旁人还来问:“大帅说什么?”  “调头,冲出去,帅旗大纛,转过来,往外冲,只要冲出去,宋狗就不是敌手了。”没藏荣仁丝毫不顾喉咙疼痛,依旧用最大的力气去喊。  “哦哦,遵命遵命!大帅,那那……鸣金吗?”  “不鸣金,就是调头!”没藏荣仁依旧理性非常,鸣金是不能鸣的,这种情况下,一旦鸣金,你就是潮水一般的退却,必然溃败,再难组织。  “遵命!旗牌官,转头,走,快!”  (陪我写了百万字的键盘忽然坏了,a键一下去就上不来,得抠上来,打几个字就得抠几下,这一章我码得苦,心态都崩了。买个新键盘,夜里来补。) 第246章 小狄相公威武 帅旗大纛,转头了。  许多人,转头了。  在狄咏身边的雷达大急,连忙与狄咏说道:“大哥,你快看,党项人要撤,党项人要走!”  狄咏还真没有第一时间发现这一点,抬头一看,果然见得党项人大纛越来越远。  却听雷达又说:“这可如何是好,咱们两边夹击,独独就缺了西边一方,党项人一旦脱困,必然卷土重来……”  狄咏已然心中大喜了,他知道,大事成了,大事彻底成了。  等的就是党项人脱困之心,而今党项人与宋军交织在一起,骑兵与步兵都成了一样,这种情况下想脱困,那只代表溃败更快。  因为这种杂乱人群里,这种犬牙交错的局面,谁也不比谁快,谁也不可能真的摆脱得了谁。  骑兵是撤退快,那前提是马匹能跑起来,马匹不是机器,它跑不起来就是跑不起来,它看到面前有东西阻挡,它就是不会跑起来,这不是由人的意志能决定的。  因为马匹,他妈的是动物,是哺乳动物!  “杀,快杀,冲进去,冲进党项人里面去!”狄咏大喊着,就算只有周遭人能听见他的声音,他依旧大喊着。  不仅大喊,而且还身先士卒拼命往党项人群里扎。  党项人,此时也在频频回头,一个两个,接着三个五个,接着一群两群,都在回头去看。  帅旗大纛在退!  还在搏命厮杀的党项人,勇武非常的党项人,看着在退的大纛,皆是心中一紧。  这不是一个人勇武不勇武的问题,人,是群体性动物,也是群体性社会。  退,转身,退。  命令在退。  所有人,都开始转头,退!  片刻之后,就已然是争先恐后在退了!  人,就怕失去自己的群体,失去自己的组织,这是基因里带来的东西。特别是在危险的环境中,就更怕失去自己的群体。  所以,争先恐后的党项人,再也顾不得周遭的敌人了,再也顾不得勇武与否了。  这本就是没藏荣仁担心的事,所以,旁人问 他要不要鸣金,他说不要鸣金,因为鸣金就代表了真正的撤退。  没藏荣仁希望的是,暂时性的战略撤退,撤到合适一点的地方再集结,再卷土重来,用骑兵的铁蹄踏碎宋人的战阵。  但,一切,终究不能完全如人心的预期。  不得多久之后,狄咏陡然感觉面前压力骤然大减。  因为刚刚那些凶神恶煞与狄咏搏命的人,此时一个一个都只顾着往西边而去。  再也没有人来与狄咏搏命了。  狄咏的长枪,轻松刺入一个人的侧面后背,仿佛毫无阻拦。  一声惨叫,狄咏抬腿抽出长枪,再找敌人,已然在几步之外,面前这些人,比刚才跑得还要快了几分。  “追追,杀呀!”狄咏下意识喊着,脚步飞快去追,追杀!  这就叫作掩杀。  昔日里,随着狄青,狄咏感受过一次掩杀的感觉,就像一个个敌人就站在那里毫不还手,只要你追得上,就能轻易杀死碰上的任何人。  无数的宋军士卒,此时感觉都与狄咏一模一样,刚才还生死之间,此时忽然变成了一边倒。  城头上的苗继荣更是激动不已,两臂都已经麻木了,也拼命擂鼓,大喊:“杀啊,杀胡虏,杀胡虏,党项败了,党项败了!”  人群,一片一片倒地的人群。  如清风吹过麦田,麦浪在快速倾倒而去。  没藏荣仁显然也发现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立马回头大喊:“调头调头,再调头,不能退不能退!”  “什么?”身旁之人,依旧听不清没藏荣仁那沙哑而低沉的声音,一边问着,一边把头凑过去听着。  “调头,调头!”没藏荣仁大喊,他作为主帅,必须得止住这种颓势,必须第一时间止住这种要溃败的开始。  “大帅,已经调头了啊!”  “再调头,明不明白?再调头,冲回去,冲回去!”没藏荣仁慌了,乱了,这场仗打到现在,没藏荣仁第一次真正在表情上显出慌乱。  “啊?”一脸疑惑的领兵,抬头看着自家的大 帅,没有反应过来,刚刚调头要撤出来,不得片刻,又调头要转过去,他甚至都怀疑自家大帅是不是……脑子出问题了?  一条马鞭重重抽在了令兵的脸上,还有那几乎喊出血来的声音:“调头,冲回去!!”  “遵命!”令兵捂着自己的脸,连滚带爬去喊:“旗牌官,转回去转回去,冲回去!”  大纛止住了!  却是冲不回去了……  无论这大纛周边的旗牌官与护旗兵如何努力,却就是冲不动。  人与人与人,挤得是水泄不通,前拥后挤,仿佛双向而行的车架,撞在一起,撞得好似连根针站立的地方都没有了。  一旦有人跌倒落地,就落入了无尽的脚步之下,到处都是互相踩踏而亡的人。  “冲,往里冲!”没藏荣仁站得高高,手中的长枪不断往前挥着,嘶哑,无声,狰狞,慌张!  宋人排山倒海而来,更在不断挤压着党项人的踩踏现场。  长枪,刮着铁甲是刺耳!  人的怒吼与哀嚎。  风吹着麦浪的身不由己。  城头上的苗继荣忽然放下了鼓槌,让其他人接了过去,鼓声依旧,他却走到了垛口之上,站上了垛口,双手张开,丝毫不担心自己会掉下去,口中大喊:“胜了,胜了,杀啊,杀光这些胡虏!小狄相公,小狄相公,杀啊!小狄相公,威武,威武,小狄相公威武啊!”  杀!  杀人,变得极其容易。  小狄相公也在笑,哈哈在笑!长枪钝了,枪杆裂了!  拔刀,拔刀也行,冲上去,劈砍也好,捅刺也好,拳脚也罢!没杀死就踩过去。  踩,倒地之人,皆踩过去!  没藏荣仁呼喊着,呼喊着,无声也要呼喊着。  身旁的令兵也惊慌失措了,抬头问着:“大帅,鸣金吗?”  没藏荣仁闻言,忽然一口老血从胸腔到喉咙,从喉咙到嘴边,喷涌而出。  再看没藏荣仁,哪里还能在马镫上站起,已然直直往后倒去。  几个令兵连忙去接,接住摔倒的没藏荣仁。  (还有) 第247章 鸣金吧,大帅 “大帅,鸣金吧?咱们冲出去,只要能冲出去,集结了人马,宋狗定然不是对手!”  “大帅,鸣金吧!”  “是啊,大帅,局势不利,当速速脱离!”  没藏荣仁并未昏死,而是一口一口往外吐着鲜血。  兴许也如他说,他懂得狄咏的心态,就是那种为人子想在父亲面前做出一点成绩的心态。  此时,没藏荣仁真正懂得了这种心态,那就是为人子,丢尽脸面、身败名裂之后让人大失所望的心态。  “鸣金吧!大帅!这么挤着定然全军覆没,鸣金,咱们冲出去!”  没藏荣仁慢慢抬起手,有气无力招了招,没有声音,只有一个口型:鸣金。  叮叮叮叮叮……  闻鼓而进,鸣金而退!  一种独特的锣的声音,就好似下课铃声的清脆。  不等了,再也不等了。  几个令兵把没藏荣仁放上马,绑起来。  冲,冲出去,突围!  其实,也没有真正的围!  因为狄咏也没有那么多人马真把这些人围起来。  西边,本就是党项人来时的路,此时也是党项人退去的路,远处不太远,还有党项的大营。  此时的党项大军,有一部分身陷重围,一心想跑,却是如何也跑不了,却只剩下那侥幸能跑的期盼。  还有一部分党项人,像是什么……  像是……  像是青春痘里被挤出来的那些白脓……  从毛孔里快速往外飚射……  挤压青春痘的两个指甲,却毫不停歇,依旧追着这些白脓……  步战,步战,狄咏与宋军,胜在步战。  “上马,上马!”狄咏呼喊着,不管有几个人听见,他一边呼喊着,一边直奔一匹已经无主的党项战马。  党项马,就是好,体长背高,与草原马,与辽人的马,完全不一样。  党项马,带着中亚马的基因,带着阿拉伯马匹的基因,其中精品,就是所谓汗血宝马之类。  这种马,马速极快,与蒙古马种不一样,蒙古马速度慢了不少,身形也低矮一些,但蒙古马种,耐力比党项马要强上不少。  狄咏上了马, 一边打马,一边催促:“让路让路,都找马,追!”  其实也不用狄咏吩咐,人,都是聪明的,面前越来越少的敌人,敌人在跑,自然都会找马了。  这战场上,最不缺的就是马。  最不缺的就是党项的好马!  能骑的会骑的,都在找马。  追杀,仿佛不需要任何命令。  这是一种畅快,一种发泄,一种求之不得的爽快!  竟然也有这一天,骑着马,追击掩杀党项大军。  喜悦写在所有人的脸上。  所有人都知道,今天,胜了,胜得酣畅淋漓,酣畅得淋漓尽致。  追!杀他们!血海深仇都在心中!  杀光他们!  最好,杀到兴庆府去,杀到党项的皇城里去。  马匹如雨,逃的马蹄如雨,追的马蹄也如雨。  嘚儿哒,嘚儿哒……  前面还有党项人用党项话在大喊:“不要入营,不要入营,直接往神勇军司去,快!”  后面的宋人也听不懂,跟着大喊:“不要跑,不要跑!追!”  党项人的后背,迎着捅刺而来的长枪,远的近的,都是如此……  无数党项人,来的时候骑着健马,冲出去的时候,马匹已然不知在哪,只等后背一股巨力而来,转头一看,心中才有临死之前的大骂。  骂这些党项的马匹竟成了杀死主人的帮凶利器。  城头之上的苗继宣也没闲着,他急忙下城,开始大喊:“快,来人呐,去知会一下,装了弓弩箭矢粮食的辎重车驾呢,出发出发,跟着出发。”  “让百姓们都出城去,去救治伤员……”  “辎重快走,快跟上去,城外的马匹都收拢起来,快点,不要拖沓!”  “谁敢拖沓,斩立决!”  “让匠人们都跟着走,所有匠人,都走,出城出城!”  苗继宣,做着他该做的事情,战争才刚刚开始,一切都要有条不紊,却又显得激动不已。  整个城池都在一种忙碌而又激动的氛围当中,连来去的百姓,都一个个两眼泛着精光。  “胜了胜了,党项狗在跑,都在逃!”  “胜利了,小狄相公威武啊 !狄家威武!”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小狄相公一来,党项人必然要败,我就知道!”  “快快快!可莫要拖了小狄相公的后腿,此番可是大胜,定要杀光所有党项人!”  小狄相公,正在奋力催促着马蹄,正在遇到一个又一个党项人,手中又拿起了捡来的长枪,带着马速,扎透一副副甲胄。  铁甲,皮甲,皮铁甲。  连种愕都追上来了,一边追着,一边到处找着主帅狄咏。  漫山遍野的人,漫山遍野地跑。  追着太阳,太阳在落,往西落。  马蹄越来越慢,人也越来越疲惫……  种愕终于找到了狄咏,追上前去:“小狄相公,停了吧……马匹跑不动了,可金贵啊!”  狄咏回头看得一眼种愕,又低头看了看马,马匹金贵……  对,马匹金贵!  种愕这般的西北军汉,太知道马匹金贵了,舍不得,舍不得真给跑死了,已然跑出了一百多里地了。  狄咏也知道,这些马匹金贵。  “停,停了!”狄咏停了,也带着许多人停了,又听狄咏吩咐:“来人呐,寻个山头,点火,鸣金。”  “遵命!”雷达亲自去办,点火鸣金,就是招那漫山遍野掩杀的宋军来聚。  “扎营,就地扎营,辎重随后就到,晚些有饭食。”狄咏接着下令,人也在回头眺望,苗继宣应该不会来得太慢。  待得几个命令下完,狄咏忽然感觉一股无力,人的身形也一顿,松松垮垮起来,下马,直接落地而坐,坐下,却又直接躺下了。  疲惫……  疲惫不堪……  累得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似乎肾上腺素一去,就再也没有了一丝一毫的多余力气。  闭着眼,狄咏脸上泛起了一些微笑……  无数的车驾如长龙而来,苗继宣却是一马当先飞奔……  “小狄相公,小狄相公……”  “这里,这里!”杨得忠招着手。  “下官苗继宣,拜见小狄相公!”苗继宣躬身大拜,头拜到了膝盖。  狄咏慢慢坐起,只一句话:“埋锅造饭!”  (显然,还有) 第248章 围石州,一切有我 无数的宋军士卒聚了过来,简易的营寨里,炊烟袅袅,肉饭飘香,今日有肉,管饱的肉。  狄咏一手拿着羊腿,一手拿着水壶,正在狼吞虎咽。  苗继宣正在给狄咏汇报着:“小狄相公,此番大捷,党项三万多人马,几乎全军覆没,逃脱者只在两三千人……”  “我军呢?”狄咏更关心这个问题。  “我军,阵亡四千余,轻重伤有三千余……此处营寨已经聚得两万二三千号人马,具体还在统计之中。”  “马呢?”狄咏又问。  苗继宣一脸肉疼:“死伤的马匹太多了,实在教人心疼,可惜了……一共拢得一万四千多匹马……就是这马匹粮草有些供应不足,若是长时间作战,怕是难以为继……”  “一万四千多匹,不错不错,此战之后,我便要重建我大宋静塞军!”狄咏已然喜笑颜开,一万四千匹好马,加上原有的五千多匹,这就是两万匹了,五千甲骑具装,一万五千轻骑。  这般骑兵规模,已然有资格与党项骑兵和辽国骑兵争一争锋了,特别是五千重甲,可以让宋军再也不惧任何野战。  当真是意外收获。不过,真想要五千甲骑具装,那一骑就是一百多斤的铁,还不算工价,得是一笔巨量的钱,这钱也是个问题,还没个着落。  不过狄咏倒是自信,弄钱,他向来自信非常。  狄咏又道:“至于粮草,你速速派轻骑去延安府与京兆府催促,特别是京兆府,与梁相公说,要多备草料,无论如何,也要多备草料!这信你来执笔,我来口述。”  “明白,小狄相公,那下一步呢?下一步如何打算?”苗继宣显然很关心这个问题,按理说,这一场大胜,收获如此丰厚,党项人在麟州损失如此惨重,很长一段时间内必然再无进犯之心。  如此,边境就算安稳了。众人也都立了大功,狄咏更是功勋卓著,足以回京去得那丰厚无比的封赏了。  但是狄咏安排上,显然就没准备就此罢手,连辎重都早早装车了……  风险,还是风险,已经达到目的了,狄咏却要去搏。  狄咏闻得苗继宣之语,忽然就激动起来了,站起身来,往西南边一指:“围石州!”  “围石州?”苗继宣预想了各种狄咏的激进,但万万没想到狄咏竟然这么激进。  石州,乃是西 夏神勇军司与祥佑军司的中心重镇,更是西夏在东边的军事中心。  围困石州,必然会引得党项举国来救。  而且,想要围石州可没那么简单,党项还有三万骑兵正在去石州的路上,就这三万骑兵,一旦野外遭遇,胜负就难以料想。  苗继宣是震惊的,震惊于狄咏的胆大。  狄咏却严肃地点着头:“对,围石州!必须要围石州,若是能破城,那最好不过,若是不能破城,那也要党项人来与我求和!”  “这……”苗继宣看着狄咏坚定而又严肃的表情,终究没有多说,党项可还有三万骑兵啊……  狄咏也知道苗继宣心中所想,便说了点愉快的:“如今,我们可是深入党项境内?”  苗继宣左右看了看,连连点头:“入西夏八十里!”  “这里再往西五十里,这么大的地方,得修城池,得修两座城池,四个堡寨,如此才能真正变成宋土,到时候这般重任,皆由你来负责。”狄咏给苗继宣画了一个饼,就是苗继宣此番立功应该得的封赏。  苗继宣却还没有会意到,只觉得自己又是重任在身,还问:“那这块土地,取个何名?”  狄咏反问:“唐时,这里叫什么?”  苗继宣先是想了想,答道:“隋末之时,这里是梁师都的梁国,到得唐时,那名字倒是不少,上郡?银州郡?朔方郡,对,朔方最为有名。”  “朔方?好,这名字好,那这里就叫朔方府,建两城四寨,可控三百里方圆之地,称为朔方府!”狄咏自顾自一通规划。  也是无奈,宋要想真得新土,能掌控的新土,就必须得建城池。而西夏却不同,或者说游牧则不同,马匹能巡弋之地,就是他的土地。  “好好,小狄相公谋划极好,只待战事鼎定,下官一定把这城池建好。”苗继宣也是欣喜。  因为这里,就已经快到毛乌素沙漠的边缘,这里,有草原!能把这里实际掌控住。  那宋,真就有牧马之地了,有骑兵基地。包括如今狄咏收获的一万四千多匹马,也有地方可牧,可繁衍生息。  甚至可以掌控附近三四百里的牧民部落,让这些牧民部落源源不断提供马匹,若是不从,杀也好,抢也好,赶走也好,只要有草原,就不怕没有牧马之人。  “苗知州现在可知为何非要围石州了吧 ?”狄咏笑问。  苗继宣想了想,点头:“唯有围石州,才能真正掌控此地!小狄相公想得当真深远,下官佩服。”  道理很简单,你就得把前线往前推,这里才会变成后方,才能有建设的时间与空间。如果就是打胜这一仗然后回麟州,那这里,就不可能变成宋土,依旧还是党项人马蹄巡弋之地,也不可能有安稳建设的机会。  这里,更是狄咏要组建的骑兵部队的基地,只有草原,才有供马匹繁衍生息的草料与场地。没有草原,就算狄咏有两万匹马,也会越养越少,越养越废。  “苗知州,延安知府,非你莫属!”狄咏见苗继宣一直没有会意到,直白一语。  “小狄相公这说的……这……下官……”苗继宣一时之间竟有些无措起来,他可真有十来年没升官,早已对升官这件事死心了一般。  狄咏见得苗继宣这般模样,又道:“不仅延安知府,之所以说延安知府,那是我定能在官家那里办到此事。我心中真正所想,便是想把丰州、府州、麟州、绥德军、延安府设立为一个经略府之下,由你担任这个经略制置使,以为对党项的东边前线总经略!”  狄咏这话,深思熟虑,虽然这种权力设置,颇有点唐朝节度使的意味,但也无奈,没有什么事情是两全其美的,要想真的打胜仗,军事与民政,就得这么办,就得统合管理指挥。  虽然唐朝节度使制度让唐朝起了安史之乱,又起了军镇割据。但不能因噎废食,如今大宋,就是因噎废食,整个边镇,一塌糊涂。  不说昔日狄青如何处处掣肘,就说如今狄咏,还得费尽心力去防备一个延安知府拖后腿的问题,这还是狄咏一来就遇上了,若是这战事长久,麟州苦战,苗继宣这么个麟州知州,却连周遭兵马都调动不了。  而如狄咏这般的招讨安抚使,哪里有如狄咏一样真正亲临一线的?都在大后方几百里看着战报来指挥,这实在太扯淡了。  不过这事,成与不成,狄咏还没有十足的把握。  苗继宣听得狄咏之言,已然震惊得张口出不来声音。  这种操作,说重一点,那就是要变祖宗之法……  狄咏看着苗继宣,接着安慰:“放心,一切有我,战后,就算你不为经略制置使,那也一定是延安知府。” 第249章 小狄相公威武,三国 苗继宣已然起身,已然有许多白发的他,再一次向狄咏行了个大礼:“小狄相公,下官不多言,只允诺一事,定然不辱使命!”  这人与人啊,就是不一样,若是放在旁人,得如此抬举大恩,必是千恩万谢,万般好话都来说,怎么阿谀奉承一番也是应该。  但苗继宣,却不多言!  难怪,一个知州当了十几年不得晋升,想来昔日,他升知州的时候,定然也是如此跟上官说的,下官不多言。  狄咏点点头,又有吩咐:“明日里,但凡能骑马的士卒,都骑上马,就算马术不精,也要绑在马上,石州还有四百里,要抓紧时间练习,到时候,兴许真要有一两万骑兵冲阵!”  这他妈就是拼了的意思!必须要有骑兵去冲,如此才有资格与三万党项骑兵一战。  但是拼之前,那也要想尽办法削减敌人的力量。  如今,狄咏最大的优势就是他麾下人马士气已然到了顶峰,也还占据了大战略上的主动权。  饭依旧在吃,军汉们吃了饭之后,精气神都恢复了不少,各路军将聚集到了狄咏面前,一个个喜气洋洋,走路多有一种虎虎生威之感。  这场大胜,似乎让所有人都发生了一种气质上的变化。  士气,信心,扬眉吐气的爽快。  中军大帐才刚刚搭起来,帐内就挤满了人,所有人看向狄咏的表情都有了一种变化,变得崇敬而又崇拜,还带着一种激动。  狄咏还未开口。  不知谁先喊了一句:“小狄相公威武!”  忽然,满场都是大喊:“小狄相公威武!”  狄咏闻言,手一抬,往下压了压,示意众人禁声,他要说事。  却是未想,这些军将竟都不听令了,越喊越激动,种愕甚至直接走到了狄咏面前,高举手臂大喊:“小狄相公威武,小狄相公威武!”  众人也跟着振臂高呼着……  中军大帐的声音立马传遍四周,接着,军营之中,竟然处处都在大喊。  “小狄相公威武啊!威武!”  “小狄相公威武威武威武……”  两万多人,此起彼伏的高呼,震得半夜四处走兽慌乱狂奔……  狄咏不断压着手臂,示意众人禁声……  一旁的苗继宣嘿嘿在笑……  却是这声音就是不 停……  逼得狄咏起身,一声大喊:“士气正好,士气堪用!诸位,听本使发令!”  如此大喊一番,众将才禁声,激动看着狄咏。  “今夜早眠,明日早起,直扑石州!夜间巡防,由雷达负责!”狄咏军令已下。  “遵命!”  “散了去。”狄咏也不多言,他还有事,按理说,今夜,王大要到。  老王头来的时候已是半夜,他作为斥候,当真是漫山遍野穿梭,也在远远跟着败退的两三千党项人,这是他的职责。  若不是狄咏有命令来召,此时老王头依旧不会回,只会派人回来禀报。  见得老王头,不等老王头激动说话,狄咏先问:“老王头,比之当年,可是力不从心了?”  老王头先是抱拳单膝跪地,军中礼节,然后开口:“禀大帅,不减当年,便是游骑在外,可斩得人头八个!”  “没藏荣仁可有宿营?”狄咏问着,没藏荣仁是真跑了,若是能追上再好不过,追不上也是正常。  “未见宿营,直往西南,不过……末将远远看得,那两三千号人的队伍里,大纛之旁,不见一个像主帅之人,反而有一个人被绑在马上,趴伏着,似有伤势……也不知是不是没藏荣仁……”老王头事无巨细禀报着。  狄咏点点头:“看来真是追不上了,也好,没藏荣仁逃走了,不一定是坏事,就让他走,定然会在石州相遇,他遭此大败,心态必然大变,再战,他必然投鼠忌器,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如此,人心可用。”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了。  “大帅高明!”老王头,还真就一本正经起来了,仿佛昔日跟随狄青作战一般。  狄咏发到发笑:“王叔,你这是作甚?笑都不笑了……”  “军中不可失了威严!”老王头正儿八经答着,倒不是他自己的威严不可失,而是说狄咏的威严不可失,意思就是不能与狄咏这个大帅显得过分的亲近无礼,大帅就是大帅,就得保持威严。  “罢了罢了,说正事,你速去寻折克柔、吴睿、张世矩,让他们加快行军步伐,敌人援军定然不会再去寻他们了,让他快速逼近石州!若是直接到达了石州,先安营扎寨,把营寨建得越稳固越好,没 我命令,不得出战!”  狄咏真要围石州,就得两军配合得当,让敌人不断来回奔命。  此时,米擒真野带着三万骑兵还在去支援石州的路上,但不得多久,他就会得到没藏荣仁大败的消息,没藏荣仁乃是主帅,更是没藏讹庞最看重的儿子,米擒真野若是还想有未来,那就必须转头来救,来接应没藏荣仁这个主帅。  甚至,还得为没藏荣仁报仇,与已经出了城池的狄咏开战。  但是,另外一边,折克柔、吴睿、张世矩的大军,又会兵临石州,石州更为重要,不得不救之地,乃西夏东边的中心重镇,一旦有失,河套就几乎失了一半。  不论是没藏荣仁,还是米擒真野,定然得救石州,又得往回奔。  那狄咏这边快马而奔,就会追击而去,随着党项人去救石州。  如此,狄咏麾下两军,就都到石州城下了。是打是拖,是对峙还是开战,狄咏反倒有了主动权。  因为,如今狄咏也有了一两万骑兵。折克柔吴睿等人坐守营寨,狄咏游骑在外,这就是互为犄角。  党项人找狄咏打,狄咏不打,撤退也好,绕圈也好,狄咏骑兵就是不打。  党项人强攻折克柔营寨,狄咏就袭击党项人侧翼……  这般,局势就完美了!  到时候,党项人真正最好的选择,就是三万骑兵入城,确保石州城安稳。  如此,狄咏真有了一个围城之势。该是党项人着急的时候了,全国来救,党项全国之力,狄咏也并不多么害怕。  因为党项全国没多少力,总共不到二百万人的国家,十多万人的军队,本就刚败于辽国不久,还要防备辽人回鹘人吐蕃人,党项没有那么多兵马来救了,哪怕有援兵而来,也多不到哪里去。  党项最重要的就是防备辽人,辽人最擅长做的事情,那就是乘人之危。  就如此时,辽人的使节已经快到汴京了,就在一听闻党项在神勇军司聚兵的时候,辽人的使节就出发往汴京了。  没什么目的,辽人就是故技重施,庆历二年来了一次增币,得了好处无数,如今再来一次,趁着西夏党项侵袭大宋的时候,再来找大宋要点好处。  这就是宋辽夏,这就是三国,三个互相打的国家。 第250章 要杀舅舅的皇帝与臣子 党项三万骑兵,在米擒真野的带领之下,正快速往石州城靠近的路上,此时也在宿营。  宿营是军队永远必须要做的事情,偶尔一两次不宿营可以,但长久道路,就不可能不宿营。  人与马都要吃饭休息。  但是疲于奔命的奔逃,却可以做到两三天不睡的飞奔,就如此时从麟州城外败退而逃的两三千号党项人,是真的日夜兼程,连带没藏荣仁都被绑在马上,只是偶尔休息一下。  这不免让没藏荣仁病情更重,面如枯槁。  倒也不是没藏荣仁真有什么病,他吐血,有来自心中那一刻的积郁,更多还是喉咙的问题,喉咙撕裂而渗血,当天也就止住了。  提前出发一天的米擒真野,已然被奔命而来的没藏荣仁追上了,就在两天后的下半夜里。  米擒真野心中之震惊,无以言表,站在没藏荣仁身旁,一时间竟有些愣。  没藏荣仁躺着,微微抬手,招了招,示意米擒真野靠近来听他说话。  米擒真野凑头而去,侧耳倾听,听得没藏荣仁用那几乎无声的喉咙说道:“真野,调头,宋人出城了,全军而出,调头去打!宋军皆是步卒,哪怕得了马匹,也多不习骑,一战可胜!”  又是调头,这话听得左右跟随而逃的令兵下意识眉头一皱。  米擒真野听得倒是真切,连忙问道:“皆出城了?”  没藏荣仁点点头:“皆出城了,最多不过两万余!”  “好好好,大帅安心静养,末将这就带兵前去为大帅报仇!”米擒真野一边点头,一边拱手,慢慢退出营帐。  一到营帐之外,米擒真野就皱起了眉头,他实在不解,实在不能理解,为何……  为何主帅没藏荣仁竟然败了,还败得如此惨烈!  哪怕听得左右人七嘴八舌说了一通具体经过,米擒真野还是不能理解,大军在城外,怎么可能败给宋军?  他不在现场,是真想象不到具体情况,便是与他禀报具体战况的那 些逃回的人,其实也没有弄清楚到底败在何处。  这就叫作当局者迷,对于绝大多数具体参与战斗的人来说,他们只是万军丛中的一个,并不能了解大局的变化,在他们看来,仗打得好好的,忽然就又是退又是进,就败了。  哪怕当时在没藏荣仁身边的令兵,见证了整个过程,也有许多不解,退的时候为何不一举退出去再重整旗鼓?为何偏偏又要进……  许多人心中有一个想法,不能说的猜测,那就是主帅犯了傻!做了傻事。  连此时米擒真野也是这么想,肯定是主帅临阵不当。  当然,这场败仗,负责任的人肯定是主帅,怎么想也没怪错人。  米擒真野心中不免有些埋怨之心,党项八部,细封氏、费听氏、往利氏、颇超氏、野辞氏、房当氏、米擒氏、拓跋氏。拓跋是皇族,也就是李元昊的部族,如今改名叫嵬名了。  这些部族,大的万余骑,小的几千骑。  没藏呢?没藏压根就排不上号,是小得不能再小的部族了。  没藏之所以兴起,就是因为他们是外戚,是如今皇帝李谅祚(嵬名谅祚)的舅家,如今没藏讹庞掌握西夏大权。  没藏荣仁大败,这事吧……  真是一件坏事,不论对家还是对国而言,都是一件大坏事。  但是吧……  这事,也并非都是坏事……  这看怎么理解!  米擒真野,此时站在营帐门口,就在好好“理解”这件事……  皇帝李谅祚,而今十岁左右了……已然颇具一代雄主的英姿!  这可不是说假,李谅祚可不是傻逼,而是一个很有能力很有胆气的英雄人物,这种事情,打小就能看出气质。  历史上的李谅祚,十三岁,就把舅舅没藏一家杀了个精光。  李谅祚九岁时候,就是前不久,就已经开始某种密谋与反抗了。倒也不是李谅祚懂事得早,而是现实逼着他不得不懂事,因为他九岁就亲眼看到他的老妈没藏太后…… 与人通奸,还不止一个。  十三岁就能拔除权倾朝野的舅舅与母后,乃至一整个大家族……  可见这小子,早已蛰伏日久,联络极广,否则凭借一个小孩子,如何在宫中斗得过这些人……  党项国事,一直都是外甥杀舅舅的怪圈里。  米擒真野,此时皱起来的眉头,不为其他,就为那个十岁的小皇帝那份英姿勃发。  再理解起来,没藏荣仁大败,似乎真的是一件好事,有些事吧……就怕深想。  皇帝李谅祚身边有一个小伴当叫作梁乙埋,米擒真野可见过这个小伴当,也是个人物,这个见,虽然只是见,其中也不乏一些暗示。  想来想去,抬头看一眼东方,鱼肚白已经泛了出来,想不想的,且放一边,这仗还是得打,毕竟是为国而战。  宋人,还得杀,不能真让宋人势大。  三万骑兵,吃饭,调头,出发!  出发的路上,米擒真野心中还在反复作想,有一件为难的事,要不要……  要不要趁机,趁这回机会,把没藏荣仁直接干掉?这事,在皇帝面前,必然是大功一件,做得隐秘一些,就说没藏荣仁气急攻心,病得几日,每况愈下,一命呜呼了。  解释得通,来日待得皇帝掌权,这就是大功一件。  米擒真野也有自己的倚仗,那就是他米擒一族,是大族,一族之下万余骑,就算没藏讹庞有什么怀疑,轻易也不敢动他。  杀,不杀!  这他妈真是个问题。  米擒真野一边赶路,心中一边来回思索,却终究没有思索出最后的决断,没藏荣仁轻易是真杀不得,政治之上,什么事情都说不定,皇帝毕竟还年幼,兴许皇帝也可能在斗争里失败……  没藏一族这么多年经营,可是真正权倾朝野,米擒不过是一族而已,还有其他各族,一旦真到那一步,怕是米擒一族也招架不住……  还是先杀宋人,杀宋人重要,杀宋人也是功勋,不论谁掌权,都是功勋。 第251章 宋军,是宋军,真是宋军 而宋人此时在何处?  已然到得明堂川上游的河岸,刚刚过河,正在扎营。  明堂川,是小河,是无定河的支流,有一首唐诗“誓扫匈奴不顾身,五千貂锦丧胡尘。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  这里,自古就是战地,是汉与匈奴的战场,也是早期唐与突厥的战场!石州,就在无定河畔。  今日,狄咏再一次把战场选定在了无定河的支流明堂川,选这个地方,是经过充分计算的。  敌人的脚程,我军的脚程,背靠河水的背水一战,士气正旺的宋军,乃至于敌人铁蹄无法来去凿穿的河道。  还有一点,那就是水源,在这种地方,水源就代表了一切。有水,就能坚持!  狄咏并非真要与敌人军阵对垒,如今,实在没有这个条件,往后,多多准备之后,兴许有这个条件,但如今是真没有。  那就是老办法,扎营,挖沟!  营寨扎起来,木栅栏竖起来,壕沟挖起来,如此对峙,跟你拖着。  退,我是一定不会退的!  如今,大局大战略上的主动权,狄咏牢牢掌握在手,就等着党项人疲于奔命。  明堂川旁,已然犹如一个大工地一般,无数人拼命挖着壕沟,无数军将到处大呼小叫地催促。  游骑在外到处奔走。  木栅高高竖起,有两丈多高,木栅之内,摆着几百车架连串,当做简易城墙,人还可以站在车顶之上防守。  木栅之外,就是壕沟,阻挡马蹄。  这些东西,在中国的战场上,一千多年前就在用,千年之后依旧还有这一套办法。  弓弩,箭矢,都摆开了。  就是一副坚守不出的模样。  米擒真野,来了。  三万骑兵,如同无穷无尽,从远方压迫而来,仿佛天边一片黑云。  在这片黑云还没有出现在视线之内的时候,早早就有游骑回报,宋军营内,聚将的鼓声就已经响过了。  如今各处军将,各司其职,都在营寨各处准备着。  便是米擒真野一来,看得一眼,眉 头又皱,口中已然骂骂咧咧:“宋狗永远是这般缩头乌龟……”  身旁副将也姓米擒,米擒真韧,也在骂:“看那营中,已然有万余马匹,却也不敢骑出来一战!”  “前去邀战!”米擒真野一声令下,米擒真韧带人飞奔而去。但是米擒真野也知道,邀战怕是难成,宋人不会出战,但是这事还是得做,用以打击对方信心,提升自己的士气。  邀战,不外乎谩骂讥讽,不外乎……露鸟撒尿……  狄咏,哪里管得这些,在中军大帐了,正在写信,如今传信倒是简单了许多,派人返回过河就是,河那边自有人接应,会把信送到晋宁,直入绥德军与延安府的前线。  如今,已经有了狄咏从容不迫的指挥两军作战的余地了,因为敌军都在他面前。  宋人不出,米擒真野也是全无办法,攻坚之战,他打不了,因为他没有匠人,没有器械。  党项人的器械,此时有很大一批都出现在了狄咏的营寨之中,比如之前用来攻打麟州的石砲,此时已经组装起来,正对着党项人。  真用人命去填,让骑兵下马去冲击壕沟之后的营寨,太不划算……  一时之间,战场又陷入了僵局,僵局之下,党项人便也开始安营扎寨了。  这就是你想跟我打,我不跟你打。  你不想跟我打了,我就要跟你打。  敌人安营扎寨了,狄咏就要跟党项人打一了打了?  怎么打?  倒也不是真要决战,就是待得深更半夜,派小队骑兵出营,沿着敌营一通攒射,快速而回。  就是偷偷去射几箭,等你起床找马要出来打了,我就回来了,射死几个算几个!一个都没射死也无所谓。  反正你也得鼓声隆隆大作,所有人起床集结。  有伟人说过,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待得忙碌一通,敌人再次睡去了,狄咏的小队骑兵又会出发……  这回敌人倒是有应对,只待听得马蹄,敌人也准备了一队骑兵,就会立 马出营而来。  也无妨,听得对面也起马蹄声,转回来就是。  换个办法,不出人了,只击鼓!  十来面大鼓,立在营寨头前,敲!  你敲,敌人立马也会击鼓,这是一定的,他以为你聚兵,就算觉得你可能是在咋呼,他也得聚兵,以防万一,万一你若真来了,他没聚兵,那就危矣。  一夜不眠……  第二天,党项人又有应对,他走了,不是真走,退了四五里,再扎营,不听你咋呼了,只得游骑情报为准,你真大军出营了,再准备也来得及。  你若要撤退,他也追得上你。  僵持!  战争,僵持往往是常态!  狄咏在营门前看着慢慢收拾营帐撤退的党项人,脸上泛着笑意,口中说道:“我在等友军动作,倒也不知道党项人在等什么?”  小将种愕闻言,也笑:“相公高明,当真高明!用兵如神!党项小儿,万万不可比!”  种愕,是在拍马屁,是真诚的拍马屁,年轻人,语言上的艺术修养还不够,既真诚,又露骨。  狄咏转头看着种愕,哈哈一笑:“种愕,你这马屁过于直白,不甚高明啊!”  一旁苗继宣也是哈哈大笑:“哈哈……小种将军与本州,倒是有几分相像!”  种愕倒也不尴尬,立马来问:“那相公,如何夸赞才显得高明?”  狄咏倒是被种愕问住了,看了看苗继宣,答道:“也挺好,这样也挺好。”  种愕此时才一个脸红,看看狄咏,看看苗继宣,尴尬说道:“那以后,末将就不说这般话语了,末将刚才,那也是想了又想才说的……”  苗继宣,已然笑得前仰后合……  石州城!无定河边的石州城,这里不知埋葬了多少汉家男儿的尸骨。  今日又有三万多汉家男儿到此,看着土城高耸,离城两里,开始安营扎寨。  城池之上,一片惊慌!  “宋军,是宋军,真是宋军!”  “这么多宋军,大事不好,快,快遣人出城求援!”  “宋狗好胆,宋狗好胆!” 第252章 我要看好莱坞特效大片 石州城,算是这里的大城坚城,但是以规模而言,却又是小城,与真正的大城池相比,小小一座。  党项之地,地广人稀,在这边境之处,也没有建真正大城池的必要。  反倒小城易守,三千人马,在城头上来去支援都是极快,也不存在声东击西的问题,来来去去不过几百步。  真要攻下这座小城,也并不简单。  宋军也并不急着攻城,高筑墙广积粮,木栅建得高高,壕沟挖得深深,源源不断来的辅兵民夫,运送着无数的粮食,都是梁适在关中搜刮的地皮。  对峙,又是对峙。  却是此时,关中长安城内,太师梁适,忽然一蹦三尺高,差点闪了老腰。  他收到了!  他终于收到了!  他收到前方捷报了!  “狄咏啊狄咏,狄咏啊狄咏!”梁适蹦完三尺,拿捷报的手都在颤抖!  “狄子道!老夫,我果然没有信错你!好好,真好!”梁适在府衙正堂,一边激动有语,一边往外走,口中还在大喊:“备宴,备宴!当浮一大白!”  走得几步,梁适又连忙转头,看着给他送信的游骑,一片疲惫与风尘仆仆,大手一挥:“赏,来人呐,重赏!”  那游骑躬身一礼:“拜谢相公!”  梁适几步上前,竟是以宰相太师之尊,直接一下子搂住了这小小军汉的肩膀:“你莫走,随我赴宴,你与我好好说说,好好说说狄子道是如何得胜的,用以佐酒!”  那小小军汉吓得是浑身一软,连忙低头躬身:“是!”  梁适手一放,人往外,那表情仿佛年少之时洞房花烛,又如昔日高中进士的喜悦,脚步猛然年轻了几十岁,龙行虎步,口中接着大喊:“来人来人,去把城中各个衙门的官员都叫来,叫来吃酒!”  衙差一堆,四散就去。  梁相公是稳坐酒席正主,右手来回摆动,示意来人一个个落座,咧开笑的嘴巴就没有合起来过。  那小小游骑军汉,还被他安排在他下手落座,等着众人到齐,来听狄子道狄学士如何在战阵之上大杀四方。  众人皆齐, 先开杯,互相道贺,家国大喜。  然后故事开始,只奈何这小小军汉没有见识过这般场面,也奈何这小小军汉语言的艺术修养太低,就是口才不好,几言几语就给讲完了。  丝毫没有起承转合,丝毫没有高潮迭起。  “就这么赢了?冲出去,就打赢了?”梁适失望至极,本来以为一场几亿美元投资的好莱坞大片,转眼就拍成了网络烂片,投资人梁适,心中失望就不用说。  我他妈要看好莱坞特效大片!  小小军汉,看着梁适憧憬的眼神,也是无法,用尽毕生所学再说:“呃……全赖我家小狄相公身先士卒……呃,我等在小狄相公带领之下,血战一两个时辰……呃……我家小狄相公勇武非常,腰间挂的党项头颅,挂都挂不完,杀得党项抱头鼠窜……呃……呃……”  投资人梁适,看着这军汉,摇头无奈,看来还得狄咏亲自来说,便道:“也罢也罢,狄子道,果真非同凡响,有勇有谋,允文允武,上马治军,下马治民,当真绝世之才!那个……你家小狄相公此时在何处?”  军汉说,我家小狄相公,脸上与有荣焉。梁适也言,你家小狄相公。  这里面,可见军汉心思的变化,可不是小狄相公是他家的,而是他乃是小狄相公家的。  这场大胜,带给狄咏的东西,就在这里了。  “回相公话,我家小狄相公此时正领兵去了石州,准备围了石州城!”军汉答着。  “什么?”一声惊呼,这倒不是梁适,而是座下一个官员。  便又有人道:“这这这……这就……狄学士这,岂能领兵出击?这怕是托大了,托大了,莫不是一场胜战昏了头脑?岂可如此冒进,党项可还有三万铁骑,野战之下,如何抵挡得住!”  军汉闻言一惊,连忙低头,以为自己说错话了一般。  便是梁适,此时也是一脸惊讶,守城一战,已然大胜,功勋在手,狄咏非要领兵去搏,若是败了,岂不是前功尽弃,还要获罪?  这实在有些不明智!至少于官场政治而言,太不 明智了。  但是梁适见得左右之人皆是惊骇不已,连忙镇定一番,说道:“诸位,诸位,狄子道何许人也?岂会做无把握之事?诸位放心就是,必得大胜而归。诸位也是功勋在身,近来钱粮之事,多有倚仗,诸位辛苦,到时候在汴京城里,定然为诸位请功。”  众人闻言,立马不多言,倒也并不代表他们真的觉得狄咏肯定得胜,而是不好多言,甚至在想,千万别把这到手的功劳又给弄没了。最近众人也还真是辛苦非常,在梁适这个老相公的百般催促监督之下,众人不知得罪了多少关中豪门大户……  搜刮地皮,可真是要得罪人的,好在众人上面都还有一个梁适顶着,梁适在关中,已然是人见人恨,若不是战事紧急,只怕早已弹劾如雪片,豪门大户,谁还没几个亲戚当官?  立马有人答了梁适一语:“梁相公,此等捷报,当事无巨细,立马派快马轮换,昼夜兼程送到京中。”  这话里有话,捷报自然是要赶紧送的,但是捷报要写清楚,写狄咏出战了。想来朝廷众多官员肯定也不同意,让朝廷下令,教狄咏退兵而回,你好我好大家好,对狄咏也好。  梁适还真高兴过头了,一时激动得把这事给忘了,连忙说道:“对对对,来来来,笔墨来,老夫亲自起笔,禀奏圣上!”  这也有小心思,捷报出自梁适亲手,那自然就是为了在皇帝面前露脸,让皇帝好好知道一下,你一直不信任我梁适,你看看我梁适,多大的本事!圣上啊,你睁开眼瞧一瞧,再给我一个机会吧……  梁适大笔在挥,这捷报,那也要讲究一点技巧,说战事情况为主,但怎么在其中插入自己的功劳,还插入得毫不起眼,这就是绝对的技术了。  比如,某月某日,京兆府征召了多少民夫,押送多少粮草到延州,听得押送之人回报,说狄咏已经到了麟州,敌人多少……  你看,毫不起眼!  这才是真正的语言艺术修养!再说起战事经过,梁适自己就能拍出高潮迭起的大片来。 第253章 引蛇出洞,便让宋狗来追 对峙,依旧在对峙。  三万多宋军营寨扎好,壕沟挖好,弓弩摆开,匠人忙碌地组装着弩炮石砲,乃至云梯车,云梯车还有一种高级版,更大,更坚固,专属名词叫作“临冲”,临近城池冲锋之意,无数人藏在其中,直接从临冲里面而上,临冲与城池同高,上去就源源不断跳上城墙。  临冲,是宋手工业技术最高端的体现。  其次还有什么壕桥,木幔,轒轀……  壕桥自不必言,就是为了渡过壕沟设计的,木幔可以解释成一种用来在城下当做遮挡的东西,可以高高挂在城墙之下,遮挡一大片区域不受敌人箭矢檑木滚石的攻击。轒轀,城下推进装备,让士兵藏在其中,快速接近城墙而不受攻击。  都是配合使用的器具。  可见古人为了打仗,那也是绞尽脑汁!  折克柔、吴睿、张世矩三人,还有一个小将折克行,以及诸多中下层军将,聚在一起,开战前会议。  狄咏最新军令又到,折克柔开口:“小狄相公有命,试探攻城!诸位请看!”  众人传阅军令,张世矩开口:“小狄相公如此一番大胜,又拖住了敌军三万主力骑兵,此时定要一鼓作气夺城,末将以为,当全力而击。”  吴睿连忙说道:“不可不可,小狄相公有言,试探攻城,定然不能违背。敌人就在明堂川,已然不过二百里,一旦我等全力攻城,哪怕敌人分兵一万而来,一万铁骑冲阵,怕也是大败难收。不可全力,只可试探。”  吴睿,还真就懂得狄咏所想。  折克柔闻言左右看了看,点着头:“小狄相公如此吩咐,必然有其中道理,本让我等坚守不出,而今让我等试探攻城,已然就是掩护犄角牵制之意,当是如此。那我等照做就是,违背帅令,万万不可行!”  张世矩倒也不多言了,答道:“先试探试探也好,再等军令就是,想来定有全力攻城之日。”  “对,只教匠人们多多打造,攻城之日定有,小狄相公如此谋划深远,定然不会悻悻而回!”折克柔说着,眼神带着憧憬。  折家,领兵世家,有这点好处,既不失勇武,又听话,对于上官,对于文官,尊重有加,这也是宋领兵世家的生存之道。  攻城,试探!  弩砲,石砲,床弩,都摆开,各种车也摆一大堆 ,主要是射,试着爬墙!  一场并不十分惨烈的大战也就开始了……  三千人的石州,就如三四千人的麟州,是不会被轻易打破的,哪怕昔日李元昊带着几万大军围攻麟州小城,也是铩羽而归。  古代战场,只要攻城,就是劣势,不论多么好的装备器械,只要没有大规模的火炮,攻城永远是难如登天。  一场战罢,各种车,各种砲,又拖了回来,留了三五百具尸体,给敌人造成了两三百阵亡。  明堂川在石州东北,二百多里之遥,快马轮换,来去倒是极快,一日一夜就到。  米擒真野此时已然团团转,顾此失彼,显然就是如此。  米擒真韧骂骂咧咧:“兄长,这回倒好,前也不是,后也不是。都怪……都怪那没藏荣仁……竟然在城外,也能败了……饭桶之辈!害得我等前后不是!”  米擒真野连忙抬手一拦:“莫要胡言!”  “兄长,当救石州啊,宋狗已然在攻城了,一旦石州有失,那咱们回去,可罪责难逃。这麟州之战嘛,输也就输了,反正与我米擒无关,都是那没藏荣仁的罪责,便教他去死就是!”米擒真韧是气不打一处来。  “石州要救!”米擒真野点着头。  “那咱们这就回师?”米擒真韧问着。  米擒真野却又道:“如此回师,必是腹背受敌……”  “那当如何是好?要不,咱们强攻一番对面营寨?”米擒真韧又问,显然这个小弟的智谋,比之兄长,还是差了一筹。  “也不可,徒耗人命与时间!”米擒真野再答。  “那当如何?兄长,唉……都怪没藏荣仁这个饭桶!没藏氏,就没有一个好东西,都该杀尽了才是!”米擒真韧继续发泄着心中郁闷。  “胡说八道,不可再说了!莫要祸从口出!”米擒真野怒而一语。  米擒真韧倒是闭嘴了,却又忿忿不平:“反正……陛下……”  米擒真野抬手,止住了话语之后的那些隐秘,开口:“咱们撤,连夜撤……”  “那不是兄长说的腹背受敌吗?”  “留得游骑,只待明堂川的宋军全部出营,立马杀个回马枪,与之一战,此处胜,则石州围困自解,回头还可追击掩杀。如此,一举两得!”米擒真野,还真不是吃素的。  “兄长高明!引蛇出洞,便让宋狗来追!” “走,命各部三更拔营,只待宋人一追,刚好天亮一战,事不宜迟。”米擒真野想得透彻非常。  三更天,三万骑兵,鱼贯往西南而去。  游骑早已来报狄咏,狄咏第一反应便是连忙说道:“快,去信石州,命折克柔吴睿等人不可出战,坚守不出!”  苗继宣已然动笔,几言几语,拿给狄咏一看,誊抄几份,盖印,火漆,漆印,骑兵几队,飞快而出。  这个配合,太过重要,敌人大军,定然没有游骑速度快,只要传信到了,便是米擒真野到得石州,也是对峙僵持的局面。  拖,硬拖。  步步为营,一步都不能错。  狄咏这边,也得拖,硬拖,拖到石州,拖到敌人水晶面前,到时候不论是战是和,都有主动。  狄咏真正的战略,就是得了麟州以西三百里地即可,但必须要在石州结束战争,怎么结束都可以接受,法乎其上取其中,要稳住这三百里地,就得在石州结束战争,这才有空间。  这三百里地,地势虽然很平坦,但是却又极为险要。它北有毛乌素大沙漠,东是宋的晋宁军,南是宋的绥德军,只有西边是党项石州。  镇守这片土地的前线城池,可以就建在明堂川河畔中上游,城池四五百步见方即可。明堂川,后世也叫榆溪河。  此时种愕倒是有些着急,有一种跃跃欲试之感,见得狄咏前后忙碌不停,却没有说应对之事,连忙问道:“相公,可否追击掩杀啊?咱们可是也有一两万骑,合该追上去,末将愿为先锋,如何也咬他一块肉下来!”  狄咏未答,而是转头与苗继宣说道:“苗知州,把麟州与晋宁,还有丰州府州等地的牢营与厢军,以及征调的民夫都聚过来,就聚到这里,就在这营寨之处,开始建城,四百步的城池!速速拟令盖印,此事你全权负责,不必再跟着大军行动了。事不宜迟,战罢之时,这座城池一定要初具雏形,我再拨你两千匹马,若是人手不够,可在方圆二三百里掠夺俘虏充为奴工,让老王头麾下游骑帮衬着你,方圆二三百里之地,掠夺几千党项奴工当是不在话下,届时真要攻城,这些掠夺而来之人,也有大用。”  苗继宣起身一礼:“遵命!”  (今夜,不说今夜了,容易引起误会,明早起床,有!) 第254章 那狄咏,当真高明 米擒真野撤了,一边走一边回头,期待着游骑来报,报那宋军出营来追的情报……  宋军营中,种愕着急不已,再一次与狄咏说道:“相公,当着不追吗?”  狄咏点着头:“不追,只等党项人到得石州,咱们再出发……”  种愕问着:“相公,为何如此?”  “兵不厌诈,万事谨慎,咱们不急,急的就是党项人。咱们在此等候厢军牢营民夫,再出发,只带骑兵去,无马步卒,皆留此营,防备万一,也帮助建造城池,此城才是最重要的。”狄咏与种愕解释着,之所以这么耐心,因为狄咏是真看重种愕。  甚至狄咏心中也有打算,苗继宣为延安知府,种愕就为延安府兵马都总管,让种愕在苗继宣麾下领兵,两人兼管新地朔方府军民。  所以得好好教一教种愕。  小将种愕,自是还要问:“相公,战事,打败敌人为要,为何此城比打败敌人还重要?”  狄咏笑着摇摇头,示意种愕落座,开始娓娓道来:“小种将军,战事,战争,都有一个目的,开一场战端,不能盲目,就如做任何事情都不能盲目,有的放矢,便有了一个行事的中心。你觉得咱们从麟州出城而来,目的为何?”  “那自然是要打败党项。”种愕想都不想就脱口而出。  “非也,若是打败党项,那党项在麟州城下就败了,那这一战就该结束了。”狄咏摇着头,引导种愕去动脑子,狄咏给种愕灌输的,乃是后世对战争的总结与理论,虽然不一定多么先进,却更加明晰明确。  “那就是为消灭更多的党项人!削弱党项的力量!”种愕再答,已然极为认真,他也聪明,知道狄咏在点拨教导他。  “倒也不能说你错了,却没有说到正题。从麟州追击而出,只为一事,那就是要得土地,开疆拓土,得养马之地,为来日我宋军骑兵做打算。如此,目标就明确了。既然目标明确了,那么一切,都要围绕着这个目标来进行,以这个战略目标为要,指挥调度的决断也就都明晰了。”  狄咏说的是一个很简单的道理,那就是一场战争,要有一 个明确的目的,目的达到了,战争就胜利了,目的达不到,不论杀伤多少人,依旧是败。  发动一场战争,也要有一个明确的目的,否则就不要轻易去发动战争。  最重要最重要的战争思维,就是一定不要把杀敌当做战争的目的,杀敌只是达到目的的过程。  种愕点着头,想得一想,仿佛开窍了一般,答道:“相公所言,如醍醐灌顶,相公要的是明堂川以东的草原之地,也是也是,末将想得一想,哪怕是再如何打,此时灭亡党项也不可能。所以咱们应该追求一些更实际的东西,对对对,是这个道理,此番得地三百里,就可养马,来日有了骑兵,才能真正灭得党项。末将懂了,饭要一口一口吃,事要一件一件做,一个一个的目的,最终就可达到完全的成功。”  这段话,听得狄咏欣慰不已,说得好,说得很到位,这种愕,还真是一个可造之材。  “如此,你还接着去追党项人的骑兵吗?”狄咏笑问。  “不追不追,追去,就算可以杀敌,却也胜负难料,最重要的是,毫无意义。建城重要,让这战局拖下去,只要确保不败,拖得越久,越是有利,最好拖到城池建好了,万事大吉。”种愕答了标准答案。  狄咏夸了一语:“小种将军不凡啊!”  种愕脸上一红:“全赖相公指点。”  苗继宣在一旁笑着,各处书信刚刚写完,起身往外,也说了一句:“小种将军必是个好将军,良将难求啊。”  说完苗继宣已然出门,去安排建城事宜。  已然出发许久的米擒真野,倒是真急切起来了,不断回头来问:“游骑怎么还未回报?”  米擒真韧也在皱眉:“兄长,你说那宋人,不会胆小到这个地步了吧?那狄咏,莫不是连兵法都未读过?此时不来追,更待何时?难道不该拖住我们,好让石州那边的宋军攻城?”  按理说,是这个道理,狄咏此时,应该就是要想方设法拖住米擒真野的援军,好让折克柔抓紧时间攻城,一旦城破,米擒真野唯有远远退走。  米擒真野也纳闷,忽然勒了勒马,转向停到 了路边,天边又起鱼肚白,白天就要到了,本来预想天亮一场大战,却是什么也没有发生。  米擒真野在细思,他不信,不信狄咏真是胆小如鼠,若是真如此胆小,也不会出城与没藏荣仁一战。  “这个狄咏,倒是小瞧了他,没藏荣仁啊没藏荣仁,口口声声小儿小儿,若非轻敌,岂会落得如此地步?”米擒真野自顾自说着。  米擒真韧也拉马停步,问道:“兄长此言何意?这般局面,放得任何一个军将,也该追来了,只有拖住咱们,石州才有城破的可能啊,否则待我等回去了,石州岂还能破?但凡知点兵法,也不至于看着咱们回援而去。”  “兵法,兵法倒是没有错的,奈何兵法是死的,你啊,万事皆要多想。他狄咏不出,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并未想过一定要打破石州。”米擒真野,当真聪慧,宋之大敌也。  “那他想什么?”  “他……我倒是也未想透,还待看看,看看他到底想什么……”米擒真野,依旧在思索着,还真就看不透狄咏到底什么打算。  “那他既然未想过一定要打破石州,我们何必回援?不走了,回头去,好教他狄咏坐困营寨,出也出不得,退也退不得!”米擒真韧,比之种愕,却差不少。  “高明啊,高明!那狄咏,当真高明,你说得这般话,我才知道那狄咏何其高明。”米擒真野叹息一语。这一刻,才对狄咏有了一个比较充分的了解。  “如何就高明了?我倒不觉得那个狄咏有什么高明!”米擒真韧一脸的不服气,领军大将,英雄豪杰,龟缩如鼠辈,还能高明了?  “你啊……我们能不回吗?我们若不回,那石州万一真破了,如何是好?我们回了,这狄咏,却也不知狄咏后手打算是什么……你说这人高不高明?我们,是不可能不回援的……这一战,当真被那狄咏牵着鼻子走,也好在,这番罪责,皆是那没藏荣仁的……”  米擒真野说完这番话,有些垂头丧气了,马腹一夹,接着走,便是知道狄咏不会再追来,倒也不必再等游骑回报了,先去救石州就是。 第255章 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过得两日,石州城下。  城池依旧是那座城池,宋军营寨就在两里之外,营寨之内,一片热火朝天……  三万骑兵,引来石州城上阵阵喝彩,援军已到,石州可保,所有人都长出了一口气。  米擒真野并不带兵入城,便是这一个安排,就知这人指挥素养极高。倒是把没藏荣仁给送进城里去了……  他先让麾下骑兵也在城外安营扎寨,然后带着一队人马来到宋军寨前查看,看得他是眉头大皱:“果然如此,又是如此……”  米擒真韧这回长进了一点,说道:“这些宋狗,都是乌龟变的,到哪里都是挖壕沟建高栅,这是来攻城的吗?这是来守城的吧?”  “唉……这回,是真败了……”米擒真野唏嘘一语。  “败了?岂会败了?他们就守在这,咱们也盯着他们,就看他们如何撤得走!”米擒真韧依旧不服气,年轻人与生俱来的不服气。  “报!”一个游骑从远方而来,到得近前大喊。  米擒真野抬抬手:“说。”  “报将军,明堂川的宋军出来了,一万五六千骑,正往石州而来。”  米擒真野不意外,宋人本就有五千骑,而今得了无数马匹,有个一两万骑正常,只问:“那留在明堂川的人在作甚?”  “禀将军,好像在掘地,而且又来了许多军汉与民夫,都入了那营寨,都在掘地!似是要建什么东西……”  “建城!”米擒真野脱口而出,宋人,最擅长的就是建城池堡寨,到处建,建了二三十年了。  米擒真野又道:“掘地便是为了城墙地基,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宋人是要在明堂川建城,如此,可得我党项三百里地!牧马之地!大事不好……大事不好……”  “啊?兄长说什么?”米擒真韧还在后知后觉。  “真韧,你……你速带两万骑去明堂川,速去速去!”米擒真野急了,急的不是其他,是那牧马之地,一旦让宋人也牧起了马,后果不堪设想。 “哦,那我这就去。”  “慢,慢!”米擒真野连忙又拦住了米擒真韧,他不放心,对这个兄弟不放心,他怕米擒真韧一去,又败一场,那就连石州都保不住了。  “我去,我亲自去,你在此地,你在这里,万不可轻易出战,一定要等到宋军攻城才可侧翼而击!”米擒真野叮嘱着,却也知道,面对狄咏,还得他亲自去。  “兄长,石州重要,不若我去战那狄咏,你在此防备,如何?我此去,定将那狄咏斩落马下。”米擒真韧心中有不服,大概也是要证明一下自己。  “不必多言,你在此盯着就是,一定不要轻易出战!”米擒真野再次叮嘱,千叮万嘱。  “诶……”米擒真韧无法,唯有心中遗憾不已。  事不宜迟,米擒真野迅速点兵而走,这城池是万万不能让宋人建起来的。  为何古代城池这么重要?  为何古代打仗,非要一城一池去攻坚?城池打不下来,难道不能绕过去?  因为,古代打仗,是一个极其庞大的工程,涉及方方面面,作战军队,非作战军队,后勤补给,大批的匠人,等等……  城池分几种,一种就是关隘,地理上的,它就在必经之路上,比如山脉起伏的缺口,不从这里过,你就过不去。  倒也不是说人真的过不去,人的腿,翻山越岭也能走。而是说你的后勤辎重,过不去,甚至马匹都过不去,真要论翻山越岭的攀爬能力,马其实不如人。  所以,这一类城池,不打破,大军就过不去,等你翻过去山脉,第二天就得饿肚子。  另外,就是如狄咏建的这种城池,他虽然不是山脉地理的隘口,却像是一颗钉子,他就钉在这里。  你绕过去也不是不可,你大军绕过去,依旧还是要继续打仗。你身后有这么一颗钉子不拔除,你的几百里后勤路线,永远不安全,随时饿肚子。  乃至你攻坚,或者大战,永远都要防备背后来敌,腹背夹击。  还有一点 ,那就是古代,没那么多路,一地去一地,基本就只有一条大路,军队,在大战略上,永远都要走大路,因为小路不通车,古代的车,也是要专门的大路才能走的,有车才有后勤。  别看是草原,草原也是要有大路走的,否则,别说马车,就是现代汽车,都在草原走不通远地,包括所谓越野车。直到履带的发明,才算基本解决了这个问题。  当然,骑兵在草原上,没有大路,也可以走,慢一点罢了。但车一定是走不通的,没有车,不论古代现代,就一定不可能实现大规模的运输。  所以城池,必然就在路上,堵着路建,就像收费站一样,当然也会发挥收费站的作用。  古代的路,大路小路,都是几百上千年的人走出来的,不是临时修得出来的。  这就是城池在战争中的意义。  狄咏一旦建起了这座新城,再往后,这里就一定是前线,后续再在后方建几座城池堡寨,辐射三百里地,那就堪称固若金汤了。  就如党项,大胜宋军多次,却从来没有真正得到过几块宋的土地。也如之前辽宋鏖战无数,双方终究还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这才是古代战争的常态,只要军队堪用,城池就能保住土地。前提就是军队堪用!军队糜烂的时候,自然也就家国沦丧了,再多城池也无用。  所以,米擒真野,必须要让狄咏建不起这座城池。  两万骑兵已出,要去打败狄咏。  却是米擒真野也有预感,预感狄咏不会与他打,这是聪明人的预感。  这个预感是对的,因为出发第二天,米擒真野就收到了游骑来报,狄咏带着一万五六千的骑兵,竟然转向了……  只是这转向也转得奇怪……  不是转头回明堂川,而是转头往南去了。  南方是哪里?  宋的绥德军!  狄咏要带兵回宋土?  米擒真野,百思不得其解,却又不得不赶紧往明堂川去,那里有个大工地,必须去制止宋人继续施工! 第256章 捷报,西军捷报,狄学士大捷 狄咏到底作何打算?  分兵嘛,你能分,我就能分!  你越分越细,我也越分越细!  反正,我就不跟你打,还没到真正要打的时候,牵制!  米擒真野两万人去明堂川,由得他去,那里有苗继宣,有七八千没马的禁军,有源源不断而来的厢军、牢营、民夫。  那里依旧还有一座坚固营寨,就让米擒真野去就是了,不过就是拖一下工期而已。  狄咏去哪里?往南,回宋,真去绥德军。  草原上不跟你打,躲着你。  狄咏的计划,就是绕路,我回绥德军州的大小城池后面去,我去自己家,我从我自己家绕路,绕路去石州,多走四五百里地而已。  有骑兵,就得发挥,发挥机动性。  狄咏就一个目的,不可能让你顾得两边,一定要让你顾此失彼,要么你们党项人都回石州,我打不下来,我认。  要么,你就让我建城池,城池建好,咱们握手言和!来日再战。  你既想我打不破石州,又想我建不起城池,那是不可能的。  拖着,还是他妈硬拖,耐心。  运营局,就是要有耐心。  其实,也是狄咏无奈之举,他麾下,所有骑兵加在一起,虽然有两万人,但其中只有五千人算得真正骑兵,其他一万五千人,还只能算是会骑马的步兵,许多人连马术娴熟都算不上,骑兵也是有战法的,也是要训练的。  还没有资格与党项骑兵真正面对面对垒。  所以,无奈之下,只有继续运营着……耐心耐心耐心!  不能莽,千万不能有侥幸心理,不能想着团一波试试,试试就逝世。  狄咏一直这么不断告诫自己,这也是出征之前,狄青千叮万嘱的话语。  反正,党项人更着急。  人呐,心急,就会出错,这是定律,一定如此。  只是苦了搜刮地皮的梁适,还得源源不断往前线送粮,如今送粮都不够了,还得送草……  连百姓家留着引火的麦秆高粱秆都要搜刮出来往前线送!  最近几天,又要精粮了,要大豆了!  马,就是金贵。  送得梁适在府衙正堂皱着眉头大呼:“狄咏啊狄咏,你回来吧,你退兵吧……”  梁适之前 送去了一封信,让狄咏退兵。  狄咏回信刚到,感谢信,感谢梁相公工作辛苦,感谢梁相公如此为国操劳!  梁适看着都要吐血了,唯有再次大呼:“老夫摊上你狄咏,当真是倒霉透顶!”  接着送吧,不送不行啊!  ……  一队骑,五人,十几匹马,在天刚刚蒙亮的时候,站在了汴京城西门外,开口大喊:“开门,开门,西军捷报,开门啊!”  城头上的士卒,揉着睡眼,打着哈欠,站在垛口查看:“什么事?还没到时辰,东边放亮了就开门了,还有得一刻时间。”  “西军捷报,西军捷报,快!大捷,大捷啊!”城下军汉掩饰不住的激动大喊。  一个军将趴在了垛口,问了一句:“大捷?狄学士败了党项?”  “正是正是。”  军将连忙大喊:“开门开门,天放亮了,开!”  左右士卒连忙下城而去。  五骑十几匹马,从大街飞奔,街面上并没有几个人,倒是有赶早朝的车驾。  报捷之人,一边飞奔,一边大喊:“大捷,西军大捷,西军大捷,狄学士大捷!”  路上的车驾,停了,探出那带着方冠官帽的脑袋,看着打马飞奔而去的骑士,还问左右:“喊的什么?大捷?”  赶车的老仆人点着头:“主人,是大捷,西军大捷,那狄学士大败党项!”  “什么?快快快,先不去左掖门了,先去枢密院,快!”这是孙沔,枢密院副使,此时探出车窗的头立马缩了回去,人却从车架前面出来了,直接与车夫坐在了一起,口中还不断说:“快快,快!”  马车在街道上飞奔,刚到枢密院,孙沔就下车了,门口也有人迎着他,不等迎接的人开口,孙沔已然开口:“人呢?捷报呢?”  “呃,人……人在衙门里休息……”  “快把捷报拿来,老夫赶着上朝!”孙沔急切不已,惊喜来了,但是他不笑,皱着眉头,语气极差,一点都不讲客气礼貌。  拿得捷报,孙沔再上车,又是一番催促,然后拆开封漆就看,一场好莱坞特效大片跃然纸上,看得孙沔是激动不已,哈哈大笑,手打车厢,直呼:“好,好啊, 一战歼灭党项精锐近三万人,我大宋对党项胜战不少,却从未有过如此大捷,从未有过,从未有过,天功也,泼天的功劳啊!狄子道啊狄子道!好个狄子道!”  车夫还接话呢:“主人,可是当真?当真歼灭党项三万精锐?”  这车夫也激动不已。  “当真当真,白纸黑字,梁相公岂会说假?狄咏又岂会说假?定然当真!他狄家子,打个胜仗还能说假?”孙沔对狄咏的信任,自不用说。  却也是这个时代,夸张战功是常有的事情,战报里的数目,经常是不可信的,杀敌一百,那就是杀敌一千,如果杀敌一千,那就是无比的大胜,到得汴京,必须成了杀敌一万。  不过,就算是夸张的战功,也没人敢夸张地说杀敌三万的,因为太不可信,党项一共也就一二十万军队……如果这么夸张虚报,都不够杀几回的……  狄咏这回,当真就是够夸张的!  拿得战报,到得左掖门,孙沔翻身下车,几十岁的人了,忽然就身手矫健了,步伐也矫健非常,直奔头前,还没看到人,就失礼大喊:“狄枢密,狄枢密,狄枢密在何处?”  满场众人,回头来看,百官面前,大呼小叫,不是疯了,那也是疯了。  狄青也回头,见得孙沔,答着:“这里这里,勿要高声!”  孙沔快步奔来,气喘吁吁:“看,捷报,看看看,诸位,诸位同僚,诸位相公,来看来看,快来看!”  左右之人立马围了过来……  却也有人动都不动。  朝堂,变了,不是之前那个朝堂了。  梁适走了,刘沆之后不久也罢相了。  如今,头前不久,朝堂之上,有了新宰相。  两个!  一个叫做文彦博,一个叫做富弼!  富弼何许人也?昔日范仲淹在西北主政的时候,富弼就在负责正北,也就是宋辽边事。庆历年,韩琦范仲淹那边在与西夏打仗,辽国趁机陈兵边境要挟的时候,就是富弼出使辽国斡旋,最后增加了给辽的岁币,让辽国罢兵。当时人夸,富弼一言能顶百万兵!用嘴就退了辽兵。  两个宰相,站在最头前,并不围观,以为宰相的气度与沉稳。 第257章 老臣以为,此捷报不可深信 “什么?杀敌三万?得马一万四千余?甲胄兵刃无算?”  “这……”  “出击迎敌得胜?”  “孙枢密,你这……捷报……”  孙沔拍着胸脯大声一语:“千真万确,我敢作保,定然不假!小狄学士可不是那作假之人,更何况,作假也作不到这般地步!”  说完话语,孙沔立马看向狄青,希望狄青也说句话。  狄青却是一言不发,而是抬头看了看最头前的两位宰相。  两位宰相此时听得众人惊呼之声,倒是转过头来了。  有些事,只在狄青心中有感,那就是文彦博的敌意,这敌意来得毫无缘由,却是短短时间,狄青反复感受到了这一股敌意,那就是文彦博怎么看他狄青都不爽快。  此时狄咏大胜,狄青自然的信的,也高兴不已,但狄青所想,可不是要与文彦博掰手腕什么的。  而是一种……  狄青此时所想,就好像在与文彦博说:文相公,你看,我狄家是可以的,也出文人,也为国效力,你不要如此与我为难……  这不是一种发泄,更像是一种受虐倾向,受文人虐待的倾向。  这是狄青骨子里的自卑!  狄青这种自卑能到什么地步呢?历史上,过不得多久,韩琦会入京来当三司使,按理说,韩琦这个三司使,比狄青这个枢密院在地位上要低一点点。  但是狄青见到韩琦,依旧执礼拜见,是拜见!  就因为韩琦是文官,就因为韩琦昔日在西北的时候,是主帅,是狄青的上司。所以,哪怕到得如今,狄青官职还高一点点了,还得给韩琦执礼,跟韩琦说话,都是谨小慎微,甚至自称小人。  一种意识形态的厉害,不在于上位之人如何推崇,而在于下位之人也深入骨髓。就好像印度的种姓制度,不仅高种姓的人引以为豪,连低种姓的人都安然接受,都相信自己天生种姓就是低人一等,一辈子永远都低人一等,就是不能僭越。  此时,狄青,仿佛就是印度的低种姓……他因为不是文人,没有东华门外唱名,所以他天生低人一等 ,他自己的意识里也认同与接受这一点。  这可不是只有狄青一个人如此,是整个社会都如此,狄青只是其中的代表。哪怕是宋朝那些真正造了反的人,多也是最终等一个招安,是为了给皇帝当官!是为了提升“种姓”,而不是为了打破“种姓”。  所以,后世之人念及狄青与岳飞,都问他们为什么不反了,难道胆子这么小!这压根就不是敢不敢造反的问题!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是秦朝人的话语,到宋朝就不合适了,宋朝的王侯将相,是真有种的,倒也不是春秋战国那般天生贵族的种,是后天你考没考进士的“种”,或者你爸爸爷爷考没考上进士的“种”。  狄青,在这百官之中,就是一个异类异端,因为他没王侯将相的种,还成了王侯将相。  宰相文彦博,回头了,但也不动,只是开口:“拿于老夫看看……”  自是有人把捷报送到了文彦博手中,文彦博在看,看完,给富弼。  两个宰相看完了,并没有下文,只是文彦博又把捷报拿在了手中。  左掖门开了……  两个宰相先走。  垂拱大殿,皇帝高坐,心情一般,说不上好坏,皱眉正脸,上班最正常的表情。  倒是大殿之内,一片嘈杂,不少人交头接耳。  “肃静,成何体统!”皇帝威严依旧,抬手一呼,便是满场禁声。  孙沔已然等不及了,立马开口:“陛下,臣有奏。”  “说!”  “刚刚得报,西北大捷,小狄学士在麟州城外,大破党项,杀敌三万,得马匹一万四千余,得甲胄兵器无算!”孙沔,他真信,深信不疑。  皇帝也信,一听这话,蹭地就站起来了,几步下得阶梯,口中还问:“捷报呢捷报呢,与朕看看!”  文彦博上前迎了一步,递上捷报。  皇帝打开就看,一目十行,人已激动起来,口中连道:“好好好,真好真好,子道子道,好子道,当真是朕的福星,竟是胜了!啊!”  皇帝左右一看,又道:“竟是胜了!啊!胜了!”  皇帝接着左右 再看,两个长长的帽翅左右抖动不停,仿佛有一种孩童献宝炫耀的感觉,口中一句不停:“胜了,哈哈……竟是真的胜了!天佑大宋,祖宗显灵啊!狄咏啊狄咏,朕果然没有看错你!”  可见皇帝赵祯,此时心中的激动,更有一种感情上的宣泄,他败得实在太多了,这大宋败得实在太多了……  狄咏,在麟州城外,大破党项……如何运筹帷幄,如何智商碾压,如何掩杀追击,如何奋勇杀敌,党项人如何抱头鼠窜,如何求饶痛哭……  梁适的好莱坞特效大片,拍得是真好,起承转合,高潮迭起,真让人解气。  朝堂之上,又是一片嘈杂,有人高兴不已,有人互相道贺道喜,也与皇帝道贺道喜,连狄青都捋着胡须在笑……  却也有人眉头在皱,仿佛思索,然后开口:“陛下,老臣以为,此捷报不可深信!”  “嗯?”皇帝转头一看,看向文彦博。  文彦博接着说道:“陛下,你看那战报之中,城外对垒,三万党项铁骑,得大胜,我军不过阵亡几千……陛下,诸位,几十年来,我军与党项交战无数,胜战也多,却是哪里能得这般之胜,但凡通晓一些兵事,也知这般捷报,万不可能,党项铁骑健马来去如风,便是要败,那也远远遁走就是……我军如何追击掩杀得如此战果?”  皇帝立马皱眉,仿佛做梦的时候有了好事,转眼梦醒了,毛都没有一根。也是他败得太多了,败得一点自信都没有了……  哪怕皇帝再信任狄咏,此时也不免起了疑惑,一旦起了疑惑,皇帝立马又着急起来,开口就问:“狄青,你说,这……是真是假?”  狄青看了看文彦博,开口:“陛下,必是千真万确,臣子万万不会信口开河。”  文彦博立马反唇相讥:“狄枢相,你可莫要为了儿子欺君,你子年少,胜败之上,兴许不假,但是这战报之上,定是虚功求赏,倒也不是不可理解,毕竟胜得一战,也是大功。却是你父子执意如此欺君,那就说不过去了!” 第258章 老子乃是大宋天子,就是这么霸气外露 狄青还眼巴巴去解释:“文相公,你要信子道,他当真不是信口开河之人,不可能如此作假,他乃是状元及第,不会如此作假的……”  “真假,一查便知,着人去西北走一趟就是!”文彦博,是打心底不相信,这事违背常理。  皇帝立马说道:“对对对,派人去一趟,去看看真假,只要是胜了,胜了就是大喜,就是大功!”  皇帝还是有一些偏向狄咏的,先给狄咏一个台阶,胜了就是喜事,就是难得的喜事,狄咏就有功。  文彦博老神在在,觉得自己肯定没猜错,便问:“派何人去合适?”  派谁去也有门道,肯定要派一个毫无利益关系的人去。  富弼终于开口了:“那就派冯京去一趟吧……”  冯京是何人?狄咏前一届的状元,不仅是状元,而且连中三元,乡试第一,会试第一,状元第一。还有一句流传千古的话语是说他的:错把冯京当马凉。  冯京,是富弼的女婿,就是所谓“榜下捉婿”的时候富弼“捉”来的,富弼甚至前后把两个女儿都嫁给了冯京。  为什么富弼忽然要让冯京去呢?一是因为冯京就属于毫无利益关系的那个人,二是因为,富弼这个老丈人当宰相了,按理说冯京就得避嫌了,不能留在中央,要去外地为官。  冯京一直没有什么权力职位,都在集贤院与龙图阁这种地方当官,也是因为他文才治学上极其了得,所以在这种地方当官合适。  但千万不要以为冯京是倒霉,他有富弼这样的老丈人,怎么可能如此倒霉。他虽然没有什么权力职位,但他级别升得快,如今已然是龙图阁待制了,什么节奏?包拯过两年回京,荣誉头衔也不过是龙图阁待制。  狄咏坐着火箭升官,此时也不过是龙图阁学士而已,若是按照荣誉头衔,冯京还是狄咏的上司,冯京比狄咏的火箭还升得快,也是“泰山之力”。富弼,如今已然是二进中央了,权势可不小。  这么安排,也是富弼的高明,先升级别,再当实权,历史上冯京,过不得几年就是权知开封府,正四品、从三品的实权高位。  冯京,从考上“公务员”到当上首都市长,一共用了十年。而正常情况下,比如包拯,从考上“公务员”到权知开封府,用了二十九年,这才是正常速度。更何况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是小官。  冯京也是因为级别高,所以才要避嫌外出为官,若是级别低还不至于。  所以这个麻烦事,富弼也算是老谋深算,抓住机会,先让冯京这个好女婿去西北走一趟,来去那也得三四个月,再回来,可以再安排。  毕竟这种避嫌,不是硬规定,只是一种约定俗成的规则而已。这么一做,也算是避嫌了,到时候看情况安排一下,就算不在中央各衙门,那也可以在开封府或者京畿,反正近一点就是。  文彦博听得富弼说让冯京去,看了 看富弼,心中大概也了然,冯京也行,毕竟冯京是真没有利益关系,不会回来帮着狄咏说谎,也不会故意去冤枉狄咏。  “也好,就让冯京走一趟。”文彦博答着。  “那就速去吧。”刚才皇帝有些着急失态的疑问,一时间还以为文彦博说这胜战有假,既然这胜战是真的,那其他的事再说……  狄青,慢慢叹了一口气,有无奈,却也不难受,便是也觉得,派人去看看也好,真假自知,总好过他苦口婆心来作保。  倒是皇帝依旧高兴,又道:“胜了就好,胜了就好,前几日那辽国使节来,一直未见,今日,就把那辽国使节召来一见!”  当真是扬眉吐气,这种时候,就得在外国人面前出口气。  辽人不是来要挟吗?  皇帝,也要享受这一刻装逼打脸的喜悦,其他地方没他能装逼打脸的,辽人倒是正好。  史志聪自然办事,站在殿外大喊:“圣谕,召,辽国使节觐见!”  辽人使节,刘六符,汉人,辽国汉臣满朝堂,辽国汉人六七百万之多,反而真正的契丹人不过二百万左右,辽国说“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可不是说假。  辽国治下,是真正的多民族,不仅有契丹与汉,还有蒙古草原的各部,还有东北女真各部。  辽国的这些汉人在辽国治下已有百多年,还没有大宋的时候,这些汉人就是辽国臣民了。  刘六符的爸爸,乃是昔日的辽国宰相刘慎行。  刘六符,昔日里,刚刚入仕,就参与过庆历年间的增币之事,就是上一次要挟宋给钱的人,他那个时候是谈判的副官,而今,他已然成了谈判的主官。  面对大宋皇帝,刘六符自是傲慢非常,小小一礼,还有抱怨牢骚带着批评:“外臣刘六符,已然到得汴京几日了,却今日才得召见,辽宋乃兄弟之邦也,何以如此无礼?”  富弼与刘六符算是熟人,昔日里,他们代表两国谈判的,便开口解释:“近来我天子忙碌,到得今日才得空,辽使勿怪!”  却是皇帝忽然开口了,语气不善:“何事?”  刘六符抬头一看,皇帝这口气,什么意思?立马答道:“昔日宋太宗皇帝伐幽燕之地,师出无名也,前朝周世宗皇帝,夺我大辽瓦乔关以南十县之地,实不该也!今辽宋乃兄弟之国,宋承前周之国祚,合该还我辽瓦乔关以南十县之地,否则我大辽定陈兵来讨!”  辽,就是辽!硬气,比谁都硬气,西夏比不得,大理更是不在一个水平之上。  富弼是眉头一皱,这没啥说的了,与之前一样,连借口都与上次一样,趁着宋夏开战,来敲竹杠了。  皇帝今日,也硬气了,一听这话,立马开口:“放肆!兄弟之国,也敢轻言战端。那你便陈兵去吧,大宋天兵,刚在麟州大败党项,主帅狄咏麾下,士气正盛,你若要战,那便来战,朕便教狄咏带兵在瓦乔关南奉陪就是! ”  上次,西北正鏖战,皇帝赵祯一听这话,当时就急得睡不着觉了。今日,当真扬眉吐气。  刘六符心中一咯噔,打完了?这么快打完了?还打胜了?  我不知道啊,没人跟我说啊!  刘六符左右看了看,目光定在富弼身上,富弼还对他点点头,看来真是打完了,宋还胜了!  那得讲点道理了,刘六符再开口:“既为兄弟之国,何以不讲道理?昔日宋,太宗皇帝起兵伐我幽燕,实在师出无名,无故而伐兄弟,世间岂有这般道理。而今,宋在边境又修得堡寨无数,还把各处道路都种满了荆棘,以隔绝百姓来往,又是何道理?天下,哪里有这般的兄弟?这难道不与兄弟一个解释?”  在边境通往辽国的道路上,宋这边故意漫山遍野去挖那荆棘植物,都种在路上了,一层又一层,层层叠叠,把两国的道路彻底给堵死了,这也算个好办法,真是宋干的事,就是怕辽人哪天兴兵南下。  皇帝今日,硬到底了,直白一语:“你要何解释?”  皇帝是硬,富弼倒是说点好话,也算是与皇帝打配合,一个黑脸一个白脸,连忙说道:“兄弟起宅邸,建个院墙,便也是应该,刘使以为呢?”  “那……那宋也该与兄弟知会一声才是……”刘六符,此时讲道理,要的是一个面子,不能怂兮兮就回去了,就得质问一番,如此回去也有个交差,不失国体。  富弼再道:“雄州开了榷场,便是通路,哪里有隔绝一说?刘使言重了!兄弟之邦,自是和睦友好……”  宋辽两国,澶渊之盟后,真是这么聊天的,兄弟来兄弟去。  皇帝这个黑脸,却不与辽使说话了,反倒问:“狄咏此番大胜,何时回来啊?枢密院可知行程?”  这意思就是,老子有狄咏能打,他刚胜了党项,你怕不怕,打不打?  要打就试试,反正……反正老子也知道,你们辽国,也就乘人之危的事,不会真的开战,毕竟都是讲脸面的人,谁叫你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呢?  这回,地也不给,钱也没有,他妈的,爱咋咋地!  老子乃是大宋天子,就是这么霸气外露!老子的女婿,就是这么争气!  枢密副使孙沔看了看狄青,上前答道:“回禀陛下,当是不久就凯旋回京了。”  “嗯!”皇帝点点头,起身:“罢了,今日到此吧,退朝!”  刘六符愣了愣,看着皇帝走了,不跟他扯淡了,但他还是要脸面的:“反正,此事,兄弟之国也,岂可事事没个知会?当真无礼!”  皇帝都走了,出得大殿,心情极好,喜笑颜开,鼻中哼着曲调,口中还有话语:“去,去教坊司,去大晟府,召歌舞来,备酒宴,嗯……把徽柔也召来……再派车去请,请那个那个……叶一袖入宫来见……”  (一万一千六百字,十个手指在键盘上按了好几万下,今日,是真没了,精尽人亡!) 第259章 某狄咏,亲自督战,退者当场斩杀 西北,西夏,石州。  城内三千党项守军,城外一万党项骑兵,两军互为犄角。  三万多宋军,一旦攻城,只待大阵摆开爬墙,必受党项铁骑袭击,败多胜少。  三万多宋军,若想与城外骑兵先战,战得过战不过且不说,党项骑兵若是谨慎一些,也不会与宋军打,只要骑兵不想打,步卒如何也追不上。  这般战局,基本,就已是僵持之势,算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石州东北方向,明堂川畔,宋军据营寨壕沟而守,万余禁军,万余厢军,几千牢营,万余民夫。  两万党项骑兵,来去游弋,谁敢出营一步,立马追击而去,砍杀当场。  却是这营寨壕沟,对于骑兵而言,又是无可奈何!  也是一个僵持局势。  按理说,骑兵与步卒僵持,骑兵是占优的,因为骑兵可以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步卒,唯有坚守,撤退的机会都没有,一旦撤退便是一场掩杀之下的溃败。  不仅如此,一旦骑兵在侧,坚守的步卒若是时间一久,在粮草供给之上,也会慢慢出现问题,因为骑兵可以封锁粮道补给。  却也不知为何,此番,偏偏是多骑兵的党项一方急切不已,党项大将米擒真野,此时心中无数担忧,日夜难寐。  因为这场战争里,有一个变数,那就是还有一两万宋人骑兵在外……  这些宋人骑兵既不开战,也不来救援解围,偏偏就往宋境内而去,这是为什么?  其实,并不难猜,米擒真野分析了一番,宋人两军,都是步卒,都在坚守,宋人肯定也不会把战局久拖……  那么狄咏带着一两万骑兵,肯定会有动作。  如今,就只有两个战场,一个在明堂川,一个在石州。  狄咏不来明堂川,那就只有去石州了,至于其他党项后方之地,不太现实,党项后方,也多是城池,狄咏就算带着骑兵去偷袭,没有大批匠人,没有大量器械,都是痴人说梦。  所以,狄咏,肯定是在去石州的路上,从宋的境内,绕路而去。  想通这里,米擒真野已然大急,连忙又给留在石州的米擒真韧去信,先提醒米擒真韧宋人会有一两万骑兵出现在石州,然后再叮嘱米擒真韧,万万要沉得住气,万万要谨 慎小心,只要保住城池不失皆可,一定不要与宋人开战,除非宋人攻城。  还告诉米擒真韧,宋人营寨之内虽有屯粮,但撑不了多久,明堂川这边,只要拖下去,宋人必然断粮,胜利在望,拖着。  不得不说,米擒真野,是真有领兵之大才,他更知道,此时他唯一要做的,就是派游骑到处侦查,一旦发现宋人运粮而来,立马快马而去,劫宋军之补给。  别看明堂川这营寨壕沟难攻,只要日久,必然断粮。  只要石州那边城池不失,仿佛胜利的天平已然在向党项一方倾斜。  信到得米擒真韧手上,米擒真韧虽然没有米擒真野那般领兵之大才,但也不是傻子,他显然也能理会米擒真野的战略内涵,还有一点,他虽然有许多与生俱来的不服气,但他不傻,他听话!  哪怕憋闷非常,却依旧在营中不出,听了他兄长之语,谨慎,小心,只在宋军攻城才可出战。  不出米擒真野所料,狄咏,在几日之后,真的就出现在了石州,到得石州的狄咏,大军也不入折克柔的营寨,而是另外再扎了一营。  不过军事会议还是要开的。  中军大帐之中,折克柔、吴睿、张世矩,折克行等人前来开会。  众人给狄咏介绍了一下当面战场具体事宜之后,狄咏开口:“既然米擒真野在明堂川不归,那就先灭城外之骑,再一举夺城!”  折克柔答道:“小狄相公,那米擒真韧小心非常,怕是不会与我军交战!若要灭之,怕是难成。”  倒是吴睿开口:“且听小狄相公说,小狄相公心中想来已有定计。”  狄咏看了看吴睿,与之点头笑了笑,再开口:“我军若是迫近,米擒真韧必然退走,追击是追不上的,待得我军回了,他便也跟着回了……若想与之开战,必要攻城!”  “攻城?若是我军攻城,米擒真韧骑兵在侧翼来回凿营,必是大乱!”张世矩连忙说道,不是他不会领兵,是他向来较为保守。  “已然到得此时,不必多想,我军麾下,精骑五千余,可以一搏,还有一万多骑虽不精锐,也可上阵!到得搏命时,就该奋勇一番!”狄咏好似再一次“豁出去”了,却也不然。  打仗打仗, 到了这个局面了,已经把所有能争取而来的主动与利好都争取到了,已经就到了搏命之时。  战争,不论如何运筹帷幄,终究还是在最后搏命一番。就算故事里那些智计百出,如何如何把敌人团团围住,敌人也会奋力突围,搏命搏不过,敌人也就突出重围了,搏命搏得过,运筹帷幄才有意义。  真实战场一线,千万不要想如何不费一兵一卒就大获全胜,这种事情不是没有,但它并非常态,战争常态,就是拼了!  狄咏这番话一出,折克柔已然两眼放光,开口答道:“末将就等相公这句话了!”  十多岁的折克行,也是一脸跃跃欲试模样,只是这里没有他说话的份。  吴睿已然本能的双拳一捏,看向狄咏:“还请小狄相公谋划布置!”  狄咏点着头,抬手一招,地图已经立在了一旁的木架之上。  “明日,所有器械都摆出营,三万步卒齐出列阵,攻城非假,明日,全力攻城。若非全力,敌人必然不出。攻城之准备,诸位将军自是熟悉,各自安排。”狄咏站在地图旁开口。  “遵命!”  “遵命!”  “遵命!”  狄咏再说:“今夜,五千精骑会陆续来聚,王大王将军也会来,这五千骑,会在最外围游弋,只等敌人骑兵袭击我军侧翼之时,击敌之侧翼。还有一万四千骑,由吴睿带领,护阵之用,敌骑在何处,便转到何方,一旦敌骑奔来,便与之正面对垒,胜负不论,死命往前。挡住敌骑冲击就是,万万不可使敌骑入步阵!”  “末将得令!死战尔!”吴睿一声大喊!  “明日攻城,军将身先!”狄咏面色严肃非常,这话就是说给折克柔、张世矩、折克行等人听的。  攻城,就是死战,军将身先,就是军将都要带头往城墙上爬,云梯也好,临冲也罢,都要身先士卒往上爬!  “遵命!末将百死!”折克柔起身拱手,然后单膝在地,军将礼节!  “末将亦百死!”小小折克行跟着兄长行礼大呼!  “末将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张世矩老成许多,话语也更加官方。  狄咏点着头,左右眼神一扫,锐利非常,口中有言:“某狄咏,明日亲自督战,退者,当场斩杀!” 第260章 活下来再说 夜,深!  寒,冷!  老王头聚游骑而来,站在狄咏身后,只听狄咏吩咐:“明日奔敌骑将旗,斩将夺魁!”  “末将得令!”老王头朗朗有声。  又是敢死之事,明日老王头就一件事,敌骑动,他就动,带兵猛冲,直奔敌将,目标简单,斩将夺魁。  老王头又该拼命了,拼了一辈子,拼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命令下完了,狄咏回头看了看老王头,心中陡然有些唏嘘惆怅,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狄咏有些怕……  怕老王头明日幸运用尽,战死沙场了……  毕竟,老王头这一辈子,幸运了太多次,比如有一次,千军万马之中跌落马下,无数的马蹄与脚步,竟然都没踩到他,让他只磕碎了几颗门牙,甚至还让他翻身而起,跳起来夺了敌人一匹马杀出重围……  老王头似乎从狄咏看他的眼神中察觉到了狄咏的情绪,立马咧嘴一笑:“战阵之事,生死,皆有命数!老汉我这般的人,早死也不亏,晚死皆是赚!如今帐下人头,可已有了九十七颗,再来三颗,百人也!”  狄咏听到这句话,莫名笑了笑,问道:“军中何官职了?”  “昭武校尉在身!”老王头答着。  “昭武校尉,再升,游击将军!从五品了!好,再升一番!”狄咏这是一个美好的祝愿,别死,活着,当一个将军!  “公子,老汉有一件事,本也好决断,陡然有些私情念了一下,便又觉得不好决断了,还是公子来决断一下!”老头本也不是犹豫人,却也碰上了犹豫事。  狄咏一脸疑惑,问:“何事?”  老头对着远处一人抬手一招,不得片刻,几个绑缚之人带到了面前。  熟人!  昔日邙山,牛大与牛家几个兄弟,本一共有九个,当了一场刺杀炮灰,如今剩下六个,都绑在了面前。  不用多猜,老王头游骑在外,四处飞奔,碰上了牛家这几个到得西北来的人,碰上了,那就认出来了,互相都认出来了。  这事吧,本也简单,老王头游骑在外,少则七八骑,多则 几十骑,要杀这几兄弟,不过易如反掌,杀完一了百了。  但偏偏老王头,老了老了,心还变软了不少,没下手。  带到狄咏面前,让狄咏来决断。  牛大,很有点聪慧,认出老王头,此时再到这边局面,看一眼狄咏,就算认不出人,也猜得出人。  事情原委,皆在心中。  “公子,请!”老王头抬手作请,杀还是留,全凭狄咏了。  狄咏眉头一皱,按理说,得杀,却也犹豫当前,看一眼老王头,他话语之间看似无所谓,却是既然把人带到了面前,就证明老王头心中,是不想杀的,至少潜意识的感情里不想杀。  狄咏俯身,看了看牛大,牛大模样上,倒也并不显得惊慌失措,便问一语:“你可知某家是谁?”  牛大先摇了摇头,立马又点了点头,支支吾吾:“小人知知知知道……公子乃是东家……呃……公子……”  “呵呵……”狄咏笑了笑,又道:“那你既是知道了,那就活不了……”  “公子,公子……小人愿杀党项,小人来延安府许久了,听得开战了,就不断往前线来,就像投军,又听得狄家小相公大胜党项,小人就更想投军杀党项了,小人知道公子乃军将人物,愿随公子杀党项……小人愿杀党项!”牛大连连在说,显得有些着急,便是也知,生死就在一刻了。  却是这牛大显然还不知,当面就是狄家小相公。  “愿杀党项?”狄咏多问了一句。  “愿杀愿杀,百死无悔,便是在邙山,知是党项,小人也是愿杀的,如今到得前线,就是想投军杀党项,公子,小人愿随公子上阵!”牛大,说得激动不已……  狄咏隐约也记起了,之前伏击党项使节的时候,牛大还真说过类似话语,说早知是刺杀党项人,便也不必如此麻烦之类……  牛大,兴许真抓住了唯一的活命机会!  狄咏忽然再问了一句:“你可知某家是谁?”  牛大点着头:“知道知道,小人知道,小人一定不会说出去,小人拿牛家几十口人命作保,一定 不会说出去,小人这些兄弟,也不会把那件事说出去,小人这些兄弟,虽然本事不长,却一个个义气非常!小人牛家九兄弟,能在邙山混出名号,就是靠着自家兄弟的义气……”  “某家,狄咏!”狄咏说了一语。  牛大双眼一瞪,目瞪口呆,呆若木鸡!  老王头上前,踹了一脚,轻踹。  “狄狄狄家……小相公?这……小人……相公饶命!相公饶命!小人愿死战阵!小人一路而来,皆听相公大名,如雷贯耳,若是能在相公麾下,死而无憾!”牛大,支支吾吾几番,忽然一个头颅磕在地上,口中竟有饶命之语。  便是昔日,最初遇到老王头的时候,老王头的刀架在牛大的脖子之上,随时要杀,牛大也不曾说出饶命之语,也不枉江湖英雄好汉的名声与脸面。  却是此时,一听狄咏名号,牛大竟是磕头求饶了。  狄咏笑了笑,伸手一扶:“那日,刺杀党项,你倒是卖命,也算勇猛非常!”  “小人牛大,愿为相公卖命,愿杀党项!百死无悔!”牛大,再一个头磕得嘭嘭闷响。  左右五个牛家兄弟,虽然不知说什么,却也知道连忙磕头。  狄咏起身,看了一眼老王头,老王头也咧嘴在笑,他大概也在期盼着这种结果。  “解了吧,寻六套甲胄,明日进临冲之内,先爬城,活下来了,往后随某家身边为亲卫,死了,抚恤封赏送到家中去。”狄咏摆着手,人已回头。  老王头一直咧着嘴,难看至极,却亲自上前解除绑缚,还与牛大有话:“活动一下筋骨,吃点东西,老汉我教你几手保命的,明日若是有那运道,往后啊,你就拜了老汉为师吧,没那运道,便也是缘分已尽……”  牛大又是一个头磕了:“师父!徒儿一定勇猛往前,活下来!能学师父这身武艺,那是徒儿这辈子的运道!”  “活下来再说!”老王头,解了牛大一人,便也不管了,转头也走,到得自己帐前,取了一壶酒,坐在帐口,小酌几口,面前摆了一些吃食…… 第261章 生命与歌 夜,深。  凉!  西北大战当前。  延福宫里,一片歌舞喧嚣。  曹皇后笑着,苗贵妃也笑着。  曹皇后在夸:“当真虎父无犬子,狄咏当真乃栋梁之才,大宋有此臣子,来日无忧啊!”  苗贵妃说:“胜了就好,胜了就好……”  苗贵妃一边说着,还一边看自己的女儿赵徽柔,仿佛这话,就是她女儿的内心话语,胜了就好,人会回来,这女婿这夫君,就算保住了。  皇帝嘿嘿在笑,手持酒杯:“徽柔啊,朕眼光可好?为你觅得如此良夫婿,你可万万要成良妇,过了家门,往后不可顽劣,以相夫教子为要。”  赵徽柔红着脸:“嗯……”  “嗯什么嗯?好好说话,朕可与你说,如此良人,百年难寻,你也是幸运了,碰上了狄咏,定然不可失德!”皇帝说完话语,一饮而尽,已然有些微醺。  “父皇,孩儿知晓的……”赵徽柔答着,便也看向一旁谨小慎微的叶一袖,她懂得父皇之意……  所以,赵徽柔主动与旁边的叶一袖攀谈起来:“一袖姐姐,不必拘谨,往后,入宫来也是常有的事……”  叶一袖挤出一个笑脸回应,她还真就拘谨了,跟皇帝一起吃饭,如何也放松不了……  皇帝赵祯,显然比赵徽柔想得还要多,狄咏,实在太……能干了!这般好臣子,来日必是朝廷的顶梁柱。  将来的事情啊,皇帝赵祯想得许多,家国大事……  却也有小家小事,面前坐的,这些孤儿寡母……  没儿子啊!  往后啊,一旦百年,这皇位也就是别家的了。  面前这些孤儿寡母的,总要有个人照拂……  托付,托付给谁呢?  皇帝,是真看得透,也看得远。  这就是命!  一朝天子一朝臣……  得托付!  有狄咏在,就算是死,皇帝赵祯也少了许多牵挂,安安心心……  还得吩咐一句,能想到的都想到,赵祯又开口:“徽柔啊,明日你出宫去一趟,到狄家去走走,看望一下狄青,他儿子为国征战,想来也是挂念非常,你该去看看 ……”  “嗯,孩儿知道了!”赵徽柔答着,她未多想那么多,还转头与叶一袖说道:“一袖姐姐,明日同去?”  “奴家……奴家就不去了……”叶一袖下意识想躲,显然她真怕狄青,便也是知道狄青的厉害,狄咏挨的打可不少,丑媳妇,终究还是怕见公婆。  “同去嘛……同去,狄相公一定开心的……”赵徽柔心思简单,就想拉个人作伴,其实她也有点丑媳妇见公婆的心理,有个伴,就是心理安慰。  叶一袖为难着,不知如何答,她一个外室,是真不敢这么贸然上门去见。  却听皇帝一语:“去,同去,狄青肯定开心!”  皇命了。  叶一袖起身一福:“奴家遵旨!”  翌日,早。  狄府,早早就太监来吩咐,公主要出宫而来,准备之事便是一片忙碌,各种礼节都要,还有殿前司军汉先来……  也是这个早间。  西北石州。  鼓声隆隆,一片肃杀!  督战队狄咏,一柄硕大的朴刀在手,打马来回巡视,手中的朴刀就做一件事,谁退斩谁!  三万多步卒列阵,数百大小器械排好,高的三四丈,矮的丈余,人推马拖。后有弩砲石砲,肩扛而行……  鼓声起,脚步起。  呜呜的号角,如同死神的低鸣。  健马绕阵狂奔,便是游骑不断来报,敌骑也在远方来回绕着……  军汉们,一个个皱眉白脸,上阵了,都是心虚不已,哪怕寒冷非常,捏着兵刃的手心依旧被汗水湿透。  怕不怕?  怕!  前不前?  前!  这就是士卒正在的内心写照。  五千精骑,在老王头的带领之下,就在阵外里许,一动不动,就等敌骑现身。  石州城,土色,三丈高的墙,烟火四处,火油滚烫,金汁恶臭。  城上人脸,坚毅非常,一个个好似都要视死如归。  云梯,临冲,嘎吱作响,壕桥在铺……  木幔最快!  轒轀在后!  鼓声如雨。  然后就是嘶喊……  牛大,带着铁盔,穿着铁甲,在临冲之内,不断上下去看,心中紧张不已,口干舌 燥。  在他上面,是折克行,正在不断对身下之人大喊:“你们看着我,我开始爬了,你们都跟上,一个也不准慢,前人若慢,后人杀之!”  “遵命!”临冲之内,齐声答着,牛大慢了一步。  “推,使劲,使劲快推!靠到城墙上!”  咚咚……  一辆高大的临冲,靠在了城墙,火油已然浇了进来,出口之处,折克行一跃就去,另外一边就是城墙,他,没多想,跳上去了。  火已冒起!  临冲之内,一片大喊:“快快快,趁着火小,快上去!”  牛大,在上,手脚并用,火在头前,一钻而入,毛发的焦糊味道,身上被烧得刺痛,却是人已跳到了城墙,举目一看,皆是党项,无数刀枪。  狄咏,举着刀,打马在后阵来回,脸上狰狞非常,铜面具却更加骇人,口中不断大呼:“压上去,压上去,莫要拖沓,慢着也斩!”  转头一看,敌骑,西北方向,来了,烟尘漫天,马蹄震动之下,连大地都在颤抖!  汴京,狄府。  门口乐音在起,锣鼓皆有,迎接公主驾到,这是礼节。  全家在门口,公主凤辇一停,举家躬身。  梁怀吉躬身在辇旁,公主下车,抬手:“免礼!”  狄青还在拜下,直到公主近前来扶:“狄相公不必如此多礼。”  狄青才起,作请:“公主驾到,老臣荣幸之至,宴席备好,还请殿下入席!”  公主也作请:“相公先请!”  “殿下请!”狄青依旧微微躬身!  “合该相公先请!”公主微笑,也躬身作请!  一千多里之外,喊杀震天!  敌骑,带着烟尘滚滚而来!  昭武校尉王大,已然也动,五千骑,气势如虹,绕场狂奔!  还有吴睿,着急不已,左右到处在看,他要迎敌,带着一万多骑,先迎而去。  城墙之下,一个宋人,满身铁甲,被城墙之上的火油浇了个满身,随即火起。  这人,便也在满身大火中起舞,手舞足蹈,四处翻滚,还带着无比惨烈的疼痛而歌唱!为生命最后的片刻不舍而歌! 第262章 一人一人,一杯一杯,一命一命 战场局势,看似一团乱,却都在计划之内。  米擒真韧,一万骑兵,直冲攻城的宋军步卒大阵侧翼。  吴睿带着一万四五千骑,迎面而去,便是要挡住米擒真韧的铁蹄。  两方骑兵的差距,在这短短冲锋的路上,就立马显现出来。  吴睿麾下,竟是有人还未接敌,就已然从马匹掉落,好在早早把双腿绑缚在了马背之上,人是掉落了,两腿还在马背,形成了一种倒仰的拖拽……这若是落马,必然被千万马蹄踩成肉泥。  双方差距,不止在此,还有党项骑兵,皆是紧密一团,前前后后,一排一排。  反观吴睿麾下,竟是跑着跑着,就开始散落起来,有人着急,越是拽马,马匹越是不听……  双方交错的那一刻,差距更显,马速,人手,兵刃,交错的时机预判,马背上的闪躲……  这些都是经验与感觉,需要无数的马背劈砍与刺杀练习,看似快慢片刻差距不大,却是那兵刃交错的那一刻,胜负已然在那瞬间。  谁的兵刃,在高速交错之间,在最佳的时机击到对方,甚至都不需要如何透甲,被击之人,必然倒躺而去,在高速的冲击之下,哪怕没有外伤,也是骨折破裂之声。  宋军骑兵,一片片躺倒而去。  党项骑兵,坐立而过无数。  马蹄却不管这些,它们既能尽量在毫厘之间避开大多数的冲撞,也能不断向前狂奔,毫不停歇,不管背后主人是死是活。  好在,好在王大带着五千精骑,已然从敌侧翼突击而来。  这才是狄咏真正倚仗的骑兵部队,也几乎是此时整个大宋朝,唯一称得上骑兵的部队。  好钢在刀刃!  斩将夺魁,是狄咏给昭武校尉王大郎的任务,他只有一个目标,就是冲向敌骑中央,砍下那杆将旗,杀掉那个党项将军。  奋力,奋力一搏。狄咏,不会在乎王大的生死,他只在乎任务有没有完成。  这就是主帅的无情!  狄咏,不在乎任何人的生死,在这一刻,谁死了都行!  就如他手中那柄督战的大朴刀,杀谁都砍,只要拖沓不前,只要敢退一步。  所有人,都在急,敌我双方。  人如机器!  石州的土墙上,爬满了人,密密麻麻!  先登之勇,在宋,在狄咏麾下,依旧是大功!  小将折克行,只要不死,他就是先登之功,他此时就在城头,身上插着箭矢,肩膀砍入了一柄拔不下来的刀,后背更是鲜血淋漓……  宋朝军将铁甲之防护力,能高到什么地步?  史 书记载,抗金名将杨再兴,在小商河与金人遭遇战,寡不敌众,依旧大杀四方,率领麾下军将士卒,血战不止,杀敌两千余,还杀了敌人一个万户。  杨再兴血战到什么地步?身上插满了羽箭,插成了刺猬一般,却还久战未死,最后身死,在他身上烧出来的箭簇,竟然有两升。  许多人读史书这里,以为是夸张,觉得没有人能中这么多箭还能杀敌。  其实是真事,因为裹覆全身的厚重铁甲,让他所有的伤势都只是皮外伤,所以他中箭无数,这些箭矢哪怕透了铁甲,也只是皮外伤。血流干之前,他一直都能杀敌不止。  宋朝步人甲,乃是历朝历代铁甲之巅峰,是宋朝手工业水平的巅峰。  也如先登之折克行,看起来身上伤势无数,却依旧在城墙之上左突右杀!  牛大紧随其后,身旁还有十几个人,已然成团,却是背后的临冲早已熊熊大火,再也没有人能从临冲里跳出来了。  却就是这十几个人占据的小片城头,给简易的长梯开辟了一个桥头堡,让长梯上爬满的人可以极其顺利的爬上城墙。  城头狭窄,党项人急切非常,不断从各方挤压而来,只想把这些宋人再次赶下城头,甚至军将也亲自而来。  血战。  战争,人力其一,科技其二,临冲,就是技术的代表,工匠,就是技术的代表。战争,离不开工匠。  宋军作战,唯一能倚仗的外力,也是这些水平极高的工匠。  城池要陷!  米擒真韧看着城头的一切,奋力鞭打着马匹后背!口中怒吼连连……  他又何曾把宋人骑兵放在眼里?他甚至都没有听说过宋人还有大规模骑兵作战的事情!  也如他所想,当真势如破竹,面前宋人,虽然一个个坐在马上飞驰而来,却完全没有一合之敌!  不得多久,米擒真韧直觉得面前一空,两军快马,已然完全交错而过。  若是在草原与辽人作战,此时应该做的事情,就是立马打马转向,重整军阵,再次进行两军对垒交错。  谁先整好军阵再次冲锋而去,谁就占了优势。  这次显然不同,米擒真韧并不打马转向,也不在乎已然在身后的宋人骑兵,他的目标是前方列着大阵往城头冲锋的宋人步卒。  却是此时,就这个时刻,米擒真韧往南一看,一队宋骑已然从侧面直奔他而来!  就是这个时机,当党项人从吴睿骑兵阵中突出之时,就是狄咏吩咐王大袭击党项侧翼之时。  因为这个时候,党项 人的骑兵大阵在一场厮杀之后,必然也是松散非常。也是避免吴睿与米擒真韧交错之时,冲进去会造成友军相撞。  米擒真韧也不是不知道宋人还有一队骑兵在外,战前游骑早已侦查的清清楚楚。  但党项人就是这么自信,自信与宋野战之下,党项骑兵无有敌手。  不仅米擒真韧这么自信,连在明堂川的米擒真野也这么自信,只要米擒真韧不犯错误,只要米擒真韧在敌军攻城之时袭击侧翼,石州城必然安稳。  摆在米擒真韧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一个就是转向去迎王大,一个就是不管侧翼而来的王大,直入宋军步阵侧翼。  不论米擒真韧选哪一个,王大也会撞入党项骑兵之中。  米擒真韧牙一咬,头一回,直看前方,目标就在宋军大阵之中。  宋夏之战,虽然党项获胜不少,但也没有哪一仗赢得轻松,每一战,都是如此以命相搏,便是又到了以命相搏的时候了。  日中,大宴!  皇家的恩典,媒人也要上门来作陪,欧阳修为媒,胡瑗为保。  胡瑗故意带了国子监里的一些优秀学生来,不为其他,就为教育他们,要学狄咏这般,为国效力,为国效命,乃至为国效死!  欧阳修带着曾巩来了,备了礼物,算是庆贺狄咏在麟州的大捷。  如此,也就真正热闹了,隆重了,算是不负皇家恩典浩荡。  大厅内,一人一案,为分食,每人一份食物,公主殿下坐正中!  外间与偏厅,为同桌,七八人一桌,推杯换盏。  该有的乐音要有,该有的歌舞要有,都是临时从樊楼请来的,狄家家中,并未养那么多所谓姬妾。该有的笔墨要备,文人之间,吃得酒,总要挥毫泼墨。  狄家的二哥,带着四弟五弟,一桌一桌,一人一人,一杯一杯。众人皆道狄咏大捷之喜,兄弟三人,也要拱手有礼拜谢。  杀!  王大冲入党项战阵,一只手,一条枪,捅落一个又一个!眼神紧盯那并不回头的党项将旗!  狄咏声音嘶哑,手中朴刀已然斩得三个同袍,同袍的血正在朴刀尖刃处往下滴落!人人奋勇,本就不现实,却也要人人奋勇。  牛大,得了空闲,因为越来越多的宋军,从他们所占的这处城墙爬上来了,他终于得了一点空闲,从城墙之高往下望去,咧嘴一笑,仿佛学的就是那老王头……  吴睿,交错而去,管不得麾下死伤多少,连忙招呼着重整骑兵军阵,却是乱入团麻……也在声嘶力竭呼喊着…… 第263章 啊!!!!啊 战场局势,陡然有些乱了。  吴睿麾下一万四千余骑,一次冲锋,并未对米擒真韧麾下万骑造成很大的杀伤。  米擒真韧冲了出来,冲向了宋军步卒大阵,冲向了那些前赴后继爬城墙的步卒侧翼。  老王头的五千骑又从米擒真韧的侧翼而来,已然冲入了米擒真韧飞速冲锋的骑兵之中。  但,米擒真韧的前军,终究还是冲到了步卒之中。  局势乱了,从这一刻起,真正乱了。  狄咏的督战队也不好使了,步卒大阵,一边有前赴后继,一边也在转身抵抗着骑兵的冲击。  狄咏,急了!  左右不过二三百骑,都是督战队,除此之外,再也没有了可用之兵,或者说再也没有了可以轻易调动指挥的兵马。  硕大的朴刀在手,青铜面具遮蔽了狄咏表情上的焦急,让狄咏看起来依旧显得沉稳而又凶悍。  狄咏抬头看着左侧不远的那杆党项将旗,牙关咬了又咬,看着已经有了些许乱象的步卒,牙关再咬了咬……  忽然狄咏一声大喊:“聚过来,随某走!”  二三百骑,在狄咏与许多军汉连连呼喊之中,聚在了一起。狄咏一夹马腹,缰绳一扯,健马脱地而起!  二三百骑呼啸而出。  直冲那杆将旗而去!  党项骑,有轻骑居多,有重骑,重骑居中,以为突击冲锋的锋矢!轻骑两翼!  狄咏手中硕大的朴刀,遇到轻骑,便是劈砍而去,一击而下,刀刃可从轻骑肩膀进入,从另外一边的腋下而出,把人直接劈成两半。  遇到重骑,这硕大的朴刀,也劈砍在肩膀之上,立马火星四溅,那重骑身形便是一垮,肩胛骨骼碎裂。  这朴刀就是这点好,既有利刃的锋芒,又有重兵器的重量。  却是立马刀刃就卷,锋刃已失,成了锏、锤之物,砸!  为何冷兵器时代,锏、锤会是重要的兵器?  因为对付重甲,钝器最为有效,甚至比长枪都有效。  今日狄咏弃枪而拿硕大的朴刀,就是这个道理。  没有什么多余的技巧,时机,速度,配合,抡起来,砸!  快马而 去,左右狂抡,拼命的砸!  甚至还会横过朴刀,用刀身拍打健马,但凡健马速度一减,朴刀就会拍向马背。  那青铜面具,青面獠牙,着实可怖!  二三百骑,如针一般,迅速从敌骑侧翼扎入!  却又常常被横向而来的敌骑撞得人仰马翻!  王大也早已入阵多时,党项骑,陡然间仿佛长江之水被合拢的大坝拦腰而断!前方入步阵,后方已无余力。  常人以为是靠厮杀而截断,其实不然,就是靠着人仰马翻而截断,拦截撞击,然后车(马)祸追尾!  五千人,截着近万人。  后方一断,狄咏压力大减,入阵片刻,打马就侧向而赚,直追前方的将旗而去,敌人已然都是背对着他!  骑不比人,人转向,调头即可,骑转向,特别是飞奔之时转向,一定要绕个弯子才能调过来。  这话的意思,就是在说狄咏面前,没有一个正面之敌,皆是背对之敌,敌军马力已然冲杀多时,狄咏马力正强,追上去,抡起来,就是一个个的后背。  二三百骑,忽然间竟是势如破竹。  米擒真韧前军已然冲入步卒大阵,他也即将冲入步卒大阵,却也着急转头看得一眼,能跟上他冲过来的,已然只有三四千骑!  焦急之下,却也只有一条路,便是三四千骑,也要冲乱宋人步卒,口中不断大喊:“冲过去,凿穿敌阵,杀过去!”  却是频频回头之间,他看到了身后二三百步,那一队二三百骑如针扎而来,更看得一个青面獠牙的模样!  他没有跟狄青打过仗,但是他知道,青面獠牙者,宋狄青是也!  狄青未来,那自然就是狄青之子狄咏。  这狄咏马力正健,速度极快!片刻就近得只有一二百步。  米擒真韧从马腹沟槽中取出随身硬弓,从另外一边马腹取出箭矢,弯弓搭箭回头就射!  射术当真精湛非常,马匹还在向前,箭矢却一道弧线而去,直取那青面獠牙之狄咏。  叮当一声!  正在拍落一个党项骑的狄咏,只感觉胸前一股巨力,人也一顿,低头一看,胸 前插入了一支精致的羽箭,箭尾三瓣羽毛还迎风在抖。  “啊!!!!!!!!”痛,虽然晚了片刻才感觉到,但是剧痛,痛得狄咏不自觉高声大呼。  却见狄咏,伸手捏住胸前箭杆,用力一折,箭杆噼啪而断,手中朴刀再起,再砸落一党项落马,踩踏在马蹄之下。  再看狄咏,口中嚎叫连连,如疯魔一般,疼痛刺激着全身神经,羽箭又来,再一次钉入狄咏肩膀!  羽箭再来,沿着铁盔圆边滑出。  “啊啊!!!!”疯魔狄咏,不管不顾,却也是顾不上,眼前有敌,左右同袍,没什么辗转腾挪,箭矢来一下,便是朴刀抡一下,箭矢射他,他杀党项!  这一身老甲,不知中过多少箭矢!就如狄青那一身伤疤,也如狄咏此时鲜血淋漓,疼痛呼嚎!  越来越近,箭矢力道也越来越大。  只见得狄咏朴刀一指:“米擒真韧,拿命来!”  青面獠牙,短短十来步外,浑身插箭七八支,一声大呼,生死度外,看起来着实有些骇人。  米擒真韧面色微变,伸手再捞,箭袋已空,马却还在向前,连忙扔弓,从马腹沟槽取出长枪。  狄咏来了!  朴刀高高举起,来了!  躲也躲不了,唯有举枪去挡!  噹!  巨力而下,浑身在抖!手臂也麻!  狄咏手臂在麻,米擒真韧手臂也麻!  破空之声再来!  箭矢!  是箭矢!  在米擒真韧的视线里由远及近的箭矢,射术惊人的箭矢,不偏不倚从后方而来,从狄咏的后背而来!擦着狄咏的头盔落下!  硕大的朴刀又抡!  米擒真韧的长枪再挡!  噹!  麻木之感传递两人!米擒真韧更感觉胸口巨力,这是弩!蹶张弩!若非蹶张弩,不会有如此大力!  大力到米擒真韧身形一矮,上半身已往马头放下而倒!  比力道,米擒真韧与狄咏两番对拼,丝毫不落下风,却是这冷箭在他与狄咏斗力之时而来,成了压倒他的那根稻草。  但米擒真韧依旧没有落马,只是倒向了马头,狭窄的视线之内,又看得那朴刀抡来! 第264章 落幕 举枪,再挡!  米擒真韧,感觉眼前一黑,视线最后,看得狄咏马腹而去。  落马了!  米擒真韧,落马了!  淹没在无数的马蹄之下!  与那大地的泥土融为一体,任由马蹄揉捏着形状。  马背上过去了的狄咏,回头看得一眼,那独臂老头,一手拉弦,一脚在踩弩臂,浑身浴血!  也不多看,就看一眼,也不欣喜,依旧嚎叫连连,朴刀高高举起,几步之外,一杆将旗迎风招展,旗杆正在旗牌官的胸中抱着。  那党项文,与汉字如出一辙,都是横竖撇捺组成的,却是又完全不是汉字模样,这是党项人自己按照汉字结构发明的文字,在历史长河中总共用了百多年,然后就失传了,字样还在,却是后世再也没人认得出这文字内容。  此时狄咏,也不知那个似是而非的汉字到底是什么内容。  却是那将旗倒落的一刻,狄咏多看了一眼,心中有个刹那的念想,那两个字,应该就是米擒吧……  乱战依旧,容不得多想!  日头在往西,从正中走向了狄咏的背后。  而汴京,却已是要日暮之时。  西北还刚入午后,汴京却已是黄昏,却在同一时刻。  狄府之中,曲终人散之时。  公主殿下要回宫了,诸多宾客要回家了。  门口车驾无数,车水马龙,狄府不大,也非大街之旁,门口小路,水泄不通,还要专门之人来安排车驾进出与调头,否则寸步难行。  狄青与狄家三子,正在门口送客,礼节周到非常。  公主凤辇先走,众人拱手告辞。  叶一袖,在这场大宴之中,几乎毫无存在感,反倒更多在忙碌幕后之事,那些樊楼请来的歌舞,虽然由不得她负责,却是她也主动到处过问嘱咐,俨然好似自家事情一般。  该她也走了,她有些心虚,低身出门,不敢抬头,福礼几番,车驾也在等候。  出得门口,却是忽然一个低沉声音开口:“叶姑娘,留一步……”  叶一袖立马站定,转头看了一眼,又是一福:“还请狄相公吩咐!”  开口叫住叶一袖的人,是狄青,黑着脸,负着手,好似在上下打量叶一袖,又好似并未打量,只听口中说道:“留下来吃个晚饭吧,也免得回去再备,府中饭食还多,多几人吃,也免浪费了……”  闲常话语,说得随意……  “奴家……”叶一袖有些乱了心神……  狄青不说第二句,转身就入了宅院。  自是有人上来招呼,二哥狄谘上前:“叶姑娘,请!”  显然由不得拒绝,也拒绝不了。  叶一袖撩了撩裙摆,福礼再入,身后还跟着冬欢……  狄谘还安慰一语:“往后,终究是一家人,不必如此客气!”  便是这一语,叶一袖眼眶一红,连忙又低头,口中一 语:“多谢二伯!”  两个小的,一个狄说,一个狄谏,脸上带笑,还有小孩秉性,也道:“请请请,忙完喽,吃饭喽……”  叶一袖又福:“多谢四叔五叔……”  大兄弟是伯,小兄弟是叔,便也是这个称呼,正妻也该是这个称呼,以为尊敬,就如潘金莲喊武松,也是叔叔。若是小辈,便是伯父叔父,父字很重要。  狄家,吃饭,同桌。  石州,城门,开了!  折克柔折克行、张世矩、牛大,正站在城门上笑,一边擦拭着脸上的血水,一边笑……  城门之下,大战也已落幕,只有些许拼斗,一大圈宋人围着几个党项人,捅刺着,调笑着!  城门之内,喊杀遍地!另外一边的城门忽然也开了,奔逃的党项士卒,奔逃的党项居民,都在跑……  那没藏荣仁,十有八九也在奔逃的人群里,最远处健马跑得最快的一群,大概里面就有他。  兴许就是那个被绑在马背上还频频回头连连呼喊之人:“狄家小儿,狄家小儿!狄家小儿!!!!”  城内,也住了许多汉人,有人也在跑,有人躲在家中,透过窗户缝隙往外偷看着……  城门之下,雷达,拖着一具凹陷的尸体走到狄咏面前,说道:“大哥,这个人就是米擒真韧!”  狄咏看了看,早已面目全非,也不多看,只道:“先与某卸甲!”  一旁医官也在等候,等着狄咏卸甲。  这卸甲,是个麻烦事,七八支箭矢,穿透铁甲,扎在狄咏的肉里,虽然都是皮外伤,却是这箭矢若是不拔,甲胄也卸不下来。  “大哥忍忍!”雷达自己却有些不忍,箭矢有倒勾,一两支透体略深的,一拔,便是一块皮肉!  再次鲜血淋漓!  不断入城的士卒,都侧目来看,看着主帅小狄相公满身的箭矢正在拔!  狄咏想喊,疼痛难忍的呼喊。  却是看得一双双侧目,便也不能喊!咬紧牙关,口中发生小小的“啧啧”声……  “相公威武!”  “相公威武!”  “相公威武!”  人群一边飞奔往城内,一边此起彼伏在喊,还伴随爽朗的笑声!  甲胄卸下来了,衣服也脱下来了,健硕的肌肉鼓胀其中,医官连忙上前,一边倒着金疮药,一边包扎伤口!黑乎乎的药汤也在往狄咏口中灌!  痛,痛得狄咏在骂:“妈的,也不知流了几百毫升的血!这得吃多少鸡汤才补得回来!”  雷达闻言也笑:“大哥,我今晚就去给您抓鸡!”  “先把某家的甲胄拿去匠造那里修好!”狄咏咬牙切齿说着。  包扎好之后,披上皇后御赐狐裘大氅,入城!  先上城头,俯瞰大地!无主的马匹有人在收,死伤的士卒有人在收,敌人的尸首有人在扎,不论死活,都要拿长枪再扎 几下。  斜阳,血红,干燥的空气中仿佛都带着鲜红的雾气。  腥臭弥漫!  没多少兴奋欣喜,狄咏依旧皱着眉头,口中的话语却带着些许得意:“这石州城池啊,本是万万攻不下的,却是鱼与熊掌,岂可兼得?既要石州的城池,又不想某家在明堂川建城。便是两者皆失!”  吴睿听得话语,立马答道:“小狄相公运筹帷幄,鼎定战局,此战之后,党项在东边,再也无立锥之地!如此大功,到得汴京,当真不知是何等荣耀加身!”  京城里混过的,就是不一样。  折家兄弟看着狄咏,目光中皆是崇敬之色,十多岁的折克行却也开口:“随在相公麾下上阵,当真畅快!若是相公能在西北一直掌军,便是十年之内,定然灭得党项!”  折克行说完,折克柔还连忙拉了一下弟弟,仿佛在批评弟弟说错话了一般,自己说道:“相公,倒也不知那米擒真野何去何从?”  狄咏闻言往东北方向望了望:“他该退走了!回兴庆府请命,想来也会想着重整旗鼓报仇雪恨!”  折克行连忙问道:“相公,那就是还有一战?”  狄咏终于有了一个笑脸,摇着头:“党项大军暂时不会再来了,党项使节想来会到。再战,怕是至少两三年后!”  “可惜了……”折克行一脸遗憾。  狄咏看着年轻的折克行,忽然问了一语:“克行先登?”  “嘿嘿……”折克行不好意思的羞涩一笑。  “好,折家虎子!记下,待某入京,你当为游骑将军!领绥德军节度使!”狄咏这大概算是……擅自封赏。  这种事,都得朝廷与枢密院定夺才能颁布,狄咏却是私相授受了,这若是武官如此,那就是大罪。  “拜谢相公!”折克行大喜,已然行礼。  折克柔却连忙又道:“拜谢恩相!”  恩相,这种词其实也很常见,文人之间,文武之间,一旦有恩或者为座师老师,都会如此称呼。折克柔懂得,折克行还没这个见识。  不过折克行立马也懂得了,连忙又道:“哦哦,末将折克行,拜谢恩相!”  狄咏笑了笑,摆摆手,看向左右:“诸位用命,皆有封赏,某家狄咏,定然不负!”  左右一大圈人,皆在行礼:“拜谢恩相!”  却是狄咏忽然看到了一人,抬手又召:“牛大,近前来!”  牛大在人群外围,连忙挤了进来见礼。  狄咏还问:“活着?”  牛大躬着不起身:“小人侥幸一命。”  “先赏你个大名,牛勇,勇武之勇。往后随着吧,录个军籍,先为都头。”狄咏说完,也不多等,慢慢下城。  牛勇一拜,不言,有泪,死里逃生的泪。  王大路过,踹了一脚:“嘿嘿,你小子还有这个运道,走吧!先习射!” 第265章 狄咏的军令,全无人性可言 明堂川,一声哀嚎呼喊:“我弟,我弟,真韧!我的好弟弟!”  米擒真野,在游骑面前,仰天长喊!  目光中的仇恨如火,大帐头前,围着一圈人,一个个义愤填膺。  “拼了,与宋狗拼了!”  “杀光这些宋狗!”  “杀了他们,杀他们,吃他们的肉,喝他们的血!”  “聚兵,将军,聚兵吧,与他们拼了!”  党项,当真多有好男儿!小小党项,几十年来,与契丹战,与宋战,家国不失,已然足以教人敬佩非常。  仇恨的怒火下,米擒真野,环视左右,口中竟然蹦出了一个字:“撤!”  “将军,为何要撤,不撤,与之死战,为死去的族人报仇才是!”  “是啊,将军,咱们回石州,去杀了那狄咏!”  米擒真野,摇着头,无力一语:“撤吧,后勤已断,粮道也绝。器具也无,何以攻城?撤了……回兴庆府,见陛下!重整大军,定有报仇之时!”  “不撤!”  “不撤,不能撤!”  米擒真野不多言,回大帐,取了腰刀长枪,出门,翻身上马,他先走。  米擒真野,当真宋之大敌,便是此时,依旧冷静非常。  满营将士,如丧考妣,一个个掩泪而泣,拔营……  那明堂川的宋军营寨之中,看着撤走的党项骑兵,爆发出阵阵呼喊,苗继宣,更是走到营门之口,哈哈大笑起来……  “小狄相公威武,小狄相公万岁!”苗继宣兴奋过头一语,连忙收声,他喊错了,万岁之言,岂能乱喊?  实在是兴奋过头,头昏脑涨。接着又喊:“小狄相公威武啊!如此大胜,党项立国至今,岂还有哉?岂还有哉?”  种愕还答:“没有,当真没有,小狄相公乃是文曲星下凡,武曲星也下凡,都在他一人身上投了胎!”  “哈哈……如此,党项再也不敢嚣张狂妄!再也不敢在我大宋面前耀武扬威!”苗继宣心中只感觉快意,人生几十年,就今日最是快意。  忽然有游骑来报:“知州相公,麟州来报,说是朝廷派了钦差来了,叫作……冯京……”  “嗯?”苗继宣闻言,又问:“人呢?在麟州等候?去信,就说暂时回不去,那钦差来见,就让他到这里来见。”  难怪苗继宣升不了官 。  “遵命,这就去报!”游骑又飞奔而走。  石州也有了一座人头山,京观!  对着北方,码放得整整齐齐。  伤患要救治,城池要加修,破碎的垛口要重新垒起。  城池内的党项人,要抓起来,党项人的财产,皆要充军资。  城池内的汉人,要安抚,也要约束士卒不得滋扰。  粮草接上了,不断往石州城里运送。  城池中央,从尸体里脱下来的甲胄以及兵刃,堆成了山。  城外营中,健马已有两万四千多匹。  到处都在忙碌着,狄咏也在养伤,胸口八个大小血洞,小的如蚊虫叮咬的包,大的有手指那么长,  结痂之后,又痛又痒,坐立难安,睡觉更是折磨。  虞侯文书们在统计伤亡,登录名册,按理说,伤与亡,抚恤要一大笔钱,这一大笔钱,合该朝廷度支来出。  但狄咏在发愁,往少了说,这要二三百万贯。出征前朝廷是给了一笔钱的,狄咏一直在花,征调民夫要花钱,梁适搜刮地皮,虽然都是低价,去也花费无数,军饷要付,随军的工匠也要花钱……  自从开始养马,更是捉襟见肘。  而今,仗打完了,抚恤还要二三百万贯,这还不包括赏赐。  这个钱,朝廷度支,怕是拿不出……不是朝廷不愿意拿,是真没有!就算有,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来的,十有八九得等到明年才能给。  为何宋朝打仗如此花钱?  因为宋朝,是历朝历代,第一个真正开始募兵制为主的朝代。  什么意思呢?就是宋朝以前,不论秦汉到唐,主要的军队来源,都靠征兵,征兵这个词,与募兵比起来,带有强制性。  就比如秦时,朝廷要打仗,规定每一家每一户谁当兵,给你吃喝就行,立功了才有好处拿,你必须为国家效命,平时不打仗,你就回家种田。  又比如《木兰辞》里有言,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朝廷征兵的书里,就有你家名字,你家就必须出人来当兵,所以花木兰没办法,看着老父年迈,家无大儿,只有自己女扮男装。  又或者唐朝,主要的府兵制度,平时当农民,农忙之后集合训练一下,接着回家种田,战时就得入伍去打仗。  到得宋朝,完全不一样了,没有卷卷有爷 名了,朝廷花钱请愿意当兵的来当兵,当兵也不从事农业生产,全靠朝廷养着。  换个时髦词,这叫做“职业军人”,而且还一辈子以当兵为职业,老了当不动了,大多数人也留在军营里打杂。  因为这些当兵的,军将以外,绝大多数都是活不下去才当兵,家中也没有田地财产,当兵的俸禄只够养家糊口,一旦离开军队,必然要饿死。宋朝本也有退伍制度,却也成了摆设。  真要打仗的地方,伤了死了,必须抚恤,这是军心,否则谁也不会再为你卖命。  所以狄咏头很疼,狄咏还不能拿自己的钱来抚恤,这不是舍得与否的问题,就算狄咏富可敌国,也不能这么干。  干了,那就是大罪,笼络军心,这可不仅仅是意图不轨,而是有造反之心。哪怕你是文官,也不能这么干。  所以狄咏头疼不已,这二三百万贯的抚恤不能拖,很多家庭,就等着军汉每个月一贯五来买米下锅,不给钱,很多阵亡之家,立马要断粮。  赏赐倒是可以拖一拖,拖到明年也无妨,只要能发下来,便是皆大欢喜。  这朝堂,太他妈穷了。  上哪去弄这二三百万贯的,战争往往都是发财的,石州城内,收拢个三四十万贯应该没什么问题。还有许多战利品,其实价值远远超过了二三百万官,两万四千多匹健马就值得这个价钱,还有那无数的甲胄刀枪,当铁卖也是巨款。  但这些都不可能拿去卖。  也就是说狄咏手中,加之前剩下的钱一起,也不过几十万贯,缺口在二百万贯左右。  还得干一件事!  军令而下,所有能骑马的,都骑上马,不能骑马的,也绑在马上走。  劫掠!  石州到麟州,东西五百里地,南北三百里地!无数的党项部落,无数的牛羊马匹。  抢,牛羊发卖,都很值钱。积攒的牲畜毛皮之类,也都发卖,值钱。金银铜铁,这些部落里,也有富贵人,普通人做饭也要锅,只要值钱的,全部抢了!  人,他妈的也能卖,男人杀了,老人杀了,女人孩子,都带回来!  游骑,散出去。  大军,分几队,去抢!  这些党项部落,拖家带口,牛羊成群,跑不快!  狄咏的军令,全无人性可言。 第266章 走走走,都走 冯京,宰相富弼的女婿,来了,车驾嘎吱嘎吱,面容惊骇不已。  那麟州城外的人头山,三万党项尸首,都垒在了一起,垒出几个大丘。这也是收尸的办法,尸体必须要收,不然要起瘟疫。  最简易的办法,便是连坑都不用挖,都堆在一起,用土覆盖起来。只是如今,土还没来得及全部盖起来。  冯京何曾见过这般场面,他都不去想真假之事,只是目瞪口呆。听得麟州知州苗继宣让让他这个钦差往前线去见,他连生气都生不起来,还真就乖乖坐车赶紧去。  他也以为,狄咏在明堂川。  到得明堂川,冯京看着大工地,入营到军帐,也不见苗继宣来迎候他这个钦差大臣,更不说狄咏这个宣抚招讨司了,却也不气,等候的空闲,他还四处在看。  苗继宣,一身泥土而来,都不像是一州主官,见得冯京,躬身拜见:“下官苗继宣,见过天使!”  冯京立马问道:“狄学士呢?他人呢?党项人在何处?战事如何了?”  冯京有担忧,也在担忧狄咏出战几百里,胜少败多……  苗继宣笑答:“小狄相公在石州,石州城破了,党项退走了!”  冯京以为自己听错了,还问:“石州?祥佑军司?”  “正是,两天前打破的,得地五百里!泼天之大捷也!”苗继宣心情极好,荣光在脸。  “这……”冯京,连中三元的大才,龙图阁的待制,宰相富弼的女婿,惊呆了。  苗继宣还伸出带着泥土的手,拍在冯京的官袍之上:“天使不必如今震惊,闲常尔,小狄相公领兵,当真卫霍之威尔!”  “是是是,对对对,得地五百里,当真卫青霍去病之能也!那……那本使,合该去石州?”冯京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是钦差,合该都来见他,他这个钦差,却还得自己到处跑去见别人,还主动要去跑。  苗继宣也未多想,还叮嘱:“那天使当小心才是,战局初定,野间有许多党项溃兵三五成伙,大军也在缉杀,怕还有漏网之鱼……”  “哦……”冯京点点头。  “无妨,下官派遣二百骑护送天使去,定保平安。”苗继宣已然招手喊人。 “那本使这就去了……”冯京昏昏蒙蒙间,似乎忘记了他只是来查看狄咏捷报之中那斩首三万的真假,其实已经完成任务了……  石州城内,狄咏还在养伤,身上除了绷带,就一件狐裘,还被说,这狐裘是真暖和,一件即可御寒,也可见这狐裘用料极好。  呃……也可能是年轻人火气重!各方面的火气都重。  外出劫掠之军,不但把劫掠之物都送到石州城来,金银铜铁之物在城内,牲畜之物在城外。  还有人,党项人。  杨得忠今日有事,心中有念头,特意往俘虏营处去。  开口就问:“那些党项贵族之人都关押何处?带路走!”  军汉连忙给杨得忠带路。  被掳掠来的部落贵族,石州城里跑出去又被追回来的党项大户。  青壮男人,一个都没有,老人也没有。都是女子与孩童。  杨得忠挑选着,口中也还吩咐:“女子,年轻的,都去把她们的脸抬起来与我瞧瞧……”  跟着杨得忠而来的雷达,一脸不解,去也不好问。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找几个汉家女来帮她们洗净了,莫要玷污!快去,我在此等候!”杨得忠千挑万选,都是年轻漂亮的姑娘。  战争,百姓是真苦,宋人百姓在城墙之下被自家箭矢射死,党项百姓像是牲畜一般被人挑拣。  唐末韦庄一篇《秦妇吟》,道尽了其中悲苦。  待得众人都去干活了,左右无人,雷达终于问了一语:“指挥使,这般怕是不妥吧,战利之物,何以能擅自挑拣……”  杨得忠神秘一笑:“不是给我自己挑的,是给大哥挑的。”  “啊?大哥?”雷达也惊呆了。  “你不懂,你想想,在汴京……是吧……大哥喜欢这些,大哥好这一口!”杨得忠,是真懂,败家好色是狄咏嘛,汴京里人人皆知,那樊楼花魁叶一袖……便是父亲打,皇帝骂,死也不松手。  当时,杨得忠还是给皇帝调查这事的主力。  “哦……”雷达明白了,一脸的原来如此,高明高明!  “嘿嘿……”杨得忠,笑得有些猥琐,男人嘛……最懂男人,作为小弟,就得为大哥安排妥当了。  人也洗 干净了,发髻也挽好了,红妆也上了,衣服也整洁了,美女。  杨得忠看得很是满意,大哥肯定喜欢。  先直接带到卧室,到得差不多歇息时候了,大哥也忙完公务了……  时候差不多了,杨得忠面带笑容,凑近狄咏:“大哥,人都安排好了……大哥请!”  “什么安排好了?”狄咏不解,起身回石州府衙厢房,他睡觉的地方。  “大哥请,大哥看了便知。”杨得忠也不明说,这事也不好明说。  狄咏懒得多问,快步就去,前衙回后厢房,卧室门口,推门就进,几个党项女子,倒也分不出是党项女子还是汉家女子,都坐在床沿,一个个掩面而泣。  见走进来一个男人,都在抬头去看,风姿绰约,颜面俊美……  却是这美俊颜忽然一怒,转头大骂:“杨得忠,你这作何?”  “大哥,大哥大哥,嘿嘿……几月了,战事辛苦,大哥放心,小弟定然不与人说!”杨得忠,越发猥琐。  “挨……”狄咏懒得生气了,这些浑汉,无法无奈,只有再道:“带出去吧……都带出去……”  “大哥,别呀,可选了许久的,还都沐浴更衣梳妆打扮了一番,你看看,仔细看,都是美佳人!”杨得忠还以为狄咏不好意思……男人嘛,装……  狄咏忽然进屋,因为门内旁边有一个案几之上放着马鞭,拿得马鞭就出门,上前就抽:“你这厮!啊!你看看某家这胸腹,八个孔洞,睡觉都难受,还有心思做这事?”  马鞭抽在杨得忠背上,一阵尘土,杨得忠立马会意过来了,连连告饶:“大哥大哥,都是小弟的错,未想大哥身体不适,懂了懂了,小弟懂了,立马带走,好吃好喝供着,只等大哥身体康复,大哥放心,这几个,一定给大哥留着。”  “唉!”狄咏是仰天长叹……心累,摆着手:“走走走,都走!”  杨得忠冲进屋内,也是呵斥:“还不快走,我大哥乃是狄家学士相公,大宋有名的人样子,看上你们,便是你们的福气,还哭哭啼啼,走走,都走。待得我大哥身体康泰了,你们定要好好伺候舒坦,来日少不得你们的好日子!走!” 第267章 许多事情,就是这么微妙 唉……  狄咏有点头疼,他下了那掳掠人口的命令,却一直都不曾亲自去见一眼,终究还是心中有善意,眼不见为净。  但是杨得忠这厮,非把人带到他面前来看。  这话怎么说呢?你杀了人家父母,杀了人家兄弟,兴许也杀了人家丈夫,抢了人家的财产,然后你还要……  这事啊……  且不说狄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终究心里这一关也过不去。  人身安全这一关也说不定,死在女人肚皮上的英雄豪杰,古今中外,多了去了,谁能保证那些有国仇家恨的党项女子不会趁机给狄咏来一刀?  还是卖了吧,都卖了,一个不剩。也不拿来分,这玩意,分不平均,分谁不分谁的,到时候还引起内部矛盾。  卖完的钱,终究还是给麾下将士们的,抚恤给完给赏赐。  狄咏再下一道军令,掳掠的人口,任何人不得染指,尽皆发卖,运到汴京、运到江南去卖,在这些地方卖得起价格。  来一批走一批,不在石州多留,以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特别是女人。  钦差冯京来了……  狄咏自然不比苗继宣,他还是会亲自站在衙门口迎接的,脸上带着和煦的笑容,口中也是尊重:“冯待制辛苦!”  冯京倒是有些受宠若惊模样,也连忙一礼:“狄学士才是真正辛苦。”  冯京这个钦差,也是做得难受,在苗继宣那里,其实连顿饭都没有吃上,还让冯京在路上吃干粮。  苗继宣兴许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他脑子里,都是建城的事情,也是因为狄咏有命,战罢之时,城池雏形要建好,也就是四周高墙要基本垒起来,工期太紧……  狄咏这里,自然酒肉要招待好的。  两人入席,还得有在石州的军将们来作陪,一直在延安府的小太监李宪也到了,他已经到石州两三日,不为其他,还是来管账,战利品与抚恤发放的账目。  冯京从麟州出来,五六百里路程中,这算是第一顿正式的酒菜,吃得倒是起劲。  边吃还边说:“以往在诗词文章里多听边塞艰苦,如今才知,边塞是真苦!”  狄咏点头答着:“戍边将士最苦。”  冯京连连点头:“是极,此地, 风霜冷,气候燥,将士们为国戍边,实在不易……”  诶……这么聊,那就有点意思了。  冯京,狄咏以往是真不熟,只算见过,没什么交集,但是冯京几番话语,听得狄咏很是受用,这叫话语投机。  那就说点正事:“冯待制远来,不知所谓何事?”  冯京放下了筷子,这话还真不好答。将士用命,厮杀血战,功勋卓著,主帅当面,你要说是朝廷觉得战功有假,起了疑心,那在这种场合上,特别是许多军将皆在,不免就有些寒人心了。  冯京智商情商都在,笑答:“陛下得捷报,喜出望外,特命在下来看望边镇将士,以为重视!”  狄咏看着冯京,回过味来了,皇帝派钦差来看望,空手来?不说多大的赏赐吧,一封嘉奖的圣旨也该有啊?  看破,但不说破。  只看军将们高兴就是……  狄咏只答:“陛下隆恩,军中将士有感,必是更加奋勇!”  军将们也连忙起身,向着东南汴京方向遥遥一礼,皆言:“谢陛下隆恩!”  冯京点着头,心中很是满意,这种善意的谎言,还是有意义的。  酒宴之上,便也是寻常话语。  酒宴之下,众人散去,狄咏与冯京酒后吃茶,只有一个小太监李宪在身旁陪着,还主动伺候着茶水之类……  狄咏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问冯京:“冯待制此番来,怕也不是来看望边镇将士的吧……”  冯京颇为尴尬,尴尬一笑:“狄学士果然不比常人啊……”  狄咏也笑了笑,直白一语:“怀疑战报有假?”  狄咏何许人也?还能猜不到端倪?他自己也知道这场大胜,胜得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冯京还想往回说,摆摆手:“也不是怀疑战报有假,就是朝廷诸公与陛下想知道一下战事确切情况罢了,关心嘛,都关心而已。”  狄咏直接又问:“何人最关心啊?”  就是问,谁怀疑战报有假非要派个人来看?谁跟老子过不去?显然狄咏可不相信冯京的打哈哈的话语。  冯京尴尬的笑也停了,这话若答,那就是做坏人了,官场,人情。但是这话不答吧,狄咏回京之后,也不可能不知道。  不答呢,虽然是点小事,但狄咏 肯定心中不爽,此番狄咏立得大功,回去定然加官进爵不说,皇恩更甚。  答了呢,狄咏会念一个好,两人会有一个基本的亲近,来日官场之上,那就算熟人了,有交情的熟人。  也不至于得罪了文彦博,因为这事,也不是什么隐秘之事。  一番思索之后,冯京严肃几分,答了一语:“文相公疑心最甚……”  狄咏不怒,在笑:“我一猜就是他……呵呵……”  “呵呵……哈哈……”冯京也笑。  其中也有一点其他意思,冯京老丈人是富弼,与文彦博一样,也是宰相……  两个宰相,不说两人是有仇,那也多少就有点“仇”了……这个仇来自明里暗里的竞争关系……  许多事情,就是这么微妙……  看透这里面的微妙,就有价值,比如面前这个冯京,显然就有点价值。  那这价值该如何体现呢?  狄咏开口一语:“听闻……延安知府陆诜,此人惯于钻营,胆小怕事,历年来与党项之事,一味避让,只求苟安,不顾国家利益,丧失国体,百姓言之皆恨入骨髓……”  “嗯?”冯京还有点没有反应过来。  狄咏接着再言:“天使远来,一路舟车劳顿,又担皇命,岂能白跑一趟,回京面圣,总也要带点事情回去不是?如此,在天子面前,也不枉一个为国操劳的辛苦……”  给你一个不大不小的功劳,这功劳倒是其次,主要是回去之后,你在皇帝面前说一说这事,也证明你辛辛苦苦到边镇来,是真关心国家大事,是真的花了心思费了力,是真的认真了解的边镇事宜……  这就像什么呢?就像领导让你去做一件事,你不仅这件事做好了,还连带多做了几件事,领导就会觉得你这人是真负责任,是个可用之才。  按理说,冯京来一趟,那是不可能有多余收获的,比如弹劾陆诜,不可能空口无凭,得有人作证不是?军将,百姓,共事同僚的证词证言,甚至添油加醋一番的证词证言。  这些东西,狄咏有,都可以提供,军将,种愕就是延安府下的军将,百姓,延安府的民夫一大堆,同僚,小太监李宪,不就是同僚吗?还是大战重要时刻的共事同僚。 第268章 这一切,也是这么微妙 冯京这才算听懂了,这是狄咏送他一个人情的意思。这个人情说大不大,说小还真不小。  这是善缘啊!  冯京,也急需一个在皇帝面前露脸的机会,本该避嫌外调的他,想要留在京中或者京畿,就得有一个合适的职位,还要一个合适的时机借口,外加皇帝点头,因为冯京品级已高。  职位好说,时机借口也好说,皇帝点头,那就需要这种露脸的好印象了。  狄咏这个善缘,来得还真是时候。  冯京起身了,一礼:“谢过狄学士了,还劳狄学士多费心,只待学士回京,定然为接风洗尘……”  这个人情,冯京接了。  狄学士也不是白送人情,也是一举几得的事情,给冯京送个人情,冯京对狄咏而言就有了价值,往后肯定用得上。  把陆诜搞下去,苗继宣也需要这个时机与职位……  乃至于……  有了苗继宣,狄咏在西北的影响力也更加直接,哪怕狄咏回京了,前线文武,狄咏依旧还可以做主心骨,特别是养马练兵之事,狄咏甚至是那隐形的主事之人。  而且,表面上看起来,这事还与狄咏关系不大,弄倒陆诜的是冯京。这是梁适的手段……  这些事,就是这么微妙……  狄咏也不多等,直接转头:“李宪啊……你与陆诜共事多时,这事就交由你去办……”  李宪躬身一礼:“奴婢定然办妥。”  办妥什么?各种证词证言,各种弹劾文书,越多越好,特别是李宪在延州府走动了许久,也熟悉那里的官员,皇帝宠信的内侍,暗示明示之类的,多几个同僚弹劾一下就多一些说服力。  军将这边不用李宪操心,种愕之类,早已对陆诜意见大了去了,狄咏一句话的事。  冯京拿起茶杯:“以茶代酒,狄学士回京,可一定要第一时间差人来知会一声……”  “冯待制昔日里连中三元,在下闻之,当真惊为天人,更是敬佩不已!”该是商业互吹的时候了,狄咏也是状元,狄咏夸的连中三元,那就是真正的牛逼。 冯京脸上笑开了花,手却在摆:“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此时,西夏京城,兴庆府,皇城。  十岁的皇帝李谅祚稳坐高台,没藏太后坐在一旁,宰相没藏讹庞居文武百官之首。  没藏荣仁面色惨白,一脸病态,勉强站在百官头前。  没藏这一家子,是真的一手遮天了。  米擒真野一脸悲愤,口中大呼:“陛下,臣愿领兵十万,踏破京兆府!”  米擒真野深仇大恨,却也只说踏破京兆府(长安),没说什么要打破汴京城。可见,西夏也从未有过要灭亡宋的心思。  辽国也是如此,没想过要灭亡西夏,也没想过要灭亡宋。  宋如今,也是如此,既没想过要灭了辽国,也没想过要灭了西夏。  三国,都进入了这种心态。  皇帝李谅祚,看了看自己的母后,看了看自己的舅舅,又看了看自己的表哥,一言不发。  倒是也有官员上前来说:“陛下,太后,此番战败,让宋得地几百里,万万不可就此罢了,当起兵再讨,否则后患无穷!”  也有反对意见:“此言差矣,此番大败,国内之事,诸位皆知,如今不比以往,辽为虎狼,不可不防,若是举国而战,胜负且不言,万一辽人又趁势而来,该如何是好?”  米擒真野立马驳斥:“胡说八道,难道就这么认了?几百里地,就这么归宋了?宋狗不过一时侥幸,宋狗之兵,岂是我党项勇士之敌手?一着不慎罢了,若是不趁宋人立足未稳,来日一旦站稳脚跟,哪日宋军兵围兴庆府也未可知……”  米擒真野说到了重点,麟州到石州的这几百里,本该就是河套平原的屏障之地,如今落入宋手,那宋军一旦真有能力,还真就可以兵围兴庆府。  一言以蔽之,西夏,战略纵深太少,失一地,整个边境战线便破了口子。  还有人反驳米擒真野:“败则败了,宋人轻易也不敢北来,我党项铁骑,在河套之地,岂能是宋人可胜?如今,当积蓄力量,整军以备,待得军力再起 ,方可一战。若是仓促再开战,万一又败,那才真是万劫不复,宋军就真的敢围兴庆府了……”  激进的,保守的……  反复说。  却就是没人敢问这场大败谁来负责,连米擒真野都不敢在朝堂上去质问……  因为前面站的坐的,都是没藏一族。  却是人人又都知道,这事,就该没藏一族来负责。  米擒真野也时不时抬头看一眼十岁的皇帝李谅祚,这里面有期盼与憧憬,有一种期望,期望皇帝陛下能支棱起来!  但是皇帝,依旧不说话,又看向母后与舅舅。  该舅舅说话了,没藏讹庞看了看自己那病恹恹的儿子,一锤定音:“此事,先派使节与宋谈一谈……嗯,最好教宋让出石州,便也容他在明堂川建一城。若是谈不成……再举兵去讨!便也要告诉宋人,若是不依,便是倾国而来!”  宋人,讲道理的。对,宋人还是讲道理的,石州本就是党项之土,割让明堂川东三百里,把石州还回来,如此,可以罢兵言和,从此“不战”。  这是西夏人的想法,也是谈判条件。  倒也不能说西夏人的想法天真,还真不是天真,因为宋不是那虎狼之国,宋人“讲道理”,是真可能答应的,历史上也有这种事情,比如司马光,就在各方考量之下,还过西夏几个城池堡寨。  米擒真野闻言,无话可说,心中万般不愿,也只能看一看皇帝,说不出其他话语来。  却是皇帝,此时当真有了一点回应,就是与米擒真野对视了一眼,仅仅就是这一眼而已。  也因为这一眼,米擒真野心中泛起了无数念想,就是脑补一大堆,心情又好上了不少。  密谋密谋,还真不一定就是要如何低声细语偷偷见一面去谋划,有时候,就是这么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仿佛在猜,又仿佛笃定。  行事缜密,大概就是这种对视的一眼。  米擒真野心中就有无限的期盼。  皇帝李谅祚,便是还有隐忍不发,静待那一刻的时机。  这一切,也是这么微妙…… 第269章 什么什么什么?你想吃屁? 党项人的想法,还石州,让宋人在明堂川建城……  这种事情,若是陆诜来谈,他十有八九得向皇帝上书,可以答应。  但在狄咏这里,那自然就是想屁吃。  但这个屁,也要拖一拖,让西夏人以为可能可以吃到,这也是操作。  西夏使节来了,狄咏得好好招待一番,然后表面上感觉就要答应了,让党项人高兴一下,也是拖时间,建城需要时间,巩固石州城防需要时间,乃至于修石州到延安府、绥德军的路,也需要时间。  这路上,也还要修建堡寨来确保道路的安全。  反正就是大修大建,都要时间。  这就是谈判的艺术了,我看起来是要答应你,其实我他妈不可能答应你。  我上面还有领导要问……  我是比较支持的,等我跟领导说说,领导答应了,我就把石州还给你。  但是,我他妈压根就不与领导说。  诶,就是玩!  什么?  你要亲自去见我领导?  那不行,咱们还在打仗呢,你的士卒,不能到我这里来,我信不过你们,几十人都不行,说不定你们是想打探军情什么的……  什么?  你不派士卒保护,就派使节?  那也不行,我宋人恨你党项人入骨,上次你党项使节刚刚被我宋人盗匪刺杀了,这回不派士卒保护,万一又被我宋人刺杀了,那我可不是吃不了兜着走?不行!  什么?  你让我派人保护?  我麾下军汉,更恨你党项,血海深仇,万一他们忍不住,刺杀了使节,怎么办?不行!  你还是等等吧,等我领导回复了,我就把石州还给你。  什么?你等不及了,要威胁我?  那你这就办的不是人事了,要不,咱们就打一仗,是你不讲理!我都说了要把石州还给你,你还要来打我,那我也是被逼无奈,我领导也会支持我跟你打。  不打?  对嘛,宋夏睦邻友好,本来我宋就没想跟你们打仗,你们非要来攻麟州,不打就对了,我宋肯定是好邻居。  什么?  你怪我宋人刺杀了你家使节?  那 能怪我吗?那都是山川盗匪干的事,凶手都拿住了,也杀了,要不,把这些凶手人头给你送来?  再说,难道你党项境内就没有马匪劫掠?  什么?催我快点?  这个,我要是在京城,早给你办了,我这不是在石州吗?京城里的大官们,我哪里管得住?我这不是也在等吗?我家还有美娇娘,我也巴不得早点回去享福不是?  你的心情我理解,咱们都是一样的心情,战事赶紧结束最好了。  只要我领导点头了,石州就还给你,你放心,肯定还给你。  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  急什么?  我还生气呢,朝廷新换了宰相,意见不一,你叫我怎么办?难道我自己做主把石州还给你?那我回京,岂不是人头落地了?  等着吧……  什么?你吓唬我?  你不要嚣张,我一心帮你,你还嚣张,你不去看看我明堂川的城池,去看看石州城南的堡寨,老子都要建好了,你还嚣张?  你还问我还不还?  我他妈还问你打不打呢?一点礼貌都没有,这是商量事情的态度吗?  什么?  你还是要见我家领导?  你去,你去,我不拦着你,又被邙山的盗匪刺杀了可不怪我?两国大战,百姓可都是义愤填膺的……  什么?要打仗?  妈的,你早说啊,我早就知道你们党项人不安好心,原来和谈就是为了拖延时间调兵遣将……  你们党项人,就是狡诈,不可信,蛮夷也。  打,来打,老子狄咏,就站在石州城头,等着你们来打!  不谈了,你们太狡诈了,老子这么费心费力帮你们去问领导,想着把石州还给你们,你们竟然安的是这个心思,还谈什么谈?  打,打就打!  谁不打谁是孙子!  什么?  你又来谈了?我就说了嘛,好好说话不行吗?生气能解决问题吗?咱们好好说不就是了?  我的困难你也是知道的,我的麻烦你也知道,我年纪轻轻的,二十岁生日都过了,我还没回家过生日,我的冠礼都错过了,我还有京城第一花 魁等我回去……  你说,我二十岁出头的人,犯得着跟你在这里死磕吗?  不至于,是吧……  我领导,你也知道……  那个……就是吧……  就是我领导说……他妈的,凭本事打下来的城池,凭什么要还?  你生气了?怎么就生气了呢?不至于不至于,这点小事不至于……  又要打?  唉……为难我,我想回家,你又要打……  真没办法……那……打吧……  反正,我就只修了两座大城,九个堡寨……  嗯……还有,延安府、绥德军、丰州府州麟州……这些地方的驻军,都往前移防了,城池堡寨里,军汉不少,粮食军备也多……  诶……  这几天,党项的使节怎么不来了呢?  妈的,没意思……  狄咏,在线表演如何上班摸鱼,如何欺上瞒下,如何踢皮球,如何拖沓,如何应付,如何恶人先告状,如何把屁给别人吃……  反正,都是职场必备技能,得学!  这是许多人一辈子的积累,就是这么微妙……  倒也不全是因为狄咏表演得好。  也是党项朝堂之内,可能也要出大事……  汴京城中,再一次炸开了锅……  捷报再来,这倒是其次,来了有几天了,更重要的是,冯京这个钦差也回来了,换了衣服就连忙去上朝。  朝堂之上,一片期待之色……  胜战,谁都期盼,但怀疑更甚,实在是这胜战太过匪夷所思了……  连皇帝都不那么自信了,几十年人生,几十年皇帝,你说我大宋,竟然能夺党项五六百里地,杀敌四万余……  这,先容我赵祯吸口气,缓一缓,再开口:“冯京,你说,你来说说,好好说,朕听着呢,莫要胡言,更不要少言,好好说一说,朕……朕……年纪大了,你好好说……”  冯京躬身:“臣,遵旨!”  文彦博看着冯京面色带喜,已然察觉事情不对劲,也叮嘱一语:“冯待制,实事求是,莫要虚言……”  冯京看了看文彦博,又看了看老丈人,口言:“下官定然不敢有半句虚言!” 第270章 可封冠军侯 冯京要开始说了,却又好似要组织一下语言。  就这么一个停顿,满场目光皆聚他一人,所有人都等着冯京讲故事。  在场绝大多数人的心态都很复杂,就好像既想这件事是真的,又好似觉得这件事应该不可能……  冯京终于开口了:“陛下,臣到得麟州之时,麟州城西,正在掩埋尸首,党项尸首堆积如山,堆了几座山,覆土刚刚掩半,那场面,当真看得臣目瞪口呆。臣这辈子,也没有见过这般场景,城中还有缴获的铁甲与兵刃,更是堆都没有地方堆,好在西北少雨,不然可真就锈迹一大片了,麟州杀敌三万级,只多不少!”  就这一顿话,语速极快,没有丝毫停顿,大概就是刚才组织语言的结果。  话音一落……  各色人等,各色模样。  狄青本就一直笃定非常,此时微微一笑,左右看了看,有一种骄傲之色,却又要故意掩饰一二。  文彦博已然眉头皱起,看向富弼,心中却还有怀疑,看完富弼又去看狄青,猜测之间,似乎觉得这两人是不是有什么猫腻?  富弼难道……与狄青私下里有交易?如果是这般……那文彦博就觉得自己有点危险了……  这都是政治上的考量,不然冯京凭什么会帮助狄咏来夸大战果?三万党项,就是三万头猪,漫山遍野跑起来,你也杀不了这么多……  事情有些不对劲……  皇帝闻言,几步下得高台,哈哈大笑就起:“哈哈……哈哈……朕就知道,朕就知道,狄子道啊狄子道,他是一定不会教朕失望的,好好好!极好,祖宗保佑,子道真乃朕之福星也,党项党项,朕便是有那一日,也有脸面见列祖列宗!”  笑,笑完,却又是一副悲伤的表情,这皇帝,一时笑来,一时欲落泪,还手舞足蹈,双手抬高,眼睛看天。  真是激动坏了,更是憋屈坏了……  众人看得皇帝如此,一个个都有掩面而泣的模样,便是没有眼泪,也要假装擦一擦,对于皇帝如此哭笑交加的模样,倒是也可以感同身受的,不为其他,毕竟都是宋人,人在憋屈久 了,陡然扬眉吐气那一刻,该是这般模样。  文彦博却立马开口再问:“冯待制,这前几日又来捷报,说狄咏攻入了石州城,党项军退避不出,这事,可万万不能有假吧?”  文彦博这么问,显然就是觉得这事有假,什么时候党项人这么拉了?几万骑兵,被几万步卒打成这样?真让人不太相信,不是文彦博一个人,而是满朝文武都不太相信。  就因为众人都不太相信,所以这捷报来了几日了,也没有对外公开,怕就怕到时候成了一个笑话。  这种操作办法,很简单,军将与主帅为了功劳,先报个大功,再报个小败,比如攻破了石州城,然后过几日,又说敌众我寡,敌强我弱,石州城没守住。  这可不是让人空欢喜一场,这是把一场小胜尽量夸大的办法。  比如,文彦博心中所想,狄咏应该就是在麟州城打退了党项的进攻,为了夸大战绩,就这么一通捷报,最后哪怕是失了石州城,这么一通操作之后,一场守城的胜利,就成了一场稍有遗憾的巨大胜利。  这心思,这操作,文彦博猜得到。  冯京立马答道:“文相公,那自然不假,下官就是从石州而回,党项早已败退,石州城也在修缮,不仅石州城在修缮,狄学士还在明堂川畔建了新城,也在沙漠边缘建了新城,还有八座堡寨在修,都修得差不多了,此时说不定已经可以驻军进去了,此番大胜,得地五六百里之多,狄学士有言,此牧马之地也!”  文彦博面色一变,再看富弼,心中大惊。富弼与狄青,两人有没有瓜葛且不说。  这事,似乎真没假了……  党项人真的失地失城了……  文彦博活了几十岁,从党项立国到如今,整个过程他都有经历,他是真难以置信,难以置信党项人忽然这么不堪一击了……  那昔日了,夏竦,范仲淹,韩琦等人,他们在一个个在西北如此竭尽全力,如此鞠躬尽瘁……  岂不都成了笑话?  文彦博面色一阵阴晴,却也看向了皇帝……  皇帝更是目瞪口呆,欣喜若狂一般,双手再 举:“祖宗啊,祖宗,朕受命于天,兢兢业业数十载,一日不曾懈怠,老天终于开眼了,狄子道,弱冠请长缨,马踏胡虏六百里,朕之霍去病,狄子道,可封冠军侯!”  富弼,有宰相的气度与修养,更有宰相的手段,立马接了一语:“陛下所言极是,狄子道,可重重封赏!”  孙沔立即接话:“陛下,狄咏狄子道,如此大胜,当真冠绝全军,几十年来军功居首,如何封赏也不为过!”  孙沔,这是真有切身利益,以后孙之文还要靠着狄咏提携……  片刻,朝堂百官,一片嗡嗡之声,个个面露喜色,这事,当真是举国同庆之事,不论与狄咏关系如何,众人皆是发自内心的欣喜……  “陛下,当开太庙,祭奠上苍,祭奠祖宗!”  “是极是极,请南北道僧皆至,祝大典!”  “陛下,臣可否立刻去安排祭祝之事?”  皇帝已然转身再上台阶,脚步轻快非常,仿佛二十啷当岁,跳步就上,哪里还管得什么皇帝天子的威严,转头:“速速去办,一切从重,要隆重,太常寺诸官,要查阅典籍史料,便是汉唐之时,破匈奴突厥之祝典该是什么规制,一样不能落下。”  “遵旨!”  文彦博,面上也有喜色了,倒也不完全是装出来了,毕竟是对外战争的胜利,高兴是应该有的。  却也看向狄青,狄青微微在笑,并不发言,却是那骄傲之色,看得文彦博心中难以爽快,也是因为狄青,就站在他身边,那副洋洋得意的脸,就在文彦博面前。  狄青虽然不去夸奖自己的儿子,却见得文彦博频频来看他,便也开口一语:“文相公,可喜可贺啊,我儿侥幸,也算不负家国,我狄家有幸……”  狄青这意思,还是想与文彦博说和,还是在与文彦博说,文相公,我们狄家,不是破落军汉户了,也是朝廷栋梁才,我狄家狄咏,也是士大夫,状元及第,以后,你别跟我过不去了……  但是文彦博理解起来,就不是这个意思了,这是狄青在耀武扬威,在与他卖弄,在甩脸色……在示威…… 第271章 封一千七百户,实受京畿四百户 文彦博自是面色一沉,不言不语,却也认同狄青的某些话语,比如“侥幸”一词。夏竦夏相公,范仲淹范文正公,韩琦……哪一个不是绝顶的大才?  偏偏你家狄咏年纪轻轻,就走了这般运道。就算狄咏今日一胜,那也是历代相公们励精图治竭尽全力的成果,是前人打下的基础,让西北有强军,有坚城。  再加上头前党项新败辽国,所以党项此番才如此不堪一击……  你家狄咏,是真侥幸……  捡了这么一个大功劳。  但这话,文彦博也知道不能在这场合上说,便也只能“忍气吞声”一番,看狄青这个脸上刺着字的匹夫洋洋得意一番。  皇帝在高台之上,依旧掩饰不住的激动,开口再说:“狄咏狄子道,可封侯也!诸位快,快议一议,看看封个什么侯合适……”  孙沔立马脱口而出:“陛下有言,狄子道,我宋之霍去病也,不若就封一个冠军侯!”  狄青立马开口:“诶,这般,不合规制……”  是真不合规制,宋朝爵位,有宋朝的一套规矩,郡王,国公,郡公,郡侯,县伯,县子,县男。  算也是公侯伯子男,但都有固定的前缀,会加“开国”二字,前面还有地名。  比如梁适,他有个爵位就是:安定郡开国侯。  富弼,是河南郡开国侯。  狄咏就算要封侯,那也得是某某郡开国侯,不能是冠军侯。  女性也有相对的,比如狄咏的妻子,就可以被封为某某郡主,下面还有县主,当然,狄咏的未婚妻赵徽柔不需要这封号,因为郡主上面就是公主,她早已得了公主爵位。  显然,皇帝的女儿,并非一生下来就是公主,也是要皇帝与朝廷来封的。  规制不规制的,却是皇帝高兴非常,忽然大手一挥:“封,就封狄咏狄子道为冠军侯!”  “陛下,如此,怕是不妥吧……岂能因为一人,更改了整个规制?”文彦博说的话,这种东西是个荣誉,这种荣誉许多人都有。  轻易去改,就有一个问题,比如大家都是什么郡开国侯,偏偏狄咏一个人不一样,他是冠军侯,那别人怎么想?难道都低人一等了?那以后还怎么封?难道都可以把前朝的爵位拿来封?那不就乱了吗?  却是皇 帝在欣喜之中,哪里管得这个,大手一挥:“朕意已决,就封冠军侯,霍去病十九岁得冠军侯,八百羽林郎纵横大漠得冠军之功,才有往后封狼居胥之史册永载。今日,朕封狄子道为冠军侯,便也冀望来日,踏破贺兰之千秋伟业!”  皇帝不是兴奋过头了,而是有点玄学的念想,汉武帝有一个冠军侯,封狼居胥。今日,朕也有一个冠军侯,踏破贺兰。  这冠军侯,就是一个好兆头。  文彦博也无话可说了,抱着笏板站定,不多言。  却是富弼也还问:“陛下,那这冠军侯,合该食邑多少户?实封多少户?”  麻烦事还挺多,一个爵位,在以前一些朝代,就等于一块土地与人口的所有权,比如河南郡侯,食邑三千户,基本就是在河南郡,有三千户家庭的收益都归了你。  甚至春秋战国之时,一旦获封某地,你就是某一地的主人,诸侯国诸侯国,就是各种侯爵的国家,比如齐鲁,这是侯爵国,就是齐国鲁国的国君也就是个侯爵。  还有更低的,燕国国主是伯爵,秦国也是伯爵。  还有更更低的,楚国,国主是子爵,相比其他诸侯国,爵位基本最低,也受排挤,其他诸侯国都称楚为蛮夷,但楚又实力极强,所以楚国心中一直不服气。  这就是周天子之下的诸侯国是意思所在。  到得宋,爵位就变成了荣誉头衔,一般情况下,虽然会有食邑,却多并不真封赏到手,就算真封赏到手,那也多不过一两百户,就是实封之意。  皇帝直接问:“侯爵之中,最高食邑多少?实封多少?”  富弼倒是信手拈来,答道:“高武烈公,渤海郡开国侯,食邑一千七百户,实封四百户。”  “高武烈公?”皇帝一想,抬手:“那就按照高武烈公的食邑来,封一千七百户,实受京畿四百户!”  高武烈公,高琼,是侯爵之中,少有的有实封的人,一般而言,爵位之下,皆无实封,能得实封的人极少。而高琼,乃是宋开国大将,更与辽多战,在澶渊之盟也立功不少。  实受京畿四百户,就等于京城附近,狄咏真有四百户人家归了他,一切赋税,乃至生老病死,都归狄咏,等于这四百户人家,成了狄 咏的家臣,当然,狄咏也还得负责养活这四百户人家。  “老臣明白了,待得下朝,着人办理。”富弼拱手答着。  “好,如此极好。还有太庙祝捷之事,也要尽快去办。”皇帝好似屁股不舒服,一坐一起,一坐一起,说话就站起来,说完就坐下,坐下又站起来说:“还有……今日,便一并把赐婚的圣旨颁下去,如此显得正式,只待狄咏归京,立马择日完婚,不得有误。”  家事,也当国事来说。  狄青就得出来了:“谢陛下隆恩!”  “还有还有……派人出使党项,当庭责问其主,为何犯大宋边境,让他给个交代,否则来日发兵再讨!”皇帝,天子,赵祯,话语朗朗,掷地有声,天子威严尽出,已然天上地下唯我独尊!  这份气度,赵祯埋在心中不知多少年月了。  当庭责问其主,圣意如此,就是要使节去了,在人家朝廷里,在人家大殿里,指着鼻子问人家皇帝,为什么要犯我边境,必须给个交代!  显然,赵祯昔日里,就受过这种屈辱,被辽国使节如此折辱过,折辱完,你还得眼巴巴给人送钱去。  富弼接着答话:“老臣以为,出使之事,冯京合适,他亲眼所见战况,对于双方最为了解,对于边境战局也了然于胸,可派冯京出使。”  富弼,当真是见缝插针,文彦博一个反应慢了,就看得是心中连连翻白眼……  果然,皇帝看了看冯京,也欢喜非常:“允了,朕只一条,必须要让党项给个交代!”  冯京这真是意外之喜,这般出使,必然有功,富弼昔日也是靠出使辽国真正崛起的,冯京连忙上前:“臣一定不辱使命,一定不辜负狄学士奋战之功。”  这就是有来有回了,狄咏打胜仗,冯京去出使,冯京显然是沾光,然后自然又要再多提一下狄咏之功劳,也算感谢。  “还有……”皇帝赵祯的话是说个没完了,又道:“政事堂也还要议一议,待得狄咏凯旋,合该如何升迁?这事,出个章程来报。”  富弼又躬身:“陛下放心,臣与文相定把此事商议妥当。”  冯京还有一件露脸的事情,得奏,看得皇帝落座了,便连忙上前:“陛下,臣有奏,弹劾延安知府陆诜……” 第272章 狼牙棒与麻子脸 皇帝正高兴,冯京非得说一点不高兴的。  为什么呢?因为就得是正高兴的时候,皇帝听到不高兴的,才会勃然大怒,这是心理反差。  冯京一通说,皇帝自然是面色一沉,屁股也落座了。  冯京还说呢:“陛下,臣所言句句属实,臣也带了延州府诸多官员与军将之奏,还有民夫之证词,还请陛下过目。”  “呈上来。”皇帝一个大黑脸,人人都在奋勇抗敌,来个知府,竟是个这般货色。  这种货色,若是放在以往,倒也无妨,谨小慎微一点,哪怕过分的追求苟安一时,也不至于是什么大罪,毕竟敌强我弱,甚至也不一定算是罪过,因为朝廷上下的氛围中,也多不愿意惹麻烦。  但如今,此时此刻,在狄咏奋勇作战之时,在大胜之后,这种人,就可恨了。  宦官史志聪连忙去拿那一大叠奏折与证词,呈到皇帝面前。  皇帝也未多看,就是粗略一翻,勃然大怒,抬手把一堆奏折往地上一扫,开口:“诸位都看看,啊,竟还有这般官员,延安府何等重地?竟还有这般怕事之人,难怪我大宋一直被党项轻视……”  史志聪连忙又去捡被皇帝扫落的奏折,捡完送到诸多相公手中。  也不等相公们仔细看完,皇帝已然开口:“此国贼,贬惠州团练!”  气氛,气氛所致,没办法。  在场是没有一个人有意见的。  此时此刻的气氛之下,必须贬!  富弼立马答道:“臣附议,如此官员,实在不适合在延安府这等重地为官。”  “哼!气煞朕也!”赵祯还生气呢,这他妈算什么事?这他妈算什么人?这他妈算什么官?与狄咏一比,那真是狗屎不如。  冯京还说:“陛下,臣在石州之时,闻得此贼,那也是义愤填膺,怒火中烧,走访多地,便是不办此人,臣怒火难消。”  这讨功的手段,那是真高。  “嗯,此事办得好。且去备那出使之事,事不宜迟,办好差事,回来一并重赏!”皇帝认真点着头,表示认可。  冯京满意了,却还得谦虚:“臣分内之事尔,不敢居功。”  朝堂久久不散,气氛极好,大朝会散了,小朝会还在继续,小朝会散了,皇帝还亲自到得政事堂视察工作……便是皇帝今日,闲都闲不住,满身的力气没处 使,到处走……  后宫之中,也是一片喜悦,曹皇后第一时间把狄咏大胜的消息带给了赵徽柔,赵徽柔更是迫不及待出宫而去,直去狄府。  狄府之中,狄青未回,还在枢密院忙碌,人人见到狄青,都要上前拱手祝贺一番。  而狄府之中,备宴的备宴,请客的请客,招待的招待,老娘陪着公主殿下落座。  却是狄府门外,不知何时,人群也越聚越多……  大胜的消息终于传开了,汴京城内,慢慢沸腾起来,家国大喜,皇城脚下的居民,是全天下最喜欢议论国事的百姓。  茶楼里的说书人,尽管只知道一个大概,却也能编出高潮迭起的故事来。  樊楼里来往的客观,尽管也只是在家中听得长辈只言片语,也敢在人群之中大肆吹嘘,酒菜之间,话题都在一处,狄学士如何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何领兵杀敌,如何智商碾压,敌人如何落荒而逃,如何不堪一击,如何抱头鼠窜,如何跪地求饶……  叶一袖也听得喜事,直出家门,想去狄府,却又有一些不敢,便是上次那顿饭也吃得战战兢兢,生怕狄青出言训斥,也是狄青,一直板着脸,让人看起来就害怕。  但是喜悦之情无法压制,只能直去樊楼,这里算是娘家,这里也能听到比较多的消息,她也实在没有其他渠道知晓狄咏的消息了。  那樊楼大厅里,说书人正在绘声绘色:“大战当前,却见小狄相公打马而出,单枪匹马到得敌阵,党项诸贼一看,却见小狄相公,身长七尺开外,细腰扎背膀,双肩抱拢,面似傅粉,宝剑眉合入天苍插额入鬟,一双俊目皂白分明,鼻如玉柱,口似丹朱,大耳朝怀,头戴一顶亮银冠,二龙斗宝,顶门嵌珍珠,光华四射,雉鸡尾,脑后飘洒。头戴三叉束发紫金冠,体挂西川红棉百花袍,身披兽面吞头连环铠,腰系勒甲玲珑狮蛮带;弓箭随身,手持长枪,坐下嘶风健马,口中一声大呼:‘哪个小贼前来送死!’,诸位,你道如何?”  樊楼厅内,人满为患,连忙急问:“如何了?”  “哼哼……小狄相公何等威武?眼神一扫,党项几万之贼,竟是无一人敢应战!”说书人眼神蔑视,一脸轻鄙,当真在演。  “小狄相公当真威武啊!”  说书人 立马又道:“却是那党项主帅没藏荣仁无法,他是不愿上前的,却也逼得无奈,唯有打马也上,两军阵前,小狄相公与那没藏荣仁对峙当中,快马之间,来去几十步内……哐啷啷长枪如龙,那没藏荣仁一杆狼牙棒,钉齿几十,更是虎虎生风……”  “啊!”雅间里的冬欢,捂着嘴巴,却也还是惊叫出声,生怕小狄相公被那虎虎生风的狼牙棒给砸成麻子脸了……  叶一袖抬手轻轻一打:“傻丫头,假的!”  冬欢不服,答道:“我听来,就是真的,肯定是真的,打仗就是这么打的,主帅肯定要比试一番!”  “假的假的……这说书人又不在当场,岂能说得如此事无巨细?”叶一袖还解释。  “我就是担忧吗,姐姐你不也在家中常常以泪洗面?只许姐姐担忧,却不许我来担忧?”冬欢这个委屈啊……  “那硕大狼牙棒,百十斤不止,劈头就来,再看小狄相公,举枪就挡啊……一时间……”  “啊!不要!”冬欢家的小狄相公,这回危险了……  叶一袖又抬手轻打:“当不得真!”  “姐姐,那你还听?你不听罢了……”冬欢噘嘴吐槽。  “……那没藏荣仁哪里料到,小狄相公何许人也?乃老狄相公之子,天生神力,便是百十斤的狼牙棒又如何?”  “还好还好……”冬欢拍着自己的胸脯……  大战将罢,没藏荣仁已然抱头鼠窜。  樊楼上下,大厅雅间,皆是大呼:“好,好,好呀!”  雅间之内,叶一袖从怀中掏出了一把钱,吩咐身后小厮:“送去,赏!”  那说书人早已笑得合不拢嘴,可不是叶一袖那一把钱,面前地面一大片,皆是各处扔来的铜钱。  “小人先去吃点饭食,下午还在此处,再说下一段,小狄相公打破石州,没藏荣仁跪地求饶!”说书人,断章卡文的预告片,下午还要赚个盆满钵满。  也有人喊:“快些吃快些吃,就在樊楼吃,我请你,吃完接着说,莫要拖沓,否则,打断你的狗腿……”  “对对对,别走了,一顿饭食,加双筷子,还请你几杯酒,吃,快吃。我等也不走,就等你说了,莫要敷衍,否则你出不了这个门!”  说书人,喜是喜的,忧也在忧,痛并快乐着,还要陪着笑脸一一见礼。 第273章 欲归,回京 狄咏归期已近,却也还有事要做,抚恤赏赐之事要移交给苗继宣继续做,那些甲胄战利品也要分发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要登记入库。  接着就是关于禁军补充员额之事,要从厢军里挑选精壮者,再补禁军数额,乃至牢营的精锐者。西北招兵之事,也要安排。  狄咏有一个想法,先要补齐之前禁军的损失,其次就是要稍稍扩军,扩军这件事,在西北不难,军队名额多的是,禁军有名额,厢军也有名额。  甚至狄咏也可以向朝廷,向枢密院争取到更多的编制名额。  其中真正的难处就在于钱,没钱,就不可能扩军。  编制是小事,钱是大事。  所以这扩军之事,狄咏也是先稍微扩一扩,毕竟劫掠之事,进项虽不少,却是抚恤加封赏太多。  牧马,这事得安排妥当,种愕为主事,不仅是养马的主事,更是练骑兵的主事。几处马场,皆要查看清楚,马场与堡寨城池,要互为犄角,互相能照看。  骑兵兵源,就从之前那些随着吴睿上阵的骑马步卒中直接改编。  然后还有苗继宣升官的事情,一步一步来,先升延安知府,再想办法把附近州府军都合并为一个行政单位,置经略制置使。  怎么给苗继宣升官,这也要有一点操作,先要详细给苗继宣请功。  然后,再让一人在京城保举苗继宣为延安知府。  谁来保举呢?  冯京!  这是狄咏的人情了,该冯京还一下了。但这事还并非要冯京去与皇帝说,冯京没这职能,资格也还差一点。  其实就是要富弼去保举。  至于怎么让富弼去保举,狄咏倒是不管,反正这事交给冯京,一封信去就是,反正富弼对冯京是无比看重的,保举一个知府,对于宰相而言,不过就是在朝堂上提一句的事,更何况苗继宣还真有大功劳。  请功之事,对于狄咏这个主帅而言,也是一个大工程,许多人的功劳,都要事无巨细记录清楚,主要都是军将士卒,这些都是要报到枢密院去的。  这事,狄咏必须得做好,不能有任何遗漏,也要避免麾下之人争抢,乃至反目成仇,这就需要狄咏这么个裁判法官来明察秋毫。  每个人多大的功劳,都要狄咏有一个自己的建议。  战事是基本结束了,之后的事情,也是焦头烂额。  还有各部布防之事,也要一一安排,比如石州城,先让苗继宣在这里镇守,吴睿为副,新建的明堂川城池,取名为朔方城,让种愕进驻。  待得苗继宣 升官了,吴睿就领石州防务,朔方城西北,毛乌素沙漠之旁,明堂川最上游的发源地处,还有一座新城,取名定远,这也是古名,隋唐之时用的,折克柔带着折家军在定远城。  至于堡寨之名,倒也好取,什么破羌,定羌,宁羌……党项人,其实是羌人一支。  至于朔方府,狄咏准备再晚一点成立,至少要到苗继宣成为经略制置使的时候,再让这五六百里地另为一府,此时就一并都让苗继宣管着。  这些事,林林总总,让狄咏忙得是脚不沾地。  一直到冯京再次路过石州,狄咏依旧还没有回京,甚至都没来得及与出使西夏的冯京见上一面。  因为当时,狄咏正在定远城,检阅着折家军队,又到朔方城去视察种家军的情况,以及骑兵整训的情况,特别是具装甲骑之事,这是重中之重,王大亲自在此主事,专门负责具装甲骑的组建,五千人,也取名为静塞军。  在这之后,狄咏终于上书了,把所有工作汇报一番,最后写明,欲归。  还得等朝廷快马回复,同意归京,狄咏才能启程。  不过也还要绕一绕路,先往正南走,去京兆府,去见一见梁适。  梁相公在京兆府,那真是天怒人怨了,却也心情极好,只听闻狄咏要来一趟,那是日日期盼,每日大早都派人到城门口等着。  狄咏,带着从京城带来的二三百人,杨得忠雷达李宪等人,回京自是有封赏。  也还带着从西军挑选的五百号精骑,这五百号人,都是封赏之人,意思就是狄咏亲兵,也是一种荣誉封赏,能成小狄相公亲兵的,就是封赏的头衔,就是荣耀,能得荣耀,必然有功,腰间都挂过几个头颅的精锐。  这些人,以轮戍入京,编入禁军,轮戍结束,再归西北。  五个都曲,牛大,或者说牛勇,就是其中一个都头,他跟随王大习练武艺已然两三个月了,骑术早已熟稔,武器也耍得熟练,射术也有不少长进,还待更加勤学苦练。  七八百骑,铁甲一丛丛,旌旗如林,那也是声势浩大。  远远得见,哪怕没看到大纛之上的名号,也猜得到是那西北大胜凯旋的小狄相公。  狄咏才到城门,梁适梁相公,已然也到了城门。  第一句话:“子道啊,想煞我也!”  也得回一句不是?狄咏上前一搂:“梁相公,想煞子道啦!”  梁适几欲落泪,又抬手去掩,官场政治上,梁适还未如此动过真情!  倒也不知为何,叱咤官场的梁适梁 相公,竟是与人动情了,也许是人老了,一定会多一点多愁善感。  狄咏在笑:“梁相公,幸不辱命啊,此番我到京城,就只等好消息就是!”  什么好消息?  自然是把文彦博那狗贼扳倒了,让梁相公再拜相位。  弄倒文彦博,狄咏信心十足,这事看起来难,其实不难。只要皇帝心中有个比较就是。  梁适摆摆手:“子道啊子道,得如此之大胜,老夫当真是万万没有想到,感动,老夫感动,这事,竟是于我手中办成的,得五百多里之地,牧近三万匹健马,这事,史书万代,也该有我梁适一笔,有我梁适之名。”  浪漫了,搞浪漫了,知识分子的浪漫主义情怀。  “有,一定有,梁相公名垂青史!”狄咏拍着胸脯在说,也知梁适在长安,在关中的难处。  没有梁适,就没有狄咏这一番大胜。  梁适又是掩泪,摆手:“走,去府衙,宴席备了,今夜,不醉不归,你我啊,还从未真正在酒宴之中痛饮。”  “走!相公请!”狄咏作请,还扶着梁适胳膊。  走得两步,狄咏忽然回头招手,再转头说道:“梁相公,介绍一个年轻人,内侍,李宪,可造之材……”  李宪心中意外非常,当面何人?朝廷相公,国公太师之尊,一品的大员。岂是他一个内侍小黄门能结交的?便是他爹史志聪来了,这老相公也不会正眼瞧一下。  受宠若惊都不足以形容此时李宪的内心感受。  李宪连忙拜下:“奴婢李宪,见过相公!”  梁适看了看李宪,也未打量,只笑:“子道啊,你看得起这厮,那这厮定是有过人之处。”  “理财算账当真不错,且此子胆气过人,自请随军,来日定是不凡。”狄咏还夸一语,这人情要做,来日梁适肯定还为宰相,要提拔一个太监当官,虽然在宋朝是可行的,却也有阻力,文人是看不起太监的。  得这老相公帮把手。显然狄咏真有让李宪当官的意思,这小太监,放在宫内伺候人,浪费了。  “嗯,子道说不凡,那定是不凡,老夫记下了。”梁适心如明镜。  “记下了就好,梁相公再请。”狄咏再次伸手作请。  不用说,李宪已然激动不已,躬身在后跟随,心脏嘭嘭在跳,更是感动不已,时不时抬头偷瞄一眼狄咏,感激之色皆在颜表。  待得入席,李宪更是站在狄咏身后,盏空添酒,杯空添茶,手脏递布巾……  待得狄咏入眠之前,李宪更是亲自端上洗脚水来伺候。 第274章 大丈夫,当如是也 冬天进了中原,呵气成冰的冷。  从京兆府回汴京,为了避免沿途百姓的围观,也为了避免沿途官员的……麻烦。  狄咏把旌旗大纛都收了,因为不收这旌旗大纛,实在太影响行进速度。  但凡有人认得字,认出一个“狄”字,立马十里八乡的百姓就都围到了路边来看,便是都知道在西北大胜党项的小狄相公路过。  男人看的是小狄相公勇武无当,传说故事里,竟是一只手就能擒住党项主帅没藏荣仁,万军丛中来去,不仅没有一合之敌,甚至都没有一手之敌……  女人……看的是人样子,人人都知小狄相公乃人样子,面如傅粉,口似丹珠,鼻如玉柱……  那真是水泄不通,乡绅大户们,带着宗族百姓,怎么也要拦着小狄相公吃顿饭,不吃饭也要喝杯茶……  官员更是不用说,但凡知道小狄相公要过境,衙差就早已等候在路口,不论是出于什么心态,招待一番,甚至讨好谄媚一番,都是应该。  所以狄相公,大纛旌旗不招摇了,就算有人在路边看得几百铁甲骑,疑惑来问:“可是小狄相公的队伍?”  便也答一句:“我等乃是小狄相公的先锋,小狄相公还有四五十里才到。”  如此,便也简单糊弄过去了。  归家心切。  到得东京,那就躲不开了,因为皇帝陛下给狄咏准备了凯旋仪式,仪式主要地点在皇城大庆门,也就是左掖门与右掖门中间的那个正门,几乎从来不打开的正门。  大庆门之上,就是宣德楼,皇帝就在宣德楼上,文武百官自然要作陪。  但是这仪式,从梁门大街到内城梁门,到博爱西街,到御街正中,一路之上,早已人满为患。  早已有枢密院的官员远远在汴京城外等候,进城的麻烦事也多。  比如,要先把甲胄刀枪都擦拭得干干净净,每个人自己也要洗干净,旌旗大纛也竖起来,各类旌旗,每人一杆,还得是新的,枢密院准备好的,旧的不鲜亮。  马也要洗刷,毛发要锃光瓦亮……  皮靴什么的,都有新的……  怎么威武怎么来。  小狄相公,换上一套崭 新的五品大红袍,冠帽都是新的,腰间玉带更是黄金为框……  然后还要特地挑选几个最为健硕的军汉,前几个后几个,把这大红袍围在中央。  皇城司的军汉,开封府的衙役,再把这几百骑给围起来,主要是拦住百姓,免得冲撞。  一切准备好,进城吧……  前有号角锣鼓开道,呜呜呜,咚咚咚……  然后小狄相公的笑脸就挂上了,手在挥,头也得左边顿一会,右边顿一会,基本是固定程式,标准的笑,标准的摆手,十来秒头就换个方向,还得轻轻点头示意。  狄咏知道,这种仪式很有必要,这大宋朝,从官员到百姓,历来闻战则忧,这是对国家与民族的不自信,这种仪式,就是给人们带来信心,带来荣誉感,带来凝聚力。  百姓,人山人海的百姓……  一张张喜气洋洋的脸。  阵阵的喝彩,四处的交谈……  妇人提着一篮子果脯蜜饯,不断冲击着开封府衙差的防线,口中尖声:“小狄相公,小狄相公……”  小狄相公自然要对她笑一笑……  妇人满脸通红,本以为是羞涩,却是冲击的力道更大,口中还骂那衙差:“小狄相公对我笑了,便是让我过去,你这厮!小狄相公路途辛苦,吃点果脯蜜饯也是应该!”  衙差自是不让,却也只能苦笑,依旧横着水火棍使劲拦着。  小狄相公就这么走过去了,气得妇人谩骂不止:“生儿子没屁眼的东西,出门跌死你……”  街边楼宇里,自是有富贵人家的姑娘重金占了好地方,空中袭来一物,狄咏下意识伸手一接……  一个香包在手,绣得精致非常,绿荷白花带粉,香气扑鼻……  小狄相公好死不死,放在鼻子上闻了闻,塞进了怀里。  楼宇窗户上,一个小姑娘又是满脸通红,抬大袖遮面,两眼却还在看着小狄相公走过去,香包香囊,当真是贴身之物,仿佛已然有了肌肤之亲一般……  这回好,有样学样的人多了去了,香包香囊如雨在下!掷囊盈街,大概也是个新词,也不知这满大街的香囊,最后都便宜了那些登徒子……  倒也没 人骂这些姑娘女子失德,还有人大声叫好。  狄咏也尴尬了一下,接也接不过来了,唯有左右拱手,算是失礼的赔罪……  小孩子不懂,看的是个热闹,但是身旁的老娘是懂得,还问小孩:“你看小狄相公可荣耀?”  “嗯,荣耀的……”小孩奶声奶气。  “你好好读书,考举人考进士,来日也会如小狄相公这么荣耀!”娘在教子。  “嗯,娘亲,我好好读书,考举人考进士,考小狄相公……”小孩似懂非懂,却也有一个大概的认知。  “考小狄相公?哈哈……好好好,就考个小狄相公。”童言无忌,却也是这个道理,老娘听得乐不可支。  一旁的老爹,面色带着羡慕与崇敬,口中严肃一语:“大丈夫,当如是也!”  一旁还有他的小舅子:“姐夫,当浮一大白,今日痛饮,家国之喜,不醉不归!”  姐夫拿起酒杯就喝:“来!”  大庆门上,皇帝也算是望眼欲穿了,其实在这高处,早早就能远远看见队伍行进到哪里了,透过楼间缝隙,也能看到一丛丛的旌旗。  狄咏终究还是来了,队伍到得大庆门下,御街的广场。  八百骑下马,给皇帝行礼,枢密院官员早早有交代,说什么词,用什么礼节,要大声,要大气。  “陛下万安!陛下万岁!”  皇帝笑着,慈祥,和煦,抬手致意,口中也在说话,但显然听不清。  还有人站在宣德楼上宣读圣旨……  也听不清,只知道冗长,久久读不完,大概是上到三皇五帝,下到太祖太宗,天地人,朝廷百姓,一一要讲一遍,然后天子有德,军将用命……  反正,狄咏听也听不到,众多军汉,哪怕听到了也听不懂……  百姓们山呼海啸,威武啊,万岁啊,小狄相公啊……  (今日,至少万字。以后不要问什么太监,每个月的更新总数肯定在平均水平以上。还有一点,这本书不会太监,因为开书之前,牛逼的番茄编辑慧眼,就给出了作者满意的保底价格,不用担心。作者能做的就是认真去写,三百万字,不敷衍,只求精品,对得起这个钱。) 第275章 贤婿啊,到朕近前来 你以为大庆门就是终点?远远还早,大庆门散了,还有太庙,皇帝亲自焚香,亲自跪拜……  亲自宣读祭文!比大庆门的还长!  先要历数华夏正统之几千年,以为华夏正统,一脉而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然后细数宋历代皇帝之伟业!  再认真把赵祯自己的伟业也敬告天地祖宗!还得谦虚而又……夸大的说。  道士们一大堆,还得念经祷诵,引导皇帝跪拜……  皇帝跪,文武百官就也跪,皇帝起,文武百官也起。  狄咏是跪了又起,起了又跪,反反复复,无穷匮也!  还得严正,肃穆!  程序一道一道!  狄咏心中想来,真是比打仗还累,老皇帝早已满头是汗,却也不断配合,面色中带着无比的激动,时不时还自己落泪……  太庙之外,还有凤辇,车驾内坐着皇后与赵徽柔,没办法,女子入不得太庙。  本也没必要来,曹皇后偏偏就想来,还有一个赵徽柔,自也是想来,想看一眼狄咏,奈何也看不到。  母女二人,听着里面道士的祷诵,听着里面的钟声鉢声……  母后嘱咐着:“徽柔啊,嫁做人妇,一定不可再任性了,一定要有人妇的模样,子道乃栋梁大才,乃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定不会让你受罪,你也要有一个主母的模样,理好一大家子的事情……”  “嗯,女儿知晓的,母后不必担忧,女儿长大了,都知晓的……”赵徽柔点头答着,却也不再脸红羞涩了,眼神从车窗看向太庙,仿佛还有一种憧憬与期待。  曹皇后忽然有一些唏嘘之色,口中再道:“徽柔啊,许多事情,你还不明白,官家的心思,你也不明白……”  “母后,父皇还有什么心思?”赵徽柔显然是真不明白,毕竟年岁阅历还少。  “子道啊,好,极好,是非在心,黑白分明,重情重义,又是忠贞不二,你父皇喜欢他,看重他,更是信任他,抬举他。你父皇啊,想得深远,怕也有那一日,皇家无情,这宫闱之中,更是无情无义,你可明白吗?咱们,还有你母妃,咱们一大家子,孤儿寡母罢了……所以你父皇想得深远……”曹皇后,似乎只在自己的节奏里说话,有些不明不白。  但也真就把事情说清楚了 。  赵徽柔听得懂,却是这种话一听,不免悲从中来,便是争气一语:“父皇不会死,父皇怎么会死,他万岁万岁的……”  曹皇后笑着:“尽说孩童话,还说你长大了……都会死的,我也会死,你母妃也会死,你将来儿孙满堂的时候,也会死……”  “那……那我随着父皇一起死了罢了……”  “胡说,你有夫君,你也会有儿女,如今啊,你父皇便是死也无憾了,将来也是含笑九泉的,不必悲伤……”也只有曹皇后敢这么说皇帝生死之事,换作旁人,少不得一个大罪。  赵徽柔抬眼看着曹皇后,沉默了片刻,忽然问了一句:“母后苦……”  “嗯?”曹皇后也看向赵徽柔,也知道赵徽柔在说什么,摸了摸赵徽柔的头,面带慈祥的笑:“母后不苦……”  苦不苦的,也不知道怎么说,嫁给皇帝,当了皇后,说起来,两人相敬如宾。  却是这说起来,也是相敬如宾,皇帝尊重皇后,皇后尊重皇帝。但男女之事,怎么又能是个相敬如宾呢?  那张皇后,才真是女人,得着宠爱,也有名分,虽然死得早,却也真就值得了……  赵徽柔大概是这么想的……  却是这句苦,赵徽柔也陷入了一种担忧,正妻,是否就是这个命呢?  这种不安,在后世有一个名称叫做“婚前综合征”。  也主要是狄咏,真没有在赵徽柔面前表达过什么爱意,两人见面多次了,狄咏这个未婚夫,从未有过那种爱意的表达,倒也不是什么情爱的话语,便是一个情爱的眼神都没有,也不怪赵徽柔有这种不安。  真要说情爱,狄咏对赵徽柔,真有所谓情爱吗?  这个问题其实也是个问号,狄咏更多只是接受了这个婚姻,也没办法不接受,未婚妻也美貌无双,这也是接受的原因之一。  但要说狄咏对赵徽柔爱得至深,显然是说不上的,感情,终究是处出来的,是要一个过程来培养的。  赵徽柔对狄咏,有情有爱,却也是赵徽柔自己的一种想象,因为,她并不知晓狄咏到底是个什么人,她所知晓的狄咏,都是她自己想象的狄咏。  不过,两人已经是幸运了。在这个时代,不知多少结婚的男女,婚前连见都没有见过……  太 庙开了,仪式终于结束了,天色都晚了,众人慢慢走出,还有晚宴。  母女二人,终究还是不能下车抛头露面,车窗缝隙里,曹皇后看了几眼,赵徽柔一直在看,人群之中,匆匆一瞥……  狄咏,黑了一点……  似乎长高了一点……  似乎……更健硕了一些……  似乎……面部棱角更分明了一些,少了些许秀气,多了几分硬朗。  似乎……竟是长了一圈胡子,还是络腮胡,虽然还不浓密,却已有雏形……  胡子可不是丑,髯也,美也,美髯也!  没胡子才丑!那是太监,太监也要贴胡子。  但络腮胡,还是得修的,汴京城到处都是修面的铺子,满大街的托尼老师,终身为你量身打造胡子造型,上唇往左右,下唇一点点,颌下一大缕……  标准君子造型。女人讲究发型发髻,男人发型没什么讲究,发髻戴帽,但是“胡型”很重要。  修面,得修。显然,狄咏没修,军中不在意,回京了也没有去过托尼老师那里。  却是凤辇里的赵徽柔喃喃一语:“母后,你教我修面吧……”  “修面?”曹皇后仿佛想到了一些事情,她显然有这手艺,但好多年没用了,以前亲自给皇帝修,但是后来皇帝有别人修了,曹皇后想了想,点头:“嗯,回头把怀吉叫来,母后教你。”  怀吉,看来又要倒霉了,贴着胡子,让公主殿下动刀。  大宴!  百官按资排辈落座大殿两侧,好几排,一人一案。  教坊司,大晟府,忙前忙后,男男女女,乐师伎女,进进出出……  一身大红袍的狄咏,终于融入了众多中老年的红袍之中,就因为下巴的胡子。  皇帝也是一身大红袍,那些本该穿紫的,也是一身大红袍。  不是因为红色喜气,而是这朝堂之中,皇帝要与士大夫亲近,大佬们要谦虚,不想显摆自己的地位。  所以满场皆红袍。不够资格穿红袍的,自然也不够资格在这里坐了。  本该是狄咏装逼出风头的场合,但过于正式了,就不能装逼了……  在场,只有一个人能装逼,那就是皇帝。  也得皇帝多喝了几杯,才会稍稍放浪一点形骸……  比如,皇帝面红耳赤摇摇晃晃,抬手一招:“贤婿啊,到朕近前来!” 第276章 搬过来,与朕同坐 皇帝在喊贤婿。  贤婿还不知道皇帝在喊自己,还在闷头吃菜,刚才有礼有节拿着杯子与众多大佬打了一圈,也听得每个大佬勉励恭喜了几句,喝多点,就得吃点了。  再说了,贤婿这词,狄咏也没听过不是?  别说狄咏没反应过来,就是当场大多数人,也没反应过来,皇家就没这称呼,哪里有皇帝喊贤婿的?  “贤婿,贤婿,到朕这里来?”老丈人先拿也喝多了点,人人来敬,自是人人要喝,若是平常,皇帝浅尝辄止就是给面子了,今日不同,高兴,但凡有人祝捷之类,那真是什么话都听得开心,喝!  狄咏还闷头吃,丝毫没有贤婿的自我认知。  急得史志聪是躬身小碎步,不断倒腾,跑到狄咏身旁:“狄学士,陛下召你呢!”  “啊?”狄咏一抬头,老丈人对着他在笑,手在不断招……  狄咏连忙一抹嘴,起身就往前,躬身一礼。  “近前来,近前,来人呐,来个座。”老丈人手一比划,也没比划清楚。  为难史志聪了,这座是加在皇帝案子的侧面?对面?还是皇帝身边?  皇帝身边肯定不合适,皇帝对面是合适的,就怕皇帝不满意要生气,侧面,对狄咏不合适,摆不开碗盘酒菜……  主要是,以往也没发生过这种事,哪里有人能与皇帝同桌吃饭的?有也是皇后,只有皇后一个人,皇后倒是好说,与皇帝并排而坐就是了。  狄咏近前了,站在一旁,座位也来了,摆在对面。  皇帝怒了:“狗东西,搬过来,与朕同坐,朕有话与贤婿交代……”  史志聪把座位搬起来了,人也在动,就是动作磨蹭,尴尬了……往皇帝身边放也不是,不放也不是。  眼神看向满场诸多相公们……心中大概在想,谁来救救我这个尴尬为难的太监。  满场众人也聚焦而来,这事……  大喜之日,出口去说,那就是触霉头。  不说吧,那真是不符合规制,不符合礼节,大不敬。  狄青都着急了,与皇帝同座,这怎么能行?连忙出言去救史志聪:“陛下,万万不可,犬子岂能与陛下同座,大不敬之罪也!”  皇帝哈哈一语:“有何不可?一家人,还不能坐一起吃饭了?朕就是要全天下的人多知道朕爱才之心,天下之士,读书做官,何以为榜样?狄咏,就是榜样!”  皇帝此时,显然真就是这么想的,天下士人,好好读书,进士及第,状元及第,入则治国理政,出则威武四方。都好好干,干得好,就有这 待遇,我赵祯这个皇帝,就是明君,唯才是举,不是戚戚小人,德披天下。  文彦博终究是看不过眼了,说道:“陛下,如此虽显皇恩,但狄咏身为臣子,却不能受。”  这话也有道理,皇帝喝多了,放浪形骸了,但狄咏是没有资格受这种待遇的。  更重要的是,狄家,也不能受这般无上的待遇。  文彦博,这是秉公直谏了,他心中为人臣子的本分。  狄咏自也站着尴尬……  他本不欲去坐,也知道自己不该坐,但是文彦博这么一说,狄咏倒也不是要赌气,就是觉得……  这大宋朝,倒也没有因为这种事情治罪的,包拯指着皇帝鼻子骂都无罪,他虽然僭越一下,但他是状元及第,文人魁首,在大宋这种政治氛围下,还真不足以算什么罪过。  这一坐,还能给狄咏带来许多好处,这种故事传到民间,必然是百姓津津乐道的传奇故事,更是军汉与有荣焉的荣耀时刻,直接声望+10000!  得坐!  这种故事,传久了,还会在民间军中有一种心理暗示,这种暗示虽然不是狄咏此时故意追求的,那也是狄咏乐见其成的……  与皇帝同坐的暗示,不言而喻……  怎么坐上去不显得居功自傲呢?  演员狄咏要发挥演技了,众人还在争呢,狄咏拿起酒杯躬身对着皇帝:“陛下,臣再敬一盏,拜谢陛下隆恩,臣先饮为敬!”  一饮而下,狄咏动作摇晃几下,众人都知道他喝了不少酒,那就在此借酒来装,诶……  踉跄一下,跌倒在了皇帝身边,一屁股坐地上了。  皇帝哈哈大笑:“你这厮……当众出丑!醉耶?”  狄咏笑着爬起来……  皇帝一抬手:“搬过来!”  史志聪无法,座椅搬过去,狄咏刚好起身,皇帝抬手一按,坐下了,也是狄咏给了皇帝这么一个盛情的机会,让皇帝抬手按得到。  皇帝开口:“酒宴而已,又不是垂拱大殿的高台,朕也坐得与你们都一般高,穿得与你们一样,如何坐不得?坐得!”  “唉!”文彦博故意发出这么个声音,就好像无奈之下的那种生气。  狄青眉头皱起,也是一种难受的模样,忧心忡忡。  狄咏自是被一顿“安排”……  “侧耳来。”皇帝吩咐着,就是有话要说。  狄咏侧耳去。  “过得八日就成婚,胡夫子看了日子,徽柔往后就交给你了,你一定要好好待她,如此,朕这辈子也算无甚牵挂了……”皇帝轻声说着,也不笑了,语重心长。  狄咏点 头,拱手,标准答案:“陛下放心。”  “嗯,好……挺好。”皇帝就为了说这一句话,把狄咏召到面前,还让狄咏坐在身边。  “那……臣就去了?”狄咏问着,久坐没必要,坐一下即可,久坐是为难自己,皇帝旁边坐着,吃都吃不饱。  皇帝看了看狄咏,点着头,看着狄咏一路回到原先座位。  皇帝真是喝多了放浪形骸了?显然不是。  为何?  因为就在今夜,宴会散去,狄咏刚出得左掖门,刚刚上车,刚刚走得不远,走到一处街道转角。  就有人拦住了狄咏的车驾。  “狄学士,家中主人想请一见!还望赏脸!”  事情来了,这汴京城,敢这么拦狄咏车驾之人,显然来头不小。  狄咏掀起车帘,问了一语:“你家主人是?”  那人躬着身,叉手拱着,脸在笑:“汝南郡王!”  狄咏眉头一皱,汝南郡王府的请柬他收过,就在他状元及第的时候,当时他没当回事。  今日酒宴上,汝南郡王也在,汝南郡王的儿子、皇帝的养子、右卫大将军赵宗实也在,狄咏也礼节性与两人喝了几杯,闲聊了几句。  却是这个时候就来请。  为何来请?  只因为,狄咏太牛逼了,功勋大了,官职也要高了,军中威望无两,必须来请了。  未来的皇帝,岂能不来请?  狄咏何等聪明?难怪今日皇帝非要与狄咏同坐那么片刻……  不是坐给别人看的,是坐给汝南郡王府看的,这天下,花落谁家,还不一定呢!  赵家,有汝南郡王,也还有信安郡王,北海郡王……赵家,人多着呢。  虽然汝南郡王权势与名望最甚,汝南郡王赵允让更是皇族大总管。  但这汝南郡王家,最近可真不安分……明里看起来没什么,暗里的事情,皇帝显然有那么一点心知肚明,更有一点担忧,这份担忧也是身后事,怕自己留下的孤儿寡母日子不好过。  这就是敲打,赵祯可不会留下什么孤儿寡母,留下的是一个牛逼的贤婿。  也是在告诉所有人,朕的这个贤婿,与朕亲近非常,不是旁人能拉拢得了的。  其实,也是皇帝内心潜意识里,对于自己无子的一种安慰与反击,对这不公的天道无声的抗诉。  汝南郡王,狄咏真是头疼!他是真不想过早插入这种事情里,狗屁倒灶的事情,这他妈就像是子女争夺家产一样,必然是一地鸡毛。  那拦车之人,依旧还在躬身,依旧还在拱手,依旧还在笑着等,似乎狄咏不去,他就不让路了。 第277章 这个狄咏,当真不识好…… 一地鸡毛的事情,却终究又成了狄咏的事。  谁叫他又是这赵家的女婿呢?谁叫他这老丈人对他是真的好呢?  躲也躲不开,避也避不了。  狄咏深吸了一口气,开口:“头前带路。”  那躬身之人又是大礼:“谢狄学士!”  车驾嘎吱嘎吱,铁甲牛大为车夫,身后还有十几个骑士为护卫。  道路也不绕,直去汝南郡王府,也不藏着掖着。  这种事,对于汝南郡王府而言,藏着掖着,还不如光明正大,光明正大还显得更加合理。  毕竟狄咏娶赵徽柔,汝南郡王赵允让作为知宗正寺,作为皇家大总管,是应该他操持的。  汝南郡王府,占地极广,这赵允让,也豪富非常,在皇家里,是有名的仗义疏财,不论哪家来借钱,他都极为舍得。  甚至有人把他最喜欢的一条犀牛角的腰带借去,他也不说二话,就这一条腰带,就值几百贯的价钱。借去了,久久不还,赵允让也从来不叫人去催促。  宗室子弟,没有谁没受过赵允让的恩惠。钱财都是小事,连宗室子弟读书进学,赵允让都一一过问,一一叮嘱,甚至时不时还一一考教。  其他家长里短的事情,那就更不用说了。  狄咏入府,一路直去正厅。正厅里两人,赵允让与赵宗实。  汝南郡王赵允让,与皇帝赵祯长得还有几分相像,但他有二十多个儿子,五个女儿。  见得狄咏入厅,赵允让直接起身,笑着招手:“子道快来,可等煞我也!”  狄咏也笑,快步上前:“王爷折煞小辈了……”  “哪里的话,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来来来,坐坐坐……”赵允让盛情非常。  狄咏还得与一旁赵宗实打个招呼:“见过大将军。”  赵宗实微胖,很白,模样看起来很老实,有那么一点憨厚的味道。将来,他就是皇帝,在仁宗皇帝弥留之际,改名赵曙,正式为皇子,克继大统。  但赵宗实还真不老实,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欺负曹皇后,曹皇后那时候拿着皇帝大宝,也就是玉玺等物,并没有直接移交,赵宗实欺负她,自然就是想拿到这些东西,这一点上,倒也不说什么对错。  但赵宗实接着就做了一件过分的事情,发动了“濮议”,干嘛呢?就是要给他死去亲爹 赵允让封皇帝之尊。那时候赵允让已经获封濮王,头衔早已到了最高,却是不够。  就好像一个继子,继承了继父的遗产,他转头就与人说,我这遗产不是继父的,是我亲爹的,还要所有人都承认这一点,承认他亲爹赵允让也是皇帝。  右卫大将军赵宗实,自然要与狄咏回礼,依旧憨厚笑着:“子道啊,以后常来,咱们一家人,定要常常走动才是……”  狄咏笑着回应,落座,却问:“不知王爷急着召晚辈来所谓何事?”  赵允让摆摆手:“自是婚娶之事,皇家婚嫁,不比一般,自是要与子道说个章程,不过这事倒也不急,到时候子道你就听候安排就是,老夫召你来,也是想与你叙叙家常……”  这他妈的,叙叙家常……  什么家常?  遗产怎么分?  给你不就是了吗?老子又不姓赵,又没资格分,如果在后世,老子还真就要到法院去告你。  “婚嫁之事,晚辈也不懂,只能先行谢过王爷了!”狄咏滴水不漏,却是这滴水不漏,自然也就显得不那么亲近。  赵允让倒是依旧笑容满面,开口:“子道啊,领兵打仗,可辛苦?”  这是话头,就等着狄咏说一番打仗如何如何辛苦,战阵军中什么什么事……  “还好,不算辛苦,自小在军中长大,习惯了。”狄咏实话实说,主要是心中亲近不起来,他也不是有意要拒人千里,实在是下意识里不想参与这狗屁倒灶的事。  更重要的是,狄咏猜想到了皇帝的某种态度,便也知道自己应该是个不偏不倚的角色。  这个不偏不倚,对于皇帝来说很重要。皇帝需要狄咏这么一个角色,还有更深层次的一个原因。  那就是保证政权的顺利交接,不论这皇位最后是谁的,一定不能出现乱事。虽然这大宋朝非常平稳,但自古以来,皇位争夺就是乱事频发。更何况仁宗皇帝这种没有儿子的,危机自然更大。  一旦真出乱事,那真是天下大乱,一不小心,家国沦丧。  所以狄咏这种角色,必须保证不偏不倚,不论谁上位,都要保证坐得稳,不出事。  赵允让见狄咏不那么上道,面色微微有变,却还是一脸的笑,再找个话头:“子道啊,你自己对这婚嫁之事可有什么 想法?若是有什么想法,尽管道来,能安排的,都给你安排,皇家嫁女,如何盛大也不为过。”  狄咏摇着头:“晚辈并无什么想法,全凭王爷安排就是……”  赵允让还在笑,却不起话头了,心中了然,知道这次接触,意义不大了,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笑道:“那也好,如此老夫也就一并安排了就是。”  “谢王爷!”狄咏拱手,礼节周到非常。  一旁的赵宗实似乎还想努力一下,开口一语:“子道,明日同去樊楼走一走如何?我也许久没出门听听曲子了,有你作陪,那必是满场焦点所在,我也与有荣焉!”  “明日怕是不行,初归,欧阳学士,胡夫子那里,都要去拜见,过几日再说如何?”狄咏答着,人情世故,政治之间,都难。  赵宗实笑容稍止,还真就拒人千里之外了,唯有再笑:“也好也好,初归,定是忙碌的,过几日再约。时候不早,正事也说了,子道早早歇息……”  狄咏起身:“再谢王爷,再谢大将军。”  几句寒暄,狄咏出了汝南郡王府。  却是那王府正厅之中,父子二人未散。  赵允让皱眉,赵宗实黑脸。  赵允让有话:“当真是贤婿啊!”  赵宗实接话:“不近人情……”  赵允让却道:“未中要害罢了,人皆有所需……”  “唉……父王,儿这些年,谨小慎微,战战兢兢,老老实实,却也不知何日是个头啊……莫非到时候又是一场空?”赵宗实叹息一语。  赵允让也是一声叹息,为何?因为他昔日里,就是备胎,先皇真宗赵恒也是无子,生一个死一个,那时候,赵允让一直当备胎,还召入宫中抚养长大,随时等着登基。  可偏偏呢?最后的最后,真宗皇帝又生了一个赵祯,这个还不夭折了,身体倍棒,活得好好的,十三岁登基了。  如今,赵允让的儿子赵宗实,又在等,之前也入宫抚养了许久……  得安慰一下儿子,赵允让说了一语:“老天自是有眼的,我儿不必气馁……”  “这个狄咏,当真不识好……”赵宗实有些生气。  只是这话没说完,赵允让抬手一止:“莫要说这般无用之语,在家不要说,出去更不要说。”  “孩儿省得,不说就是!”赵宗实答着。 第278章 奴家……十五,十……六…… 狄咏是真不识好歹了,从龙之功,却也不要。  按理说,此时此刻,就该是巴结未来皇帝的时候,来日等新皇帝一登基,狄咏护得安稳,功劳无数,那自然好处大大的有。  到时候信任有加,到时候加官进爵,到时候说不定也大权在握。  狄咏不要这从龙之功,自然有的是人要,明日狄咏有事忙,自然有人愿意与汝南郡王吃饭,文彦博文相公,是愿意吃这顿饭的。  狄咏,回家……  家中,老爹,老娘,二哥,四弟五弟……  军汉人家,出征而回,也不哭也不闹,也没有那种大喜,也没有那种大悲……  大概也只是心中一块石头放下了的感觉。  老娘备了醒酒羹汤,端来看着儿子喝完。  四弟五弟在锅旁舀热水,三哥要沐浴。  二哥狄谘平常间,夸了一句:“三弟当真不辱门楣,这狄家,往后就靠三弟了!”  并非阴阳怪气,狄谘是个老实人,语出真心,也带着一点羡慕。他在宫中办差,一进宫门就得到所有人的认同,所有人都把他当兄弟,他也知道,这是沾了狄咏的光。  却也有可惜,可惜这次没有随着狄咏上阵杀敌,上阵也是狄谘最愿做的事。所以狄谘也道:“下次领兵上阵,可一定把你二哥也带去。”  狄咏笑着:“行!”  狄谘心满意足,却告诉了狄咏一点高兴事:“头前,父亲留了那叶姑娘在家吃饭……”  狄咏一听,喜笑颜开,有一种幸福感,却笑:“二哥也该说个人家,我都要结婚了,你却未娶,说不过去……”  狄谘憨憨一笑,走开了,还有话:“莫取笑。”  洗澡,睡觉。  大早有事安排,该拜见的要拜见,欧阳修,胡瑗,孙沔,顺便也见见曾巩,孙之文、安焘等人。  梁家要去一趟,与梁适的儿子梁彦昌坐一坐,合该走动,也有话语,梁适带回来的话,吩咐孩子们工作要认真,读书要认真,也说梁适自己一切都好……  接着狄咏又得去视察一下自己的买卖,武道馆,新华书局,也听孙 之文、马义山、何武等人的汇报……  去彩票看看,小太监李宪也来了,早已先查好了账目,便是知道狄咏肯定回来,再汇报一下。  还得去衙门里坐坐,御史台衙门,一帮同僚也要打个招呼,范纯仁等人也要招呼招呼。  这一天忙下来,就该去找叶一袖了。  急不可耐,急不可待……  天还没黑,已在闺房。  叶一袖要诉说衷肠,狄咏来不及了,先办正事,然后再来诉说衷肠……  冬欢依旧守在门口,见怪不怪,却也满脸通红。  直待狄咏出来了,看得一眼,才仔细打量了一下一两个时辰之前给他开门的冬欢。  这上下一打量,笑道:“嘿,你倒是长大了不少……”  没什么意思,就是这半大孩子,一月一变样,好几个月不见,是真的说长大就长大了……  却是狄咏一言,冬欢转头就跑,看得狄咏一愣的一愣的,还回头吐槽:“这丫头莫不是脑子病了?主人当面,如此无礼!”  狄咏是没看到,冬欢跑起来,还捂着脸,脸是憋红,这姑娘懂事得紧,一句长大了,理解有偏差……  叶一袖在身后笑着:“该打……”  “着实该打,没个正行了都,平常定是放纵了……”狄咏还生气了,还甩起脸色了……  叶一袖又解释:“许是酒菜备好了,她去吩咐去了……”  狄咏也不纠结了,手一抬,脚步一迈:“酒来,乐来,要歌,要舞!”  “嗯,奴家定是浑身解数都使出来……”叶一袖抬袖遮着口鼻,扭捏两下,似羞涩,似高兴。  大喇喇内院正厅一坐,院门一关,冬欢伺候酒菜,叶一袖抚弄琴弦,轻启小口贝齿,慢慢来唱……  狄咏一杯三摇头,人生快意,不过如此!  冬欢抚琴,叶一袖起舞……  时快,时慢,时大开大合,时腰肢如水……  却也香汗淋漓……  吃完,洗澡,冬欢搓背,一袖梳头……  牛大回去报一声,小狄相公今夜又夜不归宿了,狄家也无人多言,关门,早睡。  再入闺房,换了新被褥…… 狄咏上去一趟,等着……叶一袖洗漱完毕……  门开了,叶一袖进来了,冬欢……冬欢竟也进来了……倒茶倒水……  狄咏连忙坐起,这他妈……我等这么久,这小丫头进来做什么,狄咏抬手:“冬欢啊,你去睡吧……”  冬欢忽然一愣,手中还拿着茶水,人却不动了,低头看地。  “你去睡吧,无事要忙了,我要吃茶,自己会倒……”狄咏赶人。  叶一袖忽然开口了:“狄郎,便留她不走了……”  “嗯?”狄咏看向叶一袖……  叶一袖点点头。  狄咏又看向冬欢……  “嗯嗯?”狄咏有些反应不过来,什么意思?  “奴家一人,实不堪负……”叶一袖征求着狄咏的意见,也是乞求,就怕狄咏不喜,一旦不喜,来日,这冬欢也就是别家的了,狄咏好友,狄咏尊长,乃至狄咏麾下……  最后,也不知是个什么未来……姐妹二人,兴许也会天各一方……  狄咏会意过来了,只是有点愣……  “狄郎,冬欢与奴家,情同姐妹,实不愿分离……”叶一袖,幽怨哀怨,柔弱如水,绿茶顶级技能。  这哪里挡得住?狄咏要是挡得住,也不会为了叶一袖连皇帝都刚。  冬欢,真出落了……亭亭玉立,能跟着叶一袖学艺,本就是樊楼选定的人,若非狄咏这一遭,将来也会是花魁人物。  “冬欢年岁几何了?”狄咏问了一语。  冬欢却是立马自己来答:“奴家……十五,十……六……”  “时间过得真快……”狄咏想得一想,叶一袖跟着他,其实已经两年了……不过却也是聚少离多,仗都打了两番了。  叶一袖紧张地看着狄咏,冬欢也看了一眼,再次低头看地……  狄咏慢慢站起,张开双臂……  叶一袖大喜,连忙说道:“你这妮子,愣着作甚?还不快来伺候!”  自是要伺候的,晚间主人张臂,便是宽衣解带,还要脱靴,早间主人张臂,自是要更衣穿戴,乃至穿靴。  终究苦命人!  (一万一千字了,感觉还能再战一章) 第279章 狄青,周世宗麾下之太祖 朝廷正式的诰命来了,冠军侯!  狄府大开中门,迎候吏部、审官院一大帮子人。  酒宴又少不了……  还有狄咏那实封四百户,就在汴京城外不远,出南城五六里地,一个村子,都姓吴。  这对狄咏来说,是荣誉,并非多么大的收益,四百户人的赋税,对狄咏来说并非很大一笔。  真正高兴的是这吴家村,莫名攀了一番关系,以后赋税也不用交给县衙了,不必受那些衙差之类的罪,乃至不用受官府的管辖,虽然不至于是法外之地,却也真是立马高人一等。  往后有灾有难的,也有人可以求。狄家狄学士,风评也好,不是那等苛刻之人,那些功勋之事不谈,便是听闻狄学士以往救治灾民都是万贯出手,更何况家臣?  吴家的族老七八个,也上门来拜见主人。也还带着一些年轻姑娘与小伙上门,便是给狄咏来挑,看得上就留在府中帮衬,丫鬟小厮的,日久之后,也是贴心之人,这也是家臣的意义所在。  狄咏还得派人去管辖一下他的家臣们,若是不派人去,让吴家的族老们继续管理也是可以,大小之事,都来汇报。小到开挖沟渠、开荒牧林,大到收粮来交,从此都是个羁绊。  狄府,门庭若市……  该来祝贺的,都得来,便是欧阳修与胡瑗,也派人送来小礼,勉励之礼,不外乎还是让狄咏好好治学认真读书……  狄咏还欠了胡瑗一样东西,那就是《事功论》,一有机会,胡瑗就不会放过。  狄咏的弟子安焘,同窗刘几,好友曾巩、孙之文,乃至梁家梁彦昌……  一一登门来庆贺一番,连樊楼都派人备礼送来……  还有一件奇怪的事,狄咏收得一大堆诗词文章,都是投帖来拜的,人多在门外等着。  这叫干谒,唐朝就有的风俗,一个人想要另外一人抬举赏识,或者想要另外一个人收入门下,就会送干谒诗文,从李白到杜牧,都写过许多干谒诗文给当时的朝廷大佬。  苏洵带着苏轼苏辙进京的时候,也给欧阳修写过类似的东西。  这东西,并非就是阿谀奉承的讨好,更多是显示自己的文才文笔,希望自己的文才能被大佬看中。  自不用说,狄咏收到的干谒诗文,主要就是许多士子文人想拜入狄咏门下。  刘几帮着狄咏处理这些干谒诗文,帮着狄咏看,他是事功一派的二当家,有这个责任与义务,而且他自己也开始收徒了。  一边看,还一边与狄咏说:“大哥,这个不错,文采了得,你看看……”  狄咏拿过来看,看得一看,摇头:“不怎么样……”  刘几有些遗憾,又慢慢看着,不得多久,又道:“这个好,子道你看看,这个当真好,竟然是论军事……”  一听军事,狄咏拿过来看了一眼,看得片刻,摇着头:“虽有可取之处,却也多是泛谈,少了实际 ,此人虽然对军事主动了解了不少,却显然并未真正接触过军事一道……”  刘几不放弃,又道:“大哥,这人并未接触过军事,却能把军事论得你都觉得有可取之处,那这人若是对军事一道真有接触,岂非大才?”  这个角度还真不错,还真是这个道理,狄咏一听,兴趣就起来了:“何名?哪里人?”  “江西德安人,姓王名韶,字子纯……”刘几翻了几下,答着。  “都有字了?”狄咏的意思是这人都有字了,肯定年岁不小,至少二十往上,他自己也才二十岁,收个弟子比自己年纪都大,有些奇怪。  “这有何妨,达者为师焉,大哥你就是达者,缘何不能为师?圣人还言,三人行必有我师,可没说三人行长者为师。”刘几是劝狄咏,该收弟子了,狄咏既有当人座师的身份地位,也有当人座师的名望,还有当人座师的才华。  岂能不做?  大儒,从来不是自己修炼成的,是弟子抬出来的,你得教出一堆有才华有能力的弟子,你的文坛地位自然就水涨船高了,你就是大儒了。  这也是官场上的资本,政治上的资本。  再说,事功一派,就是要发扬光大的,不收弟子,怎么发扬光大?刘几这二当家当着还有什么意思?光杆司令?  狄咏又接过这干谒诗文,上下认真看了看,考虑片刻,说道:“那你便去安排,寻个空闲,见他一见。”  “好好好,江西德安王韶王子纯,我记下了……”刘几欣喜非常,一堆干谒诗文也没看完,先往旁处一放,出门就走,他知道,王韶肯定就在门外等着,得去吩咐一下,留个联系地址。  这些外地学生入京,肯定都住在什么客店里,若是寒门子弟,也当给一点盘缠之类的资助,吩咐他等候召唤。  王韶,真比狄咏大了几岁,身形偏瘦,入京待考,便是不愿等到临近考试的时候再赶路,得了举子,就立马出发了,留个余地是其一,其二也是想到京城里熟悉一下,也为考不上留条后路,拜个座师就是后路。  这也是自信,自信自己能得赏识,不至于真在京城里混吃等死,混到饿死。  却是这王韶,还真是个大才,领兵之大才,历史上军功卓著,本该被党项人占去的麟州,来日就是他收复的,不仅如此,他还大败吐蕃,开边五州之地。  王韶是真的对军事有天赋,否则也不会来拜谒狄咏,人与人,都是这般,需要一个惺惺相惜。  狄咏能看上王韶,也是这份干谒文论的军事。  却是如今,狄咏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那就是如何弄倒文彦博,梁适的这份人情,必须要还上,不能失了诺言。  狄咏在想着弄文彦博。  文彦博却正在御书房里面见皇帝,富弼也在,正在商量关于狄咏升迁之事。  皇帝在问:“狄子道本已是知杂事御 史,从五品了,这升迁之事还真有为难,二位相公议一议?”  富弼聪明非常,他倒是想先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意见,便问:“陛下,狄咏允文允武,按理说,放在哪个职位上,皆是胜任的……”  却是文彦博关心则乱,他不是不聪明,就是与这狄家杠上了,如何也看不得狄青那张刺字的脸,开口也答:“陛下,臣倒是以为,狄咏可往馆阁,此子治学有大才,连胡夫子都夸赞连连,在馆阁之中极其合适,不仅可升品级,还可让其静心修身一些年月,往后可堪大用。”  什么意思?就是让狄咏去什么龙图阁、昭文馆、天章阁做事,真做事,修史修书之类。离开权力之处。  皇帝闻言,摆摆手:“不妥,狄咏有治国理政之才……”  富弼一听,懂了,皇帝之意就明白了,便答:“陛下,三省六部,二府三司,台谏两院。若是六部,可为副官也,若是二府三省,可为要职,若是三司,可为副官。若是台谏,可为主官。”  皇帝点了点头,却也一想,说道:“还真是为难……”  为难在哪里,富弼所言,要不就是要职、副官,要不就是主官,一个萝卜一个坑的,你要去,别人就得走,那别人往哪走,也要安排,这就是连锁反应,为难在这里。  皇帝说为难,那意思就是让宰相来解决这个为难,去安排,连锁反应也得安排一下。  文彦博闻之大急,口中立马直呼:“陛下,自古有惯例,驸马不得要职所在,我朝历来也是如此,所以这般安排,怕是不妥……”  富弼摇摇头,他知道,文彦博就是不爽狄青,很正常,他富弼其实也不爽狄青,毕竟一个黥面武夫,上朝站在他身边,如何也爽快不起来。  但文彦博这般,富弼也有点不能理解,这是何必呢?儿子是儿子,老子是老子,陛下当面,意思明显,就算有什么想法,那也要转个弯不是?  哪怕是想要狄青致仕,也有的是办法,何必如此硬来?  皇帝陛下喜欢直谏之臣,所以文彦博就如此直谏?  文彦博这官是怎么当上来的?真靠走张贵妃的门路当上来的?  富弼心中,还真对文彦博有鄙夷……  皇帝开口了:“有何不妥?如何就不妥?有才不用,才是不妥,唯才是举,方为明政……”  皇帝心思,未来深远,不说文彦博,连富弼都没有真正看透……  文彦博闻言更急,直言上谏:“陛下,狄青者,军汉也,在军中一呼百应,就如前朝周世宗麾下之太祖,这狄家厚待无妨,若是皆如此身居高位,大权在握,来日若是有个万一,那当真不堪设想啊……”  文彦博,终于说出了这一句留史千年的话,狄青,周世宗之太祖,狄青,也要像宋太祖赵匡胤那样黄袍加身,篡夺周世宗柴荣的天下。  (一万四千三百字,晚安。) 第280章 如此便是一劳永逸 狄青,周世宗之太祖也!  皇帝赵祯,有点震惊,抬头看着文彦博,并无话语,却也皱眉,不知在想些什么。  富弼也是震惊之色,文彦博这话说出来,过于露骨,露骨到有些无礼,这甚至是在揭人短,揭赵家人的短。  但是这话有道理吗?在历史中,在现实中,还是有道理了的。  不能站在上帝视角看问题,在现实中,实事求是而言,对于朝廷,对于皇帝,狄青是真有这个威胁的。  这就像一个人拿着一把刀,在没有法律约束的情况下,他会不会威胁到你,这个问题,本身就是一个猜疑链。  若是没有狄咏的出现,皇帝赵祯,本身就会担心这个问题,哪怕他从不表达出来,但终究还是心中担忧的。  如今是有了狄咏,好似解决了这个问题,但并非真的就完全解决了这个问题,更贴切的说,是把这个问题暂时掩盖下去了。  人心,从来不能真正拿来考验。  文彦博,也不能说他不忠心,他说出这个问题,相反而言,还真就说明了他忠心。  见皇帝与富弼的震惊之色,文彦博更道:“陛下,防患于未然,必是上策。狄家,如何优待也不为过,却万万不可掌得大权,一旦掌权日久,必是党羽众多,后果不堪设想!”  文彦博还说出了一个道理,一个人掌权一日不是问题,就怕掌权日久,一直在权力之处,就会有许多人受他提拔,受他恩惠,那自然而然党羽众多了。  一个能臣,要么军,要么政,不能又军又政,狄家,如今已然有了军政大权的苗头。  皇帝闻言,并未生气,这才是一个明君的素养素质,因为他知道,文彦博说的话并非没有道理的,作为一个皇帝,他也不可能完全站在狄咏的角度去想问题。  所以皇帝认真问了一语:“狄咏其人,不可用乎?”  这个问题,才是问题的关键,因为皇帝有皇帝的视角,他明白许多问题,比如,他知道,哪怕狄青为枢密使,但是狄青从来就没有真正在枢密院大权在握。  这里面,原因有许多,比如,枢密院里其实都是文官,狄青一个武夫,本身而言,明里暗里的,狄青就不可能大权在握,一个衙门也不是一个人就能运转的。  哪怕孙沔这种与狄青关系较好的文臣,也不可能唯狄青马首是瞻,让狄青在任何事情上都一言而决。  兴许,皇帝有意无意,也在阻拦狄青在枢密院掌权,比 如在问及关于枢密院的公务事宜,皇帝从来都不是只问狄青一个人的意见,都是会问孙沔等众人的意见,然后自己在亲自决断,如此,狄青也就不可能在枢密院里说了算。  如此,狄青这个枢密使,虽然不至于是个摆设,却也基本不可能做到一言堂,不可能一个人决断任何事情。  那么关键就到狄咏这里了,以往,狄咏是小官,还不至于把问题上升到狄咏身上。  如今,不一样了。  狄咏,真的要开始当大官了,要真正掌握权力了。  那么,狄咏其人,不可用乎?  文彦博自是答得极快:“不可重用也!”  皇帝眉头一皱。  富弼立马接道:“陛下,倒也不是不可用,可用之法也有。”  富弼,是真懂皇帝所想,皇帝那皱起的眉头,就证明皇帝是想用狄咏的,这个道理也简单,作为一个老板,作为一个皇帝,不论狄咏是谁,但凡是个能力出众之人,就不会想着不用他。  那么作为宰相,能做的就是想办法为皇帝排除一切问题,达到目的。  皇帝立马看向的富弼,立马就问:“如何才算可用?”  富弼答:“狄咏,士大夫也,才能出众,允文允武。文相所言,担忧在何处?不过就是怕狄咏才能出众而越发势大,而狄青在军中本就威望甚高,若是狄咏来日在士大夫中也威望甚高,危机便起。所以,这军与政,得一样无妨,得两样则不可。”  皇帝立马反应过来了,试问:“富相公所言,弃一样即可?”  富弼点着头:“然也!”  皇帝通透了,弃一样嘛,自然不可能弃狄咏,那就是弃狄青了……  这里不关乎什么忠诚忠心的事情,只在乎一点,如何确保万无一失,谈忠心没有意义,现实看待问题。  富弼与皇帝几言几语来去,文彦博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是提出了问题,但他自己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提出了问题,却并没有正在想过解决之道,所以他的做法,那就是一直看狄青不爽,如何也要与狄青过不去。  富弼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文彦博自然是一愣一愣的,话都插不进去。  皇帝有了解决办法,却还问一语:“着狄青致仕?”  坏人,皇帝是不做的,他得问,让旁人来答,旁人答了,那坏人自然不是皇帝了,皇帝只是听了旁人的意见而已,哪怕有些许军将或者少数清流觉得这事做得不对,那也是有人蒙蔽圣意。 哪怕史书万代还有评说,那也得是有人蒙蔽圣意。  富弼看了看皇帝,其实他心中也有担忧,这话是他说的,但也说得不明显,但这头如果也是他点的,那就有顾忌,顾忌之一,怕军中与百姓、乃至某些人说他构陷忠良。  顾忌之二,怕招人恨,主要是怕招狄咏恨,富弼知道,如此一番,狄咏来日必然平步青云,与狄咏结仇,那就是给自己、乃至未来自己的弟子门生们结了个大仇。  所以富弼稍微顿了顿,好似在思索一般,他在等……  等的就是文彦博,文彦博听得皇帝说让狄青致仕,立马点头:“陛下,这般好,着狄青致仕,再圈禁在京畿附近,如此便是一劳永逸。”  人与人的差距,就在这里了!  富弼自然是心头一松……  皇帝也看了看文彦博,面色有些玩味……  场面之间,仿佛就是……两个聪明人,逗一个“傻子”玩。  “傻子”还挺激动,还劝皇帝:“陛下,事关社稷之重,不可优柔寡断啊!”  皇帝听得文彦博一提醒,立马做出了优柔寡断的模样,一脸犹豫,仿佛在说,朕真不想这么干,这不是朕内心想法,朕仁德治国,朕舍不得狄青……  所以,还得那蒙蔽圣意的傻子,再劝一下,劝得朕傻乎乎就答应了。  文彦博也配合,语重心长:“陛下,陛下啊!社稷之重,不可犹豫啊!臣拜请陛下,万不可为将来埋下祸根!”  优柔寡断的皇帝,不情不愿,不清不楚,慢慢点头了:“罢了,那便如此吧……此事啊,文相公费心,去办一下……”  利益而言,现实而言,狄青致仕这事,对皇帝其实没有丝毫的心理负担。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宋辽夏,本就到了互相都没有杀心的时候了。狄青,其实真没什么用了。  狄青的儿子,还有用。  弃了狄青,还可以没有任何负担的重用狄咏,何乐而不为?  文彦博还一脸大喜,大礼拜道:“陛下圣明,臣一定办妥此事。”  若是没有如今的狄咏,办狄青也简单,说贬也就贬了。  但是现在不同了,得照顾狄咏的面子与情绪,得要个体面,足够的体面。  其实也不难,正规退休程序而已,先封赏就是,足够的荣誉头衔给出去,如此即可。若是富弼来办,那自然就是尊敬有加,稍稍暗示,荣誉给够,尊重给够。  皇帝心中,这事也该是如此来办,体体面面。 第281章 得闹一下 但偏偏这事是文彦博来办,皇帝与富弼,如何也想不到文彦博偏偏不是这么办的。  为何?  因为文彦博心中,有一种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还带一点“报仇雪恨”的情绪。如此心态之下,人性使然,就会有一种欺负人的快感。  直白说,文彦博,已经想要去欺负一下狄青了,如此心中就快意了。  历史本也是如此,文彦博欺负狄青到什么地步了?在狄青已经致仕了,甚至被贬了,文彦博还要去找狄青,让狄青时不时给他进行“思想汇报”。  文彦博虽然心思早已在想如何欺负狄青了,但今日这会议还没有结束了,因为会议主题是给狄咏安排官职。  既然弃了狄青,那狄咏的任用也就好说了,皇帝再问:“二位相公,狄咏这升迁之事,便也要拿定了。”  富弼先开口,故意先开口:“依臣之见,狄咏此番,功勋甚大,不可轻慢,御史中丞最为妥当,退而其次,知谏院也可!文相以为呢?”  富弼既然这么问文彦博,便是心中了然,文彦博肯定也会答应,为什么呢?  因为,台谏两院,皆是言官,说直白一点,那就是没有真正的权柄在手,特别是没有过多人事任免的权柄。文彦博不是怕狄家党羽众多吗?如此安排就难党羽众多了,还会经常得罪人。  自然也不出所料,文彦博点着头:“富相所言极是,臣也觉得如此极好。”  作为一个好的下属,给上司的建议,尽量不要笃定一个,而是给两个以上,让上司去挑选,这也是职场门道。  皇帝想得一想,决定了:“那就御史中丞,他本在御史台,本也熟悉。”  富弼接着答:“那御史中丞孙抃,可擢升为三司副使。”  “可!”皇帝点头。  妥了,文书诰命的事了。  狄咏,从此成了喷子头领,喷子中的战斗机。这官职,许多名人当过,以后,包拯也当过,司马光也当过。  上喷皇帝,下喷百官。  喷得好,能升官。  会议散了……  文彦博该干活了,去狄青家里,暗示 一下。  退休这事,体面就体面在这种暗示,让你主动致仕,然后皇帝三请三让表达挽留,但你去意已决,身体也不好,脑袋也糊涂了,眼睛也花了,说话也说不清了,不堪重任了,皇帝实在挽留不了,给你加官进爵,给你一堆封赏,感谢你为国效力这么多年的辛苦,还祝福你晚年幸福。  如此就体体面面,你也体面,皇帝也体面,朝廷也体面,民间也是一桩美谈。  狄府,文相公来了,狄相公很热情。  小狄相公也在家,刚封的冠军侯,得在家会客,上门来祝贺的人实在太多,却也怎么都没想到,下午半晌,文彦博这个老贼也上门了。  狄咏还以为文彦博也是来祝贺他这个冠军侯的。  哪里想到,文彦博只跟他这个冠军侯打了个照面,连一句祝贺的话语都没有,礼物都没带,见了狄青之后,两人就往偏厅了。  煞风景的老贼。  我得去看看……  狄咏也到了偏厅,一屁股落座,不走了。  文彦博见得狄咏进来,竟也不说让狄咏回避,一脸的自得,鼻孔朝人,口中还道:“狄学士既是来了,倒也正好,那便一并听听……”  听什么?  狄咏还纳闷呢……  狄青却已面带些许悲伤,显然已经听过了一番话。  文彦博继续昂头,带着快意:“陛下之意,狄枢相已然知晓了,教你致仕,你也老了,合该致仕了!狄枢相也莫要拖沓,明日吧,就明日里,朝会之时……”  暗示变明示了,暗示的话语有很多,暗示是尊重,明示,显然就很不尊重。更不尊重的是文彦博这语气与模样。  狄咏闻言一愣,这他妈的……  老子立功了,让我爹退休?  皇帝这是什么意思?  这他妈还是亲家……  狄咏震惊了!  看向文彦博那犯贱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开口一语:“文相公,这是陛下之意?”  文彦博点点头:“自是陛下之意,着枢相致仕,除了陛下,旁人岂敢僭越?”  文彦博之所以这么答,就是在告诉狄青,你在皇帝面前,连个 屁都不是。更是在说,你一个武夫,在朝堂,更不是个屁。  本该是暗示之语,并不需要说这些,更不需要说什么皇帝。文彦博只在顾着自己爽快,看狄青那带着伤感的模样,他就爽快非常,仿佛头前狄青在他面前洋洋得意的仇也就报了。  狄咏非要这么问一句,并非要确定是否乃皇帝之意,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自然就是皇帝之意。  反抗不了的皇帝之意。狄咏心中也了然,他虽然没有预料,但此时其实也能想明白,儿子要当大官了,要平步青云了,让老爹致仕也正常,总不能真的父子宰相吧?  就是他爹不是狄青,也不可能真的父子二人都在中央要职。在任何正常的朝代与时代里,这都是不可能的事。  所以狄咏升官,必然狄青要走。  但狄咏还是生气,怒从中来。  狄咏也是那有仇必报之人,老爹退休了,他阻止不了,但眼前这个老贼,得弄一弄,弄死最好。  本来只是想扳倒文彦博即可,让梁适再回来就是。  现在,他妈的,不死不休!  得闹一下,也是个机会,不能错过,狄咏直接起身:“我要去见陛下!”  文彦博笑了笑,笑狄咏小儿无状,让你爹退休,这事是你去皇帝那里闹一下能挽回的?你这么去,岂不是更让皇帝生气?  “狄学士,陛下待你可不薄,破例封你为冠军侯,又让你为御史中丞,皇恩浩荡,切莫自误啊!”你以为文彦博这是好心劝狄咏?这不是,这是拱火,想看狄咏去触霉头。  年轻人嘛,就是这样,你教育他不要做傻事,他气头上,就要做给你看看。  狄咏果然义愤而去,拍着屁股就走了,脚步飞快,狄青拦都拦不及,只有声音在追:“子道,你快回来……”  文彦博见狄青急了,也起身了,拦狄青去了:“狄枢相,陛下还有话语交代……”  狄青看着狄咏瞬间奔出院门的背影,又看着文彦博说皇帝还有话语,追出去也不是,不追又着急,只得喊人:“牛勇牛勇,快去把子道追回来。” 第282章 与傻子说话,是真累 牛勇能追回狄咏?  显然不可能,小狄相公何许人也,出门打马就走,就是不想让人追回去。  到皇帝那里去闹,狄咏可不是做傻事。  左掖门,护卫看着狄咏打马而来,上前也不盘问,还帮着狄咏牵马去拴。  狄咏火急火燎就入宫了,直去御书房。  史志聪远远看得狄咏奔来,也不先等着问,而是直接往里报:“官家,狄学士来了,奔来的,见否?”  皇帝闻言一笑:“让他进来。”  便是想得狄咏,皇帝就开心。  史志聪回到门外,只等狄咏奔来,还未开口,史志聪就笑:“陛下让学士进去。”  狄咏也是一愣,这什么程序?通报好了?  史老太监,可以啊!会做人。  “陛下,臣有……”妈的,有个啥呢?  冤屈?用词不当。  有奏?也不是公事。  “你有什么?”皇帝还笑着问。  “臣有……气,有怒气!”狄咏直白了,也是狄咏早已知道自己该怎么与这个皇帝相处。  “恃宠而骄”那一套,真的是百试不爽,皇帝喜欢他,恃宠而骄就更像是撒娇,这种撒娇,就会显得狄咏这个人在皇帝面前很真实!  皇帝,还真就喜欢狄咏这种所谓的真实,在皇帝这里,这叫做没有隔阂。真不爽了,就给打一顿,打完狄咏也不记仇……  人与人的关系,有时候就是这么微妙。  “何事生怒啊?”皇帝自然猜得到狄咏因何生怒,狄青致仕嘛,但得装一下。  狄咏答道:“臣父致仕,本是喜事,臣父年老,早已两鬓斑白,为国尽忠几十载,歇一歇本也应该,朝廷也不会亏待,自有封赏隆厚,待得臣娶妻生子,便是个儿孙绕膝,天伦之乐也。而今狄家有臣,代父许国,又得圣恩,身居高位,狄家之福也。奈何……”  “奈何甚么?”皇帝有点意外,他虽然猜到了,但是猜错了方向,他以为狄咏因为狄青致仕生气,没想到狄咏还说是喜事,又说代父许国之语,听得皇帝也感动不已。  狄咏怒气冲冲说道:“那文相公为何如此欺辱臣父?臣父为国尽忠几十载,便是教人欺辱的?”  狄咏之语,听得皇帝也是一愣一愣的:“嗯?文相如何欺辱狄相了?”  你问怎么欺辱了?狄咏一言:“他文彦博,到得臣家,与臣父说,你老了,该 致仕了,陛下之意也,不可拖沓,就在明日朝会。臣还问呢,可是陛下之意,他文彦博说,正是陛下之意!”  这段话乍一听,倒也没欺辱。  皇帝一听,脸就黑了!  要说官场政治这个词吧……听起来高大上,却是也不过人情世故。人与人,都是一个人情世故。  欺辱与否,当事人义愤填膺而来,喜事却生气,那自然就是欺辱了,事情办得不漂亮,不体面。  你问狄咏来闹什么?就是来打小报告的。  只是狄咏几语,皇帝还得解释两句:“子道啊,朕本也未有此意,文相提出此事,说父子二人皆高位,终究不妥,应该避嫌,朕也在犹豫之间,本欲将你外调为官,却想着你新婚燕尔,又从外刚归,犹豫之间,皆是文相禀奏连连,说你父致仕更好,朕才一时听信了……朕是真不舍狄相……狄家有你,真是福气啊……”  皇帝也要忽悠一下狄咏,毕竟还要狄咏卖命卖力。皇帝,肯定是好人!  “臣就知,此定非陛下之意,陛下待我狄家,恩重如山,却是那文彦博,非把这事往陛下身上推脱,臣父致仕,本也合臣为人子的孝心,却是如此致仕,家父当真……不如就贬了罢了,贬得家父去何处团练,倒还直白……也好过如此受人欺辱……”狄咏,这是耍无赖了。  这无赖,其实皇帝也懂,说的是气话,就是为狄青鸣不平,一个体面退休,非弄得跟革职查办一样!  皇帝也气,搞得他还要不断安慰狄咏:“子道啊,误会罢了,朕本想着,封你父为太师,加莒国公,再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感谢你父为国尽忠几十年之辛苦操劳……唉……”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之名,却是也可以当作荣誉头衔来用,退休了给你封一个,区别就在于你不在政事堂办差。  显然皇帝本没打算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如今狄咏来闹,也算安慰狄咏,一个月多给四五百贯的退休金。  狄咏受到安慰了,面色好看许多,这就是聪明,知道这个时候不能不依不饶,见好就收。  历史上狄青退休,可没这待遇,什么国公、太师,什么都没有,只在死的时候得到一个谥号:武襄。  小报告打了,好处得了,狄咏也算闹完了,拱手一拜:“谢陛下恩典,就 是那文相公,着实教人气愤……”  最后还吐槽一下,加深印象。  其实还有一点,主要是让皇帝知道,我狄咏,与文彦博有仇了,以后我要与文彦博过不去了。  我与文彦博过不去,我要与文彦博死磕,陛下,你能理解吧?  明日起,我就在朝堂上喷文彦博,日日喷,陛下,不会烦吧?  主要是,我还得拿文彦博以前给张贵妃送蜀锦这件事来喷,陛下,你不会以为我是找你麻烦吧?  皇帝自然不知狄咏心中这么多弯弯绕,见狄咏气也消了不少,摆着手:“子道啊,你去吧……这事啊,是朕做得不好……你也与狄相说一说,就说朕心中很是歉意……”  皇帝,永远是好人,。  “陛下!!!!”狄咏激动一语,皇帝如此真情,还主动罪己,身为臣子,你不得感动感动?  “罢了,去吧……”皇帝接着摆手。  “臣,告退!”狄咏躬身而退!  狄咏走了,皇帝脸黑了!  这他妈办的是什么事?  皇帝抬手一招:“召文彦博来奏对!”  文彦博刚从狄青家中到得政事堂,正一脸自得模样,然后就被召到皇帝面前了。  皇帝黑着脸,不言不语。  文彦博本还有笑脸的,见得皇帝模样,心中也忐忑,却又想,肯定是狄咏来惹陛下生气了,心中不免还有点高兴。  皇帝不语,便也只能主动问一句:“不知陛下召臣来所为何事?”  皇帝是真不知道该怎么质问,难道问,你是如何暗示狄青的?  想来想去,便是问道:“事情办妥了?”  文彦博听言,还以为皇帝着急狄青致仕的事情,立马答道:“办妥了!”  “唉……”皇帝叹了一口气。  “陛下放心,狄青明早在朝堂上就会主动致仕……”文彦博加了一语,把事情再笃定一下,以示自己办得极好。  皇帝看了看文彦博,与傻子说话,是真累。  “办妥了就行……”皇帝挥挥手,示意文彦博滚蛋。  文彦博笑着:“那臣就去了……”  皇帝点着头,还看着文彦博远去的背影……在想,当初……是为何想起让文彦博起复?  文彦博到得门外,也转头看了一眼,见御书房内的皇帝竟还看着他,出门许久了,还看着他,转头,走慢一点,便是欣喜不已。  (暂时没了,夜晚再来) 第283章 清流御史是能打的吗? 当天,下午快下班,狄咏到得御史台,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狄咏,御史中丞,御史台的主官,正式任命还没有下来,但已上下皆知,连老中丞孙抃都往三司衙门去走动了,提前拜会一下主官与众多同僚去了。  御史台里也都是老熟人,郭申锡,毋湜,范师道,赵卞,范纯仁……  这些人与狄咏,那都是有革命感情的,当初皇帝要立张贵妃为皇后,御史台全军出击,就属狄咏最刚,输出最高,当庭怒斥昏君。  也就属狄咏挨打最狠,五十大板,差点就把命都送了。  就这一件事,狄咏就是清流之中的清流,直臣之中的直臣!  所以狄咏当老大,众人都是服气的,就像狄咏往那御史台大堂中央一坐,众人一个个上前见礼的恭敬,便皆出自内心,没有丝毫作伪。  狄咏连忙也起身,一个一个来扶,口中笑道:“诸位皆是前辈,切莫如此大礼,折煞人也!”  郭申锡,进阶为二把手,还说:“当得当得,狄中丞,真御史也!”  狄咏这不得谦虚一下:“不敢当不敢当……”  范纯仁不准狄咏谦虚:“岂能不敢当?狄中丞乃御史楷模!我等皆当为榜样,死谏不退,便是直臣本份!”  一通寒暄,狄咏坐在正中,多少也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在场,没有一个比他年轻的,老一点的都能当他爹了,年轻一点的也大他好多岁。  郭申锡善解人意:“狄中丞不必过于客气,您当这御史中丞,我等皆是服气的,这御史议事,也请狄中丞主导一下,也好办差……”  这意思就是让狄咏尽管干活,尽管发话。  狄咏也寒暄累了,干活:“诸位,张贵妃一事,未成拦阻,实乃我等御史之责也……”  狄咏是一脸自责,皇帝犯错,那是皇帝的错吗?不是,那是臣子的错,是臣子谏言不到位,是臣子没有以头抢地、以死相逼。  这还能不自责?  狄咏一自责,满场皆是自责之色,御史御史,干什 么的?就是阻止皇帝与朝廷犯错误的,没做到,就是御史失职……  众人都在自责,狄咏作为主官,就得更加自责,还得拔高一点政治觉悟,呜呼哀哉,开口:“唐之魏征,直臣典范也,唐太宗何等英武之天子,却也惧之,何以?臣不畏死,谏言不绝,帝必惧之!”  唐之魏征,直臣典范,能让唐太宗李世民怕到什么地步?  李世民喜欢玩鸟,得了一只上好的鹞鹰,经常放在手臂上把玩,魏征知道了,认为李世民作为一个皇帝,不该如此玩物丧志。  然后魏征就趁着李世民玩鸟的时候去见李世民,李世民一听说魏征来了,连忙把鸟藏在怀中,便是不想听魏征那一顿谏言训斥。  魏征知道皇帝的鸟在怀中,就故意逼逼叨逼逼叨,没完没了。  然后,这鸟就给捂死了!  李世民什么皇帝?杀兄弟囚老爹的狠人,也怕直臣追在屁股后面没完没了逼逼叨。  狄咏之意,就在于谏言不绝,就在于逼逼叨。  范纯仁很能领会领导的意图,立马答道:“中丞之意,乃在不绝尔,时时提醒,常常谏议,以帝心之正,以朝堂之清!”  狄咏点着头,我就是这个意思,那我就说了:“张贵妃之事,已然罢了,如之奈何?却是这张贵妃之事,却也未罢,何以?”  “还请中丞直言!”郭申锡知道领导要安排工作了。  狄咏义愤填膺而起:“文彦博之贼,昔日何以拜相?昔日又何以罢相?如今又何以起复?”  这还用说吗?都在一个张贵妃与那几匹蜀锦上了。  狄咏接着还问一语:“陛下思故人,倒也无甚不可,陛下思故人而乱朝纲,实非明君所为也,岂能不纠?”  懂了!  众人都懂了!  郭申锡答了一语:“文彦博者,以攀附阿谀后宫而起,也以攀附之罪而罢,今不过又以陛下念旧人再起,我等御史,当直谏!”  “当直谏!”毋湜恨恨一语,真是有仇啊,上次在张贵妃的事情上,御史台与谏院是颜面尽失 ,连狄咏都挨了几十板子,清流御史是能打的吗?  这是打在狄咏身上吗?不是,这是打在所有清流御史的屁股上了,这先河一开,以后御史还是人当的?以后御史还能有说话的余地?  我大宋朝的士大夫,还能活得下去?  深仇大恨!  “青史万代,不能留后人诟病我等!”范纯仁表示要冲锋。  狄咏点着头,起身拱手:“明日,朝会,诸位勠力同心,定要留得御史清名!”  众人起身回礼:“分内之事!”  战前会议开完了,目标文彦博……也可能是皇帝!  下班时间已经过了,回家。  唉……  老狄青,坐在正厅,不言不语,面色带着伤感。  退休了……  为国尽完忠了……  一辈子也就尘埃落定了……  狄青的伤感,就是这些……  狄咏也不言不语,陪坐一旁,也不知开口说啥……  还是狄青先开了口:“陡然间呐……这往事忽然都在眼前,历历在目……”  说点啥呢?狄咏也不知道,但还是得接句话:“父亲当真乃臣子楷模!”  “是吗?”狄青忽然眼神热切看着狄咏。  狄咏郑重其事点点头:“是!朝堂自有评说,百姓自有评说,史书自有评说,后人自有评说。”  狄青忽然老泪一崩,立马又抬手就擦:“好啊,我儿一语,老父心安呐……我狄青,无愧祖宗,无愧陛下,无愧社稷,无愧百姓……”  说到这里,狄青忽然顿了顿,面上竟是有愧色……  人呐,最不能回忆过去,因为没有人真的能问心无愧,狄青显然想起了愧疚之事。  狄咏似乎知道是什么事,连忙安慰:“父亲不必愧疚,焦叔父之事,实非父亲之过也,乃韩琦之辈不通人情!”  有些往事,说起来,实在悲哀。  狄青,一个万胜的将军,从获罪之人,从一个小兵,一路杀敌立功而起,一直到枢密使这等高位。  何等英雄人物。  却是这英雄人物,在此时,愧色在脸,然后心痛不已,竟是轻轻捶打起了胸口…… 第284章 有朝一日,老子把这桌都给你掀了 有些事不能想。  昔日,范仲淹与韩琦主政西北,狄青立功连连,范仲淹看重这个从小卒而起的大将,教狄青读《春秋》,便已是大宋文人对武人最大的厚待了,这种事,极少极少,几乎没有,只是一个例外而已。  比如,有一次韩琦设宴,西北众多文武皆来赴宴,当时狄青已然是一路兵马都总管,麾下兵马数万,自然也来赴宴。  宴会之上,韩琦有一个家伎,名叫白牡丹,也是韩琦的宠伎,也可称之为宠妾,韩琦设宴,家伎自然都得出来帮忙,也招待客人。  白牡丹平常里接待的,那都是文人士大夫,也是骨子里刻着的重文轻武,对士大夫自然是礼遇有加,到处与人敬酒。  对狄青,白牡丹自然也看不起,敬酒敬到狄青的时候,这女子竟是放肆说道:“也敬斑儿一杯。”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就是说狄青脸上有刺字,斑儿,就是说狄青脸上刺字的。  就好比一个人脸上有麻子,你就叫他为“麻子”,又好比一个人脸上有疤痕,你就叫他“疤脸”。  斑儿,不仅在说狄青是“疤脸、麻子”,还有一个“儿”字,更是赤裸裸的贬低嘲笑鄙夷。  大庭广众之下,一个伎女,竟是敢如此嘲笑狄青,却是当场众人,闻之,都哈哈大笑。  狄青是那战阵杀人无数、麾下军将如云的男儿,万般难堪之下,他能怎么样?当场,他真不能怎么样,因为这白牡丹是韩琦的宠妾……  也可见,宋朝重文轻武的思想已经到了何等畸形地步,连一个下人都敢如此嘲笑一个领兵大将,旁人闻之还跟着笑。  但狄青受得如此奇耻大辱,如何能忍?  宴会之后,狄青便派人把白牡丹绑起来了,一顿鞭打,便也算解气了。  这事情就这么过了吗?  没有!  韩琦身为一地主官,身为狄青这个斑儿的顶头上司,身为招讨安抚使,能就这么过了吗?能让自己的宠妾被人白白打一顿?  几天之后,狄青麾下爱将焦用押解 牢营犯人路过,便入营来拜见狄青,与狄青饮酒几盏。  然后韩琦就把焦用给抓起来了,罪名是焦用公事期间饮酒,这倒也没错,按规定,军将公干是不能饮酒的,是有罪,不是大罪,甚至是可有可无的罪……  但韩琦说要明正典刑,要杀一儆百,要把焦用给杀了。  狄青自然来求情,百般求情,赔礼道歉,甚至跪地磕头。  韩琦说,有人还举报焦用贪污了军饷,必然要杀。  狄青不断求情,说焦用如何与他一起出生入死,焦用上阵杀敌如何勇猛,说焦用立了多少多少的功勋才到今日,说焦用是大宋难得的好男儿。  韩琦只冷冷答了一语:“东华门外唱名的才是好男儿……”  言下之意,你们这些军汉,脸上刺着字,不论立了多少功,不论杀了多少敌,都算不得好男儿!  故事到这里,也就只剩下悲剧了,狄青眼巴巴看着,看着出生入死的兄弟焦用,为国立功无数的军将焦用,被斩首示众!  到底因为什么呢?因为喝酒犯罪?还是真的因为贪污军饷?还是因为……狄青鞭打了白牡丹?  狄青愣愣看着焦用的尸体,久久无神,久久不语……  狄青愧疚,愧疚无比,愧疚万分……  就如今夜,狄青依旧还在悔不当初,悔不该一怒之下,鞭打了那白牡丹,甚至也想,被人骂一句就骂一句,被人嘲笑了就嘲笑了……  狄咏知道这些,只看自己父亲难受不已,却也毫无办法……  致仕了,退休了,却让狄青再次回忆起这些事来,如今,狄青是身居高位了,是荣华富贵了,便也更加重了狄青这一份愧疚……  狄咏依旧不知如何安慰,却也依旧还是开口:“父亲,人生在世,多不称心如意,时也命也,东华门外唱名才是好男儿……父亲不是向来笃信此语吗?那就笃信到底,焦叔父啊,就不是好男儿!死便死了吧……说不定他早已投胎十多岁了,说不定如今文才了得,说不定这辈子啊,他就是好男 儿了,不会再如此枉死了……”  狄咏,当真心肠如铁。  狄青看了看狄咏,慢慢站起,走到大厅门口,抬头看了看初起的月色……  狄咏跟了几步,又道:“父亲啊,儿也无法再劝,你认了,认了这一切,就如当初你就只能眼睁睁看着焦叔父枉死当场,就如你这么多年来自卑于自己那低微出身,就如你真的认命,既然认了自己的命,如何就不能也认了焦叔父的命?”  狄青转头,却答了一语:“我儿好男儿,东华门唱的名,为父死也无憾了!”  这真是认命了,认到了骨子里。  所以,狄咏劝说之语,只能如此了。  摇着头,狄咏叹息一声,也抬头看月,只问:“吃几盏?”  狄青点点头,回身入厅,却也有言:“我儿不必有多余之想,致仕之事,为父也是情愿的,你为御史中丞,为父便也不该再身居高位,父子二人同朝高位,本是不可之事。你是东华门外唱了名的,将来,你一定比为父有出息,也不必受为父受过的那些屈辱,为父当真心甘情愿!”  狄青,也透人心。  “行,你心甘情愿就行。”狄咏,依旧心硬,却也有气。这气,没来由,也不是什么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就他妈……就是这么回事了!  说啥也是这么回事!  能说什么?说狄青无胆?说狄青傻逼?还是说什么?  反正狄咏很气,马勒戈壁,气不打一处来!  操你妈的!  有朝一日,老子把这桌都给你们掀了……  狄咏想到这里,又看看狄青,狄青仿佛就是这桌子的四条腿……  你为什么是我爹?掀桌子都他妈还要把爹给先抬起来……  烦!  吃酒!  父子二人吃酒,对坐无言,便是一杯一杯,杯杯饮尽。  二哥在宫中值班,两个小弟早眠,明早上学,只有老娘骂骂咧咧:“又吃又吃,便是吃酒吃死罢了……”  不知是骂狄青呢,还是骂狄咏。却是这菜肴一盘一盘,老娘亲自端来,端一次,也就骂一次…… 第285章 老夫德行功绩,自在人心 朝会!  狄咏依旧站在第四排人群里,只待正式任命下来了,狄咏就能站到第三排第一个了。  狄青站在第一排。  皇帝精神奕奕而来,不等礼节,先开口:“免礼免礼……”  先有正事,冯京回书,党项愿和,想要回石州之地,愿以三千匹马与一些银器来换,愿供盐西北,愿百世之好,还愿受大宋之封。  倒是也算下了血本,愿受封,就是俯首称臣,马匹银器与盐只算添头,主要是这受封的态度,这是天朝上国华夏正统的面子,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面子,这对中原王朝而言很重要。  而今的宋辽夏,互相都已承认了,也互相都已习惯了,这种关系,打个比方,就是三个邻居。  你说这个走道进了一尺,他说那个田垄出了一尺,纷纷争争,常有的事,三方早已都是这个心态。  这就是为何历史上司马光会还西夏五个堡寨小城的原因所在。还的也多是贫瘠山地所在,也没什么人烟居住,不过战略上还是很有意义的。  所以,党项,才会如此正儿八经想让宋还石州城。这事放在后世主权国家里,那是不可能的事情,但在这个时代的人看来,显然没有那么严重。  但是狄咏往前就奏:“陛下,万不可应党项此事,党项之贼,出尔反尔之贼也,今日俯首,明日又反,反反复复,从来如此,万可不信。石州之地,牧马之地也,有此地牧马,才真正有可能百世之好。”  狄咏的话语自然是说到了重点,党项人没有信用,这是世人皆知的,党项俯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狄青也曾打得党项俯首,党项人说的俯首称臣、百世之好,不如一个屁。  皇帝自也不傻,牧马之地梦寐以求的事,抬手:“嗯,就依狄学士之言,复言去吧……”  正事算是议完了……  狄青出来了:“臣狄青叩拜陛下,臣狄青,战阵经年,伤势无数,如今年迈,常疼痛难忍…………臣实惭愧,难以堪当重任……欲致仕养老……”  皇帝再表演三请三让:“狄相何以如此,枢密院离了狄相,何以为政?朝廷离了狄相,何以治军?朕恳请……”  狄咏头一低,懒得多听……  狄青再请!  皇帝再留!  狄青又请!  皇帝又留!  然后就该文彦博上场了:“陛下,老臣以为,朝廷不该如此不通人情,朝廷公事虽重,狄枢相之情也难……”  好了,搞定了,封赏吧……  太师,莒国公,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一个月可拿不少退休金,一千多贯。  皇帝还一脸不舍:“愿狄相能将养身体,若是好转了,定再来重用,狄相一去,朕若再 逢战事,当真只有六神无主,狄相便是朕的定心丸,是朝廷的中流砥柱,柱国之臣也!”  狄青跪拜而下,叩谢皇帝天恩,心中更是感动不已,真正的感动!  满场之人,对于狄青致仕,没有一人感觉到意外……  又完了一件事!  终于轮到狄咏了:“臣有奏!”  “说!”皇帝其实也隐隐有感,猜到了。  “臣御史狄咏,弹劾当朝宰相文彦博攀附内宫,贿赂帝妃,外臣内交,意图谋反!”狄咏一个大帽子就扣上去。  文彦博转头一看,也不急,再看皇帝一眼,老神在在,便是觉得简在帝心,我文彦博是什么样的人,陛下岂能不知?是你一个小小御史能构陷的?  皇帝皱了皱眉,叹了口气,没答话。  领导吹了冲锋号,郭申锡立马出列,朗声说道:“自古,外臣不该与内臣走动,文相公却反其道而行之,实乃包藏祸心!”  毋湜也不等:“宰相者,文臣之首也,天下士大夫之楷模,文彦博者,竟行贿赂之事,如此之人,岂能为楷模乎?天下人,皆可效仿乎?”  范仲淹的儿子范纯仁接着开口:“若此等人可为宰相,那天下士大夫,皆以贿赂为晋升之资,家国何治?臣御史范纯仁,恳请陛下下旨,将此人革职查办!”  几个御史大佬,一个接一个,不留一点空隙,一语接一语。  文彦博陡然愣了愣,连忙回头去看,他实在不知,狄咏竟然在清流御史里还能如此一呼百应!  文彦博入京时间也不算短了,狄咏的事情,多多少少零零散散也听过一些,却是文彦博从来没有正儿八经去了解过狄咏,没有正儿八经去了解过自己这个敌人。  说句更直白的话语,文彦博就从来没有把狄咏放在眼中,一个小年轻,仗着老爹的功勋入仕,杀得几个汴京贼人,考了个进士,皇帝宠信了几番,在西北侥幸混了个军功,回来升了个官,如此而已嘛……  试问,就这点事情,谁还没有过啊?就说文彦博自己,哪样没有?哪样没经历过?算得什么?  所以文彦博此时惊讶非常,狄咏总共没在御史台待过多久,竟是一众御史马首是瞻。  这让文彦博有些慌了,狄咏一个人喷他,他无所谓,所有御史一起喷,那就有点招架不住了,文彦博连忙抬头去看了看皇帝……  皇帝在叹气摇头,文彦博更慌了,连忙转头:“诸位御史,莫不是受得小人挑拨?老夫何处得罪了诸位?老夫向来行得正、坐得端,昔日蜀锦之事,不过区区几匹,如何称得上贿赂?再说,此时过去这么久了,昔日里老夫就因此事受得贬谪,如 今何必又来言语?”  “老贼可恶,便是此事,就容不得你为宰相,来日人人效仿,皆往后宫送蜀锦,以为如此可为宰相,岂不天下大乱!”这都不用狄咏出马了,范纯仁指着文彦博就骂。  文彦博看着范纯仁,知道他是范仲淹的儿子,被骂了,反倒语重心长:“昔日里,范文正公何其正直,缘何如今你却偏偏听信小人之言,老夫于朝堂,虽不敢自比范文正公,却也兢兢业业鞠躬尽瘁,公事之上,又有哪处错漏?”  皇帝看着文彦博,眉头一皱,是该想想了,朝堂之上,来来去去,也是有章程的,谁走了,谁来了,谁该准备了……  昔日里,庆历新政,那年月,正是皇帝赵祯意气风发之时,庆历新政,杜衍、范仲淹富弼为主,韩琦算是为辅,那时候,也正算是赵祯意气风发之时。  要换宰相的时候,赵祯也常常想起这些人,范仲淹去世了,所以富弼回来了,如今老人不剩几个……  皇帝一通想……  狄咏带着人接着骂:“老贼,德行有亏,不为君子,岂敢窃居高位,我等御史,与你这老贼势不两立……”  文彦博也反唇相讥:“老夫也是御史而起,从来刚正不阿,于心无愧……”  狄咏再开口:“于心无愧?老贼无德,便问问你这么多年,为国做了何事?是治过新政之能?还是解了度支之困?是败过辽夏,还是解过危难?”  此时皇帝哪里有心思听这些人打嘴仗,这种场面他见多了,朝堂嘴仗打了几十年。他心中只在想那章程,谁来谁走谁准备。  却也正是此时狄咏几语,治过新政,范仲淹富弼……韩琦,对,还有个韩琦,不过资历尚浅,可为“准备”。  解过度支之困,那就属狄咏了,这算是“准备的准备”。  败过辽夏,谁,狄咏?哦,还有一个梁适,对,此番党项之战,居功至伟。  皇帝考虑的是什么?就是官员队伍的梯队而已,人才培养的梯队。  狄咏是准备的准备,是第三、第四梯队。  韩琦属于第二梯队,得调入京了,职位就是,三司使,一步宰辅。  梁适,这是第一梯队……头前还觉得梁适不合心意,如今一比,胜过百倍。却也想起更多,正是文彦博说那梁适是“梁半朝”……  皇帝抬眼看了看文彦博。  正听文彦博又道:“老夫不与尔等费得口舌,老夫德行功绩,自在人心!”  皇帝一听,起身:“退朝!”  说完,皇帝起身就走,又到了暗示的时候了,体面嘛……  又得来一次三请三让!  体体面面!  皇帝赵祯这辈子,做了几十次这个程序,习以为常。 第286章 我一定死你后面 皇帝心中已然定了主意,自然也要安排,宰相退休,就是要体面,这体面也要安排,如上次狄青退休一样。  皇帝下意识觉得该让狄咏来办这件事,算是给狄咏一个足够的心理安慰,文彦博把狄青退休的事情办得不体面,便是给狄咏一个“出气”的机会。  走的人已走,留下来的人还要安抚。  皇帝,终究是皇帝,什么事情都在利益考量。  这文彦博,实在让皇帝失望至极,皇帝从未如此对一个宰相失望,比如梁适,虽然让梁适致仕,那最多也就算是不合心意,文彦博这里,皇帝就真的是失望了。  最后让文彦博再为天子做点贡献,便也算是他尽忠了。  狄咏,御史中丞,操作宰相退休,已然也有资格。  把狄咏叫来吧……  御史台大佬狄咏,站在皇帝面前,等候皇帝吩咐。  “子道啊,文相公年迈,身体也抱恙多时,久久不愈,多是为国事操劳所致,你代朕去看看他,如何?”皇帝说着,这就是体面。  狄咏一听,心中大喜,他是真没想到这事情来得这么快,他还以为自己要如何直谏不绝,才能一举功成。  实在没想到才喷了一场,就搞定了。  狄咏也不忍,面色也喜,笑道:“陛下圣明!”  皇帝点着头,这人情算是又卖了,如此,狄咏也该有感动在心。这份感动,主要是用来对冲狄青致仕的,狄青致仕是打一巴掌,派狄咏干这件事,那就是给个甜枣。  帝王心术,这两件事之间,就已然是高明至极。  皇帝要办的事情都办了,臣子们相争几回,皇帝,那是不沾一点仇怨,反而还给了人情出去。  什么是明君?不全是多么多么仁德宽厚,也不全是多么多么爱民如子。仁宗赵祯这等手段心术,就是明君!  所谓昏君,一般而言,就是处事之间沾染因果,沾染仇怨,让人记恨,所以在文人笔下,就会带着仇怨,极尽抹黑之能事。  一般皇帝,只要不是真的呆傻变态,那就多是功过之间,就看你让人记载的功多还是过多了。  不过皇帝也 还要叮嘱一下狄咏:“莫要过于苛刻,互相留个体面……”  就是让狄咏不要太过分了,出点气就行,不要真把人的面子往地上踩。  狄咏自然听懂了,点头答道:“遵旨!”  “去吧去吧……”皇帝摆着手。  狄咏高高兴兴出门去,今天心情真是好,报仇雪恨只在隔夜!  待得文相公下班回家了,狄咏也就上门了。  听得门外狄咏来拜见,文彦博还有点意外,说道:“这厮缘何来见?倒也是奇了怪了……”  文彦博,显然丝毫没有要滚蛋的觉悟,还在为自己为皇帝办成事情而欣喜,主要是朝堂上再也见不到狄青这个斑儿,那就更让人神清气爽了。  见还是要见的,御史中丞拜见宰相,岂能不见?  朝廷中央,也就这几个部门,狄咏就是其中一个部门的主官,如今,狄咏虽然还是四品,却也是正儿八经的朝堂一方大佬。  文彦博黑着脸,坐在客厅中间,等着御史中丞行礼拜见。  御史中丞狄咏,自然也得躬身行一礼,不过也是敷衍至极,一个礼节不到半秒,还不等文彦博开口,自己就一屁股坐下了。  文彦博见得狄咏如此,立马说道:“你这厮,好歹也是御史中丞,缘何如此无礼?”  狄咏就是来出气的,管你那么多,自顾自开口:“听闻文相公近来身体抱恙,久久不愈,陛下便派下官来看望看望,希望文相公早点好起来……”  “你……你胡说八道什么?”文彦博面色大变,这他妈过山车也没有这么起伏,不可能!  文彦博信这个?  惊喜吗?  意外吗?  有趣吗?  狄咏接着笑道:“文相公,你看你都病了这么久,还坚持日日上值,早朝从来不辍,为国效力,实在教人敬佩啊!”  狄咏阴阳怪气着,就看着文彦博脸上震惊非常,然后一阵青一阵白……  有趣!  解气!  文彦博怒了,指着狄咏说道:“你这小贼,到底在陛下面前构陷了哪些无中生有之事?当真岂有此理!”  狄咏肯定是不敢假传圣意的,因为若假,一捅就破,狄咏 必然吃不了兜着走。  那就只有一个原因了,定然是狄咏捏造了什么事情,让皇帝如此大怒。  狄咏,是真的正在洋洋得意。  “文相公,你那些事,还用构陷?送蜀锦,天下皆知,陛下何等圣明,岂能容得你这般人为相?”狄咏就是要逗着玩,文彦博越是气,他就越高兴。  “你你你……”文彦博堂堂一个宰相,指着狄咏,气得是浑身发抖,口中大骂:“贼子,乱国之臣也,祸国之臣也,奸佞,奸佞!”  文彦博,恨狄咏,但是不恨皇帝。  “奸佞?”狄咏听得这个词,本还有点生气,忽然一想,文彦博这般的人,心中肯定自诩自己忠良无人能比。  狄咏成奸佞了,还当道了,在朝堂步步高升。  这不气得文彦博这种忠良日日呕血?  行,老子就在你面前当个奸佞又何妨?  “文相公,你倒是说对了,为了扳倒你,便是什么手段我也使得出!”狄咏也在拱火,你看我不爽?但你就是拿我没办法。  要是能把文彦博这老贼直接气死了,那真就一了百了,省得麻烦。这厮,可是要活九十多岁的人。  “你你你……我要见陛下,我为朝廷鞠躬尽瘁,我为朝廷立过功,我文彦博忠心耿耿……岂能受尔等奸佞构陷!”文彦博拔腿就起,要去见陛下。  狄咏坐看着,眯着眼,带笑……  你去见吧……  你也去找皇帝闹去吧……  老脸不要了,那也只能随你。  我是想给你体面的,你自己不要。  狄咏起身,慢慢往外,心中哼着歌,脸上挂着笑,来到门口,正见文彦博上车,口中还喊:“文相公慢些,街道人多,莫要冲撞了,你本就身体有恙,万一冲撞了,那可是雪上加霜!”  车帘一开,文彦博大骂:“小贼该死!”  “文相公放心,不必挂怀下官,下官年少,身体康泰,一定死相公后面!”狄咏说着说着,也上车了。  文彦博的车驾已出发,却是听得狄咏一言,陡然胸中一口闷气不得舒坦,进气良久,迟迟出不来,还不断自己拍着自己的胸口…… 第287章 当真是朕头前瞎了眼 狄咏乐呵呵回家了,回叶一袖的小院,要听曲子!  文彦博匆匆入宫了。  见得皇帝,那就是涕泪俱下:“陛下,臣冤枉啊!”  皇帝是一个头两个大,这尼玛,还有这种事?哪里致仕的宰相来喊冤的?体体面面的有何不好?  “不知文相公有何冤屈?”皇帝问着,主要是,也没啥冤屈不是?  哪里有那么冤屈?这又不是审理判案,有什么冤不冤的?  “陛下,老臣虽然不知御史中丞狄咏到底构陷了老臣何事,但老臣肯定从来不曾做过狄咏构陷之事,还请陛下明鉴!”文彦博,是铁了心认为狄咏在皇帝面前胡说八道了什么。  不然,皇帝不可能会要他致仕,没有理由啊!  皇帝也纳闷,狄咏构陷什么?没有啊,就说过那几匹蜀锦之事,这事还能有假?  皇帝解释着:“文相公怕是误会了,子道不曾构陷何事……”  “陛下,万不可受奸佞挑拨啊,臣之忠心,可昭日月,臣若一去,必是奸佞当道,社稷危矣!”文彦博,苦苦相劝,涕泪俱下!  皇帝皱着眉看着文彦博,他也不能理解,不能理解文彦博为何要这般,这是为什么?  皇帝也想,朕也从来没有说你不忠啊!  狄咏是奸佞?  这又从何说起?  “文相啊,您老是忠良,子道也是忠良,都是忠良之臣,都是国之柱石……”皇帝答着,面前这事,实在为难,总不能几句狠话把这文彦博骂出去吧?那就真没体面了。  “陛下,老臣鞠躬尽瘁几十年,天地可鉴。那狄子道,定非忠良,此贼子不择手段,构陷忠良,若是让此贼成事,这朝堂上下,必是乌烟瘴气,再无清明!”文彦博这就叫作忠良直臣的死谏!  痛心疾首,是真的痛心疾首。  “唉……”皇帝,很烦。  以前这种事,包括狄青,一个暗示,自请致仕,皇帝请让,大封功勋,何等的简单?  还有梁适那种,自己心中有感,不需多言,就 自请京兆府了……  这么不好吗?  何必非要撕破脸?  “陛下,陛下啊!臣痛心啊!还请陛下明鉴,还请陛下明辨是非黑白!切莫寒了天下人心!”文彦博,已然一个头磕在地上,涕泪不说,还连连摇头。  若是不知其中细节,单看这一幕,还真让人感动,仿佛就是昏君无道,臣子痛心。  这里面,当真有是非黑白的事吗?其实没有,皇帝自己心里门清。宰相高位,没能力就是没能力,不堪用就是不堪用。  若是有能力,堪用,哪怕犯点小错,又有何妨?  这有什么是非黑白?  就是你文彦博,不配当这个宰相!  看着文彦博那真情流露的死谏,皇帝实在无可奈何,只得说一句直白话语:“文相啊,你年纪大了,也当回家颐养天年,你去吧……”  这就是皇帝撕破脸的话语,不要体面就不给了。  “陛下何以如此昏庸?不辩是非?若是陛下信那狄咏,以为臣有罪,但可三法司来查,臣问心无愧!但陛下查也不查,就听信奸佞之言,这又岂是明君所为?”文彦博,也刚了,圣人教的,直臣就要直!  当面来骂,皇帝闻言已怒,烦透了,开口一语:“文相公,何必如此贪恋这宰相权柄,对你就如此重要?”  皇帝之语,就是在指责文彦博贪恋权势,非君子所为。  “陛下!陛下!臣万万没有贪恋之心!臣……”  “既无贪恋之心,何以致仕如此之难?远的不说,就是梁适,身居高位,听得西北大战,主动请辞往京兆府调度粮草!再说狄青,即便受了屈辱,第二天朝会也主动请辞而去。偏偏到得你这里,百般不愿,是何道理?莫不就让你把这宰相当到行将就木之时?”  赵祯,何等仁德之君?却也不胜其烦,说出了难听话语。  文彦博也愣了,他这辈子就没有见过皇帝如此发火,语气如此不耐,也有些吓住了,天子一怒,还真吓人,文彦博支支吾 吾:“臣……臣……未有恋权之心,臣……臣只是不愿看到奸佞当道……臣拳拳之心……臣……”  “既是如此,那还多说作甚,自去就是!念及体面,念及劳苦,不失潞国公之位!”皇帝手一挥,滚蛋。  “臣……”文彦博跪直起来,抬头看着皇帝,伤心不已,抬头,见得皇帝那不耐烦的表情,头偏一边,看都不看他,却已然无可奈何,唯有自我感动一语:“老臣……拜谢陛下,愿陛下身体康泰,愿社稷稳如泰山,愿朝堂清朗太平!”  皇帝依旧不看文彦博。  文彦博慢慢爬起,躬身而退,到得门口,微微趔趄,看似要倒地,却也并未倒地,一旁史志聪还连忙来扶。  文彦博还说道:“无事,不必扶,你往后一定要好好照顾陛下……”  史志聪自是连连点头:“应该应该,文相公放心!”  史志聪还陪着文彦博走了一段,算是相送,也怕文彦博真在这里摔坏了。  待得回返,到得皇帝身边。  皇帝再问:“走了?出宫了?”  “回官家,出去了。”史志聪躬身答着。  左右显然无人,皇帝怒而一语:“这老物,原道是个泼皮秉性,当真是朕头前瞎了眼!”  史志聪闭口不言,这种话可不能乱答,也不能乱传。  皇帝吭哧吭哧喘着气,显然是气得不轻……  史志聪能在皇帝身边如此得宠,那自然也是有过人之处,皇帝生气,就得说点高兴事,便开口:“官家,还有五日,公主殿下大婚,不知官家还有什么吩咐,老奴也好去在嘱咐一二……”  一说这事,皇帝果然心情一变,喜笑颜开了,说道:“倒也无甚吩咐了,你便教宗正寺把章程呈上来,朕再看看,应当也都是妥当的,不会有何纰漏……”  “老奴这就去,官家稍等!”史志聪一语之间,让皇帝转怒为喜。  (今夜要到医院有点事,不回来,明晚再更了……明晚应该较多,不过应该很晚。) 第288章 心如明镜,云里雾里 文彦博出得皇城左掖门,却恰好见得狄咏往左掖门而进。  这显然不是凑巧,狄咏这厮,就是要如此恶心人。  两人还十几步远,狄咏大喇喇开口:“文相公,幸会幸会!”  文彦博一看狄咏那洋洋得意的模样,胸口又是一紧,抬手捂胸,面色紫红!  狄咏几步上前一扶:“文相公,我就说嘛,您老这身子骨,就该多养养!您老还不愿,还要为国效力,实在教人敬佩啊!当真吾辈楷模也!”  “你……你你你,着实不当人子!”文彦博骂了,捂着胸口,喘着粗气。  “唉……文相公,陛下当真圣明啊,如此体恤臣子,在当今陛下这一朝为官,是你我十辈子修来的福气……”狄咏这张嘴巴,早已挨过打了,挨的还是皇帝的打,就是不改。  也就是文彦博读书多,文化高,有修养,若是换个浑汉,今日必然就在这左掖门前,血溅五步。  “你莫要得意,小人,奸佞!看你得意几时!看你来日如何死无葬身之地!”文化高的文彦博,实在无法与狄咏这种人一般见识。  狄咏也是心理变态,越被人骂,还越开心,挨过打的嘴巴不饶人:“文相公,可还有国公高位啊?陛下最是念旧,最是重情重义,如文相公这般功勋之臣,如何也有个国公不是?一个月几百贯钱呢!”  文彦博面色越发紫,不断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人也在往外走,手也在招。  远远的车驾旁,文彦博的仆人也发现了不对劲,连忙奔了过来,看得一眼就是大喊:“快快快,快找郎中来,快扶主人上车,医馆,去医馆。”  几个仆人七手八脚架着文彦博就跑……  狄咏还在一旁可惜,这他妈都气不死,真是王八命……  但狄咏还是要再试一试:“文相公,保重啊!活着比什么都强,来日说不定还有起复之日,如您老这般忠良之臣,若不能在朝效力,实在是暴殄天物……文相公,一定撑住了!”  “啊!!!!咳咳咳……”文 彦博,口中发出一些蒙古人呼麦的声音,被人架上车了。  狄咏看着车驾飞奔而走,小声嘟囔:“诸葛亮骂王朗,几句断脊之犬狺狺狂吠就搞定了,死得翘翘的,演义信不得……真他妈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  回头进皇城!  也是复命……  皇帝心情不错,见得狄咏来,上下一打量,更是心情甚佳:“不必多礼了,落座落座……”  抬屁股就坐,狄咏最喜欢听皇帝说不必多礼。  皇帝看着狄咏,盯着看了一会,他以为狄咏会有什么事情要说,却是狄咏愣愣落座,也等着皇帝说什么话语。  皇帝倒是先开口了:“婚礼之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回禀陛下,都是家父操持,臣年少,也不懂则个,汝南郡王安排着,家父家母准备着,当是无甚错漏……”狄咏要结婚,他自己却没事人一样。  “嗯……那当是不必担忧……”皇帝说着,却是忽然话锋一转:“汝南郡王……可召你去见了?”  这话一出,狄咏心思一转,这话里有话啊,这事情有点大条,不能轻易处置。这是真正事关家国社稷,一旦有错,那真要出大事。  皇帝怎么可能不知道汝南郡王召狄咏去家中见过呢?  狄咏点着头:“见了!”  “哦……”皇帝点点头,也不往下说。  那就得狄咏往下说了:“汝南郡王当真热情非常,说臣与他是一家人,当多多走动,那大将军还邀约臣同去樊楼吃酒,臣忙碌非常,便也未应,想着来日若是有暇,当也是臣请大将军吃酒才是……”  狄咏,自然也是话里有话。  皇帝闻言大笑:“哈哈……你这厮……心如明镜,却还装个云里雾里……”  “陛下,臣……臣不知啊,什么事情啊?臣心如明镜?那也是,说起来,臣与汝南郡王,还真就是一家人了,既是一家人,那也不能只请大将军吃酒,合该把汝南郡王也一起请了,如此才算礼数!”狄咏装作一脸傻乎乎模样,其实就是 在逗皇帝笑。  “哈哈……”皇帝自然又是大笑,一边笑,还一边指着狄咏:“你啊你啊……”  皇帝指着狄咏笑……  狄咏也随着笑……  两人相视大笑,皇帝又是一个前仰后合,他很高兴。  也心安了。  皇帝所忧,不外乎狄咏往一边去站队,早早就去讨好未来可能的皇帝。  既然狄咏心思里都清楚了,那也就不必担忧了,狄咏何其聪慧……  笑罢,皇帝忽然问得一语:“朕欲把梁适召回京中,你意下如何?”  狄咏闻言心中一紧,当真是伴君如伴虎,刚才两人还在开怀大笑,转头来,就他妈让人心跳。  宰相之事,是一个御史中丞能发表意见的?  这事,就不是狄咏能掺和的。  但皇帝就是来问狄咏了!  这可不是随意……更不是表达无与伦比的信任。  这他妈就是在试探!  试探什么?  试探狄咏与梁适两人之间的关系。  试探狄咏是不是梁适的人,是不是唯梁适马首是瞻,是不是会受梁适很大的影响。  说白了,狄咏只能跟皇帝是一伙的,不能与其他任何人是一伙的,因为狄咏是皇帝心中已经定下的托孤之臣。  往小了说,未来狄咏得保着皇帝留下来的孤儿寡母。往大了说,未来狄咏得确保皇位安稳更替,延伸一点,那就是狄咏只能执行皇帝一个人的意志,哪怕是死后的意志。  不论皇帝死的时候如何定夺,都要狄咏来确保皇帝死后,意志得到贯彻执行。  一个皇帝,甚至一个但凡有点资产的人,死之前最怕最怕的就是自己死前安排的事情,死后都不作数了。  这个问题实在不好答,狄咏若是没答好,倒也不至于自己有什么问题,但梁适肯定就有问题了,梁适肯定是回不来了。  这皇帝,当真有点喜怒无常,心思如海……眼神还直勾勾看着狄咏。  好在狄咏也不那么犹豫,答道:“陛下,梁相公挺好,西北一战,居功至伟,当真才能胜过文彦博这等人百倍不止。” 第289章 韩琦要回京 狄咏为何如此答?  这里面,是弯弯绕!  狄咏若是极力撇清自己与梁适的关系,那就是把皇帝当傻子耍,皇帝能是傻子?能不知道狄咏与梁适其实关系极好?  狄咏越是避讳他与梁适的关系,在皇帝看来,那就是越有问题,其中猫腻肯定很深。  所以狄咏不能直接避讳,反倒得直白一点。  皇帝闻言点头:“那按理来说,梁适再拜相位,当是合适的……如此,朕倒也不犹豫了……”  狄咏点着头:“合适合适,梁相公对臣照拂有加,又能力出众,他若再拜相位,臣便也开心得紧!如此,梁相公也得承情了不是?若非臣打了胜仗,焉能有梁相公再起?哈哈……陛下,只等梁相公回京,臣得让梁相公请吃酒!”  狄咏这番话,没其他意思,就是告诉皇帝,我不是他的人,我也不欠什么,更不是他的人,我跟他关系是好,但我们是平等相交,也坦坦荡荡,没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甚至,这回,还是他欠我狄咏的了。  虽然这话说起来有些托大,但就显得坦坦荡荡……  皇帝闻言点着头,无喜无悲:“嗯,该是他梁适欠你个情分!这顿酒,该请。”  好险,狄咏心中暗自所想,差一点梁适就回不来了。  皇帝也不等了,提笔就写,一个条子,也不是什么正式文件,写完说道:“子道啊,顺道把这条子送到政事堂去。”  狄咏接过,去干活,拜别而去。皇帝要任命宰相,也还有一道手续,中书门下,一个出任命文书,一个审核,如此才能形成正式的文件。  走得远一点,狄咏把条子打开一看,脸就黑了。  梁适归京,中书门下平章事,再拜相位,这是高兴的。  但狄咏在条子里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韩琦,三司使。  冤家路窄!  韩琦,三司使,这就是预备宰相啊,长则三四年,短则一二年,这韩琦必是宰相。  就没一天好日子过?  要说韩琦这人,不说那些战场大败的事情,就说这人官场政治上,那 真是牛逼大佬。  他小了范仲淹近二十岁,但他却与范仲淹属于一辈人,与范仲淹搭档主政西北,可见这人崛起速度之快。  韩琦不仅崛起快,还深受皇帝信任,西夏立国,大宋与西夏苦战,这等重要之事,甚至就是当时大宋朝廷最重要的时刻了,就比生死存亡差一点的时刻,韩琦当时年不过三十而已,就参与主持这等国家大事。  后来好水川大败,韩琦虽然贬了一下,却又立马官复原职,可见皇帝之信任。  随后不久再回京,三十出头,就与五十多岁的范仲淹一起担任枢密副使,两人已然就平级了,范仲淹任参知政事,也就是副宰相,开始庆历新政,后来新政失败,众人陆续遭贬。  韩琦也辗转了些年,皇帝依旧对他念念不忘,这次,又回来了……  皇帝对韩琦的信任与喜爱之深,可见一斑!  就像如今,皇帝对狄咏的信任与喜爱。  这两种信任与喜爱,虽然相隔了二十年,但显然极其相似,仿佛就是一回事。  兴许,说不定,有可能,皇帝还在狄咏身上看到了昔日韩琦的影子。  哪怕如今当朝宰相富弼,也年长韩琦几岁,但向来对韩琦也多是礼遇有加,客客气气。  韩琦,仿佛天生就是这朝堂的主角。  条子送到政事堂,狄咏却一直皱着眉头。  韩琦这个名字一出,给狄咏第一感觉是什么?是忽然就提醒了他狄咏,如此无人可比的皇帝宠信,还真不是他狄咏一人独有的。  也有人与狄咏一样,受得这般无人可比的宠信。  陡然间,这就成了一种危机感!  文彦博这种人,与韩琦比起来,那真是差了一千倍一万倍,压根就不在一个水平上。  韩琦要回京了!  还有老爹狄青,怕到时候也得是恭恭敬敬往韩琦面前去拜见……  这让狄咏很难受,莫名有一种难受,他知道他爹会这么做,甚至十有八九还得在韩琦面前口称小人,这是二十年来的习惯使然!也是狄青那份自卑使然。  便是想得这些,狄咏心 情就好不起来!  韩琦,是轻易扳不倒的。  但他妈又有仇!  这仇,是狄咏如何也咽不下去的,哪怕狄青咽得下去,狄咏也咽不下去。  狄学士很不高兴,回到叶一袖处,便也是闷闷不乐。  叶一袖不去多问,只说:“狄郎若是有何不快之事,不若出门走走如何?散散心,如此排解一下积郁……”  没想到狄咏还真一点头:“出门走走,直娘贼,老子天生不服气,还能怕了他?”  狄咏这般,似乎也是自己给自己鼓劲,便是不想在官场沉浮中折损了这份心气,不想真的变得圆滑无棱角,真的能给人当牛做马。  不是没有轻松的办法,轻松的办法有的是,比如韩琦回来了,狄咏跟着老爹上门拜见,大包小包,大礼小礼,说不定还得韩琦赏识……  但这事,狄咏做不来,狄咏就得与韩琦死磕一场,就为这军汉门户争口气,也为这大宋早已不剩多少的勇武之心争口气。  韩琦这种人,断了大宋最后一点勇武的脊梁,就得天生是狄咏的敌人,否则,狄咏就会变成自己都鄙视的那一类人。  叶一袖也不知道狄咏在骂谁,却也出言安慰:“出门走走宽宽心,虽然是冬日,却是也有别样景色,南城外雪还未消,就去吴家村落方向,顺便视察麾下封户……奴家今夜就准备出游之物,明日大早,就出南城走走……”  这姑娘当真是好。  狄咏点着头:“一袖安排就是,明日出门走走,你我两年余,还从未一起出游,再过几日,便也难单独出游了。”  这话说得叶一袖感动不已,只待狄咏娶了正妻,也就没有单独带妾室出游的道理。  冬欢在一旁,第一次主动插嘴,问了一语:“主人,可安排人手?”  “着马义山带几个人吧,不要多了,派人去知会一声牛勇,让他准备车驾马匹……”狄咏其实也从未真正出过游,每次在路上,都是赶路,没有一次如此放松的走走看看……  (今夜不等了,扛不住了,明天白天接着来。) 第290章 这般愚钝的劣马畜生 汴京,是一座很古老的城市,定都在此的朝代也不少。  李白《侠客行》中有言“千秋二壮士,烜赫大梁城”。战国之魏,都城大梁,也就是如今的汴京。  或者也可以说河南河北,就没有不古老的城市,上下几千年,历史中永远都少不了他们。  车驾一辆,马匹有六。  车驾内是叶一袖与冬欢,狄咏骑着马,左右有牛勇马义山等五个骑士,一路出城而去。  汴河里的船只来回穿梭,这些船只从大运河而来,贯通南北,带来百万人口的所有衣食住行。  达官显贵,贩夫走卒,往来商旅,皆聚于此。  一出城池,积雪犹在,放眼望去,大片的田亩一望无际。  吴家村不远,狄咏很快就到,倒也没通知什么人,狄咏也就打马在村中逛了逛,四百户的吴姓,分散了多个聚居点,也就是分散了几个门别,他们自己称为上门中门下门,还有一些旁支,说他们是一个村也不贴切。  逛完几个村落,马车慢慢往东,便也是不想走远,只是绕着汴京城逛一逛。  映入眼帘的高耸叠拱桥,与那《清明上河图》的画中一模一样,这种造桥的高明技术,竟是后来失传了,不需要桥墩,就用巨木互相交叠,也能撑起横跨几十米的大桥。  别看这里是城乡结合部,依旧繁华非常,人流如织。  其实汴京这种地方,真没什么自然景色可赏,太平了,既无高山,也无溪瀑,大江大河也还较远……  看的不过就是历史与人文,看的是一个情怀。  时候差不多了,在城乡集合部找个酒店落座,一桌子菜肴,几杯美酒。  街边妇人在打小孩,路边拴着几头毛驴,刚才的孩童拿着棍子打驴屁股,所以自己也挨了一顿打。  远处有迎亲的队伍正在吹吹打打,送外卖的酒店小厮一边想加快脚步飞奔,一边又怕盒子里的饭食泼洒……  几个老汉坐在路边石头上闲聊,家中妇人正升起袅袅炊烟……  卖炭的老翁吭哧吭哧挑着担子赶着进城去卖……  走商的汉子推着独轮车正在叫卖,货担郎是他的竞争对手,挑着担子上竟然全部是孩童玩具,几百样之多……  还有孩童拿着雉鸡尾羽在酒店门口逗着狸 花猫,那猫咪随着孩童的长羽毛上下跳跃,孩童也咯咯在笑……  忽然不知何人一声大喊,几个汉子拿着棍棒在路边追逐着,说是有那偷狗贼偷了谁家的狗,正在追缉……  一片烟火生活气息……  却也足以让人暂时忘却众多事务的繁忙……  酒店的菜肴分了两桌,狄咏与叶一袖、冬欢一桌,牛勇马义山与三个汉子一桌。  冬欢一会儿坐着,一会儿又站起,前后伺候着添茶倒水斟酒,还要与酒店的小厮掌柜交涉,说这个碗不干净,得再洗洗,那个筷子旧了,换副新的来……  小厮照着做,却也背后吐槽:这般的讲究,莫不是自以为皇城里皇子公主的派头?  没想到小厮的吐槽还被冬欢这小丫头听得个隐约,小丫头哪里饶人,立马发怒,上前理论,火爆非常,那小厮自是连连道歉告罪……  冬欢还不依不饶:“你可知道我家主人何等人物?啊?我家主人是天上下的凡,最是在意清洁干净,吃坏了我家主人的肚子,便教你们这店不要开了,赔都赔不起……”  一旁的掌柜也是无法,也来告罪道歉,拱手连连。  狄咏看着只发笑,忽然有一种……  内心的感动与温暖,仿佛忽然间找到了一种融入感,真正的融入到了这一辈的人生当中。  这一家老小,该是他的责任,该是他这辈子要负担的责任。  叶一袖早已起身,便是去拦着冬欢,不教这小丫头过于的撒泼……  冬欢也就回来了,站在狄咏身后,还在嘟嘴吐槽:“主人,我去盯着他们,教他们不敢背地里使坏……”  这小丫头,也是机灵,知道自己得罪了人,也怕别人背地里在碗盘或者酒菜之中给她一个小小的报复……  牛勇起身:“相公,小人也去!”  狄咏一直没说话,只是微笑。  叶一袖也是苦笑连连:“狄郎,都怪奴家疏于管教……”  狄咏摆摆手,示意无妨,转头再去看那人来人往的街道,看着那活生生的大宋朝,仿佛在寻找人生的意义……  “门口谁家的车,移一下,莫要挡着我家主人的去路!”忽然有一个带有呵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打断了狄咏的思绪。  酒店之内,所有人都去看那门 口之人,五大三粗,一脸凶相,见得没有人立刻作答,那人又是一声大喊:“谁家的车,再不移开,便是给你推翻了去!”  怪只怪这城乡结合部的路窄,大车驾双向交错都不宽敞,便是真有车没停好,把人家的路给堵上了。  不用说,自然是狄咏的车,这小小酒店之内,坐车而来的人,也就狄咏这一家子。  “义山,去挪一下。”狄咏吩咐着。  马义山自然也就起身了,其实他是不愿起身的,因为这门口的人,态度实在让人不爽,马义山也不是客气的人,他是这汴京城黑道的扛把子,便也不是能受气的人。  不过狄咏当面,浑汉武夫的那一套也就只能收一收,老老实实去移车。  却是马义山刚走到门口,那汉子指着马义山又道:“便是你家的车?喊你几遍,缘何不应?身板子痒痒了不是?我家主人等多久了?若再慢一步,教你好看!”  这汉子不依不饶的模样,还真就像极了刚才冬欢。  马义山站住了,不往外了,面色黑沉,看了看狄咏。  狄咏支了一下头:“去移吧……”  马义山无奈,出门而去,解了缰绳,拉车的劣马牵着往旁边走了走,侧方位停车,在大宋也是一件麻烦事,人还得跟着使劲,倒车得人推,转弯也得人跟着使劲,马匹的倒挡实在不灵,方向盘也不灵。  “你快些个,磨磨蹭蹭,莫不是真要看打!”那汉子又在呵斥。  汉子身后车架里也有一个年轻人探出头来大喊:“怎么回事?那浑汉,还不快些?岂有此理,本公子赶着回家吃饭,若是误了时候,教你好看!”  马义山怒气都涌向脑袋了,却还是看了一眼窗户边的狄咏……  这动作在那呼喊的汉子看来,就又是磨蹭了,还听得自家主人催促,也是急于表现,上前就是一脚,倒也不是踢人,而是踢马,口中还骂:“这般愚钝的劣马畜生,杀了罢了!”  显然,也有指桑骂槐之意,骂的不是马匹愚钝,骂的是马义山畜生。  却不想马匹吃疼,一惊,抬腿就奔!  这他妈哪里还拉得住,马匹闪身而过,车驾却过不去,哐啷啷一片,两车相撞了!  那车驾上的年轻人被撞得一个趔趄…… 第291章 狄学士要跑 车驾本就过不去,如此起来,反倒夹在了一起,不仅撞车,还撞了店家门窗。  车驾内的年轻公子,差点摔倒,骂骂咧咧下了车,拿过一个马鞭,几步到得马义山身前,抬手就抽,口中有语:“狗东西,岂敢找死!”  噼啪一声,马鞭抽在了马义山的脸上。  马义山看着窗内厅中的狄咏,看着狄咏皱眉……  马鞭又来:“你赔得起吗?啊?狗东西,本公子这车驾,你赔得起吗?打杀了你也不冤枉!”  马义山一抬手,抓住了空中的马鞭,怒目一瞪,并未开口。  “好啊好啊,一个狗东西,还敢还手?来来来,来人,打死他,打死他!”年轻公子被瞪得有些心虚,放了马鞭,退后几步,左右招手。  七八个汉子近前而来。  狄咏头一偏,不看门外了,看向的邻桌,轻轻一挥手。  邻桌三个汉子立马起身而出。  门外,也就打起来了,呼呵来去,哼哼哈嘿……  狄咏也懒得看打架,只是轻声说道:“看来冬欢是该好好管教管教……”  叶一袖着急担心,一边点着头一边劝:“狄郎,莫打了吧,打伤人也要背官司……”  显然叶一袖在看外面打架,马义山带三个汉子,打对方七八号人,完全一边倒的局势,七八个汉子,几个照面皆在地上哀嚎了。  马义山怒火忍了多时,下手狠辣,便是倒地了,也要上前一通痛殴!  那年轻公子似乎也不害怕,见得众多手下被打得满地滚爬,更是大呼:“你们,你们知道本公子是谁家的吗?啊?本公子姓梁,知不知道?我们家,几十人在朝为官,你们得罪了我梁家,便是吃不了兜着走!”  年轻公子,边说边跳,跳脚大喊,便是怒不可遏。  四周还有看热闹的人,只听梁家名号一出,下意识都往远处躲了躲,这片地方,左右三四千亩地,都是梁家的,许多人都靠着梁家吃饭,便是真惹不起。  要说这梁半朝梁家,那还真是势力极大。  狄咏闻言,转头向外,梁家?这他妈的 ,这不是巧吗?  狄咏开口了:“义山,去,把那梁公子逮过来!”  别人家,打一顿也就算了,偏偏是这梁家,打一顿解决不了问题。  马义山得了令,几步就去,一个扒拉,把这梁公子扒拉在地,伸手一提,提着后勃颈衣领就把梁公子提进了酒店。  那公子一边挣扎还一边骂:“小贼,小贼,这回你惹大事了,我爹就是员外郎,我伯父乃梁相公,我家门生遍地,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狄咏听得是连连摇头,这梁适,家大业大的,家中子弟几百,有梁彦昌那种进士及第,也有面前这种纨绔子弟……  “掌嘴!”狄咏懒得多言,得教,得帮梁适教一教,不然真是祸患!  马义山也不等,他连宫中太监的嘴都掌过,打一个什么梁相公子弟,还管那个!  啪啪啪就是打。  “你们等着,要你们死,你们都等着!”年轻公子依旧嘴硬,一边挨巴掌,一边大呼,还说:“我伯父就要回京了,你们等着,宰相,宰相!你们可敢留个名号!”  说这小子傻吧,是真傻,先说自家是宰相,再问人家名号,人家能留?  只有叶一袖在劝:“狄郎,消消气,罢了吧……打坏了可不好……”  狄咏岂能作罢?  狄咏问了一句:“原道是宰相子弟?先罢手吧……”  马义山停了手。  那公子立马站起,指着狄咏大骂:“直娘贼,狗东西,怕了吧?打了爷爷,怕也没用,爷爷这辈子都没挨过打,此番定教你家破人亡,你就等着!求爷爷也没有,定不与你甘休!你唤何名!”  狄咏听得是连连摇头,你说这人,看起来也二十多岁,智商竟能低到这个地步……  显然这纨绔子弟,做这般仗势欺人的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便是梁家名号一出,从未吃过亏。  狄咏反问一语:“那如何才能了结此番?”  “哼哼……啊,痛煞我也!你求,你跪着求,你先求着,磕上百十个头再说!”年轻公子一屁股也落座了,门外进来了几个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汉子,一个个鼻青脸肿,却也连忙使唤茶水来。  狄咏又问:“你唤个何名啊?”  “我乃梁文成,我父乃户部员外郎!我家有的是钱,赔钱了不得此事,你且看着!”梁文成梁公子,倒是有骨气,不要钱。  “梁文成,却独独不成。”狄咏嘟囔一语,又道:“那也好,免得我破费,这汤药费也就省了,义山,断他一腿,扔出去!”  马义山虎背熊腰就去,先矮身,再抬腿,扫堂腿飞踢而去,闪电一般。  “啊!”梁文成连反应都没来得及,只有一声痛呼,随后往前栽倒,一条右腿折在当场,立马满地打滚!  马义山接着上前一提,又把人提起,左右竟无一人上前来拦,便让他提着人往外一扔,扔在了车驾之旁。  “车驾还是要去停好!”狄咏吩咐一语。  马义山带着三人,又拖又拽的,把两车分开……  门口还有呼喊:“报官报官,快去报官!”  事情倒也快,来去不过片刻,人也打了,车也分了,再停好。  待得冬欢从后院后厨带着干净碗筷来,只看得一团乱,左右问得几句,还听得狄咏开口:“吃吃吃,赶紧吃完赶紧走!开封府的衙差就要来了……”  冬欢问了几句马义山,知道刚才打架了,却也没当回事,听得狄咏说赶紧走,便问:“主人,还怕他开封府衙差?”  “打伤了人,犯了事,终归是要跑的……跑了他们就抓不住了!”狄咏笑道。  马义山闻言也笑:“大哥说得是,便是这个理……赶紧吃赶紧吃,都赶紧吃!”  “原道主人也怕呢……”冬欢还道。  狄咏也不答了,闷头吃,时不我待。  只有叶一袖拿起筷子,敲在冬欢的头上……  狄咏显然也不是怕,终究是麻烦,开封府衙差一来,狄学士痛打梁家子的故事,不免就要传遍汴京城,虽然这在皇帝那里不一定是坏事,却在许多有心人眼中,少不得狄咏几本弹劾。  还是跑了自在……  这梁文成,自还有相见之日。 第292章 良辰短,还请驸马相公莫要多迟疑 结婚,婚礼。  公主出嫁,实在有些吓人。  仪仗,行幕,步障,水路。  数十军汉,这是最基本的,这数十军汉还有活要干,有人拿扫具,没错,公主在后,他们得先把道路扫一下。  然后有人拿桶,沿路洒水,桶还得是镀金银的……  嫁妆数百担,基本就等于全套家具与家用之物,公主穿紫色官袍,戴幞头(就是课本画像里李白杜甫等古人戴的那种帽子)。  左右还有宫女太监几十人,就说公主坐的车驾,两马拉,宽敞可坐六人,还要用青色的绸缎帷盖给遮起来,前销金大扇,金色的铜檐,一排过去,皆是金色铜铸云凤花朵,还挂着一缕一缕的珍珠。  两边还有十二个人持旗子,上面自然也是锦绣图案……  沿路负责维护治安的军汉与衙差,那更是数不胜数。  公主出嫁,汴京城早已轰动起来,路边人山人海自不用说……  狄家,狄府,早早来了无数宫女太监,先来“装修”,整套的装修,家具,字画摆放,装饰,床铺,被褥,瓷器,所有的用具,公主的衣服饰品等等……  基本就把狄家给堆满了,到处在装修,梁怀吉是负责人,其实这只是第一次装修,之后狄咏自己开府,还得再装修一次,若是皇帝赐宅,那还得再装修……  皇帝赐宅,里面也有讲究与门道,是叫“狄府”呢?还是驸马府?甚至公主府?  这就看这个驸马的地位了,按理来说,驸马府是比较合适的。  这才完成了第一项程序,铺房。  然后就是起檐子、拦门、撒谷豆、坐虚帐、坐富贵、走送、高坐、利市缴红门……  这一道一道程序,驸马狄咏,已然晕晕乎乎……  府内高朋满座,府外车马排去几里路,甚至许多宾客,府内都没有座,谁叫这是皇帝嫁女儿呢?也别嫌怠慢,那是真没办法。  婚礼婚礼,真正最重头的礼,还在晚上,婚礼的婚,就是黄昏的昏……  接下来的程序还有很多,牵巾、撒帐、合髻、交杯、大吉……  第二日 的程序也还有一大堆,新妇拜堂、赏贺、答贺、拜门……  七天之后还有礼,洗头。一个月之后还有礼……  当然,这都是大户人家的习俗,与底层百姓关系不大。自古书上记录的风俗习惯,千万不要认为是所有人的风俗习惯,大多都只是上层社会的风俗习惯,与底层百姓没有太大的关系。  因为大部分的所谓风俗习惯,都是要花钱的,哪怕中秋吃个带馅料的月饼都得花钱,而绝大部分的古代底层百姓,连温饱都是挣扎,又如何能维持得了各种各样的风俗呢?  狄咏,今日结婚,就像一个机器人一样,让人摆布着。  高头大马去接,一身……官服,高头大马而回,然后就进入了无尽的各种礼节当中。  连入洞房了也不消停,洞房之内,还有一大堆礼节……  直到所有人的摆布完了,狄咏才出得一口大气,看着身旁与他一起坐在床沿的妻子,有点愣神。  终于是结完婚了,老婆活生生坐在旁边,现在,终于,绝大部分宾客都走了……  就剩下夫妻二人。  妻子赵徽柔,还用团扇遮着脸,不露分毫,这把团扇就好像长在了脸上,不知遮了多少个时辰。  外院,其实还有宾客未走,依旧能隐约听得一些嘈杂,也不知是狄青喝多了侃个不停呢,还是欧阳修喝多了要发挥文采……  “夫君……”赵徽柔轻声一语,叫得如蚊蝇一般。  “嗯?”狄咏回过神来,转头看着。  赵徽柔又不说了,只是从团扇之后露出了两只眼睛的一半,看了一眼狄咏。  狄咏得说话了:“那个……有点……仓促……殿下见谅!”  这倒不是好色不好色的问题,也不是说婚礼仓促,婚礼是真不仓促,是狄咏心里有一种仓促的感觉……  忽然就结婚了,虽然也没那么忽然,但就是显得忽然,恋爱过程都没有,老婆就到手。  在狄咏心中,赵徽柔应该与他是一样的感觉,见了几面,两人就坐在床边了,这肯定有点仓促。  “夫君不必在意那些,妾 身今日嫁为人妇,便也不敢当得夫君殿下之称,还请夫君称一声娘子就是……”赵徽柔这一番话,肯定是有高人指点,这高人不是那苗贵妃,必然是曹皇后。  “哦,也好也好!”狄咏点头答着,尴尬,尴尴尬尬……  “夫君,明日五更,可是还要起来拜堂?”这也是婚礼的一项,就是大清早就得起来,去拜狄咏的父母。  “这也太不人道了,洞房花烛夜,还得起个大早五更……”狄咏吐槽着……  “应该应该,新妇入门第一天,岂能不拜高堂?”赵徽柔答着,声音也就慢慢大了起来。  陡然间,这姑娘有了那么一点为人妇的样子。  接下来该干啥呢?  狄咏知道该干啥……  就是尴尴尬尬的……  上去脱衣服也不合适……  自己脱衣服也不合适……  还有更尴尬的,门外还站着人呢,梁怀吉这个死太监就站在门外,还有几个老宫女也跟门外杵着……  这个时代的房子门窗,也他妈不隔音……  老宫女也还好,就是这梁怀吉,虽然是个太监,但他妈也是个男人不是?至少心理上是个男人……  “怀吉,离我百步远!”狄咏忽然一声大喊!  “遵命,狄学士,奴婢这就远远的!”门外传来一语,脚步飞奔!  这他妈,一顿打的效果,还是挺好。  心态舒服点了……  狄咏左右看了看,嗯……这个……嗯……  “夫君,怀吉是个可怜人,还望夫君往后能善待……”赵徽柔轻轻说着……  “善待,一定善待……”狄咏点着头,还是愣头愣脑的模样,他在叶一袖那里,可不是这感觉。  这时候,门外老宫女还说话了:“良辰短,还请驸马相公莫要多迟疑……”  这事不仅有人盯着,还有人督促着催?  狄咏听着这提醒,更是一脸懵逼……  他不知道,这事,往后还得先跟这几个老宫女报备,让老宫女审批,再报公主审批,几道程序之后,狄咏才能上床……  当然,狄咏也不是那照章办事的人,几个老宫女也拦不住他。 第293章 驸马相公……可是……不会? “还请驸马相公切莫耽误了……”老宫女的声音接着催……  他妈的,好好的美好洞房,忽然有一种完成任务的既视感。  甚至也可以想象,几个老女人的耳朵都贴在门上,听着房间内的一举一动……  “那个……那个……”狄咏想着说句什么话来缓解一下尴尬。  比如:娘子,为夫失礼了……  转头一看,赵徽柔已经躺进被窝了,团扇也放一边了,眼睛紧闭,睫毛抖动不止,双手抓着被沿,抓得紧紧。  那表情,仿佛在说:我吓坏了!我怕怕……  “还请驸马抓紧这吉时良辰……”老宫女的背景声不断。  狄咏看着赵徽柔,粉黛略施,面色通红,咬着牙,嘴唇跟着睫毛都在抖,鼻尖高高,鼻翼开合,喘着粗气……  这姑娘,是真漂亮,脸庞微圆,如鹅蛋一般的白皙光滑,却带着婴儿肥的那种可爱,眉宇轻皱,几个小褶更添几分可爱。  耳垂嫩如白玉,却也粉红,脖颈一片雪白平滑,几缕青丝点缀其中,咬牙之间露出一点点皓齿……  “驸马相公,天色已晚,人伦有常,子孙之事,大孝也!”  老宫女还拽文了!  狄咏起身,冠帽取下,发簪也取,官袍也脱……  正要往被窝里钻,却见赵徽柔忽然睁眼,大大的双眼带着期盼,更多惊恐,连忙又闭得紧紧。  这他妈什么气氛?  造孽啊!  钻进被窝,不用接触,就能感觉身旁赵徽柔的那种僵硬!  “咱们要不要先好好睡一觉?”狄咏问道。  “夫君,妾身不怕的……”赵徽柔还答呢。  “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狄咏讲起了道理。  “夫君,妾身真不怕,妾身准备好了!”  狄咏转头看去,这姑娘越说准备好了,那被沿就捏得越死,捏得两只手都在抖……  “那我试试?”狄咏试探性问着。  “夫君怜惜……”  狄咏下手了……  盘扣,盘扣在哪呢?在那捏得死死的双手下面……  这他妈得先解盘扣不是?先脱衣服对不对?你这手臂,都僵在这里,我怎么解盘扣?  手停在半空……  不知如何下手,伸手去扒拉吧,怕粗鲁了,不怜惜,搞得跟强x似的……  “那为夫先亲一口?”狄咏换了一个战术。  “嗯……”一声娇喘,还没亲就这声音了。  狄咏又看了看那咬得紧紧的 牙关与嘴唇,察觉到了一丝危险,开口:“你可别咬我……”  “嗯……”  “驸马相公……可是……不会?奴婢可进来否?”门外老宫女操透了心,这么久了没点动静,便是担心这驸马爷年轻,不懂,家里也没人教。  亦或者进来帮忙指导,这也是正常的。  老宫女还是见识少,深宫之中,没听过狄学士的光荣旧事……  狄咏实在是烦透了,刚起来一点气氛,这下又没了,怒而一语:“能不能闭嘴?能不能闭嘴?老子能不会?这是会不会的问题,不要再催了……”  门外几个老宫女,立马不说话了,只是贴着耳朵听。  狄咏看着赵徽柔,又问:“那为夫就亲了?”  “嗯……”  “那来了啊!”  “嗯……”  “不怕啊!”  “嗯……”  亲下去了!  忽然……捏紧的被沿就松了,咬着的牙关也就松了,刚才的僵硬,陡然间变成了软泥……  这程序,终于对了。  不得多久,门外的老宫女们,都捂着嘴巴,相视浅笑……  婚礼,从早上天还没亮狄咏就起床了,到得真正一身大汗睡着,早已不知是下半夜的何时。  今天,狄咏是真的累坏了……  睡梦之中,咚咚咚咚……  “驸马相公,公主殿下,快五更天了,还请起来洗漱,老狄相公都已经起来了……”  咚咚咚……  这他妈……造孽啊!  才眯上眼,就得起床去拜爹娘!  赵徽柔先坐了起来,拉被掩身,一脸的劳累……带着些许疼痛……  更多娇羞,便是正眼都不敢看狄咏,偷看都不敢……  狄咏睡眼惺忪也坐起,还听得赵徽柔轻声细语:“妾身为夫君更衣!”  狄咏摇摇头:“还是我替你更衣吧……”  左右一看,又问:“你衣服呢?”  赵徽柔低头指了指……  哦,都在床下面的台阶上……  伸手一捞,一大堆,往被子上一放……  “还是妾身为夫君更衣……”赵徽柔低头说着……  门外还有话呢:“合该新妇为郎君更衣!”  狄咏气不打一处来:“封建,都是老封建,那就各穿各的……”  狄咏跳下了床,三下五除二,啥啥都穿好了,就是不平整。  回头看一眼,赵徽柔还在慢慢分找,一件一件摆好,就是不把掩盖身体的被子放下来,不用说,实在娇羞……  狄咏几步 又去:“来,我给你穿,先穿这件吧?是这件,来!”  “嗯……妾身自己……”  “来来来,莫要误了时辰!”狄咏哪管这个,衣服一顺,上去就套……  春光一闪,一个再也抬不起来的大红脸……  两人穿罢出门来,几个老宫女转着圈先看一下,然后动手给两人整理一番。  狄青与魏夫人早已在正堂落座等候……  两人到了,蒲团早已在地上,狄咏上前磕头,公主殿下倒是不磕头,福礼即可,换作旁人,那也得磕头。  “好好好……”狄青喜笑颜开。  “极好极好!”魏夫人更是起身来扶。  “爹,我俩还得回去睡会儿……”狄咏哈欠连天。  狄青面色一正:“胡说八道,速速准备,今日还得拜门呢,陛下与皇后只怕也早早起来等候了……”  造孽啊!狄咏表情上写的。  “吃点东西,早早去。”老娘安排着,也准备了早食。  天才大亮,公主坐车,狄咏骑马,几十军汉,几十宫女太监,前面扫街洒水,后面吹吹打打……  狄咏打着哈欠,还要与街边之人致意,街边还有呼喊,小狄相公威武,俊美……小狄相公新婚大喜……  宫门大开,史志聪带着李宪,早已躬身等候……  殿上,皇帝笑着,笑得傻乎乎的……  跪,拜,跪,拜……  “贤婿啊,极好极好!”皇帝这个开心啊……  “子道,近前来,有东西赐给你……”曹皇后招着手。  没有苗贵妃,她只能在殿外,一边从门缝里看着女儿女婿,一边抹泪,却又一边开心。  这,就是小老婆!  狄咏上前接赏赐,貂裘大氅,比上次狐裘上了一个档次,貂皮多是女真人的特产,辽人盘剥来,卖给大宋的。  “本宫亲手……”曹皇后笑着说。  “针脚绵密,手艺精湛,女工之绝顶,母仪天下之典范!”狄咏是一通夸。  曹皇后笑得是眼睛都眯起来了,也是狄咏会夸,母仪天下之典范,这话听着真舒服,真皇后也,另外的都是假皇后。  “朕……朕……贤婿啊,朕赐你一座宅子……如此,你便也有门户了……”这纯属“临时起意”,本该过几天再赐的,作为狄咏再来拜的回礼。  “拜谢圣恩!”狄咏跪地再拜,这回拜的是爸爸了,得跪着,经常跪。  盆满钵满,回家,过几日再来拜。 第294章 备车,先去梁相公府中 婚假,很长。  大宋朝的公务员工资是真好拿。  婚假,主要的事情就是传宗接代,朝廷放这个假,也是这个意思,为国多生,人多力量大,多生多养,国之大事。  一边婚假,一边装修,梁怀吉是两腿背在肩膀上忙碌着,新宅子,皇帝赐的,不是很大,但在内城,相当于北京故宫周边,就是近,想女儿了,很快就能见到。  狄咏自然还得搬家,不过也得过上一个月再搬家,等这婚礼程序彻底完成之后。  其实狄咏也想搬家。  为何?  因为这公主放在家里,人人见了都要行礼,老爹见了要躬身,老娘见了要大礼……  太麻烦,狄咏观感上也觉得不合适……  哪里有公公婆婆给儿媳妇行大礼的?  但偏偏又没办法,那就只有搬出去了,另立门户。也是狄咏这老婆娶得不一样,一般人家,还真不轻易分家另立门户……  这时代,轻易另立门户,便说明这家人不和睦。老爹老母都走完了,才好正常分家各过各的。  对于狄咏而言,这段时间,还真是难得的无所事事。  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茶水点心蜜饯摆放在旁,晒得晕晕乎乎的,便也眯上一会儿,也不会有人来烦他,都知道新婚燕尔,不便叨扰……  赵徽柔也慢慢习惯了一些事情,比如那种无比的羞涩少了不少,也能大大方方坐在狄咏身边晒着太阳了。  却是赵徽柔的目光,永远都聚焦在狄咏身上,狄咏的一举一动都让她觉得新鲜,好似看新奇一样。  她显然是真没接触过什么男人,除了他爹,她就没有与其他真正的男人有过接触。  所以男人,对她而言,是个从未有过了解的新物种。  所以,她在对狄咏的一举一动都感兴趣。  貂裘大氅盖着,冬日太阳晒着,狄咏呼呼而眠,一会砸吧一下嘴巴,一会翻动几下,一会儿伸手抠几下肩背……  都是那么的有趣……  动来动去,大氅滑落了,左右宫女个个 上前准备捡,赵徽柔抬手一止,自己上前去捡,再给狄咏盖好……  狄咏忽然就醒了,其实也是未睡熟,抬眼左右看了看,老婆?我老婆?  仿佛也得接受一下这个现实。  刚娶的,还有点不习惯。  “娘子,我睡多久了?”  “夫君刚睡不久……”赵徽柔轻声答着。  “哦……”狄咏吸溜了一下,口水在嘴边,收回去,坐起来,左右看了看:“暖阳,舒服,娘子怎么不睡会?夜里睡得少,白天就该补一下。”  狄咏随意一语,没成想赵徽柔又是一个大脸红,不过脸红是脸红,如今倒是不那么低头羞涩了,答道:“夫君,妾身在想,待得开府了,是不是把一袖姐姐也抬进门……”  高人指点的手段!与其家外有家,不如就在一个家,主母就是天,管得上任何事。  “啊?”狄咏有些诧异,却也立马答道:“如此妥当吗?”  “妥当的,便等上一个月,无甚不妥。”赵徽柔答着。  “娘子操持着就是……”狄咏,渣男之语也。  “嗯,那妾身就操持着……”赵徽柔说着,就这一句话,仿佛就大权在握。  梁怀吉永远站在身旁,此时主动上前一语:“此事交给奴婢就是……”  狄咏抬头看了看梁怀吉……  “不必,妾身亲自操持……”赵徽柔说了一语。  梁怀吉连忙退了两步,站回原来的地方。  狄咏还是没有习惯跟老婆在一起时候,身边老是站个“男人”,虽然知道这男人不是个男人,但这男人穿着打扮,嘴上的胡子,看着他就是个男人。  还他妈长得眉清目秀的……  烦不胜烦……  但也无奈,这个不是男人的男人,兴许得陪他一辈子……  狄咏招招手:“怀吉,我跟你商量个事情好不好?”  “好好好,极好,都极好。”梁怀吉答着,不管商量的是什么事,都好。  “你以后啊,没事就在内院门外待着,有事就喊你,如何?”狄咏问道,态度极好。 梁怀吉苦着脸,看向了赵徽柔。  赵徽柔面带犹豫,柔声细语:“夫君可是不待见怀吉?怀吉自小就随着妾身一起长大,如同姊妹一般,什么事情都跟着伺候,一向都妥帖非常,想来他伺候起夫君,也一样得心应手……”  唉……  发火不至于,毕竟是刚进门的小娇妻……  本以为是个悍妇,谁知道会是个小娇妻?这尼玛谁挡得住?  “那就让他先试试吧……”直男狄咏吃不了这一套,得认。  内院门口,牛勇奔来,被几个宫女拦着,等通报……  宫女近前,先与梁怀吉耳语几番,梁怀吉又走到狄咏面前躬身,然后才开口:“驸马相公,前人来报,说牛都头请见……”  这程序,真复杂。  “什么事?”  “不知,奴婢差人去问,再来禀报,驸马相公稍后。”梁怀吉答着,就要去安排人。  这他妈几步路,来去得使唤几个人,这要说清楚一件事,来去问答,这不没事找事吗?  狄咏直接起身,快步而去,走到门口:“什么事?”  牛勇躬身答道:“梁相公奉诏回来了,差了小厮来帖子,还有冯待制也回来了,也差人来了帖子,还送来了贺礼……”  “还有吗?”正事来了,其实狄咏还有些懒惰心态,温柔乡就是英雄冢,这段时间小日子很舒服,都不想干活了。  “还有就是韩相公也回京了,差人也送帖子来了,不过那帖子是给老相公的,便也不关相公的事了……”牛勇答着。  这他妈真赶趟,都回来了!  狄咏皱起了眉头!  梁适,冯京,冯京两个老婆的老丈人富弼,韩琦……  一场大戏,粉墨登场!  狄咏皱眉思索着,想着这场戏该怎么往下唱。  身后一语:“夫君若是有事,快快去忙就是,不必挂念妾身,早去早回……”  狄咏回头看了一眼,早去早回?就这一句叮嘱,忽然有了一个家的感觉。  狄咏点点头,转身吩咐:“备车,先去梁相公府中……” 第295章 是骂还是夸呢? 梁府,人满为患,因为梁适回来了,各支各门皆来相聚,便是梁氏整个家族的大喜……  狄咏来得也算不是时候,主要还是因为梁适一回来就派人来知会了,狄咏也有些心急。  梁府不同狄府,坐落正街,开门就是大街,宽阔无比,而且宅邸也大。  门口自然也不会堵车,狄咏的车一直到得门口停下,人下车直去大门投帖。  大户人家就是这么麻烦,上门来总要等候通报,不论是谁,皆要如此一遭,哪怕是皇帝微服而来,也少不得在门口等着。  等候之时,狄咏也在反复思索,如今他与梁适,已然算是真正的盟友了,这种盟友关系其实很难得,在大宋朝的官场上其实很少见。  但是面对韩琦,狄咏还是担忧,担忧梁适没这个胆子,也没这个心气……  狄咏此来,主要就是这件事,在面对韩琦这件事上,狄咏需要梁适这个盟友。  梁适与韩琦,其实昔日里算是熟人,韩琦在西北主政的末尾,梁适在陕西当巡按御史,后来当了秦州知州,算是韩琦手下的官员,见得韩琦那也是毕恭毕敬的模样。  韩琦若不是庆历新政失败被贬,辗转了几年,此时只怕早已是宰相了。  狄咏站在梁府门口,那也是思绪万千。  忽然这思绪被一个声音打断了:“嘿……是你小子,好好好,开封府四处缉拿不着,你却送上门来了,来人,快快来人,拿住这厮,扭送开封府去!”  狄咏转头一看,眉头一皱,一个小年轻被抬着正上阶梯,一条腿被绑扎得严严实实……也是要进这梁家府邸。  熟人,梁文成,在汴京城外被马义山打断了一条腿……  门口一众小厮听得梁文成呼喊,自是围了上来,又听梁文成呼喊:“就是这厮,就是这厮打的我,你们快拿人啊,我家伯父起复为相了,这厮如今知道攀附门楣了,前倨后恭之辈,且看看开封府的官司你吃不吃得下!”  梁文成,这回牛逼坏了,便是抬着,也要坐起来,脸上兴奋不已。  狄咏看了看他,摇着头,牛勇早已护在身前,手捏刀柄, 拔出了一半,便是恐吓众人莫要上前惹事。  狄咏自是懒得回应,一脑门的事,哪里有心思理会这等小丑。  却不想梁文成更是激动:“嘿,还敢动刀,宰相门前拔刀,欲意行刺不成?大罪,谋反大罪!放下放下,把本公子放下,便看看何人敢谋逆!”  牛勇也不是吓大的,开口大喝:“冠军侯在此,岂敢造次!”  左右小厮,自是不敢上的,不全因为害怕牛勇那柄刀,而是宰相门前打人,这事影响有点大,旁边吃瓜群众也聚得许多,打起来真不合适,毕竟上门之人,都是非富即贵……  其中更有一人,其实认出了狄咏,便也不断左右轻轻拉扯一下,让旁人不要上前惹事……惹谁都不值当,惹四房公子要倒霉,惹狄咏也要倒霉。  这就是做下人的无奈。  “冠军侯,还冠军……什么?”梁文成瞪大双眼……  狗屁倒灶的事情罢了,狄咏连看都懒得看……  但是,狄咏忽然又看了几眼……  梁家宰相门前……  看客越来越多……  “牛勇,上前掌嘴!”狄咏忽然吩咐了一语。  “遵命!”牛勇一拱手,几步上前,自也有梁文成身边抬着他的小厮来拦。  便看牛勇,左右几个扒拉,便是左歪右倒,上前就是一个大巴掌噼啪作响……  这大巴掌把有些愣的梁文成给打醒过来了,抬头一看,满脸尴尬,他知道自己这回怕是得认怂……  这点眼力梁文成倒是有的,冠军侯,御史中丞狄咏是也,整个大宋朝就这一个冠军侯的例外。  但这么多人看着,梁文成也是少年人,终归认怂也想认个体面,口出一语:“便是冠军侯又如何?我梁家何等……”  “聒噪!”牛勇又是一个大巴掌,接着左右扒拉几下,把再上前的人都扒拉到一边去。  军汉,当真是浑。  梁文成抬手捂着自己的脸,有些昏懵,这边看看,那边看看,更见得狄咏身边那几个带刀的汉子,终于不说话了,怕说话又得挨打……  门内也出来了几个人,领头一个长辈,梁叙,正是梁文成之父,梁适堂弟。  不 过随后的是梁彦昌,也就是梁适的进士儿子。  一场闹剧……  众人皆是面面相觑……  梁彦昌有老技能,开口左右呵斥:“尔等怎么回事?岂能让成弟与子道兄起得冲突?便是都发卖了去……”  一圈小厮,一个个低头,如丧考妣……  梁叙自然是认得狄咏,面色难看,一语不发……  梁彦昌上前去迎:“子道兄,成弟,快请快请,家父等候多时了……”  一场尴尬,好似不尴尬了……  狄咏迈步,梁文成也等人抬……  陡然就好似什么也没发生。  看客们也看得是一脸不解……  梁适当真是等候多时了,等的是狄咏,偏厅之内,茶水点心早已备好。  狄咏在梁彦昌带路下直入,寒暄一语,狄咏落座。  梁彦昌在梁适身边耳语几句,梁适立马勃然大怒:“那厮人呢?岂有此理,跋扈如斯,全无家教,直去唤来……”  这自然是让梁彦昌去把梁文成叫来……  狄咏忽然摆手说道:“相公,不必如此……”  “定当如此,这等小辈,无法无天,岂能不教训?”梁适以为狄咏是客气,但这个面子,必须要给狄咏找回来。  狄咏又道:“相公,好事尔,要教训也私下再说,明天梁相公还得让其父奏我一本才是……”  梁适闻言,眉毛一挑……  梁彦昌在旁也是一脸疑惑……  却见梁适摆摆手:“我儿先去,便不需多管此事,为父与子道有话说。”  梁彦昌点头躬身走了。  梁适便笑:“你啊你啊……城府越发深厚了……”  狄咏也笑:“是夸还是骂呢?”  “夸,当真是夸!”梁适捋着胡须说道。  “我看是骂……”狄咏再答。  “哈哈……”梁适哈哈大笑,又道:“明日里,就让我那堂弟奏你一本,说你啊……嚣张跋扈,当街行凶……”  “极好!如此,便也算我狄家与宰相梁家有了那么一点不快!还与那四房有仇怨难解!”狄咏点着头。  “唉……这朝堂,这官场,难呐……”梁适还唏嘘一语。  (有,今天有很多,昨天又去了医院,今天写到写不动为止) 第296章 好好治学,必有所成 梁适唏嘘着,发自内心……  不回来吧,心有不甘……  回来吧,不说时刻如履薄冰,那也是每每小心谨慎……  但这回来的好处,那是真多,家族官员几十,这次回来,主要就是为了给家族一个前程,说白了,就是要好好安排一下众多子弟,上次还没来得及……  如此,梁适才真正算得功德圆满,可以安心退休。  两人闲谈一番,叙叙旧,也道道喜。  狄咏终究是有事要说:“相公,那韩琦也回京了,任三司使……”  梁适点头:“倒也知晓……”  “韩琦……怕是与我狄家不睦……”狄咏直白了,其实就是想要梁适一个态度而已。  “嗯?子道时不时多虑了,怕是不会如此,狄相公向来谦虚谨慎,不至于此,子道也当与韩相公交好才是……”  梁适,不是不给狄咏态度,是他真觉得不至于此,因为他知道狄青不会惹事,不会因为如今官职高了就张扬跋扈……  只要狄青不惹事,韩琦也不至于拿狄青怎么样。  狄咏,状元及第,只要对韩琦恭敬有加,韩琦当也不会对狄咏过分。  梁适这一番想法,倒也无错。  但是狄咏完全不是梁适所想,狄咏怎么可能对韩琦尊敬有加?  狄咏摇着头,有些无奈,他是要与韩琦刚正面的,看来梁适还不懂。  狄咏与梁适关系已然至此,便是要梁适站队……  我与韩琦刚正面,你帮谁?  罢了,暂时多说无益,得刚一次才知道。  狄咏有的就是胆气!  如何刚呢?  狄咏心思又动……  再聊一聊,便也起身告辞,梁适也忙,两人见面并无正事,见个面即可。  出得梁府,刚到家门口,正碰到刘几。  “大哥,王韶备了礼,欲拜见!”刘几牵线搭桥,也怕狄咏把这件事给忘记了。  “嗯,着来见,考教一二。”狄咏点着头。  “好,小弟去去就来。”刘几也不进门,飞奔就走。  狄咏进了门,也问左右:“父亲呢?回来了吗?”  小厮禀道:“回学士话,主人回来了一趟,又出去了……”  “去哪了?”狄咏皱眉问道。  “说是去……拜见韩相公去了……”小厮答着。  “唉……”狄咏迈步 往大厅,真是头疼,不用猜,老爹肯定在韩琦面前毕恭毕敬,躬身作礼,口称小人……  狄咏也怪不起来老爹,更发不起来什么怒火……  有些事啊,不能全凭情绪去猜想……  难道老爹就没有脾气?难道老爹真的喜欢给人行礼?难道老爹就真的是个傻逼?  显然不是!  那老爹为什么非要这么去找罪受?  狄咏落座,看了看这大厅,又是叹气不已……  他知道,他老爹这么做,不为其他,更不为自己,更不是傻逼……  为的是这个家,为的是他们这几个兄弟,更为了他狄咏。  狄青几十岁了,死也就死了,埋也就埋了……  几个儿子还得讨生活不是?  特别是狄咏,御史中丞,也希望狄咏来日节节高升,来日出将入相……  韩琦,当真威势太甚了!  不去拜见,不去行礼,来日这狄家几个儿子,能有好日子过?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越是年纪大了,越是这种心态,社会的打磨,人生的阅历……  都证明了这种为人处世的人生哲学,虽然折磨了自己,却又格外的真实,真实得难以反抗。  狄咏实在怪不上老爹……  只有无奈,只有叹息……  刘几带着王韶来了,一个极为壮硕的汉子,一身儒衫,头戴幞头,眉目周正,国字脸,看起来就很硬朗。  王韶上前见礼:“学生德安王韶王子纯,拜见先生!愿治事功,愿治兵法!还请先生垂范!”  狄咏点头问着:“江西德安?”  “正是!”王韶一礼之后抬起头,面带期盼,却又不卑不亢,话也不多说,更不阿谀。  有时候看人,就是个眼缘,王韶是真让狄咏这种军汉有眼缘,不为其他,就为了那个国字脸与较为壮硕的身板,给人一种有力量的精神与强硬的感觉。  相由心生,还是有点道理的。  “以往都治过什么学啊?”正规程序,狄咏从欧阳修那里学来的。  “回先生,皆有涉猎,所爱《春秋》,多读兵书,还请先生考教!”王韶答着。  狄咏倒是有些心虚了,考教这事,九经十三经的,还是算了,不过还是得考教:“皆有涉猎,那便解一解‘楚王好细腰’之语……” 王韶站直身形,朗朗开口:“回禀先生,汉代有歌曰,楚王好细腰,宫娥多饿死。便有传,传楚王好细腰之女,所以宫中女子皆节食以瘦,此谬传也!《墨子》与《战国策》皆有载,楚灵王好的是细腰之士,《兼爱》之文,昔者楚灵王好士细腰,故灵王之臣皆以一饭为节,胁息然后带,扶墙然后起。比期年,朝有黧黑之色。是其故何也?君说之,故臣能之也。”  狄咏,考教九经十三经心虚,但考教杂书典故之类的,还真拿手,已然听得连连点头。  考教的就是一个谣传,楚王好细腰,宫娥多饿死。这是一个谣传,是抹黑楚灵王的。  楚灵王真正喜欢的是细腰之士,便是当时官员,都一个个腰肥肠满,楚灵王不喜欢,就喜欢那种瘦瘦的男人,为何?因为瘦子灵活,士人都是要上阵骑马打仗的,一个个大胖子还怎么骑马打仗?还怎么灵活灵巧?  所以当时的楚国官员,为了显示自己腰细,一天只吃一顿饭不说,还不断使劲用腰带勒腰,然后站都站不起来,只能扶墙而起,一年后,满场文武,一个个面黄肌瘦……楚灵王还挺高兴……  狄咏这番考教,是真看王韶是不是皆有涉猎,是否只是一个只读经典的“应试考生”,这种应试考生,以后会到什么地步?  清朝考八股,有些应试考生,乃至秀才举人,无知到连苏轼是谁都不知道,一辈子只苦读了四书五经。  显然,这一番考教,狄咏很满意,便开口:“嗯,不错,往后多来治学!”  王韶大喜,却是面色之中只是微微激动,立马跪拜:“学生王韶,拜见恩师!”  一旁刘几也是大喜,连忙送上茶水。  “请恩师吃茶!”王韶再言。  狄咏接过茶,饮了一口,扶起王韶:“不必多礼,好好治学,必有所成。”  “再谢恩师!”王韶已起,又去谢刘几:“再谢师叔……”  “好好好,皆大欢喜,皆大欢喜啊,今夜有宴,且去把安焘唤来,如此同门痛饮,我也有几个弟子,一并唤来,事功一道,总算是有了几分人气……”刘几还挺感动,眼眶都红了……  (先吃个饭,万字至少) 第297章 清流君子包拯 有些事情说巧也巧,比如包拯,也入京了!  权知开封府,就是首都市长。  开封这回真有一个包青天了……就是不知道有没有张龙赵虎王朝马汉,也不知有没有锦毛鼠,展昭……  再上朝,就有点意思了,朝堂年轻了一点点……狄青文彦博等人,如今也不必上朝,除非有大节庆典礼之类。  狄咏站在第二排,没事还盯着包拯看几眼,白白胖胖的,年轻时候肯定是个小帅哥,就是这个人面色严正,板着个脸,好像从来没有遇到过什么开心事。  看完包拯,狄咏才去看韩琦,站在第一排,三司使,朝廷的钱袋子尽在掌握。  乍看韩琦模样,四十多岁,并不显老,也没有白发,颇有点剑眉星目味道,也不苟言笑,身材修长,虽然狄咏不愿意承认,但韩琦看起来,还真有点器宇轩昂的感觉……  妈的,相由心生这句话,也没什么道理……  皇帝倒是挺开心,新人新气象,笑得也是合不拢嘴……  什么事都好说好商量……  最后,户部员外郎梁叙上前弹劾狄咏:“臣梁叙,弹劾御史中丞狄咏,违法乱纪,嚣张跋扈,犯科潜逃……”  狄咏把他儿子腿打断了……狄咏又在梁府门前掌掴其子……  皇帝本一直在笑,听言,也就皱眉了:“狄咏,可有此事?”  “有!”狄咏点着头。  “是何道理?”皇帝喝问,问的时候还去看一眼梁适。  “其子梁文成,张扬跋扈至极,动辄要打要杀,臣实属无奈,被迫还击。头日在梁府又遇,又着小厮来打,臣麾下再次还击,如此而已。臣未曾有一句假话,还请陛下派人明察!”狄咏答着皇帝之语,早已准备好的事情了。  皇帝点着头:“朕会派人调查,包拯,此事交由开封府办理,秉公而行!”  “臣,包拯,遵旨!”包拯,声如洪钟,也不多言,一字一句!  倒霉催的,狄咏是真不知道包拯陡然也回来了,还立马上任开封府。这就是在中央政事堂没有信息来源的缺点……  如今梁适回来了,算是弥补了这个缺点……  也是最近狄咏日子过得太潇洒,专注于新婚燕尔、传宗接代了……  包拯这个人有点不讲情面……  虽然这事要调查清楚不难,狄咏肯定是有理的……但是狄咏私下 殴斗,打断人腿,这也是罪过……  唉……  最近感觉有些流年不利……  刚立了大功,又结了婚,然后就没一件舒服事情。  下朝了……  狄咏往衙门去,才走到一半,开封府衙差追了上来:“狄中丞,包待制请您往开封府一叙……”  这他妈是一叙吗?  这他妈不是拿我去问罪吗?  走吧,这老包公还是惹不起的,惹了之后就是狗皮膏药,追着你干。  开封府的衙门,自然气派,衙差皂红的衣袍,毡帽在头,领巾在胸,挎刀来去,手持水火杀威棒……  倒也不开堂……  包拯坐在偏厅,工作狂一样,刚入京,就上班了,也不管家眷有没有安顿好……  见得狄咏,包拯倒是起身拱手:“狄中丞,劳烦了。”  “包待制这是哪里话,应该应该,便请包待制发问……”狄咏见得包拯,其实心情不错,为何?  因为包拯这种人啊,虽然不太可能变成盟友,但他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永远不会是敌人,而且只要你行得正、有道理,他必然会帮你。  “那老夫便也不客套了,想听中丞完完整整说来经过,到时候也好两相比较,便有了一个孰是孰非……”包拯还真不客气。  其实,包拯,是不开堂审案的,更不会去调查什么案子,开封府有的是人干这事,什么判官、推官,下面还有什么孔目,乃是还有另外一个系统,提刑官。司马光过得不久就会来给包拯当判官,真正审案之类,那是司马光这种判官忙活的。  演义的事情都不太可信,包拯,作为首都市长,怎么可能每天坐府开堂给老百姓审理案件呢?他要忙的事情多了去了。  除非……除非是涉及狄咏这等高官的案件,那还得包拯亲自来过问。  狄咏自是一五一十把事发经过原委说了一遍……一旁还有刀笔吏记录,也就是如派出所做笔录。  包拯点着头:“若是真如中丞所言,那此事倒也罪不及你,不过这殴斗他人伤重之事,中丞还需负责才是,汤药费必须要赔偿,如此才是秉公。”  包拯其实也不知道狄咏为人,所以说得很清楚,如果真如这般,钱你还是要赔的。  “但凭包待制判罚!做下的事,自是也要认下。”狄咏也洒脱,赔钱而已。  听得这话,包拯心中一 宽,一件麻烦事,变得倒是不麻烦了,再调查取证一番就是,也要派人把梁文成带来问几句。  包拯其实也有一点担心狄咏来得开封府,还真就是一副张扬跋扈模样,那到时候少不得又得上朝堂打嘴炮……  “狄中丞倒是直白洒脱,性情中人!”包拯显然对狄咏有了一个基本的了解,算是夸了一语,也是狄咏本就清名在身,能当面痛骂皇帝昏君的人,那就是包拯的同路人。如今倒是坐实了包拯心中狄咏乃清流君子的形象。  这就是狄咏昔日“求廷仗”的好处,痛骂昏君,求着皇帝打,影响力就在这里,就在清流君子里,声名远扬!  “包待制也是个秉公直言的清流人物,我这一辈子,最是喜欢与清流人物打交道!能遇包待制办理此事,便也是我走了运道。”狄咏这话,没什么技巧,就是硬夸硬上。  夸一个人,就得夸在点子上,包拯这辈子最在乎什么?那就得夸他什么。  他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清名,那你就的夸他的清名,还要表达你对他那份清名的信任。  包拯终于笑了笑,捋着胡须:“中丞放心,本府必然把此事调查得切实无误,定不会冤枉了谁人!”  “那就不多叨扰了,衙门里也有差事,有暇,待得此事尘埃落定,与待制把酒一叙……”狄咏还特意说等事情过后,免得包拯以为他要开什么后门。  清流与清流,那是可以喝酒的,这叫惺惺相惜。  “本府就记下了,只待此事了结,若是无有差错,那定与中丞一翻好饮!”包拯也在避嫌,还得是无有差错,才能与狄咏喝酒。  这就算是认识了,算熟人了。  狄咏离开了开封府,心情好上不少。  心情是好点了,往御史台去一趟,组织一下日常会议,看一看各处巡按御史的公文,安排一下未来一段时间的工作,着重认真的清查各地官员的操行,但凡有一点弹劾禀奏的,都细细过问,若真是有一点实锤的,立马派人捕来御史台关几天,等候皇帝发落。  主要是御史台的牢狱,实在是太空了,必须得弄点人来坐坐牢才是。苏轼都能坐三个月?别人还坐不得了?  安排好工作,狄咏出了御史台,主官就是好,上班时间也没人问你去干嘛,偷懒也偷得光明正大。 第298章 越想越气,得干一下 心里有些不得劲!  对,狄咏偷懒从工作单位出来了,但是心里有点不得劲!  怎么都不得劲!  结完婚,一直不得劲!  流年不利……运气不好……事情不顺……  反正就他妈不得劲!  得找点得劲的事情干一干!  另外一方面,有一部分也可以理解为无聊……  一直忙忙碌碌的,最近是真清闲了,御史台也是个清闲衙门……  狄咏脑袋里想着,想来想去,脑子里忽然就只有一个名字了:韩琦韩琦!  也不知道为什么,满脑子都是韩琦。  他妈的,憋屈!  得缓解一下这种憋屈。  要说韩琦,还真不是平常手段能对付的,韩琦之韩家,乃相州(河南安阳北)大族,韩家在相州,那是诺大的家业。  历朝历代,一般而言,当地人是不能在当地为主官的,哪怕后世也是如此,本县之人,不会当本县县委书记,本省之人,不会当本省省委书记。  都得异地为官。  但是韩琦偏偏就有这个例外,他在之前,向皇帝自请回相州当知州,皇帝还同意了,这份恩宠,也就不说了。  你想想,韩琦到相州去当主官,那他相州韩家,该是怎么一个牛逼了得?  韩家牛逼吧,也就罢了。  韩琦更牛逼更直白,回去当主官,在家中建了一座“昼锦堂”。  什么意思呢?  俗话说,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意思是你富贵了,不回家去装逼一下,就好像穿了一件最好的衣服,却在夜半三更漆黑一片的路上走,谁也看不见。  所以,富贵了,锦衣夜行?不行,得“昼锦”,昼就是白昼,就是白天,昼锦,就是白天穿着好衣服招摇过市。  说白了,意思就是我韩琦富贵了,我韩琦牛逼了,我韩琦回家了,回来装逼了。  这就是韩琦建的“昼锦堂”之意。  韩家,就是相州最大的高门大户,最大的大地主。连后来的岳飞岳爷爷,十六岁时候就在相州韩家打工,类似佃农小厮。当然,那个时候韩琦早死了。  韩琦就是从相州知州的职位上被召回京城的。  狄咏满脑子是韩琦……  忽然,这车驾啊,偏偏……也走到韩琦府邸旁了,韩琦在京城一直有宅子,本已门可罗雀了,如今,自然又是门庭若市。  门口还有人大喊:“恭喜恭喜啊,恭喜韩相公荣升枢密使!”  还有小厮回话:“莫要胡言,朝廷诰命还未正式下来呢……”  “一样一样,这不是前后脚的事吗?最多两天,诰命就下来了……还请把我这份贺礼一定 摆在前头……”  呼喊声此起彼伏的……  嗯?  这他妈我怎么不知道?上午我还在朝会呢?  我他妈好歹也是朝廷重要部门的一把手,怎么就不知道韩琦升任枢密使了?  梁适也不跟我说一声?就算是诰命还没有正式下来,这他妈也是你们这些宰相点头答应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  我他妈如今当一把手了,消息还不如原来灵通了?包拯回来我不知道,韩琦升官我也不知道,反倒韩琦府邸这门口的人,都他妈知道……  这到底是哪里出问题了?  是梁适以为我知道,所以不必知会?  我他妈不知道啊!  这他妈是什么原因?狄咏陡然深刻认识到,原来自己在这朝堂,还真没什么根基可言。虽然高位,却远远比不得那些真正在京城里经营了许多年豪门大户……  回京才几日?有一个月吗?就从三司使升到枢密使!这皇帝对韩琦,那真是……奈何,现实如此,历史本也如此,韩琦回来,那就是步步高升的,一个月就从三司使当到枢密使。  狄咏老爹狄青刚从枢密使位置致仕,韩琦就接过来了……  越想越气!  越想他妈的越气!  得出气!  韩琦啊韩琦!  不立马给你一点颜色瞧瞧,那真是睡都睡不着,折寿五十年!  “速去武道馆!”狄咏吩咐着牛勇。  牛勇赶车快走。  到得武道馆后面的宅子,也就是狄咏藏外室的“老宅”,何武前后伺候,也连道恭喜。  马义山不得片刻也就召来了。  屏退左右,马义山就在当面。  狄咏是咬牙切齿,却又在细细思虑,有些事情,真要做,那就得做得万无一失。  马义山还主动发问:“大哥,有何为难之事?”  “去绑一个人!”狄咏眉宇狠辣,这就是他不同于满朝士大夫的手段。  “绑何人?”马义山又问。  狄咏顿了顿,思索着,得详细计划着,不能出了差错。  计划妥当之后,开口:“韩琦韩相公府中有一个女子,名叫白牡丹,绑此人!绑到无忧洞内藏着去!”  为什么绑白牡丹,因为好绑!  也因为白牡丹是韩琦的宠妾,更因为白牡丹昔日里当着无数人的面欺辱过狄青。  为什么不直接对韩琦下手?  原因有三,一,韩琦实在位高权重,若是有得闪失,必然满朝震动,皇帝大怒,肯定要把汴京城掀开来查,乃至于哪怕没有什么查实之事,但凡与韩琦过去有仇怨的,谁都跑不了干系。  这种事情,就不是什么律法之类了,也不一定非 要什么证据。而且韩琦,还真没与人有什么大仇怨,真要查来论去的,狄青首当其冲。  第二,韩琦难绑,他昔日里本就是军政要人,麾下也是有军汉的,连狄青都是他昔日麾下军汉。所以韩琦贴身之人,必有许多昔日战阵老卒效命伺候,就如狄青一样,一个赶车的王大,武艺绝顶的强悍。韩琦身边,少不得有这般人。  而且韩家门户极大,在相州人丁兴旺,府邸护卫,想来也有许多韩家子弟,必然也是效死之辈。  对韩琦动手,一两个刺客什么的,实不能成,人一多,必然不密,后患不少。甚至也怕一旦不成功,那更是后患无穷。  第三,哪怕是真成了,必然出动人手众多,保不齐被当场拿住几个……  韩琦,是绑不得杀不得……  但是白牡丹,那就不一样了,一个妾室,毕竟人家家里还有正妻崔氏,崔氏也是名门望族出身,不是一个女伎可比。  所以这白牡丹,出门之间,小厮丫鬟少不了,但也不可能有什么精锐护卫傍身。  更重要的是,这个时代的人,这个时代的官员,从来都不会想到,会有人行如此下三滥的招式,竟然为了朝廷纷争,还绑架女眷。  诶,就狄咏这么不要脸,下三滥。  绑了白牡丹,一是报昔日欺辱之仇,还有因此事而起的焦用之命。二是让韩琦痛彻心扉一番。  马义山听闻狄咏要帮韩琦韩相公府中的女眷,也是一惊,问道:“大哥,此事怕是不能用人啊!”  这话什么意思?是说这件事,不能吩咐其他人。  狄咏点头:“是极,近几天,你亲自盯梢去,亲自去打探,先搞清楚哪个是白牡丹,这件事一定不能出错,最近韩府新入京,定然有无数采买之事,这白牡丹肯定经常出门,你盯紧了,万万不能搞错了。动手之时,着牛勇陪你去,伏击,要快,蒙面而行,绑了人就往无忧洞里进……”  狄咏说着说着,还是不放心,又道:“到时候我也去,若有差错,我便也动手。”  豁出去了,自己动手也要干!这种事,就不能吩咐太多人,实在没办法,就得自己动手。  “大哥放心,小弟先去盯梢打探,定不敢出任何差错!”马义山点着头,绑个姬妾而已,谁家的姬妾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办好就是。  还别说,历史上的无忧洞匪徒,在后来,真绑过皇家公主……只是后来听说是公主,半夜又给扔回马路上了。  如今,真无忧洞匪徒已经没有了,假无忧洞匪徒还在。 第299章 倒车请注意…… 大宋朝,御史中丞,冠军侯,驸马爷,狄咏!  正看着街道转角处的一个车驾……  那车驾载着许多东西,从大街往东,准备抄一处近路,从街巷转出去就离家宅不远了。  却是这街巷另外一边,也有一辆车驾正准备进入街巷,只等狄咏在街边茶肆二楼的一个手势。  你问这事做啥?  没错,绑架!  谁能想到?  谁能想到,堂堂御史中丞,会在汴京街头绑架妇女?  这是人干的事?  目标车驾已经进了街巷,一个赶车的车夫,此时在前牵着拉车的牛在走。  两个小厮在车后跟随,一个丫鬟在车内陪坐,白牡丹也在车内,千真万确的白牡丹,马义山为了确认目标,两天前还装作昔日相州的厢军军将,主动与白牡丹在一处家具店里攀谈过几语。  此时马义山,就在这个车驾身后不远跟随,戴着斗笠……  而街巷另外一边,牛勇在狄咏的示意下,赶着车驾刚刚进入街巷,他主要的任务是先把路堵住……  绑架的这个流程,那是经过狄咏反复思索谋划的,甚至还提前进行过一次演习……  什么叫作行事缜密?  这就叫作行事缜密!  然后,事情就发生了!  前路被堵,车夫正在呵斥也带着斗笠的牛勇,牛勇不仅带着斗笠,还带着遮面的纱巾……  车后马义山把纱巾往脸上一扯,遮住面庞之后,快步上前,还顺手在街巷墙边抄起了一个早已放置好的大木棍。  只听嘭嘭两声,两个小厮倒地!  然后,车内一声惊呼,一个丫鬟接着晕倒,接着又是一棍,白牡丹也立马晕倒。  前面车夫连忙转头,正见得一个壮汉抱着白牡丹出得车厢,正欲呼喊……  又是嘭的一声,车夫也倒地而去,他身后站着牛勇……  事成了,把白牡丹往另外一辆车上一扔。  倒车请注意……  还有行人呼喊呢:“这是怎么回事?当街行凶?”  倒车请注意!  “莫走莫走,岂能当街行凶!”这人也是倒霉催的,非要当个目击证人。  给目击证人的待 遇,也是一闷棍!力气不大,但是击打精准,保证昏迷。  倒也不是一个目击证人,旁边还有,但是见得那一闷棍,都不说话,就看着了。  车倒出来了!不紧不慢,不疾不徐。  在茶肆二楼的狄咏,并没有发挥的余地,也不多等,下楼,回家!  马义山带着牛勇,驾车就跑……倒也与满大街的车驾没什么区别。  什么叫作专业?  这就叫作专业!  御史中丞亲自策划以及现场指挥的绑架案!  还能有比这更专业的?  受害者被送进了汴京城四通八达的下水道里。  始作俑者、罪魁祸首狄咏,回家吃饭了。  老爹狄青也在家。  同桌吃饭,狄青面色不佳,与狄咏说道:“我儿啊,过几日,随为父去拜会一下韩相公才是……”  狄咏点点头:“嗯,父亲安排就是!”  狄青不放心,还叮嘱一语:“韩相公最是喜欢你这种读书人,你还是状元及第,见得韩相公,一定要恭敬有礼……”  “知晓的……”狄咏答着。  “嗯,我儿切记,切莫放浪形骸……”狄青还叮嘱着。  狄咏是连连点头。  其实也心中暗爽,不用多猜,也知道此时韩琦在家中正焦头烂额。  也如狄咏所想,韩琦正在大发雷霆:“岂有此理,当真岂有此理,这无忧洞之贼当真无法无天,头前不是听闻已经剿灭了吗?却是如今又卷土重来,这开封府,这皇城司,当真都是酒囊饭袋……”  一旁还有人解释呢:“韩相公,藏污纳垢之地也,汴京城的贼人,但凡作奸犯科,无处可去,也唯有往这洞里钻,相公也不必着急,只等这些贼人知晓了绑的人乃是相公府内之人,必也不敢造次,兴许就给送回来了……”  这话倒也不假,那些贼人,还真不敢惹韩琦这般的大人物……  只奈何,如今贼人已经不是当初的贼人了。  韩琦哪里听得这般话,便是大手一挥:“着人清剿,剿得一次,便也剿得第二次!”  身旁之人也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剿得一次,自然也 剿得第二次,他们跑不了。”  这身旁之人是谁?勾当皇城司公事杨得忠!  没办法,出这事,就得他这皇城司主官来挨倒霉。  本来开封府也得来人挨倒霉,奈何包拯才刚上任,而且包拯那种人,也不是韩琦能随便拿捏的。  韩琦又怒道:“那你还不快去调遣人马清剿贼寇?”  杨得忠也是一脸讨好加委屈:“相公,这皇城司人马调动,还得相公亲自入宫一趟才是,末将也不敢……”  皇城司人马要调动其他事情,还真得韩琦入宫一趟,汴京城内调兵遣将的,得皇帝点头。  “你往左掖门等着吧,待得本相出宫了,你立马带人去剿!”韩琦急不可耐,立刻迈步就走,入宫见皇帝。  杨得忠自然得先做准备,吩咐人回衙门击鼓聚兵将等候着,他亲自到左掖门外再等,只等韩琦出宫。  韩琦急匆匆入宫去,见得皇帝也不多礼,又急忙一通说……  其实也可以理解,白牡丹之于韩琦,大概就是叶一袖之于狄咏。  皇帝听闻此事,也是怒气在脸,开口:“这些作奸犯科之辈,当真该死,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在汴京城内绑架妇人,召狄咏来,教他带兵再剿!”  也是没办法,这无忧洞的出入口,多是汴京城的下水道口这种地方,又不能全给堵上,一旦堵上,那皇宫里都得“水”漫金山……  还因为这汴京城几千年来都是城池,如今城池下埋着的,就是昔日旧城,从春秋战国开始,一代一代人建的城池,大梁城也埋在地下,当真是地下迷宫一般。  “嗯?”韩琦一愣,剿贼之事,还要御史中丞带兵?  皇帝也是怒火上头,也发现自己这安排有些不妥,立马又道:“嗯……着杨得忠带兵,速速剿贼!”  可能也是皇帝心中,狄咏实在太好用了,这种事,下意识就想到狄咏。  “好,臣这就出宫去传令!”韩琦是真着急,立马转头告辞。  不用说,杨得忠得再入无忧洞,剿灭贼寇,营救白牡丹。  (一万一千三百字,睡了) 第300章 出大事了,你得帮帮我 韩琦那边正急着调兵遣将去无忧洞内救人。  狄咏这边,却也在想,这白牡丹到底该如何处理。  便是也知道,白牡丹出事了,韩琦必然会大动干戈,肯定会派兵进无忧洞,乃至全城搜捕之类。  所以处理白牡丹的事情,不能久拖,要立马下决定。  杀了,倒是一了百了。  但有时候吧,作为一个男人,特别是作为一个心善之人,狄咏对杀白牡丹这种事情,打心底里有点排斥。  也是许多事情讲究一个因果,白牡丹是当着众多人的面折辱了狄青,这一点没错。但这事……多少有一点罪不至死。  若白牡丹是个男人,那早已一刀捅了,面子上的事,男人杀男人,那是应该。  偏偏白牡丹是个女人……  女人,就有这点好处!  卖了……  对,卖了!  妈的,这就算是合理了。  卖到一个她永远都回不来的地方……  这个地方在哪呢?  几个选项,要么就卖到东北丛林里去,卖给深山老林的女真人,这是无论如何也回不来的。  也可以卖到西南,最西南,大理国之南,深山里的土著部落,热带原始森林,这也是无论如何也回不来了。  这个时代不比后世,深山老林不是一个女子逃得出的,哪怕能从深山老林出来,一个孤身女子,也不可能从大理回到汴京。哪怕到得后世九十年代,还有一些被拐卖到山村的姑娘连报警都是奢望。  还别说,一个汉人美女,哪怕三十多岁了,卖给这些土著“野人”,还真不一定是受多大苦,十有八九还是人家的宝贝疙瘩,最多是生活水平差了点。  卖到东北,不太好操作,卖到大理国之南,这个……比较好操作。  孙节还在西南当兵马都总管,而且狄咏在大理也还有产业,大理那边还有许多宋军,也都是狄咏麾下人马……  当然不至于让孙节来操作此事,也更不可能让孙节知道这些事情,但是让孙节行方便,帮助安排这件事,那是简单的。  还得派一个心腹之人,带着一些人 手押送白牡丹过去。  想来想去,那还得是马义山……  白牡丹现在在哪呢?  其实就在武道馆后面的宅子里,进无忧洞转了一圈就带出来了,进无忧洞只是掩饰一下行踪……  狄咏想定这些,自然就得去一趟宅子。  马义山与牛勇都在,也等着狄咏来。  马义山见得狄咏,还问:“大哥,适才有人来报,说皇城司的军汉集结了……要不要把这批货物给埋了?”  马义山说着江湖黑话。  狄咏摇着头:“罢了……”  “那……大哥如何作想?”马义山又问。  “趁着还没有全城搜捕,速速运出城去……”狄咏吩咐着。  牛勇又问了一句:“大哥,那货就在后院关着,要不要见一见?”  狄咏摇摇头:“我这人最是心善,向来见不得惨状……不见了……”  马义山还接了一句:“大哥心善,却也不折磨一下这货,若是小弟与人仇怨,岂能轻易放过?”  狄咏浅浅一笑,兴许还真觉得自己心善,这种自我认知,狄咏一直都有,他甚至还觉得自己这一辈子,就是心善了一些,做不到真正的心狠手辣。  “义山,你带人,押着这女子,直去大理,我给你一封亲笔书信,你到大理了找孙节总管,便叫他派人护送引路,直去大理最西南,往深山里去,把这女子卖与深山里的土著……沿途一定要注意,弄些药物,让此女路途上一直不得呼喊、全身无力,免得途中出了差错!”  狄咏是想得真周到,也是不得不这么周到。  “小弟明白!”马义山拱手一礼。  “你速速去准备,多带钱,带些人手,但一定不要与同行之人透露分毫……”狄咏吩咐马义山去准备,一趟远门,四五个月时间,盘缠车马都要准备,人手也要准备。  马义山出门而去。  狄咏落座书房,开始写信,信件也密,不要抬头也不要落款,也不多言,就说让孙节派一些军汉与本地人配合马义山姓氏。  如何取信于人呢?狄咏带了佩刀,一把旧刀,无甚出 奇之处,普通的战阵老刀。  旁人必然认不得,但孙节一定认得,这是狄青的老刀,传给了狄咏的老刀,就是军中制式模样。  把这把刀给马义山带上即可。  绑个女人,还真是个麻烦事。  但狄咏就是这么麻烦,也要把这人给绑了。  马义山快速准备着,狄咏倒是也不着急,封闭汴京,全城搜捕,这种事情显然不太现实。  为了一个绑架案,还是一个女伎的绑架案,把汴京城给封了,除非韩琦脑子抽风了,连带皇帝脑子也抽风了,不然不会如此行事。  无忧洞内,战事正凶!  杨得忠带着千余铁甲,横冲直撞,无忧洞里,倒霉的人一大堆,不论何时,无忧洞总少不了居民。  作奸犯科的还是其次,什么乞丐,流民,无家可归者,多了去了。  杨得忠自然也拿了一大堆,心中也在郁闷,怎么就又有了绑架妇女的贼寇?按理说,如今这街面人物,黑道人物,马义山首屈一指……  以往缉拿的公事上,马义山还帮过杨得忠……  差事还在办着,其实也没啥大冲突,无忧洞早已不比以往,也没什么团团伙伙的大贼寇敢于与官兵对抗。  就是这无忧洞也难得钻,四通八达的,还到处臭气熏天,上次来当真是提头厮杀,还不觉得有多臭……  这次来,没有了上次那种紧迫的肾上腺素刺激,还真臭得杨得忠脑袋昏懵……  一边让麾下人马到处钻,杨得忠也一边盘算,自己又出来了,觉得这件事,还是找马义山帮忙比较妥当。  好死不死,马义山也还没出发,正在武道馆备了车取钱。  “义山,出大事了,你得帮帮我……”连寒暄都没有,杨得忠是真着急。  马义山自然知道什么事,却还得装作不知道:“怎么了?”  “你快派人帮我打听一下,汴京哪里的贼人不长眼,绑了一个姑娘……也不是姑娘,三十来岁的妇人,美妇人,谁人绑的,赶紧交出来,那可是枢密院使韩相公的爱妾!”杨得忠这差事,也是倒霉催的。 第301章 蜀中有大才,一门三学士 “汴京城如今还有当街绑人拍花子的?没有吧?莫不是外地来的?”马义山演技在线。  杨得忠更急:“那你更得速速去帮我打听一下,哪里外地拍花子的进京了,在何处藏身落脚……唉……”  “我这有买卖啊,本来要出城一趟,等着钱货两讫……不过,杨指挥使之事重要,那我先派人帮你打听一下……”马义山一面着急,又一面义气。  “好好好,你速去派人,有消息了立马知会我,我先进无忧洞里接着搜……”杨得忠话音一落,转身就跑,这事办不妥,他是真要挨倒霉。  马义山点着头,还真四处叫人来嘱咐一番,正儿八经帮忙,还四处吩咐有消息就直接去找杨得忠报告。  然后,他就带着钱出城做买卖了。  狄咏便也坐车走了,往叶一袖处而去。  不知为何,狄咏忽然也有了那么一点危机感……  进得雅苑小筑,左右一看,便与冬欢开口:“得派些人手过来,以后出门,多带些人才是。”  “主人,人手够用呢……”冬欢还答。  “你懂什么?最近汴京城不安全,有那外地贼寇入京拍花子,最是喜欢你这种小姑娘,莫要上街被人捉着卖了去……”狄咏,自己防自己……  “啊?汴京城来这般贼人了……”冬欢还真给吓到了,面色煞白,仿佛真就怕被人捉走卖了。  “对,所以得加派人手,寻七八个彪形大汉,每日带刀护卫,出门更要带着。”狄咏这回,算是自己把自己给吓了一下。  原来在汴京城里绑架一个妇人,还真没多难。  “多谢主人,冬欢感动得紧,便知主人待我与姐姐好!”冬欢还真一脸感动……  到得厅内落座,刚坐下,叶一袖还在端茶,门口有人来报:“主人,门口公主殿下身边梁内侍请见!”  狄咏眉头一挑,下意识就觉得梁怀吉来找事……要发火……  反倒冬欢大喜:“又来了又来了,姐姐,肯定是来商量入府之事……”  狄咏回过神来 了,原来是这事,赵徽柔说她来操持的,还真就在办……  明白过来之后,狄咏自己与自己来了那么一点尴尬,笑了笑:“那我先走……”  “主人,缘何就走啊?”冬欢不懂。  叶一袖抬手一打,笑道:“狄郎,从后门走吗?”  狄咏点着头。  家庭事,还真就得这么来去顾及着,这也是为叶一袖好,免得叶一袖入府之后,被主母穿小鞋。  这种事情,狄咏不可能每天在家管着,一会儿这个要人做主,一会儿那个来告状,这都是不可能的,狄咏哪里有这些时间与精力管这些狗屁倒灶的事?  后世那些什么影视剧里,皇帝一天到晚围着皇后贵妃转悠,随时随地出现,这都是异想天开,特别是那些勤政的皇帝,雍正这一类,天天上早朝,国事都处理不过来,每天工作认真非常,怎么可能还有心思与时间去看女人打架?  还得老婆小老婆们自己相处,没办法的,狄咏不去挑起矛盾就行。  所以,梁怀吉来了,新婚燕尔的狄咏,避一避,便是最好不过的办法……  狄咏从后门走了,便也不去管小老婆入府的事情。  春节不远,今年过个好年。  此时此刻,狄咏心情大好。  得劲了!  回家!  回到家中,赵徽柔正在磨刀,亲自磨刀,亲自蹲在地上磨刀,一旁小厮丫鬟老宫女一大堆,都在指指点点……  一柄小刀……  “娘子这是作甚?”狄咏开口问道,一脸奇怪。  赵徽柔见得狄咏,连忙站起,笑道:“夫君,妾身学了手艺,有了把握,欲为夫君修面!”  狄咏信吗?  不信!  修面还是信的,就是这手艺狄咏有些怕。  这他妈不会一个不慎……谋杀亲夫吧?  “夫君,请到此处安坐,妾身为夫君修面!”赵徽柔还比划呢,请狄咏过去落座。  狄咏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络腮胡,是该修了,犹犹豫豫之间,还是走了过去。  有点怕,冰凉的刀,贴在脸上,带着一股寒意…… 这他妈要是往脖颈一拉,这还有命在?  这难道是什么暗示?  狄咏胡思乱想……  暗示结婚后不要……否则就要割点什么东西……  狄咏直感觉胯下一凉,冷风嗖嗖……  咔咔咔……  还真他妈是刮胡子,刮得还挺好……  想多了想多了……  狄咏终于放下心了,稍稍抬头看了看赵徽柔那认真的表情,心想,这老婆,挺好!  此时狄青走了进来,开口:“子道啊,头前去了拜帖,韩相公着人回了话,让你明天去见他……你备好了礼,明日早早就去……”  这老爹,还真是为儿子操心非常,想的不过就是要给儿子前程铺路。  以往叫狄咏去见韩琦,狄咏打死都不想去,今日狄咏大声就应:“好,知晓了。”  狄青点点头,便是转身走了。  不得多时,又有小厮站在门口躬身:“主人,欧阳学士来了帖子,请主人过目。”  便有那老宫女去取,取来送到狄咏手中。  狄咏打开一看,双目一张。  帖中几言:蜀中有大才入京,父子三人,上府拜会几番,相谈甚欢,多念汝名,明日汝当同至,以为待客之道!  这他妈的……  用屁股想也知道谁入京了……  蜀中有大才,一门三学士,苏洵、苏轼、苏辙!  这三父子入京了,还到欧阳修那里拜会了几番,也常常提及狄咏之大名。欧阳修来帖子,让狄咏同去会客!  这真是个惊喜,巨大的惊喜!  千呼万唤始出来!  冠绝千年的牛逼三人组,终于粉墨登场了!  狄咏很激动!  不为其他,就为了那些年背过的那些千古诗词与文章!  “娘子,修完了吗?”狄咏双手举着帖子,问道。  “还需细细休整一下边角……”赵徽柔答着。  “这个……快些,我还要去备礼……明日有大事……”狄咏急不可待,与苏轼一见,不知等了多久,这般人物,必然不能轻易放过。  至于拜见韩琦,那都是小事!  (诸位书友,中秋佳节,安康喜乐!) 第302章 什么事情,都得讲道理 韩琦韩相公,威严非常,却是威严之中,带着着急担忧,他百忙之中抽空见狄咏,倒也不全因为狄咏是御史中丞,更多还是因为狄咏对无忧洞了解非常。  狄咏狄学士,心态极好,按照老爹的吩咐,带着礼物就来了,他来拜见韩琦,倒也不真全是为了来看韩琦担忧着急的模样,主要还是因为老爹狄青。  不论要做什么,终究还是绕不开这个老爹。人,在思想较为成熟之后,行事方式自然就不一样了,狄咏这般来见韩琦,更多是为了让狄青有一个安心。  可以说是孝顺,心中不愿意,终究还是得来。  出门之前,看得狄青欣慰而又安心的笑脸,狄咏便也欣慰。  拜见之后,韩琦直接问道:“狄中丞,听闻你对那无忧洞了若指掌?”  这话语,显然在狄咏意料之中,点着头:“上次剿灭无忧洞贼寇,倒也把这无忧洞好好查探了一番……”  韩琦立马又问:“那无忧洞那些贼人绑了人,会藏在何处?”  “这个倒也不定,以往无忧洞乃一伙大贼一支独大,被剿灭之后,如今这些贼寇虽然势小,却是团团伙伙,藏人便也各有地方,韩相公之事,下官也听闻了,相公放心,皇城司杨得忠昔日里本就是剿灭无忧洞的功臣,此人勇猛非常,再剿无忧洞,必然不在话下!”  狄咏也在为杨得忠说话,说杨得忠剿灭无忧洞不在话下,但也没说一定能把白牡丹再找回来。  韩琦显然担心的也是这点,又道:“怕只怕这无忧洞再剿灭了,人却寻不回来……”  显然韩琦对狄咏的态度不差,因为狄咏是正儿八经的状元郎出身,还是清流中数一数二的人物。  而且,韩琦也有点关心则乱,白牡丹跟了他十几年,这份感情,还是有的。  听得韩琦之语,若是换得其他官员,必然要安慰韩琦,说一些不会如此、人一定能找回来之类的话语。  但狄咏却道:“韩相公担忧之事,倒也有理,贼寇之辈,行事不安常理,此番得知了所绑之人来头甚大,走投无路之下 ,倒也不知会如何去做。”  狄咏之语,就是在怪韩琦,怪韩琦不该直接走漏了风声,一上来就让无数人知道是他韩琦韩大相公的爱妾被人绑了。  这个道理很简单,作为贼人,如果是绑了一般人,倒也不至于灭口之类。但若是知道自己绑的是宰相爱妾,为了活命,那也只得杀人灭口了……  狄咏这话一出,韩琦一拍脑门,连连说道:“关心则乱,关心则乱……唉……”  韩琦正在懊恼,他岂能想不到这般道理?但就是当时事情一发生,着急过头了……此时,显然悔之晚矣……  见得韩琦懊恼不已,狄咏倒也放心不少,杨得忠当是受不得多大罪过了。  就听韩琦又道:“都是我害了她……唉……”  这回狄咏得安慰两句了:“相公不必如此自责,都是贼人之罪也,兴许也不至于这般严重,说不定杨指挥使不得多久就把人给带回来了……看来这无忧洞,每隔一段时间就得清剿一次,这汴京城,岂能还有如此藏污纳垢之所在!”  “唉……”韩琦还在叹气,却又有怒:“得剿,每年都得剿,必须要剿!”  有些事就是这样,切身之痛就知道要剿了。  这藏污纳垢的无忧洞,在汴京城作奸犯科也不是一日两日了,韩琦当大官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以往从未有人下过这般决心无论如何也要去剿灭……  若非狄咏,这无忧洞的贼寇会一直存在下去,到北宋灭亡,无忧洞内依旧藏污纳垢……  一个国家,真的拿一个洞没有办法吗?  狄咏起身说了一语:“若是真有那万一,还望相公节哀……”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不合时宜,但狄咏还是说了,这么说话,一是为了给韩琦一个心理暗示,让他更能接受白牡丹从此无影无踪的现实。  二是为了给杨得忠一个借口与理由,把杨得忠从这件事中择出来……  一听节哀,韩琦连连叹息,摇头摆手:“你去吧……”  从韩琦府中出来,狄咏立马换了一个表情,当真有几分高兴,想一想,当初焦用被韩琦斩 杀之时,狄青想来也是如此无奈叹息,心如刀绞。  越是想得这些,便越是解气。  回头却又想,一个女伎白牡丹,一个仗势欺人的白牡丹,与战场猛将焦用,如何能比?  便是想到这里,狄咏又不那么高兴了……  这件事,说来说去,都怪在白牡丹身上,那真是懦夫所为,真正的罪魁祸首,是韩琦这个把军将的命当蝼蚁的宰相老爷!  真要说起来,白牡丹折辱狄青,狄青派人把白牡丹鞭打了一顿,若是事情到此为止,本就没什么可说的,白牡丹受了应该有的惩罚,骂人一句,挨顿毒打,合情合理,天经地义。  这就是狄咏认为白牡丹罪不至死的原因,真正要为这件事负责的,那就是韩琦!  什么事,都得讲道理。  报仇雪恨之类,也得讲道理。  韩琦之辈,于私,有仇。  于公,领兵大败,致使西夏从此安稳独立建国,让大宋有了一个上百年的大敌,有罪。  想着想着,狄咏面色沉重,压力也来。  不过一想到马上要去欧阳修那里见苏门三学士,心情又好上不少。  欧阳府中,欧阳修在会客,曾巩落座欧阳修右边,左边坐的是苏洵苏轼苏辙三父子。  闲聊了片刻,苏洵也问:“欧阳学士,今日狄中丞可当真会来?”  欧阳修点着头:“会来会来,昨日去了信,今日定来!”  苏轼也道:“一直听闻狄中丞大名,允文允武,且不说状元魁首,更是创立了一派新学,战场上功勋卓著,朝堂里秉公直言,死谏不退,却不过弱冠之年,当真乃吾辈楷模也!”  苏辙也跟着说:“是呀是呀,便是在蜀中,听得这些事,也教人心驰神往!”  欧阳修想憋一笑那得意的笑容,却是如何也憋不住,捋着胡须,笑得开怀:“哈哈……言过其实,言过其实啊……”  苏洵立马来夸:“欧阳学士当真教导有方,座下能出如此大才,实在教人敬佩!”  苏洵是这么谦虚的人吗?还真不是!  (节也过完了,一天半没更新,今天,不用说……不会少) 第303章 只谦虚了一点点 为何说苏洵不是这么谦虚的人呢?  有那么一个小故事,说好几年前,有人在苏洵面前吹牛逼,夸耀别家有一个天才子弟,如何如何了得,读书过目不忘,又羡慕又嫉妒。  听人一通吹牛逼,你道苏洵如何回答?  苏洵不耐烦说道:“你这说得,就好像我家儿子读书还要读两遍似的……”  这话什么意思?  就是你别跟我这吹牛逼,我苏洵的儿子,也过目不忘!真正过目不忘,哪个天才还能天才过我家儿子?  还别说,苏轼苏辙,那就是这个时代最耀眼的明珠,包括苏洵自己,便是一篇《六国论》,千年之后,依旧是国际政治的至理。  苏洵今日,倒是谦虚了……  不过苏洵今日谦虚,也有一些其他原因。  今年何年?  至和三年,刚刚改的年号嘉佑,也是嘉佑元年,公元1056年。  明年,嘉佑二年,嘉佑二年要开科举,这是宋朝最有名的一次科举,龙虎之榜。  苏轼、苏辙、曾巩、程颢、张载、吕惠卿、章惇、曾布、王韶……  甚至有人说这是千年科举第一榜,为什么这一届有这么高的赞誉?  因为这一届的进士,名人扎堆出,要么就是冠绝千年的文坛魁首,要么就是开宗立派的千年大儒,唐宋八大家什么的就不用说了,政绩斐然的宰相好几个,还有王韶这种难得的领兵大才,为北宋开边上千里地。  苏家三父子,唐宋六百年,散文八大家,唐宋八大家,苏门一家,就占了三个,天下六百年,才分五个。  当今天下,才共一石,苏家是真占八斗。  苏轼且不谈,苏辙将来也是宰相。  嘉佑二年龙虎榜,所谓千年第一榜,欧阳修干啥?  刚刚获任,知贡举!  主考官!主持组织科举所有事宜。  欧阳修这回,终于算是媳妇熬成婆了,在翰林院干了这么久的“预备干部”,这回终于开始起飞了,将来出将入相的,自然步步高升,当完主考官,就是权知开封府,过两年又是枢密副使,再接着立马又是参知政事的副宰相。  慢慢就官居一品了,检校太傅,宣徽南院使,太子少师……  今日欧阳府上,五人落座,苏门父子,欧阳修与曾巩师徒,五人皆是唐宋八大家,个个千年大名。  闲聊之中,就等狄咏。  狄咏姗姗来迟,便是连连告罪,倒也无人真怪他来晚了,毕竟身居高位,公事繁忙,至于到底忙不忙,反正身居高位,就必须繁忙。  堂内四人,皆起身来礼,唯有欧阳修稳坐。  寒暄几语,互相介绍,这个苏洵,那个苏轼苏子 瞻,后面那个苏辙苏……苏辙还没取字……  狄咏落座右边首席,打量一番,左边,对面,三个帅哥。  苏洵老帅哥,苏轼苏辙小帅哥。  三人又自信又和煦,特别是苏轼苏辙兄弟俩……  也不知是狄咏带着滤镜看人,还是这兄弟俩当真就看起来给人一副气度非凡的感觉,举手投足,既洒脱利落,又不失有礼有节……  反正狄咏就是盯着看,怎么看顺眼。  忽然,狄咏又相信“相由心生”这句话了……  难怪欧阳修能如此几番会见父子三人,按理说,苏家三人,此时在汴京还名声不显……  “一见狄中丞,果然非寻常人等,器宇轩昂,气度非常,令人神往!”苏轼也正盯着狄咏看,话也从口边说出。  这一语,那还了得。  狄咏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自己,当真如沐春风,直感觉全身通了电流,酥酥麻麻,比做个大保健还得劲!  是吗?啊?  我狄咏真这么优秀?  这么夸我的人多了去了,别人那都是奉承之语,苏轼夸的,那一定就是真的!  对!  苏轼苏子瞻这种人,肯定不会说假话。  “子瞻贤弟也是一表人才,不矜不伐,便也听闻贤弟在蜀中早已大名在外,更听闻贤弟才高八斗,诗词文章皆信手拈来,古今典著更是无一不通,教人佩服啊!”  狄咏,此前在汴京还真没听过苏轼大名,但他就是这么吹了,诚心诚意。  这话把苏轼吹得愣了愣,拢共不过十九岁多,不过他在蜀地,那还真早已声名在外,在汴京显然还谈不上……  吹得苏轼有些心虚,连忙起身:“中丞过奖,愧不敢当……”  “有何愧不敢当,凭借贤弟大才,不得几日,必然名满汴京!”狄咏是一通吹,停不下来的吹。  狄咏这算是预言家,听得苏洵这个老爹喜出望外,自家有宝自家知,但偏偏狄中丞慧眼识珠,这种感觉当真极好。  “中丞谬赞,犬子不过熟读了些书罢了,算不得……大才,中丞能如此看重犬子,犬子当也不会教人失望,只待来日,中丞拭目以待……”苏洵谦虚了,但没有完全谦虚,只谦虚了一点点……  狄咏大手一挥:“不必拭目以待,今日一见,苏家二子,必是身怀绝学,大才之辈,凤毛麟角!”  苏轼苏辙两人对视一眼,脸上藏不住的欣喜,来拜会欧阳修几番,倒也没听得欧阳修如何夸赞,今日狄咏狄学士一来,那家伙,赞誉比天高。  这叫什么?知己者也!  士为知己者死!  兄弟二人,起身行礼,连连感谢,连连谦虚。  欧阳修也是 笑得合不拢嘴,左右摆手:“唉……不必如此客气,年轻人,互相欢喜,互相认同,再好不过,再好不过啊!往后便该多多走动,以为知己,便也是一辈子的知己。我与苏贤弟,那也是相见恨晚,贤弟一篇《六国论》来拜,看得我是欣喜不已,一直未曾入仕,倒也是可惜了……”  欧阳修比苏洵大了两岁,一句贤弟自然没问题,苏洵《六国论》的政治水平自然不用说,所以欧阳修还可惜他一直未入仕途。  这些都是真诚之语,但也有欧阳修作为一个官员的心思,拉拢有才之辈,就是官场生存之道,虽不说什么朋党,但也是来日的政治资本。  欧阳修,有一篇上书皇帝的著名文章《朋党论》,他在结党这件事情上,是一个很双标的人,君子朋党,那是真正的利国利民,小人朋党,那就是虚假虚伪。  换句话说,他自己在朝中结党,那是君子之党,全是为了家国利益,是为了更好的为国效力。别人的朋党,那就是结党营私,专为利益使然。  深挖其中,以后世来看,党争之事,其真正的核心,便是一篇《朋党论》就足以概括,但凡朝廷党争,以党争治国,必然走向各方的自私自利。  欧阳修拉拢苏家三人,苏洵便也顺势就上,答道:“欧阳学士乃清流之名士,如此之言,当真教人惭愧,能为国效微薄之力,便也此生无憾了。”  没啥,欧阳修有意推举苏洵做官,苏洵也接下了。  “好好好,只等贡举之后!”欧阳修也不藏着掖着,贡举之时,只要苏家二子有才,高中之日,就是推举苏洵做官之时,推举的理由有二,一是苏洵真有才华,二是他为国教育出了两个有才之子,后面这个理由还更重要。  狄咏也是时候出手了:“子瞻,你兄弟二人若是无事,便也随我多走动走动……”  “再好不过!就怕叨扰了中丞办差……”苏洵连忙接道,父亲还是父亲,政治智慧不比两个儿子,儿子多还在受宠若惊,父亲是真懂得其中关键。  “这是哪里话,只要不耽误了二位贤弟备考,但来就是!”狄咏哪里能放过苏家兄弟?  苏轼闻言,带着少年心性,大手一挥:“哪里需要备考?不必不必,只要不叨扰中丞,便是日日相伴又何妨?”  这么牛逼的吗?曾巩都听愣了……因为他在备考,备得是废寝忘食、头晕目眩……  “好,那明日邀约一饮!”狄咏知道,男人与男人,就得喝酒,连喝几顿,那就是兄弟!  (晚上继续,今天不很晚了,上半夜的事) 第304章 春节与火药 苏门父子入京,开春就要开考了。  苏门父子要怎么名声大震?其实程序与狄咏的经历差不多。  不过苏门父子比狄咏还要来的直接,因为他们有大佬背书……  不得多久,苏洵的《六国论》就已经在许多大佬之间传阅了,便也慢慢出现在了各处学堂里,乃至国子监里也有教授拿来讲。  这自然是欧阳修的功劳。  苏轼苏辙兄弟二人,那就还得跟着狄咏去喝酒。  依旧是樊楼。  就算没有狄咏,这兄弟俩也还是樊楼……  所谓这般风花雪月之事,兄弟二人太熟悉不过,苏轼尤甚,在蜀地,从眉山到成都,苏轼早已大名鼎鼎,楼宇之间,待遇不比狄咏差多少。  苏轼这一辈子,其实是好风花雪月这一口的,为何这么说?  因为大多数人读者苏轼的诗词文章,都以为苏轼是那种所谓豪放派,其实不然,苏轼更多的诗词,还真就是婉约派的,还有其中很大一部分,写的就是欢场情情爱爱……  把苏轼很大部分的词拿出来,冠上李清照的名字,说是李清照写的,其实一点都不违和,真能忽悠到人。  过年了……  汴京城里一片喜庆,其实相比元夕而言,也就是正月十五,春节反倒不那么隆重,至少街面之上不那么热闹。  各家各户,都在家中团圆着。  狄咏搬了新府邸,驸马府,就在皇城西边……  这也算是分家立户了,从此狄咏自己成了一家之主。  叶一袖也抬了回来。  小妾入门,还没有什么大热闹,不是狄咏一家如此,而是社会风俗如此,一辆车驾,几个小厮,一些置办之物,抬到后门,简单礼节一番,跨个火盆,人往后门一进,这就算正式入门了。  谁娶妾都是这个程序。  过书定亲?婚礼?排场?不存在的……  所以啊,这个时代的女子,有没有权利,有没有人权,在于你是什么身份地位。  这还是娶妾,说出去,那也是正儿八经娶了的……  还有更多,连娶都谈不上……  就是养着的,买来养在家中……  按理说,叶一袖也是狄咏买来的,这就要说赵徽柔还是有格局,有见识有手段,至少正儿八经娶了一下。  而冬欢,便是连正儿八经娶都没有 ,真正买来的,暖床小丫头。  春节,一家人,便也算团圆了……  家宴!  正式宴席,还得分个主次,宋朝,正是中国分餐制与合餐制的转折之时。  宋朝之前,中国都是分餐制,不论大小宴席,都得一人一案,餐食饮品都是一人一份。  宋朝之后,大部分宴席就都是合餐制了,不论地位高下,只要是一个圈子里的人,都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菜肴都在一起。  这般风俗的变化,谈不上孰优孰劣,各有各的好处。  为何有这种变化,许多人研究分析过其中原因,有一种说法是宋朝开始,铁锅开始流行,真正的炒菜开始流行,所以更适合合餐制度。  其实这也没真正说到点子上,用餐习俗的变化,更多还是来自少数民族的影响,从五胡十六国开始,再到李唐,接着又是五代十国的战乱,乃至如今的宋辽夏……  这段时间里,中国真正经历的民族大融合,所谓五胡也好,所谓十国也罢,历史上无数的少数民族、游牧民族来来去去,然后也都消失了,这些少数民族的人呢?  其中绝大多数,其实都变成了汉人,文化上,语言上,乃至基因上,都变成了汉人。  但这些人的许多东西也影响了中原,比如胡床胡椅,中原汉人,从来都是跪坐,就像三国演义里那般,都是跪在地上的,这就叫作坐,日本人学了去,千百年后一直也跪坐。  但胡人,也就是少数民族的椅子进了中原,中国人就不再跪坐了,开始坐椅子了。  又比如,乐器。但凡中原汉人的本土乐器,名称基本上都是一个字,缶,鼓,钟,琴,筝,笛,簧,埙,箫……  但凡两个字的乐器,大多都是胡人带来的,比如琵琶,唢呐,箜篌,还有直接就叫作胡琴的,二胡也由此而来,这个胡,就是胡人的胡……  不过千百年后,这些胡人乐器,也都是中国的传统民族乐器了。  还有食物上的,比如胡萝卜,见得这个胡字,它就不是中国本土的东西,就是胡人的萝卜。  所以到得合餐制度之上,自然也少不了这些变成了汉人的胡人影响,这种文化上的东西,确切来说,就是等级制度的稍微松动。  上位者能 与下位者坐在一张桌子吃饭,不是下位者想去,而是上位者愿意让你与他坐同一张桌子。  等级制度的严苛,本来自文化与经济的发展与繁荣,在一定阶段里,社会越进步,等级制度就越严苛。反倒那些胡人,文化与经济过于原始了,等级制度相比而言也就没有那么严苛,上位者便也习惯下位者与他同坐一席。  这些胡人在中原建立了政权,许多还成为了上位者,起起落落,来来去去,胡人慢慢消失了,这合餐的事情,却留了下来。  如今,到得宋,合餐制度慢慢又取代了分餐制度,其实也是某种方面的进步,是人的权利平等的些许小进步。  到得北宋,大多数时候,合餐已然极为正常,正式场合,依旧还分餐而食。到得明朝,分餐反而极为少见了,皆是合餐。  今日驸马府,狄咏正中,赵徽柔与狄咏并排,左边坐着叶一袖,叶一袖身下坐着冬欢。  右边第一坐着梁怀吉,第二坐着牛勇……  酒菜皆来,门外放着爆竹,爆竹,就是把黑火药塞进竹子里,劈啪作响,倒也喜庆。还有更原始的爆竹,就是把竹子直接放在火中烧,竹内的空气受热膨胀,也能炸得劈啪作响……  只是如今这黑火药,还真就只能放放爆竹,战场上其实也用,威力不大,主要用来吓一吓马匹,搞点动静吓唬吓唬人,除此之外,也就不谈什么杀伤力了。  连冲天而起的烟花,也还要几十年后才能在天上崩起来。  最近狄咏倒是有些心思在火药上,这玩意,还真不是简单就能制成的,更不是一个配方就能把黑火药带到一个新高度的……  这得是大工程,为何?  且不说配方的试验,就是原材料的控制上,那也是大工程。这个时代都是手工业,烧制出来的木炭都经常冒着大烟,半生不熟,这无法避免,连后世九十年代的木炭依旧还是如此。  光这木炭的制作纯度与控制,就需要花大心思。  还有硝石的纯度,硫磺的纯度……  还真不是上街买回来,一试验,成了!  真要能大规模生产出战争可用的高质量黑火药,这得一个大团队来做,不断试验……得花时间,花钱,花精力。  (还有) 第305章 这就是大宋的精彩 不过最近,狄咏还真就有这时间了,心思不免也就有了。  火药!  这事得提上日程。  不过这几日显然还开始不了,过年,家中宴席,还得往狄府相聚,还得往皇宫里去聚。  全国在放假,普通百姓也放假,为何人们把一年的结束与开始放在这个时候,为何人们规定春节就是春节,这个时候大吃大喝大热闹?  因为这个时候,是人类最闲的时候,天寒地冻,特别是中原农耕文明,这个时节,大多数地方,粮食收获了,有吃有喝,春耕又还未开始……  这个时候,不用来节庆热闹,那就真浪费了,也无事可做。  春节,得一直过到正月十五之后。  而正月十五,才是春节真正的高潮。  元夕佳节,汴京城内灯红酒绿,一片热闹非凡。  各处名楼正店,早已使尽浑身解数,诗会,文会,灯会,雅会……名头不一,内容却差不多。  乃至还有各处结社的活动,什么诗社,文社,词社,书画社,乐音社,茶社……  还真别说,这些都是古人玩下来的,结社这事情,与后世的协会社团之类,也是一回事。  街面上,各般热闹应有尽有,耍把式卖艺的,卖跌打损伤与大力丸的,各种杂技杂耍的,猜灯谜赢大奖的,撂地说书的……  乃至于……讲黄色笑话或者黄色八卦故事的……  就他妈讲黄色的地方,人最多!这行业,本一直都有,并没有一个比较笼统的名称,形式各异,直到清朝末年,才把这一类统称为“相声”,才有了门派之别,有了所谓真正的传承,规定了四门正儿八经的功课,要说学逗唱。  相声,后来还脱离了街头,走上了大雅之堂,要高大上了。也有人想着再把它搬回街头,便也再次三俗了,黄色笑话又回来……  正月十五,就得上街。  狄学士带着一圈壮汉,身后跟辆车驾,车内坐着家中女眷。  杂技看一看,杂耍看一看,耍把式的要胸口碎大石,那也看一看……  女眷在车内,透过车窗来看……  黄色笑话挺好看,狄咏也要听一听,就是听得车内的女子连连在骂,红着脸笑着骂……  灯谜没事也猜几个,难的也难,简单的也简单,简单的,几个钱,猜到了给你一个灯笼,说是奖品,其实就是卖花灯,换个形式而已。  一路而去,逛了一个多时辰,买一买看一看,女眷便也回去了,狄咏还有其他去处。  苏轼曾巩等人在樊楼里早已热闹非凡,又是一年南北干架……  去年,北方算是赢了,赢在狄 咏,只是狄咏自己不在乎这事,他心中可不愿分什么南北,更在乎他自己是不是沽了名钓了誉……  今年,北方如何也是赢不了的,苏家兄弟来了,不服也得服!不跪也得跪!  南方文才压北方文才,本也是常态……  这回入樊楼,与上次不一样,上次是龙行虎步,故意出风头,这次,狄咏低调了。  进门也不等了,有人上来迎接,狄咏也抬手一比划:“莫要高声,就是来坐坐看看!”  小厮连连点头,雅间已备,引着狄咏就去。  狄咏也低着头,一路而过,来得较晚,到处都是面红耳赤的酒酣之人。  快步入得后院的雅间,倒也没人注意到,也是狄咏今日既不穿得如何华贵,也不带着前呼后拥,还低头快走而入……  短短时间,狄咏心态却已大变,兴许是再也不用去如何沽名钓誉了……  也或者是身居高位,自然而然就要低调,可能也与狄咏及冠了有关。  反正,如今的狄咏,行事作风已然大相径庭。所谓成熟,大概就是这个意思。  雅间窗外,人潮攒动,南北举子,又是齐聚一堂,显然头前已经聚了几次了。  为何说聚了几次了?因为苏轼苏辙已经坐到最头前了,也就说明苏轼苏辙已然在前几次证明了自己,如今,才有资格坐最头前。  也看到了曾巩,曾巩年纪大了点,也坐头前,该他的地位,却是曾巩心里也苦,他本来一直挺自信的,他就是凭借这份文才,才能拜在欧阳修门下,便也是人中龙凤般的人物。  自从遇到了狄咏,曾巩就开始怀疑起了自己,如今又遇上了苏轼苏辙,曾巩已经开始觉得自己是不是侥幸?侥幸得了欧阳学士的垂怜?  倒霉莫过于曾巩,牛逼炸了的人物,偏偏还有更牛逼的人物让他有些相形见绌!  在场还有曾巩的三个兄弟,曾布曾牟曾阜,这曾家也真是牛逼炸了,这兄弟四人,这一榜,全中进士了。这还不止,曾家从此,上下七十年,三代人的时间,十九个进士,源源不绝,连什么妹夫女婿的,都是进士出身。  安焘与王韶坐在曾巩之后,这是狄咏的弟子,自然坐在曾巩旁边。  在场倒也还有老面孔,晏几道,十七八了,长大成人了,却依旧眼高于顶,看人依旧还用鼻孔,身边自然还有一圈拥趸,宰相之子,本也有才,但凡争气一点点,来日自然官职不会小,有一圈拥趸也是正常。  格局就是这般了,南方士子,苏轼苏辙为首,王韶曾布等人是中坚力量,章惇虽然不太 相熟,却也是福建子弟,自然也在南方,来去也就几杯酒的交情了。  北方士子,晏几道为首,程颢程颐兄弟中坚,张载也在其中。其实晏几道按理来说应该也是南方人,奈何如今却已成了开封人,连老家话都不会说了。  两军对垒!  暗暗较劲,年轻人总是这么过来的。  反倒狄学士躲起来了,在那小小雅间之内,吃酒吃茶……  好戏早已不是开场,而是到了高潮。  场面看得狄咏是连连摇头,天才就是天才,是真的比不得。  有些人,诗词文章,那就是信手拈来,连草稿都不用,下笔就有,想都不用想,比如苏轼。  这家伙,一辈子写的诗词,竟然有三千多首,这还是后世流传下来的数目,那些遗失的,没正儿八经记录的,只怕更多无数。  这是什么水平?一天写一首,这个数目也要写十年。这还不包括苏轼写的文章,苏轼的文章也是无数……  也不包括苏轼的书画,可别小看苏轼书画技艺,那也是绝顶的,苏轼更是湖州画派的开创者,一个画派的鼻祖。苏轼的一幅小画,后世直接拍出四个亿。  书法之上,北宋书法四大家,苏黄米蔡,苏轼居首,接着才是黄庭坚、米芾、蔡京(真是蔡京,不是蔡襄)。  你就说,苏轼这辈子,都在干啥?当官可能是副业,兼职而已。  苏轼信手拈来,晏几道频频应对,你侬我侬的美酒,你情我爱的青春,你不服我不爽的少年人……  若是不论其他,就论文化的繁荣,这真是一个美好得不能再美好的时代了。  面红耳赤之间,便也有人起身来去打嘴仗,这算是进入朝堂的预演,来日,这里有些人,真的要在朝堂上打一辈子嘴仗。  比如曾布与章淳……  有些人,老了老了,还是不服气。  比如晏几道对苏轼的不待见,如何也要装逼说苏轼是猫猫狗狗之辈……  但晏几道就是考不上进士……最后没办法,皇帝念及他爹晏殊,给恩荫了个太常寺太祝的小官养家糊口。  这就是大宋的精彩!  狄咏正在看着,这个时代的精彩。  看罢,出雅间,准备回去……  却是刚刚出门,便听一人惊讶一语:“狄学士,您如何也来了?”  抬头一看,好家伙……原来是那个……那个那个……狄咏不认识……别人认识他,他却不认识别人……这大概就是大人物的待遇了。  “哦,顺道来看看今日盛况……”狄咏答了一语。  便听呼喊:“狄学士来了,狄学士来了……诸位,狄学士到了!” 第306章 掀翻这个大宋朝 一声大喊,满场皆是禁声,所有人都回头来看!  狄咏点头致意着,还道:“时候不早,明日上值,早归早归……”  狄咏这是要走的意思。  那能走得了?  “贤兄稍待,元夕佳节,且落座来吃一杯!”这话不是别人说的,正是苏轼。也唯有苏轼有这份气度。  为何,因为如今狄咏,御史中丞,冠军侯,驸马爷,何等的高位?  在场之人,不过都是求考的学子,身份与狄咏比起来,那自然是天差地别,绝大多数人见得狄咏,便也都是一个唯唯诺诺的模样……  也有一些人,如何也不待见狄咏,比如晏几道,程颐……  唯有苏轼,还真就不顾忌这些,洒脱非常。  狄咏闻言,便也是笑,也不好再走,答道:“也罢,陪贤弟小酌几杯……”  苏轼欣喜,起身抬手作请,让狄咏坐他自己的位置,狄咏也不客气,几步而去落座,便也有小厮再搬座椅给苏轼。  苏轼这般,倒是不知羡煞多少人……  便也知道,大才之辈,就是这等受人礼遇,叹只叹自己如何也不能一鸣惊人……  却也有人不忿,口中有语:“未想也是个阿谀奉承之辈!”  话出晏几道,说的是苏轼,他不知道苏轼与狄咏早已熟稔,只道是苏轼在极尽巴结讨好之能事。  这话里,其实也有嫉妒,嫉妒狄咏如今的成就与地位,也有自我的郁闷,郁闷自己一身大才却无处施展,依旧少年人心性罢了。  其中也还有晏几道的落差感,他是含着金汤匙出身的人,也是有才之辈,如今父亲已去,留得他这个小儿,上有兄长六个,一无功名,二无豪富,偏偏又是自小心高气傲,本也无人与他有过什么仇怨,偏偏来个狄咏,非要几次三番把他的面子踩在地上……  这种落差感,只有晏几道自己知晓……  程颐也是不快,却表达得比较隐晦:“一朝天子堂啊……”  程颢听出了弟弟语中的意思,便道:“正叔不必如此,你我若此番得中,必也能大展拳脚!”  狄咏,是真让人羡慕,弱冠之年,官居从三品!而同龄人却多还未入仕途,如何能让人不羡慕呢?  只是羡慕与嫉妒,终究还是有 区别。  一旁的张载也接话了:“要说狄学士,在下倒是服气的,就凭他那立志四言,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四言,当真直击我心,教人神往!”  张载却不知,这四句话,本该是他十几年后的立志之语,他自己的话,岂能不神往?  程颢也道:“狄学士,还真不是夸夸其谈之辈,这几年朝堂之上,他说的与做的,正如他自己的名言,知行合一!”  “哼哼……”这是晏几道的冷笑,短而快,不说啥,但必须要出一个态度。  程颐心中还有不服,却是这般两言,便也不说,只能埋在心中,他这不服里,倒也不全是羡慕嫉妒恨,一是真不认可治学之上狄咏的一些观点。  二是他真的与狄咏有一点仇怨,昔日里,孙之文在士子圈里,对他程颐那真是极尽打压之能事,到处抹黑他,让他在人际关系上还真吃了不少苦头,好在他还有个哥哥程颢,人品才学上都一直受人尊敬。  狄咏在对面推杯换盏,与苏轼苏辙等人调笑连连……  这边程颢,也已起身,带着张载走了过来,程颐不愿来,却也只得跟在最后,晏几道是万万不可能来的。  “洛阳程颢程伯淳,见过狄学士!”  “长安张载张子厚,见过狄学士!”  “洛阳程正叔,见过……”  狄咏笑着起身,看了看面前三人,理学一派的开创者皆在了,若是再加一个南宋朱熹,程朱理学就算齐了。  “有礼,三位皆是治学之大才,满腹经纶,圣贤骄子,满饮此杯。”狄咏,还真对理学没什么大的意见。  很多人对理学有误解,其实理学,还真是一门很不错的学问,其中误解也有人有意为之的谣言传播,比如说“存天理、灭人欲”之语,其实这段话若是读全了,本就是有道理的。  全文是:饮食,天理也,山珍海味,人欲也。夫妻,天理也,三妻四妾,人欲也。存天理而灭人欲……  这话有错吗?本也没错,而且相当有道理,旨在教导人不要贪心不足。  那么理学真有什么大问题吗?并没有。  理学最大的问题,就是保守。就像父母的思想比子女保守 ,这很正常,说保守就错了,其实不对。  那么理学真正最大的问题,不在学说与言论,只在理学变成了整个社会学术的最主流。不是学说的错,而是一个一个时代的人都在越发趋向保守,慢慢的就保守过头了。  也是没有出现另外一个学派能真的与理学分庭抗礼。  时也,命也!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北宋太悲惨了,家国沦丧,妻女成奴,给整个社会带来了一种巨大的羞辱感,这种羞辱与耻辱,如何也磨灭不了,如何也洗刷不得,这才是导致社会趋向保守的重要原因。  举个简单的例子,妻女被敌人掳去了,这给男人造成的耻辱,所以男人潜意识里就会更加注重所谓贞洁,中国的男女大防,就是南宋开始,给贞洁烈女建贞节牌坊,也是从宋朝大规模开始,甚至赵宋朝廷也开始奖励所谓贞洁烈女,写在律法条例里。  倒也不是说贞洁观念不对,而是说过分的贞洁观念有问题,比如年纪轻轻的寡妇不准改嫁,非要守寡一辈子才算贞洁。又比如只要过书定亲了,哪怕未婚夫死了,你也得嫁过去抱着骨灰过一辈子……  这些事,林林总总,得怪谁?  得怪赵宋!得怪这个国家这个朝廷没有保护好他的人民!  所以,宋,赵宋,要对未来近千年的学术保守、社会保守负很大的责任。没有赵宋的屈辱,兴许整个中国,整个世界,都将不一样。  赵宋之前的中国,从来不是一个保守的中国。  今日狄咏愿意与程家兄弟、张载喝这一杯酒,就是知道,错还真不在他们身上,更不在理学身上,若是简单把问题都归结在一个学派身上,那这世界,倒也简单了,什么都不复杂了,也没什么复杂的事情了。  批评一个落后学说是可以的,但不断攻击理学,把什么问题的答案都简单的安在理学身上,实属没有必要。  吃完这杯酒,狄咏落座,又看了看程家兄弟与张载,  他有了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  带着酒意!  要掀翻这个大宋朝!  这是狄咏第一次有这么明确的……对未来的想法……  谁能帮他掀翻这个大宋朝?  在座之人,可能都是帮手。 第307章 抓人来坐牢 假期过去了,又开始上班,御史台,最近狄咏要搞事,要抓人来坐牢。  但是这事,也不那么简单。  刑不上士大夫,真想把士大夫抓来坐牢,那真是与整个朝堂对立。  得讲究一点策略,这策略狄咏想了许久,想了一个假期。  那就是建立一套官员考核制度,宋倒也不是没有这般考核制度,只是流于表面,都在人情。  吏治这种事,不论经过多少年,不论古今中外,那都是一个极其麻烦的问题。  但随着时间发展,也有了各种各样的新手段新办法。  一个官当得好与不好,虽然难以一言以蔽之,难以用一个标准来全部概括。但还是有标准的。  比如这个时代,你当一地主官,你修了多少新路?搭了几座新桥?你开挖了多少沟渠,灌溉了多少新田地?辖区之内,粮食产量涨没涨?  赋税涨没涨?入学的儿童人数涨没涨?  财政结余有没有?  前面要花钱,后面又要省钱,就逼着你干实事,少花钱,多把钱花在刀刃上。  你说什么?这事为难人?  你当官,不为难你为难谁?不逼你干难干的事?要你当官做什么?一年发你那么多钱,不就是让你当官干难事的?难道是白发给你的?不为难的事多了,干点别的不好吗?当什么官?  什么?你私自给百姓加税?你不坐牢谁坐牢?御史台的牢可太空了,正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来增加一点人气。  什么?你找高门大户要税?行,好官!得升官!理由就是干了那么多事,还能有钱剩,你不升官谁升官?  这一套东西,还得有一个制度配合,那就是巡按御史制度,宋本就有的制度,但如今,得扩大规模,扩张人手。加大巡视力度,加强巡视深度,更重要的就是还得抓人坐牢,以儆效尤。  上书,万言之书,学术论文一般,御史中丞狄咏,亲笔写就《上皇帝陛下万言书》。  其中还加了一项,地方军事治理,也算政绩,狄咏的目的,不说要把这些地方军队治理得如何精锐,但也至少不要都破衣烂衫一副骨瘦如柴的模样,多少也要有点军队的样子,甲胄刀枪也备齐了。  至于禁军,考核标准也有,寻常的如集合出动的速度,战阵操演的流畅,装备水平……  这是狄咏正儿八经的工作,对得起朝廷给他的每一分俸禄。  皇帝看着狄咏对御史台工作改革意见书,以及对官员考核的整个思路,那自然是连连点头,不因为其他,就因为他是皇帝,是大宋的老板,老板压榨员工,那也是极尽剥削之能事,做不做得到且不说,至少老板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以往是员工团体太牛逼,与皇帝打擂台也不怕。  如今,员工内部出了个叛徒,老板很高兴。  但这事,老板一个人说了也不算数,还得把员工头子们叫来开会商量。  富弼富相公,梁适梁相公,韩琦韩相公,两个员工头子已然到位。  先看奏折之言。  其实,狄咏说的 这玩意,也并非如何惊世骇俗,也没有超出这个时代之人的理解,甚至也超不出这个时代之人的智慧。  别人不这么干,那是知道这么干得罪太多人,得罪的都还是自己一个阵营里的人,更是给自己找罪受,因为一旦考核标准过于明确,那么高官其实也在这个考核标准之内,虽然这里没有一条是考核高官的,但考核的是高官考核别人的水平。  说白了就是你能不能把这事办好,能不能让全天下的道路越修越多,能不能让全天下的田亩越来越多,赋税结余越来越多。  富弼在皱眉,韩琦也在皱眉,连梁适都在皱眉……  这事推行起来,难度实大……  御史台扩充人手,乃至扩充一些权柄,这倒是无妨,多花点钱的事。  但御史台要如此事无巨细去考核各地官员,还要给所有官员列表打分,还有合格与不合格的区别……  连军中都要考核……  这御史台若是真如此行事,那权柄不免也太大了一些,岂不是天下官员,无论文武,都得被御史台拿捏得死死?这御史台难道也想一家独大?  这想法,还真没多大差错,狄咏心中所想,就是想要自己权柄更大,权柄大,不为其他,就为了在整个官员队伍中建立起一个口碑。  你道这是得罪人?  狄咏想来,他不是得罪人,他是拉拢人。拉拢什么人?拉拢那些真能干实事的人,这种人,在狄咏这个制度里,就能步步高升,就能出人头地,获得重用。  比如苗继宣,他在正常官场,如何也不可能升上来,但在狄咏如今的这套制度里,他就能升上来。  将来,不论天下官员多少恨他狄咏的,十个恨他狄咏的,也比不上一个苗继宣这种感激他狄咏的。一百个没能力的官,也比不上一个有能力的官。  这才是狄咏计算得失的计算方式。  要掀翻这大宋朝,那就得让这些有能力的官员脱颖而出,还都对狄咏带着感激之情。  将来这大宋朝真有一天翻了,真正豁出性命去反对狄咏的人,都是酒囊饭袋,而更多是那些有能力,他们就算不支持狄咏,只要能在感情上模棱两可,就已足够,这也是人心,毕竟人都是感情动物。  若是狄咏到时候还有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能说服一部分有能者,那更是事半功倍。  这才是真正挖大宋的墙角根基!  这大宋朝难以被掀翻,最大的根基,就在于天下所有官员无比坚定的支持,乃至整个社会有产者、士族阶级的支持。  在大宋造反,极难。难就难在这里,一旦造反,必然天下皆敌。你连一个识字的行政官员班底都组织不起来,还造什么反?  只能当流寇,打到哪里杀到哪里抢到哪里……流寇之辈,必然不能成事,从古至今,就没有流寇可以成事的。  狄咏有狄咏的打算。  皇帝有皇帝的为难,他看着三位相公模样,便也心知肚明,却还试探来问:“三位贤相,朕觉得狄咏上奏所言 ,极为可行,皆出忠心,有利家国,不知三位有何见解?”  三人都知,这事肯定是好事,但不好做!也有点不能做,否则天下只怕一片骂声……  还是梁适先说一语:“此乃事功也!以事功治国之道。”  不说好坏,也不说能不能做,梁适是给狄咏一个台阶,毕竟狄咏治的就是事功之学。  皇帝听言也连连点头:“正是正是,事功无误,头前胡夫子还说狄咏治了个什么《管理学》,还托付朕督促狄咏好好著书立说,想来,这就是所谓事功之管理学……梁相公之意,此法可行乎?”  皇帝带着期盼,期盼梁适点个头。  梁适是实在不敢点头,说道:“臣以为,此事事关重大,昔日里庆历新政,倒也有不少事功之举,皆是为国之举,却是最后失败收场,所以,此事,当慎之又慎!”  梁适也不说行,也不说不行,就是让皇帝慎重,改革之事,全国州府县上千,不能轻易开始,前车之鉴。  这话听到富弼耳中,不免有些难听,富弼就是庆历新政的主要推手之一,韩琦也是当时鞍前马后之人,却也说得在理,富弼点头说道:“是啊,此事不可轻易为之……”  一朝被蛇咬,不说十年怕井绳,那也是有后续影响的,狄咏这改革之法,是真有些大。  韩琦见得两位首相这么说了,便也道:“陛下,是当慎重,不可轻启……”  皇帝面带失望,他本也许久没有什么锐意进取的心气了,近来大胜党项,又把他昔日年轻时候的心气带回来了一点,所以才对这改革之事有了那么一点憧憬期盼。  如此一谈,终究又是个灰心丧气。  其实改革,本就是北宋中后期的朝堂焦点所在,宋朝朝堂,还真不是那么迂腐守旧,从仁宗庆历新政,到神宗王安石变法。古人其实不傻,都知道国家有问题需要改,奈何北宋亡国之前,日子就是过得太好了,那些过好日子的人,谁都不想让自己少了任何利益。  范仲淹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就是范仲淹新政失败之后的无奈之语,他都知道,他就是无可奈何,很多人也知道,都无可奈何,这大宋朝廷,就是尾大难掉。  “不若,把狄咏召来问一问?如何?”皇帝问了一语,也算是最后的努力,能行就行,不行……也没什么大影响,日子还挺好过的,不作也行,大宋,挺好,上下都好,最近还打了胜仗……  “也好……”梁适答道,其实他也是这种心态,朝廷上下,改不改的,都可以,不过还是听狄咏来说一说,这事哪怕不干,狄咏也是得罪人了,得给狄咏一个台阶下去……  富弼与韩琦对视一眼,倒也不置可否。说到改革,范仲淹、富弼是老手,韩琦当年也摇旗呐喊过。  却是狄咏在家中,忽然喜出望外,他有了一件大喜事!让他一蹦几尺高的大喜事!  (一万五千字,铺垫已足,之后,故事节奏要起来了……) 第308章 左监门卫率府副率,永乐县主 驸马府,不少人焦急非常,内院之中,平常是没有其他男性的,只有主母妾室与一帮子丫鬟老宫女,今日却聚了不少男人。  这些男人分了好几拨,来来去去,进得后挺,然后都又聚在院内等候。  狄咏站在这些人的头前,只问:“当真?当真无误?”  一帮男人点着头:“狄学士,必然无误了,便是一人有误,这么多同行皆在,岂能还有误?”  狄咏喜笑颜开,咧着嘴,抬手在招:“怀吉,冬欢,拿钱来……”  梁怀吉与冬欢奔着往一处厢房而去,一人抱着一个小木箱就出来了,小木箱很沉,都是钱。  却听狄咏又道:“不知诸位大医,可能分出男女啊?”  这就是为难人了,众人互相在看,可不敢给狄大学士乱保证。  狄咏倒也不生气,还是笑:“也罢也罢,男女皆可……”  便也有人安慰一语:“学士,二位同孕,十有八九,必有男丁!”  “好好好,重赏,重赏!”狄咏一边兴奋,还一边招呼梁怀吉发钱。  赵徽柔怀孕了,叶一袖也怀孕了,前后脚的事,应该是赵徽柔早了七八天……  倒是完美,按理说,赵徽柔腹中的应该也能早生几日,完美非常!  唯一担心是,一旦赵徽柔生个女儿,叶一袖生个儿子……  这对狄咏来说倒是无所谓,但这对皇帝与狄青来说,那就有问题了……  嫡长子与庶长子,一般人家倒也无妨,偏偏狄咏这般门第,是有麻烦的……  一众郎中得了钱,道谢恭喜一番,礼送而出。  狄咏在后院,“坐立不安”,坐着不舒服,站着也不舒服,崩几下才多少舒服一点……  赵徽柔与叶一袖也来到了院子,两人都是一脸高兴模样,却也有羞涩……  赵徽柔摸着自己的肚子,仿佛肚子已经大了一样,摸来摸去,红着脸说道:“夫君,如此,父皇母后母妃他们肯定也高兴……”  “高兴高兴,都高兴都高兴……”狄咏点头如捣蒜,大概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说的啥……  叶一袖倒是不说话,只是时不时看狄咏一眼……怎么说呢?这大概就是身为妾室的自觉……  深宅大院,大宅门里,绝大多数人就得这般……谨小慎微,不可能有完全的和谐……  狄咏脸虽然在笑,但是虎目一扫,满 院的丫头老宫女,还有几个太监,眼神皆是扫过,开口:“怀吉啊,好好照顾,二位娘子但凡有了一点差错,便是要你的小命!”  梁怀吉,实惨!  昔日里不过在狄咏面前装了一回逼,还没装到,还挨了一顿老打……  如今里,便是这主人对他,就没有一句好言语,如狼似虎的!  梁怀吉闻言,身形一震,是真怕,口中还得答:“驸马放心,奴婢一定不敢有丝毫差错!”  “嗯,今日大喜,府内之人也该赏赐,怀吉,赏你一百贯,再余三百贯,你拿去与众多人分!”狄咏今日,出手阔绰,却也给了梁怀吉一个权力,也是给梁怀吉在这个家庭里一个地位。  “拜谢驸马相公!奴婢一定尽心尽力!”梁怀吉连连在谢,心里自然也就舒服了,便是驸马爷这一句话,不仅一大笔钱,还奠定了他在这个府中总管的地位。  有人来报,召入宫。  狄咏心情大好,屁颠屁颠就上车入宫,就算没人来召,狄咏也该入宫,入宫报喜。  三位相公,一个皇帝,御书房。  狄咏一来,先一一见礼,皇帝便准备开口发问,不等皇帝问,狄咏已然先开口:“陛下,臣有大喜!”  “何喜之有?”皇帝问着,也看三位相公。  “陛下,臣家中,忽然两位身孕,贤妻早得七八日,妾室也有月余……”狄咏答着,自得非常……  “嗯?”皇帝直接站起,只问:“徽柔有孕了?”  “正事!”狄咏点着头,却也想,我有两个,不是一个,怎么就说一个呢?  “好好好!”皇帝面色笑开了,拍了一下桌案,微微抬头一想,开口:“徽柔若是生得个男丁,那便封左监门卫率府副率,并岳州团练使。若是女儿,便封安乐县主!”  狄咏闻言一愣,还有这种操作?出身就有官当?倒也不用去管左监门卫率府在哪里上班,这是虚职,寄禄官,只领钱不干活的。县主,上面就是郡主公主。  不管懂不懂吧,狄咏也得连忙拜下:“谢陛下隆恩!”  梁适也立马说道:“恭喜陛下,也恭喜狄中丞,当真是大喜啊!”  富弼自然也不落后:“公主有孕,当真是大喜大喜……”  唯有韩琦,只是跟着拱手表示了一下,他逼格比较高,口中模糊一语:“可喜 可贺……”  然后韩琦倒是话语清楚了:“陛下,既然狄中丞来了,那便该说一说正事……”  “对,说正事,子道啊,就是你上的那个万言书,此事诸位相公皆以为当慎之又慎,天下州府县上千,轻易怕是不能乱来,也防有乱,你便说说你心中如何作想!”皇帝也不落座,兴奋劲还在,站着双手左挥右挥,颇有点指点江山之感。  狄咏心中了然,便是预料到是这事,早有应对,直接开口:“陛下,革新之事,向来出乱,不论是商鞅变法,还是历朝历代改制,从未有过不乱的,之所以历朝历代改制皆乱,甚至往往乱而难成,皆因章法出了问题……”  “哦?”皇帝这回倒是惊讶了,狄咏这意思,他是有避免出乱的章法?  这话也说到富弼与韩琦的心里了,皆是看向狄咏,有些事,很矛盾,又想狄咏真有什么好办法,却又……下意识不那么想狄咏真有什么好办法。  为何?因为他们就是改革的失败者,若是别人来改革就成功了,那岂不是相比之下,显得他们自己无能了?  狄咏哪里管这个,直接答道:“陛下,革新之法,不论大小,能不能成事,皆要先试一试再说,试了若是有瑕疵漏洞,立马来改,成了,才可推行全国,如此,可确保万无一失!”  “试一试?这般事,如何去试?”这是富弼问的。  这事,说起来太简单,但就是这大宋没人想过这个办法,究其原因,有很多。比如王安石变法,就是大权在握,风风火火一通操弄,还连带打压异己,排除异己。失败也就失败在这风风火火上了……过于心急,过于想立马看到效果。  狄咏开口:“陛下,往后革新之事,可在京畿先革新,京畿就在陛下与朝廷的眼皮子底下,有差错,立马改正,有得益之处,立马推广。如此,可保革新必成!哪怕不成,及时更正,也可避免全国大范围之影响……所以,臣以为,昔日新政之事,之所以不成,便是少了这一道……”  狄咏说话,那是啪啪啪往人脸上打!但狄咏就是要说,说给皇帝听!  皇帝双眼一张,脑中飞速运转……  富弼韩琦两人对视一眼,面色有些不好。  梁适何等聪明,眼神到处去看,脑中分析无数…… 第309章 要不,让子道试一试? 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间歇性的朝气蓬勃斗志昂扬,习惯性的懒惰逃避得过且过。  皇帝赵祯,也是一个人,而且他在自己朝气蓬勃斗志昂扬的时候,还遭受过无数的打击,很长一段时间里连间歇性的斗志昂扬都所剩无几了……  斗志昂扬这种东西,绝大多数时候,都需要一种心理激励才能保持,那就是持续的成就感与满足感,也就是持续的成功。  好在,最近赵祯得到了这种心理激励,暂时又把斗志昂扬给找回来了一点。  见得狄咏出得如此计策,面色一喜,左右又看,立马再问:“诸位相公,子道之言,朕觉得,很有道理,革新之事,便是不可盲目想定而行,当试,试过之后才推往全国,此为稳妥之策也,若是不成,倒也无甚损失……”  皇帝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  富弼看了看韩琦,又看了看梁适,先点了头:“试一试倒也无甚不可……”  说完这话,富弼还去看了看狄咏……  这一眼,倒是玩味非常……  因为这事,试一试可以,但是成不成的……问题还很多。  因为,狄咏这事,是真的触及了士大夫的利益,人家好好的当个官,小日子既舒服又自在,你非得弄个打分的考核出来,逼着懒驴上磨……  这阻力怕是不小。  不过试就试吧……也无所谓,终究是御史台来试,也就是狄咏来试……  梁适也点了头:“可在京畿试一试……”  京畿可不小,京畿是个路,也就是个省的意思,就是京城附近的州府,基本包含了河南大部分地区,十八个州府,一百多个县。  韩琦看着狄咏,总觉得狄咏今日对他有些不尊重……  这种不尊重,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感觉,但就是感觉不尊重。  韩琦这人,在这点上,很在意……  为何这么说?  因为头前几日,冯京还为这事倒霉了……  原因很简单,就是韩琦入京许久了,冯京还没有上门拜见过他!这让韩琦很不高兴,还特意与富弼说了此事,说冯京这人不尊重他韩琦。  富弼闻之,还真不是生气,也不是笑话韩琦,而是立马回家,让女婿冯京赶紧去拜见韩琦。  冯京也是倒霉催的, 他可能是没想到这一点,也可能就是觉得没有必要,毕竟朝堂上见多了,毕竟他双倍老丈人富弼可是宰相。  赶紧去拜见吧……  韩琦当面质问冯京,这么长时间了,为什么你不来拜见我?你就这么傲气?  冯京答:公为宰相也,从官不敢造请,乃所以为公重,非傲也!  什么意思?就是说您老是宰相,我是下官,不敢随意来见,怕别人说我巴结讨好你,这是为了您老的名声,不是我傲气。  这是真事!史实!  换句话说,韩琦年纪不大,但这份威严是真有,入京以来,大小官员,就没有敢不去拜见他的,就连狄咏,也在狄青反复催促安排之中上门拜见了一次。  韩琦之威严,官职高半级的富弼都不愿与之有什么仇怨冲突!  何也?  皇帝恩宠也!  反过来说,韩琦,是真的膨胀至极,甚至他自己也享受自己的这份恩宠威严!  今日,狄咏是真没有尊重韩琦,往大了说,如此革新之事,狄咏一个下官,本该先报到宰相这里商议,再上书皇帝,至少要先让宰相知晓。  往小了说,狄咏今日时不时就把昔日庆历新政失败的事情挂在嘴边,韩琦作为当事人之一,这脸往哪放?  韩琦是真不爽!  但富弼倒也没有那么不爽……  人与人的感受,还真就不一样!  到了表态的时候了,两个宰相都表态了,但皇帝还是在等,眼神也看着韩琦,等着韩琦这个枢密使表态……  可见这皇帝对于韩琦宠信之深……  韩琦却还回头在看狄咏,还故意上下一打量……  狄咏怕这个?  如果怕,他今日就不会这么说话了!  他也看向了韩琦,也上下打量……  你说真有什么仇怨吧?倒也不至于。  但人的气场一旦不合了,怎么都舒服不起来。  韩琦开口:“陛下,此事……怕是败多胜少,到头来又是一场空!京畿也是州府十八,百姓千万,若是如此折腾反复一番,到时候怕是也乱事丛生,谨慎为妙!”  皇帝立马面色一改,陷入了犹豫思索……  狄咏也不怂,又道:“陛下,京畿如果太大,便可再小一些,选定几个州府来行事,成则大成,举国皆成,不成也无 妨!”  皇帝问道:“那选何处州府比较妥当?”  “杭州!”狄咏直白一语,这事,狄咏本觉得在京畿即可,但如今想法改变了,这京畿之地,龙盘虎踞的,还真不一定适合,而且这里是士大夫的大本营,阻力肯定极大。  更重要的是还有一个韩琦,这家伙一句话,就能坏事。暂时惹不起,咱躲得起。  “为何选杭州?”皇帝又问。这话说出,其实已经代表了皇帝心中还是想狄咏去试一试的,弄一弄,反正随便狄咏去折腾一下,成不成都行。  皇帝宠信韩琦不假!  但皇帝宠信狄咏,那也不是假的!  狄咏当然不会说不在京畿的深层次原因,说出了其他原因:“陛下,杭州之地,乃富庶之地也,江南中心所在,朝廷赋税之重地,江南素来文风鼎盛,官员辈出,若杭州一地可行,证明天下皆可,若杭州一地不行,那在汴京自然也不行。而且杭州一地,便也不大,惹不出什么乱事……”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狄咏要迈步子了……  想定杭州,还有几个原因,一,这里钱多,好赚钱。二,这里也是南方文才重镇,人才多,又经济好,适合事功一道的传播。三,杭州,离汴京远,可以放开手脚。  还有一点,之前想定京畿,那也有狄咏偷懒的心态,觉得京畿近,干什么事情都方便,也不用离开家,也不用离开老婆孩子热炕头……  如今,狄咏是真卯上劲了,要想做大事,一定不能有偷懒的心态,成事,就是难的,难事就得去干!就得干难事!  归根结底,狄咏要干嘛?  他要自己的班底,钱,人,两手都要抓。他需要一个自己的地盘,他需要一个自己的大本营!  狄咏,真要迈步子了!只因为,他觉得自己还真没多少实力,没那种真正能抓在自己手中的实力!  在这大宋朝,实力分三个方面,军队,钱,士人!  西北代表了军队,狄咏暂时觉得这一点上,他有了一点掌控力。江南,代表了钱,代表了很大一部分士人。  这三方面只要手上有,将来,谁都不用怕!  皇帝此时,倒也不看富弼与梁适了,只看韩琦,说道:“要不,让子道试一试?” 第310章 也好也好,也好也好 狄咏也心烦,看着皇帝这个老丈人心烦,怎么什么事都要问一问韩琦?  韩琦是你爹?  狄咏心中腹诽!  但韩琦的儿子赵祯,又说:“韩相,朕倒是觉得,杭州一地而已,便让子道去试试也可,吏治之事,乃万事之根基,吏治若清明,天下必清明!乃万世基业之念也!”  皇帝的爹韩琦听得儿子这么说了,也无奈,点着头:“臣倒是觉得该谨慎,不过这般,已然足够谨慎了,如此,也可……”  皆大欢喜,皇帝哈哈一笑:“那便如此!子道啊,此事,你可要亲自来做,莫要懈怠,莫要辜负了朕与诸位相公的期望!”  狄咏心想,你不说我也要亲自去干啊……  “臣,遵旨!”狄咏躬身答着。  “好,那你就回去,把御史台的差事都交代一番,另着你为差充杭州知州,在杭州尽管把这官员考核之事做好,可不要拖沓过久,短则半年,长则七八个月,成与不成,皆要回京!”皇帝倒是又意气风发了不少。  狄咏却答:“陛下,臣不为杭州知州,臣推举一人为杭州知州!臣只当皇差而下,不能人走政熄,当以长久计!”  “嗯?”皇帝一想,又道:“倒也有理,那何人随你去赴任啊?”  还能有何人?改革这种事,远在泉州的王安石,终究要登上历史舞台,王安石,还真是个干实事的人,王安石变法之败,败只败在程序有问题。  改革这种事,经验教训,狄咏与生俱来,改革开放就是最好的经验教训,就得试,先有深圳特区,后才有更多特区,才有全国开放。  王安石,就需要试错的机会,此时不给,何时来给?  “陛下,王安石便是最佳的帮手!”狄咏答着,也给王安石露脸的机会,要让王安石多在领导们面前露脸。  “王安石?他不是在泉州吗?”  “正是,他去泉州也有两年了,泉州商税每年都在增长,差事已成,便也不必让他在泉州多留,调到杭州来做革新之事,岂不是正好?”狄咏倒也不是说服谁,小事而已,这等官员调动,在中央还真不是什么大事。  “允了你就是,就是他这官职是否有些低了?”皇帝还记得这事,按理说王安石也该再升官了,本就是常州知州起用的,又当回知州……  “陛下,倒也无妨 ,只要事成,到时候一并来升就是,王安石那般人,向来忠厚,自也不会计较这些。”狄咏有点坑王安石了。  “嗯,那你自去与他说,他在泉州可立了功,可不是朝廷不与他,是你故意绊着……”皇帝笑道,皇帝必须是好人,仁德有加,奖惩分明。  狄咏也笑:“臣与他说就是,陛下,那臣就告退了?”  “去吧……”皇帝大手一挥,狄咏就走。  狄咏走了,韩琦的面色不好看了。  你道只女人争宠?  男人其实也争宠!  韩琦是第一次见到狄咏与皇帝的相处交流模式,熟悉,太熟悉不过了……  就好像昔日里,他韩琦与皇帝交流的模式一般,别无二致,一模一样!  这里面的宠信,让韩琦有一种危机感!  莫名而来的危机感!  以往,除了韩琦,没有谁能得到皇帝这般的宠信,连范仲淹晏殊等人都没有过,更别说当面的富弼与梁适了……  如今,来了一个狄咏……  韩琦很警觉……  真要问这里面有什么仇怨吗?没有!  但就是极为的不爽,极为的难受,极为的不舒服,极为的有一种不安全感!  最重要的是,韩琦年纪也不大,他与狄咏,不说多了,至少还有二十年同朝为官的未来……  如今,狄咏就已经是从三品了……  真是一种危机感扑面而来!  狄咏哪里管得韩琦危机不危机的……他事情还有很多,去杭州之前,得把御史台的工作安排交接好……  然后就是私人的事,他要带很多人去杭州,带一个团队,要一堆的掌柜账房,比如何武之类。还要办事的人,比如孙之文。还要动手打架的,比如牛勇。  然后就是一些专业人才与匠人,印刷作坊的匠人,彩票的经办人,武道馆的经办人……  然后就是钱,得调钱,能带走多少就带走多少,越多越好。  杭州,乃是经济重镇,江南,更是经济的大半壁江山,商业发达,赚钱,就是商业的事,得在杭州扎根,成大公司大集团,源源不断的财源。  还得回家,也要从家中带人走,得在杭州在江南再安个家……  不过回家带什么人,那还得回家商量一下。  两个孕妇是不能带走的,因为这个时代的远行,跋山涉水的,道路颠簸的,不适合孕妇。  朝廷差事,要出差,新 婚燕尔的公主,立马是一把鼻涕一把泪,才把这事刚说出来,公主殿下就嘤嘤而泣……  舍不得!  “夫君……妾身……夫君……妾身去找父皇,父皇缘何如此狠心……”赵徽柔,喜欢哭……  狄咏还得安慰:“男儿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当以国家大事为重,岂可因私废公?娘子不必如此,年内必回,说不定还能赶上临盆……”  “当真能赶上?”赵徽柔又问。  “当是能的!”狄咏安慰着。  “那让怀吉随夫君去,怀吉惯会照顾人,照顾得极好,听人说,南方不好,南方又潮湿又闷热,最是让人多病痛,有怀吉在身边,妾身也能放心一点……”赵徽柔边泣边说……  狄咏看向一旁的梁怀吉,这是要找个人看着的意思?许也是想多了,赵徽柔兴许真就是觉得梁怀吉照顾人周到。  倒是狄咏一看,梁怀吉连忙低头了,他是真怕,心虚。其实也不愿意去,没有公主殿下罩着,实在忐忑不安。  却是没想,狄咏点头了:“也好,怀吉不错,里里外外都妥当!”  “嗯……”赵徽柔很满意。  一旁的冬欢却是欲言又止,这里实在没她说话的余地,但她的心早已蠢蠢欲动,她想跟着去。  还是叶一袖善解人意,问了一语:“狄郎,奴家有孕在身,多有不便,便让冬欢随着狄郎去吧,如此,夜半之时,也有个手边人使唤……”  “也好也好!”狄咏点着头……  这回好,赵徽柔身后一堆老宫女,一个个皱起了眉头……  老宫女倒是地位高,立马开口:“老奴也去,老奴吃得苦,洗洗刷刷的事情,便也比他们这些年轻人老道……”  这就是为主人分忧了,老宫女的主人是谁?当然是公主。叶一袖与冬欢是一伙的,这冬欢去了,那不得看着点?  狄咏抬头一看,回过神了……但得假装不懂,也点头:“也好也好!”  又有老宫女开口了:“也得多派几个年轻的婢子,毕竟夜半之时,驸马相公房内得多留几人使唤不是?咱们这般老奴婢,也不合适……”  “也好也好……”狄咏什么都不懂,点头就是,反正,怎么都好。  “那老奴们就去挑人了,也去收拾着细软……”  “不急不急,还需些时日,慢慢准备,多准备……”狄咏答。 第311章 杭州是特区 会试开始了,狄咏上次是进考的人,这次却是送考的人。  送很多人考,送曾家兄弟,送自己的弟子王韶、安焘,也送苏轼苏辙兄弟。  杨得忠这个倒霉催的,没有救回白牡丹,但抓了一大堆逃犯,拉了几批作奸犯科的,屈打成招……  好似交差了,又好似没有交差,反正白牡丹的事情有人认了,但是这人如何也找不着,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如今,仿佛不了了之……  又接着在考场做那巡查监考的差事……  知贡举欧阳修,如今是真不比从前了,从前人们只是敬重一声欧阳学士,如今,他真就是欧阳学士了,欧阳府的门前,每日门庭若市,连欧阳府门口的小厮都发了财……  嘉佑二年春,科举千年第一榜!  此时,却也并未看出什么不一样,该脱光搜身的,依旧还得让军汉们折辱一番,文人君子也得赤条条让人检查……连屁股都不放过……  今年策论考题:刑赏忠厚!  便是这考题,也能看出,欧阳修,其实是一个保守派,策论考题依旧没有脱离经义,宋朝的策论,其实还是比较务实的,多是具体国事具体分析研究的方向,欧阳修这题,就比较偏理论了。  刑赏忠厚是什么意思呢?  《尚书》有言: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也有注解“刑疑付轻,赏疑从众,”  其实很简单,意思就是如果一个人犯罪的事实有很多疑点,那就得从轻处置。但若是一个功劳有许多疑点,却应该从重来奖赏,或者扩大奖赏群体的范围。  许多人以为“疑罪从无”之类的思想观点是后世才有,或者是西方而来,其实不然,古人早就有了,而且对这事还有充分的研究说明。  狄咏考的策论,得几千字写成论文,甚至是可行性研究报告。  苏轼考的策论,几百字,千余字,就解决问题了……  考完了,欧阳修组织审卷……  欧阳修也就见不到了……  狄咏得走了,这一届,有一 些并非很真实的轶事,说欧阳修在定夺名次的时候,有人拿了一份考卷,说定为第一名。  欧阳修一眼就认出了这考卷的行文习惯出自曾巩,为了避嫌,就把这份考卷从第一名改成了第二名,另选一篇为第一。  哪里知道,最后揭名,原来这篇答卷是苏轼的,题目叫作《刑赏忠厚之至论》,因此苏轼就成了第二名。  这篇《刑赏忠厚之至论》,后世依旧流传,但这故事显然不真实……  因为史料记载,这一届前三名,并没有苏轼。  不过苏轼苏辙兄弟肯定是考上的,只是兄弟二人在考试做官这件事上,也不顺利……  两人刚一考上进士,家中老娘就去世了,也就是说兄弟俩得回去守孝,也就不能为官了,古代读书人,守孝这件事,那是必须要做的,这是品行操守,是一个君子的基本要求,长的守孝三年,短的一两年也要。  你若是不守孝,那必然人品有问题,连当官的资格都没有。除非有一种情况,那就是天子夺情,就是国家正值大事,缺了你不行,没有你干不下去,皇帝就会夺情处置,夺父母之情,为国效力,这事其实也很少见,是真得必须要到了那种缺你不可的地步才会有。  连富弼这般的宰相,过不得多久,也要回家给老母守孝了。  待得守孝之后,再回京城,参加了制科考试,苏轼制科第一,百年第一。  所谓制科考试,也是科举的一种,这种考试,更多是向已经有当官资格的人举行的,甚至是已经在当官的人来参加,所谓京察选官,就是一种官员的晋升通道,类似于公务员内部考试。  也就是说狄咏走了不久,苏轼苏辙兄弟俩中完进士,就回四川眉州守孝了。  不过狄咏倒是把王韶与安焘两个徒弟安排了一下,也是自信,知道两人肯定能考上。  安焘过不得多久,也要去杭州,为杭州司理参军,从八品,可不要以为是管军事的,而是管讼狱 的,就是衙门里具体负责打官司与缉拿牢狱的官员,这才是正儿八经在衙门上升堂审案的地方官员,知府知州的也不干这活,甚至知县一般都不会亲自干这活。  王韶,狄咏也有安排,杭州推官,大概是衙门三、四把手,从七品(州府大小有区别,推官的品级也有区别)。可以看作是杭州衙门的……秘书长。  这种官职,都是小官,也就不用狄咏如何避嫌了,而且组织关系也不在中央,对于狄咏而言,倒是不难操作,不过主要也不是狄咏操作,还是拜托欧阳修来操作,前提是两人真的能上榜。  也可见,狄咏在朝堂之上的根基,还真的不深。  狄咏早早就出发了,去杭州,走水路,一艘艘大船,从汴河撑出去,直去运河南下。  带着人,好几百号,带着的钱物,那更是多了去了。  最近,狄咏想了许多,便也越发觉得离开汴京是对的选择,京城里,实在束手束脚,出了京城,那才是天大地大,天高任鸟飞……  此去杭州,狄咏想得更多,他本上奏,只是改革吏治,如今心思多了不少,吏治改革,那真是动作太小了。  他去杭州,是准备从里到外一通改,为真正的改革奠定一个基础,什么事情都要试验一下,连点王安石以后变法的那些有利之事,都要实施。  什么的特区?  杭州就是特区!  反正狄咏乃是中央高官,是御史中丞,是冠军侯,是驸马相公,想怎么改就怎么改!只要不搞出什么谋反大案来,狄咏准备放开手干一次!  也是要好好培养一下王安石,让王安石知道,什么才是真正能成事的改革之法。  运河之边,景色宜人,越往南来,便是翠绿尽眼,春风早已吹进了南方,北方却还在萧瑟之中……  这运河,是真好,贯穿南北,不仅贯穿的是经济与货物,更是人文与历史,是中原王朝大一统的高速公路……  只是修建运河的皇帝,结果有些悲凉。 第312章 志同道合 南方,本是中国蛮荒之地,再南一点,甚至都是蛮夷之地。  江南,从来都不是中国的中心,既不是经济中心,也不是文化中心。  南方的大规模开发,还要从汉末三国的东吴开始说起,那时候的东吴,与中原比起来,也差得十万八千里,东吴缺人缺到什么地步?  孙权还得派军队出海,到台湾岛去抓土著来补充人口,这次行动还得不偿失,花费巨大,却只抓了一点点人来……  可见那时候的南方与北方相比,差距有多大。  这个时候,是真正南方开发的起始点,真正让南方大发展的,还得说晋朝的永嘉南渡,当时八王之乱后,北方游牧大规模进入中原,北方打得一团糟,晋朝为了延续政权,组织世家大族带着麾下财产与农户大规模南迁。  这是历史上第二次大规模开发南方,南方从这开始,江南也从这个时候开始,才有了所谓鱼米之乡的美誉。  再到隋唐,南方渐渐就有了经济中心的趋势,隋炀帝杨广为了征讨高句丽,为了南方的物资运送到北方战场,就下令征召百万民夫开挖沟通南北的大运河,从江浙到洛阳,从洛阳到燕云(北京),把物资源源不断送到前线。  之后,便也还有北宋南迁,从此,南方就彻彻底底成了中国的经济乃至文化的中心区域。连带明朝建立的时候,首都也定在了南京。  只是后来朱棣篡位而上,为了稳固自己的政权,又把明朝的首都从南京迁往了他自己的大本营北京。  但即便如此,南方也一直都是经济中心之地,直到后世亦然。  南方人,除了少数民族,绝大多数都是北方迁徙而来。  江南,是真好!  什么都好……  气候宜人,田亩无边,女子美丽,男人有才,手工业发达,艺术更是繁荣……  春风又绿江南岸,烟雨朦胧暗千家……  春雨滴答,打得船顶作响……  一眼望去,到处都是水田成片,白墙黛瓦,屋檐飞翘,人们来回在田间忙碌,硕大的水牛在鞭子下卖力拉着犁耙……  长江千 里一日还,钱塘大潮健儿击……  这里,与西北,景象当真天差地别!  路过江宁(南京),狄咏还短暂停留了一下,说起来,这里也是中心,江南靠北的中心,也是江淮靠南的中心之一,只是这里并不靠海……  杭州城,古朴而又有活力,这里也是中心,而且这里还靠海不远……  海,对于狄咏而言,也很重要。  城池广大,越修越大,究其原因,还是不打仗,不打仗的城池,就会无限扩张。但凡打仗的城池,就不会修得太大。  杭州与汴京,两座城池,乍看起来,还真没多大区别,却是细细观瞧,区别又极大,连带街面上的建筑,虽然样式差不多,却又有无数细节上的区别,杭州的建筑,更显出一种精致感,精致在那砖块都有雕花、屋檐更是精美……  杭州,有一种秀气,这种秀气就显在精致里,连街边的人,不论是衣着,还是妆容,都带着这种难以言说的细微精致……  或者说,这里的人,比汴京,也更比西北的人,活得精致。  这是什么感觉?  兴许是文化上细微的差别,其实不然,在狄咏眼中,这是什么?这是钱,这是资本,这是商业……  人们对钱,对生活,对物欲,有更多的追求!  狄咏看到的,是商业的发达,是手工业的发达,是资本社会……的基础,是事功一道的润土!  狄咏知道,自己来对地方了!  王安石已经先一步到得杭州,知道狄咏要来,也早有准备,早早就派人在北边城门等候,只等狄咏车队到了,立马来迎。  两人再见,相视一笑,少了生疏,多了调笑,寒暄过后,两人在州衙厅中落座。  王安石还笑着埋怨:“我这官啊,还越当越小了……”  狄咏也笑:“介甫兄何必在意,此来有大事,与你合意!”  “何事与我合意?学士却又知道我有何意?”王安石还纳闷,狄咏怎么知道他的心思?两人也并未真正有过深入交流。  狄咏笑问:“你啊,有革新之念?”  “嗯?”王安石意外非常, 因为他还真有革新之念,还是刚刚有的,以前还真没有,他也是因为四处为官,见了太多朝政弊病,才有想这革新之事,准备着手写就一篇万言上书,却还没动笔,狄咏就猜到了?  “如何?可猜中了心思?”狄咏笑着。  王安石哈哈一笑:“学士果真如此洞察世事?”  “然也!”狄咏装逼一番,这哪里是什么洞察不洞察的,学了初中历史也知道,你王安石是要变法的,就算没认真学历史课都听起茧子了……  “学士高明啊!”王安石,没得解释了,只能觉得狄咏高明,又道:“看来学士此来,那就是革新而来?”  “正是!”狄咏答着。  王安石已然大喜,连道:“好好好,革新好,这祖宗之法,必须要变一变,只要是革新,我王介甫,那是一百个一千个的欢喜,定当全力以赴,为学士奔走!”  狄咏要的就是这句话,人与人,各不相同,王安石这一辈子,是个轴人,这种轴人,你拉拢他没用,你讨好他也没用,你给他钱没用,你给他美色也没用……  甚至,你跟他讲感情,也没用……  王安石这人,多少有点无情!甚至有点狠辣!  你就得与他志同道合,那他就与你一条心!  志同道合了,那就可以讲点感情了,狄咏又道:“介甫兄不必如此生份,你我之间,但请直白,我称介甫兄,介甫兄何不也称一声子道?”  “这个……”王安石还有点拘谨,他本就与狄咏不那么客套了,多称学士,但狄咏毕竟是上官,高他好几级,朝堂大佬,岂能如此不知好歹的称呼人家的字?  狄咏又道:“诶……介甫兄怕是看不起人!”  什么叫做礼贤下士?这就是礼贤下士!  “这是哪里话,子道就子道,我王介甫其实那犹豫之辈?”王安石倒也还真不那么在意。  “好,介甫兄,那我就说正事了……”狄咏说着。  “子道吩咐就是,这革新之事,我也还是初略一想,想来子道心中已然有了定计,洗耳恭听!”王安石,眼神中就带着期盼。 第313章 事情很大,得一步一步来 “此来,先行乃吏治,整治吏治乃万事之根本,何以整治,我带了与陛下上书之言,到时候你细细先看,便是如此行事即可。”狄咏慢慢说着,面色深沉,这事其实也不好做。  但他知道,王安石做得好,王安石这人,有一个优点,那就是狠辣,他可不管你什么屁股,也不管你家有什么官员关系,他真要弄你,多大名头多大官,他也得弄你。  王安石变法失败,很大一部分原因,就在这一点,有一个伟人说,要团结一切可团结的对象。王安石是要打击一切逼逼叨的人,多说一句意见都不行,都得打击!  这个人的轴就体现在这里,最后搞得满朝皆敌,连中间派都成了敌人,只要王安石倒台,那真是拍手称快。  但王安石这种轴,对于狄咏而言,用好了,也是利器!  王安石听得狄咏之语,也问:“吏治是根本,那随后呢?如何革新?”  狄咏却先问王安石:“介甫兄,你可觉得这民间借贷之事如何?”  王安石闻言面色就变,立马说道:“说到借贷之事,那实在骇人听闻,盘剥深重,我在各地为官,每每都听得无数因借贷而起之事,九出十三归还算好的,那些利滚利而起的债台,,不知多少人为此田地房产,卖儿卖女……”  “那按照介甫兄所想,此事,该如何解决此事?”狄咏是有的放矢。  “依我所想,当以官贷来取代民间借贷,官贷低息,如此可解!”王安石说出心中所想,他主持变法的时候,也是这么干的,让官府给百姓放贷!  但这事,肯定最后是一团乱麻,这事出发点是好的,但是结果却不尽人意。官府给百姓放贷,这放贷之事,自然也就是官员所为,官员自己又管不到这些小事身上,那自然是差吏去办。  差吏,好一点的,为了表现,也为了上司快速出政绩,那就逼人贷款,你不贷,也要你贷,你敢惹他?  坏一点的差吏,还能从中渔利,你真要贷款?你得找他,朝廷给的利息,你得再加一部分利息给差吏……  最后,这些乱事,都成了打向王安石的子弹。  狄咏知道朝廷强制推行这种事情,肯定就要出问题,但狄咏不直接说,便道:“那这事,你为杭州知州,可敢一试?”  没啥,狄咏就是要王安石失败一下……  “当真能试?”王安石还有点不敢相信,因为这种事情,还真不是一个地方主官可以随意去做的,一个不好,还得让清流君子们喷,喷你与民争利,喷你盘剥百姓。  “尽管去试,此乃我这钦差之命也, 有何不可?”狄咏笑着说,却又道:“我也有一法,也准备一试,却也不知是你的法子更好,还是我的法子更好,那我们就一起试一试,到时候谁成了就用谁的法子!”  狄咏显然是有后手,让王安石尝试一下失败,让他知道改革这种事情,还真不是一拍脑袋自以为此法可行就真的可行……  另外一方面,狄咏还得在王安石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能力,让王安石真心实意觉得狄咏比他王安石要强。  你光与他说这么干会失败,王安石还不一定会信,轴人,更信自己。  你得让他失败,而他还看到了你的成功,他才会心服口服。  心服口服了,他才会真的打自内心里对你言听计从。  那狄咏之法,什么法?  很简单,开银行!  或者,叫作钱庄更合适。  带这么多钱到杭州来,就是来干大事的。  银行,就是狄咏第一项大事!  银行对于一个社会的重要性可不是借贷这点小事,它最重要的作用还有汇兑,什么是汇兑,就是你拿着一份存折,在哪里都能取出钱来。  这份存折,你叫它支票也行,叫它银票也行,叫它交子也行,叫它货币也行。  这就是汇兑,一旦汇兑能流通,经济活动必然效率大涨,也就是做生意变得极其方便,再也不用拉着几车钱出去买东西了。  你在汴京的钱庄里存一千贯进去,拿着存折,到杭州来,从杭州的钱庄里取出一千贯付给商户,拉走货物,你就完成交易了。  如果信用建立起来,你甚至不用再到钱庄里去取这一千贯,你直接把这份存折给对方,交易也可以完成。  这份存折,就成了货币!  宋,是有纸质货币的,交子,在四川流行了一段时间,但最后交子信用破产了,世界上第一个纸质货币,也就昙花一现。  如何保证货币的信用不破产,这也是一门学问,很深的学问。  狄咏带来的,并非什么新形势,甚至他建钱庄,还得学昔日四川人发行交子的那一套办法,从防伪到印制流通的各种经验。  狄咏带来的,是银行的管理模式,如何确保信用不破产!  宋还不止有交子发行,许多地方,乃至官方也试着发行过纸币,但都不行,连带后来金国,也发行过纸币,一度泛滥到给几个金国士兵发军饷,得拉一车纸币去……  这些纸币,最后,都逃不过一个结果,信用破产。  滥发的原因,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急功近利,杀鸡取卵,发多少纸币,都没有一个科学计算,想发多少就发多少。  为何宋会出现纸币呢?因为 金属货币不仅难运送,还少,就是说金属货币,不论你经济规模如何增长,货币却难大量增长,导致市场上需要大量货币这个交易中介,而实际上却没这么多货币来满足交易要求。  这就是通货紧缩,导致经济难以再发展。  中国没有那么多金银,也没有那么多铜,纸币在宋朝这个经济大发展的时代出现,是必然的。  只是宋人无论如何也管理不好纸币发行的这件事。  到得明朝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也是时也命也,明朝的世界,开始了大航海时代,无数西方人,运来一船又一船的白银,从美洲开采出来,运到大明来换丝绸瓷器,明朝进口了大量的白银,缓解了货币不足的窘境。  西方人也对中国恨之入骨,为什么?因为中国不买西方人的东西,中国人什么都能自给自足,没什么东西需要进口,这就导致无数的白银进了中国,但都不出来了,一度导致西方世界的货币也不够用了。  所以,西方人实在没办法了,找到了一个能与中国人交易的东西,那就是鸦片!再把白银从中国换出去,这就是清朝鸦片战争真正的原因所在。  明朝进来的白银,清朝鸦片换了出去,然后打仗不断失败,还得几亿两往外赔……  这就是简单的货币与历史!  这些都是后话,如今狄咏要解决的,就是宋朝货币与经济的问题,其实,就是要让宋的经济不断发展……  经济发展会造就一个新的阶级,就是有钱人阶级,人一旦有钱了,就有了权利与权力的需求,这些新的有钱人阶级,你叫他中产阶级也好,加他新兴资本阶级也罢,或者叫他暴发户也行……  但这些新阶级,与老的士族阶级,他并不是一个阶级。  他们是有利益冲突的,他们是对立的阶级。  什么意思?  这就是法国大革命的原因,这就是路易十六上断头台的原因,这也是英国皇室变成吉祥物的原因。  这,就是革命!  或者说,这就是造反!  这就是狄咏的造反之路,造反,肯定要经过军事斗争,但,在宋造反,你还得要获得广泛的阶级支持。  最快的办法,就是先打造出一个真正的资本社会!  宋,已经有资本社会的基础了,只需要狄咏再加一把火。  一个信用坚挺的银行,就是狄咏的第一步!  这个钱庄,得汇兑天下,在天下所有的州府县都有分点,让钱在钱庄内,可以流通到大宋每一个地方。  这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真正掌握了货币,掌握了这个国家的金融!  事情很大,但得一步一步来! 第314章 钱达八方,汇通四海 狄咏与王安石的商谈还未结束,王安石有好奇,还问:“子道也有能解决民间借贷盘剥之法?不若与我说一说如何?”  狄咏浅笑:“到时候便知,你为杭州知州,你做你的,我便做我的,我乃民间之法,不与你冲突!”  王安石倒是信心十足:“也罢,我便去做,只要能解决百姓之困,肝脑涂地而已!我先清查一下州衙府库与赋税,看看能拿出多少钱来做此事……”  王安石,还真是个务实之人,说干就干,已经开始了。  狄咏也不多言,只道:“那我也去安顿一下,买座宅子,开始行事了,稍后便派人把吏治之奏与你送来!”  狄咏准备起身走了,却突然看到王安石有瞬间欲言又止的模样……  “介甫兄有何事要说?”狄咏主动问了一语,还安慰道:“你我之间,但是能帮衬之事,定无二话,介甫兄何必如此客气?”  王安石闻言,顿了顿,一脸不好意思模样,开口:“子道,当真是为难之事。我在泉州之时,遇上一个年轻大才,名叫吕惠卿,小字吉甫,恰逢我在泉州主持乡试,点了此人,多有交流,此人对革新之事也有不凡之见地……”  王安石把这个泉州人夸了一通,狄咏大概也明白了,这是要抬举的意思,便问:“你点的举子?那想来算你座下弟子……那他今年岂不是在京中会试?”  “正是,我是想,此人既然对革新之事见地非凡,子道又欲在杭州行革新之政,何不……”王安石话没说完,却看着狄咏,有些期待。  “哦,那我便知晓了,只待其上榜,我去一封书信,调他来杭州……任仁和知县,如何?”狄咏,当真善解人意。仁和,是杭州下面的一个县,很近,几乎就是治所之处。  别人求你办事,你可以抬着身份,让别人百般来求,你最后也百般为难之下,答应了。  也可以是别人还未说真正说出,你却已然先说出来,一口先应。  这两种处理办法,其实都有道理,就看你自己需要别人的什么东西。  对王安石这种人,就需要后面这种办法。  王安石闻言大喜,连忙又道:“子道 放心,此人来,一定能在革新之事上多有帮衬!”  吕惠卿,王安石变法的重要支柱之一。本来是考上之后才会与王安石志同道合,但狄咏让王安石去了泉州,反倒让两人提前志同道合了。  “介甫兄,小事尔,革新之人,多多益善!”狄咏虽然不知道吕惠卿是何人,但知道王安石口中说出之人,必然是王安石志同道合之人,可用。  “我代吉甫谢过了!”王安石拱手一礼,真诚非常。  狄咏笑着摆手,迈步而去:“我先置办宅子去了,这事你也得帮帮我,你早来多日,也熟悉了大小官吏,我要两处宅子,一处居住,一处办差……”  “此事不难,便教衙门里的大小官吏都帮你找!”王安石笑着应下。  狄咏出门而去,还有许多烦心事,开钱庄,还真不是那么简单的,取信于人最重要。  说句不好听的,你开个银行,就得一边吸纳存款,一边放贷,还要有人用你的钱庄汇兑。  人家凭什么把钱放在你的钱庄里?凭什么用你的钱庄来汇兑?  钱庄这种事情,压根也不是一个人能开起来的,就算狄咏再豪富,不说全国,就说江南一地,如果没有别人的钱,就放贷这一项业务,狄咏就顶不住。  所以,解决之法,就得有商业头脑。  就得找合伙人!  杭州,江南,有的是大户,大商户!  这些大商户,在本地影响极大,一旦拉上了他们,这钱庄才有可能开始第一步的业务。  天下的钱,一个人赚不完,赚钱对于狄咏来说也是其次,他要在自己这架马车里绑上无数人,让更多的人与他坐上同一条船。  招商会!  狄咏有一个优势,那就是他的高官职位,皇帝女婿,有这个优势,就必须要用。  招商这件事,看起来是纯商业,但狄咏来办,那就不一定是纯商业了,还有政治在里面。  只要招来合伙人,商讨好财务制度,不说别人,这些合伙人的商户就会或多或少开始用狄咏的钱庄来汇兑,前期虽然只是人情上的试用,慢慢越用越习惯了,也越用越信任了,自然而然,就会慢慢有更多的汇兑往来……  大商户是 榜样,小商户自然就不会舍易求难。  发行纸币,还远,先汇兑四方,至少先汇兑江南,让你一张存折就可以到处取钱,让你省去了押运的成本……  是的,大笔的钱运送,是有押运成本的,可不是运送成本,你得雇人,还得雇信得过的人,这就是所谓镖局,这个成本极高。哪怕是你在外县收购蚕丝,也得雇人运钱!还不说江南江北……  汇兑需求,才是取信于人的开始,当存折足够让人信赖了,让所有人都相信拿着存折就可以到钱庄里取到钱,那存折慢慢就可以当钱使用了,这就是货币!  上来就发行货币,那是做傻事。  所以,这个招商会很重要。  这是狄咏的天使轮融资,他要搞得正正规规,发行原始股,不论人们愿不愿意买,看在御史中丞的面子上,哪怕是讨好谄媚,甚至是当做行贿,或多或少也会有人买。  想定这些,说干就干。  狄咏回到临时落脚的客栈里,召来何武等一众掌柜账房开会。  “诸位,来到杭州,事情繁多,明日里,你们先办一件事,且把杭州城内,叫得上名号的大商户都摸清楚,看看都有哪些,东家何名,掌柜何名,家中有那些亲戚子弟为官,官员何名,任职何方,都打听清楚,细细报来!”狄咏,集团ceo开拓新市场。  “主人,小的定然办好此事!”何武上来就答。  “嗯,尔等也不必与人过于小心谨慎,但凡人问,就说是我狄咏家的掌柜账房,大大方方的……”狄咏还真不低调,此时高调才有好处。  “这般……主人……这般怕是……”何武还替狄咏担心,京城里出来的人,倒是有这点见识。  “不必藏着掖着,就如此说!”狄咏大手一挥。  “是!”何武点着头。  “如何查探,何武,你来负责,到时候汇总与我!”狄咏可不是要个名单这么简单,他还会给每家每户去亲笔信,请他们的东家来参加招商会,还得在信中签下大名,御史中丞狄咏狄子道,还得盖私人印鉴。  就问你,来不来!  得给这钱庄起个商号……  就叫:四海钱庄!  钱达八方,汇通四海! 第315章 你要死嘞,还八百贯,你要翻天? 杭州,有一大户,姓沈。  沈家,祖父辈当过大理寺丞,也就是最高法院副院长,父辈兄弟二人,都是进士,一个叫做沈周,一个叫做沈同。  这般家庭,在京城以外的地方,放在哪里,那都会是一方豪门。  沈周有两个儿子,也恩荫当了官,一个叫做沈披,一个叫做沈括,沈披在宁国县为官,沈括本来在在沭阳县当主簿,治理河道。  工程结束之后,沈括有点不服气……  对,就像昔日梁适一样,他不服气,所以辞官不做了,要进考!  此时的沈括,二十五六岁,有时候在宁国县兄长那里住一住,有时候也回杭州住一住,主要就是备考。  但沈括其人,也有天才,备考还真花不了他多少时间,他有很多兴趣爱好,工作的时候治水,他很喜欢,所以研究很深入,在舅舅家看到几本兵书,他很感兴趣,所以又研究起了军事,还很有见地。  然后,他自己小时候体弱多病,老是吃药,他自己又研究起了医学,没想到,又是一把好手。  其实医药行业,才是沈家的祖业,世代的传承,沈家的医馆药店,那是杭州的一绝。  历史上,沈括在四年后,也会高中进士第六名,一辈子仕途也是较为通达,最高做到了三司使。  其实他最为历史所记住的,还是他所著的一本《梦溪笔谈》,这本书,乃是中国第一本涉及自然科学、工艺技术,社会历史现象的著作。天文地理,物理化学,数学医药,军事艺术,技术技艺,当真包罗万象……  说白了,沈括,就是北宋科学与技术的代表人物,他是这个时代的一个科学家与工程师。  此时二十五六岁的沈括,早已是家中顶梁柱,此时正好从兄长的广宁县回来了,准备进考乡试。  他正在家中读着书呢,门口书童禀道:“二爷,来了一封帖,那送帖的人说,是什么中丞相公的送来的……”  沈括挠挠头,问道:“什么中丞相公?拿与我看看……”  书童把帖子送到桌案,沈括解开就看,内容还没看清楚 ,就看到落款的大字,倒吸一口凉气:“这……啧啧啧……”  再看内容,请沈氏管事之人往西湖望湖楼一叙……好巧不巧,沈家在老家杭州如今管事的,就是他沈家二爷沈括……  “二爷,二爷……中丞相公是什么相公?”书童还问呢。  沈括已然站起,手都在抖:“你道如何?你道如何……”  “二爷,如何……”  “御史台相公,龙图阁狄学士,你道如何……”沈括激动不已,说都不会话了。  “二爷,如何如何……可是祸事来了?”书童看着二爷这模样,理解有些偏差!  “狄咏狄相公,小狄相公!岂能是祸事,胡说八道!”二爷有些生气。  “小狄相公?杂戏里演的?打党项的小狄相公?”小书童声音高了八度,有些不敢相信!  “正是正是,小狄相公请我三月八号一聚……你说,这能是祸事?”沈括已然笑起来了,人的运道来了,那是挡都挡不住,在家好好的读书,御史中丞竟是亲自下帖来请,这是什么运道?  如果这个问题问狄咏,狄咏会答,这是钱的缘分,谁叫你沈家这么有钱?  “那……小的这就去备礼?”书童倒是贴心人。  “不不不,这礼你备不来,得我亲自去备!大礼,厚礼,却还得讲究一个雅致,这得花心思!”沈括脑子是好使的,连忙出门,又喊:“娘子,娘子诶,拿钱来,快拿钱来!”  一个美妇人从旁边厢房出来,看着夫君激动不已,问了一句:“要多少钱?作甚?”  听得娘子一问,沈括身形一愣,还要鼓一番勇气,再道:“娘子,八百贯,给我八百贯!”  “你要死嘞,还八百贯,你要翻天?头前你瞎摆弄东西,花那么多钱也罢了,这次又要摆弄啥?还要八百贯,要死要死!没有!”这美妇人,张氏,一口的江浙口音,父亲也是当官的,颇为凶悍!  能凶悍到什么地步?对沈括拳打脚踢也是正常,甚至能拽着沈括胡须,连皮肉都一块拽下来,还能拿带刺的藤条抽沈括。  你还不要以为 张氏是那种看不起沈括没当官,沈括官都当不小了,照样抽,抽到六十多岁……  沈括呢?这样的悍妇,他也不休了,一辈子惧内,连旁人都看不下去,但沈括还真就爱这老婆,老婆去世的时候,思念成疾,差点投湖自尽了……  “娘子,这回可不一样,京城里来的大官,狄相公之子,御史中丞,冠军侯,驸马相公狄咏狄子道来了杭州,派人下了帖子,亲自请我去赴宴,得备大礼!”沈括是连忙解释。  张氏,那是一脸的不信,因为他这老公,可没少花冤枉钱,最近弄个什么“算术求积尺”,又是花费甚巨,张氏自然不知道这是算术中的高科技,气性还没消去……  “娘子你看,你看看,帖子就在这,你看!”沈括连忙把帖子给张氏去看。  “当真?”张氏也是官宦人家出身,见识还是有的。  沈括郑重其事点着头:“当真!”  “八百贯没有,五百贯,给你拿!”张氏并非是那等不知轻重的女子。  “好好好,五百贯五百贯,够了够了……”沈括是连连点头。  张氏还叮嘱:“见得小狄相公,可莫要再说什么算术技艺之类,一定要谈论经典治学,莫要让小狄相公不快,他可是状元郎……必是不喜欢你说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晓得晓得……”还没拿到钱,沈括连连认怂!  “军事,军事可以讲一讲的嘛……小狄相公领兵打仗的人呐……他喜欢这个……”张氏,那是为老公操透了心……  “晓得晓得的……”沈括还是连连点头,老婆的话,至少表面上当做圣旨一样。为什么是表面呢?若是真当圣旨,沈括这一辈子也不至于挨那么多老婆的打!  张氏终于去取钱了……  沈括载着钱,出门而去,去备重礼,其实有很多东西,他也不用去买,比如,他前段时间还做了一副弩,在神臂弓的基础上改良的,他也准备带去给小狄相公看一看,这也算投其所好。  (张氏,其实此时出场早了些,但剧情里,还是把她加进来了……) 第316章 你家有钱吗? 望湖楼,西湖边上的名楼,望湖楼之所以出名,那是因为历代文人骚客都到过此地。  说望湖楼出名,倒不如说是杭州西湖出名。西湖之名,与历史文人息息相关,从白居易到苏轼,笔下皆有。  苏轼后来到杭州为官,还给西湖修建了堤坝,苏堤之名,千年依旧。  西湖上有座桥,此时叫作保佑桥,后来叫作段家桥,再后来,段家桥就叫作“断桥”了,所谓断桥残雪,又所谓白娘子与许仙……  白娘子压在雷峰塔下了,雷峰塔大概是八十年前修的,吴越钱氏修的,山叫雷锋,所以叫雷锋塔。  望湖楼内,今日是宾朋满座,杭州境内,但凡称得上名号的大商户,齐聚于此,小狄相公的帖子,那真是天上掉的馅饼。  待得众人聚来,多少也有那么一点点小失望,就是没有料到,小狄相公竟然请了这么多人来。  沈括熟人无数,到处与人打着招呼,便是所有人都满车拉着礼物,倒是这礼物一多,还不知道往哪里送……  小狄相公来得晚……众人落座也等得急……  大人物,总得千呼万唤始出来……  今日,是招商会,但众多与会商户,其实并不知晓……  又到了小狄相公装逼的时候了……  刚到门口,便有人大呼:“狄学士到!”  四处落座之人皆是站起,人还没看到,身形已躬……  “诸位久等了……”小狄相公拱手左右致意。  众人礼已拜下,才抬头来看,好家伙,明眸皓齿,器宇轩昂,身形高大修长,一身红袍鲜艳,脚步轻点,腰间环佩轻摆,宝石镶嵌之腰刀在侧……步伐不疾不徐……  端端天上人,人间哪得见?  沈括在人群里看得又看,眼神却聚焦在了狄咏腰间宝刀之上,便是知道,今日所带的改良神臂弩,算是带对了!  待得狄学士通过人群,走到正前,一时间,无数人拥了上去。  “小狄相公果真仙人也,在下杭州段氏段文从,有礼见过,略备薄礼,还请相公不弃!”  “闻名不如见面,见面更甚闻名,小狄相公年纪轻轻,便是功勋卓著,已然御史中丞之 高位,将来定是不可限量之前程,小人谢松,备了一尊大金佛陀……”  ……  说实话,狄咏还是第一次面对这种场面,昔日里倒也不是没人讨好巴结,但那都是官场上的,官场还讲究一个脸面,巴结讨好有技巧。  这民间,自然就没那么多技巧了,赤裸裸了许多!  狄相公是面不红心不跳,摆着手:“好说好说,都好说,何武啊,礼单一一记下,记清楚,可不能遗漏了……”  一旁何武连忙上前:“诸位诸位,诸位员外老爷们,往小人这里来,小人来记!”  也着实是狄咏的官太大了,地方州府,哪里能见得几次如此高官……  人群又往一旁拥挤而去……  却是偏偏沈括,他不去挤,还是往狄咏身前而来,这么做,多少有些风险,这叫做不识好歹。  但沈括就不识好歹了,礼单他也有,也一车的东西,竟然偏偏取了柄弩抱着,直往狄咏而去。  便也有人拦,牛勇上前就拦:“礼单先送那边……”  却是狄咏立马开口:“诶,教他过来……”  还真就是投其所好了……  沈括上前见礼:“学生钱塘沈括沈存中,拜见狄学士,学生近来改良了一下神臂弩,可多射五十步,还请狄学士过目!”  狄咏闻言,已然站起,吕惠卿是谁他没听过,那是因为历史课本上没有,但沈括是谁,他可听过,历史课本上鼎鼎大名!  “你是沈括?”狄咏连忙问道。  “啊?学生……沈括沈存中!”沈括有些懵,狄学士还能知道我?  狄咏下意识又问:“你就是那个沈括?”  “学生……”这不是为难沈括吗?他哪里知道哪个沈括是不是那个沈括?  狄咏立马也意识到自己问得有问题,先把弩接过来,抬手一拉,我擦,巨力!  狄咏确定了,这个沈括就是那个沈括。  弩这玩意,狄咏可太熟悉了,宋的弩,那也已经发展到了极致,吊打所有人。还能在极致之上再改良,而且多射五十步,这不是那个沈括还能是哪个沈括?  这不天上掉了馅饼吗?  啊?  火药,火炮,火枪!  狄氏集团,首 席科学家,这不来了吗?  什么水力纺纱机,什么数学基础,什么物理启蒙,什么水利工程,什么桥梁建设……  这尼玛……  “沈括是吧……来来来,坐坐坐……坐我旁边,快坐快坐!”狄咏连连在请,他身边茶几旁边,还有一座,本也没人有资格与他同坐,但狄咏就是又请又拉……  沈括懵圈了,坐下了,又站起来了:“学士这般礼遇,学生不敢当不敢当!”  “诶,说什么呢,坐坐坐!”狄咏伸手去摁!  沈括哪里比得过狄咏力气,又一屁股坐下了,连忙拱手:“学士这是……”  “你可愿拜在我门下治学啊?”狄咏第一次这么主动,也是没啥好办法,总不能结为拜把子兄弟吧?那沈括可得吓死过去。  也是狄咏真的着急了,这人他重要了!  “学生……”沈括有些接受不能……没来得及回神。  “诶,不要着急,可考虑几天,考虑考虑……”狄咏还怕沈括拒绝。  “学生不是……学生……”沈括又站起来了,拱手大礼,他不是不愿,是这馅饼太大,还正中脑门,不敢相信!  “怎么了?”狄咏急忙来问。  “学生愿拜在学士座下听讲治学!老师在上,受学生一拜!”沈括语气愣愣的,仿佛脑子不好使的样子,但就做出了正确决定。  他本来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只是来求一个脸熟,没想到,直接成了弟子。狄咏是谁?国公太师之子,状元及第之才,知贡举欧阳修门下,当朝御史中丞,冠军侯,皇帝的女婿……  拜在狄咏门下,代表了什么?代表了前程一片坦途,昨天还在被考个乡试折磨得死去活来,今日就可以畅想未来出将入相……  这人生起伏,着实有些大了。  上面那句话,也是说狄咏的,他的人生起伏也大起来了,沈括,就这么拜在座下了!  这尼玛,老子要造火炮,要火炮,要火炮,要打遍天下无敌手!  “存中存中,不必多礼,且坐且坐!”狄咏要平复一下心情,还有正事,先与沈括说一句:“存中啊,你家有钱吗?”  沈括愣着点头:“有!” 第317章 为师带你发大财 “有钱就好!为师带你发大财!”狄咏,活脱脱就是传销头子转世。  沈括还是愣愣的:“愿随老师行事!”  但沈括也有点回过神来了,心虚起来了,刚才答应的话,转头想到家中悍妇,钱是有的,就是轻易拿不出来……万一拿不出来可怎么整?  狄咏不知沈括内心之想,点着头,左右一看,已然站起:“诸位,诸位,且先回得座位,我有事要说……”  嘈杂声立马一止,众人皆听吩咐,回得座上。  只是也纳闷,沈家二郎怎么就与狄学士同坐了?  沈家官宦几代,莫不是上辈与狄家有什么交情……  猜是在猜,但沈括,还真比在场大多数人家门第要高,坐在头前倒也不招人恨。  狄咏已然再次开口:“我此来啊,有一事要办,也算身负皇差……”  狄咏又扯虎皮当大旗了,办银行,哪里是什么皇差?昔日里梁怀吉也这么扯过旗子,挨了一通老打。  众人一听皇差,一个个眉眼挑起,盯着狄咏是目不转睛……  “这皇差也不能算是公差,便是试一试,算不得正经公事,主要是陛下觉得这天下之大,汇通极难,便是朝廷赋税押解,也是难上加难之事,火耗极重。便想着……试着,嗯,弄个汇兑钱庄出来……诸位也知,钱庄之事,倒也不新奇,只是这钱庄在以往啊,多不成事,便是如今,江宁啊,杭州啊,也有钱庄,却也不成事,出不得州府之地,我此来,便是准备弄一个钱庄出来,至少要先汇通江南,看看此事成与不成!”  狄咏打着官腔,还真别小看了官腔,也别瞧不起官腔,官腔的意义就在于此。  就在于众人一个个正儿八经听着,立马就知道这是一件大事。狄咏甚至还拿朝廷押解赋税为借口,火耗极重,所谓火耗,就是押解钱粮的路途消耗,也是铸币的金属消耗。  银行的意义,也还包括这一点,若是真能汇兑全国,那连朝廷赋税钱粮的调拨都能省一大笔钱。  但是中国,直到清末、民国,也没有出现一个真正能汇通全国的银行。而银行业,在西方,大航海之后,就已开始慢慢发达起来,荷兰最早。说这事,也是要解释一点,并非真要有现代通 讯,才能支撑银行的业务。现代通讯,只是帮助了银行更加现代化。  便也有人发问:“请问小狄相公,不知朝廷拨了多少款项来做此事?”  狄咏笑着摆手:“朝廷倒也没拨款项,毕竟是试一试嘛,这事也主要是我提出来的,便就让我来试一试……”  一听朝廷没给钱,众人便立马泄了一半的气,在场之人,都是商业上的好手,狄咏一说这事,众人其实已经有点数了,钱庄嘛,自然就得要钱,汇兑,自然要有人来汇。  狄咏请这些人来,那还能为什么?  但朝廷不给钱,这事不论如何参与,参与到什么程度,风险就大了,哪怕是汇款,可也不敢让一个没什么本钱的钱庄来汇……  却听狄咏又道:“不过,这差事既然是我揽下来的,那我也责无旁贷,我自己,带了一百三十万贯!准备在杭州把钱庄开起来!”  一百三十万贯,光这个数,也听得满场众人眼神瞪大……  “小狄相公当真能出一百三十万贯?”这是段家段文从,他就是此时望湖楼的东家,杭州城里数一数二的富户,但他不信,不信狄咏能有这么多钱!这笔钱,实在太大了,哪怕他段家的资产也离这个数目相去甚远。  一百三十万贯,数额太大,也不便展示,狄咏开口:“童叟无欺,此番召集诸位,便是要寻合伙之人,我出一百三十万贯,占其中七成,另有三成,便请诸位认购,多少皆可,百贯不嫌少,万贯不嫌多!出钱之人,皆要出掌柜账房来办差,若是段员外也入伙,那便在这望湖楼建一个金库,钱皆存入这金库之中,一文不差!”  “这……”段从文,已经立马思索起来。  事,就这么个事。其中细节,其实不用多说,钱庄也不是什么新奇事物,在场都是商场老手,甚至有人就开过钱庄,不过多是本地钱庄。  干不干,只在一个考虑,那就是狄咏值不值得信!  狄咏也就是在取信于人,表示自己不是要暗箱操作,所有入股之人,都要派掌柜与账房来,甚至本金就放在望湖楼这里!  狄咏接着说:“我这个钱庄,取名四海,便是要汇通全国,此一来,至少也要汇通江南,在江南各地,州 府,县,乃至大的镇子,都要设立分店,人手巨量,若是没有诸位帮衬,此事怕是万万难成。这钱庄啊,不比以往的钱庄,汇兑只是其一,还兼借贷之事,到时候连官府押送,也会试着用钱庄来汇兑。还有就是这管理之法,每年四次账目结算,一个季度一次,每年年末,还要出账目明细公示众人,确保每一笔款项皆无差错……”  狄咏,依旧在取信于人!  话说到这份上了!  但……这事也太大了,众人依旧在思索。如果这事当生意做,那真得谨小慎微。  但如果这事当巴结讨好做,那就又不一样了。  倒也有人开口:“我陈氏,愿出股本三千贯!”  这就是讨个人情的意思,对于这般巨大的钱庄而言,三千贯,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一旁的沈括倒是急了,他家不是没钱,他只是心虚,怕许出去的诺言,最后拿不出来钱!便也知道,刚才老师为何非要问一句家中有没有钱,刚才还答了,有钱。  刚才说了有钱,这个时候不支持,那不是……  思前想后,豁出去了,沈括站起一礼:“老师,钱塘沈氏,愿出两万贯!”  狄咏转头一看,嘿,果然有钱!  “好好好,每一笔钱,我狄咏,都亲自签字画押盖印,如若来日有何纠葛,但凭这字据,可上京告我去!”狄咏再一次打着包票,他还真不是只看重这些人的钱,而是看重这些人麾下的掌柜账房人手。  更看重这些人在商业上的影响力,汇兑汇兑,就得要客户,今日大客户算是聚齐了。  段文从,终于也开口了:“小狄相公,我段家,认出四万贯!”  这就不是讨人情了,四万贯,很多!段文从,还真就有这商业头脑。  “我李家,认八千贯!”  “我龚家,认……认……一千贯!”狄咏都说出花来了,终究还是有人觉得不太靠谱,给一千贯,算是行贿了。  “我谢家,认……也认四万贯!”  ……  “好好好,拿纸笔来,我亲自登记造册,先把字据也都写给你们,钱不着急,十日之内运到望湖楼就是!”狄咏,还真是城府极深,先把字据给你,你可别来反悔了,倒也不怕别人拿这先给出的字据来讹他! 第318章 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钱庄,又是一个大工程。  就是这合伙之事,就很麻烦,先要在望湖楼建一个金库,此时西湖之边,地倒是不少,并非如何金贵之处,买地,建楼,还得挖洞。  这个时代存钱,就得挖洞,所以这地势还得高一点,好在满杭州的大户算是都熟悉了,哪块地哪家人的,倒也好说。  这洞也是大工程,还得狄咏亲自来设计,内壁先镶花岗岩,然后再内衬铁壁,先避免有盗贼用盗墓的方式给盗了。  然后进出口的管理方式也要严谨,三道门,六把钥匙,六个掌柜到齐,才能进入大金库。  大金库外设立小金库,两把钥匙,两个掌柜,这也是银行基本操作。  防卫人手,交班的程序,人脸验证的措施,真人眼·人脸识别。  设计一通,狄咏还是觉得不太保险,护卫人手,还得分两个系统班子,两套交班程序,互不隶属……  还得……外设高墙!  还是觉得不保险,狄咏又找来沈括,让他参与设计,而且还让他当包工头,干工程,沈括是专业的!  狄咏终于觉得稍微保险一点了!却还时不时来巡查。  这一套设计,还得有一个简化版,这便是专业,以后各州府县的分店,就得按照这个简化版来施工。  抢银行这种事,肯定是会有的,这得认!  偷银行这种事,那必须不能有。  说到抢银行,狄咏也头疼,这得要一支专业保镖队伍!可不仅是保护钱庄,还得负责押运!  钱庄汇兑,就是省去了别人押运的麻烦,其实也能省自己押运的麻烦,比如只要各地分店有储蓄,不发生挤兑现象,其实押运之事就不会有多少,汇兑来去,可以用别人的储蓄来兑付。  但这押运之事,终究难以避免,虽然省去了很大一部分押运,但还是得运,大笔资金的调拨,总是需要的。  那就得有一支很专业很能打的押运队伍。  在社会上招募,也是一个办法,但总觉得这办法有点不妥当!  ……  这可真是愁煞狄咏了!总不能雇 佣禁军吧?这种操作是不可能的,朝廷口水都能淹死人,皇帝必然也要大发雷霆。  嗯?  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狄咏想到办法了……  残疾老卒!  宋,是有退伍制度的,只是一直不怎么施行,因为朝廷有言,不使无生计者出营,其实归根结底,还是怕这些没钱没产业的士卒流落街头,因为这些人一旦流落街头,那必然会发生治安问题。  没活路的人,那就只有一条路……  这就是为何那些朝廷相公们,哪怕知道各地军队糜烂不堪,也不会想着用裁军之法来解决问题的原因,因为这个时代的人,没有那么多求职渠道,没有那么多谋生的地方,一旦大规模裁军,肯定只有一个后果,盗匪四起,还是有组织有纪律的大贼。  所以,军营里,就算那些白发苍苍的老卒,或者残疾老卒,大多都不放出去,留在营内打扫卫生,洗衣做饭……  狄咏的保镖队伍,有着落了……  别的地方他做不了主,但西北他是能做主的,至少暗地里能做主,但凡几封书信去……  其实狄咏还是从王大这个瘸腿断臂的老汉那里想到这个办法的,西北几番大战,伤者无数,残疾者也众多。  这些残疾老兵,都给狄咏送来,四五千人总有……  退伍离营,狄咏都给养了!拖家带口来也没问题,一并都养了。  这对于西军而言,是脱去了一个大包袱,对于狄咏而言,这些厮杀汉,那真是心腹!  这些人对狄咏的信任,自然也到了极点,否则一般人,还真不一定愿意背井离乡,但小狄相公相召,从者必然极多,跟着小狄相公吃香的喝辣的……  有这些厮杀军汉为钱庄保驾护航,这事真就无甚大忧了……  想定此事,狄咏算是长舒一口气,立马开始写信。  要把钱庄这摊子支起来,事情还有无数,狄咏设计了整个架构,董事会,股东会,大掌柜(总经理),大账房(财务部),人事部,内务部,保卫部……  二级掌柜、账房…… 三级掌柜、账房……  掌柜学徒,账房学徒,门店学徒,业务学徒……  这都是晋升关系……  原始股与股份分配,董事会章程,董事会议事准则与流程,账房制度细则……  大掌柜人选,狄咏前期兼任,大账房何武,人事调度孙之文,内务事宜段文从……  保卫部,牛勇……  这摊子,算是这么支起来了……  支来支去,终究也还是狄咏自己的摊子,就段从文帮着管理了一下大小杂事……  待得这些架构都妥当之后,狄咏就要召开第一届董事会与股东会会议了……  又是望湖楼,坐了六七十人,多的出了四万贯,少的出了一千贯,大大小小都是董事与股东。  其实还要选一选常任董事,但这玩意也不用选了,出钱多的就是常任董事……狄咏就是董事长兼大掌柜。  这,就是尊重,证明小狄相公不是要暗箱操作……不是在忽悠大家的钱。  首先,要把整个制度架构介绍给众多董事与股东。  就听得段从文开口:“高,小狄相公着实是高,在下本以为小狄相公对商业之事并不熟稔,未想到,竟是如此高明,在下浸淫商场几十载,却也未见过这般合理而又有序的制度,当真教人佩服!”  段从文能管理内务事宜,一靠的是敏锐的商业嗅觉,二来,靠的就是这份态度!  不过,段从文之语,也还真不是说假,狄咏这套制度,还真是极为成熟的体系……  狄咏笑道:“段员外谬赞了……”  谢家谢松也上前来道:“小狄相公便像是浸淫商场几十年的老手,诺大一个钱庄,被小狄相公这般一操弄,当真井井有条。想来小狄相公为官,更是手到擒来!”  狄咏摆着手,表示一下谦虚,众人没啥意见就好……  主要是,有意见也不敢说……  狄咏开口:“接下来,就要说一些正事了,召诸位来,便是要说钱庄运营之事……”  “小狄相公吩咐即可,必是不敢有任何懈怠!”段从文,永远第一个先开口。 第319章 存钱,存钱,都存钱 狄咏先扫视众人,目光颇显锐利,因为他又要为难人了,慢慢开口:“这钱庄啊,第一步是要汇通江南,所以,江南各地,当同时并举,人手上自是不用多言,诸位都当尽心,掌柜,账房啊,学徒啊,能出多少就要出多少,都尽快派来,也还要有一个基本的培训……在座诸位,也有开过钱庄的,便更当帮衬……”  段从文立马点头:“应该应该,我段家,出掌柜八个,账房十五人!学徒若干!”  还真别小看了当掌柜当账房的,这都得是读书人,写字之类自不用说,还得明算。也就这种大户人家的子弟,才能培养出合格的掌柜账房,甚至大多还是同姓的家族子弟……  考得上进士的考进士,考不上进士的,便是做这般差事,所以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还是有道理的。  其实,这事,狄咏还不是真的为难人,这还是在取信于人,段家出了四万贯,要是一个段家人都不用,段从文必然也疑虑丛生……  狄咏接着就要真正为难人了:“前期啊,汇兑江南,到处开店,不免花费甚巨,但而今四海钱庄经营之事,不比以往,可不仅仅是汇兑,还要有借贷业务,还以借贷业务为主……”  “借贷业务?放印子钱?”段从文倒是有些意外,放高利贷这种事,还真不是这个时代的钱庄干的……那是当铺,大户,街面“好汉”干的事。  “正是,但钱庄放贷,可非九出十三归的印子钱,低息贷款,最高不过七八厘,抵押借贷,还不能利滚利……”狄咏这银行,很正规。  “这……小狄相公,这般低息的借贷,怕是……借者甚众,咱们便是有一千万贯也不够往外放的……”这是谢松的话语,这话的意思是第一层,第二层的意思是说这利息也太低了点,远远低于市场价,如果真是放贷,那就做那放贷的业务,还何必如此低息?  还不能利滚利?这是赚什么钱?这是干什么买卖?  狄咏都明白,便又道:“一百万贯不够借,一千万贯够不够往外借?三千万贯够不够往外借?”  “啊?”谢松以为自己听错了,还一千万贯三千万贯……朝廷一年也不过七八千万贯的度支……这小狄相公 当真口气大,莫不是要把国库给劫了?  “嘿嘿……”狄咏浅浅一笑,左右去看,皆是不敢置信的表情。  连谢从文也皱眉来问:“小狄相公何以如此说?”  “纳储!”狄咏这是故作神秘,这种操作,更有利于说服人。  “何谓纳储?”谢从文再问。  “储蓄,诸位家中皆有储蓄,杭州各地大小富户,乃至有产的农户,也有储蓄,这储蓄放在家中,既不能生钱,也还怕锈蚀,多浪费?”狄咏笑着。  然后满场之人倒吸一口凉气,这是要大家又出钱?  这回没人接话了,这话也不敢接啊……  那就只能狄咏接着说了:“但凡把储蓄存在钱庄,月利息可得三厘到五厘的息钱,三厘起步,存得越多,五厘也不封顶,存得越多,利息越高!诸位以为如何?主要是希望诸位带个头,要是诸位在钱庄皆有储蓄,那些其他大户小户,有产的农户,必然跟风而来。这利息可不算低,而且还保险,这金库可就在望湖楼后,未经董事会与大掌柜,可不会妄动一分一毫,皆为见证!”  沈括听得很明白,他可是董事会成员,已然算了起来:“月利息五厘,若是存一百贯,一个月可得五贯,若是存一万贯,一个月可得五百贯……若是放贷出去八厘,便是赚其中三厘……若是真有一千万贯放贷而出,一个月钱庄就能赚三十万贯之多,一年可赚三百六十万贯……”  狄咏还补充一语:“还可让借贷之人分期来还,每个月等本等息,收回来的钱,又可重复借贷出去……”  沈括表情一张:“这般,那当真要复式来算,那可就不止三十万贯之多了……”  沈括,倒是接的好,却是满场,就他一个人说话。  要想把别人手中的钱拿出来,那是一件容易事?  得狄咏开大招了,目光一变,左右去看:“都是自家买卖,赚钱的红利大家都有,这般之法,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诸位,这四海钱庄啊,前途不可限量,诸位当尽心尽力啊!”  这是劝!  但这是劝吗?  这就是强要,存多存少,你也得表示表示,否则得罪了狄大相公,有你好果子吃……  “那……我段氏 ,先存四万贯……”段从文心中其实也拿不准,事情虽然不复杂,但前后来去,就八万贯出去了……不出吧,又怕得罪人,之前可出了四万贯,万一打水漂了可咋整?  好像只有一条道走到黑了……  也是面前小狄相公乃是朝廷御史中丞,皇帝的女婿……  应该不至于吧……  不至于用这种手段来诈骗吧?  如果真是诈骗,一旦事发,这烂摊子可还收得住?朝廷岂能放得过狄咏?  唉……  段从文,算是没办法的办法……  沈括,比段从文还难……因为他前面那两万贯还没运来了,虽然狄咏也没催他,但他是真为难至极……家中悍妇,还真不知道如何说服得过去,沈括还没找到好办法……  其实沈括是有一个说辞的,就是迟迟说不出口,那就是与老婆说,要给狄咏送大礼,包中进士……但沈括想了好几次,终究还没有说出口,也怕把狄咏的名声给败坏了。  主要是做生意什么的,开钱庄什么的,家中悍妇也不懂……真这么说,到时候,老婆铁定以为沈括是忽悠……  豁出去了,还是这么干,沈括也接话:“学生也存一万贯!”  债(虱子)多不怕咬,一次要三万贯了,狄相公打包票,包中进士!还得给老婆千叮万嘱,事要密,不可对任何人说!一说出去,事必不成。  狄咏笑得很开心,哪里知道这个新弟子人生这么艰难!又道:“诸位……”  眼神再扫……  “谢家存两万贯!”  “吴家存四千贯!”  “李家存六千贯!”  “龚家存一千贯!”行贿了,纯行贿!  ……  “好好好……能取的,随时能从钱庄把储蓄取走……说到做到,以为商场之诚信!也拜托诸位,这储蓄之事啊,多多与人说一说!”狄咏拍着胸脯保证。  狄咏开银行,不存钱也要存!  “接下来,咱们说一说诸位行商汇兑之事……”狄咏再开口,比起存钱,汇兑倒是不那么为难的……  这就是说事的门道技巧,先说难事,逼着大家干,不那么难的事后说,刚才为难的心态之下,后说的事就显得不那么为难了……  果然,段从文又立马接道:“好说好说,我段氏所有货款往来,皆走钱庄汇兑!” 第320章 且看到底能不能成 四海钱庄终于开业了,筹备了将近两个月,主要是建设上的时间拖得比较长,还只是杭州先开业,其他地方也都还在加紧建设中。  杭州城内,有两处店面,一处在西湖望湖楼旁,这里是总部,更多是行政管理上的事务。另外一处店面在城中心,是真正对外营业的地方。  开业之时,人山人海,狄咏还特意请了杂戏班子来,大演几天!  各家各户送的礼物也堆成山,什么牌匾,楹联,字画……  狄相公稳坐账房之内,正在认真工作,主要的内容是审核各地分部建设的预算,以及盘点一下这段时间的进出账目……  沈括是狄咏的副手,工程上的问题,沈括才是真正专业的,他负责建了一个总部,便更是对建设装修等事了若指掌,审核预算上更是一把好手。  花钱这种事情,特别是大集团花钱,不可能做到水至清,但一定要控制在合理范围之内,这个制度,就要让沈括来建立,怎么控制分店开设的成本。  钱庄里嘈杂非常,掌柜们都忙得脚不沾地,具体业务其实还没什么,主要还是拉客户。  狄咏正儿八经印刷了传单这种东西,杭州城内但凡有个门户的,传单皆送上门去!  还不是简单的宣传传单,还有人物采访,四海钱庄的详细介绍,股权架构,运营模式……  采访人物,当然就是段从文,谢松这些人,说白了就是现身说法,自己如何存钱,存了多少钱,如何信任钱庄,汇兑走钱庄如何方便……  借贷如何进行,如何走申请程序,如何走抵押程序,如何走调查程序,如何放钱,可以选择的还款方式,利息低到多少……  这些都是狄咏手把手培训的,好在这些掌柜账房对这些算数上的事情都手到擒来,一把算盘,能打出火花来,闭着眼睛都能劈啪作响。  可千万不要小看了算盘,在编程计算方式出现之前,这玩意就是全人类算数上面的最高科技。甚至在有电脑的时代,香港股票交易所在停电的时候,还拿过算盘来临时计算……乃至后世在研发核弹的时候,有一部分也靠着算盘来计算 。  四海钱庄的业务,正式开始了……  借贷业务最为火爆,第一天就有无数人来咨询,因为四海钱庄这利息实在是太低了……  如今的市场价,九出十三归,这是什么意思呢?就是你借十贯钱去,以三个月为期,但你能从当铺这种出借方拿走的只有九贯,就是一借钱就扣一贯,接着,三个月后,你得还十三贯。  如果还不起,那么利息加本金,你现在就欠了十三贯,接着以十三贯再计算九出十三归的利息……  这利息是很恐怖的,基本六七个月就能翻一倍,一年要翻近三倍……如果不是真的紧急应急之下小借一点,绝大多数人,只要借了这印子钱,十有八九就得变卖产业。  而人们借钱,就是为了不变卖产业……  与之相比,四海钱庄的利息,那就低到离谱,你借十贯钱,一个月的利息只有几十个钱而已,是真的可以用来渡过难关,真的可以保住产业。  当然,你若是实在还不上了,那四海钱庄也不是吃素的,抵押物就得收走了!  借贷业务,火爆起来的速度很快……  与之相比,存储业务的进展就慢了很多!  不过存储业务倒也不那么慢,因为借贷业务就会带动存储业务,因为你借钱,就必须在钱庄开户,而且钱还是直接进入你个人在钱庄的账户里……  只要有了这么一个账户,便总是要用起来的……用多用少也是用……  一旦存储用户多起来了,其实还可以杠杆操作,那就是你钱庄里其实只有一百贯,你却可以向外借贷出去二百贯……只要不发生挤兑,只要大部分的钱依旧在钱庄里来去汇兑,你是真的可以这么操作的。  当然,要不要这么干,也看狄咏自己的考量与选择。  另外一边,王安石的官方借贷也开始了,下属各县都开始了借贷业务……业务也还不错……  各衙门、各县的官员倒是对这件事极为上心,因为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小狄相公到杭州来安排的差事,所以得在小狄相公面前表现一下……  就算没有狄咏,其实官场之人都有这个嗅觉,那就是王安石肯定要高 升,为什么都知道王安石肯定要高升呢?  倒也不都是因为知道王安石在泉州立了功,或者说王安石是高品低配,而是王安石这调动的模式就不一样,从常州调到泉州,又从泉州调到杭州。  何意?就是一个官员,从江苏调到了福建,从福建调到了浙江!这种调动模式,那就得是朝廷有人,朝廷看重,才会这么调动。  若非朝廷看重之人,岂能频频跨“省”调用?大多数官员,都只能在一个州府之内调动,牛逼一点的,也就在一路(省)之地调用,可见王安石这种今日在福建明日在浙江的官员,岂能不升官?  在王安石这个高品低配、前途无量的知州面前,众多官员岂能不努力?  给百姓借贷?那不得拼命干?此时不表现,来日连看你表现的人都没有,一辈子当个知县知州……  局势喜人,王安石也挺高兴,还频频去信或者召集开会,去夸赞这些借贷之事干得好的各官员。  官员们便也更是卖力!杭州治下,九个县,当真开足马力,县衙差役,满世界找人来借钱。  狄咏还主动时不时给王安石站台,王安石召集官员开会之时,狄咏也主动到场,王安石夸奖谁,他也跟着夸奖,便是帮着王安石把事情做到位,让官员们更有动力去卖力干活,把政绩都表现出来!  会议散去,王安石还来谢:“多谢子道了,有你帮衬,有你那夸赞之语,有你那提携之意,这些知县必然尽心尽力,我这官府借贷之事,必然能成!利国利民之道也!”  狄咏也笑着,笑得玩味:“介甫兄,且走着看就是……不急于一时,且看到底能不能成!”  王安石听得狄咏之语,还道:“子道言语之中……略带酸味啊……哈哈……我若成了,必奏天子,全国州府皆推广,便是能彻底解决百姓被高利盘剥之苦!”  狄咏笑着点头,也不多说了,这一朝之后,王安石该是五体投地了,也是王安石太轴……只能用这种办法来让王安石服服帖帖!坐看王安石到时候焦头烂额来擦屁股!  兴许,到时候狄咏还得帮王安石擦一下屁股! 第321章 要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狄咏在等着王安石焦头烂额……  却是狄咏自己也遇到了麻烦事!  还是他妈的江湖有好汉!  为什么狄咏这钱庄借贷业务一出,立马就火爆起来了?  因为,很大一部分客户,就是为了借钱去还印子钱,借低息去还高利贷,也是被高利贷逼得没有办法了,一听说四海钱庄借钱利息低到这般地步,那真是黑暗里的一点光!救命稻草一般,岂能不来抓住?  但许多人把高利贷放给你,看中的就不是你的利息,就是你的产业,你家的房子,你家的门面,你家的地。多说一句,任何时代,越穷的人是越借不来钱的,真正能借到大笔高利贷的,往往就不是穷人。  真穷,连银行都不会借钱给你。  所以,狄咏在断人财路!  那些当铺或者大户,也还好一点,这个时代当铺的业务不一样,是真以回收二手货营生的。大户的借贷之事,也只是小范围圈子里的借贷。  真正从事高利贷获为大财路的,还属那般街面好汉!  这条大财路,算是被狄咏断了个干净。  还真别小看了江南好汉,宋最大规模的造反,就发生在这里,方腊起义,江湖而起,摩尼为名,一时间能席卷十几州府,几十万贼军,连杭州城都占了,方腊还登基称帝了。  只要说到江湖好汉,那就是作奸犯科之徒,反倒有点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不过这些江湖好汉也并非要与狄咏扳手腕,要找狄咏麻烦。  他们找麻烦的对象,还是那些借贷之人。  所以四海钱庄门前,这些好汉们坐了一大堆,手中的羊,都要养肥了,忽然都从羊圈里跑出去了……  然后,四海钱庄门前,时不时就发生一场乱事,拉拽,殴打,甚至绑架……  这些事最终都汇到了狄咏这里!  狄咏也头疼,在狄咏的视角里,这些就是老鼠,但你还别小看了老鼠,因为他虽然斗不过你,但你想斗得过他也难,他躲在阴暗处,你抓得一只两只,抓不住全部。 把牛勇召来,狄咏开口吩咐:“在钱庄门口多加人手,但有乱事,必要插手,殴斗也无妨,但凡是来办业务的人,定要护住……”  牛勇点着头:“相公,倒也是人手不足,不过再过七八天,第一批从西北来的军汉就到了,如此,人手便足了,到时候定然护得周全!”  狄咏点着头,却也这种办法终究治标不治本,因为你在门口护得住,不在这门口,你也就护不住了,护不住的不是客户的安危,是狄咏借贷的业务。  妈的,还得来一次扫黑行动才行!  这种事,这个时代的官府其实做不到,没办法做到,还得找专业人士来,抓老鼠,还得找猫来。  马义山早已在从云南回来的路上了……倒也不知具体到哪了,应该离京城不远,把他调过来……  最近,王韶与安焘也在来杭州赴任的路上,一个是推官,一个是司理参军。  关于扫黑行动,王韶与安焘还得配合一下。  其实这些,还是不能解决狄咏的问题,因为这些只解决了杭州一地的问题,还有江南各地……  难道要来一场大行动?  统一江南黑道大行动?  这他妈的算什么事?  朝廷命官,干这活?  要在江湖上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诶……  还别说,这词听起来还他妈有那么一点热血,一场江湖的血雨腥风!  什么呼保义、玉麒麟,什么豹子头、入云龙,什么黑旋风、霹雳火……  还有一个天神下凡!  狄咏浅浅一笑……  看来江南,真有一场血雨腥风!  得弄个江湖名号出来,风雨楼!  有那么点武侠的味道了!  有点意思!  这事做成了,还真能大大减少钱财押运的风险!这还是其一!  风雨楼,还真不只是搞什么黑道老鼠、绿林好汉、山林盗匪……  这还是他妈的情报系统……  之前狄咏还真未往这方面想过,但一起这念头,联想起来就都来了!  得弄!  风雨楼,得弄大一点,可不止江南,得全国!乃 至辽国!  不过,行事得密,管理上不能真用江湖那一套,得降维打击。既然想的是情报系统,那就得按照情报系统来运作。  组织架构就得好好设计一下,当件事来好好做。  马义山来管事,内部都用代号,江湖诨号也可,不能真成了江湖门派。内部各个部门互不统属,互相不见面,行动的专职行动,探听的专职探听,杀人埋人的专职杀人埋人……  还得分得更加细致,还得设计一套识别暗号暗语……  从高到底,底层就用真正街面江湖人,中层就要分系统,上层也要细致分开!  想定了这些,狄咏还得慢慢着实来真正设计,什么部门单线联系,什么部门集合训练,什么部门招收人手,招收人手的标准是什么……  如何来分配经费……  好在看多了谍战剧与仙侠小说,也分个外门内门,分个金牌杀手与铜牌杀手,积分得钱,单线如何联系,甚至如何发展经营自给自足……  组织程度越高,这个风雨楼必然作用越大,来日,说不定真能派上大用场!  狄咏是真的认真严肃了,专业的人,大量的钱,甚至狄咏还准备前期亲自来负责风雨楼的运作,直到风雨楼真正走入正轨!  得先找几处宅子,分出几个部门来,还要让他们基本互相不见面。  杭州的江湖事,狄咏得参与一下了,本地人是肯定需要的,过江龙要来了,本地虎也需要。  几封信而去,不得多久,运河之上,几艘快船,一个个黑衣劲装的汉子装得满满,沿河南下,马义山还开口安慰众人:“兄弟们,此去江南,短则一两年,长则三四年,到时候咱们还是会回来的,莫要思乡!”  “哥哥放心,便是跟了哥哥之后,咱们兄弟们向来吃香喝辣,哥哥往哪里,咱们兄弟自然都往哪里!”  “哥哥待我等仁义,我等自是以仁义待哥哥!”  若是此时狄咏在此,肯定要批评马义山一句,江湖习气太重,难成大事,要改! 第322章 像那么回事 杭州城南不远,有一地叫作钱塘,钱塘江之名,钱塘江最出名的是在中秋左右有大潮,仿佛海水倒灌一般,就像是潮水一路从海上倒灌进江中,浪击堤岸,能有几仗之高,以为奇观。  每每有这般奇观之时,观潮者,人山人海,千百年后依旧如此,只是如今中秋还早……  狄咏站在钱塘江边,也在可惜:“来得不是时候啊!”  马义山一旁答道:“大哥可是想观潮?”  狄咏点着头……  “过几个月再来即可!”马义山也知道文人骚客,喜欢这些。  狄咏倒也不纠结,问道:“来了吗?”  马义山远眺几番,看到了一群由远及近的声音,答道:“似来了,不少人,可能有二三百号!”  “那真不少!”狄咏其实是面向江面,背对来路,甚至都没有转头去看到底是不是来了二三百号。  没啥,今日,风雨楼约斗钱塘帮!  杭州这里,钱塘帮势大非常,钱塘帮之所以势大,倒也不全是放高利贷所致,钱塘帮的营生很多,贩卖私盐乃是重头,因为但凡海边,都少不了煮盐这个业务。  其次也跑船,江船海船都跑,在这个时代跑船其实不鲜见,但跑海船就多少就有点少见了,而且,跑海船,往往与走私脱不了关系。  可千万不要小看了宋朝海船走私这种事,可不仅仅是走私什么茶叶绸缎瓷器,还能走私粮食铁器,走私到哪里?辽国!  福建泉州那边,这么干的人也不少,甚至许多胡番商人也在大宋的海岸线上做这般营生,这用大宋的话语来说,就叫作里通外国。  所以,钱塘帮,是真的势大。  势大到什么地步的,前文说过一个故事,苏轼在杭州当官的时候,大过年,就抓了上百人到衙门里严刑拷打,这些人多是私盐贩子。  风雨楼来了,猛龙要过江,江湖规矩,派人往钱塘帮拜码头,下了拜帖,语气不善,自然惹人大怒。  这不,双方你来我往骂战几番,然后动手 几番,接着,就大规模约战了。  今日,小狄相公今日来观战!  不过小狄相公倒也懒得动手,甚至还故意隐匿一下模样,江湖劲装打扮,带着斗笠纱巾,也不与其他人说一句话,只与马义山说上几句,身旁还有牛勇等一圈护卫。  钱塘帮的人来了,刀枪剑戟斧钺钩叉,就从这些器械上,就不同一般好汉,这叫作装备精良,昔日牛勇落草为寇的时候,连他们一柄像样的兵器都没有,这就是差别!  马义山这边,劲装好汉一二百号,还有几十老卒混在其中,倒也并不显眼。  狄咏站在高处,也站在所有人最后面。  马义山头前接话,江湖切口:“三山五岳,南来北往,何处吃饭何处安身!”  对面也是抱拳开口:“五湖四海,东去西来,哪里好汉哪里营生!”  “在下马义山,插一杆旗,吃一碗饭,如何不可?”  “在下刘猛,分一杯羹,起一炉香,拜下也成!”  ……  “这么麻烦?”狄咏转头看向“战场”,问了一句。  牛勇答道:“相公,江湖不比战阵,皆是讨营生,不动手便不动手,不拼命便不拼命!”  “江湖是人情?”狄咏又问,其实也有些失望,他接受过的武侠熏陶,那都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的侠客,那都是冷血无言的酷!  牛勇点着头:“相公此言,一语中的,江湖还真就是人情!”  “还打不起来?”狄咏又问。  “那倒也不至于,若是真要打,自然也就打得起来!”牛勇答着,江湖人情之外,终究也是争斗。  狄咏点着头:“江湖气太重,得改!”  牛勇不答,倒也不知道要改的是什么,反倒煞有介事听着头前你来我往的争吵,说来说去,就是我要你的生意,你不给我,你要我跪下来拜,我不乐意。  试试?试试就试试!  来啊!  来!  别怪我不客气。  我还怕你!  那就干!  干就干!  然后,就干起来了!  也没有号角鼓声,也没 有什么战阵要排!  江湖械斗,钱塘江边……  不太热血!  至少在狄咏看来不太热血,连点背景音都没有,到处都在呼喊,打啊杀啊,一团一伙的,也不见真的猛冲猛打,双方对峙互砍,还来回试探,兵器抡得飞起,却还频频落空!  就好像……拿着武器,却推推搡搡的……  马义山这边如此,刘猛那边也是如此!  连带马义山这边几十老军汉都束手束脚,这就好像是气氛使然……  “唉……”狄咏叹息一口。  牛勇转头一看,明白了,飞奔就走。  冲入人群,牛勇大呼一语:“有令,杀!”  也不知是谁下的令,也不知是谁该听令。  忽然,人群之中有那疤脸的汉子眼神一凛,牙关一咬,面对刀枪剑戟一大堆,矮身翻滚而去,白刀子进,红刀就出,起身抱着一人往地一扑,一柄腰刀抡得浑圆……  江湖的血雨腥风,来了!  牛勇纱巾在脸,一马当先,左劈右砍,犹如疯魔!  “像那么回事……”狄咏口中喃喃……  局势立马一边倒,几十老卒,一下子冲破了平静,心狠手辣之下,哀嚎遍地起,肢体到处飞,还有那无数煞白的脸……  也还有想要反击的人……  多少有些无情,真要说起来,所谓钱塘帮二百来号人,真有几个穷凶极恶的吗?其实不多!倒是欺压良善的街面人不少,命就这么丢了。  一场大战,多少显得有些无趣,因为一方太强,一方太弱,片刻之后,胜负已分。  许多吓坏了的人,不等那凶恶老卒的兵刃到,人就已经在地上跪着瑟瑟发抖……  还是这些老卒太凶恶了些,瞬间就杀人如麻,场面一下子就镇住了……  “可别走脱了那刘猛……”狄咏吩咐一语,身边又出几人,飞奔而起!绕着所谓战场之外,奔得如马匹一般,脚步不断倒腾,一看就是军中斥候老手,短刀咬在嘴上,长刀并不拔出,也不在腰间,反而绑在后背,腾出双手,不断摆臂。 第323章 这事,不简单 尸体!  江水汹涌,把尸体抛下去,大海不远。  这就是为何要选在江边约斗的原因。  伤的,倒也救治一下,该包扎的包扎,金疮药也带得多,熬不住还是要死的,那也是命。  马义山问道:“大哥,要不要见一见刘猛?”  狄咏摇摇头:“你见就是,我就不见了,愿意呢,让他去余杭,风雨楼的余杭舵主,不愿意呢,便也杀了,选个愿意的,把这些人都归拢一下。”  马义山点着头,去办事。  不得片刻,马义山返回来了,又问:“大哥,他说码头上的营生,私盐的营生,都归我,但不要动他家眷与产业……这般,就愿了。”  “嗯,许了他,让他明日派人进城,与城内的李保子约斗一场!”狄咏准备下一场了,下一场他就不来看了,这第一次看了之后就可以了。  马义山又去……  随后又回来:“大哥,刘猛说,李保子约不出来,说是头前就约过几次,只能约他手下的三当家李天,李天如今负责街面争夺之事。”  狄咏想了一想,说道:“你去问他,如今杭州城内,有哪些头面人物,都住在何处,什么营生……”  “大哥的意思是?”马义山问道。  “都做了就是……头面人物都做了,寻一些刘猛手下之人进城去接手……往后啊,在别处,也都这么干,先选一方收拢,然后把其他人都做了,便是一方独大,简单省事……”狄咏随口说着,真要说起来,做一些江湖好汉的,那还真不难。  难的是如何把风雨楼的情报系统建立起来,情报系统显然不比江湖这一套,必须极为严谨与严密,而且有效。  “明白!”马义山拱手,又奔了去。  狄咏看着马义山的背影,也还犯难,如何手把手教马义山运作一个情报系统,这也是个大工程,门道很多。  往后,狄咏就不会再在这种事情上现身了,甚至情报系统上,狄咏也不会现身了,杀人的事,更不会沾。  杀人的事,不仅狄咏不会沾,只待杭州之 事一过,连那些老卒也不会再去沾,最多私下里帮忙训练一些人手,还得不露身份去做。  狄咏就是要彻底撇清自己与这风雨楼的关系,最理想的状态,就是以后狄咏只见马义山一个人。  马义山从此也不必再抛头露面了,连马义山见别人也得戴个纱巾或者面具……  这都是狄咏的计划与安排,他甚至要求,往后所有管事的高层,都要习惯性带面纱面具见人……  马义山再次回来禀报:“大哥,刘猛看到你了,也想拜见大哥……”  狄咏摆摆手,倒也知道为何刘猛想见他,但没必要,说道:“不见了,你与他说,好好办事,自有富贵,若是不堪用,满门皆灭。还有,他有船,江船海船,皆要交出来。我回了……”  马义山点着头,拱手相送:“大哥慢走。”  狄咏摆了一下手,并不回头,远处有车架等着……  狄咏是真看上了刘猛手下的海船,虽然知道肯定不多,但这也是个开始,航海的人才刘猛手下肯定也有,人也是关键。  抢来的东西,当真就是香!  没有什么比抢劫更让人有收获感的事情了。  这就是狄咏离京的好处,在京城里,当真处处受限,什么事情都感觉被人盯着看着,又怕清流官员,又怕政治对手,还怕皇帝的皇城司耳聪目明。  出得京城,仿佛真是束缚皆去,杀人放火,要抢要夺……  杭州城内,最近王安石开始焦头烂额了……  因为有人拦在州衙告状……  官府借贷之事,终究暴雷了……  然后王安石就开始出差,待得州衙一大帮子官员衙差,下得各地县乡去巡查,想要督办各地,想要把这事扳回正轨!  狄咏回得城内,本还想见一见王安石,还没见到,便是轻笑……  王安石还只是一州之长,这要是宰相,他还能全国各地去跑?  最近,狄咏又在杭州开几个小产业,新华书局,新华报……他其实还准备给王安石这个一州之长送点钱,此来就是这事,与官府合办杭州彩票 ……  哪里有这么好的领导,知道你放贷压力大,钱不够用,还特地来送钱,没见到人,也罢了,下次再说。  再过十几天,就是杭州官场的第一次季度考核了,各地知县就得交作业了,有多少赋税,花了多少,押送了多少,花在哪了,本地田亩多少,通了哪里的水渠……  什么?做假账?  无所谓,就看假账。  假账做得越漂亮,狄相公越是喜欢,这不,还有下个季度吗?下个季度的假账岂不是更漂亮?  做了假账,只要漂亮,狄相公一定不吝夸赞,狄相公就是这么好糊弄。  下个季度,假账一定更漂亮,必须比这个季度有稳步提升,那肯定一个个政绩斐然,一个个都是朝廷栋梁之才!  下个季度,狄相公就不好糊弄了,你得把账面上的东西给狄相公变出来,因为狄相公可真要动真格了,要事无巨细去查探一番……  变不出来?要你何用?海南三亚,度假胜地,给你放三十年长假!海南人口少,土地多,开发大海南,就得要这种朝廷栋梁之才!  至于杭州这里的官缺,京城等官缺的人多成山,找几个年轻人来顶一下就是。年轻人好,还未被官场这个大染缸污染太深,办事麻利,积极向上,有利改革。  倒是一州之长带着一大帮子官员走了,也是麻烦,就这两天,衙门里一团乱,这不,好几起杀人案报来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却还有零星目击证人说目睹了杀人之事。  如此大案要案重案,竟是州衙里连一个督办管事的官员都没有。  刀笔吏飞快去信王安石……  气得王安石大骂:“何以忽然如此多的杀人案?杭州岂是贼寇窝了?王韶,速速回衙,督办案件!这杭州,当真是邪了门了,本州在各地为官多年,偏偏在这杭州,教人如此烦恼!”  王韶又得屁颠屁颠从乡下往杭州城赶,也是焦头烂额,回城一问,竟是杭州城内的街面好汉中的头领人物,一下子都让人给杀了……  这事,不简单! 第324章 互有伤亡,主犯已死 这事不简单吧……  王韶坐在衙门里想,他不过刚刚上任杭州推官之职不久,但他可不是真职场小白,家中也是一地名望,如今已然二十七八岁,思想早已成熟起来。  杀人这种事,无外乎一个动机,这事情的蹊跷之处一目了然,动机也就了然起来,不外乎利益争夺。  那到底是这些人阻挡了谁的利益呢?  这么多人,区区小利益,还真不至于,那一定是大事大利益。  这就不能多想了……  一多想,王韶就不自觉的想到了最近借贷之事,这些事是不可能不联系在一起的……  官府在借贷,四海钱庄也在借贷,为这些事,频频发生冲突,官府里也有许多人来告状报案,卷宗一大堆。  官府,王知州……  杀人?  还是四海钱庄,老师?  杀人?  这他妈的,王韶眉头皱得舒展不了……  王安石与狄咏放在一起一比,便是无论如何,这事也多半不是王安石干的,王安石看起来也没干这事的能力!  王韶起身,往狄咏家中而去。  见得狄咏,也是麻烦,真不知如何开口去问……  便也是一副愁眉不展欲言又止的模样。  还是狄咏开口:“子纯何事而来?”  王韶犹犹豫豫:“嗯,老师,近来……”  又沉默了……  狄咏微微闭眼,其实心中了然,只在一个决定,是与这学生直白一语呢?还是就当做无事发生……  王韶,终究也是这大宋朝的士大夫,观念之上,终究偏向保守,行事准则,也都是那一套。  狄咏的行事办法,显然就早已不是那一套了。  是让这学生心中一直有这么一个疑惑不解,七想八想。  还是慢慢以自己的行事方式去影响一下这个学生?  王韶忽然又开口了:“老师,近来杭州城内不太平……这个……”  “杀人之事?”狄咏直接一语。  “呃……”王韶闻言一愣。  “你要问便问,死的皆是欺压良善作奸犯科之徒,死便死了,倒也太平……”狄咏答着。  这还要问?就是这一语,王韶心中已然笃定。却是心中大受冲击,还能有这么行事的官员?  王韶看着狄咏,震惊之色就在脸上,他来的时候,显然有所怀疑,但不敢置信。  主要是这些 案件,太过有相似之处,一伙人,在杭州,几乎同时杀了这么多头面好汉,这些好汉可也不是人人拿捏的,麾下也是有人手护卫的。  这杭州城,除了狄咏这般人物,还有谁有这种能力去完成这么一件事?  这般,便是真错不了了……  王韶支支吾吾问了一语:“老师……缘何要……如此行事?”  “雷霆手段,既快又准,若是治太平,便徐徐图之,若是治乱事,便是直取要害!”狄咏也不藏着掖着,说出了自己的道理。  王韶陷入了沉默,官,原来还可以这么当?  有一种疑惑不解!  狄咏接着说:“没有人能超越律法,此乃为官之道也,乃君子之道也。”  王韶连连点头,这话才是他的价值观。  “但,没有人能欺压盘剥百姓,此亦为官之道也!万事万物,求无愧于心!”狄咏又道,其实就是在告诉王韶,做官,政治,妇人之仁没用,恪守本分也没用。  不论是同僚之间的政治,还是国与国之间的政治,死板肯定是不行的,就得直取要害,就得心狠手辣!  王韶听着,想着,并未表达什么……  “此事啊,立竿见影,我宋之天下,仁德以治,何以流民遍地?何以四处盗匪横行?何以年年有那揭竿而起之乱?百姓失产也!百姓为何会失产业,盘剥而已。你道这些街面人物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去放贷?满城大户,何以今年田亩一百顷,明年就能置办二百顷?如此以往,田亩皆拢大户之手,失产之民,何以为生?这天下,还何以为继?”  与王韶这种人说道理,就得真说点道理,说点核心道理。土地兼并,永远的问题所在,为什么土地能这么轻易就兼并了?为何所有土地都往大户聚集?普通百姓难道都傻?没事就把自家的地给卖了?  那些大户都傻?还真能不顾自己家门的名声?去强买强卖?  这一套操作,狄咏也就说清楚了。  斩断其中一环,狄咏虽然不是无私到要解决土地兼并的问题,那也顺带手的解决了一些问题。  为什么狄咏开钱庄,到如今都纳不到多少储蓄?因为大户的钱,有更好的去处。为什么狄咏一说钱庄之事,那些大户只是担忧靠谱与否。 但一说到要低息借贷,那谢松便说就算有一千万贯往外放也赚不到什么钱?  因为人家有对比。这些人在狄咏面前,看起来都热情非常,那是因为狄咏身份在此,人家愿意给狄咏一笔钱,绝大多数不是为了做生意……真正出得万贯以上巨资的,不过寥寥三人。  狄咏就是要逼着他们的钱没有更好的去处,只能往他这里来。  狄咏倒也不怕真得罪人,杭州一地,算得什么?而且那些大户,也不是只靠高利贷营生,真正只靠高利贷营生的,还是这些街面人物。  没有这些街面人物,那些真正有头有脸的大户,连逼债都不敢把人往死里逼,哪家哪户没几个当官的?哪家哪户若把人逼死了,不怕一本弹劾?  前前前前前任宰相宋庠,因儿子与匪人结交这一个罪名,就贬官而去,这大宋朝廷,在这一点上,那三观基本还是比较正的。  狄咏,就是把这些大户的黑手套给斩断了。至于这些黑手套前段时间在四海钱庄门口闹的事,有没有这些大户在后面指挥,狄咏也懒得去多管。  事情做了,就看看效果如何,看看这纳储之事,还是不是那么难!  王韶,何等聪慧之人,狄咏一番言语,他岂能想不透这些?  王韶慢慢起身,说了一语:“兹事体大,学生疑窦丛生,老师一语,学生也辩不得对错,但老师之举,若真能断盘剥之苦,那自是老师高明,学生受教……学生当真受教!”  王韶之语,显出几分悲凉悲伤之感,他既不能说狄咏做错了,又实在说不出狄咏做对了,他很难受……  “这些案件啊,你都能猜出,那些大户又岂能猜不出?都猜得出!但他们猜出了又能如何?百姓们自是猜不出,他们却也不在乎,甚至还拍手称快!你去查吧,若实在要给个交代,那你就去钱塘江下游捞些尸体出来吧,便结个匪徒仇杀!互有伤亡,主犯已死!”狄咏随口说着。  王韶大惊,钱塘江里还有一大堆尸体?却是惊讶之后,又不那么惊了,这回真是见识到了……开了眼界!  能不能成真正的自己人,能不能成真正的心腹,狄咏用今日的直白考验着王韶,王韶用脑海中的纠结来做选择。 第325章 杀人还是挺管用 再召开股东大会,有些事情就有趣了。  之前,杭州这些大户,见得狄咏,一个个那都是热情非常……  如何,再见狄咏,一个个都不敢与狄咏对视……  这效果,当真立竿见影!  狄咏也没有怪罪过何人,也没有在这些人面前有个什么虎躯一震,王霸之气侧漏……  反正,今日就是一个个怂兮兮的,眼神之中带着闪烁……  狄咏自是好人,笑容依旧,让人如沐春风,哈哈在笑:“近来啊,这纳储之事,当真烦忧啊……召诸位来,便是共商此事,若是纳不得储,不论是汇兑还是借贷,都将难以为继,这钱庄可难呐……”  狄咏嘴上说着烦,脸上还在笑……  段从文闻言,也跟着说:“是啊,纳储实难……平白教人把家中的钱拿来钱庄,本就是难事,几厘之息虽然不低,却也难动人心!”  这捧哏接话的差事,也是狄咏给段从文安排的。  “好了好了,纳储嘛,总得一步一步来,说点其他事,杭州到江宁的汇兑已然开通了,这可是最先开通的,往后诸位多多帮衬捧场啊,但凡往江宁钱财往来,可一定要走钱庄汇兑。”  狄咏这是点到为止,然后就看诸位的动作了……也不是非要逼着大家来多存钱,是吧……都随意,更不说什么恐吓之类的话语……  但汇兑这事,那就没得多谈了,必须要走钱庄。  捧哏一号段从文开口:“小狄相公放心,我段氏的布行,粮行,只要走江宁去江北去江淮,一定走钱庄来汇兑!”  捧哏二号沈括也开口了:“老师放心,学生早已回家往各店铺知会交代了,但凡南北药材来去,定往钱庄汇兑!”  小狄相公很高兴,抬眼扫视众人……  “谢家更不用说,早早就安排好了,昨天还去钱庄存了货款,领了汇票,今日大早就出发去江宁了……”谢松,他也是大股东。  小狄相公的眼神这回不扫视了,盯着人看,笑着……  被盯的人立马答话:“下午,小狄相公,我家刚好要往江北去收新丝,下午我就去换汇票 !”  “好好好,多谢多谢!”狄咏还正儿八经起身抬手。  接着看另外一个人。  “小狄相公,我倒是没钱往江宁汇,倒是要从江宁往杭州汇货款……倒也不知好不好操弄!”  “好操弄好操弄,你便去信,让人把钱往江宁的店面一存,拿着汇票,到杭州来取就是,江宁那边的掌柜可是段员外的侄子,办事稳妥,定无差错!”狄咏答着。  段从文也起身来答:“我那侄儿,办事甚为贴心,他出的汇票,肯定不会错,你只管让人带着汇票到杭州来取钱是了,到时候啊,我在杭州这边派人亲自把钱运到你府上去……”  皆大欢喜!  狄咏也点着头,看来啊,杀人还是挺管用的!  百试百爽!  ……  股东大会,在一片和谐之中,开完了。  江湖的血雨腥风还在继续,风雨楼正在去江宁的路上……  江南,最重要的两个州府,一个就是北方的江宁府,一个就是杭州。  风雨楼此去,依旧杀人!  江宁府,古也称金陵,后来明朝是南京,南京之名从明朝开始就一直沿用了。  那里有长江,长江边上,也很利于抛尸。  小狄相公终于是见到了出差一个多月的王安石了。  王安石脸上皆是愁容,小狄领导笑问:“介甫兄如此愁眉不展,不若换个便服,咱们出去坐一坐?吃一杯?来杭州多时了,那西湖上的画舫,可还未曾见识,只听闻江南女子,吴侬软语,唱起曲来,那真是百转千回,如莺如鹂,如泣如诉,教人浑身酥软……”  “子道还来拿我打趣,此时此刻,我哪里还有心思听曲……”王安石如今还真不太好这一口。  奈何小狄领导好这一口:“江南女子好啊!介甫兄,陪我走一遭可好?小酌几杯,也不妨碍说说正事……”  说正事?王安石点头:“也好!”  “换衣去吧,换点干净便服,也顺便洗漱一下,莫要唐突了佳人!”狄咏是嫌弃王安石邋里邋遢!  “诶,麻烦得紧!”王安石吐槽着,便也起身去换衣。  西湖,还是清澈见底 的西湖,画舫,就是船,花船,一船一花魁,半晌的时候停在岸边待客,黄昏就会起航泛游湖中,唱曲谈心的,套路还是一回事……  江南自有江南好,便是江南女子,都带有一种婉约轻柔……  女子姓周,艺名佳佳,一颦一笑,少了几分大气,多了不少柔美,却不含媚,反而多娇,还带几许让人怜惜的弱。  一开口,更是有一种酥麻之感:“百亩中庭半是苔。门前白道水萦回。爱闲能有几人来。小院回廊春寂寂,山桃溪杏两三栽。为谁零落为谁开。”  王安石听得入神,转头盯着看,口中还道:“这一曲词教她唱来,当真还别有一番味道……”  “何人的词?填得还挺好!”狄咏夸着,以前他没听过这一曲,但今日一听,那一句“为谁零落为谁开”,配上吴侬软语,人都听麻了,浑身都起了热。  王安石听得狄咏一问,头便是一偏,有一种自得。  懂了,狄咏连忙又道:“原道出自大家之手,果真不同凡响啊……”  王安石嘿嘿一笑:“集句而已……”  显然,这词出自王安石之手,集句,就是在前人的各种诗词里选出合意的句子,然后按照词牌平仄的格式进行组合再创作,这种创作模式,其实也很流行。  集句能集出好词,可不是抄袭,那也是另外一种高明……  “介甫兄,先说正事,这官府借贷之法,如何了?”狄咏说这话题,就是准备把王安石也变成真正的自己人,这一点很重要,如果是同事同僚,那就是同事同僚,如果是真正的自己人,那就一切都不一样了。  对待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办法,对待王安石,就说不得什么杀人放火,就得从专业上折服他。  王安石想解决民间借贷之事,其出发点,还真就在遏制土地兼并之事上,这对于他而言,可真不是小事,乃是关系家国社稷长久之大事。  王安石已然扶额,却也并不丧气,答道:“焦头烂额啊,不过此番各县走得一趟,倒也算暂时顺意了些,当是无甚大差错……” 第326章 你服吗?服我吗? 倒也都在狄咏的意料之内,王安石这人啊,执拗,所以他看着烦恼不已,却不可能因为一点点小问题就对一件事情灰心丧气。  狄咏听得王安石的话语,笑而不语……  王安石见得狄咏模样,揶揄一语:“子道啊,你莫不是等着看我笑话吧……”  没想到狄咏还认真点着头:“嗯,我还真有这么点意思……”  “什么?”王安石刚好一杯酒入喉,差点呛住了,他只是开玩笑,真没想到狄咏还真等着看他笑话,立马又道:“那你失策了,此事虽有波澜,却也能补救,此番九个县我都走遍了,借贷之事,已然正轨,往后就算还有一些差错,那也不妨碍这官府借贷之策的顺利执行……”  “那,按照介甫兄这么说,此策算是成了?”狄咏问道。  “成了!”王安石答着。  狄咏笑了出来:“哈哈……那介甫兄不若再想一想,若是此策推行全国,可成否?”  一语问住了人,王安石忽然眉头一皱……  却听狄咏又道:“此策啊,介甫兄若为一地知县,必然能成,介甫兄若为一地知州知府,竭尽全力,事无巨细,倒也能成……介甫兄若为一路制置使呢?介甫兄若为当朝宰相呢?哈哈……”  “这……”王安石看着狄咏,他显然还真没想那么远,人生哪里看得这么远?官场沉浮,谁能想到自己一定就能当什么制置使,又能当什么宰相?  但王安石虽然没去多想自己未来出将入相,但也心怀天下,格局还是有的……  王安石是真被狄咏给问住了,如果一个政策,真的需要制定政策的人事无巨细才能成功,那这个政策,就真的只能局限在一州一县之地……  当然,这是时代的局限性,因为这个时代没有工具与办法去实现真正的垂直管理。  王安石说话了:“子道一语,当真为难我了,我为一地知州,自是只管一州之事,哪里想得一路之事,更不谈宰相之谋……”  可惜,可惜你王安石,将来真的就把这一州之策,变成了一国之策……  “介甫 兄何曾是这般格局之人?介甫兄那上皇帝陛下万言书,岂不就是在谋一国之策?这杭州,介甫兄也不会在此长留,来日介甫兄一走,换得一个知州,此事成败,岂不是又要两说?”  狄咏如此说着,便是知道王安石心气可不小。再说,王安石是负责的人,对这事也极为上心,换个知州呢?不能像王安石这样时不时就辛辛苦苦到处去督办,那不又成了一个烂摊子?  王安石又沉默了……许久之后叹了一口气,说道:“子道所言,可是说我没有那谋国之能?”  王安石,这句话里,带着他的一种丧气。就好像一个极为自信的人,忽然在自己最为自信的地方被打击了……  狄咏不答王安石的话语,只道:“介甫兄,你看看我这钱庄之法,是否乃谋国之策?”  “原道子道要说这般道理,我倒是明白了,钱庄之法,于借贷之上,以钱谋事,以利谋事,推行全国,虽也阻力重重,却当真乃可行之法。子道谋国之能也……惭愧啊……”王安石,还真不是那种真正小气之人,特别是与狄咏熟悉之后,更显几番豁达。  狄咏内心之中,其实就一个潜台词:你服吗?服我吗?  看来,王安石还是有点服的……  这就够了。  “介甫兄谋国之志也,倒也不必妄自菲薄,有得今日之事,来日若真出将入相,必也不同凡响……”狄咏还得安慰一下王安石。  “子道啊,要说谋国之志,乃士人本分,位卑岂敢忘国忧?却是这谋国之能,非常人所具,子道乃大才,柱国之才啊,教人敬佩!子道此番,解得百姓借贷之苦,那便是遏制了土地兼并之路,乃救国之策,实乃士人之榜样!”  王安石言出由衷,他要办的,也是这件事,显然,他的办法不行,狄咏的办法行。  话说到这里,狄咏目的已然达成,就看王安石那眼神与语气,王安石是真服了,这一点上很有意义。  与王安石之间,不需要什么纳头便拜,也不需要什么从今往后唯命是从,只需要这份打自心 底的服气即可。  “罢了罢了……不谈公事,不谈公事,今日开心,只说风月,这佳佳姑娘极好,唱得人呐……酥软如棉……”狄咏摆着手,也是个点到为止,他自信,王安石以后,会打自心底信任他狄咏。  却没想到,王安石还不乐意了,也摆着手:“诶,子道子道,你得与我说说,好好说说,这钱庄之事,其中细节关键,都是如何操作的,其中阻力,又是如何排除的,事无巨细,都与我说说……”  王安石,还真务实,学习心还很大……  狄咏看了看正在唱曲的佳佳姑娘,吴侬软语,煞是动听,姑娘模样,那也是我见犹怜……  “介甫兄,难得出来消遣,明日再说,明日再说如何?”狄咏年轻,那个啥……火气比较重。  王安石连忙又道:“子道莫不是要敝帚自珍?难道还要我给你奉上拜师礼不成?”  王安石,很认真,带着严肃,带着求知欲望……  这尼玛……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唉……  “好吧好吧……介甫兄这是说的哪里话……你我之间,志同道合也!”狄咏又看了看佳佳姑娘,意犹未尽,又看了看王安石,心中有点烦,却也只能开口:“关于这钱庄借贷,无外乎钱从哪里来……也无外乎断人财路……”  王安石一本正经,侧身而来,还抬手一招:“来啊,笔墨伺候。”  这是要做笔记……  西湖氤氲,月在水中,星火点点,佳人在侧,良辰美景,都叫他妈一个王安石给浪费了……钱也白花了,西湖一艘画舫可价值不菲……  要上课,何必包一艘画舫来上?  唉……  下半夜,身心俱疲,回家……  一帮老宫女忙前忙后,还备了醒酒汤……  一帮小侍女,正在铺床……  冬欢正在给狄咏备热水……  狄咏坐在厅前,看着梁怀吉,抬手一招:“怀吉啊……”  “奴婢在。”  “那个……西湖边有一艘画舫,有个叫做佳佳的姑娘,唱曲极好,过几日我在家中待客,你去请一下……”狄咏,贼心不死!  “奴婢遵命!” 第327章 慎之又慎之大事 “存中啊,近来这钱庄之事,你倒也无甚忙的了……”狄咏与沈括说着。  今日,大事,终于算是腾出手来了,要开始做大事!  “学生已然忙完,一定好好备考,不敢辜负老师的期望……”沈括理解错了,以为狄咏要他好好读书考举人,来年也好进京赶考。  狄咏摆着手:“诶,不是这事,考个举人嘛,算不得什么事,我有另外之事要你去做。”  举子身份,太简单不过,且不说沈括有这才华,不在话下。  就问,杭州的主考官是谁?自然就是王安石,王安石也会是这一届杭州所有士子的座师,这是官场传统,举人名单,都会由王安石亲自来点。  所以说,沈括这个举人,那是板上钉钉的,狄咏一点都不担心。  乃至,以后狄咏,其实也想当一当知贡举……他已然有了这个资格,就看怎么在朝廷与皇帝那里争取了……  “不知老师还有何事吩咐,学生一定竭尽全力办妥!”沈括躬身来答。  “硝石、木炭、硫磺……”狄咏说了三样东西。  沈括立马来答:“可是火药之事?”  你看看,沈括就是沈括,杂学无有不精。  “正是火药,而今这火药啊,虽然也入了军中甲仗库,但实在是不堪用,我屡屡领兵上阵,不禁就想,是这火药只有这般效能呢?还是配伍不对,所以导致效能低下……”狄咏还得来一番引导。  “老师之疑问,倒也不难,学生试一试便知了,若真能改良,学生自是责无旁贷……”沈括自信非常。  改良火药,对沈括来说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但,把黑火药改良到最佳状态,那就是一件难事了,这得需要无数次的危险试验。  沈括这么说,其实也就代表了,没有谁知道黑火药的最佳状态是什么,也没人知道黑火药到底有没有什么最佳状态。  更没有人知道黑火药到底能干啥?  不是古人傻,而是没有人能先知先觉,若 是一来就知道最佳的黑火药那么厉害,那肯定早就让人给试出来了。  但,狄咏是上帝视角,他知道黑火药到底能干啥,他更知道黑火药最佳配比大概是个什么公式。  所以狄咏直接说道:“这个……我听过有人说,说这火药配比啊,有一个方子最佳,可震天撼地之威势也,倒也不知真假,你去试一试?”  “老师说来就是,此事容易得紧,精挑细选原料,配比混合一番就是。”沈括显然还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件事到底会有什么意义。  狄咏立马又道:“此事,万万不能与任何人说,便是挑选工匠,那也要慎之又慎,一旦参与此事之人,都要签下身契,多给钱无妨,人从此不能离你而去,要一辈子在你身边。事关家国大计,事关军机大事,事关天下安危!”  沈括一愣,因为他着实不知道黑火药的最佳状态到底会是什么样子,看得狄咏如此郑重,立马也郑重起来:“学生明白了,老师放心,学生平常里就喜欢摆弄一些东西,身边养了许多匠人,皆是贴心之人,底细都清楚非常,此番如此重要之事,学生一定从严从密,不敢有丝毫泄露。”  “配比之事,出得我口,进得你耳,不足为第三人知晓,混合配比之事,你一定亲自去做。”狄咏继续再叮嘱一番,火药配比乃是重中之重,一旦泄露,那真后果不堪设想。  “学生谨记!”沈括这回是真的知道事情轻重了。  直到此时,狄咏才开口说出:“一硫二硝三木炭……不可笔记,只能心知。”  “可有说道?”沈括又问。  “此配比,非明面之数目也,所谓一硫,乃一斤硫磺,十六两之多,二硝与三木炭,皆为两。你试一试,这且还不是最佳,只是接近最佳,还能做稍微的修改,可得完美之火药也,撼天动地之火药!”狄咏,是真懂。  “学生记住了!”沈括严肃非常,对待科学,他向来严 肃。  “原料必要纯净,若是有暇,你也要改进一下原料制备之法,确保大量生产之需。”狄咏就好像大学里的导师,课题方向都定好了,需要沈括这种研究生来干活。  “学生一定办妥!”沈括连连行礼。  “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先给你一万贯,你尽管试,大量制备一些出来,此事,还不能在城内做,你回钱塘去,买块山地之处,山谷之下去做,密之又密,我还会派人手给你,护你安全。钱若不够,再来取就是。”  狄咏想得极其周到,买乡下的地,山谷之地,还派人守卫。  “事关重大,学生这就回去准备!”沈括是彻底知道这件事的重要性了,可不是平常摆弄一些东西,老师的态度,老师的话语,一次一次提高了他的思想认知。  “让牛三先带一百人手跟着你听用……”狄咏从第一步就要严格控制,牛三,牛勇的弟弟,狄咏的护卫,大名牛敢,狄咏赐的大名。嗯……牛二,石州城头战死了。  沈括,干活去了。  配置最佳状态的黑火药,这还是第一步。  有了好火药,就得有真正堪用的炮。宋其实也有炮,汴京甲仗库里就有,但那炮在狄咏看来,就是玩具一样,不堪用,口径又小,威力也小,还不如床弩,鸡肋一样,后世的大烟花架在大宋的战场上,都比宋的炮有杀伤力。  所以,制大炮,才是最终目的。  这事,是真正花钱如流水的事。  所以,得赚钱。  让朝廷出钱,虽然有点难,但也不是不可,只是在狄咏这里,那是不可能的,就得他妈的自己花钱自己干。  火药托付给沈括去试验,地方与匠人都让沈括去弄。  但火炮如果真要生产,那就不能都托付给沈括了,得狄咏亲自来做,从作坊到原料供应,都得拿捏在手,事无巨细。  仗,还得接着打!换个方式接着打。  打仗,是狄咏面对一切问题的最佳办法,包括朝堂纷争! 第328章 得打仗 对外战争,永远是解决政治问题的捷径,国内政治与国际政治都如此。  当然,战争也可能带来极其严重的后果。  还是那句话,收益越大的事情,永远是风险越大。  但狄咏如今,似乎唯有这一条路可以选择。  其实他有两个选择,第一,就是熬着,熬得十几二十年,慢慢与朝堂那些人争来夺去,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熬到有那一日,狄相公真的一手遮天……  第二条路,不断对外战争,这不是简单的让自己不断立功那么简单。而是要真正创造出一个军事利益集团,这个集团里,不仅仅的武将,因为战争不可能只凭借武将就能打赢。  这个军事利益集团里,一定还有无数有能力的文官脱颖而出,比如苗继宣,而今就已经是延安知府了,只要苗继宣继续把边境经营好,时不时来点小战争的胜利,一路制置使显然不在话下。  甚至,梁适都在军事集团里受过益,他无形之中也被绑在这架战车里了,对于战争,梁适这种有过受益经验的人,一定比一般文人更加激进。  这,就是军事利益集团的意思所在。  只要这个集团足够大,便可压倒其他一些力量。  政治,大方向来说,许多时候都是保守派与激进派的争夺,其中自然也包含个人利益的争夺。  但狄咏准备在这和平时期,引进一个新的力量,那就是军事利益集团。  有别于什么保守派激进派的一个新派系。甚至可以说是利益派,战争带来的利益,可以团结任何不同的派系,保守派激进派都可以团结在其中,甚至连皇帝这个裁判都可以团结在其中。  这就是有那么一句话,许多国家,国内政治压力巨大的时候,对外发动战争就可以引导与解除国内的政治压力。  狄咏想的这些,前提是,战争真的能带来利益。  一旦军事利益集团真的成型,什么韩琦,什么富弼,什么文彦博,甚至……什么皇帝……  都得靠边站!  所以,得打仗!  得想方设法打仗!  遍数大宋之天下,北边是辽国,好几十年无战事了。  西北,是西夏,刚打完。  再往西北去,还有吐蕃诸部。  南方,也还有蛮人,还有交趾。  东北白山黑水,有潜在的女真。  如今的蒙古草原,都是辽国的地盘,但辽国对草原的掌控力其实不强,无数的部族部落星罗棋布,只等一个成吉思汗,这更是潜在的大敌。  这种情况下,没有一个真正的军事集团,如何应对得过 来?  问题是,此时此刻,该找谁接着打?  又找什么借口接着打?  狄咏此时虽然在忙着钱庄之事,到处的分店不断在开设,账目来往还有些杂乱,还要再细化账目管理规则……  但狄咏的心思,已然就在战争上的了。  还得接着揍党项,一来,朝堂内外已经有了对西夏的心态优势,二来,趁他病就得要他的命。  但这事,也没有那么简单,这里面还有一个辽国。辽国人可不傻,不会让你真的把西夏打趴下,这就是战略平衡。  每每宋夏开战,辽国一定会出现,宋占优的时候,辽国就会帮着西夏,西夏占优的时候,辽国又会给西夏施压,真真是鹬蚌相争,必然有渔翁得利。  辽国才是真正的操盘手,乃至宋夏要议和了,辽也会所谓居中调停,宋夏真议和了,辽又会挑拨离间……  当然,这都是国际政治的基本操作。  怎么在辽国这个操盘手之下,真的把西夏给揍趴下,这也考验智慧。  辽国之强,可不能天真的以为有几门火炮就能碾压,特别是辽国军事动员能力与宋比较起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就算辽国在即将灭亡的时候,打不过女真之金国,打宋那也是小菜一碟,溃兵败兵以少胜多,犹如探囊取物……  辽国之强,说个对比,辽国在灭亡的时候,耶律大石不过带着两百溃兵逃出燕京,一路往西,被女真人追得横跨整个草原,一直躲到了中亚。  但就是这样了,契丹人还能发迹,靠着两百人起步,在中亚建立起了一个横贯中亚几百万平方公里的西辽帝国,占得后世新疆一部分,巴基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几乎整个吉尔吉斯斯坦,俄罗斯一部分,蒙古一部分,哈萨克斯坦一部分。  这个契丹西辽大帝国,一直存在了九十四年,直到遇到蒙古西征才灭亡,契丹这一个从东北白山黑水之地崛起的民族,才彻底在历史上没落。  若非蒙古崛起得太bug,如今中亚,那真是契丹人的地盘。  所以,千万不要怀疑契丹人的战斗力!  这也是宋的悲哀,也有一种说法,不是宋人不给力,是宋遇到的对手太牛逼。前期干契丹,中期干生女真,后期干蒙古。  这句话,多多少少,还是有一定道理的。  有一个词叫做“东亚怪物房”,这个词,什么意思?就是东亚这个地方“刷”出来的都是boss怪。  匈奴,被汉人赶走了,却还能崛起在西方,直接把罗马打趴下了,甚至还 有最后来的奥匈大帝国,虽然许多人质疑匈人与匈奴人的联系,但其中肯定是有关系的。  突厥,被唐人赶走了,直接导致中亚西亚的突厥人崛起,塞尔柱突厥开始,一直到奥斯曼土耳其,横跨东西,后来一战之前,奥斯曼依旧是西方世界的巨大帝国。  乃至到得后世现代,土耳其人的历史课本上,依旧往自己脸上贴金,说自己是逼着中国建长城的民族……  契丹,这个消失的民族,国破家亡了,依旧能用两百人马,称霸中亚。  蒙古就更不用说了,那真是上帝对耶稣信徒的惩罚,所过之处,从中亚到东欧,残忍至极。  而中国,历朝历代,面对的就是这样的对手。还得说一条山脉,也就是东北的大兴安岭,这里出来的少数民族,远古时候称之为东胡,鲜卑柔然,契丹女真蒙古,乃至后来的满人,都是从大兴安岭下来的,大兴安岭一下来,往西就是蒙古草原。  什么意思?  就是说,大兴安岭下来的人,彪悍程度无与伦比,从大兴安岭一下来,大多都能立马横扫草原,接着东西南北,全无敌手。而且,这些大兴安岭的部落,都是小部落,渔猎为生的小部落,都是几十几百人起步,真正的草原土著,只有被轮流踩踏的份……  是的,蒙古人也是从大兴安岭下来的,室韦人,蒙兀室韦,还与契丹人有一点血缘上的关系,蒙兀,就是蒙古。  他们先后下来,比如宋前后这段时期,契丹人先下来,慢慢打遍天下无敌手,然后享受了一段时间,女真人接着下来,快速崛起,把享受得差不多了的契丹人干趴了。  接着女真人享受一下,蒙古人就来了,又把女真人给干趴了。  野蛮,真有野蛮的好处。哪里都一样,罗马帝国何其牛逼?那时候,三大野蛮人,日耳曼人,凯尔特人,斯拉夫人,试问,如今欧洲谁是老大?  野蛮人才是老大,日耳曼甚至就是德国的国名,斯拉夫更不用说,乌拉乌拉依旧在喊!  凯尔特人,几乎就是那个日不落大帝国,带嘤带嘤的。  野蛮人,把文明人的罗马啊、拜占庭啊,都干倒了,干没了。  但,在中国,匈奴没了,突厥没了,契丹没了,女真没了,蒙古好同胞,满人绝大部分都改汉姓了(没有贬低之意,都是好同胞)……  历史,就是这么一个历史,纯说历史!  回到主题,狄咏,脑海里就一个念头:得打仗!  (这章说多了,今日多更补一补……) 第329章 军事利益集团,绑架 为打仗做准备,第一个准备,就是把钱庄开到汴京去,他要给皇帝与朝廷带去一个新套路,发国债,战争债。  朝廷不是没钱打仗吗?  找钱庄借,低息!  也可以用钱庄代为发行国债,百姓可以掏钱买,百姓不买或者买得少,钱庄自己买。  然后小狄相公去打仗,打完仗,来还,连本带利还。  谁作担保?  小狄相公用自己的钱庄股份作担保!  反正,都他妈小狄相公一个人的事。  这也是间接动员大宋国内的战争能力。  钱庄的好处,狄相公要发挥到淋漓尽致。  还有一个好处是什么?  就是把这些股东大户,也绑在狄咏军事利益集团这辆战车上。  大家都变成一条船上的蚂蚱。  操作!  这他妈就是操作!  还要接着操作,钱庄后续还要发起融资,a轮,b轮,c轮。  就是每进入一个经济中心区域,就要发股票,让当地更多高门大户入股钱庄,扩充股金,扩大股东规模,也能让钱庄在当地更加有影响力。  更能把这辆战车上的人越绑越多!  大秦,以军功爵,以战功奖励激励士卒闻战则喜,盼着打仗。狄咏,升级了一下这个模式,只要事成,大宋的战争机器,会更加有效的不断轰鸣,停都停不下来。  绑架所有人!管你什么激进派保守派,管你什么程朱理学还是阳明心学……  这他妈的也是操作。  狄咏计划着这一切,在杭州冥思苦想这一切,只等具体落实,虽然落实的困难重重,那也必须要一一落实。  第一件事,就是说服朝廷借钱打仗。  第第第一步,得让朝廷接着打仗!  去信延安府苗继宣,问一问最近河套之地,有没有边境纠纷,牧民纠纷,边境冲突。  没啥,但凡有,就得报,不断往朝廷报,大事小事,事无巨细,死几个人,怎么死的,死得多惨!  要是看到党项的兵马,不管三五个巡逻的,还是百十个路过的,更要报,不能遗漏一个!  还得主动多派游骑到处巡,“争取”到处都要碰上党项人,越多越好。  这叫什么?  居心叵测,图谋不轨 ,暗度陈仓,有意开战,不得不防!不过这些话,得苗继宣报了无数到东京之后,等到狄咏回京再奏。  最近小狄相公也有其他事情忙,杭州第二个季度的官员考核来了!  小狄相公也要开始出差了!  御史台中丞,干正事,拿人回乌台空荡荡的监狱里受审。  临安县,杭州治下大县,也是人杰地灵之地。  知县陈酉,五十六七岁,站在县衙门口,脸上笑开了花:“小狄相公亲至,如何也不提前派人提前说一声,蓬荜生辉啊,快请快请……”  哪里想到小狄相公黑着个大脸,也不理会,快步入得衙门之内。  陈知县已然知道事有不妙,却还堆着笑:“说起来,下官与小狄相公还是同乡呢……”  狄咏在前走,闻言还转头问:“嗯?陈知县也是延安府人士?听起来口音不像啊……”  “是,当真延安府人士,祖上就在延州,唐末的时候战乱,举家搬到了河洛……”陈知县这套近乎的水平,那还是高的。  他妈的唐朝的事,也拿来说……狄咏心中腹诽,也不多言了,直奔正堂落座,先吃一杯茶,抬手一招,牛勇奉上一份文书。  狄咏摊开,抬手一点:“陈知县,你看看这份考核官文,出自你手吧?”  陈酉连忙凑过来看了看,点头:“下官亲笔所写,事无巨细,皆有言说,临安好地方啊,物产丰富,百姓纯良,下官在此为官多年,兢兢业业,也算小有所得……”  狄咏点着头,又翻了翻,就好像班主任在检查作业,抬手又一点:“这由拳山下的沟渠,修到了?”  陈酉面色微变,却也还笑:“回小狄相公话语,修了,要不下官带相公去看看?”  “今年修的?修到哪了?”狄咏又问。  “相公,也还未修到山脚,不顾也快了,今年肯定修到……”陈知县还是心中有数……  “头前修的那一段,还是七八年前的老渠,我亲自去看过了,离由拳山还远着,你竟敢如此欺瞒朝廷?”狄咏帽子开始扣了,没办法,杀鸡儆猴的事情,谁叫他来的是杭州?  “小狄相公,这肯定是衙 门里的人报错了,下官便也写错了,见谅见谅,立马就重新写一份去!”陈知县,五六十岁的人了,已然满头大汗……  狄咏也不理会,只问:“那这文书所言,修渠花费的钱,没花吧?”  “这个……”  “钱呢?四千多贯呢,渠没修,钱没了?”狄咏抬头又问,嘴角胡须一挑。  “这个……下官这就去重新细查细算,没修渠,钱肯定就没花……”  “晚了!”狄咏已然起身,左右一挥:“来人呐,绑了,贪墨公帑,欺上瞒下,鱼肉百姓,送御史台大牢里去候审!”  牛勇还愣了愣,绑了?  呃……没见过这种事啊……哪里有把文官给绑了的?抓人也不至于绑……一路绑到京城?  牛勇,还真没这个见识,以为狄咏在气头上说错了,抓人就行了,绑就没必要了……  却听狄咏又是一怒:“牛勇?”  “啊,遵命!”牛勇一个立正,立马上前拿人,又吩咐去找绳索,手脚还是麻利的……  却听陈酉立马大喊:“狄中丞,何以如此折辱老夫?老夫宝元年的进士,为官三十载,岂能受你小辈折辱?”  狄咏闻言,更是大怒,妈的,王安石绑得苏轼,老子还帮不得你了?  “绑,速速绑起来,把嘴巴也堵上……”狄咏也着急,怕这老家伙大呼小叫的,自己一个忍不住,给掌嘴了,那就真的折辱大了……  刑不上大夫,打还是打不得的,除了皇帝打女婿……仁宗皇帝,也就打过女婿,别人还真没打过……王安石也没打苏轼,就是绑一下……  牛勇麻利非常,陈老汉也没啥力气,左右几个军汉,几下就给绑得严严实实了,嘴巴也堵住了……  陈老汉也就只能跳着脚呜呜呜……几个军汉一架,走了!  衙门里,一个个目瞪口呆的表情,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主官竟然叫御史中丞给绑走了……  咱也不敢问,咱也不敢说……  真绑走了?  小狄相公都上车驾了,真走了……应该是往杭州城去了……  其实还有一封信走得更早,去京城,请朝廷补缺,派新官员来补临安知县的官缺…… 第330章 王安石,上了狄咏这辆车 杭州官场大地震,小狄相公,忽然发神经病了……  竟然绑了杭州治下九个县中的六个知县……  连王安石都惊住了,连忙来找狄咏。  “子道子道,你这是……唉……你这差事,你这叫我如何是好?你把知县都绑走了,我找谁办差去……”  王安石倒不是来说情的,而是他有现实困难,他那官府借贷之事,本就搞得焦头烂额,好不容易亲自下县督办,事情回归了正轨,给狄咏这一闹,那真是付之东流。  狄咏答道:“你那事啊,不办也罢,我这事更重要,官员考核,事无巨细,才是真国策也,事关重大!”  “唉,便是一地之策,成事了,那也福及一地之民,如此,前功尽弃矣……”王安石心痛不已,毕竟这么长时间的工作。  “介甫兄不必难受,失败也是经验所在,有人言,失败乃成功之母,此番,介甫兄岂不是也收获良多?再说这借贷之事,官府来做,终究长久不了,介甫兄就是做得再好,只待人一走,茶就凉,人走政熄罢了。”狄咏安慰着。  “唉……话虽这么说,但这事……朝廷要革新吏治,实乃良策,吏治本也是顽疾,我也是支持的,奈何……罢了罢了……子道之事,比我的事情要重要。”王安石仿佛自说自话一般。  “多谢介甫兄!”狄咏一礼,又道:“快刀斩乱麻,我最近就要回京,吏治考核之事,你当接手过去,要狠,要准,要不容一点差错……”  王安石虽然是狠辣之人,但还是觉得狄咏过于狠辣的了,问了一语:“当真要这般吗?动则拿人下狱受审?”  狄咏抬头一看王安石,心想:王安石啊王安石,我以为你的是个心狠手辣的人,没想到你还能说出这种话?是谁一言不合就把苏轼给绑到大牢关了三个月?  却是也能理解王安石,王安石的狠辣,更多是一步一步被逼无奈,历史上的王安石,开激烈党争之先河,更多是因为他变法之时,已然是架在了火上,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  之所以如此,还是王安石自己有太多的一厢情愿……  狄咏答道:“这有什么?官员犯法,岂能宽容?介甫兄是没见过,还有人把犯法的官员剥皮充草呢,放在衙门里警示后人!”  “还有这事?哪朝哪代?是五胡十六国还是唐末?”王安石愣住了,他也是饱读诗书的,怎么就没有在史书上看过这种事?  王安石自然是看不到,这事是后来明朝朱元璋干的,把贪污受贿的官员扒皮,然后在皮里塞进去草,放在衙门里, 让每一任官员都要去看看……吓死你,看你还敢不敢贪赃枉法……  可惜了,明朝的官员说:我还敢!  狄咏打了个哈哈:“诶,这事往后再说……先说眼前,介甫兄也该上奏,请朝廷再补官缺的时候,挑选一些年少有为的大才来,如此,便好拿捏支使,这吏治革新之事,必须要成,如此,才好推行全国,此非几月之功也,必须两三年才见后效,前期还得介甫兄多多操劳,随后,可以安焘来做……”  狄咏说着,其实也还是计划久远……  王安石听明白了,问了一语:“我也入京?”  狄咏认真点着头:“无论如何,我得让介甫兄入京,三司度支判官。”  狄咏想的很简单,必须要在中央有盟友。却是狄咏不知,三司度支判官,历史上就该是他王安石的位置。只是狄咏一插手,这事倒是提前了。  三司,盐铁,户部,度支。盐铁户部是税收,度支就是进出钱的地方,就是财政部,狄咏要王安石去,就一件事,那就是国债战争债!  王安石倒是为难起来了:“子道啊,莫要强求……”  王安石为何为难,一方面他知道这是恩情,另外一方面,也知道狄咏要真办得这件事,肯定要花费巨大的力气。  “介甫兄不用操心,此事定然要成。”狄咏信心十足,必须把这件事给王安石办到位。  “子道,我也不知该说些什么……”王安石微微点头,当然没有谁不喜欢升官的,却又总是有点无来由的惴惴不安……  “不说不说,做事,这些官员的卷宗,还得劳烦介甫兄做一下,事无巨细,都要写清楚报上去,到时候御史台开审,必不能出现差错,其中细节调查,还得介甫兄差人来办……”狄咏算是安排工作了。  “这是应该,子道放心。”王安石拱手一礼。  门口牛勇匆匆而来,站在门外开口:“相公,不好了,钱庄出事了……”  “什么事?”狄咏问着。  “湖州分店,前夜被人抢了,说是太湖里的水贼……损失八万贯之巨!”牛勇禀报着。  这他妈,抢银行的就来了,是真快!才他妈开张多久?  还是水贼!  太湖,可真不小,中国五大淡水湖之一,东是苏州,南是湖州,北是无锡,西是宜兴。  这地方,可有名,金庸小说里,什么姑苏慕容复,什么曼陀山庄,什么丐帮君山大会,都在太湖边。  湖中岛屿密布,还有带山的大岛,两三千平方公里,大致就是南北几十公里方圆的水面。  王安石闻言已皱眉,他最近对这钱庄了解 非常,便也上心非常,他是聪明人,聪明人自然就看得出端倪。  湖州城内,一个钱庄,被城外大湖里的水贼给抢了。  这事,有点怪了。  “你去吧,我知晓了……”狄咏倒是并没有多激动,先让牛勇下去。  王安石怒而开口:“好端端一个大宋,倒成了门阀遍地,这天下,到底是谁人之天下?岂有此理!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王安石,没骂水贼,反倒说起了什么门阀……其实就是看懂了其中,这是水贼的事吗?这是断了人家当地的财路,人家反击了,找水贼来抢你。  这就是明明知道各地土地兼并触目惊心,朝廷却束手无策的原因所在。  狄咏却笑了:“哈哈……介甫兄忧国忧民啊!”  “子道还能笑……”王安石傲娇一语。  “人啊,有怒之时,那就一定要笑……”狄咏答着,他说的这个道理,也不知道是不是真有道理。  “该发兵去剿,聚各州府之兵,剿灭水贼!”王安石手拍在桌案之上,朝廷官员的气势尽出。  “剿之不得,能剿,早就剿了,还能待得今日说什么水贼?”狄咏对江南的禁厢军是一点信心都没有。  王安石闻言,立马也有些难受悲伤起来,这大宋朝,到处都是漏风的洞,处处等着人去补,王安石是真忧心忡忡,这国家可怎么办?  “子道有何应对之策?”王安石问着狄咏,不知为何,他对狄咏有了这份信任与信心,便是总觉得,别人解决不了的事,狄咏应该有办法解决。  应对之策,自然是有,下三滥的手段,就得下三滥的手段去应对,你有太湖大水贼,我有江南风雨楼,你太湖水贼在水上?我这钱塘帮一大帮子水手,那也不是吃素的。至于杀人放火的,那就试一试,看看谁的刀更利。  狄咏看了看王安石,直白一语:“他抢走了,自也有人再抢回来……”  “嗯?”王安石没闹明白……  狄咏浅浅一笑:“介甫兄先去把案卷之事办妥吧……”  “子道当真有办法解决此事?”王安石问了一句。  狄咏认真点头:“介甫兄放心就是。”  王安石倒也真放心了:“我想此事也难不到你的……那便不多问,且先去办差……”  狄咏心情极好,就是听得王安石这一语,心情好上了天,王安石这一句话,代表了一件事,那就是在王安石心中,狄咏想要的,都得到了。  王安石,自己人了!  未来的一大助力,今日终于争取到了。  花费这么多心思,当真没有白费。  王安石,上了狄咏这辆车! 第331章 多谢老师,倒也不辛苦 江湖上的血雨腥风,依旧继续着……  掀起这场血雨腥风的幕后黑手,却也并不多问,只问一句,钱抢回来了吗?人都杀了吗?  马义山倒是压力山大,四处调拨人手,甚至把钱塘的船开到太湖里去,从钱塘江出杭州湾入海,从长江口进去,从娄江入苏州运河,再从吴江入太湖。  还好,第二批从西北来的老卒到了,精锐人手上千,却还得在钱塘训练一番,倒也不是训练什么战阵,就训练坐船……  西北人,这辈子也没见过啥大江大湖大海的,好在也并不真打水战,还是运人上岛……  究其原因,那就是敌明我暗,这些水贼,倒是真防备官军围剿,却从未防备过江湖同道的入侵,因为江湖同道,在太湖之地,就没有他们的对手。  这事,还真就费时不少,但一劳永逸,什么太湖水贼,从此成风雨楼的地盘,这一番操作,倒是狄咏给的计划,狄咏是真看上太湖这片水了。  金庸老爷子对狄咏潜移默化的影响……  风雨楼往后的人手基地,就在太湖岛上了,人手训练之类,还真避人耳目。  甚至,狄咏也想过,往后若是大规模生产火药,也可以放在太湖的大岛上,难得有这么得天独厚的地方,既在内陆四通八达之地,又能四面环水,防止泄露与刺探。  火炮研发也可以在太湖,生产的话,也可以当作基地之一。  这太湖水贼,还真给狄咏送来了一份大礼,不然狄咏还想不到这一点上来。  所以,狄咏的命令可不仅仅是要抢回那八万贯钱,而是杀光太湖水贼,把水面都给占下来。  该去看看沈括了……  钱塘,沈家,医药世家传承,几辈进士及第。(却是有人在网上写文章说沈括怕老婆是因为他是凤凰男……)  沈家宅子后不远,一个小山坳之处,沈括灰头土脸蹲在地上,眼眶有些凹陷,身形消瘦不少,自顾自嘟嘟囔囔,旁边站着一圈匠人……  狄咏倒是不请自来,在沈家门口叫门,然后见到了一个妇人来迎,妇人已知来人是狄咏,连忙福礼:“见过狄相公,快请快请……”  狄咏上下打量着这个妇人,最近他倒是听闻了许多趣言,就是旁人打趣沈括的,编排沈括怕老婆。  今日应该是见到正主了,还问一句:“可是张大娘子?”  妇人 脸上一红,连忙又礼:“小女子……淮南张氏……”  狄咏就在笑:“哈哈……”  妇人自也知道狄咏笑什么,悍名远播,自己岂能不知?只有一个大脸红,却还解释:“相公切莫听信旁人胡言……”  “存中呢?”狄咏倒也不笑了,人家夫妻人家事,人家自己乐意,自己幸福就是。  “他在后山呢,最近都在后山,只在天黑回家,说是相公给的什么差事,妾身本还以为他是……”张氏答着。  “是什么?是骗你的?没有没有……真是我给他的差事……你可不能因为这事去打他……”狄咏还真贴心……  “相公定是听得旁人胡言了,妾身可不曾打……打……人的……”张氏答着。  一看这语气,那肯定是打了,狄咏都给逗笑了,只抬手:“带路去看看……”  山坳,还不近……走得许久才到小路口,张氏站定,扯着嗓门就喊:“夫君呐,小狄相公来了……”  却听山坳里忽然白光一闪,轰隆一声巨响,狄咏浑身一抖,差点把狄咏给震地上了,倒也不是这巨响威力这么大,而是狄咏完全没这心理准备。  倒是张氏面不改色,也不是张氏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是她最近听太多了,听习惯了。  镇定一番,左右一看,狄咏开口:“好家伙好家伙,这动静,可以了可以了……”  “我家夫君最近就摆弄这事呢,相公可没吓着吧?”张氏还问。  狄咏摆着手:“没事没事,这玩意才哪到哪?你接着喊……”  “夫君啊,小狄相公来了……”张氏还真扯着大嗓门接着喊。  沈括屁颠屁颠奔出来,顶着黑眼圈奔到面前,脸上笑着:“老师,当是成了,当是成了……”  “当真成了?”狄咏一点都不可怜沈括灰头土脸的疲惫模样,资本家的心态暴露无疑,接着又道:“何以见得就成了?”  这才是重点,因为沈括也没见过真正完美黑火药的模样,怎么就能说成了呢?  “学生试了上千种配方,都是在老师的配方基础上修改的,试来试去,就如今这种配方最为完美,当是试不出更完美的了……”沈括答着。  这么说,应该就是真成了,狄咏抬手:“头前带路,再试一试看看……”  “老师这边请!”沈括作请,却又与张氏笑了笑,挤眉弄眼的。  张氏 也假意不快,白眼一避,只等沈括转身了,又噗嗤一笑……  狄咏自是没注意这些,直往前走。  黑火药,真他妈是黑的,黑黢黢的……  狄咏不是没见过传统火药,上辈子见的,鞭炮烟花里的,他妈不是黑的啊,是灰的……  这哪里不对吧……  狄咏看了看沈括,又看了看沈括手中端着的黑火药,心中又想了想……  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哦,狄咏想起来了,烟花爆竹里,为了增加黑火药爆炸后的火光与颜色,在火药里加了金属粉末,铝粉、镁粉、铁粉之类,这些金属粉末在高温下燃烧,就是烟花各种颜色效果的来源……  这他妈还是条财路……  “试一试……”狄咏示意。  沈括开始操作了,拿个油纸先把一团火药包起来,然后又拿麻布再包,再把麻布用绳子捆扎紧实,又用纸包着一些火药使劲搓,搓出一个火捻子,搓得老长……  真是麻烦,纯手工……  然后把炸药包再扔进一个小坑里,找来火把……  “我来点……”狄咏忽然开口。  沈括转头一看,说道:“老师,危险!”  我还能没玩过这个?狄咏上前几步:“我来,你们都去躲好!”  “老师……真的危险,若是出了什么事,学生可万万担待不起。”沈括一脸着急。  狄咏一把夺过火把,开口:“放了多少药量?”  “半斤,八两,威势可大……”沈括一脸担忧着急……  “赶紧躲,要点了……”狄咏跃跃欲试,心情还莫名有点激动。  沈括是一步三回头……  “点了啊!”狄咏大喊,接着飞奔而起,脸上都是笑,带着童真的笑。  轰隆……  狄咏在一个大石头后探头探脑看着……  巨响之下,地面震动,飞沙走石,地上更是一个大坑……  真成了!  真他妈成了!  要造炮了!  狄咏有些失神,看了看沈括……  “没惊着老师吧?”沈括以为狄咏吓住了。  狄咏摇摇头,有些怜惜地拍了拍沈括,资本家的假怜悯,慢慢说道:“存中啊,还有麻烦事要嘱咐你,多多辛苦啊……”  造炮,可就比试验火药繁琐多了,百倍不止……  原料,铸造工艺,火药动力,炮身极限,射界射表……  沈括还一脸感动:“多谢老师,倒也不辛苦……”  (近万字,休息去了……) 第332章 资本家的丑恶嘴脸 狄咏这个万恶的资本家,开始剥削沈括了:“存中,有了这般火药,我想制铳……”  沈括还点着头:“铳有何难,不值一提,学生几天之内就给老师制出来……”  沈括还不知道其中险恶,还真以为只是以往的那种所谓的火铳,宋朝的火铳极为简易,能简易到什么地步呢?就是一根一尺长的铁管子,还不是那种专业的无缝钢管,后面开一个放火捻的小洞即可……  这种铳,还得绑在木杆子的前头,因为还经常炸膛,无法避免,那就只能远离人手来放……  沈括天真了……  就听狄咏开口:“大火铳,巨大的……”  “老师想要的火铳,有多大?”沈括问着,大概心中也想,火铳还能有多大?  狄咏看着沈括,郑重其事开口:“两千斤起步!”  再看沈括,嘴巴就合不上了……  狄咏心想,还不能真的一次性把要求都告诉沈括,怕给沈括彻底吓坏了……  因为火炮生产,还真不是那么简单的,这个时代的铸造工艺,并不能完全满足火炮的需求,并非真的造出一个大铁管子就行……  因为这个时代的铸造法,也就是浇铸法,把铁水倒进模具里浇铸,工艺上还比较原始,会有许多瑕疵,最基本的就是气泡问题……  如果不解决这些问题,倒也不是说造不出来,而是很危险,一旦火药量稍大,就容易炸膛……  解决这些问题也有笨办法,那就是加大加粗加厚,但这个办法,若是小炮倒也无妨,若是狄咏想象中的大炮,那真就没有意义了,傻大黑粗就会导致运送困难,带着到处跑到处打仗,那完全就是累赘。  其实也有非常完美的解决办法,最科学的办法,就是先锻造出一个实心钢棍,然后再从中间掏空……你还别笑,后世现代的枪管炮管,都是这种工艺,这种工艺最为科学。  但在这个时代,显然不现实……这要是掏一个炮管,那不得掏到猴年马月去?  这也是为何狄咏没想想过生产火枪, 先要生产火炮的原因。  因为火枪的枪管,不比炮,浇铸之法是一定不行的,因为太小太薄了,必须得从千锤百炼的钢棍里掏空生产,否则生产不出合格的枪管。  没错,哪怕是明朝清朝的枪管,也是掏的,不过这工程量比起掏炮管,那是小了几个数量级,也有一些土法工具,摇臂重轮钻之类……  换句话说,此时此刻,狄咏还是觉得火炮生产相对而言比较容易一点……  解决了铸造工艺即可,立马可以大规模生产。  解决之法,那还得靠沈括,让他去试验……  沈括还惊着,嘴巴张合:“两千斤的炮?”  狄咏认真点头:“两千斤起步,三千斤也要造!要能发射铁质炮弹至千步之外……”  狄咏还是有一定的借鉴,并非信口开河,比如拿破仑东征西讨的时候用的火炮,就可重达一吨至两吨……  沈括一方面惊讶的是这炮的大,还有一方面惊讶的是:“老师,这得花多少钱啊?”  这个问题还真问到点子上了,金属是什么?是钱,铁也是钱,哪怕是大宋,四川之地,还依旧用铁做钱,因为中国实在太缺金银铜了……  铜其实也是制炮的好原料……但,不现实……狄咏此时是真支撑不了铜炮的耗费……  一门炮,三千斤铁,一身极好的重甲,也才几十斤铁,这一身重甲就得上百贯……这门炮得多少钱?  还不说炮弹花费,一个炮弹怎么也十斤左右吧?还有铅制炮弹……还有火药的钱……  这是打仗吗?  这是打钱!  狄咏心中也虚,但口中却说:“你只管造,只管试,不过一定要注意安全,发炮之时,一定躲远,不可近观,我要造一百门!先备五千发弹丸……火药也要备好……”  “一百门?”沈括愣愣看着狄咏,眼中只有一个字,钱!  狄咏点着头:“一百门,不炸膛,能把十斤重的弹丸,打出千步以外的大炮!”  说个小知识点,此时,其实还没有“火”字旁的这个“炮”字,这个 字还没有正儿八经的出现,只有“石”字旁的这个“砲”字。  延伸一下,此时,中国还没有棉花这种植物,所以也没有“木”字旁的这个“棉”字,只有绵羊的这个绵。  沈括终于从惊骇之中缓过劲来了,左右一想,也在心中估算,慢慢答道:“老师,如今这火药之威,打出千步之外的弹丸,当是可以的,但就怕这炮管难以裹得住……”  科学家就是科学家,工程师就是工程师,一语中的。  “那你就去试,此炮,定要成功。钱,不在话下,过几天,我再给你运两万贯来……一旦成功,立马来知会……”狄咏这个甲方爸爸,那是相当无情。  “学生知晓了,这就着手去试……”沈括点着头,虽知道这事繁琐,但倒也不觉得有多难。  显然沈括不知道,这事,后面还有事,造出堪用的炮管了,狄咏还有要求,那就是精度要求,虽然不会要求太高,那对这个时代也不容易。  火炮精度从哪里来?自然还得从工艺上来,从炮管的长短设计上来。  精度要求了,还有什么?  射表!  射表这玩意很重要,什么角度,多少药量,能打到什么地方。五百米,需要什么角度什么装药量,六百米,需要什么角度什么装药量……  有基础精度的火炮,瞄准目标全靠射表!  射表怎么来?  成千上万次的发射而来,每个装药量,每个角度,无数次的试射……才会出来一个完整的射表,后世现代火炮,也得用射表,也是这么来的。乃至,还有高低差的问题,发射地与目标的地势高低差,也是射表要考量的,也要试验……  这才是火炮最为基本的标准化制造,这些都是什么?都是数学!  然后就是操炮规则了,距离多远,对准方向,按照距离,看着射表,称量多少火药,调整火炮上下的角度,这一发炮弹打出,才能比较容易的击中目标……  这些,都是之后沈括的工作!  但狄咏没说……  得一步步来说…… 第333章 必须带着老丈人一起发财 从沈括那里回来,狄咏又催了一下马义山,搞快点,别磨磨蹭蹭的,赶紧把太湖拿来吧你……  沈括这边进度可快,狄咏急需一个正儿八经的基地……  汴京城内!  皇帝正在大发雷霆,口中直呼:“国将不国啊,国将不国,小小杭州一地,随便一查,便是三个月,贪赃之数,就多达十几万贯,天下多少州府,多少州府?”  老板,是真怒不可遏。  但几位相公,倒也没那么怒,这事老板觉得震惊,那是因为老板没有真正的机会去见识过,当然,皇帝也不是天真到以为吏治清明,他也是知道贪腐严重,但实在不知道这么严重。  众多相公那都是从小官一步步当上来的,岂能不知?多少有点见怪不怪……  士大夫嘛,用点国家的钱,这算什么大事吗?  国家都是士大夫的,用点钱怎么了?  但这话不能说出来,还得装作与皇帝一样义愤填膺,富弼开口:“当真触目惊心!”  梁适也得痛心疾首:“若非狄学士如此用心查探一番,还当真不知江南之地,贪腐如此盛行!”  “梁相说得是,看来子道是早知贪腐之重,所以才非要革新吏治,若非他此番,朕还不知这天下官员,竟是如此不堪……子道当真乃直臣也!唉……”皇帝又叹了气,多少有点心累,却是又道:“这革新吏治之事,定要做下去,好好做!否则,社稷将倾,国破家亡!”  皇帝,这回是真心痛了,这他妈自家的产业,养了一大帮子蛀虫!痛彻心扉……  富弼连忙开口:“官吏当治,重重来治!”  梁适也跟着点头:“当重治,御史台要加派人手,要扩充官员,扩充差吏,巡按天下州府,重治!”  梁适,帮着狄咏,正儿八经要扩充御史台了。  皇帝点着头,又问:“人都拿回来了吧?”  “拿回来了,羁押在御史台!”梁适答着。  “先让他们还钱,把这十几万贯给还出来,还完钱,再审!严审严办,以儆效尤!”皇帝还是很务实,穷怕了,钱先要回来 ,十几万贯对皇帝而言,那可是大数目。  “遵旨!”富弼点着头。  “中书门下拟旨,送去杭州,嘉奖狄咏!”皇帝可没忘了这好女婿,真是一心为赵宋江山抛头颅洒热血,连得罪无数人的事,那也眉头都不皱一下。  便是皇帝也知,狄咏这更新吏治之法,那真是要得罪了天下士大夫。  狄咏在皇帝看起来,显然有那么一种“为了你,我可以放弃全世界”的决心。  可见皇帝心中,何其感动!  就问,这种女婿,世间哪里还有?  绝世好女婿狄咏,也在想着回京之事,他想把王韶一并带走,王韶绝对是一个好的助手,不论是军事还是政务,都是一把好手。  要打仗了,王韶必须跟在身边,王韶必须得是狄咏这个军事利益集团里的中流砥柱。  还有王安石要往三司去,也要操作,具体如何操作,问题还是在皇帝身上。  所以狄咏还得把最近调查之事,再写成一份详细的奏折送往京城,王安石的名字不断出现在其中,这也是王安石干的,那也是王安石查的……  得让王安石不断露脸,得让皇帝知道,王安石才能之大……  然后接着还要安排汴京城钱庄之事,先要去一波人,把钱庄开起来,倒也不必如何高调,先开起来就行,等狄咏入京之后,才能高调。  京城里,那是龙盘虎踞,若想在京城把钱庄真正做起来,可比在杭州难上无数。  ……,还得给两位怀孕的老婆写信……  此时的狄咏,说起来,那真是忙碌非常,如同陀螺一般,连轴在转。  大小之事,多不胜数,便是这么忙碌了,却还有为难,沈括那边的事情,一时半刻怕是搞不定,狄咏却又要回京……  无奈之下,狄咏又得动笔,给沈括留一个课题指南……  解决气泡的办法,比如在模具上多扎气孔,比如模具用砂添加炭……诸如此类……  炮型设计上,用局部加厚的办法……  精度与炮身长短的简易关系,炮身过长的弊端,燃烧室动能与炮身长短的简易关系 ……  射表的注意事项,地势高差的射表计算方式,也就是简单的抛物线解析……  狄咏不断在写……(大概有人忘记了,狄咏是军校出来的……)  狄咏也不去担心沈括看不懂,沈括这家伙,就看他做出的那些什么计算尺之类的玩意,就知道他在数学上的造诣,只要不超出基础数学的计算范畴,你只要告诉他计算方式,他肯定能明白。  搞定这些,还得托付给安焘,也叮嘱安焘不能一次性都给沈括,还得分什么时候什么节点,给沈括哪一份东西……  掌控全局,还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这,大概就是领导为什么都忙的原因……  终于,狄咏开始上书,请回京中……  这回跟狄咏一起回去的人就不多了,甚至还留了一些老宫女在杭州,看守宅子……  依旧是运河,一路北去。  一路上,狄咏也在想着这么在京城里把钱庄做起来的事情,这一点很重要,要想汇兑全国,汴京城就是重中之重,汇兑业务上,汴京城更是中心节点。  所以,钱庄必须要在京城里也把业务发展起来。  但显然,钱庄在京城里,那肯定阻力极大……  杭州的那些手段,在京城里那是一个都用不上的,而且汴京城的大户,也没几个人会如此来巴结讨好狄咏这个御史中丞……  可千万不要把汴京与朝廷百官划等号,朝廷百官不过是汴京大户里的一小部分,汴京城里真正牛逼的大户还有许多,那些退休的老相公,那些世代爵位的家族,那些宗室王侯,那些皇亲国戚,那些开国功勋之后……  别看这些人都不在朝廷里具体管事,但他就是牛逼哄哄……一个个家大业大,势力与关系更是盘根错节……  真是让狄咏头疼不已……  还得弄点新套路……  想来想去,狄咏还是想到了皇帝身上。  发财的事,怎么能把老丈人给忘了?必须要带着老丈人一起发财!  (天气骤凉十几度,重感冒,要死要活的……鼻涕都擦不过来,头晕脑胀,人生没有意义了……) 第334章 老夫聊发少年狂 汴京,已然是夏日,汴京也是炎热非常……  街边有些店铺里正在卖消暑的冰沙,买冰沙的人队如长龙,却也供不应求……  驸马府上,两个孕妇正在后院长廊纳凉,旁边几个小丫鬟,轮换着用蒲扇来给两个孕妇扇风……  小丫头们自是累得满身大汗……  两个孕妇也还是汗如雨下……  赵徽柔埋怨着:“夫君年初这一走,七个月了吧……咱们这身孕,八个多月了,夫君若是再不回,怕是也看不到咱们临盆了……”  叶一袖点着头:“是啊,狄郎怕是见不到孩子出生了……”  “唉……生在帝王家,嫁作王侯妇,便又能如何……”赵徽柔,这怀孕了,心态上还真起了一些变化……  “主母倒也不能这么说,常人妇,有常人妇的苦,王侯妇有王侯妇的难,咱们女子啊,终究就是苦的,生来就苦……”叶一袖这算是劝解了,可能也有一点吐槽之意,吐槽赵徽柔不知民间疾苦。  有时候,有些话题,终究聊着聊着,就要聊到,无法避免的事情……  就好比赵徽柔忽然说:“上个月入宫里,母后请了龙虎山的老道士来算,说我这是一个儿子……倒也不知真假……”  说者无心,听者自然不能无心,叶一袖心中有酸楚,却也立马开口:“那定是错不了……”  “倒也不知你这是否也是个儿子……”赵徽柔,倒也不知真是这么天真无邪呢,还是故意要如此说。  叶一袖自是连忙再说:“当是女儿,如此,便是儿女双全,大喜也!狄郎便也会高兴得紧……”  话说不说的,门口一个人直冲而入,正在哈哈大笑:“我回来了!”  两个孕妇转头去看,一个男人,熟悉无比的男人,就站在院中央,双手举着,又喊:“为夫回来了!”  两个孕妇自是激动不已,连忙站起,赵徽柔几步就去,左右丫鬟连忙来扶,生怕有个闪失……  叶一袖本也是迈步就走的,却又等了等,等赵徽柔先走出去几步再动身。  “哎呀……不要急不 要急,肚子这么大了……动不动?有没有动?踢不踢人?”狄咏,自是左边一个,右边一个,左边问一句,右边接着问一句。  赵徽柔笑着:“动呢动呢,踢人,可使劲了,正说夫君什么时候回来呢,夫君怎么就到家了?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狄咏左边肚子摸一摸,右边肚子摸一摸,口中还答:“走得急,请了命的,陛下当是知晓的……说回来就回来了,许是陛下忘了告诉你……”  狄咏也知道,这驸马府就在皇城根上,赵徽柔入宫就如吃饭喝水一般,肯定经常见到皇帝……  其实狄咏倒是想错了,赵徽柔经常简单皇后与母妃不假,但皇帝还真不是说见就见得到的……  最重要的是,皇帝最近又迷上了一个贵妃……也姓张……颇有点老夫聊发少年狂的意思,大概就是……还想趁着最后一点余晖,再努努力,再试试……看看能不能再生一个……  赵徽柔自然要吐槽:“哪能见得父皇,父皇多忙啊?白天忙着公事,晚上忙着……哼!”  倒也不说全了,一个哼,带着傲娇。  狄咏一听,心中呦呵……老丈人行啊,这是不向命运低头啊,不服气!  这事,得支持!  这要不是赵徽柔说的事,旁人哪里能知晓老皇帝这般秘辛?  怎么支持呢?  狄咏挠着头,弄点大补之物?  这玩意应该皇帝不缺,他自己有这想法,自然就会准备好一切。而且这种东西,一个没吃好,还能吃出问题来,到时候可吃不了兜着走。  还是弄点有象征意义的东西,什么送子观音啊……  就送子观音了,着人去备,和田玉的。  不过先还是安慰安慰夫人:“陛下之难,你当理解,不可耍这般性子……”  赵徽柔还真就立马多云转晴,又笑道:“夫君,此番回来,可就不走了吧?”  尴尬,接着就要想方设法去打仗了,一走至少又是大半年一年的,只得答道:“暂时不走,且看国事,若是国无大事,当也不会走了……”  “那就好那就好 ,便与父皇说,就安排夫君在汴京城里办差……”赵徽柔,这产前综合征还是有点小严重,性子又有点往以前的节奏去了。  叶一袖一直在旁没插上话,还得狄咏转头来与她说一语:“一袖可都好?”  就这一问,便是忍了许久的眼泪忽然就夺眶而出,笑着泪着,也抬手在擦:“奴家都好都好……”  唉……搞得狄咏也有点伤感了……  “备酒菜,吃饭吃饭……”狄咏拍了几下叶一袖的后背,话语是对着冬欢说的……  吃完饭,狄咏还得往狄府去,去拜见爹娘……  如今,狄青与狄咏的关系,反倒有点奇怪了,狄青没什么话对狄咏说,狄咏也没什么话对狄青讲……  说来说去,都是近来都好?身体好?吃得好?睡得好?  倒也不知问题到底出在哪,是出在狄青退休生活的不愉快?还是处在狄咏身居高位之后的无从开口……  说狄青退休之后不愉快,那还真有一点,韩琦时不时在家宴客,狄青总能收到请帖……依旧还是一个武夫,混迹在一众文官士大夫的圈子里,怎么也愉快不起来,不去也不行,便是念及几个儿子的前程与未来,场面上,那也得去捧着……  狄咏呢?狄咏大概是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他自己如今干的事,没有一件是能拿来与父亲细说的,狄青只要不问起,狄咏连简单说一说都不会开口。  又是一顿晚饭吃罢,狄咏回家,好眠。  大早,准备东西,准备入宫……  送子观音已备好,忽悠大法也想了好几个方案,还得选好入宫的时间,先不要与其他相公们碰上了,得与皇帝独处,利于忽悠。  什么时候大概率碰不上其他人呢?大概是早间九、十点左右,也就是巳时。因为那些相公们都起得很早,有事都早早就去奏了,奏完也就七八点钟,然后会去办点事,再到十点十一点又会去给皇帝一个反馈之类的回报。  一般情况下,皇帝在九点多十点的时候,是比较空闲的,多是自己在批阅奏折之类…… 第335章 陛下有多少钱? 真要在职场上混得开,就得动脑筋,狄咏是什么脑筋都动,连与皇帝见面的时间点都要琢磨透……  果然不出所料,狄咏到得御书房,还真就没有其他人。  “哈哈……子道回来了?好啊,朕甚是欣喜,午间就在宫内用餐,朕与你小酌几杯……”皇帝看女婿,越看越喜欢。  狄咏点着头,只道:“陛下,臣有一礼献上,乃上好的和田玉,这般和田玉,如今可不多了,臣若是没碰上便罢了,碰上了实在舍不得不买,便买了献给陛下……”  狄咏这话也说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和田玉在大宋真的很贵重,也越来越少见。究其原因,还是因为宋没有了西域,没有了玉门关。玉门关,就是和田玉走的关!  西夏与宋的贸易之中,美玉,也是贸易的大头之一,乃至走私也是主要的货品。  “你这是作甚,此番你从杭州回来,本是朕该对你有所赏赐,你还给朕送起礼来了……”皇帝口中说的意思大概是不要不要,却是脸上带着期待,想看看狄咏送的到底是什么美玉。  狄咏向外抬手一招,抬进来一个半人高的送子观音,羊脂玉,洁白无瑕,白若牛奶……钞能力,到哪里都走得通。  皇帝也不是没有见识的人,这玉还真不错,却是这寓意,那真是太合心意了,连连点头:“好好好,子道……好啊!摆到延福宫的佛堂去,长明灯火可不能停……请大相国寺的高僧来念经文……”  迷信这种事,在古代,好使。特别是在宋,最好使。也只有宋,又是佛又是道,乃至还有摩尼邪教,甚至还有皇帝自封自己为“道君教主”。  主要是皇帝要再努努力这件事,别人也不知道,否则哪里轮得到狄咏来献什么送子观音……  一众宦官自是去忙碌。  皇帝看着狄咏,怎么看怎么顺眼,却忽然问道:“你知了?”  知什么?狄咏有点愣,知不知的……也不知道你说的啥事啊……  皇帝微微一笑:“知了便知了,也无甚可瞒的,你与朕是一家人,知了也无妨……”  哦……  狄咏连连摇头:“臣不知……臣不知陛下所言何事……”  还能有什么事?送子观音都送来了,不就是努力努力那点事?  皇帝倒也豁达,闻言大笑:“你这厮啊……就像个孩童一般,装作不知,却又装得这么不真实……知了便是知了,这事啊,朕终究是心中遗憾,就说你吧……如此大才,为国为民毫不为己,将来啊,这大宋的江山社稷,还得靠你,若是有那一日,你当坐镇皇城,压倒一切宵小之辈……”  皇帝的话,看起来有点没头没尾的,但狄咏都听懂了,皇帝今日,莫名如此直白,好像托付身后事一般。  却也听得狄咏感动不已, 皇帝这份信任,岂能不让人感动?  这么信任,岂能就这么浪费了?狄咏立马开口:“陛下,臣有一事禀奏……”  “说来!”皇帝点着头,刚才眼神中还带着一点悲伤,此时立马又恢复了严肃模样。  “臣此番去杭州,不仅仅是做了吏治之事,还试了一件其他事情,事关家国社稷,做之前,臣也不敢确定此事能不能成,所以并未禀奏,便想着若是不成,那便罢了。未想竟是做成了,陛下听我一一道来,此为钱庄之法,却又不同以往钱庄……”  狄咏开始事无巨细说,大道理大政治上,那自然是让百姓不受高利贷盘剥之苦,遏制各地土地兼并之势……  小方面上,汇兑全国,有利国家赋税,也有利商人往来。  还有一点,那就是能赚钱,汇兑有汇兑之税,也就是转账的手续费。放贷有放贷的利息……  狄咏一五一十跟皇帝说得清清楚楚。  皇帝是被说得一愣一愣的,又能赚钱?又能解决国家之难?又能解决百姓之苦?  这世界上还有这种好事?  狄咏甚至都把账本带来了,一页一页翻给皇帝看,怎么开始的,怎么投资的,怎么盈利的……  皇帝听懂了,却是又皱眉了……  如此吸纳大笔钱财于一人之手,还能越做越大……  皇帝第一感觉不是高兴,而是有一种身为皇帝与生俱来的危机感。  却看狄咏连忙开口:“陛下,此事既然已成,那便该往天下推广,臣此来,就是想让陛下入股其中,以皇家为钱庄主导,以皇家名义入股……可为皇家私财!”  狄咏话音一落,皇帝危机感陡然就去,还有一种感动,感动里还带着些许愧疚……  这么好的女婿,却还有那么一瞬间去怀疑他……这是人做的事?  皇帝开口:“朕要什么私财,朕的,就是天下人的……”  “陛下仁德,陛下的,自然就是天下人的,所以陛下入股其中,那就更代表天下人皆利在其中。”狄咏顺着忽悠。  皇帝转头一问:“朕要入得多少钱?”  狄咏其实是转换了一个概念,说让皇帝入股,让皇家来主导钱庄,这话虽然不假。但这主导之事,皇帝又岂能亲自来打理?  不还是要别人打理?皇帝自然还得要自己信得过的人来打理,那这人是谁?  不是狄咏还能是谁?这事就是狄咏一手一脚干起来的,又这么信任狄咏,岂还有第二人?换个人来,他也不一定懂得这钱庄运作,也不一定玩得转。  但皇家既然要主导钱庄,至少明面上要主导钱庄,那得出多少钱?  “陛下有多少钱?”狄咏直白问道,皇帝如今,其实也不穷了,那彩票分红分了这么久,皇帝手中私财,应该是有一笔的。  “朕……朕……”皇帝反倒支 支吾吾起来。  狄咏连忙又道:“陛下放心,此事,只赚不亏!”  此情此景,就好像……卖保险的让老人家买理财产品一样……  “子道所言,当是不假的,在钱这件事上,子道已然好几番,却从未有过亏本之事,你说不会亏,那定然就是不会亏。朕这里一共有二十多万贯,本也不止这一点,近来宫内花费甚巨……刚才看了你的账目,这点钱,是不是太少了?”  皇帝,倒是讲道理的。没多少钱,入股也就没多大股份……主导钱庄这事,说起来也心虚尴尬……  事已至此,狄咏能把老皇帝给放过了?立马开口:“陛下,这有何难,臣出得一百三十万贯的股本,分一半给陛下就是……”  “这般不妥,你的钱,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朕岂能说要就要?那朕成什么人了?巧取豪夺之辈?”皇帝连连摆手……  “陛下,大不了赚了钱,还给臣就是!就这么定了!”狄咏反倒做起了皇帝的主。便是知道,这老皇帝,心中一百个愿意,口中却还不愿意,与其说来说去的,不如就一锤定音。  这老皇帝之所以心中一百个愿意,那是因为,这老皇帝有见识有智慧,知道钱庄这事一旦真的汇通全国,那对天下的影响肯定小不了,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任由民间之人去做?  与其让皇帝猜疑的,狄咏不如此时此刻,千金买马骨,让皇帝更加对他一百个一万个放心,还要感动。  皇帝自然是感动的,女婿做到这份上,臣子做到这份上,试问上下几千年,还有谁?还有哪个皇帝有这般福气?  皇帝看着狄咏,眼神中甚至带有一种父爱的慈祥,摆着手,口中说着:“诶,就算咱们是一家人,这么做,却还是有些不合适的……”  “陛下,不多言了,臣意已决,臣都想好了,给钱庄改个名,就叫皇家四海钱庄!”狄咏拍着胸脯,那一份忠贞无私,感天动地!  “贤婿,今夜,朕一定与你多饮几杯,不醉不归!”皇帝赵祯,当真感动非常,老泪差点都要下来了。  却也不怕狄咏喝醉了又要放浪形骸……  却是这皇家四海钱庄,加了“皇家”两个字,却又到底是谁的钱庄?  再问,如今老皇帝还在,一旦老皇帝不在了,这钱庄,到底又是谁的钱庄?  再问,皇家钱庄,汴京城内龙盘虎踞,试问哪条龙哪只虎要与皇家试一试手腕?  狄咏思来想去的这一招,当真完全破局,有了皇家两个字,民间的信任度自然不用多说,高门大户的阻挠,至少明面上没人再敢多言一句。  吸纳储蓄,放低息贷款,汇兑全国,大阻碍一扫而空,小阻碍,那就是螳臂当车!  (吃药要命,人都恍惚了……鼻涕眼泪一把糊……) 第336章 这才是帝王心术 与皇帝老丈人聊了许久,甚至也把钱庄要在京城里招募股东的事情与皇帝也说了说。  皇帝自是想都不用想,也知道狄咏打的什么心思,笑道:“你这厮啊,当真是扯着虎皮就当做大旗了,你让朕来做这钱庄名义上的大头,便也是想着如此更好招募股金吧?”  “什么都瞒不住陛下,臣当真有这想法,却也有另外一方面的想法,土地兼并之事何其猖獗,几乎所有高门大户皆参与其中,若是真触及其中利益,必然阻力甚大,所以拉拢一部分豪门之人,那也就少了许多阻力……”  狄咏解释着,在老皇帝这里,与其多骗,不如多直白。狄咏之所以能三番五次成功忽悠老皇帝,并不是狄咏骗术有多高明,而是狄咏每每忽悠之事,必然都让老皇帝也真正获利其中。  皇帝笑着点点头,忽然面色严肃了许多,说了一句狄咏如何也意料不到的一句话:“请汝南郡王府也来上一些股份……”  狄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看皇帝……  这老丈人的心思,可真难猜啊!  头前,还明里暗里的打压人家,怎么忽然在这件事上又要把汝南郡王府也拉进来?  “怎么?有何不解?”皇帝还问,便是知道狄咏不解。  “还请陛下解惑。”狄咏还真要学一学,学习的机会又来了。  “无甚了不得的事情,皇家四海钱庄,对不对?汝南郡王府,那也是皇家,岂能漏了?还有,信安郡王那也是皇家,也不能漏,让他们都入股……”皇帝笑着答道。  狄咏便是越发不解……又看着皇帝……  皇帝摆着手:“罢了罢了,不跟你兜圈子了……京中高门,有出汝南郡王右者?便是要汝南郡王来带这个头,明白吗?而且,汝南郡王听得此事,必然大力支持,不敢有丝毫敷衍!”  高!  这他妈才是皇帝!  这他妈才是帝王心术!  高在哪?  就如皇帝所言,汝南郡王就是这京城最牛逼的豪门,所以,得人家带头支持。  汝南郡王为什么一定会大力支持呢?  因为只要一说这事,只要狄咏去说,只要狄咏去告诉汝南郡王赵允让,皇帝出了七八十万贯的钱,赵允让就得也出一大笔,至 少出六七十万贯,既不比皇帝多,又得显出诚意!  为何?  皇位而已!  人家还一定不会有太多的股份比例上的要求,你当入股也行,你当储蓄也可,人家就会给你这么多钱!  因为,人家就等盯着儿子赵宗实这个皇位,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明面上得罪皇帝!还得不断想尽办法讨好。  这老丈人,真的算得深!俗话说,无欲则刚,有欲之人,那就最好拿捏。  “臣,明白了!陛下当真高明!”狄咏是诚心诚意拱手一拜,这种事,还真就得学,学来就会,没学过就是不会。  皇帝摆着手:“去吧……”  “臣这就去……”狄咏带着一颗验证之心,想赶紧验证一下老丈人这番谋划,是不是真的立马奏效。  汝南郡王府外,狄咏等着通报……  这一次可不同以往,赵允让竟是亲自到得门口来迎接,身边带着好几子,赵宗谊、赵宗晖、赵宗楚……  这赵允让也是真气人,生二十多个儿子……随便一带就是好几个……  “侄婿啊,你可算来了……快快请进……”赵允让,笑如八月开的花,客气非常,又热情非常……  “老贤王,都好啊!”狄咏那得大礼。  “好好好,都好都好,快请快请,诶呀,也是不巧,宗室偏偏不在,我已经派人去找了,应该也回来得快……”赵允让一边迈步,一边说着,说来说去,还是推销自己的儿子。  便是无论如何,赵允让也想狄咏与赵宗实能关系好起来,赵允让显然也聪慧至极,狄咏如今受到的恩宠,他岂能不知?那皇帝对狄咏未来的寄望,赵允让就算不知,也能猜到许多。  皇位这件事,关系重大!  狄咏,兴许未来,当真就是皇位争夺上的胜负手,是那关键人物!  所以,赵允让今日才亲自带着好几个儿子出来相迎。  “无妨无妨,如今回京了,大概是要过几年安稳日子,有的是机会,下官可喜欢宗室兄为人处世之道,君子也!”狄咏这番话,反正就这么说了,又道:“今日来,有皇差,大事相商……”  赵允让依旧带着狄咏走进了院中,闻言脚步一止:“哦?皇差,那定然是大事,你们几个啊,先回吧,我 与侄婿两人独坐……”  赵允让的几个儿子便是行礼而走,狄咏还得一个个回礼,还别说,赵允让二十几个儿子,未来就是二十几个王爷……谁叫人家儿子当皇帝呢?赵宗实何止给兄弟封王?还给爸爸赵允让封皇帝!  也难为这大宋了,将来,光这一家,就得养二十几个王爷,五六个公主,还有这些王爷的儿子孙子,这得多少钱来养?  赵允让与狄咏独坐,那狄咏也就不客气了:“老贤王,此来啊,有这么一件事,起初去杭州,陛下给了两个差事,一个是革新吏治之事要试一试,还有一个就是皇家钱庄之事要试一试,如今,这皇家钱庄……”  狄咏先把旗子竖起来,牛逼就靠吹,反正都是皇帝安排的……随后接着吹,上到家国社稷之重,下到百姓盘剥之苦,然后钱庄如何运行……  不过,倒也不开口要钱!  给钱,得靠个人觉悟!  赵允让,那是有这觉悟的,听着狄咏吹,时不时点着头,表达一下认可,最后开口:“好事啊好事,百姓实在苦,那些揭竿而起之贼,那些作奸犯科之寇,哪个不是良家穷苦出身?都是被逼无奈,盘剥之苦若是可解,那当少多少贼寇之乱……家国社稷之重也!”  嗯,狄咏点着头,是这个意思……不过狄咏又环视一下这诺大的大厅,大厅里摆放的各种珍奇宝贝……  这郡王府的钱财……可也没少盘剥百姓得利!  狄咏看向赵允让,该是要觉悟一下的时候了!  赵允让语重心长继续说着:“既然是这般好事,利国利家,那老夫也没有不支持的道理,侄婿啊,老夫也无甚余财,便是倾家荡产,也给你拿个六十万贯出来,你自拿去钱庄里入了伙,怎么用怎么花,只要能利国利民,你便都一人决断去了,如何?”  还能如何?自然是好啊!但还不能直接说,得说:“这这……太多太多了……老贤王一家上下数百口子人,可不能这般……”  “诶,少吃一顿肉,少喝一天酒,还能饿死人不成?吃糠咽菜还能不饱腹了?就这么定了,若是我这姓赵的都不支持,那其他人还怎么看?就这般了!”赵允让捋着胡须,大义凛然! 第337章 但说无妨 推推拉拉……大概也就是皇帝表演的三请三让,赵允让要给六十万贯,狄咏坚决不受……  然后,狄咏不情不愿,也就受了……  留吃饭,狄咏推脱吃不了,还得去皇城内库里运钱,差事重……  赵允让送着狄咏出门,还道:“唉……不巧不巧,下次来啊,一定先发帖子来,便也让宗室等着你,你们年轻人,自是喜欢在一起的,我这老朽,便也碍眼,吃酒都不尽兴……”  “哪里哪里,若非今日差事重,便是无论如何,也要与老贤王不醉不归……”狄咏拱手不断。  说来说去,终于是走了。  赵允让还在门口看着狄咏车驾走远,脸上的笑一直挂着,还真不是装,由衷的高兴。  还别说,赵宗实的车驾还真就赶回来了,却来迟一步,赵宗实下车见得赵允让在门口站着,上前问道:“父王?人走了?”  赵允让笑着点头:“走了!”  “唉……紧赶慢赶,还是晚了……这厮……这妹婿啊,也不等人,父王,他来何事啊?”赵宗实,微胖的身形之中,透着一脸敦厚老实,乃至所作所为,都是老实模样,听得妹婿来家了,还真就拼命往家赶……  “拿了我六十万贯,开开心心走了。”赵允让答着,倒也一点都没有心痛感觉。  “六十万贯?他带多少车马来了?他拿得走吗他?”赵宗实可惊住了,这可是一笔巨款,巨款中的巨款!  赵允让一笑……神秘一笑,转头入宅。  “父王,父王,他凭什么就拿这么多钱走了?”赵宗实还在后面问。  “他啊,凭官家一句话,自然能拿这么多钱走!”赵允让答着。  “啊?”  “这钱呐,还没拿走,但也不能拖,趁着时候还早,你赶紧带人去搬,备了车马,立马送皇城里去,你亲自去送!直接找史志聪,把钱交给他!”赵允让给这钱,还真就给得心甘情愿。  “这……唉……父王,这么给,是不是显得咱太……”赵宗实犹豫之间 答着。  “太什么了?”赵允让忽然又停住了脚步。  “就是……儿觉得吧,就算要给,那也得拖上几天,咱们还得把家中财物拿去发卖一下,把地契也卖几张,四处去卖,如此再给,便也显得咱诚心诚意不是?”赵宗实答着。  赵允让双目一亮,看着赵宗实,手已拍在肩膀上了:“儿啊,你可真长大了,你可了不得,如此缜密,为父当初可没选错人,把你选入宫去寄养,你没教为父失望啊……为父当真放心了……”  说着说着,赵允让忽然有点自我触动了感情,眼眶已红。  “父王,你辛苦了!”赵宗实也感受到了这份父爱,更感受到了一种使命感!  “无甚无甚……”赵允让抹了一把脸,立马又道:“就按你说的办,这事也你来办,你把家中一些值钱的物什收拢一下,再把地契什么的也寻出来了,出街去卖,沿街大小当铺,各家亲戚,都去卖!”  “儿明白,今晚就收拢东西,明早就去卖!”赵宗实答得认真。  狄咏自是不知道汝南郡王府为了给这六十万贯钱,还得有这么一大出戏码,他高高兴兴往皇城里去复命了。  复命的时候,还得把老丈人一通的夸……  老丈人什么水平?还能受狄咏这点迷魂汤?摆着手笑道:“你这厮啊,莫要说这些好话,要说小心思,就你这厮小心思最多……”  “陛下心思智谋,臣不及万一也,随便一出手,都教臣醍醐灌顶,臣学着看着,便是每每都有长进,若是在陛下如此教导之下,臣相信自己不出三五年,当也能成栋梁之才!”  狄咏自然还得夸,他算是搞明白了,自己这老丈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嘴巴说不要不要,心里面想的全是“再来点再来点”。  “哈哈……就你会说话,不过,你当是要多看多学,人这一辈子啊,就得不断去学,待你到得朕这把年纪,便也是诸事不在话下……”皇帝岂能被狄咏这点迷魂汤给灌 迷糊了?  说点正事吧,狄咏又道:“陛下,臣最近一直担心一件事,却也如何都想不出定计,也寻不到人来请教,陛下当面,不知臣能不能请教一二?”  “但说无妨!”皇帝大手一挥。  人,有一个通性,所有人都如此,那就是:好为人师!  “陛下,近来听闻枢密院收到了西北延安府许多军情奏报,说实话,那延安知府苗继宣,也给臣写了私人信件,说边境局势可能有变,边民争端无数,死伤也多,还到处都是党项游骑,怕是有禁军偷袭之危……那苗继宣自己奏得几番,不见朝廷回应,便来信还让臣在朝会上奏此事,臣倒是觉得党项一败辽人,又败我宋,失地几百里,已然损失惨重,而且朝中天子年少不更事,国内各部还争权夺利,当是不会再冒险了吧?但臣又不敢笃定与苗继宣回信……着实纠结不已……”  狄咏,这个狄咏……真是个人才!  皇帝闻言,面色一沉,先道:“此事,朕倒也知道,便是报得一些小事,时不时边民械斗,又是在哪里哪里碰到党项游骑……都是一些小事……诶,这事……”  “陛下,就是,这事,就是不能多想……臣也是觉得苗知府想多了,若是党项有意袭击,岂能不大规模调兵遣将?岂能不露一点风声?”狄咏一脸疑惑不解,又道:“不过,要是党项并无偷袭之意,那这到处都能碰到党项游骑,也说不通……”  狄咏看了看皇帝,依旧疑惑,还说:“党项再打,那就真是孤注一掷了,那可就是犯险了……若是再败,党项可就有亡国之危也,按理说,党项不该如此……”  皇帝眉头皱到了一处,狄咏这番话,听来听去吧……总觉得心里毛毛的……  皇帝问了一语:“延安府东西沿线,兵力部署如何啊?你与朕详细说说……”  狄咏就等这句话了……  (不熬夜了,吃药,熬不动……许久不病,一病就给我病惨了……明天继续) 第338章 不还是就会吹牛逼? 皇帝开始问边境军事部署情况了,狄咏立马答道:“陛下,真要说起来,石州城倒是有六七千驻军,在石州城东北之地,有两万余静塞新军,这几乎就是边境所有战力了,其他沿线堡寨,如平戎寨、塞门寨、威羌寨等地,皆三五百人也……至于其他厢军,倒也不少,却多不堪用,只做辅兵。其余军队,本也是各地州府聚集而来,战后便也发回了各地州府……”  “这么说来,前线能战之兵,一共不过两万六七千人?不是还建了几座新城吗?”皇帝又问。  “陛下,建的虽是新城,却是也多不大,不比中原之地的城池,称之为堡寨更合适,驻军也都在一两千左右……”狄咏这话说假不假,但也不那么真,建的新城虽然不大,但比堡寨可也大上不少,毕竟称之为城。  皇帝沉默了起来,这种事情,就是猜疑链,你猜他要打你,他猜你要打他。  如今党项相比而言,比较弱势,所以他才会不断派游骑到处侦查,怕的就是你要打他。  但是党项这游骑遍地跑,就给了狄咏乱作文章的可乘之机。  倒也不是没有解决这种猜疑的可能,那就是如辽宋一样,认认真真订立一个盟约,和平盟约,但显然,这也不现实……  倒也不要想错了,这不是党项不乐意的事情,是宋不乐意!  宋,再怎么样,他还是要面子的,不管这天朝上国的面子还值多少钱,但华夏正统的面子多少还想要的,这是自尊心,所以,宋在西夏面前,虽然也求安逸,但求的还是有面子的安逸。  如何理解呢?就是你西夏,没资格与我天朝大宋平起平坐,最好是你叫我爸爸,咱们和平不打仗。  你不叫我爸爸,你要与辽一样叫我兄弟,那是不行的,那我打不打另说,和平是不和平的!  这就是宋在面对西夏时候的心态!  西夏的心态呢?其实更简单,我就是要与你大宋当兄弟,你不愿意,那我就跟你干,干不干得过且不说,反正就是要干。我不仅要与大宋当兄弟,我还要与大辽当兄弟……  如果实在干不过了,我可以先叫你们一声干爹,等我一恢复元气,我可就不认你们这些干爹了。  历史就是这样,西夏在立国之后 ,在狄青时代,叫过干爹,后来不认了。本来也不认辽这个干爹的,前几年打败了,也叫了干爹……  桀骜不驯这种词,用来形容西夏,那就是最合适不过的。  究其原因,还是西夏没有一种安全感,总是在危机感中,其真正的原因,还是稍弱了,但又要打肿脸充胖子,要桀骜……  两个干爹,轮流揍,反过来说,他也曾轮流揍过两个干爹。但他西夏,没有实力真正意义上的打败两个干爹……  但这两个干爹,却有实力真正捏死他这个不孝子,至少表面上有这个实力,有这个可能。  这就是西夏危机感的由来。  所以,西夏永远都要防着两个干爹把他捏死了。  其实,这么看起来,西夏是真的值得尊敬,颇有点我命由我不由天的气魄!某一瞬间,还真有点“齐天大圣”的味道!  玉皇大帝赵祯,曾经被这齐天大圣打破南天门,踏在了凌霄宝殿,吓得差点钻了桌子,如今还心有余悸,开口一句:“这泼猴(党项),又想怎样?”  太上老君狄咏皱眉答着:“想这泼猴(党项)也翻不了天,不过,倒也不得不防,这泼猴(党项)一旦惹事,那也是麻烦不小……”  玉皇大帝赵祯再问:“按子道之意,该如何防备?”  太上老君狄咏想了许久,慢慢说道:“陛下,要不臣……再去一趟花果山(延州府),臣此去,便带着各部天兵(军队)演武几番,便也震慑一下党项狼子野心!”  玉皇大帝赵祯微微叹了一口气:“你才刚回几日,又要赴边……”  皇帝之语,倒是语出真心,就算不心疼狄咏,那也得心疼自己那怀孕八个月的女儿不是?  狄咏答着:“陛下,社稷之重,岂能是儿女情长?”  皇帝轻轻摇头:“仿佛这朝堂的事,都是你一个人的事……朕想一想,派个旁人去吧……毕竟徽柔临盆在即,你也才刚刚归来……”  这他妈怎么行?我这是去演武的吗?我是去打仗的……  狄咏连忙说道:“陛下,要起震慑之念,非臣去不可,旁人绝无此般效用……除非,派家父走一趟也可……”  这,就是将皇帝一军,要么派我爹去,要么派我去,还能有谁?  狄咏这话,倒也不是自 我膨胀。  皇帝比狄咏多活了几十年,能不知道这些?  西夏人昔日在好水川等地大胜,写的打油诗传遍天下:夏竦何曾竦,韩琦不足奇,满川龙虎辇,犹自说兵机。  这打油诗骂的就是当时大宋主要与党项对敌的两个大臣,一个夏竦一个韩琦。  说夏竦没什么高明的,韩琦也没什么奇的,不信你看看好水川内,那些宋军被西夏龙虎辇得是屁滚尿流,夏竦与韩琦那两个傻逼,却还在那里吹牛逼。  这几句诗,还有更气人的背景,诗的作者叫作张元,是一个汉人,是一个大宋的读书人,只是他屡屡考不上,如何也考不上,也被人看不起。那个时候,李元昊也还是名义上的宋臣,但是李元昊已然起了立国之意,被人看不起的张元,一气之下,就到西夏去给李元昊当幕僚了。  李元昊后来大胜宋军,作为幕僚军师的张元,那叫一个扬眉吐气,什么夏竦,什么韩琦,都是进士及第吧?身居高位吧?有什么牛逼的?不还是就会吹牛逼?我张元举人都考不上,你看看现在,谁牛逼?  可见张元当时写这首诗的时候,心中那个爽快!有没有点爽文男主的既视感?  只可惜这厮结局也是个郁郁而终……因为这厮后来每天都到处鼓动党项人直取长安,开口就是干,要干这个城池,要干那个城池,要一直干到长安去,党项就那点人,也没这个能力,也听不了他的……也就只能郁郁而终了……  但是张元这首诗,那是真扎心!  扎得皇帝赵祯,再也提不起以往的雄心壮志了……  就如今日狄咏之言,要么让他狄咏去一趟延安府,要么就让狄青去延安府,除此二人,别无他选!  其实狄咏之语,也扎心,皇帝叹着气,却还安慰狄咏:“子道啊,当真是难为你了……”  “陛下,倒也不急,一个多月,徽柔也就临盆了,只等徽柔生产之后,臣再出发也不迟,党项人真若偷袭,那也不是简单之事,必会有真正兵马异动,臣此去,不过防患于未然而已……”狄咏如此说着,其实也是因为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钱庄还没有真正站稳脚跟。  “也好也好,如此,便算两全其美了……”皇帝倒也心安了一些。 第339章 真骂人了 大事终于成了,但小事不少,比如要把王韶调入京中,还得带着王韶去西北,那么王韶就得去枢密院任职。  以王韶之品级,枢密院编修的职位最适合他,就是枢密院普通文员。  这事,得找孙沔帮着办,让他去找吏部要个叫作王韶的文员……  又要打仗了……  狄咏又再次陷入了一种压力山大的感觉之中,他从来不曾有过进入战场就能包赢不输的自信,但凡开战,只有如履薄冰的压力。  但是这战争,却又不得不开。  京城里的钱庄,开在武道馆临近不远的一处宅子里,这里虽然还不是真正最繁华的中心,却也已经是汴京城第二个中心地段了,连樊楼都在这里开了分店,其他楼宇更是不用说。  烫金的大字招牌,皇家四海钱庄。  江南等地的钱庄,也在开始换牌匾,加上皇家二字,无形之中给人一种压迫感,却也给人一种信任感。  这事,等于是狄咏与皇帝的暗箱操作。  却是这牌匾一出,立马也掀起了波澜!  包拯作为权知开封府,第一个收到消息,便也第一个冲到皇宫里质问皇帝:“官家何以开始经营起了钱庄?”  赵祯其实也心虚,不论是对人还是对事,他都心虚,见到包拯这张白胖胖的大黑脸,他就莫名心虚,对于开钱庄这件事,他多少其实也有点心虚。  却是皇帝也问:“朕如何就开不得钱庄?”  包拯接着质问:“陛下乃天子,乃天下人的皇帝,何以天子要与民争利?何以天子还有私欲?若是如此,陛下倒也不用开什么钱庄,不若连什么布行、粮行都一并开了,天下买卖,陛下都一人做去了……”  包拯,说话其实也有道理,皇帝做生意,别人还做什么?用个时髦的词,这叫作不正当竞争,不利于市场经济,包拯的与民争利,就是这个意思,但显然包拯也没那么前卫时髦的词语与思想,只是部分道理在其中。  皇帝也有反驳之语:“此钱庄之法,御史中丞狄咏始创,这钱庄,也不比以往钱庄,乃解民间盘剥之苦也,何以开不得?”  “陛下强词夺理,缘何一个钱庄,还能解了民间盘剥之苦?臣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词,狄咏,一介清流,缘何出此误国之策!”包拯,是真不知道这钱庄干嘛使 的。  骂皇帝,包拯是专业的,开口就是厚颜无耻。  皇帝心累,看着包拯,头疼,挥了挥手:“你这厮,啊……出言不逊,你,你且先去找狄咏,去问问他,问完再来寻朕……哼!”  把麻烦往外推,也是当领导的技能,使用方法就是:起身就走!  不给包拯留一点纠缠的余地!  包拯更是气得七窍生烟,鼻子呼呼在喘,看着空荡荡的御书房,起身往外就去,直去开封府。  正堂一坐,大声来呼:“司马君实,君实!”  开封府判官司马君实,也就是司马光,刚刚回京不久,就是包拯给调回来的,厐籍与包拯,那也是有旧的,司马光外调之时,几乎差不多就是故意到河北去给包拯当手下。  包拯回京了,便也就把司马光给调回来,给他当判官。  司马光连忙来拜:“包待制有何吩咐?”  “去,去把狄咏请来!”包拯,资格老,而且名义头衔上,在龙图阁,包拯也算狄咏的上司。但具体官职上,包拯与狄咏最多算个平级,真正权柄上,包拯还差了狄咏一点点,所以得请来,而不是叫来。  司马光点着头,看出了领导在生气,连忙出门去请,他与狄咏,倒也算老熟人了,几年不见,狄咏刚回,也还没来得及相见。  御史台,狄咏正在开工作会议,就扩充人手问题进行商议,大概就是一起算一算,各州府巡案御史这个职位设定上,需要加多少官员与差吏。  司马光跑来了,自然要见,就在会场之上,司马光与众人连连见礼,一丝不苟。  狄咏倒也不等,只问:“君实兄何事?”  “这个……包待制有请狄中丞往开封府一叙……”司马光说着。  这他妈还是得去,包拯此时,大概……等于保守派的忠良砥柱,大宋第一把喷壶!不搞定包拯,日子可不好过。  往后,对于包拯,能利用的地方可还不少。包拯利用得好,对谁来说,都是一把利器。  包拯若是到了对立面,那真是狄咏的大患。  将来若是真要与韩琦扳手腕,这包拯可是太有用了,一个包拯就能让韩琦头破血流……  得见!  “君实兄,事不宜迟,这就去!”狄咏直接起身,会也不开了。  狄咏要这把利器在身!来日让韩琦屁滚尿流!  甚至将来,包拯也 可能是狄咏在京中的一大助力,包括司马光。  谁叫狄咏也是一介清流呢?  司马光还不断与众多御史们拱手:“叨扰了叨扰了……”  显然,此时的司马光,还是小角色,还在为打扰了众多大佬开会而感到抱歉。  开封府!  包拯气呼呼板着脸正座。  狄咏笑呵呵进来:“包待制,何事如此气愤?莫不是下官惹得待制什么事了?”  “哼!你狄子道,那也是仗义执言、秉公而谏的清流人物,缘何如今开始做糊涂事了?你看看你,在南城做的什么买卖?皇家钱庄?当真岂有此理!”包拯板着脸,却也还是一个商量事的态度,并非开口就骂人。  狄咏还笑:“原道是这事啊……包待制,何必如此,待制只知其一,却也不知其二,容下官细细道来?”  司马光在一旁也愣了,他是刚知道什么事,看着狄咏,心中显然也有自己的想法,想法大概就是与包拯一样,觉得狄咏这事可做得不对。  “你有什么话,你说,说来与老夫听听,老夫也不是不讲理的人,但是你说破了天,陛下做起了买卖,这事,便是无论如何也说不过去!以往,你们弄个什么彩票,倒也罢了,老夫也知,当初灾民难救,那个什么慈善基金会,倒也真做善事,老夫眼中,倒也得过且过了……今日,便是忍无可忍!”  包拯,还不是气这一件事,是忍了一次,第二次不能忍了。  狄咏倒也不急,先自己落座,左右一看:“待制也不给杯茶?”  “哼,还想喝茶,便是今日说不通,老夫与你,势不两立!”包拯,又臭又硬!黑白无常!一点情面都没有……  倒是司马光,觉得不好意思,看了看领导,虽然领导说气话吧……但这茶,怎么说也还是得给一杯,悄悄出门一趟,立马又进来,其实茶水早已有人端在门口等着了。  “还是君实兄好……”狄咏拿起茶先喝,就是要让包拯先多骂几句,这个时候骂得越多,稍后包拯就能多几分愧疚,这愧疚,就是包拯这种又臭又硬之人欠的人情。  果然,包拯还骂,这回更气,手往案几一拍,人已站起:“狄子道,事关重大,天子之德也,人心向背之重,岂敢嬉皮笑脸,如此应对?”  真他妈骂人了!  (明天继续) 第340章 伟大,光明,正义 包拯是真骂人了,这厮就是牛逼,上骂天子,下骂百官,却还从来不倒霉……  你说,这是为什么呢?  狄咏也想不明白,包拯这么刚,为什么就是没有倒霉?就没有人给他下绊子?没有人明里暗里弄他?  这里面肯定有一个道理!  只是狄咏一时半会还没有想通……  “包待制,何必如此激愤?下官家产百余万贯,可不是百余万钱……”狄咏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  倒是包拯一听,没话了,嘴里砸吧了一下……  为什么狄咏要着重说百余万贯与百余万钱的差别呢?因为钱这个单位与贯这个单位,相差大概一千倍。而且,百余万钱,那也是一笔大钱。  包拯没说话,倒是司马光倒吸一口凉气……看狄咏的眼神,都带着一种呆呆愣愣的不敢置信……  却听狄咏又道:“下官这点家产,要是置办田地,能置办多少?十几万亩之多!要放印子钱,一年能赚多少……”  天下高门大户,都只做两件事,一件事就是买地,一件事就是放高利贷。  因为,这天下,就这两件事最赚钱。  但我狄咏就是没去做,没啥,狄咏就表明一件事,老子放着发大财的门路不去做,不去买地,不去放高利贷,老子拿去做钱庄……  我狄咏神经病啊?  司马光听明白了,已然开口:“包待制,听狄中丞之语,必有隐情啊……”  包拯岂能听不懂?只是他被狄咏的这个逻辑给弄得有些懵,是啊,你那么有钱,为什么非带着皇帝去开钱庄?钱庄比起来,也没那么赚钱不是?  包拯开口了:“你倒是说说,说说……”  态度变了。  有些时候,许多事情,再怎么解释,也多是徒劳,但有时候,一句话,一个逻辑,就能证明一切。  狄咏当然要说:“包待制,天下熙熙攘攘,利来利往。试问,利都是谁家的利?试问包待制,从龙图阁到开封府,一年能得多少钱?”  问,包拯,一年多少工资?  包拯倒也洒脱:“俸钱,俸米,绸缎丝绵,柴火木炭,贴钱,官钱,官田,两万贯之上!”  包拯这个品级,一年,光是工资与补贴,还有衙门里主官的使用,就达两万贯之多。他花得了吗?显然,他花 不完,花不完,能干嘛?存着?  显然不会,他也有儿子,包繶(yi),包绶(shou),也会经营家产,也会买地买宅买门面,甚至,也会间接放高利贷……  高利贷在古代,还真就不是多么不道德的产业,因为借贷,本就是一个成熟社会最基本的社会需求,所以,借贷只是平常事,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只是利息的市场价很高。  所以大户放贷,本就是平常事。这些大户,大多也不是自己亲手放贷,也不会自己去逼人卖儿卖女卖宅卖田。  其实,狄咏就想问一句:“包待制每年这么多钱,都花在哪里了?”  包拯直接答道:“家中人自去经营,老夫向来节俭,从不奢靡享乐,一日三餐,夏冬几衣!”  包拯说得还有点自得,也该他自得,为什么?他也没说错,他自己是真的严格要求自己,向来节俭,连家中女伎都不多养。  狄咏又问一语:“包待制家中可置了田产?”  包拯点着头:“自是置了田产……”  这些事情,都太平常不过了……也没什么问题,本来也就没什么问题,谁有钱了都买田。  狄咏再问:“倒也不知,包待制置办的田产,都是何人卖的?这卖田之人,为何偏偏要把田给卖了?人人有钱了都置办田产,偏偏许多人有田产在手,却都被发卖了,这些人呐,当真是愚蠢,愚不可及,愚蠢至极!好好的田,子孙万代之产业,偏偏就要给卖了……咱大宋又不是战乱经年,为何这天下就有这么多愚蠢之辈,偏偏就要把那么多田卖给包待制,唉……”  狄咏阴阳怪气起来了……  有些人,最在意的就是自己那一颗君子之心……  所以,狄咏就要阴阳怪气包拯那一颗君子之心!帮包拯想一想,你家置办的田产,到底是哪里来的,又是怎么来的?  这京中大户这么多,那么多买来的田地,京畿之地,所有田亩,其中绝大部分,其实都在大户之手。  你光说这个什么土地兼并的道理,其实谁都懂,但身为大户,身为士大夫,身为有产阶级,从来没有人会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也不会有人觉得是自己导致了土地兼并……  要拿捏包拯这种人,就得从他那 份自己最在乎的君子之心入手,重点打击。  没有谁是圣人,你包拯,也不是圣人。  狄咏,从来没有过要仰望包拯这种千古历史中官员典范的心态!但,狄咏对包拯,那也是有敬佩之心。  包拯,听得懂狄咏话语之中的意思,知道狄咏在阴阳怪气的喷他,他喷皇帝与民争利,狄咏喷他也不过是与民争利。  “狄子道,你说这些,老夫也知你言语之意,但千说万说,官家做买卖这事,就是不该!你出此策,就是昏庸之策!”包拯说出了一个道理,儒家体系里,可不止是皇帝对臣子有忠诚的要求,反过来,臣子士大夫对皇帝,那也是有要求的。  狄咏忽然站起,扫视包拯与司马光,忽然好似有一种光环附体,带着无上正义,有种发大宏愿一般的状态,朗朗说道:“官家与我,只为一事,只想这天下,再也没有那么多愚不可及之人没事就把自家的田地给卖了!只愿天下安宁,人人有地!”  狄咏身长,俯视两人,状态有些中二,带着文人的浪漫主义情怀!  便是狄咏也知,包拯,乃至司马光这种人,都是有这种文人浪漫主义情怀的人,他们这种人,有一种“自以为是”的莫名伟大与高尚,有一种自我的理想与信念。  狄咏这算是投其所好,他也要来一点伟大与高尚,所谓“脱离低级趣味”的伟大与高尚。  狄咏想要的,是包拯,乃至司马光,对他狄咏的惺惺相惜与认同。  司马光身矮,微微仰视着狄咏,问了一语:“何以……天下人人有地?”  还别说,儒家文人,是有这种追求的,所谓“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的理念,是一个意思。所以,保守派有保守派的好,保守派在许多儒家传统的道德感上,那也是极其伟光正的,当然,其中也有一些是糟粕。  “聚天下富户之财,解天下寒士之困,低息借贷,周济疾困,断天下富户高利盘剥之苦!让天下寒士,再也不必为一时之困顿而断子孙之活路!此,皇家四海钱庄也!”这事,本可以简单来说,狄咏绕这么一大圈,都是铺垫,让自己在包拯与司马光面前,带着无上的伟光正!  伟大,光明,正义! 第341章 臣有罪,若官家不罚,请辞官去 包拯看了看司马光,司马光也看着包拯!  两人对视一眼!  还是下属司马光发问:“狄中丞之意,是要用这钱庄来放贷?放低息之贷?”  狄咏认真而又缓慢地点头,严肃而又正义地答道:“是也,官家之念,我之念也,天下之人,皆可在钱庄借贷,月息最高七八厘!”  包拯刚才拍案而起,此时缓缓落座!  司马光看着狄咏那伟光正的模样,带着一种崇敬……  狄咏话音一落,再一拱手:“告辞!”  再看狄咏,一撩官袍裙摆,脚步一起,迈步转身,身形笔直,微微仰头,带着他的伟光正,出门而去,只留一个背影……  这背影仿佛……还拖着尾焰在身后,这是光明!  包拯看着走出去的狄咏,司马光也看着走出去的狄咏。  两人久久不回神!  一个把自己百余万贯家产拿来低息借给寒士扶危济困的人,一个带着皇帝一起为穷苦人做实事的人!  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一个思想与灵魂都高尚的人,一个圣贤衣钵的传人,一个真正的君子人物!  一个被人误解的人!  狄咏今日表演的这一套,在别的地方,还真没意义。  他妈的就在包拯与司马光这种人面前,那真是太合适不过了。  司马光舔了舔嘴唇,冒出一句话:“真君子也!”  包拯慢慢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说了一语:“老夫惭愧啊!”  这,就是包拯值得敬佩的地方,他不是圣人,但他真是个道德比一般人高尚的人。  说完,包拯茶杯一放,也起身了,迈步要走。  司马光问了一语:“待制何处去?”  “老夫入皇城,去官家面前请罪!”包拯板着脸,坚定非常!  司马光再看包拯背影,也有发自内心的敬仰,包拯背影之后,也带着光。  包拯入宫了,司马光看了看左右,落座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回到了自己班房里,提笔,给狄咏写了一封帖子……  所谓心向往之,大概就是此时司马光的心态!  狄咏虽然没听到包拯与司马光两人之后的对话,却是他心里知道,他想要的效果达到了。  什么保守派?什么改革派?  玩对立?  玩党争?  狄咏,不玩! 亦或者,某些人擅长的所谓长袖善舞?左右逢源?  狄咏,也不玩!  狄咏要做自己……呃,说错了!  狄咏要成为所有人心中的明灯!  保守派也好,改革派也罢……  要让他们都服!服服帖帖!  来日,不论什么对立什么党争,超越这些,狄咏就是伟大光明正义的代名词!  一个改革派领袖王安石,一个保守派领袖司马光,两个历史宿命之敌!  狄咏从未想过要加入他们哪一边,也从未认同过他们哪一边!  狄咏是要一手拿一个!  还有一件重要的事,就是让王安石回京担任三司下度支判官,就是财政部常务副部长。  这件事得找谁?  第一要找梁适,这种官员提名任免,得宰相来运作。  其次,要找皇帝,还得皇帝点头认可。  找梁适倒是比较简单,不过不能总是让梁适给狄咏干活,狄咏也要给梁适一点好处。  这个好处就是带梁适的进士儿子梁彦昌去西北延安府……  这事也简单,给功劳。  只要梁彦昌有功劳,自然也会升官进爵。  狄咏这个手段,其实也是在壮大自己,军事利益集团里,又多了一个梁彦昌,乃至梁彦昌身后的梁适。  梁适与狄咏的关系,只能越来越紧密,这也是要经营的。  如今的狄咏,显然越发高明,从欧阳修开始,孙沔孙之文、王安石、包拯司马光,从梁适梁彦昌到弟子王韶,乃至冯京,苏轼苏辙,御史台范纯仁之类更不用说……  经营这些人际关系,狄咏真是煞费苦心,更是绞尽脑汁。  似乎,狄咏再也不是那个根基浅薄之人……  环看朝堂,狄咏已然越来越自信,所谓厚积薄发,似乎,离与韩琦掰手腕的日子也不远了……  见完梁适,狄咏还要入皇城去见一下皇帝,倒也不急,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皇帝正在见包拯,得让皇帝见完包拯,得等皇帝高兴,兴高采烈……  为什么狄咏知道皇帝等下会很高兴呢?  因为包拯正跪在皇帝面前,朗声开口:“臣包拯,有罪,有大罪,还请陛下责罚!”  皇帝表情玩味了,语言都带着几分轻佻:“呦呵,这不是包待制吗?包待制何等忠直贤 良,岂会有罪?就算包待制有何事不察,你也只是一时不慎,何谈有罪?”  这老皇帝,可受够了包拯之苦,今日,难得翻盘了……  “臣包拯,罪在妄自揣度君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臣有罪!”包拯,虽然是请罪,但口气上,那也不是所谓哀求,而是声如洪钟。  “包卿无罪……”皇帝又道。  “臣有罪,若官家不罚,臣请辞官去!”包拯,还真是硬,又臭又硬,可不是开玩笑,他是来真的。  “哈哈……”皇帝笑了起来,抬手:“且起来吧,罚,岂能不罚?罚你……”  皇帝还要想一想,许多事情,都要一石二鸟,一举多用,罚一个人,也得有这种效果。  片刻想完了,皇帝开口:“就罚包卿……写一篇罪己文,贴在左掖门外,让进出官员都能看见……”  罪己文,就是检讨书。皇帝,有时候也会被臣子逼着写罪己诏,也是检讨书,细数自己当皇帝犯下的罪过。  “臣,遵旨,一定痛陈己罪,昭示天下!”包拯很认真,这封检讨书,那一定要写得感人肺腑,不然对不起他进士及第的文才,对不起皇帝宽宏大量的仁德。  “好了,小事尔,去吧……”皇帝摆着手,示意包拯走。  为什么要让包拯写罪己书贴在宫门口?  因为,钱庄这件事,必须要做,必须要杀鸡儆猴,杀包拯这只鸡,吓一吓满朝堂的猴。也是告诉众人,连包拯都在这件事上栽了,你们谁想来试试?  谁想试试,不用别人,包拯第一个跟你拼命!谁自信能喷得过包拯,尽管来!  就是要杜绝一切明面上的阻碍,明面上的阻碍没了,私底下的也不敢过分。  包拯走了,回去写罪己书。  皇帝从座椅上站起,哈哈在笑,笑得前仰后合,舒服,看包拯吃瘪,身心舒畅!  门口李宪来报:“陛下,狄中丞请见!”  是的,李宪如今算是进步了,开始真的在皇帝左右伺候了,立功就有这待遇。  “好好好,子道来得是时候,只可惜没早来一些,若是早来,也看看包拯这厮请罪认罚的模样……”皇帝依旧在笑。  “那奴婢这就去请了?”李宪问了问。  “速去!” 第342章 下不为例 狄咏面见皇帝,带着目的,智计如妖,大概就是这个意思,什么事情都安排的明明白白,人心也安排得明明白白……  皇帝自然夸赞:“好啊好啊,朕此番倒是解了气,那包拯请罪的模样,着实有趣……子道你说说,你是如何让包拯来负荆请罪的?”  “倒也算不得是臣让包待制来请罪,而是包待制此人,刚直不阿,明辨是非,也心怀黎民,便是一听臣说清楚了其中内情之后,立马后悔不已……”狄咏说着谦虚的话语。  皇帝自是高兴不已,又道:“你啊,倒也不居功,反正此番,朕心甚悦,哈哈……”  帝心甚悦是吧?  极好极好!  狄咏得说正事了:“陛下,臣想保举一人……”  “嗯?”皇帝闻言,倒也不笑了,严肃起来,对待这种事情,他倒是一向严肃,只道:“子道啊,以往你可不会在朕面前保举过人……公心私心啊?”  皇帝这话就问得有点意思了,问狄咏是公心私心,问得也忒直白了点。也是保举人,也就这两份心了,要么公心要么私心……  这种问题,这几十年老皇帝看得太透彻,以往别人保举,他是不会问这种直白话语的,只会自己琢磨得失来做决定。  他今日问狄咏公心私心,显然只有一个意思,那就是狄咏保举人,公心就公心,私心就私心,只要不是太为难,皇帝大概皆能同意。  信任一个人,就是这点好,若是宠信一个人,那真的就是什么都好,甚至底线都可以稍稍往后让一点,以示恩宠。  这也是帝心。  狄咏心中大喜,却不露神色,认真答着:“既是公心,也是私心,此人乃王安石,本已是高品而低就,升迁本是应该,此人极有能力,陛下也有目共睹,在泉州一年给朝廷上得几百万贯的进出口税赋,又在杭州主持吏治颇有功劳,升迁也是应该,此为公心。至于私心,臣与王安石,私交莫逆,为他进言,也是应该……”  “原道是王安石……”皇帝点着头,倒也是后知后觉的意料之内,却是又问:“王安石一走,杭州吏治之事,岂不是没了主心骨?万一有所反复,如何是好?”  狄咏借着梯子往上走:“陛下,臣以安焘为杭州巡按御史,可保无忧。”  狄咏早已想好,杭州吏治之事交给安焘,当然,安焘可没有资格去当杭州这种大州的知州, 刚好御史台要扩充,要在各地州府安插巡按御史,安焘本就在杭州任职,直接就地调入御史台,当杭州巡按。  这种单个的州府巡按御史,还是狄咏此时创造出来的官职。  以往,乃至明清,巡按御史,那是高官,一个“省”才一个,个别重要的省有两三个,这就是狄咏御史台的基本扩充,每个州府,都要派驻一个纪委监委衙门,也就是巡按御史衙门。  皇帝这算是明白了,狄咏都安排好了,安焘皇帝虽然不认识,但也知道消息,狄咏的弟子……  不过一州之地,对于朝廷来说,那真是小地方,不值一提,安焘就安焘吧,这也算不得什么面子不面子的……毕竟狄咏是御史台中丞,这点事该他安排。  皇帝问了一语:“王安石可品级不小了,该从四品了吧?这般品级入京,又是才能极佳之人,入京来,保举何职啊?”  “度支判官!”狄咏眉头都不皱一下,想都不想,这个时候,就是卖脸面的时候,可别多说什么谦虚谨慎的话,该要就要,该拿就拿,一个谦虚,万一给谦虚没了,那就尴尬了。  “哈哈……你倒是直白,度支判官,天下钱粮所系,何等要职……你说要就要了?”皇帝笑着。  狄咏自然要辩解一下:“陛下,一个度支判官,岂能说天下钱粮所系?又非三司使与三司副使,他们才是三司主官,才是天下钱粮所系……”  这话怎么说呢?总经理副总经理与部门部长,你说部门部长一部大权在握,也没错,但你说部门部长真的大权在握,那上面还有副总经理与总经理呢?  狄咏就一个意思,反正,你得给我,我撒泼打滚,你也的给我。  皇帝思索了一下……  这事还真不小,狄咏如今在朝堂,资历还浅,你若是让狄咏在朝会上来保举这般要职,那多少还有点不够格。这种事,他没什么道理,但他就是这个规则……  也可以换个方式来说,狄咏虽然在战场之上立功无数,虽然也是文官士大夫,虽然也身居高位,但狄咏在真正于朝堂政治上锋芒毕露之前,他依旧还是众多年长大佬面前的一个后背年轻人……  但在皇帝面前保举,虽然也有些托大,这就是皇帝情感上与个人观感上的考量了。  这就是狄咏为什么要在包拯来请罪之后立马来保举的原因。  “你这辩才不错啊… …王安石呢,倒也有资格当这度支判官,你今日来保举,显然也知,这职位一动,那便是连连要动,你真要为这王安石在朕面前如此保举?”  皇帝说了一点为难,但也在问狄咏,你是不是真要花费这么大的面子来帮王安石得到这个要职。  你是保举一下就算了呢?还是无论如何也要帮王安石得到这个度支判官?  这里面是有区别的,一种,就像是尽人事听天命,你因为情分,帮王安石在皇帝面前说项一下,成不成不保证。  另外一种,那就是求着跪着,也要把事情给王安石办了。  皇帝当真是什么都心知肚明,与狄咏,那也是什么都直白非常……  “陛下,臣只觉得,王安石这般大才,不为要职,乃朝廷之失,臣亦痛心,唯有成就此事,方能公私皆了,问心无愧!”狄咏把态度亮了出来。  皇帝明白了,点着头。为何非要这么问,皇帝得弄清楚,这朝堂上下,谁与谁是一伙的,真正的一伙,或者说一党。  显然,王安石与狄咏,已然是一党。  皇帝这种明白,倒也不带什么褒贬,朝中朋党多了去了,而他作为一个皇帝,需要知道的事情。  “也罢,今日这事过了,但,下不为例!”皇帝之意,就是告诉狄咏,你这大面子算是卖完了,以后很长一段时间之内,没这种事了……  身为皇帝,也看人下菜碟,狄咏,就这个面子。朝廷上下就这么大,狄咏不可能还有面子又来保举哪个要职。  除非哪一日,狄咏也成那真正的相公之尊,那就该狄咏的职责,众多要职,便是几个相公们商议来去的本份……也是各方政治利益的妥协……  狄咏,其实也是僭越了,要职任免,竟是绕过了那些相公……  绕过那些相公,也在为难皇帝,皇帝还得动嘴去说服众多相公……这是真有为难的,到时候不论是富弼梁适,还是韩琦之类,在皇帝面前不同意,免不得皇帝还得亲自下场一番口舌。  而且,人家之前的度支判官,那也不是吃素的,人家也有朋党,也还有反对意见。  这也是狄咏要去找梁适说这件事的原因,还得梁适帮衬一二……拿点东西与人换一下……  事,还真不简单……  狄咏也知!  狄咏跪地一礼:“拜谢陛下!”  “去吧……”皇帝也不多言,这回,皇帝心中,狄咏欠他的了。 第343章 头疼,头炸 王安石的度支判官搞定了。  狄咏的布局,也就完成了,去延安府演武的事情也差不多要提上日程。  想办法把仗打起来,朝廷就需要给钱给粮,狄咏会上书皇帝找钱庄借贷,这就是战争国债,到时候王安石会负责此事,而梁适会在朝堂上帮狄咏据理力争。  这事,要逼得朝廷没办法,非借不可。怎么逼呢?那就是前线压力,党项大军已然压境,困难对峙,不给钱也要给钱,谁不同意,谁就得负责前线战败的责任。  不这么干,想要朝廷做借债这种开天下之先河之事,那真是不太可能。  一旦开了这先河,一旦开完这先河之后,效果显著,收益极佳。那以后就容易了,发债,打仗,再发债,在打仗……  然后,那些靠着战争赚了钱的人,也会乐在其中。  前提,还是狄咏要打赢!  在京城里,要人出钱入股钱庄,狄咏显然不可能用杭州的办法,把那些商户召来软硬兼施,京城里的商户,那还真不是此时狄咏可以拿捏的。  只能靠自愿,汝南郡王府这种,是皇帝逼的,皇帝也不可能去逼别人,只能逼一逼自家人。  所以,怎么让京城里这些高门大户自愿入股呢?就得有榜样的示范作用,比如汝南郡王府等皇家宗室先大赚一笔。  怎么让这些人在战争中大赚一笔呢?战争债的高利率高回报只是其一,而且,也不是大头。  是狄咏拿着战利品换钱的时候,还会优先来考虑与汝南郡王府有关系的商户,狄咏战争得利,靠的就是战利品,要换成钱,就得往外卖,大批量低价往外卖……  新得的土地,劫掠的钱财布帛毛皮,各种牲畜乃至马匹。玉石,金银铜铁,手工艺品,粮食,乃至大量人口……  另外,还有商道,也就是进口渠道,比如党项之地,多出宝马,往后,往内地贩卖法拉利、兰博基尼的专营,就可以指定哪些商户来瓜分贩卖指标……  还有人口贩卖的专营……都卖!低价甩卖!股东优先!甚至可以按照钱庄持股比例来分配指标!你就算自己不亲自贩卖,你有指标,转手把指标卖了,都能赚得盆满钵满。  不论你是 不是商户,让所有人都能参与其中,一场围绕钱庄与战争债而起的利益分配的饕餮盛宴。  极尽赚钱之能事!这狄咏拿手。  这一套下来,那真是环环相扣,步步计算,绞尽脑汁。  就问你们,看着那些盆满钵满,想不想跟着入股钱庄?  到时候,钱庄在京城公开募股,拿出百分之十的股份,募他一两千万贯现钱……  大宋第一份正儿八经的股票,你拿钱来,买一份股票回去,你就是股东了,你还可以把股票拿出来交易,这就是股市!  这是历史上荷兰人在1602年弄出来的东西,它也来自历史上一个巨大利益集团的出现,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臭名昭著的荷兰东印度公司,加上英国东印度公司,那就是世界殖民历史的先锋!  这一套下来,就问你们,喜不喜欢打仗?  这些东西,都在狄咏的脑子里,不断酝酿,越酝酿越成熟……  越酝酿,也压力越大,打赢战争,才是这一切的基础。  孙之文与何武也要回京,到时候这一场饕餮盛宴,还得孙之文坐镇钱庄来运筹,他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得在众多京城龙虎之间长袖善舞,一般人还干不好这活。  方方面面,狄咏都需要安排得妥妥当当,也要交代得清清楚楚……  一个巨大的军事利益集团,狄咏在展望,仿佛就在眼前!  说什么资本主义不资本主义,宋有没有资本主义的萌芽,宋适不适合资本主义之类的,这些事情都不重要。  什么资本主义就是开工厂进行大生产?什么资本主义就是把劳动力都赶进工厂里?  不是没有道理,但在狄咏这里,都是屁话,都只是表象。  资本主义,就是要有资本,要有大资本!以资金为本,只要有大资本,怎么都会是资本主义,甚至是不是所谓资本主义也无妨。  怎么有大资本?靠发明什么肥皂玻璃香水去发家致富?那赚不到大资本。大资本,来自大社会,就得靠操作,靠狄咏这样的操作。  在狄咏这里,战争,能解决一切。  世界的历史,也证明了这一点,人类一切的进步,主要都来自战争的推动!  就看怎么经营战争,能用战 争达到哪些目的,这才是真正超前理念的优势。  回家!  家中两个大肚子,临盆在即……  宫里又来了老宫女,产婆……  御医也派来了不少……  家中多了无数人……  狄咏坐在家中,看着忙忙碌碌的人,却有些出神……  近来,他常常这般出神,也是他脑中这些事,由不得他不去反反复复思考谋划……  仿佛魔怔了一般……  甚至想到深入之时,狄咏也会径直走到书房里,提笔写写画画,把许多事情都记录下来,然后把这些记录都贴身藏好……还得时刻拿出来看看,深怕哪件事忽略了……  日子这么过,思考谋划,安排,思考谋划,接着安排……  又是一日出神……  冬欢急忙奔到面前,呼喊道:“主人,要生了要生了……”  狄咏却未有反应。  直到冬欢再次大呼:“主人,公主殿下要生了……”  “什么?”狄咏反应过来,却是没听清……  “公主殿下要生了……”  狄咏连忙站起,奔出书房,来到赵徽柔厢房之外,却也进不去,老宫女老仆妇们进进出出,忙成一团!  狄咏只能等着,也担心着急,这个时代可不比后世,产妇死亡率极高,生怕出点什么事……  却是不得片刻,冬欢又慌慌张张奔到面前:“主人,西边厢房,姐姐也发作了!”  “什么?”狄咏一个头两个大,这玩意,还有扎堆来的?这是巧呢?还是不巧呢?  狄咏连忙转身又往另外一边厢房而去。  才走几步,听得门口大喊:“皇后驾到!”  狄咏又得转头连忙去迎接……  牛大又奔到面前:“相公,老相公也到门口了……”  “嗯,知道了,先去迎皇后!”狄咏飞奔往外……  却是皇后已然进门来,带着苗贵妃,到了内院门口,两人面色上,竟然是黑的……  女人心,狄咏如今也知了,十有八九皇后与苗贵妃进来之后是知道了叶一袖也临盆了……  这事……奥妙不深,怕就怕叶一袖把孩子先生出来了,还生的是个儿子……  狄咏只能懂装不懂,上前见礼:“臣……”  却是皇后手一抬:“还臣什么臣,还不头前带路……”  头疼,头炸! 第344章 皇帝到底要表达什么? 曹皇后面色有些不佳,苗贵妃脸上带着担忧,她们都是女人,可以进入产房……  狄咏只能在产房之外,看着所有忙碌之人,狄青也来了,就站在狄咏身边,狄青不比曹皇后与苗贵妃,狄青更多的是一种期盼的高兴,其次才是对于产妇与未来儿孙的担忧。  狄咏看了看狄青,然后转过头去,他知道,自己是真有麻烦了……  如今狄家,不是小家小户,有巨额的财产,有爵位,有官职恩荫,甚至一定还有无形的政治遗产,而且这政治遗产也是最重要的……  乃至远一点,还有赵徽柔这个公主殿下老了之后的地位问题,若是再严重一点,还有她的养老问题……  长子与嫡子这件事情,上下几千年,都是绕不开的问题。  这些都还不是主要……  最主要的是,来自公主两位老妈的感情倾向问题,她们疼爱自己的女儿,这无可厚非,所以,自然就见不得任何不利于自己女儿的事情,不论大小。  若是今日嫡长一体,有一个嫡长子,那一切都不是问题了……  在狄咏自己看来,其实嫡子长子,对他而言,都无所谓……儿子就是儿子!女儿也一样!  奈何,这也仅仅只是狄咏一个人的观念……  甚至,另外一边的产房里,叶一袖一边疼痛难忍,还一边与身边产婆说道:“不急不急,还可以等一等……”  叶一袖,心里门清!  而主厢房这边,曹皇后虽然只是关心鼓励,不说那些话,但苗贵妃却频频开口催促:“快一些啊,徽柔,你自己也使劲啊,快啊!”  赵徽柔浑身湿透,喊叫连连,却还回话:“母妃,教我死了罢了,死了罢了……”  痛,疼,是真的疼痛难忍……  一个想慢点,一个要快点……  但这事,却又哪里是可以控制的?  天注定!  若是有科学,叶一袖其实还没有到预产期,至少还有一两周,但她就是发作了……  呱呱坠地的清脆响亮呼喊,终究在偏厢房先传出来……  此时已然是两三个时辰之后 ,黄昏时分……  听得那清脆嘹亮的声音,狄咏微微一抬头,看了看天色金黄,叹了一口气……  却是狄青已然大喜:“好,好啊,听这声,如此清脆有力,定是男丁!”  话音刚落,便有产婆冲出来:“大喜,大喜,弄璋之大喜!”  璋是一种美玉,弄璋就是生儿子,生女儿叫作“弄瓦”。  产婆喊声之大,传遍宅院,为何如此大声?因为讨赏,有赏钱!却也不管其他……便是知道,生儿子也是产婆立的功劳,大户人家,那是大手笔!  狄咏还没开口,狄青大声呼喊:“来人,赏!”  主厢房里,随着呼喊,满场气氛一凝,这边的产婆,都来自宫里,便是一个个面色大变,功劳没有,可能还有罪!  苗贵妃那性格,岂能不开口:“岂有此理,一个野女子,下贱东西,却也敢……”  “住口!”曹皇后一声呵斥!  苗贵妃立马不说了,但表情上依旧难看至极。  “死了罢了……”赵徽柔依旧说着这般话,她不是有什么情绪,就是疼痛实在忍不住,又说:“我不生了,我不生了……”  赵徽柔这辈子,哪里受过什么疼痛?却是第一次感受真正的疼痛,就是生孩子,她此时此刻,是真的不想生了,虽然显得幼稚天真,却是内心真实感受……  她生得慢,兴许也有怕疼的原因在其中!  曹皇后不理这些,目光锐利,左右一看:“愣着作甚?摁,使劲摁!”  左右产婆,心下一横,照着公主殿下的肚子就使劲摁,上面摁,下面拉!  这不是虐待,这真的就是生孩子之时助产的常规操作,刚才不敢下狠心,那是因为这公主殿下是真的疼得死去活来,众人也不敢真的过于冷血无情。  狄咏此时,已经走进了叶一袖的厢房之内,一个皱啦吧唧的难看婴儿正在洗澡,哭声震天的响,一直不停。  叶一袖面色苍白,没有一点笑容,唯有担忧,看着狄咏,显出几分可怜……  狄咏看着叶一袖,也不知道说啥……  伸手摸了 摸叶一袖的脸,终究说了一语:“挺好,无妨!”  “嗯……”叶一袖有气无力的应了一声……  不久之后,狄咏从厢房里出来……  另外一边,终于传来了清脆的哭声……公主殿下,也生了!  头先出来,随后肩膀身体,最后下体与腿脚……  所有人凑上去低头在看……  有个小丁丁!  又是弄璋!  这事,怎么说呢?  若是个女孩,也还好一点,为什么好一点,因为在这个时代,还可以怪自己“不争气”,没生出男丁。  偏偏,先后不到半个时辰,都是儿子!  天意如此!非要惹祸端……  此时此刻,狄咏甚至想着,生两个女儿也挺好……  许多事,不会以狄咏的意志为转移……  一个庶出长子,一个嫡出次子,不论狄咏怎么努力怎么教育,在大环境下,在旁人以及亲人的影响下,两个儿子,再怎么样,都容易产生隔阂,乃至影响身心健康,互相较劲之类……  若是嫡长子,加一个次子,两兄弟兴许一辈子团结友爱,互帮互助……  这才是狄咏头疼的,更何况狄咏还经常长时间不在家,在家也多是忙碌各种事情……  “赏,都赏,重赏!”狄青兴奋写在脸上,激动不已!  狄咏入得主厢房,这也是他的卧室所在,依旧又是一个皱巴巴的丑婴儿,还有那见得狄咏一进来,立马眼泪一喷的赵徽柔:“夫君,往后,我再也不生了……”  声音有些无力,是真委屈,狄咏连忙上前,坐在床沿,伸手抚摸着赵徽柔的脸颊:“不生了不生了……”  床旁还站着曹皇后与苗贵妃,高兴是真高兴,喜笑颜开……  不高兴也是真不高兴,嫡子为次,不论有没有什么了不得的东西要继承,就说感情倾向上,那也让人不爽!  苗贵妃再次开口:“陛下赐了名,男儿,曰去病!”  什么玩意?  狄咏头一转,去病?  皇帝到底要表达什么?  这是皇帝无比的爱?还是皇帝自己的憧憬?还是狄家这个外戚,真的有这份尊荣? 第345章 留守儿童 显然,皇帝赵祯,是真的想了许多才决定这个名字的。  首先,皇帝赵祯,并非真的无子,他生了三个儿子,都夭折了,夭折自然就是有病。  所以,赵徽柔有个男丁,就希望去病。  这是极其简单的一种祝福,也是这个时代,孩童的夭折率实在太高,且不说那些在温饱挣扎的小老百姓,就说皇家与高门大户,死孩子都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  皇帝连死几个孩子,包拯死年轻儿子、死年幼孙子,苏轼的爸爸苏洵儿子女儿都夭折,苏轼也夭折儿子,韩琦三子夭折,狄青长子夭折……  这还只是说大户人家,能吃饱能穿暖能治病的大户人家,可见那些小老百姓家孩子的夭折情况,只会更严重!  似乎,家家户户不夭折个孩子,都是极其侥幸的事情。  皇帝显然也是死儿子太多了,有了一些执念,所以用去病给外孙起名字。  其次,去病是谁的名字?霍去病,汉武帝之下,大败匈奴封狼居胥的大汉大司马骠骑将军!也是外戚。  霍家外戚,还有霍光等人……那真是大汉忠良砥柱!这意思也就明显了,狄咏,狄家,也该是大宋的忠良砥柱!  还有一点,显然也是在表彰狄咏之武威!也冀望狄咏之后的武功文治。  就这个名字一出,狄咏心中便也想得这许多。  “拜谢陛下赐名!”狄咏自然得行礼感谢,皇帝也是,就赐了一个,还有一个呢?难道叫狄光?  这他妈真要叫个狄光,那才是大麻烦。  苗贵妃接道:“陛下对去病,那可是冀望极深,定要好好抚养教导,长大成栋梁之才!”  “一定一定!”狄咏答着,生个儿子,还附带政治任务……  曹皇后一直没说话,此时开口:“诶……好了,罢了,母子平安,徽柔也无甚事,时候不早,当回宫去,晚间,再派人送羹汤来……”  显然,皇后贵妃,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在外过夜。  苗贵妃还左右叮嘱:“奶乳难通,你们可注意着,出了 差错,拿你们是问。”  几个本该立功的产婆,一个个战战兢兢,连忙行礼答是。  走了,两个丈母娘终于是走了。  狄咏心中大气一出,这事闹得……唉……  赵徽柔与叶一袖还要洗漱,也要通奶之类……  狄咏出来了,坐到偏厅,狄青等候了许久。  父子二人对坐,除了招呼一下,倒也无话。  之后,还是狄青开口:“我儿啊,喜事就当是喜事,莫要想多了……”  狄咏也不知听没听进,反正爹说话,点头就是。  狄青又道:“实在不行,把孩子送老父这里来,老父给你养一个虎狼儿!”  狄青,懂!  并且给出了解决办法,让长孙到狄府去养着……这就可以避免许多事!  狄咏却不想这样,哪里有这种办法?还搞得父子分离,母子也分离,虽然也不算远,但也是分离……  不过,狄青这么一提醒,狄咏倒是有个更好的办法:“父亲,要不,稍大一点,两个你都带去养着,多习武艺,如此也强身健体,便也去病了……”  “嗯?”狄青有些纳闷,能这么安排?公主的儿子,你能安排?  狄咏自是要安排,在家里,一帮老宫女小太监的,这氛围一定出问题,两个儿子打个架,那也能打出政治问题,上纲上线,不说大人,孩子幼小的心灵肯定能感受到。  不如都赶到狄青那里去,操着练着,一起上学堂,在狄家,爹妈兄弟的,氛围一定好,不会对两个孙子如何区别对待,也不会引起许多其他人的纷争。  妈的,留守儿童,属于是!  倒也不真留守,没事两个母亲就可以去看,每天看都行,只是不给他们带着睡,也不给其他人亲近的机会。  狄咏也可以没事就过去。  “父亲,就这么定了,一岁之后断奶能行走,两个儿子,都让你与母亲来养着!”狄咏想定了,就这么干。  这样,兴许还真可以让兄弟俩打小一起吃苦受罪,团结友爱……  至于其他人同不同意,狄咏也豁出去 了,不同意也得同意,老子是爹,是这个家的主人,谁都不好使。  狄青看着狄咏这豁出去的模样,点着头:“也好,我儿去请个好的蒙学先生,学文练武,都不能落下……”  狄家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会有一个真正的童年,家中多是粗人,没啥大规矩,也没啥奢侈奢靡的,撵鸡打狗,和泥上树,接地气。  真让一帮老宫女小太监带大,肯定养得不一样……  想到这些,狄咏宽心不少,这也算没办法的办法……  “长子取个何名啊?”狄青又问。  “还没想……”狄咏随口。  “怎么能没想呢?我若是读得书,便早给你取了,你随众多先生读这么多书,却不给儿子取名,岂不是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狄青很生气,气这儿子没心没肺。  “我二儿子叫去病,大儿子,那就叫无恙吧,成一对!”狄咏多少有些负气。  没想到狄青连连点头:“好好好,无恙好,狄无恙,狄去病,都好都好!将来再取一个好字,哈哈……”  随意了点,毫无仪式感,狄咏甚至都觉得有些羞耻,老子堂堂大宋名士大儒,也没翻一下孔孟庄子,也没翻一翻诗经周易,这就把两个儿子的名字都定了。  行,都行。  狄咏有些无力,只问:“吃酒?”  “吃,吃酒!明日里,你可记得发帖,大喜之事,不知会便是无礼,更要亲自入宫去报喜。”狄青也嘱咐着事情,连生两子,得告诉许多人,最重要的是长辈一定要知会,欧阳修胡瑗等人……  还得到宫里去挨一顿倒霉……  皇帝以前,可是叮嘱过这件事的,没想到最后的最后,还是成了这个局面。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你越是担心一件事,这件事就越会发生。这有一个时髦的词,叫作“墨菲定律”。  狄咏,真的是个放浪形骸之人,必然就会有一个放浪形骸的后果。这是皇帝的视角,狄咏的放浪形骸,一直都在皇帝的眼中。  (今夜还有,明天起床看) 第346章 一天天的,尽对付这些事,得打仗 第二天大早,穿戴整齐,头顶方冠,帽旁两翅,红袍在身,玉带在腰,系上环佩,踏上长靴,上车出门,前有开路,后有殿后,左右挎刀,倒是很有点排场……  但这排场,只走三分钟,过个路口,隔壁就是皇城。  皇帝面无表情,不喜不怒,只是看着狄咏行礼拜见,忽然来一句:“长子曰无恙?”  什么意思?昨天晚上刚取的名字,虽然不是什么隐秘之事,在家中也与许多人说了,但大清早皇帝就知道了?  狄咏,朕大宋皇帝赵祯,盯着你呢!  狄咏倒也不是怕,但也要装作诚惶诚恐:“回禀陛下,长子曰无恙!”  无恙也是没病,去病也是没病,多多少少,带点狄咏的态度,狄咏知道这名字,可能也会让皇帝有些不高兴,但狄咏想得长远,他是真不想对自己的儿子有个区别对待。  因为一旦如此,必生仇怨。兄弟阋墙,长大了,要打要杀的也不是少数情况,狄咏是要想尽一切办法来防止这种事。  有些事啊,还真就不是古代才会发生,就算没有嫡长之分,就算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真有点东西要继承的时候,也不知多少兄弟姐妹阋墙,要打要杀!  更何况狄咏还不只是有点东西要继承,而是有金山银山,乃至也可能有狄咏的一片江山!  “不错不错……”皇帝点着头,倒也不知是哪里不错,却是又道:“而今可不比年少,你也蓄了长须,也身居高位,你看看你,却还是个放浪模样!”  得,挨倒霉,挨打要立正!  “陛下恕罪!当真是天要弄人,本是有个先后,奈何成如此……”必须要说话,挨骂的时候,越是沉默,越是惹人生气,你得给话头出去,让皇帝接着骂。  “放浪,就是放浪,放浪之因也!如你这般放浪,朕如何能放心托付大事?”谁的女儿谁疼爱……  “臣改,臣已然长大,不比年少,臣一定改!”态度要端正,有道是皇家无情,赵祯看起来不是那狠辣之辈,但许多事,得防。  怕就怕,无恙不无恙,不夭折也夭折了……  如果真发生这种事,那这仇恨可就大了……  还真得防一防,送到狄青那里抚养,也是防备的手段,狄青身旁, 多是粗人老军汉,忠诚度不用说。乃至家中吃饭,都是在一起吃的,狄母还会自己动手去做,也是一种防备……  带孩子主要也会是狄母。  虽然也不是真的万无一失,却也比在驸马府中安全无数倍。  “改?哼哼……狗能改了吃屎?”皇帝生气。  也说出一个道理,这个时代,狗是真的会吃屎!  “臣定然能改!”狄咏答着!  “要不,朕赐你一些美女子?如此,你也能记着朕的恩情!”皇帝阴阳怪气,男人能改吗?戒色?  当皇帝的女婿,真难,还得戒色。  “拜谢陛下,臣即将出外领兵,不便带女子去……”狄咏要说正事,说正事也就不挨骂了。  “哼……哼哼……”皇帝冷笑连连,但正事还是正事,也道:“延州府近来上书连连,看来情况实在紧急啊……”  这还用说?猜也能猜。苗继宣在狄咏的吩咐下,不断派出更多的游骑去“碰”党项人的游骑,党项人见得越来越多的宋人游骑,自然也会派更多的游骑应对……  这是猜疑链,情况自然就会越来越“紧急”。  “所以,事不宜迟,便是不能再等了,臣当立马出发……”狄咏答着。  “你这放浪之辈……啊……你,岂有此理!”皇帝又气回来了,可能情绪上,真想说一句:滚蛋,不要你干活,你这个狗东西,负朕爱女,滚,老子再也不想看到你。  但皇帝还是说道:“回去,赶紧准备动身,快马而去,若是出得一点差池,少得一寸疆土,必拿你治罪!”  “臣,遵旨!军情紧急,臣这就去……”狄咏大礼一拜,撒丫子就跑。  皇帝人都气哆嗦了,狄咏这种人,好吧,也挺好,挺好吧,他时不时要弄点事情来招你一下惹你一下。  你气吧,气不过来,不气吧,浑身难受。  你要真惩罚一下,又舍不得,也找不到什么真正的借口。  你要不惩罚,自己憋着又难受。  这是什么?  这就是爹与儿子!  真要走了,狄咏回家还要交代一番,不防皇帝,也要防一点点皇后,主要是要防苗贵妃。赵徽柔倒是还真不用防,这女子,没那心性,约等于傻白甜,干不了这事。  却是也只能暗示,怎么暗示呢? 就是交代冬欢,叶一袖与无恙的所有饮食起居,让冬欢亲自来操办。  就这一点,大概问题就不大了。  其实,也是狄咏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另一方面来说,也怕有个万一的万一,这事谁也说不定。  其实,苗贵妃那种人,别看呜呜喳喳的,她惹不起的人很多,皇后她都惹不起,更不用说皇帝了。更何况,下毒刺杀什么的,操作起来也不简单,又要弄毒,又要有心腹死士,还得在公主府里想尽办法……  苗贵妃还不一定有这能力,而且这事还有后果,那就是会惹怒狄咏,也要为女儿考虑……  毕竟,狄咏也不是真有什么皇位可以继承。  万一的万一,那是曹皇后起了这心思,曹皇后还真就有这能力,也是狠角色,但皇后这人,其实很识得大体,应该不会这么干。  不论怎么说,反正在狄咏这里,只是防人之心不可无,一切都在肚子里,没事最好。  得走了……  两个刚刚生产的产妇,都要抚慰一下,倒是两个产妇也慢慢习惯了,朝廷一句话,老公就得走。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  你就是嫁了这么个人,朝廷栋梁之才,栋梁之才,就注定不能跟家待着你侬我侬……  两个儿子,一个无恙,一个去病,傻乎乎的,吃了睡,睡了吃。狄母也来了,打算常住,显然狄青与狄母有过一些什么交代,亲自照管起了两个孩子与母亲的饮食起居。  狄咏也是两边跑,陪了这个一会儿,立马还得去陪那个一会儿……体己私话,用情至深,浓情蜜意……  这个儿子一会呛奶了,赶紧去看看吧,那个儿子尿床了,连忙去瞅瞅……虽然不用狄咏动手帮忙,但到面前站着看看,说几句贴心话,那也是感情上应该的。  一天到晚的,累得够呛。  大半夜抽空在院子里走走,仰头看了看,心中有问:谁说的?啊?谁说的?古代三妻四妾是男人的向往?谁说的?我这才两个,就要人的命……一天天的,尽对付这些事了……  真要来个妻妾成群的,不说其他,吃什么药都补不住!  还是打仗好,得去打仗!回来的时候,儿子说不定就能走路了…… 第347章 征蓬出汉塞 要去前线,还得打仗,这回,没有梁适来做后勤了,也无法再安排一个人来做后勤之事。  所以,狄咏提前的安排,王安石,就是狄咏的后勤后盾,只是王安石在狄咏出发的时候,其实还没到汴京。  也因为长安关中之地上次被梁适刮过一次地皮,不能逮着一只羊使劲薅,所以后勤问题不能倚靠长安,这回就得倚靠汴京了。  依旧带个小太监,李宪。这小子上次差事做得是真不错,井井有条,用着也顺手,这次依旧带他,而今李宪,那是有官职的,正儿八经阁门使,狄咏当过这官。  王韶,刚回京,还来不及见一见什么同窗同乡的,就被狄咏带走了,枢密院编修,跟着狄咏随军当参事文书。  还有几百亲军,狄咏从西北带来轮戍入京的,接着带走,算是护卫。  吴睿在西北,倒也不用带,却带了吴睿麾下三千人马,如今吴睿乃从四品的宣威将军,算是突破了武官五品的天花板,大进步。当然,这只是一个荣誉头衔一样的名称,具体官职成了捧日军副指挥使,其实这具体官职,也还是一个荣誉头衔,捧日军其实也没有实际的部队了,他依旧只是领着昔日的兵马。  吴睿的三千人,便算是朝廷给狄咏的支援,代表朝廷的威严,朝廷支援西北的一种态度。  杨得忠与雷达还接着随军出发,他们两个,一直都是天子亲从,代表了皇帝,也起一定的监军作用。  然后就是三司给的一笔钱,不多,十万贯,这是狄咏的使钱,就是狄咏差事上的花费,沿途旅费,三千多人的钱粮花费,乃至狄咏请客吃饭,赏赐用度,都在其中。  不是军费与粮饷,朝廷也没想着要打仗。  这次,也没啥人来送,走得低调,也没啥人真的担忧,因为谁都以为不是去打仗……  甚至连李宪杨得忠吴睿等人,也都以为不是打仗。  这次狄咏还带了一人,刘几。  倒也是一番运作,刘几也调到枢密院了,当编修。之所以带刘几,自然还是想着要给刘几也弄一些晋升之资,不立功,何以快速升官?事功一派副掌门,岂能一直是个小官?  也是狄咏要让刘几长点见识,见一见血雨腥风尸山血海,在狄咏的意识里,这个时代的官员,若是身居高位,一定不能没见过血腥。  尸山血海,一定会让人有一种升华,不论是什么样的升华,都是一个高官必须要有的见识。  还有一个人自然不用说,梁适之子梁彦昌,梁彦昌就比较高端了,不是什么编修文书,乃是皇帝钦命的巡边钦使,他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差事,宣读犒赏的圣旨,就是夸一夸边军将士的功劳,体恤一下将士们的辛苦,代皇帝施仁德。  团队不小,路途遥远。 狄咏毫不顾忌梁彦昌刘几王韶等文官的各种情怀,更不在乎他们受不受得了,每天催促赶路,闷头飞奔,天不亮起床吃饭出发,天黑尽才下令宿营……  不会骑马,也逼着几人学骑马,屁股磨烂了,也不等一日……  王韶不敢多言,梁彦昌也忍着不说,唯有刘几吐槽埋怨:“兄长啊,大哥啊,小弟这屁股啊……”  “长茧就好了……”狄咏,无情!  倒也不是要刘几等人能骑马上阵,骑马这事,在战场上,那是保命的技能,不可不学。狄咏自是要劳其筋骨,苦其心志。  也是狄咏对这几人寄予厚望,成大事者,就得见大场面。如文彦博那种宰相高位,却从未见过战阵,在这个时代,狄咏看来,那真是无法理解。  征蓬出汉塞,归雁入胡天。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当真一出延安府,要入石州,就是这般景象,萧瑟,一片黄,地黄,草木黄,仿佛连天都是黄的。  北边远处,那里有沙漠,毛乌素沙漠。不久的年代之前,那里可不是沙漠,那里甚至还有水泽,就是湖泊与湿地,叫作地斤泽。  当真是沧海桑田,水泽变沙漠。却也是沧海桑田,千年之后,中国人又要把毛乌素沙漠消灭了,以人力的方式消灭沙漠,治沙工程,几代人不断努力,沙漠反倒又要没了。  石州新建两城,朔方,定远,三个堡寨,破羌、定羌、宁羌。  这些地名,都带着美好的愿望。其实真说起来,后来中国一些地名,与宋这个时代关系极深。  比如宁夏“省”(自治区),也就是西夏安宁之意,宁夏之地,就是西夏故土。  又比如辽宁省,就是辽国安宁之意,辽宁之地,基本也就是辽人故土。  城池堡寨都已建好,一派新气象,甚至还有少数宋人在此牧羊,六百里地,却又显得很空旷,这在狄咏看来,那真是太浪费了,这地不住人,实在可惜……得想办法……  石州城内,小狄相公又至,苗继宣带着老王头、种愕、折克柔、吴睿等人早已等候多时,便是知道要演武,各路人马皆是大部来聚。  其实总共也没多少人,狄咏上次一走,各地人马便也都回了各地州府。石州这边,一共也不过两万多人马。  两万编练的骑兵,也就是新的静塞军,静塞之意,也是边塞安宁之意。还有种愕与折克柔两家共六七千人。  连苗继宣的旧部人马,也多回了麟州。因为,各地人马,都是各地本地人,必须回乡去,人家也有父母老婆孩子在家等着。移防也多是短暂的事情,不能真的常驻不走。  古代边军,多是这样,本地人守本地,或者也可以说,外地人来当兵,结婚生子就成了本地人。屯与兵,息息相关,屯,不 仅是种田,更是安家立业。从汉唐到明清,都是这样一个过程。  王大练的两万骑兵,也多是各地之人,不是狄咏舍得给钱,便也不可能留得这些人一直驻在朔方城附近操练,操练几个月可以,操练一年多,若是没有钱这个诱惑,早已思想生变。  所以说,千万不要用现代军事观念去看古代军队,不是一个概念。一些故事里,动不动就把大批军队调这调那驻守,然后不管不顾,放着就放着了,那都是不现实的,不说什么南方兵调到北方去,就说隔壁州府的兵调过来常驻都不现实。  乃至许多历史里,比如大汉军队驻守西域,那都是把老婆孩子都带去的……带去屯垦,依旧还是安家立业。唐朝有些许例外,天宝年间招募了一些“长征健儿”,那是真招那些主动愿意去边疆的青壮。  为何古代当兵,一定就是安家立业?因为古人当兵一当就是一辈子,不能安家立业,必然生乱。所以,古代士兵,不论到哪里打仗,打完一定要回原驻地,除非你能安排好一切迁徙移民的事情,迁徙之地,还得让士兵觉得这里会有基本的安全保障,真的能又安家立业。  当然,大乱世又不一样……烧杀抢掠,人吃人。每逢大乱世,必然人口暴跌,此时军队反而不是最危险的地方,而是安全比较有保障的地方,哪怕兵败,大多数乱世之军,也并非就会死,甚至并非代表了有什么大难临头,反而多会成了胜利一方的军队。  真是这样,比如曹操主要的军队班底,就是黄巾军的败兵……从秦朝一统之后,中原纷争,其实就没有真正大规模的杀降事件了。士卒更换效忠的人,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乃至满清与明的战争里,明朝军队也一样大规模变换阵营,战场上其实死伤还真不多。(比例而言,并非真说没多少死伤,是与明军总数的比例来说)  连明军都如此,可见其他朝代的士卒,大多数情况下的兵败,基本就是换个服务对象,接着上战场。这里也老话重提一下,千万不要与古代的士卒过分强调什么家国情怀,他们的家国情怀强不强,主要还是看他们的军将家国情怀强不强。  就比如明末,吴三桂一降,麾下无数明军,立马都成了“清军”,连眼睛都不带眨的……后来吴三桂又不当“清军”了,造康熙的反,麾下“清军”,自然又是连眼睛都不带眨的……什么?吴三桂彻底败亡了?那大家这回彻底当清军了。  (本不想说得这么详细,却又觉得必须要把这件事说清楚,不然一些书友们对于古代军队,有太多一厢情愿的理解偏差……这里其实也在解释为什么大宋那么多兵马,偏偏边境总是只有这么点人。) 第348章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笼络人心,是一支军队最重要的思想建设,狄咏笼络众多军将效忠,众多军将笼络下层军将效忠,下层军将笼络下下层,一层一层,直到每个士卒。  那么,这支有思想建设的军队,就是有战斗力的军队。  现在换句话说,宋的军队,为什么战斗力不佳?  显然就是这个笼络人心的步骤出了问题,中间脱节了,身为文官的主帅对于上层军将的脱节。  上层军将一旦思想不到位,有埋怨有情绪,这种情绪很容易传递给下层军官,一层一层下去,整个军队,都是一种思想摇摆的情况,何谈战斗力?  狄咏,军将世家出身,显然看得很透彻,知道怎么让自己麾下的军队越来越有战斗力,越来越能打。  中军大帐,众多军将齐聚一堂,都是喜笑颜开。  “小狄相公终于又回来……”种愕年轻人,欣喜都在脸上。  “是啊,还道再见小狄相公怕是难了,未想年余又见,哈哈……”折克柔激动之语。  连带折克柔的弟弟折克行也说道:“只听闻小狄相公要来,当真是全军上下,一片欢腾……”  为啥全军欢腾,打胜仗是其次,小狄相公舍得给钱是主要,这就是恩德。  给钱这种恩惠是基础,还有一点就是要给人家尊重,狄咏开口了:“今日再聚,先不谈事,先吃酒!速速去备宴开席!”  为什么要先吃酒?  可以想一想狄青,狄青与韩琦吃酒是怎么吃的?斑儿狗,一个众多文官取笑的人,乃至连女伎都敢随之取笑的粗鄙人。  狄咏与众人如何吃酒?  大碗吃酒,大碗吃肉,平易近人,狄咏也带得许多文官,却是狄咏把这些军将当座上宾,不是拿这些军将来当陪衬取笑。  这才是笼络人心的重点,给人尊重。  酒宴开席,酒杯已起,狄咏是来者不拒,甚至还主动点名让人来头前吃酒,几杯之后,第一个开口:“克行,端酒近前来!”  折克行受宠若惊,连忙刷地站起,再拿酒杯,脸色通红,上前一礼:“末将折克行,敬相公一杯,愿相公……呃……呃呃……步步高升!”  有点可爱,狄咏一饮而尽:“也愿你步步高升!”  “多谢相公!”折克行连忙也饮,生怕喝慢了显得无礼。  狄咏喝完,左右一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少了点什么呢?知道了: “岂能没有歌舞?”  这倒是有点为难了,石州这种边塞前线,上哪去弄狄相公这种文人要的歌舞?  狄咏自己安排:“近来可拿得党项女眷啊?”  这个倒是有,种愕连忙来答:“有有有,在朔方西边拿的,还是贵族,本准备按照相公之命运往长安发卖……”  “都找来,贵族,自是也会乐器,教她们来奏乐,来舞!”狄咏大手一挥。  种愕连忙奔出,给狄相公找歌舞。  狄相公倒不是自己要看什么歌舞,是给这些军将们找歌舞。  胡琴琵琶与羌笛,虽然乐音风格不同,却也别有一番滋味,七八个女子,脸上想要挤出一点笑,却是哭笑交织,有些怪异。  唱吧,唱的党项歌,也不知道唱个啥,舞蹈呢,倒是入眼,虽然也是风格不同,但狄咏倒是能欣赏。  但狄咏得生气:“这都是个啥?咿咿呀呀听不懂,哪里比得我宋人女子的乐音?李宪,过来,写封信去汴京,让樊楼送一些女子过来,给钱,多给钱,就说我狄咏在此等候着,好教弟兄们都享受享受汴京的乐音!”  其实狄咏也怕樊楼姑娘不愿意来,这不,非得加一句他狄咏在这里等着……倒也不怕皇帝知道了,又是个放浪形骸……  李宪屁颠屁颠上前,当真动笔写信,写给谁倒也知晓,写给叶一袖。  种愕闻言大喜:“相公,我这辈子可还没见识过汴京是个什么样子,更别说汴京的女子与乐音了……若是能听得汴京之乐音,那我这辈子死也值得了……”  种家,其实到种愕这里,算是没落了,但也从种愕这里开始,又崛起了。  狄咏哈哈大笑,笑得爽朗。  便是苗继宣这个文官也开口了:“汴京,不知多少年,老夫都不曾记得了……想当年进京赶考……”  这就是绝大多数官员的常态,许多人,一辈子,也就赶考去过一次汴京……然后一辈子兜兜转转在各地……再也没有机会去京城。京城里的官,终究是这大宋极少数。  狄咏是幸运的,若不是有个狄青老爹,一辈子怕也是没有机会进首都看一眼。  王韶、刘几、梁彦昌等人,今日算是开了眼界,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过狄咏这种模样,说话方式,真如一个粗鲁泥腿汉,与他们以前的认知里当真是两个人。  却听狄咏又道:“还有多少 党项女子在押?”  “还有不少……都准备发到长安去……”种愕答着。  狄咏带着酒意:“今日在场,一人去挑一个,挑最好的,任凭处置……”  狄咏没带多少钱,得省着花,不能真的大肆去赏,但借花献佛还是可以的,之前他下令军中不准留一个党项女子,今日给个例外,这例外就更带恩德。任凭处置,你留着自己用也行,带回去当个丫鬟也可,拿去发卖换钱也行。  倒是狄咏话语一出,折克行这小子还满脸通红,显然这小子还没见过男人的世面。  狄咏抬手一指:“克行啊,叫你兄长教你,学,得学!”  折克行闻言头一低,仿佛要找个洞钻进去,却是满场哈哈大笑。  折克柔拍了拍弟弟的肩膀,还真开口:“哥哥教你就是,怕什么?男儿汉大丈夫,死都不怕,还能怕这个?一个党项小娘,必须给她折腾得服服帖帖!”  又是满场大笑,文武笑到了一处,连小太监李宪也跟着笑……  狄咏还开口:“李宪啊,你也有,也去挑……”  不是嘲笑李宪,太监也会对女人产生好奇,让李宪带去研究研究也无妨,若是有点什么变态的事情,也无所谓。  这回李宪倒是社死了,脸红低头,不断去写。  狄咏还意犹未尽,转头问向旁边坐着的苗继宣:“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问苗继宣还能不能行……  苗继宣连连摆手:“罢了罢了……”  “那便罢了……”狄咏倒也不拿苗继宣真的打趣,苗继宣是个严肃的人,不合适。  但有个人还是合适的,狄咏又道:“老王头,你当挑一个,不必多言,必须挑。”  老王头倒是不拒绝,却也问:“公子要不要挑一个?”  狄咏忽然左右一看,面色一沉:“罢了罢了……”  苗继宣闻言,便是也笑了起来……  酒宴欢闹,终究还要说正事:“明日里,各部集结,准备演武,鼓响三通,全军聚齐,不得有误!”  满场众人齐刷刷而起,拱手齐道:“遵命!”  聚兵演武为什么?吓党项人,党项人被吓了会怎么样?自然也会聚兵防备。  这不,党项人欲意袭击,都开始聚兵了,是不是得赶紧报到汴京去?是不是得赶紧从各地州府调兵遣将?是不是得赶紧筹措粮草军费?可拖不得!  (一万多字,躺了躺了) 第349章 好,极好 翌日,大早。  石州城外,鼓声已起。  四处烟尘弥漫,轰轰隆隆之声,不绝于耳。  简易的高台,狄咏一身红袍稳坐,腰间别着剑,屁股只坐大椅前缘,身体微微前倾,双手撑双膝,目光如鹰隼恶狼……  却也有人在偷看着狄咏,带着好奇与新奇,此人便王韶。  今日之狄咏,与以往的狄咏显然完全不同。  今日之狄咏,看起来眉清目秀,清朗非常,偏偏有一股鹰视狼顾之凶恶,又有不少威严其中,气质与面相完全不符,便是连那双眼透出的光与那面庞也有一种违和感。  这种违和感,总是给人一种不寒而栗的错觉……  马蹄震天,连大地都在颤抖,只因为马蹄之声极其整齐,如此才有这般共振。  那独臂王大,在马背上坐着显得有几分消瘦,连甲胄都撑不出他的魁梧,也可能是他座下那匹党项马实在过于高大健硕……  王大身后,两万铁骑,竟是也能整齐排列,一眼望去,无穷无尽……  六七千步卒,更是整齐划一站立……  一眼望去,倒不是人的模样,都是那铁色,黑中泛着金属光泽……  铁甲一丛丛……  狄咏很是满意地点着头,这么多铁甲,就是所谓胜利带来的蜕变,其中很大一部分来自战利品的改造。  人人有铁甲,这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这是一笔巨大的资产,也看得狄咏赏心悦目……  王大上前:“静塞军,应有两万一千三百六十四人,今到一万九千八百七十五人,请相公查阅下令!”  狄咏慢慢站起,走到高台边缘,轻轻点了点头,又在高台边缘左右走动了几番,只说了一个字:“好!”  种愕上前:“定远守将种愕拜见相公,末将麾下,精锐三千七百六十二,今到三千六百五十三,还请相公点校!”  狄咏却是话也不说,只是抬手一挥,目光看向另外一人。  折克柔立马上前拱手:“朔方兵马都指挥使折克柔,拜见相公!应有三千五百六十三号,实到三千三百九十五号!”  狄咏又摆摆手,脚步再起,左右去看。  便是这一刻,满场两万多人, 目光皆聚狄咏一声,狄咏往左,目光往左,狄咏往右,目光往右。  显然,所有人皆知,高台那位红衣,便是小狄相公,是那个带着他们大败党项,得地六百里的小狄相公!是他们衣食住行皆与一身托付的小狄相公!  是昔日狄老帅的亲子,是当今皇帝陛下的女婿!是陛下钦封的冠军侯!  冠军,就是冠绝全军!军中标榜!  用更直白的话语,那就是军中第一人!  所有人都期待等待着,等待着小狄相公开口说话。  小狄相公自是要开口:“无甚多言,吃得好,穿得好,也养得好,军备也极好,便把本事拿出来与我瞧瞧!”  话也直白,也不说什么你们是大宋的子民,是大宋的军队,是天下百姓的守护神……  只说,老子供你们吃好喝好穿好,你们就得对得起老子!  要演武了,倒也不用狄咏如何指挥!狄咏只是说完话语,直接又回去落座,依旧手撑着膝盖,身体倾着!  各部军将打马已回,就听种愕先在阵前打马来回,不断呼喊:“弟兄们,今日,莫要折了某家的脸面,若是谁折了某家的脸面,定斩不饶!”  再看麾下之人,面色带着激动,皆是跃跃欲试。  另外一边,折克柔更是直白:“演练多时,就在今日,某家督战,手中大刀可无有情面!”  倒是王大最和气:“狄家的汉子,可没有无卵的……今日点校演武,小狄相公看着,诸位看着办!”  高台之上,坐在狄咏身后的苗继宣起身了,左右一招:“擂鼓!”  熟悉的咚咚咚咚……  两万多人,开始动起来了,平整的场地上,烟尘又起。  高台在后,以为中军。  高台之前,几千步卒列阵,弓弩一排一排,床弩也是一排一排。  高台之后,两千余人,列阵以待,盾牌如墙,长枪如林。  高台之前,步卒之前,一万铁骑列队紧密,马匹似乎也感受到了肃杀之气,开始躁动不安,马匹的主人不断拍打着马匹的脖颈,安慰着马匹的情绪。  高台左右,各有五千骑兵为两翼!  这是野战阵型,没啥讲究的,中军出击,两 翼包夹!从汉唐到蒙古,都是这个战法。  但却也极为讲究,阵型整备的时间长短,各部的配合程度,冲击的时机,两翼而去再入阵的时间节点与目标……  鼓声变换!  呵!呵!  大阵之中,整整呼喊,便也是整齐划一。  马步启动,很慢,就如人步行速度!  接着走,再走!  鼓声再变!  双腿一夹,驾!  马步如雨而起,鼓声紧密,大地再次颤抖起来。两翼与后军却还未动!  待得马匹冲击到得急速,已然是百十步之外,床弩嗡嗡大作,射在两三百步之外,这就是配合,射的就是已经与前锋骑兵撞在一处的敌军,却又不射到自家友军。  只射片刻,立马又停!  万余骑兵依旧在冲,无数弓弩变成了盾牌与长枪。  两翼再起,绕场狂奔!  烟尘之大,隐天蔽日!  ……  鼓落!  尘埃落定!  人回!  小狄相公再次站起,这回下了高台,一匹高头大马之上,小狄相公左右巡视许久,让视线看到每一个士卒之后,再回,上高台。  “好,极好!”狄咏言简意赅,近处众多军将担忧一去,尽是喜笑颜开。  梁彦昌上前,宣读圣旨,冗长无趣,大多数人其实也听不懂那带着文采斐然的行文。  但众人都知道,这是皇帝在夸奖他们作战勇猛,战功赫赫……  圣旨读完,小狄相公又开口:“无甚,百胜之军也,再接再厉,莫要懈怠!散了!”  各部回营,今日酒肉管够,狄咏花钱买的。  石州城内,众多军将再聚一堂,正儿八经军事会议,只议一事:“诸位,游骑皆出,党项人近来动作频繁,定有偷袭之意,六百里失地,定是不肯善罢甘休!”  “只管教这些羌狗来,再杀他个屁滚尿流!”种愕胸脯拍得震天响,面色凶恶,如今,当真是信心百倍。  折克柔这回还来不及说话,折克行已然先开口:“相公放心,我折家儿郎,待战多时,建功立业就在今朝!”  折克行,是真有一种迫切建功立业之心。  军心可用,狄咏开口:“今日过后,皆枕戈待战,军中不得外出,不得饮酒!” 第350章 这是阳谋 黄河岸边,一队党项骑飞奔往北,直去兴庆府,昼夜不停,只换马匹。  兴庆府,西夏国都所在,只待这队轻骑一到,霎时间鸡飞狗跳,到处都是狂奔的人影。  皇城之中,无数官员赶来相聚,十岁的皇帝坐在高台,二十多岁的太后坐在一侧,国相没藏讹庞本也有座,却是不坐,紧皱眉头不断扫视众人。  米擒真野心急不已,上前开口:“太后,陛下,国相,宋人大军皆聚石州,此聚兵之举,必是开战之前奏啊!不得多时,各地州府皆聚,禁厢怕又是十数万人之多,此番定然准备得更加妥当,还请快快决断!一旦迟疑,必有大祸!”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竟是无人反驳……  没藏太后也是开口:“兄长可以定计?”  没藏讹庞拢了拢衣袖,慢慢说道:“为今之计,先着各部聚兵,各处军司抽调,便是黑山军司也当抽调,此番宋狗野心甚大,唯有决死!诸位同心,以保家国!”  黑山军司,就是防备辽人的军事重镇,此番已然无奈,连防备辽人的军队也要抽调了,便是真到了这个时刻,实在败不得。  米擒真野又道:“国相,当先出军,聚兵之事不是一时半刻,先出前锋往夏州宥州一线,以稳住战线,各处之兵再聚铁门关,只待聚齐,也当前出夏州宥州,与宋狗对峙!还要防宋狗绕路奔袭,在灵州也当增兵加固城防!”  米擒真野的布置,说出了西夏的弱点,那就是国土纵深太少,而且地势也不好,石州这个防线破口一露,便是处处要防备。  因为党项中心之地,就是沿着“几”字型的黄河左边这条南北河道聚居,主要的中心城池,是沿着这条南北河道依次排列的!  所以,西夏的国防前线,都在这个“几”字形的下开口处。  而狄咏,此时却已进入了“几”字形的下开口处,往左进攻也行,直接远途奔袭,直入几字中央,然后直插左边也可,兴庆府,就在 “几”字左边这一“丿”的中间。这个地方,后世叫作银川,就是宁夏回族自治区的省会(首府)。  几字左边,就是河西,就是通往西域的要道,也是丝绸之路的要道,戈壁沙漠之地,当然,也是西夏的土地,只是那里人口与物产都太少,算不得纵深,只能算地盘,沿线就是武威、张掖、酒泉、嘉峪关、玉门关……  所以,米擒真野才不得不如此布置。  却是米擒真野,担忧之下,多少有些僭越,这般全局的布置,不该他一个军将来言,而该国相来安排。  没藏讹庞黑着脸,倒也不说什么,只问一语:“何人为先锋?”  说完这话,没藏讹庞其实目光就盯在了自己儿子没藏荣仁身上,便是该没藏荣仁出来领命了。  没办法,没藏荣仁也只得上前领命:“臣愿为先锋!”  米擒真野大急,连忙也上前:“臣也愿为先锋,愿领本部人马,直去夏州!”  没藏讹庞看了看米擒真野,作出了定夺:“米擒一部,先往宥州,荣仁率兵直去夏州阻敌,各部人马速聚铁门关,灵州一线,由往利部驻防!”  布防安排上,还真就是米擒真野的那一套。  米擒真野却有些垂头丧气,没藏荣仁,头前大败,不仅没有获罪,此番又为先锋……  他抬头看了看十岁的皇帝李谅祚,或者叫做嵬名谅祚,目光中带有一种恳切的盼望……  李谅祚与米擒真野短暂对视了瞬间,便把目光移开……  一切,依旧又在不言中。  米擒真野慢慢低头,上前拱手:“末将遵命!”  没藏荣仁面色阴狠,似也带着复仇的愿望,带着重新证明自己的期盼,上前一语:“末将定把宋狗杀得片甲不留!”  米擒真野连忙出言:“此番宋狗势大,不可出击,一定坚守城池!只待战事攻防易势,才可出击!”  没藏荣仁瞥了一眼米擒真野,便是不答。  势大的宋狗狄咏,此时势力并不大,很小,拢共不过两万多人 ,凭这两万人,攻城掠地还真不够用!  党项开始聚兵了,可把狄咏吓坏了,连忙上书,党项果真不出所料,六百里失地,欲意再夺,已是卷土重来之势,还请朝廷快快定夺,否则不堪设想。  这事,就是阳谋,没啥说的,无法证伪!  狄咏更不怕有人看破什么端倪,事已到了这个地步,还能是谁的错不成?  难道派使者往西夏求和?说我大宋没有开战之意?商量一下?能不能各自罢兵?  而今皇帝之心态,能听这种话?大宋天朝上国之威,岂不颜面扫地?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到时候党项开口要地要钱,给是不给?  现在只有一条路,除非党项来求和,称臣纳贡,主动把兵马散去。喊爹,再孝敬一点,这事就过去了。  但党项有一种极度的不安全感,时刻处在国破家亡的处境里,他要的是活路,他怕的是没活路,怕你聚兵欲意亡国,宋亡西夏之心,从未停过。岂能又信了你搞这么大动作,耗费那么多钱粮,能轻易罢兵?能见好就收?  这种心态,还真猜中了狄咏所想,就算西夏派使节求和,那也是徒劳,狄咏能让仗打不起来?  欲加之罪,哪里能怕没有借口?我铁了心要打你,你看一眼都是罪过。真理,只在剑锋之上,只在大炮的射程之内。  狄咏,是个异类,整个天下的异类。党项所有的猜疑,都能猜对狄咏这个异类的所作所为。  此番宋来,就是要打仗,就是要灭国。  阳谋,永远是最好用的!  狄咏,要做的就是不断上书,一封一封,一封比一封急。今日,敌军在哪里聚了多少,明日,敌军往哪个方向在动……  今日夏州什么情况,增兵了多少,明日宥州什么情况……大漠之北,党项黑山军司有何异动……  狄咏都不用真知道,拿笔来编,也能编个八九不离十。  一封一封,八百里加急的快马,雪片一般往汴京城里送!  却也有快马直去江南…… 第351章 快说来,快快说来 阳谋!  汴京城内,一时间自是也鸡飞狗跳起来,官员们直往垂拱殿去聚。  皇帝在高台上来回踱步,口中言语不止:“果然,果然如此,贼寇之辈,无信之徒,议和才有几日?竟是又起兵戈,穷兵黩武,国祚难长,这党项之贼,定是不得好死!”  皇帝,有点嘴炮发作了,诅咒!  也不知皇帝赵祯,这辈子诅咒了西夏多少次。  以往,都是无力而诅咒,意气风发的年月里,赵祯是有过何等雄心壮志,频频出兵,年年大战,却又次次只剩下诅咒谩骂。  今日诅咒,皇帝怒不可遏,天子之威,岂容得这般贼人在卧榻之侧?  要打,要杀,要教训!  就如昔日雄心壮志时,便也是这般,要打要杀要教训!  富弼皱眉看着皇帝,只问一语:“陛下,府库无钱,实难支撑一场大战……”  皇帝岂能不知府库无钱?却是转头看向枢密使韩琦:“韩卿有何见解?”  韩琦这份天子信任,当真无人能及,韩琦也在沉思,想得许多,慢慢开口:“陛下,党项起兵,不过想取失地,臣有三虑。一为战之思虑也,战,则钱粮要至,此番党项定然准备多时,倾国而来,不比上次,此番,定是艰难无比,胜负难料。二为辽之思虑也,宋夏开战,辽必有所动作,若是要战,定要防备辽人,河北河东一线,必也要整军备战,以防辽人有变。三为不战之思虑,派使去谈,能拖则拖,若是小利可予,便也予之……只待来日兵强马壮,再征讨!”  话,都让韩琦给说了,面面俱到。  也可见韩琦的心理,他在西夏的事情上,越来越谨慎小心,他与皇帝一样,不是没有过意气风发的时候,只奈何现实无奈,最后落得个一败涂地,只能在老家相州当官,蛰伏这么多年。  不说其他,趋利避害,人之常情,韩琦,潜意识里,大概就是不想再在西夏的事情上栽跟头了……  这一番话,倒是有道理的,皇帝听得进去,意气风发,终究是少年事,年长了,理性永远比感性多……  赵祯,也不得不慢慢落座,不论如何,终归要从长计议一下。 却是梁适主动开口:“陛下,臣以为,不得不战也,臣近来读了一篇文,乃苏洵所作之《六国论》,想来许多人都读过,其中有语,六国破灭,非兵不利,战不善,弊在贿秦!党项狼子野心,久不知礼,反复无常,何以?贿之罪也。今予小利,明予小利,上国无威,下国不畏,永无止境!”  梁适一番话语之后,顿了顿,左右先看看,再朗朗问道:“诸位再想,党项此番准备多时,倾国而来,岂能是小利可止?他兴师动众倾国而出的花费,就不是小利可比!”  西夏,从来没有想过要倾国而来,却是都认为西夏准备了许久,倾国而来。  大宋,也从未想过要十几万大军而去,却是西夏也认为大宋准备多时,十几万大军要发。  要是双方能有个热线电话就好了。  话说回来,就算真有个热线电话,有狄咏在其中,怕是这热线电话意义也不大。  这就是阳谋的威力所在。  富弼倒也不是一个软弱之辈,却是再说现实:“陛下,战也难,不战也难,梁相公所言并非无理。却是这府库难支,党项倾国而来,若是要战,便要豁出去一战,上下一心,钱粮管够!难也……”  如今,当真不同往日了,往日里,这朝堂上下,闻战则忧。如今,虽然也闻战则忧,却多少又有那么一点开战的勇气。  为何?狄咏有大胜在前,这就是底气。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又问:“韩卿再言……”  叫韩琦再说说……  有这份信任,那就没处可躲,想面面俱到也不可能,皇帝必须要你说。  韩琦是真难,却也不得不言:“陛下,战事非同小可,胜败难料……”  韩琦还真不是找借口什么的,这是他真心所想,他的经验里,胜败从来难料,他败多了,心虚了,他亲手败的,哪怕狄咏大胜一回,也不足以让他真的信心百倍。  皇帝有些烦,直接接话:“别说什么胜败难料,胜了,党项唯有远远遁走,便是再无威胁。败了,败了何妨?六百里地,给他就是!今日能夺,来日卧薪尝胆,经年准备,再夺就是!”  皇帝,还真就 豁出去了,仿佛在说,他妈的,老子就是想干,输了就输了,那六百里地给他,赢了,从此再无党项之忧。  这买卖,这生意,这得失,计算起来太简单了。  韩琦知兵事,毕竟是老战阵,开口:“陛下,若是败,怕是六百里地也难填党项之腹,延安府也会岌岌可危,此乃兵败之理,一败,则一败涂地,一泻千里!”  梁适连忙说道:“韩相公此言差矣,狄子道,非庸辈,胜多败少,哪怕是败,必也不会一败涂地!”  梁适,不仅是有帮着狄咏的任务,更是得过战争的好处,而且他儿子就在军中,就在狄咏身边,他信任狄咏作战的能力,更期盼他儿子借着这回机会,步步高升。  皇帝开口:“梁相公此言合朕心意……”  皇帝态度在这里,那么就只有解决困难了……  富弼问着:“何以筹集粮草啊……”  皇帝也问:“朕,还有十多万贯私钱,可以全部拿出来,皇后也有私钱,也能拿出……还有何处有钱?”  皇帝这态度,真没话说。这情况,显然也比狄咏之前想的要好,因为狄咏也没有料到,皇帝会是这种笃定的态度!也是因为狄咏没有与皇帝再交流过对党项的态度问题,不知道自己给皇帝带来了这种信心。  也是狄咏,其实也没有见识过这个仁德皇帝赵祯,昔日里是何等的意气风发。  皇帝话音一落,扫视全场,是加税,还是各个衙门凑一凑?还是怎么样,反正,就得弄出钱来。  皇帝如此,仿佛一切都水到渠成了……  度支判官王安石,站在第五排人群之中,他想着狄咏的一封密信,却又在犹豫……  王安石不是愚蠢之人,狄咏那封密信,代表了一件事,那就是狄咏早就知道了边境要开战。  所以,这战事,是怎么开的?是狄咏故意开的?王安石不得不这么去想。亦或是狄咏真的料事如神?早已察知党项狼子野心?  却是事已至此,王安石再如何犹豫,也事已至此,由不得王安石不出来一语:“陛下,臣有一策,可快速筹集粮草军费!”  皇帝大喜,连忙说道:“快说来,快快说来!” 第352章 左手借右手 王安石慢慢走出人群,说辞早有:“陛下,臣知道何处有钱,还是一大笔钱,足以支撑大战耗费!”  “说,莫要如此费口舌……”皇帝都等不及了。  “是是是,臣这就说,臣入京之前,与狄中丞在杭州一起为官,狄中丞置办的皇家四海钱庄,想来此事诸位同僚皆是知晓,这钱庄也开到了汴京,臣所知,狄中丞在杭州与江南各地募得的股金与储蓄,多达一二千万贯,便是狄中丞自己一人就出得一百三十多万贯……”王安石废话不少,却也不得不这么废话。  满朝众人,皆被王安石的话给吓住了,一两千万贯,这数额可太吓人了,狄咏竟然搞个买卖,搞到了这么多钱。  韩琦眉头一皱,问道:“王度支之意,是找钱庄要钱?”  王安石听得一愣,吓了一跳,要钱可还行?这不是抢劫吗?  王安石连忙答道:“借钱,是借钱,朝廷可向钱庄借钱,借个七八百万贯,足以撑起一场十几万人之大战……”  “借钱?”韩琦这个枢密院使眼睛都张大了,朝廷借钱?这是什么操作?  王安石又道:“对,诸位同僚,诸位上官,此时此刻,也唯有皇家四海钱庄能拿出这么一大笔钱,朝廷往钱庄去借,立马就可入得三司,一部分发往各地转运使立刻买粮草送往前线,一部分直发前线以为军资……大战无虞!”  梁适忽然也跟着点头:“好好好,这办法好,久拖不得,一旦久拖,后果不堪设想。”  富弼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王安石,一时之间心中竟是慌乱了,这事,都来不及细想……  韩琦却立马开口:“朝廷借钱,怎么借?怎么还?九出十三归,如何还得起?来年还了这笔钱,朝廷还要不要运作了?”  “非也非也,韩相公误会了,非九出十三归,皇家四海钱庄之利息,最多七八厘,哪怕数额再大,加一两厘,也不过一分之内。若是此战一胜,劫掠起来,战利品无数,怕是还有余,臣是想,只要能确保战事不败,朝廷如何也不会亏……所以才出得此策,供陛下与诸 位相公定夺。”  王安石,说完这些话,大气一松,一颗石头落了地,算是完成任务了。  却是心中,又起了憧憬,王安石在谋事之上,还是信任狄咏的,便是相信狄咏此谋肯定高明,憧憬的就是狄咏真的能大胜而归,一切都是完美结局。  之所以这件事让王安石来奏,而不是让梁适去奏。那是因为狄咏知道,王安石,是这个时代思想最前卫的人,想法最激进的人。  梁适闻言,抬头去看皇帝,心中也一盘算,他不知道这些都是狄咏安排好的,却也开口:“陛下,唯有此法了,不得不为也,借就借,只要前方战事无忧,借钱也算不得什么……家国安危所系,社稷之重也,反正也是皇家钱庄,左手借右手罢了,借!不可不借!”  富弼又在抬头看皇帝,心乱如麻,他知道皇帝的态度,但他不知道这朝廷借钱之事,是喜是忧,这先河一开,利弊如何?  韩琦则是忧虑不已,先不想开朝廷借钱之先河的利弊,怕只怕一旦打败了,失地失人不说,明年朝廷度支,那真是入不敷出,天下这么多禁军厢军,如何去养?拖欠粮饷,那麻烦就大了,处处闹饷哗变,他这枢密使可就当到头了……  “陛下,从长计议,当从长计议……”韩琦连连再说,便是心中也乱……  危机在前,麻烦在后,满朝之人,皆是心乱不已,这样也不好,那样也担忧……  反倒众人皆抬头,去看皇帝……  唯有梁适再道:“陛下,借吧……别无他法,除非出使乞和……臣相信,狄子道,只要钱粮无虞,定可大胜!”  梁适之语,鹤立鸡群一般,也招来无数目光。  皇帝看向梁适,他知道,梁适与狄咏,再如何避嫌,如今已然也是一党无虞……  但是,皇帝又知道了,本来猜测狄咏是梁适一党,而今再看,反倒是……梁适乃狄咏一党,对狄咏面对的危局担忧不已,也竭尽全力,又对狄咏信心百倍。  皇帝笑了笑……  这倒是有趣……有点让人吃惊!  却是这念头也没多想,而今也不是想这些事的 时候,赵祯在高台来去踱步几番,忽然站定。  就看皇帝扫视众人,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气势,开口一语:“借,借八百万贯,一定要让军中充裕,无后顾之忧。朕之钱庄,如何借不得?朕借钱给朝廷,有何借不得?朕的,就是朝廷的,天下人的。”  皇帝,其实还有小心思,就如他话语所言,他有赖账之心,因为他是皇帝,如果一旦真的是最坏的局面,这钱,不一定真要还!  不还钱导致的后果,这黑锅,反正皇帝不背,谁来背都行,王安石首当其冲,是他说的要借钱,梁适也可,他乃宰相,百般“谗言”让皇帝借的。  狄咏,乃至狄咏,给皇帝背个黑锅也没啥,大不了就是钱庄倒闭,一堆债主。狄咏赚钱的能力有目共睹,让他慢慢去还,还一辈子也无妨,欠债倒也不影响狄咏当官。甚至狄咏若是想耍赖,也无妨,睁只眼闭只眼,反正欠的都是富户的钱,名声罢了。  皇家无情!皇帝无情!这些小心思,并不与外人道也。皇帝,是圣明的,圣明非常。这件事成功了,那他就是圣明。这件事不成功,那都是奸佞蛊惑。  “陛下圣明!”梁适立马躬身一礼,却不知道自己可能随时要背黑锅。  “那……那臣立马着手去办?立马招那钱庄管事的孙之文等人往三司衙门来商议?”王安石还有点心虚,语气上带着心虚,其实他也有些心乱,这事毕竟是从未有过的大事。  “去办,立马去办,想来汴京钱庄里钱也不够,赶紧从江南各地运钱来。”皇帝是真着急,着急前线战事。  王安石连忙一礼,也不等朝会结束,退步就走,赶紧去办事。  皇帝接着开口:“封狄咏为永兴军与秦凤路,两路招讨宣抚制置使,另河东丰府台三府也归节制,统领政军,全权节制战事定夺!不必事事来报,便宜行事!”  梁适连忙答道:“臣这就去政事堂拟旨发出!”  富弼看着梁适退出的身形,又看看皇帝,再看看枢密使韩琦,却发现韩琦也正在看他,两人对视一眼,却也无话…… 第353章 七十万大军 朝堂,今日有些乱,人心在乱,因为谁都对今日发生的事情没有底。  富弼与韩琦这般的相公之尊,今日也有一种无力感,总想说点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仿佛事情,就这么亦步亦趋,无奈无法,逼着赶着,就定夺办了……  若是狄咏在开战之前,在朝堂上说要朝廷借钱去打仗,那必然是滑天下之大稽,必然满朝反对,皇帝十有八九都不可能同意。  显然狄咏心知肚明,阳谋之下,如此这般,却是这事仿佛也是个水到渠成,朝廷借钱打仗,就真借了……  王安石召孙之文去见!  事情倒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钱庄与三司签个契约的事,三司大佬签字盖章在一张借条之上,九厘五的利息,一年来还。  孙之文也有狄咏的安排,这事之后,钱庄还要有一个操作,那就是发债,印债券,在钱庄所及之地往外卖。  就是让民间的人来买这债券,国家打仗的战争债券,利息六厘,一年为期。  但狄咏知道,这债券大概率也是卖不动的,但狄咏还是要这么做,也是开个先河,让天下人都知道,还有这么一个玩意可以买……  这是为下一次再发债券做铺垫,只等这次大胜之后兑付,只等众人后悔这一次债券竟然没去买。  下一次再发债券,必然争先恐后从者如云,说不定还能发展出债市,债券交易市场。  往后,钱庄可不止可以发战争债,还能发各种债,修路也可以举债,建船队也可以举债,开工厂也可以举债,债能不能举,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信誉度。  归根结底,狄咏就是要想尽办法集资,集大资本,干任何想干的事,乃至造炮都可以举债。  许多事情,要公私分明,比如造炮,不能是狄咏造出来,就给军队用,暂时虽然只能如此,以后肯定不能这么干。  以后,得是枢密院得付钱从炮厂去订购,炮厂造出来,再卖给朝廷,所以炮厂垫资生产,也得举债,不然哪里买得起那么多铜铁?养得起那么多工匠?  当然,也还有其他办法集资,比如发行股票,也就是所谓上市,但上市的操作麻烦许多,远远不如举债来得简单方便易操作。  一切,都要走入这种正轨,这才是能长久的计划。  船只在运河 上航行着,从江南到汴京,大船队,风帆如云……  其中运的有粮食,更有无数铜钱,三四千号劲装汉子配刀护卫,沿途更有州府之兵马在岸上护送。  这就是朝廷举的债!汴京不是目的地,只是一个转运地,西北才是目的地。  汴京城内,三四衙门正在到处筹集车架,马车可以,牛车也可以,驴车也行,人力车也雇。  京畿禁军,也在集结,这么大规模的运送,哪里能少得押运之人?不仅要押运,还要出人力拉车、赶牛。  便是这些运送人手牲畜的吃喝拉撒,也是一笔巨款,打仗,就是这么费钱。  在西北的狄咏,得了圣旨,梁彦昌刘几王韶等人,笔下不停,不断再写,一封一封的军令而出。  各地兵马,远到长安,近到邻近州府,皆要来聚。两路,几十个州府,还有丰州府州台州麟州等地……  这回,玩大了!  玩得比以前任何一次都大!  节制两路,八百万贯!  小狄相公这回,手脚彻底放开,要大干一场。不仅各地禁厢军与牢营,民夫也撒开去征召,能征召多少,就征召多少,多给钱!  管你是老是弱,是精锐还是糜烂,都得来,青壮军汉编一起,甲胄兵刃能凑都凑着,战斗力不行,站在后面吓人也行,打起来了,局面得优,冲上去也能爆发出战斗力,掩杀起来也能多追杀几个!  其他人,肩能扛手能提,做饭也好,运粮也好,挖土也罢,伐木也行,再不济与匠人一起打打下手,乃至搬运一下箭矢,运送一下伤员,搬一搬尸体,挑水打扫,清理粪便……  十几万大军?  党项人小看了!  三十七八万人,狄咏足足动员了三十七八万人!  对外称为七十万大军!  妈的!历朝历代,古今中外,都是这个套路。  大宋,不知多少年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因为,这大宋,不知多少年,没有过这般的动员能力了。  也只因为到得大宋,动员人力物力才全靠花钱。在以往许多时候,人力,是不花钱的,甚至某些朝代某些时候,军队连工资都没有,只管饱,给钱就是赏赐,甚至还得自己带武器装备。  比如赳赳老秦,士兵在外面打仗没钱花,找同乡借,还得写信回家,让家人给同乡的家人还钱……  老 秦相比其他几国,都穷成狗了,还一统六国,这是什么动员能力?又比如后世新中国早期的军队,钱极少,基本也只管饱,动员能力也是世界一流,反倒对手是全靠钱动员的。  全靠钱粮动员,也不是不行,宋自己玩不转,但狄咏,必须要能玩得转。  各种动员之法,显然是有高下之分的,最好的办法,还是后世新中国的那种靠思想武装。  最差的办法,就是宋,连钱都不够付……  狄咏聚得七十万大军!  已经驻防在夏州的没藏荣仁,哪里会相信宋能聚得这般大军!频频加派游骑去探,还派出西夏汉人乔装去探……  石州城外,营帐连绵十数里,到处都在大挖大建,营寨木栅栏高耸,甚至还挖了引水渠,把无定河的水引到营寨里。  狄咏正在忙着整编,挑选青壮,安排军官部署,甚至还在进行简单的操练。狄咏自己,自然还要到处巡视一下,激励各部军将士卒,其中还有许多连战场都没有上过的士卒。  最后到底能编出多少能上战场作战的部队,狄咏心里也还没底,但有一个估摸,大概十万人左右。  这是一定要做的,给信心,给信念,咱们能赢,一定能赢,七十万大军,一人一口吐沫都能把党项人淹死!  接着还得去匠作之处,修甲胄,修兵器,乃至把木材进行粗加工,一旦攻城之类,能加快建造攻城器械的速度。  其实,狄咏这么干,八百万贯也撑不得太久,但狄咏就是要这么干,狮子搏兔,就得集最大的力量,奋力一搏。  狄咏所谋,就是尽一切可能,确保战事胜利,能动员多大的力量,就要动员多大的力量。  夏州城内,没藏荣仁收拢着各处情报,面色慢慢白起来……  七十万,真七十万?看起来真有七十万!不知到底有没有,反正无穷无尽的人,绵延十几里的营帐,还有无数人源源不断而来。  西夏全国,各族各部加在一起,人口也不过两百多万……  疯了!真疯了!宋人彻底发疯了!这是要灭国,这是要灭党项之国!  没藏荣仁吓到了,再如何装作镇定自若,也掩饰不住他真被吓到了,不至于吓破胆,那也吓得心虚不已,只有大呼:“快报,报兴庆府去,快!”  (又是一万多字……) 第354章 野蛮 七十万大军,这种形容词,不知多久没有出现在人们的认知当中了,便是远到唐朝,西域都护府也不过几万人马,安禄山造反,也而不过步骑十五万,近一些的,宋辽开大战,双方也不过十万对垒……  所以七十万这种形容,多少又有一点重开先河的味道。  其实也说明,从唐中后期开始,中原王朝的战争动员能力在慢慢下降,乃至到得明清,战争动员能力虽然不低,却也一直在下降。  其实就是要说一个道理,中国古代历史上,战争动员能力最强的时候,还是春秋战国,战国为最甚,本就分成了许多国家,春秋五霸战国七雄之类……  各个国家,在战争最疯狂的时候,甚至几乎可以动员整个国家的青壮年上战场,以秦赵之战最甚,一战坑杀几十万赵人青壮,赵人青壮年打完了,孩童都征召上了战场,而且国家还能撑住,这战争动员能力何其恐怖……  为什么后来朝代,人口越来越多,反而战争的动员能力就达不到这种水平了呢?  甚至到得明末,上亿人口的国家,却被十几万人的战争决定了存亡……  这个问题的答案有很多,但究其根本,还是文化文明有其两面性,在古代,盛极而衰这个词,不能简单理解,深入理解一下,文化文明越是高度发达,战争能力就会慢慢削弱下去。  古今中外都是如此!  野蛮!  有位伟人有言,文明其精神,野蛮其体魄。  这个野蛮,就是答案!  不论精神如何,一旦失去这种野蛮,迟早就会失去一切。  也有一个大佬有言,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狄咏在军帐之中,在思考这些。  他要给文明的宋人带来应该有的野蛮,这个野蛮怎么来呢?  说得更直白一点,杀人。  把杀人变成一件平常事,人人看着都平常的事情。  在这个时代,一切崛起,都伴随着这种野蛮,虽然不人道不人性,但毫无例外,几百年后,千年后,依旧还是这个道理。  当人们鄙夷野蛮的时候,口中天天说什么战争就是生灵涂炭的时候,一定会伴随着失败失落。  人,可以虚伪!可以嘴巴上是个 圣母,但行动上,一定要是个务实野蛮人。  只要世界与人类,还有争夺,还需要争夺,还得用争夺去换取生存的空间,野蛮就一定是最后的保障。  宋人,不野蛮了!  这就是宋人最大的悲哀!  狄咏,内心,开始走向了某种残忍!更加残忍的野蛮!  野蛮,不是只对敌人,某种程度而言,也是对自己人,这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气质,你得先对自己人开始某种无情,才能对敌人更加野蛮。  所谓“一将功成万骨枯”,千万不要以为这是一种自私的悲哀,如果这么理解,那真就落了下乘,这反而是一种上位者的大无情大智慧,功成才是最重要的,功成的受益者是整个国家所有人,万骨只是少数人的代价而已,与功成相比,虽然很悲哀,却也算不上什么。  许多人对于国家的领导者有一种仁德的期盼,希望领导人是一个儒雅随和,有仁德之心,爱民如子的人。  这种想法,不能说不对,但从来都不是重点。  真正一个好的国家领导者,以上这些从来都不是他们个人品性的重点。一个好的国家领导者,更应该具备的品质,是大智慧,大智慧上的无情,乃至于不近人情到冷酷。  因为领导者,从来都要以国家利益为考量,利益争夺,一定是有人得到,有人失去。得到利益的人越多,那这个国家就越成功,这个领导者就越成功。  代表国家的人,就应该是一个无情的争夺机器,一个决策机器,最理性而非最感性,他争夺的,就是整个国家的利益。他可以手段百出,可以阴谋阳谋,可以狠辣毒绝,只要他能赢。  儒家,在培养皇帝、要求皇帝的这一点上,一直都是矛盾的。既想要一个皇帝在品行上宅心仁厚,又想一个皇帝在争夺上狠辣毒绝。  皇帝,领导者,也是人,怎么可能精神分裂?既是一个狠辣果断决绝之人,又是一个宅心仁厚温良恭俭之人?  士大夫,在这一点上,充分体现了一个阶层的自私自利。既要皇帝挑起所有责任,又要皇帝对士大夫阶层宽宏大量……  真正最完美的配合,那就是皇帝或者领导者,狠辣果断决绝,大智 慧。而大部分官员,特别是直接面对百姓或者民生工作的官员,则是宅心仁厚温良恭俭。这才是各司其职,配合得当。  士大夫的自私自利,就在于他既怕皇帝真的狠辣决绝大智慧,对士大夫们要求又高,惩罚又狠。却又想皇帝大智慧大才能大决断,英明神武,万事皆成。  矛盾中心,就在这。  这个矛盾,在士大夫一旦势大之时,其实最容易造成的结果,就是把皇帝都给整不会了……  从这方面来说,仁宗皇帝赵祯,是个好皇帝吗?其实不是,远远不是,差得太远,甚至,仁宗皇帝赵祯,是一个悲哀。  赵祯,就是这种矛盾下的一个悲哀,既有个大的抱负,又有宅心仁厚的性格,最后,他是人死不沾因果了,还得了个好的名声,但他留下的,则是越来越烂的烂摊子……  王安石为什么那么激进的去变法?就是因为这个烂摊子再不去力挽狂澜,那就万劫不复了……  所以王安石的失败,也并非都因为王安石个人原因,而是摊子已经烂到这个地步了,没办法的办法,一条道走到黑也要走,大规模党争也要干,终究也失败了。  许多人以为北宋灭亡的时候,其实国家还很繁华富强,却很少注意到真正的背景,宋徽宗之时,连汴京城外都已经开始出现大萧条,无数底层百姓吃饱肚子都成问题……  军队之糜烂,已经到了完全不堪一用的地步,连剿灭了一个方腊,都得要到西北去重新编练新军来剿,注意,不是直接调兵,是编练一支小小新军。  这些,都是赵祯最后留下的烂摊子……为什么怪在赵祯头上?因为赵祯当皇帝四十二年,这四十二年时间,很长,四十二年可以改变太多的事,这四十二年,就是北宋由本就不那么盛,转到极衰的转折点。  这四十二年,得为北宋的悲哀负大部分的责任。因为在此之前,宋虽然不算很“盛”,但他依旧是一个可以跟辽国契丹硬刚的国家,是那个可以阵前射杀契丹主帅的国家,是一个可以与契丹打得有来有回的国家。  这四十二年一过,北宋,就变成了十几万大军打不过辽人几千残兵败将的国家。 第355章 汉儿学得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赵祯,满打满算,还有五六年皇帝……  这个由盛转衰的过程,基本也就完成了,宋,已经很衰了,衰得差不多了。  若没有力挽狂澜,肯定悲哀依旧!  这是狄咏此时心中的不安……不安全感,他知道,他若是不做点什么,不去做难事,他自己一旦活得长一点,不用太长,正常终老,老来不论有多大富贵,一家老小,肯定要经历家国沦丧的悲惨。  所以,野蛮,是狄咏必须要做到的事情,甚至已经开始有了一种自我暗示。  最新的一条军令,狄咏手书盖印,通令全军,但凡打破城池,但凡得了新土,军中无有节制,纵兵劫掠一切,所有的一切!  谁抢到的东西,一半就是谁个人的!任何东西!剩下的一半上交!  狄咏,只要一半的战利品与新得的土地。狄咏的残忍,就在这里了,其中还有残忍细节,那就是不分人,党项之地的汉人也抢!  之前在石州,狄咏为了方便管理,也为了个人情感问题,就没有为难过石州城里住的汉人……这回,狄咏故意疏忽了这一点……  可不要有过多的情感来理解狄咏这个举动,有一首古诗说的就是此时狄咏所在之地,诗中有言:汉儿学得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  这就是这个时代,党项军中有汉人,辽国军中更是多汉人,但这些汉人为西夏与辽国打仗,那是眉头都不皱一下。  这种事,其实不难理解,这两句诗,千年之后依旧还是现实写照,比如台湾。如此比喻,想来就能理解了!真真是:汉儿学得胡儿心,却向城头骂汉人。  不多说什么其他考量,因为狄咏对未来一切的谋划,都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打胜仗。打败了,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是空想,只有打胜了,才有资格说其他。  另外还附带一个命令,任何士卒,都可以用个人所得战利品来与狄咏换土地,黄河边上的土地,那还是称得上肥沃的,只要党项一灭,这些土地,就是财富。  狄咏在给所有军汉一个憧憬,无数的奴隶,肥沃的土地,大地主。  奋力一搏,这就是奋力一搏。  作为领导者,千万不要小家子气,不要 在小地方患得患失,患多患寡!  舍得一切,只要能打赢!  这个命令下去,不用多说,西北本就是此时大宋唯一还有彪悍的地方,便是整编军队之时,无数军汉不论老弱,都积极无比。  狄咏上次大胜,给了军汉胜利的信心,军汉们又在狄咏的激励下更加积极,多多少少,有点闻战则喜的味道在其中……  狄咏要十万青壮,倒是也带来了不大不小的麻烦,那些算不得青壮的人,自是选不上,也闹起了事……  甚至还有人筹钱去贿赂遴选的官员军将,就想让自己变成一个青壮选入一线部队。  各处操练,自不用说,都是热火朝天的景象……  狄咏少不得还是四处巡视,但凡狄咏到得一部,各部皆是争先恐后来表现……只怕一事,吃肉喝汤的时候没有热乎的……  抢劫都抢个残羹冷炙……  只待狄咏巡视之时,总会发生一些事情,有人听闻狄咏巡视而来,便会到得路边,跪地高呼:“相公,相公,不公啊,不公啊!小人年不过三十有八,身强体壮,一顿饭能吃三斤肉,缘何就算不得青壮?”  这是跪地喊冤!  狄咏便也停步去看,三十有八,脸上沟壑纵横,满头青丝白了大半……  狄咏拦下护卫,自己走到近前,也笑:“可有孙儿?”  “有孙儿……相公,小人虽有孙儿,却也是青壮,不信相公试试小的,小的能跑能跳……小的年少之时,可随老相公上过阵……此战不用,那可是真浪费了……”边关熬人,这大半白发的三十八岁,其实很常见,底层百姓,三四十岁寿终正寝也正常,可称老汉。  狄咏看了看这老汉,倒也有触动,抬手一招:“起来吧,算你一个青壮……往营曲去报备吧……”  却是狄咏话音一落,老汉大喜,连连磕头拜谢,起身飞奔就走。  却也是狄咏话音一落,再看左右,跪了一圈……  “相公,相公,小的也算青壮,你看看小的这臂膀……”  “相公替小人做主啊,小人挑百斤担子,能行二十里路……”  “小人也是青壮,绝对是青壮……”  狄咏唯有苦笑不已……却是心中高兴无比……  这不是 闻战则喜,什么是闻战则喜?  军中遴选青壮,本就有一套规则,狄咏制定的规则,老军之中,百人一都,绕石州城跑一圈,先到的五十人,可在遴选之列,再舞枪棒刀盾与弓弩,只要一样算熟练,就在整编之列。  办法其实很简单,老汉,自然大多跑不过青壮。  没想到,这些跑步没跑过的老汉,却一个个不乐意了……  这事还是得解决,就是要换个遴选规则,这是狄咏头前没有考虑到的……  补选这件事,可以做,但这补选的办法,狄咏还得考虑一下……  狄咏这边,忙忙碌碌着……  却是狄咏忙碌之时,兴庆府内,又乱了起来……  西夏朝堂之上,一个军将跪地大呼:“太后,陛下,国相,宋人当真几十万之多,到处都是人,末将本也不信,此番带着游骑亲去,查探诸地,当真几十万之多……”  满朝堂,一片寂静,有人已然面色起白……  却是无一人开口,连没藏讹庞都沉默着,这可不是第一次报说宋人有几十万了,这是反复侦查之后的最终确认。  二十来岁的太后最先开口:“兄长,兄长,这当如何是好啊……”  兄长没藏讹庞见得太后说出这种乱人心的话语,连忙伸手摆了摆,答道:“太后勿要担忧,陛下也不必着急,诸位都可放心,宋人向来无胆,也正是因为宋人无胆,所以才起得几十万人来讨……如此跟说明宋人心虚,无胆之辈,几十万人,不过猪狗尔,不在话下!”  没藏讹庞自是要强自镇定,却是这话语说出,满场竟无一人接话,一来,是没藏讹庞把持朝政日久,早已各方不爽。  二来,是真没人认同没藏讹庞的话语,这话若是在石州之败前说,倒还可信,石州之后,哪里能让人信服。  没藏讹庞也懂得,想得一想,立马说道:“立刻传令,让黑山军司所有人马皆往夏州,只留五百人即可!”  这话一出,立马有人答了:“这怎么能行?若是如此,一旦辽人来犯,那岂不是……”  没藏讹庞还真不傻,直截了当:“辽人不会来犯,必然不会。本相还会派使节入辽,请辽人来援,此局必然可解!” 第356章 决一死战 没藏讹庞说得斩钉截铁,但他内心真的这么笃定吗?  虽然,没藏讹庞说得并非没有道理,辽人岂能坐视宋人灭了西夏?西夏一旦真要国破家亡,辽人岂能不出援手?  这是最简单的利益计算,有一个西夏给宋找麻烦,辽国在外交与军事上自然就轻松许多。  但话又说回来,西夏与辽,那也是仇怨深重。  保不齐……宋辽双方,沆瀣一气,真把西夏给瓜分了,这也是有可能的!  没藏讹庞,心中并没有那么笃定,但他此时唯有这么做了,这回,宋真的是倾国而来,西夏又岂能不倾国而去?岂能还有留手?已然到了竭尽全力之时。  太后也在心虚,也问没藏讹庞:“兄长,那辽人真会发兵来救吗?”  没藏讹庞无论如何,也只能笃定一语:“必然会!”  “那就好那就好……”太后连连点头,还拍着自己的胸脯……  再看朝堂上下,众多人,多多少少也有了一点心理安慰。  却听没藏讹庞又道:“同令诸部,还有各处城池,征召男丁,十三岁至四十五岁,无论高低贵贱,皆要归拢以备调遣!”  没办法了,一共二百多万人口的西夏,无论如何也只能豁出去了。  “此事……怕是难……”有人如此一答。  没藏讹庞面色一正:“但有违令者,皆斩!”  全场无言……  片刻之后,有人畏畏缩缩一语:“太后,陛下,国相,要不……也派遣使节往宋去一下……若是能和,那是最好不过……”  没藏讹庞闻言立马大怒:“来人呐,将此言和之辈拖出去,斩了!”  “国相,国相,下官就是这么一说,下官可非贪生怕死之徒啊,下官就是一说罢了……”  “拖下去,斩了!”没藏讹庞完全不留情,也不看说话的是谁,是哪个部族头领还是哪个汉人家族,说斩就斩。  门口军汉进来,那自然是拖着就走。  没藏讹庞,是真不傻,智慧非常,宋人七十万大军而来,人力物力不知准备了多久,这是能谈和的?家国安危所系,这是能天真幼稚的?  却是太后看了看自己十岁的皇帝儿子,也问一语:“兄长……”  没藏讹庞连忙开口先说:“再说乞和者,定斩不饶……”  太后便也只能把话噎了回去,这个女人,在这个时候,多少还有点天真。  没藏讹庞知道,那便是就算要和谈,那也得先打上几仗,稳住局面才有谈和的可能,若是稳不住局面,只有国破家亡。  前线战局,开始发生的变化。  狄咏开拔 了,两万多骑为前锋,直去夏州城,身后之部曲,八万之多,列队而行,再之后,辅兵民夫辎重,无穷无尽……  宥州城内,米擒真野也头疼不已,正在与米擒部各军将商议战事。  在场多是有战争经验的人,着急之下,有人开口说道:“族长,宋人去围夏州,我等可不能不救,当出兵而去,否则朝廷必然拿我等治罪……”  米擒真野点着头:“救,得救,却是如何去救,那狄咏非易于之辈,麾下军将也多骁勇……”  却是这话说着,米擒真野眉头紧皱,思索万千。  “族长,咱们去袭宋人粮道吧……宋这么多人,辎重必然极多,但凡粮道有失,定然全军大乱!”众人倒是有点主意。  却是米擒真野连连摇头:“粮道?石州到夏州,拢共不过二三百里,袭哪一天的哪一处粮道?你我麾下,也不过一两万骑,此去袭扰,出城便会被宋人查知,十有八九要与狄咏一战,胜负如何?”  “那可怎么办?咱们直接去打石州城?”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众人当真是智计百出。  “石州城?宋人七十万,石州城内有多少?三万?五万?便是几万辅兵在城内,又岂能是一时半刻能破之?”米擒真野又道。  这就是狄咏要这么多人的意义之一,狄咏如今,只要最前线不溃败,几乎就立于不败之地了。  当然,一旦最前线溃败,别说七十万,就是一百万,也只会连锁溃败,一败涂地。  “族长,那当如何是好啊……待得宋人在夏州城下扎了营寨,咱们更无处下手……”便有人又道。  米擒真野已然起身来回踱步了,无法无奈,只有一个字:“等!”  “等?大哥,可等不得啊,若是咱们等下去,一旦夏州有失,那国相岂能放过你我?”  “只能等了,仓促应战,各部在聚,为今之计,只有等,等到各部全部聚齐,与宋人决死!一战定胜负!”米擒真野说得无奈。  如今局势,主要战场本就在开阔之地,河套之地,本就是平原,双方游骑来去,并没有那么多隐秘可言。  什么阴谋诡计,其实都不好使……故事里的事,终究是故事里的。  你小规模偷袭宋军,意义不大,就算给宋军一点损失,也要冒巨大风险。  你若大规模去袭击宋军,宋军最擅长的就是挖地建寨,人家在地上挖着沟,车架围成圈,又是僵持,还是敌众我寡……  宋人这些应对之法,都不是什么奇谋,就是简单之法,从卫青击匈奴,到唐 人打突厥,都是这种办法,或把车一围,或把地一挖……  乃至狄咏之前的战法,也是如此,挖地,建寨……  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失了石州沿线,不该给狄咏占去了几百里地。  只要是在狭窄区域,狄咏七十万大军,连摆都摆不开。而今,狄咏是想怎么摆就怎么摆!  在草原平原作战,不论是汉打匈奴,还是唐打突厥,亦或者铁木真一统草原,战法都是大道至简,打来打去,还是两军踏踏实实对垒,容不得多少胡里花哨。  “此番,这宋人当真是疯了……竟是来的这么多人……”无奈之下,有人说出了这没有营养的话语。  其实也说出了一个事情,那就是党项人,哪怕头前知道宋人备战多时,也从未想过狄咏竟然能动员得这么庞大的人手。  实在有些措手不及,本就措手不及,临时调度人马应对,而今更加措手不及,又在各地追加征召与调遣,甚至连辽国都不防备了。  反倒这几番操作,让狄咏占到了一定的主动权,因为狄咏本就是主动,战争由他发起,党项一直都在被动应对。  最成功之处,莫过于那八百万贯的军费,让狄咏彻底放开手脚掌握了主动权。  夏州!  没藏荣仁不知奏了多少次宋人七十万大军的事,已然急得火烧眉毛,最近又连连在奏求援之事。  援军,自然是有的,党项各部人马,各军司人马。加在一起,如何也有七八万人,若再征召男丁,不用太长时间,数目也可上到十八九万,这就不能说是十八九万大军了,只能说十八九万军民。  但这集结之事,粮草供应,集结地点,都是麻烦。党项不比宋,这里面还是穷与富的差别,上升的这个层面的穷富之别,不在金银铜铁玉这种贵重品,而在社会生产所出……  夏州,依旧在无定河边,属于石州上游。乃至,整个西夏之国的城池,一定在水边,离了水,就不可能有城池。这里,太缺水。  夏州城外,宋军前锋已至,两万铁骑,开始绕城而奔,查看地形,选择营寨地址。  夏州城内,一两万党项人马,包括城中男丁。  没藏荣仁登城远眺……  放眼望去,不仅仅是面前两万骑,还有游骑遍地,烟尘在东,弥天而起……  出城?没藏荣仁甚至都没有一点点出城的想法……  曾几何时,攻守易势……  没藏荣仁看得片刻,连忙下城,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提笔写信,趁着宋人还未围城,立马派一队精骑出去,再送一封求援信! 第357章 兴许,过于野蛮,也不是好事 不知多少年没有过这般阵仗了……  夏州城下,无定河边,营寨绵延,狄咏向来稳扎稳打,建寨子,而且不建一处,建两处,相隔三四里地,互为犄角。  一来,寨子小一点,好防守,也好管理。  二来,就算敌人来袭,袭击一边,必然受另一边围攻。  干大工程,仿佛是中原汉人与生俱来的天赋,从修长城到修运河……  步步为营,是狄咏此番的主要战略。  人到哪,营寨就修到哪,壕沟就挖到哪!  无定河这个名字,实在太不好,总是让狄咏想起那句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总是扯起狄咏那最后一丝对于战争残酷的悲伤。  几十万人,包括党项人,人人都是某一个她的深闺梦里人。  就是不知这回,那些做梦的她,还等不等得到梦里人归家的那一刻……  围城!  狄咏在中军大帐里,下了战时第一道命令:“诸位,此番围城,夏州城内,不得留一个活口!”  众人闻言皆惊……  最惊的莫过于苗继宣、王韶、刘几、梁彦昌这些文官……  苗继宣开口问道:“小狄相公,这般,怕是不利于战局……若是夏州一破,满城皆屠,往后城池,必是众志一心,奋勇守城……”  苗继宣说得有道理。  但狄咏也有自己的道理:“开得此战,便要教党项皆知,要么开城来降,要么城破皆亡!”  “这……”苗继宣打心底里不认同。  也没什么这不这的,蒙古西征中亚西亚东欧,就是这个套路,没啥大不了的,这般的蒙古,一路西去,威势能到什么地步?  蒙古人打破一个城池,留一个蒙古人驻守,竟无一人敢反抗!  狄咏所想,是时候彻底解决西边的问题了,用酷烈之法,永绝后患,党项之事,还真不是在宋朝忽然如此,在唐之时就多有反复,一直延续下来的,宋就从来没有真正掌控过这里。  狄咏,不想以后还得花时间精力又来解决这些问题,这回,一次打服,彻底服服帖帖。  所以狄咏摆着手说道:“苗知府不必多虑,诸位只管把军令传下去,这夏州城内,唯女子可留……”  种愕等人起身得令。  王韶与刘几梁彦昌,便是面面 相觑……  苗继宣皱了皱眉,终究没有再说这事,只问道:“小狄相公准备何时攻城?”  这倒真是个问题……  狄咏慢慢说来:“早攻……不妥,一旦早早城破,党项人必无救兵前来,难以真正削弱党项之兵力,来日党项各处兵马一合,决战艰难。晚破城池,亦是不可,太晚,便是党项当真大兵聚齐而来,反倒丧失了战机……”  狄咏显然在想围点打援之策,就是要想尽办法先多消灭一些党项有生力量,就必须要等一等党项援军。  但也不能多等,一旦等到党项大军聚齐而来,那也得不偿失。  “小狄相公之意,几日攻城?”苗继宣又问。  狄咏粗略算了算,答道:“八日,快马轮换,军令来去,与党项人八日时间,差不多了,八日之后,若是有援军来,便是等到了,若是无援军来,那便不必多等。这八日里,也正好把营寨与壕沟都建得稳固。”  “好,依小狄相公军令!”苗继宣答着。  一旁王韶,竟然拿出纸笔记录,他装订了一本空白书册,上面已然写了许多页,倒是今日狄咏才见到,原来王韶,把狄咏在军中一应命令与调度,乃至下达各般命令的道理都做了记录,是真在学用兵打仗之事。  狄咏还抬手一招,让王韶把他的记录拿来看看,看得片刻,狄咏开口:“不错不错,孺子可教,待得合适的时候,可领一部兵马!”  王韶显得有几分激动,面色通红,拱手来礼:“拜谢老师。”  狄咏在军事上,其实并没有指望过刘几与梁彦昌有何建树,只是带着他们来长长见识,但对王韶,狄咏是真有期盼的。  甚至,狄咏也想过把王韶留在西北领政军要职。前提是王韶真能在军事上有所建树。  宋军两寨,人,人山人海的人,各自忙碌,井井有条,这些细微安排,皆是苗继宣在操办,他也是组织调度上的一把好手,奈何苗继宣老了,真的老了。  若是没有接手之人,狄咏还真怕一年半载之后,这西北军政,后继无人。  狄咏便也嘱咐苗继宣一语:“苗知府,往后啊,就让子纯跟在你身边做个副手,多多学习一二,苗知府多多费心。”  “应 该应该,这是应该,小狄相公放心,子纯有这般的智慧,学起来不难。”苗继宣显然也明白狄咏之意。  也是这大宋,文人里,真能知兵事者,擅此道者,太少。  狄咏倒也放心了,他这个军事集团,必须要有一批忠良砥柱。  夏州城内没藏荣仁的求援信再次飞奔往兴庆府……  没藏讹庞看着信,也写着信,信中内容也简单,命宥州米擒真野,无论如何也要与夏州成犄角之势,牵制宋军攻城……确保前线稳固。  也是无法,若是夏州有失,宥州成了前线,那这“几”字就真成了个巨大的豁口,前线就不止是宥州了,灵州等地就成了前线,那前线离兴庆府就只有百多里地,彻底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发完信,没藏讹庞便要亲往前线领兵……  如此大战,他不可能远在几百里外指挥调度,唯有亲临军中,随军而动,除非他能派个人去领兵。  但派个人去领兵,没藏讹庞不敢这么做!因为他没藏一族,在党项之中,本是小门小户!他知道,这权柄,一旦轻易与人,不论胜败之后,没藏一族,十有八九便是事到临头。  西夏不比宋,权力斗争,向来就是这么直白,这么刺刀见血……杀人夺权,这是传统,乃至儿子杀老爹都是正常……  但是没藏讹庞还不能立马走,他还有麻烦……  他走了,也有麻烦。就是朝中局势脱离了他的掌控,党项各部,每一部都比没藏一族势大。  一旦有人在朝中动手,杀没藏而挟天子,远在军中的没藏讹庞,那也是无力回天,甚至连领兵造反的能力都没有,因为他麾下人马,也是其他诸部之人……  所以,没藏讹庞走之前,还得把各族各部的主要头领都带走,让每一个能做主的人都上前线。  美其名曰,上下一心,背水一战!  所以,没藏讹庞还得再开个大朝会,逼着朝堂所有高官跟他一起出征。  如此,才能万无一失!  这,就是党项人哪怕外患如此,也不得不面对的内忧之难……  兴许,没藏讹庞还算少了一人,就是那才十岁多的皇帝!儿子杀爹正常,外甥杀舅舅,更是传统。  大概,兴许,过于野蛮,也不是好事…… 第358章 攻城 夏州城下,宋军大营之内,垒土为台,以为瞭望。  高台之上,狄咏远眺了许久,面色有些沉……  一旁苗继宣开口:“小狄相公,这党项援军,怕是不会来了……”  狄咏点着头:“来也是意料之中,不来,倒也是意料之中,这没藏讹庞当真狠辣啊,儿子都不救……”  “非不救也,实不为也,党项兵寡,分兵不如合兵,与其分兵来救,不如聚集一战……”苗继宣的战略素养是真没得说。  “他是想他这儿子能撑得住,能把这夏州城守上十天半个月……”狄咏又答。  “那,攻城吗?”苗继宣问着。  狄咏还未答话,沉默了片刻……  战阵之上,从来不能去指望敌人是傻子,没藏讹庞还真不是傻子……  没藏讹庞虽然下令让米擒真野一定要出兵夏州,却从未命令过米擒真野一定要救援夏州,而是命令米擒真野出兵与夏州为犄角之势,牵制宋军攻城……  没藏讹庞,指挥调度上,还真不会轻易犯错,以小族寡力,节制党项八部,大权在握,岂能是易于之辈?  “攻城!”狄咏也是果断非常,军阵之前,最怕的就是犹犹豫豫瞻前顾后。  已然围城七八日了,攻城器械早已准备妥当,围点打援不现实了,那就只能硬来。  狄咏是真想弄一点什么高明计策,就如话本小说故事里的,智计百出,攻一座城池如探囊取物……  奈何,终究没什么真的可以实行的攻城策略。  也不是没想过其他办法,比如掘开无定河水淹城池,或者围堰筑坝,再放水淹城……  奈何无定河不是什么大河,水流有限,就算花费大力气去干这工程,就算能淹一淹夏州城池,却也造不成大洪水,最多弄出一点小小内涝,时间精力花去,得不偿失……  终究都是时不我待,再不破城,党项大军就真来了……  踏踏实实干!  夏州城池不大,全力一搏,四面皆攻。  八万步卒,一面两万,几个梯队连番上,器械之类全摆开!  狄咏自是高台稳坐,身穿重甲,战前会议布置好,按部就班去干。  战争这件事……  小战略上,局部细节上,每一战都是舍命之战。  大战略上,指挥调度,计划布置,便是为了让局部形成优势。  这才是战争指挥的真正内核。  但是摆在狄咏面前的战局,暂时而言,还真容不得多少操作的余地,哪怕是大战略上,狄咏也不是没有想 过骑兵奔袭之策,两万骑兵,往西北方向扑去,直奔灵州一线,去那离兴庆府百十里地的地方……  这种战略,在汉打匈奴的时候,极为奏效,就是派兵奔袭深入草原,不来什么步步为营……  奈何条件不同,匈奴是真游牧,几乎是没有城池的……  党项不同,党项是有城池的,狄咏就算派两万骑兵去奔袭,面对的依旧还是地方城池,依旧还是攻坚之战,依旧陷入苦战,反倒把骑兵的优势都给丢了,一旦战事胶着,反倒危险。  要灭西夏,何其艰难……  也可见,西夏党项,在战局布置上,也是极其合理高明。  狄咏思绪万千……  鼓声,响了,把狄咏的万千思绪拉到了眼前……  军指挥使,营指挥使,都头,虞侯,旗牌……  处处都是呼喊……  犹豫不前,冲击不勇,胆怯后退,杀杀杀,斩斩斩……  先登,赏钱一万贯,官升五级……  一切,都是那熟悉的感觉……  骑兵两万,一万在城北,一万在城西,游骑无数,以防万一……  宥州米擒真野,在几十里外,逡巡不前,便是牵制,只要宋军攻城,这米擒真野肯定要近前,就算是看戏也好,他都得往夏州靠近,不得不防……  咔咔而起的步伐,弓弦嗡嗡不断,天空上黑点如雨,来来去去……  哀嚎之声,不绝于耳,却也充耳不闻……  王韶、刘几、梁彦昌,都被狄咏派到了前线,以为军中文书,具体做的事情就是记录各部军功,谁先登谁后登,就是他们的差事,也是要让他们近距离亲眼目睹战争之惨烈……  大纛迎风招展,“狄”字大旗,三军之心,高台之下,令兵骑士上百,用来处理计划之外的事情。  攻城之难,从来如此,传说故事里看到的事情,都是城池如何容易破……  现实之中,城池就是天堑,强如成吉思汗铁木真,围困燕京城,那也得数月之功,鏖战连连……  城池关隘这种东西,一攻就是几个月,这才是战争常态,这还是好的,不好的情况更多,那就是几个月无功而返,几十年来来去去,这更是常态中的常态……  但,这些常态,肯定不能发生在夏州城下,否则狄咏这八百万贯,那就真打了水漂……  那高墙之上,无数的梯子,长梯,云梯,梯车,楼车……  这些都是狄咏花的钱!  狄咏还有最后一项底牌,那就是从江南运来的火药,奈何不多 ,不到关键,实在舍不得去用。  是的,有时候,决策层面就是这么无情。  人命,比不上那点火药底牌来的重要。  宁愿先用人命填一填……  也是因为江南沈括那里,火药生产还处在比较低端的水平,若是火药真的能大规模生产了,人命自然也就比火药重要了。  待得真有上百门火炮了,攻城……其实也还是难事……  火炮,其实并不能瞬间改变战局,在这个问题上,许多人有误解。以为只要有了火炮,那就无往不利了,攻城拔寨如摧枯拉朽……  事实情况并非如此,大规模应用火炮的战争,不论是东方还是西方,其实远比人们想象得要早,满清与明朝的战争,就已经开始大规模使用火炮了,而且不只是明朝有各种火炮,连满人都有大规模的火炮……  拿明满的宁锦之战来说,双方的火炮规模加在一起,几百门之多,而且也装备了大规模的火枪,双方互射。而且,双方的火炮,都是那个时代全世界最先进的火炮……  但城池在火炮面前,依旧是天堑一般,山海关也是天堑。  其中还有一个历史误解要澄清,那就是在火枪火炮的战争使用中,中国历史上,从来就没有落后过西方,这一点是许多人没想到的。  满清一直自诩是骑射得天下,其实不然,满清得天下,靠的也是火炮火枪,明朝就更不用说了,神机营可不假,那个时候的火炮火枪技术水平,与世界水平是保持一致的……  真正在火器上的落伍,这个锅,还得是满清来背,他们用火枪火炮得了天下,转头来说自己是靠骑射得的天下……  满人也并非不知道火器的重要性与威力,多尔衮甚至明确下令,火器只能在八旗中装备,蒙人与汉人军队不得装备火器。就这个命令也能证明,满人对火器的重要性太清楚不过……  等到战事真正鼎定了,平了三藩,搞定了噶尔丹,八旗成了贵族,军备废弛,拢共八万来人的八旗军,都成了仪仗,真正的军队,全国的军队,汉人的军队,再也见不到火器了……  从此,中国的火器就慢慢跟不上时代了,直到鸦片战争、太平天国,汉人军队才再次摸到火器……已然落后了世界几个时代……  说这么多,其实就是想表达一个观点,火炮是战场利器,这一点不假。但千万不要真的以为只要火炮一出场,就真的能把城池关隘不当回事。 第359章 西夏梁氏 夏州城,战事惨烈自不用说……  人肉燃烧的味道,仿佛是蛋白质煮熟了上菜的香气……  又像是街边烧烤摊让人食指大动的诱惑……  鲜血再弥漫而起,带着腥臭……臭,主要来自人一旦死了,就极容易大小便失禁……  又或者开肠破肚的时候,大肠小肠一定会流出腹腔之外,这也是臭……  狄咏,其实并不去看战场,并不真的去关注那人山人海的攀登,他之所以一直稳坐高台,不是为了看战场,而是为了让战场上的人能看到他……  狄咏甚至有些烦,烦此时此刻的场面,就好像人内心之中的挣扎煎熬,一方面身为一个人不得不产生的怜悯不忍,一方面又是理性上的不得不充耳不闻的绝情。  所以,这就会让人有一种烦躁之感。  狄咏抬手一招:“李宪,搬一架琴来……”  在身旁伺候的李宪,也是在狄咏身旁随时准备处理一些情况的李宪,闻言愣了愣……  狄咏眉目一狞:“琴!”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找琴!”李宪连忙躬身,然后转头下得高台。  琴……  李宪打马飞奔,还带着不少辅兵厢军,满世界给狄咏去找琴,胡琴肯定不行,不入小狄相公之耳,咿咿呀呀,少几分雅致。  得弄古琴……  这叫李宪上哪去弄?  若是在石州,倒也还好,离石州二百多里地……  没办法……  待得李宪回来,手中抱着的,还真就是胡琴,总也不能空手而归……李宪准备好要倒霉了……  狄咏看了看胡琴,与二胡类似,样式差不多,却也不怒:“谁人能奏?”  这李宪倒是备好了,往高台之下一招,一个汉子上来了,汉人,俘虏,女子,游骑在夏州城北地沟里抓的,战战兢兢立在一旁……  狄咏开口:“莫要奏咿呀之声,来点杀伐之音……”  胡琴,太悲了……  但狄咏印象中的胡琴音乐,也不都是悲的,什么《赛马》之类,那也激动人心……  不过《赛马》不是真正的古曲……  反正狄咏不管,就得来点激动人心的……  女子拜下称是,然后小心翼翼 落座,拿琴,正了正身形……  李宪方才大气一松,没倒霉……  乐音已起,狄咏没听过的曲子,倒也入耳,微微闭眼,轻轻拍打,节奏倒是明快……  却也能听着音符之间,有不少违和失真之处,狄咏还开口:“莫要紧张,平常如何奏,此时便如何奏……”  狄咏一语,乐音果真丝滑顺畅了不少……  喊杀,哀嚎,箭矢弓弦……各处军将的呼喊……还有各处来人的禀报……  都与乐音交织在了一起……  李宪自是没有享受音乐的心情,眉头一直锁着,眼神四处观望,只想看到哪里有人能爬上高墙。  一曲奏罢,狄咏睁眼,转头来打量那女琴师的模样,脸上黑乎乎的,泥土抹出的黑,却是双手很白……  再看口鼻,便也能透过泥土的黑看出几分姿色,却更多几分青涩,年纪还小……  “汉家?”狄咏问了一语。  女子连忙站起再福:“奴家汉女……”  “什么姓氏?”狄咏又问。  “梁氏……”  豁……倒也巧了,梁氏,梁适……  西夏梁氏,这他妈……  名望之族啊……如今倒是不那么名望,但以后肯定名望,此时十来岁的皇帝李谅祚以后的皇后就是梁氏,那个梁氏可了不得,在西夏掌权十八年,对宋发动了几次大规模战争……  而且李谅祚以后的皇后梁氏,还是没藏讹庞的儿媳,却暗中出轨十三四岁的李谅祚,帮着李谅祚一举灭了自己的夫君与公公没藏讹庞,所以李谅祚才封了梁氏这个情人为皇后……这女人可真是心狠手辣的代表人物,联合情夫杀了老公一家老小……  狄咏问了一语:“你一个女子,缘何出现在夏州城附近?”  女子答了一语:“奴家世居夏州……开战在即,随家人仓促出逃……”  狄咏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女子,大战在即,还能出得了城?正是上下一心御敌之时,党项人能开城放汉人逃跑?那这家汉人得多大脸面?  狄咏笑了笑:“嗯……家中可还有人在城内?”  女子摇摇头:“家族之人,要么逃往了兴庆府,要么就被 ……拿了……”  倒也奇怪了,这女子此时,竟是没有一点慌乱之感……  狄咏已然有了猜想,目光一凛,问了一语:“可有婚配?”  女子面容之中露出了些许慌乱,却又立马镇定自若,答道:“奴家有婚约,却还未过门……”  梁氏……  “好个梁氏啊……倒是条大鱼,是放你去呢?还是放你去呢?”狄咏笑着在问。  女子大惊,却也被问懵了,什么叫作“是放你去呢?还是放你去呢?”  哪里有这么问的?  “奴家……奴家……是汉人,奴家愿为大宋子民……”梁氏,还在动着小脑筋……  “是吗?”狄咏问着,却站起来了,抬手一指:“你看,那夏州城内,汉人无数,却又有几人愿为宋人?若都如你这般,这城池倒是不用打了……”  狄咏显然真猜到了大概,梁太后之大名,但凡了解一点点宋朝历史的,就不可能没听过,这个梁太后,那真是与宋生来有仇,在她掌权之时,不知发动了多少宋夏之间的大战。  如今这个青涩梁氏,十有八九,就是那没藏荣仁还未过门的妻子……那个将来要与情夫李谅祚杀没藏一家老小的西夏皇后太后。  不然,没藏荣仁凭什么放夏州城的这户人家出城?  不然,这女子又有何等见识,在狄咏面前装得如此镇定自若?  却听梁氏开口:“西夏汉人,无不日夜想为宋民,奈何党项势大……但得有那机会,必是箪食壶浆以迎王师……”  狄咏差点都信了,因为宋人,总会这么做梦,以为辽夏之地的汉人,都想归宋,以致于后来进攻辽国的时候,还指望燕云汉人都会四处响应……  却没想到,燕云汉人,多立城头拼死守城……  这事,怎么说呢?只能说还没有宋的时候,西夏汉人与辽国汉人,就已经是西夏汉人与辽国汉人了……  也谈不上真正的对错……这个时代的历史,就是说不清对错。  “何名啊?”狄咏问道。  “奴家,梁辛初……”  狄咏点着头,与李宪说道:“带去洗漱……”  李宪连忙点头:“是!” 第360章 看打仗 就如狄咏话语所言,这梁氏啊,狄咏还真准备放了……  不为其他,只因为,西夏,还真灭不了……  不是说这战事没信心打赢,也不是说这城池没信心攻下来。  而是说,党项,一时半会还真灭不了……  哪怕攻下兴庆府,西夏还有河西大片地盘,西边沙漠戈壁地盘不小……  哪怕此战大胜,党项依旧可以远远遁走,宋军无论如何是追不上去的,如今狄咏麾下,军队结构有问题,乃至辎重后勤也有问题,  狄咏麾下之军,骑兵太少,主要都是步兵,后勤也全靠国内供给,从江南到河北到关中……  大规模的步兵远征戈壁沙漠,战线拖得千里远,还得攻坚,对于此时的大宋而言,那真是能力之外的事,实在不能去一厢情愿……  只能等哪一日,狄咏麾下,也能动则几万骑兵来去纵横了,才是党项真正覆灭之时。  所以这西夏,无论如何,暂时还会存在很久……  那这梁氏,就得给人家送回去,内乱再好不过……  但是,也不能就这么简单地送回去。  这女人,蛇蝎之辈,冷酷无情,狠辣毒绝……在个人操守德性上,更是没有底线,与情夫杀老公一家,身为太后,还能到处与人偷情苟且,还不是一个两个的事……  显然,李谅祚也不是个长命人,这个才只有十来岁的皇帝,虽然是个猛人,牛逼人物,但他二十出头就死了……  所以梁太后才能掌权在手十几年。  有点意思……  狄咏稳坐高台,想得深入……  那攻城大战,一波一波,一刻不停,前赴后继……  洗漱不过片刻,换了一身衣服的梁辛初,再次上得高台……  十三四岁的模样,青涩非常……  却是……青涩之中,带着妖媚,真是个妖媚可人儿……十三四岁就有妖媚之相,将来,只怕更是动人非常……  狄咏打量几番,梁辛初竟是也敢与狄咏对视,不是含情脉脉,也不是我见犹怜,却就是动人非常……  就听狄咏问道:“你可知某乃何人?”  “奴家知晓,如相公这般俊朗之人,威严八方,又稳坐高台,定然就是狄家相公!”梁辛初答得坚定,却也不说这是她问了李宪之后才笃定的事情。  “你看某麾下兵马如何?”狄咏接着问。  “狄相公之威,党项皆知,石州一战之后,闻则色变。狄相公麾下兵马,本只是听闻,今日一见,攻城苦战,一个个前赴后继,悍勇非常,如此强军,世间罕见!”这女子,当真聪明,只是如今的 聪明,还显得有些稚嫩。  狄咏忽然一语:“你在这里看好了……”  说完话语,狄咏起身下了高台,然后翻身下马。  牛勇连忙去扛大纛。  只见狄相公快马飞奔,直奔城下而去。  列阵待攻的军队,看得大纛而来,已然有人大呼:“相公来了,相公来了,莫要懈怠,冲啊……”  也有军将小声嘟囔:“不好不好,相公这回怕是怒了,久攻不下,相公亲自来了!”  “上上上,随某上,冲上去!”  “快快快,把那梯车推过去!”  军将无数,再次嘶吼!  狄相公真来了,不是来看的,一路打马往前,冒着城头箭雨,直奔城下。  他要再奋勇一回,这是一场戏,压力之下不得不拿命再演一回的戏。  这戏,本就是要演的,演给七十万大军看,是七十万大军的军心将胆。是给那无数从未上过战阵之人的信心与勇气。  狄咏要一场胜利,完胜,一场屠城的酣畅淋漓,来建立七十万大军的军心信念,让这七十万大军,能有真正在战场上抗压的能力,让那些从未上过战阵的士卒,不至于真的碰上一问题就满盘溃散。  更是狄咏要真正树立自己在军中无上的威望。  但如今,狄咏还真不仅仅是演给七十万大军看的,还要演给梁辛初看。  说这是美男计,也无不可。  梁辛初这般的女子,有聪明智慧,有能力手段,有大野心。这般的女子,不会居于男人之下,也不会把男人真正放在眼里。  但,这些都是以后的梁辛初,此时的梁辛初,还只是一个少女。  狄咏要做一件残忍的事情,那就是要在这个少女心中留下一个不可磨灭的形象。  今日,狄咏要展现的,是自己那雄浑的男性气息。  他,要征服这个女人。  这还只是第一步……  但狄咏,显然不会真要这个女人,这个女人要不得,一旦真要了,那他的后院,必然无一人是此女的对手,赵徽柔叶一袖之辈,在她面前完全不够看的。  但狄咏,在某方面来说,又要这个女人,用一种征服的姿态!  策马狂奔的狄咏,已然到得一架云梯之下,身后几百亲卫,牛勇首当其冲。  无他,登城!  刀,咬在嘴上!  车在推!  近了!  狄咏站在阶梯之下,抬手一挥:“上!”  牛勇牙关一咬,起步就上,几百亲卫鱼贯在后!  狄咏,不在第一个,却在人群当中,也在上。  云梯火起,却也不管不顾,奋力在爬……  爬到出口,出口比城墙还高不少,不 论墙上有什么,亲卫无数,皆在跃下,甚至一跃就插在了长枪之上。  狄咏不傻,虽然拿命演戏,但显然不是拿命儿戏。  时机,攻城许久,双方疲惫,城头上也是一片死伤,这就是他出场的时机。  几百亲卫,个个都是千挑万选,都是战阵功勋,这就是狄咏的倚仗。  而且,狄咏并不当先!  城头之上,瞬间被一片铁甲砸出了空隙,狄咏在烟火之中跃上了城头。  无数党项人从城头两边挤压而来,要把这队忽然发力冲上来的宋人再赶下去。  厮杀已起,水泄不通,人与人与人,挤得比肩接踵,挤得脸面相对。  刀,甚至都挥砍不开!  “冲!”狄咏高呼着,也不知脚下踩的是敌人还是同袍。  云梯车,已然是熊熊大火,却还不断有人从火中冲出,烧得面目全非,却还睚眦欲裂,只因狄相公就在城头……  城下之人,更是急切非常,因为他们都知道,狄相公在城头。  墙上挂满了各种梯子,梯子上挂满了向上攀爬的士卒,无数军将,再也不是拿着刀枪四处呼喊了,而是也挂在了梯上。  城头之上,垛口凹处,竟是有人被直接挤得落下了城墙……  眼前,狄咏眼前,真正的眼前,他的手指,抠在了一个党项士卒的脸上,抠进了眼眶之中,抠得某种液体喷涌而出……  他的刀,抵在这党项士卒的胸腹之间,却是无法发力,破不得甲,只有那嘎吱嘎吱的刺耳之声……  收手低头,沉肩往前,双手握刀,往前使劲在刺……  终于破甲,带着一身“噗嗤”,臭味弥漫而起……  拔刀,再往前!  营寨高台之上,李宪急切不已,坐立不安,手脚好似都没地方放,一边咬牙,一边又说:“上去了上去了,相公上去了,相公何必犯险啊,这是……唉……这也不是计划之事啊……这这这……相公勇武,相公勇武,大吉大利,必然……必然无忧,必然无忧……”  一旁的女子,看得出神,城内,有她的未婚夫,她的未婚夫叫作没藏荣仁,她的未婚夫定然也在战场某处……  那个小狄相公,当真俊朗,美丰姿,美!汉人。  女子的心,其实并不乱,大战场,如同大戏台,胜负不是她想的事,更也不是她能想的事。  她是第一次真正看到战场,她怕,怕过了,在被宋人游骑抓住的时候,她就怕得浑身颤抖,此时她却不怕了,她看得入神,虽然看不见哪个是那俊朗的小狄相公……  但她就是看得入神,看打仗! 第361章 无情 梁辛初,兴许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有一个任何女子都不能比的慕强之心。  却也可以理解,慕强心态,本就是人性。  她不在乎胜负,却想知道,这场大战,到底谁胜谁负,谁能打败谁。  就仿佛,雌性,就像看着雄性先打一架,打赢了的雄性,才有资格走到雌性面前。这是人性,也是兽性,是动物世界共通的秉性。  仿佛雌性,天生就喜欢看雄性打斗!  杀人,再杀人。  城墙之上,两股力量在挤压!  雄性之间最歇斯底里的残杀。  远处,米擒真野也来了,靠近了,十几里,能看到升腾的烟尘……  自然也有宋军游骑不断来回禀报……  王大,两万骑,迎去了。是战,是不战,都在米擒真野的定夺!  若战,那便一战,若不战,赶走即可,这是战前就布置好的应对。  王大也不可能追得上米擒真野,马力虽同,但马匹数量不同,王大麾下,基本上一人一骑,米擒真野麾下,一人至少两骑。  米擒真野的骑兵,才是游牧骑兵真正的标配。  城头,无数宋军都知道,只要城破,钱财,女人,应有尽有……  其实也容不得多想,战前可以想,战时,只有肾上腺素……  小狄相公登上去了!  这是一种欣喜!  也是一种勇气!  就如满场呼喊:“快快快,相公登上去了!”  “跟着上啊,相公上去了!”  “弟兄们,相公在南城上去了,快,城要破了,咱们从北边登上去堵住他们,莫要让他们跑脱了,快上,快上!”  “快,党项人的檑木滚石箭矢都不够用了,快上!”  “党项人败了,城破了,快上!”  城,还没破!  南城城头,依旧胶着一片……  但城,真要破了……  就如狄咏在城头的呼喊:“再往前一点,下城的阶梯就在前面,冲过去,冲下去,开城门!”  “那边也登上来了……党项城防已经挡不住了……”  有了一点空间,狄咏,已然就不在第一线了,只在人群中不断呼喊……也招呼着源源不断上城而来的士卒向前,去夺那下城的楼道,只要冲下去,到得城门之后,一切就结束了。  八万步卒,猛攻一万余人的城池……  轮番猛攻,几个时辰之久!  几万匠人与帮工,日夜的打造。兴许,几万匠人才是今日破城的关键,这 些匠人与帮工,就是盖满城墙的各种梯子……  都是钱!  用钱,堆出的战争。  这就是狄咏七十万大军的意义……  城门,开了!  在搬出门洞里无数的杂物沙土之后,城门开了……  狄咏浑身浴血,站在城楼之上,俯瞰这座城池……  战事还在继续,党项人也还在奋勇,与无数冲进城池的宋军厮杀……  一匹快马回营,带着梁辛初来到城楼之内,站在狄咏身边,陪着狄咏俯瞰夏州城。  狄咏浑身的血,面色严肃,口中有令:“杀光!”  其实这军令,已然不用再下了,但令兵还得躬身得令,然后去传!  入城的士卒,早已知道要杀光,除了适龄女子之外……  惨绝人寰!  人间炼狱!  梁辛初,十三四岁的女子,终于不能再镇定自若了,打仗好看,屠城,不好看了……  这里面有无数她熟识之人,有她十几年人生的所有记忆……  战事还在继续,四门洞开,无数党项人冲杀来去,想冲出城池,想逃出生天……  也终究有那幸运之人,真能在混乱之中打马在无数步卒中冲杀而去……  却听狄咏忽然发问:“倒也不知没藏荣仁跑脱没有……”  人间炼狱里面色煞白的梁辛初,闻言一愣,依旧还有小聪明:“那宰相家的儿子,怕是跑不脱……”  “为何跑不脱?”狄咏心如明镜,却也还问。  “他岂有相公这般冠绝天下之勇?”梁辛初答着,便也是极力撇清自己与没藏荣仁的关系。  狄咏笑了,满脸的血红里露出白森森的牙齿,仿佛丛林猛兽,刚刚茹毛饮血一番……  “那想来,是死了……”狄咏随意说着。  梁辛初点了一下头……  忽然,狄咏双手一张,开口:“与某卸甲!”  李宪连忙上前,却是狄咏眉眼一瞪,李宪悻悻而退……  梁辛初明白了,狄咏在等她,就好似闺房之中,那男主人等着女人上前更衣……  李宪见得梁辛初并未立马动手去卸甲,怒斥一语:“还不上前!莫不想死!”  梁辛初立马上前,给狄咏卸甲,牛皮绳系得紧实,拉拉扯扯,却总有解不开的结……  十三四岁的女子,哪里有得大力,着急不已,甚至用嘴去咬着拉拽……那甲胄之上,血腥十足,染得女子小脸通红……  甲胄,卸了,狄咏左右活动了一下手脚 。  面前,是城楼内的射孔,弓弩的射击孔,也就是城楼内的窗户,狄咏看着人间炼狱,面带邪恶!  忽然抬手一捞,身后卸甲的女子,便被狄咏捞到了身前!  再抬手一压女子后背,女子面朝射孔,下意识伸手一撑,趴在了射孔之上,看向这座人间炼狱……  再看女子身后的狄相公,正在宽衣解带……  霎时间,场面带着一种魔幻现实……  李宪连忙转头,不断挥手:“走走走,都走!”  左右军汉护卫,连忙转身而去……  城楼之内,只有两人,一人柔弱趴伏在前,一人雄壮在后。  城楼之外,炼狱人间,还在继续……  这是一个梦魇!  痛哭与哀嚎,在城楼内外交织!  这是一种征服感!  让人绝望!  脑中空白一片的绝望!  两只雄性动物打完了架,获胜方正在享受它应有的战利品。  这种征服感,是雄性动物无法抵御的诱惑,是人生最佳的时刻。  这个梦魇,是一辈子无论如何也磨灭不去的印记!  许久,许久……  人间炼狱的哀嚎慢慢止去,夏州城内,只有宋人军汉的发泄呼喊,喜笑颜开,盆满钵满……  城楼之上,一切也已尘埃落定!  李宪低着头,端着水,一直不抬头,狄咏在洗刷他一身的鲜血,乃至还有他自己在战阵之上的新伤口,伤口不大,但有几处,皮肉之伤,还在流血。  女子蹲在地上,双目有些无神,人更是无力,却时不时抬头看一眼那高大健硕而又毫无遮掩的身躯……  “更衣!”洗刷完毕,布巾一扔,狄咏命令之语,带着不容质疑的气势。  李宪连忙端着水回头,片刻之后,带着那鲜红官袍而来。  内衣,冠帽,官袍,玉带,环佩,长靴……  野兽成了人。  人自然就有人性,蹲在了女子面前,抬手抚了一下女子面庞的泪痕,柔声细语:“你去营中,看看俘虏里哪些是你家眷,挑出来,都带走……某放你全家一条生路……”  梁辛初目光一聚,她不懂,她以为……  却是要放她走?  她不懂!  她甚至来不及想,内心之中就有声音在说,她不想走!甚至她在某一个瞬间,以为人生找到了些什么……  狄咏已然起身:“李宪,带她去,备一些马,备一些粮!”  说完,狄咏已然转身离去!  无情至极! 第362章 狄相公之意是? 人,竟是能真的这么无情。  狄咏,竟是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梦魇植入了一个女子的心中,却还又不仅仅是梦魇……  人心,把握人心的卑鄙……  狄咏显然,在那将台之上就计划了这一切。  但却从未想过真把这个女子带到家中,这般女子,狄咏从未想过留在身边,他显然是不想让这个女子给自己带来任何的隐患。  他只想给西夏,给党项带来无尽的隐患。  这不仅仅是什么女子野心,权力争夺的隐患。  而是下一次,狄咏再见到这个女子的那个场景。  狄咏最期待的是下一次见到这个女子,看看她敢不敢在狄咏面前生出一点违逆之心。  狄咏的期待,更是期待看到自己今日之卑鄙,会不会真的成功,这份人心拿捏,是不是真的成功。  伏脉千里,只等那日,就是党项彻底灭亡之日。  一个小小插曲……  战争,还在继续!  无数的辅兵民夫,堆起了座座京观,各处军将虞侯文书,开始清查战利品。  战死之人,也要做好收拢与登记,无数的伤员也在救治。  米擒真野,远远就走了,回了宥州城,闭门不出。  没藏荣仁,也不知在哪里。  兵荒马乱……  一队人马,无甲无兵,老弱皆有,却有马匹与粮食,慢慢往北……  人马之中,一个女子,时不时回头去看,看那座夏州城……  她心乱如麻,仿佛想看到有人追她而来,仿佛又不想再看到那人真的追她而来……  所以,她才心乱如麻,她才释怀无法……  夏州城内,狄咏陡然间仿佛身心舒畅……  战争的压力,血腥的刺激,朝堂的争夺,钱庄的未来……  本是事事压得狄咏喘不过气来……如履薄冰,步履维艰……  仿佛瞬间,舒畅非常,压力尽去……  兴许是因为身为野兽的那一刻肆意放纵的发泄……  就如狄咏麾下无数的士卒,此时此刻,竟是都忘记了头前那厮杀的生死瞬间,都在喜笑颜开,抱着那盆满钵满的财物,搂着那瑟瑟发抖的女子,生死仿佛都不重要了……至少在这一刻,生死都不重要了……  兴许,这他妈就是战争!  军中议事。  狄咏左右在看,看着众多喜笑颜开的人,连那之前说一点男女之事都脸红的折克行,此时也是忍不住手舞足蹈与左右之人话语连连……  “肃静!”反倒是狄相公面色 一正,开口呵斥。  满场禁声,所有人收了那带有禽兽之色的表情,回归了正儿八经的模样。  “夏州已破,下一步,该如何谋划?诸位议一议……”狄咏主持着会议。  折克行立马接道:“但凭相公吩咐,相公说往哪里去,末将便往哪里去!”  狄咏不答,只去看苗继宣。  苗继宣说道:“狄相公,党项此战不援,只为聚兵,必谋决战,既要决战,便是要选决战之地……”  说着说着,苗继宣已然起身,走向舆图之旁,在地图之上来去比划:“相公请看,决战之景,不过两种,一种,党项大军到来,以防守姿态,围绕宥州城驻防,一部分大军入城坚守,一部分骑兵在外呼应,只求我军攻之不克而退。二种,摆开阵势,两军对垒,那这决战之地,当在铁门关附近……”  倒是有些意外,苗继宣这老头,再也不称“小狄相公”了,把这“小”字去了,只剩狄相公或者相公。  狄咏点着头:“依苗知府所见,党项会选哪一种?”  一旁王韶不断写着,甚至把两人对话都记录下来。  “依下官之见,两种皆有可能,党项多骑兵,此番聚兵,至少有五万骑,却也有无数的步卒。以步为战,自是守城,骑兵呼应,最为稳妥,求保无虞。但若党项领兵之人求晋全功,以骑为战,那必是在铁门关,五万骑,一战鼎定,胜负一分,想大败我军……”  苗继宣所言,就是保守与激进两种情况。党项人若是保守一点,只求稳住局势,抵挡住进攻,那一定选守宥州防线,只待宋军久攻不下,一旦撤兵,再找战机,但这战机也难找,因为宥州离宋土不远,离夏州城池也不远,只要狄咏撤退有序,组织得当,不露破绽,安然撤退问题不大,毕竟七十万大军。  但党项人若是激进一点,用骑兵优势,与宋决战,求的就是一战击溃宋军,那宋军哪怕再多,只要战败,必然一泻千里,兵败山倒,那时候掩杀追击,必能杀得宋军尸山血海,从此宋军必然无再战之力,甚至无再战之心。  如此,不仅可以翻转局势,更可以一举收复失地,说不定还能趁乱夺得宋人不少城池土地。  这两种选择很不一样,前一种保守之法,会让宋军从容不迫,建寨挖沟,双方一城一池来争夺与防守。第二种则党项会主动 ,甚至会主动放弃一些城池,只求一个决战场地,摆开十几万大军,也要让五万之骑有来去纵横的场地,可以随意在四面八方狂奔……  苗继宣没有下定论,他觉得,党项人两种选择皆有可能。  狄咏却答:“苗知府,你觉得若我为党项主帅,会选哪一种?”  苗继宣想了想,狄咏在他心中,一向勇猛,便答:“若是相公,自是会选第二种。”  却不想狄咏摇摇头:“若是我为党项主帅,必然选第一种。”  苗继宣面带疑问看着狄咏……  “因为,党项不比我宋,党项人无大纵深,党项人有灭国之危时时在心,此地去兴庆府,也不过六百里地,这就像穷人与富人的思维不一样,穷人钱少,一分一毫都在计较,在乎的都是眼前得失。富人钱多,方能放开手脚不在乎眼前得失。所以,党项人多半不会放弃城池不守,一心只求对垒决战。还有一点,一城一池,得失之间,都还有回旋之余地,而一战而决,于党项而言,风险太大,一旦有失,党项便万劫不复。”  狄咏算的不是战局,算的是人心。还有一点狄咏没说,那就是没藏一族,掌权本就艰难,若真要放弃城池,只求决战,放弃的城池,也是各家的地盘,那这被放弃的人,又岂能轻易答应?  到时候一旦军中有人哗变……没藏讹庞岂能控制得住?甚至不用如何哗变,众人只要攻击没藏讹庞怯战之类,没藏讹庞的政治危机也难解……  “相公既有深思,那定也有应对之策,还请相公解惑……”苗继宣显然也认同了狄咏之语,觉得党项求一战而决的可能性比较小。  “应对之策,不外乎不让他选,他想选什么,就不让他选什么……如此,党项必然瞻前顾后……”狄咏答着,这就是大战略的谋划。  大战略的谋划,那就是一定要自己握着主动权,此时苗继宣与狄咏两人对谈之中,都在说党项人有主动权,党项人这么选那么选,再如何去应对……  狄咏显然要跳出这个节奏,他要自己选,而不是让党项人选……  “狄相公之意是……”苗继宣又问。  (就问,更得多不多,不要骂我,我是真绞尽脑汁,昨天是要更的,写得不满意,重新构思了一下,来晚了……只求给大家一种不一样的体验,老是写得一样就没意思了……) 第363章 教你们一个个拿来脊仗 “某之见,谋一战而决!”狄咏自信一语。  这回换成苗继宣担忧了,一战而决,对双方都是风险,谁都不能保证胜利。  “相公,是不是再想一想稳妥之策?”苗继宣问道。  狄咏摇着头:“胜败之思,党项人比我们更加艰难,大战略而言,一战而决,党项灭国之危也,我等却无灭国之危,只要能减少风险,甚至无失地之危。”  “相公要如何减少风险?”这是苗继宣最关心的问题,一战而决,怕就怕一战而败,当真一泻千里。  “重兵辎重皆屯夏石两州,战线只要稳在此处,亦无大碍。”狄咏此时手头上,别的不多,就是人多。  虽然他手上一线部队只有十万左右,但还有二三十万辅兵民夫,屯在这两城之内,前线不论怎么打,败了也能稳在这里。  当然,狄咏也难以承受兵败,一败,那真是精锐尽失,狄咏一切的计划都成了泡影。但狄咏哪怕是败了,也能向朝廷交差,毕竟多占了西夏土地,与朝廷说是胜仗也没什么不可,大不了双方议和。  只是狄咏的一切,在军中的一切,就得从头来过了。  “那,相公之意,是以十万之兵决战?”苗继宣听得懂狄咏话语,却又起了担忧。  狄咏点着头,却解释着:“苗知府担忧一战而决之风险,党项人必然也担忧一战而决之风险,党项人更是承受不起一战而决之风险,必然被迫大军回援,聚集一切可聚集的力量,但求一胜……”  苗继宣眉目一张,忽然有一种恍然大悟之感,左右一看,满场众人,口中欲言又止……  “苗知府可明了?”狄咏笑问。  苗继宣连连点头:“懂得懂得……相公高明!”  高明在哪……  狄咏要逼着党项人放弃宥州一线,逼着党项人只能在宥州一线留下少数军队。  如何逼?那就是直接引军北上,如今党项整体防线,已然就是个大豁口,狄咏先不跟党项纠结城池,直接北去,作势要攻灵州,直扑兴庆府, 寻求决战。  就如狄咏所言,真要决战,党项只得尽最大能力来应战,自然就得聚兵马与狄咏应对。  那么宥州一线,反倒留不得多少兵马。  那这宥州,对狄咏这个有七十万大军的主帅而言,岂不是探囊取物?  决战与否,两说,能占的便宜,都得占了!  这才是狄咏下一步的谋划。  之后的谋划,狄咏也有初步设想……  生存空间越小,党项人必然越是忧虑重重,先把党项人逼到真正背水一战的境地里,再来谋划,谋划不给党项人背水一战的机会,那就是先不打……  拖着再说……  但最终,还是要打,就看怎么最后来打。  “今日,先议到这里,各部回去收拢士卒,点校人数……”狄咏抬手,示意众将回营,他还要好好思索一下,思索出一个完整的大战略出来。  特别是之后的谋划,如何避战也是重中之重,哀兵必胜,背水一战的党项人,战斗力一定惊人,真是这般仓促决战,狄咏也担心许多……  众将退出大帐……  狄咏也起身往外,想四处走一走,有利思索。  却是刚出帐门,大帐之外,人山人海水泄不通。  如此一场大胜,军将聚来议事,无数士卒自发也往中军而来,这些士卒,不为其他,就是难掩心中欣喜兴奋……  忽然见得狄相公出帐而来……  满场,霎时间!  “狄相公威武!狄相公威武!狄相公威武!”  狄咏也愣了愣。  头前出营的众多军将还未远走,也被众多麾下拉在了门口说话,种愕上前与狄咏说道:“相公,弟兄们就是……就是想见一见相公,此番夺城,弟兄们都敬佩相公威武,都说……都说,跟着狄相公上阵,那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狄咏假意一怒:“散了散了,军中岂敢私自乱聚?堵在中军,一旦军情有变,何以调度?”  种愕见得狄咏生怒,连连躬身:“相公相公,皆是弟兄们自发而来……恕罪恕罪……”  折克柔也连忙上前来 道:“相公,弟兄们都说……都说生生世世,愿为相公效死!”  这就有马屁之嫌了……  “相公威武!”  “相公威武!”  也不知几万人在喊,陡然间越喊越响,震天在响。  显然,这些士卒,对狄咏的尊崇出自内心,但这般场面,虽然是自发而来,却也十有八九有军将在后面推波助澜……  这马屁拍得高明!  还换着口号喊:“必胜,必胜,狄相公必胜,狄相公无敌!”  “相公,军心如此,军心如此啊!”种愕连连又道。  “是啊,相公今日悍勇无当,小的们皆不可比,敬佩之心,那真是……”众多军将,那是七嘴八舌。  狄咏享受吗?享受无比,今日冲阵,为了就是这军心,这些武夫之辈,要想个死心塌地,就得弄点这种手段,立这般人设,七十万大军面前,众目睽睽之下……  但,狄咏心思,又岂是这般简单?  他还要很多……  他立这般人设,要的还有以后,未来,战阵之上,若是有那么一日……有那么一种可能……将来,狄咏需要面对大宋之内的敌人,要操兵戈……  狄咏要这大宋之内,没有一人敢对他舞刀弄枪,只有对他的敬畏!  没有一个军将有胆子领兵与他狄咏上阵对垒!  没有一个士卒敢在战场上对着他狄咏的大阵冲锋!  甚至,没有一个军将与士卒敢在战场中走向他狄咏的对立面。  这就是狄相公威武的意义所在!  但狄咏哪怕再享受,此时也是一脸气愤,大声呵斥:“回营,都回营,军中这般,成何体统,还是战时,岂敢生乱!”  种愕脸色一白,连忙告罪:“恕罪恕罪,相公恕罪……”  “滚!”狄咏厉声呵斥:“教你们一个个拿来脊仗!”  再看众多军将,一个个躬身告罪,屁滚尿流而逃……  各部在回,却是呼喊依旧!  “相公,相公……相公……”  狄咏也不出门走走了,直接转身回大帐,入帐的那一刻,便是笑容满面……  (没了……) 第364章 战利有点少 众多军将散了去,苗继宣却留了下来,他有话要与狄咏说。  “狄相公,有一言啊,下官是不得不言……”苗继宣语重心长。  “但请说来……”狄咏其实也猜得到苗继宣要说什么。  “狄相公身为主帅,又岂能如此去犯险?军中猛将如云,狄相公又何必亲自带亲兵去登城池?万一……下官是说万一,万一有失,那当如何是好……”苗继宣说的话语,显然是很有道理的。  猛将无数,死一个两个,对于领兵之人而言,都是可以接受的。但狄咏这个主帅只有一个,一旦主帅有失,几十万大军都有覆没之危……  狄咏笑着答道:“苗知府所言有理啊,下次,下次我一定不会再如此冲动了……”  狄咏这话,半真半假,他一方面是认同苗继宣的话语,另一方面也有自己的考量。  有那么一句话,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  这是在说一个什么道理呢?  就是说一个人,要想成就大事,那就一定要豁得出去,不要在蝇头小利面前百般追求,更不要在紧要关头畏畏缩缩。  但许多人就是反着来了,紧要关头面前,惜身惜命,瞻前顾后。小利小情上,却又锱铢必较,宁死不退……  趋利避害,人之常情,但人生,从来没有真正的机关算尽,真正要成大事,必须豁得出去,身与命,都得豁得出去,遍数古今,没有一个成大事者,是真的算定一切而后动的。  每一个成就大事之人,虽然有其必然性,但也有其偶然性,其中许多时候,都会有运气成分,博取运气的眷顾,就得豁得出去。  换句话说,那就是一个人永远想着把一切都谋定而后动,规避一切冒险,那一定成不了大事。  历史上所有伟人之经历,都证明了这一点。  所以,狄咏显然很清楚的知道,什么时候该豁出去,豁出去之后会获得什么样的好处。  就如此番,他身为一军之主帅,却亲自冲阵登城,得到的东西,有许多,其中更有狄咏最为需要的,那就是七十万大军深入骨髓的敬畏。  另外,狄咏还真不是热血上头去拼命,他知道,全军上下,最精锐的士卒,都在他的亲卫之中,他更知道,一旦自己上阵,这些亲卫必然舍生忘死。  狄咏也选了 大战中双方都陷入疲惫的时间节点上阵,都是在规避风险,但搏命,狄咏还是搏了的,虽然只搏了片刻。  狄咏也不断告诫自己,千万不要在高位权柄与富贵中,磨灭迷失了自己的胆气。  胆气,也是成就大事的必备要素。  狄咏也深刻知道,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真正豁出去的事情,永远只能在最为需要的时候才能去搏。  在那些开创过伟业的人中,其实狄咏最佩服的就是秦王李世民,也最想学习秦王李世民的崛起之路,秦王李世民的崛起之路,就是一个学习的标准榜样。  李世民,有一个围绕着他的军事利益集团。李世民,有一颗从始至终都没有磨灭的勇气,每每上阵,必为先锋,甚至身为主帅,一旦开战,必然亲自率领骑兵冲阵。  他保持着这份勇气,直到皇位争夺之时,悍然发动了玄武门之变,杀兄弟,逼老爹,如此才上位,天下无人敢说二话。  乃至当了皇帝的李世民,在面对突厥的巨大危机之中,还敢以身犯险,亲自在渭水河边与突厥可汗谈判……  哪怕不说李世民,从古至今,伟业者,其实都与李世民一样,刘邦鸿门宴差点身死,登基之后还陷白登山,全军覆没差点一命呜呼……赵匡胤抱马脖冲阵,亲自在万军从中斩将……  乃至教员,已然手握百万雄兵,在陕北宁愿被胡宗南赶得满山跑,连延安都丢了,几次差点殒命,却也不调兵来救……  狄咏,知道自己要学什么!  但狄咏所想,却也不与苗继宣多说,苗继宣听得狄咏说下次一定不如此冲动,便也放心不少,点着头说道:“狄相公知晓就好,几十万大军安危所系,万万不可再以身犯险!”  “那是自然,苗知府的话,我谨记在心!”狄咏认真答着。  苗继宣便也不多说,起身而出。  王韶作为苗继宣的副手,还有工作,那就是与狄咏禀报战损战利:“恩相……”  一句恩相,狄咏转头一看,却已心花怒放。  恩相这种词,在这个时代,多少有一点阿谀奉承之嫌,但更多是一种极致的感恩与尊重。  若是旁人如此称呼狄咏,那是阿谀奉承居多,因为这个词,本就带有一种亲密属性。  但王韶说出口了,那就代表了王韶是发自 内心的开始认同狄咏。  认同狄咏战阵之谋,更认同狄咏战阵之勇,还感恩狄咏这个老师教导培养之大恩,更敬佩狄咏为国效命的忠诚。  有些事,还有意外惊喜,忠诚为国,死国死社稷,本就是儒家最为推崇的士大夫之准则,君子之准则。  狄咏此番,那真是表现得淋漓尽致!  狄咏心花怒放,却也并不表露声色,依旧一脸严肃:“何事?”  “诸部军将与虞侯汇拢了战情,此战,死三千余,伤七千余,得牛羊不多,二千余头,得马匹六千七百余。各部士卒上缴金银铜铁玉器之物,共六千八百件,现钱有六十七万贯,其中部分需要重铸,得女子四千二百余人,绸缎布帛毛皮等无算……这些皆以造册,城中还在搜刮,余后再计……”  王韶汇报着工作,也说出了一些事情,城中没有多少牲畜,军用马匹倒是不少,而且西夏的钱,有一部分是西夏国发行的,需要重新拿来铸造。  另外一部分,其实就是宋钱,宋钱流通极广,不仅西夏用,其实辽国也有大批的宋钱流通,也不仅如此,连东南亚,乃至高丽倭国,其实也有大批宋钱流通,乃至到得阿拉伯世界,也有宋钱,这不仅是历史记载,更是考古考出来的……  可见,宋的铜钱,价值极为坚挺。  这些战利品,基本就是夏州城内所有的财产了,至少也是左右能马上抢到了财产,其中一半都归了士卒军将所有,王韶所报,那是上缴的一半。这一点上,狄咏显然是说话算话的……  当然,还有房屋店铺与土地不在此列。  这座夏州城,人,都杀完了,除了女人。  听得王韶汇报,狄咏却皱起了眉头,口中说道:“战利有点少……”  王韶有些错愕,这还少?光马匹就有六千七百,现钱就有六十七万贯,还有几千件贵重物品……  但狄咏还是觉得少,他可欠了八百万贯的本金加利息,党项人可没多少城池可抢,而且,党项其他城池,也不会都可以像夏州城这么杀光人来抢……  这八百万贯用在七十万大军身上,可也不经花,后期狄咏还要付伤残与烈士的抚恤金……  而且,狄咏之后显然还得扩军,还得打造训练堪战的新军,都是花钱如流水的事情…… 第365章 相公恕罪,相公恕罪…… 狄咏压力有点大,慢慢开口:“你传令下去,士卒之战利,不可私自贩卖,只能军中统一指定贩卖,也教所有人放心,价格一定不会低……行军打仗,也带不得这么多战利品在身边,也不准带这么多战利品,战利品皆要存在夏州城内,可以交给李宪管理,出具文书,战后再领……”  狄咏显然是要控制销售渠道,这销售渠道,都交给钱庄,由钱庄再进行二次渠道分配,按照股东份额来分配到各家商户,价格从优,保证贩卖战利品的巨大利润。  一块整羊皮,在夏州这里,二三十钱就能买到,运到汴京,运到江南,一件上好的羊皮袄子,一百钱起步,这是多大的利润?百分之五百的利润。  一匹好马,狄咏军中出手,七八十贯就可以给,运到汴京江南,不卖二百贯起步,都对不起党项的高头大马法拉利……  就这个利润空间,放高利贷都比不上……  想做这门生意,你就得与狄咏的军事集团挂钩,否则你都没这个门路渠道。  往后,都得这个模式,带着商队去打仗的模式。  战争打到哪里,贩卖战利品的商队就跟到哪里。还可以把后勤工作的一部分交给商队,来的时候运送粮食到军中,高价收购,走的时候带着低价购买的战利品回去销售。  这样后勤压力也会大减。  狄咏也是在刻意打造这个战争模式,想尽办法来进行战争动员,想尽办法来整合战争资源。  待得战事鼎定之时,这黄河岸边,大片沃土,城池之中的宅子与店铺,都可发卖,低价,量大从优。  必须得想尽办法弄钱,不仅狄咏自己要弄钱,还要带着他的军事利益集团一起发大财,远比高利贷还要高利贷的财。  王韶此时还不懂狄咏的心思,只听得狄咏的安排,一边拿笔在写,一边点头:“学生都记下了,一定与众多军将说清楚恩相之言……”  狄咏又道:“你把所有战利品登记造的册子让人誊抄一份,再把这誊抄的册子派人快马送到汴京去,送给钱庄孙之文,马匹除外,马匹只抄一千匹即可……”  王韶有些不解,不知道狄咏这是干啥,却也不多问,笔下在记,口中 再答:“遵命!”  京中孙之文接到这册子,自然是知道要干啥的……  只是这法拉利只卖一千辆,卖个八万贯到手即可,毕竟战争更需要马,商户自己来提货。  那几千件金银铜玉器之物,此时倒也不知如何估价,到时候再说,还得李宪来做这事,便宜是便宜的,但也得锱铢必较,这些东西市场价格比较透明,都按重量来算……  暂时不管这么多了,就先这么安排,狄咏挥挥手:“去吧,速速办妥!”  王韶自是去办差。  终于算是消停了,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狄咏却得立马去想战事,没有一刻闲暇……  七十万大军,如何行军,如何互相照应,敌军若是来袭,如何应对,都得要事无巨细安排好,有一个预案,不能临事而慌乱。  步卒对骑兵,一乱必溃。  此番远走几百里,真正出发之前,还得要进行演习。一旦敌人骑兵欲来,几十万人的预案必须能坚决执行。  这事情,临时来指挥是不可能的,所以必须要先都排练好。  车驾如何摆放成防线,各部如何集结,谁在前谁在后,谁挖壕沟,谁管箭矢,谁设栅栏……  打仗,就是管理学……  演习,就是发现问题,改进预案,再演习……  接下来几日,夏州城外,都在演习,几十万大军排队,前后都是哪一部……  然后忽然,敌袭来了,王大演敌人,带着两万骑兵由远及近飞奔而来,各部各人,都该干啥……  一片慌乱……  演得狄咏是跳脚大骂……  若是这般上阵,党项若是真豁出去了,几万骑兵飞奔而来一战,后果不堪设想……  狄咏,每日演戏,然后开会大骂,人人骂到……  “猪猡,种愕,你当真是个猪猡,豚!麾下不过节制两万人,教你往车驾前线,半个时辰都列不完?要你何用?”  “吴睿,你管车驾,你怎么管的?横着排在阵前,骑兵都冲到你脸上了,还是缺口无数,前后不连,你连个豚都不如……”  “折克柔,啊,折克柔,往北,往北,把床弩组装起来,推过去,明白吗?啊?我说了多少次,啊?敌军二百步了,缘何弩都还没装好?”  “老王头,你是不是 老了?马匹跑不动?还是你故意跑不动?再敢懈怠,把你狗头斩了!”  “王韶啊王韶,两翼的栅栏,得竖起来,竖起来,明白吗?几万民夫,竖不起来个栅栏……”  狄咏一个人一个人地点名,一个人一个人地骂!  骂完,还得接着演习。  这事太重要了,这事情如果做不好,那真就不必北上了……  但这事,真难做好!  指挥几十万人,真他妈不是人干的事……这还不是七十万大军全部带走,而是七八万一线部队,六七万辅兵,两三万民夫……  若是真七十万大军一起行军,那真不用出发了,不打了……历史上因为这个原因的大败案例,多了去了,就说明朝土木堡之败,大半原因就是几十万人乱作一团,导致大明勋贵几乎死伤殆尽,连皇帝都给人抓走了……  狄咏甚至在想,也不知道曹操几十万大军征伐赤壁的时候,是不是这么乱的……难道这也是曹操兵败赤壁的原因之一?  一众军将,一个个被骂得臊眉耷眼,开完会,回到各营,众多军将又得接着去骂麾下之人,又是个狗血淋头……  苗继宣倒是没挨骂,狄咏是照顾苗继宣的面子,却是待得众人一走,也没跑脱:“苗知府,你是沙场老手了,你缘何也出差错?收拢人马,各部安置龟缩,缘何都找不到各自的地方?啊?乱作一团,将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将,你如何安排的?”  “相公恕罪,相公恕罪,唉……实在是人太多了,前军后军,十几里之遥……下官也在想办法,只待几日,一定井井有条……”  “几日?”狄咏言简意赅……  “最好五日……”苗继宣答着。  “五日?”狄咏脸都气绿了。  “三日,三日当是也可,三日之内,定是井然有序……”苗继宣又道。  “哼!”狄咏不是有意甩脸色,他是真气坏了,也烦躁不已。  因为他知道,党项各部各军,已经集结得差不多了,宥州一线,十几万人之多……  狄咏,身为一军主帅,再一次压力山大,再一次陷入一种焦躁不安当中……  不论理论上如何运筹帷幄,却是实际执行层面上,才是重中之重,不容一点有失…… 第366章 没藏讹庞的难 宥州城内,没藏讹庞已然赶到,党项军民,已经到了十六万余人,其中骑兵在五万左右,步卒也在四五万人……  没藏讹庞几乎把党项各族各部的领头人都带来了,倒是留了不少汉人与党项人的文官在兴庆府,也就是说,但凡能掌握一些兵马的人,此时都在宥州一线。  没藏荣仁,此时也在宥州,他没有死在夏州城内,这不是什么侥幸,这是没藏荣仁的未雨绸缪……  因为他从未真的以为夏州城守得住,所以,他早就打算过突围之事,城破那一刻,他就在西门边上,一两百精锐铁骑,蜂拥就出,穿过宋军攻城的步卒,最后带着三五十骑冲出了重围……  再次看到没藏荣仁,没藏讹庞自是高兴不已。  却也有人不高兴,便是米擒真野,心中多是暗骂,骂这没藏荣仁怎么没死在夏州……  没藏讹庞的权柄,实在是招来了太多人的嫉妒与不快,究其原因,就因为没藏家族在党项而言,实在算不上有实力,没藏讹庞的权柄,全部来自没藏太后……  也可以说是来自没藏太后的儿子,皇帝李谅祚。  其实许多人,包括米擒真野,都在等某一刻,某一刻皇帝陛下召唤了,皇帝陛下不爽了,皇帝陛下一句话……  没藏讹庞其实也懂得这些,他……深刻明白这些道理……  所以,没藏讹庞,其实也考虑过一个问题,那就是弑君!  弑君这件事,其实并不那么难,真正难的在于弑君之后该怎么办……  这就是没藏讹庞的尴尬之处,仿佛一切,都已走进了某种死胡同里,不弑君,皇帝一旦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没藏一家便是万劫不复。  弑君了,没藏一家,好像也是个万劫不复,因为没藏一族,不可能坐得稳党项皇帝之位。  扶持一个新皇帝?连人选都没有,现在的皇帝也才十岁出头,上哪去找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这就是没藏一家的死胡同。  解开这个死胡同唯一的办法, 那就是让李谅祚早点结婚,早点生个孩子,有另外一个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但弑君这件事,没藏皇后是肯定不会同意的,就是说……这件事还不能让没藏太后知道,毕竟没藏太后是李谅祚的亲妈。  那问题又来了,李谅祚一死,换个皇帝,那这个皇帝又该如何控制呢?没藏家族的权柄又该如何保证呢?  当然还得是老套路,控制了皇帝亲妈,自然就控制了孩童皇帝……  没藏讹庞在这件事上,有些着急……  又怕李谅祚长大了羽翼丰满,又怕李谅祚生不出孩子……  这个矛盾很致命,那就是李谅祚不长大,那就不可能有孩子,长大了,想法就自然有主见了……  又是无解!  但,也不是没有一线生机……  这一线生机就在于,男人,如果发育得稍微早一点,是可以既没有真正长大,却又能生出孩子的……  想一想,想一想这个逻辑……  这就是没藏家族的一线生机……  李谅祚十二三岁,十三四岁,生个儿子。然后杀了十二三岁的李谅祚,扶持李谅祚的儿子上位,控制太后,继续掌权……  那么,就需要另外一个关键,谁来给十二三岁的李谅祚生儿子?谁来当这个太后?  名正言顺给十二三岁的李谅祚娶个皇后?那显然不可能,十二三岁大婚这种事,放哪都不合理,说不过去,如果硬要这么干,肯定会招致许多人极大的阻挠,因为谁也不是傻子,能让皇帝又娶一个没藏家的女子?  而且,皇帝也不一定愿意……甚至肯定不愿意……而今十一岁的皇帝,已然就不太听话了,小心思很多,显然也不是个傻子……  又是一个死胡同……  没藏讹庞,就是这么难!  但这事吧,倒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比如,没藏讹庞在宥州见到没藏荣仁第二日,竟是见到了没藏荣仁未过门妻子梁氏……  梁氏,没藏讹庞不是没有见过,但那是几年前的事情了,还是定亲时候的 事,党项高层大族娶汉家大户的女儿,这是比较常有的事,更是西夏团结国内汉人的手段之一,还因为汉人大户,擅经营,有钱。  今日再见梁氏,十三四岁的姑娘,已然早已不是孩童模样,模样周正美丽,青涩中的千娇百媚当真是映入眼帘……  有些事……  当真是瞌睡就来了枕头。  没藏讹庞在见到梁辛初的这一刻,一切就已然在心中有了酝酿……让皇帝李谅祚,十二三岁生个儿子的办法,来了!  但,这事还不急,因为皇帝才十一岁,这个年纪,常理而言,是生不出儿子的……多少还要等两年左右……  梁辛初还在没藏讹庞身前拜下,低头不语……  没藏讹庞看了看一旁的儿子没藏荣仁,开口说道:“赶紧派人,把辛初送到兴庆府去,送到太后身边,教她随着太后学一些礼仪,也与太后身边做个体己人,只待我等凯旋了,再另行安排……至于其他梁氏男丁,正是用人之际,且先留在宥州,在军中帮衬一些辎重后勤之事……”  这是给太后送去的吗?显然不是,这是给皇帝送去的……有些事,就得这么润物细无声……  绝世佳人,是任何男人男孩都不可抵抗的存在!  至于怎么控制梁辛初,倒也简单,控制梁氏一族的其他人,也就控制了梁辛初,所以梁氏一族的男丁,都留在身边带着就是……  没藏荣仁哪里知道父亲所想,一边盯着自己的未婚妻,一边拱手:“还是父亲想得周到,宥州战地,难以顾及梁姑娘这般女子,当真不可久留,孩儿这就去办……”  汉家女有汉家女的规矩,却也不抬头去看没藏荣仁,未婚夫妻,便也不能过于亲近,甚至不见面最好,不是兵荒马乱的,见这一面都是奢侈……  没藏讹庞点点头:“去办吧……”  没藏荣仁慢慢走到一直低头的梁辛初面前,躬身抬手:“梁姑娘请……”  “嗯……”梁辛初依旧不抬头,声如蚊蝇,起身而出。 第367章 宋人有决战之意? 兴许,这一切,才是事情的真相。却是历史中,梁氏,最后反倒成了李谅祚的帮手,帮着李谅祚杀了没藏一家老小。  乱世,女人,如雨打浮萍,小小波纹便是身不由己,岂能自主?却又总有人不安于命,奋力一搏……  梁氏梁辛初,她会奋力一搏了……  却是如今,一切又不一样了,有人在这件事里横插了一手……  这天命,却也不知会走向何方。  没藏讹庞安排好了这件事,眼前还有难事,战事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情。  升帐,中军。  党项各部,众多党项与汉家的官员……  米擒真野来报:“国相,诸位,末将麾下游骑侦知,宋军在夏州调动频频,说是在操演军阵,已经操演了多日,倒也不知宋人接下来会如何动作……”  没藏讹庞立马问道:“操演何种军阵?”  “说是……一时聚着,一时又散了,聚了又散,散了又聚……”米擒真野也是一脸疑惑。  “这是哪般军阵?”  “末将也不知,实在是游骑接近不得,宋人游骑也多,夏州附近全无阻挡,一旦靠近必被追击,所以只能远远观望,也望不到详细,还是看着天上的烟尘来判断,便是聚了散,散了又聚……”米擒真野有些着急,摸不到宋军意图,只有着急。  没藏荣仁上前一语:“还能哪般,宋人多步卒,几十万大军,自然要操练一番配合……”  没藏讹庞并无说话,先扫视了一番在场之人,也在思索,而今之势,多是防守之势,防守才有反击,如此才是最为稳妥……  却是米擒真野又道:“国相,难不成……宋人有决战之意?所以才频频操练几十万人之大阵?”  没藏讹庞点点头:“宋人此番,人多势众,自是想仗着人多决战,不可中计,诸位一定要沉住气,万万不能给宋人决战之机……守城为要,只待宋人久攻不下,引兵而退,便是决战之时!”  “国相所言有理!”米擒真野心中一松,他心中最怕的就是没藏讹庞一上头就要与宋人决战,决战这种事情,对于党项而言,风险实在太大,一旦有失,国破家亡。  有城可守,岂能不守?防守反击,是最好的办法,宋人撤退,才是战机。  却是往利部的往利有康开口说道:“国相,此番,我军也有十五六万之多,我军士卒,向来比宋人善战,而且我军骑兵更是比宋人的强,如今广 阔之地,正适合骑兵驰骋,决战也无不可,宋人必不是对手……”  这是自信,自信来自往利一部,骑兵众多,甲胄精良,兵刃也利。以往也与宋人交战许多,胜多败少,与辽人也打过,虽然近几年新败,但以往也有大胜。  没藏讹庞是真难,麾下皆是骄兵悍将,开口说道:“诸位,决战必有,但宋人此番士气正盛,需得让他们先败几场,士气一失,便是手到擒来……”  往利有康点着头,也不多言,便是知道这话也有道理,攻城何其难?只待宋人久攻不下,自然就士气大减,到时候再开决战……  没藏讹庞,还是有几把刷子的,算是稳住了一众骄兵悍将,也是稳住了他的权柄,再来开口:“诸位,城防之事多多辛苦,宥州一线,大小堡寨,一个不可失,骑兵驻扎在城池以西,一旦宋军攻城,立马来援,冲杀战阵,定要守住城池,只要守住,便是大胜!”  “遵命!”众人齐齐拱手。  米擒真野,却是冥冥之中,还有担忧,只是他也不确定自己到底在担忧什么,但总有些心神不宁……  米擒真野的担忧,显然不是空穴来风……  因为狄咏,正在清点粮草辎重,正在命令麾下人马把一切能带的东西装车,甚至在到处收拢车架,军中匠人更是在日夜打造更多车架。  马,狄咏有,所以,车架越多越好。车架,是狄咏在平原中的防线,一旦遇敌,车架一摆,骑兵再强,也冲不入军阵,唯有下马来战。  前提是,这一切,在任何时候,都能有条不紊而又快速地做到位。  要出发了,演习无数,各部人马,已然越发熟悉。  大军即将开拔……  却是开拔之前,狄咏找来了苗继宣。  还有一事要安排妥当。  “苗知府,此番北去,你就不去了……”狄咏开口说道。  “这是为何?”苗继宣诧异非常,接着又道:“头前演练,各部龟缩防御之事,皆由下官负责调度,下官岂能不随军北去?”  “苗知府,操练好,便也不必再如何调度了,诸部已然都熟练非常,临阵之时,也容不得再来指挥调度,留你在夏州,便是还要要事,唯你不可……”狄咏也是想了许久,是真觉得此事只有苗继宣来做才放心。  苗继宣闻言,倒也接受,却也遗憾:“唉……如此大战,不能亲临,实在教人遗憾啊……”  狄咏笑了笑,摆 摆手:“无甚遗憾,此番夏州还留了三万战兵,几万辅兵,民夫无数,皆归你麾下听用,你要做一件事……一定要办好。”  “但凭狄相公吩咐就是……”苗继宣正儿八经一拱手。  “大军北去,党项人必然随之而动,党项人主力不多,宥州一线所留人马,想来也不多,就算留得不少,也不可能是主力战兵,定然多是征召民夫……”狄咏慢慢说着,倒也不说完。  苗继宣也不用等到狄咏说话,立马明白了:“下官定然夺得宥州之地!”  “好,就是此事,到时候你直下宥州,若是敌人无援军回援,你还可带兵往西往南去,盐州,洪州,韦州,应理……这些地方,早已空虚,能去多远便去多远,能夺几城便夺几城。到时候哪怕我在北边破不得兴庆府,此战也是泼天之大胜!”狄咏言简意赅。  苗继宣显得有些激动,立马起身大礼,答道:“下官在此立誓,必不辱使命!也请狄相公一定要多多保重,安然回来。”  苗继宣知道,狄咏此去,危险重重,一旦陷入僵持,狄咏是进退两难,一旦决战,那也是胜负难料。  苗继宣更知道,狄咏这么犯险,为的还是他苗继宣这边能多夺城池土地。  黄沙大漠,此去,当真生死难料,苗继宣心中感动不已,却又带有悲伤。要是可以,他苗继宣愿意与狄咏换,让狄咏去夺城池,他来领兵北去……  可惜,显然不能换,狄咏才是这支军队的主心骨,理性而言,狄咏北去,才有最大的获胜可能。  狄咏却是又下了一个狠辣的命令:“每夺一城,必要劫掠,劫掠一切财物。党项人,能杀则杀,不必留情,汉家……也不必过于心软,不反抗则罢了,但有违逆藏私,也不必……多留情面……”  苗继宣叹了一口气,然后又叹了一口气,才慢慢答道:“遵命!”  苗继宣,显然是动了恻隐之心……  但,也千万不要以为宋的文人就真的悲天悯人,心狠手辣者也不是少数,比如狄咏之前御史台的上司田况,甚至还坑杀过几百哗变的宋军,还是哗变之后又投降了的宋军,还是田况亲口答应过只要投降就从轻处置的宋军,最后田况还是食言坑杀了他们。田况还因此得了功勋升官。  士大夫,对士大夫,那是很友好的,从不喊打喊杀。但士大夫对军汉,对底层之人,从来也是心狠手辣。 第368章 如何卖得破绽? 开拔,十几万人,但名头很大,对外而言,那就是五十万大军远征,另留二十万大军在夏州作为备用……  这种虚报军队数量的事情,不要以为只是用来吓敌人的,其实也是用来骗自己人的,给自己人更多的勇气,更多的士气。  人一旦多到十几万,其实绝大多数人也分不清到底有多少,包括自己人。特别是没读过书的人,数数都数不到一万,又岂能分得清十几万与几十万的区别?  而且,绝大多数人一辈子也不可能见识到十几万人走在一起是什么场景,几万人聚在一起都见不到,十几万人只会觉得无穷无尽的多。  当然,也骗不到所有人,但凡见过世面的,有一定经验的,乃至读过书学过明算的,显然骗不过去。  为了保持对敌人人数上的欺骗优势,狄咏能做的就是把游骑派得多多,派得远远,不让敌人游骑能近前查探,只能远远观望……  北去,严谨一点来说,是西北方向。  河套平原,一望无际,虽有起伏,但平原就是平原,虽然海拔不低,却真是一眼能望到天边……  沙漠就在不远,黄沙,时不时漫天而起,笼罩天地。  时节,渐凉,未冷。  车架之多,多到数之不尽,也是无奈之举,暂时而言,狄咏是不能冀望后方补给,只能尽力多带。  问题也来了,狄咏再一次焦躁不安起来,人可以让自己看起来一副老神在在、成竹在胸,但内在里的焦躁,却是如何也压不下去。  不为其他,就因为这一场大战,狄咏心中还没有一个真正的定计。  大战略上的谋划早已完备,刺刀见红上的谋划,仿佛总是别无他法。  敌人肯定很快就要来了,不论如何,敌人肯定不久之后就会大规模出现在狄咏大军的附近……  时间对于狄咏来说,虽然不那么紧迫,却也久拖不得,一旦久拖,必然溃败,农耕文明,在先天条件上,其实就不太适合远征。当然,是相比游牧而言。  狄咏带了足够多的粮草,但就算带得再多,也不可能长久支撑。  所以,狄咏多多少少也有速战速决的 想法。  是夜,宿营。  王韶、梁彦昌、刘几,都在中军,倒也不是开什么会,就是聊一聊谈一谈。  狄咏一人智慧有限,集思广益总是对的。  “相公所忧,在如何求战,以下官所想,不必过于担忧,党项也是贫瘠之地,十几万大军用度,他们也久战不得……”刘几开口安慰着狄咏。  刘几如今,算是真长见了世面,从最初的呕吐连连,都如今脸上写着的某种坚毅,就是他人生的蜕变。  这安慰的话,没啥意义,狄咏答着:“党项再如何贫瘠,这里毕竟是党项之地,就算把牛羊吃光,就算来年饿死无数,生死存亡面前,他们也会比我们撑得长久……”  狄咏的话语说出了一件事,那就是游牧民族,正常而言,是不能把牛羊一次性吃光的,否则来年就会陷入困境……  还有一点要说明,党项如今,其实也不是正儿八经的游牧了,只是部分游牧,还有很大一部分早已定居,黄河岸边,良田无数,党项早已是半农耕半游牧状态。  也就是说,党项人,其实是有存粮的,不过模式也与宋一样,绝大部分的农耕土地,也都掌握在大户手里……  梁彦昌此时也开口:“相公,何不……咱们也派骑兵远走一些,而今党项大军多在西边与西北边,而河套游牧,多在我大军东北边,便去杀他个天翻地覆,见得部落就杀,牛羊之物就算带不回,杀光掩埋也好……能让党项人少口吃的,便让他多饿一顿……”  狄咏连连点头:“嗯,此法可行,虽然咱们只有两万骑,但派出五六千骑出去,分作几队,一路往北,杀光所有能见到的党项部落,定然能给党项后勤造成巨大的压力。此时党项青壮皆聚,想来那些部落里没什么战力,此法甚好,拟作军令,教王大执行。”  梁彦昌闻言也是欣喜,这还是他第一次为军中出谋划策……  王韶提笔在记,也是拟军令……  狄咏也看向王韶,示意王韶说两句。人,不可能面面俱到,就算计算再深,也会总有遗漏,梁彦昌说的事情虽然不是如何高深, 却也是狄咏遗漏了的事情,这也是无法避免的,人的限制。  王韶收了笔,整理了一下纸张笔墨,不疾不徐慢慢说道:“恩相,如伯寿所言,相公所忧,求战尔。只怕党项人避而不战,一心拖沓……所以开战才是关键,学生以为,求战之法不过一种,那就是引蛇出洞。但引蛇出洞之法,却有很多,最好用的不外乎卖出破绽,让敌人觉得战机不可失……”  这就说到点子上了,狄咏立马又问:“如何卖得破绽,而又不至于成了真正的破绽?”  狄咏其实也想过这些,就如他所问,他也在纠结这个问题,这里是平原,平原就代表了那些什么埋伏,什么扎口袋阵,什么引君入瓮之类的办法,可行性都不高。  平原就代表了视野视线,你埋伏一大堆人扎口袋之类的,敌人远远就看见了,岂会入瓮而来?  更何况,在这般地方,你每一部调动,人家都不用近前来看,看着人烟尘土就知道你人马调动方向,甚至有经验的斥候游骑,趴在地上听大地的声音,都能判断几十里外的动静来去……  所以,那些平常的埋伏之法,在这里皆难奏效……就像卫霍远征匈奴,匈奴从来就没有过埋伏卫霍的想法,只能躲了又躲,暂避锋芒……无法无奈了,也只能摆开大阵硬扛。  卖破绽这种事,十几万大军,面对几万铁骑,一个不好,假破绽就成了真破绽了……这是这个时代的组织水平限制下的问题。  就比如你假意败退,敌人骑兵撵上来,快如闪电,你想重新集结反戈一击,甚至都不一定来得及……你若是早早埋伏好,人家眼睛也不是瞎的,也就不会撵上来了,说不定将计就计的,先打你的伏兵,让你乱成一团……  狄咏显然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了许久……  王韶显然也知道狄咏纠结这个问题许久了,他也在这个问题上想了许久,也想了应对之策,但他心中还是没有多少底气,便开口说道:“学生思来想去,有一策,便是不知当用不当用,还请恩相指点……”  “说来说来……”狄咏显然心急。 第369章 不去灵州? 王韶开口:“恩相,此去灵州城下,定然两难,若是攻城,敌军骑兵必然来袭侧翼。若是不攻城,两相对峙,怕又是长久难定。所以,既是孤军,何不深入?”  “不去灵州城?”狄咏问了一语。  “对,咱们不去灵州城,既是要北上,那就往更北,直去怀州。党项城池,皆沿着黄河南北一线,与其从南到北灵州静州,不如咱们直接转北,直去兴庆府东的怀州,怀州去兴庆府,不到百里之遥,党项人必然越发着急,此攻心也。”  王韶说完一段,连忙去看狄咏反应,这也是王韶不自信,毕竟他是第一次上战场,急需一种认可,认可多了,成功多了,就会变成自信。  狄咏闭着眼微微想了想,问了一句:“如此深入,不顾腹背,当真乃破釜沉舟之策也……倒是你所言,既是孤军,本也无甚后顾之忧……深入也无妨,你接着说……”  王韶一语,也让狄咏想明白了一个问题,他本就已经靠不上后勤补给了,而且狄咏也没想过真正败退之事,在狄咏心中,早已破釜沉舟。  因为败退之事,本就不能多想,十几万人,既然出来远征了,一旦败了再撤退,那真是一场噩梦。哪怕是没有败,有条不紊的撤退,那也是危险重重……  所以,退这件事,就代表了危险,一个不慎,全军覆没。  既然如此,反正党项就那么点人,深入一点又何妨?腹背有敌,又何妨?反正都是豁出去了,党项人再如何,也变不出更多的军队来。  此时党项人如果想要狄咏腹背受敌,就算狄咏不去怀州,照样会腹背受敌,因为党项机动力就比狄咏强,分兵前后夹击,那也可以让狄咏腹背受敌。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在非平原之地,腹背受敌乃大忌,在草原上,腹背受敌,那是狄咏无论如何也会承受的,避无可避……  这事,狄咏之前未深想,王韶一语,当真有点豁然开朗的感觉。  王韶听得狄咏让他接着说,便是心下一定,立马又道:“恩相,去怀州,有几大好处,一是给没藏讹庞以压力,朝廷的压力,各部的压力,让其掌权难稳,兴许生变。没藏讹庞一旦压力过大,便急需一场胜利,如此,开战就容易许多。二来,怀州到兴庆府百里之遥,党项怕我军偷袭,必然还需分兵往兴庆府驻防,以保兴庆府不失……那敌人前线决战之兵力就会减弱……三来,学生是想,往北深入,劫掠更易,不仅北地游牧,还有黄河岸边众多田亩沃土本就在农耕,多多少少也能让大军支撑更久。”  “还 有呢?”狄咏听得王韶一番话,知道王韶说的都有理,但还没说到关键,关键就在于如何把大战开起来。  其实狄咏听到这里,自己也在想如何能把大战开起来。  “恩相,学生只想得这么多,便是想着,如此,大战更容易开起来……比在灵州城下容易许多……”王韶说着,又去看狄咏,生怕狄咏有何不快……  “挺好,谋略极深,见地不凡,句句有理,子纯当真有将帅之才!”狄咏夸了一语,言出真心,王韶一番话,是真让狄咏获益良多。  看来王韶所谓卖破绽,是先卖一个“孤军深入”的破绽……  王韶闻言大喜,却也在学着狄咏,不露神色,即便欣喜,也一脸认真严肃。  那到底如何把大战开起来呢?  狄咏想了又想,却也依旧无奈……但他知道,去怀州一定是对的选择,得这么干!  大战略上,只有不断去逼迫敌人的空间,生存空间,战略空间,政治空间,才能给自己争取更大空间,所以去怀州,肯定比去灵州更有意义。  打仗,某方面来说,就是看谁先撑不住。  “拟军令,不去灵州了,直奔怀州!”狄咏下了命令。  “遵命!”王韶心中,此刻,陡然间自信不已,仿佛真有一种自己也能指挥千军万马的信心,这种感觉,实在太让人有成就感。  宥州城内……  米擒真野刚接游骑来报,立马奔到了没藏讹庞面前:“国相,不好了,宋人往北了,宋人果真想与我决战!”  “往北了?多少人?夏州留得多少人?”没藏讹庞有些激动,却并非十分诧异,因为他心中不是没想过这种可能。  甚至米擒真野也想过这种可能,所以一听宋人往北了,便是知道宋人想要决战。  “五十万人,人山人海开拔往北,夏州留得二十万……”米擒真野心急不已,宋人往北,那自然也要赶紧集结大军动身往北去。  “召集诸头领与军将,速速来议事……”没藏讹庞也知道该干嘛,这是无奈的,宋人往北,必须跟上,一旦有失,那就真的国破家亡了。  片刻之后,诸多头领军将聚在了中军,事情也就知道了。  米擒真野心急之下,也说出了要聚集大军往北的话语。  却立马也有人不同意:“国相,为今之计,只有分兵了,宥州一线也当固守,否则定然被夏州宋人趁虚而入……”  说这话的人,不用猜也知道,他有切身利益在宥州一线,他的地盘在宥州盐州洪州韦州一带,便是不想失去地盘。  没藏讹庞大怒:“胡言乱语个甚?岂可分兵?一旦分兵,岂不正中 了宋人奸计?若是灵州不得胜,宥州一线如何保得住?若是灵州得胜了,宥州一线自也能再夺得回……”  立马又有人道:“国相,宋人残暴啊,夏州城内,不论军民,死伤殆尽,可见一旦宥州城池被破,这宥州之地便也是个人间炼狱,宥州不得不保啊……”  在这一线有切身利益的,显然不是一个两个,毕竟好几州之地……  “勿要多言,战局无奈,非我之意,败,则国破家亡,哪里还有什么宥州盐州?唯有全力一胜,才有家国!尔等不顾大局,只看小利,败亡之念也!”  没藏讹庞此时,不得不这般语重心长,不是他脾气好,而是他在军中也不敢乱来,真把这些人拖出去杀了,也怕军中有人哗变,在场之人,都是手握重兵之人,都是家族子弟、部族子弟无数……  却是麾下之人,不少人都是满脸不忿,大军肯定立马要聚集开拔,众人连回家去组织家眷撤退都来不及,这么说走就要走,如何教人能安心?家国家国,这国还在,家就要没了……  没藏讹庞见得如此,又道:“诸位勿急,倒也不是全部北上,可留三万人在宥州一线,暂保无忧,只待击败了宋军,大军回来,夏州二十万人,定然不在话下,宥州一线皆可保全……”  无奈的无奈,还是得留点人,留少了肯定还不行,三万人,听起来算是比较保险的……  不少人闻言心中一松……  却是米擒真野心急之下,立马说道:“国相,当留征召之人,不可留战兵……”  这事吧,没藏讹庞自然知道得这么做,不说出来而已,偏偏米擒真野着急之下却说出来了,生怕真的分兵导致战事有失……  许多人自然又是面色一变,其实他们里,更多人还是想自己留下来守这一线,毕竟自己的家自己保卫最安心。  但,换句话说,党项兵马,越是前线州府的,自然越是精锐,党项就两个前线,对宋与对辽,宥州这一线,就是对宋的前线,这里的士卒都是精锐,岂能不带走?但这些精锐的家眷,如何带得走?  局势有些不妙……  没藏讹庞连忙再道:“诸位放心,留得三万征召之兵,还有无数守城之器械,宋人大军北去,定然也是精锐尽出,只求决战。留的那夏州之兵,定然都是辅兵厢军,全无战力,必不敢死,攻不得城池……”  没藏讹庞真是使尽浑身解数了……  众人闻言,才又安心不少……  管不得那么多,没藏讹庞再言:“诸位速速去集结麾下人马,调集粮草,不可耽搁,快快出发,骑兵先出,快!” 第370章 直立猿吃直立猿 宥州一线,党项骑兵先出,步卒与辎重在后,前后军稍稍有些脱节,倒也无妨,也是宋军没有这个机动能力来大规模远袭党项后阵。  倒是夏州城内的苗继宣激动不已,游骑一回,他便是喜出望外,左右大喊:“快,击鼓聚将,直下宥州,围城围城!”  大小军将匆匆来聚,几言几语,又匆匆而回,各部人马聚集,因为各部人马早已准备多时了,虽然军将们不知道战略细节,但狄咏与苗继宣的诸般安排早已准备妥当,就等战机一到进军而去。  苗继宣也不太担忧党项大军会杀个回马枪,首尾难顾就是此时的党项,若是真来来去去几番,苗继宣甚至也乐意看到党项人如此杀个回马枪,若能给狄咏争取更多时间,他苗继宣犯险又何妨?  一旦党项回援不及,让狄咏北地占得城池,站住脚了,有了一个稳妥的基地,有了一个黄河之边富庶之地的城池补给,战局反倒越来越优。  这里也要说一个区别,为何一个党项城池,并不能给党项大军带来很大的补给优势,但对狄咏来说却是很大的补给优势呢?  因为党项人,不可能去抢自己百姓的粮食,只能靠征粮与买粮的办法,也还要给自己百姓留个口粮,不能让自己的百姓都饿死了。  但狄咏就不一样了,一旦获得一个党项城池,那就可以把人杀光了来抢,掘地三尺来抢,一只鸡一个鸡蛋都抢光……  乃至……要说一个比较恶心又残忍的历史真相了,那就是人,也可以拿来吃。  而且,这件事,在中国的战争史上,是一件极其常见的事情,注意这个形容词,不是“很多”,而是极其常见。  远到春秋战国,楚国围宋,秦国围赵,这就不用说了。汉朝更是以为常态,汉朝初建的时候,汉高祖刘邦,甚至亲自下令让百姓卖自己的儿女。西东汉交接之际,直立猿吃直立猿,那更是普遍,直立猿的肉甚至就是军粮,赤眉军之类……乃至之前耿恭守天山……数不胜数……  三国时期,那就更普遍 了,哪怕是以仁义著称的刘备军中,在刘备与吕布争夺徐州失败的时候,“吏士大小自相啖食”……  五胡十六国,天下如麻,那更是不谈,唐末黄巢,人肉既是军粮。中国三大乐府之一的《秦妇吟》把人肉为军粮的事情写得清清楚楚,三大乐府诗的另两首,《孔雀东南飞》、《木兰辞》,这两首都是学生课本必学,唯独《秦妇吟》因为过于血腥悲惨,连提都不提。  到得宋,以人肉为军粮的事情,依旧时有发生,记载也不少,比如是金国南侵的时候,留在北方的反抗军,甚至每个士兵都背着一大堆“腊肉”带着上船,撤退到南宋地盘里去,还得接着吃……舍不得扔……  晚一点的,清朝,太平天国后期,深陷重围,人肉别称“甜露”……还会在街上卖……  元末明初成书的《水浒传》的原著故事里,那些好汉,如黑旋风李逵动不动就烤人的大腿来吃,矮脚虎王英喜欢吃人心,孙二娘卖的是人肉包子……  你以为这是描写他们穷凶极恶?其实不然,这是标榜他们英雄好汉,这就是战争年代的价值观。  战争,从来就是一件没有底线的事,你不能去想战争的底线,因为只有你想不到,没有战争里的人做不到的。  就算不是战争时候,天灾之时,民间人相食,那是极多,每每灾祸,必有记载。到得民国,依旧还时有发生,大规模发生,比如花园口……  还有一个成词,易子而食,就是舍不得吃自己的孩子,那就你吃我的孩子,我吃你的孩子。  试问,狄咏在无奈之下,会吃“甜露”吗?  这个答案……  多多少少……有点显而易见……  战争在继续……  苗继宣,自去宥州城,两三万战兵,五六万辅兵,几万民夫匠人……他倒是实打实有差不多二十万大军在手,虽然确切数目不到二十万,也相差无几。  宥州城下,旌旗如林,人山人海。  宥州城上,两万左右,还有万余人,守在南面乌延城、洪州城,这里是无定河的最上游 ,这一线若是不守,西边几个州,皆是一兵没有,宋军一旦绕过,那真是炼狱一般……  两万西夏各地征召的青壮,党项人,汉人,吐蕃人,回鹘人,草原人……  城头望去,一眼望不到边际的宋军,惨白的脸色写在了城头上所有人的脸……  甚至连捏着兵刃的手心,已然全部是汗水……  宋军开始扎营寨……  宋军开始在无定河取水……  宋军开始埋锅造饭,仿佛一眼万里,皆是炊烟袅袅,直冲天际……  宋军不围城……就扎在东边偏南……  跑不跑?逃不逃?打开西边北边的城门就可以跑,就可以逃……  宋军开始组装器械,高耸的云梯车,低矮的冲撞车,长长的架桥,奇形怪状的投石车,床弩……  一眼望去,数不胜数……  逃吗?  两万西夏青壮,哪个又上过战阵?哪个不是第一次上战阵?  党项军将到处呼喊,所有人做着守城的准备,搬檑木滚石,搬火油金汁,搬箭矢……  党项军将也在大喊,斩斩斩,犹豫斩,后退斩,避战斩……  宋军来了,铺天盖地而来,依旧不围城池,只攻两面,东南两面……  鼓声在震天……  已经开拔了三日多的没藏讹庞,接到了游骑来报……宿夜议事……  不等众人发问,没藏讹庞哈哈大笑就说:“诸位,宋军在攻宥州,奈何宥州城防坚固,守城器械众多,宋军辅兵不敢战,竟然几番之下,丢了上万尸首,毫无寸进,哈哈……诸位皆可安心了……”  瞒,是瞒不住的,宋军肯定会兵临宥州,所以得忽悠,真假参半,就说宋军攻城不得。  众人闻之,果真放心不少,一个个欣慰在笑……  唯有米擒真野眉头紧锁,他总有这般敏锐的第六感,总能猜到事情不对劲。  又听没藏讹庞开口:“此番,只要我等在北边胜得狄咏小贼,到时候宋人几十万大军不过木狗草鸡,此番得胜,本相带着你们,一战打到长安城去!”  “好,国相,只要宥州无虞,我等必是效死,家国之重,死得其所!” 第371章 时时刻刻激励军心 宥州城,攻势如潮水,简易的土台之上,是苗继宣的中军,他高高稳坐,前方攻城一线,有许多人本就是他麟州老部下,军将也多是熟悉之人。  麟州老卒,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守城,甚至有一些年纪大一点的,还抵御过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亲自攻城。  其中许多人,更是跟着狄咏在麟州城下大胜过没藏荣仁……  今日爬城,皆不畏缩,一来是士气真高,二来是一旦城破的收获极大,最重要的是,城头上那些西夏士卒脸上的恐惧与心虚看得过于清楚。  这种事情,很微妙。就好像两人吵架打架,本是针尖对麦芒,双方目眦欲裂,偏偏一个人先露出心虚恐惧,另外一人立马便会得寸进尺……  勇气从来不是与生俱来,它来自克服恐惧的强作镇定,也来自对比之下的“得寸进尺”。  那西边与北边无人的远方,无不召唤着城内的青壮们转身去逃……  兵书有言,攻城之战,围城必阙,围三缺一,就是这个道理……  就是你得时刻让敌人有一条退路,让敌人心中滋生逃跑的念想,一旦真把城池围得太死了,水泄不通,敌人逃跑无望,更多的就是困兽之斗,搏命求生。  苗继宣,显然是此道高手。  当然,这也不是说狄咏围攻夏州的那般布置有错,战争目的不一样,在夏州,狄咏所想,就是要有力的削减敌人精锐部队的力量,让之后的战争多一点优势,所以围得铁桶一般,要全歼敌人。  也是当时双方军力对比,狄咏优势太大,可以达到兵法所言:十而围之。  《孙子兵法》有言,十而围之,五而攻之。这里面就包含了攻城的基本理念,也是双方交战的基本理念。  此时宥州,苗继宣显然就没有了全歼敌人的需求,只求城破。  所以,苗继宣在千方百计鼓励守城之敌逃跑!  两面猛攻,无数器械全上,士卒源源不断爬城,给最大的压力,给最血腥残酷的战场……  另两面放之,让敌人赶紧逃……  逃跑这件事,是一种连锁反应,一个人回头跑了……那就一 定会有第二个人回头一起跑……  一个回鹘人从城头下来,搬着箭矢准备再上城头,忽然放下了,转身了……  一个吐蕃人抬着伤员下了城墙,然后不见了……  一个汉人,什么也没干,负责送水上城头,水桶就在路边,人不见了……  一个党项人,他的父亲在没藏讹庞的军中,他想去找父亲……  ……  城池,破了……  破得看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南边东边还有无数人在苦战,也不知为何,西边的城门竟是开了……  绕城狂奔的宋人游骑,第一时间发现了这一点,激动不已……  城门一旦打开,便是再也不可能关得上,守城士卒只是逃跑的小部分,那些拖家带口百姓,马拉人推手提的家财,才是主力。  蜂拥之人群,甚至相互踩踏,也要从那狭小的城门挤出去……男女老少,汉人党项人羌人回鹘人……  城外中军,苗继宣已然激动得手舞足蹈,回头猛喊:“后军快出,绕过去,去西城!堵住西城,让他们从北城走……”  苗继宣,人心之上,已然拿捏到了细致入微,溃败之势还不够,城中之乱还不够,还得逼着满城的士卒与百姓在城内狂奔……到处跑……  城头之上,战事还在继续,督战的军将泣血在喊:“不准走,不准退,谁退谁死,斩!杀了你们,杀了你们……”  也有军将在喊:“快,快派兵去,镇住城内百姓与溃兵,不准乱,不准乱!”  徒劳,一切皆是徒劳……这宥州城,无论如何,本也守不住,没藏讹庞带兵走的那一刻,就注定了这个结局。  只有许多想要效死的军将士卒大骂之声,骂得撕心裂肺……  骂着骂着,便也左右在看,看看哪里能有匹马,骑着马,跑得快一点……  勇气,就是这么失去的!  高台之上的苗继宣,已然喜不自禁,连连跺脚,口中也还有正事:“右军后阵可出了,党项人多走北方,掩杀追击!可追一百里而还!”  自有军将上来领命!  几百骑兵,数千步卒,先是呼喊来去,再是慢慢调头,动作倒是快 不起来……却是骑兵已然先奔……  宥州城破……  苗继宣并不进城,他没有下什么命令,没有下命令,就是命令,就是不约束。  宥州城内之事,不过就是夏州城内之事。  苗继宣稳坐高台,带着长吁短叹……一面悲悯世人,一面安慰自己无可奈何……多多少少,带有士大夫的伪善在其中。  苗继宣,甚至都不入城,到得战事彻底落定,安排了城防与守将,自己却在城外过夜,明天一早,继续开拔,直扑洪州,一百二十里地。  两日三夜之后,北边,很远!  狄咏在黄沙之中行军,游骑不断来回,党项先锋已在西边四五十里,追上来了,并未靠近,保持平行往北。  狄咏的第一反应就是收缩队列,放慢脚步,慢慢走,保持紧密阵型,防止前后脱节失控。  却也有南边轮换的快马而来,战报送到:宥州已下,往洪州而去。  狄咏看着战报,压力骤然一减,坐在马上就是大笑,仿佛急切地要告诉每一个人:“宥州破了,大军往西,党项在南边的防线皆破,不得几日,千里边境城池,往后再无党项。此番,我等五十万大军只要破得兴庆府,西夏亡也!诸位用命,勠力同心,一战功成,千古伟业!”  左右随行军将闻言,皆是大喜,行军多日,正是苦熬之时,陡然大喜,当真如久旱甘霖……  “宥州破了,南边无党项了……”  “宥州城破,南边皆空,党项全线溃败……”  军将士卒们呼喊着,把消息扩散开来……  霎时间,大军走路的步伐都显得多了几分力气。  许久之后,不知哪边先起,接着蔓延全军,到处都是呼喊:“狄相公威武,狄相公威武!”  狄相公笑着,前面看看,后面看看,左边看看,右边看看,狄相公一直在笑,座下马匹也一直在走!  激励军心,时时刻刻激励军心!  就如此时没藏讹庞也一样,也在时时刻刻激励军心,又在不断告诉众多军将,只要一胜,便可追着宋人溃兵打到长安城去,无数的汉家女子,泼天的财富,无上的功勋…… 第372章 地理课 行军,行军……  狄咏有一种憋屈感,那就是他明知道敌人离自己不过四五十里远,也知道敌人一直在跟着自己,但就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不仅没有一点办法,还要时时防备,一刻都不得放松……  也导致行军速度慢了不少……  狄咏以往知道自己需要骑兵,需要组建更多的骑兵部队,但此时此刻,这种心态迫切到了极致……  骑兵,仿佛在此刻代表了一切。  无奈……  无奈之下,狄咏一边行军,一边不断下令:“前军再慢一点,让后军紧密过来,辎重往西并排而行,不要太快……”  又没过一段时间,狄咏还得发问:“前军多少里了?后军多少里了?”  狄咏身边的亲卫,便是不断前后飞奔,一时来报前军六里,一时来报后军四里……  狄咏还得不断催问游骑敌人动向,是加快速度超前去了,还是放慢脚步在后,亦或者是不是有靠近过来的迹象……  这叫什么?这叫精神紧绷……  连走个路都精神紧绷……  一个不慎,便是全军覆没,绷得狄咏又开始焦虑不已……甚至连晚上睡觉都睡不死,一点风吹草动,狄咏立马就会惊醒,开口去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门外守夜的亲卫便立马来答:“相公,无事无事,风把一杆旗子吹倒了……”  然后狄咏骂骂咧咧再睡,睡着睡着,梦中听到了无数铁蹄轰鸣之声,又会惊醒……  直到朝阳升起,全军再发……  说明一下西夏地形,依旧还要说黄河这个“几”字。  宥州夏州一线,在“几”这个开口处中间偏右,而灵州,就在这一“丿”的河岸边偏下,也就是偏南。  黄河河道的这一“丿”上,河岸之边,从下往上,也就是从南往北,依次是灵州、顺州、静州、怀州、兴庆府、定州……  黄河这一“丿”,就是西夏主要的人口聚居区,也是农业生产区,也是经济与政治的中心。而“几”字的开口处,就是西夏面对宋的防线。  而狄咏,在“几 ”字开口处打出了一个破口,所以此时狄咏,直接在“几”字之内的平原,北上而去,甚至不经过灵州,直去怀州。因为地势如此,“丿”沿线城池,并不能形成关口隘口,也不能互为纵深。  而苗继宣,则是在“几”字开口处,由右向左进攻,也就是由东向西进攻。  这就是西夏面临的战局……  这个“几”字形的黄河河道,里面是河套平原,上(北)面就是蒙古草(高)原,右(东)边是大宋河东路(山西省),左(西)边就是河西走廊,就是通往西域的要道,也就是千古敦煌所在的区域,沙漠戈壁……  河套,河西,河东,地名也很直白。乃至“几”字之内,河套的上半部分,也叫河南。  而这个“几”字开口处下,就是黄土高原,黄土高原一直连绵到山西大同,就横在这个“几”字开口之处,黄土高原,也基本分割了宋夏两国。  所以宋与夏的战争,几乎都发生在黄土高原的北边,战争发生地的地名,都是什么三川口、好水川……  川,就是黄土高原里的低洼处,小峡谷……  可见以往宋夏之战之难,都在黄土高原的各种峡谷里兜兜转转。党项的防线,也依托的是黄土高原。这就是为何后来,神宗时期要五路伐夏的原因,就是在五个高原的“川”里北上,川也就是高原的路,众多高地夹着的低洼之路,川也代表有水,小溪小河小洼,有水才能活命。  这块西北区域,黄土高原,青藏高原,蒙古高原,几乎连在了一起。几个高原,中间有一条被众多山脉夹着的走廊,南边是祁连山脉(几乎就是青藏高原的边界),北边就是蒙古高原,中间夹着的就是河西走廊,几乎就是中原王朝去西域的唯一要道。  而狄咏如今,就是出了黄土高原,这就是之前攻陷石州的意义所在。  一出黄土高原,从延州(延州)到榆林一线北来,虽然不说是一片平坦,那也是豁然开朗,再也不用在各种川里兜兜 转转,敌人也没了隐藏之地,就仿佛游戏里,地图全亮了……  狄咏继续往北,沿着毛乌素沙漠的西边,直去怀州,怀州,就是兴庆府东边百十里的门户。毛乌素沙漠,就在“几”字河套的南边,毛乌素沙漠上(北)面,就是河套的河南。河南再往上(北),就是西夏的黑山威福军司,就是面对辽国的前线重镇。  这里又有山脉,左边是狼山,右边是阴山,这里,也有西夏境内最好的一片草原,真正的河套平原,平得如水泥地一般的平,真正的游牧聚集之地,后世这里都属于内蒙古。  地形便是这么个地形,宋以往攻伐西夏,是如何也出不得这黄土高原,而今狄咏,已然就在河套之内。  他要去怀州,要去兴庆府的东边百十里地的地方,沿途没有任何阻碍,只是过于深入了一些。  苗继宣,在完全打开西夏的整个黄土高原防线,在大战略上来说,旨在让西夏在东边的地盘上完全无险可守。  不论狄咏胜败如何,只要苗继宣连连夺地并且稳住,就算狄咏败了这一次,只要给狄咏一些时间,再拉一支队伍,西夏也没有了任何还手的余地,灭亡只在早晚。  狄咏依旧在行军……  事情显然就不对劲了,没藏讹庞一边带着步卒加快脚步追着北去的狄咏,一边看着每日战报,已然焦头烂额。  南边,苗继宣连连攻城掠地,几乎完全没有阻碍……  这件事,得瞒着,虽然肯定瞒不了太久,但也必须得瞒着,能瞒多久是多久,军心不能乱!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狄咏进军的目标,显然不是“几”字这一“丿”的南端灵州城,而是朝着更北的地方去的。  不用多猜,这肯定是往兴庆府而去。  这事,就不用瞒了,十万火急,没藏讹庞坐在行军的马背上,已然大喊:“快招各部军将来聚!要事商议!”  (这一章,算是说明了,地理课占一大半,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了,战场态势应该也就了然了,今夜多写点。) 第373章 萧,是萧 第三百七十三章众多西夏军将头领官员聚在了没藏讹庞身前……  “国相,宋人此番,直去怀州、兴庆府,便是后路已绝,可腹背击之……”米擒真野真的不凡,也年轻气盛,下意识就看到了胜战之机会。  但没藏讹庞却更多看到了此时的危机,开口答道:“稳住战局,才有腹背击之,若是战局不稳,便轻易动不得……兴庆府何其重要,万万不可有失……”  这回兴庆府重要了,因为城内住着皇帝,这还是其次,城内还住着没藏整个家族男女老少,一旦有失,哪怕战事大胜,这个结果也是难以承受的。  别人的一家老小可以为战事牺牲,顾全大局。但没藏一家,乃至所有高级官员的家眷是不可以用来牺牲的。  立马也有人问:“国相,当如何稳住战局?”  “诸位不必着急,只要骑兵咬住宋人,宋人必然攻不得城池,待得步卒一到,守住怀州与兴州即可,宋人远征,必不长久!而且出使辽国的使节想来也该回了,辽人使节应该也要来了,胜利就在眼前!”  没藏讹庞并非安慰之语,乃是他心中左右的谋划就是如此。  米擒真野问了一语:“国相,辽人靠得住吗?”  没藏讹庞点着头,坚定答道:“辽人必然靠得住,辽宋乃世仇,虽然如今不战了,辽人定然不会看着宋人坐大。”  米擒真野点着头,虽有担忧,却也有期盼,期盼辽人真的靠得住。  “诸位,步卒要加速前进了,晚睡早起,宿夜不必扎寨,早早赶到兴州去。”没藏讹庞就是要下这个命令。兴州就是兴庆府,首都之地。  没藏讹庞现在还有一个问题,兴州城是一定要分兵驻防的,但派谁去呢?没藏讹庞为难不已,他可以自己去,但又怕前线大军三心二意之下出了什么问题,说白了就是怕各部军将头领在一起密谋叛乱之类,判没藏一族的乱……  他若是不回兴庆府,又怕派个人驻防兴庆府,到时候这人与皇帝相谋,在京城里发动叛乱……  想来想去,没藏讹庞看向了自己儿子,点了点头:“没藏荣仁带三万 步卒驻防兴庆府!定保兴庆府无忧,否则定斩不饶!”  没藏荣仁上前拱手:“末将遵命!”  米擒真野看了看没藏荣仁,聪明之人,自然也就心知肚明,许多时候,机会就在眼前,却就是总觉得差了什么……  ……这没藏荣仁,怎么就不死呢?战阵来去几番,败了又败,却就是不死?  这没藏一家,怎么上上下下,就有这么好的运道?  ……  黄河!  当狄咏再次看到黄河的时候,也就看到了黄河岸边的城池,更看到了黄河岸边那一望无际的田野。  黄河在这里,并不十分汹涌,也不十分宽阔……  甚至,也没有多深,反而四处水渠洼地灌溉之下,有几分沼泽湿地的既视感,有些地方的主河道不过几十米……几十米宽的河道上还有沙洲……一旦枯水之时,某些地方甚至涉水可过。  这与动则几百米宽的大江大河的那种感觉完全不一样。  怀州城,算是大城,在西夏而言算是大城池。  到得这里,狄咏大气一松,立马下令先把车架围着,安营扎寨,挖壕沟,看起来是准备在这里住下了。  一望无际的平坦!  党项骑兵,也来了,也在河道之旁,二十里之远,甚至远远的,竟也能看得党项大军的隐约轮廓。  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是摆在狄咏面前的问题。  攻城是不现实的,一旦摆开阵势攻城,必被党项骑兵袭击。  暂时而言,还真就只能住着,最好让敌人来攻寨子!  不过……显然敌人也不会来攻寨子……对峙状态,时间越久,党项越优……  那就得在大战略上作出调动了……  命苗继宣大军也开始北上,沿河北上,往灵州城去!  先看看党项动作,看看党项会不会分兵去救灵州城!  党项分兵,就是狄咏的战略意图。派游骑几队,飞速南下去传令。  王大,带着几千骑兵,分作几队,继续往北劫掠……  狄咏,安营扎寨挖壕沟,住着。  不得一两日,党项步卒也到,在骑兵掩护下,在狄咏视线之中,有条不紊进怀州城。  远远还可见三四万人往西而去,直去兴庆 府。  分兵了,虽然只分走三万左右,但也是分兵了……别的城池可以不守,兴庆府是一定要分兵驻守的。  压力少了那么一点点……  而今局势,怀州城内,六七万守军,怀州城外,五万骑兵,两边犄角之势,与狄咏对峙。  站在怀州城头远眺的没藏讹庞,此时也是大喜,他此时才知,宋人,没有五十万,最多不过十六七万……  这真是个好消息,却是看着那宋人大挖大建的场景,还有那连绵看不到尽头的车架,没藏讹庞不免又皱起了眉头,十六七万与五十万,局势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  忽然,没藏荣仁又是大喜,手指东边,喜不自禁,开口大呼:“萧,是萧,辽人来了,辽人来了!”  一队骑兵,黑漆漆的骑兵,千余左右,长龙而来,隐隐约约,朦朦胧胧,那大纛如云,虽是模糊,却写着一个大大的“萧”字。  这显然不是大军,辽人仓促之间也不可能有大军来援,这是使节。  但就算是使节,没藏讹庞也激动不已。  另外一边,也有游骑早已奔到狄咏面前禀报,狄咏也站到了高处眺望。  王韶大急,连连在说:“恩相,辽人来了……如何是好?”  十几岁的折克行怒气非常,开口一语:“末将便领一队骑兵去,把辽人皆杀了!”  狄咏看了看折克行,这他妈叫什么话,摆摆手,说道:“种愕,带一队骑兵去,护送一下辽人!”  “护送?”种愕倒也不是不解,他自是不比十四五岁的折克行,辽人使节可杀不得,但护送是哪门子意思?又道:“相公,是护送到咱们营里来吗?”  狄咏摇摇头:“他们肯定先去怀州城内见党项人,自是护送到怀州城里去……”  “哦!”种愕点着头,自顾自去干活,领着一两千骑就去。  种愕已去,王韶还问:“相公,辽人此来,肯定乃调停之事,必以兵威来要挟,可有应对?”  王韶大战略上明白其中道理,却多少有些乱了方寸,国家外交大事,他也算第一次接触。  也是辽人,在宋的心中,兵威不凡,这是一种先天认知。 第374章 大辽北院宣徽使 萧字大纛由远及近,种愕快步上前,两方一遇,辽骑前锋已然问话:“来将何人?”  “大宋冠军侯座下,昭武校尉种愕是也,奉命前来护送辽使,不知来使何人?”种愕倒是稳重不少。  “我家主人,大辽北院宣徽使!你在此等候,我去通报!”不用怀疑,如今契丹人,能说汉话者多如牛毛。  契丹大辽,本族契丹人口,也只在两三百万之多,但大辽境内,土地极广,远到东北白山黑水,西边蒙古草原名义上也都在掌控,草原各部名义上皆属于辽国治下,虽然时不时发生一些部落叛乱,但辽人大军也不是吃素的,每每都能镇压下去。  南边到燕云十六州,也就是天津到大同一线的北地,包含后世的北京,此时叫燕京。  契丹二三百万人口,但是燕云十六州的汉人,大概在七百万左右,草原上有几百万草原人,东北也有各种部落,室韦,女真,名义上皆属辽国,女真也分生女真与熟女真。  熟女真就是与辽国更为亲近的女真,给辽国纳税,受辽国调遣与统辖。生女真,就是崇山峻岭里的“野人”,就是来日灭亡辽国的那些人,完颜女真,就是生女真。  辽国这个国家,制度上很有点意思,大概就是中国最早的“一国两制”,在草原山林里是一套制度,早先叫作北大王院,由北院大王统领。在汉地燕云十六州,自然就是南大王院,也就有南院大王。  北大王院,自然就是契丹人的老一套制度。南大王院,那就是与宋人一样的制度,也是翰林院,中书门下,御史台,枢密院……  大王这种制度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大王要造辽国皇帝的反,搞多了,辽国为了中央集权,就废除了南北大王院,变成了南北枢密院,分南北枢密使。北枢密院管游牧渔猎,南枢密院管农耕汉人。  朝廷政务上,就不分了,皆受皇帝统辖。  南北两个行政体系下,日久之后,南方体系, 自然在经济文化上胜过北方体系,这也导致,如今辽国的中心,行政中心,经济中心,都在南方,也就是在燕云十六州。  辽国有五个京城,上京临潢府,在草原与山林的边缘之地,这是辽国故京,崛起之地。  另外还有中京大定府,东京辽阳府,西京大同府,南京析津府(也就是燕京,后世的北京)。  以前辽国的皇帝很是辛苦,为了把不同民族,不同文化文明的国家捏合在一起,也为了镇压内乱,皇帝是到处跑,一会住上京,一会住中京,时不时还要住南京,震慑各个系统的军队与官员。  而今倒是舒服多了,辽国皇帝多在燕京,也就是多在燕云十六州,因为这里住着舒服,要啥有啥,汉人文明文化与经济的一切,都有。上京临潢府,那真不是人住的地。  辽国也开始以天下正统自居,也开始说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愿世世代代生中国。  契丹人这点念想,可不要以为是羡慕宋人才有的。契丹人在唐朝就依附了,唐朝皇帝也赐过李姓,修文物,生中华,那是从唐朝就有的念想……到宋朝,算是梦想成真。  到元朝,因为契丹人与汉人已经没有了多大区别,就被蒙古统治者直接从户籍上并入了汉人,从名义就彻底磨灭了契丹这个概念。  如今之契丹,直白一点,那就是契丹人得了天下,享受起来了,乃至整个契丹民族,也都享受起来了,贵族也多在燕云与汉人杂居,通婚,同风俗。  契丹,就两大姓氏,一个是耶律,耶律阿保机的子孙,皇族。一个是萧,萧是后族,多出皇后太后。  辽国此时来使,名叫萧特末,汉名萧英,官居北院宣徽使,这也是个名誉头衔,大宋也有,辽人学的宋人官制,北院枢密使才是北院掌权者。  萧特末,辽国元老,上一次宋夏开战,辽国屯兵边境要地要钱,导致宋给辽的岁币翻倍,他就是主要操作者之一。  萧特末, 打马慢慢到得头前,上下打量了一下种愕,竟是说得一句:“宋人而今啊,青壮少年辈出,一个狄咏,以往名不见经传,听闻弱冠就高位,今日派得一个军将,却是连弱冠都不满……”  这话,不知是真夸奖,还是在阴阳怪气狄咏对他这个辽使不恭敬,派个乳臭未干的来迎接他这个辽国北院宣徽使。  种愕也在打量萧特末,还别说,他这辈子第一次见辽人,以往读的书里,听的故事里,辽人倒是听多了,活人还是第一次见。  但就是意外,故事里的辽人,剃头编发的……貂皮毡帽的……胡子拉碴的……  今日一见,一身红袍,玉带环佩,胡须整齐,冠帽都与宋人无二……  举手投足,话语来去,这他妈是个宋人啊!  “末将种愕,奉命前来护送……”种愕拱手一礼,兄弟之国,得讲点礼仪。  萧特末手一抬:“走吧,先见党项,再见宋人……”  倒也不管种愕了,种愕也只能跟着走……  护送到怀州城下,一箭之地,种愕止步,看着萧特末带着千余骑入城而去。  种愕给回头去报狄咏知晓:“相公,来了一个老头,说是北院宣徽使,大摇大摆就进怀州城了……”  狄咏点着头,这官可够大,也听闻过这个萧特末,难缠之辈,点点头:“等他来吧……”  怀州城内,那排场是大了去了,无数铁甲军汉列队欢迎,没藏讹庞亲自站在城门之下,躬身而礼。  对于西夏而言,辽国才是天朝上国,因为几年之前,辽国刚把西夏揍趴下,揍得西夏是赔礼道歉俯首称臣,今日,天朝上国的使节来了,不论心中如何想,该尽的礼节那是一点都不能少。  萧特末自是有天朝上国的威严,也不下马,只是抬手一招:“不必多礼,都散了去,正事要紧,寻个议事之地,带路!”  没藏讹庞堆着满脸的笑,亲自躬身作请,头前带路,这回有求于人,再大的自尊心也得先扔到一边去。 第375章 小儿辈,自也能破贼 怀州州衙之内,大堂之中,契丹武士一个个壮硕如牛,左右列班而站,架势不凡。  萧特末稳坐中间,没藏讹庞坐在下手,茶水点心都备好。  萧特末带着天朝上国的口气说道:“如今这党项啊,是一日不如一日了,竟是被宋人侵门踏户,宋人竟也能打到兴庆府来,闻所未闻……”  天朝上国批评附属小国,西夏俯了首称了臣,名义上就是辽国的附属国。  没藏讹庞连忙答道:“天子恩德,派萧使远来,臣不胜感激!萧使一路辛苦,下官更是感激不尽!”  这天子,就不是西夏天子了,是辽国天子,刚刚继位三年左右的耶律洪基。在辽面前,西夏国主为王,不为皇帝。  若是没有今日困境,没藏讹庞兴许还会嘴炮一二,加一句“辽国天子”或者“大辽天子”,但今日求人,就得直称“天子”,没有前缀,意思就是大辽天子,也就是我的天子。  萧特末轻轻摆手,算是谦虚了,开口直言:“宋军已然到得这里,要想他们退兵而去,可不简单……”  萧特末之意,这还能不明白吗?没藏讹庞立马说道:“萧使放心,只要宋人退兵而走,党项健马一万匹,羊三万头,牛五千,我家国主定然还会派使往燕京拜谢天子!”  辽国是做慈善的?显然不是,什么牛啊马啊……  辽国是来吃完原告吃被告的,萧特末面无余色,老神在在,慢慢开口:“我此番一路而来,阴山之下,一片好水草,那里离兴庆府也远,反倒离我大辽近……”  没藏讹庞面色微变,却也心中有数,事已至此,心下一横:“若是辽使能让宋人退到石州之外,归得旧土,党项必结草衔环以报天子大恩大德!”  倒也直白,不出所料,萧特末笑了笑,这原告算是吃到肚子了,该去吃被告了,直接起身:“本使出城一趟!辽宋兄弟之国也,岂能不顾这点脸面?”  “萧使,要不,先吃个饭再去?”没藏讹 庞早已备了酒宴,便是要与辽人多喝几杯,招待周到。  萧特末手往后背一负,人已迈步:“本使去吃宋人的就是!兄弟之邦,得讲礼数……”  没藏讹庞连忙起身去送,却也腹诽……西夏是儿子了,宋是兄弟,实在不爽……  我命由我不由天的傲气,没藏讹庞还是有的!  奈何……他妈的,这句话有点喊不出来了……  狄咏倒是意外,这萧特末来得真快!看来党项人这是狗急跳墙了,许了大好处!  进宋营,萧特末就没有那排场了,狄咏也懒得去搞什么铁甲列队而迎,就派了个王韶站在营门之外带路。  萧特末有没有不爽,倒也不知。但萧特末看着王韶,阴阳怪气的话语依旧:“宋人如今,黑发者当朝了?”  王韶自然也听出了阴阳怪气,这是在说如此家国大事,宋人皆乳臭未干之辈主事……说的就是种愕王韶乃至狄咏……说的是大宋无人……  答了一语:“小儿辈,自也能破贼!”  这是个典故。东晋时期,淝水之战,谢安领八万兵马与前秦百万大军对战,谢安与人下棋,忽然收到侄子谢玄从前线送来的战报,看完那是面不改色继续下棋,人问前线战事怎么样了?  谢安回答:“小儿辈,大破贼!”  谢安,实属装逼大师,敌众我寡,本就战事艰难,收到前方捷报,他也应该是喜出望外,非要装作面不改色,不惊不喜,还牛逼一语:“我家小孩子都能把敌人打得屁滚尿流。”  王韶答这一句,自也是这种装逼态度。  萧特末可是读书人,岂能不懂?看了看王韶,面色微沉,问了一句:“你唤何名?”  “小儿王韶王子纯,大宋驸马冠军侯座下学生!随恩师上阵学杀敌!”王韶答着。  萧特末倒也不怒,浅浅一笑:“好啊,小儿当了道,也不知是福是祸啊……”  头前带路的王韶,转头看了一眼萧特末,懒得多扯,朗朗一语:“破贼至此,天佑我宋! ”  王韶有点傲娇,老子都打到这里了,你跟我扯什么是福是祸的……懒得理你!  大帐之内,狄咏落座等候了许久,见得萧特末这老头入内,起身一礼:“萧使这一趟可来得巧,想来也是日夜兼程,不知所为何事?”  这回就没有萧特么正中主位落座了,兄弟之邦,大宋驸马爷当面,怎么着也只能坐个下手。  萧特末落座,先假装环看左右,看一看环境,再忽然开口:“夏乃辽臣,无故而伐之,是何道理?”  我的小弟,你说打就打,什么意思?  狄咏也答一语:“夏乃宋臣,无礼而伐之!”  西夏,也是我小弟,对我不敬,教训一下他。这话倒也没错,西夏也曾经对宋俯首称过臣,只是后来西夏又不认了,翻脸不认人。  萧特末倒是并未急着说话,而是先打量了一下狄咏,虎背熊腰,面容俊朗,坚毅威严……  举手投足,皆是大开大合,话语之间,更是不卑不亢……威势在外,城府于内……  明明年纪轻轻,却是给人这般感觉……  萧特末微微吸了一口气,不是被狄咏镇住了,而是起了一种担忧……他脑海中浮现了许多面孔,契丹大辽的年轻人,一个一个……  这是在下意识作对比!  对比几番,萧特末竟然找不到一个辽国子弟有狄咏这般的气度……  敌,劲敌,大敌也!  此子,定是契丹来日之大敌!  萧特末老了,他真起了老年人的担忧……  这就好像我家大业大,你也家大业大,但我儿子一个个傻不拉几,你儿子忽然人中龙凤了,这他妈可怎么办?  收了心思,萧特末也懒得多言,问了一语:“夏乃辽臣,天子有言,不可伐也!此番你自退兵,我天子自以礼相待,来年使团去汴京,少不得礼数周到。若此番不退,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把问题直白摆上来,说完话,萧特末紧盯狄咏,便是要看看“你家儿子”,是不是真的人中龙凤。 第376章 宋人战力如何? 狄咏忽然浅浅在笑……笑着看向萧特末,有些事啊,很简单。只是看起来很复杂,比如眼前局势,辽人肯定要保西夏,但若是用几句话就保住了西夏,那就搞笑了。  狄咏开口了:“萧使不若趁早而回,南北枢密院举起大军,一面往西夏来,一面往我宋之河东去,西夏这边若是来得晚了,这兴庆府就没了。河东那边若是去得迟了,那就真的尘埃落定了……”  你嘴巴吓我,那不行。你得把刀枪举起来吓我……来得及,还可能吓得到,来不及,那就真来不及了……  我也不跟你耍嘴皮子,说什么兄弟之邦妄开战端,或者说什么澶渊之盟历历在目……  萧特末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喝问一语:“年轻人,你当真不顾两国兄弟之情?非要刀兵相见?我大辽披甲百万,岂可教你小瞧?我家天子之怒,你可受得起?”  这耍嘴皮子的话,反倒萧特末说了。  显然,辽国使节,可不仅来了这战场之地,也还有使节往汴京而去,乃至燕云之地,兵马也有调动,萧特末还真不是色厉内荏,是真在威胁。  但狄咏这里,怎么可能让萧特末几言几语就罢兵不战?东京汴梁的事,他管不着,也懒得管朝廷如何应对辽国使节,更懒得管燕云那边辽人是不是真会出兵来打宋之河东。  更重要的是,汴京的人,不论是皇帝还是宰相,此时也管不到他狄咏,都他妈到兴庆府一百里的地方了,谁说话都不好使了。  哪怕辽宋真的要打起来,狄咏这边,也要把该干的事给干完。辽宋边境,可不好打,宋河东之地,虽然军备废弛,但宋为了防备辽人,那可也是下足了功夫,比如,辽宋边境沿线,被宋人几十年种满了荆棘,除了雄州之地的榷场商道与太原那边,边境线上连路都没有。  攻城这种事,从来都不简单。辽宋打了无数的仗,互有胜负,但国土前线,几乎没有什么大改变。  狄咏本就豁出去了,才陷入今日险地,哪里还管得其他,大不了就是再豁出去一点。  所以狄咏不疾不徐,答了一语:“萧使,要不多留些时日?看看我如何把这兴庆府踏破?”  “哼!”萧特末怒而起身,指着狄咏骂道:“小儿之辈,不知天高地厚,家国大事,竟敢意气用事,两国战端,便是由你而起!”  萧特末,可不是说笑。他也真认为狄咏年轻,在意气用事。萧特末真的怒了,他也不是用嘴巴吃饭的人,也是个狠人,吃完原告,这被告还下不去嘴巴了……  狄咏也起来了:“萧使,说话就说话,这么愤怒作甚?若是愿留,自是好生招待,也让萧使看看我用兵如何……若是不愿留,何必在此多 费口舌?国家大事,你找我也没用,我家陛下若是下旨,我自退兵就走,圣旨不来,我岂可退兵?我这项上人头还要不要了?萧使你若是我,你敢退兵吗?”  狄咏还说点孩童口气的话语,刚才硬是硬了,但此时就没有那么硬,还真不能太过于意气用事。  狄咏是在拖延,给辽人一点希望的曙光,那锅推给皇帝,让辽人去找赵祯,把希望都寄托在皇帝赵祯身上。  他倒是希望皇帝与朝廷能与辽人谈一谈,谈个比较符合辽人利益的决定出来,狄咏也知道,大宋的朝廷与皇帝,在面对辽人的时候,从来就不会硬到哪里去。  若是朝廷与皇帝答应了辽人什么交换条件之类的,辽人自然也就不会立马真的调兵遣将来开战,这就是一个时间空档。  至于……  皇帝的圣旨,到得狄咏这里,又需要时间……  而且,狄咏十有八九肯定是“收不到”圣旨的,为什么?  因为兵荒马乱的,大漠远征几百里,传圣旨的人,在路上被乱兵杀了?被马匪杀了?被党项人杀了?被党项牧民杀了?被……豺狼虎豹吃了?  反正,我狄咏,就是收不到,至少没有及时收到。  这一来一去的,时间空间都有了,也拖住了辽人,至于之后,随他去吧……辽人若是还要硬来,再来应对,时间空间上也足够狄咏再来调兵遣将。  萧特末听得狄咏话语,再看看狄咏,陡然又觉得这“你家儿子”,也没有那么人中龙凤了……只算一般,一般里带一点优秀。  萧特末便道:“倒也在理,你莫要轻举妄动,我大辽自有使节往汴京,你莫要坏了辽宋兄弟之国的情义……”  狄咏点着头:“我自做我的,天子什么旨意,我就做什么事。萧使要不要在我营中住几日?”  “哼!”萧特末起身出门,却还有言:“本使自住怀州城里去……”  还真难缠,住在怀州城里,就是让狄咏投鼠忌器,不能真攻城的时候一个不慎,把辽国使节给杀了吧?刀枪岂能长眼?攻城士卒又岂能认得什么辽使长个他妈的什么模样?  狄咏笑着:“党项贫瘠,怕是难以招待周全……连口茶汤,那都是我宋人不吃的茶卖过去的,萧使不若留在我这里……”  “哼哼……”萧特末回头笑了笑,便是自信,看透了狄咏那点小城府。打定心思,住在怀州城里去。  狄咏也在笑,这老头,脾气还真不太好,送一送吧,礼节还是要的,大宋仁德之国也,岂能不尊老爱幼?  看着萧特末打马而走,狄咏笑意全无……  有点紧迫了,战事当真不能久拖了,八百里加急的圣旨,到时候一趟又一趟的,不能真的一直都收不到……  …… 兴庆府中,皇宫之内……  一个小姑娘随着一个少妇在园中慢走。  少妇雍容华贵,没藏家的太后,皇帝李谅祚的亲妈,脚步漫无目的地走着,脸上忧心忡忡……  小姑娘绝色之貌,却也一脸的忧愁。  太后忽然问道:“辛初,宋人已然到得怀州城外,离兴庆府不过百里之遥,你见过那些宋人,战力如何?”  “啊?”小姑娘没听太后的问话,陡然反应过来,连忙福礼告罪:“太后恕罪,奴家一时失了神……”  “唉……哀家知晓,知晓的,男人在外效死,却留得女人家担惊受怕,你放心,荣仁那孩子,定然无事……”没藏太后安慰着,便是以为梁辛初在担忧未婚夫的安危,安危之后,又道:“问你啊,宋人战力如何?”  便是这一问,梁辛初面色一变,脑海中的梦魇萦绕而起,那打马飞奔的背影,那爬墙先登的呼喊,那人间炼狱的惨,无数西夏子民的哀嚎……还有城楼之中……  “宋人如今,真的如此悍勇了吗?以往也不是这般的啊……”太后看着梁辛初变色的脸,她也越发担忧起来,这回,难道真是个凶多吉少?这几年,连连在败,败在辽人,又败在宋人。  如今一败再败,竟是败到了怀州……  太后胸口,已然剧烈的起伏,仿佛一颗心都要跳到嗓子眼了……  “宋宋宋……人……不勇,宋人战力比不过我党项勇士……”梁辛初答着话语,断断续续……脑海中依旧还是梦魇萦绕……  “唉……”没藏太后摇摇头……落座一个石凳之上……叹着气……  “母后,母后……”一个少年从前殿而来,脚步飞快,十一二岁,还是孩童模样,连声带都还未变,音色带着孩童的清脆……  西夏皇帝,李谅祚,来了!  “这里呢……”没藏太后回了一语。  “喜事,喜事,辽人使节来了,就在怀州!”人还未近,李谅祚先报喜事,便是知道母后一直担忧战事,夙夜忧叹。  “好事,好事好事,辽人使节来了,这是大好事……”没藏太后果然欣喜不已。  却是李谅祚走到近前,却不往没藏太后面前而去,而是走到梁辛初面前,嘿嘿一笑:“梁姐姐也在啊,梁姐姐可吃了吗?梁姐姐今日这身衣服可好看……这衣服,美得紧……”  梁辛初连忙一个福礼:“奴婢拜见陛下!”  “梁姐姐又多礼了,不必多礼,咱们可是朋友了……”李谅祚眼睛,就没有离开过梁辛初。  没藏太后在一旁,岂能看不出端倪?却也无心去管,孩子还小,当是不懂这些事……  梁辛初面对皇帝,便是也知不能愁眉苦脸,挤出一个笑容……  “梁姐姐笑得也美,衣服也美……” 第377章 救命稻草 怀州城外,对峙依旧,这也是战争常态。  辽使萧特末,安安心心住在了怀州城内,却也时不时出来见一见狄咏,倒也不那么针尖麦芒了,就是谈一谈,聊一聊,主要还是问一问狄咏有没有收到东京来的旨意。  却是萧特末也知道,东京的旨意再如何也不会来得这么快,他主要还是给狄咏施压,让狄咏不要轻举妄动,倒也不是萧特末怕狄咏攻怀州城,而是怕狄咏有其他动向,怕狄咏占了太多西夏的好处,到时候谈判桌上便困难重重。  这西夏是不能灭亡的,也不能在这一战之后过于疲弱,得给西夏留一个基本盘子,以后还得有能力给宋人找麻烦,因为现在西夏不会给辽人找麻烦。  西夏倒也不是真不能灭亡,但只能灭在辽人之手,不能灭在宋人之手。  这回宋人起如此大战,实在是太过突然,突然到所有人都没有想到,更来不及反应,大辽反应过来的时候,狄咏就已经打到了怀州城下。  如今这宋人兵威,其实也出乎了辽人之意料,大出所料……  宋人开战,毫无征兆,甚至开战之前,汴京城内连一点风声都没有,也没看出宋人有一点准备,这宋人朝廷如今行事之缜密,也是大大出乎了辽人意料,忽然就七十万大军聚集了……  萧特末与辽国朝廷哪里有知道,这一切,这一场大战,几乎与朝廷没什么关系,都是狄咏一人弄出来的……便也只以为如今之宋,野心甚大,行事严谨,上下皆密……  萧特末并非没有想过辽宋分夏之事,但显然,到得如今局势,分夏之策,显然做不得。  因为一切过于仓促,若是真放任宋人,待得辽国大军聚集再来,怕是连汤都喝不到,分得一点残羹冷炙,好处都给宋人占去了,一旦宋人真占得党项大多的好处。  来日,宋人再也不缺马,来日,宋人铁骑必然也是动辄好几万,这对辽人而言实在是不能接受的结果。  不说其他,就说宋人从此有了真正牧马之地,这就不是辽国能接受的情况。  所以,萧特末不是说笑,如果狄咏真敢不顾辽国之意,那辽国必然真会举兵……  这世界上,没有谁是傻子!  宋人举国之力攻伐西夏,不是因为西夏富庶,也不是因为宋人缺西夏两百万人口的赋税……  宋人, 要的就是马!  这一点上,萧特末虽然没有猜中宋朝廷的思虑,却猜中了狄咏的思虑。  狄咏如此想方设法要攻伐西夏,内部原因是他谋划的军事利益集团之类,外在原因,就是马!  没有马,宋这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马,才是这场战争的关键。  所以,萧特末与狄咏的话里话外,永远都是辽人定然起兵而来,如此警告狄咏。  狄咏也知,辽人有这个能力起兵而来,辽人虽然也走在下坡路上,朝政军事虽然也糜烂不堪。  但辽人的战斗力还真不是可以小看,几年前,他们还打得西夏俯首称臣,国内披甲百万也不是说笑,战斗力依旧不低。  哪怕几十年后,辽人真的国破家亡之时,他们打不过女真人,却依旧能用几千败兵,打得宋十万大军抱头鼠窜……  此时狄咏与西夏人打仗都打得如此艰难,辽人能在野战之中把西夏打得满地找牙,如果真与辽人开战,可见其困难之大。  狄咏也是焦头烂额,他也不是顾忌萧特末这个辽使,他不顾忌任何人,在他心中,并不小看任何人,但他也不会因此不去做自己要做的事。  狄咏此时的难,在于如何迅速破局,把西夏之战结束掉!  一边要安抚辽人,拖延时间,一边要谋划破局之策。  王韶见得萧特末如闲庭信步一般来来去去,来了就警告一番,又见狄咏面对萧特末之时,态度总是不那么强硬,心中也有不忿。  不忿之下,王韶终于忍不住开口:“恩相,这萧特末来来去去,耀武扬威,何必与之如此客气?每每来时,恩相又何必笑脸相迎?”  狄咏笑道:“子纯啊,人成大事,身段要软,手段要硬。辽人强乎?强也!对待强者,就该客客气气!”  “身段要软……手段要硬……”王韶重复了这句话……  “对待强者,就该有基本的尊重,否则便会陷入自以为是的自大,却是这萧特末倒也自信非常,出城进城,来来去去,闲庭信步,何等自大?我狄咏之军?强乎?却不受尊重,哼哼……”狄咏面色之中,带着一种笑意……  王韶看着狄咏,若有所思,慢慢说道:“恩相之意,示敌以弱,让敌人麻痹大意?”  狄咏不置可否,笑道:“虽有你所言之意,但也是小道,万事万物,皆是诸多事情 的结合,辽人自有威严,自有威严带来的自信与自以为是,他萧特末心中知晓自己非色厉内荏,知晓自己出兵之言非虚,所以他便更是百般自信,在我几十万大军面前来去自如,予进予出,他有实力!便要顺着他……”  “恩相之意是……”王韶问道,心中似乎懂了,却又好像没懂透彻……  “苗知府,已然就要到灵州城下,那灵州城,定是守不住的……萧特末还得来,还要来拍桌子怒骂,灵州,顺州,静州,一州不过百十里,也就要到兴庆府了……党项之兵,还要继续分,分兵驻防各地……”狄咏慢慢说着。  王韶双眼一睁,立马说道:“学生仿佛明白了……学生好像懂了,辽人来了,仿佛这党项人决死之勇气便少了许多……”  狄咏看着王韶,欣慰不已,连连点头:“人呐,就是这般,但凡有一根稻草抓得住,有一条退路可以走,就不愿去把命拼一把……这一战,党项人已然到了破釜沉舟背水一战之境地,若是真退无可退,不免就是摆开阵势死战一番,西夏可用之兵,十几万之多,哪怕五万骑兵下了马,那也是五万精锐铁甲,这一搏,胜负不定,兴许西夏还胜多败少……”  王韶兴奋不已,这是人在想通一些事情之后,明白一些道理之后的兴奋,兴奋之下连连说道:“对对对,恩相说得对,西夏占得地利人和,破釜沉舟之哀,哀兵敢战之勇,此为人和,我军孤军深入腹背受敌之地利,按理说,西夏当真胜多败少……已然到得退无可退之局也,偏偏久久不战……他们怕来怕去,就是怕一败而国亡,如今来了一个辽使,那辽使这般自信,毫无忧虑,两军阵前,闲庭信步,更何况辽人真是要出兵,想来也在调兵遣将,党项人真就抓住了救命稻草了……”  “所以,得让他们把这稻草多抓一会,一直抓住,抓得牢牢的,抓得紧紧的!”狄咏于人心一道,当真已然是大成!  “只要党项人抓住了稻草,便是失一地,失一城,便不那么痛了,便也舍得了,便也能忍了,分兵把守,只要能等到辽人大军真来,便是大难自消……学生受教,学生受教!恩相之智谋,当世无双!”王韶激动之下,便是一个大礼,这回,真学到了本事,大本事! 第378章 辽,莫不是要背盟? 大宋汴京城。  辽使刘六符,老熟人,上次他就来过,上次吃了憋屈,这次更是盛气凌人!  朝堂之上,几番言语争锋,刘六符傲气非常:“想来,诸位也知,燕云兵马已然在调动集结,勿要再说什么讨伐不臣,也勿要多言什么王师有道,我大辽之意,宋军若是不退,河东必有兵祸,雄州也是首当其冲,两国之战,说开就开!勿谓言之不预,诸位,好好想想吧……”  皇帝赵祯大怒:“辽,莫不是要背盟?”  刘六符笑着:“背盟?澶渊之盟?宋天子言重了,是你宋人背盟,夏乃辽臣,宋无故伐之,背盟在先!”  梁适立马反唇相讥:“哼哼……乃党项动兵在先,我宋被动应战罢了,要说背盟,就算夏乃辽臣,要说背盟,那也是你辽人未管好下臣,兴许也是你辽人在背后挑唆所致,否则党项岂敢与我大宋妄动兵戈?”  刘六符针锋相对:“你说党项动兵戈在先,我还说是你宋人动兵在先!如此争论不休,有何意义?试问,就算党项动兵戈在先,此时此刻,你宋军已然到得怀州城下,就在兴庆府百十里外,该得的土地也得了,该掳的人丁也掳了,该得的钱财也到口袋了,还不退兵?难道我大辽,就应该看着下臣国破家亡?多言不说,多说无益,若不退兵,战端自起,哼!”  一个哼之后,刘六符转身就走,从大殿之上扬长而退……管你大宋文武百官与皇帝如何作想。  这回不比头前,辽人可不是说笑!  赵祯,气得是起身踱步不止,嘴炮技能又发作了:“打,便是来打,我大宋奉天承运,八千里山河,万万之民,还能怕了谁人不成?打!”  赵祯这般的皇帝,嘴炮这么一喊,显然就代表他并不真的想与辽人开战。也是现实情况如此,打仗,要人要钱,人倒是好说一点,钱可就真变不出来了,哪怕是钱庄,也没有再来一个八百万贯借了……  富弼在一旁,得安抚皇帝情绪:“陛下,当从长计议,狄中丞已然大胜几番,得地无数,也可从长计议……”  梁适也开口:“陛下,倒也不急于一时,不急于一时,天长日久……”  梁适倒是说了个模棱两可……  皇帝却去看枢密院使韩琦,习惯 性动作。  韩琦上前来说:“陛下,臣以为,那辽人说的,也有道理,狄中丞此番当真犯险,孤军深入几百里,直去兴庆府,已然是腹背受敌之局面,进退两难……颇为冒险,胜负难料……此时辽人来斡旋,倒也不真是坏事,也主要是狄中丞胜得几番,如今已是冒进之局面,轻敌冒进,实非明智之策……”  韩琦懂军事,倒是说了点干货,军事层面而言,狄咏显然有冒进之嫌……  也是狄咏一切动作太快,破了一个夏州,捷报才到京城,狄咏就往怀州与兴庆府去了,朝廷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本也是担忧一片……  本来还以为狄咏会在宥州洪州一线与党项人对峙攻守,哪里想到狄咏竟然这么冒险。  皇帝嘴炮结束了,落座了,叹着气……他与韩琦不一样,初听闻狄咏率大军北去的时候,他其实是有点憧憬期盼的,毕竟灭国之事,于一个皇帝而言,那真是流芳百世名垂青史之功勋,太有诱惑了……  但皇帝赵祯,也不是幼稚之人,如今这局面,当真两难!  赵祯坐着,也不说话,烦躁不已……  韩琦作为枢密院使,自是得接着说:“年轻人,有大抱负,本也无错。但这战局,胜负难料,他狄咏麾下,乃西北精锐之根本,一旦有失,那也是朝廷不可承受之重,此番冒进,也不报备朝廷商议……多少有些自作主张之嫌,辽人来了,倒也是万全之策……”  梁适连忙给狄咏解释:“韩相公,狄中丞临阵之决断,陛下钦授,何以又能反过头来去怪狄中丞自作主张?”  韩琦也答:“此一时彼一时,当初,是党项卷土重来,为守势,自是临阵决断。而今倒好,他狄咏带着十几万大军孤军深入了,身陷险地,如此,不免就是自作主张了。”  “韩相所言,退兵之意?”皇帝问了一语,也知道韩琦所言多多少少在理。狄咏,多多少少有点冒进,城下之战,胜了敌人退,败了还有城池。孤军之战,十几万西北精锐,一败,那就真的老底都没了。  韩琦倒也不直白来说,而是先看左右,看看有没有人反驳他,最先看的就是梁适。  退兵不退兵的,梁适再如何帮着狄咏,他也不知道狄咏此时具体情况,心 中也还担忧狄咏真把西北的老底都给丢了,他心中念头反复,也就没个主见,自然不知如何去说。  韩琦看完一圈,才开口:“陛下,要不就退了吧,此番一退,只要守住新得之地,便是大胜,党项几年之内,再也无反复之力。”  皇帝心情很不爽,很不爽,要起嘴炮诅咒:“终有一日,要踏破贺兰山缺,这些党项贼子,不得好死!还有辽人,乘人之危,非君子所为,他们与西夏开战,大宋何曾又威胁过他们?背盟小人,人神共愤!人神共愤,天诛地灭!”  无能,唯有狂怒。这是作为一个皇帝的悲哀。  皇帝一通骂,富弼明白了,梁适也明白了,韩琦更明白了。得了,也不必皇帝多言,皇帝自尊心强,终究是不能让皇帝做那被人威胁逼迫之后认怂的事情,哪怕是自欺欺人,也得多少保全一点皇帝脸面。  韩琦上前一语:“那此事,臣就去处置了。”  皇帝摆摆手,起身,走了。  史志聪这老太监喊着:“退朝!”  枢密院令,固守新得之土,退兵,八百里加急快马轮换!  富弼,老外交了,昔日重熙之时,宋夏大战,辽国屯兵威胁,也是他出使辽国斡旋的,给钱解决的问题。所以,富弼还得去见刘六符,他与刘六符是真正的老相识,昔日在辽国斡旋之时,富弼与刘六符私交甚好,甚至还给刘六符送过礼。  富弼给钱了事的办法能成功,刘六符出力甚大。  事情终究还是到了狄咏这里。  枢密院令还在路上,狄咏也知道枢密院令肯定在路上。  杀自己人……这种事吧……  无可奈何,政治就是这么回事,黑暗到了极致。  杀什么自己人?  自然是杀枢密院的传令之人。  狄咏得这么干,毕竟,他要收不到枢密院令,甚至不能让枢密院传令的人进他的军营大门,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牛勇带着百十骑南下而去……  这事,带着愧疚,也让狄咏烦躁不已……  官场,政治,国内政治,国际政治……就像一个大深渊……  谁又能想到,就是去传个命令,也没得罪谁,也没做什么错事,就会死在荒郊野外,连尸首都埋不到祖坟里去。  好在,也有喜事。  军情刚报,苗继宣已然到得灵州城外。 第379章 得笑脸相迎 灵州城以南,几乎已然是通途,苗继宣毫无后顾之忧,粮草供应往他这边来,那都是畅通无阻。  灵州城下,苗继宣十几万大军列了阵势……  灵州城内,本来守军只有万余,而今却有三四万之兵丁青壮,哪里来的?  各处溃逃而来,从宥州之后,各地州府,只要苗继宣大军一到,无数人出城而逃,乃至那些住在城外的百姓牧民之类,皆往灵州而逃,灵州城内,反而一时间显得兵多将广。  苗继宣依旧登高台,瞭望灵州城。  身边副将名叫张亢,也是老将,奈何这老将仕途坎坷,一度做到知渭州,也一度获罪被贬管监狱,打仗能打,犯错也是一把好手,甚至以往范仲淹也还保过他。  张亢也在高台,看着灵州城墙上人头攒动,说道:“此番灵州,有重兵啊,怕难轻易克之……”  苗继宣摇摇头:“败军之将,何以言勇?勇气已失,不足为惧。在家乡都不敢死战,何况在灵州?收这么多溃兵,非灵州之幸也,乃灵州之祸也!”  张亢便也觉得有道理:“也是,苗知府如此一说,倒也在理,看来此城,克之不难!末将愿为先锋!”  苗继宣看了看张亢,摇摇头:“你也老了,我也老了,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军中之事,终究要倚靠后辈,以往啊,你我总是瞧不上那些后辈,总以为他们比得我们这些老家伙,差之甚远,而今,见得狄相公用兵几番,皆以小将为用,看来是你我错了……”  张亢笑了笑:“近来宿夜,总是做梦,总梦到许多人许多事,范文正公,老狄帅,也梦到韩相公……若是真的行将就木,真的入了土,再看如今,便也能安然于九泉……”  说得有点伤感了,苗继宣忽然也笑了笑,笑中带着唏嘘:“便是入土,也得等此战过后再入土,此战若进全功,那真是死而无憾,含笑九泉!”  “哈哈……倒也没料到,在战阵之上兜兜转转一辈子,胜也胜过,败也败过,临老了,竟是能亲眼目睹今日兵威,老天有眼啊!”张亢面色之上皆是欣慰的满足。  “狄老帅之子,便是这老天开的眼……”苗继宣也是欣慰非常。  “天佑我宋!”张亢打了鸡血一般,忽然振臂一呼,他,是个读书人出身。  “狄老帅之子,不过二十出头,身为宋臣,我宋,天命所归也!”苗继宣与张亢这般人物,当真就是这样的想法。  辽宋,加一个西夏,三 分天下,这是天命,天命无所归。如今,终于是看到天命所归的一点苗头了,这点苗头就在狄咏身上。  振臂一呼之后,张亢望着城池,开口:“还是围而有缺?”  “这回,围三缺一,把这些溃逃之兵,继续往北赶!”苗继宣谋划深远,逃跑,是一种惯性行为,一个人失去了勇气,就再难找回来了……  得把这些找不回勇气的人,继续往北赶!  “末将这就去部署!”张亢一礼,下得高台!  灵州攻城战,就要开始了!  怀州城内,第二日大早,没藏讹庞先得战报,急不可待直去找萧特末。  萧特末才刚起床洗漱,见得没藏讹庞匆匆而来,还有些不快:“何事如此急切?”  没藏讹庞也管不得那么多礼节了:“萧使萧使,刚刚得报,宋人围了灵州城,此刻只怕已经在排兵布阵准备攻城了……这可……”  “什么?”萧特末把手中布巾一扔,立马就骂:“狄咏小儿,好大的狗胆,竟还敢动兵围城,当真岂有此理!”  “萧使,那小儿所谋,不过就是想在谈判之时多谋好处罢了,小儿无状,这是不把大辽放在眼里,看来他是不惧大辽铁蹄之威……”没藏讹庞,这话说得没什么技巧,过于直白。  但就是这么直白的话语,真能挑动萧特末的怒火,萧特末连早餐都不吃了,直接大喊:“来人,备马,出城!”  没藏讹庞连忙跟上步伐,问了一语:“萧使,灵州可失不得啊……”  这是给萧特末一点压力,让他去跟狄咏拍桌子。  萧特末转身一语:“你速速调兵而去,城池再也不可失,否则来日我与那小儿谈判,必教那小儿拿捏!”  “这是自然,诸多城池,皆不可失,再失城池,兴庆府也不远了……”没藏讹庞,如今心中所谋,几乎再也没有了决死一战这条选项。  已然到得这个地步了,还有什么比聚齐大军与狄咏死战一番更好的办法?  只要击败当面狄咏,局势立马翻转!  且不说没藏讹庞不这么干,连萧特末都觉得不该这么干,萧特末心中,他大辽披甲百万,铁骑如云,自是稳住局势为要。  萧特末打马飞奔就走,没藏讹庞要派兵往南,还不是派一支人马,灵州,顺州,静州,皆要派人驻防,顺州静州,就是兴庆府南方门户,更不能有失,一旦有失,兴庆府就在兵锋之下。  城池驻防,少说也得两万,才可确保短时间内不会被攻 破。一万战兵,一万青壮。  所以,顺州静州得去四万人。救援灵州得去两万骑兵,兴庆府驻防三万。九万人已去。  怀州前线,骑兵余三万,步卒与青壮四五万人。  这显然是狄咏想要的局面,这局势,就被拉开了,狄咏那决死一战的胜负天平,也就倾斜了,不断地向狄咏这一边倾斜。  狄咏在高台上看着,党项人最先有动作的是城外驻守的骑兵,营中鼓声阵阵,正在聚兵。怀州城内,也是一片吵杂,显然也是在聚人马,搬粮草……  王韶伴随身旁,笑道:“恩相,党项这是要分兵了?”  狄咏点点头,却问:“子纯,若你为党项主帅,你作何选?”  王韶想了想,答道:“恩相此问,学生如何也做不到真正的设身处地,想那没藏讹庞,顾忌太多。但若只论军事,学生更愿聚集所有人马,列阵而出,与恩相一决生死!甚至,学生会在恩相刚到怀州城下之事,就一决生死,不会等恩相这壕沟营寨慢慢建起……”  狄咏点着头:“此时一决生死也不晚,或者,也可行险棋。他没藏讹庞明知苗知府那边在北来,却一直不管不顾,若是早早派五万骑兵南下阻击,也不至于陷入今日境地……”  “那为何没藏讹庞不派五万骑兵南下阻击呢?”王韶疑问。  “因为,他知道,苗知府那边非我军主力精锐,他知我军主力皆在此处,他怕没有了骑兵机动在侧,我军奋勇攻城,他怕骑兵一走,我军立马把怀州围得水泄不通,他怕骑兵这个威慑一走,我军还能围城之外,又派兵直接绕城而去,奔向兴庆府……他怕兴庆府之内那些党项贵族与官员看到城外有宋军,他怕的太多了……他怕他儿子守不住兴庆府,他怕兴庆府内人心会乱,他怕权柄不稳,他怕兴庆府内的人看到我军就在城下,会怪他领兵有失,他怕有人借机行事……兴许他的心思,此时都在一个小小的兴庆府……”  狄咏说了一大堆他怕……  王韶看着狄咏,如看神佛,带着无比的崇敬:“恩相……学生当真五体投地!”  “但没藏讹庞虽然怕这么多事,但他有一点倚仗,那就是萧特末!所以,他才如此失智……”狄咏又道。  “恩相,你看,怀州城又开了门,那萧使怕是又来了,要来骂人了……”王韶指着远方。  “得迎出去,得笑脸相迎,备马备马……”狄咏一边下高台,一边喊着。 第380章 老而不死是为贼 怀州城外,宋军大营之前,狄咏已然站好,那辽国使节萧特末打马而来,面色铁青,身后只带几个护卫。  “萧使又来了,这回我可远迎了,不失礼吧……”狄咏笑着。  萧特末还在马背之上,撇了一眼狄咏,慢慢翻身下马,萧特末不傻,他也不可能傻,他越是看着狄咏那脸上的笑容,便越是觉得事情不对劲。  所以萧特末再看狄咏,眼神中带着疑惑,不是对什么事情的疑惑,而是对狄咏这个人的疑惑。  这个“你家的儿子”,一会给人一种人中龙凤的感觉,一会又给人一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一会儿又给人一种……  应该说,就是这会儿!  就是这会,给人一种捉摸不透的感觉,这种捉摸不透与狄咏那年轻的面庞有些格格不入,因为“捉摸不透”这种形容词,天生就不会属于年轻人!  因为这个形容词,一定来自无数人生的阅历,乃至阅历之后的大智慧,大智慧中无数与人与事的斗争经验。  所以,这些,是不可能出现在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身上的。  不是以往萧特末看轻的狄咏,而是狄咏这个年轻人,太不符合常理了……  萧特末下了马,他本来是怒气冲冲而来,准备对着狄咏来一通劈头盖脸的训斥,然后再威胁警告一番狄咏!  但萧特末却莫名其妙没发任何脾气,而是皱着眉头,问了一句:“狄中丞所谋,甚大啊?”  狄咏立马心中一紧,有一种被人戳穿了心思的心虚,装出的笑容也止住了,看向萧特末,这老头历经风雨,在辽国朝廷里也是元老之辈,一头白发无不显示出这老头的智慧与阅历。  狄咏又笑了,这回不是装出来的笑,而是笑得由衷:“人道是,老而不死是为贼也!”  狄咏骂人了,骂萧特末,骂他是个老贼。什么老贼?看透人心的老贼,意思就是你萧特末已经老辣成这样了,怎么还不死?语气中显然多是调侃。  没想到,萧特末闻言忽然大笑:“哈哈……终究是走眼了,走眼了啊!”  “请!”狄咏抬手,脸上也笑。  萧特末往前迈步,忽然惆怅一语:“你倒是骂得对,骂到我心上了,我萧特末,当真是老了,老了就要死,如今遇了你狄中丞,却是让人头疼,我这一死,担忧甚多,我契丹大辽,却没一个你这般的 年轻人物……将来可如何是好……”  “后人只有后人福啊……”狄咏这算是在开解萧特末,显然也是知道,在萧特末面前,装不下去了,人说韬光养晦,在有些人面前,你是如何也韬不住的……  狄咏,已然是擎天之柱了,却也如何能躲得住身形?特别是在萧特末这种老辣之贼的眼中,更是隐藏不住了……  萧特末忽然又止住了脚步,转头,上下再打量了狄咏一遍,然后挥了挥手,把几个贴身护卫支出去十几步外。  倒也不用说,见得萧特末如此,狄咏立马也摆了摆手,把身边之人支远了一些。  如此,两人,私密而谈,也不到什么中军大帐里落座吃茶了。  萧特末抬头看了看天空,开口:“你敢抗旨?”  狄咏摇摇头:“我不抗旨,身为臣子,岂能抗旨?”  “那你……倒是手段惊人……”萧特末这话里有其他意思,他在震惊,震惊狄咏这么一个人中龙凤的人物,顶尖的士大夫,却与以往他见过的宋臣完全不一样。  说狄咏手段惊人,如何惊人?因为萧特末不用想也能猜到,宋朝廷的旨意肯定就要来了,狄咏反而还敢下令攻灵州城,还是不抗旨的情况下,这完全不是士大夫行事的风格。  狄咏这种人,如何来形容?岂能不让萧特末震惊?  萧特末的话,狄咏好似没有接茬,只道:“萧使也着实聪慧了些……”  “哼哼……宋有运道啊,竟是出了你这般人物,我大辽却找不出你这般的后生……”萧特末这话,说出了他心中最根本的担忧。  “辽国也是人才辈出,耶律乙辛之名,我在大宋就有耳闻,听闻他年岁也不大,已然是南院枢密使了,凤毛麟角般的人物……”狄咏这算是闲聊……  “耶律乙辛?那你听错了,他可比你大了十几岁,他……”萧特末又看了看狄咏,才道:“他不如你……”  “说笑了,萧使说笑了……”狄咏谦虚着……  萧特末忽然面色一沉,语气也沉:“你知道,我刚才在营门再见你,心中如何作想吗?”  狄咏摇摇头……  “我心中所想,这回,看来是真要开战了……”萧特末说着,语气简单,却带果决。  “那……我是不是要加快一些步伐了?”狄咏也问,针锋相对,加快步伐解决西夏之事。  “你啊……就不怕 一败涂地之后,前途尽丧?如此一身大才,可赌得起?年纪轻轻,前途不可限量,未来可期啊……”萧特末,显然还是想说服狄咏,或者说,还是想警告狄咏。之前都是简单的警告,这回,萧特末认真了,玩弄起了人心,恐吓狄咏。  “我求的也是一个前途不可限量,否则也不会到这黄沙大漠之地孤军犯险……”狄咏表达的是自己的坚定。  “急,急了,年纪轻轻,着急了……已然三品之高位,还要如此着急,难道你想二十岁就登相位?这也太急了……人呐,一着急就会出错……这般道理,你肯定懂……”萧特末说出了一番很有道理的话语。  狄咏也知道自己有些着急,急着要立不世之功,急着要一个围绕着他的利益集团,急着要与韩琦扳手腕,急着要掌握大权……  “已无退路了……”狄咏答道。  “是吗?你退兵,我保证党项人不追击你,保你安全退到夏州城,如何?”萧特末做着最后的努力。  “萧使,你若何作保?如何作保我拔寨退兵,党项人就一定不会追击?你确保不了,夏非宋臣,夏也非辽臣,从来都不是,西夏,从来不会真的听谁人的……”狄咏答着。  萧特末面色微变,忽然有一种自嘲的笑,是啊,他来此地,以辽国之威,震慑两方,忽然就觉得这个事情有点搞笑了……  西夏何曾愿意当人臣?  宋,又何曾愿意被人拿捏?  一场大战,关乎三国,却又真是几句话就能解决的问题?  萧特末来的时候,高估了自己,此时,显然没有一点妄想……实在是这一切,可以骗他几日,却不可能一直骗得到他这般的老辣之人。  如果萧特末真的一直被狄咏蒙在鼓里,那他萧特末也太蠢了,他萧特末也不会在辽国朝廷里混到今日高位。  没人是傻子!  “不得不如此?”萧特末再问一语。  “实在无奈,靠别人,终究不如靠自己。西夏人便是想着靠萧使,靠辽国,一心拿着救命稻草,才到如今这地步……我若是也一心靠萧使,此时领兵而退?那党项骑兵尾随而来,我十几万大军退意一生,再如何御敌?更何况,萧使心中所想,莫不也是骗我退兵,然后又借机掩杀?”狄咏实事求是,他也不可能信得过萧特末,而且他也从来没想过退兵。 第381章 萧使可还有良策? 萧特末点着头,又自嘲地笑了笑,再道:“好啊好啊,看来我大辽也是被逼无奈,也好,那就大战一场,狄咏狄子道,兴许让你一场大败,让你前途尽丧,才是我大辽最好的选择,最好你能死在我大辽的铁蹄之下,如此,我萧特末死前也不用担忧未来了……你这么选,反而是趁我心意……合该如此!”  “战场上见?”狄咏问了一语。却是心中寒光一闪,念头也起,这萧特末老贼实在是不凡,要不要趁机动手,就在这里,一刀把这老头给结果了!  却是这念头也是转瞬即逝,杀萧特末,一方面与朝廷交代不了,肯定要被治罪,什么罪?挑起辽宋战争的大罪,这在宋来说,可真是大罪。  另外一方面,如果在这里杀了萧特末,那辽宋就成死结了,不死不休的局面,战争肯定会无限扩大化,甚至将来狄咏必然成为停战这件事的牺牲品,就是宋为了停战而牺牲狄咏。  因为辽宋两国,暂时而言,谁也奈何不了谁,如果一旦陷入死战,那真的就是打消耗,两国不断拿人命与资源去打消耗,在前线城池打来打去,你来我往。  狄咏不能杀萧特末,很大一个考量,就是为了将来双方陷入苦战的时候,容易谈和。  辽宋已经和平几十年了,只要辽宋没有情感上真正的仇怨,只要战事不会一边倒,两国谈和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狄咏需要时间,要真正打败辽国,就需要大谋划,需要时间来发展,就不能与辽国陷入不死不休的局面,浪费人命与资源,更浪费时间。  时间显然站在狄咏这边!  萧特末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兴许是狄咏目光露出的一点凶狠,兴许是狄咏周身露出了什么杀意,反正,萧特末就是感受到了什么,眼神紧盯狄咏:“莫不是容不得人了?你当不是这般无智之辈……”  “说笑了,萧使说笑了……我只是有点忌惮萧使这般的老辣之辈……”狄咏掩饰着自己那转瞬即逝的杀意。  “哈哈……好,也好。那我便走了……”萧特末笑着,显然也起了戒心。  “走去何处?”狄咏问道。  萧特末抬手指了指东北方向:“回辽!”  “怕是来不及了……”狄咏也要与萧特末玩一点心理,就是告诉萧特末,你现在回辽国引兵而来,肯定晚了,一切尘埃落定。  “尽人事,听天命……”萧特末笑着,他得来,得把这个狄咏前途给毁掉。  “萧使慢走!”狄咏笑着。  萧特末也不多言,转身上马,拍马而去。  萧特末一走,王韶立马上前问道:“恩相,那辽使说了什么?”  狄咏摆摆手,却问其 他事情:“党项骑兵走了多少?”  王韶答道:“骑兵走了两万……刚走不久……”  “好!城外骑兵只余三万,可以一战!”狄咏点头,面色慢慢狰狞……  “恩相,莫不是要开战了?”王韶看着狄咏的表情,有了猜测!  狄咏却不答,只道:“聚将。”  “遵命!”王韶转身飞奔,跑得飞快!  ……  那怀州城内,没藏讹庞就在城门等着萧特末,见得萧特末回来,连忙上前去迎,口中直问:“萧使,萧使,如何了?”  萧特末快马而来不见减速,到得近前才勒马而停,把马勒得高高,技术精湛非常,翻身再下,只说:“本使要走了,回辽!”  “啊?”没藏讹庞面色大惊,连忙又问:“这般是为何啊?那狄咏小儿……”  “你我,中计也!”萧特末话语带着愤怒,就是愤怒被狄咏骗了这么些天,浪费了这么多应对的时间与机会。  “中计?中了何计?那小儿有什么阴谋诡计?”没藏讹庞连连发问,心中已慌。  “狄咏,不会退兵,如何也不会退兵,就算汴京的宋人皇帝下了圣旨,他也不会退兵,他一心只想灭了西夏之国,而今,到得这般地步,南边灵州,北边怀州,腹背而击,你已岌岌可危,我若不把大军尽快聚集而来,便是无力回天了……”萧特末直言说道。  “这这这……狄咏小儿,还敢抗旨不成?”没藏讹庞抓住了重点。  “此时谈论抗旨与否,有意义吗?”萧特末依旧愤怒,愤怒自己竟然如此麻痹大意,竟是无意而轻敌。  “萧使,北院至此,一千多里,来得及吗?”没藏讹庞还在抓救命稻草。  萧特末忽然有些烦躁,烦眼前这个没藏讹庞,说道:“我与你出一计,迅速聚集所有能聚集的兵马,把刚刚出发不久的各地驻防兵马立刻都调回来,出城与那狄咏一决生死!胜则大胜,败则远走,如何?”  “这……”没藏讹庞已然有些乱了方寸,要是这么说决战,他早就去决战了,而今再这么做,时机已然不在,他已经分出了无数兵马奔赴各地,虽然都还未走远,但就算朝令夕改,就算让大军一会去一会来,立马去把诸部都追回来一决生死,那狄咏已然在高寨壕沟之内,也错失了机会。  十几万大军强攻狄咏营寨?宋人惯会防守,这胜负就真的难料了,一旦拖沓几日,南方全无防御,苗继宣势如破竹引兵赶到,岂不就是覆灭之时?  没藏讹庞想得这些,短暂一想,立马又道:“不可啊不可啊……萧使,可还有良策?”  萧特末看着没藏讹庞,心中微微叹息,忽然语气不那 么愤怒了,而是语重心长:“那你就好好守住怀州城与兴庆府,尽量拖延时间,我出使之前,北院各部就已然在调兵遣将与筹集粮草,此时各部大军聚得应该差不多了,你坚持到我来!”  辽国之兵,南院,也就是燕云十六州,调兵遣将与筹集粮草还比较方便一些,毕竟是农耕之地,地盘也不是很大,但南院与西夏,太远了。  而北院,比较麻烦了,人马属于部族,要想大军,就得各部调拨,这个时节,各部本就在准备牲畜过冬的草料,男丁都在忙碌。临时调遣,许多草原部落本就有一定的抵触心理,契丹人本就是少数,远征之下,还得从燕云调粮食……  归根结底,就是辽国要支援西夏,如何也快不了,这是时代的局限。  一切,都太仓促了,太突然了,但,一切也足够快速了,只要没藏讹庞能坚持坚持。  没藏讹庞乱了方寸,听得萧特末之言,连连点头:“好好好,我还有十几万大军,各个城池皆有驻守,宋人轻易也攻不下来,我等着萧使引兵而来,等着,到时候一战而下,杀得宋人片甲不留。”  萧特末却没有这么好的预感,他脑海中的狄咏,带着笑意的狄咏,他担忧无数,又语重心长说道:“没藏国相,你一定要撑住,这河套一失,宋人得养马之所,来日必是我大辽之劲敌,不仅如此,从此他宋人要攻大辽,便是腹背夹击。你一定要撑住……”  萧特末,是如何也不能接受河套被宋人占去的。就如话语之言,一旦宋人有了河套,不仅宋人会有大量的骑兵出现,更还有战略上的优势。  从此,宋人一旦要进攻辽国,不仅是燕云十六州那一线的城池攻防,更是从草原直插辽国后背的背刺。西夏国土,紧邻草原,从草原绕道大同之北,从草原直插辽国心脏临潢府,都是可以轻易做到的……  宋,绝对不能得西夏河套之土地!  没藏讹庞连连点头:“放心放心,怀州城几万大军,还有三万骑兵,宋人轻易破不得!”  这一点,没藏讹庞有点信心。  “好,话已至此,且不多言了,本使点得护卫人马,先走!”萧特末丝毫不多停留,继续打马就走。  没藏讹庞站在原地,似乎还有些懵,这变化之快,快若……  “国相,国相,宋人聚兵了,宋人在列阵……”忽然城头有人猛喊!  狄咏,真快!丝毫不给任何喘息之机,狄咏要迅速围城,不使一个党项人出城,让党项连信使都来不及发,完全没有反应的余地。  此时狄咏,大战略上的谋划已然都达成,眼前只有一个困难,那就是城墙! 第382章 众志成城,勠力同心 一队辽骑,千余人,三四千匹马,从怀州城出来,直往东而去,消失在了视野尽头。  怀州城内,各处皆在忙碌,守城之物不断搬上城墙。  已然是午后,怀州城外的宋人依旧在列阵,便是这列阵就要列一个时辰左右,东南西北四面而围。  城外还有党项的三万骑兵,早已开始集结,准备在宋人攻城之时来回冲阵。  但这些党项骑兵有他该有的敌人,那就是王大麾下的两万骑兵,一战而决的时候了,狄咏也不会再去多想两万宋骑与三万党项骑之间是否有战斗力的差距。  这就像下棋,一个棋子对应一个棋子。两万宋骑与三万党项骑,各自列阵以待,成对峙之局。  狄咏也不去管已然午后才列阵的安排是对是错,两个时辰之后就会黄昏天黑,这对于一场攻城战而言,两个时辰显然是不够用的。  怀州城,一座党项大城,一座小城,已然水泄不通。  城内五万余党项大军,严阵以待,城墙上站得满满,便是四面城墙,也是绰绰有余,包括城内的居民,也帮着搬运物资,帮着送水,城内家家户户的门板都拆卸下来,用作救治伤员的担架与床位……  党项人,已然众志成城,一心御敌。  垒土高台,大纛如云,华盖在头,左右旌旗招展,牛皮大鼓成列!  狄咏稳坐,今日,他竟是连甲胄都不穿了。  因为穿甲,会让狄咏没有一种醒目感,而着一身大红官服,便煞是瞩目,让所有人都能看到万军从中那一点红。  冠帽,帽翅,玉带,环佩,一丝不苟!  折克柔折克行兄弟,在狄咏面前躬身站定多时之后,在将台下不断准备着,今日,这兄弟俩是攻城的关键。  他俩,甚至连兵器都没带,身边皆是铁钎与大锤,旁边还有无数刀盾兵,还有几辆轒轀大车。  这件事,他们兄弟俩已然演练多时,狄咏手把手教的。  一切都有条不紊在进行,狄咏的作战计划,也是在无数战事会议 中改了又改的极致!  城内,没藏讹庞带着一众军将也在城楼之上,俯视整个战局,二十多万人的战局,视线之内,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人头,给人一种密密麻麻的惊悚感……  连米擒真野都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感觉,这般战局,是在场任何一个人都从未见过的,天生就有一种人山人海的压迫在其中。  城楼之上,所有人都面色严肃,所有人都没有想开口说话。  主帅没藏讹庞先开口:“辽人大军,快则二十日,慢则一个月,必至。”  在场之人,倒还真没有人怀疑这件事,连米擒真野都不怀疑,因为西夏灭亡与否,不仅关乎辽人的脸面,更关乎辽人的直接利益。  米擒真野是聪明人,他知道辽人肯定要来,因为辽人来了,还有数之不尽的好处。  那就是一旦辽人在这里打败了宋人,辽人肯定就不会走了!  这才是辽人会来的真正原因!  辽人来了,就不会走了!  辽人及时赶到,西夏不会亡于宋,但却可能亡于辽!  在米擒真野这般人的聪慧里,这种事情用膝盖去想都能想到。  但米擒真野,此时却不能把这件事说出来。他也知道,没藏讹庞肯定也明白这个道理,这天下,哪里有免费的饭食?  但,宋人才是眼前最大的威胁。宋人一败,辽人的如意算盘才会开始,如何再把辽人赶走,也不是真的没有一点可能……  这一切,终究只能容后再想,眼前局面才更为危急。  米擒真野看着没藏讹庞,没有说话,只等着没藏讹庞继续鼓舞士气:“诸位,怀州城,必能守住,宋人再如何,也上不得城墙。城内粮草也并不缺乏,足以支撑,诸位安心即可!还望诸位以大局,众志成城,勠力同心,一举退敌!”  是这个理,宋人要想短时间内攻下怀州城,精锐党项大军防守的怀州城,上下一心的怀州城,那就是痴人说梦!  米擒真野也不那么担忧城池会破这件事,除非天长日 久,围上七八个月,围到粮绝水尽,否则怀州城必然不会破。  唯一担忧的是南线,宋人南线也有十几万人,虽然不是精锐,却是南线兵少,又分散,就怕南线出事。  在米擒真野这里,什么都瞒不住他,但他此时能做的,就是与没藏讹庞站在一起,不论什么瞒不住他,他都不能戳穿没藏讹庞那些半真半假的谎言,否则军心大乱。  显然,没藏讹庞也明白这一点,他从未想过能瞒住所有人,但凡聪明人,就知道此刻只能与他站在一起,否则国破家亡,这也算是一种绑架。  所以,哪怕灵州城被围,没藏讹庞也可以轻松的解释,说是宋人在宥州受阻,唯有北来。骗得到谁骗不到谁都不重要,能骗到那些军汉士卒泥腿子,就已足够。  黄河,越发枯竭了……  枯竭得星星点点,水面之中,裸露的河床沙洲遍地……  面对宋人大军围城,党项人怕吗?  不怕,因为城墙之上,皆是坚毅的目光!人人都知道自己退无可退了。每个人都听闻了无数宋人的暴行,每个人都心中憋着一股气,渴望着胜利。  军心,对于此时怀州的党项人而言,显然也是可用的!  鼓声,响了,城外的脚步声,甲胄的摩擦声,攻城器械吱嘎吱嘎的响……  城头上的士卒,下意识捏紧了手中的兵器。  ……  百十里外的兴庆府内,还没来得及收到怀州城外游骑的回报,没藏荣仁正走在入宫的路上。  他心心念念也是一个国色天香的模样……自从见了那一次,心思也就起了涟漪。  所以,他自从得令驻防兴庆府,便时不时想着办法入宫拜见,拜见他的小姑姑没藏太后。  没藏太后心如明镜,却也做个好人,成全着未婚夫妻的思念之情,只要没藏荣仁来见,必是允之。  梁辛初,就站在没藏太后身后,却从不抬头。  也只当是娇羞……  没藏太后也会问起前线之事:“荣仁,战局如何了?可有新报?” 第383章 你若是不愿,你就说 没藏荣仁,眼角在那从不抬头的梁辛初身上,话语再答:“太后放心,辽使一来,宋人便是再无甚动作,南边灵州城虽然被围,但国相也发骑兵两万去救了,南边宋人,非精锐也,虽然人多,但必难破城!”  “那就好那就好……不过,辽人也是狼子野心之辈,你当去信国相,辽人也不得不防……”没藏太后嘱咐着,心下也安了许多,每每都问同样的话,每每也得到差不多的回答,但每次总要先问一下才安心。  “太后放心,国相必然诸事皆妥,辽人占不得多大的便宜!”也不知是没藏荣仁真的对他父亲这么自信,还是多少有些心不在焉……  没藏太后转头看了看梁辛初,又道:“梁姑娘万般皆好,伺候得也好,平常里与哀家说话也是贴心,知书达理,能弹能唱,当真是好姑娘……”  “谢太后夸赞……”梁辛初依旧不抬头,她甚至都不愿看没藏荣仁一眼,余光都没有。  没藏荣仁却在期盼着梁辛初能抬头与他对视一下,哪怕是片刻,哪怕是瞬间……  奈何,梁辛初就是不胜娇羞……  “梁姑娘可都好?”没藏荣仁问了一语。  “都好……”声若蚊蝇,娇弱非常,汉家女子,总是这般。  没藏荣仁便是听得这句话,心中就高兴不已,恋爱,这就是恋爱!只有荷尔蒙的作祟,没有丝毫其他可言。  没藏太后笑了笑,摆摆手:“荣仁啊,莫要如此……只待战事平定了,兄长自是会操持大婚之事。”  没藏荣仁立马收回了那炙热的目光,多少也有些不好意思……  “母后,母后……”一个声音由远及近……  没藏荣仁连忙退到一边,只等那少年一进来,立马躬身大礼:“臣没藏荣仁拜见陛下!”  天子李谅祚转头看了一眼没藏荣仁,不耐烦地摆摆手,直去太后身边落座,回头看了一眼梁辛初,嘿嘿一笑,转头再道:“母后,梁姐姐,你们这里还缺什么不?朕立刻吩咐人去置办……”  “不缺甚么物什,都有都有,天子孝顺,哀家心喜……”太后笑着。  没藏荣仁左右看了看,躬身一礼:“臣,没藏荣仁,告退! ”  “去吧去吧,军事繁忙,不可懈怠!”天子出言。  “臣遵旨!”没藏讹庞慢慢退去。  皇帝立马又从座位上下来,问道:“梁姐姐,要不要与朕到园子里走走?这园子再不逛一下,时节一过,可就都成光秃秃的枝丫了……”  梁辛初不说话,却抬头了……  没藏太后拍了拍儿子的后背:“便是这宫里没人与你玩耍,陛下啊,快快长大吧,要担国事了……”  “国事都有国相担着呢,朕还小……”李谅祚话语说着,又问:“母后,我与梁姐姐去园子里走走……”  “去吧去吧……”没藏太后,看着自己这孩童模样的儿子,摇着头,似乎在担忧,担忧自己这儿子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  “走吧,梁姐姐……”皇帝催促着。  梁辛初微微点头,慢慢迈步……  一个十四岁的大姑娘,一个十一岁的小孩童。别看就隔着三岁,却就是成人与孩童的差别。  两人漫步在园子里,孩童问着孩童话:“梁姐姐,你以后会嫁给那个没藏荣仁吗?”  “嗯……”梁辛初答着。  “梁姐姐,那没藏荣仁好不好?有什么好?”孩童就像是孩童。  “不知……”梁辛初答着,依旧轻声细语,依旧百般温柔。  “那你愿意嫁给他吗?”孩童显然不一定真是孩童。  “不知……”梁辛初仿佛迷茫,却显然不迷茫,她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男人与男人,在梁辛初这般的人而言,就是拿来比较的。  一旦拿来比较了,人比人,货比货,要么死要么扔。  哪个男人与哪个男人来比?若是没有见识,倒也罢了。  若是一旦见识了,没藏荣仁,从上到下,能拿什么来比?  不说那个梦魇!  就看当面这个孩童,没藏荣仁又拿什么可比?  若是真要比那个梦魇,没藏荣仁在地底,那梦魇就在云端,汉家女有汉家女的见识,读的汉人书,学的汉人曲,唱的汉人词……  那梦魇,就在云端里,还是七彩的云端。  没藏荣仁,眼角的余光都是黑白的。  所以,梁辛初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她在等面前这个孩童的反应。  孩童的反应不出所料:“ 梁姐姐,怎么能不知呢?愿意就是愿意,不愿就是不愿,这事情怎么还能不知?”  梁辛初不说话,低着头,脸上带着忧愁,但她就是一言不发。  她太知道自己作为一个女子,作为一个绝色的汉家女子,该用什么方式来解决问题。  孩童,显然不是孩童,他早已能感受到什么叫作我见犹怜。  “梁姐姐你怎么了?你若是不愿,你就说呀,你与我说,不愿就是不愿,岂还能强人所难?”孩童也在藏着心思,他就差一句:你嫁给我吧!  “陛下,奴家……没有不愿,没有不愿……愿的……奴家愿的……”梁辛初,仿佛在生气,又仿佛显出某种无奈,这是与生俱来的技能。  “那你定是不愿,言不由衷,你以为朕看不出来,你……若是不愿,你就说!”皇帝陛下,兴许不只是对面前这个姑娘的我见犹怜,他心中有许多愤怒藏得太深,姑娘女子,朝堂天下,都是他与没藏一族的宿命。  “陛下,奴家没什么要说的,奴家……奴家……奴家走了……”梁辛初,转身就要走,快步就走,哪怕在皇帝面前失礼。  皇帝没有去追,他就看着姑娘远走,更不会去怪罪姑娘失礼,只是面色慢慢沉了下来,有一颗早已发酵起来的心,再也无法压制了,他迫不及待,急切不已,如热锅上的蚂蚁,抓肝挠心……  就看皇帝,忽然左右一呼,几个卫士近前,他从一个卫士身上拔出一柄刀,对着园子里的草草木木,一通劈砍,草木本就要凋零,将落未落的叶,萧萧而起……  便是气喘吁吁,皇帝也不见停手。  听闻皇帝发疯了的太后急忙赶来,一片狼藉之中,皇帝持刀而立,目光如狼。  “陛下怎么了?陛下这是怎么了?”太后不解,更是惊惧,她从未在自己的儿子身上看到这般眼神。  却是皇帝忽然转眼一笑:“母后,无事,无事无事,就是气这园子里的草木,都是这般凋零模样,看着生气!”  “陛下……”  “无事,当真无事,气也顺了,往后,这园子,不栽这些东西了……免得母后看着也烦心……”李谅祚笑容真诚,犹如孩童。 第384章 黄昏不远 咚咚咚咚……  战场,男人。  铁蹄如刀,搅动风云在变色!  烈日,不灼,不暖。  两万宋骑,竟是首先对三万党项骑发起了冲击,而不是等着党项骑来……  没有人在乎两万宋骑会胜还是会败,胜了更好,败了也没人在乎。  如此举动,显然就是为了先把战事开起来,拖住党项骑兵,若党项骑避战,那就尾随而去,若党项骑接战,那便一场大战!  狄咏的视线甚至都不往河道南边去看,不去看那骑兵战场的局势,他只紧盯城墙。  鼓声再起,紧密一团。  十几万人,四面而攻,长梯,长梯,长梯……  长梯上爬满了蚂蚁一般的人。  督战队的马来去飞奔,呼喊无数,驱赶着人群往城下压去。  南城,就是狄咏视线紧紧盯着的方向,几辆轒轀大车,吱嘎吱嘎在人群中往前……  轒轀车,就好比一个土装甲车,周身皆是覆盖,唯有车底没有地板,车内藏人,车内的人往前推车,车外也还有刀盾兵在推车,并把握着方向。  箭雨,石块,砸在轒轀车上,叮咚巨响,也常常砸得车外之人哀嚎倒地……  折克柔与折克行兄弟却在车内不断呼喊:“快推,使劲,快一点!”  随着一声撞击,轒轀戛然而止,车内奋力推车之人更是踉跄摔倒,又立刻爬了起来。  城楼之上,檑木滚石犹如下雨一般,对着轒轀车倾泻而来,车下之人快速拆卸了车前的挡板……  头上,是倾泻的檑木滚石,甚至还有火油,眼前,就是怀州城墙。  这几辆轒轀车,显然是特别打造,头顶皆是铁板,否则也不会这么沉重,推得这么久才到得城下。  若是平常,轒轀到得城下,里面的人便会冲出来爬墙,却是今日,里面的人并不出来。  折家兄弟,一马当先,掏出铁钎与大锤,口中已然呼喊:“凿,快凿,要凿五尺!”  凿什么?凿城墙!  城墙能这么被凿塌吗?显然是不可能的。  哪怕是西北这般 的土墙,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被轻易凿塌的……  答案呼之欲出,凿的是洞,洞用来放火药。  狄咏在夏州城宁愿用人命去填也舍不得用的火药。  爆破对于狄咏而言,是专业技能。  火药,既不能炸开早已被封堵的城门,也难以炸塌城墙,要想炸塌城墙,就得打洞!  城墙比想象中还要坚硬,凿得折克柔着急不已,却见他忽然停了手,转身大喊:“与我卸甲,快!”  身后之人七手八脚给折克柔卸甲,不得片刻,折克柔已然坦胸露乳,手舞大锤,对着铁钎奋力再砸,肌肉鼓胀,汗如雨下。  狄咏注视着前方,眼神聚焦在那几辆特制的轒轀之上。  一旁李宪,谨小慎微,开口问道:“相公,要不要乐音?”  这回,李宪主动问了,那是因为他这回主动准备了,就怕又像上次一样狄咏要在阵前听曲,他又临时到处找不到。  “奏曲杀伐!”狄咏言简意赅。  李宪连忙回头,不得片刻,竟是上来七八个人,皆是女子,年轻貌美,都是俘虏的汉家女,胡琴琵琶,古琴木枷,小鼓,笛笙……  这是揣摩,李宪揣摩的狄咏,还有李宪话语:“相公,秦王破阵?”  秦王破阵乐,这个秦王,是唐太宗李世民登基前的封号,就是李世民破阵乐,甚至算是李世民的军乐,胜战之后的凯旋之乐。  狄咏头也不回:“可!”  李宪抬手一挥,甚至都指挥起来了……  奈何这是大曲,众多乐器一起,虽然动听,却在此时多少显得有些嘈杂……  狄咏微微皱眉,李宪何等机灵,立马手一拉,又把大曲给停了,再问:“相公,要不,十面埋伏?”  这是狄咏给叶一袖的曲子,这曲子让叶一袖在汴京出尽了风头……李宪是真费了心思。  奈何狄咏摆摆手:“罢了,退去……”  李宪不明所以,七八个汉家美人,原以为狄咏……本也想给狄咏发泄解压的……  但李宪也连忙起身吩咐,把乐团又退 了去,再站在狄咏身边,也是绞尽脑汁在分析思索……  呼喊之声,山呼海啸,人如蝼蚁,命如草芥。  每个人,都在尽力争取那一丝活命的机会。  南边,河道之边,十几里之远,王大再一次栽落马下,仿佛他这一辈子,与落马结缘。  却又见他在马蹄缝隙里连连翻滚躲避几番,抓住瞬间的机会,翻身再起,一跃而高,竟是又翻上了一匹飞驰的骏马,当真神乎其技……  却是他,满嘴鲜血,鼻子与脸一片模糊,显然是栽落之时,脸与大地亲切地摩擦了一番,磨得面目全非……  可他,又活了。  这人,命道如此,永远命不该绝!  活着,用尽一切的挣扎,活着。  就如那个快要攀上城头而又被石块砸落的无名宋卒,浑身骨头断裂无数,却又在地上连连用腿在蹬,拼尽全力离开城下的危险,挣扎着想要把自己蹬出檑木滚石笼罩的范围……  却又被无数奋勇向前的同袍脚步淹没,淹没得悄无声息,踩踏得如泥土一般……  却也不知是死在了敌人的滚石之下,还是死在了密密麻麻的同袍脚步之中。  雁,大雁,南飞!  领头一只,左右成人,双翼扑腾,飞过几十万人的头顶……  大雁,眼眸如镜,倒映着大地洪流的冲击,倒映着蝼蚁如潮的反复……  “换人,快换人,凿,快凿,才凿三尺多,快!”折克柔双臂已然麻木,再也抡不起大锤,唯有拖着两条颤抖的双臂呼喊着。  轒轀车,燃起来了,火油烧着铁板。轒轀车外,刀盾兵带着无数缝制在一起的羊皮,举着大木盾,不断往车顶去盖羊皮,快速盖了一层又一层,盖在火焰之上……  红袍相公,目光坚毅,牙关紧咬,站在高台边缘,双拳紧捏!  李宪再次开口:“相公,酉时快到了……”  这是李宪的工作之一,时刻提醒狄咏时辰,酉时快到,快到下午五点了。  王韶担忧不已,也问了一句:“相公,黄昏不远……” 第385章 有力有力,此子有力 酉时快到了,狄咏抬头看了看天色,轻轻摆摆手:“不急……”  狄咏很急,兴许他比任何人都急,但他必须得装作胸有成竹,必须得说出这句不急。  便是这一声不急,王韶还真少了几分担忧……  战事,已经到了白热化,进攻也开始显得有些乏力,防守的人也陷入了疲惫……  城楼之上的没藏讹庞也在稳定人心:“诸位,酉时了吧?哈哈……宋人如此全军压上,四面猛攻,奈得我何?奈得我何?”  往利有康笑着点头:“固若金汤啊,当真固若金汤!”  没藏讹庞又道:“这怀州城池,宋人便是无论如何也攻不下来!且看宋人有多少人命来送!”  诸多官员头领,皆是大气一松,没开这场大战之前,担忧甚多,真开打了,看这局势,怀州城当真是高枕无忧,宋人也不可能有能力在此围困半年七八个月……  米擒真野也放心不少,他下意识想了一个问题,是不是可以去信辽人,让辽人不用来了?  却是转念又想,辽人来不来,显然不是西夏能决定的了……就算让辽人不来,辽人又岂能真的不来?西夏也没有办法去阻止辽人不来。  再一想,如今这城头之上,众多官员头领能慢慢安心下来,便也是想着辽人会来援的这件事……  唉……  米擒真野心中叹气,走了虎,来了狼,这场战事之后,又该如何面对辽人?  战事依旧,黄昏将至,再过得一会,也该是宋人鸣金收兵之时了。  ……  大宋,两千里之外,汴京城,御书房内。  韩琦正在禀报:“陛下,枢密院令去了这么久,却是连个回音都没有,延州那边传来信,说是枢密院传令之人北上之后便无音信了,也不见狄中丞退兵而回……倒也不知是怎么回事……”  “韩卿之意是?”赵祯其实已经知道这个情况了,韩琦特意来奏这件事,显然是有意见要发表。  “臣之意,是不是那狄中丞……有抗旨之嫌?”韩琦直白一语,都是聪明人,这种事太好猜了。  皇帝皱眉问道:“会不会是传令之人……出了事?兵荒马乱,又远在西夏腹地,所以未把军令传 到子道军中?”  韩琦点点头:“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要不臣再加派几队人手去一趟?如此确保万无一失!”  “好,就这么办。子道与苗继宣分了兵,便两路去传,得令之后,立马退兵……”赵祯说着,却显然犯了一个军事上的大忌。  韩琦倒是知晓兵事,立马弥补:“陛下,万不可如此,当令苗知府与狄中丞,一旦得了令,立马互相联络,不可一路而退,应当两路互为倚仗,配合退兵,方为稳妥……”  “对对对,韩卿所言有理,朕差点误了大事……”赵祯立马也反应过来了,自是对韩琦感激有加,这就是韩琦能如此获得皇帝信任的原因所在。  韩琦,显然也不是吃素的。  “那臣这就去办……”韩琦拱手告退。  此时史志聪进来小声说道:“陛下,公主殿下带着孩子入宫了,在大娘娘处……”  史志聪这般宫中老人,就是这么滴水不漏,他不把话问出口,但意思一定到。  因为最近,皇帝又喜欢上了一位张贵妃,还是因为喜欢而刚封的贵妃,换句话说,就是皇帝其实很少去皇后那里,甚至可能、也许、大概,皇帝多多少少有些不待见曹皇后了……  “小情小爱”中的不待见,并非“大是大非”中的不待见,两者有区别。  皇帝起身,微笑:“走,去看看朕那外孙子……”  外孙自是好外孙,才几个月大,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看起来就灵光,皇帝亲自抱在手中,倒是有些爱不释手,甚至还动手去拨弄那个小丁丁……  便也惹得旁人哈哈在笑……  “去病去病,好小子,好小子啊!”赵祯口中的话语,哪怕是皇帝,也是一个普通外公。  一旁赵徽柔自然欢喜,却是面色中没有多少喜色。  皇帝自然也就注意到了,他知道自己这女儿是入宫干嘛的,便是开口:“在退兵了,不用担心,子道那厮,这回又立大功,想来不久就回来了……”  赵徽柔闻言大喜,却还掩饰:“父皇,女儿只是入宫来看看,驸马为国效力,又是军中主帅,用不着担忧……”  “嘿嘿……你这丫头,啊,说谎都不会说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赵祯笑着说道,手却还在拨弄一个小丁丁……  小丁丁终于忍不住要反击了,说尿就尿……  尿得皇帝是哈哈大笑:“有力有力,此子有力!”  旁人自然立马去打水拿布帛来给皇帝擦洗……  皇帝放下要换裤子的孩子,也不要人伺候,自己擦洗起来,却是忽然问了一句:“无恙如何啊?”  一旁站着的苗贵妃,那是脸色一黑。  赵徽柔连忙说道:“无恙也好,身体康泰,白白胖胖,俊秀得紧……”  皇帝点点头:“嗯,挺好,终究是多子多福啊……”  曹皇后借机问了一句:“官家,臣妾备了宴,一起吃吗?”  曹皇后也是可怜,她有好些日子没有与皇帝一起吃饭了。  “嗯,一起吃,吃完朕还有公务……”皇帝点着头,公务有没有不知道,晚上不在这里睡是一定的。  狄去病今日倒是莫名识趣,不哭不闹,手舞足蹈,精神头极好,便是宴席之中最让人开心的开心果,众人是抱来抱去……  当真天伦之乐。  汴京已然入夜天黑吃完饭,怀州,却是刚入黄昏……  那城墙之下,折克柔激动不已:“塞进去塞进去,塞紧实,不要使大力去捅,轻点,轻点!”  折克行也在大喊:“把甲胄都穿起来,准备跑了……兄长,你也快着甲!”  “塞紧实!”折克柔又喊。  又要把火药塞紧实,又不能使大力去捅,这真是一件为难人的事情。  轒轀车,哪怕是铁的棚顶,此时已然也变形严重,头上的石块依旧在砸,城头上的党项人虽然不知道这轒轀车是在城下作甚,却也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城下能保护轒轀的办法,就是不断往城头上攒射箭矢,把任何从垛口露出脑袋的人射成蜂窝。  “火捻子,塞进去,拿土堵一下……”折克柔已然疲惫不堪,声嘶力竭。  “燃起来燃起来,把火把先燃起来……”折克行与折克柔配合默契。  “跑了,快,跑!”折克行最后一个,负责点火。  滋滋的声响,折克行也飞奔而起,出得沉重的轒轀车,便是大喊:“都走,都走,往后跑……” 第386章 传令,去援 轰隆隆……  一声巨响伴随着火光冲天,连大地都仿佛震颤了一下!  火光周围,栽倒无数宋人士卒!  便随这一声巨响,在这一刻,一瞬间,仿佛一切都暂停了一般,不论是宋人,还是西夏人,都是浑身一停,不自觉随着声响方向转头去看!  几十万人,为之一止!  城楼上的没藏讹庞,更是被震得一个趔趄,晴天霹雳之响,连忙不顾危险,把头往射孔之外探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米擒真野大喊几声。  没人知道怎么回事,皆是面面相觑。  米擒真野心中自是生出了一种不好的预感,连忙飞奔出得城楼,一眼望去,二三百步之外,一段城垛没了……  米擒真野立马大惊失色,又连忙冲回城楼大喊:“不好,不好,城墙塌了!”  “什么?”没藏讹庞转头喝问,又怒:“胡言!”  “塌了,当真塌了!”米擒真野已然急得如热锅蚂蚁一般。  满场之人,皆是色变,更有人直接也冲了出去,便是大喊:“塌了,真塌了……”  话语之中,表情之上,带着死灰一般的绝望……  没藏讹庞立马冲出,真塌了!又一瞬间,没藏讹庞差点没有站稳,却又立马强自站定:“米擒真野,快,你去,带人去堵住,堵住,一定堵住!”  米擒真野来不及多想,飞身就跑,直下城墙,左呼右喊:“米擒部的勇士们,随我来,随我来!”  没藏讹庞,喊完那句话之后,便站在原地,有些发愣,口中喃喃自语:“怎么塌了?怎么就塌了呢?怎么就忽然塌了……”  往利有康看着没藏讹庞模样,面如死灰,他有一句话要脱口而出,却没有说出口,而是左右去看……  左右之人,皆如往利有康一样,也在左右看着……  没藏讹庞忽然转头:“不急不急,诸位勿急,宋人进不来,宋人肯定进不来,我党项勇士,以一当十不在话下……米擒真野也是悍勇之将,不急不急, 不急不急……无碍无碍……”  却是左右死灰的面色,不见丝毫转红……  没藏讹庞依旧说个不停:“你们看着,你们看着,宋人肯定进不来,进不来的……肯定,必然如此……”  没藏讹庞,仿佛在说服自己一般,话语不断重复,不断在说……  城下宋人,懵懂之间,忽然爆发出阵阵喝彩:“城墙破了,城墙塌了,这边,快……”  “冲啊!城破了!”  “冲,党项的娘们就在前面……”  “瓜怂,还愣着作甚,快快快,往那边去,再不快去,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洪水,要泄闸了……  远方,中军,高台。  王韶眼神还没有回过来,那声巨响吓到了所有人,也吓到了他,他也没搞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头前的狄咏却在嘟囔:“略有失望,本以为会炸个天翻地覆,却没想到也只是个塌方模样……黑火药,还是威力小了点……”  显然,情景与狄咏想象的有出入。  狄咏本以为这一炸,肯定如矿山炸石一般,炸得漫天飞舞,奈何现实情况不是这般,城墙是塌了,就如沙丘倒塌,亦或者土石塌方,塌成了一个坡道……  所以狄咏在失望黑火药的威力太小……  不过,坡道也足够了,一个坡道,也是入城的坦途……  洪水如猛兽,闸口一开,必是蜂拥而至……  小小土坡道,本还凹凸不平,片刻,就被踩踏得如同刚修的路一般平直……  冲啊杀啊,喊声震天,冲上坡道的宋人,仿佛都不累了一般,仿佛浑身充满了力气!  城池里有什么?  有狄相公许诺的一切!  也有视死如归的西夏勇士。  米擒真野,堵在了坡道之后,一柄长枪如龙,舞得如风一般……  却见那漫过堤坝的水,往前在冲,更往左右蔓延,无穷无尽,占据着任何可以到达的地方……  此时的狄咏,才得空转头看向东边河道的远处,那里是王大的战场,骑兵来来去去,来来去去, 无主的马匹,破碎的尸首,隐隐约约,皆是轮廓。  聚了再冲,冲了再聚。  “传令!去援!”狄咏大手往南一指。  高台之上升起了一杆蓝黄旗帜。  高台之后,后备之军,开始转向往南,万余精锐铁甲步卒,去支援王大。  不到此时,狄咏是不可能动用这后备之军的,这是营寨之本,唯有到得此时,苦苦支撑的王大才会等来援军。  再看狄咏中军周边,已然不过一两千亲卫,另加万余后勤民夫,此时连民夫都拿了兵器,守卫营寨。  这场大战,经过几番谋划博弈,兵力人数上,狄咏早已占据了绝对的优势,是敌人三倍之多。  只要城墙不是阻碍了,胜负已定。  洪水漫堤,堤坝已溃……  城楼之外,没藏讹庞远远能看见狄咏中军大纛,转头更能看见洪水漫堤的场景。  但没藏讹庞已然有些疯魔,只趴在垛口之处,对着城内不断大喊:“把宋人赶出去,把宋人赶出去,把宋人赶出城池!”  往利有康看了一眼那疯癫一般的呼喊之人,自顾自下了城头,口中有语:“我去组织人马,我去组织人马!”  “对对对,组织人马,各部皆组织人马……”立马又有人往城头而下……  “组织人马,把宋人赶出去!”  众人再待在城头,意义不大了。若是真等到宋人大规模冲入城内,城头反倒成了狭窄死地……  得去组织人马,都得各自找到各自的人马,是死战,还是突围,皆要想找到各自的人马。而大多数人,皆在四面城头之上。  小城,显得很拥挤,拥挤得如饭锅内的米粒。  米粒却还要互相挤压着其他的米粒。  天,真的黑下来了。  战事,却还在继续……  也不用躲,也不用藏,这座小城,但凡能站人的地方,一定有人!二三十万人……  不知哪个城门会先开……  好让这一座堰塞湖再一次泄出洪峰……  狄咏凝望着堰塞湖,一直等着,等着尘埃落定…… 第387章 党项没有苟且之辈 月已高起,披洒一片银光……  胜负,显然早已分出,城池之内,不知何时,早已火光冲天……  一宅一院,但凡有墙壁阻拦,但凡宅院之内反抗激烈,放火便是最简单的办法……  便也有无数人从火海里冲出……  有人拿着兵器,在最绝望的时候发起无畏的拼杀,人生到得尽头,皆是悲哀……  有人跪在当场,双手高举,大声呼喊:“汉家,汉家,我是汉家……”  女人,孩童,哭喊一片……  然后,也就起了一阵阵邪恶放肆的笑,胜利者的笑……  乱……  乱作一团!  奋力搏杀的在奋力搏杀,城池里有他的妻儿老小,有他的房屋财产……  跪地求饶的也在跪地求饶,只求活命……  几个宋卒,从一个小宅里出来,身上挂满了财物,身后还有牵着绳子绑缚的女子孩童……  城门早已大开,倒还真不是城内之人开的,这本就是攻城的作战计划,入城之后,第一件事就是要打开几个城门……  一旦守城士卒下了城头,不论哪一边,攻城的宋人自然就能上得城墙,便也就会下城把城门打开……  突围,从来不是何人的命令,更不是某些人的共识,而是自然而然就会发生的事情。  西夏军队,数万之多,却也早已成了乌合鸟兽,主帅找不到军将,军将也不知主帅在何处,士卒找不到军将,军将却在到处找自己的士卒……  有人骑马,有人步行,这里冲杀不出,就换那里,那里冲杀不出,便也是兜兜转转……  却也有人冲杀而去,从城门逃出生天……  南边河沿,骑兵的战事也结束了,没有什么征兆,自然而然就结束了,仿佛是一种默契,又仿佛就是真的累得冲杀不动了,便也散了去……  兵荒马乱,大概此时此刻,就是这个词最为生动的写照……  连狄咏自己,都找不到麾下军将都在何处,更不谈再去如何指挥,唯有等候着……  王大最先回来,面目全非,上得将台,单膝在地,单臂拱手:“末将王 大前来复命!”  狄咏都认不出眼前这个面目全非之人……  看着有些伤感!  狄咏却笑:“起来吧,老王头,你这回,算是彻底没了个人样……”  王大的脸,从马背栽落之时,与地面接触得过于亲密了,此时肿胀如同猪头……  王大想笑,却也做不出这个表情,但声音却是爽朗:“幸不辱命!”  “你老了,以后啊,就不打仗了……”狄咏惆怅着……  王大不答,只是点点头,忽然……也显得几分落寞……  “生个儿子吧……”狄咏又道。  王大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而是慢慢爬起,却又一屁股坐在地上,李宪连忙拿一壶水酒上前,让王大解渴。  狄咏又道:“生一个吧?”  狄咏记得很深刻,王大,有妻有儿,却都死在了党项人之手,很惨,妻子百般折辱,孩儿更是受尽折磨……所以王大入伍之后,作战每每舍命……  狄咏让打了半辈子仗的王大退休,还要让王大再生一个儿子,如此,才算人生完美,狄咏便也心里过得去了,只当是没有亏欠王大……  “公子,不生了……”王大答着。  狄咏微微皱眉,看着王大,久久不转目光!  “生一个……”狄咏不依不饶,仿佛有请求的口气。  王大也抬头看着狄咏,肿胀的眼泡中眯出一线目光,看向狄咏的请求!  狄咏又道:“仗打完了,明日晚间,大军就会宿在兴庆府外,西夏,亡了……你的仗真的打完了,大仇也报……这么多年,死伤无数,先灵有知,当也瞑目!”  依旧在劝!  王大忽然抬头,深深叹了一口气,没有丝毫欣喜,仿佛是人生最后的疲惫不堪……  “生吧,生,一定生!”狄咏求着。  王大微微点头!  这算是解脱,更是王大与他的人生和解,稍微和解……  狄咏大喜,连忙站起,大手一招:“李宪,把头前那些乐师都找来,快!”  “是,奴婢这就去!”李宪起身就跑!  狄咏还笑问:“老王头,还能行吗?”  王大咧嘴 :“能行!”  “好,好好好!快去洗漱洗漱,吃点东西……”狄咏俯身去拉地上的王大。  却是王大也不用狄咏来拉,一跃就站起,拍了拍屁股,下得高台!  看着王大的背影,狄咏忽然说了一句:“老王头,不管你以前叫个啥大名,往后叫王胜吧?胜利之胜!如何?”  “就依公子了……”王大回头答了一语,显然,他并不真就叫王大,以前肯定还有个名,也许狄青知道这个名,但狄咏从未听过王大的大名。  看着王大的背影,狄咏也微微叹了一口气……  这世道,你杀我,我杀你……  何处是解脱?  兴许,可能,大一统,就是解脱!  “相公,相公,抓了个大的,末将抓了个大的……”种愕打马从城池方向飞奔而来,马后拖着一个人!  拖着,双手绑在头顶,绳头系在马鞍之上,人在地上拖着,如飞草枯木,拖得一条血迹……  种愕是来请功!  狄咏在问:“何人?”  “米擒部的首领,米擒真野,许多俘虏亲手指认,就是米擒真野!”种愕喜不自禁,停马,左右军汉抬着人,扔在狄咏面前!  人还活着,面目狰狞,眼神似火,有人来解甲,有人来擦脸,好让狄相公看得清楚。  狄咏自是也真就看了个清楚,年纪不大,也是二十出头,胡子虽乱,却修整得很规整,眉宇精神,显出几分坚毅刚正。  “相公,米擒真野!”种愕在献宝。  “记你一件大功!”狄咏该给种愕的。  “拜谢相公!”种愕神采飞扬,眼神左右去看,便是心中也自豪!又问狄咏:“相公,把头砍了挂起来?”  狄咏摆摆手:“我与他谈一谈……”  “宋狗,休想,死则死矣,我党项没有苟且之辈……”被几人按压的米擒真野对着狄咏破口而出。  狄咏笑着:“汉话说得不错!”  种愕已然上前,举手就要打!  却是狄咏抬手一挥,接着说道:“党项没有苟且之辈?你转头看看,漫山遍野跑的,难道都不是党项人?” 第388章 党项又多一个苟且之辈了? 米擒真野听得狄咏之语,竟是真回头去看了一眼,黑夜之中,月光之下,漫山遍野的呼喊与闪烁……  米擒真野微微低头,却是又道:“我米擒真野,只可站着死,不可跪着生!”  “相公,那便成全了他,败军之将,还敢无礼!”种愕已然要拖刀,却是也在等着狄咏的吩咐。  狄咏摇头,俯身在米擒真野面前,慢慢说道:“我信,宋有好男儿,党项亦有好男儿。生也好,死也罢……都不难!你道某看上你了?想多了,某麾下悍勇如云,不缺你一个……”  “那是,相公麾下,皆是悍勇,个个好男儿,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种愕激动不已,他知道狄咏在夸他,更让他舒服的是狄咏并没有对一个党项败军之将有什么高看。  “那就给一刀,来个痛快的!”米擒真野倒也硬气,国破家亡,心如死灰,死又何妨?  狄咏返身坐正,左右挥手:“你们且都退几步,某与他,说两句要事!”  “相公,此贼好身手!末将擒他,费尽心思!”种愕表达担忧,狄咏单独与米擒真野说话,怕有个万一。  但话语说完,种愕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话了,因为他家这位相公可不是凡人,那是冠绝全军之勇,自己刚才这么说话,岂不是看低了自家相公?  种愕立马又解释:“末将是说,相公要小心一点,防备一二,免得教此贼……”  狄咏岂能不知种愕所想,笑道:“那你就捉刀在侧……”  这句话,便是认同了种愕的话语,免得种愕纠结于自己说错话的事情。  “遵命!”种愕把左右之人退去,捉刀立在狄咏身侧。  米擒真野去了压制,翻身就站起,便是要站着死,口中有语:“我与你不共戴天,无甚可说!”  狄咏沉默了片刻,其实也是心中在思虑什么,思虑得清楚,这米擒真野当真能活,倒也并非投降之事。  思虑不清楚,便是一挥手,砍了头挂起来,还得在人头之下挂一块大白布,上书:党项米擒真野头颅在此!  米擒真野自是要做一副骄傲赴死之神色,昂首挺胸,也不看狄咏,仿佛就等一死!  片刻之后,狄咏开口了:“没藏一族,把持朝政多年……”  米擒真野哪里想到狄咏此时忽然说起这个,下意识转头来看。  狄咏话语继续:“此战之败,没藏讹庞罪魁祸首也,若是换得旁人,早已与我大宋决战,必是胜多败少,焉能拖沓到如今这般局面?没藏讹庞,祸国之辈也!”  这番话,还真 说道米擒真野心上了,不仅没藏讹庞祸国,没藏荣仁也是个草包,奈何没藏家掌着权柄。  此时,已然是败军之际,人生没有后悔,却是人心之中总有后悔,总在失败之时去想如果这样如果那样……  就如米擒真野也想过,如果是他掌大军之权,他必早已与宋人决战,在宋人从夏州城开拔之后,就一决生死……  想得这些,倒也无用了,米擒真野依旧昂着头,不论心中多少想法,便是一副等死模样。  狄咏还在接着说:“党项无人啊……否则也不会到得今日……却是到得今日,还在想着靠辽人来解亡国之局面……可笑,可笑至极。”  米擒真野闻言,自是大怒,立马想要反唇相讥,想要证明党项有人,奈何已是这般局面,说什么都已无用,唯有把头昂着……  人心,在玩弄。  狄咏忽然一语:“你回去吧,回兴庆府,西夏之亡,奸佞也。亡国,也当有个体面,你回去把没藏一族杀个干净,如此,顺了我的心,也顺了你的意……”  听得这忽然之语,米擒真野的头颅再也昂不起来了,转头就来看狄咏,脸上皆是不敢置信,心中却有起了波澜,然后又有防备,实在闹不懂当面这个大宋七十万大军的年轻主帅……葫芦里卖的到底是什么药……  但,杀没藏一族,米擒真野不知想了多久,日思夜想,做梦都能梦到的事……  此时此刻,米擒真野心中滋味之复杂,已然不能用言语来形容……  “你……到底……你要做甚?我党项勇士,岂会受你摆布?”米擒真野终于开口了。  这回换狄咏不说话了,狄咏只是站起,往前走了两步,看向大火冲天的怀州城,叹道:“好好一座城池,安居乐业之所,却成了一片火海……可惜了……”  “你要杀就杀,要剐就剐!不必如此拖沓!”米擒真野再一次表达着他的赴死心切。  狄咏浅笑着,赶着死的人,很多,但不断重复自己要赶着死的人,多少就有点不想死了……只是这人还不知道自己不那么想死了,或者说不愿意承认自己有偷生之念……  狄咏又开始说一些没头没尾的话语:“兴庆府内,有一个女子,梁氏梁辛初,倒也不知如何了……”  这话连种愕都听不明白……  米擒真野显然更是一头雾水,却是他口中说道:“狄咏,我身为米擒一族头领,定不会受你之辱……我死了,自有后人祭奠传唱!你若想劝我投降,休想!”  狄咏看向米擒真野,笑意 依旧,微微摇头:“你死不了,我会放你走!”  “不必蛊惑于我,哼!且来杀就是!”米擒真野是聪明人,他虽然不知道狄咏打的什么主意,却知道狄咏肯定不安好心,他一定不能上当。  “那姑娘啊……是你的活路!你回了兴庆府,要杀没藏一族,必要靠着她……你去吧……李谅祚,十一岁……这西夏算是亡了,但这党项还在,千里河西,辽人也要来了,某也追之不得,但终有一日,某会带兵踏平千里河西!辽人还是救了你们啊,让你们党项还有苟延残喘之地……”狄咏慢慢说着,仿佛自己跟自己说话。  米擒真野有些发愣,狄咏的一番话,他消化不良……  狄咏自是在暗示,一方面在告诉米擒真野,党项没有亡,还有千里河西,还能苟延残喘。这在暗示什么?暗示米擒真野,党项人还需要他,十一岁的皇帝也还需要他,还需要他这般悍不畏死的勇士去守护。  也是在瓦解米擒真野的抵抗之心,让他回到兴庆府,想着赶紧带着皇帝陛下逃,当然,先要杀了没藏一族,这是米擒真野心心念念的事情。  另外一方面,狄咏要给梁辛初这个女人找一个助力,不论米擒真野怎么去理解狄咏口中说出的梁辛初,只要米擒真野真的回到兴庆府,米擒真野在狄咏这番话之后,就不可能不去注意梁辛初,就不可能不去找梁辛初,不论出于什么心理。  接下来的事情,就靠梁辛初自己了,狄咏对梁辛初这种女人有信心,一个能在权倾朝野的家族与皇帝之间游刃有余的女人,能真正实现自己野心的女人,那就是一个能搞得定男人的人,不论什么样的男人,她必然都能搞得定。  米擒真野,只要到得梁辛初面前,只要米擒真野想杀没藏一族,只要两人接触了,那两人要做的事情就是一样的,梁辛初这般女子,还真不是米擒真野能逃脱的……  甚至狄咏自己都不敢把梁辛初留在身边,狄咏都怕的女人,何况米擒真野?  甚至,换句话说,狄咏想让米擒真野去给梁辛初当“护花使者”……也让米擒真野带着狄咏的消息再一次出现在梁辛初面前,好好提醒一下梁辛初不要忘记了他狄咏这个梦魇!  米擒真野还在消化,还在发愣,还在提防狄咏的别有用心……还在想……梁辛初这个女子是谁……也在想党项……河西……皇帝陛下……  狄咏却忽然一问,问得轻浮:“怎么?不想死了?党项又多一个苟且之辈了?” 第389章 我不是,我不是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狄咏在打击一个赴死之辈的赴死之心,为的是将来!  赴死之辈米擒真野,忽然大怒开口:“便是来杀!但有一句哀嚎,便不为党项人!”  米擒真野,仿佛被说到了痛处,下意识在极力证明自己赴死心决……  狄咏见得米擒真野如此反应,便是笑意更浓,说道:“死了,可惜,你我虽然未真正见过,却早已交过手,与你交手,你总是谨小慎微,仿佛早早看透局面,进退有当,而今怀州城破,却是你第一个被擒到当面,想来也是你第一个挡在了那城墙缺口之处,当真是党项难得之勇士……党项之中,比得上你的,还真没有了!倒也不知这党项将来,苟延残喘之际,还能倚靠得了谁……”  正话狄咏也说,反话狄咏也说。聪明人,总是自负,自负自己无人可以比拟。就如米擒真野,一定自负自己若是掌权,一定会比别人做得好,一定没有人比他更适合掌握权柄……  就如狄咏,也这么自负,这么认为。  狄咏正反来说,就一个目的,让米擒真野认识到自己不那么想死。  然后,再去打击米擒真野那颗所谓赴死之心,嘲笑他,打击他!  如此,只有一个目的,让一个人陷入自我怀疑自我纠结,来日,再在战场遇到,让这个人在这种纠结与怀疑中走不出来!  米擒真野知道狄咏包藏祸心,虽然想不明白狄咏到底包藏了什么祸心,但他一定要反抗:“狄咏,你既知我是如此之人,还敢放我回去?你就不怕我卧薪尝胆之下,来日找你算账?我若是你,定然此时动手杀人,杀了自在!”  狄咏答得更是轻松:“你觉得某不敢放你走?看来你还是想活啊,便是激着某放你走?看来你还真能当那苟且之辈……倒是某高看了你一眼……”  “你……胡说八道,今日上阵,堵那城破之缺,我便从未想过活着离开怀州!”米擒真野激动不已,话语也没错。他可真没想过偷生,他没有想过活这件事!军将死战阵,便是宿命。  至少,见到狄咏之前,米擒真野就是这般的念想! 狄咏要出大招了,玩弄人心的最后一击,前面的铺垫,都是为了这最后一击。  却见狄咏抬手一招:“来人,备马!”  高台之下,一匹上好的健马被牵到了面前!  狄咏笑道:“马匹就在当面,你翻身跳下,上马就可走,走了就可活,你自便……”  人啊,先架着,先拱着,先捧起来。  你米擒真野不是百般求死吗?自己标榜了无数次,一心赴死。  马匹就在当面,这是个抉择。  你上马就可以走!但你刚才说的话就都是放屁了,是你既想偷生,又要装大义。  你不走?留下来?  也行,那证明你真的悍不畏死,证明你刚才标榜的赴死之心,都是真的!  狄咏翻身再落座,看着,笑着,嘲笑着。  就问,米擒真野,你走还是不走?  连一旁捉刀的种愕也一脸嘲笑:“百般求死?与我相公面前,还装个铁骨铮铮?我家相公哪般人没见过?”  走?  不走?  米擒真野看着高台下的马,转头看了看狄咏,怒而一语:“有种你就杀了我!”  “败军之将,一败涂地,死则死矣,如何都能死,倒是活着却难……”狄咏带着嘲笑的语气,还说出了一点真理,死简单,狄咏不动手,你米擒真野只要想死,怎么都死得了。  活着,才难!面对敌人的嘲笑,面对内心的煎熬,面对未来的艰难,面对天降大任……  “你若不走,我家相公耐心可不多,定会成全你!”种愕也在看戏了,他虽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但对于一个标榜自己求死的人又偷生了,那真是一场好戏,戏谑,嘲笑……  狄咏不说话了,就看着那个内心煎熬无比的米擒真野。  其实战阵落败而逃,可以说是撤退,逃出生天,本没什么。  偏偏今日,仿佛就有什么了,比如,党项是不是又多了一个苟且之辈?党项,很重要。  党项的面子很重要……  党项的里子也很重要……  米擒真野,那高傲的头颅终于是昂不起来了……  狄咏再给致命一击:“倒也不知怀州城里,有几个党项贵族逃得出去,想来大多是逃不出去的,不过 ……那没藏讹庞,十有八九是逃出去了……”  狄咏在告诉米擒真野一个事实,党项贵族,各部头领,今日一战,必然死伤殆尽,活不得几个,而那没藏讹庞一旦走脱了,这党项之中,再也没有人能杀得了没藏讹庞这个罪魁祸首,那小皇帝,还不知要憋屈到什么时候去。  就是告诉米擒真野,非你莫属,党项一族的未来,皇帝的未来,非你不可解救。  米擒真野,双拳紧握,浑身在抖,他知道,他知道了,狄咏在等着他逃走,然后再来嘲笑他,他明白了!  若是可以,他愿意与狄咏拼了,只奈何身上无甲,手中无刃……只奈何那捉刀种愕虎视眈眈……  狄咏慢慢挥着手:“既是如此,看来这位米擒部的首领是真不愿做个苟且之人了,种愕!”  “末将在!”种愕躬身在礼。  “杀了吧,把头颅挂在旌旗上,带着去兴庆府!”狄咏好似随意非常,无所谓,乐趣而已。  “遵命!”种愕已然拔刀。  就在这一刻,看那米擒真野,翻身就走,一跃下得高台,稳稳落在马背之上,双腿一夹马腹,马蹄一起!  种愕倒也不追,便是哈哈大笑:“相公,快看,党项多苟且,党项多苟且,哈哈……”  狄咏也笑,大声笑,大声嘲笑:“米擒真野,不急,慢点走,死不了!”  “苟且之辈,却还装个大义凛然,笑煞人也!党项猪狗之徒,原形毕露!”种愕更是大声,对着那匹马大喊。  马匹在跑,风声呼呼……  仿佛风沙迷眼,米擒真野,铁骨铮铮的汉子,党项的勇士,决绝赴死之辈,竟然落了泪,他委屈……但他知道,他是为了党项的未来,才受这般委屈……  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不是苟且之辈,我只是还有使命未达……我不是!我不是!  身后的嘲笑却又一遍一遍告诉他,你米擒真野,不过是无数个苟且党项中的一个罢了……  却是身后还有狄咏一声大喊:“回得兴庆府,记得把没藏一族杀个干净!”  米擒真野,岂能受宋人摆布?却偏偏他真要做这件事!  米擒真野,心乱如麻…… 第390章 知是不知? 天色渐明,一夜大战,一夜乱战。  该跑的都跑了,该死的都死了,怀州城内的火,也慢慢被扑灭,因为狄咏还要用这座城池。  俘虏,绑缚得到处都是。  贵族,官员,更是一大片……  狄咏也累了,全军将士都累了,本欲这一天晚上就赶到兴庆府的,狄咏忽然改变主意了,可以先休整一天,明天再去。  王韶来问:“恩相,那些党项的贵族与官员如何处置?”  狄咏言简意赅:“把头颅都挂在旌旗上!”  “是。”王韶点着头,事情也多,砍完挂完,还得写大字,什么官,谁谁谁的头。  这是要挂到兴庆府外的,也是攻心之策。  其他忙碌之事也无数,救治伤员,收尸,记录军功,记录战利。  还要再垒京观。  狄咏自是去睡,好好睡一觉。  灵州城下,却在今天大早,刚刚摆下阵势,准备攻城。  苗继宣在高台上坐着,并不担忧,身旁坐着老将张亢。  张亢开口:“倒也不知狄相公那边战事如何了……”  苗继宣闻言才又起担忧之色:“只要我等在此势如破竹,狄相公那边必然无虞。”  “这灵州城克之不难,城内多了丧了胆的溃兵,难的是之后,党项人必然分得精锐驻防顺州,顺州难克……”张亢所言不假,一座城池,只要有两万精锐,想要快速破城,几无可能。  “党项分兵即可,只要党项分兵,狄相公必有妙计……”苗继宣对狄咏有充分的信任。  张亢看着眼前大阵,站起身来:“已然差不多了,可以下令攻城了……”  苗继宣点点头:“攻城!”  鼓声在响,局面熟悉,围三缺一!  克之,不难。  兴庆府内……  天色一亮,满城震惊。  无数人从怀州打马而回,城内立马一片大乱……  然后无数人往皇宫聚集而去……  没藏太后在殿前高台之上,听得众人七嘴八舌,刹那间,直直栽倒,几欲晕厥……  太监一拥而上,围着太后一通忙碌……  皇帝李 谅祚更是大喊:“如何就城破了?你们这些狗东西,你们这些饭桶,兵马呢?军将呢?国相,国相在何处?”  却是没有一人敢来答话……  却听门口大喊:“国相到了,国相回来了,国相来了……”  没藏讹庞,满身尘土,却是浑身并无血迹,快步而入,直上高台……  所有人注目而去,没藏讹庞看了看自己的妹妹,看了看皇帝,再看了看满场众人,镇定几番,双手一抬,开口:“无事,无事!只要守住兴庆府,辽人马上就来,宋人必败!”  全场,没有一个主心骨,没有一家主心骨,没有一部主心骨,官员不少,却都是中下层官员……  李谅祚在看到没藏讹庞的那一刻,失望的神色就写在了脸上……  李谅祚问了一语:“国相,缘何就败了?”  “未败,陛下,此战未败,还有十万大军在手,只待下令召集而来,城内也还有三万兵马,兴庆府定然无虞。怀州城破,乃是意外,城池年久失修,垮塌了……是意外,诸位快快派人去巡视一下兴庆府的城墙……辽人就来,不必担忧。”  没藏讹庞,不断地稳定人心,这是他此时唯一可以做的。另外一件事就是立马派人把之前分兵驻防的军队赶紧都聚到兴庆府来,只要兴庆府还在,等到辽人来,还有一战之力。  李谅祚听得还有十万大军,心思一松,却是更加失望了,失望这般局面,没藏讹庞怎么就没死在乱军之中。  却是没藏讹庞又岂会轻易死在乱军之中?别人军将乱战之中找不到部族麾下,他没藏一族的子弟虽然不多,却从来与没藏讹庞不离半步!  却听外面又喊:“米擒将军回来了,米擒将军回来了!”  米擒真野浑身浴血,迈步飞奔而入,抬头一看,也是面带失望,他虽然知道没藏讹庞十有八九能在乱军之中突出重围,却是真在这里又见,依旧免不得失望。  好在,此时此刻,不论是皇帝还是米擒真野,都该是一 副失望的模样,如此大败,岂能还有一个其他面色?  “米擒将军,你部人马呢?”皇帝问得一语。  米擒真野先行礼拜见,随后才答:“陛下,米擒一部,已然是损失惨重,却也在陆续而回,臣在路途中,只收拢了七八百号,想来陆陆续续,也多不过三千来人了……”  说到这里,米擒真野眼眶又红,涕泪俱下。近两万人马的米擒部,这一战损失如此,哪个又不是为人子为人父为人夫?  皇帝李谅祚面色一沉,心思实在复杂得紧,要人,要人手。面对宋人要人手,面对没藏讹庞要人手,偏偏,就没什么人手了!  没藏讹庞管不得这些了,立马开口:“米擒将军,你速速也去巡城,更要去发动全城百姓,收拢一切粮草物资,上下同心,共赴国难!”  实在没人用了,米擒真野回来得是时候!  米擒真野看了一眼皇帝,也等皇帝看他一眼,然后脚不沾地,拱手:“末将立马去办!”  转身就走,一切事情,皆事不宜迟。城防,收拢人马溃兵,乃至收拢别的部族人马溃兵……  还有一件更事不宜迟的,杀人!先杀人!杀罪魁祸首。  党项的未来,皆寄托在米擒真野一人之身!责无旁贷!  他先要去打听一个叫做梁辛初的女子,就是狄咏口中说的那个女子,要杀没藏一族,得倚靠的女子。  就不知为何?  他不信狄咏的话,肯定是不信的。但就不知为何,他下意识要先去找到这个梁辛初。  出得大殿,急不可耐的米擒真野,如无头苍蝇一般,快步飞奔,忽然伸手拦住一个行色匆匆的内侍,开口就问:“可知梁辛初何人也?”  “啊……”内侍见得浑身浴血的米擒真野,被吓得连退几步。  米擒真野怒从中来,上前一揪那内侍的衣领:“知是不知?”  “知……知晓……”内侍言语已然说不顺了,也实在是米擒真野那浑身浴血的模样太过骇人,还有那面色狰狞的模样更是骇人…… 第391章 当真妖物也 浴血米擒,面目狰狞,便是喝问内侍:“何人?此人何处?”  那内侍战战兢兢答道:“将将将军,这个梁氏梁辛初,乃国相家子未婚之妻,此时在宫中……”  “在宫中?速速去给我找来,就说米擒部首领米擒真野要见她,教她到偏殿左门来见……”米擒真野诧异非常,没藏荣仁的未婚妻?原来是这么一个梁氏梁辛初……  头前,米擒真野为何非要见梁辛初?  按照米擒真野自己所想,那就是要看看这女子到底与宋人是个什么关系,是不是宋人奸细……  若是奸细,一刀砍去,一了百了……  否则,那宋人主帅狄咏,谁也不提,偏偏要提这么一个名字作甚?  反正之前米擒真野自己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但此时,米擒真野疑惑不已,没藏荣仁,按理说与狄咏不共戴天,他的未婚妻,如何会认识狄咏?如何会是宋人奸细?  而且,夏州梁氏,虽是汉家,但世代与党项一心,出钱出人出力,立国之前,就是党项栋梁,立国之后,更得党项倚重……  若非如此,没藏国相之家,岂能娶梁氏之女?  倒是那内侍闻言,有些犹豫,这事,多少不符合规矩,哪里有内宫女子出来见军将的?内侍看了看米擒真野那骇人模样,却又不敢拒绝,怕一个不慎脑袋落地,便问:“米擒将军,若是那姑娘不肯来见该怎么办?”  这事,还真是个问题,米擒真野立马又道:“你自去说,说是……夏州故人!”  米擒真野的聪慧,就在这句“夏州故人”了,夏州梁氏的一个小姑娘,再如何也不可能与狄咏发生交集,唯一有可能发生交集的地方,就是夏州那一战。  “好好好,将军稍待……”内侍连忙行礼,转头而去。  此时皇宫之内,早已一片乱象,整个兴庆府都知道宋人兵临城下了,这皇宫本就不大,放在宋之汴京,最多是个平常大宅,各般官员齐聚在此,诸家护卫来来去去,还有皇宫守卫,更还有许多残兵败将急匆匆赶来……  内侍与女子们,更是一个个煞白的脸,皆是担忧……便是也知,一旦城破,男人 们能逃能战,女子们,只有一个凄惨下场……太监们,不免人头落地……  米擒真野带着疑惑来到偏殿左门,只等那内侍把话带到,却也怕那梁辛初不来。  此时的梁辛初,对于米擒真野而言,那真是一个心结,越是疑惑,越是心结,无数家国大事面前,如何也要先解的心结,否则做什么事都难以安心。  夏州故人……  梁辛初一听,便是面色大变,好在身旁无人,太后皇帝都在大殿朝会,面前这个传话的内侍,倒也不必在意……  夏州故人,还能有什么?  梁辛初的脑海中,皆是那故人的画面,脚步却起,口中有语:“头前带路……”  人呐,总是这么贱。  明明一直百般躲避之事,偏偏听不得一声召唤……  米擒部的首领,带着夏州故人的话语,来找她,仿佛也由不得她不去见,仿佛有一个把柄被人捏得死死……  偏殿左门,虽是偏僻之处,却也在此刻时不时有来来去去的忙乱之人。  屋檐之下,一个浴血军将,一个女子,两人相见,却偏偏又不那么引人注目,还有一个内侍躬身在后,这内侍显然心中也有无数的猜想,好的坏的,皆在猜想,却偏偏不敢乱走一步,更不敢提前离开……  “奴家梁辛初,见过将军……”梁辛初,微微一礼,头似抬未抬,语气无力又带悲伤,面色楚楚可怜……  米擒真野自是在打量,上下打量,好美一个女子……一个汉家闺秀……楚楚可怜……仿佛心中无限苦悲,却又只有独自忧愁……  米擒真野抬手一指,怒而一语:“你,何以识得宋人主帅?你到底与宋人是何关系?你是不是宋人细作?”  直男,不是没有智商,就是遇到女人,下意识不欺不辱,欺辱女人不是英雄好汉做的事。却又疑窦满心,必须弄清楚,唯有直来直去,也是时间不等人,差事无数。  是个细作,一刀砍了就是!  但,米擒真野凭着自己的智商,又觉得不是细作,若是细作,那狄咏又岂会轻易暴露出来?  这就是问题所在,这就是米擒真野真正的疑惑之处,狄咏,到底为何非要 节外生枝这么一下?  为何?若是细作,必然不会暴露。若是挑拨离间,一个女子,还是一个未婚女子,又有什么能挑拨的?  难道是为了让米擒真野一怒之下,杀了没藏荣仁的未婚妻,好让米擒真野与没藏一族不共戴天,自相残杀?  都不太合理!米擒真野也不是傻子?这么简单的挑拨离间又岂会中计?  再说,没藏一族,经此大败,早已被无数党项恨之入骨,各部头领,不论是因为战败之恨,还是因为争权夺利,对于没藏一族,那必然人人得而诛之,何必多此一举?  米擒真野,一边急着要去办差布防,一边又要想这个问题,当真又急又疑惑,脑袋都要炸了。  却看那梁辛初,只听问话,便是泪眼婆娑,低头不言,只去拭泪……  米擒真野头大不已,唯有再问:“那宋人可是欺辱了你?为何?为何啊?为何那宋人偏偏要与我说你?”  梁辛初,此时才知道,她并非是有何把柄被人拿捏,眼前的米擒将军,也不是狄咏派来的……  知道这一点之后,梁辛初立马冷静了下来,幽幽答了一语:“奴家……不知……”  米擒真野更是不解,狄咏信誓旦旦有言,说要杀没藏一族,必要靠着眼前这个女子……  这都是啥?  这都是怎么回事?  聪明人,遇到了无解的题目……  “你怎么能不知呢?那宋人,非要我来寻你,你怎么能不知?啊?你是细作?莫不是要我杀了你?”米擒真野大怒非常!  “将军……”一声将军,女子抬头,梨花带雨,似也决绝……装的还是一个红颜绝世,我见犹怜……  再看女子,忽然跪地而去,抬头,闭目:“将军若要奴家之命,便要了去吧……”  这女子,当真妖物也!  米擒真野若是个浑汉,拔刀杀了就是……管你三七二十一,国破家亡,哪里有心思在这里浪费时间……  偏偏,米擒真野,并非一个浑汉,唯有又气又怒:“你有什么事,你就说!你说出来!宋人若逼着你,自也不是你的错,你若与宋人无甚关系,也罪不及你,你若有何苦衷,你说出来……” 第392章 一切皆拜托了 梁辛初不是不说,她先是有些懵,然后有些不知所措,事情她搞清楚了,是那梦魇狄咏让这个米擒部的首领来找的她……  她此时有些不知道如何应对,唯有先梨花带雨去应对……  便也是心中思绪无数,想着应对之法!  终于,梁辛初试探一语:“奴家有仇!”  说完这句,梁辛初立马抬头去看米擒真野,关注着米擒真野的所有面目表情与话语细节。  “何仇何怨?与那宋人之仇?还是与没藏之仇?”米擒真野,很急,话语如连珠。  却是这一问,梁辛初笃定一语:“与没藏之仇!”  没办法的办法,与狄咏有仇,那就不可能从夏州活着到兴庆府,狄咏也不会非要提她名字让人来找,难以解释得通。  与没藏有仇,好解释不说。也符合米擒部首领的利益,也符合狄咏让人来找的动机,最重要的是,符合梁辛初自己的利益。  “细说,细细说来,到底在夏州发生了什么事?”米擒真野知道自己要接近事情真相了。  梁辛初未说先哭,却还是那似哭又忍,一张小脸,道不尽的委屈,慢慢而言:“奴家梁氏,本是夏州大族,人丁兴旺,家财万贯,家中也是本地官宦人家,与没藏结亲……宋人围城,那……人,那人,见守城无望,竟要先行丑事……家人不允而罪,皆被那人捉拿上城,丁口死伤惨重,女眷更是……奴家……”  说得不清不楚,是汉家女子的羞怯,却又把事情说得清清楚楚。  那人,自然就是夏州守将没藏荣仁,见敌军围困,生死未卜,看梁辛初貌美,不等结婚,就要强行上床,被梁家人阻拦,恼怒之下,就把梁家人都给抓到城头上守城……  这事,真假参半。梁家男儿,自是真的死伤无数,梁家女眷,大多未逃出生天,且连梁辛初自己都被宋人抓了……  米擒真野看着梁辛初模样,更是怒从中来:“禽兽,没藏皆禽兽!那你又是如何逃出来的?”  梁辛初依旧真假参半,楚楚可怜:“奴家被宋人所擒,因为是汉家,又因为几分姿色,被送到那宋人面前,奴家诉说此般种种……那宋人便问奴家,是愿归宋还是 愿归夏,奴家想念家人……”  懂了,彻底懂了,梁辛初因为家人,归了夏,宋人就给她放了!  若是旁人说这话,米擒真野一百个不信,偏偏面前这个女子,头前说了那么一大堆,再说到这里,他竟是信了八九分。  也因为,这是唯一可以解释一切的说法。  米擒真野怒气去了不少,再看姑娘,跪地如柳,飘摇不定,颤抖抽泣,却又百般去忍,梨花带雨的小脸,皆是那让人怜惜的悲苦……  “梁姑娘,起来吧……”米擒真野温柔一语。  梁辛初却也不起,说了一句决绝:“还请将军怜惜,赐奴家一死,奴家既已言出这些事,便已百口难辩自身清白……奴家唯有一死以证清白了……”  若是狄咏在此亲眼得见,亲耳来听,也会惊为天人,这都不是影后不影后,这是他妈妖孽!  这他妈是男人扛得住的?  米擒真野,又岂能不动那恻隐之心?口中连连说道:“梁姑娘,此非你之罪也,你自是清白的,快起来吧……不关你事,适才无礼,多多见谅!”  “奴家唯有一死,奴家唯有一死,将军怜惜……请赐一死吧……”弱,柔弱如风中蒲柳,悲苦如雨打浮萍,红颜薄命如斯……天可怜见!  这回换米擒真野有些束手无策了,事是他惹的……  却见米擒真野左右一看,来往行人不多,时不时有一二人,却都是行色匆匆,大概是有人忙着想方设法把宋人大军压境的消息传出去,传给自己的家人亲戚。  有人急着回到自己住处,想着把财物收拾一下,万一……随时准备跟着出逃……  有人急着寻个可以托付性命的人,那个相熟的军将,哪个相熟的军汉,到时候万一……也有个倚仗,有个能带着跑的人……  有人就是差事在身,急着去办,主人吩咐的,主人等候的……  唯有那个刚才传信的内侍,还在一旁战战兢兢,走也不敢走,留下来听到得越多,便越是惧怕!  他惧怕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发生,米擒真野拔刀而起,几步就到,白刀进去,红刀出来,那内侍连一句求饶都来不及说,命就丧在当场。  “梁姑娘,不必担忧,此事, 旁人不知了。”这是米擒真野想出来安慰面前女子的办法。  “奴家……将军,奴家但求一死……奴家身怀大仇,何以苟活?又何以再嫁……”梁辛初仿佛明白了许多事情……每每出言,必有目的。  米擒真野归刀入鞘,狠厉一语:“那便不嫁就是,你帮我做件事,事关家国社稷,此事办妥,我保你此生无忧!”  “奴家一介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人微言轻,家国大事,奴家何以帮衬……”梁辛初低头掩泪,微微摇头。  “太后,国相,没藏荣仁,陛下,今夜,四人各在何处,一个也不能遗漏,入夜时分,你到此处来,自有人来问你!大仇就在今夜!”米擒真野显然就要动手,这事肯定不能拖,他终于是和盘托出了。  也是此事过于重大,必须要有一个内应,在宫中的梁辛初最为合适。  宫中护卫,多没藏之军,没藏讹旁与没藏荣仁,在此关头,必不会出宫。要想事成,定要快速精准。  否则,一旦遗漏一人,待得他们反应过来,只需要立马控制住年少皇帝,挟天子在手,米擒真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所以,四个关键人物在什么地方,这是至关重要的情报,一旦动手,皇帝第一,先要护住。其他三人,皆要快速斩杀,不使他们有一点反扑的余地。  “奴家……奴家怕是做不好……做不来……”梁辛初,还在装一个柔弱女子。这最后的柔弱,显然也有目的。  却听米擒真野一语:“你若做不来做不好,我便死无葬身之地,陛下便永远是没藏一家的傀儡玩物,你也要再嫁没藏荣仁那禽兽之辈……西夏一国,万劫不复!你必须要做到此事!”  “奴家……”梁辛初,目的达到了,她要的就是让自己显得格外重要,要米擒真野真的认为她格外重要。更要让米擒真野知道,她做到这件事,是何等的不容易,是何等的难,是冒了多大的风险。  “拜托梁姑娘了,家国社稷,个人生死!一切皆拜托了!”米擒真野竟是认真一礼拜下,然后再转身而走。  转身几步之外,却又回头看了几眼那慢慢站起的姑娘,柔弱而强自在坚强的姑娘! 第393章 快,与陛下着甲 个人命运,家国社稷,潮流大势……  一切有序无序交织着……  到底走向何方?  梁辛初,一个柔弱女子,一个妖孽之人,在众多虎狼之辈中,兜兜转转……  今夜,太后在哪里,皇帝在哪里,国相在哪里,没藏荣仁在哪里……  这对她来说,太简单不过。  但她有担忧,担忧今日谎言,米擒真野来不及也没有心思去验证,若是来日大战结束了,要戳破这个谎言,着实不难,毕竟他梁家还活了不少人。  是宋人放的不假,但没藏荣仁可并未要先行丑事……  刹那间有那么一个念头……  恨,只恨那梦魇之人,既是要了她,为何又要送她归夏,为何就如此狠心,不把她留在身旁……  却又能猜到,米擒部的首领米擒真野,必然也是那梦魇之人故意放回来的……  为何要把米擒真野也放回来?  放米擒真野回来杀没藏一族……  是担忧我梁辛初吗?是不愿我嫁给没藏荣仁吗?  绝情了,却又要柔情?  还是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让党项内乱?  世间为何还有这样的男人?  那男人把一切都算计得如此滴水不漏,把所有人都拿捏得如此精准……  那男人,要兵临城下了?  要破兴庆府了吗?  西夏,真要亡了?  那男人,是个禽兽!  是个无耻之徒!  是个卑鄙之人!  是个无赖!  是……  梁辛初乱麻一般的心,骂着,恨着,痛骂着,痛恨着。  也挥之不去地想着……  此时此刻,百十里之外,狄咏打了一个喷嚏……左右一看,说了一语:“天凉了……”  李宪赶紧去找来一件大氅,皇后亲手缝制的,送来与狄咏披好。  狄咏看着李宪,问了一语:“战阵几番来去,杀过人了吗?”  李宪摇摇头:“奴婢还未杀过人。”  “敢杀吗?”狄咏又问。  李宪坚定点头:“敢!”  “好!去提个头来!”狄咏很是随意,却又转头去看王韶。  李宪得令,出门,拔刀,直去俘虏营,他得证明自己,一次一次证明自己,因为他是个太监,若不能让狄相公满意,便不谈前程。  王韶见 狄咏看他,便起身也道:“恩相,学生杀人,必是手到擒来!”  狄咏点点头:“也去提一个头颅来。”  王韶转头也走。  却见狄咏看向刘几,刘几连连摆手:“大哥,相公,此番上阵,尸山血海,小弟见识多了,早已不呕吐了,无故杀个人……时务必要,相公放我一遭……”  狄咏浅浅一笑,又去看梁彦昌,梁彦昌表情一阵白一阵红。亲手杀人,手起刀落,血腥一片,终究是有人能行,有人如何也不行,罢了……  也并非说不能亲手杀人,就一定当不好一个官,心慈手软的官,也同样可以是好官,各人位置不同。  却是没想到,梁彦昌起身一拱手:“下官这就去!”  倒是有些出人意料……  狄咏这也算是逼人行凶……  三个头颅,摆在当面,也就摆了一下,然后就扔了出去……  仿佛就是个插曲,杀个俘虏,也不是什么真正值得荣耀之事。  是夜,风急,月朗星稀!  一个姑娘,走到一个地方,说了几句话……  然后喊杀震天!  几百甲士,冲进西夏皇宫,分作四队。  惊醒了整个城池的人!  无数人都出门来看,提兵披甲,四处观望……  皇宫那边,厮杀大作。  有军汉问:“将军,皇宫必是出得大事,咱们去援吗?”  那将军想得一想,答了一语:“援谁啊?无令,岂可乱走?等令!”  “这……”军汉不解。  皇宫之内,米擒真野杀得不知多少人,冲进一个殿内,便是大喊:“陛下,陛下,陛下,臣米擒真野勤王而来,陛下在何处啊?”  一个少年从床下钻了出来,站到门口大喊:“朕在这里!”  米擒真野大喜,情报无误,皇帝在手,急忙寻声而去,跪拜当面:“臣米擒真野,拜见陛下万安!”  少年激动不已,几步上前扶起米擒真野,却问:“与朕一把刀,朕欲手刃没藏!”  米擒更是惊喜不已:“快,与陛下着甲!”  众人七手八脚来穿甲,几十斤的甲,十一岁的人,显得有些宽大,却也行动自如,这小皇帝,当真豪杰也!平常肯定没少打熬体 魄。  “没藏讹庞父子二人,皆是狗贼,今日必杀之!那没藏荣仁,更是要碎尸万段!”皇帝李谅祚咬牙切齿!  “陛下随臣来!”米擒真野等的就是这句话,便是这句话,代笔了他今夜一切行动的正义!  却见李谅祚竟然快步往前,成了一马当先。  走得几步,李谅祚忽然回头说道:“你们小心,宫内有一个梁姑娘,名唤梁辛初,乃太后身边之人,切不可伤她分毫。”  这句话,听得米擒真野一愣,怎么又是这个梁姑娘?却是在皇帝口中听得这名字,米擒真野莫名起了几分失落……  没藏太后本就半梦半醒,已然走到寝宫门口,着急在问:“何事,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事?”  一旁伺候的,正是梁辛初,她还去“打探”了一番消息,惊慌模样回来,答了一语:“太后,听说是贼人入宫了……”  “什么?莫不是宋人奸细在城内发作了?”太后意识到了事态严重,却好似又未意识到事态严重。  也是宋人要安排一些细作在兴庆府,还真不难,因为兴庆府内本就多汉人。  太后如此反应,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党项各部头领与朝中高层,已然几乎损失殆尽……  梁辛初连忙答道:“太后,兴许真是如此,宋人奸细不足为惧,想来片刻就平息了……”  宫中喊杀一片……  没藏讹庞与没藏荣仁本就在一处,外人本不可夜宿宫中,但事到如今,没藏讹庞也只能夜宿宫中,无他,唯有随时随刻跟着皇帝,没藏讹庞才有安全感。  防的也是有人作乱。  只是没藏讹庞千防万防,如何也没想到,不过刚回来第一夜,竟就发生了,发生得这么快,发生得这么措手不及。  不用多想,仓促能行此事之人,最可能的人,那就是米擒真野。  没藏讹庞一边穿甲,一边提刀,一边大骂:“必然是米擒人,此番必要把米擒人斩杀殆尽!”  “儿这就去聚集人手,想他米擒真野一时半刻还寻不到咱们……”没藏荣仁倒也不太急,你来夜袭,我来反扑,在兴庆府内,没藏一族怎么都比米擒一族强。 第394章 斩其狗头,挂于殿前 正当没藏荣仁穿好甲胄,带着一队人出门要去聚人,就看宫道之上,满满当当皆是奔向他的甲士。  没藏荣仁还大喜,开口呼喊:“我在此处,快聚过来,快!”  显然没藏荣仁以为是自己的援军,来得这么快,显然就是他的心腹。  却不想,对面忽然有人大喊:“诛杀国贼,诛杀没藏荣仁,重赏,官升五级,赏金一万。”  不好,不好不好!  耳熟,声音太耳熟了,太有辨识度了,是那孩童音,孩童音里带有一些沙哑,是某个年纪,刚发育未发育的特有音色。  皇帝!  是皇帝!  没藏荣仁一瞬间,脑袋都懵了!  四处大喊:“杀国贼,杀国贼!”  没藏荣仁反应过来,连忙转头入得宫苑:“关门关门!快关门!”  “父亲,父亲,皇帝带人来了!”没藏荣仁入屋,跑到没藏讹庞面前,惊慌失措。  “胡说!”没藏讹庞抬手就是一巴掌,他不能相信这句话,十一岁少年,岂能谋划得了这般事?  “父亲,快走,快走吧……来得太快,来得太快……”挨了巴掌的没藏荣仁,丝毫不在意,拖着没藏讹庞就要走。  “慌什么?些许乱臣贼子罢了,怕什么?”没藏讹庞镇定几番,他最擅长临事镇定,心理素质实在不低,又道:“撑住,只待片刻,太后即来,拖着就是!随我出去!”  走是不可能走得了,来得这么快,还能往哪里走?小小宫苑,方圆不过三五十步,又不是城池,敌人从南来,还可以往北走。  唯有拖着,拖到太后来,太后就是救兵,皇帝再如何,也还是小孩,太后再如何,那也是皇帝生母。  没藏讹庞镇定自若,出门而来,无数甲士,已然冲到院内,皇帝一马当先。  “陛下,陛下,臣没藏讹庞叩见陛下,臣不知罪在何处,陛下竟是半夜来拿!”没藏讹庞上前见礼。  “老贼,你父子皆贼,把控朝政,一手遮天,今日便是你覆灭之时!”李谅祚站定当场,手持长刀,咬牙切齿。  “陛下何出此言啊,臣向来鞠躬尽瘁,陛下万万不可被奸人挑拨,臣可是皇家舅父,是自家人呐,岂能听得 外人挑拨?陛下一直年幼,若非臣兢兢业业,不知这兴庆府内几人造反几人谋逆,臣无罪啊……”  没藏讹庞这话……其实也有一定道理,这皇帝婴幼登基,若不是没藏讹庞这个舅父苦苦经营,李谅祚还真不一定能安稳长大。  只可惜,婴幼皇帝,长大了!成了少年。  还是一个智勇皆有的英杰人物,更是杀伐果断,李谅祚再不多言,抬手一招:“杀,事不宜迟,迟则生变,速速诛杀国贼!”  不听忽悠了……  这也是没藏讹庞没想到的,从小到大,都听忽悠,就此时此刻,这皇帝不听忽悠了。  米擒真野长枪在手,振臂高呼:“诛杀国贼!”  话音一落,便是一马当先,米擒真野长枪起落,已然扎透没藏讹庞面前几人。  没藏讹庞连连后退,无数甲士蜂拥往前,片刻已然淹没……  却见一人跪地举手,高呼:“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皇帝定睛一看,竟是没藏荣仁,大骂:“没藏荣仁,你这个猪狗之辈,竟也敢与朕争抢,且教你看看,世间美人,岂是你有福得之?米擒真野,斩其狗头,挂在殿前!”  米擒真野回头看了看皇帝,往前动手去杀人,杀人的小事,杀没藏荣仁,更是他心心念念的事……  但他,失落不已!  提着人头,频频去看皇帝,米擒真野脑中,有一个我见犹怜的身影……  尘埃落定!  皇帝却丝毫不等:“快随朕去太后宫中!”  男人有了功绩,得向女人展现炫耀……  此时太后寝宫,早已水泄不通,早有一队人马到此,有人问还说是保护太后安危……这是米擒真野吩咐的……便是不知太后如何处理,没藏父子好杀,这太后不好杀……  皇帝来了,走过无数甲士,入得寝宫。  太后还欣喜不已:“陛下来了……厮杀声也去了,贼人可都死了?”  皇帝面无表情,毫无亲情,点着头:“国贼已死,父子二人皆已伏诛,朕将亲政!”  “陛下说什么胡话呢?”太后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了,皇帝穿甲而来,兄长外甥没来……却也不敢相信……  “没藏国贼,已然伏诛,母后……” 皇帝有一瞬间的犹豫……毕竟是生母。  但皇帝恨不恨这生母?恨,恨之入骨。无他,淫乱尔。别看皇帝小,但他懂得,这太后面首几个,还互相争风吃醋……  “陛下,皇儿……”太后意识到了某些问题……  李谅祚一转身,不去看这生母,开口一语:“来人呐,国贼乱政,致使家国沦丧,太后愧疚难当,悬梁自尽!”  米擒真野得令,不多言,左右一示意,几个军将上前,把太后左右一架,带入屋内,悬梁自尽。  太后还是懵的,被人拖得披头散发,入屋之后,才大喊出声:“我儿,我儿,母后何处之罪,何罪之有,母后……”  声音戛然而止,米擒真野亲自堵住了太后的嘴巴。  梁辛初,就站在门口看着,一直看着,看一看李谅祚,看一看米擒真野……看一看“悬梁自尽”的太后被挂在半空之中……  却是皇帝看向了梁辛初,带着笑……  梁辛初感受到了皇帝的目光,炽热的目光,梁辛初未有回应,只是微微低头……显得局促不安……  皇帝竟是走近了几步,说道:“梁姐姐不怕,往后,朕就是真正的皇帝,你要什么,朕都给你,朕护着你,不让你受一点委屈……”  梁辛初依旧不答,好似真吓到了。  皇帝脸面说道:“来人呐,快把梁姑娘带到其他宫苑去,好生伺候……”  这事就不是军汉干的了,自有战战兢兢的太监宫女上前……  还有那米擒真野远远一眼去看梁辛初离开的背影。  皇帝,也务实非常,开始发号施令:“城防之事,皆由米擒将军全权掌管,定要守住城池!”  “末将得令!”米擒真野上前行礼!  一场宫闱之乱,彻底尘埃落定,西夏皇帝李谅祚,一个历史上二十出头就死了的皇帝,一个战场上的猛士,一个身为皇帝却还亲自领兵打马冲阵的皇帝,正式杀完舅舅登上了舞台,提前了两三年就登上了舞台。  (历史中,没藏太后死于她的几个面首争风吃醋,不是死于皇帝之手,而且死得也较早,作一个说明。其他的西夏权力争夺的宫闱内剧情,主线是历史记载的模样。) 第395章 殿前兵马总管 翌日,傍晚。  狄咏已然到得兴庆府城下。  十几万大军,四五万匹马……无数的车架……  安营扎寨,每到一处,必要扎寨挖沟,这是宋军的必备科目,有了怀州城的补给,狄咏大军粮草又能支撑一阵子。  这回,狄咏倒也不急着攻城了,他要等一等,等苗继宣也到,三五日之内的事,让党项人看看什么叫作七十万大军。  党项必然龟缩,这是没办法的事情,但凡还能调动的军队,都会调往兴庆府来援。  狄咏甚至拦都不拦,但凡党项援军来了,都一一放进城里,精锐也好,溃兵也罢,都放进去。  七十万大军到时,他还要等党项人是来求和……  兴庆府,大城,哪怕这城池放在宋,那也是大城,城内光是居民,至少七八万之多,外加附近农户躲进去的,那就更多了。  城内本就有三万守军,援军溃兵不断而来,加在一起,也有七八万。  一座孤城,按照军事而言,显然是不可能守得住了。  第二天大早,城墙之上,站满了人,不仅有军汉,城内青壮皆动员上了城池。  连皇帝李谅祚都亲自上得城池来看,看得片刻就问:“辽人多久能来?”  米擒真野答道:“短则十七八天,长则二三十天……”  “守得住吗?”皇帝问道……  米擒真野沉默了片刻……  “守不住吗?”皇帝又问,这少年天子,亲政得有些不是时候。  米擒真野答道:“陛下,若是寻常,守个两三个月不在话下……兴许守个半年也不难……”  “那如何又不寻常了?”皇帝有些急切了,大权在握了,却又朝不保夕,江山社稷,红颜美人……  “陛下可知宋人如何轻易破得怀州?”米擒真野对这件事也思虑了无数次。  “嗯?不是说城墙失修,垮塌了吗?”李谅祚只等米擒真野解惑。  “城墙垮塌是真,但并非自己垮塌,而是宋人把城墙给弄垮了一段,至于如何弄垮的,臣也思虑了几番……”米擒真野其实找到了答案。  “宋人难道有神佛相助?否则岂能弄垮城墙?”李谅祚问着,惊异不已。  “神佛倒是没有,但宋人用了火药,不同以往的火药,炸开了城墙!”米擒真野还真有见识,也因为火药本不是什么隐秘之物,宋人早就在战场上用过火药了……  甚至党项人也试着在战场上用过火药……  但以往的火药,显然没有这个威力,用来吓吓马还行,连人都难炸死,何况城墙?  “宋人何以制得如此火药?”李谅祚连忙问道。  “臣也不知,但宋人而今,就是制出了这般 火药,能炸塌城墙的火药!把怀州城墙炸塌了一块!所以,臣才心中担忧,担忧宋人故技重施,又把兴庆府的城墙炸塌一块……”米擒真野实话实说,也为自己可能的战败留一点借口。  李谅祚沉默了……  米擒真野又道:“若是困守孤城,城墙一塌,必然全军混乱,难以指挥调遣。臣心中所想,不若臣聚兵而出,摆开阵势,决死一番,兴许还有胜利的机会……”  “是吗?”李谅祚回头看着米擒真野。  “臣愿百死!”米擒真野忽然提高了几个音量,话语说给皇帝听,更是自我鼓气,我米擒真野,不怕死,不怕!  “怕是……胜不了……”李谅祚也聪慧至极,如今局势,再来决战,早已晚了。  “许……兴许……宋人火药用完了也说不定……”米擒真野安慰皇帝,也还是安慰自己。  前途未卜,朝不保夕,人力有穷时,安慰就是最后能做的。  “宋人在等援军?”皇帝又问。  “南边苗继宣,几日之内定然回到。”米擒真野点着头,这事都不用多猜。  “到时候就会几十万大军围城……”李谅祚,问得极为详细,因为他还是个战场新手。  米擒真野只点头,不说话。  “米擒将军,你说,宋人愿意与我党项和谈吗?”李谅祚问了一句他自己都觉得多余的话语,问出来,就是侥幸心理。  米擒真野摇摇头:“当是不会了!已然战局至此,一战而晋全功,便也不会和谈了……”  “突围?”李谅祚又问。  “陛下,不可说出此言,一旦此言传出,城内必然大乱,慎言慎言!”米擒真野连连躬身。  意思就是,突围,可以做,但不能说。只能不断鼓舞士气去应战守城,不能把突围之语出得许多人知晓。否则,军心一乱,人人竞相逃命,家家户户金银细软,立马一片散沙……  几十万大军在外,敌人还有骑兵掩杀,左右再无援军,谁也走不了,特别是党项皇帝这种目标,更走不了。  所以,哪怕是要突围,也只能安排好一切之后,直接去做,一定不能说出口。  李谅祚点点头,米擒真野提醒之后,他也明白了这个道理。却问:“那……做吗?”  李谅祚也有些犹豫了,他需要征求米擒真野的意见。  米擒真野没有回答……  不是李谅祚与米擒真野两个人不果断,而是兴庆府,一国之根基也!不仅仅是一个都城,更是经济中心,也是人口中心,物资生产的中心。  一旦没了兴庆府,党项就算逃到了河西,败亡也是迟早的事,甚至人去多了,沙漠戈壁 上的绿洲,养这么多人都养不活。  人去少,那更不谈未来,没有人口就没有了一切。  兴庆府为什么这么重要,因为这里是黄河边,这里是平原,这里耕种之地,这里更能控制广阔的河套游牧。  西夏不像中原,没了西汉还可以东汉,没了西晋还可以东晋,没了北宋还可以南宋。  有兴庆府,才有党项!  皇帝李谅祚与米擒真野,在“做不做”这个问题上,双方都陷入了沉默。心中都在想,但凡有点侥幸万一……也好!  下城池,米擒真野再次去巡视城防。  李谅祚回皇宫里去……  梁辛初自是还在皇宫里,但她今日寻来了一个人,也是一个少年,与李谅祚年纪差不多,两人正等着皇帝回来……  梁辛初来见,李谅祚自是欣喜不已,连忙召见,见得同行进来一个少年,剑眉星目,壮硕非常,李谅祚面色一沉。  两人拜见,却听梁辛初介绍:“陛下,此乃奴家胞弟梁乙埋,惯会骑马射猎,矫健非常,值此紧要关头,愿他能伴随陛下左右,效犬马之劳……”  “愿为陛下效死!”梁乙埋跪地大拜。  一听是胞弟,李谅祚面色立马多云转晴,几步上前:“快起快起,乙埋好身板,将来定是英雄人物!”  这话倒是说对了,梁乙埋,历史上西夏未来的国相,未来的梁太后掌权十几年,皆靠他内外经营。梁乙埋,也是李谅祚生前左膀右臂的柱石,随李谅祚上阵无数,还真就是英雄人物。  李谅祚去世之后,与宋之战,梁乙埋更是频频大胜……  梁乙埋也是未来皇帝的舅舅……未来还会与皇帝针锋相对的舅舅。  但梁辛初与梁乙埋就不是没藏讹庞与没藏太后可比,梁辛初之狠辣,可以把自己的皇帝儿子给囚禁起来。  “谢陛下!”梁乙埋起身,激动地看着皇帝,他显然也知道自己从此前程似锦了……  梁辛初在一旁笑着,这也是她的手段,她得为自己考虑,一个女人,总靠别人,靠不住,所以,她把亲弟弟梁乙埋带到了皇帝面前,这是她将来的保障。  见得梁辛初难得一笑,李谅祚更是激动,立马又道:“不必多礼,乙埋往后就跟在朕身边,当形影不离,朕先封你为……殿前兵马总管!”  “谢陛下隆恩,臣百死无悔!”梁乙埋这官,一步登天。要不得几年就是国相了。西夏就这点与宋辽不同,十几岁的少年可以身居高位,年纪轻轻的国相也站得稳脚跟,只要你有能杀人的刀。  但这国,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梁辛初问了一语:“陛下,战事如何了?” 第396章 若今生无缘,唯有来世再遇 当梁辛初问李谅祚战事如何了?  就好像一个女人在问男人,你事业怎么样了?  男人心虚,特别是少年人,更加心虚,面色上写着的就是心虚……  梁辛初看着李谅祚,心中了然,便是不问这话,她也能猜到,战事肯定在往不好的方向发展。  不是梁辛初有多少先见之明,而是她……心中的那个狄咏太过高大,高大到难以战胜,甚至不能战胜。  所以,战事情况,梁辛初意料之中!  摆在梁辛初面前的问题也就很麻烦了,她面前有两个选择。  一个选择,就是顺其自然,哪怕城破,她知道,她也相信,狄咏不会杀她……  但是这个选择,未来难料,狄咏那般的男子,梁辛初心生恐惧,从来不会觉得狄咏是她能控制拿捏的……更难预料的是,那狄咏到底对她会是一个什么态度,是有爱?还是奴隶贱妾?  转头再看看面前这个少年皇帝,梁辛初的另外一个选择也就清楚了,她能拿捏控制住这个皇帝,加上弟弟梁乙埋,她甚至对未来有清楚的认知与规划……  只要这西夏国还在,梁辛初知道自己会是人上人,会是大权在握的那个人……  所以,到了该选择的时候了……  梁辛初看着皇帝,说了一语:“陛下,要不……就突围吧……兴庆府,贺兰山,故土虽难离,却是青山依旧,还有来日……”  贺兰山,就是兴庆府西边的一座山脉。  “突围?”李谅祚看着梁辛初,他也有那男儿英武气,一时上头也做得出“大不了一死”的事情,要离开兴庆府,却是何其难……  “对,陛下,战事如此下去,只会越发难,这兴庆府,难以保得住了……党项本起于微末,如何就不能再从微末起一次呢?陛下年少,只要卧薪尝胆励精图治,三千越甲,吞吴何难?”梁辛初,还真就是汉家闺秀,真读书。  “梁姐姐,辽人……会来!”李谅祚心中还有侥幸。  “陛下,那宋人也知道,辽人会来!又岂会等 得到辽人来?”梁辛初对于狄咏,实在生不出丝毫的侥幸……  少年李谅祚,终究还是个少年,纠结与犹豫,皆在梁辛初面前展露无疑,脚步来回不定……  突围,就意味着要放弃整座兴庆府的所有一切,不仅仅的财物,而是其中绝大部分的人口……  河西走廊,就不是能种田的地方,甚至游牧的容纳率也不高,没有生产力,没有人口,如何去卧薪尝胆?  “陛下,辽人会来,所以才要提前突围,不能困于死地……”梁辛初表达着自己谋略的能力。  “此言何意?”李谅祚问道。  “辽人会来,所以宋人不会远追,辽人来了,宋人就得防备辽人,就会与辽人打仗……突围去河西,才真正能安稳。若是辽人不来,便是去河西,宋人也会跟随而至……”梁辛初这话还真是有道理了。  狄咏虽然没有大规模远征河西的能力,但小规模骑兵出击河西的能力还是有的,若是没有辽人,就算李谅祚突围而出去河西,狄咏的骑兵也会尾随而至……  辽人要来,李谅祚只要逃到河西,狄咏还真没空去管他。  “梁姐姐,朕若是真突围而去……何以面对这黄河沿岸与河套草原的百多万党项族人……”李谅祚是个皇帝,有他这个身份最根本的使命羁绊……  梁辛初立马出了杀招,女人的杀招:“陛下,奴家只是怕……怕那生离死别……”  李谅祚看着梁辛初那忧郁的脸,一瞬间,似乎被击中了……  皇帝也怕,怕国破家亡,怕美人薄命……才刚从没藏荣仁那里夺来的佳人,一天日子还没过,一刻温存还没有,就真是个生离死别……  李谅祚不自觉说了一语:“梁姐姐,你嫁作朕妇好不好?你当皇后!”  梁辛初低头不语,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梁姐姐,你嫁朕,为朕生儿育女,朕这辈子一定不负你,一定对你好,对你千般万般的好……”李谅祚有些激动,上前一把牵住梁辛初的手,浑身只觉得 一股燥热。  兴许李谅祚懂,兴许也只是懵懂,这叫作性冲动,人生最初的冲动。  带着一种无能为力的冲动,十一岁,终究太小了……有心而无力的小。  梁乙埋在一旁,连忙偏过头去,他也懵懂,却以为不能多看……  梁辛初终于开口了:“嫁与不嫁,又有何异?陛下方才十一,又岂是嫁娶年纪?若是今生无缘,唯有来世再遇……”  这女人的高明,就是话语之中,没有一句应答,却非要透露出一些山盟海誓……  但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最高明的,就是无一不在劝说皇帝突围。  李谅祚看着高自己大半个头的女子,慢慢松了紧握的手,忽然浑身来了力气,朗声一喊:“乙埋,随朕走,去寻米擒将军!”  梁乙埋连忙跟上步伐,正式开启了伴随皇帝左右的差事……  梁辛初看着两人背影,眉宇微微皱起……城外,几里之外,有一个人,却也不知此时这个人在做什么……  她忽然想上城头去看看,远眺一下……  却也是心存侥幸,更是顾影自怜,一个女子,知道自己美貌无双,就会越发侥幸,越发顾影自怜……  觉得……应该天下所有男人都会爱自己……  梁辛初在这一点上很自信,独独又在狄咏这里不自信,因为狄咏把她放走了……而并非留在身边视若禁脔……  所以,她更想上城头去看看……  人,就是这么贱!  男人女人,都一样!  车架,护卫,皇宫之内的人,随意招呼听用。  这座兴庆府城池,到处都是乱,乱中有序,仿佛人人都有事,每个人的来去匆匆急切不已……  城头,无数军汉来去巡视,无数青壮搬运来去……  还是城楼,兴庆府的城楼,还是射孔,大同小异的射孔……  城楼外,风声呼呼,时不时伴随一些沙土扬来……  残阳如血,那宋人的营寨,绵延无尽……  旌旗泛黄,迎风招展……  老天弄人,偏偏也是此时,一队铁甲骑出营而来,正在绕城…… 第397章 弄点大动静出来 那队铁骑,百十来人,二三百匹马,绕城狂奔,显然是在观察各处城防与地形……  梁辛初盯着那队铁甲看去,她不是猜,而是感觉,就是忽然就觉得那一队宋骑领头之人定是狄咏。  这种感觉,肯定会出错,但今日就感觉对了。  狄咏真在绕城飞奔,还时不时指指点点开口说道:“这一段城墙显然是最近修葺了一番,记下……”  一旁王韶连忙点头:“东城,正门右三百步处,新修墙……”  “这一段是老墙,还来不及加修加固,垛口也有破损……”狄咏手不断指着……  王韶不断记着,不得多久,已然转头绕向了北城……  也就消失在了梁辛初的视线之中……  梁辛初等着……  等着,等着这队骑再绕回来……重新出现在视线之中……  果然,许久之后,这队骑又绕了回来,停在了正门三百步之外,那领头之人抬头盯着城楼在看……显然不是在看城楼里的人。  远远的,隐隐约约,一二百米,真是狄咏!  梁辛初浑身一愣,目不转睛。  那三百步外停着的人,抬手指着,显然在说话,梁辛初听不清,却是那气势,仿佛江山之大,尽在指点之中。  王韶却听得清楚狄咏所言:“城内有七八万百姓,除去那些贵族官宦,除去那些党项,当也有三四万人,当留,这田还要人种!”  王韶点着头,提笔不断写,他要记录的东西有很多,却是口中也问了一个大问题:“其他城池,乃至河套之内,百多万党项人该如何处置?”  这是个大问题,不可能都给杀光了,这不现实。也不能这么做,一旦真把百多万党项都杀光了,那这河套成了无人区……那就真的都是辽土了,守都守不住,本地没有后勤补给,那是如何都守不住的……  得有活人来生产,用来征粮食与税赋,才能支持军队!就算临时移民,也填充不了这巨大的无人区……  反倒是辽人 ,麾下游牧无数,随便把这无人区分封给哪个部落,人家高高兴兴赶着牛羊就来了,还对辽人感恩戴德。  所以,杀人是不能解决这个问题的。  如何处理百多万就是大问题了,处理不好,那就是大患,三天两头得发兵剿贼……  狄咏答了一语:“西夏不亡,党项不宁……”  王韶点着头:“恩相,便是这个道理,若是党项一旦突围去了河西,河套这边的党项人,怕是日日盼着复国,永无宁日!”  “河西难征啊,就算破得兴庆府,就算杀了党项国君,来日党项在河西,立个新君又有何难?”狄咏正在深刻思考这个问题。  征服,还真就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更不是打个胜仗的事,更不是杀人的事。  “党项新君,米擒真野?”王韶问了一语,为了印证自己心中所想。  狄咏点着头:“谁势力大,自然就能成党项新君!米擒真野势力大,自然就是新君……”  “那该如何是好?辽人要来了,这党项必还是大患……”王韶眉头皱起,不断去想着解决之法。  狄咏沉默了片刻,看着那高耸的兴庆府城楼,沉思着。  却也不知,那城楼之内,正有人看着他狄咏。  那看着狄咏的人,也看得入神,看着狄咏指点江山,马匹左右摆头,浑身铁甲,威武不凡,百十骑在身后,还有不远处到处巡视的宋人骑兵在给狄咏行着注目礼,更有那绵延的大营。  道不尽的男儿威势!  男儿,当如是也!  却见狄咏,忽然又抬手,手握马鞭,直指兴庆府大城!  天将黑!最后的残阳映照着一片剪影,跃马持鞭,百万大军为背景!  梁辛初忽然特别想知道那剪影挥出马鞭之后,到底说了一句什么……  王韶听得很清楚:“某要见一见党项国君!”  “恩相见他作甚?”王韶问道。  狄咏严正说道:“某放他走,他当传旨各部党项,他这个国君受我大宋封官,立誓永 为宋臣,党项州府,便是大宋州府,党项之民,便是大宋之民。”  “恩相……”王韶心中先是疑惑,立马又明了,口中一语:“恩相这一计,高明也!”  高明在哪里?以前,西夏皇帝不是没有过俯首称臣,但那不一样,那只是名义上奉宋或辽的皇帝为天子,自降身份,为属国国王。  今日,是在名义上,直接把党项并入了大宋。  这只是其一,一点小小的区别。  最重要的是,党项皇帝传旨各部,接受统治,就会熄灭很大一部分党项人对宋的反抗之心,那些要作乱要反抗的人,大旗一举,连一个名正言顺的大义借口都没有了……  你要恢复旧国?皇帝还在呢,皇帝都顺从了宋人!成了宋人的官员……  狄咏此举,并不是要给党项的英雄豪杰命令,而是给那些党项中胆小怯懦之人的懦弱借口。懦弱的借口多了,英雄豪杰也就少了,也就没有多少用武之地了。  这也是分化之策,这种策略,其实很常见……比如伪满洲国,又比如伪汪精卫……泱泱大国,从者可不少……这种手段,本也高明,只是当时中国志士更多。  而党项小国寡民,更好拿捏。  这也是狄咏之无奈,若是真能一举把党项所有政权都消灭,便也不必多此一举,显然这不符合现实情况。  “恩相,当如何见那党项国君?”王韶想着下一步实施的问题。  “某不能主动见他,若是主动见他,党项便以为某拿这城池无法……反倒助长了他们抵抗下去的心思……所以得让他来主动见某!”狄咏也是皱眉……  “如何教那党项国君来见呢?”王韶又问,他还真是个好学生,事无巨细。  狄咏沉思片刻,说道:“明日,在大营里弄出一点动静,吓唬吓唬他……”  王韶不解:“恩相所言……”  狄咏一笑:“今夜下令,垒几堵小墙在营外,明日小小演武一番,弄点大动静出来……” 第398章 演习,演戏 狄咏指点完江山,打马调头入营而去。  留那城楼里的梁辛初,看着背影消失,慢慢转身,上车,往皇宫而回。  车内,梁辛初忽然心中大恨,恨人无情,恨人无义,恨……  那皇宫里,自有人等着她回来,就在梁辛初的寝宫门口,见得梁辛初一到,立马迎了上去:“梁姐姐,听说你去城头了,怎么去得这么久?”  梁辛初表情低落,答着:“奴家去看看,看看战局之势……”  一说到这,李谅祚也眉眼一低,说道:“刚才朕去见了米擒将军,说了突围之事……”  “米擒将军如何说?”梁辛初轻声问道,她在与李谅祚说话之时,永远不疾不徐,永远轻声细语,永远柔柔弱弱……  “米擒将军未答话,兴许他也没有想好,可能他也会想到更好的计策吧……还容得两三日想……”李谅祚答着,因为他与米擒真野商量的时候,也并非命令,而是征求意见,李谅祚也十分聪明,他知道此时此刻该靠谁,该对谁和和气气……  他知道在西夏,谁有人马,谁有实力,谁就是大佬。  所以,李谅祚以后,会亲自领兵,不论什么战事,都亲自带兵而去,每每上阵杀敌,皆勇立阵前,也是因为如此,李谅祚才在少年之时,就获得军将士卒的支持,真正大权在握……  历史上梁乙埋也是十三四岁就随着李谅祚频频上阵,军功无数,如此真正崛起。  其实,与狄咏领兵,是一个套路。  梁辛初听得米擒真野没有下定决心,不免担忧起来,突围之事,宜早不宜迟,若真拖得三五天,待得宋人两路大军齐聚,突围就难上加难了……  所以梁辛初说道:“陛下,可知米擒将军所谋何事?”  李谅祚想了想,答道:“朕也不知,兴许是想有一个万全之策吧,若是能保住这兴庆府,那就是最好不过了,但米擒将军也说,城池难守,说那怀州城墙垮塌之事,宋人用了新火药,威力巨大……哦,他又说……这般新火药,肯定难制,兴许宋人火药也不多……用完了也说不定……”  李谅祚分析来去,终究是分析清楚了,米擒真野, 就是在侥幸,想的就是万一宋人火药用完了,这城池就可以短时间里守得住了……能守到辽人来。  往深里说,米擒真野所想,突围得到最后一刻,若宋人真要破城了,再来突围。就算那时候突围很难,米擒真野自己所想,那就是万死也要把皇帝护送出去。  梁辛初多少明白了些,忽然说道:“陛下可用了晚膳?”  “等着梁姐姐一起……”李谅祚答着。  “嗯,一起吃吧……”梁辛初入得寝宫,如今这皇宫里,该死的都死了,俨然间,梁辛初这个外人成了内宫之主,招呼使唤,毫不客气,仿佛一切水到渠成。  没有皇后之名,已然是皇后之实……  吃罢饭,李谅祚留得很晚,寻着梁辛初说话,却也不得不最后回到自己的寝宫……  大早!  忽然一声巨响,响彻兴庆府!  把还在睡梦中的李谅祚震得瞬间坐了起来,左右喝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一圈太监宫女赶了过来,皆是面面相觑,唯有一人答道:“陛下,城外,城外传来的巨响……”  李谅祚连忙穿衣带甲,上车出门,却是半道遇到了梁辛初的车架,李谅祚连忙下车,钻进梁辛初的车架里。  “梁姐姐可知道发生何事了?”李谅祚话音刚落。  又听得一声巨响轰鸣,在天空来回激荡!  梁辛初也是被震得浑身一抖,面露真假参半的惊恐,答道:“奴家也不知,赶紧去寻米擒将军,到城头上去看看……”  “火药,是火药……”李谅祚喃喃一语,猜中了。  城头之上,无数军汉青壮遥遥在望,城楼之内,皇帝与梁辛初,还有米擒真野,还有众多官员,齐齐聚起……  宋人,在营外垒了好几片土墙……  一组一组的士卒,铁钎锤头镐子……凿土墙开洞,塞火药……  真在举行演武,也就是演习……  有些事,米擒真野猜得不假,在夏州的狄咏,宁愿拿人命去堆,宁愿自己亲自先登也要省下来的火药,显然真的不多。  新火药的制作,还真并非一个配方就能改进的……它是一个复杂的系统工程,真正最影响火药威力的,配方是其一, 更重要的还是原材料的纯度……  就好比木炭……生产木炭的工艺其实不难,但难就难在生产高质量的木炭,土法制木炭,直到后世,依旧会生产出许多一烧就冒浓烟的劣质木炭……  生产出纯净度高的木炭,筛选,碾制……其工序耗时耗力,这还是木炭,还有硫磺,硝,这些都是天然产物,杂质极多,都得手工筛选……  这些工序上的复杂,原料纯度的要求,也是以往火药威力不大的原因所在。  在没有大规模大人力投入之前,可见狄咏手中的那些火药之珍贵!  所以,狄咏手中的火药还真不多,这也是狄咏为何要绕着兴庆府挑选城墙的原因,他也怕自己手中剩余的火药,炸不塌城墙了。  炸不炸得塌城墙还是其次,狄咏得让党项皇帝来见他……  所以,他要今日演习,也是演戏。垒几片土墙,远远比城墙狭窄得多的土墙,也没有城墙那般夯土严密坚固的土墙。  他要炸给城里的人看看,看看什么叫作爆破,什么叫作爆炸的效果!  也顺便多训练出一些爆破兵。也训练其他士卒,要爆炸的时候该跑得远远的,而不是像上次那样,自己人炸倒一片……  轰隆隆……  火光如闪电,浓烟滚滚,那演戏用的土墙,四分五裂,爆裂飞向空中,效果着实好,漫天飞舞,大地颤动!  那漫天飞舞的土块,甚至能飞到几百步外的城楼之上……  演戏效果惊人!  震得城楼之内看戏的皇帝目瞪口呆,抬手指着问着:“米擒将军,就是这般火药破了怀州?”  米擒真野面色沉重点着头:“陛下,正是!”  “这……”李谅祚惊住了!  轰隆隆……  又是一片火光,为了增加效果,狄咏还命人在土墙上撒落了许多碎石,让碎石飞得更远,砸在城楼瓦片上,叮当作响……  米擒真野面色更是沉重……宋人,火药,有多……多到可以用来恐吓党项军心,可以用来临阵训练士卒……  轰隆隆……  炸得狄咏心疼不已,五片演戏的土墙,炸完了……每隔一段时间炸一次,确保兴庆府内该来看的人都看到。  然后连忙停止…… 第399章 不可,万万不可 戏还没演完……  装火药的大木桶,摆放上几十个,把刚才倒出来的剩余火药,再小心翼翼装回木桶里。  然后把木桶一个一个搬上车……  还有人收拾着现场,四分五裂的土墙,一组一组的爆破队,还要点评……  讲到激烈之时,折克行又跑到一个木桶前,倒出一堆火药,告诉众人怎么包装……如何紧密包装……  搞来搞去,搞了许久,车架入了营,爆破队入了营……  一切烟消云散……  只有那城楼之内,无数人面色沉重。  米擒真野如今已然是没藏讹庞的角色了,该他稳定人心:“宋人不过是想乱我军心罢了……不必中计!只需诸位用命,城池必然固若金汤……诸位且去吧,与各部人马说明,教大家不要为宋人攻心之计蒙蔽……”  众多军将官员鱼贯而出……  城楼之内,只留三人。  皇帝李谅祚问道:“米擒将军,宋人还有火药?”  “兴许是新送来的……”米擒真野答了一语。  却是不知,火药要送来,得从江南送到西北,几千里之远,又哪里能这么快送得来……就算送得来,肯定也比辽人来得晚……  两人一问一答,便又陷入了沉默……  沉默许久,还是梁辛初打破了平静:“米擒将军,突围吧……留得国祚,终有来日……”  李谅祚看向米擒真野,等着米擒真野下个决心!如此,他便也好下个命令。这里面,关乎李谅祚这个皇帝的尊严,逃跑皇帝,可以被动,但不能主动。一旦皇帝一副吓破了胆,慌张要跑的模样,不免教人看轻,特别是怕被米擒真野这个领兵大将看轻……  米擒真野,其实早已考虑了许多突围之事,便答了一语:“就算要走,要去河西……终究也不能这么走……得带着人走……有人,才有未来,没有人,一切皆休……只凭河西,何以自立?”  这是米擒真野深思熟虑的事情。如果仓促突围,皇帝能走,军将能走,却是最后,又真正能走几人?  河西,又有几人?  没有人口, 谈什么未来?没有十万青壮与军汉,去了河西,就算宋人辽人不来,西边还有回鹘,西州回鹘,黄头回鹘,草头鞑靼。南边还有吐蕃诸部,北边虽远,也还有草原阻卜……  西域与草原,从来就是部落林立,势力无数。河西,从来不能自立。  人人都可以欺负你,夹缝之中,何以生存?  若是来日宋人或者辽人腾出手来,那更是连抵抗之力都没有。  这才是米擒真野这般人物该有的深远谋略……  突围,就这么跑出兴庆府?  肯定不行!  李谅祚听得米擒真野之言,心中一惊,他此时还真没想的这么深远,他也像一个学生,请教着老师:“米擒将军,这般局势,该如何是好?”  米擒真野,这回算是最后一点侥幸也被现实浇灭了,叹息一语:“陛下,臣出城一趟吧……与宋人谈一谈……”  李谅祚立马答道:“不可不可,将军岂能轻易犯险,若是将军有得差池,朕身边便是连一个堪用之人都没有了,这城防调度,都没人做得来了……万万不可!”  “陛下,狄咏,不会杀臣的……”米擒真野倒是自信,他觉得狄咏不会杀他,上次的经验。  “那也不行,宋人若是把你抓起来了,这朝堂上下,便是个连护送朕突围的人都没有了……”皇帝又道。  米擒真野看了看皇帝,起了犹豫,狄咏那人,捉摸不透,他有自信,但也并非有十分的把握,上次狄咏放他走,这次最后一战了,狄咏若是不放他走呢?  党项,真无人了!  却是忽然一个软糯声音在旁边传来:“奴家……奴家愿去一趟,那宋人,定然不会为难奴家……”  嗯?  李谅祚转头去看……  米擒真野也转头去看……  这……  梁辛初的事情,米擒真野知晓……知晓她见过狄咏,狄咏放她走了……他甚至能猜到狄咏为何放她走……因为,梁辛初是一个汉家闺秀,是一个绝美佳人,是一个我见犹怜的女子……  是一个男人见了,下不了手的女子!  就如此时,他 米擒真野那一份心思,也如才十一岁的皇帝心中的那一份心思……  但米擒真野也担忧,担忧那狄咏,动了心思,也动手去干了,会欺辱梁辛初……  皇帝倒是想得简单一些,又是摇头:“梁姐姐岂能犯险……不可不可……”  “陛下,奴家一介女流,打仗是你们男人的事,奴家去见宋人,宋人当也不会为难,奴家只需知晓米擒将军之意,去说给宋人听,宋人就算不应,也不会把奴家抓起来,抓了奴家一个女子,也无甚大用……”梁辛初答着。  “那也不行,随便派个人去便是……”李谅祚气了些许孩子气,也是男人的担当。  米擒真野开口了:“此去谈和……臣去最妥……梁姑娘去……许也可!”  为何米擒真野忽然这么说?  因为,他把事情又想回来了,仔细想了一下狄咏其人。梁辛初在他心中,还有清白,他对这一点深信不疑。更多又想到狄咏身上,狄咏乃是宋的状元,是宋大名鼎鼎的名士,甚至在西夏,也听过狄咏填从词曲。  狄咏是个文人,宋的儒生,这一类人,米擒真野明白,圣贤子弟,有所为有所不为……  还有一点,狄咏是宋皇帝的女婿,是宋的驸马爷……这是一个身份枷锁,也让狄咏难以在男女之事上肆意妄为。  派个旁人去,狄咏对男人,说杀就杀,说放就放,喜怒无常……已然亡国之际,最后一战,谈不上什么使节不使节了,说是谈和,其实就是求和,乞和……  狄咏对女子,对梁辛初,本就放过了一次……本就对梁辛初有某种情愫……这便也是个优势,梁辛初去求和,兴许效果比他米擒真野去更好……  梁辛初为国而去……主动请缨,危难之际……  还有一点,如今党项朝堂,高层皆亡,兴许还有堪用之辈,但米擒真野不知道这个人在哪……也就是没有一个合适人选!  米擒真野,肩负家国存续……这就是他的抉择!  李谅祚大怒:“将军,岂可让梁姐姐如此犯险,不可,万万不可!” 第400章 近来可好? “陛下,奴家愿去,奴家想去!为了家国,奴家愿意做任何事情,奴家此去,定会平安归来!”梁辛初坚定表达自己的态度,兴许,也还有她心中的其他一些心思……  “就是不行!说破了天,也不行!朕去,朕自己去!”李谅祚拍着胸脯,说着孩子话。  “陛下,奴家一定回来!家国如此,少不得陛下,少不得米擒将军,奴家此去,一定能回来……那宋人,都是读书辈,如何也不会为难奴家一个女子……”梁辛初铁了心了,在听说要去见宋人的时候,她就铁了这份心思!  米擒真野看准时机,也接了一语:“陛下,要不,让梁姑娘去试试,她是汉人,又多读诗书,那狄咏乃是宋的驸马,更是宋的状元,当不会为难与梁姑娘……”  李谅祚左边看看,右边看看,心中憋屈不已,问了一语:“去作甚?去谈甚?宋人能答应甚?”  米擒真野立马说道:“只要能和,只要留得青壮丁口,便看看宋人到底要何价码!”  “那宋人万一要梁姐姐呢?”皇帝,真是关心则乱,如果,一个女人,真能换整个党项一口喘息之机,这生意,那真是太划算不过了,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  但此时此刻,皇帝心中,仿佛梁姐姐价值千百城池。  米擒真野忽然面色一正,语气严厉,就是大人与小孩的语气:“陛下身为一国之君,合该长大了,岂能说出小儿之语,如此家国,何以托付?陛下又何以为一国之君?”  米擒真野,有点凶!  李谅祚第一次见米擒真野这么凶!  梁辛初接了一语:“陛下之情,奴家感念肺腑,陛下如此待奴家,奴家又岂能负家国?便是陛下把奴家当得这么重,宋人却不会这么想,这天下,古往今来,存亡兴替,哪里又是一个女子可以换的……”  梁辛初,今日是无论如何,也要出城一趟!  兴许,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一个抉择,是回来,还是与那人去了,这个抉择,对她个人而言,很重要。  党项兴亡,在这一刻,其实不那么重要。若是与那人去不了,党项兴亡才会很重要,到时候,她会一辈子与狄咏势不两立, 想方设法让党项再次崛起。  至少,这是她此时此刻的想法。  选的是男人,选的也是兴亡。  李谅祚有些无力,转头看着梁辛初,问了一语:“梁姐姐,你当真要去吗?不去不行吗?”  梁辛初点着头:“陛下不负奴家,奴家更不负陛下!”  李谅祚又看了看米擒真野那还那么严肃的脸……再看看梁辛初,心中感动不已,却又憋屈不已。  却是这两人,没有一个是他此时此刻能左右的。  米擒真野也看了看梁辛初,他此时此刻,也难受不已。但……他心中,他自己知道,他甚至有一种黑暗无耻的奢望……若是宋人真的要梁辛初来换和平,那该是多好。  刹那间,米擒真野,在心中又把自己鄙视鄙夷了一万遍,鄙夷自己竟是个如此小人。  米擒真野,又陷入了一种自我纠结与自我怀疑之中,因为他,标榜了太多次自己的男儿英雄,死而无悔!  梁辛初决绝一语:“米擒将军,准备一下,奴家这就去了……”  “哦……好好好……”米擒真野连忙转头,出得城楼,直去准备,一队护卫,一个车架……还得把城门洞搬开……  李谅祚心中还是不愿,问了一句:“梁姐姐,当真要去吗?”  “陛下,能为国做些事情,也是奴家的荣幸……”梁辛初如此答着。  李谅祚忽然拉着梁辛初的手:“梁姐姐,朕这回,欠你太多了……朕不愿的……”  “陛下,是奴家自愿的……陛下不必挂怀……”梁辛初,依旧技能绝顶,就问这一回之后,整个党项,皇帝与将军,不论是谁,她也是那个为国舍身的忠良之辈,女儿之身,更胜男儿。  一架车马,慢慢而出……  城门立刻关闭,城楼之上,李谅祚与米擒真野注目而去。  米擒真野忽然一语:“当真是个好女子!”  李谅祚看了看米擒真野,意识到了什么,问道:“将军也喜欢?”  米擒真野立马摇头:“臣只是敬佩,敬佩有加,只待此番之后,可为皇后!”  米擒真野掩饰许多,领兵大将与皇帝争女人,这在米擒真野心中,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发生的,如今党项,可再也经不起这般风 雨……再也不能有任何波澜了……  李谅祚心思一定,点着头:“朕一定封她为皇后!如此,才不负她这份情义!”  “梁姑娘为皇后,必受众人爱戴尊崇!”米擒真野由衷之语,却是心下一痛,黯然神伤。  车架慢慢悠悠……被巡逻的骑兵拦在了半路……  狄咏大帐之内,自有人来报:“报相公,城池里出来了一列车架,坐着一个女子,说是要见相公,还说是党项的使节……还说……是相公故人……”  狄咏意外非常,他想过米擒真野会来,也想过那年少的党项皇帝会来,但他如何也没有想到会是梁辛初来了……  这让狄咏一时间多少有些尴尬……人做坏事,总会心虚……这件坏事的当事人来了,狄咏心中反倒有些奇奇怪怪的……  狄咏左右一看,王韶刘几等人……  还好还好,这几人还真不知道狄咏在夏州城楼上做的坏事……  至于那些军将军汉,知道狄咏的坏事也无妨,对于军汉而已,平常而已,提都不值一提……狄相公先登之后,与个女子发生点什么,这都不算事……  一旁自然还有李宪,李宪是鼻观口,口观心,仿佛失忆了一样……这是一个宦官的基本修养……  狄咏开口:“诸位皆退,只留李宪伺候,某要与这党项使节商谈大事……”  王韶刘几等几个文官皆是起身拱手而退……  狄咏心下松了一口气,看了一眼李宪,李宪躬身而立,并不与狄咏对视,仿佛彻底失忆了……这小子,聪明至极。  狄咏很满意李宪的聪明,吩咐一语:“你去迎一下……”  “奴婢这就去……”李宪小步快跑,出门而去。  不得多久,李宪回来了,带入一个女子,沏了茶水,送了点吃食水酒,人已自动到得大帐门口,还左右挥手示意,让周边护卫远一点。  狄咏这回,倒是不那么粗鲁凶悍了,一本正经,上下打量着正在行礼拜见的梁辛初……  高了……  瘦了点……  更出挑了些……  似乎也多了几分美艳,本是青涩,而今带有一两分的娇艳……  许也是错觉,上次见面,也没多长时间……  “近来可好?”狄咏问了一语。 第401章 谈什么情,说什么爱? 狄咏装作一副没事人的样子,简单问了一句近来可好。  一旁落座的梁辛初只感觉鼻头一酸,一股热泪就要脱眶而出……太委屈,着实太委屈了……  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人?真的就是天生的吗?  显然不是,梁辛初在遇到狄咏之前,一个大家闺秀,十三四岁的姑娘,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有文化,聪明……  是遇到狄咏之后,才一切都起了变化……  狄咏心中,这姑娘歹毒狠辣、手段高深……  这罪名,显然不是十四岁的梁辛初担得起的……  倒是而今,这姑娘已然在往这个方向发展了……  所以,哪怕鼻头再酸,梁辛初也忍得住那泪水,努力装作一副不为所动的样子,因为她知道,面前这个狄咏,是那歹毒狠辣之人,示弱对于其他男人有效,对于这个狄咏,并不有效……  换句话说,就是示弱这种招式,在狄咏这里太低端……  梁辛初,面色坚韧无比,也仿佛轻松非常,答了一语:“近来皆好,相公近来可好?”  狄咏一听这话,呦呵,道行还真不低,这话问得……一个受害人问一个施暴者,近来可好……  “也都还不错……”狄咏答着,狄咏话语带着拖音,便是还想说点什么,却是又不知该再说点什么了……  这种感觉吧……  其实狄咏刚才也有想过,就是把坏人当到底,打仗,本就是一件极其枯燥的事情,压力极大,时刻面临生死,肩负巨大的责任,几个月见不到一个女人……或者说几个月见不到一个能提起兴致的女人……  所以,作为一个正常男人,狄咏显然有那么一股子邪火……  所谓坏人当到底,那就是见得这梁辛初,摁在榻上,就是一通折腾……  但偏偏,这气氛不对,不是那个气氛……  一来狄咏也不是个变态神经病,无缘无故伤害了一个小女孩,心中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尴尬的……  二来,人若是处于较为冷静的状态 ,少了荷尔蒙的那种奔放,就像禽兽穿了衣冠,多多少少也要是个正经模样……  所以,其实此时此刻,狄咏反倒是那个较为尴尬的人……  梁辛初接了话语:“相公如何不问一问,为何今日出城来见的会是奴家?”  这姑娘,还占起了主动权……  狄咏微微笑着,段位不低,却也看透,仿佛一切都变得有意思了,心想,你既然要主动权,那就陪你演一演……  狄咏还真就问道:“缘何梁姑娘今日能代表党项来谈啊?按理说,梁姑娘可没这身份……”  显然,这还真是狄咏心中的疑问,对于兴庆府之内发生的事,狄咏并不知晓。便也不知这姑娘短短时日,还真就有大权在握的迹象了……按常理说,这显然是不太可能的……  梁辛初还真就拿捏起了几分架势,微微昂头,眼神带着些许俯视,仿佛真有几分女王驾到的既视感,口中不疾不徐:“陛下年幼,将军事多,蒙陛下与将军看重,担此重任……”  狄咏听得陛下与将军两个称呼,便多多少少有了猜测,还是女人好,男人想要大权在握,都是几十年苦苦挣扎中的万一侥幸,女人想要大权在握,还真就有捷径。  狄咏说了一语:“某想起了一句话……”  说一半也就不说了,谈话的主动权,或者谈判的主动权,其实很重要,刚才陪梁辛初耍一耍,如今,狄咏自然要把这主动权再拿回来。  拿回主动权的方法,就在这简单的小小技巧里。  话说一半,等着梁辛初主动来问。梁辛初只要开口一问,谈话的气氛就转变了……  还别说,这梁辛初还不问,就等着,等着狄咏继续说下去。  倒是让狄咏刮目相看了,狄咏又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既然不问,那就说一句直击人心的话语来,打击的就是梁辛初的身份。  狄咏笑着说道:“这句话啊,倒也不知何人所言,听起来却极为有道理。说啊……男人 用身家性命去征服天下,女人靠征服男人而征服天下……梁姑娘以为此言如何?”  这句话一出,梁辛初立马面色变了一下……  这句话里,意思太多……  说的是梁辛初那上位的手段,说的是梁辛初这些日子做的事,把梁辛初看得清清楚楚,赤裸裸了一般。  却又好像在骂梁辛初,比如……淫荡之类……  还好像在提醒梁辛初……怀州城楼发生的事情……  局势翻转了,梁辛初那脸上的坚韧去了不少,昂起的头也微微垂下,却又镇定几番说道:“相公此言,道理颇深,却是偏偏狄相公为何就不为男儿?”  还反击了?  说狄咏不为男儿,便是说狄咏竟然能对一个少女犯下那般禽兽之罪,别的男人都怜香惜玉,狄咏却是辣手摧花。  兴许,也在暗示狄咏,暗示狄咏也可以当一个男儿,一个怜香惜玉的男儿。兴许,梁辛初也在表达一个意思,狄咏若是怜香惜玉,一切就不一样了……梁辛初也可以不一样……  就是问,狄咏能不能把她带走!  狄咏转头看着梁辛初,要说没这冲动没这欲望吧……显然不可能,狄咏显然是个正常男人。  但若是真要这么做吧……狄咏其实还真顾忌许多……  这女人要是带回家去,且不说如何向皇帝与狄青交代,就说这女人的段位,家中那些人,哪个是对手?就说狄咏自己,天长日久,日积月累,潜移默化,十有八九还真被这个女人征服了……  被女人征服,对于一个男人来说,那是太正常不过的事情。  想得许多,陡然间,狄咏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这他妈都想的是什么跟什么?怎么陷入这种问题里面去了?  才说几句话?  狄咏再看这姑娘,戒备之心大涨,要掀桌子了,要耍赖了,谈什么情,说什么爱?  狄咏面色一正,开口:“梁姑娘今日来,带了什么话语啊?梁姑娘的话语,可能代表西夏?可都作数?” 第402章 拿捏住了 梁辛初多少有些无力感,她想方设法与狄咏周旋,努力面对心中那挥之不去的梦魇,甚至努力克制见到狄咏时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喜悦……  她既想让自己看起来是一个不同凡响的女子,凤毛麟角的女辈,寻常女子难望项背之人,这样的女子,才对狄咏这般的人有真正的吸引力。  却又想让自己表达出一些带着尊严的期盼憧憬……不是那寻常女子的哀求卑微……  她绞尽脑汁……  奈何狄咏耍赖……  但也并非没有一点收获,比如,第一轮交锋,梁辛初显然占了上风,耍赖的人,自然就是输了的人。  谈正事,那就谈吧,梁辛初说道:“党项,不愿这么亡了……奴家此来,却是想问狄相公,如何才能放党项一条生路……”  狄咏问,你带了什么条件来。  梁辛初反问,你开什么价码。  两个人都心虚,狄咏心虚的是,辽人真的就要来了,兴庆府是党项最后的牢笼,牢笼里的困兽,必然有困兽之斗。  狄咏从来不小看任何人,历史上,连南宋灭亡之时,还有几万军民投海自尽,明朝灭亡之时,崇祯还能上吊自杀……  如今兴庆府内,做好一死准备的人,显然也不是少数……每个国家,每个民族,都有自己的英雄。只是胜利者的英雄会得到传颂,失败者的英雄便多是不为人所知。  狄咏不是怕这困兽难斗,而是怕麾下将士死伤惨重,狄咏得保持战力去面对辽人。  所以,能用缓和之法解决此时面临的党项问题,那是最好不过的。缓和之法,也还有另外一个好处,那就是不断打击那些英雄的赴死决心与抵抗意志,就像温水煮青蛙……  显然,党项人此时会来谈,也是拿捏了狄咏一些心态,那就是辽人真的要来,狄咏还得面对辽人……  没有人是傻子,米擒真野之所以觉得可以派人来与狄咏谈,便是清楚的明白这一点。  狄咏倒也不避讳这些,他那演戏,也是在告诉米擒真野出来谈判,与聪明人打交道,是有好处的。比如此时此刻,党项人就真的来谈了。  若米擒真野是个糙人莽汉,只一心求死干一架,玉石俱焚之类的,那对狄咏来说,还真就是个大麻烦。  而梁辛初的心虚,在于党项如今,还真就是毡板上的肉,就看怎么割了,是割一斤还是五斤……  谈价格,狄咏问卖价,梁辛初问买价。  此时,狄咏本 该再坚持问一下卖价几何……如此,便是谈判来去。  狄咏却是不问了,反而惆怅一言:“梁姑娘,人生在世,何其可悲,时也命也,苦也哀也……佛曰,生而为人,便是来受苦受难的……”  不谈判了,又谈情了……仿佛得道高僧在开释善男信女,又仿佛狄咏在安慰受害者……  更像是狄咏在表达善意,也在表达对于某些事的愧疚……  若是真深究其中,有美男计的嫌疑……  果然,美男计多少有点奏效,梁辛初微微抬头,她自进门之后,第一次真正打量狄咏……  美男计,自然需要一个美男,美男在场,大宋谓之曰:人样子!  对于一般女子而言,美男就可以解决一切。但对于梁辛初而言,美男只是附加值,这个男人还得英明神武,还得在众多雄性中一枝独秀……  如此美男,那就合乎心意了……  这个合乎心意,一直就让梁辛初在最开始就落于下风,让梁辛初今日一切的努力与伪装都是徒劳……  梁辛初终于有柔弱了,微微低头,慢慢说道:“奴家,心中有恨!恨之入骨……”  狄咏长舒一口气……一个渣男,在说谎成功之后长舒的那一口气……  “姑娘,往事随风,机缘巧合,爱恨情仇,非一生之羁绊,如姑娘这般的人,又岂能陷入这般事情之中?”狄咏在劝解,也在给自己一点施暴者的心理安慰。  但这他妈是劝吗?  梁辛初的视角里,这他妈就是关怀……渣男能渣了一个又一个的绝顶手段,让人想忘难忘,念念不忘的缘由……  梁辛初便又是鼻头一酸,这姑娘,终究年纪还小,亦或者说是没有什么所谓感情经历……她不懂,说事情她懂,谈情爱的,她是一点都不懂……当渣女天生就懂,被渣男渣,她不懂……  归根结底!  梁辛初与狄咏,此时此刻,显然是一类人……  “狄相公说这些作甚呢……”梁辛初已然柔弱非常,兴许她以为,她那所谓的憧憬期盼,可能有了点眉目。  “梁姑娘这辈子,可有想过如何过吗?”狄咏作为渣男,就得渣了就走,不能负责,如何不负责?就看这姑娘想要什么,在狄咏以为,这女子野心甚大,就得鼓励这姑娘去搞事业……  “奴家……”这话还把梁辛初给问住了,她自己还从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许多事情她都在被动之中,如今,是狄咏改变了她的人生 ……  但梁辛初知道,自己显然享受于某一种感觉里,比如那种人上人的感觉,一国之大,皇帝对她顺从非常,将军对她礼遇有加,皇宫之内,呼来喝去……  再看看当面这个男人,若是这个男人能对她予取予求,那,这就是她想要的人生!  只是梁辛初说不出口……  正在梁辛初一时语塞之际,狄咏又说正事了:“梁姑娘,党项欲求生路,却也不难……”  话题转变如此之快,梁辛初倒也不错愕,就仿佛是狄咏因为她而要心软“给面子了”,便问了一语:“相公要党项如何做?”  拿捏了,拿捏住了!  狄咏直接抛出底价:“西夏再无国名,并入我大宋,党项嵬名谅祚为我大宋河西节度使,代天子戍边,境内之民,皆我大宋之民。嵬名谅祚迁往河西赴任,兴庆府内党项人,愿与嵬名谅祚一起去赴任之人,皆可随去……”  狄咏这话语里面,有一个故意留出的漏洞,那就是兴庆府内的党项人愿意与李谅祚走的,都可以走,只有党项人能走。  还要注意,是人可以走,只有人可以走,东西不能带走,财产不能带走,固定资产更不可能还属于他们。  “人,真的都可以走吗?”梁辛初心中大喜,自然认为自己的“面子”发挥了作用。党项,要的就是人,有人才有一切。这也是米擒真野所想的最好的结果。  狄咏认真点点头:“党项人,愿走皆可走!愿留,也可留!如此,便不杀了!”  狄咏显然也需要一些党项人,留一些能效用的党项人,狄咏甚至都已经有了更多打算,比如,组建党项人的部队。连李谅祚都是宋官了,党项人为宋民了,党项部队岂不就是宋军?这还不是二鬼子。  至于李谅祚去了河西,党项人私下里,是叫他节度使,还是叫他国王,亦或者叫他皇帝,那是河西党项人自己的事情。  只要李谅祚认自己是宋的节度使,哪怕短暂的承认,对于狄咏而言,已然足够。只要腾出手来,李谅祚这个节度使都没得当。  你要问,人家都已经是宋官了,还能用什么借口起兵去讨伐?  很简单,你是宋官,皇帝召你入京,你来不来?你来,倒也好说,给你新封个官,给你升官,比如宣徽南院使,大官!或者让你当福建去当什么转运使,实职。你就别回去了。  不来?那你这是违抗圣命,朝廷自然得讨伐不臣。 第403章 怒气狂飙 狄咏这个方案,本就是详细谋划的方案,本就是比较符合此时此刻双方利益的方案,本就是他的底价。  狄咏这个方案,就是为了快刀斩乱麻,双方都能接受!  如此一番,反倒成了看在梁辛初的面子上,给的优惠价格。渣男的最深处,就是得了便宜卖了乖!  梁辛初岂能没有感动?  再看狄咏,眼神都炽热了不少……  却是梁辛初也有担忧,口中说道:“其他的再好不过,却是陛下为宋之节度使,怕是……”  皇帝终究还小,不一定咽得下这口气,给了城池土地,还得给人当儿子,李谅祚怕是转不过弯来……  狄咏倒也不生气,若是米擒真野来谈,说出这话,狄咏肯定答一句:死的皇帝与活着的节度使,要哪个?  不过,若真是米擒真野来谈,米擒真野也不会说出这种话,因为面子与里子,此时自然是里子更重要。更何况,在名义上,西夏皇帝当过宋臣,也当过辽臣,而今还当着辽臣。  被人打败了,就是国君国主,混起来了就称皇称帝。只有对内,才一直是皇帝……  于面子而言,这事情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梁姑娘,这事不用你担忧,米擒将军自然会解决……”狄咏答道,意思就是米擒真野会去劝说皇帝……这也是与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米擒真野是聪明人。  梁辛初点着头,看着狄咏……有话语就在嘴边,却又说不出口……  狄咏假装不觉,依旧说着正事:“姑娘,你速速回去复命,若是党项皆同此意,速速报来,若是党项不同此意,时日无多,只待两军一聚,便是攻城之时。”  “嗯……”梁辛初应着……  却没有立马起身……  狄咏陡然有些头大……她知道梁辛初在等什么……等着他狄咏忽然怜爱一语,说句你跟我走吧……  这个事吧……不可能的事……  狄咏不是排斥这个美人,是排斥把这种美人留在自己身边……  某种程度而言, 今日梁辛初,是真赢了,让狄咏越发忌惮……  可以说是狄咏不自信!  他从来就不是一个真的对女人可以如何狠辣的男人,上次的禽兽,那是因为狄咏与梁辛初压根就是陌生人,一旦两人真在一起天长日久了,十有八九真被这个女人拿捏得死死的……  将来,这女人若是生儿育女,赵徽柔哪是对手?叶一袖更要靠边站,无恙去病,哪个又能安稳?难道狄咏还能一辈子在家不出门守着?  还是说把梁辛初赶出去?哪怕赶出去,这娘们也能想方设法再住回来……  狄咏看着未起身的梁辛初,真到了谈情说爱的时候了……  兴许还有最主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狄咏对梁辛初,还真谈不上所谓爱。从一开始,就把她当个棋子在用,便也不谈爱了。  梁辛初,与狄咏,某种程度上是一类人。  这一类人,有一个共性,那就是狄咏经常想的说的一个词:豁出去了!  豁出去了,这个词,其实就是一个人在追求一件事的时候,最后的努力。  却见梁辛初,忽然起身!  只见那衣带一解,一件厚袍先落,随后内里丝绸顺滑,滑落出了一具雪白是身体!狄咏见过的身体。  梁辛初,不言不语,却忽然做了这般事!  这是谁也料想不到的。  狄咏被“吓”得连忙站起,往后一退,双目一张……  还有梁辛初的浅笑:“狄相公可欢喜?”  “这都是误会……”狄咏脑袋有些懵,下意识说了这么一句。  这女人,此时此刻,真赢了,厉害!  所谓不择手段,所谓手段高深,是面对任何事情皆如此!  若是未婚娶之时,狄咏怕是早已上赶着娶人回家了,狄咏当初连叶一袖都顶不住,何况梁辛初?  却见梁辛初又俯身而下,捡起那顺滑丝绸,再披在了身上,遮住了整片雪白……  你说着姑娘手段高深吧?  当真高深!连狄咏都以为这姑娘会上来一番逗弄引诱,可偏偏,她又披上了, 并不上前来。  还有笑:“原道狄相公也有惊慌失措的时候……”  这他妈的!  这他妈的他妈的是被戏弄了一番?故意引人出丑?  狄咏气不打一处来,想骂一句无耻淫荡……还他妈骂不出口!  披上就披上了吧……偏偏就披上了而已,那件厚袍却不穿了……  留得一个若隐若现……  看着梁辛初的笑,狄咏是又气又火……  火,另外一个意思的火。  “小妮子焉敢如此!”狄咏怒而一语,几步上前,伸手一捞,还是那种捞的动作,柔弱小娘,在粗大臂膀面前,全无反抗之力。  坐榻,本就是床。  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兴许是狄咏愿打,梁辛初愿挨。  兴许是梁辛初愿打,狄咏愿挨。  还有骂声:“岂有此理,某也是你能戏弄的?不知死活!”  还有骂声不断:“今日不整治你一番,你倒是以为某是你能拿捏的人,生来犯贱,服了吗?”  却又有那呢喃娇怯的轻声答话,似也哀怨,似也发泄:“奴家就是不服这口气……恁得你们男人如此无情无义招人恨,恨入骨髓也只得恨……”  便是骂声更甚,故作冷血无情:“这他妈就是你的命!”  “奴家就是不服这命……”喘息之中,带着反抗。  “可不生你是男儿?”剧烈之中,还一言一语,狄咏大男子主义此时爆棚,野心如此,怎么不当个男人?  “却是奴家赢了今日,赢了你!”梁辛初还要拱火。  这话,可打到了狄咏的痛处,输了一番,无能为力,无能,唯有狂怒,他狄咏也感受到了无能而狂怒的感觉。  狂怒,唯有发力!  若是个男人,拔刀就来,杀了就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奈何是个婉转娇柔……  “你想要的,你得不到!”狄咏怒气狂飙!  “奴家……赢了今日……之后……便……就……认……了……”话语的断续,是另外一人的怒气使然……  ……  一言一语……  还在继续…… 第404章 两年 骤雨初歇,风雨已散……  一切尘埃落定。  狄咏怒气不减,眉头深皱!  梁辛初无力起身,摆弄许久,又成了刚进来时候的模样,除了脸上的红润久久不退……  狄咏看着这女子慢慢摆弄,一会衣带,一会发髻……  动作很慢,浑身无力,仿佛抬手挽个发髻都要使尽全身力气……  狄咏有些慌……  这他妈输得有些大……  反倒是梁辛初“贴心”非常,并不说什么要死要活要跟着走的话语,而是说道:“奴家走了,回去复命了……”  这回动作丝毫不拖泥带水,还真就起身就走……  狄咏,是真不留,就这么看着……  看着梁辛初出门而去……  步伐很慢,似有扭捏,似有疼痛……  一直就这么慢慢走到中军大帐的门口,抬手去掀门帘……  “两年!”  梁辛初笑了,头一转,笑得甜美非常……专属于少女的甜美!  那“两年”,是狄咏说的!  什么两年?  梁辛初回了一语:“也只有两年,两年一过,尘归尘,土归土!只有来世了……”  对话两句,两个聪明人!  狄咏提了一个巨大的条件。  梁辛初给了一个她能拿得出的最大的……可以说是……嫁妆!  为何是两年?  因为,李谅祚最多能给的时间就是两年。  为何李谅祚给出个两年时间?  因为李谅祚最多再过两年,十三岁十四岁,就真的能行了,就是个真正的男人了。  所以,这两年,梁辛初还能选……  两年后,梁辛初就不能选了……也由不得她选了……  两年内,狄咏来,来河西,梁辛初有一个大“嫁妆”,就是她掌握的党项之权力。  两年内,狄咏不来,梁辛初就嫁作他人之妇!  就问你狄咏,一个男人,一个大男子主义刚刚爆棚的男人,怎么选!要不要!要不要人,要不要这份嫁妆!  兴许,男女之间,问的更是要不要人!要不要你一个大男人的某种尊严!  今日,梁辛初,赢大了。  她出了门……  狄 咏心烦不已,他以为他拿捏住了,如今再看,他显然是被拿捏住了。  甚至是好像狄咏自己也赢大了,赢了一个绝世的女子,赢了一个他将来征讨河西的最大助力……  但这个女人,可真不好处理……  正当狄咏烦心之时,竟然那门口忽然又出现了梁辛初,依旧笑得甜美,说了一语:“兴许,也等不得两年……”  话音一落,门帘一下,门口之人再次消失……  这他妈是威胁我狄咏?  转念一想,还真不是……  为何兴许等不得两年?  因为两番之事,说巧也可以巧,说不巧也可以不巧,巧不巧的,万一梁辛初就此有孕了……那还等得住两年?  岂不是不多久就立马陷入无解的危机之中?  这他妈的……又是个威胁了,一尸两命的威胁……至少也把你狄咏的孩子给杀了!李谅祚兴许可以饶得梁辛初,却岂能饶得了那个孩子?  梁辛初今日,真的赢麻了,最后还要威胁一下狄咏……  狄咏对这女子,是真起了一些恐惧之心……这样的女人带回去……  唉……  这他妈的他妈的他妈的……  李宪进来了……也该是他进来的时候了……  “滚出去!”狄咏一声怒喝。  “遵命!”李宪又立马滚了出去,心中纳闷不已,这是什么跟什么?狄相公刚才这么高兴的事,怎么还生这么大的怒?  李宪站在门口,一脸不解,难道……难道……狄相公有什么难言之隐?下次还得弄点虎狼之药备着?  不至于吧?相公年纪轻轻的……儿子刚生两个,应该是……不至于的啊……  再说,刚才动静可不小……  那是为何呢?  李宪实在不解……  却听帐内又传来声音:“进来!”  李宪连忙又进去,躬身立着,余光去偷看一下,相公似乎怒气少了点……  “派一队骑去护送一下……”狄咏吩咐着。  “遵命!相公可还有要交代的?”李宪倒是贴心。  “嗯……召诸部军将前来议事……”狄咏心平气和了 ……冷静了……至少表面如此……  “相公稍待,奴婢这就去安排……”李宪再次出门。  党项人的条件,或者说狄咏的谋划,也该与众多军将们说了,还得商议一下事情之后驻防之事,以及面对辽人之事……  每一件都是大事,特别是辽人要来,如何应对……  兴庆府城楼之上。  也有人望眼欲穿……  见得车架回转,两人对视一眼,李谅祚激动不已,米擒真野也是泛起了笑容,却不敢显得如何激动。  “这么久,梁姐姐终于回来了……”李谅祚说道。  “和谈不易,谈判拉锯,想来是费尽口舌,希望有一个好结果……”米擒真野只表达对事情的关注,并不表达对人的关注。  “宋人还派了骑兵护卫相送……想来梁姐姐聪慧,结果不错!”李谅祚猜测着……反正梁姐姐是百般的好。  米擒真野点着头:“希望如此……”  半道上,三百步,宋骑回头了……  兴庆府的门才打开……  城下相见……  李谅祚先不问事:“梁姐姐,宋人可为难你了?”  恢复了体力与面色的梁辛初,微微一笑,摇着头:“倒是为难了,言语为难……”  李谅祚面色一变,大骂:“终有一日,朕要提兵百万,杀到他汴京去!”  米擒真野问事:“梁姑娘,如何了?宋人开得什么条件?”  梁辛初收了笑容,回道:“宋人愿放兴庆府内所有党项人走,说兴庆府内,但凡愿随着陛下去河西的人,皆可放走……”  “宋人岂能这么好心?必然有诈!”李谅祚气愤难消。  米擒真野摆摆手,示意皇帝不要激动,又问:“以何换之?”  “宋人说,要陛下俯首称臣,要陛下受封为宋的河西节度使,要党项之民皆为宋民,如此,可罢兵不战,放人远走河西……”梁辛初说完话语,立马去看皇帝。  果然,皇帝大怒:“痴心妄想,以往大夏,哪怕俯首,那也是附属之国也,岂能连国都没有了?那大夏岂不亡国了?” 第405章 田亩管够 皇帝的大怒,显然在梁辛初的预料之中,梁辛初便也看向了米擒真野,因为狄咏有言,说米擒真野会说服皇帝。  米擒真野果然开口:“陛下稍安,只要还有人,一个名称罢了,又值得什么?辽人将至,南边苗继宣的大军更是马上就到,这两三天内,若是不能远走,便再也不能有如此好的结果了……”  “如此奇耻大辱,西夏之民,皆他宋民,这般诏书,如何能下?如何能受得如此大辱?”李谅祚手舞足蹈,一颗自尊心很强。  米擒真野先不说话,先让皇帝手舞足蹈一番,待得皇帝手脚停了,才又道:“陛下,既是有辱,知耻才能后勇!陛下若是真能一直记得今日这奇耻大辱,来日党项才有再起之日。十万儿郎,当去河西!有这十万儿郎,才有党项。若是无这十万儿郎,皇帝与节度使,又有什么意义?”  李谅祚面色铁青,看着米擒真野,一语不发,双眼瞪大!  米擒真野知道自己在做对的事情,又道:“陛下,永远是我大夏的皇帝,节度使是宋人的节度使,皇帝,便是我大夏的皇帝!”  李谅祚有些无力,问了一语:“十万儿郎,无数妇孺,到得河西,如何养得活?将军……”  米擒真野立马答道:“陛下,只要走脱此番,天大地大,去劫掠,去抢,去杀,去争一条活路。回鹘,鞑靼,阻卜,吐蕃……如何,也有一条活路!在这兴庆府内,便是死路!”  李谅祚收了瞪大的双目,微微低头,转身……走了……  米擒真野也不追,只说了一语:“陛下,当记住今日之辱!永世不忘!”  李谅祚不答话,失魂落魄地走了……  本来,他对突围之事有几分乐见其成,此时,真事到临头了,这么个突围而出,却又低落非常……  因为,他在这一刻,陡然真的长大成熟了不少,他真的开始思考长远了……兴许是米擒真野教的,也可能是他自己悟的,党项没了兴庆府,没有了黄河与草原,一切都不一样了……  自顾自上车,自顾自走……一个男人,在事业的最低谷,仿佛连女人都不想见了……  留得米擒真野与梁辛初……  米擒真野莫名之间,竟也问了一句:“梁姑娘,宋人没有为难你其他吧……”  梁辛初看着米擒真野,忽然又是一个悲伤模样,偏偏头摇了摇:“没有……”  这般面色,这般回答。 有还是没有?  梁辛初,何等人物?她今日这一答,伏脉千里,再给自己留一条真正的后路。  米擒真野心中一顿烦乱,这是有吧……还是没有?如何问个详细,又如何再问出口,一个为国付出这么多的女子,又如何能再去伤害?  沉默着……  梁辛初没说具体,米擒真野也问不出具体。嘲笑了?谩骂了?折辱了?还是……  梁辛初忽然面色一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说起了正事:“将军,该起诏书,把诏书先与宋人过目,再发往各地……还要再与那宋人细谈一番,商讨个撤退交接之法……宋人也等着……定要防备宋人食言……”  梁辛初最后一语,可不是说笑,她还真没那么信任狄咏,也怕狄咏所言的一切,不过都是阴谋诡计,到时候撤退交接之时突然发难,打个措手不及。  米擒真野也皱眉起来,思来想去,答道:“定当防备宋人,届时,当让妇孺先走,妇孺走远,再走青壮,聚阵而行,若是要战,也当有奋力一搏的能力,辽人要来,宋人如今,必然轻易不愿搏命,怕多死伤……”  听到这里,梁辛初才放心不少,有米擒真野掌握兵权,还真让人放心不少……  如今党项,在梁辛初心中,可不仅仅是皇帝李谅祚的党项,也是她梁辛初的党项,是她面对狄咏的一切筹码。  “一切皆拜托将军了,奴家先回……”梁辛初,已然有了主人翁的感觉,党项是她的,米擒这个将军,再给她办事。  “梁姑娘放心,末将必然把一切都操持妥当。”米擒真野也接受了这一点,当面女子,西夏皇后也!  西夏皇后又说了一语:“奴家还当再出城一趟,商定好一切事宜,将军不必挂怀太多,只要党项能有未来,奴家皆愿……”  皇后走了……上车了。  “恭送梁姑娘……”米擒真野拜下一礼,面色上带着一种伤感……他也不愿去多猜,更不想去瞎猜。  他只有感动,伤感的感动。他不是不能猜到什么最坏的事情……  却是这党项人,本也没有那么重的贞洁观念……游牧有游牧的那一套准则……就如历史上的梁氏,本就是没藏家的儿媳妇,与李谅祚偷情而上位,却也能坐稳皇后太后之位,然后大权在握,还能囚禁亲生儿子……  米擒真野自己,本就在狄咏哪里带来了无尽的耻辱!  陡然间,他仿佛对梁辛初感 同身受,不在于发生了什么事,只在于人。  米擒真野心中,梁辛初与他自己,显然是一类人,忠贞为国的那一类人!  默默的,米擒真野转头,上城墙,甩甩头,扫去一些阴霾,举目去望,还有无数党项的目光聚焦过来,等着他带着众人走向未来!  城外大营,中军大帐,狄咏面前军将如云……  正事在说,却是狄咏一直状态不佳……  却是狄咏有一条命令:“传令各部,不论是城池所俘,还是北边部落劫掠所俘,青壮皆要留,不要过多杀人,愿降者,皆可降,把党项青壮带回来……担忧投降之青壮,家眷也要留,皆带回来!”  “相公这是?”种愕问道。  “某准备把党项青壮也编练成军,家眷可为人质,青壮随军派出去打仗,家眷在兴庆府与各处城池耕种为佃农,军功也可让党项得田产……一个首级一亩地!再颁新令,全军上下,一个辽人首级,可换两亩地!麾下首级,下层军将也可得一亩,中层军将可得半亩,在座诸位嘛,到时候视军功多寡,再来重赏,田亩管够!”  狄咏玩这一套,已然熟稔非常。原来是没土地可以赏赐,而今,土地要多少有多少,西夏故土,黄河沿岸,不怕没人要,就怕没人种!  有人种才有粮,才有赋税。才有人愿意举家迁徙,安家立命,这边境才有人来守。  田地,是宋人的命根子,是宋人最最喜欢的东西。  种愕闻言大喜:“这般好,这般极好!相公当真爱兵如子!”  折克柔也喜出望外:“此番,麾下儿郎,必为相公多拿辽人头颅!”  唯有王韶面色微微一变,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真有人拿这事情做文章,新得国土,那也是朝廷的,是国家的,岂能任意处置?至少也要报个朝廷定夺,但狄咏自己就先允诺了。  哪怕是卖,那也是朝廷的钱。  再有一个,那土地赏赐军汉,如此重赏……狄咏如今在军中,本有各种笼络军心的事,再加如此一条,难免有人要做文章。  哪怕狄咏是文官士大夫,哪怕狄咏是驸马,这驸马更是个问题,驸马本就不能为要职权官,皇帝还无子,驸马当权柄,又如此笼络军心……  有心人的有心事,就是王韶担忧的事……  却看狄咏,显然不管这么多,听得折克柔之语,心情大好:“多的就是地,只教儿郎们来取!” 第406章 搞事业的女人 又见面了,狄咏与梁辛初……  就在第二天的午后……  狄咏看着梁辛初,心思很复杂,但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梁辛初见狄咏,更是装作若无其事。  气氛里没有丝毫的暧昧。  狄咏也没有暧昧的心思,第一次是兽欲上的冲动与发泄,第二次,是情绪上的某种失控以及纯情欲的上头……  这一次,事关大事,冷静占据更多,家国大事,存亡大事……  对两人皆是如此。  倒也没有什么寒暄,狄咏直奔主题:“应了吧?”  梁辛初点点头:“应了,连诏书都带来了……相公过目……”  梁辛初拿出诏书,李宪去接,送到狄咏面前。  翻看几番,诏书内容,狄咏倒是很满意,是他说的那么回事,这份诏书,是一个草稿,之后要誊抄许多份,然后盖上西夏的各般印鉴,送到党项各部各地,狄咏派人去送……  其实送到各地也是走个形式,因为党项如今各部的中坚力量,都在兴庆府城池之内……  这里面也涉及到一个对于西夏而言很麻烦的问题,那就是许多人不会跟着李谅祚去河西,这是狄咏早已预料到的……  因为许多人的部族部落在河套之内,特别是其中贵族,肯定会回到部落部族里去……  这一点,不仅是狄咏乐见其成的,也是李谅祚米擒真野等人无可奈何的,甚至还会暗中交代许多事情之后再让他们回去……比如,卧薪尝胆,积蓄力量之类的……  狄咏倒也不怕这些小动作,因为不是每个人都有一副铁骨铮铮百折不挠的骨气,人心之变,看的是手段……  温水里煮的青蛙,潜移默化里有的是办法……  “可以,就这般诏书,还有请封的奏折,好好写就,到时候某派人送到汴京去,朝廷封的河西节度使也就来了……”狄咏对这事倒是熟门熟路了,第二次了,程序还是要走,封河西节度使,还得是皇帝与朝廷。  其实,诏书这个词,用在李谅祚身上并不合适,因为宋人在法理上的不认同西夏皇帝地位的,但此时此刻,狄咏倒也无所谓了,诏书就诏书吧……  梁辛初接着要说细节了:“狄相公提的条件,国主皆已应下了。却也有条件需要相公答应……”  “说来……”狄咏其实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两个条件,一,相公麾下有五六万匹马,近来又搜罗了不少马匹,想来已经有七八万匹了,这些马,需要退到五十里之外……”梁辛初这种军事上的专业意见,肯定来自米擒真野。  至于这个条件的具体意思,狄咏也明白,就是让狄咏麾下的军队丧失一定的追击掩杀的能 力,也是在防备狄咏出尔反尔。  但也只说让马匹退走,并不包含人,这也是米擒真野的聪明,因为他如果说骑兵或者士卒后退几十里,狄咏显然不会答应,狄咏必须把优势军队屯在这里,也要防备城内的党项人出尔反尔。  狄咏都明白这些,却也笑道:“某麾下,能称骑兵者,两万左右,两万骑兵,七万余马匹,尽皆退五十里!”  梁辛初意外非常,看了看狄咏,问道:“狄相公倒也不必如此……马走即可,人却可留……”  狄咏看着梁辛初,忽然说道:“人马皆走!你说第二个条件吧……”  狄咏何其聪慧?  他在瞬间就把问题想得更深入了一层,两万骑兵,就必须跟着马匹在一起,如此便是一骑四马。五十里虽然远,但一骑四马,也足以来得及应对任何突发事件。  如是把人与马分开了,反倒失去了机动性,变得被动了。  “如此更好……”梁辛初点着头,她于军事,还真就是个新手,不过,梁辛初在历史上,那也是有名的战争狂人,一辈子发动了无数的战争。  梁辛初接着说道:“第二个条件,那就是城内军民,从西门撤,撤完之前,狄相公营内不得有任何聚兵的行动,不能闻得鼓声号角,不能出营一人。城内军民,妇孺先走,隔一天,青壮在走。一旦此过程中,有宋军出营,立马关了城门,再也不开!”  说白了,还是怕追击掩杀。先让狄咏把马调走,再让妇孺先走一天,第二天青壮才撤退,期间宋军还不能集结不能出营。  狄咏点头笑着:“嗯,应了!”  狄咏答应得很痛快,为何答应得这么痛快?因为狄咏压根就没想过去追击掩杀,倒也不是狄咏多么善良守信用,而是许多事情要有个取舍,便是知道党项撤退肯定有许多谋划与准备。  便也不想节外生枝,狄咏的马匹不走,党项人就不会出城,狄咏马匹走了,全是步卒,哪怕如何缜密调配,党项人一旦看到宋军出城,立马关门守城,那也是给自己找麻烦。  狄咏压根就没有小看过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到得最后时刻的困兽之斗会爆发出怎么样的战斗力。  如今局面,轻易食言,实得不偿失,也不符合狄咏“温水煮青蛙”的大战略。  梁辛初对于这次谈判的顺利也有点出乎意料,实在没想到狄咏会连连点头就应,看着狄咏,眼神也缓和了不少。  却是狄咏又道:“诸般条件,某皆应允,却是某也有一个条件!”  “狄相公但请说来……”梁辛初似乎也好说话了一些,有点投桃报李的味道。  “出城之时,某 会派一百士卒到西门去,但凡出城者,不得带任何细软,城内马匹,要留一半,粮草倒是随便你们带,能搬得走的,你们便搬……”狄咏这周扒皮,岂能不刮地皮?钱最重要。  “这……”梁辛初还真没想过这方面的事,一时间愣住了。  “某可不是出尔反尔,昨天所言,就是放人走,可不包括城内的财物,能让城内人带粮食走,就已然是莫大的恩德了……而且,城内不可见到一处起火点,若城内起了浓烟,谈判便不作数了!”  狄咏当真是算计得滴水不漏,甚至算到了党项人连粮食都带不走多少,为何?因为党项人处在危险之中,要防备狄咏偷袭,哪怕他们还有不少马匹,这些马匹也不可能用来拉粮食,得有骑士来骑着,随时准备作战。  但又不能真的让党项人不带粮食走,若是党项人真要饿死在外面,那还不如坚守城池。  还要防备党项人烧毁城池,烧毁粮食与财物……便是城内不能起浓烟,一有浓烟,谈判就不作数。  为了防止夹带财物之类,狄咏得派一百士卒到城门搜刮!这一百人倒也不多,也对党项人造不成什么威胁。  “狄相公当真是……”梁辛初的脸又黑下来了,这对她个人而言,也是难以接受的,没有财物,她这大权揽在身上,又有什么意义?生活的享受都没法保证了。  “当真什么?”狄咏笑问。  梁辛初也不说下去了,只黑着脸说道:“此事还应不了,奴家得回城去商议。”  倒是狄咏大度,笑道:“我与你备十万贯钱,到时候就拉到西门外放着,就说是某送给节度使的盘缠……你差人带走就是……”  渣男渣到狄咏这个水平,那也是没谁了……  梁辛初果然面色好看不少,便是觉得狄咏心中还真为了她考虑了一下……  “此事,奴家回去商议之后,再派人来知会相公……”梁辛初起身了,谈判基本结束。  狄咏看着梁辛初起身,心中忽然有一种怪怪的感觉……难以形容……要说是分别离愁吧……又不太像……要说不是分别离愁吧……又带了那么一点……  却是那梁辛初没有多少留恋,至少表面上没有什么留恋,当真起步就走了……  狄咏多多少少有点怅然若失,口中嘟囔一语:“一心搞事业的女人,真他妈绝情!”  这女人,真不好处理,以后怕是更不好处理……狄咏甚至也知道,这个女人已经在尝试着拿捏他的心态了……似乎还真有点手拿把掐……这个预兆很不好!  让狄咏戒心大起!甚至想着,要永远提醒自己,时时防备,时时防一手! 第407章 什么价码合适? 翌日!  兴庆府城,西门洞开,先出无数游骑,四面八方而去……  然后,城门就关了……  坐在大营高台的狄咏,却也真的佩服米擒真野,说道:“这米擒真野,心思当真缜密,今日约定妇孺出城,却是妇孺不出,先出游骑!”  种愕在一旁说了一语:“这般空旷之处,高处一眼能望得几十里地,哪里埋得下什么伏兵,当真是多此一举……”  狄咏笑道:“种将军当学他这般谨慎小心……”  种愕闻言,立马点头:“相公说学,那自是要学!末将肯定学着!”  狄咏很满意地点着头,又看向王韶:“子纯,这般场面之后,辽人若是来了,能谈和吗?”  老师出题,学生答题,王韶立马沉思去想。  狄咏倒也不着急,就等着王韶想完给答案。  “恩相,学生之见,当是可以谈和……”王韶答着。  老师又问:“如何去谈?”  “把党项人的黑山威福军司划割辽人……”王韶说完这句话,一脸紧张的看着狄咏。  因为黑山威福军司,本就是党项与辽国的前线重镇,说白了,也还是有一点花钱消灾的意思。也对以后的战略有一点影响,比如以后狄咏想从河套出兵辽国,就有了一个障碍横在面前,而且让狄咏对于整个河套的掌控也不太有利。  所以说,这个价码,辽人接受的可能也高。  狄咏果然摇摇头:“价码太高!”  王韶倒是松了一口气,至少狄咏没有骂他,只是说价码高了。  那就减价,王韶又道:“那就把阴山下的草原划给辽人……”  “价码太低……”狄咏又摇头。  这倒还为难住了王韶。但王韶已然知道,狄咏也有与辽人和谈的意思。  至于狄咏心中所想,其实很简单,与辽人之战,能不打就不打。狄咏如今真的很珍惜他麾下的本就为数不多的精锐士兵,如今狄咏麾下这些真正上过战场的士兵,就是整个宋朝唯一有战斗力的士兵。  狄咏实在不想再多消耗了,这些士兵的战斗力,来自频频胜利的心态培养,来自巨量装备器械的加持,来自各种物资与钱财的激励,是狄咏打了这 么多仗之后,艰难培养出来的。  在河套这种地方与辽人骑兵会战,狄咏绝对处于下风。  狄咏得保留这些敢战的火种,时间在狄咏这一边,他想打有把握的战争,他有火炮,有权力,有钱!只要给他时间,辽人又岂在话下?  得等待!  所以,能不与辽人真正硬钢,就尽量避免人命的消耗。  “相公,那什么价码合适呢?”王韶向狄咏请教着战略上的谋略。  便是知道,辽人千辛万苦聚得大军千里而来,不可能白跑一趟,更不可能坐看宋人占得这么多好处。和谈,辽人最可能的接受方式,那就是只有占了里子与面子之后无奈勉强。  因为辽人到此,要面对的也是狄咏的坚城壁垒,也是攻坚局面,他们后勤补给也不容易,久拖也无利,就算开战,战局前期,又是一个僵持局面。  只要狄咏不让军队出城,辽人也多是无奈。  但狄咏想快速解决问题,唯有快速解决了辽人,他才能在广阔的河道上继续“温水煮青蛙”……  也才能早日回汴京!  兴庆府西门,慢慢开始出现了老弱妇孺的身影,倒也不先忙乱,党项人的士卒也在维持秩序……  却是那一百号宋军,一个个面色严正,出城之人,皆要搜身,尽量一个铜板都不能流矢……  时不时也起一些冲突,却是米擒真野亲自在城楼之上看着,一旦有什么冲突,立马派人解决,卧薪尝胆之人自然有卧薪尝胆的觉悟……这点小事都算不上是隐忍……  皇帝李谅祚,经过乔装打扮之后,第一批就先出城而去。  倒是梁辛初没有急着出城,便是要最后一批随着米擒真野出城,不仅是为了最后带走十万贯钱,更是梁辛初这个已经觉醒的事业女性应该有的觉悟。  一个汉女,要想党项大权在握,就得不断做这种声望口碑之事。  就如米擒真野,时不时对梁辛初就起一些感动,更是对梁辛初这个未来皇后越发尊重。  那城外大营的将台之上,王韶依旧在等着狄咏的答案,却是狄咏忽然站起,远眺城池的另外一边,星星点点的人……梁辛初这回,是真的走了 。  狄咏以为如此……  两年……  这句话狄咏在说出口的时候,其实就后悔了。哪怕此时,他也有些后悔,后悔不该给这么一个女人说什么承诺,那一刻,绝大部分就是狄咏心中那颗所谓男子主义的心思作祟。  便是任何一个男人,都不愿本属于自己的女人成了别人的女人……  这种占有欲,甚至可以与情爱无关,仿佛动物本能一般!  王韶还跟着问:“还请恩相指点……”  狄咏微微低头,转身落座,说了一句极为直白的话语:“以守城开始,先战后谈,边战边谈……如此先降低敌人的心理预期,然后再给出一个高于敌人心理预期的价码,比如……送他一万匹马,再给他阴山下的那片草原……”  “心理预期?”王韶重复一语,这倒是个新名词,所以王韶听完重复了一语,但这个名词虽新,却是每个字代表的含义很清晰,便也不难理解其中之意。  “学生明白了,恩相所言,是先拖着,先让敌人陷入苦战,苦战一两番,敌人打不动,要求就会变低了……只是可惜了这一万匹马,我军真的是太缺马了……”王韶这回随军,最大的感受就是狄咏在具体战争调配上的被动,归根结底还是缺马,若是狄咏麾下也有好几万骑兵,这战争必然不是这么打的。  “一万匹马算不得什么……有得河套,一万匹马虽然多,却也不算什么,时间比一万匹马更重要……草原是让他萧特末给辽人朝廷的交代,马匹,是萧特末给麾下军将的交代。”狄咏当真都安排好了一般。  “哦……”王韶点着头,若有所思。又问:“恩相,那辽人会从哪个方向进军?”  “自是哪个方向最符合战争战略的谋划,便会从哪个方向进军!”狄咏要让王韶自己动脑。  王韶闻言,立马笃定一语:“那必然就是怀州兴庆府这一线,如此最快速最省力!辽人从东来,怀州也最近!”  狄咏点头笑着:“你去怀州,把那段塌了的城墙赶紧垒好,另去信苗知府,让他直接带大军往怀州去。”  “学生得令!”王韶连忙转头下高台去写信! 第408章 我是错的 党项人走了,青壮也在离城,组织井然有序,一队一队的人列队站好,似乎随时准备战斗……  狄咏总是会上高台远眺着……  王韶如今,脑袋十分活跃,也时时刻刻下意识猜测狄咏心中所想,待得猜测得差不多了,才会开口试探性问道:“相公,党项人走得差不多了,可有追击之念?”  狄咏回头看着王韶,还真就点了点头:“机会大好,是当追击……马匹虽在五十里后,却也并非就追不上,多杀一人,来日就少一个敌人……”  “那学生立马去聚兵将?”王韶颇为欣喜,欣喜自己又一次与老师想到了一起,这证明他在谋略上越发得心应手……  却见狄咏忽然抬手一止:“罢了吧……”  王韶不解,心下一想,以为自己又是哪里没有考虑周到,遗漏了什么,躬身下礼,问道:“还请恩相指教……”  “不必指教了,此事,你是对的,我是错的,合该追击……”狄咏如此说着,也是在认可王韶。  王韶闻言,更是不解,又问:“恩相,既是合该追击,为何偏偏又不追呢?”  狄咏笑了笑,他答不了这个问题,为什么?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仿佛就是想当一回君子,当一个言出必诺的君子……  或者说,就是关于一个女人对于男人心态上的影响……  却是党项队列最后,一列车架之内,也有一个女子频频回头,在车窗中远眺宋人大营的那座垒土高台……  这不是什么默契,无关默契……  兴许,多少有点别离……  狄咏没有回答王韶的问题,而是说道:“子纯啊,今日,我没有下令追击,显然这是一个错误,这般错误,来日,你定然不能犯……”  王韶不明所以,却也点头答道:“是!”  狄咏忽然面色一正,站起身来,严肃说道:“辽人将来,从今日起,某当坐镇兴庆府,你往怀州去,怀州城防,皆付与你手,苗知府与你为副手……军中大小之事,皆由你组织调度!”  王韶闻言,口眼一张,大惊失色……  却是狄咏看得王韶,问道:“怎么?你怕了?瞻前顾后了?”  王韶立马连连摇 头:“学生以往多纸上谈兵,便是随得恩相上阵此番,更觉得以往送与恩相的干谒之文中,关于战事谈论,天真可笑之处极多,如此要事,事关重大,学生恐难胜任……”  “怕什么?不是还有苗知府吗?此番苗知府为你副手。你为主帅,组织调度,若有疏漏,苗知府必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狄咏如今,在放手,往后战事无数,甚至几线作战,苗继宣老了,没几年活头了,若是无人可以顶替苗继宣的角色,将来战事必是艰难无比。  而且,这西北边境之事,如今需要一个身强力壮之人长时间来负责,战争不会就此止住,熙河兰煌的州府,吐蕃历年来的蚕食,这些都是需要处理的,必须要强有力去处理。  还有辽人,就算此番战罢,边境上的摩擦必然也少不了。  这都需要一个人来主持大局,王韶已然就是为这个位置准备的。  所以,这怀州之城防,必须以王韶为主帅,这是最后一堂课,怎么真正当一个总览全局的主帅,当一个主帅是什么感觉,该怎么思考怎么行事,诸般事务到底怎么调度统筹……  而且还要趁着苗继宣还在,给王韶查遗补缺。  “学生资历尚浅,担此重任,也怕……”王韶不是谦虚,他是真有点不敢,他从未真正带兵打过仗,此次与狄咏出征,也不过军中文书,虽然实际上做的就是狄咏这个主帅的副手,但他官职显然低微。  西军骄兵悍将无数,资历尚浅这句话,显然不假。  却是狄咏说道:“如今军中,何人不知你王韶是某门下弟子?就这一条,军将之中,足矣!此番你若是守得怀州,打退辽人,如此大功,资历便也够了!”  让王韶当主帅,显然也有让王韶立功的意思,要升官,就得有个真正的理由,王韶要当什么官?  兴庆知府!大府,五品!火箭一样的升迁速度!  或者兴庆府会在狄咏手上改个名,就叫作宁夏府!  宁夏知府王韶!  不仅王韶会为知府,种愕折克行吴睿,皆要当知府,一地政军在握,就看到时候这些府的地界怎么来划分。  苗继宣,显 然要高升了,枢密院副使……  这都是狄咏的政治抱负……这是他的集团!  至于狄咏自己……他瞄准了枢密院使这个职位,若要退而求其次,参知政事也可以。灭国之功,都不为过。  王韶自是不知狄咏心中这些谋划,还在说:“恩相,学生……学生还是……学生年轻,学生怕是……”  这些事情,狄咏已然计划得很好了,偏偏王韶此时畏畏缩缩……  狄咏忽然生气了,骂道:“此乃军令,此战,若是你有任何差池,军令之下,必有严惩,若怀州有失,斩你狗头!”  王韶闻言,浑身一个激灵,双腿一跪:“学生必以死报恩相抬举之恩!”  王韶不傻,他知道自己一个小小枢密院编修,何德何能领如此要事!他知道恩师在抬举他,在给他晋升之资……  “某不要死,某只要怀州城安然无恙!”狄咏嘱咐一语,便是知道王韶此时心中压力巨大,要缓和一下气氛。  却又看了看一旁的太监李宪,抬手一招:“李宪!”  “奴婢在!”李宪飞快近前躬身。  “你可喜欢这里?”狄咏笑问。  李宪点着头:“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奴婢几番战阵之后,便是觉得这大漠黄沙,无比的好!能随在相公身边战阵来去,也不枉此生!”  这小太监,真是太聪明太机灵……  狄咏点着头,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宪,慢慢说道:“某准备只待战事一定,便去信汴京,让你在西北监军,如何?”  李宪立马跪地磕头,喜出望外:“拜谢相公,拜谢相公,奴婢拜谢相公!”  监军是什么差事?皇帝最信任的太监办的差事,大差事,外出监军,更是宦官人生的巅峰!  李宪这回算是熬出头了,为了匹配监军之职,他在宫内的官职也会节节攀升,只待监军一回去,便是宫内头几名的大太监了,来日当真做个朝廷要职官员也不是不可能。  十几岁的年纪,这比韦小宝升官还快!  激动的李宪,在地上跪着,身子都激动得抖动起来。  却是狄咏转头与王韶一语:“你看看,你看看李宪,你便是连李宪都不如了?” 第409章 朝堂多无能,我欲掌权柄 王韶受了批评,躬身拱手:“学生定然不负相公所望!”  狄咏面色上好看了不少,又与李宪说道:“起来吧,往后好好学,跟着苗知府学,跟着子纯学,但……也莫要多僭越……”  历史上,王韶与李宪,本就是搭档,战功赫赫的搭档,一个监军,一个领兵。  “奴婢定然谨记相公教诲……”李宪却还未起身,依旧磕头。  狄咏拍着脚边的太监李宪,拍着他的肩膀,忽然说了一句:“你是好男儿,虽是阉宦,却不知胜过多少男儿,你记着某这一语,你是个好男儿。”  这话,说给一个十几岁的少年太监听。  听得这小太监泪如雨下,陡然就泣不成声:“奴婢……奴婢拜谢相公……拜谢相公……奴婢……”  狄咏又道:“往后,可以称奴,但不要称婢,若是旁人问起,你就说是某说的!在陛下那里,某也会为你说项。往后,李宪,只称奴,以表彰其战阵之上功勋卓著。”  是的,太监也称奴婢。奴倒也无妨,婢,就是性别上的歧视了。  你说狄咏是在玩弄人心也好,狄咏是在施恩于人也罢,狄咏话语,全出真心,待人,就得把人当个人来看,哪怕是太监。  这一点,这个时代任何人,都比不得狄咏。  李宪身形抖动不已,泣声呼声:“愿为狄家奴,愿为狄家奴,为相公死而无憾……”  狄咏也不避讳,却道:“是你自己争气……起来吧,且去候着。”  “奴婢,奴遵命!”李宪爬了起来,为何他能这么感动?  因为,在这个时代,人,就是分三六九等的,每个人,某种程度,都接受自己在哪一等。  士大夫,那就是人上人,没有什么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人上人就是人上人,人人都在骨子里接受这一点。  太监,就是太监,阉宦,阉货,无卵子的,就是跪在地上擦地板的,就是身边端茶倒水的,就是可打可骂可杀的……人格上,性别上,就是低人一等!  就算哪一日这阉货混起来了,万里挑一的人模人样了,表面上恭敬,背地里也会啐一口。  这是对一个人自尊上的摧残。  哪怕后世,一个男人在性别这一块有缺陷,依旧会被人以为笑柄。更何况这个年代……  狄咏的高明,就在这上面,也不如何花钱收买,也不如何夸奖夸赞,他给一个太监一种别样的尊严,一个谁也不会给他的尊严。  就像王韶,看着李宪那谄媚的模样,心中多多少少便有鄙夷之感,王韶与李宪这对搭档,历史上,就是争斗也有,合作也有,两人皆有能力,两人却又还有配合默契……  狄咏,已然在安排战后之事,如今,人事上的安 排已然差不多了,一切尽在掌握。  留一个太监李宪监军,也是狄咏回京的先手,他显然也能料到一些事,多多少少也是为了避嫌,监军这个职位,就是领兵军将用来避嫌的,也就是皇帝用来掌控军队的。  党项人走了。  该接受兴庆府城池,搜刮城内一切财物。  狄咏更是进入了皇宫,党项虽然贫瘠,却也并非就缺乏金属,黄金,白银,铜铁,锡铅……  金属,就是这个时代最值钱的东西!或者说就是钱!这里,更还有无数美玉,和田玉,白嫩如凝脂!这里甚至还有远自中亚西亚的金属器皿,带着浓重的异域风格。  哪怕是皇宫里藏着的经书,在汴京那也是价值连城。佛教大兴,敦煌的那些石窟,也有西夏的一份不小的功劳……如今大宋与辽,也是佛教昌盛……  拓跋家族,或者说党项李氏,亦或者说党项嵬名氏,数百年的积攒……从大唐开始崭露头角,在大宋之时立国。  狄咏作为一个胜利者,要做的就是把这座兴庆府翻个底朝天。还有贺兰山下,党项历代陵墓,狄咏也要派人去给掘了!  历史就是这么惨烈!  倒也碰到难题,这么一座兴庆府,这么一座好城池,黄河不远,良田无数……  没啥人了!  铺面要人开,土地要人种!  俘虏倒是不少,但是俘虏与这土地而言,还是太少,种地都远远不够。  得移民,首先是军垦,军队屯田,几十万大军,愿拖家带口来的,都要发安置田,历朝历代,戍边就是这么回事,戍边就是安家立业。  这些政策,还得容后慢慢制定。  苗继宣到了,从怀州而来。  狄咏带着王韶与苗继宣密谈了几番,便是托付苗继宣,把王韶托付给他。  托付之事说完,王韶退去。  苗继宣与狄咏当面,苗继宣忽然惆怅一语:“狄相公啊,你放心,你这座下弟子,人杰也,倒也不是相公托付,此乃朝廷托付,社稷之托付,下官定当竭尽全力……老了……打不动了,倒也欣慰,后继有人。更让人欣慰的是,如此大胜,下官足足等了一辈子,也梦了一辈子,死也瞑目。”  狄咏忽然在苗继宣身上看到了老爹狄青的影子……  不免也唏嘘起来:“一代新人换旧人,想来家父在汴京,此时也如苗知府一般……”  “说道老帅啊……”苗继宣眼神深处泛起笑容:“老帅好,老帅除了不善与诸多相公们打交道,样样都好……老帅生得这般麒麟儿,想来更是此生无憾!”  狄咏笑了笑,一个时代结束了!  狄青,苗继宣,焦用,王大……许多许多人的时代,结束了!  狄咏微微抬头,说了一句 莫名其妙的话:“结束了好……你们都老了,好啊!如此,你们就看不到未来许多事了,我也不烦恼那些……”  苗继宣自是不知道狄咏会烦恼什么,一头雾水,笑着问了一语:“狄相公还嫌弃我们这些老家伙了?”  狄咏笑着点点头:“有些嫌弃……哈哈……”  “老帅若何在此,闻此言,定少不得一通打,哈哈……”苗继宣笑得前仰后合……也是太了解狄青脾气了……  “是啊,我就是嫌弃他那一通打……”狄咏话里有话,他在掀桌子的路上越走越远,这些桌子腿,早点老去,才是最好的。  可偏偏,本该早已吓死病死的狄青,如今看起来,怕是一时半会还紧能活……  想到这里,狄咏自顾自又发笑起来……  “苗知府,战罢,往东京享福几年如何?”狄咏笑问着,他的安排是安排,当事人还得同意。  “去东京?”苗继宣先摇了摇头……他自在东京中了进士之后,一辈子再也没有回过京城,便是下意识摇头,又道:“怕是汴京不适合老夫这般的人,老夫可没有如相公这般的好儿子……”  这老家伙,还真是什么都明白……他说狄青不会与诸多相公们打交道,他自己也一样,若是会与众多相公们打交道,也不会几十年在一个知州位置上兜兜转转……  “所以啊……家父在东京活得难,我也在东京活得难,东京朝堂里,岂能不多几个苗知府这般的人?”狄咏把心中所想直白说出来了,苗继宣如今之功勋,不是去不了东京,怕就怕苗继宣自己不肯去,年纪大了,总会想着过几天安稳日子。  狄咏想要苗继宣去给他当盟友,苗继宣入东京,至少枢密院副使,这就是一个巨大的助力。  苗继宣听懂了,看了看狄咏,问道:“一把老骨头了……当真还有用武之地?”  狄咏也看着苗继宣,眼神来去一番,直接一语:“朝堂多无能,我欲掌权柄!”  苗继宣面色一正,这话太直白了,却又太有说服力了,一个忠肝老臣,岂能不知这权柄掌在谁手上对江山社稷更有利?  狄咏显然知道,对于苗继宣这般的人,该如何说服。  “去!”苗继宣坚定一语,又道:“相公一语,醍醐灌顶,以相公之才,为宰相之尊,乃天下之福!”  狄咏点点头,便也不需多言了,收了笑容,说事:“辽人要来了!”  苗继宣面色也严正起来:“这辈子,倒是未与辽人交过手。”  “我也是第一次!”狄咏答着。  却又把苗继宣引得发笑连连:“哈哈……狄相公莫不是也心虚?”  狄咏依旧严肃:“辽人,也早已不是当年的辽人了……” 第410章 可是当真,可是当真? 辽人已经在路上了,已经过了阴山……  各处游骑跑得马腿都断了,带回来消息,七万左右,一边开拔,还一边有各处部落人马前来聚集,总数应该在八九万的样子。  多草原轻骑,辽人铁甲骑只在三万左右……也有步卒,步卒两三万的样子。  六七万骑兵是什么概念?  后来的蒙古成吉思汗铁木真,统一草原之后,麾下正儿八经的骑兵数量,也不过五万左右。  辽人的家底,还是厚,这还只是北枢密院临时动员的军队人数。可见辽人所言,百万披甲,还真不是假话。  也可以间接说明几十年后崛起的完颜女真人的凶悍,三千人马起步,最巅峰也只有五万来各族各部的人马,却真真实实的灭亡了百万披甲的辽国,摧枯拉朽一般,秋风扫落叶的速度。  辽人灭亡得如此之快,归根结底,很重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辽国与宋一样患上了一种病,动员能力不足的病。朝廷其实动员不了整个国家社会的力量。  王韶,在怀州战战兢兢地安排着一切,晚上睡都睡不着,生怕哪里有遗漏……  狄咏在兴庆府,也有事,皇家四海钱庄的人到了,孙之文亲自来了,开始丈量田亩,清查房屋铺面,计价。  还有无数的战利品,也要计价。  这也是个大工程,皇家四海钱庄,更是第一手代理商,孙之文还得不断去信各地,招呼各地商户前来,远低于市价的财物出售明细附上……  二十钱一块的整羊皮,五十钱一张的牛皮,正值壮年的法拉利,出厂价九十五贯,另送一箱纯天然草原有机牧草燃油……  党项奴隶,也发售一些,销往各地,让各地百姓看一看稀奇新鲜,狄相公亲手从兴庆府抓的党项人,女子三十贯一个,老头八贯一个,放在街面上售票参观也能赚回本钱。  这事,多少有点宣传的意思,宣传狄相公文治武功之鼎盛,更要间接影响百姓对于战争的态度……  汴京城!  刚刚收到的消息,西北,狄中丞大破兴庆府,马踏贺兰山!逐胡虏千里之外,党项小儿猖狂西逃……  还是小范围的消息。  因为这消息有点太过骇人,刚到枢密院的时候,枢密院使韩琦甚至都不敢置信,一度怀 疑有假!  枢密副使孙沔倒是笃信非常,喜出望外之下,跳着脚就入宫了。  小小的御书房里,韩琦,孙沔,皇帝。  孙沔激动得有些不知道如何禀报,也不顾礼节了,把战报直接送到赵祯的书桌上,手都在抖:“陛下快看,陛下快看看,看看……看看……”  大太监史志聪本还准备上前去接那战报,没想到孙沔直接送到皇帝桌案,站在当场,也有些愣……  皇帝还有点懵,低头看着,看得一眼,第二眼,第三眼……  皇帝忽然跃起,几步出得案外,一把抓住孙沔的手:“可是当真,可是当真?”  孙沔连连点头:“陛下,当真,当真当真,如此大事,岂还能有假的?”  一旁韩琦,一直一语不发,他总觉得这里面有点不对劲,昔日里,他在西北那么久,对于党项人有一个深刻的了解,刻骨铭心的了解,对自己麾下的西北军队更是了解非常……  没有这么了解还好,但越是了解,反倒越不能相信这事,倒也不是十足怀疑一定如何有假,但就是觉得这事吧……总有点猫腻在其中……  将信将疑这个词,大概就是韩琦此时内心写照。  激动的皇帝问过孙沔,又立马来问韩琦:“韩卿,此事当真?千真万确?”  皇帝,似乎心中还有一念,总觉得这是做梦。他倒是做过许多次类似的梦,年少时候就做过,每每激动不已,陡然就会醒过来……  本来许多年不做这梦了,最近却又频频开始做类似的梦,要么就是前线大捷,狄咏打得党项俯首称臣,要么就是前线大败,狄咏正在重整旗鼓。  好梦噩梦,交织而来……  然后,陡然就醒,时也还吓得陪他睡觉的张贵妃也跟着大惊小怪……  韩琦被抓着一问,却也一时半刻说不得哪里有问题,点着头:“陛下,如此大事,当是不敢有假……”  这也是韩琦不敢乱质疑的关键,这么大的事,也容不得谁乱吹牛逼,这要是造假,那这造假之人岂还有命在?  “当真,当真!”皇帝几步往外去,去看看大白天的大太阳,抬头四望,身形也有颤抖,忽然又闭目不动……  片刻之后,皇帝一声大喊:“非梦也,非梦也!哈哈……非梦也!” 孙沔几步跟出来,也跟着说:“陛下,非梦也!”  “这这这……这是怎么回事?”皇帝有些不知所措,一个平常里从不乱摇摆的威武之头,此时左右来去不停,手掌击打着手掌,脚步如何也停不下来。  韩琦答了一语:“臣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按理说,大军应该在撤退的路上了……”  孙沔立马解释:“许是退无可退了,狄中丞背水一战而大胜!如此追击掩杀,摧枯拉朽!陛下看那战报,也说怀州大战得胜,立马兵围兴庆府!”  “如何就到了怀州?不是撤军吗?如何撤到怀州去了?”皇帝不是质疑,他是依旧不敢置信,他想了解其中细节,想知道到底是怎么胜利的,怎么就把兴庆府给打破了。  “应该是狄中丞未及时收到朝廷退兵之令,所以狄中丞还在前线苦战,也是进度过快,北进过快,所以退兵之令未及时到达前线……也许……反正,狄中丞连连得胜,一鼓作气,直破兴庆府……”  孙沔其实自己也逻辑有些不通了,但他知道,这结果肯定是对的。  “好,好啊!这个……”皇帝叫了好之后,却忽然不知接着该说什么,看着孙沔,又看看韩琦……  “当赏,当重赏!”孙沔接话。  “对对对,就是当赏,重赏……还有,这个……告祭宗庙……这个……”皇帝手在来去,脚在来去,话却连贯不起来,脑袋好像宕机了,又是连连在说:“这个这个……把狄青召来……开朝会,对,开朝会……”  “陛下,是该朝会……朝会商议!”孙沔也在激动之中。  韩琦及时一语:“陛下,战报末尾……还有几语,说是辽人大军已然过了阴山……”  “嗯?什么?”皇帝一愣。  “哦,是是,对,陛下,战报最后还说,辽人大军从东往西而去,过了阴山……”孙沔也想起这一点,尽顾着高兴了……  “辽人?”皇帝喜色一收,却又大骂:“辽人,辽人狼子野心,辽人也要兴庆府不成?辽人……啊,辽人……”  “怕是要开战……”韩琦担忧一语。  皇帝神色一紧,别说皇帝,就说如今这大宋朝,所有人,哪个还见过与辽人的战争?谁与辽人打过仗?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第411章 屁都不值 皇城之上,钟声大作!内城之中,无处不闻,外城也能隐约听见!  临时紧急朝会,本是极为罕见之事,但如今却也不那么罕见了……至少是见过了。  便是众多官员在赶去朝会的路上,也在猜测。  梁适与富弼一同从政事堂去往大殿,路上梁适一脸担忧说道:“富相公,如此紧急,当是战事啊……”  富弼同是神色紧张,点着头:“当是战事,是战事……却也不知是喜是忧……”  梁适心中显然担忧不已,却是口中还安慰着自己:“应是喜,是喜是喜,狄中丞领兵,从来都是喜……”  富弼不言,加快脚步,政事堂与皇城垂拱殿,也还真不远……  垂拱殿里,皇帝早已在高台,一见宰相进门,便是高呼:“二位,大胜,大胜,兴庆府大捷……”  嗯?  嗯嗯?  大捷,怎么大到兴庆府了?兴庆府是哪里?西夏都城……  狄咏在哪里?应该是在夏州附近啊?或者宥州?或者哪里……  听错了还是?  梁适愣在门口处,抬头望着,问了一语:“陛下,兴庆府大捷?”  孙沔也是高呼:“对对对,就是兴庆府大捷,狄中丞大破兴庆府,嵬名谅祚已然逃遁河西……”  梁适快步向前,口中连道:“战报呢?战报,拿来看看……”  富弼也急忙而去,从孙沔那里拿来战报围着看,一字一句的……  韩琦又开口:“辽人大军入河套了,怕是要开战……”  韩琦,从来不是低智之人……  但他今日心态就是有些怪怪的……  从某种角度而言,韩琦与狄咏,在皇帝心中,在朝堂的角色上,其实是一种人,一种角色。  年少成名,年少崛起,皇帝宠信非常,历过州府,当过言官,领兵西北,大军在握……  如今的韩琦,显然年岁也还不大……正值壮年。  韩琦在西北领兵的时候,那也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麾下也是猛将如云,兵马无数……大战连连……  也是一个年轻人要建功立业的那般骄傲心气在其中……  偏偏最后落得惨淡收场,贬官回乡,建一个昼锦堂聊以自慰……  皇帝恩宠,起复再用,西北战事,如今范仲淹已故去,按理说,朝廷这般大事,韩琦是最有发言权的那个人……  但他入朝之后,在这件事上,又仿佛没有了什么发言权……却也是这时候,他忽然发现,朝堂上竟然有了一个新“韩琦”……  这个新“韩琦”,二十二三岁,已然做了他三十出头的事情……  这还不止,忽然间,他竟比老韩琦还做得好,连连得胜,连克州府……  今日,竟是连兴庆府也打破了……  新韩琦,不知胜过了老韩琦多少倍!  一个自信的人,一个有强烈性格上自尊的 人,一个一直以来得到无数宠信,无数尊重,无数威严的人……  陡然,被人比得是一文不值……  再如何智慧之人,心态也不免会发生变化……  狄咏曾经心中腹诽过,说皇帝赵祯是韩琦的儿子,事事都要问韩琦这个爹……  这是出于一种什么心态?显然也是“吃醋”的心态,就是狄咏本以为自己才是那个天下无二的圣宠。  此时此刻,轮到韩琦了,显然,或多多少也带有类似心态,吃着“飞醋”……  或者说一山不容二虎……  或者说,羡慕嫉妒,也就要带点恨了……  反正,此时此刻,韩琦心中,怪异非常……  文武百官,鱼贯而来,便又是一通大呼小叫……如此大胜,皇帝还梦到一些,绝大多数务实之人,连梦都没有梦到过……  当真是“梦料之外”……  狄青也姗姗而来……他以往最会掩饰自己对儿子很得意的神情,永远都是谦虚谨慎……  今日,便是再也忍不住了,当着满朝同僚的面,哈哈大笑,引项高呼:“老天有眼,老天有眼啊,祖宗保佑,祖宗保佑!我儿大才!哈哈……陛下,我儿大才!子道大才!夙愿啊,夙愿!夙愿达成!实乃汉唐之威,我大宋比肩汉唐……我便是此时此刻,死也罢了,死也无憾……”  说着说着,狄青又抹起了眼泪,他在西北几十年,从小小一个兵卒,打成了枢密院使,兜兜转转不知打了多少年……  人也打老了,昔日的将士同袍也打没了,心气也早已打散了……人也打到了政治泥潭里不能自拔……  他也从未想过他儿子有朝一日能打到兴庆府去……  他也不敢有这种奢望,也如韩琦一样,越是了解,越是不敢轻易做梦。  如今,这已然不是梦想成真,这是另外一种“晴天霹雳”……  把狄青劈得酥酥麻麻,如在云端……  满场皆是大喜,人人互相道贺,个个互相拍肩……  唯有韩琦一人,看起来也高兴不已,却总是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却看狄青面前,无数人排着队去道贺,躬身下礼,夸着狄青的好儿子。  韩琦想起的是,记忆里的狄青,每每见他,都是跪地而礼,口称小人……  “陛下,辽人大军不日就会与狄中丞相遇,此事该先议一议才是,燕云汴京,雄州那边,太原府那边,辽人大军也在蠢蠢欲动……事情紧急,还不是庆祝胜利的时候……”韩琦这话,倒也该是他此时此刻说的。  抛却私心不谈,韩琦的理智显然很合时宜。  皇帝收了激动,连连点头:“对对对,诸位卿家,韩相说的事,此时此刻,还不是庆祝之时,辽人已然有背盟一战之心……如何定夺,说将一下……”  狄青豪气一语 :“陛下,军心可用,便是再接再厉,只要稳固城防,辽人自退!”  狄青一语,许多人连连点头,这时候还能怎么样?道理也简单,仿佛许多人都对狄咏信任非常。  狄咏心中的韩琦儿子赵祯,立马把眼神看向韩琦爸爸:“韩相,你意如何?”  韩琦皱眉沉思,慢慢一语:“陛下,辽人不比党项,辽乃甲士百万之国,与辽战,几面受敌,西北有狄咏,兴许还稳得住,但是河东河北,太原雄州,几十年不闻战事,调兵遣将倒是其次,怕是难占上风。便是狄咏那边,刚经历几番大战,想来也是人困马乏,所以,这开战之事,能避则避,能谈则谈……”  皇帝点着头,又看向富弼:“富相……以为……”  “这个……老臣以为……辽人西去,不过就是想分一杯羹……若是能不战,分一杯就是……”富弼对于辽,那是老关系,老“外交”了……一言能顶百万兵的老“外交家”。  梁适没有开口,他习惯性不知如何是好……并非他对狄咏不信任,是他的能力,其实本就匹配不上宰相之尊,办事可以,真到了家国紧要关头,他心中总是难有定计,这也是他几个月宰相就下台的原因。  这也是他与狄咏为盟,反倒常常被狄咏这个下官的意见左右的原因……也是皇帝那个感觉,本以为狄咏是梁适一党,如今看来,仿佛梁适是狄咏一党。  这也是皇帝不问梁适的原因所在,潜意识里就略过了梁适的意见。  倒是狄青开口了:“陛下,就算要和,也当以战止戈,以战来和,万万不可让前线将帅束手束脚……”  狄青实在太懂得那种束手束脚的感觉了。不过他也小瞧了他的儿子,他儿子从来就不会因为什么军令皇命束手束脚。  甚至可以说,今日朝堂的商议,再怎么商议,那也都是白商议的……在狄咏那里,都是放屁!  屁都不值!  韩琦接着一语:“此时此刻,实非意气用事之时,陛下,定要严令前线,以和为贵,以和为准,就算今日受得些许小辱,来日还可再报,天下大事,万不可心急,当徐徐图之。”  韩琦说得倒也没错,中心思想与狄咏是一样的,徐徐图之,图完党项,先消化一下,时间在我,终有一日,再图辽人。  但韩琦的态度,显然与狄咏不一样……  韩琦一语之后,富弼也道:“臣附议……”  如此一来,朝堂上下,还真就连连点头附议,其实都没想错。  皇帝点着头:“草拟圣旨,先好好嘉奖一番,后说战事,徐徐图之,以和为贵……”  梁适富弼该去干活了……  狄青倒也是同意的,却又莫名觉得哪里有些憋屈,不过……他向来憋屈惯了…… 第412章 你随我去见一见他 兴庆府大捷,贺兰山阙踏破,小范围的消息,已然大范围开始传播……  汴京城内,各处楼店,突然间人满为患……  要说汴京城内的人,对于与辽国的恩怨情仇,已然记忆久远,都成了传说故事……  但要说与西夏的恩怨情仇,那都是城内很多人的当代记忆,是刻骨铭心的仇怨,胜负之间,每每痛心疾首……  今日之大胜,兴庆府之大捷,灭国之功也。  哪个人先得了消息,便是沿街沿户地奔走相告……  街面之上,到处是人大呼小叫……  不明所以的人,看得满街奔呼,一时间还以为发生了什么祸事,本欲转头先跑,却又立马听清了事由,又转过头来加入奔走的队伍……  驸马府中,反倒是消息来得慢的……  也没人第一时间来禀报一下,反倒是冬欢出门带人出门采买,在街上得的消息,激动而回……进门槛的时候还摔了一个大马趴……  赵徽柔与叶一袖,正在逗弄儿子,消息一来,人就愣住了……  赵徽柔忽然就泪如雨下,其实说起来,她自己,相比而言,并没有那么重的所谓家国情怀,反倒更多的是对于丈夫的担忧,听得胜利了,更多不是为国高兴,而是为丈夫如释重负……  再低头看一眼儿子狄去病,抹了抹泪水,伸手一抱:“爹爹要回来了,爹爹就要回来了……”  几个月大的婴儿,哪里知道什么爹爹不爹爹,也不知哪里不舒服,哇哇就哭……  一个哭,另外一个也接着哭……  叶一袖连忙抱着来哄……她,不敢多说什么话语,公主当面,从来谨小慎微……  也就是嫁到了狄家,但凡换个人家,叶一袖这般绿茶技能傍身,十有八九得把主母斗得满地找牙……  偏偏嫁在狄家,主母是公主,也就容不得叶一袖有丝毫放肆,绿茶技能无用武之地,只剩下个谨小慎微……  “夫人,主人此番,归期不远了……可以宽心……”叶一袖还得去安慰赵徽柔……  在赵徽柔当面,叶一袖如今,也不敢称狄咏一声狄郎……  却是两人不知,狄咏此番,差点就带了一个绝世高手回来,就他们这两号,绑在一起,也不是人家一只手够打的……  门外忽然有人大喊:“狄相公到!”  传消息的人是姗姗来迟,这个狄相公,就不是那个狄相公了,狄相公一来,扯着破锣嗓门大喊:“我孙儿呢,我宝贝孙儿呢?”  这个高兴啊!也就不用说了……  不过……见得公主,狄青还得行个礼拜见,就算是轻微躬身,稍稍一礼,那也不能少。  赵徽柔也懂事,每每狄青行礼,便是几步之外也要快步上前去扶……  这回抱着儿子,上前去扶也就慢了些,不过也无妨,只开口:“ 公爹,孙儿在此呢,您看看,去病可俊俏得紧……”  狄青抱过孩子,喜笑颜开,一手抱着,一手逗弄:“你爹好样的,你爹爹好啊,你长大了也是英雄好男儿,允文允武好男儿,好家伙……哈哈……俊俏,随他祖父,随我,俊俏!哭,哭得也像你爹小时候,快快长大,长大了好,可以随祖父吃酒,若是你长大了,今日祖父与你,那定是不醉不归……”  可还有个无恙呢,在无恙她娘手中抱着,也近前行礼了,就站在两步之外,脸上带着笑,心中带着苦,等着,得等着……  等着公爹逗完一个,开心够了,再来抱另外一个……  却是公爹忽然一伸手:“来来来,都送来,老夫今日一手一个,左臂右膀,个个文武双全,个个出将入相,老夫吃酒,一个顶俩……”  叶一袖大喜,连忙送了过去。  两个婴童,啥也不懂,哇哇不止……更不知今日爷爷抽了什么风,要把他们两个抱在手中一边笑一边转,上上下下,就差抛起来了……  却是门外又有人喊:“启禀殿下,史内官来了,史内官请见!”  得,狄青身形一止,笑容一收,立马严肃起来,口中说道:“看来是陛下召见,快去快去,把两个小子都带去,陛下肯定也欣喜非常……莫让陛下等急了……”  两个老妈,抱着两个孩子,连忙前厅去见……  车架已然就在门外,宫中的车架,龙凤呈祥……  上车就走。  皇帝在宫内发癫,一边派人准备宴席,一边派人去接狄咏的儿子老婆,一边到处去看,就是脚步停不下来,坐不住,宫内到处乱转悠。  看得这朵花,皇帝开口:“这朵花好,都要入冬了,还在开,好花好花,宫内多种……”  “这棵树也好,欣欣向荣,郁郁葱葱,也不落叶,好树好树……”  “这假山更好,层峦叠嶂,仿佛千里江山,湖里有大鱼,嘿……以往却是不知,这湖里还有大鱼,捞一只起来,今晚尝尝……”  可累坏了一大堆太监宫女,皇帝圣旨,都得记着,又是要多种花,又是要捞鱼吃。  这皇宫住了几十年,老皇帝仿佛今日才进来一样……  曹皇后匆匆赶来,跟着皇帝,皇帝对其一笑:“皇后啊,你也来了,你看,这湖里有鱼……”  这他妈哪跟哪,曹皇后看着:“可不有大鱼吗?”  “啊?”皇帝一愣,问道:“早就有大鱼了?”  曹皇后爽朗一笑:“陛下,要不,咱们回去坐一坐吧……一会儿,徽柔就回来了……”  “走!”皇帝大手一挥,龙行虎步,手在后,头扬起,这宫内,哪哪都顺眼……  一个十来岁的小宫女,端着一盘笔墨纸砚,匆匆赶入队伍,史志聪出宫的时候安排的 ,皇帝心情好,少不得文气纵横,兴致大起,万一要挥毫泼墨填词写诗的,得先备着,只待官家灵感了……  却是这小宫女刚刚赶来,兴许是紧张,就在皇帝面前摔了一跤,泼得一地纸张……  小宫女瞬间,人都吓傻了,全场所有人,面色一紧。  却见皇帝几步转去,抬手去扶,脸上还笑:“忒不小心,快起快起,可没摔坏吧……”  小宫女愣愣起身,又要告罪。  “无妨无妨……不错,你不错,往后随身边走动……”皇帝摆摆手,又起步了,龙行虎步……  怀州!  怀州城外!  几万辽骑刚到,还未扎营!  萧字大旗迎风在摇!  怀州城上,密密麻麻的士卒……  怀州城旁,两万宋骑也到,并不开战,只是遥遥对峙。  宋骑之前,狄字大旗对应。  狄咏说自己会在兴庆府坐镇,却是此时此刻,亲自到场。  七八万匹马,两万骑士。  狄咏与萧特末,其实谁也看不见谁。  但遥遥而去,两人仿佛在对视一般。  萧特末在说话,与旁边人说,皱眉在说:“党项,猪狗辈尔!”  旁人跟着骂:“当真猪狗不如,诺大城池,十万大军,几日也不待……”  说话之人,萧罗,年轻辈,皇亲国戚,辽国韩王萧惠之子,昔日辽国伐夏,萧惠屡次为先锋,战功不小,最后也因为战事获了些许小罪。而今,萧惠死了两年左右……  也是一代新人与旧人,老一辈凋零了,小一辈又该建功立业了。  萧特末看了看萧罗,又看了看远远的那个狄字,指着说道:“那里,狄咏,就是老夫与你说过的那个狄咏……”  萧罗一听,面色已然有不忿,这一路,这个名字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显然,萧特末把狄咏这个别人家的孩子拿来说,就是鞭策自己孩子要努力进步。  “倒要看看,叔父所言之人,到底有哪般了不得……”萧罗憋着劲呢。  萧特末忽然训斥道:“临敌,岂可意气之言?老夫说狄咏,便是要让你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灭国之能,岂能小觑?你与狄咏,差距甚大,更要谨慎小心……以全力搏之,方可有得胜之机……”  萧罗听得萧特末生气了,立马拱手说道:“叔父教训得是……”  “这还差不多……”萧特末点着头,心中还是生气,不是萧罗不优秀,若是真不优秀,也就不会带来了,实在是狄咏太妖孽。  却见远方,一队十人宋骑出阵而来……慢慢奔向辽人大军……那杆大纛,随队而出。  “叔父,那宋人作甚呢?是欲相见一番?”萧罗显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萧特末点着头,轻轻一夹马腹:“你随我去见一见他……”  十人辽骑,也出得大阵,往中央而去,大纛相随…… 第413章 这年轻人脾气大,像我 两军阵前……  其实也没有到剑拔弩张的时候,要开一场大战,从来都不是那么简单,并非一碰上就真的打得起来。  就好比此时情况,宋军显然以守城为要,也就不会与辽人野战。辽人显然也知道这仗一时半会也打不起来,虽然看的到狄咏带着骑兵在外,也并不会动手,便是知道,一旦去了,狄咏马匹无数,十有八九就远远退去了。  所以,双方其实都没有开打的念头。  这种情况下,才由得狄咏十骑而出,表达意义商谈的模样。  萧特末自是也来了,带着他的远方大侄子萧罗。辽国官场,或者说辽国贵族,契丹人,绝大多数就只有两个姓氏,萧与耶律,也就是说辽国的契丹贵族,几乎不是姓萧就是姓耶律。  这一点与党项还不同,党项还有八部与一些小部,姓氏还真比辽人的复杂得多。  到得金国,那就更单一了,特别是前中期,正儿八经的称呼里,一律完颜。  也可以说出一个间接的问题,不论是辽还是党项,亦或者金国,乃至后来的蒙古,这些社会里,姓氏这个东西出现得比较晚,甚至很多人压根就没有姓氏,乃至此时一些还在草原深山的契丹人,没有姓氏也是正常的,或者说没有姓氏这种文化的需求。  也有很多人因为后代崛起了,后代还会给前人加一个姓氏。  阵前,一面高墙,一面大军,中间,双方停马。  狄咏与萧特末面色上皆有笑容,其他人皆是一脸严肃与戒备,唯有萧罗面色不爽,一直上下打量着狄咏。  狄咏一身甲胄,身板自是也壮实非常,独独这个脸……  一张漂亮的人脸,还带着笑容,便无论如何看起来也不像那种一代英豪的感觉。  “萧使一路辛苦啊……”狄咏寒暄着。  萧特末摆着手:“一路紧赶慢赶,自是辛苦的……倒是你,歇了十几日,人都精神了……”  “还是来晚了,萧使,党项人去河西了……你看……这事吧……多多少少有些不尽人意了……”狄咏笑着。  萧特末点点头:“ 辽宋兄弟之邦,天朝上国之尊,党项猪狗尔,不值一提……”  “萧使所言甚是,宋辽兄弟也,为了一个外人,兄弟阋墙,不值当!”狄咏明确的给了萧特末一个态度,可以谈,可以谈就代表可以给。  狄咏此时,显然是“认怂”的,态度直接非常,直白告诉辽人,咱们不是生死之争。更是告诉萧特末,你有一条后路,我一直会给你留着。实在打不动,后路随时可以走。  能屈能伸大丈夫。  但两人交谈几语,其实也有小小争锋,“辽宋”与“宋辽”的争锋。这种外交上的话术问题,直到千年以后,依旧如此。中美、美中,中日、日中。  萧特末笑道:“狄驸马此言,看来是想说和啊?未战先怯?可不是狄驸马的作风……”  狄咏还一脸大度:“这不,兄弟之间,总有争夺,争吵一番,动动手脚,却也不能真的有仇有怨老死不相往来,是不是?我赚了一笔,与兄弟分一分,也是应该!”  “动动手脚?也罢……也就不说什么大义了,也不说什么场面话语,大军此来,自是不能空手而归,来此,就是分一杯羹。你若退了,石州宥州夏州韦州,这一线,都归宋。河套与兴庆府灵州这一线,归辽。如此,皆大欢喜……兄弟之间,和和美美,美美与共,如何?”  萧特末话语中,说出了他想要的最佳战略目的,控制河套与兴庆府一线,便让辽没有了腹背受敌的可能,宋得石州到韦州一线,也有黄土高原以北的完整防线,两国从此,还真能和和美美,继续延续澶渊之盟后的几十年和平……  若是这个目的,能靠大军的压力,直接谈成,那就最好不过了。  狄咏摇着头,却还笑:“说不过去,当真说不过去,我欲通西域,自古中原,就通西域,而今,不过恢复祖宗旧土,若是不得兴庆府这一线,便不能掌控河西,何以通得西域?”  萧特末目光微微一眯,凶悍之人,自是杀心气势也起,问了一语:“这河套之地,牧民之所,宋人会放 牧吗?”  就是告诉狄咏,你们宋人种地的,给你一片牧场,你们又不放牧,不放牧,你守得住?  你守不住,你拿着,那可不是今日一战的事,是时时刻刻,我都得来找你……不谈和平了……  西夏与辽原本的边境在哪?后世内蒙古包头附近的南北一线,包头吕布的故乡。  “宋人不会放牧,但党项人如今也是宋人,这不,宋人不就会放牧了?”狄咏答着。  两人言语来去,其实都有笑容在脸上……  却是有一人不服了,口中一喝:“兀那宋人,如今我大军而来,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岂由得你在此聒噪?一个不允,杀得你片甲不留!”  狄咏微微摆头一看,就看一眼,便又看向萧特末:“这年轻人脾气大,像我!”  为何这么说?  因为当愣头青,狄咏经验丰富,昔日在大理,他可等得极好。  开口之人自然是萧罗,此时显然是被狄咏轻视嘲笑了一番,更是气急:“呔!莫要在此阴阳怪气,有种,你就与我战阵做过一番,看看是你宋人勇,还是我辽国勇士更厉害!”  狄咏依旧不看萧罗,只看萧特末,还轻声问了一句:“萧使?辽国都是这般年轻人?”  意思就是,你也不管管这小年轻?  萧特末笑了笑,他心中显然乐见其成,想的就是让萧罗耍点狠给狄咏看看,也看看狄咏的反应,年轻人终归有热血有脾气。  就像狄咏昔日耍愣头,必然有人脾气大,接一句,干就干!  奈何狄咏不接这话,只当没有听见,还故意问了萧特末一句。  萧特末便是不得不开口:“狄驸马啊……不同旁人,萧罗你也不必去激……而今啊,党项猪狗不堪用,倒是闹得有些僵……”  这话一出,便是也知,萧罗还真是故意在耍愣头,这小子,可不是一个愣头,辽国优秀青年代表人物,岂能真是个愣头?  狄咏笑着:“萧使看来,还是有侥幸之心啊……”  萧特末摆摆手:“不侥幸了……你我麾下儿郎,皆是爹生娘养……你来说说……” 第414章 历史的误会 如狄咏所言,萧特末刚才真还有最后一点侥幸,希望可以凭借人生经验阅历,拿捏一下二十多岁的狄咏,所以才有这么一出愣头青戏码。  惯例里,正常里,年轻人,又身居高位,又得大胜,必是心高气傲,必是锋芒毕露……  如今,也就不侥幸了,让狄咏来说说,说什么?自然是说“分赃”……  战争,很困难,轻易之下,能避免就避免……辽与宋一样,皆是大国,大国有大国的思考方式。  就如此时,党项人竟然就这么走了,辽人主要的战略优势,其实没有了。如今,只剩下一道,攻坚。  那就是拿人命去填,胜负难料,且一定久战,久战对于辽人显然也不利,辽人出征,那也是要粮草供应的,一切太仓促。  辽人,患了宋病。  再也不是昔日那个契丹大辽了,昔日之契丹,游牧渔猎而崛起,后勤补给从来都不是羁绊,有一个词叫作“两脚羊”,这是对俘虏的蔑称,把中原人与异族当做两只脚的羊来鄙夷。  不仅只是鄙夷,原来的契丹,是真可以把人当羊的,什么意思?就是羊,口粮。  如今的契丹,特别是那些以往最凶猛最凶悍的契丹,如今,好几代贵族传承,擦屁股都用不了硬厕筹……  人家如今,也读书,也考进士,也当翰林。  吃饭,人家也要几菜一汤,有歌有舞,管弦相伴。人家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人家也愿世世代代生中国,还把这话刻在佛像上。  人家北枢密院来的精锐,也要吃糜子面,吃馍馍,吃白面烧饼。  许多故事里,小说话本里,一提到辽人,都是茹毛饮血凶神恶煞,浑身腥膻,说话呜呜喳喳!蛮横不讲理!  那真是天大的误会!  皈依者,永远比其他人更加狂热。这本就有一个专业名词叫作“皈依者狂热”。就是说一个外人,在皈依一种文化的时候,就会变得比这个文化原来的人还要狂热。  (举个最简单 的例子,九十年代,一个中国人,一旦成为了一个美国人,对于美国文化的热爱与虔诚,对于美国社会的维护与认同,往往远远胜过原本的美国人,这就是所谓的皈依者狂热。)  说到辽国,在艰难开国之际,在上京临潢府,建孔庙,建道观,建寺庙,许多国家机构都没有建好,这些寺庙就已经建好了。  人家与宋的区别,最多就是天冷多穿一件貂,还不是那种浑身毛皮,而是内衬与衣领上多一些毛皮,如此而已。  人家立国,比宋还早。人家也不喜欢打仗,人家签订了澶渊之盟后,也高高兴兴过了几十年不谈兵事的日子。  如果站在辽人的角度上,之前宋辽战争,宋才是侵略者,辽人才是被逼无奈应战的。人家拼命想活成与你一样的样子……人家也觉得自己如今,不异于中华了,你为什么偏偏要大规模北伐?  要打人家?  站在辽的角度,甚至可以类比为嫡长之争,有这么一股怨气,你是嫡子,你是中华正统,我契丹是后妈生的,我……我他妈……我命由我不由天,终有一日,十年之期一到,我歪嘴龙王要你们恭迎我回归!  有没有一种私生子要逆袭家族的玄幻剧情既视感?  终有一日,龙王回归了,你终于认我这个兄弟了!我终于可以扬眉吐气了,我他妈也是中华正统了。  宋承认这个兄弟之国,对于辽而言,其实就是他最高追求,他从未想过要灭了宋,从始至终没有过这种野心,翻遍史书,没有一句这种话。  励志不?  甚至在当时代宋人的文章诗词里,骂西夏,苏轼要西北望射天狼,岳飞要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  却真没有这么骂辽国的。  骂西夏党项,骂金国。但偏偏,宋的文人,特别是澶渊之盟后,还真就不怎么骂辽人了。最多就是念一念燕云十六州……  说这么多,是要扭转一个历史误会,对辽国的误会,宋人见辽人,并非 大汉与匈奴,并未大唐与突厥,也并非宋夏、宋金、宋元,也并非明蒙……  宋人见辽人,也并非开口就是胡虏,闭口就是野蛮人。更不会见面就喊打喊杀!  并非后来许多北宋中期后期的故事小说里,一看到辽人,宋人就恨之入骨,恨不得提刀就给砍了。辽人见宋人,更不是那种动不动就要打要杀,也不存在过多的鄙视鄙夷,更多是平等相待,还是带有一点内心自卑而自尊的平等对待。  打草谷两脚羊的故事,很远很远了,几代人之前的事了,如今的辽国,对于境内的汉人,基本保持一视同仁,民族融合工作也做得极好,这也是许多辽国汉人在辽国朝廷为相为官为将的原因所在。  比如韩姓,可不仅有韩琦这种宋的宰相,也出过韩德让那种辽国的宰相,甚至还当过大辽“摄政王”,实打实的亲王……连辽国皇族权贵忤逆他,他都敢当场把人家脑浆给打出来,一辈子兢兢业业,鞠躬尽瘁,死的时候赐“文忠”。  所以,不能用后来人对于中国的史观、大一统一元史观来看待辽宋之间的关系。  这才是真实的历史状态。  归结更深层次的原因,除了文化上的认同之外,也在于双方和平了几十年,也在于几十年前,双方谁也奈何不了谁。  就如此时狄咏见萧特末,大家哪怕在战阵当面,依旧还有个笑脸相迎。也如萧罗,虽然年轻意气,但在狄咏面前,也并非真是愣头青,内心里也保持着基本的尊重与礼节。  萧特末要狄咏说,其实就是要狄咏说一说他的“分赃”方案。  狄咏自然是要说的,但谈价码,那也得有技巧:“萧使,远来一趟,着实辛苦,我这里,别的不多,马匹多,送萧使一万匹马如何?若是萧使不缺马,换成钱,我帮你卖,一百万贯给你卖出去。如此,麾下弟兄们也不白跑一趟……”  显然,狄咏还有一块阴山脚下的肥沃草原没给。 第415章 宋为虎狼 萧特末看着狄咏,忽然笑了,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勒马匹缰绳,马匹也在转头,口中说道:“天下啊,没有白吃的餐食,既是无有侥幸了,东西啊,还得自己挣,就看能挣到多少了……”  狄咏连忙说道:“诶,萧使,伤和气啊……澶渊之盟几十年了,你我一战,这和气可就彻底伤了,遗祸万年啊……”  狄咏这话,也有其中的道理。两国,其实一直都遵守这个和约,至少表面上并不打破,斗争无数,但从来没有真正动过手,历史上,从1005年签订开始,这种情况一直延续了一百多年,好几代人的时间,一直到女真崛起,宋要与女真南北夹击辽国,才打破了。  狄咏之语,就是告诉萧特末,这回真一开战,以前的盟约,也就立马不作数了,以后,肯定会动不动就干一架,安稳日子就彻底没有了。  萧特末人已转向了,头又回了过来:“狄驸马,打发乞丐也不至于此,何况还是兄弟?”  “还能谈,还能谈……”狄咏还笑着连连招手。  萧特末这回头也转过去了:“不是谈的事了,终究是要付出些东西,才能真正得到。你也一样,想要守住一些东西,也当付出。我契丹大辽,容不得卧榻之侧酣睡虎狼……”  好家伙,曾几何时,宋为虎狼了。  其实也不假,宋对于辽而言,一直都是虎狼,立国不久,就大规模北伐辽国,澶渊百年之后,又与女真金国南北夹击辽国。  原来宋,才是虎狼……  萧特末慢慢走远了……  狄咏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骑兵主将种愕忽然问道:“相公,辽人此番,胃口甚大啊!”  笑容早已没有了的狄咏点着头:“往南边扎营,远一点,十五里外,辽人若近前来,退到南边静州城去,辽人若不来,就扎在十五里外看着,咱们看着他攻城!”  “相公,就看着吗?”种愕有些不解。  狄咏点着头:“远远看着……”  “相公,若是辽人攻城,咱们不冲击敌阵,那辽人还以为咱们不敢战呢!”种愕心中疑惑不已。  狄咏慢慢说道:“此战,与以往不同,非生死也,筹码之战罢了。辽人轻重骑兵,数万之多,非野战可胜。你有一柄剑,就在剑鞘 里拔出一半,敌人便要时时防备,时时担忧,时时有压力。一旦你直接拔出来了,反倒简单了,他也拔出剑来就是……也是逼着他真把剑不出来了,反而不美……”  “相公此言……”种愕似懂非懂……  “你啊……往后多动脑子,你这两万骑,就是那柄将拔未拔之剑,会让辽人一直不能全力攻城,不论如何布置,都会留足余地来应对。这城池,一时半会定是攻不下的,牵制就是。此番,辽人定然也没有死战之心……就是要拿捏住辽人这般心思,既非生死之战,便与我有利……”狄咏慢慢说着,并非什么战争,都得豁出去干的。  种愕点着头:“懂了,相公,末将明白了……”  狄咏又道:“也是某舍不得了,其实你这两万骑,说是两万,早已不足两万了……与党项骑一战,损失不少……得留着,明白吗?多留一个,将来几万铁骑便多一分悍勇。时间在我,只待来日,便教辽人也看看,看看我大宋麾下,也将是铁骑如云!”  “相公,末将这回彻底懂了……辽人不会死战,咱们也要多留种子……相公当真高明!”种愕已是恍然大悟模样,张嘴张目,连连点头,仿佛醍醐灌顶,仿佛一语惊醒了梦中人,受到了极大的震撼。  狄咏看了看种愕,笑道:“你啊,其实本就懂得差不多了,非要装作不懂,非要最后又装个恍然大悟的样子……”  种愕一脸尴尬地笑,挠了挠头:“相公,您是上官,你是相公,您……这个,末将……嘿嘿……献丑了……”  种愕,可不简单。从古至今,与领导打交道,都他妈是这个套路,最让领导有成就感的套路,最让领导舒服的套路,还他妈一点拍马屁的嫌疑都没有,拍马屁的绝顶技能。  “回吧……”狄咏笑得开心,打马转头。  “相公,相公,是不是末将还是过于年轻了?演得不像?还缺了一点自然?”好家伙,种愕还总结了一下自己刚才的演技。  “嗯,本来某还以为你真不懂,都演得挺好,就是最后,那个恍然大悟的模样,过于肤浅,过于夸张……”狄咏还真有模有样的点评了一下。  “哦,下次,末将就知道了,不必显得过于震惊, 只当是稍稍悟到了即可……”种愕经过了培训,收获不小。  “还得加一点点自惭形秽的样子在其中,就好像是一种后悔,后悔,诶,原来是这样的,刚才我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一点?真是不该,惭愧惭愧……”狄咏老演技派了……  “相公高明也!”种愕这回,语出真心!大拇指都竖起来了。  “这一句,就肤浅了,表情上就没有那种小小的恍然大悟,也没有自惭形秽……”狄咏立马批评了种愕的演技。  种愕忽然面色一正,问了一语:“相公,做官难吗?”  狄咏倒是没料到种愕忽然这么严肃认真了,却也不知道这话怎么答,问了一句:“难不难的,你不就正在做官吗?你说难不难?”  “这不一样,相公,末将这当官与正在的当官不一样……”种愕解释着。  其实不用种愕解释,狄咏也知道种愕问的是什么,却只能微微皱眉,最后说了一个字:“难。”  “那……那末将……”种愕二十出头岁,忽然有了一种打退堂鼓的念想。  狄咏忽然说道:“过几日,某送你一套书,太史公所著的《史记》,看看历史来去,那么多人,都是怎么活的,又是怎么死的,你这个年纪,正适合多读书。”  狄咏忽然做这件事,是他想起了他老爹狄青,范文正公范仲淹送了他一本《春秋》,他记了一辈子。  被人记一辈子,这就是人心,这就是人生。  种愕点点头:“相公,末将一定好好读,一定认真读。”  “我教你读……”狄咏很认真。  “好,好!”种愕更认真,认认真真点着头,心中一阵暖意,双眼微微有红。  种家,可不是泥腿子出身,那是大儒种放的后裔,只可惜好几代人了,只能拿出来当作门第吹嘘,早已失去了大儒的传承……否则种愕,以往又岂能在一个小小的清涧城当个小小的武夫守将?  种愕,之所以眼睛泛红,不仅来自狄咏的恩情。更来自他骨子里,对自己出身的一种虔诚,他显然很想变成一个真正的文人士大夫,做梦都想不再心虚地去说自己是几代大儒门第。  也许,狄咏拿捏的还是种愕这份心思。  却也是真心换真心,教种愕读《史记》,狄咏不是说笑。 第416章 你要杀谁? 《史记》,有,兴庆府就有。  狄咏教读书,很认真。  辽人近几天显然不会攻城,他们也得造器械,他们军中也有能工巧匠,汉人的能工巧匠。  伐木,拆房,乃至捡战场破烂,没有器械,就不谈攻城。  狄咏自是有几天舒坦日子。  教种愕读书,还得要有一点为人师的技巧,先讲有趣的故事。  先读《史记》中的《刺客列传》,先要引人入胜。  里面有一个故事:战国时期,有一个人叫聂政,是一个所谓侠客。因为杀人犯罪,所以带着一家老小躲到齐国,以屠夫为业。  韩国的大夫严仲子与韩国的国相侠累因为政治斗争而结仇,也出过去躲避。更是到处寻访人物想要报仇。  终于,严仲子经人介绍,认识了聂政,想要聂政帮他报仇。没事就去请聂政喝酒吃饭,没事就带着美食美酒礼物到聂政家里去拜访,动不动就拿出重金孝敬聂政的母亲。  时间长了,聂政自然知道严仲子有求于他,严仲子也直白,就要报仇的事说了,聂政说:”我之所以躲在齐国来,不是我怕谁,我是有老母要养,老母在世,我不会做什么危险的事情。”  一直等到聂政母亲去世,守孝期满。  聂政忽然找到严仲子,问道:“你要杀谁?”  得知是韩国国相侠累,聂政二话没说,带着宝剑直奔韩国,一人一剑,势不可挡,从侠累府门杀入,杀几十护卫,把侠累刺杀在阶梯之上。  杀完人,因为姐姐聂荌与聂政长得像,为了不牵连姐姐,聂政拿剑在自己脸上划割几番以毁容,然后剖腹自尽。  这故事还没完,聂政尸体放在街上,悬赏千金让人来认尸,好追查凶手来源。  姐姐聂荌在许多人劝阻之下,还是去认尸了,别人问她为什么这么做,聂荌说:“我弟弟为了不牵连我,宁愿毁容自杀,无名无姓的死在这里。但我却不能让我弟弟的大名埋没在人间,我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我弟弟聂政。”  最后聂荌也死在了聂政身边。  中国的史书,很少出现女子的全名,大多只有姓氏,曹氏,张氏,李氏……聂荌,是少有的记载在史书中有名有姓的女子。  故事讲完了,按着史书,一字一句讲完。  种愕真有大受震撼的表情,叹息一语:“可惜了, 如此悍勇,若上战阵,必是无敌之将也!”  狄咏笑着:“战国之时,从不缺悍勇之将。整个时代之人,皆悍勇也。秦赵一战,赵国四十万青壮皆被坑杀,赵国稚童提剑上阵守城,亦能守国!”  种愕脸上带着一种向往:“那个时代,真好,偏偏如今不如那时了,普通百姓,多无悍勇。这诺大的兴庆府,十万青壮,却还弃城而去……”  “你在这故事里看到了什么?”狄咏问着。  “聂政真豪侠!悍勇无当,有情有义,其姊更是有情有义,唯有如此有情有义之家,才能出这般有情有义之人。”种愕答着。  狄咏微微严肃起来,说道:“我让你看的是朝堂,是为官!”  “啊?相公……如此,那严仲子,当真鼠辈尔,竟是如此买人性命!”种愕忽然有不忿起来。  狄咏点着头,忽然说道:“某为严仲子!”  种愕忽然张目,再一次表现出巨大的震撼,这回震撼,不似有假。哪里有这么说自己的人?  种愕脱口而出:“那末将是聂政……”  狄咏笑了笑:“非也,某是说,当官者,严仲子也,人心,恩德,不择手段。你若当官,自也是严仲子……”  种愕脑中风暴已起,忽然问了一语:“那……苗知府也是严仲子吗?”  种愕显然并不认识几个正儿八经的官。  狄咏摇摇头:“苗知府非严仲子也,所以他当了一辈子的小小知州。”  “但苗知府如今,当知府了啊……”种愕答道。  狄咏笑了笑,只说:“官场之上,多是严仲子……”  种愕忽然目光一聚,笃定一语:“相公不是严仲子,末将也是不是聂政,这天下事,岂能如此简单说得清道得明?兴许,朝堂多是严仲子,但相公定然不是。相公有情有义,更似聂政,但相公非屠狗辈,又不似聂政……”  这书读得有点意思了,狄咏还是在笑,读书,就是要人理解复杂……却又能在复杂里理解简单。  种愕是不是聂政这件事,在狄咏心中,显然并不重要。  侠累,又会是谁?也不重要。  狄咏是不是严仲子,还是不重要……  但世间的争夺事,大同小异,都是这么一回事……  “好了,这就是个故事,下一篇……荆轲刺秦……”狄咏翻书了……  “荆轲,当真无用,志 大才疏,已然当面了,却让秦王绕个柱子给跑了……反倒是那个为了取信秦王而献出自己头颅的樊於期,人杰也!舍生取义,可惜所托非人!”种愕再次点评一语。  狄咏看着种愕,便也深知种愕的人生观价值观在何处了。  是不是聂政不重要?  挺好……  狄咏接着翻书,不多言……  有一个词,叫做心腹,或者说亲信。  不知多少人,自以为自己恩德无双,自以为自己麾下亲信心腹许多,自以为乃孟尝君,麾下门客三千。  却是到头来,出卖者,背叛者,大难临头各自飞……  成大事者,败在这上面的太多太多……  却是心腹亲信,何其难……  没有心腹亲信,却又如何成大事?  以往狄咏还并不十分在意这些,而今的狄咏,已然到了这个时候了,要做这些准备了……  如果真要掀桌子,真的认真去想……  狄咏麾下,能靠谁?谁会义无反顾跟着他?  他其实是不知道的,人心难测!更重要的是这大宋,一切都太根深蒂固!  打个比方,就说此时此刻,狄咏麾下猛将如云,大军无数,真的就可以忽然登高一呼了吗?  真的狄咏一句话,咱们就打到汴京去?我当皇帝,你们当王爷!只要大家跟着去,一定势如破竹!  谁会跟他去?  苗继宣?还是吴睿?还是折克柔?还是种愕?甚至,还是王大?亦或者又是牛勇?  王韶?刘几?孙之文?梁彦昌?安焘?  人,不能做空想,不能自以为的就是自以为的,不能天真,更不能自大。  老一辈的桌子腿没了,这大宋的桌子就真的会垮了?  远远还没有……  需要契机,需要手段,需要心腹……  甚至需要一些欺骗!  书,还得继续读……读了书的人,才能理解复杂,理解复杂了,才真的会有人在思考之后,去取舍,去想,狄咏有朝一日的事情,对不对,到底是怎么对。  明白一切之后的决定,才是真正的决定,义无反顾的决定。  前提就是,千万不要认为任何人傻。恩情归恩情,感动归感动,但每个人都有自己心中的一杆秤,这杆秤衡量着一切,任何事的做和不做。  种愕,显然很喜欢读书。  狄咏,显然也是个好老师。  辽人,也要攻城了。  回京的日子也不远了…… 第417章 辽人,果真比党项人强 风,起!  辽人,真的很成功,在历史上很成功,虽然依旧摆脱不了兴衰宿命,但不得不说辽人是历史上极其成功的一个朝代、一个国家。  有东北渔猎之勇,有草原游牧之广,有汉人精巧之技。  这些东西聚在一起,都体现在了军队之中。  要骑有骑,要步有步,要甲有甲,要器械有器械……  各般人,配合得当,轻骑来去,绕城奔走,重骑凛凛,只等出击,步卒大阵,更是一丝不苟,各般器械,并不比宋人差……  远远观战的狄咏,看得羡慕非常!  种愕在一旁看着,也不免说上一句:“辽人,果真比党项强!”  狄咏点着头,却也有一个困惑……  为何辽人,就没有真正起过一统天下的决心?  且不说要如何去灭宋,辽人甚至都没有真正想过要灭了西夏……  乃至辽夏之战,辽人有一次都把党项李元昊给赶到深山里去了,不说河套,兴庆府这一带辽人其实是占有过的……李元昊都躲在贺兰山里避难去了……  为何偏偏李元昊认怂请和,辽人就真的能答应,退兵而回?  这他妈,都是为什么?  多多少少有点历史迷案的味道。  狄咏此时想的,就是这个问题,河套与兴庆府,辽人占过,人家跪地求个饶,辽人就回去了。  如今狄咏来占了,辽人又不愿意了……  狄咏占了,辽人不愿意,倒是好理解。辽人占了,自己又不要,实在不能理解。  或者说,辽人对于所谓的……君子之道,真的就这么崇尚?  要说契丹,与中国,与华夏,关系之深,超出许多人的想象。  千年之后,契丹这个民族虽然没有了。但“契丹”这么名词,一直都在,甚至就是“中国”的意思。  中亚,西亚,乃至俄罗斯,千年之后,依旧称中国为“契丹”,他们的词汇里,称呼中国的单词,就是“契丹”。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在古代这些地区里,很长一段时间,辽国就代表了中国,契丹就是中国。  也因为西辽在中 亚曾经建立过一个庞大的帝国,影响深远,在古代这些地方的人看来,西辽就是中国人建立的,中国,就是契丹。  乃至朝鲜以前的史书里,王氏高丽,李氏朝鲜,契丹一词,也是中国。那个时候的朝鲜人用来学汉语的书籍,就叫作《老乞大》,乞大,就是契丹,就是中国,老乞大的意思,就是正宗的中国话,老中文,正儿八经的汉语。  延伸一下知识点,整个世界称呼中国,基本就三个单词,一个是后来比较常见的单词,china,瓷器。  阿拉伯世界许多地方,比如伊朗,称呼中国的单词,基本就是“秦”,也有考据说音译应该是“晋”,反正是这个单音节。包括china这个词,其主要音节,也是“秦”,很大部分也是从“秦”发源而来,就是chin,读秦。  中亚,俄罗斯,乃至西亚与东欧某些地方,称呼中国,就是契丹。包括英文的古语里,中国是cathay,也是“契丹”的音,或者是“乞大”这个音。  说这么多,说的其实都是辽国。  都是此时狄咏眼前看到的这些辽人……  他们,是能划等号。  中国与契丹,某种程度而言,也是能划等号。  念及这些,陡然间,刚才狄咏心中那个历史迷案,也就好像有了一个答案。  为什么辽人占了西夏之地,又还给了李元昊?  这个答案……也在另外一个问题的答案里。  为什么后来司马光当宰相的时候,会把已经占到手的土地,又划给西夏?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其实是一个答案。  这,是这个时代的人,比较普遍且正常的价值观。  真要如何形容这种价值观呢?  用一个现代词汇,兴许有一定程度上的贴切,这个词就是“圣母婊”。  这种“圣母婊”心态,在中国历朝历代,一直贯穿。比如,明朝的时候,日本人来朝拜进贡,往往明朝皇帝会赏赐给使臣更多的财物,比朝贡带来的财物多得多的东西。  这就是一种“天朝 上国”的“病”。来自文明的高度发达而带来的“病”,换句话说,就是失去了野蛮。  狄咏此时此刻,才想明白这个道理,忽然没来由问了种愕一语:“某野蛮吗?”  种愕愣愣看着狄咏,愣愣摇着头:“相公乃状元及第,岂能是野蛮之辈?党项野蛮人也!”  “某不野蛮?”狄咏又问。  “相公圣贤子弟,君子风范,乾坤朗朗,天地浩然!”也不知种愕是不是又有马屁嫌疑。  但终究,与种愕谈这种问题是谈不了的……  远方……  鼓声在响……人山人海……  狄咏忽然又问:“契丹人野蛮吗?”  种愕还是愣的,下意识摇着头:“也……不算野蛮吧……党项野蛮人!”  大战已起,城池在爬。  辽国勇士,契丹勇士,汉家勇士,熟女真的勇士,黑车子室韦的勇士,前赴后继……  城楼里的王韶,脸上写满了紧张,一旁的苗继宣也并未有鄙夷,反而贴心说道:“不必担忧,麾下儿郎个个用命,这墙,辽人爬不上来!”  王韶却问:“苗知府,可还有遗漏之事未有准备?”  苗继宣笑道:“样样都准备得妥妥当当,诸般事都有条不紊,子纯你当真乃天生帅才!”  “这就好这就好……”王韶安慰着自己。  辽人大营之中,建的高台都与头前狄咏的没什么区别。  萧特末稳坐其上,萧罗站立在旁。  萧特末看着攻城方向,萧罗却一直注视着南边宋人骑兵。  战事之惨烈,与以往无异,战争的惨,看多了,就习惯了……并不能让人有太多的怜悯……  萧罗开口问着:“叔父,那狄咏如何不来冲阵?他莫不是怕了?”  萧特末转头看了一眼,叹了一口气……  “叔父缘何叹息?”萧罗又问。  萧特末却说了一句:“党项,猪狗辈!猪狗不如!偌大江山,竟是拱手让人。李元昊昔日,何等英雄,却是子孙如此不堪……”  萧罗回过神来了,轻声问了一语:“叔父,雄州太原那边,可打起来了?” 第418章 今日儿郎勇 萧罗一问,萧特末摇着头:“太原那边,定然还未开战……”  萧罗有些不爽:“缘何如此拖沓……唉……若是两边皆战,宋人定然要乱阵脚……”  显然,萧罗也清楚的知道此时战事之艰难。  艰难之时,自是要想破局之法,萧罗又开口:“叔父,如此战下去,实非长久之计,若想得大胜,不如分一部兵马,小侄带快骑,南下突袭夏州宥州之地!宋人大军皆在此,小侄此去,必势如破竹,只待连克几地,他狄咏必也要乱了阵脚!”  这,显然是好计。  战略之上,这计策好得不能再好。如今,连苗继宣都在怀州了,夏州宥州石州一线,还真没多少驻军把守。  萧特末沉默着……  萧罗等着萧特末的决断。  “夏州宥州,乱不了狄咏的阵脚……”萧特末如此答了一语。  “那就再南下,直扑延安府!哪怕孤军,只要得手,必让那狄咏立马来求和!到时再谈,予取予求。”萧罗面色狠厉。  这年轻人,真人杰也。  萧特末却还是沉默着……  萧罗等不及了,又问:“叔父,此事可久拖不得……当断则断。”  萧特末忽然问了一句其他:“萧罗啊,你觉得,我大辽,可当真做好了要与宋一番大战的准备?”  “叔父,麾下儿郎都已在战阵了,自是朝堂上下,一心敢战!”萧罗答道。  萧特末摇摇头:“朝堂上下,没有一人,没有一个人,真的想过要与宋开大战,而今之战,不过仓促之间,无可奈何之应对,不过虚张声势之无奈。你可知燕云之地,为何久久未战?因为,燕云各军,本就没有觉得真要开战,没人相信真要开战,所以调度之间,粮草辎重,军队集结,才如此之慢……”  “叔父此言,到底何意啊……”萧罗是真急,急上头了。  “何意?太原大城,轻易能破?昔日,五十多年前,澶渊之盟前,辽宋苦战二十五年,死伤多少?连领兵大帅兰陵郡王萧挞凛也亡于阵前,那时节,多少人腹中无粮,多少人妻离子散……如今,谁人又真愿再来二十五年苦战? ”  萧特末,言语之中,带着唏嘘。  萧罗算是彻底明白了,却是又问:“缘何偏偏,叔父就开了此战?如此说来,那便此战也不开了……咱们回去罢了!”  萧罗显然心中憋着气,说的气话。  萧特末笑了笑:“此战可开,此战,其实不伤和气……”  “和气,还要什么和气,虎狼之宋,已然酣睡卧榻,还要和气……”还别说,狄咏说萧罗像他,显然,真的像。  宋之狄咏,辽之萧罗。  “若党项未走,大军而来,自是不伤和气,狄咏自就退去了。偏偏,党项猪狗辈,党项猪狗辈尔……”萧特末又在骂。  萧罗也骂:“叔父,党项猪狗辈,但我大辽可非猪狗辈,不需太多,万骑足矣,星夜而去,小侄自是马踏延州府,让狄咏俯首来和!”  萧特末又沉默了……  “叔父,您倒是说句话啊!”  萧特末说话了:“要去,万骑不够,三万方可,若是分兵,狄咏必然跟随前往,唯有三万骑,方可稳胜狄咏麾下之骑。”  “两万,两万足矣。小侄仔细查看过,狄咏也不过两万骑,兴许两万都不到,野战对垒,小侄两万骑,能胜他!”萧罗夸着海口,却也是心中自信。  萧特末又不说话了,他在犹豫。  也是狄咏那句话,不要伤了和气。也如萧特末所言,怀州这一战,伤不了和气。  但真是突袭延安府,那就真伤和气了,此战一起,宋必然举国备战。  辽也被迫要举国备战。  从此两国,真正的剑拨弩张,一触即发!  如今宋辽,一娘养的,一胎生的,一回事。  人,最怕什么?  最怕的就是不得安逸,最想的就是安逸。  几十年好日子,几十年天朝上国,几十年骄奢淫逸。一旦开战,彻底没有了……  兴许,辽宋两国,真正有做过一点点开战苦战的心理准备的人,只有一个狄咏,加半个萧罗。  萧特末,显然不在此列,不是他不悍勇,这与悍勇无关。而是过于成熟的成年人的思考方式。  (就好比后世,中美开战,真的要开战!开举国大战!两国的年轻人可以热 血一涌,还有一部分人,自然是干干干,全国上下一起干。但两国更多的人,很大一部分年纪大的人,包括理智的掌权者,自是顾忌良多。)  萧罗越发着急:“叔父,你就让我去吧……”  萧特末依旧不答……  “叔父,要么让我去,两万骑足矣。要么,咱们就走!罢了罢了!”萧罗来了脾气。  如果此时狄咏是萧罗,十有八九,也会说这一样的话语。  萧特末看着萧罗耍脾气,其实他内心也有某种抱歉,说道:“你带两万骑,亦或者你带三万骑,当真就能败了狄咏?你当真心中如此小看那灭得西夏的狄咏?胜负,难料之事也。何以如此笃定?”  “叔父,胜负难料事,我有百死心,我有百死之心啊,必不偷生。只要我不偷生,以命去搏,这天下事,这战阵事,不就是以命去搏吗?我去搏!”萧罗语调涨了几度,显然,他正渴望建功立业。  萧罗,其实心中还蒙了阴影,他爹,一辈子纵横战场,最后却还获了罪。他爹的罪虽然不大,却是他的阴影,渴望建功立业以正名,也是家族荣耀的传承。  萧罗与狄咏最大的不同,在于狄咏在宋的地位,状元,驸马,冠军侯。而萧罗,还并未真正有过荣耀。  狄咏,手脚已开,任意驰骋。萧罗,却还没有真正登上舞台,这才是萧罗真正着急的地方。  兴许,历史上本来的那个狄咏,就是此时的萧罗,一辈子登不上舞台。就像萧罗,兴许这辈子是真的登不上舞台了。本该狄咏的历史,应该就是一句“人样子”,再加一句“颇有军功”,连到底是什么军功都无记载……  辽宋本来,也该继续再和平六十来年,直到完颜女真崛起,摧枯拉朽而来。  也如萧特末,摆着手:“罢了,贤侄啊,今日儿郎勇,前赴后继,他狄咏已然看到了,不是作假。我大辽之勇武,他狄咏也看到了。”  说完话,萧特末站了起来,唏嘘又道:“他要看的,我给他看,我要的,他给我……”  萧罗闻言,忽然精气神一去,失望,脸上写满了失望…… 第419章 年轻人,果真气盛 一天战罢……  该伤的伤了,该死的死了……  各自收各自的死伤。  夕阳……  城下,辽人来收尸,死的抬走,伤的也抬走。  城上,宋人也不放箭去驱赶辽人的收尸队。  许是心照不宣,亦或者说,这就是文明。  惨烈战争之中,还容得敌人从容不迫的来收尸体。  就好像燕云之地,南宋北辽,边民依旧会通婚,依旧来往走亲戚,见面相谈,会问一会,你们那边官府收多少税?我们这边官府收的是多少……  也如什么呢?如宋人每年送给辽人的岁币,不多,几十万贯而已,九牛一毛。辽人就会在雄州的榷场把钱花了,买宋人的东西,钱又回到了宋人手中。  然后辽人也把自己的东西卖给宋人,毛皮,牲畜……  又是大早,没有鼓声,也不聚兵了。  如此……  狄咏也就懂了……  先看看,辽人大营炊烟袅袅,全无昨日那般肃杀之气。  狄咏也就彻底懂了。  还得懂事,人情世故。  几骑快马出宋营,直奔辽营……得把台阶给辽人送去,得请萧特末再聚。  然后战场中间,这回正式多了,有一个简易营帐,摆着简易桌椅,还有吃食水酒。  宋人几十骑,辽人几十骑……  狄咏坐西,萧特末坐东,不坐南北。  狄咏在笑,萧特末也在笑。  萧罗没来!  狄咏还调笑:“脾气大的那个将军未来?”  萧特末也笑:“他差点去了延安府……”  话语之中,倒也直白,也是威胁。  狄咏面色一正,却又笑:“路远……”  “路远……”萧特末点着头。  狄咏点点头,表示明白,也知道自己少了一遭搏命事,如此,颇有点高手过招,点到即止的味道……只道:“党项已是末路,无再起之日了……”  “是啊……怒其不争啊……”萧特末不笑了,叹息……又道:“我大辽,上京道,西北招讨司,怕是要南移了……”  这话语,还是威胁,其实也是出牌。上京道,就是辽人掌控蒙古草原的行政单位。辽人名义上控制了整个蒙古草原,西北招讨司就是控制蒙古草原中心地带的军事机构,治所在乌兰巴托以西二三百里处。  (乌兰巴托就是后世外蒙古(蒙古国)的首都。)  这些地方,此时都有汉名,辽人给的汉名,镇州,维州,防州,招州……听这些汉名之意,就知道辽人西北招讨司在这 里的作用。这些地方,后来才叫哈达桑,乌兰巴托……  萧特末说西北招讨司要南移,就是威胁,因为西夏之北,河套之北,就是蒙古草原,那里也是辽国,西北招讨司南移,就是来压制如今之宋。  是在告诉狄咏,你就算有了河套,也翻不起浪花来。  狄咏笑着点头:“宋辽,兄弟也!澶渊之盟以后,兄弟数十年,着实难得。”  狄咏这话,多多少少有点麻痹敌人之意,他与所有人都不同,他憋着劲要弄,堂堂中华,岂能分了辽宋?天下大势,总要个分久必合。  萧特末闻言,才又有了笑容,说道:“狄驸马,有些事啊,悔之晚矣,若早知如此,岂能留得今日?”  “那是那是,不过如此也合乎情理,辽去西域,皆是坦途。宋去西域,闭塞多年,如今,也是寻一条路罢了,昔日汉唐,岂非宋辽之榜样?如今西域,早已不闻天朝之威,后人汗颜呐……”狄咏说了点辽宋共同的感情。  身为天朝上国的感情。  辽去西域,从蒙古草原直接就去了,历史上的耶律大石,带着两百人到中亚成就诺大的西辽敌国,就是从横跨草原而去。  宋却早已没有了去西域的路。汉唐早已无数年,西域如今倒是多少还知道契丹,却少闻大宋。  天朝上国嘛,兄弟之国嘛,不去西域扬威,其实也没地方可以扬威了。什么高丽、倭国,在宋辽眼中,那都是听话儿,连儿都谈不上,就是听话。  辽人因为高丽听宋的话不听辽的话,还打过高丽。把高丽打听话了,奉辽正朔,意思就是尊奉辽国为中华正统。后来宋辽澶渊结盟,这回好,奉辽正朔也不行,昔日里高丽竟敢与宋眉来眼去,腾出手来了,辽接着揍高丽,揍得高丽只有乞求称臣。  “狄驸马欲如何在西域扬威?”萧特末还正儿八经问了一语。  “自是效仿汉唐!西域都护万里!”狄咏这话,语出真心,虽然还有麻痹辽人之意,但真心如此想。  萧特末闻言,陡然也起了一些豪情,这般的感情,双方是真的可以互通的,毕竟后娘养的,那也姓了中华,更何况往后,辽人还真就做到了“西域都护万里”,便又道:“这般事,头前倒是还未多想……”  意思就是,这事,我他妈以前怎么就没想到?或者说,我们辽人怎么以前就没有想过?既是愿世世代代 生中华,那他妈的怎么就没有想过这个?若是西域都护万里,岂不就是汉唐正朔了?  汉唐故土,辽人取之,这不是正朔,什么是正朔?史书万代,契丹不是正朔,什么正朔?  狄咏也听出来了萧特末语中之意,问道:“萧使莫不是也起了念头?”  狄咏是意外非常,这他妈还有意外收获啊?或者说,意外阻碍,这要真想西域都护万里,不先把辽人打趴下还不行,还来了个竞争对手?  萧特末一脸沉思,点着头:“此事当议,回去就要好好议一议……”  妈的,竞争对手真来了。  狄咏还有点急了,连连摆手:“西域都护万里之事,不急不急,萧使,议正事,正事要紧。”  萧特末陡然有点心不在焉了,纠结在“中华正朔”里了,点头:“说来说来……”  “阴山南,黄河北,那片草原归辽,肥沃之土也,可制河套入辽之要道,另附马匹一万,如何?”狄咏看着萧特末这么上心的模样,也纠结了,这他妈都哪跟哪?超出掌控了?西辽要提前了?  其实那片草原,对于狄咏而言,真是个大价码,大就大在“可制河套入辽之要道”,就是说来日狄咏想从河套攻辽,就必须先破阴山。不出这大价码,辽人也不会真的这么容易善罢甘休。  人的命,都只有一条,萧罗若要搏,狄咏也得搏。终究,还得双方满意。  与狄咏而言,时间在我。  萧特末显然是满意的,无奈之下的满意,也知道这个价码不小了,却未点头,而是说道:“再来五千匹马,帮我卖了,得钱就走!”  直白点,就是再给我五十万贯钱。  这狄咏能给吗?狄咏摇头:“那就七千匹马,五十万贯钱。”  萧特末笑了笑,慢慢起身:“成交!”  狄咏却又心中憋屈不已,这他妈的,人生第一个屈辱条约,就被狄咏给签订了。  虽然心中还高兴,狄咏看着萧特末,却又咬牙切齿,仿佛在说,你他妈等着,给老子等着!  谁他妈跟你是兄弟!来日,老子拿大炮轰死你!  萧特末看着狄咏模样,仿佛也神清气爽了,还揶揄道:“年轻人,果真气盛!”  狄咏真想回一句固定台词,不气盛,能叫年轻人吗?  最终,却说了一语:“来人呐,纸笔大印!”  还得签个正儿八经的文书契约!  “老夫也去取印鉴!”萧特末笑着出门而去。 第420章 书信多来 白纸黑字的东西,签过了,宋辽,都认。  兴许,这也是文明。  若真要问,宋辽之间,谁真正背过白纸黑字的盟约?  非辽也。  宋才是背盟者。  宋在这种事情上,很悲剧……  宋在澶渊之盟一百多年之后背盟,金国崛起,宋人主动联金灭辽,与金国南北夹击辽国,辽灭了,来了个更凶的金,把北宋给灭了。  到得南宋,宋金也有合约,屈辱的和约,连续和了三次,第一次,宋为金臣。第二次,进步了不少,金为宋叔,叔父。第三次,倒退了一点,金为宋伯,伯父。  然后,蒙古人崛起了,宋又联蒙灭金,同样的剧本,南北夹击金国。  金灭了,又来个更牛逼的蒙古,南宋支撑许多年后,也没了。  唉……  说不了对错……  只能唏嘘……  萧特末带着和约,走了……大军从哪里来,回哪里去。多了一片草原,多了七千匹马与五十万贯钱。  狄咏站在怀州城头上,远眺许久……  也舒了一口大气。  王韶站在身旁,问着:“恩相,接下来,该……”  “屯田,军屯,兴庆府黄河沿线,皆屯田。西北诸军,永兴与秦凤两路军民,但凡愿举家而来者,皆发田亩,你先好生计算一下,丈量所有土地,哪些用以屯垦,哪些用以发售,一个男丁多少田亩,一个女眷多少田亩,一个孩童多少田亩,皆成章程来报……”  狄咏早已想定这些,却是具体工作,都交给王韶来办。  还补充一语:“军中功勋所得田亩,另外再加以发放,你当府衙,田契制作,定要认真,不可懈怠,不使将来有一点纷争……”  王韶拿笔在记,口也在答:“恩相放心,定是事无巨细操持妥当!”  “河套党项诸部,当以重压,操练骑兵之时,便要时时南北巡视,一面练兵,一面威慑。另,诸部贵族头领之流,膝下男丁,皆要押到兴庆府内,建个书院,让他们进学读书!”狄咏这手段,都是信手拈来,见多了,不用学就会。  把党项诸部的那些贵胄子弟,都弄到兴庆府来上学,一面是以文化教化,也读圣贤,也好考试,一面是人质拿捏。  王韶快笔如飞,口中还问:“恩相,练兵之事可有交代?”  “五万为数,军中召集,种愕自是擅长,战利品中的铁器,以充军资为要,甲胄兵刃先制,余下方可发卖。马匹尽量多寻,十万为数,一人两马配之。一年之内,某要见五万精锐铁骑!若是缺钱,可写信来言,自有办法……”狄咏显然是要走了,要回京了。  “恩相,党项诸部,青壮还余有不 少,怕是……怕是反复之事不得不防,还请恩相示下……”王韶说的是党项人造反的事,这事显然肯定会有,没有一丝侥幸的。  狄咏大手一挥:“但凡哪一部造反,你自处理,便宜行事。某只有一个要求,一部造反,举族皆屠,男丁,大到耄耋,小到幼稚,皆屠。女子皆卖!”  野蛮人……的血腥手段,杀鸡儆猴也罢,一劳永逸也罢,这种办法,历史证明,极为可行。  王韶微微皱眉,却依旧快笔去记。这种事,他多少还有点妇人之仁在心中,却并不表达。到得来日,习惯了,也就好了,也就与狄咏一样冷血无情了。  这种东西,也靠学。  其实狄咏自己,也不一定习惯了……他只是话语说得简单,他自己可从未亲临过这种事情的现场,甚至是有意避之。不如,所谓屠城之时,狄咏就从未真正进过那个城池,连走进去看一看都没有过。  夏州城,狄咏到得如今,都没有真正走进去过。  狄咏,显然是一个假野蛮人……  王韶记完这些,停笔,忽然说道:“恩相,学生也有一策,还请恩相定夺。”  “说来……”狄咏转头,认真看着王韶,显然是对王韶要说的话语很重视。  “学生以为,河套百万党项,男丁众多,一面重压,一面也当拉拢,可……可组建新军,招募党项青壮来刺……兴许此言,并不成熟,也怕掌控不妥,到头来成了祸患,还请恩相思虑……”  王韶显然在这件事上真拿不定注意,招党项人来当兵,自然就得要花钱,兴许还要花得比较大方一点,毕竟是拉拢人心。  又怕万一弄巧成拙了……反倒养了个大祸患……  狄咏却是点头:“此事,可行。人人黥面,只要黥面,便也能区分一二,致使他们不敢随意反复……”  说起来,给当兵的脸上刺字这种事,显然是宋的一个陋习。但偏偏此时来用,又有好处,让狄咏多多少少理解了这种陋习制度的部分原因。  宋之前,五代十国纷争,你当了我的兵,我给你脸上刺个属于我的字,就很大程度上可以避免你背叛我又去当别人的兵,或者你被别人俘虏了,别人也很难接受你脸上那个属于敌人的字。  此事,用在即将招募来的党项青壮身上,也是这个道理。你一个党项青壮,一旦脸上刺了一个属于宋的字,就能很大程度上避免你反复。  王韶点着头,也在记。  却是狄咏又道:“却是也不可多,先招刺三千党项青壮试一试,编练一军……轻骑为主。”  “恩相所言在理……”王韶答着。  狄咏倒 也不担忧招不到党项人来当兵,每个社会,每个群体,都有那种郁郁不得志的,都有那种穷困潦倒不能活的……都有那种与自己人有仇有怨的……  甚至也有那种国破家亡之下,仰慕强权强大的慕强心理……足够自卑,就可以足够慕强,人之常情。  兴许也少不了那种,就是想来当个奸细内应的……  所以狄咏又加了一语:“党项人营,定要在宋营包围之内,以为管束……”  “学生在记,学生记牢……”王韶点头认可着。  记完之后,王韶又道:“恩相,以军屯,怕是远远不够,能不能想办法,尽量多移民来屯?如此才是万年长久之计……”  狄咏点头:“嗯,此事,我来想办法,兴庆府之地,本该就是汉家之地,如今反倒汉家成了少数,长久之计,必充人丁。此事我放在心上了,定想办法把人丁充来……”  王韶笔墨刷刷记完,忽然看着狄咏,双眼有红……  “怎么了?还有何事?”狄咏问道。  “恩相要回京了吗?”王韶问了一语。  狄咏点头:“当回了……”  王韶忽然红眼下泪,后退三步,拱手躬身大拜,头贴膝盖半起:“此去离别,恩相多多保重,学生能得恩相如此谆谆教诲,实恩重如山,定当此生不弃!”  忽然,就伤感了……  许是狄咏轻离别……  但是王韶重情义……  狄咏本无离别感,王韶这么一弄,狄咏忽然也觉得鼻头微酸,上前扶起:“不说离别语,你也保重,诸般事宜,都要妥当,来日相见不远……”  其实是狄咏没有懂到王韶所想,当官这种事,常常一别经年。比如苗继宣,自从进士出京,几十年从未归京。还有许多人,绝大部分人,一辈子当官,兜兜转转,这个县那个州,去处无数,却也无归京之日了。  这都是常态。  王韶所想,如今战事鼎定,就算来日还有攻伐,狄咏此番回京,定然是高位,也就不太会亲临战阵了。  王韶也知道自己,只怕是要在西北许久。  所以,此番一别,怕是经年……所以王韶才如此动容……  “恩相,保重!一定保重!”王韶继续在动容。  狄咏便也觉得自己好像哪里有些没有感受到,答了一语:“书信多来……”  (兴许,我写的宋辽,与绝大部分人写的宋辽大相径庭,所以辽国真正开始出场的时候,文中才有那么多铺垫与说明,有书友说水,却也不得不水,不然之后的剧情,就显得不符合逻辑。有一点,我文中的宋辽,才是最接近真实历史的宋辽。也希望给书友们带来别样的感受。) 第421章 封建迷信害死人 回京,多少有些迫不及待。  不仅狄咏迫不及待,还有许多跟着狄咏从京城来的人也归心似箭。  一场大胜,无数人功勋荣耀在身,回京,也有一种“富贵要还乡”的感觉……  也包括狄咏。  交代安排好事情,狄咏启程了……  甚至一路上,除了延安府,狄咏连其他州府城池都不进,最多派一些人进城采买一番。  这也导致沿路官员,都会连续几日到得路口之处等候……  也不能单纯把这种事情都归结于阿谀奉承,这里面更多的还有身为一个宋人的一种朴素的荣誉感。  凯旋大胜的狄咏,路过本地,如何也该有一番招待,一面是家国情怀上的与有荣焉与喜出望外。一面也是作为地主、作为下官,应该拜见一番。  如此,狄咏这回京的脚步就快不起来了。  却是一路上也有不一样的风景,比如,往西北去的商队,动不动就是几百号人的商队,时常可以遇到,这就让狄咏很是开心。  为何这么多商队如此大规模往西北去呢?  自然就是狄咏那个军事利益集团已经算是正式开始运作了,虽然只是第一次、第一步,但这个好的开始,会让以后的战争变得更加轻松。  狄咏还在半路上。  但捷报已经到得汴京……  还是孙沔喜出望外的飞奔,在皇宫大殿前的广场上飞奔,一边跑,还一边喊叫:“大捷,大捷啊!西北大捷……”  引来的是无数殿前司军汉护卫的侧目,随后便皆是笑脸。虽然都在站岗巡逻,却也立马激动地谈论起来……  “嘿,又大捷了,小狄相公当真是战无不胜!天下之大,全无敌手!”  “这回大捷,应该是胜了辽人吧?”  “那是当然,党项人都跑得十万八千里去了,这回肯定是胜了辽人!”  “诶……”  “队头,缘何还叹气啊?”  “你道我为何叹气?泼天的富贵啊……你可知?啊?泼天的富贵,本在我手边,却就是这么溜走了……”  “队头,你这是何意?”显然,这是近一两年才来当差的新人。  “何意?且不说那杨得忠杨押班,就说那雷达,雷达那厮,当初与某,一个品级,我们一起入的殿前司,而今人家是步步高升,皇城司里的指挥使了,你 再看看我,还是个队头,每日带着你们巡路。想当初,小狄相公在殿前司当差的时候,本来我也与之打过交道的……”  “队头,那你怎么就没有攀上小狄相公的门路?”  “嗨……不是一个都曲啊,小狄相公是杨得忠那一都的,其实也算熟识,还一起喝过酒……你道昔日里,我可还对小狄相公有过恩情……”  “什么?队头,可莫吹嘘,您还能有恩情给小狄相公?小狄相公天上文武曲星下的凡,还是下在他一人身上了,队头……这你可就吹嘘大了……”  “怎么?不信?嘿嘿……就是某昔日胆子小,不懂事,但凡胆子大一点,那一遭之后,随便与小狄相公开个口,小狄相公也当抬举某一番……可惜了……”  “你可就吹吧……”  “嘿嘿,小子,跟你说……你还不信。回头下值,你去问问,昔日,小狄相公御前忤逆,官家大怒,当场廷仗,五十个板子,那时候某正当值,你想想,五十脊仗,这还不得打死人呐?啊……”  “队头,官家可向来喜欢小狄相公,宠信有佳,岂能打他五十脊仗?莫不是你编的吧?”  却是前后几个军汉点着头:“有这事有这事,张皇后薨逝之时的事情,有有有……听说过听说过,那时候咱还未调到都头麾下,还在宫墙上值,不曾内调……但也听闻了……”  “怎么样?你道谁拿的仗?谁动的手?你队头我动的手,五十个脊仗,小狄相公第二天就能走路了,七八天后就活蹦乱跳了……你说,这算不算恩情?你说,就凭这事?昔日某若是与小狄相公求请一番,如今,某是不是也功勋在身?大小也弄个禁军校尉当当……啊……悔之晚矣……”  “队头啊……唉!哎哎!这般前程,你倒是也给错过了……哎……”  “是啊,队头,如今小狄相公,怕是见都难见着,哪怕见着了,咱也近不得前去……唉……”  其实这句话才是重点,不说如今,以前也一样,那时候狄咏已然是御史台二把手了,一个队头真想凑上前去说句话,也是近不得前去的,没这机会……投帖拜见,那更不现实……  几个汉子聊着说着,巡逻而过,看着孙沔与一众枢密院之人匆匆 跑过……  待得绕着大广场一圈巡逻再回来,垂拱大殿里,皇帝兴奋的声音就在耳边:“好,好好好!祖宗庇佑,祖宗庇佑啊!太祖太宗庇佑……苍天庇佑,各路神佛,诸般仙人,皆在庇佑!大宋国运昌隆,朕受命于天,受命于天!”  “还有……子道啊子道,定是上天派来助朕的,太祖太宗在天上选的人……好好好!”  ……看不到皇帝激动的样子,却能听到皇帝激动的声音,一队巡逻军汉,一边走着,皆是侧耳倾听……  听着也激动……  “小狄相公果真天神下凡?”  “谁说不是呢?”  “嘿嘿……你们又不知了吧?昔日里,这天神下凡的名号,也是杨得忠杨押班给取的……”  “队头,这事您也知道?”  “岂能不知?去年,有一次,同僚聚饮,一众弟兄把杨押班也请来了,吃酒吃醉了,杨押班使亲口说的,说是他当时正急着给小狄相公起个响天动地的称号,正着急呢,脑中灵光一现,脱口而出,殿前司天神下凡狄咏!那时候,小狄相公可还是咱殿前司的人!”  “我知道我知道,杨押班脑中灵光一现,定然是天上的神佛给的指引,点到他脑袋里的,定是如此!”  “嘿嘿……可不吗?杨押班当时吃醉了,也如此说,说他当时就知道,上天的指引,就知道小狄相公定非凡人!当时就决定了,便是这条命,就卖在小狄相公身上了……”  ……众人一番张口,这故事啊,神乎其神,却就是让众人笃信不疑……  队头那也是一脸自得,又道:“可惜了……可惜了……当初小狄相公若是到得咱们都曲来,你想想,如今,老子会是什么前程?”  “队头,也莫如此说,这都是老天爷给的指引,都是老天爷选的,能跟着小狄相公身边的,那都是上天早已安排好的事,那是上辈子修的……不然,老天偏偏指着杨押班灵光一闪?”  “唉,谁说不是呢……老天爷把小狄相公放下凡了,自是也都安排好了!”  如果狄咏在这里,肯定要骂人,他妈的,老子能有今日,都是老子拿命换的!关他妈神佛什么事?  封建迷信害死人!  这些家伙,一看就是缺少了社会主义教育的毒打! 第422章 治罪,都要治罪 汴京城的天,是晴朗的天,汴京城的人民好喜欢。  街边的杂戏就在演,一时俊秀小生打马夜追李谅祚……  一时俊秀小生反手擒萧特末……  呜呜喳喳,戏台上挤着十几号大汉,就是打不过那一个白面俊秀小生。  那小生左手一挥,七八个炸飞而去,右手一抬,六七个满地找牙。若是要挥舞兵刃,好家伙,满场皆倒,哀嚎一片,四处求饶。还要带点特效,有飞沙走石扑面,背景上更是山林摇晃!  好家伙,这戏一看,小狄相公至少元婴期修为。这也是特效水平限制住了小狄相公修为的天花板……否则,那些天帝天尊大能齐聚,也不过都是战五渣。  戏台上是精彩纷呈!  却是下面还骂:“下去吧,下去吧……这厮长得也忒丑了,演小狄相公,哪哪都不像,换个人来!”  “对,又矮又丑,老子可是远远见过小狄相公的,可高大了!下去吧!”  “嘿,给你一个臭鸡蛋!”  杂戏老板上台,那是连连拱手:“恕罪,恕罪恕罪……父老乡亲们,多多包涵啊,这已然是咱这最俊秀的了……再要俊秀,可就得换个女子来演了……”  “找,你去找,找个演起来像的,小狄相公何等英姿,岂能教你们堕了名头?”  “还让他演,戏台给你砸了!”  “那小老儿去寻个女子来演?诸位,你们说,行不行?行不行?”  “不行!”  “小老儿实在无法啊,这个……父老乡亲们,海涵啊……大家说说,上哪去找能像小狄相公那般的人物?”  “老子不管,去找!”  “戏是要看的,明日再来,你若不演,戏台给你砸了!”  ……  皇城之内。  皇帝,每天起床第一句,先给自己打个气……呃,先就要问:“朕贤婿子道到哪了?还有几日归京啊?”  史志聪早已准备好答案:“官家,小狄相公已经过陕州了……”  “怎么才过陕州,昨日来报,不是就过陕州了吗?”皇帝有些不高兴……  “这个……官家,今日还没有人来报呢……”史志聪实事求是……  “去病呢?昨日不是说今天入宫来见的吗?”皇帝站在床榻前,张开双手,小张贵妃正亲自给皇帝穿衣。  “官家,那 当也是午后的事了,官家日理万机,早间也不好搅扰……”史志聪堆着真诚无比的笑脸,便是知道皇帝心情好,不会真生气。  “午后?还要到午后?且去接来,接到书房里来,朕办个差,也无甚要紧,把去病接来闹一下……这小子像他爹,越长越是俊秀……将来定又是个人样子!看着就舒坦……”皇帝吩咐了。  史志聪得了令,连忙去办,每每去接狄咏的孩子,那他肯定亲自去,这里面有一份恩情牵挂其中。  大清早的,御书房里,皇帝看奏折,写朱批……还要时不时从座位上起来,逗弄一下外孙……  赵徽柔自是在一旁,还埋怨:“父皇一抱,去病就哭,父皇能不能安心公事啊?”  “胡说,明明是你没有喂饱去病,非怪在朕身上,你但凡出门的时候喂饱了,他岂会哭?”皇帝不欢喜了,孩子抱在手上,又道:“寻个乳母来!”  “父皇,女儿这……”赵徽柔也来气了,却是不知道怎么生气……  “怎么?为人母就当有个为人母的样子……你看看你,孩子是不是瘦了?瘦了没有?子道回来,见得这孩子骨瘦嶙峋,心中作何感想?”皇帝一边说,还一边在孩子身上摸着……  “父皇,哪里就瘦了?没瘦啊……他是长大了,长开了……他他他,去病他……不瘦啊!”赵徽柔急了。  “你还狡辩,你……都怪皇后,都怪你母妃,小时放纵,大了,便也没个为人母的样子……夫君在外征战,你在家享福,只顾得自己,旁的你也不顾……一个孩儿你都带不好,如此好儿孙,若有一点闪失,你说,你如何交代?”  皇帝,多多少少,在某些事上,有一点代入感……  比如,他那三个夭折的儿子。  也是这个时代,孩子夭折之事,过于普遍了。哪家哪户,都死孩子。  却也把赵徽柔气得七窍生烟,上前一把抢过孩子,抱在怀中,转头就走。  皇帝都愣住了,着实无礼,反应过来,就是大怒:“治罪,都要治罪,治你二位母亲失教之罪,治你不贤之罪!气煞人也!”  “陛下息怒,陛下息怒……”史志聪连连躬身……这叫什么事?  “朕堂堂……”皇帝话语在嘴边, 终究又咽进去了,却是忍无可忍又道:“朕乃一国之君……啊……”  又给停住了,自然也是自吹自擂的话,没有真正说出来,也是赵祯性格如此。  史志聪看着皇帝,心中疑问,您老到底想说啥?  “去,追回来,追回来治罪!”皇帝抬手一指。  史志聪连忙去追,快步而出,不得片刻就到了赵徽柔身边:“殿下,殿下息怒啊,陛下相召,陛下请殿下回去……”  赵徽柔哪里管得这个,问道:“史大伴,你看看,你看,去病瘦吗?瘦不瘦?哪里瘦?”  “不瘦,不瘦不瘦,殿下息怒,殿下心宽,顾及体统,还请殿下随奴婢……”  “不去,再也不来了!你往后,也莫要再来接了!再回来,我就是狗!哼!”赵徽柔,今日,真受了大气,生平第一次如此冤枉。  “殿下,为人子,为人臣,不可如此……”  “为人父为人君,就可如此?”赵徽柔的任性,那也不是今日。  “这个,殿下……为小狄相公计……也不可如此忤逆君父……”史志聪也是实在想不到招了。  这话一出,赵徽柔脚步虽然连连在走,却也放慢了不少……话语也停了。  史志聪还是聪明,连忙又道:“官家是喜欢这孩子,这孩子哪哪都好,官家欢喜得紧……”  赵徽柔脚步终于是停了,黑着脸,转头,也不说话,闷头就走。  其实不回来还好,说说骂骂的,小小别扭,明天就忘了。  偏偏立马又回来了……还黑着个脸。  皇帝也尴尬,气话是气话,显然不会真拿来治罪。  却是皇帝的面子那也是面子,见得赵徽柔又进来了,气不打一处来,问道:“你还回来作甚?啊?无君无父之徒……回去吧你!”  赵徽柔果真转头又走,临走呢,还不忘一个敷衍的福礼。  嘿,真又走了。  史志聪连忙低头,这回,不要管不要管,不要说话……别惹事……  皇帝要找个人说话啊,对着史志聪吐槽:“你看看,天下少有,这般人,天下少有!养了个祸害,嫌朕命长……”  “官家,刚刚出门之时,有人来报,说是小狄相公已经从华州往东了……”史志聪是真难,水平也高。  “那还得几日啊?”皇帝问着。 第423章 笑得很真诚 不论还得几日,在汴京城热烈的气氛中,小狄相公终于还是归京了。  灭国之功,到底会给一个国家带来什么?  其实狄咏自己也不知道……  是一种整个国家由内而外的自信……  是一种整个国家人民共同的荣誉……  是一种扬眉吐气……  是一种可以到达癫狂的畅快发泄……  直到狄咏回到汴京的那一刻,他才深刻体验到了这种情绪……  他家的门口,堵得人山人海……  这些人倒也不是要来拜见狄咏或者恭喜狄咏,他们就是听说小狄相公回来了,就围过来了,甚至也不一定是非得见狄咏一面……  他们就是围在这里,越围越多……  皇城司的兵丁来了不少,却也并不发生什么冲突,反而与这些百姓聊成一团,聊着他们在军中听说的小狄相公的轶事……  朝廷之内,各个部门,气氛是另外一种,虽然也有对胜利的喜悦,但喜悦已经很久了,如今开始务实了……  诺大的国土,需要无数的官员……  其实,也到了京城里这些达官显贵分蛋糕的时候了……  司马、参军、知县、判官、推官、转运、提刑、钤辖、知州、知府、制置使、节度使……  甚至连一个小小的团练使、团练副使,那也是官缺,这种官缺虽然常常是大官被贬的去处,但对于那些等着官缺的举人而言,对于那些有资格恩荫的子弟而言,那也是实打实的职位,有衙门,有衙署,有衙差,有钱粮,有权职的官缺……  官缺无数……  这是一场饕餮盛宴……  一场汴京城里的饕餮盛宴……  无数人挤破了头,踏破了门槛……  家中有子侄,远方有学生,亲朋有托付……  人人有关系……  乃至关系的关系,还有无数人,苦读经年不过泛泛之辈,随着谁到衙门里做个刀笔吏,那也是安居乐业的人上人的营生……  做官这件事,几千年来,从未有变。  驸马府,乃至狄青的狄府,投的帖子,已经堆得山高,门口的礼物, 更是推辞都推辞不过来,你不收也得收,人家下了礼,礼单附上,帖书附上,往你家门口一放,就走了……  只希望留一个名字入眼,来日在名单上勾勾画画的,求你一个眼熟……  至少也求你不要给画落了……  小狄相公,在京城之外,那是狄相公,在京城之内,依旧是小狄相公,只要狄青还在人世,这个“小”字,永远都不会去。  小狄相公在何处?  自然是在皇城里,在皇帝陛下面前。  流程还是那个流程,得先告祭宗庙。  这回告祭宗庙就与以往不同了,狄咏得重点发言。  列祖列宗,皇天后土,先太祖太宗,先皇在上……臣狄咏……生于哪里,长于何处,受什么教诲……如何不如使命……如何踏着先辈荣光再接再厉……天朝上国,讨伐不臣……  皇帝陛下,在列祖列宗面前,痛哭流涕,还得谦称不肖子孙如何努力,然后侥幸获得一些什么功绩,所以今日告慰先灵……希望得到皇天后土列祖列宗的一点小小认可……  起了跪,跪了起……  一套下来,累得够呛。  垂拱大殿,文武百官,人人新装,个个精神!  小狄同学,还得与众多大佬汇报工作,汇报战事具体情况,吹也随你吹,时不时还有人问几句细节……  狄咏自也是说得口沫横飞……  皇帝脸都笑僵了……  晚间还有大宴……  但朝会还有要事,老皇帝在高台上坐着,气势不凡,龙盘虎踞之相,口中问道:“诸位,诸位诸位,当议一议了,议一下,驸马狄咏如此功勋,何以封赏啊?”  这是大事,大事,反倒不好轻易出口而言,大佬们多是左右去看。  其实这事吧,本该开小会来说,不该朝会来说,待得小会开完决定了,再来朝会正式封赏,但架不住皇帝就是高兴,一直不提这事,非得等到文武百官当面,再来谈!  其实,这也是皇帝的小心思……  他这小心思就体现在他接下来问的这个人身上了:“梁相, 你来说说,如此功勋,合该如何封赏?”  梁适,狄咏之党也,平常里大事,皇帝都下意识略过他的意见,今日却先问他。  梁适倒也不愣,狄咏的书信,他收了好多……有些事,显然狄咏自己有追求。  “陛下,老臣以为,如此功勋,如何封赏也不为过,若非狄中丞还年少,便是老臣这宰相之位也算不得什么……”梁适先把调子拔高一点……  却是这话语一出,自也有人面色微变。  人最怕的,就是一个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昔日里,狄咏的老爹在人家面前也不过是个小人……今日里,这小人的儿子,一不小心,还爬到自己头上去了……  韩琦转头看着梁适,脸上堆着假笑……笑得很真诚……  倒是台上的皇帝笑道:“诶……不说玩笑语,驸马为相,那还有些差距,还得多多长进……”  这还真不是皇帝要打压狄咏,这说的也是一定的事实,宰相还真不好当,能力先不说,而是这差事很辛苦,朝堂大小事,事无巨细,基本都汇聚在宰相那里,事事都关乎一地百姓安居乐业,一处懈怠,稍稍拖沓或者处理不善,必然就是乱象丛生,甚至无数人的生死一线。  这不仅要能力,还要耐心,狄咏若真当了个宰相,那真得日日案牍之劳行,天天各地公文在手,一刻不得闲。  皇帝显然对狄咏很是了解,这家伙,还真当不了这个官。要狄咏一天到晚在政事堂坐着,天天面对如海一般的公文,这里大水,那里地震,何处贪污,何处干旱,哪里缺粮,什么地方揭竿而起……什么地方的粮食在什么时候应该运到另外一个地方……  朝廷今年收多少钱,该怎么花,该花在哪里,为什么这么花,怎么花更合理……  那狄咏十有八九连死的心都有……  统筹天下,何其难!狄咏但凡偷懒,肯定坏事。  所以皇帝才如此说……  梁适其实也知道,但他的任务,就是把调子先定起来,定得高高的。 第424章 失控 调子定好了,皇帝又问:“富相之意如何?”  富弼笑着,先回头看一眼狄咏,微微点头,然后再说:“党项者,反复之贼也,几十年边患,今日寰宇尽扫,再无外患之忧,朗朗乾坤,百姓安居乐业。更开千里疆土之广阔,汉唐故地,天朝中国,狄中丞居功至伟,依老臣所想,军功之鼎盛,可掌枢密院!人心皆服!”  韩琦堆出的笑容里,双眼一愣,看向富弼。  孙沔也是有些意外,枢密院?便也去看韩琦。  枢密院使给狄咏,那韩琦呢?要么宰相,要么……  那韩琦当宰相了,富弼与梁适呢?梁适显然不比富弼,那梁适岂不是要退休了?  这种事,当真牵一发动全身。  孙沔又去看了看梁适,却见梁适点头在笑……  孙沔有些不解……  又回头去看狄咏……  这其中,有一种微妙……却也不知到底微妙在哪里。  孙沔又去看了看皇帝!  在孙沔的视野里,只觉得……仿佛这一切,其实是有人早已安排好的,比如高台上的皇帝。  狄咏却在后看了看梁适……  回来这一路上,与梁适通信几番……  有些事,终究不能避免,那就是梁适真的要退休了……  梁半朝的政治生涯要走到头了。  梁适自己,显然也有这个心理准备,退休是不可避免的,不因为狄咏,也要因为别人……仁宗一朝,就没有能超过两三年的宰相。  但梁适要做的是,把自己这半朝的梁家人有一个托付。  这就是权力的交接。  这托付之人,自然就是狄咏。  狄咏显然是答应了,许过相应的诺言!  皇帝在高台,左右一看,还问:“嗯……以狄咏为枢密使,此事……诸位可有不一样的看法?”  梁适接着开口:“陛下,老臣以为……为表彰狄中丞之功勋,狄中丞状元之才,可为龙图阁待制,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这就是送佛送到西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宰相也。但也可以作为荣誉头衔来用,狄咏一旦有了这个荣誉头衔,来日为宰相,那就无比丝滑了……轮也该轮到他,顺其自然也该是他。  皇帝此时也有些意外,他其实也有自己的预想,不外乎两个职位,参知政事,枢密院使。  龙图阁待制,这也是应该的。  乃至在爵位上再加一加。  但皇帝其实并未想过要给狄咏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个称号,代表了一个排队的号码牌。  代表了狄咏直接就排到了第一顺位。短则一二年,长则两三年 ……  这对于皇帝而言,还是太快了一些!在皇帝心中,狄咏还没有做好一个当宰相的准备。  还有一点……  帝王之心,感情是感情上的,并不完全等同于政治上的。这一切,其实也出乎了皇帝的预料。  皇帝从不掩饰自己对于狄咏的宠信。  但皇帝也从来没有预料到狄咏会有今日这般的功勋,他哪里知道狄咏会在二十多岁有灭国之功?  他正常里的预想,狄咏已然是极快的速度步步高升了,干几年御史中丞,再干几年枢密院副使之类……再来几年三司使……  如此……  如此怎么办?  真问皇帝内心想法,之后的事,是下一任皇帝的事了。狄咏的任务,在皇帝心中最重要的任务,那就是确保大宋的政权交接稳定。  下一任皇帝,也就不可能再如此宠信狄咏了,十有八九还要防狄咏这个外戚一手。  那也挺好,就此退休,当个富家翁,可以了。  这其中,是有逻辑的,一个皇帝的逻辑。  但,这一切太出乎意料了……  狄咏竟然已经就要到权力最中心了,不给还不行了。  高兴归高兴,这里面有一个重大的问题,一个重大的隐患!  二十多岁的宰相,能力出众,外戚加身,军功鼎盛。  这是什么?  这是狄咏还要活好几十年,这以后的几十年,怎么办?上无可上,封无可封?  本指望的是狄咏来确保皇帝无子的情况下的政权交接稳定。  如今,狄咏一旦真大权在握,几十年的大权在握,下一任皇帝,当是个什么角色?  若狄咏不是那般性格与能力都极为突出的人,倒也无妨……偏偏狄咏就是这么一个人。  皇帝的心思里,其实已经陷入了这种纠结当中,只源于一切出乎了他的掌控。  皇帝又问:“梁想所言,诸位可有什么要说的吗?”  此时此刻,皇帝反而期盼有人说一句什么……  有人说吗?  显然没有!  皇帝自己也意识到了什么,比如,他以往从不掩饰对狄咏的宠信,已然造成了一些问题,那就是满朝文武,在狄咏的问题上,没有一个人出来提出一些不同意见。  甚至肯定还有人以为,这都是他这个皇帝安排好的!  狄咏看着皇帝连连发问,也在猜测皇帝心思,却发现皇帝忽然也在看他……  眼神里带着一点复杂……  狄咏在想,自己是不是要主动发言了,主动谦虚一下,坚持不受!  但狄咏就是没有说话,为何?  已经走上这条路了,也容不得他狄 咏不受了。  他与梁适之间的交易!  他对苗继宣的安排!  他要与韩琦扳手腕!  他身后还有那么一大票给他卖命的,都等着封赏。他若不受,如何封赏别人?  更自私一点的想法,狄咏,要掌权柄,岂能不受?  他不仅要受,他甚至还有后手。  后手就是梁适,此时忽然开口:“陛下,臣梁适,有奏!”  “说。”皇帝吩咐着。  “臣梁适,年事已高,身体欠佳,早已感觉有心无力,宰相要职,事关重大,老臣如今,晚间难寐,早间无神,实不堪重负,而今社稷昌隆,家国安稳。臣愿请辞而去,留几日儿孙绕膝,只待行将入木!还请陛下准允,老臣感激不尽!”  梁适,主动请辞了,在没有接到任何暗示的时候,直接请辞,快刀斩乱麻。  留一个清名,留一个美名。  此时此刻请辞,便是谁也知道,这是给狄咏让路的。梁适请辞,狄咏枢密使,韩琦进宰相。  这是什么?这就是高义!这就是忠良!  这还是什么?大公无私!  这更是什么?  逼着皇帝把狄咏要的都给了。  皇帝忽然脑中一震,狄党,狄党……  皇帝忽然,在这朝堂之上,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失控感。甚至是他一手造就的失控感。  狄咏太失控了,太快了!  二十多岁的宰相,三十岁的什么?四十岁的什么?五十岁的什么?六十岁的什么?  梁适退休,本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就算他不主动请辞,也该他退休了。  这梁适偏偏此时此刻,自己主动就要退休。  皇帝仿佛全无办法,狄咏如此功勋而回,岂能不封?岂能封小?天下之大,文武百官,悠悠众口,乃至皇帝自己的感情上,乃至还有外国,辽国显然也在看,也在关注。  如果狄咏不得重封,皇帝如何交代?  “梁相,此时先谈狄中丞之事,您老之事,可往后再说……”富弼开口一语……便是忽然也感受到了气氛有些小小变化……  梁适今日,要给狄咏换一个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来。岂能不说?又道:“富相公,我老了,平常里,政事堂,也多是富相公多操持,我拿着这份俸禄,于心难安……愧对家国!”  可别小看了这么一个封号,这个封号给一些退休老人与皇家王爷,那只是荣誉。给狄咏,就代表了一切,代表了天下所有人都知道,狄相公来日肯定宰相之位。  皇帝正在扫视满场,目光最终停在了韩琦身上,问了一语:“韩卿可有话说?” 第425章 千万千万要隐忍 韩琦此时,其实是疑惑的,疑惑不解。  今日朝堂,来去不过几语而已,给狄咏升官。却忽然皇帝有些怪异了……刚才还笑个不停,此时却是一脸郑重。  梁适忽然还请辞了,急切请辞……要给狄咏让路。  狄咏这厮,却也不出来谦虚一下?朝堂升迁,不论任何人升迁,谦虚的话语是必然的,这是传统美德。  皇帝向来宠信狄咏,按理说,应该是大手一挥,教人去制诰命了……  却还问来问去的……  “陛下,臣以为……狄中丞如此功勋,擢升枢密使,进龙图阁待制,可封国公!”韩琦不是会意到了,而是这符合他心里所想,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岂能说给就给?  皇帝左右一看,立马点头:“韩卿此言……合乎朕意。国公之尊,配灭国之功,古往今来,皆此例也,那便制诰命,御史中丞狄咏,擢升枢密使,加龙图阁待制,进……秦国公!”  梁适闻言,下意识转头看了一眼狄咏。  狄咏自是不看他,上前接旨:“谢陛下,臣定当再接再厉,报效家国,更报陛下隆恩!”  狄咏此番,显然是激进了……他要得太多。  他想搏一搏。  他急了。  觉得时不我待。  却也由不得他不急。  因为,他知道,这皇位,肯定还是赵家的皇位。  老皇帝,不剩多久了。  不论新皇帝是谁,肯定还是姓赵。  如果不掌大权,如果不能借今日机会真正进一大步,新皇帝的时候,他肯定难上加难。  这是历史必然,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是人心,狄咏,不可能再获得下一任皇帝无比的信任了。他如今各种事情无数,也没这精力再去想方设法获取下一任皇帝的信任了。  狄咏要一个东西,那就是与下一任皇帝扳手腕的能力。  狄咏要做的事情,本就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不论是什么样的想法,什么样的改革,都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如果没有与皇帝掰手腕的能力,狄咏就不可能做成任何一件事。  只有立于不败之地了,狄咏才能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一切。  只可惜,今日这一搏,狄咏没有得偿所愿。  场中,自是满场恭喜之言……  狄咏一一回礼。  皇帝也笑……笑中带忧,虽然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没有给狄咏,但一切也还是太超出 掌控了。  狄咏,太快了。  虽不至于起什么要打压狄咏的心思,但皇帝心中的担忧是如何也去不了的……  这不关乎信任不信任。  这就是现实问题,狄咏,军中声望无人可及。  来日还要掌政务。  军政在手。  以后的大宋天子,面对如此一个权臣,到底会是个什么局面?  这也不是怀疑狄咏会谋逆……完全不存在。  就是这个现实问题,已经足够让人头疼了。  狄咏本该是政权交接的守护者,而今陡然却成了政权交接之后的一个隐患。  这还不仅是担忧将来的皇帝,更是在担忧狄咏,担忧赵徽柔。  千年历史,历历在目,辽夏也是参照。  一个权臣,在新皇帝登基之后,也难有善终。  比如霍光,死后,一家老小被杀了个干净。  皇帝想的是,以后,狄咏做个那种资格老,地位高的富家翁……  狄咏,却偏偏要闯进一遭祸事里来,还带着赵徽柔,狄去病……  朝会散了……  皇帝心事沉重……他显然也感受到了狄咏对于权力的渴望,看到了狄咏一心要闯进一遭祸事里去。  许是未来皇帝的祸事,未来皇帝在权臣之下,郁郁不得志。许是狄咏的祸事……  这一切,失控了!  夜间还有大宴,狄咏在来者不拒,喝得昏天暗地。  皇帝在看着狄咏,这回,也不叫狄咏坐身边了,也不多与狄咏说什么……只保持皇帝本该有的样子,也高兴此番党项败亡的喜事。  夜宴,散了。  一个小小的院落里。  梁适与狄咏相对而坐……  梁适还在可惜:“可惜了……当真可惜了……若非韩琦,满朝无言,陛下无奈,想来也是点头的,偏偏韩琦出那一言……”  显然,当时情况,皇帝不可能自己发表不同意见……这事,百官看着,天下人看着,友邦邻国看着……  狄咏微微皱眉,只道:“梁相公不必自责,尽人事听天命,这事也不是你我可以一言而决的,国公就国公,秦国公,何其荣耀。”  还真别说,人家多是郡公,莒国公之类的,冠以国名的国公,秦国公楚国公这种,那就是国公巅峰。  梁适点着头:“终究与子道你所想不同,以后啊,这朝堂之事,我就帮衬不上了……”  “梁相公这是哪里话?若非梁相公,岂有 我今日?彦昌兄此番战阵,那也是功勋甚大,处理来去公文,从无错漏。枢密院都承旨,定是胜任。”狄咏显然不是食言之人。  梁适有些唏嘘,微微叹气:“唉……人生百年呐……说起来,志得意满。真到得尽头了,却又好似觉得一场空……老了老了,哪日死了,子道啊,你为我来写个墓志铭……”  人心之老,是一瞬间的。是在忙碌几十年后,忽然无所事事的那一瞬间。  “哪里就说死不死的……梁相公若是觉得日子无趣,钱庄里事多,相公可是也有一些股份的,不若就操持一二,都是繁杂事,相公若是有暇,帮着过问一二,总是稳妥一些的……”狄咏是真这么想,管理是门大学问,梁适这种老官员,处理任何事都经验十足,帮着盯一下钱庄大小事,再好不过。  “哈哈……你倒是物尽其用,老夫这把年纪了,到头来还要去给你办差?”梁适笑着。  但却,并未拒绝。  狄咏也笑:“这叫什么话?岂不也是梁相公的生意?若是亏本了,梁相公也损失不小……”  梁适点点头……却又忽然严肃起来:“子道啊……你欲……”  “梁相公如今怎么说话都说一半了?”  “你欲与韩琦争锋?”梁适忽然问道,也不知是哪里让他看出的苗头,还是梁适真的就感受到了什么,亦或者人心上的把握。  被说中了心思,狄咏也不掩饰:“韩琦今日,自是有怨……”  梁适得到了确定的答案,面色一惊,连忙说道:“子道啊,切莫看轻韩琦,这人,可非泛泛之辈,手段惊人,深得圣宠。连宰相富弼都从不与之争夺,你可不要轻易开罪……他如今更是要进宰相,更是大权在握,若真有怨,也当隐忍……今日朝堂出言坏事,你心中定怨,但千万千万要隐忍……”  “梁相公放心……”狄咏看着梁适,微微在想。  昔日韩琦,怎么让这些老人如此忌惮?  梁适对韩琦如此忌惮,连富弼都对韩琦如此忌惮,富弼是上官,却因为他女婿冯京没有及时去拜见刚刚入京的韩琦,还特意去给韩琦道歉,又让冯京也上门请罪……  老爹狄青,已然身居枢密使了,见得韩琦,还自称小人……  这些人如此忌惮韩琦,韩琦到底有什么厉害之处? 第426章 门下走狗 大清早的团圆,阖家之欢。  老爹老娘,兄弟四个,一个嫂嫂,两个老婆,两个儿子,还有暖床丫头,外带一个刚出生不久的小侄儿,在嫂嫂手中抱着。  都在一个大厅里齐聚,站的站,坐的坐,也还有在地上滚的……  老娘是笑中带泪……一会欣喜儿子回家,一会又觉得儿子受苦,却又满地追着打滚的孩童……  老爹是稳坐中间,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但口中是训斥,除了状元儿,其他四个儿,挨个来训!  状元儿倒是舒服,躺在座椅上斜摊着,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全无军中将台之上的一点威严,却就是不挨骂。  身后还有暖床丫头递送吃食点心,伺候得周到无比。  二儿狄谘面带幽怨,时不时看向狄咏,心中肯定也有幽怨,因为狄咏忘记了一件事,那就是带他去打仗……  其实本也不怨,因为狄咏每回去打仗,全世界都没有知道狄咏是去打仗的,是狄咏到了打仗的地方,忽然仗就打起来了。  所以每次听说仗打起来了,狄谘那个馋啊……  本是合家欢,偏偏此时有人进门来与狄青禀报:“老帅,刚刚听闻,陛下旨意下来了,韩相公进了宰相位!”  狄青陡然站起,立马就出门,显然他一直让人盯着这事,等着韩琦进宰相,为什么呢?  他要第一时间上门去祝贺。  看着狄青匆匆而出……  狄咏脸就黑了……  没办法!  不能理解吧……  也得理解。  狄青这类事,还有更有趣的……  比如明朝抗倭名将戚继光,军功无数的功勋大将,历史书里赫赫有名的人物。他在给当时的首辅张居正写信的时候,每每都自称为“门下走狗小的戚某”,白纸黑字写着。  你说这是谄媚讨好巴结吧?也没错。  但,这就是宋明这个时代的风气,文武之别就是这么大。  若是用现代眼光来看,这哪里是人能说出来的话?再如何谄媚也不至于自称“门下走狗”,更别说是戚继光这般的人。  反倒清朝自称“奴才”,都比 “门下走狗小的戚某”好听一点。  但,这他妈就是历史事实。  那些给李宪这个太监捧臭脚,说“太尉之足何其香也”的武将,其实也不是不能理解。  狄青要去“捧臭脚”了,又去躬身跪地称小人了……  狄咏极其无奈,唯有心中越来越怒,谁能忍受自己老爹在别人面前如此卑微无底线?  若是别人倒也无所谓,偏偏这事就涉及到了亲爹……  狄咏也起身出门,事多……  去枢密院,韩相公进宰相了,也就离开了枢密院,小狄相公自然就要去自己的地盘里走走。  而御史中丞这个职位,也有了新人,包拯!这官职,还真就是天生就是包拯当的。  包拯的开封呢?  欧阳修去干了,欧阳修如今也是龙图阁学士了,权知开封府。  枢密院里,孙沔主持工作,其实一直以来就是孙沔主持工作,当然,也只是主持平常事务。  狄咏一来,孙沔立马召集诸多官员议事,也是欢迎新领导。  也有新同事,枢密院都承旨梁彦昌,枢密院承旨刘几。还有一个新同事,事情还未定妥,未来的同知枢密使,也就是枢密副使苗继宣,暂时未到。  大小官员,齐聚一堂,狄咏坐中,左右看了看,还得发表讲话:“这个……”  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啥,枢密院里,其实都是文官,没有武将,也是这大宋朝如今,武将过不得五品这个天花板,所还得拽点文……  调整一下思绪,左右扫视几番,继续说:“这个……诸位同僚,国家大事,在祀在戎,戎者,兵事也……如今我大宋,武功鼎盛,百战不殆,皆仰赖诸位同僚勠力同心,为国操持……”  说着说着,狄咏都内心之中多多少少有点违和感,然后狄咏有了一个决定,该给这枢密院添一些武将了,比如吴睿,本就是军功而守汴京,又跟着狄咏上了战阵,年纪也不小了,军功又多了不少,还是一个老油条。  又比如张世矩……  这些人如果要入枢密院,就得升文官职。  心中如此想 ,便也要如此做,一通场面话说完,狄咏说正事:“此番诸多军功封赏之事,定要速速办妥,诸多捷报,早已入得枢密院,将士效死,不可负也。还请诸位速速商量一个封赏细则报来评阅……”  这大宋朝还是有一点好,那就是枢密院不归宰相管,中书门下是一府,宰相管这个。枢密院是另外一府,就归枢密院使管,宰相权柄不能伸到这里。  所以,其实就是狄咏说了算,谁升什么官,狄咏一言而决,当然,苗继宣这般同知枢密院的高位,还得皇帝点头。  孙沔自是点头:“枢相放心,诸多同僚已在加紧操办此事。”  但也不说什么细节,大会之上,只说事,不说细节。狄咏要抬举什么人,什么人要怎么赏,那得小会来说,甚至就是孙沔与狄咏两人说即可,细则送到狄咏这里批示,狄咏一通吩咐就是。  但狄咏还得吩咐一语:“此番大战,梁承旨与刘承旨随军,其中军功细节,此二人多是了解,封赏细则之事,便由此二人为主笔,孙相公先评阅,诸位同商议……”  军功,狄咏要大赏,这是军心,也是狄咏许给诸多军将们该有的东西。武将的五品天花板,狄咏这回要彻底打破,要封一大堆正儿八经的将军出去。  梁彦昌与刘几自是上前领命。  还有一些事,比如让折克柔与种愕等人当知州的事情,这事操作上颇有难度,得求人。  苗继宣来当同知枢密使,王韶当宁夏知府,这事反倒不那么难,但其实也得求人,这事可以求富弼,狄咏与冯京本就交好,富弼也是个老好人,向来有格局,不难求,而且两人本就是明摆着的功劳。  折克柔与种愕若是在枢密院系统内调动,那倒也简单,甚至调入枢密院也不难。不过,这事也好说,与皇帝开口就是,提一嘴就行。  狄咏谋算着,也准备要进宫再见皇帝。  却是皇帝也正想着见狄咏,史志聪已然在枢密院门口来召了。  要单独见皇帝了,狄咏反而忽然有些忐忑…… 第427章 臣惶恐 一切都还是那么熟悉。  但就是狄咏内心里有那么一点……  有些事,狄咏一旦做了,皇帝那里,自然就不一样了。  皇帝见到狄咏,并未笑……  显然,皇帝心中,也不一样了。  拜见之后,皇帝先开口:“子道啊……你心中可是有怨?”  狄咏闻言,微微惊讶,抬头看了看皇帝,虽然不笑,却也带着一种慈祥。  稍稍心安,开口答道:“陛下,臣无怨……”  “你啊你啊……朕心中啊,知你所想,但你不知朕所想……”皇帝,终究表达了出了一点点愧疚,赵祯,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他终究不是那般狠厉霸气的君主。  却也并不代表赵祯智慧不高,他今日召狄咏来,表达这一番,就是在安抚狄咏,而且很直白,不玩那些所谓心术。  见得皇帝直白,狄咏更是直白:“陛下其实也不知臣所想……”  “嗯?”赵祯有些意外,两人的直白,其实就是感情的深厚,皇帝与狄咏的直白,更是因为感情,又问:“那你今日就好好说说……”  “臣……”狄咏在组织话语,他想表达一个很难表达的事情,想来想去,说道:“臣无礼,想先问陛下一个问题……”  “你问吧……”赵祯注视着狄咏  “臣想问,在陛下心中,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狄咏问着。  这话,还真把皇帝给问住了,便也要好好回想一下,慢慢作答:“子道你,才华横溢,能力出众,领兵之大才……朝廷栋梁!”  “陛下,臣非问此,臣想问的是,陛下如何看待臣这个人,如何看待臣以往是个什么模样……”狄咏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表达清楚。  皇帝却微微皱眉,慢慢再答:“子道,朕知道你想问什么,朕答你就是,你知道自己有才有能,你知道朕向来喜欢你,你知道这些,你平常里,多恃宠而骄,哪怕在朝为官,也多不按臣子之礼,时而跳脱,时而放纵,时而又骄纵,却是每每遇事,又妥妥当当……朕拿你,时而无 法,时而无奈,时而又喜不自禁,时而又恼得嫌烦……”  狄咏点着头,他听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直白一语:“臣也知自己无礼,放纵,骄纵。陛下却每每容得臣这些……陛下待臣,如父待子……便也是如父待子,才容得这些无礼与乱来……”  忽然之间,皇帝鼻头微酸,竟是有一种感动……  人,如果真付出了一定的感情,就会容易感动。  皇帝问了一语:“你想说甚?”  “臣想说,臣,哪怕真是陛下之子,哪怕陛下真喜欢这般感觉,但臣,终究不能一直是一个孩子,一个孩子,终究也有长大成人之日,臣也不能一直在陛下面前演出一个孩子模样,臣终究会有自己的私心,自己的抱负,自己想成就的未来,成为一个那般顶天立地大丈夫……”狄咏慢慢说着,其实心中也有动容。  很难表达的事情,狄咏终于好像表达出来了。  其实,狄咏知道,皇帝为何那么包容自己。不论是狄咏借酒装疯,还是狄咏百般不愿娶公主,或者狄咏殿前大骂昏君……  亦或者平常里,狄咏在皇帝面前的那种并不那么尊重的模样……  换句话说,那种不尊重,其实就是一种亲近模样。狄咏甚至又一次真就一屁股坐在了皇帝身边。  这些事情,源自什么?源自皇帝一种近乎于儿子的感受,唯有如此,才有这份“宠爱”。  人家皇帝,在享受一种从未享受而又无比需要的感情。  狄咏出现的恰是时候,也是狄咏一开始就给了皇帝这种感觉,也弥补了皇帝的这种感情缺失。而且,狄咏足够优秀!  所以皇帝对狄咏,百般纵容。  但终究,狄咏又并不是皇帝的儿子。狄咏是一个臣子,一个官员……  若狄咏真是皇帝的儿子,那倒也无妨,等着克继大统就是了。  但狄咏不是,所以终究有另外一条路上的追求,为人臣的追求,当一个官的追求。  狄咏表达出来了。  皇帝也懂了,这一番话,让皇帝陷入了沉思 ,久久不语,他自己甚至都没有真正意识到他与狄咏,竟然是这么一个关系……  却是狄咏如此直白一说,皇帝陡然意识到,他似乎真在把某一种缺失的享受投射在狄咏身上。  狄咏显然说得对,但凡狄咏在京,不论什么烦心事,不论公事多疲倦,但得狄咏入宫来,皇帝没有一次不是开心不已的……  狄咏作妖,百般作妖,皇帝没有一次真正有怒的,甚至还觉得狄咏顽皮顽劣……  皇帝也在反思……  想得许久,皇帝忽然叹息一声:“唉……你欲说什么?”  “陛下,臣狄咏,一个驸马,一个外戚。要么,就安安心心当一个驸马,不关天下事,每日吃喝玩乐,兴许也可乐此不疲。要么,臣就该有念想,出将入相,外御强敌,内兴国政。臣……臣无错也!错在陛下,错在陛下既想臣以后吃喝玩乐,又想臣现在专心国事。臣惶恐!臣若无能,便罢了。臣若是想走这条路,却又引得陛下不快,臣更是惶恐!”  狄咏,说了这么一大堆,就是在给自己谋个出路。就是要说服皇帝,给他一个真正的出路。  用感情当手段!  对付赵祯,狄咏没有其他更好的办法了,兴许感情这一条,是个出路。  给你儿子一般的享受,你也不能白享受了,儿子是白当的?我也是个人,我他妈也是个人。  都是你的错!  但显然,狄咏从未想过当个富家翁。  狄咏这是在逼宫,却埋怨皇帝没有给自己一条路走,多多少少,狄咏是在绑架皇帝。  但,显然,皇帝是真有被绑架的迹象,他一脸无奈,还带些许痛苦之色,陡然间,皇帝真的知道,此时此刻的问题,真是他一手促成的。  要么,就不用狄咏,吃喝玩乐即可。驸马爷都是这么当的。  要么,用人就好好用,却偏偏又让人家惶恐不安,前途未卜。  狄咏这一手……难以形容……  皇帝慢慢起身,慢慢走向狄咏,慢慢把一只手搭在狄咏肩上,慢慢说道:“朕……” 第428章 朕会选一个忠厚者为继 狄咏一席话,皇帝心中有一种愧疚感……  有一句话叫作君子欺之以方……  狄咏如此,显然就是在“欺负”赵祯心软……  “朕……倒是朕苛刻了……”皇帝拍着狄咏的肩膀,又继续说道:“你是好孩子……不对……不能这么说了,不能再说你是孩子了……”  狄咏不说话,该说的都说了,此时就等着皇帝“良心发现”了……  皇帝收了拍在狄咏肩膀上的手,拢了一下袖子,几步走到狄咏身后,走到门口处,慢慢又道:“你啊,今日如此直白,你能对朕如此直白,朕很高兴。但你终究还是不明白朕的心思,朕想问你,若是朕御龙上天了……你该如何?你权柄在握,政军在手,你当如何?”  皇帝心软是心软,但皇帝终究皇帝,并非那所谓妇道人家的心软……  这个问题,狄咏显然不好回答,说将来事,在一个皇帝面前说将来事,一个不好,那就是大逆不道……  所以狄咏没有答,只是转头躬身……  皇帝却在继续说:“你不说,朕替你说,你功高,古语有言,功高震主,朕倒是不在乎这些,朕在位数十年,从不怕谁功高,朕这一辈子,却只担心……伤心事,不谈也罢。朕想说,说到外戚,你比卫青如何?其子长平侯,巫蛊而亡。你比霍光如何?一家老小不剩一支……”  狄咏岂能听不明白,虽然知道皇帝是让他避祸,但心中郁郁,答了一语:“还请陛下明示,为臣指一条明路……”  “朕之所难,但看霍去病,何等功高,事成病故,倒也无甚后事可言。但你,却不能这么死了,你还有妻儿老小。朕更不愿你将来,有那大祸临头,最是无情帝王家。将来不论谁继位,你若政军在手,必是在劫难逃。朕是所想,国公也罢,贤王也可,只愿你一世平安,也是柔儿,子孙万代,也该一世平安!”  皇帝所言,真心所想。他并没有说出怕狄咏将来如何控制皇帝的事情,也是赵祯自信,宋之统治根本,轻易不会动摇,在赵祯看来,就算狄咏大权在握,与新皇的争夺上,狄咏不可能成为胜利者。  赵祯自己也年少继位,更是年少亲政,他有这种经验,士大夫的宋,朝堂政治上,皇帝就不可能输。  皇帝也说出了一个真理, 最是无情帝王家,与帝王谈感情,那是痴人说梦。  换句话说,就算狄咏此时此刻,攀附了哪个储君之类,就算所谓储君与狄咏关系与感情极深,只待登基,狄咏只要大权在握,什么关系感情,立马成了过眼云烟。  从古至今,不论是从小给太子当老师大权在握的,还是功勋而起大权在握的,但凡新君登基,没有一个好下场的。  为何?  因为,人,都是个体。不关事情对错,皇帝就是皇帝,他的权柄,你拿着,你就得死。  就如一句每一个普通人心中都会想的、口中都会说的话语:我凭什么听你的?  这不是对与错的事,就是“凭什么”。  人,不能天真。不能天真的以为自己权柄在握了,自己事事都对了,为国为民了,无愧天地了,就可以高枕无忧。甚至以为自己与新皇关系莫逆、感情甚笃,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皇帝赵祯此时之言,就是怕狄咏天真。  归根结底,皇帝老了,狄咏年轻。  甚至皇帝也想过,如果自己此时不过三十来岁,狄咏步步高升,权柄在握,其实也无甚不可。  奈何,狄咏生得太晚。  狄咏还是再问一语:“陛下,臣该如何?”  皇帝微微转头,看着狄咏,上下打量,他是真的喜欢面前这个人,真的喜欢狄咏。  是狄咏,让他感受到了所谓父子的那么一种相处模式,让他开心非常,每每狄咏在京,他总是开心不已。  也是狄咏,让他一辈子积郁的伤心事,陡然发泄一空。  也是狄咏,让他有脸面对列祖列宗,党项西夏就是在他在位的时候立国的,这块心病,甚至让赵祯去想,如果归天了,见到诸位先皇,如何交代?  狄咏,还是他的女婿,贤婿。要才有才,要能有能,要模样有模样……  这样的人,皇帝岂能不喜?  越看越喜欢,越看越满意。  却是皇帝终究一语:“枢密使,你做着。你听朕一语,新君登基,便是你退隐之时,若是来日还有差事非你不可,你便去办,办完差事,也不必贪恋权柄,该退再退。保一世平安!这一言,哪日朕去了,就当是朕与你的遗言,临终托付。”  人,终究都只能站在自己的立场想问题。  狄咏听得这番话,站在他的立场上,这他妈叫什么?打工仔 ?一辈子的工具人?  一辈子只干活不拿工资的工具人?  皇帝看着狄咏,等着狄咏的回答,等着狄咏躬身而下,说一句谨记在心。  狄咏回答了:“陛下难道就没有妻儿老小?陛下一去,天下旁落,陛下又如何保得住妻儿老小?”  狄咏,太直白,直白到有些放肆,直言皇帝心病!  “大胆!”皇帝忽然一怒,呵斥一语。  狄咏大胆,更加大胆:“臣斗胆,曹皇后,苗贵妃,张贵妃,徽柔,这些人,又该如何自处?”  “你好大的胆!”皇帝抬手一指,手臂都在抖,狄咏今日是放肆了,却又符合狄咏一贯的性格,狄咏哪次不放肆?  皇帝慢慢收了手臂,手臂也只抖动了几下,面色哀伤,轻声,慢言:“朕会选一个忠厚者为继!”  狄咏微微看向皇帝,这皇帝啊,什么都挺好,就是看人的眼光一塌糊涂。  但凡看人眼光好,何至于让韩琦去西北主兵事?  但凡看人眼光好,何至于选了赵宗实这个忠厚者为新君?  但凡眼光好,又岂会重用狄咏这么一个……  算了!  狄咏躬身,答着:“陛下,臣这一身文武艺,用便是用,不用便是不用。陛下既是如此说了,臣知晓了,谨记在心。枢密使,臣干着,干到不能干的那一日为止。曹皇后苗贵妃与徽柔,臣守着,便是一辈子也守着。”  狄咏应了一句话,他会守着一些人,曹皇后,苗贵妃,赵徽柔,甚至可以加上如今皇帝宠爱无比的小张贵妃……  不说其他,就当报恩,报皇帝赵祯之恩。  狄咏如此想,却留有私心……留了一个以后可以为自己辩护开脱的借口,留一个可以让自己心安的借口。  那就是,谁要动这些人,不怪老子无情!  皇帝立马就笑了……笑得开怀……笑得欣慰。  狄咏这一番话,很是感动。  今日一谈,当真收获极大,既解了与狄咏之间的心理隔阂,又得了狄咏一番承诺。  “子道甚好,甚好啊!朕也心安了……”皇帝笑着说道,面带慈祥,微微转头,又拍了拍狄咏的肩膀,越过狄咏,再次走到案几之后落座。  “那,臣就告退了!”狄咏躬身一礼。  “去吧,无事啊,带着徽柔与去病常来……”赵祯语出真心,却也不免也在弄人心,用的也是感情。 第429章 原来都会这么死…… 狄咏出宫了。  但御书房里,出现了另外一个人,殿前指挥使李璋,皇帝的亲表弟。  李璋躬身在书案侧旁。  显然是皇帝把他召来的。  却是召来之后,皇帝又久久不语,让李璋躬了许久的身。  李璋也不多问,只让皇帝继续想,想定了再开口。  却看皇帝,眉头一时皱着,一时舒展,一时又拧成一团,一时唉声叹气,一时久久不动。  最终,皇帝还是开了口:“若是到得那一日,第一时间,把群臣皆召入大殿,所有人皆要入大殿。”  “包括狄枢相吗?”李璋问道。  “父子二人,皆不可少。”皇帝答着。  李璋点点头,不说话了,让皇帝继续说。  皇帝继续:“然后,关闭皇城四门,再读遗诏!”  “臣遵旨!”李璋躬身,却不止躬身,双膝跪地,磕头,再问:“陛下遗诏……”  “还无……到那一日,自有。”皇帝言简意赅。  “臣谨记在心!”李璋再磕头。  “好了,去吧……”皇帝摆着手。  最是无情帝王家,老皇帝,几十年天子。不天真,不幼稚,哪怕百般信任,却还要留有一手。  不在于怕谁谋逆,只在那封遗诏,遗诏不仅说谁克继大统,还会附带说一件事,狄咏,进贤王,秦王不可,其他封号皆可,另选一人替狄咏官职。  至于为何秦王不可,因为这个封号不吉利,这是玄学。  显然在皇帝心中,一切也是为了狄咏好。狄咏最大的问题,就是能力太强!性格又太……直白!  一切都想定了。  仿佛一切也就回到从前了。  皇帝松了一口大气。  狄咏自是不知皇帝与表弟交代的事。  他也还有许多事要忙,他要去拜见欧阳修,要去见富弼,要去拜见胡瑗……  这些人走一遍,狄咏还得宴请许多人,比如宴请王安石、冯京、范纯仁、司马光,宴请御史台同僚……  狄咏也得赴许多宴……  还有四海钱庄,狄咏也当去看一看,开开会,听听汇报,也要有一番新的指示。  走在路上,狄咏忽然也想起了风雨楼,那个在杭州一时兴起建的这么一个所谓组织,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了……  是该招马义山入京来一趟了……  连 带太湖里,还有狄咏的大宝贝,沈括也还在太湖,这大宝贝如今怎么样了,重中之重的大事。  至于什么新华书局,武道馆,狄咏也就懒得多管了,听孙之文汇报一下即可。  事情一样一样,都得办。  先去拜见座师欧阳修,说起来,欧阳修如今反倒是狄咏的下官了,多少有些尴尬。  这老头如今权知开封府,再也不像原来当翰林学士那么清闲了,忙得是一塌糊涂。  见面,也不问狄咏治学了,也不考教狄咏义务教育水平了,更不逼着狄咏多看书了。  反倒教导狄咏不要得意忘形,要君子慎独,要为国为民……  从欧阳修那里刚出来,忽然有人就找到面前了。  来人面带悲伤,上前躬身大拜:“小狄相公,快,胡夫子请相公去一趟,胡夫子……”  “怎么了?夫子怎么了?”狄咏已然知道可能大事不好。  “夫子……夫子等了两天了,夫子本就要走的,夫子……”  “好好说!”狄咏斥道。  “夫子重病,要去杭州,已然等不及要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重病还要走?  狄咏立马也明白了,这是想死在家乡苏湖,要埋在江南故土。还有,就是要死在儿子身边,胡瑗的儿子胡志康,此时就在杭州任推官。胡志康这个任职,多多少少有狄咏的影响在里面。  杭州显然是狄咏的地盘,是狄咏小小改革的试点,王安石就是从杭州入的京。  若不是要等着见狄咏一面,重病的胡瑗,只怕早就走了。  “上车,快走!”狄咏也不多言,立马上车。  胡瑗府邸,人人垂泪……  病榻之前,胡瑗已然有油尽灯枯之相。  一见胡瑗,狄咏心中便是愧疚万分,这个老师,狄咏太多愧疚,他还等着呢……  拉着狄咏的手,胡瑗有气无力:“子道啊,你来了……”  “老师,学生来了!”狄咏已然也是垂泪,在狄咏印象里,胡瑗还是那等鹤发童颜模样,上课也是喋喋不休……  还记得胡瑗,还能秉烛夜书,帮狄咏著书立说。  “子道啊,你那管理学,可写就了?”胡瑗又问,身体向上,还想从床上坐起来。  狄咏连忙去扶,把胡瑗扶起,答了一语:“写就 了,写就了,在军中就写就了……此番入京急,身旁物皆未带,还在路上慢慢运着……”  狄咏撒谎……  “写了就好,写了就好,只可惜老夫无缘一见了……可惜了……子道啊,治学乃万代之事,不可荒废了,你乃大才,不世出的大才,你治的学问,便是天下大治的学问,百姓安居乐业的学问,治了就好……”  胡瑗脸上欣慰不已,狄咏更是惭愧非常。  几年时间,南来北往,去了这里去那里,狄咏何曾还把这些事真的放在心中?甚至又何曾还把胡瑗真正放在心中?  如此大儒……  惭愧!  “老师放心,学生一定好好治学,一定治那天下大治的学问,一定发扬光大……”狄咏看着胡瑗,胡瑗,是真的快要死了,这已然不是病不病的问题了,这真是油尽灯枯的模样了……  “好好好,等你来啊,就是要跟你说,老夫要死到江南去,魂归故里。老夫这一辈子,身无长物,唯有书籍万卷,也来不及带着了,都给你,你留着,你读……好好读……”胡瑗竟是这个托付。  这是什么托付?大儒衣钵,胡子亲传。这个光环,实在有些大,太大了,巨大。  这回,狄咏真是泪眼婆娑,下身便拜……  “不拜了,时不我待,心愿已了,走,启程,快走吧……老夫等不了多久了……”胡瑗摆着手,颤颤巍巍摆着,与房子内所有人在说,快走。  外面车架早已备好,余财无多,仆从皆已遣散,只有亲近几人,老仆几个,儿子在远方。  众人七手八脚就把胡瑗往外抬,狄咏连忙跟上……  车驾在走,狄咏在跟。  却是车架又停,片刻之后,有人开口:“小狄相公,夫子教你别送了,就此别过了……叫你听话……还……还教你治学。”  陡然间,有一种无尽的悲伤。  车架继续走了,狄咏停了,心中却是难受不已,为何难受?治学治学,一听治学,狄咏就心虚……他真不觉得自己干得好这事……  奈何遗言在此。  胡瑗这一去,就死了。  老人,都要死。  赵祯要死,狄青要死,欧阳修也要死……  原来就是都会这么死……  狄咏站在街面上,久久不动…… 第430章 大儒狄咏 胡瑗府邸,不大,甚至在京城里算是小宅邸,这宅邸自然不是狄咏的,还得给胡瑗守着,来日胡瑗的儿子孙子入京来,不论是进考还是读书,亦或者做官,都还要留一个落脚地。  这也不必如何吩咐,狄咏也该给胡瑗照看好。  胡瑗家里,还真没什么长物,没什么值钱的东西,简单的装饰,简单的家具,唯独几间房子的书,这些属于狄咏了。  这是大儒胡瑗胡夫子的衣钵传承。  ……真要深入想一想呢……  这些书,也是胡家后人的晋身之资!  还是有这么一个道理在其中的,往后胡瑗之子胡志康,前途之上,也就不必太多担忧了。  这一方面,胡瑗是有意还是无意,也不必纠结。  中国的社会,就是这么一个社会。或者是人类社会,都是如此,中西都是一回事。  狄咏倒也并未吩咐人来把这些书拉回去,就当是一个小别院了,吩咐几个人来看着,狄咏自己时不时也来坐坐,算是一个能静心的地方。  乃至也可以把这里当做事功一派的……学堂学社,也是不在话下。  说起狄咏这事功一派,转头来看,还真没成什么气候,主要是狄咏这个掌门人不争气,名声在外,却没有什么学术上真正的标杆作品以传世,多是一些只言片语。  《事功论》,还只有一个概述,还是胡瑗执笔的,细节内容还等着狄咏去填。  《管理学》,连毛都还没有……  更还缺乏形而上学,就是哲学理念上的思想作品……  一想到这些,狄咏真就头大……  《事功论》,其实还好写……好抄。可以杂糅,狄咏那也是读过《毛选》,学过毛概,学过马克思的,资本论什么的,那也是有一定涉猎……这是军校基本功。  《管理学》也不难,硬抄就是。  关键的关键在于哲学理念上……马克思其实也涉及哲学,但与这个时代的形而上学,还真不是一个路数。  若是形而上学这一套玩不转,事功以后还是干不过理学,真要问为什么?答案可以深入浅出来说……  古代人,需要宗教,为何需要宗教?因为对世界的认真有局限性,实在不能解释的东西,就需要一个可以解释一切的借口来解决这个问题。  中国,并非宗教沃土,其实中华文明,先 天就把纯宗教的东西给排除在基因之外,连神话里,多也是“人定胜天”的思想为主流,并没有一个可以解决一切问题的神。  盘古开了天地,女娲造了人。精卫需要填海,后羿要去射日,嫦娥是个凡人,玉帝是凡人飞升还带着鸡犬升天,水是大禹带百姓治的,山是愚公锄头移的……阎王爷是人当的,包拯以后就当阎王去了,捉鬼是钟馗,魏征一个凡人就可以斩龙王……  所以,中国文化里,宗教一直以来就比较式微,孔子也不语怪力乱神……但凡宗教兴盛过度了,少不了就要挨上天之子的大砍刀,上天之子还能怕你什么神佛?  历史上三个武皇帝,北魏太武皇帝,北周武帝,唐武宗,加一个后周世宗,动不动就把和尚砍得满街跑。甚至有过最严厉的命令,命令之后,和尚尼姑都得还俗,还敢秃头者,皆杀。  皇帝还要给儒释道排个名次,儒家最重要,道家次之,和尚不管用,把佛经都给烧掉,和尚庙都给拆了,佛像法器都给熔了。  说起来,后周世宗灭佛,当时执掌禁军的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应该也参与了,带着麾下兵丁满世界砍和尚尼姑。  中国历史上,纯宗教一道,也就佛教有过大兴,但架不住上天之子要砍你,佛教为了生存,变着花样本土化,但还是不断被砍。  为什么?因为佛教系统,在争夺一个话语权,解释人自己与世界万物的话语权。  这他妈就不对了,天子凭什么让你解释?凭什么听你的?老子是天子,你还想解释老子这个天之子?老子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始皇帝就解释过了,董仲舒也解释过了,一切都挺好,用不着你解释……  (当然,上一段话多少带点戏谑,灭佛更直接的原因,还是在于佛家贪财,占据了巨大的社会财富与生产力,就是寺庙太富裕了,这原因更直白。皇帝灭佛,主要动力还是钱,佛教一道,从古至今都是这个路数,古代佛寺,更是富庶,收香火钱,放高利贷,卖彩票,兼并土地,集聚大量土地与财富。最鼎盛的时候,北魏末年,全国二百多万人当僧尼,全国十五分之一的人口,只念经不干活。自然就得挨皇帝砍了……)  所以,纯宗教不顶用,形而上学,在 中国文化里就极为重要,因为你还是得解释世间万物,你就得形而上学,关于“人”自己的哲学,关于世界运行的哲理……  所以,狄咏是如何也绕不开形而上学的,不论什么学说,都绕不开这一道,否则就不可能大兴。  狄咏坐在胡瑗的书房里,想来想去。  唯有一道……  得找人!  他妈的,自己搞不定,就得找能搞定这事的人来!  谁擅长这玩意?  程颐程颢兄弟是把好手……但这兄弟俩不会帮狄咏干这活……  张载?  张载也是理学的创始人之一,狄咏抄过他的四句话,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狄咏进考的时候,南北士子纷争,张载还当面与狄咏表达过对这四句话惊为天人……  说起来,一个学派一个学说,还真就这四件事。  还别说,就这四句话,与事功一道还是很贴切的。天地就是形而上学,生民不就是事功吗?浅显一点,就是要大家活得好,往圣绝学,那绝对是要靠一下的,传统文化不能丢,去其糟粕取其精华。  还得拉圣贤来背书,比如“格物致知”那一套理论,天生就是给事功定制的。  为万世开太平,那真是太凑巧了……没有什么学说能比狄咏这一套更能为万世开太平!  综上所述……  张载……对于狄咏而言,应该很好忽悠……  张载人在哪呢?  狄咏挠头一想,这家伙好像在西北当官……渭州?渭州当判官?好像还给狄咏送过粮草……  在西北当官好,西北官场,如今看狄咏,那是有光环附体的,渭州本也离边境不远,算是“亲眼目睹”了狄咏在西北战场上“天神下凡”的场面。  更好忽悠!  得让张载回京!到枢密院来当官……耳濡目染,耳提面命,强行灌输,洗脑,再洗脑……  还有苏轼这厮,也快回京了,要来参与制科了,这厮当官的水平还真不太知道,但这厮佛道双修,是个大能!  不来形而上学,那真是浪费了。  想定这些,狄咏身心轻松,几大副教主已然归位,开宗立派,前途似锦!  大儒狄咏,指日可待。  狄子牌位,与孔子不远了,将来死后,肯定得挂在孔子身边受世人香火。胡瑗死后,就是这个待遇,挂在了孔子身边。 第431章 大人,虎变 马义山回京了,也是他最近本就在京畿附近,一听狄咏召唤,马不停蹄就入京了。  胡瑗的院子里,狄咏见马义山。  如今的马义山,那是从不以真面目示人,行路之间,必然斗笠罩袍在身,搞得神神秘秘的……  哪怕是来见狄咏,那也是七弯八拐几番,再从后门闪身而入。  这一点,让狄咏很是满意。  倒也没什么闲话,狄咏直接发问:“说说……”  马义山知道自己来就是为了汇报,一路上准备多时了,开口说道:“大……相公……”  狄咏忽然手一抬:“往后就不称大哥或者相公了,也有个代号,我为楼主,你为主事,如何?”  狄咏把这个风雨楼越发看重了,便也越发认真,之前还是临时起意的随意为之,而今心态不同。  “楼主在上,受主事一拜!”马义山更是认真。  “好,继续说……”狄咏端起茶水先喝。  “楼主,风雨楼如今,已然在江南东西,荆湖南北,广南东西,福建,两淮之地,以及河北河东皆有分处,而今正入京畿江湖争夺,之后再去西北与蜀地……多是脚店,牙行,漕运,客栈之类……人手已然有数万之多……”马义山简单说着。  狄咏却是皱了眉头,问道:“缘何如此多的人手?”  马义山立马答道:“一州一府,皆有驻点,江湖人物,皆有招揽,如今不同往日,风云楼在江湖绿林,威势甚大,自是从者如云……”  “这是个问题……”狄咏觉得这事情的方向有些不对,发展快倒是可以理解,那些西北的军汉老卒,杀起人来自然是砍瓜切菜一般,什么江湖绿林,不过信手拈来。  但这风雨楼不该是这个路数。  狄咏想得一想,说道:“当作切割,风雨楼之名,一旦过于凸显,反倒不美。风雨楼自也不是为了与那些江湖绿林争利,那些下九流的差事,不必沾手……”  说白了,这风雨楼有点黑帮的味道 了,下九流的,那些什么逼良为娼,什么拍花子拐卖……海路走私,甚至杀人劫道……都加入进来,那成什么了?  “还请楼主示下……”马义山立马躬身。  “做切割,这个词兴许你不懂,就是要有内外之别,倒也不是说不管制这些江湖人,而是说这些终究是外人,跟从而来,倒也不必推辞在外,但这些都是外在。真正核心所在,当是内里,情报为要,某要这风雨楼,就是这一件事。风雨楼已然不密,当甄别一番,内外有别。改个名吧,风雨楼还是原来的风雨楼,再起一楼,烟雨楼,只管情报之事。风雨楼,某以后就不识得了,某只识得这烟雨楼。那些下九流的事,你也莫要参与,淫邪,盗匪,拐卖,走私,这一类事,便是风雨楼也该杜绝,遇上了,也要铲除剿灭。”  狄咏很认真,自然就得很负责。  “是,楼主之言,铭记在心。”马义山点着头,一旦发展过于快速,自然就少不了这些参差不齐的事情,他心里也有数。  “嗯,近来就主要把京畿之地经营好,不论是官是商是军,皆要经营,各处府衙差吏,各处军中军汉,各处商号商户,都要好好经营,乃至各家大宅仆从,京畿很重要……”狄咏暂时,其实也不知道这情报之事将来到底做什么用处。  但狄咏知道,必然有用。  “楼主放心,京畿之地,必无遗漏。”马义山这回见狄咏,便是也有点茫然,找不到方向,若是江湖争地盘,打打杀杀的,这显然不是狄咏要的,若不是这些,关于情报,马义山其实是不熟悉这个领域的,狄咏一番话,倒是给出了方向。  “缺钱吗?”狄咏问了一语。  马义山颇为自得,答道:“楼主放心,不缺钱,蛇鼠有道,头前还真缺钱,近来便是不缺了……”  “不错,当真不错。”狄咏不吝夸赞,城市黑帮,还就真不缺钱。但这城市黑帮的路数, 终究不是正道。  狄咏又道:“不过,不该拿的钱,不要拿!”  “楼主放心,回头,立马做切割,风雨楼定然不拿欺压良善之钱财。”马义山拱手答着。  显然,之前是拿过这种钱的。  狄咏微微皱眉,却也不多说,而是看了看马义山,面色微微在变,变得不同以往,变得好像昔日里坐在将台之上的那个狄咏,也在慢慢点头:“你心中啊,知晓就好……”  这是敲打了,如今马义山这角色变了,其实也是狄咏的角色变了……  一旦角色变了,一切都不同了。  大人,虎变。  狄咏得拿捏住马义山!  毕竟其中,利益巨大。那些西北老卒在江湖上行走,虽然多有残疾,但要想用刀弄到钱财,其实很简单。  却也是这些真正动刀子的西北老卒,也是狄咏拿捏的根本,论起忠心,马义山不过就是一个代理人罢了。  做得好,那极好,恩义皆在。  做不好,马义山在狄咏这里,生死一瞬间。  也是如今这件事,狄咏认真了,那就很重要,涉及太多,就涉及生死。  涉及马义山的生死,更因为这事,将来可能涉及狄咏自己的生死,所以更会涉及马义山的生死,容不得差错,这是一个逻辑闭环。  马义山看着狄咏模样,连忙低头再躬身:“楼主放心,定然不敢有丝毫差池。”  “嗯,你去吧……”狄咏点头。  “告退!”马义山一礼之后转身出门,再戴斗笠罩袍,从后门而出,牛勇相送。  狄咏却还在想,这情报工作,到底该如何做,到底该是个什么章程,是不是还得编写一些密语,乃至与马义山见面,也该有一个更为隐秘的办法与章程,不能老是这么直接上门来见。  还有马义山又该如何隐藏自己,他该怎么与他下面的人交流信息与见面……  一时间,又有些头大,但这些事情,狄咏虽然没吃过猪肉,终究还是见过猪跑,好好设计一下…… 第432章 政坛常青 皇家四海钱庄里,孙之文正在与王安石交割钱款。  狄咏也是知道这事,所以趁此时候到的钱庄里。  王安石自然是代表朝廷来还钱的,不过也是先还一部分,因为西北的钱陆续在运,并未全部运来。  说来说去,还是狄咏左手转右手。西北的钱,那也是狄咏抢来的,甚至是狄咏“亲手”把那些财物换成的钱,李宪总管这事。  但终究公私要分明,朝廷的就是朝廷的,钱庄的就是钱庄的。其中还有一些灰色地带,西北还有许多土地与财物,也是狄咏可以自己处置的,只要不往自己口袋里捞,甚至都可以由狄咏来处置。  暂时而言,还没有人说这个问题。  孙之文与王安石忙的事,那自然是先要连本带利去算,然后公文来去交割。  两人工作,狄咏也未打扰,待得两人忙得差不多了,狄咏才派人去账房里知会。  三司度支判官王安石立马到得前厅来见:“小狄相公啊,你可忙啊,我早已派人去你家下了帖子,竟然不见回信……”  狄咏还真不知道这事,家中帖子堆成山了,便道:“子道,称一声子道即可,介甫兄,咱们之间,何必如此,当论私交……”  王安石哈哈一笑:“旁人要与我论私交,那我定然不快,便觉得此人定有所图,倒是小狄相公要与我论私交,当真荣幸之至!子道就子道……”  王安石,还真就是一个不太近人情的人,又臭又硬之辈。  也是狄咏光环太大,如此功勋在身,枢相高位,还是胡子亲传衣钵,要与王安石论私交,那还真是此时王安石的荣幸。  还有一点,那就是王安石与狄咏,显然真有私交,几番共事。  狄咏也在笑,请王安石落座,开口:“介甫兄,这钱财交割,可还方便……”  王安石摇着头:“繁琐非常,诶……倒也不知西北运回京要运到几时,三司清点也是费时费力,却又一钱也不能错,又得往钱庄里运,还得押送,虽是小事吧,却也忙得我团团转……”  狄咏也摇着头:“天下钱粮,皆是如此运转,还当真是费时费力,还耗费钱粮,麻烦得紧啊……”  王安石何等聪明,一听这话,心中便知狄咏话里有话,笑道:“子道何不直言?”  狄咏也不客气:“介甫兄为度支判官,可有想过……让三司也在钱庄里开个户头?就好比此番三司还钱之事,只要在延安府的钱庄分店把钱存入了,转运衙门只需把存款的汇票折子送到京城里,把折子交给孙之文,如此交割,岂不方便许多?不仅省时省力,还少了押运耗费……其他事情,皆由钱庄代劳,收取一些汇兑费用即可。”  狄咏这是要给钱庄弄来一个大客户,天下最大的客户,三司衙门。  只要三司衙门用了一次钱庄,那就会用第二次,将来,朝廷的钱,皆走钱庄汇兑,那这生意可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别看押运一次,钱庄兴许会亏一些。但只要大量汇兑,钱庄甚至都不用押 运了,比如从杭州往钱庄汇兑一百万贯,钱其实可以不必流动押运,因为京城钱庄里有这么多钱,直接给朝廷就是,杭州的钱直接存在杭州钱庄即可。  这就等于白赚了一个手续费。  甚至将来,朝廷的钱也可以不必真金白银给出去,就当一个数字存在钱庄,因为朝廷的钱也是要花出去的,还是分成各种小金额花出去的。  也就是说,比如朝廷账面有几百万贯在钱庄,划十万贯给河东某州府救灾,账册上交割即可,河东的转运使衙门直接在河东钱庄取钱就是。也不必从京城里押运过去,也不用给那么多现钱给朝廷。  钱庄押运,只在于大账面上的管控,哪里分店缺钱了,就往哪里运一点。这手续费可就赚翻了。  若是大商户,乃至百姓,都信任钱庄了,都把一部分钱存入钱庄。那钱这个东西,就都成了钱庄的一个账目来去……  这就是狄咏的最终目的。若是能到达这一步,发行纸币的时机就彻底成熟了。  其实纸币,就是这个账目的进化形态。连记名这件事都省略了,不记名存折,就是纸币。  所以,狄咏需要努力说服王安石。  王安石闻言,其实也在思考,思考了一会,说道:“子道这办法,自是极好,你一说,我也心动非常,但这事,非我一个度支判官可以决定,还得回去禀报三司相公张方平……”  如今的三司使是张方平,这家伙,狄咏不太熟。  “好,有劳介甫兄回去禀报商议,也是小事,后续还有许多钱要从西北运到京城,便是走钱庄的话,连点数这件事都给三司省了,八百多万贯钱,一分不差点出来,那也麻烦得紧……”狄咏加一点说服力。  “那是那是,若是张相公应允了,那可不知省了我多少事,也能省了三司不少花费,子道放心,此事应当问题不大,本也是小事而已,张相公兴许也不一定当回事……终究是我来操办的……”王安石点着头。  这话王安石也没说错,这种具体事务,还真就是王安石操办的,他只需要三司使张方平点个头罢了。  说到新任三司使张方平,说巧也巧,他这个新三司使,正在见新宰相韩琦。  张方平也是老人了,昔日里,西夏战事,他虽未在边关,却也是京城皇帝身边比较重要的谋士之一,之所以说他比较重要,不是当时他官职高,而是他肯去谋,没事就在皇帝面前发表对于战事的看法……  那年月,他也年轻,皇帝也年轻,当时的皇帝,自是锐意进取,情感上也喜欢朝堂上的年轻人……  而今,也都老了。  政事堂里,韩琦与张方平,显然也是老相识了,两人寒暄几番。  张方平落座在下手,又闲聊三五,回忆一下往昔岁月。  然后才谈正事,韩琦开口:“招你来,有一事商议……”  “相公自是开口吩咐,下官照办既是……”张方平答着,两人虽然官职上其实差不了多少,都是朝堂最高层,但张方平的 态度上,却很恭敬。  韩琦也不多说,直接又道:“西北得了诺大的疆土,其中田亩,财物……也就是说那些战利品,而今也未有个报备,朝廷一概不清楚,此事吧……说到钱财,终究是三司的事,这具体账目,总要有个报备。将来陛下问起,也好有个答复。”  “那是应该,那是应该……”张方平连连点头。  “其实……也是听闻西北那边,政事与军事,皆是不清不楚,还听闻有人私自拿田亩赏赐军汉,从军将到士卒,皆有……朝廷的土地,岂能私相授受?这事你也要过问一二……不论如何,也不能是一笔糊涂账,朝廷总不能连州府的田亩都不清楚吧?”  韩琦还真不一般,西北军中事,他竟是这么快就知道了,不过也不难理解,他是老西北了,主政军多年,门生故吏岂还能少?  “也听闻诸多官员在丈量了……想来不久之后便会报来……”张方平也答着。  韩琦点头:“嗯,这就好,此事乃三司之下户部重中之重,便等你来报了。”  韩琦说的话,自是都没问题的。但这动机……就不好说了,兴许也想着要拿捏某些人,比如狄咏。  因为这些事,都是狄咏的过手的事。  为何要拿捏狄咏?  因为狄咏如今是高位,是枢密使。  更因为狄咏,身为狄青之子,却不与韩琦亲近!这才是最大的问题。  按照韩琦所想,狄青没事就来拜见,恭恭敬敬的,偏偏这个狄咏,只是以前匆匆来过一次,往后再也不来拜见了,连带朝堂上见面,也不显出一点亲近。  这就有问题了。  其中,自然还有韩琦心中对狄咏也有其他不爽,比如狄咏如今之功勋,让他这个也曾经在西北主军事的相公相形见绌……  不论从哪点来说,韩琦,有意无意,主动被动,都要让狄咏吃点苦头,可大可小的苦头。  就看狄咏的态度了,若是“回心转意”了,懂得尊重人了,上门来拜了,说上一番求情讨饶了,知道从此亲近了,那也好说。  若是这狄咏居功自傲,那就不好说了。  韩琦,还真很在乎这种事,昔日,冯京就是受害者之一。  其实这种事,也是在宣示权威!  韩琦韩相公,是仁宗朝,唯一一个当宰相超过两三年的人,他在仁宗朝,就当了五年多宰相,开了仁宗一朝的先河。  这还不止,仁宗死后,韩琦在英宗朝又当了五年多宰相。  这般一反常态的政坛常青树,宰相十来年,靠的是什么?  韩琦最后因什么罢相的?  神宗继位的时候,韩琦能牛逼到什么程度?牛逼到该他值班,他都不去。就是说,朝廷宰相也是要值班的,处理国家大小事,这是朝廷的规制,但韩琦就能牛逼到值班都懒得去。  刚上任不久的神宗,才终于把韩琦这个十来年的宰相给赶下台了。  韩琦其人,可见一斑。  不论于公于私,狄咏是真的都把韩琦得罪了,狄咏还未想定如何对韩琦发难,韩琦已然就先动手了。 第433章 宫中有大事 见完王安石,狄咏还约了酒宴,然后匆匆又去见富弼。  见富弼,先找冯京,带着冯京一起去见富弼,或者说让冯京一起去见富弼。  这里面的事,倒也简单,就是求富弼一个脸面,苗继宣同知枢密院事,王韶为宁夏知府。  苗继宣本就功勋卓著,本就该高升,这算不得什么事,就看是哪个职位了,其实枢密院副使本就最合情合理,这只是一个小脸面,把这些事确定下来。  王韶也一样,他有退辽之功,都是小脸面,压根也不需要花费富弼的脸面,只是顺手的人情。  富弼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但狄咏自是要懂礼貌,礼物该备也得备,场面话该说也得说。  然后,当着富弼的面,邀约冯京一番,也约一顿酒宴。  这就足够了。  富弼对冯京这个女婿,那是好得不能再好的。  狄咏如此邀约冯京,就是给富弼示好,也是还这个人情。  冯京其实也挺倒霉的,那就是韩相公不待见他,还是那件事,冯京在韩琦面前傲慢过,韩琦最在乎这些事。  富弼道歉了,冯京也上门道歉了,但终究,在韩琦看来,冯京非他的人。  其中也还有一些争夺在其中,富弼是宰相,韩琦也是宰相,两个宰相,哪怕富弼频频退让,终究冯京还是在韩琦那里讨不了好。  冯京要倒霉了,也不是什么大倒霉。  明面上也没办法,却是在与狄咏一起去赴宴的路上,冯京才开口吐槽:“子道啊,今夜酒宴,便当是与你辞别了……”  狄咏还纳闷呢:“辞别?怎么就辞别了?”  “唉……我要往太原赴任了……头前不是与辽要战吗?陛下说太原重镇,防备辽人之重镇,说要好好整备一下军政要务,要派个能臣去……这不,这差事就落在我身上了……”冯京答着,却是愁眉苦脸。  这他妈什么跟什么?  这事情,有点问题,问题在哪?  冯京什么人,之前都已经权知开封府了,要调到太原去当知府?  这就好比……北京市长,突然调到太原去当市长。  冯京若是获罪了,那倒好说,冯京可还有上一次立功呢?他可是亲自跑到过前线去的……  冯京可年轻,也不至于退休养老。  冯京要升官,那怎么也得知个谏院,或者当个御史中丞之类的。比如包拯,就是从开封知府升到了御史中丞。  这是穿了小鞋啊……  宰相的双倍女婿,还能穿小鞋?  狄咏看着冯京,问了一语:“韩相?”  冯京愁眉苦脸点着头:“诶……悔不当初,悔不 当初……”  “不至于吧……”狄咏还不太了解韩琦是什么样的人,便觉得不至于……没及时上门去拜见,后来也上门道歉了,怎么说那也是富弼女婿,不至于吧……  冯京摇摇头:“子道啊……谁知道呢……去就去吧,太原就太原……”  冯京这是接受了,无奈无法,关键是他老丈人富弼在韩琦面前,也支棱不起来……但凡支棱得起来,岂会让冯京这个“北京市长”混成太原市长?  冯京本等着入中央部门了,一个小鞋,回到解放前了,又到地方州府去兜兜转转了。  历史上冯京,直到神宗把不上班的韩琦赶下台之后,才再次回归中央当御史中丞,十年多政治生涯的大好时光,就这么浪费了。  他从中状元入官场开始,从底层公务员爬到“北京市长”,总共也就用了十年而已,从北京市长到御史中丞,却用了十年多。  狄咏也不多说,皱眉想着。  这他妈的韩琦,也太小心眼了……这般排除异己……还别说,手段还挺高明。  狄咏忽然又想,韩琦这人,他其实应该早就有见识了,白牡丹为何敢那般跋扈?一个小小女伎,也敢直呼狄青斑儿。  因为他的主人就跋扈,否则白牡丹岂敢跋扈?  白牡丹挨了一顿打,韩琦就动手杀有功悍勇的军将,让狄青痛彻心扉。这心眼之小,早已可见。  狄咏一想,自己……好像也是韩琦的异己,因为狄咏从未与韩琦表达什么尊敬,是不是小鞋也在等着呢?  这他妈的,灭国之功,在西北,那是人人敬仰,个个崇敬。  回京城了,还要穿小鞋?  不得不防……不得不防!  这次见冯京,还真收获不小,冯京给狄咏提了一个大醒!战火似乎已然开始了,狄咏还有点后知后觉。  “子道啊,此去一别,也不知再见何时了……”冯京显然郁郁寡欢。  “无事无事,总有来日,今夜既是送行,便不醉不归。”狄咏如此答着,心中却在想,如果韩琦发难,会选什么事来发难?或者说自己有什么事可以让韩琦发难。  宴席之处,还是樊楼,不过并非老樊楼,而是樊楼在武道馆旁的分店。  王安石已然先到,还有司马光也到了,狄咏下帖去请的,司马光如今还是开封府的推官。  还有范纯仁也请来了,曾巩几兄弟不在京中,不然也该在席。  说起来,今日到席四人,都是大宋未来的宰相。  也就是说如今大宋中坚力量,未来的顶梁柱,狄咏的朋友圈。  只是其中有王安石 与司马光这一对冤家,暂时来说,还不够“冤”,还没结上仇。  权柄,在于人,一个人的权柄,在于他的圈子,其实说起来,王安石司马光范纯仁冯京,都是有能力的人。  狄咏为中心,四人左右坐……这四人,其实都互相并不熟悉,也是今日,狄咏这一局,这个圈子算是正式开始了。  不过,冤家就是冤家,王安石与司马光,老酒连连下肚,已然互怼……  王安石喝多了,就要一展抱负:“这朝廷,当革新,大改,否则,必有大祸!度支年年亏空,连打仗都得借钱,若非此番得借,你们想想,战事当是什么后果?当真时不我待,必要大刀阔斧,快刀斩乱麻!”  司马光酒气通红,立马怼道:“介甫此言,过于激进了,祖制,岂能乱改……诸般制法,虽然诸多不当,却也不能轻易乱改,否则天下必然大乱……不说诸法,就是要改一法,也是牵涉甚广,当慎之又慎……”  狄咏也喝多了,却也看懵了,这他妈年轻人吹牛逼,也能吵起来?  王安石立马看向狄咏,问道:“子道,你来评评理,我说的对是不对?”  司马光也看向狄咏:“也好,狄相公向来谋略深远,狄相公且来言,诸法,若是如王度支所言,天下州府,如何应对?”  狄咏陡然发现,这对冤家,竟是都来问他……有趣有趣……  是这个路数,狄咏要的就是这个路数。  却是狄咏不答,打个哈哈:“诶……吃酒吃酒,只谈风月,莫谈国事。国事只在未吃酒的时候来谈……”  范纯仁也来打圆场:“是啊,谈什么国事,今日,与冯知府践行,冯知府,请!”  冯倒霉拿着酒杯:“一去经年,来日再回,当也有此宴!”  “那是自然!”狄咏答了一句。  不吵了,喝酒,都拿酒杯。  还真就是个不醉不归,不为其他,只为惺惺相惜。都是朝堂后辈,都是才华横溢!  酒醉归家。  狄咏刚一入家门,赵徽柔就迎了上来,连声说道:“夫君,你怎么才回来,有大事等你,大事!”  “什么大事?”狄咏也纳闷,赵徽柔还能有什么大事?  “宫中传了信来……母后亲自派史大伴传来的……史大伴等了良久,等不到夫君先回宫了……快随妾身入厢房屋内,屋内说……”赵徽柔急切非常。  史大伴自然就是史志聪,伴,伴当,也是小厮下人的一种称谓,是很亲近的下人,称之为伴当。  宫中之事,还是大事,狄咏立马酒醒了不少,跟着入厢房。 第434章 有孕 进得厢房,赵徽柔还在门口左右看了看,才关上门……  狄咏见赵徽柔这么小心,心中也是纳闷,这是啥大事?还得这么避人耳目?  却见赵徽柔还凑近狄咏,附耳轻声:“夫君,张贵妃有孕了……”  “什么?”狄咏惊讶非常,这老丈人,还能有这本事呢?  赵徽柔以为狄咏未听清,又道:“张贵妃有孕了,身孕,怀孩子了!”  “可是当真?笃定?”狄咏还是有点不相信。  历史上,仁宗皇帝,还真就有这能力,临了,还努力了一把。  赵徽柔却又不那么笃定了,答道:“史大伴说……也未那般笃定,却也十之八九了,只等明日太医们入宫再确认一下便是,应该差不了,所以母后半夜来信,便是让你明早就入宫去……”  听得这么说,狄咏震惊的模样慢慢恢复了一下,心中也在想……  这么重要的信息,按理说应该先隐着瞒着,不教任何人知晓,但第一时间来通知他狄咏……  为何?  可千万不要相差了,如今,宫内不论谁有孕,对曹皇后而言,那只有好处没有坏处,曹皇后可不会如那些宫斗剧里面,别的贵妃怀孕就得去弄死……  如今,只要是皇帝有亲生儿子,不论是谁生的,对于曹皇后而言,那就是大喜事。  所以,这消息第一时间到狄咏这里,还叫狄咏明天一早就入宫。  意思其实很简单,那就是狄咏是自家人,自己人,而且身居高位有权柄的自家人……  需要狄咏来保护许多事情,比如保护孩子健康长大,又比如防备宫外的一些威胁……  最眼前的,更是要保护小张贵妃顺利把孩子生下来……  这些事,说容易也容易,说难,那一定也很难。不论到底会不会真有威胁,一定也要做好万全的准备,护着小张贵妃顺利生产,护着孩子顺利长大。  这可不仅是皇后的意思,更是皇帝的意思,否则来的人也不会是史志聪……  狄咏简单想明白之后,点着头:“明早我就入宫,娘子不必担忧,一切自是会顺 顺利利……”  赵徽柔也点着头,显然他也明白曹皇后第一时间通知狄咏的用意,答着:“有夫君在,自是一切不会有何差池……”  “早眠?”狄咏看着赵徽柔,微笑问着。  如今的赵徽柔,还真就不一样了,再也不是豆芽菜了,孩子都生了……  用一个什么词来形容呢?  嗯……十七八岁,既有娇嫩似水,又有少妇风韵……  军汉狄咏,多少也是……  反正就是……  大概就是……  差不多就是……  嗯……这么个意思吧……  天微微亮了……  狄咏哈欠连天起床,站在床边,双手一摊,自然有……老宫女来更衣……  如今,对于老宫女,狄咏是习惯了的……  不习惯也没办法,晚上在门口,半夜在门口,早上也在门口,轮流值班,只要召唤,随时进来……  你问为什么不弄点年轻宫女来伺候呢?这个问题,狄咏也想过,想过之后就没多想了。  其实还真有原因,仁宗皇帝仁慈啊……  仁慈到什么地步呢?  宫内,那些宫女,但凡皇帝没有宠幸的,到了二十来岁,皇帝就会下旨,都给送出宫去嫁人……  过几年就送一次,一送就是一大堆,每送一次,史官就给记得清清楚楚……  所以宫女这类人,老的多,年轻的还真不多,要么老要么少,少的,狄咏也不配享受……  仁宗皇帝不仅喜欢放宫女去嫁人,还喜欢大赦天下,大赦两三年必有一次,小赦免,一年甚至可以好几次。犯事了,坐牢了,犯小事,肯定能得到赦免,坐不了多久牢就出来了,犯大事,只要不是过于严重,肯定能等到赦免。  地方上还好一点,特别是京畿,特别是汴京,重点赦免地区,那真是坐牢跟开玩笑一样……  也不怪这大宋治安这么差,到处都是好汉,连汴京城还有无忧洞之大贼,仁宗皇帝在这方面是要负很大责任的,仁宗皇帝为什么这么仁慈?  因为他看不得百姓在牢里受苦,也或者是……他想在这方面多积德行善,好让自己功德 加身,感动上苍,来个儿子……  不过倒也不是仁宗一个皇帝这么干,历朝历代,许多皇帝都这么干,用赦免罪犯来表示自己仁德,只是没有一个皇帝如仁宗干得这么频繁。  狄咏大清早去见仁德皇帝赵祯,不在御书房,而在延福宫的一处殿内,皇后也在。  苗贵妃……不在。  狄咏到得片刻,皇帝皇后又出门去了,许久之后才回来。  皇帝再回来,满脸春风,皇后也是喜上眉梢。  不用说,小张贵妃这回是真怀上了。  “恭喜陛下,恭喜大娘娘……”狄咏躬身作礼,倒也高兴。却也有些疑惑,他的记忆里,仁宗皇帝的皇位,那是真传给赵宗实了的……  这个时候,却又有孩子了?  这历史……  难道是这孩子出了意外?  或者说……最后生的又是一个女儿?  狄咏实在不知道这些细节了,却知道也只有这两个答案。  难道说,还有第三个答案?历史改变了?  狄咏心中也懒得多想,这些事,对于他来说,多想没有意义……  “子道啊,召你来,朕便也不多言……你心中自是清楚的,此事,你知晓最快,该如何做,你是知晓的……”皇帝第一次与狄咏这么说事,仿佛如今,狄咏在皇帝心中,是真的聪慧到了这个地步……  倒也不假,狄咏也真就聪慧到了这个地步,点头答道:“陛下放心,皇城之外,一切有臣。”  皇帝点点头:“嗯,那朕就不多留了,你与皇后说话,朕先走了……”  皇帝还真起身就走,去干啥?自然是去怀孕的小娇妻那里。  曹皇后也不吃醋,这么多年,吃不来这么多醋了,起身微微一礼,再坐下,对狄咏一笑:“子道,近前来……”  狄咏立马近前去站,对于曹皇后,他是真喜欢,发自内心的喜欢,将门虎女,大气,大格局,而且诸事不争,却又受人尊敬,还沉稳非常,遇事不惊……面对刺客,都能指挥得当,靠着一群太监,也能把刺客扑杀当场。  更重要的是,皇后对狄咏,那是真好。 第435章 迷雾 曹皇后打量着就在身边的狄咏,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笑容一直在……  打量完,带着慈祥,说道:“子道啊,此番你得胜,本宫也无甚东西赏你,便又是制了一件大氅,辽国来的貂皮,说是……哪里……女直,是女直吗?辽国之北,那里野人产的貂皮……”  “是女直……”狄咏点头答着,女直就是女真,其实都是音译,所以有不同的叫法。  此时的宋,显然对辽国之北的所谓野人,并不熟悉。  如今的辽人,最喜欢做一件事,那就是“打女真”,这个打也不是真打仗打人,就是去欺负女真人,好一点的,拿一个小小铁锅,就去换女真人一车东西,熊皮虎皮貂皮,珍珠,鹰隼……  狠厉一点的,那就是直接上手抢,冲进山林部落里,看上什么拿什么,人也抢。  这就是辽人最喜欢干“打女真”。  女真为何如此恨辽人?原因就在这里了。  金国皇帝完颜阿骨打的父亲,完颜劾里鉢,此时大概十七八岁,正挨辽人“打”,正在想方设法联合周边部落,也在打周边部落,他不想受欺负了……  也不要高看了此时的女真部落,山林部落,其实很小,特别是大小兴安岭的苦寒之地,物资匮乏,导致部落极小,大的部落三四百人,小的部落几十人,都是这个规模,青壮也就更少了,虽然他们能在林子里搏东北虎、杀熊瞎子,但面对辽人,也只有挨打的份。  辽人“打了女真”,得了东西,宋人有钱,来买,天作之合。  曹皇后又道:“那本宫倒也没记错,就是女直,他们产的貂皮,极好。若是以往,本宫也还舍不得买,听得你得胜了,本宫立马就派人去买了,不过大氅还未制好,还得些时日,也是想着你总是出征在外,边关苦寒,最是用得上……想来之前给你的大氅,本是给官家制的,多少有些不合身……”  狄咏一听这话,实在感动,感动的不是曹皇后说以前舍不得,而是曹皇后说还未制好。  这 证明,曹皇后是亲手在制,否则也不会这么久还没制好。  刚才上上下下地打量狄咏,显然就是在看狄咏身材,看衣服合不合身……  “臣,狄咏,拜谢大娘娘!”狄咏躬身大拜。  曹皇后扶了一下身边的狄咏,笑道:“本宫无子女,便是看着徽柔长大,看着徽柔嫁人,也看着你为国操劳,也知道你对本宫之心,昔日里,张皇后之事,本宫也要多谢你那一番暖心之语,都是应该,都是应该……为人母,皆是应该……”  曹皇后与皇帝,其实都有同一种心态,那就是把自己对于子女的感情,寄托在了旁人身上。  这其实很好理解,许多人,都是这样。  狄咏又准备再来一礼,皇后连忙来制止:“不必如此,你我之间,岂能如此客气……”  狄咏笑着答道:“大娘娘如此厚爱,臣……无以为报,只愿此生,对得起这份恩情。”  曹皇后忽然轻轻擦了一下眼角,说道:“徽柔任性,你要多担待,你是良人,徽柔也是心善女子,若是真有何事解不开,便来寻本宫就是……一定好好的……”  “嗯……大娘娘放心就是……”狄咏认真点头,这……是真丈母娘。  “好了,你去吧,不耽误你正事了,过几日再召你,只得几日,大氅一定制好,你到时候来试试,如果不合身,也好及时来改……”曹皇后起身了,要送狄咏几步。  ……  出得宫外,狄咏显然知道自己该干啥,皇帝之意,并不说明,其实也是不太好说明。  狄咏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盯着汝南郡王府,盯着汝南郡王府那些人……甚至盯着赵允让二十多个儿子……  这世间许多事,其实本就不需要什么证据确凿。  只需要一个怀疑,一个动机。  有些事,汝南郡王赵允让那一家,显然是有这个动机的,就得怀疑一下,得防备一下。  历史本无真相。  仁宗皇帝,三个儿子,皆养不大,这件事……兴许就是赵祯只有这个运道,只有这个命,毕竟这个 时代夭折孩子很正常。  兴许是其他原因,比如有人分析是皇宫建筑材料的问题,导致中毒之类的事情。  兴许,就是人为的……甚至可以猜,就与赵允让赵宗实这一家子脱不了干系,甚至还可以猜,之前的皇宫刺杀案,也与他们家脱不了干系……  又或者另外一个方向去猜,难道曹皇后就没有动机吗?她只是年龄大了,动机就慢慢没有了,她年轻的时候,岂能没有这个动机?别的妃子生儿子,她身为皇后,有手段,有能力,做得到……  这是一团迷雾……  皇帝心中,肯定也有这一团迷雾……皇帝自己也没有解开的迷雾,赵祯自己心中肯定被这个迷雾折磨着。  对于狄咏而言,也不必说明,宫内之事不用狄咏管,有李璋。宫外之事,自然就需要狄咏了……  却是狄咏刚到枢密院……  竟就看到了汝南郡王府送来的帖子,请狄咏上门赴宴……  这世间的事,着实是巧了些。  去不去呢?  孙沔正在禀报:“枢相,中书门下来的令,擢升延安知府苗继宣为同知枢密院使……”  “嗯,速速派快骑去传令,着苗继宣速速入京就职……”狄咏有些心不在焉……  还是去一趟,如今不比以往了,狄咏已经入了这个圈子了,就由不得他不参与这些事情,由不得他还束手束脚爱惜羽毛……  “枢相,还有一事,党项来使,说是派使者入京朝见陛下,正式上表称臣,求万世修好,也求开边贸……等着朝廷应允……如此使团好过关。”孙沔又汇报着,这也是日常工作。  “嗯,此事你禀奏上去……使者入京也是应该,当有一个正式册封,给他们一个正式的诰命文书,如此便是名正言顺。但开边贸这件事,还得商议,不可轻易答复。”狄咏心不在焉安排工作,却也不敷衍。  孙沔自是点头,回自己班房去办这件事。  只是狄咏如何也想不到,这使者倒是正常的使者,但这使者带的随从里,有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第436章 主家出门 汝南郡王府。去之前,狄咏还特意又见了一下马义山,把盯梢汝南郡王府的事安排了一下才去赴宴。  宴席不大,却是场面不小。  席面之上,只有狄咏与汝南郡王赵允让,赵宗实都不露面。  但有歌舞伎一大堆,都是王府内自己养的,这些歌舞伎,甚至就是用来招待客人的,任何形式的招待。  宋朝,达官显贵,都会养一帮招待客人的歌舞伎,甚至许多时候,妾与伎这两个词之间,并没有一个明确的区别,或者说区别很模糊。主要看主人的态度,许多时候,主人用自己的妾去招待客人,甚至拿去换东西,也不是不正常。  当然,也并非宋朝如此,宋朝这种风气,本身就继承自前朝……  有时候,保守有保守的好处,这种风气,到明清就不一样了。开放有开放的不好,宋与之前,女子在这方面的命运上,显然很容易更悲催……  唐朝杜牧一首《张好好诗》,道尽其中悲哀,甚至杜牧自己也喜欢张好好,张好好也嫁了大人物为妾,但终究还是一个悲剧……  今日赵允让安排的这般大场面,显然是王府之内,佳人尽出……  为何佳人尽出?  因为今日客人是有名的好色之徒狄咏,那个为女子可以一掷千金的风流人,为了女子可以连皇帝都得罪的风流才子……  所谓投其所好。  节目自是一个接一个,精彩纷呈。  老王爷赵允让一直也不入正题,带着狄咏看美女,还时不时与狄咏点评一番,姬妾无数,如数家珍,倒也就是家珍……  狄咏也不主动,就陪着赵允让数家珍……  此时,狄咏忽然发现,古代这些歌舞伎者,竟是最喜欢取叠字名,自古名妓,关盼盼,张好好,苏小小,李师师,又比如柳永词里的师师、安安、香香……  还有赵允让口中介绍的这些,云云、丽丽……  家珍数完了,赵允让开口一语:“子道啊,今日这席面,就是为了庆贺你大胜凯旋,如何? ”  “好,老贤王家中这些姬妾,吹拉弹唱之绝技,当真可称为汴京最佳。”狄咏笑着答。  “那就好那就好,子道若是喜欢,自挑选了去,便当是贺礼了……”赵允让豪爽非常。  “君子,不夺人所好!”狄咏摆着手。  “诶,老夫如今这般年纪,还有什么好不好的,你自挑去,否则来日老夫一命呜呼了,争争抢抢的,反倒教人笑话。你挑去,家中也好待客不是?也免得以后争抢。”赵允让还真一贯豪爽。  狄咏看着赵允让,心想,礼下于人,定有所求。叫狄咏来投其所好,求什么?  赵允让莫不是也知道了皇城内的事?  知道得这么快?  与其猜来猜去,不如直白一语,狄咏开口:“老贤王也知道了?”  赵允让面色一顿,却道:“何事知道了?”  “嘿嘿……老贤王当是知晓了……”狄咏依旧试探,面色却笃定非常。  赵允让看得狄咏笃定模样,忽然哈哈一笑,摆着手:“哈哈……知不知的……也无甚妨碍……但老夫向来规矩,从不敢僭越,子道啊,你可要知晓啊,老夫可担不起一些罪责!”  这事,已然明了。赵允让显然是知道了,但这事,赵允让怎么就知道得这么快呢?  他在皇城里还有眼线?还不是一般眼线,否则也不会知道这么隐秘之事。或者说,哪个御医?  狄咏也不纠结在此,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狄咏纠结的是,赵允让最后那一句话……  赵允让也担心了?怕了?  怕罪责?  怕皇帝怀疑什么?  也是,皇帝若是无子,赵允让还真就稳坐钓鱼台,因为皇家继承人,也讲究一个血脉亲疏,也就赵允让这一支与赵祯最近,皇位不出在赵允让家,那才说不通,更何况赵允让自己就是皇家宗室大总管。赵宗实打小养在宫中至成人,本也让皇帝比较满意。  皇帝赵祯,再如何怀疑,只要没有切实证据,就不可能对赵允让动手,更何况还有一个备胎 赵宗实的羁绊。而且赵祯本就不是那等狠厉人。  但皇帝若有子了,一切就不一样了,也不需要什么备胎了,赵允让在许多事上,嫌疑在那里,就怕要出问题了……  看来,赵允让是真急了。  “老贤王不必杞人忧天,一切还未有个定夺,不必如此……晚辈岂能不知老贤王为人?”狄咏笑得轻松。  “那就好那就好,来,吃酒。”赵允让先一饮而尽,却是又道:“挑,随便挑……”  这他妈还不挑不行了……你不收人礼,人家不放心。  人家不放心了,惴惴不安的,做什么事都会谨小慎微,你收了人家的礼,人家心安了,才会放开一些手脚……  “云云,丽丽,都挺好!吹拉弹唱俱佳,舞姿也是曼妙非常,模样就更不用说了……”狄咏大手一挥。  “好好好,此二人也年少,还在闺中的,子道放心,收拾妥当,赏赐一些体己,明日就给你送去。”赵允让高兴不已,还要告诉狄咏这两人的另外一种好。  不仅人送去,还要赏赐一些体己,所谓体己,就是女子的压箱钱,也可以说是嫁妆,这也是一并送给狄咏的。  却是赵允让又问:“子道啊,不过……送哪呢?”  是送驸马府,还是要送到哪里藏起来?这得狄咏做主。  “就送府上,拜谢老贤王!”狄咏如今,那是支棱起来了!养几个姬妾在府中,算不得什么事了。  “都是小事,常来就是,但是喜欢,都挑了去也无妨,吃酒吃酒……”赵允让心情格外好。  酒还得继续吃,要开开心心多吃几杯才好。  吃“醉”回家……  才刚到家门口,牛勇就送来一个小小纸条……  上书几个字:主家出门。  狄咏立马说道:“你去一趟书局,告诉马义山,一定要查出他去见了谁。”  主家,代表了赵允让本人,赵允让竟是在狄咏走之后,立马就出门了。  书局,是牛勇与马义山接头的地方,更是狄咏与烟雨楼的联络之处。 第437章 包中丞,你来说说 消息很快再来。  具体见谁,并未查到,见面之处也是一处偏僻院落,但并不知到底何人相见。  但还有一个消息,京中半夜出门的大人物,今夜,只有韩琦。也是烟雨楼在京城里重点盯着的人。  这两个消息吧……放在一起,不言自明。  狄咏既吃惊,却又不那么惊讶。  意料之外的意料之中。  夜深。  驸马府,书房。  狄咏皱眉不止。  他攀附不了未来的皇帝,但显然有人攀附得了未来的皇帝。  这是一种危机感!  这他妈的……  韩琦竟还有这种本事?  以前狄咏以为的韩琦,怎么也算是士大夫里的一类典型人物。就不会去想韩琦这种人,会做这种事,朝堂宰相去与宗室之人私下相交。  看来还是高看了韩琦,他就真能做出这种事来……  其实不是高看,是狄咏以往低看了韩琦,能做出这般是的士大夫,那才是高明,手段不是一般的高,否则岂能十年宰相?  狄咏有些焦虑了……  就好比每次领兵上阵的那种焦虑……  这个局里,都是高明人,赵允让何等聪明,便是一知道消息,就能断定皇帝若是要交代什么宫外事情,肯定会交代给狄咏。所以立马请狄咏赴宴,投狄咏所好。  投完狄咏所好,心中一安,手脚一放,立马出门见韩琦。  韩琦与狄咏二人,就是如今皇帝最信任的两个人,仿佛都被赵允让给搞定了。  狄咏能没有负担去见赵允让,那是因为狄咏乃皇家外戚,是亲戚,而且也是光明正大去见的。  韩琦这般身份,那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轻易去私会赵允让的。  狄咏思绪纷飞,也多少一团乱麻。  第二日早,大早。  家里发生了两件事。  第一件事,就是赵徽柔大早而起,站在门口,正指挥着下人更换府门的牌匾,一块驸马府的牌匾被取了下来,换上去了一块秦国公府的牌匾。  狄咏起得稍晚,出门来看,正纳闷,赵徽柔笑着上前与狄咏说:“夫君,你看,怎么样?”  狄咏倒也没觉得怎么样,但笑道:“娘子安排的?”  赵徽柔还含羞低头, 微微一点,然后,大概就是等着狄咏夸奖了。  狄咏自是要夸:“娘子之心,为夫心中了然,贤妻如此,夫复何求?”  一听贤妻二字,赵徽柔脸色通红,心下乱跳,便是世间没有比这更好听的话语了。  却是牛勇忽然近前,第二件事发生了:“相公,侧门外来了几辆车架,还来了两个小女子,说是汝南郡王府来的,还说的相公喜爱之物,特大早送来。”  狄咏脸一黑,支棱是支棱起来了,老婆刚做了一件感动人的事,忽然就要添堵了……  赵徽柔立马也问:“什么喜爱之物?什么两个小女子?”  狄咏第一想法就是赶紧躲,便开口:“昨夜,老贤王非要送两个女子,不要也不行,非说大早就送来,没想到真送来了,娘子随意安排了就是……为夫去上值了。”  撒丫子就跑,一边跑一边招呼牛勇:“车架呢?”  “哦哦……车架套好了……门房西边……”牛勇倒也机灵。  狄咏跑了……  赵徽柔脸黑了,往侧门去……  狄咏到了单位,却又被皇帝召去了。  到得御书房内,一看架势,狄咏心中便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皇帝坐案内,左边站着韩琦与三司使张方平,右边站着富弼与御史中丞包拯。  几个人就等狄咏了,显然不妙。  张方平先开口:“狄枢相来了,就等你了……”  狄咏拜见,皇帝也不说话,只是用下巴示意张方平继续说。  “狄枢相,是这么回事,宁夏府那边,报到了户部许多公文,其中有田亩丈量之事,其中田亩,竟是有许多赏赐给了军中将士,数额巨大,便是要请狄枢相来说明一番……”张方平说着,语气很平常。  包拯不等狄咏先答,急脾气立马开口:“狄枢相,岂能这般行事?就算要赏赐军功,那也需报到朝廷,陛下下旨,才可封赏,岂能私自拿田亩封赏?若是赏赐几贯钱财倒也罢了,却是这田亩岂能私相授受?旁人见了,不免有个笼络军心的猜忌!”  包拯说话,还真他妈……不近人情。这么说,狄咏也自认为与包拯有那么一点情面 。  这是韩琦发难了!  狄咏看了一眼韩琦!  心中操你妈骂了一万遍。  皇帝也开了口:“子道啊,你说说吧……”  “陛下容禀,诸位相公容禀。实乃无奈之策也,大战当前,党项几万骑来去纵横,临敌无法,胜负难料,臣当时为了激励军心,唯有许以重利,好教军汉勇武。便先许了诺言,待得胜了,辽人又至,又怕军心不稳,便只有先把田亩赏赐下去,如此也好安稳守边军心,如此也好与辽再战。战罢,却也不能又把田亩收回来,还请陛下恕罪!”  狄咏答着,这理由其实早已备好。  皇帝闻言,倒也面色一松。  连包拯听了,板着的脸也松了松。  却是张方平立马再开口:“如此说来,皆是无奈之举?狄枢相恕罪,我有几语要言,军汉勇武,难道皆因利诱?此乃治军之法乎?若如此治军,岂能长久?往后再战,若无田亩激励军心,难道就胜之不得?若是开此先河,万一来日,战前,军将皆开口要田亩为要挟,否则就怠慢战事,又当如何处置?狄枢相此举,着实不妥,治军之法,万万不能先利诱再开战!只能先开战,再由朝廷封赏,否则遗祸无穷。”  张方平这一番话,还真是有一定道理的……在这个时代治军,还真就需要这么一点讲究。  是先给钱再打仗,还是先打仗再给钱,其中真有区别。  可见,韩琦与张方平,那真是有备而来。  张方平一番话,听得皇帝都连连点头:“嗯,此举,子道你啊,当真不妥……”  狄咏此时也来气了:“陛下,张相公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大战无奈,只许胜不能败,国运之战也,当时情况,臣自是能什么办法,就用什么办法。只要能激励军心,臣自是手段百出,利诱只是其中一项罢了!若是败了……便是千般万般,臣死罪也。胜了,些许瑕疵,却也是罪过?”  张方平立马转头看向包拯:“包中丞,你来说说……”  让包拯这个御史中丞到场,就是这么用的,包拯向来刚正不阿,喷技无敌,此时不喷,更待何时? 第438章 一山,二虎 包拯皱着眉头,他是喷王之王没错,但他不是不分青红皂白的人。  所以他很为难,道理上,张方平说得没错。  但狄咏这里,也说得没错。  韩琦看着情况,不言不语。富弼已然直接口鼻观心。  要说韩琦,那是真高明,他向狄咏发难,却一句话都不说,仿佛与他没有一点关系一般。  包拯思来想去,自是要说话:“陛下,臣以为,张相公与狄枢相两人,皆说得有道理。狄枢相此番,有灭国之大功,虽有瑕疵,但瑕不掩瑜,算不得什么罪过……”  狄咏是心中一松,包拯啊包拯,你终于是说了句公道话。  但没想到,包拯又道:“但功是功,过是过。也当就此事有一番小小惩戒,倒也不是要如何惩戒狄枢相,而是要借此告诫诸多领兵军将之人,万万不可效仿之!”  包拯这话,自是他能想到的最好办法。却也说得很清楚,还是要惩戒一下狄咏,主要是为了让其他领兵的人不能效仿狄咏这种私相授受笼络军心的做法。  若是不惩戒狄咏,开了这个头,以后所有军将都这么干,那真是遗祸无穷。  狄咏心中又奔起了草泥马……  他还是之前小看了这些事,他本以为自己早已备好了理由,没想到这事到头来,还是要挨个倒霉。  皇帝已然在点头:“子道啊,往后可不能再这般行事了。诸位卿家,便议一议吧,看看如何惩戒最为合适……”  张方平立马开口:“陛下,臣以为,也不能惩戒太小,以免天下军将轻视了……”  狄咏稍稍看了一眼张方平,这他妈的就是结大仇了,这老小子,既然要当马前卒,那就先干这个马前卒……  韩琦!  狄咏心中怒意升腾,他可是也有韩琦的把柄,比如韩琦夜会赵允让,狄咏一瞬间的冲动里,就想把这件事禀报出来。  好在,狄咏立马就冷静了下来。  捕风捉影的事,拿来当面攻讦赵祯的亲爹韩琦,显然没有意义。  反倒狄咏十有八九会在赵祯这里留下一个小人的印象。  人,不能天真幼稚,一定不能觉得自己独得皇帝宠信,人家韩琦,一样也是皇帝宠信之人。  没有确凿证据的事,就万万不能开口说。 还是张方平吧,这老小子既然送上来了,就得给他打趴下!先断韩琦一个臂膀。  狄咏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  此时,以退为进最好,显得忠直,狄咏躬身:“陛下,既是如此,臣愿受罚。以为榜样,不能让天下军将效仿此举。”  狄咏这么一说,皇帝便摆摆手:“不必过于严苛,子道大功也。小小惩戒即可,包卿,你来出个主意。”  包拯点着头:“陛下,臣以为,罚俸其一,乃惩戒,惩戒之外才是最重要的,便是要把这惩戒之事传往各军,以圣旨通传,让所有人都知道,枢密使狄咏,虽贵为驸马,贵为秦国公,虽有灭国大功,但还是因此事而获罪!如此,底下军将,便不敢效仿了。”  “嗯,就如此吧……如此甚好。”皇帝点头,这事就算是过去了,处理得极其得当。  却是韩琦心中又有震惊,他也多少有些失策,失策之处,就在于他也没有预料到狄咏竟是在皇帝心中如此得宠,这已然超出了一般宠信的范畴。  狄咏早就知道韩琦是赵祯的“爹”。  但韩琦此时此刻才真正认识到,狄咏竟然是赵祯的“爹”。  所以韩琦心中才有震惊,看来狄咏,还真不是那么好拿捏的。这无形之中,反倒让韩琦心中更有一种不安。  就如狄咏对韩琦的那种不安。  一山,无二虎。  如有二虎,必就是竞争与敌对的关系。  帝王心术,政治平衡之术,其实本也就是让一山二虎去竞争。如此,皇帝这个裁判才有意义。  这一局里,每个人都在其中有考量。显然,也包括皇帝。  狄咏还得谢:“拜谢陛下仁德,臣实在有愧于心,往后定然不会再行这般事。”  “好了,都退去吧……”皇帝摆着手。  众人退去,韩富先退,狄咏其次,张方平再退,包拯最后。  出得门,狄咏还回头看得一眼包拯。  有些事啊,也不一定真是坏事,就如今日这件事,狄咏也反过来想……  虽然受了所谓惩戒,罚俸,就是罚钱,罚狄咏的俸禄。  但这是传遍全军……  其实对狄咏有巨大的好处。  军中军汉,听到狄咏因为给他们发钱发田地而获罪,他们会是一种什么心 态?  自然就是对狄咏先感激不尽,再心中不忿,又同情非常。  会跟觉得小狄相公待兵如子,世间少有的好相公,更觉得给小狄相公卖命不亏。  想到这里,狄咏其实也不那么生气愤怒了,意外收获也不错。  但张方平这老小子,得弄。  狄咏去看包拯,就是准备在包拯身上入手,去弄张方平。用包拯弄张方平,只要办法得当,就看今日皇帝对包拯话语的认可认同,肯定一弄一个准。  狄咏憋着弄人!  ……  西北,河西,瓜州。  无数党项人打马到处飞奔,四处劫掠,努力让无数百姓活下去。  党项皇帝李谅祚也到了瓜州,瓜州,在古玉门关外,之所以到这么远,一是为了方便劫掠回鹘部落,二更是为了远离宋人军队的威胁。  瓜州城内,一队使团在准备之中,快要出发。  一个女人想跟着一起去……  却也有阻拦。  李谅祚自是不允,百般不允。  她没有办法了,去见米擒真野,想要米擒真野帮她与皇帝说项。  米擒真野闻听来意,立马也道:“梁姑娘,此去上表请封,当是无甚阻碍为难的,你不必亲自去,路途遥远,也不必去受一番奔波之苦……”  梁辛初,胖了点,高了点,依旧美艳动人,依旧柔弱非常,轻声细语,慢慢开口:“将军,此去,上表请封不难……但难在开边贸……跟随而来的百姓无数,若有宋人边贸,日子会好过许多,如无宋人边贸,只怕下个严冬,就会死伤无数……”  边贸,边境贸易,这件事,宋与辽开着,在雄州(后世雄安新区),称为“榷场”,商榷的榷,就是商场的意思,互通有无。  宋与西夏,几乎并未有过正式边贸,宋不可能资敌。  这个道理很简单,所以米擒真野说道:“梁姑娘,宋人定然不会这么好心,这边贸条件,不说旁人,就说那狄咏,是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的,不必报有希望。”  梁兴初却认真答道:“所以,将军,我一定要去,我去了,此事,定然会成。”  “梁姑娘何以如此有信心?”米擒真野疑惑问道。  梁兴初着实豁得出去,开口答道:“……”  (一万多字,今日没了) 第439章 生不得心安,死不得其所 梁辛初,在人心之上,之前还只是牛刀小试,属于天赋,如今,通过后天努力,已然就开始驾轻就熟了。  她在米擒真野面前,要豁出去,其实显然就是真正拿捏了。  怎么豁出去呢?  梁辛初脸上已然皆是悲苦愁思,微微躬身,低头,泪水那是说来就来。  但这泪水也有讲究,就是似落非落,又好似无数苦衷悲哀,却又不想被人察觉,低头那一下,轻轻抬手一拂……  要在那苦衷悲哀之中,装出一些坚强与隐忍……装作一副云淡风轻却又要被人看得出来。  这真是天赋加努力的结果。  “奴家……”梁辛初先欲语还休,又道:“奴家自有办法,将军不要问了……就让奴家去吧,奴家定然让宋人把边贸开起来……”  如此一番,米擒真野立马着急了,问道:“梁姑娘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如今已然到了河西,姑娘尽管说就是,在这河西之地,必不会让梁姑娘受得一点委屈!”  十四五岁的姑娘……  在男人心中,该是个什么形象?  不怪米擒真野这般豪杰人物如此好拿捏,也不怪梁辛初长得太漂亮,只怪这世界,真的就有这般“天赋努力”的女子。  “将军莫问了……只要党项还有将来,奴家便是做什么事也愿意的,便是死也愿意。”梁辛初还在装那云淡风轻,就好像一个单纯少女想骗人,但终究骗不到米擒真野这般的高明之人。  “胡话,我堂堂党项,岂能连你一个女子都保护不了?”米擒真野此时此刻有一种爆棚的保护欲。  仿佛早已忘记之前有那么一回的腹黑与卑鄙,比如,他之前心中想过,若是能用梁辛初这个女子去换取和平该是多好……  “将军真想知道吗?将军真的想逼死奴家吗?”梁辛初摇着头,忽然身形一垮,坐在了地上,全身无力,颤抖抽泣着,仿佛逼得无可奈何了……这种柔弱,就好似被米擒真野欺负了一般……  米擒真野下意识上前两步,欲把梁辛初扶起来,却是手伸了一半又停住了,立马又后退两步,左右去看,好在左右之人早已屏退,这是他潜意识里的避嫌,当面这个女子,未来的皇后,不是他可以伸手去触碰的……  那种既心疼又不能……  “梁姑娘若真有什么苦衷,只管说,某……某只要得知了,定然不与第二人多言,某……若是觉得……”米擒真野已然猜了无数,甚至也猜到了最坏的事……聪明人,总会想到的……  因为有些事,本就不难猜。  猜着猜着 ,米擒真野自是又认真打量起了米擒真野……  却听梁辛初一句好似无关话语:“瞒不住了……”  “什么瞒不住了?”米擒真野脑袋一炸……他猜到了。  再看,再看!  丰腴不少,身着宽衣……宽衣还系带,把那还未真正隆起的腹部微微遮住……  “某去杀了他!某去杀了狄咏,某去杀了这厮!”米擒真野已然拔刀而起,怒吼连连!脚步左右来回,面色如虎狼!  就好似在寻找狄咏一般,就好像狄咏若是当面,必是死战一番,哪怕以命换命,也要砍下狄咏狗头!  “将军,将军!”梁辛初轻声呼喊两声!见得米擒真野还是暴怒如雷的模样,又放低声音,加长语气,略带娇声:“将军……”  便是这一语,止住了米擒真野暴怒的步伐,虎狼面色,已然皆是心疼模样,看了看地上坐着的梁辛初,一时无语!  “将军,奴家愿死……奴家愿死,但愿死得其所,奴家一定要去汴京,让边贸开起来,将士缺衣少食,百姓食不果腹,甚至连斧凿工具都缺,连煮汤的锅也少……如此下去,岂能长久,奴家去汴京,奴家用这一尸两命,换军民一个饱暖寒冬……奴家若是侥幸能归,归来再死,万不敢让嵬名蒙羞……还请将军成全!”  梁辛初这一番话,说得坚韧非常,语气坚定,赴死心决!  米擒真野看着梁辛初,却是不自觉,两泪湿眼眶!  米擒真野,恨!恨自己无能!  恨自己不是男人,竟是还用了一个如此忠贞之女子去换了和平。  这女子越是为国赴死心决,米擒真野就越是惭愧不已,心中堵得出不了气!  党项的皇后!  米擒真野面色紫红,憋得浑身青筋暴跳!捏着剑柄的手,嘎嘎作响!  “将军就成全了奴家吧……奴家几日前,本就欲一死了之,奴家看着那白绫悬在梁上,奴家……奴家终究还是下来了,奴家只想着,便是死,也当为我党项尽最后一番力,如此去死,才不负陛下与将军之厚爱……不负几十万军民……”  梁辛初说完这番话,抬头看着米擒真野……眼神坚定。  她之所以抬头,是为了露出衣领之中的脖颈,因为她的脖颈上,真有一片淤红带青,一看就是绳子勒的。  这女子,真就已经到了这般地步,计算得如此细节……她要的也简单,就是眼前这个男人的愧疚,无与伦比的愧疚。  米擒真野,定住了!  甚至连紧捏的剑柄也松开了,百炼钢,也成了绕指柔。  他再也忍不住了,几步 上前一蹲,伸手就把人揽在怀中,甚至伸手去摸那脖颈,口中连连说道:“你这是为何啊,你这是何苦啊!你……”  梁辛初却先抬手去拦,拦住米擒真野伸出的手,人也挣扎而躲,并不入那怀中,口中有语:“将军自重,将军请自重!”  米擒真野连忙放手,神情慌乱,连连说道:“末将唐突,末将唐突……”  一声末将,道明许多……  眼前之人,自重非常,但就是这么一个自重自尊坚韧的纯洁姑娘,却又在忍辱负重。  场面陡然有些静,还带着某种尴尬。  终究还是米擒真野打破了平静,慢慢说道:“梁姑娘……梁姑娘,这党项,所有人,包括我,所有人……都欠你的!若是党项真有将来,真还有那再起之日,那一日,若是没有你,我米擒真野,一生难安!生不得心安,死不得其所……”  “奴家只愿将军成全……这一趟汴京,奴家去了,定不负使命!”梁辛初就在地上,抬头看着米擒真野,又道:“奴家这些事,唯有将军能懂,陛下还小,他不明白……奴家自去了,归来之时,便是尽头……便是尽头了……”  米擒真野忽然脚步又左右而动,微微咬牙,答了一语:“不是尽头,归来之时,定不是尽头,梁姑娘这般……我米擒真野在此发誓,定要带着党项再起!否则死无葬身之地,落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我米擒真野,便是流尽最后一滴血,也要让党项再起!”  梁辛初点着头,忽然一拜:“陛下年少,一切就拜托将军了!”  米擒真野轻轻点点头,微微抹了一把脸,捡起地上的剑,归剑入鞘,忽然……转身就走,心中带着无尽的勇气与决心!  一切,只为了一个目标!  一个小小女子,已然做到这般地步,一个七尺男儿,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那地上的梁辛初,慢慢站起,长长舒了一口气……死里逃生的那种轻松。在她知道自己有了身孕的那一刻,便是绞尽脑汁,想尽办法,只为这一刻。  这一刻,她知道,怀孕生子的事情解决了,甚至孩子的活路也有了。此去汴京,去几月,留几月,回几月,孩子已然就抱在了手上。  这个孩子,党项仇人的孩子,但却是她梁辛初的亲生子,带回来的时候,可以是半路捡来的党项难民的孩子,是党项未来的无数希望中的一个……  只要她梁辛初爱这个孩子,就会有米擒真野护着这个孩子。  一切,在这个女子面前,似乎都是那么简单了,易如反掌! 第440章 能人背后有人弄 在汴京城的狄咏,还不知有那“一尸两命”在来找他的路上。  他还在憋着劲弄人!  弄张方平,就得找张方平的把柄,大把柄也行,小把柄也可。张方平在官场之上,起起落落,他年轻时候,本就是仁宗身边的谋士之一,也获过赏识,甚至还出使过辽国,也曾经进入过中央高层。  后来又被贬了,这一贬,许多年,到处任职,只要是在蜀地。  如今也是初进京,能再进京,显然有韩琦一份功劳,也不怪他为韩琦奔走。  但真要扳倒张方平,狄咏自己还真不能出面。为何?因为张方平刚与他为难,他立马就亲自去找张方平的麻烦,就显得过于直白了,在皇帝那里,十有八九是个高举轻放,小小一个惩戒了事。  所以,得让包拯动手。包拯是直臣,在皇帝那里人设极高,刚正不阿,更不与人结党,包拯出马,一个顶俩。  怎么让包拯出手呢?  其实也不难。  包拯是御史中丞,但御史台,那可以前是狄咏的地盘。  所以,现在得先寻张方平的把柄。韩琦弄不动,但张方平显然不是皇帝的爹。  找马义山来一见。  没啥复杂操作,就是盯着张方平一家老小,调查一下张方平一家老小。当初弄陈执中,也是这一招!  这种外地官员刚入京,都会干一件事,置办产业,张方平这般高官,自然得弄一个大宅子,再买一些土地与店铺之类。  这都是正常的……人人如此。  但其中,也可以不正常……  张方平这么多年在各地为官,更多在蜀地,蜀地那可是富得流油。而且张方平那也是天子亲近,外放为知府之类,肯定权柄在握。  说这么多,狄咏就是想搞清楚一点,四川天府之国富得流油……张方平是不是也富得流油?  也富得流油,那就有点意思了。  事怕有心人。  狄咏这回倒霉,就是被有心人弄了。若不是这么有心,狄咏那点事,稍微一解释,本就不算什么事……皇帝甚至都不会去想这方面的事……  自古,能人背后有人弄!  果不其然,马义山亲自来报:“禀告楼主,那张方平好生了得,倒也未如何调查,便是在大街上一问,出城四面跑一跑问一问,张方平家眷 子侄等人,竟是满京畿到处购入产业,光是城东出去三五里地,就已购入了上万亩地……其他地方还不知,城内也购了无数……”  “实数多少?”狄咏问道。  “倒是还未确切,不过这般大手笔,怕是百万贯也花得出去……”马义山答着。  狄咏笑着:“好,要个确切数目……这是身居高位,往后一家老小,就真的准备定居汴京了,一辈子不走了……安家落户了……”  “遵命,楼主稍待几日!”马义山拱手一礼,转身而去。  购入产业这事,本也平常。  但如此大规模购入产业,就不那么平常了,为何?  因为这天下,哪里有这么多人要往外卖土地店铺的?这不是高价低价的问题,这是观念问题。  中国人,地是命,是命根子!是子孙万代的传承,是子孙万代的根基。  没事我卖给你?这不是钱的问题!  买十亩百亩,几十年积攒个几千亩,那正常,不过这个正常,那也是想尽办法的正常,比如放高利贷之类的,徐徐图之,是这么一个正常。  一入京,就能购入这么多产业,这里面还涉及一个强买强卖的事,硬暴力,软暴力,仗势欺人,恐吓……乃至暗示,暗示也是恐吓,三司相公家的暗示,就是仗势欺人。  没有仗势欺人,那也得有。  这都不需要证据。  但这事吧,朝堂上肯定有一番嘴仗要打,大嘴仗。  狄咏若是自己亲自上,在裁判那里,这嘴仗就输了一半。  但,这不,还有一个范纯仁吗?  范纯仁也不能自己上,他上的话,威力不够,不够人家打的。  得去见一见范纯仁。  但与范纯仁这般人谋事,一定不能以一种密谋之类的方式,更不能是吩咐,范纯仁可也是忠直之人,君子人物。  得有一定的技巧,得让范纯仁主动去干,也就是让包拯主动去干,都是一回事。  正当狄咏坐在胡瑗的书房里,想着如何用范纯仁成事的时候……  门口之外,忽然有小厮禀报:“相公,眉州苏公子拜见……”  “谁?”狄咏刚才思绪其他,没反应过来。  “苏公子,嗯……就是……”  “快,请进来!”狄咏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苏轼啊苏轼,终于把人等来了, 守孝这么久,终于入京了。  小厮飞奔去请,狄咏已然出得院中,正见苏轼走进来,狄咏已然欣喜非常:“子瞻啊子瞻,想煞我也!”  苏轼却停步,遥遥一礼:“见过小狄相公!”  狄咏几步往前:“你与我还客气什么?快快快……”  苏轼爽朗一笑:“入京的路上,一听得相公西北大胜,喜得我是癫狂而起,赤足狂奔,能结识……”  “慢,子瞻贤弟,万万莫要如此,你我之间,还似以往……”狄咏先打断了苏轼。  苏轼嘿嘿一笑,丝毫不做作:“子道贤兄,实在是心中敬仰无比,我大宋家国有你,当真是天下人之幸事也!”  “今夜痛饮,我这就差人去安排,就去樊楼。再寻几人作陪,尧夫兄如何?”狄咏正愁不知如何让范纯仁帮忙,看到苏轼,狄咏已然计上心头。尧夫,范纯仁的字。  “但凭子道兄安排就是,刚刚入京,还未落脚就来拜见了,头前去了府中,说是子道兄在胡夫子宅子里,便赶来了。”苏轼笑得有些激动,也是真激动,远方有故人,本就值得高兴,更高兴的是这个故人,刚刚成就了一番经天纬地之大事,当真是热血少年之楷模。  “那便不等,这就走,直接去樊楼。差人去请尧夫兄就是。”狄咏立马拉着苏轼就出门,门外还有苏轼雇佣的车架。  狄咏顺便也安排了:“既是还未落脚,不若就暂住此宅,我也常来,无事也好相聚。”  苏轼本是豁达人,从不矫情:“也好……”  狄咏唤人来给苏轼搬行李,便带着苏轼直去樊楼。  到得门口,自有人来接待。  以往狄咏来樊楼,必有人高呼名号,说一句狄咏到了,便有一堆女子凭栏招呼。  而今,却早已不同,狄咏一到,必是低调非常,不喊不问,甚至连正门都不走,从侧门快入,直去雅苑雅间。  此一时彼一时,如今身份,早已容不得狄咏大张旗鼓,更容不得樊楼大张旗鼓。  不得多久,范纯仁也至,菜色满桌,美酒斟满。  还有一队女子,吹拉弹唱样样齐备,隔在屏风之内。  这屏风显然不再是隔狄咏这些男人的,更不是什么花魁套路了,是隔着那些女子看不见狄咏的,大人物的隐私。 第441章 委屈巴巴…… 人到齐了,介绍一番,互相寒暄着,先几杯小酒,点几个词牌。  狄咏有意无意问苏轼:“子瞻此番入京,怎么是一个人来的?”  苏轼答着:“家父与子由此时怕是才出发不久,实在是物什太多……我兄弟二人头前皆已高中,此番再入京,就不知归期了……我先来,置办一下,家父与子由再来,拖家带口的,也好有个安稳……”  狄咏明白了,也简单。眉州苏氏,往后就不是眉州苏氏了,要变成开封苏氏了。  为何?因为兄弟二人皆要为官,老父也要供养,一家老小外带家奴,皆要入京。这回是搬家,把眉州那个家都给搬来。  苏轼先轻装而来,就是先要在汴京安个家,到时候搬来的“家”也好安顿,不能临时到汴京了,家大业大的还没个落脚地。当然,眉州苏氏,自然还有其他堂支。  其实狄咏显然知道这些,他是故意这么问的,狄咏故意又道:“举家而来了?”  苏轼笑着点头:“嗯,一家人,总不能汴京几个,眉州几个,如此相思想念,实在不美……”  狄咏却又忽然皱眉:“近来置办宅邸,怕是不好办,若是举家而来,总还要置办一些产业,怕是更难……”  眉州苏氏,那也是大族,有钱。举家而来,自也是要置办产业的,子孙万代的根基。这一支苏家,以后永远都是开封人了。  “嗯?子道兄此言何意?有钱还买不到宅邸了?田产地产也买不到了?朝廷可是出了什么新令?”苏轼满脸不解。  狄咏自然要给苏轼解惑,却先看了看范纯仁,再答:“倒也不是朝廷有什么新令。这不,也是你们蜀地的,那个张方平,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也见过,考举之时,鹿鸣宴上有过拜见。”苏轼答着,倒也尊敬。  “就是他,如今他是三司使,也举家而来,带几百万贯巨资,别说开封,整个京畿,到处购入产业,光是城东外,地就买了万亩之多,城内宅邸铺面,那更是到处购入,当真豪富啊!教人艳羡不已……你此时如今要置办产业,怕是难了……”狄咏轻松说着,就好似平常八卦,八卦嘛,多多少少带点夸张。  苏轼立马眉头一皱,这不倒霉催的吗?一家老小都在来的路上了,来了还没个家?  一旁范纯仁闻言一愣,问了一 语:“子道,还有这事?三司使张方平?他能有这般大手笔?几百万贯?”  狄咏却也一脸震惊:“我其实也不太信,闲杂听来的,你也知我在城南产业颇多,倒是频频有人来问,说是要买,我就多问了几句……便听得此言……我都没有几百万贯,他哪里来的几百万贯!”  狄咏,梁辛初,几乎就是一个妈生的。  苏轼闻言就笑:“哈哈……子道兄,正好,正好正好……”  狄咏也笑:“岂不正好?”  “原来你与我说张相公,就在这里等着呢?子道兄啊子道兄……哈哈……”苏轼笑得前仰后合。  “你去挑就是,武道馆那一片,挑中那一处宅邸,便送与你了……”狄咏笑着。  “我可不记你的好,该是多少钱,就是多少钱。此番不必以往赶考,举家而来,带得足够!”苏轼以为狄咏说一番张方平,就是为了让他接受狄咏的馈赠,但他还真不受,越是情分在此,越是不受。  苏家,有钱。  “钱?你看我给不给你扔出去就完事了!”狄咏笑着,副教主,岂能不好好笼络一番?  “那不行,小弟我是坚决不受的!”苏轼摆着手。  狄咏却道:“你道我是送给你?你苏轼苏子瞻可没有这么大的脸面,这是送给你父亲的,由不得你不受!”  范纯仁也跟着笑:“子瞻啊,恭敬不如从命,你也是知的,要说豪富,这汴京城,哪个还能有子道豪富?那真是富得流油……各处产业,日进斗金。你不帮他花,他这辈子都花不了……只管受着,小小人情,哪里都可以还……”  苏轼还要说话,狄咏直接杯盏一抬:“吃酒,吃酒吃酒!”  却是范纯仁又道:“子道啊,你说这张方平的事,真假如何?”  “我想来,倒也不是那么真,却也不会那么假。尧夫兄,你可不要惹事,张相公乃是韩相公一党,不好惹……”狄咏这又是“君子欺之以方”了。  “党?子道莫要胡言,岂敢乱说朋党?”范纯仁面色严肃。  狄咏也皱眉了,一脸担忧:“尧夫兄,你啊……就是过于刚正……这事,你一定莫要自己擅作主张,而且这事,还真假不知,就算你要过问,那也一定报包相公定夺……莫要惹事!如今不比以往……”  范纯仁闻言,酒盏一放,红脸直斥:“无则罢 了,若事情当真,这般人,岂还能当三司使?子道,你也是,你昔日可是御史中丞,昔日你可不是这般的,如今怎么了?瞻前顾后,教人不齿……”  你看,范纯仁这类人,就是惹不得!  狄咏委屈啊,委屈巴巴:“我这不是刚在朝堂上受了惩戒吗?你要过问,若此事当真,切莫带着我,莫说是我,免得陛下还以为我是公报私仇。”  范纯仁闻言,听得狄咏苦衷,不免愧疚:“唉……朝堂事,纷繁复杂,教人头疼……束手束脚,好端端一个忠直狄子道,昔日殿前直斥官家昏庸的狄子道,给逼成这样了……”  “吃酒,吃酒吃酒,教你一说,坏人兴致……”狄咏委屈巴巴,心中乐开了花……  苏轼见得两人竟还吵起来了,连忙举杯:“对对对,吃酒……朝堂事啊,麻烦事……我这制科一考,倒也不知未来何处……”  制科,大多时候就是给已经有资格当官的人考的,属于公务员内部考试。苏轼苏辙,因为中了进士而又守孝,没得到官缺,再入京参与制科,再得官缺。  狄咏记忆中有答案,随口一语“道破天机”:“你苏轼苏子瞻啊,必然是第一,百年第一。”  苏轼笑了笑:“倒是也有可能!”  真不谦虚……  天才的觉悟。  “考完,可想过何处为官?”狄咏问了一语,其实是准备改变苏轼的一生。  “子道兄,这哪是我能做主的?”苏轼答着,笑着看向狄咏,苏轼太聪明,狄咏这一问,就代表了他对自己将来的去处有一定的主动权了。  “你啊……罢了,到时候再说,我倒是觉得你可以去太学……子由可以去大理寺之类……”狄咏还真不与苏轼摆什么谱,就像好友之间。  苏轼想了一想,点点头:“如此也好,比你们少了烦忧,太学就太学,人生苦短,行乐行乐……读读书,治治学,不与人争,还有门生遍地,好去处……”  豁达,乐观,对生活有热情,这就是苏轼。  狄咏却想,是不是有些对不住苏轼,那些赤壁赋啊,那些流芳百世的诗词啊……那些背诵全文啊……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可能就没了……  可狄咏又想,他真的太需要这么一个副教主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这些,应该还有吧…… 第442章 包拯是个大黑脸 几日之后,御史台,狄咏的老地盘。  日常会议,包拯黑着脸坐在昔日狄咏坐的位子上,左右环看,下面皆是狄咏的老熟人。  范纯仁开口:“近来,诸位可听闻过一件事?”  包拯问道:“何事,直接说来……”  范纯仁一通说……  包拯在皱眉,只问一语:“是坊间闲言,还是真有其事?”  范纯仁答道:“包中丞,若是坊间闲言,下官便也不会在这里说了,下官本也以为是坊间传言,却是这几日派人四处查问了一番,竟是真有其事,坊间之言自是夸大了一些,说那张相公有几百万贯巨资,倒是不真实。但那张相公没有几百万贯,怕是也有百十万贯……再说,此事也不是钱的事……想来包中丞心中也知……”  “可有明细?”包拯严谨非常,空口白话不行,得白纸黑字的确凿。  范纯仁摇着头:“粗略明细,下官倒是可以做的一个,但要详细,下官怕是难有,毕竟产业庞大,难免有遗漏……”  “当有明细,有了之后,且来老夫这里看看……”包拯也是怀疑,张方平怎么可能有这么豪富?  张方平就是南京人,这里的南京是应天府商丘,离汴京也不远,也不是当地什么豪门大族,普通士族门第,甚至以往还听闻他年少时候买不起书的故事,张方平以前自己说的,自我标榜奋斗不易,还吹过自己读书快,借三史来读,十几天就读完了,吹嘘过目不忘。  这是包拯这等老一辈人的年轻事,也是包拯这般老人才知道的故事。  所以包拯知道,张方平不可能有这等豪富。要说狄咏满汴京购产业,那是正常,狄咏发财的过程,人人都知,甚至整个汴京城看着狄咏发起来的财富,未真正入仕之前,狄咏就开始发大财了。  但张方平,显然不可能。  御史中丞包拯吩咐了,范纯仁自是拱手:“中丞稍待,下官去办……出个明细。”  “嗯!”包拯不苟言笑。  ……  范纯仁要弄个明细出来……不免就又想到了狄咏,这事因狄咏而起,更因为范纯仁知道狄咏有这能力。  因为狄咏不论是殿前 司还是皇城司,亦或者满汴京的产业与人手……  而且,昔日里调查一类的事情,不论是宰相陈执中,还是迎合皇帝立张皇后的王洙之辈,这些事都是狄咏调查出来的……  这事,还得找狄咏。  但狄咏呢?  只待范纯仁上门来一开口……  狄咏连连摆手:“尧夫兄,我帮不了你,本就教你莫要过问,你非要过问,这事可非同凡响,牵涉甚大,三司使,宰相……”  “子道,子道,小狄相公,你这般是为何啊?又不要你出面,你只管帮我就是,我也不会出卖了你……”范纯仁急切不已。  “我是怕你……唉,不说也罢。”狄咏一脸纠结,这叫什么?这叫心理暗示,给范纯仁植入一个对韩琦不好的感观。  “我听你的了,我报给包相公了,包相公过问了,你不必担忧我,你只管帮我就是……你在京中那么多产业,那么多人手,还有皇城司故旧无数,此事对你而言,太简单不过了。”范纯仁连连在说,生怕狄咏不帮忙。  “包相公?”狄咏还假意惊讶不已,然后慢慢说道:“包相公过问了,那倒是牵涉不到你了……”  “对啊,包相公何等人物……你快差人去办事就是……”范纯仁对这事上心不已,一来是他为御史言官,本职所在。二来,他也需要身为御史言官的政绩。  “唉……尧夫兄,你真是教人为难……罢了罢了……过几天,过几天差人送你府上去!”狄咏终于百般为难之下答应了下来。  “一言为定,可莫要出尔反尔……这才是昔日的狄子道!”范纯仁起身拱手,拍屁股就走,这么大的差事,有得忙。  狄咏浅浅笑着,看着范纯仁的背影,他手边早已有了一本册子……不过还得几日再送给范纯仁。  过几日,还有大朝会。  大朝会这一日,狄咏起得格外早!  起床就哼着歌:“咱老百姓啊,今个儿真呀真高兴!”  昨夜的叶一袖,见得今早狄咏如此高兴,心中也是蜜蜜甜,还问:“狄郎何事如此高兴?”  狄咏兴致在这里,甚至伸手捏了一把叶一袖的脸:“就是高兴!” 叶一袖低头满脸通红,微微吃疼,娇嗔一语:“狄郎可坏……”  “坏吗?”狄咏笑得更是开心,却道:“可能真有点坏!不坏不行,不坏怎么站得住脚?俗话说,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狄咏好一个一语双关。  却是叶一袖只听得到一层意思,嗔道:“倒也不知狄郎哪里听来的浑话……羞煞人也!”  “今晚等我,叫冬欢也等我,一起等……”狄咏朝服穿好,提着玉带,抱着笏板,就去上朝。  左掖门外,百官等候,狄咏穿过人群直去前排,半道看了一眼范纯仁,又半道看了一眼包黑脸,一张白胖的脸,那是真黑,黑出水了。  难怪戏文里,包拯是个大黑脸!这不,很写实!  狄咏点点头,成了,一场大战,等着看戏,看包青天怒斗大贪官……  什么虎头铡,狗头铡,上来……包青天虎躯一震,令牌一扔,把张方平给铡了……不过后世戏文当不得真!  狄咏喃喃一语:“男人……不坏呀……女人不爱!”  嘟囔里带着腔调,也不知是《蝶恋花》还是《定风波》,亦或是《水调歌头》……  又听狄咏嘟囔:“开封有个包青天,铁面无私辩忠奸……”  这是一首歌!  站到头前,前面富弼韩琦,第三个就是狄咏,第四个就是张方平……  狄咏前头先打招呼,转头又打招呼,满脸是笑:“张相公,早啊!”  张方平愣了愣,今日这狄咏怎么这么和善了?还一脸的笑……这厮莫不是憋着坏呢?  狄咏显然不怕张方平知道自己憋着坏,就算张方平现在不知,之后张方平也想得明白,也能搞清楚,就是老子狄咏憋的坏!  得罪了方丈,还能有你好果子吃?  有人想拿捏老子,老子是泥捏的?只挨打不还手?  左掖门开,百官鱼贯而入,垂拱大殿,皇帝心情也挺好,皇帝的日子也越来越有盼头了……  狄咏就等包拯那一句:“臣御史中丞包拯有奏!”  这老头声如洪钟!唾沫横飞!  狄咏是如闻仙音,悦耳动听!  那飞出来的唾沫,在一线朝阳之下,飞舞得是那么的七彩斑斓,仿佛彩虹一般! 第443章 狄咏者,狗也 朝堂上那一线彩虹的七彩斑斓,带出朗朗正义:“臣御史中丞包拯,弹劾三司使张方平,与民争利,中饱私囊,积攒豪富,强买强卖,大肆购入京畿产业……”  话语一出,张方平立马回头,面色大惊,他虽然不能理解,但是大受震撼……  这他妈是神经病啊?  包拯脑子有包啊?  哪里就把这个包黑子给得罪了?  我不知道啊……  我没有啊……  张方平心中一慌,立马又去看韩琦,却见韩琦也回头在看包拯,还不止看包拯……  还看了看狄咏……  狄咏!  这他妈是狄咏!  肯定,一定,以及确定!  绝对是狄咏!  不是狄咏,老子名字倒过来写。  狄咏还笑呢,笑得和善非常!  这还能不是狄咏?  张方平连忙开口:“陛下,这是构陷!这是构陷!这是有小人作祟,臣为官几十年,入京了,购买几处产业,也能被人攻讦,还请陛下明鉴!”  包拯,还是威力大,一开口,张方平就慌了。  皇帝也是懵的,今日心情大好,刚刚上朝,包拯上来就喷人,还喷的张方平……皇帝心中已然知道,这朝堂又有一场“恶仗”。  唉……  其实皇帝有些心累,主要是心情太好,导致心累……  “包卿,你直接说说吧……”皇帝手一抬……  包拯哪还会等,身形一直,几步出得人群,走到最头前来,回身扫视一番,抬手一指张方平:“陛下,诸位相公同僚,张方平者,寒门出身也,家中并无豪富,少年时连书都买不起,这些事,想来在朝许多上了岁数的同僚都是知晓的……缘何他张方平当了三十年官,就身家百万贯了?这是何道理?”  “血口喷人,包拯,以往我倒是以为你乃忠直君子之流,原道你也不过是个沽名钓誉的小人罢了,当真血口喷人!我张方平为官经年,从不以权柄自肥,这些年为官,皆仰赖朝堂与陛下恩德,俸禄不菲,所以积攒得一些身家,购买一些产业,但我何曾豪富了?啊?如何就豪富了?”  张方平面红耳赤,指着包拯也是大骂,这他妈的……其实宋的朝 堂,文人一旦撕逼过于激烈,也是会动手“打架”的……呃,拉拉扯扯这个词比较贴切。  皇帝又微微叹气……烦,心烦……但还是有一个裁判的基本素质:“包拯,你再说说……”  “陛下,臣所言,无一语为虚,三司使张方平,入京短短时日,已然在城东购入良田一万八千四百亩,在祥符购入良田一万六千七百亩,还在汴京外城够得带店铺的宅院十九座,又入股了几处布行、香料铺……土地皆购自地方豪门之手,这还是可以轻易调查出来的,还有那些不曾调查出来的,只怕也是不少,便是此时,他家中之人,依旧还在到处收购,仿佛钱财无穷无尽一般……试问一语,京畿之人,缘何就这么愿意把良田出售了?试问,张方平他又如何有得这般豪富?”  包拯,实在不是一般人惹得起的。  皇帝也微微皱眉,便是知道包拯只要说出来的,那几乎就不假了,却还是问了一语:“包拯呐,你可有证据?”  包拯怀中一掏,一本册子,让狄咏看起来很眼熟的册子,再看包拯开口:“陛下,这册子明细都在其中,是真是假,随便差人去证实一下就是,臣已多番证实过了,有口录,有笔录,有许多人的签字画押,若是陛下要看,臣立马差人把所有卷宗都呈上来!”  “包拯,包拯!你莫要如此血口喷人,我虽购得一些产业,那也没有这么多!胡说八道,一派胡言!包拯,你是被小人蒙蔽了,你肯定是被小人蒙蔽了!你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有小人作祟,公报私仇!”张方平连连再说,还不断去看韩琦,便是等着韩琦帮忙!  包拯也来了脾气:“你说有小人作祟?是哪个小人,你说出来!难道老夫所言,有一句为假?”  张方平抬头看了一眼皇帝,又看了看韩琦,韩琦依旧不动,急得张方平抬手就指:“小人在此,就是枢密院使狄咏,是他在利用你公报私仇,只因为前些日子,我在陛下面前说了他在军中私相授受之事!”  狄咏五官都惊讶得移了位置,他也不懂,他大受震撼!他 瞠目结舌,连连摆手:“张相公张相公,咱一事归一事……莫要这样,莫要莫要这样……受不起受不起……我狄咏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支使不了包相公,你这不是侮辱我,你这是侮辱包相公啊!再说了,你这点事,满汴京都知……买点产业而已,也算不得什么罪过不是?你看我,满汴京城的产业,要说豪富,汴京豪富属我第一……你要买宅子,我多的是,你来买就是……我在南城至少有四五十座大小好宅……这要是罪过,那我可罪过大了……”  狄咏者,狗也!  说得张方平也目瞪口呆了……  这他妈也有道理啊!我张方平有点钱而已,我这……不算什么罪吧?要说产业,他狄咏不比我张方平豪富?  “是啊,陛下,臣无罪啊!臣这点小富,比得旁人,那不过九牛一毛啊!”张方平立马躬身禀道。  狗狄咏连连点头,一脸认同,对,是这个道理,就是这个道理!我很同意,我不能接受包拯血口喷人。  却是包拯眉眼一狞,狮子吼神功一开,十二层的内力全身运作:“张方平,那你说说,你这豪富何处而来?是做什么营生?是赚了什么钱财,你说清道明!还有,那些豪强为何又愿意把这么多田亩卖给你?为何?人家为何要卖祖业?你说清道明!”  也就是这个时代的律法里没有一个清晰的罪名: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罪。  但罪名没有,罪是有的。  “陛下,臣……几十年经营,豪富一点,这不是罪啊。富相公……韩相公……这怎么就是罪了?臣不明白,为何购买产业,也是罪了?臣……陛下明鉴呐!”张方平显然是回答不上包拯的话语,这他妈一分分一笔笔的,上哪说清道明去?  人家中秋送的礼?人家上元节给的礼?学生送的束脩?为官一任的接风洗尘?去职履新的欢送?  一地为官,人家大户主动卖的产业?  这他妈上哪说明去?  狄咏此时演技上身,脸上也带了些许疑惑,就差举手说话了,我说得清,我说得清我的豪富都是哪里来的……张方平有罪,我可没罪。 第444章 小狄相公非比寻常啊 皇帝是一个头两个大,这一天天的,左右一看,皇帝有爹,开口问爹:“韩卿,此事,你看……便说说吧……”  韩琦头比张方平还大,看着张方平那看向自己的期盼的眼神,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  韩琦脑中飞快运转,这事……其实他也干了,他入京来,那也是买了宅邸,购了产业,他韩家,世代豪门,老家相州,那更是田亩一望无际的多,在他家讨生活的佃农,多如牛毛……  甚至以后,岳飞年少时候,都在世代相州韩家讨过苦力营生。  但他韩琦显然是无罪的,因为他韩琦世代豪门啊!只是到得韩琦这一代,更加发迹了而已,谁叫他韩琦自己还当了许多年知相州,以后退休了也还回去当知州。  韩琦开口了:“陛下,包中丞,朝堂高官,有些豪富,也属正常事……若是真要这般论事,那这朝堂上下,何人没有几分豪富呢?你看看小狄枢相,那更是天下数一数二的富户……”  韩琦这属于是……和事佬,意思就是算了算了,罢了罢了……没必要,不至于……  韩琦一开口,张方平立马心安不少……  却是没想到包拯不依不饶,管你什么相公,管你是谁的爹,换个目标而已:“韩相公,你为宰相,岂能说出这般话语?若是此事不严惩,那天下官员,但凡当官日久,难道就可以个个豪富?动辄买得几十万贯产业?如今朝廷一年度支,不过七千多万贯,养得几个豪富?如此,不若往后朝廷就不用度支了,就把这七千多万贯的钱发给在朝诸位就行了。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下官也并未说什么……只是让寒门张方平说一说他取财之道啊……也说一说他买地之法!也好让下官学一学啊,下官为官也几十年了,怎么不见得有他那般豪富?家中私财田亩,至今也不过九百来亩,下官当要好生学一学这理财之道……也好为后人子孙留个富贵不是?”  阴阳怪气包青天!  狄咏心中大喊一声:好,包青天好样的,战斗力至少百万往上,赛亚人附身,喷王之王!键神之神!吾辈楷模!难怪死后能当阎王爷!  得学习,认真学,好好进步。  便是一番话语,说得韩琦都嘴巴不够用了,看了看包拯,微微摇头,又看向皇帝:“陛下,臣……臣只是觉得……”  包拯机关枪:“韩相公只是觉得民脂民膏,取之无碍?韩相公莫不是觉得天下官员,皆可如此? 韩相公难道真觉得张方平这般豪富身家,没有问题?韩相公难道不觉得其中有猫腻?难道这天下人皆愿意变卖祖产?这其中之事,下官不言,诸君心中自知。”  “包拯,包拯呐……都是人家自愿卖给我的,你去问问,你去查查,都是人家自愿卖的……”张方平这个急啊,又道:“再说,再说我为了买些产业,那也是到处借贷呀……不信你去问,你去查……”  张方平得给自己找借口了,因为事实显然绕不过去,唯有解释了,说他豪富,他就说借钱,这事难以查证,他要说借了,自然就有办法真的借了,几个人几个借据的事。  “自愿?呵呵……笑话……当真笑话,可笑,滑稽,有趣!竟是没有人自愿把祖业卖给我包拯,我包拯好歹昔日也是权知开封府,而今乃是御史中丞,一年也不少俸禄,怎么没有人自愿卖给我呢?”包拯话语在说,却并不看张方平,直接去看皇帝,意思就是皇帝你看着办吧……  这事……一目了然。  不然,我包拯跟你这个臭皇帝没完!没完没了,用口水熏煞你这个臭皇帝!把你淹了!  唉……哎哎哎哎哎……  皇帝是长吁短叹,看着张方平,抬手:“张卿……这个……如此大张旗鼓,弄得是汴京皆知……这个……你呀……”  却见张方平忽然往地上一跪:“陛下,臣无罪啊!陛下……陛下……陛下恕罪啊!”  狄咏都听笑了,一时无罪,一时又要恕罪,这他妈到底是有罪还是无罪?  张方平见皇帝没有立马答话,又去看韩琦:“韩相公,下官着实冤枉,相公……相公……”  这是让韩琦出手帮忙。  韩琦看了看皇帝,微微闭眼摇头,示意张方平不要着急,他韩琦能当皇帝的爹,那也是有一套行为准则的,那就是不要在明显有问题的地方强出头,要保持人设,在皇帝面前保持一个好人设。  至于官员起落,人生无常,起起落落的也是常事,今日落下去,来日还有机会再起,只要韩琦稳坐相公之位,一切都不是事,三两年找个机会再提携就是,这叫作深远之谋。  张方平显然着急不已,他这屁股还没有坐热,难道就要滚蛋了……  “陛下,陛下……臣冤枉啊……”张方平显然不甘心,这也不是甘心不甘心的问题,就是舍不得!  包拯目光凛凛,就一直看着皇帝,臭皇帝,你说话!你说话!好好说,说得好就是圣明 君主,说不好,那就是失德昏君!大昏君!  皇帝起身了,烦透了,那包拯几乎就几步要上台来了,皇帝微微摆手:“散了吧,今日不议事了……张卿这么多年为国操劳,辛苦了……既已置办了京畿产业,想来也是为了老迈有所养,去南京吧,南京近,衣锦还乡,也是高门。”  包拯一听,哪管其他:“陛下圣明!陛下圣明,古往今来圣明天子,无出陛下右者!”  “退朝退朝!”皇帝转身就走,这他妈的,就包拯的马屁,拍得最硬,仿佛讽刺一般,拍了比没拍好。  皇帝走了,满朝文武,多少有点面面相觑,皇帝这多少有点消极怠工之嫌疑……这可不是皇帝以往的秉性。  张方平本是跪在地上,此时微微起身,变成坐着,抬头去看,直看狄咏,目光中的仇恨溢于言表。  狄咏却不看张方平,而是当中众人的面急忙奔到包拯面前,拱手:“包中丞可要明鉴,我也豪富,但我豪富,一笔一笔,我都说得清楚,明日,明日我就让人把其中明细送到御史台去,望包中丞明察!我除了买了南城许多宅子之外,并不曾购买什么产业,那些宅子昔日也是因为无忧洞作乱而无人愿住的宅子,昔日我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差充押班,都说得清楚的……”  狄咏还一副担忧害怕模样……  这他妈的……  把韩琦都惊呆了!  却是包拯,冷冷一声:“哼!”  哼完,包拯大袖一甩,也不管什么相公不相公的,返身就走!  狄咏心中在想:戏演过了?  过不过的不知道。  但包拯,显然已经知道,自己真的给狄咏当枪使了,虽然是秉公正义,无可厚非,这种事也该他包拯据理力争。  但没有人喜欢被人当枪使,包拯心情,多少有些不快,倒也不至于得罪,而是包拯也聪明,范纯仁与狄咏交好,范纯仁十有八九也让狄咏当枪使了。  包拯没开口骂狄咏,也算是承了狄咏举报的情分。  包拯挥袖而走,狄咏尴尬一笑……还抬手作请:“韩相公,富相公,请!”  这不,两位宰相得打头走,不然其他人也不好意思先出门。  富弼点着头,仿佛啥也不懂,迈步先走,韩琦微微慢了一步,走过狄咏身边,也有和善的笑:“小狄相公非比寻常啊……”  狄咏也笑:“后进末学,后进末学……还差得远……还得向老相公们多学多请教。”  “哼哼……”韩琦不多言,去上班。 第445章 狄咏也是心累…… 张方平慢慢爬起身,跟你在狄咏身后,去在微微拭泪……  也是可悲,但说人生,当官,能往上爬,本就是凤毛麟角,能成朝堂高层,更是少之又少,一辈子心心愿愿的目标,宰相高位已然就在眼前了,却是大喜大悲,大起大落……  本该是个青史留名,却不知这一回,青史之中,又会记一个什么去留名百世……  着实可悲……  到得左掖门,诸多官员各自回衙上班。  张方平却跟在韩琦身后,不言不语,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韩琦终归是要安慰一下张方平:“无妨的,但等来日,要不得多久……”  张方平点点头,依旧不知说……  唯有韩琦继续说:“此番倒是小觑了他,这厮年纪轻轻,却是行事如此缜密,又得陛下如此信任,已是大患……”  “此子不除,必是大患,相公,若是来日此子羽翼丰满,怕是难以应对!”张方平终于是说话了,仇恨其中。  韩琦点头:“我知的,你回去收拾一番吧,南京就南京,一二百里地罢了,倒也不用举家而去……唉……终日打鹰,反被小家雀啄了一下,倒是可笑……亦是可悲……”  这是韩琦给了张方平一个承诺,明确告诉他,不得多久肯定能回。  “谢过相公了!”张方平一礼,少了些许郁积……  韩琦一个人入得政事堂,反倒郁积起来了,本欲拿捏狄咏,反被狄咏去了左膀右臂,这辈子就没有受过这样的气!  在张方平面前沉着冷静,那是为了安慰张方平……  到得一个人了,韩琦怒意在脸,口中一语:“当真岂有此理!”  此时狄咏呢,也去上班了,枢密院,骑马,摇头晃脑,左右护卫两队。  得唱歌,非唱歌不能表达此时此刻狄咏心中的畅快……  “今天是个好日子啊……心想的事儿都能成……”  “相公的曲调,着实怪异,却还好听,嘿嘿……”护卫头子牛勇,初学的马屁技能,小试牛刀。  “是吗?那我再唱?快使用双节棍,哼哼哈嘿……得儿飘得儿飘得意的飘……天青色等烟雨,而我在等你……就这个feel倍爽……这几曲如何?”狄咏问道。  牛勇表示很震惊,却 也实在理解不了,但初学的技能依旧:“好,相公这词牌曲调,绝顶的好!比那樊楼的花魁大家都要好。”  “有眼光,有品位!看来最近与老王头学艺学得精啊,连品位都起来了,好好学!”狄咏摇着头,晃着脑,也不知是马匹颠簸,还是狄咏就是这么享受。  “嘿嘿,谢相公夸赞,小的如今这一手武艺,那是打遍汴京无敌手,来日上阵,定也是如师父一般,大杀四方!”牛勇有些飘。  “这么牛逼?”狄咏心中“不快”,什么叫打遍汴京无敌手?又道:“刚好,近来手生,诸事缠着,也未动过了……寻个时日,某与你试一试手脚!”  “啊?”牛勇脑袋一抽,连忙去想,还好想通了,立马说道:“小的是说,除了相公,打遍汴京无敌手!也……也除了师父,打遍汴京无敌手。”  “嗯,还是得试试!”狄咏是真想着要活动一下筋骨,不能真手生了,以后万一面对几个刺客,还得像老丈人那样到处去躲,还得让丈母娘领人去干。  “那小的一定差得十万八千里的远!”牛勇马屁技能,在经过实践之后,稍有提升。  上班上班!  今日,苗继宣紧赶慢赶,刚刚入京,还未报备,先到了枢密院,一看就是快马而来,狄咏叫他快点来上任,他当军令了。  苗继宣正禀报着:“见过小狄相公,下官来迟了……”  这还叫来迟?又不是领兵打仗。给这小老头累得不轻,面色枯黄。  “快,上座上座,来人呐,让樊楼送些酒菜来……”狄咏很是心疼,怕这老头来一场病什么的,给一命呜呼了。  一旁的孙沔随手吩咐了人,再道:“相公,苗副使刚刚说,党项使节已经入境了……是不是知会鸿胪寺提前准备一下?”  鸿胪寺,外交部。  “怎么都这么快?”狄咏也纳闷,苗继宣来得快,那是人家当行军令了。党项人也来得这么快,难道也骑马飞奔?  却是狄咏不知,有人小别胜新婚,那就一个思念得紧,还兼带党项几十万人的衣食饱暖……岂能慢慢走慢慢摇?不得趁着肚子还没大起来,赶紧到汴京城躲着养胎?  苗继宣立马答道:“相公 ,党项在河西可苦得紧,请封事小,边贸事大,这边贸可万万不能允之,相公一定要与诸多相公还有陛下禀明其中利害!”  “我知,边贸自是万万不能允!”狄咏点着头,这他妈能给吗?一斤粟一匹布都不能给,更别说什么铁锅、镐头之类。  痴人说梦!  饿死冻死,最好不过。  “那下官就放心了……”苗继宣这么快赶进京来,兴许这番话也是原因,放心了,也就大气一松,生怕朝廷这些相公们一个个不知边事的,圣母心一发作,就允了边贸。  “今日苗副使好好歇息,明日去吏部与审官院报备一番,下午立马来上值……”狄咏急需一个副手,倒也不是说孙沔不堪用,而是说孙沔堪用的方向与苗继宣不一样,孙沔是日常事务上比较拿手,但苗继宣是真军事专家。  两人一配合!  狗咏就舒服了,又可以上班摸鱼了……不是,是狗咏还有大事,继往圣之绝学,教化万民之大事,副教主已经就位,时不我待,要去吃喝玩乐……呃,给副教主洗脑。  却是狄咏看了看苗继宣风尘仆仆面色枯黄的模样,又道:“家眷可都出发了?”  苗继宣点点头:“当是出发了……一两月可至……”  “我有一处闲宅,先借苗副使住一住,暂时安顿一下……如此,苗副使也好勤于公事……不使分心……”对苗继宣这种人,就不能过于直白的给,只能这种借口。  “拜谢相公!”苗继宣心中是过得去的,恭敬不如从命。他几十年在西北,那是真不知道狄咏在汴京有多豪富。  这宅子,苗继宣以为是借住,也以为应该是小宅。  但狄咏出手,岂能是小宅?那必须是苗继宣这辈子都没有见过的豪宅!  借住?那岂能是借住?有的是办法送,比如到开封府去换个房契的名字,然后把苗继宣的儿子找来,先勉励一番,然后就说你顺手把你爹给你买的宅子房契带回去吧……  这苗继宣看到房契,拒又拒不得了,不得感激不尽?  唉……狄咏也是心累……  与这一类人物打交道,就是心累!范纯仁啊,苗继宣啊,包拯啊……一个个的,还是贪官污吏好打交道! 第446章 百思不得其解 夜晚……  叶一袖与冬欢,小日子蜜蜜甜!  大老婆多少有些不快,抱着孩子坐在床边生闷气。  老宫女在骂:“狐媚子,竟是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还两个人,也不知羞……便是那风尘女伎,才敢如此……不得好死!这什么时辰啊?才吃罢晚饭……不得好死……”  小太监梁怀吉却不骂,而是连连制止:“李嬷嬷,莫要胡言,莫要胡言!教人听去了可不好。”  赵徽柔抱着孩子,低眉不语,只是看着孩子眉眼,轻声说道:“去病真是俊朗……你看,他笑得真好看……”  门口忽然有人禀报:“殿下,门外来客,说是御史中丞包相公下的帖子,请主人一叙……”  老宫女闻言大喜:“奴去叫,奴这就去叫……”  梁怀吉连忙一拦:“我去我去……李嬷嬷你好生的照料殿下与公子……”  走到某处难以言说的厢房门口,梁怀吉先侧耳去听,里面咯咯在笑,好像在……玩游戏……皱了皱眉,又吸了吸气,然后硬着头皮开口:“相公……”  “作甚?”房内虎狼之怒也!  “那个……御史中丞包相公派人来请……”梁怀吉语速飞快!  “他妈的……早不来晚不来,饭点不来请,饭后来请,是何道理啊?天都黑了!这个包黑脸……故意的吧?老子年少火大的……啊,不去不去,把人赶走,叫他滚蛋。”骂骂咧咧的虎狼之怒。  “哦,奴婢这就去回……”梁怀吉转身了……  才走几步,门开了。  狄咏一边自己系玉带,一边腋下夹个头冠,又骂:“还不来帮忙?”  梁怀吉连忙上前去帮忙,却是眼神不自觉往房内瞟了一下,也在奇怪怎么狄咏出门来穿衣服,门内之人怎么不帮忙……  “看什么看?”狄咏还“吃醋”了,为何?因为门内两个人,正衣不蔽体,躲在被子里,床都不好下,玩游戏嘛……还能玩啥游戏……  梁怀吉连忙低头,给狄咏系带子,插头簪。  一边出门,狄咏还一边腹诽:“真他妈抠,既要请人,招待一顿晚饭也舍不得?非要饭后来请……”  包拯在哪?在御史台加班。  狄咏坐车而来,直入正堂,不少人在加班。  按理说,狄咏应该是直接走到主座,一屁股坐下,包拯什么官?狄咏什么官?  却是 刚刚进门,狄咏先稍稍拱手,客气一下:“包中丞……”  包拯倒是起身了,几步上前,挤出一点笑,一笑比哭还难看:“小狄相公,这边,里间坐一坐?”  自是里间去坐。  也是狄咏心虚,把人家当枪使了一番,终究还得表达一点歉意之类的……  落座,吃茶,包拯在组织语言……如今不同了,狄咏终究是上官,且不说上官,狄咏那灭国之功,就由不得包拯不多几分尊重,这不是简单的关于功劳的尊重,是一份身为宋人的那种荣誉之心,说是景仰也不为过。  所以包拯还在想着该如何既客气礼貌又直白地表达自己不吐不快的话语。  狄咏却开了口:“包中丞,本就准备明日上门来拜见的,此番实在抱歉了。我倒是真有公报私仇之心,也是这厮,着实教人忍受不得,朽木于朝堂,沐猴而冠……这般人,实不能为三司使,但我又不好直言上奏,不免有一个公报私仇之嫌,唯有想得这般办法,包中丞海涵则个……”  狄咏一番直白话语,说得包拯是一愣,他本以为狄咏肯定百般否认,万般推卸……  包拯所想,认不认的也无妨,这些事自在人心,他就是想表达一番心中的不爽,给个态度,好教狄咏以后少打他的主意。  公就是公,私就是私,天下朗朗,什么事情不能直白说?什么事情需要这样躲躲闪闪的……  但万万没想到狄咏忽然就如此直白认下了……  包拯便是心中一惊,他与狄咏也是老相识了,昔日还因为错怪过狄咏而到皇帝那里去请罪请罚……  再看狄咏,包拯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小狄相公,你早早来说就是了……何必如此费尽心机的……老夫为御史中丞,自是秉公无私,岂能容得这般事……”  “直白来说,也怕包中丞怀疑有假,不用心去查……也怕包相公以为我真就是以公谋私,公报私仇,自也是不美的……”狄咏与包拯,那就必须在一条船上,必须是个高大上的人设,不然以后还怎么忽悠包拯冲锋陷阵?  “唉……如此说来,倒是老夫小人之心了,小狄相公本就是清流出身,昔日也是御史中丞,御史台诸多同僚对小狄相公,那都是拍手称赞!往后啊……不必如此了,你如此一番,也是小瞧 了我包拯……”包拯还真有点被小瞧了的感觉,因为狄咏说怕他不用心去查。  我包拯,是这样的人吗?  狄咏就等包拯这句话,这一次费尽心机,以后,却还能直白来说了,这是大收获。  “包中丞恕罪,下一次若还有这般事,那一定直言不讳!”狄咏还拱手一礼,面带感动,仿佛在说,都是我狄咏不对,不该小瞧了包相公嫉恶如仇公正不阿的品性。  包拯也连忙回了一礼:“皆是为家为国为社稷,小狄相公,真君子也!”  “不敢不敢!”狄咏连连谦虚……  “那便不多叨扰小狄相公了,老夫这里还早,还当夜值,老夫送小狄相公出门上车……”包拯起身,毫不做作,礼送狄咏去坐车。  狄咏还得连连留步,包拯非要送,那也没办法。  坐车回家,心急火燎,好好的游戏,才玩了一半……  却是不得多久,韩琦府中,也有人报:“主人,不出主人所料,今夜,狄咏果然去见了包拯……不仅相见,包拯还把狄咏一直送到御史台门口上车……”  韩琦头大啊,却也不解:“这包拯,缘何就能听狄咏那厮的?包拯啊包拯……莫不也是个宵小之徒?一辈子沽名钓誉?如今终于露出原形了?狄咏到底哪里拿捏得住包拯……这小子到底给包拯灌了什么迷魂汤药?”  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狄咏,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东西,或者说不是那种君子人物,不可能与包拯是一路人。  这一点,韩琦还是眼睛雪亮,没想错。  这也是包拯与韩琦成不了真正一路人的原因所在。  所以狄咏就不可能让包拯给他办事,还是所谓报仇的事。  所以韩琦是真百思不得其解,除非包拯人品人设是假的……才说得通。  但韩琦这么多年,也有识人的技能,包拯还真不是那样的人,那就一定是被狄咏什么小伎俩给骗了……  对,肯定如此。  那么,就得去找一找包拯了,得想办法在包拯面前戳穿狄咏这般的小人。  也得花心思……  包拯,从来就是双刃剑,对于皇帝而言如此,对于朝堂任何人来说都是如此。锋利无比,可以伤人,也可以伤己。就看怎么用……而且必须要用好,用好了就是巨大的助力,用不好那就得倒大霉……  韩琦显然有些着急。 第447章 苏轼表示很震惊 孙沔与苗继宣,当真好用,干活,还是得找年纪大的……  连带梁适也好用,在四海钱庄的许多事情上,当真是井井有条,倒也不是说梁适如何擅长理财或者数学。  梁适最拿手的,还是人事管理上,钱庄扩张太快,所以人手上不免参差不齐,甚至也少不了一些滥竽充数,自然也少不了那些偷鸡摸狗之事……  梁适这般老道之人,在理顺管理人事的问题上,看人精准,手段果断,而且……老谋深算,那真是手拿把掐,甚至哪里出了问题,他甚至都不用如何去调查,找几个人谈谈话,皱着眉头静坐一会,便能把其中猫腻搞得十之八九……  狄咏每天摸鱼……  文官系统,带来的最大的一个好处,那就是稳定……  当然,摸鱼也是正事,那就是带着苏轼出去耍,看看人间疾苦,吃吃喝喝,玩玩乐乐……  苏轼是真的年轻……  年轻人,就会在很多时候过于天真,过于自我,过于一厢情愿。  这也是阅历的重要性。  给苏轼洗脑,显然并不能以说教的方式,因为苏轼太过天才!  不能过于说教,却又要真正深入一些问题……这也让狄咏伤透了脑筋。  苏轼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贵族子弟……  贵族子弟这个东西……  狄咏似乎找到了一种方式……  樊楼这种老地方,是狄咏与苏轼没事就要去坐坐的。  狄咏如今不需要再如何沽名钓誉了,早已是一种高手寂寞的感觉,苏轼却还处在声名鹊起的过程中,所以苏轼需要装逼,需要一出手,满场黯淡……需要无数花魁大家们为他传唱词句,传遍天下……  所以狄咏还是时不时带着苏轼到樊楼来。  但来也不能白来,狄咏为苏轼精心设计了洗脑课程!  才刚刚入黄昏,狄咏就带苏轼到了樊楼,雅苑之内还并无客人,花魁们还在梳妆打扮……小厮们正在加紧为晚上的宴席准备着。  盘碟碗筷,笔墨纸砚,甚至有专门准备墨水的小厮,几个人,就干一件事,不断磨墨,是的,墨是要墨条磨出来的,把墨条放在砚台上,慢慢加水,不断碾磨,不能快了,也不能慢了……  无聊而重复,为几十上百人准备墨水,几个时辰磨个不停,大汗淋漓,左手麻痹了换右手……  今日来得早,狄咏与苏轼落座,自也是有人上前伺候,茶水点心……  还伴随着“沙沙沙沙”的摩擦声……  狄咏忽然问了苏轼一语:“子瞻,你说这人呐,来到这个世上,到底是为何?”  苏轼只当是闲谈,答了一语:“这倒也不好说,实在不能涵盖而言,若是真要说其中一二,道家嘛……说人生来,是为了……超脱?超脱世俗,超脱万物,大自在,直白点,那就是飞升成仙之类的。释家嘛……嗯,大概是说人生来就是受苦的,此生受苦受难受委屈,但要保持一颗佛心,修来世,佛家讲究的就是一个来世。渡人也好,渡己也罢……不过佛家如今也学了道家,也说什么成佛之类的超脱。但要说到读书人,说咱们,那自是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还别说,二十刚一出头,苏轼当真就是博闻强记,涉猎极广,也就是苏轼这般家世才容得他如此涉猎 极广……要读什么书就有什么书,不愁吃穿,不愁旁事。  狄咏点着头,抬手一指,指的正是那几个磨墨的小厮,问道:“子道,那你说他们几个来到这世上是为了什么?他们十有八九一不礼佛,二不修道,三不读书识字,那他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这一句话,倒把苏轼给问住了……却也让他立马皱眉沉思起来,终究还是有个答案:“他们,超脱不得俗世,也不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兴许是佛家之言,生来受苦,来世可得自在。”  狄咏接着又问:“那你觉得他们苦吗?”  苏轼点头,也露出一些怜悯:“他们自是苦的,无家财万贯,不能读书识字,见识不得天下之大,见识不得万事万物之礼,所谓众生皆苦,他们最苦……”  狄咏微笑着,却说了一句儒家之语:“子非鱼!”  “子道兄,我非鱼也,自是不知鱼之乐,但他们是人,我也是人,我岂能不知人之苦乐?你看他们,左手僵硬了,甩左手,右手酸痛了甩右手,满头大汗,几个时辰就干一件事,不过求得一口饱腹而已,如此,岂能不苦?”苏轼还真杠上了。  这就是所谓的坐而论道。  狄咏也不多言,而是忽然抬手一招:“来个人!”  “还请相公吩咐!”  “把那几人叫过来!”狄咏吩咐完,又对苏轼说:“苦不苦,且问一问,就如你说,你非鱼,所以不知鱼之乐,但他们是人,你知人之苦乐,便看看你到底知不知人之苦乐。”  苏轼微微有些惊讶,他虽然杠了一下,但也自以为是闲谈而已,却没想到狄咏这么认真。  几个小厮立马就来了,躬身低头,站在当面,还有些紧张……  狄咏笑着:“都把头抬起来,我问你们几个人一个问题……”  “相公公……相公请问,小人知无不言……”一个稍稍有点见识的少年答着,却也答得期期艾艾,面色上写满了紧张,年岁约莫十一二。  “好,就问你,问题倒也简单,实话实说即可,就问问你们,近来日子过得如何啊?是觉得日子比较欢乐呢,还是觉得日子比较悲苦呢?”狄咏问着,和善的微笑一直挂着,语气也极为温柔。  少年倒是有些愣,他自然是知道面前之人是谁,他虽然头前不认识,但上来的那一刻,就有人交代得清清楚楚,交代他切莫冲撞,不得忤逆之类……  他更是听说过狄咏在樊楼里的一些故事,比如以前有一个迎客小厮何二,如何得了恩典……  却是苏轼忽然也说了一语:“实事求是说,苦就是苦,乐就是乐。莫要哄骗……”  显然在苏轼看来,这般底层低贱人,岂能不苦?干的活哪里是人干的?每日赚那几个铜钱,又哪里能去想象那生活该是如何过的?  少年其实有些失措,他这短暂的人生里,又哪里遇到过这种场面……  却是狄咏也微笑温柔说道:“你莫担忧,这个问题无关对错,便是你真实所想即可,实事求是的答,答完了与你赏钱……”  “小人……小人……苦是苦的,小人自小丧父,母亲改嫁才得残羹冷炙养活着,但未想得后来母亲又被赶出来了……一直卧病在床,这般说来,小人这命,着 实的苦!”  苏轼闻言一笑……他觉得自己赢了!这般人,果然如他所料,岂能不苦?  狄咏却还是老神在在微笑着。  却听少年又道:“但真要说苦,小人也侥幸,本来小人母子二人已无活路了,小人也到处寻差事做,奈何太小,无人要。偏偏活不下去的时候,樊楼要了小人干这磨墨的活,不仅有客人剩菜剩饭吃,还有钱拿,小人便是一辈子也没吃过这么好的饭食,还能得钱给母亲抓药,母亲近来也渐渐有了好转,小人此时,便也不能说苦了,当真皆是乐,干活也乐,回家也乐,做梦也都是乐事,母亲如今也是常常笑脸,说儿子大了,成了顶梁柱,好日子就来了……”  答完话语,少年紧张地看着狄咏……终究还是怕哪里没有答好。  狄咏也不食言,怀中一掏,不少,一大串……然后挥挥手,示意几人下去。  再看苏轼,脸上皆是震惊之色……  狄咏微笑着:“子为人,安知人之乐?”  苏轼看了看狄咏,一时竟是不知说什么……  “哈哈……”狄咏大笑起来。  苏轼心中之惊骇,不难理解,他这前半辈子,着实过得太好,豪族出生,天生聪慧,读书什么的,甚至都不费一点力气,人见人夸,考试一帆风顺,玩乐皆是声色犬马,说一句奢靡也不为过……  他不是没有大抱负,没有目标。他只是在真正落难之前,没有离开过自己的圈子,也许他上半辈子的过于顺利,也是他下半辈子倒霉的原因所在。  甚至还有一些关于苏轼的传言故事,比如他能拿家中的妾室去换人家的好马。  狄咏真的是绞尽脑汁给苏轼量身打造的洗脑课程。  此时就要显出效果了。  苏轼终究还是问了一语:“子道兄,人之乐在何处?子道兄教我!”  苏轼正儿八经起身行了一礼。  狄咏笑道:“人之乐,其实很简单,今日比昨日好,明日比今日好,便是人之乐也!儒释道者,皆言大道,形而上者,非不妙,非无理。却少了几分对真正最多数百姓的关注,道家求超脱,倒也无甚不可。佛家说渡人,渡何人?咱们儒家说治国平天下,天下为何人?”  苏轼身形已然站正,脸上有一种恍然大悟,口中说道:“子道兄大才,子道兄当真大才。所以治国平天下,就是让天下人今日比昨日好,明日比今日好!微言者,大义也!拜谢子道兄今日教诲!”  “此为事功!”狄咏一脸欣慰说了结语。  苏轼连连点头:“事功事功,一直听人说子道兄乃事功之道,原先还真未当回事,原来此为事功,此竟是事功之道至理!惭愧,惭愧至极!小弟当真小看了天下人,小弟天生傲骨,竟是坐井观天!子道兄之才,远甚我矣!小弟拜服!”  苏轼是能服别人的人吗?天才会轻易服被人吗?狄咏这一番绞尽脑汁,竟是换来了苏轼这么一句话,不枉费狄咏如此设计。  初步效果显著!  “吃酒,吃酒吃酒!”狄咏努力克制自己继续装逼的冲动,苏轼面前,一定要见好就收,一点要适可而止,在装逼,一定一定要再绞尽脑汁量身打造好计划才行,千万不能一牛逼就把牛逼吹个没完没了…… 第448章 韩琦你神经病吧? 日子一天天过,苏轼一天天“震惊”。  狄咏为了“绞尽脑汁”带苏轼玩耍,人都瘦了几斤……  这一瘦不要紧……  叶一袖还得自我反省,床笫之后,还委屈巴巴与狄咏叮嘱一语:“狄郎近来可瘦了不少,狄郎要顾念身体才是……不可如此……勤于房事……奴家可万万不敢成了一个罪人……狄郎近来就不要得空往奴家这里来了,只在主房就是了……”  还是叶一袖懂得多。  狄咏闻言都还没会意过来……愣愣看着叶一袖,待得会意过来,狄咏这个气啊!  这是被小瞧了啊!  男人,怎么能被说不行?  别说两个老婆,来十个……十个,呃……那不行,有点托大……  狄咏也不知答什么是好,难道说一句老子很坚挺?  狄咏只能悻悻穿衣出门,因为也没时间与叶一袖扯淡了,今日早朝,赶时间。  朝堂之上,皇帝心情依旧好,还是那日子有了奔头,小张贵妃那肚子也见大了,能吃能喝……  富弼老头躬身:“陛下,今日党项使节已至,就在外听宣,请见陛下圣容!”  皇帝抬手,中气十足:“召进来吧!”  这种时刻,对于皇帝而言,那真是人生巅峰的高光时刻,心中不知道高兴成什么样了……  但表面上,皇帝还得威严,一动不动,面色还得板着,乃天朝上国的威严。而且今日皇帝特意换了平常的红色官袍,盘龙在身,冕旒在头,脸都是个若隐若现。  党项使节来了,进门叩拜,高呼!  皇帝依旧一动不动,说话都是鼻子出气,还故意弄得一些厚重的拖音,嗯!好!善!  这就是君王应该有的形象,为了这种形象,昔日魏王曹操接待匈奴使节,特意让别人穿上魏王的衣服,坐在他的位置上来代替自己接待匈奴使节,曹操自己就拿着刀站在一旁装个护卫。  因为曹操觉得自己长得磕碜,代表不了大汉的威严。等到接待完了,曹操还派人去问那匈奴使节,魏王如何?  那匈奴使者也是命到该绝了,竟答:“魏王雅望非常,然床头捉刀者,乃真英雄也!”  曹操立马派人追去把匈奴使节给杀了。  狄咏此时,就看着台上皇帝演威严!  党项使节礼节完毕,前言说完,封号也给完,再次跪地:“叩请陛下念党项臣民悲苦,允得河西边贸,再拜陛下仁德无双,恩义披泽!”  狄咏也在等着一句,这不是想吃屁吗?大宋的屁都不会给你们这些党项人吃。  狄咏等都不等,抱着笏板上前就答:“陛下,边贸之事, 暂时不能允,因为河套也是缺粮缺布,只待得河套不缺了,才能再来商议!”  狄咏也不把话说满,要给人家留一个念想,这也是正常手段。  狄咏之所以不等皇帝答话,立马先说,就是怕皇帝心情太好,随意开口就给答应了!嗯,好,善,说顺口了,又说一个“善”,那他妈就尴尬了!  狄咏还真没猜错,皇帝真准备答个“善”,被狄咏堵得及时,因为刚才请封的禀奏当中,河西多少城池,多少人口,都说得清清楚楚,还有四十来万军民,这点党项人,对大宋来说,那还真不算事,屁大的事。  而且皇帝还真有几分仁德之心,一个人就算是装出来的仁德,装了一辈子,那也真就仁德了,是真的仁德。  狄咏这一堵,皇帝自是也说出“善”了,左右一看,不知说啥。此时此刻,也不能乱了威严。  却也有人开口,怎么能让皇帝尴尬呢?  韩琦说道:“陛下,臣以为,党项不过四十多万百姓,河西贫瘠,而今党项已为宋民,陛下仁德,开边贸倒也无甚不可,若是换得其他州府,放粮赈济也是应该,何况党项只是边贸,并不曾增加朝廷之负担。”  狄咏急了,这他妈也要跟我杠?  韩琦你他妈是神经病吧?  你又不是傻逼!党项这般仇敌,还能资助?  “陛下,臣以为,此事当再议,过几日答复也可。”狄咏连忙说道,因为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只能避开党项人说,总不能当着已经是宋人的党项人面前,说要干死他们。  皇帝看了看狄咏,又看了看韩琦,点点头:“嗯,使者且先退去,过几日自有答复!”  使者叩拜而出。  狄咏大松一口气,看了看韩琦,这他妈也不是个傻逼的模样啊!  朝会之后,御书房内。  富弼韩琦狄咏,参知政事曾公亮,枢密院副使孙沔与苗继宣,御史中丞包拯……开小会。  小会就好说了,狄咏直接开口:“陛下,党项仇敌也,党项之人,无不想着东山再起卷土重来,岂能资助仇敌?若是来日党项渡过难关,轻易又起数万骑兵,又成边疆大患,党项之人,反复之贼尔!定不可开边贸啊!”  韩琦立马也说:“陛下,小狄相公此言差矣,如今党项已为宋人,天子岂能坐视子民饥冻而亡?若是民无活路,必揭竿而起。小狄相公怕党项卷土重来,若是不开这边贸,明年,党项必然就卷土重来了,为何?无活路也!若是以仁政治之,以恩威服之,这党项人兴许还真就安安心心过日子了, 来日要想拿捏党项李氏,办法多的是,何必急于一时。”  韩琦的话,其实也有道理,还很符合皇帝为人处世的那一套,更符合如今儒家的思想模式。  要拿捏党项李氏,还真就有的是办法,狄咏也早就想过,比如召他来面圣,若来,封其他官职,让他走不了。若不来,讨伐不臣之类的……  所以说韩琦之语,是有一方面的道理。  但韩琦显然还有私心,什么私心?就是不能打仗了,不能再打仗了。倒也不是什么爱兵爱民,而是不能让狄咏再打仗了,一旦打仗,肯定还是狄咏,然后狄咏军功更甚,还得步步高升。  狄咏所想,其实就一条,还得干人家党项!  就是不知韩琦这一番话里,公心更多,还是私心更多。兴许这就是所谓于公于私,韩琦也要这么做。  狄咏见韩琦这么“傻逼”,立马又道:“陛下,汉唐之雄风,西域也!党项于河西,定要拔除,如此才有西域,如此才有我大宋天朝上国之荣耀,如此才有陛下史书万代之景仰!”  狄咏这是杀手锏,皇帝这种人,对于史书万代,那是最高追求。  “陛下,小狄相公此言又差矣,唐之西域,难道就没有党项了,唐时,全国羁縻五十余州!党项亦在其中,何以到得如今,党项就不能羁縻了,小小四十来万人,河西贫瘠之地,早已成不了大势,若是仁政久之,可为马前之卒!”韩琦说着。  狄咏气得都要吐血了,只说一语:“唐时,党项非仇敌也,此时,党项仇敌也!”  皇帝这回为难了,帝王心术啊,平衡之策啊,一山二虎啊,到头来为难的是自己。  皇帝不天真,所以狄咏说的有道理,韩琦说得也有道理。  皇帝左右一看,头疼,别人都说话,看着宰相与枢相争论,也是其他人在这件事上,没有太多发表意见的空间。  富弼,老和事佬了,看着皇帝为难,连忙说道:“陛下,此事,事关重大,当从长计议,要不朝会之时再议一议,如此,看看百官之见……”  “好好好,不争了,再议再议……朕也再想一想,都退去吧……”皇帝知道,这争下去,也争不出个所以然来,其实看众人表情也就知道,两方意见的支持者都不少,狄咏说话的时候,有人点头,韩琦说话的时候也有人点头。  浪费时间,皇帝有急事,中午了,要去盯着孕妇吃饭,带孕妇逛园子,摸一摸孕肚有没有动静,踢不踢肚皮……  众人退去……  狄咏也要回家吃饭了!  孕妇……………… 第449章 卧勒个大槽 狄咏回家吃饭了!  但韩琦却没有急着回家吃饭,而是出宫之后故意走得慢了些,还故意把包拯也留了一步,两人在道上并肩而走。  包拯被留,自然也得陪着走。  韩琦留包拯慢走,自然是有目的,主要目的就是要在包拯面前戳穿狄咏那个小人面目,让包拯不要被狄咏给忽悠了……  其实说简单一点,就是让包拯知道,他与狄咏,并非一类人!如此足够。只要包拯认识到这一点,自然就会与狄咏疏远……  韩琦问着:“包中丞,你觉得今日这事,当如何是好?”  “下官倒是也不便发表什么意见,便是觉得韩相与小狄枢相之言,都有道理!”包拯这显然是有戒备之心,包拯不是傻。  也显然,包拯与韩琦,不是一路人。这里不带太多贬义,并非说两人有仇怨什么的,更不是说包拯会对韩琦这个宰相有什么意见。  韩琦似乎早已料到包拯会如此答,毫不意外,笑道:“包中丞,我只是也有些疑惑,也觉得小狄枢相之言有些道理,所以便想多听听旁人意见,也知中丞向来刚直,不是那阿谀之辈,所以想问问包中丞心中所想……”  包拯听得此言,微微想了想,答道:“韩相,以下官之见,战争,非所愿也。兴亡之下,皆百姓之苦,每每开战,边关死伤无数,钱粮也耗费无数,若是能不开战,那也愿不开战。”  包拯,标准的儒家君子,他所言,就是心中真正所想。  这世间,就是如此,有人保守,有人激进。  如果只有保守派,那社会必然无法发展,一切暮气沉沉。  若只有激进派,那社会随时都会陷入动荡不安,一切都在风险之中。  所以,一个社会,一定是急需要保守派,又需要激进派。  安稳之中前进,风险之中谨慎。保守与激进,只要不真正对立,那就是相辅相成。  这就是真正的所谓儒家中庸之道。  放到后世,左派也好,右派也罢。男权也好,女 权也罢,对立起来,必是混乱与仇恨与撕裂。互相理解,互相合作,相辅相成了,那就是人间大道,也可以说是团结,团结与中庸之道是可以划等号的,就是中国社会的文化基因。  说这些,便是想站在更高的角度来看历史上的这些人物,活生生的人,大宋这些活生生的人,并非保守派就一定是完全坏人,改革派就一定是完全好人,二元对立,永远不是看事情的角度。  比如包拯,他肯定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儒家君子,思维偏向保守,且仁慈。  韩琦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便是又道:“看来包中丞与我是想到一起去了啊……兴亡百姓苦也,若是能不战,那自是不战最好……倒也不知小狄枢相到底为何这般愿战……”  韩琦开始忽悠包拯了。  包拯没有答话。  韩琦显然有要忽悠包拯的答案:“想那小狄相公,有穷兵黩武之嫌呐,他百般要战,便是因为战事能给他带来好处。一将功成万骨枯,古人之语也,万骨皆枯,独一人之利也!小狄枢相年轻啊,步入了歧途……”  没啥,就一个意思。告诉包拯,狄咏是一个可以拿无数人的命换他个人功勋的人。  包拯还是未答话,只是皱着眉头,他岂能不懂韩琦之意?  但包拯自己有自己的看法与意见,便也只有不答话。  不过包拯心中,也有怀疑……毕竟他与狄咏,在这件事上是意见不同的,狄咏刚才那着急的模样,那真是百般要战,兵者,凶也。  兵者,是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是其他办法都没有了,才能用的。  但如今党项之事,显然还没有到没有办法的时候,羁縻怀柔之策,连试都没试……  包拯心中稍稍有些乱……那种笃定中带一点怀疑的乱……对狄咏人品上的!  韩琦高明非常,也并不多言,不去反复给包拯灌输什么狄咏是个坏人的话语,只道:“也好,既是知道包中丞心中所想与我一样了,那我也更笃定了 ,这边贸,能开!羁縻之策,可用。”  包拯点点头:“那下官就先回了……”  “中丞慢走!”韩琦有礼有节。  显然韩琦,当真是高明非常。  此时正回家的狄咏,有一场大惊喜……惊吓!  车架刚刚走到家门口,却是有人在门口用那京城里少见的口音呼喊:“狄相公,狄相公,西北来了故人,还请收帖!”  这人也是没办法了,狄咏如今,哪里是阿猫阿狗见得到的?甚至连近前都难,唯有在门口大喊。  一听西北有故人,狄咏掀起车帘往外一看,那人一边扬着手中的帖子,又喊:“小狄相公,夏州故人!”  狄咏闻言,头都炸了!  这他妈什么夏州故人!  党项使节入京……来了个夏州故人!  狄咏脑子再傻也知道,这他妈就是小三上门来堵原配了!  但小狄相公何等人物?立马镇定几番,开口一语:“牛勇,去把帖子接过来!”  牛勇取来帖子,那呼喊之人转头就跑,生怕被小狄相公抓去要打要杀。  帖子来了。  打开一看;郎君安好,奴家顿首,日月星辰,山川南北,难以相忘,孤儿寡母,无枝可依,生死茫茫,相顾一言。  一笔字,秀气非常!  卧槽!  卧槽卧槽!  卧勒个大槽!  我……  果然!  果然,小三带着孩子上门堵原配了!这他妈不仅是堵原配,这是要我狄咏的老命!  这他妈可不是赎买个叶一袖的事……  老爹狄青的长枪可无敌!杀起人来,那是一捅一个窟窿眼!  岳父心情一直都挺好!这要是发作了……  党项没藏家的媳妇,党项李谅祚未来的老婆!一个孕妇,带着腹中几个月的孩子上门来找亲爹了!  这些……  我狄咏他妈可是名士大儒,君子人物,清流榜样!  狄咏连忙抬头左右一看,还好还好,还在车上。  偏偏车外一语:“相公,到家了,还请相公移步……”  “啊?到……家了?”狄咏愣愣一问,心思完全在其他。 第450章 这是我的吗? 狄咏慌了,狄咏乱了!  “相公是有事要再外出吗?”车外牛勇又问道。  狄咏忽然把帖子一收,说道:“回家,回家先换一身衣服,外出外出,有事外出!”  “哦,那小人这车驾就不脱了,便在此处等着。”牛勇答着。  狄咏已经钻出了车,只轻声说:“你速去书局联系马义山,叫他来见我!其他的你不用管了,车也不用了!”  “遵命!”牛勇得令而去。  狄咏奔入家中,活脱脱就像是在外偷情的老公被发现了丑事的模样。  狄咏直冲入主房,赵徽柔陡然见得狄咏,还问呢:“夫君何事如此急切……”  狄咏头也不回,是心虚,答了一语:“公事,回来脱了朝服……换衣就走。”  “哦……”赵徽柔也起身而来:“妾身为夫君更衣……”  “不必不必,急,夫人穿得慢,我自己来!”狄咏还是头也不回,衣架子上一套衣服,几下拉扯下来,身上衣服一脱,囫囵个穿上,手一直没离开过那帖子,穿衣袖都捏得死死。  狄咏为何这么急?  是他知道,那夏州故人,来这一趟,定然不是什么孤儿寡母无枝可依,肯定有目的,这娘们的手段,狄咏是知道的……  她来了,肯定没憋好屁!  狄咏可是吃过亏的!  必须赶紧稳住,不能让她乱来!  狄咏捏着帖子,急匆匆又走,看得赵徽柔是一愣一愣的,却还开口:“夫君可还未吃饭呢……可别饿着了,公事虽然要紧,那也要顾着吃饭!”  “夫人放心!”狄咏还回头一语。出门,直接骑马就奔。  马义山,斗笠罩袍在身,也是惊慌不已,狄咏早已不这么招他来见了,都用隐秘手段传递信息,甚至见都不见。  忽然紧急招他来,他还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天大事。  到胡瑗的见得狄咏,狄咏只问一语:“党项使节住在何处?”  “鸿胪寺安排的院子,在城东……”马义山答着,也等吩咐。  “速速找人手来,多找好手,杀人的好手 !”狄咏面目已经狠厉,便是要做万全的准备。  梁辛初说“孤儿寡母”,狄咏也不全信,万一是一个引蛇出洞的借口呢?  万一梁辛初要杀他狄咏呢?狄咏一点都不侥幸,他也不那么相信他与梁辛初之间的情爱……  甚至!  狄咏也想过,杀了这个女人!这是一个念头,只看见面情况!如果最后万一无法无奈,也只有这么一个选项!  所以,狄咏要好手,杀人的好手。  马义山连连点头:“有,有有,二百号,不知够不够。”  “够,若有弓弩,也带上!多久?”狄咏此时,已然冷静非常!  “两刻之内!”马义山答着。  “人手直接潜伏在党项使团的院子附近,寻七八个好手来我这里,去办!”  马义山显然知道,这回真是天大的事了,比狄咏还急。  狄咏反倒越发冷静起来,怀孕这件事,狄咏刚才一时心急,所以笃信非常,此时此刻再想,总觉得不对劲……  世间哪里那么多巧合?  这女人还成了贤妻良母不成?带着腹中孩子千里寻亲爹?偌大的富贵不要了?来寻一个无情无义的坏人爹?  万事备好。  狄咏出现在了党项使团门口,腰间配着刀,左右劲装汉子八个,也是个个带刀,都年纪不小,甚至都身有残疾,却一个个目光凛然,如狼似虎,西北老卒也!  倒是到门口了,又尴尬了。  守门的党项还问呢:“不知这位公子寻谁?”  尴尬就是寻谁呢?梁辛初?若是万一的万一,梁辛初真怀孕了,那来了汴京,那自然是要避人耳目的……  想来想去,狄咏竟是也答了一句:“夏州故人!”  那党项护卫立马拱手:“这边请!”  这他妈的……  什么局?猫腻,定有猫腻!守门的人都知会好了!  狄咏手已不自觉握在了刀柄!左右汉子身上还都带了大爆竹,一旦有事,爆竹一响,外面潜伏的二百号汉子蜂拥就入!为了防止党项人关门,这些人还带了飞钩,备了爬梯。 进门了,狄咏还回头看,门没关……  也没有什么兜兜转转的小路,就是正厅旁边一个偏房,离门口不过二三十步。  左右再看,也没有什么埋伏刀斧手的迹象……  但!小狄相公是什么人?岂能被这些表现迷惑了?  偏房门打开了,八个大汉左右,先进两个,再进两个,狄咏再进,后面四个殿后!  房内,一个女子,微胖,从屏风之后走了出来,面色带笑,笑得春风十里:“相公……”  哎呀!这一声喊得那叫一个酥麻!  再一看,不仅微胖,腹部已然隆起!已然就是孕妇模样,腹中已然五个月模样了!  小狄相公什么人?能信这?谁知道是不是枕头在衣服里?  小狄相公眼色一使,几个大汉却在房内四周一巡,小小房间片刻就巡了一遍……  小狄相公什么人?能信这?  这个……他自己也左右看了看,抬步走了走,丝毫不管那孕妇。  那孕妇就那么十里春风的笑着,美艳无双,微胖的面庞,如鹅蛋,如凝脂……  狄咏是看都不看,先检查一下前后窗户有没有关上木栓,会不会有人忽然就从窗户冲进来……  “相公……奴家……”欲语还休,稍稍委屈,甚至微微嘟嘴,说不尽的我见犹怜。  这演技是真好,但与狄咏没啥用,不过倒也真放心了不少,狄咏开口:“先退到门口……”  几个大汉出门而去,倒也自觉就把门掩上了,不关死。  房中已然只有两人……三人。  梁辛初就站在当面,微微一礼,不言不语,只有那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狄咏,眼睛里全是感情,没有其他。  狄咏负手站定,俯视着,皱眉,问了一句:“真怀上了?”  却看梁辛初,已然就在宽衣解带,这回倒不是脱衣服了,只是想露出肚子,那隆起来的肚子……  让狄咏看个真切,不是枕头!  狄咏看得真切,深吸一口气,却又面色狠厉:“这是我的吗?”  这是什么样的绝世渣男,才能问出这样的问题? 第451章 渣男害自己 狄咏在这一瞬间,是真的有怀疑,怀疑梁辛初肚子里的孩子不一定是自己的。  这种事情,无解……  因为这个时代又没有脱氧核糖核酸,虽然看着肚子时间,或者未来生孩子的日期,都可以有一定的佐证,但毕竟梁辛初与狄咏算起来也只是匆匆两面,梁辛初并未一直留在狄咏身边……  若是换个女子,狄咏还不一定这么怀疑,因为人与人之间,还是会有一定的信任关心的。  但显然,狄咏与梁辛初,谈不上信任,甚至狄咏对梁辛初还有一定的忌惮……  在狄咏个人角度想来,这般女子,怀别人的孩子非说是他的,这事,她肯定做得出来。  所以才问出了这一句绝世渣男之语……  倒是梁辛初闻言,倒也没有一点意外,仿佛也在意料之内……  她只是笑……却还反问:“相公是愿奴家这腹中孩儿是您的呢?还是不愿是您的呢?”  这他妈叫什么话?  我他妈……  我他妈自然是不愿……  这个……  有一种复杂,难以言说的复杂。  狄咏,一个男人!一个直男!一个有一定大男子主义觉悟的男人!  你说这孩子若不是我的!我他妈……这话怎么说?直白点就是……绿了啊!  你要说这孩子是我的吧……我他妈……很难受!  那是绿了好呢?还是难受好呢?  “你管我如何作想?就问,这孩子,到底是不是我的!”狄咏在风中凌乱了……但凡一个男人涉及到这种事,没有不凌乱的……  拿捏了!  梁辛初再次拿捏了!  信手拈来:“这普天之下,可还有比得上相公这般的好男儿?”  梁辛初这话说得……那真是高明带牛逼!  梁辛初还有话:“依奴家的性子,这天下,岂还有男儿能入得奴家的眼眸?”  这话,倒是说到位了,梁辛初这般的人,不论是身体还是灵魂,那只有往高处走的,没有往低处流的……  倒是有些说服力!  但狄咏是什么人?能信这个?  “你这般女子,为了达成目的,有什么事做不出来?”狄咏反问一语,意思很明显,只是说得隐晦!  这话一出,还真就有点伤自尊了,梁辛初面色已是黯然……一个女子,在情郎眼中如此不堪,这也不是一个女子可以轻易接受的事情……  “别装……”狄咏已然免疫了梁辛初的演技。  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大概就是如此,当你真诚的时候,他以为你是装的。  梁辛初还真就不装了,难得的一点真诚,就出现了片刻,又收了回去:“相公乃世间 人样子,我儿若生出来,便也是世间人样子……”  梁辛初这句话里,有一个暗示,暗示肚子里是个儿子,这属于植入性广告。  却也说出了一个道理,道理不难,还有什么比生出来的孩子像狄咏长相更有说服力的证据?  梁辛初对于这件事,自然是自信非常。  但这事吧……他也可能有意外,就是儿子长得像妈不像爸……  但狄咏转头又想,他已经有两个儿子了,都像他,越长越像!  狄咏看了看梁辛初,这是个聪明人,是个有大野心的人,是个各种各样的人……但这个女人,还是一个怕死的人!  这一点,狄咏是笃定的!梁辛初某些时候会是一个赌徒,但绝非亡命徒!  也就是说,既然梁辛初怀着孕到了汴京,一旦孩子生出来不像狄咏,很多人会死,从梁辛初到孩子,都活不了,这是一定的!  狄咏心思中的狠厉已然来了!  就算这孩子生出来,像他狄咏!  是不是有些人也可以先死!比如梁辛初……  狄咏慢慢踱着步子,慢慢落座了,慢慢拿起了一杯早已备好的茶水……却未喝又放下了!  “相公就如此防备着奴家?便是连奴家一杯茶水也不敢喝吗?”梁辛初幽怨一语。  狄咏未答,只道:“你欲意何为?”  欲意何为?  梁辛初却答:“奴家只想儿子能安稳生下来,能安稳长大……”  这话,属于梁辛初的天赋,在李谅祚与米擒真野面前,百试百爽的天赋。  狄咏却道:“直白说!弯弯绕绕的,给你自己找麻烦!”  狄咏心还是乱的!  乱在犹豫。  犹豫来自于狄咏不知如何处理这件事,没有一个真正万全之法。  杀人,可以!  但这一杀,把自己孩子也杀了……不是狄咏不狠辣,实在是这他妈的狄咏也没这经验啊,杀亲生孩子……三观炸碎了都!  留着,生下来!生完之后呢?孩子偷偷养着?还是送出去养?还是……  唉……  造孽啊!  马勒戈壁,卧了个大槽!造孽啊!  渣男,你道是害别人?  这一刻狄咏才知道,渣男渣到最后,渣的肯定是自己!真想想那些渣男故事,好像他妈无一例外!  好端端的日子,最后芭比抠了……  “奴家……只想着……能开边贸……能让党项多几个活人,能让党项在河西,在西域,能多一分自保之力……”梁辛初显然也知道在狄咏面前,花里胡哨的不管用,终究直白了。  狄咏其实也猜了个八九不离十,还有什么值得用亲生儿子来换的?  狄咏沉默 了!  梁辛初也沉默着,只是盯着狄咏看,眼眸汪汪,都是感情。  若问她是否真是在男女那种情爱上深爱狄咏?  其实梁辛初自己也不知,像她这样的人,是永远不可能毫无保留去爱别人的,比起对别人的爱,她一定更爱自己。  但也并非说她这般的人就失去了爱别人的能力,只是爱得多爱得少而已。  她显然,是真爱上了狄咏,就如那句话,天下间,哪里还有比得上狄咏的男儿。慕强也好,爱慕也罢,崇拜也行,乃至一个受害者对一个施暴者的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也可以带上……感情肯定有。  她爱狄咏……或多或少……复杂的所谓爱……  就会带来另外一个问题,她也想狄咏爱她!  狄咏会爱她吗?  在梁辛初的个人角度里,难!很难!  她能怎么获得狄咏的爱?其实就一个办法,做一个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女人!对狄咏而言,任何人都代替不了的一个角色!  这是只属于梁辛初的一个办法!与赵徽柔叶一袖等人皆不同的办法,也可以说是手段。  狄咏沉默着,边贸……在他看来,如何也是不能开的,因为这是资敌,这代表来日战场上,狄咏会付出更大的代价……  狄咏得想,得想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得来一个毒辣之策!  这一刻,狄咏是自私的,一旦想入两全其美,他就自私了,家国大义之外的自私!  狄咏又看了看梁辛初……  他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想过,把这女人抓起来,关起来,生孩子,生完杀了!就算生完不杀,也关一辈子!还谈什么条件!  但显然这办法不可行……这会带来无尽的后果,因为孩子将来也会长大,也会懂事……这还是其次,更难的是,这个女人,必然不会这么拿捏得住,她是不是会拼个鱼死网破?  其实……这些都是狄咏自己内心的借口……  狄咏实施不了这些心中无数的狠辣念头,最重要的一个原因,那就是狄咏不是一个能做出这种事的人……这是人心,这是人性!  就好像一说到英雄豪杰,就想到光明磊落……  就好像许多人,心中无数次想过要杀人放火,要抢劫偷窃,要作奸犯科……但他却还是个好人,因为他念头无数,就是没有做!这不是许多人,是所有人的人性。  狄咏看着梁辛初,直勾勾盯着看!心中无数念头尽去的最后,他开了口:“孩子生了,留下来,你走,回党项!”  狄咏这话一出,就是答应了边贸之事,怎么处理党项的定计显然已有。 第452章 情分?可笑 狄咏的狠心,都在话语里,孩子留下,母亲滚蛋。  梁辛初再也拿捏不住了,心中已慌,连忙说道:“相公,奴家……”  “别演戏……既是来换,换与你就是,换完,你走!”狄咏心硬如铁,不去相信梁辛初的什么真情实感!  “相公,奴家亲生,如何能换……”梁辛初再如何,一个母亲,又岂能真拿孩子去换?  说感情,一个母亲,如何能受得住孩子一生下来就从此分别。  不说感情,说利益,梁辛初如果没有了这个孩子,她往后又能拿什么与狄咏羁绊?  梁辛初总是想得好的,两全其美的好,在西夏她会大权在握,在大宋,他是大宋秦国公枢密院使狄咏孩子的亲生母亲。  仿佛这两边,她就已是不败之地,这天下世事再如何……她梁辛初总有倚仗!  没有比这更如意的如意算盘了。  却是狄咏以为,梁辛初真就是来换的,交易!  一锤子买卖!  狄咏又岂是能做亏本买卖的人?  所以狄咏决绝之语:“你这不就是来换的吗?一个孩子,换边贸,换党项无数人命,不亏!”  “奴家不换,奴家不换的……奴家会待他好,奴家会待相公的儿子好,好好养他,好好教他长大成人!”梁辛初这回是真慌了,因为她没有太多资本与狄咏谈,在这汴京,除了狄咏那颗想狠辣而又狠辣不了的心,梁辛初显然没有任何倚仗。  狄咏别的不知道,但却知道这梁辛初可是连自己儿子都能关起来的人,所以梁辛初的话,狄咏只当是放屁!  “孩子,你带不走!你也别想逃,我做我的事,你生孩子,如此,你我两不相欠!”狄咏狠厉非常!  梁辛初再看狄咏,脸上写满了慌张,这一局,她输得有些多,幽幽一语,带着最后的希望:“相公,狄郎,你我之间,当真就没有一丝丝情分可讲吗?”  有吗?  狄咏也在看梁辛初?  有没有?  到底有没有……  狄咏摇摇头:“没有!”  说完话语,狄咏转头就走,八个大汉,左右护卫。  有哭声……嘤嘤而泣,忍不住,便又嚎啕几声……仿佛真就是疼痛到了伤心处!  还哭?还演?  狄咏头也不回,他告诉自己,什么他妈的情分情义,没有,一点都没有,毛都没一根!  可笑,可笑至极!  他妈的,一时放纵,还能有什么情分?  狄咏咬咬牙,脚步加快了一些!  情分?  什么他妈的情分?  狄咏心中反复去嘲笑!去鄙夷!去嘲笑梁辛初天真幼稚!  难怪梁辛初敢来汴京,原来的奔着情分来的?自以为是,自视甚高,自己把自己当回事了……  女人,就是可笑!  真是个笑话!  狄咏脸上笑着……嘲笑,只是……笑得有些惨烈!  一出门口,狄咏只说了一句话:“盯着这宅子里所有人,男的,女的,但凡这宅子里的人,都盯着,哪个出城,立马城外截杀!此令,到某亲自解除之时才能作罢!”  倒也不知与何人说,也没有人回应,却就是有人会去做。  说完这句话,狄咏上马就走,单人单骑,飞奔而去。  马背之上,狄咏还有嘟囔之语,仿佛自我洗脑:“情分?去你妈的情分!”  马匹一直在飞奔,丝毫不顾汴京街道上的来往行人 ……  一路而去,也惊得大街之上鸡飞狗跳……  一直到得左掖门外,一直到得守门护卫大喊:“何人纵马,何人纵马,大胆!”  “快停快停!”  马匹脚步才停,狄咏抬头一看,目光是怒。  “原道是小狄相公,失礼失礼,恕罪恕罪……”  狄咏翻身下马,入门再奔!  就如他说,他做他的事,梁辛初只管生孩子,换了,如此两不相欠!  御书房内,皇帝刚刚工作了半个时辰,准备歇一会,去看孕妇,再去摸一摸孕妇的肚子,感受一下肚皮之内婴儿的拳打脚踢……  如今皇帝,仿佛就只有这件事最快乐。  丝毫不管陪着他这个皇帝一起工作的富弼韩琦包拯等老臣……  几个老臣也无奈,只能在书房里等着,等着皇帝高高兴兴看完儿子再回来工作。  却是皇帝刚刚走出门,迎面就是狄咏……  “子道何事啊?急匆匆的……”皇帝随口问了一句。  狄咏先礼,再道:“陛下,臣想通了……”  “想通了什么?”皇帝疑问。  “臣想通了,边贸可允之。”狄咏丝毫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  “嗯?”皇帝疑惑更甚,这怎么回事?狄咏岂是那三心二意之辈?又道:“说来听听,到底是个什么章程……”  皇帝转头了,再次入得书房。  狄咏随着进入,丝毫不管诸位相公,直接开口:“陛下,臣以为,边贸之策,便是羁縻之策也,既是羁縻,那自然就是要拉拢讨好!党项不是求边贸,求皇恩吗?那就予之。”  这不是皇帝疑惑了,所有人都疑惑了。  韩琦更是双目一张,这是什么路数?上午还争执得口沫横飞,下午就变卦了?  官场上还有这种人?皇帝面前又岂能做这种人?  且不说什么墙头草两边倒。  那狄咏这不就是认输了吗?认为韩琦更高明,也在告诉皇帝,如此大事之中,我狄咏比不得韩琦高明……  这实在有些不可理解……就好像韩琦上午与狄咏争执得头破血流,下午就告诉皇帝自己想错了,狄咏想对了。  韩琦能做这事?  自是不能。那狄咏也不可能做这事啊……  道理很简单!  包拯也纳闷……他实在看不懂狄咏。  却听皇帝又问:“子道啊,予之不难,你上午说的话也在理,难在资敌也……你好好说说,什么谋划?”  还是皇帝了解狄咏,其中必然还有谋划。  狄咏也不等了,更不卖关子:“陛下只需要下一道旨意,封河西节度使嵬名谅祚为越王,入京受封,届时来谈论边贸细则……如此,两全其美也。党项之主李谅祚入京,再开边贸。既显得陛下仁德,又拿捏人质,可此间乐,不思蜀也。往后,党项若是再乱,不论哪一部还是哪几部,名不正言不顺,可以越王谅祚领兵,讨伐党项!如此羁縻,才最为稳妥,若非此法,羁縻便是资敌!”  “什么?”皇帝一时间还没有听懂,问题就在以李谅祚领兵讨伐党项?  立马,皇帝又想明白了!惊讶不已,这操作,有点……厉害了。  让李谅祚领兵讨伐党项,自是名义上的,名义上,皇帝封越王李谅祚为帅,领兵往党项去,但实际上,自然李谅祚只是一个表面傀儡随军而去,要的是李谅祚的名义。  如 此讨伐,党项就算要乱,自也是望风披靡。  这么干,边贸也开了,羁縻也可以,党项多活些人也无甚不可,当真两全其美。  “子道此策,上上策也,好好好,就依此策,就依子道。”皇帝高兴不已,一点也不烦了……浑身轻松。  这臣子当真是好,什么事都想得清清楚楚,天下无难事啊!  韩琦心中波澜大起,这明明是他的主意,转头来,成就了狄咏的无上之策……  却听皇帝还问:“诸卿,子道之策,可是万无一失?”  韩琦想到了一失:“陛下,若是那嵬名谅祚不肯入京受封呢?”  狄咏直接答了一语:“那这便是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远有蜀汉刘禅,近有吴越钱氏,但无二心,哪个不来?嵬名谅祚若是不来,那他既非刘禅,也非钱氏,仇敌也,边贸就万万开不得!”  包拯看着狄咏,已然神采飞扬,心中只想,想自己竟还是误会了狄咏,竟真以为狄咏是那为了自己权柄,可以不顾万千人性命的人……  此时再看,什么是肱股之臣,什么是社稷柱石?狄咏不是,还有谁能是?  皇帝再说:“对对对,子道说得有理,就是这个道理,两全其美,若是仇敌,便是一粒米粟也不能与之,若非仇敌,羁縻怀柔拉拢,无甚不可……”  韩琦还想说什么,上前手都拱起来了,却又顿了顿,有一种无力感,自己怎么就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了?  搞错方向了?  还得说句什么:“陛下,怕也怕那李谅祚以为我大宋有何祸心,猜疑之事便是如此,他也怕入京来,死无葬身之地啊……”  “我大宋天朝上国,何曾亏待过任何归附之人?李后主,最后封吴王也,可有杀之?吴越钱氏,世代公卿,如今依旧,何其礼遇?我大宋,从未杀过归附之君主,他只要无二心,我大宋岂能亏待?”狄咏拿的是儒家大义,也是宋在这方面本就做得极好。  皇帝闻言也是大喜:“对,就是这个道理,我大宋之仁义,天下皆知。从未做过背信弃义之事,想来党项人也知道,李谅祚入京,必是厚待。此间乐,不思蜀也,本还想着封为越王是不是过高了,如此想来,倒也无甚不可,美酒佳肴,豪宅美人,都给他!诸卿……”  皇帝眼神扫视……  显然皇帝已经决定了,富弼与皇帝对视一下,立马答道:“陛下,如此,甚好。”  包拯第二个就说:“臣附议……”  参知政事曾公亮左右一看,事实在眼前,狄咏这一策是真好,点头答道:“臣也附议!”  “好,就如此办,中书门下,拟个旨意……”皇帝又起身了,看来就准备走了。  “遵旨……”韩琦富弼,两人躬身。  皇帝果然又出门去,留得韩琦实在不解,看向狄咏,问了一语:“小狄枢相,缘何你又变了主意呢?”  狄咏正义凛然一语:“终究都是为国为社稷,自是万般都要想全,岂能是意气之争?”  包拯听得连连捋胡须,这狄咏,还是那个狄咏,是他以为的那个狄咏,君子风范也!  韩琦自是憋得难受,心中堵得慌,怒,但在笑:“小狄枢相若是有暇,与令尊一道,到府上来坐坐,如何?”  (今天太困了,只能明天了,明天还有。) 第453章 权柄 韩琦邀请狄咏去他家坐坐,还要带上狄青……  这是什么意思?示威?敲打?教训?  让狄咏看看他爹狄青是怎么做那“门下走狗”的?  让狄咏亲眼看到这一幕之后,自己好好掂量掂量?  亦或者是说,韩琦要演一出礼贤下士的戏码?与狄青好好叙叙旧,说一说昔日旧情?表演一出世家交好的姿态?如此笼络狄咏?  不论哪一种可能,狄咏心中都不愿面对,唯有一语:“能得韩相公教诲,乃下官之福也,但得有暇就来……”  这话,听起来好听,显然就有拒绝之意,如果真要去,自是直接约定时间即可。  韩琦也不多言,只是点点头:“嗯,如此,也好……”  但韩琦其实想得很清楚,是准备真从狄青入手了,爹就是爹,儿子就儿子,要拿捏狄咏,从爹下手再好不过。  就好似要拿捏冯京,就从富弼下手。富弼怂了,也就由不得冯京再硬气了……  若要问韩琦为什么这么在意这些事情?这么喜欢拿捏别人?这么享受人人都敬畏他的感觉?  还真有些说不清道不明,兴许,这也是大权在握的一种感受,有些人,就是喜欢大权在握,万事拿定的感觉。  若要问韩琦与狄咏到底有什么仇怨?  其实站在韩琦的角度而言,显然真没有什么仇怨。唯一的仇怨,就是狄咏不尊重他,不把他这个宰相放在眼里,也就是狄咏藐视了他韩琦的权威。  韩琦针对狄咏,其实原因也比较简单,就是要狄咏重新敬畏他该有的权威。  如此而已!  这也是权力之长久!韩琦在仁宗一朝,看得太多宰相来去,他可能不一定很清晰自己所想,但他下意识里,肯定不愿自己也走这一条路,一两年,两三年,就下台滚蛋了……  要在赵祯这一朝,当一个长久宰相,那就得维持这份权威!不说朝堂所有人都要是他的人,这一点不太现实,但也要朝堂上下没有一个人会与他作对。  就好比文彦博陈执中之流,如何下台的?其实道理很简单,那就是他们这些宰相,总有人作对,总有那些御史言官要拿他们开刀……  权威,很重要!  只 要狄咏能敬畏这份权威,能为韩琦所用,其实一切也没什么大事了……韩琦最多就是压制一下狄咏升迁的速度而已。  韩琦与狄咏,如今之局,多多少少有一种一个在明一个在暗的感觉。  韩琦在明,他对狄咏并无太多仇恨,只是为了权威拿捏,维持长久。  而狄咏在暗,他对韩琦,就是憋了劲要干他,没有缓和的余地。  如此一来,狄咏,反倒在动机与目标之上,就占了一定的优势。  不过如今韩琦,也不一定就真的动机与目的还那么简单,张方平一事,让韩琦多少有些损失惨重,但这事吧……也还好,机会一来,再起复就是。  如果狄咏真的能为韩琦所用,这都不是事。  不过眼前,韩琦也有一个麻烦事,走了一个张方平,三司使这个位置就空闲出来了,谁人再来?  物色人选上,韩琦倒也是绞尽脑汁。  三司使,基本就是朝堂第三号人物,主管户部与度支,朝堂税收财政人口管理,都在手,是权力构成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在韩琦看来,能当三司使的人,一来要足够的资历,二来也要足够的经验,三来……那就是要与韩琦这个宰相站在一条线上,四来嘛,倒算不得什么了,也就是要通晓明算,明算这个技能,其实也不是什么人都有的,一整个国家的财政,很复杂。  要与韩琦站在一条线上的人,这一条其实很难,但有能力者,岂会轻易被人拿捏?  唯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恩惠。你得给人家恩德,人家上台记你的情分,这也是交易。  那么人选就更少了……因为有能力有资格的大佬,韩琦并无真正的恩惠可以给……那种能换一个大人情的恩惠!  坐在政事堂里,韩琦想得是皱眉不止……  忽然,韩琦想到了……  得从获罪被贬的人里面找!这个办法很好用。  就如如今张方平被贬,来日再起复,那张方平自然会对韩琦感激不尽。  谁,哪个大佬,哪个声明极大、资历很老的人物,因为获罪被贬在外地了?而且,还得是昔日与韩琦有过不错交情的!  还得是那种真正有能力的,是皇帝并不那 么讨厌的,这一点很重要,否则皇帝那一关还过不去。  目标慢慢明确了一些……  韩琦终于是松了一口气,当宰相,真不容易!要想当一个长久宰相,那真是如履薄冰……  这也是狄咏此时当不了宰相的原因,他还没有一个真正的班底,能肩负一个国家运作的班底。  或者说让他此时的韩琦,他是否拿捏得住这些大佬高官?是否真的能有一个宰相该有的权柄?  二府三司,台谏两院,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六部。  狄咏有这么多人能弄得清这些地方吗?  如果弄不清,那各方各大佬,人人都是大佬,狄咏一个宰相,岂不就是一个空头宰相?谁会真听他的?  到得中央高层这个层面,可就真不是你官大一级半级,就真的是宰相了。这里,看似有互相统属,其实并无真正的强制力规则,不是你官大一点,人家就真的非要听你的,人家不听你的,也不会有什么后果,你也没有权力把人家给撤职了,都在皇帝面前,对皇帝负责而已,都是皇帝信任的人。  那么狄咏如果此时为宰相,十有八九,也是文彦博陈执中的后尘……  狄咏昔日怎么弄的别人,别人来日也会怎么弄他狄咏,一回事。陈执中可以因为家眷打死下人就下台,文彦博可以因为几匹蜀锦而下台,狄咏是不是就可以因为在大街上打马飞奔而下台?  都是一个道理。  权力,权柄,从来不是官职给的。  为何狄咏可以坐稳枢密院使,也不是狄咏有这么一个官职,而是他能与富弼做交易,能把苗继宣弄来当副手,昔日在邕州与孙沔结下了善缘,有孙沔为副手。  还有无上军功在身,诸多军将都敬畏他,朝廷军事要倚仗他,党项未灭,辽人不服……  这才是狄咏权柄的来源。  韩琦有了新的三司使人选,为了这个人选,还当运作一番,与一些人通通气,交代一些人不必在某些事情上过于认真,也是一些所谓交易。  还要与当事人谈一谈,书信谈,面谈,皆可。施恩于人,就得让人知道,也要得到受恩之人的一些承诺,明里暗里的,话音内外的。 第454章 奴家要死了吗? 韩琦在处理韩琦的麻烦事。  狄咏也在处理狄咏的麻烦事。  一个孕妇,终究该受到一些照顾,主要的是,这人还是得看起来,狄咏也不愿意这人搞个什么逃跑之类的,真在城外被人截杀了。  生孩子,本就麻烦……  所以狄咏还是要去见梁辛初!  偷偷摸摸约见,半夜时分,一驾马车等着梁辛初出来,在城内兜兜转转的,安排一些人在沿线扫尾,也看看有没有其他人跟踪盯梢之类。  一处小院,狄咏也是如此兜兜转转而来。其实是军营,皇城司的军营,杨得忠的军营。  两人相见,梁辛初风采……大减。  所谓风采,是一种由内而外的气质。头前的梁辛初,亦或者是柔柔弱弱中的内柔外刚,亦或是高高在上里的无限悲苦,亦或是慢慢也有了一些风情万种的美人仪态……  此时,皆已不是,只有一种慌张,把握不住自己人生的不安……  狄咏未说话,也不看她,只在吃茶,仿佛在思索什么……  梁辛初有些局促,不安,无措……  就像昔日初见,夏州城头!那时候的梁辛初,就是这种不安无措……  又回到最初了。  在一种难以反抗的力量面前,那些什么美人心计,就显得何其无力!  在狄咏说出那一句没有情分可言的时候,一切就不一样了,就没有梁辛初还手的余地了。  这一局,狄咏赢了,赢在心硬如铁!赢在自我洗脑,赢在他妈的没有情分!  就好似,狄咏差人去招,由不得梁辛初不来!梁辛初没有选择的余地,不来也得来,来了还有一个未知之中的可能,不来,那就真的只会走向完全没有情分。  “奴家梁辛初,拜见狄相公!”小女子挺着大肚子,福礼而下,站定不动,看着狄咏,努力表现出一丝对于情义的渴望。  禽兽之辈,兴许也有一刻怜悯。  狄咏已然就是禽兽之辈。  狄咏依旧不言,只是稍一抬手,示意落座一旁,吃茶。  茶水热气弥漫在烛火之中,慢慢摇曳左右,晃荡出几分波诡……  梁辛初微微落座,拿起茶杯,送到口边,好似喝了,就又放下了。  狄咏也问一语:“这杯茶,不敢吃?”  “奴家吃!”梁辛初答着,拿起茶杯,微微吞了吞口水,然后一饮而尽。  就好似今夜若是死在这里,死在这杯茶下,一切就真的烟 消云散了,世间万物,尘土各归,再也没人去问这世间还有一个叫做梁辛初的人身在何处……  但终究梁辛初还是吃了这杯……  吃不吃的,又有什么区别?  火炭,忽然微微炸响,也不知是哪个烧炭卖炭的老头手艺不精,生产出了劣质木炭卖给了皇城司的军汉。  梁辛初吓得身形一震,转头去看那火盆。  狄咏拿起火钳,微微拨弄几番脚下火炭,伸手去烤,抖了抖肩膀,皇后钦赐的大氅便往肩头顺了顺……  好似很冷,烤舒服了,狄咏收了双手,揉搓了几下,开口:“你是聪明人……”  狄咏大概是想明白了一个道理,把一件复杂的事情简单化一点,一个绑匪,拿着一个人质,在要挟他。  怎么救人质呢?  你越是对人质表现得很紧张,绑匪拿着人质就越发得寸进尺。你越是表现出对人质不那么担心,绑匪就越想早点换个价钱出手……  人质,就在梁辛初的肚子里。  狄咏就说了那么一句话,然后就不说了,长时间沉默着,拿捏着人心与分寸。  今日,就是与绑匪的具体谈判。  狄咏冷静非常。  “奴家要死了吗?”梁辛初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狄咏并不看她,很是平静的口气:“死与不死,无甚区别……我的事做完了,你的事,很简单……”  狄咏在告诉梁辛初,边贸的事,他做了。接下来是梁辛初的事。  “奴家生,奴家好好生,这也是奴家的亲生骨肉……”梁辛初答着,但总有一些话在口中,却没有组织好语言,不知该怎么说,怎么去说动眼前这个禽兽之人。  “孩子,你此生见不到了,你希望他将来是一个怎么样的人?”轮到狄咏拿捏了,他也有担忧,担忧梁辛初来一个鱼死网破,但他又不能去表达对孩子的过分在意,就得把这份在意转移到梁辛初身上去,让她真的好好生下来。  “奴家……奴家……奴家愿他长大,似一个相公这般的人!无人可比拟的男儿汉……”梁辛初终于在这个机会上,组织好了这一番言语,也依旧下意识说肚子里的是男儿汉。  因为这个时代如此,唯有男儿,才有资格说这些,若是女子,就没有资格谈论这些了。这可能也是自我暗示,梁辛初也拼命去相信会是男儿汉,犹如救命稻草。  狄咏摇摇头:“那他 成不了……某只保他一些富贵!便是仁至义尽!”  梁辛初闻言就哭……  她陡然后悔了,后悔!不该来,不该带着自己那份自信与自以为是来这汴京……哪怕在党项,在瓜州,有米擒真野护着,这孩子也不是没有可能安稳出生……  梁辛初后悔不已!后悔自己竟然相信狄咏这个人,会有什么情分可言。  一个人,在初初去爱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会下意识选择脑补这个人的各种优点,便是这人那般都好,处处肯定都好,人性如此!  待得爱久了,时间长了,一切才会从滤镜中慢慢消失,只有接受与否的磨合。  这不是梁辛初一个人的天真,是所有人的天真。  梁辛初在哭,是因为,她的天真去得太快,她的孩子,命途苦悲,狄咏肯定不会真的对这个孩子好。  一切原来都是一场梦幻,梦魇依旧还是梦魇!一如夏州城头。  “奴家要死了吗?”梁辛初又问了一句,低声哭泣中的话语。  狄咏不答,他是梦魇,噩梦。他是禽兽,所以该做禽兽之事!  他慢慢站起,肩膀再抖,大氅滑落在坐榻之上,腰带一解,落座,抬手:“过来!”  狄咏今日,狠厉之中,是冷静,对于人心,必须要拿捏。  什么精神控制也好,pua也罢,这一局,是不能输的。就如梁辛初对狄咏,何尝又不是想要这些手段来拿捏狄咏?只是梁辛初终究见识少了,天赋有余,人心不足。  一输就输太多,君子风范,清流榜样,亲生孩子的未来,这个女人的威胁……  看着梁辛初慢慢起身过来。  狄咏知道,自己拿捏住了。  今日以后,才可以讲一些情分。  狄咏只是在给自己那点情分找一个借口,找一个办法!  若真当一个粗鄙汉,该是多好,什么女人孩子,刀够锋利就是。  但狄咏的价值观里,虽然如何也说不得多么高尚,但这底线却也如何都下不去,下不到那么低。  这女人,终究会活着。  这孩子,也终究会养大,会成人,会懂事,可能真的会成为一个很不错的男儿汉。  那这未来,就真要讲情分,不能是一场狗血危机!  情分情分,狄咏一遍遍给自己洗脑,什么狗屁情分。  但他就如那些正常人一样,人生无数次有过大大小小作奸犯科的念头,一辈子却还当了一个好人。 第455章 莫要放浪,严肃点 这一次,狄咏很温柔,温柔似水。  这一次,梁辛初很安心,不知从哪里感受到的安心,慌乱中难得的安心,安心自己应该不会死!  就好像一个要对抗命运的人,百般的辛苦与折磨之后,忽然选择了躺平,一切就舒服了……  陡然发现,不对抗也挺好。  夜深,人静。  狄咏没有回家……只是用手反复轻轻摩擦着一张鹅蛋脸。  月色好,披洒一片银白。  院外还有军汉巡逻的整齐脚步。  院内偷得了一片安宁月色……  直到朝霞初起……  狄咏翻身而坐,有一句轻声呼喊:“狄郎……”  狄咏转头看了一眼,给了一个转瞬即逝的微笑。  起身,穿衣,面色如常,带着不怒自威。  狄郎之声,微微而起,伸手想抓,终究缩了回去,显然她抓不到任何东西。  想说一句什么情话,代表情分的情话。  奈何男人不允,不给这片刻机会。  只留昨夜那不容置疑不近人情的无数命令之语,也留昨夜那不近人情的命令之下,却又温柔似水的动作。  可悲!  当真可悲!  若此刻是寻常,该是多好。  什么党项梁氏贵族,什么党项皇后,什么大权在握……  若这一刻的情分,是寻常,梁辛初那最后一丝残存的天真里,她愿意。  奈何她走上了一条别样的道路。  只怪上天不公,遇见之时,竟是尸山血海!而非花前月下衬托,更无阳春白雪的浪漫。  走了!  一切,梦幻,就回了真实。  一刻温存,成了不似真实的记忆。  孩子,得生。生了,就没了……悲从中来……  低头看着隆起的腹部,轻轻拍打几下,是抚慰,是不舍,千般万般的不舍。  亦如之后,每每低头,不论哪一日,都是千般万般的不舍,越是不舍,也就越是不舍,也就落泪……  朝堂来了新的三司使,名叫宋祁,刚刚入京,还未正式上任,消息在他还没有入京的时候就已传出,这般大事,本就要商议来去好几番……  只是这商议里,并无狄咏什么事。枢密院本就是独立的部门,按照规制,中书门下的宰相们管不到枢密院,其实也是枢密院使对于其他部门的事,也管不上,职责之外。  狄咏,只是被动接收的消息罢了。  宋祁何人?  北宋之年,要说才华动天下的家族兄弟。宋家才是第一,苏家是第二。苏家有二苏,苏轼苏辙兄弟,但真要论考试名声上,还真就比不得宋家兄弟的二宋。  宋祁还有一个哥哥叫作宋庠。宋庠昔日入仕,能有多牛逼?连中三元!乡试会试殿试,皆第一也!  兄弟俩同科而考,本来殿试,宋祁考的第一,兄长宋庠考第三,礼部都拟好了名次报上,奈何当时真宗的章献皇后刘娥,觉得这不符合礼制,不能让弟弟在兄长之上,便改兄长宋庠为第一。  然后,时人就称呼这兄弟二人为一门双状元!  这般荣耀,还真是二苏比不上的。  按照这个时代的荣耀高低来说,二苏比之,那还真是逊了一筹。  这就是宋祁的来路,却是这兄弟二人,自然步步高升,奈何后来兄弟二人又获罪被贬了!  即便是贬 ,兄长宋庠如今,那也还是莒国公,正儿八经的国公爷。而且宋庠头上,也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这个头衔,那也是宰相,名誉宰相。  而宋祁,如今,起复了,三司使。  这就是韩琦的人选,这就是韩琦的恩情。  狄咏听得这消息,倒也不意外,只是好奇,好奇这对兄弟,昔日怎么就被贬了呢?什么罪?  这得打听打听。  没什么意思,就是好奇,想知道知道。  又一日下班回家,与平常无异……  巧就巧在狄青竟然在狄咏的府上,正逗得两个儿子咯咯在笑,自己也笑得前仰后合。  一见狄咏回来,狄青立马收了笑容,板着脸:“下值了?”  狄咏点点头“下值了……父亲何事?”  狄青自是有事,问道:“你倒是得意忘形了,全无一点分寸了……仗着皇恩,越发不知所谓了……”  这老爹,这是干嘛?没事来骂儿子玩?  狄咏纳闷了,最近也没做什么得意忘形不知所谓的事啊?  难道是孤儿寡母的事被狄青知道了?  不可能!  老爹要是在京城里有这能耐,那也就不是那个能被吓得惶惶不可终日的狄青了。  “父亲,你这是作甚?如今你儿子我,好歹也是朝堂相公,也是要面子的,我妻儿皆在,莫要教训……”狄咏说这话,多少带点俏皮,在打趣狄青。  “莫要放浪,严肃点。”狄青哪管这个,就是训斥。又道:“韩相公请你我父子上门赴宴,你竟是给回绝了?你说说你……是不是得意忘形,是不是全无分寸?如此为官,你能在朝堂走得几日?啊?”  原来是这事……  唉……  这老爹吧,倒也教训的是……官场朝堂,人情世故,也是狄青说的这么回事,一点不假。  但狄咏心中与韩琦的那份隔阂,说小点,那是因为自己的老爹狄青,还有昔日死在好水川等战场上的无数英魂,是对韩琦这个人由内而外的看不上看不起与一些仇怨。  说大点,说白了,狄咏与韩琦之间的事,就是狄咏与这个时代的格格不入,是狄咏与整个大宋的历史纠缠,韩琦代表的就是这个大宋,他的为人处世,就是这个大宋所有的悲苦,国破家亡的根源。  狄咏与韩琦,有私仇上的发泄,更有国家民族大义上的对立。  狄咏看着老爹,心中只有一种悲哀……无法无奈的悲哀!  大宋这张桌子的桌腿儿,那是真牢固啊!  见得狄咏不言,狄青气在脸上,又道:“你啊!完全不把为父的话语当回事,昔日怎么教育你的?啊?怎么跟你说的,教你要与韩相公亲近,你倒好,不仅不亲近,还得罪与人……好在,好在韩相公不记你年少轻狂,韩相公来了帖子与为父,叫你我父子明日晚间去赴宴……”  这他妈的韩琦,是真高明!真佩服!  打儿子的主意,都打到爹身上去了。  狄青虎目在瞪,就等狄咏话语了。  狄咏真想说一句,老子不去,谁他妈爱去谁去。  但看了看狄青,心中一口气呼了出来,这他妈叫什么事啊?老爹啊老爹,按理说,你与韩琦,应该是有仇才是啊?对不对?是不是该恨得牙痒痒, 不杀不足以平心头之恨?  为什么啊这是?  人家丢一根骨头,你就上赶着去捡?  “无赖子,你还想作甚?啊!为父哪一点不是为你好?啊!”狄青看着狄咏犹豫模样,岂能不来气?  “好好好,为我好,我去,去还不行吗?明日同去,备厚礼!”狄咏答着。狄咏其实能明白狄青所想,但又给狄青解释不清楚自己心中所想,也不敢乱解释。人生,就是有许多无奈。  狄青的面色也就好看了,转头就是笑,两个还不会走路的孙子,左手一个,右手一个,一会儿假意要耍出去,一会儿又收回来,一会儿转一圈,一会儿还用那黄牙去假装咬一下小脸蛋。  口中还有话语:“飞喽,飞……转……好孙儿,好孙儿,左边一个好孙儿,右边一个好孙儿,左边吃一口,右边吃一口……嗷嗷嗷……”  倒是一旁伺候的老宫女小丫鬟的,一个个愁眉苦脸,担忧不已。生怕这粗手粗脚的老军汉把孩子给摔了碰了,亦或者是掉了……甚至也怕那老黄牙把孩子给吃臭了……  兴许也有人想,掉了也行,把那庶出长子掉地上,摔出个好歹来也好……或许也有人在想,那嫡出的次子摔死了就好了……  世间人心,不过如此。这府上,内院外院,几十上百号人,人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就好比这个小小家族,大宅门里,就有两派人的富贵与身家性命。  秦国公府上的门房,是赵徽柔身边一个老宫女的侄子,一年例钱本不多,却少说也能赚个三五百贯钱,为何?因为这是枢密院使的府邸,宰相门前的七品官!  这七品官就是富贵,这份富贵,就由不得别人来抢。  这是狄咏控制不了的!明明知道,却控制不了的。这些人为了自己的富贵,还会去影响各自的主子,甚至为了在主子面前邀宠,还得变本加厉去表现。  这些事情,甚至可以与主子本身无关!  狄咏看着那些担忧着急的表情,乃至感受着某些恶毒的念头,微微抬头,看了看天。  “父亲,我有一事也要与你商议……”狄咏开口。  “何事?说来就是!”狄青答着,头也不回,只看孙儿。  “我送你回去,路上说。”狄咏要把两个孩子送走了,就送到狄青府上养着,不说是为了躲避这些所谓争斗,那也要躲避某些溺爱,让他们有一个应该有的童年,撒尿和泥,爬树抓鸟,翻墙爬屋的童年。  还得舞枪弄棒!这很重要,狄咏不愿自己的儿子是一个失了血性刚强的男人。养在这府里,舞枪弄棒这一道,也就不可能了。  “你这厮,为父上门,不说留一顿饭,还往外赶人!”狄青这个气啊!  “是啊,夫君,公爹来了,已经备了宴……”赵徽柔也说着。  “有正事!”狄咏也不解释,只是面色认真非常。  “不孝子,狗东西,生你何用?上门来一顿饭都吃不上,也就是你娘宠溺,若不是你娘,非打断你一条腿不可。”狄青骂骂咧咧,显然真对狄咏所谓得意忘形很是生气,万般不舍放下两个婴孩,却也在往外走,说归说,骂归骂,却也知道真有大事不便…… 第456章 一切都应该为那一刻做准备 狄青回去的路上,父子二人同坐一车。  狄青问着:“何事啊?”  狄咏想了一想,说道:“父亲,是时候了……”  “是时候了……你是说两个孙儿?”狄青心中显然通透非常,那大宅门里的各般人色,各般心思,他岂能不知?  所以他自己,从来不会厚此薄彼,但凡上门来,抱了一个,那就必然还抱另一个。  “嗯,父亲带去吧……”狄咏心思,依旧如铁,把孩子从母亲身边带走,这件事本就残忍。  好在不远,都在京中,虽然有一些路,但只要想见,自是日日能见到。  狄青此时也微微皱眉,又看了看狄咏,问道:“可想好了?这一去,那就由不得反复了,莫到时候又是个半途而废……”  环境对人的影响实在太大,若想他这般门第里,一对兄弟自小团结友爱,唯有此法,主要还是狄咏自己没有时间,每日公事繁忙不说,还经常一走半年一年,留给这两个儿子的,便也只有身边那些带着利益的仆人之类。  而狄青可以日日在家,所以狄咏认真点头:“定是无悔!”  “好,为父一定给你好好教导,身强体壮不在话下!为人处世也……”狄青说着。  狄咏连忙打住:“那个……爹,为人处世就不必操劳了,儿自请老师教导,儿也亲自教导……”  “这是何言?啊?你……你莫不是看不上为父为人处世之道?”狄青问了一语。  狄咏不答,他自是看不上的。  但如今,慢慢却是可以理解!  人与人,终究不同!  为什么岳飞死在了赵构秦桧等人之手?为何岳飞明知会死,还是去死了?  难道戚继光这般纵横沙场之人,不知道自称“门下走狗小的戚某”会有屈辱感?  狄青是武夫吗?是那豪情万丈的武夫吗?  也许是,但也不是。  狄青,就是一个士大夫,被这大宋朝驯得服服帖帖的士大夫。  他是老虎,只是这个老虎身边有一个驯养员!  这个驯养员是大宋,更是代表大宋的韩琦,狄青这只虎,从微末之时就在韩琦这个 驯养员的管控之下!  狄青这一类的人,历朝历代,何其多!而狄青,本该惶惶不可终日而死,却何曾想过一点反抗?  如今老了,岂有是能改变的?若是改变一个人这么容易,哪里会有历史上这么多悲惨事?  这大宋朝被驯服的人,何止一个狄青?尽眼望去,那些卑躬屈膝的带刀汉?哪个不是服服帖帖?  狄咏可以理解,但实在不能苟同。但狄咏自己,如今不也是一个驯养员吗?  他难道不愿麾下军将也都如狄青一样吗?出则大杀四方,归则俯首帖耳。  教种愕读《史记》,难道不也想着种愕成为另外一个狄青?  若狄咏来日为宰相,不希望种愕折克柔等人,也如狄青一样如此待自己?  世间之事,本是复杂,却也简单。  狄咏也看着狄青,心思无限复杂……  狄青看着狄咏那复杂的面色,心中微微有一种疼痛之感,也不知如何去说,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志向远大,知道自己的儿子不比旁人,更不比自己……  他知道自己被儿子鄙夷了……一个父亲被儿子鄙夷的那一刻,心痛非常!  “儿啊,人生百年,许各自有路……为父知道你不一样,你将来,当是韩相公那般的人,不是为父这般的人,所以,你更要向韩相公那般的人多学,只愿你路远,越远越好……”狄青,就这一段话,就这一瞬间,仿佛老了,老迈非常。  却也是这一段话,狄咏仿佛真听进去了一般,抛开见识眼界,抛开思想的远见……  他狄咏,难道不就是在走韩琦的路吗?至少暂时就是在走韩琦的路,走到韩琦哪一步了,才是狄咏可以追求自己道路的时候。  狄咏自大吗?  显然他不自大!  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论憋了多大的心思要弄韩琦,不论想弄韩琦这个念头起了多久,但看看如今,自我审视一下。  狄咏有办法弄韩琦吗?想到办法了吗?甚至有没有一个最基本的谋划?  答案是,没有!  他就是要弄,但直到此时此刻,他就是不知道怎么去弄。  用对付 文彦博陈执中的办法对付韩琦,显然不会奏效,皇帝那一关过不去。  帝心,才是根本。  除非韩琦自己犯了什么错,不然,韩琦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倒台的。但已然历经起落几番的韩琦会犯错吗?  狄咏知道,自己终究还是自大的……不是有意自大,而是无意间的自大。  一个张方平,不痛不痒而已……  他甚至能想到,以后他自己为宰相,那些想要弄他的人,必然也是这么无从下手。  此时此刻,狄咏才真正有几番“痛定思痛”的念头……  韩琦,在皇帝赵祯之下,是倒不了的,除非想办法把他给杀了!  这条路,似乎也走不通……相州韩氏一族,何等势大,来日岳飞年少之时也不过韩氏“门下走狗”,韩氏麾下,要人有人,要钱有钱,韩琦身边,岂能无堪用之辈?不用想也知道,韩琦麾下,如“少年岳飞”这一类的人,肯定不少。  更别说韩琦本就西北掌军多年,战阵来去无数,连老狄青都如此,身边能没一帮王大之辈?恩情恩义,韩琦不比狄咏会玩弄?  如此韩琦,是能轻易刺杀的?一旦轻易行此事,人杀不了不说,还惹得一身的腥臊洗不去!  京城里有能力,有死士刺杀韩琦的,皇帝闭着眼都能数到狄咏身上来,还不说什么仇怨纠缠的因果。  狄咏,人生第一次,感受到了一种无力感……  有一座高山,狄咏在山脚下的时候,就已经轻松指点了,认为自己肯定攀得上去。  但才走得不久,狄咏才发现,这座山,真高,高不可攀!只怪以前的山攀得太容易,什么文彦博陈执中,轻松越过,让狄咏小看了天下山峰。  何以决断?  山,还要攀爬,不攀不行,不攀,狄咏就永远做不到自己想做的事情,这一辈子,毫无意义可言。  这山如何越得过去?  狄咏第一次真正对这件事进行了绞尽脑汁的谋划!  一切,见分晓之日,就在大宝更替之时,就在赵祯得到仁宗这个谥号的时候!  从今日起,一切都应该为那一刻做准备! 第457章 下官自小不喜韩相公 要到韩琦家中去受气了……狄咏带着受气的预想去的……厚礼也备。  但却也没想到,韩琦并不打算给狄咏气受。  宾主寒暄落座,韩琦一直都笑……毫无隔阂可言。  唯一让狄咏觉得有气的,依旧还是狄青态度,恭恭敬敬的态度,就如狄青口中话语:“相公,小人携子而来,拜谢相公厚待……”  却是韩琦笑着摆手:“诶,汉臣啊……早就与你说了,如今不同往日,你也不必再称小人了……”  汉臣,狄青的字,狄汉臣,早已鲜少有人如此称呼狄青。  就听狄青这个字,汉臣,汉家之臣。这就不是狄青父辈取的,是有人在后来对狄青寄予厚望,才取了这个字,鞭策勉励。  狄青,如今这为人处世的这一套,真就太汉臣了。  “这个……”狄青还有些不好意思,笑得有些尴尬。  韩琦更是直白:“某,某家,如何?军中多喜称某,实在不愿啊,便称个下官也可,虽少了亲近,但也是应该,如此,便先也是你这一辈子沙场建功该有的!”  狄青看了看一旁的狄咏,心中微暖,倒也不一定是暖的韩琦之语,更暖的是他这个儿子,他知道,韩琦这一番话,不是因为他沙场建了多少功,而是因为他的儿子是狄咏!  “下官……下官多少还是有些不适应……”狄青这句话,显出一点情商,又不显得得意,又不显得卑微,因为狄咏在侧,作为父亲,终究也想自己有几分颜面,不愿再被儿子鄙夷。  韩琦也给了狄青这个颜面,给得看起来如沐春风。  “好了,不多言,以后皆如此。”韩琦摆摆手,已然就看向了狄咏。  狄咏本也想一直堆个笑脸,理智告诉他,既然来了,演戏也要演全套,演这场戏其实也不是没有好处,迷惑敌人也是一种办法。  但终究违心太多,这笑脸就是堆不起来,一笑比哭还难看,便也就不演了,只一个不卑不亢的模样,面无多少表情。  韩琦何等老辣,笑问:“小狄枢相看起来有些不快啊?”  狄咏答着:“非不快也,实不愿也,今日本不愿来,奈何父亲百般强求,便也只有来了。”  狄咏在韩琦这里演不出那卧薪尝胆的戏码,便也就换个戏路了 ……演另外一场戏。  “哦?这般直白?”韩琦倒是意外,又笑道:“那你说说,为何就百般不愿来了?”  韩琦,既然走了这么一步,那自然就得按这步走一走,终究是个拿捏而已,既然人来了,那自就是这一步走得动。  一个讲情义讲故旧的老相公,韩琦也要这么一个人设。狄咏便也是一个不懂礼不讲情义的少年郎,还有可以拯救的余地。  终究,狄咏不是冯京,冯京如今,不过还是富弼余荫,并无什么大功劳,却是入仕十年就知开封府。  狄咏呢,一杆长枪上马,自己打出了一片天地。冯京可以随便扔到太原去,狄咏却随便拿捏不了。  “下官心中,自小不喜韩相公!”狄咏更是直白。  “为何呢?”韩琦还笑着问。  只有狄青着急不已,想开口又被韩琦轻轻挥手拦住,还听韩琦说道:“汉臣勿要担忧,说开也好,老夫与小狄枢相本就应该有这么一场推心置腹嘛,正好……”  狄咏,演的也是推心置腹这场戏,更是直白:“小时,便听韩相公欺辱我父,便是不喜了。后来韩相公还兵败了,更是不喜。如今,自也是不喜的……”  韩琦不笑了,微微皱眉,他仿佛终于搞清楚了狄咏为何就不待见他的原因,自从入京来,狄咏就没有给过他一个好脸色,更不说尊敬了……  “放肆!”韩琦忽然一句呵斥,也是这儿子过于胆大,打人还不打脸,狄咏这番话,处处打人脸。  “看来,你心中真是恨老夫啊……”韩琦慢慢一语,并不发怒,却又问:“既是你这般恨老夫,百般不愿来,缘何又来了呢?那老夫身上就没有一点优点?”  狄咏此时此刻,还真就有点佩服韩琦了,佩服透顶,这都能忍,还能和风细雨说话,这真是本事!  这戏演到这里,也就演到高潮了,狄咏看了一眼狄青,答道:“家父说,希望下官以后也成为韩相公这般的宰相,希望下官来,与韩相公好好学学!”  “哈哈……如此说来,老夫也有优点?”韩琦问道,耐心非常。  “倒也不知,这不,正在学!”狄咏答着,不是装傻充愣,而是迎合韩琦那要拯救不懂事的少年的心态。  如此,就是给 韩琦一个选择。弄倒狄咏,显然也难,难在皇帝。就如狄咏要弄倒韩琦一样,都在皇帝。  韩琦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迎难而上,即便难在皇帝,也要想方设法弄倒狄咏。  另外一个选择,那就是拯救一下这个年少得志不懂礼的年轻人。用什么拯救?用慈祥与爱的人设去拯救,用一个为国为民鞠躬尽瘁的人设去拯救。  兴许,韩琦与狄咏想到一处了……真要让狄咏彻底失势,这个皇帝之下,必然不成,得下一个皇帝之时……  也是因为下个皇帝,应该不会太远。  此时的韩琦,心中之想,那就是先试一试这拯救之法,能成最好,狄咏这般的人,一旦在情义之上拉拢了,那必然好用,左膀右臂的助力。  若实在不成,暂时也可安抚一二,表面上有一个尊重即可,不说尊重,表面上有一个心平气和也可。韩琦要的是,朝堂之上,无人挑战他的权威,狄咏不过是这大局里的一个罢了,只要狄咏不发神经病就是,权威就在。  再到那日,狄咏与冯京就没什么两样了……  为了那日,韩琦自然是谋划许多,就比如夜会赵允让……  只要稳稳妥妥到得那一日,一个狄咏,算得了什么?  三人里,兴许只有狄青一人是天真的,他想的是自己这个儿子,最好能得到韩琦的赏识,得到韩琦的助力,也得到韩琦的教导。  来日狄咏真有一朝进宰相,那狄青死也是笑着死……从此狄家,再也不是粗鄙武夫,永世的士族豪门!子孙万代,再也不受他狄青受过的欺辱与悲苦,堂堂正正好男儿!  狄青怕就怕个朝堂起落,因为朝堂起起落落,本太过寻常,一旦没有倚仗,永世士族的梦想才刚一起步,就怕是个一蹶不振!  这是狄青的私心。  韩琦还在笑:“不错,不错不错,汉臣啊,你当真生了一个好男儿,若是他来,一味谄媚,老夫兴许倒也觉得不过尔尔,就是这般好,直白来去,不卑不亢,颇有君子之风……”  韩琦又在拿捏狄青了,狄咏心中不快,一语就要说出,这一语,是他心中的一个抉择,他一直犹豫之间,没有选择好,他想看看韩琦如何选!  看看韩琦的选择,值不值得学! 第458章 好大胆子 “下官有一事要禀明韩相公……”狄咏面色已沉。  “哦?何事?”韩琦倒是有些意外。  “要事,要不……呃……下官想与韩相公细谈……”狄咏看了一眼老爹,意思就是想把狄青支走。  “嗯?这是何意?”韩琦也看了看狄青,还有这种事?儿子说话,要把父亲支开?韩琦是不做的,他看着狄青,笑着:“汉臣,你这儿子啊……倒是有趣……”  却是狄青已然起身,先说:“子道,莫要胡言……”  又道:“相公,下官如今,老了,也不在朝,要事避一避,也是应该。下官这儿子,比父亲强多了,欣慰啊……”  说完,狄青拱手而退,退到门外,直去另外一处偏厅吃茶等候,刚才韩琦夸了狄咏几语,便让他心中无比开心……  狄青一走,狄咏面色已变,定了定神,那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韩相公刚入京时,家中姬妾白牡丹无故失踪,此事,非无忧洞贼匪所为,下官所为也!为报家父昔日之辱所为!”狄咏说完话语,立马看向韩琦。这也是狄咏要把狄青支开的原因所在。  “什么?”韩琦一时惊起,他就算千般去想,也想到这事是狄咏做的,为何?因为这个时代就不会有士大夫做这种事,这是一种意识里的局限,局限了韩琦不会往狄咏身上去想。  这种事,只有往贼寇身上去想的。  “当真?”韩琦惊讶非常,话语音调也提高了不少。  狄咏点点头:“千真万确!”  “你……你你……你好大胆,你……人呢?人在何处!”韩琦一时间,也有些乱了,狄咏亲口来应,那就是挑衅。  这个挑衅,还无法立马反击,没有旁证,只有狄咏陡然空口白话!  “人在辽国,卖过去了!”狄咏说谎了,人显然在大理之南,在“缅甸”的山林里,可能死了,可能正给山林蛮人生孩子带孩子。  “你大胆,你好大的胆子!世间岂有你这般无赖之徒……”韩琦指着狄咏连连呵斥。  狄咏就看着,看韩琦如何选!  韩琦是继续之前的谋划,接着礼贤下士狄咏的老爹,再接着给狄青 来个情义感化呢?  还是立马翻脸,要打要杀!  一个女人带来的选择。  大局重要,还是一个女人重要,不是正妻的女人,一个宠爱的姬妾。  这也是狄咏一直犹犹豫豫的事情。  “把人给我带回来,速速找回来……”韩琦命令着狄咏。  狄咏摇摇头,却又恭恭敬敬:“倒也不知卖了多少手,也不知道卖到了哪家哪户,辽地非宋,怕是找不回来,还请相公恕罪,今日来见,相公欲推心置腹,下官也觉得多有愧疚……便不愿再瞒此事,想来一个姬妾女子,当值不得什么……来日下官再与相公送几个来赔罪!”  “你……你你……唉!顽劣!”韩琦慢慢落座,口中言语又道:“当真顽劣,这般事情,岂能玩笑?那是一个人,一条命!未想到你如此顽劣……唉……”  韩琦气得是频频甩袖……  倒是顽劣这个词,用得有趣。  韩琦喜不喜爱白牡丹?那自是不用说,若是不宠爱,若不是恃宠而骄,白牡丹一个姬妾也不至于那么没有轻重,会当着众人的面去侮辱领兵大将狄青。  若是不宠爱,狄青派人鞭打了白牡丹,韩琦也不会真的那么怀恨在心。  “下官来日必送几个好女子来,百里挑一的美人儿,送来补给韩相公!”狄咏又说这句话。就好似如这个时代大多数人一样,姬妾嘛,能送人,能换马,算什么了不得的?送几个赔给你就是。  “唉……”韩琦频频叹气……便是心中纠结……  昔日里,狄青不过派人鞭打了一番白牡丹,韩琦就怀恨在心,究其原因,那就是狄青显然没有白牡丹重要。这种对比,就好像……狄青是家奴,白牡丹是宠姬……  今日,狄咏,显然不是家奴了,白牡丹依旧只是一个宠姬……  狄咏,是真坏,坏到了骨子里。看着韩琦叹气,他也是真乐,心中已然乐不可支,没有什么能让韩琦痛彻心扉让狄咏更爽快的,要是有,那就是明明韩琦痛彻心扉了,却还不能拿狄咏怎么样!  但狄咏面上还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态度,一个姬妾而已,还你几个就是。人 家若是能用一个已经快要人老珠黄的姬妾换几个更年轻漂亮的姬妾,高兴还来不及呢。  “相公不必叹息,下官说到做到,便亲自去樊楼等处挑,一掷千金也无妨,便与相公再寻几个来,吹拉弹唱样样俱佳的……”狄咏又在“劝”韩琦,也在赎罪,很真心,很真诚。  “罢了罢了,不必赎人送来了,你好好想想,最后人卖到谁手里了?最好把人找回来,唉……实在找不回了,也是无法了……”韩琦选了!  大局重要,眼前之事重要,一个宠姬,不那么重要,可以先忍忍,就算要报仇,也当是来日。  狄咏这回,是真佩服了!韩琦,是真果断!真牛逼!明明痛彻心扉,片刻之后,竟是罢了罢了……  狄咏甚至觉得,自己还真比不上韩琦这一点,决绝果断上,人性凉薄上,狄咏还真差了一筹,因为狄咏自己,最后终究还是讲了情分,或多或少。  甚至,若此时狄咏是韩琦,是不是立马拍案而起,提刀要砍?  “那不行,欠了韩相公的,下官一定还!但请相公原谅则个!多有几个新人,也就不必念那一个老伎了……”狄咏还在装模作样,却是又道:“如此,下官心思也顺了,便也不觉得心中对韩相公有多大气了,父亲想来也无心结了……”  韩琦闻言,又是叹气,不知是不是心中多少也有点后悔昔日种了这么一个因果,无奈,挥挥手:“随你吧……人能找回来最好……最好是找回来……”  “下官试试,希望能找回来……”狄咏也知道,韩琦肯定自己也会去找,从汴京往大名府真定府雄州辽国这一线,肯定要去找。  这就是狄咏为何要说谎在辽国。  “好了好了……入席入席,你是当真顽劣啊……往后要多长进……”韩琦还在心痛。  狄咏点着头:“相公教训的是,此事啊,下官回头一想,也非君子所为啊……年少无知……”  这态度,韩琦倒是喜欢,心中又舒畅不少:“不说了不说了,且去吃酒吧……”  再吃酒,狄咏就有这个心情吃了,开开心心吃几杯不在话下! 第459章 这大宋,除了我狄咏,还有这么牛逼的人? 权柄是什么?  权柄在某一方面来说,就是你明明做了得罪人的事,却不会因此受到惩罚。是所有人对你的容忍度都变得更大了,甚至无限变大。  狄咏敢直白与韩琦说是他绑了白牡丹,就是知道,就算自己说出来了,韩琦此时此刻,也拿他没有办法……  这叫什么?另外一种恃宠而骄!既然韩琦要拉拢拿捏他,那就得吃点苦头!  韩琦与狄咏最大的不同。  就是狄咏皆靠的是自己的功绩而起,来日他的权威,也靠功绩积累。  韩琦,在这个层面而言,他没有那么多功绩积累,就还需要“众兄弟”的捧场!需要想尽办法去维护自己的权威,硬的软的,阴谋阳谋,明里暗里……  今日,狄咏是要捧场的了。  再吃酒,狄咏就放开了许多,时不时提杯去敬,时不时又自顾自开怀……  频频换来狄青的告罪:“相公恕罪,此子就是这般顽劣,少时缺教……恕罪恕罪……”  “年少轻狂嘛,你我年轻时候,也是这般的……更何况他有得如今这番功绩,更是得志,慢慢年长一些,便也就好了……”韩琦还安慰狄青……  这顿酒,倒是吃得比预想中要开心……  狄青欢喜,狄咏也欢喜。  归途,车架之内。  狄青酒意微醺,还说道:“儿啊,韩相公其实还不错吧……”  这话怎么说呢?  驯兽师嘛,不能只给棒子不给肉……狄青这头老虎,就是习惯性忍了棒子,忍多了,却也还记得肉。没有这些肉,狄青昔日在韩琦麾下也升不起来,也成不了领兵大将。  韩琦这手段啊,还得学。这回狄咏是认真的,真得学。  什么大人虎变,什么恩威并施,乃至什么帝王心术,不都是这个道理?  狄咏点着头:“韩相公,值得学!”  “嗯,我儿长进了……这一趟不白来!”狄青欣慰非常。  狄咏浅浅一笑……笑得玩味……  有那一日,终究一战!  韩琦选了未来的皇帝!  狄咏没得选了,也不会去选未来的皇帝,因为狄咏终究生性凉薄不起来,终究是讲情分的人,谁对他好,他自是对谁好,这是生而为人的一点小小底线。  狄咏也就只有选如今的皇后,未来的太后了。  倒是狄咏这条路不好走!  犹记得……狄咏也读过一些所谓的故事,乃至网络小说,类似这般情况,仿佛选皇帝的都赢麻了,甚至主动巴结未来皇帝的多如牛毛。 选皇后的那都输得内裤都不剩了,都成了逆臣贼子。  这反其道而行之……  倒是一条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狄咏自己都觉得自己有几分牛逼了!  先送狄青回家,再自己回家。  到家!  牛勇在门口就递来一张纸条!  马义山主动请见,急事待狄咏定夺。  这倒也是从未有过的事情,可见马义山是真遇到棘手非常的事了,不然不会如此主动请见。  “你回复他,明日大早,胡夫子宅子……”狄咏皱眉,麻烦事是一件接着一件,处理都处理不过来……  牛勇只点头,不说话,转头就走,直去新华书局的门店再次联络。  回到家,狄咏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骗老婆。  夜间,兽性大发之后,正是你侬我侬之时,先骗大老婆:“娘子,这几日,父亲说想念孙儿,母亲也说念孙儿念得紧……”  “哦……那自是如此的,祖父母疼儿孙,古来如此!”赵徽柔倒也未想其他。  “那个……我是想啊,要不把去病送到父亲那边住几天,去病如今也大了,蹒跚学步了,不比小时候不经事,送去住几天,也烦一烦他们二老,咱们过几天舒坦日子,如何?”狄咏笑着,这可不是住几天的事,是住那就不回来……就算将来大一点了,会自己走了,回来转悠一下,晚上也得过去睡觉。  这事吧,狄咏也不准备直白说出来,得先哄骗一下,叶一袖倒是好说,叶一袖不敢违逆什么,这赵大公主若是直接知道狄咏要把儿子养在别处,那怕是要发公主病,闹起来没完。  “住几天也是无妨的,夫君可是有什么打算?”赵徽柔还以为狄咏是打算要出游之类的,搞点浪漫……  “打算就再说,明日就送过去住着,你也清净些,也可以出门会会友人,走动走动……”狄咏忽悠着。  “哦,那住几天呢?妾身也好安排时日……”赵徽柔又问。  “先住个七八天吧……”狄咏随口一说,先习惯习惯,再住个八九天,又习惯习惯,再闹起来……也无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反正已成定局。  我狄咏,就不是怕老婆的人。  “嗯,依着公爹婆婆就是……”赵徽柔还不知事情之大。  事情搞定了,先让狄青顶一顶。  第二天起床,有正事,先去胡瑗的宅子。  马义山早已等候多时,只待狄咏发问:“何事急切?”  “回禀楼主,京中这几天来了一大帮人 物,都是江湖人,个个体型壮硕,身手矫健!头前去武道馆闹了一番,要踢馆,倒是打伤好几个,这倒也是小事,却是武道馆左右的街面,所有店家都收了恐吓,要他们交钱……”马义山说着事。  狄咏微微一惊:“无忧洞卷土重来了?哪个昔日跑脱的贼人纠结人手又回来了?”  这他妈是以前无忧洞的路数啊!无忧洞势大的时候,那真是满大街收保护费。  马义山立马摇头:“非也非也,他们不住无忧洞,也住南城,无忧洞里自是还是小人掌控得住的。”  “什么来路?”狄咏又问。  “小人一时半刻还不知,还在派人调查打听,许还要一些时日……”马义山答着,这大宋太大,忽然来了一帮人,还真就一时半刻摸不着头脑。  “你为难什么呢?”狄咏问道。  “小的为难……这动手杀人吧……汴京皇城,天子脚下,怕是惹出大麻烦……更怕给楼主添麻烦,也给朝廷添麻烦。若是不动手,这些人嚣张得紧,到处招摇惹事,不给钱就砸人店铺……”马义山还真为难。  还有更为难的。狄咏问:“邀约出城一斗啊?”  以往这种套路都是这样的,江湖人江湖事,约斗一番,出城找个没人的地,胜负一分就是。  “主要还是他们不接邀斗,不理会……”马义山答着。  又是江湖人,又不按照江湖规矩来!  这他妈哪跟哪?  什么江湖人没事跑到天子脚下来收保护费?无忧洞的惨状,应该是江湖皆知的啊!  除了我狄咏这么牛逼,还有谁敢这么牛逼?  这事有点不对劲啊!  “交过手了吗?”狄咏又问。  “街面打过几架,互有胜负,所以小人才知这些人身手矫健非常……不似寻常江湖人……”马义山纠结的就是要不要来点狠厉的,就是下死手,不玩什么街面泼皮打架斗殴那一套了。  也是最近,欧阳修知了开封府,所以让马义山更为难。一旦京城凶杀四起,狄咏的老师欧阳修可不就是倒霉催的吗?若是悬案一堆,没准还因此获罪。  这事越想,越是有点不简单……  难道是韩琦?韩琦应该是不玩这一套的,大宋的士大夫,就没有玩这一套的人……除了他狄咏。  “查,先好好查,仔细查。且看看这些人什么路数,先不与他们多纠缠了,查清再说。”狄咏纳了闷了……  这大宋,除了我狄咏,还有这么牛逼的人? 第460章 脑袋大脖子粗 这世界万事,其实都没有绝对,这一回狄咏相差了一招……  狄咏以为,这大宋的士大夫,不会有人去玩这一套,搞什么江湖门客……  这回真是狄咏想错了!  在枢密院上班,狄咏坐在班房,想起了一件事,便也随口问了孙沔一句:“孙枢密,那个……要新上任的三司使宋祁,昔日因何被贬啊?”  孙沔想得了一想,笑道:“小狄相公若是不问,下官兴许也忘记了,这么一问吧,倒是一件趣事……因为个什么……什么……是他儿子吧,他儿子勾结匪类,对,是这个罪名,勾结匪类,他有个儿子叫什么宋京,也不知是不喜读书还是考不上功名,偏偏就喜欢学唐人当什么游侠,四处收拢一大堆作奸犯科贼匪之徒,宋家兄弟二人被贬,皆因此事,管教无方……”  狄咏震惊了……  这他妈什么事?  “真事假事?莫不是留言?”狄咏不信,不信这大宋朝有这种事。  宋家什么门第?那真是文曲星下凡的人家,生儿子不读书?喜欢在街头打架?  “真事真事,此事啊……一时间还是京中笑谈,从皇族贵胄到高门大户,没有不笑的……二宋之家,不得功名,反倒与下九流贼寇厮混……一桩奇事啊!”孙沔答道。  状元的儿子,喜欢走江湖?国公宰相家的书香门第,喜欢养江湖好汉?  三观炸碎!  这他妈是基因错乱啊!狄咏一个武夫门第,做这些事都只是一个偶然而已,连兴趣爱好都算不上……  这般狄咏,都已经是异类了。那个什么宋京,妥妥的典型顶级士大夫门第,竟然还有这种兴趣爱好?  狄咏是真的震惊的,看着孙沔:“怪事了……”  “谁说不是呢,陛下一怒,宋家都给贬出去了……”孙沔又答。  看来是真的了,历史上的真事!大宋奇葩事。  狄咏接受了……这大宋还真有这奇葩事。  狄咏对这个宋京还真起了一些兴趣,冥冥之中,带了那么一点惺惺相惜!  这大宋朝,还真就有这么牛逼的人物。  狄咏又问:“那个宋京呢?”  孙沔想了想 :“陛下怒时,他在开封府牢狱里待了几日,后来宋家被贬,便跟着走了……”  “哦……”狄咏点着头……联想了许多事……  比如,京中最近来了一大帮身手矫健的江湖汉,在天子脚下收保护费……  国公宰相家的子弟,就算要走江湖,那配置应该也很高……不会真是街面泼皮无赖的玩法……有钱有势的,养一大帮身手矫健的人物不难……  刚好最近宋祁也入京了……  这一联系起来……  这不能说一点关系都没有吧,那也是肯定是跑不脱了……  这不是江湖大佬宋京回来了……还能是谁?  否则,江湖人也不是傻子啊,无忧洞已经这么惨了,还来京城送人头?那些话本故事,终究是故事,什么梁山好汉,什么锦毛鼠白玉堂……  白玉堂是假故事,以后宋江之流,历史之中,不过地方小事,轻松就剿灭了。大宋朝内部的山林盗匪,啸聚之徒,揭竿而起的,没有一个大势力,都是轻松踩死。  唯有北宋末年的方腊,算成了一点气候,那人家也不是江湖之徒,那是摩尼教,是宗教起飞的。也不过被后来的大太监童贯从西北招了几千个少年新兵组成的捷胜军,快速剿灭了。  所以,宋,盗匪是多,真正称得上牛逼的,没有!一个都没有!  能到京城来牛逼的,除了躲在地下如老鼠一般的无忧洞,更是一个都没有了。  最近的事,不是宋京这朵奇葩,那还能有谁?  得给宋京来点正式的,狄咏开口:“孙枢密,以枢密院的帖子去那宋府,让宋京来衙门一见!”  “小狄相公这是?”孙沔有些意外。  “这不,此人回来,若是死性不改,岂不又给京城治安带来威胁?枢密院怎么说也有拱卫京师安危的职责,着此人来问,也是应该!”狄咏找了这么一个理由,其实要不要这理由也无所谓。  枢密院衙门要见个“普通人”,还能见不着了?还有不来的?  “好,下官这就去办!”孙沔答着。  狄咏忽然一想,宋京这人看起来多少有点性格,万一真不来怎么办 ?狄咏加一句:“若是不来,绑来就是!京师安危,重中之重!”  “呃……下官去做!”孙沔转头去了,心中还有疑惑,但也就不问了。  半个多时辰之后,宋京还真就来了,也不用绑……  这多少让狄咏有些失望,本以为是极为有性格的一个汉子,所谓羁傲不逊之辈……老老实实就来了,唐人游侠的风范就不对了……  看来是上次坐了几天牢,如今学乖了。  白虎节堂,枢密院最为正式的大堂,也是军机调度与商议所在。  狄相公稳坐头前,宋京下面行礼:“宋家宋京,见过小狄相公!”  狄咏打量上下,脑袋大脖子粗,这一看,不是大款就是伙夫啊……  呃……应该是看起来有一膀子气力,却是大脖子大脑袋上,顶个文人方冠,怎么都有一种不伦不类的模样……  唉……失望了……想我狄咏,何等潇洒,何等美丰姿,出则江湖仙侠辈,入则朝堂栋梁材!  再看看这位,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吗?  “你啊……听闻你麾下好汉颇多,入京了,可不得如以往那般了……京师重地,不可乱来!”狄咏问着。  “小狄相公明察,学生如今苦读诗书,早已与那些匪类不来往了……”宋京拱手答着。  倒也小看了,还真不是地主家的傻儿子,至少当面不认了,知道把自己藏起来,做那幕后之人,低调了……  但要说这人苦读诗书,那狄咏是一点都看不出来的,完全不像,气质上就不像。  那冥冥中的一点惺惺相惜,狄咏是彻底没有了,本以为是个风流洒脱恣意人,形象太不匹配了!  “宋公子缺钱吗?”狄咏又问。  宋京一愣,这话就有点没头没尾了,一个枢密院宰相,突然问这话……  “回相公话,不缺钱……”宋京答着。  那他妈就不对了呀!满大街收保护费的,不是缺钱是干嘛?养得起,那还放这些人出来赚钱?  就是要当汴京城地下王者?就是喜欢黑道老大这个身份?  就是这个兴趣爱好?  这不是吃饱了撑的?  当官不好吗?考不上也有恩荫啊! 第461章 我宋京王者归来 作为枢密院相公,作为肩负大宋社稷安危的直接责任人,小狄相公很严肃的开口告诫:“嗯,你好自为之就是,莫要做那作奸犯科之事,而今不比以往,京城里混来许多党项细作刺客,莫要惹祸上身!”  狄咏有心里话,跟我争地盘,你配吗?  “学生谨记在心!”宋京躬身作答,脸上的表情却有些不快,像是受了气,只能忍着,又忍得不甘心!  看这表情,那就是对了啊!狄咏何等人物,这不就是找到正主了吗?这不是就是桀骜不驯吗?  表面上不敢发怒,心里大概就在骂娘,背地里肯定还要找回场子!  江湖好汉!  “去吧!”狄咏摆摆手,心想,我真是为这大宋安危操透了心,还得防患于未然,就没有我这样认真负责的官员了。  宋京走了。  狄咏也下班了……呃……去摸鱼了。  胡瑗的宅子里,马义山又被招来……  马义山以为狄咏又要问京中之事,行礼说道:“楼主,这伙人来路实在隐秘,小人还未查出来路,还待消息传递的时间,十来天内,必有确凿消息。”  “别查了……新三司使宋家的……”狄咏答着。  “这……不可能吧……”马义山的认知也被炸碎了。  “宋家有个宋京,最喜豢养江湖好汉……他宋家一入京,就来了这么一帮人,岂还能有别人?这宋京我倒是也见了,就是他了!”狄咏说道。  “小人无能……”马义山答着,多少有些内疚,他负责情报之事,反倒这情报还得从狄咏口中听来。  马义山又道:“请楼主示下,如何处置,小人一定做得稳稳妥妥,万无一失!”  “倒也不用去做什么,你只管去武道馆等着,不得多久,就有人上门来闹事了,这回可不一般,定然来得许多人,刀枪棍棒齐备!便是要这武道馆的生意做不下去!”狄咏是未卜先知。  理由在于:这宋京有些小聪明,小聪明在于如今会隐匿自己了,开始做幕后黑手了。但他没有大智慧,因为他一个宰相门第,人生大路不走,非要走这般小路,还因 为这小路断了大路。  你说这宋京,要是有什么大志向大抱负吧,那也就罢了。偏偏他又不可能有什么大抱负,若是真有大智慧大抱负,想掌握什么刀枪之权柄,那也该往军中去发展……养一些江湖好汉有什么用?连官道仕途都给弄没了。  所以,这厮,他就是单纯的喜欢搞这什么江湖事!又没什么大脑子,一搞还搞成了汴京笑柄,还连累长辈。  这样人的,那就是空有脾气,没有脑子。  这样的所谓桀骜不驯,那就是性格上的一种偏执,这种偏执,也多少受不得气。  这不,狄咏刚给宋京受了气。  宋京肯定是惹不起枢密相公的,他的手段,那就是拿狄咏的产业出气,便是想着自己如今会隐藏了,狄咏肯定只能吃个哑巴亏,还找不到正主。  狄咏的产业,什么彩票啊,基金会啊,钱庄啊,那些都惹不起。唯有这武道馆是独独狄咏一人的产业,又是所谓江湖事,那自然得拿武道馆出气,顺便也是争夺江湖地盘,把武道馆给打趴下来了,这不,京城就属他最牛逼了,老大宝座到手。  所以,狄咏未卜先知了。  马义山立马问道:“楼主,那该如何是好?是火并一场?还是……”  这是个为难事……汴京城内,火并杀人!必然的大事,还是直接涉及狄咏的大事,毕竟狄咏是武道馆的老板。  狄咏也在想……  你说啊,这江湖大佬宋京,江湖巨擘,剑开天门的人物!  为何偏偏就要与我狄咏过不去?  狄咏设身处地去想,其实也对宋京的心态多少想得明白。昔日里,京城各家,都拿他当笑柄。  如今他随着父辈在各地转悠了一番,收拢得大批好汉人手,自己也学会隐藏幕后了,他的父辈亲眷,到得地方,那都是说一不二的大佬,便也助了他越发势大。  如今他猛龙再过江……应该是战神再回归。不得给昔日那些嘲笑他这个笑柄的各家大户一点颜色瞧瞧?朝廷上他弄不了,这些江湖好汉,上你家产业去打砸一番,恶心你一下,岂不也是出气?  昔日 无忧洞在的时候,满大街的产业,还不得给人家交钱?如今,宋京大概是有那种念头,取无忧洞代之的念头,新无忧洞回来了……  宋京再入京来,兴许还高兴非常,带有那么一点报仇雪恨的中二想法。  颤抖吧,汴京城!我宋京王者归来!!  这宋京啊,是不知一山还有一山高?你是不知能人背后有人弄?你是不知老子狄咏是何等人物?  宋祁啊宋祁,你偏偏生得这么一个儿子……时也命也,一门两状元,祖坟青烟冒完了,开始冒黑烟了……  狄咏想定一番,与马义山说道:“这事你别管,你只管去武道馆,把人手也召集一下,越多越好,你召集的人手越多,他们来的人手便也越多,要比斗就比斗,要打架就打架,要火并就火并……”  “那……万一要火并起来,死伤惨重的,开封府那边可就……”马义山是真难,天子脚下的,万事都难。  狄咏笑了笑:“你的任务,就是逼着他们火并,猛龙要过江,岂是比斗一番可以解决的?你都说了这些人身手矫健,不是寻常江湖人……岂能不做好火并的准备?”  “这……万一……”马义山话是听懂了,但忧心忡忡,在山林旷野的,杀人就杀了,在开封府……  “怕什么?那是人家侵门踏户,开封府那里,也讲一个是非黑白……”狄咏先安慰一语,又道:“你只管激,只管火并,到时候便是这些人的末路……”  “想来楼主定是谋划得万无一失,小人定然办好此事。”马义山躬身一礼,也看着狄咏慢慢挥手,自行退去。  宋家的祖坟,青烟真就冒完了,该冒黑烟了!  狄咏还自我解释:韩相公,这不怪我,不是我不捧你的场,你看,宋家人要找我麻烦,是不是,这事不怪我吧?  宋祁若是当不上这个三司使,那是他儿子作的……  狄咏笑着,带着阴险!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那一日,那一日大宝更替,新皇登基,就不能让韩琦有那么多左膀右臂!  张方平也好,宋祁也罢,臂膀来一条,就得斩一条! 第462章 聚义堂内义气事 汴京,南城,一座大宅,新开的店面,聚义牙行!  听过驴马牛的畜力服务,租赁车架,兼做人口买卖,奴仆中介。  聚义!  这名字无不显示这里面的人重情重义!因义气相聚!  东家名叫康信,身长直有七八尺,孔武有力,双臂能跑马,两背能扛山,堂前架子上,一柄大刀直有三四十斤的重量!  左右两排大汉,没有一个不是高头大汉!看起来都是狠厉角色。  从大堂侧门走进来一个汉子,也是一身斗笠罩袍,并不以真面目示人。堂内之人,除了几个跟随日久的老人,其他人并不知道这人身份。  那人一进来,所有人站起躬身,连康信也躬身喊道:“恭迎公子大驾!”  这公子左右一挥手,威严非常,坐落之前康信的主位,康信反倒站到了一侧。  “不必多礼,此来,一事!”公子言简意赅。  “还请公子吩咐!”康信再躬身。  “明日,召集所有人手,踏平南城武道馆!只要这个武道馆一去,汴京再无能人!”公子发言了。  “公子,那武道馆……听说是当朝枢密宰相的产业……那是狄家的产业……是不是……”康信多少有些震惊,便也带犹豫。  “踏的就是他狄家的武道馆……不然这汴京城街面,何人能服?也是这狄家不长眼……好教这汴京所有人都看看,连狄家也不过如此,便看看还有何人敢与我等作对!”公子声音如雷,倒也意气风发。  这场面,还真有几分气势。  康信闻言,少了几分犹豫,便是知道自家公子的身份,也不比那狄家差,听得热血之语,便也有个热血,问道:“公子,既然咱们入京了,要立一个名头,也该有个名号,还请公子赐下!”  那公子想得一想:“就取聚义二字,聚我与诸位兄弟之义,取名聚义堂!汴京聚义堂!”  “好,聚义堂,好名字!往后我等皆是聚义堂之人!”康信高兴不已,这是江湖立棍,乃是名号,从此名号传天下,行走江湖,走遍天下,汴京聚义堂大名一出,宵小退散,英雄躬身!  那公子也高兴不已:“今夜,招待众兄弟吃饱喝足,明日,必是声震汴京,名动天下!”  还真就有一些指点江山的味道,也难怪有人就喜欢这般事,走遍天下,到得哪里,一言不合就可动手教训,仇怨一起,就要拔刀杀人,还真就有一种掌控感与成就感。  某方面来说,当个小官,还 真没这么畅快,当个大官也不过谨小慎微。还是江湖快意!  便也有人开口:“跟着公子,真是我等的福气,这辈子竟还有到京城来吃香喝辣的这一日,拜谢公子!”  那公子自也成就感爆棚:“情义二字,便是我心中最重要的,弟兄们有情有义相随,我自也情义以待!”  江湖,好似最喜欢这两个字,开口闭口,都是情义!  倒是狄咏这辈子,从未说过什么情义!这么一看,狄咏显然算不上一个江湖人,从不说什么情义之类的话语。  聚义堂里义气事,公子王者要归来!  第二日,武道馆。  二百来号江湖汉,统一的黑衣劲装,手腕脚踝扎得紧实,连腰间佩刀都极为一致,长短尺寸,刀鞘造型,如出一辙。  江湖汉们从武道馆正门直入,也不管什么看门人的阻拦,已然满满当当站在院中。  为首一人近两米的身高,硕大的朴刀扛在肩头,开口大喊:“汴京聚义堂,堂主康信,请武道馆管事的出来一见!”  马义山从堂内而出,来到院前,也不行礼寒暄,只喝问:“何处宵小,竟到得武道馆来惹是生非,莫不是活腻了?”  康信这辈子走江湖,何曾被人如此小觑过,面色大怒:“倒也罢了,本就是来踏平你武道馆的,既然你出言不逊,便也莫怪无礼。今日,就要让你这武道馆的招牌再也打不起来。从此汴京城,只有聚义堂,再无武道馆!”  马义山在笑,嘲笑:“哈哈……江湖上,猫猫狗狗也成了好汉,擂台一战?还是群起而来?别说你这二百来号,便是昔日无忧洞,也在我武道馆讨不得半分便宜!”  康信已然怒不可遏,怒不怒倒也没什么区别,他就是来踏平武道馆的,左右一抬手:“砸,先把那牌匾砸了,便看看这武道馆有几分本事,敢不敢在这汴京城内拔刀火并!”  康信,显然是小看了武道馆,这也正常。他是正儿八经江湖舔血的出身,是那山林里的强人,杀人何曾眨过眼。  武道馆是什么?是汴京城里百姓看相扑的地方,是与人比试拳脚的地方。只是仗着狄家的名头,立在了汴京城里,是狄家赚钱的一个产业而已,是表演给那些有钱人看戏的场所而已。  两相比较,由不得康信不小看,  砸,自有人在砸,桌椅板凳的,茶壶点心盘,还有人直接出门而去,举起一个大钩子,一下就把门牌匾给扯了下来,武道馆 的牌匾,落在地上,刀砍几分,已然碎裂。  就听马义山一声大喊:“是可忍,孰不可忍,取兵器!”  哐啷啷刀枪戟剑,斧钺钩叉,一大堆。  惹得康信哈哈大笑:“街面卖艺的把式?爷爷教教你们什么叫作厮杀!”  说完,康信一柄大刀往前跃去,直奔马义山!  马义山毫无畏惧,便是一声大喊:“动手!”  忽然间,刀枪剑戟斧钺钩叉齐齐往院子冲来……  这倒是康信意料之外的,这些每日与人表演拳脚来去的汉子,竟还有这般胆气……  显然康信是相差了,真正表演拳脚的,倒是也在,只在最后。冲上来的这些,可不是表演拳脚的!  康信也不惧:“上,都上,便厮杀一番!”  康信自己,已然就到马义山面前,力劈华山而去,巨大的朴刀,就在马义山头顶。  马义山抬刀一架,便感觉一股巨力袭来,连连后退两步才定住身形,心中多少有些惊骇,这人力道,是真的大。  康信倒也惊讶了一番,面前这个马义山,并不显得过于魁梧,却是也挡得住他这大力劈砍。  “再来!”康信大呼,自信马义山虽然挡得住他的一刀,定不是他的敌手。  却见马义山不用康信呼喊,人已一个矮身,在地上翻滚一下,竟是近前了,就在康信面前一步之遥,抽刀就刺。  康信这回不是惊讶了,而是惊骇,这马义山速度惊人,他刀太大太重,回是来不及了,唯有闪身先躲。  此时此刻,康信才知,自己小瞧了面前这人!这厮,竟是高手,真正的厮杀高手,不是没见过血的雏。  康信知道自己得更加谨慎小心认真一点,否则可能栽在这人手下,便闪身之时,连退几步,拉开了身形,准备重新来过。  就这一瞬之间,康信余光一扫身后,惊骇不已,场中厮杀大作,竟……真是厮杀大作,不是那种他想象的杀人汉对拳脚汉的一边倒,反而是瞬间二百多号劲装的汉子连连在退!  这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公子麾下,聚义堂内,每一个人都是江湖里千挑万选的,一般人,公子哪里看得上眼?这些人可不是山林寨子里的喽啰,都是公子花重金重恩笼络的好汉!  余光一过,震惊刚起,再看当面,那个矮他一个头的马义山竟是跟随而来,刀在侧劈,人在翻飞。  此时此刻,还有门外大喊:“党项奸细,党项死士,就在里面,李指挥使,快快快!” 第463章 法乎其上,取其中 武道馆内,火并大作!  武道馆外,铁甲从街道两边飞奔而来,头前还有几匹快马!远远望去,直有七八百号。  咔咔的步伐声,倒也整齐划一。  抢攻几招的马义山,倒也不抢攻了,而是主动后退几步,拉开了身形。  那高大壮硕的康信,自是也听到了咔咔的脚步声,愣了愣,便也明白过来,指着马义山大骂:“直娘贼,岂敢报官!”  马义山倒也笑了:“贼匪袭击,岂能不报官?”  “江湖之中,岂有你这般的败类!”康信抬着三四十斤的大朴刀,那是气得眼睛都直了,这是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他把武道馆里这些好手都当江湖人,便也是知道,如今汴京城里,街面那些泼皮无赖都以武道馆马首是瞻。  武道馆里的相扑手,其实与康信手下的人交手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凡街面上的所谓好汉遇事,第一时间就会到武道馆来找帮手。  所以双方其实在街面上打斗过几次,不过街面打斗也只是打斗而已,并未真的出人命,双方也互有胜负。  所以,这武道馆,怎么能不是江湖呢?  倒是马义山哈哈大笑:“什么江湖,爷爷这里是相扑擂台之处,不是山林盗匪窝!”  “马义山,你就不怕来日江湖人耻笑吗?”康信显然还是很看重这一点,江湖就是江湖,有自己的规则。  马义山明面上的身份,还真就是这武道馆的主事人。  倒是马义山也不回话了,因为门口已经冲进来了许多铁甲军汉,呼喊大作:“大胆贼寇,放下兵刃,放下兵刃!”  马义山抬手一招,武道馆这边的汉子立马回头,聚到马义山身旁,兵刃开始入鞘。  还有人在军汉面前指认着:“李指挥使,这些人,这些穿黑衣的,就是他们,他们就是党项人的细作,欲意刺杀枢密院使!”  领头军汉抬手一招:“来啊,都给绑了,绑到衙门里去,但有反抗者,就地射杀!”  立马就是弓弩上弦之声,嗡嗡而起。  康信愣住了,倒也不是什么担忧害怕,他也有过往经验,也不是第一次进衙门了,昔日里,进衙门这种事,本就是家常便饭,不得多久,肯定就会出来……  因为他背后公子,那也不是寻常人物, 到得任何一地,那都是说一不二的,如今回京,身后靠山,势力那是更上一层楼。  所以康信愣的是那指认之人的话语,什么党项细作?刺杀当朝枢密院使?  康信连连摆手:“误会误会,将军,我不是党项人,不是党项人!”  却听那李指挥使几步上前,怒道:“还敢狡辩,不是细作,那你们怎么知道当朝枢密院使今日会到武道馆?不是刺杀,那你们怎么在此动刀杀人?”  康信也不是傻的,有点预感?自己是不是被人设计了?  这预感倒是不假,大厅之内,有人一边往外走,一边说话:“杨指挥使,恭喜你啊,立得大功,擒拿了党项奸细二百余人,如此大功,在官家那里,少不得一番封赏!”  另外一人连连拱手:“都是相公提携,相公抬举啊!”  从大厅内出来的两人,一个是狄咏,一个是勾当皇城司公事杨得忠。带兵而来的,是皇城司另外一个押班李颖。  如此,便也就不用说了……  康信自是还没有搞懂情况,出来的人,他自也是一个都不认识……他只有懵逼的份,但他显然也知道为自己解释一下:“各位,各位,我等汉人啊,不是党项人,不是党项细作,你们找错人了……”  杨得忠立马上前呵斥:“莫要再狡辩了,党项之中,汉人也不少。尔等若是想活命,就好好到衙门里交代清楚,还有哪些同党,何人与尔等传递的消息,尔等又是如何知晓枢密使今日会到武道馆的,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军汉们已经开始绑人了,倒也没什么反抗,因为这些人都有经验,碰到官府的人,或者被官府捉拿了,都不必过于担忧……  在陈州如此,在许州如此,在亳州也是如此,后来在成德军,在定州,在益州,都是如此。为何?因为这就是宋祁到处任职的地方,也是宋京到处走江湖的地方。  其实也是由不得这些人再反抗了,武道馆的大院之内,早已挤满了铁甲军汉,看这架势,也容不得再反抗。  只有康信在呼喊:“你们是在诬陷好人,你们竟是想杀良冒功,这朝廷,就是因为你们这些狗官,才逼得许多人没有活路走……倒也要看看,看看你们到时候如何 交代!”  康信明白过来了,懂了!是有人要拿他们当成党项奸细去请功,如此,他倒是也自信了,为何?因为他知道他家公子那也是不是泥捏的,还能让他们被人这么诬陷?  杨得忠也不管这么多,抬手一指:“来啊,先绑了这个奸细头目,下狱好好严审!”  一场闹剧而已……  狄咏显然是故意在此,要坐实一个刺杀当朝枢密院使的罪名,不过狄咏也就简单露了一面,然后转身又进了厅内。  杨得忠也不多管了,转头也随狄咏入了厅内。  门外依旧呼喊嘈杂,官府抓人,呵斥谩骂,拳打脚踢……  厅内杨得忠笑着:“相公高明啊……嘿嘿……”  狄咏也不玩笑,只道:“宵小之辈罢了……”  “倒是……相公,怕是这西夏奸细的罪名……坐不实……”杨得忠这是问狄咏到底该如何处置……  西夏奸细这种罪名,轻易还真坐不实,罪名越大,就越难坐实,反而小罪更容易操作,因为小罪没有人会多过问。这大罪名,肯定诸多衙门,许多相公,乃至皇帝也要过问一二,没有个真正能说服人的来龙去脉,就很难操作。  狄咏笑了笑:“法乎其上,取其中。用党项奸细来审,党项奸细何罪?抄家灭门之罪也。那他们不认这般大罪,自然得拿另外的罪来把事情说清楚,你说是不是?毕竟他们涉嫌刺杀当朝枢密使……”  杨得忠一听,内心深受震撼:“相公高啊,实在是高明!以大罪扣下去,就不愁他们不把真相交代出来,相公此法,末将实在佩服,难道相公知道他们是哪里来的?知道他们是何人指使?”  狄咏立马摇头:“那我不知,这不,找你来,就是要让你审理清楚,我可不知他们哪里来的,更不知何人指使的,我只是麾下之人来报,说在街面上听得贼匪说要到武道馆来杀人……所以来了个将计就计……”  “哦……”杨得忠看着狄咏,努力动用了所有的脑细胞思索着,想跟上狄咏的思维,但还是有些徒劳,这狄相公是知呢?还是不知呢?这事……  “那末将一定好好审,一定审出这件事的真相……”杨得忠拱手一答,便多少也知道,这件事肯定不那么简单…… 第464章 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狄咏要借着宋京搞他爹宋祁,其实也是在削弱韩琦,韩琦这个宰相,是需要“众兄弟”捧场的宰相,削弱韩琦,就是要解决给韩琦捧场的那些人。  但要搞宋祁,狄咏就不能自己亲自下场,得是一个被动局面。  比如,狄咏被动被人袭击了,狄咏也不知道是谁袭击的……狄咏只是报警了。  警察把人抓了,审理出来袭击狄咏的人是宋京。  得这么一个模式,这事就与狄咏没有关系了。  那怎么审理出来幕后黑手是宋京呢?  狄咏就搞了这么一局,就如与杨得忠的话语所言,先给这些人扣一个大罪名,党项奸细刺杀枢密院使。  这个罪名,其实也是有一定可信度的,比如最近党项使团就在京城里,拿钱收买一些人去杀狄咏这个深仇大恨之人,显然是有一定可信度的。  因为狄咏这个枢密使,确确实实是遇刺了,这么恨狄咏的人,党项人嫌疑最大。  康信等人,到了皇城司,其实就两条路可以走,要么认了党项奸细这个罪名,要么就拿一个能说服人,能解释得通的其他罪名来换这个党项奸细的罪名,宋京,必须浮出水面。  宋祁也就是个倒霉催的了,生了这么一个儿子,得认。  那么三司使就得换人了,还没真正上任就要换人!再换谁呢?还有谁有资格呢……  按照排队的资历,其实包拯的可能性很大……  狄咏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把党项细作刺杀枢密院使的事,传出去,到处传……  这事自然还得是马义山的事情。  不得多久,整个汴京城都传遍了,党项人竟然派人刺杀小狄相公……  倒是这事还带来了其他的后果,那就是正儿八经的党项使节,听到消息吓坏了……  吓坏了之后,自然立马得来找枢密院使小狄相公。  这一步,倒也不知狄咏本就计算了这一石二鸟呢,还是意外收获……  梁辛初真的急了,请狄咏见面。  狄咏自是也去了,梁辛初显然想多了,也把事情想复杂了,一见到狄咏,开口就问:“相公,你莫不是反悔了?你莫不是真要奴家的命了?”  狄咏看起来还有点意外……  自然也知道梁辛初说的意思,梁辛初显然以为这件事是狄咏自导自演,目的就在于要动杀手了,要党项使团的命。  如今党项,显然已不是外国,党项使团在京城里刺杀枢密使,那肯定是大罪,杀头的罪。  对于狄咏而言,名正言顺把整个党项使团都杀了,自然也就一了百了。  显然梁辛初也没想错,这事,基本还真就是狄咏自导自演!  狄咏看着梁辛初,却反问了一句:“你觉 得我是想要你的命?”  “奴家……不知……”梁辛初真有些慌了,自从狄咏明确表达过没有情分可谈的话语之后,梁辛初一直都在惴惴不安之中,这般情况下,梁辛初只会把许多事情越想越坏,往更坏的方向去想。  且不说她自己是否惧怕死亡,还有那么多党项使节,还有她在来汴京之前与米擒真野说过的保证。  更重要的是,还有她腹中的孩子,真正的一尸两命。  此时此刻,她显然真觉得狄咏做得出这种事……  看着梁辛初的模样,狄咏这一刻,其实多少有一些怜惜的感情,他其实本没想过要这么逼梁辛初……  他其实,是一个……好人!  至少不是那种真坏到骨子里的坏人!  他虽然起过杀人的念头,却从未真正想过要杀梁辛初,更没有想过要杀了梁辛初腹中的孩子,他只是想把事态控制住,让一切在自己可以掌控的范围之内。  梁辛初刚入京的时候,狄咏最怕的就是这件事会捅破天去,怕梁辛初拿这些事情来威胁他,怕他自己这些年沽来的名,钓来的誉,都付之东流了……  显然如今,狄咏已经掌握住局势了,在京城里的梁辛初,已经算不得一个威胁了。兴许梁辛初也有梁辛初的聪明,她从未想过要狄咏声名狼藉之类的想法,这种路数从来不在她的考虑范之内。  那么,也就不必再过于逼迫恐吓拿捏,狄咏叹了一口气,第一次对梁辛初展示出了温柔的口气:“不必担忧,此事与你无关,也与党项无关,不得多久,自然就会水落石出了,你安心就是,好好养着身子,你能安全到汴京,自是也能安全回得去……”  梁辛初似乎还没有习惯狄咏突然的温柔,面色顿了顿,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再问狄咏:“相公所言,可是当真?”  这个姑娘,其实很可怜!  狄咏第一次有这种感受……  “当真!”狄咏认真而又温柔地点头,还有目光的坚定,给梁辛初一个可信的信息,也想给梁辛初一点内心的温暖……  反正,渣男,陡然间,多少有点良心发现了。  梁辛初被这突如其来的温柔给弄得有点不知所措,愣愣看着狄咏,双目有泪,似落不落……  狄咏此时,竟是伸手往前,慢慢过去,轻轻给这姑娘擦拭去了眼眶中的泪水,又道:“你的目的,都达到了,想来你也知道,如今李谅祚的河西节度使已然正式封了,党项使团也传信回去了,只待李谅祚亲自入京来朝见了陛下,党项的边贸也就开了,粮食,铁器,布帛,都有……你这一趟来得不亏……”  梁辛初感受着 狄咏手掌的温暖,轻柔的动作,慢慢问道:“相公不会为难……节度使吧?”  狄咏忽然心中有些不爽,许是吃醋,问道:“怎么?你还怕他在汴京吃了苦头不成?你都能为这党项牺牲这么多,他还不能来汴京朝拜一下皇帝陛下?”  梁辛初显然懂得男人的那点不能免俗的心思,立马说道:“相公知奴家不是此意……”  语气带着一种撒娇,撒得很不明显的娇……  “都是因为你,否则党项岂还能有这般好日子?”狄咏这话,多少有些人心拿捏。  梁辛初忽然转了笑脸,说道:“奴家就知,奴家就知相公不是那般人……”  许是梁辛初内心真的相信,相信狄咏不是那等狠厉决绝无心的人……这本就是她敢来汴京的原因。  此时此刻,梁辛初仿佛又抓到了什么东西,找回了自己那一点点主动权,有了内心的一点倚仗。  狄咏也笑了笑,就是两人这般一笑,仿佛……  仿佛一切又不一样了!  梁辛初,恢复了之前的那个梁辛初,抓住了任何一点东西,就要主动出击,接着又问:“相公后悔吗?后悔昔日在夏州城遇见了奴家?”  狄咏倒是意外非常,意外梁辛初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后悔吗?人成野兽的那一刻,肆无忌惮,全无禁忌,尸山血海里,荷尔蒙与肾上腺素交织着,那一刻的压力发泄,那一刻的征服快感……  后悔吗?这事,谈不上后悔不后悔……  若那一刻那一人,不是梁辛初,是另外一个面容姣好的女人,狄咏还不一定会那么做。  或者说就算那么做了,也不会给狄咏带来后续这么多麻烦。  想着想着,狄咏摇摇头:“倒也谈不上后悔,时也命也……心有猛虎,总有出闸的时候。”  狄咏,显然,肯定,一定,心中多少有些负罪感。毕竟,那夏州城头之事,是一个人全然不顾道德做的坏事。  梁辛初忽然快怀一笑,答了一语,还带娇羞:“奴家也不后悔……”  狄咏一愣,这是干啥?谈恋爱?  我擦……  老子有这闲心跟你谈恋爱?  老子……  狄咏忽然鬼使神差来了一句:“梁姑娘,送你一句无人说过的话语,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梁辛初闻言,立马开始琢磨这句话的意思,生怕忘记,喃喃重复:“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狄咏后悔不已,老子可不想跟你谈恋爱,连忙起身:“走了,公事繁忙,衙门里许多人等着,有暇再会……”  说完狄咏起身就走,走出门了,狄咏还自己吐槽:“老子要走就走,还用得着跟她解释什么公事繁忙……” 第465章 心善的狄咏 皇城司的衙门里,严刑拷打的事情,狄咏是看不见的,他向来心善,这一点,是狄咏的自我认知。  对于狄咏而言,他总是觉得自己比这个时代的人更有一份对于人的善心。  当然,这也不是说假,是现实给了狄咏这么一种自我感受。  许多人对宋这个时代,有一定的浪漫主义想象!  这种浪漫主义想象显然是不对的,古代人的思维,永远不能用现代人与对标。就如写《儒林公议》的田况,一个标准而又典型的宋朝士大夫,他一次可以坑杀几百哗变而又投降了的宋军的军官与士卒。  坑杀!活埋!  又比如苏轼,那个文字里表露出无数情怀情义与洒脱的文人士大夫。  也会在大过年的时候,一次抓上百人到衙门里严刑拷打,打得哀嚎不止,然后……苏轼会写诗,说自己很同情这些哀嚎的人……  这只是两个例子,两个较为有名的人,天下官员千千万……  相比而言,除了关乎战争,狄咏对于个人,或者说生命,向来都比较尊重,远甚这个时代人的尊重。  就如那个刺杀枢密使的领头人康信,浑身早已血肉模糊,杨得忠亲自在审,一次一次怒喊:“说,你的党项党羽在何处?此番刺杀枢密使,抄家灭族之罪也,交代了党羽,还可酌情一二,若是不交代,满门皆斩!莫要以为爷爷不知你的来路,你在江湖绿林里,那也是有一号的,身长八尺多,但凡寻个人问,哪个不知你叫作康信?”  康信早已没有了头前那般的气势,只剩下了奄奄一息,说句话语都要用尽全身力气:“我不是党项刺客,不是党项刺客……”  “那你为何刺杀当朝枢密使!”杨得忠继续问着。  “我没有要刺杀枢密使……”  “当场擒拿,还敢狡辩,看来你唯有一个满门抄斩了!”杨得忠恐吓着,倒也算不上恐吓,不论是不是党项细作,刺杀当朝枢密使,十恶之罪也,那也差不多就是这个下场,除非他能交出一个背锅的出 来,幕后黑手!  杨得忠的目的也就在这里。  二百多人在皇城司衙门里严刑拷打着……满大街都在传有党项刺客刺杀枢密使小狄相公……  宋家公子宋京,早已如热锅上的蚂蚁!  但他……并不敢与家中长辈说这件事……  而且,他还没有能力解决这件事!以往,在地方州府,他爹是一地之长,衙门里大小人物,他都门清,什么衙差孔目,什么狱头刀笔吏,马步军都头,他自是畅通无阻……  在地方上,一个州县,也没有几个真正的官员,皆是差吏。而今不一样了,在京中,龙盘虎踞之地,那皇城司,又岂是宋京能想办法的地方?  别说他爹刚来,还没上任。就算他爹上任了三司使,他也没有能力去皇城司里捞刺杀枢密使的刺客。除非他爹亲自来解决,他爹能怎么解决?还不得托人找人,还不是得冒着巨大的风险?  比如亲自去找狄咏,只要狄咏松口了,一切倒也简单了。  而今,宋京却是连把事情告诉他爹的勇气都没有,上一次,全家被贬,就是因为他勾结匪类,如今,他已然隐秘行事了,幕后之人了,如何又能再次暴露自己结交匪类之事?  宋京除了干瞪眼干着急,全无办法!  但他倒是相信一点,相信自己平常里仁义无双,恩德倍至,最看重的就是情义!就是兄弟之间的义气。  想这些兄弟,应该也不会害他。  江湖人嘛,讲的就是义气,宁死不会出卖兄弟!  宋京一遍一遍如此安慰自己……弟兄们应该也知道,只要不出卖他,哪怕判了个牢狱之灾,判了个充军发配,他也能想办法把大家在接回来,用钱就是。  什么刺杀枢密使,那是不可能的,可没有人想过要刺杀枢密使……最多就是私斗的罪名……  心善的狄咏,不去管这些,他有一件大喜事,让他一蹦几尺高的喜事。  汴河边的码头上,有从太湖运来的东西,让狄咏激动不已,打马飞奔出城,正在船上看得连连击掌! “是这样的,就是这么个东西,是这么个玩意,沈括啊沈括!你真是我爹,我亲爹!”狄咏抱着一个大铁疙瘩激动不已。  一旁的人都看呆了,哪里知道眼前这位小狄相公认了个什么亲爹……便以为是听错了词,难道又是一个读书人的专业词汇?  牛勇傻乎乎看着狄咏发疯,他倒是也震惊不已,不是震惊眼前这个大疙瘩,而是震惊这些铁,这么多的铁,两三千斤之重,这得是多少钱?拉去卖了,能换多少亩地。  “卸下来,快卸下来!”狄咏手舞足蹈,仿佛一刻都不能等,还在说:“卸下来,找四匹马来,拉到……吴家村去,快快快!”  这是什么?  火炮!用黑火药抛射实心弹丸的火炮,大口径火炮。能射五六里的距离!能把城门击碎,能把城墙砸塌!  炮管上下,看不到一个气孔气泡!  工程师沈括日以继夜熬到头秃的完美杰作!  沈括并未来,来的炮也只有一门,属于是乙方给甲方的样品!  吴家村,四百户,朝廷给狄咏的实际封户,狄咏的财产之一。  秦国公府一百多号护卫,今日尽出,在城外官道之上,护送着大铁疙瘩行走着。  牛勇还在吐槽:“这大疙瘩,运送起来真是要人的命!”  不怪牛勇吐槽,一会车轮陷了,停下来修路,一会车轮坏了,停下来换车轮!  牛勇还不知这玩意以后得跟着他上战场,上百架,随着大军到处拖,走到哪拖到哪……  如果知道这事,牛勇得崩溃!  吴家村后,一个算不得山的土包之下,火炮架好。  迫不及待的狄咏左呼又喊:“装药装药!弹丸呢?快快,都搬过来,装药,塞进去,操炮的,你打不打得准啊?”  操炮的是随船从太湖而来,是沈括家的匠人,连连点头:“回禀相公,准的准的,家主说有那个相公要的……基本射表,准的准的!”  “打打打,快!就那棵矮树,打!”狄咏插着腰,不看炮,只看远方那棵树,八九百步的远。 第466章 准,当真准,极为准 操炮的流程不复杂,火药的各种定量,在样品试验中已然有了一个经验计算。  火炮的瞄准角度,也有了一个基本射表。  火炮的瞄准,只关乎这两项,一个是装药量,一个就是炮管的上下角度。装药量决定了弹丸飞行的初速度,角度决定了抛物线高低,两者一合,决定了弹丸的落点。  这不是沈括计算出来的,而是沈括一次一次发射,记录下来的。  “点点点……”完全不需要狄咏吩咐的事情,狄咏还要不断吩咐,也是不断催促,可见此时此刻,狄咏心中的激动,澎湃的激动。  一个时代,就要开始了。  轰隆隆!  撼天震地之响,白烟呛人,却又是那么熟悉好闻。  狄咏甚至能用肉眼看到空中的那一道火光弧线!  但狄咏愣住了,回身问道:“怎么回事?啊?那棵树!”  狄咏激动过头了,他要的精准打击,并没有!树只是被溅起来的泥土碎石催动得枝丫摇晃了几下,弹丸落点,在树旁五六十步。  这个精度,已经极为精准了。  “预射,相公,这是预射,就是用来校正瞄准的……”匠人不断解释着。  狄咏倒是又回神了,还暗暗自我批评了一下,真是关心则乱,我狄咏能不知道火炮射击前需要先校正一炮吗?  “接着打!”狄咏再吩咐着。  几个汉子拿着一个长木杆,杆头绑着布头,在炮管里不断捅着,清理炮膛。清理着炮膛里的火药残留,这个步骤,一直要到无残留火药技术的出现,才会省去不少。  轰隆隆!  那棵树,依旧伫立着。  这回,狄咏终于冷静下来了,口中大呼:“准,当真准!极为准!”  这回,弹丸落点就在树旁边,二三十步。  真准!  有这个准头,来一百门,什么目标摧毁不了?一炮不行,十炮!  匠人终于大气一松,露出喜色,甲方爸爸,向来难伺候!  “你,速速回去,告诉沈括,我要一百门!要一百门!”狄咏激动再起,却是转头又道:“不不不,你不能走,你得留下来,派个其他人回去,速 速回去,马不停蹄,告诉沈括,要一百门这般炮!”  “相公……小人……”  “什么话,快说!”狄咏多少有些不冷静了,他真看到了一个时代,全新的时代。  “相公,那个……”  “钱?是不是钱?告诉沈括,钱随后就到,先来一百万贯!不够再加!”狄咏有一个甲方爸爸的最佳觉悟。  “是是是,小人就说的这事……一……一百万贯?小人……可没说这么多……”这匠人哪里跟得上狄咏的节奏。  “两三十万斤铁,最好的火药要五万斤,弹丸一万个,还有作坊,匠人,钱……要够用,不能缺!要沈括加紧加急!”狄咏心中岂能没有盘算?这钱,他无论如何也舍得,哪怕自己省吃俭用。  “相公,小人惯会试炮,留下来怕是无用,回去才有用。”这匠人闻言也急,这么多炮要生产,人手哪里够,自家主人自己心疼。  “就是要你这般惯会试炮的,留下来,教其他人操炮!”狄咏心中已然有接下来的计划,那就是培养一支炮兵部队,自然要一个好教头。  “小人遵命!”  “你唤作何名?”狄咏问道。  “小人沈力士……”  此时狄咏才认真打量这个匠人,年纪还真不大,二十多岁。沈是主家姓,要么是沈括远房族亲,要么就是自小赎买赐的姓。  力士,是佛名。唐宋之人,特别是唐人,最喜欢取佛名。什么宋金刚,高力士,观音婢。金刚,力士,观音……还有什么须陀,摩诃,悉达……  “好好,你留军中,去枢密院先当个差吏,领一份俸禄!”狄咏此时又冷静了。  摆在他面前的有一个问题,一个自私的问题。  火炮,该怎么办?  炮兵肯定是要建的。  怎么建?  是禀告朝廷,说我狄咏有一种大杀器,要组建新军?  还是藏着掖着,私自训练一批人?  这两者是有区别的……区别很大,对于未来的影响也很大。  组建新军,狄咏不用自己掏钱,而且还光明正大,规模也会更大。  藏着掖着,首先这玩意动静太大,还不好 藏,其次是狄咏要自己花钱,一百万贯还只是一个开始……这玩意不仅造价贵,关键是用着也贵,纯度高的火药,生产起来费时费力,每一发出去,火药燃了不说,还有好几斤的铁或者铅又没了……  最关键的问题,朝廷组建新军,那是朝廷的军队,调度指挥上,那就得仰人鼻息,得听皇帝相公们的,将来兴许还会变成别人的东西,有这个可能。除非狄咏真的能大权在握,但狄咏此时离大权在握还差了一大步与许多小步。  一时间,狄咏有些犹豫了……  “牛勇,先把这铁疙瘩收好,盖起来,不使真面目让人见了,送到武道馆去存好。”狄咏吩咐着,也是心中的犹豫。  牛勇还在愣神,看着远方,刚才他还在吐槽的东西,竟然有这般大的威力,还会来一百门这玩意,他已经不去想行军之难了,而是去想城墙之下一字排开的那等场面了。  “诶诶诶,好好好,小的这就去做。”牛勇依旧还是愣神,口中在答,眼神离不开那大炮。  狄咏打马,不等火炮了,先入城去。  直去衙门。  他纠结不已,衙门里的人来来去去,他也有些心不在焉。  同知枢密院使苗继宣此时进门而来,拿着一折子先递上,然后开口:“小狄相公请看折,宁夏知府王韶发来的,问的是相公答应过他的移民之事……倒也是紧迫之事,不移民,终究不长久……”  “啊?移民?”狄咏回神了,这是他答应王韶会处理好的,就如那句话,得往宁夏的那一线黄河移民,长久之计也。  “对,移民!苗枢密可有良策?”狄咏先问苗继宣。  苗继宣想了想,其实没什么良策,因为移民,本也讲究一个你情我愿,西北那边,愿意因为田亩移民的人,早已动身而去,不愿去的,也不能绑着去。王韶来折子,显然就是人口远远不够,也是西北贫瘠地,本身人口本也不比中原。  苗继宣无以答,只有皱眉不止。  狄咏忽然一开口:“裁军!”  “这……”苗继宣被这两个字给吓到了! 第467章 莫要卖弄 裁军!  皇帝赵祯,从狄咏口中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也是倒吸一口凉气!  宰相韩琦更是一脸震惊看着狄咏,仿佛在看傻子!  因为大宋朝的军队,绝大多数,可不是用来打仗的,更多是用来维稳的,维持社会稳定。可不是军队主动去维持社会稳定,而是军队这个东西,在大宋本身就有这个功能。  这个道理说了许多次!谁都知道的道理,就如每每有天灾人祸的时候,枢密院在灾难流民中竖起的那一杆招兵黥面的旗帜!  把那么多流离失所的青壮年全部招入军队,养着!他们就不会成为流寇去造反了!  裁军,就意味着把失去财产失去一切的人,又放回社会里去。  古代社会,不比现代,没有那么多工作岗位,甚至种田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给人家当佃户,也是如此。  这些没有财产而又熟练或者半熟练掌握武器技能的人,还是有一定团体组织习惯的人,一旦到了社会里,没有生存之路,后果也就不难想象了,那是一定会发生的。  比如大明朝李自成,就因为朝廷裁撤精简驿站而失去了驿卒这么个工作,开始走上了一条毁灭国家的不归路……满人虽然厉害,却也只能一直望着长城与山海关叹息,实无灭亡大明的能力,甚至连打破长城的能力都没有……  堡垒,终究会毁于堡垒之内自己人的手中,大明的堡垒,毁于失业驿卒李自成之手。  道理就是这么简单。  裁军,是一件傻子做的事。  韩琦看狄咏,自然就是看傻子,朝廷上下,谁都知道,禁厢军臃肿不堪,耗费甚巨……但从来就没有人会把解决办法想到裁军之上,只会想着多赚钱来养,养的不是军队,养的是家国安宁。  所以韩琦开口:“小狄枢相,你可身居高位,莫要胡言乱语!”  韩琦这不是针对狄咏,这就是不能让傻子毁了家国安宁!  连御史中丞包拯都说:“小狄枢相,此事万万不可!”  皇帝才从倒吸的那一口凉气中回过神来,指 着狄咏说道:“你这厮,又要作什么妖孽?”  狄咏看着这一圈人,脑袋也有些大,许多事情,不关乎道理,而是这个时代的人有他们既定的思维。  狄咏想说服他们,想说服皇帝,就得真的有一套完美的说辞,从上至下,各方面都包涵的说辞。  狄咏要裁军,自然就是想把这些花费朝廷度支养的“闲人”,迁徙到宁夏府去屯垦。这自然是个完美计策,但,想把这个计划做成功,又岂是那么容易?  要让人背井离乡?谁会同意?  要让人拖家带口背井离乡,谁会同意?  军令之下,全军皆动?那是天真!但凡知道是背井离乡迁徙之令,半道就得哗变。  甚至谁来保证迁徙路上的安全,乃至吃喝住行的用度盘缠?  自然朝廷得负担迁徙的费用,甚至要养这些人很长一段时间,养到他们真的把农田开垦好,建起了属于自己的房子,收割了能自给自足的粮食。  这是一笔大钱!  如何让朝廷出得这么一笔大钱?  都是问题!  狄咏准备了一套说辞,慢慢开口:“陛下,诸位相公,何以汉之强,唐之盛,终究敌不过盛极而衰之大势?”  韩琦满肚子的学问,岂能被狄咏这个问题问到?斜眼看了看狄咏,答道:“唐衰,衰于藩镇势大!汉亡,起于黄巾乱事,天下皆乱,豪强并起!史书万代,早已有载,小狄相公,你也别卖弄了,有话就说,卖弄无益,裁军之事,便是说破天去,也万万不可。”  韩琦显然不会放过任何在皇帝面前贬低狄咏的机会,这机会还不用去找,狄咏主动送上门来了。  却见狄咏在摇头:“韩相公所言,表象也。从未有人真正追问其中内在,何以藩镇能势大,为何唐朝皇帝要放任藩镇势大?为何在长安的皇帝竟是没有能力压服不得区区藩镇?为何汉末黄巾大起?”  皇帝听得狄咏连连几问,不胜烦恼,抬手一指:“叫你莫要卖弄了,你说你说,直白说就是!”  显然,皇帝也在看傻子,狄 咏这回就是傻子,说什么裁军!  狄咏还是自顾自按照自己的路数接着说:“何以汉唐之初能大兴,有大军征伐四方,有粮草供应万里,威震寰宇。缘何到得越发强盛之时,反而武功不比从前不说,还有乱事。何也?”  “你,有屁快放……”皇帝已然先入为主,因为裁军之言,就是放屁。  狄咏还是不疾不徐,慢慢说道:“因为,汉唐最强之时,天下繁荣,看似强盛,实则朝廷上下,早已无力应对任何变数。何也?人丁大涨,无以为继也!”  韩琦听得狄咏的答案,脑袋一偏:“胡说八道,人丁大涨,丁口众多,便是力量更强,岂能无以为继?”  皇帝也在摇头,狄咏这回真是在胡说八道了。  狄咏岂能真是胡说八道:“陛下,诸公。汉开国之时,男女老少,人口在一千多万,两千万之内。汉最强之时,以《汉书》记载,人口已达五千余万之多,两三倍的增长。唐开国年间,人口也只在一千余万,不到一千五百万。唐最鼎盛之时,人口已达五六千万之多,也是三倍增长!但,天下田亩,从开国到鼎盛之时,可能增长三倍?”  “什么意思?”皇帝忽然认真了,这些信手拈来的数据,让皇帝冥冥之中有一点感觉,感觉狄咏可能不是要胡说八道……  狄咏左右一看:“诸位,田亩不能陡然倍增吧?天下田亩,历朝历代,各大水系与支流,早已有了一定的定数,就算不断修渠引水,一二百年,以总数而言,也多不出多少新的沃土。农耕沃土,天赐之所也,非人力可大涨。”  说到这里,连韩琦都侧目来看狄咏,仿佛也在期待狄咏接下来要说什么惊人大论。  皇帝也不那么烦了,问了一语:“子道,你到底要说什么道理?”  其实皇帝也是隐隐担忧起来了,因为,大宋开国,天下统计人口三千万左右,而今,却已到了八九千万了……也是三倍了……狄咏这话里,仿佛就在暗示这件事,盛极而衰的档口…… 第468章 不服来辩 倒也没错,狄咏是在暗示皇帝这个意思,但狄咏要说出其根本道理出来。  狄咏这回不等了,快速说道:“陛下,开国年间,若是十亩地养一口人,那到了汉唐衰败时节,是不是已经就是三亩地养一口人了?此事,对民间似乎倒也无妨,只要出产能养得活,不论几亩地养一口人,都可以。但坏就坏在生产剩余上,比如,有一百亩田,本养十个人,个个能吃饱,若是别人有了灾难,这十个人本就富余,省吃俭用,匀出一些粮食来,便能救三五个灾民,大家都相安无事。但后来,这一百亩田本已经养了三十个人,别人再有灾难,就匀不出粮食来养灾民了,那没粮食养的灾民,就是祸乱之根本。天下盛极而衰之理,就在此处!”  在场都是聪明人!  道理不复杂。  说的就是一个国家,抵抗风险的能力。  中国这片土地,在农业社会之时,物资的出产是有限度的,有一个最高的上限。就是你再怎么劳作,能得到的物资,最高就那么多了。  这在没有工业革命之前,这在没有更高产的农业物种传入之前,这在没有更科学的农业技术之前,是无解的。  物资一共这么多,这些物资,分给三千万人与分给一亿人,这不是吃饱不吃饱的问题。这是物资剩余的问题,能结余多少。  这个结余多少,就是朝廷抵抗风险的能力高低。  三千万人的社会,自然结余更多,有一部分人受难了,遭灾了,朝廷有了风险,这个结余就可以用来抵抗风险。  一亿人口的社会,结余就变少了,有一部分人遭灾受难了,朝廷就没有能力去抵抗这个风险,就救不得太多的灾民。  这里面的风险,还包括面对战争的能力,战争能力的前提,就是物资,就是社会本身消耗的结余,钱只是一个代号。  一个国家,还真不是人口越多越好,对于中国这片土地而言,特别是农业社会之时。三千万人口组建出来的百万大军,与一亿人口组建出来的百万大军,其实没什么区别,以人口基数而言,都不是难事。  问题就出在给这百万大军的物资多寡!这就是这百万大军的战斗力高低。这是大层面上讨论问题。  就比如,唐初,战争动员上,军功赏赐极其豪奢,动辄以田亩奖赏,出征的军队要啥有啥,千里击突厥,不管动员多少人,也能把供给给你送去。  后来,就越来越不行了,朝廷为何会让安禄山史思明之辈节度一地军政?不仅是因为信任与否的问题,更多的还是来自朝廷中央没有了那么多社会结余,又面对许多威胁, 只能让节度使们自己在当地筹措,在当地搜刮。  士卒们为何会跟着节度使造反?也不全是因为人人有野心要当大官,就算打下了天下,也没有那么多官封给几十万军队。只是因为日子越来越差,一日不如一日,节度使们自己搜刮筹措也筹集不出多少剩余,但节度使们面对士卒,可以把锅甩给朝廷,说是朝廷不给钱,怠慢了他们,节度使们为麾下士卒,那是尽心尽力的,有目共睹。  谁让士卒日子不好过?朝廷的贪官污吏呗!他们一个个酒足饭饱,咱们守边守得苦哈哈……  节度使再问一句,要不要打到长安去?要不要把那些贪官污吏都杀了?要不要过点酒足饭饱的好日子!  这才是藩镇轻易就能起兵的真正原因所在。  那么宋因何亡?当然,人祸无数。却是归根结底的原因,还是以上道理,宋末,天下统计人口,一亿一千万!  就拿如今仁宗一朝来说,为何朝廷穷?是收不上来税吗?  不全是,主要是天下人口,本身就要消耗的太多了,是人人都要吃饱了,余下来的,才可以缴税!不能让八九千万人饿着肚子还给朝廷缴税!  以前为什么大宋能与契丹打得有来有往?因为吃饭的嘴巴少,三四千万人吃饭,结余的多。只要结余多,朝廷用什么办法收缴结余都可以,比如收税,比如铸造货币去买,甚至印制货币去买,比如强征,都行!  现在的局面是,什么办法也没用,整体社会的结余不比从前了。  这也是王安石变法失败的根本原因所在。这也是司马光反对王安石变法的根本理念之一,与民争利,司马光以后亲口而言,天下出产本有定数,不在官就在民,官府富了,百姓就得饿肚子。  还能说司马光的反对没有道理吗?还能说司马光是历史反派吗?  能解决这个问题的唯一办法,就是天下出产不是个定数,而是一个可以不断增长的数值。唯有如此,才是这个社会这个国家不崩溃的唯一办法。  得让天下出产成为一个不断增长的数值,这不是王安石变法能做到的,这需要狄咏来完成一场革命!是去外面抢,还是内部工业生产的开始,还是四处去殖民,都可以!就是不能这么坐着等了,因为,人口还会继续增长!  狄咏今日,当着众多人的面,说出了这个道理。  历朝历代,朝廷中央的权力一旦开始下放的时候,必然就是朝廷结余不够抵抗风险的时候,就会让下面有能力者自行想办法解决各种问题,那些有能力者就会大权在握,一面向上甩锅,一面向下收拢人心。  然 后,然后……各色人等,把整个国家推倒重来。朝代更替,就是人口锐减,这也是一条解决问题的办法,人口少了,就又开始强盛了!一两千万人口的中原王朝的几十万人马,又开始吃饱喝足大杀四方了。真的,几十万就足以大杀四方了,甚至十几万,打赢了,有地有粮,要啥朝廷就给啥。  皇帝惊骇一语:“你是说,大宋就是那一百亩地,以前这一百亩地养得是十个人,而今已经养了三十个人?你是说朝廷之困,非政之罪也,实人丁暴涨之罪也?”  狄咏点点头:“然也!”  “你是说朝廷面对变数的能力,面对灾祸的能力,早已不比从前?一旦有了大的天灾人祸,必会盛极而衰?”皇帝赵祯,当真不傻,但他惊骇得面色已变,满脸惨白!  从来,只听过江山社稷,万代绵延,丹宸永固,人人都会这个祝语,人人都这个念想。  狄咏今日,一番话语,说得满场聪明人噤若寒蝉。  连韩琦都目瞪口呆,无言以对,这个道理,其实不高深,甚至许多人已经意识到了一些基础,比如司马光说的那一句“天下出产本是定数”,本就代表了司马光明白了其中一二。  包拯更是期期艾艾几语:“这这这……这是何道理啊?这般道理,这般道理……骇人听闻,骇人听闻……”  狄咏看了看包拯,问了一语:“包中丞,难道我治史学经年,剥离出的这般道理,没有道理吗?”  狄咏给自己贴了一些金,说自己治史学经年……不能说没治吧,至少没有像那些大儒一般真的认真治过。狄咏之思,来自马克思的唯物主义史观的自我思考分析。  包拯真想推翻狄咏之语,因为没有人愿意身处危机,但包拯这般人,早已不是普通人,并非那种遇事逃避的性格,他知道,狄咏说得有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包拯没有说话。  而狄咏见包拯没说话,便是立马去看韩琦,就看韩琦说不说话,还有谁,能推翻他的道理,又谁能来再辩!  狄咏盯着韩琦,就是在问一句,来不来辩!  韩琦……不来辩,他也看着狄咏,面露惊骇,不仅惊骇于狄咏的言论,更惊骇于狄咏竟然能有这么一番言论。  韩琦反问了一语:“那……照你这般话语之意,那该如何是好?啊?依你所言,这天下一旦有变数,岂不是岌岌可危?已然到得无解之局了?总不能把这一百多年来多出来的人丁都杀了吧?啊?你说这些骇人之语,是何意啊?”  皇帝闻言,也连忙问道:“对对对,韩相说得对,道理归道理,你说这些,是何用意啊?” 第469章 宰相 皇帝之急,皇帝之意,就是你狄咏突然来把老子吓个半死,你给我赶紧说个对策来!  世间之事,不外乎一个道理,狄咏用得纯熟,先贩卖焦虑,再贩卖解决焦虑的办法。  “陛下,诸公。朝廷不能再这么穷困下去了,朝廷就是这一百亩地养了三十口人,再也余不出粮了,而朝廷的钱粮度支,主要去了何处?去了军中,一年度支七千万贯,五千万贯以上是军费,年年入不敷出。不裁军,这江山社稷,岌岌可危,只待风起一摇摆,便是万劫不复!”狄咏今日,就是来吓人的,用事实来吓人!  “裁军?裁军不可,这办法不可取,一旦裁军,那便是风起之时了!”韩琦立马接道,这回不一样了,之前听到裁军,韩琦把狄咏当傻子看,这回却是认真讨论了。  “韩相公,有不让风起的裁军之法!”狄咏坚定一语。  韩琦再转头,又是愕然,他不信。  连皇帝都不信:“还有稳妥裁军之策?”  “有,陛下,诸公,有稳稳妥妥裁军之策也!”狄咏拍着胸脯作保!  “说,速速说!”皇帝半信半疑,将信将疑。  “宁夏府,黄河岸,本也算是沃土,古早匈奴之地也,奈何汉唐虽有节制,却从来少人丁,更不曾大规模填过人口。把裁撤之军,移往屯垦,便是一举两得之法。”狄咏答道。  “想法虽好,但难为之,背井离乡,非人所愿也!若是强征,必起哗变!”韩琦还真是个专家,至少对军队的了解很透彻。  “所以,不能强征,只能利诱。”狄咏要解决的就是这个利诱。  “何以利诱?”韩琦又问,他多少有些其他心思,他想问住狄咏,因为今日狄咏,真的大出风头,唯有问住狄咏,问倒狄咏,才能扳回一局。  可以说是争宠,内宫与朝堂,在这方面,其实是一回事,都要争宠,都要在皇帝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能力。  但狄咏显然不可能被韩琦问住,开口答道:“其一,田亩利诱也,军中愿往宁夏府的,一个青壮男丁,十五亩地。一个老幼男丁,十亩地。一个青壮女子,十亩地,一个老幼女子,八亩地 ,足以富足!其二,钱粮利诱,只要愿迁之人,路上盘缠朝廷给,到得宁夏府,养一年之口粮!其三,宣传利诱。”  韩琦立马问道:“这听起来不错,但这得花多少钱?一千万贯?两千万贯?三千万贯?朝廷一时之间,上哪去拿这么多钱?若是军汉在地,各地就食供养,若是军汉真的大规模而去西北,沿途运送,花费之巨,不可胜数……”  “狄咏立马答道,长痛年年,每年五千万贯。短痛一时,两年之后,朝廷度支,必多三四千万贯,每年如此,大灾大祸,皆可应对,两相比较,哪个划算?”狄咏反问。  “这不是划算不划算的问题,是朝廷拿不出这么多钱……老夫乃宰相也,老夫从何处去筹集如此之巨款?”韩琦说现实,他在认真与狄咏商议谈论着,这事一旦真要做,那就是把他一身肉都拿去卖了也找不出这么多钱来。  赵祯却问:“子道,你说说,宁夏府沿岸,当真有这么多田亩?”  狄咏只答皇帝:“陛下,党项之前,宁夏府从未有过真正的大规模农耕,汉唐皆未行过此事,哪怕党项,农耕规模也不大。那是黄河,只等人了。”  狄咏说出了一个道理,就是宁夏府,自古不是中原王朝的农耕之地,但那里却有一条黄河,那里其实适合农耕,只等人去,黄河的水渠能挖到哪里,哪里就是田,就能种。  当然,也有上限。狄咏只是说明一个道理,那里并未真正开发过农耕,只等人去开发了。  “那里种什么合适?”皇帝又问。  这回韩琦都插不上嘴了。  “麦粟皆可,水稻也可……”狄咏信心在外,不是说笑,黄河是真的可以种水稻的,高海拔地区,连东北都可以种水稻,连日本都可以种水稻。只要有水!  当然,也还有一个培育与筛选种子的过程。这并不需要高明的现代技术,只需要一次一次挑选,哪一个品种,哪一株稻,能在高海拔生得好,慢慢挑出来,是这么一个过程。  “水稻都可?”皇帝问着,但并非不信,到得此时,他对狄咏今日之语,莫名多了几分相信。  狄咏点点 头:“水稻必可!只待几年挑选培育,水稻也可在塞外收粮。”  皇帝点点头,忽然好似又想起什么来,问道:“你刚才说什么宣传利诱,这是何意啊?宣传何意啊?”  宣传,那就是夸大其词,忽悠,水军,甚至可以是骗。就是想尽办法把人先骗去,西北重兵之地,骗去再说,去了那里,万一还有人想哗变造反可不是就由不得你了,几万骑兵来去纵横,到处一马平川,乖乖种地才是正道。  宣传的手段,可以百种千种,就是造势,这狄咏擅长,什么塞上江南啊,满地黄金啊,亲历者现身说法啊,说书人给你编故事啊,小报里描绘黄河盛景啊,说什么子孙万代不愁啊,甚至雇人去排队登记,让人看起来人山人海啊……  但这事,狄咏不能明说,只道:“宣传之意,就是尽一切办法去劝说士卒之意……”  皇帝点点头,又回到上个问题了:“钱呢?钱从何来?”  韩琦终于插进了话语:“对啊,就是钱从何来,中书门下与三司,那是万万拿不出这么多钱来的!”  狄咏昂首一语:“钱庄,借!”  “借……”皇帝听得一个哆嗦,这他妈得借多少?三千万贯?四千万贯?  不是皇帝没见识,是大宋朝,从来就没有组织过这么大规模的事!上次借钱,借了个八百万贯,那一句超出所有人的见识范围了。  这回,借几千万贯……这他妈……  韩琦白眼都要翻出来了,问的是:“借?钱庄借得出几千万贯钱吗?”  说实话,此时的钱庄,还真借不出这么多钱。  所有人还忘记了一个问题,都被狄咏带进了他的思维里,唯有包拯忽然开口:“小狄枢相是想裁撤多少士卒?这天下州府这么多,一旦裁撤了,何以守卫啊?一旦有变,何以应变啊?”  在狄咏面前的,就是问题加问题加问题……  但,也是在狄咏面前的,那就是所有人都在等着狄咏解决这些问题加问题加问题!  乃至皇帝,眼神之中,已然皆是憧憬期盼,仿佛笃信狄咏能解决这一切问题。  宰相……  狄咏心中,忽然就冒出了“宰相”二字! 第470章 团长大宋 皇帝在问,包拯也在问。  狄咏唯有连连说道:“一个问题一个问题说,陛下稍待,臣先答包中丞之语之语。来奏此事之前,本已粗略核算过,全国上下,禁厢两军,共有一百二十余万,若加少数边塞乡勇辅兵,数目可达一百三十余万,依臣之念,裁减兵马之数,一州之地,驻军在五百即可,除去京畿,天下州府,共有二百八十四个,不过十几万人即可。臣之意,各地方厢军全部裁撤,禁军大部裁撤。五百精锐青壮禁军,足以应对一州大小之事。天下二十六路,每路再驻三千精锐,以为机动调用,足以保境安民……如此再算,十万之内足以。那么天下道路州府驻军,只在二十余万人……此为保境安民之职!”  狄咏先说的是基本军事保障,大宋本就是比较和平的时代,许多州府,上百年不闻战事,远远不必要太多军队驻扎,大多数地方军队,其主要职责,类比起来,就是后世武警部队的用处,更多在治安。  一省,有机动部队三千,各州府五百,加在一起,一万余人,足以。  包拯自然要问:“那各地边塞边镇如何配置?”  狄咏立马再说:“所谓战地,不外乎东南西北中,中为京师,而今京师,京畿各部,少时十万,多时十几万,实在太多,精简之下,五万即可。想来诸位也知,京畿各军,百十年不闻战事,养太多兵马,实在无益。北边,与辽之地,十万即可,东边靠海,自是不需大军,南边两线而已,一线正南邕州,一线西南,西南较为和平,三万人足以,邕州是要地,五万亦足。主要还是西边,战事频繁,但真正上阵之军,也不过十万之内,臣从西北而出,便是更知,西北军事之弊,不在兵将多寡,而在各地州府调度不一,州府之上,还有秦凤路、永兴军路,河东路,三路对敌,各路也调度不一,只要能统一调度,十几万亦是足够。”  “照你这么一算,边塞之军,北十万,西北十几万,西南三万,南五万,三十万边军而已, 加之各地驻军二十余万,天下五十多万军就够了?”包拯疑问着。  狄咏认真点头:“开国年间,天下兵马,也就这个数了,太祖太宗皇帝,纵横天下,守卫天下,也不过就这么点人,那时候,京畿还驻军二十万,天下州府加在一起也不过二三十万。何以?调度统一也!一军一将,可掌一方战事。”  韩琦听出了感觉,听出了问题,问了一句:“小狄枢相之语,莫不是……有军将拥军之意?”  这个问题,敏感至极,为何?  宋朝如今,军事指挥上,有一个很大的特点,那就是各地军将,到得中层,谁也不隶属于谁。简单说来,不是那种所谓班长归排长管,排长归连长管,以此类推,团长归师长,师长归军长,军长听司令的。  宋的模式,简单来说,隶属关系大多数时候,到得团长这一个层次,上面就没有了,各般军将,大家都是“团长”。然后来个文官,管一大堆团长,甚至几十个团长,比如安抚使,招讨使,制置使,手下就是一大堆团长了。  文武之别,也显示在这里。战时,掌军的文官,三品起步。而这些领兵的军将,五品都没有,六七品算高,七八品正常。  为什么会是这个局面?就是韩琦那一句,军将拥军……从宋开国皇帝赵匡胤黄袍加身开始,接着就是一个“杯酒释兵权”的故事。  这两个故事简单来说,第一个是赵匡胤如何成皇帝,手下一众军将,拿着皇帝的龙袍硬逼着给赵匡胤穿上了,非要让赵匡胤当皇帝,这就有了宋。具体细节不做讨论。  然后,成了皇帝的赵匡胤请一众军将喝酒,说,万一哪一天,你们的部下,也逼着你们把龙袍一穿,让你们也当皇帝,那该如何是好。  一众军将闻言,喝完这杯酒,都不领兵了,回家过日子去了。  这故事,是宋军事制度到如今这个模式的一个开端,什么开端?就是没有高层军将了,高层军将都被杯酒释兵权了,只有中层军将了。  以后虽然有一些反复,比如战时,自然还得 有各种高层军将来统一调度指挥,但往往战事结束之后,军队又会成为原先的样子。  就好比狄青,他是做过那种领兵的高层军将的,但最后,其实也是一个杯酒释兵权。西北之地,还是满地是团长……什么种愕、折克柔之流,起初就是这样的团长而已。  韩琦所问,就是问狄咏是不是想恢复满地是“军长”的制度……这一点,很敏感,很复杂。  因为一个团长,大团小团的,三五千人马,他没什么威胁,并没有真正造反的能力。  一个军长,几万人马,那就不一样了。  军将,没有互相统属关系,那就自然会在指挥调度上有问题,甚至配合上也有问题,这是其一。  其二,如果就算来个文官领兵,西北分了三个省,省与省之间也有问题,比如这个文官是永兴军路的名头,那秦凤路与河东路的边军,就不好指挥了。所以大战的时候,一个文官还得兼几个省的名头,带着几十个团长打仗。  这也给武官带来了问题,那就是武官皆是团长,他只有这个职位与眼界,缺乏一种大局观,大局观从来都是锻炼出来的,更屁股坐的位置息息相关,你不能让一个州县的军事长官去谋划三个省的战局战略,这是苛求。  但大战起来的时候,又要让这些各地团长来谋划纵横整个边境的战局,上面还有一个并没有亲历战场的文官。这么一堆人指挥大战,商讨大战略,不出问题才怪!  所以这种制度,也间接把宋朝武官的素质给降低了,把大战的指挥水平也降低了。  这也是狄咏发现的问题。  狄咏要干什么?  他要把军与政彻底分开,这是其一,其二,就是真的要培养一些高级将领,培养一些军长司令,所以必须要在基层集合兵权。  这是什么制度?军区制度,战区制度。加上最前面的各地州府的武警部队制度,意思就明显了。  但这事吧,若是不用点技巧来说,在皇帝面前,在韩琦等诸多相公面前,肯定说不通。满地军长走,一个个武夫,这能睡着觉? 第471章 宁夏都护府 韩琦听得狄咏说开国年间之事,立马又问:“小狄枢相当真有聚兵权之念?”  韩琦这话,肯定包藏祸心。  狄咏先看了一眼皇帝,然后再答:“陛下,裁撤军队,就必然要统合兵权,便于指挥。否则军队少了,指挥调度还复杂无比,那这军队更是难以谋胜了!但!臣所言统合兵权,非以往之法,乃稳妥之法。”  皇帝其实已经皱了眉头,却还是问道:“何以稳妥?”  “陛下,臣觉得,当把边镇划分区域,以朝廷任免,常驻专门的军事主官,政军分离,可以稳妥……”狄咏说道。  “何意?”皇帝又问,其实皇帝已经听懂了个大概,问的是细节。  “陛下,我大宋边镇,可分四处,北,西北,南,西南。南与西南,倒是好说,可为两镇。北与辽接壤之地,可为一镇,西北,可为两镇,以唐名,为都护府也可,取新名也可,朝廷不能总是到得战时,才临时派使掌管军事,而是应该常设掌军之官,军与地方隔离,边军只听军事官员的,当地政务由地方主官执掌,如此军地分离,军队调动快速,常设之军事主官也熟悉麾下军将士卒,若是遇到临时战事,也可以应对及时。”  狄咏话语,小心谨慎,说来说去,意思就是军政分离,军队是军队,地方是地方。这是在解除众人戒备,军地分离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军队在财政上没有自主权。  也说出了一个道理,古代军队,在财政上其实是有很大的自主权的,历朝历代,虽然程度不一,但一定的有是。  最极端的例子,那就是唐中后期的节度使制度,军队的财政,几乎大部分都由节度使自己筹措,而节度使掌管了一地的政事与军事,其实也就是军阀制度。  宋的法子,相比而言就比较折中了,属于“就食”,就是军队驻扎在哪,就吃哪个地方的粮食。所以军队驻扎得很分散,必须一州一府分下去,甚至边境许多州府,名字就叫作“某某军州”,就是给这一支军队“就食”所用。  就食,就是当地粮食生产供应当地部队,一般情况下不必多调运,饷钱朝廷发。这与满地是团长的制度,也是契合的,因为各部规模都不大。  到了明朝,比如九边重镇,又变了,沿着长城沿线,相比而言,驻扎得比较集中,就需要朝廷不断运送大批粮草过去,这也给朝廷带来了非常大 的压力。运送粮食,本身就是一件极其耗费粮食的事情。  不论哪种办法,都是时代局限,生产水平低下,运输能力低下……  皇帝自然也听明白了狄咏之意,喃喃在说:“都护府……都护,唐人之强也,折冲与都护。节度使,唐人之哀也……而今,大宋一百亩田里,养了三十口人了……都护与节度……朕要好好想一想……”  “陛下,臣之所想,裁撤近八十万禁厢,往宁夏府屯垦,就是想把宁夏府变成出粮之地,也是在与都护之法结合,唐之盛时,西域都护万里之遥,西域诺大的土地,也不管只有两三万战兵,何也?后勤辎重之难也。如此,一旦国内有变,西域都护府立马失地失人,不存片土,皆为胡虏所得。若是唐时,宁夏府也能出粮,陛下想一想,西域都护府该是何等盛况?”  狄咏给皇帝画了个大饼。  不过也是事实,如果宁夏真的能出粮食,以宁夏为基地,不说供应本地军队,就是供应西域也简单了无数倍,那么西域驻军,自然就不是两三万人的事了,也避免再有唐时高仙芝在西域之败。  这个大饼,终究还是重复汉唐!  种地,就是战斗力。这是几千年的经验使然,哪怕到得后世,西域之事,依旧是种地之事。生产建设兵团,不是说笑。  但这大话题下面藏着的,还是狄咏想要的军区思想。  皇帝倒是也有恍然大悟的感觉,笑道:“没想到,这裁军移民之事,竟还有西域之战略其中,子道啊,你当真想得远啊!还真如你说的,若是宁夏府能出粮,将来去西域,事半功倍啊……都护都护……聚兵之优点,倒也不必你说,朕也知道,你这一策,其实轻松解决了西北边境聚兵之事……朕也知你所想,就是想把西北边军都聚起来,如此好调动好指挥,也好操练,遇事反应也快,出征之时集结也快……你想有一个宁夏都护府……”皇帝还在犹犹豫豫之间,语气之中,都是这般。  八十万裁撤移民的军汉,并非就是八十万人,而是八十万个家庭。有八十万个家庭在宁夏黄河沿岸种地,有十来万大军集结在宁夏附近,还有这十几万军队的家庭也在种地。  这十来万大军,今天说出征,明天就可以走……  说要去河西,就能去河西,说要去河东,就可以去河东,说要去辽国,立马就去辽国。  这是什么 概念?  不言自明。  “陛下,咱们试试,试一下,如何?如果不行,立马把这都护府裁撤了,如果可行,再推广到全国……”狄咏用所有的努力去说服皇帝……  韩琦又开口了:“但……何人领这都护府?”  韩琦不是针对狄咏,他说的,就是皇帝想说的。这不是简单何人去领都护府这么简单的问题,是都护府如何不变成节度使,这是一个制度问题,是一个长远问题。  “都护府,只管军事!不管屯田,移民屯田,依旧乃宁夏府衙之职。都护府,由朝廷直接派人去领,与以往一样。但这制置使招讨使宣抚使,却又只管军务,不管宁夏府。如此,政军分离。若是战时,再派一个协调之人,以朝堂高官充任,协调政军之事,主要协调地方物资供应军队,如此,可稳妥!”狄咏答着,也是想好的事。  但其实,这世间,哪里有万无一失的政策与规定?  政策与规定,永远都是人在执行,没有万无一失的。  皇帝慢慢点头,看向众人:“诸位以为呢?”  狄咏心中又是暗骂……谁是谁的爹那个问题。  韩琦自然答话:“小狄枢相说的这些,莫不都是在为战事做准备?”  韩琦这句话,那就真是针对狄咏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就是狄咏军功更甚。  要问另外一个宰相富弼哪里去了?回家守丧了,老母刚亡,暂离国事。  “韩相公,备战才有不战!古今之理也。若是不备战,必然有战!辽人虎视眈眈,而今我宋得河套,已然在辽人之背,芒刺在背,岂能甘心?党项失人失地,岂能不想再次回归故土?若是不备战,何以能避战?”狄咏辩论一语。  皇帝摆着手,问道:“子道啊,你说说,这钱的事……”  狄咏大喜,皇帝虽然没有给个准话,但已经表露了心思,开始问钱了,就是开始问这件事该怎么做了,怎么能做成。  狄咏哪里还等,立马说道:“陛下,钱庄借贷可行也,臣粗略算过了,八十万户人,迁徙盘缠,安家之用,一年的口粮,还带开垦工具,以及渠道开挖,一年半内,六千万贯足以!但这钱,并非一次性需要拿出来的,而是分批慢慢花费,只是前期移民需要一次性花费两千万贯左右,六千万贯钱庄借不出,但两千万贯,钱庄可以借得出,随后之事,以朝廷度支来付,这本就是要付的军费罢了。” 第472章 天方夜谭 狄咏之意,就是借贷一个启动资金,这一点,钱庄借得出。  皇帝已然动心了,眉目一张,再问:“你可保证,保证一年半之后,不必再给付裁撤军汉的任何钱了?”  “陛下,臣保证,这钱只花一次。臣还可以保证,此番借贷,为期二年,二年之后朝廷再还即可。”狄咏真是送佛送到西。  就如韩琦所言,狄咏一切都是为了备战,上次,他不可能追着党项去河西,但移民之事一旦办妥,别说去河西了,去和田都可以。到宁夏府去种地的意义,就在这里。  皇帝还问:“你能确保……裁撤之军汉,愿意迁徙?”  “臣保证,保证绝大部分裁撤之人心甘情愿迁徙……”狄咏心中狠厉,所用之法,骗也!  把人先骗去,等到受骗之人发现宁夏并不是满地黄金,并不是塞上江南的时候,并不是地上的钱等着他们去捡的时候,为时已晚。  老实人,老老实实开荒种地,挖渠平土……  不老实的,谁要哗变,谁要闹事,便看看几万骑兵的刀答应不答应。  这事……怎么形容呢……  不能说对错了!  当政者的……  狄咏,已然就是当政者了!  今日骗人去宁夏,明日骗人去台湾岛,后日兴许还得骗人去东南亚……  也许这些人,暂时会恨他,但以后,绝对会感谢他……因为当你真的努力把田地平整好了,种上粮食了,那几十上百亩地,确确实实会是你的,也是你子孙的。兴许以后,你开垦越多,都是你的!  只要狄咏不死,他会做到这一点。你若能开沟引渠,弄出一千亩地来,狄咏也舍得给你,只要你缴税!  只要狄咏移的民,不论去哪里,你能有本事弄个大庄园出来,那你就是庄园主!  但,唯有死亡和税收不可避免!  其实,也唯有移民,才是大宋朝唯一的出路,移民在以后,也可以是殖民。这是工业时代之前,唯一可以把天下出产变成一个可以不断增加的数值的办法。不然,天下出产,永远有一个定数,一旦到了定数,人口 还不断增长,一个王朝就快到末日了,只等一个风险。  或是气候突变之类的天灾人祸,或是外敌来袭……死法看起来各式各样,其实都差不多。  皇帝终于开口了,用的狄咏话语:“那你且去试试,试试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人愿意迁徙而去。”  狄咏拍着胸脯:“陛下,京畿禁厢十几万,臣就先从京畿开始!若是不成,愿领责罚。”  皇帝点点头:“若是不成,及时收手,以免哗变!”  这才是皇帝所想,随时随地收手,不能引起严重后果。  一旁韩琦看着狄咏,微微皱眉,他其实不信,不信狄咏能说服十万军汉拖家带口去几千里之外!  这也是韩琦没有真正去阻止狄咏的原因所在。  其实就是一种看笑话的心思,看狄咏给自己挖个坑,再把自己埋进去。  宋,自开国至今,就没有人组织过如此庞大而又复杂的事情!  别说宋了,上到唐,乃至汉。又何曾有过这种事?一次移民八十万户出边塞,这还不包括已经在出边塞的当地军户。  汉唐本就有西域都护万里的事情,难道他们就没有想过要做这种事?肯定也有人想过,边塞移民屯垦,本就是汉朝兴起的,一直屯到了西域各地。  但规模远远不如这回狄咏要做的大。八十万户,什么概念?  若再加西北各地本就在移的民,百万户之数。  真是天方夜谭!  狄咏要去做一个天方夜谭的事了!  韩琦看着……  狄咏还在信心百倍拍胸脯:“陛下放心,臣一定办妥此事,陛下只等着就是!”  “嗯,你先去吧,回去把这件事写成一个详细章程奏上来,朕批复一番。但朕要叮嘱你,不可冒进,更不可强征,若出乱事,拿你是问!”皇帝这种人,或者说老板这种人,都是这样。  野心在心中,都想成大事,事情的好处都想要,但事情的坏处一点都不想要。做成了,都好。出问题了,都是你的锅!  “臣定当谨记陛下之语!”狄咏躬身一礼。  “好了,你且回去吧……速速把章程奏 来!”皇帝摆着手。  狄咏转身出门,心中并非高兴,反而沉着……这事,压力也是巨大。其中细节太多,一处不当,必然失败。比如移民的路途中,如何保证吃喝用度,乃至住宿问题……  狄咏还在细细思索着各种细节,刚出左掖门口,忽然就被人拦住了。  “相公,你可算出来了……”说话之人,雷达,杨得忠麾下的指挥使,跟着狄咏屡次上阵的皇城司军将,也是跟着狄咏一起从殿前司出来的兄弟。  “什么事如此急切?”狄咏问了一语。  “真有麻烦事,杨押班这回不便来了……”雷达答着。  一听这个,狄咏也就明白过来了,杨得忠不方便来找狄咏了,那就是康信背后的幕后黑手审理出来了。  “随我上车再说!”狄咏起步先上车。  雷达跟上,在车内,雷达忧心忡忡:“相公,这回可不好,那刺杀相公之人背后的……是……宋家的公子!”  狄咏还得演一个不解:“什么宋家?哪个宋家?”  “相公,就是三司宋家,莒国公宋家。就是宋祁家……也是宋庠那个宋家!”雷达生怕狄咏不了解其中的复杂与为难。  “什么?”狄咏,还得演一个震惊无比!又道:“怎么回事?可是当真!”  “相公,当真,千真万确。那宋家公子宋京,本就喜好结交匪类,这回倒是不一样了,宋京隐藏得极好,康信等人,在牢狱里是百般不愿交代,最后交代了,当真是宋京。那刺杀相公的二百来号人,户籍也就调查清楚了,皆来自宋京其父宋祁所任职过的各处州府,那些人都是这些州府的江湖好汉。他们的聚集地是南城的聚义牙行,那牙行背后的东家,也是宋京……诸般线索,皆是宋京。五人口供,皆无例外!连在何处遇上宋京,宋京又施了何种恩惠招揽,都交代得清清楚楚,杨押班也派人赶往各地查证了,还有那宋京在牢狱里以权谋私之类的事情,便等一个查证,此事,已然十之八九,定无反复了!”  雷达语速极快,忧心不已。 第473章 受他恩德,埋着仇恨 三司使刺杀枢密使……这种事,哪里是皇城司能搞得定的……麻烦大了。  “这……这实在未想到啊……”狄咏还在装不知,却是又问:“那……这可怎么办呢?”  “是啊,杨押班就是派末将来问相公,这该如何处置?”雷达说着,便等狄咏一个吩咐。但也知,这事,就不能再跟狄咏扯上关系了,只能是皇城司的差事了,所以杨得忠不来,让雷达来。  狄咏看着雷达,便也知道杨得忠肯定有许多猜想……杨得忠在给狄咏避嫌……  狄咏……忽然不装了,开口一语:“你回去之后,告诉杨得忠,就说这幕后黑手,其实我早就知道了,难为他了。”  “这……”这回换雷达震惊了,不是装的,是真的。  狄咏,真没有利用杨得忠的意思,他们之间的关系,本就极好。狄咏不想因为这件事而出现什么隔阂,所以狄咏直白了,免得杨得忠云里雾里的,一句直白,就是表达信任。  “别惊骇,你知就可。至于此事如何处理,也简单,告诉杨得忠,他自己不要往陛下那里报……就算要报,也只能被动,让陛下询问再说,不可主动去说。”狄咏说着。  “那……那该如何是好?”雷达疑惑不已。  “你告诉杨得忠,就说查明了,他们不是党项奸细。然后报开封府去,请开封府接手调查,再报到刑部与大理寺去,给御史台也报去,就说事关重大,请三法司三堂会审。”  狄咏显然是要把事情扩大化,不坑谁,既不坑杨得忠,也不坑开封府欧阳修。因为人人都知道这两人与狄咏关系……  以免有人拿这些做文章,搞出什么阴谋论。狄咏并不需要坐实什么宋京刺杀自己的事,狄咏只需要宋京依旧还在勾结匪类的事即可,只要一个足够宋祁滚蛋的借口,用他这个枢密使被刺杀这个由头,审出了宋京,目的就已经达到了。  搞个三堂会审,枢密使遇刺的如此大案,本就该三堂会审。一旦御史台知道了,包拯那脾气,不用说了。  这回,包拯也说不出什么了,一切公开透明!狄咏片叶不沾身,还是个受害者。再如何,也不能是狄咏让宋京派人来刺杀自己的……  雷达连连点头:“明白了,相公放心,小人明白了,这就去告诉杨押班……”  “嗯,最近还有差事要劳你们出人手,辛苦一番,待得事情过去了,到府中来吃酒。”狄咏表达着亲近,没办法,官场就是官场,战场上的同生共死,到得京中,总是多了一层其他。  “相公不必客气,只等差遣!要说这酒,那是真有许久没有与相公同饮了……”雷达笑着…… 仿佛又回到了军中。  在军中,狄咏是日日可以见到的那个主帅,甚至时不时还可以互相调笑几句话语。  但是在京中,狄咏就是那高高在上的相公,岂又是雷达可以轻易见到的?这也不是说狄咏不近人情,而是狄咏事情太多。  雷达与杨得忠,就算要见狄咏,平常里也不能如今日这般在宫门口来拦,还得送帖子等回复,而狄咏那里呢?帖子堆成了山,看都来不及看完,哪里又有时间来见……其实杨得忠也没发帖子邀约……便是知道狄咏那里帖子成山一样。  不说其他,就是京畿禁军各般“团长”,哪个不想拜见一下枢密使?聆听一下枢密使的教导?昔日但凡与狄青扯得上关系的军将,哪个不是帖子如雪片一般往京城里来?想问候一下狄青与狄咏……这就是当官!  这还是武官,还有那些文人士子,一个个才名远播,干谒诗文,更是多如牛毛!  狄咏又哪里看得完?  雷达走了,狄咏得去想办法骗人移民了……  河西,瓜州,党项人正在面对一个极其麻烦的抉择。  皇帝李谅祚,要不要去汴京朝见?  米擒真野与皇帝两人单独见面。  李谅祚反倒比米擒真也更加大胆:“将军,去就去,还怕他不成?此去,他们还能杀朕不成?梁姐姐也在汴京,朕去了,正好把她接回来!不就是去磕个头吗?朕最近读了不少书,梁姐姐走之前也教导许多,卧薪尝胆,苦心人,天不负,三千越甲可吞吴!大丈夫于天地之间,忍得屈辱,能成大事!”  李谅祚,还真有一代雄主的气势,他以后,真会是个猛人。只可惜历史上这个猛人,二十一出头就死了……换梁辛初这个猛人执掌大权。  米擒真野头疼不已,他有一句心里话,但他未说,这句话就是:你去了,十有八九,你回不来了,梁姑娘倒是回得来……  但不去吧……这边贸之事,肯定不成,党项如今之危局,一个女子都可以牺牲付出这么多,一国之主,又岂能置身事外?  “将军你说句话啊,只要不死,必有报仇雪恨之日!”李谅祚激动不已,手舞足蹈,是真的憋着劲。  “陛下有所不知啊……宋人狡诈,此去,怕是没有那么简单……”米擒真野说了一句没太大意义的话语,主要是他心中也没有想好。  他其实接到了梁辛初的密信,梁辛初的意思,是让皇帝李谅祚去一趟汴京。  倒也不是米擒真野不信任梁辛初之类,而是米擒真野知道,李谅祚这一去,一时半会肯定就回不来了,西夏的皇帝,会长时间在大宋汴京。  至于为何梁辛初会同意李谅祚去汴 京……表面理由是无论如何也要为党项争取一线生机,让如今之党项在回鹘人鞑靼人吐蕃人之中站稳脚跟,以后再想办法迎回皇帝。这个理由,米擒真野是信服的。  因为他是真不了解梁辛初这个女子的真面目。  就如米擒真野所言,皇帝李谅祚在汴京了,梁辛初反而回来了……这叫什么?这对于梁辛初是什么意义?  这才是梁辛初真实所想,如今,党项早已人人知晓,梁辛初必为皇后,因为这事,只要皇帝李谅祚的意见即可。  梁辛初一个人回来,拿捏住米擒真野,这党项,就是梁辛初的党项了。所以,她在汴京,在狄咏面前,才并未在狄咏面前反对狄咏这个开边贸的要求。  两人,兴许,天作之合。  或者,也是尽在不言中。  因为,如此,对于狄咏那颗所谓大男子主义的吃醋心,也是安慰。他哪里又愿意梁辛初真的与李谅祚……  人啊,大事大非,还有大私心。  李谅祚真有自己的主意,还在劝:“将军,你想想,秦始皇何以成为秦始皇?他不也在赵国为质子多年?想成就一番大事业,岂能不陷险地,正好,朕也去那大宋看看,看看大宋何以如此强盛,朕也去学学,何以大宋能打破兴庆府!宋人必不会杀朕,只待那一日朕回来了,便是报仇雪恨之时!朕若不去,梁姐姐怕是也回不来了……”  “不,陛下,你若不去,梁姑娘也能回来的……”米擒真野希望皇帝认真考虑,却是说完这句话,心痛不已,因为他知道梁辛初为何能回来。  “宋人岂有这般好?他们知道梁姐姐乃朕将来的皇后,不达目的,岂还会放梁姐姐回来?”李谅祚自是不解的,他的思维还带有一些孩童之念,虽然不多了,但还有。  米擒真野无法解释,不愿在梁辛初这个未来的皇后身上留下污点,只是看着皇帝,问了一语:“陛下当真想好了?”  皇帝李谅祚点点头。  米擒真野已然两眼含泪,跪在地上,开口:“臣,一定不负陛下重托,一定不负党项万世基业,一定扫荡周边,再聚兵威,重归故土!”  “朕知道,朕都知道……卧薪尝胆终有日,报仇雪恨终有时,梁姐姐都可以如此为朕赴险,朕又何以畏缩不前!将军,厉兵秣马,只待来日!”李谅祚也是豪情万丈,虽带稚气,却已然是男儿!  “陛下,此去,再也不能称朕了……”米擒真野叮嘱一语,如同长辈叮嘱后辈。  “放心,我都知晓!将军只需要在汴京等着粮草布匹铁器!宋人之念,不外乎以德服人,我便受他恩德,埋着仇恨!”李谅祚当真说改就改。 第474章 满地黄金,塞上江南 汴京,京畿大营!  这里来来去去,皆是军汉,却是除了少数人外,大多数人并不穿甲带兵,反而多像是田间农汉……  这些人,除了少数要值班的,大多数人各自有各自的营生。  倒也不是说朝廷不给他们发粮饷,他们粮饷还是充足的,哪怕有些克扣,也比一般地方部队待遇要好。  只因为京城的生活水平不比地方,这里的消费太高,百多万人口的城市,不论什么东西,都是从外地运来,便是粗粮价格,都比许多地方微微要贵一些,消费市场决定的。  所以,拿着军饷养活一家老小,在别的地方不难,在京城,多少有些捉襟见肘。  京畿军汉,百年不战了。  他们有的当泥瓦匠,有的当石匠,有的糊风筝,有的做灯笼,有的当佃农,有的直接就给一些官员当佣人小厮……  反正,什么能营生,就干什么……  只待几十年后,女真大金的五万铁蹄两次到得汴京城下的时候,京畿营门无数,军汉无数,竟全无一战之力,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两个皇帝都被女真人捉了去。  原因也就在这里了。  今日,有大事……  枢密院也来了不少人,连枢密使也来了。  大字贴在校场最高处,倒是识字的没有几个,有那枢密院的差吏站在大字面前,扯着嗓子读着:“……宁夏府招募屯垦兵了……待遇优厚,去了就有百十亩好地,先到先得,后来无有……枢密使相公爱兵如子,为了体现公平,天下州府之兵,皆先知会,以京畿为最先,军中先招,之后才再招民间良家子……切莫错失了机会……”  “宁夏府?就是小狄枢相打下来的党项都城?”围观之人无数,因为有军令,聚兵在此。  “对对对,就是党项都城,昔日的兴庆府,那些党项贵族的田亩,都被小狄相公给收了,说是军汉不易,应先予天下军汉,军汉之后,才可予民!若是军汉愿往啊,朝廷出盘缠!”  “小狄相公自是爱兵如子的!就是不知那兴庆……宁夏府怎么样啊?可听说也是苦寒之地……”  “胡言,寒是寒了点,但那里可不苦,党项昔日何等强盛,都城所在,岂能是苦地?那里,遍地是黄金,不知多少军汉跟着小狄相公发财了。那可是塞上江南,江南美不美?江南什么样,宁夏府就什么样!你们想想,若是给你们百十亩江南之地,你们去不去?其他各营都要知会了,我可是先来了 你们营,田亩虽多,但一户给百十亩之多,可没多少能分的,你们若是不愿去,我也懒得费口舌,言尽于此,去不去随你们,我事多了去了,还得去其他营……”  这套说辞,狄咏亲自编写的“剧本”,差吏严格按照剧本宣读,甚至连差吏心中也笃信,宁夏府有一个塞上江南!为何?因为枢密院里,从宁夏府来的人也不是一个两个……  苗继宣,梁彦昌,刘几……都是随小狄相公从宁夏府回来的,都说满地黄金,塞上江南……  “慢着慢着,先别走,你好好说说,怎么就塞上江南了,怎么就满地黄金了?”自也有军汉在问。  “我真没时间多留,差事重得很,我自己都想去,奈何小狄相公有令,军汉为先,我是衙门差吏,还轮不到我……唉……陛下仁德啊,朝廷仁德啊,小狄相公爱兵如子,若是这些田亩拿去发卖了,不知能卖多少钱……兴庆府,党项都城,你就咱们京畿,咱们都城,若是城外田亩,一户人给你们发一百亩,你想想……还用我多说,走了走了,下个营了……若是想去啊,还得先登记了再说,还得抽签,抽中了才能去……抽不中就老老实实在京畿继续干。登记之事,就三天,三天一过,就结束了……我走了……”  显然这差吏自己都不知道,这是小狄相公的饥饿营销。  “还要抽签?”  “诶……背井离乡之事,哪里能这么快决定,一家老小,岂能说走就走,这登记之事,能不能多延几日,也好教我等回家去商议一下……”  那差吏已然下了高台,上马在走,边走边回头:“随便你们,过了这村,没有这个店……”  差吏打马已然远去……  留得一营军汉,五百来人,面面相觑。  还有那营指挥使也在挠头,听得麾下士卒左右在问,他纠结说道:“唉……我头前也不知啊,也就比你们早知道一二个时辰,说是军将也可去,还能有优待,你们得百十亩,我一家老小能得二三百亩……”  “指挥使,不会是招咱们去打仗的吧?那里可是边塞,把咱们叫去了,让咱们打仗!”这是有一定聪明的人。  便立马有人答:“胡说,仗都打完了,党项人都跑到沙漠戈壁里去了,连都城都占了……还打什么仗?”  “是啊,就算要打仗,西军连连大胜,听闻小狄相公出征,七十万大军啊,还用得着用百十亩地请你去打?他们军功都还分 不过来呢……”  “指挥使,有没有点内里来的消息……”  营指挥使挠着头:“也没什么消息,但是肯定不打仗,这是军指挥使与我说的,他前日到枢密院去了一趟,小狄相公召集议事,你们也知道,小狄相公此番屠城好几座,那夏州城连一只活狗都没有了,党项人死伤太多,余下一大堆田亩,赏赐了许多军功,还余不少,这不,就想着招人去屯垦……党项人如今已然是丧家之犬,打不起来,那边西军,骑兵数万,到处追杀党项人……”  “那这么说,这招募屯垦之事,还真可以去?”  “唉,我也头疼,这拖家带口的,想去又为难,不去又想去……”营指挥使显然不比一般军汉,他还是有个小康生活的,虽无大财产,但也算得安逸。只是这二三百亩好田地,对他来说,也是巨大的诱惑,这可就不是小康了,这一跃就是地主阶级了,子子孙孙,读书进学,不在话下。  “指挥使指挥使,昨日我在城里听说书,倒也听得小狄相公围攻兴庆府的事,说那兴庆府,临着河道,田亩一望无际,说那党项骑兵来去纵横……破城之时啊,金银铜铁都堆成山了……当真金山银山!”众人你一言我一语……  说书人的话,倒也不假,破城之时,财物成山也是事实。但就是这种话与如今之事一结合起来,就会让人有无数遐想,想那宁夏府的富庶程度。  狄咏亲手写的故事话本,带着无数这种富庶的暗示,并不直接吹嘘,高明非常。满城讲故事的,都在按照这个路数讲,也因为狄咏的故事写得好,还真实精彩,精彩而有爽,绝对顶级爽文。  马义山自然是奔走效劳的。  故事话本,其实好写,简短不长。狄咏还想写一些杂戏剧本,故事里带私货的,这事倒是有些难!  不过,民间高手多……自然有人主动效劳,杂戏要好看,就得故事精彩。  这一切,终究是个营销……  狄咏自是信手拈来……卖房子的,卖车子的,卖手机的……都是这一套,坐等效果。  唯一的区别就是……狄咏手上的产品,此时此刻,并不那么好。也好在,这个时代没有网络,底层百姓也见识少,几千里之遥有一个满地是黄金的塞上江南,那就必须有一个!  十人成虎,只要有足够的人这么说,那他就一定有,谁也反驳不了。就算有一两个众人皆醉我独醒的,也不怕他能拆穿得了。 第475章 人 狄咏在京畿各营到处奔走,虽然每到一营狄咏都只是露一下脸而已,并不用他具体做什么,但也累得够呛。  却是在这个过程中,狄咏慢慢也更加完善了自己的营销计划。  这个移民动员宣传的时间,定然不会是这一波,就如狄咏的许多计划里,本来就需要一波又一波,比如抽签这件事,就是狄咏故意弄出来的。  体现就是一个饥饿营销,造成一种紧迫感,但这一轮过后,还得需要一个借口继续第二轮,比如陛下仁厚,见得军中如此多人想去屯垦,特意下旨,把准备用来发卖的田亩再划割一块出来,用以安置还愿去屯垦的军汉……  然后开启第二轮抽签……  接着还得来第三次,借口就得换,比如,为了照顾家中人口多的军汉,特意又夺了不少党项人的好田,这回就不一定非要抽签了,可以改成资格审查了,家中人口多于五口的,才有资格……  至于每一轮抽签的人数,也有讲究,这得看报名的人数,比如报名十个,那抽签的人数就是五个,造成一种哄抢的感觉。  别怪小狄相公套路多,也是没办法,如果真把这事当做背井离乡去移民来做,那必然难如登天。  在这个过程中,还得弄点其他的侧面烘托,比如让刘几写一些游记,梁彦昌也少不了,宁夏府的游记,主要写黄河……黄河就是水,水代表的就是富庶。也是这个时代,游记类的散文,本就流行。  乃至,还可以与樊楼、遇仙楼等处合作一下,让那些花魁之类的,多引导文人士子作一些西北边塞风光的诗词……  别看诗词文章的好像与底层军汉没有关系,但这是一种气氛烘托,虽然军汉们读不懂诗词,但这是话题热度。  一般而言,上流社会的话题热度,向下层社会传达是比较简单的,比如家中主人谈论的事情,家中仆人就会有意无意听去,也会变成他们闲聊时候的谈资。反而下层社会的话题,想上层社会传达就比较难了。  其实,狄咏也想努力引导一下文人士子出塞的风潮,唐朝文人写了那么多出塞的诗词文章,而且当时的文人,还真有去边塞为军伍的风气,那些写战场上的豪迈诗歌,多出唐人。这是一个很好的风气,可惜宋人没有了……  狄咏自然要以身作则,自己也当动笔去写,得想办法扩大影响……  屯垦登记之处,每五个营设立一个……也看情况,如果万一不那么火热,就得找一些人去排队……  倒也不用真的找拖,这事也要有个技巧。比如让皇城司时不时派几队军汉去登记处,也不是去假装排队,就是去问问,皇城司有没有资格参与之类的问题即 可,只是要造成一个人山人海的感觉出来……  狄咏谋划事情,总是这么事无巨细,甚至还会写出一个操作细则的小本本,时不时拿出来看看,还修改几番,添加一下。  能想到什么办法,都用上。  比如狄咏还得去装逼,这回装逼,是有目的性的装逼!  先发一大堆帖子,坐等黄昏!  王安石,司马光,范纯仁,刘几,梁彦昌……这些老关系自不用说。  还有一些不熟的人,也发了帖子,都是新一代人物,比如有一个妙人,考上了进士,但他把朝廷进士的敕诰文书一扔,自己不承认自己考上了!  为什么?因为他家中还有一个侄子与他同年一起考的,他侄子比他考得好,把他气得拒不受敕,这一届不算,非要下一届再考,再考,考了个第五名,舒服了,高高兴兴当官去。  这个人就是章淳!章淳能这么牛逼,那也是因为人家家世不凡,他爹章俞以前也官居三品!章家是大族,章淳父辈,章得象,也是当过宰相的。这一家子,那是妥妥顶级豪门。  狄咏这回,就给章淳也发了帖子,就是因为那拒不受敕的牛逼事。几十年后的章淳,那也是宰相。  狄咏还不仅请了文人,另外还请了一些武人,比如杨得忠雷达等人,不多,但也有。  请了一大圈不说,狄咏还在帖子里嘱咐,各位还可以带一些自己亲朋好友、后辈子弟一起来……  狄咏自己也带了苏轼一起,但也并不去请那些真正的朝堂大佬。  地点不用说,自然是樊楼。为何非要去樊楼呢?因为狄咏家中,没养一大堆的歌舞伎,只有赵允让送的两个女子,没排场……  枢密使相公组局,请大家开派对!  倒也没什么其他意思,就是请大家来看小狄相公装逼。  有时候,不论什么圈子,也都需要这种聚会,这是狄咏的未来!  樊楼雅苑,今日闭门谢客,其他客人,都在外院,雅苑被小狄相公包了场子,花费甚巨!  天色将黑未黑,樊楼门前,早已车架停满。  小狄相公早早就到,坐在主位,时不时起身与人回礼,笑说几句寒暄,抬手安排一下落座。  倒是这般场合,自然也有其他用处,比如王安石来的时候,带了人来,便也就是给狄咏介绍的:“子道,这位是吕惠卿吕吉甫,这位是蔡确蔡持正,皆泉州人也,来来来,你们快来,见过小狄相公!”  两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上前见礼:“见过小狄相公!”  狄咏点着头打量一番,笑道:“介甫兄这一趟去泉州,收获颇丰啊,二人皆是一表人才,不同凡响,可皆有功名了?”  王安石的意思很简单,他头前去了泉州为官,自 也会参与当地文坛之事,人才两个,已在门下,在门下了,就得培养!这回机会好,带来见一见当朝枢密相公。  狄咏对于王安石看人的水平,还是信任的,基本信任。夸夸其谈之人,岂能入得了王安石这般的人法眼?必是做实事的人才能与王安石有共同语言。  吕惠卿躬身答道:“回相公话,下官嘉佑二年进士及第,在真州任推官,期满刚刚回京。”  “不错不错,可委以重任!”狄咏点着头,又去看蔡确,蔡确开口:“回相公,学生今年马上进考……”  “嗯,愿你高中!不负介甫兄如此看重!”狄咏勉励两句。  这两人,都是王安石变法的团队主要成员,还有一个有趣的事情,历史上,苏轼以后坐牢,就是蔡确抓的,蔡确是当时的御史中丞,他亲口下令,把苏轼逮到御史台坐的牢。  此时在狄咏身后的苏轼,还给吕惠卿与蔡确行礼:“在下苏轼苏子瞻,见过二位!”  蔡确闻言,还欣喜不已回礼:“原道是苏子瞻当面,久仰子瞻文才大名,幸会至极啊!”  “子瞻好才名啊!”吕惠卿也进行了商业互夸!  此时章淳走了进来,章淳与吕惠卿倒是认识,两人点头一笑,两人是同届的进士,但这一点,但章淳是不认的,他嘉佑二年考的不算数!他非得要与蔡确一届。  章淳上前拜见:“在下章淳章子厚,见过小狄相公!”  “章家大才,落座落座,子厚妙人啊!”狄咏抬手安排着,章淳如今名声可不小,主要来自他考上进士了,却不要,也是京中奇谈。  章淳拱手再礼,介绍身后之人:“此乃族兄章楶章质夫,刚好在京,就一起来赴会了,还请相公勿怪……”  “学生章楶,冒昧前来,相公包涵……”章楶上前与狄咏行礼。  狄咏倒是认真打量了一下章楶(jie杰),黑乎乎的模样,面目棱角分明,体型也显得壮硕,不似一般文人那般养尊处优的白面富态,看起来反倒更像一个庄稼汉……同是一家人,章淳还真有几分美丰姿,章楶就差得远了。  “不必客气拘谨,落座落座……”狄咏又多看了几眼,他却不知,历史上,北宋中后期,唯二两个领兵打仗频频得胜的文人,一个是王韶,另外一个就是眼前的章楶,王韶章楶,善战非常!屡败西夏,章楶甚至连西夏主帅都生擒过。  章楶自称学生,显然还没有功名在身,他还是章淳的族兄,章淳马上就要二次进士了……看来这美丰姿与否的区别,还真就这么大。  长得丑,没人爱,当官都慢。兴许也真是这个道理,历史上的章楶,还得连考好几届,十年之后才能中进士…… 第476章 他,没有同路人 宾客皆至,吹拉弹唱一一登场,水袖在舞,佳人在唱……  杯盏来去,闲谈三五。  真要说起来,王安石变法的主要骨干成员,今日其实都在,王安石,吕惠卿,章淳,蔡确……  反过来说,王安石的主要对手,今日也在,就是司马光。  还有一个在变法中夹在中间受气的倒霉蛋苏轼。  有时候啊,狄咏也佩服这些人,王安石,一个狠厉执拗之人,开了文人真正激烈党争之先河。  苏轼算一个受害者,但你要问苏轼恨不恨王安石,其实也不恨,在一切随风而去之后,在那是非成败转头空之后,几十岁的苏轼从海南回来的时候,临时前不久,还去了江宁见已经在朝堂败北的王安石。  两人还能饮酒相谈,相谈甚欢,苏轼还与其调笑,骂王安石是老狐狸之类……  今日苏轼,自还不知命途多舛,酒意在脸,还笑呵呵说道:“近来治学事功,多有心得……也是子道兄谆谆教诲,醍醐灌顶啊……想前二十来年,浪荡浮游,不知何为天下事,不知何为民间苦……世事在眼前,竟是少洞察……能识子道兄,当真此生有幸……”  狄咏自是欣喜,只听苏轼说治事功,便高兴不已,狄咏立马接道:“子瞻啊,事功一道,远未完善,事功之学,还有肤浅,你既是治了事功,那便不能白治了,得著书立说,写出个其中深意,也好与人交流对照……”  免费劳力来了,狄咏岂能错过?也不枉费他一直想方设法忽悠苏轼。  “就怕学海无涯,见识浅薄了……”苏轼对于正儿八经著书立说还不自信。  “无妨无妨,你只管写,写完与我看看,但有大见地,必然得推崇!”狄咏是放不过苏轼的。  王安石也是高兴不已:“事功好,子瞻,我虽未治过事功之学问,但事功之学,许多道理与我心中所谋不谋而合,既是治了这么学问,便不可半途而废,更不可流于表面,好好治学!”  “那我试试……”难得天才苏轼,还有不自信的时候。  一旁司马光看着来去话语,却道:“事功一道,虽是济民之法,但不可为主,旁通即可……”  “诶,君实此言差矣……”王安石要发表意见了。  不是冤家不聚头。  狄咏连忙抬手:“不言学术,但得安乐,今夜只说风流……”  王安石却还要说:“君实啊,何以事功一道,就不能为主呢?事功也是圣贤,昔日胡夫子已然有定论,你也说了,事功乃济民之道,缘何济民之道,就不能是主流正道?”  司马光立马又道:“介甫啊,非说济民不为正道,而是说一味功利,便 少道德,不可为主流……”  “司马判官此言差矣,此言差矣……近来多与子道兄行走,便知一理,容我细细来说……”苏轼也参与进去了……  “停,停停停!”狄咏头大,连连伸手,又道:“我近来填了一词,请人来唱,诸位一听,一并鉴赏!”  没啥,狄咏要装逼了,一是为了止住争论,一面也是今日主要之事,那就是要引领一下文坛风气。  今日在场之人,就是而今文坛青年一辈的翘楚,是引领风向之人,狄咏引领了这些人,这些人自然就能引领整个文坛风向。  众人听得狄咏填词,终于是安静了,却是王安石与司马光二人,谁也不服谁,终究不对眼。  姑娘抱琴,词牌已来,《满江红》,如今词牌曲调有了一些发展,主要还是因为狄咏教授叶一袖的那五指弹奏琵琶之法,让许多曲调有了更多演奏的技术可能。  姑娘在唱:“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二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这是岳飞的词,改了一个字,前半阙,岳飞说来,那就是一个壮怀激烈之意,也有唏嘘叹息之意,还有激励少年人奋发之意。  狄咏写来,就一个字,意气风发!少年得志,勉励同龄!  这种词,大开大合,其实不好唱,所以姑娘也唱得有些不和谐!  但是上阙一落,场中就有人叫好:“好,好词!壮怀激烈,催人奋发,豪情在胸!”  说话之人,苏轼也!豪放派的词,苏轼算是鼻祖之一,真在他的口味之中。  却听下阙:“澶渊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来时,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下阙依旧改了改,改得有些吓人了,是真的吓人,大宋枢密院使,有对辽国动兵之意!还有依旧是少年得志的意气风发,他真的驾长车踏破了贺兰山缺,把党项人赶出两千里之遥。来日,还要收拾汉唐旧山河!  狄咏今日,在一些人看来,兴许发疯了一般,几乎就是对辽国的战书!但狄咏显然还代替不了大宋朝廷与皇帝,所以这是一封不太正式的战书。  王安石与司马光显然体会到了其中意思,两人相视,多少有些惊讶,司马光连忙问道:“相公可是有对辽人用兵之意?”  狄咏看了看司马光,笑……而不答。  司马光大惊,这不是他怂与不怂的问题,而是兹事体大!几十年不战的两国,兄弟之国,辽国之强,非西夏可比,这事,太大太吓人。  连王安石都吓了 一跳,连连摆手:“子道饮多了,一时激动,一时情怀……无妨无妨……”  却有一人忽然开口:“小狄相公真豪杰也!学生佩服!”  狄咏倒是也惊讶了,转头一看,嘿,章淳的堂哥章楶!那个看起来黑乎乎的壮硕士子!  狄咏抬手一指:“质……质夫?”  “学生章质夫……”章楶起身行礼,也饮得不少酒,动作不多拘谨,礼毕,大手一挥,说道:“学生最佩服的,就是相公沙场建功,开疆拓土千里,学生也喜欢钻研兵事,想方设法看得朝廷诸多战报抄录,每每见报,必浮一大白!”  狄咏认真打量了一番章楶,这人说话,不似作伪,不是那种故意讨好,而是真有一股激动的热情热血在其中!  “好!好!章家果然人才辈出,章质夫来日不同凡响!无事多上府中行走,你我可为同路!”狄咏喜欢这种人,正儿八经士大夫里的这种人!发现一个,那是如获至宝,仿佛一见如故!  也是因为,大宋朝,这种人,太少了,凤毛麟角!  就如狄咏所言,他,没有同路人!  “拜谢相公抬举!”章楶双袖往后一挥,再把手往前一拱,当真也是大开大合的模样!  一旁章淳,见得堂兄受枢密使看重,也是欣喜不已,他就是知道自己这个堂兄是什么样的人,才会带他来,这一趟果真不白来。  章楶也是苦命人,他还大章淳几岁,但他家这一支,比较倒霉,章楶年轻时候进考,正逢他爹获罪入狱,这还不说。章楶,是真的没有美丰姿,这一点很致命,直接导致他既没有好的座师,又经常在许多场合不受人待见……  这一辈子,章楶是考了又考,兜兜转转三十九年,才堪堪得个进士。官途也倒霉,兴许还是因为没有美丰姿,处处被人针对,难得升一下官,接着又被人弄,又贬来贬去……  章楶与章淳一比,虽然是同族兄弟,却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兴许也多少仰赖章淳这个弟弟步步高升,章楶才慢慢展露了一些头角,开始立功,开始升迁,直到同知枢密院事。  今日,章楶的好日子,兴许就要来了。人啊,有一种磁场,有一种投缘,有一种物以类聚。  狄咏抬手一点:“质夫啊,你来,你来填一曲!莫要咿咿呀呀声,但听金戈铁马来!”  章楶哪里还等,落座提笔!  旁人,干谒拜见狄咏的诗词文章,在狄咏家门口都堆成山了,狄咏翻都没时间去翻。  今日,亲点章楶填词,章楶显然激动不已,一时之间,竟是拿笔的手都有几分颤抖!  为何?  因为,小狄相公,如今,就是朝堂大佬! 第477章 泼皮无赖,泼皮无赖 今夜宴饮,别无主题,就如狄咏所言,要听金戈铁马来!  雅苑之内,女子无数,皆是京中花魁大家,甚至还有别家楼宇的姑娘也在其中。  今日虽是狄咏私宴,却也是顶级文人聚会。不说近来名声鹊起的苏轼与章淳,就是胡夫子亲传、事功一道开创之人狄咏,才名早已冠绝天下。  还有王安石司马光之辈!  今日,不是别的,就是京城顶级的演唱会,还是顶级男团新歌发布会,各般花魁大家齐聚,只为了第一个能翻唱出去,也为自己带一波流量!  中厅左右,偏厅小厅,文抄之声此起彼伏,但得新词,必是众人围而抄之。  其中谁人最多?  眉州苏轼苏子瞻,笔下如神,一曲一曲,不带停的,仿佛诗词文章娘胎就带来了!  一夜宿醉!  其实也是狄咏的圈子更加紧密牢固!政治一道,大概也就是这个意思。  却是第二天,也有影响。  大早狄咏上班,就被叫到皇城里去了,皇帝召见。  劈头盖脸就是皇帝的口水:“你这厮,酒醉胡言,还教人到处听了去,颌下已然蓄了浓须,头上也戴了方冠,你说说你,岂还如此放浪形骸?”  不用说,昨日又是澶渊耻的,又是旧山河的,胡虏肉,匈奴血!  一国军事长官,还真不能这么轻易口嗨!  狄咏看着皇帝生气,笑道:“陛下,臣欲奏一事!”  “何事?”皇帝气不打一处来,吹胡子瞪眼,骂一顿还不知道先请罪,还有事?  狄咏这事,那一曲词,不得多久就要传到辽人耳中,辽人肯定会派人来问,问这是什么意思?  说白了,就是问罪!  口嗨,显然是有后果的!  狄咏答道:“陛下,臣请奏,从明年起,与辽岁币,从此停了!”  皇帝忽然张口,然后定住了!  “陛下,臣之意,便是再也不予辽人钱财布帛,泱泱天朝,何以能如此下贱?后人闻之,岂不嘲笑我等?岂不嘲笑陛下?史书万代,浓墨其中,教后人何以有荣?”狄咏出大招了。  他不是心血来潮。  他就是……有了……大炮!  丢人的事,得找回来!  打不打仗且先不说,但辽宋之间的这种你好我好大家好,必须要慢慢打破,双方都想着和平万代,就 这么过下去,十年百年。  狄咏这里,不行!  得弄点纷争出来,也为以后的事情埋下伏笔。不然以如今宋辽之间的关系,想搞点事情都难!  皇帝终于反应过来了,就问一句:“你这是要朝廷背盟?”  “非背盟也,得重新立盟!凭什么?凭什么我大宋,就得年年给辽人送钱?这事,岂不是笑话?陛下几十年仁德,百姓心知,天下皆知,但史书之下,后人哪里会记得陛下仁德无双?后人只会记得前人无能,只会记得陛下无能,陛下在位之时,不仅有岁币,还增加了更多的岁币!臣不愿陛下被后人诟病,臣只愿,万代皆知,陛下乃几千年少有之贤明君主!”  狄咏忠心!  “你你你……”皇帝想生气来着,狄咏的话,说得是真不好听,但又不知道生气什么……狄咏的话,听起来又好听!  “你这厮……啊!心血来潮,当真是心血来潮!辽人岂会重新立盟?啊?朕……”皇帝说都不会话了,也是狄咏真的心血来潮,搞了个大炸弹!  你要说皇帝对于岁币之事不憋屈吧,那是不可能的,虽然这岁币不是他答应给的,是祖宗答应的,但他在位,又增加了岁币……被逼无奈,被人恐吓着给的。  哪个人被人恐吓了,还能不憋屈的?  “陛下,辽人不愿重新立盟也随他就是,咱们不给了!管他呢?他还能为了几十万贯钱,起兵来讨不成?就算来了,咱也不怕他!上次在宁夏府,臣也见过辽人十万大军,如何?不过尔尔!”狄咏耍的是老把戏,混不吝,豁出去了!  “兹事体大,兹事体大……还待商议,不能心血来潮,得商议……”皇帝显然,有点心动了,毕竟赵祯,那也曾经是意气风发之人,也是喊打喊杀的硬汉!  他可真不怂!至少年轻时候不怂!  奈何现实无奈,一次次被现实打击得体无完肤!如今,是真怂了。  狄咏想勾起赵祯年轻时候的喊打喊杀,又道:“陛下,昔日,辽人,皆知我大宋惧战,拿定我大宋惧战,所以才会以战争来要挟。而今,咱们先做出一个想战要战的姿态,辽人反倒不敢轻易说战事,此乃人心也!陛下也知,辽人不比从前了,那些契丹贵胄, 如今一个个日子逍遥自在,又岂会轻易舍命搏杀?”  皇帝脑子有些乱:“你容朕想想,商议商议!”  “陛下,此为试探也!”狄咏最终理论要来了。  “试探?”皇帝似乎懂了。  “对,试探。岁币而已嘛,一年几十万贯钱,算不得什么。对辽来说算不得什么,对我大宋来说也算不得什么。此番,不给了,教他们知道,再也不给了。且看看辽人的反应,辽人若真为了这几十万贯钱,要开大战,真的屯兵几十万在边境欲战。大不了,再给他就是……有何损失?”狄咏大忽悠。  皇帝这回真懂了,问道:“你的意思是……若辽人没有这么大的反应,只来去逞一些口舌之利,那便是说辽人真不愿战了……此事就妥定了?”  皇帝说完话语,大气一松。  狄咏却摇着头:“陛下,不仅是此事妥定了,还可得寸进尺!以往皆是辽人以兵威恐吓我大宋,这回试探之后,一旦有得,必可得寸进尺,往后我大宋还可以兵威恐吓辽人!”  狄咏说的道理,其实就是一个底线思维,看看你底线在哪里,不断试探出你底线之下限,大国博弈,不外如此,你退一步,我就进一步。  现在我不给钱了,就看你是不是要跟我较真了,不较真,那就下次再挠你一下。  皇帝这回不激动了,皱眉沉思起来,一边想,还一边用手指着狄咏:“泼皮无赖,泼皮无赖……”  “陛下,泼皮无赖又何妨?只要为国谋利,无赖就无赖……若是岁币一除,史书万代,陛下便是一扫前耻,千古明君!”狄咏拿捏人心,一处不漏,包括皇帝。  “试一试?”皇帝真的动心了,最重要的原因,也是狄咏说的,大不了再给他辽人就是。就是耍一回无赖罢了。  “陛下,臣可保证,此事能成!臣甚至愿意亲自出使辽国!”狄咏要给皇帝一点信心,因为狄咏保证的事情,还从来没有食言过,这一点很重要。  “那就试一试,按你说的试。若真成了,必要告慰列祖列宗!”皇帝忽然有些激动,这事真成了,那是列祖列宗的脸面都被赵祯给挣回来了。  “陛下,还当造势!”狄咏向来,谋定而后动!  (夜里再来,夜里多更) 第478章 昏君啊 狄咏说还需要造势,皇帝显然不懂狄咏这些操作,问道:“如何造势?又要造什么势?”  “陛下,造开战之势,以往,辽强而宋弱,常常皆是辽人以兵威恐吓,而今却要让辽人知道,随意的兵威恐吓必不能吓到我宋人,所以当造势,造我宋有那开战之意的势头……还不能造得太假,得像模像样,像是真事!如此,辽人一旦信了我们有开战之意,必有忌惮,轻易也就不敢以兵威来恐吓了……”  狄咏说得有些弯弯绕,但皇帝是真听懂了。  这就好像是两个人,甲每天被乙欺负,也欺负惯了,忽然有一天,甲在家里磨刀,说豁出去了也要去把乙杀了报仇……  这个时候,乙会是一种什么心态?  若乙是那绝对的强人,那乙只会一笑置之。  若乙不是那绝对的强人,事情就不一样了!  这个时候,甲再占一点乙的小便宜,乙会不会为了这点小便宜,也拿刀去跟甲拼一命?  这就是人心!  皇帝看到了这件事的一个漏洞,问道:“如何才能让辽人相信我们当真有开战之意呢?”  辽人也不是傻子,你口头说两句我要打死你,他就信了?  狄咏微微一笑,笑得阴险……说了一句没头没脑的话语:“陛下,家中有一个莽撞儿!”  “什么?”皇帝一愣,旋即抬手指了指狄咏,便是哈哈大笑:“你这厮……天生泼皮破落户!”  “那……陛下,咱们开始?”狄咏笑着问道。  皇帝揉了揉脸,左右一看,点点头:“那开始吧……”  “陛下,那臣就开始了啊……”狄咏也还要准备一下,毕竟演戏也要有一个入戏的过程,便看狄咏忽然大喊:“陛下,惧他辽人作甚?辽人什么个什么东西?不过尔尔,陛下你怕他们,我可不怕,我便提百万大军,杀到燕云去,杀光辽狗!”  皇帝虎目一瞪,也是大喊:“你堂堂朝廷枢密使,竟是如此不堪,兵者,凶也!你不思睦邻友好,竟是日日想要上阵打仗,上兵伐谋,何以动不动就要与人开战?宋辽兄弟之国,你这厮……啊,岂有此理!”  “陛下,燕云故土也,岂能让辽人占据?只要陛下一道旨意, 臣若攻陛下燕云,提头来见!”狄咏更是起劲。  书房之外,来去无数人,不仅是宫女太监之类,也还有政事堂、翰林院等衙门的行走官员……  此时皆是侧目!  皇帝与枢密使狄咏,在御书房吵起来了!  狄咏要与辽人打仗,皇帝正在斥责!  这什么?  这就是狄咏所言,家中有个莽撞儿。狄咏就是那个莽撞儿,莽撞儿如今是战功赫赫,东征西讨,未尝一败,已然不把任何敌人放在眼里了。  皇帝呢,理智爹,在呵斥莽撞儿发神经病。这莽撞儿昨夜填词唱曲的,就喊打喊杀,今日大早见皇帝,就要收复燕云。  这个路数,就是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谁要打仗?那威势正隆的大宋枢密院使要打仗。  谁不愿打仗?皇帝自然是理智的,他不愿打。  但枢密使大声说道:“陛下,我大宋,在西北有骑兵数万,皆是铁甲骑兵。在河东有步卒十几万,西北也还有步卒十几万,再从全国各地调兵遣将,聚他几十万大军,而今党项已然无忧,唯有契丹一敌也!河东与西北,两边夹击,辽人必败!”  “你你你……你胡说八道,你乱说一通,这事若是传到辽人那里去,兄弟之国,何以为信?”皇帝演戏,那也是奥斯卡水平。  这出戏,大概就叫:我有虎狼儿,杀人不眨眼,性格冲动,脾气暴躁,不是我拼命拦着,那肯定是要闯大祸的……大家见谅一下。  皇帝与枢密使在御书房吵起来了,这还了得?  政事堂就在不远,韩琦韩相公那是问听飞奔而来,兴许也是正要找皇帝汇报工作,反正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见得狄咏面红耳赤与皇帝大声呼喊。  “狄咏,放肆,天子面前,圣人当面,岂敢无礼!”韩琦,那自然是忠心的,几步就走到狄咏与皇帝身边,看架势,还是他把皇帝给护在了身后。  狄咏气性大,一见韩琦,立马说道:“韩相公来得正好,辽人欺我宋太甚,昔日宋夏开战,辽人竟是趁机敲诈,此等屈辱,如何能受?如今正是军心大作之时,携灭国之威,讨伐辽人,收复燕云,必是青史留名!韩相为宰相,更是千古名臣,此 时不击辽人,更待何时?”  韩琦看狄咏发神经病,也不是第一回了,上次就在与党项边贸之事上发过神经病。  只是狄咏这回,那是病大发了,与皇帝还敢放肆,韩琦指着狄咏说道:“你就是想要功勋,就是要功勋罢了,却是连家国都不顾了?与辽开战?你莫不是魔怔了?功勋与你,就这么重要,比天下百姓的命都重要?比江山社稷之稳固还重要?”  韩琦,真是不放过一点打压攻讦狄咏的机会,也难怪他来得这么快,想来是一听狄咏与皇帝吵架,双脚立马如有神助!  “韩相公如何也这么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缘何能有两个华夏正统?辽人如今羸弱不堪,此时不讨伐,更待何时?”狄咏还挺喜欢与韩琦吵架的。  韩琦倒是不与狄咏吵了,回头面对皇帝,说道:“陛下你看,你看这厮,当真是居功自傲啊,当真是……恃宠而骄!这哪里是一个臣子该有的本份,他竟然敢与陛下如此口气,当真是年少得志,猖狂啊!”  皇帝一想,也对,这剧情是该这个节奏,抬手一指:“狄咏,你莫要以为朕宠信你,你就敢如此放肆,你这厮,当真是无君无父,开战之事,不必再言!”  “哼,大好机会,白白错失,昏庸,昏庸也!还有你韩琦这个宰相,更是昏庸,若我为宰相,定然提兵百万,收回燕云故土!”狄咏发癫了,倒也不是第一次,是第二次骂皇帝昏庸。  “来人呐,来人呐!将这破落户架出去,架出去打!”皇帝气得浑身在抖。  门外护卫冲进来,如狼似虎,拖着狄咏就往外去,还听狄咏大喊:“昏君,昏君!兵强马壮不开战,士气如虹不打仗,昏君啊!朝堂之上,当真朽木为官,沐猴而冠!”  还有那架着狄咏的护卫劝呢:“相公,您就少说两句……”  狄咏立马低声,左右说道:“兄弟,照顾一下,都是熟人,感激不尽,必有厚报!”  “省得省得,相公放心,第二次了……”  我擦,真是熟人,上次就是他打的。  水火杀威棒一架,条凳一摆,狄咏趴上去,开口就喊:“哦嚯嚯……哦嚯嚯……昏君啊!” 第479章 这官,不当也罢 狄咏在外哀嚎,当真是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皇帝在书房之内吹胡子瞪眼,还带气喘吁吁,这回是真给气坏了,还在指着外面骂:“这腌臜破落户,当真越来越放肆了!”  韩琦看了看门外,此时才动了动脑筋,狄咏……也不是个傻子吧?不过这厮,又干了不少傻事,没事就发神经病。  还是年轻,年轻了……二十多岁官居枢密使,深得皇帝宠信……飘起来才是正常。  “陛下,许也是军中之人近来立功太多……封赏太厚,所以有那……上阵争利之心。小狄枢相年少,不免被这些军汉影响了……”韩琦还是高明的。  “唉……都怪朕平时放纵与他,放纵了!这厮野心甚大,竟是谋划攻辽,还弄了一大堆计策,唉……”皇帝就是皇帝,短时间内,自创剧本,高明至极。  狄咏连攻打辽国的计划都做出来了……大宋军事长官,这是铁了心要打辽国了。好在大宋朝堂之上,皇帝与宰相,都是理智的,万幸万幸……  不然,宋辽一旦开战,尸山血海,不知多少死伤,不知又要花费多少钱粮。宋辽一旦开战,那真是踏天之事,好日子,都没了。  “还有这事?臣闻听得陛下一说,都有几分寒意,若是真让他得逞了,那还了得,岂不天下大乱……我大宋好不容易才有今天,岂不毁于一旦?”韩琦还真有一个被吓到的样子,也不全是装的,攻辽之事,是真的就有这么吓人。  “韩相啊,你速速去国信所,让他们与辽人说,朝廷没有开战之意……”皇帝继续剧本,都不用商量,聪明人办聪明事。  国信所是一个衙门,最早叫作机宜司,是与辽国战争的时候,负责军事情报的机构,也是与辽人联络的官方机构。后来宋辽澶渊之盟,几十年不战,机宜司就改名叫作国信司,如今叫作国信所,就是专门与辽人联系的。  宋辽之间,也会常驻人员在对方的京城,可以理解为大使馆,自然也负责交际对方的官员,打听情报之类 ,也负责接待一下己方的正式使团,辽宋大规模使团来往也极为频繁,还有一个专有名词叫作“交聘”。  这是两国之间独有的模式,与其他国家都没有这一套。用宋神宗的话说就是:辽人不可礼同诸藩,付主客掌之!  其实也是在说,宋汴京的朝堂大小事,辽人很快就会收到消息,反之亦然,辽国朝堂之事,宋也会很快收到消息。  这种关系能亲密到什么地步呢?比如,仁宗赵祯去世的时候,辽国会第一时间派人来祭拜,正儿八经的祭拜。不仅祭拜,还会请回赵祯的画像,带回辽国之后,辽国皇帝会亲自香火供奉瞻仰。  皇帝让韩琦去国信所,派人跟辽人解释一下,那就是想更快更直接更全面的把今日之事变相告诉辽人。  还怕辽人了解得不详细。  “陛下,臣这就去,万万不能让辽人误解了……开战之事,皆是枢密院使胡言……唉……”韩琦还要给狄咏上眼药。  韩琦出得书房之门,狄咏还在挨打呢,哦嚯嚯喊个不停,倒是……看着……解气。  却见廊道之上,皇后快步而来,身后跟着一大堆宫女太监,人还未近,见得狄咏挨打,已然在喊:“这是作甚啊?怎么又打人了?打坏可如何是好?”  狄咏闻言一转头,立马大喊:“大娘娘救人啊,大娘娘救命啊!陛下老迈了,昏聩了!”  “莫要胡言,莫要胡言!”皇后跑起来了,一边跑一边让狄咏闭嘴。  皇后跑到近前,立马说道:“停手停手,这般将打,打死了可如何是好?”  左右护卫,自然得停手……再看皇后,那是泪眼婆娑,俯身就问:“可还好吧?子道啊?没事吧?”  这一幕,把韩琦给看愣了……这……不是皇帝宠信啊,连皇后都疼爱啊!这厮……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  狄咏还嘴硬呢:“打死正好,打死了,陛下就顺心顺意了,打死了活该,打死了一了百了……也不是第一回了……哎呦……”  “莫说胡话了,莫说胡话了……子道 啊子道……”皇后这个心疼啊……  韩琦都看不下去了,微微一礼,转头就走。  此时皇帝从书房出来,黑着脸:“滚回去,泼皮破落户,莫要在此碍眼!皇后啊,莫要再娇惯了,这厮也不是孩童!”  皇后看了皇帝一眼,俯身扶起狄咏,低声说道:“走,回家去,本宫送你回去……不要在此碍眼就是……”  “嗯,回家!”狄咏点着头,一瘸一拐,走一步痛一步,龇牙咧嘴,哎呦哎呦……  皇后扶着女婿走了。  皇帝站在门口,倒也心疼不已,多多少少也是苦肉计啊……口中喃喃:“好子道,好贤婿,但得事成,定不将你亏待……”  出得宫苑,皇后还在吩咐:“车架呢?辇子呢?来抬床……抬床好……快点!教本宫说,这官啊,不当也罢!当什么官?当得哪日,命都没了!”  “当,要当,大娘娘,这官我还要当!身为臣子,岂能不为国效力?”狄咏还答话呢。  “你啊……终有一日,送了命去,到时候徽柔去病他们,便是孤儿寡母……”曹皇后也不知说啥,就是看着狄咏的屁股,心疼,真出血了!  坐是不能坐了,得趴着,抬着,一路出宫,到处都是侧目眼神……  小狄相公又挨打了,这回看起来,打得实在惨烈……唉……上次是为了张皇后之事据理力争,口呼昏君,这次怕也是口无遮拦了……  倒也教人羡慕,皇后亲自送回家……  什么?你说小狄相公是因为要与辽人开战才口无遮拦挨的打?  小狄相公真的是……真的是……威风!连辽人也不惧!真英雄,真好汉。  不过……最好还是不要与辽人打仗……  狄咏身边,皇后也在问:“今日又是为哪般事啊?”  狄咏倒是愣了愣,怎么与皇后说呢?想到了:“大娘娘,都是为家国,为社稷。”  “唉……为家国为社稷,罢了罢了……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朝堂之中,日日纷争……”皇后自顾自叹息,也在吩咐旁人,让御医直接去狄咏府上。 第480章 莽撞人做莽撞事 秦国公府,那是哭声一片。赵徽柔在哭,叶一袖在哭,冬欢也在哭……  主子们都在哭,下人们不管心疼多少,那也得跟着哭。  皇后也是频频抹泪……  御医在报:“启禀皇后,小狄相公向来身板健硕,皮肉之伤,并无大碍,将养一番就会好。”  皇后还在吐槽:“幸是本宫去得快,若是慢了,岂还有这般好事?男人,皆是狠心辈!”  狄咏也懂事:“都是大娘娘救命,都是大娘娘救命啊!”  “好了,本宫回了,你没事的时候啊,就带着徽柔多入宫来……”曹皇后心善,她一出宫,那就是人山人海,殿前司皇城司的军汉把整个前后街面都给封了,开封府的衙差也满地跑,实在扰民。  “送大娘娘!”狄咏还要起来去送。  皇后连忙压了压狄咏的后背:“知你孝心,不起来了,都不必送,本宫自回……”  狄咏还挣扎着要起,一边挣扎,那是一边龇牙咧嘴的……  皇后又是落泪:“好孩子……不起来了……”  狄咏终于是不挣扎了,但他有一个请求:“大娘娘,能不能把你的抬床借给我用一段时日?”  “你都这般了,还要出门吗?”皇后问道。  “要出门,还要上值,枢密院大小事多,既是无大碍,不去不行。”狄咏何等忠贞良臣?  “唉……”皇后抹了抹泪,叹着气,转身而去。  皇后一走,狄咏就大喊:“来人呐,抬某去枢密院上值!”  赵徽柔一把抓住狄咏的手臂:“夫君啊……夫君……咱不去了……不去行不行?”  赵徽柔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亲老公,就给打成这样了!  “去,得去!家国大事,岂可拖沓?”狄咏不听劝,他是真有事要去。  赵徽柔无奈,左右一看,点了冬欢:“冬欢随夫君同去,一起去……好好照料……”  冬欢一愣,旁边还有一堆老宫女呢……怎么就轮到自己了?  还是叶一袖戳了一下冬欢,冬欢连忙一福 :“是,殿下放心,奴婢一定照料好主人!”  牛勇带着一圈壮汉抬着狄咏出门而去,身边还跟着一个抱着茶壶带着布巾的冬欢。  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小狄相公挨打了,小狄相公要与辽人开战,挨了官家的打……  一时间,这事想不传遍汴京城都难……特别是各处衙门里,那更是早早就传开了……  小狄相公还要上班,从枢密院正门而入,经过了一双双错愕的眼神,来到白虎节堂。  就听抬床上趴着的小狄相公大声呼喊:“议事,召集枢密院内,所有六品以上的官员议事,一个都不准少!”  演戏,得演全套!  刚才一出“家有莽撞儿”,现在还得来一出“莽撞人做莽撞事”!  大小官员,罗列站好。  苗继宣与孙沔站在左右,看着趴在抬床上的狄咏。  就听狄咏开口:“以枢密院令,传全军备战,特别是西北与河东,还有太原府,重中之重,士卒不得离营,甲胄兵刃不得入库,勤加操练,只待一战!”  “这……小狄相公,这般怕是不妥吧……”副使孙沔说道。  “有何不妥?某还是枢密院使,某掌一日枢密院,枢密院就得听某的,军令速速去拟,拟来我看,立马快马发出,西北与河东,诸军不得有误!”狄咏在做莽撞事。  “要不要先问问陛下?”孙沔又问。  “问什么陛下?某又不是调兵遣将了,某只是让备战而已,并未动一兵一卒,哪怕平时,多多备战又有何错之有?并无僭越!”狄咏今日,在旁人看来,脑袋有点不好使。  还是苗继宣答了一语:“备战无妨,操练也无妨,只要不调动,不算事。下官这就去办。”  狄咏还环视一圈,说道:“你们所有人,最近都不得休沐,各处奏报,都要及时处理,还要派人往河东与太原府去督导备战军务,此事,交由枢密院都承旨梁彦昌与刘几去办,速速赶赴河东与太原边镇,巡视各军 ,但有懈怠者,可先斩再报!”  这也不全是演戏了,河东边境与太原府,一直都是对辽前线之地,奈何几十年不战,军备早已糜烂不堪,也该是要整治一下的时候了,不论如何,至少要有一点紧张感,要有几分军队的模样。  兴许要不得太久,还真要与辽开战,那时候再来整治就晚了。梁彦昌与刘几,那是见过军队是什么样的,更是亲历战阵,又是狄咏心腹,这一趟去,定然有很大的作用。  “下官遵命!”梁彦昌与刘几上前领命,这就是要出差了,还得回家收拾一下。  狄咏闲话没有一句,一拍抬床,示意牛勇:“散会,各自归班!诸事速速办妥。”  牛勇又把狄咏抬到他的班房,孙沔跟随而至。  狄咏自还有其他事:“孙相公,今日京畿诸营,屯垦登记之事如何?”  孙沔汇报:“愿意往宁夏府屯垦之人,倒也算多,各处登记之处,人来人往。但也多是较为贫困之人,大多有一些营生的人,只在观望……”  还别说,京畿禁军中,许多底层士卒,其实也不一定过得很惨,哪怕当泥瓦匠,手艺好的,也可以有一个不错的生活。这种人,观望正常。  还得下猛药,得找人来现身说法,狄咏继续安排:“着西军编五个营轮戍入京,以功勋大者充任!”  就是找两三千个立功大的人,编成五个营,到京城来。轮戍入京是枢密院正常的规制,就是各地禁军,时不时会派一部分人到京城里来轮换驻防。  这些人来了,就是现身说法的,让他们说一说自己有多富裕,得了多少田亩赏赐,宁夏府的田亩有多好……  这都是狄咏给京畿禁军的“滤镜”,人口中说出来的好,听的人就会主动去想象得更好。肯定得比在京城当泥瓦匠好,在京城苦哈哈的干,不过温饱,到得宁夏府,立马就是百十亩田地的大地主,还是好田好地。  这回是千真万确,当事人现身说法。 第481章 就等辽使了 皇城之内,韩琦又得了消息,兴冲冲去找皇帝。  “陛下,臣刚刚听闻,狄咏竟是去了枢密院……还下了军令,让各军备战,士卒不得离营,器械不得入库,还派了枢密院官员去边镇整治军备……他这是……他这是疯癫魔怔了……”韩琦倒也不是打小报告,这是他身为宰相该做的,因为狄咏在跟皇帝唱反调。  却是韩琦哪里知道,狄咏与皇帝之间的谋划,两人要一起耍无赖的谋划。  但皇帝还是要假意怒一下:“这厮,反了天了他!”  韩琦看着皇帝,等着皇帝继续发怒,最好,一怒之下,把狄咏枢密使的官职给撸了……  但是皇帝就说了这么一句,不接着说了。  韩琦接着又道:“臣刚才去了国信所,辽人已经知晓此事了,怕是到时候会来使问罪……狄咏还继续胡作非为,到时候怕是不好说项……”  “这厮……当真是个腌臜破落户转世,这厮大胆,放肆,实在不当人子!”皇帝接着骂,怒不可遏。  又没了……  韩琦疑惑了……疑惑不已,这都不处理一下?这都随他去胡闹?  皇帝对狄咏的宠信,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陛下……辽人……陛下,此事不可在这么发展下去了,一旦辽人误会了,真以为我大宋欲意起兵讨伐,那可就要出大事了……”韩琦又道,也不全是给狄咏上眼药,他是真担忧辽人误判,到时候辽人调兵遣将往边境来屯,事情就大了。  国家大事,在祀在戎,岂能轻启战端?  “狄咏此子,狂妄至极,当重重罚之,以儆效尤,以儆效尤!宋辽兄弟之国也,岂能伤了和气?只待辽使来了,朕还得亲自做一番解释……如此,辽人才不会误解……当真是惹是生非!”皇帝假意思索,想着怎么处罚狄咏。  韩琦终于等到了他要听的话,只是还没有完全听到!  却听皇帝又道:“韩卿,你再去差人与辽人说说,就说狄咏之语,不必在意,非朝廷之意……更非朕之意!”  “臣……这就去……”韩琦一边往后退,一 边抬头看皇帝……皇帝都怒成这样了,竟是没拿狄咏怎么样?虽说打了一顿吧……但……  韩琦终于意识到事情可能不对劲……但他就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到底哪里不对劲……  也是狄咏的思维,过于跳脱,与这个时代的人不是一个路数。韩琦又怎么能想得到狄咏做这些事,是为了耍无赖,不给辽人一年几十万贯的钱?  皇帝总算是把韩琦给支走了,便苦笑几番,喃喃自语:“子道这厮……唉……倒也有趣……”  有趣在哪?有趣在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这还真是一种人性中的乐趣。  却听皇帝又喃喃一语:“这回,成与不成,就等辽人使节了……”  接下来皇帝的戏份杀青了,但造势还没有结束,接下来都是狄咏的独角戏,比如没事就与人说一些要与辽人拼命的话语,要恢复燕云十六州的话语……  狄咏这个莽撞儿,就得喊打喊杀,一副老子要跟你拼命的模样,谁来都不好使,就要干辽人,就要燕云十六州。  老子狄咏,百战百胜,要与辽人干到底!  打仗?来!打!老子就巴不得打起来,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这一场戏,就是看看辽人收不到岁币的时候,还要不要喊打喊杀!好好掂量一下,老把戏还能不能管用,是不是做好准备真的开一场大战了。  狄咏在家养伤,时不时还要出门走走,没事就要义愤填膺,说一说燕云乃汉唐故土,到我宋却成了他国之地。  说一说澶渊之盟,何其不公,既是盟约,岂还能岁币而贡?当真为后世子孙笑话。  狄咏每每遇人,就自顾自吹牛逼,也不管有没有人接他的话语,也是没有人敢接这些话。  唯有近些日子时不时与狄咏见面的王安石,会劝解一二:“子道啊,莫要如此了……我知你心中不忿,但轻启战端,非智者所为。你若不是枢密院使,倒也罢了,偏偏你又是枢密院使,岂能如此出言?就算是真要开战,军机要事,那也得藏着掖着来谈,你说是不是?”  狄咏之所以最近时不 时会与王安石见面,是因为国债之事,朝廷要在钱庄贷款两千万贯作为移民的启动资金。  狄咏自然是不会理会王安石的劝解,说道:“若真是要战,那自然是得藏着掖着。但如今之局,陛下与宰相们,那个愿战?既是打不起来,我还不能说几句解解气?”  王安石无奈苦笑:“好吧好吧,随你随你……你向来多谋,还有无人可比的大智慧,我倒是也知,此事兴许不简单……便不多言了……”  狄咏看了看王安石,这他妈也太聪明了点,好在,王安石如何也猜不到这事到底哪里不简单。  狄咏在到处口嗨。  皇城之内,有一件事终于发酵起来了。  包拯再一次以口水浇地:“陛下,诸般皆已查明,宋祁之子宋京,结交各地匪类二百余人,为了谋利,在京中四处欺压良善,但有不从者,便以拳脚相加,而枢密院使狄咏的产业武道馆,频频不从,所以宋京在幕后指挥,纠结人手上门殴斗。倒也查清,并无刺杀枢密使之事,只是凑巧罢了。”  皇帝皱着眉头,又是烦心事……问了一语:“可是确凿?那宋京,朕可还记得他,昔日里,就结交匪类,而今竟是屡教不改?”  “此番三法司会审,各地皆有调查,事事确凿,此子不仅屡教不改,还仗着其父宋京之权,在各地州府以权谋私,私放人犯无数……用以收买人心……”包拯朗声说道。  “那宋京人呢?”皇帝问道。  “已然刚刚收押在大理寺!”包拯答道。  “唉……”皇帝连连摇头:“宋祁啊宋祁,如何就生得一个这般子弟?”  “臣以为,宋祁,万万不可为三司使!”包拯秉公而言。  却是韩琦此时赶到,这事他早就听说过,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会与宋祁的儿子有关系,直到刚刚,宋京被忽然收押!  韩琦就是赶来灭火的……  还有宋祁,此时正赶在去找狄咏的路上。他也是倒霉催的,在家好好的,大理寺就上门来了,把他儿子给抓走了,好在宋祁脸面大,问得清楚是怎么回事。 第482章 正在哀嚎,下不得床 今天,下雨……  雨不是很大,但天色早已成了黑压压一片,秦国公府的亭台楼阁里都弥漫了一些氤氲。  雨水顺着屋顶瓦片,如帘幕从屋檐垂落而下,如珍珠一串一串……  趴在抬床上的狄咏,享受非常,滴答之声,声声入耳,莫名带来一种安逸与祥和。  冬欢剥开淮南而来的橘子,慢慢把每一片橘肉上的白丝捻出,再轻轻送到狄咏嘴边,稍稍等候,等着狄咏轻轻偏头把嘴巴凑过来,一口吃下。  抬床之后,瑶琴慢弹,叶一袖双手如水,轻轻抚着琴弦,并不开唱,只用弦音去配合雨声……  抬床之上还坐了一人,乃这座宅子的女主人赵徽柔,正在开口:“夫君,已然拖得几次了,是不是去把去病与无恙接回来了?”  赵徽柔显然明白了什么……眉黛轻蹙,带着悲伤……  狄咏微微睁眼,回头看了看赵徽柔,又去看了看叶一袖,轻声答道:“不接了……”  赵徽柔低头,不语,微微抽泣。  还有狄咏话语:“若是想念,就坐车去看看,也不远……”  狄咏身后,琴弦忽然就乱了……  连冬欢捻橘肉的动作都停了……  显然,大家都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透过屋檐的帘幕,看向天空,有一种美感,与人心相合……  “茶!”狄咏说了一个字。  冬欢转身拿过小几上的茶壶,放在脸上贴了贴,温度正好,再倒入茶壶,送到狄咏口边。  又听狄咏一语:“痒……”  冬欢连忙起身,却被赵徽柔抬手止住了,却见赵徽柔拉起水袖,把手从后背伸到狄咏的裤子里,轻轻挠着狄咏的屁股。  要说这打屁股,还真是有技巧,可以打得不流一点鲜血,却是肿胀得老高,一片淤黑,这般的伤,久久不会痊愈,甚至会皮肉脱离,会伤筋动骨,还可以要人的命。  也可以打完之后,鲜血淋漓,看起来惨不忍睹,但偏偏就没什么事,就是棍棒搓出的几个裂口……  狄咏就是第二种伤,有一些伤口,出血了,结痂了,就会痒。  痒了就得挠,挠了就会舒服,舒服了 ,狄咏还吐槽一句老话:“我这辈子,最对不住的,就是我的屁股……”  此时有人隐隐约约在雨幕之中走过回廊,前来禀报:“相公,三司使宋祁前来求见……”  狄咏微微皱眉,难得清闲日子,难得一家人静静坐着……便摇头:“不见,就说伤势严重,正在哀嚎,会不得客……”  “是!”禀报之人转身而去。  不得片刻,禀报之人又来了:“相公,小人有罪,那宋祁如何也不愿走,非说在外等着,等多久也要见到相公,说是不见相公就不走了……”  狄咏真是头疼,他不是不能理解宋祁此时的心思,但他也更看出了一些事情,宋京如今之所以这样,不过就是慈父多败儿,是惯出来的,一有什么事,这当爹的就算豁出去脸都不要了,也要给儿子把屁股擦干净。  真要说起来,宋京其实没什么大罪,不过还是结交匪类,亦或者仗势欺人之类,还有以权谋私什么的……  他爹宋祁会受大部分的惩罚,比如再次贬官,到得宋京这里,不过坐几年牢狱罢了,皇帝又常常大赦,兴许不得两三个月就出来了。  这般儿子,不送去坐牢,不让他接受一点教训,不在脸上刺个字,岂能知道收敛?每每遇事都能逢凶化吉,只会变本加厉。  “不见,见不了,让他等着就是,一日三餐,茶水点心,供着他!”狄咏如今,就是有这份资格,三司使来了,他说不见就不见。  “是!”禀报之人再去,这禀报之人也不是一般闲杂人,姓李,一个老宫女的侄子,一年能赚三五百贯之多,问他怎么赚的钱?  就是此时这么赚的,狄咏明明不见了,他还会来一趟再说一说,为何?因为赚了人家小厮递上来的钱。  职责其实是到位的,钱也赚到手了。  这就是宰相门前的七品官。这座大宅院里,人人都有自己的利益,哪怕是后厨,一年来去也是不少钱。  狄咏忽然转头看向正在剥橘子的冬欢,说道:“冬欢啊,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每日只知道吃干饭,养着你,总要有些 用处……”  这话一说,立马把冬欢给说哭了,以为自己哪里做错了,连忙答道:“奴婢每天干很多活的……奴婢没有吃干饭……”  狄咏接着说道:“往后啊,府里度支采买的事情,都归你了,用什么钱花什么钱,你都与主母好好报备,报主母知晓,钱也从主母那里支取,好好帮衬主母,节约节俭!”  赵徽柔,真不是管账管钱的料,花钱没个数,也不知道钱值多少钱,这府里这么多人,只管是花,反正有钱。  这件事,狄咏之前早已有察觉,一个月花费太多,只是之前一直没有时间来管。理家与治国,终究是一回事。  冬欢是贫苦出身,让她帮衬赵徽柔来管钱管账,最合适不过。  “奴婢怕是做不好的……”冬欢还推辞,便是知道这府里的生态。  反倒赵徽柔立马说道:“好好好,这般好,这每日进出度支之事,真是烦透了人,冬欢来帮衬,最好不过。”  赵徽柔显然不会有什么心计心思,她是真这么觉得,这差事,就不是她能做的,之所以能做这么久,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下人说要用什么钱,她就会什么钱,说多少是多少。而且最心烦的是,每每回头盘账,永远前后都对不上,只有一个头疼不已。  赵徽柔答应得爽快,反倒是一旁站着的老宫女们,一个个脸黑了。  狄咏哪里管这些,他玩的终究是人心,是政治,不只是人情,开口:“就这么说定了,还白养了你不成?”  “奴婢……奴婢……”冬欢急了,但也无法,显然她自己知道,这么一来,她会招人恨。却又知道,自家相公,自家官人,这是信任。  “橘子!”狄咏是个黑脸老虎,不会好好说话了,语气不善。  却是那禀报之人又在雨幕之中来了:“相公,宫里来人了,说请相公入宫去面圣!”  面圣?老子被打这样了,还让老子去面圣?  这皇帝也太无情了!  不去!  这回,狄咏不仅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回他,就说去不了,伤势严重,正在哀嚎,下不得床……” 第483章 你是清流,你要知道你是清流人物 有些事,狄咏一想就明白了。为何此时此刻让去面圣?  肯定是韩琦与皇帝说了什么,找狄咏去,就是给宋祁灭火的,让狄咏这个当事人到场,兴许说和一下,兴许解释误会。  兴许……韩琦可能还想着把这事往狄咏身上引,与狄咏当面,用一些话术手段,暗示皇帝宋京之事其中有一些阴谋之类,好让皇帝“刑疑付轻”,大事化小,不了了之……  反正随便,狄咏不接招,随他去,只要宋祁接任不了这个三司使,只要韩琦没有了这般左膀右臂即可。  不得多久,禀报之人又来了:“相公,那宋祁走了!”  狄咏笑了笑:“嗯,你去吧……”  这还能不走?皇帝来召,都不出门,宋祁也就不会再等了。  说起来,狄咏还未与宋祁真正见过面,都不知道宋祁到底长个什么样子。  皇宫之内,皇帝不久之后自然就收到了消息,听得狄咏来不了,皇帝立马心中一酸,说道:“叫史志聪去一趟,带一些滋补之物,代朕去看看他。”  狄咏,还真是高明,这出苦肉计,还用在了皇帝身上,让皇帝也跟着心疼一下,看看他这个臣子,是如何为国付出的。  一旁的韩琦又一次长见识了,皇帝相召,还有能不来的!  这一拳算是打在棉花上了,韩琦唯有开口:“陛下,宋祁教子无方,但宋祁实乃大才……”  包拯不等韩琦话语说完,开口就道:“韩相公,便是天下都没有这般的道理,昔日陈执中,何以罢相?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三司要职,当容后再议,宋祁万万不可居之。”  皇帝也头疼,治一大国,也如管家,狄咏还知道找冬欢来管家中采买度支,一国之度支钱粮,又岂是谁都能干的?  盐铁之艰难,户部之繁琐,度支之精细,全国各地,无数州府,此三司,那是真要人才的,更要非凡的经验,不仅是要人才与经验,还要极其大的耐心恒心!就比如狄咏,肯定就做不了这个官。  皇帝发问:“宋祁不可居之,何人可居之?”  皇帝是真在问,总要有个能干的人来干,不能总 是这么悬着。  包拯一语:“此非臣能议也!”  包拯的意思就是,我没有资格说这件事。  韩琦却不答,装作思考的模样,若是皇帝实在想不到人了,无奈之下,还是让宋祁顶着,那就再好不过了。  显然,是真没人能干这事了。  皇帝头疼不已,夏竦范仲淹晏殊那一辈人,基本都走了,年轻一辈人才又还没有真正起来,还没有真正走进皇帝的视野。这朝堂,已然有些青黄不接……  皇帝是左看右看,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这不有个现成的吗?立马开口:“包拯,这差事就你了!”  “啊?”包拯都愣了,口中支支吾吾:“陛下,臣……臣……”  臣什么?  包拯先把上一任三司使张方平喷倒了,接着又把这一任三司使宋祁给喷到了,到头来,他自己上了。  这叫什么事?  这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吗?包拯向来公心示人,若这回他上任三司使,那他一辈子的公心,立马就成了私心。  别人岂能不想,你包拯包拯,先扳倒张方平,又扳倒宋祁,原来是为了自己上位。  这叫包拯如何接受?  皇帝却又道:“就你了,莫要推辞,三司之重,难以托付,非包卿这般人不可居,而今无有人选,唯有你了,你掌三司,朕放心!”  “臣万万不可为三司使,还请陛下收回成命!”包拯立马拜下。  一旁韩琦得过味道来了,心中浅浅一笑,真如那句话,包拯啊包拯,你竟是打的这个主意!  便看看你包拯,如何去当这三司使。  “莫要再说……”皇帝心思已定。  包拯却不是好相与之人,连连摇头:“臣万万不敢受!臣无论如何也受不得!”  “你这厮……啊,让你当官,还是让受罪?”皇帝也生气了。  “臣坚决不受!”我包拯,就是这般刚!  “你你……由不得你,韩相,中书门下去拟旨意!”皇帝这是要霸王硬上弓!  韩琦还点头应答:“臣这就去!”  “臣包拯,先行告退!乌台事多,告退告退!”包拯要赶紧走!拍屁股就跑。  包拯要去干吗?躲起来,对!就是躲起 来。皇帝下旨了,也不去当这个三司使。  这就是历史上的包拯,这事,也是史实真事。包拯先喷张方平落马,再喷宋祁落马,三司使实在没人当了,让包拯当,包拯就去躲起来了。  过一两日,欧阳修听得旨意,知道了这件事,也在皇帝面前喷了包拯,喷包拯扳倒两个三司使,却自己上位,实在不该。  包拯就更是躲着不出来了,真正躲着,让人找不到的那种躲。  狄咏知道这件事,在家里那是笑得前仰后合,这他妈的,着实有趣。皇帝竟还派人去找,到处找包拯来上班!  要说在汴京找人,狄咏兴许是最有办法的。  汴京,东城之外,一处小宅,有人敲门送帖!  帖子送到,主人一看,便是气得大骂:“这厮是如何寻到老夫的?这厮怎么知道老夫在此?”  主人是包拯,躲在这里等风头过去。  帖子是狄咏送来的,请包拯一见。地点就在包拯这座小宅对面的茶楼里,一处过往脚夫歇脚解渴的鄙陋茶楼。  狄咏就在茶楼门口的小桌上坐着等,不要问为何坐着,因为他的屁股,其实不疼,只是痒而已。  包拯气呼呼出门而来,麻布粗衣,乍一看,还真像个寻常老头,就是脸面过于白净,不似劳苦大众。  人还未近,声音已到:“狄子道,你是如何寻来的?”  狄咏在笑:“不难!”  “哼,宋祁之事,怕也难不到你!”包拯其实没有任何证据,毕竟狄咏在宋京之事上,还是一个受害者。  但许多事,并不真要讲证据,猜测往往也可能是真相,乃至一种第六感。  狄咏还笑,他今日就是来安抚包拯的,说道:“老相公,落座落座,不论难不难,只问对与错,对了,就是好事。错了,那自是不该,当受罚。老相公,你既然做了,那自然证明我是对的。老相公既然出来相见了,便也证明我是对的,那宋祁就不该任三司使,一切不过顺势而为,并无阴谋之类!”  包拯愕然,气呼呼落座,看着狄咏,忽然竟是语重心长说了一语:“你是清流!你要知道,你是清流人物!” 第484章 你这厮,惯会胡说八道 “老相公是说我不该什么事情都藏着掖着,什么事情都躲躲闪闪?”狄咏问道。  包拯点头:“老夫就是说你不该这般躲闪,你要是知他宋祁之子依旧结交匪类,就该秉公而言,何以还要躲在幕后?光明磊落,方为正道!为国为民,有何惧之?”  “老相公,非惧也,实不能也。而今,我做万事,一旦亲自下场弹劾,是非黑白岂还重要?不外乎都成了朝堂倾轧,成了争权夺利罢了。老相公岂能不懂这些?位卑之时,自是光明磊落,有什么说什么,而今,但凡我一开口,就成阴谋诡计,就是某些人口中诟病攻讦的阴谋诡计。”  狄咏解释着自己的为难,他终究是想与包拯变成同路人,或者把包拯变成自己的同路人。  “你啊……就是想得太多!陛下何等圣明!”包拯大概不太认同狄咏的处事方式。  “非也,我非想得太多……我就是功勋太高!就是过于年少……”狄咏说出一语真心。  包拯微微皱眉,端起一杯刚上的粗茶,喝了一口,砸吧几下,味道苦涩。  “这回好……这回好啊,老夫这回,被你架在了火上烤,连你那座师都在朝堂出言,说老夫有私心……”包拯叹息着。  狄咏冥冥之中,有一种感觉,他的座师欧阳修,似乎与韩琦关系匪浅,虽然不至于两人是什么党羽之类,但肯定也不一般,有那些所谓老故旧老交情。  其实狄咏想得不差,欧阳修甚至还写过一篇《相州昼锦堂记》的文章,通篇大概就一个意思,给韩琦拍马屁,是那种较为露骨的马屁。  这马屁文章可不是韩琦死后写的,因为欧阳修比韩琦死得早,显然就是韩琦还在人世时,欧阳修大概就是最近这几年写的这篇文章。  这个感觉,让狄咏有那么一些烦恼,人生,人与人,从来就不是简单的是非黑白,不是简单的你我对错,不是简单的非敌即友,而是一件复杂无比的事。  “怎么?为难了?”包拯笑问。 “公心私心,又岂在人言?”狄咏答了一语。  “人言可畏啊!”包拯依旧叹息。  “我帮老相公一把,如何?”狄咏笑道。  包拯连连摇头:“不必不必,你一帮,必然越帮越忙,适得其反。”  狄咏笑得很开心,包拯并未如何苛责他,便是最大的收获,他无论如何也不愿站在包拯的对立面。  两人保持这种关系,其实很好。  那这忙,还是要帮一把,不仅帮包拯,还是帮皇帝。  包拯这个三司使,不当也得当。  没有人不愿意升官,当了三司使,就是俗语里的宰相了,古人云,出将入相,哪怕是包拯,再免俗,也免不得这种光宗耀祖的荣耀之俗。  包拯也是聪明的,躲起来,就是在维持自己一颗公心的人设。  但终究需要一个人来破局,不能真的一直躲着。  皇帝是真需要包拯当这个三司使,不能真的搞得君臣两不快。  “老相公,不多留了,走了!”狄咏起身,走了,这一见,来去并没有几句话。  包拯还吐槽:“你这厮,害人不浅。”  狄咏笑了笑,上车,去皇城。  老皇帝看着狄咏,问了一句:“好了?”  “回陛下,无甚大碍。”狄咏还拍了拍自己的屁股,表示没事。  这一拍屁股吧,反倒更让人多几分心疼,还又好气呢又好笑,皇帝给了一个笑脸,问:“何事?”  “陛下,臣,知道包待制身在何处……”狄咏有打小报告的心思,让皇帝找到包拯。  却是未料到皇帝答道:“此事,非寻不到人也,实无阶可下也!”  这尼玛,狄咏一愣!  皇帝原来是知道包拯在哪里?只是不知道怎么给包拯一个阶梯走下来?  皇帝还是皇帝,通透!  包拯,就是人设太高了!高到很容易高处不胜寒,不知怎么往下走。  狄咏脑袋一转,答道:“陛下,这下来的阶梯倒也好说,不外乎软硬两般。”  “说来听听,软的如何?硬的如何?”皇帝永远可以信任狄咏,狄咏永远都能 解决问题。  “硬的好,陛下,臣先说这硬的。陛下自派人去把人绑来,送到三司衙门里去,还可下旨恐吓与他,便说他若抗旨不遵,是为大不忠大不敬,便教他一家老小皆下狱受审!如此,也当是一时笑谈,人人都会说他包拯忠直,实在是被逼无奈,才勉强受得三司使。这台阶不就下来了吗?”狄咏笑着。  “胡说八道!”皇帝都气乐了,哈哈而言:“哈哈……你这厮,惯会胡说八道!”  狄咏挠挠头:“那臣再说这软的?软的也行,就让度支判官王安石上奏,说近来三司为移民屯垦之事所难,度支巨大,无人敢领职责,还请陛下派人主持大局。陛下便再下旨一道,就让包拯去先处理移民度支之事,也不说什么三司使了,先让他干着差事,此事乃国之大计,容不得差错,他包拯若是不受,就骂他,狠狠的骂,骂他为一己名声之私,不顾家国大计,非大忠之辈,实大奸之徒!”  “好,这个好,这个骂好!这般一骂,他就从高处下来了!不受也得受了!”皇帝连连点头在笑。  当皇帝,也是很难的!还得哄着臣子做事。  狄咏有没有私心?显然也有,这移民之事,别人来做,他是真不放心,其中涉及的利益太大,几千万贯的钱来来去去,一旦出问题,不是狄咏的锅也是狄咏的锅,包拯一来,狄咏就能睡个安稳觉了。  革命同志是块砖,哪里需要哪里搬。  皇帝在笑,狄咏也在笑,君臣二人,会心一笑,翁婿两人,都不是好家伙。  却见史志聪忽然匆匆奔入,着急非常,口中大呼:“官家,官家,发作了,发作了!”  皇帝几十岁的人了,一跃而起,一步就出得案几,一把拉住史志聪,便问:“发作了?”  “发作了发作了,大娘娘已然在张贵妃处了,御医正在知会,陛下快去!”史志聪满头是汗。  狄咏猛然一惊,小张贵妃要生了,临盆在即!  皇帝的最后一丝希望终于来了! 第485章 报应 皇城之内,忙成一团。  皇城之外,自也有人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一生产,是男是女,就是天下大势!  无声之处,惊雷风云!  汝南郡王府内,赵允让脚步来回不止,不断催问,就想知道宫内到底生了个什么性别。  大将军赵宗实,陪在一旁,面色如水。脑海中还在努力回忆,回忆那个什么小张贵妃,到底是哪个贵妃,是哪个模样……是的,他已许久没有在后宫行走过了,自从到得十几岁,就已出宫生活了。  几岁入宫做备胎,养在深宫里,十多岁出宫来,十年谨小慎微,处处小心,遇人有礼,待人和善,从不敢有丝毫跳脱,更不敢犯任何差错……  即便如此,他还是常常在宫里不受人待见……  出宫之后,更是严加自律,不敢传出丝毫不好的名声,不敢行任何哪怕有一点争议的行为……  赵宗实,活这一辈子,也是累。  父子二人,都在等一个消息!  皇宫之内,狄咏陪着皇帝,就站在产房之外,来来去去的大小宫女,御医一大堆在门口团团转!  皇后更是进进出出,每隔片刻,就出来给皇帝禀报情况。  生男生女,对狄咏而言,大概是无所谓的,他只是有些心疼皇帝与曹皇后,因为,这皇位,终究还是旁落了。  但狄咏还是因为这种心疼,带了一丝侥幸,说不定上天有眼呢?真就给了老皇帝一个儿子。  可惜了,在那婴儿啼哭之后,本是人声鼎沸的产房之内,忽然就一片寂静了,只剩下那婴儿啼哭之声。  大事不妙!  连皇帝都感觉大事不妙,大声问道:“是儿是女!”  皇后出来了,泪眼婆娑!  老天无眼!  一切已是不言中,皇帝赵祯,甚至看一看孩子的心思都没有,默默转身,微微迈步,走远一些,就已背对所有人,微微抬手,倒也不知是不是在擦拭泪水。  老天,就是不喜欢他赵祯!  如之奈何?  狄咏看着老皇帝落寞的背影,微微叹了一口气。  不久之后,大概,这京中会有人高兴不已,弹冠相庆吧……  曹皇后慢慢跟了上去,却并不真走到皇帝面前,只是跟在皇帝身后一两步,夫妻二人,自顾自在这延福宫里走着……  御医散去,一场生产,并无惊险。  宫女太监们,又回去各司其职 ,自也有人负责照料孩子与母亲。  狄咏站在这里,也不知是该直接出宫回去,还是该再站一会,亦或者跟上皇帝,说几句话语……  最终,狄咏也只剩下叹息了……他明明早知道结局,却还是有一种难以言表的感觉。  老了!老皇帝真的老了,背影佝偻,步履蹒跚!  忽然,远处的曹皇后回头看了看,看到狄咏还站在原处,抬手招了招。  狄咏快步走过去,躬身站好。  曹皇后在说话,语气故意做出平和:“官家放心,子道好,孝顺,若真有那日,这后宫里所有的人,陛下放心不下的人,都有子道照拂,诸般无忧……”  也唯有曹皇后可以与皇帝说这种话。  老皇帝也回头看了一眼狄咏,但并不说话……  曹皇后还在继续说:“时也命也,皆是天命,若说社稷,大宋忠良砥柱何其多,必是千秋万代。子道也是其一,必可保社稷无虞……”  曹皇后是在安慰。  老皇帝又回头看了一眼狄咏,还是没有说话,脚步也不停,慢慢走着,有气无力。  狄咏终于说了一句话,想了很久才决定开口的话语:“陛下,臣还有几十载人生,只愿家国无忧,社稷永昌,臣可做什么事,可担受任何委屈……”  “好。”皇帝听到这话,终于说了一句话语。兴许,是那一句“可受任何委屈”,说到皇帝的心思了。  说完这句好,皇帝止住了脚步,回头站定,上下再打量了一下高他大半个头的狄咏,慢慢说道:“回去吧……诸般差事,定要稳妥。将来啊,不可再跳脱放浪了,你是大人了,长大成人了!”  “臣谨记陛下教诲,臣告退!”狄咏慢慢退步,一退一抬头,看着皇帝陡然衰老十几岁,陡然去了一身精气神。  有一种心酸,弥漫在狄咏心头。  人生如此!如之奈何。狄咏也是无奈,他也没有什么保证能生儿子的偏方,也做不出什么“枸橼酸西地那非”之类的猛药,让老皇帝永葆青春火力,能再接再厉去战。  就这个命了!  狄咏出了皇宫,直去……西夏使团之处。  他自己,也有一个临盆在即的小三,最多还有一个多月,两个月之内,也要生产了。  心情有些不美,坐在梁辛初的厢房之内,听着梁辛初禀报:“相公,河西节 度使赵谅祚已然在入京的路上了……”  李谅祚为何又成了赵谅祚?党项皇族的李,是唐朝皇帝赐的姓氏,本来他们姓拓跋,得了皇家赐姓,自然是荣誉非常,从此姓了李。到得宋,宋朝皇帝也曾经赏赐过赵姓,让党项皇族姓赵,以为恩典,但党项人私下里是不受的,开国皇帝李元昊自己又改姓“嵬名”,西夏立国之后,就更不把宋朝皇帝赐的赵姓当回事了。  而今,却又捡起来了,又可以姓赵了。  狄咏其实早已知道赵谅祚在入京的路上了,但他来不是谈这些事的,不过,这事也是狄咏能如此光明正大到这里来的理由,别人问起来,狄咏自然就是来问这件事的。  但狄咏不接梁辛初的汇报,反而问道:“近来感觉如何?”  “嗯?”梁辛初甚至都不知道狄咏在问什么。  “孕事……”狄咏轻声而又温柔。  “奴家……感觉一切皆好。”梁辛初竟是还有一点感动,就为了狄咏一句关怀,就起了一些感动。  却是梁辛初又道:“奴家有一事,却又拿不准,不知当讲不当讲……”  “何事?只管说。”狄咏依旧温柔。  “奴家兴许腹中有两个……但也不确定……”梁辛初答道,还一脸担忧看着狄咏。  “什么?双胞胎?”狄咏再低头仔细一看,这肚子还真不是一般的大,可能真是双胞胎。  “相公要不要摸一摸?奴家不确定,相公看看……”梁辛初说着,便也在撩起裙摆。  狄咏本欲拒绝,却就是鬼使神差伸手去摸了,梁辛初还给狄咏指点,这里一个,这里另外一个……  狄咏摸来摸去,心下一惊,还真……狄咏立马说道:“请郎中来看,请稳婆来看!”  这可真是意料之外的事……双倍麻烦!这孩子可怎么办?本来就在纠结,是带回家去,还是另外找地方养着,还是怎么办。更麻烦的是,孩子是要长大的,是要成为一个大人的,放在外面养自然是最方便的,但孩子长大之后,是不是会滋生仇恨之类?  带回家去,家中怎么交代?难道不当亲生孩子养?长大了,岂不更生仇恨?  还是两个!  渣男,来报应了!  人生在世,因果循环,报应不爽,有些人,就合该有报应。  却是有些人,多多少少,是老天不公! 第486章 几十年皇帝,全是功勋 双胞胎,真两个!  狄咏从西夏使团出来,一个头两个大。  回到家中,赵徽柔也是心情不美,她爹又生了一个女儿,这心情如何能美得起来。  一家人,一顿饭,皆是沉默。  夜间,狄咏又收到了消息……  汝南郡王夜半出门了……  同时夜半出门的,还有宰相韩琦……  气得狄咏跺脚骂娘:“狗日的,这他妈是人干的事?”  狄咏还有气话没说,有人在找死!有人想死!  这他妈都是活腻歪了!  就是此时此刻,狄咏就这么大气性,若是皇帝知道这事,那得气成什么样?这不是在人家伤口上撒盐吗?  只奈何狄咏拿不到两人真正见面的把柄!这个时代也没有监控摄像头,人家高门大户,每日进出车架无数,也不可能一一跟踪追查,只待内应小厮把主人出门的事情传出来,再经手几番到狄咏这里,想再去跟踪也晚了。  就算能跟踪,韩琦与赵允让这般人,又岂是能让人轻易跟踪的?只要在身后撒一片人手,又岂能跟踪得上?  就如狄咏防止别人跟踪的办法,也是在身后撒一片人手……  但狄咏知道,这两人同时出门,肯定就是见面了,这并不需要什么证据!  狄咏忽然为皇帝感觉到不值得,皇帝待韩琦这么好,这么信任有加!韩琦却在背后做这种事,人心换不来人心,这是何其可悲的。  最可悲的是,赵宗实登基之后,让臣子商议他亲爹赵允让与过继的父亲仁宗赵祯的名分问题,许多人都主张把赵允让封为皇伯,皇帝的伯伯,把仁宗赵祯封为皇考,皇考就是皇帝父亲,考妣二字,就是父母之意。  韩琦竟然为了讨好新皇帝,主张把赵允让封为皇考。在他这个宰相的力主之下,把不同意见的人都给贬走了,最后的结果,赵允让被封为“皇”,赵允让的三个夫人,都为“后”。  可想曹太后当时,是如何的独木难支,孤掌难鸣,唯有以泪洗面……  这他妈叫什么?  赵宗实,明明就过继给赵祯做儿子了!皇位也是继承自赵祯的!  这不是忘恩负义,什么是忘恩负义?  人道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子,人走茶凉,韩琦,是真对不住仁宗赵祯,韩琦才是那个真正最忘恩负义的人。  这一点,连司马光这种“历史大反派”,都站在了韩琦的对立面,御史台之流,范纯仁等人也在其中,范纯仁也因为这事被韩琦贬走了。  这事,来日,肯定是一场大争夺!  今日狄咏已然喊打喊杀,来日,怕真是要把这朝堂给翻起来!  狄咏显然还不知道来日还有这么一遭!  眼前,有旁事,辽使来了!  来得比赵谅祚还快,因为辽人从燕京到汴京(从北京到开封),就是可以这么快,河北一马平川,只要一过边镇关口,快马加鞭,那真如高速公路上飙 车一般,比从西北到汴京可简单得太多。  这也是未来金人可以轻松马踏汴京的原因。开封,在这个方面来说,在战争上的地利地势来说,其实真不适合做京城。  辽使,老熟人,萧特末的族中子弟,萧罗,那个辽国昔日的韩王萧惠之子。也是那个在狄咏勉强装愣头青的辽国优秀青年代表。  此来问罪,自然得派这种“愣头青”来说狠话!意思其实也是一样的,也派个喊打喊杀的来吓唬你们这些宋人。  但老皇帝太有经验了,喊打喊杀的来了,应对之法就是先晾着,先晾着几日,理由也简单,这不是刚生孩子嘛!  老皇帝还有手段,就是让狄咏先接待一下辽使,美其名曰让狄咏这个当事人先去解释一下误会!  狄咏自然得去“解释”一下误会!  请萧罗到樊楼,歌舞都安排好,非正式会谈。  萧罗岂会在意什么樊楼歌舞?在辽国,那又不是没有,还比汴京的更加有趣,要文雅的有文雅的,吹拉弹唱诗词歌赋都能来的,要野蛮的有野蛮的,山林里抓来的,还有各种异域风情,草原各部的,乃至中亚西亚的也见过,甚至还有高丽进贡的……  说起来,萧罗比狄咏有见识。  萧罗见狄咏,岂能还有好话:“我此来,乃奉我大辽皇帝陛下之圣谕,来问责你宋人,问的就是你这个宋人的枢密使,何以大言不惭,妄论兵事!”  狄咏看着萧罗,笑道:“你这话不对啊,不该这么说啊,你家皇帝陛下肯定不是这么说的!”  “你还能知道我家皇帝陛下是怎么说的?”萧罗一个白眼,他心中有一股愿战敢战的热火,建功立业的期盼。  “难道不该是……宋辽兄弟之国也,万世盟好之邦,为何出言不逊之类……你把这前言都给省了?”狄咏问道。  萧罗这回是真吃瘪了,是该这么个话术,是该有这么个前言的,先说情义,才好责问。若没有情义,也就谈不上责问了。也是因为这情义,狄咏才不该口嗨,才有所谓罪过。不然狄咏口嗨西夏这种谈不上情义的,那就算不得罪过了,西夏也不可能来使责问。  但萧罗口中也不饶人,毕竟责问,问罪,就是要居高临下的,开口说道:“你身为宋枢密使,何以出言不逊啊?”  狄咏要开始解释一下误会了:“燕云,故土也!你辽人窃居这么久,岂是兄弟之间可以做的事?我如今有铁骑五万,步卒数十万,终有一日,要踏破燕京城,收复故土!若非朝堂朽木为官,岂能容得你今日到此放肆,早已把你头颅割下来祭了大旗!”  萧罗愕然当场,这是他真没预料到的,他之所以来赴这宴,就是宋国信所与鸿胪寺的人与他说,宋人皇帝让狄咏先来给他解释误会,他便以为狄咏真是来解释误会的。  不仅如此,便是 在辽的时候,派他这个差事,朝堂上下,乃至皇帝,都告诉他萧罗,此番去问罪,肯定能得好处,宋人向来如此……毕竟宋人理智的多,知道自己有错在先。  没想到狄咏一番言语竟是这般,那萧罗岂是受气的人,已然起身,指着狄咏就骂:“你这厮,好胆!我大辽披甲百万,皮室军三十万骑,纵横天下,岂还怕你们宋人,有胆就来!咱们战阵上见,不教你身首异处,便是我萧罗枉为了人!”  狄咏是来解释误会的吗?  显然不是!  狄咏是来让辽人知道自己喊打喊杀,不是说笑。怎么让辽人都知道这不是说笑呢?这不有一个辽使吗?一个喊打喊杀的辽使,把这事带回去,告诉所有辽人就好了。  辽使萧罗,气呼呼回去,大骂狄咏狼子野心,意欲夺燕云十六州。  这不,辽人就知道了。  所以狄咏还得继续针锋相对:“但得某掌朝堂大权,待得某为宰相,你自等着某百万大军就到,且看看你是那辽军之中哪一部小将,守得哪个小城池,也敢在某面前大言不惭!”  萧罗破防了!  辽国韩王之后,军阵功勋弟子,却从未得过真正功勋,还未建功立业,哪一部小将说得真是事实,他与狄咏比前来,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你!狄咏,我此生若不杀你,誓不为人!”萧罗起身一语,转身,就走了。他是来听宋人道歉的,不是来听宋人耀武耀威的,奈何在人家地盘上,人家若是不道歉,那也不能只听人家耀武耀威,更不能出手去打去杀,他是聪明人,不是愣头青。  狄咏看着萧罗气呼呼走了,也把这萧罗高看了几眼,他其实做好准备要与这萧罗打一架了,毕竟都是年轻人,这萧罗也是勇武模样。  狄咏微微在笑,倒是皇帝陛下倒霉,还得与辽使说几句好话,去解释一下误会,控制一下事态,不能真的就这么让两国打起来。  君臣二人,翁婿两个,一个红脸一个白脸,一场大戏。  然后,皇帝会发怒,大怒之下,让狄咏出使辽国,以解两国之误解。狄咏的戏,还得演到辽国去,演一出被逼无奈,满心不快,软话硬说,愣头愣脑,道歉但牛逼哄哄!  还得间接直接,有意无意,也恐吓恐吓辽人。  然后,换过年来,就该耍赖了,不给岁币了。不给钱的借口多的是,没钱,穷,发水灾,有地震,出蝗灾旱灾,反正,拖着不给,拖着拖着,就真的再也不给了!  史书记一句,岁币以此为止,宋辽平等相交。  这是皇帝的剧本,耍赖成功,万事大吉,身前身后,圣贤天子,从此老皇帝这一生天子,再也没有了一点污点,没有一点值得当世人与后代人诟病之处了,几十年皇帝,全是功勋。  但这可能……兴许……大概……不一定是狄咏的剧本! 第487章 一切,都急 皇帝在朝堂上心平气和地看着萧罗喋喋不休。  皇帝自然是要说几句好话缓和一下气氛的……但这好话,其实不用皇帝亲口去说,皇帝之尊,也不可能亲口去说,他只需要表达一下态度即可。  具体说话的人,不用皇帝安排,自然有人去解释,比如韩琦,宰相就得干这活。  皇帝怎么表达态度呢?就是在韩琦说话的时候,一脸和善地不断点头即可。  萧罗也不可能在面见大宋皇帝的时候,真正去如何出言不逊,因为,宋的皇帝赵祯,按照辈分,那是辽国皇帝的叔父,这不是玩笑,正儿八经的叔父。  华夏文明里,这是很正式的事情。这也是为何仁宗赵祯去世的时候,辽皇耶律洪基会在皇宫里祭拜吊唁赵祯的原因所在。  萧罗的不逊,只能表达给韩琦等人,却是万万不能表达给大宋的皇帝。  狄咏惹的事,他却不来擦屁股,也不在场……  事后,韩琦不免也要与皇帝吐槽几句:“陛下,今日列班,枢密使可未到……倒也不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耽搁了朝会……”  皇帝开口了:“是朕让他今日朝会别来的……”  “陛下这般是为何……”韩琦问道。  “那厮,喊打喊杀的,辽使当面,岂能让他来误事?事情解释清楚了就行……待得他不喊打喊杀了,到时候差他去辽国一趟,如此,也算全了两国之脸面!”皇帝答道。  韩琦一听,心想,这事好,让狄咏出使辽国,真是不错的事情,一来可以让狄咏离开朝堂几个月,二来,狄咏去辽国,自是去吃瘪的,也算解气。  再多想一层,如果狄咏去辽国,不是去吃瘪的,那就是去惹事的,惹事就更好说了,少不得治罪……  韩琦立马说道:“陛下,如此甚好!还是陛下圣明,如今党项式微,宋辽盟好,当真是太平盛世,陛下文治武功,天下景仰!”  韩琦倒也不全是拍马屁,就如他的话语里说的,党项心腹大患一去,辽宋又是几十年友好邻邦,外患皆除,内政也通达,这小日子,别说有多美了!  当这个时候的宰相,那真是舒服!工作上全无压力。  只是赵祯闻言,微微皱眉,如果韩琦这番话早一些说还好,这个时候说,赵祯不 免就想起了心中那根刺,韩琦是完美了,皇帝也要追求完美人生,就还差一步,把岁币给停了,这是最后一点屈辱。  再看韩琦,此时赵祯有一种说不清楚、不可名状的淡淡感觉,到底是什么感觉呢?  这就好比……有一个人关心你关心的不那么深入,另外一个人则真是全心全意为你着想,这是一个对比。  这个对比,就是狄咏与韩琦。  韩琦就是关心皇帝不够那么深入,狄咏就是全心全意在关心皇帝。因为狄咏在想着如何为他这个皇帝解决最后一处污点,而韩琦已然在庆祝太平盛世文治武功了……  再看皇帝,表情上多少就有点不好看了,开口:“好了,韩相且去吧……”  韩琦倒也没注意,躬身而退,退得片刻,稍稍抬头,注意到了皇帝的表情之后,心下立马一个咯噔,着急不已,立刻在脑海中去回忆,刚才可说的都是好话啊,歌功颂德,到底是哪里惹得皇帝不快了!  本还有一件事,韩琦准备召集一些人一起做的,就在这一两日,但韩琦却又有些惴惴不安了。  什么事呢?  立储!  就是上奏皇帝,早立储君!  也是在皇帝伤口上撒盐的事,但这事吧,他还有一个大义在前,韩琦是占理的,这事不是做给皇帝看的,是做给群臣看的,更是做给某些人看的。  请皇帝立储,那是忠臣所为,那是为了家国社稷安稳,大义就在这里,在这个大义面前,皇帝也得靠边站。  这事也合该宰相来奏,这才是忠君为国的好宰相,防的就是万一皇帝……哪一天突然有个三长两短……  谁叫皇帝没儿子呢?最后的一哆嗦也不争气,家国社稷,肯定比皇帝个人还要重要。  韩琦这两天就准备干这件事了!已然箭在弦上,个人而言,这也是为了与未来的新皇帝搞好关系。  兴许这也是韩琦答应了某些人的事情。  还有一件更麻烦的事情,知道的人极少,那就是汝南郡王赵允让……重病多时了,兴许时日无多。  所以,一切,都急!  最近,狄咏也急!急的是河东边镇之糜烂,远超想象,根据刘几与梁彦昌频频而回的公文,当真是触目惊心,整个边镇找不到一个满编的营,一营五百来 人,缺额与空饷严重非常。  甲仗库里,东西倒是不少,但一清点之后,就没有几件堪用的,兵刃甲胄,锈迹斑斑。弓弩更不用谈,许多八牛弩,木头都烂成了渣渣……  甚至还发现有军汉乃至军将,把甲仗库的军械拿出去卖的情况……卖废铁!美其名曰,反正锈着也是锈着,不如换点钱使使……  更别说操练情况了……  这他妈能打仗?  这是在让狄咏改剧本!他有许多剧本,有比较激进的剧本,有比较缓和的剧本,但他显然更喜欢比较激进的剧本。  但一收到刘几与梁彦昌的这些公文之后,狄咏立马就不敢用比较激进的剧本了……  狄咏已经用自己的经验去深入的想象过宋辽边境边军的糜烂程度了……比如狄咏看过邕州军队,看过汴京这些当匠人的禁军,也看过西北禁军。  但一切还是超乎了狄咏的想象,没有最烂,只有更烂。  这北宋朝,当真是亡得不冤!  当然,也不全是如此,倒也有一些凤毛麟角,比如雄州知州赵滋麾下,那还有几个强军。  为何赵滋麾下有几个强军呢?一是因为雄州(雄安新区)乃宋辽之榷场,就是宋辽两国商人交易的地方,这里需要门面,面对辽人来来去去的地方,站岗守门的,缉拿走私的,也还需要几个门面,甲胄鲜明,人高马大的……  二来,雄州榷场,钱来钱往之地,地方衙门有钱。  三来,知州赵滋其人,正儿八经军汉出身,他爹就是战场上战死的,功勋之后,还是西军出来的,他自己在西北之时也有不少战功,是一个能打的悍将,与狄青也算昔日战场上的旧相识。  但更重要的是,赵滋是韩琦的门路,是韩琦的人。也因为他是韩琦的人,才以军汉门户,当上了知州。不过,真要说起来,狄青昔日,显然也是韩琦的门路,也是韩琦的人。  边境这般糜烂情况,狄咏能怎么办?  回信过去,枢密院令,四处巡视,严刑峻法,整备操练,该杀的杀,该抓的抓,不论老弱病残,皆要操练……重新造册登记实际员额……  至于到底能有多少效果,狄咏也有些无力之感……尽人事听天命,到时候他这个枢密使,总要自己亲自去看看的…… 第488章 弃疾,长生 狄咏还有一急,孕妇要生了!  梁辛初也被狄咏转移到了别处,房子多就是有这点好处。  寻几个接生婆来,联系好几个郎中备着,马义山四处操持。  要生了!  报应要来了!  狄咏就在产房之外皱着眉头,他是真还未想好到底怎么办,有天大的聪明才智,遇到这种事,多少也有点抓瞎。  倒也难怪,难怪那些……许多牛逼人物,事业得意,官场得意,商场得意,一个个人中龙凤,精英中的精英,最后竟是都栽在这种事上了。  狄咏倒也不怕栽……远不至于栽……他只是爱惜羽毛,爱惜自己清流人物的人设,也在意身边人的感受。  马义山在一旁伺候着,他都懂,明白怎么回事,但他还得装作不懂。  狄咏却问了一语:“这事,你说怎么办?”  “这个……这个……小人……”马义山倒是愣了,他还在装不懂呢。  “说,直白说。”狄咏说道。  “小人觉得吧……事已至此,庶出也是出,无伤大雅……”马义山答了。  “是吗?”狄咏问了一语。  马义山立马又转弯了:“但是公主殿下……兴许会有……要不,养在外面?”  “唉……”问别人是白问的,狄咏叹着气。  哇哇哇……  产房里哭声震天响,片刻之后,又起一阵哭声。  便也有人奔出来道喜了:“儿女双全,大官人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大官人这辈子的福气啊!大官人乃有福之人啊!”  倒是有个让人哭笑不得的场景。  道喜之人,一边说着贺喜之语,一边连连给马义山作揖!  正主狄咏,人家不认识,一切都是马义山出面操持,人家还以为马义山是正主。也是这事吧,马义山也不能乱解释,甚至可能说不定还真要他当一下正主……  马义山一脸尴尬地看了一眼狄咏。  狄咏微微一抬下巴,马义山大喊一声:“赏,重赏!”  赏钱用箱子抬,不然显不出马义山对狄咏的尊敬。  赏完钱,赶紧赶人走,就留了两个外地来的仆妇伺候着。  狄咏此时才走进产房,一儿一女,龙凤呈祥!  “狄 郎……”床上传来梁辛初有气无力的声音,还接着说道:“狄郎,像你吗?”  狄咏还真在认真看,刚生的孩子,虽然洗干净了,但皱巴巴的,看看鼻头,看看嘴巴形状,看看耳朵……  一男一女,一时看得入神,狄咏不自觉点头:“像……主要不是像我,是像我儿子刚生的时候,就是这模样!长大一点了,就越长越像了!”  多多少少带点狄咏自己内心之中美好的愿望,宁愿是像的,若是不像,狄咏得跳楼去……  可能……这方面,狄咏的经验也少,其实,大多数刚一出生的孩子,都长得差不多。  梁辛初莞尔一笑:“像就好,像狄郎就好……”  兴许最怕不像的是梁辛初,她知道这孩子是狄咏的,怕就怕万一不像,狄咏反复无常,大怒之下,便是人间惨剧!  转过头去看梁辛初的狄咏,脸上皆是温柔,走到床边坐下,抬手轻轻抚了抚梁辛初的额头。  梁辛初微笑着,第一次如此微笑,带着她心中难得的一刻幸福与安详,还有……安全感!  她伸手抓住了狄咏的手,说道:“狄郎一定要待他们好……”  “嗯!”狄咏点着头,这一点他自己也是不怀疑的,也没有理由待这两个孩子不好。  “如此,奴家就放心了!”梁辛初说完这句话,笑容忽然有没有了,带着悲伤,又道:“奴家可以看看他们吗?”  狄咏另外一只手一抬:“抱来!放在床上……”  两个老仆妇连忙去报,却又轻手轻脚,把两个孩子放在床上,就放在梁辛初的脸颊旁边。  一瞬间,梁辛初又微笑起来了……  狄咏看着面前三张脸……难得的和谐,简单,幸福,心软……  “狄郎给两个孩子起个名吧?也好让奴家知道他们俩的名字……”梁辛初轻声说着,眼神只在孩子身上,仿佛看一眼就少一眼。  家中两儿,一个去病,一个无恙。眼前龙凤胎,狄咏皱眉一想,答道:“先出的哥哥,取个弃疾,后出的妹妹,叫个长生!”  多少有点……草率。  梁辛初喜上眉梢,这么草率的名字,在 梁辛初这里代表了许多,比如……一视同仁。她显然知道,汴京城无数人都知道,狄家子,一个叫做去病,一个叫做无恙。  一视同仁,就是梁辛初的安慰。  “弃疾,弃疾……长生,长生……”梁辛初抬手逗弄着……  这一幕,很平常,却也拨弄着狄咏的心弦。  狄咏忽然开口说一语:“梁弃疾,狄长生!”  “嗯?”梁辛初抬头……  “就这么办吧……”狄咏微微叹气……  “狄郎之意是……”梁辛初有些激动,甚至下意识想坐起来。  “不要起来了,某就是这个意思,你带一个走吧……如此,也算个念想,待得他稍稍大一些,你可以告诉他,他姓狄,乃大宋秦国公之子!教他……游牧骑射,教他顶天立地!还要教他读书!”狄咏下决定了。  这是一个羁绊,这也是一个催促!  “狄郎!”梁辛初泪如雨下,心情就像是,一时谷底间,直上了云霄!双手紧紧抓住狄咏的一只手,又道:“狄郎待奴家如此,奴家定是不负,奴家一定把孩儿教好,一定!”  这是玩弄人心吗?  不是,这一刻,狄咏没有想过任何玩弄人心的事。  这真是一个催促,催促狄咏赶紧去解决西夏之事,不能真的等孩子长大了来问他狄咏当初为何抛弃了自己。  得在孩子将要懂事之前的时候,狄咏这个父亲就出现了!  就如狄咏接下来的话语:“很快的,很快!”  “嗯,奴家等着,奴家等着……”梁辛初已然欣喜万分,一时看狄咏,一时看孩子,眼神来来去去。  “长生我带回家去,你不必担心。”狄咏继续安慰着,也是决定。本来,狄咏准备躲一躲,至少躲到老皇帝走了再说。  但如今一个女儿带回去,总也好说一点,不躲了。老皇帝那里,大不了又是一个放浪形骸。  家中,认错还是什么的……求原谅什么的……都行!  此时此刻,狄咏甚至暗暗立誓,再也不惹这种是非了,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再也不惹了!一定!确定!肯定!  赵谅祚就要入京了,梁辛初也该走了…… 第489章 臣只做自己心中觉得对的事 双胞胎与母亲还有几天一起的时间,也是梁辛初格外珍惜的日子。  朝堂!朝会之上。  韩琦终于开口了:“陛下,臣为朝堂首相,有一言不得不说……”  赵祯状态有些不好,心中隐隐也知,并不说话,只是微微颔首。  韩琦继续说:“为社稷稳固,还请陛下早立储君!”  有一件事让狄咏有些意外,那就是韩琦说完这话之后,欧阳修也出言说道:“陛下,还请早立储君!”  这事吧……于国于民,于大计,于大义,是应该说了。  但,在皇帝个人感情上,那就是拿刀子割心尖……  已然沉稳如赵祯这般当了几十年的皇帝,却也在脸上写满了悲哀……  这皇帝,真成老头了,就在狄咏的视线了,就在一瞬间!  狄咏都有些不忍看……  “臣,附议!”  “臣附议……”  附议之声,此起彼伏!  高台皇帝,放眼望去,不少躬身之人!  狄咏却站得直直,抱着笏板,抬头看着他!  如之奈何?  狄咏与皇帝对视了瞬间,微微低头,如之奈何?  “还请陛下早立储君!”韩琦又在说。  皇帝来去扫视几番……一言不发。  狄咏忽然抬头了:“陛下,臣以为,右卫大将军性敦厚孝顺,可为皇族之榜样,可封为知宗正寺!”  狄咏还是给皇帝解围了,让赵宗实去当他爹赵允让的官,知宗正寺,就是皇家宗亲的大总管。  狄咏心中其实有一些纠结,纠结着要不要这么去得罪未来的新皇帝,有那么一刻,他打算妥协的,却忽然又下了决定,不去在乎任何事情,只在乎感情。也不管得罪什么人了……  人若是……连一点感情都没有了,一点情义都没有了,那人在天地间,还有什么意义?  当然,这只是狄咏个人的价值观。  不论谁来当皇帝,狄咏只是想老皇帝能在一种较为舒畅的心情中去决定这件事,而不是这样被人逼着,在他最难受最伤心的时候,去决定这件事。  人都要死的,就看怎么死,是开心一点死,还是伤心欲绝死… …  皇帝听得狄咏的话语,立马也看向了狄咏,眼神中闪现出一丝感激……一个老头的感激眼神,在狄咏看来,是真的有点感人。  皇帝立马开口:“诸事,都在朕心,朕也还未真正有个决断,诸位之意,朕心知肚明。封右卫大将军赵宗实为知宗正寺!其他事情,往后再议……”  韩琦微微起身,看了一眼狄咏……  狄咏假装不知,也不多管。  朝会继续……其他事情大多也不关狄咏什么事,狄咏也自顾自汇报了自己的工作,把河东边军情况做了一个汇报,也把自己整军之事汇报了一下。  退朝之时,皇帝又派史志聪留了狄咏一步。  书房之内,三个人……多了一个殿前司指挥使李璋,皇帝赵祯的亲表弟。  气氛在狄咏拜见之后,就陷入了沉默。  也都在等皇帝打破这个沉默……  皇帝既然留人,终究是要说话的:“子道啊,往后你,可能你要受委屈……”  皇帝岂能不知未来?赵宗实,是他唯一名正言顺的继子,在赵宗实三岁的时候,就有的事情,连宗室这个名字,都是皇帝钦赐。  如果真到那一日,这皇位,十有八九,真就是赵宗实的。赵宗实,就如狄咏所言,敦厚孝顺之人,至少这二十来年,在皇帝的眼中,赵宗实就是一个敦厚孝顺之人,待人接物,皆是和善。  狄咏为了他赵祯,这么得罪未来的皇帝。  这是什么……  兴许有人不懂……但,这就是皇帝最想要的一种场面。  皇帝的感动归感动!但江山社稷比什么都重要,他就是想狄咏与未来的皇帝闹翻,这也是剧本,皇帝心中的剧本。  未来的皇帝,也是皇帝,是他赵家的皇帝,是赵宋的皇帝!  而狄咏,不能成为一个能影响皇权的权臣,一旦大宝更替,新皇继位,狄咏就得回去当富家翁!  狄咏,终究是赵家的工具人!把一切事情办好,解决西夏,停了岁币,天下太平。飞鸟尽,良弓藏!  狄咏就该随着赵祯,随着赵祯的恩宠,随着赵宗的去世,一起成 为过往。  这就是今日皇帝赵狄咏的目的!  “臣不怕受任何委屈,臣只做自己心中觉得对的事。”这是狄咏回应皇帝那一句“要受委屈”的话语。  “好啊,这般好,知对错最好。今日,李璋也在,朕交代你们几句。”皇帝兴许是放心了,对错这件事,在家国大义面前,所有人都有一个清晰而又共同的价值观,当然也包括狄咏。  这个价值观就是:忠君!  狄咏知道对错,那就一切放心了。  李璋与狄咏,已然在皇帝面前躬身站好。  皇帝开口了,极为正式而又严肃:“子道啊,你呢,就先把岁币之事办妥,这也是朕心中最后一个心结,此事一妥,不仅是朕,你狄子道在史书之中,也是流芳百世!后世子孙也会念你的好。若是无事啊,多去太学与国子学走走,你本也是治学之才,乃胡子亲传,不该埋没了……”  这不是暗示,这是明示,这就是狄咏以后要受的委屈。国子监是狄咏的归宿,为国家教化天下人,教化天下之才,培养更多的人才。  狄咏躬身:“还请陛下下旨,在国子学与太学开一科,事功之学!可入科举!”  “善!你来负责这一科,教习、博士、直讲之人选,皆由你做主就是!可入科举!”皇帝大手一挥。  “那臣立马着手去做!”狄咏这回,真是抓住了机会,大机会,是皇帝在潜意识里对他有愧,所以才给的这个大机会,说干就干。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革命!不会请客吃饭,更不是杀人夺权!  革命得需要一帮有共同信仰的人一起努力奋斗。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信仰才是关键!  什么皇帝,什么皇权,什么朝堂大佬,什么权倾天下,只要有一批真正有信仰的人,这些都是狗屁。  狄咏的权力,也将来自信仰,来自真正的力量。  皇帝显然并没有把这件事真正当回事,而是转头又与李璋说道:“李璋啊,你好好的,好好的即可……”  意味深长的……好好的……  “臣,遵旨!”李璋躬身。 第490章 他喜欢就好 从皇城出来,狄咏站在宫门外,站定,微微抬头,看着太阳正在头顶正中。  其实,狄咏心中有些不爽!  他总是还有点天真,总还想着与皇帝讲感情,讲情义!  甚至狄咏也在其中有自我感动。  但皇帝,他就是皇帝!称孤道寡,孤家寡人!  皇帝也可以讲感情,但他只讲一点点,但凡涉及到江山社稷,就全无感情可言了!  狄咏还真以为自己可以凭借功劳,凭借努力,凭借感情,凭借自己不可或缺、无人可代替的能力才华,就可以成为那个权力中心……这是可笑的……  韩琦,才适合成为权力中心,为什么?因为他没有那么多功劳,没有那么多威望,也没有那么多感情,更没有那么不可或缺!  这个道理,狄咏才明白过来!皇帝,天子,帝王,狄咏才明白过来!  人与人之间,感情上,谁付出得多,谁就会是受伤的那个人!  狄咏看着天空炫目的太阳,喃喃一语:“最好是个互不相欠……”  话语说完,狄咏放下头颅,举目一望,走向迎过来的牛勇。  上车了,去带一个人回家。  狄长生!  看着狄咏抱着一个婴儿走进来的赵徽柔,起身问了一语:“夫君这是哪里抱来的一个孩子?”  狄咏有负罪感,但装作一点都没有,答道:“我的女儿,亲生的……”  “啊?”赵徽柔是愣的。  “狄长生,我取的名,往后还请娘子好好抚养成人……”狄咏这句话里有愧疚,甚至下意识微微欠身。  “这……夫君可不是说笑?”赵徽柔接受不过来。  “不说说笑,战场上的事,而今已然这般了……”狄咏解释着。  “那……那那她亲生母亲呢?”赵徽柔愣愣问道。  “走了……”狄咏答着。  “那……那……那不若迎回来啊……”赵徽柔还是单纯的,她都来不及想什么嫉妒生气之类,大概更多想的是狄咏这事也太离谱了,孩子带回来了,母亲却让走了……  “事情复杂……”狄咏无法解释太多。  “这……这若是父皇知道了,夫君岂不是又要挨打……这可……传出去也辱没了夫君名声,这……不若把她生母带回来,就当进了一门妾室……”赵徽柔来 来去去的话语,来来去去的想。  说得狄咏还真感动不已,没有一句话不是在为他狄咏想的,又怕皇帝发怒,又怕名声辱没……  如此一来,狄咏便也更放心把这个孩子给赵徽柔抚养了……本来也是放心的,一个女孩子,不至于有那些……  “娘子好好待她就是……”狄咏嘱咐一语。  “妾身来抱,妾身来抱……这孩子可真可怜……得赶紧去请几个乳母来……”赵徽柔上来接过孩子。  兴许,狄咏若是抱个儿子回来,就不一定是这个景象了……这不是狄咏的价值观能改变的。  有些事,对别人好了,自然也就是对自己好了。  却还听赵徽柔说道:“你们狄家,几代男传了,终究来个女孩了,若是公爹与婆婆知晓,不知该有多高兴……倒是夫君,不该做那绝情人,妾身也不至于这么绝情,妾身气自是会气不过的,但也不至于如此绝情,便教人家一个女子,如何还活的下去……”  赵徽柔似乎在批评狄咏。  狄咏浅浅一笑:“夫人,娘子,放心就是,人家活得好着呢……”  “养在外室了?”赵徽柔忽然皱眉问道。  “没有没有没有……”狄咏连连摆手,还道:“万万没有,不是汴京的事……”  “妾身能问吗?”赵徽柔水汪汪的大眼睛看着狄咏。  “不问吧……这孩子,当真我亲生!”狄咏实在答不了。  “那妾身就不问了,终究是传出去难听……迎进门来,便也无甚难听的了……父皇与母后怕是要问……”赵徽柔还真说出了一个道理,把梁辛初带回家来,其实这事在豪门大户里,还真就不那么难听了。  说到皇帝,狄咏此事反倒自信了,摇摇头:“陛下不会问……”  为什么狄咏这么自信?因为皇帝亏欠他的!  皇帝心中有愧,以后,在老皇帝有生之年里,狄咏只要不真作出大死来,皇帝就不会拿他怎么样!皇帝还等着狄咏去抹除他人生最后一处污点。  就好像事功一学进科举考试之事,皇帝也答应得极为爽快,想都没多想。  “那就好,如此便也说得通了。”赵徽柔听闻狄咏之语,却是相差了,以为这事皇帝已经知道,有了默许……  “ 长生……长生,狄长生……这名字也太草率了……”赵徽柔抱着孩子在看,口中嘟嘟囔囔。  狄咏笑得开心……  汴京城,西边,梁门!  有人走……也有人要来。  狄咏骑着一匹马,站在门下,看着一列车架慢慢西行。  也有一辆车架的窗帘半开,一双眼睛看着狄咏立马城下,越来越远……  这双眼睛的主人,抱着一个婴儿,说着话语:“弃疾,那是你的父亲,全天下最了不起的男儿,你看一看,看看他……记着你的父亲!将来,你一定也要像他一样,成为全天下最了不起的男儿汉!”  却是这婴儿哪里懂得,眼神滴流乱转,就是不看父亲。  走了!  狄咏也不去在意梁辛初该怎么与许多人解释这个孩子是谁……  许是……在汴京城里碰到的发卖至此的党项俘虏生出的党项儿吧……梁辛初遇到了,收养的。大概梁辛初出城不久,还会碰到马上入京的赵谅祚,也会如此解释一番,说不定赵谅祚还要感动一番。  狄咏显然猜到了梁辛初会这么解释,他只是不喜欢这个解释,一点都不喜欢。  皇城之内,李璋站在了皇帝面前。  “陛下,昨日,秦国公忽然抱了一个女婴回家,说是其亲生……”  皇帝疑惑问道:“哪里来的亲生?”  “臣已然派人查探了一番……今日早间,党项使团出京,秦国公也出现在了梁门……”一切知道太晚,已然容不得李璋再去查探什么细节了,其实也查探不到什么细节,狄咏行事,岂能让人轻易摸到跟脚?这只是一个暗示与猜测。  “什么?与党项人有关?”皇帝有些生气。  李璋却不答话,他不敢确认,便也不能答话。  “唉……”老皇帝看着李璋不回话的模样,叹着气,沉默片刻,又道:“罢了吧……随他去,他这一辈子,兴许就该如此,如此最好……总好过一点喜好都没有……当真是生来放浪,着……教坊司,挑选一班人赐给他吧……”  “一班人?”李璋有些意外,一班人可不是一个两个人,而是十几个,一个歌舞乐团,各般乐器,各般舞蹈,各种技艺,齐备!  “嗯,都挑好的,他喜欢就好……”皇帝点着头。 第491章 如何才能发家致富? 一班人,十几个,狄咏府里,终于也与其他高门大户一样,有了可以招待宾客的人手了,也就是说狄咏终于可以在家中办派对了……  但这事,倒也不一定是狄咏乐意见到的,人最怕相熟,熟了就会有感情,多多少少的感情,就会去在意一个人的人生命运。  让这一班人跳跳舞唱唱曲倒也无妨,但把这些女子的人生随意去安排,甚至旁人随意来讨要之类,非狄咏观念可为。  看着送人来的史志聪,狄咏说了一语:“你去回陛下,就说这些人,个个貌美,我甚是欢喜,每一个都欢喜,都喜欢!再拜陛下隆恩。”  “相公喜欢就好,相公欢喜了,陛下自也欢喜。”史志聪躬身笑着,便也知,这位小狄相公,一辈子就过不了这一关,就如皇帝所言,生来放浪。  “近来李宪可有来信啊?”狄咏在谈点公事之外的事情。  史志聪连忙再次躬身:“承蒙相公抬举,奴家这儿,来信不少,也多在谢相公之恩,他也说喜欢在军中……更喜欢军中之事,定不负相公重托。”  “嗯,如此,我也放心了,你也当放心,李宪长大了,堪当重任……你回去吧,回去复命。”狄咏漫不经心说着,闲聊的就是家常。  “奴婢告辞……”史志聪躬身后退,并不转身,一直到门口,退过门槛,才转身去。兴许这老太监是习惯如此来表达尊敬了。  太学,熟悉而又陌生之地,狄咏在这里读过一段时间的书。  再来太学,早已物是人非,昔日胡瑗,早已不在。  跟随狄咏而来的,还有苏轼,如今苏门一家,已然在京中安定,苏轼苏辙,备考制科。  狄咏倒也不在意苏轼制科怎么考,他是要让苏轼做官了,苏轼也早已有了做官的资格。  博士,是一个官名,并非学历。  事功科,太学博士苏轼,由苏轼来授课,狄咏时不时也会来看看,也会教授几堂课,平常主要由苏轼负责。  连带王安石,也被狄咏拉了壮丁,得空,就得到太学来讲几节课。  刘几还在河东一线未归,待得刘几回来了,自也少不了讲课的事情。  都是大才,一个都不能浪费。  接待狄咏的人,是太学直讲梅尧臣,直讲也是官名,梅尧臣也是一个千古大佬,宋诗开创之人,而且这梅尧臣还是欧阳修的好友,狄咏与他,还得执礼,弟子礼。  这家伙当官 当得晚,但是在文坛名声极大,诗一道,更是一时无两。只是这老头也没几年人生了。  说起来,苏轼也得给梅尧臣执弟子之礼,因为昔日苏轼进考,主考官是欧阳修,但梅尧臣就是副考官。  其实都是熟人。  “一切就都拜托梅先生了,子瞻年少,还请先生多多照拂。”狄咏给梅尧臣行着礼。  梅尧臣自是在笑,微微抬手:“咱们之间,就都不必客气了……你来太学开一科,也是好事,百家争鸣,才是治学之道。其他事你也不必多担忧,只管开课就是,太学与国子学里,都是人中龙凤,这课若是开得不好,不免教人闲言看轻……”  梅尧臣还是务实的,国子监不比其他,在这里授课是个考验,怕也怕狄咏与苏轼年轻,备课不精,这考验就落在狄咏身上了,主要还是落在苏轼身上。  狄咏伸手往苏轼一比:“子瞻不同凡响,治学之上,非常人可比,不论诗词歌赋,还是书画乐音,亦或者学术至理,哪怕是老聃与禅机,皆不在话下!”  这事功一门,总算是立起来了,若无苏轼加持,狄咏还真没这个自信。有了苏轼,狄咏才有这自信,这也是狄咏之前一直不敢拿事功太过高调的原因。开一门学派,当真不那么容易,不是有几分超前见识就真的可以压服古人的,哲学一道,不是吹几句牛逼就行。  苏轼在狄咏身后,也在拱手再礼。  梅尧臣点着头:“那便不多言,选的开课之日,自是开讲即可……”  “多谢梅先生……”狄咏与苏轼皆是行礼。  苏轼留在了太学,狄咏回得家中。  才刚到家不久,就有人来报:“相公,门外河西节度使求见……”  河西节度使……这官名是真熟悉。终于来了,终于入京了。  “带进来吧……”狄咏微微抬手。  河西节度使拓跋、李、嵬名、赵·谅祚。  十二岁!  眉目之间,未脱稚气。  穿着宋人的官服,有礼在拜:“下官赵谅祚,拜见秦国公枢密狄相公!”  狄咏看着这个少年,上下打量一番,问:“梁姑娘嘱咐你来的?”  赵谅祚眉宇间有那么一点闪动,却掩饰得极好,点头答着:“辛初姐姐嘱咐,说是入了京就来拜见相公,相公自会照拂……”  这人啊,还真不能死,不死就还有党项八部之主,死了,党项真就成了一团乱麻,梁辛初失去了 这个党项皇家之名义,也会岌岌可危,这人活着,党项就还是党项一族,不会变成八族十族,也有利于河套的统治。  “你放心吧,边贸可开,党项已为宋民,朝廷岂能不顾自家子民饥寒之苦?”狄咏说着场面话。  “拜谢枢相于我党项大恩!此来,特带了回鹘人那边的珍奇之物,有和田美玉,有远至最西边来的金银之器。”赵谅祚还真有几分豪杰之姿。  自有人把礼物抬上来。  和田玉,狄咏没有去看,倒是看了看所谓最西边来的金银之器,当真精美非常,这金银之器来自哪里?  自然是阿拉伯世界,此时阿拉伯世界之富庶,比大宋其实并不逊色多少,其强大也不是所谓欧罗巴那些蛮人可比,这个时代,十字军再过三十来年也要开始东征了,以所谓神的名义,集合所有神的子民,开始东征阿拉伯世界。  为什么?穷的,穷人要抢劫富人,但这些信仰上帝的穷屌丝,却被阿拉伯富人摁在地上捶,抢来抢去,真正抢到的一票大的,就是把自家人的君士坦丁堡给抢了。  上帝与安拉。此时安拉才是王者,文明璀璨,物质富庶,上帝还是个屌丝,不洗澡的穷屌丝。但这两个神,也可以是亲戚,或者是“同一个人”,或者正确点说,一脉相承。  后来,一切都变了……只是这两个神的战争,永远没有个结束。  来自阿拉伯世界的手工金银器,当真是精美,狄咏很喜欢,放在手中把玩,越看越喜欢。  “西域好!”这是狄咏把玩着金银器之后的感悟。  赵谅祚闻言一愣,心中已是大惊!这话里,包含了赤裸裸的……觊觎。  却见狄咏指了指手中的器皿,又问:“你抢来的?”  赵谅祚点点头:“回相公话语,麾下儿郎……抢来的。”  “好抢吗?”狄咏又问,问得有些不着四六。  赵谅祚都不知道怎么答了……好抢还是不好抢?  “不好抢,回鹘人也极为凶悍!”赵谅祚答着。  “你办法不对,抢劫永远发不了财,古往今来,就没有听说过抢劫能发家致富的。往往最后都成了别人的嫁衣!”狄咏说出了一个真理。  靠抢劫的,来得快去得快,最后只能是别人的嫁衣。  “下官斗胆,敢问相公,如何才能真正发家致富?”赵谅祚这回,真的虚心。  “自由贸易!”狄咏给了一个正确答案。 第492章 读书?读汉家的书? “下官……还想再问,何为自由贸易?”赵谅祚还真是虚心求教,他所担之责,就是复兴基业,但他还是迷茫的,还真不知道这基业该如何复兴。  狄咏虽然是敌人,但狄咏是能打败党项的敌人,狄咏是敌人,也是高人。  “自由贸易,就是把你的东西卖给他!把他的钱赚到你的口袋里,再用钱去买你需要的东西。”狄咏还真不吝赐教。  “那他若是不愿意买呢?”赵谅祚问到了自由贸易的本质问题。  “那你就得打他!因为他妨碍了自由贸易。”狄咏还真不藏着掖着。  “这……不还是抢劫吗?”少年人的少年话。  “这怎么能叫抢劫呢?野蛮人才抢劫,这叫平等交易,这是你情我愿的事,一个买一个卖,何等公平!”狄咏笑道。  少年人长见识了……问道:“相公之意,是让我党项人与西域之人自由贸易?”  狄咏这回不答了,笑而不语。  西域之人,哪里需要自由贸易?那是自己人,自己人就得一起去找别人自由贸易,再说了,西域几个人,能贸易个啥?带他们一起发家致富,重现昔日丝绸之路荣光!  小孩子年轻,不会懂的。狄咏只是看着他,继续笑着。  少年人不好多问,却百爪挠心,这个答案,他是真想知道。  口中喊着重整河山,但这件事哪里那么容易?凭借河西沙漠戈壁,人口都养不活,如何去重整河山……  狄咏忽然开口:“你去太学读书吧?学一学本事,来日你我再论一道?”  “读书?读汉家的书?”赵谅祚并无很大的排斥,他也是读过书的,连辽人都读汉家的书,这并无什么。  只是这事与他计划的有差别,他还想着早日归河西,带着党项再整山河。  “急着回去?如此回去,有何意义?不学点本事,回去又有何用?读书好,读书了,就知道怎么自由贸易了……”狄咏好像在劝学。  狄咏还继续劝:“我也会时不时在太学开讲,教授我汉家儿郎成那栋梁之才,你想一想?”  “下官去,下官去读书!”赵谅祚 不是被狄咏说服了,就如他在河西出发的时候,就说过,要来看看宋人到底凭什么打败党项。  但他也是被狄咏说服的,学本事!很重要,他知道自己还没有多大的本事。他还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带领党项再起……这才是问题的关键。  “好,有慧根,党项命不该绝!”狄咏叹息一语,话语之中有深意,就如狄咏所言,西域是自己人。  有一条路,在党项面前,是不是自己人。  如果是,党项自然命不该绝。如果不是,兴许有一遭血流成河!有史书里一句:某年某月,党项之贼,反复无常,夷之。  在中国,其实变成自己人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因为,华夷之辩,本就不在人种与血统,就在读不读书!  儒家,最大的意义,就在这里。他能真正统合一个民族,一个文明,一个国家。  周礼之下,周天子礼乐而起,给了你青铜器,你就是周人。  儒家而起,其实就是天下大同,你认可这个思想,认可这一套哲学逻辑,认可这文化,你就可以是自己人。  中国始终的一统,不在兵威,而在思维思想上的统一,在不论如何敌对,终究还有一个大前提,这个前提就是“自己人”,自己人,不论怎么样,最后就得在一起。  这就是华夷之辩!  读书,就是华夷之辨。  狄咏给了赵谅祚一条路,就看他要不要往这条路上走。  赵谅祚这个少年,想不得这么太多,只在听得党项命不该绝的时候,眼神中起了神采,这是他最乐意听到的话语。  “拜谢相公!”赵谅祚躬身一拜。  “你去吧,到时候自有人引你去太学上课……”狄咏挥着手,也顺手为皇帝解决了一件事,那就是把河西节度使留在京中,本来是想用比较不那么难看的逼迫手段,读书人的手段,而今倒是不必了。  这样最好,留人就得留个心甘情愿,人家自己不急着走了,面子上也好看。  但赵谅祚却还担心留人之事,问了一语:“不知下官需要读多久的书?”  狄咏笑道:“随你,愿读多久, 就读多久……去吧去吧……”  赵谅祚心下一松,终究还是有稚气,躬身而走。  狄咏口中虽如此说,但心中就不是这么想的了,最好这厮能读进去,能喜欢读,若是读不进去,不愿学这本事,那倒是有些棘手了。  走了。  狄咏又是叹息,党项之事,终究还是棘手……  得想办法解决,西域都护府,终究也是执念,狄咏的执念。什么是汉唐,西域都护府就是汉唐。  什么是宋?只剩下了八千里河山。也直接导致后来的继承者明,也出不得玉门关了。还得靠着满人才重复西域,骂满人误国是对的,满人真的把华夏这个古老文明给误了!  但满人也带了陪嫁来,嫁了自己的老家,东北白山黑水之地,嫁了从没有真正被中原王朝真正掌控的蒙古高原之地,也算是把汉唐故土西域重新嫁来了。  是非对错,不谈了。  狄咏只是在这些事情上,有这份执念,执念很深。  已然不是一城一池,一地一族的简单争夺。  而是已经在认真考虑,这个国家,该是怎么样的!  一边想着,一边也叹气,一边也在踌躇满志。  皇帝又来召了。  狄咏穿好官服,戴好冠帽,环佩,玉带。汉家衣冠!  御书房内,只有君臣两人。  该说正事了,辽,这个大格局里的“自己人”!  “子道啊,你去一趟吧?”皇帝不在是命令的语气,而是商量的语气,只因心中还是有愧疚。  “臣当去一趟了,也看看辽国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看看这个自己人,到底“自己”到什么地步了。契丹一词,是不是真就成了中国。  “嗯,分寸要注意……”皇帝嘱咐着,终究还是不能开战的,这就是分寸。  “臣自省得,陛下不必担忧!”  “快去快回,不要拖沓,不要……罢了……最后这一句就不说了。”皇帝语重心长。  狄咏却还好奇,这一句不说了的话,到底是要说什么……  兴许就是……不要放浪形骸吧……这句话皇帝已经说了好些年……  谁知道呢,也不必问。  狄咏只躬身。 第493章 舅舅与叔叔 使团,不是什么稀奇事,几乎年年有的事情,大使团小使团而已。  汴京往北去,左边是河东路,大概就是山西。右边有两路,就是河北东西路,河北东路与河北西路。  使团从汴京出发,不得多久就会过黄河,再北上,就是大宋的北京,大名府。再往北,就是冀州,河间府,入雄州,就过境了,就是辽国。  河北是真的好,一路而去,一望无际的平坦,皆是田亩,没有一处是浪费的,都能种地,这就是所谓中原,地理上称之为华北平原。  中国人,就是在这里种地的!这里,曾经有大象,这里曾经也都是大片森林,但经过中国人几千年的耕种之后,这里再也没有一片真正称得上森林的地方了,都成了田亩。  所谓燕云十六州,就是后世北京附近,东起后世天津西到山西大同附近,东西长,南北窄,十六个大小州府。  燕云十六州与大宋的战线,东边就是河边雄州这一线,西边就是大同府与太原府对峙一线,所谓雁门关就是太原北边的一座关口。大同府就是辽国的西京(后世的大同也属山西,这里也是黄土高原东边的尽头)。  燕云十六州之所以重要,只因为燕云十六州之北,就是燕山山脉,是一道抵御外敌的天然屏障(后世主要的长城景点就在燕山山脉,也就是游客去北京旅游看到的长城)  有这一条山脉,华北平原就有了阻碍,中原就有屏障。明朝朱棣定都北京,所谓天子守国门,守的也就是这条山脉。  这条山脉以北,左边就是蒙古草原,右边就是东北。东北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长白山,三个山脉也夹了一个小平原,大小兴安岭这个地方,就是东亚怪物房,刷出来的民族,极为能征善战,鲜卑,契丹,女真,蒙古,都来自这里,包括所谓满人。  这些民族,往东边去东北平原,往西边去蒙古草原,一旦崛起,几乎就横冲直撞,全无敌手。  蒙古草原上的民族,突厥之后,就不算什么了……只要大小兴安岭上的大boss一下山,草原各部,尽皆臣服。  就如此时,辽人也把草原控制得牢 牢的,但千万不要以为契丹人是草原人,契丹人是正儿八经的山里人。  雄州与辽国之间,隔着一条河,叫作拒马河,也称作巨马河。宋这边的河岸上,种满了荆棘,各种带着刺的植物,层层叠叠种了几十年,这也算是宋人自己种出来的“燕山山脉”……  雄州知州赵滋,陪着狄咏站在城头之上,远眺北方燕云。此次出使,赵滋是狄咏的副使,他是河北河东沿线,唯一手下还有几个强兵的知州,武人出身的知州。  狄咏问着:“雄州一年能交割多少财货?”  雄州是辽宋榷场,双方交易之地,狄咏问的是两国的交易额,进出口数目。  “一年约莫在一千多万贯……”赵滋答着,这也是海关收税的依据。  狄咏对这个数据有些惊讶,着实不少。而且,宋辽并非只有一处榷场,而是有四处,还有霸州,安肃军、广信军,都是边境这一条线,雄州为最热闹。  还有一件事,那就是宋是妥妥的出口大于进口,宋的货物精美价值高,辽的物产远远比不上宋,宋想要马,辽人不会卖,不然分分钟辽人就是贸易顺差了。辽人要粮铁,宋人也不会卖。  这般交易数据,其实还不包括走私,走私也不是小数目。甚至也会有辽人冒着砍头的风险走私马匹到宋来,利润在百分之一百以上,只是数目不会太多。反过来自然也有宋人走私铁器之类的去辽国。  刘几与梁彦昌也赶到了雄州,与狄咏汇报一下各地整军之事。  狄咏听得也只是摇头,不堪用就是不堪用,怎么整军也是不堪用,这是病入了骨髓,只待京畿禁军移民结束,就得把河东河北的禁军给换一次血。  听完汇报,狄咏又问赵滋:“赵知州麾下,有多少可用之兵?”  赵滋微微沉默一下,说了个实话:“下官麾下,人马倒是有七八千号,可用堪用者,许只有三千人。”  “三千不少了……”狄咏并未有什么责备,赵滋与他爹狄青,那也是老相识老战友,也算是同在韩琦门下。  你要说韩琦一定好事也没做,倒也不至于,把赵滋一个功勋武夫弄到雄州来当知州,韩 琦这也算为国家做了点好事。  刘几与梁彦昌,也该归京了……  狄咏要带着副使赵滋,过巨马河,去燕京(北京),也是辽人的南京,也叫析津府。  辽人的皇帝,如今多在南京,也就是多在汉人之地,中京大定府,上京临潢府,东京辽阳府,乃至西京大同府,并不多去,按理说,在草原边缘的临潢府才是辽人开国的大本营。  终究还是喜欢好日子!  此番出使辽国,使团不小,也带了礼物,鸿胪寺、国信所、枢密院的小官也一大堆,还有一营皇城司的护卫,五百多人,谁叫狄咏金贵呢?  也是……路太好走了!太过平坦,全无关口阻碍……官道之上,几车并行都不拥挤。  过河之后,依旧如此,一马平川直到燕京城。  辽人自也有鸿胪寺,辽国一国两制,分为南面官与北面官,以往的南北大王院,如今的南北枢密院,北面官,多是宫帐部族属国,管的就是汉土以外的区域,草原山林。  南面官下,那与大宋就没有什么区别了,也有中书,也有六部,也有各监寺。  皇帝耶律洪基,也是一个小年轻,如今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七八岁,二十三岁才登基。  当辽国皇帝,那也是倒霉催的,辽人宫廷之乱,并不比党项少,这南北大王院,就注定了造反的基因,辽国皇族,那更是错综复杂,耶律满地跑,街边随便拉个契丹人,说不定就有几分皇族血脉。  连后来辽国亡国,也有内乱的原因,末代皇帝耶律延禧起七十万大军征讨正要崛起的女真完颜阿骨打,然后家中就造反了。耶律延禧一边与女真打仗,一边急着回家平叛。前线大败,从此完颜阿骨打一发不可收拾,耶律延禧最后也成了俘虏,与宋徽宗作了伴,两人还见过面。  这些都是后话,说的就是辽人皇族的造反基因。党项皇帝是与舅舅天生不对付,辽国皇帝是天生与叔父尿不到一个壶里去。  耶律洪基这个年轻皇帝,少不得也有这么一遭,叔父造反。  还是宋好,至少表面上,不论是舅舅还是叔叔,都不会造反。宋的王公贵族,就没有造反的基因。 第494章 我向来不喜烟花风尘地 燕京城,乍一看,与宋人的城池没有任何区别。  再一看,还是没有任何区别。  连城门口来去的百姓,穿着打扮也与汴京的没有什么大区别……  这里,也是一座大城,里面至少也住了十几二十万人!  狄咏打马站在门口,他是到过这个地方的,但不是此时,喃喃一语:“好一座雄城!”  副使赵滋点着头:“着实雄伟,但比之汴京,差得远……”  狄咏笑了笑:“此地,龙气绵延之所……”  “小狄相公此话何来?”赵滋有些意外,狄咏这话,多少有点大不敬。  有些事解释不了,因为这里就是后世北京城,狄咏摇摇头:“无甚,进城吧……”  街边,百姓无数,多是汉人,即便契丹人,也是一副汉人模样,倒也并非说契丹就没有那般野蛮模样了,而是这里的契丹没有那种模样,山林草原里,依旧还有游牧渔猎的契丹。  街边之人,都在对着狄咏一行指点:“宋人又来使节……”  “是啊,这回倒也不知来作甚……”  这一句话,其实也就代表了许多东西,这里的汉人,对宋,并没有什么归属感,他们都是辽人。还没有宋的时候,他们就已经是辽人了……  燕京皇城之内,一众辽国官员齐聚,有皇太叔耶律重元,这个耶律重元还有一个名号,天下兵马大元帅,也就是皇帝耶律洪基的叔父。此人,就看与皇帝的关系,不造反都难。  还有皇帝亲信领兵之人,耶律乙辛与耶律仁先,这两人往后会是辽国主要的领兵之人,也就是南北枢密院使。  亦还有士大夫之流,萧惟信,姚景行,耶律良,不用怀疑,正儿八经的士大夫,有契丹人也有汉人,儒家士大夫。  年轻的皇帝耶律洪基坐在高台,开口说话:“此番,宋人来使,乃是宋枢密使,更是宋天子之婿,还是秦国公,如此层级,前所未有,合该盛情款待……以全两国之情谊!”  耶律洪基这个皇帝,那是妥妥的文皇帝,诗词歌赋,音律书画,无一不喜,也有许多精通。如此之 人,自然也就信奉儒家士大夫那一套,与仁宗很像,他也以仁宗为榜样。  耶律洪基崇敬仁宗赵祯到什么地步呢?仁宗死后,每到仁宗的忌日,他必斋戒。  说到斋戒,自然也就说到佛教了,耶律洪基,对于佛教的尊崇也是无以复加,铁杆佛教徒,满天下建造和尚庙……  皇帝的意思是要款待狄咏,因为狄咏官职高,层级高……如此辽宋两国,岂能打得起来仗?  御史中丞耶律俨(汉人,姓李,皇帝赐的国姓)开口:“陛下所言甚是,兄弟之邦,当全礼仪!”  耶律洪基点着头:“嗯,如此,便议一议,是开国宴迎之?还是轮番宴请之?”  两个办法,要么就皇帝亲自设宴,大宴群臣,招待狄咏。  要么就诸多官员,轮番宴请,一个个招待狄咏,让狄咏感受到大辽的盛情!  宋辽,皆是君子。辽人也是行君子之道,狄咏亲自来了,其实就代表宋人的歉意,本也是小事一桩,不过是狄咏口嗨两句而已,狄咏歉意到位了,辽人自然要尽地主之谊。  独独狄咏,是宋辽无数君子中的那一个小人。  皇太叔耶律重元却开口了:“此子,有军功,跋扈之辈也,不可皆盛情,也当与之一点颜色……”  依旧是红脸黑脸的办法……  北府宰相姚景行开口说道:“大元帅所言甚是,不可皆盛情,陛下可盛情,以全情谊。大元帅可给一点颜色与之看看,如此,两全其美。”  短短几言,这朝堂生态便也显露一二。姚景行这般的人,显然是皇帝亲信,与耶律重元关系一般,可能还不太好。  皇帝去做好人,让皇太叔耶律重元去做坏人,去得罪人。如此,里子面子,都有了。  皇帝点着头:“好,那就如此,如此一来,就开大宴,之后,皇太叔再设小席。去准备吧……”  狄咏那边还在落脚,大宴也不会是今日,得准备,也有人来通知,明日午后,请狄咏入宫赴宴。  狄咏倒是闲暇,逛一逛这燕京城,燕京城的夜,也是美好的夜。  满大街的招牌, 皆是汉字。契丹文这种东西,也是有的,包括还有党项文,这两种文字,乍一看与汉字还真没什么区别,都是汉字的横竖撇捺组成的,连间架结构都与汉字差不多。  说白了,就是用汉字的基础笔划,硬编出来的一套新文字。  只是这些文字的生命力终究还是不行,并未真正流行起来,汉字依旧坚挺。  辽国鸿胪寺的小官给狄咏当着向导,带着狄咏逛这座燕京城的夜。  那向导一口的汉话:“小狄相公当真大才也,小人虽在辽国,也听得许多小狄相公的词,便是在燕京的楼宇里,四处也都传唱,小的还听说陛下也听过相公的词呢……还听说皇后也喜欢相公的文笔……”  这倒是意料之内,而今,辽与宋,读的都是一种书,自然听的就是一种词,欣赏音乐也互通。  辽人填的词,自然也会传到宋地,狄咏其实也听过辽人填的词,比如辽皇耶律洪基,多多少少也算是此道高手。  还有一个更高的高高手,那就是皇后萧观音,萧观音的手笔……那叫一个……想象不到的……一个字,艳!  什么艳?  香艳!  赤裸裸的香艳!  俗称:大辽小黄文!  说起来,契丹人,还是比汉人要开放得多。  萧观音也弹得一手好琵琶,诗词歌赋,音律乐器,那是真的无一不精,比他老公耶律洪基还要精通得多。  听得这两人都喜欢自己填的词,狄咏自是成就感爆棚,却又摆摆手:“小道小道,不值一提!”  “今夜,小狄相公岂能不寻个雅地?难得来燕京,不留几曲大作,岂不遗憾?”外交官还是很有水平的。  “我向来不喜烟花风尘地……但你如此一说,倒也盛情难却……便去长长见识也可……”狄咏乃大宋枢密使,形象很重要的!  “那是那是,小狄相公日理万机,平常多忙碌,难得有暇……”这外交官也不知道是真不懂,还是顺着话在奉承。  狄咏,大概是有在辽国装逼的念头了,沽名钓誉,自有好处。也要向辽人展示展示我大宋文才辈出! 第495章 乡巴佬再进城 燕京城,檀州街,这是东西向的主干道。  敬客坊,等于是燕京城的一个大社区,吃喝玩乐颇多,所谓雅地也不少。  一路而来,狄咏发现了一个事情,问着身边导游小官:“缘何这燕京城,四处都是佛寺,道宫也是无数……”  小官答道:“陛下虔诚,特别是对于佛陀释家,那更是推崇无比……”  狄咏点着头,笑了笑……  要说辽国灭亡,过着说辽国国运正式走向衰败,也就在耶律洪基这个皇帝手中了,虽然亡国在他下一任皇帝耶律延禧身上,但耶律洪基当皇帝的四十几年,才是辽国彻底腐朽的时期。  也就是说耶律洪基未来,还要当四十多年的皇帝。  这个道理,就好像明朝虽然亡于崇祯之手,但崇祯却并不能真正为明朝亡国负全责,更多是个背锅侠。  那小官还得意非常的与狄咏炫耀:“小狄相公兴许不知,就说燕京之内,寺庙至少有数十座,道宫道观也是颇多,加在一起,怎么也有一百多座……”  狄咏是真的震惊了,脸上写的就是惊讶。  那小官看得狄咏面色,自是荣耀不已……这叫什么?这叫作繁荣昌盛!意思就是,你宋的汴京,有这么昌盛吗?百姓日子有这么好吗?养得活这么多寺庙道观吗?  好家伙!  狄咏只有一个疑问,辽人怎么就不灭佛呢?不吃饭光吸血的和尚尼姑就这么好?  一百多座寺庙宫观里都是拿度牒的人,一座庙宇少说也有一二百人……这是多少人口,一两万人?燕京城多少人口?  这个时代的寺庙,本身就有极大的财产,敛财的手段也介绍过了。  还有一点,那就是寺庙,一定会藏污纳垢,度牒这玩意,是朝廷颁发的一种出家人的身份象征。  可别小看了这玩意,这是可以真正斩断因果,超脱世俗的东西。  讲一个水浒传的小故事就明白了,鲁达,也就是花和尚鲁智深,他杀了人,上了五台山当和尚了,拿到了买的度牒,他就可以摆脱之前犯过的罪,重新用一个新身份生活,本来到处通 缉,有了度牒之后,就可以到处跑不怕通缉了。  宋,理论上对度牒管理极其严格,但操作上就不那么严格了,比如朝廷或者官府会把度牒拿来卖?就是没钱的时候,拿出来卖了换钱,比如苏轼在杭州修建苏堤,工程款差额一万多贯,苏轼筹款的办法就是卖度牒,不用卖多了,一百个度牒,就可以卖一万七千贯,让苏轼把苏堤修好了。  度牒还能干什么?一般人想象不到的好处,免徭役,免赋税。  所以度牒才这么值钱。  辽宋在这方面,都是这么一回事了……  所以,辽国佛、道如此之昌盛,狄咏岂能不震惊?  这大概也是所谓的皈依者狂热吧……一群人皈依了一个文明,所带来的那种狂热。狂热地信仰汉人的宗教,狂热习练汉人的文章书画音乐,狂热地把自己融入进去,把自己变成正统。  辽人的执念,可以理解,就像辽人为什么那么在意要与宋成为兄弟之国的原因。  “契丹”这个词,就是这么变成“中国”的意思。  老契丹,以后在旁边许多民族与国家看来,就是最正宗,最正儿八经的老中国。蒙古人这么看,高丽朝鲜人这么看。乃至再后来沙俄也是这么看,都这么看……  其实,狄咏还是佩服契丹人的!  就好像身旁这个小官,说到满燕京的寺庙宫观,一脸的与有荣焉,在为自己国家文化昌盛而自豪。  “到了,小狄相公请,就这,燕京城最好的楼宇,您看看,比之汴京如何……”小官一边下车,一边作请。  狄咏其实直到此时,才真正注意起这个小官,问道:“你叫……萧……”  显然这小官之前就介绍过自己,此时狄咏再问,他也不生气,笑着答道:“小狄相公贵人多忘事啊,小人萧清,表字子良。”  狄咏点点头,抬头一看,霁月楼。这起名字的人还真他妈有点文化,会取,高怀同霁月。  狄咏打头,萧清在侧作请指路,身后牛勇一班如狼似虎。  亭台楼阁,草木花卉,曲径通幽,本已平常,偏偏在外国也 看得这般,终究就有几分别样的感觉。  雅苑大厅,中间挑高,两侧小雅间,狄咏自有一间清净处,既能看到满场,更能看到小台。  已然时候正好,四处都有落座,热闹非常,文人士子,你来我往,觥筹交错之间,没有一句话是狄咏听不懂的口音,这个姓李那个姓张,这个耶律那个姓萧……  这个公子,那个大才,也在吹这个诗词绝顶,吹那个书画无双……  一时间,还把狄咏给看分裂了……你说这他妈是辽国?狄咏是有心理准备的,但还是没有想到……  这他妈,就是辽国!正儿八经契丹大辽国!  一群女子,衣着“清凉”,一排而入,面纱遮脸。  萧清激动不已,一边指着小台,一边与狄咏说道:“胡姬,小狄相公,胡姬,你看看,胡旋舞!”  小狄相公向来不喜烟花风尘地,但也不免多看了几眼……  胡旋舞,大唐时候最为风靡,简单点说,就是胡人旋转的舞蹈,那腰肢,这肚脐眼……那转起来……  怎么形容呢?其实后世也有胡旋舞的一些影子,比如印度舞蹈,比如中亚一些舞蹈,甚至新疆舞蹈……  “小狄相公,这般的,汴京没有吧?”萧清还是带有某种自豪,语气里都有。  这就好像一个上海人接待一个外地客人,你看看,这是外滩,这是震旦,这是黄浦江……  没见过吧?  还真没见过!这他妈的,也只有李白见过,李白诗中的盛唐长安:五陵年少金市东,银鞍白马度春风。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  这就是李白说的,笑入胡姬酒肆中!  为什么辽人还他妈能有这享受水平?因为辽人从草原,可通西域,辽人的西南招讨司军力也强横,宋人早已通不了。  小狄相公即便再不喜烟花风尘,也点着头说道:“好,着实好,美不胜收。”  “哈哈……”萧清笑着,去也知趣,问道:“小狄相公今夜要不要……”  “罢了罢了……”狄咏连连摆手,还心中默念,不要惹事不要惹事,够了够了,惹不起惹不起! 第496章 我给你们玩个花活 萧清心中一想,又道:“小狄相公许是不喜这般高鼻深目的,胡人终是差了一筹,无妨无妨,稍后片刻,自有雅事……”  萧清在定义狄咏的审美观。  狄咏差点来一句,胡说八道,迪丽热巴不美?怎么就差了一筹?  但狄咏忍住了,口念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雅事来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来了……  “小狄相公,请鉴赏一二……”萧清这张脸,笑是在笑,就是有些欠打,还一边提杯敬酒。  狄咏心中有语:老子又不是乡巴佬,什么玩意没见过?用得着这么显摆?  “小狄相公,你听,卜算子,您的词,你听听,可唱得比汴京的小娘好?”萧清什么都要与汴京的比,辽人这自尊心也太过分了点。  “……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这是昔日狄咏在樊楼招惹叶一袖的时候送的词,而今,孩子都满地跑了。  狄咏答道:“比之昔日汴京樊楼叶一袖,差得一筹……”  萧清有点不高兴,没比过……但萧清作为外交接待人员,功课还是做到位了的,知道叶一袖是谁,便笑道:“那自是比不过的……小狄相公宠妾,闲常女子岂能随意去比?”  狄咏算终于搬回一局了,不然真成乡巴佬进城了!  萧清也是聪明,一没比过,就把这霁月楼的花魁说成是闲常女子,不是他大辽代表人物。  这一局,揭过,萧清又起杯,再开口:“小狄相公要不要再填一曲?如此,也好震慑一下这些后进之辈……”  这其实也还是一局!  说到底啊,狄咏名声过大,还是宋之状元。  今夜这些来的文人士子,显然也不是平常的顾客,这都是门道。  今夜,显然是文斗,斗赢了,辽国自然就是文风鼎盛,更是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不仅不异于中华,还稳稳超过了一些。  斗不过嘛,那也无妨,宋的状元,在一些辽国“闲常后辈”面前赢了一局,也是美谈,风流雅事而已。  若是狄咏不填,来日少不得一些街边玩笑话,茶余饭后的谈资,大宋的状元,在辽国后辈士子面前,吓得不敢提笔……  外交无小事啊!  狄咏看着萧清的笑脸,真想大 巴掌刮下去,不免又是外交事件。  说白了,辽人终究还是有那或多或少的自卑。辽使去宋,宋人可不会去专门准备这些弯弯绕子……主要是就算准备了,赢了辽人也算不得什么高兴事……  狄咏轻轻叹气:“笔来!”  萧清哪里还等,起身就去取,亲自去取!  狄咏笔走龙蛇,特意把字写得大开大合,还带几分酒意……  呃……主要是不写得写意一点,狄咏的字是真的有些不好看……如此狂放去写,只当酒吃几杯,拿笔不稳,掩饰一下笔迹。  狄咏哪里想过还有这么一天?他一人,要去代表整个大宋读书人的水平!  萧清一边看一边捧场:“好好好,再来一曲《卜算子》,美谈,美谈也!”  只是话语说完,狄咏酒后涂鸦也就结束了,卜算子,短,拢共没有几个字。  “着请去唱,先唱,好教燕京学子都看看,看看这般手笔,看看他们敢不敢小看了天下人。”萧清这话,那是说得滴水不漏。其实心中也是在打鼓……状元一出手,便知有没有……一场恶战……不知战局如何……  再看满场士子,那叫一个一本正经,再也不是什闲常游玩了,一个个拿笔等待,如临大敌,直接准备抄录,然后再去反制。  看得狄咏是连连摇头,忽然与萧清一语:“他们若是不服气啊,我这里还有,三五十首,信手拈来!”  狄咏直白了,他也是一向喜欢直白,不就是要装逼吗?那就装一把大的,看谁要踩着大宋的状元搏名声。  萧清被说破了心思,但他是专业外交官,职业能力在线,装作不懂,笑道:“那是那是,小狄相公何等才思,寻常人不能比……”  却听楼下在唱:“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落花开自有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又如何住?若是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唱完一曲,还有那姑娘起身躬礼:“谢过这位先生送奴家这首《卜算子》,实在动人,教奴家不禁潸然泪下,能写此词道尽风尘苦,定是良人……还与昔日那狄子道的《卜算子》隐隐相合,一任群芳妒,莫问奴归处,奴家再谢先生,还请先生留名!”  你看吧,又招惹了一个 。昔日送叶一袖一曲《卜算子》,说叶一袖是那冬日之梅,无意苦争春的高洁出众,一任群芳赋美艳无双,零落了,也还有香如故。  今日,又说这风尘女子,命如杨柳与浮萍,只能随风摇摆,随波逐流,山花在满头,也不知哪里是归处……  狄咏听得话语,问了萧清一语:“她是真不知道今日我来,还是装作不知道?”  萧清有些尴尬:“那花魁是真不知……”  狄咏点点头:“那这名就不留了,明日她自就知晓了……”  萧清尴尬,但笑着……却转头去看满场之人,那一个个抓耳挠腮的……只等有人大作一起,把狄咏摁在地上摩擦……心中大概再说:快呀,努力啊,加油啊!  却见狄咏忽然兴致大起,提笔,几步出门,趟趟趟下楼而去,走到所有人面前,左右一看,侧面一面白墙。  还听狄咏口中一语:“我给你们玩个花活!”  所有人尽皆侧面,也听不懂什么是花活。  狄咏所想,那就是快刀斩乱麻,本来就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怕就怕陷入一种苦战,难分什么高下,也会弄得狄咏自己难以下台。  萧清也连忙跟随而下,跟到狄咏身边,手中还端着墨砚,问了一语:“小狄相公这是……”  却见狄咏说道:“不必墨水,就十个字罢了!”  萧清有些愣,事态超出了他的预料,愣愣说道:“那相公自请就是……”  狄咏先环看一圈,拢一下一袖,对着白避,抬笔就写,十个字:春湖一绿柳垂波映晚云。  写完十个字,狄咏把笔一扔,已然转头而去。  留得众人一个个找不着北,连萧清都愣愣看着这十个字,一时没看出名堂来。却是狄咏要走了,他得赶紧跟上,但又没闹懂怎么回事,连忙去看众人,便等人来解惑。  (还有,下一章就解惑。《卜算子》自是作者抄的。但这十个字是作者自己以前写的,因为在评论里看到说狄咏怎么不自己填词,都是抄。有人回答作者写不来。其实作者自己也填词写诗,只是用在剧情里不合适,也没有说服力。所以并不用原创,这回找个机会,就拿点花活给大家娱乐娱乐。这个花活以前在其他小说里也用过。) 第497章 我狄咏长得这么帅 狄咏已经出门了,萧清这个急啊……已然顾不得了,左右就问:“都说说,这是什么?什么意思?怎么回事?”  左右士子,尽皆围了上来,围上来看……十个字……  诗也不是诗,词也不是词,赋也不是赋……  出门去了的狄咏,明显放慢了脚步,他在等萧清,花活玩出来,不是让人看不懂的,就是要让人看懂的,这样才是装逼,装逼大成功。  狄咏也不小看人,辽国才华横溢之辈,肯定不会没有,他要的是这么一个过程与手段,玩的还是人心。  萧清更急了:“哪位哪位说说啊……”  他还得回去禀报今日之事呢?事情没闹明白,他回去禀报个六?  此起彼伏的默念之声,十个字:春湖一绿柳垂波映晚云。  忽然有一人一边喊着,一边往最里面挤:“我知道我知道……”  “让他过来,快说快说……”萧清甚至自己亲自上前去拨弄人群。  那人进来,立马说道:“此乃诗也!”  “十个字,什么诗?可莫胡说八道……”有人表达意见了。  “真是诗,真是诗,这是回文诗,正反来读,你们听啊,可成五言。春湖一绿柳,垂波映晚云。这是前两句,你们再把这两句反着读,就是这首诗的后两句。云晚映波垂,柳绿一湖春。五言诗也!这岂不是一首诗?”  萧清连忙念道:“春湖一绿柳,垂波映晚云。云晚映波垂,柳绿一湖春!真是一首诗,好诗好诗,柳绿一湖春。当真好诗!”  却见那人又激动一番,连连说道:“不止不止,这不是一首诗,这是两首诗,不仅可成五言,还可成七言,也是回文。我读给你们听……春湖一绿柳垂波,绿柳垂波映晚云。再反过来读,云晚映波垂柳绿,波垂柳绿一湖春……七言,七言也可,七言也好!”  萧清已然惊了:“文字,竟是能如此玩弄,十个字,成诗两首……字句通顺不说,还深意其中……这小狄相公之才,当真天人之才也!”  “竟是这般……竟是这般……”  “大开眼界啊……”  “那是你孤陋寡闻,自古也不是没有人写过回文诗……”  “那也是大开眼界……自叹不如啊……”  萧清已然转身飞奔,直去追出门的狄咏。一个急着追,一个有意等。  两人在车前相见,萧清上来就是躬身 大礼:“见笑了,小狄相公今日见笑了……”  看来装逼成功了,狄咏笑了笑,上车。  萧清也连忙上车,问了一语:“不知小狄相公这两首诗,取个什么诗名?”  “水镜……”狄咏答着,已然有几分高人模样。  “水镜,水镜好。正是水镜,春湖一绿柳,垂在水波之中,映照着晚云。便也是水镜如幻,那晚云映在水面,反倒分不出哪里是天哪里是地,反倒像是水下垂着晚云,再一看去,原道是这绿柳染出了一湖的春色……春湖一绿柳,垂波映晚云,云晚映波垂,柳绿一湖春……当真是好诗!”  萧清多多少少是在拍马屁,便也是展露一下自己,让狄咏知道,你的花活,被我辽人一眼就看懂了,你出的题,没有难到我们。  狄咏笑着:“辽国,文才辈出啊……竟一眼看穿了……”  这就是高人的语气了。  多少也算宾主尽欢……  萧清这回算是保住了面子,点头笑道:“也是相公要早归,不然也好让相公品鉴一下辽国后辈士子的风采……”  狄咏也捧场:“一眼看出了两首诗,便已算是品鉴过了,比之大宋,不遑多让……”  纯属商业互吹,这话狄咏说起来无所谓,但辽人听起来,那是打心底的高兴。  本是一场斗法,成了一场考教。考教的结果是,比之大宋,不遑多让。  狄咏这人心玩得是真的熟练。  萧清连连说道:“得小狄相公此言,足以,足矣足矣!送相公回去歇息,明日相公多繁忙,宫中大宴,定是宾主尽欢……”  回去睡觉。  大早再起,得准备进宫面见辽国皇帝的事宜了,其实还挺麻烦的,有礼物,有国书,有各种繁文缛节,还得做一些预案……比如有辽人发难,提一些刁钻问题怎么办?得有个应对。  到得下午,入皇城,也在左掖门等着。  宋的皇城,有左右掖门,辽国也一样。掖,就是腋下之意。左掖门,就是左边腋下的门。  这个字,很有点意思,比如河西还有一个地名叫作张掖,后世一直有这个地名,大汉之时,汉人从匈奴手中夺得此地,极为重要的战略要地,取名张掖,意思就是汉人得了此地,就好像人张开了腋下一般,从此可以直接出拳去打击匈奴,所以取名为张掖。  来日,狄咏显然还会再去张掖 。  进辽国皇城,狄咏如同机器人一般,只等诸多辽国大小官员引着。  大殿之前,待得宣听,狄咏迈步而入,辽国文武百官瞩目而来,待狄咏一步一步往前走去。  “外臣,大宋枢密使、秦国公狄咏拜见大辽皇帝陛下!再代我大宋皇帝陛下问大辽皇帝陛下安好。”狄咏躬身一礼,再起身叉手一下。  皇帝笑脸呵呵:“好好好,免礼免礼……朕也问大宋皇帝陛下皆安。宋使一路原来,路途辛苦,稍后就开大宴,以尽大辽地主之谊。”  “再拜皇帝陛下隆恩……”狄咏此时此刻,那是一本正经严肃非常的,此时此刻,也不是狄咏乱来的时候,明面上的脸面,还是得互相给的。  接着,宣读国书,在献上国书,来来去去场面车轱辘话。还得再送礼物,倒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反倒多是象征意义的东西,甚至还会送书,比如翰林院或者什么馆阁新编的书籍,也会当做国礼。  辽人也会郑重其事接过国书,然后还得回礼,也是准备多时的,辽人也编书,也会送书之类的……  期间,还得互相讲点其他场面话,就是所谓礼节,我谢谢你,你谢谢我……  弄一大通之后,终于移步开宴……  开宴倒是多了一个人,一个女子,也不用问不用猜,能坐在耶律洪基这个皇帝身边的女子,那自然就是皇后萧观音了……  狄咏不免也要打量一下,没啥,很普通,就是一个美艳动人而已……  狄咏不看了。说不看就不看了,认真的,也不能盯着人家皇后一直看。  宰相姚景行正在说着欢迎词,欢迎远道而来的宋使。  欢迎词说完了,皇帝耶律洪基起身抬杯,左右致意,还叮嘱狄咏,吃好喝好玩好。  宴席终于是开始了。  胡旋舞,来了!草原舞来了,山林舞也来了,还来一波高丽女子……  乐音一道一道,狄咏自是觥筹交错,来者不拒,也是认人,百官这么多,多少也要有点面熟,哪个是哪个……  间隙之时,忽然听得有人喊狄咏,狄咏转头一看,却见正前方,皇后萧观音正在招手:“狄枢相,狄枢相……”  狄咏听得声音,真不想去,女人缘太好,一定不是啥好事。人家老公也在,我狄咏又长得这么帅,大宋人样子,说不定闹点误会出来,吃不了兜着走…… 第498章 香饽饽 狄咏不愿去,但见那辽国皇后萧观音还频频招手:“狄枢相,狄枢相,近前来说话……”  还是得去!  要说萧观音,还真美,一种中国人特有的古典美,但却又不是那种典型中国女子的柔弱感,灵动非常,还带着一种大气。  这种所谓大气……就是有别与小家碧玉的那种哀思,可以说是某种开朗,如果用更直白的话语来形容,那就是属于游牧渔猎民族的一种开放。  狄咏没啥心思,只是礼节周到,近前来礼,口中说道:“陛下,皇后,万安!”  皇帝耶律洪基对着狄咏在笑,也在点头回应。  萧观音却道:“本宫听闻了昨夜狄枢相在霁月楼的雅事,说狄枢相填词作诗,那皆信手拈来,头前一曲《卜算子》那已是惊为天人,昨夜又作一曲《卜算子》相和,道尽女子心中无数事,兴致大起,却又提笔挥毫,十个字成两首诗,教人神往啊……今日一见,果然一表人才……”  耶律洪基还点头呢:“正是正是,文才绝顶,武功盖世,如此大才,却还生得如此俊朗,宋之福也,教人艳羡!”  这两夫妻……弄点狄咏有点摸不着头脑。  转过头一想,这两夫妻,那都是诗词文章之辈,昨夜沽名钓誉的好处,今日就体现出来……  得谦虚啊,狄咏开口:“小道小道,不值一提,不值一提……”  耶律洪基有说话了:“老天不公,独生宋乎?”  耶律洪基是真羡慕,羡慕宋出了狄咏这么一个人才,所以说老天不公,怎么辽国没有。  狄咏还得谦虚:“辽之大才,过江之鲫也!”  狄咏忽然感受到了一种异样的眼光,热情非常,上下打量不止。  转头一看,这皇后萧观音,还真不同宋人女子,真是大胆热烈,竟然这么打量一个男人,毫不避讳……  难怪……难怪萧观音擅写“小黄文”!  这眼神看得狄咏都有些不习惯了,狄咏也去看皇帝耶律洪基,还好,这皇帝也不吃这种飞醋……  辽宋,终究还是有点区别的……  却是狄咏不知,萧观音真是一个奇女子,却是最后,这些事情也害了她!  萧观音结局还真不美,凄惨非常。萧观音写了许多所谓艳词,比如她自创了《 回心院》这个词牌,一共填了十首,什么当时合欢,什么身作白玉体,什么御香香彻肤。  待君寝,待君睡,待君娱……  都是极为露骨之语,求的就是君王回心转意……  奈何君王不回心,萧观音只有与乐音作伴,常常与乐师来往,最后《十香词》一事,遭人构陷与乐师私通之罪,赐死,死时不过三十六。  这些都是后话,此时的皇帝与皇后,还是年轻时,你侬我侬盛,心意相合绵绵意。  狄咏是真长得帅,整个大宋公认的,整个人类长相的模范式样,俗称:人样子。  萧观音是真不避嫌,不仅来去打量观瞧,更又开口:“陛下,瞧瞧,瞧瞧这狄枢相何等俊朗?竟是平生不见此般!难怪宋天子如此宠信与他!”  耶律洪基面色其实不太好看了……也难怪耶律洪基有朝一日会因为吃醋把皇后给赐死了……  但耶律洪基显然不会发作,不好看的面色也只是一闪而过,看着狄咏,笑道:“大辽少年人,远不如也!”  这话,还真是耶律洪基内心所想,也算鞭策之语,许是故意说出来让人听的,让后辈努力。  但也说出了耶律洪基的羡慕,狄咏是真能干,文韬武略,文才武功,宋天子麾下有这般人才,独独辽天子麾下,就找不出来……同为天子,岂能不嫉妒?  狄咏有些煎熬……还得谦虚:“陛下此言差矣,大辽之才,比之宋,不遑多让,大辽之繁华,比之宋,也不差分毫!”  本就是闲聊,耶律洪基是真羡慕,便也起了心思,问了一语:“辽当真比宋不差分毫?”  狄咏点着头:“外臣句句属实!”  “那狄枢相可愿在辽多留些时日?”耶律洪基这话,已然就是试探,挖墙脚的试探。没有一个老板面对这种人才,不起心思的。  天下之大,别的老板都没有资格挖这墙角。但独独大辽,那是有资格挖墙脚的,哪怕狄咏身居高位,哪怕狄咏乃天子驸马。  大辽可以给更多!别人是给不起,宋人又不愿给太多,大辽给得起,也可以给得多。  就看狄咏要不要!  天下之事,没有新鲜的,狄咏如今在汴京的情况,辽人显然都知晓,不知晓的也能猜到。  狄咏料到 了许多情况,什么问罪问责,什么争锋相对,偏偏就没有料到还有挖墙脚这么一说,完全在常理之外!  却也在常理之中,宋人当辽官,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而且,还有那种在宋受重用,在辽也风声水起的人,还两边不得罪,宋人给他封妻荫子,辽人给他楚王之尊,此人名叫王继忠。  狄咏一时间尬住了,这种话,若是一个不好,不是得罪辽国皇帝的事,而是要得罪大宋皇帝。  所以狄咏一时之间不知道说啥。  还是耶律洪基接着笑道:“哈哈……辽乃中华乎?辽可是中国也?”  就问狄咏,辽国,是不是华夏,是不是中国!  这他妈的,以前宋使来的时候,也会回答这些话语吗?狄咏纳闷!  “宋辽,兄弟之国也!”狄咏严格的政治正确,这种事乱说话,真要出问题。  “好好好,那大辽,自也是中国,自也是中华!”耶律洪基其实还是在暗示狄咏,辽与宋,是一样的,给谁干活都一样。你若是愿意开个价……  萧观音已然会意过来了,也跟着说道:“狄枢相,昨夜那霁月楼的小娘子可挂记着狄枢相,说是昨夜不知狄枢相身份,未好生感激赠词之情,愿得时机,再当面拜谢狄枢相大恩……”  连环套!  这夫妻俩,会玩。  狄咏之前,还不知道自己是这么一个香饽饽……  有必要吗?  却是狄咏也不知,耶律洪基这个皇帝,如今处境也不好,辽国的皇帝处境不好,那不是宋的皇帝可比,因为,辽国皇帝,是真有可能随时送命的,危机四伏!  耶律洪基,急需要人,人才!狄咏来得真是时候!若是狄咏愿意,那真是什么条件都好说!耶律洪基的朝堂,显然也是风起云涌的朝堂,反而狄咏一个外人,只要愿卖命,还真能得信任。  千万不要把这种事当做是叛国之类,辽宋,更像周天子的春秋战国,狄咏到辽当官,其实是可行的,就如有人挂国六国相印。  如果狄咏真在辽国当了官,宋人也不会真把狄咏一家老小都杀了,这也是有前例的。若是狄咏在辽国能做一些有利宋的事情,宋人还会给狄咏的儿子封赏。  一言以蔽之,如今辽宋,早已不是敌国。 第499章 人臣极致 狄咏很不解,很不解这套逻辑!还是读书少了……  更不解为何耶律洪基会想要他狄咏来卖命,这个逻辑在狄咏看来,也是不通的,难道外人还比自己人更好用?  狄咏未答话,而是左右去看,却也见得一个老头在看他,辽国皇太叔耶律重元,正在一脸玩味看着他……  皇帝与皇后的话,狄咏不敢乱答,唯有说道:“拜谢陛下与皇后盛情,外臣今日饮酒过度,这燕京当真好,若是有暇,外臣多留几日也无妨,若是公事繁忙,却也留不得几日……”  耶律洪基笑了笑:“嗯,也好,你自去落座,这酒啊,小酌怡情,多饮伤身,适可而止……”  狄咏退去,微微抬头,却见萧观音还在看他……连忙低头。  酒过三巡,菜已几味,轮番歌舞已然罢休,就到散场之时……  皇帝先退,百官就去。  狄咏在萧清的引导下,与众人一一辞别,也该回去了……  出得大殿不久,却有宦官而来,这一点,狄咏似乎也料到了一二……  跟着宦官,也就到了别处,一个偏厅……  一碗醒酒汤,几个宫女送些吃食点心,还有浓茶。  再然后,萧观音走了进来,主位落座。  吓得狄咏连忙站起,他是想多了点,这他妈要是被人抓到了,这还有命在?  倒是萧观音满脸含笑,不疾不徐,也不藏着掖着,大大方方落座,只说:“时候还早,狄枢相归去了,也无细心之人,这醒酒汤啊,本宫亲手熬制,可解酒意……”  狄咏有些慌,他也不敢喝啊,还生怕有人去关门啥的……不至于吧……  要了亲命了是……  就说吧,长得帅要出事……  却听萧观音又道:“狄枢相不必拘谨……且落座……”  我他妈这是拘谨吗?  我他妈是要保护好自己!  也不知道是谁说的……男孩子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不过狄咏还是坐下来了,屋内之人也没出去,大门也还开着,暂时……暂时出不了事。  狄咏还得答话:“多谢皇后盛情……”  萧观音笑着,抬手:“来啊,着人进来,让她就坐在狄枢相身侧。”  狄咏抬头左右去看,一个女子进来了,正是昨夜霁月楼的花魁。  狄咏大气一松!  差点要了老命的,这要是另外一个剧情,那还了得……  那女子进来先与皇后行礼,再与狄咏万福:“奴家云奴,拜谢相公昨夜抬举之恩!”  “不必多礼,坐坐坐……”狄咏连连 作请,这叫什么?这叫九死一生,来了根救命稻草。剧情陡然一变……  这个剧情下,狄咏是安心的,一百个安心。开头那个剧情,那真是吓人。  云奴见得狄咏作请,先是一礼,接着春风满面,她本以为狄咏并不待见她,哪里知道狄咏这么欢迎她……  “奴家给相公端茶……”云奴自是好姑娘。  萧观音也看着在笑,果不其然,全天下都知道,大宋秦国公,好这一口,这就是投其所好了。  别说一个,十个八个,百个千个,也不在话下。  萧观音开口:“辽与宋,兄弟之国也……狄枢相如此贵客,却鲜少来辽。说起来,国公乃是外戚吧?”  狄咏点头:“驸马都尉!”  “嗯,对,大宋驸马。可惜了,宋之外戚,终究不美。此与我辽不同,我辽之外戚,并无甚管制。皇家耶律,说起来,我萧氏一族便算外戚,历来都是外戚,但我萧氏一族,从来不会有何管制……”  萧观音这话太直白了,就是在说,狄咏你这身份,在宋肯定混不长远,但到我大辽来,那一定能长远。  唉……  狄咏听得头疼!  曾几何时,还有这种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也更是心安了不少,这萧观音留他,原来是为了这事,不是为了那事……  “昔日,老韩相公,不仅是汉臣,也算是外戚,在我大辽,何等高位?教人敬仰啊!”萧观音接着忽悠。  老韩相公,就是韩德让,以前辽国的“摄政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甚至与皇后还有私情,辅助君王,统领政务,带着辽国蒸蒸日上,辽国没有一个不尊敬他的,王爵不说,谥号更是文忠。  韩德让之权柄,连辽国皇族子弟忤逆,也敢当场敲爆脑袋。几乎就是人臣天花板了。  辽人在这点上,对于狄咏而言,那还真是有吸引力的。辽人皇帝,在容人之量上,也比宋人要大气许多,特别是对于武将,也更宽容一些。  萧观音的任务,也清楚了,就是挖墙脚,看看能不能忽悠狄咏投辽,留在辽国当官。  到了这个时候了,也容不得狄咏再装傻了,狄咏直接答道:“辽天子之美意,皇后之美意,外臣已然心知肚明……”  “这就好,不知狄枢相作何想法?此无外人,狄枢相若是愿意说上几句,陛下定是都会应允的,枢相乃军伍出身,辽人最喜军伍门第,令尊若是也到燕京,那更是不在话下!”  萧观音也就直白了,这 也是她来挖墙脚的原因所在。有些人,是无论如何也挖不了的,挖他就是白费功夫。  但狄咏不一样,狄家不一样。狄咏是有憋屈的,宋人不能给的,辽人能给,都能给!  辽宋比之春秋战国,其实还并不那么准确。宋辽,更可比以前的英美,宋是英国,老天朝上国,但不太给力,辽是美国,新兴大国,虽然被英国鄙视为土包子,但美国也追求正儿八经老米字旗的荣耀,也追求昂撒老天朝的正统,追求文化上的超越。  狄咏在英国,现在要让他入籍美国,给美国当官。这么比喻,更确切一点。英国也是要给美国交岁币的,就是交保护费。  这么一比喻,也就能解释,为什么狄咏去辽国当官,宋并不会拿狄家人怎么样。这里,还真谈不上所谓的投敌卖国。  但这个比喻,只能在这一个层面合适。其他层面自然也就不能这么说了。  如今,要狄咏给个准话了。  狄咏自然要给个准话:“美意心领了,皇后也知,外臣家中,娇妻美妾一大堆,实在不舍……”  这里面的事情很复杂,也不是说狄咏真留在辽国当官,宋人就真的会去欢送祝福,毕竟这是得罪人的事,后果就是狄咏这辈子,可能就与汴京无缘了,也见不到家眷家人了。  这种复杂,就是宋对辽这个国家的复杂情感,说没仇了,又有仇,说有仇,又谈不上多大的深仇大恨。  就如狄咏真投辽,说卖国,又谈不上卖国,说没有卖国,又他妈好像卖了点,感情上的复杂。  狄咏话语一出,萧观音立马笑道:“难道是我辽国女子不美?不贤淑?不纯良?我大辽,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要什么身份的女子没有?驸马都尉而已,两个公主都不在话下。耶律氏,萧氏,胡姬,草原骑马射猎的,高丽的,应有尽有!成大事者,岂拘小节?人臣之极致,方为大丈夫!一路不通,自有旁路。良禽择木而栖,狄枢相这般大才,岂能荒废于野?”  一边说着,萧观音还一边走近狄咏,已然就坐在了狄咏身旁不远,一双大眼睛盯着狄咏在看,忽闪忽闪。  漂亮女人,最会骗人,此话不假!  狄咏在宋,上下求索,百般努力,想得到的东西。在辽国,说有就有,这对比,真的大。不是女子,而是在“韩德让”,在人臣极致。  虽然在辽,狄咏也要卖命一番,但辽国,卖了命,真给。  在宋,卖命也得不到。 第500章 一场祸事,只在早晚 狄咏看着就坐在不远的萧观音,他实在有些盛情难却,招架不住……这他妈的,处处都打在狄咏的软肋上了……  但不论诱惑多大,让狄咏到辽国来卖命这件事,狄咏打心底是接受不了的,狄咏毕竟不是王继忠。  狄咏的潜意识里,宋才是中国,辽是蛮夷……这一点,是早已形成的历史观。  怎么可能有去给辽人当官的事?  哪怕辽国朝堂,汉臣无数,一个个忠心耿耿,一个个鞠躬尽瘁。但狄咏终究不是这些人,他干不来。  更何况,还有一家老小。  除非哪一日,在宋走上了绝路,得绝处逢生,兴许狄咏才有可能往辽国来。  狄咏再看萧观音,忽然笑问:“当真诸般女子,应有尽有?”  萧皇后知道自己话语皆在狄咏软肋,听得狄咏这么一问,心中大喜,答道:“诸般女子,不论是哪里的,还是谁家的,什么身份,应有尽有!岂不比在宋让人诟病好?想来狄枢相也知,宋人都如何说你?说你放浪形骸,专好美色。在辽,如何也不会有人这么诟病……”  狄咏点点头,忽然起了恶趣味,看向萧观音,说道:“要说女子,皇后可知哪般女子最好?最让男人心动?”  这倒是问到萧观音的知识盲区了,便反问一句:“还请狄枢相解惑……”  狄咏显然是要调戏一下萧观音,把这个话题给止住,不然肯定是喋喋不休,是死缠烂打,挖墙脚的招数都是如此,挖男人挖女人都是这一招。  但调戏皇后,也不能真的口花花去出什么下流之语。  所以狄咏开口:“昔日老韩相公,人臣极致也,老韩相公所好,便是男人所好!”  老韩相公,韩德让,好什么?好的是萧太后,七八十年前的那个萧太后,叫作萧绰,小名燕燕。  如今狄咏,眼前也有一个萧皇后,名叫观音。  狄咏能好什么?男人能好什么女子?  萧观音岂能会意不到,便是面色一正,脸上有怒,立马起身,一指狄咏:“无耻之徒!”  狄咏嘿嘿一笑:“公主算闲常,还有什么比公主更好的?”  “放肆!”萧观音真怒了。  “宋人说得没错,我向来放浪形骸,专好美色。”狄咏这辈子,放肆的事,可真不少。  “你这厮,无耻之尤……竟敢……竟敢……此乃大罪!杀头之罪 ,凌迟之罪!”萧观音显然是真慌了,又怒又慌,哪里想得到这天下,还有人敢调戏大辽皇后的!闻所未闻!  “外臣无罪也!外臣只是夸赞罢了!”狄咏答着。便也知道,今日这事,结束了,没有死缠烂打了。  狄咏更知道,自己也不可能因此获罪。再说,大宋的枢密使相公,大宋的使节,怎么可能在辽国获罪?  狄咏这般人,又岂是萧观音可以招架得住的?萧观音大手在挥:“滚出去!”  狄咏起身:“外臣告退!”  却是狄咏也没急着走,问了一语:“此云奴姑娘甚好,皇后之意,是否是……”  云奴在一旁,早已吓傻了,听到狄咏叫她名字,浑身一抖,大概是想自己可能要没命,听到不该听的事情,哪里还能有命?  “滚出去,带着滚出去!”萧观音的怒,更多是掩饰心中的慌,调戏这种事,她这辈子第一次感受。  “那外臣却之不恭了……”狄咏矮身一扶云奴,说了一语:“走吧,不跟我走,那你这辈子就可惜了……”  云奴连忙起身,一礼之后,跟着狄咏就走。  留得萧观音在偏殿之中,大口喘着粗气,这回,她自是真的气坏了,气得毫无办法。  却是还有一人等着萧观音前去禀报,萧观音收拢了一下情绪,直去寻皇帝耶律洪基。  皇帝问着:“怎么样?狄咏可有开出什么条件?”  萧观音却不知如何答了,说狄咏没有开条件吧,好像又开了……  说狄咏开条件了?显然又说不出口……  “陛下,臣妾无能,那狄子道,忠君之辈也,轻易动摇不得……”萧观音如此答道。却又转念一想……那狄咏之意,是不是说只要有了她萧观音,就愿意弃国投辽?  是这个条件吗?  好像是吧?  那狄咏是在表达爱慕之意?  ……萧观音的心,似乎有些乱……狄咏这厮,着实害人……  耶律洪基闻言,点着头,也叹着气:“唉……要人弃国来投,岂是那么容易的事,皇后不必气馁,此番辛苦你了。也是他本就身居高位,又得圣宠。但他也应该知道,宋天子可已老迈,他这般的人,在宋可不谈什么前程,他又这么年轻,到大辽来,岂不是天高海阔?大辽待汉臣,何等开明?兴许他还不懂……也是年轻……”  萧观音闻言点头 :“嗯……”  “皇后可有话说?狄子道是否有可能投辽?若是有这可能,咱们就再试一试,总有个价码。若是一点都没有,那便罢了……”耶律洪基问道。  “陛下辛苦啊,臣妾无能……”萧观音有些自责,但也真没办法了,狄咏的条件,那是不可能的。  萧观音之所以自责,还是耶律洪基之难,这个皇帝二十三岁即位,上面有一个天下兵马大元帅、皇太叔耶律重元压着,耶律重元可不是一般人,三十多年前就获封秦王,乃先帝极为倚仗之左膀右臂。  为什么要封耶律重元为皇太叔、天下兵马大元帅?就是耶律洪基这个侄子为了安抚叔叔,没办法才封的。  登基几年,耶律洪基是谨小慎微,如履薄冰,生怕哪一日,耶律重元提着刀就来了。做梦都是这般场景。  这几年,耶律洪基不断积攒实力,培养人手,想的也是反戈一击。  看似暗潮汹涌,有些事,实则已在明面上了。  一场祸事,只在早晚。  若不是如此,耶律洪基也不至于如此求贤若渴,也不至于如此去搜罗人才。这还真不是什么兵多兵少之事,一国大军,本就不可能轻易调动。  要的是一个能谋能战的大才,谋划滴水不漏,动手之时,乃至被人动手之时,也能以死效用。  狄咏早已无数次证明过自己的才能,狄咏就是这种大才!狄咏一旦来投,那就全无退路了,肯定好用堪用。  皇帝耶律洪基安慰着萧观音:“唉……实在不成,便也罢了,有乙辛与仁先两人,倒也暂时无忧,只要他二人用命,旁人轻易也不敢乱来。”  萧观音心情有些不好,微微点头:“陛下命苦,臣妾……那狄子道,怕是不会弃国来投……”  “无妨,再试试,实在不行,也就罢了……”耶律洪基还是想试一试,挖墙脚,就是死缠烂打。  萧观音看着皇帝,未说话,但她知道,这事不可能。  但她又……想看看狄咏是不是真的要表达爱慕之意……有谁不喜欢被人表达爱慕呢?  有谁不愿意感受别人对自己的爱慕呢?  有谁不喜欢被狄咏这么一个俊美无双、文才绝顶、武功盖世的男人表达爱慕呢?  萧观音,赐死这件事来说,其实,并不很冤……  对于萧观音而言,一场祸事,兴许也只在早晚。 第501章 有高人 燕京城,挺好的。  狄咏还真是这种感受。  调戏完皇后,狄咏心中倒是美美的,但狄咏万万没有想过要与辽国皇后发生点什么。  不是辽国皇后不美,是狄咏远远没有精虫上脑到这个地步,这也是理智。  而且,理智之下,狄咏也不认为萧观音是一个脑袋有包的女子,真就看到帅哥走不动道。  调戏人家,只是狄咏的恶趣味,更是狄咏结束挖墙脚这件事的一个办法。  可千万不要小看了挖墙脚这件事,这里面的危险很大,本就是一件可以一石二鸟的计策。挖墙脚可不简单就是挖墙脚,这件事后面,肯定有高人指点。  狄咏是在猜,比如,是不是远在辽国北枢密院的萧特末给耶律洪基写了什么信件秘奏之类的,出谋划策了一番。  为何呢?  因为,自古以来,历朝历代纷争,挖墙角这件事,他本身就是离间之法。  是一件说不清道不明,解释不了,难以自证清白的事情。一旦辽国真的死缠烂打一番,挖到了狄咏,那皆大欢喜,挖不到狄咏,这件事一旦传出,就是离间。  为何离间?因为狄咏太能干了。  因为狄咏对辽国喊打喊杀!是一个潜在危险份子。  挖墙脚,其实就是给大宋之内,狄咏的那些政敌,送去攻讦狄咏的借口。到时候,再给狄咏一些重礼,再时不时从辽国送一些讲条件开价码的信件给狄咏,一旦出事,随便只言片语,都是狄咏难以自证清白的罪证……  这些罪证虽然不至于让狄咏抄家砍头,那也足够让狄咏丢官失势,至少至少,也让狄咏从此不被皇帝信任,无形之中,极低的成本,辽国就把狄咏这个风险给解决了。  这才是耶律洪基试了又试的原因,却又不那么真正去在乎是否真的能挖到的原因。这绝对是后面有高人出招,还是那种毒辣老狐狸……比如,十有八九是萧特末!  这也是为何要让皇后萧观音来做这件事的原因,戏码足够,其实都不假。甚至还可以 把这件事当作隐秘,特意在某种“小范围”传播开来……  狄咏想得明白这些,所以才对自己去调戏萧观音没有丝毫心理负担。  带着云奴,回到驻地,一夜好眠。  第二天,狄咏也在皱眉,因为他要办的事情,其实还没有办,他要表达一些对辽国开战的敌意,还没有找到对象。  这件事其实也难,因为狄咏不能真的对辽国皇帝喊打喊杀,那是辽国的脸面,两国之间,为了真正的脸面,那是真的可以立马打起来的,事态就会超出掌控。  但狄咏又不能随便找个人吹几句牛逼,因为吹完又没有什么意义。  有时候瞌睡了,就有枕头来。  皇太叔、天下兵马大元帅耶律重元派人来请。  狄咏高高兴兴就去了,跟皇太叔打嘴炮口嗨,正合适,既不是正式场合,又有一定的正式性,既不真正打人家的脸,却又能传达出意思。  耶律重元,年纪还真不算大,四十七八岁,保养得极好,完全没有老头状态……要知道,这个时代的大多数人,四十岁就可以口称老夫了,三十多岁当爷爷也正常……  当然,三四十岁头发花白寿终正寝也正常。却也不是说古人真的就短命,还是分阶层,中下层的百姓,长寿的人不多,这与重体力老公和营养医疗水平有关。  达官显贵,长寿的却又不鲜见,六七十岁不算多,七八十岁也还有,九十岁的凤毛麟角,但也不是真就没有,比如文彦博就能活九十一。  耶律重元的府邸,几乎就是除皇宫以外最好的豪宅,这宅子的牌匾倒是与狄咏有那么一点关系,狄咏是秦国公,这位皇太叔的秦王!  就说了,秦王这个封号,有玄学。不造反,都对不起这个名号。  一个会客小厅,狄咏得给人家行礼,不论是辈分,还是官职封号,狄咏都该给人家行礼。  耶律重元自然坐着不动,只是稍稍摆手,架子极大。  落座之后,耶律重元端着茶盏开口:“听闻……昨夜你与皇后夜半 密谈多时?”  这不,这消息就已经“小范围”秘密的传开了……  “倒也不是密谈,就是闲谈三五,说一些诗词之事,在场多人,皇后还特地赏赐了一个花魁女子……”狄咏答道。  “哦?”耶律重元偏过头来,表达了一下惊讶,又道:“小狄相公你这风流才子的名头,普天之下,看来已是无人不知啊……”  “见笑见笑……”狄咏在想着该怎么发难,怎么猖狂一点,没找到一个好的切入点。  “听闻……小狄相公欲意留辽效命了?”耶律重元说完话语,微微斜着看向狄咏,等待狄咏回答。  狄咏以为这挖墙脚的事情是一石二鸟,听到这句话之后,狄咏才知道自己还在地下室,策划这件事的人,已然在第五层了。  这他妈是一石三鸟啊!  还有一鸟,就在耶律重元这里!  狄咏心中一惊,难道是有人想借耶律重元的手杀人?  不至于不至于,再怎么样,耶律重元又不是一个傻子,耶律洪基也不是傻子,不可能让狄咏死在辽地,那这纠纷就大了,两国可就真要打起来。  耶律重元也不会去背一个挑动两国战端的罪名,这罪名一出,他还造个屁的反,全国人民的口水都能把他淹了,满朝文武不把他出来拿出来顶罪都说不过去。  没人想辽宋再鏖战二三十年,皇帝不想,想当皇帝的人更不会想。  那耶律重元这一鸟,目的在哪里?  这他妈真是大气层,萧特末这老狐狸,出了一道高考附加题。  短暂的头脑风暴之后,狄咏笑着回了一句:“皇太叔以为呢?”  “老夫以为?哈哈……”耶律重元笑起来了,捋了几下胡须,又道:“老夫以为,小狄相公价码太高,难以谈成……”  闻听此语,狄咏倒不认为耶律重元是知道他调戏皇后的事情,这件事,就三个人当面听了真切,狄咏与萧观音,外带一个云奴,云奴可一直就在狄咏身边,此时也在狄咏数百护卫之内,耶律重元是知道不了的。 第502章 大气层之萧特末 狄咏装了个糊涂,说了一语:“还是大宋好,身为宋臣,岂能二心?”  “是吗?”耶律重元又微微斜眼来看狄咏,看了一眼,却又偏过了身子,面对侧面落座的狄咏,说道:“来日啊……嗯……说句笑语啊,笑语而已,小狄相公且听且笑就是……来日小狄相公若是真愿开价,不妨货比三家,也可来老夫这里问问,价高者得嘛,是不是这个道理?”  狄咏一听,哪能不懂?  这他妈的秦王,真的就秦王了!这是玄武门要变啊!  这种机密,耶律重元也不藏着掖着,对一个外国使臣这么坦白?  就问,什么叫作香饽饽?  狄咏一时之间还有点成就感!  狄咏还点头呢:“皇太叔所言极是,倒也是这个道理。”  “还是辽好啊……”耶律重元说了这么一句话。  其实也有道理,当臣子而言,辽国臣子还真就比宋的臣子……待遇更好。  所以辽国才有各种造反的事情,还有什么“摄政王”能与皇太后私通的事情,这是环境使然。  反过来说,辽国的皇帝却又不如宋的皇帝,宋的皇帝是当得真安逸,比辽国皇帝而言,那真是不知舒服了多少倍。  其实,这般对比,就是中国历史上制度更迭的对比。  宋的重文抑武,两宋三百多年,从未有过真正的内部倾颓危机。  辽这般的国家,乃至以前的汉唐,内部倾颓才是灭亡的重要原因。  这是历史的局限,这也是在解释为何宋偏偏要先天带着后天的选择这么一种政治模式。  耶律重元的这一句“还是辽好”,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因为他与狄咏一样,都是站在臣子的角度,这个好,形容的是在辽国当臣子更好。  这也是狄咏兴许真会开价的唯一理由,这是狄咏真的软肋。  狄咏不置可否,并不答话。  但这一石三鸟的最后一鸟,也就明显了……有人在借狄咏之手,试探耶律重元,试耶律重元的心中之事,是急切的……还是稳定缓和的……  狄咏忽然问了一语:“皇太叔就不怕此事有诈?”  “诈?”耶律重元摇摇头:“本就有诈,真真假假,何必在意?老夫是在告诉你,这一局,胜负已定,只待一个机会罢了……也是在告诉你,什么 价码可以拿,什么价码拿了也白拿,反误了卿卿性命……”  这叫什么?这叫真自信!  耶律重元是在告诉狄咏,不要送死,就算要投辽,也要知道到底投谁的辽。  换句话说,耶律重元似乎也并不小看狄咏,知道狄咏如果真投了皇帝耶律洪基,一定会是个大麻烦。  耶律重元今日如此直白,实在恐吓狄咏,也是在预防某些麻烦,甚至也是拉拢狄咏,若是狄咏真有投辽之心,就要站好队。  但,一般,最自信的人,往往容易输得最惨!  就今日见的这个耶律重元,最后输得不冤枉,有点自信过了头。  不过这些都是人家的家事,还真轮不到狄咏操心。谁输谁赢,其实最后也影响不了宋。  狄咏说出了心中之语:“唉……皇太叔,你说啊,我好端端出使辽国,怎么就变成了你们家事的参与者呢?你们也不问我意见就把我拉进来……胜负之类,与我而言,有何意义?谁主辽,与宋有何区别?说句真心话,若是真起了什么乱事,我倒是乐见其成,与我而言,燕云十六州乃旧土,乃关键所在,不怕直白一语,若得此功在身,我朝上下百官,乃至皇帝,再也无人可动我也!”  “小狄相公好打算啊……你想看我大辽内战大起?”耶律重元此时不笑了,面色严肃非常。  “这等好事,岂能不盼?若无此等好事,宋上下百官,哪个又愿意听我的?”狄咏转了笑脸。狄咏这回表达了,敢战之意,就等着辽国起内乱纷争,就等着渔翁得利,就等一个机会,提兵马入燕云。  耶律重元忽然面色狠厉:“无端妄想!看来有人说得对,你这小子,乱世之因也!天下承平几十载,大好的局面,要因你而毁……”  耶律重元,还真顾忌大局,即便是想当皇帝,那也是大辽的皇帝。兴许,这也是耶律重元迟迟不动手的原因,是耶律重元所言,只等一个机会的原因,他还需要一个不伤及国家元气而又能夺得皇位的最佳时机。  因为他就算成功篡位,也不能接手一个烂摊子……  但,耶律重元说有人说得对,说狄咏是乱世之因,这话是谁与他说的?  萧特末?  还十有八九真是萧特末之语,唯有萧特末 ,能真正看透狄咏的本心,狄咏不是装的好战,他是真的打算了太多战争的事情。  不过,狄咏倒是喜欢这句话!狄咏的基本目的,已然达到了。让世人都相信他对辽国的态度,不同与任何人,那就是敢战愿战,甚至主动谋战。这就是一种恐吓。  新人设,立起来了,好战喜功之徒!  人设的基本支撑也足够,因为狄咏,就是靠着战功而起的。就是靠着一将功成万骨枯而崛起的。  “宋有宋的好,辽有辽的好,不论哪边好,终究自己建功立业最是好。”狄咏话语轻松。  “此语,倒是深得我心。却是也有区别,在宋,建功立业常是过眼云烟,在辽,建功立业才是实打实的……”耶律重元答道,不免也是挖墙脚的意思。  狄咏忽然笑起:“哈哈……你们啊,都不是好人,你们都想害我!”  耶律重元却摆着手:“非也,他们是想害你,老夫不是,老夫这府门,只要你来,不论什么时候来,必是扫榻以待,倒屐去迎!兴许啊,哪一日宋大宝更替,就是你来之时,不会太远。”  耶律重元依旧自信非常,却也在理,不是傻,是智慧非常。狄咏这般的人,一旦宋新皇登基,必要失势,到那时,狄咏心态岂能平衡?  那时候,狄咏只有两条路可以走,要么就真的踏踏实实做个富家翁,从此吃喝玩乐。  但耶律重元今日见得狄咏,听得狄咏建功立业之语,便已知晓,狄咏不是安分之人,那就只有另外一条路了,改换门庭,找个新老板。  什么?  你说还有第三条路?  耶律重元看来,那是不可能的,在宋,就不可能有第三条路可以走,也不可能走得通。宋可不是辽!  所以,耶律重元把话说在前头,还真就是想来日狄咏在当面跪拜,在无后路的情况之下,以死效用。  也许,那时,就不是府门了,是他耶律重元的宫门也正常。  复杂!  狄咏看着耶律重元,慢慢笑道:“最好没有那一日……”  狄咏这是给耶律重元留个念想……让他继续自信!  “拭目以待……”耶律重元还比了一下手,也轻松非常了:“且吃茶,好茶。”  (今日还有,夜间,猛输出一波,万字起步,补一下。) 第503章 他要让人杀你 从耶律重元那里回来,其实狄咏的出使任务就已经完成了。  狄咏想走了,回汴京。  但隐隐间,狄咏又有些不甘心,因为他总觉得就这么离开辽国,这一趟的收获就实在太小了。  这让狄咏有些纠结,脑袋飞速运转着,他想搞点事。  但……有些无从下手。  无从下手的原因,就在于如今,宋辽之间的关系,实在太好。  中国历史上,南北对峙的时代太多了,从来都是敌对非常,剑拔弩张,从来不会有辽宋之间如此好的关系,好到能保持百年不战!  好到中国竟然有两个彼此承认且互相尊重的皇帝!  好到狄咏本是来赔礼道歉的,其实也没有人真正要他赔礼道歉。乃至人来了,辽人就当歉意到了,没有人真的去苛责狄咏昔日的口嗨嘴炮……  这让狄咏实在不知道该如何下手!兴许其中最重要的原因,还是狄咏,乃至宋,实力不济,河北两路加河东,沿线竟无一点堪战之兵!  这也让狄咏的底气不足,惹是生非也是要有实力的。  其实想打起来的办法太多,比如狄咏其实早已想好,打仗的借口,可以放在萧罗这个小将身上,让萧罗背负一个挑起两国战端的罪名,其实不难。  狄咏难就难在,一旦打起来,咱还真不一定打得过。这个事实真不以狄咏个人的想法而转移,也不会因为狄咏有百十门火炮而变化。  武器,终究是人操作的,火炮能带来战场的优势,但如果劣势过大,百十门火炮的优势也并不能带来战争的胜利……  因为这个时代,火炮本不是稀罕物,火药早已在战场上有过应用,并不是你火炮一响,杀了几个人,敌人就会吓得好像如遇神明瑟瑟发抖。  而且狄咏火炮的威力,在攻坚上兴许很好用,但真若野战,特别是遇到高机动的大规模骑兵,重大几千斤的玩意,意义也不会特别大。  除非是真正的高科技火炮,一个炸弹过去能一片尸山血海,不然,野战之下,火炮最多就是让 敌人一个措手不及,不会真的带来巨量的人员伤亡。  辽虽然衰败,虽然早已不比当年。但其实宋,战力衰败更甚!这里有一个很直观的对比,几十年后,辽国灭亡之时,宋金海上之盟,约定南北一起夹击辽国。  宋十万大军,却被耶律大石七千残兵败将一个照面,杀得是一败涂地。也就是说河北河东,宋军战斗力几乎为零。这种几十年不战的糜烂之军,就算是白起在世,廉颇附体,王翦也来,诸葛亮也在,李世民加一起指挥,那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狄咏很理智,你自己很烂,但你不能指望别人比你还烂,这种想法过于天真幼稚,战争事关重大,是要死人的,一旦有失,甚至连自己都要死,更还有家国沦丧……  唉……  狄咏头疼不已!  正在狄咏头疼的时候,皇后萧观音又派人来请。  狄咏上车而去,车上想了一大堆。  还是皇城之内的那个偏厅。  萧皇后换下了那身正式的凤袍正装,穿了一身素色衣装,青蓝相间,这与她的名字隐隐相合,观音本就是佛名,素色其实就带有宗教色彩。比如道袍与僧袍……  历史叫作观音的皇后,也并非只有萧观音,还有唐太宗李世民的长孙皇后,小名也是观音婢。  今日萧观音,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看起来就像是隔壁邻居家的女子,却又不减丝毫风采,依旧貌美无双,看起来跳脱灵动开朗……  “小狄相公准备回程了?”礼节之后,萧观音开口问道,语气平常。  狄咏本正在烦忧之中,却表面很平和,答道:“是准备回去了。”  “不多留几日?”萧观音又问。  这一问,乍一听,自然还是挖墙脚的意思……但萧观音内心之中显然就真有表面之意,真在问狄咏不多留留?  “不留了……”狄咏答道,却是抬头看向萧观音,然后又道:“实在是不敢多留,你们都想着害我……”  萧观音闻言一愣,然后咯咯在笑:“小狄相公这是哪里话?” 狄咏也笑:“皇后岂能不懂?”  萧观音颇为尴尬,她不是不懂,她是没想到,如此计策,狄咏竟然轻易看破了,这智商也太高了点。  “小狄相公想多了……实在是陛下与本宫,爱才心切……”萧观音还往回找补,这一看就不是那等真正城府深厚的高明之辈,不说城府,连脸皮厚度都不够。  这话听得狄咏是连连发笑,这不就是认了吗?如此挖墙脚其实就是在害狄咏倒霉。  看着狄咏发笑,萧观音越发心虚,连忙又道:“小狄相公当真是误会了……”  还解释……萧观音这种人,就不适合去害人,因为害人之后她有心理负担,潜意识里觉得自己是做错事了,一被人看穿了,立马就有负罪感,接着就是连忙解释……  政治水平,极低。  将来,死得不冤!  “皇后,外臣有一语,还望皇后带给陛下……”狄咏总算找到了下手的切入点。  “小狄相公且说……”  “萧特末此策,看似为国,看似一石二鸟,实是包藏祸心。”狄咏说完这句话,立马盯着萧观音在看,他说出萧特末,虽然是胸有成竹,知道背后给皇帝出谋划策之人是萧特末,但毕竟这是猜测,不能完全笃定。  所以狄咏关注着萧皇后一举一动,就是要一个笃定,因为这娘们儿,并非那种老狐狸,在狄咏这种人面前,藏不住事。  果然,一听萧特末的名字,萧观音面色一变,却还努力掩饰,口中说道:“萧特末?怎么说起他来了?”  狄咏又笑了,且不说萧观音的表情变化,连语气都变了。看来真就是萧特末了,确定肯定一定。  狄咏不回话,只道:“萧特末,军阵之勇也,昔日怀州城下,他败了,心有不甘,他欲假人之手,要我性命……”  “什么?”萧观音震惊非常,连忙问道:“他要你的性命?他要让人杀你?”  (今日该挨骂,昨夜写着写着睡着了,其实还是写不出来,睡了一会,但今天肯定把食的言补回来,抱歉。) 第504章 不可尽信 为什么萧观音如此震惊?  因为,狄咏,万万不能死在辽国。  狄咏听得萧观音的问话,还是不答,只反问:“皇后以为,此局之中,一石多鸟之策,何人可能动手杀外臣?”  狄咏玩起了他信手拈来的人心,也是面前这个对象,太容易下手,换个人来,狄咏肯定不会这么玩。  人心之中,你若告诉别人一件事,想要别人相信,最好的话术,就是引导对方自己去找到答案,而不是赤裸裸的灌输。对方越是自己猜测联想的,就越会自我相信。  就如萧观音此时一边思索,一边答道:“是皇太叔,皇太叔能杀你,他也有杀你的动机与手段。你若应了陛下之语,投效了大辽,皇太叔最是不能放过你……”  这不,引导成功,就是这么简单。  狄咏很欣慰……  欣慰之间,狄咏也不说话,反而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微微点头,还带惊讶,“惊讶”于这皇后怎么如此聪明,一猜就猜到了。  导致大聪明萧皇后接着连连再说:“我大辽竟是也有人想要开战,有人想建功立业,有人想浑水摸鱼,野心竟是如此……”  谁想建功立业?自然就是军阵勇武之辈萧特末,想借着战争掌握权柄。  谁想浑水摸鱼?自然就是皇太叔耶律重元,想借着宋辽大乱之时,篡位夺权。  这剧本,挺好。  狄咏还有话语:“皇后啊,外臣命在旦夕,岂能不早早归去?还请皇后把这话语带给陛下,陛下信也好,不信也罢。但此事过后,外臣心中,自生仇怨,这契丹大辽,非君子也!”  狄咏表达的不是其他,就是你们都是坏人,都要害我,宝宝不高兴,宝宝不开心,宝宝要生气,来日宝宝可能要撒气。  萧特末要离间狄咏与皇帝,狄咏反手一个超级加倍,也来一手超级离间,耶律重元不是还在等机会吗?等一个出手而又不伤国本的谋篡之机……  狄咏就要让耶律重元等不到这个机会,也要逼着皇 帝耶律洪基惶惶不可终日,早早下手。  许多事情,不需要什么证据,更不需要什么真相。他就是人心,疑心本有,添一把火的事情,谁动手慢了,谁就得死的情况下……  一切就会更加猛烈,更加快速!更加超出掌控。  打起来最好!  辽国内战,那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  萧特末,本是皇帝较为信任之人,不然皇帝也不会按照萧特末的谋划行事。但只要疑心一起,君臣之间,怀疑这种事,就永远不会有尽头。  皇后已然有些慌乱,起了身形,时不时看一眼狄咏,着急都写在脸上……  口中有语:“小狄相公,那你不能走,此时此刻定不能走,在燕京城内,更为安全,一旦出城,危机重重……”  狄咏摇摇头:“你们家事,要打要杀,何必拉上我一个外臣?我若不走,那才是危机重重,一旦刀兵起,我岂还有命在?我得走!”  萧皇后立马又道:“不行不行,小狄相公……你这一走,怕是天下大乱……”  狄咏恶趣味又来了:“萧皇后这是关心外臣?”  萧皇后都急成狗了,狄咏还来调戏,便是怒道:“你这厮,不识好人心,此时此刻,还出孟浪之语……”  “哪里,外臣岂能不识好人心?外臣得皇后关心,心中唯有暖意,若是皇后非要留外臣几日,外臣即便身陷危急,那也是愿留的……”  狄咏……这他妈的……难道是……美男计?  “你这厮……你你你,不与你说了……什么时候了,还口无遮拦……”萧皇后还真就起身走了,到得门口还回头一语:“你别走啊,本宫去见陛下,禀明此事,去去就来……还来寻你,事关重大!”  狄咏还起身一礼:“拜谢皇后如此关爱!”  别理解错了,爱这个字,绝大多数时候,并不指情爱。中国人,其实并不用“爱”字来表达男女情爱。爱字,在公开场合,就是关爱本意,谁都可以关爱,长辈关爱,领导关爱,朋 友关爱。  “哼!”萧皇后来气了……脚步越发加快。  狄咏反倒安心落座,轻松吃茶。  辽人不聪明吗?辽人比宋人傻吗?  其实都不是。  堡垒,往往毁于内部。  苍蝇叮的是有缝隙的蛋。  辽国此时,就是有缝隙的蛋,让狄咏这只苍蝇轻易就给叮到了。  辽国皇帝如此想,其实狄咏不在意,耶律洪基聪明与否,狄咏也不在意,许多事情,他只需要一个捕风捉影,只需要一个怀疑。  就如耶律洪基与萧观音这夫妻二人,话语来去之间,耶律洪基已然就眉头深锁,口中言道:“狄咏一个宋臣,话语不可尽信!”  萧观音着急不已,连忙说道:“陛下也知,皇太叔已见过狄咏了……两人之间,不知说了些什么,再见狄咏,狄咏就说自己性命有危……”  耶律洪基连连摇着头:“不可尽信,不可尽信……萧特末岂能害朕?”  “陛下,萧特末未曾想过要害陛下啊……他……他只是开战端,兴许他是想要党项之地,或许……反正他乃战阵功勋之辈,他不是要害陛下,他是要害大辽……是耶律重元欲杀狄咏,想要大乱之时有机可乘……”萧观音,已然是各种联想分析。  谁说漂亮女人会骗人?漂亮男人更会骗。  皇帝早已再来去踱步,几番之后,开口:“去,把狄咏召来,朕亲自与之对谈……”  “好好好,陛下稍候,臣妾这就去……”萧皇后连忙又去找狄咏。  片刻之后,狄咏就至,此时此刻,狄咏已然是一副慌乱担忧的模样,开口就是:“外臣狄咏,再拜大辽皇帝陛下,还请陛下救外臣之性命,派军护送外臣离境……”  皇帝上下一打量,不答复狄咏,而是问道:“你已见过皇太叔了,都说了一些什么话语?”  “陛下,外臣只是一个外人,实在不愿参与其中,这些事都与外臣无关,外臣只想早日归去,还请陛下应允……”狄咏答非所问,也是拿捏,戏码要足。 第505章 纯……开朗外向型纯情文艺女青年 耶律洪基看着狄咏,也头疼,莫名来气,斥责一语:“男儿大丈夫,遇事慌乱个甚?你狄咏,岂是这般慌乱之人?”  这话一说,狄咏还就真的镇定了几番,解释一语:“陛下,非外臣慌乱也,实不愿有莫名之灾祸,辽国之事,何以都归拢到外臣一个宋人身上来了?萧特末,陛下,皇后,皇太叔,何以都把外臣来戕害?实非君子!”  这话倒是说得皇帝有些心虚,但皇帝可不是萧观音,脸皮是足够的,也只当没听到,问了一语:“你如何就猜到萧特末了?”  “外臣与他,打过交道,甚至在战阵上拼杀一番,见面多次,他对外臣,恨之入骨。宋辽兄弟之国也,这大辽,也唯有他与外臣有这般纠葛,外臣在辽身陷危机,若不是他,岂会还有旁人?”狄咏答道。  耶律洪基闻言,微微叹息,再问:“你与皇太叔,到底谈了些什么?”  说完话语,耶律洪基也紧盯狄咏,想从狄咏面色上看出点什么。  这回狄咏才答问题:“皇太叔与外臣,除了恐吓,别无其他,还让外臣开价,说就算要投辽,也该货比三家,否则会误了卿卿性命……”  人最怕的不是知道真相,而是更怕知道部分真相。  狄咏说的就是真相,是实话!所以不论是表情上,还是心理上,他都没有任何说谎的感觉,因为他没有说谎!  取信于人,本身就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技能,有些人天生就有,有些人如何也难以让人信任……  耶律洪基看着狄咏,已然信了大半,因为狄咏之语,就像是耶律重元会说的话语。  在皇帝看来,也就代表耶律重元,急了……  耶律重元一急……  事情就麻烦了!  耶律洪基已经不再踱步,而是落了座,再看向狄咏,说道:“看来,真是要送你走了,你留在燕京,不合适……”  不止狄咏要走,耶律洪基心中,他自己兴许也得走了,离开燕京城,他要去北院,因为北院有强兵,北院也是契丹真正的根基所在,而且辽国名义上真正的首都,还是上京临潢府,而不是南京燕京城。  耶律洪基也要求一个心安,求一个安 全感。  却是萧皇后忽然开口:“陛下,只怕小狄相公一旦出城……”  耶律洪基摇摇头:“派军将护卫就是……”  “拜谢陛下!”狄咏躬身一礼,尽量显出自己着急忙慌……得走。  “好了,事不宜迟,你这就回去准备一下,装好行礼,到时候自有人来寻你,护你离境!”耶律洪基还真不是优柔寡断之人,行事雷厉风行,想定就做。  否则,他也不会成为胜利者,当得未来几十年皇帝。  这人,连杀老婆都毫不拖沓!  你道这皇帝是被狄咏忽悠了?  其实不然!  狄咏只是小小的一个推波助澜,耶律洪基做的事,不在任何人,只在自己的利益。  狄咏搞的事搞完了。  之后到底如何发展,已然不在狄咏掌控之内,当然,最好是真起内战,打起来。  “外臣告辞!”狄咏闲话没有,一心要“跑”。  皇帝也不多言,只思索着自己的事情。  狄咏退出去了,却是还抬头看了一眼萧观音。  却见萧观音也正在看他……面色表情上,竟是有欲言又止的模样……  狄咏已然彻底退出小殿,到得门口,转身而去。  却是萧观音忽然开口:“陛下,臣妾可去送一送吗?”  萧观音被老公杀,那实在不冤枉!  倒是耶律洪基点点头:“去送送也好,也与他说,若是真有那一日,他在宋待不下去了,便来辽就是,定有厚待!”  萧观音点头,连忙快步去追。  狄咏走得不远,身后就有萧观音的呼喊:“小狄相公,等一等……”  狄咏回头去看,这他妈的……你是有老公的人啊!你不要这样啊!  萧观音已然赶到,走在了狄咏前面,狄咏慢了半个身位再跟。  “陛下有言,说若是哪一日啊,你在汴京待不下去了,就到辽来,定有厚待……”萧观音传达着。  又是这话,耶律重元也说过这话。  狄咏点着头,给个念想:“若真有这一日,便也不会忘了皇后之语……”  “嗯,这就好……”萧观音也点着头。  然后,就是短暂的沉默。  其实萧观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追出来送一送……  此时此刻,有一种尴尬的 复杂。  狄咏感受到了,恶趣味再起:“若是皇后应得外臣头前之语,外臣此时不走又何妨?”  萧观音闻言有怒:“混账!再敢说此般话语,教你不得好死!”  你看看,人就是这么复杂,一边发怒吧,她也是真有怒。但她就是怒着,她又不真怒,骂一句吧,还接着往前走,还要送……  就好比,我拒绝你,但我跟你玩,我又拒绝你,但我还要跟你玩……我生气了啊,但我还跟你玩……  这……就是作死,许多男人女人,都作这样的死。  不过,狄咏还真没有要夺人之妻的想法,笑着往前走:“那外臣就不说了,只当留在心中。”  萧观音闻言,还回头左右看了看,诸多跟班,宫女太监的,都落后了好几步,便是知道皇后与小狄相公有密谈,并不凑近。  见得这般,萧观音又道:“便是心中也留不得,不可亵渎,更不可有非分之想!”  狄咏心里笑开了花,就没有见过这么有趣的事情,口中却还道:“外臣有罪!却是控制不住心中之想。外臣也知,想也是空想,以后定然不敢再放肆,皇后恕罪。”  萧皇后闻言,面色沉静,好像达成目的了,好好教训了一下狄咏。但又好像心中有一种怅然若失……  微微转头看一眼,这狄咏,俊美非常,高大英俊,智计无双,文才绝顶,武略滔天……主要呢,还是俊美非常……  狄咏还主动停步:“多谢皇后相送,话语说完,不劳皇后大驾,外臣已然惶恐,皇后请回……”  这也是礼节。  “嗯?”萧观音停了脚步,也是送得有些远了,不能真把狄咏送太远,便道:“小狄相公一路平安顺利……”  狄咏再谢,岂不再走。  走着走着吧,一回头,萧观音竟是还没有回头而去。  狄咏又来一语:“皇后,若是外臣有一些诗词新作,定派人送来与皇后品鉴,互相印证。”  萧观音点点头:“也好……”  狄咏这回真走了,有趣有趣,纯……开朗外向型纯情文艺女青年!  这般女子,若是嫁给理想,嫁给诗与远方,嫁给爱情,都挺好。  偏偏做个皇后……死得不冤! 第506章 时不我待 狄咏是真要走了。  狄咏真不认为自己适合做一个大国外交官!这是自我认知。  因为狄咏感觉很累,疲惫不已,并非那种游刃有余。  耶律洪基真派人来护送了,还是熟人,萧特末麾下,小将萧罗。因为萧罗,不是耶律重元的人。  兵马三千,加上狄咏自己五百护卫,三千五百人,只要不是真正大军截杀,狄咏性命无虞。  辽国之内,也不可能出现大军截杀,这一点耶律洪基还是很自信的。毕竟人家辽国,南枢密院也是正儿八经的大宋制度,大军不可能随意来去。  又到了辽宋两国优秀青年代表深入交流的时候了。  马背上,摇头晃脑……  “萧将军,你觉得大宋好还是大辽好?”闲谈,狄咏闲谈。  “大宋有何好?还是我大辽好!”萧罗也闲谈,不争馒头争口气,反正看狄咏不爽,怼就是了,这也不要啥智计,纯态度与情绪。  “萧将军,那你是喜欢皇太叔耶律重元呢?还是喜欢你家陛下呢?”狄咏胯下,马蹄滴滴答答,狄咏自己,左摇右晃,仿佛就是没话找话说。  “你这是何问?皇太叔与陛下,岂能拿来作比?”萧罗依旧是这态度。  “你啊……空有一身抱负,却是连这里面的事情都搞不清楚,你还差得远啊,哪怕来日,你我兵戎相见,你也不过是阵前听命小将,却哪里又有与我一较高下的机会?”狄咏鄙视人了。  也是事实如此,萧罗这层面的小将,竟是连真正的朝堂大事都不知,连耶律重元与皇帝的争夺都不知,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层级太低了。  却是狄咏一鄙视,萧罗反倒说道:“我哪里不知?却是不敢乱言,如此之事,岂能乱言?”  狄咏笑道:“嘿,你还真知道,那你有何不敢说?除非你不忠不义!乱臣贼子就是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狄咏最近,是恶趣味有些爆棚,习惯性捉弄人。  “便是不与你这宋人说!”萧罗有些怒意,他不愿与一个外人说自家的破烂事。  狄咏不依不饶:“这一路护送,得几日时间,你我之间,认识不算短了,似乎还未真正尽兴饮过酒 ,不若今夜……”  “皇命在身,不饮!”萧罗拒人于千里之外,听说是护送宋使狄咏,这趟差事他本不愿来,但也不办法。  “你我之间,本算同龄,又都是军阵功勋子弟,只可惜啊……你我之间,差距甚大,可惜了,我已是枢密使,你却……罢了罢了,既然不愿相交,那便罢了,我与你交,算是折节,你与我交,算是高攀,终归不合适……”狄咏气死人不偿命。  萧罗目光只看前方,双拳微微紧握,多多少少有咬牙切齿,却就是不说话了。  狄咏的闲聊,哪里真会是闲聊?  来日,萧罗镇守哪里,哪里就会是宋辽开战之地。  为何?  因为,这小子憋着劲建功立业!狄咏的耀武扬威,自也是在推波助澜。  就得找这种一心要建功立业的人,不然两国哪里打得起来?  狄咏是真难!  不得几日,就要过巨马河了,过了拒马河就是宋之雄州。  临近辞别了,河边,狄咏感谢着萧罗的护送:“萧将军,这一路,有惊无险,多谢了。”  萧罗还是拱一拱手:“我乃皇命。”  狄咏点点头,望向雄州:“来日啊,若是宋辽真有战事,我会亲临此地,倒也不知到那时,你在何方呢?”  萧罗岂是懂得狄咏是在激他,他不是愣头青。所以虽然萧罗心中憋屈憋闷,也懒得回话,只当聒噪。  说实话,萧罗心中,还有羡慕,是真羡慕狄咏,同龄之间,年纪轻轻,却已掌管一国军务,开口闭口,就是要战敢战,说的都是指点江山……  狄咏过河了……  萧罗回头看了一眼,身前是宋,身后是辽,辽国归义城!  狄咏也回头了,正看到萧罗在远眺归义城,口中喃喃自语:“怎么也要到这里来把归义城守住……这样才是舞台,才有建功立业!”  狄咏原来打的是这主意,暗示忽悠引导人家来守归义城……  这样仗好打起来,于宋有利,便于调度指挥与后勤。  至于到底有没有效果,狄咏也不那么在意,事在人为,本来就是闲聊,聊得有效果,那最好,大赚特赚。没有效果也无妨,只亏了一点口水而已。  与辽开战 ,不是小事。  还要先做一些准备,比如要把党项之事彻底解决,否则宋辽一旦开战,党项人必然就起,不说党项人要复国之类,辽人肯定也会在背后支持党项人,也会忽悠着党项人卷土重来,到时候肯定要粮给粮,要钱给钱,要兵器器械也不会吝啬。  这都是基本的战略方向,没有一点侥幸。  所以,先要解决党项之事,狄咏得找个借口去西北了。  特别是,狄咏还有一个儿子在河西,千万不能真养个儿子当仇人。  事不宜迟,速速归京。  已然又是入冬,北地一片萧瑟!  狄咏在快马之上,不论穿得多厚实,也冻得瑟瑟发抖,皮肤皴裂。  入京之时,狄咏已然两面结了冻裂的痂,美丰姿少了一半。人呐,想帅,还是需要养尊处优。  汴京城也不是暖和之地,冬日里,也是霜冻漫天。  倒也不急着去给皇帝复命了,先回家,过年不远了,一年又一年……  狄咏远归,两个儿子提早就接回来迎接了,家中备宴,狄青与魏氏夫人也来了……  两个儿子,两岁不到,却已能满地奔跑,女儿才几个月,依旧在襁褓之中。  三个孩子,难得都在自家府中,府中上上下下忙做一团。  两个儿子在跑,一队宫女仆妇在追,左左右右,护得是周到非常,孩童跌倒,立马也有人能在孩子落地之时接住……  “二公子,莫跑了莫跑了,摔跤了可不好……”  “大公子,可不能在水边走啊……”  狄咏坐在院中亭台里,看得是连连摇头……  狄青在旁笑着。  狄咏问道:“父亲,这两小子,练武了吗?”  “练武?还小,两岁都还未满呢,练什么武?玩,玩就是……”狄青答着,眼神都不看狄咏,只看满地跑的孙子。  一旁还有赵徽柔,说了一语:“夫君,孩儿们读书就是,练武作甚呢……”  狄咏微微抬头,看向西边,那里也冷,那里还有一个娃。  “父亲稍待,我入皇城一趟,去见见陛下,去去就回。”狄咏这羁绊,过于深厚,摆脱不得,便是心心念念,唯有时不我待。  (还差一章,写不动了,休息,再补。) 第507章 真相 年关已近,皇城之内,也开始张灯结彩,许多事情也要准备,开春之时,皇帝的事情很多,祭天地这些是必要的。  甚至皇帝还要在皇城里开一块田,正儿八经的田,皇帝也会亲自耕种,虽然只是名义上的亲耕,但也需要皇帝做做戏,松一松土、开一开渠之类……  皇后其实也不会闲着,她得养蚕,养多养少是其次,正儿八经得养。  这些都是要提前准备的事情。  一年下来的收获,皇帝也会赏赐给王公贵族们,以示恩宠,皇帝皇后亲自种的粮食织的布帛……  这个国家,这个民族,最重要的两件事!需要皇帝一定的象征意义,这也是儒家对于皇帝的基本要求,皇帝若是不做,肯定挨喷。  别说宋朝,到得清朝依旧如此,得干!  狄咏来了……皇帝正在挖地,以备来年春耕……大冷天的,挖得汗流浃背,赵祯这种皇帝,入戏太深。  见得狄咏来了,皇帝也不多言,只抬手一招。  狄咏自然也得扛着锄头上去帮忙,这个家庭唯一的青壮重劳力!  也是倒霉催的!  “今年雪少……”皇帝一边哼哧哼哧挖着地,还一边担忧。瑞雪兆丰年,雪少就是水少,怕的就是来年不丰收。  这个国家一旦不丰收,就会出问题,出大问题。  “耕种,实在太重要了!”狄咏出了一句感慨!  皇帝没有说话,抡起锄头就是挖,做做戏的事情,他很虔诚。这种虔诚不是对皇城之内的这一亩三分地,是对国家的美好祝福。  “说起来,我中原,物宝天华,得天独厚……”狄咏也是闲聊,但狄咏的闲聊,往往带着目的。  “中原一马平川,土地肥沃,乃上苍所赐,当敬上苍……”皇帝表达的也还是虔诚。  狄咏还是忍不住说了一点事实:“要说耕种,中原非最佳之处。”  “何以?”皇帝停了锄头,疑惑问道。在皇帝的认知里,说到种地,全世界哪里还有比华北平原更适合的地方?  “陛下,中原,之所以到得如今成为产粮之所,非天时也,实人力也。历朝历代,几千年而下,中原人不断开垦,不断引渠灌溉,才开垦出这么一片好地。有些地方,才是真正农耕所在,水源丰沛,四季春夏,那般地方,一年三熟,种什么皆可丰收,岂不比这中原合适 农耕?”  狄咏说的话显然不是胡说,真要说起农耕,在印度次大陆,在东南亚,在中南美州,在这些热带地区,一年三季稻也是可以的,比之中原,一年收一季粮食,岂不更适合农耕?(当然,这里说的是基础农耕,并不说科技加成)  说白了……依旧是几个关键词,殖民,大农场,大庄园。  “一年三熟?还有这般好地?”皇帝显然不太相信。  “有,远的不说,比如琼州,也可算得这般地方,一年两熟三熟,不难。”狄咏举一个皇帝认知之内的地方,海南。  “哦,琼州啊,人烟稀少,难以为重。”皇帝接着挖地。  但皇帝又问了一个专业问题:“子道啊,你说……琼州之地,既是如此适合农耕,何以就无繁华?何以中原起了华夏?”  皇帝这个问题,其实不简单是说海南,说的是文明的发祥,全世界的文明,都开始于比较寒冷的地方。  不仅文明开始于比较寒冷的地方,连人种的战斗力,大层面来说,越是寒冷地方的人,战斗力基本也就越强,组织程度也越高。  狄咏自有解答:“陛下,人啊,就不能活得太好。人,若在中原,不种地就没得吃,不把人组织起来大规模种地狩猎,就难存活。却说那一年几熟之地,那里的人,路边树摇一摇,就有椰子木瓜等诸般果品,山上随便下个陷阱,就能收获各种野物,这般日子,太舒坦了,自也就不想着奋发了……”  这是个人类文明进程的问题,气候与文明息息相关,越是物产丰富之地,文明进程就越慢。  但极端恶劣的气候,也难出璀璨的文明。  什么地方容易出璀璨的文明?答案就不言而喻了。  文明,来自人类个体的组织程度!  气候太好,不需要太高的组织程度,少数人在一起就能活得很好。  气候太差,人组织得太多,反而是累赘。因为恶劣地理气候下,单位地区,出产不够,人就得分散开来。  像中原这种地方,那就最适合大规模的人类组织,不组织还活不好,组织了,开沟挖渠,引流种地,相互配合,文明就开始了……  皇帝听得狄咏一番言论,停了锄头歇息一会,接过史志聪递来的茶水,喝了几口,点头答道:“有理,甚是有理。人就不能活得太舒坦 ……就得挣扎,挣扎之下,才可有大作为!”  这话题说到这里了,狄咏也就还想继续说:“陛下,若是有朝一日,咱中原人,去把那些真正一年三熟之地占据了,用来种地,再把所出产之粮运回中原,岂不真就有个千秋万代了?”  殖民,最早的时候,其实就是这个过程。什么淘金之类,那只是附带,只是人们更喜欢这种故事罢了。大庄园大农场,才是殖民前期,真正的主题。  粮食生产的暴涨,带来的意义非同小可,他不简单是吃饱饭的问题。他是能真正让一个社会的更多人脱离农业生产,脱离了农业生产,就能去做其他事,读书学习也好,炼铁炼钢也好,发明创造也好,乃至进工厂当工人也好。  工业的大发展,归根结底,来自生产力的解放,是粮食足够吃了,不需要那么多劳动力去种地了,不种地也饿不死了,才有工业!  这才是殖民的意义!  (当然也有人问,那后世中国不殖民,怎么来的工业?原因在于时代发展了,农业科技进步了,不要那么多农民也能让粮食产量涨起来!也还得益于新中国土地的公平分发,让大地主消失了,每家每户都能基本保障粮食供给,在每个家庭里,只要成员吃苦耐劳,就可以解放出个别生产力。如此种种,社会生产力才解放了出来,才有工业发展!)  狄咏与皇帝说了一个道理,只要不饿肚子,一个王朝,就真的可以千秋万代,或者说,有了真正可以千秋万代的基础可能……  这个言论,当然也只是在农耕时代而言。  皇帝看着狄咏,陷入了沉思……他问了一句很关键的话语:“子道之意是……移民迁徙?”  皇帝还是局限了,他想的去占好地方种地,就是把百姓都移民过去种地。所以皇帝也觉得这件事是做不成的……  狄咏摇头:“不必过多移民,人,哪里都有,种地的人,哪里都有!只需要去,把地占了,一切不在话下!”  这是……心狠手辣的事情。  人,哪里都有。他为什么要给你种地呢?他凭什么给你种地呢?种完了地,好处都是你的,让你去养百姓?他凭什么种地让你的百姓都不种地了,好去干其他的事情!  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暴力!  这就是历史的真相。 第508章 子道,心有不甘,是吗 “哦?”皇帝想了想,问道:“子道之意,是让别人种粮给咱们吃?”  狄咏点点头:“正是此意!”  “人非牲畜,有伤天和啊,非人之道也……”皇帝自然懂得怎么才能让别人种地给“自己”吃,所以,有伤天和。  狄咏微微皱眉,笑了笑:“陛下,闲谈而已……”  “嗯,闲谈也好,增长见识,子道大才!”皇帝接着挖,狄咏也跟着挖。  挖着挖着,皇帝忽然又问:“子道啊,此来何事啊?”  说正事了,狄咏闲谈一番,有些气馁,不过正事还是重要的,开口:“陛下,臣想开春之时,去一趟宁夏府……”  皇帝点头:“倒也应该,而今京畿之军,移民不少,当去看看情况,以免生乱。若是真有乱象,能解决则解决,解决不了,便要及时止住。”  狄咏与皇帝表达的,是这个意思,但狄咏不仅是这个意思,他准备这一去,彻底把党项之事解决掉,但后面这个目的,狄咏不会说。  此去,狄咏是做那“有伤天和,非人之道”的事情,皇帝要仁德,狄咏做坏事。倒也是好配合……  此时此刻,狄咏对掌权这件事,越来越执着。他心中赤裸裸的欲望,赤裸裸的野心,已然有按耐不住之感。  若不掌权,永远都是有伤天和,非人之道!不是皇帝一人如此,而是整个朝堂的三观皆如此。这里面还有天朝上国的那种过分自大!  这种自大还要延续好几百年,就是我大中国活得挺好的,什么都自给自足,不必折腾,也不需要与谁交流,这才是闭关锁国的真正原因。  还是那句话,人,就不能活得太舒坦。  狄咏只道:“陛下,臣还有一想……”  “说来……”皇帝倒也欣慰,狄咏是真的既认真又负责,去宁夏一趟不容易,山高路远,汴京多舒服,为了国事,狄咏主动要去,开春就去,皇帝自然也有感动。  “陛下,当编练新军了……一旦各地禁厢移民屯垦顺利,天下兵马,多多少少就有些空虚了,特别是宋辽边境之地,一旦那边开始移民,定要有堪战之军补充……”这是狄咏这个枢密使正儿八经的工作。  “此事不急,只待你从宁夏府回来,若是那边一切顺利,再说编练新军之事!”皇帝思路清晰 。  这里的编练新军,倒也不是重新招兵来组织操练。皇帝所想,其实还是把原有的军队进行重新整合,把移民之后留下来的青壮重新整合。  但狄咏不是这么想的,重新整合是需要的。更需要的是,狄咏真的要一支新军队,人数不用太多,十万人最好,七八万人也行,五万人也够。  这支军队,得是狄咏手把手带出来的。  这就需要狄咏自己想办法操作了。  说到这里,狄咏便也不多言了,挖地就是。  给皇帝当女婿,还得耕地,这也是狄咏没想到的。  皇帝也不白让狄咏耕地,说道:“今年朕这片地,收了不少麦子,回去的时候,你带上八斗,回去与徽柔去病尝尝……”  “八斗?”狄咏疑惑。  “哈哈……”皇帝在笑……  其实就是取笑狄咏昔日吹牛逼,跟狄咏打趣玩。狄咏昔日自己吹自己,天下才共一石,他狄咏一个人独得八斗。  狄咏也会过意来,那是不能吃亏的:“陛下,不若就给臣一石加两斗如何?”  皇帝也疑惑了:“这是为何啊?”  “要说才华,本共一石,这天下人,却还欠臣二斗!”狄咏也打趣。  “哈哈……”皇帝已然前仰后合,一手撑着锄头,一手指点着狄咏:“你啊你啊……不知羞!”  狄咏脸皮如城墙:“若来日臣去了国子监,为国育才,为天下育英才,岂不就是天下人欠臣的?”  话音一落,皇帝笑容戛然而止。  狄咏也立马沉默……  翁婿二人,皆撑着锄头,狄咏看地,皇帝抬头,微微看天。  “子道……心有不甘……是吗?”皇帝慢慢问道。  狄咏先出伤感神色,然后说了一件事:“此去辽国,辽天子与皇后,还有那皇太叔,皆言,若是来日心有不甘,问臣愿不愿意去辽国……一说王继忠,二说韩德让……”  这是打预防针,狄咏不愿萧特末是离间计真有效果。与其以后让别人来与皇帝说这件事,不如狄咏自己说。  狄咏自己说了,既是直白坦白,君子坦荡荡。也是要让皇帝更加愧疚!  皇帝沉默了……  狄咏还要加码:“陛下不问问臣是如何答他们的?”  皇帝摇摇头:“不必问……”  狄咏也感动,皇帝这话,代表了充分的信任,笃定狄咏不会 弃国弃家而去。  “但臣,当真,心有不甘!”狄咏又掏心窝子了,与赵祯,狄咏掏得出来。  兴许,也还是在一次一次的告诉赵祯,你对不起我狄咏,你辜负了我狄咏!  皇帝看着天空,叹了一口气……  低头,再看狄咏,上下打量……  皇帝说了一句连狄咏都没有预料到的话语:“这老天啊,弄人,岂不投胎成我儿!”  不是朕,是我!  就问,为什么狄咏不投胎成赵祯的儿子!  兴许皇帝也是在拿捏人心,这是感情攻势。  狄咏闻言,已然感动不已,人之常情。却也知道,自己不是赵祯的儿,自己也不可能成为赵祯的儿,赵家的天下,依旧得姓赵。  依旧是在告诉狄咏,你心有不甘,也没办法了,天下,社稷,稳妥才是第一。  “陛下,臣该去汝南郡王府吗?”狄咏又问,这回,直白透顶,不来虚的。问题的答案不是关键,狄咏如今,也来不及了,从龙之功也晚了,甚至狄咏压根就没有从龙的资格。  就如皇帝唏嘘之语:“你非旁人,去了也无用。”  为何皇帝这么说?因为狄咏不是韩琦,因为狄咏太强了,在士子之间,名望甚高,在军中更是一呼百应,最重要的事,狄咏谋事做事,事事皆成。  人啊,只能选一条,要么,你就是士子文人的魁首,要么你就是军将之中的翘楚。  要么你无能,但勤勉老实。要么你有能,但弱点明显。  你把什么都占了,你一个人成了全世界的中心了,人人以你马首是瞻了,谁还愿当你的领导?  要不,你来当领导算了,但你又不可能成为这个领导,你让领导怎么办?  这压根就不是狄咏是不是有造反可能的问题,无关于此。  “唉……”狄咏也就只剩下叹息了……  “子道啊……你忠心,朕知道……心有不甘,朕也理解……奈何命运如此,天已注定。”赵祯也掏着心窝,在安慰狄咏。  翁婿二人,四目相对,狄咏慢慢低头,其实目的也达到了,此时此刻,皇帝愧疚更深。  狄咏这个低头动作,在皇帝看来,就是一种妥协,皇帝微微抬手拍在狄咏的肩膀上,拍了好几下。  忽然有人急匆匆而来,跪地一声大喊:“陛下,刚刚得信,汝南郡王,薨了!” 第509章 我去过河西 汝南郡王赵允让,死了!生老病死,寿终正寝。  无数人去了!  皇帝下旨,追封郡王赵允让为濮王,太尉,中书令,谥号安懿。  狄咏一家老小也得去磕头!  赵允让二十几个儿子跪在灵堂给狄咏这些宾客答礼。  京中达官显贵,人人奔丧。  说起来,赵允让大概也死不瞑目,遗憾无数,最重要的是没看到儿子赵宗实成为储君的那一天。  赵允让昔日少时,就是给赵祯当备胎的,本以为皇帝无子,该他登基,偏偏皇帝生了赵祯,还平安养大了。  赵允让也就回家当了个闲散王爷。  如今,他儿子眼看就要备胎转正了,那曾想他活不到那一日。  不过,走之前,他也是尽力了,使尽了浑身解数,为赵宗实铺了无数的路。  灵堂之内,哭得最厉害的,就属赵宗实,父爱之深,他是感受到了的。  节哀之语,狄咏说得平常,因为也感觉不到什么哀痛。人啊,其实是难以共情的……  人与人之间的话语,最廉价的就是:我懂你,我理解你。  说完,也就回家了,免得拥挤。  赵宗实这个皇位,已然是板上钉钉的事,皇帝赵祯已然别无人选,而且赵祯也看赵宗实顺眼,毕竟身边养了那些年。  过年!  秦国公府,莺莺燕燕一大堆。  有以前赵允让送的,有后来皇帝送的,也有狄咏从辽国带回来的。  家中待客,自然也是吹拉弹唱,歌舞来去,热闹非常。  狄咏府门,自也是门庭若市,一波来了一波走。  好在狄咏有一条与人不同之处,那就是不会真用家中这些女子去“待客”。  也没有人真与狄咏开口讨要哪个,便是人人已经皆知,小狄相公喜欢这一道,喜欢“自用”。这显然也是狄咏与人表达出来的……  因为,讨要个把姬妾,本是正常事,狄咏若不表达,肯定有人讨要。比如苏轼就会讨要……  苏轼也要开始组建自己的“女团”了……  狄咏送给苏轼姬妾,本也是好友之间正常事,甚至也是恩惠。  过年喜庆事,狄咏也得到处跑,去许多人家中尽礼节,尊长,老师,乃至皇帝……也还有好友……  一圈下来,日日大醉。  有些地方还得去 好几趟,比如老爹那里,老娘时不时就派人来叫。  一般而言,家中有老父在,是不会分家的。也就是说,狄青还在世的时候,狄咏是不能分家出来单住的。  若非有驸马这个幌子,若非狄咏功勋太大,狄咏头上免不得有一个不孝的名声。  狄咏带着一家老小回到老宅,老王头忙前忙后,搬桌搬椅,指挥人手。  老王头其实早有官身,狄咏亲自给老王头谋的正儿八经的昭武校尉。  奈何这老头不愿自己开府,依旧住在狄青这里当个官家与马夫。  见得狄咏,老王头咧嘴就笑:“小相公,恭喜啊……”  “同喜同喜……”狄咏上前就搂住老王头的肩膀,附耳说道:“生了吗?”  老王头咧嘴:“要生了……”  “老王头你这不行啊……这么久了……弄点药吃吃啊……多来几个……”狄咏笑话着,同去的宁夏府,狄咏的双胞胎都好几个月了,老王头百般努力的,还没生下来。  “罢了罢了,只要是男丁,一个就够了。”老王头摆着手。  “一个不保险,三五个保险一些……”狄咏是认真的,怕养不大,他只想老王头有个后。  狄青此时近前而来,在一旁笑:“这老货,也开了花……”  老王头不好意思的说道:“老帅莫要笑话人……”  “谁笑话你,谁笑话了你?”狄青显然是高兴。  “那老帅就是羡慕,哈哈……”老王头也打趣着。  狄咏忽然一愣,看了看老爹,上下一打量,竟是咧着嘴也在笑。  这他妈的,是我不孝?  老王头几个老婆,年轻漂亮的,每天在家来来去去……  再看老爹狄青,莫不是真羡慕?  再看看那忙前忙后的老娘,狄咏莫名有些来气。  却听老娘一声大喊:“吃饭了,吃饭吃饭,入席了……”  狄青立马转头,连连应道:“诶诶,来了来了……就来就来……”  看着转身就去的狄青,狄咏气消了……生六个儿子的老娘,就是坚挺!  狄咏倒也不急着入席,而是与老王头说道:“老王头,开春,我要去宁夏府一趟!”  “小相公此去,所谓何事?”王大问着。  狄咏与老王头说这事,肯定是有目的,便道:“此去 ,便想着彻底解决党项之事,便是问问,可有河西之向导,这般的人,到哪里去找?定要真正值得信赖的。”  宋人,早已去不了河西。战争,若没有向导,李广就是前车之鉴,出击匈奴,迷路而自尽。  党项人不仅在河西,还在沙漠戈壁里,瓜州更在玉门关外,没有向导,很不保险。若是向导有问题,更容易出事。  老王立马答道:“小相公,我去过河西!”  “你?你怎么去过河西?”狄咏不信。  “我真去过河西,不信你问老帅,昔日里我去唃厮啰,就曾在河西来来去去……”老王头不是说谎。  唃厮啰,是一个人,也是一个政权的名字。是一个青唐吐蕃政权,在青藏高原之上,王城就是青唐城,也就是后世的西宁。  昔日唃厮啰与西夏,那也是敌对的,李元昊甚至亲自征讨过他。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是朋友,就需要联合,唃厮啰一度也得过宋仁宗赵祯的封赏,也是节度使之类的头衔。  王大昔日就去过唃厮啰的地盘,自然也是为了联络联系,但那时候,党项为了不让唃厮啰与宋联合,就会派骑兵四处拦截宋使宋人,那时候正是乱作一团的时候,党项也刚刚掌控河西,党项骑兵追得王大是到处跑,导致王大连祁连山都翻过去了才保住一命,他是真去过河西。  只是以后这唃厮啰也会分裂,分裂之后,一部分倒成了王韶的敌人。王韶熙河开边,打了好几个吐蕃部落。  见得王大如此说,狄咏却皱了眉头……  王大又道:“小相公,我真去过河西,不仅去过河西,青唐诸部,没有我不熟悉的……”  狄咏却在摇头:“我知你意,但你的仗,打完了,合该在家等着孩子出生,安享天伦之乐。”  “小相公这是哪里话?向导之事,若不用我,别人岂能轻信?用人之际,我岂能安心享乐?”老王头显然还是想去。  狄咏却还是摇头:“再说再说,且吃饭。”  “小相公,小相公……我老王头身强体壮……”  “吃饭,入席!”狄咏却不多言,老王头死得够多了,狄咏实在于心不忍了,战阵无人情,狄咏本来就是狠心人,怕真是个一去不回。 第510章 你怕我吗? 春节,上元节。  汴京的日子,年复一年,汴京的繁华依旧,直到几十年后女真大金的铁蹄来毁灭这一切……  冬天……  卖炭的老翁,砍伐了无数的木材,在村子里用土窑烧制好木炭,然后一担一担挑进城里来卖,木炭是中上层家庭的享受。  底层百姓,木炭买不起,但也需要买木柴,取暖烧火做饭,依旧是城外的百姓砍伐而来。  供应百万人口城市所需要的一切,这绝对是古代世界难以想象的社会组织水平。  同比而言,西方乃至中亚,一个城市两三万人就已经是极大的城市了,罗马帝国最兴盛的时候,罗马城也不过几万百姓加三十来万奴隶,后来破败了之后,也就成了三五万人的城市。  直到文艺复兴的时候,欧洲的中心,巴黎只有六万人,威尼斯这个商业中心也不过十万人。  而在中国,唐朝时期,长安城就已经到达八十万以上。  其实,古代,真是不适合这么大规模的人口聚居,长安城的繁华,代价极大,代价大到关中平原,八百里秦川沃野,几乎都光秃秃了,没有一处真正意义上的森林,连附近的山,大多都成了光秃秃的模样……  代价大到……根据历史记载,长安城后来,全城的地下水都被上百年的生活垃圾污染,整个城市竟然打不出一口甜水井,打出来的水,都是咸臭味。  长安城的没落,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开封在这方面有一点好,那就是开封离黄河近,经常发大水,经常被洪水淹没,能净化本地水资源。  古代耕种,对于环境的破坏,远比想象的要大。有一个很简单的现象来描述这一点,但凡古代人口聚居区,但凡古代中国的中心区域,到得后世,基本就是光秃秃的,从西北到中原,再到北京……  还有一个有趣的事情,黄河,古早年代,是不黄的!是条清水河。更古早时候,它也不叫黄河。直到唐宋时期,才有了正儿八经的“浊河”、“黄河”的称呼。  当然,吃饱饭是第一需求,这一点毋庸置疑。  解决这个问题,只有一种办法。  那就是发展先进生产力,淘汰落后生产力。  比如取暖、做饭这 件事!挖煤就比烧木柴木炭要先进那么一点!在能源角度上,煤炭,甚至就是能源革命,可以把世界带入下一个阶段。  哪里有煤?  山西有煤!  大同有煤,但大同如今是辽人的西京。大同的煤,甚至都不需要挖洞挖井,就在地表上,一层一层,层层叠叠,厚度惊人,从地面往下挖就行了,质量还极好。  这是狄咏过年过出来的……一点思考。  得要煤!  得要燕云十六州,得干辽国。  有了煤炭,其实也就有了青山绿水,后人还能在开封看到原始森林,看到大规模的野生动物,若是中国提前一千年不砍树了,黄河兴许还能重新变成清水河。  改变世界,改变历史,意义之大,狄咏如今才真正有了一个更为深刻的认知。  开春,狄咏要走了……要去改变世界。  走之前,狄咏得先见一个人。  河西节度使,拓跋·李·嵬名·赵·谅祚。  也是赵谅祚得来拜见他狄咏。  大包小包的礼物,恭恭敬敬的态度,赵谅祚躬身站在狄咏面前,口称:“先生万安!”  先生这个称呼,倒也不假,狄咏最近,时不时还真往国子监去上上课,王安石,范纯仁这些人,也都被狄咏拉了壮丁,事功一门,需要集思广益,需要众家之长。  赵谅祚自然在那课堂里,长了不少见识,学了不少知识。十二三岁,正是一个人的价值观与思维模式成长定型的时候。  一个国家,一个组织,到底该怎么管理怎么运作,其中运行的本质是什么,这就是狄咏最近上课讲的关键问题。  狄咏看着赵谅祚,只是稍稍抬手:“免礼,落座……”  赵谅祚再礼,落座,也只坐半个屁股,身形挺直而又略显拘谨。  狄咏开口:“近来可学有所得?”  赵谅祚点着头:“学生获益匪浅……”  倒也不知赵谅祚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而装出来的谨小慎微,还是真在国子监学习了之后,成了一个懂礼貌知进退的好少年。  狄咏也不去管这些,直白问道:“党项一族,在你手中,算是亡国了,想来你心中有那卧薪尝胆之念,但党项,本就是唐人,宋承唐制,也承天命,你我,本也 算一家。要说兄弟之国,宋夏才是真正的兄弟之国,契丹乃蛮夷……你可知我言中之意?”  大忽悠,但也说出了一些事实。说起来,党项几百年来,从未真正脱离过中原王朝,而契丹,真是山里下来的,是真正与中原王朝八竿子打不到一起的蛮夷。  赵谅祚连忙起身大拜:“学生知先生之意,学生一定不敢再生二心……一定当好这个河西节度使!”  狄咏盯着赵谅祚在看,看这小子到底有几分真假。  其实真真假假,也无所谓,狄咏也不那么在乎。  狄咏再开口:“你想回去吗?”  这一问,有点冷不丁……  赵谅祚下意识犹豫了一下,连忙又道:“汴京好,能学到真正的本事,不愿早归……”  这小子,看来是真想回去……  也正常,在这里,处处受制于人,回了河西,尽管是圈地自萌,那也是皇帝陛下。  狄咏忽然又问:“我欲去宁夏府视察屯田与军备,可愿一道?”  “学生不愿回,学生愿在汴京读书,愿多学本事,来日好造福河西百姓,为大宋戍守边关……”赵谅祚连连解释。  狄咏笑着,看着他!  “学生当真此想,毫无二心!大宋好,汴京好,成了宋人,便是觉得一切都格外好。”赵谅祚立马又道,便是狄咏那笑,格外瘆人!  “你怕我吗?”狄咏每每与人谈话,都喜欢忽然来一句不着边际的……仿佛是一种极为习惯的拿捏之法。  “学生……学生不怕,学生对先生,只有敬仰敬佩!”赵谅祚答着,其中犹豫并不明显。  这小子,真长大了!  不可小瞧了!  狄咏心中如此想着,头摇了摇:“你不怕我,但你恨我……”  赵谅祚立马又是大礼:“先生误会了,学生万万没有怨恨,先生明鉴啊!”  真要问赵谅祚怕不怕狄咏,其实是怕的。  这座汴京城,所有人对赵谅祚都是客客气气的,甚至赵谅祚也见过大宋皇帝,大宋皇帝也是一副慈祥的模样。  唯独,这汴京城里,只有狄咏,让他时刻忌惮着。  因为他知道,这汴京城里,如果真有一个人要他的命,不会是任何人,兴许也不会是大宋的皇帝,而是眼前的狄咏。 第511章 哪里死哪里埋 但显然,赵谅祚肯定恨狄咏,这是毋庸置疑的!  狄咏这一套,其实没什么意思,就是让赵谅祚知道,你心里想啥,我都知道。给赵谅祚灌输植入这种潜意识。  差不多了,说正事,狄咏开口:“此去宁夏府,你当同行……”  赵谅祚闻言,犹豫之间,不敢乱答。  他不知道这是狄咏的试探还是什么,怕一旦乱答话语,到时候狄咏会起杀心。  “不必多想,事情就这么定了,这是朝廷派给你的差事!”狄咏依旧直白,这事可不是你李谅祚想不想去的问题。  为何要带赵谅祚去宁夏?  因为狄咏要去河西!  因为狄咏手上需要有一个人质,这倒是其次,狄咏更需要的是李谅祚这个党项皇帝的名义。  赵谅祚闻言,越发谨小慎微,试探性答道:“朝廷的差事,那学生……”  “你自回去准备一下就是……”狄咏也懒得来去拉扯。  “那学生这就回去准备……”李谅祚的潜意识里,有些不愿意在狄咏面前多留了。  狄咏挥挥手……  李谅祚也不多等,恭敬一礼,连忙后退而出。  李谅祚不傻,他冥冥之中知道,自己真正的危机可能要来了,虽然还不知道是什么样的危机,但他知道,此去看似是回家,弄不好小命不保。  大宋不会杀人,别人不会杀人,但这个害得他国破家亡的狄咏……  不过狄咏这边也还有麻烦,比如怎么去与皇帝说这件事,带河西节度使一起去宁夏。  御书房里,皇帝也纳闷:“好不容易把此子弄到汴京来了,缘何又要带他去宁夏府?”  狄咏自然也准备好了理由:“陛下,此子,有党项之大义,带他去宁夏府,并非让他回河西,河套之内,党项众多,有此子在臣身侧,号令不臣,定有奇效。”  “号令不臣……”皇帝想了一想,却道:“切莫闹出什么差错来……”  这里面有放虎归山的风险。  但皇帝话语,已然就是答应了狄 咏。  这就是皇帝赵祯如今对狄咏的信任。  “陛下放心,臣会把此子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狄咏保证不会出什么问题。  “如此,就依了你,一定要再带回来……”皇帝显然还是担忧,李谅祚在汴京,西北无忧,这是赵祯理想中的四海升平。  这是赵祯这个老年皇帝最在意的一件事,如果皇帝人生有一个终结,此时的四海升平,国泰民安,就是最完美的终结。  “陛下放心,人怎么带出去的,臣一定怎么再带回来!”狄咏打了包票。  公事谈完了,皇帝看着狄咏,眉目之间,有几分慈祥,有几分动容,慢慢说道:“早去早回……”  “嗯,陛下放心,臣年轻体壮,不必担忧。也愿陛下身体康泰,多多注意自身,近些日子,陛下当真憔悴多了,不比头前,臣看在眼中,心下实在不忍……”狄咏也答着,这里面就是私人感情了。  皇帝摆摆手,轻轻一笑:“你也不必担忧,朕再活个十几年不在话下,你也还有十几年好日子……如此,人生足矣。”  赵祯说着大话,却仿佛又在安慰狄咏。  狄咏也笑了笑:“愿陛下长命百岁,最好……臣先西去!”  “你这厮,又在胡说八道!”皇帝倒也不来气,谈生死的问题,他也不忌讳,骂是在骂,却也在笑。  “陛下,臣走了,保重!”狄咏拱手,算作别。  “去吧去吧……”皇帝也抬抬手,算送别。  竟……竟然还有几分伤感……这是狄咏没有想到事情,第一次在皇帝这里有这种感受。  出发了!还是与以往一样,谁都不知道狄咏是出征。  跟随出发的,皇城司上三指挥使雷达。狄咏自己的亲卫营牛勇等人……  杨得忠如今也算功德圆满,身居高位了,皇城司之事,一人在手,甚至皇帝也有过表态,来日让杨得忠接手殿前司,这是在殿前司指挥使李璋面前表的态。  原因就在于杨得忠的军功,真是悍勇 厮杀之辈,李璋其实在这方面来说,并不很堪用,但李璋是值得信任。杨得忠还有一个优势,先祖就是为国捐躯之辈,这是信任的由来。  但将来的事,谁又知道呢?换了皇帝,这些作数与否,谁有知道呢?  所以,杨得忠如今,也开始避嫌了,尽量不与朝臣往来,就同李璋一样,从不参与任何朝臣之事,甚至话都不与人多说。  狄咏就是朝臣。  没什么大仪式,也没什么过多的程序,狄咏,正常出差。  带着一列车队出西门而去。  却也有插曲。  一个老头打马在追,浑身披挂甲胄,马侧沟槽有长枪,左边挂着硬弩,腰间别着长刀,却只有一只手。  他追来了!  在喊:“小相公,小相公,我老王头来了!”  狄咏皱眉回头,打马出得队列,示意其他人继续往前走,他自己等候着。  老王头近前,咧嘴,难看至极。  狄咏在骂:“你这老家伙,追来作甚?”  老王头依旧咧着嘴,笑,透过几颗缺失的门牙,能看到他的舌头,说道:“生死有命!”  “回去!”狄咏挥手。  “嘿嘿……不回去了,当真又怀了一个,这回有两个了,当是保险的!”老王头答着。  “老了老了,军令也敢不从?”狄咏气不打一处来。  “我从了军令,老帅说,哪里死哪里埋!”老王头有虎皮大旗,老帅的军令作数,小帅的军令靠边。  狄咏听懂了,这是狄青的意思,或者说这是经过狄青同意的,让老王头追来了!  “你这老货……死了都没人埋!”狄咏很不高兴。  “那不会!肯定不会!弟兄们哪个死了,都有人埋。”王大知道狄咏是说笑,是不想他去,是想他过几天舒服日子。  狄咏不说话了,只拉转马头,一夹马腹,继续往西。  王大身上,叮呤咣啷一大堆,他倒是不客气,随便在队列里拦了个车架,长枪硬弩箭袋,往上一扔,再上马,去追头前的狄咏。 第512章 一别许久,甚是想念 道路熟悉非常,过河南,进陕西,北上黄土高原,过延安,入河套,宁夏不远。  一路上没有任何插曲,独独就是李谅祚一直惴惴不安。  每每宿营,李谅祚都能感觉到一种压抑的氛围,其实也不假,每每宿营,他虽然表面上并没有失去自由,但实际上,他都在人群的包裹之中。  却又看起来像是被重点保护的对象,因为狄咏也在人群包裹之中。  意思就是,李谅祚与狄咏,几乎形影不离,吃饭在一起不说,连睡觉都睡隔壁。  狄咏也经常与李谅祚谈话,但李谅祚的内心里,其实早已抗拒与狄咏待在一起。  但偏偏,又只能待在一起。  因为狄咏身上,仿佛有一种摄人心魄的气势,这种气势,在汴京的时候,收敛非常,却是一出汴京,进入军伍之中,便极为明显,毫不掩饰。  甚至连狄咏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某种气势,话语之中,常常带有一种无情而又命令式的语气,这是李谅祚从来没有感受过的狄咏。  不止对李谅祚,而是狄咏对所有人,皆是如此。  夜间再宿,牛勇端着火头军准备的晚饭送到狄咏案前,李谅祚自然也在这个案前,与狄咏对坐,行军途中,也就没办法一人一个案几了。  军帐之内的狄咏,完全没有了在汴京的优雅,大肉块,拿起来就吃,吃得满嘴流油,吃得满手污渍。  游牧民族出身的李谅祚都不这么吃饭,他还有身为皇帝的优雅,他甚至也是第一次见人这么吃饭,还是大宋的名士大儒。  吃饱喝足了,狄咏手一招,自有人送上来水盆,洗一洗,布巾一擦,既擦手也擦嘴巴。  擦完,说话:“你,得老实一点!”  李谅祚连忙放下筷子,站起来躬身:“学生一定老老实实……”  这就是李谅祚不愿意与狄咏待在一起的原因,时刻都得谨小慎微,时刻要站起来躬身。  “人生呐,无常!你是党项人的皇帝,你想东山再起,无可厚非。但人要有自知之明,成大事者,审时度势最为重要,你若真想再起,就得沉得住气,就得等待时机,时机未到,贸然就是自寻死路!”  狄咏仿佛真在教育人,说的话,句句在理。  “先生容禀,学生乃河西节度使,从来不是什么皇帝。”这是李谅祚的标准 答案,此时此刻,他知道自己说什么话最妥当。  狄咏不在意李谅祚的这些伪装,也在意不过来,他只告诉李谅祚一件事,那就是不要做傻事,聪明人,就不该做傻事。  “吃,接着吃,吃饱!”狄咏比了比手。  李谅祚又小心翼翼坐下来,接着吃饭。  狄咏往坐榻稍稍一趟,开始看公文,宁夏知府王韶发来的公文。  也是狄咏早去了公文,要集结静塞军校阅,静塞军,也就是狄咏组建的西北骑兵,五万人,他要点校,要看看训练与装备情况。  移民什么的,这是次要工作,打仗才是主要工作。  这次打仗,依旧没钱没粮,但狄咏早已驾轻就熟。  因为西北,有钱!  党项这么多城池,上一次大破兴庆府,西北如今,有钱,有钱自然就有人运粮,四海钱庄的军事利益集团已然初步形成,至少商业联系上已经很方便了。  出价就是!自然有人运来,而且,宁夏府也开了榷场,本就有无数商人在大批量往宁夏府运粮,那些都是要卖给河西党项人的粮食。  西北的钱,在一个人手中握着,监军太监李宪!  换句话说,就是在狄咏手中握着。  宁夏府城,早已在做各种准备,小狄相公要来了,斥候快马来去奔跑,便是要知道小狄相公确切的抵达时间。  如此,所有官员也好在城门口迎接。  这一日!  小狄相公一身黑色老甲,泛着桐油的油光在亮,坐在马匹之上,手拉缰绳,微微后仰,随着马步上下轻摇。  城门两边,大小官员无数,差吏无数,还有百姓,更有无数铁甲军汉。  小狄相公打马而过,并不下马,只是眼神左右扫视,带着睥睨,带着威严。  宁夏知府王韶,在马边躬身行礼:“拜见恩相!”  狄咏也只是点了点头,然后稍稍一抬手,示意王韶上马跟上。  一路而去,直去宁夏府衙!  种愕,李宪,吴睿,折克柔,折克行……  众多军将,济济一堂。  还有李谅祚,也在其中。  狄咏坐在正中,把铁盔放在身旁小几,佩刀取下,横在膝前。  一手放在佩刀之上轻轻拍打,一手撑住膝盖。  李宪不坐,站在狄咏身侧,微微躬身,小几上的茶盏,由他亲自端来奉上。  “一别许久,甚是想念!”狄咏开场白 。  下首王韶,甚是激动,答道:“一听得恩相要来,学生激动不已,却也夜不能寐……”  “怎么?差事做得不好?”狄咏问道。  王韶很不自信:“只怕哪里出了纰漏,怕恩相责备……”  这个态度,狄咏很满意,王韶总有这种特点,昔日领兵守城,也是这般,永远都怕哪里遗漏了什么,永远都在一种惴惴不安里。  这是极度负责任的体现。  “挺好,就当如此。先说说屯垦之事……”狄咏工作也很认真。  “禀恩相,已来了三万余户,还是按照军中制度,分了各军各营,暂时都有田亩,只等耕种,之后再来的,就得自己垦荒引渠……”王韶答着,告诉狄咏,前期来了这点人,好安置,本就有田亩安置,之后来的就不太好安置了,得从头开始。  狄咏点着头:“房屋如何安置的?”  “房屋皆无,皆以地窝先住,倒是有一些空置房屋,但学生不敢分出去,怕引来麻烦……”王韶还是有手段的,不是没有空房子,而是空房子不够,太少了,所以不分下去,人就是这样,不患寡而患不均,一旦分了,有人有,有人没有,就会引出麻烦。  地窝,就是在地上挖个大坑,加个顶棚即可,人住里面,作为过渡。这里雨水少,这么住一住,问题不大。  “可有人闹事?”狄咏又问。  王韶先看了看左右之人,才答道:“有,也有人闹着要回去,不过倒也无妨,不敢乱来。”  狄咏笑了,王韶如今,有点厉害了。为什么闹事的人不敢乱来了?自然就是高压手段。  “嗯,不错,此事办得好。”狄咏夸奖了一句。  便也让王韶心中的惴惴不安少了一半,问道:“关于屯垦之事,恩相可还有吩咐?”  狄咏还真有吩咐:“既然先来了三万余户,便也不能让他们闲着,饭食不是白吃的,田亩也不是白拿的,当要让他们有事干,要先行垦荒引渠,干起来。让后来之人也好安顿……”  “还是恩相想得周到!”王韶答着,见狄咏话语停住了,便又问:“恩相,静塞各军已然聚来,明日不知……”  “明日点校!”狄咏说完这句话,还去看了看李谅祚。  点校,最大的意义不是让狄咏看,而是让这位党项皇帝看一看,好好看一看! 第513章 好狗 宁夏府,有一个有点,那就是平,一眼望去的平坦。  绵延的营帐,一眼望不到边。  阳光初起,鼓声传遍大地。  点将台上,狄咏不坐,站着,长刀杵在地上,刀把刚好到狄咏胸口,双手一撑,已然就是典型的武夫模样。  五万骑兵有多少?  看不到!  只听地上轰鸣震动,无穷无尽的,皆是烟尘滚滚。  这种震动,不大,却是从地面传到将台,是一种共鸣,仿佛天地都在震颤。  一部一部,陆续出营,皆往将台来聚。  王韶真在介绍:“那边,种将军麾下,八千九百余……中间是折家,兄弟二人各领了七千余……吴将军在那边……”  狄咏问了一语:“党项军是哪一部?”  “恩相请看,折家兄弟之后,三千七百人……”王韶踮起脚,远远指着,其实看不清。  人一满万,无边无际,漫山遍野。  五万骑,本是十万匹马,今日却只来五万匹马,这么多人马,其实有条不紊聚集起来,就是一项极为繁琐的工作。  狄咏转头看向身边的李谅祚,李谅祚也正在到处去看,看着漫山遍野的人与马……  狄咏轻轻笑着,这小子,本该也是一代战阵人杰,却是人生大变,已然没有让他真正成长人一代人杰的环境与机会了。  要成战阵人杰,本就需要非同凡响的磨练。  但李谅祚,显然没有这机会了。  让他看看,好好看看大宋的威武铁甲骑!  这是对他信心的打击,最有效最直观的打击。  人心,依旧是人心。  将士们今天很激动,都知道今天谁要点校人马,都憋着劲,看一眼小狄相公,也让小狄相公好好看看自己。  胜仗,很重要。这会给一支军队精气神。  面前这支静塞军,就带着这种精气神,如狼似虎,打马奔来,到得将台之前列阵站定。  四面八方!  却又带来插曲,一只母狗,带着两只小狗,兴许它们本是在军营附近觅食,忽然大地而动,惊吓之下,到处奔走……  却是四面八方,没有一处去路,赶着赶着,就被赶到了将台之下,母狗正在吠叫,小狗在母狗 身后,也在吠叫,对着四面八方的威胁,不断吼着。  王大看着这三只狗,咧嘴一笑,已然硬弩在掏,还道:“今夜,吃狗肉!大补!”  话音刚落,脚已蹶张,搭箭其上,抬起就射!  母狗被箭矢带出几步而倒,整支羽箭透体而入,穿破胸膛,卡在了左右肋骨之间。  牛勇已然翻身上马,奔去取那一顿狗肉。  狄咏眼睛都不往那边看,倒是王韶说话了:“恩相,青唐狗,好狗。”  狄咏转头去看了一眼,青唐狗……就是青藏高原的狗,或者说还有一个后世俗名,藏獒。  王大已然就要再射。  狄咏开口了:“小的留着。”  王大收了弩。  两只小狗,吠叫得撕心裂肺,对着打马而去的牛勇跃跃欲试,那母狗嘤唔哀鸣,只有最后一口气。  牛勇下马,抬腿就踢,把两只小狗踢出左右,伸手拿起母狗,上马而回。  两只小狗连连跟跑,汪汪汪,吠叫得龇牙咧嘴,却是看着大马,不知从何下口。  牛勇已回,把猎物扔在将台之上,那两只小狗在将台之下,却是如何也上不来。  狄咏指了指地上的猎物:“今夜炖了,佐酒。”  牛勇问道:“相公,两只小的,养着吗?”  狄咏点点头:“养着!养我身侧。”  “得嘞!”牛勇又下将台,左一脚,右一脚,把两只要上来咬人的狗再次踢开,眼疾手快,追去几步,上前就擒,一手一只,掐着脖颈提起,说道:“还未断奶,先取皮绳拴着!弄点马奶才能活……”  狄咏抬手:“拴某座椅上!”  牛勇自是照做。  将台大椅,左拴一只,右拴一只。  叫,继续在叫,一边想挣脱束缚的皮绳,一边不断吠叫。  王韶频频回头:“好凶恶的狗!”  “凶恶?”狄咏回头看了一眼,把手中长刀往牛勇一扔,接过牛勇手中的马鞭,上前左右几下……  两只小狗,嘤嘤几声,便再也不叫了,只躲在大椅之后,瑟瑟发抖。  狄咏还取名:“左边叫赛虎,右边叫赛熊。”  “好勒!”牛勇答着,具体养狗的差事,显然是牛勇的,但狗的主人 ,是狄咏。  忽然,想起了几句词,左牵黄,右擎苍,锦帽貂裘,千骑卷平冈!  苏轼将来填的词,左牵黄,黄就是狗,猎犬。右是苍,苍就是鹰,猎鹰。千骑就能席卷山岗,这是出猎的场景。  今日这件事,有些怪异,却也平常,再平常不过。杀了母狗要吃肉,养了小狗当鹰犬。狗这个物种,它就是这么来的!人类上万年,就是这么把狼变成了狗。  狄咏转头看了看李谅祚。  笑了笑……  狄咏转头,到得大椅之后,抱起赛虎,解了皮绳,挨打之后,小狗之事瑟瑟发抖,并不反抗。  狄咏还夸:“好狗,通人性!”  尘埃慢落,五万骑快速列好,诸多军将前来复命。  只见小狄相公怪异非常,抱着一只小狗,来来去去。  “末将种愕,带麾下静塞军下第一厢前来点校!”种愕在将台下躬身。  狄咏点着头:“你部,先散了去,归营。”  “末将领命!”其实种愕,早已不用自称末将,他该称下官,因为他如今官身知州。  其实没啥好点校的,看的就是精气神,黑压压一片,排山倒海的精气神,看的是那铁甲是不是厚,看的是那队列齐不齐快不快,看的是刀枪刃上有没有寒光。  看的也是每个军将眼神里是不是有那凶恶凶悍!  两只小狗,是意外收获。狄咏还没有养过宠物,人生第一次。  还有晚间一顿狗肉佐酒,百十斤的大狗,军将齐聚,人人都有。  李谅祚,也有一碗。  他看着碗里的狗肉,久久不语!  是夜,宿军中。  第二日大早,李谅祚起床,接了一碗马奶,放在了狄咏营帐的门口……  许久之后,狄咏起床出来,手中牵着两只小狗,看着小狗舔着马奶。  狄咏以为,这是牛勇准备的,便也在一旁等候着小狗吃奶。  摇头摆尾,左争右抢。  隔壁营帐,李谅祚出来看了一眼,上前拜见:“先生万安。”  此时正见牛勇端着一碗马奶而来,走到近前见小狗已然在吃,愕然了一下,看了看狄咏,又看了看李谅祚……  狄咏此时也看向李谅祚,笑了笑…… 第514章 陛下近来可好? 狄咏忽然问道:“你想领兵吗?”  李谅祚总是要回答这种不知道如何回答的问题。  仿佛时时刻刻都面对着试探,面对着危险,没有一刻能安心。  李谅祚摇着头:“学生从未领过兵马,实不知如何领兵……”  “你愿学吗?”狄咏又问。  “学生……学生……学生怕学不会……”李谅祚在夹缝之中找到了这么一个回答。  “学不会?你既是某的学生,某亲自教你,如何学不会?”狄咏说道。  “那那……那学生,试着学一下……兴许学生没有领兵的天赋,先生莫怪……”李谅祚已然是绞尽脑汁了,生怕一语说错。  “好,静塞军下,有一部党项骑,三千余人,往后,你就是他们的主将了,你自去营中点校,往后带着这一部人马,随这某身边。”狄咏仿佛疯了一般。  连一旁的牛勇都看呆了!  “那学生……领命……拜谢先生教诲!”李谅祚此时的不知所措,已然掩饰不住,他实在不解,不懂,不知道狄咏这是要干什么。  “去吧,先熟悉一下部曲。”狄咏抬手,示意李谅祚归营。  “学生这就去……”李谅祚一礼,连忙就去,逃跑一样。  不得片刻,王韶就来了,显然是知道了这件事,急匆匆而来。  “恩相,这……那党项李谅祚若是去了党项营中,怕是……怕是后果难料啊……”王韶谨慎地表达着担忧。  狄咏摆摆手:“无妨,能为我大宋当兵的党项人,就不是他李谅祚能翻起浪花的地方。”  王韶想得一想,倒是接受了这个道理,却是又道:“恩相,保不齐,那军中也有许多细作之类,若是这些人沆瀣一气,媾和在一起……”  “哼哼……他不敢,就算有这般的人上前与之媾和,他十有八九也会远之,他怕,他怕某试探他,他在如此多的背叛者中,哪里又敢相信人?十有八九,他还会主动告发,如此以自保!”狄咏这已经不是老谋深算了,这是成了精。  日日恐吓,时刻拿捏,不断加深李谅祚的那种 谨小慎微。  王韶还是担忧,又道:“恩相,学生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有些不妥……”  “只要不要让这厮逃跑了,其他的,没有什么不妥。”狄咏自信答道。  “跑是跑不了的,学生定然不会让他跑了……就是,恩相,学生还是想问,如此做,到底是……”王韶想搞清楚狄咏到底为什么这么做。  狄咏笑着答道:“子纯啊,长久计也。这党项二百万,杀不尽杀不完,终究有一日,党项当是某身前驱策之卒,人心,此为人心也。党项皇帝,如今就在某麾下驱策,还有什么比此事更有号召?更能让人去效仿?哪怕只是表面如此,这天下人,却又哪里分辨得出真假?党项皇帝,领党项骑兵,在某麾下,为大宋而战,何人还有不臣?”  “恩相!”王韶躬身一礼,再道:“学生本以为自己诸事井井有条,以为自己早已不同以往,早已是一个能谋大事之人,今日再见恩相,才知学生还差得远,要从恩相身上学的东西还太多太多……”  狄咏忽然说道:“现在,交给你一个任务,做成这件事,你就真的出师了!”  “请恩相教诲!”王韶躬身而下,九十度不止。  “你去寻个办法,不论什么理由,什么借口,与河西党项人冲突起来。”狄咏交代任务了。  一个很难的任务,在现在这种情况下,连党项皇帝都在狄咏手上成了人质,连几十万河西党项人的口粮都在宁夏府的榷场里,怎么起得了冲突?  米擒真野,何等隐忍之人,又怎么会与狄咏起冲突?  难!  王韶问道:“恩相此番,是想彻底解决河西之事?”  狄咏直接说道:“你王子纯,当为我大宋第一任河西都护府都护!”  “学生,一定办妥此事!”王韶忽然热血不已,不论多么难的任务,千难万难,也要完成。  “好!子纯,某从来都没有看错过你!”狄咏还勉励一句。  “学生定然不负恩相!”王韶此事,脑中已然在想了,到底怎么冲突起来。  另外一边,李 谅祚正在去党项营的路上。  为何,狄咏那么自信李谅祚在党项营翻不起浪花?  因为当李谅祚进入党项营的那一刻,他极为的失望,感受到了极大的背叛。  营中三千余人,每个人脸上都刺着硕大的字:宁夏府兵!  宁夏,就这两个字,就代表了屈辱。夏的党项国名,宁,就是安宁,宁夏就是宋人最美好的期盼。  党项人,一个党项人,三千多个党项人,竟然把屈辱刺在了自己的脸上。  李谅祚这个党项皇帝,实在不能理解,那么多党项勇士为国捐躯,他知道太多这样的故事,教人潸然泪下,教人痛心疾首!  却竟然还有这么多同胞给仇人效命,不惜在脸上刺上这么四个大字。  李谅祚不解,摇着头,心中好似堵着一块大石头,让人如何也喘不过气来。其实二百万人的党项,出得三千多个背叛者,太正常不过。  但这三千人,过于刺眼,过于扎心!就好像在李谅祚胸口重重一击!  待得军中虞侯带着命令到得营内,把命令宣读之后,李谅祚坐在大帐之中,麾下军指挥使,营指挥使,都头,坐了一大堆。  李谅祚看着他们,他们看着面前这个少年。  只待宣读命令的虞侯一走,有一人脱口而出:“陛下近来可好?”  李谅祚立马大声呵斥:“岂敢乱言!莫要胡说八道,我乃河西节度使!”  接着,满场愕然。  面面相觑!  终于,有人问了一句对的话语:“节度使缘何来此领兵了?”  李谅祚左右看了看,看着每个人脸上醒目的刺字,答了一语:“为朝廷效命,为天子奔走,自是应该!”  然后又满场沉默。  还是需要人打破沉默:“节度使要不要点校一下人马?”  李谅祚下意识要拒绝,点校什么人马?点校叛徒?点校这些数典忘祖,为虎作伥的人?  好在,李谅祚理智还在,点着头:“点校一二!”  众军将立马同时站起:“遵命!”  (一夜未眠,一万多字,疲惫不堪……也是绞尽脑汁,希望精彩。) 第515章 很不解 榷场,在宁夏府西南边,西北边是贺兰山,西南边就是入河西的通道。  榷场也是狄咏要视察的地方,这里看起来就和谐多了,虽然也有不少军汉,但人来人往,并无什么肃杀之气。  党项人,拖着整车的羊皮,来换整车的粮食。  糜子,小米,麦子,乃至也有稻谷……这些东西会养活很大一部分迁往河西的党项人。  而这些羊皮,到得中原,也会让宋的商人盆满钵满,为什么羊皮这么值钱?这里面还要说一个小知识点,那就是古人御寒,其实办法很少。  唐宋之前,中国是没有棉花这种农作物的,也就是说没有棉衣可以穿,棉花是在宋元时代慢慢传入。  那古代人靠什么御寒呢?丝绸的御寒能力是不能指望的,植物里,主要靠麻布,就是一种植物根茎的表皮,跟毒品大麻同属的植物,大麻最早大规模种植,就是用来生产麻绳的。  其次,自然就是动物毛皮,其他动物的毛皮获取较难,唯有羊毛皮,可以大规模获取,而且御寒效果极佳,羊毛也可以用来纺纱制布……  所以,古代中国,唐宋之前,汉字里,只有这个“绵”字,也就是绵羊的绵,当官发福利也发绵。直到宋元之后,才有了“木”字旁的这个“棉”,棉花的棉。炮与砲这个字,也是同样的道理,有了火炮,才有了这个“炮”字。  棉花这种农作物的传入,对中国的改变也是巨大的,御寒能力是其一。还有在战场上棉花也极为重要,甚至改变了甲胄的历史。  棉甲也因此诞生,到了元明时代,火枪已经开始大批量出现在中国的战场,特别是到了明清时代,火枪已经是所有军队里的标配了,火枪破铁甲的能力极强(这与古代钢铁的生产技术有关,较脆),所以铁甲慢慢跟不上时代了,在淘汰的边缘。  棉甲就应运而生,把棉花,加水,反复拍打,晾干再添加棉花拍打,把柔软的棉花拍打成木板一般,把其中纤维紧密在一起,再内衬金属甲片,如此制作成甲胄,既能保暖防寒,又对火枪弹丸与箭矢的防御力提升极大,棉甲从此就代替了铁甲。(后世某一类型的防弹衣,其实也是这种原理,凯夫拉纤维。)  (这也是影视剧里,唐宋以前,都是浑身铁甲,到得明清时候,看不到那种全身金属光泽甲胄的原因,特别辫子戏里,甲胄都变成了白色,一个一个的铜铆钉在外,白色就是棉甲,铆钉固定的就是内衬的金属甲片。)  狄咏想得这么多,无外乎一件事,那就是棉花……棉花太适合在大西部种 植了,棉花,也是大规模工业生产的开端,是最容易进行大规模工业生产的原材料,其实说的就是纺织业,也就是所谓纺纱机之类。  古代人,无数底层百姓,到得冬天就缩成一团,冻死无数……有了棉花,才有了真正饱暖的基础。棉花,甚至也是纸币的主要原料,其实就是造纸的一种好原料,经用难坏。  还可以将来把这东西当做商品倾销,只需要“自由贸易”了,拿棉花换金属等资源,就不难。  在榷场里走来走去,狄咏思绪良多……  如今党项之生路,就在这个榷场里,但也千万不要以为党项会永远被这座榷场拿捏,党项也在对外用兵,又急又猛,只当他在河西以西达到了目的,占得了地盘,养得活几十万人口了,缓过劲来了,那党项又是一条好汉……  狄咏显然知道这一点,这也是狄咏要快速解决党项的原因所在。  来榷场,狄咏依旧带了李谅祚,让李谅祚亲眼看看,他到汴京为人质给党项换到的好处。  也还是闲聊:“你看看,我大宋之恩德,若非陛下仁德,若非朝廷仁德,岂能如此?”  李谅祚自然得躬身感谢:“拜谢天子,拜谢先生……”  狄咏摆摆手:“谢天子足矣,不必谢某,某当初,是不愿开这榷场的,若非梁姑娘游说几番,这榷场必然开不起来……”  一说到梁辛初,李谅祚眼神起了一些光彩,不自觉往西边望去……  “想回去了?”狄咏问了一语。  “不想,学生本事不够,回去又有何用?”李谅祚此时的这句话,兴许有几分是真。  狄咏点点头:“嗯,这么想就对了。米擒真野比你要强上不少,你若没他的本事,回去也无甚用处。”  话里话外,多多少少有些别的含义……  就看李谅祚怎么理解了,就看李谅祚心中会不会发酵了。  李谅祚面色有些黯然……  狄咏很满意,却并不追着说这个话题,而是说道:“某有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一直想问问你……”  “先生请说……”李谅祚很是乖巧。  狄咏骑在马上,忽然往西边一指:“你说啊,西域之大,地广万里,你党项掌控河西这么多年,怎么偏偏兵锋就一直在宋?偏偏就没有想过那广阔天地,大有作为?为何永远与宋过不去?动不动就大军南下?你们党项,昔日里兵威并非不强,与宋辽交战,打来打去这么多年,除了徒耗钱粮,其实未得什么真正的好处。若是此等兵威,往西域去,西域皆是撮尔小邦,哪里还有对手?岂不美哉?”  这真是一个困惑,历史困惑 。历史上,以后的西夏,更疯狂,就说梁辛初吧,大权在握之后,当真是一个战争狂人一般,动不动就四十万大军南下攻宋,甚至连女人都征召入伍打仗。  理智一点看待的话,这就是发了神经病一样,打宋坚城,常常都是无功而返。你有这兵力,往西去,想要多大的地盘没有?  当然,狄咏也不是真的一点都不能理解,这里面有民族情绪,有不安全感,也有猜疑链。但这些,还是不理智的后果。  所以狄咏才有此一问。党项不是弱国,旁边一堆弱国,你不去打弱国,非要跟强国死磕。  这个问题还真把李谅祚给问住了……显然从来都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甚至整个党项贵族里,大概绝大多数人没有真正思考过这个问题。  有道是,退一步海阔天空,党项若是真退一步,转头而去,那真是海阔天空。中后期的宋,从来就没有想过非要灭亡西夏了,辽国更是没这个想法。但党项,依旧在当战争狂人,举国之力,不断死磕!  这党项上下皆是如此,比如这李谅祚,历史上,他十几岁的时候,好端端没事,跑到边境来骗宋城池的小守将,骗他出去见面,然后把他杀了,高兴不已。也不是攻下了城池,也不是得了土地人口财富,他就是把一个小守将骗出去,然后杀掉。  人家能被你骗出去,本身而言,就没想着要打起来……正常人的思维里,也觉得不打仗,正儿八经跟你去见面。  你说李谅祚,这不是神经病,这是什么?  李谅祚怎么死的?自然宋人要报仇啊,要死磕,那就接着磕啊!干啊!最后李谅祚战场中箭,然后病死了,十几岁开始驰骋疆场,到处浪,二十岁一出头,挂了。  不是说李谅祚打仗不强,而是说你再强也是个人,不是神。你打仗,你总要有点目的不是?你想达成什么目的,所以你才打仗。  历史上的李谅祚打仗,更像没事打着玩,也像是……就要表现出自己牛逼,能打!  历史上的梁辛初,后来也继承了这一点,死磕!拉女人当兵也要去把你的城池给围着,围多少次也打不下来什么……  西夏整个历史,都贯穿这么一种思维模式,从李元昊开始,打不过就叫爹,爹满意了走了,他又要开始惹,不然辽爹好端端的也不会三番五次揍西夏,对于辽来说,你叫爹,他就很满意了,他没想要你的国家要你的地,他就要一句爹而已,要的就是一个华夏正统。  狄咏在这个问题上,他是真的很不解!  李谅祚被这么一问,他忽然……也有些不解了。 第516章 再造一个盛唐天下 狄咏看着有些懵逼的李谅祚,又道:“你看看,如今,你党项大部迁去了河西,不就是在打西域那些小邦吗?你们得来的东西,不都是抢的他们的?昔日里,李元昊,倒也不是没往西边去过,去了一次吧?看了看,点到即止,回头就来与宋辽拼命,你说说你们李家,这是为何啊?”  为何啊?  李谅祚不知道啊!  但李谅祚也并非真不知道:“回先生,昔日里,兴许是宋辽二国,太强大,虎狼之威,亡党项之心不死……”  “当真?”狄咏问了一句。  当不当真的,李谅祚看了一眼狄咏,没有说什么,但其实有一个意思,看看眼前,这不,党项之国,已经亡了啊!  狄咏浅浅一笑,说道:“若是党项昔日已统御西域万邦,又岂能有今日轻易而败?”  这话真说到点子上了。  党项之败,没啥原因,主要原因,就是人少,钱少,地少。  狄咏能打赢那一战,靠的其实就是八百万贯的钱,也就是人多钱多地多。  李谅祚又答了一语:“西域贫瘠……要之无用。”  他在尽量给自己找借口。  狄咏依旧在笑:“那你们如今为何又要去抢去占去夺了?”  西域贫瘠这话,本也有道理。但其实也没道理,西域要比中原,那是贫瘠,但有人的地方就有财富,沙漠里还有绿洲,西域富裕的地方也不少,大片的草原也多的是。  李谅祚彻底沉默了。  其实也是豁然开朗,就如狄咏那句话,如果昔日,党项真的已经统御了偌大的西域,此时此刻,胜负还真未可知……  谁又不想坐拥万里江山?  狄咏还有话语:“某想去西域,求之不得,你党项本就游牧而起,还坐拥河西,却把西域弃之如敝履,实在教人不解……”  李谅祚沉默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可能的答案:“党项,唐人也,唐天子御赐国姓,世世代代心怀中原!”  狄咏眼睛一亮!  这个答案!  他妈的,可能对了,能解惑了!  人家这个心怀中原,不是什么要统治中原的野心,而是说人家心中,把自己当这片土地的人,这里是家。  在家挺好,守着家就行! 这里面是这么一种逻辑。  然后,在家里争谁是爹谁是儿子,这很重要,非得争个是非黑白,我就是不要当儿子,就是不要你们当我爹,我要跟你们当兄弟!  这个逻辑,能说服狄咏。  狄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狄咏闲聊,从来不是闲的,从来就不会真的闲聊,永远带着目的。  他不知道这个答案吗?  显然不是!  他要的是从李谅祚口中说出这个答案。  他问了一语:“若是大唐再临,你这党项皇帝,就愿俯首帖耳当唐人了?”  狄咏话音里的意思,就是不信你李谅祚说的扯淡。  李谅祚立马说道:“若天下还是大唐,我党项姓李,李唐之李,岂能不为自家效力?”  嘿嘿……有点意思!  这意思里面,逻辑都合在了一起。大唐是什么?天可汗之万邦之主。  宋不过大唐一隅,辽也是大唐一隅,西夏也是大唐一隅,没了唐,都是儿子!儿子岂能当爹?你们凭什么不尊重我?  狄咏点着头,说道:“你党项,如今姓赵!”  狄咏这话一出,李谅祚立马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说错话了,躬身答道:“先生容禀,刚才学生只是在解释先祖之事,而今,党项自是姓赵,学生万万不敢反复!”  狄咏不置可否,而是遥望远方,西边,天空之高远,一望无际,狄咏慢慢抬手,指了指远方,开口:“若是某……再造一个大唐呢?这宋人可愿当得安心?”  李谅祚眼神一张,口鼻皆张,看着马背上的狄咏遥指远方,看着马背上的狄咏睥睨天下!  “先生之志,鸿鹄之志也,先生之能,冠绝天下,学生自是愿安心为宋人!”赵谅祚给的是标准答案。  狄咏转头看了看他,知道这小子不太相信。也是这牛逼有点大,再造大唐,谈何容易?  无妨!  这里面其实是一个逻辑,一个交易。  我给你吹个牛逼!我做了,你就得服我,踏踏实实,安安心心的服我。咱们从此一家人!  但狄咏还是要问一句:“你愿与某一起去再造一个大唐吗?”  李谅祚想也不想:“学生愿意,百般愿意!”  虽然这话听起来暂时当不得真 ,但这话说出来了,就收不回去了,你就得干!  “好,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我今日约定,一起去再造一个大唐!”狄咏可不是中二之人,他在演一出中二,少年人喜欢这种热血,容易当真。  狄咏要挑起的,就是李谅祚那少年人的热血,不论挑起来多少,都是一个种子。  李谅祚看着狄咏大吹牛逼,有些失神,隐隐间,好像这种梦想与追求,其实不是不能接受的。  但狄咏是仇人,李谅祚也不是傻子,忽悠几句话,就让李谅祚真的死心塌地,那也不可能。  这里面有一种矛盾与冲突,在这个少年人心中酝酿着。  够了。  狄咏打马转头:“回宁夏府,厉兵秣马,准备去河西,再造一个盛唐天下!”  去哪里?  去河西?  李谅祚闻言大惊!  狄咏转头还有话语:“河西于你,你不用。就给某,某用它去造一个大唐!这也是你我的约定!”  李谅祚心中一紧,怎么回事?  怎么了?  去河西?  河西有几十万党项人!有党项来日再起的希望。  “先生……去河西?”李谅祚再问。  狄咏笑了笑:“对,天子归国!”  谁是天子,李谅祚是天子。  “先生……学生还不想回去!”李谅祚急了,他知道了,要打仗!却是李谅祚立马又道:“学生不是什么天子啊,学生是大宋的河西节度使!”  “故国岂能不回?大唐岂能不要?你我二人,男子汉大丈夫,说出去的话,岂能食言?”狄咏已经不回头了,只是往前走。  “先生……”李谅祚有些语塞,他知道这一趟来,肯定是危机麻烦,但他真没有想到,狄咏竟是准备出兵河西。  却见狄咏又道:“你是个好皇帝,若非是你,党项这个冬天,就得饿死冻死无数,能因臣民之大义身陷险地,人杰也!”  狄咏在夸李谅祚,这件事,他还是佩服李谅祚的,李谅祚不比大理段思廉,段思廉是没有选择的无奈,李谅祚完全是有选择的,但他选择来了汴京。  李谅祚沉默了,马匹在走,有人在头前牵着马,跟在狄咏身后,但他频频回头,去看身后西边……担忧无数…… 第516章 相公饶命,相公饶命 从榷场回宁夏府。  路途不近,狄咏身边,亲卫数百,护卫三千,还带了五百党项营,跟随主将李谅祚而来。  毕竟是昔日党项之地,安全第一。  怎么去河西,这是一个问题……还是需要一个借口,这个借口很重要,必须用它来给皇帝与朝廷交代。  但这些事,在真正的政治家战略家军事家面前,其实不难。  王韶接到这个任务的时候,冥思苦想了许久,竟然制定了三个方案。  方案都在狄咏的案前,狄咏挑选几番,改动了一下。  这就是狄咏要到榷场来的原因。  是夜!  宿营。  狄咏在大帐之中早早睡去,睡前,喂了一下两只狗,赛虎与塞熊。  如今这两只狗,长大了不少,马奶还吃,但狄咏依旧开始给它们喂肉了。  狗这种东西啊,就是好,你给它肉吃,它就给你俯首帖耳,把你当亲爹亲妈,还忠诚无比。  睡觉的时候,它就睡在你的鞋边,一动不动,整夜守护着你。  一有风吹草动,它都能第一个醒来。  隔壁营帐,李谅祚久久无眠,在床榻之上翻来覆去,今天的事,很复杂,少年人的思维,有些跟不上。  打仗!  他没办法,阻止不了,只能祈祷,只能有一个美好的愿望,只能希望米擒真野战阵无敌,把宋人打得丢盔弃甲,最好……最好一口气打到兴庆府,重归旧都,再复河山!  但这美好的愿望,总还有现实对照,那日聚兵校阅,那五万铁甲,个个重甲,来去如风,一丝不苟,气势逼人……  这般铁甲,让李谅祚担忧不已,他怕……万一要是打不过怎么办?  党项又该何去何从?  他这个皇帝,是不是也就到了无用的时候,也该一命呜呼……  还有梁姐姐梁辛初,那么好的一个女子,那么美的一个美人……是不是就会被宋人这些虎狼蹂躏……  不行,一定要打赢!米擒将军努力!奋勇!无敌!  好像……米擒将军昔日……就在狄咏面前败过……  那是之前,如今肯定不一样,党项上下,众志成城, 一定可击退宋人!  再造大唐?  吹吧……还再造大唐,辽人能让你再造大唐?辽人你都没办法,还大唐!  你就吹吧!  若是你真能再造一个大唐出来,别说党项了,契丹也得俯首帖耳,天下之大,万国之主!  万一呢?  万一真有这等盛世……  不可能,他狄咏再厉害,去与辽人试试!宋人开国之时何等威势,北伐大辽,不过铩羽而归,宋辽昔日血战二十多年,也不见宋人讨到了几分便宜。  绝对不可能!  米擒将军,你可一定要打赢啊!  唉……  李谅祚睁着眼,黑漆漆一片之中,目不转睛盯着军帐顶棚,却是叹息连连……  忽然,隔壁有狗在吠!  李谅祚一下坐起,左右看了看。  两只狗,都在吠!越吠越急!  忽然!  脚步无数,轻微非常,却又杂乱一片,暗夜之中,四面而来。  还有人说话,轻声细语……  说什么?  李谅祚大惊,莫不是狄咏要杀人了?  左右看了看,他的佩刀,他有一柄刀挂在了帐壁之上,连忙取下。  声音近了,有人说话,真有人说话,有人对话。  “快快快,谅祚在这个营帐,那个狗贼在旁边,杀得两人,万事大吉,咱们将军从此一切无忧!”  “好好好,我杀谅祚,你杀狄咏!”  李谅祚已然大惊失色,为何?  因为这对话,竟然是党项语!极为地道标准的党项语。  是党项人来了,趁着夜色摸入了营帐。  党项人来刺杀狄咏了!  不对!  是来刺杀他李谅祚与狄咏两个人的!  李谅祚连忙拔刀,容不得多想。  隔壁狗吠如雷,狄咏也真大声呼喊:“来人来人,有刺客有刺客!”  霎时间各处声响大作。  也听那党项语大喊:“为国为家,为我部族,为死去的亲人,为将军,今日有死无生!”  依旧是党项语!  李谅祚已然拔刀面对着营帐门口,紧张不已。  说时迟那时快,已然有人破门而入,左右一看,黑夜之中,人影黯淡,却也看得到人在何处,那破门之人已然直冲李 谅祚而来。  却听隔壁狄咏大喊:“某自勇武,先救赵谅祚,先救赵谅祚,他若一死,后果不堪设想!”  寒夜中的刀,依旧反光!  让李谅祚能清晰看到寒光劈砍而来的轨迹,他未想过与之拼命,因为他还太小,所以得躲,在地上滚着躲。  没砍中人,那刺客怒而大吼:“谅祚,拿命来!”  依旧是党项话语。  此时此刻,营帐之外,皆是喊杀之声。  李谅祚已然在地上连连在滚,险象环生,却也在问:“你是何人,为何要杀……朕!”  那人不答,连连劈砍而下。  滚着躲也躲不过,唯有抬刀去挡,震得手臂发麻,震得佩刀脱落。  再看长刀,已然再次劈砍而来。  李谅祚撑圆了双目,便知,小命休矣!  却听嘎嘎一声,营帐忽然往一边坍塌,一个大汉破壁而入,大刀急速而来,阻挡在了刺客刀刃之上。  李谅祚在地上,动也不动,他兴许,也怔住了……  两人正在你来我往,砍杀不止,两人又都披了重甲,火光四溅。  “节度使快走!”救兵催促之语。  李谅祚连忙从地上爬起来,转头往帐壁而去,又捡起地上的刀,劈砍帐壁,滋啦一声,李谅祚从布缝之中钻出,营帐之外,尸体一堆,四处都是呼喊拼杀!  狄咏正在一旁怒斥牛勇:“你这厮如何领的兵?如何布的卫?竟教刺客这么轻易摸到了某的帐前?”  满脸是血的牛勇连忙解释:“相公,这不是外面的刺客,这是党项营里摸出来的刺客,是隐藏多时的奸细!”  “还敢狡辩!”狄咏怒不可遏,抽鞭就打,不打甲胄处,专打牛勇没戴铁盔的头。  把牛勇抽倒在地,四处翻滚,哀嚎不止!  还有狄咏盛怒之语:“还敢狡辩,还敢狡辩,要你何用,杀你应该,打是你这个无用之辈!”  “相公饶命,相公饶命啊!”牛勇连连讨饶,双手护头,却又哪里护得周全,马鞭之下,已然血流不止……  李谅祚呆呆开着,也看着满地尸首,还看着四处追击掩杀的呼喊。 第517章 子纯啊,你出师了 还有那伤兵在地上哀嚎……  李谅祚看着……有些失神,有些不解,有些魔怔。  牛勇已然被抽得面目全非了,狄咏依旧还不停手,仿佛要把牛勇抽死当场,还是左右之人劝解几番,又挡又拉又劝,才勉强罢手。  主要是王大不忍,护住了他的徒弟牛勇性命,也怒不可遏开口:“小相公,不若,就把整个党项营斩杀殆尽!”  狄咏没有说话,而是左右踱步不止。  踱步许久,狄咏仿佛在发现一旁的李谅祚,抬手一招:“过来!”  李谅祚浑身一震,连忙上前:“先生!”  “杀我倒是应该,为何要杀你啊?”狄咏语气不善。  李谅祚愣愣摇头:“回先生……学学生也不知……”  狄咏皱眉一想,破口大骂:“看来你这皇帝是当到头了?你这人质也是当到头了!本以为拿你有个大义,看来,有人是不想被我大宋捏着把柄啊?直娘贼!某到得宁夏府,刚开始整兵调粮,就出这事……直娘贼,腌臜泼才,无君无父,实蛮夷也!”  李谅祚依旧愣愣,两眼无神。  王韶在劝:“恩相息怒,不可以我宋人之心,去揣度蛮夷之心!既是要战,那也管不得那么多了,如今党项营怕是不堪用,当早作打算,以学生之见,拢共不过三千余人,皆杀之即可,一了百了。战阵来去,不过大军对垒!”  狄咏气得鼻子呼呼在响,又在踱步,时不时看一眼愣神的李谅祚,许久之后,忽然又怒:“你死了倒好,你死了,倒也合你们党项人的意了,反倒是我宋人背信弃义杀害了你,偏偏你不死,你就还是皇帝,且看看乱臣贼子,如何名正言顺!”  李谅祚听得懂,今夜有人要杀他,杀了他这个党项皇帝,宋人就没有了拿捏。  党项也就可以有一个新皇帝!  有人就可以成为党项的新皇帝!  但李谅祚有些不信,梁姐姐可在河西,米擒将军应该不是这样的人啊!  但面前一切,不得不让人相信!  尸首遍地,牛勇都在地上奄奄一息……那刺客冲进营帐的刀,没有一下是作假。  再看狄咏,怒不可遏,连贴身的亲信都要直接打死了!  “学生……”李谅祚想答一句什么,却不知答什么。  狄咏怒而一语:“我要是你,为国为家,我就自寻死路了!活着作甚?要你何用?救你何用?明天,明天就有人在瓜州登基称 帝!”  狄咏也不说是谁要在瓜州登基,但所有人都知道,除里米擒真野,还能是谁?  这话听得李谅祚难受不已,也惭愧不已,也说出了一个道理,如果李谅祚此时此刻死了,那对党项一族几十万人而言,兴许,真是一件好事,因为两国就要开战了,他这个皇帝反而成了人质,成了狄咏用来拿捏的工具。  狄咏之怒,完全不假。毕竟……老演员了,更是老导演!  王韶还帮腔:“恩相,且不说这党项皇帝了,党项营之事该速速决断,刺杀宰相,本就是连坐之罪,留着是个祸患!”  狄咏依旧在怒,不答王韶,大声反问李谅祚:“我问你,你说,你来说,你那党项营,要是不要?还要不要?”  狄咏此时此刻,把今日的怒火,都发泄在李谅祚这个无用之人身上,什么话都对着他一个人说。  “学生……”李谅祚此时不是懵,而是乱,他心中成了麻团,哪里又能正常思考?  “男子汉大丈夫,支支吾吾,期期艾艾,本以为你是人杰,原道是个草包!”狄咏在骂,在发泄情绪,甚至手中的马鞭也没有忍住,直接抽打在李谅祚身上。  动手打!开口骂!经常恐吓!  偶尔,给个夸赞,给点甜枣,给点什么梦想……  这叫什么?  ……  王韶还问:“恩相,宜早不宜迟,一旦哗变,不堪设想!”  狄咏忽然又上前抽了几下穿着睡衣的李谅祚,然后马鞭一扔,大声说道:“睡觉!要统御党项,岂能不收买人心?否则来日谁还敢来投效?今日之事,过了!睡,都去睡!”  狄咏也还穿着睡衣,转身就入了自己营帐。  王韶连忙跟入,还听得狄咏大声一语:“给赵谅祚再寻个新营帐,离某远点,某不想看到他!”  王大在外回复:“遵命!”  回完话语,王大先去扶地上的牛勇,再看了一眼李谅祚,带着些许不屑,说道:“跟我走!”  不久之后,营帐之内,王韶才开始说话:“恩相这一计,甚妙!”  狄咏笑着,夸着:“还是你想得周到,这计策是你出的,该你是功劳。”  “还是恩相改得好,学生只想着演一出党项刺杀的戏码,好有一个出兵的借口。恩相如此一改,当真一石二鸟,学生佩服得五体投地!”王韶之语,说出了真相。  今夜,一场戏而已。  有人死了,有人伤了,但他就 是一场戏。  一场再逼真不过的戏。  狄咏开口:“倒也不知牛勇如何了……”  “定是无妨的……恩相不必担忧,早已备了医吏。”王韶答着。  狄咏去了一些担忧,点头答道:“你动笔吧,如此写,先把今夜刺杀之事详细说明,再说党项怕是要反复了,兴许有人要篡夺伪国主之位,赵谅祚这个人质已然毫无意义,请示陛下,该如何定夺处理。”  王韶点点头,却问道:“恩相,要不要直接给陛下出谋划策一番?给个上中下三策,下策静观其变,中策出使训斥,上策……帮赵谅祚出兵重夺大权?”  “不必出策,就禀报就是,陛下会来问,问了,再出策。下策,静观其变,中策便是帮赵谅祚出兵夺权,上策,举兵夷之……”狄咏的三策,与王韶的三策,不同。  王韶在想,在思索,为何不同?  其实目的都是一样的,就是要假借李谅祚的皇帝名义,出兵河西,要帮李谅祚这个河西节度使重新夺回权柄,把那狼子野心之辈剿灭。  狄咏有话:“好好想想!”  王韶想了片刻,答道:“恩相之意,法乎其上,取其中。出兵之举,朝廷上下定然非议颇多,宰相门皆会以为,恩相最想要的,就是出兵夷之,以涨功勋,所以肯定会极力反对此策,也因此上策策不符我大宋之大义,如此,恩相中策,反倒更易让陛下与宰相们赞同!也因此策,更符大义,不仅是我宋之大义,也是他党项之大义!有党项之大义,如此用兵,事半功倍!”  王韶话里话外,还说明了一点,那就是静观其变之策,肯定不会被同意。因为皇帝与宰相们也不是傻子,一旦静观其变,党项真有新皇登基,第二个西夏就又来了,又是连绵不休的征战,还是又成了“出兵夷之”的地步。  狄咏点着头:“子纯啊,你出师了!”  王韶立马答道:“恩相谬赞,学生自以为还差得远,若是哪一日,学生能与恩相想到一处,才算高明!”  狄咏不言,看着王韶,又笑,笑完才说:“你啊,早已能够独当一面了。”  王韶见狄咏笑,这回到不谦虚了,也笑了笑:“嘿嘿……”  其实王韶,真的出师了!是他把今日这场戏,导演的滴水不漏,狠辣毒绝。  王韶真正出师的,不是什么智慧谋略,这是他本身就有的,而是这份狠辣毒绝! 第518章 心情,很好 回得宁夏府,狄咏时不时还是会去城外走走,主要是视察屯垦之事,如今移民陆陆续续都在来,京畿的移民工作已经如火如荼,狄咏也在考虑开始其他地方的裁减军队移民屯垦之事。  赛虎、赛熊两只青唐犬,断奶了……  开始吃肉了,也主要是主人家富裕。  狗会仗人势,主人什么威势,狗就有什么威势,但见得不熟之人,就会龇牙咧嘴去吠叫,待得主人呵斥一声,也会停止。  牛勇,没什么大伤,就是这顿打,真给打破相了,脸上有一道大鞭痕,七八天之后结痂慢慢脱落,疤痕依旧在上。  狄咏还笑:“如此,倒是有几分凶恶之势……”  牛勇也笑:“也还不及师父凶恶!”  “这顿老打,不能让你白挨……”狄咏在想。  牛勇躬身:“相公不必如此,小的这也算不得什么……”  狄咏不理会,只道:“别的没有,就赏你八百贯钱吧,如此在东京你也能买个宅子,本也有官身,如此算是有家有业了……”  “相公,小人当真……”  “别多言,就这么定了。不过也有一个任务要给你!”狄咏又道。  “还想相公吩咐!”牛勇感动自不用说,连忙再拜。  “识点字,倒也不是要你读多少书,也不用你考功名,但你得识字,来日若得功勋在升,总不能是个目不识丁,公文也要看得懂才是……这事也不托旁人,你师父就识字,你得勤学会写。”狄咏说的是正事,不可能真的目不识丁而为领兵将领的。  “遵命!拜谢相公抬举!”牛勇心中感激更甚,无他,狄咏此语,意思明显,来日有重用。  此时王韶进来了,禀道:“恩相,陛下果真来信问策了……”  “嗯,就那么回复吧,让朝廷定夺……”狄咏吩咐着。  其实王韶也还有担忧,担忧这个词,仿佛就长在了王韶的性格里,他开口:“恩相,万一朝廷选择静观其变,该如何是好?”  谋划是谋划,计策是计策,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可以笃定的,所以王韶话语也有道理。万一皇帝就是不选狄咏的中策,就是想静 观其变再看看,看看党项是不是真有人要谋逆。  狄咏这计策里,其实依旧还是这个时代的信息差。  狄咏看着王韶,没有给出答案,只是问道:“子纯啊,万一陛下真想个静观其变,你觉得该如何是好”  王韶眉宇一狞,看了看狄咏,狠辣毒绝,他是真学会了,慢慢说道:“依学生之见,那就真拿某些人的命……”  狄咏点点头:“对,唯有此计了!你与我想到了一处!”  狄咏这是对王韶的夸奖。  两人之意,很简单。如果朝廷与皇帝想要静观其变,狄咏这边,就得死人了,谁死?  自然是党项皇帝死!  让河西党项真的立一个新君出来!  朝廷与皇帝,想要的只是一个词:安逸。  只要直击痛点,让他们不安逸,安逸不起来!狄咏的事情,就能成。  但这最后之策,也不是没有后果的,后果就是狄咏失去了李谅祚这个拿捏,失去了大义的拿捏,战争就会艰难许多。  “如此,学生就不多想其他了,先去回复!”王韶躬身一礼而去。  狄咏看着王韶的背影,点着头,很是欣慰,他是越来越满意王韶了,非常满意,极为满意。  站在狄咏的角度而言,他满意的,也不仅仅是王韶从他这里学会的狠辣毒绝。  他真正满意的……是王韶谋划里,慢慢的……脱离了一个传统士大夫的模式,什么意思呢?  就是王韶,已经站在了狄咏的角度上去思考问题。  就是王韶,已经站在了狄咏的利益上去思考问题。  这叫什么?  这才是真正的自己人了!  这一点很重要,自己人与自己人,也是有区别的。  比如苗继宣,也是狄咏的自己人,但苗继宣更多是在某一个方向上的同路人,比如家国大义……  王韶已然不一样,他会参与狄咏的个人利益,他也可以参与狄咏的个人利益,他是在狄咏个人利益上的同路人。  甚至换句话说,如果有朝一日,狄咏的个人利益与所谓的朝堂、皇帝有了一定的分歧与斗争。  苗继宣这种自己人,更多会选择朝堂与皇帝。  而王韶,已经有了 选择狄咏的可能,有了与狄咏共情的可能,有了站在狄咏这一边的可能。  接下来,狄咏要做的就是,让王韶尽量多参与自己的个人利益问题上,让他更能共情自己,若是有朝一日……有那么一天……  王韶能更加切身的体会狄咏的一切,王韶就是那个能坚定站在狄咏身边的那个人。  这还是狄咏身边,第一个这样的人,这样的文人士大夫!  这也让狄咏有了无数的成就感,也让狄咏有了许多的安心感,给狄咏带来了更多的自信。  这对狄咏而言,是人生中划时代的意义。  心情,很好!  心情好,就得去看看某些人,一个正在茫然无措、纠结难受的人。  出门骑上马,带着狗,提着马鞭,去见见李谅祚。  一切就要开始了,战争就要开始了。  得真正把李谅祚这个大义,拿捏住,控制住。  为这件事,狄咏花费了巨大的心力,这么久的绞尽脑汁,手段尽出,终究要见到效果。  这少年,有点痴呆了,因为狄咏的那一句话:如果我是你,为了几十万党项,我就自寻死路。  这句话对人的打击,实在太大,特别是对一个少年人。  这句话逻辑太对了,但又让人心有不甘,又让人纠结难受。  见得狄咏打马而来,李谅祚甚至有那么一点破罐破摔的模样,主要表现在对狄咏不再那么谨小慎微的礼节。  他只是呆呆看着狄咏,也不躬身,也不作礼,也不小心翼翼的拜见。  俗话一点形容,就是多少有点摆烂了。  “怎么?寻死又不那么愿死?觅活又不知如何觅?所以,也就求生了,也不求死了,随波逐流了?只待命运了?”狄咏嘲笑着,在马背上俯视着。  李谅祚答话了:“我不信,我不信米擒将军会如此待我,我不信梁姐姐会不加阻拦,我不信……”  “是吗?那你既然不信,缘何在此痴呆犯傻?再说,这与梁姑娘有何关系?她一介女子,既无大权在握,也无强军能调度,雨打浮萍的人,你想让她给你当皇后,兴许别人也想要这个皇后而已……”狄咏还是嘲弄的语气! 第519章 恩相只是心善 狄咏的话语里,总是这么无情,无情地去击碎李谅祚心中所有关于天真的幻想,只给李谅祚留下最赤裸裸的黑暗人心争夺!  其实现实世界,永远是冷漠与温情都有,但在狄咏给李谅祚的灌输里,温情是不存在的。  就如李谅祚接下来疑惑的话语:“难道说……难道说米擒将军也喜爱梁姐姐?”  狄咏这是点拨,点拨李谅祚这个少年看懂成年人的世界,便笑道:“梁姑娘极好,便是某,也喜爱非常,何况旁人?”  李谅祚立马抬头看向狄咏,眼神里都是警觉与防备!  狄咏接着又道:“这天下的美事,凭什么你能喜欢,别人就不能喜欢?”  李谅祚已然大惊失色:“不好,梁姐姐有危险,梁姐姐肯定有危险!”  狄咏哈哈在笑,笑得前仰后合:“哈哈……有危险又如何?某作为先生,便再教教你,男子汉大丈夫,立于天地之间,要成就大事,一个女子算得了什么?岂能因为一个女子而方寸大乱?”  狄咏之腹黑,就在于此,正话是他说,反话也是他说,怎么说怎么有理,怎么说怎么对。  “你懂什么?你这般冷血无情之辈,懂得什么?”李谅祚看着马背上的狄咏,眼神第一次露出了一些锋芒,再也不装那谨小慎微了!  这小子,真摆烂了!  而且还真因为一个女子方寸大乱!  多多少少,有那么一点纯情少年的味道。  却见狄咏,面色一沉,扬起马鞭就抽:“好大胆气!”  李谅祚哪里经得住狄咏这么一抽,便是一鞭子,就给抽倒在地。  狄咏还不依不饶,下马上前,接着抽打,口中还有训斥:“腌臜之物,焉敢在某面前放肆!”  李谅祚这辈子没有挨过打,这是李谅祚第二次挨打,上一次也是狄咏打的,但这一次打得更凶。  但李谅祚并不闪躲哀嚎,只是抱着头,蜷缩在地,也不见反抗!  狄咏也完全不管不顾,转着圈抽打不停,每一下都使劲力气,口中也是不停:“废物,本以为你还有点用处,本以为你还是个人杰,原道是个废物!” “你说你,怎么就不死了?你若一死,米擒真野登基称帝,岂不真好给了某出兵河西的借口?”  “废物!救你之命何用?”  “某竟还与你这般废物约定什么再造盛唐,当真可笑!”  这马鞭不知抽打了多久,许是狄咏打得累了……  许是李谅祚终于哀嚎起来了,终于忍不住疼痛了,开始频频看向狄咏,面露一些恐惧了……  马鞭,终于是停了。  一片血肉模糊……  还有狄咏嘲弄之语:“你如何就不敢起身与某对战一番?”  这话是狄咏真心想问的……但凡是个男人,被人这么打,忍无可忍也该有点反抗的动作。  李谅祚不答,只是口鼻抽抽答答……许是疼痛,许是伤心。  狄咏还有嘲弄:“你是怕某腰间挂着的刀会要你的命?你是怕死?”  狄咏这话,多少有点强人所难,狄咏人高马大,虎背熊腰,这少年才刚刚开始发育,两人完全不对等。  李谅祚又如何反抗得起来?  更何况,狄咏身边还有一圈的铁甲大汉护卫着。  狄咏其实说来说去,就是想要李谅祚给个回应,但不管怎么骂,李谅祚都是不回话,这让狄咏有些为难……  忽然,狄咏开口一语:“若待来日,某打破了河西,那梁辛初,必在某身下承欢!”  这话说得太粗鲁,太……龌龊。  但也唯有这话,让那少年起了回应,一边爬起,一边吼叫:“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到底要我怎么样?你想要我怎么样!”  这人,真要被逼疯了!  狄咏反而笑了……无情冷血冷漠的笑……还带无耻!  “怎么样?你觉得你该怎么样?”狄咏双手叉着腰,嘲弄的表情,看着李谅祚。  “我想怎么样?我想……我想……我想把你们都杀了!都杀光!”李谅祚疯癫了一般,手舞足蹈,口鼻流血,眼中带泪,睚眦欲裂!  “好!”狄咏大喊一声!又道:“如此甚好,那就先杀米擒真野,且看看你能不能再把某也杀了?”  “我把你们都杀了!”李谅祚弓着背,抻着脖子,伸着头!  狄咏翻身上马,并 不看李谅祚那毫无威胁的凶狠模样,只淡淡说道:“这才像一个有点用处的人,回营去,把兵领好,好好操练,准备开战!”  话音落去,狄咏打马已走,只留下一溜尘土……  浑身是血的李谅祚,抬起胳膊,擦了擦口鼻的液体,口水鼻涕鲜血眼泪的混合物……  再把口中的血水重重吐在地上……  看着狄咏一队人马飞奔而去的背影……  看看自己……  李谅祚依旧……有些茫然……  茫然地走向党项营的军营,看着所有的党项人战战兢兢对他行着注目礼……  这些党项人战战兢兢许多日了,便是那一夜刺杀之事之后,这些人就没有再睡过一个好觉,因为生死只在一线之间。  党项的皇帝,满身伤痕回来了,却又仿佛让这些人定住了心神,莫名就觉得这命看来是保住了。  李谅祚站定在小小空场之间,环看左右,一个个脸带刺字的党项人。  依旧茫然!  人的茫然,在哲学层面来说,就是不知道自己是谁了,也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的,还不知道自己该往哪里去。  兴许,好像……  狄咏给了一个去处,也是他自己找了一个去处,把这些对他不好的人,都杀光。  先杀米擒真野这个背叛者。  还有心中一个白月光,梁辛初!  要守护的最纯洁的白月光!  “聚兵,操练!”李谅祚忽然对着人群大喊!  无数党项人聚集而来,快速非常!  军中大帐,中军大帐。  王韶正在问:“恩相,这李谅祚,往后到底该如何处置才好?”  狄咏其实也没想好,微微思索,没有答案,只道:“留着再说……”  “恩相,此子,不能过分……培养……怕就怕他将来难以掌控……”王韶依旧是担忧许多事情。  王韶说对了一件事,狄咏在某些角度来说,还真是在培养李谅祚。  “驯人与驯狗,其实是一回事,实在不行,养得百十斤,杀了也是一顿好肉!”狄咏之冷血冷酷,已然无以复加……  连王韶闻言,都有一种寒意加身!  但王韶却言:“恩相只是心善……” 第520章 来了,真来了 狄咏还有些不解了,疑问:“心善?”  王韶点点头:“恩相心善!”  “胡说八道!”狄咏答了一语。  王韶笑了笑:“就如那狗吧……王校尉三弩而去,少了麻烦,一了百了,如今却偏偏留了两只,还得百般伺候养大……”  狄咏看向王韶……若有所思……  也如那梁辛初吧,狄咏百般狠辣,终究却还是负责到底了,看似狠辣了,其实一点狠辣都没有。  “你是说今日如此,将来肯定是个祸患?”狄咏问道。  王韶只答:“狗终究不是人,人终究也不是狗,狗这一辈子,活的就是一个摇尾乞怜,它并不懂什么仇恨,只知道谁喂它吃饭……人却不然,人……想得多……”  狄咏忽然笑了笑:“来日啊,就把他交给你了……”  “也好……”王韶点点头。  狄咏这种处理办法,由来已久,经常如此。就好比……昔日在武道馆拿得一大堆江湖人要严刑拷打去审问,狄咏的办法就是把这些人交给杨得忠,让杨得忠去做这件事。  也好比,历史上的苏轼,大过年的在杭州抓得上百罪犯,打得哀嚎不止,苏轼还得写文表达自己的怜悯。  大概,这就是人吧……  但狄咏忽然又问:“若是把他交给你,你能如何?”  王韶没有多想,只答:“该如何就如何,该活着就活着,该死了就得死!”  这回换狄咏说了一句:“也好……”  河西,瓜州,沙漠戈壁里的绿洲,这里以前就是西夏的西平军司,也是军事重镇,而今却是党项一族根基所在。  瓜州往西,是沙洲,敦煌所在之处。再往西,就是古玉门关了。这些地方的北边,有一条历史上很有名的河流,疏勒河。  汉武帝曾经在这里设置了一个很有名的地名,酒泉郡。(后世的酒泉在这里的东边,酒泉卫星发射基地,也因此得名,但卫星基地并不在后世的酒泉市。)  酒泉这个地名,也有典故。一说是这里有泉水甘甜,如酒一般,所以得名酒泉。  另外一说更有意思,大汉骠骑将军霍去病出征得胜,汉武帝派人 赐了美酒给霍去病,奈何酒水不多,为了与众将士同饮,就把不多的酒倒入了一片泉水中,如此将士们都可以喝到皇帝御赐的酒,如此得名酒泉。  党项人中心如今就在这个有着汉人丰厚历史的地方。这里不知见证了多少兴衰……还有那瑰丽千年的敦煌石窟,也在这片沙漠戈壁里。  狄咏到了宁夏府,这个消息终究也会传到梁辛初的耳中。  还是米擒真野亲自带来的,狄咏这个名字一到,就让米擒真野惴惴不安,他是来与梁辛初商议的……  却是梁辛初一听得狄咏到了兴庆府,两眼就有激动,却也掩饰,只问:“莫不是宋人欲意起兵?”  米擒真野立马点头:“正是有此担忧啊……狄咏如今身居高位,岂会轻易出京?说是来巡查屯垦之事,但这般小事,哪里用得着一个宰相远行而来?而且,他还把陛下也带着一起来了……”  来了!真来了!梁辛初的激动有些掩饰不住,唯有微微低头,不让人能看个真切。  米擒真野又问:“此事,不得不防,梁姑娘以为呢?”  梁辛初点点头:“不得不防,米擒将军只管调度就是……”  “唉……”米擒真野又叹了叹气,说道:“军将皆已在外,如此,看来都要调回才是,这冬天还没有过完,又添几分艰辛……”  军将为何皆在外?因为要劫掠,抢草头鞑靼,抢黄头回鹘,抢西洲回鹘,抢达旦小部。抢吃食,抢衣物,抢牲畜,抢铁器,哪怕是要与宋人在榷场里贸易,也得抢了东西才能去换。  党项的日子,何其艰难。  如今,党项的地盘,就只有西凉府(武威),甘州(张掖),肃州(酒泉),瓜州与沙洲。(甘州肃州,就是甘肃之名)  这几个小州府,从东到西,一字排开,这就是狭长的河西走廊,中原往西域的狭长走廊。  狄咏如果要进军,也就是这几个小州,一个个打破即可,打破了,走廊就通了,汉唐就不远了。  这条狭长区域,左边是祁连山脉,右边是沙漠与蒙古高原,中间就夹着这么一条道路。 梁辛初显然早已心思不在,却又开始惴惴不安,人生无常。狄咏来了,她激动。  但狄咏来了,她也担忧,完全不是担忧什么战事。而是担忧未来,如今的一切,多多少少,她已经算是比较习惯了,几十万党项,没有一个不尊重她的。  若是到得狄咏身边,她在狄咏那里,又该是一个什么角色呢?  这就是梁辛初的担忧。  米擒真野一直在思前想后,想了又想,又道:“还需寻一条后路,寻一个退路。”  米擒真野想得很全面,如果狄咏此来,真要开战,打得赢自然最好,打不赢该怎么办?而且皇帝还在人家手中拿捏着……  “将军的意思是?”梁辛初问道,这事关她的未来。  “得往西去,还得往西去,把朝廷上下往西迁,梁姑娘也当往西去,先去沙洲,一旦……一旦有失,能走多远就走多远,能走到哪里就走到哪里……”米擒真野要先安排后手,要做好流浪的准备。  之所以做这些准备,只因为米擒真野知道狄咏的厉害,也只因为米擒真野在面对狄咏这件事上,没有那么多信心。倒不是他怕死,他是可以战死沙场的,他只是没有那么自信。  “如此,怕是不必吧?”梁辛初说了反对意见,因为她不比米擒真野,她有退路。  这里面也有利弊的权衡,在瓜州,梁辛初还有人上人的富贵,一旦真成了流浪,成了丧家之犬,那就啥也不谈了。  “还是要先做打算……如此,便也多一份安心……”米擒真野,只是在正儿八经商量,并未察觉梁辛初有些许异样。  “将军……奴家以为,还待从长计议,也不急于一时,不若如此,将军先去前线,奴家留在瓜州,若是一旦真要开战,将军来信,奴家立马带人往西去,如此,岂不更加合理?”梁辛初私心已起。  米擒真野想得一想,答道:“也好,如此也好,也免得百姓来去迁徙之苦,也实在经不得这般来去了,那就先把军将调回,我也随去凉州一线布防,一旦真要开战,梁姑娘带着朝廷上下与百姓再迁不迟。” 第520章 偏师即可 商议之事已定,米擒真野才有心思顾得其他,也顾得再看看梁辛初这个人。  上下一打量,米擒真野说得一语:“姑娘近来消瘦不少,当多多注意自身啊……”  生完孩子,自然有一个变瘦的过程。比起刚从汴京回来的时候,梁辛初是消瘦了不少。  “多谢将军!”梁辛初轻轻一福,既有感动感激,又有距离。  忽然,隔壁房内传来孩童哭声……引得梁辛初不自觉侧目而去。  米擒真野说道:“那弃疾怕是饿了……当把那乳娘换来喂才是。”  显然,是孩子饿了!  也显然,米擒真野知道梁辛初在东京收养了这么一个党项俘虏的孩子带回来。  梁辛初点着头:“自是有人去唤那乳母的……”  其实,乳母也是有的,这不必说。而梁辛初自己,也经常偷着喂,因为这孩子是她亲生,她有奶。只是要避人耳目而已,偷偷一个人躲着的时候才敢去喂。  “弃疾这孩子是可怜娃儿,且教人抱来看看,我也许久没见着他了……”米擒真野就是闲常话语。  但听到梁辛初耳中,便不寻常了……不由得心中一紧。  却是……也不能拒绝,一拒绝了,反而显得不寻常。  倒也不用梁辛初开口,米擒真野已然开口喊道:“把孩子抱进来……”  乳母带着孩子进来了……梁辛初心下紧张不已。  为何紧张?  因为这孩子长开了。  米擒真野接过手来,把孩子抱在怀中,还笑道:“眉清目秀,看着就像是我党项好男儿,我党项一族,就该与这孩子一样,不论多大劫难,终究得了重生!这就是我党项的希望!”  米擒真野看着孩子,真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只是他没有发现这种熟悉感来自狄咏这个仇人。  这孩子,当真越长越像狄咏了。  梁辛初听得米擒真野之语,微微放心一些,说道:“是啊,将来定是个好男儿。”  “嗯,定是我党项最好的男儿!”米擒真野话语之中,带着希冀。  说着说着,米擒真野把婴孩送到梁辛初身前,让梁辛初接过,还叮嘱一语:“好好养着,定要养大!”  却见那婴孩,已然就往梁辛初胸前凑……  米擒真野还笑:“当真是饿了,饿急了……乳娘,快……”  却是梁辛初又道:“也要到断奶的时候了……”  “不急不急,多吃些奶,身体好!”米擒真野摆着手,示意乳母上前,也不避讳,还要看着孩子吃奶。  兴许,这一幕,才是支撑米擒真野的最大动力,这动力 ,大到可以让他战死沙场!这一幕,就是一个国家与民族的未来!  这世间之事,多多少少,总会有些可笑。  “走了,梁姑娘多多保重!”米擒真野转身,赶赴前线了,很是洒脱。  “将军也多多保重!”梁辛初再是一福。  米擒真野回头看去,微微一笑,心中有暖,笑得阳光!  再转过身,脚步坚定。  中原,开封,汴京!历史名城,几千年中国历史,这里从未缺席。  这座皇帝的御书房下面,不知埋下了历史上多少人的脚步。  而今大宋皇帝赵祯再次在这块土地上踱着步子,还左右问道:“子道出得三策,一策是静观其变,剩下两策皆是要动兵马……诸位先看一看子道之奏,都说一说吧……”  王韶的一笔字,写得真好,在众多相公手中传阅。  也等着众多相公们发表意见。  枢密副使苗继宣最先开口:“陛下,臣以为,小狄想此三策,已然道尽了解决此事之法,已别无他法可行……”  皇帝点点头,看向他爹韩琦,说道:“韩相向来知兵事,也知政事,韩相以为呢?”  韩琦答道:“静观其变是万万不可,一旦有变,再来行事,怕也是个大战而起。但轻易开战,显然也是不妥,兵者凶也,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动兵……”  “那依韩相之意,该如何是好?党项蛮夷,向来内部纷争不断,乱臣贼子频出,若是真有人篡位夺权,冬日已经快过去了,只待天气一暖,大敌怕是又起……”皇帝对这些道理门清,寒冬一过,人家就缓过劲来了。  苗继宣像是想明白了什么,说道:“这些党项狗贼果然狡诈,故意把伪帝谅祚诓骗入宋,既换得过冬之边贸,又想让谅祚死于我境,一石二鸟。当初小狄相公百般不愿开这边贸,想来也有这般考量……”  这倒不是狄咏安排的,是苗继宣真的聪明,在狄咏故意给出的真假信息中,析出来的,也因为苗继宣对党项人太过了解。  苗继宣故意此语,也有一点点为狄咏在皇帝面前争几分脸面的意思。你看吧,当初就应该听小狄相公的,不开这边贸,也不要这入京为人质的皇帝,也就不会中党项人一石二鸟的计策了。  皇帝赵祯微微皱眉,听苗继宣这么一说,也有点后悔。后悔了,总要补救,又道:“韩相可有万全之策?”  万全之策……  韩琦脑袋转速已经超频了,想来想去,说得一语:“陛下,若是党项真另有伪君,只要这伪君依旧臣 服……这个……也不是不可……再封一个河西节度使也未尝不可!”  这话一出,皇帝赵祯就听得难受……  为何?  因为赵祯在这里面多少会有一点代入感,事关忠义,这是儒家道德。这也还是其次。  真正重要的是天朝上国该怎么当?  作为天朝上国,难道不去斥责打击乱臣贼子不说,还要去支持篡夺之人?  如果这样,那纲常礼法,岂不都成了笑话?  那以后还如何服众?谁还尊你为天朝上国?谁还把你当华夏正朔?  我认你大宋当大哥,给你当小弟,给你进贡送礼,每年派人给你请安祝寿,我家产被人占了,你这大哥不帮我去把家产夺回来不说,你还立马收抢夺我家产的盗贼为小弟,那我要你这大哥做什么?  这套体系,朝贡体系,羁縻体系,也不是宋创造出来的,是汉唐而下的,如果唐人这么干,那还有什么万国来朝?  皇帝心中不爽,左右看了看,却见众人,竟是没有一人出来反驳。  皇帝心中更是不爽……  好在,还是三司使包拯思来想去片刻,出来说话了:“陛下,韩相此言,虽然看似稳妥,却万万不可,有失天朝体面。”  皇帝点点头,看向韩琦,忽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韩琦这个爹,不怎么亲了,不是亲爹……  韩琦听得包拯之言,也连忙说道:“包相,我也就是这么说说,终究是不想起刀兵,商议一下罢了,也如你说,如此倒也是不妥的……”  苗继宣此时再开口:“陛下,那就只有上中两策了,要么,一劳永逸,出兵而去,夷灭党项权贵,立州府而牧之,从此永为宋土。要么,就以党项之主大义在前,为其夺权,使谅祚还于党项,杀灭叛贼。”  韩琦立马接话:“一劳永逸之法暂不可取,大战若起,又是几百上千万贯的花费,朝廷已负担不起,还是精锐偏师而去,以谅祚为名,以人心为手段,如此甚好……”  不用说,韩琦是生怕狄咏又得开疆拓土之大功。  皇帝问了一语:“还谅祚于党项,杀灭叛贼之后,可还能把谅祚再带回汴京?”  苗继宣答道:“无甚不可,他是河西节度使,给他加官进爵就是,哪怕给个枢密副使之职,想来小狄相公也万万不会教他脱了掌控。”  “嗯,就如此吧,回信去,中策,朝廷无多钱粮,教他便宜行事,以大义人心为手段,偏师即可……”皇帝决定了。  (祝大家春节快乐,一年一年,岁岁年年,新年胜旧年!) 第521章 百死无悔 东京的回复来了!  王韶看得高兴不已,看了许久不放手,口中说道:“恩相,大事成矣!”  狄咏微微笑着,并不多言,其实他心中也有疑惑,疑惑的是王韶为何在这件事上如此支持自己,王韶为何如此不惧刀兵之事,甚至……隐隐还有一点好战的感觉。  好战这种事,在这大宋,除狄咏之外,王韶是第一个。狄青这种武将,往往是一种不得不战的应战思维,包括苗继宣。  其他文官,几乎都是闻战则忧。  王韶是真的不一样,他竟是与狄咏一个思维模式,千方百计想办法要打仗。  狄咏忽然问了一语:“喜事乎?”  “恩相,大喜也!”王韶脱口而出。  狄咏又问:“闻战则喜乎?”  王韶忽然一愣,他才明白过来狄咏问的是什么意思,连忙解释:“恩相,非闻战则喜,兵者,凶也!学生只是觉得这党项必须要灭之……”  “为何必须要灭之?”狄咏又问。  “卧榻之贼,日夜难防,唯有灭之!”王韶答道。  狄咏笑了笑,他知道王韶这种解释,大概是掩饰那种闻战则喜的心,因为“闻战则喜”这个词,本身没有褒贬之意,但代入进如今儒家的价值观了,这个词就会带有贬义意思。  因为儒家讲大仁义!战争就不是一件仁义之事,对百姓不是,对军将不是,对敌人也不是。  所以王韶连忙解释。  狄咏又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句话,说的其实就一个意思,有人的地方,那就是天下!子纯可知某内心所想?”  王韶听懵了,因为狄咏乱解释……这句话深层次里,还真不是这个意思。  王韶显然不会认为狄咏是真不懂,所以他才有些懵,看着狄咏问道:“恩相所想是?”  “某之所想,开大盛世,复汉唐之雄风!”狄咏第一次在王韶面前说出自己真实所想,与别人说这话,别人兴许以为狄咏多少有些痴心妄想,与李 谅祚说这话,那是为了忽悠人家。  但与王韶说这话,狄咏是需要一个真正的同路人。  “恩相意在西域?”王韶何其聪明。  狄咏摇摇头:“不仅意在西域,还意在大辽,若天有二日,何谈天朝?若无万里之土,何谈汉唐?”  王韶显然从未想过这么远,打党项,那是没办法了,眼巴前就这么个敌人。  狄咏说的,其实也有些吓人,要西域,要辽国……  “怎么?河西都护府能比西域都护府?”狄咏问了一语。  王韶答道:“非西域也,实契丹也,恩相,若要胜契丹,非如今兵威可成,其中钱粮之用,无以计数,朝廷上下,必不可为……”  王韶回过神了,真在认真思考问题。  “子纯,无以计数之钱粮,某能筹集。朝廷上下,才是重点!某只想一个问题,从周天子而下,到秦汉盛唐,历朝历代,天下正统,岂有如我宋这般?祖宗在上,如何面对,如此江山,千百年后,子孙又如何看待?且不说子孙,就说你我,又如何看待?”  狄咏,要大义,不要太多,就是在王韶面前的大义。让王韶知道他狄咏志向何其远大,上要对得起先人,下要对得起子孙,中间还要求一个当世无愧安心。  儒家,或者说中国人,不论哪个朝代时代,这三点,永远是最重要的大义。  别人不做,不去做,不愿做,不敢做。  我狄咏,要做!  “恩相之志……九霄之高!学生竟是一时之间,不知……学生惭愧,想的竟皆是眼前,从未深远……如此大志,听得学生热血翻腾,若这辈子真能见到这般场景,无愧天地,无愧君父,无愧先人,更无愧子孙,那学生这一辈子,当是何等有幸!”  王韶话落,看着狄咏,真有几分激动写在双眼之中。  “我愿去做,不论做得多少,做到哪一步,我都愿去做,你愿与我一起吗?”狄咏问道。  “学生愿意,若为如此大志,学生百死无悔 !”王韶竟是跪下了,有如立誓一般。  “好,那就不多说了……这番话,你也不要出门去说,当藏在心中,当努力奋斗,此知行合一也!”狄咏也有几分激动感动,不是作伪,而是真心如此,他第一次在人生道路上与人有了共鸣。  以往狄咏都是自己一个人百般求索,今日,他找到了同路人,找到了革命同志,找到了信仰的伙伴。  他扶起王韶,也拉着王韶的手,也听王韶在说:“恩相,今日,学生也有了如此大志,从今往后,学生一定为此志向一往无前!”  “好,人说,一将功成万骨枯,道尽战阵之悲哀。今日,我要说,一将功成万事兴!自古皆是这般道理,但有兵事大胜,方有万事大兴!死不可怕,只怕死得没有意义,人之死,有鸿毛之轻,有泰山之重。死泰山之重,死得其所,死得无悔!”  狄咏多多少少有几分老师教诲学生的口气,但他更是在说服自己,因为战争真的要死人,死的那些活生生的人,若是不能说服自己,就会陷入一种圣母纠结之中,容易带着包袱与负罪感。  这也是要解除王韶的某种负罪感,这是在打预防针。  “恩相所言甚是,天下之人,无有不死,多如鸿毛,浑浑噩噩,一生惨淡!死家死国,泰山之重!死得其所,若是哪日,教学生为家国尽忠,舍命无悔!恩相为国,出生入死,更是学生的榜样!”  王韶被教育得很好,在中国,不论是什么学说什么流派,这一项教育,都是不可或缺的!中国永远都有这么一批人,死国死家,死而不悔!  这也是中国几千年依旧存在的原因。  不必忽悠人家什么!不存在忽悠!  狄咏就是这个意思,咱们得干!往死里干!要么干死别人,要么被别人干死!  狄咏站起身:“你去吧,准备出征!”  王韶起身,躬身大礼:“学生这就去准备,所有出征之事,一定皆准备得妥妥当当!” 第522章 另立新君 出征是一件麻烦事,调动部队,征召民夫,收拢粮草,组织匠人……  这个空档之下,狄咏也还有一件事要做。  那就是要来一封《讨贼檄文》!  这是大义!  汉字,党项文,契丹文,几个版本都要有。檄文还得到处发,所有能发到的党项部落,乃至羌塘部落,辽人也一样,都得收到。  《讨贼檄文》其实就一个内容,党项之主嵬名谅祚,痛骂米擒真野篡国乱权!  檄文里还有一件事,党项之主嵬名谅祚,受大宋皇帝钦封:河西节度使,河西招讨安抚制置使,骠骑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河西郡王!  奉大宋天子命,领五十万大军,征讨河西叛贼米擒真野!  是的,大宋五十万大军的主帅,乃党项之主嵬名谅祚。  一点不假!  大宋对党项之主的礼遇,那已经是无可附加了!大宋的官职、爵位、文武散官头衔,都不是假的,都封到顶了!甚至大宋皇帝,连李谅祚的老爹都拿来封了一遍。  檄文正在马背之上传遍四方。  最主要,也要传去河西!  几队党项轻骑,从宁夏府出发,快马直奔河西!  檄文治安也就到了刚刚赶到凉州城不久的米擒真野面前,听闻是李谅祚派来的人,米擒真野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开口还问:“节度使派你们来所为何事?”  脸上刺着“宁夏府兵”的党项人,左右看了看,却并没有多少畏缩之感,拿出檄文,说道:“我等带来了节度使亲笔手书的檄文,要当众宣读!”  “檄文?”米擒真野已然皱眉。  来人也不管不顾,立马开始读,大概是早已练习了许多次,声音洪亮,抑扬顿挫:“米擒真野者,性本桀骜,地实寒微,昔充先王马弁,曾以马下为阶……战阵屡败,以头抢地,乞饶得存……胸无沟壑大志,戚戚小人钻营……豺狼成性,近狎邪僻,残害忠良,人神之所同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主君……本王得圣天子之恩义……”  “闭嘴!”米擒真野已然大怒,这还能不明白,那就真成傻子了!  这党项皇帝的檄文,是真不能再读了!便是看看左右党项人呆呆愣愣的表情,米擒真野也不会再让这檄文读下去了。  米擒真野上前而去,夺过檄文,自己亲自来看,说是李谅祚亲笔,当真不假!  竟是当真不假?  甚至上面大印都是真的!  米擒真野太明白了,心中闷得出不了气,面色胀红,憋出一语:“陛下何以……陛下啊, 岂能做这般事啊……”  左右之人才反应过来,皆往前凑。  “假的,这肯定是假的!”  “不可能,万万不可能!”  “我家米擒将军何等忠贞,宋狗竟是如此挑拨……”  “我米擒一部,对党项劳苦功高……”  “来人呐,把这几个脸上刺字的反叛之贼拿下,砍了头挂在城墙上!”  呼呼啦啦一群武士也来,厅内乱作一团……  还有那脸上刺字的党项开口大喊:“米擒将军,你不能杀我等啊……你若忠心,就该开城门迎河西郡王入城啊!你若不忠,你今日杀了我等,来日必也是一个身首异处。米擒一部,岂能主得了党项?”  “拖出去,杀了他们!”  米擒真野忽然一声大吼:“退下去,皆退下去……”  一群党项武士闻言面面相觑,一脸懵逼又往外退……  “兄长,这是为何啊?这般叛贼,留着作甚?”  “不要吵闹!”米擒真野又是一声大喊。  满场禁声,所有眼睛都看向米擒真野!  “陛下受人胁迫,出得此语,当不得真!”米擒真野冷静下来了,又道:“如今之计,是如何应对此事,万万不可自乱阵脚!”  “兄长,此文一出,我米擒岂不是成了诸部共敌?”  “是啊,兄长,这可如何是好?”  米擒真野连忙摇头:“不至于此,不至于此……党项诸部,各般首领,皆是聪慧之人,岂能看不出这是离间之计?宋人定然不能得逞!战阵之前,他们若以陛下为人质要挟,那更会添加士卒心中的愤慨与仇恨!宋人此举,许还可以激励我党项军心!”  “都是那个狄咏,肯定都是那个狄咏,也唯有他才会如此卑鄙无耻!”  米擒真野看了看那几个送信之人,说道:“你们本也是党项,难道真愿看到党项亡国灭种?你们虽然投了宋人,但你们也是党项人啊!你们的亲眷,你们的父母,哪个不是党项人?我不杀你们,你们可以回去,但你们回去了,一定要带回去一句话给狄咏,就说我党项上下,众志成城,党项之主,唯有嵬名!若是他狄咏想以陛下为要挟,我米擒真野一定再立嵬名新君,从此血海深仇,不死不休!”  “兄长啊,这话岂可说?”  “兄长……这话一出,那还得了?”  米擒真野摇着头,先不解释,这就是身为臣子的难。  史书万代,但有皇帝失陷的,作为臣子,只有一种处理办法,那就是马上立一个新皇帝。这也是最佳的处理办法!  米擒真野得让狄咏这个敌人知道,就算 狄咏把李谅祚拿捏在手,也不会有什么作用。  米擒真野先把几个所谓使节赶走回去给狄咏传话。  然后才与众人解释:“这话,得说与狄咏知晓,否则陛下更危!若是不说此言,来日陛下就会在宋人押送之下,在宋人刀剑之下,在我城下要挟!”  “兄长,说出此言,兄长岂不真就成了那般乱权之人……”  米擒真野想了想,答道:“不仅要这么说,还得……假意真要这么做,速速去瓜州,寻个年少的嵬名氏来,就寻……就寻那个叫嵬名阿埋的,他是陛下堂兄,虽然血脉颇远,却也有血脉在身,就寻他!唯有如此,才可解此危局,唯有如此,才能保得陛下安危!”  “兄长,这……这是哪般道理啊!”  “是啊,兄长,族长,将军!这是何道理啊?”  “兄长一旦如此做了,那宋人万一把陛下送回来了,该如何是好?陛下岂能不怪罪兄长?岂能不要兄长项上人头?”  米擒真野面色坚定:“就是此计,唯有此计,陛下才可能被安然送回来,若陛下疑我有二心,那便用我这项上人头换陛下回来!”  这些党项米擒,还真不傻,特别是米擒真野。  说一个明朝的故事,明英宗朱祁镇御驾亲征,与瓦剌打仗,大败,朱祁镇也被瓦剌人抓走了。  瓦剌人兵锋直指北京,明朝百官欲意迁都快跑,于谦力排众议,坚守北京。但皇帝在人家手里,于谦做的事就是立新君,让朱祁钰立刻登基,北京也在于谦的指挥下守住了。  瓦剌久攻不下,退兵而回,也恨于谦不死,做的事情也简单,谈了条件之后,就是把俘虏的朱祁镇给放回去了,朱祁镇回到北京复辟登基。  然后……于谦这个另立新君的人,守住北京城的人,就立马获罪死了!斩立决!  米擒真野虽然不知道这些后事,但他知道这个逻辑,他的办法,异曲同工。他要立新君,赌的就是狄咏这个聪明人会把李谅祚放回来要他的命。  李谅祚一回,对于党项而言,那就真是上下一心,众志成城了,狄咏也没有什么能拿捏的了。甚至,这仗也不用打了,宋也没有借口再开战了,李谅祚还顶着大宋最高的官职与封号,还是河西郡王,宋更没有借口再出兵。  就算赌不回李谅祚,米擒真野也得这么干,为了家国,哪怕把李谅祚牺牲了,也得这么干,另立新君,是无论如何也要做的,哪怕背负骂名。  米擒真野不在乎这些,或者说他有一个最在乎的事,就是家国安危! 第523章 有钱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米擒真野不顾众多亲族劝阻,已然一意孤行,不问将来……立新君这件事,怎么也是要做的。  兴许能在狄咏这个聪明人那里把李谅祚给赌回来。  兴许牺牲了李谅祚,但在新君之下,众志成城,把城池守住……  兴许……李谅祚真被赌回来了,说不定也能明白他米擒真野的苦心与功劳,能不计前嫌,一如以往之信任。  不论哪一条,米擒真野都能接受,都是最好的结局。  米擒真野只怕一条,战争不得胜!党项从此成了丧家之犬!  而狄咏那边,也没闲着,准备出征是其一。  狄咏还吩咐了一件事与王韶:“与河西郡王谅祚之名,下令征召河套之内党项诸部,出兵勤王!”  王韶是个担忧人,依旧说担忧:“恩相,一旦军中党项太多,怕是不好节制,万一出得问题……”  “你这担忧倒也没错,不过河西郡王,五十万大军之统帅,岂能没点排场?此乃同族之内斗也,咱们是偏师,咱们是帮忙的,不得党项人卖命?不仅要卖命,还得要他们自备粮草赶来汇集!”狄咏这人,当真已经无以形容。  “还请恩相示下,要作何后手?”王韶知道狄咏肯定有后手。  “三处后手,第一,留骑兵两万于宁夏府,一旦出征,皆往外派,河套党项诸部,青壮皆走,但敢反叛,屠家灭族。第二,以河西郡王之命,给他们刺字,皆刺,就刺河套兵三个字!这事,可叫嵬名谅祚亲自去做。第三,那就是拿捏嵬名谅祚了,这事,我亲自来办!”  狄咏后手尽出,确保万无一失。  王韶点着头:“如此,恩相之意,就是咱们只出三万骑兵?”  “带些步卒,两三万即可。此番征召河套党项至少要在七八万左右!把河套诸多部族青壮征召一空。”狄咏也不管人家要不要生产劳动,不生产会不会饿死人。  “还请恩相示下,若是有部族抗命呢?”王韶其实知道该怎么办,但得狄咏下个命令。  “规定时间之内,若是不到者,主帅领兵亲征!”狄咏下了命令了。  领兵大帅是谁?不是狄咏,而是河西郡王、骠骑大将军、河西节度使、开府仪同三司、河西招讨安抚制置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谅祚。  谁不听话,党项之主,主帅李谅祚就会领兵亲征!  至于李谅祚愿不愿意征讨,这不重要 。  不过,在狄咏看来,李谅祚十有八九是愿意的,男人,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执念,李谅祚会喜欢这种感觉的,七八万党项前呼后拥的感觉,这也会给李谅祚带来一种心理上的安全感。  一种假象上的安全感,那就是有这七八万党项在侧,狄咏应该就不会、不敢随意动他了。  这才是李谅祚会全力配合狄咏这次征召的真正原因所在。  当狄咏再把李谅祚招来说这件事的时候,李谅祚果然有抑制不住的惊喜……  他面对狄咏,最深层的无力感,就是身旁连个真正的可用之人都没有,一切都是他一个少年独自面对,那三千多的党项营,不过皆是叛贼而已。  再征召而来的党项,那就是真正的党项,忠心耿耿的党项。  有了这些党项,李谅祚觉得自己就有了面对狄咏的勇气,他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胆小懦弱之人。  所以李谅祚拜下说道:“学生一定办好此事!”  狄咏看着李谅祚,笑道:“贤王啊,往后你可不能再自称学生了,某乃下官,如此,不合适……”  “万万不敢,老师永远都是老师,学生永远都是学生……”之前那个李谅祚又回来了,又开始谨小慎微了,又觉得自己苟住,忍辱负重,一切都是有意义的。  狄咏很高兴,这小子真正回魂了,精气神又起来了,又有念想了,笑道:“打仗,某会教你的,这回一定把你教会!”  “拜谢先生!”李谅祚躬身在拜,心中早已澎湃不已,但他能忍住,忍得住。  “好,你去吧,自去寻子纯,他会帮你征召党项!”狄咏笑着。  李谅祚已然等不及要走,却又忍得住,还得说话:“学生再拜先生恩德!”  狄咏抬抬手,示意李谅祚去干活。  待得李谅祚出去,狄咏浅浅在笑,便是觉得这一切当真有意思,如此,出征的人也大减,也不用征召太多民夫了,钱粮也节约一大笔。  朝廷上下也没有人能找到他的错漏,也主要是皇帝说要偏师,狄咏一旦派兵太多,少不得又是罪名。  狄咏身后还有李宪,此时开口:“相公,如此一来,奴这边,可就轻省多了……”  狄咏转头看了看躬身而立的李宪,招手:“头前来说话。”  李宪小步快行,绕到狄咏身前,再躬身。  “你那里还有多少钱?”狄咏问道。  “林林总总,若 是皆折算现钱来算,当有六百多万贯……”李宪答道。  “六百多万贯……”狄咏重复一语,这些钱,其实也烫手。说起来,这算是朝廷的钱,是公款。  但又隐在了李宪这个监军手中,对李宪来说,这也是个烫手山芋……  这个战利品,其实很尴尬。最尴尬之处,就是当时战争结束的时候,没有及时上报上缴,拖到如今,怎么都是罪过了。  “过几日,有从江南来的一个商号,两浙路钱塘来的……旗号是沈氏生药,你给他们一百万贯带回去……”狄咏安排事了,沈括那边烧钱,狄咏得给他弄。  “遵命!”李宪躬身,但也忧心忡忡,这么多钱在他手上,在他监军的衙门里,总不可能是万无一失的,管钱的,押送的,搬运的,哪里能有不透风的墙。这还不光是钱,还有各种正在发卖中的贵重物品,还有粮草之类。  一旦来日被人告了一下,肯定出大事。  狄咏看出了李宪的担忧,开口说道:“只待此战结束,到时候所有战利,你做个账册,一并报到东京去。”  “奴遵命……”这回,算是让李宪出了一口大气。这事如果出在文官身上,最多获罪受审贬谪。出在他这个太监身上,要脑袋。  但他也没有想过要坑狄咏,管着这么大的财产,狄咏不吩咐,他就得这么管下去,不敢乱做主张。  还得给狄咏做个假账,不然这给什么江南药店的一百万贯,到时候也说不清。  不过,狄咏的假账,可能还有不少要做……  比如狄咏又道:“嗯……那个,皇家四海商行在宁夏府有人手吧?”  皇家四海商行,就是皇家四海钱庄下的商行,狄咏吩咐孙之文专门成立的,时日还并不长,暂时而言,主要走西北商道。  “有,有的……”李宪点着头。  “去信孙之文,叫他派人来……押运三百万贯去东京。”狄咏又道,话语也模糊,皇家的商行,运三百万贯去东京,这到底算谁的呢?肯定是要存到钱庄里的,但存给谁呢?  要说赚钱,搞什么发明创造?卖什么香水精盐?格局太小!还是狄咏来钱快!  不过,这也是狄咏的本事,倒也不是说他贪污本事,是这仗打得省钱了……有钱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遵命!”李宪这假账的压力有点大。  (诸位书友新春快乐,大吉大利!) 第524章 西域,乃唐之天命 米擒真野的回信到了,狄咏先看了,看完把李谅祚叫来再看。  李谅祚看着回信内容,正在发抖!  其实就一个意思,狄咏若是把李谅祚这个党项皇帝用来当做战阵上的人质,米擒真野就会第一时间另立新君。  不过狄咏倒是也说:“这米擒真野倒也是个大才,说的话也句句在理,为国为家,另立新君,便是此局最佳之计!”  李谅祚没有说话……  狄咏还得接着说:“他米擒真野如此一番言论之下,党项诸部面前,兴许也说得过去这个道理,才智不凡啊……以如此之计,一石二鸟,既能说服诸部,又能行篡夺之实,当真万无一失……”  这一番就阴阳怪气了,在暗示一些事情。  李谅祚终于开口了:“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狄咏看着李谅祚,说道:“心有不甘乎?”  狄咏这话其实还有另外一个意思,早就说过的意思,李谅祚此时此刻若是死了,对党项一族而言,其实是一件好事。  在此时狄咏看来,李谅祚显然不愿死,不仅因为他是党项的皇帝,还因为他慢慢也感受到了权力的感觉,附近的党项部落已经开始集结,动则几千上万,都聚在李谅祚的身边。  这种感觉,会给人带来一种自信,盲目自信,自信自己可以凭借手中的力量去解决所有问题,这是一种掌控力量的感觉。  狄咏如此想。  但万万没想到,李谅祚却说了一句:“想来梁姐姐此时此刻定是危在旦夕,梁姐姐秉性不同旁人,若是受辱,定是不堪忍受,怕是……”  这话听得狄咏有些惊讶……  这他妈都什么时候了?爱得这么深?家国大事,偏偏说一个女子?  狄咏甚至有些吃醋的感觉!  狄咏说了一句实话:“你倒是也不必小瞧了梁姑娘,她非旁人可以轻易欺辱的……”  “先生有所不知,梁姐姐一介女流,在这些豺狼面前,全无自保之力……”李谅祚还反驳起了狄咏。  狄咏都气笑了,他千算万算,没算到这位皇帝陛下心中最大的动力竟然是梁辛初。  行 吧……  狄咏并不鄙视李谅祚这一点,反而觉得稍稍有些惭愧……若是生活在简单的日子里,李谅祚作为一个男人而言,远胜他狄咏。  “那你就要尽快了,把黥面刺字之事赶紧做好,你麾下那些党项人多是不愿的,还得你去劝说命令,若是哪一部不愿来,还得你带着王韶领兵而去,党项青壮,当在七万以上,若是少得这个数目,就需更加努力去征召……”狄咏说话,很和气。  “先生放心,这是自然……”李谅祚似乎比狄咏更着急,不仅急着平叛救梁辛初,还急着壮大自己的势力。  狄咏摆摆手,示意李谅祚去忙。  心中也想,到时候米擒真野若是看到城下之敌,并非是拿刀架着李谅祚来要挟,而是李谅祚领着大军来讨伐,也不知米擒真野会是一种什么感受。  不仅是米擒真野,还有那么多党项守军,会是一种什么反应……  这事情,越来越有趣了。  战争,永远都是政治的延伸。  唯有政治,才是真正最残酷的事情。战争的残酷,不过也只是政治残酷的延伸,只是政治残酷的一种表现方式。  玩政治的心,才是最脏的那颗心。  辽国,契丹大辽,上京临潢府,坐落在东北大山与蒙古草原交界处的一座城池,契丹人真正崛起之地。  皇帝耶律洪基看着李谅祚的《讨贼檄文》,很是头疼,此时此刻他人在辽国北院,本身就够头疼了,皇太叔耶律重元威胁日盛,让他暂避到了这里。  宣徽北院使萧特末在座下问道:“陛下,此乃奸计,定是狄咏之奸计,狄咏欲取河西,直通西域,不得不防……”  萧特末还是了解狄咏,虽然他不知道任何细节,但他就是猜得八九不离十……  皇帝问道:“老叔父,该如何去防?”  萧特末想了一想,却没有说话,因为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去防……若是再出兵,一来背了盟约,他代表辽国与狄咏是有白纸黑字的盟约的。  二来,河西与辽国实在太远,且并没有真正直通的路途,也就是说远水解不了近火,除 非又从老路去,直去宁夏府,打狄咏的后背。但这一次,狄咏可不是倾巢而出,反倒是到处征召河套党项,也就是说狄咏余力尚足,到时候也据城而守,一番苦战难以预料。  还有一点,河西,党项,其实已经没有多大救援的必要了,本就是丧家之犬了,失了富庶之地,在沙漠戈壁苟延残喘的党项,已经没有了多大的意义。  萧特末在思考,思考大战略。  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开口了:“陛下,不若……就把河西让他宋人占去就是,河西于我契丹也无甚意义,也不是什么富庶之地,与我大辽也远隔千里……如今之敌,乃皇太叔也……”  南院枢密使耶律仁先也道:“是啊,陛下,宋人之事,任其就是,面前之事最为重要……”  耶律乙辛与耶律仁先,就是皇帝耶律洪基如今最信任的两个帮手,一个南院枢密使,一个北院枢密使,乙辛稍稍年轻,正壮年,仁先已然四十多岁。  萧特末这个宣徽北院使,其实算不得什么实际职位,更多是荣誉头衔,属于长老,但在北院也属于定海神针。  听得两个“年轻人”如此之语,萧特末立马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听之任之,河西党项救不救倒是其次,但西域一定不能落到宋人之手!”  “这是为何?”耶律洪基倒是没懂其中逻辑道理。  “陛下,宋承唐制,也承唐之天命,以言正统,若宋得西域,那便真成了天命之正统了。我契丹还如何与之争辩争夺?”萧特末解释一语。  耶律洪基恍然大悟,立马说道:“叔父之意是……西域,乃唐之天命?”  “是极,若天无二日,中原乃天命也,如今天有二日,谁得唐之荣光,万国来朝,那自然天命就在谁处……若是西域归宋,天下亡国,便是只闻有宋,不闻有辽……其中还有商道之利益不可胜数……”萧特末解释着。  连带乙辛与仁先都听得一愣一愣的,觉得这话真有点道理,这也是契丹的执念在其中,契丹人不知为这种名头打过了多少仗,死过了多少人! 第525章 西域之辽 耶律洪基立马就问:“那依照叔父之意,该如何是好?”  萧特末立马说道:“争夺河西,于宋乃是唯一往西域之路,但我大辽去西域,却简单许多,从草原而去,既近又快,河西可不与宋人争夺,但这西域必须要争夺,一定要赶在宋人前面,占得西域要地,挡在宋人面前。如此,天下之大,皆闻契丹,不知有宋,是为天命正统!”  萧特末所言,其实也是历史上早已发生过许多次的事。  匈奴昔日在西域,干的就是这事,军事征服,外交联合,三番几次,就是为了挡住汉人进出西域。班超在西域,干的也是这事,不惜以几十人的汉人使团去袭杀几百人的匈奴使团。  历史上的辽,在这一点上,其实是成功的。  西方,从中亚到西亚乃至欧罗巴,大片区域,不知有宋,只闻契丹,连带到了民国时期,中国人翻译外国人对中国的称呼,还用“震旦”,就是后世现代上海大楼上挂着的“震旦”那两个字。  震旦一词,也与契丹一词,关系匪浅。乃至复旦大学的前身震旦学院,意思就是中国学院。连鲁迅的文章里,也以震旦为中国,称呼中国青年为震旦青年。  后世中国,契丹这个民族的名称虽然消失在历史长河中了,变成了汉人。但契丹这个名字,却与中国永远绑定在了一起。  契丹一词之意:镔铁、刀剑、坚固。  萧特末之语,也说出了一个地理细节。很多人忽视的细节,特别是现代那种把世界平铺下来的地图,会给人造成的一种错觉。  那就是从蒙古草原去西方,很近,近得超乎许多人的想象。  为什么?因为地球是圆的,越是高纬度地区,东西方向距离就越短,也就是说越是地球这个圆的上下两边,周长就越小。  说得更清楚一些,从西安(长安)到君士坦丁堡,直线距离六千八百公里。  但从乌兰巴托,或者说从辽国此时的上京道西北路招讨司的中心,到君士坦丁堡(伊斯坦布尔),直线距离只有三千多公里。  这也就是后来蒙古人西征的距离,而且蒙古人还并未到达君士坦丁堡。  三千多公里在地理上是什么概念?中国境内,哈尔滨到三 亚,直线距离,三千四百公里。广州到乌鲁木齐,直线距离,三千五百多公里。  也就是说蒙古人西征,在地理距离上,其实没有想象的那么远(当然并非贬低之意),而是说蒙古人之所以西征这么成功,有地理距离上的优势。  地理距离上,蒙古人从草原打到欧洲,与从草原打到中国南边的边境,其实距离上是差不多的。  而中原王朝,若是想从中原到欧洲,陆路上的距离,是蒙古人的两倍。实际路途上,翻山越岭,更是困难几倍。蒙古人反倒是从高原往地势更低的地方去。  这也是为何匈奴、突厥在东方失败,西迁反倒大获成功的原因之一,包括西辽。蒙古也有类似体验,西征之时势如破竹,但在南征之时,被一个羸弱南宋挡得几十年不得寸进。  还说出一个道理,中国到欧洲,其实是有捷径的,就是先北上到高纬度地区,到草原中心,再从草原去西方。北京去乌兰巴托直线也不过一千公里出头,从草原中心西去,路途好走不说,还是从高海拔去低海拔。  (这也是后世飞机航线设计的原理,中国飞美国,横渡太平洋,航线从来不是直线,而是往北的曲线。)  说来说去,就是高纬度的辽人要去西域,相比低纬度的宋人而言,近得太多,路途也好走太多。(这也是说明,汉朝与匈奴争夺西域,是何其艰难,人家匈奴“近在咫尺”,汉人却远如天边,翻山越岭到人家门口抢地盘,可见汉之强!)  萧特末对于西域的关注,也还是上一次在兴庆府与狄咏见面之时起的。  此时此刻,狄咏真要打通河西走廊了,萧特末显然有些急了。  萧特末一番话,皇帝耶律洪基看了看乙辛与仁先,问得一语:“如今这般时刻,当真还能向西用兵吗?”  不等别人先答,萧特末已然开口:“陛下,西北招讨司麾下人马,再征召草原各部一些人马,此去西域,两千多里罢了,大军一到,必所向披靡,如此,便挡在了宋人之前,西域归辽,天命归辽。”  两千多里,一千多公里而已,草原骑兵部队,算不得远。  耶律洪基还是没有决定,而是问道:“朕只担忧……” 皇帝话没说完,萧特末立马接道:“陛下不必担忧,只用西北招讨司足以,皇太叔自也不会真的起内战,且他也没有能力起得内战,临潢府周遭,几十万大军,足以应对!”  乙辛与仁先两人对视一眼,并未说出什么反驳话语,其中道理也简单,若不是宋要去西域,辽人肯定也不会想着去西域。  与宋人争夺,大战略上,就错不了。  见得乙辛与仁先并未说出反对之语,皇帝开口又问:“何人担此重任?”  其实,皇帝就是不愿意耶律乙辛与耶律仁先两人离开,这是他保命的倚仗。  萧特末哪里还有二话:“臣愿前往!”  “老叔父年岁……”皇帝也担忧萧特末年纪大了。  萧特末立马说道:“陛下放心,臣愿以此残身,达成此事,死而无憾!”  “那朕就不多说了,老叔父自去就是,朕只等凯旋!”皇帝决定了,真正让皇帝决定的原因,一是那天命正统,二是西边的争夺,并不真正影响辽国国内之事。  “时不我待,陛下,老臣这就去了!”萧特末这老臣,当真是国之栋梁!  辽国之大,超乎想象,大了就有这点麻烦,或者说好处。就如宋也不小,北方打仗,并不影响广东广西,也指望不了广东广西的援军,广西邕州打仗,也指望不上西北大军。都是这个道理。  也如后世蒙古大帝国,太大了,最终只能分成众多汗国,没有办法,以古代的通信与交通,没办法用一个政权去统治过于庞大的帝国。很多人以为罗马帝国很大,其实不然,最大的时候、最大的那一瞬间,也不过四五百万平方公里(当然,也不小)。  西方吹成神的亚历山大大帝,昙花一现的统治地盘,也不过三百多万平方公里。  但此时辽国有多大呢?近五百万平方公里,还是长时间保持这个疆土面积。也就是说罗马帝国最牛逼的那一瞬间,地盘面积才堪堪达到辽国长久统治面积的水平。所谓亚历山大大帝,那还差得远。  宋此时,近三百万平方公里左右。明朝多一点,但大致也是这个数目,三百多万。  如此之大的辽国,也直接导致西边的事情,其实对东边没有什么太大的影响。 第526章 可是……陛下? 狄咏自还不知道萧特末这厮竟然已经去了上京道西北招讨司,准备征召大军西去跟他抢地盘。  狄咏还卡在河西走廊,离西域还远。  但不论多远,狄咏显然都是要去的,这也是执念,来自基因里的执念。  不论一切多麻烦,多艰难。  狄咏的大军,也终于到了凉州城下。  凉州城,与中原城池有很大的区别,区别就在于这是一座土黄色的城池,城墙上并没有什么砖块,皆由黄土夯成。  这里,天地,所有的东西,仿佛都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黄色。星星点点的绿色,只是一些小小点缀。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从来不是形容沙漠的……  大汉之时,霍去病击败匈奴,汉武帝立了在河西立了四郡,武威,酒泉,张掖,敦煌。这里就是武威。  这里,就是武威。  这里,其实也有汉人,而且不少,从汉朝之时就开始有了,也是屯垦开始。  狄咏大军到了,七万多党项轻骑,缺甲少兵,连一人一柄正儿八经的兵器都不够,但就是这么征召而来,上到四五十岁,下到十二三岁。  三万武装到牙齿的静塞铁骑。  三万西军铁甲步卒。  如此,就是五十万大军。  营寨在建,高台先起。  将台之上,一众高层军将齐至。  主帅李谅祚今日坐正中,狄咏反倒坐他旁边。  李谅祚几次起身,不愿坐正中,皆被狄咏按下,还听狄咏正儿八经说道:“贤王何以如此?主帅是你,下官岂能僭越?你看那大纛之上,岂不正是贤王之姓?”  大纛之上,李谅祚的姓氏,赵!  李谅祚已经起身几次了,已然无可奈何,这正中坐得他局促不已,硬着头皮说道:“先生恕罪,实非我愿,先生非要学生坐,学生也无奈……”  “你坐着就是!”狄咏再次下了命令。  李谅祚也没有办法,安安稳稳坐好。  忽然狄咏起身了,走向高台边缘,远眺凉州城,说道:“汉朝时,此乃凉州刺史治所,但此地名为武 威,下得此城,当改名武威,河西都护府不可放在此处,河西都护府治所当在敦煌,也就是沙洲,河西都护府就该放在沙洲。依旧下辖汉时四郡,武威,酒泉,张掖,敦煌!”  战争还没有开始,狄咏就已经在开始安排管理的事情了。  王韶近前:“都依恩相部署,河西四郡,以治所守边。”  此时李谅祚也连忙起身,往高台边缘走去,他其实是听不了这些话的,因为狄咏把他的国家地盘给安排了……他岂能认同?但也无法,此时还不到硬气的时候,上前也答:“先生此言,正是汉唐!”  狄咏回头看了看站在身后半步的李谅祚,抬手指点江山:“你我说好的,一起去重复汉唐!可别忘记了!”  “学生记得!”李谅祚说着违心话语,心中大概在想,待得时机,把你们都杀了!这里,都是我党项西夏的!何曾是宋的?  凉州城头,米擒真野也在远眺宋营,看着那杆“赵”旗,还在纳闷:“这个赵,是哪个宋将?”  左右一圈都是懵逼的……  不是狄吗?  有一个小年轻,叫作嵬名阿埋,米擒真野特地找来的,因为他姓嵬名,一旦……他就是新皇帝。  嵬名阿埋在历史上,将来会是整个党项的领兵大帅,这是以后的事情了,李谅祚死后多年的事情。历史上,他会是章楶的战阵对手。  嵬名阿埋,显然与李谅祚一样,拓跋·李·嵬名·赵阿埋。  所以他先反应过来了,说道:“可是……陛下?”  米擒真野立马也反应过来了,双眼一睁大,放眼望去,他想找到李谅祚在何处,那高台格外显眼,只可惜看不真切。  米擒真野已然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因为他还看到了那人山人海的党项轻骑。  他不是不知道狄咏在征召党项人充军。  只是他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场面,那些充军的党项人,竟都有条不紊在干活,挖沟的挖沟,建寨的建寨……  没有一点乱象。  嵬名阿埋显然也感 觉到了不对劲,问米擒真野:“大将军,陛下莫不是真投宋了?”  一语激起千层浪。  左右军将皆看向米擒真野,嗡嗡一片的话语。  “陛下肯定是被宋人胁迫……”  “不可能,陛下乃国君,岂会投敌?”  米擒真野知道,大事不好了,虽然还没有真正预料如何不好,却已知道事情远非他之前想象的那么简单。  米擒真野立马大声一语:“准备新皇登基,去准备,速速准备!”  “这……将军,要不要先看看宋人如何动作再说?若是宋人真拿陛下要挟,再立新君不迟啊……”  连嵬名阿埋都说道:“是啊,大将军,若是连陛下面都没见到,就仓促如此,怕到时候……”  最慌的还是嵬名阿埋本人,他来的时候不知道自己为何来了,来了之后才知道,但这事……作为当事人,他虽然有些惊喜,但更多是害怕,一个不好,命可就没了。  “休要聒噪,登基,立刻登基!”米擒真野预感极强,再不登基,那就真的一切都晚了。  “这这这……大将军,末将……”嵬名阿埋,有些不敢。  “怎么?”米擒真野怒目而瞪,他哪里还管得这些,登基不登基,又岂是嵬名阿埋能决定的?也不是他愿意不愿意的事,甚至嵬名阿埋来日死活,米擒真野也不在乎,工具人而已。  “这……”嵬名阿埋被米擒真野怒目吓得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来人,去准备,明日告祭天地,新皇登基了!”米擒真野管不得那么多了,他得要个皇帝!不然后果肯定不堪设想。  “是!”  “遵命,兄长稍待,这就去准备!”  一切还真如米擒真野的预料,因为远方宋营,走出了一队人马,赵字大纛跟随而来,正往城下靠近。  不得多久,就有人在城下大喊:“河西郡王到,让叛贼米擒真野出来答话!”  皇帝嵬名谅祚,正在城下,身穿重甲,左右大盾护卫,狄咏,也在!  米擒真野看得真切,看得清清楚楚! 第527章 天朝上国 凉州城下还在喊:“河西郡王到,叫叛贼米擒真野出来答话!”  城头之上,一片寂静。  所有人的目光走看向了垛口之后的米擒真野!  “大胆,党项郡王亲至,岂敢无礼!”城头之下一遍遍喊着。  还有狄咏在与身前的李谅祚笑道:“贤王啊,我若是米擒真野,此时就该躲起来,假装不在……”  李谅祚面色难看至极,曾几何时……倒也不用曾几何时,就不远之前,他还是这党项皇帝,今日到得党项城下,却没有一个人搭理他……  狄咏作为拱火人,自然还得阴阳怪气:“说起来了,这天下之事都一样,十年河东,十年就河西了……这倒也让某想起来大理段氏,想来贤王在京中也是听说过大理段氏之事,这人呐,终究还是要读书,读书了,就有一个天地君亲师,有个三纲五常……”  李谅祚闻言,怒上口舌,对着城头就是大喊:“米擒真野,前来答话!”  皇帝陛下亲自开口了。  狄咏还要搞点阴阳怪气的动作,左右一挥手:“来来来,大盾立上来,快!”  一帮军汉,举着大木盾牌站到李谅祚与狄咏头前,那家伙,严密非常,好似城头上立马就会有箭雨飞来……  城头之上终于有了动静,米擒真野走到垛口处,向下瞭望几番,然后才开口:“末将米擒真野,拜见大宋河西郡王!”  这话……  你听……  但,还能怎么应对呢?  米擒真野还能有什么应对之法?  被逼无奈之无奈!  若是米擒真野此时大呼陛下,那是打李谅祚的脸,那就是挑拨离间的实锤,是怕米擒真野这个大宋河西郡王死得慢。  若是米擒真野对李谅祚表现得过于尊崇,一旦李谅祚忽然叫他开城迎驾,米擒真野从也不是,不从也不是。  从了,那就完了。  不从吧……叛贼之名,米擒真野就摆不脱了。  最后,米擒真野,拜见的是大宋河西郡王!不得不说,还真是极为聪 明之举。  一句话,既不划清界限,也划了一下界限。如果李谅祚要做什么违背党项利益的事,那李谅祚就是投敌,就是大宋的河西郡王了,不是党项的皇帝。  如果李谅祚没有什么投敌之举,这句话也没错,李谅祚表面上,那就是大宋的河西郡王。  球被踢到了李谅祚身上,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下,他该是谁?  李谅祚一时之间都有些错乱了,他该是谁呢?  狄咏给李谅祚一个答案:“贤王乃党项之主也,米擒真野乃党项之臣,臣子见主君,岂可不来迎?”  这话可不僭越,臣子这个词,并非只对皇帝才有,有国臣,有家臣,有王臣。  城头上的米擒真野为难了,他本就为难!一直为难。  大战略大层面,从来都不是什么小把戏小阴谋的事,狄咏这一套,不是阴谋,而是阳谋,大开大合,谁都看得懂,谁都知道问题在哪里,但你就是没有破局之法。  或者说,随便你怎么破局,你都得亏,狄咏稳赚不赔。  李谅祚听得狄咏之语,还面带感激看着狄咏,身份定位很重要,身份定位是一个人的内心自信。  米擒真野也不是好相与的,与狄咏回话:“若是国主归来,那自是开门相迎,若是有外贼想趁火打劫,那定然以家国安危为重。社稷之重,君主次之!”  这话说得好,左右一圈党项人,一个个都感觉心中一松,好似找到了一个心里安慰的点。  千万不要以为这嘴炮打来打去没有意义。  道理,在很多时候,很重要。  一个人,在占理的时候去做一件事,与不占理的时候去做,心态完全不一样。  而战争,就是最关乎心态的一件事。  米擒真野不论多么为难,他都得把这嘴炮打下去,这嘴炮,代表了军心。  狄咏也得接着打嘴炮,这嘴炮是敌人的军心。  但狄咏得主动出击了,他不可能真的把刀架在李谅祚的脖子上,威胁党项人开城门。这 么做,太傻,也不会成功,反倒会激励党项愤慨之心。  狄咏先也不喊了,而是与李谅祚说道:“贤王,你看看……哈哈……看来这故国啊,你是回不去了,不过,我还是要帮你一下。”  李谅祚连忙问道:“不知先生要如何帮学生?”  李谅祚这话语,只代表一件事,那就是这故国,他可太想回去了,这皇帝权柄,他还真舍不得,可能也还更舍不得梁辛初。  狄咏再开口大喊:“米擒真野,若非你篡夺反叛,焉能有我今日出征?你若忠心,某退避三舍,独留河西郡王在此,你把城门打开,放郡王入城,如何?”  狄咏主动出击了,狄咏之语,大概就是党项人最想要的结果。那就是李谅祚安全回去……  但这话,本该米擒真野或者李谅祚提出来,却不该狄咏提出来。  连李谅祚闻之,已然大喜,好像不敢相信一般,看向狄咏,感激得那是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狄咏还与李谅祚示意:“贤王,你与他说,就说今日把贤王放进城了,便万事大吉!”  李谅祚立马开口大喊:“米擒将军,可放……本王进城?速速应答!”  米擒真野眉头都锁在了一处……  有诈啊!  这就像你与人争夺什么事情,命都可以不顾的争夺。忽然,人家说,别争了,我都给你,你来拿吧……  你第一反应肯定不是惊喜开心,你会觉得,他在骗你吧?  其实,这若是骗人吧,倒也罢了,只不过是一个拙劣的骗局而已。  但,狄咏可没骗人,只要米擒真野敢开城把李谅祚迎回去,狄咏就敢把李谅祚送回去!  玩的就是他妈的光明正大!  天朝上国,就得光明正大!伟大,光明,正义!  狄咏还开口:“城头诸人皆听好,若愿迎接河西郡王,大宋一人一马也不出营!若不开城迎接,我大宋五十万大军,必为郡王杀灭叛贼,重夺大权!如此,我大宋才可取信天下!是为天朝上国!” 第528章 党项无苟且 城头之上,众人面面相觑,所有人都看向米擒真野!  连嵬名阿埋都盯着米擒真野在看。  米擒真野只想一个问题,这狄咏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如此大军,千里迢迢而来,就为了把党项皇帝送回家?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  摆在米擒真野面前的,只有两条路,一条路就是怎么也不信,要战就战,管你什么阴谋诡计,明日就立个新君!  第二条路,那就真的把李谅祚迎回来!  第一条路有很大的后遗症,一旦如此,凉州城内,立马就会内讧。米擒真野的嘴炮也打输了,城外的李谅祚可真就大义加身,米擒真野不是叛贼也得是叛贼了!  这党项,大部有八,米擒部,不过八个大部之一,还有小部无数,甚至没藏一部,虽然失势了,那也还在,军中也有不少人。  若是第二条路呢?  真是条好路,但米擒真野知道,这条路,肯定有诈!  但诈在哪里?  米擒真野想不通!  或者说,其实他想得通,但他有侥幸。他觉得李谅祚应该是明事理的,应该是懂得一切不过是宋人奸计而已,是能明白他的苦心的!  李谅祚回来了,一切都回归正轨!  米擒真野尽量如此去想!  那还有什么诈?  米擒真野左右,已然有人开口:“大将军,何不应了宋人,若是只有陛下到得城下,咱们就开门迎接,若是有诈,咱们就不开门,如此而已……岂需多想?”  也有人开口:“莫要乱言,宋人岂能如此放归陛下?肯定是阴谋,还得从长计议!”  却是城下狄咏开口了:“城头诸位,你们好好想想,某先护送郡王回去了,想好了,派使来言,不论是河西郡王,还是此番七万党项青壮,只要你们一句话,尽皆放归,我营内,一个宋人不出!”  说完,狄咏打马,回头了,压根就没想真正给米擒真野一个真正从容思考的余地,目的是让米擒真野在李谅祚面前有一个犹豫不决的模样。  李谅祚也只得回头往大营而去,却是一边走一边回头看那城头,依依不舍。  狄咏安慰着:“贤王不必担忧,想来党项之内,忠良者多,奸佞者少!”  李谅祚却是问了一语:“先生当真要放学生回去吗?”  李谅祚怎 么可能没有这个怀疑?  狄咏点着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大宋天朝也,岂会食言?此也是陛下之意,陛下只愿河西安宁,少起刀兵。何况,你我之间还有约定,同心协力,再造汉唐。只要你党项履约,何必刀兵?”  李谅祚,不太信,但……能回去就行,回去了,不论狄咏还有什么阴谋诡计,到时候再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拜谢先生大恩大德,学生一定不忘与先生之约!”李谅祚心中激动不已,马背上躬身在拜。  狄咏笑了笑,悠闲地摆摆手:“仁义为国,信义为国,如此,方才为君子!方才能取信天下!”  李谅祚多信了一点点,也就一点点……  狄咏带着李谅祚……应该是李谅祚带着狄咏回营了。  凉州城头,却吵成了一片!  “大将军,管他宋人有什么奸计,还能坏到什么地步去?把陛下迎回来,总比现在更好……”  “是啊,大将军,咱们都信你,知道你不是乱臣贼子之辈,但你若如此都不迎陛下回来,岂不让旁人以为将军真有篡夺之心?”  “诸位,诸位……勿要着急,从长计议,想来诸位都知道,宋人必然有诈,得想清楚应对之法,才好定夺。”  “宋人有诈,最多不过……就是在入城的党项人中安排一些内应奸细罢了,怕什么,只待入城,皆在掌控!”  米擒真野头疼不已……也是狄咏价码又给高了,本来迎的是一个皇帝,如今又要迎七万党项强壮……  米擒真野看向左右,他内心之中,还真就偏向于不迎……  人之常情,有一个选择在面前,左也不是右不是的时候,人性之中,通常的选择就是老子不选了!  这是下意识的!  但米擒真野当着众人之面,如何也说不出不迎的话语!  便是知道这话一出,面前这些人,立马就得炸锅!再往军将士卒一传,那还了得?  这凉州城岂还不乱做一团?兴许今夜,就得有人要刺杀他米擒真野这个叛贼!  所以,得迎!  看似一切都有选择,其实并没有什么选择。  除非,米擒真野真的铁了心了,真有篡夺之心,真要大开杀戒,也不管什么军心民心,把这城头之上的大部分人当场斩杀!立马大权在握!  那别 说立新皇,米擒真野自己登基就是。  米擒真野有一种无力感,深深的无力感,他抬头看向远方,看向那一队宋人的背影,看的也主要是狄咏的背影。  他不自信!  面对狄咏的不自信!  就如今天,他被狄咏牵着鼻子走,完全没有一点还手的余地。  甚至,米擒真野耳畔,隐隐也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党项多苟且!  那一天,米擒真野在狄咏面前,仓惶逃命的党项多苟且!  不自信的米擒真野,担忧无数,不止是眼前之局,也不只是迎不迎一个皇帝的事情了。  米擒真野开口:“来人啊,快快去信瓜州,教梁姑娘带着朝廷上下与百姓快往沙洲去……”  “大将军,此事还不急,眼前之事当有决断啊!”  “先做此事!”米擒真野语气陡升,他得要所有人不能质疑他的命令,得用气势压住众人。  “也好也好,如此也算防患于未然,早做一些准备总好的……末将这就去安排人送信……”  米擒真野松了一口气,然后左右一看,问道:“何人出使?”  话语一出,众人一片欣喜,这就是要迎皇帝回来的意思,得有个人去谈这事。  “要不……末将……”有人准备接下来这件事。  却是米擒真野又自己决定了:“阿埋去,不必多谈,就按照宋人说的,他宋人一人一马皆不出营,让陛下自己先出营来城下!除了此法,皆不应允!”  嵬名阿埋闻言一愣,他是真没想到这个差事会落在自己头上,但也违抗不得命令,上前拱手:“遵命!”  米擒真野还有叮嘱:“你去见了狄咏,就与他说,大不了鱼死网破!”  这才是米擒真野要让嵬名阿埋去出使的原因,就是明确告诉狄咏,皇家嫡系虽然没有,但嵬名一族多的是,有的是可以登基的人,送你狄咏几个也无妨。  意思就是大不了鱼死网破!  这是给狄咏展示决心,也在告诫狄咏不必玩什么手段,都是徒劳。你狄咏拿捏的就是皇帝,我这里皇帝要多少有多少。  也在告诉狄咏,我米擒真野知道你想什么,你就是想皇帝回来拿我开刀,我米擒真野不怕!  我党项上下一心,为国为家,百死何妨?党项无苟且。  (晚上继续,得补一下了) 第529章 谁是忠来谁是奸? 西夏使节来了!  一个少年人,嵬名阿埋,没见过什么世面,局促非常,站在狄咏面前,都有一种畏畏缩缩之感。  狄咏上下打量着,也看向李谅祚,问道:“贤王,你说说,米擒真野这是何意啊?”  李谅祚直接去问嵬名阿埋:“阿埋,缘何米擒真野让你来了?”  认识!  “陛……王上,米擒将军说,只要宋人愿意放归王上,他就立马开门相迎,前提是不能有宋人相随,宋人不能出营,先请王上一人入城,之后再做定夺……也请王上见谅,主要还是怕宋人有诈,家国社稷之重,不可不防。”  嵬名阿埋虽然年少没见过世面,但显然还是一个靠谱的人,差事完成了,还完成得很漂亮,话说得很好。  李谅祚看向狄咏,不论他心中多么激动澎湃,他都得忍住,得看狄咏的反应。  狄咏倒是没啥反应,而是说道:“嵬名阿埋,是吧?嵬名阿埋,皇族子弟啊!看来是不得不让贤王回去了,否则这皇位可真就旁落了!我大宋的河西就没了……”  李谅祚其实也懂,但他只是暂时没那个心思去在乎,他只想着自己能不能快点走。  “还请先生吩咐,学生皆听先生安排……”李谅祚会说话。  狄咏点着头:“那就回去吧,我大宋天朝上国,岂能言而无信?不过……”  李谅祚心中一紧,这回没忍住,脸上的表情也紧张了,还是修为不到家。  狄咏话不说了,而是先道:“嵬名阿埋,你且出去等候着,某与你家王上还有话要说。”  嵬名阿埋出门而去。  李谅祚已然起身:“还请先生吩咐。”  狄咏自然有吩咐:“咱们再立一个约定,放贤王回去无甚不可,但贤王也要答应某一件事情!”  “但请先生之言,学生无有不应。”李谅祚为了能走,那真是什么事情都能答应,至少表面如此。  “不用担心,也不是什么难事,此事,皆因米擒真野而起,数十万大军来此,人吃马嚼,何等花费?把贤王放回去了,我也与皇帝陛下要有一个交代,总不能什么交代都没有,那我还如何回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狄咏问着。  李谅祚点头如捣蒜:“是是是,正是这个道理……天子仁德,臣感激不尽!”  “那就好说了,你回去之后,把米擒真野送来,如此叛贼, 天下之人共诛之,我带他回京去,便算是与天子,与朝廷,都有个交代了。”狄咏笑着。  这事,李谅祚肯定会答应,但这事,李谅祚会不会真的做到呢?  李谅祚自然不会拖沓话语,躬身就道:“先生放心,此等叛贼,合该伏诛!”  李谅祚可不是一个善良人,杀人之类的事,他是手到擒来的。  “活的!”狄咏叮嘱一语。  “一定办妥!”李谅祚毫无二话。  “好,那就不多留贤王了!”狄咏起身,左右一挥手,办事。  政治,其根本矛盾,其实就在于不信任。我不信你,你不信我,这就是政治矛盾的根本!  狄咏信李谅祚吗?显然怀疑居多。  李谅祚信狄咏吗?自然也不信,直到他一人打马出了大营,出了二三百步之外,他的心还在怦怦跳,眼神到处去看,生怕哪里出了问题,比如冲出一队人马来追,又或者哪里一支暗箭袭来……  都没有发生,直到李谅祚单人单骑到得凉州城下,一切平平安安。  李谅祚依旧还不安心,对着城头扯着嗓门就是大喊:“开门,快开门,朕回来了!”  米擒真野其实看得很真切,但他也不安心,在高处四边张望,只怕宋人有一点异动。  直到彻底安心,米擒真野开口回复:“陛下稍待,臣这就亲自给陛下开门!”  开战时的城门,其实是一个很繁琐的过程,平时里,城门只是用几道门栓来关闭即可。  战时,城门之后,必然堵着许多重物,防敌人冲撞器械。  所以搬开城门之后的那些重物,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  门后在搬。  门外在等……  等着等着吧……  李谅祚忽然又担忧不已……人就怕独处的时候胡思乱想。  这要是进去了,会不会也是一场劫难?  米擒真野这个叛贼会不会……动手杀人?  或者说……不杀人,又会不会直接把他囚禁起来?软禁起来,挟天子而令诸侯……留着来日再杀……  还有……梁姐姐在哪里?会不会在凉州城内?还是在瓜州等待?  梁姐姐有没有被米擒真野这个叛贼……  嘎吱……  门开了,就开了一条缝隙,马都进不去,人还得侧身。  米擒真野在门缝里喊:“陛下,快,快下马进来!”  李谅祚担忧无数,却并不犹豫,下马就入,城门立刻紧闭,无数重物还得搬 回去堵住,大石墩子,三四百斤一个,往上垒。  米擒真野已然跪地磕头,眼神含泪:“陛下,臣终于把陛下盼回来了……”  接着,跪倒一片!  李谅祚忽然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微微闭眼,再慢慢睁开,生怕一切都是错觉,生怕这是一场梦幻!  不是梦幻,是真的!跪地一片,皆是真的!  皇帝的感觉,又回来了!  “平身,诸位将军辛苦!”皇帝的话语,大气!  “臣有罪!”米擒真野不起,他得有罪,他必须要重新获得皇帝的信任,解除狄咏离间之计的影响。  “米擒将军乃国之栋梁,一切皆为家国社稷,何罪之有?”李谅祚还亲自去扶。  米擒真野如此才起,感动不已,口中说道:“陛下心知就好,陛下知道就好,臣无奈……臣有罪啊!”  “将军不必如此!”李谅祚还连连安抚。  “陛下受苦了,快请快请,备了饭食酒菜,备了沐浴热汤,陛下请……”米擒真野一直躬身,并不站直。  李谅祚忽然问了一语:“将军,梁姐姐呢?她可还好?”  米擒真野并不知道李谅祚为何这么问,只以为是单纯关心,立马答道:“刚刚去信瓜州,让梁姑娘往沙洲去了,信还在路上,此时梁姑娘应该还在瓜州,一切皆好。”  李谅祚点了点头:“如此就好……如此就好……”  李谅祚此时表现得一切如常。  米擒真野便也是大气一松,便也以为事情解决了,皇帝信任依旧。  却是米擒真野不知李谅祚之前还经历了一番刺杀大戏,又经历了狄咏无数的明示暗示与阴阳怪气。  米擒真野更不知此时李谅祚心中所想,李谅祚此时此刻最想做的事情,就是立马多找一些人询问查证一下,梁姐姐是不是当真一切都好。  这很重要!  如果可以,也当查证一番米擒真野是不是派了刺客去刺杀自己……  李谅祚是讲道理的!他也不是傻子,也会思考,也并不全信狄咏。  如果米擒真野没有派人刺杀自己,这个锅就不能让米擒真野背。  李谅祚一边随着米擒真野的引导在行路,一边左右在看,各部大小军将皆有……  找谁呢?找谁来问来查?谁是忠来谁是奸?  这就是政治,越是政治,就越是谁都信不过了!怀疑一切,怀疑所有人,又想证明一切,证明所有事。 第530章 让子弹……箭矢飞一会儿 城外,宋军大营。  王韶一贯担忧一切,他秉性如此,永远不安,开口说道:“恩相,如此把那嵬名谅祚放回去了,若是一切不如所愿,可如何是好啊……”  狄咏安然笑着:“参天之树,不过一颗种子而成,只要有了一颗种子,不愁其不会自己生长!”  “学生知恩相所言,但这种子虽然种在了那嵬名谅祚心中,但也怕这种子不发芽……”王韶担忧着,其实就是想问一个后手,他是喜欢做万全准备之人,如果一计不成,就得有备份预案。  “让子弹……让箭矢飞一会儿……”狄咏在装逼,在王韶面前装逼,王韶今日如此的崇拜,就是狄咏一次一次装逼成功的影响。  显然,狄咏心中也不一定又那么自信笃定,因为这世间就没有万无一失的计划。  “学生知道恩相向来算无遗策,从不失手。学生只是秉性如此,唉……总是如此……恩相见谅……”王韶说话的艺术,很高,他还是想问备份计划。  “也罢……实在不成,就是下策嘛,兵书有言,攻心为上,攻城为下,下策攻城嘛,如此而已!这城池,多他一个李谅祚也不会长高几寸土墙……”狄咏笑着,他也在装,永远装一个成竹在胸。  这也很重要,因为他是主帅,就需要永远给麾下人信心信念。  王韶点着头,立马安心了,不论是什么备份计划,只要还有一个备份计划,王韶就可以安心,他最怕临事之事是一个措手不及、束手无策。  他永远都不能去问这可怎么办,而是永远要知道还能怎么办!  “恩相如此一说,那学生就去准备攻城之事,恩相放心,一定诸事妥当!”王韶一礼,要去办事。  狄咏还真得给王韶一个真正的信心,开口说道:“你去李宪处走一趟,让他把江南沈氏生药送来的货物交给你!”  “是何货物?”王韶立马问道。  狄咏是高人,高人就得有高人的风范,摆摆手:“你去看了就知道了!”  “遵命!”王韶带着疑惑而去。  还能有啥?自然就是火药,并无火炮,只有火药,这回,狄咏可花不少钱,量大管饱!  狄咏要的是王韶见到量大管饱的火药之时,那一刻的惊喜与激动!  这些,都会是王韶对狄咏越来越深的崇敬与崇拜!乃至盲从!  要问狄咏有了这量大管饱的玩意,直接上手干 就是,为什么还要弄这些花里胡哨的?  因为,狄咏不要一个离心离德的党项,他需要党项人真的成为他麾下驱策之犬马。他需要一个能真正接受他统治的党项!  更重要的是,党项人不能再跑了,不能再逃了!得都留在这里!狄咏也不想满世界去追,更不想总是还要防备着党项流寇。  他需要党项人留在这里生产、繁衍、读书、进学、当兵、纳粮、缴税、乃至守边!契丹可以为汉,党项怎么就不行?  狄咏的心思里,不是不能杀党项人,而是必须在他再杀党项人的时候,党项人怪的不是他这个侵略者,而是有一个背锅侠!让党项人的仇恨皆转移到背锅侠身上去。  而狄咏,兴许还可以是一个拯救者!  这也是政治。  谁当背锅侠?  最好是米擒真野,其次也可以是李谅祚!  人心里种的种子,正在发芽。  凉州城内,李谅祚洗热水澡,吃饱了饭,浅尝了几口小酒,换上了皇帝龙袍,坐在了大厅正前的小台之上,一切变好了。  李谅祚叹了一口气:“诸位请回吧,朕也乏了,诸多事,明日再议!”  米擒真野带着众人躬身下拜而去。  却听李谅祚忽然说道:“阿埋啊,你留下来,陪着朕说说话……”  还得是自家人,嵬名与嵬名,就是自家人,还是同龄人,打小就认识。  众人退去,嵬名阿埋这个将来的党项三军大帅,此时站在皇帝面前,也在表达激动想念之情。  李谅祚摆摆手:“不必如此,朕问你话……”  嵬名阿埋收了激动,躬身站好:“臣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还有一件历史史实没有交代,这个将来的西夏大帅,向来以敢战称道,以善战闻名!但他在与章楶的作战中一败涂地,连他自己与家眷都被章楶俘虏了,最后,都投降了大宋,还反过来带兵与西夏作战,屡建战功!  “你是才从瓜州来凉州不久吧?”李谅祚问道。  李阿埋点着头:“嗯,来得不久……”  “梁姐姐可还好?”李谅祚先问了这个问题。  李阿埋有些不好答,便也实事求是:“梁姐姐当是挺好的,她自从回来之后,一直深居简出,平常里并不多见,只在商议要事的时候会看到,梁姑娘也多是随着米擒将军议事……臣其实……也并无资格参与太多事,便也只见过两三次,都是匆匆一 瞥,反正应该是挺好的……”  说白了,就是李阿埋并不知道太多梁辛初的事,一是他没这么大的资格参与朝廷之事,二是梁辛初真的深居简出,为何?因为奶孩子,得躲着。  但李阿埋心是好的,虽然不知道详细,但他得安慰皇帝,让皇帝安心。  但偏偏说错了一句话,偏偏不该说那一句“梁姑娘也多是随着米擒将军议事”,还深居简出了……  这其实也证明不了什么,但……男人吃醋的心,只需要一个怀疑加上另外一个怀疑,然后就能脑补发散……  李谅祚脸黑了,虽然不笃定,但就是胸口有根刺,如鲠在喉……  “为何米擒将军要忽然去信瓜州,让梁姑娘往更西的沙洲去啊?”李谅祚又问。  李阿埋摇摇头:“这……臣就不知了,之前也未听闻,也是今日刚刚听闻的,梁姐姐与朝廷百官,都得走……”  也是这迁徙之事,米擒真野本就只与梁辛初一人先说过,还被梁辛初给推辞拖延主了……别说李阿埋,换任何一个人来问,那也都是这个答案。  李谅祚有一种极度不好的预感,脑补的剧情故事无数,比如……梁辛初被米擒真野欺负了……忍辱负重,等候他这个救世主归来……  比如,梁辛初被软禁了……  都不笃定……  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不知造成了多少历史上的人间惨剧。  李谅祚不问梁辛初了,该家国大事了,他面色早已不好看,此时更是严肃:“米擒将军教你来凉州,所为何事?”  李阿埋闻言就跪,接着痛哭流涕,说哭就哭,不哭不行了,生死一瞬间的事,大哭:“陛下,臣万万不敢僭越啊,臣是受人蒙蔽,来之时本不知为何,来之后才知道……臣万万无有觊觎之心,臣……陛下,臣万万不敢啊!还请陛下恕罪,恕罪!”  得!  李谅祚点着头!  又叹口气!  但李谅祚是皇帝,那自然就要手段,起身去扶:“朕知你非乱臣贼子,你打小忠心,不必如此!朕有一事交代你做,你做好了,大功一件,做不好,便也是罪过。”  “臣之忠心,日月可鉴,神佛皆知!臣为陛下效命,百死无悔!”李阿埋这个时候,那是一定要表忠心的!  有些事不是说笑,哪里有皇帝容得另外一个差点也是皇帝的人?  “好,附耳来,听朕细言……”李谅祚招手。 第531章 就问你,换是不换? “朕在兴庆府之时,在宋人营中遇到了刺杀之事,那些刺杀之人不仅刺杀狄咏,还想刺杀朕,当时情况,不似作假,朕想让你帮朕打听一下,调查一番,看看时不时真有人派死士欲意刺杀朕!”  这番话,就是皇帝李谅祚与李阿埋附耳轻声的密谈。  李谅祚也知道,这种事不能大张旗鼓去调查,甚至不能在众人当面去说,这种事一旦由他这个皇帝开口说了,那一定就是一场大乱,一定会造成人心不定。  此时此刻,人心是第一。  但也是此时此刻,李谅祚危机感十足,他怕的是真有这等包藏祸心之人在身边,怕一个不慎,就是人头落地,这种事在西夏党项历史上,实在太过频繁。  甚至连开国皇帝李元昊都是这么死的……  外国敌人是敌人,内部敌人,更是敌人中的敌人!  李谅祚不可能不去把这件事弄清楚!  李阿埋在李谅祚心中,显然是可信的,毕竟是自家人,最主要的是李阿埋没有那个能力计划什么、参与什么!之前的李阿埋,还远远不够资格!  所以李谅祚心中的李阿埋,比此时此刻在凉州的其他党项人都可信。  只是李阿埋闻言惊呆了,他脱口而出的话语就是:“陛下,此乃宋人奸计也!定然是宋人挑拨之计!”  李谅祚看着李阿埋,微微点头:“嗯,对,你想得对,朕也如此想,但还是要稍稍调查一二,便是防备一个万一……”  李谅祚,还真有作为一个皇帝的基本技能。深刻知道内部稳定的重要性,哪怕心中怀疑无数,表面也是一个我不怀疑的样子。  李阿埋听得皇帝如此说,便也安心不少,答道:“如此,那陛下放心就是,臣去打探一下,应该……定然是……无有此事的!”  李阿埋,不用说,也是忠心的,这种事,不能有!一旦有了,那真就是一场大祸。  “好,你去打探一二,但你也要知如何打探,莫要影响军心!特别是莫要引起米擒将军的不快!”李谅祚这话一出,就显得他这个皇帝心胸极为宽广,分寸感十 足。  其实说白了,依旧是不信任。这就是政治的本质,但凡真有那么信任,何必如此麻烦,把米擒真野叫到当面来问,来说,兴许更容易说开。当然,兴许也更会带来猜疑。  如果真有绝对的信任,甚至问都不用问,就应该笃定一切,笃定的信任米擒真野,就当这件事从未发生!  但凡信任里有了一点瑕疵,一切就会变得奇奇怪怪!  李谅祚的话语,看似心胸宽广,其实已经就是在防备米擒真野了,换句话说,就是不愿打草惊蛇,不愿逼着狗急跳墙。  不打草惊蛇,就是给自己留一个先手。  李阿埋自是想不得这些,他感受到的是皇帝的心胸宽广,还很感动,点头说道:“臣明白,定然不敢因此事造成不好的结果,陛下如此小心,都是为了家国社稷,臣万万不敢把差事做差了!”  李阿埋的考虑,还在君臣信任层面,也知道一旦米擒真野知道皇帝要调查此事,米擒真野的忠心就会受到打击,心态也会受到影响,不利于君臣团结。  李谅祚还问:“那你准备如何去调查打探此事啊?”  李阿埋想得一想:“自是要避人耳目的,臣以为,从近来派出的游骑入手,看看最近都派了哪些游骑往东边去,特别是去过兴庆府附近的游骑,都是哪些部族之人,米擒部的,自是不能去问,其他部的,倒是可以私下里旁敲侧击一下,臣见机行事……”  “嗯,对,是这个道理……”李谅祚很满意,便也是满意李阿埋还真有几分办事的能力。  “那臣这就去办?”李阿埋问道。  “去吧,事不宜迟,早早回复,便也早早安心,如此上下一心,朕也不必多疑。”皇帝依旧表达自己的心胸。  李阿埋立马出门去办事。  李谅祚却又皱起了眉头,他还有一件为难的事情,狄咏放他回来,本就有一个前提,要他这个党项皇帝把米擒真野交出去,交给狄咏带回汴京城去交差。  李谅祚当时虽然满口答应了,但他又不傻,如果米擒真野忠心耿耿,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 把米擒真野交给狄咏。  那他就食言了!狄咏就不可能退兵,甚至狄咏还正儿八经有了一个开战的借口。  一场大战,不可避免。  而且,城外还有七万多党项青壮,这些党项青壮,狄咏也答应一起给李谅祚送回来的!但一旦他李谅祚这个皇帝食言,那七万多党项青壮也就不可能再送回来了。  群龙无首的党项青壮们,危险不已……十有八九会被屠杀殆尽。  因为李谅祚也知道,那些青壮此时此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李谅祚单人单骑出营,也未通知所有人,其实也是通知不了,狄咏不让通知,就不可能通知得了。  这些人还以为要跟着李谅祚扫平叛贼……  到时候狄咏忽然布置妥当,在营内发动袭击,几万党项,如何抵挡得住?这可不是野战对垒!而且双方在装备上差距极大。  如果把米擒真野交出去,他李谅祚就没有食言,就是正儿八经的大宋河西郡王,狄咏也就没有借口再继续攻伐!  哪里有刚封的郡王,转头就讨伐的,狄咏如果这么做,他内外就交代不了。  而李谅祚一旦不交出米擒真野,狄咏才有借口,在狄咏那里,这个借口不是李谅祚食言,而是李谅祚被叛贼米擒真野所擒,所掳,所控制。  狄咏得去救大宋河西郡王。  这一番逻辑,李谅祚想得太清楚不过。  狄咏给李谅祚的选择,其实没有选择,就是得把米擒真野交出去,就是一定要一个背锅侠,不论是真锅还是假锅,米擒真野就是唯一可以止住这场战争的筹码。  交出去,不用打仗了,不交出去,必然打仗。  那么,又是一个为难,米擒真野如果忠诚,如果忠义无双。党项值不值得用一场胜负难料的国运之战去交换这个忠臣良将!  狄咏之计谋,看似是攻心之计,离间君臣。其实也是阳谋,就问你,换是不换!  不换,背锅侠就是米擒真野,他以下犯上,控制皇帝,谋朝篡位!  换了,背锅侠就变成了李谅祚,狄咏收到米擒真野了,他也不会走,这仗还得打,怎么打? 第532章 这世间的事,真复杂 党项之中,信任米擒真野的人也不少,李谅祚说米擒真野是叛贼,把米擒真野交给宋人了。能说服所有人吗?不说其他人,就是米擒部那些人,不多,一两万人,能说服吗?  如此昏君!  岂能不气?  这不就是南宋赵构秦桧冤杀岳飞吗?完全一个道理!  狄咏麾下,那也是有米擒部的人!也不多,三五千!咱要不要反他娘的!主动反也行,被动反也行!哪怕一个人也行,这个人到城下去骂,骂皇帝,要打要杀,然后狄咏麾下搞几千米擒人一起要打要杀,哪里来这么多米擒人?  这不多的是吗?假的也行,哪怕只有一个真的,他出来说话,其他都是假的,也不是不行。  城内不也还有米擒人吗?不也在义愤填膺吗?  打起来了,杀起来了!  天朝上国,岂能坐视不理,岂能不帮着平叛?  狄咏如今,最擅长的就是,正着说老子有理,反着说,老子也得有理!  这就是阳谋,阳谋就是你怎么都破解不了,你明白,你懂,你看到了,你就是破解不了。  而阴谋,大多是你一明白了,看透了,你就有办法去防备去解决的!  李谅祚显然还料想不到那么深,他还只在要不要把米擒真野交出去这件事上纠结。  把米擒真野交出去这个办法,就是最简单的办法,人在潜意识里都喜欢选择简单的道路去走。  但他又知道不能轻易把米擒真野给交出去,一旦如此,必然大乱。而且李谅祚也知道自己不能用一个忠臣良将去找敌人交换,这不是一个好选择。  除非,米擒真野真是叛贼!  有了这个罪名,李谅祚那是心甘情愿把米擒真野交出去的,一举两得,就算不交出去,他也得把米擒真野给杀了,最后能用一个叛贼的命,去换一个和平,何乐而不为!  想着想着!  这事情就变奇怪了!  李谅祚兴许自己都不知道,他其实还有点点期待能找到李谅祚是一个叛贼的罪证!  这已然不只是关乎那份疑心了……  更关乎这一切的为难,有一个两全其美的解决方案。符合自己的利益,也符合宋人的利益。  李谅祚皱着眉头,微微舒展了一点点,却又长吁短叹起来……  这世间的事,真复杂!  这个少年,太早走进了这些复杂里,多 多少少有些心神不及,就是处理起来有些乏力。  而狄咏此时,稳坐中军,烤着火,看着回来的王韶正一脸喜出望外开口:“恩相啊,早知如此,学生也不必如此担忧……恩相果然事事算尽,算无遗策!”  狄咏等待的就是王韶这份喜出望外,却还得故作高深,毫不在意的说道:“家国社稷,在祀在戎,岂敢等闲视之?自是要万事具备,竭尽全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王韶在行礼,发自内心的崇敬:“在恩相身边行走,每每都有收获,恩相之能,学生这一辈子怕是都学不完,有如此多的精良火药,便也不愁城池不克了!学生今夜,定能睡个好觉了……”  高人狄咏,自是要保持高人风范,以教导的语气说道:“子纯啊,你还要记住一点,万事万物,以全谋,不到万不得已,不可轻易浪费军将士卒之命,更要以最大的诚意,去尊重军将与士卒之命!”  王韶闻言,当真一想,他才恍然悟道狄咏在说什么,连连点头:“是极是极,恩相所言甚是,就如恩相此番,即便早已成竹在胸,却也不轻易行攻城下策,而是反复以攻心之策行之,直到攻心不成,才行攻城之下策,如此克制,实乃大谋!”  狄咏很满意王韶的归纳总结,又道:“你为文人,文人向来轻视武人,你必然也不能免俗,却是今日还得有言,人与人,必是真心换真心,人与人,必是尊重换尊重。你想要将士真心实意爱戴与你,你就得真心实意爱戴他们!”  王韶闻言,颇感惭愧,有些事,狄咏自然是说中了的,王韶对于武将与军汉,那真是有打自内心的优越感,因为他是东华门外唱名唱出来的进士及第。  之前,他并不为自己这种优越感而感到有什么问题。  但狄咏一说,他想起的不是其他,而是狄咏一直是如何做的,更想起了军中将士对狄咏的那份爱戴之心!  这就是军心,只要一说小狄相公来了,军中将士,那是一个个嗷嗷叫,如狼似虎要上阵!  王韶感受极为深刻!  他岂能不想自己也能获得这份号召力?他只是之前没有想透彻如何在军中去获得这份无比的号召力。  此时他知道了,是他自己与军将士卒,并不那么贴心真心。  王韶惭 愧:“恩相一言,学生惭愧不已,便是回想起来,臣常常鄙夷那些将士出言不雅,鄙夷他们身上脏乱,鄙夷他们目不识丁,学生真惭愧,他们为国,与臣为国,皆是用命效死,岂有区别?”  倒也不是说王韶对待将士不好,这是两码事。比如,王韶在狄咏座下,也学得狄咏舍得,给钱给粮,这也是狄咏一贯的政策,舍得给钱,军械粮草,从不吝啬。  区别在于,狄咏可以与军将们正在谈笑风生,用最粗鄙的语言,自称都经常是某!狄咏也可以与军将一样,用手抓着肉吃,大碗吃酒大口吃肉,手中油腻可以直接擦在皇后御赐的大氅上。  王韶却做不来,他出言皆文雅,甚至还会怪罪麾下武夫写个公文都写得言语不通,或者有错别字,当面叫来训斥。  他吃饭,向来也得文雅,身上从来一丝不苟,追求的就是那种美丰姿的君子风范。  说白了,王韶是所谓“贵族”!  而狄咏,该当“贵族”的时候,就是贵族!比如在京城里。该当泥腿子的时候,狄咏就能当泥腿子!  为什么要当泥腿子?这不是要向人施展什么恩惠,这叫作烟火气,这叫作亲近,这会给同是泥腿子阶层的人,带来一种亲近感,他会喜欢你!  这种喜欢,很直接很直白!直接到将来如果真要这些泥腿之们做出一些选择的时候,他会选择你,因为他喜欢你,喜欢你就会共情你,你受委屈了,他会不高兴,你对他好,他会加倍记恩。  王韶是个好徒弟好学生,一番话让狄咏很满意,便也知道王韶找到了问题的关键,狄咏欣慰点头:“嗯,你知了就好,话不多言,说正事,明日大早,你派人到凉州城下去问李谅祚,当着凉州城上所有人的面,教他遵守诺言,把叛贼米擒真野交出来!”  没哈,就是直给,直钩钓鱼,让所有人、包括米擒真野,都知道李谅祚可是答应了这件事的,看看你李谅祚要不要做人,到底要怎么去做人,要不要把米擒真野这个叛贼的身份给坐实了。  “恩相放心,明日学生亲自去那凉州城下!”王韶觉得,这种言语交锋的事情,交给一般人还不放心,怕别人吵架不会吵,他自己亲自去吵!也只有王韶知道狄咏真正想要什么样的效果。 第533章 勠力同心,共赴国难 第二日,大早。  西夏党项皇帝李谅祚开朝会议事,军将一大堆,各族各部,齐聚一堂。  商量的事情没有其他,就是怎么退敌。  米擒真野自是最有发言权,开口说道:“陛下,如今,他宋人已无甚借口再战了,陛下如今乃是大宋河西郡王,又归来掌权在手,河西,是大宋的河西,陛下,也是大宋的郡王,他宋人还能如何讨伐?岂有自己讨伐自己的道理?”  真是这个道理,没错!  李谅祚也点着头:“朕乃大宋之河西郡王,朕无罪也,他狄咏也合该退兵而去了……但,他狄咏若是不退兵,该如何是好?”  米擒真野立马说道:“那就是狄咏之罪也,陛下乃郡王,岂能不上书天子,以惩狄咏国贼?”  说白了,就是大宋的皇帝也不会允许狄咏自己讨伐自己。  李谅祚有些话不能说,他只能看着米擒真野,头疼不已,又道:“朕是说,许多事情,不能不防,万一那狄咏心神错乱,不管不顾开启战端,汴京极远,一来一去,远水解不了近火,当议一议这万一之防备,诸军诸部,不可懈怠,当有万全之准备。”  米擒真野闻言,也还不疑有他,点头说道:“陛下可放心,城防之事,臣事无巨细皆有部署,宋人就算来攻,几万士卒,上下一心,已然到得家国最后时刻,定是百死不退!”  米擒真野这话倒也不是说假,党项本就不是一个可以小看的民族,他们本就韧性极强,这么多年,胜胜负负的战争,他们依旧在宋辽两个大国之间,坚韧地生存着。  如今到得家国命运的最后时刻,百死之人,定然是不可胜数。  比如米擒一部,在米擒真野的带领之下,死到最后一个人也是不会轻易言退的!  在场其他众多军将,此时也一个个站起。  “陛下,臣必死战!”  “便是城墙破了,臣杀一个算值当,杀两个便赚一个!”  不说家国,就说家眷,身后不远,是大多数人的一 家老小!  李谅祚很是感动:“好好好,朕必也死战不退,如此,朕也就不说什么了!”  这就是上下一心,这就是军心民心!  只可惜,这种勠力同心共赴国难的时刻太短,外头忽然有人进来禀报:“报,宋人在城外叫喊,说请陛下去答话……”  李谅祚心中一个咯噔,大事不好!  米擒真野禀道:“陛下何等尊荣,岂能是宋人说叫就叫的?臣去,臣去应答!”  禀报之人一脸尴尬,他不是尴尬其他,他是已经知道宋人在城下说什么……说的就是让皇帝李谅祚遵守承诺,把米擒真野交出去。  不是他一个人听到,是城头上的所有人都听到了。哪怕许多人听不懂汉话,也知道了,因为有太多人听得懂汉话,乃至就有不少党项汉人在城池上守着。  “慢……”李谅祚连忙制止米擒真野,这事……要出事了!  狄咏这是打得李谅祚一个措手不及,才过了一个晚上,就派人来问了……完全不给李谅祚任何处理的时间空间。  也是狄咏,压根就没有想给李谅祚时间空间去处理什么……  米擒真野还不知道这些事,正欲出门,停住了脚步,转头看向皇帝:“不知陛下有何见解?”  李谅祚没什么见解,但他就是危机感爆棚,万一米擒真野真是那叛乱之贼,有意篡夺,宋人城下一问,那就是逼得米擒真野狗急跳墙……  李谅祚环看左右军将,哪个是忠?哪个是奸?  怎么办?  没办法!  都带上,忠也好,奸也罢,都带着。不论谁是奸,总有人是忠!甚至大多数人应该都会忠心耿耿的!  如果一旦真要出事,真有人要狗急跳墙,只要忠心之人还有,还在!或许也是个化险为夷。  李谅祚大手一挥:“都去,所有人随朕一起去,看看宋人有何奸计!”  米擒真野点点头:“好,也好,大家一起去,也好叫宋人知晓我党项众志成城!赴死心决!”  刚才还在议事的众人,此时随 着李谅祚,浩浩荡荡往城头而去。  城下王韶,早已口干舌燥,正在喝水,不知呼喊了多久,也是生怕有人还不知道李谅祚与狄咏的约定。  李谅祚已然到得垛口,向下一看,王韶立马大喜,开口说道:“贤王,我家恩相与你约定之事,你也该有个交代了,速速把叛贼米擒真野交与我家恩相,如此我家恩相也好退兵而走,回京复命!”  王韶一语,城头一众军将,立马一片哗然……  米擒真野更是浑身一紧,转头看向皇帝陛下!  倒是李谅祚心神很稳,他显然知道宋人来问什么事,心有已然有了预想,开口说道:“莫要在此挑拨,米擒将军乃我之栋梁,忠心耿耿,何罪之有?岂能无罪而罚?”  李谅祚一语,稳住了米擒真野,也稳住了城头众人。  王韶更是早有预料,又道:“这么说,河西郡王是想食言?郡王昨日为了进这凉州城,在我家恩相面前,那是何等低声下气作的保?如今我家恩相信守承诺,放郡王入城,郡王你倒是要食言了……有趣有趣!”  李谅祚是面不红心不跳:“你回去告诉狄相公,就说米擒将军非叛贼也!都是误会……误会罢了!”  “是不是误会,也不该由你一人之言,也该到我家恩相面前说清道明,也该在天子面前有个定夺。”王韶说着,忽然一顿,又道:“郡王,你是不是被乱臣贼子胁迫了?如果是被胁迫,不用怕,我家恩相定然不会袖手旁观,定会立马带兵冲入城池,救郡王于水火之中。”  李谅祚连忙摆手:“胡说八道,什么胁迫,我乃河西之主,米擒将军更是忠心耿耿,无有胁迫一事!”  “郡王,你用不怕,你若是被胁迫了也不用怕,我家恩相大军在城外,还有几万党项忠诚悍勇之军在城外,米擒真野这乱贼万万不敢动你,他若要了你的性命,必然叫他全家不得好死!”  王韶是义愤填膺,抬手指天,口沫横飞,真的厉害。 第534章 对对对,不能信宋人之言 米擒真野都听懵了,还有这种操作?他不是叛贼,也得是叛贼?  “尔等莫要血口喷人!”米擒真野反驳一语。  王韶更骂:“米擒真野,你这苟且之辈,昔日为我恩相擒获,为了活命,百般求饶,跪地如狗,狺狺犬吠,痛哭流涕,我恩相心善,放你一命,今日你竟是胁迫君上,欲意篡夺,必不得好死!”  所有人的目光又看向米擒真野,连李谅祚都看向了米擒真野!  一个人的人设,就是这么倒的。  事实其实不重要。  有一件事肯定是真,米擒真野被宋人擒获过。  历朝历代这种事,其实很多,战阵军将,被人擒获太正常不过,飞将军李广,也被匈奴擒获过,他装死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匈奴人把他放在两匹马中间兜着,准备带回去,他忽然暴起,夺得一匹马,转身就跑,也这么跑回来了。  来日嵬名阿埋这个党项三军统帅,也被宋人擒获了。  但米擒真野最后,还真就是完完整整回来了,那时候家国沦丧,大多数人没有时间也没有那个心思去问米擒真野是怎么回来的……米擒真野自己更是避而不谈,他也实在谈不了这件事,他为米擒之主,又是从龙大功,更主了党项朝堂,他不言,更也没人敢问。  今日宋人当面,说米擒真野是跪在地上当狗一样求饶才回来的……  这他妈人设大崩塌!党项栋梁支柱,人设大崩塌!  这是无法自证清白的事!  米擒真野听得这话,胸中一闷,差点一口老血喷出……他靠在垛口,大声疾呼:“胡说八道,胡言乱语,岂敢如此造谣生事……我米擒真野这辈子,何曾苟且?战阵之上,哪一次不是生死度外!”  王韶还有话语:“若非当时你答应我家恩相,放你回去,你就把兴庆府城池交给我家恩相,我家恩相岂会放你走?苟且之辈,卖国之徒,篡夺之贼,焉敢还装作人模人样?必有你授首之日!”  满场,整个城头,所有人,都看向了米擒真野!  连李谅祚这个皇帝都一脸不敢置信地看着米擒真野!  最好的谎言,就是要半真半假,真要真在表面人人都知道的事,假要假在这个表面之下的事。  如此,才是最有说服力的谎言!  米擒真野,宋人放过他。  兴庆府城,米擒真野没有死守 ,给了宋人。  为什么?  宋人来告诉你,米擒真野为了活命,求饶,所以才这么做,一切逻辑极为合理!  这个逻辑,狄咏与王韶商量了几个时辰。  米擒真野看着众多对着自己的目光,那些目光里,有怀疑,有疑惑,有不解!也有对他米擒真野的笃定。  甚至有人先开口:“我家兄长万万不是那等卖国求荣之人,宋人小小挑拨离间,岂能相信!”  “来人来人,放箭放箭,射杀这些奸诈宋狗!”  “诸位诸位,切莫信了宋狗之言,他们只是想挑拨你我!陛下,万万不可信宋狗之言啊,昔日兴庆府,也非米擒将军一人之定夺,那是陛下与……梁姑娘也参与了定夺的,那是陛下之定夺啊!”  都有道理。  李谅祚也觉得有道理,左右看了看:“对对对,不能信宋人之言!”  却是李谅祚也在看,看看这些开口之人,这些如此坚定地支持米擒真野的人,这些人,想来就是米擒真野的心腹,一旦……万一……米擒真野真是反叛之贼,这些人十有八九都是帮凶。  忠奸,已辨!  还有人躬身大拜:“陛下圣明啊!”  连米擒真野也感动非常,大礼一拜:“陛下圣明,臣铭感五内,臣为国为家,定可百死,忠心可昭日月!”  又有人喊:“来人呐,还不放箭,还拖沓个甚,射,射杀这些宋狗!”  李谅祚连忙抬手:“不要放箭!”  米擒真野也喊:“不要冲动,不要放箭!宋人无有开战之借口,不可送一个借口!”  两人话语一落,那些真要张弓搭箭之人,自然就把弓弩放下了。  却是有更多人,目光之中早已游移不定了,看向李谅祚,看向米擒真野,带着一种疑惑。  米擒真野是怎么回来的?兴庆府是怎么不明不白给了宋人的?  皇帝又是怎么这么简单回来的?  这一切都是怎么回事?  还有人,昨夜见过一个人,这个人就是调查刺杀之事的嵬名阿埋……嵬名阿埋在打听前一段时间兴庆府游骑之事……  为何嵬名阿埋要打听这些?  在场军将,有一个叫做没藏荣达……没藏一族如今的首领,皇帝李谅祚的远房表哥,麾下不过千余人马……他是昨夜嵬名阿埋第一个找的军将。为何第一个找他?因为他最不可能是米擒一党,没 藏与米擒,不共戴天!昔日诛杀没藏讹庞一家,米擒就是主力。  没藏荣达像是陡然明白了什么,醒悟了什么,他立马从外围往里面挤,挤到皇帝身边,不自觉手捏刀柄!  他没藏一族虽然之前获罪了,但他没藏一族那也是党项中坚!他没藏荣达能主没藏一族,也是因为没藏讹庞一支死伤殆尽,轮到了他,他也受得皇恩才主了没藏一族。  此时此刻,局势混乱,冥冥之中有感,可能要出大事,忠心在前,他得站到皇帝身边,以防万一,若有变故,他得护得皇帝周全,用命效死!用眼神盯着众人,特别是米擒真野!  李谅祚也感受到了没藏荣达的动作,也感觉有一种安全感,不自觉也还往没藏荣达身边靠了靠,靠近一点。  这一切,十分微妙……  嵬名阿埋后知后觉,看得没藏荣达的动作,立马也在偷偷往皇帝李谅祚身边靠近……  王韶岂能让城头之人舒服了,开口又喊:“郡王,你若是受得胁迫,你就喊一句让我知晓,郡王若是受得蒙蔽,定要尽早醒悟,否则我恩相带着大军一走,要不得几日,郡王性命难保!好言说尽,也警告你们党项众人,河西郡王若是有任何闪失,叛贼必遭我大军戮尽!”  城头之上,倒是没有人再答复王韶了。  而是忽然有人大喊:“没藏荣达,你挤到头前,捉刀在陛下身侧,还盯着我等,是何道理?你难道真怀疑我家兄长?我米擒一族,何曾对不住陛下了?”  米擒与没藏,真有仇。  今日,是没藏一族的机会,一个重获圣宠的机会!没藏荣达如此主动,就是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不论局势到底是什么,以命护皇帝,总归没有错,皇帝此时肯定遇到的麻烦,不论是什么样的麻烦,第一时间出现在皇帝身边,必是雪中送炭,忠心可鉴!  没藏一族本就是小部族,出了没藏讹庞之事后,更是人人可欺,人人轻蔑。没藏荣达日日苦思,求的就是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今日终于来了,岂能不把握住?  就听没藏荣达一声大喊:“你们说,你们米擒部,前一段时间,多少游骑去了兴庆府?来去多少次?你道人不知?”  他虽然不知道这件事关于什么,但他知道,皇帝想知道这件事,他此时问,准没错! 第535章 箭矢离弦,便自己会飞 米擒真野显然没有明白没藏荣达为何这么一问,一脸不解:“游骑?如今正是两军对垒之际,游骑无数,每一部皆出人手,问此何意?”  米擒真野已然下意识在解释,因为他知道这事肯定有问题,有牵扯……  没藏荣达立马接道:“对,就是你们米擒部派人最多……”  其实没藏荣达也不知道这事到底涉及什么,说完话语,立马看向皇帝与李阿埋两人,等一个反应。  这个反应的结果,没藏荣达倒是知道的,那就是没藏再起,米擒没落……  没藏荣达视线里关注的两个人,一个嵬名阿埋,也正转头看向皇帝。  而皇帝李谅祚,面色微变,却假意不当回事,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说道:“此时说这些作甚?宋人挑拨当面,当上下一心!阿埋,不必如此防范自家人,退到一边去。”  要说这小皇帝,还真有几分智慧。叫嵬名阿埋退到一边,却又不叫没藏荣达往一边退……  米擒真野何等聪慧之人,不说其他,就看小皇帝那微微变色的表情,就知道这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他也知道是哪里不简单,不外乎有人挑拨……只是不知细节在何处……  城头之下,王韶继续大喊:“米擒真野,我家相公说了,教你莫要执迷不悟,若是你胆敢乱我大宋河西,再擒得你,莫说你跪地磕头了,便是你说破天去,也不再饶,全家斩杀殆尽!”  米擒真野,心中复杂无数,他知道自己此时,说破天去,也不可能再扳回这一局,就好比他本想解释一语,说是那狄咏故意放他回来的,这一切都是狄咏在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阴谋,但这句话在嘴边,却又说不出口,因为这句话,说服力太低……  他唯一还能证明自己的办法,唯一能把自己形象完全挽回的办法,那就是真起大战,他身先士卒,百死几番,让所有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如此,不言自证!  米擒真野看向皇帝,唯一能说的话语就是:“陛下,臣从无二心,臣一心为国, 臣忠心耿耿!”  李谅祚看着躬身表达忠心的米擒真野,上前去扶了一把,口中只道:“朕知道,朕都知道,这些都是宋人离间之语,定然不可信!”  米擒真野看着皇帝,努力想看到皇帝言语之内是否是真心实意,他太担忧了!  城楼之下的王韶,此时也有些着急,因为他此时喊了几番,却都没人回应了,他不知道狄咏这支“羽箭”飞到哪里了……又是大喊:“米擒真野……”  却是身后来了一匹快马,大喊:“王相公,王相公……”  王韶回头:“嗯?”  那快马近前,轻声说道:“王相公,狄相公请您回去,狄相公有言,点到即止,多言有失,箭矢离弦,便自己会飞了……”  王韶闻言一想,暗自思忖:“还是恩相想得周到,种子发芽了,便不能左右再去多摆动,只待自己长得参天……多言反倒让此策落了下乘……”  王韶再开口大喊:“郡王,下官不多言了,你多多保重了,下官走了,我家相公那里还等着回复!此时城头之事,下官也回去好好禀报,一切只待我家相公定夺……米擒真野,劝你回头是岸!否则定是不得好死!”  说完话语,王韶打马转头,毫不拖沓,飞奔就走!  城头之上,李谅祚松了一口大气,宋人终于走了……  宋人终于走了!  米擒真野也是大气一松……  接着怎么办?  城头之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李谅祚开了口:“诸位将军,各自归营吧,都是宋人离间小把戏,不必上心……朕有些乏了……”  “遵命……”一圈大小军将,正在散去,两步一回头,三步一偷瞄……  但终究还是都散去了……  但是连还在城头上守卫的士卒,也时不时回头偷瞄几眼……  米擒真野显然不会散去……  还有两人没散去,一个是嵬名阿埋,一个是捉刀在李谅祚身侧的没藏荣达,他此时笃定自己把机会把握住了……  因为他刚才也还纠结要不要领命散去,但他在犹豫之间, 并没有马上起步,拖得一拖,等得一等,却是皇帝,也并没有再赶他走……如此没走,没藏荣达心中已然就是大喜,岂能还不笃定点什么?  这种事,还是如此微妙玄妙……妙不可言!  “陛下,请!”米擒真野主动躬身,尽量展示自己的某种“臣服”,请皇帝下城头,请皇帝先动身。  李谅祚点着头,迈步而起,此时此刻,他有一定的安全感,李阿埋与没藏荣达在身侧,他也暗暗庆幸自己刚才把所有人都带上城头是正确的,党项麾下,毕竟是忠心者多,军将无数……  李谅祚前面走,另外三人后面跟……  皇帝没有说话……  米擒真野总想找点什么说说,却是此时此刻,不知道该说什么,他太聪明,隐隐也就能猜到什么,比如,皇帝此时内心,必然起了疑惑,应该不至于真到了猜疑,但至少有疑惑在生出来……  但面对皇帝的疑惑……米擒真野实在有些束手无策……除了再表忠心,还有什么能说?  忠心表多了,反而不值钱了,反而显得过于心虚……  米擒真野忧心忡忡跟着……没有说话。  皇帝李谅祚却忽然开口了:“将军,看来一场大战,无可避免了,宋人势大,当时朕为了脱离宋人掌控,真答应了他们会把将军送过去,一旦食言,大战就起……”  话音一落,李谅祚还停了脚步,直勾勾看着米擒真野!  米擒真野心中一片慌乱……  皇帝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暗示?  暗示自己如果忠心,就应该主动牺牲?  还是逼迫,逼迫自己以一条小命去换几十万党项崛起的时间与空间?  或者……只是让他米擒真野好好巩固城防,好好指挥调度?  米擒真野,实在弄不明白眼前这个少年皇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亦或者说,又只是一个试探?试探他米擒真野是否真的忠心?是否真是那般为国百死之人?  (这几天,家族长辈接连去世两个……小家族,所有人都在忙碌,无奈……还没结束……) 第536章 这话,问得诛心 米擒真野有一种委屈,不是他不成熟,不是他的智慧,但他依旧泪流满面,不是他想流泪,而是眼泪忍不住就自己下来了。  因为他接下来要说一句:“陛下,若是臣一人之命,可解此时危局,臣愿去宋!”  皇帝一番话,留给他的只有这个答案,不论是皇帝真想用他一命去解此时危局也好,还是皇帝只是试探他忠心与否也好,他都得答这个答案。  李谅祚盯着米擒真野在看,赤裸裸的眼神,直勾勾的眼神,他仿佛也想在人躯壳之外去看透内心……  李谅祚有语,早已准备好的话语:“将军这是什么话!将军乃国之栋梁,党项离不了将军,岂能如此犯险!万万不可!”  “臣……愿往!”米擒真野含泪而言!  “万万不可!如此,朕如何向所有人交代?党项虽已到得今日,虽已国破,但山河依旧,百姓犹存,合该铁骨铮铮,万万不能做这般苟且之事!”李谅祚大义凛然,这是一国之主应该有的大义凛然!去汴京读了这段时间的书,进步不小!  苟且……  又是这个词!  这个词,有毒!  毒得米擒真野如百爪挠心!  “臣,愿往!臣这一去,他宋人,再也无任何理由开此一战了!”米擒真野不是不聪明,是太聪明了,他这个叛贼身份,不仅是挑拨离间党项众人的,还是狄咏用来欺骗汴京朝堂皇帝的。  有他米擒真野这个叛贼在凉州城,这场大战,如何也避免不了。狄咏代表的天朝上国,岂能坐看河西郡王被叛贼所制?  米擒真野,愿不愿往,已经不重要了,他流泪了……他知道,自己不苟且!  君要臣死的时候,臣该如何?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如之奈何?  皇帝如果有这想法,如之奈何?  真做一个叛贼?  万万不可能!死也不能!  如此一去,不论生死,米擒真野,为国而去,再也不是宋人污蔑的那般,米擒真野,也要一个自证清白,要留清白在人间!  这是一 个牛角尖,但在皇帝说出刚才那一番话开始,仿佛就成了米擒真野唯一的路。  皇帝却还在言:“将军,万万不能如此想,那些宋人向来奸诈,说的话语从来不可信,与其说这些,不如奋起一战,有将军领兵,必胜那狄咏百倍!”  当屁股一坐到皇位之时,李谅祚的皇帝技能,仿佛天生!  真要问李谅祚怎么想?  他没什么能想的!  你说他笃定米擒真野是那派人联系刺杀自己的逆贼?他不笃定,也没法笃定,这世间之事,哪里有那么多证据确凿?  但你说他不笃定,他又笃定几分,那刺杀之真实,他怀疑过太多次,就是太真实了,狄咏当时之盛怒,满地死伤……  之前他李谅祚要入凉州城之时,米擒真野在城头上的犹豫……  前段时间那么多去兴庆府的米擒游骑斥候……  无不作证了许多事……  这种纠结,半真半假,虚虚实实……如之奈何?如何定夺?怎么办?  这些兴许都还不是最最主要的!  最最主要的,是米擒真野一出城,仿佛就万事大吉了!如此危局,这么容易解,教人如何拒绝?  忠也好,奸也罢……一个人出城,解决一切……  怎么办?  兴许,还有一个事情……  比如……李谅祚,喜欢上了掌控权力的感觉,换句话说,他从来就没有真正掌控过权力!  他还是在狄咏那里短暂感受过这种感觉,真正的几万大军在手!  换句话说,他长大了,从小男孩长成了男人。  潜意识里,他似乎不再需要另外一个男人来挡在他面前!  他有仇恨,他要杀人,他要握着刀去杀人,杀不杀米擒真野,他兴许有一定的犹豫,但他要握着刀,一定一定要把狄咏杀了,这个给他无数屈辱的仇人!  手刃不足以解恨!千刀万剐也难消!  米擒真野这个挡在他面前的男人,他不太需要了!  历朝历代,所有的年少皇帝,多多少少,不免都有这种故事,多会面对这种现实。秦王政之吕 不韦,明朝张居正,乃至……清朝康熙之鳌拜……  李谅祚以为自己还犹豫,却实际上早已不犹豫了,带着一份虚伪,潜意识里早已做了决断,要把米擒真野送到狄咏那里去,彻底解决如今危局!  但李谅祚依旧在说:“将军,咱们上下一心,岂能教人看轻了?男儿大丈夫,头可断血可流,岂能苟且于世?若是今日以将军之命换一时苟安,全国上下,如何看待朕?万万不可再言!”  人呐,就是可以这么虚伪的!  米擒真野陡然间,内心里无比感动!感动于皇帝真的相信了自己的忠心,真的知道自己不是苟且辈,所以才说的这么一番话语!  皇帝宁愿拿一国之未来成败,去留他米擒真野这个忠心之臣的命!  作为忠诚,应该说一点忠诚之言,说一点实话,关于未来,关于战略,关于国家,关于国祚,关于社稷存续……  米擒真野抹了抹泪,开口:“陛下,河西,狭长之所,沙漠戈壁之地也,养不活我党项几十万人,党项若想有一条出路,唯在西域!时局之难,陛下不解全貌。昔日河西,本并非全在我党项之手,有许多青唐之人在此,乃武烈皇帝(李元昊)夺取而得,而今我党项式微,青唐诸部已然蠢蠢欲动。将来之计,臣已然想得许久,南有青唐之敌,当先击溃之,东有宋人,当与之修好,以求边贸,活得丁口。西边,直去诸部,部落是回鹘鞑靼,还是草原,都要征伐掳掠,夺其人口,杀其男丁,得原野之地,活我党项之民,如此积蓄实力,只待来日,不需二十年,可再图兴庆府!那时陛下正是壮年,还可重复武烈皇帝之威势!”  米擒真野在说什么?  好像在交代后事……这个国家以后该怎么发展!  又好像在说,与宋人这一战,能不开就不能开,得一个名正言顺的臣服,得保障这边贸不断。  李谅祚问了一语:“将军是说,此番,咱们打不过宋人?”  这话,问得诛心! 第537章 天命在我 皇帝诛心之语,到底诛心在何处?  米擒真野答道:“陛下,如今与宋边贸,众多将士不断在西边征伐掳掠,才堪堪夺得与宋人贸易之资,才堪堪养活几十万迁徙而来之丁口,此番大军皆归,征伐掳掠皆停,新得之地还未有处置,若是开战,狄咏那厮,岂能不知我军弱点在何处?他只需要屯兵困城,一旦日久,我军必然粮草不济……难以胜之……”  米擒真野面对狄咏,不自信,这种不自信不仅来自以前的经验,更来自如今党项的局面。  他已经替狄咏想到了一个获胜之法,那就是比谁钱粮多,狄咏用钱粮,用时间,就能打败自己。  更何况,米擒真野知道,狄咏还有破城之利器,上次已然见识过了!  城池破不破的,到得如今,其实也不要紧,只要上下一心,人人死战,城池破了又如何,不外乎还是刀兵对砍……狭路相逢,看谁是勇者!  狄咏若是困城之法,那才是无计可施!  何谓困城之法?可不是简单的围着,也是要土工作业的,围着城池,挖,建,挖无数大小壕沟,建一大堆高耸栅栏……还要挖出无数陷阱……  这才是古代围城的常态,为何古代被围城之后,突围那么难?原因就在这里。许多城池很大,几万人十几万人排成队,一个人的防线也不过左右几米来远,在城墙几百米之外,又岂能把城池真围得成水泄不通?  为什么可以真围得住?就是在城外建无数工事工程!  面对大军围城,若是没有别的指望,要么你就出城快逃,要么你就早点出城一战。如果你城内粮草众多,你就吃到弹尽粮绝。若还有指望,会有援军,你就固守待援……  若是围城一久,十天半个月之后,若无援军,大批人想从内部突围,难如登天!  打仗,从来就不是拿刀去厮杀那么简单,厮杀之外的工作,太多太多!  许多战争里,士兵拿兵器的时间,远远没有拿锄头、镐子、铲子的时间多。  此时局面,党项人太过被动……  立马出城一战,不可取。  固守待援,援军不多,粮食不够……  真到狄咏困住了这座城池 ,败亡不远……  因为狄咏要钱有钱,要粮有粮,要人有人。上一次,米擒真野就见识过。  所以,米擒真野内心中对战争胜负,早已……  他说了这么多话,在干什么?  是的,他真在交代后事。  他准备出城了!  万般无奈之下,最好的选择。  李谅祚那一句诛心之语,诛心在哪里?就是逼着米擒真野出城!还逼得不显山露水,逼得高明非常!  为何要逼?  李谅祚,要一个大义,他是皇帝,他得圣明!  如果能逼着米擒真野自己出去,最好不过。一定好过他这个皇帝抓住米擒真野送出去。  米擒真野被逼出去了,那证明米擒真野是忠臣,如此而已。  米擒真野若是逼不出去,那就笃定米擒真野乃叛贼逆贼,要立马动手杀之,一刻都不能拖沓,否则连后悔都来不及。  李谅祚听着米擒真野交代后事,也不去相信米擒真野是否真的在交代后事,甚至相不相信也无所谓……说不定也只是此时此刻米擒真野演的一出权宜之计,拖的是动手的时间而已,让他李谅祚放松警惕,好转头出其不意来动手。  都不重要!  李谅祚依旧虚伪:“将军,不必说这么多,天无绝人之路,将军指挥调度,上下一心,朕最放心不过了!胜败乃常事,胜了总有活路,败了,咱们就走,将军不是去信瓜州了吗?朝廷与百姓,还有梁姐姐,他们都到沙洲去了,咱们到时候也走,往西走!天下之大,岂能没有容身之所?”  米擒真野看着皇帝,慢慢再抹一下泪水,不再多言了,只道:“陛下请,先凉州府衙里去,先歇息一下……臣送回陛下,自再去巡视一下城防……”  “也好,有将军在,朕才安心!”李谅祚点着头,再迈步往前。  回到府衙,米擒真野不做停留,辞别就走,多少有几分决绝之意。  米擒真野一走,李谅祚立马说道:“没藏将军,快快快,快去把麾下人马调来守备!”  没藏荣达已然大喜往外,哪里还等,一躬身,飞奔就走,在他心中,直到听得这句话,如闻仙音!万事笃定,没藏之未来,终于来了坦途大道, 更是他没藏荣达自己的未来!  没藏荣达一走,李谅祚立马又道:“阿埋,你快去多多联系几个军将,往利部先去,他们与米擒向来不合,快去快去……”  嵬名阿埋起身也要飞奔!  李谅祚立马又道:“慢,朕……换个地方,不留在府衙了,去转运衙门里,你带人来,往那里去!见得没藏将军回来,也教他往那里去。”  李谅祚真是小心翼翼,如履薄冰,也在紧张慌乱,连这府衙都不敢留,怕就怕米擒真野回来得更快!  说完,李谅祚已然起身飞奔,嵬名阿埋奔得还不如李谅祚快。  城池之外,宋军大帐!  狄咏站在大帐门口,远眺各处大挖大建,也远眺凉州城池……  王韶担忧说道:“恩相,学生在那城下之时,喊话连连,到得后来,党项人却无人应答了……唉……倒也不知那嵬名谅祚到底如何决断……想那米擒真野,定然是不会真反的……”  狄咏也皱着眉头,这攻心之计,算是施展完毕了,再没什么办法了,计谋是计谋,现实是现实……  怕就怕一切不如所料,或者说,效果不如预想的那么大……  狄咏要一个背锅侠,其主要目的,就是降低党项人对于亡国的仇恨,让党项人更多去恨这个背锅侠,让他们有一个心理宣泄的缺口……如此,利于统治,利于驱策。  若是“背锅侠”之计不成,那以后麻烦可不少,统治,从来不是那么简单。  狄咏也在挠头……  然后叹息一语:“尽人事,听天命……”  王韶听得更是担忧,更是着急,双手击掌,口中叹气:“诶……也不知城内到底怎么样了……”  “子纯也不必过多担忧,虽是尽人事听天命,但天命在我!”狄咏说得一语,意思是告诉王韶,老天也会帮他狄咏。  但这句话,有歧义,或者说有……僭越!  王韶一听,本还不觉得有什么,话连着话,倒也没什么问题,再一回神,连忙说道:“恩相恩相……”  狄咏呵呵一笑,也回过神了,解释一语:“我是说此战天命在我,天下之天命,在我大宋!”  王韶点点头:“是极是极!恩相所言甚是!” 第538章 你自己说的话,怎么能忘了呢 凉州城内,忽然之间,许多士卒军将调动来去,显得有些乱……  却是大多数士卒军将也不知自己为何来去跑动,唯有几个主要之人知道内幕……  转运使衙门里,李谅祚着急不已,甚至自己都不进去,就在衙门门口,不断左右观望,对他而言,此时此刻,就是生死一线……  但有一点异常,李谅祚都会第一时间选择拔腿就跑……  米擒真野,不是傻子,他站在城头之上,岂能看不到城内到处奔跑的士卒?岂能想不到这是为什么?  米擒真野,早已是心如刀绞……喃喃自语:“陛下终究是不信我,终究是不信我……”  左右还有米擒部许多军将,米擒真野来找他们,主要的目的就是安慰这些人,算是遗言,交代这些部族子弟好好效忠,为国效命!  凉州本就不是大城池,众人前后自然也接道了消息,有人开口怒道:“兄长,那没藏一族竟是扔下城防,往州衙方向去了……他们好大的胆子,不得将令,岂敢乱走?”  米擒真野摆摆手:“罢了,汉人有语,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宋人要我的命,我去了,宋人也就暂时没有借口开战了……”  “兄长,岂能中他宋狗奸计啊?”  “是啊,兄长,若是没有了你,我们该怎么办?”  米擒真野安慰着:“咱们米擒,是大族,大部!不论发生什么,我米擒依旧还是党项中坚之力,依旧还会得朝廷与陛下倚重,你们放心,我舍身而去,陛下更会看重你们……”  “不是,兄长,话不是这么说的……”  米擒真野摆着手:“莫要多言了,此时此刻,若我不去,反倒是我米擒一族的灾祸……”  “大不了,大不了……”  米擒真野怒目一瞪:“你想说什么?”  “大不了,反他娘的,大不了……将军……”  “放肆!此刻可是人臣之言?胡说八道!往后我米擒一族,不论是谁,万万不可说此般言语!我党项如今,哪里还经得起内乱!”米擒真野大怒非常,言语激烈。  “唉……兄长,如此,教我等如何甘心?教我等心中如何……唉!”  “是啊,兄长……”  “不必多言了,我意已决,立马出城,尔等自去陛下那里再报,到时候陛下必然对你倚重非常……尔等切莫辜负陛下信任!”米擒真野收了怒气,多了悲哀,也多了沧桑唏嘘……  兴许,这就是 最好的办法,一人之死,换几十万党项喘息之机,换皇帝对米擒部的信任,也换皇帝心中的一份愧疚,换所有党项人心中的愧疚,换了很多……  出城,不难,一人一马,飞奔就走。  决绝非常!  城头之上,众多米擒,无不潸然泪下……  转运衙门里,李谅祚等来了没藏,等来了往利,安全感已经不在话下……  也等来了米擒,米擒来报,米擒部首领米擒真野,一人出城去了。  李谅祚闻言,大惊,口中呼号:“这是为何啊?米擒将军这是为何啊?朕如何少得了将军啊,将军一去,教朕如何是好,将军啊……”  说着说着,李谅祚也在落泪……  戏也好,真心也罢,李谅祚心痛非常……  许多人面面相觑……  连嵬名阿埋都懵了,他一直在帮着皇帝防备米擒真野作乱,哪里想到米擒真野竟是一人出城了……  这叫什么?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这叫构陷忠良!  把一个为国尽忠死而后已的人,逼上了一条绝路!  用一个忠贞良臣的命,换了一时苟安!  米擒真野,还真换来了许多人的愧疚,嵬名阿埋就是第一个愧疚不已之人。  李谅祚还在不断痛心:“将军啊将军,何必如此啊,朕已然准备死战,岂能用你一人之命去换……”  没藏荣达尴尬了……却也不那么尴尬,对于他来说,这回的忠心是表得格外好,没藏一族,已然重获皇帝信任,如此足以,米擒真野,本就算是仇人,死就死了……  李谅祚在为痛失良臣而痛心疾首。  城外宋营,狄咏也在中军大帐里看着面前的米擒真野。  “一别经年,将军风采依旧啊……”这是狄咏的寒暄之语,其实一别倒也没几年。  米擒真野不说话,只是站着,也不知道说什么……决绝在心,生死随意。  只是一旁的王韶诛心:“恩相,你看,我就说党项多苟且吧……竟然把这么好的一个忠臣交给敌人处置,就为活得几刻苟安,这党项啊,从上到下,皆是苟且之辈!”  米擒真野闻言,再也沉默不了,立马开口:“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我党项儿郎,个个百战敢死,就如我一样,生死不在话下!”  狄咏笑了笑……笑着左右去看,与麾下之人逐一对视……  “将军是个好将军啊,可惜了……可惜了啊!”狄咏语气闲常,还真有一种可惜之感。  种愕立马 说道:“当真可惜,这般的好将军,若是在相公麾下,岂能到得如今成为一个弃子?岂能无用武之地?”  米擒真野何等忠烈?头一偏,带着傲气:“不必多言,我米擒真野,生是党项人,死是党项鬼,花言巧语,不过想我米擒真野做那反复之贼,尔等莫要指望,万万不会!自来杀就是!”  杀不杀的……狄咏显然不会杀,杀了没意义……  狄咏忽然面色一变,收了笑容,语气严正,开口:“听闻,米擒将军被嵬名谅祚逼迫无奈,前来投效,欲意效忠朝廷?”  “胡说!”米擒真野闻言顿感不妙。  “哦?”狄咏点点头,又道:“不是这么回事啊?那就是……那就是……嵬名谅祚剿灭叛贼,擒拿了叛贼,交给朝廷处置……”  米擒真野已然猜到,狄咏是要拿他米擒真野做文章了,哪里还等,立马欲要拔刀,拔刀就是为了当场自刎,却是手在腰间一放,腰间空空,进门之时,腰刀已然被护卫拿走。  急切之下,米擒真野问道:“怎么?不是要把我这个叛贼带回汴京去交差吗?不是要面圣吗?不是要汴京的天子来审理定夺吗?”  “不急!”狄咏摆摆手,慢慢起身,又道:“米擒将军千古奇冤,天子已然明察,米擒将军乃是忠臣,不仅是党项忠良,更是我大宋忠良,米擒将军此来,是作证的,是告状的,是揭露河西郡王嵬名谅祚真面目的,米擒将军冒着危险,早早把状纸从凉州城里送出来,某已代将军送去汴京,今日米擒将军又弃暗投明而来,便是不愿与贼寇为伍,此事啊,当通告天下,以表彰米擒将军为国之功!”  米擒真野都听愣了……这天下,这世界,还有这么无耻的人?宋的读书人,竟是能无耻到这个地步?  “你……我何时给你写了什么状纸?”米擒真野其实是个君子,君子又岂能知道小人的底线在哪里?  狄咏一本正经,答道:“不是你传出密信,某与朝廷,哪里又知道真正包藏祸心之辈乃是嵬名谅祚?他不遵天子,出得无数悖逆之言,暗中挑拨辽宋,欲意反叛立国,更欲袭击宁夏府,人马都聚好了,只待某大军一回,便立马袭击而来,这都是米擒将军说的啊!米擒将军,你出城而来,是要带党项大军,剿灭叛贼的啊,一为私人仇,二为公义,你自己说的话,怎么能忘了呢?” 第539章 时间,可以抹平一切 米擒真野哑口无言,他不是不聪明,他是很聪明,狄咏这一番话的意思,他岂能不知道?  米擒真野有一句话准备脱口而出,他要争辩自己没有说这些话,没有传什么信,更没有什么所谓弃暗投明……  但他的理智立马就知道,再说这些话,有什么意义呢?  故事剧本变了!  如今的剧本,很简单:党项之主嵬名谅祚,心胸狭窄,多疑成性,刚愎自用,残害忠良!  党项之臣米擒真野,被逼无奈,情有可原,却又贪生怕死,投靠敌人……  史书肯定是这么写的,故事也会如此流传!  兴许,时间久了,年代长了,米擒真野还真就是后世故事里的弃暗投明的正面人物!  米擒真野这一瞬间,只有一个念头,左右一看,动作飞快,就种愕最近,种愕腰间有柄刀,他不想成为狄咏手中的一个工具,一个攻击自己族人的工具。  此时此刻,米擒真野只有一条路,立马立刻,把这条命交代在这里。  他要乘人不备,夺得种愕腰间的刀,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电光火石之间,米擒真野身手本就矫健,手都握到了几步之外种愕的腰间刀柄!  刹那间,种愕反应过来,也去抓刀柄,抓刀柄上的那只手。  然后,便是双方角力,种愕也不是泛泛之辈,乱做一团,种愕在骂:“松手,松手!”  有人在帮,几步上前,也是大喊:“岂敢放肆!”  狄咏有语:“想死?进来之前没死,进来之后,哪里还死得了?”  种愕折克行折克柔吴睿等人,个个悍勇,把米擒真野团团围住,左右拉扯擒拿,门外还冲进来一圈军汉。  米擒真野却在嚎叫连连,左右挣扎,口中大骂:“无耻之辈,无耻之尤,休想坏我大义!”  这么一瞬间,狄咏感觉到了一种可悲,林中的猛虎,却偏偏是个丧家之犬的模样。  许多时候,许多事,非人力可为,大势如此,不是米擒真野不优秀,不是米擒真野不聪明。  是米擒真野的舞台太小了,是米擒真野时运太差!  说起来,米擒真野何曾真正掌控过自己的命运?从没藏讹庞到没藏荣仁,再到如今梁辛初与李谅祚……  米擒真野又何曾真正登上过舞台?  米擒真野嚎叫着,挣扎着,怒吼着,睚眦欲裂,张牙舞爪,泪水在脸,血水在嘴角……  狄咏很同情,也很无奈,开口大喊:“传令党项诸营,特别是米擒部的人,准备集结攻城,以米擒为先锋,静塞军骑兵殿后,诸部左右随同!”  王韶 还补充了一语:“把米擒大旗打起来!”  狄咏越过人群,走到大营门口,回头看了一眼,吩咐:“用细绳,把大椅拿来,绑好,绑在椅子上,搬到将台上去坐好!”  说完话语,狄咏已然出门,直去将台之上。  心情有些不好。  狄咏面无表情,坐在将台之上,听得鼓声连连,看着各营士卒们遮天蔽日而出,到处都在准备。  米擒真野坐在狄咏身边,浑身细绳绑缚,口中怒嚎连连,头也左右在摆……  狄咏还好言相劝:“其实你坐不坐在这里,都是一样的,城内米擒,都知道你出来了,城外米擒,又不得不去攻城,如之奈何?某麾下有两万骑兵河套之北,军中这七万党项,但有反叛,一家老小,岂还有命在?”  米擒真野仿佛没有听见一般,依旧不断挣扎,兴许,他是在努力表达自己并不是与狄咏一伙,并不是投靠了宋人,但不论是城内之人,还是城外各部集结的人马,都离将台太远,将台这边发生的这些细微动作,哪里又能看得真切。  十几万人的大营,连绵如山,一个人的嚎叫,又能传出去多远?  也真如狄咏所言,米擒真野坐不坐在这将台之上,都没有什么差别。  城内之人知道米擒真野出来了,城外之人也在狄咏的通知下知道米擒将军出来了,米擒的旗帜都打起来了……如此即可。  狄咏还劝:“米擒将军,你说,某这做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难道就是为了离间?要说离间,其实也成功了……你想不想知道某心中到底如何作想?”  米擒真野终于不再左右呼喊了,而是看向狄咏,他真想知道这个答案,他甚至想知道狄咏到底是如何让李谅祚变成如今这样的……之前的李谅祚,与如今的李谅祚,完全不是同一个人。  狄咏见得米擒真野不再呼喊了,慢慢说道:“看来你对这事感兴趣,打仗不难,破城也不难,难就难在这党项灭国之后,该如何统御,我大宋也不可能永远放几万铁骑精兵在河套与河西,这些人马,总还要往别处去,换句话说,这党项也不该是日日要防备的贼寇,终究要与我宋人一条心……你说呢?”  “何意?”米擒真野口中蹦出来的两个字,仿佛是鼻子里出的声音。  狄咏也不卖关子:“灭国,并不亡种,党项人依旧是党项人,以后,依旧家家户户过自己的小日子,兴许日子更好过,毕竟都是宋人,这边贸倒也不用开什么榷场了,自是互相来往,互相补充 ,党项出产之物,在宋本就价格不菲,日子只会越过越好……不能有仇恨,明白吗?怎么消解仇恨呢?就得有人来背负灭国之责,党项人,得找个人来怪罪,与其怪罪宋人,不如怪罪你们党项自己人,可以怪嵬名谅祚刚愎自用构陷忠良,也可以怪你米擒真野叛国投敌,不论怪谁,都行。总要有一个仇怨的出口,多怪自己人,便也就少怪宋人了,也就更容易与宋人融合成一条心了,是不是这个道理?战争,是其次,其次的其次,人心才是根本。”  “你无耻!”米擒真野咬牙切齿……  狄咏又道:“非无耻也,实仁义也,某此番来,就是灭国而来,如何也不会罢手,谁也不会让某罢手,是困城围城也好,是杀人放火也罢,这党项之国,终究是不能存的,你就算在城池之内,也挡不住某。与其党项人与宋人深仇大恨,不如把这仇恨消解到最低,你是聪明人,如果深仇大恨难消,某只能以杀戮来止,到时候多少党项人无辜送命?要杀多少人是个尽头?这不是仁义,这是什么?此番一过,党项人恨你也好,恨嵬名谅祚也罢,总有个恨的,你说是不是?你们自己互相恨,便也不必多恨某了,某还来给你们主持公道,你说,多好?”  “你狄咏,生生世世,都是我党项之大敌!我党项全族,喝不得吃你肉,喝你血,寝你皮!”米擒真野终究不冷静了,生不能生,死不能死,到得而今,还要亲眼看着最后的国破家亡,还要听狄咏这么一番“歪理邪说”,岂还有什么理智?  “那你就说错了,时间,可以抹平一切,书籍,可以记录一切!党项,生生世世,乃我大宋同胞,大宋同族,生生世世一条心,生生世世一家人!”狄咏格局在此,中国,就是融合的中国,不是有这种想法,他也不会如此想方设法搞这些花里胡哨的,所谓仁义,并非狄咏自我标榜,他就是这么想的。  他真不想把党项杀得个十室九空。  这不是仁义,什么是仁义?  党项可以互相恨,嵬名、没藏可以恨米擒,米擒可以恨嵬名。但这都是小事……更利于狄咏的统治……也是手段。  就如刚刚出发的一队狄咏麾下的米擒人,此时正在城头之下,用党项语大喊:“嵬名谅祚,你这个狗贼,刚愎自用,心胸狭窄,不察忠奸,不辨是非,残害忠良……我米擒族长,何等忠良,昔日你这狗贼受没藏胁迫,不是我米擒一族效死当面,焉有你今日……” 第540章 我米擒就反了 局势变了,陡然而变!  凉州城外,米擒人正在破口大骂,骂皇帝无情无义,骂皇帝构陷忠良!  城头上的人面面相觑着。  李谅祚早已在城头,因为城外宋人到处号角鼓声开始聚兵,就由不得他不来看看,乃至督战,或者说御驾亲征……  城头下的米擒人骂声震天,就在二三十步之外!  城头上自然也得有人作答,这是军心。  回答的任务,落在嵬名阿埋身上,不论事实如何,此时此刻他唯一能答的话语就是:“你们米擒人通敌卖国,米擒真野早有反心,私自出城,不过为了投敌而已,你看看你们这些人的脸上,哪个不是刺着宋人的字,你们这些卖国之徒,哪里还有脸面在此吠叫!”  城头下的米擒人自然也有回话:“卖国?说到卖国,你们这些狗贼,在兴庆府城池一丢,自也不管我们这些同胞死活,要说卖国,你们才是卖国,你们才是卖国之贼,为了苟活,不顾几十万同胞生死,还有脸说卖国?我等各部青壮,若非嵬名谅祚相召,又岂会骑马持兵聚来?你们问问,是不是嵬名谅祚下令召集我们而来?我脸上这些字,是不是嵬名谅祚下令让我们刺上去的?你们叫嵬名谅祚出来答话!用我们七万青壮的命,换他嵬名谅祚的命,反过头来怪罪我们卖国?天下哪里有这样的道理?”  城头之上,李谅祚面色已然铁青,立马转头示意一下没藏荣达。  没藏荣达从城楼几步而去,到得垛口,立刻大喊:“你们身为大夏党项子民,陛下当面,焉敢反叛?”  城头之下,声音毫不停歇:“我们反叛?别的部族我不知,我米擒一部,对大夏,对党项,何等忠心?我家首领,哪里对不住朝廷?哪里对不住陛下?陛下却要逼他出城,用他的命换一时苟安,用几十万党项人的命换一时苟安,这般的皇帝,这般的陛下,要之何用?我米擒一 部,又该如何?你们说,你们说个道理出来,告诉我们,告诉我们米擒一部,该怎么办?”  这台词,显然经过设计,无不透露着无奈与示弱。  话语之中,反反复复,米擒米擒。  城外有米擒,城内也有米擒。  城头之上,瞬间,所有人的目光自觉不自觉的,都看向了米擒那些人。  城头上,便也有米擒人出来说话:“里方,里方,是我啊,兄长出去之后说什么了?让你们这么来问,兄长临走的时候可叮嘱我们,一切以大局为重啊!”  显然,城下这个米擒,叫作米擒里方,脸上刺的字,宁夏府兵,是王韶千挑万选的人,给钱给地给牲畜,乃至给女人,给官位。  为了保险,这米擒里方身边,还跟着好几个懂党项语的通译,还有一圈作党项打扮的宋人。  王韶自然也把米擒里方好好培训了一番。  这一番培训自然也是有作用的,就听米擒里方开口:“你们这些狗贼,休要叫我名字,你们舍弃我们逃跑的时候,怎么不记得还有我米擒里方,兄长岌岌可危的时候,怎么一个个不敢言语?兄长从城池里出来的时候,你们怎么不跟随?你们这些小人,还有脸称米擒?兄长若是死了,你们这些人,这些狗贼,还能有前途?还能有出路?还能有富贵?你们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一个个什么东西?”  一番话语,怼得城头米擒面色一沉,家国家国,且不说大宋,党项从最开始,与其说党项,不如就说是部落联盟,语言相通习俗相通的部落联盟,所以才有党项八姓,党项八部。  有部落才有国家,有村才有镇,部落里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人,狩猎放牧,打架打仗,从小就一起出生入死。  “里方,你是不是误会了?”  “放你娘屁,误会?兄长在哪里?兄长在我这里!我误会什么?你以为我会与你们一样,坐看兄长安危不顾?你以为 我会像你们一样,忘恩负义?若不是兄长,你们这些人,能有今日?”米擒里方这话,高明。  话语有些不对劲了,城头米擒,一片低头。  没藏荣达连忙大喊:“米擒真野投敌叛国,人人得而诛之!党项八部,人人得而诛之!”  “好!好!反了,我米擒就反了,什么皇帝,我米擒不认了!嵬名谅祚,你看看那将台之上,我家兄长坐在那里看着你,你等着,等着我米擒人来取你性命!”米擒里方暴怒非常,站在马镫之上,抬手指着大骂!  这句话,一定是最后的结语,这句话也是诛心之语。最大的效果,就是不论城内米擒怎么想,一定要把城内米擒陷于不义!  至于米擒真野是不是真坐在将台上,本也看不清,在不在也没什么区别。  城头之上李谅祚也是大怒,开口便喊:“放箭放箭,射杀这些投敌叛国之贼!”  这一刻,李谅祚是信的,他真信米擒真野投敌叛国了,至少信了十之七八。  因为城外的米擒里方,就是明证。  不仅是米擒里方,更有七万党项正在列阵,就在凉州城外列阵,信不信也没什么区别,因为真有党项人要来攻打党项人的城池。  作为皇帝,感情上,如何能接受?如何能不怒?  城头箭矢就射,有人射得愤怒,有人射得……敷衍……  米擒里方打马转头就跑,盾牌也在举,箭雨无数,自也射得落马好几个……  米擒里方跑了,也完成任务了。兴许他是因为荣华富贵而反,兴许他也因为王韶的花言巧语而反,兴许更重要的,还真就是他看到了米擒真野,哪怕只是远远看了一眼……看到米擒真野单人单骑入得宋营。  米擒真野,还真就是米擒一族的主心骨,也如米擒里方所言,米擒真野这个人,是有人格魅力的……  昔日,李谅祚入宋,米擒真野掌党项危局,没有这份人格魅力,又岂能掌控得住…… 第541章 击鼓,米擒为先锋 一切都在发酵着,一场大战还在准备阶段。  却又是一触即发。  城头之上,人心已乱。  此时此刻,大战当前,仿佛也有人的身家性命在岌岌可危。  米擒众多头领,皆在李谅祚面前表着忠心。  “陛下,我等米擒之人,忠心耿耿,此番作战,一定奋勇!”  “陛下,此番定是有奸人挑拨啊,里方肯定也是受人蒙蔽,兄长出城之前,可交代叮嘱过了,一定以我党项大局为重,我等皆是听见了的……”  “是啊,我家兄长定然不会投敌叛国,肯定是宋人奸计……”  “对对对,米擒将军向来忠心耿耿,臣了解他,他不会投敌!”  ……  一番吵闹,大敌当前的吵闹。  唯有李谅祚问了一句:“他宋人,何罪伐之啊?他们要叛乱之贼,那叛贼已经交给他们了,他狄咏如何还列阵攻城啊?朕乃大宋河西郡王,何罪来伐啊?”  这逻辑很对。  此时此刻,李谅祚也慌了,城外战云密布,四处人马飞驰,攻城的器械也在搬运……  李谅祚实在不解,狄咏要米擒真野,给了啊!  狄咏再发兵来打,狄咏怎么与麾下说?怎么与大宋朝廷说?怎么与天下人说?  还是没藏荣达说了一句话:“陛下……这是米擒来伐啊……”  一语惊醒梦中人……  抬头看一眼,城外皆是党项!  唯有嵬名阿埋实在看不过眼,说道:“没藏荣达,什么时候了,你还说这话,宋人若是不允,城外米擒岂能聚得人马?这个时候了,你还与自己人不能罢休?”  嵬名阿埋是真猜透了没藏荣达的内心,没藏荣达是真要置米擒于死地,彻彻底底的死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因为没藏从硬实力来说,差米擒太远,十万八千里,本是生死之敌了,便万万不能留米擒一条活路。  否则来日,米擒就算只剩下十分之一的实力,没藏这般小族,也万万不是对手。  这一切,在李谅祚视角之中……唯有焦头烂额。  太复杂……  这般复杂局面,李谅祚实 在有些无能为力……  摆在李谅祚面前的事,其实就一个问题,怎么办?  战局怎么办?  米擒该怎么办?  人心该怎么办?  反复之狄咏,又该怎么办?  党项该何去何从?  咚咚咚……  城外的鼓声再起……已然是催促列阵之鼓,四处的督战之人已然开始大呼小叫,到处驱赶呵斥催促……  就问,怎么办?  问题太多,就会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谅祚身边,还有一众党项首领臣子,偏偏此时此刻,就没有一个主心骨,急切都写在脸上,却就是没有一个人能振臂一呼,从容不迫。  李谅祚的脑海里忽然就出现了一个人的模样,那个人正是米擒真野,因为米擒真野总是在各种危局之前,能从容不迫去振臂一呼,安排大小事情。  李谅祚却又有些气恼,忽然开口:“备战,各回各军,准备迎敌,檑木滚石箭矢,赶紧搬运,一定要把城池守住,朕就在这城楼之处,生死存亡之际,当战至之后一兵一卒。”  李谅祚,学的是米擒真野,做了一个大人模样,做了一个该出现的主心骨。  本来吵杂一片的人群,立马一个个躬身作礼,此起彼伏的遵命之声,各自归营,各守各的城池,各做各的工作,城防之事,之前米擒真野本就安排得井井有条!  城池之外,将台之上。  米擒真野不再嚎叫了……  兴许是累了,兴许是灰心丧气了,兴许是行尸走肉了……  而坐在一旁的狄咏还在说话:“米擒将军啊,战事要起了,想来党项诸军,不会过于用命,进退之间,也不会悍勇,但是这城池呢,还是要破,破完城池,这么一大摊子事,这么多党项人,必是群龙无首,一片散乱,该如何是好啊……”  显然狄咏早有预想,这场战争,不可能靠着党项人获胜,城池也不是党项人打得破的……终究还是要靠宋人。  城池一破,就会是一场大乱……  有人逃跑,有人往西边逃,逃去党项人最后还剩下的一点地盘里。  有 人会逃回家,往河套去……  有人会不知所措,逃也不知道怎么逃,留也不知道怎么留……  城外七万党项,城内也有好几万党项……  狄咏不可能控制得住这么多党项人……  只能随他们乱……  乱完之后,狄咏还得继续往西,武威,张掖,酒泉,敦煌,直去瓜州城……  然后,这西夏就彻底不复存在了。  再之后的事,才是另一个麻烦的开始。  如何统治,如何行政,如何管理。  所以,狄咏在问米擒真野。  而米擒真野,并不答话,他已然是行尸走肉了。  但狄咏却不停说:“米擒将军啊,乱完了,终究还要过日子,终究每个人都有一家老小要养活,党项人终究还在,若是各自去乱呢,保不齐杀戮就止不住,要是有一个主心骨呢,成了宋人,成了一家人,大家安生过日子,繁衍生息,有何不可啊……”  “妄想!”行尸走肉的米擒真野,说话了。  狄咏笑了笑,微微抬手:“击鼓,米擒为先锋!”  要攻城了!  鼓声震天在响,大地震颤在动。  七万党项,并不骑马,骑马也攻不了城池,皆是步卒列阵,阵型也是一塌糊涂。  督战队骑马到处奔跑。  米擒为先锋,倒也不多,三四千人而已……米擒里方为将,还有三千最早的党项营,也在头前。  攻城器械也简单,只有长梯,倒也不是没有打造更为精良的器械,有的是,并不给党项人而已。  狄咏并不认为这些党项人会真心卖命,也就不认为这些党项人能打破城池。  党项人内乱嘛!狄咏只需要这一幕发生即可,倒也不全是要用来向朝廷与皇帝解释,而是来日管控党项人的重要手段。  党项人,就得自己互相憎恨,这是平衡之术,也是帝王心术。  党项人互相憎恨,就需要一个裁判来居中调停,来判罚对错,来主持正义。  就如皇帝,臣子们互相不对付,才显出皇帝的重要性。如果臣子们都是一条心,皇帝也就没有意义了,成了空中楼阁。 第542章 这片土地,挺好的 大战开始了,冲杀之声不大,城外无数党项,在催促鞭打之下,有人快,有人慢……  有人踌躇不前,有人奋勇当先。  有人一脸煞白看着左右……  有人往前看多过往后看……  一切,都可以用一个词来形容,裹挟!  但狄咏自然一点也不生气,甚至也不多看,只是用心与米擒真野说话:“今日之后,你愿死呢,某给你一条绳子,你若不愿死呢,某给你一个重任,推举一下各部领头人,也好让朝廷封官。”  狄咏说的是真话,但真话也只说一半。  羁縻之法,狄咏是不会再用的,但要稳住各部,每一部终究还是要有能服众的人坐镇。  但后手狄咏有很多,比如,党项贵族的孩子,都得送到城池里来读书,专门从汴京找那些学究先生来教,读圣贤书。说是人质也好,但教育很重要,圣贤这一套,要慢慢深入党项人心,你认同了这一套,你自然就是中国人了。  这是要持续很多年的政策。  这是其一,其二,还得大建工程,城池堡寨,但有党项人的地方,就得建立城池堡寨,大小都行,这是行政治所,也就是朝廷的官员体系得深入下去,用以管制,而城池堡寨,也是分割党项大小势力的办法,使他们不能轻易大规模聚集。  第三,就是征召,最青壮的党项,都得征召入伍,带走。带走最精锐最青壮的,本身就可以有效防止造反的事情。  带到哪里最合适?河北之地,辽宋前线。那里与河套较远,这些党项人,人生地不熟,好控制。  这一条还得想得更加深入一些,比如党项诸部,必须杂编,一个队里,各部之人皆要有,不能把同一个部族的党项人编在一起。  又比如,避免哗变,要收买人心,给钱是其一,其次得规定服役时间,三年或者五年,就可以放回家去,让人有一个盼头。  第四,这一条最重要,移风易俗,这也是长久之计,党项人再也不能剃发,得留宋人一样的发型,穿宋人一样的衣服。满清之法,换一个方向而已,剃发就杀头,留发就留头。  其实这些都是外在,狄咏想得很清楚,内在很重要,那就是得让党项人日子过得下去,吃得饱穿得暖,人只要不饿,就不会拿自己的命开玩笑。  这一点狄咏是有把握的,因为党项人生产的 东西,就是大宋最缺的东西,牲畜毛皮,马匹。  狄咏需要保证的,就是在交易之中,保护党项人的利益,说白了就是不能让宋人仗势欺人,用低价收购党项之物,公平交易。  后来的完颜女真,之所以起兵反辽,就是这个原因,辽人过于压迫女真人,强买强卖,抢劫掳掠,让女真人活不下去了。  完颜女真起兵的时候,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建立诺大一个帝国,他们仅仅就是想活下去而已,但凡辽人与女真人在交易上公平一点,也不会被几千女真人灭国。  狄咏把这一切想得很深入……  也是在一边思考,一边与米擒真野闲聊,对于前方的战事,狄咏其实并不很关心。  米擒真野此时此刻,哪里有心思与狄咏闲聊,他回答狄咏的话语,只有一句:“但求一死!”  狄咏其实也不在意米擒真野答什么,点着头:“嗯,容易的事,死而已嘛……好说的。米擒将军,你说……啧……这个,嵬名谅祚该不该死?是留着他,给你们党项人一个念想呢?还是杀了,也绝个后患?”  行尸走肉的米擒真野,听到这里,忽然抬头了,本来空洞的眼神,聚了一些焦,看向狄咏……  “说句话啊,看着某作甚,听你意见的时候,你也帮某参谋一番,杀之有杀之的好处,留着有留着的好处,哪个好处最大?”狄咏问着。  狄咏不是逗弄米擒真野,他是真犹豫。国都灭了,按理说,这皇帝留着也没用了。但留着吧,其实也是有好处的。  因为再如何,党项人里,总还有一些吃饱了没事干的,要闹事的,要复国的……李谅祚留着,其实就是间接控制了这些人,甚至也可以用来当诱饵,勾引这些人现身。  把这些党项最后的脊梁骨给慢慢敲断了,慢慢也就彻底平静了。  米擒真野依旧不说话……  狄咏继续说:“某真听你一言,不是说笑,你说留,那就留,你说杀了,那就杀了。他跑肯定是跑不了的,你也知道某的手段,他必跑不脱……但若是死在乱军之中了,那也就罢了……”  狄咏很真诚!一双真诚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看着米擒真野。  “当然啊,就算要留,你这辈子,肯定也是再也见不到他了!”狄咏继续闲聊着。  狄咏这人,真把人心这一道给玩透彻了…… 他在暗示米擒真野,他还有一个尽忠的机会,比如,一句话可以让他的君主活命……  他在让米擒真也开口说话……  他在给米擒真野一个活下去的念头希望……比如,兴许还可以做一做复国的梦……  “你若不说,那某也不纠结了,杀了,一了百了。”狄咏依旧语气闲常。  留着李谅祚,其实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能拿捏住米擒真野!  说白了,狄咏,本就想要一个可以在马前驱策的党项,米擒真野就是党项最好的人才。  再说深入一点,让此时的党项给狄咏卖命,肯定不现实,就如眼前这战局,七万党项,没几个真正卖命的。  但若是让党项人给米擒真野卖命,那肯定有一部分人死心塌地,至少米擒部肯定是死心塌地的。  拿捏住米擒真野,就等于有一部分人会真的给狄咏卖命。  “好吧,便不多言,也不纠结,这党项皇帝留着也是后患无穷,一旦拿住,当场格杀了就是!”狄咏轻松做了个决定。  米擒真野听闻这话,忽然,开口了:“还……还……”  “还什么?还什么还?你这厮,一心求死,倒也教人佩服,人死了,便也就管不得死后之事了,你倒是会享福,党项在你手中灭亡了,你自是一死,一了百了……”狄咏转头看了一眼。  “还请……还请狄相公高抬贵手……”米擒真野,抬着头说的这句话,话语说完,立马低头,偏向一边,满眼是泪……  “哈哈……”狄咏起身了,站起来往前走了两步,哈哈大笑,笑完,回头:“君子啊,可欺之以方,其实你知道某在说什么,也知道某在打算什么,你聪明得紧,但你就是没办法,谁叫你米擒真野,就不是那等苟且之辈呢?死何易也!不死倒难,你啊……算是活过来了,尽忠啊!良臣啊!教人佩服!教人心疼!教人唏嘘!你该读圣贤书,不知多少读圣贤书的人,不及你万一……”  狄咏说着,米擒真野泪着……  狄咏说得认真,也唏嘘,也叹气,抬头望远,山河有色,一片苍莽无垠……  人在争夺,你死我活!  这天地,这人生……  狄咏也想到了自己,想到了汴京,想到了皇帝赵祯,老爹狄青,曹皇后,赵徽柔,儿子女儿……  这片土地,挺好的!  就是中国这片土地,挺好的! 第543章 结束了 将台之上,狄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  他笑得开怀,笑得肆意……  城头之下,攻城之战,激战正酣!  无数畏畏缩缩的党项人,拥挤在城头,无论督战之人如何催促,依旧畏缩不前。  但也并非真就没有人在卖力攻城。  比如早前的三千党项营,他们这些人,很大一部分,是真与党项人有仇有怨的,自然也就有人真的愿意在宋人这里争一份富贵,先登之功,那就真的是一步登天的富贵。  又比如米擒里方,他不是卖命,他是怕,怕自己的富贵不保,怕一旦今日不胜,来日嵬名谅祚真有再起之日,他这个叛贼,乃至他的家眷后人,皆无葬身之地……  米擒里方的这种怕,不是让他们卖命攀登城池,而是让他绞尽脑汁,想尽办法,想把这座城池给打破……  米擒里方并不去攀爬城池,而是举着大盾,沿着城墙到处跑,一边跑,一边时不时抬头往城头上看一眼……  他想在城头上看到熟人,熟悉的脸,米擒人的脸。  他在找人……  倒也不用如何找,在米擒真野的城防安排里,米擒部,本就是守卫比较重要地段的中坚力量!  米擒里方很快就找到了熟人,立马大喊:“我是米擒里方,兄长派我来了,不要放箭,不要扔滚石了……快停手!”  城头之上,认识他的自也不少,便是大喊之间,果真箭矢滚石少了无数。  却是城头上有人也喊:“不要停,守城为要,城池万万不能破了……”  接着箭矢滚石继续,砸的米擒里方连忙举盾后退……  却是米擒里方又是大喊:“安通,安通,我是里方啊……你领哪一部啊……”  米擒里方得找到一个人……这个人不一定非是哪个……  他得试……  就比如,米擒真野还在城内的时候,也有米擒人说过,大不了反他娘的!  米擒里方得试出到底哪个米擒人有过要反他娘的这种想法!  米擒里方知道,这种人肯定有,只要找到即可。  米擒里方不断呼喊,呼喊一个叫做安通的人,这个人不仅与他关系不错,还是一个那种脾气暴躁的人,是一 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人。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在一段城头之上,有人回应了:“里方,里方……”  盾牌之下的米擒里方连忙把头钻出来:“是我是我,安通,你快让麾下人不要放箭了,兄长说只有你最忠心了,让我找你,让你放我进去!”  “兄长还好吗?他……他人呢?”城头上的回应。  “他好,挺好的,他让我带你去见他,让你帮我……你快让人别放箭了!”米擒里方急切不已。  “我……兄长怎么不来啊?”这是米擒安通的问话……显然他内心犹豫不已。  “兄长说,反他娘的,不然我怎么会带所有族人来攻城啊?兄长在后面呢,几万党项,要兄长坐镇!你快不要放箭了……”米擒里方是无所不用其极!  “这……”米擒安通犹豫着,左右看着,抬手:“住手住手,别放箭了!”  米擒里方大喜,左右大喊:“往这边来,把梯子都再竖起来,快上快上!”  梯子竖起来了好几架,但米擒里方,却并不第一个上……  瞬间,梯子上就爬满了人,城头之上,米擒安通还在大喊:“米擒的弟兄们,不要放箭了,族长有命,反了反了……”  看得许多人上去了,米擒里方才跟着往上爬,小心翼翼,听得米擒安通如此大喊,才真正爬得快了起来……  这一点,显然狄咏是没有预料到的,他远远看着,忽然发现有一小段城墙上挂满了人在爬梯,肉眼可见的爬上去了一大堆,也是惊讶不已,口中啧啧称奇:“嘿,还真有人爬上去了?”  王韶远眺几番,也笑道:“匪夷所思,匪夷所思……”  狄咏却转头看了一眼米擒真野,说道:“那定是米擒部……唯有米擒部才有可能如此……”  这话一说,米擒真野连忙抬头了,是不是米擒部肯定看不出来,但真看到一小段城墙上挂满了如蚂蚁一样的人,不断向上攀爬着,城头之上似乎没有一点阻力……  米擒真野面色上复杂不已,痛惜,失望,自责,恼怒……五味杂陈……  王韶惊喜大喊:“乱了,城头上乱了!”  狄咏倒是 不那么惊喜,这回来攻,他本就准备了大量火药,破城本就在意料之中,他只与米擒真野说:“你米擒部可用啊!”  王韶连忙请示:“恩相,静塞军要不要出击?可打马直去城下,立刻下马上城!”  狄咏点着头:“传令!种愕带两万静塞军出击,王大带一万静塞军准备追击掩杀!”  “遵命!”王韶大喜,连忙召来领兵去传令。  靠别人终究是靠不住的,有了一个缺口,那就得自己人上。  静塞军,三万铁骑,开始倾巢而出,冷酷非常,为何说冷酷?因为横冲直撞,眼前的党项友军太多,这些静塞军也不管不顾,打马就冲,哪怕撞翻无数友军,也依旧毫不在意……  王韶见得这般情景,转头看了看狄咏,便是怕狄咏在意。  狄咏又岂能在意这些?  只当做没看见!  却是米擒真野气愤不已,却又说不出一句话来。  黑色的铁甲,灰色黄色的党项,土黄的城墙,视野的远处。  城池,要破了。  这城池,不是外人打破的,是内部自己破的!  狄咏这一番离间,瓦解的不是李谅祚与米擒真野,瓦解的是许多党项人决死的意志。  接下来就是乱,分辨不了的乱,敌我不辩的乱。  倒也不必在乎敌我,无数的铁甲,许多党项,裹挟夹杂,把城门从里面打开,一切就足以了。  最难的是党项,内外党项,他们自己才是真正的敌我难辨,不过倒也有分辨之法,至少脸上刺了字的,那应该是一路人,不过也不一定……  怎一个乱字能说清道明……  宋军的步卒开始前进,鼓声指引!  站了许久的狄咏,终于再次落座了,与被绑缚的米擒真野又坐到了一处。  “结束了!”狄咏语气依旧闲常。  “恩相,此番,可直去张掖!党项乱如麻,定然收拢不得战线,一路去追,便一路无阻!”王韶高兴不已,开疆拓土之功,有他一份。  为何王韶笃定一路无阻?因为,党项再也没有多少战略空间了,党项已经没有余地了。  “传令王大出击,一路掩杀!”狄咏下达了这场战役的最后一个命令。 第544章 他的白月光 这场战役,所有的正式军事预案都执行完了,一部一部的人马都出去了,漫山遍野的人马在奔跑……  狄咏走向一边的米擒真野,亲自动手,给米擒真野松绑……  绑缚一松,米擒真野也不起身,依旧坐在座椅之上。  狄咏把绳索扔在脚下,开口:“米擒将军啊……寻不得死了,这回该想想怎么生了……倒也要祈祷一下,祈祷嵬名谅祚不要死在乱军之中才好……”  米擒真野不说话,只是看着远方。  狄咏倒也习惯米擒真野不说话了,继续说:“倒也不知嵬名谅祚有没有米擒将军那般视死如归……”  米擒真野答了话:“陛下定是好男儿!”  “陛下……你倒也有种,这个词,以后不能说了,你再说这个词,那李谅祚就算今日活了,来日也必死!”狄咏是好言相劝,不是威胁。  李谅祚还能称陛下,那谁也留不得他命。  米擒真野不答……  “看来你是听进去了,与你说一件事,瓜州有个梁辛初,她是我的人。”狄咏这是……在打击一个男人的尊严。  打击得很准确。  米擒真野立马反驳:“梁姑娘贞烈非常,必死不受辱,劝你莫要相逼!”  “哈哈……”狄咏在说实话,自然表现得胸有成竹,笑完说道:“也罢,待相见了,便知晓了,你可以恨她,无妨……你终究也要找个人来恨不是?”  狄咏这人太腹黑……他不仅是在打击人,他更是在断绝梁辛初的后路,他在防备梁辛初,他要断绝梁辛初在党项的一切念想的可能!  狄咏之语,颠覆了米擒真野的认知,米擒真野知道狄咏是什么意思,狄咏是说,梁辛初是他狄咏的内应、奸细……  这米擒真野如何能相信,立马反唇相讥:“又来离间之法,笑话!你真道世间之事,皆被你一人玩弄?”  “行,那咱们往前走,走着瞧,来马,让米擒将军与某同行,同去瓜州!”狄咏喜欢米擒真野的反应。  因为米擒真野越是不信,越是笃定。反转的时候,打击就越大,到时候恨意就越浓!  梁辛初以后就越不可能再在党项之中取信于人。  狄咏要让李谅祚恨梁辛初,要 米擒真野恨梁辛初,要所有党项都恨梁辛初。  这就是对梁辛初最好的防备!  狄咏是只猛虎恶虎,这就是与虎谋皮的结果!  牛勇麾下,数百亲卫,围着狄咏往西而去,并不入城!  狄咏,似乎许久都没有入过战乱之城池了,因为他……心善!  戈壁沙漠……  漫山遍野,星星点点,视野之中,到处都是影影绰绰的人,喊杀震天!  王大带着一万静塞军铁骑在追击掩杀漫山遍野的人……  也是带路向导。  贴近狄咏的军队,其实只有数百人,大纛如云!  却是漫山遍野的党项人,十数万之多,竟是没有一个回头来往狄咏大纛之处来,兴许有人会去想这么干,但没有一个人去做这件兴许可以翻转战局的斩将夺旗之事。  人呐,真需要组织,特别需要组织,一旦没了组织,一文不值。  一泻千里,一溃千里,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米擒真野打马跟在狄咏身边,他想过,他想过自己如果在那漫山遍野的党项人中,该是多好……他一定豁出命去,带着麾下米擒,转头而来,不论成败,也要试一试能不能在几百护卫之中斩杀狄咏!  狄咏似乎看破了某些心思,竟是还要诛心:“米擒将军可惜了……嵬名谅祚这厮,非明主也!”  扎的就是米擒真野的心。  米擒真野这种人,历朝历代,都不缺。不说其他,就是这两宋,比如岳飞,甚至狄青,其实他们,都是一类人。  有些人评价,这种人的忠心,前面要加一个愚蠢的“愚”字,就是愚忠。  狄咏其实是敬重这种人的!这种人,他忠于信仰!  这种人的心,怎么扎,他都会愚着忠。扎心,只是让他们无比痛苦而已。  ……  河西,甘州城,或者说张掖,门户大开,空无一人……  肃州城,酒泉,门户也开,也是无人。  国破之时,总是这般场景,历朝历代,任何灭国最后,都是这种场景。  狄咏一路追来,皆不入城。  瓜州城内,正是大乱,梁辛初身边,围绕着一大堆党项贵胄!皆是老迈之人。  “梁姑娘,快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梁姑娘,走吧走吧,不 必收拾了,直接走!”  梁辛初看着这些老迈之人,轻轻摇着头:“奴家不走,奴家等陛下归来,一起走!”  “唉……这……陛下也不知身在何处啊!”  “奴家要守着这座城池,这是我党项最后的防线了,奴家守着这里,为陛下守着,待陛下回来,重整旗鼓,再战宋人!”梁辛初之铁骨铮铮,满场贵胄,皆不及也!  “梁姑娘,咱们去沙洲,进可攻退可守,实在不行,咱们直往伊州去,攻下伊州,可暂时安身,陛下……陛下也不知……陛下……”  伊州,就是新疆哈密,是西州回鹘的重镇。这一番话,不过是痴人说梦,大军还在的时候,可以当真,如今党项大军都不知道在何处,岂能攻得下回鹘重镇?  梁辛初面如死灰,泪流满面,只道:“你们要走可以走,奴家不走,陛下未归,奴家必然不走,若是宋人来了,城池守不住,奴家自了断在此!”  梁辛初语气决绝。  话音一落,有人还劝,有人已然悄悄转身出得厅外……  梁辛初,自然是如何劝也不会走的!身旁还有一众宫女太监,陪着哭……  狄咏要来了!  宋人前锋已然尾随党项溃兵杀到了城外。  东边城墙还有将士在守,西边城门却已不知什么时候洞开了,无数人打马从西边城门而出,兵荒马乱,到处是人,沙漠戈壁依旧漫山遍野……  东边城墙,忽然有人一声大喊:“陛下回来了,陛下回来了!”  接着有人喊:“快开城门,让陛下入城!”  李谅祚就在城下,一边回头看着越来越近的宋人铁甲,一边着急望着城头……他已然几天几夜没有吃什么东西了,睡觉更不谈,连水都没有喝几口,面如枯槁,口鼻皆干,双眼通红……  这一路上,甚至都由不得他多想什么,因为宋人追得紧,那铁甲骑兵,一人双马,追得实在是紧……  他甚至都来不及去复盘什么!一切都来得太快,快到他还来不及反应!  不过,他心中有一个念头在支撑,那就是这瓜州城内的梁辛初,他的白月光!  (这个月更新大减,一是年节,二是丧事。最后这几天,要多更!) 第545章 奴家不走了 瓜州城门已开,皇帝李谅祚打马而入,只问一件事,梁辛初在何处……  梁辛初显然没有走……  所谓……皇宫之内,也说不上皇宫,真正的皇宫在兴庆府,瓜州又哪里有是皇宫……  李谅祚打马而来,在几个台阶之上,见到了日思夜想的梁辛初。  下马的那一刻,李谅祚一个踉跄,几步往前,如何也站不稳,栽倒在地,却也立马爬起来,爬得几下,又不爬了……  他就坐在地上,然后哭……失声痛哭!  梁辛初连忙来扶,安慰着:“陛下,不必……陛下一切都好……陛下……”  梁辛初竟是一时之间组织不起来语言……不知该如何去安慰……  甚至她自己,此时也是一种忐忑不安,心中复杂无比,那个人真的要来了,这大夏党项之国,终是要没了……  灰飞烟灭……  面前坐在地上的少年,哭得撕心裂肺……  仿佛是一场梦幻……  身旁一圈宫女太监,此时也痛哭起来……  梁辛初不免也红了眼圈,落了泪滴……  梁辛初终于知道自己要说一句什么了:“陛下,走吗?”  痛哭的李谅祚忽然翻身站起,连连点头:“对对对,快走,梁姐姐,快快随朕走!梁姐姐骑朕的这匹马,这匹马好!”  话语之间,李谅祚已然就上前去拉梁辛初的手……  一拉,却是没有拉动,李谅祚回头一看,梁辛初竟是一动不动……  “姐姐,快随朕走啊!咱们先去沙洲,然后去回鹘……”李谅祚着急不已。  梁辛初竟是在摇头:“陛下走吧,奴家不走了……”  “这怎么能行,姐姐放心,朕就是豁出命去,也保姐姐安危!”李谅祚此时此刻,已经没有太多思考能力了。  “陛下,去回鹘,又能如何?回鹘之地,终究不是……陛下,奴家不走了……”梁辛初说得很伤心。  真要说起来,梁辛初的内心里,其实是偏向党项的,不说从小到大成长的感情倾向,就说利益,一个强大的党项,对于梁辛初而言,才是利益最大化。  奈何,强大的党项,再也没有了……  没有了,还能怎么办? 成为丧家之犬,颠沛流离?梁辛初不愿,肯定不愿,她有她成长的文化熏陶,有她习惯的物质环境,乃至气候环境,还有一个所谓家的概念。  且不说生死未卜,谁愿意去一个荒凉之地一辈子不得再归?  党项,终究属于中原,属于中原文化圈,更何况党项里的汉人梁辛初。  李谅祚不是不明白,而是早已没有了思考的余地,他下意识问了一语:“梁姐姐,你是怎么了?”  梁辛初问了一语:“陛下,何处是归途啊?”  李谅祚感受到了一种自尊心的打击,立马癫狂而言:“朕还有十万勇士,只要朕励精图治,卧薪尝胆,来日,朕一定还会回来的!”  梁辛初微微抬头,看了看天空,湛蓝一片,白云几朵,再说:“十万勇士,没有了!如今,就算去得沙洲,也不过几万老弱妇孺……”  “胡说,梁姐姐你胡说,朕乃大夏天子,朕麾下勇士无数,朕还能开疆拓土,朕还会鼎立天下!”李谅祚是真有些疯魔了,魔怔了,手舞足蹈,喉咙沙哑,面无血色……  一种无尽的悲伤!  李谅祚兴许还没有感受到!  梁辛初感受到了!  因为李谅祚此时,并无理智,他就像赌桌上输得倾家荡产的赌徒,手中捏着最后一个筹码,觉得自己还可以凭借最后一个筹码,赢得刚才失去的一切。  却是丝毫不知,他那个筹码,连上这场赌桌的资格都不够了……  梁辛初没有说话,也没有去鄙视谁,她只是伤心不已,泪流不止。  也还看着李谅祚癫狂模样,不断呼喊:“朕只是打败了一场仗而已,党项勇士们,都在等着朕,只待朕一召唤,定可重整旗鼓。”  梁辛初说了一语:“陛下,这城池,出不去了……西边城门早开,关都关不上,出城而逃的人比肩接踵,又有几人能跑得过宋人骑兵的快马?去了沙洲又如何?去了回鹘又如何啊?此时此刻,宋人前锋,只怕已经往城西而去……还能从哪里走?”  梁辛初的话语不假,兵荒马乱是一种什么场景?梁辛初见过,切身体会过。昔日,她 就是在这种兵荒马乱里被宋人游骑擒住的。  出城的那些人,真以为自己跑得了?  特别是那些拖家带口,还有金银细软财产的大门大户,哪个真的能跑得了?  宋人而今,近十万健马,就是天边,也追得去,又岂能放走一个李谅祚?  狄咏亲自来了!  又岂能放走她梁辛初?  跑什么呢?  灭国之事,从古至今,哪里有真正跑得了的亡国皇帝?  李谅祚不信,或者是压根就听不见别人说什么……他还在癫狂:“朕要杀了米擒真野,朕要杀了狄咏,朕要把他们都杀光!朕乃大夏天子,朕有勇士无数!杀了他们!”  回头看一眼,李谅祚身后,也不过十几个面如枯槁的护卫,此时此刻也坐在地上,狂饮着宫女太监们递来的清水,狼吞虎咽几块面饼!  梁辛初也接过了清水面饼,递到癫狂的李谅祚面前。  李谅祚接过,不癫狂了,牛饮几口,再去啃食……  所谓皇宫之内,竟是有了片刻的宁静!  梁辛初再次抬头……依旧晴空万里,这一刻,人生再也不能掌握……  这是一种无力感!  城池之内,忽然起了喊杀声,瓜州小城,沙漠绿洲之城,喊杀一起,便也满城皆动……  梁辛初听着!  李谅祚陡然醒,面饼往怀中一塞,口中直呼:“走走走,快走!”  身后十几护卫,也连忙起身,翻身上马!  李谅祚还未上马,十几护卫已然在催动马匹转向,奈何马匹不动了……  马匹呼呼喘气,也看到了水,滴在地上的水,也能让它们努力去凑。  马鞭抽得噼啪作响!  李谅祚再次去拉梁辛初,口中还喊:“梁姐姐骑朕的马,你们,再去寻匹马来与朕!”  这倒是为难人了,护卫们倒是忠心的,只是此时此刻,哪里还能寻来马?这城池之内,但凡有一匹能动弹的,也早已被人骑走了。  “陛下自是上马吧,没有马了,瓜州城内,定是一匹都没有了,陛下若是真能逃出生天,奴家等着来日再见!”梁辛初说的是真心话,人,总是感情动物,与人相处久了,总是有一点感情的。 第546章 你唤何名? 李谅祚许是真疯了,抬手一指一个护卫,开口:“你下来!”  那护卫,竟是真下马了,虽有犹豫,但真就下来了!  李谅祚拉着梁辛初,口中连连说道:“走走走,快走快走,梁姐姐快随朕走!”  梁辛初叹了一口气,说了一语:“陛下,稍待,我儿还在屋内。”  “还要什么儿子,那是养子……不要也罢,党项多的是儿郎!”李谅祚是真拉不动梁辛初,不是他力气不大,而是他早已脱力,几日几夜奔逃,是那强弩之末,此时还能癫狂,全靠一时最后的梦幻在支撑着。  李谅祚此言一出,梁辛初又是泪如雨下,说不出哪里伤心,却就是心如刀绞。  也让梁辛初更是坚定几番,本一直顾及着什么,此时忽然没有了顾及,手臂一甩,挣脱了李谅祚的手,呵斥了一语:“我不走!你自去吧!”  “梁姐姐,你到底是怎么了?你怎么了啊?”李谅祚愣神了,梁辛初何曾用这般语气与他说过话?  梁辛初不答。  城外,有一人,也急切不已。  自就是狄咏,他的急切,也来自梁辛初,他也知道梁辛初在瓜州,更知道李谅祚一直没有拿到,肯定也去了瓜州。  便也由不得狄咏不急,这是男人的病!  狄咏不仅自己带着几匹马乱换不停的奔跑,更是吃喝都在马背之上,连累得睁不开眼,也只在马背上打盹!  还有那四处来与狄咏汇报的游骑,被狄咏一次一次用严厉的语气再派出去,催促各部,催促王大,催促种愕,催促折克柔,催促所有人,不眠不休也要赶紧追!  甚至狄咏也管不得其他了,命令之中,一次一次出现了一个人,一个叫做梁辛初的女子!  入城去,找到她!  若城内找不到,西边,不论多远,也要追到此人!还有此人身边带着的一个孩童!  男人,都有这种病!  控制欲也好,占有欲也罢……  更何况,瓜州城里,还有狄咏的亲生儿!  王 大最先冲入瓜州城,绕城而来,从西门而入。  折克柔的弟弟折克行第二个冲入瓜州城!  马匹震天在响……  城池之内,道路之上,但有行人躲避不及,必被马背上的军汉一枪捅成对穿,这已然不是这个时代的军令可以控制的。  人成了野兽,就是这般。几天几夜,这些军汉,早已不知捅穿了多少用后背面对他们的党项人。  这捅刺的动作,早已成了下意识的反应,与残忍无关,仅仅只是红了眼的军汉一个顺手的动作而已。  不要问他为什么要杀人,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杀人了!  一路,皆是尸山血海,都在狄咏视线之中。  显然,这就是国破家亡!  直到城池中央的一处大宅,折克行竟是先到了,也不要问他想了什么,他什么都没想,打马进去就是……  男的女的,老的少的,要跑的,不跑的,恐惧万分的,行尸走肉的……  折克行来了!咧着嘴,咬着牙,双眼红透!  竟是还有人提刀飞身来挡!  那刀砍在折克行的铁甲之上,一片火花!  “啊!”折克行仿佛被惹怒的猛虎,口中嘶哑嚎叫,马匹已过,但长枪一回,打在身后那个党项人的铁盔之上,脆响与火花同起!  一击再往前,丝毫不管身后那人死活,因为后面陆陆续续几百骑踩踏而来。  往前,竟然还有十几个铁甲汉迎来。  叮当,叮当,叮当……  这才是战场短兵相接的声音,铁甲与兵刃撞击的声音。  直到铁蹄与铁甲错去几番,再抬头,一袭紫衣在不远台阶之上,雍容华贵,站在那里目光不避,面色娇美!  折克行才去勒马,抬枪一指:“你唤何名?”  “梁辛初!”那女子答话了。  折克行面色一喜,立马又问:“你身边还有个孩童呢?”  “……”片刻沉默,女子再答:“睡了!”  此时此刻,折克行才注意到,这女子身边,或者说身后不远,还站着一个少年,本是 站着的,忽然坐在了地上。  仔细一看,折克行认识,在军营之中见过多次了,大喜:“嵬名谅祚,哈哈……嵬名谅祚!”  李谅祚抬头看着,眼神空洞,就看着,浑身萎靡无力,痴痴呆呆……  折克行下马了,回头一语:“去寻清水吃食来,暂时不追了,休息一下,只待相公!”  身后骑士,皆翻身下马,四散而去。  折克行也不近前,也就在小小台阶之下,一屁股坐在地上,取下铁盔,解去铁裙,大气粗喘。  梁辛初看着眼前年轻小将,回头看着身后李谅祚,再看左右满脸恐惧的宫女太监,微微抬手:“帮他们找些清水吃食来……”  一帮宫女太监,战战兢兢起身,战战兢兢左右去看,战战兢兢去拿水食……  折克行解完身上许多束缚,才又抬头,沙哑的声音说了一语:“嵬名谅祚,过来!到某家近前来,咱们也算熟识了!”  李谅祚呆呆的……起身了,真就走过来……  “坐下,你还真能跑,你跑得了吗?教某家追得好苦!我家相公也追得好苦!待我家相公来了,有你好果子吃!”折克行骂骂咧咧。  李谅祚呆呆坐下,就坐在折克行身前两三步,却看了一眼大门方向……面露一些恐惧。  折克行又骂:“直娘贼,还早着呢,我家相公还有二三十里才到,至少还要大半个时辰!”  李谅祚仿佛放心了一般,轻轻喘了一口气,回头看了一眼依旧挺立在那小小台阶之上的梁辛初……  门口方向,不断有来人,王大也来了,带着人坐在地上,也等水食……  种愕也来了……  院内,早已挤不下多少人……  每每有人来,李谅祚都会抬头看一看……  众人围在一起,吃吃喝喝……也有许多军汉,吃了些食物与清水,直接就躺在了地上……  唯有梁辛初,一直站着,站在那小小台阶之上……也时不时看向那门口方向……  那门口,终于走进来了那个人! 第547章 我儿呢? 那个人终于走来了,一身暗黑铁甲,铁盔在腋下夹着,腰间长刀左右逛荡,一手提着马鞭,身形高出了大多数人,格外醒目。  近前一些,便也能看到他面色蜡黄,双眼通红,那本该一脸的俊秀无双,也去了大半,却是气势尽出,双眼左右扫视,如狼四顾。  四处军汉,不论是睡的还是坐的,片刻之内,尽皆起身,单膝在地。  “相公威武!”  声音不齐,此起彼伏!  那人左右稍稍点头,手一抬,利落非常。  无数军汉,齐刷刷站起,咔咔有声。  几个军将飞身而去,近前相迎。  有先有后,王大最前,咧嘴笑着:“小相公来得快!”  狄咏也笑,骂了一句:“你这老货,竟还没死?”  “快了快了!”老王头笑着答。  其次种愕,拱手一礼:“恩……恩相一路辛苦!”  这句“恩相”,种愕叫得生疏。  狄咏也听得生疏……微微一愣,立马答道:“给你起个字,子正,如何?”  种愕大喜,他主动的这句恩相,就是一种感情上希望更亲近一步的表示,也是试探,狄咏没有拒绝,反倒主动给起了一个表字。  种愕连忙再拜:“拜谢恩相赐字!种愕种子正,再好不过。”  狄咏摆摆手,接着走,脚步加快。  折克行本准备上前闲常一语,简单拜见,也说一句辛苦之类,见得种愕之言,一时倒是犹豫了,在想的大概是要不要也学种愕……  狄咏走来,先拍了拍折克行,先开口:“克行此番辛苦,十几了?十七了吧?”  “末将十七!满了十七!”折克行连连答道。  “嗯,十七还早,先与你备着,克行,便是克己,以为道也,遵道,你看看喜不喜欢!”狄咏脚步在走,也是闲聊。  “喜欢喜欢,拜谢……恩相抬举!”折克行连连又礼。  “好,喜欢就好!不过也要问一问你兄长,取字之事,终究是尊长为要。”狄咏脚步不停,众人脚步在跟。  “兄长肯定也喜欢,待得兄长到了,一定去问。”折克行答着 。  “说起来,你兄长也不过十九?你先取字,终是不妥的,克柔,说的是性子,此名啊,念的是他要刚强,一并也取一个,立之,顶天立地之意,如此,便克柔了。”狄咏一番闲话,没什么意思,就是把有些事情彻底稳固起来。  恩相,也是这个意思。  如今,狄咏是一点都不避讳了。  他这一门,他这一派,他这一朋,他这一党,乃至他的党羽,他的亲信。  “末将替兄长拜谢恩相!”折克行激动不已,这种事情,对他这种武夫出身的人,太过重要,太过需要。  原本,只有王韶这样的读书人,这样的进士及第,这样的弟子,才有这种资格。  若是种愕折克行认识明朝的戚继光,那是太能理解戚继光为何要在张居正那里自称“门下走狗、小的戚某”了。  狄咏受了这声恩相,取了这几个字,就是把种愕折克柔折克行抬举到了王韶一样的身份地位。  狄咏轻松地摆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也不去做作,再多搞什么礼贤下士的戏码去感动温暖,因为他知道,他自己一直都是这么做的,是所有人最平常里都能感受到的。  狄咏脚步加快不少,路过一个一个躬身见礼的军汉,目光已然在那远处台阶之上的梁辛初。  近了,近前了。  两人反倒都有尴尬……  按理说,情人久别重逢,合该发乎于情,情难自禁,相向飞奔,乃至上前拥抱,互诉衷肠!  但梁辛初有梁辛初的顾忌,她是渣女,她有备胎当面……  狄咏呢,狄咏是渣男,得顾及一些影响,满场军汉,总要顾及一下自己的形象问题……乃至在汴京的影响问题……  但见得梁辛初竟是不迎上来,狄咏反倒有气了!  人心,就是这么麻烦!  有气的狄咏,直上台阶,众人瞩目之下,狄咏黑着脸,问了一语:“我儿呢?”  这一问,无数无解,无数惊讶!  “睡了,应该快醒了,每日这个时候,他都睡……”梁辛初轻声答着。  “睡了?还不快快叫醒,把人 带来。亲父当面,岂敢无礼?”狄咏带着一些气……  梁辛初微微一福:“奴家这就去……”  梁辛初,此时,并不十分忐忑,就在狄咏问那一句我儿的时候,她就不忐忑了,因为那个儿子,就是她的倚仗!也是未来人生最大的保障。  梁辛初转身而去。  狄咏也转身面向众人,直面所有人的疑惑不解惊讶。  李谅祚也抬头看着,他几次想要鼓起勇气,想上前去,想大声呵斥一语,比如,休要欺辱梁姐姐……  但终究还是未起身……  或者说,这份勇气,不知为何,始终没有鼓起来!  狄咏面对众人,哈哈一笑:“无甚,此女啊,昔日在汴京,为某生了一儿……已经快要满岁了……”  众多军将恍然大悟,却是一想,不对啊,之前在汴京生的?那应该早早就怀孕了啊,那时间不得还往前近一年?  那……  狄咏在笑:“怎么?算不过来了?”  种愕立马答道:“算得过来,恩相,宁夏府一战也,哈哈……恩相好手段!吾辈楷模也,末将这些日子驻防宁夏府,早就听闻而今党项是一个叫作梁辛初的女子管事,说是李谅祚之未婚妻,原道是这般,此女原是恩相的人,哈哈……恩相教人敬佩啊!”  话音一落,一时之间,众多军汉,笑声大作,左右相谈……  叫好之声,也此起彼伏……  有些事情,就是这么赤裸裸,古代战争之征服,从来不是杀人的那一刻,而是掳敌人妻女的那一刻!  这是所有动物争斗的本性!  这是雄性动物最原始的征服感!  狄咏的这份快感,其实早已过去了,而满场军汉的这份快感,也很重要,这对军汉们而言,更是一种荣誉。  这种荣誉,史书中也有记录。就如几十年后,女真铁蹄踏破汴京城的那一刻……  却是在场,有一人实在不堪忍受,那一份始终鼓不起来的勇气,陡然鼓起来了,热血上了头,起身指着狄咏就大喊:“你胡说,你胡说,你乱说,胡说八道!”  狄咏目光一瞟…… 第548章 此子虎狼儿 只待狄咏目光瞟到,折克行已然起身一脚,把那勇气加身之人踹倒在地,又上前抓住他的脖颈,往前拖得几步,口中还骂:“直娘贼,恩相当面,焉敢放肆!”  却听狄咏一语:“遵道,休要无礼,此乃我大宋河西郡王,岂能拖行于地?”  折克行闻言,连忙松手,嘿嘿一笑:“恩相说得是……”  狄咏从台阶而下,腋下铁盔一扔,折克行立马接住。  狄咏,大宋冠军侯,枢密院使,状元及第,名士大儒,胡子亲传,事功一派魁首。  准备展示什么叫做野蛮!  一柄马鞭,高高举起,重重落下!  地上的人,地上的党项皇帝李谅祚,大宋河西郡王、开府仪同三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河西节度使,在地上翻滚哀嚎!  狄咏手持马鞭,转着圈在抽,在无数军汉当面,看得清清楚楚,抽打着,谩骂着:“亡国之贼,丧家之犬,断脊之徒……”  这是野蛮!  这也不是最野蛮!  几十年后,女真大金,马踏汴京城,那一份野蛮,无与伦比!  什么皇帝皇后公主(帝姬),什么王公贵族,什么世家豪门,什么重臣高官……  男人之悲,女人之苦……不忍直视,不忍卒读,惨不忍睹!  两个亡国之君,大宋的皇帝,宋徽宗赵佶,宋钦宗赵桓……  皆被掳掠,皇后人人蹂躏,公主夜夜不休……  连带皇帝赵佶,那个书画无双,艺术高超的宋徽宗,在黄龙府,在金人的祖坟前,浑身赤裸,身披刚刚宰杀的带血羊皮,跪地而行!  什么是野蛮?  什么是悲哀?  人类最血腥的争夺面前,要选一条!  文明与野蛮最直接的碰撞面前,也要选一条!  狄咏在这些军汉面前,选了一条野蛮,这是一种精气神,这是一种面对最野蛮的冷兵器战争的态度!是宋人本该要慢慢失去的东西。  野蛮的精气神,要从狄咏这个主帅,贯穿所有军汉的内心!  狄咏在抽!  边抽边骂,什么难听,就骂 什么!  地上的人在哀嚎……在痛哭……在翻滚!  这也是荣耀!是属于军汉们的荣耀!  这也是暗示!  “好!打得好!相公威武!”  “打死这个狗东西!”  “且看他还敢不敢在相公面前造次!”  军汉们看得激动非常,叫好之声,山呼海啸!  这是暗示什么?  那在狄咏马鞭之下,如狗一般翻滚来去的人,他是一个皇帝!  一个女子,抱着一个孩童,走出来了,呆在当场!  却也并不很呆,她第一时间抬手遮住怀中孩童的双眼!  左右宫女太监,一片痛哭,却又没有一个人敢真正哭出声音……  有些累了,本就疲惫不堪,狄咏停了马鞭,双手一抬:“来啊,与某卸甲,卸完甲,也好施展!”  不用旁人,也不用牛勇,种愕折克行,连忙上前,为狄咏卸甲。  甲胄一去,马鞭又起。  “饶命……饶命,相公饶命……”地上微弱的声音,沙哑,颤抖。  狄咏马鞭一停,问向折克行:“他说什么?”  折克行大声说道:“恩相,这厮在喊饶命!”  “哈哈……”狄咏笑得畅快非常,他在等这句话,哪怕是打人,狄咏也不是简单发泄……  他在等着地上的李谅祚喊饶命!  他要看到一个驯服的李谅祚!  他不想看到一个死不屈服的李谅祚,若是一个死不屈服的李谅祚,今日兴许,当场打死!  这叫什么……  再抽两鞭,狄咏真的停手了……站在一旁,双手叉腰:“寻医官来,把他救活……”  说完话语,狄咏环视左右,心里大概也有想法,大概是……大家看看,皇帝,皇帝也会求饶的,皇帝也不过如此……皇帝挨打了,也怕疼!  皇帝还不如你们,你们上阵杀敌,一个个悍勇无当,生死置之度外,死也不惧。  这些潜台词,倒也不知对不对。  狄咏看完众人,才回头去看梁辛初,近前而去,低声一语:“你倒是聪明,一语不发……”  梁辛初低头,她最惯用的 手段,就是女子的柔弱,低头就是柔弱。  为何狄咏说她聪明,因为梁辛初知道,自己一旦开口求情,只怕狄咏手中的鞭子会抽得更狠。  此时此刻的男人,不用太高深的城府去考量,一切道理就只有这么简单。  狄咏抱过梁辛初手中的孩童,微微举起:“他叫狄弃疾,某亲儿,看看,像不像某?”  “像,太像不过了,完全就是恩相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来日肯定也是人样子!”这是折克行的话语。  种愕的话语就高明一点了:“那岂止,小公子来日必然与恩相一样,允文允武,出将入相,上阵杀敌以一敌万不在话下,入朝为官,那更是无所不能!”  这些话,狄咏都喜欢听。他放下举起的孩童,抱在怀中,仔细看了几番,左右端详着,亲生儿子,挺好,也不哭也不闹,一双大眼睛滴流乱转,左右在看,毫不怯场,还带好奇。  “此子虎狼儿!”也不知是气氛到这里了,还是狄咏真的无比开心,或者是这孩子真的不一般,狄咏这句话,脱口而出。  “末将看看……”种愕凑到近前。  立马许多人都往前凑。  狄咏把孩子脱手,孩子在众多浑身血腥臭气的军汉身上抱来抱去,一双大眼睛也跟着到处转,看所有抱过他的人。  “不一般不一般,小公子不一般!”  “好家伙,竟是一点都不怕!”  “天生军汉!”  “胡说八道,岂能天生当军汉,天生状元郎!”  许是奉承,许是真心,许是讨个彩头……  一众军汉,竟然争相要抱,挤作一团,个个看都夸赞不停,连凑不上前的无数士卒们,也一个个踮着脚尖想瞄一眼……  这场面,狄咏开心……  梁辛初……瞬间,这一刻,脑海中,陡然,起了一些别样的……  却是狄咏那警告的眼神,也扫视在了梁辛初身上,扫视得梁辛初立马又是一副柔弱低头!  陡然间,本是看着这一幕开心不已的狄咏,忽然也微微皱眉了…… 第549章 陛下……病重…… 如此场面,谁又会去在意地面上趴着的那个奄奄一息的党项皇帝此时此刻作何感想?  狄咏不在乎……  甚至连梁辛初好像也不在乎……  兴许梁辛初也无法在乎,无法面对!  地上的李谅祚,一只眼睛肿胀得完全睁不开,另外一只眼睛还能睁开一线,那一线视野里,看的是梁辛初……  带着绝望!  这一切,过于讽刺,连“笑话”这个词,都形容不了这种讽刺。  却是狄咏脸上的笑容没有了,皱眉开口:“好了好了,抓紧时间休息吃饭,还得追敌!”  军令而下,令行禁止,吵杂之声立马停住,种愕在一个军将手中接过孩童,送到狄咏面前。  狄咏抱着孩子,说了一句温柔:“妹妹长生也不知长个什么模样了,不知与她这同胞兄长像不像……”  梁辛初心中一痛,连忙问道:“长生可还好?”  狄咏点点头:“好,公主亲自抚养着……”  “嗯……”梁辛初尽量展示出自己最柔弱的一面。  狄咏终于还是警告了一语:“随某回京后,莫要非分之念!”  其实还是温柔,那一句随某回京,就最温柔不过,代表了梁辛初的未来会被善待。  “奴家拜谢相公……”梁辛初轻轻福礼,却又福得很深,一举一动,无不显示出她对待男人的技能绝顶!  狄咏抱着孩子,走向面前的这座屋子,梁辛初的闺房,更确切一点,叫作寝宫。  牛勇连忙跟随,带着一队人疾步快走,越过狄咏,先入房屋,左右查看,甚至翻箱倒柜。  追敌还要继续,狄咏却不会立马去追了,他的敌人追到了,所以他会先留在这里休整几日。  梁辛初也跟随而入,房屋之内,案几之上,早已准备好了诸多吃食酒菜茶水。  狄咏一屁股坐在案几之后,却并不吃。  牛勇也不用示意,上前拿着筷子一通吃,每样都尝,连茶水酒水都先喝。  这个程序,梁辛初很明白,她跪坐在下,跪坐在狄咏脚边,也拿起筷子,与牛勇一样,诸般都吃一吃喝一喝。  如此,还要待一会……  狄咏才开始吃喝,狼吞虎咽,怀中的狄弃疾也抱在了梁辛 初手中。  这一瞬间,若是错觉之下,倒也温馨。  吃饱喝足,累了,疲惫不堪,实在太累。  案几之后,本就是榻,狄咏也不管,转身就躺了下去,片刻就鼾声四起。  倒是为难了牛勇,狄咏在睡觉,旁边坐着梁辛初……这是赶出去呢?还是不赶出去?  不赶出去,这女人不知根不知底,还是个党项人,万一暴起……那就太危险了。  但若是赶出去,这女人显然是自家相公的女人,连孩子都为自家相公生了,来日在府中肯定也有一号,轻易得罪了也不好……  却是梁辛初何等人物?抱着孩子起身,与牛勇一礼,轻声说道:“将军辛苦,相公休息,奴家也不便打扰,弃疾也还不懂事,还请将军寻一处,也好让奴家带着弃疾有一个去处暂歇……”  这真是善解人意,一下子解决了牛勇的为难,还如此有礼有节,牛勇立马躬身作请:“姑娘这边请……”  梁辛初又施一礼,抱着孩子随牛勇出门……  牛勇兴许自己也未察觉,他对梁辛初这个将来在府中有一号的女子的第一印象,极好。  兴许在这一刻,从这一刻起,梁辛初的一切,就在为未来打算,或者说为自己儿子的未来打算。  这就是狄咏担心的事情,担心家中那些女人,在梁辛初这个段位面前,完全不够一只手打的。  这是狄咏无论如何也防备不住的!  狄咏又哪里有那么多心思去管这些事情?  他一觉睡去,醒来神清气爽之后,第一时间想的是公事,看得左右值班的护卫,开口就问:“王韶到了没有?”  未想门口就有回答:“恩相,学生到了,在门外候了多时了。”  “进来!”  王韶进门,喜上眉梢:“恭喜恩相,从此河西在手,汉唐不远矣!”  这是奉承,更是王韶内心真正的喜悦。  狄咏也笑,门前案几之上又添了新酒菜茶水,先用茶水漱口,再吃一点,说道:“一起吃。”  “嗯。”王韶也不矫情,坐到侧面,左手抓肉,右手拿杯,毫无礼仪。  狄咏夸道:“你长进了……”  王韶笑着:“恩相过奖,刚才游骑来报, 种将军已然到了沙洲城,也派人来问,要不要出玉门关……”  玉门关,这个词有些久远了,这是中原王朝去往西域的要道,也是中原与西域的分界,如今早已废弛,唐朝王之涣有诗“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  那玉门关,在中原王朝的人看来,是春风都吹不到的地方,是春天就过不去的地方。  过了玉门关,就真正是西域了。是汉唐的西域,是大清的西域,是新中国的新疆。  狄咏答了一语:“追出去,把那些要跑的党项都追回来!”  “就怕……粮草难济……”王韶惯于担忧,也是实话,大军数万到此,供应实在为难。  “就追到粮草济不到之处,如此,也就不用追了,党项人远走,也没吃的,也要饿死!”狄咏之狠辣,无与伦比。要追到自己人吃不上饭的时候才能停,因为自己人吃不上饭了,那些还要跑的党项人也得饿死。  如此,才能保证玉门关外,再也不会出现大规模的党项贼寇。  “遵命!”王韶好似又学到了一点,算是小技巧。  “你的河西都护府啊,就设在此处,往后你就在此处,要多多接触西域之人,商队来往,皆要放行,更要倚仗商路,把西域的所有情况都打听清楚!”狄咏在交代后续之事,也说出了一个事实,此时的宋人,对于西域那是真不了解。  来日攻伐西域,了解才是基础,地理人文,回鹘诸部的实力,他们之间的关系好坏,如此种种。  此时,狄咏显然不知,辽人萧特末正在草原聚兵,准备先狄咏一步占住西域,辽人对西域比宋人了解得多,也近得多。  “学生记下了,恩相,学生有要事禀报……”王韶忧心忡忡。  “什么事?”  王韶左右一看,起身,附耳轻声:“恩相,京城来信,说……陛下……病重……”  “什么?”狄咏陡然站起,不对啊……赵祯应该还没到要死的时候啊……他出发的时候,赵祯还好好的,看起来硬朗非常!  这他妈的……  王韶点点头,表示这事是真。  狄咏已然踱步而起!  (我也疲惫不堪,手指抽筋……) 第550章 都在秀操作 皇帝赵祯病重这个消息,实在突然,让狄咏有些错愕……  狄咏回忆着某些事情,忽然问了一语:“包相公近来如何?可有消息?”  王韶点着头:“倒还真有包相公的消息,学生也正准备禀报,包相公进了同知枢密院使……”  包拯到枢密院了?狄咏这消息接得有些晚,按理说,若是没有皇帝病重的消息,包拯到枢密院来当副使的消息应该是要先说的。  为何狄咏忽然先问起了包拯?  因为狄咏隐约知道,包拯肯定是先死的,皇帝赵祯是后死的,两人相隔了几个月。  如此一听,狄咏立马放心不少,皇帝还病不死,至少暂时病不死,包拯什么时候死了,才轮到赵祯,包拯还能调职,说明包拯现在状态还不错。  为何狄咏面对皇帝病重是如此一个心态?一是狄咏与赵祯在个人感情上来说,是不错的,人终究是感情动物。  二来,狄咏觉得自己还没有完全准备好,因为皇帝一死,狄咏立马要面对极其复杂严峻的局面,一场大争斗立马到来,得亲自下场拿命搏……  为这一刻,狄咏还要准备许多事情。  到了要开始准备的时候了,狄咏下了第一步棋:“子纯啊,记一下,枢密院令,静塞军调拨五千轮戍入京,嗯……种……折克行为将!”  狄咏有犹豫,本准备以种愕为将的……陡然换成了十七岁的折克行。  这里面的考量,极其耐人寻味。  但王韶也有担忧:“恩相,以往禁军各部轮戍入京,多则一两千,少则八九百,此番轮戍入京五千人,是不是太多了?不免有人诟病攻讦!”  这是实话,轮戍本是规制,轮流卫戍的意思,就是各地禁军,时不时就要抽调一些人手到京城里去,人数从来不会太多,因为全国各地禁军都要轮戍,如果一个地方去了太多,那加起来可就很庞大了,没有必要。  所以大多是这里一两千,那里八九百,加在一起,大概就是一两万人来来去去,也控制成本,去一段时间就回原籍,如此不断轮换。  这件事,倒也不是没意义,但终究是形式大于意义,他是一个仪式感的东西。  所以这件事上,本也就是枢密院安排的,不必繁琐地去报备皇帝定夺,这就是类似简单地 安排值班员班表的工作。  狄咏这回,一次就从西北派五千精锐铁骑轮戍入京,那意义就不一样了,肯定是僭越了,这属于大规模调动军队离开驻地,还是入京,狄咏只用枢密院令,肯定是不行的,肯定会被人弹劾。  但狄咏好似全无忌惮,说道:“就这么做,沿途军需粮草,由京兆府供应,到了京中,由枢密院负责。”  王韶还是担忧:“恩相,如此怕是麻烦不小……”  狄咏答道:“不必担忧,陛下本有密旨,教某在大宝更替之时确保平稳顺畅,某这是为陛下分忧!”  这话,看怎么理解……道理是有的,但终究不合规制。  但这规制,还是看皇帝的态度,只要皇帝不说什么,问题就不大。皇帝就算问一句,狄咏的借口也是为陛下分忧。  京畿,十来万大军常驻,虽然此番移民屯垦之下走不少,也还有六七万常驻军,还有皇城司、殿前司,在皇帝这种地位的人看来,五千人,出不了什么大乱事,所以狄咏这个借口,是说得过去的。  最重要的是,狄咏如今,他不怕了!  此番又立大功,还有与皇帝的个人情感,他不怕皇帝不高兴,不高兴又能怎么样?  借口多了去了,为国用命的将士想到京城看一看,情理之中。大胜而回,想向各地子民宣扬一下天朝武威,也情理之中!  我就做了,我就任性了!  随你们大小便!  退一万步说,你们若是嫌人多了,非要上下一心跟我杠这个小问题,我再调两三千人回西北就是。  权柄是什么?  还是那句话,就是所有人对你的容忍度无限变大。  若是别人,一个小官小将这么干,乃至若是狄青昔日这么干,这件事可以是大罪名,罢官免职,乃至死罪,都可以上纲上线。  如今狄咏这么干了,他就是一件小事!你想上纲上线都上不去!  这就是权柄!  王韶自还是担忧,但却也说不得什么,只道:“恩相,那学生就去安排,但此事若有一些朝堂言语,恩相可切莫过于强硬……”  王韶的话语显然都是为狄咏好。  狄咏心知肚明,只道:“不必着急,某回的时候,一起走就是,人马先去了,反而不美。”  “好,如此,倒也更说得通。”王韶放心 了一点点。  “密切注意汴京来的消息。”狄咏又吩咐,也还是担忧万一,万一皇帝忽然死了……  “学生知晓,恩相放心。”王韶知道事情之重,他虽然不知道狄咏到底什么打算,但他知道这事情一定关乎狄咏的未来与前程,不论是大义,还是私情,王韶都不可能给狄咏拖后腿。  有一件事也耐人寻味,你说……包拯在三司衙门干得好好的……怎么就突然到枢密院来当副使了?  这他妈是什么意思?  这他妈又是谁的意思?  狄咏有些头疼!谁都副使,狄咏都不会想这么多,偏偏包拯来当副使……  这是皇帝的不信任?还是韩琦之流要给狄咏一个掣肘?  王韶又说了一件事:“恩相,还有一事,刚才的话题让学生差点忘了禀报,欧阳相公也同知枢密院使!”  “嗯?”狄咏这回是真在意料之外,这他妈都是什么操作?让老师给学生当属下?  “消息来得晚,恩相一路大军在奔,其实欧阳相公比包相公还早一步被擢升同知枢密院使……”王韶补充着。  狄咏脑子飞速运转……  这他妈就说通了……  欧阳修当枢密院副使,这肯定是皇帝的意思,为什么如此笃定?  因为狄咏还需要“教导”!需要欧阳修这个老师来教导,也是最后的后手,说是控制也不为过。  赵祯不是傻子,虽然赵祯手段心性上都显得比较柔软,但他不是不懂许多事情,欧阳修就是赵祯柔软的手段,用来控制狄咏的,狄咏再怎么样,也不能在欧阳修面前把有些事情做得太过分,不能真去做不明智的事情。  赵祯担心的不明智,并不是狄咏要造反之类,就是怕狄咏与新皇帝去争夺。  这一手,还真高明。  那么包拯的枢密院副使,那肯定就是韩琦之流的手段了,目的很简单,就是搞个人来恶心狄咏,也只有包拯这样的人,放在狄咏身边,才能恶心到人。  包拯这样的人,又臭又硬,眼睛里揉不得沙子,嗓门又大,还清流君子附体,你说也说不过他,你打又不能打他,不论什么情面,不论大小事,他看不惯你,就肯定要搞你。  这世界,可真没有傻逼……趁着狄咏离京,都在秀操作!  陡然一股压力,压在了狄咏的肩膀上! 第551章 怕不怕? 玉门关,残破了,沙漠戈壁之中,一个城楼,既不显得高大,也不那么威武,皆是土色……  看得狄咏有些失望,无数史书,无数诗词文章,记载的大名鼎鼎的玉门关,竟是这么一个破败景象。  玉门关两边,绵延不绝的土墙,也是低矮残破不堪,这是什么?这是长城!  玉门关,某种意义上说,这是万里长城的最西边,是起点,或者也可以说是终点。  狄咏非要到这里来一趟,打马而来。  或者说,这就是狄咏心中那磨灭不了的情怀。  羌笛何须怨杨柳,春风不度玉门关。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长风几万里,吹度玉门关。败战沙场汗流血,梦魂犹在玉门关。  半夜帐中停烛坐,唯思生入玉门关。不识玉门关外路,梦中昨夜到边城。从军玉门道,逐虏金微山。闻道玉门犹被遮,应将性命逐轻车。  就看看唐人这些诗,句句玉门关,没有一句不是关于战争。  这里,真是唐人荣耀之处。  这里,也是狄咏情怀所在。  登上破败城楼,一眼望去,东南西北成一色,灰黄漫天。  王韶是读书人,他太能与此时的狄咏共情了,开口说道:“恩相,这玉门关必然要重建!此事学生定会办妥!”  “通商之事,定要上心,万不可为难来往商旅,万事皆要有一个章程!”狄咏点着头,是该重建,因为这玉门关,不仅是关口,是战略要地,更是海关,是关税的重中之重,丝绸之路上所有货物流通,都得在这里交钱!  唐人之强大与富庶繁华,这条路上的贸易很重要。  “恩相放心!”王韶对于狄咏交代的事情,就没有一件是办不好的。  “好了,回去吧……”狄咏转头,从这个观感上让他略有失望的破败城楼上下来,打马,直奔沙洲而回。  沙洲,就是敦煌。  敦煌的石窟,此时早已大规模成型,除了少数后来建造的,其主要的洞窟都已在那里了,与后世没有什么大的区别,乃至党项人也开凿了不少石窟。  还有无数的历史与人文的宝藏被埋藏在石窟之内,南北朝的,隋唐的,乃至五代十国的……  其中有大量的经典文献,各种文字的都有,数量之多,不可胜数,几万册,这些宝藏,一直会被埋藏到清末民国,被一个叫做王圆篆的道士发现,然后来了一个英国人,以极低的价格偷走了很大 一部分,后来又有法国人日本人俄国人纷至沓来,各种偷,几乎偷光了。  导致后来中国人要研究许多历史,还得到欧洲、日本的博物馆去看资料。  要说此时的敦煌石窟与后世的有什么区别,最大的区别就是此时狄咏看到的石窟,雕像更加精美,壁画更加鲜艳。  狄咏也知道,这里面,某些洞窟里,有无数的珍贵文献。  在一瞬间的犹豫之后,狄咏与王韶说道:“这些洞窟里,有秘宝,一定有,找出来,送到汴京去!”  王韶一脸惊讶:“恩相所言……”  “千真万确,你只管找,特别是那些没有壁画的墙壁,好好找。”狄咏为何做这个决定?  因为,他虽然不能保证这些东西找出来之后,还能保存到千年之后。  但他能保证,这些文字珍宝的内容,一定可以万代流传,因为文字,可以转录,可以再记载,再刊印,广泛流传,就不会消失。  这里面还有回鹘文,和阗文,粟特文,龟兹文……等等文字记录,这些文字,在此时研究,很容易破解,因为这些文字还有人在用,到千年之后研究,破解难度极大。  乃至许多汉字文献,在这个时代研究,也比后世要更加容易理解。研究的成果,写出书籍,流传起来也容易。  汴京皇帝的那些馆阁,比如龙图阁之类,他很大一部分工作就是干这个的。这个时代的考古水平,本就不低。比如李清照与赵明诚这对夫妇,在金石一道就是大家。  所以,狄咏在犹豫之后,做了这个决定!  最最重要的是,这个国家,得真的保持长久的强大昌盛,一旦颓丧,文明文化上的损失,是真正不可挽回的损失。  在敦煌这个历史明珠面前,狄咏陡然好像找到了内心的支撑点,动力!力量的源泉。  可以压倒一切的力量源泉,什么天地君亲师,什么忠臣良相,什么伦理纲常。  狄咏的家国大义,可以超越一切!  从敦煌而回,狄咏就真的准备回京了,带着前所未有的内心平和,回京。  随行之人,王大,牛勇,几百亲卫,折克行,五千静塞军铁甲骑兵,河西郡王赵谅祚,梁辛初,儿子狄弃疾。  还有两只狗,赛虎、赛熊。  车架在摇晃……  车架之内,狄咏,梁辛初,狄弃疾。  狄弃疾马上满一岁,却不吵不闹,喜欢站在车内,趴在车窗,看外面,看外面山河万里,看外面铁甲丛丛……  梁辛初在夸:“我儿喜欢铁甲!”  儿子小,并不 能说什么话语,但听得懂一些,指着车旁的牛勇:“那,那那那那,呜哇,哇……”  语调好似雏鸟鸣啼,表达的……大概真是喜欢铁甲骑着马。一边说,小屁股还一边上下动,一蹲一起……  梁辛初带孩子,很是认真,指了指狄咏,与孩子说道:“父亲也有,父亲也有铁甲,父亲也有大马……”  狄咏也在微笑,伸手一捞,单手抱住孩子,掀起车帘,车还未停,狄咏直接跳下,抬手一招:“法拉利!”  法拉利早已真成了狄咏坐骑的名字,别人先这么叫的,狄咏如今也这么叫了。  一手抱着儿子,一手拿住马鞍,翻身而上,把儿子放在身前坐好,再一手护着儿子,一手拿着缰绳!  “驾!”马蹄已起,再频繁去夹马腹,法拉利迈开四蹄,飞奔而起。  风声呼呼而鸣……  狄咏还低头问:“怕不怕?”  孩子不知道怕,风吹得没有几颗牙齿的嘴巴上口水横飞,鼻涕冒泡,却还在说话,呜哩哇啦……  “驾!”狄咏再催促加速,马匹纯良非常,能通人心,鬃毛都飘舞而起。  牛勇带着一队人在后面追来。  后面车架之上,梁辛初探着头在看,面色焦急不已,生怕自己儿子有个意外,正欲开口去喊,转头又微微一笑,像是想明白了什么事,便也不喊了……  一圈而回,狄咏这个糙汉,竟是直接把孩子从车窗里塞进了车厢,梁辛初连忙接过,终究还是埋怨了一语:“相公,弃疾可还小呢……”  牛勇闻言笑夸:“小公子,好男儿!风驰电掣,竟是丝毫不惧!大了,定是一员虎将!”  狄咏也难得,说了一句:“好小子!”  人心终究是肉,相处已有月余,其实……真喜欢!  也是因为这份真喜欢,连梁辛初在狄咏面前,如今也越发的自在从容了。  “多谢牛将军。”梁辛初感谢了一下牛勇的夸奖,却也不用感谢狄咏,与狄咏仿佛有了一家人的感觉。  牛勇挠挠头,问了狄咏一语:“相公,要不要小的再带小公子去跑一圈?”  因为此时狄弃疾又趴在车窗,双手伸出来不断跺脚,显然是不想回车厢内,想在外面。  狄咏看了看儿子,点点头:“不跑了,你就带着他坐在马背上就是,走一走,他不愿坐了就送回来。”  终究是不放心别人,只放心自己。  “遵命!”牛勇又伸手把孩子从车窗抱出来,放在自己的马背上,小孩正在回头扒拉牛勇的铁甲,咯咯笑个不停…… 第552章 都得靠狄咏一个人忽悠 汴京城,所有人,从皇帝到百姓,都并不过于激动。  狄咏的捷报早已来了,百姓们听说狄相公又打胜仗了,什么仗?好像是帮助党项人平叛的战争……  哦,挺好的,又打赢了,值得高兴,值得庆祝……  如此而已……  有些事情,习惯了,就成自然了,比如,小狄相公打胜仗这件事,就属于习惯了。之前大败党项,那真是普天同庆,而今再帮党项平个叛乱,好似寻常事,合该如此,打赢了正常,打输了才是问题……  朝廷上下,也有这种感觉,中下层官员,甚至还真以为就是一场平乱之战。  少数高层官员与皇帝,显然是知道得比较多的,从此河西在手……  但真说起来,河西算什么地方?戈壁沙漠罢了,这功勋,远远比不得当初大破兴庆府……  河西,人口没多少,出产也低,赋税也少,别说赋税,说不定还要朝廷的钱去补贴……  什么?  你说汉唐?  什么汉唐?西域?什么西域?吃饱了撑的……  甚至连赵祯多多少少也是这种态度,为何?因为……不敢做梦!  西域,是一个梦!需要无数人无数钱去做的梦!  大宋,没有做这个梦的资本,说句难听的,汉为何要出西域?因为要干匈奴人!要到西域去寻找同盟,这是动因!  唐为什么要出西域?也因为要干突厥人!  大宋花无数的人力物力出西域干嘛?难道干辽人?  不现实!  当然,也不是说狄咏功勋不大,彻底平定党项,从此西北再无强敌,功勋极大!  但这次,在汴京城这些人看来,最多算是一个扫尾工作,因为党项早已平定了,这次只是平定得更彻底一点而已。  狄咏要回来了,庆功宴什么的,倒是要准备一下,也看狄咏的意思,如果狄咏想要一个庆功宴的话,那就准备一番,狄咏若是觉得没必要,那就没必要了。  嘉奖……也要嘉奖一下……  如此,应该也就够了。  显然,整个大宋朝,没有人跟得上狄咏的思维模式,狄咏百般想要的西域,其他人都不太感兴趣。  其实真要说一个道理,狄咏的想法,其实是没什么道理的想法。  大宋朝,还真没有要掌控西域的必要,也是那句话,此时的西域,要人没几个人,要钱没几块钱,真要掌控住西域,驻军与建设,成本极大,完全是找一个包袱背在身上。  要说贸易,如今的海贸早已不是汉唐时候的情况了,泉州广州,海贸比昔日陆路丝绸 之路也不差,王安石昔日在泉州经营之下,如今一年几百万贯的商税,每年都上涨,何必还要花费无数成本去弄一个陆路商道?  算这种账,显然是很有道理的,狄咏的想法自然也就没有道理了。  但狄咏心中,账不是这么算的,这里面还有地区政治的账,还有未来账。  地区政治,有了西域,中原王朝的影响力,就足以扩张出去,在中亚西亚,乃至未来的欧洲,都可以起到举足轻重的地步。  未来,未来西域就更重要了,能源矿产,乃至辐射控制中亚西亚的能源矿产,说一句更有野心的,还有北边的某些大平原,那里以后叫作乌克兰与俄罗斯……  其实都不远,不仅不远,还很近。  西域南下是哪里?  阿富汗与……印度次大陆,对,就是那个印度!  西域,很重要,因为西域,是欧亚大陆的最中心!到哪都不远!远比许多人想象的要近。  所以,狄咏要做的事,很重要,事关千年万年的世界格局。  但,却并不符合此时此刻的大宋国家利益。  这里面显然是有冲突的!  狄咏一路上都在考虑这个问题,考虑来考虑去,得出来一个答案,那就是把西域这件事,暂时……先不谈。  什么时候才能谈?  真正一手掌控的时候,才能拿出来谈。  也因为此时,狄咏还真不知道辽国已经开始往西域出发了,就在不久前,萧特末已经动身了。  也还因为狄咏的西域战略,过于庞大,将来要花费的人力物力远超想象!  什么战略计划?  开发开垦加大规模移民!  其实本也就是汉唐经营西域之法,但汉唐之法,规模太小了!也因为规模小,所以西域得失之间过于容易,说失去就失去了,一失去就回不来了。  狄咏要的屯垦之法,至少要百万户的规模,而今大宋,最不缺的就是人口。  狄咏往河套移民的目标,就是八十万户,虽然如今才几万户,但狄咏的目标肯定要达到,这是一个长久的过程。  为何要往河套移民八十万户?因为八十万户,就能轻易养几万人马,河套就是前进基地,不论是出兵草原,还是出兵西域,有了这个前进基地,一切都事半功倍,甚至不止事半功倍。  有了这八十万户在河套,河套从此世世代代,都将是华夏之地!  这个道理,在西域也是一样的,有百万户在西域,轻易就能养十万精锐大军,有十万大军在西域,西域周遭,全无敌手,这就是 影响力!  昔日唐朝掌控西域,精锐不过两三万人!对外大战,还要仰仗当地部落,然后当地部落临阵倒戈,致使唐军大败,这是高仙芝的痛!  人就要吃一堑长一智,狄咏可不想再有这样的痛!  这百万户在边疆,甚至也是百万兵,便是立于不败之地!万世之基业,欧亚大陆的中心,永远在手!  如此大规模的战略,得要多少人力物力?这得要多少“坑蒙拐骗”?  这个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狄咏其实已经开始头疼了。  乃至以后的向外殖民,不说远了,什么美洲非洲,就说亚洲,南亚那些大岛小岛,印度次大陆,中南半岛,乃至向北杳无人烟的西伯利亚……  这华夏文明有一个问题!一个致命问题!  那就是过于内向,如今的中国,内在里,内因里,缺乏向外扩张的动力!究其原因,就是过于稳定,这片东亚大陆,要啥有啥,啥也不缺!  也因为这个民族,过于勤劳,什么都能自己生产!别说对外贸易,其实连对外抢劫的欲望都不大!  这都得靠狄咏一个人去忽悠!这实在太难了!从百姓到朝廷,都得靠狄咏忽悠。  这让狄咏想起了一件事,历史上鸦片战争最根本的原因是什么?原因很简单,就是中国人,几乎啥也不买,只卖。卖丝绸卖茶叶,卖所有别人想买的东西,导致西方列强几百年辛辛苦苦从美洲弄来的白银拼命往中国送!  这个过程,从明朝正式开始,一直持续到清朝中后期,直到工业革命开始才停止,持续二三百年!  硬生生把中国这么一个缺少白银的地方,以铜为主要货币的地方,贸易成了一个以白银为主要货币的地方。  所以,无论如何,西方人都想中国人向他们买点什么,把白银拿出来买,不能只卖东西。搞来搞去,找到了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就是鸦片,这东西叫作福寿膏,延年益寿,强身健体,神仙享受!  什么?鸦片也你准备不买了?大人,时代变了,大英帝国的新时代战舰大炮可不是开玩笑的,这就是鸦片战争!鸦片,你不买也得买!  这个故事的内在逻辑,其实一直都没有变,哪怕到得后世现代,中国又起来了,勤劳致富,想买的东西买不到,其他东西中国自己生产的又好又便宜,拼命卖给别人……  战争就又开始了,只是时代又变了,战舰大炮不行了,只能贸易战来恶心一下了……  所以,战斗力,才是一切的保障! 第553章 汉家好巾帼 汴京,又回来了!  狄咏有一个麻烦,梁辛初……  但狄咏如今,越发猖狂了,直接把人就带回家了。  一个女人,一个孩子!  狄咏坐在宅邸的大厅中间,面前站着梁辛初,抱着狄弃疾。  左边坐着赵徽柔,赵徽柔下手坐着叶一袖,冬欢站在两人身后,两个儿子不在家,狄长生在冬欢手中抱着。  狄咏也不理会众人疑惑不解的模样,直接宣布介绍着:“夫人,此乃梁辛初,就是长生的生母,她怀中抱着的是弃疾,与长生乃同胞兄长,也是我亲儿,此番党项战事彻底鼎定,便把她带回来了,夫人安排一下!”  赵徽柔愣愣看着狄咏,又愣愣转头看向赵徽柔……  赵徽柔自是柔弱无比,弱小,可怜,无助,惊慌,害怕……头都不敢抬……  狄咏话语又来:“此番战事,也多亏辛初,几番大战,皆是她与我做的内应,才如此顺利……若非辛初,这党项战事还不知会是一个什么结局!”  这是狄咏的借口,也是狄咏的解释……这件事,终究是需要一个解释的,不仅向赵徽柔解释,也向皇帝解释,向朝臣解释。  没有什么解释比这个更好,梁辛初的身份,终究是人尽皆知的,梁辛初得立功,得为大宋立功,才能得到同情与理解。  故事里,不外乎狄咏英明神武,一表人才,谈吐不凡,英俊潇洒……  梁辛初,汉家女子,诗词歌赋,吹拉弹唱……还有就是心向故国!  然后就是一个英雄美人,郎才女貌的故事。  梁辛初为了“爱情”,为了家国大义,忍辱负重,忍气吞声,身在曹营心在汉,为家国,为郎君,不顾危险,传递消息,功勋卓著!  这个故事,挺好,能解释一切,也能解决一切。  一桩美谈,将来故事里,千年万年的,那也是可以津津乐道。  什么西施范蠡,什么貂蝉吕布,什么四大美人,有过之无不及……  最重要的是,这个故事下的梁辛初,就彻底与党项不沾边了,这在狄咏看来,很重要!他可不想要一个三心二意的女人。  他得要梁辛初只能有他一个倚靠!甚至没有了他这个依靠,梁辛初就活不了!物理意义上的活不了,因为梁辛初会成为整个党项的仇敌!党项之中,总有几个脊梁骨,梁辛初没了狄咏护着,就得死!  所以,狄咏绞尽脑汁,设计了这个剧本。  赵徽柔听得这个剧本,也是一脸惊讶,外加崇敬,起身几步近前,上下一番打量,说得一句:“妹妹竟是如此巾帼英豪!”  赵徽柔作为公主,还真是有几分家国情怀中的大觉悟!说完这句话,也 转头看了看狄咏,她内心有话,只是没说,原来如此大战,其中还有美男计!  赵徽柔很会理解……  却是又与梁辛初说道:“妹妹着实有眼光,夫君便是胜却这世间所有男人!”  狄咏闻言在笑,他也没有预料到赵徽柔会是这么一个反应……  梁辛初的反应更离谱:“见过殿下,殿下说得是,狄……相公当真是千百年才有一个的好男儿!”  这两人……竟是还有共同语言了?  狄咏心情很好,有点飘,自家人吹自家人,还真把狄咏给吹嗨了!  “妹妹当真不凡……想来其中定有无数凶险,一定要与我说说,好好说说……”赵徽柔更离谱,竟然想听故事,特工间谍的故事。  狄咏有些尴尬,这老婆……脑袋缺根弦……可爱得有些幼稚,幼稚得有些可爱……  “这个……故事以后再说,稍后劳烦夫人安排一下……正事要紧,先随我入宫去,也不知陛下病情如何了……”狄咏自是有正事的,此时此刻,皇帝最重要!  “父皇好多了,已经可以起来走动了……父皇也念叨夫君呢,回来了,自是该赶紧去见见的,妾身先去穿戴一番……”赵徽柔倒也急切,一礼之后,立马去穿戴,这可不是爱美,这是规矩,她也是有正式服装的,也是该她的诰命服饰,正式且庄重,见皇帝就得如此。  此时,狄咏才想起一件事,挥挥手:“冬欢,把长生抱过来……”  梁辛初早已巴巴看着冬欢怀里的小人儿,这是她的亲生女儿!  母女团圆,便是泪不可忍……狄咏也叹了叹气……  不久之后,一辆车架,狄咏与赵徽柔。  狄咏终究是一个后知后觉的人……却也还是能感受到什么……  “夫人,可是有些不快?”狄咏温柔,温柔非常。  赵徽柔摇摇头:“夫君说的哪里话,妾身没有不快的……”  “夫人放心,为夫与你保证,再也不会有这般事了……”狄咏哄老婆,很认真。  赵徽柔连忙摆手摇头:“没有没有,妾身并未怪罪夫君,母后也言,善妒非良人,更何况这位梁姑娘如此帮衬夫君之大事,妾身感谢她还来不及……”  狄咏忽然有些心虚,也有愧疚,伸手,轻轻抚摸在赵徽柔的脸上,说了一句情话:“如此良人,夫复何求!”  赵徽柔面色一红,感受着狄咏手掌的温度,抬头看着狄咏,睫毛微微颤动,目光似水,有一份欣喜,有一份想念,此时才出来……  狄咏伸手一揽,把人儿抱在怀中:“常年在外,一去许久,可苦了你等候……”  赵徽柔已然把脸贴在了狄咏胸膛,轻声说道: “妾身不苦,锦衣玉食,夫君在外征战,才是真的苦!”  狄咏……手……有点……  “嗯……夫君,光天化日……还是在车架上……”赵徽柔,声若蚊蝇。  狄咏笑着,收了手,恨只恨这车……太落后,不然车上又如何?  “念得紧,实在念得紧……”狄咏表达着想念。  “不在一时的……”赵徽柔安慰着狄咏。  “嗯,不在一时……”狄咏却已浑身燥热不得劲。  还是那左掖门,宫城依旧,禁卫森严!车架直去后宫……  皇帝坐着,面色苍白,鬓角花白,真的老了,瘦了,也有老人的萎靡……精神不振……  但皇帝在笑,笑着招手:“不要多礼了,来坐来坐……”  狄咏近前再礼,落座手下,看着如此皇帝,多多少少有几分伤感。  “不必感伤,大病初愈,自是如此,将养几日,又是从前了……”皇帝笑着,就像一个慈祥老人,样样体贴!  狄咏扫去脸上的伤感模样,咧嘴一笑:“过得几日,陛下定又是生龙活虎!”  “哈哈……生龙活虎就不说了,终究是老了,老了啊!西北如何了?党项之事如何了?”皇帝有气无力,却又努力装作精神抖擞。  “诸般都妥,各部之人多数都回去了,还得建一些城池堡寨,也还要朝廷派几个知州上任,河西郡王入京了,此番再入京,便也不必再离开了……”狄咏答着。  “嗯,那个……那个什么米擒真野呢?”皇帝又问。  “臣正欲禀报此事,便是想着……给这厮也封个官职……”  “这是何意?”皇帝显然还不知道其中细节,只以为米擒真野就是一个反叛之贼,这般人,抓了得杀!但听得狄咏之言,不用猜也知道其中还有猫腻,皇帝也不显得惊讶。  狄咏也没有要瞒着皇帝的意思,从上次大理之事之后,狄咏心如明镜,与皇帝私下里,这种事不必隐瞒。  添油加醋说一番就是,其中还得添加一个人,那就是梁辛初身在曹营心在汉的间谍故事。  皇帝默默听完,说了一句:“好!办得好!如此一劳永逸了……也如你所想,党项互相憎恨,最好不过,那米擒真野……依你此番谋划,那该有一个官职,如此才好掣肘。什么时候,把那个……梁姑娘带来与朕看看……看看何等汉家巾帼,竟是有这般胆气……”  “遵旨!”狄咏点着头。  皇帝也点着头,却是忽然抬手:“你们都出去吧……朕要与子道说一些体己话……”  谁出去?主要还是赵徽柔得出去。  体己话……狄咏有些头大,不是好事!  (这两天看打仗看入迷了……) 第554章 臣心中必有不忿 体己话……  人都出去了……  皇帝却迟迟没有开口,反而长吁短叹了一番……  狄咏也没有说话,主要是不知道说什么,便沉默地等着。  皇帝终于是开口了:“朕啊,老了……”  “陛下算不得老……”狄咏得回应。  皇帝摆摆手,也不强装精气神了,萎靡而下,坐在座椅上,身形佝偻,慢慢说道:“老了就是老了,这世间哪里有不老的?朕想说的是……朕想说什么呢?”  皇帝有些犹豫,也看向狄咏,表情上有些悲伤……  “陛下想说什么?”狄咏问着,其实心中已经猜得八九不离十了……  皇帝看着狄咏,目光不移,慢慢说道:“子道啊,朕欲把宗实封为皇子……”  “如此,甚好,家国社稷,如此稳妥!”狄咏并不意外,虽然是皇子,不是皇太子,但意思是一样的,皇帝膝下,也就这一个皇子。  皇帝有些意外,意外的就是狄咏的不意外,问了一语:“子道同意此事?”  狄咏认真点着头:“陛下决定之事,臣便一定会百般赞同!”  “也好啊……子道你啊,忠心,才能绝顶,朕不是那等天真无邪之辈,更不是那等自以为是之辈,朕若去了,以你之才能,以宗实之才能,你与他之间,定无和睦之可能……朕之意啊……朕是想说……”赵祯,话语里,有些犹豫,犹豫来自他的愧疚。  犹犹豫豫之间,狄咏直接先说:“陛下放心,臣……臣明白,臣知晓的,家国社稷,万世之基业,万不可君臣不睦,如今党项已灭,再无强敌,四海升平,臣得功勋无数,功成而身退,史书万代,自也是美谈……也是后世臣子之楷模……”  皇帝点着头,双眼微微泛红,慢慢伸手,身体侧倾,把手掌拍打在狄咏肩膀上,拍得好几下,越拍越重。  狄咏不免也悲从中来,有些事,不是不说就能避免的,比如皇帝,时日真无多了……  赵祯一死,狄咏再无顾忌,但皇帝一死,狄咏又觉得怅然若失!  “子道啊,苦了你,将来之事,能避则避, 能忍则忍,若实在不可避免了,自回家去,你最擅经营牟利之道,若无为难,便坐拥万贯家财,好好教育子孙进学进考。若还有为难,你就去江南,远离是非之地……”  皇帝这是在为狄咏考虑,他显然很相信狄咏做得到刚才那些话语,他也相信狄咏的忠心,相信自己与狄咏之间的这份感情。  所以皇帝认真给狄咏考虑了未来,甚至还担心狄咏在汴京当个富家翁都当不下去,让狄咏无奈之时,就去江南。  皇帝从来不担忧狄咏会在与新皇帝的争夺中获胜,换句话说,皇帝从来就不担心狄咏能争得过皇帝,还换一句话,就是皇帝并没有去担心狄咏要篡位夺权这一类的事。  因为大宋朝的皇帝,有这个自信,赵家的权威,并不来自赵家,而是来自天下士大夫阶级无与伦比的支持。所以这赵家的皇位,不是一个什么能臣权臣可以篡夺得去的。  皇帝正在担心的,狄咏年轻气盛去争了,最后一家老小落得一个凄惨下场。皇帝这些话语,这些安排,是想保狄咏一个安稳安全,是在告诉狄咏万事一定要忍要退。  皇帝赵祯,真不天真,许多事情,他其实看得透,也看得远。但这江山社稷,祖宗传下来的,也得是子孙来继承,这是必须的,永远不可能改变的,赵宗实,他不一定有多喜欢,但是矮子里拔高个,那也得是赵宗实了。  “臣遵旨!”狄咏起身拱手,表示自己听进去了。  皇帝赵祯慢慢抬手,拉着狄咏再次落座,又道:“你万万不可……”  “陛下吩咐就是……”皇帝又是话说一半,还得狄咏主动去接。  “万万不可去辽国!”皇帝把话说完了。  狄咏眉头一皱,这他妈肯定是听了传言啊,风言风语的,肯定是有人在皇帝面前说了这件事。  狄咏摇着头:“陛下,此乃离间也!”  皇帝点头:“朕知道,朕都知道,肯定是离间,奈何……朕真担忧……你明白这人心中的道理吗?”  皇帝,理智上知道这种传言肯定是离间之计,是辽 人故意放出来的。但感性上,又不得不担心这件事,万一来日狄咏真投了辽国,后果不堪设想!  皇帝要在狄咏口中听到一句确切的笃定之语。  狄咏得说:“陛下放心,臣立誓,此生此世,定不投效辽人!”  “好,好好,极好……”赵祯点着头,放心不少。又道:“来日,你若真要去江南,就把徽柔的生母带上,宫中这些老人,谁愿出宫去的,你都带去,如此,也算朕不负了他们!”  “那……大娘娘呢?”狄咏忍不住问来这么一句,其实答案狄咏心知肚明。  这皇宫,不论将来如何,是都可以走,但皇后,或者说将来的太后,那是肯定不能走的,不能出宫。  因为,以后的曹太后,是这个国家的太后,太后怎么可能不在宫中?那新皇帝又岂能有正统?新皇帝道德上岂不也有了污点?  狄咏明明知道这些,他偏偏就问出来了这个问题。  皇帝微微仰头,长叹一声:“皇后,自是不能出宫的……”  “那万一……”狄咏又问,他就是要问,要问个清楚明白。  问的是皇帝赵祯,难道不知道未来的事吗?以赵祯的智慧,猜不到吗?想象不到吗?就算心有侥幸,但赵祯又岂是侥幸之人?  赵祯可以安排所有人,安排狄咏,安排苗贵妃,偏偏就坐视发妻将来被人横眉冷对?  无情!  帝王之家,真无情!  皇帝忽然面色坚定,看似有些不快,摆手一语:“这不是你费心之事,也不是你能管的事……皇后她自有造化!”  狄咏心中大骂,真尼玛绝情!赵祯这辈子,实在太对不起曹皇后了,你活着的时候,不管不顾,非要去封另外一个皇后。你死了,也不管不顾……让曹皇后自有造化……  这他妈是一个丈夫能对妻子做出来的事?  狄咏忍无可忍,他要把一些事挑明一点,他不想带着一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模样来面对未来。  他要在皇帝赵祯这里,心安理得。  所以狄咏开口说道:“陛下,若是来日,大娘娘……反正,臣心中必有不忿!” 第555章 你滚,你滚出去 皇帝也头疼,狄咏话语之中,没有什么错处。  狄咏重感情,知孝顺,真性情,所以才如此出言。  这也正是赵祯喜欢狄咏的原因所在,若非如此一个狄咏,又岂能让皇帝这么喜欢?  赵祯还是叹气,今日,他除了叹气就是叹气,慢慢说道:“子道啊,天地君亲师,三纲五常,君在亲前,君也为臣纲,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考得状元及第,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忠君体国,便是最为重要。世间之事,从来没有两全其美,家国社稷,岂在个人得失?”  皇帝的意思,也有道理,为了国家,为了社稷,牺牲一个人两个人,又值得什么?都是应该的!  说白了,将来,在赵祯心中,什么最重要?自然是家国社稷最重要,谁代表家国社稷?自然就是将来的皇帝。  所以,狄咏得忍,忍无可忍还得忍,实在没办法,就举家搬迁去江南。  皇后?皇后也得忍,将来皇帝最重要,皇后就算被人家亏待了,也该忍。  谁都不能有反抗争夺之心!  对不对?  都对!  这世间的道理,正着也对,反着也对!  但狄咏不是皇帝,也没当过皇帝,也不知道皇帝该怎么取舍。这世间的所有情感,人与人之间,就不可能有设身处地,就不可能感同身受!  狄咏向来放肆,向来放浪,他有他自己的道理:“陛下,臣若无奈,万事可忍。徽柔若无奈,臣也可忍。谁的无奈,臣皆可忍……乃至……皇后之无奈,臣也能忍,但有一口热食一瓢热饮,皆可忍!”  “那你还有何不可忍?”皇帝问道。  狄咏抬头,看向皇帝,认真说道:“唯独陛下,若是来日,有人辱得陛下,臣万万不会忍!”  狄咏说的都是心中所想,更是要在皇帝赵祯这里谋一个心中无愧。他不愿在赵祯面前,万事都应得好好的,来日赵祯一死,狄咏就成了反复小人,如此,于心难安。  “胡说八道,朕乃天子,就算死了,那也是先皇,天子岂有人辱?”赵祯气不打一处来。  狄咏惯于豁出去了,惯于无赖,起身说道:“这般事,谁能说得清,俗语言,一朝天子一朝臣,来日新君,本非陛下亲生,若是辱得陛下,教臣如何忍得?臣在陛下面前,从不藏着掖着,说出的话语,也定会做到。陛下于臣,恩重如山,其他皆无甚,只此一条,豁得出命去!”  “胡言,乱言,你真 要气死朕,你这厮,恃宠而骄,骄纵得紧,目中无人!朕要将你……啊!将你这厮……”皇帝都气身形在抖。  “要打陛下就打,陛下要罚就罚,要贬陛下就贬,贬走远地,也一了百了,如此之时,臣岂能不直言?若是在远地终老,不闻汴京事,倒也罢了!”狄咏耍横了。  什么是忠臣直臣?狄咏耍的就是横!  皇帝已然站起,指着狄咏,全身颤抖:“无君无父,悖逆之徒,胡言乱语!朕处处为你想,你却处处不自知,朕望社稷稳固,朕望你安稳一生,你却不知朕的苦心!”  狄咏双膝往地上一跪:“陛下为臣想,臣为陛下想,如此而已!不过是丑话说在前头,这话,对任何人,臣也说得。也不怕得罪了何人,大不了,将来新皇继位,臣远走就是!这话传出去也好,也算让人有个忌惮!臣区区一条小命,算得了什么?只全一个忠孝,自古也有人言,忠孝两难全,但臣,就是要忠孝两全,样样都顾!不枉圣贤!”  “你……你放肆,放肆得紧,你……你!”皇帝颤抖着在骂,急火攻心,身形一矮,往后跌去。  狄咏眼疾手快,连忙去扶,扶得皇帝落座。  皇帝还在骂:“这世间怎么有你这般的人,啊?混世魔王吗?怎么有你这般的人?”  “臣为忠,上阵杀敌,百死无悔。臣为孝,便也是死也不惧,这话传出去,有人恨也无妨,便也让人在做什么事情的时候,心中有个忌惮。再怎么样,臣也是当世之名士大儒,便是天子,也当怕人言!”狄咏就是混不吝,就是混世魔王!  “你滚去,你滚出去……滚!”皇帝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抬手猛挥……  “陛下,你这般……教臣如何能走,臣也不是有意要气你,臣只是……”狄咏忽然又温和起来,也是赵祯此时的样子,还真有些让人心疼。  “你滚,滚!”皇帝还在骂。  狄咏在端茶:“陛下吃茶,吃茶……”  皇帝挥手打落了茶盏,只有一句话:“滚!”  狄咏站在当场,也不知如何是好。  却是侧门里,走进来一个人,开口一语:“小狄相公,你自去吧,这里有我……”  狄咏转头一看,殿前指挥使李璋。  狄咏点头作礼:“陛下,臣这就滚了……”  说完话语,狄咏还与李璋遥遥一礼,屁滚尿流而去。  李璋看着狄咏的背影,走到皇帝身边,劝了一句:“ 陛下不必如此盛怒……”  皇帝依旧在怒:“你都听到了,你听得清楚了,这厮,着实不当人子,这厮,悖逆也!这厮……这厮……啊!你都看到了,这厮骄纵,放肆……啊……杀之不足以平朕心头之恨!”  李璋点着头,再次端起一杯茶,递到皇帝面前,这次皇帝没有打落,接过就喝。  如此,李璋才开口:“陛下,臣有一句直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你讲,天下,哪里有这般的人?哪里有这般人?你说说?”皇帝还在骂狄咏。  李璋开口了:“兴许,小狄相公之言,也不一定没有道理。”  “嗯?”皇帝抬头一瞪,就问:“什么道理,哪里来的道理?什么狗屁道理?”  李璋身形缩了缩,轻声答道:“臣……反正臣心中觉得,多多少少有些道理的,唉……陛下虽然闻言有怒,却是……臣也知道,陛下心中,未必就真的没有这些担忧,陛下只是顾全大局,不愿去多想,也管不得这么多了……但许多事,终究是小狄相公将来要经历的……”  皇帝忽然不言了……看了看李璋,微微抬头,又是叹息……  君臣二人,相对无言,这一切,归根结底,还怪赵祯怎么就没有一个儿子?若是有一个儿子,又岂会有这些事?  但皇帝终究又开口:“这厮,杀之不足以平朕心头之恨!”  李璋闻言反倒有笑:“官家,那臣就着殿前司军汉去拿人?拿得人,压到左掖门外,一刀砍了就是!”  皇帝闻言,虎目一瞪,起身又骂:“你这厮,啊,你这厮竟也敢编排与朕,要杀,把你与那厮一起杀了!都拿到左掖门外去,都杀了!”  李璋连忙躬身:“官家息怒,官家息怒,是臣无状……”  这是亲表弟,从小一起长大的亲表弟……  皇帝坐稳,摆摆手,微微闭眼,叹气:“这些事,往后,不准再说了,谁都不准说……朕只担忧,担忧你们,来日都是个凄惨下场,你们这些人,却有哪个明白朕的苦心?”  李璋感动非常,躬身,说了一语:“官家,臣也老了……兴许臣与官家,不过前后脚的事……小狄相公,还有几十年岁月,哪里又真能顾得往后几十年呢?官家不必多想,想多无益,想多也皆是空想罢了,官家,儿孙自有儿孙福……”  “你也去吧,朕一个人坐一坐……”皇帝挥着手,努力坐正,却依旧是瘫坐在椅。 第556章 狄咏讲了一个故事 狄咏从皇宫出来,只感觉身心舒畅,浑身得劲。  口中还喃喃有语:“他妈的,老子豁出去了,什么新皇帝,什么君臣,什么士大夫,他妈的!老子等着看你们!”  这话不该说,但这话,说出来,真的解气!  赵徽柔在宫门之外的车架上等候多时,看着狄咏嘟嘟囔囔走进车架,问得一语:“夫君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狄咏笑着摆手:“畅快非常,无甚忧心……”  赵徽柔闻言立马莞尔一笑:“如此甚好……”  两人有说有笑回家,狄咏还得出门,他得去上班。  枢密院。  两个大佬,欧阳修与包拯,竟是都坐狄咏手下。  这让狄咏多少有些尴尬,特别是欧阳修。  狄咏落座之前,还得与欧阳修行礼:“老师,学生失礼了!”  欧阳修笑道:“学生为相公,那是为师的荣耀,不必介怀,为师心里也高兴!你且落座就是,枢密院乃军机要地,要说军事,为师远不如你……”  “失礼了失礼了……”狄咏又说几番,不仅对欧阳修,还对包拯。  如此,狄咏才落座,开会。  还有苗继宣,孙沔,梁彦昌,刘几……  狄咏还没开口,包拯就先开口了:“小狄枢相,此番西军轮戍之数,竟达五千余人,此事有违惯例,不合规制,老夫不得不言……若是到时候有人把此时拿到朝堂上去说,免不得就是枢密院的罪过了!”  唉……  这包拯!  头疼!  狄咏答道:“倒也未想那么多,军将用命于外,功勋在身,个个都想到汴京来看看,我也是左挑右选,实属无奈,选得五千人,这也算是军心,皆是百战余生之辈,能活着本就是侥幸,又岂能这点小小要求也都不允?人情也,也是一颗拳拳报国之心……”  与包拯,就不能硬来,得他妈感化!  作用还是有的,包拯也一脸为难,却还是说:“唉……小狄枢相如此一说,倒也不是不可理解,奈何规制如此,寻了人情,就乱了规制,到时候朝堂弹劾,免不得麻烦不断……”  “保家卫国,士卒们每日听我言,要保家卫国,要上阵效死,却是这些人一个个的,何曾又见过家国是什么样?他们连自己保卫的家国都没见过,教人于心何忍……还有那些已经死去的将士,他们一辈子 也没见过汴京是个什么模样,有一个士卒叫作关酉,他死在了我的怀中,时年不过十七,也未娶妻生子,乃是延州良家子,临终之时,竟是问我,他说,相公啊,汴京到底如何繁华?我一时半刻,竟是不知从何说起,我说啊,汴京中心有一条朱雀大街,就有几百户的店铺,日日人流如织,车水马龙……我说……汴京啊……夜夜歌舞从不休,夜半依旧灯火通明,小娘子格外美,婀娜多姿……我说,我想说很多,奈何低头一看……唉……他就死了,血流满地,眼也未闭……死的时候还有些许微笑,当时他定是还在想象,想象我口中的汴京,到底是什么样子……”  狄咏这话,说的牛逼……  不过,是真事!  包拯微微低头,抬手掩面……  在场,无不动容!  除了欧阳修与包拯,在场大多数人其实都是见过战争的,这也是狄咏这个枢密使有意无意把这个衙门经营成了这般,见过战阵的,就容易得到官职,容易升官,没有见过战争的,自然而然,不经意间,慢慢就边缘化,或者一有机会就给调出去或者外派差事……  其实狄咏这个潜规则的底线很低,低到仅仅是见过战争即可,大小战争,乃至剿贼作战,都行……  包拯微微擦拭了一下脸,说道:“唉……情理之中啊,情理之中,但此事终究还是不合规制,便也要有一个应对之法,小狄枢相,老夫有一法,你看可不可以……”  “包相公请说……”狄咏抬手作请。  “老夫草文,便把这其中情境都说个清楚明白,诸位一同签押,奏到官家处,请官家之言,容了这次,如此,也可堵住悠悠众口……如何?”包拯在想解决问题的办法。  “这有何不可,包相公执笔就是,我第一个大名其上!”狄咏喜欢包拯这样的人,因为包拯,提出问题,并非真就是一味抨击,而是也提出了解决问题的办法。  欧阳修也点头:“好,就这般,甚好,人情法理,皆要兼顾。我也想得一法,着画师把这汴京城的各处景象都画下来,再刻成雕版,多多刊印,送到西北军中去与诸将士传阅,便也让这些将士们在图画里看一看汴京城……总也是个办法……”  狄咏之高明,就是知道读圣贤书 的士大夫们,会喜欢这种叙事方式,家国大义,家国情怀,他们会被这种叙事方式所感动,这是情感上的共鸣。  狄咏心中也知道,而今的军汉,其实大多数人还真没有这般深厚的家国情怀,哪怕是死在他怀中的关酉,临终之时问汴京,主要也不是家国情怀,更多一种对于美好事物的向往。  但狄咏的愿望,也是将来,这个国家的军队军汉,都能有这样的家国情怀。这一点很重要,一个真正有家国情怀的士兵,才是最有战斗力的士兵,这比给多少钱多少恩惠都要有用。  这靠什么?这得靠教育!  换句话说,这得让所有士兵都识字!  教士兵识字这件事,其实很重要,教员的军队,与常凯申的军队,最直观的对比,就是教员的军队会努力扫盲,让所有的士兵都能读书看报,都能关心家国大事,都能提升个人格局与思想!  这也是未来狄咏在军队建设上的重点,兵甲粮饷健马火药,这是一方面,扫盲识字,是另外一方面,得双管齐下。  识字,也是提升此时军队社会地位的方法与途径。能读书写字的军人,再怎么样,也不会被人鄙视,因为读书人,就是这个时代的人上人!哪怕你只是简单识字,也足以在社会上获得尊重。  获得了尊重,就会得到更多的个人尊严与荣誉,这都是相辅相成的,尊严与荣誉,就会让一个人成为更好的人,这支军队就会越来越强大。  公者千古,私者一时。  如今这支军队,对狄咏个人的崇敬,对于狄咏个人的感恩,对于狄咏个人的忠心,那是一时的,狄咏也总有死的一天。  而这支军队,如果真正成为了这个民族这个国家的军队,有真正家国大义信仰的军队,那就是千古不朽的,在任何时候,有没有狄咏这么一个人都是一样的,都能爆发出巨大的战斗力。  甚至,这么一支军队,还可以大大减低这个民族这个国家再次分裂的可能性,甚至永远不再分裂!因为没有人能让他们去为分裂国家、分裂民族而进行战争!  这才是革命,这才是革命的一部分。谋朝篡位从来不能改变历史!  狄咏要的是革命,真正改变历史的革命。若是真有谋朝篡位,那也不过是实现革命的途径与过程罢了! 第557章 什么事来着? 枢密院里开完了会,狄咏还得去开会,政事堂里要开会。  当官,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去开会的路上,永远如此。  政事堂,就是宰相办公的地方,也就是韩琦办公的地方。  人也不少,中书,门下,尚书,三省官员,三司官员,三省之下,还有六部……有人说六部是养老的地方,其实真不是,六部是真干活的。  只是许多退休人士,会封一个六部尚书的官职,荣誉退休,这些兵部尚书吏部尚书,他们顶着这么一个荣誉头衔在养老,并不去六部干活。就好比“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可以是退休的荣誉头衔,却并不真当宰相。  如此,便也是济济一堂。  朝堂之上,人事变动很大,说起来,仁宗一朝,这几十年来,人事变动一直都大,连宰相也不过几月一两年的事,其他人,其他官职,那更是变得极快。  王安石升官了,不在三司干了,知制诰。这是个什么官呢?其实权力不大,就是给皇帝专门起草文件的,皇帝有什么政策命令,知制诰负责形成正式公文。  但这个职位却又极为重要,他有直接与皇帝商议大小事情的权力,什么合适,什么不合适,都能直接建言献策,甚至可以等同于皇帝的贴身顾问与秘书。  王安石能得这个官职,不仅是因为他在三司衙门里工作干得好,还因为他最近把自己主要的变法基本思想写成了系统性的文章,万字长文,奏给了皇帝。  变法这件事,从根本来说,就是看到了国家制度上的很多漏洞与问题。且不说变法成败的问题,就说王安石能系统性的分析国家制度上的漏洞与问题,就足以显出他的才华绝顶。  赵祯爱才之心,便把王安石调到了自己身边行走,所以就当了知制诰。  司马光也升官了,知谏院。纯喷子衙门领头人,御史台与谏院两大喷子系统,司马光领了一个。  还有一人,曾公亮,代替了富弼,成了宰相,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曾公亮其人,狄咏算熟悉,他也是翰林院出来的,之前就已经是参知政事(副宰相),但他在韩琦之下,一直并不显眼,但也不是真不显眼,是在狄咏的视野里不太显眼。  如今朝堂,还是两个宰相,一个韩琦,一个曾公亮。但在狄咏的视线里,依旧是一个宰相,韩琦!现实也是如此,曾公亮虽然有宰相之实,但在韩琦面前,算不得什么。  赵概、张昇如今参知政事,之前接替包拯知开封府的韩绛,如今御史中丞了,过不得多久,还要补包拯的缺,去当三司使,官员升迁的路,其实都大同小异,韩绛的路,与包拯的路,那是一模一样,而且还是前后脚。  这朝堂新旧来去,速度极快,赵祯的手段就在这里。独独就那韩琦,稳如老狗,稳如赵祯的亲爹!  狄咏来开会,放眼都是熟人,却也大多不怎么熟,这个不怎么熟的意思就是没什么私下里格外好 的交情。  也是狄咏,他不用与谁有格外好的交情,他自己就是一方大势!  换句话说,在王安石变法之前,中国历史上,历朝历代的朝堂,结党营私这种事,不少见,很正常,但其中大多时候,都是派系复杂,利益交错,互相斗争且互相妥协,也互相联合,且多数时候,会依照事情就事论事。  在王安石之后,才真正出现了所谓党争,党争之意,在于党同伐异,意思就是只有立场,没有对错了,只分你我,只分敌我,不是同党,就是共敌。  你要么,就是与我一伙的,咱们一党。你要么就是敌人,我就得干你,不在乎你说的做的有没有道理,只在乎你跟我是不是一伙的,互相斗争越来越惨烈,互相妥协越来越少。  这么一种政治风气,就是王安石首创!后人继承得也格外好,司马光上台的时候,反扑也极为凶狠,明朝那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乃至国民党,后来也是这个路数。不在对错,不在真理,只在立场,只在敌我,只有惨烈的斗争与杀戮。  也就是说,此时此刻的大宋朝的政治风气上,其实是很开放的,这种开放的氛围下,也就并不需要狄咏与太多人去勾结私人之情分。  比如包拯,与狄咏说不上什么私人感情的深厚,但包拯就是会帮狄咏办事,是这么一个道理。  真要说感情深厚一点,今日政事堂在场,也就王安石与狄咏有一些私人感情上比较深厚的交集。  狄咏坐在头前第三,与韩琦曾公亮并排而坐,政事堂下,呜呜泱泱皆是红袍。  正式场合,韩琦要来一大通开场白,听得狄咏是昏昏欲睡。但狄咏其实也不反感,他知道若有一日他自己为宰相,正式场合,也会如韩琦一样……  这就是政治的严肃性!他就不是开玩笑的地方,也不是放松的地方,他只能严肃严谨,一丝不苟,一句话也不能乱讲乱说。  却是狄咏忽然心中冒起了一个念头……  他想起了一些名词,比如“内阁负责制”,这是后世许多国家的政治制度,比如大嘤帝国,又比如日本……  其实,内阁负责制,就来自中国,公务员制度,官吏制度,都来自中国,此时此刻的政事堂,其实就是内阁负责制,他就是内阁。  到得明朝,这个制度尤其成熟,特别是有些皇帝,一辈子也没有上过几天朝。中国三省六部这一套,其实就是后世千年全世界的行政模式(注意,这里说的是行政模式,不是政治制度,也不是意识形态)。  后世西方人,不仅把这套内阁学得明明白白,连党争也学得明明白白。所谓西方民主,就是各个国家各种党,为了一个首相,为了一个总统,那真是斗天斗地,斗得昏天暗地……  党争这玩意,中国千年历史明明白白,不可取。党争越盛的时候,便是中国历史越气人的时候。党争大起之后,一定带来国势的没落。  一旦 党争大起,那真是啥事也干不好,就剩下内耗了。  中国的历史经验下,有一个真理,政治,在于互相妥协,在于互相商议。一定不在于内部互相的斗争。这就是政治协商制度!这才是真理,也是儒家中庸的本意。  后世西方的党争,把历史拉长再看,终有一日再回头,也会是西方没落的主要根源!  而后世西方之所以能崛起,从来不是因为所谓民主之下的党争,他们的崛起,来自殖民,来自掠夺,来自战争。崛起之后,才开始所谓民主,也就开始了惨烈的党争。  这个过程是什么?不就是大宋朝吗?不也是大明朝吗?崛起了,牛逼了,开始自己干了自己了,然后就开始走下坡路了。  历史,他是个圈!是个循环。  说这么多,只在说狄咏此时此刻的思考,他知道,自己要革命,乃至……可能也要谋朝篡位!  但他也有不知道的,不笃定的,那就是该给这个国家留下一个什么样的政治制度!将来何去何从,如何才能真保一个万世基业,不说万世吧,几十世,总是要保的,几十世之后的世界,狄咏也想象不到。  但几十世之内的世界,狄咏是多多少少能想象到的。  如果真要谋朝篡位,这赵家人,赵官家,又该如何处理?君主立宪?君主立宪不还得争夺首相吗?那怎么争夺首相呢?怎么决定权力最终的归属?  党争?  这他妈又是个圈。  不党争,那就需要一个系统来选贤任能,那皇帝的权力又如何去制约?君主立宪下的党争,也有其合理之处,那就是可以越过皇帝来交接权力。  不君主立宪,不要皇帝了,名义上的吉祥物皇帝也不要了,那又该怎么办?  还是需要一个政治与行政系统来选贤任能……  只靠官员系统,公务员系统,来治国。他有一个不稳定性,也是最终领导人权力的归属问题。  这里面还涉及政治协商的制度又该怎么建立的问题?  唉……  狄咏想得头大!之前都不会去想这个问题,因为赵祯还坚挺,如今赵祯不坚挺了,这些问题都到了面前。  但终究还是想得有些远,因为狄咏一旦真大权在握,他还有几十年能活,还有几十年去想这些问题。  大不了……  他妈的,反正时间还长,大不了就有样学样,就学教员走过的路。从意识形态,到举国政体,全学个遍……还要学得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虽然难,但有几十年时间去做,一步一步来。  狄咏神游天外,忽然听得韩琦一语:“小狄枢相,此事你来说说吧……”  狄咏举目四望,啥事啊?  妈的,开会走神了……  “这个……此事啊……什么事来着?”狄咏问道。  韩琦面色一变,语气不善:“小狄枢相莫不是还未睡醒?若是贪睡,不若先回去睡一觉再来……”  领导批评人了,这也是领导在展示自己的权威。  狄咏如今,能惯着韩琦? 第558章 人最贱就是狄咏这种 (本书第六卷开始了……)  领导,当着众人的面批评下属,特别是批评一个才能卓越、功勋无数的副手下属,这种事,其实可以理解。  其实也说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这个下属,真的威胁到了这位领导的权威了。所以这位领导需要做一些事情来维护自己的权威。  狄咏能懂这其中的道理,若不是他自己如此年少,又如此功勋,韩琦就算要批评他,也不会如此大庭广众如此态度。  毕竟,人活的都是一张脸。  有些事情,求仁得仁,既然韩琦要如此维护自己的权威,狄咏就要彻底把韩琦的脸放在地面上踩。  韩琦自以为如此正式的会场上,狄咏走神了,说两句,狄咏应该告罪一番,然后继续开会……这也是正常的情况……  狄咏却忽然当着所有人的面站起,左右看了看去,一脸疑惑,问道:“韩相,下官适才忽然想到一件大事,一时无解,便走神了,刚好,韩相当面,诸位同僚皆在,下官就把这件事说与诸位听听,诸位一同参谋一下……”  没啥,我狄咏,一心为公!  韩琦闻言,也看了看左右,稍稍有些犹豫,若是再发难去批评狄咏吧,显得过于苛刻,狄咏又不是小官小吏,走个神的小事,拿着不放,有失领导风范。  若是就这个过去了,就感觉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还好似是狄咏不与他这个宰相一般见识似的……  韩琦犹豫之间,狄咏已然又开口:“诸位既然都看着我,那我就直接说了,陛下欲封右卫大将军赵宗实为皇子,这事,诸位可都知晓?”  众人点着头,显然这事已经在朝堂上讨论过了,也因为这件事更多的是朝臣们催促皇帝干的,特别是韩琦,催促最多。  所以才这么定了下来。  狄咏又道:“既然诸位都知道这事了,却是我还觉得此事不太稳妥,何必是皇子?要封,就直接封个皇太子岂不更好?为何偏偏封个皇子?难道来日还要封另外一个皇子不成?此乃社稷之重,岂能还容有这般争议之余地?岂能不笃定直接一些?”  这事,狄咏不在京城,也不知道其中具体是个什么操作,皇帝与韩琦等人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所以才有此疑问。  但狄咏一问,韩琦脸就黑了……这事 算是他一手经办操作,之所以封为皇子,其中也有许多考量,一个是让皇帝与皇后更容易接受,就是要弄这么一个模糊地带。二来也是有这么个程序,有皇子之名,才好再说太子之事。三来,其实皇子与皇太子之间,也没有什么区别,皇帝名义下,也就这么一个皇子。  这也是韩琦的高明。  狄咏忽然问这事,也由不得韩琦不多想,比如……狄咏这是也想要一个从龙之功?借题发挥?准备开始讨好一下未来的皇帝陛下?  又或者是挑拨离间?挑拨他韩琦与赵宗实之间的关系?就好像在说他韩琦没有尽心尽力为赵宗实办这件事?  这事,还得韩琦来说,他开口:“小狄枢相,这事啊,需得一步步来,皇子与太子之间,终究还有一个过场……”  其实在狄咏心中,他还真有其他猜想,比如……韩琦是不是一鱼两吃,就是一件事卖两个人情,先给赵宗实弄个皇子,赵宗实得记韩琦一个情分,来日再给他弄个太子,他又得记韩琦一回情分。  甚至其中,也有拿捏,韩琦拿捏赵宗实,你求人办事,这件事还没有到真正百分之一万的笃定之前,你就得继续求,继续问……到了真正彻底笃定了,你才会感谢得愈发深厚。  就好比一个人求你办事,你三下五除二给人办好,他只以为这事对你来说,那就是举手之劳,这份人情,这份谢意程度,也就高不到哪里去。  你得……怎么说呢……就算这件事对你而言,真是举手之劳,你都得搞得好像为难非常,经过了你百般努力,跨越了艰难险阻,历经磨难才把事情办好。  这才显得这份人情格外贵重,这才能让别人对你感谢万分!  这也是为人处世的技巧,官场职场里,尤为……多见。别人来求来问这件事的次数越多,你办成这件事之后得到的感谢与利益,也就越多。甚至心理享受的这份帮人成事的虚荣也越多。  所以狄咏猜想的这件事里,韩琦肯定就是这个心态来操作的。  所以狄咏,才如此与韩琦发难,你不是要拿捏吗?不是要一鱼两吃吗?不是要反复卖人情吗?  老子让你破局,卖不下去这个人情!  所以狄咏又道:“韩相,此事办得差矣,江山社稷,安稳为要 ,岂可留有反复之余地?若是十几二十年前,如此倒也无甚不可,到得如今,岂还能如此犹犹豫豫?难道韩相是想告诉其他皇家宗室子弟,旁人还有争夺的余地?此乃祸根也!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古往今来,不知多少前车之鉴,韩相不会真有那般想法吧?真想争夺四起吧?”  正面,刚,领导的面子!  韩琦老脸黑出了水,看着狄咏,抬手一指:“你这厮胡说八道个甚?年纪轻轻,岂知此事艰难?老夫为此事奔走无数,劝谏无数,在场谁人不知?你倒好,从西北回来,一句话就把老夫之奔走皆给磨灭了,小人之心,不外如是!”  狄咏先看了看满场老狐狸,官当到能今日来开会的地步,那就没有一个简单人,懂的早就懂了,哪怕不懂的,没多想的,狄咏几番话之后,也一定都懂了。  都是老狐狸,也就说不了什么聊斋了……  狄咏浅浅一笑,看了一眼韩琦,忽然不说话了……一副“哦,原来如此”的模样,有恍然大悟之感,好像是突然想明白。  人呐,最贱就是狄咏这种……  还有更贱的,狄咏落座了,坐着还左右挪动了一下屁股,笑盈盈一语:“韩相公,还是您老高明,手段实在是高,后生晚辈,算是学到了,学到了学到了!”  阴阳怪气!目的也简单,就是打击韩琦这种不可一世的形象与人设,让大家都看看,他韩琦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怕他作甚?  韩琦肺都要气炸了,再看满场众人,哪怕是再如何掩饰,脸上多多少少也有那份“看透世事”的不屑与嘲弄……  就是那种……我还不知道你韩琦心中打的什么算盘?  但众人自然也掩饰得极好,却就是这种氛围,许多人在一起的一种氛围,它不是掩饰了就没有的……  韩琦作为当事人,但凡有几分敏感,岂能感受不到?  发怒吧……又不知从何怒起,该发什么怒……  不发怒吧……  恶心,真恶心!韩琦苍蝇吃在嘴巴里,吞到了肚子里,恶心非常!  而狄咏呢?也不给韩琦发怒的机会,起身就走,还说一语:“诸位见谅,我这就入宫,到陛下那里再商议一下此事,当求稳妥,江山社稷之稳妥,杜绝其他人非分之想,当把这件事彻底笃定下来!” 第559章 腌臜泼才,街边破落户 说完,狄咏说走就走,毫不在意“会场纪律”,也不管什么领导不领导……  众人侧目去看,看着狄咏一步一步走出了政事堂大厅……  牛逼,真牛逼!  破了韩琦韩相公的邀功卖宠的高明手段?  离间韩琦与赵宗实?  夺取本该属于韩琦的从龙大功?如此讨好新君?  韩琦韩相公还只能吃哑巴亏,总不能起身去阻拦狄咏吧?那这事要传到右卫大将军赵宗实耳中,赵宗实该如何看韩琦?  这位年纪轻轻的小狄相公,还真是有几分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架势!  怎一句牛逼了得?  年轻人,多多少少,有点不讲武德!  韩琦看着狄咏离去,身形不自觉站起,左边看看,另外一个宰相曾公亮,右边看看,参知政事赵概……  韩琦憋出了一语:“此子行事,当真……”  曾公亮接了一语:“鲁莽!”  韩琦点头:“对对对,万事,谋定而后动,此子当真鲁莽!怕是要坏事……”  韩琦,怎么了?明显慌了……  这真是釜底抽薪,许多事,韩琦其实也不怕人猜想,猜想了又如何?没人会摆在台面上来说。  偏偏来个狄咏,仿佛脑袋有洞,神经病发作了……为何?因为韩琦千算万算,乃至赵宗实,万算亿算,狄咏也是他们的对立面,狄咏不可能帮着赵宗实……  哪里想到,狄咏这厮,脸都不要了,前倨后恭,说低头就低头了,说来巴结就来巴结了……  这他妈是人干的事?  曾公亮又道:“怕是也拦不住……”  拦肯定是拦不住的,韩琦吞了吞口水,自我催眠一下:“陛下定是不会应他……”  也是这个道理,皇帝应该是不会同意的,忽然把赵宗实直接封为太子,这事步子迈得太大,肯定要扯着蛋。  曾公亮又点头:“嗯,陛下心中,怕是不愿……”  韩琦舒服了不少,狄咏办不成,往后还得靠他韩琦来办,落座:“继续继续,刚才说到何事了?”  ……  狄咏自是出门入宫了,前倨后恭?不 存在的,他就是要恶心人,恶心所有人!  皇帝谁来当,就不是他狄咏能决定的事,他狄咏也不在乎这件事!  谁来当都一样!  随他妈的你们这些人大小便。  别人一个个把新皇帝当个宝,狄咏曾经也当过一回事,但如今什么新皇帝,就是个屁!  当然,此举,若是能把赵宗实稍微忽悠一下,那也不是不可以,减轻一点新皇帝的敌意,也是给狄咏自己留一个空间,来日操作的空间。  入宫,政事堂与垂拱殿很近。  精神萎靡的皇帝,坐在侧殿书房里,盘着腿,打着瞌睡……  狄咏来见,皇帝微微睁眼:“你这个狗东西,何事啊?”  气性还在!  “臣来请罪!”狄咏这厮,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气赵祯的时候,不气死不罢休,求皇帝的时候,就来请罪了。  赵祯能不知道狄咏?手一挥:“狗东西,无君无父之辈,还会请罪?你跪下去,磕头,磕得头破血流了,朕就容了你!”  这他妈不是为难人吗?  “那……那陛下,臣就磕头了啊?”狄咏给赵祯磕头,那还是愿意的,也该磕,不说是君臣,就说是岳父,也该磕头。  若换成赵宗实,狄咏不是不能磕,就是心中怕也是要吃苍蝇的!  “磕!”皇帝是心中这不爽快,不久之前,狄咏还在这里一通发作,混不吝耍赖,混世魔王附体,不惩罚一下狄咏,皇帝顺不过这口气。  磕吧!  狄咏跪下,咚……一个头杵地上,真疼!  狄咏摸了摸额头,问道:“陛下,你看,流血了吗?”  皇帝还真抬头去看,气得啊……气得呀……他妈的……笑了!笑了一秒!  “腌臜泼才,街边破落户!”皇帝在骂。  “那……那……再来一个!”狄咏说到做到,咚,又一个!摸了摸头,问道:“陛下快看,肯定青了,很痛的!真的!”  不是狄咏非要装傻卖乖,人老了,与小孩是一模一样的,得哄。没办法的办法!  “你……你啊……该是个妇道人 家!装傻卖乖……”皇帝抬手指来指去,忽然音调一升:“什么事?”  “那臣就起来说了!”狄咏毫不客气,站起来,还假装拍了拍膝盖,戏码十足,开始说话:“陛下啊,臣以为啊,以稳妥计,右卫大将军,不该为皇子,而该为太子,如此,杜绝皇家宗室那些子弟的非分之念!”  “这事?”皇帝音调不减。  狄咏点头:“就这事!”  “你这厮……谋得后路了?”皇帝何等智商,一猜,就是狄咏想与未来的皇帝缓和关系。  狄咏也不解释,只说:“若如此就能谋得后路,那也再好不过。”  “你倒是直白……那就试一试吧……”皇帝音调终于正常了,还带有唏嘘。这事在皇帝这里,完全是另外一个思维模式。  试一试什么?就是试一试,看看能不能让狄咏与赵宗实缓和一下,亲近一点。就是皇帝卖狄咏一个面子,这个面子就是皇帝给狄咏……在赵宗实那里的人情。  将来就算有什么……冲突,也希望赵宗实能多念一点情面,不要把狄咏逼迫太甚。  父母为子女,计之深远。  “陛下,臣……”狄咏要表达感激不尽。  皇帝摆手打断:“不必多言了,为你,也为徽柔,你既有这份心思,便也是为了社稷安稳,证明你把朕的话也听进去了,你能做这件事,朕心甚慰!”  还真别说,皇帝心中安慰不少,因为狄咏在主动低头,给未来的新皇帝低头,也就证明来日狄咏,会百般忍让!就会少了许多冲突与争夺。  兴许,这也是狄咏想要达到的目的,就算赵祯要死,也该安心一点死,不必带着无数的担忧而死。  “臣……”狄咏是真有话还想说。  但皇帝不让他说了:“走吧走吧,滚回去吧……朕还要召中书门下来修改诰命!”  气性还在,狄咏撇了撇嘴,算了,不扯了,目的都达到了。  狄咏躬身一礼,再次屁滚尿流而去。  皇帝看着狄咏的背影,忽然会心一笑,这回笑了很长时间。 第560章 坏我大事 政事堂那边,韩琦韩大首相还在开会。  大太监史志聪忽然来了,一边笑着,一边躬身告罪:“诸位相公见谅,奴婢非无故来扰,实是陛下召见韩相曾相等人……”  会就不用开了,韩琦与曾公亮起身,去见皇帝。  路上,韩琦闲谈:“定是那厮鲁莽,惹得陛下不快!”  曾公亮点头:“操之过急啊……”  韩琦很认可,也是自我安慰:“那厮年少,火急火燎,岂能不操之过急?”  便是韩琦心中所想,狄咏肯定把事情办差了,来日还得他把这件事再办成。  曾公亮笑了笑:“当是如此!”  如此两人言几番,韩琦也就舒心不少,觉得狄咏肯定夺不走他那从龙之功。  进得书房,皇帝依旧是那萎靡不振的样子……  两位宰相躬身拜见,左右站定。  皇帝开口:“有一事,得改一改……”  韩琦心中一紧,不好不好,不妙不妙……  皇帝继续说:“既然储君之事依旧定下了,就不必过多繁琐了,宗实敦厚,朕也喜欢,近来朕本也身体抱恙,年岁也大了,社稷稳妥之重也,就封宗实为皇太子,如此可免许多纷扰!”  韩琦直感觉两眼一黑……  这他妈的,真让狄咏办成了?狄咏怎么办到的?随便与皇帝说两句话,皇帝就给赵宗实直接封了个皇太子?  这他妈没道理啊!没逻辑啊!  这个功劳,这个人情,本该是他韩琦的,怎么突然就让狄咏给截胡了?  曾公亮也意外非常,看了看韩琦,也不知作何感想……  韩琦有话说,比如,让皇帝收回成命,再好好考虑一下。  但韩琦说不出口,不敢说出口,这话一说,传出去不得让赵宗实恨死?  “陛下……圣明!”韩琦话在说,心中堵得要作呕,这是恶心他妈给恶心开门,恶心到家了。  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但韩琦还得说一句:“臣本也正有此意!却是顾念陛下与皇后,所以未敢明言……”  韩琦得帮自己往回找补。  赵祯摆着手:“韩相啊,朕知你所想,但已到如今,朕也想得透彻,也就不必留得旁人再有念想了,太子之位,便是笃定,再无意外,如此稳妥!”  赵祯多多少少也有无奈,说起来,韩琦是真懂他的心思,封皇子才是赵祯心中所愿,封太子,他多多少少有些抵触,这种事,没什么理由,就是一个心态上的感观感觉。  非要说理由,就是赵祯心里不舒服不畅快,大宝旁落,憋屈非常。兴许也还有一点骑驴找马的想法,万一呢?万一能寻到一个更好储君呢?封皇子,就还有 轻易转圜的余地,一旦直接封了太子,就难以转圜了,因为太子无罪,轻易就废不得。  显然,韩琦是懂皇帝的,所以想着一步步来。也想着这一步步来,可以让赵宗实对他愈加感激万分。  但韩琦又不懂皇帝,如何也想不明白皇帝怎么被狄咏三言两语,又改变主意了。  赵祯为什么改变主意?只因为狄咏与赵徽柔,只因为这事是狄咏来说的,皇帝希望赵宗实以后能念狄咏这份人情。  这是赵祯在保护自己的女儿与女婿。因为在赵祯心中,来日赵宗实肯定要拿狄咏开刀,狄咏也一定不可能争得过皇帝,皇帝只愿来日赵宗实就算开刀,也能留几分情面,不要逼迫太甚。  韩琦如何也想不到这个层面上,因为他如何也想不到皇帝与狄咏之间的情感,竟然深厚到了这个地步。  “韩相啊,且去把那圣旨改一改吧……”皇帝安排事情了。  韩琦胸腹之间,堵得憋不过气来,因为这件事,他经营了许久,从汝南郡王赵允让还活着的时候,他就在经营。  为的就是将来从龙之功在身,权势不倒。  却是最后,最重要的一步,被狄咏给插了一脚。  “遵命,臣这就去改,随后拿来与陛下过目!”韩琦躬身一礼,退步而去。  一出书房之门,韩琦面色就怒,再走片刻,离得远了一些,口中喃喃就骂:“竖子,竖子!着实不当人子,恨也!坏我大事,坏我大事!”  曾公亮快步在后,刚刚追上,听得韩琦喃喃之语,问道:“韩相怎么了?”  韩琦面色一变,又变得处事不惊,还挤笑:“无甚无甚,真没想到,此事还被小狄枢相轻易给办成了,也是社稷之福也!”  曾公亮浅浅一笑:“社稷之福,如此储君已定,便是无忧了!”  “正是!”韩琦笑着,加快脚步。  政事堂改圣旨,王安石这个知诰制执笔,众人七嘴八舌商议措辞语句,封太子的圣旨,极为严肃严谨,一词一句,那都不能等闲,上说天命,中言祖宗,下说社稷,还要把太子这个人全方位夸奖一遍……  狄咏自然回家去了,回老爹狄青家,去拜见老爹老娘,去看儿子。  狄青,也显老迈……不似当初生龙活虎,人老,必是如此,没有例外,一辈子战阵煎熬,本就暗伤无数,也不是那等能活八九十岁的长寿之相。  这看得狄咏有些伤感。  老爹狄青,手持竹剑,正在与两个三岁孩童打架,打得你来我往,打得纠缠不休……  狄咏站在一旁看着,老娘站在一旁,正在上下打量狄咏,哪里瘦了,哪 里胖了,军中吃得好不好,西北冷不冷,问得没完没了……  狄咏也耐心在答,一点也不敷衍。  却是那老爹,明明看到狄咏回来了,已经站在身边了,也不停止大战,与两个孩童呼呵连连。  仿佛……儿子没有孙子重要。  直到两员三岁虎将大败狄青之后,狄青倒地不起,大呼:“二位将军骁勇,祖父不及也,快快停手!”  这场大战,才在两个孩童的咯咯笑声之中结束了。  狄咏看着也笑,笑得慈祥,笑得伤感!  狄青放了竹剑,拿起仆妇递上的布巾,一边擦汗,一边走向狄咏。两个孩童躲在狄青身后,偷偷看着狄咏。  又是一别数月……老娘对着两个孩子招手:“无恙,去病,快快来见过父亲,你们的爹爹回来了……”  两个孩童,傻乎乎的,只躲在狄青身后,却也不认识这个亲爹。  狄咏心中有一种酸楚,这倒也不是不把儿子养在自己家里的原因,就算养在自己家,如此孩童,狄咏一走几个月,回来也是这般景象。  还是狄青一语:“去,见过你们的父亲!”  两个孩童才怯生生上前:“见过父亲……”  话音一落,又退回到了狄青身后。  狄青有语:“无妨的,大一些就好了,你小时候,也是这般的,为父出征回来,你便也认不得人了……”  “咱们家啊,就这个命!聚少离多的命!”狄母一语,更让人唏嘘。  狄咏无言,只道:“父亲,我还有一儿……过两日带来拜见……已然满岁了,一并送来!”  “还有一儿?已然满岁了?”狄青闻言,气不打一处来,这他妈不用猜啊,肯定又是在哪里放浪形骸了。  狄咏连忙说道:“陛下知道的,陛下容得此般的……”  这一说,狄青立马气消了一些,他最气的不是狄咏又有一个儿子,最气的是……这事在皇帝那里要吃罪。狄咏太清楚这老爹心中所想了……  但狄青还是一语:“你这厮,哪一日能学点好?”  狄青,终究不再对自己的儿子要打要骂了,只因为这个儿子,不比以往。  狄咏笑了笑:“学好了,已经学好了……往后不会了……”  “哼……”狄青鼻子出气。  “父亲,儿子出征大胜凯旋,几月未见,总当有个好相与不是?”狄咏劝了一言。  “你啊……总是让人不省心啊……”狄青语气缓和不少。  狄咏准备趁着这节奏再来一点交心之语,却奈何有人来报:“小相公,门外有人来请,说是右卫大将军府中的,请小相公入府一叙……”  这他妈的,效果立竿见影啊! 第561章 狄咏有点失望 汝南郡王府,如今已然不能称之为王府了,因为汝南郡王已经死了,如今是右卫大将军赵宗实的府邸。  再次进入这座大宅院的狄咏,多少也有些……意外。  怎么说这种意外呢?  就是这座大宅,外面看着好好的,里面……变穷了,变寒酸了……  究其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二十多个兄弟分家产,值钱的不值钱的,都分得差不多了。  真分家产,不是玩笑。这座大宅,不仅明着分家产,暗中还有人偷东西……这可不是玩笑,真事,爹一死,免不得有那些前途没有什么希望的兄弟,想的就是一个多得多占,过个富家翁的后半辈子。  汝南郡王赵允让,生前的时候,那是大债主,欠他钱物的人有很多,都被赵宗实给一笔勾销了,就是不要了。  甚至有人借走了赵允让的一条价值连城的玉带,赵允让死后,这人拿了一条铜带子来还赵宗实,赵宗实也当不知道这回事,就这么过去了。  你要说赵宗实这人吧,也真是能忍,忍者神龟!  终究还是一切还没有彻底笃定,遮风挡雨的老爹又死了,赵宗实也没有其他办法与手段,就剩下一条了,忍!不争不抢不夺不占……甚至债都不要……  狄咏是亲戚,属于是堂妹夫,今日上门来,多多少少也备了一些礼物。  堂哥赵宗实那脸是笑开了花:“小狄相公何必如此客气,咱们都是一家人……”  赵宗实的笑,还真不全是客套,他最近是真穷,穷得就剩下一座巨大的宅子了。  狄咏也不客气,一边笑着,一边落座,一边吃茶,也一边说:“应该应该,都是应该……”  赵宗实也自己落座吃茶,也不客气,直接说道:“请小狄相公来,是为感谢,感谢小狄相公为我在官家面前……”  狄咏手一抬:“皆为家国社稷,社稷之重也,你我一家人,大将军切莫客气……”  狄咏,多多少少,显得有些……过于托大……  当面是谁?  太子!虽然正式的诰命与典礼还未有,但已然就是板上钉钉的皇太子了。  狄咏显得过于不客气,自然就显得托大,也就显得不尊重人。  倒也不是狄咏傻……  有些事情,从来就 不是那么简单,狄咏也不认为自己真就有了从龙之功,真就把韩琦的功劳给抢到手了,人心从来没有这么简单。  换句话说,狄咏没有幼稚到自以为他这一手,赵宗实就会从内心里对他感恩戴德。  赵宗实的示好,没有其他原因,只因为如今老皇帝还在,如今他还没有真正登基为帝。  人家韩琦,好几年鞍前马后,人家才是一伙的,虽然被恶心了一下,那也只是插曲,一点点小小的不快而已。  狄咏算什么?临时抱佛脚?再怎么抱,那也是晚了……  所以,狄咏压根就没有想过要到赵宗实这里来磕头,这头,狄咏也磕不下去……  倒是赵宗实能忍,也不在意狄咏进门来就自己落座自己吃茶,更不在意狄咏随意打断他说话,至少表面上是不在意的,还一副憨厚的笑脸:“小狄相公说得极是,咱们是一家人,只愿社稷稳固……”  其实这天聊到这里,就多少有些聊不下去了,两人光客套,其实没有什么共同语言,就是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狄咏要聊什么国家大事,战略计划……赵宗实层次也不够,聊不了……硬聊的话,要么就是狄咏猛说,赵宗实连连点头,赵宗实也不一定赞同。  或者换个方向,赵宗实说,狄咏只听,也就变成了阿谀奉承。  要么聊一点相互之间的利益?这种话题,本身就要以信任为基础,才能深入,两人也谈不上信任……韩琦与赵宗实之间,这个话题就有得聊。  没办法了,赵宗实看着狄咏喝茶,只得问:“徽柔近来可好?”  狄咏点头:“挺好……孩子也好,都好……”  狄咏,反倒是一副大爷的模样,没有一点拘谨,吃茶,说话,还左顾右盼……  赵宗实成了为难的人,努力找点话说,他现在,那是谁也不得罪,谁也不能得罪,忍者神龟,他就是这种处事之法,一切只为安稳上位!  所以赵宗实反倒像是讨好巴结的一方,狄咏是被讨好被巴结的对象。  这场面,多少有些奇怪。也出乎了赵宗实的意料,他本以为狄咏来了,那肯定是礼节周到,姿态低调,话语尊崇……  狄咏也主动来了一语:“大将军近来可 都好?”  赵宗实点着头:“都好都好,也无甚不好的,多在读书,近来也读了一些事功之言,受益颇丰……”  这是找话题了,准备与狄咏说一说事功,近来事功一道大兴,全靠各位副掌门努力治学,学贯古今,才华横溢。  狄咏这个掌门人,反倒没出多大力气。  但也不代表掌门人水平不行,既然要聊事功,那就聊几句,毕竟人家这属于投狄咏所好,不能真一点面子都不给,表面和气总是要维持一下的,也是狄咏在给自己争取一些空间。  狄咏开口:“事功一道,济民强国之法也,近来苏子瞻著了一篇《事功要义补录》,很是高明,大将军可有什么见解……”  其实赵宗实哪里看了多少事功,他就是找个话题而已,甚至就是一句客套话,就是借此夸一句狄咏,一看狄咏真要谈这个话题,他又有些谈不下去,唯有说道:“见解倒也谈不上,待得再读再思,定有收获……”  狄咏还真以为赵宗实最近在读事功,听得赵宗实此言,又是不爽,就是没有看嘛,非搞得好像很有见解一样的……  唉,这家伙,当皇帝……  唉……  狄咏这回一接到赵宗实的请帖,立马就上门来,不为其他,就是为了真正了解一下赵宗实。  其实有点失望……  大人虎变,有时候就是一种气场,比如赵祯,虽然赵祯也算不得一个多么强硬或者狠辣的人,但赵祯就是有一种大人物的气场。  赵宗实,不论从哪个方向去看,都不是一个帝王之相,没这个气场。  其二,这赵宗实谈笑之间,也缺了一份……真正的城府,这种城府不是说什么小心思小手段,他就是一个人的能力体现,是一个人思维深度的外在体现,他这个人,不高明!  其三……其三是什么?就是眼缘,狄咏就是看赵宗实爽快不起来!  兴许,今日这一趟来,也不一定是失望,对于未来而言,可能也是……  但狄咏还是有一种失望之感,赵祯的继承人,赵祯就这么一个继承人?  这岂能不让人失望?  闲谈三五,又是来去几番客套,狄咏起身告辞回家,赵宗实也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笑着送狄咏出门。 第562章 投名状 其实狄咏出门之后,忽然有一种不自觉的设身处地,就是会去想,如果自己是赵宗实,在这种时候,面对一个年少功高的官员,又该如何面对?  换句话说,对于赵宗实而言,其实今日见面,是一个机会。  赵宗实也知道这是一个机会,不然他就不会主动去请狄咏来见面了,但他就是没有把握住这个机会,见了面,没说出一句有营养的话。  这是什么机会?  这是一个试探的机会,赵宗实要接手一个大公司,他总要把这个大公司的管理层都摸一摸底……  却是见这一面,连一点试探的话语都没说出口,或者说,他压根就不知道怎么试探……  当然,这是狄咏心中所想,他今日来,自然也是试探自己未来的对手。  试探结果就是,这个对手,不怎么样。倒也不是说赵宗实这个人有什么大问题,只是说赵宗实不适合当皇帝!  再深入想想……  可能……韩琦也知道这个未来的皇帝不怎么样……  这就很有趣了……  也难怪韩琦,能打破潜规则,宰相一当就是许多年,甚至勉强一算,也是三朝元老,三朝宰相,从仁宗赵祯,到英宗赵宗实(赵曙),再到神宗赵顼……  最后还是神宗牛逼,上台不久,就把韩琦给赶走了……可见神宗,其实还真有几分能力手段。  这一趟,也不白来。  狄咏的感情很复杂……  接下来要做一点别的事情了,个人私事,拜见一下欧阳修,见一见诸多友人。  再就是要联络一下各方,比如……皇城司押班杨得忠与指挥使雷达等人……  又比如还有生意上的事,得到钱庄里去看一看,见一见孙之文。  该忙都得忙,事功这个学派,如今都靠苏轼刘几等人,苏门之下,那也是牛逼人无数,比如黄庭坚,秦少游,亦或者李清照的父亲李格非等等,虽然时候未到,但这些人都会在以后陆续而来。  历史上的苏门,自然而然,也就会变成狄门,还有狄咏这杆大旗,更是一派人丁兴旺,苏轼本也在太学之中为官,事功一派门生遍天下,水到渠成的事。  狄咏也该露露面,掌门人也该见一见徒子徒孙。 公事之上,其实还真不用狄咏如何操心,有欧阳修包拯苗继宣等人,自然井井有条。  米擒真野,得了正儿八经的官身,河套节度使。  王韶也有了新官职,宁夏知府、河西都护府都护。都护这种官职,是唐朝的,宋其实没有,但架不住狄咏有泰山之力,岳父“听话”,重建唐之都护府,那也是荣誉之事。也是王韶功勋卓著。  河西郡王赵谅祚,也赏赐了一座宅邸,赏赐了一笔钱,倒是也未圈禁,还是有一些人身自由的,至少在汴京城里有一些人身自由,汴京城外的自由,就被皇城司给限制了,皇城司专门给赵谅祚配了一百多号“护卫”。  仁宗赵祯,就是这么仁义。  狄咏的小日子,忙碌是忙碌,但也舒服……  家中,赵徽柔不管什么事,时不时还会入宫去,毕竟他爹身体不好。  叶一袖,属于很拎得清楚的那一类人,从来不争不夺,温柔似水,她也知道自己没有与公主殿下争夺什么的资格,过小日子就是,狄咏回来了,自是把狄咏伺候得舒舒服服的就好。  冬欢就不一样了,她管家,主要是管钱,那家伙,很有一副女主人的架势,风风火火的,操心操肺,里里外外,到处是她颐指气使的身影……  却也最为辛苦,事是真多。  而新进门的梁辛初,表面是叶一袖一般人的,心思里,那自然是最活络的那一个……  她在找一个机会,破局的机会……  破什么局不重要,就是要破局,要当一个有用的人,要当一个对狄咏最为有用的人,要体现出自己的价值。  狄咏忙碌了好一段时间,终于清闲了一点,坐在院中,李一袖抚琴,狄咏晒太阳,冬欢颐指气使地忙前忙后,各般水果,各般点心吃食……  梁辛初坐在狄咏身旁,算是终于找到了机会。  狄咏闲聊问她:“近来可都习惯?”  梁辛初点着头:“都习惯,主母人好,一袖姐姐善良,冬欢妹妹勤快,都好。”  “嗯,习惯就好……”狄咏是个温柔的人,梁辛初都进家门了,平常里也就和气了,不必要老是恐吓吓唬的,只要梁辛初不作,一切挺好。  梁辛初 有话说,这番话,在她心中预演了许多次,就等今日机会了:“相公,奴家身为长技,唯愿相公诸事皆顺,能得相公庇护,也是奴家此生的福气。若是能为相公排些许烦忧,解一些难处,奴家也算不枉此生……”  狄咏一听这话,抬头看向梁辛初,这女子是真美,还故意装作一副娇柔姿态,也就越发美,又显出几分善解人意,那真是越看越美……  这个家庭的女子,说句实话,还真没有能真正善解人意的,这份善解人意,不是生活上的,而是人生路途上的,是事业工作上的。  还别说,狄咏心中,正有一件为难事,身边还没有人能商量,在西北,狄咏可以与王韶商量任何事,在京城里,许多事狄咏真没人能商量。  但狄咏也不那么信任梁辛初,至少不会像信任王韶那样信任梁辛初,这没什么理由,就是一种心理上的感觉。  狄咏之人,向来腹黑,为难事他肯定不说,但他有试探,试探梁辛初如今的心思到底定不定,是否真的会一心向着他狄咏。  所以狄咏开口问道:“有一事,你帮我出出主意?”  梁辛初闻言大喜,问道:“奴家浅薄,相公若问,奴家便也只能出得一些浅薄之语。”  狄咏乐了,这娘们,真会装。接下的话,就让你装不下去:“近来,有人来报,说京中来了不少西北口音的大汉,神秘非常,还带有兵刃,说可能是党项人,在京中到处寻找打听,你说这事,该如何是好?”  这显然是确有其事,狄咏耳目众多,明着有皇城司,暗里有马义山,狄咏也主动吩咐众人关注西北口音的入京之人。  狄咏很确定,肯定有党项人不安分,要搞什么复国之类的大计,怎么复国?自然是要找到皇帝,营救皇帝之类……这种事,用脚指头去猜也能猜到。  至于怎么处理,狄咏也早有打算。留李谅祚一命,本也是一个诱饵。  偏偏今日要问梁辛初,不过就是为了试探一下梁辛初。  梁辛初果然面色微微一变,人心都是肉,感情上,总有波澜……  但梁辛初也知道,狄咏要的是一个态度……要的是一个真正的投名状! 第563章 没事,说笑呢,不怕…… 该是梁辛初纳投名状的时候了,梁辛初努力坚定了一下面容,严肃起来,慢慢说道:“相公,奴家有一胞弟,名叫梁乙埋,年岁也与河西郡王相仿,本一直跟随河西郡王走动,认识他的人颇多……”  梁乙埋,本该是西夏未来的国相,也会是下一任西夏皇帝的舅舅……历史上也是个牛逼人物。  “人在哪?”狄咏问道。  “人在……人就在府里……”梁辛初答着,却又紧张看着狄咏。  狄咏笑了:“你倒是好手段……”  为什么说梁辛初好手段?因为狄咏带着梁辛初从河西回来的时候,只允许梁辛初带几个宫女太监在身边伺候饮食起居。  也就是说,梁乙埋一个少年郎,装成小太监一直跟着梁辛初到了汴京……  那梁辛初在河西的时候,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狄咏要带弟弟一起呢?  “相公恕罪,奴家实在不敢,毕竟乙埋乃党项人……还是河西郡王以往的心腹,奴家怕相公一怒之下……”梁辛初可怜巴巴说着。  倒也想得不差,在军中的狄咏,对于党项人命,那真是一点都不当回事,当时梁乙埋若是出现了,说不定就被狄咏随意处置了,倒也不是说非要杀了,就是随意给手下谁人给处置了,关着也正常,刺个字去当兵也正常……  狄咏也懒得生气,这点小事,也不至于,狄咏也明白,梁辛初这么做,不仅是为了保住自己的弟弟,更是想身边真正有一个能办事的心腹之人,梁辛初还想靠着这个弟弟……  所以,此时此刻,把这个弟弟推出来,也是聪明之举,不是要投名状吗?梁辛初带着弟弟梁乙埋一起把这投名状纳了,往后梁乙埋自然也就可以受到狄咏信任了。  一举两得!  狄咏抬手:“叫来某看看……”  梁辛初连忙起身,往自己住的小院而去,不得片刻,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回来了。  少年一近前,立马双膝跪地,叩头大拜:“小人梁乙埋,叩见相公!”  “把头抬起来!”狄咏语气不容置疑。  梁乙埋慢慢抬头,努力克制的紧张依旧还是在脸上显露无疑。  不过,还真是个俊秀少年郎,这西夏梁家,基因还真不错。  “读书识字吗?”狄咏问着。  梁辛初连忙说道:“相公,乙埋读书识字的,一笔字写得很是好看… …十三经皆读,若是生在宋,乙埋肯定能考个功名。”  梁乙埋只是愣愣跟着点头,终究是小孩,面前这位相公的威势,他是亲眼看得太多。换句话说,不是梁乙埋胆小,而是狄咏太吓人!  狄咏回头看了看梁辛初,吹自己的弟弟,当真不遗余力,换个词,这叫作推荐。  “骑射刀枪的,习练吗?”狄咏又问。  还是梁辛初急忙开口:“习练的,习练得极好,快,乙埋,快练一通拳脚给相公看看……”  梁乙埋又愣愣站起,往院子中心走去,摆开架势,真准备练拳脚。  忽然狄咏开口大喊:“牛勇,取杆枪来。”  “哦,来了!”外院的牛勇应了一声,内院没这东西,外院自然是不缺,弓弩都有。  梁乙埋等得片刻,牛勇取来一杆大枪,看了看,交到梁乙埋手中,大枪比梁乙埋高了几个头。  倒也不是梁乙埋不高,而是骑枪太长,在唐朝,马朔的长度能达到四五米,宋朝虽然也还有这种四五米的马朔,但多用作仪仗。但宋朝的骑枪,长度也还有三四米,步卒枪较短。(影视剧里的长枪、马朔,其实都太短了。连张飞的武器,明明就叫作丈八蛇矛,却也不过一两米的样子,丈八,他就是一丈长的柄,八寸的头,哪怕是汉尺,至少两米多三米。)  枪与朔的区别在于,枪是在长柄的头前装一个枪头,而朔,则是在长柄的头前装一柄“短剑”。  梁乙埋在舞枪,又重又长的枪,十三四岁的少年,舞得其实有些吃力,但动作还真一板一眼……  真习练过!能上阵打仗!  “嗯,不错!”狄咏给了一个评价。  梁辛初大喜,连连招手:“乙埋,快过来,快……磕头!”  梁乙埋还真听姐姐的,满脸的汗,上前,又是叩首而下,并不起身。  狄咏微微皱眉,意思他都懂,却还是问了一句:“辛初,你如何想?”  梁辛初面露一股凶光,这是她第一次在狄咏面前有这种表情,开口说道:“让乙埋出面,把此番入京的党项人手都聚齐,一网打尽!”  狄咏还是微微皱眉,这个计策,很好,就是梁乙埋出面去联系这些人,然后谋划一个所谓营救计策,然后一网打尽,其实狄咏心中本也就是这种计策,但狄咏却还并不满意……  见得狄咏皱眉, 梁辛初微微一想,立马又道:“相公,奴家想来,倒也不能真一网打尽,否则这般计策,下次就不灵了,当放几个走……党项乱贼,必不在少,还会有人再来,所有还当留个后手,以长久计……”  “哦,细细说来听听……”狄咏只当不懂。  “一网打尽之下,留得几人逃脱,乙埋也一起逃脱,如此,往后再有人来,自然还是这些人来,还是乙埋一起,杀得两次,虽不能斩草除根,却也可把其中主要乱贼杀得差不多……”梁辛初说完话语,连忙去看狄咏的反应。  狄咏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  但心中真挑起了一个大拇指,这娘们,真厉害!他妈的,真是个狠人,心狠手辣,有勇有谋!  “你是说,让乙埋长久蛰伏其中?”狄咏问道。  梁辛初摇头:“那倒也不必,乙埋可以受些伤,流些血,但乙埋可以托词留在京中,就说留在京中打探消息之类……也是养伤!”  还是心疼弟弟……  不过,倒是面面俱到了,狠辣毒绝之策。  这个投名状,狄咏心中很满意,他看向梁乙埋:“抬头回话。”  “请相公吩咐!”梁乙埋抬头。  “你愿做吗?”狄咏问道。  “小人愿意,便是不幸而亡,也百死无悔……”梁乙埋再叩首。  狄咏又看向梁辛初,心中了然,这弟弟的话语,显然也是这姐姐教的……也无妨,只要干完这件事,都无妨。  狄咏抬手一招,招的是牛勇:“带他去见马义山!”  “得令!”牛勇躬身,上前来带人走。  梁辛初却也站起身来,自然也是担忧不已,毕竟是亲弟弟。  狄咏也有一句安慰:“不必担忧,保他无虞!”  “多谢相公!”梁辛初一个福礼,却也放心不少,也知道狄咏这般的人,必然不会骗她这种事。  在场,还有旁人,叶一袖与冬欢,这两个姑娘,第一次见到狄咏在他们面前商量这些生杀予夺的大事,不免有些……  被吓到了!他们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狄咏!自家相公,平日里都不会露出今日这般的面孔,谈笑间,便是无数人命将去……  两人也不免看向梁辛初,也才知道,这个女子,竟是……杀人放火之辈……  两人正在有些无措,狄咏一个笑脸转头:“没事,说笑呢……不怕……不怕啊……” 第564章 这就是狄咏要走的路 叶一袖明事理:“相公放心,奴家定然守口如瓶!”  冬欢傻乎乎的,还真莞尔一笑,以为真说笑呢,听得叶一袖之语,立马也连连摆手摇头:“奴……奴也不会说出去的……”  这般场面,倒是把狄咏逗乐了,他真哈哈大笑起来:“你二人作甚呢,寻常玩笑事……”  杀人放火的血腥事,在狄咏心中,终究不是这座宅子里该有的事情。他也怕人学,怕这座宅子里的人真见多了杀人放火,以后也容易恶向胆边……  以前,他狄家,没有一个江山要争夺要继承……  如今,他狄家,可能真会有一座江山……  这个区别,很大!  也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人心如此!未来,还有诸般利益相关方,各种各样的利益群体,会推着许多事情往前走!  狄咏已然在防备了,防备家宅内的那些事情。  就如此时,狄咏就决定,以后再也不在家中商量这种事情了。让家眷们,老婆们,都保持一个基本的天真纯真。  十几岁的少年郎,在大街上兜兜转转,他显然知道党项人藏在哪里,他第一件事就是要获得这些人的信任。  其实对于狄咏来说,他并非把所有指望都放在梁乙埋这个少年身上,甚至也没有对梁乙埋做出什么确切的指示,只看梁乙埋自己发挥。  发挥得好,办成了,证明梁乙埋这小子,还真有几分成事的智谋与能力。  办不成,狄咏自然还有后手。对于狄咏来说,如今这些所谓党项复国之辈,不过小事而已,如果狄咏自己来操作,哪里需要这么麻烦?  放出风去,让李谅祚出游就行了,比如去洛阳看一看历代皇帝陵寝之类的……自然有无数人找来送死。与其一个个去找,不如让他们自己来送。  如今,也就是看看梁乙埋争不争气!  还别说,这小子还真争气……  他寻得几个党项人,为了获取信任,还进了一趟河西郡王的宅子,却又不见李谅祚,就在宅 子里待了一会,然后出来了,说自己与李谅祚禀报了营救之事,几个党项人立马对他信任有加。  狄咏听得牛勇汇报的时候,哈哈在笑:“这小子,有点小聪明……”  牛勇答道:“马掌柜也是这么说的……连杨指挥使也说这小子聪明……”  “嗯,这事啊,你与马义山说,教他不要多参与,主要让杨得忠办,梁乙埋这小子,也交给杨得忠就是……平常里,就让他住在李谅祚的府中,不与李谅祚见面就是……”狄咏安排了一下,也是顺着梁乙埋的路数来。  “得令……”牛勇答着。  狄咏忽然问道:“你师父呢?近来可去看了他?生了吗?”  王大,王胜,这老王头,住在狄青的宅子里,平常里还真见不到,前段时间去了一趟,也没顾得上。  “生了,连生两个小娘……”牛勇笑着。  “什么?没生个儿子?”狄咏不能理解!他这一生一个,别人那里,连生都没有。  “许是年纪大了……雄风不比年轻。”牛勇编排起师父了,也是这个时代人的观念如此。  “看来这老家伙,一时半刻,定是死不了,他肯定不服气!还得再接再厉。”狄咏笑道。  牛勇也嘿嘿在笑,说了一个惊喜:“相公,小的……小的……那党项娘们,也有了,最近刚有,小人血气方刚,肯定生个儿子。”  这就是战争,战争中的男人,就这么分的战利品。  “好,极好!赏你一百贯钱!”狄咏高兴不已,是真高兴,如同自己有孩子一样高兴。麾下的军汉,都该如此,有妻有儿,有家有室,有财产。  跟着大哥混,就得三天吃九顿,只能越混越好,混好了,他们就会更加努力去保卫自己这份来之不易的生活。  狄咏在他们心中,就越发不能倒,就得越发支棱起来。  因为狄咏一倒,就会有无数人的美好生活也跟着倒!  “谢相公!嘿嘿……”牛勇的笑,带着淳朴,淳朴里透着一 点傻啦吧唧……  “行了,去办事,把话语传给马义山与杨得忠……”狄咏挥挥手,又道:“钱找冬欢去要。”  “啊?”牛勇闻言,立马说道:“相公,冬欢姑娘,那可是……一毛不拔的人物……相公可为难小人了……”  狄咏还不知道,冬欢还有这基因,还真是个管家婆了,也笑:“你自去要……”  “好吧……小人先去办差……”牛勇躬身一礼而走。  狄咏也有事情要办,召开皇家四海钱庄的股东大会,军事利益共同体,已然有了雏形,狄咏要把这个利益共同体真正经营起来。  许多事情,他都是手段,都需要为同一个目的去服务。  狄咏甚至还要建一个原始的股票交易市场,这些事都得干,要绑定更多人的利益在其中。  这也会是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商业革命。  狄咏酝酿了许久,与孙之文商量了好几次,也操作了很长一段时间,这股东大会,可不仅仅是汴京的,各地较大的股东皆会赶来,乃至还有参与过西北战事的商家,也都会请来。  时间不多了,一旦大宝更替,神器易主,新皇登基,狄咏需要足够的力量立于不败之地。  别人想的都是朝堂,都是官场。  狄咏要换个路子,换个路数!让这大宋朝的人见识见识新手段!  倒是要看看,到底是口中的君臣更厉害,还是心中的利益更重要。  用一句较为现代的话说,狄咏这一次,是要彻底的整合资源,绑定利益。  也是狄咏心中真正知道,权力,只在两方面,军事与经济。掌握了军事与钱,就会立于不败之地!  朝堂的那些相公们,一个个看起来权势滔天,不过都是空中楼阁。包括韩琦,他的权柄,更是空中楼阁。  这些空中楼阁的权力根基,在更上一层的空中楼阁,在皇帝。  皇帝有大义!  但只要让皇帝处于不义,而他狄咏处于大义,一切就很容易土崩瓦解!  这就是狄咏要走的路! 第565章 谁来都是合伙人 皇家四海钱庄,第一届全国股东大会。  如今这四海钱庄,其实经历过了一段时期的野蛮发展,也到了该进行股东大会的时候了,要把全国各地的分店进行一下整合,不仅是账目问题,还有利益分配问题,股权结构股权模式的统一,其实工作量很大。  不过这些工作也不用狄咏来做,有孙之文与麾下一大帮的账房掌柜来做。  这些都是前期准备工作,开会之前就要做好的,先平衡好各方,才能欢欢喜喜开一个大会。  随后之事,就是狄咏的事情了。  樊楼,全国最高档的酒店,地方大,服务好。  平常里花魁大家唱曲的台子,今日坐了狄咏。  满场二三百人,皆是各处一方豪富,老早就听说今日的大会,当朝枢密使狄相公会亲临,派个掌柜之类的来参加,显然就不合适了,有些老家伙不堪折腾的,也必须派家中管事的儿子来。  甚至还有小道消息,说皇家四海钱庄背后的大人物可能也会亲临现场露个面,皇家四海钱庄的背后大人物会是谁?那还用说,自然就是皇家,自然就是当今圣上!  所以今日,济济一堂,都是各方豪强。  但这,真的只是一个小道消息,狄咏故意吩咐出去的小道消息。狄咏也是怕被人敷衍了,怕这些豪强们不愿亲自前来。  皇帝自然不会来,也不可能来,身体也不允许折腾。  甚至,狄咏私心里,其实也不准备让皇帝真正参与钱庄的事,不论是现在这个皇帝,还是未来那个皇帝!  说白了,钱庄,就是狄咏的钱庄!  狄咏自打进了这个厅内,与他拜见打招呼的人,就一直没有停过。哪怕落座之后,也是络绎不绝。  “在下河间齐彰,拜见小狄相公!”  “好好好,河间齐家,大户,吏部员外郎齐申,对不对?”狄咏功课很深。  “是是是,乃是家兄,未想相公也知晓,幸甚幸甚……”  “泉州蔡黄羽,拜见小狄相公……”  狄咏眉宇一挑:“翰林第?”  “小狄相公见笑,小人与翰林蔡相公只算同族。”这种话属于谦虚客气。  翰林蔡相公是谁?蔡襄。泉州蔡家,那真是大户人家,蔡襄,蔡确,乃至北宋末年的太师蔡京,都是这一脉。  北宋四大书法家,苏黄米蔡,苏轼、黄庭坚、米芾,这三人没有是疑问。独独 这个蔡,本来是蔡京,但蔡京乃亡国之臣,还是六贼之一,有名的奸臣。所以就给改成蔡襄了。  这蔡氏,那还真是大家族。  狄咏笑着:“嘉佑四年进士蔡确,也出泉州蔡氏?”  “远房亲,远房亲。相公见笑……”  狄咏这是每个人都给面子,所以都来这么一通说词,说白了,这大宋,一地豪强,必然家有官员,近亲也好,远亲也罢,终究是诗书人家。  士大夫,说一句不太合适的话,也是宋朝资产阶级。  这些阶级,一代一代,家族巨大,分枝连理,互相庇护,越发没落的很多,但越发豪富的也不少,就看谁家孩子会读书。  “南丰曾辰,拜见小狄相公!”这人年岁不大,一副与狄咏很熟的样子,笑容里都带着一种熟人见面的味道。  这他妈真是熟人,虽然狄咏并未见过这个曾辰,但绝逼熟得不能再熟了,狄咏一抬手:“嗯,一路可还顺利?”  “托相公的福,船行车走,一路顺畅非常,还是与家兄一起入的京,家兄在欧阳学士推举之下,入京履新,为馆阁校勘之职!”曾辰说着,也告诉了狄咏一个消息,曾巩调回来了。  这南丰曾家,就是曾巩家,江西大豪门!  “是吗?我还不知道师兄入京了,此乃师兄之罪也,当罚,罚他请酒一顿!”狄咏必须给面子。  “应该应该,回去就与家兄说,该他请酒!”曾辰也是场面人。  又有人挤到头前了,派头十足,虽然未伸手左推右搡,但动作上就有几分欺负人的味道,上前一礼:“小狄相公,小狄相公……”  认识,面熟,吃过酒。狄咏也客气:“呦,小国公,来来来,近前来!失礼失礼……”  这也是人家小国公的脸面,什么国公?钱氏国公!加个小字,就是说还没有真正继承爵位,名叫钱紘,也是孙之文的……酒肉圈。  这钱氏一门,本就是吴越国主,更是往后千年门第,在大宋,只要不造反,那他妈的谁拿他们也没办法,人家永远鼻孔看人,谁来都不好使。也不怪人家牛逼,人家是真牛逼,读书一途,人家代代人才不绝。  甚至千年以后人才都不绝,新中国的钱氏,依旧国家栋梁材!国家门面担当!  这钱氏,那真是京城里数得上的豪门!人家不仅在京城势力大,在江南也势力 大,你找谁说理去。  小国公牛逼哄哄,一礼,笑道:“回来了也不约吃酒,不是今日,还见不到您呢!”  这得给人家尊重,狄咏也笑:“诶……忙,忙得紧,过些时日,之文自会安排。”  “好,说好,那我等着,近来诗词文章留了一大堆,到时候可要与相公鉴赏一二……先去落座!”钱紘毫不客气,却也爽利。  “好,说好就是!”狄咏摆着手,看钱紘落座去,第一排,第一个!坐下之后,还左右乜视几番,就是他妈那种什么感觉呢……大概就是,你们他妈都谁啊?也配与老子坐一起?  左右之人,也不来气,还得主动笑脸拱手与之客气。  这钱紘,地道老东京,通天纹在头,其他人,都是臭外地的,来东京要饭的!什么相公,什么状元,什么出将入相的,都是臭要犯的!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百家姓,除了皇帝的赵,就他妈得是人家的钱!不好使,通通不好使。  狄咏还抬手呢:“贤弟稍坐啊!”  “得了,相公忙您的!”钱紘也抬手!狄咏给他面子,他更给狄咏面子!但话又说回来,别人还没有资格给他钱紘面子,旁人若是想给他一个面子,他还不要。  狄咏自是还忙,又有人上前:“相州韩昆,见过小狄相公……”  狄咏头一抬,奇了怪了!问一句:“昼锦堂?”  “嘿嘿,有礼有礼!”韩昆拱手在笑,却并不格外讨好,为啥啊?人家当朝宰相韩琦家的。  你说奇怪不奇怪?  相州韩氏,那他妈的,土皇帝家族。岳飞将来也是给人家打工的。  有点意思,这是也要赚钱?钱还不够啊?也参股了当地的钱庄分店?  “失敬失敬……”狄咏拱手。心想,这韩家将来,难道是要左手打右手?双手互搏?  狄咏看着韩昆,与韩琦还长得有几分像,一看就是兄弟,将来这韩昆在兄长韩琦与钱之间要做个选择,多多少少有点为难……  “坐,落座看茶,当真是蓬荜生辉……”狄咏也是场面人,谁来都是合伙人。做生意嘛,不能小气。  “多谢,多谢小狄相公!”韩昆拱着手,退去落座。  ……  场面事,就用去了近一个时辰,还好大会开始得早,狄咏要正式开始大会内容了,喝口水,起身,先咳嗽一下,满场禁声了,狄咏开始发挥了…… 第566章 国家资本主义 狄咏开始发挥了,先问几句话:“诸位,此番连连大战,也不知之文贤弟如何安排的,诸位可都有进项?”  就问,我狄咏打仗,你们都赚钱了没有?  通天纹在头的小国公钱紘先说话了:“诶,赚得不多,主要是懒得麻烦,之文兄批了条子,兄弟我转手就给卖了……”  什么意思?就是狄咏在西北的战利品,金银铜铁,牲畜毛皮,马匹法拉利,乃至土地与住宅商铺之类,乃至人口,这些东西当时都是依靠着钱庄来往外发卖的。  钱庄是总代理,然后会发一些购买契约,也就是批的条子,与钱庄关系近的,投资了钱庄的,自然就能拿到条子,拿到条子了,就可以组织商队到西北去进货了。  钱紘这家伙,自己嫌组织商队麻烦,转手就把条子给卖给愿意组织商队的人了,赚了一个小小差价。  但自然也有赚得多的,南丰曾辰笑而不语,赚得不多的钱紘说话了,但赚得多的曾辰却并不多言,心里美就行。  南丰在江西,江西其实也可以算是“江南”地区,它叫江南西路,曾辰就是不嫌麻烦的,亲自组织大商队,还派了家族弟弟亲自往西北走了一趟。一匹法拉利,从监军李宪那里拿到手只要八十五贯,到得江南,卖二百贯,还他妈有价无市,还得是关系好的才能买到。  你想想,在大宋的江南,能骑着高头大马出门,这是什么面子?  曾辰这笔生意的利润率,资本家听了都要落泪。  曾辰笑而不语,狄咏得立一下典型,但话语是回答钱紘的:“小国公自是看不上这点钱,但小国公这回可亏大发了,你不问问曾东家?他可是砸锅卖铁走了一趟西北,买了一大堆东西回去,你猜猜他赚了多少钱?”  钱紘起身左右一看,也不知道谁是曾辰,倒是曾辰也起身与他拱手作了礼,钱紘笑着点个头,回头又问:“能赚多少?”  狄咏手一伸:“五万贯,有没有?曾东家,有没有五万贯?”  曾辰笑着连连摆手:“没有没有,哪里能有这么多,相公说笑了……”  狄咏也不去争,这般话语来去,曾辰的谦虚才有意思。  狄咏转头又问:“齐东家此番赚得多少?”  齐彰立马起身,笑着摆手:“没赚什么钱,不多不多……”  狄咏也笑,这一 番是开场白而已,赚没赚钱,这些人自己心里都有数,不赚钱,这些人这回也不会这么热情的跑来开会。  李宪前前后后,发卖的战利品,少说在一千多万贯左右。这是进价,运到内地,不说多了,翻个倍,利润也就在一千多万贯。  也就是说,在场这些人,二三百号,至少分了一千多万贯的利益,大户如曾家,一家就赚了五万贯,小一点的,赚个一两万贯不在话下,哪怕一两万贯可不是小利益,随随便便能买两三千亩好田地。  钱紘若不是这么懒,也组织一个商队,也不用他自己组织,只要吩咐一句麾下之人,花三四个月跑一趟,少说也可以有七八万贯的收入,奈何这厮就是这么懒。包拯当一年官的总收入也不过几千贯罢了。  开场白说完了,狄咏话音一转,看向钱紘:“小国公,你啊,就是懒!”  钱紘摆摆手:“诶,没这个命!钱的事,咱也懒得操这份心思!”  看看人家,就是这么牛逼。  狄咏等的就是这话,开口说道:“那此番,我这里有不那么操心,也能赚钱的买卖,小国公有没有兴趣?”  “贤兄说来听听……”还别说,钱紘是真感兴趣。这钱家有钱那是不假的,但钱紘也真不是一个愚蠢富二代,钱紘眼高于顶,但他们家读书的基因那是从来不缺,这厮还真有几分才气,但他对于功名做官之类兴趣一般,却有一样爱好,玩收藏,书画古书,金石瓷器,样样喜欢,而且他自己书画造诣也不低。  但他这爱好,有一样缺点,就是费钱,不缺钱与费钱之间,总还是有点矛盾的,就是有时候看到格外好的东西,一时凑不出大价钱,也会经历爱而不得的难受。  狄咏这回真正要发挥了:“我啊,准备弄一个股票交易所,第一支股票就卖四海钱庄的股份,有一个词叫做融资,钱庄准备再进行一次融资,第二轮的融资,扩大股本,这股票可以自由买卖,钱庄效益好,股票价格自然就水涨船高不是?小国公喜欢卖条子,这股票不也是条子?也不费事,倒手转卖一下,那也能盆满钵满……”  股票这玩意,本身就不是现代产物,是连电都没有的时代就有的产物,包括股票交易所,十七十八世纪,那些东印度公司玩得飞起, 满地球做生意。  其实原始的股票,与股票交易所,其实操作起来并不复杂。股票,就真的是个“票据”,它是你投资一个公司的凭证,不记名。可以随便交易,之所以要一个交易所,那是为了方便人们交易,私下买卖可以,通过经纪人去买卖也可以。  股票有什么作用呢?就是到了时间,你拿着这个公司的股票,到这个公司去领属于你份额的分红。每年分红多了,自然这股票的价值就要涨。  说白了,狄咏就是要把四海钱庄的新一轮融资,变成这种不记名的股票拿去卖,每年定一个时间,按照份额分红。  也就顺带建一个股票交易所,让这些持有股票的人可以自由交易,这里面就有一个现象会出来,比如钱庄最近有重大利好消息,预测分红会涨,这股票也就价值更高,不等分红,先卖了也能赚一大笔。  这叫预期。  其实后世股票交易,原理也是这么回事,只是一切通过网络来进行,更便捷快速。  狄咏这是要给大宋朝带来一种新东西,这东西,其实就叫作资本运作。这对狄咏以后的好处会极大,比如他要扩建一个大炮厂,没钱怎么办?发股票。  这从另外一个层面来说,也是在提高大宋的动员能力,以前是朝廷没钱,就啥也干不了。  如今,朝廷没钱,但啥也可以照样干!朝廷做成一件事的利益,也可以直接间接让百姓跟着获利。  这就是资本主义的精髓,资本主义比封建主义进步的地方。那什么比资本主义更利国利民呢?有一个不那么恰当的词汇,叫作“国家资本主义”。  狄咏就准备进行“国家资本主义”的那一套,一切重要资源,都要掌握在国家手中,不能彻底私有化。否则就会又带来其他问题。  就如这钱庄,虽然不断融资,那归根结底,也得是国家的钱庄!不能真变成了私人的钱庄,比如美国的美联储,这个国家,连发行货币的组织都是私人的,那就不美了。  谁将来代表国家?狄咏有自信,自己将来会代表这个国家的所有利益。  钱紘自然理解不了后面这些逻辑,但却能理解狄咏那番话,倒卖“条子”就能赚钱?钱紘感兴趣,问了一语:“贤兄,那我之前在京城钱庄入的股本,是不是也变成了股票?” 第567章 跟着贤兄,大发大旺 狄咏点点头:“那是自然,都可以换做不记名的股票,你想卖出去就卖出去,你想找人买也可以找人买。”  钱紘点着头:“这事好,低买高卖嘛,低价的时候就买,高价的时候就卖,卖条子,甚好甚好!”  钱紘这话说得没毛病,有毛病的地方是……你怎么知道什么时候的价格是低价,什么时候的价格是高价?  狄咏环看一圈,问道:“诸位可还有不解?有没有兴趣?”  曾辰立马接道:“相公啊,我虽然还未真正听明白,但是,我知道,只要是相公的买卖,就从来没有亏钱的,相公作甚,我自是百般支持!”  这可不全是感情票,人家曾辰真是这么干的,不然昔日也不会砸锅卖铁的组织大商队跑西北去。  狄咏很喜欢这番话,狄咏信誉在此,钱庄这买卖,不论是钱庄本身,还是钱庄间接带来的战争利益,在场个个盆满钵满,有目共睹。  这事其实也不复杂,就是交易股本,其实也还有追加投资的事。  却是齐彰问道:“相公,就是吧,这股票交易所,交易来交易去,就只有钱庄的股票买卖,要是能多几支股票来买卖,那才真有点意思,可以玩玩。”  “诶,你还别说,真还有另外一支股票准备上市,泉州那边,准备建一个铁厂,连带兵器甲胄与农具,一起生产,枢密院领头办的这件事,要组建一个枢密院钢铁……集团,集团这个词挺好,就是这个名,枢密院钢铁集团!不得多久,也要融资,融资这个词你们得学,就是发股票!钱庄准备入股其中,占主要,还有一部分也将在交易所发卖……你们要是有兴趣,也可以买一点试试。”  狄咏是真的老谋深算,泉州有铁矿,这是全国皆知的,特别是南方人都知道的事情。  这钢铁集团主要做什么?其实主要还是服务战争,其次服务农耕。甲胄兵器是其一,造大炮对铁的需求量之大,是其二。  这事,其实八字还没有一撇,但这八字想要有一撇,就得先有钱。钱从哪里来,这不在筹吗?  有了钱,这事就不难,至少对于狄咏而言不难,手下人难,但对于狄咏而言,不论手下人有多难,也得把这件事办成就是。  这件事主要负责人狄咏都想好了,梁适之子,枢密院承旨梁彦昌。这是官办企业,得是枢密院的名,不然,这事也违法,因为是生产“军火”。  这是什么?这就是大规模生产,这就是工厂,这就是工业。虽然还主要依赖手工劳作,但这就是工业的开始。  将来,沈括的炮厂要扩大规模, 也得是这个模式,上市融资。  这一条线,就是狄咏的最终目的,军事利益集团,每个人都与打仗的生意利益相关,每个人就都被战争绑定了,备战开战,大家都赚钱。  齐彰听得狄咏话语,问了一句:“枢密院的生意?”  狄咏点头:“嗯,对,到时候,会把枢密院下的匠作监,甲仗库,都并入其中,并入枢密院钢铁集团!”  “好,这个好,这个有保障,定是不会亏钱的……”齐彰还真会盘算,为什么?因为这是枢密院的生意,齐彰又问:“那此事什么时候开始呢?”  “不急,待得股票交易所开张了,此事就开始了……”狄咏答道,说完这话,其实狄咏自己反倒急了,因为这事还是一个噱头,齐彰就急着入股了,狄咏就得赶紧把这个噱头弄成真事,也是辛苦事。  这不,就有两支股票了!  钱紘大手一挥:“贤兄赶紧弄,这事我喜欢,多多益善,多弄点股票来!”  曾辰老捧场人,老场面人,开口一语:“相公之事,我曾家就没有不支持的,相公吩咐麾下人加快一点速度,把这事办妥当。只不过呢,我曾家在江南西道,这股票交易所在汴京,来来回回可难办……”  “无妨,杭州也要有,江宁也要有,五个京城,乃至北到河间,西南到成都府,都会有分店,到时候分店与钱庄开在一处,也方便诸位。若是哪家消息灵通的,能知晓各处分店股票价格,来回倒卖也是可以的!”  狄咏想得很透彻,把钱庄与股票交易所开在一起,不仅是方便众人,更还可以节约成本。  “好好好,如此倒也无虞了,那定是鼎力支持!”曾辰开口。  狄咏却不满意,因为在场有大佬一直没说话呢,狄咏特意问了一语:“韩东家莫非对此事不感兴趣?”  韩昆笑着,却又轻声,仿佛有些不好意思,答道:“赚钱之事,自然感兴趣的……”  得,挺好!  狄咏又环视一番,问道:“诸位可都有兴趣?”  “小狄相公,钱庄股份,自是多多益善的,只要钱庄要钱,咱们就愿意出钱……”  “是啊,股票什么的,就怕没人卖,自也不怕没人,谁愿意把钱庄的股份卖给别人?”  钱庄这个生意,如今还真是人气高。  狄咏摆摆手:“那可不一定,就看什么价格了,若是开高价,岂能没人卖?”  “小狄相公,还有什么股票啊?多弄一股票才是……不然这交易无甚乐趣……”  这可为难狄咏了,一时半会的,到哪里去弄那么多支股票来?  狄咏也是灵机一动:“有,我 自己有一个新华书局,做得也还不错,在许多大城池都有分店,不过这般书局,本就是利国利民之事,教化天下百姓,所以想着是不是遍布全国才好,还得扩大印刷作坊,要遍布全国,这作坊可就要极大,不若,也一并上市融资,不过此事比起头前两件事来说,就算不得很大的生意了,诸位有没有兴趣?”  曾辰第一个支持:“好好好,遍布全国的新华书局,岂能不好?利国利民!融……融资,对,融资,得融资!做大做强!”  三支股票了!  算是一个美好的开始!  钱紘倒是想起一件事来,问了一语:“贤兄啊,要是咱们有营生,也缺钱,是不是也可以上市融资?”  “可以,完全可以,不过也要经过一番审核才是,也怕有人行骗不是?不论是谁,但有营生,皆可上市融资!也欢迎诸位皆来申请上市,来发卖股票!小国公有什么营生要融资吗?”狄咏这都是信手拈来的概念,虽然还未想这个方面,但都是有成熟经验在的。  钱紘倒是尴尬了,他也没什么营生要融资的,摇摇头:“还……没有,以后说不定有。”  狄咏哪能放过这机会?立马给钱紘想了一个生意:“小国公不是喜爱古玩收藏之类的吗?不若开个……古玩店?不对……开个拍卖行如何?遍布全国的拍卖行,你家本就有典当营生,鉴定这一行你家人才济济,如此一起,拍卖行,懂吗?就是任何人,都可以拿着之前的东西到你家拍卖行来卖,你就组织各处收藏大家来买,价高者得。还可以给买家卖家保密身份,如此岂不是好营生?”  “诶,有点意思啊!”钱紘皱眉在想,却又反过来一想:“这事,是不是挺麻烦的?”  他妈就是懒!  狄咏大手一挥:“无妨,此事,我入一股,我派个掌柜来办此事,何二,大名何武,你我合伙来做,一起上市,如何?”  “好,这般好,这事我干了!贤兄快把人派来!”钱紘颇为激动。  狄咏摇摇头:“你啊,是真懒,钱都懒得赚!你放心,这一两日,我就让何武上门找你去。”  “好好好,跟着贤兄,大发大旺!我请吃酒,我请吃酒!”钱紘高兴的兴许不全是生意赚钱,更多的可能是因为能与狄咏一起干件事。小国公上面还有老国公,钱紘多多少少属于不务正业的类型,这不,与小狄相公一起干事,这不就务正业了吗?  最主要是的,但凡有狄咏的名头,从家里要钱,那也就容易百倍了。不论是拍卖行,还是买股票,这手笔可就不一样了。 第568章 好,你自去办 资本,本来是依附士族的,大宋朝的资本,从来就没有爆发过什么力量,它表现出来的力量,是士族力量的一种表现形式。  而今,狄咏就要把资本作为一种单独的力量表现出来,有别于士族的力量。  这其中有什么区别呢?  区别在在于一种竞争与博弈,士大夫的那一套,有利有弊,或者说儒家的那一套,有其精髓,也有其糟粕。  而资本社会这一套,就是要用利益去与儒家的某些糟粕做博弈,这也是一种革命。  更简单一点说明,可以举一个小小的例子,那就是现实利益,与对皇帝的忠心。这之间是不是可以有那么一点点的竞争。  隐晦的竞争,并非赤裸裸的竞争。  一旦皇帝陷于不义之中,是不是有人会因为利益而减少忠君思想的束缚。  又比如,儒家,其实是很不好战的思想,对于战争有一种排斥感。而今的儒家,更是对扩张有一种天然的排斥。  那么狄咏要反其道而行之,大起战争,大起对外扩张的道路。  用什么来说服这些士族阶级?  自然就是用钱。  打仗,就能赚钱,大家都赚钱,盆满钵满地赚!  能不能让那些儒家士大夫在利益的驱使下,放弃儒家这一方面的部分思想桎梏?  这才是这场大会的真正意义所在。  还有更多深层次一些的意义,那就是大宋的朝廷,对于这个国家的资源与人力并没有很大的动员能力。  也就是说大宋朝廷,其实整合不了国内的人力物力。因为大宋朝廷控制不了庞大的社会资本资源,朝廷不可能因为任何大小危机而去找士族阶级要人要钱。  而士族阶级又掌握了整个国家主要的人力物力。  这也是北宋灭亡的主要原因。  狄咏这个方式,就是一种变相的动员,是一种变相的资源整合。  只要这件事做到一定的规模,狄咏能动员的人力物力,就远远超过了朝廷本身。  意义就在这里!所谓革命,也就在这里。  这也是 国家资本主义的真正内核!(其中道理,与现代中国是一样的,说简单一点,就是国企为主,私企为辅,国家通过国企来掌控国家经济命脉。)  狄咏这一步,才刚刚开始!  一场大会,在和谐欢乐的气氛中开完了,接下来就是实际操作阶段。  一切都在忙碌之中……  狄咏忙着大方向上的指挥,就是告诉麾下之人,这事该怎么做。孙之文等人自然就负责具体实施。  但狄咏也还有一个事情要处理,那就是枢密院钢铁集团这件事,还需要通过皇帝点头。  所谓钢铁集团,其实也就是“军火”集团的雏形,军工利益综合体的雏形。  这事,还得忽悠一下皇帝陛下。  也趁着仁宗赵祯还活着,得尽快实施,否则等到赵祯死了,换了个皇帝,这事情就不知要拖多久了。  而狄咏对于战争的态度,那是极为迫切的。  皇城,御书房。  皇帝越发老态龙钟,连坐在座椅上,腰背都直不起来。  狄咏准备得很充分,写了一篇详细的奏折。  皇帝慢慢在看,看了许久,口中也有吐槽:“子道啊子道,你说说你,这么久了,这一笔字还是如此难看……”  “臣努力练了,同僚皆言,算是中等了……”狄咏也没办法,他自以为这笔字,已经算是看得过去了。  “不思进取,不求上进!同僚之言,且不说阿谀奉承,也不外乎人情世故。你与城北徐公熟美?”皇帝批评着,批评得有气无力。  “那定是城北徐公美……臣倒是也不信同僚之言,正在努力练字。”狄咏笑着,算是……卖萌!  皇帝抬手指了指狄咏,又继续看奏折。  看着看着,也发问:“你把枢密院下的匠作监与甲仗库皆编入这个钢铁集团,然后把别人的钱也弄进钢铁集团,那枢密院占得多少?往后谁说了算?”  “那自是枢密院说了算……民岂能与官争权?”狄咏答道。  皇帝点点头,看着看着又问:“那……往后,枢密 院要订造甲胄军械,是给钱呢,还是不给钱呢?”  狄咏答道:“得给钱,不给钱这钢铁集团岂能长久?这钢铁集团自然也是要利益的……但是……”  “但是什么?”皇帝又问。  “可拖欠!而且……还可从钱庄借贷,反正……臣的意思是,反正就算枢密院没钱,也不影响订造军械之事,怎么都可以把军械先弄来再说……”狄咏说的也不是假话,但主要还是忽悠皇帝。  皇帝点着头:“哦,那这钢铁集团赚的钱,是不是也得分枢密院一份?”  “那是自然,不然枢密院参与其中又有何意义,匠作监下,那么多熟练匠人,甲仗库里,那么多军械,乃至匠作工具,甲仗库在各地的库房,这些都是枢密院的股本!”狄咏答着。  皇帝点头翻着奏折,用极为平静的语气说道:“一旦行此事,各地甲仗库岂不是都要清查账册……”  “这是自然,公事公办,也不能哄骗这些股东……”狄咏答着。  “唉……好啊……”皇帝叹息一声,然后又道:“却又不知多少人要人头落地了……”  这话一出,皇帝唏嘘不已……  几十年皇帝,当着事事门清,却又在许多事情上,没有那么多精力去处理,许多事情上,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却并不代表赵祯不懂……  这个国家,但凡涉及到利益的地方,就永远少不了蛀虫。狄咏这回借此机会一清查,肯定有无数蛀虫要现原形。  “该杀则杀,该罚则罚……”狄咏态度坚定。  “好,你自去办吧……此事,对枢密院,对朝廷,对社稷,有利无害,朕也没有什么理由不同意你去做。只要枢密院能主导其中,朕也就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倒是你……朕也不知你这厮缘何手段这般高明,能想出如此计策,以那些豪门大户的钱,为朝廷所用,还让他们心甘情愿,朕有时候啊,心中不免也想……”  赵祯微微抬头,慢慢说着,神色之中,似乎也在回忆过往。 第569章 众生百态,看得入神 第五百六十九  还别说,这老皇帝,真就一眼看透了本质,拿社会资本替国家做事,还让这些社会资本心甘情愿,这手段是真高明。  这些豪门大户的钱,征重税征不来,也征不了。强要,那更是不可能,昔日也想方设法去变法,其实说来说去就是想要从有钱人手中弄点钱来,最后也以失败收场,连变法的人,比如范仲淹韩琦,最后都弄得个贬谪的下场。  这么一对比,狄咏这一招,那真是胜却人间无数。  狄咏也问:“不知陛下不免想起了什么?”  赵祯微微抬头,看了看狄咏,微笑,微微在笑,慈祥而又有一种向往,答道:“朕不免想啊……若是你早生二三十年就好了,那时候,朕正值年少,意气风发,那也是豪气干云,激动之时,也有睥睨天下之感,东征西讨,变法图强,那时候朕身边,重用的皆是青壮之辈,你若在那时候,朕必然以你为股肱柱石,那时节,若有你相助,此时此刻,这大宋朝不知会是如何一番景象,朕如今便是死了,当也是秦皇汉武之姿!”  一说,说伤感了!  狄咏感觉到了其中那种淡淡的伤感!  却是皇帝在笑,微笑:“可惜了,朕时日无多了……本不觉什么,却陡然又遗憾无比……”  人老,反倒如孩童,爱做梦。更爱……回忆,乃至总结自己的一生!  “陛下,臣为社稷,自是百死无悔的……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狄咏这话,是安慰皇帝。  “你啊,有什么还想做的,你都尽快去做,都去做,趁着朕还活着,只要是利国利民之事,你都尽管去做!”皇帝这一语,又回归了最正统的皇家思想,乃至儒家思想,这是赵祯这一辈子基因里不能改变的东西。  他就算知道狄咏再有能力,再能干!却终究还是告诉狄咏,我死了,你就不要争什么了。一切以他赵家未来的新皇帝为重。  是的,这是他赵家的江山!  永远,永永远远,世世代代,都是他赵家的江山。  皇帝昔日,甚至说过“可惜狄咏 不是他儿子”的这种话,哪怕是说过这种话,哪怕再可惜。  江山也得是赵家的江山!  狄咏听得懂,也无所谓,点头说道:“陛下放心,臣会把能做好的事情,都做好。”  “嗯,好了,最近啊,叫徽柔不要老是往宫里跑了,你与她说,朕与她说,怕是心中过于难受,你与她说,也把其中道理告诉她,如此更好……她一个外嫁女辈,老是往娘家跑,算个什么回事?别人看到了也不免多心,于她不好,于你也不好。”赵祯手在挥,示意狄咏回去。  狄咏点着头:“那臣回去与徽柔说就是……”  唉……老皇帝想得深啊,还是怕狄咏被人忌恨,猜忌与恨。比如,公主总是在皇帝身边陪着,是不是会说一些人家继子的坏话?毕竟狄咏与那继子之间也没什么真正信任可言……  这家庭啊……没办法……  狄咏躬身在退……  忽然门口史志聪匆匆而入,口中大喊:“陛下,陛下,包相公他……包相公……”  狄咏心中一紧,先问了一句:“包相公怎么了?”  “包相公前几日病了,回去一养……适才听得……他驾鹤西去了……”史志聪答着,满脸悲痛,不论悲痛是不是有这么深,史志聪也得是这副表情。  皇帝听言,眼睛一闭,口中一声:“唉……”  狄咏自也就走不了,又往前两步,却没说话,他是真悲痛,他喜欢包拯,很喜欢包拯这样的人!  皇帝微微再睁眼,有气无力:“又走一个,争先恐后啊,这几年,一个个的,争先恐后……都走在朕前面……”  一个时代,落幕了!  夏竦、晏殊、范仲淹……乃至前一年多,陈执中也死了……汝南郡王赵允让也死了,一代大儒胡瑗也死了……现在,包拯也死了……  赵祯的时代,真的落幕了。  就如赵祯继续说的话语:“好啊,如此也好啊……”  狄咏开口问道:“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辍朝吧……辍朝三日,包相公啊,一辈子清名于世,直言敢谏,刚正不阿,乃是后辈士人之 楷模,应当辍朝……”皇帝给了一个评价,给了一个待遇。  狄咏点着头:“那臣这就去政事堂知会诸位相公……”  “去吧……”皇帝表面上并不显得十分伤心难过,一来是习惯了,二来,兴许也是洒脱了,看开了。  狄咏先去政事堂知会一声,辍朝三日。  然后直接去了包拯的宅邸,丧事正在准备,白色的布帘也拉起来了,灵堂也正在建。  包拯,长子二十来岁就死了,死了有几年了,二儿子年纪还小,不过几岁。  管家也姓包,算是族弟,引着狄咏到得包拯面前。  管家陪着,狄咏看着,该说点什么呢?  也没什么好说的……  却是心中有想,也好,也好,死了也好,全了一辈子的忠义,也看不到来日那些糟心事……  看得不久,狄咏转身就走,只说出殡之时再来。  包拯一死!  狄咏也回过神来了,皇帝也快了……  狄咏坐在车里,从车窗看向这汴京城的街道,人来人往,叫卖吆喝,旅人行商,骆驼从西来,马匹往北去……  街道不远,还有望火楼,楼上的汉子打着赤膊,四处张望着,那是“消防队”。  前面的车驾堵着了,堵车,几辆大车相向来去,堵得严严实实,各家小厮,互相指责对方,却又在拉马转向,马匹不会倒车,小厮们推得是汗流浃背……  有那武夫骑马而来,看得街面还有空隙,却也不敢从车架空隙穿插……  也有人坐轿子,人抬的轿子,停在路边等候,轿夫用袖子不断往脸上扇着凉风……  欧阳修是最看不惯人力轿子的,他曾经吐槽大骂,说以人为畜力,当真岂有此理。  但欧阳修也阻止不了这种事情,人力轿的风气也愈演愈烈,也是从此时的北宋开始,人力轿,慢慢就成了风气,明清更多。  究其原因,兴许还是要怪罪到缺马这件事上,宋之前,可不兴人力抬轿,除了皇帝会在某些时候让人抬以外,其他人并不如此。  汴京城,真的好!  哪怕堵车,狄咏也不着急,众人百态,看得入神…… 第570章 温柔乡就是英雄冢 众生百态,慢慢走过,车窗中过去的是一帧又一帧的引人入胜。  狄咏久久不能回神,却也不知到底在想些什么,或者就是神游天外的放空……  直到车架又停了下来,赶车的牛勇喊了一声:“左右护着……”  狄咏车架旁,护卫不多,十几个军汉,此时忽然都紧贴着车架,手已经捏在了腰间刀柄之上,戒备而又谨慎。  狄咏此时才回过神来,问了一语:“怎么了?”  牛勇回头掀开车帘答了一语:“相公,前方的路被一队兵丁给拦住了……”  狄咏把头凑出车窗往前看去,兵丁自然不是为了堵狄咏的,更像是戒严,有一段路戒严了,百姓都过不去,堵路的军汉也正在驱赶道路上的百姓。  “杀人,杀贼,杀贼也看?要你命,快走快走!”  “谁再看,拿到皇城司去蹲大狱!”  “走,都走,散了……”  汴京城,这种事,很少发生……  “皇城司的兵丁?”狄咏问道。  牛勇点头:“像是……”  狄咏忽然猜到了什么,只道:“百姓散了,往前走走,走到头前看看……”  “好的……”牛勇轻轻抽打了一下拉车的马匹,马匹慢慢往前,与散去的百姓对向而行。  还未近前,忽然就听得前方喊杀大作。  “杀贼杀贼,不要跑脱了贼人!”  “不要乱放箭,更不要把弓弩举高了,伤了旁人吃不了兜着走!”  “举盾往前去!”  “一个贼人五贯!一个贼人五贯!”  ……  车架慢慢停了,停在了军汉戒严防线的十几步外,狄咏忽然从车架里走了出来,走到了路边。  牛勇似乎也猜到了什么,走到狄咏身边护卫着,也开口:“相公,巧了嘿……杨押班杀党项吧?”  狄咏点点头:“看来这局啊,还真叫梁乙埋那小子做成了……”  前方,一座行脚客店,算不上豪华,前后有门,两边有院墙,皇城司的铁甲汉围得是水泄不通。  有人往里冲,有人看墙头……  喊杀四起,喊杀声,其实就是骂声……金铁交击,叮叮当当……  牛勇在发 表评论:“相公,这小子真不会选地方,这可是大街上,要选也选个僻静处,如此才好杀人啊……”  狄咏笑答:“你啊,想少一处,这街边的客店,人来人往,反而利于藏身,也就更好取信与人,其实也就更好拿贼,若是僻静处,贼寇反而会多加防备,明桩暗哨散出去,大队军汉一来,便会打草惊蛇,而这热闹街面上,本就有那些衙差军汉巡视来去,来来去去多了,反而让贼人放松了警惕……如此更容易致命一击!”  牛勇一想,还真是这个道理,又说:“那这么说,梁乙埋那小子,还真是个人物!”  狄咏点点头:“是个人物啊……”  “那也不一定,说不定是杨押班定下的计策呢……”牛勇觉得这种缜密计划,更可能出自杨得忠之手。  惨叫声起来了,撕心裂肺。  吓得那些还想看看热闹不愿走远的百姓们立马更退远了一些。  近处,就剩下狄咏这一辆车与十几个人了。  戒严街面的军汉想上前来赶人,却又看得这十几人一个个膀大腰圆,腰间长刀,莫名其妙又没上来,表情上都带着一种犹豫,是上来赶呢?还是放着这些人看?  透过十几个的军汉,中间有一高大汉子,冠帽虽然去了,但隐隐间,看见这人穿着一袭红色衣装,红袍……  是官,大官……不过,汴京城里的大官,其实也并不罕见。  犹豫也就没有了,反而多了几分紧张,厮杀场面,怕这大官有个万一……  狄咏,早已可以穿紫色官袍了,但这大宋朝总有这么点奇怪之处,就是高官们,并不经常穿紫袍,除了正式场合以及外交场合,大多都穿红袍,连皇帝每天也穿红袍。  有人翻墙要走,被墙外的长枪捅刺得血肉模糊。  有人想从门口冲出,被羽箭射成了刺猬。  场面其实并不很激烈,但多多少少显得有些胶着,党项人虽然凶狠,但是没有穿甲,而皇城司的军汉,整体而言,其实不如党项人悍勇,却都有铁甲在身。  皇城司的军汉们多多少少显得有几分畏缩 ,但并不真的退缩,是那种胜券在握之下的谨慎。  党项人拼命要走,奈何防线过于严密。  牛勇见得这般场景,还有评价:“杨押班这是越混越回去了,些许贼寇,久久不胜。”  “汴京不比战场,你也莫要小瞧,皇城司还是有不少厮杀汉的,缉贼而已,又非大战,谨慎一点也正常。”狄咏这是替杨得忠说话。  牛勇习惯性吐槽:“相公,就是因为皇城司里也有厮杀汉,当初相公上阵,那也是带着不少皇城司的军汉上过阵的,他杨得忠在西北,也是悍勇辈,所以这场面,着实教人看不下去……还打个来来回回有进有出的……”  “哈哈……你去?”狄咏笑着。  “那小人就去!”牛勇还真不含糊,生死过了好几遭了,师父的手艺也学得百般熟练,如今牛勇这自信,不比以往。  “别添乱了,看着吧……”狄咏说着,却又忽然唏嘘:“东京是个好地方啊,是那温柔乡!”  其实狄咏心中也有感想,同样一个人,在战场上就可以百死无悔,生死置之度外,回到汴京了,就会变得谨慎畏缩。  这个现象不是不能理解,究其原因其实也很简单,但这个现象本身,就很有点意思了!  “温柔乡?”牛勇不解其意。  狄咏说了一句话:“温柔乡啊,就是英雄冢!”  “冢?坟墓?相公这文词,小的得可劲听才能听得明白。不过这话不对,相公说汴京是温柔乡,意思就是说汴京是英雄的坟墓,这话小人不认同,相公若不信,放小的去,小的大杀四方,不缺一点胆气。”  牛勇兴许有证明自己的意思,兴许就只是真的不认同狄咏的话语。  “你啊,你,不一样,你不是汴京城的人,你是个军汉。”狄咏想给牛勇解释其中的道理。  “他们皇城司的,那也是军汉,与小人一样。”牛勇还是不认同,主要是吐槽。  “罢了罢了……”狄咏与牛勇,交流不在一个频道上,有点交流不了。  此时,戒严的那边,有一个铁甲军汉打马往狄咏这边奔来…… 第571章 狄咏是个心善人 打马军汉,一直奔到狄咏面前几步,才勒马而下,已然在笑,身体在躬:“失礼失礼,相公怎么来了?不是有人来报,说这边有个官,远远看着有些面熟,末将还不知道是相公到了……”  杨得忠近前来了,拱手在拜。  “路过,刚从包相公宅子里出来,准备回去,恰巧路过。”狄咏也笑着,手轻轻一抬,算是回礼。  杨得忠真正近前,才又开口:“大哥,党项贼人都围在里面了,共有一百七十多号,本住在附近四五个旅店,梁乙埋约了他们今日动手劫人,都聚在一起了……”  近前的杨得忠,称呼都换了。  “嗯,梁乙埋呢?”狄咏问道。  “也在里面……”杨得忠答道。  “这小子,豁得出去啊……”狄咏越发觉得梁乙埋这小子,真是个人物。  “所以小弟也有点投鼠忌器,怕把他也伤了……”杨得忠答着。  牛勇听不过去了,阴阳怪气起来:“想来里面就属他年纪最小,最是好认,与麾下之人吩咐一声就是,如此场面,着实难看,叫百姓们看着,还以为我大宋军汉无能!一身铁甲,怕他作甚……”  杨得忠有些尴尬,知道牛勇说的什么,面色有些红,一咬牙,说道:“大哥稍待,小弟先去,一刻之内见分晓!”  狄咏点着头:“你将来是内臣,我是外臣,做完事就带队回去,不必再来见了……”  什么意思?杨得忠将来要接任殿前司指挥使,也就是赵祯表弟李璋的职位,这事虽然算是隐秘,但在狄咏这里就不算隐秘了,皇帝也亲口问过狄咏杨得忠的各种情况,也表达过这个意思,狄咏自然也不会与杨得忠藏着掖着。  杨得忠如今,但凡朝中官员,但凡豪门大户,他是一个都不接触了,能避则避,只为顺利接任这个殿前司指挥使,这事情也是狄咏教他做的,要想当这个殿前司指挥使,就得与谁都不来往。  狄咏这话,并非要与杨得忠真的保持关系,而是在告诉杨得忠,表面上,大庭广众之下,还是要避嫌。  杨得忠也听得懂,他也知道要避嫌,但狄咏在这里了,不来也不合适,来了,狄咏这一番话,那是替他着想,让他好做。  “谢大哥了,小弟心中,感念至甚!”杨得忠再躬身,转头就走。  杨得忠上马再去,到得那门口之间,左右厉声呼呵几声,又拿过自己的长枪,下马,自己往那大门里去了。  只待杨得忠一进去,局势立马不同,本来许多堵在门外还进不去的军汉,忽然前头好似通顺里,乌泱泱往里挤。  牛勇依旧有评语:“这才像个样子……”  狄咏嘿嘿 在笑,也不知有什么好笑的,但就是觉得有乐趣。  “走吧,不看了!”狄咏返身上车。  “相公,还没打完呢,就不看了?”牛勇依依不舍。  狄咏不答,只上车坐好。牛勇便也只有一步三回头地也上了车,拿起马鞭缰绳,问道:“相公,绕路回去?”  “不回去,去一趟河西郡王的府邸……”狄咏吩咐着。  “得嘞!”牛勇拉马转向,这街道也空。  河西郡王府邸,皇城司的军汉一百多号,狄咏下车,一圈军汉上来,这一圈军汉,倒是眼熟……  兴许也错怪了一些杨得忠,精锐的厮杀汉,原来都在这里。  众多军汉自然也认识狄咏,连忙躬身行礼,一个个既激动又兴奋:“见过相公!”  “相公好!”  “相公万安!”  “头前带路,见见河西郡王!”狄咏挥挥手。  倒也无人多问,连忙带路就是。却也有皇城司严令,任何人不得轻易面见河西郡王,除非皇城司押班杨得忠有令,否则,谁来都不行,宰相来了也不行。  这个谁来都不行,显然不包括狄咏。  院子挺好,还配了一些党项女子伺候,瓜果点心茶酒,一应不缺。  李谅祚呆坐在院中一个大树下,有些失神,身后脚步一大堆,却也不回头看一眼。  牛勇厉声呵斥:“呔,嵬名谅祚,腌臜好胆!”  这一身喝骂,把一圈皇城司的军汉都惊了,便是他们平常,对李谅祚还真都是有礼有节,甚至带有不少尊敬尊重,不说这人是昔日的党项皇帝,如今也是大宋的河西郡王,只要李谅祚不惹事,旁人也不敢轻易得罪。  倒是牛勇一语,众人皆是侧目,他们以为狄咏也是该有礼有节上前拜见的,哪里想到狄咏身边一个护卫,也敢如此喝骂郡王。  李谅祚微微转头,看了一眼……再看一眼!  瞬时间,李谅祚弹射而起,表情煞白,皆是慌张,脚步都不自觉在后退,如受惊的小兔子一般……  却又知道得立马说话,说话还得赶紧行礼……  这一番动作,显得格外的……怪异。  “拜……拜见狄相公……”李谅祚终是在这个怪异之中礼节周到了。  “嗯。”狄咏鼻孔回应,上前几步,坐到了刚才李谅祚的座椅上,一挥手,示意李谅祚站到当面来。  李谅祚几步上前,站在了狄咏当面,只等狄咏说话。  “都没亏待你吧?”狄咏问道。  “都……都好……”李谅祚话语之间,还有几分颤音。  “面圣了吗?”狄咏又问。  “觐见了皇帝陛下。”李谅祚答着。  一问一答,满场军汉,眼神早已聚焦。  “陛下如何说?”狄咏接着问 。  “皇帝陛下说……让学生好好在汴京住,有什么困难就上书奏去,还说娶妻生子的事情不用愁,到时候自有安排……”李谅祚说的都是实话,赵祯是这个秉性。  “挺好……”狄咏点着头。  然后狄咏没有说话了,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番李谅祚,又长高了一点,青春期在发育。  狄咏没说话,李谅祚更不安,低着头,却又不敢偷看狄咏的表情。  气氛有些僵。  今日这到底是来干嘛呢?其实狄咏也没个目的。  但狄咏有话说:“今日街上,在围杀党项乱贼,一百七十余人,这事你不知道,来告知你一声。”  “乱……贼,乱贼该杀!”李谅祚答案很正确。  “昔日啊,我与你说,让你与我一起,重复汉唐荣光,你口中答着,心中却不当回事,这件事,还是可以作数的,太学的课,你还得上。你年纪还小,心思不定,得关几年再说,党项,依旧还有荣耀之日,你要好好想,想清楚。把党项的荣耀,与大宋的荣耀,归于一处。汉唐重复之日,便也有你党项一份功劳。男子汉大丈夫,莫要纠结太多旁枝末节,年少受些罪,才能真正成为好男儿,许多事情,长大一点,兴许都能想通,都能放下……多上课,多认识一下同窗友人,那些太学同窗,来日都是我大宋的栋梁之才,多多结交,有益无害……”  狄咏是心善人,从来不假。  就像……斯德哥尔摩综合症,在无数的虐待与鞭打中,一点温柔就可以换来百般感激。  行不行是后话,先得这么做。既然大唐可以是大宋与党项的共同语言,就得拿来用。  “学生定当牢记先生教诲!”果然,狄咏一温柔之后,李谅祚立马说话都变得利索了不少。  “嗯,就说这些了,以后再见吧,看你学业……”狄咏也不多留,起身就走。  出门上车,车架在走。  牛勇还问:“相公,这厮怕是理解不了您的好心,这厮心中仇怨太甚,怕是好心当作了驴肝肺……”  “人心啊,几代乃成,党项归心,非一日之功,让党项人卖命,何其难……”狄咏说的道理很简单,要想真正融合一个民族,真需要几代人,所以党项人是不可能给他狄咏卖命的。  党项人只会给米擒真野与李谅祚卖命。  但狄咏,真的需要这些能驱策的犬马。这些党项人其实很重要,不说西域,也不说辽国,就说青藏高原,有朝一日,真得倚仗,党项入青唐,本就是熟门熟路的事。  这大中国,得大!  牛勇听得半懂不懂,答道:“不卖命,都杀了自在!”  依旧交流不了,但总要交流。 第572章 赵祯之子赵曙 封皇太子,有典礼,大典。  文武百官!还得告祭宗庙,不是小事。  狄咏一身紫袍,听着祝官读着祭文,冗长而又无趣。  韩琦就在身边,两人时不时,不经意,不默契地会对视一眼。  多少有几分藏在各自城府里的剑拔弩张。  韩琦是不会与狄咏说话的,正式场合,也该严肃。  但狄咏却管不住嘴巴:“韩相,这回您老,可真就诸事顺遂了……”  自然少不了几分阴阳怪气。  韩琦不理会,大人不与小人一般见识。  狄咏碎嘴子,轻声小言不断:“唉……太子一立,两朝老相公啊,大权在握……”  韩琦看了一眼狄咏,便又假意去认真听那祝官祭文,你道祝官是谁?晏殊之子晏几道,狄咏的老仇人了。  这厮考不上进士,但等来了恩荫,太常寺太祝,清闲无比的小官,一年干两三次活,就干这活。  你问晏几道为何愿意干这个小官?没啥,总要吃饭。他家兄弟几个,父亲一去,晏几道几乎就算是寄养在二哥家里,由二嫂抚养,算是他个人的家道中落,吃喝玩乐读书进学,考不上,也不能长大了也赖着啃哥,得有份工作不是。  一代词道大家,其实一辈子啃这份父亲的恩荫,但又要装一个眼高于顶的清高。不仅打苏轼的脸,王安石变法,他更是反对的急先锋之一。  晏几道在高台喋喋不休读着祭文。  狄咏碎嘴子在下面不停:“韩相啊,你说……我这临时抱佛脚,你不会给我搅黄了吧?”  韩琦忍不住又看了看狄咏,看智障的表情。  “韩相啊,我将来若是倒霉了,我可不与甘休……”狄咏不依不饶。  韩琦终于是忍无可忍,问了一语:“狄子道,你到底要说甚?简在帝心,简在帝心,陛下待你,如待亲儿,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你与老夫说这么多作甚?都是为国!”  这话一出,狄咏就知道,这老小子肯定在赵宗实那里没憋 过什么好屁,肯定也与赵宗实说过类似“如待亲儿”之类的话语去挑拨离间。  狄咏其实不在意这些,又道:“韩相,你将来不会要为难我吧?”  “哼,你倒是有点自知之明!”韩琦烦得紧,大事鼎定,也算胸中恶气出了,他本不是低调谦虚人,那也是少年得志意气风发的,而今之局,两人私下轻声小言,还真不把狄咏当回事了。  “我可不是那么好相与的,我满身战阵之功,西夏都是我灭的,青史留名不在话下,韩相公可莫要太过分!”狄咏,就像孩童。  韩琦浅浅一笑,心中大概在想,这小子还来这一套,撒泼打诨,真到一代新人换旧人的时候,没了老皇帝,还有谁吃一套?  还别说,如今韩琦对狄咏,那是真有几分了解,知己知彼了。  也就看看,看看将来,看看不远的未来,有没有狄咏上门来求的那一天,韩琦又看了一眼智障,不说话了,心中了然。  狄家的人,他韩琦太了解不过了,就如昔日,狄青鞭打白牡丹的时候有多么猖狂,后来的狄青就有多么低下。  却是狄咏忽然一语:“韩相公,若是我把白牡丹给您老找回来,您老能不能记几分薄面?”  韩琦双眼一睁,转头一瞪:“是你?”  “什么?什么是我?”狄咏很无辜。  “定是你,是你!”韩琦什么智商?岂还能不懂?  “什么是我啊,昔日白牡丹被掳,韩相公那般着急悲伤,我若给你找回来了,你这点情面总是要给的吧?”狄咏依旧无辜。  “你你你……你好胆!你……”韩琦已然抬手去指。  “相公相公,陛下还在头前呢,太子殿下也在,祝官的祭文还在读,可莫要冲撞了大典……”狄咏好心在劝。  韩琦怒不可遏,抬头一看,偃旗息鼓。  却又咬牙切齿,尽量放低音量:“你……定然是你,你若不把人马上交出来,来日有你好看!”  “我都说了,我 去给你找,给你找啊!你急什么……真是的!”狄咏贱无可贱了,他要韩琦恨他,与他对立,如此,就容易昏了头脑。他要在未来的事情上,再添一把火。  没有真正激烈而彻底的对立,就没有真正忍无可忍的逼迫,就没有一个真正无奈的借口。  人得装弱势,因为弱势更让人同情,狄咏得让人同情他!  没办法的办法,只能这么干。  “莫要装糊涂了,老夫等着,你若不把人完好无损的送回来,老夫教你死都不知道怎么死……”韩琦一边说话,一边抬头,尽量克制,尽量不能冲撞了典礼。  “好好好,我都说了,我去给你找,那白牡丹是被贼人给掳去了,我就算找到了,那也不能保证完好无损,韩相公你真是为难人,给你办差,这么难吗?”狄咏是惹麻烦不嫌事大。  “哼!”如果不是这大典之时,韩琦必然暴怒而起,奈何万般怒火,只得忍了又忍,还是一声:“哼,哼哼!”  “唉……尽量给你找,若是真找回来了,韩相公一定要念个情分。”狄咏也不是真开玩笑,他真准备把人给找回来,你说这事怪不怪。  人在大理之南的山林土著部落里,但真要找回来,不一定是难事,孙节如今依旧驻防在大理,马义山更是带人亲自把白牡丹送给了买家手上,只要不是死了,哪怕转手几个主人,找回来也是不难的。  至于找回来后再怎么样处理,那就看以后了,反正就算要找回来,一来一去的,四五个月的事了。  狄咏与韩琦两人来去轻声细语的……倒也落入了身后不少人的视线里,看起来,倒像是你来我往、相谈甚欢。  不用想,肯定是家国大事,不然两个宰相岂能在此时如此相谈?  晏几道的话终于读完了,皇帝上前了,又要祭奠几番,然后太子赵宗实上前,跟着祭奠。  赵宗实,正式改名字了!  太子名叫赵曙!赵祯之子赵曙! 第573章 官家护得了他一时,却不能护久远 最近,朝廷也有麻烦事。  辽人遣使来问,岁币久久不给,什么时候给岁币。  皇帝的答复是,近来天灾人祸甚多,还频频用兵,三司欠债无数,一毛钱也拿不出来,缓一缓,容一容。  耍赖,皇帝赵祯心里是全无负担,反而有几分开心。  辽使使节得了答复,无奈之下,回去了。  其实这事,在台面之下,辽人明白,宋人这是想赖账了,因为以往的岁币,可从未有过这种情况。  但辽人暂时又没办法……总不能因为宋人拖几天,就喊打喊杀吧?  但不喊打喊杀,宋人可能,十有八九,是真不会给了。  这个问题,该是辽人麻烦的事,得他们自己去烦恼。  多多少少,道德上,宋人有点问题。历史上的宋辽相比而言,辽人在道德上,其实还真胜过宋人一筹。  但也是半斤八两,辽人虽然没有真正背过盟,却也有过趁火打劫的事。  宋人果断一些,说背盟,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狄咏不管这些事,他事多。  皇家四海钱庄,正式开始b轮融资,股票挂牌上市了,融资两千万贯,直接作了两千万股。  印刷上,依旧是昔日印交子的那一套办法,这套办法其实很有效,在这个时代,防伪能力极强,宋朝的交子,从来没有因为假币出现过问题,只因为滥发而信誉亏空。  还别不信,宋朝纸笔的防伪技术,从源头开始控制,再到印刷技术,外加密码防伪,乃至还能做出原始的水印。  源头就是造纸,用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出产独特工艺的四川“楮皮”纸张,控制原材料,控制工匠与作坊,不对外卖一张这一类纸张,私造立斩,只用来生产交子,而今也只用来生产股票。  印刷技术,其实就是多种颜色墨料的套印,用复杂图形,乃至先后顺序不对,效果都会不一样。这一点,就是严格控制印刷作坊。  还有一套完备的密码体系,汉字密码,各处掌柜识别,这一套办法,清末的票号依旧还用。  不论哪个时代,造假币都是难上加难的事情。  但不论哪个时代,诈骗这种事,都从来不缺。这也是不能完全杜绝的,只能 从重打击。  股票交易所开始了,热度自然不用说,连狄咏自己都买了一大堆。  新事物,很容易炒作,狄咏亲自参与其中,股票价格自然而然迎来了一波水涨船高的泡沫。  狄咏也不阻拦,因为钱庄,他就是不会亏本的买卖。  狄咏也开始想着推行纸币这件事,但也想着不能再直接发交子了,因为交子在此时,信用早已破产了,百姓不信任这一类的东西,想来想去,其实有一个好办法。  那就是不记名的存折,先试一试这个办法,存钱的时候,存折可以不记名,交易的时候,你直接把不记名的存折给商户,商户拿着不记名的存折,就可以到钱庄去取钱。  其实这不记名的存折,它就是纸币。但它就不叫作交子,也不叫什么宝钞,他就是存折。  美其名曰,利于汇兑,利于钱货流通。  先试试这个办法,也不大力推广,也不四处宣传,这叫作润物细无声。  如果这个存折慢慢让一些人接受了,来日,狄咏就可以通过四海钱庄,直接印存折买东西了。  有一个问题,就是狄咏的印刷作坊有点跟不上生产了,不过这是孙之文的事。这也导致狄咏说发两千万股,迟迟发不出来这么多,弄得股票交易所每天排队如长龙。  这倒是歪打正着,豪门大户都排队,小门小户立马跟风去排,变相的饥饿营销……又是一波变相的水涨船高……  搞得小国公钱紘还不快了,直接上门来找狄咏,要拿内部股票,狄咏自然也得给面子。  还是孙之文这个汴京交际花手段高明,长袖善舞,狄咏的家门不是人人都能来找的,为这点事,孙之文周旋于各大豪门之间,人情脸面实惠,那是样样俱到,也逼得孙之文对扩大印刷作坊之事格外上心。  孙沔退休了,观文殿大学士。因为枢密院里副使太多,得退休。  本来苗继宣也该退休,狄咏请的情,枢密院里,岂能没有一个真正知兵事的副使?  操办退休的事情,自然还是宰相韩琦,自然也是在削弱狄咏在枢密院的影响力,理由是合理的,但包拯死得“及时”,依旧留两个副使,欧阳修与 苗继宣。  狄咏与韩琦,倒是时不时会见面,但公开场合见面,韩琦也问不了白牡丹的事。  无奈之下,韩琦只有派人来给狄咏下帖子,请狄咏私下一见。  狄咏却是不去!  气得韩琦在家中大骂:“竖子,竖子,岂敢欺辱老夫,好大的胆,小小竖子,必不与之甘休。”  却是下人相劝:“恩相,会不会是这厮故意拿这事来气您老的?昔日里,他又岂敢做这事?此事,小人觉得,反倒是像街面贼人有眼不识泰山,下手为之。”  “你岂知狄子道其人?他就是泼皮无赖,他就是那泼皮破落户,此事,十有八九,就是他做的!他为他那个爹鸣不平,他在报复老夫!”韩琦差不多笃定了,他之前没往这里想,只是因为他这一辈子都没有在官场遇到这种人,大宋的官场上就没有这种人。  说完话语,韩琦气冲冲往皇城而去,皇城如今住了两个男人,一个是皇帝,一个是东宫太子,不过东宫虽然也在皇城里,却不通后宫。  韩琦要去见的自然就是太子赵曙。但见太子,也说不了什么白牡丹的事,捕风捉影的盗贼事,上不了台面。  但两人在吐槽狄咏这件事上,那真是有共同语言的,罄竹难书。  “殿下,说起来,狄咏其人,才华能力是有,就是无甚品行,在官家面前,也是惯会撒泼打诨,陛下也不知为何,就这么容得他放肆……唉……这般不正之风,后辈士子学去了,那还了得?国将不国!”  韩琦这话,其实说得一点都不隐晦,一点技巧都没有。因为韩琦与赵曙,两人其实心中对狄咏早有共识,只是要来一点冠冕堂皇的言语借口而已。  太子赵曙,一脸憨厚,点着头,一副忧国忧民模样:“是啊,若是往后士子,都学他这般,那还了得?”  又一次确定了这个共识,也有了尚方宝剑。  韩琦也不彻底不藏着掖着了:“殿下放心,此事交给臣,这般隐患,不可留得后辈士子去学,官家护得他一时,终也护不得久远……”  意思太明显不过。  “韩相教导后辈,也是应该!”赵曙点着头,表达的是赞同,去干就是! 第574章 一路人 太子,开始理国事了,属于是提前熟悉业务,站在皇帝赵祯旁边,什么事情赵祯都会问一问太子赵曙,也让赵曙出一出主意,分析一下利弊。  其实,也是一个教育的过程,怎么当好一个皇帝,只是这教育来得有点晚。  太子赵曙,敦厚老实,谨小慎微,也努力发挥自己的聪明才智,至于皇帝赵祯满不满意,也无人知晓,就算此时此刻不满意,赵祯也不能再多说什么了,还得努力去维护太子的威严。  赵家的江山……终究是赵家的!  或者说,狄咏从来没有过一丝一毫的期望,从来没有想过能从赵祯身上继承到什么江山,这种幼稚天真的痴心妄想,不属于狄咏。  想要什么,还得靠自己去夺。  上朝!  太子也坐在皇帝前侧,皇帝越发老态,却依旧脑袋清明,事事过问,从不敷衍。朝堂上的一点小事,落在地方,落在百姓身上,那都是关乎无数人的身家性命。  仁宗这个皇帝,怎么说呢?  怎么评价呢?  不谈大格局上的是非功过,就以一个一日三餐的平头老百姓而言,以大宋绝大多数的老百姓而言,赵祯绝对是一个好皇帝,甚至说一句千古明君也不为过。  对于狄咏个人而言,这个皇帝,也是一个好皇帝,了不得的明君。还可以另加很大一部分的感情分。  狄咏最近,多多少少有点消极怠工,但凡朝堂上,皇帝不开口问他,他是懒得多说话的……  却也奇了怪了……  皇帝还真就一反常态,真不就主动开口问狄咏什么事情了。以前,狄咏站在第三排第四排,那也是要点名狄咏出来奏对答话的。  而今,狄咏就站在当面第三个,皇帝也仿佛看不到……  其实狄咏也懂,保护他而已,不显出过分的宠爱,也就让狄咏少几分旁人的嫉妒,更让狄咏少几分争夺的本钱,狄咏这人,最擅长的就是恃宠而骄。  只要给狄咏几分脸面,狄咏就会开出花来。  所以,就不能再给狄咏脸面了,不能再表达过分的宠爱了。  退朝了,狄咏甚至都能明显感受到一些朝堂官员的变化……  比如,以前, 这朝堂上下,绝大部分人,不说阿谀奉承,表面上的客套寒暄那一定是很热情的。  而今,狄咏陡然感受到以往的那种热情笑脸,如今却明显变少了,不是不客套不寒暄,就是客套也敷衍了,寒暄也少几句话了,笑脸也少了。  也无妨……  毕竟别人给你笑脸,你狄咏也得陪着笑脸不是?这个过程,其实很累,如今,倒也轻松……  谁将来会是老大,大家都有各自的看法,很正常。  偏偏也有那不正常的。  新任知谏院司马光,有点不正常,非得凑到狄咏面前,有礼有节有笑:“小狄相公,晚间一聚?”  狄咏挠挠头,看着司马光,这人是真傻啊,还是假傻啊?有大佬不去捧,来捧过气的?  “君实兄有暇?”狄咏反问一句。  司马光笑得很爽朗真诚:“我乃谏官,向来不忙碌……”  还别说,司马光其实有司马光的可爱,绝对的保守派,其实也很可爱……  司马光自诩君子,便也想做君子,狄咏是清流人物中的牌面,在司马光的视线里,狄咏与他司马大君子,那是一路人。  后人诟病司马光,其实都骂错了方向,都在骂司马光的人品,显然这是不对的。  你可以骂司马光保守,骂司马光愚蠢,骂司马光不通人情,刻板守旧迂腐,甚至可以因为某些案件处置上骂司马光老封建,太大男子主义,又或者说司马光割地给人家,说他圣母婊。这些都没问题。  但你不能骂司马光不是个好人,这就绝对错了。  这个世界,从来都是复杂的。  激进派有激进派的好,保守派也是必不可少的。  如果只要激进改革派,只有激进派,那这个国家必然会经常陷入一些巨大的风险当中。  如果只有保守派,这个国家肯定越来越死气沉沉,毫无进步。  激进中,需要的是保守派来划定一个激进的底线,让一切可控。  保守中,需要激进派来努力让国家处于持续的进步。  这就是儒家中庸,一切,都是一个左右平衡的度量。最要避免的,就是一会在左,一会在右,一会猛改革,出问题了,立马又猛保守 。  这就是王安石变法真正的症结,改革就猛干,出问题了,下台,换保守的来,又猛干!  最佳的办法,其实还是左手王安石,右手司马光,我全都要,让他们互相斗争,互相妥协。这样改革,才稳中求胜,稳步推进。  这不,司马光这个君子来了,狄咏也没有往外推的道理,狄咏开口:“那就今夜聚一聚……”  司马光听得狄咏答应了,高兴不已,说道:“好,一言为定,可莫要中途又变卦了,樊楼,怎么样?樊楼!”  “换个地方吧……我有一处雅苑……”狄咏有雅苑,当初梁适那里要来的。  “也行,我着人去置办酒菜……”司马光还是想当请客的人。  “你啊,也莫后悔……”狄咏说了一句有潜台词的话。  司马光摇头笑着:“君子之交淡如水!要说起来,昔日里,还是我与你主动结交的……你那时候,还是宫内一个护卫武夫……”  狄咏不多言,迈步接着走,惆怅一语:“起起落落啊……”  “这事啊,小狄相公其实还未见识过,我司马君实,其实已经见识了,若非包相公抬举,我司马君实岂能再入京城?犹记得你与包相公当初,当面争辩,唾沫横飞……那时候我在开封府当推官,看得你们交锋,那风采,教人神往啊……”  司马光跟在身后,说的都是真话,那时候,狄咏伟光正,包拯有光环……后来的包拯,为了狄咏,还有那彩虹一般的唾沫……  狄咏回头看了看司马光,他真不知道自己在司马光心中,还有这种高大的位置。  原来啊,我狄咏,包拯,司马光,这是一路人啊!  行,挺好,这一路人挺好。  对得起这些年他狄咏挨过那么多打的屁股!  老子狄咏,是君子,是清流,是大儒,是名士,是包拯、司马光的同路人!  狄咏抬头,看着中午的阳光,笑了,格外开心!  (前文有一处bug,那就是白牡丹的事情,狄咏与韩琦坦白过一回了,我又给写了一回,准备找个时间改一下第一次,因为第一次用得位置不对,第二次才是剧情真正的基础,书友们见谅!) 第575章 宫门开了 狄咏有一班人,歌舞伎,皇帝赏赐的,还有汝南郡王赵允让昔日给的,也还有狄咏从大辽燕京城带回来的云奴。  喝酒!  来个醉生梦死!  司马光作陪!  不只司马光,还有知制诰王安石,狄咏下帖子请来的,这两个人,就是大宋朝的未来。  王安石还埋怨:“唉……我这差事啊,上下受罪,夹板气。官家不满意来骂我,宰相不满意也来骂我……你说说……”  狄咏没什么说的,抬杯就喝:“吃酒,进得杯中物,万事不用愁!”  司马光还编排王安石:“王介甫啊,你倒是也不怕啊,教人高看几分,朝堂上下,谁人不知?小狄相公这前程将尽也!你却还往前来凑……”  王介甫立马怒气来了:“你这说的是什么话?吃醉了不成?”  狄咏抬手一拦:“实话实话啊……”  王安石还是不高兴,又道:“只兴你来,不兴我来?你是清流君子,我是见风使舵的小人?”  其实三人都喝了不少酒……  “哈哈……你看,小狄相公看看,王介甫这厮,执拗得紧,一言不合,就要与人不甘休……”司马光嘲笑着王安石。  “哼……岂有此理,你言语讥讽,还不让我还以颜色?”王安石这个“拗相公”,真的惹不得。  狄咏是和事佬,手一伸,伸在桌子中间,开口:“吃酒,先饮尽此杯!点个曲子,再唱!”  王安石一饮而尽,面红耳赤,皆是酒意,撸了撸袖子:“来个词牌,钗头凤,唱!唱好词!”  一班女子,得唱。  狄咏微微闭眼,手敲桌案,摇头晃脑……  不得片刻,狄咏忽然转头与王安石说道:“介甫兄怕是又许久未有沐浴了吧?”  没啥,有臭味袭来,酸酸臭臭,没洗澡的味道。  王安石还自己闻了闻:“不臭啊!”  狄咏开口大笑:“哈哈……”  司马光也跟着笑:“王介甫啊王介甫……”  “司马君实,你坐我对面,你凭甚也笑?”王安石抬手一指。  司马光也低头闻了闻自 己,笑道:“介甫介甫,许是我,许是我未沐浴……”  王安石闻言,噗嗤一声,抬手一指:“那定是你……错不了……”  “反正,我沐浴了啊……”这是狄咏的话。  随后,三人哈哈大笑不止,又尽一杯。  “舞一通枪与你们看看!”狄咏起身了,也不得回应,直去找牛勇取长枪。  喝多了酒,就得肆意。  两位未来的朝堂宰相,好好看看,长长见识。  狄咏在舞枪,战争腾挪,挑刺扫砸,虎虎生风,只看枪影如电,枪尖闪烁,看得两人目瞪口呆,人生第一次。  一通枪去,狄咏拍了拍手:“生疏了……以往不是这般威势!”  “这还叫生疏?”司马光表示,我不能理解。  “如此威势,战阵来去,不知是何等威势啊!”王安石抬杯,又道:“请!”  “请!”狄咏举杯站立,左右一示意,再尽杯中酒。  司马光一抬手:“请,秦王破阵乐!”  安排!  叮里咚咙,鼓声也起隆隆,秦王李世民,破阵而归!  还听酒酣狄咏,手舞足蹈,开口吹牛:“那一片,千军万马列了阵,旌旗遮天蔽日,马匹逡巡在动,肃杀而起,刹那间,气吞万里如虎,甲片凛凛,刀枪映血,残阳笼沙,二位,可随我冲阵!”  王安石与司马光对视一眼,忽然觉得浑身上下,有沸腾之血在翻涌!  司马光说得一语:“只能听闻,脑中浮现,隐隐却不见也,憾事!”  王安石摆摆手:“怕是此生做不来这般事了!”  男人,就是男人。再怎么样的男人,他也是个男人。  狄咏忽然感受到一股落寞,气势一散,唏嘘一语:“随风了……”  “岂能随风?八千里河山,万万子民,但听得狄家相公上阵去,就知捷报必有回,岂能随风?”王安石不同意狄咏那“往事随风”的话语。  司马光也点点头:“就是,西南几十个羁縻州,以往年年有乱,而今,再也不闻,岂能随风?来日若我执笔史书,且看我笔下如斧,墨 端如刀,刀刻斧凿,万代如昨。”  “哈哈……你记着,司马君实,你记着这话,刀刻斧凿,把我狄子道刻进去,凿进去!”狄咏知道,司马光,是真要写史书的!  司马光拍着胸脯:“但有一字不是那心中之言,便教万世唾弃!”  “好!我看着!万世之人,都看着。”狄咏似乎达到了自己的目的,对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办法。  就让这些人,凭个良心!  王安石取笑一语:“你司马君实,写不得史书,白答应的……”  司马光也脾气上来了:“凭什么我就治不得史?我偏偏来日就治给你看!”  “我看,我也等着看……哈哈……”王安石笑着。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司马光不高兴了,从座椅上起来,团团转了几番。  “好了好了,再尽杯中物!”狄咏又是和事佬。  宿醉,不归。  两间厢房,两个中年人,抬去睡觉。  狄咏自己也睡,云奴伺候,狄咏爱洗澡,还得擦洗一番。  夜里……夜里……  有推脱之语,喝醉了……喝醉了而已……  日子啊,生活啊……  就这么过……梁乙埋杀了两波党项贼寇,白牡丹从山林土著那里回京了,进了无忧洞……  天子!  死了!宾天了!驾崩了!  死得不急,死得所有人都有准备,死得有条不紊。  消息一到,狄咏只是安稳落座,微微闭眼,长吁短叹了几番……  赵徽柔,直接瘫倒在地,哭天抢地……  入宫吧……  狄咏带着赵徽柔,带着狄弃疾,接上狄青,入宫。  站在宫门口,等着,宫门紧闭,甲胄森森,宫墙之上,皆是长枪如林。  宫门处高墙上有人问:“来者何人?”  狄青上前:“狄青,携子狄咏,子妇赵氏,孙弃疾!”  “几人?”  “四人!”  “等着……”  等着……其实城头问话之人,叫作狄谘,殿前司下的军汉,军官。  殿前司指挥使李璋上得城头,看着城下之人,未有言语,只是抬手。  宫门开了…… 第576章 世间哪有这般狠心的人 垂拱殿里,其实人也不少,宰相韩琦早已在其中,连带司马光都到了。  可偏偏狄咏入宫,非要一直请示到殿前司指挥使李璋处才开了门。  大太监史志聪也在垂拱殿里,但太子与皇帝并不在此处。  其实,见不到。除非皇帝相召。  皇帝面前,只有两个人,曹皇后与太子赵曙。  皇帝已然就是那油尽灯枯模样,但他有话说,特意把两人召到面前来说。  好似真有那回光返照,躺在床上的皇帝努力开口,尽量加大音量:“儿啊,一切都交给你了……”  赵曙早已是痛哭流涕,叩首大拜:“父皇,父皇啊……父皇吉人自有天相,父皇……儿臣不堪重任,还需要父皇谆谆教导……”  “唉……起来说话……朕有很多话要说,要说与你听,你的母后,你要照顾好……”皇帝赵祯,努力把身体侧过来,努力几番,却还是没有成功……  曹皇后连忙去帮,帮着皇帝侧身,随后掩面低泣……  “儿臣一定会孝顺母后,一定会孝顺……”赵曙哭声中带着话语。  “好,好呀,你是个敦厚人儿,你是个孝顺人儿……江山社稷之事,便不多交代,朝堂百官,皆是贤良,只要你兼听则明,便也不会有何祸事……”赵祯说着,话语在说,但口鼻几乎未动,眼皮耷拉,却又努力想睁大,嘴唇之中,没有一点血色。  有的人死,刹那之间。  有的人死,慢慢悠悠。  有的人死,无声无息。  生老病死,人生常态……  赵祯,其实是能接受自己死的,并不那么万般不舍怨天尤人,兴许,他也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  却也还有喋喋不休的话语:“还有啊,还有子道,还有徽柔,你也当照拂着,照拂好!”  “父皇,父皇啊……你放心,你放心就是……父皇啊,你肯定还能再活二十年,些许病痛,明日就好了……明日就生龙活虎了……”敦厚人赵曙,深痛欲绝,实在不能接受这个事实。  赵祯想抬手摆一摆,却也抬不起来,慢慢说道:“不会再生龙活 虎了,时也命也,朕这一生,死得其所,史书万代,必是圣名,必是圣名啊……你也要求一个史书万代之圣明天子……死后见了祖宗,也是光彩!”  “儿臣谨记父皇教导!儿臣谨记!”赵曙一直就趴在地上,趴在皇帝赵祯面前。  “好,好,好啊……”皇帝努力着,努力着最后一点力气。  曹皇后终于问了一句:“官家,召子道来见吗?”  皇帝不摆手了,而是摇头:“不见,不见了,他最是恃宠而骄,不能再宠了,不见他了。”  皇后闻言,立马哭出声来,她心中不解,是真不解,怎么这个时候,却还不见一下狄咏呢?狄咏来了,女儿也会来,狄咏不来,女儿难道也不见了?  却也无法再问,她太了解这个夫君,说不见了,肯定就不见了……曹皇后便也只有伤心落泪……  垂拱殿里,狄咏也在问史志聪:“史内官,你去问问,问问陛下召我了吗?”  史志聪为难不说话,因为他早已得了皇帝吩咐,不会见狄咏。  看得史志聪不说话,狄咏立马就懂了,心中有气,却也不知有何气,又气不起来,唯有恼得紧,连连说道:“这是作甚,这是作甚?”  赵徽柔在一旁,还不懂,又道:“史大伴,你快去问呐……”  史志聪没有办法,唯有假意出大殿往后走,便当去问了……  这事,大殿百官,其实也都看在眼里,多是侧目。  唯有韩琦,并不看来,只是眼角余光,带了几分嘲弄。  不得多久,大殿之中,又进来无数军汉,殿前司指挥使李璋亲自入内,陪着百官一起,却也一言不发。  保证政权交接,这件事太重要,也太严肃。就算是在这大宋,几乎没有风险的大宋,依旧如此防备。  官员都召到一起,用兵甲“围”着。其实,多多少少,就是有人质的意思,能给政权交接带来变数的人,其实就是大殿里的这些人。  大家都等着,等一个最后的结果,等一个顺利交接。  狄咏也傻等着。  等那一声:“陛下宾天了!”  所 有人跪地而去,朝着北方在拜。  一时间,整个大殿,哭成一片,人人落泪,人人悲痛。  这不是演戏作假,这真是有亲爹死了的那种感觉!  丧事有条不紊,都在进行,缟素之物,挂满皇城。  霎时间,整个汴京城都哭作了一团,皇帝,是这个国家与民族的信仰,皇帝,就是这个国家与民族信仰的神!  连“宋江”造反,连宋江这一类的人造反,从来都不说是要推翻皇帝,从来都是说要为皇帝杀贪官,要忠于赵天子,要为天子除坏人。(水浒原著里都是这种话术)  这个国家的神死了!  满城百姓,自发聚到皇城门口,烧的纸,不得片刻,就已隐天蔽日,在皇城门外恸哭的百姓,如丧考妣,越聚越多。  乃至几个时辰之后快马到得洛阳,洛阳城内,更是烧纸的烟把艳阳天变成了阴天。  这才是赵宋天下的真实写照。  在这个天下,起兵造反?那真是痴人说梦。  因为,皇帝,真是的这个天下的神!这不是什么宣传,也不是什么忽悠,这是刻在这个时代的人骨子里的基因。  这也是赵祯这个神,其实并没有辜负他最广大的信徒。  垂拱大殿里,众人跪拜几番,慢慢站起,依旧恸哭一片,而狄咏在生气!  气恼之间,便在大殿里走来走去,如何也停不下来。  殿前司指挥使李璋,还呵斥一语:“狄子道,缘何四处乱走?”  狄咏抬头看了一眼李璋,瞪了一眼,懒得理会。他其实并不了解李璋其人,并没有什么真正的交集与谈论,也交集不上,甚至没有真正交集的机会,所以他对李璋,谈不上好感与坏感。  狄咏,他只是恼怒,不爽,对李璋的瞪眼,只是脾气上来了。  赵祯临死了,都不愿见狄咏一面。  狄咏也想不通,就算不见他狄咏,总要见一见亲生女儿吧?  世间哪里有这么狠心的人?  却就是没见到!  被狄咏瞪了一眼的李璋,也不说话了,因为他理解狄咏,知道怎么回事,不与狄咏计较,也只看着狄咏来来去去…… 第577章 子道,你是好孩子 不久之后,太子赵曙在满场恸哭之声中走了进来,到了垂拱大殿!  他站在高台之上,俯视众人,虽然未到赵祯以往落座的座椅上去坐,但他就站在那里,俯视众人!  敦厚脸,越看越不敦厚!  李璋开口说话:“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子赵曙,敦厚贤良,深得圣宠,合该克继大统!”  这不是登基典礼,这是确定这件事,无异议而又简单明确地确定这件事,避免任何反复。  李璋代表了皇帝,也代表了此时此刻的强权。  百官之首韩琦开口:“陛下圣明!”  这件事,就彻底确定下来了,上下一心,没有反复的可能了!  唯有狄咏说了一句不合时宜的话语:“李指挥使,可否让臣携公主见陛下最后一面?”  人已经死了,看一眼,看最后一眼总行吧?  李璋没答话,而是看向太子赵曙。  赵曙开口了:“随后,百官同行,一起瞻仰,同去就是……”  赵曙的脸,在狄咏看来,已然面目可憎了……  瞻仰?  其实没有!  而是百官在皇帝去世的屋子外,远远的跪地叩首,算是送行。  送完行,百官再回垂拱殿,还有许多事要商量,丧事办理,先皇已去,新帝登基,传达天下……  还有皇帝谥号、庙号的选取,这很重要,会概括赵祯这个皇帝一生。  仁宗皇帝谥号曰:体天法道极功全德神文圣武睿哲明孝皇帝。  仁宗庙号曰:仁。  宋仁宗就是这么来的。  这些,狄咏都未参与,却也满意,感情上很满意。  很晚,百官才得以归家,整个汴京城,已然严肃起来,百姓不乱走,衙差到处巡,军汉一排排,各门皆重兵。  家家户户,门口烧纸。满城军汉,个个悲伤……  再见皇帝,皇帝已然在棺木之内,神御殿就是灵堂所在。  太子守丧,跪在棺木旁,曹皇后趴在棺木上,早已是死去活来的哭。  百官来拜,辽人使节更是虔诚无比……  太子一一回礼。  狄咏与赵徽柔,也 不过是这众多人中的两个。  赵徽柔在棺木之前,早已不能自持,一下就扑了上去,扑在了曹皇后身边。  母女二人,抱头痛哭,却是那公主生母苗贵妃,连出现在这正式场合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在结束之后,才能到得棺木旁边来哭……  曹皇后甚至一瞬间哭晕了过去,站都站不稳,一堆宫女太监去扶,扶到侧殿去做,饮水……  狄咏从灵堂而出,走到偏殿门口,几个军汉,也看着狄咏,双方都在犹豫。  军汉犹豫要不要阻拦狄咏。  狄咏犹豫要不要进去。  狄咏犹豫完了,推门而入。  军汉没有犹豫完,终究还是目送狄咏走进去,还看着狄咏回头把门又关上了。  “子道,子道啊……子道……”曹皇后还在哭,上气不接下气,却就是如此伤心欲绝,看到狄咏,除了喊名字,也说不出什么。  狄咏近前一礼,站在曹皇后身边:“臣来了……”  “你啊你啊……官家啊……臣妾……”曹皇后前言不搭后语,却仿佛无数话要讲。  “节哀……”狄咏安慰着。  史志聪站在一旁,也在不断擦拭眼中泪水,伺候皇帝,他伺候了一辈子……  狄咏,从始至终,却并没有哭,哪怕眼眶通红,也不曾落下一滴泪水,多少有些心硬如铁!  曹皇后本是侧倚在座椅上,忽然又坐起,一把拉住狄咏的手,使劲,很使劲的拽着,连狄咏都能感受到其中的力量。  再看曹皇后的头,也倚在了狄咏的手臂之上,没有话,只有哭……  狄咏就这么站着,一动不动……  站了许久!  直到曹皇后再次有气无力,哭声变成了抽泣,抽泣变成了抽气……  狄咏才再次开口:“节哀……”  曹皇后也答了话语:“子道啊,你要好好的……”  “嗯……”狄咏答着,这好好的是什么意思,他也不去纠结。  “你是好孩子,你是好孩子……”曹皇后说着。  “嗯……”狄咏答着。  “子道啊……”皇后又哭起 来了……  狄咏低头看了一眼,青丝成了白发,这个女子,向来一脸英气,眉目之间,从来都有几分威严,又还有几分慈祥。  如今,这白发之下,英气全无,威严不在,只有满脸红肿,还有那皱纹其中……  似那没有归处的流浪人……不知哪里能有片瓦来遮身……  也不知为何,皇后哭声一起,狄咏那早已红了几日的眼眶,终于落了一滴泪水,从眼角而落,划过脸庞,落到颌下……  狄咏抬起另外一只手,快速擦了一下,泪水又没有了。  “臣,该走了……”狄咏轻声说了一语。  “子道啊……”皇后叫了一声。  “嗯……”狄咏回应。  皇后微微抬头,看着狄咏,狄咏也看着她,又道:“臣该走了……”  老了,老皇后,或者说皇太后,眼神之中,似乎有一种不安全感……  狄咏说话:“臣过几日,再来拜见!”  “好,好孩子……”曹皇后松了手,起了身,有气无力,挥了挥手,示意狄咏回去。  狄咏一礼,躬身后退,出门,史志聪相送。  出门之后,狄咏抬头,看天,微微咬牙,面目一定,说了一声:“史内官,把公主带出来吧,与我回去。”  “小狄相公稍待……”史志聪去带人,带宫女太监去拉人,扶人,带出来。  车架上,赵徽柔依旧死去活来在哭,趴在狄咏身上哭。  狄咏未劝一语!  争夺,开始了。  第一件事,就是曹皇后手中的大宝之物,几方大印,皇帝之宝。  曹皇后,曹太后,不会轻易交出来,女人有女人的想法,她想看到新皇帝的态度,对她这个孤寡的态度。  兴许这件事,曹太后有几分理亏,但是可以理解。  但不会有人理解曹太后!  但……狄咏可以理解!看看谁要来硬的!  新皇帝之不义,本没几个人真去在乎,因为他是皇帝,但狄咏在乎,格外在乎。不仅在乎,他还要无限放大这些不义,要闹得个人尽皆知,闹得个满城风雨! 第578章 朕欲临朝 皇帝驾崩的消息,传遍天下,普天同悲!  其实还有大事,那就是建造皇帝陵寝,有些皇帝生前就开始造陵寝,乃至一登基就开始建造自己的陵墓。  仁宗的陵墓,却是死的时候才真正开始建造,为了赶工期,枢密院直接调拨了四万六千多名军汉参与建造。  整个陵墓区域,占地之广,长三十里,宽二十里。工程造价预算,至少要五六百万贯之巨,几乎就是发动一场大型战争的军费所需。  这事,是相公们与皇帝赵曙商量的,狄咏也算是商量的人之一,但其实,狄咏是并不认同这个方案……显然是觉得如此靡费,实在没有必要。  但口头上,狄咏却又说不出反对的话语,越是说不出反对的话语,狄咏就越觉得恶心。  这话怎么说呢?许多人就是这样,生前不孝,死后不记,偏偏又会花费巨资去办丧事,丧事这种事,是给死人办的吗?许多时候其实不是,是给还活着的人的脸面办的。  赵祯的这个陵墓,显然就是这种恶心事,死后不记,忘恩负义,却偏偏要用这陵墓去把这脸面给保住。  给赵祯修陵墓的事情,倒也不只是宋人的事情,也是辽人的事情。  为何?因为辽皇帝耶律洪基也在辽国给赵祯修了一个衣冠冢,且香火不断,如祭奠自家祖宗。  辽人,其实也很感谢宋仁宗赵祯,为何?因为仁宗赵祯在位四十二年,两国从无真正的战火冲突。  名义上,宋辽兄弟之国,这一点,辽人是很认同的,昔日澶渊之盟,两国皇帝那是“结拜兄弟”,而赵祯辈分上自然就等于是耶律洪基的叔父,叔父去世,香火祭奠,也是应该。  所以,如今的辽国,真不是蛮夷虎狼,他对这一套礼义之事,看重非常,他更看重的是自己这个华夏正统的身份,为了这个身份,就更加在意这些礼义上的事情。  辽皇耶律洪基,是真会沐浴焚香去认真而又严肃的祭奠赵祯。  若是真有一日,宋辽成为了一个国家,融合起来其实很简单,远比此时融合党项要简单许多。  太子赵曙,登基了,登基典礼并不很隆重,因为赵祯是棺椁还在神御殿里,也得守制守丧,不宜大肆庆典。  只在宗庙里告祭祖宗天地。  过几天 ,皇帝圣旨,封曹皇后为皇太后。  事情到这一步,其实政权交接就完成了。  狄咏终于可以再次入宫了,之前狄咏也想入宫,却被李璋用各种理由劝返了,直到如今,狄咏才能以拜见太后的名义入宫。  其实也还是因为这个政权稳定交接完成,那赵曙已然成了皇帝,狄咏从此,哪怕对皇帝有一句背后的非议,那也能是罪过了,仁宗让人喷,那是因为仁宗愿意让人喷!并不代表别的皇帝也愿意让人喷,更不代表乱喷皇帝真的就可以不获罪。  其实也还是没人再怕狄咏搞什么事了,也没有人会再跟着狄咏搞什么事了……  一朝天子一朝臣,狄咏已然就成了这朝堂边缘人物……哪怕身居要职,哪怕他是枢密使相公。  到得狄咏这个位置,你有没有权力,只在于你的话在朝堂上会不会被采纳,换了一个领导,他不听你说话了,你也就谈不上有多大的权力了。  好在,仁宗去世前的一段时间里,狄咏也习惯了这个状态。  不然还真有一种人走茶凉的感受……  太后其实也在等着狄咏来,见得狄咏,有几分激动,却没有笑容,便是曹太后的脸,依旧还是浮肿的,一看就是以泪洗面所致。  礼节之后,狄咏落座,太后倚着榻,虽无哭声,却还时不时有几滴泪水,手中的手帕便也立马去擦。  也有话语:“子道啊,往后,你作何打算?”  狄咏闻言,本想说一定场面话,却是顿了顿,出了直白之语:“除非官家下旨,革了臣的官职,否则,臣必不会请辞而去……”  这直白话太直白了,也在耍赖,大宋朝官场有光荣传统,得有自知之明,你不受皇帝待见了,就该自己请辞走了。  若是皇帝派人来暗示你了,你更该立马请辞滚蛋了,如此,也好让皇帝表演一番三请三让的仁义道德,还得好好留你一留,实在留不住了,脸面上还得给你加官进爵,封赏大大的有。  但狄咏这话的意思很简单,除非你赵曙下旨,让我滚蛋,否则老子就是不滚,哪怕你三番五次明示暗示,老子就是有这个脸皮。  就看你赵曙能不能下这个旨意,敢不敢下这个旨意?用什么借口下这个旨意?  老子狄咏是谁?状元及第,胡 子亲传,事功魁首,南平叛乱,西南开疆,西北灭夏,功勋之高,古今少有。  就问你赵曙,怎么让老子滚蛋?  如果你赵曙真敢下这个旨意,就看看这天下之人心,会如何同情我狄咏!也看看天下士子,又将如何为我狄咏鸣不平,更看看那些清流言官,怎么在朝堂喷你赵曙昏庸!  曹太后问狄咏作何打算,其实就是想问这些,她也要一个支柱支撑,听得狄咏之言,便是连连点头:“好,极好,如此甚好。子道啊,你为功勋,不论在朝堂受了什么委屈,断断不能一气之下,做得傻事……”  曹太后怕就怕狄咏年少,受那些老家伙的气,受皇帝的气,一怒之间,撂挑子走了。  “太后有何打算?”狄咏反问了一语,他知道,妇道人家有妇道人家的想法,孤家寡人了,会没有安全感。  曹太后想得一想,慢慢说道:“子道啊,朕……欲临朝……”  曹太后话语一出,立马看向狄咏,其实也是在征求狄咏的意见。  太后,是可以自称为朕的,特别是真要临朝听政的太后,标准自称就是朕。(这是史实,而那些什么“哀家”之类的自称,其实是杜撰的,从戏文来的,只有哀子哀孙,没有哀家。)  曹太后也是这个意思,她可不愿成为后宫里的一个孤家寡人,甚至心里,也真不愿就这么把权柄落在了一个继子身上,就是有这么一种不甘心,心不甘情不愿。  但女人的心思其实也简单,除非赵曙从行动上态度上,真能感动了她,让她心甘情愿了。  狄咏其实等的就是这句话,躬身:“臣以为,此般,甚好!”  曹太后一听狄咏话语,心中一定,又道:“既然你说甚好,那肯定就是好,如此朕也就不担忧其他了,就如此办。皇帝之宝,如今也在朕这里,朕临朝听政,便也是为了考教官家,官家年少,初初治国,怕不得全功,朕在旁辅佐,也是为了先皇嘱托!”  曹太后这也不全是场面话,虽然私心其中,但也真有这些担忧。  “太后圣明!”狄咏如今,那是要主动出击了,切入点,就在太后身上。  历史上本也如此,曹太后本就会手握大宝,临朝听政。只是时间持续不长,被韩琦之流给搞定了。 第579章 老妇岂有此理 另外一边,御书房内,皇帝赵曙与宰相韩琦,也在皱眉。  韩琦是踱步不止,再问一语:“大宝之物,皆太后之手?不曾交付?或者可有表达过交付之意?”  赵曙皱眉摇头:“不曾……也未有说过什么要交付的话语……”  “唉……”韩琦也头疼,没有皇帝大宝,赵曙这皇位,显然就不那么稳当,乃至赵曙施政也不那么名正言顺,一些重要的圣旨之类,还得到皇太后那里请大宝加盖,这就等于许多重要的事情,还得听太后的意见。  这种事,历史上常有,但真面对的时候,实在棘手。也不能巧取豪夺。  皇帝大宝,其实并非一方,每个皇帝,都会有好几方大印,有继承的,也会有每个皇帝自己刻的。  比如“皇帝恭膺天命之宝”、“皇帝承天受命之宝”、“皇天景命、有德者昌”……  简单的,也有“大宋受命之宝”。  还有最传奇的一枚玉玺大印,“受命于天、既寿永昌”,这一方,就是所谓传国玉玺,是秦始皇一统六国制作的,历朝历代传用。但这方传国玉玺,到得五代十国的时候,失踪了,再也找不到了。(也传后来哲宗之时又出现了……)  所以后来的朝代,就会仿制这一方传国玉玺,依旧刻“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因为它太有象征意义了,象征正统。  而每个皇帝,也会自己刻印,比如赵祯,就刻了一方“皇帝钦崇、国祀之宝”。  也就是说曹太后那里,有好几方皇帝大宝。  而对于新皇帝来说,这个继承格外重要。乃至宋朝继承自后周,也对后周制作的“皇帝承天受命之宝”格外看重。  但也有没办法的办法,韩琦说道:“实在不行,那就先刻一方如何?”  显然,这般办法不是什么好办法,也没有什么意义,重要的圣旨,这玩意是要通行全国的,全国之大,你盖一方谁都 没见过的新印,离着十万八千里,人家说不定还以为是假的……  也就是说,新皇帝一来就换印,它就难以具备法理上的正统,这事很严肃。  乃至于,还有令出多门的隐患,人家太后手中的玩意,更具备法理上的意义,人家来日若是与哪个宰相一联合,人家发的才是真圣旨。  但也没办法,赵曙点点头:“先刻一方再说……朕再去太后处问一问……”  “也好……臣这就去办……”韩琦点着头,去干活,刻大印也麻烦,材料就得千挑万选,其次是工匠技艺,还有就是设计字体与图案。  韩琦走了,赵曙忧心忡忡去拜见太后,自然也就碰上了正在皇后那里的狄咏。  狄咏得躬身行礼:“拜见陛下……”  赵曙并不太搭理,却也得有一个回应,语气冷淡:“嗯,不必多礼。”  赵曙走到皇后面前,也得躬身一礼:“儿拜见太后。”  “官家来了,所谓何事啊?”曹太后态度很好,并非横眉冷对。  倒是赵曙心中无数话,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怎么开口,特别是狄咏也在,更不好随意去问,想来想去,得有个托词,便道:“韩相公奏请大赦天下,百官加爵,特让儿来请皇帝大宝……”  新皇登基,大赦天下是标准流程,就是把正在服刑的囚犯都给放回家。(也有例外,有十恶不赦的罪名例外,也还有一些其他的罪名例外,比如盗墓贼也是不赦的。)  百官加爵,就是所有官员,爵位都加一等,其实也就是每个官都加一点工资,这是赵曙个人的恩典。  这都是大事,都得传遍天下的,就得要皇帝大宝。  这个借口,其实很好。赵曙也装了傻,毕竟他是敦厚人,他不懂,都是韩琦让他来要的。  曹太后可不是乡野村妇,她本就是英武之辈,直接开口说了另外一件事:“朕欲临朝听政,看看官家处 理朝政是否妥当,若是官家事事清明,朕也就能放心了,也就不服先皇嘱托,不负江山社稷,也好颐养天年了……”  还别说,这话听得狄咏都在点头,心中不禁给太后竖了个大拇指,有水平。  却把赵曙给听愣了,抬头一看,转头又一看,他在想什么?狄咏啊狄咏,这肯定是狄咏,绝对是狄咏这个泼才给太后出的馊主意……  狄咏也懒得辩解,随便,就是我狄咏出的主意又怎么样?  你能奈我何?  赵曙自是气不打一处来,但他是敦厚人,连连点头:“应当如此,治国一道,儿实生疏,有太后临朝查遗补缺,乃是社稷之幸!”  曹太后看赵曙这个态度,其实心中已然很满意,只道:“大赦天下,百官加爵之事,可朝会来议……”  什么意思?大宝就不要请走了,朝会的时候,商量好,写好了圣旨,曹太后亲自来盖印就是。  “那儿就如此去答复韩相公,教韩相公先拟好文书……”赵曙推卸了责任,为何?得孝顺啊!至少表面得孝顺!  你要问不孝行不行?把这个老太后一通欺负行不行?那可不行!特别是在大宋朝,绝对不行。  除非……除非你有办法能控制影响……显然赵曙还控制不了这个影响。  赵曙,是真憋屈,他憋屈了三十一年,如今登基了,明明已经登基了,明明已经是皇帝了,还如此憋屈……  赵曙忍着出门,一出门,表情就变,面色铁青,刚才,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就忍不住了,因为他忍得实在太久,忍了二三十年,从还懵懂的三岁幼童就被反复告知要谨小慎微,要如履薄冰,忍到了而今三十一岁登基,还被一个老妇女欺负。  一个男人,如何能这么憋屈?  但赵曙还得忍!  到得书房,到得赵祯坐了四十二年的书房,赵曙口中一语:“老妇岂有此理!”  却也说得低声…… 第580章 皆由母后定夺 御书房内,韩琦又与皇帝当面,听得皇帝一通说,韩琦头都大了,又问:“太后当真说要临朝听政?”  “唉……亲口而言,定是狄咏,定是那厮!”皇帝气不打一处来。  韩琦心中一想,也觉得是这么回事,十有八九真是狄咏给太后出的主意,韩琦又踱步而起,脑中不断分析着。  随后才道:“陛下勿急,历朝历代,两宫之事,太后干政,只在幼帝能成,陛下已然而立之年,太后便无大义也,岂能而立皇帝,还不能亲政的?不急不急,不过是那狄咏困兽之斗……那狄咏恋权不放,已然走投无路,想以太后来争夺,却也是痴人说梦!只待臣计议一番……”  韩琦说得也有道理,太后掌权,那都是皇帝年幼才符合礼制,如今皇帝都三十岁的人了,太后显然是没有大义的。  皇帝赵曙闻言,心中一松,巴巴看着韩琦,等着韩琦计议出一个办法来。  韩琦显然是能想出办法的,不久之后开口:“既然太后欲临朝听政,陛下不若也就顺其心思,以退为进……”  “以退为进?如何以退为进?”赵曙不解,也没有料到,这种事,一旦太后真在朝堂上坐着了,坐久了,做得文武百官习惯了,事事都奏请太后定夺了,那他这个皇帝,就真成摆设了。  “明日大朝会,且看太后在朝堂会如何……若是真事事过问,那就……”韩琦心中,有妙计一条。  “如何?”赵曙急不可待。  韩琦看得皇帝急不可待的样子,很满意,方才说道:“那陛下就称病,再也不上朝了,便把这朝堂给太后就是……”  “这……”赵曙眼珠都要到眼眶之外了。  “勿急,陛下勿急,此乃妙计也。此示弱之法也,如此,陛下可得百官同情,时间一久,百官必然纷纷奏请,逼太后放权……”显然,历史上韩琦就是靠着这个办法成功逼太后就范的。  也如韩琦所言,皇帝一直假病不上朝,朝堂大小事,都由太后一人主持定夺,这在感官上就会给所有人一种明示,太后恋权,欺负皇帝。  皇帝就是那个被欺负的小可怜,又不能不孝,也 不能争夺,被欺负了还得忍气吞声,最后只能不理朝政了,大小事都交给太后主持了。  反倒是太后成了坏人,有一种夺权的既视感,欺人太甚的恶霸太后,把皇帝都给赶走了,这还了得?  若是再上纲上线一点,岂不就是大唐武则天的既视感?这可就不是争权那么简单的事了……这涉及到江山社稷之安危!  毕竟,这天下,是赵家的天下……主要是赵家男人的天下。  赵曙似乎还没想透这里面的弯弯绕,问了一语:“韩相,此法……能成吗?”  “必然能成,陛下放心,臣到时候也会上书出言,逼得太后退让!”韩琦很自信。  “那……那朕就听韩相公之言了?”赵曙,显然还是有点不那么相信,却也没有办法,此时不靠着韩琦,又能靠谁?  “陛下只待看着就是,此事必成!还有一些细节,也需要陛下配合一二……”韩琦安慰着皇帝。  ……  转过天来大朝会,狄咏倒是没有什么先手防备,他如今稳坐钓鱼台,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台上,皇帝坐左,太后坐右,看似并排,其实太后要在下手一些。  韩琦开始奏请大赦天下与百官加爵。  奏完之后,韩琦开口:“还请太后与陛下定夺。”  赵曙看了一眼太后:“请母后定夺……”  赵曙模样,显得有些可怜兮兮……为何?因为这是细节,做戏就得做全套。  倒是曹太后有些没反应过来,看了看赵曙,又看了看韩琦,点点头:“中书门下拟旨,发出去!”  韩琦把早已拟好的圣旨拿出来,史志聪来取,也是为难史志聪,这圣旨该给谁呢?  按理说,该给皇帝,史志聪按照这个理,先给到皇帝桌案,却见皇帝挥挥手:“皆由母后定夺!”  史志聪又把圣旨呈到太后桌案。  太后先看了一看,没什么异议,从桌案几个盒子里取了一方大印,加盖其上,篆书“皇帝钦崇国祀之宝”,这一方是赵祯刻的。  史志聪取了圣旨,再还给韩琦,韩琦看了一眼:“臣替那些牢狱受苦之百姓拜谢太后恩典,臣也代表诸多同僚拜谢太后恩典!”  这事吧, 就已经有点怪了,韩琦闭口不提皇帝赵曙。  狄咏已然皱眉,这他妈是什么回事?这是皇帝登基的恩典,怎么连皇帝不提了?韩琦与皇帝好得就差穿一条裤子了,这个时候看起来反倒一点尊重都没有了。  苦肉计啊?  这能行吗?狄咏开口:“韩相莫不是老糊涂了?此乃新皇登基之恩也,缘何不谢陛下隆恩浩荡?”  满堂老狐狸,看了看韩琦,看了看狄咏,又看台上两位“朕”……  这是唱哪出啊?  有一句千古名言:懂的都懂……  韩琦被怼得有些直接,尴尬一笑:“对对对,此乃陛下之恩典也!老夫一时不察,一时不察啊,此乃陛下登基之恩典,当教世人皆知!”  狄咏又听出问题了,韩琦明显是在阴阳怪气……在暗示曹太后僭越……  狄咏也气不打出来,这老家伙,玩这些花里胡哨的……这能行?  “说太后恩典,倒也不错,太后听政,便是要为陛下查遗补缺,陛下未经国事,难免有疏漏,只待来日熟悉了,也就无妨了,太后便也可放心了。倒是韩相公,久为朝堂柱石,却也犯得如此疏漏,实属不该……”  狄咏就是告诉所有人,太后可没有要当武则天的心思,就算太后有当武则天的心思,我狄咏是谁?24k纯黄金的大宋忠良,年轻一辈清流魁首,大家尽可放心,我狄咏第一个不同意。  那韩琦阴阳怪气的,不过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格局小了。  韩琦也是黑脸,被狄咏怼了两番,看了看狄咏,本要生气,却又心平气和了,今日朝堂之事,本是小事,过场而已,大手段在后面,却看狄咏能蹦跶几日,只待一切稳固,这狄咏不过毡板上的肉,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倒是欧阳修出来打了个圆场,也只有他出来合适,他与韩琦关系不错,狄咏又是他的学生,该他当这个和事佬,但他就算要圆场,也得是往狄咏去的,开口:“子道啊,些许小事而已,不必争论,差事办好为要,陛下恩典,太后恩典,皆是朝廷恩典!”  “老师说得在理……”狄咏,那一定尊师重道!年轻一辈清流魁首! 第581章 打,打得好,往死里打 曹皇后其实还有些没进入状态,只看着朝堂纷争几语,也是她真没有参与过朝堂事,有些抓瞎。  但话说回来,赵曙也是一样状态,也在抓瞎,他哪里又主持过什么朝堂?他以往甚至正儿八经上朝议政的资格都没有,还是仁宗皇帝死前带着他临时抱了一下佛脚。  如今这情况,两个新手菜鸟,反而只能看着。  韩琦与狄咏,就算是瞎子也看得出来了,这两人是要针锋相对了,不死不休……或者说不滚不休,总得有个人滚了才行。  不过众人心中也都有预期,这场胜负,十有八九,要滚的人的二十多岁狄咏。原因也简单,韩琦与皇帝,这两人的同盟,显然比狄咏与太后两人的同盟要强得多。  连欧阳修都是这么觉得的,他忧心忡忡,对于朝会已经心不在焉了,只想着赶紧下朝,赶紧找自己这个宝贝弟子好好谈谈……  但在场也有人头疼不已,比如王安石与司马光,乃至范纯仁之辈,看着狄咏与韩琦打擂台,真替狄咏着急……倒也不是他们心中如何偏向狄咏,而是替狄咏着急,觉得狄咏有些不智,或者说没必要。  他们心中,以狄咏的功勋与才能,就算不得圣宠,只要做好本份事,慢慢也是可以重新获得皇帝的信任,何必如此把皇帝往死里得罪?  众人心思……  退朝了……  狄咏自然就被老师欧阳修叫去了。  老师设宴,宴席上,自是语重心长:“子道啊,你这是为何?何必如此?为官一任,皆为社稷,陛下圣明,他信任韩相公,何必嫉妒?来日只要你好好办差,简在帝心,自有你一展拳脚之日……”  狄咏看着欧阳修……  想什么呢?  想得简单,就是怎么利用一下自己这个老师,对,就是“利用”二字。要想利用欧阳修,就得有点高明手段,润物细无声……  要让欧阳修自己入得毂来……要让欧阳修对他狄咏有愧疚与同情……  这事有点难!  如果真把这件事做到位了,那好处大大的有,因为欧阳修可不仅代表欧阳修,他代表了很多人,比如王安石司马光范纯 仁这些人,这些与狄咏关系很好的人。  这些人,其实更代表了朝堂之中,最广大的“中间”派……  只要欧阳修对他狄咏有愧疚有同情了,那这些人,都会对他狄咏同情,乃至愧疚。  这得导演一场大戏出来才行。  狄咏脑海之中风暴已起!  欧阳修还在说话:“子道,为师之言,你听进去没有?缘何一语不发,为师还能害你不成?臣子岂能与天子相争?”  果然,狄咏太后这个组合,与韩琦皇帝这个组合,还是有差距的,差在大义!  那这大戏就不得不演了!  狄咏忽然站起,面色愤怒,开口说道:“恩师,学生有一言,本不敢乱说,更不能与人说,但今日不得不言!”  “你说,你说与老夫听听,什么隐秘之事?”欧阳修其实有些生气。  就得让欧阳修生气,还得生大气,还要让欧阳修发怒,发大怒!  狄咏语不惊人死不休,开口就说:“先帝识人不明,韩相私心其中,却是谁又知道,当今天子,忘恩负义之辈也,不忠不孝之辈也!”  欧阳修听得双眼圆瞪,拍案而起,面色大怒,浑身颤抖,抬手一指:“大胆,大胆逆徒,你……你竟敢如此妄议先帝,竟敢如此诟病圣上,你是不是疯了?啊?你疯了吗?”  “我没疯,众人皆醉,唯我独醒。你们不知,世人不知,却是我已先知,先帝所托非人,先帝如此大恩与我,我怎么能看着不忠不孝之辈在庙堂乱行国事?”狄咏就是要激怒欧阳修。  欧阳修今日有多怒,来日就得对狄咏有多愧疚。  “闭嘴,住口,你这逆徒,住口!此言幸在我耳,若是传出去,那还了得?”欧阳修依旧还有保护狄咏的念头,生怕狄咏出去乱说。  “恩师,学生若是有一句胡言,天打雷劈!当今天子,就是不忠不义之辈,忘恩负义之辈!”狄咏神经病止不住。  气得欧阳修左右一看,抄起后方案几上供的一把戒尺就来,没错,打人了。自古老师都是打人的!不知什么时候,又不能打了。  “你还胡说,你还胡说,胡说八道,放浪形骸, 教你胡说,教你胡说!”欧阳修气昏了头,更是为狄咏好,这种话,那是万万不能胡说八道的!  哪怕是仁宗在世,你喷他什么事情做错了可以,你要喷他不忠不义忘恩负义,仁宗赵祯也得跟你拼命。  更何况,历朝历代,直到北宋如今,皇帝无数,以“仁”为庙号的,赵祯就是那开天辟地头一回,也就是说,能正儿八经得到“仁”这个庙号的皇帝,赵祯之前,从来没有过,因为前人没有配得上的。  倒是赵祯之后,明朝有一个,清朝也来了一个。  赵曙,肯定是配不上这个仁字的,也不可能容得有人喷他不忠不义,忘恩负义。  在欧阳修看来,狄咏就是在自寻死路。  没想到狄咏豁出去了,任凭欧阳修拿着戒尺打,一动不动,也还要说:“众人皆受蒙蔽也,老师,你今日就算打死我,我也要说出这件事来,天子无德,还不能说了?圣贤如何教诲?圣贤书如何教人?学生读得这么多书,难道是教学生去做一个阿谀奉承、助纣为虐的人吗?”  “你还说,住口!”欧阳修真气坏了,这弟子往死路上去,拉不回来了。  “打,打得好,使劲打!往死里打!”狄咏是死猪不怕开水烫,还激着欧阳修来打。  曾几何时的故事里,也有一个人在挨打的时候说过类似的台词。  这个故事在《水浒传》里,挨打的叫作镇关西,打人的叫作鲁达,花和尚鲁智深!然后……当场打死!  欧阳修此时,恨不得真把这个往死路里去的弟子当场给打死算了,免得祸害人,祸害家小,祸害父母兄弟,乃至也祸害他这个教育无方的老师。  打着打着,欧阳修忽然把戒尺一扔,往座椅一坐,老头忽然抬袖掩面……这老头哭了……  真哭了……  有泪水,却没哭声,只是慢慢摆手,还开口:“也罢,也罢也罢……人生无常,也罢也罢……老夫也不后悔,不后悔……唉……狄子道啊狄子道,你若是还愿认老夫这个老师,你就听老夫一句劝,莫要一意孤行……你若是不愿认了,便由你去,便由你去了……” 第582章 闹他个……大权在握 兴许,长辈与后辈,如父亲与儿子,一定会有这么一场……冲突!  缘由可以各不相同,场面却大概如此,一定以长辈的无可奈何而结束……  狄咏看着欧阳修,其实心中也有些难受,但这事,已然是开弓没有回头箭,戏演到这里,还得继续下去。  狄咏听得欧阳修之言,跪地而下,开口:“缘何恩师就觉得定然是弟子的错,缘何恩师就不信弟子之言?”  欧阳修摆摆手,不说话了……他只等狄咏一个抉择,这老师,要是不要。他也知道,这是道德绑架,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只有最后这一个办法了,他不想看到狄咏一错再错。  这恩师,还要不要呢?  自然还得要,欧阳修对狄咏,是真的好。狄咏这份名士头衔,乃至清流的身份,其实有一部分就来自欧阳修的光环,当拜在欧阳修门下的那一刻起,不论到哪里,人家都不会把狄咏高看一眼。  狄咏一个武夫门第,在没有功名的时候,为何到哪里装逼都有人捧场?不全因为狄咏如何证明了自己,更因为他有翰林弟子的光环附体。  甚至,狄咏如何也忘不了昔日,在汝南郡王府,欧阳修拿着狄咏的大作左呼右扇向人炫耀的模样……那不仅是炫耀,更是在为狄咏做推荐!  也如昔日,南北士子争锋,坐而论道,论那事功,解那圣贤,凭什么无数人能听着狄咏说?  也因为狄咏乃是翰林弟子!  要让别人认真听你说话,要让许多人认真听你说话,从来不因为你说得有没有道理,只在于你是什么身份,什么地位。  你有这个身份地位,说得再没道理,别人也得认真听完,就如狄咏第一次以事功来与人争论的时候,之所以旁人容得他慢慢道来,就是这个原因。  而当你没有这个身份地位的时候,你说得再有道理,也不会有人认真听你说完。  这就是欧阳修的恩情。  狄咏,从来不是忘恩负义之人,所以欧阳修这个道德绑架,显然是成功的。  其实……  狄咏也在等着这个道德绑架。  狄咏接着开口:“老师,你非要如此,非要如此……如此为难学生,学生能当如何?老师这是要学生负先皇,负太后 ……老师这是要学生负了自家人,负我岳父岳母……负我爱妻!”  狄咏说得这话,欧阳修才抬头再看,再看狄咏,此时他才陡然想起,狄咏与先皇、太后是一家人……  这个一家人,也让欧阳修多少理解了狄咏为什么非要这么帮着太后。  但……这也不是借口,不论是什么道德,所有的道德,忠皆在前,甚至……可以不孝,但不可以不忠,这才是士大夫!  所以欧阳修说道:“子道啊,为师知你为难,但君乃臣纲,君乃社稷,君君臣臣,此乃正道也!”  狄咏也说:“恩师啊,适才之语,兴许恩师只当是胡言,却也是我内心之语,当今圣上……唉……不谈也罢,终有一日,恩师也会知晓……”  欧阳修语气也变了不少,说道:“子道啊……自古,只有不是的臣子,哪里有不是的天子?”  “恩师今日要与我恩断义绝,竟是要与我恩断义绝……”狄咏很痛苦,半真半假的痛苦,写在脸上的痛苦与纠结……  欧阳修已然看着狄咏,便是知道这话之后,狄咏就要做决断了,这老师,要还是不要的决断。  狄咏真就要做决断了,躬身一礼:“恩师,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岂能说断就断了?学生听你的,学生听你的就是,不论学生来日会是如何下场,恩师今日既以断绝师徒关系相逼,学生也唯有都听你的,公道自在人心,只待来日,恩相便知学生所言非虚!”  狄咏痛苦非常,几欲潸然泪下……  欧阳修闻言大喜,连忙起身拍了拍狄咏:“好子道好子道,如此就对了,如此就好,为师心中甚是欣喜,为师也不是故意如此相逼,实在是你不知回头,回头就好啊,你去劝太后,劝太后……你知道如何劝太后……”  得,还有这一遭。  行!  狄咏百般无奈,百般不愿,点了头:“唉……怕是铸成大错!”  欧阳修摆手:“错不了,定是错不了,天子淳厚,天子淳厚啊!只要太后主动退一步,天子必是感恩戴德!”  天子淳厚!淳朴厚道!  行!这苦肉计算是成了,来日天子不淳厚了,天子忘恩负义了,那时候,且看你欧阳修又如何面对我狄咏,如何面 对先皇,如何面对太后!  到时候,欧阳修就得愧疚无比,愤慨非常!那时候也就该欧阳修还今日欠的债了。  这才是真正的人心操作,这才是真正的苦肉计。  狄咏,就是想这么利用欧阳修!一时的争夺,算不得什么!  兴许,到了真正摊牌的时候,狄咏还得让这大宋的宰相们见识见识什么才是真正的雷霆手段!几千兵马,不是白来的!  “学生这就入宫去了……”狄咏躬身一礼,退后而去。  欧阳修连连相送:“好好,子道,一定好好劝,一定好好劝太后啊!要晓之以理,要动之以情,要以社稷为重!”  “谨遵恩师教诲,学生便是有百般无奈,百般不忍,也当办妥此事!”狄咏在告诉欧阳修,我之所以这么做,就是被你逼得百般无奈了,都是你逼的!这就是在增加欧阳修来日的心理负罪感。  “唉……”欧阳修叹着气,也知道自己今日逼迫太甚……  狄咏要入宫,不过入宫之前,狄咏还要去见一见王安石司马光范纯仁,这三个人很重要,去见他们,要说的话其实很简单。  那就是把刚才在欧阳修那里的事情拿出来说一遍,一五一十的说,假意无奈,讨几句安慰,自然也会把狄咏对当今皇帝的看法明里暗里的也表达出来。  其实效果都是一样的。  这些,都是他要争取的中间派代表。特别是司马光,来日他本就是反对皇帝赵曙的急先锋之一,因为皇帝赵曙,一旦执掌了大权,第一件事就是要认亲爹,不要继父了,要给亲爹赵允让封皇封帝……  司马光这种清流谏官,岂能容许这样的事?他自然得出来阻挠,但历史上司马光在此时人微言轻,韩琦大权在握,这事情还真就给赵曙做成了大半。  这件事,才是狄咏要真正发难的事情,是狄咏要真正闹大的事情,闹他个天翻地覆!  闹他个……大权在握!  (我在抖音开了个号,邀请诸位书友来,准备直播码字,主要是想与诸位书友交流着玩,因为我发现书友中大才无数,交流一些历史闲话,应该明日就试着播一下……抖音号:zhu19902324,名字:崩坏历史,期待大家……) 第583章 太后如何说? 延福宫内,太后其实也有些局促不安……  只有狄咏来的时候,太后才会立马安心下来,显然狄咏才是太后的主心骨。  就如历史上,让曹太后一个女子去与朝堂一众老狐狸争夺,败下了阵来显然也是迟早的事。  两人相见,曹太后迫不及待开口:“子道啊,今日韩相公在朝堂上那般,显然是对朕临朝之事有意见,这可如何是好?”  狄咏能理解曹太后,毕竟曹太后以往并不曾参与过任何朝政之事,而且曹太后也并非出身士大夫家族,也就是说曹太后在朝堂上其实是没有什么根基的,真就是纯孤家寡人。  而今显然情况好很多,曹太后至少还有狄咏可以倚靠,而且狄咏显然也可靠。  “太后不必担忧,臣今日来,就是为了此事……”狄咏显然心中大计已定,甚至细节都有想好。  “子道啊,朕虽然不通什么朝政,但朕也知道,官家如今是在示弱,是在以退为进,如此,反倒显得朕不通人情了,反倒显得是朕……”曹太后还真什么都明白,智商情商绝对不低。  狄咏也点着头:“太后所言不差,苦肉计也,着实不好防范,但臣有一策,可破此法……”  “快说来,子道啊,朕如今无人可依,唯有你了,也唯有你如此忠孝,先皇这辈子,做得最对的事情,就是对你百般提携抬举,还把徽柔也嫁给了你,否则……唉……且看看今日,先皇一去,留得我们这些人……却又如何自处……”  曹太后说着话语,却又不自觉潸然泪下……  “太后不必如此,先帝心中,必然也是想了这些后事的,否则也不会如此抬举臣。如今之局,想来先帝其实也有预料……”狄咏这是在给太后信心,仁宗生前肯定是有预料的,但如今之局,显然不是仁宗愿意看到的。  但狄咏非要这么说,反的也得说成正的。  曹太后闻言心中一想,连连点头:“对对,你说得对,是这个道理,否则先帝怎么不把大宝之物直接交于太子呢?你如此一说,朕便也想通了,先帝定然也曾担忧许多,所以才未把 大宝之物直接交于太子,如此,便是给朕留一个倚仗……”  狄咏这一番明示暗示,效果奇佳。  太后连忙又道:“你说说,快说说,如何应对韩相公……”  “太后,明日临朝,不论发生什么,太后只需要把带着大宝到大殿,放下大宝就走,如此即可!”  狄咏,要玩真正的苦肉计了,你苦肉计,你以退为进,我他妈也来个苦肉计,就看看谁的苦肉计更“苦肉”,看看谁更能博得旁人同情。  倒是曹太后一听,心中大急:“这怎么能行,这不会就是把大宝之物直接交出去了吗?朕若无了这些东西,那便是再也无有倚仗了……”  “太后勿忧,臣之意,大宝自然是要给出去的,但也不能全给,而且最重要的不能给,就是要做一个态度给满朝百官看看……”狄咏显然不是乱来。  “那,给哪几方呢?”太后心思稳住了。  “众多大宝之中,两方最为重要,一方为先帝所制,皇帝钦崇国祀之宝,还有一方为后周所制,皇帝承天受命之宝,此两方大印,不可交出。其他的,随便挑两方,比如大宋受命之宝,皇帝承天受命之宝,此两方,明日太后带着,留在朝堂上,留下就走即可……”  狄咏之意,很简单,得留一个后手,留一个可以令出两门的后手,这个后手就是太后来日真正可以临朝的倚仗。  此时交出两方大印,其实也就够赵曙用了……  不是要示弱吗?不是要以退为进吗?就看看谁退得更多,谁更弱?皇帝与太后比起来,狄咏与韩琦比起来,观感上,谁弱?  “好,如此甚好,如此,朕……心中也能安……”曹太后这一语,显然也暴露的她真实的内心,她终究不是狄咏这般腹黑之辈。  她拿着皇帝之宝不给皇帝,其实她内心也是有负罪感的,这女子,还是心善了些……不过也正常,世间就是有许多这样的人,不论什么原因,但凡做了对别人不太好的事情,就总会惴惴不安。  如此,算是说好了,其实把大印给皇帝,那也是狄咏的手段,皇帝赵曙拿了大印之 后,那自然就觉得自己这个皇帝再无掣肘,就会干傻事。  所以狄咏得拱火……  这是一举两得的事情,也是一箭双雕的事情。  皇帝大宝,什么宝不宝的……这个时代的人,最大的错觉,就是真的以为皇帝的权力,来自这几方石头刻出来的东西。  特别是韩琦之流,早已忘记了权力真正的来源是拳头,是力量!而这些东西,正是这些宰相们早已看不起看不上的泥腿子……  对于狄咏而言,其实有更简单的夺权之法,只是那般法子后果很麻烦。  所以狄咏需要第一步,占住大义,再动手,要的是一个名正言顺的借口,在这个借口之下,一切就都顺理成章了。  从太后那里出来,狄咏又去了一趟欧阳修那里。  欧阳修显然早就在等待狄咏,见得狄咏就问:“如何了?太后如何说?”  狄咏面色痛苦,百般不愿,甚至头都不抬,却又摇头:“唉……劝了,学生劝了……”  “太后没有答应?”欧阳修连忙又问。  狄咏如此才抬头,面如死灰:“太后应了,应了……”  “好好好,如此甚好,好徒儿,好子道,古往今来,两宫失和,必有大患,子道你居功至伟,三言两语便把此事解决了,社稷之福,社稷之幸!”欧阳修既高兴又激动,又拉着狄咏:“子道,吃酒吃酒,该吃酒,做得如此大事,当浮一大白,便是为师,也该敬你一杯才是!”  狄咏却摇头,忧心忡忡说道:“恩师啊,今日聚不饮了,学生还有要事,若是来日学生有难,也请恩师一定……帮衬一二……”  欧阳修自信非常:“不会不会,你此番也是立功,陛下将来也是会知道的,老夫得了机会也会与陛下说个清楚明白,你怎么会有难呢?不会不会!为师又岂能让你有难?”  狄咏点着头,一副有气无力模样,出门而去。  欧阳修直把狄咏送到门口,看着狄咏车架远去,却也叹息一声:“非是老夫一定要如此逼迫与你啊,实则是社稷为重,身为臣子,岂能不忠?子道啊……你放心,为师一定保你无虞……” 第584章 高风亮节 狄咏从欧阳修那里出来,接着还得去见王安石司马光范纯仁之辈。  已然入夜了,这是正式邀约,聚一聚,他们也在等着狄咏今日之事的结果。  依旧是那个小小雅苑,依旧还是狄咏家中的那一般吹拉弹唱。  却是来的人不少,不仅有王安石、司马光、范纯仁。  还有御史台与谏院的几个其他言官,吕诲、吕大防等人,他们如今都是侍御史,也就是清流里的代表人物。  清流,就得与清流一起玩,喷子就与喷子一起耍,大概就是这个道理。  众人其实早到了一些,狄咏从欧阳修家中过来,就来得晚了。  进门之后,司马光立马就问:“如何了?”  狄咏面带无奈点点头:“妥了,就看明日上朝,太后自会退让……”  司马光闻言也点头:“如此甚好,太后通情达理,小狄相公更是大公无私,以私谋公,不计个人前程,只为家国社稷安稳,此事如此妥定,小狄相公居功至伟啊!”  范纯仁倒是多几分担忧:“君实兄此言在理啊,但是如此,小狄相公怕就要致仕了……”  王安石并不说话,却也颇为担忧看着狄咏,政治斗争,其实在场之人都懂,胜负一分,就到了清算之时,王安石对于政治斗争的个人见解,还远比一般人想要的要残酷几分。  所以王安石料定狄咏这回是要倒霉了,心中觉得可惜,可惜与狄咏共事的日子,就要结束了,狄咏如此才华横溢,却偏偏不能为国效力了,实在可惜,王安石便是摇头叹息……  吕诲开口:“小狄相公着实令人敬佩啊!所谓清流人物,所谓贤良忠臣,不外如此了!唉……”  狄咏摆着手:“不说晦气话,来日就算要我致仕,我走就是,我自己走倒也无妨,只愿陛下能善待太后,太后不容易啊,孤家寡人,如何自处?我再一走,她便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  司马光却摆手:“小狄相公不必担忧,太后本就是英武之辈,又是先帝 遗孀,当今圣上得先帝如此大恩,岂能不孝?再说圣上本也是淳厚之人,定会尊崇有加。”  狄咏笑了笑,看起来是安慰的笑,说道:“希望如此!”  王安石大手一挥:“不多言了,吃酒吃酒,且先吃酒……”  “是极,何以解忧,唯有杜康,吃酒,一醉方休,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狄咏何等人物?  “好,此言大气,盛唐之风也!未想小狄相公如此洒脱豪迈!请饮此杯!”侍御史吕大防起身举杯。  “小狄相公向来如此,昔日便是包相公都对他称赞有加,说他是难得之清流,更说他是年轻一辈清流之魁首!这话也是我心中所想!”司马光举杯也来,说得激动。  也主要是狄咏今日这番事情,做得到位,在这些人看来,那就是顾全大局,委屈自身。狄咏如今何等高位?说不要就可以不要,这是什么作风?高风亮节不过如此!  狄咏也开玩笑:“来日啊,若是无处营生了,过得诸位门前,诸位也当帮衬一二啊……”  老子来日如果活不下去了,到你们家里去,你们可得拿钱出来接济一下……  王安石却笑道:“小狄相公这是笑话人,以小狄相公之才能,就算不在朝堂,随便施展一二,谋一份富可敌国之家财,那不是手到擒来,何须我等接济?”  司马光立马说道:“王介甫,你这话说得?来日,但有用得上的地方,小狄相公尽管来差人来召就是……”  “哈哈……君实兄大气,介甫兄小气……吃酒吃酒……”狄咏抬杯。显然他格外看重在场这些人,因为除了王安石,都是清流言官,清流言官就代表了舆论取向,就代表了大义的方向。  所以狄咏才如此想方设法。来日,也要靠着这些人……举……大事!  王安石已然不快,酒杯拿起来了,却不喝,说道:“我哪里小气?哪里小气了?”  “不小气不小气……吃酒吃酒……”狄咏笑着,先干为敬,王 安石也知道是开玩笑,举杯也饮……  狄咏这局棋,下得有些大……方方面面,皆无阴谋,却落子之处,步步为营,步步在赢。  狄咏如今,显然羽翼渐丰,主动或者被动,有意或者无意,慢慢在形成自己的一方大势。  狄咏今夜,说一醉方休,不是开玩笑,他是真准备一醉方休,一来是因为最近压力有点大,需要一点调剂……  二来,做戏就得做全套,本就要表现洒脱豪迈,也表现出心中无奈,让人同情,那就得买一回大醉!  大醉之后,自还是云奴在旁伺候……  却是……  有些事,终究不可避免的发生了……  比如,狄咏在酒宴之上,把他那一班人,送出去了好几个……正儿八经的送!  就如皇帝,没事就会放好几百年纪稍大一点的宫女出宫去嫁人。  狄咏也一样,十几个女子,他又哪里忙得过来,人家也有追求幸福生活的权力,不能真不把人当人看,不能真把他们当做一个音乐播放器。  只要是你情我愿的,人家愿意陪着司马光喝酒,司马光也喜欢人家陪着喝酒,也无甚不可,至少送给司马光,有那一番情义去了,那也是一个正儿八经的妾室,怀了孩子,生个一男半女的,这些姑娘的人生也就有了着落,有了依靠。  也不要误解,这些事,其实都有规则在其中,一般正常人,也并不会真的强人所难,你情我愿是基础,郎情妾意,狄咏不会强人所难,司马光王安石这些大佬更不会去为难一个女子。  并非那种所谓淫乱之事……(当然,世间百态,不太正常的,也会有淫乱之事发生。)  诸多事情,狄咏慢慢准备就绪了。  再上朝,狄咏起得大早,早早就穿戴整齐,天色蒙蒙亮,早早就到左掖门外等候!  一场大争夺,已经悄然开始!却是这天下之人,却都还未有预料。  比如韩琦,也来得早,站在左掖门外,身旁是狄咏,他斜眼看了看狄咏,心中在发笑…… 第585章 就看谁的苦肉计更苦 左掖门,在朝阳之下,显得格外威武,金顶琉璃,红墙绿瓦,熠熠生辉……  便是城头那些甲胄兵刃,也泛着朝霞光芒……  韩琦看着狄咏,心中显然有想法,大概是想,你这小年轻,与老夫斗,还嫩着,就看今日朝会,皇帝不来,太后如何收场。  狄咏,一个纯演技派,岂能不演?  等一会,等到满朝文武都到得差不多了……  等着众目睽睽之下……  狄咏面色为难许久,忽然鼓起了勇气一般,对着韩琦就是一礼,朗声开口:“韩相公,下官给您请罪了,古有廉颇蔺相如之将相和,今日,下官效仿古人,在此请罪!愿韩相公宽宏大量,不计前嫌!”  韩琦都惊呆了!下意识就在想,这是闹哪出?口中也连连说道:“小狄相公这是作甚?这个……快起快起……”  “为家国计,为社稷安稳,下官也不该与韩相公针锋相对,下官回去之后,百般思索,已然痛定思痛,更知下官身为枢密使,与宰相争锋,此失和之举,只会让亲者痛仇者快,实属不该。”狄咏朗声又言。  满场百官,一个个都看呆了,这剧情变化也太快了点,小狄相公向来锋芒毕露,本也居功至伟,转过头来,就卑躬屈膝了?  倒也有人懂得,比如欧阳修,比如王安石司马光范纯仁等人……他们知道是怎么回事的,此时看得这般场景,皆是内心难受,有些憋屈,便是知道狄咏此时做法,皆是委屈自己,全了大义,既佩服,又感动。  这就叫作感同身受,这就叫作共情。  韩琦有些错愕,他心中既有怀疑,怀疑狄咏是不是搞什么小动作,却又有几分享受,享受此时狄咏的这份态度,文武百官当面,狄咏认怂了,也就代表他韩琦的权威,从此彻底立起来了。  “小狄相公不必如此,皆是同僚,皆为家国,不必如此客气……”众人面前,韩琦立马得扶狄咏起来,不能真是一个得理不饶人的样子。  狄咏也顺势起来了,还左右说道:“诸位同僚皆作见证,是我狄咏无状,从今往后,定当痛改前非!”  韩琦懂了,这是真要认怂?前倨后恭?这狄咏终于有了自知之明?此时,正在求饶?求一个前程安稳?  哈哈……哼哼……有趣……可笑!  文武 百官当面,这狄咏也是做得出来,真能把脸面放地上让人踩!  此时,左掖门已开。  狄咏在作请:“韩相公请!”  韩琦也不矫情,也本该他先请,抬腿迈步,狄咏跟随在后,刹那间,韩琦忽然有一种成就感爆棚!  胜负已分啊……  却是韩琦又哪里知道,狄咏是在比,比谁的苦肉计更苦,狄咏向来豁得出去,又哪里是韩琦这般士大夫能理解的?脸面?脸面不就是拿来用的吗?  迈步在走,却是韩琦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这个……今日朝会,皇帝不会来……那岂不是看不到大获全胜的场景了?  也是没有想到今日狄咏会来这么一遭……  众人跟着迈步,直去垂拱大殿。  欧阳修跟在身后,也看着狄咏,心中也是既欣慰,又感动,还有几分同情,也是真为难狄咏这般的人了,能在大庭广众之下做这般事……  也好,如此,韩相公当也不会与狄咏计较了……如此,陛下知道了,也当明白狄咏心意。  到得大殿。  众人列班站好,太后从后慢慢走了进来,身后太监抱着两个精美木盒。  太后左右一看,问了一语:“官家呢?”  这事自然得是韩琦来答:“回太后话语,官家今日忽然起了风寒,头疼难忍,真请御医诊治,今日朝会大约是不会来了,官家有言,朝会之事,但请太后定夺。”  曹太后也是一愣,也没料到是这个情况。  其实狄咏也没有料到今日皇帝会借病不来,却是一想,也明白过来了,不就是卖惨吗?不就是博同情吗?  曹太后立马看向狄咏,狄咏也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点了点头。  一切按照计划行事,就看谁更能卖惨,谁更能博同情了。  太后开口:“嗯,今日朕来,就是把大宝之物带来交给官家的,既然官家未来上朝,那朕就把大宝留在这朝堂桌案上,如此诸位臣工皆为见证……朕去了,去看看官家……”  说完话语,太后抬手一招,一个老太监把两个木盒往桌案一放,然后太后就走了……  留得满朝文武面面相觑,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上一次朝会还在不死不休的,这一次朝会转折也太大了……  还是狄咏大呼:“太后圣明,太后深明大义,有如此太后,大宋之福也! ”  欧阳修闻言,也跟着说道:“太后如此顾全大局,社稷之福,百姓之福!”  欧阳修这话,由衷而出。  接着王安石司马光等人也随后出言,皆是感谢太后顾全大局。  霎时间满场此起彼伏的感谢称赞之言,也是太后今日,做得实在完美,圣明,深明大义之言,一句不假。  如此高风亮节,避免朝堂一场争端祸事,就值得这些夸赞。  倒是韩琦看得这般场景,忽然脑中一闪,似也猜到事有不对,心中已感觉有些不妙,却也没有具体猜到不妙在何处。  对比一二……  今日皇帝称病不朝……  今日太后拿着大宝来放权而走……  如此一番,皇帝像什么?像那耍脾气的小孩,你不给我,我就不跟你玩了……  太后像什么?像那宠爱孩子的家长,好,给你,给你就是,你不要闹了,都给你……  不妙不妙……韩琦心知不妙……  却是抬头看看高台案几上的大宝之物,韩琦忽然开口:“史内官,把大宝取来与老夫看看……”  史志聪立马去取,韩琦其实也有点小小的担忧,担忧有假,毕竟这是严肃非常的事情,木盒打开,左右一看,真的!  韩琦心中一松,还好还好,真是大宝,这大宝一到手,皇帝陛下从此名正言顺亲政了。  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妙了!  皇帝如今大权在握,稳坐朝堂,那还能有什么不妙的?谁也翻不起什么浪花了……一切已然鼎定!  倒是也有不少人围上来观看大宝,欧阳修看到之后,不免开口一语:“太后高风亮节,子道顾全大局,社稷之福啊!”  这是欧阳修故意说的,他得提醒所有人,这事情是狄咏办成的,得记狄咏这份为家为国为社稷的功劳。  韩琦转头看了看狄咏。  狄咏开口:“都是应该,万万不能真起了祸事……”  韩琦听完,已然笑起,这是真认输了,认怂了,来抱大腿了……  “也好,也好……”韩琦敷衍一语,不接欧阳修的话茬,什么意思?此时来抱大腿?晚了!谁的面子都不好使,哪怕是好友欧阳修的面子也不好使。  狄咏此人,便是万万不能留在朝堂!就看来日如何赶走了,如果狄咏知机,那还可以保一些脸面,如果狄咏不自知,那就不怪下手狠辣了…… 第586章 狄咏此人,定不可多留 今日,朝会,太后与皇帝都不在,便也就这么散了,有事的人往政事堂去开会,国家大小事,该商量的自然还是要商量,这就是宰相的意义。  倒是退朝的时候,狄咏忽然又感觉到了一些变化,关于他个人的变化,就好似有一种氛围,又不一样了。  朝堂百官,不论什么职位,不论官位高低,只要路过狄咏身边,或者与狄咏有眼神上的对视,都会给狄咏一个微笑……  不是逢场作戏的寒暄微笑,而是发自内心的微笑,这是一种认可,对于狄咏今日所作所为的认可。  人心,不论如何,终究还是分对错的,在所有人看来,狄咏今天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  待得出得左掖门,狄咏身边,立马聚来了一圈人。  欧阳修是第一个,王安石司马光范纯仁自然也围了过来,他们都是详细“知道”事情内幕的人……便更多了几分心中的酸楚……  狄咏只是笑而不语,用一种好似故意装出来的笑,仿佛就是在掩饰内心的失落……  便更添加的几分悲哀……  欧阳修安慰着:“子道啊,你放心,陛下淳厚,韩相公也不是那等不容人之辈,今日子道如此诚心诚意,想来陛下与韩相公皆是看在眼里的!”  狄咏报以微笑:“恩师也不必担忧……”  狄咏反而安慰起了欧阳修。  王安石环看左右,开口:“走,今日我做东……”  欧阳修对未来的事情持乐观态度,司马光范纯仁等人没有太多态度,多是感情上的共鸣与支持,唯有王安石,他内心里,对于狄咏的未来,是悲观的……  所以,王安石要请狄咏喝酒,不外乎还是一个一醉方休……  众人从左掖门离去。  皇城之内,太后说要去看看皇帝赵曙,自然真得去看一眼……  赵曙装着病,却也并非真躺在床上不起,只是装个头疼难忍。  曹太后客套着:“官家可好?”  赵曙起身行礼,心里在骂,但样子还是要做的:“回母后话语,适才御医诊治过了,开了药,此时感觉好多了……”  曹太后知道赵曙心中打的什么算盘,今日不去上朝,自然就 是为了逼迫自己就范,如此,曹太后心中不免也对赵曙起了几分不快,乃至厌恶……  也好在提前听了狄咏的,今日把大宝送了两方,如此才不至于太被动。  来看一趟,曹太后这个母亲也就算是尽了义务,微微点头:“好,官家无妨就好,那朕就先回去了,官家好好将养着……”  说完话语,曹太后也不等,起身就走,赵曙也要起身一礼相送。  这对“母子”,多多少少有些貌合神离,谈不上什么亲情感情……  曹太后走了,韩琦又求见在外……  韩琦来了,赵曙激动不已,开口就问:“如何了?事情如何了?朝堂百官都怎么说?可都有为朕鸣不平?”  韩琦一脸的笑:“陛下,大事成矣,大事成矣,皇帝大宝就在垂拱殿陛下的桌案之上,太后主动交出来的……”  “什么?当真?”赵曙还有些不相信。  “千真万确,臣亲自查验过了,两方大宝,足以了!陛下可亲政了!”韩琦激动不已,直到这一刻,才算是大获全胜。  赵曙也激动起来,问道:“那朕是不是该立马到垂拱殿去一趟?”  赵曙真是急不可待,他的潜台词就是赶紧去把大宝拿来。  韩琦立马摇头说道:“陛下不必着急,此事已然定妥,陛下今日既是病了,那就该病着……”  韩琦在阻止皇帝赵曙,不能真的吃相太难看,哪怕大获全胜,这戏总要有始有终。  赵曙定了定神,他知道韩琦的意思,却还是忍不住说道:“万一……万一太后反悔了可怎么办?”  “诶……家国大事,哪里有反复的……陛下不必担忧,今日百官当面,一切已成定局……”  “好好好,这就好这就好……”赵曙如何也掩饰不了内心的激动,如今,三十多年了,他终于算是拨开云雾见了阳光,二三十年的隐忍,二三十年的憋屈,终于在这一刻得偿所愿。  压抑了这么多年,赵曙此时都不知道该如何去表达自己的激动,脚步来来去去,似乎要跑,似乎要蹦,似乎连地球的引力都束缚不住他了……  韩琦在旁看着皇帝“失态”的模样,只 是浅笑,胜利的这一刻,这种成就感,这种喜悦,是该这么分享共享……  却是赵曙激动之后,忽然眉宇一挑,站定身形,看向韩琦,带有几分咬牙切齿:“韩相,狄咏此人,定不可多留!”  人生最快意的,不过就是练成神功,报得大仇!  如今赵曙“神功”大成,天下再无敌手,岂能不报昔日大仇?  一朝权在手,岂能不把令来行?  韩琦也道:“陛下放心,此事臣已开始谋划,倒也不那么简单,总也要个名正言顺,还待臣细细思索一番……”  “这还有何思索的,着他致仕,只要他先离了朝堂,便是万事大吉,来日他若还有何不敬之语,僭越之事,便是该如何整治就如何整治……”赵曙以往从不表达,但就这一番话,已然说明他对狄咏,那真是恨之入骨了。  如今,倒也不怕了,想怎么表达就怎么表达。  韩琦倒是为难了,说得一语:“陛下,此事……”  “怎么?这有何为难?”赵曙问道。  “倒也不是为难……”韩琦还真不是为难,他只是有些担忧,让狄咏致仕这件事,怕是不会那么顺利,因为狄咏这厮,有点不讲规矩,若是明示暗示之下,狄咏就是不致仕,如之奈何?  “韩相公,朕随后还有大事,若是不能让狄咏这厮离开朝堂,来日必是祸患……”赵曙是真的急不可待。  你要问赵曙在政治上有什么目标?  赵曙没有,或者说也还没有考虑这些事。  你要问赵曙在治国理政上有什么追求?  赵曙也没有,真要说治国理政什么的,赵曙还是懵的……  亦或者要问赵曙在军事外交上有何想法?  显然赵曙也还是没有!  但赵曙心中有一个等不及就要做的执念,登基了,第一件事,就是要给他那最亲爱的父亲,他的亲爹赵允让,那个与他一样当了几十年备胎的亲爹,封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分!  赵曙的急,在这里,他也知道,这件事肯定反对者无数,他知道这件事有一些不符合礼制……  而狄咏肯定是那个最反对的人,所以必须把狄咏赶紧赶走,如此才好做这件事。 第587章 韩琦之手段 韩琦并不无奈,也不为难,赶走狄咏,也是他的想法,就是这件事真要做起来,还是有几分担忧,此时皇帝如此急切,韩琦也没有什么反对的。  他说道:“陛下,那臣这就去办,若是那狄咏有自知之明,一切倒也好说。若是狄咏没有自知之明,那臣定还要上几分手段才是!”  “韩相自是去办,朕在你身后,他狄咏还能如何?”赵曙倒是自信了,自信非常。  至于这件事该如何办,韩琦也有主意,还是比较高明的主意。  让谁去暗示狄咏致仕呢?  韩琦有一个好人选,那就是狄咏的老师欧阳修,欧阳修与韩琦两人私交不错,而且欧阳修向来对韩琦尊重非常,此时让欧阳修去办,最合适不过。  所以韩琦派人把欧阳修召到了他在政事堂的班房里。  欧阳修来得很快,其实他也想见韩琦,他想在韩琦这里给狄咏说说情面,这是他给狄咏的承诺,欧阳修也觉得自己与韩琦私交不错,在韩琦这里有几分脸面可用。  也主要是狄咏已经做得极为到位了,在欧阳修看来,韩琦也合该善待狄咏。  两人各有心思,见面寒暄,皆是满脸笑意,互相客气。  “学士快坐快坐!”韩琦亲自从门口引导欧阳修进来,抬手作请。  欧阳修也是频频躬身:“相公客气,相公客气……”  “来啊,欧阳学士到了,还不快快上茶?”韩琦呼喊着,这种呼喊就在表达热情。  欧阳修也作请:“相公也坐,相公快坐,请!”  韩琦也走到案几之后的座位落座,茶水立马就来,两人先喝口茶,韩琦也不藏着掖着,主动开口:“请学士来了,是有一件为难事,想托付学士去办,这件事也只有学士合适……”  “哦,不知何事非下官不可?相公但请说来……”欧阳修此来是有求于人,自然也得有个态度。  韩琦点点头:“那我就直说了……此事啊,怎么说呢?此事啊,非我之事,实陛下旨意,也非我所 愿,却也无奈……陛下吩咐了,也不得不做……请学士来,也是此事为难,唯有学士去做,合适一些……”  欧阳修心知不妙……问了一语:“莫不是关于狄咏之事?”  “对,就是关于枢相狄咏之事,陛下之意,是想他致仕,我也劝了陛下,奈何陛下……唉……陛下心意已决,如何劝也没有用,如之奈何……”韩琦一边说,一边看欧阳修的反应。  欧阳修能有什么反应?心中的为难都写在脸上。他不仅是为难,更是悲痛,他信誓旦旦地给狄咏保证过的事情,此时还没开口,结果就出来了……  韩琦继续再说:“学士啊,我也知此事为难,狄枢相功勋卓著,着他致仕,实属不该。但陛下之意,我也能揣测一二,帝王心术,不外乎……嗯,倒也不能说得太明白了。以你我之间这般关系,我才说得这般话语,陛下啊,直白说,就是心有不安,心有不安啊……枢相身居高位,又是先皇驸马,曹太后向来也不甚喜爱陛下……话呢,就说到这里,学士其实心知肚明……”  韩琦之高明,可见一斑……  欧阳修终于开口一语:“韩相公,子道功高,还年少,他向来忠心,更是年轻一辈士子楷模人物,才能有目共睹,如此大才,弃之不用,乃朝廷的损失啊……”  欧阳修,还在努力……  韩琦立马说道:“诶……学士此言差矣,什么叫做弃之不用啊?此非我意,如此大才,岂能弃之不用?我心中之意啊……怎么说呢?陛下如今正在气头上,非要让狄咏致仕,如此才能心安,如何也劝不过去,不若就避一避,过得一些时日,待得陛下心安了,再起复就是。反正狄咏也还年少不是?朝堂为官,谁还没个起起落落,何况是位高权重之人,哪个都有起落之时,就说我自己,不也几起几落吗?”  欧阳修连忙问道:“韩相之意,是让子道先避一避,待得一些时日,再来起复?”  “对, 我就是这个意思!”韩琦点着头,在笑,笑得和煦……  欧阳修心中,自是五味杂陈,口中也是唉声叹气,他本以为狄咏做到这个份上了,太后也做到这个份上了,本该是一场“将相和”的美谈,本该是一个君臣尽欢的结局……  狄咏,也值得这个结局。  哪里想到,此时却是这么一个场面,欧阳修心中不免愧疚不已。  因为狄咏做的那些事,在欧阳修的视野里,那都是欧阳修逼迫狄咏去做的。也就是说,欧阳修给狄咏许了诺言,换狄咏这么去做,到头来,狄咏做了,欧阳修自己却食言了……  “唉……韩相啊……为何偏偏非要如此?”欧阳修有些无力,也有些无奈,他把一切想得太好,现实却给了他一个教训,但他又无力改变这个现实。  “学士,我知你为难,但只要你把这些事说清道明了,想狄枢相也能明白,咱们都老了,将来这朝堂,终究是他们的朝堂……陛下刚刚登基,有些担忧也是正常,只待时日稍久,便也无妨了……”韩琦这手段,比之狄咏,一点不差。  欧阳修与韩琦相比,本就是低位,无奈之下,唯有点着头:“韩相,下官此来,本是为了子道求一些情面,却是还未开口……唉……君心难测啊,韩相,下官该不该再见见陛下?再……”  韩琦摆摆手:“不必去见了,你也知道,人若有气,当面去劝,劝得越多,反而越是增添厌恶,与其百般去劝说,不如大大方方而去,如此才显得狄咏之高风亮节,心中无愧……如此反倒让陛下更知狄咏忠心耿耿……”  欧阳修点着头,是这个道理,百般去说,反倒像是恋权不放,退一步,反倒显得问心无愧!  “也罢……也罢……”欧阳修慢慢起身,百般委屈在心中,百般愧疚在心中……  “多谢学士了……”韩琦还起身一礼。  欧阳修回了一礼,出得班房,自去寻狄咏,一张老脸,已经不知道往哪里去放了…… 第588章 古往今来,何人能比眼前之人 以往寻狄咏,派个小厮去叫来就是。  今日寻狄咏,欧阳修亲自上门……  狄咏还不在家,在外喝酒。  得知欧阳修来了,赵徽柔亲自出门来迎……  “拜见殿下!”欧阳修苦着脸。  赵徽柔连忙快步去扶:“岂敢受先生之大礼,先生快请!”  到得大厅落座,欧阳修抬头到处打量着这大厅。  训诫书,欧阳修昔日亲手写的训诫书,被狄咏裱得好好的,挂在了这座宅邸的大厅墙上,看得欧阳修不禁更有几分愧疚。  赵徽柔亲自上了茶水,然后说道:“先生稍待,这就派人去寻人,马上寻回来……”  却见欧阳修摆摆手:“不必去寻,老夫等候着就是,不急不急……”  “岂能如此?先生放心,只要寻到了,定是马上就会回来的……”赵徽柔岂能让狄咏的老师欧阳修在家等候?  “不急……不急啊……”欧阳修这个不急,其实就是还没有想好该如何面对狄咏。  这是欧阳修心中的忐忑!  赵徽柔自也不会真听欧阳修的,已然转身暗示冬欢了,一个眼神足矣。  赵徽柔陪着欧阳修落座,看着欧阳修的表情,问了一语:“先生此来,可是朝堂上有什么为难事?”  欧阳修连忙挤出了一个笑脸:“无甚无甚,殿下不必担忧,无甚事……”  “哦,这就好……”赵徽柔,虽然早已不是傻白甜,却也不是那敏感聪慧人。从小到大,乃至结婚生子,都被人保护得太好,从来就没有见过什么风雨……  欧阳修眼神从那《训诫书》移开,左右又看了看,说得一语:“殿下可否把家中之人都叫来与老夫看看?”  这话的意思就是想认一认狄咏的家中人,便是欧阳修愧疚在心,忽然觉得自己以往对狄咏关心甚少。  这种举动,其实潜意识里是一种弥补。  “应该应该,这是应该,先生稍候,去去就来……”赵徽柔连忙起身出去叫人。  不得片刻,人也就到齐了,狄咏家中人,赵徽柔,叶一袖,梁辛初,外加一个冬欢。  赵徽柔一一介绍着。  欧阳修一个个在认,介绍到叶一袖,欧阳修开口:“这位姑娘就是……子道那一掷千金吧?”  欧阳修不是斥问,反而是慈祥的笑容。  叶一袖不好意思了,满脸通红,福礼而下:“拜见学士相公……”  “好啊,好,年少风流事,子道也算是有始有终 ,不曾负了谁人,可为大丈夫也!”欧阳修夸奖一语。  介绍到梁辛初了,梁辛初上前福礼。  欧阳修上下端详一二,他知道狄咏从党项带回来了一个汉家女子,还生儿育女了,这种事在大宅门里,本也是平常事,哪家哪户都有的事情。  “姑娘不错……”欧阳修随口夸了一语,也是梁辛初姿态不凡……主要也是长得漂亮。  梁辛初就不是叶一袖了,开口:“奴家拜见学士相公,学士相公教导之恩,主人日日不忘,还经常与奴家说起昔日求学之事,说相公待主人有千般万般的好,有千般万般的恩!”  梁辛初此言一出,欧阳修立马老泪就下,本就心中郁郁,忐忑不安,愧疚万分,偏偏又听得这话,欧阳修这老泪如脱缰野马,却也立马抬手去擦……  梁辛初何等心智?刚才之语,只是为狄咏讨好老师而言,此时见得欧阳修听言就哭,立马又道:“学士相公,奴家可是说错了什么话语?还请相公恕罪!”  欧阳修摆摆手:“你没有说错什么,是老夫啊,是老夫……你很好,一旁落座吧……”  梁辛初福了一礼,一旁去坐。  接着就是冬欢,冬欢多少有些上不得大台面,紧张兮兮的,对着欧阳修一礼,连忙退到一旁,也是她名分地位所致。  欧阳修左右一看,问道:“子女呢?”  赵徽柔答:“回先生,皆在老相公处养着,要不要去接来与先生看看?”  连唯一的女儿狄长生,狄咏也给送到爷爷狄青那里了……说是一人在家无伴……  欧阳修摆手:“不必了,好啊,殿下通情达理,一袖姑娘柔情似水,梁姑娘……梁姑娘颇为得体大方……子道有你们三人,当也是舒心畅快的……子道有识人之明啊!”  众人立马起身一礼,多谢欧阳修的夸赞。  如此一番,欧阳修自己心中也舒服多了,少了刚来时候的忐忑。  狄咏终究也回来了,回得飞快……显然喝酒是小事,忽悠欧阳修是大事。  “老师,你下个帖子就是了,怎么还亲自跑一趟……旁人知了,如何说我……唉!”狄咏一进门口,就怪罪起了欧阳修。  欧阳修笑了笑,起身:“寻个僻静处……”  “偏厅,偏厅僻静,恩师随我来……”狄咏作请带路。  两人落座,欧阳修看着狄咏又是端茶,又是端点心,事事亲为,又泛起 了一些苦笑。  待得忙完了,狄咏毫不客气,一屁股落座,大大咧咧问道:“恩师何事?还需如此亲来?想来也是为难事,但有何事,恩师只管说,学生必都应下!”  欧阳修点点头,也知道这事总是要说,躲也躲不过,先是叹气,再是开口:“陛下要你致仕,让韩相公来与为师说,让为师来与你说……”  狄咏面色一停,笑意全无!  “唉……老夫惭愧啊……食言啊……老夫……子道,为师对不住你……为师……”说着说着,欧阳修又落了泪……  见得欧阳修落泪,狄咏掏出布巾递上,忽然开口:“恩师,不必为难,人生起落,学生年少,权柄之事,从不在学生心中,今日有,明日无,人生本无常,恩师也不必过于挂怀……”  欧阳修闻言,更是泪如雨下,他宁愿狄咏与他发一通脾气,如此还心里好受一些,偏偏狄咏却这么懂事,还主动来宽慰他,便是愈发觉得自己对不住狄咏,越发愧疚。  “子道啊,好子道……唉……朝廷负你,老夫负你,你负任何人……”欧阳修这个评语,对于狄咏而言,太重要了。  “这是哪里话,恩师不必如此,既是要你来做这个差事,便是旁人来都为难,恩师来,那定也为难,想来恩师心中,早已五味杂陈,恩师不负我,朝廷……不说也罢,恩师放心就是,不就是致仕嘛?后日朝会,我致仕就是了……”  狄咏在乎这个?什么宰相,什么枢密使,狄咏在乎这些?  狄咏只等那致命一击!  苦肉计,怎么苦怎么来!要让所有人看看,我狄咏已经憋屈成什么样了!  “子道啊,大宋有你这般深明大义之人,是我大宋的福气,更是为师的福气,唉……只待来日,为师也是如此想,只待来日,韩相公也说了此言,只待陛下心安了,定有再起之日!”欧阳修又给狄咏画了个大饼,或者说韩琦给欧阳修画了个大饼……  狄咏心知肚明,但也点头:“恩师放心,为国为家,为江山社稷,为黎民百姓,学生召之即来,也可挥之即去!”  什么是士大夫?什么是忠良砥柱?什么是君子清流?  欧阳修读史无数,阅人无数!古往今来,何人能比眼前之人?  欧阳修口中还能说什么话语?还有什么话语可以说?只有一个字:“好,好啊,好!甚好甚好……” 第589章 还请陛下慎重 又是大朝会!  皇帝不病了!  太后不来了!  韩琦高兴了!不仅高兴皇帝亲政,更高兴今日狄咏致仕,也高兴自己为新皇帝办的第一件差事就如此成功,让皇帝看到了他韩琦的能力。  赵曙稳坐高台,一身红袍,案几之上大宝两尊,眼神左右扫视,从此睥睨天下!  狄咏上前开口:“臣,拜见陛下万安!”  赵曙也心知肚明,手一抬:“何事要奏?”  “臣,狄咏,欲请辞而去……”狄咏懒得搞那些有的没的,硬辞,连理由都没有。  赵曙一脸震惊,如何也要一脸震惊,三请三让,那是帝王恩德。得装:“这是为何啊?狄枢相之功勋,朕事事皆知,向来仰慕非常,缘何忽然就要请辞啊?万万不可,枢密院岂能离得了枢相?”  这他妈的,演技见长!  这演技,非得要让狄咏说点借口出来,也是为难狄咏,他又不能说自己年事已高,也说不了自己身体欠佳,唯有说道:“臣为外戚,本不该身居高位,蒙先帝恩德,窃居权柄,实属不该!”  这理由倒是个理由,就是这说法太硬了点。  满场文武,早已个个目瞪口呆,大多数人,是如何也没有想到狄咏会突然请辞。  倒也不用多猜。  狄咏为何要请辞?那肯定是受到了巨大的压力,所以才会请辞。这压力来自哪里?也就不用多说了……  人心自有一杆度量万事的秤杆……  狄咏已经做到了那般姿态,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与韩琦赔礼道歉,太后也交了权柄……  却终究还是这么一个下场……  许多眼睛,便也不自觉看向了皇帝,也会去看韩琦……  怎么说呢?虽然不能说,却也不能不去想……  心胸狭窄?  无容人之量?  得理不饶人?  小肚鸡肠?  ……唉……不能说啊……  可惜了狄咏,何等大才,何等功勋,何等名士……  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最终不过是这么一个下场。 也佩服狄咏,当真就如此洒脱,没有一丝一毫争夺之意。  皇帝还说:“外戚又如何?从来就没有律法规定,外戚怎么就不能用?汉武帝何等英姿,卫霍岂不都是外戚,先帝既有如此雅量,朕自然也当效仿,朝堂岂能容不下一个外戚?枢相啊,你就留下来吧,留下来辅佐朕……”  狄咏都不想配合赵曙去演了,赵曙两番话,听着真恶心!  但狄咏得为自己演,这苦肉计最高潮的地方,不能不演,还得找借口:“拜谢陛下如此信任,但臣也有苦衷,臣在战阵之上留有暗疾,近来频频发作,一旦发作,疼痛难忍,更难理事,如此情况,臣还窃居高位,定会贻误国事,只待臣将养好暗疾,再为陛下效力!”  没有比这更扯的借口了,不怕最扯,就要更扯……  “什么?枢相身有暗疾?这还了得?快着御医,快,为枢相诊治,定要治好。”赵曙身为皇帝,担心臣子病痛,那是应该。  狄咏头一抬,三请三让差不多了吧?开口:“还请陛下放臣回家将养……”  “唉……朕心中实在不愿,奈何枢相暗疾难愈,枢相回家将养也是应该,只待朕四处想得办法,一定把枢相伤势治好,一定要治好!”赵曙似乎也懒得多演了。  “谢陛下恩典!”狄咏喊了“咔”,这条戏,过了。  “应该应该,枢相一定要快快治好暗疾啊,朕心甚盼,盼枢相归来……”赵曙手都伸出来了……  狄咏恶心非常,立马开口:“发作了,又发作了,陛下,那臣先行离去了,这臂膀之中,疼痛难忍,臣走了……”  说完,狄咏立马就走,他妈的,仿佛心中有气。  众人行着注目礼,所有目光聚焦,看着狄咏出门而去,王安石叹息一声……  司马光也叹息一声……  范纯仁也不自觉叹息一声……  陡然间,仿佛叹息之声此起彼伏……  本只有一声,倒也无妨,偏偏许多人都在叹息…… 这场面……忽得让赵曙眉头大皱,连忙回头,想看看都是谁在叹息……  连赵曙也皱起了眉头,但他似乎也并不在意,忽然起身,急不可待:“朕有一事,还请诸位商议……”  韩琦作为宰相,得回复皇帝话语:“还请陛下说来,臣等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那朕就说了,朕如今登基也有些时日了,朕为天子,那朕之父……便也不该为王,此事啊,不合礼制,后人见了,也不免有所不解,自古忠孝乃本份,朕之孝,一孝先帝与太后。二孝,便也该孝先父生养之恩,如此才合乎礼制。诸位卿家,还请议一议……”  赵曙这是翻身农奴把歌唱,几言而下,满堂哗然!  竟是没有一人出来应答,连韩琦都没有立马出来应答,这事情,对于韩琦,那也是烫手的山芋。  知谏院司马光在左右交谈几言之后,已然忍不住开口:“还请陛下慎重!”  赵曙此时岂还能慎重?已然翻身做主人了,这事情不知在他心中酝酿了多久,早已到了憋不住的时候了,还管得什么慎重?  “嗯,此事合该慎重,当慎重商议,取个合乎礼制的名分。”皇帝答道。司马光说慎重是让他赵曙不要乱来,赵曙倒也慎重了,要慎重的商议,事情是一定要做的。  韩琦聪慧非常,立马说道:“陛下,此事倒也不急于一时,既然要慎重,那也该让臣等下去再好好商议一番,商议好了,再来禀奏定夺……”  这话,说是两边都舒服,皇帝听着舒服,反对之人听着自然也舒服,就是拖一下再说,想个应对之策。  赵曙点点头:“嗯,还请诸位商议……”  “那就议一议其他事吧……”韩琦连忙终止话题,这事,他还得先跟皇帝认真商量一下,得知道皇帝心中到底作何打算。  狄咏此时在何处?他正在出城的路上……几人几马,快马飞奔,直接出城!  京畿各军大营,主要在汴京城外! 第590章 皇考、皇伯 城外,禁军大营。  狄咏快马从大营门而入,毫无阻拦,倒也不是没有人想要上前拦路,却也有人认识狄咏这个枢密使的模样,所以准备拦路的人被人拦住了……  显然,狄咏也没准备藏着掖着,还有几分光明正大……  又到得一处营门,狄咏还没进去,就已经开口大喊:“折克行在何处!”  营内之人早已远远看得狄咏打马而来,躬身行着礼,这一营人,显然大多数都认识狄咏,便有人答:“将军在大帐……”  狄咏也不下马,快马直去。其实军营也有规定,驻扎之时,营内也是不能跑马的,容易发生“交通事故”!  折克行在大帐里看着书信,其实轮戍汴京,也是一件很无趣的事情,来的头几天,那倒是高兴,想着见见世面,走一走看一看……  日子待久了,自然就无趣了,其实也没什么工作要做,反而思乡,没事就给西北写信,也收着西北的书信。  忽然帐外有人大喊:“折克行!”  折克行闻言先是一愣,如今大营之内倒也没有人敢直呼他的姓名,又听一声:“折克行!”  折克行立马爬起,三步并作两步冲出帐外,躬身一礼:“见过相公!”  狄咏也不下马,就一句话:“最近所有人不得出营,随时等候某之军令!”  折克行心中一紧,这么正儿八经的……军令?  汴京城里还有什么军令?要说回去,轮戍的期限还早着呢……要说打仗,西北的信件来来去去的,也没听说有什么问题……  但折克行也不能多问,躬身再礼:“谨遵相公之命!”  狄咏点点头:“嗯……”  说完,狄咏打马又走了……  折克行一脸懵地站在大帐门口,左右还有副将裨将来问:“将军,可是有什么事?”  折克行也摇摇头:“某也不知啊,反正相公下了令,等着就是……”  “那是那是,相公下了令,那自是等着就是……相公治军,从无儿戏……”  折克行倒也舒心,说道:“反正跟着相公,刀山火海,从来安稳!”  “说不定又是一番功劳……天子脚下,若得功劳,怕 是有重赏!”  折克行笑着抬手一打:“莫想美事,只要差事能办妥,那就不负相公恩情了……天子脚下,可莫给相公丢了脸面才是……”  “将军所言甚是,再如何,也不能亏了相公脸面,否则咱们罪过就大了,也没脸再回乡去了……”  “将军放心,咱豁出命去,也不能在汴京这里给相公丢脸!”  折克行点着头:“这话还中听,你们啊,都打起精神来,麾下军将士卒都要打起精神来,只待相公军令一到,腰杆都得挺直起来,还有啊,营中的马匹,都拉出来刷洗干净,器械都再擦一擦,还有……你看看你们,一个个虬髯大须,净一下面,像个什么样子,旌旗也当洗一洗,都收拾妥当些,不然出门去,说咱们这些小狄相公门下的军将,都是个要饭的营生……”  “嘿嘿……将军说得是,应该应该,我这胡须,该修一修……咱也是个体面人儿,模样也是周正的,虽然不比小狄相公美丰姿,那也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相公亲口而言!”  “好你个李云龙,就会自吹自擂……”  裨将姓李,名叫云龙,一点不假!李氏,本就是关中大姓,李唐之李!别怀疑,古人是可以取“龙”字为名的,龙字也为姓氏。  为什么他叫李云龙呢?狄咏给改的,本叫李云,作战勇猛,受到嘉奖的时候,狄咏一时恶趣味,非给人家加一个龙字,还非说人家是十里八乡的俊后生!  狄咏如今好像给人取名字取上瘾了……给许多人取过名与字。来日折克行的字,十有八九是还得是狄咏来取。  狄咏这边毫无顾忌的出了一趟城。  皇城那边,退朝之后,韩琦第一时间就找到了皇帝赵曙。  韩琦有些着急,在问:“不知陛下到底如何作想?”  韩琦是真不知道皇帝到底怎么想的,知道皇帝怎么想的,才好具体去安排。  两人当面,赵曙也不藏着掖着了,少了弯弯绕,直白说道:“朕如今为天子,追封亲父,这不为过吧?”  韩琦连连点头:“应该应该……”  “嗯,所以朕就想,朕之亲父,该 是个什么头衔呢?韩相公,你也想想……”赵曙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抛过去了。  韩琦头疼,其实赵允让已经有过追封了,濮王,以前是郡王,现在是亲王,皇帝不满意,那肯定就要从亲王更上一个级别,那还能是什么?  皇啊……帝啊……  韩琦又不敢,他就算再怎么阿谀奉承,也不敢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他韩琦也是士大夫,总还要脸面的……  好在韩琦聪慧,说道:“要不,封濮王为……皇考?”  这就是在打擦边球,考妣,就是父母之意,考就是父亲,皇考,字面意思就是皇帝的父亲。  但一个头衔里,加了一个“皇”字,他就有了特殊的意义,就是在说这个人是“皇”。  但他又不是皇帝,而是皇考。  这个擦边球,打得实在高明。  赵曙也在想……皱眉在想,按照他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他其实并不能接受这个皇考,他想要的……兴许是一个更直白的……  但韩琦自有高明,接着说道:“若是追封濮王为皇考,怕也并非易事,想来朝堂之上,阻力重重!”  韩琦这是暗示皇帝,就算打个擦边球,叫作皇考,怕是也难以做到。因为赵曙的爸爸是谁?  自然得是仁宗赵祯,哪怕是普通人家的家族过继,你既然过继过去了,法律上,正式的族谱里,你都得是人家的儿子。  赵曙这个事,就是你明明过继给人家了,也继承了人家的家业,但你偏偏在人家死后要改族谱,非说他赵祯不是我爸爸,我爸爸是赵允让,族谱里也要记我爸爸是赵允让,不是赵祯!  换句话说,既然你爸爸是赵允让,你又凭什么继承不是你爸爸的赵祯的家业?这事在法理上就不成立!  但赵曙就是要做!好处都要,责任都不要!  这里面还涉及很多其他问题,比如祭祀问题……  有一句话叫作“国家大事,在祀与戎”,语出《左传》,意思就是国家就两件大事,一件是祭祀,一件是战争。祭祀代表祖宗,代表传承,代表文化信仰,战争就不言而喻了。  可见这“皇考”之事,岂能容易? 第591章 臣有一事要奏 韩琦不断暗示这件事的难度,其实也是在说服皇帝赵曙降低一些心理预期,不要真搞得太过分了。  却是韩琦,也在讨好皇帝,皇考之名,本身就是为了讨好,已经足够过分了。  赵曙依旧皱眉沉思……他在犹豫要不要接受这个建议。  韩琦还得劝:“陛下,此乃上策也,下策为‘皇伯’,如果朝堂争论之下,皇考实在不行,那就只能皇伯了……”  皇伯,字面意思皇帝的伯父。但这个皇字,就已经越矩了,就已经过分了。  韩琦还是高明的,这一手,直接说服了皇帝赵曙,赵曙点点头:“皇伯不可,必须是皇考!”  韩琦终于算是小小的松了一口气,他最怕的是皇帝一意孤行,非要给亲爹封一个皇帝,那真的就麻烦大了。  皇考,还是可以操作一下的,还是有那么一点点操作空间的。  “臣尽力去办!”韩琦得努力,必须努力。  因为宰相权柄,只在皇帝,也就是说皇帝满意了,宰相才能长久,皇帝一旦不满意,这宰相也是说滚就滚的,仁宗朝那走马观花的方式换宰相,一定不能是他韩琦的路。  所以,这皇帝,必须伺候好,如此才是宰相长久之道。  要做成这件事,也不容易,韩琦还得花点手段,他知道,礼制之下,赵允让封为亲王就已经到顶了,但凡头衔上加一个皇字,必然满朝反对之声。  但又要把这件事做成,就必须得上点手段。  手段,韩琦是有的。  政事堂开会,二府三司,台谏两院,翰林馆阁,都召来。  啥话不多言,韩琦直接开口:“老夫见过陛下了,也细细商谈过了,对于濮王之事,也有了大致说法,不外乎……皇考与皇伯两个名头,诸位议一议,看看哪个头衔更合适……”  韩琦继续高明,高明之处就在于把选择的余地缩到最小,让其他别说那些七七八八的,就得从这两个头衔上面选!  要么皇考,要么皇伯。接受不了皇考,那就选皇伯,反正这个“皇”字必须有。  欧阳修先问一 语:“不知韩相公之意是?”  韩琦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道:“按照老夫之意啊,老夫愿选皇考……”  欧阳修,在历史上,他本该是支持韩琦的,兴许是因为他与韩琦私交的原因,但此时,却在皱眉……  因为前面发生了这么多事,特别是狄咏这么一番套路忽悠下来,曹太后的人设已经可怜得不能再可怜的,如今皇考之事,岂不又是在欺负人家孤寡?  人家孤寡未亡人,怎么说也是皇帝的母亲,仁宗的妻子,能容得继子这么乱来?  欺负人,也要有个度不是?  欧阳修闭口不言,心中难受……  却是翰林学士王珪已然站起:“韩相公岂能如此纵容官家胡所非为?这世间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濮王为皇考,那先帝是什么?啊?”  司马光也起身说道:“皇考,必须是先帝,岂能如此乱了礼制?韩相公也得先帝隆恩,如今先帝宾天,难道你要忘恩负义不成?”  韩琦笑而不语,显然早有预料,他就是看着……  侍御史吕诲已然也道:“皇字,本就僭越,曹太后也还在世,陛下就要如此一意孤行,却也不知曹太后作何感想?”  范纯仁也开口:“诸位皆是世受皇恩,岂能看得如此僭越之事?陛下若是不懂其中,诸位还能不懂其中?当真岂有此理……”  “濮王万万不可称皇考!朝堂百官,皆不会应!”吕大防跟着上,清流三君子,一个不落下!  韩琦问了一语:“那你们的意思是……濮王称皇伯更为合适?”  满场无人应答……  其实很多人心知肚明,这事吧……如果非要无可奈何之下接受一个结果,皇考自是万万不可,皇伯……无奈之下,勉强可以接受!  韩琦在朝堂百官面前,自然还要自己这个士大夫的脸面,但这件事,他又必须要办妥。宰相也难当……  所以韩琦开口:“如此,今日就议到这里吧,大朝会之时,陛下当面,诸位再来商议……”  翰林学士王珪点头:“也好……本就该当面奏请!”  众人 散了去……  韩琦在叹息,这事,真难……但得办,怎么办呢?  刚才只是试试水,反应比韩琦预料的还要大,就得使点手段了……  比如……王珪是翰林学士,这不好动……  司马光是知谏院,也还可以留一手。  吕诲、范纯仁、吕大防,这些是清流御史中的中流砥柱,更是反对皇考的急先锋,这些人可以动一动……  比如赶走,贬出去,如此,既可以减少阻碍,又可以杀鸡儆猴,让那些还要大力反对的人心里有个数,特别是那些官职地位不高不低的,把嘴巴闭着。  但这事也不能由宰相韩琦去干,得是皇帝干的,皇帝一怒之下,把人贬走……  想着想着,韩琦又是叹气……  韩琦这边慢慢铺垫谋划着……  皇帝赵曙那边也在见人,见的是殿前司指挥使李璋,李璋这种职位,本身而言,就几乎与皇帝形影不离,这是仁宗昔日受到刺杀之事之后形成的规矩。  李璋出现在了皇帝面前,自然就是有话要说。  倒是赵曙其实并不很喜欢李璋,因为李璋是先帝赵祯的大表弟,这种不喜欢,并非真的有什么意见或者厌恶,就是一种天生的缺乏信任。  只是还没有来得及,也因为没有物色好人手,不然李璋这殿前司指挥使,说换就给换了。  但李璋自己,对于本份差事,那是尽忠职守的,开口说道:“官家,臣有一事要奏……”  “何事……”赵曙问着。  李璋说正事:“秦国公狄咏,今日出城了,去了城外禁军大营……”  “嗯?那怎么了?”赵曙抬头问道。  “臣……”这还真为难李璋了,他说事而已,但这事就算他心中有什么顾忌猜想,但他不能说,也不可说,总不能说怀疑狄咏有什么反叛之心吧?  如果李璋随意乱说这些话,那必是后患无穷。  李璋之负责把这事情告诉皇帝,其他的,得皇帝自己思索定夺才是。  李璋也是没有想到自己说了这件事,皇帝反而来问他这个办差的怎么了,仁宗皇帝从来不会这么问。 第592章 帝心难测,国公早走为妙 看着李璋支支吾吾的,赵曙又问:“有什么话,你就直说,他狄咏去了城外军营,还能调兵谋反不成?还有人愿随他谋反不成?”  李璋几十岁的人了,连忙摆头:“陛下,万万不可这么想……”  李璋有些头疼,他这个职位,与皇帝之间,本该有一种不可言说的默契,偏偏这种默契忽然就没有了。  狄咏是什么人,李璋心里很明白,他也不是一个没有感情的机器,怎么可能忽然就说狄咏谋反呢?  赵曙闻言,又问:“那你与朕说狄咏出城去了军营,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他李璋只是尽忠职守,只是觉得这个事情该与皇帝报告一下,还能有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  “臣并无他意……”李璋答道。  赵曙打量着李璋,他这个皇帝也闹不懂,李璋又要来说这件事,又一问三不知的,三缄其口……那这李璋是个什么意思?  “你是想说,那狄咏致仕之后,想入军伍带兵?想以军功再入朝堂?”赵曙就是有这个自信,也不是自信,因为大宋朝几代皇帝了,就从来没有发生过所谓大臣带兵谋反的事。  那些武将武夫的,压根就不在朝堂大夫与皇帝的视线里……  再说,狄咏已然致仕了,就不是枢密使了,也就调不动兵马了,而且就算狄咏是枢密使,他狄咏不经过皇帝与宰相们,也不可能调得动兵马,更别说京畿兵马。  调动兵马的手续,复杂无比,得皇帝下令,得宰相审核,命令才有效,才能到枢密院,枢密院里还有欧阳修等同知枢密院使,得反复确定命令,再取虎符,有了虎符大印,才能拿着调动文书到军营合并虎符,军将才会得令调动。  特别是京畿禁军,这一套程序格外严格。狄咏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一个人完成整个流程。  哪怕是边境战事,那也得皇帝与中书门下委派一个文官,还得有一道正儿八经的命令,枢密院也得有命令下去,才能让这个文官全权负责某一地战事……  所以,赵曙压根就没有往其他方向去想。  所以赵曙 猜想也合理,猜想狄咏是不是还想与原来一样,以军功再归朝堂。  李璋答了一语:“回禀陛下,边镇并无战事……”  赵曙点着头:“那就随他去吧,朕知道了……”  李璋终于算是松了一口气,他听到了自己想听的话,就是那句“朕知道了”,因为以往与仁宗禀告什么事情,仁宗都是这句话回应即可。  李璋准备退去了。  忽然赵曙又道:“等一下,朕给你一个差事……”  李璋回头躬身。  “多盯着狄咏,特别是狄咏……乃至狄咏家眷父母兄弟,有什么作奸犯科的事情,一定查清楚禀报来……”赵曙吩咐着。  “遵命!”李璋一礼,出得门口,便是皱眉叹息……没事非要去找狄咏的茬……何必呢?  人家都已经百般退让了……人家官都不当了……还要整治?  李璋起步往前走,却又回头看了几眼,倒也不是看赵曙,而是看向了后宫……  显然,李璋消息灵通非常,皇考皇伯争论不休的……他是谁?他是先帝的大表弟!亲表弟!  却也如之奈何,表弟又如何?自也是管不得这些事,皇帝不认他表哥这个爸爸了,他也没有办法。  他那表嫂,此时只怕又在以泪洗面了……  唯有心中郁郁……  这他妈都是什么狗屁倒灶的事啊……  还要调查狄咏一家老小作奸犯科……当初先帝驾崩之前,床榻之处,赵曙是亲口应了话语,要善待狄咏与公主的……  李璋无奈之下,只有叹气……  走着走着,出得一个宫墙之门,忽然看到狄谘带着一队士卒巡逻而过,李璋抬手一招:“狄谘,近前来……”  狄谘止住脚步,走到面前拜见。  “你啊……你回去……”李璋想说点什么,忽然又觉得自己如果乱说点什么会很不合适……便是犹犹豫豫……  “不知指挥使有何吩咐?”狄谘不解问道。  “罢了罢了,接着巡视吧……”李璋挥挥手,倒也知道自己不该参与这些事,一是职责不允许,二也是自保之道。  狄谘一脸懵逼又走了……  李璋兴许,就是想让狄谘给 狄咏带个话,最近注意点,收敛一点,实在不行,自请远走,京城不宜久留……诸如此类的,提个醒。  但终究没有做。  好巧不巧,片刻之后,有人来报:“指挥使,秦国公请入宫见太后……”  李璋正常处理:“着内官去禀奏太后,太后若召,就去引路……”  那护卫飞身就跑,按照正常流程办事。  却是李璋忽然又道:“稍等,我去,我亲自去……”  护卫脚步一止:“那小人就去回复秦国公,让其稍等片刻?”  “嗯……”李璋再摆手,转头往晨晖门去。  晨晖门自也有军汉把守,里面有那值班的内官,也就是太监。  李璋把话一传,就在门口等着,待得内官回复说太后召见,他再转头去接狄咏。  宫门口,狄咏已然等了许久,倒也意外,李璋亲自来了,拱手寒暄:“李指挥使辛苦!”  李璋笑着拱手,又作请:“随我来吧……”  两个一前一后,狄咏知道李璋平常不会亲自接人,此时来接,肯定是有事……  李璋是真有话要说,话在肚子里,一大堆,偏偏到了嘴边却忍了又忍……  两人就这么走在宫道之上,眼看就快到晨晖门了,李璋忽然止住了脚步。  狄咏也立马止住了脚步,问道:“李指挥使这是……”  李璋开口一语:“帝心难测,国公早走为妙……”  嗯?  这是个什么意思?  李璋这种人,会说话了?会徇私了?李璋也是有感情的动物了?还主动结交外官了?  有趣!  “多谢李指挥使好意,太后不安,某如何能放心远走?”狄咏答了一语。  李璋不说话了,只是叹了一口气,接着起身走。重情重义,不外如此了!却也担忧,他口中说的是帝心难测,心中却想的是帝心叵测,皇帝就不是一个宽厚的人。  狄咏这一大家子,前途未卜啊……  狄咏听得李璋叹气,跟在身后,又轻声一语:“李指挥使之意,我心知肚明,但偏偏我一人苟安,于心不忍。李指挥使啊……唉……如之奈何……”  李璋不说话,却叹气:“唉……” 第593章 就我一人,快快穿甲 曹太后,在哭……  其实狄咏来,就是知道曹太后肯定在哭……  慢慢抹泪,低声暗泣……  狄咏来了,她也只是稍稍抬头,示意狄咏自己落座。  狄咏没有落座,只是站在一旁,慢慢说道:“太后,臣……皆知,臣定然不会让那些乱臣贼子行如此悖逆之事!”  曹太后再抬头,问道:“你能如何?朕又能如何……如之奈何……”  曹太后有一种无力感,便是知道不能改变什么……  狄咏却又道:“不论如何,臣也定要护得宗庙正统,岂可容人任意更改?”  “子道啊,朕知你心思,朕都知道……缘何你我,势单力薄,而今人家是天子,而今他们那些人只顾着阿谀奉承,他们又哪里还记得先帝之恩?人死如灯灭,人走茶就凉,世间之事,朕看得清楚,如今啊,你也致仕了,朕也把大宝交出去了,这些人便更是有恃无恐了……”  曹太后之语,说得有几分悲凉,奈何现实如此,形势比人强……  狄咏闻言就怒:“太后,臣便是豁出命去,也容不得这些忘恩负义之辈!”  曹太后闻言心中一惊,连忙说道:“子道啊,你说什么胡话,万万不可犯险,你为臣子,实无必要与天子相争,朕心中也……朕有几分灰心,不过逆来顺受,你上有父母,中有妻妾,下有儿女,一家老小皆系一身,岂能说这些胡话?”  “先帝恩情,臣日日不敢忘,昔日里,臣也在先帝面前说过,但有人敢辱得先帝,臣便是百死也无悔!”狄咏这趟来,是要给皇太后一个心理建设,让皇太后对之后可能发生的事情不会过于大惊小怪!  也是让皇太后将来对狄咏可能做出的事情,有一个心理支撑,能充分理解狄咏。  如此,狄咏到时候就更容易获得太后的支持。  狄咏需要一个大义的支持,太后,也可以是大义。  曹皇后虽然不知道狄咏到底要做什么,但狄咏频频说一些什么豁出命去,百死无悔的话语,吓得她连忙站起,走到狄咏面前,劝解道:“子道,先帝与朕,皆只愿你平安,平安顺遂过 完此生,定然都不愿看到你为我们犯险,你……你走吧,好吗?听朕一语,走吧……去江南,带着徽柔去江南……皇帝非宽厚之辈,你走了,朕也安心了……”  都在劝狄咏走!李璋如此,太后如此!  没有其他原因,只因为在所有人的思维里,狄咏如今都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除了离开,没有第二条好路。  李璋与太后,都在为狄咏着想!  狄咏却固执非常:“若是这般就走了,看着朝堂乌烟瘴气,看着奸佞当道,臣这一辈子都会不得心安,生不得心安,死不得其所!”  “子道,你缘何这般执拗啊,如今朝堂事,你可万万不能乱说话,更不能与天子对着来,天子本对你不怀好意,你若再一意孤行,天子定然……待你如仇敌寇,欲除之而后快,你可万万不能一意孤行,你听朕一语吧……”  曹太后,此时就像是一个老母亲,在劝说自己不听话的儿子……  狄咏就是那不听话的儿子,答了一语:“生而为人,有所为,有所不为,该为不为,生不如死!”  “你听话啊……”曹太后拉着狄咏的衣袖,着急不已。  “太后,臣去也,臣就看看,看看朝堂哪个敢封赵允让为皇考!”狄咏耍的还横!  说完狄咏气冲冲转身出门。  曹太后连跟几步,却又哪里跟得上,只能看着狄咏快步而走。  只见曹太后身形忽然一软,差点踉跄倒地,史志聪连忙来扶……  却听曹太后喃喃不停:“大事不好,大事不好啊……”  史志聪不敢接话,只吩咐左右赶紧上来一起扶人,把太后扶到屋内落座。  曹太后还在喃喃:“不好不好,子道向来执拗,这可如何是好……”  曹太后是自己问自己,并非是担心狄咏要干什么出格的事情,她只以为狄咏要去与皇帝硬刚,到时候下场肯定……  史志聪终于忍不住了,答了一语:“太后不必过多担忧,官家与那些相公们,若是真想整治秦国公,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国公何等功勋,国公何等清名,岂能任意整治……天下之大,人心人言,又岂 能容得那些人随意整治秦国公……”  这句话在理,真要弄狄咏,那必然天下哗然……  曹太后听进了此言,心中微微松了一些,却又道:“还是走了好,远离京城,便也远离是非,走了最好……史大伴,你说……何人能劝走子道?”  曹太后是身边真无一人可用,真要说人,她娘家还是有几个军将,也有在宫内当差的,但这些人在宰相面前管什么用……  史志聪想了又想,答道:“要不要……把公主殿下召进宫来,兴许公主殿下可以劝说一二……”  曹太后仿佛抓到了一根稻草,连连说道:“对对,召徽柔来,让徽柔回去劝说,让他们都离开京城……”  史志聪立马去办。  而此时狄咏在做什么?  他要耍泼,他要来一个循序渐进……  狄咏直接回家,一到家中就大喊:“牛勇,取某甲胄刀枪来!”  牛勇得令自然去取。  “穿!”狄咏下令,也不入屋内,就在前院之中。  身旁围着一圈亲卫,牛勇给狄咏穿甲。  牛勇还问:“相公这是要去何处作甚?若是用命,小的第一个冲锋在前!”  狄咏摆摆手:“就我一人,尔等都不必跟随!”  因为狄咏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人多了反而不合适,他一个人最合适!  “相公甲胄俱全,刀枪在手,定是要去与人动手,小的们若是不跟着,相公若是有个好歹,那小的们可如何交代?”牛勇担心不已,狄咏这气势,一看就是要去搞事的!  “此乃军令,莫要多言!快快穿甲!”狄咏一边怒道,还一边把自己的冠帽给取了,然后发簪一取,便是个披头散发,如战阵欲冲!  “这……这……”牛勇一边穿甲,一边不知如何是好。  却见狄咏甲胄一穿,长刀一别,提着长枪,夹着铁盔,披头散发就上了马,打马之时,狄咏留了一语:“你只管快去皇城司告诉杨指挥使,就是某穿甲带刃,气冲冲一人出去了,怕是要杀人。也去欧阳学士府中知会,也如此说!”  牛勇愣愣点头,哪里知道狄咏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照做就是。 第594章 来得正好,快快缉贼 狄咏去哪里了?  他浑身披坚执锐,健马飞奔街头,直去中书门下政事堂!  却是那政事堂衙差本也无所事事,来往皆是高官大佬,也容不得他们如何盘查询问,差事本也无聊。  忽然见得街面快马飞奔而来,把守门的衙差都看懵了。  那健马越来越近,竟是近前也不停,连忙上前欲拦截,却见一杆长枪,左右一扫,浑身剧痛而倒。  那马匹已然直接从大门冲进了政事堂的大院。  左右衙差连忙也跟了进去,却听那浑身铁甲的骑士在院中大喊:“韩琦老贼,韩琦老贼!”  两声大喊,左右班房官员皆出来看。  一众衙差已然围到身后,还有人发问:“何人大胆,竟敢擅闯政事堂!”  狄咏回头,面色狰狞,声音低沉:“某乃秦国公、驸马都尉狄咏是也,若是不想死,早早退去,某手中利刃可认不得尔等宵小!”  倒也不用人狄咏说,他只一回头,衙差里许多人就已经认出了狄咏。  便也不敢真上前捉人,且不说狄咏什么身份,就说狄咏战阵何等威势,也不是这些衙差敢上前呜呜喳喳的。  好在,宰相韩琦出来了,一看狄咏,抬手一指就骂:“狄子道,你要作甚,你要杀人不成?你要谋反不成?”  狄咏今日为什么来?  就是来撒泼的!  为什么撒泼,心中无数委屈要昭告天下,要让人同情。  你有什么委屈冤屈,就要说出来,就要告诉别人,也要主动证明你的委屈与冤屈,要当着各般官员大佬的面,让所有人都知道我狄咏狄子道已经被逼成什么样了。  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那就是要让所有人对他狄咏有一个先入为主的认识,都知道他狄子道是个撒泼的人……  这样,来日这撒泼的人再做什么更加撒泼的事,也就更容易接受了。  狄咏抬枪一指韩琦,骂道:“韩琦啊韩琦,你天圣五年,以弱冠得中进士,先帝钦点你为一甲第二!而立之年便已主政一方,先帝待得何等大恩,如今先帝一去,你竟是如此忘恩负义,为了讨好新君,你竟是连祖宗都可以发卖了,阿谀奉承如斯,何以为人?何以为官?何以为相! ”  政事堂,很多官员,中书门下的官员,左右的谏议,六部的官员,还有许多到政事堂来办差的官员,此时早已济济一堂,看着狄咏大骂韩琦。  韩琦却也不虚,并不接茬,只道:“狄咏,你已铸下大错,披甲执兵闯政事堂,你这是谋反之举,如此大罪,你还不自知,还在此摇唇鼓舌,且不知你身上长了几个脑袋!”  韩琦其实此时心中欣喜不已,他实在没想到狄咏能做这种傻事,本就找不到借口去弄狄咏,狄咏自己就把这借口送上门来了,今日之事,不论狄咏说破天去,就是大罪。  犯傻的狄咏,却还在说话:“诸位,诸位同僚,我狄咏何等忠心?我狄咏如何委曲求全,诸位有目共睹,却又哪里想到,韩琦竟是这般狼心狗肺之徒,我受先帝如此大恩,还得驸马都尉之荣,我不来说话,谁来说话?你们一个个受得先帝隆恩浩荡,你们何人说了话?难道真是个人死灯灭?难道真是个人走茶凉?我不来说,我不来闹,难道真看着濮王赵允让得皇考之名?太后刚把大宝交给天子,我狄咏刚一致仕,这些乱臣贼子,就立马要行悖逆之事,你们难道都是瞎的吗?”  狄咏在痛说“革命家史”,也在骂人,更在说出自己受的委屈冤屈,其实更是在摆弄人心。  狄咏,今日如此撒泼,全是被逼无奈,忠孝两全,无奈之举。他既不在朝堂为官,又没有权柄在手,甚至如今连上朝议事的资格都没有了,不这么来闹,还能有什么办法?  韩琦却在笑,笑狄咏幼稚,笑狄咏做傻事,他倒是不信狄咏今日真敢行凶不成?所以韩琦话语也轻松:“此事本就在商议,并未商议一个结果,狄咏,你为此事来闹,岂不是笑话?”  狄咏犯浑了:“韩琦,我告诉你,我就看看,谁若敢再提皇考之事,且问我手中这杆长枪答应不答应!莫怪我丑话先说,勿谓言之不预也!”  韩琦看着狄咏说这种孩子话,更是哈哈大笑:“狄咏啊狄咏,你好歹也是进士及第,也是读书人,却如街边泼皮一般行事,倒也不怕世人耻笑……而今你犯下大罪,却还不自知,还 在此耀武耀威,今日之事,便治你一个欲意谋反,看你吃不了兜着走!”  “谋反?此言说出去,你韩琦才是不怕人笑话,你问问天下人,你问问在场同僚,问问他们信不信我狄子道谋反!如此诬陷忠良,你韩琦实乃奸佞!”狄咏也骂。  韩琦倒是烦躁了,左右一挥手:“来人呐,把这谋反之辈拿下!”  狄咏心中大喜!  就为韩琦这句话!  狄咏心中都要开出花来了!等的就是这种话,我没谋反,你韩琦非要说我谋反,有目共睹之下,看人心如何去想!  左右衙差得了令,得拿人吧……手上拿着水火棍,腰间别着刀,围上来就要拿人……却又一个个畏畏缩缩。  为何?  因为狄咏忽然头盔一戴,长枪一横,左右虎目在瞪:“某尸山血海来去,长枪之下胡虏无数,战阵之上杀人如麻,看看谁人敢上前受死!”  狄咏这一番,话虽然是自吹自擂,但听得满场耳中,任谁都知道,这不是吹嘘。  一帮衙差,围着围着,偏偏就真没人敢扑上去。这不仅是因为狄咏杀人的威势,更因为狄咏的名头与地位。  气得韩琦大骂:“泼皮,泼皮,朝堂之上,竟还有这般泼皮,笑话!这要是传出去,天下之笑柄!皇城司呢,快去调拨皇城司军汉来,把这厮打入大牢!三司会审!”  皇城司真来了,杨得忠气呼呼赶了进来,还未近前,就在大喊:“哎呀……都是误会啊……莫要动手啊,误会误会……”  “你来得正好,快快缉贼!”韩琦这是下令。  杨得忠自然不会缉贼,而是上前与韩琦行礼:“相公,相公,这这……这算什么事,这这……下官……唉……”  却见杨得忠又转头:“小狄相公,快快下马,不要如此拿着兵刃了……这都是……世人皆知,小狄相公乃忠孝之辈,些许政见不合罢了,何必如此……”  杨得忠是来劝和的……  狄咏看着满场官员,左右来去在看,但凡狄咏看到的人,竟是没有一个人敢与他认真对视,皆是眼神躲避,这些人,都在心虚!  心虚什么?  既不敢真正去反对韩琦,又不敢真正支持狄咏,只得心虚。 第595章 这事啊,得闹 此时,欧阳修也气喘吁吁走了进来,也在大喊:“莫要胡来,莫要胡来啊……”  只待近前,欧阳修冲到狄咏身边,就去拉狄咏的铁裙,一边拉一边骂:“你这个顽劣子,岂能如此胡来,快下马来!下来!”  杨得忠也来劝:“小狄相公,下马来吧,此非解决争议之法!”  狄咏还在耍泼:“我还能如何?难道坐看奸佞当道?啊?我如今身无官职,连上朝议事都没有资格,我还能如何?我不来找他韩琦,能去找谁?”  “下来,下来!听为师的话,下马来!”欧阳修使劲在拉拽。  韩琦看着发笑,皇城司的军汉来了,欧阳修也来了,且看这狄咏,如何下得来台,更看着狄咏气冲冲来要打要杀,打也打不得,杀也杀不得……  就让他狄咏打,让他狄咏杀,他狄咏有这个胆子吗?他敢吗?  不还是街边泼妇耍无赖?  何等可笑?  “狄咏,今日之事,你定是跑不脱了,到时候如何治罪,却看陛下定夺!”韩琦这回是彻底把狄咏的把柄拿捏在手,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己来!  狄咏怒不可遏,马前有杨得忠拉着缰绳,马侧有欧阳修拽着铁裙,便也是动弹不得,长枪便往韩琦方向一扔,口中大喊:“韩琦老贼,奸佞之贼,我杀了!”  自然,这长枪看起来是要扔去杀人的,却也不可能真的把人杀了。  这一场大戏,狄咏那是演得相当到位。  韩琦倒是吓了一跳,却见那长枪也无甚准头与力道,落在一旁,他立马左右呼喊:“看啊,诸位都看到了,狄咏欲意刺杀当朝宰相,刺杀宰相,更是大罪!就是谋反,就是谋反!”  这大宋朝,真是开天辟地头一回!  欧阳修急得不行了,几十岁的人了,忽然跳起,一把抱住狄咏的腰,想把狄咏搂下来,但这老头这点力道体重,哪里能把马背上的狄咏给搂下来?  却见狄咏……呼啦一下……  从马背滑落下来了!还怕把欧阳修这老头给压着了,还搂住了欧阳修的腰腹,免得欧阳修摔倒。  这尼玛演技着实惊人!  欧阳修喋喋不休:“子道啊,子道,不可胡来了,子道啊!”  杨得忠也连忙上前去抱狄咏:“相公,相公,我知你心中万般悲哀,听学士一言,胡来不得,胡来不得……消消气消消气…… ”  也有跟着杨得忠而来的一众军汉皆上前来,便是围得个水泄不通……  杨得忠抱着狄咏,还有附耳轻声之语:“相公,快走,走吧……走了还有办法,闹下去不好收场!”  众人抱着挤着,把狄咏往外拉,狄咏还在骂:“韩琦老贼,我与你这忘恩负义之辈势不两立!”  “走,走,相公息怒,走吧走吧……”杨得忠是又抱又拉,又拖又拽,一圈军汉,皆在使劲,如此,才把狄咏带着往外去,却还有军汉去给狄咏捡长枪牵马匹。  一场闹剧算是结束了,众多官员一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  韩琦却在说话:“哼哼……看看,看看这狄咏,何等泼皮无赖货色?当真是可笑至极,我大宋朝,竟还有这般的官员!如此闹一场,又能如何?还犯下大罪!泼妇也,街边泼妇!当真斯文扫地……到时候且看陛下如何处置与他!”  左右之人,却也无人答话……皆是摇头叹气……  闹剧散了……  不得多久,这事自然也传遍了汴京城……  谏院里,司马光也是摇头叹息:“小狄相公不智啊,平白送个把柄给了人家,却也让人敬佩,自古忠孝,莫过如此了!先帝在天有灵,心下也该是欣慰的……”  御史台里,范纯仁也在唉声叹气:“最不该,就是不该致仕,凭什么容得他们胡作非为?如今倒好,连朝会都不得参与了,逼得人只能行此无奈之举,还要获罪!”  侍御史吕诲起身踱步,语气暴怒:“岂有此理,当真岂有此理!此番陛下定然不依不饶,小狄相公怕是真要获罪了……”  吕大防也说:“有我等清流御史,如何也不能让小狄相公获罪而走!当死谏!”  便是连街坊之中,狄咏大闹政事堂的事,也是传得沸沸扬扬。  街边汉子,摇着蒲扇,也在与邻里说道:“可惜了,小狄相公这回可惜了……”  “怪也怪官家,官家非要弄个什么皇考……古往今来有这样的事?”  “不要乱言,官家定然也是被奸佞蒙蔽了,朝堂那么多官员,岂能都不知礼?这些当官的,都是阿谀奉承惯了,不敢得罪人,都想讨好官家,也是小狄相公忠孝无双,教人佩服,若我是小狄相公,我也不敢忤逆圣意,如此谏言……”  “小狄相公官都没了,你们不知道?” “什么?怎么官就没了?小狄相公何等功勋?怎么可能官都没得做了……”  “唉……你竟是真不知道……我与你说……”  这事啊,得闹!  狄咏就是在闹事,把事情闹大,越闹越大,越大越好!  却也有人在哭,延福宫里,得了消息的曹太后,又是哭得死去活来,还好有赵徽柔在身边,史志聪也在劝:“太后,无妨的,如此也正好,倒也算不得什么大罪,朝堂那么多御史谏官,大罪也治不得,得了点小罪,贬谪他乡远地,岂不正好?”  赵徽柔还是懵的,也听得是什么事,虽然伤心不已,却还劝道:“母后勿急,许如史大伴所言,也是好事。适才母后还说让女儿劝说夫君离京,如此也正好,就是……以后想再见母后就难了……”  曹太后只一个劲哭:“唉……子道啊子道,怎做得这般傻事啊……”  却问狄咏去了何处?  他回家了,甲胄不脱,兵刃不放,叫牛勇搬了一把座椅,就坐在家门口,气喘吁吁,呼呼在怒,面如虎狼……  就好似怒不可遏,又无可奈何,还要来去众多人看……  因为许多人听得此事,必然要上门来……  比如国子学的苏轼,比如事功副掌门刘几,两人还带着一大帮学生弟子都来了。  如此围成一大圈,外面还有来往行人也在围观……堵得是水泄不通……  苏轼在劝:“子道兄此番实在不智啊……”  刘几在说:“是啊,就算闹这一闹,又能如何?”  狄咏在说:“这世间,就没有公道可言了吗?你们说说,此事何人之错?”  苏轼连连点头:“此事公道自在人心,却是……唉……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为臣纲,如之奈何……”  刘几又道:“此番一闹,子道兄必要获罪,如此远走,往后更是无可奈何了……”  却有那年轻学生一时激愤,开口大喊:“大不了,咱们去皇城请命!小狄相公哪里做错了?乃官家之罪也!”  “是啊,咱们发动士子,去皇城请命去!官家身边,有奸佞!”  刘几连忙抬手臂去压:“莫吵莫吵,莫要添麻烦了……更不要口出胡言乱语……”  狄咏一抬手:“叫他们都散了去,此事不关他们的事……都散了……我自会家中思索……”  刘几与苏轼立马转身去赶徒子徒孙们回家…… 第596章 子道快走,避一避避一避 不得多久,连老爹狄青也上门来了,却是也不知道说什么是好,陪着狄咏落座,唉声叹气不止。  既说不得狄咏错,又说不得狄咏对。  憋来憋去,狄青语重心长:“此番若是贬出了京城,咱们一家老小,就都走吧……贬得哪处是哪处,如今,你家财不少,钱也够用。将来培养儿孙,好好进学进考……如此,咱狄家,也是诗书门第了……”  狄咏未答话……他这么费劲吧啦的闹来闹去,也有一点点原因是因为狄青,他必须要一个所有人都能同情的境遇与借口……  狄咏要做的事情,虽然不至于让所有人支持他,但也得在狄咏做了某些事之后,能得到大多数人的理解,大多数人都能同情狄咏如此做是情有可原……  如此,就已足够。  如此,将来这朝堂也稳定!  闹剧终于是散了,闹剧有一个很大的作用,那就是加速事情的传播。  倒是也没有人立马来拿狄咏下狱受审,其实也是拿不了,这事还得朝会商议,得皇帝下令,皇帝也需要昭告天下一个名正言顺,狄咏功劳太甚,不比小官小吏,真要治罪,就得这么个程序。  所以,还得等朝会。  再朝会!  赵曙信心百倍上朝,韩琦也等不及要上朝了。朝会之前,两人密谈几番,狄咏的事情反倒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还是濮王赵允让的事情。  狄咏属于自找死路,顺带手的事,狄咏披坚执锐擅闯政事堂,还欲意刺杀宰相,怎么说都是有罪的,就看治多大的罪了,治不得谋反,也治一个大不敬,赶到哪里都行。  呃,最好往南方赶,往北方赶,也怕狄咏跑了,往辽国之类的地方跑了。毕竟狄咏昔日出使辽国的时候,还真有这个遗留问题……  上朝!  文武百官,死气沉沉!  韩琦开口禀奏:“启奏陛下,之前关于濮王追封之事,臣已与诸多同僚有过商议,此番朝会,再与陛下共议一番……”  赵曙点点头:“嗯,说来听听!”  急先锋司马光已然插话:“陛下,臣等台谏所想,万万不可追封皇考之名,此不符合礼制也!”  说完话语,司马光转头一看,是示意。  台谏两院,御史谏官,都得激动起来,得上前去干了,御史清流,就是干这事的。仁宗一朝四十二年,养的御史谏 官,那就是一个敢言敢谏,以喷为荣!  吕诲先出:“臣等皆是此意,皇考万万不可!”  范纯仁也来:“历朝历代,从无此般先例,宗族之法,更不容此般所为!”  吕大防抱着笏板,从队列而出,几步上前,磕头在地:“还请陛下慎重!”  赵曙显然早已预料到这般情况,他与韩琦密谈几番,也有应对,就看赵曙勃然大怒站起:“尔等这是为何?不全朕之孝义?实乃奸佞。传旨,逐侍御史吕诲、范纯仁、吕大防外出为官!”  司马光大惊,连忙上前也跪:“陛下,岂能因人言而罪啊,御史谏官,本就是以言为官,若是如此,来日还有何人敢建言献策?”  赵曙哪里管得这些,就是要杀鸡儆猴,抬手一挥:“把此三人赶将出去!”  门口武士已入,两人架一个,架着就走。  满朝嗡嗡一片……  韩琦眯着眼转身,左右扫视……  台上赵曙又道:“再议……”  朝堂百官,今日也算是开了眼,都是从仁宗朝过来的,何曾见过这种架势?昔日里,狄咏殿前大骂仁宗昏君,也不过出门挨了一顿小打,今日,不过出得不同意皇帝的言论,就贬谪远地了……  唉……  低头!  都低头!  还是司马光刚:“陛下,御史谏言,赶出朝堂,如此为政,国将不国!”  皇帝不怒了,而是韩琦开口:“就议一议,皇考皇伯,终将是要议一议的,诸位说一说就是,全了陛下孝义之心,也是人臣本份,也是忠君为国!”  却是门口忽然有人来报:“报……”  韩琦恼怒非常:“报什么报?朝堂议论大事,岂容得你军汉打扰?”  也是为难那禀报的军汉了,他倒是也不敢打扰,但事情太大了,殿前司指挥使李璋都吓到了,吩咐来报,也容不得他不报:“禀相公,启奏陛下,秦国公狄咏,他单枪匹马,满身甲胄,持长枪站在左掖门外正在叫骂……”  皇帝赵曙已然站起:“什么?”  韩琦都惊呆了,闯政事堂也还罢了,皇城是什么地方?  韩琦连忙说道:“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啊!这世间岂能有这般乱臣贼子,当重重处置!”  欧阳修连忙开口:“无事无事,陛下,无事的,臣去劝他,臣去劝他……”  赵曙开口:“还劝什么劝,今日本就要议 他擅闯政事堂之罪,他倒好,越发猖狂了,那就一并议了!来啊,吩咐殿前司军汉,把狄咏这厮当场拿住!”  军汉连忙答道:“末将……末将这就去知会指挥使!”  军汉立马转身,欧阳修已然跪拜在地:“陛下恕罪,陛下恕罪啊,都是老臣管教无方……让老臣去管教这个顽劣之徒,老臣定然把他管教好!”  李璋在哪?他就在大殿之外,眉头紧锁,军汉到前战战兢兢,禀告:“陛下说,让殿前司去拿人。”  李璋点头转身,语气无奈:“走吧,去拿人吧……”  不得片刻,殿前司点校一片,四五百军汉列队出发,军将好几个,有阁门使狄谘,阁门通事曹诱,殿前虞侯曹平……  狄咏真的有甲胄俱全打马在左掖门外叫骂:“今日,今日我看何人敢追封赵允让为皇考,我就看看,何人敢!今日就是豁出命去,也不能教尔等奸佞祸国!”  门口护卫许多,一个个低头不语,也有劝说:“相公,您回吧,回去吧……没用的……获罪了可不好……”  “休要多言,要得你管,某今日就把命豁在这里了!”狄咏抬枪骂人,身旁早已围观无数,各家官员小厮管家车夫,来去的行人,皆在围观。  却是此时,左掖门里,架出来几个人。  正是吕诲、范纯仁、吕大防。且不说这几人最近与狄咏关系越来越好,他们昔日里,本就与狄咏在御史台一起为官,其中范纯仁与狄咏,还私交甚密。  三人看着狄咏,狄咏看着三人。  一时间,气氛已然拱到了极点,狄咏挥起长枪痛骂:“昏君在朝,奸佞横生,昏君在朝,奸佞横生啊!亡国之日,不远矣!”  几个武士把三个御史往左掖门外一扔,几人爬起来,范纯仁连忙来拦狄咏胡言:“子道啊,休要多言了!”  “小狄相公,可不能说了……”吕诲也往前冲。  还有那吕大防,他不冲,就一屁股坐在地上,哭:“先帝啊,先帝!臣等有罪,臣等无能!臣这就死在此处罢了!随先帝同去!”  李璋,随后已到,呜呜泱泱一大群铁甲,从门洞鱼贯而出。  就听狄咏开口大喊:“好好好,来拿某了,来杀某了,好啊!好!”  还有范纯仁开口:“子道快走,避一避避一避,容个回旋的余地,快走快走!” 第597章 你们都等着,老子马上就回来 李璋从左掖门出来了,御史吕大防坐在地上哭天喊地,要随先帝而去。  御史范纯仁在不断催促狄咏逃走。  还有一个御史吕诲直接就冲着李璋走了过来……  狄咏一身甲胄,持枪正在马匹上呜呜喳喳,要打要杀要拼命……  也是头疼!  身边几个军将,曹诱、狄谘、曹平……就看这姓名,两个姓曹,一个姓狄……  狄谘看着自己弟弟发疯似的喊骂,自也是心急如焚,他倒是愿意看到狄咏赶快走,走了再说……当面拿住,皇帝又在气头上,下场肯定不好。  曹诱也是皱眉在问:“指挥使,如何是好?”  李璋反问一句:“你说,你说如何是好?”  李璋站在左掖门口,其实也在等,心下大概是在想:狄咏啊狄咏,你赶紧走吧,快跑吧……  那狄咏还在左呼右喊:“你们看,你们看,竟是派军将来杀我了,岂有此理,我狄咏为国,鞠躬尽瘁,百死无悔,我狄咏忠心可昭日月,我狄咏上对得起天地,中对得起君王,更对得起先帝,下对得起黎民,到头来,竟是这般下场?试问天下人,我狄咏何错之有?”  狄咏不仅左右诉苦呼喊,还一脸大义凛然,对一众来抓他的军汉怒目而瞪,仿佛在说,来抓啊,来啊!  李璋也是头疼不已,左看右看,他皇命在身,前来拿人……不动手也说不过去,动手吧,他也想狄咏赶紧跑……  “天子昏庸,奸佞满朝,试问天下人,我狄咏何错之有,我狄咏何罪之有?”狄咏喊个不停,疯魔一般。  范纯仁直接上去拉狄咏的马匹缰绳,想把马匹拉着转向……  李璋也无奈,开口呵斥:“狄咏,你好大胆,竟敢在皇城门口披甲带枪谩骂不休,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也活该李璋倒霉,狄咏指着李璋也骂:“李璋,先帝对你,何等恩义?你不在朝堂拨乱反正,反倒来与我为难,是何道理?”  这把李璋都骂懵了,他怎么去拨乱反正?他没有这能 力啊……  李璋也来气,他是干什么的,狄咏能不知道吗?他又不是朝堂御史,更不是正副宰相,狄咏真是乱骂人,发疯了。  得吓唬一下狄咏了,赶紧把人吓走。李璋左右一招呼:“拿人……”  呼啦啦四五百号军汉,开始向前,倒也不冲锋也不着急,脚步在迈,动作却慢。且不说军将,这些士卒,与狄咏相熟的也不在少数。  曹诱曹平,本就是曹太后娘家人,乃是开国元勋曹彬的子孙,也是曹太后的侄子辈,正儿八经的勋贵之后……  若是没有狄咏,狄家几个兄弟,也是勋贵,都会在宫里当差,都是狄谘这般差事,包括狄咏。  说这个关系,其实就是在说这兄弟俩平常,不知私下里对于曹太后的遭遇吐槽过多少次了……  这殿前司,得令来拿人,其实上下没有一个人真的想把狄咏拿住。  狄咏仿佛知道这些,还在不依不饶:“你们仗势欺人,不辨是非,你们这些人,愧对先皇,愧对祖先!”  李璋真是一个头两个大,左右呵斥一语:“上,都上,快!”  李璋就是要赶狄咏走。  范纯仁也还劝:“子道啊,快走,他们上来了,走脱今日,还有回旋余地,今日陛下正在气头,当场拿住,怕是凶多吉少……”  此时连围观的路人都开口了。  “小狄相公,快走吧,好汉不吃眼前亏……”  “是啊,小狄相公,先走为妙,真让他们拿去了,岂不任由他们诬陷了……”  “是啊,走吧,小狄相公……”  狄咏忽然左右大喊:“你们等着,韩琦老贼,昏聩天子,你们如此待我,如此逼我,你们等着,你们都等着!老子马上就回来!”  说完,狄咏主动打马转向,准备跑了,逃跑,好汉不吃眼前亏。  范纯仁心中一松,连忙放了缰绳让狄咏好跑。  却是狄咏回头又一语:“尧夫兄,你们也别走,就在此处等着我,我去去就来,都别走,今日所有人,都不要走,都给我狄 咏狄子道做个见证,今日豁出命去,也要拨乱反正,还与正统!今日我狄咏就算死,也死在这里,仗义死节,就在今日,等着我,我马上回来!”  说完,狄咏打马就奔!  范纯仁又急切不已:“子道啊,别回来了,可别再来了!”  在场之人,都松了一口气,李璋也是大气一松:“唉……”  曹诱又问:“指挥使,秦国公跑了……”  “我知道他跑了……”李璋没好气答道。  “那……咱追吗?”曹诱其实是有些六神无主。  “你追得上吗?你骑马了吗?”李璋又反问。  曹诱连忙解释:“下官不是这个意思,下官是说……咱回去与陛下如何复命?”  “如何复命?不都看着吗?秦国公见得我等来拿,打马转身就跑了……如之奈何?难道全城搜捕?”李璋其实也在解释,这是给所有人统一口径。  “哦……指挥使,小狄相公说他马上还会回来……这可如何是好?”曹诱还有担心。  曹平也上前来说:“是啊,小狄相公一会儿若是真回来了可如何是好?”  李璋真是个倒霉催的,摸着脑门,皱着眉头:“且先把这些看客都驱散了去……”  众多军汉自然去干活,赶那些围观的人走。  围观的人倒是不愿意走,看热闹这件事,有传承。也有人问:“小狄相公不会一会儿真回来了吧?”  “小狄相公何等人物,他说要回来,那定然是要回来的……”  ……  范纯仁也一脸担忧左右在看,心中也在吐槽:子道是真不让人省心,走就走了,还回来作甚……可千万不要再回来了,回来被人拿住了,实在是因小失大……  李璋也终于想到了办法:“曹平,你到一都人去左街,曹诱,你带人去御道前头,狄谘,你带人去右街,但见小狄相公去而复返,直接拦住,不使他到得皇城跟前来……”  把几条街都封锁了,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只要狄咏不到皇城前来叫骂,那也就随他去了。 第598章 拯救大宋忠良秦国公 李璋安排好事情,往皇城之内回,也该去复命。  垂拱殿内,其实还在争论不休,中层官员几乎不敢开口,但翰林学士王珪与知谏院司马光那是刚了又刚。  历史上这件事,虽然把御史台的御史都贬谪出去了,但这件事依旧拖拖拉拉将近两年,为何?  原因很简单,虽然韩琦态度明显,但韩琦身边,其实也没有什么支持者。  反而反对之人很多,明着反对的,暗搓搓反对的……  这件事在十八个月之后,才有彻底的结论,也不是皇考,也不是皇伯,赵允让的封号最后就只有一个字:皇!  而且不止如此,赵允让的三个王妃,都被封了后,皇后的后。  其实,还是让赵曙与韩琦把这件事办成了……  狄咏这么闹,就是要把事情一次性闹到位,别拖拖拉拉的,就是拱火,而且趁着热度直接干,趁火上,火不够就拱火,火上浇油……  朝堂还在吵。  李璋来复命:“启禀陛下,秦国公见得殿前司军汉,立刻打马就跑了……”  皇帝心情正不好,听得李璋复命,怒在口中:“怎么回事?偌大一个殿前司,拿个人都拿不住了?要你们这些人有何用?一个个勋贵人家,养尊处优,废物一般!是不是有人以权谋私啊?”  皇帝还真不那么傻,其实猜到了。  但李璋,身为先帝亲表弟,几十岁的人了,被一个后辈这么一通骂,脸上也挂不住,一阵红一阵黑。  李璋也有气,拱了一语:“还请陛下定夺,是否要全城搜捕?”  “捕,全城搜捕,狄咏擅闯政事堂,刺杀宰相,犯下大罪,岂能不捕?”赵曙多少有些不冷静,皇帝下令,全城搜捕秦国公、驸马都尉狄咏狄子道。  这命令要是出去了,岂不天下震惊哗然?  李璋也不管那么多,躬身一礼:“遵命!”  说完李璋就出门了,殿内自是许多人百般在劝,欧阳修与司马光王安石,都开口在劝,劝皇帝收回成命。  但劝也晚了。  李璋得令就走 了,他也气呼呼的,脚步生风,显然他知道皇帝在做傻事。  既然要做傻事,行,那就做!  不就是全城搜捕狄咏吗?  搜!捕!  李璋也不怕事大,或者说李璋之城府也不一般,点齐殿前司几营人马,也派人去召皇城司四五千人,都叫到左掖门外来聚。  他自己到得左掖门外,等候诸多军将带兵来聚,这回也不赶围观之人了,他就等着。  范纯仁、吕诲、吕大防也未走,见得忽然这么大的阵仗,连忙去问李璋:“李指挥使,这是作甚啊?”  李璋直接答道:“陛下圣旨,全城搜捕秦国公狄咏!”  “什么?”范纯仁目瞪口呆,又问:“是不是弄错了?”  李璋咧嘴一笑,笑得玩味非常:“陛下圣旨,岂能弄错?无关人等,退到一边,某要点校了!”  三个刚刚被贬的御史被军汉拦开,李璋已然开口大喊:“天子有命,全城搜捕秦国公狄咏,尔等各带人马,东西南北各处去搜,也告诉汴京百姓,但知秦国公狄咏藏匿之处来报者,赏金五百贯!若确实拿得人,赏钱五千贯!”  军汉军将,皆是愕然当场,不远还有围观之人,忽然就嗡嗡大作,真如春雷忽震,震得所有人面面相觑……  “出发!”李璋大手一挥,也不部署各营各都的搜查区域,也不指挥各部的配合,就这么叫所有人出发。  显然,李璋也是故意如此……  反正都在闹,闹事嘛……  还有看热闹的,都不嫌事大,那就让他来个天翻地覆……  都他妈不要脸了……  那就闹个天大的笑话给天下人一起看看!  范纯仁是急得直跺脚,看着一列列铁甲咔咔在跑,他是忍无可忍,终于也开口大呼一声:“昏君,昏君啊!”  吕大防是一边哭一边跟着喊:“先帝啊,先帝啊,先帝在天有灵啊,新君登基,不到半月啊!先帝啊,你瞎了眼啊!你瞎了眼!老臣今日……不活了!不活了!”  “还说天子淳厚,笑煞人也,笑煞人也 ……”吕诲也在骂,他代入感极强,他堂堂侍御史,刚才还被军汉架着扔在皇城门外,这天下哪里有这样的事?  范纯仁倒是急中生智,忽然跑向围观人群,对着人群大喊:“快快快,你们人多,快往四处去,到处去传,就说但有何人见得秦国公,让他快跑,哪怕出城去躲,也要躲一躲……”  人群闻言,倒是忽然觉得大任在肩,平头百姓,这辈子哪里遇到过这种事,拯救大宋忠良于水火……  要说淳厚,百姓是最淳厚的……  立马有人回答范纯仁:“好,拯救秦国公,算我一份,我这就到处去传……”  “走走走,快走,去传话语,今日定然不能让人拿到秦国公……”  “我等都去,都去传话……”  人群忽然都义愤填膺起来,一个个嫉恶如仇,拯救秦国公大行动!  却是群众里也有坏人。  各处军汉沿街搜捕,也在沿街叫喊:“陛下圣旨,全城搜捕秦国公狄咏,但知秦国公藏匿之处来报者,赏钱五百贯!若确实拿得秦国公,重赏五千贯!”  发财的事情,自然也有不少人心动不已。  今日开封汴京城,炸开了锅!所有人都在找秦国公狄咏。  而狄咏此时身在何处?  其实也有很多人知道狄咏往哪里走了,浑身甲胄,腰刀长枪,再显眼不过!  小狄相公,快马从御街飞奔,一路向南,直出汴京城……  狄咏此时在哪里?  城外禁军大营。  西军轮戍军营大帐之前,狄咏正在呼喊:“折克行!”  “末将在!”折克行就在帐门之外。  “击鼓聚兵,半刻之内,开拔……”狄咏在马上,眼神如狼。  折克行毫不拖沓,已然大喊:“击鼓击鼓!”  咚咚咚咚……五千军汉,一万多匹健马,四面八方而来,狄咏也不上将台,就打马站立在将台之下。  众多军汉动作飞快,精锐就是精锐,鼓声一响,那就是战事要来,生死在命!  狄咏环看一圈,也不点数,直接说道:“随某出发!” 第599章 小狄相公你快跑啊 众人太习惯不过,也太熟悉不过。  狄咏打马在前,折克行打马就跟,一众军将,个个跟随,各营各都,整齐非常。  直到出了营门,折克行才缓过神来,问了一语:“相公,去哪里?”  折克行是真缓过神来了,也没军令文书,也没有虎符来合,小狄相公这是……  不对劲啊……  怎么就出营了?  这他妈真是习惯成自然,以往在西北,小狄相公全权负责战事,那真是令行禁止,说击鼓就击鼓,说开拔就开拔……  狄咏也不藏着掖着,大手一挥:“入城!”  “入城?”折克行愣了愣……  狄咏已然夹起马腹,马蹄飞起,加速而走。  折克行人在愣,但也夹马腹,跟着飞奔,这事情肯定不合规制……  折克行心中不免也有担忧,但这事吧……由不得什么担忧了……  他妈的!肯定是大事!不然客军岂能成建制入都城?  小狄相公在前飞奔,折克行马匹毫不拖沓,一边担忧,一边也鼓劲!  小狄相公要做的事,那肯定有利家国!  对!小狄相公何等人物,不可能做坏事!  他妈的……  就算小狄相公要做一点不合规矩的事,那肯定也是事态紧急,要救家国于水火!  折克行又转头看了看……大军都出营了,箭在弦上了,想他妈这么多干什么?回也回不去了!  退一万步说,小狄相公既是有命,那如何也不能违背了!  这就是为何狄咏选来选去,选了折克行带兵入京轮戍的原因……  却是一旁有一个二愣子裨将李云龙,还开口说话了:“入城好,小狄相公带咱们入城,哈哈……”  小兵跟着旗牌,跟着队头,队头跟着都头,都头跟着军指挥使……  军指挥使跟着裨将主将……  主将跟着狄咏。  呼呼啦啦五千骑,从京畿禁军大营蜂拥而出,一瞬间马蹄震天,大地颤动,灰土如云。  军营里还有数万京畿禁军士卒,都侧目去看。  呆呆愣愣……  有人问:“怎么了怎么了?这是怎么了?西军怎么就出营了?”  “不知道啊……他们这是作甚去?”  “嘿,往北去了,入城去了?”  也有军帐之中的 军将出来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咱也不知道啊!”  “快,快快,来个令兵,赶紧去枢密院问问……这是怎么回事啊?”  最慌的还是城门处的军汉,只见得隐天蔽日的尘土压迫而来,大地咚咚在响……哪怕是当了一辈子兵的老军汉,也没有见过这种场面!  城楼之上也有军汉眺望,望得是目瞪口呆,手指南方,问了一语:“这这这……这是……什么……这是敌袭?”  旁边还有值班军将,抬手就打:“胡说八道……汴京城哪来敌袭?那是自己人,你看甲胄健马,你看那旌旗……那旗子写的啥?狄!自己人,什么敌袭……”  “那……那……今日也没说有军队要入城啊?咱们……”老军汉懵了……  军将更懵:“是啊,枢密院没说有军队要入城啊!”  “那那那关城门?”老军汉问道,话语都颤抖了。  “关吧?”军将看向老军汉,话语仿佛是在询问商量。  “关?”老军汉也在询问。  “狄……小狄相公来了?他刚才从这里出去的?对不对?那他回来了?咱们把他关在城外?”军将还问。  “那不关?”老军汉又问。  “刚才说是陛下有令,满城搜捕小狄相公,是不是?”军将又问。  老军汉点点头:“是啊,那关门?”  “那小狄相公关在外面,那不就捕不到了吗?是不是?”军将接着问。  “那不关?”老军汉脸上出现了一种神奇的表情。  军将挠着头:“啧啧……”  老军汉急了:“关是不关啊?都到近前了!”  “关!”军将终于决定了,无数铁骑,都快看得清楚脸了。  老军汉连忙下城去关门,这般大门开关可不易,太重,得一大帮人跟着推,嘎吱嘎吱响。  城下不远,二愣子李云龙大喊:“相公,这城门在响,怕是要关了……”  狄咏回头一语:“李云龙,引弩,射一箭,就射城头那……小旗杆子!”  二愣子立马从马侧弩袋里取弩,单脚张弦,搭箭抬手就射!  二百步,城头旗杆应声而倒!  狄咏还有话语:“射得好!”  “雕虫小技,不足挂齿!”二愣子还吹牛 逼,却又得意洋洋!  城头旗杆一落,就落在城头军将身边,吓得那军将头一缩,缩进城垛,又立马伸出来,对着城下大喊:“别关门了,别关门了……快打开快打开……把百姓都赶走……”  城门又打开了……  健马呼啸而来,从城下越过,狄咏怒目抬头看了一眼,看得那军将连忙缩头去躲,口中喃喃:“不认得我,不认得我,小狄相公不认得我……肯定不认得我,应该是记不住的,枢密院里,我也排坐末尾,当是记不住,记不住!”  健马如洪流,就在脚下哒哒在奔,这军将从城垛里凑出来看了一眼……  好家伙,一人双马,人马俱甲,甲胄赫赫,长枪泛光,弓弩箭矢,如洪水泄闸,蜂拥奔流……  入城大军,折克行已然奔到狄咏头前,一边跑一边喊:“让路让路,都让路!”  其实也不用喊,上万马匹,大地都在震颤,行路之人,早已到处在躲。  却是也有人从街巷路口、门窗之处在看。  忽然有人大喊:“是小狄相公,小狄相公又来了……”  却也有人喊:“小狄相公,你快跑啊,不要再入城了,皇城司与殿前司都在抓你呢!”  旁边有人答:“你不看看小狄相公何等威势,这还用跑吗?”  “小狄相公引兵入城了,这是要杀奸佞啊!好好好,如此好!他妈的,贪官横行,奸佞丛生,该杀,杀了好!”  普通百姓,总是这般热血去想。  却也有那懂得其中的人,已满脸惊骇,摇头在说:“大事不好,这回大事不好了……”  “有什么大事不好的,就许人欺我,不许我欺人了?不是被人逼得无可奈何,小狄相公又岂会如此,我看就该这么干!要是我,我把这汴京翻个底朝天,把那些奸佞之辈都拉带城门口杀个干净!”  “匹夫,匹夫!你懂什么?目不识丁之辈!”  “哼,懦夫!你这老头,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是非不分,好歹不知!你这般人若是当官,必是奸佞!”  “竖子不足为伍!哼!”老头名叫文彦博,刚才还在车上坐着,此时车停在街巷口,人也下来看,却是不想目睹如此景象。 第600章 胡说八道,小狄相公能谋反? 小狄相公又入城了!  搅得汴京城热闹非常,这般天大的热闹,从达官显贵,到贩夫走卒,没有不想看的!不论是什么心态去看,但凡知道消息的,都在往皇城那边聚集而去……  也是奇了怪了,按理说……历朝历代,不论什么时候,出得这般客军擅自闯入京城的事情,那一定是鸡飞狗跳,人人自危,到处都是拖家带口在跑!  偏偏今日之事,京城百姓,不但不自危,还有心思看热闹……  显然,人人都知道小狄相公带兵来,不可能烧杀抢掠……  也知道小狄相公带兵来,更不可能是谋反谋逆,不可能要倾覆家国天下!  狄咏人设所带来的信任感,狄咏的故事带来的心理预期,狄咏费劲吧啦的一番操作铺垫带来的舆论……  让整个汴京城的人都能安心看热闹……  狄咏,显然要的就是这种场面!  五千铁骑,从御道沿路北上,百万人口的大城池,但凡路过之处,身后立马跟着无数百姓拥挤而来,都跟在大军屁股后面跑,仿佛跑慢了就看不到热乎场面了。  御道是有人把守的,殿前司曹诱,带着百十军汉守在这里,就是专门守狄咏的,李璋命令,但凡看到狄咏,就把狄咏拦住,不让狄咏再回皇城下去叫骂。  曹诱也在这里等候多时了,只要狄咏来,肯定上前拦住,狄咏在哪里骂都可以,只要不去皇城下骂就行了。  然后,曹诱惊呆了!  好家伙,狄咏真回来了!御道也宽,一排就容得下几十骑,铺面而来,毫不减速。  曹诱本站在路中间,看得健马如山压迫而来,赶紧左右说道:“快躲快躲!”  曹诱也在躲……但他职责在身,不能就这么躲开了,还得喊一句:“小狄相公啊,你这是作甚啊……可不要冲撞了天子啊!”  狄咏倒是听见了街边喊声,转头看了一眼,答了话:“老子说要回来的,你倒说笑呢?老子可回来了!”  曹诱连连点头:“是是是,小狄岂能说笑,但小狄相公啊……小狄相公啊……”  小狄相公快马已经过去了。  曹诱伸着脖子在看,目送狄咏带着大军直奔皇城!  身旁还有军汉吓得是两股战战,颤抖问道 :“曹使,这……小狄相公这是作甚啊?这可如何是好啊?”  曹诱倒是脸上不自觉泛起了笑意,却是笑意只在瞬间,立马就收住了,还一脸担忧:“我哪里知道如何是好?咱们可尽力了,这场面,你看看,非人力可为也!”  军汉连连点头:“那是那是,非人力可为也,小狄相公带兵入城,直奔皇城去了,这是不是……这……这难道是那故事戏文里说的……谋反?”  曹诱抬手就打,打在军汉头上,怒道:“胡说八道,小狄相公能谋反?这是谋反吗?这是吗?这怎么能是谋反呢?这明明……明明就是……”  “曹使,这明明是什么?”这军汉挨打不冤枉。  曹诱也挠着脑袋:“这他妈不就是……”  “啊?”军汉还想挨打。  果然,曹诱抬手接着打,照着头打,口中骂道:“叫你读书,你不读书,好歹你家祖辈那也是当官的,这点小事,偏偏来问我,还胡说八道说谋反,小狄相公何等家国栋梁,何等忠臣良相?能谋反?”  军汉连连挨打,还真不敢问了,但他心中还是有一个疑惑,那这他妈到底是什么?  前头,小狄相公也有点小麻烦,皇城之下,本就还有许多没有被驱散的百姓,还有三个御史在那里等着,还有殿前司李璋在那里站着。  狄咏快马而来,终于是减速了。  倒也不是有人拦得住他的马蹄,而是狄咏有意要减速,要在这门口停上一停,发表一下……  发表什么玩意呢?  讨贼檄文?  还是勤王之奏?  或者,总要说两句不是?不然这些观众看不到高潮剧情,岂不心中遗憾?  得说两句!  李璋目瞪口呆看着广场之上不断涌来的铁甲骑。  三个御史也呆呆愣愣。  狄咏已然开口:“某说要回来的!啊!你们要拿我,要杀我!你们要助纣为虐,你们要数典忘祖!你们这些狗贼,爷爷我回来了,是要怎样?”  你看,这就是话术。  李璋懵个大逼,左右扫视来去,却也上前伸手,这动作是下意识的,想拦一拦,口中说道:“秦国公,这是作甚啊?”  李璋话语,有些心虚,带着颤抖。  “李璋,你让开,不怪你,不 关你事,你是奉命行事,你让到一边,今日爷爷我就要拨乱反正,还于正统!豁出命去,要么爷爷死在这里,要么,谁他妈也别想把赵允让封成皇考,当今天子,只有一个父亲,那就是先帝!”  狄咏终于是说了一句人话,对李璋的人话,至少说不关李璋的事。  但就算不关李璋的事,李璋也不能说让就让,他还是伸着手臂:“小狄相公啊,慎重啊,不能乱来啊!”  范纯仁终于是回过神来了,也来拦,先问:“子道啊,你你你……你是从哪里调来的兵马啊,你怎么调来的兵马啊……”  狄咏头一昂:“我没调兵马,他们自己来的,他们一个个受先帝大恩,岂容得那些乱臣贼子?他们义愤填膺,自己就来了!你问问,他们是不是自己来的?”  范纯仁懵呼呼的……抬头左右看了看,一个个在高头大马之上。  折克行与李云龙等人也懵了……  却是此时,狄咏也回头看向他们。  李云龙看着狄咏,又看了看马前的范纯仁,说话了:“呃……我……自己来的,对,我自己就来了,有了乱臣贼子,折将军,是吧?”  折克行连连点头:“没有虎符,岂能调兵?咱都是自己来的!”  范纯仁有点纯,立马说道:“那你们赶快回去,快回去……你们这是哗变……大罪!”  狄咏立马答道:“什么哗变?什么大罪?来都来了,都与我一样,今日要么死在这里,要么拨乱反正!无愧家国,无愧百姓,无愧先帝,无愧列祖列宗!仗义死节,岂有后路?死家死国死君王,吾辈荣幸!”  李璋急了,他此时此刻,才真正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就算暗搓搓拱了火,却是如何也想不到事情会往这一步发展。  李璋连忙上前:“秦国公,不能这么做啊,此非良策!快快引兵回去吧……这……这么做可不行!”  忽然,外围观众之中,有人大喊一声:“小狄相公,进去,杀贼子,杀贼子!”  随后有许多人跟着喊:“进宫去,杀贼子,杀贼子!”  自古,看热闹的不嫌事大!  更何况,那第一个喊的人名叫马义山,他周边跟着喊的群众,也不是什么好群众! 第601章 造孽啊,造孽啊,这是造孽啊 但是这一声喊起,满场立马山呼海啸而起。  “小狄相公进皇城,进皇城,杀贼子,杀贼子!”  “进皇城,杀贼子!”  “进皇城,杀贼子!”  这口号,言简意赅,煽动性极强,朗朗上口!  狄咏也在说话:“你们看看,什么叫作民心所向?什么叫作天怒人怨?”  范纯仁这边看来,那边看去,前面看看,后面看看,一切,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李璋大急,他虽然心中同情狄咏,甚至感情上也偏向狄咏,但他身为殿前司指挥使,职责所在,他怎么可能让大军入皇城?  所以李璋连忙转头:“快,关门,快传令去,把所有皇城之门都关上!”  “来不及了!”狄咏一声大喊,此时此刻来关门,哪里还来得及?且不说皇城之门不是一个,就说当面左掖门,李璋也是关不上了!  就听狄咏左右下令:“来啊,把这些挡路的都架走!”  李云龙翻身下马,带着周边几十军汉就往前扑去,什么御史,什么殿前司指挥使,什么殿前司军汉。  有一个算一个,聪明的自己赶紧躲,不聪明的那就几个人抬着走,还有要反抗的?把刀拔出来给你看看!  咱都和气一点好。  最倒霉的是范纯仁、吕诲、吕大防这三个御史,刚才被武士架着扔了一回,现在又被军汉架着往外扔!  范纯仁还在喊:“不要拖不要拖……我还有话要说,子道啊,我还有话要说啊,我有话要说啊!子道啊,你……”  “去你的吧……”军汉管你这个?拖开路边就扔,扔完还拦着不让你再近前。  李璋刀都拔出来了,几个铁甲往上一扑,把人压在地上,又来几个抬手抬脚。  “诶,这算什么事啊?秦国公,秦国公,咱有话好好说啊!你这算什么事啊!不该如此,不至于此啊!你有气我知道,你无奈我也知道,我是殿前司指挥使,我……”  “闭嘴!”  “去你的吧!”  一众军汉如狼 似虎,往城门去,门口殿前司军汉二三十个……  李云龙虎目四看,问道:“自己来?”  有人点头:“自己来自己来……”  什么自己来,自己离开主道,到路边躺好。无数铁骑,站在当面,干啥都没有意义……还有那山呼海啸的呼喊……  大概也是……哪怕……有意义……也没必要……  让小狄相公进去……进去了……兴许……也好……也好!  小狄相公打马而起,从左掖门而入,无数铁甲骑跟随而去。  随后就是巨大的喝彩声:“好啊,好!进去了进去了!”  “小狄相公进去了!”  “这回好,那些乱臣贼子,当要伏诛!”  “拨乱反正了,拨乱反正了,先帝在天之灵,也当欣慰不已!”  “先帝有一个好女婿啊!”  狄咏一边打马,一边点头,这舆论氛围,算是到位了,不枉费他费劲吧啦演这么多有的没的……  这回,入了左掖门,狄咏倒也没必要打马狂奔了,从瓮城一入,就是巨大的广场!  垂拱大殿就在广场的前方,倒是这广场极大,好几百步。  马蹄轻轻,摇头晃脑,狄咏长枪也收了,腰刀也解了,就坐在马上哒哒哒往前去。  大殿那边,门口几个护卫,见得广场对面忽然出现了许多铁骑,屁滚尿流就往大殿里去。  “不好了,不好了……”进入大殿的护卫在喊。  大殿头前的韩琦回头就骂:“什么事?成何体统?”  却是韩琦一回头,通过大门,就已然看到了广场对面出现的铁骑,立马愣在当场!  今日,狄咏就是来给所有人长点见识的!  给朝堂百官,给大宋的所有士大夫,给大宋的皇帝陛下,都长点见识。  搞点你们从来没见过的事!  韩琦愕然,便是无数人回头去看,大殿大门看去,呜呜泱泱一片黑……  铁,其实是黑色的!特别是传统锅炉里锻打的铁,外表皮都是黑不溜秋……  欧阳修也看到了这般场景,惊呆了, 惊得嘴巴都合不上……  无数人都与欧阳修一样,目瞪口呆,物理意义上的目瞪口呆。  高台上皇帝还问呢:“怎么了?怎么回事?”  因为皇帝赵曙在高台,他视线看不见殿外广场的远方。  韩琦回头:“陛下,快下来看看……这这这……”  赵曙连忙下了高台,映入眼帘的场面自不必说,赵曙已然慌乱,抬手一指:“这是谋反,这是谋反,快快调兵护驾,护驾啊,诛杀逆贼,诛杀逆贼!”  韩琦也回过神来了:“对对对,有人谋反,快护驾,走,陛下先走,咱们……咱们都快走。殿前司皇城司,天武捧日二军,快快传令,前来平叛!”  走?  往哪里走?  左右马蹄已起,两翼在出,绕着广场在奔,这就是要合围大殿之势,人腿能跑过马?  但皇帝是真要跑,转头就跑,韩琦第一个护驾,带着皇帝跑,往后跑!  随后许多人跟着跑……  倒是也有人没跑,比如欧阳修,比如司马光,这两人还往正门出去看,要看个清楚,心中大概也有猜想……  这猜想得验证一下!  狄咏那张人样子的脸,真是他!  欧阳修连连在奔,还未近前就哭天喊地:“造孽啊,造孽啊!这是造孽啊!”  狄咏也看到欧阳修奔过来了,抬手一指:“快快快,我家恩师,可不得有闪失,来人呐,快把我家老恩师赶紧扶到……扶到……就那边屋舍里去歇息,快去扶,一把年纪了,万一跑起来摔倒了,可如何是好!”  “遵命!”二愣子李云龙又翻身下马,去扶自家相公的老恩师,倒也知道这老恩师叫作欧阳修。  狄咏又抬手一指:“还有那个……那个叫做司马光,是我好友,到时候误伤了可不美,也一并扶到那边屋舍里去歇息……”  “得令!”李云龙左右一招,几十军汉下马奔去。  “欧阳学士,欧阳学士,可不要跑了,摔倒可如何是好啊……”李云龙一边去迎,一边叮嘱。 第602章 诶,对,小心小心 “不要拦我,不要拦我……”欧阳修被几个军汉扶,左推右搡……  李云龙在劝:“老学士,您老一把年纪了,可不能跑,我家相公有令,说让您老到那边屋舍里去歇息一下,快快这边请,这边请啊!”  “我不去,我不去……”欧阳修手在舞,腿在蹬。  “老学士,您老小心啊,这石板地,摔不得,这边来这边来,都小心,这边这边……诶,对,小心小心……”李云龙,你说他是二愣子吧,他比谁都聪明。  司马光也在喊:“莫要架我,莫要架我,我有话说……我……我……哎呀,我不歇息啊,我有话与小狄相公说啊……你们这些人,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司马相公,歇息好,还是歇息一下……”  ……  清净了……  狄咏到得大殿台阶前,下马,一步一步走上去,大殿门口却又不进去了,往里一看,许多人,包括翰林学士王珪,也包括王安石……都在里面向外看,也在看狄咏。  都是呆呆愣愣的……  反倒狄咏有点觉得不正常了,都傻了这是?  老子带兵入皇城,你们这些人不得一个个吓得四散奔逃?你以为老子在开玩笑?  他妈的,到时候杀得个血流成河……呃……假的,不至于。  那……他妈的多少是真有点像开玩笑的……  狄咏也不进去了,直接转身,绕过大殿,到大殿后头的广场一看。  正主都堵在这里!  还有那赵曙正在大发神威,指着那马上的军汉在骂:“尔等哪一部哪一厢?尔等竟是敢造反?一家老小都不想活了?”  军汉们也懵逼,他们知道个屁……看着皇帝发怒,倒也忐忑……  但皇帝这一类人,也不是没见过……  狄咏来了,主心骨来了,众人心下一松,有什么事找小狄相公说吧……  小狄相公开口了:“还都稳坐着作甚呢?还不快快下马拜见天子?”  一圈军汉,全部下马,甲胄在身,单膝跪地:“拜见陛下万安!”  赵曙定住神了,韩琦也定住心神了,满场跪倒,一下子场面就对了。赵曙摆摆手:“平……平身!”  韩琦转头看向狄咏,开口就是呵斥:“狄子道,你这是作甚呢?你这是造反啊?无法无天,无君无父!”  狄咏没答话,而是回头一语:“我的马鞭呢?”  “这呢……”折克行连忙递 上去。  马鞭在手,狄咏迈步,却又回头:“把大殿里的相公们也都请出来,都请出来看!”  折克行回头去“请”!  狄咏脚步不快,慢慢上前,韩琦还骂:“狄子道,你犯大罪了,你抄家灭族之罪,罪不容恕了,满朝百官,尽皆目睹,辨无可辨……”  狄咏的脸黑了!  脚步加快。  韩琦显然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还转头与皇帝赵曙说话:“陛下你看,这贼子何等大罪,这狄咏……他哪里调来的兵马?他他……岂敢行如此悖逆之事?还敢引兵入皇城?”  赵曙倒是也有几分底气,虽然心慌,但如何也要有个镇定模样,指着狄咏说道:“狄子道,你今日这是要作甚啊?你还不把这些人都带回去?”  狄咏已然近前,先是一礼:“陛下受惊,臣今日只为清君之侧,天子身边有奸佞,臣为家为国,为先帝,为社稷,责无旁贷!”  “胡说八道,朕身边哪有什么奸佞?”赵曙话在说,身形却不自觉后退,终于是在心虚了。  狄咏马鞭一抬,一个快步往左,马鞭已下,就打在了韩琦身上,口中大骂:“韩琦老贼,奸佞也,挑拨天子行悖逆之事,罪不容恕!”  韩琦哪里是动手的人?一鞭之下,只觉眼前一黑,剧痛浑身,口中不自觉哀嚎而出,身形已在地上。  却见狄咏欺身而上,马鞭又抽,口中又骂:“天圣五年,先帝钦点一甲第二!”  “啊……狄子道,你岂敢如此!”韩琦躲避不得,抬手护脸,却还说话。  马鞭再来:“而立之年,先帝钦点,主政一方!”  “哎呦,狄家小儿,你父也不敢如此对我!我与你势不两立!”韩琦还想爬起来。  却是狄咏抬腿就踢,正中韩琦胸腹,身形已飞出几步之外,胸口一闷,口中呜呜,上气不接下气,再也说不出话来。  狄咏再几步,马鞭又起:“先帝抬举,教你为百官之首,教你为文臣楷模……”  又是鞭子:“先帝才走几日?你韩琦做了什么?忘恩负义之辈!无君无父之徒!苟且小人!数典忘祖!祸国奸佞!死不足惜!”  狄咏一言一语,朗朗有声!  满朝文武,历历在目!  有看的,有不看的!  有还回不过神的,有欲言又止的……  还有皇帝赵曙,上前几步,厉声呵斥:“住手,狄咏,你 快快住手,朕命令你住手!”  住手?  狄咏怒目回头:“若非你为我大宋天子,今日我狄咏,先打的就是你!为先帝在天之灵,为太后哀怨之悲,为朝堂出言的御史,为天下黎民百姓!”  赵曙看得一眼地上血肉在身的韩琦,连连退后几步,口中话语:“你你……你这是要谋逆啊,要造反啊,要篡权啊……”  “哼,满朝相公皆在!一个昏庸之君,一个奸佞之臣!我狄咏早已说过,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里!死国死家死大义,死宗庙死社稷!今日如此,都是你们逼的,昏君佞臣,昏君佞臣!”  狄咏骂着皇帝,回身打着韩琦!而赵曙呢?此时此刻看着这般场面,竟然屁都不敢在放了。  那韩琦面色紫红,脖颈青筋暴跳,身上鞭痕渗血,也是狄咏那窝心脚实在太重,憋闷得久久喘息不得……  满场士大夫们显然这辈子没见过这场面,鞭打宰相的场面。  倒是一众军汉见过这世面,反倒习惯……要说狄咏马鞭之下,不知打过多少人,作战不利的军将,触犯军法的士卒,身边亲卫牛勇,党项的皇帝李谅祚……  却是狄咏忽然开始骂百官了:“你们这些人,食君之禄,却不担君之忧,更不忠君之事,你们这些人,一个个饱读诗书,却是个个胆小如鼠,阿谀奉承最会,忠言敢谏皆无!我狄咏狄子道,得欧阳学士教诲,承胡子衣钵,羞与尔等为伍!圣贤到如今,绝了后了!”  众人皆知狄咏骂的是什么事……  皇考之事,对错其实不用论,因为是非很清晰,要论的只有人心。  许多人已然低头,一是本就心虚,知道狄咏骂得对。二是狄咏在发疯,怕一个不慎,也惹一顿老打。  却也有人开口,王安石终究是上前来了:“子道啊,罢了吧……一场闹剧,到得如今,真是不可收拾了……还能把人打死不成?韩相公身为老臣,虽有不对之处,却也不能真打死当场啊……”  却是狄咏反而更怒,上前几鞭,抽得韩琦左右在滚,狄咏口中有言:“我何等退让?百官当面,与你讨好请罪,太后何等宽厚?大宝之物呈在朝堂。缘何你韩琦非要如此逼迫?啊?为何啊?这是为何啊?非要惹得今日无奈之举?你这腌臜小人,你说,为何?为你这宰相官职当个天长地久?” 第603章 请太后登台,临朝议事 狄咏在垂拱殿后鞭打韩琦,身后站着不少健硕军汉,前面有几十官员,后面也有几十官员,周边皆是健马铁甲。  韩琦早已血肉模糊,昏死过去,狄咏的鞭子却还不停,显然,狄咏内心之中的仇怨太大,这鞭子主要是报私仇。  在场官员,大多也回过神来了,其实主要还是有了安全感,知道今日这些闯入宫城的兵马目的是什么,这一点很重要。  只要有了安全感,只要知道自己没有危险,自然而然许多人就可以正常思考问题了。  另外一个宰相曾公亮此时上前来,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口:“秦国公,罢手吧,韩相公毕竟是当朝宰相,便是有再大的仇怨,也不该当场打死……”  狄咏终于是收手了,抬手一招,说道:“看看,死了没有……”  折克行上前去看,左右查看了一下韩琦,答道:“恩相,此……贼,死不了……”  “嗯……”狄咏点点头,也环看了四周军汉,军汉们此时并没有什么凶恶模样,其实大多数人心中,也是忐忑。  皇城之中,满朝百官当面,看着狄咏训斥大宋天子,看着狄咏鞭打朝堂宰相,对这些军汉的冲击力也是格外的大。  说起来,狄咏也是利用了这些军汉对他个人的信任。  但事情到了这一步,这些军汉,特别是军将们就算之前不知详情,此时也心知肚明了,退路是没有了的,所有人都没有了退路。  都只能看着狄咏,看狄咏如何收拾这个场面。  换句话说,这个场面一旦收拾不好,满场军汉,都无活路。  看到狄咏真的停手了,曾公亮心下彻底放松了,又道:“秦国公,你看……今日之事……是不是就如此罢了?”  这是个和事佬……  罢了?  能罢了吗?  如果就这么罢了,那他妈转头就要被清算,这才是个开始。  狄咏反问一语:“韩琦老贼,有罪否?诸位,韩琦老贼,犯了什么罪?”  这事情得要一个共识,所有人的共识。  和事佬曾公亮还劝:“秦国公,韩相公有些事情做得不对,如今受得这么一番鞭打,也算是受过罪 了,今日,就此过去了,不知秦国公以为呢?”  “过去了?能过去吗?我鞭打他,那是替先帝打的,打的是他忘恩负义。他韩琦,该什么罪,就得受什么罪,岂能就过了?难道他韩琦,无罪?”狄咏左右走动,目光所及,每个官员都要扫视一遍。  曾公亮有些为难,他也在想着把这件事赶紧了结,把这闹剧结束了。他也在想这件事结束之后,该如何是好。  就是他曾公亮,其实也不敢随意地表态……  所以曾公亮答道:“秦国公,要不,来日朝会再议一番?”  “朝会?难道今日朝会散了?今日就议,诸位皆在,陛下也在,再把太后请来,今日就是朝会,今日就议好!”狄咏要一个盖棺定论,盖棺定论之下,他还有操作。  曾公亮一脸为难,左右看看同僚,又看向皇帝赵曙,赵曙一脸便秘模样,他又看向众多同僚,开口:“诸位,诸位也说说……此事……怎么个章程……”  却是狄咏先开口:“且慢,来人,去把左掖门外的三位御史请来,议罪之事,岂能没有御史当场?再几个人到晨晖门去知会内侍,请太后往垂拱殿来商议!”  自有令兵去干活。  狄咏左右一看,说道:“诸位,请吧,入殿议事,嗯……陛下先请?”  曾公亮连忙上前,到得赵曙身边,也躬身作请:“陛下,请!”  赵曙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狄咏,又左右去看,环看水泄不通的军汉,再低头看了一眼血肉模糊的昏死韩琦,连忙把视线收回来,低头往前走。  不是狄咏看不起赵曙,这赵曙啊,还真是天生憋屈命,一点气度气场都没有,但凡来个有血性的,身为天子,明明知道狄咏不会对他这个天子动手,此时也就不该如此表现。  赵曙,终究就不是英武之辈。  兴许,赵曙是真怕挨打,兴许赵曙真的觉得自己此时如果惹恼狄咏,真的就会挨打,也会被打得一个血肉模糊昏死当场。  却是赵曙不知,狄咏今日十有八九是真不会打他这个皇帝,打韩琦没什么问题,一旦打了皇帝,狄咏也会失去 儒家大义,满场臣子,也不会真的坐看狄咏鞭打皇帝,包括王安石、王珪等人。  甚至,一旦狄咏鞭打了皇帝的事情传开出去,狄咏也就立马得不到天下人的同情了,包括左掖门外刚才激动在喊的百姓。  狄咏今日入宫,就是如那些百姓呼喊的,杀贼子!  其实狄咏甚至连贼子都不会杀,至少不会明面上去杀,这也是士大夫之间的道德价值观,狄咏是谁?清流士大夫的代表人物,岂能杀宰相?  如果狄咏真如董卓之流,入得朝堂一通杀,狄咏失去的东西远比得到的要多。狄咏很清晰地知道自己一定要站在道德高点上,这不仅是对天下人的,更是对麾下军汉的,只要狄咏在道德高点,麾下军汉就会毫无保留的支持狄咏的任何事情。  这个逻辑,狄咏心知肚明,却是赵曙似乎并不明白,所以赵曙多多少少是被镇住了。  百官入殿,皇帝登台。  军汉也拥进来不少,左右回廊,满满当当。  不得多久,范纯仁、吕诲、吕大防也进来了,欧阳修司马光也进来了。  再一会儿,太后也来了,太后属于后知后觉,虽然知道了发生的事情,但还有点懵。  高台上太后的位子还在,狄咏开口:“请太后登台,临朝议事……”  太后愣愣点头,眼神左右在看,见得真无人开口反对,才登上高台,坐在她已经坐过一次的位子上。  太后又去看了看皇帝赵曙,见得赵曙低头不语,心下一松!  太后,才是英武辈!本就是军汉人家出身,还真正经历过杀人之事,昔日刺客入宫大杀四方,连皇帝赵祯都吓得战战兢兢,还是曹太后纠结人手,指挥得当,擒杀刺客。  登台之后,曹太后见皇帝不说话,她定了定神,开口问道:“子道啊,议什么事啊?”  曹太后其实心中有百般话语要说,怪罪狄咏的,埋怨狄咏的,甚至批评狄咏的,狄咏今日之事,在太后看来,也是莽撞不该,做得过于激进。  但太后也知,此时此刻,万万不能说什么埋怨批评的话语,得把这台子撑住,得给狄咏寻一条后路。 第604章 陛下当下罪己诏 “启奏太后,今日朝会,议一议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韩琦罪状之事!”狄咏答道。  曹太后闻言也有些紧张,她还是先看所有人的反应,见得没什么反对之言,才又开口:“嗯,那就议一议……”  狄咏本就站在最前排,此时转身:“诸位,说一说吧,从御史开始说,御史本就负责弹劾谏言之事,御史先说,就范文正公之子御史范纯仁先说!”  范纯仁也还是懵的,状态与太后刚进来的时候没什么两样,忽然就要数韩琦罪状了,他移步而出,开口:“嗯……韩相公……他着实有罪……”  得组织语言……  狄咏却等不及了:“尧夫兄,不必担忧,心中如何想,便如何说……”  范纯仁语言算是组织好了,答道:“启禀太后,启禀陛下,臣以为,宰相韩琦,犯有大罪三条,其一,蛊惑陛下,韩琦为了宰相权柄之长久,极尽阿谀之能事,如此宰相,若百官效仿,国将不国。其二,侮辱先帝,宗法礼制,岂有过继之子继承家业之后,又反复不认之理?其三,其三……以权谋私,打压异己,以言罪御史,我大宋朝堂,何曾有过御史因直言敢谏获罪的?”  范纯仁这是实话实说,真心所想,话语说得狄咏也很满意。  狄咏转身再点名:“既然御史出言了,谏官也该出言,知谏院司马光,且也说说,禀奏一二……”  司马光倒也头疼,他刚才反复抬头去看皇帝,怕的就是皇帝有个什么闪失,好在看来看去,皇帝完好无损……  如此,司马光倒也放心了,他是真怕狄咏一时发疯,做下什么大逆不道之事来。  放心之后,司马光开口:“奏太后与陛下,侍御史范纯仁之言,臣皆附议,臣再加一条,韩琦者,道德败坏,身为宰相,以小人行径侍奉君王之侧,枉为读书人,枉为圣贤子弟。”  这话说得好,听得狄咏眼前一亮!  司马光这是要开除韩琦的士大夫籍贯啊?  台上太后,已然也进入了状态,左右问道:“还有何人有话说?”  王珪,本是真有话说的,但见得御史与谏 官如此之言,反而没话说了,这种心理很简单,就是觉得这事情兴许有些过了,士大夫与士大夫之间,其实并没有那么多你死我活,也不会真把人往死里干。  欧阳修心中,更是左右摇摆,他与韩琦有私交,在狄咏那里又百般同情,他才是最为难的,大概……多多少少有那种手心手背都是肉的感觉。偏偏手心手臂,要打个你死我活。  当初韩琦不给他面子,而今狄咏面前,他也在犹豫要不要再去卖个面子,却又觉得不好意思开口给韩琦求情,便是知道狄咏受了太大的委屈。  没人表态了……这也是正常情况。因为以士大夫的道德观念来说,韩琦与狄咏,两个人都有不对。韩琦的错自不用说,狄咏的错就在眼前,就算狄咏在感情上可以受到同情,但狄咏依旧有错。  曹太后倒是有些冷场,问出的话语没人接。  狄咏岂能让曹太后冷场,说道:“太后,陛下,臣以为,当把韩琦羁押在御史台,召大理寺刑部一起三堂会审!秉公来审!”  能关人的地方很多,开封府,大理寺,刑部,皇城司,乃是殿前司,都可以关人,但韩琦这种身份,只有御史台配得上他。  其实也是狄咏在避嫌,把韩琦关到御史台,御史台有一个光环,从仁宗朝而来的光环,光明正大,正义正直。  之后就不关狄咏什么事情了,三堂会审,管他审个什么结果,只要韩琦能获罪就行,大罪小罪都行……  狄咏要整治韩琦,朝堂手段,法律手段,都不合适……也不可能以权谋私去判个什么要杀要剐的大罪,韩琦明面上,也说不出什么大罪来,非要这么干,反而有失狄咏清流魁首的身份。  韩琦只要丢了官……  狄咏有的是办法。  曹太后又在征求所有人的意见:“秦国公之语,诸位卿家觉得如何啊?”  非要问如何?其实绝大多数人也不知道该如何……  出言给韩琦开脱,显然不可取,要把韩琦拿来怎么样,也不符合众人的心理观念。  这事情落到御史台了,御史们倒也不好说话,不能非把韩 琦的事情往身上揽,如此反而显得有私心,只能等决定。  许多人左右对视,却是没有人答话。  倒是宰相曾公亮想得一想,说道:“秦国公有一言,秉公来审,如此也好,秉公最好,大理寺刑部御史台,本是公正之处,外加中书门下也派人监审,如此,倒是最合适不过。秦国公以为如何?”  曾公亮还是聪明,他还是担心范纯仁这些受了气的御史到时候不公正,加派了中书门下派人监审这一条。  倒也不是曾公亮要如何营救韩琦,曾公亮他就是是这么一个和事佬的人,终归是“兔死狐悲”,甚至在韩琦这件事上,也身为宰相的曾公亮,是有一定的代入感的,同是宰相,实在看不得一个宰相真成了要打要杀的阶下囚。  大宋,就是这么一个大宋,你好我好大家好的大宋。  要说韩琦的威势,今日在狄咏的马鞭之下,早已荡然无存,什么宰相光环,什么气度气场,什么城府手段,什么威望权柄,一顿鞭子,都给抽没了。  这才是狄咏今天这一顿鞭子的意义所在!  “就依曾相公之言,三司会审,中书门下监审,来人呐,把韩琦押入御史台牢狱里候审,另派御医与他诊治伤势,好吃好喝供着,莫要出现任何问题!”狄咏这几句话,会赢得许多人的好感。  曹太后点点头:“好,就依此办理吧……”  曹太后也松了一口气,事情算是收场了。  却是狄咏忽然又开口:“启奏太后,臣还有言!”  “说来……”曹太后心中一紧。  “臣以为,天子乃天下之人的楷模,而今行得乱事,天下皆知,若是天下之人皆如此效仿,那后果不堪设想,宗法礼制,立国之本也,立信之本也,臣以为,为教化世人,陛下当下罪己诏,以昭告天下,不得效仿此般乱礼乱法之举!”  狄咏,还得把皇帝的面子摁在地上摩擦一下,如此才是大获全胜,如此狄咏才能真正站在道德制高点,如此,太后临朝也顺理成章,太后临朝,这必须是一件长久之事。  “这个……”太后转头看了看皇帝…… 第605章 朕欲罪己 罪己诏这种东西,对于皇帝而言,其实本并不是一件难事,历朝历代,许多皇帝发过罪己诏。  比如天下大旱之类的,如何求雨也不下,许多皇帝就会发罪己诏,说是自己德行有失,什么事情做得不对,惹怒了上天,用罪己诏来乞求上天原谅。  而且,越是那种仁德皇帝,就越会发这种罪己诏,也是一种爱民如子的表现。  所以罪己诏这件事,对于皇帝而言,并不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  而且在赵曙这里,还是赵曙有错在先……  但在赵曙个人感受上,却是难以接受的,他脸上又有了猪肝色,好似又便秘了,抬头左右看看,希望有人出来帮他说句话,帮他挡一挡……  狄咏继续说道:“天子乱宗法,天下效仿之,陛下若不以罪己昭告天下人,人人以天子所行为借口,那这宗法岂不大乱?”  狄咏这就是道德制高点。  太后闻言,转头问赵曙:“官家以为呢?”  这就是要赵曙表态了。  赵曙心中岂能愿意表这个态度?在全天下人面前承认自己犯了错?  赵曙扫视一番朝堂,带着侥幸问了一语:“诸位卿家以为呢?”  狄咏倒是不急,这件事他必须要做成,皇帝发罪己诏这种事情,甚至也不一定非要皇帝同意,因为这事也不用皇帝动手亲笔去写……也不是要皇帝满世界亲自去读……  什么意思呢?  罪己诏,一份诏书而已,有人动笔写,有皇帝玉玺大印在上面,由中书门下发往全国各地即可。  他赵曙同意,那最好。若是不同意,想办法发也不是问题。  赵曙期望着有人能帮他说句话,奈何……朝堂上下,并无人帮他说话,因为他赵曙是真做错了,因为满朝文武,都是仁宗旧臣,仁宗在位四十二年,几乎所有人的功名都是仁宗点的,所有人的升迁也都是仁宗点头的。  没有了韩琦,如今局面,何人又敢在此时此刻去说皇帝没错呢?  还有狄咏话语:“既是诸位相公都无异议,还请陛下颁诏罪己!”  太后此时心中其实是舒服的,是畅快的,也点头说道:“官家,要不……就依秦国公之言?”  太后之意,也还是要赵曙认错!赵曙认错了,她也就 可以欣慰了,也替仁宗在天之灵欣慰。  赵曙已然无奈,开口:“既是诸卿皆如此想,太后也如此想,那朕……”  赵曙还是犹豫,刚刚登基,就罪己,这教他如何愿意?这事情不仅是一个罪己诏那么简单,这关乎一个皇帝、一个天子的威严威信。  有些事情,他此时此刻才明白过来,他本以为自己一旦登基,便是天下在手,就如仁宗在朝为皇帝,麾下臣子,虽然在许多事情上有争论,但对皇帝赵祯的那份尊敬尊崇也是无以复加的。  所以赵曙就下意识的以为,自己只要登基了,就会顺利的继承到臣子对于赵祯的那份尊敬尊崇,他以为这些东西,都是天子这个位置与生俱来的。  更重要的是,宰相韩琦,也一直给他赵曙这个新皇帝这种错觉,让他更以为自己已经掌握了一切,兴许这里面还有狄咏与太后也间接给了赵曙的错觉,说让狄咏致仕,狄咏就致仕了,太后还主动把大宝送到面前。  这种错觉之下,赵曙才在登基不过半月的时候,就做了这种傻事,非要把亲爹封成皇考。  韩琦一去,赵曙的错觉就现了原形,赵曙的梦幻就陡然醒了,此时此刻,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什么都没有掌握到,原来属于赵祯的那份尊敬尊崇,并不能真的直接继承而来。  场面有些沉静……  赵曙也在五味杂陈、思绪万千之中……  狄咏是等不了的,今日这朝会早已超时许久,已然都到下午了,所有人都饿得肚子咕咕在叫。  狄咏直接开口:“陛下乃是明君,只不过受了奸佞蒙蔽而已,虽然做下一些错事,但错不全在陛下,倒也是好挽回的,罪己一番,通传天下,世人必然皆感陛下圣明!”  摆在赵曙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要么站起来转头就走,说一句,我就不罪己!  要么,点个头,罪己天下。  第一个选择,也就代表了赵曙这个新皇帝,要与整个士大夫阶层的道德观作对!  第二个选择,兴许,真可以如狄咏所言,获得很多人的谅解与认可。  当皇帝,真不是那么好当的!  赵曙其实还是被逼无奈,开口一语:“朕欲罪己……”  狄咏点着头:“陛下圣明! ”  自然也有那些清流御史谏官们躬身在礼:“陛下圣明!”  这种皇帝,挺好,知错就改,将来肯定会是个好皇帝!这种想法,许多人有,包括司马光,也是如此在想。  “陛下将来,定会是个圣君明君!而今只是还不熟悉政务,也并没有真正明白当天子的意义所在,还请太后再次临朝,辅助天子,待得天子真正能担当大任之时,太后再还政天子!如此,可保社稷稳妥!”  狄咏躬身!  狄咏为什么非要趁着今日把朝会开下去?  道理很简单,就是要快速把所有事情确定下来,此时此刻,只要确定了一个简单的共识,韩琦有罪,皇帝做出来错事。这个简单的共识一确定。  狄咏说的任何话语,就都没有反驳的余地,但凡反驳了狄咏的话,那就是在反对刚才确定的共识,就是在说韩琦没罪,皇帝没错。  许多事情,就得这么上赶着去做,一气呵成,但有拖沓,事情必变。  太后却还得谦虚:“朕前两日本已把大宝之物交出,本已无有临朝听政之意,唉……朕毕竟是妇道人家,便是也不想有人在背后说三道四,说什么日月当空、牝鸡司晨之类的话语……”  日月当空,曌也。武则天给自己取的名字,武曌,甚至也是武则天自己创造出来的这个“曌”字。牝鸡司晨,就是母鸡大早上代替公鸡打鸣的意思。  狄咏再说:“太后也不必把此事想得过于严重,太后之事听政而已,为陛下查遗补缺,政事之上,终究还是要仰赖陛下来做,只待日久,陛下熟悉了诸事诸责,才好早日亲政……”  好听话,狄咏是会说的,说得比谁都好。  主要是狄咏所言,其实都代表所谓清流之人所想,司马光范纯仁等人,必然就是就此想的,都会觉得皇帝将来肯定能成为好皇帝。狄咏只是在这个想法上加了一条,那就是皇帝需要一个人来帮助与监督。  太后还言:“如此……朕实不愿也,不愿受人诟病之言……”  这他妈……其实……也是个“三请三让”。  狄咏的台词,那觉得是有礼有节的:“还请太后念得先帝,念得列祖列宗,念得社稷,念得子孙后代,万万不能推辞!” 第606章 社稷之重,臣不甚惶恐 太后其实也要一个名正言顺,她心里清楚明白,上一次,她是自己上赶着要临朝听政,受了不少气。  这一次,她得要人百般请她求她才行,这就是名正言顺。  所以太后左右一看,说道:“子道啊,朕知你之意,但朕……实在不愿听人诟病了……且问问诸位卿家之意,也问问官家之意,朕再仔细想想,再作定夺。”  狄咏心如明镜,这些事情,也不用如何商量,话里话外,意思明显。  得有人出言不是?  狄咏转头看了看,其实目光也有聚焦,比如多看看司马光,多看看范纯仁吕诲吕大防,也看看宰相曾公亮,也看看欧阳修王珪等人……  司马光得了暗示,心中其实有些犹豫,却还是上前说道:“臣,附议!”  “臣也附议!”  “臣同意秦国公之言!”  “臣也同意国公之言!”  三个御史,接连附议。  什么是清流魁首?什么是号召力?什么是信任?  也不枉狄咏屁股挨了这么多打。  也不枉狄咏今日豁出性命去拨乱反正!  更不枉狄咏如此忠孝无双!  其他人附议与否,也无所谓了。要的就是这么一个场面而已……  御史清流,在这种事情上有足够的代表意义。  太后还问:“也不知官家作何想法,官家若是不愿,朕也万万不能越俎代庖……”  还他妈得皇帝亲自表态。  问题又到了皇帝赵曙这里……  赵曙的心态,其实是崩的……  他是如何也没有料到,韩琦一走,竟然是满朝文武,没有一个支持他的。这种梦幻与现实的交错打击,岂能让人不崩心态?  话语问到这里了。  赵曙依旧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转头就走,意思是我不要你这个臭太后多事。  要么,点头认了,还得说几句孝顺话语。  狄咏这些步骤,显然都是一环扣一环的……  若是选第一个,那就是不孝顺,他赵曙本就在孝顺这件事上刚犯错误,刚刚罪己,立马又不孝顺了,那还谈什么明君圣君?  刚刚认错认罚了,刚刚表示自己是受奸佞蒙蔽了,刚刚 想表达自己其实是个孝顺人,刚刚还听许多人说自己将来会是明君好皇帝……  这人设一上去,转头就下来?  却见赵曙起身与太后一礼:“还请母后辅佐在侧,以家国安稳计,更拜谢母后不计前嫌,为儿查遗补缺!”  太后两行清泪在落,微微抬手去拭,她一个女人,一个寡妇,求的是什么?其实不求什么,求的就是继承了家业的继子这么一个态度而已……  这态度来了,太后不是如何感动,而是觉得……有些心酸。  “好,好啊……朕……既是如此,朕也就不推脱了,还请官家多多长进,也好让朕早些颐养天年……”太后伤心之语。  搞定!  但还不能下班!  狄咏在等一件事!  女婿与丈母娘之间……  狄咏等着……  丈母娘果然不出所料,又开口说道:“朕乃老朽妇辈……其实本也不通政事,要问这朝堂百官,才智极佳者,朕这个老妇啊……倒也认不得几个旁人,也不了解太多官员,朕只问问,就是问一问诸位卿家,秦国公之能,足不足以辅佐社稷?”  等来了!  狄咏得说啥?  狄咏得说:“社稷之重,臣不甚惶恐!”  太后摆摆手:“不要你自己说,朕就是想听听旁人说,旁人若说你才能堪用,朕就信,旁人若说你还不堪重用,朕便也信。新君初立,诸事繁琐,若要靠着朕这么个老妇,却是强人所难,治理国家,自然还是要靠能臣贤良……诸位,便说一说,秦国公之才能,可堪重用啊?”  这问题,其实就只有一个答案。  就问天下人,秦国公狄咏,才智与能力,差在哪?  要赚钱能赚钱,要识人能识人,要外交能外交,要打仗能打仗。  就问,谁能出来说一个秦国公能力差?  你可以说秦国公狄咏好色,可以说秦国公狄咏冲动,但你就是不能说秦国公狄咏没有能力!  秦国公狄咏不仅有能力,而且能力大到无人可及!他功劳功勋就摆在那里!  狄咏是清流,是君子,他得自己谦虚:“太后容禀,在场能胜臣者 ,数不胜数,能当大任者良多,臣更愿意守边关,逐胡虏!纵横沙场,保家卫国!”  这话一出,满场抬头,连皇帝都抬头了!  为什么?  这话有点吓人!  狄咏什么意思?  狄咏意思就是,我他妈还是喜欢领兵打仗!  平常里说这话,倒也没有什么……  偏偏今日来说这话,那就吓人了。  今日之事,狄咏可不是没错的,擅自领兵闯入皇城!虽然情有可原,虽然可以理解,但这件事可吓坏了不少人。  狄咏为什么能做成这件事?不是狄咏官职高权柄大,就是因为他狄咏领兵日久,心腹亲信皆马首是瞻,皆信任他,没有虎符大印,竟也能随他调动来去。  狄咏之忠义仁孝,众人皆知。  但你还想再看到未来哪一天,狄咏又有了委屈,一个冲动之下,又上演领兵入皇城的闹剧吗?  就问问,在场所有人,所有人,包括皇帝,还想看这闹剧吗?  不想吧?  那狄咏,就必须远离军队,不能每天泡在军中!  司马光已然上前开口:“回太后话语,秦国公,才智俱佳,能力无人可及,堪当重任!”  王珪也毫不犹疑:“太后,臣以为,秦国公可为重任!”  连一直不说话的欧阳修都上前了:“吾徒子道,治国理政,定是旁人难及!”  最怕狄咏乱来的,还属欧阳修!  曾公亮也开口一语:“以秦国公之功勋,在场百官,无人能及也,若非无奈致仕,本也该担当重任!”  没啥!  所有人都只怕一件事,只担忧一件事!  如今狄咏起复任用是一定的!  就是怕刚才狄咏一言,太后真应允了,让狄咏为封疆大吏,主政西北几路强军之地……那这汴京城真是睡觉都睡不安稳。  谁知道哪一天,什么事情把秦国公这位大老爷惹怒了,他一冲动,又转身带着兵马来皇城了!  只要狄咏留在京城,远离那些军将,特别是远离那些相熟的军将,什么都好说。换个枢密使,把那些狄咏亲信心腹赶紧弄回西北驻地去,以后也别再来了……再也别来了! 第607章 留在京城好…… 既然连宰相曾公亮都开口了,太后点着头,却是如今太后也学聪明了,转身问得皇帝一语:“不知官家如何作想?”  官家能怎么想?  赵曙连连点头:“留在京城好……合该重用!”  赵曙是真有些慌乱,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留在京城好,这个“留在”……  “那……诸卿商议一下,以秦国公之功勋,以秦国公之才能资历,哪般官职比较合适?”太后问着。  这丈母娘是真疼女婿。  一个问题接着一个问题……  狄咏还有话呢:“太后,臣更愿意主政西北,西北党项虽平,但那些余孽还多,依旧扰乱边境,臣愿带兵,彻底平定党项余孽之匪患!臣本出身西北,也在西北许久,熟悉非常,但凡臣一出手,必手到擒来,如此,江山稳固,四海升平!”  曾公亮今日吓得不浅,就差伸手去拦了,就差开口说别别别,他连忙开口:“秦国公治国治世之才也,岂能放在一地为官?”  太后点点头,慢慢说道:“秦国公头前……本为枢密使相公,这枢密使……”  曾公亮连忙接话:“秦国公之才,只管军事,着实大材小用,秦国公可为陛下与太后治国之助力!”  意思很简单,别当枢密使了,这活不能给狄咏干。给谁干都行,给欧阳修干就挺好,还别说,欧阳修特别合适,合适得不能再合适了,欧阳修管枢密院,狄咏就插不了手了,还得对欧阳修尊重有加。  曾公亮连忙又道:“以臣之意,欧阳学士本就是同知枢密院使,可为枢密使相公!”  曾公亮,一辈子就是个和事佬相公,这种和事佬,换句话说,就是中庸相公,和谐相公,什么事都以稳定和谐为考虑宗旨。  这不,欧阳修当枢密使,万事大吉了!  太后闻言,又看皇帝:“官家以为呢?”  赵曙点着头:“欧阳学士为枢密使相公,最好不过。”  太后点头:“那枢密使相公之事,就算定下来了。那……秦国公为何职位合适,也当议好……”  呃……  总不能降职吧?  那就得升职……  枢相……还能往哪升职?  不正儿八经升,还可以是参知政事,这是副宰相,这属 于“平调”。  正儿八经升,那就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曾公亮这话不说话了,犹豫之中,其实也看太后的态度。  太后其实也犹豫了,问题其实就在明面上,是让狄咏当宰相呢,还是让狄咏当副宰相。  狄咏上前发言:“臣,还是愿……”  曾公亮这回是真急了,真抬手拦了,打断狄咏,说道:“秦国公,切莫推脱,以国事为重!”  狄咏被拦住了,还一脸不快,鼻子里哼哼唧唧的……  太后终于开口了:“那就让秦国公为参知政事如何?秦国公年少,也还有待长进,官家觉得呢?”  太后如今,事事都要问一句赵曙。这是程序问题,不能简略……毕竟太后只是辅助……不是日月当空。  为什么安排狄咏为参知政事,太后也有自己的考量,一来也是避嫌,避免旁人说太后的闲话。更避免有人说狄咏的闲话,比如,说狄咏领兵入皇城夺权之类的话语。  参知政事就能很好的避免这一点。  如此,也就是维护狄咏君子清流的人设,一心为国,忠孝无双的人设。  也是太后大公无私的人设。  赵曙虽然被问了意见,却也没啥能说的,只点头:“如此甚好!”  对于赵曙而言,狄咏当副宰相,终究比当正宰相好接受一点。  “臣其实还是愿往西北……臣心中对党项之事实在放心不下,最近连汴京都出现了党项余孽,实在不可小瞧……臣也知自己此番行事,过于鲁莽,也有罪责,就算是贬谪也可,不必升迁……”狄咏这台词又上了一个级别,主动认错了都,但心中已经乐开了花。  宰相还是副宰相,对于狄咏而言,其实没什么大差别。  又比如,历史上在神宗朝,王安石主持变法,也不过就是参知政事的官职,照样大权在握。  宰相曾公亮,是个和事佬的人物。狄咏这个副宰相,其实……  官当到了这个级别,官职本身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大的约束力,权柄这件事,还是看人。  更何况,狄咏什么岁数?只要不再闹什么致仕之类的,宰相之职,那也就是时间问题。  曾公亮能让狄咏主动认错?那不行,又道:“秦国公虽有 小错,但大义无亏,依我看,那就这么定了!”  太后也点头:“那就如此吧……子道啊,明日你就往政事堂上值去。”  “唉……臣实不愿也……”狄咏很难受,不情不愿不乐意。  “莫要多言,家国大事,岂由个人?再如此不依不饶,教你好看!”太后假意发怒。  狄咏立马偃旗息鼓,低头躬身一礼,回到原位站好。  倒是众人心中松了一口气……  不仅因为狄咏从此远离了那些粗鄙丘八军汉,更因为狄咏也不是那么天不怕地不怕,太后一怒,狄咏屁滚尿流,这是好事……就如昔日,狄咏怎么作,皇帝赵祯一怒,狄咏也是这么个屁滚尿流……  说句难听的,狄咏虽然忠孝无双,道义在身,但今日行事之法,终究不符合士大夫的观念,狄咏就是那士大夫里的泼妇,他既是标准的士大夫清流,又是泼妇秉性,这泼妇有人制得住,其实就是天大的好事,也让狄咏并不显得过于另类。  其实也让狄咏显得更多几分忠孝,忠孝之念,就是太后制得住狄咏的关键。这又回到了士大夫的观念之中。  赵曙更是松了一口大气,其实他还真有许多话想说,比如要追责狄咏今日行径,又比如要追责那些随狄咏闯入宫城的军汉……奈何说不出口,只能埋在心中。  也主要是没人提这件事,但凡有人提起来,赵曙十有八九眼神都会亮起来。  太后在高台之上给今日做一个结尾:“好了,今日朝会就到这里了。三司会审之事早些办妥,莫要拖沓。还有狄咏你啊,办差当勤勉,莫使人笑话,若是不堪用,也当革职而去。这些军汉,早早回营去,欧阳学士回去处置一下,让他们归驻地,莫留京中。念及皆是为国效死几番的功勋之辈,赏赐一些钱物安定军心……”  曹太后还真是在安定军心,因为这些军汉,显然一直忐忑不安,赏赐了钱物,也就把这件事给盖棺定论了。  太后又转头:“官家可还有什么话语要说?”  赵曙摇摇头:“儿无有话说……”  “如此,那就退朝吧……”曹太后起身,摆摆手,转身而去,动作显得是那么的……正常合理…… 第608章 杨得忠也挺好 退朝了……  太后先走,皇帝站起来,左右看了看,低头也转身而去……  如此,朝堂开始退场,宰相先退,诸多官员再走,每个人都自觉不自觉看狄咏几眼……  狄咏倒也没感觉不自在,反而大大方方开口:“李云龙,把韩琦那厮送到御史台的牢狱里去……”  在柱廊边站着的李云龙远远答了一声,转身去干活。  如此,狄咏才从大殿而出,欧阳修却也未走,就等着狄咏,他也不知道要与狄咏说什么,却就是等着狄咏。  两人并肩,狄咏微微慢半步身位,然后两个人……就陷入了某种沉默之中。  还是狄咏先开口:“恭喜老师升迁……”  欧阳修苦着脸,摆摆手,憋出了一语:“以后万万不能如此了……如此行事,非臣子所为……”  “谢老师教诲,学生谨记在心……”狄咏这表面功夫永远都是做得很好的。  “唉……你我师徒一场啊……”欧阳修就说了这么一句,停住了,后面也不知是好话还是坏话。  却是殿前司指挥使李璋忽然来了,走到面前:“秦国公,借一步说话?”  狄咏看了看欧阳修,欧阳修摆手说道:“去吧去吧……”  如此狄咏才与李璋往宫墙方向走了去……  “李指挥使所为何事?”狄咏问道。  李璋也是叹气,再说:“也无甚……怎么说呢?这件事本该禀奏陛下与太后,却是又想与国公先说说……”  “直白就是……”狄咏点头,便是也有猜想,有些事情是真让李璋为难了,李璋这个人,向来尽忠职守,有自己的一套处事原则。  狄咏今天所作所为,其实在某方面来说,是把李璋的那一套处事原则给打破了,而且李璋还束手无策。  直白一点说,李璋是陷入了某种纠结,职业道德与个人情感的矛盾。  “罢了,终归是要说的,我欲致仕了,年纪大了,这殿前司指挥使的差事,也做不来了……”李璋说着……  狄咏并未意外,因为有了猜想,只道:“要说殿前司指挥使一职,普天之下,必然没有人能比你做得好!”  李璋脸 上带着苦笑:“可惜此番,一世英名,算是没了……终究是这皇城啊,还是让人进来了……”  狄咏也苦笑起来:“李指挥使这是哪里话?你尽忠职守,只是无可奈何罢了……”  李璋不是在敲打狄咏,而是在用感情去影响狄咏,他要致仕是真,但一定要让狄咏明白这个道理,皇城,就不该带兵走进来。  所以李璋又道:“却也不一定真就是无可奈何……”  这话就有点意思了……  狄咏浅浅一笑,不置可否,也不多言。  他知道李璋此言何意,李璋只是在告诉狄咏,他有反抗乃至反制的手段,比如……就算狄咏闯进来了,他李璋短时间内也是可以聚出好几千兵马的……  狄咏的不置可否,显然是不认同李璋之语,狄咏所想,你李璋就算聚来几千兵马,大战一场?就算大战一场,胜负这种事,狄咏自信非常。  两个终究是身份不同,想法也就不可能相通,李璋也有自信,他自信狄咏麾下那些兵马必然不敢在皇城死战……这是人心问题。  狄咏也不是不懂这个问题,他却也想,李璋能短时间聚来的几千兵马,那更不是真正敢战能战之辈。  若真是生死之间,狄咏依旧自信自己会是胜利者,今日是犯险,但狄咏自信风险极低,天下哪里有不犯险的事?  见狄咏不说话,李璋点着头:“秦国公啊,往后……往后万万不能如此了……”  狄咏浅笑着,是那种和善的笑容:“指挥使放心,今日我也只是冲动而已,一时火气上来了……也是被逼无奈之举……”  “我知你被逼无奈,今日这个结果,我也是能接受的,但这殿前司指挥使,我是真不能再做下去了……”李璋内心矛盾非常,终究只想一走了之,如此对自己有个交代,对自己的“职业道德”也有一个交代。  狄咏闲话懒得说,点头:“也好……”  李璋又是苦笑……  狄咏接着问:“可有接任之人?”  李璋毫不避讳:“皇城司押班杨得忠,不过此事还得报备到太后与陛下处定夺。”  狄咏又点头:“ 杨得忠也挺好……战阵勇武辈,可护皇城周全!”  “此乃先帝之意,却非我意……”李璋说这句话的时候,正看着狄咏表情。  狄咏知道李璋这话是什么意思……因为李璋知道杨得忠与狄咏私交甚密,虽然近来无甚交集了,但以往……  狄咏也不多言,只道:“那这事还需你自己来定夺,我与杨得忠有旧不假,此乃旧事,你想避讳此事,那我也无可奈何,总不能时间倒流……但杨得忠是忠义之辈……这一点,想来先帝有知,想来你也心知肚明……”  这话算是说开了……  李璋点着头:“秦国公主枢密院多时,可还有旁人可用?”  李璋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么多年来,很少极少接触外臣。  “此言问我?那不是又回到杨得忠的问题上了吗?我所能举荐者,皆战阵功勋辈,皆与我有旧……”狄咏对这个问题有些奇怪,却是转念一想,又道:“哦,我明白了……李指挥使终究还是心系……”  李璋笑了笑,答道:“没有的事……”  “我说为何李指挥使要致仕,非要提前与我说一声呢?原来是这个意思,我明白了……那就杨得忠吧,不作他想了,教杨得忠入宫拜见太后就是……”狄咏当真脑子好用。  李璋是真想走了,不想当这个官了,但李璋又不放心,所以搞一通有的没的……李璋心系什么?狄咏现在才明白,李璋心系的还是先帝,还是太后。  但他又要“提防”狄咏,他还有职业道德!  他在试探狄咏……  倒是狄咏直白了。  李璋却还有担忧:“杨得忠……”  “你只管教他拜见太后,他会听太后的,不会听我的,他是忠义辈!”狄咏更直白一语,也懒得打什么马虎眼。  李璋看着狄咏,问了一语:“当真?”  狄咏笑了笑,起步再走,说道:“当不当真的,我话都也说了,你来这些弯弯绕绕,也不过就是这些问题,此事啊,还需要你自己考量……走了……”  李璋看着狄咏的背影,依旧皱眉纠结……  (晚上一章,写不动了,明天来补) 第609章 这一天着实的长 殿前司指挥使这个位置,很重要,对于狄咏来说,极为重要……  杨得忠上这个位置,也很重要……  狄咏表面上云淡风轻随便一说,说完就走了,但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紧张的……  到头前先送走欧阳修,狄咏又返身请见太后……  太后心情舒畅不少,虽然依旧有悲伤,但状态明显好了许多,面色都红润起来了……  狄咏进来,知道自己得先挨批评……  曹太后也准备要批评他,但曹太后却又期期艾艾:“你啊你啊……唉……说你不该……你……又把事情真办妥了,说你做得好,朕却又不能如此放纵你,你教朕说什么是好?”  “臣有罪……”狄咏认罪永远都是认真的。  曹太后摆摆手:“罢了罢了……朕也当谢你!先帝也当谢你,终究咱们是一家人……总归是你做得好……”  这话就行了!  不过狄咏还得认罪:“臣无奈也,被逼无奈,一时激愤……”  “好了,不说这些了,你明白就好,你本忠孝人……”太后心里虽矛盾,但显然明辨好歹是非。  “太后,有一件事很重要,不得不为,也是为将来所谋……”狄咏说起了正事。  “你说来……”太后如今,举止都轻快不少。  “官家之嫡长子赵仲针,今年十五岁,年纪已然不小,若无意外,将来也该克继大统,以往并无人教导其治国理政之道,臣以为,为了社稷长久计,合该为其指派老师,悉心教导,如此才可成大器……”  此言一出,便是谋划深远,赵曙在位不过四年,不远的将来,又会是大宝更替之时,此时就得布局,如此才是狄咏自己权柄之长久。  赵曙也不过三十一岁,十六岁就生了赵仲针,也就是未来的神宗皇帝,而今也是个大小伙子了,事不宜迟。  曹太后闻言,面色一正,她显然还没有想过这么长远的事情,问了一语:“子道之意是?”  “臣之意,教导未来储君,合该……选 一个合适之人,臣虽不才,自以为堪当重任!”狄咏说话,说白了,就是想把自己的影响力施加到赵仲针身上去。  赵仲针可不是一般人,以后会改名叫赵顼,他就是王安石变法的前期主要支持者,也是王安石能大权在握的主要原因所在,未来他会是一个进取心十足的皇帝。  甚至可以说,赵仲针与赵祯,当真有几分相似,至少年轻的时候有几分相似,甚至赵仲针比赵祯更加有雄心壮志,乃至大规模主动的发起战争!比如五路伐夏!  这么个皇帝,狄咏自信两人会有许多的共同语言,有了共同语言,狄咏想影响赵仲针就不难,乃至折服……这就看手段了。  曹太后听得狄咏之言,立马说道:“此法甚妙……”  妙在哪里?  帝师这个身份,在许多事情上首先就立于不败之地了,至少在狄咏还活着的时候,可保几十年立于不败之地,这几十年,足够狄咏做到很多事情,打算许多未来。  但曹太后又道:“怕就怕……天子不愿……也怕仲针……怕他们心中对子道你有误解与偏见……怕仲针不待见你……”  这是肯定的,毕竟狄咏刚把赵曙给教训一顿,转头就要给赵曙的儿子当老师,这事情自然不会那么如愿……  但事情换个角度而言,狄咏与赵曙,本就没有什么明面上的私仇私怨……名义上还是一家人,而且狄咏本人,不论是才能还是名气名望,亦或者个人道德,那都是天下人有目共睹的,给赵仲针当老师,明面上本就合适得不得了,没什么问题。  所以狄咏开口:“只要太后把此事办成,接下来就是臣的事情了,臣自有办法……”  说白了,忽悠一个青少年而已,对于狄咏而言,不难。  不外乎几招,先让他佩服你,觉得你牛逼你厉害,再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关键的关键……  那就是你得带人家装逼,让这个青少年体验一下以往从未体验过的事情, 只要能带着他装逼,他就会对你服服帖帖……  太后点着头:“此事……朕当时能办成的……”  “如此甚好,只等太后消息……臣也就不多留了……”狄咏点着头,心下一个大事就放下了,如此,才能全心全意去……执掌大权!  太后却道:“稍慢,先帝陵寝之事,你也当多问多催,监督其中,莫使有误!”  “这是自然!”已经准备走的狄咏点着头。  太后还有话:“还有一事……关于韩琦,他毕竟是先帝老臣,也是宰相,韩家本也是相州大族,你万万莫要……”  “臣明白,得饶人处且饶人,臣不是那等狭隘之辈,臣与韩相公,本也无甚私仇!”狄咏话都说得很漂亮。  小人者,狄咏也!  “那就好,朕只是担忧你心中怨恨太深……”曹太后说着,也是整个时代之人的常态。  “臣,只对事,不对人!”狄咏自我标榜着。  “好,如此甚好,朕身边有你,先帝能留下你,当真是朕的福气,也是社稷之福,朕今天又派人去买了一些好锦帛,到时候给你做两身衣裳……你回去也知会徽柔,教她无事的时候就入宫来陪着朕,也当教教她这些手艺了……”曹太后脸上终于起了一些笑容,慈祥非常。  狄咏心中有暖,躬身也笑:“太后让徽柔多动手就是……”  “哈哈……朕还未老,阖家之乐,不外如此,朕喜欢呢……”曹太后笑着,又摆手:“你去吧,孩子也带来,绕膝之欢,人伦之情也……朕其实……并不愿什么临朝听政,更愿享受天伦……”  老人家兴许说的是真话,此时此刻的氛围了,仿佛这一切,只是为了有这么一个真能无拘无束无烦恼的天伦之乐,安心顺心!  狄咏出门而去,曹太后看着背影许久……无儿无女,却还能有这份感情寄托,着实难得。  狄咏此时才真正出得皇城,时候已然是傍晚了,这一天,着实的长!太阳还在那将落未落! 第610章 我想见见韩相公 回家了!  狄青,就坐在外院大厅正中间,等着狄咏回家!显然今日的事情,他就算坐在家中不出门,就算后知后觉,也已经完全知道了。  父子二人相见!  狄咏本以为自己这个老爹要大怒非常,要打要杀。  却是进来之后,狄青只是伸伸手:“坐吧……”  狄咏落座,老王头站在狄青身后,还给了狄咏一个笑脸……  狄青忽然沉默了片刻,却老王头忽然说话了:“小相公有所不知啊,午间,听得你带兵入城了,老帅差点披挂出门要去拦你了……却是也来不及了,门还没出去,就听说你已经入宫城多时了,老帅今日,担惊受怕好几个时辰,站在门口,还说什么一家老小,命要休矣,我只顾劝着,说肯定无事,这不,一点事都没有……”  狄青面色一怒,转头就骂:“要你聒噪!”  老王头嘿嘿一笑:“老帅息怒!”  狄咏也笑:“皆谋定而后动!岂能真肆意乱来?百胜无败也!”  “唉……”狄青叹了一口气,他叹的是人生无常,叹的是他如今许多内心里的东西都有些错乱……  不是有那么一句俗话:老人家,跟不上时代了。  狄咏可以理解狄青,狄青此时心中受到的冲击,难以想象的大。  这种冲击,也是解释不了的,无法解释的。  所以狄咏也不多说什么,就陪着坐着。  此时此刻,狄咏明白了一个道理,狄青,再也不会对自己这个儿子喊打喊杀了!  狄咏端坐不动,看着狄青。  狄青终于在很长的沉默之后,开口了:“我……想见见韩相公……”  “嗯?”狄咏眉头一挑……  “子道啊,你安排一下,我想见见韩相公……”狄青又道。  狄咏有一个问题:“父亲见了韩琦,是想说什么?”  狄青慢慢站起,想得一想,摇摇头:“我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却如何也想见一见……”  狄咏想拒绝,因为这事,不太好办……狄咏如今想的是避嫌,这避嫌之事越避得好,来日的一些手段就越显得与他狄咏没有任何关系…… 但看着狄青,看着看着,狄咏鬼使神差莫名其妙点了头:“如此,也好!”  “今夜就见一见吧……”狄青又道。  为难!  很为难!  狄咏却还是点头:“嗯,父亲在家稍候,儿出门一趟,再教人来知会!”  狄青点点头,看着狄咏出门去办事。  大半个时辰之后,狄青就出现在了御史台的牢狱门口。  范纯仁接待了狄家父子,也与狄青在行礼,说道:“老狄相公自进去就是,莫留太久……”  狄青点头回了一礼,进得牢狱之中,地牢,黑漆漆一片,就像一个深井,头顶有一个小小井口,透进几许月光,倒是通过地道真到了里面也不黑,点了油灯。  牢狱之外,范纯仁还问:“小狄相公不进去?”  狄咏反问:“你觉得我是进去好呢?还是不进去好?”  范纯仁想了想,摇头:“不进去吧……”  却是范纯仁又道:“你也不该来安排此事的……这算什么事,到时候别人还以为你要插手三堂会审呢……”  狄咏笑了笑:“尧夫兄,你说……我这父亲,怎么样?是个什么样的人?”  范纯仁倒是没想到要回答这个问题,想得一想:“老狄相公,家国栋梁也!”  “是吧?”狄咏笑着。  范纯仁点头:“那是!”  狄咏又道:“自古言,忠孝两难全,我不信,我觉得,忠孝可以两全!”  “子道……嗯……当是做到了的!不论是大忠大孝,还是小忠小孝,子道皆世人楷模!”范纯仁唏嘘一语,却也伤感,有一句叫作子欲养而亲不待,范纯仁没有爸爸了……  狄咏更说一语:“如此,我父当是人生无憾了吧……死也瞑目了吧?”  范纯仁双眼一张……他头一次在一个孝顺儿子口中听到这种看起来有点不合适,却想起来又发人深省的话语。  范纯仁忽然觉得眼眶有湿,自问一语:“倒也不知我父生前,有何遗憾未解……”  狄咏笑着:“范文正公这一辈子,顶天立地,上对得起家国,下对得起百姓,也对得起你,把你教导得这 么好……定也是未有遗憾的!”  “你这是夸赞我呢?”范纯仁转头问道。  “你若问心无愧,这一语便也受得……”狄咏第一次与范纯仁真正如此交心。  范纯仁点点头:“君子之道也,求索之道也,也只求行将就木之时,是个未有遗憾啊……”  牢狱门外,两人交心在说。  牢狱之内……  牢狱之内,狄青正扶着韩琦,心中大受震撼,韩琦就在油灯之下,躺在牢狱床榻之内,床榻被褥都挺好,震撼的是韩琦满身的纱布包裹,还处处都在渗血。  这场面,狄青其实见多了,战阵之上,比这还惨烈的不知多少。  但这场面,狄青却又从未见过,因为面前这位,那可是自他还是青壮年的时候,就一直高高在上的相公!  狄青见了太多韩琦的意气风发,见了太多韩琦的权势权柄,见了太多韩琦的颐指气使,见了太多韩琦在那台上的气势风采……  “相公可还好?”狄青问了一语,心中复杂无比。却也知道,这一身的伤,就是他儿子狄咏亲手鞭打的。  韩琦吃了御医喂的麻沸散,也就是麻药,身上痛感不强,只是有些昏昏欲睡,他抬眼问着:“谁啊?”  “小……下官,是下官,狄青!”狄青答着,有一句脱口而出的小人没说完,这声小人,他说了大半辈子!真正的大半辈子!这种惯性,实在太强了。  “狄青!”韩琦忽然翻身要起,狄青连忙扶他坐正。  韩琦再睁眼看清,已然有怒:“是你?是你这个狗东西,你这个大逆不道之奸贼!你装得好,你装这么多年,你以为你在忍辱负重吗?啊?你服气?你心中有怨恨?以往怎不见你说出一语?走狗之辈,也敢来此放肆?你道如何?天下自有公义!你指使你儿子犯下如此大逆不道之罪,岂能长久?只待来日,教你全家不得好死!”  狄青站在床边,一时间竟是无所适从,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却见韩琦还想爬起来,却也爬不起来,狄青上前想再帮忙,却又手到一半,愣在当场! 第611章 君子坦蛋蛋 因为,韩琦见得狄青上前的手,抬手就打,显然是如何也不能接受这份善意。  韩琦还有言:“怎么?想来看老夫笑话?老夫又岂是你这般猪狗辈能看笑话的?你只待等着,等得几日,看老夫如何整治你们这些狗贼!”  狄青终于说了一语:“韩相公,兴许今日……我不该来!”  “不该来?你今日所思所想,以为老夫不知?你来得正好!且看看老夫是不是你这般猪狗辈能欺辱的!”韩琦越发来劲,挣扎想从床上下来!  狄青退了两步,不站在床边,也是在躲避韩琦那想来拉扯的手,再道:“韩相公……你我之间……罢了,我走了,只道世事无常……也是……唉……”  “别走,狄青老狗,你别走!你别走!”韩琦却还不依不饶……  狄青忽然又止住了脚步……看着韩琦,依旧一言不发!  真问狄青为什么非要来?  是同情?  是可怜?  或者是旧情深厚?  亦或者是为了给狄咏来表达一点歉意?  还是真的骨头软的站不起来,非要第一时间来表达自己的服服帖帖?  还是真有几分耀武扬威的爽快?  其实狄青自己都不知道……  他就站在床榻不远处,用复杂的神情与眼神对着韩琦。  看着韩琦浑身渗血,努力挣扎,凄惨无比,在那里如虎落平阳,又如丧家之犬,谩骂诅咒,爬又爬不动,站也站不起……  狄青忽然老泪就下,抬手在抹,甚至……竟有几分哭泣之声……  如一个孩童……  不知狄青是想起了什么,或者就是这一辈子的事情都忽然浮现脑海……  狄青终究又道:“韩相公,下官……走了!”  这话说完,狄青真就走了,再也不停,再也不回头,抬步就走!还抬手揉了揉脸蛋!  出得牢狱之门,狄青面色之上,没有半分落泪的影子。  范纯仁上前躬身:“老相公出来的快啊……”  狄青点点头:“无甚多言了……”  “那好,那晚辈也就回去了……”范纯仁这算是半夜加班。  狄青迈步就走,御史台门口上车,父子二人对坐。  父子二人……  其实狄咏有百般话说!  比如,痛斥这个老父亲为何活得 如此憋屈!  又比如,自己为何从始至终,这么痛恨韩琦。  又比如,狄咏那心中对这个父亲是如何的怒其不争、哀其不幸!  还想说一说,韩琦老狗,不过如此!甚至他狄咏还要取其狗命!  如此一通说了,狄咏兴许才会真正舒心畅快!  但狄咏都没有说出口!  却是狄青开口了:“我儿啊……许你觉得你爹这人,没有用!”  狄咏一听这话,连连摇头:“父亲这说的是哪里话?”  狄青摇头:“唉……就是心里话!罢了,那就不说这话了,我儿好,我儿状元郎,龙图阁的学士,政事堂的宰相,我儿好啊!”  这话听得狄咏当真舒心,哪怕狄青没有任何表达,却也表达出来了……狄青心中,多少还是有几分所谓报仇雪恨的心态,有几分舒心畅快在其中。  “父亲……也挺好!人臣楷模!”狄咏夸着狄咏,这句夸,由衷而出。要说家国大义,要说君子风范,要说这一切传统士大夫的品格道德,狄青无疑就是楷模。  这种人,好不好?  狄咏到得如今这个时候,其实是觉得……好!  一个国家的脊梁骨,就是这一类人的扛起来的。  狄咏甚至愿意,自己麾下,都是这种人!全部都是!那他掌大权,这个国家,必然突飞猛进,蒸蒸日上!  只可惜,这种人,太少了!  狄咏抬头再看狄青,却见狄青竟然在抹泪……  “父亲这是为何啊?”狄咏很不解。  狄青答话:“我儿一语……我儿一语啊……此生无憾了……死得瞑目,也死得其所……我儿乃宰相,我儿如此评了此生,宰相如此评了此生,岂还有遗憾……”  狄咏心中仿佛那根弦被大力的拨动了一下,口中只道:“将来啊,史书上,都得这么写,世世代代,子子孙孙,都得在史书上看到这些言语!人臣楷模!古往今来之人臣楷模!”  狄青把头偏到一边,只摆手:“回家,加鞭回家!”  狄咏知道,狄青,释然了!  狄咏自己呢?  更释然了!  只觉得浑身轻松!  仿佛昔日里,从恩荫入宫当差的那一刻,一直压在胸口的一块巨石完全消失了!  却是狄咏还打趣: “本不愿让你来见的,当时在家中就不愿你来,偏偏鬼使神差应了你,看来这一趟,来对了!挺好!”  “莫要多言!”狄青头还偏着,这辈子何曾在儿子面前,乃至在人前落过泪水?  “嘿嘿……我就要说!真说起来,鞭打韩琦之时,未觉得多么畅快,偏偏此时,当真畅快!”狄咏话语不停。  “此小人也,小人才是如此,你乃宰相,岂能这般?”狄青转过脸来了,泪水也擦完了,话语也严肃非常。  “小人?其实也挺好!”狄咏也严肃起来了,说了一句哲理之语。  “胡说八道,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如何心安?”狄青说得正儿八经!  狄咏忽然又笑:“父亲,我与你说一句笑语,有趣至极!”  “什么笑语?”狄青不想听,却非要问。也是问不问,狄咏也不可能不说!  “父亲你听啊,君子坦蛋蛋,小人藏鸡鸡……哈哈……”狄咏很得意,得意忘形!  “什么?君子坦蛋蛋,小人……藏鸡鸡,此乃何语?”狄青没有会意过来,也是如何也想不到自己这个当宰相的儿子,能口出如此粗鄙之语。  待得一想,狄青噗嗤一声,他岂能真听不出粗鄙之言?他就是粗鄙人出身,在军中摸爬滚打,乐趣之间,不知听过多少浑黄之言。  却见狄青笑容只在片刻,也是这话在狄青看来实在搞笑,却又立马严肃非常,抬手一指:“你读那么多圣贤书,《论语》也敢乱改,当真读书读到狗肚子里去了!”  “听来的,听来的,以前太学同窗胡言听来了!”狄咏甩了一个锅。  “原道你们这些读书人都是这样的?”狄青不信。  “那父亲以为呢?以为读书人是什么样的?读书人不也还是个人?七情六欲,自私自利,好色贪财,不外如此!”狄咏,异类!  白丁之辈,看读书人,有若神明!自带自卑,从来都是抬头仰视。狄青就是这么个出身,骨子里就如此!  狄咏在告诉狄青,读书人也是人!也会“君子坦蛋蛋,小人藏鸡鸡”!  读书,是了不起,但也没什么了不起。白丁,也并非就不是好男儿!  (还在写,不眠不休啊……) 第612章 这什么时候是个头 上班!  中书门下政事堂!  狄咏心情格外好!走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在侧目!  狄咏大大方方而去,进得参知政事的班房。  也有官员跟来安排着,也道:“小狄相公,这班房……这人员配置上,还请相公拿个主意,如此也好调拨……”  这也是正常,宰相嘛,几个执笔编修当“秘书”,几个刀笔吏打下手,一班衙差来奔走……  这是配置!  在枢密院也是这配置,只是枢密院里,没这么大的排场,枢密院的官员班子小,公事也少许多,狄咏身边,随时用人随时有。  到了政事堂就不一样了,那全国各地,各种事情,案牍工作极为繁忙,没这一大圈人,宰相基本就得累死!  狄咏左思右想,抬手一挥:“章惇,蔡确,且去看看这二人都在何处,调来帮忙!刀笔吏就随便了,衙差也随意吧……”  “那下官就去办理!”这安排狄咏的,那也不是小官,中书舍人!苏轼最高也不过做到这个官职,或者说官衔更恰当。  说起来,此时王安石,也是这个品级。  狄咏给自己找了两个秘书,一个叫做章惇,不用说,熟人,章楶的堂弟,历史上,那也是将来要当宰相的人物。  蔡确,以后王安石变法的主要助手之一。正儿八经的说,王安石变法的时候,蔡确当御史中丞,就是这厮把苏轼逮到牢里关起来的。后来,蔡确与苏轼两人,那真是多少有点不共戴天!苏轼也借机报得大仇!  这两个人,狄咏点名的秘书人选,基本也就跑不脱了,肯定会来上任。  有聪明的秘书,能省狄咏不少事,什么公文回复啊,什么文件草拟啊,狄咏都只需要说一个具体意见,执笔润色不必操心,不知可以省去多少案牍繁重的工作。  几个刀笔吏,一班衙差,片刻就来,他们伺候过的宰相,兴许比狄咏见过的宰相还要多。  但他们却也从来没有见过狄咏这样的宰相,以至于进来的时候,一个个低头躬身,显得紧张非常。  也是如今小狄相公的传言有些吓人,倒也不是传言,他们可是亲眼看过小狄相公高头大马披挂带刃,大闹政事堂的,动辄要杀人!  这样的宰相, 那真是让人开了眼界,到这样的宰相身边走动,岂能不心虚!  狄咏哪里管得这些差吏想什么,坐正身形:“嗯,把今日公文都整理搬来!”  要人的命!  他妈的,一箩筐一箩筐的……  看得狄咏头大!  但还不能敷衍,这里面每一本每一册,无不关系一地百姓之生死存亡!  什么叫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行!  案牍,真他妈是劳行。  低头看吧,一个个,一笔蝇头小楷,写得是真漂亮,个个书法家!  “这个,批十八万贯,着三司办理!莫要拖沓!”狄咏头都不抬,下一本。  “这个……送刑部去,查实办理,嗯……加一语,莫要连坐,只管首恶,其余等人,押送宁夏府牢城去修渠修路!”  这他妈是有一个地方揭竿而起了!“县长”就就给镇压了,两宋三百年出头,史书明确记载的,共有四五百起揭竿而起的乱事,每年一两次起步!  除了方腊等少数,绝大部分都是“县长”、“市长”就解决了,包括宋江!  狄咏不动笔,只顾看,刀笔吏一旁,使劲写!也分门别类整理好,送刑部的送刑部,送三司的送三司。  “这个留一边,当与诸相公商议……”这就是比较麻烦的,得政事堂开会来定,再不行的,就开朝会来议!  再翻……  三司递过来的,狄咏看完,他妈的,长篇大论,两三千字,就一个问题,江南西道的转运衙门拖沓,赋税迟迟不到,说是江南西道转运使不尽职尽责,最好更换!  狄咏自己拿笔,批了一语:劳烦下次,言简意赅!  然后再开口:“送回三司,嗯……草拟一文发江南西道转运使衙门,就说……别写太多,就写八个字,但有下次,回家喂猪!”  “嗯?”这是刀笔吏不自觉的声音!他这辈子哪里见过这种发公文的宰相?一身的文采,展示都没办法展示了。不展示一下,宰相怎么知道这些刀笔吏很合适呢?  “怎么?”狄咏转头问道。  “这个……小人之意,相公……恕罪。小人之意是,是否要……就是,说一些斥责之语……”刀笔吏连连躬身。  “不必,就这八个字!”狄咏抬手一挥,继续看。 ……  认真干活的时候,时间是过得真快,看得狄咏是头昏眼花,腰酸背痛!脖颈僵硬!  曾公亮此时走了进来,算是来体恤下属的,面带笑容,问道:“小狄相公可还习惯?”  狄咏起身算迎接,点头:“到哪当官都一样!”  “话糙理不糙啊,是这么个道理。我那里也一样,堆积如山!”曾公亮兴许是真担心狄咏坐不住,或者也担心狄咏会不会认为他这个宰相,是故意给那么活让狄咏做。  其实狄咏也知道,这是政事堂的常态,这个国家如此大,人口如此多,怎么可能轻松就管理了。  “曾相公啊,什么时候议事?”狄咏手头有几个需要共同商议是事情,是真需要讨论一下。  “明早吧,先把手头的事情处理完,明早议事。”曾公亮答着。  这些政务,一天堆一天,今天把能处理的都处理了,明天早上开会,开完会继续处理明天的。  这他妈什么时候是个头?  得搞点事才行!  名正言顺偷懒。  陡然间,狄咏也后悔了,非要自己选两个不在京城的秘书,还得等他们调回来……这他妈近的,也要十天半个月的……  “曾相公啊,我有一事想先与相公商议一番……”狄咏是真要搞点事了。  “何事?但说无妨……”曾公亮是一个脾气极好的人,上班时候,其实也顾不得那么多礼节,他自顾自坐在条案下的椅子上,等狄咏说事。  “你看这个,辽人又发文来问了,问拖欠了的岁币,什么时候给……”狄咏说着,也拿出了公文,自有差人接过送到曾公亮手中。  “此事,有点复杂……”曾公亮是真知道复杂,当初,是先帝亲自下令,说不给了,拖着,就不给!  而今,先帝不在了,这事情也就到了赵曙……或者说太后定夺了!  给是不给?  曾公亮显然不知其中详细。  但狄咏是知道的,这事还得办,所以狄咏说道:“先帝说不给,那自是不能再给了……岂能不遵先帝遗命?”  “啧啧……”曾公亮这般的人,也不可能有这般的魄力胆气,只道:“那朝会议一议?”  “也好!”狄咏当宰相的第一件事,来了!大事,名垂青史的大事! 第613章 狄咏何等善心人 昨天狄青见过韩琦了,狄咏以为韩琦这件事就算是画了一个句号。  却也没想到欧阳修今晚又来了……  师徒二人落座,欧阳修喋喋不休,其实就一件事,还是给韩琦说情。  意思就是让狄咏不要去插手韩琦审理之事,话语之中,明里暗里,也是在为狄咏考虑,让狄咏要保持自己清流士大夫的形象……  这一点,狄咏倒是听得进去的。  奈何,人啊……  有时候就是……  怎么说呢,越是有这么多人明里暗里来劝狄咏,狄咏就觉得越不能放任韩琦不管,有些事能猜到,韩琦一定不会获得一个严重的罪名,也不会获得太大的处罚。  越是无数人帮助韩琦,狄咏心中反而越觉得不能就此放过韩琦。  这种心理原因很简单,就是危机心态,韩琦这般人,如何也不能给他再次崛起的机会,甚至不能给韩琦一点反抗的余地……  狄咏本没有急着考虑这件事,欧阳修又来一趟之后,狄咏却立马开始考虑起这件事来……  欧阳修走后,狄咏站在院中,看着明月,眼神渐渐凶狠起来。  士大夫对士大夫的那一套规矩,在狄咏这里,不作数,而且没有任何心理负担。  韩琦,得死!  必须死!  死了狄咏才能安心!  怎么让韩琦死得与狄咏毫无关系,不免也要有一些手段……  夜色不算晚,狄咏出门了,到得胡瑗留给狄咏的宅子里,如今这是一座书宅,本身就是胡瑗留下的许多书在这里,后来狄咏也孙之文也添补了不少书,还把胡瑗留下的那些“独家秘笈”也复刻了不少。  而今这宅子里,基本就等于是……事功一派的大本营加讲堂,乃至图书馆。  也是狄咏……情报工作的中心所在。  昨天闯宫之事,牛勇未跟随身边,就是在这里,当时的马义山显然也是从这里得到的命令。  再到这里,来来去去的徒子徒孙一大堆,狄咏大概就是来视察一下这些学生们的治学工 作……  苏轼平常在太学工作之余,也多在这里……  狄咏再落座,开口:“子瞻啊……”  狄咏话还没说,苏轼已然抢先:“那些事啊,不要问我,我也不问,说不得对错,出不得言语……”  苏轼说完在笑……  狄咏也笑,点头:“也好,那就不谈了……”  想来许多人,甚至朝堂许多人,都是苏轼这般的心态,纠结心态,说不了对错的心态。  苏轼太聪明,知道狄咏可能要与他谈什么“濮议”之事,也就是这回闯宫之事。苏轼谈不了这个话题……  苏轼再开口:“子道兄啊,我想……”  见得苏轼说话也期期艾艾,狄咏笑道:“什么时候,洒脱如你苏子瞻,也有为难之语?”  “倒是有些为难,以往你管不上这些事,而今你管得上了,所以才觉得为难……”苏轼答着。  狄咏问道:“何事,直说。”  “那我就说了,我不想在太学了,想到地方任职,想真正在州县之地看看这天下百姓,真正以所学所想,治一地之政!”苏轼答着。  这多少有那么一点徇私之意,因为狄咏如今管得了这事。  苏轼以为狄咏会有几分为难……  没想到狄咏直接答道:“好,不难。两处选择,一处去江南,那里富庶,政绩容易出,要是有什么革新之事,也比较好施行。一处艰苦,去宁夏府,那里麻烦事多,也关于军务,子瞻你考虑一下。”  苏轼,是正儿八经的中间派,可塑性极强,而且性子也豪爽大气乐观,如今人生际遇不一样了,狄咏对苏轼,其实也抱有一定的期望。  苏轼闻言,却想也不想,答道:“那就去宁夏府!富庶之地我见多了,就当见一见以往没见过的……”  “好,那就去宁夏府……去河西都护府任判官,如何?”狄咏安排好了,让苏轼去给王韶打下手。  “好好好!”苏轼显得有几分激动,起身有礼。  狄咏又道:“也叫子由去宁夏府任判 官,如此,你兄弟二人也算不远,相见不难。”  “嗯?这个……如此甚好,我替子由谢过!”苏轼意外非常,也惊喜非常。  苏轼去河西都护府任判官,苏辙去宁夏府任判官,多多少少也有狄咏的一些情怀在里面……  狄咏是想起了一首词,苏轼写的《水调歌头》,什么明月几时有……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许多人以为这是首爱情词,其实不然,这是苏轼写给苏辙的,这是兄弟词,是但愿兄弟能一起长久,千里共婵娟……  狄咏下意识里也就不想把这两兄弟分隔两地。  去西北好,狄咏甚至愿意大宋的所有官员,都去看看战争战阵,而不是在汴京城里自以为是。  “不必如此,你我之间,不必谈谢!”狄咏对苏轼苏辙兄弟,那自是亲密无间的。  “嘿嘿……那我不多留了,我……我回家,如此大事,我得赶紧回去与子由说一声……”苏轼激动,溢于言表。  狄咏摆着手,也起身,算是相送了。  苏轼走了,狄咏才开始正事。  不得多久,马义山从后门而入,再入偏厅,牛勇守在门外。  闲话没有,狄咏直入主题:“盯着御史台,什么时候韩琦案件定妥了,不论是贬出,还是放归,都把人盯紧……”  “遵命!”马义山躬身。  “白牡丹在何处?”狄咏又问。  “还在无忧洞里单独关着。”  “她可知事情前后,可知何人绑她关她?”狄咏又问。  “她一概不知,也不可能知晓,小人万万也不会让她知晓!”马义山笃定再答,这种事,岂能透漏出一点风声给当事人?  “那好,给韩府送回去,半夜蒙眼,把人往韩府门前扔下去即可。”狄咏何等善心人!绑架一个女子,一直都心有不安到现在,如今还给人又送回去了。  “遵命!”  说完话,狄咏摆摆手,马义山先走,接着狄咏也就出门回家。 第614章 那就请诸位拭目以待 车架慢慢在汴京城的街道上摇晃着,狄咏忽然开口:“牛勇啊……你……杀人的手段长进了吗?”  驾车的牛勇被问得有些自尊心爆棚,答道:“相公这是哪里话,小人……这个,相公这是信不过小人?”  狄咏笑了笑……答道:“信得过信得过……”  杀人这事,狄咏信得过牛勇,信不过马义山,因为这事很大,一旦做成,必然天下震动,到时候衙差士卒还会搜山刮地去拿人调查,所以这事情马义山做不得,不保险,到时候又逮几个。  所以还得狄咏身边人去做。  “相公平白辱人……”牛勇还有点小脾气,觉得自己被小看了。  “哈哈……”狄咏摇着头,却还是对牛勇不放心,这事……想来想去,还得老王头,老王头经验足,手段多。  那就一起配合来,牛勇去做,王大跟着。  做事的人有了。  但这事情怎么做也难,如果就这么路边杀了……那也不要什么证据,谁都会怀疑是狄咏做的……  人设,人设很重要,必须要保持下去。  所以,还得避免这种情况。  也不怪狄咏这么为难,比如下毒这种事情,狄咏也不是没想过,但这个时代,故事里什么各种千奇百怪的毒药,无色无味无症状,其实都是演绎。  正儿八经而言,是没有多少毒药可以用的,用来用去也是砒霜一类,再就是一些植物、动物毒,毒死之后其实瞒不了什么人,终究与路边一刀砍了是一回事,不必费尽这些心机。  所以,这事,很麻烦!  得把王大找来好好商量一下!  车架继续摇,杀人寻常事。  ……  清早,上朝。  狄咏如今,反而列班在欧阳修之后,却还在第三,因为宰相只有一个了,前面还站了一个曾公亮,并排站。  曹太后临朝,宋朝其实也不是没有过太后临朝的先例,仁宗最早前,太后刘娥就临朝称制,因为那时候仁宗年少。  曹太后与皇帝落座,皇帝赵曙,傻乎乎坐着,没什么精气神。  曹太后开口:“有事奏来……”  宰相 曾公亮上前:“启奏太后与陛下,辽人再送国书,论岁币之事,还请太后与陛下定夺。”  太后闻言,也为难起来,她显然知道岁币已经拖欠许久了,当初是先帝故意要如此,但按理说,这钱是该给的,钱也不多。  太后转头问道:“官家以为如何呢?”  赵曙回头看了一眼太后,答道:“只请太后定夺。”  为难事,曹太后就是不先说,又道:“朕只是……给官家查遗补缺,诸般大事,官家自然要有一个定夺,如此才能长进,也好早日亲政……”  赵曙无奈,只得说道:“朕以为,此事,既然是早已有盟约为定,不该失信于人,早先是因为战事紧急,朝堂无有多余钱财,而今,为了宋辽两国之关系,合该把这岁币送与辽人!”  太后点着头,却还没急着说话,而是看了一眼狄咏。  狄咏自然上前:“启奏太后与陛下,臣以为,此乃先帝之遗命,不可随意更改,宋辽之盟约,澶渊之盟,本就不对等,凭什么我大宋每年要给辽人这么多岁币?实乃辱国之举,昔日无奈,也可理解,哪怕汉唐之强,也曾经给予番邦一些好处谋一时之平定,但今时不同往日,哪里有给番邦上贡之常例?臣以为,如今之大宋,万万不能再给番邦上贡!否则何以面对子孙万代?”  太后点着头:“嗯,朕倒是以为小狄相公此言大善,何以有天朝上国与番邦上贡之常例?这常例,可断也!”  曾公亮这个和事佬不免也就担心了:“万一……辽人以背盟之言,陈兵边境该如何是好?臣倒也不是怕他辽人陈兵恐吓,臣只是觉得为这点小钱,闹个盟邦不快,终究得不偿失……”  曾公亮如今,话里话外,虽然依旧不那么强硬,但对于战争这件事,已然信心不必以往。  这也是如今绝大多数大宋官员的心理常态。  是狄咏给他们带来了无与伦比的战争上的信心!  狄咏直接答道:“此事有何难?既然咱们不认以往的盟约了,那大不了就定一个新盟约,兄 弟之邦,有商有量,接济兄弟也接济了几十年了,也该有个终结了,这天下,哪里有永远接济兄弟的兄长?”  “重新订立盟约?”曾公亮算是被狄咏打开了新格局。  连太后都觉得脑子里忽然放起了光芒,也是所有人从来都没有想过可以订立新盟约这件事。  狄咏点着头:“对,宋辽,到了该订立新盟约的时候了!”  说完这句话语,狄咏前后左右,都扫视一遍!  什么叫作权柄?就是你说的话,别人都听!  这就是权柄!  枢密使欧阳修问道:“如何与辽人订立一个没有岁币的新盟约?”  狄咏胸脯一拍:“此事,我去做!”  太后大急,眼神连连暗示狄咏……  意思很简单,就是教狄咏不要给自己找麻烦,这种事岂能简单,做得成还好,怕就怕做不成,那岂不教人看了个笑话?乃至……也是权柄权力的削弱,何必这么给自己揽麻烦?  狄咏却给了太后一个坚定的眼神,又道:“此事,我提出来的,自然由我去做成,诸位配合我即可,做成了,便是对列祖列宗,对后世子孙,都有了一个交代。咱们这些臣子,在青史之中,也有了荣光!”  赵曙……  对,赵曙忽然大喜,连连说道:“好好好,与辽人定个新盟约,小狄相公为国为民为社稷,定要好好办成此事!”  这他妈就太……难看了,吃相难看。  满场都是老狐狸,谁还能不知道皇帝心中那几点小聊斋?等着看狄咏的笑话呢?  唉……  欧阳修摇着头,这皇帝啊……  人家为国为民,不计较个人利益得失,身为一个皇帝,还期待着人家办不成那为家为国的事情……  这他妈是个什么皇帝!  曾公亮也脸上出得几分尴尬……连忙和事佬:“陛下之意啊,是乐见此事之成,小狄相公只管去做,我等定然全力配合此事,就算不成,也是小狄相公为家国社稷百般努力了,也可居功……”  这是给皇帝解释一下,免得过于尴尬。  狄咏笑了笑:“那就请诸位拭目以待!” 第615章 参知政事狄咏,颇为合适 订个新盟约这件事,被狄咏揽到手了。  其实就是朝堂大权被狄咏揽到手了,连曾公亮都要配合狄咏,这就是权柄。  权柄,就是从事情里来了,此手段也。这也是新官上任为何要有“三把火”的原因。  狄咏的第一把火,就是要与辽人订立新盟约,彻底奠定自己在朝堂说一不二的威势。  朝会还是继续,太后也有事:“诸位,皇长子赵仲针年岁已然不小了,打小的,也未得正儿八经的教导,将来兴许克继大统,便也不得不多加教导一番,朕的意思诸位想来也清楚了,还请诸位议一议……”  不用说,这是惯例,儒家对于皇帝继承人的教育问题,极为看重。特别是在比较稳定的朝代时代里,这也是皇家重中之重!  也是赵曙这个皇帝昔日里的太子之位确定得太晚了,不然,赵曙显然也要经历一番严格的皇家教育,这也导致赵曙的嫡长子教育其实也没有跟上,至少在士大夫眼中,教育是没有跟上的。  所以太后说这番话,其实一点都不突兀,反而是急迫之事,得赶紧补救。  就如曾公亮连连点头:“太后当真圣明,把此事想到了臣等的头前了,关于皇长子教导之事,当速速决断!”  “嗯,朕就是这个意思,关于仲针之事,当议了……”太后看了一眼皇帝,又点名了:“不知官家如何作想?”  赵曙答着:“一切凭母后定夺……仲针转过年来,就十六岁了,怕是不好管教!”  赵曙话虽然这么说,但眼神到处在扫,也是在给他自己的儿子找一个老师,合适的老师,老师这件事,其实也代表了一方势力。  能给皇长子当老师,那本身就不是一般人,这个人背后,本身就会有一股势力。  但赵曙眼神扫来扫去,却又觉得没有什么合适之人,曾公亮,一个和事佬,欧阳修?那不行,那是狄咏的老师。昔日里那些仁宗朝牛逼的老家伙,如今要么死了,要么不在朝堂……  还有就是三四十岁的那一辈中青年,司马光、韩绛……冯京……王安石……  赵曙有些纠结。  太后在说:“那定然是要给仲针找一个好老师,要治学有成的,要名望甚大的,要品性高洁的,更要才华横溢的,如此之人为师,仲针必有所得!”  欧阳修已经抬头了,这他妈……说的不就是我吗?  我欧阳修,连狄咏这般的大才都能教导出来?  而今朝堂满座,还有谁?  在欧阳修的视野里,那是没有一个能打的 了。  曾公亮在开口:“一时之间,倒也不好选……若是胡夫子还在的时候,那胡夫子最合适不过,以往范文正公,那也合适不过了,包相公也不差……”  曾公亮的眼神也扫视了一圈了,其实内心里,对于自己,他也是有想法的,不论是太子太傅,还是帝师,这般名头,实在太光宗耀祖了。  宰相算毛?两年一换……太子太傅,那真是人臣之顶峰!哪怕死之后得一个,那也是顶峰!加上俗语上的帝师,那真是无以复加的荣耀!  曾公亮说完话抬头看着太后,心中大概在想:我,看我,太后看我,如今朝堂,文臣魁首就是我!比我牛逼的都不在,不选我还能选谁?  太后在为难,不论真为难还是假为难,左右再看,还问:“官家以为呢?”  赵曙倒是有人选,比如……韩琦,但说不出口!  “还是母后定夺!”赵曙大概也知道,自己说了不一定算数,更是也不知道说谁……曾公亮,他也看不上,昔日曾公亮与韩琦比起来,那真是萤火与皓月之别也。  “唉,官家不言,朕也难定啊,要说朕这长孙,年岁也不小了,不比婴幼,真要把他教导好,却也不易,到得这般年纪,听不进那些冗长言语,更多还是要身体力行、言传身教之辈……”太后慢慢说着他的爱孙。  不好!  赵曙头一抬,知道不好!  千算万算,算漏一人!狄咏狄子道!这他妈算哪门子事?  曾公亮立马转头一看,狄咏正低着头,曾公亮心中遗憾不已,这原来是他们定好的事,拿出来走个过场?  欧阳修直觉得胸口一堵,看了看就站在身边的狄咏,说实话,多少有点羡慕。  但也没是嫉妒,帝师当不成,帝祖师也行!死后……是吧……十有八九,说不定,大概应该,也能加个太子太傅……  也罢,为了这个帝祖师与死后可能加的太子太傅,欧阳修开口了:“老臣细细思量一番,以为参知政事狄咏,颇为合适,不知诸位有何见解?也可说来听听,一并议一议?”  这他妈是脸都不要了,老脸都不要了!  欧阳修以往不是这样的人,奈何太子太傅这个名号,对于老头格外有吸引力!老了老了,求的东西就不一样了。  有些事,说起来有些悲哀,欧阳修生四个儿子,到如今,竟是连一个考到功名的都没有,都在奋力之中,棍棒戒尺打了无数,备考那也是使尽力气了,还没有一个争气的。  欧阳修也心知肚明,四 个儿子,将来也只有老三有那么一点点可能。  什么意思呢?就是说这些儿子,将来大都得靠恩荫才能入仕为官,恩荫能恩多大,就得看他这个爹能干到什么名号了!  至于更将来前程,欧阳修不免也就看了看狄咏,靠这个弟子了。  但欧阳修的老脸,终究也还是要的,还请别人提出不一样的人选来讨论一下。  其实欧阳修今日出不出这一言,这皇长子的老师,也非狄咏莫属。  但欧阳修今日出了这一言,狄咏心中暖意洋洋,这是亲老师,一点不假。  太后还装作纠结:“诸位,可还有人选?说出来议一议,朕倒是觉得,狄子道这个人选,不一定是最好!”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满场老狐狸,能看不懂这聊斋?不一定是最好,那就是最好!  得了,一是没人选,二是就算有,那也算了,就狄咏了。如此也好,毕竟狄咏与皇家是一家人,毕竟先头狄咏与皇帝有一些嫌隙,如此,说不定也能弥补一下,将来君臣无间,也是好事。  狄咏为国的那份忠心、才能、乃至治学上的才华,都是有目共睹的……  曾公亮转头看着狄咏,心中遗憾无数,但还是点着头:“臣倒是也觉得小狄相公颇为合适,适才一时未想起,倒也是小狄相公年少,转头一想,那真是样样合适!”  太后有一句固定台词:“官家以为呢?”  赵曙愣愣看着,他觉得什么?倒也不是不行,就是觉得吃了一口屎,却就是说不出一个反对的理由来,怎么不行呢?  他狄咏……呃……文才不够?名望不足?才能不佳?人品有差?  还是他狄咏……呃……与老子这个天子有仇?  皇长子选老师,也不是一家人的事,那是天下的事,那是社稷的事!那是家国之大事!  或者说,他狄咏可保老子这个天子的儿子稳稳继位……  唉……  “儿倒是也觉得合适……”赵曙浑身不得劲……  “那就如此了,再议其他……”太后一锤定音!  狄咏立马上前:“臣年少德寡,怕不堪重任……”  又到演戏的时候了?倒也不用太后说,赵曙直接开口:“此乃圣谕,不必多言了!”  诶,皇帝人设起来了,心胸宽广了,大局为重了!  狄咏倒是愣了,这他妈是长进了?还是长进了?还是不耐烦了?  欧阳修一躬身:“陛下圣明!”  这他妈是真长进了?狄咏看了看欧阳修,看了看皇帝……既然长进了……那……那……那就不得不防了! 第616章 学生受教了 此时赵仲针在原来的汝南郡王府的宅邸里,显然这个年纪,住不进皇宫。  狄咏在家坐着,等着赵仲针来拜见,这是宗正寺安排的事情,自然也就是太后安排的事情。  赵仲针由牛大引了进来,十五少年郎,面色如玉,风度翩翩,还未开口说话,就已显灵动模样。此时赵仲针官职可不低,安州观察使,光国公。  进门之后,赵仲针躬身一礼:“老师在上,受学生一礼!”  狄咏心中其实也没有底,也不知赵仲针此时对他是个什么态度,也不知皇帝赵曙是怎么与儿子说的……  所以狄咏很是一本正经:“受你此礼,其余不必了,落座一旁!”  本该有一个比较正式的礼仪,但狄咏言语之间,就给省去了。  却是赵仲针立马答道:“万万不可,学生岂能废了正礼?来啊,快快端茶来!”  狄咏点着头,心中有数了,这小子还真有求学之心,并不带什么仇怨,看来赵曙这个老爹,并没有在儿子面前表达太多的情绪。  茶来了,赵仲针端茶在手,上前两步,双膝欲跪,狄咏立马起身,未跪就扶。  这里面也有门道,跪是赵仲针懂礼节,但真若是跪下去了,那就是狄咏不懂礼节了。  当然,按理来说,狄咏按照辈分,受这一跪也无妨……  如此,狄咏再接茶喝一口,礼节就算到位了,赵仲针站在一旁,再躬身:“蒙老师不弃,学生必当努力进学……”  按理说,接下来,就该考教一番了,看看赵仲针读了些什么书,水平怎么样,如此好因材施教,赵仲针显然很熟悉这个程序,因为以往他也不可能没有拜过老师。  但狄咏却没想过要考教什么,而是上下打量了一番赵仲针,问了一语:“过段时间,我欲使辽,随我同去否?”  赵仲针有点懵,他是皇长子,怎么可能随便出国呢?  狄咏又道:“若治天下,当行万里之路,更要知己知彼,此去辽国,变换身份就是,去看看辽国到底是个什么辽国,如此才是眼界!”  没啥,带你去装逼,少年人,就没有人能对装逼有抵抗力的!  赵仲针脸上已然有了期盼,但却答道:“学生怕是……就怕父皇太后不允……”  “此事你不必担忧,只要你愿去就是……”狄咏摆着手,自己也在装逼,皇帝太后,在狄咏这里都不算事。  “如此,学生定是愿去的!”赵仲针是个好少年,这是毋庸置疑的。  但两人话语来去,显然也还有隔阂,原因在于并不熟悉。  兴许……赵仲针心中,对狄咏多少还有些敬而远之的心态,敬重在于狄咏 自身的那些光环。  远之,那就是对于狄咏引兵入宫这件事,其实也有一定的自我见解。  这个隔阂,得想办法解决一下。  狄咏微微皱眉,开口:“今日虽是初见,但时不我待,合该给你上第一课。”  “还请老师教诲!”赵仲针在礼节表面上,很是认真。  “与你发一问,国家,由什么组成?”狄咏问这个问题的方式,与儒家的那一套完全不一样。这是什么问法?其实是千年之后的问法。  赵仲针听得懂这个问题,却一时有些满头雾水,也问了一语:“不知老师所问……若是简单之问,那学生答万万之民也……”  “嗯,不错!今日,你我就谈论一个问题,关于此次濮议之事,你有何见解?”狄咏直入主题,玩的也是云山雾罩。  “这……”这什么?显然狄咏之语,大大出乎了赵仲针的预料,他本以为狄咏会回避这个尴尬问题,毕竟赵仲针与狄咏两人……怎么说,那也是有主观上的差别,不可能在同一角度去看待这个问题。  “无妨的,你我既为师徒,便也不能貌合神离,不能离心离德,既有这个缘分,就当开诚布公,若是此事回避,你我师徒之间,必然永远隔阂其中,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但说无妨!”狄咏这是做政治思想工作的套路。  这里面有一个前提,那就是狄咏自信,自己在赵仲针心中有一个高大上的形象,这是基础,这个基础之下,狄咏就占有了主动权,有引导的能力。  还有一点,那就是狄咏与皇帝赵曙之间,显然并没有什么明面上的仇怨。  赵仲针还是少年人,谈不上多么深厚的城府,这个年纪更是表达欲爆棚的时候,听得狄咏这么说,舔了舔嘴唇,真就开口:“学生以为,兵马入皇城,实乃……不该!当然,祖父封号之事,也有奸佞作祟,也是不该!”  用词还挺保守,不是什么大罪,而是不该。  赵仲针这小子,显然还真不知道详细,不知道这濮议之事全是他爹一手操作。  也不难理解,赵曙也是要面子的,而今所有人都觉得这件事错了,也做不成了,在儿子面前,赵曙显然更愿意让儿子认为自己是被人忽悠所致,反正所有人都这么说。  “嗯,你说得很对!”狄咏点着头,并不反驳赵仲针,也就有了自我反思之意,然后又道:“国家,人也!其实不然,一个国家,家也,国家并非由一个个的人组成的,而是由一个个的家庭宗族组成的,若是皇帝家乱,那天下必然效仿,这天下家乱,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皆乱也,人心 不聚,国何聚之?此其一也。其二,皇帝失德,必天下取笑之,茶余饭后之笑柄,权威何在?如何教天下人敬重?如何要求天下人之忠义?”  这是儒家,却也不完全是儒家。第二点,尤其重要。皇帝是神,神的权威,很大一部分来自完美,皇帝的象征意义,主要就在凝聚人心,皇帝一旦不完美,成了谁都可以取笑的对象,这个国家的凝聚力就会大大减弱。  这其实也是家天下的弊端之一!  赵仲针皱眉在想……  狄咏继续在说:“我此般做法,世人皆以为我一时义愤,非义愤也,实深思熟虑,度量多时。为何罪在奸佞?皇帝者,不可失德也!此为天子权威!”  赵仲针面色一变,问了一语:“老师之意……老师之意是……父皇所为?非奸佞蒙蔽?”  狄咏这手段,真有!  你爹要面子,但我狄咏告诉你真相,然后告诉你,我是为你爹才这么做的,我是在维护你爹的权威!  “汝非幼童,自有思虑!”狄咏语重心长,满脸担忧说着。大概就是说,这都是你自己思考的结果,不是我告诉你的,你自己就能辨别。  如果赵仲针真去求证这件事,对狄咏来说,那就最好不过了,求锤得锤!  赵仲针看着狄咏,心中不免有几分痛苦难受,一时不知再说什么是好。  有一个道理,虽然偏颇,却也是至理。孩子长大的过程,就是慢慢开始发现父母并非什么事情都有道理的过程,也是慢慢在反抗父母的过程。  狄咏直接再言一语:“若仲针你是我,你是臣子,何以处理此事?以我之罪,换天子无罪,想来想去,唯有此法。天下人皆言我引兵入皇城,我之罪也!陛下有罪乎?无罪也!奸佞之罪!天下人,都可有罪,独天子不可有罪。天子罪己,罪在奸佞!罪在识人不明!”  狄咏说得多么高大上?  我用我自己被人误会的罪,换皇帝没有罪!这是什么精神?  赵仲针看着狄咏,躬身下礼:“学生受教了!”  “回吧,第一课就上到这里,此臣子之课也!明日你再来,带着被褥用具来,就住在这里了,进出皆随!”狄咏摆手说着。  “学生明日定来!”赵仲针其实也想赶紧离开,他心中还有疑虑许多,有些事,在狄咏这里一说,当真让赵仲针震惊非常,他必须要求证一二,忍不住要去求证!这就是少年人。  如果求证得不对,明日得来与狄咏理论,岂能如此诟病天子?  如果真如狄咏所言,那明日更要来!如此姑父,实在教人敬佩!以往就有敬佩,当再上几层楼去敬佩! 第617章 他教得好,朕无罪也 赵仲针回家了,其实今天,他就是带着情绪到狄咏这里来的,虽然不是什么仇怨之类的大情绪,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一点情绪的……  此时却又带着疑惑回家去,回家换了衣服,直接入宫。  赵曙坐在书房内,正在看诸般奏折,赵仲针站在面前,礼节之后,欲言又止……  真说起来,赵曙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人都是这样,不能用好坏来直接形容,就比如他此时对于处理政务,那真是认真非常,兴许动力也来自早日亲政的压力,也想好好表现,表现给太后看是其次,表现给百官看是主要,更也是想要多多积累理政的经验。  还有一点也是很有意思的,那就是赵曙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亲政不了,换句话说,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皇权会旁落,因为大宋就没有这个例外,太后临朝以往也不是没有,时候不会长久。  对于儿子站在当面,认真的赵曙甚至都没有过多的理会。  “父皇,儿臣有话想说一说……”赵仲针多少有些谨小慎微……  赵曙头也不抬,只答:“说来……”  赵仲针却又沉默了,质问父亲,质问一个皇帝父亲,还真不知道如何开口合适。  赵曙也不理会,继续干活,每一份奏折都看得极为详细认真,批注也不用红色笔墨,认真批注之后,也还会在末尾问一下太后与中书门下的意思……显得格外谦虚。  也就是说,赵曙是真长进了,亦或者说,赵曙本身虽然不是如何优秀,但其实也没有那么糟糕。  “父皇……儿臣想问一事……”赵仲针沉默许久之后,再开口。  “问,你问就是,期期艾艾,这是作甚……”赵曙依旧没有抬头。  “那儿臣就直接说了,还请父皇恕罪!”可见赵仲针此时心中的为难,年少本就存不住什么话语,不问他今天觉都睡不着,偏偏又顾忌良多。  赵曙终于抬头了:“你今天是怎么了?”  “父皇,儿臣今日听老师说了一句话,他说,天下任何人都可以有罪 ,独独天子不能有罪也,他说……他以自己之罪,换天子无罪!天子之罪,只在识人不明!儿臣就是想问这件事……”赵仲针终于是问出口了,问得隐晦非常。  “嗯?”赵曙再次抬头,看着赵仲针,乍一听,他没听懂,再一想,哪能不懂?  赵曙面色有变,问了一句:“他给你上的课?”  “嗯,老师说,这是他上的第一课……”赵仲针点着头,却又欲言又止,因为他还想问得更直白一点。  赵曙放下了手中的笔,身形坐正一些,靠着椅背,微微后仰,问了一句:“你是想问,朕是不是有罪?”  赵仲针不敢答,唯有沉默。  赵曙接着说:“哼哼……他教得好,朕无罪也!”  赵仲针明白了!瞬间就明白了!  “怎么?你是来兴师问罪的?”赵曙有些不高兴,儿子就是儿子,爹就是爹,古往今来,这般情况,当爹的必然不爽。  “儿臣不敢!”赵仲针与这父亲,也是典型的父亲与儿子的交流方式,纲常伦理,心中虽然亲密,但表面上却一本正经。  “你不敢?不敢也不是来问了?朕有罪吗?你说说,朕罪在何处?哪里做错了?旁人可以一片孝心,朕如何偏偏就不能了?人子孝父,人之常情!”赵曙对于这件事,他有自己的坚持。  赵仲针却也问了一语:“父皇,那老师有罪吗?”  赵仲针真的聪明,他不正面回答老爹的话语,用了一个问题。  赵曙立马答道:“他自是有罪!”  “父皇,那此事之中,老师有功吗?”赵仲针,有这个年纪所有的性格特征,打破砂锅问到底!  “他有什么功?引兵闯宫之功?”赵曙气不打一处来。  “儿臣也是不解,老师以自己之罪,换天子无罪……此语当真扰乱儿心……”赵仲针此时此刻,有一种我以为自己了解这个世界,但突然发现我其实不了解这个世界的纠结。  “他往自己脸上贴金,还想占个人情道义?还想让朕感恩戴德?岂不可笑?”赵曙 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赵仲针点着头,他也无话可说了,感情上、理智上,都在纠结,却就是定论不了。  也许,这件事,一辈子也无法定论!  所以赵仲针再次沉默了……  赵曙来气:“还有什么话说?没话说早早出宫,时候不早!”  赵曙这个父亲,作为父亲,他感觉很难受,有一种受到挑战的感觉。  “儿臣……去了……”赵仲针慢慢退去。  赵曙心已然乱了,低头看了一眼桌案,未拿笔,慢慢站起,左右看了一看,叹了一口气:“还想让朕念你的好?笑话!当真歪理邪说,蛊惑人心……”  轻声说完话语,赵曙慢慢走到书房门口,只见李璋走来,身后带着一个人。  不等两人行礼,赵曙开口:“何事?”  礼还是要行的,李璋才答:“回禀陛下,此乃皇城司押班杨得忠,得太后令,特来拜见陛下!”  “新任殿前司指挥使?”赵曙问着,也上下打量着杨得忠。  杨得忠跪地而下,头已在地:“臣杨得忠,拜见陛下万安!”  这事,终究这么成了,归根结底,还是太后意见最重要。  “起来说话……”赵曙心情其实不太好,但这事情也没有他再发表意见的余地了,心情也就更有些不好。  李璋还介绍着:“陛下,杨得忠,祖辈功勋也,皇城老差事,本就是殿前司出去的人,对于皇城防务极为熟悉,他自己也争气,不论是剿贼,还是上阵,皆有战功无数,厮杀辈也,忠义无双,以军功累迁高位,胆气过人,不比臣一辈子没见过厮杀事……”  李璋很聪明,贬低自己,抬高他人。话语里其实是有暗示的,就是在暗示狄咏闯宫这件事,说自己无能无胆……若换成杨得忠这般厮杀汉,狄咏必然闯不进来……  赵曙果然也是眼中立马带了光,表情都不一样了,问了一语:“杀过多少人啊?”  杨得忠愣愣答着:“臣刀枪之下,当有三四十颗人头……”  赵曙废话没有,头一点:“随着走动!” 第618章 好,好仲针,好学生 但赵曙终究也不是幼稚人,李璋把人引荐了,李璋也就走了,杨得忠随着皇帝走动,其实就是入了书房!  赵曙再次落座,两人相对,赵曙开口:“你与秦国公私交如何啊?”  杨得忠答了一语:“回陛下,臣与秦国公,私交不差,战阵过命之交……臣能升迁,也是战阵有功,得秦国公看重……秦国公为官有一点好,那就是公正,有功者升,有错者罚!”  这话,必然有高人指点,这个高人,显然不是狄咏,十有八九是李璋。  话,不能说假。但话,又要说得合理,怎么合理?突出工作关系!  “哼哼……看来,战阵勇武辈,都与秦国公少不了关系……”赵曙点着头,话语多少有些无奈……  “回陛下,秦国公自是本朝武功第一人,无人能及。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忠君之事!秦国公乃吾辈楷模,臣也以此为座右铭,为国杀敌,百死无悔,为官一任,必当效死!”正常程序,表忠心,表决心!  赵曙又问:“你祖上何人啊?”  “回陛下,若攀得关系,那自是杨令公,旁支也……”杨得忠答着。杨令公,宋初期的名将,也就是杨家将的故事原型,也战死在了沙场。  赵曙点着头:“杨令公,好一个杨令公啊,这皇城之安危,如今皆系你一身,你可明白其中?”  有一个好祖上,是真的沾光!  “君辱臣死!”杨得忠不是吹牛,语出真心!  “好了,朕继续批阅奏章了,你只管去忙……”皇帝摆着手,心情也顺了不少,哪怕听几句忠义之语,也是能让皇帝称心如意的,因为如今,没有人与他正儿八经表达这些话语了……  杨得忠躬身出门而去,到得门口,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刚才后背都有汗水,此时浑身只感觉一阵轻松……  这事算是彻底定妥了,虽然正式的敕命还未下,但杨得忠已经开始上岗。  第二天大早,狄咏依旧没有急着去上班,或者说就是在家里上班,在家里等候皇长子赵仲针,这也是工作。  赵仲针早早就来,今日不在正厅,而在书房,赵仲针到得书房门口就大声开口:“学生赵仲针,拜见老师!”  “进来吧……”狄咏心中已 然有笑。  赵仲针进得门内,再拜:“学生来迟,老师久等……”  “落座,今日……第二课,你随我到政事堂去……”狄咏说着,其实也是偷懒,怎么偷懒呢?  章惇、蔡确两个秘书没到,先找个临时秘书。  “听老师安排!”赵仲针一直轻微躬身,并未真正站直。  狄咏起身:“出发……”  班房之内,来来去去无数人,没有任何人能忍得住不往狄咏的班房内看几眼,门内有皇长子,十有八九就是未来的太子,未来的天子。  如赵曙这般,其实挺好,既是嫡子又是长子,还挺优秀。这不知能羡煞多少高门大户。  一张大条案,狄咏坐正,赵仲针坐侧,公文都由赵仲针先看,看完与狄咏说,也会请教问题。  赵仲针是真有问题:“老师,洛阳府,天下富庶之地也,人丁一百余万,田亩之广更是数不胜数,皆是肥沃之地,膏腴所在,缘何赋税不过十几万贯之数?”  狄咏随口在答:“洛阳府,世家大族之地,更是朝廷官员致仕之后聚集之地……”  狄咏没有明说,道理简单,洛阳不仅古往今来出世家门阀,而今更是许多朝廷官员退休的养老之地,当然也就是文风鼎盛之地,也就是说那里的田地,多在这些有钱有地位的人手中。  大宋朝,赋税,主要还是来自土地,也就是农业税。  洛阳府虽然平原广大,皆是田亩,还靠着河流,出产极高,但税收不高,道理就在其中了。  赵仲针却想得许久,没搞清楚其中缘由,又问:“老师之意是?”  “税由何人收?”狄咏问道。  “那自然官府收!”  “非也,官府是谁?税由人收,具体收税之人,也非官也,当地官员却也不敢如何去收,终究是差吏收税,缴税的是何人啊?官也!差吏找官收税,如何收?”狄咏言简意赅。  听得赵仲针恍然大悟,却问了一句幼稚话语:“越是官,那就越该为国缴税,岂能越缴越少?”  “哈哈……”狄咏不答,也不用答。  赵仲针是在发泄不满的情绪,又道:“此非良策!”  “你可有良策?”狄咏问道。  赵仲针忽然站起,手一抬,倒显得几分豪气干云,大手一 挥:“丈量田亩,定有猫腻!”  狄咏点点头:“然也,不过谁去丈量?差吏也!”  赵仲针刚起的几分豪气干云,立马偃旗息鼓了,却问:“难怪朝廷年年入不敷出……却又无可奈何……得变!”  是得变!  赵仲针本已站起,立马一礼:“还请老师赐教!”  状态对了!隔阂好似慢慢就少了……师徒二人,进入正轨了!  “丈量田亩,那自然是必须要做的,有一个词叫作执行力,不论什么好的政策,政策倒在其次,执行力才是最重要的!先帝在时啊,我就已经极力扩充过御史衙门,我之所想,御史衙门本就该在各地皆有,以为督导!这就是加大执行力的办法,还要有巡查之法,以为常例。若是再往后,当有禀明之法……”狄咏慢慢说着。  “何为禀明之法?”赵仲针听得很认真。  “那就是……每个在朝官员,皆要定期上报家中田亩之数往御史台备案,如此,若是一旦查又不实,可为罢官之因。”狄咏出谋划策,那是绝顶的。  赵仲针闻言忽然眉开大喜,一拍手:“老师当真高明,此法一出,虽不能让水至清,但必然收效显著!”  狄咏忽然玩味地看着赵仲针,微微带笑:“但此法,你敢做吗?”  赵仲针身形一怔,看着狄咏,平白有了几分憋屈,憋屈之后,平白又有了几分叛逆,还气不打一处来,倒也不是气狄咏,是气狄咏话里面的那个道理,开口说道:“此策必行!”  “哈哈……好,好仲针,好学生啊!”狄咏一脸欣慰!  就是要激!  赵仲针这个人,或者说赵顼这个人,宋神宗这个人,那是有大抱负的。  “谢老师夸赞!”赵仲针只觉得浑身充满了动力,只奈何他不是皇帝,否则非要大刀阔斧来一番才行。  “既然你如此说了,那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再说一法与你思虑,摊丁入亩之法。”狄咏循序渐进。  “老师快快说来,学生洗耳恭听……”赵仲针猴急猴急。  “所谓摊丁入亩啊,就是把除了商税以外的赋税,皆废除了!”狄咏这老师的架势尽出,学自欧阳修,一模一样。  “废除了?”赵仲针一头雾水,以为自己听错了。 第619章 完全不同宋人的含蓄 “嗯,赋税越是繁琐,收税这件事就越是繁琐,与其如此耗费人力物力,不如皆废除了,把诸般税收,都摊入田亩,只收一种税,那就是田税!”狄咏这办法,其实借鉴自清朝雍正。  也就是说这个时代的税收其实也繁琐,乃至花样百出。比如人头税,就是按照人头收税,也就是说只要是个人,都得给朝廷缴税,活着就得缴税。这种所谓人头税,其中比如什么月桩、版帐……  摊丁入亩,就是啥税也不收了,就收土地税,换句话说,也是把其他所有税收都安排到土地税里。  也因为这个政策施行之后,清朝还向天下人许了一个承诺,永不加赋!就是永远不税赋了,这也是清朝赢得民心的手段之一。  “老师之法,把其他税收都摊入田亩,那田亩税岂不高出现在许多?百姓岂能愿意?”赵仲针显然没有理解到其中精髓。  狄咏摆摆手:“国家收税,是向富人收?还是向穷人的人收?”  “那自然是要向富人收,穷人还多收,那自是逼着他们走投无路去造反?”赵仲针答着。  “对啊,既是向有钱人收税,摊丁入亩有何不可?谁有田,就谁缴税!谁没田,就免赋税,岂不更加合理?如此,也可大大减轻那些穷人造反之事。化繁为简,还可以大大减轻收税这件事本身的支出成本。朝廷再规定一个佃户给地主缴纳田租的上限,确保佃户不会过多承担本该地主承担的赋税,岂不是社稷长久之法?”  狄咏说出了其中的关键精髓。当然,这里面也有一个执行力的问题,也就是俗话说上有政策下有对策,但政策本身而言,就是进步,若是执行得好,那就更加进步了。  “此法……”赵仲针一边听一边思索,慢慢说道:“甚好,甚好甚好……”  “但此法之根本,依旧在丈量田亩,清查天下田亩之确实之数,否则必难以成!仲针可细思其中……”狄咏还是激,刚才意气风发豪气干云,最终的目的,在这里等着。  “哦,懂了,学生懂得了,这一课,学生受教了!获益匪浅!不外乎与那些世家大族争 利也,学生若为万万之民,岂能怕了他们?”赵仲针有点热血,带着少年人没有经过社会毒打的热血。  狄咏点着头:“继续看……”  秘书赵仲针继续翻看公文,一边看一边点评,也一边问。  狄咏自然是不用看了,虽然效率下来了,但人舒服了,甚至狄咏把笔都交到了赵仲针手上,批注也由他做。  一个秘书,还是不够,来两个秘书,三五个秘书,那效率也起来了,人也舒坦了。  不免也憧憬章淳蔡确早点来赴任……要不要加一个?  比如章楶?  章楶这厮,功名都还没考上,也是头疼。  下班,也是下课,回家。  赵徽柔还在宫中陪着太后做衣服,太后也留饭。  家中只有叶一袖与梁辛初吃饭,还有一个“小厮”梁乙埋……并不上桌,只在一旁站着。  席间,梁辛初开口:“听闻相公过得几日要使辽国?”  “嗯?怎么?”狄咏问着。  “奴家是想着路途遥远,想着无人照料,带多了女子也不便,想让乙埋随在相公身边伺候,乙埋如今也当事了,为相公鞍前马后支应,定是比旁人要贴心的……”梁辛初慢慢说着。  狄咏偏头一看,梁乙埋一直就站在那里,眼神之中满是憧憬。  “嗯,也好,让乙埋去牛勇处报备,添个军籍,往后当个军汉,随牛勇走动!”狄咏随后安排了。  梁辛初大喜,转头一个示意,倒也不用示意,梁乙埋已然跪地在说:“谢相公抬举!”  “你用功……”狄咏差点把这事给忘记了,此时也就知道梁辛初是在暗示提醒自己,说她这弟弟立了功劳,又道:“都头吧,当个都头……”  忽然,狄咏又反应过来了,原来这些事,他都一言而决,如今不一样了,他不是枢密院使了……甚至如今,狄咏占着牛勇这些有军籍的军汉在家效用,也有些不合适……  不过话说出去了,狄咏也没打算收回,乃至他如今依旧占用军汉给自己当差,也没准备“改正”。  给梁乙埋封一个都头,其实也没什么难……却不免要与人说一声,打个招呼。县官不如现管也是这个道理。 梁乙埋自是在千恩万谢,狄咏也当再勉励几句:“好好习练武艺,书也要读,要时时长进……”  “小人明白,一定牢记相公之语!”梁乙埋还在地上跪着。  继续吃饭,梁辛初下桌去扶弟弟起身,满脸是笑……也在叮嘱:“你要争气,一定要争气……”  吃完饭,自有……感谢!  一通剧烈运动,感谢完了,梁辛初又幽幽有语:“弃疾与长生多日未见了,奴家甚是想念,想着要不要把他们都接回来住几日……不知……”  “想念了就去看吧,不必接回来……”狄咏狠心非常,哪怕一番云雨之后,依旧不心软,在孩子教育这件事上,狄咏很是理智。  梁辛初又道:“弃疾喜欢骑马,也是相公以往带他骑了一回,他便是每日要骑马马……”  “哦,此事好说,明日教冬欢去买马,买……四匹,一人一匹!买好马!”倒也不是狄咏弄不来马,而是懒得麻烦,直接上市场去买就是,一匹一百多贯。  娇嫩的脖颈,枕着粗壮的臂膀,体己私话之间,又是……一番,狄咏有恶,心中有恶。  都在梁辛初身上了,唯有在梁辛初这里,狄咏温柔很少,粗鲁极多!  却也别有一番风味在其中!  要出使辽国,得有许多准备,比如国礼国书,也要有许多谋定而后动。  有些事就是巧,狄咏谋划着出使辽国。  辽国也有人念着狄咏,大早出门收到了一个盒子,辽国寄来的东西。  打开一看,萧观音的信与书札,信的内容倒是没什么,但也是狄咏早已忘在脑后的一句话,在上次离开辽国的时候,萧观音说会给狄咏送一些词作品鉴。  狄咏早忘记了这件事,没想到,词作来了,一大叠,算是词集了,请狄咏品鉴的!  狄咏拿着盒子,上车,慢慢翻看,也在笑……  这娘们,文笔……有点……黄!完全不同宋人的含蓄……  当然,倒也不是说宋人真含蓄,而是那些文人大家们含蓄,那些浮浪词,本也是瓦肆楼宇里受欢迎的!类似什么十八摸之类的小曲小调,狄咏也不是没听过,乃至王安石苏轼他们也不是没听过。 第620章 两个臭皮匠 两个秘书终于就位了,章惇与蔡确。  章惇是老熟人,有礼有节拜见。  蔡确却是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显得很紧张,在班房里坐立不安,但凡狄咏有一点动作,他就立马站起躬身……  弄得狄咏都有些不自在了,开口说道:“不必如此拘谨,只管看公文说事……但有见解,也直说无妨……”  章惇倒是没什么紧张,很快进入了角色。  有了两个秘书,狄咏就舒服多了,甚至还可以出门到处逛一逛……  主要还是要与宰相曾公亮坐一坐,因为狄咏真的要出使辽国了,要为大宋与辽国订立一个新盟约。  在曾公亮的班房里落座之后,狄咏向来谈事直接,说道:“曾相公,此番使辽,当有大事,当真需要曾相公鼎力支持,否则新盟约之事,难成……”  曾公亮点着头:“这是应该,相公放心,此利国利民之举,更是家国脸面所在,定然鼎力支持!”  和事佬相公有和事佬相公的好处,他是真没什么坏心眼子,和事佬换一个词,就叫做和谐,他只想一切都和谐安定,和和睦睦。  狄咏起身,真心一礼:“那就拜谢曾相公了!”  曾公亮连忙来扶:“诶,皆是为国,万万不必如此客气。”  狄咏还真客气,不为其他,就为曾公亮这个和事佬的态度,只要不给自己拖后腿,那就是帮大忙,若是还帮了忙,那就得记人情。  狄咏这礼节没有被扶住,正儿八经下去了。  曾公亮笑着,抬手请狄咏再落座。  待得狄咏落座,曾公亮忽然开口:“有一事,倒也不知该不该与小狄相公说一声……”  这种话,其实很好理解,曾公亮肯定是想说点什么才如此出言。  狄咏抬手作请:“曾相公但说无妨……”  “那我就说了……嗯……昨日,我入宫去,见得一人正从陛下书房出来……就是……陛下见了文相公……”曾公亮这话显然是要提醒狄咏一些事情。  文相公还能是谁?自然是文彦博那个糟老头子,能活九十二岁的糟老头子,历史 上,他是几起几落,仁宗朝起落两番,英宗朝又出来干活了,一直能活到北宋快灭亡的时候。  是真能活!王八命!  忽然曾公亮给狄咏说了这么一个消息,看来是刚才那个态度,让曾公亮很感动。  兴许,在曾公亮看来,狄咏这般人,必然是飞扬跋扈的类型,与狄咏共事,肯定很麻烦,困难重重。就如昔日与韩琦共事,曾公亮基本就等于是一个吉祥物,事事皆韩琦。  却是哪里想到,狄咏是这般尊重他曾公亮,曾公亮多少也是投桃报李的意思,给狄咏一个提醒。人与人相交,贵在互相尊重。  或者说,曾公亮兴许也还是在维护一种和谐,心中不愿看到朝堂又起什么纷争事。  反正,曾公亮与狄咏也是示好,告诉了狄咏这件事。  狄咏听得这件事,自然眉头就皱起来了,文彦博这个糟老头子,就是他狄咏当御史的时候给喷倒的,如今却还不自在,还要出来搞事?  答案是确定的,这都不用猜,文彦博肯定要搞事,还是要与皇帝一起搞事。  皇帝身边,此时没有一个可用之人,没有一个所谓自己人,文彦博只要去纳头便拜,再说一些话语,两人必然就能轻易沆瀣一气!  狄咏起身:“多谢曾相公提点……”  曾公亮连连摆手:“无甚提点,就是随便说说而已,小狄相公不必挂怀……”  狄咏笑了笑,这个人情受了,出门而去。  皇帝显然也不甘心……  文彦博也不甘心……  真是天作之合……  狄咏慢慢走回自己的班房,脸上却在笑,两个臭皮匠,凑到一起,十有八九是要送人头来的。  这皇帝啊,当真没什么识人之明,比他儿子赵仲针可差得远了。  倒也不是没有一点担心,毕竟狄咏要离开东京汴梁城一段时间……  想来想去,忽然狄咏又笑了,自己不离开,怎么能让两个臭皮匠作起来呢?  得让他们作!  皇帝不作,反而没有借口让太后长久临朝不退,四年时间,虽然不算长,但也不短……  行吧……  坐 看风云起!作作更健康!  忽然狄咏冒起一个念头……  如果让人家儿子与父亲发生理念上的冲突,是不是也很有趣?  出使出使,带着皇帝儿子出使,让父亲皇帝在家作。  走之前,还得安排一下,还得给皇帝的“作路”提供一点方便……让皇帝好作一点。  过两天上朝!  太后与皇帝端坐。  狄咏这么为国为民的人,自然要有一点大公无私的表现:“启奏太后与陛下,臣有大事要奏!”  太后点点头:“说吧……”  “政事堂本是政务中枢所在,臣为参知政事,却马上要出使辽国了,而政事堂的宰相,本该有两人,如今却也只有曾相公一人,如此,国事忙碌,怕是曾相公一人难以招架……依照臣所想,合该给政事堂增添相公之人理事……”  什么是忠臣良相?主动把自己手中的权力往外送,这不是君子,谁是君子?  满朝诸公,那一个个的,对狄咏是敬佩有加,还感激有加。  为何感激?  朝堂事,牵一发动全身,动一个人,就会多出许多关键职位。有一人升迁宰相,那就是连锁反应,有大票人要跟着升迁,一个一个往上递补。这不是一个官缺出来了,这是一串官缺出来了……  受益者一大群。  小狄相公,真是大公无私!  太后倒是听愣了,狄咏这是要给政事堂加一个宰相的意思?或者说加一个参知政事?  倒是皇帝听得眼神立马有光,问得一语:“小狄相公既然提出了此事,那想来心中定是有人选推举了,不若说来听听?”  呦呵……这皇帝真长进了!百分之百长进了!  这是堵狄咏的话啊?若是狄咏真想推举什么人,真有什么政治目的,此时反倒不好先说了。  狄咏笑着答道:“臣无人可荐也,便是想着趁着朝会诸公皆在,一并商议,还请太后与陛下,以及诸公推举!”  狄咏说完话,左右看了看,看看我狄咏,何等人物?何等大公无私?何等君子清流?一切只为家国社稷,没有任何一点私心其中。 第621章 演技……真不怎么样 若是谁还怀疑我狄咏有那么一点点私心,那就等着继续看。  果然,皇帝自然是怀疑狄咏不可能这么大公无私的,问了一语:“小狄相公不若也推举一二……”  狄咏摇着头:“回陛下,臣提此事,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再多言!诸公来言,太后陛下来言!”  皇帝将信将疑,但他心中还真藏着事……显然他有人选,却先看太后。  太后不知狄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还是点头说道:“官家不若先说一说……”  皇帝摇头:“诸公且说,推举嘛,推举谁都可以,大家论一论就是。为宰相者,自然是要德高望重之辈,要那般经验十足之人,先帝之时啊,当真是人才辈出!那当真是朝政清明,诸事稳妥!”  旁人听不懂皇帝语中之意,狄咏还能听不懂吗?  这说的还能不是文彦博?文彦博退休是退休了,但人家“干部待遇”还在,返聘回来上班也是正常。  皇帝此时肯定欣喜非常,本就瞌睡,狄咏傻乎乎送枕头来了。  狄咏自然得送佛送到西:“陛下所言甚是,当德高望重之辈也,非此般人选不足以服众!”  曾公亮愣了,他看得懂!他也知道该是谁了,毕竟仁宗朝的老相公,可没几个活着的。  但看不懂其中最深层次的逻辑,便也觉得狄咏这是怎么了?非要搞个大麻烦出来?  难道是忠心?  想着皇帝能早日亲政?  曾公亮是一头雾水!  皇帝听得狄咏之语,更是欣喜,之前正犯愁,觉得自己如何也决定不了朝堂宰相的事情,偏偏这事情就这么顺理成章在进行了。  皇帝忍不住一语:“诸位卿家,都想想,可还有先帝之宰相啊?”  狄咏立马又变了:“先帝之宰相?怕都年老了吧……陛下……先帝之臣子,倒是满朝皆是……”  狄咏表达了不一样的见解,就是不想让皇帝太舒服了,怕皇帝反而起疑。这是其一。  其二,狄咏更知道满场无数人等着升官呢,文彦博这个退休返聘的一回来了, 那这些人刚才还起的期盼不都落空了吗?这坏人,狄咏不做,得皇帝自己做。  皇帝已然激动,哪里还等,又道:“诶……先帝之宰相,老成持重者多,个个德高望重,伴随先帝多年,皆知明君之德,有这般老臣在侧,朕也当获益匪浅。嗯……母后以为呢?”  还算没有激动忘形……还知道问母后。  太后云里雾里的,问了一语:“子道啊,先帝之宰相,你如何作想?”  狄咏一脸为难,作为一个忠臣良相,总不能当面搏皇帝面子吧?  狄咏先要把自己为难的面色转过去,让所有人都看到他的为难,你们都看到了,我狄咏多为难啊,唉……没办法,谁叫我狄咏是个大大大大的忠臣呢?  如此一番,狄咏才再说:“不若请陛下说出此人,如此也好商议。”  皇帝想得一想:“唉……朕倒是也无什么既定之人选,只是想来想去,先帝之宰相,如今健在的不多,健在的,身体康泰,精神矍铄的,想来更少……不知……富相公近况如何?可有人知啊?”  自然有人知,富弼的双倍女婿冯京出来禀告:“回陛下,岳父一直足疾严重,路不能行,旁的倒是无甚,待得足疾痊愈,倒是也可堪当重任!”  这是真事,富弼这厮,痛风严重,地都下不来。但他也是长寿人,能活七十九岁,暂时是真干不了事。  皇帝满脸懊恼,点头又问:“那还有……还有……哦,对对对,文相公呢?文相公近来如何啊?”  狄咏看着皇帝表演!演技……真不怎么样!就这演技,一看就不是科班出身,与小鲜肉水平差不多。  也有人答:“文相公听说近来矍铄非常,平常里还能上街走动,家中宴饮也时有宾朋满座!”  “那就文相公了,不知诸卿何意?”图穷匕见了,赵曙反而紧张非常,生怕自己谋划落空,紧张地看着狄咏,见狄咏没有立马出言阻止,又紧张地去看太后,口中还问:“还请母后定夺……”  满场诸公,气 馁之人无数,高升的机会就在眼前,忽然就没了。还是看看太后吧,太后最好不同意,那就机会还在,只在争取了。  也要看看小狄相公,文彦博与小狄相公昔日可有矛盾,今日当是不能同意的……  小狄相公,你上啊!  小狄相公,你快出言阻止啊,快上!  小狄相公转头,脸上为难得如同便秘,却看小狄相公转头说道:“既是陛下已然有此决断,臣等……臣也……臣附议,便请文相公再入朝,为参知政事,如此,臣一走,政事堂也可不误国事。”  唉!  哎哎哎哎哎!  小狄相公啊,关键时刻,你就是太心善,太正直,太忠心,太君子!  这有什么不能反对的?你不同意,皇帝还能拿你怎么样啊?  唉……  你不就是怕别人说你以公谋私吗?你不就是怕别人说你因私怨而打击异己吗?  唉……你怕什么啊!  你怎么就能同意陛下这个提议呢?  皇帝已然直接站起,显然他以为自己在朝堂之上,此番是大获全胜,用阳谋击败了狄咏一次,让狄咏输得是无话可说。  转头再看太后,太后见得狄咏都点头了,也无甚多言:“嗯,那就如此吧,召文彦博为参知政事。如此,狄子道也好早早出使。”  定了!  曾公亮频频转头看狄咏……甚是不解。却是心中不免也夸了一语,狄咏,真君子也!不徇一点私处,皆为公为国!  韩琦,那是无论如何也做不到这点的!  如此一比,高下立判!  狄咏显然知道曾公亮在看自己,此时也回头,与曾公亮一个苦笑……表示自己无奈。  曾公亮便更是觉得狄咏真性情,又大公无私。觉得自己以往,虽然把狄咏高看了无数,却还是小看了几分。如此狄咏,怎么高看也不为过。  此时狄咏心中却想:这回送佛送到西了,都给你们安排好了,请你们开始作!看老子之后怎么收拾你们!  还有一想……最好,最好让你儿子回来收拾你!让你感受感受叛逆少年气死爹! 第622章 你一点都不懂 出发,使辽,使团规模不大,百十军汉,七八个官员,一车礼物,礼物主要还是书籍。  其中有一个政事堂的编修叫作黄常,祖辈恩荫的小官,给狄咏当临时秘书。  辽人其实也早就等着狄咏出使了,岁币其实不值钱,脸面才重要,宋人拖欠岁币不给,不是补了钱就可以了事的,这事情需要一个正儿八经的交代。  这不,狄咏就来交代了。  一路北去,路途倒是不难走。  但狄咏这一路,其实也很重要,身边带着黄常,就不能真的只行路。因为黄常身为皇长子,其实这十五六年的人生,从来就没有真正出过京畿,换句话说,就是他从来没有真正见过世间百态,没有真正见过这大宋江山到底是什么样的。  黄常自然就是赵仲针,说起来,赵仲针这一辈子,自小长在汴京,十八岁当太子,十九岁当皇帝,上台就进取十足,不久就开始支持王安石变法。  这个皇帝的问题就在这人生经历之中了……他就没见过世面,他只有一腔热血而已。  这是很严重的问题,也是王安石变法失败的很重要的原因之一,赵仲针从来就并非真正知道国家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哪怕正式变法的时候,赵仲针也不过二十一岁,他还有一种青少年的天真与幼稚,少年人独有的带着热血上涌的进取心。  其实,之前,仁宗皇帝变法,也有这个问题,也没真正见过世面,少年就登基了,亲政之后也是这种热血上涌的进取心……  作为皇帝,作为变法真正的幕后之人,这一点极其致命!  这两个皇帝变法的失败,其实有一种必然性。  千万不要以为庆历新政与熙宁变法,是范仲淹等于与王安石这种臣子所为的变法,这种理解大错特错,一定要知道,这两次变法,其实是仁宗与神宗两个皇帝所为。  是皇帝,让范仲淹王安石们来干这件事!特别是王安石变法,主动权其实在皇帝身上,是皇帝赵 仲针要锐意进取,才主动把王安石召到身边来实施这些事情!  这里面的逻辑,虽然很简单,但不说清楚,就一定会有误区,会产生误会,便真的以为王安石变法的失败原因都在王安石身上,其中还有一部分原因也在皇帝赵仲针(赵顼)身上。  举一个最简单的例子,王安石变法虽然有许多不成功的地方,但也有许多很成功的地方,后来巨大的反复,也因为赵仲针的意志不坚定,态度反复无常,他并不真正知道变法之后,到底哪里好哪里坏,哪里有效哪里无效。  这也是狄咏千方百计要把赵仲针带出来看看世界的原因所在。  王安石在这件事上,也是个倒霉催的,皇帝想要革新图强,要新政,要带领国家走向强大,是皇帝听说王安石这人有点新见解,特地把王安石找来,要王安石干。  王安石努力干了,皇帝却又不知道这么干行不行,更不知道哪里行哪里不行,更是皇帝自己没有一个主心骨,一会觉得行一会觉得不行,王安石还要拼命去给皇帝解释,我行我行!还不断劝皇帝,你可千万不要三心二意啊!  赵仲针心中,从来没有过一个真正有清晰蓝图与预期的目标,他只有一腔热血。甚至看完王安石给的“创业ppt”,但赵仲针是水平不够,压根就没有真正看懂,但凡真正看懂了王安石的思路,赵仲针也不会显得过于犹豫反复。  狄咏要给他一个目标,更要给他一个能真正看懂“创业ppt”的基础见识与能力。  河南河北,是一个好地方,狄咏使辽要路过这里,这里为什么好?  因为这里平原广袤,田亩极多,人口也多,也富庶……还有这里,世家大族也多,地主豪绅也多……  也就是说,河南河北,是典型的儒家农耕文明地区,所有的阶级,所有的矛盾,都在这里集中体现。  就如狄咏骑着马在路边随手一指:“你看啊,这一片,那一片,咱 们周遭,但凡视野看得见的看不见的,绵延不绝的田亩,皆韩家之产业!”  没错,顺带上眼药,相州韩家,韩琦的韩家。  赵仲针也骑马,看得一眼,只有赞叹:“相州韩氏,果真名门大族也!豪富非常!这比京畿那些大户不知胜了多少!”  在赵仲针看来,其实真就是一句赞叹,他也不是真一点世面都没见过,他虽然没出过京畿,但汴京城他是出过不少次的,黄河边,也是如此连绵不绝的田亩,哪里也是世家大族无数,哪家哪户,都是这般,说起产业,随手一挥,一大片。  许多人不一定能理解这种一大片,特别是丘陵山区的人,是没有真正体验过什么叫作平原的,平原,就是真的一座山都没有的地方,耕地之广,真的就是视野尽头,无穷无尽,都是耕地,极为容易耕种的耕地。  狄咏笑着,问了一语:“你觉得……这样,好吗?”  “嗯……”赵仲针被问得有些一头雾水,这有什么好与不好的?这……不都这样吗?  这不是正常现象吗?  狄咏又问:“你觉得,相州韩氏,能有多少丁口?”  “回老师,这……学生实在不知……”赵仲针还是一头雾水。  “算他整个宗祠,乃至加一些各处旁支,相州韩氏,想来也多不过一千来人。”狄咏答着。  赵仲针主动发问:“老师说此事,所谓何意?”  “无甚,倒也不知这相州韩氏,一年给朝廷交多少田赋……”狄咏把话题引回来了。  赵仲针眉头一皱,岂能还不知狄咏意思?韩琦以往在朝堂当宰相,他家能交多少赋税?又能交得了多少赋税?  或者不少,但与眼前这般产业比起来,又岂能算多?  “学生明白老师之意了……清查天下田亩这般事,说来容易,却难如登天!”赵仲针点着头。  狄咏摇摇头:“你不懂……你一点都不懂!”  “嗯?”赵仲针又愣了愣,却态度极好:“还请老师教诲!” 第623章 赐金放还好啊 狄咏是真要教诲了,真正要开始出大招!  他再一次抬手一挥,示意赵仲针去看着无穷无尽的田地,开口说道:“这么多田地,会有多少人在其中讨营生?”  赵仲针算不来,他没有这种经验,只有说道:“那定然是许多人,韩家那些人,自是耕种不过来的,他们是地主,自也不会自己亲自耕种!”  “是啊,许多人,我给你说个数,佃农至少三四万!”狄咏可不是乱说,相州韩家,就是这个实力!这还只是说田地之事,还有那些商业上的事情,乃至城池里的产业,更不用说。  而且这韩家,在历史上,还会越来越大,扩张无止境,相州土皇帝也不为过。  “哦……”赵仲针点着头,有惊讶,却也能接受。  狄咏最不爽的就是赵仲针竟然能接受这件事,开口一语:“你就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赵仲针没意识到,思维惯性里,就没有意识到……还傻乎乎看着狄咏……一头雾水。  所以赵仲针这个未来的皇帝说道:“学生……愚钝……”  “你是真愚钝!愚不可及!”狄咏作为老师,是真不爽了,不是装的。  赵仲针紧张起来了,连忙说道:“还请老师教诲……”  狄咏没好气,抬手一指赵仲针:“你是谁?啊?说说你是谁?你姓什么?你是干什么的?你未来是要做什么的?你告诉我?”  “我……我……学生……”赵仲针已然语塞,他闹不懂啊!  狄咏左右一看,抬手一挥,示意身边跟随之人退远一些,才大怒却轻声:“你,赵仲针,你姓赵!你是皇家人!是皇帝的儿子!将来,你也会是皇帝!这天下田亩,皆聚大户之手,这天下之粮,皆在大户之手,这天下之民,皆无土地,只能租田为生,只能给这些大户当佃农,只能仰仗这些大户的恩惠才能勉强过活!这些田间地头里干活的人,你看看他们,你看得见吗?你看到了吗?他们,无病无灾,今年勉强果腹,一旦天灾人祸,他们一个个生路皆无,他们一个个揭竿而起……你看看他们,看看……”  狄咏愤怒地不断挥手,指向一片片无尽的农田,一个个田地 里汗流浃背的百姓!  赵仲针恍然大悟……他似乎听明白了……他左看看,右看看……但他也没有全明白,而是开口一语:“老师,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此乃……祖宗之法也!”  “嗯,说得对!士大夫,我也是士大夫,我这个士大夫告诉你一个道理,一个帝王之理!就说眼前这韩氏一门,你与他共治天下,他与你共治天下了吗?与你说一个简单的道理,我与你合伙做买卖,本金你出,现在你居幕后,我管理买卖,我明里暗里赚得越来越多,你越来越穷,出了灾祸,还得你再掏本金出来弥补,我却一分钱不再掏了。你还觉得我与你在一起做买卖?”狄咏问着。  “这个……这个道理……似也有理,但治国之事,却不能如此来比……学生以为……”赵仲针有自己的想法,却是又难以反驳狄咏的想法。  狄咏倒也不怒了,笑道:“嗯,也对。那就说一个更深的道理,土地兼并,财富聚集,百姓无余财,何以面对险境?百姓生活一旦遇险,无以应对,岂能不乱?此其一也。其二,如今我大宋,皆言国穷而民富,国穷你我皆知,民富?民富吗?士族大户,他们富,但他们是民吗?你看看,真正最广大的民,是谁?”  其实真是这个道理,士大夫口中的民,从来就不是真正底层之民!  “学生明白,学生明白了,不是国穷而民富,实国穷民穷,士族富也!”赵仲针点着头,实在是狄咏的话太有道理。  “那边关打仗,灾民赈济,修渠铺路,是朝廷出钱,还是这些大户与朝廷共同出钱啊?”狄咏继续问着。  赵仲针忽然就沉默了……  狄咏就一个意思,赵仲针,或者说皇帝,作为一个国家的象征,他以为自己与士大夫是合作关系?  其实大谬,他们之间,应该是敌对关系!  不是家天下吗?天下不是赵家的吗?  狄咏语不惊人死不休,开口一语:“士族,家贼也!”  赵仲针被惊得目瞪口呆,战战兢兢说了一语:“老师也是士大夫啊……老师岂能如此说,难道老师……”  “对,你老师我,也是家贼!”狄咏向来就是 这脾气。  “这这这……”赵仲针这辈子,没见过这么说话的人。  “此为帝王之术也!为师之前教了你臣子之术,今日教的就是帝王之术!”狄咏给自己找了一个大旗帜!  “老师,容学生……想想,学生今日……颇为惊骇……”赵仲针一时接受不能。  “你该想,该好好想……想清楚你是谁!若是这天下的买卖,受益者皆旁人,而你作为东家,却不受益,反而担无数风险,你想想其中道理。你再想想,为何西夏连年征战,皆不能灭之,偏偏我带八百万贯去了西北,就能灭之?嗯?战争是什么?钱粮也!民心是什么?钱粮也!这世间事,不论何事,其实皆是钱粮之事,天下人都能吃饱穿暖,这天下必无乱事!这社稷,便千秋万代了!此事功也!就问你一语,天下的钱粮,在哪里!”  狄咏说了一句既简单无比,却又极其深邃的道理。  说完这句话,狄咏轻轻夹了一下马腹,加速而去。  留赵仲针昏头昏脑在后,口中还嘟嘟囔囔:“这世间事,皆钱粮事?钱在哪……”  再看赵仲针抬头左右扫视这视野所及之广袤田亩……  留得他慢慢思索!  狄咏还有要事……  牛勇此时凑到狄咏跟前,耳语说道:“相公,京城三司会审定夺了……”  “嗯?”狄咏眉宇一狞,眼有凶光。  “赐金放还!”牛勇轻声再道。  谁有定夺了?自然是韩琦有定夺了。  赐金放还是什么?就是赏赐一些钱财,放韩琦回乡。赏赐钱财是韩琦的面子,代表皇恩浩荡,代表皇帝与朝廷感谢韩琦这么多年为国的辛劳。  放还是惩戒,换句话说就是革职。  这是大宋朝廷最正常不过的处理方式,里子面子都顾着,人与人,都互相留点脸面与余地。  这其实也在狄咏的意料之中,韩琦也不可能会真的拿来如何处置!更何况还有一个文彦博如今也当参知政事了。  文彦博以为这是在对抗狄咏?  其实这是帮了狄咏,给狄咏省去了许多麻烦。  就如狄咏之语:“赐金放还好啊,放还嘛,回哪里,不得回相州吗?有些人啊,真是为我考虑得周到!” 第624章 主人不在,恕不接待 就如狄咏所言,真的有人给狄咏省事了。  若真把韩琦贬到什么地方去,那才麻烦,让韩琦回家,狄咏在哪?不就在韩琦家吗?  但也麻烦!  怎么弄死韩琦呢?怎么让别人不怀疑韩琦是被狄咏弄死的呢?  狄咏回头看了一眼赵仲针……  不免也是计上心头!  刚上了一堂正式的思想政治课,是不是得检验一下赵仲针的学习成果?  狄咏又故意放慢了马步,待得赵仲针再到身边,狄咏问了一语:“要不要到相州安阳城里走一走?”  “嗯?”赵仲针脑袋里还有头脑风暴,自然心神不在,却也立马又道:“全凭老师安排……”  “嗯,那就进安阳城里走一走,留几天也未尝不可,便就在这里看看世间百态……”狄咏说着,没啥,就是等着韩琦回来……  显然,这一切,本就有过谋划。御史台那边的工作进展,狄咏岂能不知道?御史台那边的工作方向与情况,狄咏又岂能不知道?  赐金放还,狄咏毫不意外,狄咏甚至就等着赐金放还。  既然要是把韩琦放还,狄咏岂能不趁着时间,赶紧出发?  与韩琦一起出发不好,比韩琦后出发也不太好,最好的就是先走,这样才显得那么的巧合。  这不,皇长子赵仲针要在相州留几日,未尝不可吧?  但这些,都只是外在的借口,还不足以用来掩盖杀韩琦的问题,真要杀韩琦,还得要一通操作,更要利用赵仲针!  唯有赵仲针这般身份的人,才有可能帮狄咏掩盖这一切。  至于怎么利用?  还得看狄咏那人心的操作!  入城!  相州治所安阳城,大城池,不用说,繁华不少。  赵仲针第一次远行,不论心中有多少思绪,终究还有好奇,四处观瞧,口中也道:“这天下啊,繁华之处皆同也!”  这话有点道理,繁华的地方,其实都是相似的……  狄咏却接了一语:“倒也有不同……”  赵仲针问道:“老师,不知何处不同?”  狄咏答道:“你看这街边之人,那些贩夫走卒,其穿着就不如汴京城里的贩夫走卒规整……”  “老师不言,学生还未注意,如此一比,还真不如 也……”  “汴京城,天下钱粮供奉之地,便是连贩夫走卒,也高人一等。这相州也是天下富庶之地,西北贫瘠之地,又不如此地也……你没去过西北,没见过那里的人……”狄咏留了一个话口。  赵仲针也真就问:“老师,西北的人又有什么不同?”  “那里的人啊,身上的衣物,永远都带着一种土黄之色,洗都洗不掉,那里的多数穷苦人,脸上永远都是黑黢黢的,却又带着紫红,脸上的皮,皱巴巴的,头发永远理不清,再如何编发,也是乱糟糟一团,嘴唇上永远干皱……他们都蹲在地上,所有人,都蹲在墙角,蹲成一排,拿着碗,若吃上几根白面,便能笑出满口黄牙……再把面汤一喝,便一个个都觉得此生无憾了……”狄咏形容得特别形象,因为他见过无数这样的西北人。  赵仲针努力发散思维去想,但他就是只能想象到一个模糊的形象……却是……也有惊讶,因为在汴京城里,乞丐才长这个样子……  却又听狄咏说道:“但也就是那里的人,一代一代,世世代代,镇守西北,战阵之前,百死无悔,我也是带着这些人,杀到了宁夏府,杀到了河西!为我大宋立下如此功勋!”  赵仲针听得这话,莫名起了几分触动……也不自觉回头看一眼,想看看身后那百十号护卫,狄咏带的护卫……许多就来自狄咏说的那个西北!  却是看不出原来该有的样子了……  狄咏笑道:“他们在汴京住久了……”  赵仲针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唉……天下啊,此乃天下也!学生似乎也知道为何老师哪怕是借贷也要带着八百万贯去西北了……老师再说说,江南的人什么样?邕州的人什么样?蜀地之人又什么样?还有关中的人……”  狄咏很欣慰……他真就愿意慢慢说……赵仲针,真有一颗赤子之心!有那原本就属于他的热血激情。  这才是狄咏能真正教育赵仲针的原因!不全是狄咏如何教得好,而是赵仲针真的愿意听愿意学!  狄咏认真说,赵仲针认真听!  马匹在街道上慢慢走着,百十人马与车架,足以让街面所有人 退让左右……  狄咏也不是瞎逛,他有意识在逛……  要逛到哪里?  相州州衙!  那州衙,是韩家的州衙。  为何这么说?  因为昔日韩琦被仁宗从京城贬到相州当知州的时候,他就把州衙当自己的了,昼锦堂就建在州衙后面,用的就是州衙的地。  那是他韩琦的家!  州衙,不难找!  狄咏也在故意找!  昼锦堂!到了!  狄咏勒马,抬手一指:“咱今天就住这里了!”  “嘿,昼锦堂!这里好!”赵仲针高兴不已,昼锦堂可不是什么无名之地,韩琦建这昼锦堂也不是为了低调的,他就是为了显摆的。  别人为了低调锦衣夜行,他为了显示自己牛逼,偏偏要锦衣昼行,欧阳修还特地给韩琦这个昼锦堂写了一篇阿谀奉承的《昼锦堂记》……  这昼锦堂岂能不有名?  赵仲针说话间就下马,左右认真打量着这昼锦堂。  牛勇也就准备上去搭话了,这是该他的差事,昼锦堂前,那自是看门小厮几个,也在看着这队人马,这几个小厮那自然是见过大场面的,这宅子什么达官显贵没来拜见?什么军将相公不来拜见?  牛勇开口:“这是州衙吧?劳烦通报一声,就说小狄相公使辽,路过相州一宿!”  不说小狄相公还好,一说小狄相公,人家气不打一处来,家中主人在京城出了事,别人可能还不知详细,但自家人岂能不知道一二?不知道韩琦挨打正常,却岂能不知道韩琦是被谁弄倒的?  门口小厮倒是没骂人,而是冷冷一语:“等着……”  片刻,门内出来一个人物,自然衣装华贵,大概是管家之类的,出来也不问,只说:“旁人来了倒好,偏偏姓狄的,主人不在,恕不接待!”  这相州韩氏,就是有这份底气,且不说狄咏是仇人,就算不是仇人,也敢是这个态度,为何?相州韩氏,或者说韩琦,几起几落了,怕这个?今日回家,明日宰相,来来去去多少回了,这就是底气。再说,韩琦的那些头衔、爵位、散官,皆在,身份就在!  什么这相公那相公的?能有我家相州韩相公牛逼?哪个人到这里,不得是低眉顺眼? 第625章 小小仲针,牛逼大了 姓狄的不招待,这倒是可以理解。  狄咏自己也能理解……  狄咏上前两步,左右看了看,问了一语:“此,州衙也?”  那管家倒还真是个见过世面的人物,也左右观瞧几眼,哪怕没有见过狄咏,也知道此时说话的人是狄咏,眉宇一挑,脖子一昂,用鼻孔看着狄咏,不答话。  狄咏也不气:“既然此处乃州衙,缘何朝廷命官出使辽国路过,不得一宿啊?”  那管家没好气答道:“便是州衙,也不给你宿!”  狄咏笑了:“原道这州衙是你韩家的?”  “是我韩家的又如何?别处不说,在这相州,哪怕你是国使,说不给宿夜,就不给你夜宿!”这管家大概是在报仇,心里美滋滋!  “叫相州知州出来!”狄咏也要耍官威!  相州知州这个官职,也有点意思,历史上韩琦几起几落,只要落了,就回相州当知州,最后神宗朝,把韩琦赶走了,也就是退休了,人家退休也回相州当知州!  你说这样的韩家,怎么能不成土皇帝!也不怪这管家都能这么牛逼……  当然,此时的相州知州不是韩琦,但也自然是韩琦韩相公门下之人。  狄咏此时,显然是故意的,让这管家能有多牛逼就多牛逼。  那管家见狄咏要找知州,抬手一挥:“你若只要找知州,自往前衙大门去找……”  倒也合理!  狄咏点着头,却又问一句:“当真住不得?”  那管家倒笑了,答了一语:“我家主人建的昼锦堂,凭甚让你姓狄的住?”  也合理!  狄咏就是脸皮厚,又问:“这昼锦堂建在州衙之处,那这算官产啊,还是算你韩家的产业?”  管家不是傻人,一听这话,就知道狄咏没憋什么好屁,笑道:“怎么?这点小事,你还想往朝廷参一本?你那弹劾的奏章里准备怎么说?说我韩家霸占官产?我家主人久为相州知州,还住不得州衙了?你管他是官产私产,这里就归我韩家人住!”  牛逼牛逼!  也合理!  这就好比狄咏一个政事堂的参知政事,非霸占着几 百军汉听用是一个道理,你说这事不合理吧,又没人找茬,你说这事合理吧,他显然不合理。  他狄咏用这几百军汉护卫也不是一年两年了,韩家人占着这昼锦堂也不是一年两年了。  这管家,是真有恃无恐!  狄咏转头,翻身上马,笑道:“这州衙啊,是住不得了,找个客栈吧……”  这话说得随意,旁边一个小年轻也翻身上马了,黑着个脸,浑身上下不得劲……  狄咏带人转身了,走得几步,狄咏与落后一个身位的小年轻笑道:“你回头看,他还得啐咱们一口……”  小年轻真转头去看,正见门口那管家一口浓痰吐在地上,还故意吐出一个音节:“呸!”  狄咏是真坏,故意偷换概念,人家那是呸他狄咏一个人,他非说是“啐咱们”。咱们是谁啊?  小年轻秘书黄常立马代入进去了,他被人啐了一口!  正是眼里揉不得沙子,心中受不得气的年纪,秘书黄常哪里还忍得住,骂道:“腌臜小人,竟敢如此!”  狄咏又道:“你再回头看,他还得笑咱们!”  黄常回头去看,还不是一个人笑,左右之人,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  “老师稍待,学生去与他们理论!”秘书黄常打马转头,又往那昼锦堂门口去了。  狄咏还劝呢:“不必白费力气了……”  秘书黄常也答:“老师稍待,我就不信,这世间还能不讲道理了!这一个小小管家,还能如此猖狂!”  狄咏也拉转马匹,但接着劝:“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说话间,秘书黄常已经到了回到了门口,大声一喊:“那厮,莫回去,我要与你理论几句!”  那管家看到有人转头回来,也没打算真进去,看着那小年轻,依旧昂头,只问一语:“你待怎样?”  秘书黄常是讲道理的人:“此乃州衙,乃官产,朝廷钦使路过,岂能不与借宿?你们相州韩家,还能比朝廷更大?使节去辽,乃朝廷大事,岂敢怠慢?”  管家有点愣,就问一语:“你谁啊你?”  “我……你管我是谁, 我是……中书门下的编修,朝廷命官,也是这次使团的官员,这昼锦堂,怎么就住不得?”小小秘书,大发神威。  管家看了看狄咏,在这个小编修身后慢慢来的狄咏,要说这管家见过世面,那真是不假。连那个朝堂宰相都准备走了,偏偏一个编修,却不顾宰相之意,非要自作主张回来理论。  这……  管家没猖狂:“此处宅子,乃我家主人修的,虽然是修在州衙之地,但我家主人回来,还得住这里,借宿外人,实在不便……”  这算是解释了,其实也还合理,若是一般官员,听到这个理由,其实是能接受的。  秘书黄常哪里还听得进这些,又问:“你韩家,没有宅子吗?没有地吗?他韩琦回来了,没地方住吗?偏偏要住这昼锦堂?在州衙里修这昼锦堂,报过朝廷批准了吗?你们韩家,有的是土地,有的是钱,缘何非要住这里?”  狄咏其实能回答皇长子的这个问题,韩琦为什么要在州衙里修建昼锦堂?因为他当知州当习惯了,顺手而已,昼锦堂就是用来高调装逼显摆的地方,什么地段能比州衙的地段好?能比州衙的地段更显眼?能比州衙的地段更符合“昼锦”二字?  修别的地方,不就成了“夜锦”了吗?  那管家有点愣,他只是嚣张高调,承自主人韩琦的一贯作风,但他不是傻蠢。眼前这少年开口闭口,直呼韩琦大名,还是当官的,年纪看起来着实不大,他显然不可能猜到这人身份,但他冥冥之中也能感受到这人不同一般。  还听狄咏劝呢:“罢了罢了,寻个客栈就是。”  小小编修不依不饶:“此非小事!若天下人都这般,国将不国!”  狄咏忽然也感受到了一点点被针对的伤害,国将不国里,也有他狄咏一份。但狄咏什么脸皮,答道:“言重了……旁人定是不敢如此的,韩相公不同一般人,他如此,旁人也不敢说什么……”  “那更是不行,本来旁人皆不如此,看他韩琦如此,岂能不效仿?”小小仲针,牛逼大了。 第626章 谁家的家贼?赵家的家贼 赵仲针,赵顼,神宗皇帝陛下,不喜欢韩琦,那真是骨子里的!  一通话语,句句在理。  把那管家也说急了,立马说道:“休要血口喷人,知州住州衙,有何不可?此乃我家主人当知州之时建的,有何不可?”  “如今,你家主人不是知州了,岂能还占着?”赵仲针真理论,非要论个是非黑白!  那管家倒也聪明,不与他纠缠了,立马与狄咏说道:“小狄相公,休要在此胡搅蛮缠了,宅子里有我家主人许多私藏之物,轻易给人住了,万一丢失了什么,怕是不美,到时候打起官司了,要你们赔也不好,不要你们赔,你们背个坏名声也不好……”  管家大概就是想赶紧结束这个争论,这小年轻身份不一般,不真得罪就是,待得主人回来,再做计较,想来不论什么身份,哪怕是皇帝来了,自家主人也能轻易揭过此事。  这还真不是管家自大、托大,也还真是这个道理,以韩琦的身份地位,哪怕致仕了,哪怕是面对皇帝,那也是不必在乎许多小节小事的……  以往几十年,都是这个道理。  狄咏听得管家这一番话,还真就开口:“嗯,你说得也在理,韩相公许多私藏重宝在宅中,借宿倒是麻烦事,还是客栈方便……”  赵仲针也无话可说了,这他妈有理无理的,说来说去,说赢了也没用,住进去要是真丢东西了,还得给人家赔,赵仲针也是可穷逼!  反正不得劲,赵仲针全身不得劲:“哼!腌臜小人!”  这句腌臜小人里的小人,并非骂人,而是说人家是一个“小人”,小人物,一个低贱的仆人。腌臜才是那句骂人的话。  “走了走了……住两日就走,看看这相州风土人情,若是韩相公回得快,说不定还能见到韩相公……”狄咏随意说着。  赵仲针早已打马转头,答道:“那就多住几日,等他回来!”  “不必不必……何必因为一点小事置气……咱们有咱们的事……”狄咏好人啊!  赵仲针不说话……他知道老师说得有道理。  “咱们一路啊,就是长见识的,看看世间之大,看看人间疾苦,看看人间百态,看看这天下到底是个什么天下,胸怀家国,就该如此,此也是帝王 之道也,为君王者,岂能只在高堂?”狄咏这个老师,合格得不得了。  “多谢老师如此用心良苦!学生一定不负所望!”赵仲针很感动,也知道狄咏为何非要带他出来走走了。  昼锦堂街对面,几十步远,一个客店,来福客栈。  一百来号人,几辆车,一百多匹马,大生意,能开在这么好地段的客栈,是真小不了,也不便宜。  牛勇抬着大箱子来付钱,看得赵仲针这个穷鬼越发生气。  坐在正厅等着搬运行礼的赵仲针,看着牛勇一串又一串的铜钱,问着身边的狄咏:“老师,这是公帑支出,还是老师私人支出?”  赵仲针,是真没怎么出过门,少见多怪。也是打小他爹就谨小慎微,每天躲在家里装敦厚纯良,连带这儿子也不敢多放出去,生怕惹事端,生怕把皇位给搞没了。  赵仲针见过钱吗?真没见过什么钱!人家晏几道十四岁就上青楼了,赵仲针十五六岁了,都不知道啥叫奢靡。  狄咏答着:“朝廷穷啊,给的盘缠不算多,好在沿途驿站皆官店,算不得什么,只是今日咱们住的客店,有些豪奢了,这店,一看就是相州各地豪富人家到州衙走动办事的时候住的,这钱自是算不得公帑,否则咱们到不了辽国就得挨饿了……”  你看看我狄咏,是多么的大公无私,多么的为朝廷考虑,连出使的住宿费,我都自己掏。  赵仲针点着头,也叹着气:“治大国,何其难……”  “你能发出如此感慨,将来必是明君!”狄咏说着。  赵仲针摇摇头:“老师,其实学生以往,并未多想过当天子之类的事情,偏偏出一趟门,便真想着将来当成为天子了,也是老师总这般言语,由不得学生不想。但就是这一想吧,越想越气,越想……便是越不想不愿去当这个天子了……”  可以理解。  但狄咏答:“不论你想不想,不论你愿不愿,你生在帝王家,就是你的责任!”  “责任!唉……”赵仲针烦躁不已。  客店掌柜带着账房正在与牛勇数钱,狄咏忽然大声问:“掌柜的,这地段,开这么大的店,可是自家宅子啊?若不是自家宅子,那这租子可大了去了。”  这是闲聊……社会闲聊,古 往今来,哪里都有这种聊天……  掌柜的倒也客气,却是苦笑:“这位官人说笑啊……若这般大宅能是自家的,那这生意可就好做了……还真让你说着了,租子可真不菲!以往生意还好做一点,这两年偏偏又不好做了,租子可真压人!”  诶,这话头就对了。狄咏继续大声问:“哦?这是何道理啊?缘何以往生意就好做了,如今就不好做了?”  “这不,以往,韩相公在州衙,韩相公是谁啊?先帝宠臣也,哪怕在相州,方圆几百里的士族大户乃至官员,每年不都得来拜见一两次?你说,我这生意好不好做?而今啊,韩相公去了京城了……这些士族大户官员们,来倒是还来,就是不亲自来,派几个小厮来……你说,那些小厮岂能住得起咱家客店……这生意自然就惨淡了,但这租子可不见……好在,好在我又听闻,韩相公又要回来了,你说……嘿嘿……想来你们也是来拜见韩相公的吧?你们消息倒是真灵通……”掌柜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狄咏,眼睛却都盯在钱上。  嗯,狄咏点着头,这话是这么聊的,还得继续:“掌柜的,慧眼!你宅子是谁的啊?若是你们自己的宅子,那这生意可真是日进斗金。”  “这宅子还能是谁的?咱相州大户,说韩家,能有出其右者?会读书就是好啊,我那儿子,我是省吃俭用啊,给他找最好的老师,偏偏就是读不进……”掌柜脸上皆是羡慕。  “韩家的宅子啊?如此好的地段,真是日进斗金啊!”狄咏哪怕心里不羡慕,脸上也羡慕不已。  “韩家本就是豪富人家,又出得一个韩相公,岂能不是个芝麻开花节节高?一处宅子而已,算不得什么的……”掌柜聊得开心,靠着韩家人吃饭,自然是真心愿意吹捧,特别是外地人来,那更是愿意说。  就听身旁赵仲针鼻子一声:“哼!”  狄咏浅笑:“不必置气!”  “老师,这还能不置气?此般大宅,离州衙不过几十步远,宁愿用来赚钱也不住,偏偏占着官产不放,是何道理?”赵仲针气不打一处来,脑中忽然想起一句话来,士族,家贼也!  谁家的家贼?赵家的家贼!  这他妈,真就在偷赵家的钱! 第627章 韩相公锦衣昼行归乡了 钱还在数,那掌柜意犹未尽,还说话:“官人呐,就住两日啊?两日怕是等不到韩相公啊……我听的消息,韩相公至少要三四日才能到相州……”  狄咏大声答着:“就住两日!”  赵仲针连忙说道:“老师,要不,咱就住四天吧?这一路去辽国,路途平坦,咱们耽搁的时日,往后每日多走一点就是,定然不误事……”  赵仲针明显就是想等韩琦回来,心中有气要撒,哪怕不是骂人这种有辱斯文的行为,那也得阴阳怪气一番韩琦,让韩琦改正错误。  老赵家的钱,那是能偷的吗?这相州,还有王法吗?还是朝廷的相州吗?  狄咏明知道赵仲针心中所想,偏偏一脸为难:“唉……不是时日多少的问题啊……晚一点到辽国也无甚不可,此次带你出来,本就没想着要如何赶路,就是想着让你多看多瞧多听多思,将来可为圣贤君主。”  “那是什么问题……”赵仲针一问,转头一想,知道了,钱的问题……一百多号人,还有马匹要伺候,住这店好贵。  赵仲针连忙又道:“老师,我也有一些私房钱,回了汴京,一并给老师送来。”  “你能有几个钱?你还能有我豪富?”狄咏面色不快,小小仲针,你这是跟我有隔阂啊?  “学生不是这个意思……学生是想说……”  “罢了罢了,不必多言了,多住两日就是。”狄咏摆着手。  赵仲针大喜,连忙喊道:“住四天!”  掌柜的也大喜:“好勒,四天!小的一定把诸位伺候周到,吃食也备上最好的!”  狄咏脸上为难,心中在笑,你看吧,我说住两天就,是皇子殿下非要住四天!  韩琦若是……若是有个万一,这不能非说与我狄咏有关系吧?  钱算好付好,酒菜上来,热水上来,吃喝洗澡睡觉。  第二天大早,得带赵仲针去见识世间百态,见识人间疾苦。  人不多带,就带牛勇梁乙埋等几个护卫。  先在城里转悠一天,瞎转悠。再在各处楼宇酒肆里去逛荡一天,看的是热 闹。  第三天,出城去走,看农夫面朝黄土背朝天,看人家柴扉轻掩,里面一家老小吃一碗麦粥加一碟野菜。  看老汉到处砍柴,挑着往城里去。  也看路边乞丐,插标卖首要葬父亲。  你骑着马,带着人,一看就是富贵人,破碗被乞丐端到面前,跟着跪着,拖着拉着,哪怕明知道如此纠缠可能会挨马鞭的打,那破碗也不会放过这乞到一点食物钱财的唯一机会。  赵仲针皱着眉,在怀中反复去摸,还是牛勇递上来一串,一个碗内叮咚响两声,立马绵延不绝更多的乞丐聚来,叮叮咚咚没完没了,牛勇又递一串来……  待得终于摆脱了大规模城门口乞丐,赵仲针还问:“老师,缘何咱们一路走来,哪怕进城的时候,不见这么多乞丐来讨要?”  “你想想为何?”狄咏不答。  赵仲针聪明人,脑子真去一想,问道:“想来是咱们一路,百十骏马甲胄,这些乞丐便不敢了,便是靠近都不敢靠近,怕军汉的打。”  是这个道理,找军汉乞讨,哪能不挨打?军汉本也是社会底层,也穷得紧,不抢乞丐的就算好了。更何况有差事,挡了路都要挨打,军汉打人,那真是狠辣非常。今日几人出门,便装出行,一个个高头大马,乞丐自然也就敢聚来了。  看着狄咏点头,赵仲针心中越发难受,又是叹息:“这相州怎么就这么多乞丐?”  狄咏摇摇头:“只要出了汴京城,到哪里,都有这么多乞丐。”  “缘何汴京城里乞丐就少?”赵仲针又问。  “不是汴京城乞丐少,而是乞丐入不了城,甚至一般乞丐都不敢在汴京城附近聚集……”狄咏答着,汴京什么地方?  “哦……”赵仲针又问:“缘何天下,这么多乞丐……”  这问题,狄咏答都不答。  赵仲针又唏嘘:“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诚不欺我啊!如此下去,只怕乞丐越来越多,终有一日,有人振臂一呼,便是揭竿而起大贼……”  这句话,狄咏倒是没料到,他转头看了一 眼赵仲针,他也唏嘘一语:“治国何其难?天子何其难?”  “老师啊,越是看得如此,学生反而越不敢当那天子了!”赵仲针有些心虚。  “男子汉,大丈夫,迎难而上方为好男儿!若我也与你这般去想,你党项人如今必然还在延州府外肆虐,我立大志,无论如何也要灭得党项,不论多难,也要迎难而上!方有今日之成,你可明白这个道理?”狄咏以身作则,言传身教,激励这个热血激情少年郎。  “学生受教了!”赵仲针拱手一礼,又道:“能成老师门下,当真是学生之福也!”  一路慢走,并无目的,看的就是官道之上人来人往,商旅其实不是多数,反而是挑着箩筐进城卖菜的,挑着柴火进城的,挑着杂货进城的……  皆是这般人更多……一个个汗如雨下,一个个坚韧非常,一个个用尽生命之力!  赵仲针每每遇人,都会认真观瞧,仔细打量,口中依旧有那唏嘘:“这些人,活着真难……”  狄咏依旧不接话语……话不能接多,不能填鸭式教育,只让他赵仲针自己看自己唏嘘……  再走远点,其实也能看到那华丽车架停在远方林溪之边,那车架上走下来的公子身后,有小厮几个,扛着木案小椅,带着酒菜,拿着笔墨纸砚……  那公子手中折扇在摇,抬手在空中一拂,仿佛在说:“好春光!”  不免也是个诗兴大发……  赵仲针也远远看着……  狄咏之洗脑,大道至简,大巧若拙。主要是这个洗脑对象好,赤子之心,激情热血。  甚至狄咏不免在想,心中笑言,这样下去,不会造就出一个共产主义战士吧?  官道远处,来了大队人马,车架几十,仆从无数……并无甲胄!  狄咏远远一指:“好大的气派,当是韩相公锦衣昼行,富贵还乡了!”  赵仲针转头望去……  车轮嘎吱嘎吱,一眼望不到尽头,小厮跟着车走,有些车坐人,有些车载物……  狄咏转头与牛勇等人说:“马匹到一边,别挡着人家的路!” 第628章 何至于此? 韩琦的车队过来了,狄咏坐在马上,退到路边让出大道,就这么一辆车一辆车在身边过去,倒也不怕被韩家人认出来……  有句话怎么说的……只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尴尬的人自然有,韩琦坐的那辆车还没过,就已然有人在车边禀报:“主人,前方路边骑马者,好像是……狄咏!”  韩琦多少有些意外,微微掀起车帘往前方路边看去,果真是狄咏,韩琦放下车帘,面色已黑,浑身激动得颤抖起来。  如果只是政治斗争,狄咏胜过了韩琦,其实不会有太大的私人仇恨。这种例子,很多,比如苏轼与王安石,王安石与司马光,私下里其实都能一笑泯恩仇……  连苏轼这般被抓到牢里关过,到处被贬谪的人,临到最后回京的时候,还特地到江宁去见王安石,两人还能把酒言欢,互相开玩笑……  但偏偏这次不同,韩琦挨了打,满朝文武当面,被狄咏马鞭痛打!  这般仇恨,就已经到了不可消解的地步了……  车架一辆辆过,真到韩琦车架到了的时候,韩琦特地把车帘掀起,两人如此就对视在一起了。  狄咏老演员,立马微笑起来,颔首致意:“呦,巧了,竟然是韩相公,幸会幸会!”  韩琦不笑,眼神凌厉非常,看着狄咏,或是怒气,或是警告!  狄咏这种人,天生的贱,还问:“白姑娘可还好?”  韩琦凌厉的眼神中,车帘慢慢放下了,车架也过了……并无答话,只听得车架里有女子低泣的声音……  狄咏面色也起了些许于心不忍,这白牡丹肯定就在车架里,狄咏一语,人家受苦经年,岂能不悲伤……  其实,狄咏是有那么一点后悔绑架白牡丹的……奈何当时情绪上涌,不做此事,浑身难受。  狄咏是一个善人!这句话不是玩笑,狄咏从来都以此自居。  车架过去了,狄咏叹了一口气……  身后赵仲针开口:“老师,以往学生不懂,今日才知,韩琦其人,当真张扬跋扈 ,为人处世,全无圣贤君子之风,实乃小人!”  “他会来找你……”狄咏答着。  “嗯?”赵仲针还没有真正习惯狄咏跳脱的话语与思维。  “他刚才,必然认出你了……”狄咏又道。  “哦,那是正常,学生不也认出他了吗?”赵仲针点着头。认识赵仲针的官员不少,平常里且不说,就说先帝灵堂前,作为长孙的赵仲针,跪在其父身后,但凡棺椁前来迪悼念的,基本都见过赵仲针。  韩琦更不用说,前后帮着赵曙操持,在那十几天的日子里,见赵仲针极为频繁,自然不可能认不出。  已经走远的车架之内,韩琦并不开口说话,只在皱眉沉思,他意外非常,不是意外在这里碰到狄咏,而是意外碰到了赵仲针。  赵仲针随狄咏出使这件事,本就隐秘,除了皇帝太后,并无几人知晓。而一直获罪受审的韩琦,更无从知晓,他临别之前想要见一下皇帝,要拜别一二,都没有获得太后的允许。  韩琦此时自然意外非常!  但这些事,韩琦也不是想不明白,他有这智商,狄咏成了皇长子的老师,带着皇长子出行,本也正常。  麻烦在于……将来一旦狄咏真成了太子太傅,成了帝师。一旦赵仲针真的对狄咏百般信赖,这才是大麻烦。  卧薪尝胆这种事,韩琦是很习惯的,其实也说不上卧薪尝胆,就是蛰伏等待而已,回相州,韩琦的日子照样潇洒自在,再等一个机会而已。  韩琦早已习惯了朝堂起落,从不认为自己真的会一落不起。哪怕这一次,韩琦依旧对自己可以再起深信不疑。  偏偏此时看到了这一幕,赵仲针跟在狄咏身后的这一幕,立马让韩琦担忧无数,担忧自己可能一落不起,担忧自己以后是不是还会像以前一样……  甚至担忧这相州韩氏一族,是否从此走向没落悲哀……  因为狄咏年轻,能活很久!  白牡丹,其实年岁并不大,不过三十多,这般年纪若是放在农家,是个年老色衰 模样正常,但放在高门大户里,保养得当,那正是风韵犹存的年岁,再加上白牡丹本就美艳,此时的白牡丹当更是那般动人销魂的模样。  偏偏此时车架里的白牡丹,已经两鬓斑白,沟壑在脸,她的衰老,完全就是这几年时光,在热带丛林的深山老林里煎熬出来的……  韩琦一边皱眉沉思,还一边抬手轻抚,算是安慰……  一人低泣,一人沉思!  不惨吗?  很惨……  忽然韩琦仿佛是想明白了什么,口中一语:“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这个答案在韩琦心中!  狄咏,思维方式,行事作风,完全是异类!大宋的异类!这个时代的异类!  不择手段,心狠手辣,雷厉风行,杀伐果决!  何以输到这个地步?  韩琦此时已然完全想明白了这个道理,再怎么样,他韩琦一直都在规则内争夺,在规则内行事。  而狄咏,完全没有规则可言,完全没有束缚可言!连引兵闯宫的事情都干得出来!  这就是韩琦问出那句“何至于此”的答案。  慢慢的,韩琦面色也狰狞起来!便是知道,若想扳回此局,就得放弃那些士大夫的规则!  杀人?  杀人有何不可!  狄咏这不是送上门来了吗?  如此仇怨,这般奇耻大辱!  杀人有何不可?  可是可……但也没有那么简单……  韩琦智商从来不低!  狄咏人是送上门了,但就这么简单杀了,反而是大祸!  此般想法,也如狄咏若是简单就把韩琦一刀砍了,那也不是好事,反而是坏事。  若是皆不顾忌未来的政治生命,倒也无妨!大不了是个鱼死网破!  但凡对未来还有一点考虑,杀人,就不能简单的杀!  至少……韩琦微微转头,又掀起了车窗,往后面看了一眼,那几匹马,以及马背上的人!  皇长子,皇长子是重点!  换句话说,真正掌权者是重点,未来的天子是重点!天子是裁判!裁判才是重点!  只有裁判才能裁定谁违规了,谁没有违规! 第629章 原来这么简单 韩琦韩相公,归相州了,再次住进了昼锦堂!  家中忙成一团,有钱人家,就是事多。  管家百忙之中,也知道什么事情重要,安排了一下之后,到韩琦面前来禀报要事:“主人,三天前,那狄咏带着人说路过相州,要借宿昼锦堂,说这昼锦堂是官产……属于州衙,被小人给挡回去了……”  “嗯……”韩琦点着头,却忽然又问:“是不是还有一个少年人?”  管家连连点头:“正是,小人就是要禀报这件事,有一个少年人,跋扈非常,还直呼主人大名,也上前与小人理论几番,小人一看此人不凡,倒也未与他争论纠缠,只说宅子里有许多主人的私藏宝物,怕万一丢失,双方都不好交代,如此打发了……”  韩琦微微摇头,倒也没有怪罪管家的意思,而是说道:“你处置得不错,狄咏这厮奸计也……有心算无心……也罢,既然算计至此,那就看看谁人更高明!”  如今,杀狄咏,倒不是急事,迟一天早一天皆无妨,甚至等上几年也无妨,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裁判才是主要!  这也是韩琦人生的经验,他这一辈子起落几番,落是因为朝堂争夺。起,只在一点,那就是仁宗皇帝这个裁判,只要得裁判之心,永远不愁前程,永远都有再起之日。  只要有再起之日,狄咏就死期不远。  韩琦总结很多,也总结得很深,以往,真就是被狄咏这个异类有心算无心给算计了,而今,韩琦也是有心人,韩琦也准备以牙还牙,也当一当异类。  如此,必是不败之地!  真要论城府,韩琦自信,年轻狄咏,还差得远!  韩琦问道:“他们住哪里?”  “回主人,他们就住在对面不远,来福客栈!”  “好,备礼,晚间去拜见!”韩琦决断极快,也有自信。他自信的是自己与皇帝赵曙本就是一路人,也就是说他与天子一系是一路人,与太后一系自然就属于对立面。  这是其一,其二,狄咏做的事,冒天下之大不韪,更是天子最忌惮的事。天子,皇家 ,岂能忍臣子引兵胁迫?  就这两条,韩琦带着无比的自信要去见赵仲针!  狄咏这边,自然也就回来了,吃个简单晚饭。  回到厢房,与赵仲针落座对谈,狄咏早已开始正儿八经上课,教的不是九经十三经,也不教赵仲针要如何道德高尚,只教一件事,一个国家,一个庞大的组织,到底是如何运转的,其运转的底层逻辑又是什么。  换句话说,一个国家到底为何会强盛,又为何会衰败?  这些道理,归根结底,其实都能用一句话来说明,那就是这个国家的财富,该怎么分配?农民分多少,商人分多少,士族分多少,国家拿多少。  这些分配的道理是怎么样的?而如何达成这个分配方案,就是国家运行的底层逻辑。这也是事功!  若是再上升一个层次,那就是怎么把这个国家的财富做大,如何让财富越来越多!这就是国家发展的唯一战略方向!  财富分配方案,就是内政治理的基础,如何落实财富分配方案就是行政手段的唯一准则。把财富做大,是国家意志具体方向的唯一目标。  一个国家,一切都围绕着这些方向前进,就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有了这些,才能再谈其他。  这些道理,看似简单,却又很深奥,特别是对于一个将来要当皇帝的少年,格外重要,若是不能真懂得这些底层的逻辑,他将来就不可能明白到底哪些变革会有利,哪些变革会出问题。  说白了,狄咏是在塑造赵仲针的三观,塑造一个与自己能同步的三观。这个意义很大,塑造好的三观,也就代表狄咏将来说什么做什么,赵仲针能懂能明白能理解。  课很长,各方各面,各种行事逻辑,行为准则,决断基础,决断准则。  狄咏不仅是教学,自己也在一边教学一边成长,也是在捋顺自己脑海中的那些逻辑,形成一个真正的体系。  课在上着,牛勇来报:“相公,韩琦在门外请见……黄编修!”  显然,牛勇是少数人里面知道黄常真实身份的,因为黄常的安全很 重要,若是真有万一情况,得有人知道黄常如何也要保住,哪怕牺牲自己。  赵仲针看着狄咏,问道:“老师,见吗?”  “见啊,为何不见?”狄咏点着头。  “那,老师一起见?”赵仲针又问。  狄咏摇摇头:“我就不见了,我若去见,反倒尴尬,我若去见,他韩琦又岂能畅所欲言?还得你一人去见!”  “老师先是知道他会来见学生,这倒是也正常,难道老师还知道他要与学生说什么?”赵仲针问道。  狄咏笑着:“你是何人啊?我与他皆是臣子,臣子岂能不知臣子所想?”  “还请老师解惑,臣子想什么?”赵仲针是真进入状态了,进入一个储君一个太子,甚至一个天子的状态里,他是真想知道臣子面对天子,会想什么。  “臣子所想,不外乎简在帝心,不外乎帝心恩宠,不外乎天子听我的,不听你的,天子信我的,不信你的……”狄咏言简意赅,一针见血。  “原来这么简单?”赵仲针点着头。  “就是这么简单……”狄咏答着。  “如此,那学生就去见了?”赵仲针放下了记笔记的笔,起身拱手。  韩琦站在院子里,见得赵仲针一人走出来,也是欣喜,没有狄咏这个麻烦最好不过,连忙上前行礼:“请……呃……黄编修要不要到老夫宅子里一叙啊?备了小席恭候……”  韩琦倒是站在赵仲针角度想了一些细节,并不真点破赵仲针的身份,想来也是牛勇有交代在前。但韩琦不想在这里与赵仲针对谈……  赵仲针下意识想拒绝,但细心一想,却又没有拒绝,只答:“头前带路。”  韩琦大喜,他哪里想到这么顺利,他本以为狄咏肯定会来胡搅蛮缠,拼命阻止自己与皇长子亲近,他也以为赵仲针为了顾及狄咏,也不会那么轻易跟他走。  看得如此顺利,韩琦立马把这些都想透彻了,那必然就是皇长子心中,其实对狄咏本就不那么待见……  “黄编修,这边来,老夫车架在外……”韩琦脸上的笑意,全无伪装,皆是由心。 第630章 阴阳怪气赵仲针 昼锦堂,其实赵仲针很感兴趣,他从大门而入,就左右观瞧个不停,实在是这里太有名了。  说这里是如何大如何豪奢的宅子,其实也不是,它终究还是一个象征意义,还是那句话,富贵不还乡,如锦衣夜行。  富贵就要还乡!衣锦还乡!  但这里有许多私藏宝物还真不是说假,昔日皇帝赏赐的大小物什,乃至皇帝发的圣旨,他韩琦上任诸多官职的敕命诰文。  乃至他韩琦用过的大小笏板,穿过的官衣,得到的皇帝私人信件……  其他的,诸般朝堂大佬名士大儒的书画礼物,赠诗赠词……内容大多大同小异,变着法子夸赞韩琦个人的高洁品性、为国的劳苦功高!  昼锦堂,不在金银华彩,而在这些东西。  韩琦的这些东西,每一样都能讲出许多故事,哪一年哪一月的什么人什么事……  都是他韩琦为国鞠躬尽瘁的证明!  自然也就要有意无意给皇长子赵仲针说上几个故事……不外乎先帝之恩宠!  赵仲针还真感兴趣,二三十年前的东西,终归是他没见过的,特别是有关先帝的,那更是他感兴趣的,不免也会发问与聆听。  最后还得由衷说一语:“先帝圣明天子也!”  韩琦笑着点头:“能为先帝臣子,实乃此生幸事!”  酒菜上齐,就在厅内,两人落座。  赵仲针环看厅中,只道:“若是来客,在此处用餐,心中岂能不生敬仰啊!”  这昼锦堂,不就是这个意义吗?来了客人,坐在这里吃饭,听着韩琦讲这些东西这些事,岂能不心生敬仰?  “老夫此生,别无旁物,也不在意那些身旁之物,唯独这些,才是心之所向,不枉这世间走一遭!”韩琦说着,这套说辞,其实就是脱口而出。  他不知在这里招待过多少达官显贵,也不知说了多少次这套话语,用以标榜自己那忠心为国的心思,此为高义,也是士大夫毕生之追求与成就。  却是这话,听到赵仲针耳中,不免微微皱眉,因为偏偏这赵仲针,不同所有的达官显贵,他与世界上的任何人都不同,不是说人有多么不同,而是身份,看事情的角度,不同。  韩琦标榜自己别无旁物,也看不上不在意那些身旁之物。  赵仲针听起来,多少有些讽刺,本就被狄咏有意无意上了无数 眼药,又是这般年纪,赵仲针心中所想,口中就说:“相州韩氏,豪富也!”  韩琦闻言一愣,他从来不傻,岂能听不出其中的阴阳怪气,立马答道:“相州韩氏,世代官宦,代代勤俭,大小门庭,丁口上千,大族也,便是百里之外姓韩的,也以韩氏自居……真要说豪富,老夫自己,反而没多少田亩产业……”  这解释,也说得通。  解释完,韩琦立马看向赵仲针,密切关注赵仲针的表情变化。  赵仲针哈哈一笑,只道:“小门小户有小门小户的麻烦,高门大户,有高门大户的麻烦……”  韩琦稍稍心安,立马换了一个话题:“真要说豪富,延州有一门,如今才真叫豪富,老夫这韩氏一门,世代官宦,勤俭至今,反倒是那延州入京一门,门庭一改,区区数年,冠绝朝堂!”  好人与坏人!要说豪富,也分好富人与坏富人……  有人勤俭持家,几代人积攒。有人一朝得势……  这个对比,不能说没有道理。  “哦?西北延州?延安府?还有这般豪门?”赵仲针能不懂这是说谁吗?又道:“哦,你说狄家啊?那也真是豪富,不仅他自己豪富,连带宫中内库,那也跟着豪富起来了,以往先帝之时,拮据非常,如今内库,那真是钱堆如山……先帝甚喜啊!若无这般钱财,先帝之陵寝,岂能建得如此规模?”  仁宗陵寝这件事,赵仲针在狄咏的影响下,还真有些不爽,一个陵墓,用去了一场超大型战争所需要的花费,实属过分。当然,这也并非全是狄咏影响,历史上,赵仲针自己未来的陵寝,很小,小到什么地步呢?  仁宗陵寝,左右以“里”计算长度,花费数百万贯。神宗赵仲针的陵墓,小了几倍,小到用米计算。  这事吧,批评也没办法批评,这事谁干的?自然得归到韩琦身上去。  这是给先帝修陵吗?这他妈是给韩琦修陵,给韩琦的面子修的!这座陵墓,也好似韩琦这满屋子的东西,显摆,炫耀!  赵仲针不是傻,他很有自己的见解。他一番话,阴阳怪气了两件事。  要说忠心,就算你韩家豪富是几代积攒,你给朝廷一个铜板了?给皇帝一个铜板了?狄咏发家致富,没错,但他就给朝廷了,给皇帝了!甚至,他还想方设法 借钱给朝廷去打仗,什么结果?灭国也!  不说你韩家是不是什么几代积攒,是不是在你韩琦当相公这一代突然暴富。就说狄咏,连出使住店,都自己掏钱……  如此狄咏,还会自己说自己是家贼!你韩琦却千方百计证明自己豪富身家得来不易?  赵仲针心中,岂能没有对比?  韩琦岂能听不出这般简单的话外音?立马就有些头大起来,这个问题,真要纠结,显然于己不利,人家狄咏是真做了那些事……  韩琦聪慧非常,立马以此带了出另外一个话题来:“若非如此,他狄咏年纪轻轻,岂能受得先帝那般恩宠?此贿赂之法也,非君子所为!若是人人效仿他狄咏,都给天子送钱以获得恩宠,国将不国。若非先帝受贿欣喜,恩宠过甚,他狄咏又岂会如此恃宠而骄?他狄咏又岂敢引兵闯宫城?”  命脉,狄咏的命脉被拿捏了,就这一件事,历朝历代,任何皇帝,岂能容忍?  赵仲针看着韩琦,厌恶之心本就有,此时已然厌恶至极。这里面有两个问题,一码归一码的问题。  说狄咏给皇帝赚钱是贿赂,行!那狄咏想方设法借钱来打仗,这总不是贿赂了吧?还灭了西夏一国,达成历代先帝之夙愿!这总不是贿赂了吧?这总是君子所为了吧?  说狄咏引兵闯宫!也行!  赵仲针问了一语:“韩相公……得先帝如此圣眷隆恩!这昼锦堂内,皆是明证!偏偏父皇欲行不孝之事,你却不去阻拦,反而去助长。你明明知道此事朝野皆不认同,偏偏还要一意孤行……这是何道理?”  韩琦脑袋一蒙!看着赵仲针!  他不懂!不懂赵仲针是站哪边的?  当今天子是你亲爹!濮王赵允让是你亲爷爷!我韩琦给你亲爷爷弄个皇考,怎么在你这里还有罪了?  你赵仲针到底哪家人?  这是韩琦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韩琦自是真不懂,赵仲针哪边都没站,既没有站父亲,也没有站狄咏。  他如今只有一个念想,怎么成为一个好皇帝!这条标准,才是赵仲针心里的唯一标准!也是狄咏一直给赵仲针灌输的标准,当然,也是最正确的标准!  狄咏灌输的事情,必须有一个道理道义上的正确。因为赵仲针这般的热血少年郎,是不可能往歪门邪道上引导得了的! 第631章 老夫欲杀人 韩琦实在不能理解赵仲针,人与人就是这么不同,还有一个人性的常态,那就是自私自利的人,是打心眼里不相信一个人真的会真正大公无私的。  就如韩琦,如何也不会去相信这个少年皇长子,真的就有一个无法挑剔的公心。  那归根结底,就只有一个原因,赵仲针是被狄咏洗脑了,被狄咏忽悠了,被狄咏别有用心的一些手段给欺骗了。  一个少年人,被一个成年人欺骗,也是正常事。  韩琦皱着眉头,问了一语:“老夫想问一件事,这些话语,可都是那狄咏教你说的?”  赵仲针看着韩琦,还真就呵呵一笑,毫不掩饰自己的态度,却答道:“还真就是老师教的……”  韩琦一听,果然没猜错,立马着急说道:“殿下,你被狄咏那厮欺骗了!他居心叵测啊,他……以贿赂先帝而起,以引兵闯宫得势,这般人,古往今来,皆乃奸佞也!”  又是这车轱辘话,韩琦的话语不一定真的没有道理。但韩琦洗脑的水平是真差了一筹,纯填鸭式教育,只想用话语灌输观点给赵仲针,希望的是赵仲针能忽然醍醐灌顶幡然醒悟。  赵仲针听得韩琦骂狄咏是奸佞,立马面色一变,站起来说道:“奸佞?韩相公莫不是以为我乃三岁幼童?是非不分?谁人奸佞,谁人忠良,我岂能看不出来?韩琦,你一辈子立过什么真正功勋?莫不只会摇唇鼓舌?这昼锦堂满屋的先帝隆恩,你又给先帝带去了什么可以彪炳的功勋?啊?你为官三十载,除了自己一族豪富,你有何值得言说的?你若真是功勋卓著,用得着建这么个昼锦堂来日日标榜自己?”  这赵仲针,终究是年幼了,脾气个性未到收敛时,城府也还不够,这一番痛骂,虽是心中所想,但不免有些过于锋芒毕露,态度过于鲜明!  便是这一番话语,直接把韩琦给逼到了墙角,让韩琦没有了一丝一毫回旋的余地。  韩琦多少有些懵,他哪里能 料到皇长子赵仲针是这么看待他韩琦的?  韩琦不能理解,不能接受,他这一辈子,在哪里听到的都是夸赞的话语,哪怕是狄咏,也未真的如此直白的从人生意义上否定过韩琦。  赵仲针这一番话,直接否定了韩琦这一辈子的意义。  却是赵仲针话语赶着话语,竟然还说:“要说奸佞,你韩琦才是真正的奸佞!摇唇鼓舌之辈,自私自利之徒!阿谀奉承你最会,恋权贪势你最行,朝廷若从未有过你韩琦,无伤大雅。朝廷没有了我家老师,西北还在连年征战,邕州羁縻几十州还每年造反。你不思己过,却还在构陷忠良,你这般的人,当真是国之蛀虫,死不足惜!这相州韩氏,更是贼也!国贼家贼!”  韩琦只觉得一口老血就要到喉咙口了,他慢慢站起,眼中有泪,并非作伪,他是真伤心无比,没有人真的会认为自己一文不值,不论什么人,但凡为了一件事出了几分力,都会认为自己劳苦功高!  韩琦伤心是真伤心,这种伤心,带着一种莫大的憋屈,被人冤枉至极的憋屈。  已然站起的韩琦,慢慢双膝跪地,心中真带几分以死明志的心,一个头在地:“老臣……冤枉!老臣无奈,竟是真不知在殿下心中原是这般看待,狄咏如此在殿下面前构陷老臣,老臣无意辩驳,先帝在天,日月昭昭,老臣几十年兢兢业业,竟是如此一文不值,老臣……罢了罢了……老臣自老死乡里,只愿殿下将来长大了,有朝一日,能明白过来,能明辨是非,能明辨忠奸……”  韩琦头在地上,不再起来,老泪纵横!  如此场面,赵仲针倒是还真有几分心虚,他刚才一通脾气发泄,转头来看着一个老头跪在地上如此言语,还老泪纵横……  赵仲针却又不忍了……  赵仲针与赵祯还真有几分相似,从来不是狠心狠辣人,有那普通人都有的心善。  韩琦这一番动作不是做戏,由衷而出,不免让赵仲针更添 几分于心不忍……  但赵仲针这般年纪,那也不是刚才骂人,转头又惭愧和好的秉性,便是大袖一拂,转头就走,却也有心虚之语:“你莫如此,当反思一二,你如此做派,旁人见了,还以为我……以为我欺负你……说我仗势欺人!”  说完,赵仲针加快就走,其实也是有些手足无措,他哪里知道如何处理这种场面?女孩子若是哭,还可以哄一哄,一个老头哭,都不知如何下手。  赵仲针多少算是逃跑的……  韩琦慢慢站起,坐在桌案前,慢慢擦拭泪水,长吁短叹,他是真伤心,伤心至极……  一旁管家进来了,递来布巾,却不开口,也是聪明,知道不该问。  韩琦自己却慢慢说:“唉……人生过半百了,未想今日被人如此贬低……老夫这一辈子,为国鞠躬尽瘁,鞠躬尽瘁啊!狄咏小儿,当真不得好死!不得好死!古往今来之冤屈,莫过如此了!”  韩琦句句真心!  此时,管家才出一语:“主人不必如此哀伤,是非曲直,公道自在人心!”  “自在人心?偏偏就不在君心?哼哼……”韩琦笑着,笑得惨烈,转头说了一语:“老夫欲杀人!老夫欲杀人!”  管家没答话,自以为韩琦还是情绪宣泄!  韩琦忽然面色一狞:“怎么?老夫就杀不得人?老夫当年可也杀过人!”  这话不假,虽然不是韩琦亲自动手,但韩琦命令下杀的人,其实也不是焦用一个。更何况他还领兵打过仗……呃……打过败仗!  管家才知不是说笑,连忙问道:“不知主人要杀何人?”  “杀狄咏!唯有除了这厮,老夫才有活路,这相州韩氏一族,才有将来!”韩琦是真被逼无奈了,逼到了绝境!也是忽然开悟了,对付狄咏这个异类,没办法了,就得这么干!就得用异类的手段。  管家听得是心头一惊!朝堂争夺,士大夫之间,哪里有杀人的?  但管家心中震惊,口中却说:“还请主人示下!” 第632章 找人来,找死士 “找人来,找死士!”韩琦大手一挥,杀人就得用人杀!但韩琦智商在线,立马又道:“把人手备好,都要敢死之辈!三五百人足够!备下甲胄弓弩,只待狄咏使辽而归,一过边境,立马动手!”  这计策,是真可以!至少明面上非常高明,狄咏去辽国,肯定要与辽人产生矛盾,不论大矛盾小矛盾,总会有辽人恨他!  那狄咏在边境被截杀了,无头悬案,无以说理。  当然,也还有细节问题,比如那些刺客,万一被擒拿了一些……也说不定。  韩琦还未想细节,但把大方向想好了,可以说是片刻就想好了。  若是狄咏自己要刺杀自己,十有八九,也会选这么个大方向。  但管家却为难不已,主要是这事情超过了他的能力范围,你叫他一个相州豪门大户的管家,上哪去找三五百死士刺客?  管家问了一语:“主人可有人手安排?小人马上去联系!”  韩琦转头一看,也愣了愣……  你要问相州韩氏,乃至韩琦自己麾下,有没有人用?那多了去了,家丁护卫,没有三千也有两千。但……人家当护卫家丁,那是工作!正儿八经的工作,擒贼缉盗的,绝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杀过人……甚至一辈子连甲胄都没穿过。  昔日养的一些亲兵护卫,也有两三百……但都年老了,大多比老王头还大。而起韩琦养他们,也不是当杀人军汉养的,而是照顾着,当佃户,减免租息之类的恩德,算是优待。  让一帮老头去刺杀,那显然不现实,狄咏身边人虽不多,百十号亲卫也不是吃素的。  真要说起来,也是韩琦这辈子,除了在西北领兵打仗的少数时刻,其实并没有真正的人身危险。  别说韩琦,整个大宋朝的士大夫,都是这般情况,哪里有人养死士的?真要寻一两个三五个愿意卖命的,那不难,大门大户,手指头缝里露出一些恩德,也会是一些人感恩戴德的大恩,也总有人愿意以命相报! 但要大规模组织死士,这上哪去找?  如果不能大规模组织死士,那一定会偷鸡不成蚀把米。  韩琦刚才一时激动,此时此刻才明白这件事何其之难……  管家见得韩琦久久不语,试探性问道:“主人可有哪个心腹军将……呃……可以暗中调用?”  有没有?  真有,受过韩琦恩德的军将,肯定有,比如此时此刻雄州知州赵滋,昔日就是韩琦在西北提拔的军将,狄咏上次出使也见过赵滋,赵滋说起来也是一员猛将。  每年这昼锦堂招待的达官显贵,赵滋显然也有一席,每年也少不得给韩琦送来礼物。  但,要赵滋派兵截杀国使狄咏?  韩琦眉头皱得越发深了……  这实在有些不现实……  赵滋答不答应,这就是个问题。哪怕赵滋答应了,赵滋能用的人,那都是朝廷军汉,军汉又不是傻子,又不是机器,杀不杀得了且不说,大规模军汉,更不用侥幸,必然走漏风声!  韩琦已然犯难……却也来气:“老夫在朝几十载,不知与人多少恩德,竟是无几百奔走汉?”  管家又尴尬了,脑中飞速一转,问了一语:“要不……下毒?买通狄咏身边人,毒杀他?”  论杀人!  韩琦,非专业人士也,甚至业余人士都谈不上……  但韩琦智商还是在的,连连摆手:“不可不可,皇家嫡长子与狄咏日日相伴,若是把赵仲针也误杀了,那……”  管家刚才就在门外伺候,显然听到了刚才赵仲针与韩琦的一番话语,此时他心下一横,答了一语:“既是要杀人,又有何不可?”  什么有何不可?把赵仲针一起毒杀了,也未尝不可……  韩琦眼神一睁,仿佛再次开悟,他还是有那士大夫处事之法的惯性,所以才要一个管家来提醒……韩琦不答话,但心中显然听进去了,一起毒杀了,也未尝不可……兴许说不定还是一件好事……如今的皇帝,可不是只有一个儿子……  韩琦慢慢眯眼,像是在做决定前 的那一刻犹豫,口中轻声说:“你去办,一定要待他从辽国回来的时候一切准备妥当,花多少钱也可以。但……事成之后,一定要把下毒之人立马灭口……”  这计划,算不错!只有一个难处,就是怎么买通狄咏身边人……  “明白,小人这就去想办法……”管家其实依旧为难,但这次总比刚才简单一点了,刚才要去组织几百死士伏击截杀,此时只需要买通一个人即可,难不难的,也得先想方设法去做。  韩琦这边杀人计划通!  赵仲针那边,正与狄咏汇报与韩琦见面的事情。  狄咏听得汇报,点评一语:“仲针啊,你还是年轻了,心中藏不住事情话语……何必当面如此怒骂呢?”  赵仲针其实也有后悔,答道:“是啊,老师教导得对,学生当时着实没忍住,不该如此袒露心中所想,着实缺了城府……”  倒是善于总结。  赵仲针却又问:“学生这一番话,想来韩琦肯定都会怪罪到老师身上,不会把他逼得狗急跳墙了吧?会不会对老师行什么……报复之举?毕竟咱们还在相州,是那韩琦的老家,他若是豁出去一份……老师岂不危矣……”  “那倒不会,韩相公毕竟是进士及第,昔日也是文官魁首,不会行这般事……”狄咏口中算这么答,但心中也有想法,不外乎……要是韩琦真敢这么干,那我狄咏还真高看他一眼。  狄咏又道:“兴许此时,韩相公说不定听得你一番话语,在家反思!”  这话,狄咏故意说的!  赵仲针闻言说道:“那倒是最好,学生那一番话,当时本也是想着能点醒他,让他知道自己做了错事,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赵仲针还是带有幼稚。  狄咏点着头:“韩相公不比旁人,兴许真在痛定思痛……”  “那我那番话就不白说了……”赵仲针还有几分欣慰。  狄咏心中,却想着另外的事情,之所以说这一番话来安慰赵仲针,就是因为想了另外的事情。 第633章 直白简单直接……且下作 杀人?  狄咏是专业的!  在这里等韩琦,就是为了杀人!  他不管韩琦会不会狗急跳墙,狄咏杀人心已然多时!  赵仲针就是那把刀!  安慰赵仲针的话语,就是让赵仲针也以为自己是那把刀!  夜!  三人在一个小厢房!  牛勇,王大,狄咏!  昼锦堂,真是好!建在州衙后面的一块小地方,一座不大的小宅,一个摆满韩琦一世功勋的正厅,正厅旁是韩琦宿夜的厢房,太好找不过了。  要专业!  杀人放火这件事,必须要专业!  夜,深!  风,起!  三人黑衣夜行,蒙面罩脸,从围墙翻出,贴着墙角而行,夜半行人少,几声狗鸣,几声更夫敲打……  一队兵丁,几个衙差,巡逻而过。  昼锦堂早已紧闭大门,堂内诸人早已睡下,也有守夜的家丁,打着哈欠,来回走动几步。  韩琦却多少有些失眠,在他那人生见证的正厅内,来回走动,时而看看先帝私信,时而看看先帝御赐之物,他心不安!翻看这些,才能稍稍心安!  夜行三人,其实没带什么平常杀人的东西,除了一柄小小匕首,无其他利刃之物,更没什么弓弩……也没什么迷烟蒙汗药……也是因为能达到故事里传说的那种效果的迷烟蒙汗药之类,在古代本也不存在……  但带了一条锦缎!富贵人家最常见的锦缎!江南特产,出自江南女子的心灵手巧,这般锦缎,甚至可以直接拿来当钱用,辽国岁币的一部分,也是用这般锦缎付的,给仁宗赵祯修皇陵的花费,也有一部分是用这般锦缎支付的,乃至官员的工资补贴,也会用这般锦缎来付……  还有一根极细的细绳……一个磨刀石,几块粗麻布……  牛勇,本就是江湖贼寇出身,翻墙过院,经验丰富。  昼锦堂外,只待行人一过,更夫在走,衙差也过,暗黑里,奔出三个人,配合得当。  狄咏墙边下蹲,牛勇踩着狄咏先上,先骑墙左右观瞧,再俯身伸手,拉狄咏再上,独臂王大最后。不踩墙壁,全凭手力!  没什么花里胡哨,贼怎么偷东西的,这三人就怎么做。  说起来看似低端,实则有效。  哈欠连天的守夜家丁,从来不认为有人敢摸进州衙里来偷东西, 更不认为会有人进来杀人,但他还是很负责任,该巡视巡视,脚步上并不偷懒,只是精神上有些偷懒,月光之下,一棵矮树后面趴着三个黑衣人,他路过的时候,却并不转头去看,只是往前走着……  针脚绵密的千层底布鞋,走起路来,那真是寂静非常……  昼锦堂正厅里,依旧还有灯火,韩琦,竟是还未睡下……这倒是出乎了三人意料。  三人也不急,等着!等在屋檐与围墙之间,暗伏在地,耐心非常!  甚至能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也能听到厅内韩琦拿东西放东西的声音……  狄咏,真是异类,没有任何仪式感,不需要任何心理建设,不搞任何花里胡哨的,杀人,就是这么直白简单直接……且下作!  更毫无预兆!  他等什么?  就等赵仲针与韩琦见完面,他知道赵仲针会忍不住骂韩琦,或者说是批评,他只等赵仲针告诉他真的骂了韩琦。  只等这件事!  因为这件事很重要!  这是韩琦死的借口!  韩琦何人也?  所有人都夸赞的士大夫魁首人物,一辈子兢兢业业的朝堂栋梁,得先帝圣眷隆恩无数,门生故吏遍天下!  被皇长子这么无情的骂了一顿!  一时想不开,自杀了!  这合理吧?  这太合理了,太符合所有士大夫自我标榜的那一份道德情操了!  士可杀不可辱!  韩琦今日白天,受得奇耻大辱,来自皇家的冤枉,唯有一死以明志!  天下人闻之,是非功过转头空了,唯有这份决心,哪个士大夫闻之不敬佩?  当然,事后,赵仲针还是需要一些心理辅导的,这个狄咏擅长!  难就难在,怎么让韩琦自杀!  这不,专业团队来了!  夜再深!  韩琦终于在故日的荣耀里,找到了心理安慰,找到了心理平衡……兴许也是年纪大的人,本就熬不得长夜。  昼锦堂正厅里灯火终于灭了。  不急,依旧不急!  接着等!  等一个熟睡!  鼾声,不大,却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牛勇先去窗下侦查一下,回来轻轻竖起一个手指,示意屋内韩琦,是一人在睡……因为屋内只有一个喘息,也并无多余翻身的扰动,更无话语交流……  狄咏抬手指了指,牛勇再往窗 下而去,把小小匕首插入窗户缝隙,找到窗栓,先用刀刃轻轻割一下木栓,让刀刃卡住木栓,再轻轻往一边移动一下,抽出刀刃,再放正,又轻轻切割木栓,卡住之后,再往一边轻轻移动一下……  这个过程,耐心非常,这就是专业!如此反复多次,可以从窗外缝隙把里面的木栓彻底移开……  木栓移开了,慢慢推,轻轻推,推开一点点缝隙,便把手从下方缝隙插进去,用力往上拖住窗户半扇,让窗户悬空,以免再推窗的时候,轴承受力会发出吱呀的声响。  这些细节,来之前显然三人商量了许多次!  之后,还有更加细节的手段。其中复杂程度,不亚于一次正儿八经的作战计划。  窗户慢开,牛勇对着黑暗一招手,片刻之后,三人鱼贯而入,再托窗户关闭。  厢房内,摆设精致,桌椅板凳,床榻,床前还有屏风……床是好床,四周帷帐,床前左右有栏杆,放衣物的,还有踏板,方便上下,左右雕花。虽然精致,倒也没有后来明清时候的拔步床那般精美。  黑灯瞎火,只有几边微弱月光从窗户而入……人眼在习惯黑暗之后,微弱之光,依旧还有几分视力……  韩琦鼾声不大,均匀而又平静,正面躺卧……床榻四围,还有帷帐,到了犯难的时候了。  韩琦,得自己上吊而亡……学名:自缢!  牛勇掏出了长锦缎,上面活扣早已系好,狄咏甚至亲自试过这个活扣,脖子放上去,吊起来不会出问题……  但自缢,与勒死,区别甚大,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个时代的“法医”,经验丰富的仵作,分辨其中区别也是很专业的!  要想骗过衙门里的验尸仵作,就还需要手段。  蹑手蹑脚的三人,有两人摸着床榻四围,在拆帷帐……牛勇却轻轻搬来一个椅子,从椅子上衣橱,从衣橱上房梁,把锦缎固定在房梁之上,垂下两边,把其中一头与活扣系在一起,如此,这锦缎就像是从底下甩上来的,而不是爬上去放的……  然后,牛勇再从原路下来,用麻布先擦衣橱顶端,再擦座椅,再把座椅放回原位。  韩琦依旧还是那均匀的鼾声……  其实狄咏心中有几分紧张,反倒牛勇没有丝毫紧张…… 第634章 密室杀人案 密室杀人案,已经准备过半,一切有条不紊,却又缓慢非常,光是这个准备,看起来并不复杂,事情也不多,却用了许久许久……  若是再过一会,天边鱼肚白就要起了……  狄咏与牛勇两人已经站在了床上,站在韩琦身侧,王大贴在窗边,等巡视之人的脚步再来,来了再走……  一定要等巡视之人来了再走!这很重要!不能侥幸他暂时不会来!  只待那脚步再次远去消失!  王大也来到身侧……  忽然,牛勇与狄咏两人暴起,动作迅速非常,直接掀开被褥,两人皆是一手插入韩琦腰下,一手插入韩琦脖颈,两人同时大力使劲,把睡梦中的韩琦瞬间抬起,抬起直立。  只待韩琦身形一直,立马环抱韩琦,抱得韩琦双脚腾空一尺来高……用韩琦的头去够那锦缎活扣。  王大迅速把悬在床榻房梁上的锦缎活扣套入韩琦脖颈。  韩琦,已然惊醒,大概以为做了什么噩梦,比如忽然从一个深渊黑洞掉下去的噩梦,全身一颤,双眼一睁!  双眼一睁,身形就真切实感受到了掉落,韩琦欲喊,忽然脖颈吃力,喊声未出便止,发出一种……呃呃呃呃……的低鸣之声……  韩琦已然大惊,双手到处乱抓……双腿也在蹬……  牛勇立马矮身,抱住韩琦悬空的双脚,真正的双脚,脚底板的脚,还往下压摁!  狄咏便从床榻退去,他还有工作,用小磨刀石打磨那窗户木栓,磨去之前刀刃的轻痕,还得用麻布反复擦拭,擦拭出较为顺滑的手感。  那边韩琦在挣扎,三个人狠辣至极,完全各做各事,牛勇抱着韩琦的脚,王大在整理床铺被褥,甚至把床铺被褥抖动几番,避免上面有什么灰尘印记,接着再去擦地,几人走过的地面,皆要要麻布擦拭……  背景之中,呃呃的低鸣慢慢消失……  狄咏还在忙碌,一根细绳系住窗户木栓,另一头从栓口穿过,再从窗户格子的糊纸中弄出一个小洞,把绳头从小洞里顺到窗外去,这是最后 关上木栓的小机关,不复杂,很简单。  只是最后还要一个细节,那就是再次用薄匕首从窗户中间缝隙里把绳子割断,好从外面把小细绳彻底带走。  床榻上,牛勇慢慢松了手,并不抬头去看韩琦,而是慢慢按摩推拿一下韩琦的双脚,趁着还热乎,顺一顺脚上的血液,避免明显的淤青……  如此,狄咏再环视一番,检查有没有遗漏的细节,三人却还未急着走,依旧再等巡视的脚步,脚步来,脚步走,远去。  三人再出窗,不断擦拭……  出窗之后,继续擦拭,走过的地面,都不放过。再到墙边,牛勇踩着狄咏肩膀先上,再拉狄咏上,依旧不踩墙壁,王大上墙之前,还俯身擦拭地面……  密室杀人案,彻底结束。这个计划缜密非常,唯一留下的痕迹,就是窗户格子糊纸上的一个小洞……  但这般小洞,出现在窗户纸上,本就再正常不过,窗户也会因为破漏,会经常换纸!  狄咏三人的杀人计划,远不止这么简单,还有许多备用计划,比如韩琦若是陡然转醒,如何处置?  又比如万一的万一,还是被巡夜人发现了,怎么办?  办法也简单粗暴,凭借武力,拔腿就跑!翻墙就去。实在不行,动手杀人也可,除了不杀韩琦了,旁人皆可杀。  如此即可!只要不被当场拿住!  倒是这些备用计划,没有派上用场。如此杀人,看似有风险,却本就是有心算无心,是这个世界上任何人都不会预料到的事情。  一旦成功,成本极小,小到忽略不计!狄咏这种人的谋划里,没有理由不选此法!没有理由不先试一试这个办法!  一切,好似都未发生!  鱼肚白渐起,狄咏也不睡觉了,一应作案工具,吩咐了王大收好,再出发的时候,寻个地方一把火烧干净。  狄咏等着……  倒是等得有些着急……  天大亮了,竟然没有丝毫消息,带着赵仲针吃早饭,狄咏自是假意无甚事情,还闲聊:“今日收拾一下,准备出发了…… ”  赵仲针点着头:“嗯,倒是学生任性了,一拖就是四日……”  “倒也无甚,你想见见韩琦,可以理解……出门来,就是长见识的,世间处处皆是学问,此番见了韩琦,你也有收获,不白等!”狄咏说着。  赵仲针叹了一口气:“学生当真希望韩琦能痛定思痛,改过自新,深刻认知到自己那些小人行径之错……他也是门生故吏无数,他若能知道自己错误之处,也能教导旁人,如此算是功德了……将来朝堂,也多几分清明……”  狄咏笑着夸奖:“仲针真长大了,处处为社稷……”  赵仲针笑了笑:“谢老师夸奖!”  饭慢慢吃着,吃完,众人也开始收拾行李,准备再出发。  狄咏是真纳闷了,怎么还没有消息呢?  老子亲自杀人,万无一失!也是为了这万无一失,老子才亲自杀人!韩琦也配得上狄咏亲自动手!  都日上三竿了……  回头一想,倒也正常,韩琦日上三竿不起,也没人敢去打扰不是?韩琦半夜不睡,巡夜的人必然清楚知道。  临要走了,狄咏忽然拉住赵仲针,问了一语:“要不要去与韩琦辞别一下?如此,也显得你心胸宽阔……”  赵仲针想了想,摇头:“老师,学生以为……不必了吧……”  “也好,那就走吧……”狄咏不纠缠,纠缠反而反常。  赵仲针与狄咏上车……  忽然街头那边奔来一人,口中疾呼:“小狄相公,留步啊,不好了……龚相公请小狄相公入衙啊……”  龚相公是相州如今的知州,狄咏在相州已经四天了,那知州怎么可能不来见?礼节见一见而已。知州姓龚,名安。  狄咏掀起车帘:“什么事啊?”  来人继续大喊:“大事大事,天大的事啊!”  狄咏装作不耐烦:“什么天大的事……”  赵仲针也呵斥一语:“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来人是相州衙差,近前大礼,语气似哭:“小狄相公,你快去衙门看看吧,实在不便在街边说啊……天大的事啊……” 第635章 自自……自缢 天大的事……  狄咏带着赵仲针往几十步外的州衙而去,却直接在衙差的带领下从后面进了昼锦堂。  接着,狄咏也就看到了自己想看到的那一幕,倒也新鲜,昨夜黑灯瞎火的,其实并没有真正看清什么,今日才算是真正见到了桌案现场的真面目。  但今天又与昨天不同,韩琦早已没有挂在房梁上了,而是平躺在床上,尸体已经僵硬,模样有点恐怖……  缢死之人,瞪目伸舌……甚至还带一圈黑眼圈……  龚知州满头是汗,指着床榻,又指了指那挂在房梁上的锦缎,手都在颤抖:“小狄相公,这……”  狄咏一脸震惊,也抬手指着床榻:“这这这……”  龚知州是个微胖的中年人,抬着袖子不断擦着额头与脸,如此才说出整句话来:“你看看,小狄相公你看看……下官……下官……乱了方寸了……”  这知州还知道自己乱了方寸……他是真给吓坏了!  狄咏深深呼吸几番,强自镇定,问道:“仵作验了吗?孔目捕头们都查看了吗?”  知州点头如捣蒜:“验了,查了!”  狄咏身后,还有一个赵仲针,此时面色煞白,一言不发,甚至眼神都在躲避,不敢往那床榻上去多看……  “什么情况?”狄咏问道。  “自自……自缢……”龚知州答着。  “啊?查得可细啊?”狄咏发表疑问。  却是狄咏话音未落时,昼锦堂的管家已经在旁开口大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家主人绝对不可能自缢!龚知州,你深受我家主人大恩无数,你岂能如此草草定夺?你……我家主人必是被人害死,你一定要查,一查到底,查出真凶!你……你还要上书朝廷,上书陛下,把此案水落石出之文奏去,严惩真凶!”  那管家满脸是泪,呼天抢地,话语极快,眼神也不自觉看向狄咏……  显然,这管家是真猜得到,他也无论如何不信韩琦是自杀的,毕竟昨日韩琦还在谋划大事,吩咐他找人杀狄咏。  一个人要寻死之前,岂能是这般的?  韩 琦要杀狄咏,狄咏把韩琦杀了,这种逻辑关系,在这管家心中,太简单直接了。  龚知州听得管家之言,又是先擦汗,擦完再答:“舒管家啊……这门都是你找人来撞开的,门窗皆由内紧闭,仵作也验了几番,若是他人勒死,必然不是这般模样啊,你也看了,恩相他勒痕在喉骨与下颌,全身并无任何伤痕……孔目捕头们也仔细查验过了,四处接无破损,也无痕迹,若非自缢,莫不是鬼穿墙而入,摄人心魄?”  管家依旧大喊:“我最是了解我家主人,他必不可能自缢,定是旁人所为,我管你查得什么东西,若是如此简单结案,告到东京去,也要告你失察之职!”  “唉……舒管家,相州本也是大州,人口众多,凶案也不少,衙门里仵作捕头,皆是老手,经验丰富,若是凶案,不可能看不出破绽的……你非要如此,我又能如何是好?从何查起?连院落四周都查探了,连内外院墙都没有蹬踏痕迹……这厢房之内,门窗紧闭,如何定个凶案?你教我?”知州龚荣,语气无奈非常。  “验毒,对,验毒,定是中毒了!”这管家其实也乱了方寸,只顾呼喊,他想着昨日主人要毒杀狄咏,此时解释不了,那十有八九是被狄咏毒杀。  “验,你说验就验,把仵作再叫来,剖腹,验毒!”龚知州也是没办法,却又道:“舒管家啊,死前自缢与死后自缢,本就不同,再说……若是毒杀,又何必把人再挂起来?还有,毒杀……唉……这是门窗紧闭,身旁无人,若是真有凶人,他又是如何做得这些自己出去了,还门窗紧闭的?他又是怎么进来的?这这……还与你解释不了……验毒就验!你若是实在有怀疑,你也找人来一起查就是……多番查探最好不过,我还要向朝廷有个交代,查探越多,我也越好交代不是?”  “龚知州可切莫敷衍,我韩氏大小房的主人都去知会了,不久就来,他们可不是你能敷衍的……”这管家还威胁起来了,全然不 理会知州龚荣其实是站在他这边考虑的。  也如龚荣所言,他倒是乐意多找些人来查一下,甚至朝廷直接派人下来也查一番,如此他这个相州知州,才能更顺利的交差。  狄咏此时一言:“龚知州啊,韩相公不比旁人,你当速速公文禀奏到东京,请大理寺、刑部都派人来查探一番,不能轻易结案!”  “是是是,小狄相公说得是,下官也是这般想的……”龚荣连连点头。  狄咏其实与龚荣是一样的想法,毕竟他狄咏就在相州,韩琦却死了,不免总有人要搞什么阴谋论,查案的衙门越多,对他狄咏自然是越有利。  也是狄咏自信,这个案子,查破天去,那也是自杀。  这不,还有人打助攻,一直面色苍白不说话的赵仲针,忽然开口了:“都怪我啊,都怪我,昨日不该与韩相公说那般话语,那话语现在想来,说得实在有些重了……”  人都死了,赵仲针有再多的不爽,此时此刻,也多少成了愧疚……  龚荣听得狄咏身后之人忽然说的这些话,立马问道:“不知这位是?”  狄咏摇摇头,不答。  龚荣更觉得有些不对劲,再问:“小狄相公,这位……”  “借一步说话,此事重大!”狄咏拉了拉龚荣,示意了一下赵仲针,三人出得厢房,走到正厅,屏退左右。  龚荣立马再问:“小狄相公……”  “这位是皇家嫡长子仲针……”狄咏比了一下赵仲针,介绍。  “啊?”龚荣连忙躬身:“臣龚荣,见过殿下!”  但龚荣又立马起身,问道:“不知殿下昨日与韩相公说了什么?”  显然,此时此刻,对于见到皇长子,龚荣震惊是震惊,但也来不及震惊,他只想赶紧搞清楚韩琦自缢的来龙去脉,既然赵仲针刚才说不该与韩琦说什么话语,龚荣只想快点知道是什么话语。  要结一件案子,弄清楚动机很重要,动机才是最有说服力的东西。  换句话说,此时龚荣最怕自己会因为这件案子受到牵连,罢官贬职之类……交差!交差很重要! 第636章 狄咏……真牛逼 赵仲针叹着气,慢慢与龚荣说了昨日与韩琦见面的事情,龚荣也不断发问,每一处细节都问得清清楚楚。  赵仲针也很配合,他是真有些愧疚,只以为是自己昨日的话,逼得韩琦上吊自尽了……  还一个劲怪自己:“都是我没有城府,都怪我这张嘴,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实在不该,老师教导得对,心中所想,不该如此直白去说……唉……人死了……虽是他自己……罢了罢了,也怪我……”  狄咏也叹息一语:“韩相公向来……唉……旁人若骂得他几句,兴许也就罢了,偏偏你为皇家嫡长子,仲针啊,上位之人,万万不可轻易袒露心迹……一言活人,一言杀人啊!人既是死了,是非功过,也就罢了……”  龚荣是彻底听明白了,也理解了,被皇长子一通骂,骂奸佞,骂小人……这代表什么?其实就代表被未来的皇帝骂,帝心如此,臣子岂还有活路?以死明志,不是不能理解!甚至是高明之法。  龚荣心下一松,这案子算是能结了。  交差的事情不难了,龚荣才起了几分悲伤之感,已然落泪,韩琦于他,是有提携之恩的……  便道:“唉……韩相公一世傲然,这昼锦堂内,皆是天子隆恩,唉……未想啊未想……前不久,倒也听得两句诗,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啊……实乃……实乃楷模也!”  这诗,是狄咏抄的,在第一次见仁宗赵祯时候抄的!  狄咏慢慢叹道:“此案啊,还是不能轻易了结了,还是要多方查探,不仅要京城来人查,你还要到邻近州府去调人反复查,如此,才能真正交代……”  “下官明白,下官明白的……不仅邻近州府,便是开封府,也当借调几人来看看,毕竟开封府办案水平极高!”龚荣比狄咏想得还周到。  显然,龚荣也明白为何狄咏要如此反复叮嘱查案的事,旁人不知狄咏与韩琦的详细事,他身为朝廷命官,岂能不知?也知道狄咏是想自证清白,毕竟狄咏此时此刻就在相州。  如此,狄咏才点头:“嗯,那就不多言了,一切拜托龚知州了,我此番使辽,久拖不得,今日 本就该走了,待我回来,再过相州,再来一会!”  “小狄相公辛苦……”龚荣第一时间把狄咏找来,其实也是带有怀疑的,在不知道赵仲针与韩琦见面谈话这件事之前,龚荣虽然已经较为笃定韩琦是自缢,但也放不下几分怀疑。此时,当真也就没什么值得怀疑了。  狄咏带着赵仲针出门往院外走,那舒管家连忙走到龚荣面前,开口说道:“知州,不能放那狄咏走啊,他乃嫌犯……”  龚荣也头疼,只能问道:“舒管家,平白无故,你说个道理来,你说出来了,我就去留人!”  “他……他与主人有仇啊!”舒管家急言。  “唉……昨日皇长子与恩相对谈许久,你定然就在一旁吧?你都知道吧?你刚才为何不与本府来言?你啊你啊……罢了罢了,恩相这般了,你道我不难过?你一个小小管家,岂知其中?我比你难过百倍!只待你韩家诸多管事的人都到了,我自要说明一切,到时候啊,我还会请邻近州府的差人来,也会把开封府的差人借来,刑部大理寺,必然也会派人来,查,查他个底朝天!这般,你总无话可说了吧?必是个水落石出!”  龚荣话语也不是说假,他真难过非常!本是靠着大树乘凉,知州当两三年,也该升官了,现在没人靠了,他能不难过?  升官暂时是不想了,怎么把这个案子顺顺利利了结,保住官位,才是眼前之事。  狄咏带着赵仲针继续出发……  两人在车架内,先是沉默着……  沉默许久,狄咏才开口去劝:“仲针啊,你也不必过于愧疚……”  “老师,人因我死,我心中实在不好受……”赵仲针答着。  狄咏要说了一个道理:“做人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人是否因你而死且不谈,你只问你自己,昨日之言,可有违心之语,可有说得不对之处。若是并无违心,事事皆明,没有冤枉之言,那你就该问心无愧。”  赵仲针抬头问道:“老师,如此,真能问心无愧吗?”  狄咏点着头:“你将来会是天子,天子何人?孤家寡人也,古来君王,称孤道寡也,本就该心硬如铁,永远都该公 大于私,公事大于私事,公心大于私心,公情大于私情!你若构陷于人,愧疚应该!你若并无构陷,那些事他做得,凭什么你就说不得?你说了他做的事,他就要去死?岂不虚伪?岂不小人?”  赵仲针忽然觉得心里好受多了,却还是过不了心中的坎,又问:“老师,那……他既是死都不怕了,何必又怕我说他?你说,他这是何必呢?我又没有想让他死……”  狄咏出大招:“他比你想的要聪明,他本就年过半百了,有五十五岁了吧?他还有几年可活啊?人终究要死,若是自己寻的死,总要有一个动机不是?”  “老师,那他动机是什么呢?”赵仲针问着,也是在自我疏解,没有人想背着愧疚活着。  “你自己想想……”狄咏先如此一言,却又不等赵仲针如何去想,接着说:“他名声已落,一死,岂不保全了名声?到时候朝廷也不至于如何亏待他,士大夫们也敬他以死明志之举,此其一也。你乃皇家嫡长子,将来若无意外,必为天子。你为天子,对他韩琦如此看法,对他韩氏如此看法,他后代子孙还要不要为官?他这如此豪富的韩氏一族,难道就要从此没落?他这一死,计之深远,他死了,未来的天子愧疚不已,来日岂能不对他韩氏子孙多几分恩德?你姓赵,你如今要为赵家计深远,要为天下计深远,他姓韩,又岂能不为韩家计深远?”  狄咏……真牛逼!  赵仲针恍然大悟,口中说道:“原是这般……原来是这般啊……”  “这位韩相公啊,临死了,还要谋算这么多……若是这些心思都用在正道上,何至于此?”狄咏总结一语。  “老师,人心,最难是人心,这天下人,天下事,何其难……何其难啊……要当好一个天子,何其难!”赵仲针竟是发出了这般感慨。  “是啊,要当好一个天子,便是这世上最难的事了……”狄咏这话,不是说假。  “学生要多学,要多学,什么时候学到老师这般看透世事,洞察一切,学生才有资格当好一个天子!”赵仲针自己给自己鼓起了劲,刚才的愧疚,已然全无! 第637章 儿大不由爹娘 狄咏带着使团继续往辽国去,为了早日到达,自然脚步就得越发加快起来。  相州这边,自然还是焦头烂额,一波又一波的差人来来去去,消息传到京城里,大理寺与刑部也派官员带着差人来了……  世界上有没有完美的犯罪?其实没有,但每个时代都有许多破不了的案件,为何?技术所限!  狄咏丝毫不担心韩琦自杀案会被翻盘,因为他计划得过于缜密!  犹如每次指挥战争,狄咏也都是这般翻来覆去的计划。  却也有人正在大怒,汴京皇城之内,皇帝赵曙看着奏报,气得浑身在抖:“逆子,逆子!”  皇后高滔滔,也就是赵仲针的亲娘,正在一旁劝:“仲针只是不懂事……想来他也没有料到会造成如此后果,官家息怒……”  赵曙看向高滔滔,却更来气:“都怪你,都怪了你,平常里管教成什么样子了?啊?宠着爱着,才多大?就能犯下这么大错!”  赵曙是真生气,前不久,这个好大儿还当面质问他,此时,却又在相州三言两语把韩琦给骂死了……赵曙岂能不气?  高滔滔其实也不是简单人物,也是厉害的角色,但这两夫妻,其实感情也还不错,何以证明?赵曙就高滔滔一个老婆,就足以证明了。  这里面,大概是三个原因,一来是两人感情真还可以,二来是赵曙之前过于敦厚,过于内敛隐忍,不想搞出后宅的一些麻烦事,也不想有什么好色之类的名声。三来,就是高滔滔本身就手段了得,拿捏得住。  兴许还有一个原因,那就是高滔滔她真的能生能养,给赵曙生了四个儿子与四个女儿,十六岁开始生赵仲针,那时候高滔滔自己都还是个小孩,又生了个小孩,对这个长子,也是疼爱有加。  所以高滔滔看得赵曙生气,倒也不怕,却也不正面去顶,只道:“官家若是觉得臣妾管教不好,家中儿女也多,年岁也都还小,往后就让官家亲自管教……”  高滔滔一句阴阳怪气,赵曙立马就偃旗息鼓 了,看着高滔滔,叹了一口气:“朕不是这个意思,是仲针他如今,真不听话了……”  “儿大不由爹娘,他将来要是有本事,那是赵家之福,也是你我之福,若是没本事,你只管发落就是……”高滔滔这话倒是通透,越是这般通透的话,往往就越不是这个意思,高滔滔心中的赵仲针,那自然是极好的,她一手一脚带大,自己还不懂事的时候就守着赵仲针……  但赵曙被这话一堵,倒也说不出什么了,只是摇头,却也未想将来的事情,因为他自己还年轻,还不到要想什么继承人这件事的时候。  赵曙只说:“罢了罢了,与你这妇道人家说不清楚!”  还真别小瞧了高滔滔,她长寿,活六十多岁,活到老公死了儿子也死,还守着十岁孙子登基七八年掌权。  不论是王安石变法,还是保守派再来,元佑党争,乃至恢复部分新法,高滔滔皆是高明非常。  高滔滔自也就不说话了,只在一旁坐着,别看她生育了八个孩子,年纪也不过才三十出头,模样相貌自是没得说的,气质更是不凡,端庄大气!还带有几分英气,颇有几分曹太后的风姿。  说起来,赵曙与高滔滔这两夫妻,还真是有些性格上的互补,赵曙是三杆子打不出一个屁来,有个屁出来也是个昏屁,高滔滔自然就是精英女性!  夫妻俩,就青春期儿子叛逆之事,进行了一番交流,母亲获胜而告终。  这里,显然会是未来某些事的伏笔……  狄咏那边,再过几日,再次到了雄州。这里既是辽宋边境,也是宋辽之间规模最大的榷场。  把一个悍将赵滋放在这里当知州,其实是很合适的安排,韩琦也并非真就一无是处。  赵滋自然也听闻了韩琦自缢而亡的消息,他甚至还派了州衙里的老差役往相州去了,虽然有点远,但他也心有疑虑,也吩咐但有消息,快马回报。  所以赵滋的消息比狄咏的使团来的还快,飞马来去。  正常程序,招待使团,礼送过境。 赵滋再次见到了狄咏,也知道狄咏身边有一个皇长子……  安排了住宿吃食,狄咏提议上雄州城头去看看,主要是带皇长子去看看……  赵滋随同,众人站在城头,远眺辽国。  赵滋还是忍不住问狄咏一语:“小狄相公,要说人生无常……”  对,这就是提问,只是隐晦非常。  狄咏严肃非常:“人呐,都会做错事,做错了,被人说,本也应该……”  赵滋也就不说了,他倒不是要为韩琦鸣不平,他就是心里面有些难受。  韩琦与他有恩不假,赵滋也是个记恩的人,每年至少两趟拜见与礼节,从来不断。  但真要说赵滋对韩琦如何情深义重,显然也不至于,其中问题不在赵滋,而在韩琦。韩琦提拔赵滋,一是因为赵滋有用,二是因为雄州之地需要人镇守。  但韩琦并不真是那等礼贤下士之辈,他骨子里就没有把武夫正眼瞧过,赵滋在他眼中,那真不过就是门下走狗罢了,这是一种很微妙的东西,也会是赵滋直接的个人感受,这种感受就是受不到尊重。  不受尊重的关系,就谈不上如何情深义重。  给人施恩,你给人一块肉吃,你是丢在地上让人捡,还是装在碗里摆在桌上请人吃,同样是恩情,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  很多人自觉对人有恩,却得不到回报,骂人忘恩负义,许多时候,就有这种道理在其中。  赵滋,显然就是在地上捡肉吃的。别说赵滋,狄青也不过如此,别说这两人,但凡在韩琦麾下效过命的军将,都是这么一个捡肉吃的待遇。  这就是如今大宋朝武人的正常待遇。  兴许,有一个例外,那就是狄咏,他会正儿八经的把肉装在碗里,请人上桌来吃。  不过赵滋多少还是有些唏嘘,心情有些低沉,看着远方并不说话。  一旁的赵仲针却情绪极好,指着北方,问道:“那里就是辽国了?”  狄咏点着头:“那里就是辽国。”  赵仲针仔细在看,肯定看不清,但赵仲针就是想看…… 第638章 天机不可泄露 “老师,辽与咱们大宋,到底有哪里不同?”赵仲针这个问题里,还有一个深层次的问题,他是知道历史的,几十年前的历史,知道宋与辽打仗,吃亏多,得利少。  虽然宋人为了面子,从不直白去说,但那句直白话,其实就是打不赢。  赵仲针想搞清楚,为什么就打不赢?  狄咏没直接答,只道:“明天就过境了,仲针你自己去看,亲眼看看辽国到底与咱们大宋有何不同……”  赵仲针忽然莫名有些心虚,这种心虚,是他几代赵家人的“基因”里传承下来的,这个“基因”就是面对辽国就不自信,就心虚。  所以心虚的赵仲针忽然问道:“老师,此番咱们出使,是要与辽人订立一个新的盟约,不包含岁币的盟约,那辽人能答应吗?辽人若是不答应可怎么办?”  依旧是不自信,觉得这件事做不成。  带赵仲针出来走这一趟,狄咏其实考虑很多,比如还有一个目的,就是要治疗一下宋朝皇帝的软骨病,也就是要解决赵仲针这种莫名的心虚不自信,要让这个未来的皇帝在面对辽国的时候,自信起来。  怎么让赵仲针真正的认为辽人不过如此!  那就是亲自带着赵仲针,把重新订立盟约这件事彻底办成,让赵仲针亲眼看着,辽人不过如此!  这一切,依旧还是为了战争服务。  如果狄咏如今忽然与所有人说要与辽国开战,只怕满场皆惊,都得吓坏了。别说此时的赵仲针,就算仁宗皇帝还活着,那也得吓坏了。  仁宗皇帝之所以会认可狄咏的想法,拖着岁币不给,是因为这件事在可控范围之内,只是在试探辽人底线,如果真会发展到全面开战的地步,大不了再给他就是。  仁宗皇帝,从未想过与辽人开战。  若是不解决这种心态问题,哪怕将来,狄咏就算故技重施,还搞与西夏开战的那一套,也不可能得到以前的那种效果。  为什么?因为宋人不怕西夏,面对西夏没有心理上的劣势,所以整体氛围上,并不认怂。所以狄咏昔日之策,能成功。  但同样的计策用在辽人身上,那就成功不了,为何?因为宋人会认怂,这种认怂,是从上至下的,从皇帝到朝臣,再到军将……都有这 种心态上的劣势。  所以,赵仲针的心态,面对辽国的心态,很重要!  就如他刚才问的话语,如果辽人不答应怎么办?他就是在心虚!  狄咏笑着,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答道:“仲针啊,你不必担忧,辽人会答应的!”  赵仲针还想问,问辽人为何就会答应。  狄咏却摆摆手:“不必再问了,明日过境,到燕京也不远,你自看着!”  赵仲针期待不已,他真想看看这位老师到底会有什么手段让辽人答应这件事。  赵滋在旁听了许久,他才知道狄咏此次出使的目的,也惊讶不已,也想不通,看着狄咏,他也搞不明白为何狄咏就这么自信,可以把延续了几十年的盟约给改了。  要说憋屈,其实绝大多数人并不能感受到这个盟约真正憋屈之处,不就是一年给辽人一点小钱……  但赵滋是能深刻体会到这份憋屈的,因为每年岁币,都会通过这里,通过赵滋的手,交给辽人。  赵滋每年都得面对那些来拿钱的辽人颐指气使、趾高气扬的态度,人家甚至会当面点检,时而发难,钱币成色不好,锦帛做工有差……  赵滋每次都得陪尽了脸色,说尽了好话……不然又是他办事不力的罪责。  他是悍勇军将出身,岂是做这种事的人?奈何他真就做了许多年了。  赵滋忍不住问了一语:“小狄相公真有把握废除岁币之事?”  狄咏倒是意外赵滋忽然插话来问,看了看赵滋,点头答着:“此事必成!”  赵滋听得这个答案,有些激动,激动之语不知道怎么说,也无法去表达,只道:“那下官祝小狄相公一切顺利……”  狄咏不免多关注了赵滋几眼,忽然也莫名其妙问了一语:“想来赵知州与辽人打交道不少,你说,哪一日若是宋辽再起战端,胜负几何啊?”  赵滋愣了愣,看向他心中知道的那位皇长子。  赵仲针也问:“老师缘何忽然问起这个?”  狄咏不答,只说:“想听听赵知州所见所想,赵知州最了解辽人,如此,也是知己知彼。”  赵仲针点点头,他倒是忽然也想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还带有一种倾向性的期待,想听到一个比较好的答案。  却是赵滋吞了吞口水,看了两人几番, 才答:“小狄相公,下官说句真话?”  “说来……”狄咏笑着,好似闲聊。  “那下官就说了,胜少败多……”赵滋答着,他其实心里反复了几番,是说句好听话呢?还是说句真话呢?好听话自是当面皆大欢喜。  但赵滋也怕,当面小狄相公如今在朝堂掌权,皇长子未来十有八九是皇帝,如果给他们一个不切实际的认知,就怕来日后患无穷……  所以赵滋说了真心话,就是避免以后的误判,就怕狄咏与赵仲针来日以为优势在我,说干就干!  赵仲针一听这话,人就泄气了,身形一萎,少年人,失望了。  狄咏又问:“何出此言呢?道理在何处?”  赵滋答道:“小狄相公,辽不比党项,辽有万里之地,有千万百姓,披甲百万众,也不是说假。辽人骑兵之多,非党项可比。辽人也有坚城成片,互相倚仗。若是出兵讨伐,坚城难下,野战难胜,全无优势。若是被动防御,辽人可四面出击,几线奔袭,而我方虽有坚城,也疲于奔命。实胜少败多……”  狄咏点点头:“是这个道理。若是讨伐之,能有快速破城之法,还可一试……若是难以快速破城,实在被动。”  赵仲针像是忽然黑暗之中看到了一点光,连忙问道:“老师,那可有快速破城之法啊?”  狄咏点点头:“有!”  “老师快说,老师快说!”赵仲针激动不已。  连赵滋都激动起来了,他知道狄咏这般战阵功勋辈,必不会妄语!  狄咏摆摆手:“还不到时候,天机不可泄露!”  赵仲针心中难受不已,问了一语:“老师,真不能说吗?”  狄咏摇头:“不到时候!”  赵仲针浑身难受,却又期盼不已!  赵滋眼中,也起了一些光彩,但他不同于赵仲针,他脑中不断去想,以自己的见识去猜,想猜到狄咏那所谓快速破城之法,到底是什么法。  狄咏忽然说道:“好了,回去休息,明日过境。”  可以了,够了,这关子卖到位了,胃口吊起来了,思维模式建立起来了,得让赵仲针期待着,期待着,待得来日见一个分晓的时候,让赵仲针激动不已,让赵仲针满头满脑想着干一下试试!  兴许,还加一个赵滋。这是意外收获! 第639章 契丹者,汉人也 使团再次渡过拒马河,其实已经就要进入后世广义上北京的地理范围了。  此时的这块区域,与后世的北京有很大区别,区别之大,可以用翻天覆地来形容。如今的燕京(北京),东边是广袤的淀,淀是什么地理概念呢?  小兵张嘎的故事里有一个白洋淀,白洋淀在如今的雄州以南,淀就是一种湖泊与湿地的结合体,大面积的湖泊,大面积的湿地,广袤的芦苇荡,大概就是这种地理。  而宋时候燕京东边的淀叫作延芳淀,其广几百里方圆,后世也还有延芳淀这个地名,只可惜已经只是一个小地方了,在北京通州附近,也就是说这里的湖泊湿地在千年之中急剧萎缩。  这里也是辽国的皇家狩猎场,里面各种水禽,野鸭、天鹅、大雁……那真是数以亿计……甚至也有猛兽!  湖泊里的大小鱼类,那更是数不胜数……  为何说这些呢?因为狄咏使团并不入燕京城,而是沿着延芳淀西边直接往北去,因为辽国皇帝并不在燕京城。  今年,宋嘉佑八年,辽清宁九年,公元1063年,正值六月中旬,夏天,狄咏使团进入了辽国。  耶律洪基在滦河北太子山围场处狩猎,这是狄咏进辽国之前不知道的事情。  一路北去,狄咏也在估摸着辽国局势,皇帝已在长城之外,这一点信息很重要……  因为狄咏知道辽国会有一场真正的叛乱大事……  皇太叔耶律重元早已准备多时,甚至这事情多多少少已经到了明面上了。  皇帝耶律洪基,这属于……躲避?  狄咏自己脑子里想着……  而赵仲针却一直激动非常,他属于是看新鲜,一路之上,但凡碰到人,都要聊几句,每每与人说话,他都欣喜不已,高兴的是他一口的开封官话,在这辽国之地,竟然也能与人顺畅交流,虽然有几分口音不同,却全无障碍。  这里也是华北平原在北边的最后延伸,依旧是良田万顷之地,还有延芳淀那般的渔场……  说起来,这里真是好地方,富庶之地!  赵 仲针不免问起了一些幼稚之语:“老师,此皆汉人之所也!这些汉人在异族统治之下,必然人人思归!说起来,是我大宋对不住他们,不能让他们重回故国,实在惭愧啊……”  这想法,幼稚!  但并不奇怪,宋人有这想法的,太多太多!几十年后,宋人依旧觉得,只要大宋军队来了,辽国汉民必然箪食壶浆以迎王师……谁能想到,很大一部分汉民竟然拿着武器守卫城池!  狄咏自然要戳破赵仲针这种幻觉,答道:“仲针莫要自以为是,民者,只要安稳安逸,没有人会愿意改变……”  “嗯?老师之意是?”同一个民族的认同感,这种血脉之情,赵仲针有些不能接受。  “为师之意,就是……辽国汉民,不慕大宋!”狄咏冷冰冰一语。  “这怎么可能!我大宋,是汉家之大宋,同为汉家,岂能愿意在异族之下而不慕同族之国?”赵仲针很震惊,不相信!  “契丹者,汉人也!”狄咏暴论频频。  赵仲针目瞪口呆:“契丹岂能是汉人?”  “那是你还没有见到契丹人!”狄咏答着。  赵仲针不解……要说他没有见过契丹人,其实他多少是见过的,宋汴京城里,也有契丹人,使团嘛!但赵仲针真没有与契丹人打过交道,就算与使团打过交道,那也不代表真正的契丹人,毕竟使团,那都是读书之辈。  说来也巧,说契丹人,正儿八经的契丹人就来,一队骑士在官道上飞奔接近,不多,十几人而已。  领头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一身打扮,与汴京城的达官显贵毫无区别,上前就礼:“请问宋使狄相公可在?”  其实狄咏没乘车,就在马匹上,就在这些人当面,开口答道:“我是,敢问当面何人?”  那领头人笑了笑,又拱手一礼:“耶律涅鲁古……”  狄咏倒是有些惊讶,也拱手笑道:“原来是贤王啊,失敬失敬……”  辽国安定郡王,皇太叔耶律重元的儿子。  “前方驿馆一叙,如何?”耶律涅鲁古问着,也抬手作请 。  “烦请带路……”狄咏并未拒绝,在人家地盘,也该人家安排。还有一点,人家老爹是皇太叔耶律重元,这一家子,那是要造反的!  “请!”耶律涅鲁古礼节周到非常。  两人骑马并列,狄咏忽然开口问了一语:“皇太叔可是在前头驿馆?”  这是试探……  涅鲁古笑了笑:“我爹说,你肯定猜得到,果然!我爹昔日,那真是把你看重非常,还要请你来辽国做官……我还有所不解,今日一见,才知我爹看人极准啊,狄相公果然不同旁人!”  “哈哈……故人啊,高看一眼罢了,当不得谬赞……”狄咏点头,他与耶律重元那自然熟悉。  “年轻,着实年轻,年轻有为……”涅鲁古还真是个人物,不吝夸赞。  驿馆不久就到,众人皆入内休息,狄咏带着赵仲针入正厅见人。  耶律重元还是那般模样,见狄咏来了,也微微起身算是迎接,再抬手一请。  狄咏落座,赵仲针站在狄咏身后,寒暄几句,说入正题:“皇太叔不在燕京城里,怎么出来了?还恰巧在这官道相遇?”  耶律重元不答这话,反而说道:“我大辽之事,你想来心中知道个大概,你此去面圣……来得巧啊……”  嗯?  来得巧?  这不巧了吗?我狄咏着急而来,还怕碰不上呢!  这是正儿八经碰上了?  “皇太叔行事,还真不藏着掖着……”狄咏笑道。  “与你这里,藏不住啊……何必费力,不若来点直白的,你来得倒是也好,帮本王一个忙如何?”耶律重元问道。  狄咏摆摆手:“你们的事,我不参与,我一个大宋臣子,参与不上……我自是去面了辽皇,说是差事,回去就是……”  “那你可就错过了一个机会!”耶律重元拿捏着,仿佛胸有成竹。  “哦?”狄咏皱眉在想。  两人哑谜来去,只苦了赵仲针一脸懵逼,都不知道两人在说啥,倒是他左看右看,竟然真有几分感觉……  契丹与汉,不论穿着打扮,礼节作风,乃至说话,竟真与汉人无异…… 第640章 几贯钱的事,不必作假 狄咏哦了那一声,沉默着。  耶律重元也等着,微微眯眼笑。  直到狄咏再问:“皇太叔知道我为何使辽?”  耶律重元点着头:“你在汴京朝会上,当着百官之面言语的事,岂能传不出来,汴京城里,不知多少人等着看你笑话……岁币嘛,小事尔,那几贯钱做得甚?兄弟之国,哪里在乎这些蝇头小利……”  这他妈的……  狄咏明白了,交换的条件,狄咏帮他做件事,他帮狄咏搞定岁币的事。  狄咏问道:“不知何事非要我一个外臣去做?”  耶律重元看了看左右,抬手挥了挥。  所有伺候的人都出门,狄咏也连忙与赵仲针示意一下,赵仲针也出门而去。  屋内只有两人,耶律重元不避讳了,直言:“本王若为天子,岁币可除,新盟约可订,辽宋百世交好,永不再战!你帮本王一件事,你去滦河行宫面圣,帮本王打探虚实,那里多少人马,皇帝何日出行何处……”  狄咏笑了:“这般事岂还用得着我来打听?皇太叔何等手段,岂能没有几个亲信安插?”  耶律重元还真就认真回答:“倒也不是没有,奈何亲信不得内幕,此番皇帝身边,皆北院人手,本王多在燕云。不得内幕,临时知会,行动起来必然不妥。”  说白了,就是耶律重元安插在皇帝身边的人,层级不高,也不是皇帝亲信之人,每每都只能事后得知皇帝出行的事情,不能提前获得,所以需要一个提前得知的确切消息。  狄咏笑道:“那您老这是高看我了,皇太叔安插的亲信都难以获得内幕之事,我一个外人,又岂能获得内幕之事?”  耶律重元笑道:“听闻狄相公与皇后交际匪浅,还互通书信,皇后喜爱诗词之道,狄相公最是擅长这些,岂能不知内幕?再说,你乃外臣,反而少了许多避讳。”  妈的,要老子去使美人计?  也真如耶律重元所言,狄咏去滦河行宫见皇帝,还真会少了几分避讳,有心探听明日后日去哪里,兴许还真不难……  耶律重元显然是要动手了,行宫 也是宫,也有宫墙,其实难攻打,反而皇帝出行狩猎的时候,才是真正的机会。  这件事,狄咏办不办呢?  狄咏很为难……  若是办了,耶律重元兴许真能知道皇帝出行动向,一击致命!真就篡位成功了,也履行约定,订立新盟约!  从此,辽国也会持续动乱,暗潮涌动,肯定有很多人不服耶律重元!耶律重元要真正安定朝堂,也还要一段时间。这对宋来说,是件好事。  但有一个大问题,那就是耶律重元能不能成功!耶律重元要造反这件事,明里暗里,本身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连皇帝自己都主动躲到长城以北去了……  也就是说,此时皇帝,早已有了戒备!  造反这种事……古往今来,大数据而言,成功的极少,何况皇帝已经有了戒备……也就是说……耶律重元成功的几率不大……  哪怕耶律重元能提早知晓皇帝耶律洪基的动向,只怕也难成功,毕竟耶律重元不可能调动大军去杀皇帝,只能带着亲信心腹人马去截杀皇帝。  这事,办不得!  一旦办了,耶律重元失败之后,狄咏这事十有八九隐瞒不住,到时候吃不了兜着走。  那耶律重元为什么这么自信来找狄咏?觉得狄咏会帮他办这件事呢?  原因也在前文,一来,辽国动荡,对狄咏与宋有好处,就这一条,狄咏就该答应此事!  二来,狄咏有求于辽人,新盟约之事,耶律重元觉得辽国皇帝肯定不会答应,但耶律重元可以答应。  想得这么多,狄咏才开口:“行,此事我应下了,也请皇太叔到时候也要履行承诺,重新订立盟约!”  狄咏,真是个黑心肠的人!他明明就不办这件事,但就是口头答应下来了!  耶律重元大喜,手一挥:“几贯钱的事,不必作假!”  “那怎么联系呢?”狄咏问道。  “行宫亲卫里有一个人叫作特鲁阿,是上丙百人队的小旗,消息给他即可,他自会带出来!行宫之内,众多护卫来去换班,要找此人不难,只要稍稍注意一下,必然能寻到。”耶律 重元安排着,心中已然起了几分兴奋!  狄咏笑了笑,按理说,新盟约这件事,狄咏自信能成,但需要一番纠缠与心机。他知道辽国国内局势危险,趁着危险局势,狄咏真的就是来趁火打劫的,准备呜呜喳喳的吓唬一下,然后耍赖,依旧是家有莽撞儿的那一套……  反正你辽国皇帝此时此刻,内部不安稳,也就牛逼不起来!  但狄咏是真没想过要参与辽国国内的事情,也参与不了,若是主动参与其中,还危险无比,在人家地盘上蹿下跳,容易死!  却没想到,偏偏还真让他参与了,被动参与,那也好说。  换个思路而已。  狄咏笑着答道:“皇太叔啊,你知道我会答应,是吗?”  耶律重元点点头:“此事,与你与我,与你大宋,百利无一害!焉有不答应之理啊?”  耶律重元,一贯自信,上次见面,也是这么自信的一个人。  古往今来倒霉催的臣子,都有这种属性,比如鳌拜……  再看皇帝耶律洪基,那是处处退让,上台就给他封皇太叔,有危险自己就往北边跑……  就这两条一对比,胜负其实早已定下来了。  狄咏陪着笑脸:“皇太叔就不怕来日朝堂不稳,百官离心,我这个大宋宰相要趁火打劫、趁机而入……”  耶律重元眉目一狞:“笑话,大辽披甲百万,岂是你宋人可比?”  牛逼牛逼!  狄咏嘿嘿一笑:“不谈不谈,笑言笑言……”  狄咏是给耶律重元吃一个定心丸,让耶律重元知道自己这个大宋宰相是真的往这个方向想过,如此来间接证明他狄咏真的会尽心尽力去办这件事内应的差事。  耶律重元又道:“笑言?此事啊,你想想未尝不可,切莫去做,若是真做了,到时候可就要再订一个新盟约了,你宋人失地赔款之盟约!”  耶律重元警告着狄咏,他必须要如此郑重其事警告狄咏,他是想造反当皇帝,但不代表他会卖国,必须要打消狄咏这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狄咏嘿嘿在笑,认怂,皇太叔牛逼!能人背后有人弄!得弄! 第641章 狄咏心黑,真心黑 经历了一个插曲,休息一夜,第二天继续出发,还要过长城……  路上,赵仲针并未多问狄咏与耶律重元谈论了一些什么,反而说道:“这些契丹人……看起来还真与咱们宋人没什么区别,哪怕是那些护卫军汉,也不是那般蛮横模样,与我大宋军汉也差不多……学生倒是明白老师之前的话语了……”  但偏偏狄咏又把话反过来说了:“契丹人如今,虽然与汉人区别不大,但契丹人骨子里的东西,却并未消失殆尽……”  “老师说的是哪方面的东西?”赵仲针问着。这些都是见识,都是眼界。  “契丹人如今虽然也都在学圣贤儒家,但契丹人毕竟学的日子还不长,他们对于天地君亲师,远没有宋人那份无比的尊崇……”狄咏答着。  “哦……原来是这般……老师的意思是说,契丹人的皇帝,比宋的皇帝还要难当?”赵仲针代入感十足,因为他是皇家,他是皇子,代入的对象就是皇帝,契丹人不那么尊崇天地君亲师的纲常伦理,那就是少了几分忠诚!  “嗯,是这个意思!”狄咏就是表达这个意思。  赵仲针微微有些沉默,他陡然明白儒家的意义了,明白了名士大儒的意义,明白了国子学太学的意义……  沉默了许久,赵仲针从这个问题上出来了,问了一语:“老师,燕云有多少汉人?”  “六七百万之多……”狄咏答着。  赵仲针可惜着:“石敬瑭,国之贼也,后世子孙之贼也,汉人之贼也!回去之后,非把他的陵寝掘了不可!”  也就是五代十国的时候,后晋石敬瑭把燕云割让给了辽国,岂能不挨骂?  赵仲针说气话,说要把石敬瑭的坟墓给挖了,这坟墓就在洛阳附近。  狄咏倒是喜欢这种气话,证明赵仲针真的生气愤怒,有一股子热血在心,狄咏还真支持赵仲针:“嗯,此事可做!”  得到了狄咏的答复,赵仲针立马挥舞手臂,更加激愤:“这么好的燕云之地,竟是割让给了辽人,回头就掘墓鞭尸!”  对,得要这股子义愤填膺的情 绪,保持住!  滦河上游东北,太子山围场,大概位于后世内蒙古宁城县西南,属于后世赤峰市南边。  耶律洪基的行宫就在这里。  行宫自然相比而言简陋不少,狄咏面圣也就不那么有仪式感了。  该送的礼物要送,也没有多少文武百官,皇帝耶律洪基身边,只有一些亲信,比如耶律乙辛与耶律仁先。  还有皇后萧观音与儿子耶律浚相随,耶律浚年纪还不大,不过五六岁而已,未来也会是太子,只是……没有登基,死得也惨……不太聪明的样子。  使团正式的差事过后,有宴席,诸人皆在。  皇帝耶律洪基显得有几分疲惫……看来精神状态也不太好,大概是长时间压力过大导致的。  倒是萧观音有些没心没肺,大概是并没有切身体会皇帝耶律洪基那份巨大压力,笑得很开心:“狄相公远道而来,辛苦了!”  “外臣皇命在身,为国奔走,分内之事!”狄咏也客气。  倒是皇帝一语:“若是宋使别无旁事,那就尽早回宋去,行宫简陋,不便长久招待……”  皇帝赶人了,倒也不是不待见狄咏之类,就是焦头烂额的事一大堆,随时还可能有刀兵血腥事,留着狄咏一个宋使,怕到时候顾不过来,一个不慎,倒成了外交大事,更难处理。  所以,要让狄咏赶紧回家去。  这话一出,萧观音明显有些失落,却也不多言。  倒是狄咏答道:“外臣倒是愿意多留些时日……”  皇帝看了看狄咏,也不是真要愤怒赶人走,便也只好劝说一语:“不是朕不懂了礼节,实在是不便多留,其中之事,不好细说,还请宋使见谅啊……”  狄咏也不藏着掖着:“外臣知晓其中之事,所以,更不愿立马就走……”  “哦?”皇帝有些意外。  狄咏又道:“可否屏退旁人,外臣有事要与陛下细说……”  皇帝耶律洪基大感意外,本是家丑不可外扬,也不便外扬,宋也是虎狼之国,宋人若是清楚的知道辽国内部纷争,岂能不趁火打劫?  没想到狄咏好像真的一清二楚… …  耶律洪基左右摆手,众人皆退,又看了看狄咏身后赵仲针等几个属官,狄咏自然又一次屏退众人。  但耶律洪基身边,却并未都走,皇后在,耶律仁先与耶律乙辛也在,这两个人,那真是耶律洪基心腹之中的心腹,唯二能够倚仗的人。  狄咏也不纠结,开口:“陛下有所不知啊,外臣来行宫之前,在官道上遇见了皇太叔与其子!”  狄咏心黑!真心黑!  转头就把人给卖了!  耶律洪基眉目一睁,脱口而出:“他找你一个宋人,所为何事?”  狄咏竹筒倒豆子:“要外臣来做一个奸细内应,要外臣打探陛下身边人手几何,何日出行,出行何处……提前传出消息去……让他们好出手伏击陛下……”  耶律洪基气得立马站起,大骂:“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这般事,竟也假手外人!卖国之辈也!”  这在耶律洪基看来,岂不就是卖国?内部之事,让外人知晓,这不是引狼入室?  耶律乙辛聪明非常,立马问道:“他耶律重元许了狄相公什么好处?”  狄咏也不废话:“他说,只要我办好这件事,他登基了,便重订盟约,废除岁币!”  耶律乙辛立马明白了,狄咏这是一鱼两吃,一个人情做两头,再看狄咏,他心中就有些不爽了。  耶律乙辛是真聪明,甚至聪明过了头,比皇帝耶律洪基还要聪明几分,这人,也不是什么好人,将来也是要谋划造反的,太子耶律浚,皇后萧观音,都死他手。基本就是未来辽国大反派!  耶律乙辛立马也问道:“狄相公忽然把此事和盘托出,必有所求吧?”  那自然!  这是阳谋!  如此,也就不用搞什么吓唬咋呼、心机纠缠了,直白一点,狄咏说道:“我宋人向来看不惯乱臣贼子,更何况上次出使,陛下与皇后礼遇有加,我个人更不愿看到乱臣贼子得势,愿帮陛下扫平叛贼,但求一事,请陛下看在兄弟之国的份上,也看在宋辽多年交往的感情上,订立新盟约,废除岁币,万世结好。”  狄咏这话,说得很客气。 第642章 这倒霉皇后完全是个缺心眼子 狄咏一番客气话,姿态很低,照顾着辽国与辽国皇帝的里子面子。  耶律乙辛却先答话了:“我大辽岂会用你一个宋人帮忙平叛?他耶律重元算什么?疥癣之患也,我家陛下,从未放在心上!”  这他妈有点让人难受了。  狄咏也不能真的去戳耶律洪基的痛处,说你怕耶律重元,所以躲这么远。  不能急……  这事也不必急……  狄咏点着头:“那是那是,大辽披甲百万,一个乱臣贼子,自不在话下。倒是外臣想多了,想来陛下早有平叛之谋划……那外臣就不多言了……”  耶律乙辛也答:“那是自然,就怕他耶律重元不来,来了就是他的死期!”  狄咏倒是也问了一语:“既然诸位早知耶律重元包藏祸心,何以不……先下手为强?以天子之名,调动军队,不说百万,便是一万大军,他耶律重元岂还有还手之力?”  狄咏假意不懂!  耶律仁先终于说了一句话:“唉……皇太叔毕竟是长辈,先帝在时,他就居功至伟,无罪岂能杀之?”  是这个道理吗?其实也不全是,辽人虽然在乎这些伦理之事,但也没有在乎到这个份上。  其中还有一点,人心问题,皇帝主动杀无罪的皇太叔,皇太叔自然就是受世人同情的那个,特别是那些不知其中的军汉。也如狄咏昔日受人同情是一回事,狄咏引兵闯宫而不受惩罚,就是这份同情起了很多作用。  但终究还是互相忌惮,怕一动手,就成了举国内战,耶律重元也不是泥捏的,他儿子耶律涅鲁古也不是泥捏的,耶律重元在南院经营多年,他儿子之前还当着南院枢密使,这才是真正的忌惮。  其实双方,都在避免举国内战之事。都想在小范围内解决问题,若是一人起大军,必然消息藏不住,另外一人岂能不起大军应对?  双方岂能不打个你死我活?  耶律洪基,如今压力山大,就在这里了。他在明,耶律重元在暗,他被动防御,耶律重元是主动进攻。  狄咏也不多言,这话,再当面说下去,没有意义,只道:“哦,原来是这般,那倒是也能理解,只愿皇太叔能顾忌先帝,顾忌家国,最后偃旗息鼓为好,如此才能避免内乱……”  耶律乙辛没好气一语:“你们宋人,怕就是在等着我们内乱吧……”  狄咏很不高兴,怒而一语:“你这是哪里话,宋辽兄弟之国也,若真想辽国起内乱,我又何必在此和盘托出?我可直白一语,我愿帮陛下,那是因为新盟约之事,是那几贯钱的事。你道我是居心叵测?小人之心!若是真居心叵测,我便真应了耶律重元之语,让你们打个你死我活!”  耶律乙辛还真就没话 说了……  耶律仁先终于又说话了,先笑再说:“唉……误会,误会了……狄相公啊,误会而已……”  皇后萧观音也立马开口:“是啊,国之大事,一步都错不得,狄相公不必如此有怒,来,狄相公,敬你一杯水酒……”  狄咏不怒了,他岂能不知道,一个个配合得当,不过就是一场试探,顺着这场是试探演嘛!  生死存亡之事,岂能狄咏三言两语,就被人信任非常?  试探终于是结束了。  皇帝也起身抬杯:“来,狄相公请饮一杯……”  狄咏自然饮一杯,但还要装作不那么开心。  如此一杯,皇帝终于再开口:“狄相公不若说说,如何平叛啊?”  其实试探还没有结束。  都他妈一个个如狐狸一般的狡猾。  狄咏点着头,装作满腔热心肠,答道:“不过将计就计,既是要传消息给他,那外臣就传,陛下也出行,等他来就是!”  耶律乙辛立马问道:“那狄相公如何传信出去?”  狄咏不答,只道:“倒也不知陛下是否清楚耶律重元能有多少人手,而陛下又能有多少人手。”  这个问题很复杂,要说人手,双方都多了去了,皇帝名义上可以调动全国兵马,耶律重元不说多了,哪怕是他先下手,两三万人也能调来。若是皇帝先下手,耶律重元能调来的兵马就更多了。  但这问题又不是这么简单,耶律重元若是先动手,必然要隐秘,要出其不意,要能藏着掖着,皇帝死后,局势控制之后,他还要一个能用来说服人的借口,比如皇帝是狩猎之时不慎落马摔死了,或者被猛虎咬死了……这主要是说给百姓与中间派听的借口,若是大张旗鼓,这借口必然就是笑话。  所以耶律重元就不可能大张旗鼓引几万人马而来,若是真有几万人马,消息一出,皇帝这里立马抬腿就跑,到上京去调兵遣将转头来应对,反而耶律重元失了道义,正儿八经的战场上,军心就会不足,民心也会不足。  而皇帝这边,其实也有一个更稳妥之策,比如提前调几万兵马在身边守着,那真是万无一失,耶律重元就没有办法了。  但皇帝为什么不这么做?因为没有千日防贼这个道理,耶律重元没有机会就不会动手,那就得一直防备着耶律重元,说白了,皇帝就等着耶律重元动手,如此一劳永逸,真正就大权在握了。  皇帝要的,就是权力!他要解决掉耶律重元这个长辈。他得让耶律重元自觉有机会动手!  双方博弈,复杂无比。  狄咏很清楚其中这些博弈,知道耶律重元人手不会多,皇帝这边,也没有重兵在守。但狄咏终归只要知道兵力对比。  狄咏一问,皇帝耶律 洪基与耶律乙辛、耶律仁先对视几眼,终是开了口:“皇太叔啊……必是隐秘而来,若想掩人耳目,且还要皆是心腹人手,人数多不过两千!朕这边,也不过三四千人,朕若身边人多了,他定然不会来!”  嗯,这是实话。  狄咏知道,自己这回是真得信任了,开口一语:“陛下此番,可是有敢死之心?”  “放肆!”耶律乙辛呵斥一语,哪里有说皇帝死与不死这种话的。  皇帝耶律洪基微微抬手:“乙辛啊,既是话说到这般地步了,也就不必如此了。教人看了笑话……朕既然在此处等候,那自然就是要搏此一番,否则永无安宁之日。”  这个太子山行宫的地点,显然也是耶律洪基与众人商定了许久的,这里有什么好?在辽国不南不北,去上京不很远,去燕京也不很远,四周也算隐秘,百姓人口也不多。  耶律洪基选这里,进退都容易,耶律重元若来大军,他拔腿就往上京去。对耶律重元而言,来这里,不必长久跋涉,沿路少人,也便于隐匿人手动向,风险也小。  “陛下果真豪杰也!”狄咏夸了一语,又道:“将计就计,计策简单,想来陛下也猜到了,选地点,选时间罢了,外臣传信去,搏这一次!”  显然,历史上这件事,远没这么复杂,生生让狄咏弄得这么麻烦了。历史上这件事,一个来打,一个防守,耶律重元没打过。但历史上这件事,对于皇帝个人而言,也更加凶险,如今狄咏把这件事的凶险程度降低了不少。  狄咏说完话,看着耶律洪基,耶律洪基也懂,慢慢说道:“岁币之事啊,朕允了你就是!”  “拜谢陛下!”狄咏正儿八经来上一礼。  “好了,那你就说吧,与谁联系,如何联系?”皇帝问道,他知道,答应狄咏条件之后,才能问这个问题,这也是狄咏提条件的倚仗。  也是狄咏这条件提得不高,甚至算很小,算不得什么真正的条件,若是狄咏来个狮子大开口,那自另当别论。  但狄咏是什么人,他答一语:“陛下,此联系之人与联系之法,却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外臣以为,可一切照旧,如此演戏,反倒成真,外臣可以把这联系之法与陛下一人说,陛下心知肚明,如常即可,若是诸位皆知内应身份……稍有反常,怕是不美!这般奸细之人,最是察言观色……”  皇帝觉得有理,倒是觉得狄咏也坦诚,点着头:“晚间召你来,先吃酒!”  却是那皇后萧观音,竟然也出一语:“晚间来好,我也有事要寻狄相公,诗词一道,也还有请教……”  狄咏脸一黑,这倒霉皇后,真他妈……死得不冤!完全是个缺心眼子! 第643章 胜负早分 入夜,行宫偏厅……  辽国皇帝耶律洪基再次见狄咏……  该是狄咏展现诚意的时候了,狄咏也不再藏着掖着,直白说道:“上丙百人队小旗,特鲁阿!”  皇帝点着头,也不是很意外,耶律重元几十年身居高位的经营,在各处军中有几个心腹内应,再正常不过。  所以皇帝只问:“那他又如何把消息传出去呢?”  传递消息,靠一个人显然不行,这也是一个系统工程。  狄咏摇着头:“那外臣就不知了,外臣只负责把消息传与此人……其他一应不管……”  皇帝依旧点着头,倒也认可狄咏的话语,不知道也正常。  但皇帝却问了一语:“狄相公啊,你怎么就……这话怎么问呢?你怎么就……”  耶律洪基似乎真没有组织好语言。  狄咏却笑着接:“陛下莫不是要问外臣,怎么就转头把人家皇太叔给卖了?”  耶律洪基也笑:“对,就是这个问题……于情于理,你帮他耶律重元更符合常理,不论是与你个人,还是与大宋,都该是这个道理……”  耶律洪基是真不解……耶律重元也不是傻子,他能信一个外国人?耶律重元之所以如此笃定狄咏会做这件事,只在利益考量,耶律重元不信人,但信利益。  耶律洪基平了叛乱,辽国内部就会更加紧密团结,铁桶一般。而耶律重元若是杀了皇帝篡夺登基,辽国内部立马暗潮汹涌,四处危机。  于情于理,狄咏也不该这么做。  狄咏问道:“陛下依旧还是不信外臣?”  耶律洪基笑着摆摆手:“非是不信,却总好奇狄相公这般高明的人,到底是想到了哪一层,到底是如何谋划的……朕是真的好奇,连驸马萧特末这般老臣,都三番五次与朕说你天纵奇才,千百年一出……朕虽知你乃领兵奇才,却也还是觉得萧驸马他老人家兴许言过其实。也想着你宋新皇登基,必然也无你容身之所……还想过要招揽你……而今啊……听闻 你运筹帷幄,甚至引兵闯宫,一句把韩琦给扳倒了,人家还死在了家乡……狄相公啊,朕这几分好奇,可能满足啊?”  这话,倒是说得真诚无比。  狄咏,其实很喜欢与真诚的人交流。  狄咏慢慢收了笑,先叹了一口气,是那种看似有几分慵懒的叹气,却是厅内走进来一个人,正是萧观音,左右几个侍女,进门就说:“醒酒汤来了,陛下与狄相公先喝汤……”  皇帝自是摆摆手,狄咏还得起身一礼:“多谢皇后!”  皇帝也示意萧观音落座,然后再看狄咏,只等狄咏答话。  狄咏自然还是要答的:“外臣不是不知哪般最有利,外臣只是没有那么多天真愿想罢了……”  “此言何意?”耶律洪基问道。  “陛下啊,胜负早分,外臣又何必非要往死路走?”狄咏实话实说,就是从没相信耶律重元能赢。  “胜负早分?”耶律洪基自己都不自信,又问:“何以见得胜负就早已分晓了?”  “陛下,从上次外臣来使,到这次。臣都分别见过皇太叔与陛下,你道臣如何看待陛下与他?”狄咏反问。  “哦,愿闻其详!”耶律洪基是真感兴趣,没有人会对别人评价自己不感兴趣的。  “耶律重元,长辈也,几十年受人尊敬,受人阿谀奉承,他自信非凡,觉得自己事事在握,也自负得紧。而陛下,从登基开始,处处隐忍,处处避让。一个算是卧薪尝胆,隐忍不发,一个自负骄傲,胸有成竹。偏偏,当皇帝的能处处隐忍,当臣子的反倒自负骄傲,这事,也就奇了怪了……”  狄咏说出了道理,那是真有几分道理,也没有一句说假。  之所以狄咏能有这种评价,不仅是狄咏看人的本事,更因为狄咏乃局外人,甚至多少带一点上帝视角。  而局中人耶律洪基,一直活在危机之中,此时听得狄咏一语,高兴不已:“对对对,你说得对,朕就是处处隐忍,处处退让,一语中的,真 是一语中的!狄相公高明!”  耶律洪基的高兴,一方面来自被人夸赞的认可,另外一方面,来自狄咏笃定他能胜利的这种预言。换句话说,耶律洪基自己,其实不那么笃定自己能胜利,因为他还在这局中没有见分晓。  “陛下,外臣有一句话送给陛下,欲使人灭亡,先使人疯狂。陛下之策,正是此言!”说狄咏这是阿谀奉承也没什么不可,但就是高明!  耶律洪基大喜:“好,此言甚好,朕喜欢,朕就是这般想的,就是隐忍着,让他耶律重元疯狂!好好好……”  其实狄咏这一番话,还真有一些心理医生的作用,大大减少了耶律洪基心中的压力与不安,面对生死存亡的压力,耶律洪基这一段时间,睡觉都要被噩梦惊醒,人之为人,太正常不过。  狄咏几言几语,句句有理,句句要害,让耶律洪基此刻浑身轻松!  耶律洪基忍不住就问:“依狄相公计,如何将计就计最是稳妥?”  狄咏笑着摇摇头:“这般事,陛下问计外臣,怕是不妥吧?一来,外臣对于此处地形地貌皆不了解,冒然献策,谋不到实处。二来,这般生死存亡要事,一个外臣献策,岂能作数?”  耶律洪基点点头,但面色上有些失落:“嗯,是这个道理!是这个道理啊……你说,大辽,怎么就不出如狄相公这般的大才呢?”  这话怎么接?这话不能接啊!狄咏在这话里面听出了一点危险。  当面这个年轻皇帝,总不会起了什么杀心吧?我得不到,也不能让别人得到的那种杀心?  这是合理的!他妈的,耶律洪基万一把心一横,觉得我狄咏是辽国未来的大祸患,豁出去不管不顾,把我狄咏给杀了……  不好不好!  要我狄咏是耶律洪基,无论如何,管他什么后果,也得把我自己给杀了!  狄咏连忙答道:“外臣当不得陛下夸赞,陛下麾下,耶律仁先与耶律乙辛两位,那也不比外臣差得分毫!” 第644章 最舒服的姿势 耶律洪基摆摆手:“羡慕啊……当真教人羡慕非常啊……还是你们宋人读书读得好,像你这般的大才,有欧阳修、胡瑗这些人教导,本也出身将门之家,如此才培养得出这般大才。大辽虽然都学了宋,却还是学得不够,还得继续学,唯有读书才可以明智,读书啊!治学才是正途……”  狄咏,那是真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耶律洪基就不是他狄咏,他狄咏能做出来的事,耶律洪基做不出来。  这番话一听,狄咏心下一松,知道自己大概没有多少性命之忧,人家还是讲理讲道德的,不会把兄弟之国的使臣给杀了。  耶律洪基话语一停,萧观音立马接话了:“是啊,陛下,咱们辽国的文风,当真不如宋人鼎盛,还得举国上下之力,继续大兴学堂,也可以在宋多请先生来辽游学讲学,多多交流……特别是如狄相公这般名满天下的大才,那更是要多来……”  话在说,萧观音眼神已经在看狄咏了。  “惭愧惭愧……”狄咏在谦虚。  “诶,狄相公不必如此自谦,上次送去的词集,想来狄相公也看了,肯定是……不太入得法眼的,也请狄相公多多指正……”萧观音心心念念就是这件事,填词!  狄咏是真难,要说诗词,他不能说不会,但其实也不太会,正儿八经去填,虽然也能填,那肯定是在大宋文人圈里属于中下流……  但狄咏心中也有评价,萧观音什么水平呢?  下流水平!  不是说笑,萧观音填词的水平放在大宋文人圈里,那真是中流都谈不上。别看她有几首诗词传世千年,那纯属人家身份使然,与水平无关。  “有时间与皇后详谈……”狄咏敷衍一语。  萧观音却闻言大喜:“只待狄相公得闲……”  狄咏点着头,好好好……  狄咏……有点怕死!所以头疼不已!这他妈的万一出点八卦,还能有活路?历史上萧观音就是因为研究诗词歌赋音律, 研究出了一点八卦新闻而死的!  狄咏只去看皇帝耶律洪基,看看他帽子绿不绿……  耶律洪基还笑着点头呢……  唉……  这倒霉皇帝!  心真大!  赶紧换个话题吧,狄咏问道:“陛下,萧驸马近来可好?”  皇帝随口就答:“他啊……年前在草原拢兵,去了西域,也有一二月未来消息了!”  什么?  去了西域!  我擦!  不怪狄咏没消息,也不怪在河西的王韶没消息,因为西域,很大!多大?广义上来说,土地面积比中原大多了。  萧特末从草原去西域,也就是高纬度去的。而王韶在河西,相对而言在低纬度地区,两人其实离得很远,等到王韶这边真的能确切的有了萧特末的消息,那人家就已经把西域干得差不多了。  狄咏很惊讶,觉得自己只缺了一个侦察卫星!侦察飞机也行!  大事不好!辽国这回,真是占了先手。狄咏心中已然一紧,他之前没有把萧特末的话当回事,其实问题不在这里,真正的问题,在于狄咏对辽国的实力没有一个清楚的认知。  宋人知道的辽国,就是燕云与东北的辽国,人家辽国,是真的地广万里,不是玩笑。人家国破家亡了,还能凭借残兵败将在中亚建立起一个巨大的西辽帝国。  之前,这都是故事!以为是故事……  此时,就清晰的展现在了狄咏面前,人家是真的有这实力。  狄咏忍不住吸了一口气!  耶律洪基陡然也回过神了,知道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却是又不那么在意,笑道:“西域之地,贫瘠之地也,不值一提,朕也就是让萧驸马去看看,看看那里如今什么样子罢了……”  契丹契丹,你他妈真是个契丹,千年以后,满世界都把中国叫契丹,唉……  辽国不宜久留了,西域攻略要提前提上日程了……得干了!  掌权这件事的重要性,就在这里!不掌权,啥事都被掣肘,掌权了,啥事都变得简 单许多。  看得狄咏没有立马答话,耶律洪基又打了个哈哈:“不谈此事,不谈此事……那将计就计之策,到时候还要请狄相公配合一二,把这消息传给耶律重元,旁的倒也不用狄相公操心了……今日就说到这里……”  狄咏点着头,起身准备告辞。  却是萧观音抬手一拦:“陛下的大事说完了,小狄相公,时候还早,我这里,唱词唱曲的也有,百般乐器,皆带了摆弄的人手,小狄相公到得这围场行宫来,本也无甚娱乐,回去也是乏味,不若留一留?”  唉……其实狄咏也看出来了,萧观音就是缺心眼傻大姐,她不是真有什么好色之心,至少不是故意有什么好色之心,她就是……  怎么说呢?纯文艺女青年的矫情与爱好,外加几分天真单纯与热情。  甚至带了几分坦荡!  狄咏不答话,先看看人家老公吧……  耶律洪基手一摆,自己起身了,说道:“嗯,贵客远来,本该尽礼,此处却也无甚招待,刚好皇后带了些人手,狄相公可以观赏一二,朕有事情还要与人商议,先去了。”  耶律洪基是真有正事,那边耶律仁先与耶律乙辛还等着皇帝这边消息确切之后,去商量将计就计的伏击之事,这是要命的大事。  狄咏无奈了,看着耶律洪基出门,也看着萧观音左右呼唤,莺莺燕燕进来一大群。  萧观音手一抬:“来,奏起来,唱起来,且让狄相公看看你们的本事,切莫敷衍,狄相公乃宋之名士,见多识广,不比旁人!”  萧观音有卖弄的意思,这些人显然都是她亲自调教,也有比试意思,辽与宋的对比,还是那句话,吾修文物彬彬不异于中华,辽人总是在各种场合要争这口气,文物,文化与器物,都不比你宋人差,或者说与你们宋人一样!正儿八经中华正统!  得嘞,狄咏双手一抬,扶住座椅扶手,人往后一靠,最舒服的姿势,来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第645章 超越情色无数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  柳永的旧词《雨霖铃》。  柳永的词,没啥,就是深受广大妇女的喜爱。  呃……特别是失足妇女……与可能要失足的妇女……与文艺女青年!  妇女边听还边说呢:“唉……宋人的词,是真好!只可惜柳三变已亡故,否则如何也愿见一面……”  狄咏看着妇女,只想,难怪柳永白嫖一辈子不花钱!还能赚钱!  转头又一想,是不是有点……脑残粉追星的味道?  古往今来,竟然是一回事!  这不,还有活着的明星啊,风华正茂,长相更是人类巅峰。  “狄相公,不若填一曲新词如何?”萧观音笑颜如花,满眼闪光,不灵不灵!  我真不是想你爱上我!  这是狄咏内心真实写照!  孽缘!  要命的!  奈何,人设过高,不能在辽人面前丢了宋人的脸面不是?要对得起大宋名士这个头衔!  官袍袖笼一卷,纸笔就已经跪在面前。  看一眼萧观音,那不灵不灵的眼神里,都是期待。  谁能配柳永?  纳兰性德!  都是妇女最爱!  但但但……是,千万不能搞撩拨的……  提笔写就,不唱先看,萧观音忍不住就拿去先睹为快,口中默念:“今古河山无定据,画角声中,牧马频来去。满目荒凉谁可语?西风吹老丹枫树。从来幽怨应无数?铁马金戈,青冢黄昏路。一往情深深几许?深山夕照深秋雨。”  词牌《蝶恋花》,写打仗,一句不带撩拨的,其中词意,不外乎两句诗: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  有些人天生能感伤,就是感情丰富,有些人天生冷淡,其中区别,就好比有些人看一部电影能哭成泪人,有些人看同一部电影却完全无感。  文艺女青年,必然感情丰富。几语读罢,便是泪从中来,抬袖轻拭,微微摇头,口中轻言:“还是不打仗得好,不打仗好啊……可怜啊……也可见狄相公战阵之上,见得死伤,见得那些青冢坟茔,该是何等的感伤!”  这话说得……说得狄咏还真起了几分感伤,口中答道:“一将功成万骨枯……只愿天下安定,所有人都能安居乐业!”  “我来唱,我来弹……请狄相公品鉴!”萧观音抬手招来琵琶,亲自弹唱。  狄咏知道这时候的标准回答:“外臣惶恐!”  萧观音摆摆手:“你我之间,伯牙子期之交,高山流水是知音,不必如此客气,万万不可再如此客气……”  什么?什么就伯牙子期了?什么就高山流水了?这感情进展也太快了 点吧?  “狄相公品鉴!”萧观音开始了。  感情充沛,幽怨其中,悲伤无尽……一词一句,肝肠欲断!  真仿佛有那良人战死沙场,佳人悲怆血泪流干……  可惜了……  可惜是个皇后!  皇后唱完,还幽怨看向狄咏,口中幽幽说:“一往情深深几许,这句词,真好!真真的好!再配深山夕照深秋雨结束,不是狄相公有这般无尽悲伤,岂能填得出这般的词来……”  狄咏摇着头:“一般般吧……”  “嗯?如此好句,岂能一般?”萧观音不乐意了。  狄咏尴尬一笑:“不值得称道……”  “值得!”萧观音很认真,眼神很笃定!  “那……兴许……算好!”狄咏不知道怎么谦虚了,总不能说自己好牛逼吧?  “不是算好,是真真的好,胜却人间无数的好!”萧观音不允许有人质疑她的文学与音乐素养。  “嗯……时候不早了,外臣……”狄咏话没说完。  萧观音手一抬:“不急,诗词与酒,那是绝配,狄相公浅饮几杯如何?”  你看看你看看,为什么会死?为什么?  “这个……外臣头前已饮了不少,再饮怕是要醉!”狄咏连连摆手。  “醉又何妨,醉了就下人抬回去就是,人生难得一场醉,狄相公填得此词,想必无限忧伤在心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萧观音,伯牙子期不是说假,高山流水不是玩笑,她深刻体会到了词作者心中的那一份忧伤之情,怕狄咏回去一人暗自神伤,不如酒入愁肠,一醉方休。  我不想喝酒,你为什么要逼我,非逼着我喝酒,我……也是没办法!  喝吧……  “继续唱曲,莫要欢快,人若忧伤,便喜听忧伤,听得深处,便也解忧!”萧观音是真懂,人在悲伤的时候,就得听悲伤的音乐。  狄咏看了看自己,我悲伤吗?  强行给我悲伤啊?  萧观音又掏出一个小本本,她自己的词集,然后走到狄咏身边,先翻一页,说道:“狄相公,此词乃我最得意之作,还请相公指正一二……”  你都最得意了,还指正个啥?但人家萧观音就站在身旁了,也不能不评点一下,狄咏看了看,开口:“多了几分外放,少了几分含蓄。有如……人到情浓时,反倒是那欲语还休,却又是那欲罢不能……便是要一个层次,进时退也,退时进也,进不能进,退不能退,最是动人!”  萧观音闻言,身形一矮,直接蹲在了狄咏身边,口中说道:“原道是这般,原道是这般……是极是极,刚才狄相公那一曲,便是 处处不说情,处处说景哀,最后才问一语一往情深深几许,却又以景哀来结尾,正是这层次之言……受教受教……我这起语太点题,反倒失了意境……”  “然也!”狄咏点着头,一脑门的汗……忽然感觉自己也进步了不少!  “狄相公再看看这阙词……”萧观音已然入神,再翻一页。  狄咏先擦了擦那脑门的汗,看了几眼,又道:“此词,开合失拒,大开大合而起,却又阴柔婉转而结,就好比……就好比……内急难忍,裤子都脱了,原来放了个屁!”  “嗯?”萧观音眼神一愣,转头就看狄咏。  却见狄咏也正转头,他是实在憋不出几句话了,也是喝酒喝多了,这比喻极为贴切,但显然不文雅。  两人相向转头,一个蹲一个坐,视线平行,相距半尺,霎时间便是明眸皓齿清晰,睫毛抖动可见。  我擦!好看!美!  什么狗屁偶像剧?  狄咏连忙转过头去:“失言了……”  萧观音反倒不转头,却笑:“一语中的,正是这般,我也觉得此词哪里不好,却就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偏偏狄相公目光如炬!”  狄咏再把头转回来,萧观音的脸还在那里,带着酒红……  妈的,要人命!  我得走!  狄咏开口:“外臣实在疲惫,要去休息了,下次再与皇后文谈!”  “嗯,好!”萧观音对着狄咏说完话,才起身。  这两个字,便是吐气如兰,吹在狄咏脸上……酥酥麻麻……  狄咏抬屁股一礼,转身就走,走起来像跑。  却见萧观音还在原地,看着狄咏背影,咯咯轻笑,抬袖一遮,面色也红……  你道她不懂?她孩子都生了,能不懂?她兴许是在享受,享受狄咏那转身就跑的模样,那是一个女子无比的魅力体现。  绝顶的名士大儒,战阵灭国的英豪人物,大宋大权在握的宰相,大辽皇帝都羡慕不来的大才,人类长相的天花板,乃至大宋公主的驸马相公……更是一语就能把她诗词准确评价的伯牙、子期!  这是什么成就感?  这与情色无关!  这是一个女子最享受不过的成就感!超越情色无数!  萧观音还有话语,话语之前,她扫视眼前之人,左右看了几番,点得一个:“琪兰朵,去,狄相公吃醉了,洗漱想来不便,去伺候着……”  “奴婢遵旨!”琪兰朵,皇后挑选几番,自不用说,正是花样,契丹与汉的混血,没有百媚,但有千娇,闺中未绽放,今日灭火时,娇羞在脸,却也情愿,当真情愿,面上有几分掩饰不住的喜色。 第646章 生熟女真 狄咏早已不是什么清纯少男,他清楚的明白有些人在玩火……  狄咏实在不愿意陪她去玩!  玩火的人有一个通病,就是认为自己可以控制一切,她以为自己拿捏一切,她以为自己是在做一件有趣的事情,她以为自己只是“开个玩笑”。  她从来不认为事情可能会一发不可收拾,会超出掌控之内。  萧观音本就不是什么城府深厚的人,一个文艺女青年玩火,狄咏真不想陪她玩下去……  这件事,在狄咏看来,有些可笑。  回到屋内,来了一个伺候的女子,这倒也是正常的事情,这是待客之道。  洗洗,睡觉,狄咏也没有注意到这个女子……甚至没有正眼去瞧……  多少有些伤人的心,人家是带着憧憬期待来的,就如上一次皇后萧观音安排了一个云奴,就被狄咏带回去了。  这回,便应该也是这般……  可惜,小狄相公好像没这心思,也没这心情。  这个叫做琪兰朵的小姑娘有些尴尬,因为小狄相公洗漱完毕之后,进屋转头就把门给关了。  小姑娘唯有回头去复命,心情有些不好。  待萧观音知道狄咏回去洗漱一番就关门呼呼大睡之后,萧观音有些意外,问了一句:“他……当真没有一点……别样的意思?”  琪兰朵摇摇头:“回皇后,他甚至都没有抬头认真看过奴婢……”  萧观音很失望,因为她自信非常,她以为自己一番撩拨,狄咏必然是那热锅上的蚂蚁,正是八爪挠心……  你道琪兰朵是什么作用?就是去验证她萧观音无限魅力的作用,被萧观音一番撩拨的狄相公,岂能不火急火燎去……  “罢了……你下去吧……”萧观音心情立马有些低沉。  兴许萧观音自己潜意识里也有一种期待,期待一个舔狗一般的狄咏,与她灵魂相交,又对她百般的喜爱……还爱而不得……  依旧与情色没有太大关系,只因为狄咏太优秀!  却是不知,此时狄咏依旧呼呼大睡,睡得梦都没做一个。  第二天再醒,吃过早餐,再见皇帝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闲话不说,昨夜显然已经商量出了计划,开口就道:“后日出猎,往北,猎虎,小狄相公乃是宋人,怕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北地之虎,有没有兴趣一同前往啊?”  意思很明显,让狄咏去把这消息传出去。  至于这虎,狄咏肯定是没见过的,东北 虎!  狄咏也问一语:“那外臣是去好呢?还是不去好呢?”  猎虎,狄咏倒是无所谓的,这么多人去,也轮不到他去与东北虎当面搏斗。  但其中涉及到一个问题,这不是去猎虎的,是与人厮杀拼命的,狄咏是宋使臣,该不该去?  皇帝想得一想,摆摆手:“罢了罢了……猎虎凶险,万一狄相公有个好歹,那可与兄弟之国难以交代……”  这肯定难以交代,如果狄咏真在大辽有个好歹,那两国十有八九得打起来!又要陷入几十年鏖战!  若是小狄相公死在辽国,宋的朝廷与皇帝,立马就要面对无数的怒火,高官里欧阳修苗继宣等人必然主战,范纯仁这些御史也要爆发,王安石司马光这些人必然也要愤怒,这些倒是其次。  军中必然人人请战也不说,还有狄咏那些徒子徒孙,士子圈里必然人人喊战,连普通百姓都会上街怒吼,这是整个大宋朝从下至上的民意,可以裹挟一切意志,战争必然到来。  狄咏如今,那是真死不得。  如果狄咏是辽国臣子,死在宋了,那也一定是这个结果,唯有战争一途!  耶律洪基这个皇帝,还是想得很透彻。  狄咏只答:“全凭陛下安排!”  “嗯,那就这么说了,这行宫墙高,狄相公在此,当是无忧的!”皇帝点头说着,其实他下意识里,还是想带着狄咏一起去的,也想看看这位狄相公是不是人们口中说的那么勇猛。兴许也想看到这位狄相公给他耶律洪基卖一回命。  但这些都是感性的思维,不是理性的决断。  狄咏也不会傻不拉几去给耶律洪基卖命,这不是吃饱撑的吗?  狄咏这样的人,从来腹黑……他其实并不特别在意此时辽国内乱,到底谁赢!  谁赢都行!  反正狄咏自己,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哪怕耶律重元赢了,狄咏也无所谓,这不,耶律重元能赢,还不是他狄咏传出去的消息?  干活吧,狄咏开口:“外臣就先去休息了……”  话是这么说,耶律洪基岂能不懂狄咏是要去传消息了?所以摆摆手:“狄相公自便……”  狄咏转头去办事,上丙百人队小旗特鲁阿……  这人倒是不难找,能在行宫之内到处巡逻的军汉其实不多,拢共不过几个百人队。  也说到辽国军制,辽国军制其实比宋人简单许多,正规军里,队,道,面。这个队比较 有讲究,正儿八经作战的时候,骑兵一队,五百到七百人之数,这其实是宋的一营人数,却是辽国军队的基本编制。十对为一道,十道为一面。  为什么辽国的基本编制这么大?直接就是几百人之数?这还是与部落有关系,契丹人,全民皆兵,只要是男人,就要录军籍,这一队,基本就是一个聚居部落,或者两个小部落在一起,甚至还要自备武器与马匹。  也可以理解为一个村的男人,朝廷一征召,整个村的男人就来了,就是一队。至于这个村几百个男人怎么编制,其实不必如何规定,村里本身就会自有一套行政体系,谁听谁的,自有规则,同一个部落,甚至也多是血脉相连。  这种编制方式,较为原始,有些时候也极为有效。  当然,如今的辽国,编制也复杂起来了,因为辽国军队里,有汉人军队,有奚人军队,有渤海人军队,有草原各部的军队,甚至也还有熟女真的军队。  辽国,也是个多民族国家。其中奚人,属于是鲜卑后裔,也是契丹人最早的邻居,如今与契丹人其实已经融合得差不多了。渤海人属于环渤海北边的沿海少数民族,早先时候,渤海人还建国了,就叫渤海国,其中有一部分是原来唐朝时候高句丽人的后代,属于契丹人的远邻,被契丹人征服了。  熟女真,相对的自然就有生女真,生与熟的区别也很简单,生活方式与民俗习惯比较文明的,与契丹人交流更多的,更听话的,这一部分女真,自然就是熟女真,熟人。生女真,就是更加深山老林的,更加茹毛饮血的,更加野蛮的,不开化的,不熟的!  完颜女真,显然就是生女真一类,熟女真,也是辽人欺负这些生女真的帮手。当然,女真这个形容词,本身也是一个统称,分支也很多,这个时代,其实他们自己也并没有形成一个内部的共同认知,完颜女真其实也不过就是个小村子,男丁不过几百人的小村子。  待得完颜女真联合了附近十几个部落之后,也不过堪堪能凑出三千成年男子,连三千人的武器装备都凑不齐。完颜部反辽,就是三千人起步的。  最初的时候,他们也以为自己是去送死的,是实在被辽人逼得没办法了,送死也要干,哪里知道,拿着大木棒子打辽国铁甲骑兵,一干还干赢了,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第647章 原道你是这么想的? 狄咏的事情办妥了,过程也简单,因为不止是狄咏要去找那个小旗特鲁阿,那个小旗也早已知道自己要在狄咏这里拿情报,早已在关注狄咏。  接着也就不关狄咏的事情了。  但又有一件事情让狄咏头疼,皇帝耶律洪基戎装在身,带着队伍出发猎虎了。  行宫里,人陡然就没几个了,除了高墙上站岗放哨的少数人马,就狄咏这个使团,还有……皇后萧观音!  这两天,狄咏对萧观音,基本就是视而不见,眼神都不往她身上看。  皇帝一送走,萧观音身边的琪兰朵就来了:“皇后请狄相公一叙,有要事商议!”  狄咏听着头疼,她还能有什么要事商议?  狄咏不耐烦一语:“是何要事,直说无妨!”  琪兰朵还真有要事:“如今行宫守卫不多,皇后娘娘担忧安危之事……”  话没说明白,但也明白了,皇后还怕耶律重元不去找皇帝拼杀,而是来行宫这里把皇后抓为人质用以胁迫皇帝……  大概就是这个担忧。  狄咏头疼,这事,还用担忧?  行吧,走一趟!  再见萧观音,萧观音也不笑了,一脸幽怨,她不是装的,她是真幽怨,被狄咏给弄幽怨了……对人家不闻不问也不看,视若无睹,岂能不幽怨?毕竟是伯牙子期……  狄咏礼节一番,直入正题:“皇后不必担忧,耶律重元此番,本就是隐秘行事,要的是切中要害,致命一击,若他引兵而来,拿了皇后为人质,反而是打草惊蛇,行了谋逆之实,却又未篡夺成功,反而立于必败之地!”  什么意思?就是耶律重元不可能先来拿萧观音,然后再去威胁皇帝。因为在耶律重元的心思里,他自己行事缜密,他怕的反而是皇帝跑了。就好比,他带兵来了,就已经是公开谋逆了,还把皇帝给吓跑了,那皇帝一跑,圣旨一出,耶律重元这两三千人,在长城之外哪里还有活路?  萧观音似乎没有听进去,口中只道:“若是那耶律重元真来行宫之处,狄相公可万万不能让我落在他手中啊……”  这他妈是什么话?  我狄咏又不是你们辽人,我也没有这个义务保护你这个辽国皇后吧?  狄咏只答:“耶律重元不会 到此处来,他只会去陛下所在之处!皇后放心就是!”  “那万一呢?”萧观音又问。  哪有什么万一?耶律重元又不是傻逼,他能天真的去认为拿了你这个皇后,就能让皇帝把天下给让出来?  你这个皇后这么值钱?值得一个天下?  拿了你这个皇后,只有一个后果,就是把皇帝给吓跑了!还在天下人面前坐实了谋逆之举。得不偿失啊……  人家是最后一波团战了,花里胡哨没有意义了。不然皇帝耶律洪基岂能放心的把老婆留在行宫里?  “必然没有万一!”狄咏又道。  “那……”萧观音忽然是个幽怨丛生,惊吓不已的模样。  狄咏一看,我擦……回过神来了,人家这哪里是担心安危,人家就是要人心疼怜惜,要狄咏心疼怜惜,想从狄咏口中听到一些什么“只要我活着就不会让你有危险”的这一类话语……  搞什么啊这是?  什么时候了都!  唉……  狄咏脑子在想,这两天他目不斜视,视若无睹,人家不会以为我是在搞什么欲擒故纵的谈恋爱把戏吧?  狄咏抬头看着萧观音,又左右看了看,没啥人,除了一个琪兰朵在不远处等待伺候。  不来什么花里胡哨了,直白吧!  狄咏直白了:“皇后……莫不是看上外臣了?”  萧观音身形一愣,面色微白,却立马掩饰起来,斥问一语:“你这是说的什么胡话,好大的胆!”  狄咏点头,又道:“那您就放过外臣,皇后已为人妻,外臣也为人夫,当恪守礼法,实不该有过分举动!”  “你你……你胡言乱语个甚?我只是把你当一个诗词先生,你岂能有这般念想?”萧观音连连斥责。  狄咏起身,一礼:“那外臣就告退了!”  走!说走就走!  不必惹事,狄咏早已立誓,再也不惹是非了,一定确定肯定!  “站住!”  还是斥责语气。  狄咏脚步一止,身形未转,只是回头。  “你……你调戏了本宫,就想这般一走了事?你好大的胆子,你该当何罪?”萧观音,发神经病了,还是那一套,我不喜欢你,但我要跟你玩,我拒绝你,但我还要跟你玩,我生气了,但我还是要跟你玩……  或者说,你 不喜欢我,大胆!你怎么能不喜欢我!我喜不喜欢你是另外一件事,你不喜欢我,我他妈满肚子的气!  狄咏也来气了,怒而一语:“外臣何曾有调戏之举?反倒是皇后你,调戏外臣!”  “你你你……血口喷人,琪兰朵,叫人来……”萧观音被戳中了心思,就是个恼羞成怒!  狄咏摇摇头:“皇后啊,你想好了吗?啊?叫人来,作甚?”  萧观音面色一白,叫人来作甚?是把狄咏抓起来?还是把狄咏杀了?哪一样能做?  还是要人去禀报皇帝,说狄咏调戏他老婆?让皇帝回来处置狄咏?  皇后一时,有些无措。因为她拿狄咏没办法……也有心虚……  倒是狄咏目光看向了一旁的琪兰朵,叹息一语:“这姑娘,我带走了,带回汴京去,免得又是一个横死当场……卿卿性命,无妄之灾……”  琪兰朵也是个倒霉催的,就如上次云奴一样,但凡狄咏不把人带走,必然没有活路。  琪兰朵岂能不知自己命悬一线?她今日是惊骇得无以复加,听到不该听的,看到不该看的……  但她也不敢就这么跟着狄咏走,还得皇后下令。  忽然间,皇后竟是哭了,哇哇就哭,抬手一指狄咏:“你欺负人,你欺负本宫,你……狄咏,你就是这般的狠心!这般无情!你枉为男儿,你……”  唉……这叫什么事?要说两情相悦,说不上。要说偷情,那他妈狄咏没这想法!狄咏可是立誓不惹事的人!要说狄咏欺负人,那好像是有点欺负人,但这事也不怪他狄咏……  这般狠心?这般无情?这叫什么话?没有拜倒在石榴裙下,就是狠心无情?非得当个舔狗,那就是有情有义?  “皇后啊……命只有一条。我倒是无所谓,我一个外臣,大宋功勋之臣,无数人靠着我活命,不可能死在辽国。你会死!明白吗?你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你把握不住,知道吗?男女之间,无外乎那点事,若是玩火,必然就是那点事了,你会死!”  狄咏这是好言相劝,萧观音本来也就是这么死的!  却是这一番话,萧观音忽然泪眼一止,抬头看着狄咏,两眼有神,口中喃喃一语:“原道你是这么想的?” 第648章 到你这里,我大宋就是第六世了 皇后一句话,把狄咏听傻了,他太明白了,萧观音这肯定是误会了!以为他狄咏是因为担心他萧观音的安危,所以才如此保持距离,如此克制内心的情感,如此发乎情止于礼!  原来狄咏是这么的为她着想,为她考虑!  狄咏暗骂一声:妈的,痴呆文妇!林黛玉在世,林徽因附体!真真就是林徽因附体重生!不是林徽因,干不出这样的事!  随便你怎么想……  狄咏转头:“琪兰朵,走吧!莫不真要死在此处……”  琪兰朵看了看皇后,见皇后没有什么表示,微微转身,再转头看一眼,见皇后还是没有什么话语,琪兰朵身体彻底转过去,先行了一步,再转头,皇后还是没有说话。  如此,琪兰朵才慢慢走到狄咏身边,心中大气一松,知道自己这条命算是活过来了。  琪兰朵跟着了,狄咏迈步就出。  留得那痴呆文妇……忽然也起了身,往外想追得两步,却又止住身形,不是惊慌,却也失措。  在她脑中,剧情显然不一样,皇帝渐渐冷落她,这是她的感受,狄咏这般一个当世无双的男子,却暗暗爱慕她,但却一切都在为她着想。枷锁在身,她也无可奈何……  有道是: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襦。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执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唐人的诗,道尽了这份悲伤……  从今往后,庭院深深深几许,千里明月有知心……  这是个多么感人肺腑的故事?  萧观音自己都感动得涕泪俱下,几步回到坐榻,往上一趴,便是嘤嘤在泣……  泣得片刻,萧观音再次坐起,提笔就来,填上一曲诉悲伤……  张鸣筝,恰恰语娇莺。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张鸣筝,何君听?  看得亲笔墨迹,萧观音不免更是悲从中来,自我感动无数!  吹干墨迹,好好折叠,寻来一个香囊,装好!走到门口,大声一呼:“来人,把此囊送与宋使狄相公……”  狄相公刚回屋坐下不久,香囊就来了,打开一看,啊!我的老天爷!  回一首?  不回不回!这精神恋爱,不奉陪!柏拉图什么的,咱也不懂。  你要问狄咏对萧观音有没有几分好感?说没有 那是假话,但狄咏更是一个现实的人,人家是痴呆文妇,人家是林徽因,但狄咏不是梁思成,更不是金岳霖!  把词往香囊里一塞,想得一想,这香囊……还是留着吧……  赵仲针在一旁,把这一幕都看在眼里,却也不好问,辽国皇后给狄咏送了一个香囊,里面还有文字,这是什么事情?  但凡是个正常人,都得瞎猜。瞎猜自己的老师不会这么牛逼吧?  诶,真就这么牛逼!  或者,老师不会为了岁币之事……使起了美人计……美男计?  胡思胡思……乱想乱想……  问不这件事,赵仲针问正事:“老师,这辽国皇帝出猎了,想来至少五六日才能回,老师可想好了如何与之商谈岁币之事吗?”  狄咏看着赵仲针,答道:“不必商谈,大事已成,只等辽国皇帝回来,便可返京!”  “嗯?老师……什么时候与那辽国皇帝谈好的?”赵仲针惊讶不已。  狄咏想了想,说道:“事已至此了,已然做成了,便与你和盘托出……”  狄咏把辽国内部之事全部一说,又把其中关节利害一一分析清楚……  听得赵仲针是目瞪口呆,惊讶太多,惊讶辽国内乱,惊讶狄咏顺势而为,惊讶狄咏临时的变通与谋划,惊讶狄咏竟是无声之处已起惊雷。  还惊讶一语:“老师高明啊!学生当真佩服得五体投地,如此一番,不论这场乱事谁人获胜,老师之事,也必然能成!如此辽国,竟然被老师几言几语玩弄于鼓掌之间!”  狄咏摆摆手:“你当记住一点,危机往往也是机会,世间之事,本都是危机而起,一定要在危机之中看到其中的机会!”  “学生谨记,老师此言,便是临危不乱之言!”赵仲针说着自己的理解。  狄咏却摇头:“非也,我之言,是把握机会之言,来日治国,也当如此,任何机会都要把握,深思熟虑,却要果决果断!宋辽之间,必有一战,你要记住这句话,天下从无二日,世间岂有两个华夏?居安思危,不可懈怠!但有时机,定要把握。”  赵仲针皱眉在想,问了一语:“老师,宋辽之间,当真必有一战吗?”  “你翻遍史书,可有如宋辽这般天下大势,真能万代长久的?辽,本就是虎狼之国也,内部尚且如此搏命纷争,何况 对外?仁宗陛下一朝不战,你父皇一朝不战,你一朝也不战,难道你儿子一朝,还能不战?”狄咏要把这个思想刻在赵仲针的脑子里,不论赵仲针面对辽国的心虚是多还是少,都必须逼着他在内心里有这个焦虑。  面对辽国越心虚,就越焦虑!  贩卖了焦虑,才能贩卖解决焦虑的办法。  赵仲针也不是天真幼稚的人,知道狄咏这话是有道理的,爷爷不打,爸爸肯定也不敢打,他赵仲针敢不敢打?他自己也不打,来日,他的儿子孙子,岂还能不打?  总有一天要打……  赵仲针很焦虑!  他下意识想躲,想着自己也不愿打这般的战争!辽不是夏,这战争若是打起来,那真是天都要塌了!但一想往后他的儿子孙子终究还是要打,赵仲针有怕,担心不已,担心自己的儿子孙子把这江山社稷给败了……  这是一种循环的焦虑!狄咏强行贩卖给赵仲针的,却又是极为现实的焦虑,没有一句假话!  狄咏还给他贩卖一句热血而又有道理的话语:“仲针啊,若是咱们这一代人有机会,那就一定要抓住,咱们若是能打这一仗,子孙万代,就都不用打这一仗了!咱们打的每一仗,都是为了子孙万代再也不用打仗。”  赵仲针听得连连点头,这是鼓劲的话语,鼓舞斗志!年轻赵仲针,显然真起了几分斗志!他本就是进取之人,发动战争对他而言,本也没有什么过多的思想束缚,又听得狄咏这般鼓励的话语,开口一语:“得准备,得好好为这场战争准备,万事皆要多准备!机会若来,定然不能放过!”  却是说完这话,赵仲针又骂:“满场文武,当真朽木一般,竟是没有一人能为长久考量,竟是没有一人敢于说出老师这般话语,皆是短视之辈,只念今朝有酒今朝醉,只想着自己家有没有多出几亩田……殊不知,大秦奋六世之余烈,日夜奋进,只为兵出函谷,我大宋,到得父皇这里,也不过第五世,却已然好似千秋万世无忧了……”  狄咏笑道:“到你这里,我大宋就是第六世,天命在你,你醒悟了就好!一切还来得及。”  “学生定当不服老师教诲!”年轻人热血起来了,心中暗自发誓!  却是此时,门口牛勇走了进来:“恩相,汴京来信!” 第649章 老师,仲针知错了 牛勇书信递来,书信是从燕京转过来的,属于是从大使馆送过来的。  书信打开,狄咏看得几眼,已然发笑,递给赵仲针:“仲针,你来看看……”  赵仲针接过信来看,看得不久,立马火起:“朽木为官,沐猴而冠,老贼,老贼也!”  年轻人,气性大!  中书门下平章事文彦博来的信,盖着宰相大印,是公文。  内容很简单,让狄咏一定不能为了岁币之事得罪辽国,事情若是好言好语能成最好,成不了,万万不可口出狂言,以免破坏了两国的关系。  倒也合理。  人家如今为宰相,岂能不为国思虑?狄咏昔日是什么人?动不动就犯浑的人,当着先帝的面,对辽国喊打喊杀的人。  怕就怕狄咏办不成这件事,一时冲动,又口出什么狂言,导致两国刀兵相见!  文彦博其实是猜得很正确的,最初的时候,狄咏是准备用这一招来逼辽国就范……前提就是知道辽国内乱要起,无暇他顾,趁机把这件事办成。狄咏也自信,这么干,百分之百能成,得罪人也无所谓。  狄咏也没想到自己会参与到这件乱事里来,如今反倒不用喊打喊杀的逼迫了。  刚才赵仲针正在与狄咏谈论宋辽必有一战的事情,正是热血沸腾,就看到了文彦博这封信,这些文字看在赵仲针的眼中,满篇只有一个字:委曲求全!  气得赵仲针接着又骂:“都是这些老贼,都是这般老贼,才让我大宋如今一个个醉生梦死,只以为天下太平,万世无忧!来日辽国若是大军压境,却也不知这些老贼是不是一个个手足无措!我父皇有这些老贼在身边辅佐,又岂能成为一个圣明天子?”  狄咏听得很高兴很欣慰,把手抬起来准备摆两下,接句话。  却是不想赵仲针没有给他这个机会,继续骂道:“我家老师为了家国利益,为了几十贯钱财的岁币之事,在辽国身陷险地,绞尽脑汁斡旋其中。这些老贼在朝堂,颐指气使,嘴唇开合几番,自以为就是为国效力,长此以往,如此下去,留待子孙,国能不亡?”  狄咏都听笑了……心中直夸:文彦博,你真会作!我果然没看错你,你这一辈最擅长的就是作妖!没让 我失望!竖个大拇指给你点赞!  “仲针啊,文相公乃是守成老相公,事事谨慎,他不知辽国此时情况,也不必苛责!”狄咏劝着。  赵仲针闻言更是来气:“老师就是心善,看他资格老,看他年纪大,头前老师就不该同意他为宰相这件事,这宰相,老师自己去当岂不更好?”  狄咏摆着手:“你老师我,已经是宰相了!”  “老师这是副相,凭借老师之功勋,若为宰相,何人能说出什么来?也是父皇,用人之道,岂能以自己亲疏好恶?当任人唯贤!老师贤良,岂能不用?且不说唐之魏征,先帝身边还有包拯这般的人,先帝岂能真喜欢包拯不成?为何偏偏要用包拯?因为包拯贤良!”赵仲针引经据典的,懂的道理还挺多。  狄咏反驳一语:“仲针啊,批评别人容易,道理你都懂,批评别人的道理更是懂上加懂,但真换作你自己,那也不一定了,人岂能真的没有亲疏好恶?能做到先帝那般的人,古往今来又有几个?就说为师,用人一道,时常也有好恶之分……”  “老师就是不信我,我来日,用人之道,定以先帝为楷模,不凭好恶,只论才能!我身边若是有个包拯,便是一面镜子,时时刻刻知道自己所行之事到底怎么样!偏偏父皇,却不喜老师这面镜子!指出他的错处,他还怀恨在心!”赵仲针感觉自己又长进了,也升华了!  “为人臣为人子,不可如此议论君父!是为大不敬,不孝也!”狄咏严肃一语。  “唉……老师,唉……我是孝顺啊!我是孝顺!唉……”赵仲针憋屈不已。  “莫要诡辩,背后妄议君父,就是不孝!”狄咏夫子俯身,迂腐刻板。  “老师,唉……《孝经》谏诤有言啊……子曰:故当不义,则子不可以不争于父,臣不可以不争于君,故当不义则争之。从父之令,又焉得为孝乎!”赵仲针憋屈不已,岂能领一个不孝的罪名!  狄咏怒从中来:“放肆,你读书多还是为师读书多?焉得在此胡言乱语、乱传圣意?背后议论君父,既是君又是父,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你如此出言不逊,传得出去,旁人岂不以为是我这个老师教你的?我好 好教你,你还频频诡辩,你这般的学生,我怕是教不了!”  “唉……老师!”赵仲针脑袋都要憋屈炸了,双膝一跪:“老师,学生不孝,是学生不孝!唉……”  “拿戒尺来!”狄咏这个刻板迂腐的老夫子,要打人!此时此刻,欧阳修附体!  牛勇就在一旁,一直低头不敢看,更不敢说,狄咏气头之上要戒尺,连忙去找,没有戒尺也找根木棍来。  狄咏接在手,抬手就是打:“今日若是不打你,明日你就误入歧途,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古往今来,皆是正理!这一下,打你出言不逊!这一下,打你不知悔改!这一下,打你……打我,打我这个老师教育无方……”  狄咏不是说笑,是真要打自己。  赵仲针连忙抓住木棍:“老师你这是作甚啊,学生知道错了,知道错了!还不行吗?老师,我认罪认罚!”  木棍拉拉扯扯……  狄咏怒喊:“你放开,放开,气煞我也……气煞人也!气煞我也,你是皇子,来日你是太子,你是天子,我……我也不该打你……打你不得,打不得你,你若昏庸,教我如何报答皇恩,教我死后如何面见先帝……”  “老师,学生知错了,仲针知错了……真的知错了!”赵仲针紧紧拽住木棍,死也不松,眼泪在流。他心中,真是个翻江倒海,五味杂陈,既憋屈,又无奈,既难受,又委屈……  狄咏终于把木棍一放,跌坐在座椅之上,靠着椅背,大气粗喘:“你啊……你是这世上最难教的学生,我若是把你教不好,愧对天地,愧对黎民,愧对君父,愧对啊……”  “学生听话,学生知错,知错……”赵仲针闭着眼,流着泪,摇着头,也叹着气……  “你去吧,不愿见你……”狄咏也闭目偏头,挥着手赶人走……  赵仲针爬起身来,重重一礼,擦着眼泪出门而去……便也心中告诫自己,以后再也不能这么直白的与人说心中所想了……  真气,气啊!咬牙地气!怒其不争,哀其不幸,父皇父皇,你到底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天子啊!你难道还不如我一个少年人懂得这些道理吗!  老师啊,你误解我了,我不是不孝啊!  唉……  做人,真难! 第650章 忽然……好了 太子山行宫,终于安宁了,狄咏以为自己安宁了……  也就想休息一下,没想到,到得傍晚,还有皇后赐宴,赐大宴,招待使团里所有的官员……  牛勇来禀报,狄咏头都要炸了,只答一句:“你去回来人,就说我……病了,头痛难忍,要休息……”  牛勇又问:“那……那黄编修他们呢?是否也不赴宴?”  “他们随意,他们得去,也算礼节……”狄咏答道。  牛勇躬身去回复。  倒也没什么为难,狄咏不去,自有人去赴宴,使团里七八个官员,有礼部的,有国信所的,有政事堂的……  萧观音还真是大宴招待,这倒是正常的礼节,想来皇帝临走的时候可能也有如此交代。  萧观音还要说一些场面话,两国交好兄弟之国之类的。这种事若是正常在京城里,皇帝与皇后不一定会亲自出席,除非大事,比如仁宗皇帝驾崩这种事情。一般是宰相出面招待即可,而今情况,也没有宰相这些事,但礼节还是要的。  辽使去宋,正常交流的时候,也会如此招待。  萧观音一番场面话之后,便也没什么事情了,甚至可以提前离席,但她没有走,只是有些失望地扫视众人。  不久只有又问:“听闻……狄相公有门下弟子随同?”  赵仲针闻言一愣,连忙起身:“外臣中书下编修黄常拜见皇后!”  萧观音抬手一招:“嗯,近前侧坐来答话……”  赵仲针便也只有上前,坐在萧观音身侧。  萧观音还真问话:“你家老师,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赵仲针有礼有节答着:“老师学究天人,文武盖世,是世间难有之英杰……”  萧观音点点头,又问:“怎么……本宫听说……也是听人言,说你家老师,向来败家好色,花钱无度,专好美人?”  这话也不假,狄咏是有这名声……还不是小名声……  赵仲针闻言已然不爽,辽人岂敢如此!不卑不亢一语:“要说我家老师败家,那是谬论,我家老师最擅长的是 赚钱,微末之时,就已挣得豪富身家,大宋天子内府,也多靠他帮衬!要说我家老师好色,更是谬论,我家老师身居高位,功勋盖世,又有豪富钱财,却是家中连姬妾也并未多养几个,还是先帝赐了一班人作为娱乐……如此,岂能说我家老师败家好色!”  萧观音听得连连点头,又问:“那你家老师……嗯……也听闻,你家老师乃悖逆之臣,可有此事?”  “那更是谬论,我家老师,这一辈子,最是尊奉君臣父子之伦理纲常!忠心可昭日月!大宋人人皆知!”赵仲针只以为辽人不怀好意要败坏狄咏名声,那必然是要据理力争的。  但赵仲针哪里知道,这娘们另有他意!  当萧观音听得狄咏最是尊奉纲常伦理,脸上皆是失落,便也解释了狄咏为何如此发乎情止于礼,也在解释狄咏明明收到了她的词,却偏偏不回一字,连大宴都不来。  当真,正人君子也!  赵仲针见萧观音面露失落,还以为自己言语刚正,占了上风,重重打击了辽人的小人气焰!不免心中爽快!  却是一想……头前这位皇后还给自家老师送香囊呢……怎么转头就在他这些宋臣面前攻讦老师名声?  莫不是……阴谋诡计!  赵仲针想通了,这些辽人,那是离间之计!  赵仲针大惊,辽人这是在打老师的主意?对,一定是这样!辽人必然是在打老师的主意,想要以离间之策,一面示好,一面又背地搞鬼,想要老师改换门庭!  老师这般大才,岂能没有人打主意?辽国是看上老师的大才了!史书之中,多是这般的事情,《春秋》之中,《战国策》内,这般手段层出不穷。  却听萧皇后又道:“狄相公难得之人也,偏偏不生在辽!”  萧观音这话,那自然是真心所想,她想到的也是旧事。几十年前,大辽文忠公韩德让与太后萧燕燕……那真是一桩美谈。  但这话听到赵仲针耳中,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 皇后,我家老师,忠心不比旁人,天下人之楷模也!”赵仲针反复强调,只有一个意思,你打不了老师的主意,趁早死了这条心。  萧观音摆摆手:“罢了罢了,你自回去落座吧……”  赵仲针挫败了辽人阴谋诡计,心中只觉得舒爽,起身一礼,回去落座。  却见萧观音也起身了,与众人说道:“诸位使臣原来辛苦,吃喝尽兴,也有歌舞,诸位自请,本宫听闻狄相公身体不适,合该带几个御医去看看,若是大宋的使臣在我辽国出得什么差错,那就不美了,有损两国情义!”  萧观音要主动去找狄咏,这个借口,那是真坦荡!  众人也起身一礼。  看着萧观音起身而去,赵仲针心中大急,但他却不能离席而走,心中只想:老师啊,你一定不能中得辽人奸计啊!这皇后虽然美艳无双,那却是蛇蝎心肠,万万要把持住!  却又想:这辽人当真……放浪!竟然为了一个宋人臣子,连皇后都豁得出去!  又想:不过,我家老师何等人物……舍不得这般美艳皇后,岂能动得老师心神?  还想:我这都是想的什么事?岂能如此小看老师?老师何等人物?岂会因美色失了心神?辽人小丑行径,不过徒增笑尔!  想来想去,赵仲针放心了!爽朗一笑:“来来来,吃酒吃酒!”  行宫另外一边,头疼难忍的狄咏也正在吃饭,忽然,皇后驾到了。  还好,不是单独偷摸而来,一大帮子人,还有御医。  狄咏还在想,我是躺床上装一下呢?还是不装呢?  算了,不装了!  就在饭桌上迎接吧,起身一礼:“外臣拜见皇后!”  萧观音满脸的笑:“听闻狄相公头疼难忍,身在辽土,本宫岂能视而不见?带御医几人,前来为狄相公诊治一二。”  “忽然……好了!”狄咏答了一语,多少有点不耐烦。  “好了?”萧观音愣了愣,左右一挥手:“那还是要诊治一下的,来啊,与狄相公看看,若是无碍,便自退去……” 第651章 辽人果然狼子野心 几个御医上前,一番望闻问切,一个领头之人禀报:“禀皇后,狄相公身强体壮,脉搏也有力非常,想来只是劳累过度,一时水土不服,无甚大碍。”  “嗯,如此也就放心了,你们退了去吧……”萧皇后摆摆手。  一众御医退去,你道如何?  他妈的,厅内,又只有两人了,刚才随从不少,因为诊病,竟是都没进来。  狄咏骂娘的心都有了。  萧观音已经开口:“相公是君子人物,本宫也不是什么坏人,此来,就是不想相公误会了什么……”  萧观音原来是来挽回形象的……你是正人君子,我也是良家妇女,不要误会!  这么说,狄咏舒服多了,点着头:“那是自然,皇后母仪天下,自是良人!”  萧观音点着头:“也请相公心中不必有何芥蒂……”  “没有没有……”狄咏连连摇头。  “那就好,你我相交,伯牙子期之情义也,无甚旁的,相公放心就是……也请相公不必有何担忧!”萧观音定了一个调子,伯牙子期就行了,精神流情义,互相欣赏,高山流水,知音!如此,你也不用这么躲着我!  我还要跟你玩!  唉……狄咏心中叹气,忍一忍吧,耶律洪基马上就回来了,也就可以走了,直接拉黑,不论将来在汴京收到什么文字,已读不回。  “多谢皇后厚爱……”狄咏答着,厚爱是个中性词。  “嗯,那我就走了,也不便多留。”说完,萧皇后就起身了,这不,得避嫌不是,咱是良家好女子,说到做到!  “不远送……”狄咏起身再礼。  萧观音真就走了,跨过门槛的时候,还回头看了一眼。  麻烦事,终于算是了结了。  接着吃饭,吃完饭不得多久,赵仲针回来了,心急火燎就来找狄咏。  “出去!”狄咏对这个不孝子还在气头上呢。  赵仲针双膝一拜:“学生有要事要禀!”  “嗯!进来吧……”狄咏这戏,还得演一个刀子嘴豆腐心。  赵仲针欣喜不 已,进门说道:“老师,辽人包藏祸心!”  “嗯?”狄咏一脸不解。  “老师,辽人打您的主意呢,那皇后一面与您百般示好,甚至……兴许……不惜代价。但背后又在我等面前攻讦老师品行……他们这是离间之计也,那皇后还说,为何老师偏偏不生于辽国。他们这是想要……想要老师为辽效力……”赵仲针是和盘托出,没有一句废话。  狄咏看着赵仲针,有些吃惊!这理解能力……是真不错,既然都理解到这个份上了,那不若狄咏也来个和盘托出?  狄咏镇定自若,胸有成竹:“老师给你讲个故事吧……上次使辽的故事……”  “学生恭听……”赵仲针一旁躬身站好。  “上次使辽啊,也是这般……不只是辽天子,还有那皇太叔,皆如此之法,甚至与我说,一旦我大宋新君登基,你老师我就死无葬身之地,还说些什么……宋人那里啊,不论我如何鞠躬尽瘁,也不过是个鸟尽弓藏,但在辽人这里,只要我里,那定是高官厚禄以待,说什么公主随便挑,府邸任意选……”狄咏多少有点添油加醋。  赵仲针听得大惊,这种事,真是给他开了眼界,给他小小的还不成熟的内心带来了巨大的震撼!  赵仲针唯有气愤去骂:“辽人果然包藏祸心,一个个狼子野心,当真不得不防!”  骂完,赵仲针又问:“那老师是如何回他们的呢?”  赵仲针特别期待这个答案。  “为师当时答道,便是死,也要魂归故土,埋在故乡!”狄咏轻描淡写。  赵仲针听得双掌一击:“老师答得好,解气,当真解气!且教他们这些小人一个个成了笑话!我大宋岂是他辽国可比!”  “回去吧……”狄咏摆摆手,好似还生气呢。  赵仲针不愿走:“老师……学生真知错了!”  “你啊……口中知道,心中却不知道。”狄咏何等洞察人心?  赵仲针心虚不已,头一低:“老师,学生有内心由衷之语 想说……”  “不必说了,自回去歇息……”诶,狄咏就是不听,就让赵仲针憋得难受。  “老师……”赵仲针是真想说。  “我也要歇息了……”狄咏说得一语,起身直往偏房而去,不给赵仲针这个机会。  赵仲针无奈,一礼,慢慢退去,关好门。一边往自己厢房走,还一边喃喃自语:“就是父皇做错了,老师啊……你都这般了,父皇却看不见你为国之忠,还以好恶论人,是父皇负了老师你啊……却独独不能说!唉……难道真要把人逼个远走他乡?若不是老师这般的人,换作旁人,昔日那些事,岂不真把人逼到辽国去了?这满朝文武,还有父皇啊……你们又岂能知道,辽人为了拉拢老师,能豁得出多大的本钱……连皇后都亲自……唉……这辽人啊,当真不可小觑,为了家国,什么都能做,反观我宋,一个个醉生梦死……”  赵仲针,焦虑!焦虑非常,人比人能死,货比货可扔,国比国,那真教人寝食难安,如何睡得着觉?  赵仲针是真睡不着了,辗转反侧,心中皆想,回国之后,如何把那些醉生梦死之人给叫醒!再不叫醒,怕就来不及了!  也难怪,也难怪老师为何如此用心良苦,非要把我带到辽国来看看!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辽人虽然卑鄙,但辽人,真教人惊骇!更教人敬佩!那天子为国,能舍良妻。那皇后为国,甚至可以主动委身!  再看看我大宋,大宋天子……  赵仲针叹息连连……披衣起身,走到院中,看着月光……踱步不止!  小小仲针,已经开始在承受不该他这个年纪承受的重担!  压力之大,一夜不展眉头,整夜唉声叹气!  狄咏,自是睡得呼噜大作,梦里竟是梦到了点什么……内裤一湿……  梦醒时候,狄咏还骂:“他妈的……痴呆文妇,惹人心烦……老子什么年纪了,还做这种梦?”  哦,二十几岁啊,那还好……正常正常…… 第652章 来日必有文章可作 一场血腥大战,其实就在离行宫不算远的地方,但行宫这边,其实听不到任何声响。  辽国皇帝耶律洪基与皇太叔耶律重元的最后一波团。  耶律重元隐秘小心谨慎,不过两千多人,皆是死士!  耶律洪基以扎营宿夜选的战场,山林之间埋的伏兵,也不过四五千人,皆仰赖麾下耶律仁先与耶律乙辛两人指挥调度。  狄咏耐心等待着,完全不急,谁输谁赢,其实也不关他的事。  但却也不免有一个念头,万一……万一耶律重元要是赢了……带着人马来行宫,肯定是要拿人的,拿皇后萧观音等人。  这个时候……  其实倒也真有几分让狄咏为难的事……  想到这里,狄咏头一摇:“杞人忧天……神经啊……想这些有的没的……”  又过两日,忽然行宫之内有人大喊:“陛下回来了,陛下回来了……”  狄咏也连忙出院门去看,看着耶律洪基满身是血从行宫正中龙行虎步而过,身旁如狼似虎的军汉更是浑身浴血跟随,却又一个个喜笑颜开……  狄咏自是快步迎去,耶律洪基不等狄咏近前,就已开口:“果真中计也!”  狄咏也笑:“大局鼎定,外臣贺陛下!”  胜负已分了!  耶律洪基却又道:“可惜了,可惜跑脱了重元,他那儿子倒是当场伏诛!”  一旁耶律仁先答道:“陛下放心就是,快骑已然去追,草原各部不日也会收到军令,天下之大,无他重元藏身之地!”  信息十足,耶律重元这老家伙最后跑了,往草原方向去了。但也不过是秋后蚂蚱而已,而今耶律重元造反之事已然做了,也就失了大义,是人人喊打的乱臣贼子,抓到或者杀了,都是大功,辽国地广万里,耶律重元是死路一条。  但狄咏也难受,一场大乱,就这么被耶律洪基给平定了,如此,辽人更是上下团结,皇帝当真大权在握,其实并不是好事。  狄咏笑着:“如此,那外臣便也到了归去之日了……”  其实也是在提醒耶律洪基信守承诺。  耶律洪基脚步一止,看着狄咏,笑道:“宋使这是小瞧我契丹大辽?”  这话一出,稳了!  “陛下这是哪里话?误会误会,是真到了归去之时了……”狄咏笑着。  耶律洪基心情实在好,大手一挥:“朕去洗刷一二,你自去正殿等候,盟约不必新,旧约即可,再补一约就是,区区小钱,算得什么……”  大 气!  狄咏也不多说:“多谢陛下,如此甚好,外臣这就着人草拟!”  狄咏也懂,兄弟之国这个名分,对辽人很重要,那澶渊盟约,有不一样的意义,他们不愿废除,情理之中,不必得寸进尺,徒增烦恼。  狄咏立马回到住处,召来一众官员,新约的内容其实很简单,就是废除岁币,但这话却不能在纸面上说,这里面门道很大。  要照顾双方面子。  得从感情上出发,先历数澶渊之盟的情义,仁宗陛下的仁德,乃至辽国皇帝的仁德,双方遵守盟约几十年不战的这份道德情操,然后说一说耶律洪基感念兄弟之国情义的不易,体恤大宋朝廷与百姓的辛苦,如此决定不收宋人的重礼,也还要加几句感谢宋人这么多年帮衬的情义。  一字一句,都得斟酌,不然这事,等会双方又要吵个不可开交,里子面子,总有取舍。  字斟句酌之后,狄咏再看一遍盟约内容,代入耶律洪基的角度又看一遍,如此没有问题了,便立马又往正殿去,也还吩咐赵仲针:“把使臣节符大印等物都带好。”  赵仲针回头去狄咏房间里拿东西。  正殿之中,皇帝片刻也来了,带着皇后与一众用命立功的臣子。  满场皆是喜笑颜开,皇帝这回,自然是要论功行赏,其中两人最甚,一个耶律仁先,一个耶律乙辛。  不过这得是后话,不必当着宋人的面来做。  狄咏送上盟约,皇帝先看,看完仁先与乙辛二人再看。  都没意见,皇帝才开口:“狄相公这盟约写得挺好……照拂得当,言语合宜,两国皆未有损益,还以为这盟约行文,会有一番争论,未想狄相公面面俱到,大才啊!”  耶律洪基是真心夸赞,做事如此滴水不漏,也不是一般人能办到的。  狄咏自是谦虚:“算不得什么……”  皇帝开口:“岂能算不得什么?此番大胜,也有你一份功劳,偏偏狄相公不生于辽啊!罢了,上次说过的话语,这次就不多说了,多言无益。但有一事要说……”  “还请示下……”狄咏其实有些心急,但表面不急。  “澶渊之盟几十年,辽宋不战!你狄相公不是旁人,说一句丑话在前,但有背盟之事,必举国之力伐之!”耶律洪基面色严正,就是在警告狄咏,也是忌惮狄咏!怕就怕狄咏打辽国的主意。  赵仲针听言,是气得牙根在咬!  狄咏却笑:“背盟?哪里的 话?愿宋辽兄弟,世世代代交好!”  “好!”耶律洪基闻言,大手再挥:“誊抄盟约,拿大印!”  签合同了……应该是签协议了!  一式两份,以绢帛录之,再精心裱糊,签字,盖章!交换,再签字盖章!  狄咏收好卷轴,一礼拜下:“陛下,那外臣就不多留了,早日回京禀报天子!”  “不留你了,朕这里也还有诸般要事,难以分身!”耶律洪基是真不留,他的事情还很多,追击耶律重元是其次,铲除余党很麻烦,但必须立马立刻去安排。  狄咏一礼,带着众人,转头就走,赶紧收拾东西回宋。  却是那正殿之上,耶律洪基还有话语:“说起来啊,若是有办法,朕真愿把此子留在辽国!”  耶律仁先也是一脸可惜,也道:“宋有此人,当真教人寝食难安!却杀也杀不得,留也留不住……”  却是耶律乙辛眉目一狞,说道:“待得来日腾出手来,在辽杀不得,在宋,兴许就杀得!”  “嗯?”皇帝耶律洪基转头看去。  耶律乙辛连忙低头。  却是皇帝说道:“若真有一日……此子损我大辽利益,乙辛所言,倒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却是这般手段,怕也难成!最好啊……你们谁人若是有办法离间宋之君臣,把此子召来大辽,朕必重重有赏!”  此时一旁皇后闻言,话到嘴边,却也止住。她想说的话,其实自己也知道天真幼稚了,不太现实。  耶律仁先开口:“离间之策,兴许能成,此狄咏本就行过悖逆之事,那宋天子必然容不得他……只奈何如今宋人太后掌权柄……不过,想来太后年纪大,活不得多久,那宋天子反倒年轻,待得来日,总有机会。就算他狄咏不来我大辽,能以离间亡他之命,也可!”  耶律乙辛与耶律仁先这两个人,还真就没有一个吃素的!  “嗯,这些事往后再说,先灭重元余党!”皇帝点着头。  皇后却终于开了口:“陛下,要不臣妾去送送那狄相公?”  皇帝转头一看……  却是耶律乙辛开口:“对,当去送,陛下,让皇后好好送送,送钱送物,也可送他一些人,重礼相待。来日若是真要离间,这些事,总有用处!”  耶律仁先也点点头:“是极,陛下去送最好,但陛下此时事多,皇后去送也可!得了大辽如此礼遇,又得我大辽重礼,宋本就君臣不睦,时机一到,来日必有文章可作!” 第653章 老师,学生想明白了 狄咏使团回国的行礼其实早就准备好了,稍稍一收拾就能出发,已经出得行宫之门了。  萧皇后姗姗来迟,带了几辆车架赶来。  两人见面,萧观音还故意把身边人都支去二三十步之外。  狄咏看着生活的几辆大车,眉头也皱了起来,说道:“皇后不必如此盛情……”  “陛下赏赐的,赏赐给狄相公,陛下说狄相公有功于大辽,当赏!”萧皇后这话是不假的,又道:“其中啊,还有一张新鲜的虎皮,你当差人支好晾晒着,先晾晒几天,再刮去油脂,冬日里用来当坐垫最好不过,铺在榻上也可,虎皮极大,若是作为冬衣内衬,也是可以的……”  话是真多,还没完,还在说:“陛下亲手猎的虎,本是想给自己当坐垫的,却偏偏赏给了狄相公……”  自己猎的虎?  狄咏能信?能信耶律洪基自己猎了一头东北虎?不是麾下人把虎杀得差不多了,皇帝上去补最后一刀?  不过纠结之处在这里,在于皇后非要这么拔高这张虎皮的来处……  这些东西,拿着,烫手!  不拿,不现实!  这不是狄咏要不要的问题,你若不要,人家能派人送到汴京城狄咏家中去,你还不要,人家能扔进你家院内就走。  人家铁了心了!  铁的什么心,一目了然!上次出使,也是这么回事。  萧观音话还在说呢:“其他一些东西,便也不值得什么了,西域玉石,辽东的玉石,珍珠,貂皮之类,外加一些人参啊,都是寻常东西,没有什么黄白之物,狄相公本就豪富,只算锦上添花,一份小小心意。”  没送什么金银铜铁的,不用担心。但他们这些东西比金银铜铁可值钱多了,但却是一份“小小心意”。  “那……那就谢过陛下了!”狄咏还是要讲点礼貌。  萧观音笑了笑:“你就不谢我?”  “那也谢过皇后!”狄咏加了一句。  “嗯……”萧观音点点头,又道:“狄相公,回去了,记得多多来信,若是佳作,一定锦书飞至,甚盼甚念!”  我他妈要拉黑你,还锦书 飞至!  “多谢皇后,那外臣就出发了……”狄咏不想多扯。  皇后点点头,看着狄咏一礼转身。  看着牛勇牵来一匹马,狄咏也往马那边走去,忽然走到一半,狄咏又摆摆手,说:“我坐车!”  狄咏也就这么消失在了车帘之内,连个背影都给看了。  一瞬间,有人泪眼要湿,抬手微微一拭,未落,只是看着车队慢慢出发远走,身后有太监提醒:“大娘娘,人走远了。”  皇后回过神来,哀怨一语:“缘何不生于辽……”  “大娘娘,总有一天,宋人会把他送到咱们辽国来的……”这说话的太监,必然是大太监,显然头前皇帝说话,他在旁边听到了一二。  “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他更快的到咱们大辽来?”皇后问了一语。  “想来陛下与诸位相公都心中有定计,只待宋太后一死,一切必然水到渠成……到时候兴许陛下还当派人去接……必是万无一失!”  皇后听了点点头,心中大概在想,宋太后快点死吧……  远走的车架之内,赵仲针也在评论:“老师,辽人当真大手笔啊!”  狄咏点点头:“辽人呐,在等着呢……”  “老师所言是……莫不是说辽人在等着老师到辽国去?痴人说梦,老师岂是他们那些辽人能懂的!”赵仲针语气激动,心中爽快非常,就愿意体会这种“你梦寐以求也得不到我拥有的东西”的快感!  是的,赵仲针拥有狄咏,这话是不假的!更贴切一点说,是宋人、宋国拥有狄咏!  狄咏却忽然表情严肃起来:“仲针,若想一个问题想透彻,你就必须换位思考,就是你要设身处地去想,如果你是辽人,你明知道一个外臣不会轻易来你辽国,甚至必然不会来你辽国,但你为什么就非要觉得他可能会来?如此重礼,若非有几分把握,岂会相送?谁的钱能多到这么挥霍,几车的羊脂玉石与珍珠,还有那些深山老林里才有的貂皮人参……他们获得这些东西容易吗?”  赵仲针立马答道:“他们定然是想离间之计,以此般巨额 财物作为污蔑老师里通外国的借口……他们是想老师背一个被辽人收买的莫须有之罪名!”  “真的这么简单吗?如果这么简单,那为师上次来,他们为什么不送?”狄咏再问。  赵仲针皱眉之想……反复在想!  狄咏却掀起车帘,从还在走动的车架上直接跳了下来,头前翻身上马。  赵仲针连忙掀起侧面车窗去看,看狄咏面色深沉,在马背上皱眉不止!  赵仲针知道自己还没有想到深处,却不知这深处到底在何处,也有些着急,也不断去想,努力去想。  辽人,凭什么就觉得此事有几分把握?  凭什么?  赵仲针想了许久,忽然豁然开朗,立马也跳下了车,翻身上马,追得几步近前:“老师,学生想明白了!”  “那你说说吧……”狄咏头也不回,眼神只看前方。  “因为辽人知道,咱大宋……君臣不睦!更知道……太后临朝之事,必不长久……”赵仲针说出答案,紧张地看着狄咏,只等狄咏反应,也等狄咏赞许。  狄咏却不置可否,不答一语!  赵仲针片刻又道:“看来,学生说对了,是吗?”  狄咏依旧不答话,只目看前方,说了一句其他事情:“辽人去西域了,这回咱们得抓紧时间回去,辽人去了西域,咱们必然要也谋划西域大计,否则,来日必然受人节制!”  “啊?”赵仲针思维还没转过来。  狄咏却自顾自解释:“西域之重,一在正统,史书万代,汉唐之西域也,若辽人得去,史书之中,我大宋何以为正统?二在威名,汉之所以为汉,我等之所以为汉人,非我等自居也,更是周遭万国对我们的称谓,若是不得西域,中国之人,就都成了契丹人!万国之人,都只闻契丹,不知有宋。三在贸易,自从唐后,丝路断绝,中原再也不见胡商,胡商皆在泉、广二州,此乃富庶之法也。”  “不知有宋?只闻契丹?”赵仲针其他的不是没听进去,但就这两句,最中内心!  狄咏终于回头了,认真点头:“不知有宋,只闻契丹!” 第654章 围魏救赵 赵仲针有些难受,有些痛苦。  狄咏毫不吝啬地再给赵仲针添加几分痛苦:“我大宋之人,特别是你老师我这般的读书人,每每都自夸大宋为天朝上国,每每都自比汉唐之繁盛正统。但是谁心中能不知道,咱大宋,真比得起汉唐吗?真就是天朝上国了?这般的言语,不外乎给如今的安乐找一个借口罢了。”  赵仲针脸上依旧戴上了痛苦面具,热血年轻人,反而最在乎脸面,人越年轻,脸皮越薄。  所以赵仲针也接了一语:“孟子有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范文正公有言,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看,这八千里之国,病在骨髓了!”  “道理谁都懂!”狄咏再激一语。  “学生必知行合一!扶大厦之将倾!”赵仲针果然受激。也是在狄咏身边这段时间,越来越认识到大宋这个国家问题的严重性。  没有狄咏的时候,其实赵仲针也能意识到国家有很严重的问题,所以登基之后,才主动把王安石找来变法图强。  有了狄咏,就是无限在放大赵仲针对于问题严重性的认知。  “好,那就……拭目以待……”狄咏还要假装不信,或者将信将疑,你赵仲针说得这么好听,你做一个给我看看才行!不然,我只当你是小孩子讲话,头脑发热而已。  赵仲针很难受,不被人信任的难受。  却是赵仲针心中还有一个问题难受,问了一句:“老师,学生刚才说的答案,对吗?”  狄咏回头意味深长地看了赵仲针一眼,依旧不答一语,只轻轻夹一下马腹,让马匹走得更快一点。  赵仲针更是难受非常……脑中纷繁杂乱……  大人的世界,赵仲针进来得太急太快了!  路途在赶,狄咏一日比一日走得快,真是争分夺秒,西域之事,他急!  就如昔日汉与匈奴,为了西域的影响力与控制权,反复争夺,汉人的使节甚至在西域直 接刺杀匈奴使节,都到了这个地步了。  如今匈奴换作了辽国,辽国可比匈奴猛多了,汉朝时,一汉顶五胡,一个汉人顶得上五个胡人,这说的是战斗力。一是因为汉时人战斗力是真强,二是因为汉匈有很明显的差距,生产力与技术能力的差距,不论是弓弩,还是甲胄兵刃,匈奴差了汉人太多。  而今宋辽对比,却并没有这两方面的差距可言。  这西域争夺之事,必然更难。  狄咏一路上,都在思考这个问题!  西域之遥,辽人控制了草原,马匹军队源源不断,后勤更是直接。如今之宋,虽然也能有几万骑兵,但后勤能力比之辽人,差得太多。  说白了,西域之争,辽人本就已经占得先机,两相对比,宋人已然是劣势。  狄咏此时此刻,其实相当后悔,后悔直接当初在西夏的时候,为什么要与萧特末扯什么西域的事情……  不开这个口,萧特末也不会往西域去。  当时只想着赶紧支走辽人,没想到给自己留下了这么大的一个祸患……  但是,身为人,谁又能如此未卜先知呢?  去西域与辽人大规模的骑兵争锋……这个问题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狄咏从不带侥幸心理,战略上而言,这件事就有点不现实,他知道辽人去西域有多近,他甚至知道草原人远征,是怎么做后勤补给的。  就如后来的蒙古人西征,很多人以为蒙古人西征,就是打到哪里抢到哪里,所以自然就吃到哪里,所以不必担忧后勤问题。  其实这种理解大错特错,这是一个特别大的历史误会。蒙古人西征,一路打去两三千公里,时常也会面对坚城难攻,久攻不下。人家大规模的军队,靠抢能供应?靠抢,永远是饥一顿饱一顿,没有后勤人员的车拉马背,靠士兵自己带,碰到坚城,就得饿肚子。  蒙古人每每西征,身后必然跟着大规模的部落,远的时候 可以几百里之后,但一定有大规模的部落赶着羊群跟在身后。  也还有人认为蒙古人是靠轻骑兵打遍天下的,这也是历史误会。蒙古人,真到打遍天下的阶段,人家是靠的重骑兵为主力!  说这些,说后来的蒙古,其实就是说的此时此刻辽国的战争能力。辽人虽然不是以前的那个辽国了,但辽国也不是几十年后的那个辽国。  哪怕是几十年后亡国的那个辽国,依旧轻松吊打当时的大宋,七千残兵也可破十万大军。不仅吊打大宋,人家还能几百人起步,吊打整个中亚西亚各国!在中亚西亚再建立起一个疆域不比大宋小的西辽大帝国。  西辽在哪里?蒙古高原的一小部分,新疆的一部分,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部分,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甚至土库曼斯坦部分,阿富汗部分,北边甚至到了俄罗斯一部分。  狄咏深刻分析这些道理!  他陡然起了不一样的念头,西域,不争了!暂时不争!去西域与辽人争,那真是以己之短,攻敌之长。  让萧特末回来才是问题的解决办法!  怎么让萧特末回来呢?  狄咏想了一路!  得跟辽国开战!围魏救赵的办法!  咱们回到城池对城池的战争模式中来,回到后勤能力能轻松够得到的地方上来争夺!  这里面还有一个考量,那就是狄咏有大杀器,这种大杀器,仓促往西域运,那真是太难了,不仅运送难,火炮的补给也难!  而且火炮到广阔的区域里,到沙漠戈壁草原上,去面对大规模来去如风的骑兵,其作用远远比狭窄区域的城池攻防要小很多。  沙漠戈壁草原上,战场地点不确定,随机性太强,拖着大火炮到处跑,临时机动性趋近于零。  而城池攻防,战场极为确定,事先摆好就是,守城就摆城头上,攻城就摆城门前。  狄咏这一路不白想,思路陡然大变!  (还有) 第655章 廉颇老矣,一饭斗米,肉可十斤 思路大变的狄咏,有个现实问题,怎么与辽人打起来。  此时此刻,辽人刚刚结束内乱,也要进行内部清洗……  这其实依旧还是可以利用的时间节点,甚至耶律重元此时此刻还没有被拿住,往草原里跑了,虽然他的死也只是时间问题,而且耶律重元还是在穷途末路的时候自杀的。  但耶律重元一时半刻还不会死,他还得逃跑,跑到穷途末路的那一刻,才会自杀。  得与辽国快速打起来,兴许,这一打,可以救耶律重元的命。  兴许……耶律重元还有用!  内部清洗,就会导致朝局动乱,特别是军队的混乱,耶律重元与他儿子在南院,也就是在燕云经营多年,本就掌控不少军队之权力……也就是说燕云的军队将领,很多会被清洗。  得干,越快越好!  不求什么一战灭亡辽国,但求一件事,哪怕打个僵持的局面也行,把辽国的战争重心都吸引过来,萧特末必然也要无奈班师。辽国不可能在面对大宋的时候,还两线作战。  特别是有狄咏的大宋!  啊!!!!  真难!  一个不成熟的计划在狄咏的脑海里!先立马去信王韶,让王韶派更多的游骑出河西,往北去,至少要往北边的各个方向远走一千里!  狄咏要一个辽人在西域大规模用兵的奏报,一份辽人用兵的详细报告!  这是其一,只是一个铺垫。  之后的事情,回到汴京再说,也还有第一步,要大权在握了。  唯有大权在握,才能一意孤行!  与辽人开战,不论什么理由,都会是一意孤行,不可能获得广泛的认同。  但狄咏得先说服一个人,那就是赵仲针。  使团已然到得雄州,赵滋也在大摆宴席,宴席之上,赵滋拿酒,亲自到得狄咏面前,躬身大礼:“小狄相公,未想这件事还真成了,下官……下官心中激动不已,无以言表,下官满饮此杯!”  说完话,赵滋就是一饮而尽,还故意把杯子倒过来,又道:“相公啊,下官 盼望这件事,不知盼望了多久,也不知在这件事上受过多少辽人的鸟气,而今,终于算是扬眉吐气了……拜谢相公!”  狄咏笑着点头,也一饮而尽。  赵仲针在旁说道:“赵知州啊,你可不知此事内幕之精彩,老师当真是智计百出,你过来坐,我与你说,其中细节,我是亲身经历,便是说出来与你听,你都要拍案叫绝!”  赵滋连忙坐到赵仲针下手,皇长子发话,脚步慢一点,都是大不敬。  赵仲针在一旁,正与赵滋眉飞色舞在说这一趟辽国的事情。  狄咏听着也在笑,挺好,他需要赵滋,需要赵滋对他的崇拜,一旦开战,赵滋这里就是前线,赵滋这等真正经历过战阵的老将,本就不多了,必须要用。  赵仲针一边在说,赵滋一边惊骇,时不时还与狄咏来一句:“相公高明啊!高明至极!”  狄咏只是浅笑回应。  赵仲针借着酒意,继续说,喋喋不休,不免也无意间有几分添油加醋,讲故事,必然都是如此。  赵滋频频回头看狄咏:“下官对狄相公之敬仰,已然无以复加!狄相公当真能文能武,文治武功,无人能及!”  故事讲罢,赵仲针脸上都是与有荣焉的表情,仿佛这些事都是他自己做出来的一般荣耀。  赵滋又倒酒来敬狄咏:“狄相公啊,昔日听得你在石州城大破党项,下官只想,当真虎父无犬子,后来又听得相公大破兴庆府,马踏贺兰山,说出来相公兴许不信,那时候,下官立马就是老泪纵横,下官也在西北打了几十年的仗,党项国灭,实在教人涕泪俱下……后来啊,又听得相公出击河西,那时候下官反倒笃定了,此战必胜,却又有几分落寞之感,也有遗憾,遗憾当时不能在军前效力,老了,终究是老了……请饮吃杯!”  赵滋说得很动容,在西北兜兜转转打几十年的仗,功勋虽然不少,却并没有什么战略性的大胜,在雄州又当了许久的知州,当知州的威势他记 不得多少,给辽人赔的笑脸他都铭记在心。  赵滋没有梦想吗?只是那些梦想不敢想罢了。  他那些不敢想的梦想,都让狄咏一一变成了现实。  是狄咏替赵滋完成了梦想!  狄咏看着赵滋动容的模样,好似又要落泪,拉着赵滋的手,说了一语:“老知州性情中人啊!”  赵滋闻言一笑:“高兴,高兴而已!此生,死也无憾了……太高兴!”  “老知州还且能活,多活着,以后啊,还有许多事要劳烦老知州辛苦,都是大事!”狄咏暗示着。  “下官一把年纪了,怕是没有机会再为国效力了……”赵滋其实有些悲伤。  “有,有的是机会,老知州放心,肯定有机会!”狄咏不是安慰,说得很认真。  “下官倒也希望有这机会,狄相公啊,若蒙不弃,但有吩咐来,下官必是……唉……不拽这般的话语了,但有狄相公用得上的时候,哪怕千里之外,下官也愿意提着头颅就去!”  赵滋这话,其实有几分攀附之意,人之常情,毕竟狄咏如今在朝廷大权在握,这份攀附,不仅为自己,也为后辈子孙。  但其中更主要的信息,是赵滋还想领兵去打仗。但他以为的战争可能,在千里之外,如何也不会想到就在面前。  “好,那我就把老知州这句话当真了!”狄咏回答得也很有技巧。  “当真当真,一定当真,廉颇老矣,一饭斗米,肉可十斤!”赵滋高兴不已,攀附这件事,算是成功了。  “好,如今朝堂,就缺老知州这般知晓兵事的老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只待来日,定有征调!”狄咏一点不开玩笑,不再模棱两可,给赵滋一个直接而又笃定的话语,让赵滋期待着。  “拜谢相公!”赵滋大礼而拜,心中激动不已。  “好,今日就此作罢,明日大早就起,我等赶路归京。老知州也早些歇息去。”狄咏把酒宴停在这里,也是不愿众人真的喝多,特别是兴奋的赵仲针,他还有话要与赵仲针说。 第656章 为师欲起大战,与辽国开战 宴席散去,赵仲针如今越发谨守弟子之礼,得先把狄咏送回房间,再自己回去睡觉。  狄咏自然不会让赵仲针回去睡觉,把人留下来了。  赵仲针进屋落座,还问:“老师有何教诲?”  “此番回京之后,为师欲起大战,与辽国开战!”狄咏直接说道。  “什么……”赵仲针屁股从座位上弹了起来,立马又意识到自己失言了,连忙躬身:“学生只是惊住了一下,老师恕罪,学生是想,这……与辽开战,如此仓促急切,怕是……”  “怕是什么?”狄咏问道。  “哦……也没什么,想来老师心中定然有一番道理,学生恭听就是……”赵仲针如今,对狄咏之信任,那也是无以复加的。  狄咏点点头,很满意赵仲针这番话,说道:“道理很简单,辽人出兵西域多日了,西域不能让辽人占了去,但以河西之兵,又实难与辽人在西域争锋,所以行围魏救赵之法,在宋辽边境与辽人开战,辽人大军自然就回了……如此,西域就不会落入辽国之手。”  “这……”赵仲针接受这个道理,但还觉得这个道理其实不够,与辽国开战,那是天大的事,甚至是天塌的事,这点道理,多少还是不够的。  如今的赵仲针想要西域吗?肯定想,梦寐以求的想。但没有西域,大宋还是大宋,与辽国开战,大宋立马就会面对可能倾颓之危机。  为什么狄咏觉得这个道理就足够了呢?因为赵仲针没有狄咏那般历史的长远视野。  除非赵仲针认为大宋准备好了,准备好了与辽国开战的一切准备。否则,与辽国开战,那就是在吓人!  狄咏也知道这种情况,也知道这个道理说服不了别人,不仅是赵仲针,还包括朝堂上下所有人。  但狄咏必须要说服赵仲针,狄咏只要真正大权在握了,可以一意孤行,但必须要说服赵仲针与他一起一意孤行。  所以狄咏说道:“仲针啊,如今辽国之局面,你最清楚不过,辽天子接下来就要清洗南院军将,必然引得许多人愤愤不平,也会引起南院军队人心动荡,此时开战,时机难得。”  赵仲针点着头,表示认可这个理由,但这理由还是不够,说道:“老师,一旦开战,必然旷日持久……怕是……长久来看,胜负……”  “为师早已为此战准备了大杀器,两三千斤重的 火炮,可把十几斤的弹丸发射出几里之遥,威力巨大。此时此刻,已然有了一百门之多,这就是为师为宋辽之战准备多时的杀手锏,破城池如探囊取物,你之前问过为师有没有快速破城之法,这就是!”狄咏得让赵仲针看到战争胜利的可能性。  “哦,那……这般大杀器,从未听闻啊,两三千斤重的炮?发射十几斤重的弹丸,如此火器,也着实是骇人听闻……”赵仲针心中定了定,只要从狄咏口中听到战争胜利的些许保障,他就立马镇定不少。  “京中就有一门,回去就让你见识见识。其余的,都在江南,水路运来,极快!”狄咏不说说假,也知道,让赵仲针见识一下大火炮的威力之后,也能让赵仲针信心更足。  “只是……只是……学生是想,就算开战初时,连胜几阵……待得辽人稳住阵脚,终究还是旷日持久……”赵仲针哪怕对胜利有点信心,却依旧知道后面的事情才是麻烦事。  辽不是西夏,西夏别看地盘也不小,但西夏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国土大多都是沙漠戈壁,聚居之处,不过黄河之边,西夏没有什么战略纵深。  辽国就不一样了,战略纵深极广!一旦开战,哪怕连胜几番,待得辽国缓过劲来,稳住局势,源源不断的军队聚集而来,这仗,那就不知道要打到猴年马月了,胜负之间,难以言说。  其实赵仲针还有一个问题没有考虑到,那就是如今大宋,并没有多少堪战之兵。哪怕是要开战,狄咏也得从西北把军队调过来,这事倒是不难,但西北一线精锐部队,其实也不多,哪怕狄咏数次扩充,也不过几万之数,不到十万。  其中还有一个问题,如今宋人得了西夏之地,其实也代表辽人若是与宋开战,是可以两线出击的,从草原中心直奔宁夏府。  所以宁夏府战线,也得留兵马守卫,被动守城,也得至少留三四万精锐,再加厢军辅兵青壮,才可保稳妥。  所以西北能调过来的兵马,只在四五万之数,其中静塞军骑兵,调来三万人,加步卒两万人。如今静塞军,一共不过五万人,一人两三匹马的配置。  这还是这两年狄咏与王韶经营得当的结果!  辽人有多少兵马,不算北院,就说燕云南院,正规军就有二十万左右,北院人马,号称有三十万铁骑,其 实早已没有这么多,但十万左右肯定是有的,一旦真的动员,肯定更多。  当然,萧特末肯定已经带走了不少。  但就算是面对二十万南院兵马,狄咏五万人,账面数据上其实差距很大,边境沿线,其实也有十几二十万的宋军,但这些宋军,狄咏是一点都不指望的,除了赵滋这般的少数军将麾下,没有几个能用的,只能当民夫用。  辽宋边境,哪怕是头发花白的老人,这辈子都没有见过战争长什么样子。  当然,辽国边境军队,有极大一部分也是这个节奏,他们也没见过战争了。但辽人纸面上就是比宋人能打,而且辽人也有一部分人是经历战争的,不论是打西夏,还是在更东北的深山老林里打野人,也有一些经历。  而且辽国北院的人马,战争经历更丰富,虽然都是碾压战争,但时不时还是在草原到处平叛,辽国掌控草原这件事,靠的就是不断的平叛。换句话说,草原人在辽国的统治下,叛乱极多。  这些问题,赵仲针其实不懂,但狄咏多多少少心里有数。  但这战争,还是得打!  到哪里去找更多的人来打仗?  狄咏有计划!党项人!  米擒真野与嵬名谅祚!  他妈的!这些人,不用白不用!阵前驱策之犬马!党项人能替大唐打仗,就能替大宋打仗!  如何确保节制?  家眷!  党项人到河北山西来打仗,离乡千里,不听话?家乡里,哪一部哪一族不听话,从老到小,从男到女,都杀光!  哪怕战事不利,进退失据,踌躇不前!论起罪来,也杀人!  没办法的办法!  狄咏是早已想定这些,所以才来说服赵仲针,接着开口:“战事,必然是旷日持久的,不可能一战鼎定。但,只要有了火炮,我军必然进退自如,不论占得几个城池,进可强攻,退可稳守。辽人在城池之间,可奈我何?而且,火炮只会越铸越多,战线也会越来越稳!”  “学生是真想亲眼看看所谓火炮……但学生也想……这般仓促开战……学生的意思是……此时仓促,未做准备,若是准备得当,学生必然全力支持老师开战之举……”赵仲针不是不愿开战,担忧的只有一个问题,就是觉得没有做好准备,更没有做好长久鏖战的准备。  怕的是力有不逮,国力无法支撑,这才是重点。  (还有) 第657章 这世间,怕是再也没有老师这般的人了 狄咏继续说服:“长久鏖战,不必担忧。只要前期连胜几番,后期时战时和,主动权都在我方手中。”  “还请老师细说!”赵仲针不懂就问。  “你想想,前期连胜,自然夺地夺城,若真成鏖战之局,两国必然要谈判,以往宋辽之战,每每如此,战了和,和了战,二十多年皆如此。若是想止战,简单非常,城池还与他就是,辽人岂能不允?”狄咏答着,逻辑简单非常。  赵仲针点着头,道理是对的,但他还有疑问:“但是,老师……那这战争开起来有何意义?若到时候真如此停战,岂不白打了?”  狄咏刚才那番话,只是说辞,也是局势最坏的打算,最后一步的办法。狄咏从未想过白打,但却必须用这个打算来说服赵仲针。  听到赵仲针的疑问,狄咏又道:“不是白打,此战一开,一来可保西域不落入辽人之手,这很重要。其次,宋辽几十年不战了,来日还必有一战,为师所想,也是要试一试如今辽国军备强弱,为来日真要开战做个准备,此乃知己知彼之法也。第三,我宋军……其实大多糜烂不堪,大多数人一辈子都没有真正上过战阵,早已失了勇武,战事再开,便是练兵之法,越多的人习惯了战阵,来日便越强一分。皆为长久计……”  狄咏说完话,停顿了一下,看了看赵仲针……  赵仲针正在思索。  狄咏立马追了一番最重要的话语:“为师所想,宋辽之决战,必在仲针之手!不可再拖给子孙后代,否则那时候,仲针也不在了,为师也不在了,怕就怕是个家国倾颓,子孙为奴!”  狄咏话里还有一个含义,我这个老师这么想的,我就想问问你这个学生是不是这么想的,有没有这份胆气与担当!  狄咏早已把赵仲针架起来了,架到了一定的高度,此时此刻,赵仲针还能下来吗?  为子孙计,为后人计。  就看赵仲针怂还是刚!  赵仲针果然开口:“老师之语,学生明白。学生也如此想过,一定要在自己身上解决这个问题!不可把此事留待子孙去做,辽人狼子野心,日日窥伺。反而咱们宋人一个个醉生梦死,若是学生不能解决此事,后人怕是更难解决此事,而辽人日日准备,到时候当真后果不堪设想。学生只是觉得,若要开战,一定要准备好一切,老师此番,仓促了些……”  狄咏目光紧紧盯着赵仲针,知道赵仲针 的话语还没说完,心中也期待无比。  赵仲针果然接着说:“不过,老师所言,也当真合理。若真是试一试,试探一下,随时有停战之法,那这试一试也未尝不可,也当真要有一个知己知彼,来日也好清楚咱们到底要准备到何等地步。试一试……老师当真是想试一试?”  狄咏认真点头:“试一试是其一,确保西域不落辽人之手是其二,一举两得之法。以火炮之威势,打辽人个措手不及,连取城池!便可确保停战无虞!”  “学生真是迫不及待想回京看一看老师口中的火炮之威了……”赵仲针不是怀疑狄咏,而是他真的想搞清楚这个所谓火炮,到底能有哪般的威势,是不是真能确保连夺城池,攻守无虞。  “嗯,此事不难,速速回京就是!”狄咏点着头,心中大气一松,事情成了。  “老师向来谋定而后动,所思所想,必然无差,必然无差啊……但只怕此事在朝堂上说不过去……”在赵仲针的角度里,狄咏说服自己,那是狄咏这个老师看重自己,对自己无私。反而是朝堂那一关,更重要。  狄咏却眉头一皱:“当一意孤行!”  “一意孤行?”赵仲针惊骇非常!  狄咏点头:“说服不了,自是只有一意孤行!朝堂诸公,只图安乐,岂敢犯险?唯有我,不得不犯险。若是我都不去做这些事,便再也没有人回去做这些事了。”  这话听得赵仲针立马也不爽起来,最近被狄咏洗脑严重,便是口中说道:“唉……他们哪里知道辽人的狼子野心,只以为辽人与他们一样,只图安乐!若非老师带学生使辽一番,学生便也以为辽人与我宋人一样……辽人才真学得国家兴亡之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说起来,学生对辽人,其实越来越佩服了!唉……回头再想,辽人取西域,岂不也是长久计?汉匈之争也!如此一想,不免教人心颤不已!”  这学生,是真不错。  是这个道理。狄咏教导赵仲针这么久,虽然有洗脑有忽悠,但有一项最重要的原则,那就是狄咏真的认真在教,灌输的都是狄咏自己认为最正确的东西,是想把赵仲针塑造成一个更优秀的人,而不是想把赵仲针忽悠成一个傻子。  其中狄咏不断给赵仲针灌输危机意识,虽然对象是辽国,虽然历史上辽国往后并没有对宋造成过威胁,但还有女真大金,还有更后来的蒙古!  这个思路 ,从来不假。这个危机是一定会来的!这个道理,是绝对真理!  狄咏之所以能如此成功的洗脑赵仲针,就因为狄咏灌输的所有东西,他都是对的。若是狄咏真想把赵仲针忽悠成一个傻子,那一定会失败,赵仲针就不是一个傻子!  狄咏点着头:“仲针越发长进了……想事情也越想越深了!”  狄咏不吝夸赞,这也是一种引导思想方式的好办法。  “学生多谢老师这么长时间的悉心教导,也是老师教导得好。”赵仲针真心之语,然后看向狄咏,又很心疼,说道:“如此,老师又要不知被多少人误解,唉……”  赵仲针,不傻,他也不全是被狄咏说服,他更有一部分是在自己的直觉与感觉里,直觉与感觉中,决定自己此时此刻,应该去支持狄咏,这么选择更正确。  狄咏听到这句话,欣慰非常,说出一语:“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唉……”赵仲针摇了摇头,看向狄咏:“老师,真难!”  狄咏笑着摆摆手:“你先看着老师的难,来日若是你为天子,你也会亲身体会这些难处,如此,也算是学习!”  “开战……”赵仲针叹息一语,又道:“这是一个多么难的决定啊!想来老师想这件事不知想了多久,踌躇犹豫之间,不知有多少个不眠之夜……才做出这么一个决定!”  赵仲针有代入感,代入了狄咏的视角里!  狄咏笑了笑,并无与赵仲针去说自己并没有想多久,也没有多少个不眠之夜。  却是也显示出赵仲针这个人的性格缺陷,赵仲针天性里带的,就是优柔寡断,犹豫不决。  所以他才觉得狄咏在做这个决定的似乎,必然会是这么一个思考决策的过程。  这也是为何王安石变法会最后一败涂地的原因所在。  当然,赵仲针是在心疼狄咏,狄咏明白,便答:“家国社稷之重,岂能不殚精竭虑以对?”  赵仲针笑了笑:“如此,辽人怕是再也不愿拉拢老师了,反而欲除之而后快……离间之计,反而不攻自破了……老师还白得了偌大一笔财货……”  狄咏也笑了笑:“分你一半?”  “学生不要。”赵仲针连连摆手。  狄咏再笑:“充当军资最好不过。就说是国礼,是辽人送给咱们朝廷的礼物,是几十年岁币的回礼,如此就稳妥了!”  赵仲针闻言,深深一礼:“这世间,怕是再也没有老师这般的人了!” 第658章 坐看事态发展 狄咏显然不是什么惺惺作态,他对这个国家与民族的忠诚,自不用说。  钱财什么的,狄咏又岂会计较?  狄咏会在乎这些?  哪怕让狄咏把全部家当拿出来打仗,狄咏也眉头都不会皱一下,反而是皇帝与朝廷不会允许他以私财发军饷与赏赐……  狄咏不是士大夫,不会为了自己的一亩田一间房去争夺。  狄咏就不在这个格局里!  狄咏要的,是一个不一样的中国!他从不担心自己会没有富贵,更不担心他的儿子会没有富贵!  都有,一定都不会缺。  只要狄咏做成了自己想做的事,这些个人富贵之类的,都不必去想,只是顺带而来的副产物!  这种格局,就注定了狄咏与别人不同。  就注定了赵仲针会对狄咏这种无私敬佩有加。辽人送的礼物,不是一笔小钱,是一笔巨资!是足以让别人去怀疑狄咏可能会为了这笔钱而卖国的巨资!  这笔钱若是给少了,将来你传什么狄咏被辽人收买了的谣言,都不会有人信。  这笔财物,更是辽人送给宋朝皇帝赵曙的一个借口!拿狄咏问罪,或者赶狄咏下台的借口!一用一个准,辩驳的余地都没有,这种事,从来就难以自证清白,唯一能自证清白的办法,反而是洒脱下台,以表不恋权势,大公无私!  辽人的想法傻吗?  其实一点都不傻!太聪明了!  唯一的缺点,就是人算不如天算!算不到三十出头的赵曙,活不过快五十岁的太后。  但凡局势按照正常的逻辑发展,太后一死,赵曙亲政,辽人之计,就算不得全功,也会搞得狄咏焦头烂额。也会间接导致宋人朝堂动乱不止,上下离心离德。若得全功,那就直接搞掉了狄咏,去了一个大祸患,还可能让狄咏远走辽国。  这笔买卖,是真的划算!  狄咏轻易舍财,会让赵仲针更加信任狄咏,之前狄咏都是口头话语上的教诲,此时,赵仲针才真正看到狄咏行动上的无私,观其言察其行,狄咏当 真表里如一,知行合一。  带着这份崇敬,回京的路上,赵仲针每每再看狄咏的背影,狄咏身上,都会带着光环!  再一次来到汴京城北门,狄咏收拾了一下心情,先要做一件事,收拾文彦博,收拾文彦博其实不是主要,通过收拾文彦博而再一次打击皇帝的威严,这才是目的。  这也是狄咏要主动把文彦博抬上来的真正目的。  打击这个皇帝的威严,还有更腹黑的深层次目的,赵曙这个皇帝威严被打击了,其实也是间接打击以后赵仲针这个皇帝的威严。  因为,如今,皇帝的威严与狄咏的威严,是竞争关系。  皇帝威严越少,狄咏的威严就越多,这是人心的观感,是所有官员的观感,这种观感时间久了,就会变成一种常态,这种常态就是狄咏的威严,大于皇帝的威严,不论这个皇帝怎么换,只要狄咏在!  这也是温水煮青蛙!  哪怕如今赵仲针与他狄咏的关系好到了这个地步,狄咏也不会让任何人以后在权威上压制自己,能对自己的权威发起挑战。  这很重要,事关未来的所有事情。  “回京了……”狄咏打马入城,赵仲针身旁伴随。  赵仲针点着头:“终于回来了,赶路实在辛苦……”  狄咏直白一语:“我欲让文彦博致仕!”  赵仲针如今终于慢慢习惯了狄咏这种冷不丁的说话方式,点点头:“此老贼,忝居高位,实不堪用,朽木之辈,合该致仕。却是不知,老师欲以何法赶走此人?”  狄咏笑了笑:“硬赶!”  “硬赶?”赵仲针一脸懵。  狄咏问了赵仲针一个问题:“仲针,你说,为师如今,是不是该强势一点?”  赵仲针这回真被问住了……他听懂了狄咏所问,却不知该怎么去答……  “说笑……还是要找一点理由的……”狄咏把话往回说了说,显然,他已经准备做一个强势的人了,不强势不行了。  要一个说一不二,要一个一意孤行的基础。  至于到底怎么赶 文彦博下台,狄咏心中早有定计,给他一件事情做,真正要很大的能力才能处理的事情。  比如,监修陵墓,这是美差,是一个先帝臣子的荣誉,本也该宰相之类的人负责,比如之前的韩琦。这件事最基础的开始,就是筹措钱粮,四五百万贯的工程造价!  皇帝的陵墓才刚刚开始修建不久,换句话说,各处调拨的几万人手才刚刚到位,几万人手到位了,要什么?要钱要粮。  想来此时文彦博上不久,还在享受自己重为宰相的荣耀里,还在享受门庭若市的感觉里,想都没有想过这件事,而且这件事也不是他起初负责的,是韩琦之前搞出来的。  而这件事,狄咏从一开始就反对非常,又说不出一句反对的话语,一直在脑海中萦绕。  没钱没粮怎么办?下面的人自然要找上面的人要。  上面的人自然就得负责去弄!  若是让狄咏去弄这笔钱,那简单非常。但狄咏也在想用这件事一举两得,把仁宗皇帝的陵墓缩小一点,工程花费压缩下来。  若是让文彦博去弄这笔钱,再加上狄咏使绊子,文彦博就不可能弄得到。  当然,文彦博会有许多借口。  一个公司缺钱,下面的员工可以有无数借口推脱责任,但你作为公司的ceo,办不到就是你没能力,你还能把责任推给谁?  宰相就是用来解决问题的!不然要你当宰相做什么?  办法就如此简单!  至于怎么给文彦博使绊子,狄咏有的是办法,无形之法。  回京了,先去拜见太后与皇帝,先去交差,也把皇长子赵仲针完璧归赵,叛逆的孩子,终究还是要回到父亲身边,让亲爹去头疼!这显然也会是一场旷日持久的大戏。  兴许……可能……甚至还会发展到太子之争这个局面上来!  毕竟爸爸会越来越不喜欢这个儿子,又岂能封这个儿子为太子?但这个儿子又是嫡长子,无罪又岂能换人?  狄咏,乐见其成,坐看事态发展!  (今日,没了) 第659章 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进宫见太后与皇帝,其实在御书房,也不止太后与皇帝,还有曾公亮与文彦博,都在等着狄咏入宫来汇报出使的事情,众人也等候多时了,都知道狄咏大概什么时候入城。  出使这件事的结果其实早已传到了汴京。  待得狄咏进得御书房的时候,太后早已嬉笑眉开,不等狄咏行礼,先开口:“子道,快快近前来!”  狄咏礼还是要行的,拜见太后与皇帝,也见过两位相公,简单的礼节。  曾公亮也开口:“着实未想到啊,着实未想到,这件事竟是真的办成了,小狄相公居功至伟,不负先帝,不负子孙,不负江山社稷!”  狄咏笑着:“小事小事,曾相公过誉了……”  文彦博却在一旁说道:“快,小狄相公,快快把盟约之文呈与陛下过目!”  唉……生怕有假?  也不一定,可能是生怕盟约里有什么过分的附加条件吧?毕竟这件事不合常理,辽人凭什么就答应把岁币给废除了?辽人又不是圣母在世。  所以,文彦博心中,十有八九就是在怀疑狄咏报喜不报忧,传回来的消息,只说事情办成了,而没有说附加条件是什么……  狄咏也不气,只是斜眼看了看文彦博这个老家伙,这老家伙竟是叫狄咏把盟约呈给皇帝,而不是给太后……  如今,可是太后临朝!  这是合乎法理的正统掌权人!  狄咏也不答话,直接走向太后,把卷轴双手呈上:“太后请过目!”  曹太后接过,摊开一看,口中连连说道:“好好好,大功一件,当赏,当重赏!”  这回狄咏不说谦虚的话了,而是回头看一眼文彦博,这老小子踮着脚尖把头往前凑,目光都在那卷轴之上。  曹太后又把卷轴递给皇帝:“官家看看……”  赵曙呆愣愣接过去看,一脸的敦厚老实模样,看过之后,也点头:“好好,好事!”  太后又发话:“曾相公也看看……”  如此,卷轴又到了曾公亮手中,这回文彦博 是忍不住了,直接到曾公亮身边一起看了起来。  看得片刻,文彦博的面色自然就有些不好看了,因为他心中是有预期的,觉得狄咏办不成这件事,甚至与皇帝商量过几回了,到时候狄咏若是办不成这件事,该如何发难……  其实文彦博是更愿意看到狄咏拿其他国家利益去交换这件事的,也就是他猜想的附加条件,若是有附加条件在其中,那肯定是极为苛刻的条件,到时候少不得弹劾狄咏卖国之类的罪名。  期待了这么久,一切不如所愿,文彦博本也不是城府深厚之辈,这脸上该有的礼貌性的微笑,那是如何也挤不出来……  狄咏看文彦博不高兴?还问:“怎么?文相公很失望?”  文彦博连忙摆手,脸上也在挤笑容:“好事,大好事……高兴,高兴得紧!”  曹太后已然开口:“此番子道立得如此大功一件,合该封赏!曾相公,你说说……”  曾公亮看着太后,又看了看皇后,其实他心中有数,这一段时间里,皇帝看似老老实实,却都在明里暗里去争夺,出面争夺的人,就是文彦博。  而文彦博最近,更是到处走动,频繁交际,甚至也听人说,文彦博到处与人说,太后临朝,那是一时的,陛下亲政,那才是长久计……  这一类的话语,倒还真有点效果,文彦博身边,多多少少聚集了一些摇旗呐喊之辈。  政治上,最简单的选择其实就是选边站,最难的选择,其实就是既不选边站,又不得罪人,还能做成自己的事。但人们都容易下意识去选择简单的办法。  唯有真正的聪明人,才能做到难的事情。  曾公亮看了看太后,太后的意思,就是要让狄咏再进一步,毕竟有此大功一件,进步也是应该。还有内在的一层,那就是更加稳固地掌控权柄。  也是狄咏争气,这么难的事情也办得成。  曾公亮又看了看皇帝,甚至能看到皇帝下意识的嘴角抽动,但皇帝啥也没 说……  也是皇帝说不出什么来,毕竟狄咏是立了大功!  曾公亮心中有数,政治斗争,两宫争夺,他不想参与,也不敢参与,他做自己该做的事情就是,开口:“太后,陛下,臣以为,小狄相公凭此功勋,当再进一步,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太后闻言大喜,抬手一挥:“嗯,那就有劳曾相公了……”  为什么太后急着说话?就是不想给狄咏一个假意谦虚的时间,免得狄咏谦虚来谦虚去的,事情万一黄了……  “分内之事……”曾公亮点着头,还有一番程序要他去操办。  狄咏微微笑着,他就没想过要谦虚,谦虚个毛,此番就是来掌权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正儿八经宰相了!  狄咏也在关注皇帝,皇帝看着依旧很敦厚老实,回头也看一眼文彦博,脸上挂着笑,一副欲言又止,又找不到话来说的样子……  这个节奏对了。  狄咏开口:“谢太后与陛下恩典!”  “快回去吧,出门许久,想来你家中也早已等你多时了,回去沐浴一番,休息一下,待得曾相公一应办妥了,你再临朝上值就是……”曹太后很心疼人。  “再谢太后!”狄咏躬身一礼,准备出门,其实还有事。  “那个……无事的时候啊,也进宫来看看朕,与朕说说话……”太后加了几语,便也是想找个人聊聊天,最近这段时间,显然也受了气,不是她性格比较坚韧,还真挡不住文彦博的一张嘴。  近来情况,狄咏就算不在京城,其实也能猜到一二,文彦博上蹿下跳,积极表现,曾公亮是一个不争不抢的人,便会任由文彦博蹦跶,朝堂之上,大多数人对两宫之争是不会发表什么意见的。  所以,朝堂上下,乍一看,还真是文彦博的天下了!就他跳得高,也没啥人与他面子上过不去,这不,文彦博岂不是大权在握了?岂能不信心十足?皇帝岂能不满心希望?  这种错觉,狄咏显然也是乐见其成的! 第660章 失策失策 狄咏从皇宫里出来,心跳正在加速,他本以为这一切都是早就计划好的,正儿八经当上宰相的时候,自己应该不会如何激动。  但哪里想到,狄咏还是激动不已,虽然表面上没什么,但心中的那股子兴奋劲,挡都挡不住,若不是左右有人,狄咏甚至都可以一跃而起。  御书房的会散了,太后回了后宫,曾公亮去办事,御书房里,只有皇帝与文彦博。  文彦博正在说话:“陛下不必担忧,近来局势大好,朝中多是看不惯狄咏者,老臣近来上下联系几番,早已从者无数,只待有机会发难,必将狄咏一举赶走……”  赵曙有些慌,他本来是不慌的,最近与文彦博谈论了多少次了,每次他都憧憬不已,完全没有慌乱的感觉,却是待得再见狄咏当面,却又莫名其妙慌了起来,口中却道:“当万无一失,万无一失!”  文彦博点着头:“陛下放心,老臣必然谨慎得当,万无一失!”  文彦博比韩琦,还差得远,韩琦至少领悟一番,知道要更改策略,文彦博还是老套路……  皇帝一语:“适才,就不该让这厮进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如此,他往后必然更是张扬跋扈……”  这纯属马后炮,刚才不说,人走了,事定了,回头来说。这大概也是某种阿q精神,事后骂几句,能安慰自己。  文彦博立马答道:“陛下,老臣刚才也觉得不该让他进宰相,奈何……老臣一时之间没有想到说辞,都怪太后与曾相公定夺太快……失策失策……”  这也是个马后炮,文彦博显然还不了解自己,他在见到狄咏的时候,其实也是屁都不敢放一个。  真要敢说,借口多的是,比如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种事,应该大朝会来定夺?如此拖一下,再联系一下诸多官员,想一想对策,到时候朝会群起反对……  又比如,狄咏年少这一类的话语,成不成功另当别论,你说都不说,事后还来吹牛逼……  两个马后炮,倒是绝配了。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还请文相公快快想些办法才是,速速谋划,寻他狄咏破绽之处……”  “陛下放心,老臣早已布置妥当,管教他长久不得……”文彦博答着,似乎也在自我鼓励。  狄咏出宫而去,也没有急着回家,时间紧迫,得先给文彦博挖个坑。  不过狄咏也没有立马直 去政事堂,而是稍稍拖沓了一下,然后再去。  众多官员见得狄咏,也很惊讶,但都知道狄咏办成了岁币之事,一个个笑脸招呼。  “相公安好!”  “相公好!”  “见过相公!一路辛苦啊!”  狄咏一一点头回应……到得班房,两个秘书,一个章楶,一个蔡确,也起身来迎。  狄咏直接落座,问道:“曾相公呢?”  “回相公,曾相公去了审官院……”章楶躬身答着。  “嘿……还亲自去跑,受宠若惊啊……”狄咏记了老曾头的好,这人不争不抢,但做起事来,那是真没话说,狄咏的诰命文书之类的事情,还亲自去做,这也是人情。  “相公,适才曾相公说,如此大事,合该亲自去……”蔡确也答了一语,显然刚才曾公亮还到狄咏班房来了一趟。  狄咏点着头:“嗯,近来公务,挑拣重要的,说来听听……”  章楶答道:“公务虽多,但相公初归,旅途劳顿,身上还显风尘仆仆,要不歇息几日再办公?”  狄咏摇摇头:“无事,把那些没有及时定夺的要事,都说来,一并处理了!为国鞠躬尽瘁,本是臣子本份!”  章楶与蔡确看着狄咏,不免心中敬佩又加几分。  有些事啊,都在狄咏猜想之中,这政事堂的差事,案牍之劳行,文彦博肯定没有认真,他最近最重要的事情不是伏案工作,而是到处奔走。终归这些事,还是曾公亮这个老好人在伏案。  政务就是这样,你一偷懒,就积压不少,越积越多,也苦了曾公亮这个老好人拼命去干!历史上有些极为勤政的皇帝,乃至太子,被活活累死,也不是玩笑。  干活了,狄咏正襟危坐,等待汇报。  章楶与蔡确整理一番,开始汇报:“荆湖南北路又起暴雨,水灾已显,如此持续,怕是暴雨更甚,大水要发,请朝廷早早调度预备,以防饥民外走!”  长江要发大水,发大水这种事,长江黄河,乃至淮河与珠江水系,真是历朝历代每一年必须面对的,年年如此,有时候换着来,有时候一起来,就没有不来的,只看水灾规模大小,若是某一年不来了,那真是皇帝都要跪着感谢老天。  这种情况,直到后世二十一世纪之后,才真正有了比较得当的控制,还是比较得当,而不是完全控制了。  狄咏点着头:“嗯,此事要紧 ,严令诸府督查河堤,征伐民夫加固!”  “此事已然在做,公文之中就有禀报。”章楶说着。  “嗯,另调拨一百万贯钱与二十万石粮过去,若是大水真起,再另行增加。若是水灾不大,用不完的得还回来,教他们造册记好,以备御史台核查!另出公文往三司,教他们赶紧运送,不得有误。”狄咏处理了一件事。  下一件:“淮南两路上书,言疏浚运河之事……”  “运河堵了?”狄咏问道,语气有些急。  “倒也不是真堵了,而是泥沙淤积,航道越发狭小,言疏浚之事好几年了,若是朝廷无钱粮,拖一拖倒也无妨,当然,越早疏浚越好,也免得来日真堵住了再来疏浚,兴许要误大事……”章楶语速极快,也有见解其中,这是办公效率,也是一个好秘书的素质。  运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事关南方与北方的交通,特别是大宗货物的运输,这个时代,大宗货物,几乎全靠运河。一旦运河堵住了,那朝廷立马岁入要减大半!  疏浚运河,那也是定期要做的事,但这件事,也不是不能拖,拖几年也正常。  只是狄咏开口:“可报了疏浚度支多少?”  “报了两策,一说大规模疏浚,花费甚巨,要七百万贯之多,二说小疏浚,只疏浚淤积严重之处,三百万贯即可。详细呈报,学生这里有……相公要不要看看?”这次是蔡确来答,两个秘书算是配合得当。  却见狄咏手一挥:“不看了……就好好疏浚一番,七百万贯,不能省,事关长久,也回函说明,一是到时候朝廷会派人巡视疏浚结果,二是具体钱粮花费要账册清楚,以备御史台派人去查,但有贪墨之事,严惩不贷!”  章楶微微皱眉,这种要钱的事情,其实大多数时候,下面都是有套路了,就是法乎其上取其中。就是给两个方案,一个花钱多的,一个花钱少的,下面想达到的目的其实就是那个花钱少的方案,也就是说,淮南那边其实是准备小疏浚,只要三百万贯。  但偏偏狄咏非要选个大规模疏浚的方案,要花七百万贯。  章楶有些不懂,他自然不认为狄咏是看不懂这种套路,却又不知道狄咏到底打的什么算盘,唯有问道:“相公,如今度支怕是不多,秋季未到,秋粮未收,这疏浚之事上,是不是能省则省?” 第661章 有钱有粮,万事好说 狄咏在干嘛?  在花钱!  也如章楶所言,朝廷大规模进钱的时候,其实是秋末冬初,也就是天下大多数地方粮食成熟收割的季节,再加上运送的时间。  狄咏六月去的辽国,八月回来了,此时此刻,朝廷府库里,其实已经见底了。  狄咏还在大规模去花钱。  要干啥?  当然,也不全是私心,公心还是更重要的。  为何要大规模疏浚运河,而不是小规模去疏浚?因为疏浚运河这个工程,也是大工程,一时半刻是办不好的。  狄咏在为未来打算,要打仗,就必须倚仗运河,运河可以江南、淮南、淮北,乃至河南的钱粮,直接运送到北方边境,可以在沧州下船。若是将来,还可以直接到燕京南边。  这运河不疏浚好,时不时就会有大船搁浅乃至倾覆,运送钱粮的效率就会变低。  还有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火炮的运送,这东西太重了,得大船,大大船。万一堵在运河上,那还得了。也主要是运河,其实本就不宽。  所以,狄咏下意识里,就决定要大规模疏浚运河。  大规模疏浚运河,也只要七百万贯,皇帝修一个坟,就要四五百万贯。  这尼玛!  狄咏也不理会章楶的疑惑,直接说道:“就如此办,有钱要办,没钱想办法也要办,让三司把府库搜刮干净了,也要把疏浚运河的七百万贯钱给凑出来!”  章楶连连点头:“那……学生往三司去的公文,是不是措辞严厉一些?”  狄咏点着头:“怎么严厉怎么来!”  其实三司,狄咏熟,昔日里,王安石就在三司主持过一段时间的工作,那一段时间,三司没有主官,所以王安石才有这个机会。  如今王安石不在三司了,但三司这一条线的官员,其实还是关系不错的。  想到这里,狄咏又想,要不要把王安石弄回三司去?王安石适合干这活,三司使不用想,王安石还不够格,三司副使,其实是勉强可以的,而且明算人才本就是稀缺的。不论哪个时代,数学方面的人才 ,都是稀缺人才。  接着下一件事:“相公,王相公也来的文……”  “哪个王相公?”狄咏有些没反应过来,因为在政事堂这个极为正式的地方,能称相公的人不多,寥寥几个罢了。  “河西都护府都护王子纯王相公……”章楶答道。  “哦,王韶啊,什么事……”狄咏问道。  章楶表情有些为难……  “说!”狄咏不是那犹豫的人,有些不快。  “就是……也是要钱粮,说是移民屯垦之事……人越来越多,安置不过来,请朝廷把下个季度该给的安置之钱粮提前发过去……”章楶知道,没什么钱粮了,连连在花,王韶又来要钱,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该狄咏为难了。  “能允,但不能全应,发二百万贯到京兆府去买粮,运去给他!另给五十万贯现钱,让他自己想办法经营筹措,用以收购党项之物,找人贩卖……”狄咏其实对于朝廷还有多少钱心里门清,事是要办的,都不能拖。  蔡确为难一语:“怕是三司拿不出这么多钱了……”  “拿不出?让他们去找钱庄借,这不早已借过几次了吗?秋末一来,这些小钱,说还就还了,西北局势为重,万万不可出乱事!此乃国之根本!”狄咏大手一挥。  其实多少有些大权在握的意思,狄咏只顾到处发文,到处安排。一来,如今政事堂都知道他是宰相了,二来,他有这份底气与自信,知道自己安排下去的政事,众多官员肯定会去做!  这份底气,来自狄咏事事办成的名望与口碑,以及对众多官员的影响。说白了,这就是号召力、影响力。  狄咏花钱,有钱要花,没有钱,借钱也要花。这就是在给文彦博挖坑!  章楶记录着狄咏的吩咐,接着又说:“相公,还有许多要钱的……文书……”  这是正常的,一个国家运转,归根结底,其实就是钱与粮。  有钱有粮,万事好说。  没钱没粮,每天看到的公文里,都是抱怨抱怨抱怨,催促催促催促……因为不论大小事,在地方上 ,那都是火急火燎的事!  每天看这种公文,自然也就抱怨催促得处理公文的人,焦头烂额不已……  狄咏大手一挥:“都拿来看看,紧急的,立马就应允,不急的,拖一拖,等秋末。拢个总数,到时候一并找钱庄借了,秋末归还。”  章楶与蔡确这般具体处理公文的人,其实是乐见这种情况的,每天看负能量,谁不想做一个啥难事大手一挥就解决的人?  章楶与蔡确连忙开始记录领导的工作安排。  狄咏还有吩咐:“另,帮我草拟一奏,推举知制诰王安石为三司副使!”  这件事很重要,要管住大宋的钱袋子!不过这件事还要一小段时间,不会那么快!  章楶连连点头:“拟好了交与相公看……”  秘书的工作,其实真不好做。  “好了,继续说那些要花钱的事,今日一一处理完毕之后再回家!”狄咏黑心老板,还要秘书们加班干活。  不知哪里听来这么一句话,为资本家加班,加一秒钟都难受,为国家加班,猝死也不悔。大概狄咏自己是这么想的。  这边狄咏在鞠躬尽瘁,刚从辽国出使回来,家都不回,衣都不换,就加班加点处理政事。  那边文彦博,也在忙,忙得脚不沾地!各处府门,各处官员,到处联络,到处见人,还得设宴请人,依旧到处说什么太后临朝只是权宜,陛下亲政才是长久……  也有道理!  也合理!  黄昏时分,狄咏还在加班!  曾公亮回了政事堂,见得狄咏班房在掌灯,走来打个招呼,言语笑道:“小狄相公当真不必如此啊,终归该休息几日才是,如此劳苦,教人看着心疼啊……”  狄咏起身一礼,笑道:“都是应该,这些事都压在曾相公一个人身上,才教人心疼……”  曾公亮听出来了,狄咏是在说文彦博……显然,狄咏知道,文彦博重新启用,就不是来老老实实干工作的,人家事情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政治斗争,从龙之功,不比这些文书堆里的鸡毛蒜皮重要?  (还有) 第662章 只算参谋一二 如此,曾公亮心中,不免更有几分别样的感受,便是狄咏明明知道文彦博上台来会干啥,偏偏就同意他上台来……  曾公亮笑了笑:“无妨的……都是为国……”  狄咏还说一语:“曾相公,适才你不在,许多事情我一并安排了,未与曾相公多加商议,曾相公恕罪啊……”  曾公亮连连摆手:“诶,天下谁人不知小狄相公之才?小狄相公处理起政务来,那必是处处得当,定是比我这老家伙还要高明,我岂能怪罪?再说了,小狄相公如今也是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了,本就是政令所出之处,能有一个人帮我分担,再好不过的事情。我还要多谢小狄相公……”  曾公亮话语不是说假,真心而出,他与狄咏配合过一段时间,狄咏处理起政务来,那真是极快又好,每每都有深入而独到的见解。就说本职工作而言,文彦博比狄咏,那真是差了十万八千里的远。  “我是后进晚辈,也怕哪里怠慢了曾相公,曾相公一定见谅海涵!”狄咏不是说场面话,他知道自己会与曾公亮搭档很长一段时间,兴许有些人看不起曾公亮这种和事佬的性格,但狄咏喜欢,一个和事佬能做到宰相,岂不也证明了这个和事佬的本事?  换个词,人家叫做懂得团结,懂得配合,而且工作上一定有其能力所在。也是能进能退,能屈能伸。  曾公亮闻言已然笑开了话,狄咏本就是撒泼打滚的性格,被这种人尊重,其实感受极好。再对比一下文彦博,文彦博压根就没把曾公亮这个后辈当回事,也知道曾公亮对他文彦博不会有什么威胁,便更不当回事。  就问,曾公亮更愿意与谁做同事?  这就是狄咏心中所想!  曾公亮笑着摆手:“客气了客气了,小狄相公客气了,哪里有什么怠慢,同朝为官,都是为国为社稷……”  狄咏见曾公亮当真笑得真诚,心中有试探的想法,他与曾公亮,其实并不相熟,最多算同事关系,也就是说狄咏并不真正知道曾公亮的心思……  所以,得试探而已,看看曾公亮对他狄咏的工作是不是也有一个比较好的支持态度。这一点很重要!  所以狄咏连连抬手作请:“曾相公落座,晚辈倒是真有 些事要与相公商议,此事晚辈一人决断有些不好……”  曾公亮也不客气,落座一旁,但他还谦虚:“参谋一二,只算参谋一二……”  狄咏直接开口了:“晚辈想让知制诰王安石,升为三司副使,不知曾相公之意如何,这个王安石啊,他本就在三司许久,当的是那度支判官,明算之道极为擅长,对三司之事也一清二楚,是有才能之人……所以想与曾相公商议一下……”  曾公亮明白了,人事安排,这事其实很重要,慢慢点头:“王安石,其实不错,不论是地方为官,还是三司为官,都做得不错,朝廷本就缺明算之才,先帝好似也曾夸赞过他,让他当三司副使,应当是合适的,不会有何差错……”  狄咏大喜,当然是心中大喜,这不是王安石升官不升官的事,王安石的事情,就算曾公亮不同意,狄咏也会想方设法搞定,这事对如今的狄咏其实不难。  曾公亮同意了,这件事就变得极为简单了,这也是其次。重要的是,曾公亮这个态度!让往后狄咏在许多事情上都可以少费许多事,而且说不定还能倚仗曾公亮!  你道曾公亮不懂这些?其实他门清,不然他就做不到宰相这个位置。他给狄咏一个态度,也就奠定了来日朝堂的格局,狄咏表达了对他曾公亮的尊重,他曾公亮也愿意与狄咏搭班子好好干,一心为国嘛!  干好事!好干事!事干好!这他妈比什么都强!  “曾相公,我已准备上奏此事了,不知曾相公要不要联名其上?”狄咏问道,其实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那是自然,明早,教……蔡确把奏疏送过来就是,我把名字写在小狄相公前面,再直接呈上去!”曾公亮把名字写在狄咏前面,这个举动,可不是要压制狄咏一头。  这是送佛送到西,在给狄咏避嫌,如此一番,主要推荐王安石的,就变成了曾公亮,而不是狄咏。毕竟有些人知道,王安石与狄咏关系不错。  “多谢曾相公!”狄咏来了一礼。  曾公亮也拱手回礼:“应该应该,为国举才,都是应该!”  气氛大好,和谐团结!于国有利!这他妈,就是狄咏心目中的政治协商!  “要不,夜间吃一杯?”狄咏 发出邀请。  曾巩却笑着摇头:“小狄相公你啊,还是早早回去吧……从辽国回来,家都不回,怕是家中难以交代啊……吃酒不急,来日寻个时间,我着人请你就是!”  这话听着舒服,狄咏微微歉意:“那不行,只能晚辈做东!”  “都可都可,快回快回……”曾公亮已然起身,挥着手。而他自己,还要加班!没办法的事。  狄咏也不矫情,起身回家。  家中之人,早已等候多时了,饭菜都凉了,牛勇早就回来说过,狄咏在政事堂加班,但赵徽柔还是带着人在等,只等狄咏回来吃饭,若是狄咏再派人来说有宴席之类,赵徽柔才会开吃。  说起来,赵徽柔是越来越贤良淑德了,狄咏看着满桌的菜,心中感动不已,不等众人起身来见礼,他快步上前坐到饭桌,筷子一拿:“吃,都吃!”  赵徽柔眼眶微红,但却在笑,也拿起筷子:“夫君啊,此去可有什么凶险……”  “没有凶险,使辽岂能有什么凶险可言?”狄咏笑着安慰,也与叶一袖、梁辛初微微点头,还去看了看身后站着的冬欢,也点点头,又道:“冬欢,加个座椅,你也落座一起吃!”  冬欢闻言,心下一慌:“奴……奴吃过了……”  “胡说八道,主母都未吃,你岂能吃了,落座一起吃,就坐末尾!”狄咏手一抬。  冬欢已然就落泪,名分这种事啊,其实很微妙,冬欢其实没什么名分。  但冬欢依旧不坐,而是去看了看赵徽柔,这种事,还得赵徽柔也点个头才行。  赵徽柔开口了:“冬欢啊,这宅子,里里外外,都靠你打理,也苦了你了,坐吧……别哭了,夫君远归,大喜的事,你一哭算什么事?坐着一起吃。”  冬欢连忙去擦眼泪,如何也要忍着不哭,跪地先拜,然后起身,自有侍女搬来座椅,冬欢落座,却又拘谨不已。  别看这么个小过程,冬欢这名分才算是定下来了,从此有资格坐这张桌子吃饭了,从此旁人多少也得称呼一句四娘子!若是出门,那就是狄家四娘子!  若是将来再生一个一男半女的,那也有名有份,是个正经人物。  说到生孩子,狄咏其实该更加努力一下了!多少有点人丁不旺的意思! 第663章 这孽缘,却也修得正果了 家宴……  来来去去的话语,道尽了温馨。  梁辛初寻个空,也问:“不知乙埋在军中可还堪用?”  狄咏看着梁辛初,点着头:“你这弟弟啊,还真不错,任劳任怨,事事刻苦,不必担忧。来日定有出息!”  “那就好,也怕他年少不懂事,惹得不快……”梁辛初如今,多少有些无助,本想着一旦跟了狄咏,必是常伴左右,会被倚为臂膀。  却又哪里知道,狄咏在外面的时间比在家里多,连个表现的机会都没有。这大宅门里,其实没有梁辛初发挥的余地,主要是赵徽柔与叶一袖,就不是那种盛气凌人的人,也不是那种争抢的人,甚至还是善良人,对她百般的好。  最最重要的,是儿子不在身边,若是儿子在身边,也还有一些争抢的东西。偏偏这儿子一个月也见不上几次,多在老相公那里。连带去老相公那里,还的赵徽柔带着一起去,私自去还不行。  这不,也就这个弟弟,已经算是长大成人了,可以作为倚仗,来日若是立功了,不免也让梁辛初在狄咏这里脸上有光,说话硬气。  狄咏夸了梁乙埋,梁辛初不免也就有了话头:“乙埋能有点出息,那定然都是狄郎调教得好!”  狄咏不是狠心人,他一直自认为自己是善心人,这种想法,其实从来不假。  就比如面对梁辛初,他每每都狠心无比,却每每又要给个空隙,给个活路。  如今党项灭了,局势也掌握住了。  再看梁辛初,没有了这些东西的羁绊,狄咏善意就显出来了,开口:“想来你与乙埋也许久未见了,来人呐,去把梁乙埋叫过来一起吃饭。”  梁辛初闻言,心中大喜:“多谢狄郎,奴家……奴家……”  “好了好了,如今都是一家人了,不说那些话。你好好的,那就都好说……你若不好好的,那必然就吃苦头。”狄咏话语里有些警告的意思。  这种警告,听到赵徽柔与叶一袖耳边,却也多少觉得狄咏对于梁辛初过于苛刻。也会猜缘由,大概就是梁辛初乃西夏人,不是宋人。  赵徽柔还开口:“夫君何必对梁妹妹如此苛责……”  狄咏看了看赵徽柔,心中有话:徽柔啊徽柔,你哪里懂得?  但却不说出来,只道:“嗯,以后注意。”  梁辛初还给赵徽柔投去了一个感激的眼神,赵徽柔还抬手拍了拍梁辛初的后背以安慰。  狄咏看到这一幕,心中既欢喜,又担忧。  却也想,梁辛初之人,心思深沉,却也是智计百出,这一点狄咏是认可的,昔日这梁辛初那般弱势的情况下,与狄咏交锋几番,还有来有回,如今更是得偿所愿,进了家门。  在心思心机城府上,狄 咏显然对梁辛初很认可。  狄咏身边,其实并没有谋士,本来有一个王韶很堪用,但毕竟王韶如今独当一面。  许多事情,一个人思索考虑起来,其实很累,就比如对辽开战的事,一路上狄咏是想得绞尽脑汁。  若是有人可以一起商议,其实是好事。  如今,这梁辛初已然没了退路,其实也是可以拿来用一用的,试着用一用。梁辛初虽然年纪不大,但她见识极多,经历的事情,非一般人可以经历,谋国谋权,两边下注,玩弄人心,国破家亡,大起大落……  这些经历,奠定了梁辛初在国家之间的格局上,就非一般人可以比。  狄咏起了些念头,试一试,试一试!好与不好,用与不用,随时都在掌控。  想到这里,狄咏开口:“今日啊,宿在辛初那里,有要事商议,你早早去准备一下。”  梁辛初闻言,心中欢喜与否不知道,但脸上却是为难,看着赵徽柔,一副柔弱模样。  远地初归,不去正房,这其实说不过去,容易闹矛盾。  却是赵徽柔回了一个善意的眼神,说道:“嗯,既是有要事,那一定要好好商议一下。”  梁辛初如此才点点头,一语不发,低头吃饭。  狄咏也笑了笑,把头凑近赵徽柔,耳边轻声一语:“夫人,明日就来,明日你我大战三百回合!”  “呸!夫君惯说不知羞的胡话!”赵徽柔满脸通红,低头去躲。  满场之人,虽然没听到具体什么胡话,却皆是抬袖遮脸。  狄咏看着满场遮脸的女子,开心不已,酒杯一抬就喝,关于当众耍流氓这件事,狄咏显然还洋洋得意……且哈哈大笑……  “吃饭,吃饭吃饭……”狄咏左右招呼。  满场的袖子都不放下来!  狄咏更是得意,自顾自狼吞虎咽。  说话间,梁乙埋进来拜见,场面立马恢复正常了,一个个正襟危坐,狄咏大手一挥,梁乙埋坐在了右边梁辛初下手。  梁辛初自是开始教导梁乙埋要如何听话,要如何效命效死。梁乙埋频频起身大礼……也说一些忠心话语。  场面反倒正式起来了。  饭吃完了,狄咏还有事情要处理,一些马义山送来的情报之类,也有孙之文送来的一些账册东西。  都要看一看,至少要粗略过目一下。  冬欢早已准备了热汤,只等狄咏沐浴。梁辛初那边在换被褥,点熏香,也备点心茶水,也在自己沐浴焚香。  待得狄咏来了,吃一些点心算是宵夜……其实也疲惫……  梁辛初站在狄咏身后,给狄咏按按头,按按肩膀……手法独到,力气适中,是真的舒爽非常。  狄咏享受其中,也开口说话:“说你啊……与你私下里说话,就不弯弯 绕了,以你的心思,这府里的人,都不是你的对手。在这府里啊,你要与人为善,只要你与人为善,某便能放心,若是你在这宅子里起了心思,某岂能不防着你?你是聪明人,你懂得这个道理吗?”  “奴家懂得,所以奴家在府里,向来谨守本分,与两位姐姐,更是不敢有丝毫怠慢……在老相公那里,奴家向来都是一语不发的,奴家此生,只愿狄郎好,狄郎好了,奴家便也就好了……奴家一颗心一条命,皆付与狄郎了!”梁辛初语气柔软,听着舒服非常。  “你知道某想听什么话语,所以你都说在了某心坎上……”狄咏闭目养神,享受按摩的舒爽。  “奴家要如何说呢?如何说才能让狄郎放心?奴家还能有什么寄托……奴家错就错在是一个聪明人吗?当是一个蠢人才能得到怜惜吗?”梁辛初按着狄咏的肩膀,如泣如诉,却又不过分矫揉造作。  “这话说的……兴许吧,兴许说得也对,是个蠢人就没这么多事了……”狄咏叹着。  “可如果奴家是个蠢人,又如何能到得狄郎身边?”梁辛初反问一语。  “你啊……”狄咏浅浅一笑,又道:“你啊你啊……咱们啊,算是孽缘。”  “这孽缘,却也修得正果了……奴家心甘情愿了。”  “话都被你说了……就寝吧……”狄咏用茶水漱了一下口,起身,准备办正事,开枝散叶。  却是梁辛初说道:“狄郎不是说有要事相商的吗?奴家愿意与狄郎说几句话语,哪怕无甚用处,也尽心尽意……”  不是梁辛初不想急着与狄咏那一番亲热,毕竟男女之间就那点事!而是梁辛初这般人,能理性的知道什么东西更重要,能用理性一直压制感性!  其实,狄咏本没有什么要事要与梁辛初商议,最近的事情,他自己都拿完主意了,都在实施阶段了。他只是想与梁辛初真正来一番交谈,就如刚才那样的交谈,这梁辛初既然进门了,就总要有一番交心之语,也带试探,不能老是隔阂其中,否则也没必要让她进门来。  一家人,终归该一条心!  却是梁辛初之语,真要问什么事,狄咏想得一想,那就问一问事情吧……随便聊聊!  这里面也有男人的一点潜意识的心思,都希望有一个真正的贤内助。不是说赵徽柔不贤良,而是贤良的方向不一样。  区别在于,梁辛初,显然可以是事业上的贤内助,而赵徽柔是一个传统意义上的好妻子。  就好比,来日,这个家庭若是真有什么凶险的事情,狄咏又不能及时出现的时候,梁辛初才是那个能真正处理危机的人!  这一点,在狄咏这个家庭里,其实也很重要! 第664章 继续 梁辛初显然是真想为狄咏出点力。  狄咏回头看向梁辛初,这个女子,当真成熟了不少,眉宇之间带着几分坚韧,目光之中也有一种智慧在闪烁,但这些都被掩藏在她那美丽的外表之下。  男人看女人,特别是看陌生女人,若还是一个美丽的女子,那么就会先天带有一种“偏见”的视角。连男人形容这里一类女人的词汇里,大多都是漂亮、可爱、天真、胆小、老实、善良……  男人很少去用一种看待男人的眼光去看待女人,不会去关注一个漂亮女子的智商、能力、手段、心机、城府!  显然,女人也是人!  狄咏似乎在做一个决定!  梁辛初显然也感受到了狄咏心中那一些犹豫,开口又道:“狄郎……奴家一个女人,却又能如何呢?”  这句话,在示弱。但也在说明一个问题,这个时代的女子,绝大多数女子,离开了男人,就真的不能如何了……女人对男人,绝大多数时候,是一种依附关系。  兴许也是这句话的作用,狄咏终于决定了,开口说道:“我这里有两件事,一件事关乎钱粮,另一件事……嗯……怎么说呢?钱粮的事吧,倒也不一定适合你,这另外一件事,还真适合你去做。”  狄咏话说得不清不楚的,什么两件事?其实就是孙之文与马义山这两件事,孙之文是狄咏心中国家资本主义的开始,将来还有一个巨大的国家资本商业帝国。  马义山这件事,代表了情报,也代表了一些见不得人的东西。这一方面里,有杀人的手段,有那些腹黑狠辣的东西。  其实也是在表明孙之文与马义山这两个人,慢慢有些不堪用了,不是能力问题,是这两人天生就有一定的缺陷。  孙之文是一个“交际花”,人际交往上很有手段,之前产业不大的时候,孙之文其实做得挺好,如今产业慢慢越来越大,甚至有些巨大了,孙之文缺乏的是一种强有力的性格与手段!  马义山,大致上也是如此,听话, 能办事,但手段上不行,狠辣毒绝这种心态与手段。也是因为这些原因,几次要真正杀人放火的时候,狄咏总是对马义山有些不放心,只能自己来。  但如果,是梁辛初负责这些,狄咏必然是放心的!这就是其中的区别。  若是要归根结底来说,孙之文与马义山,两个都是普通人,哪怕是精英,也是精英普通人!  梁辛初,就已经不是普通人物了!  孙之文与马义山这两个人,其实都适合做副手,做不来主导人物。如今盘面越来越大,而狄咏经常又不在京城,这两个人,其实已经有些捉襟见肘了,或者说有些勉为其难了,未来这盘面会越来越大,必须要有一个能放心的人来帮狄咏操盘这些。  梁辛初显然就是一个好人选!  但梁辛初再聪明,也还是没有听懂狄咏这一番不清不楚的话语,有些一头雾水,只有答道:“狄郎需要奴家做什么,奴家就愿意做什么……只要狄郎吩咐,奴家一定……一定不会让狄郎失望!”  狄咏点着头,慢慢往床边走去,双手摊开站定。梁辛初已然上前来为狄咏宽衣……  然后狄咏坐在了床上,而梁辛初正蹲在地上给狄咏脱鞋……  狄咏终于开口:“有一个人叫作马义山,他手下有两个势力,一个叫做烟雨楼,一个叫做风雨楼,明天让牛勇带你去胡夫子以前的老宅里,马义山会到那里去见你,把这件事做好!”  梁辛初,适合干这个!  这方面的事情也很重要,先说情报这件事,这件事是要大眼界大格局的,马义山其实没有这个眼界与格局,换句话说,马义山见识太少,甚至都不能分辨那一类情报有什么具体的意义。  这件事很有问题,情报千千万,比情报更重要的,就是删选情报的能力,也就是分析情报的能力,能预见每一份情报会来带什么样的意义,狄咏显然没有时间去删选,这就得有个人来帮狄咏做。  另外一方面,马义山对于两个组织的控制,还是没 有脱离江湖的套路,这实在是太低端了,狄咏也没有精力去事无巨细帮马义山去做……  梁辛初来了就不一样了,不说其他,梁辛初一来,这个组织里,就可以有真正的死士。死士的培养,可以来自恩德,但更需要狠辣。就比如,我可以把你家眷照顾得特别好,钱粮管够,孩子读书进学。  但更需要让你知道,一旦有背叛,全家老小必然皆不能活。转过头来说,你若为事而亡,你一家老小更是会衣食无忧。  这才是这一类组织能真正严密的办法。  这是梁辛初能办好的事,但一定不是马义山能办好的事。马义山甚至都不知道这一摊子事该往哪个方向发展,如何继续发展壮大,梁辛初显然会有一个明确的定位。  梁辛初虽然还不清楚具体,但听得狄咏之言,早已欣喜不已,一个人,就需要体现出个人的价值,特别是梁辛初这样的人!  “奴家一定不会让狄郎失望的!”梁辛初温柔一语。  狄咏点点头,却是忽然感觉身下一阵温热,低头一看,为他脱靴的梁辛初,已然埋头不起,只用满头的秀发对着俯看的狄咏。  狄咏浑身一个激灵,伸手抚摸了一下梁辛初的秀发,却还有话语:“记住一句话,那是一把刀,但不是给你用的刀!”  依旧还有警告的话语,马义山的那一摊子,若是梁辛初接手了,必然就是一柄利刃,利刃在梁辛初手中,狄咏其实也并不十分放心。  “奴家就是狄郎的刀!”身下传来梁辛初的回答。  “继续!”狄咏点着头,抚摸秀发的手,慢慢轻轻摩挲在鹅蛋一般的脸颊上。  ……  孙之文那里,还有一大摊,也还要一个人选。其实这人选很简单,比如王安石就适合干这个,但王安石是朝廷官员,而且慢慢也是高官了,现在不可能来为狄咏打工。  其实也就是说,狄咏需要一个像王安石这样级别的人才来接替孙之文,或者是来做孙之文的上司。  这种人选,实在有些太难找了! 第665章 尽在不言中 翌日,上班,神清气爽。  政事堂里,依旧一派繁忙。  曾公亮比狄咏早来了大半个时辰,他每每天不亮就起来工作了。  先去给曾公亮见个礼,再回到班房,两个秘书自然比狄咏来得早,已经整理好了不少公文。  正常上班,狄咏支着耳朵听,也开口决断,时不时也会把奏疏的原文拿来看看……  其实奏疏之中,有很大一部分是无效的内容,还有许多重复的内容。  比如,某某安抚使上书给太后、皇帝请安,问皇帝身体怎么样……一个月请三回……要太后保重身体,要皇帝早睡早起……  又比如,某某知府想在几个月后入京给太后过生日……  还比如,某某转运使也想给皇帝过生日……甚至备了生日礼物……  这些关于皇帝太后的奏疏,按理说是要送到宫内的……  狄咏却一律就给截住了,还有回复:不要请安,多干实事!不要过生日!不要生日礼物!不要来京!  甚至狄咏还说:“往后此般奏疏,皆如此直接回复!”  秘书蔡确连连点头,又问:“相公,那此事要不要与曾相公也说一声?”  “嗯,与曾相公说一下,但凡此类奏疏,皆如此处理!”狄咏点着头,完全不客气,这种东西,完全就是增加工作量,因为这些人写的这种奏疏,那都是文采斐然,花团锦簇。  你若不看完吧,你又怕他写的这些只是说正事之前的客气之语,怕不看完遗漏了后面的正事。  你看完了吧,他妈的,一件正事也没有。汉字上千,变着法玩花样……  这种风气,得刹住!还得就在政事堂给刹住,因为到了太后与皇帝那里,还得认真回复一番。这也是仁宗做的事,谁给他请安,他都认认真真回复,叙旧一番,外加勉励!哪怕拒绝谁人的好意,还得委婉地遣词造句。  要不天下官员怎么这么喜欢与怀念赵祯呢?  在狄咏这里,那必须几个字解决问题。不要来,不要问,不需要,太后皇帝都挺好!  午饭时间,工作餐,几菜几汤是有的!  狄咏与曾公亮坐在了一起,也是闲聊,曾公亮说:“大早送来的举荐,我已呈上去了,想来是无甚差池的 ……”  王安石的事情妥了,三司副使。  “多谢曾相公!”狄咏必须礼节周到。  曾公亮又道:“我还派人去与王介甫说了一声,说此事乃是小狄相公之意……也勉励他好好把差事办好!”  曾公亮是真会做人!这人情都给狄咏送到位了……  狄咏闻言,甚至起身拱手,虽不大礼,却已足显尊重,说道:“就不多言谢了,与曾相公共事,当真教人如沐春风!晚辈之福也!曾相公若是来日有何事差遣,晚辈定然竭尽全力……”  曾公亮连忙抬手扶一下狄咏,也拉狄咏落座,笑道:“我老了,还能有什么事情?人老不争,人老不争啊……往后这朝堂,就看小狄相公了!我也就做做察遗补缺的事情罢了……朝堂有小狄相公,这家国天下,这江山社稷,必是蒸蒸日上!”  这话听着,真舒服。  “曾相公谬赞了,惟愿兢兢业业,恪尽职守,竭尽全力!嗯……曾相公是泉州人?”狄咏问着。  说起来也巧,大宋一朝,福建,乃至泉州一地,真是人才辈出。  曾公亮笑着点头:“祖籍泉州,却是京中长大!”  曾公亮的父亲,也是高官。  “哦,福建好地方啊,人杰地灵!”这属于闲聊的标准话语,但狄咏也有深意在其中。  曾公亮点着头:“是啊,闽中多人才,近来我也有关注,章惇、吕惠卿之辈,也算后起之秀!哦……小狄相公班房里的编修章楶,岂不也是闽人?”  狄咏深意就在这里了,这个时代的人,对于同乡是格外关注的,甚至……同乡就可以是同党,同乡与同党在大多数时候,都可以划等号。  “不若,把章惇与吕惠卿都召到政事堂来?”狄咏是还人情,意思是你说出来名字,那一定得重用。你自己要避那“任人唯亲”的嫌,我狄咏可以帮你办。  “这怕是不妥吧?”曾公亮犹豫着。  “有何不妥,有才之人,就得重用,既然晚辈看中了,召来有何不可?”狄咏说,是我看中的,与你无关。  曾公亮点着头:“那自是依小狄相公之意就是了……”  “听闻,令绰兄在审官院?”狄咏又问。令绰是谁?曾公亮的儿子曾孝 宽,没考上进士,恩荫当官,也是曾公亮几个儿子里比较有能力的一个,当然,这种评价属于风评,但既然别人说曾孝宽比较有能力,那多少是有点能力的,就比较适合以公谋私。  历史上,以后的曾孝宽虽然没有拜相,那也是当到参知政事这个高位了。  曾公亮其实心里门清,但却笑着摆手:“诶……此子啊,不堪大用。”  “听闻令绰兄入仕已有好些年了,风评极好,人人称赞其才,怎么会是不堪大用呢?曾相公岂能对他如此苛刻……”狄咏也笑。  曾公亮依旧摆手,还加摇头:“不堪大用不堪大用……”  得,直接一点:“兴许啊,令绰兄只是少了一些教导,枢密院里,我家恩相最是擅长调教人,不若让令绰兄与我家恩相走动一二,必能成大才!”  没啥,让他到枢密使欧阳修那里去干!  “如此不妥,到时候教欧阳学士笑话了……”曾公亮表达拒绝。  “就这么办,枢密院承旨,原先晚辈当过这个官,最是磨练人!”狄咏大手一挥,定了。  “不妥不妥不妥……”曾公亮拒绝三连!  狄咏不说话了,只抬手:“吃,曾相公吃!吃罢还有事说……”  “一起吃……”曾公亮也抬手作请,还道:“犬子之事,着实不妥!”  妥不妥的,没意义,事情肯定就这么定了。但这话,曾公亮肯定还是要说的,甚至明面里还要阻止一二,到时候有人办这调动的事,还得生一生气。  话到这里了。  饭吃完了。  茶水漱漱口,布巾擦一擦手与口,伺候的人把碗碟都撤下去。  两位相公往门外走……  一边走,狄咏随意说了一语:“要说这先帝陵寝,人手也调配好了,四万多人吧,合该寻个人去负责此事……如此要事,当是个老成持重的老相公才是,旁人怕是做不好……”  曾公亮微微一笑,点头:“是啊,此等要事,万万出不得丝毫差错!”  “为难啊……”狄咏说着。  曾公亮点头:“到时候朝会议一议……我也琢磨一二,挑个合适人选……”  “也好!”狄咏再点头,两人分边而去,各自班房。  其实一切……尽在不言中! 第666章 昌王纯良,不似这般 文彦博这几天是真没闲着,此时正在御书房见皇帝赵曙。  文彦博开口就说:“陛下,那狄咏早已不是枢密使,却霸着枢密院下几百军汉与他个人听用,此事,岂非罪耶?”  文彦博这属于绞尽脑汁、搜肠刮肚了,找不到狄咏的破绽,硬找!  赵曙闻言,眉头一皱,却也点头:“此乃罪也!但……若以此罪弹劾,却也算不得多大罪过……最多不过让他把人还去枢密院就是……”  赵曙显然还是有一个比较清楚的认知,但也还没有完全清楚。狄咏就算因为此事被弹劾了,他也不会把人还回去,想都不用想,门都没有!  文彦博也皱眉,说道:“那……他……”  “文相公,还当细致查探才是,此事不足以教他致仕啊……”赵曙其实很担忧,怕文彦博找不到对付狄咏的办法。  文彦博又想了想,说道:“老臣也还听闻,说是……辽国皇后曾经频频与他通信!”  “当真?”赵曙问道。  文彦博点着头:“那辽国皇后的信件往来并不隐秘,此事许多人知晓,沿途驿站也都知晓!”  赵曙精神大振,又问:“可知信件之中的内容?”  文彦博摇头:“那却不知,但一国皇后与外臣通信,岂能简单?总不能是互相问候安好吧?辽国皇后何等尊荣?岂能与一个外国男子,还是一个年轻貌美的男子胡乱通信?此事必有见不得人的猫腻在其中!甚至,说不定有卖国之举,否则辽人岂能轻易废除了岁币?”  这话,是真有道理!  “若是能知晓通信内容,那就再好不过了!”赵曙这回,总算是找到突破口了。  “要不,臣当庭责问此事?教狄咏把书信拿出来看看,以示清白。他若是不拿出来,必然满朝皆知其通辽之举!”文彦博继续绞尽脑汁。  赵曙点着头,觉得这是个好办法,却是也想起了什么,说道:“仲针此番随同使辽,不若把仲针叫来问问?兴许他知道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  “好好好,老臣怎么就没有想到此节,皇长子殿下此 番随行,哪怕没有亲眼得见,必也可风闻一二,狄咏此番在辽,肯定有不当之举!”文彦博连连点头。  赵曙立马呼人进来,去叫赵仲针。  赵仲针昨日刚回,其实已经拜见过赵曙了,沐浴一番,洗净风尘疲惫,今日一觉睡到三杆才起。  匆匆来见皇帝。  不等皇帝问,文彦博先急着问:“殿下此番使辽,可听闻狄……那小狄相公有何于家国社稷不忠不孝之举?”  赵仲针一看这情况,一听这问话,心中了然,叹了一口气,也不发作,只答:“不曾听闻,只知老师反复斡旋,终成此事!”  文彦博失望不已,又说:“殿下仔细思索一下,比如……辽国皇后?那小狄相公可曾与辽国皇后有何秘密之事?”  赵仲针听到这里,忍无可忍,终于是小小的发作了一下:“文老相公此言何意?这些风言风语又是何处听闻?莫不是辽人有离间君臣之计?而老相公却并不察得?”  文彦博闻言一愣,一时语塞,看了看皇帝。  赵曙开口:“仲针啊,你仔细想想,此去辽国,辽人可曾与你老师有什么秘密约定之类的事情?”  赵仲针抬头看了看老爹,心中莫名来气,却又不能真正发作,便是阴阳怪气一语:“父皇若是起疑,不若把老师叫来一问,如此反倒直白!”  赵曙听出了赵仲针语气上的变化,立马生气:“你……你怎么说话的?你这小子,家国大事,你懂什么?身为天子,岂能不事事斟酌?”  赵仲针更是来气,他是忍了又忍,年少热血人,终是忍不住一语:“父皇,家国大事,儿臣如何就不懂了?儿臣知道,谁有功谁有过,谁做的事情对社稷有利,谁……是那搬弄是非的小人……”  说到“谁是那搬弄是非的小人”的时候,赵仲针还故意去看了一眼文彦博,他对文彦博的不爽,那也不是今天的事。  文彦博心中大惊,连忙说道:“殿下是不是对老臣有什么误会啊?”  “哼!”赵仲针是好欺负的?  赵曙大怒:“你这个不孝子, 君父面前,全无礼仪,长辈当面,竟是如此作态!你你你……不孝东西,你气煞人也!”  “父皇,儿臣只愿社稷万年,国祚永昌!儿臣只愿列祖列宗,皆以为荣!”作为儿子,不能真正出言去批评爹,特别是当皇帝的爹,那就只能换个法子,把列祖列宗都搬出来,他不是不孝,是大孝!  “你你你……好一个不孝子,你滚出去!滚!”赵曙勃然大怒,手掌拍在桌案上,人已站起,怒不可遏。  “儿臣告退!”赵仲针躬身行礼,快步后退,到得文彦博身边,还是一声:“哼!”  文彦博都傻了,他都不知道自己哪里就把这位皇长子给得罪了!  赵仲针出门而去,也是满肚子的气,满肚子的憋屈。  屋内赵曙说道:“定是那狄咏,定是那狄咏……”  文彦博这才反应过来,点头:“对对对,定是那狄咏在背后构陷忠良,把殿下给教坏了,殿下年少,不辨是非,不辨是非啊!”  赵曙气得人都在发抖,还抬手指着门外:“就当从未生过这般一个逆子!”  这句话里,信息极多。  文彦博脑袋一转,下意识说了一句:“昌王……纯良,不似这般……”  昌王是谁?皇帝二子,赵仲糺(jiu纠),也有十几岁了,也是嫡出。后来叫做赵颢。  文彦博这话,是脱口而出,意思其实也简单明了。但他显然还是想简单了,这个时代,皇帝若是有嫡长子,那是不可能随意换的,除非嫡长子有罪,也就是犯罪了。  若是嫡长子没有犯罪,哪怕是皇帝,也不可能说不立嫡长,而立次子!满朝公卿,不可能同意。  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犯罪这件事,本就是模棱两可的事情,有时候,找个罪名很难,有时候找个罪名很容易,看操作与手段。  文彦博这一语,其实就是让皇帝忽然就起了个念头,长子不孝,不得不考虑的事情。不过,这也都是后话,此时此刻,也没到要立太子的时候,也不是考虑继承人的时候。此时去考虑,皇帝自己反倒被动。 第667章 你怎么不早说 文彦博与皇帝两个人,商量来商量去,也没商量出个什么结果了。  又过一日,大朝会。  天还没大亮,狄咏就爬起来了,早早到得左掖门来等着。  如今已然大不同,狄咏与曾公亮同站最前,两人还相互谦让了几番,最后让曾公亮站第一个。  前前后后,无数人上前来与狄咏道喜,虽然正式的诰命文书以及议事都还没有,但狄咏这宰相已经不必多言了。  无数的道喜,狄咏也一一会意,众多官员在这般场合,其实也不会做得格外过分,不会真出什么阿谀奉承的话语,都只是简单道喜而已。  倒是狄咏一旁的欧阳修,格外有意思,抱着笏板,仰着头,笑个不停,时不时看看狄咏,也时不时与来道喜的人说几句话。  当然,也还要勉励狄咏:“子道啊,如今你已不同以往,乃天下文臣魁首,要好好办差,不得有丝毫懈怠……万事啊,都要多多考量,也要与同僚多多商议,不能轻佻,更不得放浪……”  狄咏一个头两个头,但也点头如捣蒜,还得配合:“老师说得极是,恩相此言有礼,学生定当谨记在心……”  欧阳修身侧,还有文彦博,他心事重重,还在犹豫今天朝会,要不要当庭责问狄咏关于与辽国皇后通信的事情。  这事吧,还有点不保险,一个不慎,文彦博自己就要出个大丑,反倒成了笑柄,乃至得一个构陷忠良的罪名。  但文彦博又没有更好的办法,看着狄咏洋洋得意的样子,哪怕狄咏没有洋洋得意,那也是洋洋得意了,怎么看都难受。  甚至也有对比,本来狄咏没回来的时候,他文彦博是这朝堂的核心人物,至少文彦博自己是这么感受的。  偏偏如今狄咏一回来,这朝堂仿佛变了一般,所有人都去围着狄咏打转了。  他文彦博,好歹那也是十几年前就拜了相位的老相公,如今这些百官,那时候进士中没中都还不一定呢,在场之人哪个见他文老相公,不得是几十步外就开始谨小慎微地打量自己是不是穿戴整齐了?  他文彦博头上顶着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都顶了十几年了,几起几落,这头衔也不曾去过。  狄咏连正式的诰命都还没到手!  文彦博想着想着,左掖门就开了。  头前两人,狄咏与曾公亮还互相作请。  “曾相公请!”  “小狄相公请!”  “还是曾相公先请,后生晚辈,岂敢造次?”  曾相公不好意思笑了笑,终究是先 请了。  朝堂百官,列班站好。太后皇帝,一前一后坐定。  百官恭拜太后与皇帝圣安。  狄咏有一种感觉,觉得今天的空气都变好了,这垂拱大殿里,香香的,沁人心脾。  “臣有奏!”曾公亮拿着笏板躬身往前。  “请曾相公说来……”太后还用个请字。  “先帝陵寝早已开工,而今更是调集了四万余军汉,此事繁杂重大,当择一老成持重之人负责监造,也负责调度,还请太后与陛下定夺!”曾公亮说着。  太后闻言,鼻头就酸,眼泪就要落,连忙抬手遮一遮,才再开口:“嗯,此乃要事,不知诸位可有举荐?”  这举荐,其实没别人什么事,就不是小官能参与的,这是荣耀荣誉之事,人选就在前排那些人里,是他们去争夺的差事。  对的,这事是需要争夺的!谁争到了,建好下葬之后,就是大功一件,必得封赏无数。当然,其中也还涉及大量的利益,几百万贯的大工程,在哪个时代都涉及大量的利益。  欧阳修已经抬头左右去看……不为别的,就为报答先帝之恩,就为这份忠心,那也责无旁贷!  文彦博也抬头去看皇帝赵曙,兴许已然就是暗示。  负责皇陵修建,不是一个苦差,一是皇陵地址本就不远,就在巩县,四五天就能走一个来回。二是这个人选,其实并不用每天蹲在工地里,只是负责总览全局即可,真正干活的,工部里有的是人,一个陵墓,也不是什么高科技工程。  台上的太后,却在看着狄咏,显然她希望狄咏能接下来这活。  但曾公亮开口了:“太后,陛下,老臣以为,此事,文相公最合适不过,一来文相公本就是老相公,先帝在时,就已官居宰相,想来文相公对先帝之情,无人能及。二来,文相公老成持重,必是调度有方,此事久拖不得,当速速完工,让文相公来主此事,那必是万无一失!”  欧阳修气不打一处来,看向曾公亮,有点急,又悄悄伸手拉了拉狄咏的衣服,暗示狄咏给他争一下,快快快,快说!  狄咏只当是没感觉到,却听曾公亮又道:“不知太后与陛下如何定夺?”  太后依旧去看狄咏,狄咏却并不对视,太后也就明白了,狄咏没这意思。只道:“那就依曾相公所言吧,此事交于文相公,当是不会差的……”  赵曙闻言也大喜,这般功勋,文彦博一旦到手,怎么也得进一步了。替不了狄咏,把曾公亮替了, 也是极好。  显然赵曙也不喜欢曾公亮,曾公亮在皇帝看来,有一个错,那就是不站队!不站队,那就是不忠!  事情定了,欧阳修无奈,头一低,气一叹:“唉……”  文彦博惊喜不已,上前躬身:“老臣定然不负陛下太后所望,定然不负先帝之恩,一定把此事办妥,四个月之内,定然完工!”  曾公亮对着文彦博微微一笑,文彦博也对着曾公亮笑了笑……  这事啊,还得曾公亮来说,若是狄咏自己来说,这文老头肯定会怀疑其中有猫腻,曾公亮一说,文彦博还得感谢人家。  文彦博高兴了,心中郁气一扫而空,人也聪明多了,智商也在线了,也不当庭责问狄咏与辽国皇后通信之事了,想着得好好再调查一下,要万无一失,一击致命,不可轻易打草惊蛇。  朝会继续,开了两个时辰。  结束之后,狄咏出来,出得左掖门,走得不远,众人四面散去,狄咏还回头问欧阳修:“老师适才在殿中,为何拉扯学生衣角啊?”  欧阳修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厮,聪明的时候比谁都聪明,呆愣的时候,木鸡一般不开窍!”  被批评了,狄咏得连忙去想啊,忽然恍然大悟:“恩相莫不是也想主持陵寝之事?”  “唉……”欧阳修只叹气。  “恩相怎么不早说啊,你早说啊,你提前与我说啊,我岂能不去争?岂能坐看文彦博那厮得了这么大的便宜?哎呀……这叫什么事!”狄咏拍着脑门后悔!  欧阳修看着狄咏这般,摇摇头:“唉……罢了罢了,也怪我,也怪我……”  “老师,哪怕你在殿前的时候,悄悄说句话也行啊,怕什么?还怕旁人听到?听到又如何?我若是老师,我只往地上一跪,痛哭流涕,求得太后与陛下恩典,也必要把此事争到手来!如此不负先帝之恩!学生本自己也想这事,奈何学生从未做过监造的差事,只怕做不好……都教文彦博得了好处去!”狄咏还教老师做事,只一个悔之晚矣。  “你道人人都像你一般不管不顾?哼!”欧阳修来了小老头脾气,他要是能如狄咏所言做事,他就不是欧阳修。这事,也就只有这般脸皮的人能做得出。  “老师,唉……”狄咏也气啊!  “罢了罢了,我自去衙门里,你也不要四处逛荡,好好上值!”欧阳修教导一语,上车就走。  却见另外一边,文彦博正高高兴兴也上车,还呼喊一语吩咐车夫:“速去政事堂!” 第668章 钱呢?拿钱来 政事堂里,文相公很是激动,人才进门,就左呼右喊……还得派小吏去附近几个衙署去叫官员来……  一通呼喊之后,文彦博的班房里就进来了不少人。  曾公亮与狄咏此时才回来,两人几乎同时进门,还相视一笑,然后各自去班房之中工作。  文相公自是在“大发神威”,开会安排工作,那也是话语连篇:“……此番啊,承蒙陛下信任,也承蒙同僚抬举,更是不敢辜负先帝陛下隆恩……这事啊,得做好,一定得做好!诸位勠力同心,不敢有误!嗯……工部的图纸啊,还得呈上来细细看一下……这个……工部的官员可到场了?”  一个满头大汗的官员开口:“来了,下官工部员外郎周格正,拜见文相公……”  文彦博点点头:“工期啊,要紧,你们工部之人,不可懈怠,当在工地常驻,以保不失……”  周格正连连点头:“如此大事,岂敢懈怠,工部在工地的官员,十一个之多!”  文彦博再点头:“嗯,大事小事,不可欺瞒,事事都要报请,否则出了差错,无论大小,皆是严惩!”  大官就是大官,没办法,话语之中,那就是威严尽出!  周格正连连点头:“一定一定,回去就报备诸侍郎知晓!”  文彦博这工作,显然安排得还不错,也道:“到时候若是如期完工,并无差错,也少不得工部诸位的功劳!”  周格正也就笑出来了,他当然知道这事如果办好了,肯定要论功行赏的,也点头:“多谢文相公!”  接着开会,文彦博又道:“还要发文往广南两路转运衙门,要在南方山林里选最好的楠木,快快运来!”  这楠木啊,北方还真没有,得到南方的森林里去砍,做棺材是重要原材料!砍其实还不是难事,运送是最难的。  也有人答:“文相公,广南那边也来了文,说是……说是……”  “什么话,直说……”文彦博大手一挥。  “说是钱的事,迟迟不见公函,也派人往三司问了,说是要政事堂发了公文,三司才好办……”  文彦博转头一扫视:“三司的人呢?”  “下官度支判官吕惠卿,拜见文相公!”吕惠卿,王安石之前带去见 过狄咏,本来吕惠卿此时当不了度支判官,这事是狄咏出使前办的,也因为王安石给狄咏写过文,推荐过他。  文彦博点着头:“嗯,三司的人在此,那就好说了,稍后本相写个条子你带回去,赶紧把钱发到广南去。”  “这个……”吕惠卿头疼了,他是度支判官,在这里其实就是小官,小官不是他为难的地方,没钱才是他为难的地方。  “嗯?”文彦博鼻子发音。  “相公容下官细说,三司如今,那是一个钱都拿不出来了!”吕惠卿知道自己要倒霉了。  “什么?”文彦博不敢置信,又问:“钱呢?”  “荆湖大水,西北屯垦,运河疏浚,邕州置甲,河东平路,还有……雄州、保定军一线补粮……六塔河加堤……”吕惠卿是如数家珍,一通说完,又道:“三司别说钱了,还欠了钱庄几百万贯之多,说是待得秋末冬初,各地赋税来补。连……小狄相公此番使辽带回来的辽国回礼,都抵押给钱庄了!”  狄咏做事……那真是绝了!  说一毛都没有,那就真是一毛都没有!  文彦博鼻子都歪了,喝问一语:“怎么这些事,本相这里都没有个报备?”  吕惠卿自是不知道狄咏那些弯弯绕,实话实说:“文相公,许多事在中书门下都积压了一两个月,比如刚才广南之事,老早就发文来催促几番了,皆无人应,小狄相公回来的时候,与曾相公一并都给处理了……”  文彦博转头又扫视几番,看向一个属官……  那属官连忙说道:“这个……恩相,此事吧……也如吕度支所言,也是恩相近来皆不在政事堂理事……所以……”  文彦博懂了,再傻也明白过来了,这他妈是个坑!有人故意挖的坑!  他只是没想到,曾公亮这种人,一贯都是低声下气、和和睦睦、脸上挂着笑,说话都谨小慎微的人,竟然也不是个好东西,竟然挖坑给他文老相公跳!  “岂有此理!当真岂有此理!”文彦博怒语两句,转头就问吕惠卿:“你们三司,怎么办事的?明知道先帝陵寝之事刻不容缓,岂敢如此花钱?”  吕惠卿还傻乎乎解释:“文相公容禀啊,这家国之事,哪一件 不是刻不容缓之事啊,下官又哪里知道朝廷调度安排?下官都是依照政令办差的……”  文彦博已经知道大事不妙,开口一语:“你们在此处稍待,本相去去就来!”  文彦博要去哪里?自然是直奔曾公亮的班房而去。  曾公亮见得文彦博来了,连忙起身相迎:“文老相公,快快请!”  文彦博也不用请,吹胡子瞪眼,斜看曾公亮,开口:“钱呢?拿钱来!”  这说话的语气,真是给惯的,曾公亮这两三个月,显然没少惯着这位老相公,一个傻逼,你就得惯着他,惯着他越来越傻逼!惯久了,这傻逼就会把祸闯得越来越大,直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曾公亮显然极为熟悉这个套路,这不,他还得惯傻逼,连忙躬身一礼:“老相公,缺钱?不急不急,总有办法,咱们从长计议……”  “曾明仲,你也知道,先帝陵寝,事关重大,此事要是有了差池,你也知道其中后果。四百五十万贯,四个月就要花完,工期极为紧张,四万多军汉等着这笔钱,你看着办吧……”文彦博平常,其实没有傻逼到这个地步,今日是气过头了,被人挖了坑,多少有些发泄情绪。  “那是那是,事关重大,万万不能有差池,四百五十万贯,这个数有些大,定是需要从长计议的……得想想从哪里凑足这些钱才是正事,老相公不必着急,三司那边,怎么也能弄出点钱来不是?先想办法……碰到问题,那就要先想办法!”  曾公亮话语是真漂亮,这不,还要一起想办法。  文彦博对于曾公亮这个态度,还是很接受的,点着头:“嗯,老夫安排下大小事,明仲你这般,先把办法想了,稍后再来寻你!”  说完,文彦博又出门了,心里有点底气了,这不,曾相公这个宰相在想办法不是?  继续去开会,继续安排工作,砖从哪里来,石头从哪里开采运送,这都是大工程,甚至选一些什么陪葬品,这都是专业知识!连土挖出来,往哪里堆,这都是需要商量的,涉及风水!  其实曾公亮有更简单的处理办法,那就是把事情往狄咏身上一推,让文彦博去找狄咏就是,但曾公亮却没有这么做。 第669章 没钱你去借 倒是狄咏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文彦博要来找自己发难,没想到左等右等,没等到。  文彦博那边会也慢慢开完了。  文彦博又去了曾公亮那里,狄咏这回主动往曾公亮那里去。  三位相公坐在了一起。  狄咏先不说话,就当陪坐。  文彦博在问:“明仲啊,钱的事情,可想得怎么样了?”  你要说四百五十万贯,其实说很多,也没那么多,朝廷一年经手进出的钱,七八千万贯!作为宰相这种位置的人,那也见怪不怪了。  说不多,那真又是一笔巨款!  曾公亮一脸为难:“老相公啊,这么多钱,一时半会,我也想不到什么好法子,就让三司去凑吧,先凑一下再说吧……”  让财政部去凑钱。  文彦博却急了,问道:“他们若是凑不出,该如何是好啊?老夫可记得,头前三司怎么也还有三四百万贯的现钱,有吧?应该有吧?怎么突然就没了?”  狄咏主动开口了:“老相公,三四百万贯的钱,放在三司,那叫什么钱啊?天下之事如此多?这点钱,你今天不用,明天就没有了,三司又岂是能存住钱的地方?”  狄咏这是主动接仇恨了,不必曾公亮帮他周旋,没必要。  狄咏又继续说道:“再说,朝廷的钱,来来去去的,本也是正常事,今年没有明年有,今年不够明年还嘛,算得什么事?”  文彦博听明白了,问道:“你是让老夫去借?”  狄咏点点头:“朝廷借钱之事,稀松平常了。若是真万不得已,有何不可?毕竟先帝陵寝,那是天大的事!”  文彦博心中虽然不愿,但却也好像真找到了一个没办法的办法,大不了去借,能借钱给朝廷的,皇家四海钱庄。  文彦博又看向狄咏,总觉得这件事哪里不对劲……  文彦博没有说借钱的事,而是说道:“老夫先去一趟三司,能凑出多少钱来,先凑!”  文彦博急啊,起身就赶紧走,先去三司衙门!刚才来的度支判官,那是小官,得去找大官。  狄咏看着文彦博火急火燎的背影,笑了笑,此时三司的府库里,要是能找出一粒老鼠屎来,算他狄咏是吃屎长大的!  三司衙门里,自然是有大官的,比如今天刚上任的三司副使王安石,王安石这个官职品级,比度支判官至少高了三级。  文彦博坐车匆匆来到三司衙门门口, 你问他为何这么急?因为他已经有些意识到了事情不对劲,这事若是不能快速定妥,怕是要出大纰漏,岂能不急?  三司衙门,其实是朝廷最缺员的衙门,也就是官缺最多的地方,不是朝廷没有人,而是这衙门本就是要专业技能的,不是中了进士就适合到三司当官的,明算一科,从来都人不多。  甚至很多时候,三司使这个职位,也缺人,常空缺,不然昔日里,仁宗皇帝也不会去“求着”包拯上任。  王安石这个三司副使,今天刚上任,手头的事就一大堆。  文彦博匆匆而来,王安石只是起身一礼,就又伏案看文了,说起来,王安石这辈子,其实没怎么经历过官场那一套……  什么意思呢?  就是王安石的崛起之路,与一般人不同。他本就是小官,中进士,自己考的,用政绩做到的知常州,又以自己的能力获得皇帝赏识,也就是给皇帝上书,写各种长篇大论,针砭时弊,提出问题,提出解决问题的办法……  然后,王安石就一步登天了,到京城任度支判官,这个职位,其实多少有些考验王安石的意思,王安石又做得挺好,诸事井井有条,然后就到皇帝身边了,知制诰,基本想到于皇帝身边私人秘书与顾问。  期间还有一个插曲,就是仁宗皇帝去世了,王安石的母亲也去世了,王安石得回家守孝,就等于致仕了。  然后来了个想改革的皇帝赵仲针,听说王安石对改革这些事很擅长,就又把王安石找到身边来,听得王安石一通见解之后,赵仲针如获至宝,王安石就开始慢慢主政了。  王安石这种成长崛起之路,其实省去了一般官员的许多步骤,这些步骤里,最折磨人的那一套,比如阿谀奉承,讨好上官,王安石其实是没怎么经历过的,他也不是如何靠人举荐提携抬举而步步高升的……  王安石在官场上比别人执拗,也有这个原因,那就是他并没有真正经历过“社会的毒打”。甚至有些一帆风顺,当然也是他自己能力与努力的结果。  如今的王安石,有了狄咏之后,更是一帆风顺,甚至他与狄咏相交,多少也有一些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味道,没有那一套阿谀奉承的东西。  这也导致王安石更是打心底觉得,只要事情办得好,什么都不是事!只要事情办得好,升官 那是小事,不必在意的事。只有小人才日日想着钻营,君子之道,大道至简!  说一句比较贬义的话,说白了,王安石这个人,是不怎么通人性的!之前说他心狠手辣,其实就是不通人性。  你说王安石不尊重文彦博吧,他也起身行礼了,你说王安石如何尊重文彦博吧,文彦博来了,他还伏案工作!  文彦博很是不爽,落座一旁,开口问道:“王介甫啊,三司里还有多少钱可以拿得出来的?”  王安石抬头答话:“老相公,三司此时,那是一个钱都没有了,只待过几月,秋末了,府库充盈,不在话下!”  然后王安石又低头了。  文彦博气不打一处来,喝问一语:“先帝陵寝工期紧张,而今钱粮之事都还未解决,是何道理?”  王安石抬头看着文彦博,答了一句:“相公容禀,下官才刚来上值,也不知其中道理……”  “你……”文彦博被怼得无话可说了,那就不说了,命令一句:“五日之内,就五日,你三司要拿出四百五十万贯钱来,少一钱都不行!”  王安石又抬头:“那老相公这就是为难下官了,下官手头之事堆积如山,这三司近来的情况,下官也不甚知晓,忽然要四百五十贯钱,这叫下官上哪去弄?若是弄得来,下官也不必老相公敦促,若是弄不来,那下官便是罢官了,这钱也是弄不来的……”  “你这是什么态度?你这是什么话语?朝廷要事,岂由得你这般推脱?”文彦博都听愣了,王安石这他妈是个什么官?是个什么态度?是个什么意思?  不把宰相当干部?  王安石见得文彦博如此盛怒,终于停了手头的事,起身说道:“老相公,下官知晓了,老相公只待着就是,能凑到钱来,不必多言,下官立马送去,凑不到钱来,那下官便是卖了这衙门,必然也是凑不到的……下官可未推脱,下官是就事论事,直白话语。”  “没钱你去借!”文彦博又下命令了。  “下官这里忙,若是去借,怕也是明日的事,若是老相公急啊,亲自去一趟钱庄如何?先把事情谈了,如此两不耽误……”王安石是真看出来文彦博着急了,既然着急,那就有着急的办法,王安石不是为难文彦博,他只是觉得这么安排对事情来说最合理,他真是就事论事,但他在安排领导工作。 第670章 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文彦博基本就被王安石给气傻了,但又无可奈何,他自己的事,自然他自己比谁都着急。  王安石油盐不进……  文彦博已经知道了,这是一个网……有人专门设了这个网来套他文彦博,王安石只不过就是其中一环,这王安石,肯定早就接到了狄咏的吩咐,故意在此刁难。  这想法,多少有些对!  但也不对,狄咏可没有吩咐王安石什么事情……  文彦博相通关节,便是对着王安石恶狠狠说道:“王介甫,老夫提点一语,太后临朝,本是权宜,陛下亲政,才是长久,你好自为之!”  说完,文彦博转身拂袖而去。  王安石都挺傻了,呆呆愣愣看着文彦博的背影,什么什么啊?什么就好自为之了?  肿么回事?  哪里就太后陛下了?这与太后陛下有什么关系?  没钱也不行了?  有钱我能不给你?我王安石不知道先帝陵寝之事的重要?  还是说,你文彦博觉得我王安石在为难你?来日你还要报复我?  四百多万贯钱都弄不到,你当什么宰相?这事要是放在小狄相公身上,钱早就备好了!还需要来拿一个下官出气?  哦……嗯?难道,莫不是你以为我王安石以权谋私,故意与你为难?  哦……你是觉得我在帮谁打压你?先帝陵寝这么重要的事,我王安石也是受先帝大恩,能用这种事来为难你?  王安石反倒生气了,有人在人格上侮辱他!  “哼!”王安石也大袖一挥,却又坐下,没那么多心情生这气,手头上的事情还一大堆。  文彦博出了三司,心中不好的预感更甚,去钱庄肯定还是要去,但他已经预感到了,此去肯定也有问题,钱庄从开始到现在,就没有出过狄咏的掌控,怎么可能让他文彦博走投无路的时候借到钱?  文彦博聪明非常。  不得多久,钱庄中,孙之文是百般赔罪:“老相公,实在对不住,三司上午刚来借了六百多万贯……您看,院中,那些白玉,三司上午刚运来的,抵押之物也!这还是辽国给的回礼,如今啊,钱庄也难,不比刚开始的时候,自从朝廷向钱庄借过钱之后,如今钱庄借贷业务迅猛发展,民间找钱庄借钱,那利息可比朝廷高多了,没有不借的道理,所以啊,这钱啊,大多都贷给了民间,没那么都钱再借给朝廷了,还望老相公海涵啊……”  文彦博闻言,他不傻,立马 找到了这番话的要点,说道:“上午三司来借了六百万贯?”  孙之文点点头:“是是是,您老要是昨天来,这钱也还是有的……”  “那好,就这六百万贯,老夫截流四百五十万贯,你先等着,老夫再去一趟三司,把此事定下来!”文彦博不管不顾,不管这六百万是要拿去干嘛的,必须截出修坟的钱。  孙之文一脸为难:“老相公,您老有所不知啊,今时不同往日了,这钱啊,您老怕是截不住了……”  “是何道理啊?”文彦博还真不懂了,胡须一挑,这钱上下午还能留不住?  “老相公,以往啊,上午下午的事,您老只要有办法,那给谁都是给!而今不同了,这钱其实已经不在京中了,已经在往全国各地的路上了。追都来不及……”孙之文说道。  “胡说八道,几百万贯的钱,你说运走就运走了?还追都来不及?”文彦博,当真是久疏政务啊!离开朝堂的时间有点久了,对如今钱的运行模式不懂了。  孙之文还得慢慢解释:“是这般的,钱庄不是在全国各地都有分店吗?这钱其实就存在全国各地,不必来去运输。朝廷在钱上的调度,其实也不必来去运输,您老看啊,比如此番,朝廷找钱庄借钱,钱庄借了,其实不必把钱都运到京城来,要在淮南用这笔钱,钱庄只需要签押一个汇票,密码汇票,然后派快骑到淮南,当地衙门就可以从当地钱庄提出来钱。这不就节省了来去押运的耗费吗?若是当地不够,再就近押运即可,或者还可以把汇票再分成小汇票,当地衙门再把这些小汇票发到各地州县,如此再从各州县钱庄取钱出来,是如此一个路数……所以说啊,这汇票已经发往全国各地了,都是快马,这可如何去追?”  文彦博都听傻了,他听懂了个大概,却问了一语:“那你也给本相发个汇票!”  “这……老相公,晚辈倒是也想如此啊,奈何一个钱一个用,汇票发给你无妨,您老到钱庄取不出这个钱,岂不是白费了?有一个钱,才能发一个钱的汇票,没有这个钱,这汇票到了各地钱庄,提不出钱来,有何意义?”孙之文解释得那是耐心非常。  钱庄如今,就是这么一个路数。其实再往前一步,这汇票,就已经可以当作纸币用了。纸币,某种方面而言,其实就是汇票,是不记名汇票。  奈何钱 庄的汇票还没发展到那一步,不然,孙之文发出去一张纸,就真的可以当钱来用,连兑换都不需要。就算孙之文真没钱,也可以变出钱来。  当然,此时此刻,孙之文的钱庄里是有钱的,他只是不借给文彦博而已,打死也不会借。  文彦博并没有被这一通弯弯绕给绕进去,而是问了一语:“你这钱庄,可是皇家钱庄,你不会是有钱不借给本相吧?”  孙之文大惊失色,连忙行礼:“老相公这是哪里话,您跟晚辈来,晚辈带您进库房里看看,但凡有得四五十万贯,晚辈都对不起先帝对我孙家的大恩大德!”  还别说,文彦博此时此刻,也有些不管不顾了,真抬手一挥:“头前带路,老夫就不信了,非要进你府库去看看!”  孙之文还真连忙作请:“请,老相公请,如此,老相公也不至于为难晚辈了……”  府库里,没钱吗?有,就如孙之文说的,不到四五十万贯。为何?很简单,京中钱庄,大多数时候,就这么点钱,能支撑日常进出就行。  汇票这个事,就注定了京中钱庄不可能存有大笔现钱,一是没必要,二是押运来去,反倒徒增成本。哪里的钱,就留在哪里,用汇票来沟通全国,不必押运就一定不要押运,需要押运,需要押运多少,都有严格的章程,这才是钱庄赚钱的内核。  这些制度,还是昔日梁适退休后在钱庄慢慢彻底完善的,也是一个大工程,如今梁适也真老迈了,是真退休回家养老了,寿命其实也快到尽头。  文彦博在地库里转了一圈,出来了,深深吸了一口气,他看了看孙之文,只说一句:“如此谋划,如此处心积虑……狄咏小儿,竟是如此害我!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孙之文当然知道文彦博在说什么,他不是王安石,他是得到狄咏吩咐的,却道:“老相公,您老这就想多了,要不您老过几个月随时再来一次?晚辈再带您老看看这府库,看看会不会多出几百万贯钱来?要是您老再不信,明年后年,您老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晚辈都打开府库给您老看,看看这钱庄到底有多少钱?”  这是欺负文彦博没文化!欺负文彦博缺乏金融知识。  文彦博摆摆手,有些无力:“罢了罢了,与你纠缠,实无必要……”  文彦博出门了,没办法了,他最后只有一个办法,进宫去找皇帝! 第671章 求?不求? 汴京城,皇城,御书房。  文彦博往地上一跪,痛哭流涕:“陛下啊,有人害老臣啊,奸佞当道啊,祸害忠良啊!请陛下给老臣做主啊……”  真哭,一点不假!  这他妈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  啊?  皇帝赵曙惊骇不已,连忙从案后起身,上前去扶文彦博:“老相公,有什么事,起来说,好好说……”  文彦博顺势慢慢起来,能活到九十多岁的人,此时不过五十七八,已然是颤颤巍巍,腰背佝偻,还得皇帝扶一把才站得稳,口中慢慢说道:“陛下啊……那狄咏啊……”  巴拉巴拉一通说,把今日遇到的事情,都一股脑说得清清楚楚……  期间,赵曙还把文彦博扶到一旁落座,听得也是浑身来气,口中也骂:“此贼子,阴谋诡计最是擅长!如此大的阴谋……想来他不知准备了多久!有心算无心啊……豺狼之人,狡狐之辈!”  这就冤枉人了,哪里有多大的阴谋。  狄咏就干了两件事,花了点钱,然后吩咐了一下孙之文。拢共只用了十几个小时,七八个时辰。最多加上与曾公亮说了一番闲话而已……  文彦博也跟着骂:“他他……他他竟是如此,他为了争权夺利,那真是绞尽脑汁!他……国之蛀虫也!”  皇帝接着又骂:“祸国殃民,祸国殃民啊!为了一己私利,竟是不顾先帝恩情,这般人,狼心狗肺啊!”  ……  骂,接着骂!  骂完了,总要解决问题,骂人解决不了问题。  文彦博终于还是开口问:“陛下啊,近些年来,皇城内库较为充盈,为先帝事,不知可否从内府之中拿些钱出来?”  还真别说,皇城内库那是真有点钱的,这些年狄咏许多产业都有分红,虽然每年不算如何大的巨款,但连年细水长流,再加上先帝赵祯在最初挥霍了几下之后,一直勤俭持家,这内库里,还真存了不少钱,少说一二百万贯是有的。  赵曙闻言,眉头一皱!  为何?  内库的钱,那是什么钱?就是赵曙的钱,说更直白一点,是赵曙吃喝拉撒的钱,是赵曙老婆买衣服的钱,是赵曙儿子置办产业的钱。仁宗一辈子苦哈哈,晚年才因为狄咏过了几天好日子。  他赵曙这辈子,其实也过得苦哈哈的,没登基的时候,有钱也不敢花,亲爹一死,二十多个兄弟把家产一分,他也是穷得只剩下个宅子了,如今好不容易当上皇帝了,内库充盈,任他支取,老婆要买新衣服,儿子要买好宅院,要喝好茶,要用好器物……刚过上幸福日子……  再说,一二百万贯,也修不起来这座陵墓……  看得皇帝皱眉,文彦博连忙说道:“陛下,只算借用……待得秋末赋税一到,立马补还内库……”  赵曙看着文彦博,答了一语:“内库之中,也不过一百多万贯,还差得远啊……”  其实这话,多少有点拒绝的意思。原因很简单,钱不够倒是其次。哪里有皇帝内府给朝廷出钱的道理?内库向来本就穷,以往都是靠着朝廷每年拨点钱度支的,而今好不容易有点 积蓄了,还要一次性掏空了?  说是借,借去修先帝陵墓,那以后是要朝廷还呢?还是不要朝廷还?朝廷哪年不缺钱?找朝廷要吧?显得不孝,给你爹修坟的钱,你还要往回要?  不要吧,那真是一朝回到解放前,又到了吃饭舍不得买海鲜的日子了。  什么是家天下,这就是家天下!  这还其次!  真正让赵曙难受的是,面前这位老相公,几十年官场了,宰相都当第三回了!  被四百五十万贯钱难住了!跑来找皇帝借!以前怎么不见有宰相跑去找仁宗皇帝借钱?  就问,宰相是干嘛用的?宰相不就是给皇帝解决问题的吗?不然要宰相干嘛?  兴许还有一点,只是这一点赵曙可能自己都没有意识到,那就是这坟也不是给他亲爹修的。  文彦博听得皇帝之语,连忙说道:“陛下,一百多万贯,那也无妨,虽然还差得远,但多一笔是一笔,臣再到其他地方去想办法……”  赵曙还有一个问题:“若是平常支取,倒也无妨,但要想一次性都把内库的钱拿出来,怕还要经过太后应允……”  赵曙心中觉得自己这说的不是借口,他心中的为难是为难,但表面上他还是需要同意的,他只说了一个事实,平常他这个皇帝怎么花钱都无所谓,要一次性把钱都拿出来,那肯定要经过太后。  文彦博马上明白了,答道:“那臣立马就去见太后!”  “好好好……”赵曙点着头,却是心里左右不是,既希望太后同意,又希望太后不同意。  你就说这事吧……兴许这才是现实人生!  也是赵曙性格使然,他就是这么一个性子!  文彦博心急火燎,又去找太后,其实他心里已经在谋划全盘,从内库拿到一百多万贯,再去钱庄,把库房里三十多万贯借来,他亲眼看到的钱,总没有借口不借给他了,如此一凑,二百万贯就差不了多少了。  先大规模开工,支撑一下,然后再慢慢来解决后面的资金缺口。  其实,这是解决事情的办法。  只奈何,赵曙是赵曙,赵曙有赵曙的性格。太后有太后的性格,太后就不是赵曙那般的人!  曹太后听得文彦博一番话语,便是勃然大怒:“你一个宰相,这点事都办不了,要你何用?为先帝修陵之事,何其重大?你一个朝堂宰相,却到朕这里来哭穷,是何道理?这天下,这朝堂,连四百五十万贯的钱都凑不出来了?你倒是好算计,朕若是不给你,你是不是还要说朕忘恩负义?不顾先帝之情?你们朝堂百官,特别是你,你又顾了先帝之恩情吗?难道这陵寝,还能不修了?当真岂有此理!”  还别说,文彦博这般做法,多少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赵曙就被绑架了,心中不愿,却也要装作愿意。  但曹太后什么人?能被绑架?  文彦博还是想绑架绑架:“太后容禀,实属无奈啊,但凡朝廷有钱,老臣也不至于到宫里来借钱,太后向来与先帝情深似海,还请太后顾全大局……”  曹太后立马又道:“顾全大局是吧?行!朕 这里,也不过一百多万贯,你先去别处筹钱,先开工,若是来日,若是最后,朝廷真没钱了,非要这一百多万贯才可以最后完工,朕便把这钱给了你,否则,你就是怠政懒政,怠慢先帝!这钱是先帝留给朕的体己,岂容得你如此打主意?”  文彦博本以为这绑架之事,一绑一个准,哪里料到曹太后这么难缠,还反被绑架了。  还听曹太后又来一语:“你要是这点小事都办不好,要你这宰相何用?啊?要你这般的无能宰相何用?”  曹太后是真聪明,她的聪明不在这给钱的方式,而是立马会意到了什么,会意到了这是一个把文彦博搞下去的好机会。  文彦博都听傻了,太后几语,还真找不到一点错处。  人家说了,也不是不给这笔钱,也不可能真让先帝连坟都没有,你先干着,如果你实在没钱了,非要这笔钱才能最后完工,到时候她拿出来就是。  曹太后还一通发飙,让文彦博能行就干,不能行滚蛋。  文彦博无言以对,也有点慌……他看了看曹太后,曹太后还发飙:“当真朽木为官,你若是干不了这事,头前朝堂上你就别应下,你干不了,自有人干得了。你应了这事,你若是干不成,到时候且看朝堂上下,如何弹劾于你,朕之亡夫,汝之君父,你又以何颜面处之!”  女人有女人的好处,那就是发飙可以不管不顾。  文彦博是汗如雨下,连忙躬身:“太后放心,臣一定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一定一定!”  曹太后闻言,竟是又说了一句软话:“若是实在缺钱完工,你到时候自来问取就是,当真气煞人也!”  文彦博被安排得明明白白,躬身一礼:“臣记下了,多谢太后!”  如今,早已不是缺钱开工了,其实早已开工!如今是缺什么?正是工程到了最重要的时候,人手四万多,要吃喝拉撒的粮草供应,还要工钱,各处的建筑材料都要到位,砖瓦巨石、白沙黏土、楠木大柱……都要大规模制作与运输……你没钱,那真是动都动不了!  哪怕工程动不了,人也要吃,牲畜也要嚼……  陵墓这个工程,可不只是挖个大坑把人埋了,地宫要建,地面上还有宫殿要建,祭拜祭祀用的,还得建许多守陵人的住所,地面上还得有一大堆碑林石刻,大石头雕刻的各种祥瑞与人物……甚至还得植树造林,还有陪葬品……  这些事情,甚至都要同步进行,不可能一件一件来做,不论是建筑还是雕刻,都是需要工期的,若是一项一项来,别说四个月,四年都建不好。  文彦博从后宫出来,抬头看天,阳光不大,但只感觉人有些晕眩……  真是束手无策了,文彦博脑袋都想炸了,只剩下一个束手无策……  他知道还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去求狄咏!只要狄咏一抬手,这些事大概就豁然开朗了……  否则,不得几日,各地催钱的奏折必然如雪片一般,到时候,狄咏……曾公亮……必然朝堂发难……  这宰相怕是真就当到头了……  求?  不求? 第672章 你莫要不识好歹 文彦博纠结在一个问题里,那就是要不要去求一下狄咏。  这里面真正纠结的,其实是所谓文人的风骨与利益之间的权衡,求狄咏,那就代表风骨尽失,兴许也不只是文人的风骨,而是身为一个人的尊严。  不求狄咏,好不容易再次得到的权力权柄,都成了泡影。  文彦博有些泄气地想了许久,其实,两者是可以有一个折中的……  其中需要一个自我说服……比如……  去求狄咏,那是忍辱负重……那是为了大义,为了大忠,为了能帮助皇帝陛下能亲政……  如此一来,丢失尊严这件事,反而成了一件可以自我感动的事情。  文彦博并没有纠结太久,就已经坐上了车,直往政事堂而去。  到了政事堂,直入狄咏的班房。  狄咏倒是有些意外,他本以为文彦博是不论遇到什么样的麻烦,也不可能来找他的,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他觉得自己与文彦博就不是一路人,文彦博这种士大夫,那岂是能卑躬屈膝的人?  意外,真意外……  “文相公,坐坐坐……”狄咏是一个很有礼貌的人。  文彦博也笑了笑,直白说道:“嗯……老夫与小狄相公有点要事……你们出去稍待一下……”  这是说给章楶与蔡确两个人听的,两人看向狄咏,看到狄咏笑着点了头,两人才放下手中的工作,出门而去,还把门也带上了。  “文相公,请……”狄咏也等着看文彦博到底是不是来服软的……  文彦博点了点头,坐正身形,慢慢开口:“此番啊,老夫是真遇到麻烦了,想请小狄相公帮帮忙……”  “好说好说……同为家国,自是责无旁贷……”狄咏笑了,还真是来服软的,是真出乎意料,不免让狄咏小看了几分文彦博。  狄咏向来对士大夫这个整体不爽,但狄咏从来不小看轻看士大夫,他总觉得自己与士大夫之间的差别,只是在意识形态与处事之法的差别,他并不认为士大夫就是坏人。  甚至,狄咏其 实还很钦佩许多士大夫的人品人格!  但在文彦博这里,士大夫的下限,那是越来越低了!就比如韩琦,韩琦与狄咏仇怨深厚,但韩琦就不可能做得出文彦博今日做的事!  狄咏心中,对文彦博,那真是鄙夷无比!  文彦博开始求人了:“小狄相公也知道,老夫得了个主持修建先帝陵墓之事,只是此事而今遇到了麻烦,那就是钱不够……这钱的事,老夫也是想尽办法了,却还是凑不上来,便想着请小狄相公帮帮忙……”  “哦……这事啊……”狄咏心中想笑,文彦博明明知道这是他狄咏下的套,狄咏也知道文彦博知道这是他狄咏下的套,文彦博也知道狄咏知道文彦博知道这是狄咏下的套……  但偏偏,两人还就都可以装作不知道。  “不急,不急,秋赋一来,这点钱都不是事……”狄咏拒绝了。  文彦博眉头一皱,他其实能预料到狄咏拒绝,因为他还没有真正去求,得求?就是得低三下四去求!  “小狄相公,老夫年长几十岁,以往啊,有哪里怠慢了小狄相公的地方,还请小狄相公海涵则个,小狄相公年纪轻轻,前途无量,不必与老夫这个行将就木的人一般见识……”真就是真求了。  “诶,老相公这是哪里话,怎么就能说是行将就木呢?我觉得,文相公怎么也得活个八九十岁不是?文相公必然也是前途无量!”狄咏不接茬……  文彦博眉头皱得更紧了,脸色都有点发白,还得更低三下四?  显然,文彦博心中,愤怒无比。  但文彦博脸上却还挤出笑容:“小狄相公,先帝之事,不是一般事,还请小狄相公高抬贵手啊……高抬贵手,老夫在这里给您赔个不是了,以往的事情,那都过去了,只要此番无碍,老夫来日定然还上这个人情!”  狄咏其实也佩服文彦博,从给后宫宠妃送礼开始,其实文彦博也与这大宋朝的士大夫有了区别,那是真的能屈能伸!有时候是真的可以不要脸! 这不是一般士大夫做得出来的!  但狄咏,那就不是一个心软的人,话既然说到这个份上了,有点说开了,他狄咏忽然眉宇一狞。  然后看向文彦博,开口:“老相公,那就说点直白的,免得您老有些什么误会。其实也是为了公事,先帝之恩,极大!但先帝何等宅心仁厚?后人为其修陵,孝顺也!但可曾有想过先帝所愿?先帝一辈子勤俭节约,岂能看到后人为他修建如此奢靡是陵墓?修陵所出,何也?民脂民膏也!若先帝泉下有知,岂能愿意?”  “不知小狄相公此言何意?”文彦博问着。其实人都有一个共性,那就是求人的时候可以低三下四,但一旦低三下四之后不成功,转过头来,就会怀恨在心。  “老相公啊,给您指一条明路,刚才那一番话,其实是正理,若是这陵寝实在修建不下去了,不若您老把我刚才那番言论上书陛下,请陛下下旨,简葬先帝,把几万军汉发回原籍,留个千余人,花个几十万贯,修个简易陵墓即可,一来先帝在天于心可安,二来节约公帑留作他用,您觉得呢?”  狄咏,其实还是心软,但凡文彦博把这件事做成了,狄咏其实还是可以放文彦博一马的,这老头,太垃圾,连敌人都称不上,留他个官职称号,也不是不可以无所谓。  权柄在人心,文彦博其实拖不了他狄咏真正的后腿。  狄咏是认真的!  文彦博却脸上一怒:“狄咏,老夫如此与你好说,低声下气与你商谈,你竟是如此为难老夫,你莫要不识好歹!”  谈崩了!  可能文彦博相差了,以为狄咏还是在挖坑给他跳,让他上书修建简易陵墓,然后狄咏再在朝堂以此发难!  也可能,文彦博知道这件事做不成,这陵墓不是修改先帝的,是修给天下人看的,是如今皇帝的脸面,对天下人的脸面。  还有一点,太后十有八九也不会同意如此草草埋葬自己的丈夫。  文彦博求之不得,怨恨也就爆表了! 第673章 我狄咏怎么能是反派人物? 狄咏看着发怒的文彦博,笑道:“老相公,指了明路你不走,那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文彦博抬手一指:“狄咏,你道你能如此猖狂几日?啊?你道太后能长久?笑话!此时此刻,你若如此一意孤行,不知悔改,到时候……且看你还如何猖狂!”  求之不得,开始威胁了。  文彦博,那是真打心底里相信一点,太后不能长久,皇帝亲政是一定的,只在时间早晚。  这其实也是合理的想法!  唯一不合理就是这个世界,没有人真正了解狄咏。说一句更直白的话语,就算事情真是如此发展,就算太后真的立马去世了,皇帝亲政了,那又如何?  就问!  那又如何?  狄咏嘿嘿在笑……真问:“那又如何?”  文彦博一愣,那又如何?文彦博怒而一语:“教你……教你这不知悔改的乱臣贼子死路一条!”  “哈哈……”狄咏笑得如文彦博所言的猖狂!又道:“老相公啊,你且活着,活久一点,活久了才能看到不是?不要死在我前面了!”  “你你你……你当真不识好歹,不知所谓!不知死活!你……大难临头不自知!陛下……只待陛下亲政,定然饶不了你!”文彦博兴许认为,威胁可能也是解决这件事的办法。  “回去吧,老相公啊,好好办差,先帝陵寝,何等重要?办不好这差事啊,可真要获罪!”狄咏轻轻挥挥手,也不生气,大概就是一种不与这老头一般见识的心理。  “你等着,你等着!”文彦博一边拂袖,一边说着狠话。他此时盛怒非常,便也急着进宫,还得到皇帝那里去控诉狄咏如何张扬跋扈,如何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只待来日,皇帝仇恨深重,岂能放过狄咏?  其实也是要去解释一下,让皇帝知道他文彦博此番是如何蒙冤,那也是冤屈深重,如此,也是将来简在帝心!  狄咏轻轻笑着,忽然有一种……有一种故事里反派附身的 感觉,怎么感觉自己刚才这一出,像极了反派人物?  我狄咏,怎么能是反派人物?  有点不对劲!  文彦博出去了,两个秘书进来了。  狄咏开口:“把这些日子各处催钱粮的奏疏都找出来,放在一起!”  “是……”两个秘书要干活。  狄咏出门了……  他还有一件十万火急的事情!与辽开战!  怎么开起来这大战呢?  刚出门,才到政事堂的门口,有人上前躬身:“相公,辽国来的信札,说是给相公个人的……”  接到手,他妈的,锦书飞至,是真快的!  字迹娟秀,这回诗词倒是不多,反而一封长信写了好几页!  萧观音是真作!  长信里倒也不是什么露骨的内容,却处处显得暧昧,请教诗词之法,回忆那一夜畅谈诗词的情景,还请狄咏不吝赐教,什么诗词如何动情,人与人如何共情……  老子要跟你打仗……  这他妈的!  这仗如果一打起来了,这萧观音不得日日以泪洗面了?  这仗怎么打起来,自然也还要一点借口……  本来与辽开战,什么借口都没用,但如今,狄咏准备一意孤行了,这借口就有点用了,多少也算是遮羞布。  最好,是让辽人先发怒,让辽人先惹事!  比如……给萧观音回一封露骨的情书?然后让辽国皇帝看到,大发雷霆?  当然,只是随便一想,这办法肯定行不通。  这时代,男女如果真有什么偷情的事情,其实男人是“无罪”的,有罪的是女人。换句话说,道德上被指责的只会是萧观音,而不会是狄咏。  就算出了这事,人家辽人其实也怪不到狄咏身上,只会怪萧观音。  开战的办法,其实还得在榷场上,狄咏早已想过了这事。  比如,为了打击走私,减少榷场货物供应……乃至暂停榷场经营,彻查榷场各相关利益方……从上至下,都查个彻彻底底……  这一查吧,三天五天?半个月一个月?反正,就 一直查,不开了!  辽人必然震怒,要来兴师问罪。  榷场对辽国极为重要,甚至会直接引起辽国通货膨胀,道理很简单,辽人只有燕云十六州,燕云十六州其实只算得一个小区域,生产力是严重不足的。  这里的生产力不是指粮食这一类的供应,而是指手工业的供应。比如布匹纺织,陶瓷器具,盐茶……  这些东西,一旦大宋停止供应,辽国内部立马就会价格暴涨,从普通百姓,到达官显贵,都会日子难过,百姓要吃盐茶,要穿麻布。  达官显贵,如今也穿不了毛皮了,人家也要穿绸缎,吃好茶,用高质量的器具。  历朝历代,游牧民族跟中原王朝频频打仗,其中战争很大的一个目的,就是要互市,不论什么时候议和,互市永远是议和的条件之一,也是其中最重要的条件!  宋辽也不例外,互市,就是结束战争最重要的一个条件。  中原王朝在优势的时候打击游牧民族,严格控制边境贸易,不跟你互市,也是一个重要手段。  辽国还不同以往的游牧民族,以往的游牧民族,苦日子过惯了,忍受能力还比较强。辽国是好日子过惯了,忍受能力反而不如以前了。  特别是辽国还有几百万汉民,通货膨胀,一定会民不聊生!民不聊生,就会生乱,直接影响辽人的统治。  这四个榷场一停,时间稍稍一拖,辽国必然大怒,甚至一定会不惜陈兵威胁。  一旦陈兵!  狄咏一意孤行的外部环境就来了,战争不就来了吗?  狄咏要去干嘛?  很简单,去御史台,找范纯仁等人,开始大规模派遣御史与差吏去几个榷场,榷场当地,从上至下的官员,都查个遍!  有事的要查,没事的也要查,白费力的也查个底掉。  打击走私,人人有责!边境走私本来就已经成了风气,保护伞肯定也少不了。  本就该查!  一旦查出什么所谓大案,立马开始“停业整顿”! 第674章 让你致仕,你就致仕 有过几日,大朝会!  狄咏其实早已驾轻就熟,并非说对朝会驾轻就熟,而是说狄咏对于喷人下台这件事驾轻就熟了。  没啥复杂的,狄咏一言不发,就看着。  自然有人去问,比如工部侍郎发问:“太后、陛下,诸位相公,巩县那边日日催钱粮之物,臣实在无以应答了,还请太后与陛下以及诸位相公快快想办法,臣也听得巩县那边的工部官员来信,且不说诸般其他耗费,就说四万余人吃饭的问题,再不去钱粮,口粮都要断了……”  知谏院司马光也问:“诶……这般是为何啊?怎么回事啊?”  司马光不是在演戏,他是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如此,太后也问:“文相公,你负责此事,缘何连几万人的口粮都要缺啊?”  文彦博低着头,他知道今天大朝会要倒霉,但也没有办法,他恶狠狠地看了一眼狄咏……  皇帝也摇着头,心中憋屈窝火……  太后又问:“文相公,先帝陵寝之事,也合该奏报一番了……”  文彦博终于开口:“太后、陛下,臣……文彦博,受奸人所害,先帝陵寝之事,实在难以为继,还请太后与陛下恕罪!”  司马光一听这话,眉头一皱,立马问道:“先帝陵寝,如此大事,文相公说为奸人所害,还请相公说清道明,便也看看是何人胆敢阻挠先帝陵寝之事!”  司马光更不是演戏,他是真把这话当回事了,身为谏院之首,干的就是这活。  文彦博又沉默了,因为他解释不了,倒也并非没有话说,而是真那么去说,反而说服不了人,让自己成了个笑话。  便也只有把头一偏,让自己看起来像是受尽了委屈的模样!  司马光又问:“文相公,到底是何人阻挠你修陵要事?”  文彦博回头看了看司马光,又暗搓搓去看了一眼狄咏,然后依旧沉默,仿佛只是个暗示,暗示司马光罪魁祸首就是狄咏。  狄咏,老反派了!终于开口了,目的是为文彦博解释:“倒也怪不得文相公,朝廷度支本就捉襟见肘, 又逢青黄不接之时,三司府库不仅空空如也,还倒欠钱庄不少钱,文相公这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也……”  王安石自然也该发言了,该他的职责:“小狄相公所言甚是啊,府库无钱,如之奈何……”  太后震怒了:“是何道理啊?你们一个个出得此般言语,意思是先帝之陵,不修了?古往今来,岂有这般道理?朕不管这些……区区一个陵寝,要得几个钱粮?身为宰相,这点事也办不好?那要你们这些宰相有何用?难道还要朕这个孤家寡人自己去修不成?如此不忠不孝,岂为人臣?又岂为人子?”  太后骂人,不仅骂臣子,连皇帝也骂!意思也简单,你们这些狗东西,连给我老公修个坟都修不下去?  狄咏低头……曾公亮也低头……都在挨骂范围之内。也能理解,人家老公死了这么久还没入土为安,不生气才怪!  满朝之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也就该是狄咏致命一击的时候了,狄咏先回头看一下,扫视所有人,看看谁开口说话……  没人说话了是吧?  都不说话吗?  都不说是吧?  把没办法了,谁让狄咏是宰相呢?谁让狄咏是百官之首呢?  狄咏开口:“诶……既是此事文相公难以办成,那……唉……先帝陵寝更是大事,却也不能不办……此事啊……太后、陛下,此事啊,不若就让臣来接手吧,东拼西凑,东挪西借,臣终归要把此事办妥的……”  狄咏一番为难之语说完,许多人就松了一口大气!比如工部诸多官员,这种心理其实很微妙,便是莫名觉得只要狄咏一接手这件事,那这件事就肯定没什么大问题了。  这就是狄咏能给旁人带来的信心!  太后其实也松了一口气,她显然是真怕这件事办不下去,那还了得?  这件事兜兜转转又回到狄咏手上了,曹太后其实还挺高兴的!  事已至此,太后其实都看懂了,也是尽在不言中,所以她得发飙,仗着身为女子,特别是仗着身为先帝之妻的身份,更要发飙 :“废物!当真废物!先帝于尔等,何等恩情?先帝不在了,你们就是这么报答先帝之恩?先帝天上有知,该是何等伤心欲绝?”  看起来把狄咏也骂了,甚至骂所有人,其实就是在骂一个人!  文彦博脸都憋红了,心中唯有大恨,恨狄咏!  其他的眼神,自觉不自觉的,也都看向文彦博……  一个宰相当到这个地步,脸都丢尽了,更不谈什么威严了……  没有了脸,没有了威严,也就不谈权柄!  文彦博该致仕了,这是在场绝大多数人心中的想法,人活一张脸,如此情况,但凡是个读书人,就该请罪致仕,保留最后一点人情!  但文彦博,却无动于衷。  这也是许多人没想到的……  但狄咏想到了,他如今要早已不比以往,本是要一意孤行的人了,还要来点其他人没见过的操作。  就听狄咏开口:“文相公,您老也年岁大了,身体大不如前,精神也大不如前,不若……就此致仕吧?”  这是干嘛?  这是赤裸裸把一个人的脸放在地上踩!以往朝堂,是不会发生这种事的,文人士大夫之间,再怎么样,也要留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最后脸面。  偏偏狄咏,不顾这些了,大庭广众之下,直接点名让文彦博滚蛋。  狄咏一个臣子,有什么资格让人滚蛋?换句话说,能让一个宰相滚蛋的人,只有皇帝!  满场一片错愕,皆是不自觉抬头去看狄咏。  文彦博自己也惊呆了,愕然当场,满场目光之中,他两脸发烫,浑身在抖!  满朝文武当面,文彦博这是“逼上梁山”了,便是开口一语:“狄咏,岂敢如此欺人太甚?”  狄咏怒而一语:“让你致仕,你就致仕,难不成,你还想一个革职查办?一生寸功未立,与你要事,你却办成这样,要你这般宰相有何用?”  狄咏今天,反常了!一反常态!第一次在满朝文武面前,表露出如此咄咄逼人的姿态,如此锋芒毕露的模样!  没啥!  总要有个开始,时间长了,大家也就习惯了! 第675章 架出去,快快架出去 狄咏如此一反常态,如此打破惯例,文彦博能如何反应?  却见文彦博几步走出,到得狄咏近前,抬手指着狄咏:“小辈猖狂,诸位同僚,你们都看看,看看这般小辈何等猖狂?仗着些许功勋,竟敢如此行事……诸位看看,都看看,此狄咏,乱臣贼子也!”  文彦博还有一个错觉,以为朝堂之上,看不惯狄咏的大有人在,平常只是不敢表露!  今日这般情况,只要他文彦博振臂一呼,必然应者云集!  文彦博一番话语,立马看向满场众人,他期待的是一呼百应,平常里,本也有人与他表达过对狄咏的不满。  但偏偏,竟是无人与之对视,更无人跟着出言来说。  文彦博立马又道:“此子,不过仗着太后临朝庇护也,所以才敢如此猖狂,一手遮天啊!当真一手遮天!今日如此欺人太甚,诸位……是可忍孰不可忍,尽忠就在今日!诸位随我拨乱反正!”  狄咏都听笑了,问了一语:“文相公莫不是失心疯发作了?”  文彦博气得立马又转头大呼:“陛下,狄咏国贼也,陛下何不趁着今日,夺权亲政?”  这他妈真是失心疯了!  也是今天狄咏实在欺人太甚了!  倒是无数人此时真抬头去看皇帝,却见皇帝连连摆手:“文相公,切莫胡言,切莫胡言……”  赵曙显然还是理智的,因为,狄咏无罪!  倒也不是说狄咏真无罪,比如引兵闯宫就是大罪,但这罪名朝堂已经形成默契了,除非真有无数人群起攻之,不然皇帝也说不出狄咏有罪来,更何况身后还有一个太后呢?  赵曙还有一个危机感!  他本就并非先帝亲子,身后还有一个太后临朝,朝堂还有一个权臣狄咏无人反对……这种局面,其实有一个很简单的事情……  那就是……废立之事!  如果太后与狄咏打定主意要换个皇帝,在赵曙看来,成功性极大!古往今来这种事多了去了,再发生也不是不可能!  这才是赵曙此时此刻这么怂的原因!  赵曙本想靠着文彦博翻身,哪里想到,文彦博 此时此刻竟然还想靠他这个皇帝翻身。  文彦博听得皇帝之语,只有一个怒其不争,哀其不幸。口无遮拦一语:“陛下岂能这般委曲求全?”  换句话,陛下,你怎么这么没卵用呢?  赵曙心中大急,连连也说:“文相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知谏院司马光,一个闭眼玩家,啥也不知道,但此时此刻也出来了,来到文彦博面前,说道:“文相公,文相公,莫要如此,朝堂之上,岂能失礼?”  文彦博直感觉自己是一腔忠心喂了狗,自己如此忠心耿耿,竟是没有人来帮衬,开口就骂:“满朝文武,竟无一个是男儿?奸佞当道,竟无一人敢直言?老夫为国兢兢业业几十年,遭奸人构陷,你们就这么看着?老夫今日,就是你们的明日!”  太后立马再发飙:“朕看着文相公今日,是真失心疯了!”  其实大多数人的视野里,是真不能理解文彦博今日之举。你要说狄相公有些咄咄逼人,倒也没错,不留脸面!但你文彦博也真是的,本就没什么本事,把差事办砸了,还要别人来给你擦屁股,叫你走,你还发疯起来了……  又是骂皇帝,又是骂狄咏,还把所有人都骂一遍!  要说狄相公构陷你……你倒是把事情办好啊!哦,事情办不好,就是人家构陷你?那你就说个所以然出来,你又不说……  就算,真如所言,狄相公给你使绊子,你一个宰相,修个陵墓,四百万贯钱的事,你搞不定?那你当什么宰相?  满朝文武,但凡官位高一点的,谁手下来往的钱粮不是几百万贯上千万贯的过来过去?怎么抠来抠去,也不至于一件事干几天就干不动了……  送蜀锦啊送蜀锦……你老文,难道就这点走女人后门的本事了?  闹剧!  文彦博还指着狄咏在骂:“乱臣贼子,奸佞小人,这朝堂乌烟瘴气,满朝诸公,竟无一个是君子,皆是你狄咏一手遮天!国家有你,岂能不亡!”  可千万不要以为文彦博只是生气骂人而已,他心中真是这么想的!甚至他还为自 己一腔忠心而感动,却又悲伤。  狄咏忽然也来气了:“着实失心疯了,骂人便也罢了,还诅咒家国!殿前司的军汉呢,来人呐,拿下御史台,严查不贷!”  程序全没有,就看门外进来武士几个,这几个武士也是懵逼的,进来左看看右看看,看来看去,看向狄咏。  狄咏抬手一挥:“就他,竟敢诅咒社稷,架出去,快快架出去!”  “遵命!”几个武士一拱手,上前去架人,却也还束手束脚,从来就没干过这种活……但狄咏目光如虎盯着,旁边也没人出言阻止,便也七手八脚把人一架,就往外拖。  “奸佞当道,奸佞祸国!陛下啊……先帝啊!在天有灵看看吧……看看如今朝堂都变成什么样了……先帝啊……奸佞祸国啊……”  文彦博呼喊之声,由近及远……  朝堂百官,立马是嗡嗡一片,无数窃窃私语……  连曾公亮都惊讶在脸,心中更是翻江倒海……没错,他也意外非常,实在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局面,兴许,更没想到的是……狄咏竟是这么一个处事的办法……  这把当朝宰相给架出去了……  还听太后有言:“想来真是失心疯之病,若真是此病,当着太医去看看……”  曹太后心中,真有这种怀疑,不是假的,她也没见过真有人在朝堂上神经病发作的!  司马光今日,大受震撼,也点着头:“许是……太后,陛下,文相公胡言乱语,兴许……可以不必苛责……”  司马光在同情文彦博,毕竟是这么多年的老相公了……司马光说完话语,看向狄咏,显然是希望狄咏发句话,若人家真是生病了,不要苛责。  狄咏还真点点头:“着太医去看看,有病养病,把他家人也寻来,若是疯病,带回去好好将养着……”  文彦博有没有病,曾公亮太清楚不过了,他皱着眉头,似乎发现有些事情不一样了……  曾公亮看向狄咏,难了,很难,有些事,肯定是越来越难了……  却听狄咏开口:“太后,陛下,臣有奏,关于榷场与边境走私之事……” 第676章 什么事给忘了? 朝堂上下,太后皇帝,看着狄咏禀奏边境走私成风,要派御史台、谏院、刑部等诸多官员与差吏,往辽宋边境进行大规模的调查……  狄咏洋洋洒洒在说……  这件事,其实也不是新鲜事,这么长的陆地边界,怎么可能没有走私?  但打击走私这件事,本身就成本极高。以前也不是不打击,年年打击,收效也有。  这次,要如此大规模去打击,因为狄咏还说,边境州府的官员差吏乃至驻军,也有许多人参与其中……  其实,这种边境走私,对宋来说也并非皆是损失,也是有收获的,比如其实也有马匹走私,就是从辽国走私马匹到宋来。但总体而言,宋的损失更大,损失了无数的税收,也间接资助了辽国的实力。  总体来说,辽国的收益,更大。因为在经济上,相比而言,辽国对宋的需求更多。  所有人都听狄咏说,也听着狄咏安排。满场没有一句反对之语……  大概也是因为狄咏所言之事,皆是合理!  高台之上的太后,也连连点头:“既是已然如此触目惊心,那就不得再放纵此事,此事便由小狄相公一应负责就是!”  “臣,遵旨!”狄咏躬身一礼。  “还有先帝陵寝之事,也不得懈怠!”太后叮嘱一语,这件事对太后而言,远比什么打击走私要重要!  “臣,定然按期完成先帝陵寝!”狄咏躬身再礼。  关于陵寝这件事,狄咏还是有点不爽,他是真想把这个陵寝的工程规模缩小一点。奈何,他说不出口,一是因为此时此刻的情况不允许,刚用这件事打击了文彦博,转头来说要缩小陵寝规模,有些不合适。  二来,作为女婿,深受先帝恩德的女婿,也不该说这样的话。  所以,狄咏之前才想让文彦博来说这番话,文彦博说,其实是比较合适的。奈何文彦博不识抬举,偏偏就不答应。  这陵寝,他妈还得修去四五百万贯!  狄咏哪里高兴得起来,大战将近,处处要钱,非要修个 这么贵的坟!还要四万多人一起修!  修吧修吧……这他妈一定得是中国最后一个这么贵的坟了!  退朝的狄咏,其实还有些闷闷不乐,他如今,是真有一种当家做主的心态了,当家做主了,就知道柴米油盐贵了!  走在宫道上,身后跟着一大堆官员,曾公亮与欧阳修走在狄咏身边。  曾公亮心中其实预感到了许多,更是开口来验证某些预感,问着狄咏:“小狄相公……此番如此严查边境走私,莫不是还有其他目的?”  狄咏答道:“只为多收关税尔,朝廷缺钱,无奈之举……”  曾公亮点点头,他并不可能真猜到狄咏打算要与辽国开战这件事,却也知道事情不简单,又问:“说起来,钱粮之事,小狄相公最是擅长,小狄相公本就从泉州开了海关,关税年年在涨,又裁撤了京畿禁军几万,还开始裁撤各地禁军,本也让朝廷多了无数度支,但是这钱粮啊,便是再多,总觉得也是不够用……”  倒也是这个道理,一个国家,每年的收入都在涨,但永远都没有够用的时候,永远都在缺钱。  “多一些钱能供度支,总是好的……”狄咏笑着。  曾公亮点着头:“那是那是……”  狄咏忽然说道:“曾相公,边关走私之事,本也繁复,先帝陵寝之事,却也重要。不若,这先帝陵寝之事,曾相公多帮衬一二,如何?当然……曾相公放心,四百万贯钱,晚辈几日之内,必然凑齐!”  四百五十贯,在狄咏这里,变成了四百万贯,可见狄咏心中对这件事多么不爽,能抠一点是一点。  曾公亮闻言,倒也真不拒绝:“陵寝之事,只要钱粮足够,倒也无甚麻烦的,盯紧一点就是,小狄相公放心!”  这就是答应了,也如话语所言,只要有钱,其实陵寝就不是事,盯着工期即可。  “好,那就多谢曾相公了……”狄咏是怕自己真忙不过来,开战计划开始了,那前期的准备就也要开始,比如,要整编党项 各部人马,随时随地,能成建制拉到河北山西前线来。  光这一件事,就很麻烦,还得靠米擒真野与李谅祚……乃至梁辛初。  还有身边欧阳修……也要忽悠一下,欧阳修如今是枢密院使,其实宰相权柄,是进不了枢密院的,所以,得忽悠欧阳修。  “老师,近来可收到河西都护府的军情?”狄咏主动问着身边欧阳修。  欧阳修点着头:“收到了,却也无甚要事,党项诸部,虽时有小乱,却也无妨,倒是……辽人如今出现在西域了,征伐连连,老夫回信去,便教王韶修缮玉门关阳关等处,如此,西域局势如何变化,倒也不足为惧……”  就等这话了,狄咏忽然皱眉:“啧啧啧……”  欧阳修心中一紧:“怎么了?子道你这是有什么担忧之处?”  狄咏还要卖个关子:“容学生细细思来,这一切,怕是没有那么简单……”  欧阳修心中更是一慌,他知道狄咏最擅兵事,连忙问道:“子道啊,西域何其广?辽人还远在千里之外,不会真有什么问题吧?”  “老师勿忧,待学生回去看看舆图,细细沉思一番,再来禀报……”狄咏于人心,当真炉火纯青,非要把这个关子放在这里,让欧阳修百思不得其解。  欧阳修自然皱眉不止,也道:“好好好,等你来说,为师也会枢密院与人商议一二……”  狄咏点着头,要的就是这效果,枢密院里有谁啊?苗继宣,等欧阳修与苗继宣等人开开会再说。  出得左掖门,狄咏还没注意,直往车架走去,一个人疾步而来,上前一礼:“学生拜见老师!”  “哦,仲针啊,何事啊?”狄咏问道。  赵仲针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老师说了一事,却给忘记了……学生实在等不及,便来寻老师了……”  什么事给忘了?  哦……狄咏笑道:“这有何难?上车,出城!”  大炮的事,这小子要看看大炮!大炮在哪里?城外吴家村,先帝赵祯实封给狄咏的四百户! 第677章 千秋万代之功 汴京城外,吴家村。  这一个村子都是狄咏的封邑,其实宋朝的封邑,大多都是一个“荣誉头衔”,获得这个荣誉头衔的人不算少,但真正获得实际封邑的人却是极少数。  可千万不要小看了封邑这件事,诸侯国这个词,其实就来自封邑,春秋战国的那些国家,都是从封邑开始的,后来朝代的那些八王之乱、七王之乱,这些王有能力叛乱,也只因为他们有实际封邑。  封邑,说白了就是国中之国。  所以到得如今,封邑就是一件极为谨慎的事情,而是封赏的规模也越来越小,狄咏昔日那么大的功勋,实际也不过四百户。  而狄咏最很重要的火炮,也就在这吴家村里,只有……一门!  几个操炮之人,都是吴家村的良家子,是昔日沈括麾下沈力士送这么样品过来的时候,狄咏吩咐他教授的几个操炮之人,显然操炮也是一门技术活。  皇长子赵仲针看着从吴家村祠堂里拉出来的炮,惊骇不已,问狄咏:“老师,竟是这么重的物什?”  为何这么说?  因为只是要把这么大炮从祠堂里拉出来,就要十几个村民前拽后推。  狄咏笑着点头:“两千多斤……”  赵仲针立马有了一个疑问:“这般重的物什,可如何带着行军打仗……”  狄咏给了一个很淳朴的答案:“人推马拉……多来几匹马,多来几个人……难是难了点,慢是慢了点,终归也要带着到处走!”  赵仲针惊叹一语:“十足费力,若真如老师所言有百门之多,便是要几百匹马,上千的人……”  狄咏摇摇头:“那还不止,弹丸火药也要运送,皆是重物,还要带着随行工匠,随时修车……还要带养马之人……诸般人手,百门炮,至少要两千匹马,四五千人……”  “人吃马嚼,耗费甚巨啊……”赵仲针如今看问题真的能看到本质,要供应这支军队,其实背后,还得无数后勤辎重人员。  战争能力最主要的体现方式,就是后勤能力,没有之一。  依旧是吴家 村的后山,或者叫做后土丘,开封这里,没有真正能称得上山的地方。  狄咏在问:“谁来操炮?”  一个年轻汉子上前:“禀主人,小人负责操炮。”  “你唤何名?”狄咏又问。  “小人吴鲁……”  “这炮该如何操啊?”狄咏显然心中还有些不信任,不知道沈力士培训的效果。  吴鲁舔了舔嘴唇,有些紧张,答道:“这个……先估距离,再对方向,再估角……角度,再选药量,一切妥当,先射一炮,再作调整!若还不中,再调整……”  这个步骤,倒是没什么大问题,但狄咏其实有些不满意,因为其中用了“估”这个词,也就是不能精确。不过,也没办法,补救措施就是射一炮调整,校炮是正常的,不过却又需要连续校炮……  要改进这个操作,只能寄希望于沈括这么长时间能试验出一个比较精确的射表。  “来吧……”狄咏还是基本满意,再一指远处三里开外的一棵树:“那里,那棵树!”  吴鲁带着几个汉子开始了,先摆正方位,再清洁炮膛,然后开始调整角度高低,调整的办法也极为原始,竟然是前后用木块垫高……  垫前面,角度升高,垫后面,角度降低……木块有薄有厚,用于微调。  一旁还有秤,给火药称重。  旁边还有忙碌,烧柴火堆,要想大规模开炮,准备许多篝火堆是极为必要的,否则无以引燃。  是真复杂!  赵仲针又道:“老师,如此繁复,临阵之时,怕是不便啊……”  狄咏说了一个道理:“一门炮,自是不便,百门炮,那就无妨了……”  什么意思?  若是只有一门炮,那真是意义不大,麻烦得紧。如果真有百门炮能齐射,再怎么复杂,也值得!  赵仲针想得一想,点着头:“老师说得是,若真是有开山裂石之威能,百门来射,攻城掠地,当真不同凡响,些许繁复,倒也算不得什么……”  “那你就好好看看!”狄咏知道赵仲针最关心的就是这火炮是不是真有开山裂石 之威能。  吴鲁倒也熟练,不得多久,射击之前的准备就已完毕,走向狄咏:“主人,是否可以开炮?”  狄咏转头看向赵仲针:“仲针来?”  赵仲针也不惧,点头:“学生来!”  一旁捡起一个燃烧的木棒,走到火炮之前,倒也不用问,便是知道该点哪里,虽然没见过这么大火炮,但点爆竹也是年少常玩,一个道理。  火绳滋滋在燃,赵仲针也知道要连连后退,这次狄咏倒是不远远去躲了,这门炮经过反复操弄验证,炸膛的几率几乎没有。  “轰隆”一声,闪光带着烟火,一阵浓烈的硝烟味道。  空中还有破空之声。  三里之外,能清晰地看到烟尘四起,碎石炸裂……  自然是又没有打中那棵树,弹丸只在那棵树周遭落地,但狄咏极为满意:“准,极准!吴鲁啊,有赏!”  “谢主人!”吴鲁躬身一礼,脸上大喜。  狄咏抬手一挥:“马!”  赵仲针有些目瞪口呆,却也连忙上马。  三里之遥,到得近前,还得下马步行片刻,一个大坑就在眼前,远处一条直线,还有坑洞好几个。  为何?因为实心弹丸,若非松软地面,并非击地就会陷进去,还会跳动,犹如皮球一般。  “如何?”站在坑前,狄咏笑着问道。  “杀器也!有此百门,城池之间,全无敌手!”赵仲针惊骇答道。  “嗯,其余火炮,还在太湖,近日就需要调运了,也还需调拨军汉操练……”狄咏的时间有些急。  “应该应该,老师造出此物,于国于民于社稷,千秋万代之功也!”赵仲针真心一语,看向狄咏,眼神之中便是无尽的崇拜。  狄咏却还有为难,调拨军汉操练,如今他也不是枢密院使了,上哪去调拨军汉操练?  倒也不是一定不行,比如把欧阳修苗继宣等人也叫来看看……  其实就是狄咏有一个纠结,这火炮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东西,私人!一旦与欧阳修苗继宣等人和盘托出,这就成朝廷的了。  这个心态上,还需要一定的转变。 第678章 狄咏就是朝廷 倒也不用太过于纠结,狄咏片刻之后就把心态转变过来了,如今本就大权在握,也就是说狄咏自己,已经就是朝廷的代表。  谁是朝廷?  狄咏就是朝廷!  得有这个自信!  不过,狄咏还是要留一手,所以他开口:“吴鲁啊,村中有多少青壮子弟?”  吴鲁虽然不解,却也回答:“回主人,倒是也未仔细算过,估摸着,七八百人。”  “倒也不知多少人愿意随某从军,建功立业!”狄咏这是商量的语气,其实也是一个命令,封邑之下,皆是私产,包括人口,都是狄咏私人财产!  “随主人建功立业,那是小人们的福气!”吴鲁会说话。  “好,村中青壮,皆先登记造册,你带他们学操炮,到时候若是要用,一并入伍。明日某派人送钱粮来,以军中月例三倍发放,家中田地若是耕种不过来的,雇人耕种。从今年起,不必再向某交田赋了!”  狄咏这个待遇,是真的好!既发三倍工资,也免田赋,村中之户,就凭这一条,一跃就是中产阶级,甚至有能力供孩童读书进学。  吴鲁立马跪拜而下,周边一圈汉子,皆是跪拜:“拜谢主人恩典!主人之恩,如同再造!我等必对主人忠心耿耿!”  忠心这种事情,其实没那么复杂,对于这些底层百姓,只有一个道理。  有狄咏,有好日子过,没有狄咏,好日子就到头了。就这一条,就能确保忠心,能确保任何时候,这些人都会主动去维护狄咏的利益,也就是维护自己的好日子。  狄咏看了看赵仲针,这种场面,被赵仲针这个皇长子看到了,其实多少有点不好。人家是皇帝的长子,是未来的皇帝,人家想要的是天下所有人的忠君!  见得赵仲针没什么别样的反应,狄咏倒也放心了,其实也不矛盾,忠仆也是美好的品质,狄咏的封户,本就是朝廷与皇帝给的!  赵仲针显然还沉浸在对火炮的惊喜之中,开口说道:“老师啊,若是百门火炮摆在这里,那将是何等盛景!”  狄咏笑了笑:“回吧……”  再上车,赵仲针忽然说道:“ 老师,其实学生也有……唉……这么说……”  “直说!”狄咏回道。  “学生也有一股冲动,想着从了军伍,建功立业!”赵仲针说这话,还真是有不小的心理负担。  狄咏惊讶不已,转头看向赵仲针,心里其实很高兴,却摇摇头:“不允!不可允!”  赵仲针其实料到了这个答案,有些失望,又道:“若非生在帝王家,学生必然披坚执锐,随老师征战沙场!”  “此心甚好,此举不可!”狄咏继续摇着头,严师风范,一点不假。  却是狄咏又道:“不过……”  赵仲针心中一喜,脱口而出:“不过什么……”  “你虽不可上阵,却可临阵,若是可以,带你到军中前线观战,倒也无甚不可。”狄咏心思不必说,见过打仗的皇帝,与没见过打仗的皇帝,那肯定不是一回事,区别甚大。  “好好好,劳烦老师去与太后父皇说说,让学生随军……”赵仲针还是有点不沉稳。  “胡说八道,随什么军?哪里有军要随?是随在为师身边走动,听候教诲。”狄咏在批评,赵仲针是知道宋辽要开战的,别人不知道啊,也不能知道。  “是学生鲁莽了……”赵仲针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嗯,大丈夫行事,不可不密,但有不密,必是前功尽弃!”老师教诲。  赵仲针拱手:“学生谨记!”  “太后那里,我自去说,不在话下。陛下那里,还需你自己去说……陛下如今越发厌恶与我,我去说,此事反倒难成……”狄咏这挑拨离间,随时随地,信手拈来。  一听这话,赵仲针果真眉头一皱,心中不爽,却也不表达,只道:“嗯,学生自去与父皇分说。”  坐看叛逆儿子忤逆亲爹!  赵仲针一定会登基!狄咏自信非常!  我狄咏说的,赵仲针一定登基!谁来都不好使,哪怕皇帝赵曙!  狄咏眼里看到的赵仲针,那就是皇帝赵仲针。让赵仲针去与赵曙干架,只要别动手打起来,怎么干都行,越激烈越好,出事了,狄咏全兜着。  所以狄咏说道:“你就与陛下说,说你想以黄常之名,到政 事堂来当差,如此即可,不必说什么直白话语,免得惹恼了陛下!”  狄咏出了个主意,让皇长子到政事堂当差,自然就受狄咏节制,自然就是想带到哪里就带到哪里。  狄咏这主意,还看似是为赵仲针考虑,尽量在避免父子纷争。  但这些话,听到赵仲针耳中,总是一种无以名状的难受,有这么一个不通情达理的爹,还得人处处小心翼翼去应对,岂能不难受?  回了城内,赵仲针自是急忙入宫去。  狄咏回政事堂,才刚到门口,就看到文彦博在里面大呼小叫,在骂人!  文彦博之所以能来骂人,还是因为狄咏头前在朝会的那句话,本来是把文彦博拿下御史台严查的,后来因为“失心疯”的病,让家眷来接回去了。  这他妈才接回去不久,人家就又来政事堂闹事了。这文老头,今日那真是怒火攻心了,憋屈太大!  政事堂内,一众官员,唯恐避之不及,连曾公亮都躲出去了。  却是狄咏走进来了,正听文彦博大骂:“奸佞狄咏,不得好死,你们这些人,不为君子,戚戚小人也!你们惧怕他一时权柄,老夫不怕,老夫这条命跟他豁出去了!”  来去办差的官员,一个个低头快走,看都不敢看一眼,这老头,着实是疯病发作,没有别的解释了,只有这一个原因。  要说狄咏奸佞,这政事堂的差事,人家是打理的井井有条,反倒是这骂人的老头,本也身为宰相,三天两头看不到人影……  狄咏此时就站在文彦博身后,倒是许多来去匆匆的官员差吏停住了脚步,给狄咏行礼。  文彦博转头一看,几步上前,口中有语:“终于寻到你了,奸佞!拿命来!”  这一套操作,狄咏有点眼熟!这不是昔日他狄咏干韩琦的时候用的套路吗?在政事堂撒泼打滚要杀人。  狄咏没动,也没说话,就看着文彦博往他面前冲过来。  这一幕,倒是吓坏了周遭之人,反应快的,连忙也往这里冲,便是要来劝说阻拦,但这哪里还来得及?  说话间,文彦博就冲到了狄咏面前……  狄咏依然没动! 第679章 晦气 大闹政事堂这种事,狄咏自己算是开先河之人。  但此时此刻与彼时彼刻,区别甚大。  但两次闹事的人,其实内心里的想法却又大同小异,狄咏来闹,是仗着自己被人同情的心理。  文彦博来闹,也是仗着被人同情的心理,他自认为自己会得到大多数人的同情,他自认为朝堂上下,大多数官员肯定对狄咏都不爽,只是不敢轻易表达。  所以,他来闹了!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电竞,菜是原罪。其实人生也如此,菜也是原罪,人的能力大小,直接决定了这个人在旁人眼中的所有观感。  一个人的品性不好,但能力强,能把工作做好,能把事业做好,品性不好也会得到许多人的原谅与妥协。  因为一个人能做好工作事业,就能惠及身边许多的人,同事,家人,领导,朋友,能给许多人带来利益,这是能得到更多原谅与妥协的原因所在。  一个人品性再好,能力不足,干啥啥不行,在许多人眼中,那就是一个……“垃圾”!只要能力不行,就会给身边很多人带来麻烦与困扰,特别是在职场!  若是有些人品性又不好,能力又不行,那就不谈了……那一定是个垃圾!  当然,也还有许多中间项,也就是绝大多数人处在的位置,就是品性也可以,能力也还行,这样就足以是人才了。  狄咏,兴许,就是能得到更多原谅与妥协的那个人。  而文彦博,且不谈他品性上的污点,只能力不足这一项,那他就是一个垃圾。  看着文彦博快步近前,一动不动的狄咏,倒也不尴尬,他心中有一个疑问。  听得文彦博继续大骂:“奸佞之辈,祸国之臣,叛乱之贼,今日定然不得好死!”  狄咏忽然就把心中疑问给问出来了:“文相公,你如此气冲冲前来,是你要打我呢?还是你要我打你?”  这真是狄咏心中的疑问,因为文彦博已经就在面前两三步了!  但就是这两三步,文彦博停住了,也被狄咏问住了!他冲上来的时候,没想过这么多!  冲到面前了,就要面对这个问题了!  刚才还说要与狄咏拼命,但文彦博也知道,这老命……就算拼完了……那武夫狄家门第的麒麟儿,肯定还能活得好好的……  也就是说,拼命……是不现实的!  好在这一愣神,文彦博的台阶也就来了,章楶是第一个赶到的,拦在了文彦博与狄咏之间,正劝:“文相公,莫要冲动,莫要冲动啊……”  台阶下来了,所以得发飙,文彦博骂声更甚:“老夫与你这叛贼拼了!”  当然,也还有动作配合话语,文彦博得往前继续冲啊,不断去扒拉章楶,大概意思就是……不是章楶挡在这里,今日 定要与你狄咏同归于尽。  狄咏又有疑问,这老头气势惊人啊!这他妈的……有点让人刮目相看,不似一般文人士大夫,要是真有如此胆气,这大宋朝倒也有救了!  所以狄咏开口:“旁人皆往一边去,我与文相公细谈!”  狄咏这是下令了!  但章楶没有离开,而是转头看向狄咏,对这个命令表示怀疑。  “让开,都让开,所有人不得上前!”狄咏严肃一语,还在跑过来的,脚步停了,已经拦在当中的,面面相觑,章楶这般直属下属,便是有些不敢忤逆,真不自觉往一旁去。  又听狄咏一声严厉呵斥:“都让开,文相公两朝老相公,岂可无礼?”  这一声之后,周遭之人,当真在散,虽然动作不快,却真就散开了。  两三步内,文老相公与狄咏,又当了面,毫无阻碍!  文相公骂声是不绝的:“老夫此番,定不与你甘休,你这国贼,死不足惜!”  没动?  狄咏很失望,这他妈……  行,我狄咏主动往前走一步,让你拳脚一抬,就能够到。  “你你你,不得好死!”文老相公继续骂!跳着脚骂,与泼妇骂街,就差一个身前击掌了。  只是……文老相公这脚步,不自觉往后退了退,也是狄咏人高马大,身高比他文彦博高了一个头,腰背更是粗壮了一大圈,往前走来,着实骇人。  文彦博怕就怕狄咏砂锅大的拳头一下来,就得立马跪在地上求他文彦博不要死了!  文老相公在退,小狄相公更是失望,又往前走了一步,终于与他说了一句话:“文相公若要拼命,但来无妨!”  文相公又退了一步:“你欺我老无力,你这国贼,如此威胁,欺我老无力!”  “你来,老相公只管来,今日你若动了手,身为晚辈,我定然是不会还手的,若是我仗着年轻动手打你,那真是天下笑柄!”狄咏不是阴阳怪气,也不是拿人取笑,而是真心所想。  他想看看,是不是兔子急了,真会咬人!  “你……你你,心思歹毒,奸计丛生,你想动手打老夫,却又不敢,若是你想让老夫打你,如此你好名正言顺谋杀朝廷忠良,老夫才不上你的当!”文彦博一边退,一边抬手指指点点。  真他妈聪明!  狄咏彻底失望了,就如昔日狄咏骂晏几道,殴斗之勇也无!为什么十几岁的晏几道连殴斗之勇都无?  都是文彦博这种人教出来的!  文彦博有一句话说得不对,说狄咏想打他,但不敢。  失望的狄咏,上前就抬手,一个大逼兜子,巴掌呼在文彦博的脸上!  当然,看起来气势十足,但力气却真不大,狄咏不想自己真得跪在地上求文彦博不要死。  打这一下,属于是侮辱,没什 么其他意思,不必重力!  所以,文彦博也没有栽倒在地,也没有趔趄几步!只是头被打得微微一偏!  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  狄咏殴打老年人了!  满场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凉气!  文彦博也愣愣反应过来:“你……你敢打我,我……我与你拼了!”  狄咏再也不信了,拼了、拼命、豁出去,狄咏都来回听了几遍。这话若是他狄咏说出口,那管他怎么回事,必是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  偏偏文彦博这里,成了车轱辘话。  狄咏又往前走了一步,这回没什么期待了,这老头肯定不会上来拼命。  果不其然,嘴炮依旧:“我文彦博与你这国贼势不两立,不共戴天!”  狄咏开口一语:“看来太后所言不差,老相公如今真是失心疯了,来人呐,送回家去,也去问问,太医去了没有啊?这病,得治啊!不治好怎么能行呢?文家的人呢?这不把人看好,还让老相公到处走动……赶紧送回去……”  说完,狄咏起步往自己班房而去。  就听身后文彦博大喊:“国贼,不要走,有胆不要走!”  狄咏脚步一停,转头看一眼,故作凶恶:“怎么?”  “你……你你你,不得好死!”老相公骂人都没啥新意,词汇不多。  “嗯,知道了,你把病治好,活久一点,免得看不到。”狄咏话语冷淡,也以为文彦博至少要上来扒拉他一下,看来刚才那一巴掌,震慑力已经足够了,上来扒拉都不敢。  狄咏自顾自进了班房。  门外吵杂起来了,章楶在劝:“老相公,回家吧……回去将养几日,病好了再说……”  “老夫没有病,老夫没有病,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乱臣贼子!不得好死!”文彦博又开始扒拉章楶了。  “老相公,我家相公脾气不好,若是稍后脾气上来了,怕是不美啊,怕是老相公……唉……回去吧……”章楶又劝,是真怕狄咏转头又来打人,给人打出个好歹。  “他他他……他有胆杀了老夫,且看他敢不敢!”文彦博奋力挣扎,谁来拦也不好使,若不是年老无力,章楶还能拦住他?  狄咏闻言,果然从班房出来了,面色如狼似虎,一柄腰刀挂在腰间,手握刀柄,锋刃半出,虎目一瞪,抬手一指:“你说什么?”  章楶连忙使劲去拉:“走,老相公,回家,咱回家,回家回家……”  要说文彦博年老无力,当真不假,章楶拖拖拉拉,就忽然把他给拉出去了……  临出门还有骂声:“老夫死节死国,岂能怕了你这个乱臣贼子……老夫此生,定与你誓不甘休!”  “晦气!这疯病倒也不知治不治得好……”狄咏也骂了一句,回班房了,工作很多。 第680章 人心,自有所向 政事堂里又是一场闹剧,必也是许多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也是长见识了,俗话说,打人不打脸。  小狄相公今日,多少是真有些过分了。不尊老不爱幼的……  但这文相公,也着实气人了些……如此指着鼻子骂人,口无遮拦一通骂……骂小狄相公乱臣贼子,朝堂奸佞……  这些话,显然政事堂里许多人是不认同的,不说小狄相公这些年的功勋,也不说小狄相公这些年给整个国家的人带来的那种与有荣焉的荣誉。  就说小狄相公这份工作态度,乃至工作能力,不知胜过文彦博多少。  当官,真有两种当法,狄咏与文彦博,就是这两种的典型代表。也是狄咏如今越发成熟了,放在几年前,狄咏打死也不认为自己真的能如此伏案工作。  如今也是没有办法,逼着自己也要认真工作。文彦博那种当法,纯属甩手掌柜,累了同僚,难了下属。  狄咏事无巨细都能有准确定断,既帮了同僚,也不必下属为事情对错背锅,这一点很重要,人缘也是这么来的,且还事事皆明,井井有条,不出什么差错。  一句话,跟着文彦博,累死累活,且可能要背锅,跟着狄咏,工作轻松顺利。  人心,在此!  足以!  这与是非对错,关系不太大。人心自有所向!  狄咏这边与人打架……呃,打人。  皇长子赵仲针那边,也正在吵架。  皇帝赵曙正在骂人:“那狄咏有什么好?你偏偏要时时跟着他?啊?他到底如何蛊惑与你?你说与朕听听,他是如何蛊惑你的?”  赵仲针刚才显然是说了一大通,但还是少不了这一遭,却也只得解释:“父皇,老师乃是世间少有之大才,儿臣跟着他,那是学本事,学才能,哪里有什么蛊惑一说啊……”  “有才之人多了,他虽然有才,却无德,他不忠天子,这般臣子,岂能亲近?”老父亲谆谆教导。  “父皇,《孝经》有言……”赵仲针这番话与狄咏说过一次,但这次没有说出口。  皇帝直接打断: “别说什么《孝经》,试问,历朝历代,不忠之臣,要来何用?你为皇家子弟,岂能连这点道理都不懂?你若如此一意孤行,朕要你这个儿子有何用?”  “父皇啊……老师非不忠也,老师实乃大忠之人!其中道理,儿臣今日谏言一番,必把此事说清道明……”赵仲针还是天真了点,以为可以讲道理,只要讲清楚道理,就能解决君臣不和之事。  却是赵曙哪里有这闲心,开口呵斥:“莫要在此卖弄辩机,他忠心与否,朕这个天子,岂能不知?你好自为之!”  赵仲针难受不已,终于是忍不住说出了一些忤逆之语:“父皇以往,从不是这般……父皇,当为明君啊!万万不可昏庸……老师乃家国柱石之臣啊,内外之事,皆要倚仗,岂能如此不辨是非啊……若是重用老师,大宋必得汉唐之荣光,否则,危机四伏,今日今时好似安稳,却哪里知道来日子孙,必有大祸!辽人早已暗藏祸心……”  “住口!小儿岂敢妄言君父!你这不忠不孝,怕都是与那狄咏学来的!”赵曙气得额头都在抖动,若不是亲儿子,那他妈非得扔池塘里溺死算了。  “父皇,父皇啊!”赵仲针已经跪在地上了,苦口婆心:“良言苦口啊,忠言逆耳啊!先帝之所以贤明,那是以人为镜,父皇岂能如此刚愎自用……”  “滚出去,滚!滚出去!”赵曙破口大喊,手指使劲指向门口,还有呼喊:“就当从未有过你这般不孝子,你也长大,从此不必入宫来拜了!褫夺你的爵位官职,贬为庶人,贬为庶人!”  赵仲针豆大的泪滴就落,重重磕头,已然是泣不成声:“父皇,儿臣皆是为父皇好啊,皆是尽忠尽孝啊!”  “滚,滚!”赵曙头一偏,算是打定主意了,这儿子不要了!更别说什么太子!  但气话是气话,他赵曙,说了不算,别说太子之位的归属。就说褫夺爵位贬为庶人,他赵曙说了也不算,这是要手续的,要程序的!  内宫的程序,在太后 那里。外官的程序,在狄咏那里,哪一条他赵曙都走不通,只能当气话说。  赵仲针什么爵位与官职了?忠武军节度使,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淮阳郡王!且,赵仲针已经改名了,叫作赵顼,只是这名字还没叫习惯,或者说,这个名字也是一个忌讳,是不能叫的。  要褫夺这些爵位与官职封号,是需要罪名的,查实的罪名!更需要有人去为皇帝查实这些罪名,这些,赵曙哪一条都做不到。昔日赵曙自己谨小慎微地当一个憋屈备胎的时候,也是生怕自己有什么罪名被人拿捏了……  按理说,赵仲针(赵顼),今年还要进爵,升为亲王。甚至也要开小府,有属官,也就是所谓太子东宫属官的前奏。  这些本该是皇帝来一应安排的事情,不过显然如今皇帝没有这个想法了。  不过,狄咏显然得有这个方法,得给赵仲针去安排一下。  赵仲针磕头,出门,滚了,不滚也得滚了!  出门之后,扬头看天,长长叹息,摊上这么一个爹,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赵仲针心中憋闷不已,委屈至极,他甚至以为自己的爵位官职真会被褫夺,因为他爹说出来的,天子所言,岂能有假?  所以赵仲针还有一股子怨气,他当不了天子了!这是赵仲针此时此刻下意识的想法。  岂能不怨从中来?  放在之前,他兴许不会这么怨恨,因为之前他也还未真正想过关于克继大统的这些事,觉得还远着呢,他爹还年轻着呢。  近来,他对于家国,有了一种责任感,有了一种使命感,想着要如何治国,如何强国,想了一大堆。  陡然,不给他克继大统了。  赵仲针有一种无力感,遗憾,不服,不忿!  就站在御书房外不远,赵仲针目光森冷,左右去看,哪哪都难受!甚至不知道怎么发泄心中愤懑怨恨。  停得许久,赵仲针转身,往后宫而去。  要见两人,先见亲妈高滔滔,再见曹太后。  他想的是……回旋,想主动争取一下,不愿就此失了大宝。 第681章 所谓夺嫡之争 高滔滔,一个三十出头的女子,一个很有主见的女子,后人甚至评之曰:女中尧舜。  当然,高滔滔的这个评价,是文人士大夫给她的,因为高滔滔是一个很保守的人,王安石变法最后的失败,与其说是败于司马光,更多是败给了高滔滔这个来日垂帘听政的太皇太后。  历史上,高滔滔来日也是要临朝听政的!虽然高滔滔是保守派,但比起他老公赵曙,高滔滔反而政治上、治国上,能力更胜一筹。  赵仲针叩拜在亲妈面前,已然是痛哭流涕,不是演戏,是纯属委屈。  高滔滔听得赵仲针一番话语,唏嘘说道:“官家真是糊涂了,嫡长之子,拜得大才为师,本是好事,何必如此做派。便是那狄咏把仲针教得好,那也是自家得了便宜不是?唉……”  这个道理,很简单。就算皇帝与狄咏有什么不快不和睦的地方,狄咏本是天下少有的大才之人,自己儿子跟在狄咏身边走动,但凡学得几手为人处世的能力,得利的那也是自己!若是狄咏真诲人不倦,认真教导,岂不更是好事?  夫妻俩,格局是真有点差距。兴许问题根源,在于赵曙自己觉得自己隐忍憋屈了三十年,一朝权在手,就是翻身农奴把歌唱,恨不得一步飞上天。  而身为女子的高滔滔,其实并不觉得这些年日子过得有什么憋屈,对她来说,十六岁嫁作人妇,相夫教子,正常日子,也不贫穷,也不受气……所以,心态上,是真不一样。  赵仲针听得亲妈话语,心中舒服多了,说道:“母后,儿臣就是这般想法啊,只要能跟在老师身边,一举一动,一言一语,皆有所得,岂能不多跟着老师长进?”  “我儿想法对,只要小狄相公不为难你,没有不待见你,你岂能不努力进学?”高滔滔点着头,当真通情达理。  “可是父皇要褫夺了儿臣的爵位与官职……唉……”赵仲针这回是找对人了,被爸爸欺负了,找妈妈肯定没错。  妈妈自然要安慰儿子:“唉,你父皇一时气话,你也不必放在心上,无妨的……褫夺爵位官职,岂是一语能成 ?过得几日,待你父皇气消了,母后自去为你相劝……”  有时候啊,母亲,或者说女人,其实是不懂男人之间,或者父子之间,到底为何相争!  男人,其实都是带着幼稚的,也如女人也有女人之间的执念。男人的幼稚,就不是女人能劝得好的。  这在于雄性哺乳动物对于自身权威的维护。  赵仲针与赵曙之间的问题,其他的其实不是那么重要,真正最严重的矛盾所在,是赵仲针这个半大小子对于父亲权威的挑战,这是态度上的问题。  不仅皇家如此,家家户户,都如此!半大小子与父亲,必然会有的这个过程。  高滔滔,若是不明白此节,就不可能解决得了这个问题。明白了此节,也才只是有了解决这个问题的基础。  但赵仲针闻言,心中大定,因为他在母亲这里得到了应该有的支持,也就足矣。  “母后,儿臣……今日,甚是惶恐,却也委屈……儿臣若是不遵父皇之言,非要去那政事堂上值当差,想来父皇定然更是不喜儿臣……如之奈何……”赵仲针还需要老妈的一句话。  高滔滔点着头:“你自去,学的是那治国理政之才,学的是那经世济民之道,岂能不去?此时不去,更待何时?如今都言小狄相公治国理政能力出众,而今小狄相公愿教你,你更要好好学。你父皇那里,自有我去说项。”  高滔滔显然也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归根结底还是她娘家人,宋朝都是这个惯例,曹太后为皇后的时候,她的亲属子弟都到了宫中当值。  而今高滔滔为皇后了,高家,上到老爹,下到弟弟,还有一些家族子弟,都有官职,甚至入宫当值,她亲弟弟高士林,更是殿内崇班,狄咏昔日也当过这个官。  如此,高滔滔才知道“如今都言小狄相公治国理政能力出众”,显然这种口碑,对狄咏很重要,这也是狄咏如此努力工作的原因所在。  高滔滔如此一番言语,赵仲针心思彻底定住,如此他才知道,要褫夺他的官职爵位,还真不是皇帝口一开就能成的事。当然,也分皇帝,若是仁宗时候,那 还真就是口一开的事。  “儿,拜谢母后!”赵仲针大礼。  高滔滔起身去扶:“你是母后身上掉下来的肉,母后不疼你,还能疼谁呢?你也要努力,一定要努力!一定要成才!”  说起来伤感了,赵仲针又抹起了眼泪。  母子俩一番私话,赵仲针从高滔滔这里离开,便又往太后那里去。  在高滔滔这里,赵仲针更多是寻求感情上的安慰与支持,到太后那里,他要寻求的不在感情上,而在是非曲直上,是思想上的认同,是在去验证自己所思所想,到底对不对。  其实……当然……也是要获得政治权力上的支持。  太子,天子,这一条路,赵仲针知道自己需要什么样的支持!他很聪明!  赵仲针,已然主动在争了!所谓夺嫡之争!是他亲爹给了他这个危机感!不得不主动去争了!  内有太后、母后,外有狄咏,乃至更多的政事堂官员认同,两条路,都要走!如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太后当面,又是一个痛哭流涕,这回,赵仲针多少有点做戏的成分,因为他感情上的委屈已经不大了,这回是场合需要!  太后听得赵仲针一番陈禀,也是事无巨细的话语,赵仲针话语上是真诚的,太后听完,也叹着气:“你母后说的对,江山社稷,终归是我赵家的,你学的本事,也是学在赵家人自己身上……你父皇做得不对!朝有诤臣,国不亡也!你父皇却不懂得这个道理,他只想让朝堂上下皆顺从之辈,如此朝堂,才是真正奸佞横生……”  赵仲针连连点头:“太后,孙也是这么想的,昔日先帝身边,言官无数,常常直言上谏,说得先帝面红耳赤,所以才朝堂清明,诸事顺遂,国家开疆拓土,百姓安居乐业,无往不利。偏偏到得如今,父皇就容不下一个才能出众的臣子……老师大忠大孝也,人人皆知,偏偏父皇不知……”  “好孩子,你说得好,说得对,说得有理,这番话说在朕心,朕甚是欣慰,来日家国有你啊,朕也就放心了!”曹太后这番话,还真是由衷而出,也是赵仲针明事理,有大智慧。 第682章 循循善诱欧阳修 赵仲针此来,就是为了获得太后认可,便是又道:“太后,孙为难犹豫间,却是不知该不该再去政事堂上值当差了……所以才来问……”  “你,你去吧,该去!你都说了,在子道身边,每每获益良多,子道对你,那当真是用心教导了,此不是大忠,何为大忠?若是奸佞之辈,又岂能如此用心教导你?唉……”曹太后说到了事情本质。  “便是这个道理,对,文相公在朝堂说老师一手遮天,乃奸佞祸国。若老师真想一手遮天,他又岂会如此用心教导孙儿,这个道理,太对了!”赵仲针也多想通了一个道理,挺高兴。  “仲针啊,认定了的事情,就当义无反顾,此为恒心,成大事者,必要有大恒心!你有先帝之风,先帝一生,少年时就意气风发,锐意进取,便是到得老年来,也依旧如此,如此才重用了子道这般大才,此乃恒心!万不可失……”  曹太后也在谆谆教导,这天下,终究是赵家天下,赵家出人才,曹太后心中的欣喜欣慰,溢于言表。  “孙万不敢与先帝去比……”赵仲针谦卑非常。  “哈哈……你不比,往后总有人要比的,后人也会去比,你自己更当主动去比,如此才可明得失,得长进。要有目标,以先帝为楷模,必为明君!”曹太后很高兴。  赵仲针只在听到那一句“必为明君”,已然心花怒放,这就是一个承诺!他这一趟的收获!  “孙谨记太后教诲……”赵仲针大礼而下。  “你自去吧,办了出身,审了官,报备了诰命,上值去……往后无事啊,多来……”曹太后其实也心如明镜,给出了话,那就是真满意。一来满意赵仲针,二来也信任狄咏的选择。  “孙这就去寻老师安排,往后一定多来听候教诲!”赵仲针有点等不及了,还得去“伪造”一个出身,黄常,开封人哪里人,哪年哪月哪里读书,什么时候得的什么功名,补的什么官缺……  正儿八经 的!日常上班,给狄咏当秘书。  但赵仲针的身份,显然在政事堂是瞒不住的,也不可能瞒得住,最多就是个小范围的秘密而已。  这倒是狄咏需要的……  为何需要?  将来的太子,天子。对狄咏敬重有加,对狄咏唯命是从……所有人都看着,日久也就习惯了,习惯也就自然了,哪怕来日天子坐了高台,也是个习惯自然。  习惯狄咏,定夺大小事情。  狄咏工作卖力,事情也多,在政事堂处理了许多公文,见了赵仲针,又安排赵仲针出身与诰命的事情。  接着就带赵仲针去枢密院见欧阳修。  关子卖了许久,欧阳修与苗继宣商议了几番,也商议出了一些事情……  狄咏来得自然恰是时候。  开会,秘密会议,赵仲针坐一旁伺候,端茶倒水,提笔舔墨……  苗继宣比较着急,先说:“小狄相公,下官与老相公商议几番,便是越想越觉得辽人大军出现在西域之地,此事非同凡响……”  “哦,说来听听……”狄咏点着头。  “以往有党项西夏为阻拦,宋辽之间,只在河北山西一线有接壤,所以互相防备之事,便也只在这一线……而今战线一变,辽人先手谋西域,必要图谋河西……”苗继宣真是深知兵事!  狄咏点点头:“嗯,我正有此般忧虑……”  欧阳修接道:“子道啊,此事……你说说,说个切实道理来,如此猜测,朝堂之上,难以为言……”  欧阳修显然是有点相信这个道理,但他也觉得这话说起来,别人不一定信,难以说服人。  狄咏点着头:“老师啊,史书万代,以史为鉴也,此乃读书之用。且看汉唐……汉与匈奴,匈奴之强,强在何处?河西也,河西为匈奴之腋,汉夺匈奴,便是一转颓势,即可张掖而击,也可掌控西域,匈奴立马势衰,渐渐而亡。唐与突厥,也是此般道理,得河西西域之地,便成包围之势,教突厥不可与西边诸过媾和,无贸易所得,草 原之上,便是连铁器都缺,败亡不远……”  欧阳修心中一紧,问道:“昔日汉与匈奴,唐与突厥,今日我宋与辽,皆同乎?”  狄咏点头:“本有不同,党项一亡,已然相同也……甚至,辽比昔日匈奴突厥,更强几分,因为辽有燕云,有几百万汉民,造作技艺,物资补给,皆强于匈奴党项……”  局势分析到这里,结论呼之欲出。  欧阳修已然着急起来,说道:“河西不可失,河西万万不可失……河西一失,辽人势力大作!当去信王韶,赶紧筑造关隘城池,修缮汉之长城!还要加快移民屯垦之进度,以保粮草辎重之供应!”  欧阳修知道问题的严重性,但他下意识的应对之法,还是保守办法,大修大建,以关隘城墙来阻拦。  狄咏摇了摇头,说得一语:“此法虽然要做,却不能保得稳妥,汉唐之法,才是真正稳妥之法。”  汉唐什么办法?主动出击的办法。  欧阳修摇着头,很无奈一语:“汉唐可为,而今却不可为啊……无汉唐那般强兵,又以何为之?”  欧阳修说的是现实,若能如汉唐一般,动辄几路大军往北出击,骑兵如云,骄兵悍将无数,也就没有这些无奈了。  狄咏并不反驳,其实也难以反驳,欧阳修的道理是对的,要想如汉唐那般出击,还需要长久经营,也如汉唐初期,经营未成,也没少受匈奴与突厥的侮辱。  “老师所言极是啊,却也不得不多做准备,否则来日,不久的来日,一旦辽人在西域势成,真几线南下,还拢得西域与草原诸部诸国之兵一起南下,那时候再来应对,必悔之晚矣……”  狄咏把这个道理说给欧阳修听,也看了看苗继宣。  苗继宣深知狄咏此言在军事而论,很有道理,立马跟着开口:“欧阳相公,小狄相公所言甚是,必是此理。昔日匈奴,在西域强势之时,与汉对战,一拢兵马,诸国诸部,无有不从!裹挟之兵马,多如牛毛啊!” 第683章 好,神机营 赵仲针在一旁听得那是惊骇不已,头前狄咏倒是也说了西域的重要,却没有说得这么透彻,今日赵仲针听得此番言论,心下急,脸上更急,脸都急红了,因为他亲自去过辽国了,辽人“狼子野心”,他比谁都知道。  欧阳修此时也在点头:“对对对,当早作准备,老夫当写成奏折,也当朝会去说,此事万万不能拖沓!”  狄咏开始安排了,当然,是以建议的行事来安排:“老师啊,此时此刻,先要让王韶整编党项诸部之人马,党项必要为大助力。此事当禀奏,枢密院也要有章程,党项诸部,皆要有军籍记录,整编操练起来,随时听候调遣……”  欧阳修又点头:“是极是极,却也要防止党项人大规模聚在一起整编操练而生乱事,昔日唐时,高仙芝于西域,就是异族生乱致使大败。”  “学生有计,可保稳妥!”狄咏继续建议。  “说,快说……”  “把党项整编人马,与其本部隔开,隔开越远越好!以本部家眷为人质,但有生路,可……”最后一句狄咏不说,去看苗继宣。  苗继宣心领神会,连忙接:“可屠全族!必保万无一失!小狄相公好计策!”  欧阳修听得心中一惊,这事吧,过于……但欧阳修也知道这办法好,百般不忍,却也点头:“唉……唯有如此了,那把整编党项调至何处较为稳妥?”  “此处,当有三点,一来,足够远,轻易回不去。二来,有粮就食,不可运粮去养。三来,有关隘阻路,如此,就算党项大规模哗变,也不可能快速回家救得家眷,如此可保反心不起。”  狄咏毒辣之策。其实也就是循循善诱,要把党项人调出来,调到离辽宋边境近的地方,随时能开赴边境作战。  欧阳修点着头:“你如此一说,这般地方可不多了……就食之处,不外乎关中,或是巴蜀之地,再就是中原了……却又不能离汴京太近,否则也怕万一……”  就食,就是要真正产粮之地,大规模军队驻扎,若不在真正大规模产粮的地方,而是要靠人力物力运送粮食供应,必然花费甚巨!  狄咏答着:“巴蜀太远,山脉隔绝,要是用时,调兵遣将过秦岭,不可为也,而且巴蜀湿热,党项人在那里,难以适应。关中不错,但关中……离党项故土近了点,不太保险。”  欧阳修问:“河北?”  问完欧阳修 看向狄咏,等狄咏答案,却又自己摇头:“河北不可,万万不可,河北离汴京太近,周遭皆是一马平川,万万不可,不可想那万一之事。”  苗继宣接了一语:“太原,并州,并州好,并州之南,平原之地也,产粮之处。太原坚城在北,黄河在南,东边太行大山,西边吕梁山脉,四围之地,党项就算作乱,四处无以可走,更归不得家乡。如此之地,可保党项人难生反心!”  什么意思?因为太原平原,或者叫做汾河平原,既出粮食,又四面如牢笼,安置党项人整编操练,确保党项人不敢反叛,最好不过。  狄咏立马跟着点头:“对对对,太原好,老师以为如何?”  为什么太原好?不仅因为苗继宣说的那些原因,更因为太原城一往北,就是辽国土地,就是辽人西京大同,那里就是前线,狄咏的谋划在这里!  欧阳修想得一想,点头:“太原,不错,不远不近……牢笼所在,有粮有食,可以节制!”  赵仲针听得这场高级秘密会议,那真在收益良多,也感觉到了自己无数的不足,这些相公们,对于全国地形地貌,真是了若指掌,连舆图都不需要,便可指点江山。他这个皇长子立马知道自己回去就该恶补什么知识了。  狄咏目的达到,说起了另外一件事:“老师啊,还有一件小事,近来,学生铸造了一些大火炮,巨大的火炮,威力惊人,便想抽调组建一支人马操练一下,此事还要枢密院之令,也是以备将来不时之需……”  狄咏把这件事说得极为轻松简单,并不详细去说这件事多么重要。因为组建一支人马,在枢密院这里,本就不是什么大事。  更重要的是,刚才商量之事,乃是天下之大计,此时再说组建一支人马,那就好像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情了,就会让人觉得这不是一件什么重要的事。  “多少人的人马?”欧阳修问得一语。  “两军,五千人!可置为一军!”狄咏答道。  “选在何处?”欧阳修又问。  “那就也放在太原吧,也可以就食,少些花费。”狄咏答着,依旧是那句话,前线,就在太原,那里也是所谓雁门关之处。当然,前线也不仅是在太原。  “嗯,你自把章程与苗相公商议定妥,多一点人马在太原,也是一手防备!”欧阳修答着,也未真正当回事,火炮火铳火箭火蒺藜这些 东西,不是什么新鲜事。  “下官当把此事办好!”苗继宣答复着领导的任务。  也是欧阳修对于狄咏的信任,更是狄咏在“欺负”欧阳修不懂兵事。  倒是这一手操作,赵仲针又有些惊讶了,好似又学到了什么,却又觉得不那么明确,这事他早已知晓了,本以为会很难办,没想到狄咏一句话给搞定了,那到底为什么一句话就给搞定了呢?  赵仲针陷入了沉思,得想一想这么简单搞定这件事的原因在哪里……  却看狄咏,点着头,也不多说什么,并不吹嘘这巨大火炮如何了得……  还是苗继宣问道:“既是置一军,那此军当取个名字才是,也好报备,小狄相公……”  狄咏点点头:“神机营!”  “好,神机营!”苗继宣点着头,转头去看赵仲针。  赵仲针连忙拿纸下笔,三个字,神机营,写好递给苗继宣。苗继宣看了看,放在怀中,要登记造册,要制作印信、虎符,要给编制,给钱粮……乃至调拨甲胄兵器……  会算是开完了,欧阳修还在一种焦虑的情绪当中,说道:“此奏当好好写,当老夫亲自动笔来写,当写明其中道理,要信服于人……”  其实也是难事,说服别人就是难事,特别是要说服别人也进入某种焦虑之中,更是难事。得欧阳修亲自遣词造句,把事情说得清楚明白,把危机一一点出。  “老师文笔,那自是不同凡响,动人动情,不在话下!”狄咏吹吹捧捧,最是擅长!唐宋八大家,那还有假?写个广告文案,那不是手到擒来?  欧阳修却一本正经,摆着手:“写罢,也送到你那来看看……不得轻视,到时候还要朝堂奏对,更是要面面俱到,胸有成竹……如此才能取信于人!”  欧阳修显然很有压力,刚才所谈之事,道理自己都明白,但要去说服大多数人,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把十万党项青壮弄到太原驻扎,还要整编操练,这可是天大的事。  “老师不必担忧,以老师之能,小事尔……”狄咏还给人戴高帽。  “诶,为师不通兵事啊……却又身为枢密使,哪里能有一丝一毫怠慢……”欧阳修答着。  成了!  妥了!  狄咏与苗继宣点了个头,起身:“那学生就不多留了,回衙办差,堆积如山!”  “你自去忙……”欧阳修头也不抬,多少也有点焦头烂额……只在思考如何说服人。 第684章 讲武学堂与时不我待 狄咏自去忙碌,战争要开始了……  狄咏自己,一定会在前线。  但狄咏如今身为朝堂宰相,百官之首,却又并不适合离开京城去前线。  这其中是有矛盾的,没有宰相亲自指挥战争的道理,但狄咏没办法,还是得去,那么京城这边,就要安排好许多事情。  三件事,第一,政治上的稳定,两个关键人,一个太后,一个曾公亮。  第二,军事上的稳定,那就是欧阳修与苗继宣。  第三,后勤上的稳定,这件事既在曾公亮,又在三司衙门。  其实三司衙门才是麻烦所在,王安石是三司副使,并非三司使,近来三司使是空缺状态,这是狄咏有意为之,一直没有主动去解决这个问题。  这个问题,狄咏也准备先就这么拖着,一直拖着。只因为王安石资格还浅,当不了三司使这个职位,只有拖着再说。  还有一件事,狄咏准备把知谏院司马光调到御史台去当御史中丞!让范纯仁升迁为了知杂事御史。  然后让两人带着诸般官员与差吏,出发去陕西河北一线彻查边境走私之事。  用人,是一个很有学问的事情。司马光这种人,说治国理政之上,兴许他并不一定极为优秀,但在做言官御史,乃至吏治方面的事情上,司马光一定是一个顶尖人才。  极端保守派,是有极端保守派的现实用处的,那就是你能相信他对于是非对错的基本人品,对一件事情负责任的程度,这与政治上的意识形态是无关的。  所以,狄咏对于司马光的任用,就在吏治上,监督与调查官员!  倒是范纯仁,狄咏对他在治国理政上,有比较大的冀望。  最近,狄咏也准备把苏轼、苏辙兄弟俩调回来了,兄弟俩一个在河西当判官,一个在宁夏当判官,已经有了很长一段时间了。  让这兄弟俩去那里,狄咏也是有考量的,一来自然是为了兄弟俩能有晋升的资本。二来,也是为了培养,真说到为官的能力上,苏辙其实还不用怎么担心,这小子能力很强。反倒是苏轼 比较让狄咏担忧。  去西北,看到的,不仅是国土之大,也不仅是基层当官的经验,更是……杀人放火的事情。  西北,党项人作乱的事情很多,虽然规模都不大,但次数极多,狄咏与王韶的应对方式,就是高压,杀人放火!一杀能杀整个作乱村落所有人。  苏轼苏辙,作为河西与宁夏的主官副手,其实更多就是具体的执行人,这一点也是狄咏给王韶书信交代过的。  这两兄弟,干的就是杀人放火的事,不论他们愿意还是不愿意,由不得他们自己了,这是命令,是工作。  也别小看了这两兄弟的狠辣,倒也不全是这两兄弟的狠辣,而是整个时代的残忍,是这个时代就没有人权这种概念。  苏轼,历史上,本身就是能干出“残忍”之事的人,历史上他本就一方面悲天悯人,一方面缉私捕盗,在杭州抓得几百人严刑拷打,又写文去悲悯,其实很有些矛盾。  这就是当官!  这回,时机差不多了,该调兄弟两人回来了!  有差事!  狄咏这回去太原,也有大事!开战是一方面。  狄咏还要建立一个讲武学堂!  如今狄咏大权在握,就要放开手脚,加快所有事情的步伐。  讲武学堂就是军校,但狄咏的讲武学堂不仅仅是军校,还要是进行思想政治教育!也要负责政治教育,这种政治教育,就是家国天下,乃至民族主义,或者可以再升华一点,大民族主义。  要让军官知道为什么打仗!  狄咏还准备效仿一些未来的事情,军队之中,不仅要有军事主官,还要有政治主官,类似“政委”的意义!  名头就叫作……书记!书记这个词,可不是什么新鲜词,它本就是古词,就是书写记录的官职,而今只是再借用一下。  书记做什么?自然就是负责政治教育,负责思想工作,也还要负责……教士兵识字的扫盲工作。  识字太重要了,识字的人,才能谈大思想大格局,才能明白什么是家国天下,才能有自己的深入思考与思想,才能有 真正的主观能动性!才能真正为国为人民去战斗!  所以狄咏这个军校,很不一样,不仅招收军中军将与立功者,也要招收读书人,文人士子。  狄咏,乃至苏轼,如今在年轻一辈文人士子中,本就有号召力,这号召力必须要用,不然就浪费了,鼓动年轻士子入讲武堂,这就是用处,来日就会形成力量!  还要规定许多事情,战争中,书记官必须每阵都上,必须身先士卒!  这也是变相的改变整个时代读书人已经缺乏尚武精神的办法,狄咏不可能去规定读书人都要去基层,都要去战场……  但狄咏可以影响能影响的那些人,你愿意跟着我狄咏,那你就得按我狄咏的规则来做。你愿意来,你就干,你不愿意来,你就不干,自愿原则……呃……“自愿”原则!  至于怎么忽悠读书人进讲武学堂,不外乎又是一场营销而已!就看手段了。  苏轼,讲武学堂书记官!负责政治工作,领枢密院承旨!  苏辙,讲武学堂副指挥使,也负责政治工作,领枢密院承旨!  讲武学堂指挥使,狄咏!负责军事教育!  战争真正开始,至少还要几个月,一是狄咏这边的战争准备,比如党项人的整编,调兵遣将的问题。  二是四大榷场停业整顿这件事,不会立马见效,需要一个发酵的时间,辽国境内的通货膨胀真正起来了,辽人才会震怒!  这段时间里,讲武学堂的短期培训也是工作之中的重中之重!  培养大批能基本识字的中下层军官,如今军中的中下层军官,皆是战阵功勋之辈,不识字太可惜了。  还要培养大批有基础军事能力的文人士子书记官,到时候充斥到各部队里。  这些人,连连大战能活下来的,那就是宝贝。就是以后军队建设的绝对骨干!乃至……也是未来朝堂的新景象!  时不我待。  要一一安排!  当然……这一切,狄咏不免也是有私心的,一切,都将是狄咏一手缔造,一切,都会在强化所有人心中的一个名字,狄咏! 第685章 大同大同 政事堂狄咏的班房里,书信无数,公文公函也是无数,到处发出去。  三个秘书,忙得头昏脑涨,狄咏依旧口若悬河,每一条命令,三个秘书都要奋笔疾书。  着苏轼苏辙速速回京述职。  着王韶开始收拢党项青壮……准备随时全部押往太原府南驻扎!  着王韶点选五百中低层军将往太原待命!  擢升刘几任太原通判。  擢升梁适之子梁彦昌任河北转运副使……  擢升曾公亮之子曾孝宽任河东转运副使……  擢升知谏院司马光为御史中丞,带官员差吏往河北调查走私之事。  擢升范纯仁为知杂事御史,带官员差吏往河东(山西)调查走私之事。  封米擒真野为归义将军,随部往太原府南驻扎!  令河西郡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河西节度使……赵谅祚差充太原知府!  ……  一旦开战,战线有二,一线在山西,一线在河北,狄咏自己会去山西,河北一线就需要一个人坐镇指挥。  两个人选,一个是雄州知州赵滋,这是一员老将,军事素养不会差。但狄咏却不太放心……因为狄咏自己没用过。  那就只有另外一个人选了,枢密院副使苗继宣。苗继宣,防守能力出众!共事多次,值得信赖。河北这一线,对于狄咏前期大战略而言,主要就是防守!顶住压力,看局势变化,再谈是否进攻。  所以,苗继宣也得稍微提前一点去雄州,不能临时去,得先去真正了解情况!要一个借口,比如……巡查整肃边军!目的是……准备进行河北各军的裁撤、移民屯垦事宜。  战争前期战略,就是至少要达到的目的,夺得辽国西京大同!  大同,在战略而言,很重要,它既是黄土高原在东边的最后节点,也是燕山山脉在西边的最后节点。  大同在手,往西北,可以直入蒙古草原,往东,那就是燕云十六州,全无阻碍。  大同,历朝历代都极为重要,明朝也是重镇之重!它是北方边境的一个空缺之处!进可攻退可守。  还有!大同,产煤!全国产煤之地无数,但大同不一样,许多地方的煤都在 地下,开采极难,而大同的煤,不仅品质极高,而且就在地表,连洞都不用挖。  对于这个时代而言,狄咏若是真想用煤,大同就是最好的选择,没有之一。煤炭,对于这个时代,不仅是能源上的进步,更是环保能源,相比木柴,环保了几百倍不止。  煤炭燃烧有毒不假,但这种毒是可以用工具去有效避免的,不是什么很高科技的工具,就是一个带一点技术的炉子就行了,这一点小小的技术,也就在排烟管道的设计上而已,这是巨大进步,只在推广方面下功夫即可。  当然也还会有意外,那也是没办法,真要有人中毒死了,也并不能影响狄咏要大规模推广煤炭的步伐,不能因噎废食。  大同之重,就是此战的前期战略目标,也是这一战的底线……  其他更多的,就看局势发展。  如今的狄咏,再面对这些真正大事的时候,不似以往那边睡都睡不着,而是多了几分从容淡定。  也是如今压力大减,胜负的结果,狄咏都能承受得住了,哪怕这一战不顺利,大不了也是个稳定战线,再开榷场。  对于狄咏个人前途而言,其实没有什么大的影响。  这一战,本也是尝试性的一战而已。  还有一个问题,钱粮!  这不难,钱的问题,不是大问题,只要不是长久鏖战,就不会有钱的问题,战争的时间点本就在几个月后,也就是各地秋末赋税征收的时候,正是朝廷有钱的时候。  还要去信沈括,把火炮与火药、弹丸往太原运,先用运河,再走陆路。这就是转运使的重要性了,梁彦昌与曾孝宽两个人接力负责。  转运使这个官职,其实很重要,可以简单的理解为……省财政部,也就是路一级的三司衙门。其官职称谓上,转运二字,也是职责所在,钱粮赋税的转运,大宗货物的转运。  乃至,转运使许多时候,就是一省政务上的最高主官,比如包拯就当过河北转运使。  但宋朝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一个省,其实没有所谓“省长”这种大权在握的主官,通常也是各种职能部门互相分权,并 没有一个一路主官部门,比如还有提刑司、安抚司,这些司之间,大多时候并没有互相统属的关系,是平级部门。  转运司管钱粮,提刑就是司法系统,安抚司大概就是政府部门。  这种制度,有利有弊,利很容易理解,就是地方上的权力,更多向朝廷中央集中。  弊端也多,那就是增加了朝廷中央的工作,也导致许多时候效率低下,比如安抚使要一笔钱做什么事,他是不能在省内筹到这笔钱的,他不能找转运使拿,得向朝廷申请,朝廷再让当地转运使下达命令。  这还是政务上的,军事上的,那就更麻烦了。安抚使下,一堆团长,这一堆团长其实按理来说,又不归安抚使管,大多还有钤辖,兵马统制,兵马都总管这一类,这一类人,可不是武官,大多时候是文官,碰到事情了,要钱粮之类,乃至兵器军械,又得到处找。  甚至,提刑司看似提点刑狱,其实也不然,比如有什么案子,当地州县衙门审理,提刑司其实负责的是巡按,也就是审核办理之类的,但州县主官又归安抚使来管,提刑司就好像是一个督查督导的作用。  这里面,有牵制,其实也有争权。甚至真出了什么事,还会互相推诿。出了什么问题要问责,很多时候更是找不到到底该谁负责。  这一套制度,其实是不太可取的……至少在狄咏看来,其实是不太可取的,特别是战争年代,更是不可取,一点效率都没有,也是大大降低了大宋朝廷真正的动员能力。  但如今,也得这么用。  在狄咏看来,一个行政制度是否科学,其实就在两点,负责制与问责制,这两点很重要。  什么事情,该什么人负责。出了什么问题,该找什么人问责。  接着就是,问责是不是真的能问责,就是出了问题,该你挽救你挽救,该你坐牢你坐牢,该你杀头你杀头。  狄咏从来不相信什么道德高尚,他只相信,你出了问题,你负责,坐牢还是杀头,明文规定,按照律法执行。  大宋朝,就是负责制差不多失灵了,问责制更是失灵到离谱! 第686章 来来来,速来 回到家中,已然很晚,狄咏自是疲惫不堪。  全家人,都未眠。  因为又有喜事……赵徽柔面色红润,告诉狄咏一个消息,二胎怀上了。  狄咏忽然感觉疲惫全无,只问:“当真?”  赵徽柔点着头:“嗯……”  “好好好,人丁兴旺就是好!夫人辛苦,夫人辛苦啊!”狄咏嘿嘿笑着,最近他很忙,但回家还是很努力的,皇天不负有心人。  却是狄咏左右看看,也问:“你们呢?”  便是一片低头,娇羞不已,却也无人来答。  多少又有点失望了……因为他狄咏,每个人身上都努力了……  却是冬欢怯生生说了一语:“奴家……奴家兴许……也不知道,只是许久未有月事,却又没什么反应……奴家便想着等等再说……”  果然,不白努力,狄咏立马大手一挥:“这事还等什么?明日立马叫郎中来,多叫几个。”  赵徽柔也道:“你这丫头,今日郎中来,你就该说的啊,顺带手的事……本是个喜上加喜……”  “奴家,兴许……没有……”冬欢连忙说道。  赵徽柔又道:“有没有的,你说了能算吗?唉……明日把人都再请来……”  赵徽柔是真埋怨……  狄咏高兴不已,手舞足蹈,笑着:“夫人啊,早睡早睡,今日早睡,哈哈……好,极好!极好极好。明日夫人入宫去与太后也说说,嗯……派人到父亲那里也说说……”  “夫君安心,都知晓的……”赵徽柔答着,二胎,倒也有几分淡定,不似之前。  狄咏还上前扶着赵徽柔,准备入正厢就寝去了。  却是梁辛初开口:“夫君,妾身还有事要禀……耽搁片刻……”  狄咏表情严肃了一点:“夫人先去,着人备洗漱,为父片刻就来。”  赵徽柔却也真不放在心上,知道梁辛初最近帮着狄咏打理什么事情,经常早出晚归,每日狄咏晚间回来,梁辛初都要报备一番,便也先回正厢。  偏厅之中,梁辛初拿出一叠纸扎,一张一张,分门别类,井井有条。  口中也在汇报:“文彦博下午入宫了,两个时辰才出来,出来的时候, 精气神好了不少……”  狄咏点着头:“这厮,许是又与官家谋划了一些什么事,便又起了憧憬期盼了……”  至于到底谋划了什么事,狄咏其实不关心。随便一猜也知道,两个落魄人,把他狄咏骂一骂,就能开心不少,然后再憧憬一下未来,又能开心不少……再想着未来怎么整治狄咏,立马心里舒服多了……  能让他舒服的事情,不外乎太后临朝只是权宜,陛下亲政才是长久。  皇帝与文彦博两个人,能这样自己安慰自己,其实对狄咏来说,也挺好的,没啥不好。  “头前狄郎说要养一些……能用之人,妾身也开始做了,选的都是昔日那些残疾老卒家的子弟,手段上……还需狄郎许可……”梁辛初继续汇报。  狄咏摆摆手:“不必问我许可了,恩威并施之法,以恩为主,但严苛手段也要备好,确保要用之时,万无一失,这些,你自擅长,心中有数。”  听得这话,梁辛初心里蜜蜜甜,继续说正事:“狄郎吩咐要多打探辽国之事,妾身已经制定了计划,在这边几张纸上,还请狄郎过目。”  狄咏拿起来粗略一看,说道:“这些纸就烧了吧……计划不错,以辽国汉人为主,以钱开路,再以手段控制,都挺好,面面俱到。但还有一点要注意,那就是辽国的官员,不能都在民间,要想方设法往官场渗透一下……”  “这张,狄郎且看这张纸……”梁辛初又挑出一张纸递给狄咏。  狄咏看完,微笑着:“辛初乃我大助力也,左膀右臂之能!”  狄咏不是乱夸,梁辛初是真厉害,官场渗透之法,极为简单,也极为高明。  简单而言,就是美人计。复杂而言,就是在开封江南等地去买那些楼宇里训练有素的女子,再训练一番,送到辽国去,用一些手段弄进那些辽国当官人家的宅邸里。  你说这事吧,多少有点上不得台面,但就是好用。北方粗汉,岂能挡住南方姑娘的温婉?  手段上,也简单,比如,女子楚楚可怜,家道中落,跟着老爹到处卖艺为生,说燕云好赚钱,流落而来 ,老爹一死,卖身葬父之类……什么?恰好大官人路过看到了?这不巧了吗?  我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大官人心地善良,救人水火……岂能不以身相许?  天长日久,情意浓浓,来日远方亲戚忽然发达了,托人来找,这不,在大宋也就有亲戚了,走走亲戚,送送礼,有事沟通一下……  渗透,就是长久计也,广撒网,重点跟,慢慢发展,小沟通,大沟通,乃至……汉人与汉人嘛,总要讲究一点血浓于水……  若是个危机当面,变节一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说这些事,狄咏这种人,还真想不到,想到了,也做不好。梁辛初真是合适……  “妾身当不得狄郎如此夸赞……”梁辛初还谦虚……  狄咏抬手一搂:“贤内助!”  梁辛初还装个羞涩:“只愿能帮到狄郎一星半点,便也是妾身的福分!”  你看,绿茶,就是好喝!  “妾身继续说……”梁辛初这种绿茶,她是事业茶,又道:“赵谅祚那边,近来还真就安安心心在进学,时不时也参与同窗之间的聚会,其中谈论之言,倒也与一般士子无异,并未有什么异常之举……”  狄咏点着头,沉思片刻:“他要差充太原知府了,此事,其实多少有点风险,本未多想,但此时……你也当想点办法,也在他身边安插个女子……”  “嗯,妾身这几天就把这件事办好,倒是有个现成的,赵谅祚在樊楼有一个相好,不若……请叶姐姐帮衬一下,把这女子招揽一番,再给个低价,让他赎买了去……如此反倒简单了……”梁辛初真是能谋事。  “可行,就这么办!”狄咏点着头。也算是……安慰一下赵谅祚,抢了人家皇后,还一个……不欠了吧?  这小子,如今这也算是开窍了……能行了!十三?十四了?没十四吧?其实也有点早!  “奴家今日这些事,便算是做完了……”梁辛初低着头,在归拢她的那些纸扎,也在查看有没有什么遗漏。  狄咏忽然就扑上去了:“夫人有孕,多有不便,来来来,速来……免得太晚了……” 第687章 老子打死你们 又要打仗了,狄咏得到老爹府中去一趟,看一看孩子,兴许也是寻求一些心理上的安宁。  狄青愈发老迈了,年轻时候过分透支了身体,身上暗伤无数,老来,虽然慢慢越活越开心,但生老病死,终究是没办法的事。  院中落座,老爹,老妈,兄长狄谘,几个小弟,狄譓,狄说,狄谏。  狄咏的四个孩子,去病、无恙、弃疾、长生,还有兄长狄谘的一个儿子,狄意。  三个小弟,其实也不小了,狄譓已经十六,还有一个十四,一个十三,都是半大小子。  其实这三个小弟,并不一定喜欢狄咏回来。  因为狄咏一回来,三个人就排排站好,等着狄咏问:“老四,说说……”  说什么?  狄譓低着头:“三哥,实在是太难了……读书太难了……”  狄咏头直摇,还得自己给他找借口,兴许是……读书读太晚了,跟不上同龄人的进度……  行吧,狄咏继续:“老五,你来说说……”  狄说也头一低:“我……我……我挺好的!”  一旁狄青在骂:“好个屁好,前两天,学堂的先生来了……说他……与人打架,把人家侯爵府上的小公子给打了……人家都不好意思来说……只得老子上门去与人赔几句好话……”  狄咏摇摇头,还有一个指望的,老六读书年龄早,老师也找得好,狄咏继续:“老六,你来说……”  “三哥,我……我本来是不错的……老师说我将来兴许能中进士……后来……后来我……我喜欢练武,二哥四哥五哥他们都在家练武,练武好,读书累!”  这他妈的!  狄咏脑袋都气炸了,人站起,左右一看,拿起一个笤帚就上前去,要打人,口中大呼:“老子打死你们……花那么多钱去读书……”  老娘魏氏上来就拦:“诶……你作甚?作甚作甚?平常里也不多回来,回来就打人啊?”  狄青就在一旁骂:“败家老娘们啊,慈母多败儿,败家老娘们!”  赵徽柔也来劝:“夫君,莫要动粗,教育子弟,动粗不是好办法……” 狄咏又左右一看,还有几个小子呢,大的五岁多,小的两岁,亲生的,都巴巴看着狄咏,看起来没一个聪明的,一个个傻不愣登的样子。  狄咏笤帚一扔,又坐下了,先给自己顺顺气,然后开口:“爹,娘,这么下去,几个孩子,我都接走!”  狄青立马反眼一瞪:“你敢!”  还是梁辛初知机,上前说道:“饭菜好了,上桌了,老相公老夫人,狄郎,诸位叔叔,吃饭吧?”  “吃饭!”狄青头也不回。  叶一袖上前去扶老娘,嫂子张罗前后饭菜,梁辛初去赶孩子进屋,赵徽柔安慰几个叔叔。  落座,狄谘问:“父亲,三弟,吃酒吗?”  狄青看了看狄咏……  狄咏点头:“吃!”  冬欢拿着酒壶一一去倒酒,本也不用她做,旁边有的人,她非要夺来酒壶去做。  老四狄譓也抬杯去迎。  狄咏虎目一瞪,狄譓连忙把杯子缩了回去。  赵徽柔看得,又道:“十六了,吃得吃得……在家不让吃,在外也不知躲着吃了多少次了”  狄譓又把杯子伸出来,冬欢给他倒,他还笑:“还是嫂嫂好!”  狄咏无奈,抬手一指狄说:“这十四的吃不吃?”  狄说愣愣看着狄咏:“也能吃一点,如果三哥说不能吃,那就不吃……”  “吃吧,都吃,十三的也吃,家中不吃,外面躲着也吃了!”狄咏说着气话。  狄谏高兴不已:“多谢三哥,快快快……”  杯子就伸出去了。  狄咏把酒杯一抬,与狄青示意了一下,算是恭敬,一饮而尽。  众兄弟们立马有样学样就一饮而尽。  之前未多想,如今也能想象了,这几个小弟,本就在西北长得半大,身边都是糙汉子玩耍,性子本就野了,到得汴京几年,半大小子了,家世显赫,身边必然都聚得一帮同龄人,正是玩闹年纪……  人家晏几道书香门第,十四岁就上樊楼了。  家中这几个人,只怕……樊楼门槛都已经踏破了……  狄咏也想想自己那早夭的大哥,又看看二哥狄谘,也想想自己,都是十三四岁就随 着老爹在战阵卖命……  老娘开心不已,脸上挂着的笑都没有停过,狄青动筷,老娘招呼:“吃饭,都多吃啊,这羊肉极好,早间天一亮就去买的……”  半大小子狼吞虎咽,几个嫂嫂细嚼慢咽,几个孩童,满嘴满手都油……  狄咏开口了:“二哥,明日有调令,调你去太原……”  狄谘有几分欣喜:“这般好,不知去太原做什么差事?”  “讲武学堂为军事总教官,枢密院承旨的职位……”狄咏没多说,比如,要打仗。头前就说过要让狄谘再上阵,要去捞点功勋,此番时机挺好,得上阵了。  狄谘当这个军事总教官,那是必然合格的,狄谘打的大小仗,真正冲锋陷阵的仗,比狄咏可多了不少,那是狄青一手一脚教出来的。  之前,朝局问题,老皇帝的问题,狄谘想上阵,其实还真比较难,老皇帝心中,对于狄青的戒备,虽然不表现出来,但从未减少。而今,狄咏大权在握,那就毫无顾忌了,这一家子,都得有个大前程!  “讲武学堂?倒也没听说过……”狄谘不解,但讲武学堂字面意思是懂得,知道这是干什么的。  “嗯,准备在太原办一个讲武学堂,文武皆要学。”狄咏也没多解释,而是转头一看:“老四老五老六,皆随二哥去太原,二哥为教官,你们为学生,以士子身份入学!”  干嘛?将来,当“政委”!三个狄家书记官,冲锋陷阵的政委。  老六狄谏倒是没什么,老五面色上似乎有些不愿意,老四更是憋着嘴……  “若是不去,打断你们的腿!”狄咏厉声一语,几个小弟,不是不懂事,而是这汴京实在太好,狐朋狗友一大堆,舍不得那份开心。  狄咏也理解,开口一语:“你们要是舍不得那些狐朋狗友,教他们一个出路,都随你们去太原入学!”  狄咏这是在忽悠了,如今这几个小子身边的人,十有八九都是京城里的达官显贵家公子哥,这要是都给忽悠去读军校了,那正中狄咏下怀,到时候,都给发到军中当政委。 第688章 君子之典范 老四狄譓开口问:“三哥,那上完讲武学堂出来,是不是就要去军中当兵啊?我倒是无妨的,咱们家就是军汉门第,我去当兵无妨,他们怕是不愿去当兵的……”  “你就跟他们说,这是出身,虽然不比进士,也要去军中当个书记官,但只要谋了这个出身,来日从军中出来,立马补官缺!若是立了功勋,那更是好官好缺不在话下!”狄咏的营销方案已经出来了。  京城里这些达官显贵,哪家哪户不是几房几支,加起来,子孙几十人。恩荫这件事,就算是亲儿子,那也是要等的,排队等!还得看你爸爸是什么官,你爸爸如果官职不够,那更是镜花水月一般……  其他房的,基本不用想,朝廷哪里来的这么多官职去恩荫?  所以,“出身”这件事,吸引力极大,有了一个出身,就代表迈入官场。  狄譓闻言大喜:“好好好,三哥说的话,那肯定是作数的,极好极好,我……我晚间就出门去与他们说,让他们到太原去进学!”  “人数五百,先到先得,员额齐了,来晚就没用了!”狄咏老套路,饥饿营销。  其实也是前期就这个规模,五百军中功勋之人,五百京中年轻士子,到得太原,混合一编,一队一旗一都一营,混合编在一起。  教什么课程,其实狄咏心中也有打算。基础的,步兵操练,骑兵操练,弓弩操练,器械操练,还有重要的扫盲教育。  进阶课程,步卒军阵,骑兵军阵,步骑配合,地形侦查与分析,作战计划制定……  高阶课程,对战演习,思想政治教育……  大概是这么一个过程,也只是第一届的试验,属于速成班,以后慢慢在完善!  到秋末冬初,四五个月时间,全部编进作战部队,随军开战!管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强制的!  当然,到时候狄咏也会经常讲课,乃至进行思想教育与思想动员。  狄咏其实还撒了谎,出身是肯定给的,但要想从军队再出来,那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了!  这是对未来学生撒的谎。  狄咏还有要对朝廷撒的谎,比如这讲武学堂,就是为了让年轻士子知晓兵事而已,为将来他们科举为官,打一个基础而已。  换句话说,就是为了让年轻士子们长长见识罢了,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还给一个出身!  狄咏也不会说将来就要把他们编入军队,也不会说过几个月这些小子就要上阵杀敌。  只待战事一来,兵荒马乱,谁还管得那么多?  狄咏也不怕得罪人,京中达官显贵了不起啊?死了个把子孙了不起啊?  我狄咏全家的男人,都在军中 !我狄咏一家能为国效死到这个地步,你们就不行了?  你们还能说出什么话来?  饭在吃,今天属于是营销的第一步,才是个开始,之后,自然还得多方位营销,等到苏轼苏辙回来了,由他们去做,把事功门下的那些士子,尽量多弄一点去讲武学堂!  人数五百,是个大概而已,五百军汉是实数,京中士子,那是多多益善,能来多少来多少,来者不拒。  狄咏其实还担心招不到五百士子这个数。  狄咏几言几语,把家中兄弟的未来都给安排了,狄青倒是没什么话语,唯有老娘魏氏夫人脸上的笑没了,闷闷不言。  狄咏也不去安慰,其实也是没发现。  还是赵徽柔安慰:“母亲,无妨的,夫君也说了,谋个出身,将来也好调用,并非入军伍……”  魏氏夫人点点头,却也不说话,兴许……就算是入军伍,她也是习惯了,习惯一个人默默担忧,默默流泪,这个家,早已习惯了。  吃完饭,狄咏又往政事堂去,他自己还缺一个去太原的借口。  与曾公亮见面,直接开口:“老相公,近些日子,我想去太原与河北那边看看……  曾公亮闻言一愣,问道:“小狄相公乃是朝堂首相,百官之首,诸事倚仗之人,岂能轻易离京?”  “老相公,不是我愿离京啊,是心有不安,不去不行!”狄咏答着。  “小狄相公所想,是何道理?”曾公亮显然不会同意狄咏离京。  所以狄咏必须说服曾公亮,说服了曾公亮,才能说服朝廷百官,才能说服太后,所以又道:“巡视一下边军是其一,督导一下走私之事是其二,最重要的是……党项青壮要聚在太原,若我不去那里弹压,就怕他们心中易生歹事。我去了,他们自是就不敢了……”  曾公亮皱了皱眉头:“欧阳相公的奏疏,我上午倒是看了,所言之事,多是有理。编练党项,可进取河西之外,西往西域,北往草原,皆是助力。太原地势极好,可作安置。想来欧阳相公的奏疏,便是你的主意了……”  曾公亮很聪明……  狄咏点着头:“不瞒老相公,是我的主意,这些党项青壮放在故地,实难控制,时不时就起乱事,王韶那边是焦头烂额。聚在一起,反倒也好控制,还能听用,何乐而不为呢……只待时间一久,他们慢慢就接受了我大宋统治,再放回去,才是安稳。”  “所以,你放心不下,想要亲自到太原去弹压诸部?”曾公亮问道。  “是啊,这叫人如何能放心得下,一旦聚在太原反而起了大乱,虽然他们轻易出不得汾河一线,却也会肆虐河东 州府,左右为难之下,只有我亲自去一趟才能安心……”狄咏这个借口,其实挺好。  曾公亮点着头:“是啊,小狄相公威名在那里,那些党项人必然忌惮,只是这朝堂……”  “朝堂就拜托曾相公了……不会太久,几月而已,富老相公如今也不知身体好些没有,如是富老相公身体康泰了,便也想请富老相公出山,如此也好帮衬一二……”狄咏这话不是说假,他是真有让富弼再出山的意思。  如今权柄,狄咏已经握住了,随权柄而来的是繁琐的工作,这些工作,其实极为考验人,特别是经验上,宰相就相当于半个国家元首,这份工作,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好的。  富弼这种老宰相,其实很有能力,只要能用,就不能浪费。  也是给狄咏自己减轻负担!许多事,不怕多一个人商量,只要是能同心协力的,那就是助力。只要狄咏能是那个一言而决的中心人物,来多少个商量的人,都是助力!  而且,这是一个大人情!富弼的双倍女婿冯京,本就与狄咏关系不差,富弼与狄咏其实关系也还可以,此番再卖一个大人情,让富弼重新拜相,无甚不可。  倒是曾公亮问了一语:“小狄相公此言……莫不当真?”  曾公亮理解不了狄咏的大格局,本就有两个宰相了,还弄一个资格更老的老宰相来,狄咏这岂不就是把自己的权柄往外分?  朝堂为官,哪里见过这种人?为官之人,权柄最重要,哪个不是为了争权夺利,打破脑袋?哪里有把权柄往外送的道理?  所以曾公亮还有点诧异,以为狄咏说笑。  狄咏认真点着头:“一切皆为社稷,权柄之事,非所愿也,只愿国泰民安,诸事亨通。与其把这权柄握在自己手中却力有不逮,不如就把这权柄分出去,只愿家国安宁!富老相公才能出众,不入朝堂,岂不可惜?三个宰相就三个宰相嘛……无妨的……”  曾公亮闻言,面色一正,开口:“见识了,大公无私之人,无出小狄相公之右,这辈子活了几十年,当真见识了,什么才是真正的君子!小狄相公,君子之典范也!我大宋有此忠良,朝廷之福,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狄咏笑了笑,并不去谦虚,只道:“只愿不负先帝之恩!”  “我去,我这就去,亲自去富相公府上一坐!看看富相公身体,也问问富相公之言……”曾公亮刚才之言,皆是腹诽,此时跑腿之事,更是亲自去做。  “好,那就拜托曾相了,我就不去了,以免有挟恩之意……”狄咏要教所有人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大公无私! 第689章 上下有别,有失体统 曾公亮往富弼府中去了,富弼也是个长寿人,虽然比不得文彦博九十多岁,但富弼也能活到八十,也就是说富弼还能活大十几年。  前段时间富弼痛风痛得脚下来地,最近是真好不少,听得曾公亮来了,富弼虽然没有往大门相迎,也站在客厅门口等候。  曾公亮在行礼,富弼回了一礼,两人厅内落座,曾公亮直白去问:“老相公身体康泰了?”  富弼点着头:“好多了,你道那张太医怎么说?说老夫这病啊,是吃得太好吃出来的,初闻之,觉得可笑,以为他胡言乱语,待得近来真听他的,吃些清淡素食,竟是真慢慢好起来了!”  曾公亮也跟着笑:“还有这般的说法?”  富弼摇摇头:“也不知真假,反正听他的话,就这么真好起来,旁人有病让吃好的进步,我这有病了,还得吃差的去养,哈哈……本还以为是时候到了,该入土去了……”  “这是哪里话?富相公长寿之相也!”曾公亮接了一语,寒暄算是说完了,又道:“此来啊,是……怎么说呢……”  “有话不妨直说……”富弼抬手作请。  “那就直说了,是小狄相公让我来看看您老,看看您老身体如何,若是身体康泰啊,小狄相公想请老相公入朝帮衬帮衬,也怕为难老相公,便让我先来看看……也不知老相公意下如何……”曾公亮是真会说话,信息都给了,面子也都照顾到了。  富弼却听得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还有这般事?”  “老相公若是为难,我自也回去与小狄相公解释一二……若是老相公还能走动一二,看得进几篇奏疏,那还请老相公一定不要推辞!到得政事堂里,多理一件事,那也是多尽一份忠……”曾公亮这态度,就在一个求字,求富弼出山的模样要做出来,这是最大的尊重。  富弼心中必然是大喜,但脸上得克制住,他知道如今朝廷,早已是狄咏说一不二,本以为自己这仕途就算尽了,只指望冯京能有点出息,继承这份门楣的兴旺,哪里想到狄咏竟然如此来请。  富弼心中了然,只说了一语:“这小狄相公啊,当真君子也!”  “谁说不是呢?要说君子,小狄相公还真是我生平仅见!”曾公亮显然真心如此认为,已经不是第一次有这般想法了。  曾公亮还有一种感觉,那就是与狄咏共事,真的很舒服!  富弼点点头:“朝堂如此,国之幸事啊!”  曾公亮问道:“富相公这是答应了?”  富弼笑道:“若是身体有恙,那是无法,如今康泰许多,岂能不为国效力?”  “好好好,那我这就回去与小狄相公说,小狄相公本欲亲自来了,也怕老相公多想,便也作罢了……待我回去一说,小狄相公必然高兴得紧!”曾公亮也不 多留,起身再礼。  “多谢了!”富弼回礼,这回却跟着往外走,一直远送到门口上车。  政事堂里,狄咏听到这个消息,也在谢曾公亮:“多谢曾相公,辛苦辛苦!”  曾公亮摆手:“算甚辛苦,这回你要远去太原,那才是辛苦啊,此去,定要小心,君子不立危墙,小心啊……”  狄咏点着头:“无碍,量那些党项人无此狗胆!”  曾公亮说正事:“富相公再入政事堂,刚才一想,倒也无甚文书诰命要备,他本就拜相了,也未曾罢相,便来上值就是……省了许多事,哈哈……”  “省事也好,只需与太后陛下报备一声即可……也正式下个帖子,请富相公明天就来上值!”狄咏也在笑。  还真是这么回事,富弼最初是与文彦博一起拜相的,后来也与韩琦搭档了一段时间,却是老娘去世了,回家守孝,深居简出,一段时间之后,富弼本也开始理事了,又病重了,回家养病。  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直到现在,狄咏请他出山,富弼回来上班。  让富弼回来上班,不仅是为了分担工作压力,还有一点,那就是朝堂需要一个人镇着,曾公亮一直是个老好人的形象,多少有点镇不住场子,权威不够。  富弼就不一样了,先帝之时,他就一直权柄在手,虽然后来与韩琦搭档,有些失势,但他这份资历在这里,能镇得住场子,便是文彦博那老家伙,在富弼面前,也得收敛着,或者说富弼能镇得住文彦博这种老家伙。  富弼显然不会给狄咏拖后腿!  如此,狄咏才能放心去太原,没了后顾之忧。  做一件大事,当真是方方面面,得面面俱到,当大官,真不容易,出个门,需要安排的事情真是多如牛毛。  这一盘大棋,下起来,其实挺累。  但狄咏也乐在其中,其实不论什么事,终究是人,处理好人,也就能处理好事。  大格局上的事情都处理好了。  该处理点小细节了。  河西郡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河西节度使赵谅祚。  得先回家,再把人召来,在政事堂见他不太好,亲自去找他有失身份。  狄咏稳坐大厅中间,喝着茶水,闭目养神。  牛勇带着赵谅祚来见,先通传,狄咏点着头:“叫他进来。”  赵谅祚低头躬身,慢步进来,直接跪地大礼:“下官赵谅祚,拜见狄相公!”  “起来吧,往后再见,万万不可跪拜,你乃郡王,某乃国公,上下有别,有失体统!”狄咏批评着。  “是……下官明白!”赵谅祚起身,依旧不敢抬头。  “落座说话。”狄咏手一比划,让赵谅祚坐他身边下手的位置。  赵谅祚走了过去,落座,只做半边屁股,仿佛随时都要站起来行礼。  “不必如此拘谨……”狄咏很和善。  “是… …”赵谅祚点着头,身体动了动,却依旧只坐半边屁股。  “教你差充太原知府的事,你知道了吧?”狄咏问道。  “知晓了……”  “嗯,抬头说话。”狄咏又道。  赵谅祚把头微微一抬,却也不敢去看狄咏。  却听狄咏继续说:“这官不好做,事不好办,诸事啊,你当多问麾下之人,兼听则明,如此才能长进。”  麾下是谁啊?也是新任太原府判官刘几。  让赵谅祚去当太原知府,那是假话,怎么可能把如此边关重镇放在赵谅祚手中?刘几显然才是那个太原真·知府!  赵谅祚只会跟在狄咏身边,他与米擒真野,就是狄咏拿捏住党项近十万青壮的手段。  赵谅祚与米擒真野,得在太原之地,两人相争,不争?不争,狄咏就挑拨他们争!两人可是有仇的,至少,赵谅祚对米擒真野有仇!  在赵谅祚这么长时间的想象里,不是米擒真野带部反叛,河西就不会失,西夏之国就不会灭。  这不是米擒真野能解释得清楚的事情,米擒真野与赵谅祚一个人解释也没用,党项各部,心中自有想法,米擒部恨嵬名,嵬名也恨米擒!  只要党项人互相争夺,那这些党项人就生不了什么大乱。没有团结,就没有一切。  赵谅祚答着:“下官谨记教诲!”  “好,过几日,随某出发,一起去太原!”狄咏说道。  赵谅祚闻言,却是心中一个紧,他哪里知道,狄咏也要去太原?去太原当官这件事,他本是高兴不已,或是因为终于出得牢笼,或是因为他有一些谋划,不论什么原因,他都兴奋非常,巴不得立刻动身就走!  “下官遵命……”赵谅祚如今,养气的功夫还是长进了,无论心中多少想法,表情上并不表露。  狄咏不去猜想此时此刻赵谅祚心中所想,兴许赵谅祚真的接受了现实,兴许赵谅祚心中还有一丝火苗、一点对未来的期望。  狄咏也不去在意这些没有意义的事情,只道:“此去啊,你就能在太原见到你的族人了,不得多久,党项青壮,皆往太原去,望你一心尽忠,带领族人为国效力!”  显然党项青壮要到太原这件事,赵谅祚也还不知,所以他闻言一惊,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狄咏,心中又喜……终归好像、可能、兴许又有了那么一点期盼。  “怎么?不愿相见?”狄咏面色一狞。  赵谅祚看得狄咏面色一变,一弹而起,站定躬身:“不是不是……下官只是意外,下官一定带领族人为国尽忠,鞠躬尽瘁,不敢有丝毫违背!”  “好了,回去吧……”狄咏摆摆手,有些不高兴,不开心,很严重!  赵谅祚心脏狂跳不止,躬身慢慢而退,只出得门槛,一转身,后背已然发凉,汗水浸透衣衫。  这是狄咏想看到的!他很满意。 第690章 如此重任,他当不住 恐惧,是真的可以用来控制包括人在内的所有哺乳动物。  狄咏深知这一点,或者说在赵谅祚身上,狄咏越来越相信这一点。  要将恐惧进行到底!  第二天,狄咏如约在政事堂见到了富弼。  寒暄之间,狄咏也亲自张罗着给富弼清出一间宰相班房。  富弼笑意盈盈,在狄咏这个小的几十岁的人面前,没有丝毫架子,班房里落座还互相作请。  三个宰相一起落座,吃了些茶水,说了一些最近工作上的主要事情与情况。  狄咏也还客客气气说道:“多谢富老相公啊!”  富弼摆摆手:“老夫也要多谢小狄相公才是!”  狄咏知道富弼话语意思,那是一味谦虚,只答:“富相公何等人物?岂能在野不朝?那实在是暴殄天物,晚辈还年轻得紧,诸多事情欠缺火候,忝居高位,本就不该……”  “哈哈……朝中何人不知,小狄相公处理国事,那是面面俱到,无有不成。且小狄相公气度非凡,大公无私,谦谦君子也,更是百官楷模!岂能是忝居高位?”富弼夸奖一语。  此时曾公亮也接了一句:“那是那是,小狄相公为宰相,这政事堂里,包括我,那也是无人不服的!”  狄咏摆着手,摇着头,红着脸,一副……受宠若惊、愧不敢当的模样……就好似小学生被班主任夸奖的样子……  闲谈三五,来去几番,终究也要说点正事,狄咏问道:“富相公再入政事堂,一干人手倒也没来得及配备,晚辈有一人举荐,请富相公定夺一二,看看此人合不合适……”  富弼大手一挥:“小狄相公举荐之人,那定然合用,不必说,只教他来就是!”  “不可不可,还得请富相公定夺才是……”狄咏笑着,又道:“晚辈举荐之人,便是晚辈的同门师兄,欧阳大学士的得意门生,曾巩曾子固是也!富相公可考教思虑一二,看看是否可以带在身边走动……”  这话,狄咏是说得极为客气的。  也是曾巩实在缺平台 ,其实历史上的曾巩,文才名声虽大,但一辈子并未当过什么高官,为何?平台不够。一来欧阳修虽然高位,但欧阳修这人属实有点过于避嫌,并未真正全力抬举过曾巩。  二来,也是欧阳修在历史上,更多的工作并不在权柄方面,而在治学治史方面,这方面的造诣,欧阳修极其牛逼,牛逼到什么地步呢?  开创了时代的新文风这一点且不说,他主持编撰了《新唐书》,独自编撰了《新五代史》,还有他自己私人的文章诗词,那也数不胜数。  就说这两部大史书,加起来几百万字,纯干货史书,需要的心血与精力,那真是无法想象的。  所以,曾巩倒霉也就倒霉在这里,哪怕随便换个大佬当学生,官场前途也不至于这般。  狄咏得帮一下这个师兄!  富弼点着头:“欧阳大学士之得意门生,哪还能有差的?且看看小狄相公……哈哈……只管赶紧调他来,品级上好说,有他帮衬身边,老夫兴许还能多活今年。”  曾公亮立马点头:“这事好办,且先领个中侍大夫,在富相公身边走动,我回头就把此事办好!”  狄咏点着头,还说:“若是我这师兄不堪用,那我自第一个与他去说,且教他回去治学罢了……”  曾公亮接道:“小狄相公这是哪里话……岂能不堪用的?他是师兄,小狄相公是师弟,就怕他才能比小狄相公还强呢……哈哈……”  曾公亮说话的技巧等级,高!  行,皆大欢喜,狄咏又道:“当世兄近来可有些惬意了……岂能让他得了好?曾相公以为呢?”  狄咏话语是越来越直白,当世,就是富弼的双倍女婿冯京,狄咏说冯京最近有些惬意……偷懒,不能让冯京这么偷懒。  曾公亮点着头:“冯京不错,连中三元之才,近来在翰林院,着实有些偷懒了……”  冯京正儿八经的翰林学士,在开封府干了一两年,本来差点被韩琦发配到太原去了,没有发配成功,这事多少有狄 咏一点功劳。  翰林学士出身的,只要正儿八经出得翰林院,那就是高级干部,比如欧阳修就是这个路子。  其实三人都知道今日这谈话是什么意思,但富弼还得连连摆手,面色一正:“当世还不堪用,还年轻了些,当在翰林院多多长进才是……”  “富相公这是看不起年轻人呐……”曾公亮说着这话,却看向狄咏,意思再简单不过。  狄咏立马也道:“是啊,富相公岂能看不起年轻人?”  富弼依旧皱眉:“若是当世有小狄相公一半之才,我也不会说这般话语,当世还当在翰林院里多多长进才是……”  狄咏手一抬:“晚辈不同意富相公之言,依晚辈看,当世兄才华横溢,能力出众,久居翰林院,反倒磨灭了志气,不若如此……教当世兄往枢密院去,为枢密直学士,如何?”  欧阳修的学生给富弼当小弟,富弼的女婿去给欧阳修当小弟,再合适不过,这……兴许就叫作利益交换。  枢密直学士可不是小官,品级上比御史中丞还高一点,上面就只有签书枢密院事,同知枢密院使(副使),知枢密院事(枢密院使)。  富弼自然还是摇头:“如此重任,他当不住!”  曾公亮连忙摆手:“诶……当世连开封府都当得住,岂能当不住枢密院的差事?就这么办!”  狄咏嘿嘿一笑:“富相公,你看,曾相公应了,晚辈也应了,您老应不应,那也是人多说了算,哈哈……”  富弼尴尬一笑:“人多说了算……那老夫又能如何?反正,老夫是不答应的!”  曾公亮也笑:“就这么办,此事还是我去办,都一并办好!”  富弼其实有些感动,本以为曾巩升迁调动的事情,属于是还狄咏的人情,没想到,狄咏并未把头前的事情当人情用,而是又还了个大人情,反倒有点越欠越多的感觉了。  “哎呀……小狄相公与曾相公若是晚间事罢,不妨到老夫家中坐坐……”富弼要请客吃饭,冯京自然得陪酒。 第691章 全国一盘棋 请客吃饭,人之常情,狄咏点着头:“那当世兄可一定要来……”  富弼点点头:“来,得让他来,你们年轻人才有话说,我与曾相公这般老头,自顾自说自己的……”  曾公亮点着头:“那我就先去办事了……”  狄咏也起身拱手:“那就散了,公事繁忙啊……”  “忙,都忙……”富弼起身送了送,然后回身落座,屋内还有几个刀笔小吏,便是立马开始工作了,这般老头子工作,都极为认真,案头之上,文字如山,事无巨细去读去问……  文彦博,其实属于这个时代的异类……这与人真正崛起的过程有关,仁宗朝其他人,但凡叫得出姓名的大佬,大多都是通过努力工作崛起的,独独文彦博,不靠这一条。  狄咏……其实就可以偷懒了……  但他也不偷懒,伏案看奏,逼着忍着扛着,也要干!  狄咏也知道,这朝廷的制度,是真要变一变了,中央的事情太多了,地方上却互相扯皮推诿,得放一些权柄下去!弊处虽有,但利处其实更多,效率也会成倍增加。  这方面的改革,其实狄咏也有一个框架。  简而言之,就两方面,或者说三方面。地方上集权一处,分权两处。  就是设立一个完全负责制的道路主官,类似省长,叫什么都行,叫安抚使可以,叫巡抚也行,叫总督也可,政务之事,一应在手。  分权两处,一处就是御史台,御史台本就在不断扩张,也在各地设立了衙门,这本就是狄咏之前做的改革,而今只需要再深化一下,属于监督部门,不归地方主官统属,直接向御史台负责,官员升迁也是御史台负责。  另外一方面,那就是加强提刑司的职责,把地方上查案审案的职责全部剥离出来,只归提刑司负责,不由各级衙署再管了,也就是说知县知州知府这些官,再也不管案件之事了。  也不用再唱什么“开封有个包青天了”,以后的青天大老爷,一定不是地方主官。  而各 省提刑司,就直接对刑部与大理寺负责,官员升迁任免,也归刑部与大理寺,这叫作……司法独立。  其实司法独立,本身也不是什么先进思想,大宋的提刑司制度,本就是司法独立的表现,提刑司的主官,本就是一个省的主要主官,并不受安抚使或者转运使之类的官员节制,他在现实意义来说,就是与省里其他主官平级的,他就是独立的,只是这个系统上还并不独立。  狄咏就是进一步让系统也更独立。把案件查办审理的职责直接从地方政府剥离出来,全部归到提刑司,再在各级设立提刑司衙门与官员,系统也就基本独立了。  这些事,还得靠富弼与曾公亮这两个老人家帮忙,这种大改革,大动作,涉及面极广,得要他们这般的老相公上下操作、上下联合,才能事半功倍。  富弼镇住场子,事无巨细去具体安排,曾公亮到处联络与润滑,狄咏负责改革的方向,负责指挥。  如此一配合,这事情就成功了一半。  狄咏如今的改革之法,才是科学之法,并不是说内容,而是说行事步骤。  王安石变法不成功也还有一个很大的原因,那就是忽然大规模全方位改革,颁布各种法律,方方面面用时一起上,几乎在一瞬间把涉及整个国家基本运作的所有方面一起颠覆了,国家岂能不乱?  这种例子,也好比苏联解体,一瞬间,整个国家所有制度全部颠覆,全面变成另外一种执政体系,岂能不失败?  狄咏之法,就是一项一项,慢慢来!改革御史台就改革御史台,改革地方行政制度就改革地方行政制度,改革司法体系就改革司法体系……  一项工作一项工作地开展。  也比如军事体系,狄咏从来都没有一瞬间全盘颠覆,都是慢慢来,甚至连移民屯垦这件事,都是一个地方一个地方来开展。  待得旧军慢慢裁减了,也就需要新军来补充,然后就开始建立讲武学堂,讲武学堂就是新型军队的基 础,也是狄咏最基本的建军理念的表达,未来的军队会是什么样的,讲武学堂就是答案。  当这些行政体系军事体系慢慢改革完成了,国家的基本盘就稳住了,就要开始改革经济体系了,比如,真正明令开海禁……甚至,鼓励百姓出海……  比如,大规模刺激商业活动……大规模刺激商业活动从哪里开始?自然就是从能源开始,这就是狄咏此时需要拿下大同的深层次原因,煤炭!  煤炭贸易,能源贸易,其规模之大,狄咏已然有了想象,若是把全国的木材能源都换成煤炭,或者……城市的木材能源都换成煤炭,这个生意,不知能养活多少人。  甚至,狄咏也想过,是不是可以把运河这种事情,一直修到大同附近去,如此才能确保运输。比如拓宽汾河,疏浚黄河中游……  有些地方水道高差有问题,那就挖!大规模挖!甚至……把壶口瀑布这种自然奇观也可以挖掉……乃至……实在有些地方解决不了高差问题,就上下游人力畜力转运……反正,就是得解决!也是提供劳动力岗位!  这也是基础建设投资,可以极大促进民间经济的繁荣,前提是……有钱!有能投资的办法,那么钱庄的意义,股票交易所的意义,就在这里了。  没钱是万万不行的!为何?隋朝开挖大运河,没钱,强行征调民夫徭役,后果就在那里摆着。  一切的思路,都清晰非常!  稳步前进,稳中发展!全国一盘棋,好好下!  眼前的事情,开战!大同!  过不得几日,狄咏出发了,去太原!  大同大同,我的大同啊!  狄咏如今出行,那场面就不比以往了,身边的官员无数,枢密院的,政事堂的,乃至三司的……随从属官就有一百多号人,这些属官麾下的差吏也无数,还有狄咏自己身边的护卫……  加在一起,当真几千人之多,车架鳞次栉比,车架内装的笔墨纸砚就是无数,狄咏几乎就是带着一个小朝廷北上了。 第692章 但有犹豫,万劫不复 人还在路上,狄咏就不断拿着舆图开始看。  随狄咏一起出发的还有苗继宣,他正儿八经的差事是去巡视山西河北诸多边军,督导边军移民屯垦事宜,只是随着狄咏一起出发而已。  却与狄咏同坐一辆车,也是狄咏故意让他来同坐一辆车。  其实狄咏身边,还有一个人,负责情报事宜的梁辛初,梁辛初麾下,也带了一帮人,情报工作的开展,也是要大量人手的。  车架之内,狄咏翻着舆图,反复看来看去。  一旁的苗继宣起了疑心,开口问道:“小狄相公缘何一直看太原大同周遭的舆图?”  狄咏微微一笑:“苗枢密以为呢?”  苗继宣心中一震,他是不敢猜,不是猜不到!狄咏这般的人,一路上不断翻阅一个地区的地图,还能为什么?  若是再加上狄咏近来安排下做的那些事,答案对于别人来说兴许还云山雾罩,对于苗继宣这种与狄咏共事多时的人而言,那已经就是昭然若揭了。  “不敢说?”狄咏问着。  “这……”苗继宣老了,不经吓!  “是你心中所猜之事!”狄咏给了一个确定答案。  苗继宣已愕然当场……  狄咏也不去管苗继宣是惊讶还是惊骇,还是吓坏了,他只管说道:“苗枢密,舆图都在这里了,你来说说……”  苗继宣低头看着地图,脑袋还是懵的,手指点在地图上,一时间不知说什么:“这……这……这这……这也不知从何说起啊……”  苗继宣淡定不了。  狄咏手指地图,先说:“出雁门、武州、朔州,越了山凹,直扑大同!”  “慢……慢慢……小狄相公且慢……”苗继宣有点反应不过来,缓一下,开口:“这一线,辽人经营多年,大同更是辽国西京重镇,坚城之下,怕是难以如此顺畅……”  苗继宣,网络延迟了好久,终于上线了!  “苗枢密继续说……”狄咏抬手。  苗继宣吞了吞口水,定了定心神,再开口:“小狄相公且看啊,大同在此,往西北不远,就是辽国西南路招讨司,也是屯兵之处,来援必然极快……便是大同去燕京城,也并不需要太久,来援也慢不了,屯兵坚城之下,不须多久,就是四面皆敌也……”  狄咏笑着点头:“那依照苗枢密所想,该如何进取大同?”  “啊……呃?”苗继宣这辈子哪里考虑过这种问题?  “不急,不急不急……”狄咏还安慰苗继宣不着急,慢慢想。  苗继宣没有去想,而是终于彻底回过神来了,问道:“小狄相公是无事谋划一番打发时间,还是……”  还是真有这个打算?  “苗枢密觉得呢?”狄咏就是不说。  苗继宣答道:“近来西北要开始押送党项人到太原,近十万党项青壮,想要押送之人马,一批一批,加起来也有数万之多,若是这些人并不立马回去,那真就是聚兵之事也,这 ……”  “来,继续说……”狄咏比了比地图。  苗继宣依旧不说正事,脸上惊骇又在,说道:“小狄相公,与辽开战,实非……良策啊!”  “咱们哪里敢与辽开战,辽人犯境,无奈也……嗯,你不要误会啊,辽人不久之后,就会大规模犯境,这是某在辽国侦查得知,准确无误!”狄咏大忽悠之术。  苗继宣岂是好忽悠的?立马说道:“不会吧?辽人忽然要大规模犯境?这事……不可能吧……辽人近来也各军皆未有异动,朝中也未有调集粮草之类的事情,更何况……辽人还在西域用兵,规模不小……这辽人……不会吧?”  “我也觉得不会,但不得不防,是不是?”狄咏答道。  苗继宣点着头:“那是那是,不得不防,谋划在前,总是好的。”  “对,我就是如此想的,调兵遣将而来,一番动作,辽人若是见我军之部署,能偃旗息鼓最好不过了,如此,不战而屈人之兵,倒是皆大欢喜了!但也不得不提前谋划一二。”狄咏不是好人。  苗继宣此时才低头再看地图,开口说道:“若真要取大同,一要牵制辽人燕京之人马,所以河北诸军,当要有动作,双线而战,燕京就在河北诸军当面,当先防河北,也就来不得大同了。其次,辽人西北路招讨司(内蒙呼和浩特),来的必然都是骑兵为主,当也骑兵与之对峙,保攻城之事无扰。最后,攻城之事,宜快不宜慢,以下官之念,十日为定,十日之内,能取则取,不能取则立马撤军。最多,不能超过十五日,否则就不止这些援军了,必然四面八方皆有大军而来!”  真有见地!  狄咏头不断的点!  狄咏又示意苗继宣继续说……  苗继宣刚才躬身看图,此时坐直了一些,说道:“反过来说一下辽国,辽国虽然所披甲百万,虽然数字不假,但也并非真能用兵百万,西北招讨司负责弹压草原诸部,大军非到无奈之时,不会南下……”  “嗯,西北招讨司如今空虚,都被萧特末带着往西域去了……”狄咏补充一语。  “对,所以西北招讨司之军,几月之内,不可能来援,就算来援,也只会派偏师而来。上京道、乃至黄龙府那边,其实辽人一直都有乱事,大军不可能往南方来,也是一样,就算援军,也当是偏师……”苗继宣继续分析。  “是这个道理,那边女真野人作乱,反叛之时从未停歇,虽然都是小乱,但辽人防线也长,若是抽调一空,必起大祸……”狄咏答着,其实苗继宣说的,与狄咏考虑的,不谋而合。  一个大国,辽与大宋,其实是一回事,一个国家不管有多少人马,都是不可能全数投到一个战场去的。不仅因为局势,更因为地理阻隔,还因为后勤限制。  辽国的大局,其实比宋还要复杂,草原各部叛乱是经常的, 东北这边,女真之类,那更是如游寇一般,虽是小患,但一处不防就会损失惨重,其内部还有诸多民族的纷争问题。  乃至还要威慑高丽,揍高丽,辽国也是拿手的,但你一旦把拳头收回来了,人家必然就要皮了。高丽为什么会皮?因为人家心向正统,人家打心眼里想跟宋混,实在是辽国大棒子厉害,没办法。  苗继宣继续说:“所以,辽人短时间内可调拨之援军,最大限度,二十万之数也!若是两线,此地,十万之敌!辽国虎狼,不可小视。”  狄咏却道:“虎狼也不比以往了……养尊处优久了,爪牙也就不似以往锋利了……”  苗继宣想了想:“小狄相公此言,也有道理……但依旧不可小觑。”  但苗继宣依旧有一个结论:“攻城之事可试,但不可为倚仗,决断必不能拖沓,十日之内,能克则克,不克则走!但有犹豫,万劫不复!”  是这个道理了,这个道理足够了。  狄咏深吸一口气,把眼前的舆图拢了拢,说道:“这些图啊,我都看了无数遍了,闭着眼睛都忘不了了……”  “这些图,制得是真好,也是先太宗皇帝陛下壮志不酬啊……”苗继宣如此接了一语,大宋之所以有这么详细的地图,是因为宋太宗赵光义六七十年前两次攻辽的壮志,准备得还是很充分的,只奈何结局很拉胯。  狄咏看向苗继宣:“若是此番有机会,苗枢密可愿再试一试?”  苗继宣张着眼睛,看着狄咏,答道:“兴许辽人不会来了吧……”  这是侥幸心理,苗继宣的心理,还是想最好辽人不要来。  狄咏点点头:“辽人若真来,苗枢密……负责河北沿线之战事,如何?”  “若真到了那时候,下官鞠躬尽瘁,肝脑涂地,为国效死,百死无悔!”苗继宣答着。  “好,甚好!苗知府先在太原看看,了解了这边情况,再去河北,早早去,把河北各军也弄个清楚明白,一旦真有战起,河北一线,皆拜托苗枢密了!”狄咏严肃认真说着。  “敢不领命?”苗继宣拱手一礼,眉头深皱,心中已经压上了一块大石头,有点喘不过气来。他这辈子也没真正跟辽人打过仗……  不免也是焦虑非常,压力山大,他其实不一定真被狄咏忽悠住了,开战的原因,苗继宣其实有许多猜测,毕竟他是熟知狄咏以往的那一套的,却也问一语:“小狄相公这里可有河北舆图?”  “有,岂能没有?我给你找!”狄咏立马转头翻找!  苗继宣,是真没有办法,狄咏那话,天衣无缝,容不得他再质疑。且,苗继宣也知道自己影响不了那些真正决策上的事情,但他知道,狄咏用兵,向来无差,能克则克,不克则走,应该就出不了什么大问题。  军汉为国,也没有什么话能说了,再如何担忧震惊,终究还得依令行事! 第693章 太原城没有软骨头 苏轼苏辙兄弟俩回京了,然狄咏已然在去太原的路上。  兄弟俩刚到家中落座不久,就收到了狄咏的一篇长信,看得是频频皱眉。  工作压力显然有点大,倒是苏轼豁达,开口说道:“此事甚好,文人士子,就该见一见军伍之事,这一趟西北,我便也是长了见识……这讲武学堂甚好……”  苏辙却皱眉不松,说道:“兄长啊,此事难办啊,当从长计议……”  苏轼又答:“你看,子道兄不是已经安排好了吗?依照安排行事就是,一个出身,自能引得士子们趋之若鹜,我门下之人,便也不少,只管教他们去,不愿去也要去……”  苏轼之前在太学为官的时间可不短,不论是太学这个平台,还是事功学派这个平台,苏轼门下显然真聚了不少人。  苏辙却依旧还是皱眉,说道:“兄长啊,你有所不知,未想其中详细,子道兄何等之人?事情办起来不难,难就难在……”  “难在什么?”苏轼大喇喇问道。  苏辙忽然低声:“难在……此事背后啊!”  “背后?背后还有什么?”苏轼又问,直觉得自己弟弟是在故弄玄虚一般。  “唉……兄长,兄长啊!你道这讲武学堂真就是……让士子文人了解一下兵事,长长见识?”苏辙担忧不已。  “难道不是吗?子道兄书信之中,写得明明白白!”苏轼这属于平常一般人的政治水平。  “哎呀,子道兄这是要年轻的文人士子上阵啊!”苏辙一语道破。  兄弟俩这番对话一比,政治谋略水平的高低,已然显现。  “什么?让文人士子上阵?怎么可能?”苏轼还不信。  苏辙也无法,只道:“罢了罢了,子道兄既是如此想定,必然有其道理,就怕到时候真有此般上阵之事,死伤惨重,汴京之地,哀怨四起……”  苏辙是怕狄咏得罪人,把一个个高门大户的公子哥弄到战场上去,真是一仗打下来,狄咏满汴京城的仇人了……  苏轼依 旧洒脱豁达:“就是,子道兄既是这般安排了,就有他自己的道理,管那么多作甚,只管照办!我去太学走一走,子由你就……差人到樊楼定个场子,然后发帖子出去,明晚诗会!到时候诗会来说,管教他们一个个趋之若鹜!”  苏轼说这话,那是相当自信,如今苏轼不比以往,他是制科百年第一,又在太学教授许久,他还是事功一派的“副教主”,人人都知道他与狄咏关系莫逆,更不谈他诗词文章早已是一时年轻魁首。  不论哪一条,苏轼在年轻士子中,都是一呼百应的人,这也是狄咏要把这件事交给苏轼的原因。  苏辙只点头:“怕是到时候,兄长与我,皆要上阵啊!”  苏轼大手一挥:“上就上,怕他作甚,跟着子道身边上阵,保管是有胜无败!”  苏轼对狄咏这方面的信任,当真是无以复加。  “兄长误会了,我倒也不是担忧自身安危,此番在西北,那也见多了,那些作乱的党项人,也不是好相与之辈,我只是想啊……小狄相公这般做,后果难料。”苏辙还真天生有政治上的敏锐度。  “别管别管,做事做事!”苏轼那是但求行事,不问前程。  狄咏的忽悠大计,由苏家兄弟亲自执行,苏家兄弟现身说法,不外乎几个套路,报效家国之梦想,铁马金戈的浪漫,求个出身的焦虑,外加名额不多的饥饿营销。  还有狄咏三个弟弟的现场鼓动……  兄弟俩这边在忙。  狄咏那边慢慢就到了太原。  山西这地方,是真好,一路平原广袤,两边山脉相夹,中间一条河道贯穿。  狄咏也一路上不断考察汾河河道,还时不时指点:“此处难行大船,要拓宽……”  “此处泥沙淤积,要挖……”  “此处河道要改直……”  秘书黄常拿着笔不断记。  狄咏也暗自思索:说起来,汾河流域,泥土流失也严重,归其原因,还是几千年砍伐所致,这煤炭啊,已经刻不容缓了 ,不论是汾河还是黄河,来日到底是清是浊,这中原大地,生态环境到底怎么样,就看煤炭了。  汾河,会是运河,大同的煤炭,从太原北的汾河上游上船,一路南下出山西,直入黄河河道,从黄河入运河,南北通联,就可以辐射大半个大宋朝,乃至燕云之地,淮河与长江流域更不在话下……  若是从长江流域换船出海,两广福建,珠江流域,都可辐射。  这是什么节奏?  这可不仅仅是能源上的改变,这需要巨量的船只以及从业人员,河船,海船……海船是什么?  这就不必说了。  而且,一旦煤炭推广开来,就不仅仅是大同一地了,全国各地都会开始勘探挖掘煤炭,因为煤炭能卖钱!  越想这些,狄咏越是激动,越是对大同起了挥之不去的执念。  太原通判刘几,先几日到达,此时正在城门之处迎接狄咏,还有太原一众属官。  太原是座大城,更是座坚城,历朝历代发生在这里的战争,当真多如牛毛,也直接导致了太原城墙越建越高。  北宋灭亡的时候,北方大面积失陷,唯有这太原城在金兵围困之下,久久不落,甚至金人与北宋朝廷都谈和了,太原城依旧坚挺不陷,宋朝廷为了议和,还派人到太原城来劝降守将王禀,王禀依旧不降,金国全国之兵,在此孤城强攻八个多月,城内连树皮都吃完了,城内百姓几乎死伤一空,城池才被攻破。  气得金人把王禀的尸体都用马踏成了肉泥。北宋后期的名将种师中,也是在救援太原之时被猪队友坑了之后战死的。种师中种师道,就是种愕的侄子。  说这北宋无勇武?其实也不然,勇武者何其多?却也只是个如之奈何……  太原这座城,历史的未来,从青壮男儿,到妇孺老幼,都会站在城头上死战不降,一兵一卒,一草一木。  太原城,一座城池的勇武辈!没有一个软骨头!  这里,还是昔日大唐李氏的龙兴之地! 第694章 战争 狄咏喜欢这座城,还没进城,就喜欢上了。  走进城池,百姓夹道而迎,山呼海啸。  “狄相公威武!”  “狄相公,看这里,奴家在这里!”  “狄相公果真美丰姿!”  “狄相公狄相公……啊……我死了!”  山西的婆娘,竟是也生得美!还有俗话……呃,还有一些三俗的话语,大同婆姨,扬州瘦马……不解释……  山西的女子,好就好在一个大开大合,如果江南是温婉娇柔,山西就是……丰乳肥臀的纯荷尔蒙。  山西的男人,看起来就一个个壮硕非常,民风彪悍,边关就是边关,就是与别处不一样。  而那死守太原八个多月,尸体都被金人踏成肉泥的王禀,是个江南人,江南悍将,以剿灭方腊作乱而崛起,但凡上阵,坦胸露乳不穿甲,当真是个凶悍人。  狄咏对着太原百姓,不断挥手致意,来日这些百姓,也会上阵,运送后勤往前线,都要靠这里的百姓了。  却是狄咏一时兴起,与身边苗继宣来了一句:“在太原征召一军良家子!”  苗继宣并不表达意见,只问:“征召多少人?”  “征召……”狄咏左右看了看,答道:“把太原原有的兵马整编一下,汰除老弱,再征召一万人,交给种愕编练。另,在太原城里也召一些士子入讲武学堂,多多益善。”  “好,请小狄相公起一个名字!”苗继宣答着。  “就叫作……万胜军!”狄咏起名了。  其实,苗继宣说起来,就是河东人,他于麟州起家,麟州就是河东,丰州府州麟州,苗继宣就是河东路的官员,也就是说苗继宣守了十几年的麟州城与太原府其实不远,甚至可以说比较近,苗继宣在麟州的后勤补给,都来自太原。  太原以往,也是对西夏的作战后方,这里的人,其实一直都对战争有见识,很熟悉,也参与其中。  苗继宣显然对太原也有不一样的感情,许多时候,他的工作中心,他的上级领导,都在太原城 里,乃至他也会时不时到太原来开会出差之类。  也难怪狄咏说要在太原编练新军,苗继宣没说二话。本来编练新军这种事情,程序上是比较麻烦的,至少需要苗继宣与欧阳修达成共识,然后上奏朝廷,狄咏几个宰相也要点头,还要皇帝同意。  但在狄咏这里,这些程序都省略了,当然也因为如今狄咏大权在握。这也就是大权在握的好处。  狄咏身边,几乎就有一个小朝廷,政事堂中书门下的官员,三司官员,枢密院官员,各般印鉴之类,几乎不缺。  苗继宣便答:“小狄相公放心,新军之事,半月之内,必然办妥。”  狄咏点着头,却说了一件比较违背原则的事情:“嗯……先把编练人数确实,再报两倍之数与枢密院……”  什么意思?很简单,太原守军汰除老弱之后,加上新召的一万人,具体大概可能在两万人左右,然后报到枢密院就是四万人的编制,这就是加工资的意思,用四万人的工资去养两万军队。  苗继宣虽然微微皱眉,他如今本就是枢密院高官,本应该严厉打击这种吃空饷的事情,但他也知道这种事情在边军之中本也正常,便也没说什么,只点头:“就按照小狄相公的意思办……”  狄咏又转向刘几:“伯寿兄,近来你要去各地看看,把诸地青壮人丁调查个实数出来,来日一旦此处起了战事,便也知道各地能征召多少民夫……嗯,这是有备无患。”  刘几未想许多,只点头:“那此事要不要报知府知晓?”  刘几还不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太原真·知府,还以为自己真有一个顶头上司。  狄咏直接说道:“不必,往后太原一应事务,皆由你一人掌管。”  “啊?”刘几愣了愣:“那知府呢?”  “知府随在我身边,还有其他要事,太原大小事,一应托付你。”狄咏再说一次。  “哦……”刘几被动接受着,也是有些震惊,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情况,他的官 职,乃至品级,离太原这般重镇之地的知府可还差几个档次。  “有事不决,只来问我就是……”狄咏给刘几当后盾。  “好好,那我就先从民夫之事做起。”刘几显然还有一些没有主心骨,他也没正儿八经当过一地主官。  “接着在城南划出一块地方,要接手近十万党项青壮,此乃军伍,就要一个大军营,也要校场,你去选址,土地之事,皆以租用。若是豪强之手,价格要低,若是百姓之手,租金可高。”狄咏又下达了任务。  这个任务可不简单,找百姓租地,其实不难,只要给够价钱就是。找豪强低价租地,却不容易,这就要看刘几的手段了。  能驻扎十万人活动的地盘,可不会小,而且还有一个讲武学堂要建在旁边。  刘几点头:“好,立马去办。”  “先办此事,十五日!民夫之事可以长久,两三月无妨。”狄咏说道。  “明白了,我刘伯寿无论如何,必然不会给相公拖后腿!”刘几这是咬了牙了,也知道自己政治上的前途在此一遭,诸事办得好,出将入相也可去想。  事情办得不好,这辈子大概就与治学治史打交道了,官职虽然不会低,却也不会与真正的权柄再有关系。  要发动一场战争,方方面面的事情太多。还有钱粮之事,得等秋末,却也能早一点,倒也不用等着各地赋税进京,只待山西这里粮食一收,立马就可以动手了,当地就有赋税,若是不够,还可以用钱在当地收购,山西就是出粮之地。  还没有进入府衙,狄咏就已经安排了诸般大事。  待得进入府衙了,反倒忙起来了,狄咏带来的属官一百多人,都要地方办公,刘几也一一去安排,乃至这些属官差吏的住宿,狄咏护卫的住宿。  狄咏不管这些,便带着少数人往太原城楼而去,准备俯瞰一下周遭。  身边跟着一个人,赵谅祚。他一直随行而来,却从未到得狄咏近前,此时才第一次到得狄咏身边。 第695章 有人要倒霉 俯瞰大地,人生寥廓!  往南,可见汾河蜿蜒,直入云霄还不是尽头。  往北,却能看到山脉如墨,轻描淡写,似见不见,似真似幻。  农夫劳作在眼前,如点点蚂蚁,微微闪动。  来往行人在城楼之下,赶马驱牛,车架吱呀,人声鼎沸。  赵谅祚只在身后跟随,时不时还要面对一下牛勇那审视而来的戒备目光,他只低着头,躬着身,不出大气,更不出声响。  只等狄咏问了一语:“如今,你可信某能再造一个大唐?”  赵谅祚立马点头:“深信不疑!”  “是真是假?”狄咏笑着问道。  “千真万确,下官对狄相公,犹如神明,必能再造大唐!”赵谅祚认真答着,努力真诚。  狄咏点着头:“这大唐啊,有你党项一份。”  “相公待党项之仁义,下官此生,定铭记在心。”赵谅祚说的是标准答案。  “你也不必说什么仁义,这大唐能不能有你党项一份,那也要看你党项有没有出力!”狄咏好似闲常语气。  “定当竭尽全力,如此才配得上狄相公再造之大唐!”赵谅祚只怕自己努力出来的真诚有丝毫破绽。  “嗯,只待党项来了,你就去领军,你嵬名一族,有七八千青壮,你就领嵬名一军。”狄咏说着。  “拜谢恩相如此信任!”赵谅祚连忙拜下,忍不住的激动,他在无尽的恐惧中,陡然找到了一点安全感,哪怕只有一点点。  “不称嵬名如何?嵬名配不上大唐,称拓跋,唯有拓跋,能配大唐!”狄咏要把李元昊编出来的姓氏给废除掉,恢复古老的旧姓氏。  拓跋这一姓,在中国的历史上,那也是举足轻重的,北魏就是拓跋氏,这个姓氏,在中国的史书上,本就有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入主过中原,这个姓氏,在狄咏看来,更容易让党项人接受中原王朝的统治。  赵谅祚却以为狄咏这是试探,连忙答道:“若是配大唐,当姓李,若是随相公,那当姓赵!”  狄咏摆摆手:“就姓拓跋,这是你家族的荣 耀,李乃大唐,可记在史册,你们既然不要这个李了,也无妨。赵乃国姓,虽然赐过你们,你们却也拒绝了,不必再用,以免显得前倨后恭,拓跋极好,本就是中华之族,来日若陛下再赐姓氏,便是你之荣耀,只你一支,不必全族皆改……”  狄咏把事情定下来了!这叫什么?充分尊重拓跋先辈之荣光,尊重你拓跋谅祚!尊重你们在历史上的定位!  拓跋谅祚闻言,心中暖意丛生,也有激动不已,他早已尊严扫地,他一族之人,早已尊严荡然无存,陡然间,狄咏又把这份尊严还给了他。  这是狄咏万般蹂躏虐待之后的一点暖意,却让拓跋谅祚浑身都充满了感激,跪拜而下,高声应答:“拜谢相公之大恩!”  “起来吧……”狄咏俯视拓跋谅祚,人心人心……大概就是如此,他听过一个词,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他也在用这个词!  狄咏忽然抬手指向远方:“你看,那是不是党项人来了?”  拓跋谅祚连忙起身去远眺,踮起脚尖看,连连点头:“是,是的是的……是党项!”  来得真快,王韶办事,真利索,虽然来的是第一批,并不多。  但拓跋谅祚立马又黑脸了,远方旗帜之上,写着两个大字:归义!  归义将军米擒真野!  是米擒真野先来了!  还有一杆大旗,上书:种。  “不见见?”狄咏问道。  拓跋谅祚不愿见,但答:“当见当见……”  “走!”狄咏一语,下城而去,翻身上马,身边人不多,牛勇与百十军汉,还有拓跋谅祚。  随米擒真野而来的,还有三千静塞军,由种愕带领,他的差事属于押送。而米擒真野麾下子弟,却也不过四五千人。  狄咏百十骑飞奔近前,种愕打远就认出了狄咏,打马飞奔来迎,米擒真野自然跟随而来。  近前勒马,狄咏驻马在笑。  种愕与米擒真野连忙下马来拜:“拜见小狄相公安好!”  狄咏大笑:“子正啊,起来起来……”  狄咏在下马,种愕起身几步近前 ,嘿嘿在笑:“想煞人也,又见恩相,当痛饮一番!唉……却也是匆匆一面,不能久在恩相身边……”  狄咏却答:“这回来,一时半会你可走不了……”  “当真?恩相所言当真?王相公说押送差事,还能久留?”种愕很意外。  狄咏笑着:“当真,你们就驻扎在城外即可,短时间内回不去了,与麾下军汉都交代好。”  “那还需交代甚么?跟着狄相公,哪个不开心?”种愕拍着胸脯,也显得激动不已。  也是狄相公向来爱兵如子,手脚大方,说赏就赏,说赐就赐,小到多加几顿酒肉,大到军饷俸禄,乃至战利品都可以留一半,没有舍不得的……  哪怕是跟着小狄相公上下走动一番,众多军汉都能感觉到脸上有光,心中激动。  狄咏拍了拍种愕的肩膀,示意种愕身旁站着,然后看向米擒真野,开口:“米擒将军,远来辛苦啊……”  “再拜相公!”米擒真野又行礼,起身却看了看狄咏,又看了看狄咏身边的拓跋谅祚。  狄咏倒也大气,手一比划:“米擒将军岂能不来拜见我大宋郡王?”  米擒真野果真上前去拜:“拜见郡王!”  拓跋谅祚也只是点点头,礼也不回。  有趣!  看着米擒真野皱眉,乃至表情上显出的些许心虚,狄咏很满意,开口:“一部米擒,一部拓跋,党项八部之中两部也,挺好挺好……拓跋部什么时候到啊?”  种愕答话:“恩相说嵬名……第二批就到,三五天后……其中也还有米擒部一部分一起来……”  “哈哈……王韶啊王韶,手段见长啊……”狄咏笑着,心中也在笑,王韶是真有点手段了,让米擒部的一部分与拓跋部一起来,这一路上,不得打起来啊?  王韶大概就是这么想的,打起来才好。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打你,一路打到太原来。  然后……给狄咏一个发飙的机会!  不能辜负王韶这份苦心。  狄咏得发飙一下,笑着的狄咏,看了看米擒真野与拓跋谅祚,有人要倒霉! 第696章 还请恩相教诲 战争的准备工作正式开始了,刘几在忙民夫与后勤的准备工作,苗继宣种愕开始忙军队上的事情,包括在太原附近征召良家子组建新军。  梁辛初麾下的人,也有不少开始往辽国渗透,也在太原本地招收一些细作之类的人来办事。  此时还不适合派出军方的游骑斥候,所以梁辛初这份工作就显得尤为重要。  还有一件大事,那就是来日钱粮调度的事情,这件事也需要一个极为有经验的人来主持,刘几显然还没有这般经验,要给一支庞大的军队供应粮草,本身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也是需要极为细致的计划与计算。  狄咏自己,肯定是要亲临前线的……  也就不免想到了一个人,依旧在西北监军的小太监李宪,如今的李宪也不再是小太监了,也开始贴着胡须,故意粗声粗气说话了,只是狄咏一直没见到。  去一封信到西北,让李宪到太原来,也去一封信到汴京,给李宪正儿八经谋一个好出身好官职,枢密院都承旨,殿前马步军都虞侯,从五品!  既是枢密院的正式官员,也是天子近前亲军。  另,河东路监军。  还是让李宪来负责将来粮草辎重的后勤调度。  如此,这个人员架构就算是到位了,没有什么后顾之忧。  这些事情,才是一场战争最基础的事情,做好这些事情,才有一场战争胜利的可能。  四天之后,第二批党项人到了……  城外军营校场,还显得很简陋,建设工作主要也还是由军汉来做,所有人也都住在简易的帐篷里。  狄咏打马来到军营,看着无数的营帐,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领兵打仗,仿佛刻在了狄咏的骨子里。  狄咏,也能清晰的感觉到他内心的好战。  狄咏,显然真是一个好战之人。  折克行从军营之中打马奔出,下马来见礼:“再见恩相,末将心中实在是激动不已……”  狄咏看着这位几个月前随着他带兵闯皇城的年轻将领,笑了笑,并无什么客气寒暄,只道:“先上马,与某说说吧,说说这一路上的事情……”  折克行翻身上马,打马跟在狄咏身侧,开口 说道:“恩相,一路可热闹……这一批里,米擒人少,嵬名人多,不可开交……”  “那你身为押送之将,就没有阻止一下……”狄咏笑着问道,要阻止这种事情,其实不难,只要杀一批,立马都老老实实了。  “末将这不是想着让他们多打打吗?末将也阻止了,抓到闹事之人,军棍伺候……”折克行答着。  “王韶教你的?”狄咏问道。  “嘿嘿……恩相当真高明,一猜就猜到了,王相公是有交代……”折克行嘿嘿在笑。  狄咏受着恭维,点着头:“那我问你一个问题……”  “恩相请问!”  “你说,他们这么闹,某是都惩戒一番呢?还是只惩戒一方?若是只惩戒一方,那该惩戒谁?”狄咏问着。  折克行沉思起来,他显然知道狄咏问的是什么,他本就懂得王韶交代的事情,就是让党项人内部不和,仇怨越结越深。  那么,狄咏的问题,必然也是这么目的,也就是说,如何做才能让党项人内部之间仇怨更深?  折克行在想,狄咏也不催,只是打马慢慢军营里走。  不久之后,折克行才开口:“恩相,依末将所想,惩戒一方即可,就惩戒嵬名部之人。”  “哦?说个道理出来……”狄咏老神在在,脸上微笑,笑得玩味。  “恩相,末将是想啊……既然王相公如此安排,让少量米擒与大量嵬名在一起,那必然就是知道嵬名必然会欺辱米擒,那么米擒之人本就是受害者,从这一点上,合该惩戒嵬名之人。此其一也,其二,如今嵬名与米擒之间,嵬名势力更大,且嵬名是本是党项伪皇之族,他们肯定对故国更有情感,所以当打压更甚!”折克行有些紧张,怕自己说错了。  “嗯,这两点说得挺好,其三呢?”狄咏表示赞赏,这个思路是对的,但还没有到本质。  “其三……其三……”折克行顺着思路在想,片刻之后眉宇一展:“其三,就是帮了米擒,米擒必然会对相公感恩更甚……”  “还有!”狄咏继续提醒。  “还有……那就是,嵬名人见得恩相帮米擒出气,那必然更恨米擒人,只当米擒人 是那党项叛徒,米擒真野本就有叛贼之名,如此,越发坐实。而米擒人若受排挤,也当越发与恩相靠拢……反之,米擒人越发受到恩相庇护,嵬名人必然就越恨米擒人……”折克行,当真孺子可教也。  狄咏点着头,投去赞许的目光:“遵道啊,士别三日,对你啊,某是刮目相看!”  “嘿嘿……末将说对这些,算不得什么,不过都是王相公与恩相之间,连商量都不需要的默契而已,实在不足为道。”折克行谦虚一语,却也真怎么想。  “如此,已然可以称道了,你这番智计,已然超越了无数人!”狄咏不吝夸赞,便是也知,折克行这么培养下去,来日独当一面不在话下。  “还请恩相再教诲!”折克行却并不自得自满。  “好,那就多说一语,你面前有两只狗,你却常常只拿一块肉出来,且这块肉每次都给其中一只狗吃。你说,另外一只饿肚子的狗,是会恨你这个主人呢?还是会去恨另外一只每次都能吃饱的狗呢?”  狄咏深入浅出,把未来分化党项各部的所有手段皆一言以蔽之,未来分化之法,万变不离其宗,都在这个道理里面了。  折克行豁然开朗,口中直道:“是极是极,恩相之言甚妙,就如家中姬妾争风吃醋,若是主人独宠一女,诸女大多不会去恨主人偏心,只会去恨那个被独宠之人魅惑……”  “呵……呵呵……”狄咏看了看折克行,又道:“遵道啊,你可以啊你,还有这般经验?”  “嘿嘿……”折克行咧着嘴,不好意思在笑。  “但你也要明白其中本质!”狄咏继续教导。  “请恩相教诲!”折克行拱手一礼。  “不论是那两只狗的主人,还是你说的家宅之主,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在实力与地位上,都占据了绝对的优势!”狄咏所言,才是这些手段能成功的真正本质。  “多谢恩相教诲,末将这回真懂了,明白了!”折克行面色严正,拱手再礼,心中直感觉获益匪浅。  “来人,去把拓跋谅祚与米擒真野召来!某要惩戒拓跋!”狄咏忽然马鞭一抽马尻,加速奔起。 第697章 相公饶命啊 折克行在后跟随狄咏,还要指路:“恩相,前方右转,嵬名营帐在那边……”  “遵道啊,嵬名往后称拓跋。”狄咏不厌其烦交代着。  “是……”折克行点着头,回头看看,又问:“恩相,去拓跋营寨,这百十号人,怕是不妥,万一拓跋人暴发而起,难以招架,要不要末将去调拨麾下士卒同去……”  狄咏却摆摆手:“不必,如今,也要试一试了,试一试咱们在实力与地位上,有没有占据绝对的优势,试一试这些党项人,胆气到底在哪里!且派人去知会米擒之人,让他们把那些被打伤的人都抬到拓跋部的营帐来……”  “遵命!”折克行立马转身安排……  拓跋营帐中间,有一块空地,狄咏带着百十护卫飞奔而来,驻马四望。  嵬名……拓跋阿埋从大帐奔出,跪在了狄咏马下:“拜见狄相公!”  狄咏没有说话,只是虎目在瞪,四处在看。  拓跋阿埋跪在地上,心中翻江倒海,身上一点不敢乱动。  许久之后,狄咏才开口:“等拓跋谅祚到了再说!”  “是!”拓跋阿埋答了一声,依旧不敢起,只是个五体投地拜着,除非狄咏说让他起来。  等候着……  许多米擒伤员慢慢被抬了过来,一二百号之多,躺了一地,无数的拓跋部人也慢慢聚了过来,围在左右……  拓跋阿埋见得这一幕,微微有些颤抖,有些不好的预感。  当面狄相公何许人也?杀人不眨眼,一怒就屠城,如天上杀星降世,也如地府阎罗转生……  这是拓跋阿埋这般党项人对狄咏最直观的了解!  场面出奇的安静,无数的人,却没有一点交谈之声,就听着狄咏胯下马匹的马蹄左右摆动,轻微滴答!  一场暴风雨,似乎要来!这是人的第六感!  又过许久,米擒真野与拓跋谅祚终于赶到,在狄咏面前跪拜而下。  胯下马匹左右摆头,马匹的主人狄咏终于开口:“说说吧,这是怎么回事?”  拓跋谅祚一头雾水,也看到了满场伤员 ,转头问:“阿埋,怎么回事?”  拓跋阿埋早已浑身颤抖:“小人有罪,小人有罪啊!请相公恕罪!”  狄咏残忍地笑了笑,语气却很平淡:“米擒真野,看着族人如此惨状,你不说两句?”  米擒真野何其聪慧,立马答道:“相公容禀,些许殴斗之事,再平常不过了,还请相公宽心……”  “嗯?军中殴斗,同袍相残,是正常不过的事情?”狄咏问道。  “相公,末将回头,一定严惩这些殴斗之人!”米擒真野连忙说道,他显然心中有感。  拓跋谅祚连忙也跟着说道:“恩相,下官一定严惩族内这些殴打同袍之人!此般事情,一定不会再发生了!”  “下属殴斗,致使同袍兄弟死伤惨重,此乃军将管制不善,必要严惩,以儆效尤!”狄咏慢慢说着。  “相公饶命啊,相公饶命!”拓跋阿埋已然大呼,身形颤动不已。  米擒真野也连忙来劝:“相公……”  “闭嘴,某让你说话了吗?”狄咏直接制止,翻身下马,倒提马鞭,走到几人面前,左右两步。  然后马鞭向嵬名阿埋一指,说道:“此人为将,却不约束麾下,致使同袍死伤惨重,军法当斩,来人啊!斩!”  牛勇已然带人上前,甲士左右去押双臂,一人去揪发髻,使劲拉拽,亮出嵬名阿埋脖颈待戮。  拓跋谅祚大急,连忙跪步上前,抱着狄咏的腿:“恩相,恩相,饶了阿埋一命吧,饶了阿埋一命吧……”  狄咏手中,倒提的马鞭已然挥起,重重抽在拓跋谅祚的背上,口中喝骂:“岂有此理,治军之道,从严从重!你还敢为他求饶?一路之上,死了不少米擒之人,伤者无数,你拓跋一族,就是这么对待同族同袍的?如是长此以往,不若你们就在这军营里火并一场如何?”  拓跋谅祚已然急得连连又说:“千错万错,都是下官的错,都是下官的错啊!”  拓跋谅祚,如今心中唯一还能信任的,就是嵬名阿埋了,可偏偏,此时此刻,拓跋阿 埋小命不保,他岂能不急?  狄咏马鞭抽打不停:“莫不你还以为你没错,本身你就有错,但这罪责,多在拓跋阿埋!同族同袍,不思相亲友爱,反而当做仇寇来杀,世间岂有这般之人,来人,斩!”  马鞭抽打了十几下才停,抱着狄咏大腿的拓跋谅祚背后已然又是血肉模糊,但拓跋谅祚仿佛也“适应”了这般的抽打,有几分逆来顺受……  却是狄咏抬头左右扫视,目光如狼,无数的党项汉子,无数的拓跋汉子,一个个低头不敢来看……  却也有几个双眼通红,睚眦欲裂,偏偏就是不敢上前,几千上万的拓跋汉子,围着中间百十号狄咏护卫,偏偏就是没有人有异动。  狄咏忽然挥起鞭子再抽一下拓跋谅祚,抬头左右再看看,如鹰视狼顾……  那些党项人捏紧的拳头,咬碎的牙关,喷火的目光!  狄咏很满意,满意哪怕如此,也没有人往前冲来!  却也注意到地上躺着的米擒人,一个个撑起头,也来看,却多是一种畅快的表情,这一路上,这些人可是受够了拓跋人欺压之苦。  “斩!”狄咏一声大呼。  牛勇的刀已经高高举起!  对着脖颈,奋力劈下!  “饶命啊,相公饶命啊!陛下,陛下救……”  一个头颅滚落在地,声音戛然而止,鲜血带着心脏的泵压,飞溅七八步外,滋滋在响。  押臂之人松了手,把无头的躯干往地上一扔,看着躯干在地上抽搐抖动着。  拓跋谅祚本一直死死抱住狄咏的腿,忽然也浑身一软,瘫坐在地。  狄咏脚步左右几番,环视四周,开口:“军中再有此事,连坐来斩!且看还有何人敢如此行事!”  米擒真野跪在地上,微微摇头……他知道自己阻止不了今天的事情了,此时此刻,他也知道狄咏为什么要这么做,却是无法无奈,无能为力。  “走!”狄咏翻身就上马,左右又看了几番,等到牛大等人也上马了,马腹一夹,往营外而去。  留得无数党项人,静静站在那里! 第698章 你怎么不先动手 狄咏已经打马远走了。  场面上的愤怒目光,也越来越多……  几乎所有拓跋人,都对着场中一二百米擒伤员,以及抬这些伤员来的米擒人,喷去了目光中带着的火。  甚至许多人手都捏在了刀柄上!  仿佛一场厮杀就在眼前!  但偏偏箭在弦上,就是发不得!  拓跋谅祚坐在地上,目光有些失神,失魂,呆滞,一动不动。  米擒真野慢慢爬起,环视四周。  忽然有人开口大骂:“米擒真野,我嵬名与你,不共戴天!”  米擒真野开口回复:“实非我意也,此乃宋人挑拨之计……我也不想嵬名阿埋落得如此下场!”  “你少在这里假惺惺,若不是你们米擒人私下状告,阿埋岂能如此惨死!陛……郡王岂能如此受辱!”  “米擒真野,你这个狗贼,吃里扒外的狗贼!”  “米擒真野,你真是一条好狗!”  “米擒真野,来日若是能上阵,小心你的后背,老子的弩箭,等着你!”  “滚,米擒人,滚出去!”  “滚!”  已然是吵杂一片,米擒真野低着头,对着族人挥了挥手……  走吧,走吧……已经不是能用言语来解释的了……  “滚!”  “奸贼!”  “来日,但有机会,定把你们米擒人都杀个一干二净!”  米擒真野带着族人,在谩骂包围之中,在无数拓跋人的包围之中,慢慢走出了拓跋营寨。  却也真没有人动手……  米擒真野身边,也还有米擒有方愤恨说道:“这些嵬名人,还以为自己是皇室不成?只能他们打杀我米擒人?这一路,被嵬名人打死的族人,就不下三五十个,还有这么多伤员,他嵬名人不过死了一个赔命而已,有何不公?狄相公该多杀几个才好!”  米擒真野摇摇头:“不要再说了……”  “族长,咱们还怕他们不成?他们还说什么要杀光咱们,还要在战阵之上射杀族长,我米擒虽然只有八千汉子,真打起来,他嵬名也不是对手!”米擒有方满心的愤怒,这一路上,他是受够了欺辱!  “住口!”米擒真野怒了。  米擒有方悻悻低头……不再言语。  拓跋大帐之前,拓跋谅祚已经站起,慢慢走进大帐之中,左右军 将二三十号。  谩骂之声依旧不止:“给宋人当狗,还当得这么好,这些米擒人,当真是奴颜媚骨,不为我党项男儿!”  “阿进,你就住嘴吧,这话要是被人听了去,又到宋人那里去告一状,你的小命也就没了!”  “杀了我……杀了我算了!”拓跋阿进,倒是有几分骨气。  “留得青山在,才有来日……阿进啊,你莫要如此年轻气盛……”这说话的,自然是老汉。  “你们,都是没有骨头的,刚才那宋人不过百十号铁甲,还在我族人重围之中,缘何就都忍了呢?”嵬名阿进真有胆气!  却是那老汉一语回击:“你有骨头,你怎么不先动手?啊?你怎么不冲上去把那宋人杀了?”  嵬名阿进脸一红,些许心虚,脸上却更装愤怒,又道:“你们,你们……你们是上官,你们不动手……我……我……”  “住口!都住口!往后军中,再也不要说这般话语!”拓跋谅祚终于说话了,兴许他真怕这般对话下去,这些话真传出去了,怕自己也如刚才阿埋一般,人头滚落在地。  那老汉点着头:“听郡王的,往后都听郡王的……听郡王说话……”  拓跋谅祚看了看眼前这些人,叹了一口气:“我等身为大宋臣子,当忠君为国,万万不可再胡言乱语,也不能再胡作非为!”  场中所有人都有些愕然,面面相觑。  却是那老汉一语:“此卧薪尝胆之法也,诸位都听郡王的就是!”  拓跋谅祚立马说道:“不要说什么卧薪尝胆,再闻此言,定斩不饶!”  老汉连连点头:“省得省得,臣……下官明白,再也不言,再也不言!”  却是如此一番,所有人面色也就正常了许多。  拓跋谅祚再道:“身为宋臣,当以死报效家国,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当勤勤恳恳,为国为民!”  “遵命!”老汉带头。  “谨遵郡王之命!”  拓跋谅祚又叹了一口气,老汉连忙说道:“快快快,来人给郡王治伤!”  拓跋谅祚摆摆手:“些许皮肉,过几日自是好了,不必治了……我要叮嘱你们,来日操练,诸位,各部,都要努力,一定不能被其他部族比下去了,当拔得头筹, 倚为精锐!那狄相公,最喜精锐!若真有战阵了,立了功勋,才有出路!”  “遵命!”众人拱手躬身。  “好了,我回城里去了……”拓跋谅祚慢慢起身。  拓跋阿进上前说了一语:“郡王,在那虎狼身边,定要小心谨慎啊……”  拓跋谅祚抬手指了指拓跋阿进,呵斥一语:“掌嘴!”  拓跋阿进一愣,却也连忙抬手,对着自己的脸呼呼几下,清脆响亮!  “重新说!”拓跋谅祚一语。  拓跋阿进连忙重新来说:“郡王,在那狄相公身边,一定好好办差!”  拓跋谅祚点着头:“知道了……”  说完,拓跋谅祚慢慢走出大帐,众人相送。  却是刚刚走到拓跋营门,远处一骑飞奔而至,喊出一语:“相公有令,拓跋谅祚留在营中主持拓跋部操练之事!”  众人闻言大喜,一个个喜上眉梢,那拓跋阿进更是说道:“好好好,这命令好,郡王在,咱们就有了主心骨了!”  唯有拓跋谅祚头一低,总觉得哪里不对劲,难道狄相公不怕他跑了?  真要跑,谅祚一人,其实真不难,狄咏也没有几十万大军来把整个营区围得水泄不通。虽然也有监视,但要跑的方法多了去了,什么金蝉脱壳之类……  但他又能跑到哪里去呢?且不说从太原去党项之地,关卡重重,就算他躲得无数关卡追兵,真的一人翻山越岭跑回了党项,又有何用?  那些老弱妇孺,又岂能保得住他的命?不过是给那些老弱妇孺带去灭顶之灾。也给留在太原的这些拓跋人留下的灭顶之灾,怕是会死得一个不剩。  不回去,又能去哪里?跑出大宋的势力范围?跑到西域去,跑到辽国去?  且不说跑不跑得过去,就算过去了,若是拓跋一族死得一个都不剩了,甚至整个党项八部,兴许也一个不剩了,最多剩个米擒,他这个拓跋族长,又还能有什么价值?  带着大军一起跑?那岂不是痴人说梦?也不说能不能在这汾河平原冲得出层层关卡城池。就说留在家乡的那些族人,还要不要活了?  拓跋谅祚,叹着气,看着身边这些喜上眉梢的人,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这种感觉,让人身心俱疲! 第699章 幼儿园老师苏辙 事事紧急,十几天后,在狄咏书信不断的催促之中,苏轼苏辙兄弟俩开始带着京中“忽悠”来的几百年轻士子开始出发了,狄谘这个军事总教习也随行出发。  人数比狄咏预料的要多,直有七百多人,狄家三个小弟,也在其中,一路之上,这三人仿佛是众人的中心,许多士子都围绕在三人身边。  也是三人向来手脚阔绰,有钱!要问这些钱是哪里来的,谁叫他们有一个好嫂子呢?也不是最近,早早的,赵徽柔就时不时明里暗里给钱给三个弟弟花。  也是三人在赵徽柔面前吐槽过老爹老娘如何如何抠门,身边的同窗好友们的老爹老娘如何如何大方,每次都请吃酒请诗会之类……  嫂子常常回家看孩子,听得吐槽多了,实在看不过眼,大手一挥,就不是小钱。赵徽柔是真有钱,倒也不是在花狄咏那些产业赚的钱,赵徽柔其实不管这些产业上的事,也不沾这里面的钱。  赵徽柔手上的钱,就是朝廷发给狄咏与她自己的俸禄,狄咏的俸禄都是按月送到家里来的,这些钱自然就在赵徽柔手里,一年少说八九千贯,加上赵徽柔自己一年也能拿这么多,赵徽柔实在是富得流油。  所以狄譓、狄说、狄谏三人,那也是富得流油,周边同窗好友,那是没一个比得上他们豪富。  若是狄咏知道这些事,十有八九会把三个弟弟不思进取的责任怪到老婆身上,怪老婆“慈母多败儿”……  兴许是众人大概也想,也知道……三个狄家子,来日必然也是出将入相的人物……  也是绝大多数文人士子,不论家庭背景如何,绝大多数人,都是考不中进士的,连欧阳修、梁适这般豪门,家中亲子好几个,也不过能考上一个。  也就是说绝大多数人,要想走进官场,都得靠人脉人情……而且大多数人哪怕走进了官场,也不过就是得了一个能拿工资的工作,比如晏殊之子晏几道,当一个太常寺太祝,正儿八经的工作就是写写祭文,安排一下祭天的典 礼,与权柄之类,几乎靠不上边。  更何况这些豪门的支脉子弟,又哪里能有那么多机会呢?  三个狄家子,还有苏轼苏辙这般文坛魁首人物加成,成为众人的中心,便也是个自然而然了。  七八百号士子,大多数人还打不进三个狄家子的圈子,钻破脑袋也只想混个眼熟。  待得众人到得太原,城外的简易营房已经搭好,条件有点差,却也就是他们读书进学的地方。  跟三兄弟走得最近的,要属梁适幼子梁彦深,历史上他也是个不算小的人物,恩荫入仕,一直活到宋徽宗时代。  他比三兄弟年纪稍长,却也混到了一个圈子,究其原因,还是梁家与狄家关系深厚,但凡偶遇一面,自然而然就会是朋友,此番也是被三兄弟忽悠而来。  看着破败的营帐,梁彦深还吐槽:“唉……来受苦的啊……”  “梁兄,军营就是这样的……只要吃食上不差,受不得什么苦,你睡几天就习惯了……”狄譓笑着安慰。  梁彦深点着头:“这回你们三兄弟可没坑我吧……”  “不会不会,就算你受不住,你兄长就在河北,你只管去信你兄长,让他与我三哥说项一下,放你回去就是……”狄譓显然也有点担忧,便给梁彦深找了后路,梁彦昌就在河北任转运使,他以为,梁彦深给梁彦昌诉诉苦,梁彦昌自然就能把这个弟弟弄回去。  梁彦深还真就放心不少,点着头:“既来之则安之!倒也不知小狄相公会不会到这讲武学堂来。”  “应该会来!”狄譓答着。  “那就好,虽然我去你家多次,却也从未见过小狄相公,此番能一睹小狄相公之风采,也不枉来一趟!”梁彦深笑着说道。  却是狄谏忽然指着一个方向说道:“你们看,好几百军汉,快看!”  远走队列整齐,走来五百军汉,年纪大一点是三十出头,年纪小的也有十八九岁,这是王韶挑选的五百功勋军汉,一同来入学讲武学堂。  营帐外大空场上,五百军汉咔咔列队站好,站成方 阵,甲胄鲜明,横平竖直,极为美观。  狄谏年幼,他其实打小没见过这般军中阵仗,此时激动开口:“必是我三哥麾下精锐!哈哈……”  狄譓还是多少见过一些阵仗的,说道:“激动个啥,这才多少人?千军万马你们见过吗?我见过,那时候,在延州府,父亲点校的时候,那场面,隐天蔽日!”  此时几百士子都从营帐里出来,围观军中精锐!一个个指指点点,聊得兴起,说这个高大威武,说那个目光狠厉……  狄谘与苏轼苏辙上了简易的将台,开始点校,七里卡拉一通报备呼喊。  老六狄谏见得,又是激动:“二哥在台上点校,二哥威武。四哥,二哥三哥都带兵上过阵,你可上过?”  老四狄譓脸一红:“我不是没赶上吗?我上阵,那必然也是一条好汉,杀得敌人片甲不留!”  “那你就是没上过,你看二哥多威武,那些军汉,一个个多敬重他!”狄谏用二哥的牛逼来打击四哥。  一旁梁彦深问道:“咱们不会也要如这些军汉一般操练吧?”  狄说摇摇头:“不会不会,咱们是士子,是文人,岂能操练得动!”  却听将台上的狄谘与苏轼点点头之后,大喊一声:“诸多士子,前来列阵点名!”  苏轼也回头招呼着,苏辙则直接下了将台,走向诸多士子军帐,亲自来催。兄弟二人以往是没见过军阵的,但到西北这段时间,什么杀人放火的事情都见多了,军队来去更是经常随行,也知道军中是个什么状态,也还担忧这些士子犯错误。  苏辙来催了:“快,都动作快些,到将台前列队站好,莫要拖沓,快点快点!你还看什么呢?往那边跑!跑起来!”  “哎呀,别戴着玉佩了,都脱下来,把腰带裤腿都扎紧,你,说你呢,还拿个折扇作甚……”  在讲武学堂工作,可真不容易。苏辙,一代大文豪,唐宋八大家之一,文才绝顶之辈,进士及第之人,制科也考上的人物,官职已然六品,做起了幼儿园老师的差事。 第700章 李云龙与老六 拖拖拉拉,稀稀拉拉……七百多号士子,终于是聚齐了,七零八落的队列,也排着了,也还有二三十个太原本地的士子。  狄谘看得是直皱眉头,也无可奈何,拿出名册,开始点名!  “梁彦深……”  梁彦深看了看自己,还说:“叫我呢?”  老四狄譓还是有见识的,连忙小声提示:“叫你叫你,答到,到!大声喊,到!”  “哦……”梁彦深傻乎乎大喊:“到!”  狄谘很满意,继续喊:“狄譓!”  “到!”  如此,倒也有样学样了,这点名倒也没什么问题。  点名完毕,狄谘放下名册,开始说话:“诸位,不论是军中功勋,还是文人士子,既已来入学,就当一视同仁,混合编练。编练队都,下午便会公开榜单,诸位自己来此处查看,如此便也能再去找到自己的营帐。诸位士子,皆有甲胄刀枪发放,到那边库房领取!领取之后,都要穿戴整齐,好了,先散了……”  散了,军汉那边,倒是有条不紊,队列回营。  士子这边,自然是一窝蜂就散,都往府库涌去。  梁彦深还问:“咱们也发甲胄刀枪,倒是稀奇,那甲胄可重?”  “重,步人甲,五六十斤。”狄譓这点见识自然是不差的。  “那里穿起来哪里还能自如活动?”梁彦深颇为惊讶。  老六狄谏傻乎乎来说:“我能穿,我穿着行动自如。”  “许也不要咱们穿着如何操练,只是感受一下……”老四狄譓自然也是穿得动的,只是在安慰梁彦深。  库房面前,甲胄在发,刀枪在领。  倒也是新鲜热闹,重是重,但也都还搬得起,一个个抱着嘿嘿在笑,只当好玩,抱着往营帐里去。  此时营帐还是随便入住,各自好友圈住在一起,众人互相穿甲,耍几下刀枪,到处都是欢笑之声。  中午吃饭,伙食显然极好,菜肉几样,还有汤喝。  下午将台张榜,所有人都往那里去看。  文武之别也就出来了。  士子们自然是认字的,不在话下,苦了军汉,绝大多数人大字不识,甚至许多人连自己的名字都不认识,看那榜单一大堆字,那真是看得头晕眼花。  便也有那军汉拱手躬身来问身边的士子:“兄台,劳烦问一下,我叫李狗蛋,我名字在哪一营哪一都哪一队啊?”  被问的士子眉目一挑,心中有鄙夷,但还是有点风度,只道:“你这名字,真不咋地,我给你看看……在……三营 前都第四队……你看,李狗蛋,是你了!”  “多谢多谢!”又是拱手躬身一礼,转头回去搬自己的铺盖卷。  另外一边梁彦深憋着嘴:“咱们分开了,我在四营……好在你们家老六与我一队……”  “我一营……”狄譓说着,同队名单里,没有一个他认识的。  “我三营,嘿……我队里还有一个叫做李狗蛋的!哈哈……”老五狄说笑着。  老六狄谏一拉梁彦深:“走了走了,搬东西去了……你看上面还写呢,半个时辰后,要正式集结列队。”  老六还有一个同学,叫李云龙!就是那个十里八乡的俊后生李云龙,在皇宫里“扶”过欧阳修的李云龙,他此时显然也注意不到。  老六与梁彦深拖拖拉拉带着铺盖卷与行李找了许久,终于找到了属于自己的正式营帐。  还没走进去,就听见李云龙在对着同学吹牛逼:“老子这名字,小狄相公亲自改的,老子本来叫李云,立功无数,在河西还立了大功,小狄相公在河西嘉奖老子,说老子名字不霸气,就给老子加了一个龙字,说老子如龙似虎,勇猛非常!怎么样?啊?怎么样?”  众多同学鼓掌:“厉害厉害!了不得了不得!”  “老子在京城,你们知道吧?韩琦老贼,知道不?老子冲进皇城里,就把韩琦老贼摁在地上是一通打!要不是小狄相公心善,老子肯定把他当场打死!”李云龙牛逼越吹越大!  众多同学如遇神明,目瞪口呆,鼓掌!牛逼牛逼!  李云龙舒服了,看着老六狄谏与梁彦深走进来,牛逼劲就收了收,文化人,得敬重,骨子里的,却也没收太多,开口问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啊?”  梁彦深答道:“我叫梁彦深,京城来的……”  “我叫狄谏,也是京城来的……”狄谏把铺盖卷往一个空床一扔。  “狄谏?哪个狄啊?是小狄相公那个狄吗?”李云龙问道,颇为惊讶。  “是小狄相公那个狄,他是我兄长,亲的!我老六!”狄谏开口,这事也瞒不住,京中士子七八百,上哪去瞒……  忽然间,营帐之内六七个军汉,都站起来了,李云龙也站直站正了。  倒是把狄谏吓一跳,连忙说道:“诸位诸位,不必如此,大家往后都是一个队的兄弟,李兄更是我兄长麾下的骁勇悍将,万万不可客气了……往后啊,都听李兄的,李兄既是如此骁勇,带着咱们,肯定差不了……”  李 云龙闻言,心中一暖,也是狄谏本就军汉人家,并不对军汉有什么鄙夷,反倒很亲近。  但李云龙却不好意思笑道:“这般不好,这般不好,小相公在此,哪里能有我说话的份,不好不好……”  其实是这个道理,其他营帐,也普遍有这场面,谁说了算的问题,军汉与文人在一起,不论多少功勋,自然都不会去与文人相争,所以旁边的营帐里,大多自然而然,士子就说了算了,到时候推举队头,这些士子十有八九都会是队头。  这也是狄咏有意为之,这般场面,在之后科目训练了,必然要吃大苦头,年轻士子,真要见真章的时候,必然就要接受迎头痛击,且看看这讲武学堂里,文人的面子尊严如何放。  在狄咏心中,其实也还有其他考虑,短期之内,是文人学武重要呢?还是武人学文重要?  显然,是武人学文更重要一些,这些军汉,都是各级军将,学文几个月,能写信看书了,就是巨大进步,立马就能在战阵中见效。  倒是文人学武,是一个比较漫长的过程,这讲武学堂里只是一个基础,真正要学,还得战阵经历几回。  所以,这一届的讲武学堂,其实还是以武人为主的。但文人大多成了队头,到时候武人学文的任务下来了,这些队头就是责任人,挨军棍可不会说笑。  反倒是李云龙这里,属于个例,因为狄谏还在推脱:“李兄,云龙兄,还是我听你,你年长,又是屡立战功之辈,我三哥也对你如此看重,我听你的,你说了算!”  李云龙挠着头,却道:“小相公,有事大家一起商量就是,一起商量就是……”  “你也不要叫我小相公,我连个官身都没有,当不起的,你就叫我狄谏就是了……”狄谏也在挠头,有些不好意思。  梁彦深却不参与这些话语,只是自己在收拾床榻,也坐在一边,并不靠近军汉,倒也不是他有多么鄙夷军汉,而是下意识如此去做。  这也是大多数营帐里的场面,文人与文人坐一起,武人与武人坐一起,还谈不上多么其乐融融。  不久之后,校场之上,鼓声在响。  大多数营帐里,士子们还一脸懵逼,左右去问:“怎么了怎么了?”  旁边的军汉却是个个动作飞快,还有人提醒:“快快快,聚兵了,拖沓不得,平常里拖沓,要挨军棍,战阵上拖沓可是要掉脑袋的,你们可要把甲胄都穿好,快走快走!” 第701章 看什么看,滚下去 鼓声在响,越来越急!  穿着甲胄的人在跑,一千多人,说多也不多,说少也不不少。  李云龙这一队,一共十五个人,七个军汉,八个士子,来得比较慢,因为李云龙有先见之明,出发前先得帮着所有人简单穿了一下甲胄。  虽然八个士子看起来依旧显得不伦不类,但勉强也算是穿戴整齐了。  但满场的情况,就有点不忍直视,许多士子跑是跑得快,甲胄什么的,那就不谈了……也有更多的士子,拖拖拉拉的,比李云龙那一队简单套了一下甲胄的士子来得还慢……  跑到地方,忽然李云龙抬头一看,心中一惊,左右大喊:“相公来了,相公来了,快快快,快点,站这里,站这站这,不要动啊,不要动!”  狄谏闻言连忙抬头看了一眼,将台之上,正中间,一身甲胄的军将,正是他三哥,一手握刀柄,一手提马鞭,眉头皱在了一起。  狄谏吞了吞口水,赶紧站好,还左右去看。  却见狄咏手微微一抬,鼓声戛然而止,左右跑出几队铁甲士卒,忽然就把整个校场给围起来了。  将台旁边,也有那大嗓门在喊:“肃静,肃静!”  终于肃静了,显然许多人认识狄咏,其中认识狄咏的军汉比士子多。  狄咏开始说话了:“鼓声已停,没到的,拉到左边,第一次,小教训,鞭笞十下。再检查到了这些人中甲胄刀枪之事,不合格的,鞭笞五下!”  狄咏这属于大发善心,脊仗不要,只是鞭笞。  一旁狄谘拱手:“遵命!”  苏轼苏辙,头一低,不忍直视!  却是有那愣头青看了看自己甲胄未穿,就要挨打,便是高声一问:“你谁啊你?我乃开封府官学士子,来日是要进国子学的,岂能让人鞭打!”  狄咏眉头一皱,抬手一指:“从他打起,他打十五下!”  牛勇已然从将台上跳了下去,几步近前,抬手一拎那人后勃颈,提小鸡仔一样提着就往将台而去。  那人还在大呼:“有辱斯文,有辱斯文,如此鞭打士子,教小狄相公知晓了,你们一个个吃 不了兜着走!”  牛勇左右一点头,两个军汉上前,左右手一押,牛勇亲自提着马鞭就打:“小狄相公是吧,吃不了兜着走是吧,啊,三,四,五……开封府官学是吧……”  “啊……啊……你们这些丘八,岂敢鞭打文人……我爹乃是……  “你爹是吧……你娘是谁啊?”牛勇一边骂,一边还在数:“十,十一……”  这鞭子抽得是真快,其实也是牛勇手下留情,并不蓄力去打,所以打得快,心中大概也是真怕把人给打坏了……也是知道这些士子不经打。  “啊啊啊啊……我娘乃是汉寿县主,先帝亲封的县主!你敢打我……”  这小子这句话一说,狄咏忽然开口:“停!钱家子,某来!”  牛勇一停,说道:“还剩两下!”  狄咏提着马鞭,走上前:“十三下,不见血,当真岂有此理!”  “你知道我乃钱家子弟,你赶紧把我放开……”这小子还回头去看狄咏。  却看狄咏马鞭高高举起,重重落下,一鞭下来,果然渗血,空中回道:“你爹钱紘?”  “啊!!!!”惨叫之声,贯穿宇内,但嘴巴远比屁股硬:“我爹之名,岂是你能直呼,教我爹知道了,你吃不了兜着走!我爹与小狄相公,那是莫逆通家之好!你们敢打我!”  还有一鞭,狄咏等了等,问道:“你家中行几啊?”  “我家中行八,我叫钱双,我……我……啊!!!!要死了要死了!打死我了可可……”  鞭子又落,话音都抖了起来。  打完了,狄咏马鞭一收,夹在腋下:“带下去,晚些时候给他上点药,这小子话没说错,他爹乃是小国公,与某当真有莫逆通家之好,得照顾好!”  钱双闻言,愣愣回头再看,左右押臂之人松了,他爬起来,又看,再看,还看……  “看什么看,滚下去!”狄咏虎目一瞪。  “诶!好!”钱双屁滚尿流翻下将台,又回头去看。  狄咏俯视一眼,手一挥:“滚!”  “诶,好!这就走!”钱双拔腿就跑……  狄咏环视左右:“拿住人,开始 打!”  军汉咔咔在动,没及时到的,得抓住,到了的,得检查。  满场之人,被军汉分割内外,一个个愣愣不动,傻乎乎盯着将台在看。  狄谘牛勇,带人检查……  牛勇查着查着,眼神一直:“五公子,你咋也没穿甲呢?”  狄说一脸尴尬,哭丧着脸:“我……我也不知道啊我……”  “你说说你,你你你……你这是作甚……”牛勇傻乎乎挠着头。  却是将台上狄咏忽然大喊:“押到台上来,押上来!”  其实狄咏眼神到处扫,就为了找自己三个弟弟,找了好一会。  狄谏正在小动作偷偷去系甲胄上的牛皮带,还算不错,也因为李云龙,不然这顿打是跑不了。狄譓年纪大一点,打小见多了军队,倒是甲胄整齐,来得较快。  这两人,多少让狄咏有点失望,本来狄咏想好了,三个弟弟都要挨顿打的,为什么?谁叫他们是狄家子,不得以身作则挨一顿?  好在,还有个老五,还是老五发挥正常,没有让狄咏失望,这不得押到将台上好好打一顿?  牛勇得了令,上前去押,还小声说道:“五公子,不怕,就五下,我来打,肯定没啥事……”  狄说愣在当场,左右臂膀被军汉一押,推着往将台上,哭丧着个脸:“你也不早说,你……哎呀,这……我也是要脸面的人啊,大庭广众之下,我……”  押上将台了,从狄咏面前押到头前,狄说还说一语:“三哥……”  狄咏眼神都懒得看,腋下马鞭一拿,要亲自动手的架势。  倒是牛勇一愣,想问一句,要不我来?但没问出口,把狄说押在地上的时候,偷偷说了一语:“五下而已,忍着点。”  狄说明白了,连忙回头:“三哥,三哥……”  马鞭就下!  “哎呦喂……亲哥啊!亲的呀!”  这话,有点似曾相识。  “还敢叫嘴!”狄咏气不打一处来,马鞭挥得更高!  “哎呀呀呀……打死算求!”狄说颇有点狄家子的气度,要是狄譓来,必然没这点牛逼劲。  “掌嘴!”狄咏马鞭一收,示意牛勇。 第702章 这兄长,不要也罢 满场之人,都看呆了,打亲弟弟啊,真下狠手,鞭子抽还不够,还要打嘴巴子!  牛勇是真难,把狄说一提,还小声说:“我手掌大,你忍着点……军令如山啊!不要犟了……不要犟……”  大逼兜子就下来了!  这回,牛勇是不敢放水了,他跟在狄咏身边不是一天两天,知道此时此刻,要是放水,他自己的屁股就要开花。  一巴掌下来,狄说就是个眼冒金星,想犟都难了,昏昏沉沉的……  一巴掌给拍迷糊了……这是狄咏要的效果。  “继续鞭笞!”狄咏马鞭又抬起来了,一巴掌就够了。  接着三下,噼里啪啦。  再看满场,一个个目瞪口呆!  小狄相公……这……  还看狄咏呼喊:“都打,愣着作甚,等什么呢?打!不打不长记性!”  满场哎呦,此起彼伏!  五下的,十下的,各自舒爽。  军汉们看着士子们挨打,也有点似曾相识,入得军伍,终归有这么一遭,以后就好了……这是准备之后用来安慰同袍的话语。  狄咏指着晕晕乎乎的狄说一语:“这是亲弟弟,稍后多上点药!”  台下人群之中,狄谏不自觉把屁股夹紧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脸,看了看梁彦深,也看了看李云龙……  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中,李云龙还偷偷说话:“小狄相公治军,那是当真严谨!一向如此!一向如此!”  梁彦深脸都绿了,只说一语:“我要回家!我想回家……我得给我哥写信……”  五下十下的,打得也快,军汉打士子,终究都是手下留情,因为军汉对文人,有一种骨子里的敬重。  也因为狄咏将台上的那出戏,演得过于“狠辣”了,让其他士子受到了同情。  打完之后,士子们一个个能走能站的,还有不少人出言去谢身旁打人的军汉:“多谢手下留情,多谢多谢……”  被谢的军汉还不好意思:“下次可要注意啊,要注意!”  “知晓知晓了!多谢多谢……”  将台上狄咏说话:“都回,所有人都回,诸营把甲胄穿好,刀枪拿好,再来列队!”  人群立马就散,回去穿甲。  绝多大数士子,哪里知道甲胄该怎么穿?甚至有些人连刀鞘怎么系在腰带上都不知道…… 诸多军汉自然得又帮又教,倒是这些士子,学得很认真。  不得多久,鼓声又起,这回可利索了,呼呼啦啦列队极快!  队列依旧不太整齐,但多少有点样子了。  此时将台上的狄咏竟是坐在了椅子上,微微点头,与狄谘说道:“营中肉食要多,这些士子们大多身板消瘦,一边操练,也要一边吃肉,鸡蛋也要多供应,如此,几月之后,身板就都起来了……”  狄谘答道:“放心,都已有了准备!”  狄咏点点头:“列队完毕之后啊,先跑步,念及士子身板,甲胄不轻,就跑个四里地吧,跑完喝水休息,然后先练队列整肃……今日就这些了……明日开始,按照某给出的课表来练,队列,阵型,刀枪,弓弩,骑术,这些为基础,然后识字这件事,重中之重!”  狄谘、苏轼、苏辙,皆上前领命,其实头前已经开过会了,知道狄咏的具体章程。  然后狄谘走到将台头前,大喊:“四里地,围着校场,跑起来!”  也就是负重六十多斤,两公里。  许多军汉在各队面前,引导指挥,也提着鞭子……  却听队列里小声议论之声响起,嗡嗡一片,梁彦深又是那一句:“我要回家!我必须回家!回头就写信!”  李云龙问了一语:“就怕离不了营,这信也寄不出去……”  “那我也要回家,还能把我关起来不成?”梁彦深还不知道水有多深。  “营中若不得应允,岂能随意出入?你看那边,那些军汉,那些都是岗哨,哪里出的去……”李云龙这大概是在劝说。  “那我不管,那我不管!”梁彦深撒气一般,又与狄谏说道:“你们兄弟害我啊!”  狄谏也答:“我也不知道啊,我也想走了……我……我兄长倒是不用写信,但我怕是无论如何也走不了……”  “快跑快跑,少得又挨打……”轮到他们队了,李云龙赶紧催促。  将台之上,狄咏在说话:“晚间啊,吃过饭了,再聚一次,某要亲自来一场思想教育!思想教育很重要,要每日进行,子瞻与子由,你们学着我的办法,每日要有思想交流的时间!”  苏轼苏辙点点头,苏轼开口:“且看子道兄之法,往后都依此法… …”  队伍在跑,军汉自然应对自如,士子们负重六十多斤,跑得一个个连呕带吐,旁边监督的军汉鞭子在挥,口中在催,倒是鞭子极少真挥下来,多少有点顾忌。  也好在同队的军汉,一个个都是天使,看得士子们跑不动,总会伸把手,连拉带拽,实在不行,扶着也跑。  四里地,实在不多,只是开胃小菜!  跑完了……  水已经准备好了,士子们一个个趴在桶边喝,军汉们还帮着递送水瓢……  这场面,狄咏倒是很满意。军汉们虽然没文化,但有一点,大多数人,品性上,都是很淳朴的,这也是历朝历代,军队喜欢招收良家子的原因。  “两刻之后,操练队列!”狄谘在将台上发号施令。  狄咏却已走下将台,往简易的中军大帐而去,最近很累,没事补一补觉。  苏轼苏辙,自是还得忙,麾下也有许多差吏,要先把狄咏的课表章程做一个细化,人手安排上也要排一个细致的班表,这讲武学堂,一切都是从零开始,乃至连购置棉被衣物,以及伙食采买,都得一一作出安排。  校场之上,队列在练,自然也是叫苦连天,但为了屁股,忍一忍,再忍一忍……  许多人心思早已不在,都在想着如何脱离苦海,家家户户,都有关系,大多数人与梁彦深想的一样,要写信,要回家。或者,也想着晚些时候散了,去求见一下苏学士,看看能不能通融一下……  倒也没有人真去埋怨小狄相公,实在是埋怨不了,人家狄说的屁股上血都渗出来了,还能怎么埋怨?  却是狄说在埋怨:“李狗蛋,你他娘的,鼓声响了,只顾着自己跑,也不知道来帮我穿一下甲!害我挨这一通老打!打便打了,老子好歹也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物,这回脸面却丢尽了……”  李狗蛋悻悻答道:“这……小人也不知道啊,小人哪里知道你们也算是入伍当兵了……往后我一定帮小相公穿甲……”  显然,这一队里,狄说已然就是队头了。  “唉!哎呀!杀鸡儆猴,我成那只鸡了,这兄长,两个兄长,唉……”狄说骂骂咧咧,停不下来了:“在家中,几个嫂嫂们对我是百般好,却是这兄长,不要也罢!” 第703章 丢人现眼,把头抬起来 队列操练,比起体力操练,多少是轻松一点,一点点。  狄咏也没看到这些士子是如何被折磨的,晚间吃过饭,篝火在将台上点了几堆。  各营各都各队,在将台下席地而坐,都坐好了。  狄咏上台,开始思想政治教育,开场白不多,然后就开始骂人:“你们这些士子,啊……一个个年纪轻轻的,像个什么样子?手无缚鸡之力,口如悬河能说……不说别的,看看汉唐啊……汉唐之强,那时候的读书人……”  “狗屁不是,你们这些士子,当真狗屁不是,读书啊,文章啊,口中说啊,家国天下,什么是家国天下?啊?你们知道什么是家国天下吗?家国是什么?这国家有多大你们知道吗……”  “再说说啊……报效家国,百死无悔,是吧……你们一个个都想着报效家国吧?圣人教诲,都自以为学到了,学透了……忠君,爱民……你们有这么能力吗……我大宋,四海升平了吗……你们知道怎么忠君了吗?知道如何才是爱民吗……”  “一个个,啥也不是……都是嘴上会说,做起来,像个什么样子?与你们说一点新词,你们这叫作什么啊?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圣人言,君子六艺,你们会个啥……”  喝口水……  “事功一派,知行也!许多人想走,想离开这里,方才一日吧,你们都想走吧?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你们劳过筋骨吗?饿过体肤吗……”  再喝水……  “一点困难,一个个就要逃跑,将来你们为官……就你们这样的……能为官……家国大事,交与你们这些人之手,国能不亡?气煞我也,我是如何也没想到年轻一代的士子,都是这般的人,若是家国要交到你们这些人手里,我狄咏,死不瞑目!”  “不若此时,都散了去,这国不要了,这家也不要了,将来,将来就亡国灭种罢了!”  说到气愤时,狄咏是手舞足蹈,捶胸顿足,要死 要活!  台下众人,一个个低头不语……  “把头都抬起来!岂有此理!家国天下!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啊!你们看看你们自己,懦夫!废物!还读书,书都读到狗肚子里面去了,读书!君子!圣人若在世,看到你们这些人,必要当场拔剑自刎……”  “你们知道吗?如今出了一个词,叫作文弱书生,历朝历代啊,历朝历代啊!有过这种词吗?书生竟然是弱的!文后面要加个弱字!丢人啊,丢人!”  “说你们呢,丢人!”  “把头都抬起来!”  苏轼苏辙,听得是目瞪口呆,苏轼去看弟弟,弟弟一边目瞪口呆,一边拿笔狂记,工作笔记。  苏轼也连忙拿笔来记。  “想想大唐,啊,万国来朝,想想我大宋,比得上吗?想想大唐那些出塞儒生,再看看你们?河西在哪啊?河西在哪?你们现在,就现在,左右看看,指个方向给我看看,河西在哪?”  “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读都会读吧,背也能背吧……在哪呢?见过吗?我大宋,连天下都未统啊……你们一个个,坐在茅坑上,不知道屎是臭的!你们……你们所有人,知不知道,天下未统,天下未统!却是都自鸣得意啊,丢人啊,丢祖辈之荣光,留后人之谩骂……”  “我,我狄咏,夜夜难眠,时时焦虑,没有一刻敢懈怠,生死置之度外,为何啊?你们想想,为何啊?”  “好了,今日就说这么多!再说两句,人生在世,终有一死,亦或轻于鸿毛,亦或重于泰山,像你们这样的人,一辈子,就是轻于鸿毛……遇事则退,连鸿毛都不如……你们……”  “最后,还说两句,把头再抬起来,你们看看身边人,回了营帐,教他们把衣服脱了给你们看看,看看他们身上有多少伤疤,是如何伤痕累累,听听他们为国为家,是如何舍命去搏……”  “他们啊,大多大字不识,却能为家为国,不惜一命。他们,虽然不读圣贤,却是重于泰山。你们 这些人,养尊处优,毫无建树,只知吃饭,不知出力,只知言语会说,却与家国,毫无贡献,你们这些人,连个泥腿汉都不如,丢人现眼!丢人现眼!”  “最后,再说两句,人这一生啊,当你回首之时,但求什么?啊?你们知不知道人这一辈子的意义所在?今日,最后一语,你们好好记住。人这一生,回首之时,当要不为自己虚度年华而悔恨,也不为自己碌碌无为而羞耻!记着这句话,散了!”  狄咏第一堂思想政治课,结束了,起身,直接走!  满场众人,傻乎乎坐着,看着狄咏气愤而走。  却是有更多的军汉,一个个眼含热泪,感动不已,虽然狄咏某些话语他们不一定真懂,但狄咏说他们重于泰山,为何重于泰山,他们懂!  这是他们这些军汉,人生中,第一次听到来自朝堂相公对他们这般泥腿子的这么高的评价,对于人生,对于人生意义的评价。  苏轼苏辙兄弟俩对视一眼,苏辙上前站定,开口:“你们当记着小狄相公之语,人生在世,百年不到。回望一生,虚度年华悔恨否?碌碌无为羞耻否?”  “今日,不过些许身体之苦,与人生百年之事,算得了什么?啊?若是有人不愿在这里多留,尽管来与我说,我便看看,哪家子弟,如此怯懦,这般的人,竟是还能当官?能当一个好官?能在未来成为家国之栋梁?我苏辙,第一个不信!散了,各自带回营!”  苏辙总结了一番,挥挥手,思想教育课,正式结束!  各部开始带回,满场噤若寒蝉,军汉们昂首挺胸,士子们垂头丧气。  回到营帐之内,李云龙第一个脱衣服:“兄弟们,看看,看看我这一身是伤疤,这个,攻城的时候,在宁夏府,一箭射来,甲胄火星四溅,插进去了……看看,疼得老子啊,那是钻心的痛,老子在长梯上挂着呢,上也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狄谏凑近去看,梁彦深坐在床榻边缘,也把目光投了过去…… 第704章 帝王无情之言 思想教育,其实没什么新鲜事,道理还是那些道理,是圣人写在书上的道理,就看怎么把这些道理说出来,怎么去解释圣人之言……  狄咏,如今有点学术魁首的意思了,这一点很重要,这才是狄咏能这么去教育文人士子的原因所在。  而不是因为狄咏在朝堂当了多大的官,也不是因为狄咏在战场获得了多大的功勋,这些都是附加光环,主要光环还是狄咏乃胡子亲传,乃翰林欧阳修弟子,乃早已著书立说自成一派的事功魁首。  其他才名,也就更不谈了,诗词文章之类,狄咏自己有,更多的来自苏轼苏辙这些人的加成。  而今讲武学堂里的士子们,本也多是年轻人,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好,就是容易接受各种各样的观点。  课上完了,狄咏其实并不入城,他就住在军营里,中军大帐,他住得很习惯,住在军营虽然不那么方便与舒适,但是好处很多,与士卒同甘共苦的人设,发生任何事情都能快速反应,更重要的是工作方便。  大帐之中,油灯点起,狄咏还要继续工作,从京城来的公文许多,其实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大多是汇报,就是把许多事情的发展告诉狄咏。  但狄咏身为朝堂宰相,也不得不看,不看,他就少了许多对国家现阶段各方面的了解,会阻碍狄咏之后治国施政的许多事情。  这也是富弼与曾公亮对于狄咏重视的表现,也是狄咏在朝堂权柄的表现。虽然不用狄咏事事决断,但一定要与狄咏事事汇报。  如果,一旦,这个程序中断了,也就代表狄咏的权柄就在走下坡路。  秘书黄常在一旁,拿着一个小竹签挑动着油灯的灯芯,让油灯的更加光亮,也给狄咏准备热茶水。  却也口中说道:“恩相,今夜学生在将台侧边也听得恩相之言,实在是……发人深省,学生又受一番大裨益,每每听恩相之言,便会知晓这国家,当真内忧外患,圣人有言,生于忧患死于安乐,若是无恩相如此大声疾呼,当真不知多少人在这安乐之中不知醒悟……”  狄咏听得这一番闲谈话语,把一份折子合起,放在一边,开口答道 :“人生百年啊,终究要做一些事,就如某那最后之言语,一事无成悔恨否,碌碌无为羞耻否,此言也说与你听,以为人生座右铭!”  黄常连连点头:“多谢先生教诲,为国为民,先生当真倾尽全力!我大宋有先生,当真乃上苍之眷顾也!”  狄咏并不沉浸在黄常的夸赞之中,而是说起了正事:“你知我此来为何,却是不知,我带这些士子来为何……”  “还请先生教诲……”黄常是个好学生。  “此来啊,就是要让哲学士子上阵的,让他们看看什么叫作战争,什么才是真正的人与人之间的争夺,如此,他们将来为官,将来为朝堂忠良砥柱,才是合格。也如你,皇家嫡长子,也想到阵前一看,这些年轻士子,又有什么理由只在京中养尊处优?”  狄咏在这件事情上,也要与赵顼(赵仲针)达成一致,或者说他每件事情上,都想与赵顼这位未来的神宗皇帝达成一致。  狄咏,从来不曾忽悠赵顼,他是真想把赵顼教育成一个真正有才能的人才,他所有的言语,都在把自己的理念与思想传输给赵顼。  教育赵顼这件事上,狄咏真心真意,用心良苦!  赵顼点着头:“恩相所想,至理也,连学生都愿往战阵一走,这些来日朝堂的忠良砥柱,岂能不来看看?”  狄咏点点头,投去一个赞许的眼神,说道:“对,你如此之想,便是帝王心术,你往后一切念想,先要站在帝王的角度出发啊,不论是对官还是对民,可以怜悯,可以怜惜,可以换位思考,但一定不能脱离帝王这个角色,你代表了整个国家,代表整个国家的所有利益!”  赵顼沉思片刻,说道:“恩相之言,是说……学生代表了整个国家的利益,所以,万事,不可人情,而要皆以国家利益出发?”  狄咏点着头:“便是这个道理,国家强盛了,国家壮大了,才有百姓的安居乐业,一个国家,若是都争取不到应该有的利益,百姓又岂能得到自己该有的利益?”  “难道……这就是帝王无情之言?”赵顼有些纠结。  “帝王之无情,不仅在当代,不仅在此时此刻的这 些黎民百姓,更在久远,在子孙万代!”狄咏认真说着。  有时候啊,许多事情在现实上,看起来是比较矛盾的,就比如此时此刻的大宋,若真说起来,虽然百姓生活也不那么好,但对比历史上的大多数时刻,其实大多数人生活还是不错的。  特别是远离边境的百姓,很少能感受到来自安全的威胁。  这也是此时此刻的朝堂能自我麻痹的原因所在,偏偏狄咏要惹事,要打这里打那里,狄咏自然就是异类,就是那种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惹是生非。  所以狄咏才要与赵顼去强调子孙万代这件事,也就是未来,眼光要长远。  赵顼已经被狄咏教育了无数次,此时很容易就接受了这个观点,答道:“恩相所言极是啊,不说别的,辽人狼子野心终有一日要暴露,若是不早做准备,只等那一日来了,必然就是个措手不及。”  “好了,罢了,今夜早眠!”狄咏其实也累了。  黄常躬身作礼而出。  却是军营之中,营帐各处,还在热闹非常。那些文人士子们,虽然不一定对身边这些泥腿汉有多么敬重,但听故事,那是人类共同的爱好。  故事里的主角,平常里都是对着一帮泥腿汉吹牛逼,难得有这般场合,可以对着读书人吹牛逼,那一个个是吹得眉飞色舞、汗流浃背,只要还有一个人愿意听愿意外,必然就是喋喋不休。  最会吹牛逼的,莫过于如龙似虎的李云龙,那家伙,浑身脱得就剩下一个兜裆布了,生怕左右之人不信他的牛逼哄哄,必须要展露浑身上下的证据。  最难受的要属梁彦深,他是真想走,苏辙也说了,要走可以直接去找他,说明真去找了苏辙,就真的能走。  但苏辙那番话实在是吓人,说什么连这点事都要避,来日必然不会是家国栋梁。一句话把梁彦深的后路给堵住了。  所以,他很难受,劳累的身体与内心都告诉他得走,但就是犹豫之间决断不了,便是真怕给打上了一个不能吃苦不能成才之类的标签。  也是梁彦深不知道自己会真的上阵杀敌,但凡知道这一点,那此时此刻,他哪怕名声扫地也一刻不会多待。 第705章 狗肉上不了席面 人,人的勇气,是怎么来的?  其实,人,大多数人,都没有勇气。  之所以人会有勇气,一,来自环境的影响,来自各方的推波助澜,也来自无可奈何的选择。  二,真正的勇气,其实来自恐惧,是人在百般恐惧之后的克服。就是忍着,硬着头皮扛着,这就是克服恐惧的过程。  然后,你作为一个人,就获得了勇气。  梁彦深,显然就处在这两条的过程里,梁彦深显然极具代表性,七百多号士子,绝大部分,都是这种心态,他们都在等着外部环境的推波助澜,都需要一个无可奈何的选择,都需要恐惧之后的克服。  狄咏显然深知这一点,他知道,这里面许多人,会走不完这个过程,会在某一刻彻底崩溃,会真的成为一个标准的懦夫。  但狄咏也知道,总有人能走完这个过程,得到那一份勇气。但凡有人成功了,他就是来日朝堂的忠良砥柱,是狄咏会去重点培养的左膀右臂。  一切,就是这么无情。  这个世界,总有人认为自己高人一等,也没错。但总有一刻,总有一些时候,所有人都会是平等的!  在狄咏如今的思维里,你想将来出将入相掌握权柄,成为人上人,那你就得有付出,有失才有得。  哪怕是他的亲弟弟,如果实在不堪用,狄咏也不可能让他身居高位。晏几道当得太常寺太祝,狄譓、狄说、狄谏也一样当得,这已经就是优待。  还别说,太常寺太祝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至少要写得出一手好祭文,如果自己这几个弟弟连一手好祭文都写不出来,那这个官都没有。  这个世界,不可能有人连班长组长都当不好,却觉得自己能指点江山、当好宰相的事,这是一种极大的错觉!  讲武学堂操练继续,学堂各方面也越来越完善,狄咏也从军中调拨了许多经验老到的军将来临时充当一下教员,甚至连苗继宣也多次在讲武学堂上过课。  狄咏自己,更是不遗余力。  讲武学堂的识字扫盲也开始了,该是折磨军将的时候了,折磨士子,也折磨军将,一视同仁。  梁彦深似乎也找到了一点存在感,最能吹牛逼的李云龙 ,挠着头,听着梁彦深骂:“李云龙,你脑袋怎么就这么不开窍啊,义(義),忠义,很难吗?你看你都写了个什么?要考试的!你考不过去,咱们这一队,都要挨打!唉……”  李云龙一脸懵逼:“太难了,实在是太难了,这个义字,这么多笔画……他认识我,我不认识他啊!”  “那你接着写啊,照着写,求求你了!”梁彦深这个难啊!  一旁的狄谏也是抓耳挠腮,队里不是李云龙一个,是七个,七个吊车尾,拿笔如拿刀似的,要去砍人!  李云龙脾气来了,把笔一扔,说道:“我一个军汉,能杀敌就是了,学什么字啊!我……”  狄谏就骂:“胡说八道,你如今也是军将,你从大头兵一步一步升上来的,怎么能不识字?”  “军中有虞侯,有文书,有参军,他们识字就行了……小狄相公真是为难人……”李云龙还要犟嘴,也是思想上还不够,很正常,很大一批军汉,此时此刻,都有这种思维。  李云龙一番话,左右七个军将,都抬起了头,显然都有这种思维。  狄谏又挠头了,想了想,说道:“云龙兄,你这是不思进取,你就不想当官?啊?你就想一辈子当个军汉?你就不想当相公?”  “这个……若是小狄相公麾下,那我李云龙,当一辈子军汉也无妨!”李云龙说的是心里话,自从跟了小狄相公,那是真没受过什么气,挺好。  “你你你……无可救药!”狄谏无奈!  小狄相公在军帐里,其实也无奈,他最近也知道了军汉里的这些思想风气,其实也明白其中道理,年少学文与年纪大了开始学文,那还真不是一回事。  这不,还得开大会,思想教育,得骂人。  将台之下,又是紧密围坐一团,人挨着人,肩并着肩。  小狄相公开始发挥了:“我先告诉你们这些臭丘八一件事,某麾下,往后啊,再有军将升迁,必要到讲武学堂来入学,某麾下,不要一个不识字的军将!都头开始,必须都识字。”  “不仅是军将要识字,来日啊!所有的军汉,都要开始识字,他娘的,人家进学,要学费,要束脩,就是要送礼 ,要他妈的自己买书,买笔墨纸砚,你看看,这世间能有钱进学的人有几个啊?你们这些人,一个个不识好歹,免费的啊,什么钱都不用花,让你们识文断字,你们还不愿了,当真岂有此理!”  “腌臜泼才,狗肉上不了席面!”  “谁他娘的不愿识字,考不过考试,就他妈的回家去种田,当什么军将!啊?来一封公文还得找别人去读,兵书都看不懂,当什么军将?”  军人识字,对于狄咏来说,太重要了!只有识字了,军人才能知道自己为什么而战!才能最大程度的确保国家在历史长河里不再分裂!才能真正确保军队一直能保持战斗力。  军人识字,就是政治思想教育!  “李云龙,上来!”狄咏开始招呼人。  李云龙愣愣站起,知道大事不好,却也只能往将台而上。  “站直喽!”狄咏也起身了,抬手往李云龙一比划:“看看这厮啊,军阵上一条好汉,命都死几回了,天不怕地不怕的,偏偏他娘的就怕识字,倒也是奇事!这厮,功勋不少吧?终究不过一个臭丘八,为何啊?不识字,但凡你识字了,人家还能骂臭丘八吗?啊?某还能说你是个臭丘八吗?出门,谁不得称你一声相公老爷?将来,你生儿子,你教他识字,你不也是书香门第了?”  “站好!他娘的,好话你们听不进,是吧,那好!好说!过些日子要第一次考试,考得过的好说,有赏!考不过的,脊仗十个,排在营门口打!某一番好心,你们当成驴肝肺!如此罢了!”  狄咏骂骂咧咧,一脚踢向李云龙:“李云龙,某跟你说,你若考不过,某亲自来打!滚下去!”  李云龙连滚带爬下了讲台,哭丧个脸,心想:小狄相公啊,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啊,但我就是学不会啊,如何是好?要了亲命!要了亲命啊!  台上狄咏继续:“今日这讲武学堂,那是文武在场,便是个文武兼备,朝廷,家国,便是由文武支撑!你们都是未来的家国栋梁,谁在这里学不好,谁就滚蛋,从此远离朝堂!”  说完,狄咏再次起身,头也不回,又走了!  一天天的,尽是这些狗屁事。 第706章 战争不远了…… 对付军汉,其实要直接许多,狄咏在军汉心中的地位,显然比他在文人心中的地位还要高许多。  这个时代,对于上下尊卑,也还有不同于后世的理解,这些军汉皆受狄咏大恩,也随狄咏功勋荣耀,狄咏就是那长辈,如爹如父,管教晚辈,粗鲁直接一点,更加有效。  其实军汉也都知道,狄咏这是最对他们好,教人识文断字,那也是恩重如山。  所以狄咏打就要打,骂就要骂,毫无顾虑,只要有效。  讲武学堂的课业压力,其实极大,因为不仅是文人要劳其筋骨,也不仅是武人要识文断字。  还有其他课程压力,狄咏这所谓速成班,就要有个速成的办法。  要开始对抗训练了,也就是军事演习。  但初期,演习上没那么复杂。  也是许多人对演习有一个误解,以为演习就是演练战争。  对也不对,其实演习也分几个层次。  第一个阶段,其实就是走流程,古今都是这么回事,甚至有人看后世军事演习,还问,为什么演得这么假,或者说为什么老是一方获胜,不真实。  其实就是不懂演习的门道。  第一阶段的演习,就是让领兵之人明白打仗的整体流程,没太多要求。因为打仗也是一件很复杂的事情,特别是指挥许多人,若是你不反复演练,那你指挥这么多人都做不到有条不紊。  第一个阶段的演习,就是解决这个问题的,让许多军官去熟悉指挥流程,而不是真的要贴近实战去演练,那是第二个阶段的事情,其中也有许多门道。  讲武学堂里自然就会有这种课程。  不多,找来一千军汉,一个个来实际操作。  设置一个对手,设置一个战略目的,比如攻占某一处要道营寨。  许多人真以为自己指挥千军万马不在话下,那是没有真的实际操作过,比如狄家老四狄譓,上场之前,跃跃欲试。  上场的时候,那更是气势不凡,麾下一千人马,那是列队 整齐,铁甲阵阵,真有一种睥睨天下之感。  狄咏与苗继宣这般的老军阵,坐在将台上观摩演习。  只见狄譓大手一挥:“左营前后两都,绕到后面佯攻,右营正面强攻,左营剩下三都为预备,随后随某压阵!”  呼呼啦啦各部人马就开始散了……  围着营寨展开,然后……然后就乱了……  为何会乱?  军队配比,比如盾牌弓弩,比如越过壕沟,都是要有详细的安排的,甚至要安排到哪一队人马跟着哪一个梯子……  时间协同,前后之间,本就相距较远,前面打起来了,后面还没到……又比如等后面到地方,却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打,以什么为令。  这还是简易流程,若真是一场战争,从自己营寨的搭建,粮食的存放,排水问题,饮水问题,拉屎撒尿的问题……  狄譓自己也发现了问题,还在马上急着大喊:“前都那边怎么还没有上啊……壕桥那里挤什么?快,派人去营寨后面催促,壕桥那边让他们不要挤啊,哎呀!令兵令兵快跑起来,快去说……”  “唉……”狄咏看得要吐血!  苗继宣还安慰:“初次指挥调度,如此也是正常不过的事情……”  “初次指挥,唉……课上有没有学?苗枢密亲自教的吧?临阵了,都忘了?”  “喊停,鸣金收兵,换指挥!让狄譓自去领脊仗五下!”狄咏开口喊着。  令兵飞奔,把已经撒出去的一千人马再归拢起来,也是一件麻烦事。  梁彦深上了,也皱眉不止,要说他不喜欢打仗嘛,那肯定是不太喜欢的,但要说他不喜欢指挥千军万马的这种感觉,那是不可能的,男人,就逃不出这种基因。  但要说他能把一场战斗指挥好,那也是不可能的,上战斗指挥课,他并没有很认真,这也是其一,纸上得来终是浅,这是其二。  又是一团乱。  箭矢本该发六轮,却只发了三轮……主攻方向比佯攻方向先开始了… …前面已经开始爬寨栅了,后面还有许多人壕沟都没过去……  这种乱,就好比,学校第一次组织所有班级做早操,校长的大喇叭还坏了,课间也就二十分钟,校长喊破了喉咙,学生们队都还没有站好……  狄咏气得血压爆表,又是大喊:“鸣金鸣金,五个脊仗!”  连续许多次,大多都是这般场面,终于换了军汉来了,换李云龙上了。  狄咏血压终于降下来了,自己抚着自己的胸口,舒服多了!  李云龙一边指挥,一边摸屁股,屁股还疼,这狗东西,还真就识字考试没考过,被狄咏亲自脊仗十个,虽然也放了水,但也打得死去活来。  却也知道,自己露脸的机会到了,那是事无巨细一一安排得妥妥当当,指挥一千人,小菜一碟。  过程也快,其实就是看个过程,不是真正攻寨,片刻之后,便也鸣金收兵。  也是考试,考得好的得意洋洋,考得不好的,脊仗五个。  倒是也有不少军汉,指挥水平也不咋地,也乱作一团……这般事情,还是需要经验,并非军汉就一定指挥得好,一千人的军队,那是两营,刚升上来的军汉,许多人经验也不足。  这也就是讲武学堂的意义。  挨打之前,狄咏也要一通教育:“你们这些人,一千人都指挥不好,唉……昔日韩琦,在朝堂上那是高谈阔论,到得战阵,便是一败涂地,为何啊?今日你们明白了吧?来日不论是军汉,还是你们这些士子,但凡官当大了,都可能指挥作战,你们看看今日,啊……让你们去指挥作战,岂有不败之理?家国栋梁,如此能成家国栋梁?”  “加课,上课,临阵指挥,还得好好上课去学!”狄咏大手一挥,开始打屁股。  将台之下,趴了一大排白屁股!  其实狄咏很着急,此时此刻,这讲武学堂,时间已经过去差不多两个月了,战争不远了……  这讲武学堂速成班,效果还差得远…… 第707章 来人,来人 第七百零七章  火炮来了,在太原城西边山脚下集结了五千多神机营人马。  沈括也来了。  焦头烂额的沈括,见到狄咏的时候,眼睛里的眼屎都没有擦干净。  狄咏看着他,有些心疼……大概心疼三秒,开口问道:“共有多少门?”  “大炮共一百零四门,还有一些小炮,二十来门,各种大小皆有,也是学生试着造出来的……威力也不小……”沈括答着。  狄咏点着头,忽然问了一语:“最小的多大?”  “一百来斤……”  狄咏忽然想起了什么,又问:“能不能造个十来斤的试试?”  沈括立马答道:“恩相这是要造小铳啊?”  “对,小铳,就是这玩意,铳管弄个三尺来长,试试……”狄咏这显然就是要造火枪,其实是区别于这个时代铳的火枪,这个时代的铳,铳管最多一尺长左右,还大多绑在杆子头前……  其实还是压榨沈括,如今大火炮工艺上基本问题不大了,将来的改进是将来的事情,所以狄咏就想到火枪,哪怕火绳枪,总是一步步往前走……  让沈括去负责铸造制作之类的事情,还不如让沈括继续研究发明创造……  沈括立马就找到了这件事的技术关键点,答道:“恩相,说起来,小铳,难就难在其管道,小铳必然不可用浇铸之法,唯有千锤百炼之铁棍,从中间掏空,如此才可堪用,若是三尺来长的铳管,虽然可以用手轮钻,却也极为耗费功夫,个人携带,还得越轻越好,多少有些得不偿失……”  “无妨,你先试着做,做出来了,就拿与某看看……”狄咏带着期待,其实他慢慢也知道了这个时代许多的手工艺工具,如此,也才发现其实钻枪管,并非不可行。  手轮钻这玩意,还是挺好用的,许多工艺上都用这工具,比如制作玉器,类似的传统工艺,还被后来人记录在一本名叫《玉作图》的书籍里。乃至,还有清朝末年的一些照片里,也有手工生产枪管的这 种工具……  按理说,火药枪,从火绳枪到燧发枪,甚至来复枪,本也不是大机器时代的产物,就是手工业时代的产物,没有理由手工业发达的宋朝,有造不出来的道理。  耗时耗力无所谓,不外乎钱,只要钱够,耗费多少时间与人力,那都无妨。  沈括点着头,技术问题,在他这里,都不是什么大问题,答道:“那学生就试试……”  “嗯,也不急于一时,眼前,最重要的是把这神机营给操练出来,保证这一百多门炮若是真上阵,都能打得快打得准!”狄咏叮嘱着。  “两月之内,可完成此事!”沈括答着。  狄咏问了一语:“某欲举荐你个正式的官身,两个选择,一是枢密院承旨,二是工部员外郎,便看看你自己如何作想……”  狄咏这是要马儿跑,就要给马儿多喂草。说起来,沈括还真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官身,以前,狄咏多少是没有这能力,不能说给沈括一个好官职就给他,而今,狄咏是有这能力了。  这待遇,那是真不差,起步正六品,沈括可是还没中进士的!  沈括果然惊喜非常,抬头看着狄咏,大礼躬身:“学生拜谢恩相抬举!”  “不必这些客气,你选……选好,某就去信京中,快马来去十几日,文书就来了……”狄咏大手一挥。  “那……那学生选……”沈括又看向狄咏,一时之间还来不及去想,不知怎么是好。  “那,某与你参详一二?”狄咏问道。  “再好不过!”沈括点着头。  “枢密院承旨,兼工部员外郎!”狄咏笑着答道。  “啊?”沈括懵懵的……还有这种操作?  狄咏说有,那就有:“就这么定了!把那一百多门炮都摆出来与某看看,让某也看看场面,长长见识!”  “是,学生这就是去办!”沈括拍屁股飞奔而去。  一百多门炮,什么场面?  狄咏两辈子都没有见过的场面!  黑乎乎一大片,黑洞洞一大片!雄伟,壮观!  只可惜,还 看不到齐射的场面。  陡然间,狄咏也有一种睥睨天下的感觉,他已经好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仿佛这世间的一切,都已不在话下!  却听狄咏口中,只有一个字:“好,好好好,极好极好!真好!”  咧着嘴,笑!  这大宋不是没有炮,乃至大辽也不是没有炮!  但,眼前这些火炮,那真是超越了时代几百年!这不是技术上有多么大的发展,这是理念上的变化。  换句话说,其实科学技术层面,从宋到明,其实没有什么大变化,全世界都如此。  狄咏心情大好,讲武学堂里那些狗屁倒灶的糟心事,此时一扫而空,口中继续说:“吃酒,今夜吃酒!”  “听恩相的……”沈括点着头。  “好了,拉回去,都盖好,容易生锈,多擦油……”狄咏真是宝贝这些玩意,宝贝疙瘩。  “恩相放心,学生也宝贝得紧,岂敢怠慢这些好东西!”此时的沈括,显然比狄咏对这些火炮更有感情,亲生孩子一般。  晚上喝酒,在太原城内,大宴百官!  其实还有一件事,那就是给苗继宣送行,苗继宣得去河北了,不能再拖了,得给苗继宣留下充足的时间去整备河北各地军事。  今夜狄咏,这酒是喝得开心的,足够开心,几乎放开肚皮在喝。  醉得也是脚步虚浮,路都走不稳。  回到住处,自也有人来伺候狄咏,擦脸,洗脚……  半坐半躺在床上的狄咏,迷迷糊糊中看着眼前伺候的人,忽然……忽然从床榻一跃而去,口中大呼一语:“来人,来人!”  牛勇从门外破门就入,当真是破门!  狄咏发神经病了!  定睛再看,眼前两人,一个牛勇,已然抽刀在手,挡在了狄咏身前。  还有一人,梁辛初,吓得往旁边一躲,眼神里充满了疑问。  唯有神经病狄咏,眼神左右扫视几番,看了看牛勇,又看了看梁辛初,再看了看梁辛初手中拿着的布巾!  牛勇也一脸疑惑,想问又不敢问,也不知道怎么问。 第708章 再也没有人能对狄咏与任何威胁 却见狄咏忽然又摆摆手:“无事,无事……某做梦……”  是做梦吗?  显然不是……  兴许是狄咏心中,有那不安全感,杀人杀多了……  兴许,是狄咏酒精之下产生了幻觉……  兴许,是因为梁辛初……  也许,与曹操非要好在梦中杀人的原因……多少有些相似……  牛勇点着头:“那,小人就出去了?”  狄咏点头摆手:“出去吧……”  牛勇出去了……  仿佛一切都平静了……  狄咏再次坐在床榻上,梁辛初继续给狄咏洗脚,却是梁辛初在哭,暗自流泪……  梁辛初何等聪慧之辈,岂能不知刚才狄咏忽然暴起是为什么?  沉默了许久,梁辛初忽然低声问了一语:“狄郎刚才可是因为奴家而……”  “不是……”狄咏摆摆手。  “是否,有朝一日,奴家会在这床榻边死在狄郎手中?”梁辛初又问。  狄咏却只道:“往后,便再也不饮这么多酒了……”  “狄郎何其心硬如铁,这么久了,奴家已经伺候狄郎这么久了,狄郎却还是放心不下……”梁辛初微微有泣……  狄咏被猜中了内心,刚才一瞬间,他酒醉迷糊之时,仿佛见得有什么光线一闪,似乎是兵刃寒光,也见得梁辛初正起身……  那一瞬间,狄咏以为梁辛初要刺杀他!  此时其实也知道,那是水光……也没有人要刺杀他狄咏。  狄咏,兴许自己都不知道……他一直,有心虚,在梁辛初这里,有一份心虚。从那初遇的城头,到频频的欺辱打压,到如今……狄咏其实是心虚的……  这里面还有许多很复杂的东西,比如,亲手吊杀韩琦……比如屠城……比如……太多太多……  但狄咏,显然不会在乎这些,依旧心硬如铁,只道:“罢了,不多洗了,睡吧,一起睡!”  “奴家,命苦……”梁辛初收拾着布巾,拧干水分,口中依旧有泣……  “莫要胡说,往后都是好日子!哪里会命苦!”狄咏自己脱着衣服,拉着被褥。  把水盆拿出去,倒掉,回来,梁辛初也自顾自宽衣解带,躺在床上,脸上有泪痕,却已不泣了,说道:“狄郎既是酒醒了,那奴家就禀报一番。”  “好!”狄咏是真酒醒了,给吓醒的。  “辽人已经察觉到了许多事情,也在派人查探太原这边 的情况,燕云那边,辽国各般商户,乃至当地百姓与官府都在议论,说河北四个榷场关闭的事情,怨声载道……怕是要不得几天,辽人就要派人来问罪了……”  梁辛初情报工作,短短两个多月,已经做到了这种地步。  狄咏答着:“意料之中的事情,不快不慢,当传信与雄州赵滋,若是辽人来使,让辽人直接到太原来见某,不必入京去!”  狄咏这是要把辽人使节直接截住,免得他们在京城里惹麻烦。也是料定,辽人也知道如今大宋谁说了算,会乖乖到太原来见。  与其让辽人自己打探,回去瞎分析,不如坦荡荡让辽人来太原好好看看,好好听狄咏忽悠,毕竟这么大规模的人马调动,也瞒不住人。  免得辽人在一通“瞎猜”之中,真起了防备之心。  这戏,还得狄咏自己亲自来演!演完这出戏,再放辽人去汴京,也无妨。  “狄郎,讲武学堂那边,还真有人想方设法往外传信,有些人给站哨的军汉使钱,把信传出去了……”梁辛初显然是事前得到了狄咏的吩咐,所以关注了此事。  “嗯,无妨,传信就传信……不过要打探一下到底哪些人往外传信了,传的是什么内容,能打探就打探,也不强求……”狄咏如今多少有些疲惫了,懒得去多管这些破事。  狄咏准备用最简单的办法来处理这些问题,走是不可能走得了的,时候一到,往各军一编,随军行动,战事就起,往前线开拔。  管他们那么多!  也好在,只是有人想走,不是大部分人想走,如此,狄咏其实也很满意。  若是真有名单报来……谁真想走,那就把谁编入精锐,编入战争第一梯队!  他妈的,狄咏军人出身,最见不得这种事!  都是大宋子民,凭什么别人能为国战死,你就不能?就因为你认字?  就因为你出身高贵了几分?  来日国破家亡的时候,人家要劫要杀要辱的,反而不是那些穷困百姓,首当其冲的就是这些高贵人,抢的就是你的财产老婆子女……  狄咏依旧,心硬如铁!  “狄郎,京中来信,说文彦博,每天都入宫,在御书房与官家久坐……”梁辛初一项一项汇报,也不用笔记了,都熟练在胸。  “接触一下殿前指挥使杨得忠,就直白说,说 某要宫城之内的消息,让他想办法!”狄咏如今,越来越野心外露了……  杨得忠,与狄咏关系自然是极好的,但说起来,他是大宋忠良,是朝廷忠良!这里面是有区别的,以往,狄咏从未站在个人私事的角度上如此去为难杨得忠。  如今,狄咏是赤裸裸要杨得忠给他个人办事了,涉及君臣相争!  梁辛初自然问道:“杨指挥使若是婉言相拒,该如何是好?”  梁辛初是狠辣人,其实问的是狄咏有没有什么杨得忠的把柄之类的来拿捏。  把柄,狄咏没有,也不需要,只答:“你就差人去找他就是,让马义山上门去找,直白说!他若不愿……不强求!”  不强求三个字,狄咏加重的语气,狄咏显然不可能用什么把柄去拿捏杨得忠,如今,要看的是杨得忠的个人选择,杨得忠本是军汉出身,随他去选!  若是选不对,殿前司指挥使,总有对的人,一场大战,岂能没有几个功勋辈?比如,折克行当殿前指挥使也是挺好。  “奴家知晓了,明日就去信马义山!”梁辛初点着头,已然感受到了狄咏的那份狠辣,便也放心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了,狄咏笑道:“不必担忧,杨得忠不错,必然会应允的……”  狄咏对杨得忠,不是真没有一点信心。  梁辛初也笑了笑:“狄郎看人,自是不会差!”  “此番之后啊,回京了,就让李宪入宫去!”狄咏这是两线操作,这回李宪入宫,带着功勋无数,必是大太监!  狄咏要把皇宫,从里到外掌控得清清楚楚!事无巨细!  不在赵曙与文彦博!  而在来日赵仲针!因为赵仲针登基的日子也不远了!  也是两手准备,若赵仲针(赵顼)能是一个好合伙人,那就好好合伙!若赵仲针来日、有那么一日,不是那么好的合伙人了,那就直接踢出局!  为什么要急着与辽开战?为什么不等到赵仲针登基之后再开战?  因为一旦与辽开战,那就是长久之战,不是一时半刻能打完的!  只要这战争还要继续!所有人,就都得倚仗他狄咏!所有人都离不开他狄咏!包括来日的神宗皇帝赵顼!  只要战争继续,军事利益集团就会越来越壮大!大到……尾大不掉!  大到……再也没有人能对狄咏有任何威胁! 第709章 好一个人心所向 辽人的使节,真就来了,榷场一关就是一个多月,本来辽人以为宋人真的只是整顿一下,三五天的事情,再不济十天半个月也就罢了……  但一个多月了,没有一斤盐从宋去辽,没有一匹布,没有一个碗碟,没有一两茶叶……  甚至,连榷场之外的那些走私之人,都销声匿迹了,宋辽边境走私的规模一直不小,甚至可以说是极大,说起来,也就是那些所谓的江湖人干的营生……  倒也不知为何,忽然河北山西一线的江湖绿林起了血雨腥风,杀得人头滚滚,本以为是大宋的朝廷官府在行事,真打探之后,才知道官府虽然也在行事,但官府查缉的场面虽然很大,但江湖绿林的人头滚滚,不是官府所为。  这显然与梁辛初到了太原有关……  也就是狄咏干的事!  官府讲究一个人赃俱获,但烟雨楼却不管什么人赃俱获,街面上谁牛逼,就找谁的麻烦,听话的好说,不听话的就要人命!  一杀就是一家几口!  梁辛初真是狠辣人!至少在杀宋人这件事上,梁辛初比狄咏狠辣多了。  如此,一时间,边境一线,走私大减,甚至就没有了大宗货品的走私,只有一些胆大边民的小打小闹……也可见,这世间的事情,就不可能完全杜绝。  只是这点小打小闹,与辽人庞大的需求一比,连杯水车薪都算不上。  辽人是真急了,通货膨胀不是玩笑,虽然还不太严重,却已经到了立马要解决的地步了。  通货膨胀是个什么概念呢?  它是一个连锁反应,就好比如一斤盐本来二十多钱,忽然缺货了,立马暴涨到了五十钱八十钱……  你道盐涨价了就只是盐涨价吗?其实不然,粮食也会跟着涨价,为何?  比如五斤米本也只需要二十钱,也就是说五斤米本可以换一斤盐,对于一般农户而言,这个交换成本,就是生活成本,是可以接受的。  但盐价忽然暴涨了,也就是说拿粮食换盐的这个交易,就变得不划算了,换不起了,怎么解决?只有两个办法,要么就不吃盐了,只吃粮食,否则用粮食去换盐,粮食就会不够吃。  但人能不吃盐吗?  显然不可能,那就只有另外一个办法,粮食也涨价,价钱多少无所谓,涨价到可以还是卖出五 斤米可以买一斤盐的地步就行,如此生活成本才能持平,否则,宁愿不卖。  这就是价格的挂钩,古代农业社会,能用来作为商品价值标定的物品,其实主要只有两样,一样是粮食,一样是盐,另外还有两种半样,那就是铁与布!  这也是朝廷要控制住的东西,历朝历代,盐铁都是官府专卖,盐的专卖直到二十一世纪才取消,而铁,就是人类社会的主要生产工具,一旦没有了铁,任何生产活动都会陷入巨大的麻烦。  而粮食,就是朝廷主要的税收方式之一,或者说没有之一,就是主要的税收方式。  布,是货币,另外一种货币,与铜钱几乎有一样的社会交易功能。  最后就是茶叶,其实茶叶虽然也是社会大需求,也是贸易的顶级货品,但说起来,茶叶还算不上生活必需品,不是说不重要,而是说真的没有的话,也能活。当然,最好是要有。  瓷器,那自然是属于奢侈品了,一般百姓,其实用不起比较有一点质量的瓷器,劣等的瓷,以及陶器,才是百姓用的,陶器生产起来倒是不难。当然,好的布,也属于奢侈品。  狄咏这是什么?  其实就是贸易战!贸易战也不是后世现代社会的,从春秋战国开始,贸易战就是手段,比如管仲就对这些事情极为擅长。  辽国,哪怕有燕云,有几百万汉民,但依旧并不能在盐铁布瓷上全面实现自给自足……  当然,宋人也不敢不与辽国贸易!  但偏偏来了个狄咏,他敢!  其实辽人并不相信狄咏敢,因为这种和平的贸易方式,已经持续了几十年……没有出过一点问题。  这是辽人的先辈抛头颅洒热血,在战场上得来的!  如果有人敢破坏这份和平的贸易,必然又要迎来战争!  来使,是狄咏的熟人,耶律乙辛,快马而来!  直接到太原来见!  耶律乙辛不是好打交道的人,这个人有狠心,有手段,还胆子极大,历史的将来,他会是辽国的乱臣贼子,连皇后与太子的死,也可以都算在他手上,只是最后结局不美,被辽皇帝耶律洪基给砍了。  耶律乙辛在最后的时刻,甚至还想着逃亡大宋,只是没有成功。这般故事,说起来,与狄咏之前的际遇有几分异曲同工的意思,那时 候,也有人想着狄咏最后要逃往大辽。  辽国来使,向来招待的待遇都很高,狄咏也是大气的人,吃喝用度,乃至娱乐消遣,都不吝啬。  见面,在太原府衙。  狄咏自是一脸的笑,还带谦虚,甚至多少带点谦卑。  但耶律乙辛是较为锋芒毕露的人,见得狄咏,笑也在笑,话语说道:“没想到啊,狄相公好手段,一局危棋,偏偏教你下了个大获全胜,如今竟是让你大权在握了!”  这是实话,耶律乙辛是真没想到,乃至辽国皇帝与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狄咏如今竟然真的翻身了,大权在握!  当听到狄咏竟然在大宋引兵闯宫城的时候,辽国皇帝耶律洪基都一脸惊讶!  狄咏笑着:“人心所向!”  “好个人心所向啊……”耶律乙辛点着头,兴许,他内心里,多少还有点羡慕狄咏这个“人心所向”……  “耶律相公莫不是也想要一个人心所向?”狄咏话语诛心。  吓得耶律乙辛连连摆手:“不敢不敢,不可笑言,我大辽上下一心,君臣团结!”  狄咏笑着:“呵呵……”  耶律乙辛不说那阴阳怪气的话了,说正事:“此来啊,就是问问榷场之事,缘何一个多月了,竟然还不开?是何道理?”  狄咏直白:“你辽国获利太多,必须整肃,否则不公平!”  “公平交易,几十年了,皆是如此,怎么就突然说不公平了?”耶律乙辛质问一语。  “不急不急,耶律相公不必着急,不是说榷场不公平,榷场自是公平的,可偏偏如今的榷场,不仅仅是榷场,更是走私的窝点,也是走私的联络点,还有许多官员包庇走私,民间走私实在猖獗,这话我说出来,你便也不用驳,你也心知肚明。如此,岂不是你辽国获利太多?若是不整肃,不把这些硕鼠之辈扫得干干净净,岂能就这么再开下去?”  狄咏说的自然就是事实。走私是什么?走私,其实就是偷国家的钱。  货物通过正规榷场过境,都得给国家交税,这就是“海关”,但这些走私之人,自己偷偷就把货物运给辽人了,其实也是偷税漏税,这就是偷国家的钱。  这些关税,本该是辽人来付的,就是在商品价格上加在辽人买家身上的,就是辽国或者辽人要付给宋朝廷的钱。 第710章 没有,万万没有 耶律乙辛听得明白,却道:“你莫要与我说这些,走私也大多是你们宋人走私,都是你们宋人的事,榷场却是我大辽与你宋白纸黑字签订的盟约,你关了榷场,那就是背盟!背盟,可是不美!”  可是不美,四个字,带着威胁!耶律乙辛亲自来威胁!  为什么要整肃榷场与走私?为了开战,那是自然的,也为了钱,宋朝廷缺钱缺得哭,狄咏当家了,岂能不想办法弄钱?  不用如何计算,就是猜,狄咏也能猜到,就宋辽边境的走私,一年至少会让朝廷损失几百上千万贯的税收。  这大宋朝,就是个大漏勺!处处是漏洞,狄咏就是那修补匠,处处缝缝补补。  这才哪到哪?如今才补一个陆路边境的漏洞,辽宋之间,海路其实也是通的,那也是个大漏勺。  此时此刻的宋朝,说起来,并没有正儿八经的海禁!就是说沿海的官府,是并不真正去打击海贸的,不论是进来的,还是出去的,都是一种放任心态。  还是狄咏让王安石去泉州组建的市舶司,才算第一次在沿海地区开始了海贸的控制,但一个市舶司,也还差得远,不说别的地方,江南杭州,杭州湾,就需要再起一个市舶司,广州就更不用说了。  此时此刻,只怕杭州那边,商船也开始云集了,陆路不通,人总是会想办法的,那自然就要走海路。你道历史上,苏轼大过年的,干嘛要逮上百私盐贩子去严刑拷打?  也好在,如今的海运,特别是辽人与宋人的海运,并不那么发达,远没有东西方的海贸发达。因为以往宋辽的陆路,过于畅通了,反倒比海运方便。  对于商人而言,比起来,陆路也安全许多,海路风险极大,随便一沉船,那就是倾家荡产还负债。  耶律乙辛说着威胁的话语,狄咏听着,也在点头:“背盟?那是不可能背盟的!我狄咏岂能做那般千古罪人?就是让我此时此刻死在此处,我也不会去做那般遗祸千年的事情!”  这话听得耶律乙辛很舒服,态 度也和缓了,也点头了:“既是如此,那便立马下令,把榷场都开起来!”  “应该应该,只待把那些走私的贼寇都扫尽了,榷场立马就开了,想来要不得多久,已经一个多月了,最多还有一个月时间……也是那些硕鼠之辈,牵连甚广,隐藏极深,我这里刚得公文,你到如何?朝廷差吏,竟是与山林盗匪合谋一处,实在是骇人听闻,若非证据确凿,岂敢相信?”  狄咏摆事实,讲道理!  耶律乙辛只道:“还要一个月?”  狄咏为难点着头:“当是要的!”  “不行!”耶律乙辛面色又黑,说道:“十天之内,必须开那榷场!”  “那耶律相公这就是为难人了!大宋与大辽,兄弟之国也!你大辽的事情重要,那我大宋的事情自是也重要……都要有一个互相体谅不是……”狄咏一脸为难。  “看来……狄相公这是真有背盟之心啊?”耶律乙辛目光微微一眯。  “没有,万万没有!”狄咏拍着胸脯保证,还得演一个怕。  “哼哼……我还未来宋的时候,就听说狄相公在太原聚兵,怕不是已经做了准备?”耶律乙辛话语说出,立马看向狄咏,等待狄咏的反应,言语上的,表情上的……  这是试探了!  狄咏面色大急:“这就是误会了,天大的误会!耶律相公也是领兵之人,更是胸有沟壑之人,大智慧在身。岂能不知我在此聚兵的原因?这哪里是聚兵啊?我引耶律相公出去走走?各营都看看,十万党项啊,十万党项青壮,如之奈何?不如此关在太原,以太行吕梁为囚笼,何以拿捏?何以控制?”  耶律乙辛看着狄咏急着解释的模样,却不为所动,问了一语:“莫不是,狄相公想以十万党项为马前卒?”  狄咏一脸委屈说道:“若是以十万离心离德之党项,能与辽国骑兵开战,那倒是奇事了,说出来,却是连我都不信……就这十万党项在太原,我还得调拨几万军汉来看守,唉……钱粮无数……也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  耶律乙辛沉默着,也盯着狄咏……  狄咏继续说:“有时候啊,我也想……不若……就杀个一干二净,一了百了……免得日日防贼,担惊受怕,防不胜防!还要我一个宰相离京远来坐镇!”  按理说,是这个道理吧?在太原的党项人,比宋人士卒都多,狄咏应该是个担惊受怕……刚刚大权在握,就出京来此坐镇……  却是耶律乙辛又哪里知道狄咏拿捏党项人的手段?米擒真野,拓跋谅祚,都在股掌之间玩弄着。  但凡玩弄不得这两人,十万党项,那就真是个定时炸弹。  耶律乙辛其实心情大好,狄咏这个态度,也就是说……大辽以兵威压之,如此威胁狄咏,是可以解决问题的。  耶律乙辛摸透了狄咏的底牌了,便是一语:“十日,就十日,这是我大辽皇帝陛下定的时间,十日一过,榷场不开,后果自负,勿谓言之不预也!实在是你大宋背盟在先,榷场关个三五日也还罢了,岂能连月去关?这教我回去如何交代?狄相公也不要为难我啊……”  厉害话先说,话锋一转,又说点和缓话语。  “唉……”狄咏这个难啊,难得实在没办法了,又道:“我尽快,我下文去催,催促他们,尽快尽快……一定尽快!”  态度是极好的!  耶律乙辛其实很满意,但他也不是好忽悠的,又道:“狄相公不是要带我出城走走吗?什么时候啊?莫要拖久了,我还得赶着回去复命!”  耶律乙辛还是要出城去看,亲眼到处去看,看看这太原城外到底是个什么景象。  狄咏脸色还是为难,却又好似难以拒绝,只得点头答道:“好,也好,现在就去看,以免耽误耶律相公回程。”  看什么?自然是看各处大营,以及狄咏给耶律乙辛准备的几出戏码。得演起来,狄咏一个人演,不保险,得党项人都演一演!  当然,西山神机营,那早已把大炮都拉到山坳里放着了。  就让耶律乙辛好好看看党项人的大戏,保准看得耶律乙辛百倍放心! 第711章 兄弟之国,岂能不像? 太原城外,近十万党项青壮,五六万抽调而来的西军,还有太原原有的两万左右的边军。  加起来多少人?十七八万之多!  气势是真有些过于庞大了。  其实不用狄咏带耶律乙辛来看,耶律乙辛早就看见了,但耶律乙辛只看了个场面,并不能详细了解其中的细节。  两人骑马,并行最前,要说私话。  一路出城而来,连绵不绝的简易营寨,耶律乙辛也还问:“狄相公这里是聚了多少人啊?”  狄咏毫不隐瞒:“十万党项,七万防备,十七万人之多!”  耶律乙辛其实并不了解具体数额,还得探子各处查探与计算才会有一个较为准确的数据,这一问,狄咏口中的数字,自然就要与辽人探子的数据拿去做对比。  所以这也是狄咏没有撒谎的原因之一,归根结底的原因,那就是河北与山西一线,两国的情报侦查,其实是没有办法杜绝的!  辽国那边也是汉人,宋这边也是汉人,而且许多地方边民,连口音都一样,他们还互相通婚,所以封锁消息杜绝探子这种事,那是不太现实的……  辽人但凡认真要查探,太原之地,其实谈不上什么大秘密。但保住一些小秘密倒是不太难,比如西山那边山坳里的火炮,只要用军队与岗哨封锁住一个并不十分宽广的无人区域即可。  “狄相公倒是会选地方啊,太原之地,还真就困得住这些党项人,不过啊……依我所见,与其如此耗费人力物力,不如就一并坑杀了,昔日白起能坑杀赵人四十万,今日你狄相公坑杀十万党项青壮,又算得了什么?岂不一劳永逸?”  耶律乙辛还给狄咏出起了主意,其中多少也是试探。  狄咏还真就点点头:“耶律相公此言,还真就说到了我心里,依我所想,坑杀不失为一条路子,奈何……奈何从太后到陛下,从宰相到枢密院,就没有一个人同意如此之法,说什么秦之亡,就亡在此,说什么不收民心,一味杀戮,人不服也,天之罚也!”  耶律乙辛闻言点着头:“唉……人心不古啊,说起来,你们 宋人那一套,我们辽人也学得差不多了,朝堂上下,妇人之仁不知几何,连我家陛下,也是这般……竟然许多昔日从贼之人,也能大手一挥不计前嫌了……”  耶律乙辛这是表达了某些事情上的不爽,从贼之人,自然就是那些与耶律重元交好的人,许多被皇帝给放过了……  耶律乙辛话里话外,显然就是很不认同辽皇耶律洪基的这些做法。  狄咏感受到了,也揶揄一语:“兄弟之国嘛,兄弟之国,岂能不像?”  狄咏这是顺着耶律乙辛的感受在说,在与耶律乙辛共鸣。  在耶律乙辛面前,狄咏仿佛就是一个感同身受的人设,连面对的事情,面对事情的情绪,都差不多。  耶律乙辛闻言笑了,说道:“还是狄相公手段不凡啊!”  这话说啥呢?  都是老聊斋,狄咏能懂,说的是狄咏敢引兵闯宫城!  “迫不得已,不得不为!总要有条出路不是?总不能来日真就逃到辽国去吧?哈哈……”狄咏越说越放得开了。  有些话语,就是谶言,一语成谶,来日耶律乙辛末路的时候,就会往大宋跑!奈何没跑成,究其原因,兴许是没人安排,没人接应!  狄咏其实并不知道这些,他只是敏感的抓到了耶律乙辛言语之中的一些情绪。  耶律乙辛却也笑:“若是来日啊,狄相公又陷入危机了,不妨就到辽国来?必然奉为上卿,把我这个官职给狄相公也无妨!哈哈……”  耶律乙辛还是爱国的,并不是对辽国没有感情,话里话外,就是在帮自己的国家谋划,兴许也盼着狄咏哪一日真栽了……  “是吗?”狄咏笑着,也道:“挺好,那就多谢耶律相公了,若是耶律相公哪一日,我只是打个比方啊,哪一日,万一,有可能,也陷入一些难以逾越的难事,不妨就到大宋来,我这宰相官职给不了,但什么参知政事啊,枢密副使啊,国公之类的,一样不少!”  耶律乙辛笑了笑:“那狄相公就是多虑了……”  “玩笑,玩笑而已……”狄咏打着哈哈……反正就觉得耶律乙辛这人,兴许 真用得上。想到这里,不免也就要真安排一二,要嘱咐一下梁辛初了……  那种知书达理、琴棋书画的好女子,流落燕京,卖身葬父,恰巧被耶律乙辛碰上的事情,得安排一下,来日这家伙万一的万一……真要跑的时候,也好安排接应!  差不多了……真差不多了……营门已经进了……  狄咏左右看看……  好家伙!  南边,较远的营帐群中,忽然喊声震天,不得几瞬间,火光也起,浓烟在冒!  狄咏大惊失色:“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身后一众护卫一个个茫然不知,牛勇也答:“相公,小人这就去看看!”  狄咏连忙安排:“来人来人,护着耶律相公,回头回头,进城!”  耶律乙辛也从马镫上站起,眺望而去,见得狄咏急忙要走,连忙也说:“不急不急,远着呢,看看再说……”  大戏开始了……  狄咏其实也不急,但却急了:“安危第一,耶律相公若是在太原有个好歹,那还了得!快走快走,要看,咱们上城头看,城头反而看得清看得远!”  耶律乙辛却问:“这是军中哗变啊,狄相公岂能不速速击鼓聚兵前去弹压?”  狄咏已经打马转向了,答道:“时不时就来一出,不是一次两次了,自有人处置,耶律相公速速随我上城头去!”  其实是第一次,但狄咏准备接下来的日子里,时不时来一次!  耶律乙辛先看了看远方,又回头看了看城头,稍稍犹豫,打马转头:“那就上城头看!”  耶律乙辛似乎生怕狄咏不给他看。  狄咏自然要装一个不给他看:“先入城,把城门先关了再说,快!”  马匹加速而起,呼呼啦啦百十号人,不得多久就从城门冲了进去,狄相公更是心硬如铁,也不管那些要进城的百姓,只是一声大喊:“关城门,传令,四面城门全部关闭!”  令兵们骑马飞奔!  耶律乙辛已然下马,就要上城头,狄咏还拦:“耶律相公,不若且先回住处吧?待得处理好了,再请耶律相公去营中看看?”  狄咏这人心一道,那真是炉火纯青! 第712章 山猪拱白菜 你越想看,我就越不给你看。  狄咏还拦:“耶律相公,城外怕是真要打起来,若哗变之人往城池而来,到时候流矢乱飞,怕是……”  “无妨无妨,且先上城看看,若真往城池而来,再下来就是!”耶律乙辛百般想看!  狄咏无奈,说道:“那看一会就下来,当真不能让辽使冒险,出了差错,实在无以收场!”  狄咏不拦了,耶律乙辛拔腿就上城头,狄咏自然百般为难中也跟着上去了。  不用说,党项人哗变了!  党项人冲出简易营寨,旷野中漫山遍野在跑!  许多宋人铁甲,有步行的,有骑着马的,都在追击!  视线远方,细节看不见,但整个态势倒是看得一清二楚!  狄咏庆幸说道:“还好,这些党项人不往城池这边来!”  耶律乙辛也道:“这些人啊,失了主心骨,所以只想逃散,只想往西边山林去逃,若是有主心骨,兴许就往城池来了!”  这里面真有一个歹毒的道理,党项人若是真要叛乱,真有人组织预谋,肯定得想办法攻城,只有攻下太原城,才有与大宋朝廷谈判的一点点资本,因为太原城内的百姓可以作为人质。  却是这城池又岂能那么好攻?没有器械,甚至想都不用想!  耶律乙辛紧盯远方战场,想尽量看得清楚一点,他是聪明人,要看什么?  自然是要看真的杀个血流成河……  这也是狄咏这场戏里,最难演的部分……  到哪里找那么多人去演杀个血流成河?总不能真的把党项人没事就杀一批?那就不用想着人家还能给你卖命了。  卖命是求条活路,你能让人家卖命也是死,不卖命也是死……  那就得找点别的人来杀不是?  这场戏,导演狄咏准备多时了,平常里还真找不到成百上千的人来杀!  但这回,狄咏还真不缺挨刀砍的,还是宋人!哪里来的?河北山西边境各个州府调来的!  走私犯,还有那些所谓江湖绿 林的好汉,有梁辛初那边送来的,有各地官府送来的!倒也不是很多,七八百号!也是因为时间紧任务重!其中还夹杂着一些死刑犯!  甚至,狄咏对道具的工作与化妆的工作,都有要求。换衣是最基本的,还得把羊油涂在这些人的头发上……发型就更不谈了,既要剃头,又不能剃得太多,因为党项人如今在狄咏的严令之下,开始蓄发了,却又还没有完全长起来……  因为这些人的头,也还是有用的!  太原城楼那边看不清听不清,却是哗变战场这边,那追击的军汉手持弓弩,正在发笑:“使劲跑,可就这一个机会了,跑得脱的,那就算你们命大,跑不脱的,也是该死!”  前方跑的人,那是跑得吱哇乱叫!  后面追的人,马步飞快,弓弩霹雳!  一场狩猎一般的屠杀……  狄咏在城头上,看了个大概,忽然有一副心情大好的模样,与耶律乙辛说道:“区区千余人,还想翻天不成?不在乎下!耶律相公,咱回吧?”  耶律乙辛点着头,却说:“党项人如今啊,竟是流落到这般地步,回去倒也无事,再看看吧……”  狄咏点着头:“好,那就再看看,把城门打开,去传令,把所有哗变之人的头颅都割来,在太原城前垒起来,便看看还有谁敢哗变叛乱!”  这就是人头的用处,给耶律乙辛看得真真切切明明白白!  宋人啊,是内外交困,党项人都已经被关在太原城外了,却还时常作乱!狄咏重兵弹压,也是个焦头烂额……  外面呢?宋人榷场迟迟不开,又把走私堵截殆尽,辽人聚点兵马吓唬一下,应该的吧?  你宋人不得吓得屁滚尿流,赶紧把榷场再打开?还得赔偿点损失!就如昔日辽国一屯兵马,富弼就得出使辽国,去把岁币加倍了。  也如昔日,辽国一发怒,狄咏就得亲自出使辽国去赔礼道歉!  合理,都很合理!  追击还没有真正结束 ,都往山林之边在追了!  这边也有人开始收拾残局,开始把人头割来垒京观!垒在耶律乙辛面前!  那边……视野早已看不见的地方,山林之边,折克行带着兵马,伏击多时,都等得打哈欠了!这一手,狄咏是极尽狠辣毒绝之能,还能让这些人真能跑脱不成?  狄咏是大喜,仿佛打了打胜仗,仿佛长了大脸面,还问耶律乙辛:“耶律相公,我大宋虎狼,如何?”  耶律乙辛笑答:“不错不错,如狼似虎!”  口中答是这么答,场面话而已,心中却想:追千余手无寸铁的哗变囚徒罢了,还能追出个如狼似虎来?  你狄咏开心就好!  狄咏果然开心,还道:“这些虎狼,昔日在西北大破党项,那真是势如破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好好好,行行行。耶律乙辛点着头:“着实不错!”  大破党项这种事,那是辽人早就干了的事,把党项开国皇帝李元昊都追进贺兰山躲着不敢出来了!  算个屁的事!  “请,耶律相公请,好酒好宴,请!”狄咏抬手。  耶律乙辛其实也挺高兴,到这太原来,也有目的,来见狄咏是其一,来侦查情况更是重中之重,这回算是圆满完成了!  晚间吃饱喝足,再来一个南人小娘……来两个吧,十足的……美滋滋!  东道主狄咏,今夜那也是,把太原城内的楼宇瓦舍都包全了,不论是官员还是差吏,乃至随从护卫,都招待到位!  这些辽人,明日都他妈得是软脚虾回去!  宋人嘛,毕竟是弟弟,辽人是哥哥,岂能不招待好?  反倒是办差的人,比如牛勇,一边做事,还一边骂骂咧咧:“我宋人的小娘,个个细皮嫩肉,吹拉弹唱样样精通,凭甚得去给这些辽人暖被窝,他娘的,直娘贼,山猪会吃细糠吗?怕是只知道个山猪拱白菜!”  牛勇如今是有长进了,他也是山猪出身,但他在汴京这么久,显然他如今是会吃细糠了。 第713章 搬人头 辽人走了,狄咏开始着急了。  先去西山的小山坳里看看火炮操练情况,再去巡查各西军营寨,又去见拓跋谅祚与米擒真野两个人。晚点,还要去讲武学堂,接着要找刘几与刚到不久的李宪……  军营寨中,拓跋谅祚与米擒真野两人躬身站着,谨小慎微。  听狄咏问话:“各部编练得如何了?”  米擒真野看了看拓跋谅祚,大概是等拓跋谅祚先说话。  拓跋谅祚便答:“回禀相公,一切都有条不紊……”  狄咏点点头,看向米擒真野,听米擒真野答:“回相公,操练之事,种将军折将军来查看多次,都说不错。但是军中……甲胄与刀枪差得甚多……弓弩箭矢更是极为缺乏,还请相公调拨一二……”  这两人,回答的话语,就看出了两人的心态。  拓跋谅祚能不缺东西吗?自然也缺,但他就是不敢说一句……  而米擒真野这人,他敢说,为何?因为他聪明,心中有一定的猜测,比如是不是真要打仗。这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米擒真野真是一个实事求是做事的人,务实的人,就自然有务实人的思维方式,他不觉得自己提出这个问题,会让狄咏不高兴。  狄咏点着头:“甲胄,不会太多,到时候你们自己去分,刀枪自是会配齐,人人都有,弓弩的话……”  狄咏稍稍有点犹豫……也是心中的防备之心……  弓弩这个东西,一旦成了规模,战斗力的加成极大!而且这些党项人,本就是弓马娴熟之辈。  米擒真野直接答道:“相公,若无弓弩,真若接战,战力必是大打折扣。我党项人,本就是弓马娴熟善战之人,若得弓马,必然战力大增,若是实在无马,有弓弩,那也可当精锐!”  狄咏看着米擒真也,忽然微微一笑,问了一语:“你米擒部,有多少人啊?”  “全族青壮皆至,十四以上,五十以下,都到了!共一万三千七百余人!”米擒真野答着。  “嗯,那就给你米擒部配满,弓弩配满,铁甲三千,皮甲一万!”狄 咏答着。  米擒真野立马惊讶在脸!  却听狄咏又道:“还给你们五千匹马!”  “这……”米擒真野有些不解了:“相公这是……”  “这是褒奖你昔日为国平叛之功!”狄咏从来不是什么好人!  拓跋谅祚当面,已然黑脸,连连低头,藏住表情。  米擒真野哪里还能不懂,却还是问道:“不知其他部族,如何配置?”  “其他部族,百人五匹马,十副铁甲,二十副皮甲,二十张硬弓!”狄咏答着,没啥,就是偏心,赤裸裸的偏心!  谁叫米擒真野有昔日河西平叛之功!  米擒真野皱着眉头,也低头!他知道,他知道狄咏打的什么算盘,但他就是没办法!  就只能这么眼睁睁看着狄咏奸计得逞!  狄咏摆摆手:“出去吧……”  米擒真野与拓跋谅祚两人出门而去,走得不远,米擒真野主动开口:“郡王殿下,臣……实在不曾有过投敌之举,皆是那宋人陷害与臣!”  拓跋谅祚看了看米擒真野,点点头:“今日,我等为宋臣,皆为国效力,莫要再说以往之事了……”  拓跋谅祚这是什么意思?拒人于千里之外!  米擒真野无奈,只得又道:“如今这些……皆乃那宋人挑拨之计也!郡王可要明察……”  “莫要再言这些悖逆之言,否则本王立马将你告到狄相公处,说你有谋逆之心!”拓跋谅祚厉声呵斥!  他实在太心虚了……不是面对米擒真野,是面对狄咏太心虚了……不仅是他相不相信米擒真野不曾反叛的事情,更是担心米擒真野是狄咏派来试探他的。  一旦露出一点问题,拓跋谅祚就是个人头不保!岂能不万分谨慎小心?  却是米擒真野,听得这般两语,一颗心是拔凉拔凉的……  “郡王殿下……”米擒真野还想说点什么。  拓跋谅祚却忽然手一抬:“就此处别过了,本王自回营中……”  拓跋谅祚兴许是为了表达坚定的态度,兴许就是不愿与米擒真野多说……他竟是换了一条路回营。  米擒真野站在原地, 看着拓跋谅祚远去的背影……喃喃自语:“狄咏啊狄咏,难道我党项如今……已然就成了定局吗?难道就没有一点回转的余地了吗?唉……”  可惜狄咏不在当面,不能回复他一语:没有,一点余地都没有!  狄咏去了讲武学堂,这里他也急,他是心疼得着急,这些年轻士子,真的要上战场了,狄咏心硬如铁,却也会想,能少死几个,最好就少死几个……  苏辙在上思想教育课,说着那些圣人之言,细细解释,家国天下……  军汉们大多都初步识字了,连每次考试吊车尾的李云龙,也识字了,识字这种事情,起步很难,但这世界上,没有人在小学的时候语文考不及格,长大了还看不懂新闻的!  识字,开始的时候有快慢,但要达到平均水平,其实都不难,都会自然而然就达到了。  初步识字的军汉,就需要进阶版的思想教育,就要开始理解论语孟子,有了这个基础,文言文就有了一个基础,就慢慢基本看得懂书了,看得懂史记、春秋、战国策……乃至孙子兵法之类……  军汉这边,其实有条不紊。  反倒是士子那边,得用点非常之法了。士子那边,两个多月,每天锻炼,身板上已经有了巨大的改观!  非常之法是什么呢?  狄咏想破了脑袋……  终于想到了办法,召来狄谘,开口:“明日啊,把士子们都聚集起来,去城南门,那里有数百个头颅,让他们围观一个时辰,嗯……不够,让他们搬运,每人至少搬一个,搬去掩埋!刨坑掩埋的事情,也让他们干!”  狄谘愣愣点头:“好!”  “还不够,每日好吃好喝供着,日日吃肉,往后讲武学堂,但凡杀猪宰羊,不得让旁人来做,皆让士子们轮流动手,争取每个人都宰杀一只!”狄咏又道。  “好,我记下了!”狄谘太懂了,先搬血淋淋的人头,再动手杀个血淋淋的猪羊!  算是心理建设,再见尸山血海的时候,接受的速度就会快许多倍了!也是能多救几个人命! 第714章 烈士陵园 反胃,在吐!  狄谏在吐,狄说在吐,梁彦深就更不用说,也在吐,连老四狄譓这种小时候经常在军中玩耍的人,也忍不住在吐,更不用说其他士子。  太原南城外的一千来个人头,着实有些骇人。  养尊处优之辈,一辈子哪里见过这种场面?  狄咏也在当场,还要上思想政治课:“战阵杀敌,何其不易,何其不易!诸位啊,你们都是我大宋未来的栋梁之才,你们之中许多人,将来不乏有那封疆大吏,不论是边关道路,还是内地州府,不论是与胡虏对峙,还是要剿灭贼乱,少不得见今日这般血腥场面,你们真的能成为我大宋的栋梁之才吗?”  “啊!我问你们,你们一个个学富五车,你们做好准备了吗?做好了成为家国栋梁的准备了吗?”  “睁开眼睛,不准闭眼,盯着看,认真看……”  “看还不够,稍后,这些人头,都由你们掩埋,大坑已经挖好,你们一人抱着一个人头,往掩埋之地去!”狄咏在救人命,能多救一个人,就要多救一个人。  哪怕是狄家三子,出身西北边关,小时候也多与军汉打交道,但他们毕竟没有真正上过战场,也实在接受不得今日这般场面,还要盯着看,还要一人抱一个人头。  “什么是尸山血海?啊?今日可知军汉不易?这就是尸山血海!你们身边的那些功勋军汉们,没有一个不是从这般人头堆里爬出来的!”  “好了,废话不多说,一人领一个人头,站好队列,出发去掩埋!”  狄咏有些心狠了,下令了,手也在挥!  前头有军汉开始发放人头!  狄咏打马在前,却是自己也抱了一个!  掩埋之地也不近,就是要让这些士子们多抱一会!  士子们一个个表情狰狞,本来只是看,真抱个人头在手,那血腥之气就直冲鼻孔,无论如何去忍,此起彼伏的,都是剧烈呕吐之声!  狄咏还安慰:“吐着吐着,也就习惯了,人血腥膻,闻着闻着,也会习惯,国家大事,在祀与戎,祀祖宗基业也,戎军备战阵也,这天下间,内修民政,外修军备,无他尔,唯此两条,便能保家国兴盛 !为国效力,也不过就此两样!若是来日真有个身居高位,便是要个文武双全,哪一日啊,我狄咏若是死了,有你们这些文武兼备之人,我便死也瞑目了!”  这些话啊,其实真能感动人,特别是年轻热血的人。  便是这几番话一说完,狄譓立马就不那么觉得手中拿着的人头有多臭了……  也是这一段时间,连续高强度的“洗脑教育”,效果真不差,也是狄咏会说,什么事情,他都能说出点大道理来。  其实,也还要归结于儒家教育的成功,这些年轻士子,从小受儒家教育,其实内心里,对于理想,对于志向,都是格外单纯的!还远没有官场老油条的那些花花肠子。  这一点很重要,改变一个时代,就要从改变这个时代的年轻人开始。  掩埋之地终于到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震撼!  成百上千的无头尸体,正在众多军汉手中一具一具往大坑里扔!  大坑是一个自然凹陷,并非挖出来的,就是一块地势比较低的洼地,掩埋起来很方便。  这场面啊……难以形容,难以想象……蚊蝇漫天飞舞,腥臭弥漫而来!  还有军汉在扔尸体前,还拔出尸体上的箭矢,箭矢有倒钩,拔得是血肉翻白……  抱着石头的士子们,早已吐得腹中空空,酸水都吐光了!  还有狄咏的话语:“不准闭眼,都看着!”  “把人头扔进去,不要都扔在坑边,往里扔,如此才好掩埋!”  “走进去!”  “往里走!”  狄咏似乎并不在意此时此刻,某些人……许多人……心中对他的观感……  就好比父亲教训自己年少的孩子,那一刻孩子心中肯定有无数的想法,乃至少不得几分怨恨。  待得大了!  待得真经历过事情了,成年的孩子,便也很少真的会去怨恨自己的父亲,甚至会把小时候的经历拿来说着玩……  也好比,未来,真一场大战下来了!活着的人,得了功勋,有了官职,将来官职越来越高,乃至真的开始出人头地,身居高位,回头再看今日的经历……  幸存者们对狄咏,必然是感激的!感激不尽!  死了的?死了就死了, 连怨恨狄咏的机会都没有。狄咏能做的,那就是安抚这些战死之人的家人!  说句难听的话,这个时代的家庭,哪一个不死小孩?哪怕是大家族,豪门望族,又能有几家幸免?  这里面的年轻士子,大多都是奔着一个出身来的,也就是说他们几乎都不是哪家哪户的嫡长,死了,难受是自然的,但也没有那么大的深仇大恨。  更何况狄咏心中,早已预备了许多安抚之法。  比如,发牌匾!  回京之后,大操大办,但凡哪家死了儿子,政事堂,枢密院,皇帝,狄咏自己,都在牌匾上签字,盖印!  上书四个大字:国之栋梁!  荣誉给了,还给这家人补一个恩荫名额,立马办!待遇从优,知县起步!  心里舒服了不?  发抚恤金那是小事,还给你葬在皇陵之边,美其名曰:烈士陵园!  够不够?  烈士陵园这件事,是狄咏早就想过的事情,只是没有来得及办,不仅仅是建给这些士子的,更是建给无数战阵英灵的,更多是给军汉们的!  仁宗皇帝建那么大的陵墓,他自己真正睡的地方,不过百步见方,旁边无数空地,不用起来?  什么?有意见?不合规矩?  胡说八道,此乃国之英灵,生为国死,便是到了天上,也护在先帝左右,以为天将神兵。古有忠贞之士陪葬殉葬,不过也是这个道理!  旁人,还没有资格进烈士陵园与先帝陪葬!  如此,死得其所!家族,也名利双收!  这一切,狄咏早已想定!其实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解决问题,主要还是看手段。有了这些手段,狄咏对于这些士子,就没有了一点心理负担。  但人也有心,他自己还有三个弟弟,这狄家人啊,就是这个命,是死是活,看命数了,连狄咏自己,那也是尸山血海爬出来的人!  “掩埋,动手,莫要拖沓,时候不早了,从中间开始埋!”狄咏故意如此为难,非要士子们把土运到尸山血海的中间,要踩着尸体去埋。  转头,狄咏还与狄谘说道:“回去,买五十头羊,五十头猪,挑人来宰,咱自家三个弟弟,首当其冲!还要备酒,大餐一顿!” 第715章 只愿为相公牵马坠蹬,百死无悔 随后的事情,狄咏并不去讲武学堂了,便也见不到杀猪杀羊的场面。  最急的要数火头军里的那些厨子,一个个急得不行!  比如梁彦深,拿着刀,看着羊,呆呆愣愣许久,不论旁边之人如何催促,也不见他动手。  这是一顿大餐,大家都还等着吃饭,厨子们却迟迟等不到原材料……  狄咏这边,在见刘几与李宪。  李宪毕恭毕敬站在狄咏身前,看起来当真有了几分老成持重,兴许因为真的长大成熟了,兴许也因为他脸上贴的胡须。  刘几却有些焦头烂额,他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许多事情都还没有做到位。  狄咏其实都了解,只道:“伯寿兄,李宪来了,他对后勤辎重之事,最是擅长,便教他与你一起负责这些事,这方面的事啊,你还要向李宪多学!”  显然刘几经验不足,把李宪调来,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刘几连声说道:“好好好,再好不过了,有李内官帮衬,当真让我松了一口大气……”  李宪也在旁答道:“还请刘相公多多指教……”  刘几本就心虚,听得李宪之言,连连摆手:“李内官万万不可如此客气,我早已听闻,西北大战几番,都是李内官在后面调度,小狄相公如此看重李内官,必是李内官居功至伟!”  若是在汴京,随意的时候碰上李宪,刘几绝对不会如此客气,毕竟李宪是一个阉人。偏偏此时,他刘几焦头烂额的时候,来了个救星,才让刘几这般自谦。  刘几自己其实也知道,这是他将来前程的关键时候,此番若是事事做好,前程不可限量,此番若是拖了后腿,来日也就谈不上什么前程远大了。  这与私人感情无关。  这是刘几深知狄咏的处事原则,与狄咏跑关系跑门路的人,不知多少!但狄咏用人,从来只有一个标准,那就是堪用与否。  如今刘几也知道,狄咏对他,感情上的抬举,已经足够了!就看他办事能力了!  便听狄咏说道:“分工合作最是好!既要分工,也要合作。伯寿兄便多负责民夫征调之事,负责人力,李宪你就多负责物资收拢与配给,如此,你们合作在一起,前线战事,必然无虞!”  这话一出,李宪惊骇在脸,刘几反应 慢了点,却也立马就是个惊骇模样!  他们其实都不知道要打仗了,在太原这里打仗,那还能跟谁打?  自然就是跟辽国打。  李宪不问。  但刘几却问:“小狄相公,莫不是要与辽开战?”  狄咏浅浅一笑:“是有秘密军报来了,不是要与辽开战,是辽在密谋与我大宋开战,不得不防,我来此处,就是防备辽人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如此方才稳妥。此言说与你耳,定然补得再出外去!”  这是没办法的,大战就在眼前了,一切都得按照战争的动员模式进行,负责后勤的人,岂能不知会?  只有知会了,负责后勤的人才会真正按照战时要求来做事。否则一旦懈怠,后果不堪设想。  刘几还真就被狄咏骗到了,惊骇不已:“辽人狼子野心,辽人狼子野心!好在小狄相公察知此事,不然后果不堪设想。难怪太原如今大军云集……想来辽人看到如此场面,多少也会投鼠忌器……”  “这都不谈,便是要有大战一场的打算,敢战才有不战,若是不敢战,战争必至。辽人要不要偃旗息鼓,那是他们的事情,咱们就得打定主意大战一场!”狄咏说着。  刘几连连点头:“正是此理,正是此理!这征调民夫之事,看来还得快速去做,不可有一刻拖沓了……都怪我,这事情还没有真正完成!”  “不急,汾河一线,正收冬麦,先把各地登基造册之事办好,到时候征召起来,当是不难的……”狄咏等粮,冬麦入夏不久就要开始收,这是更北方的情况。秋粮自然更晚,这是稍微南方一点的广大区域的情况。  “唉……便是这各地州府登基造册之事,却还有拖沓……”刘几大压力来了,又道:“那我就不在此多言了,我这就回头去办事,先下公文,再亲自打马往各地去奔……”  “也好!”狄咏点着头。  刘几火急火燎转头就走。  李宪当面,狄咏又说:“你这小子啊,心中惊骇不已,却是忍住不问……”  李宪嘿嘿一笑:“奴只听话做事,岂能随意乱问?”  行!  狄咏点着头,很满意。微微停顿片刻,开口说道:“你爹啊,年纪大了,此番之后呢,你就回京去,接你爹的班,如何?”  “ 全凭相公做主!”李宪躬身在拜,心中自是高兴不已,他爹史志聪,其实就是内宫总管大太监,里里外外的一把手。  李宪如今,二十岁还差几个月,却是要得这份殊荣了,那是他爹史志聪奋斗几十年才有的成就,岂能不激动。更何况,他不仅仅是内官,还有朝廷官职在身!  “回去之后啊,接了班,你要好好做事,不能给你爹丢了脸面!”狄咏说完这番话,看向李宪,等李宪的一个回答。  李宪再躬身:“奴年岁小,如此重任,定是有诸多不足之处,只愿听相公教诲,如此才能长进!”  真聪明,狄咏等的就是这句话。  意思很简单,我什么都听狄相公的!  “好,也罢,内宫闲杂事,你不懂的,自有你爹教导你。关于其他事情,你尽管来问……”狄咏表达了自己的满意。  “拜谢相公再造之恩!”李宪已经跪在地上了。  “起来吧,你这些年也不容易,你得到的东西,都是你自己争来的,是你自己功勋换来的,都是应该!大丈夫,当如是也!”狄咏再一次在人格尊严上认可了李宪。  李宪已然身形在抖,话音带泣:“得相公此语,奴死而无憾!”  说起来,李宪这辈子,其实挺可惜的,一个阉人,既没有生理上的享受,又没有子孙后代的指望,这么活一辈子,不知少了多少意义。  狄咏问了点私事:“你家中可还有人?”  李宪眼神中泛起了一些回忆:“那年七岁,奴只记得伯父把奴卖在了牙行……不久就净身入了宫……奴依稀也记得家就在开封,在祥符……”  狄咏点着头:“回京了,就去找,祥符近,姓李虽然多,但你有名有姓的,大致也不难找,既然还有伯父,想来家中也还有兄弟,寻到了,给点钱,过继个儿子过来,多过继几个也无妨,来日不管是进学考举啊,还是恩荫啊,终归有一个盼头了……”  李宪泪如雨下,心中感动一点不假,再拜:“奴听相公的,奴回京就去找,此生,只愿为相公牵马坠蹬,百死无悔!”  “都是为家国,好了,不言了,去吧……”狄咏摆着手。  其实狄咏心中也松了一口大气,如此,才算是基本都准备得妥当了,只等一战了! 第716章 莫名其妙的怪异 大辽,燕云,析津府,燕京城。  皇帝耶律洪基正在问左右:“缘何出使一番,半月都过去了,这榷场怎么还未开啊?各地盐米价格飞涨,百姓苦不堪言,当真岂有此理!”  耶律洪基说完话,看向耶律乙辛,因为这事是耶律乙辛办的。  耶律乙辛也很头疼,答道:“按理说,不该啊……那狄咏说了会尽快重开榷场,莫不是他故意如此?要给我大辽添乱?”  一旁的耶律仁先点着头:“怕就是如此……上次这厮来,把岁币给免除了,莫不是以为我大辽如今好欺辱了不成?看来真是不该答应此事,如今他便是想以榷场为要挟,又想从咱们这里得到什么好处……”  皇帝耶律洪基眉头就皱起来了……  耶律仁先分析的很有道理,这世间的事,一饮一啄,一退一让,此消彼长。狄咏上次借着辽国内乱,轻松得了莫大的好处……  这次兴许又是打了类似主意,想再弄点好出去……  耶律乙辛闻言也在想,慢慢说道:“仁先所言,倒也不是不可能……那狄咏向来狡诈,怕是想试探一下咱们的底线,若是他榷场关了两月,咱们还没有一点动作,他便会得寸进尺来要挟,若是咱们有了动作,他大不了就把榷场再打开就是,当真……当真是好算计……他宋人倒是全无损失……却平白来撩拨咱们……”  耶律仁先点着头:“不过,他宋人倒也不是全无损失,多少也损失了一些关防之税……”  皇帝听懂了,只问:“那该如何应对?”  耶律乙辛立马答道:“陛下,那自然不能就这么拖着等着,若是如此,宋人必然以为我大辽好欺,来日这般手段,怕是防不胜防。多少也该有点回应,如此,他狄咏必然立马就范,榷场自开……”  耶律仁先有点头:“乙辛兄所言有理,按理说,他宋人便是万万不敢与我大辽起什么真正的冲突……”  皇帝也问:“二位是陈兵之意?”  耶律乙辛点点头:“陛下,宋人畏我,如畏虎狼,昔日先帝陈兵,宋人立 马派那富弼来使,把岁币翻倍来贡,头前,陛下一怒,陈兵演武,那狄咏亲自来请罪。此乃宋人之软肋也,便是再来一次即可……”  不是狄咏如何聪明高明!实在是辽人路径依赖太严重,每次有麻烦,都用这一招,还百试不爽,没有一次不成功的……  倒是皇帝微微皱眉:“又要陈兵,调兵遣将,又是一番花费……”  不是皇帝耶律洪基不同意,就是吐槽一语,也是在怪宋人惹麻烦……  耶律仁先答着:“陛下,无奈之法也,不免又是让燕云京畿之军,南下一二百里,往河北巨马河一线屯起演武……演得十天半个月,只待这消息一到汴京,榷场自开……到时候啊,也不能轻易就把兵马撤了,还得给宋人一个教训,好教他们以后少来这些小把戏……”  “对,陛下,仁先说的对,不能轻易撤兵,便是宋人开了榷场,这兵马也不撤了,还要有作势开战之意,好教那宋人们都知晓……少来招惹!”耶律乙辛内心里,显然很生气。  “那,以何收场?”皇帝问着,这也是关键,这场陈兵之事,总也不能真发展成为大战,所以还要谋划一个收场的办法。  耶律乙辛直言:“便等他宋人使节来,总要给个教训,让他们再贡岁币!倒也不必如何为难,只在脸面,就依最初澶渊之盟所约,银十万,绢二十万,如此罢了!有此一遭,宋人往后也就知道消停了……”  狄咏上次来废除的岁币,数额并非最初澶渊之盟的约定,而是后来富弼来的时候翻倍的数目。  而今,耶律乙辛之意,就是又要岁币了,不过是按照最初的数额来定。  终归是个脸面,却也不把人逼得太甚。  显然都是聪明人,留着余地,互相也能下台阶。  终究是一点,辽人也不想真与宋人打仗。  皇帝想得一想,点头答着:“就依此法,调京畿五万人马,南下巨马河演武,就在雄州对岸,好好让宋人看看我大辽之威势!”  “得令!”耶律乙辛是南院枢密使,这是他的活 。  不得几日,雄州城墙之上,苗继宣与赵滋就看到了辽人先锋骑兵,在沿河之边,打马来去巡视。  苗继宣叹了一口气,说了句隐晦之语:“来了,终是来了,小狄相公啊……又让你成了!”  赵滋自是不解,只问:“苗相公莫不是说小狄相公算无遗策?果真从一些消息里算到了辽人会聚兵而来?所以才让苗相公提前来整训人马应对?”  苗继宣苦笑:“……你啊,还不懂小狄相公啊!差得远,差得远!”  “还请苗相公解惑!”赵滋问着。  苗继宣却摆摆手:“这惑啊,解不得,你不知最好,知了,反倒是祸事!”  “这……”赵滋有些惊骇,却又不知到底惊骇些什么。  “好了,不多说了,备战就是,按照部署一一调度妥当!一场大战,就在眼前了!”苗继宣压力山大,眉头就没有松过。  赵滋这回是知道自己惊骇什么了,连忙问道:“果真要开战?苗相公,辽人陈兵这种事,也并非头一次,以往都还有回旋的余地,此番为何非要开战不可?”  “你真想知道?”苗继宣看着这位老熟人,昔日里苗继宣在西北为知州,赵滋在西北为小将,多有交道。  赵滋认真点着头。  苗继宣却依旧不能说明,只道:“昔日里都能回旋,那是因为昔日里朝堂没有小狄相公,今日里回旋不得,那是因为小狄相公不是回旋之人!”  “这这……”赵滋觉得苗继宣说得没有道理,又道:“小狄相公何等智计?岂能是莽夫之辈?”  “哼哼……哈哈……”苗继宣苦笑,狄咏自不是莽夫之辈,所以狄咏谋划得清清楚楚,只言:“你就别问了,你也是老军阵,把这城池守住,自有大功,若城池有失,那是大罪!”  赵滋闻言,吞了吞口水,他不是怕,他是压力也山大……还有心中的一些莫名其妙,比如,好端端没事,为何非要与辽人开大战?  哦,是辽人要来开大战?  这事吧……哪哪都透着怪异!莫名其妙的怪异!没头没脑,不清不楚…… 第717章 相公何等英雄辈? 怪异的事,何其多?  太原城外,讲武学堂,也开始怪异了。  只见那每日吃饭之处,忽然张榜下令!  内容长篇大论,事情不过一件,讲武学堂军将,若是原军在太原的,立马各归各军!  若是原军未到太原的,听令调配!  讲武学堂士子,以各军各营书记官之职,全部编入军中!  至于原因,很多,多历练啊,长见识啊,看看为国为家战斗的军汉啊,深入了解兵事啊……  榜令一下,所有人开始回去收拾东西,学堂发放的甲胄器械,一应穿戴整齐。  各自营帐里,都在议论。  李云龙嘿嘿笑着:“哎呀,终于结束了,终于要回营了,老子这回,终于是解脱了,麾下三千儿郎,正在太原,当真想念得紧!哈哈……”  狄谏说道:“云龙兄,倒也不知我会分到哪一军去做书记官……若是能分到云龙兄麾下,那就再好不过了……”  李云龙摇着头:“也不知道怎么分的……若是你到我军中来,那自是好日子,我那是精锐铁甲骑,静塞军中精锐的精锐,吃喝用度,都是最好的,例钱也多,保准你潇洒得紧……”  听得李云龙话语一说,狄谏身旁好几个士子都抬眼去看李云龙,既然非要下军伍,有一个熟人照拂着,还是有钱有粮的单位,那自然是最好不过。  梁彦深也道:“最好是能去云龙兄的军中,也过几天好日子!”  李云龙看得诸般眼神,说道:“老子那里六个营,依那榜文所言,当要七个人,每营一个书记官,军上一个书记官,咱们队里,刚好七个士子,倒也是巧了。”  “如是这般,那是最好不过了!”狄谏闻言高兴不已,一队之人,将近四个月在一起摸爬滚打,感情还真不一般,若是都分在一起,岂能不高兴?  却是这些人哪里又知道,李云龙那是精锐骑兵,必是战阵第一线,还要骑马穿甲,都是技术活,虽然七个士子马术如今也算得入门,但真要跟着大规模骑兵来去驰骋,其实还有些差距。  到这般军中,一旦开战,危险重重!  这个问题,其实在狄咏这里,也是为难事。  不说自家三个弟弟,就说梁辛初那里来的许多姓名,就是那些买通军汉传信出去,要离开讲武学堂的士子姓名。  其中,比如梁彦深就是一个,他是真写过信给梁彦昌,说让梁彦昌与狄咏说一下,让他回家,好在梁彦昌并没有写信给狄咏走这个后门。  信,狄咏没有截,但信中内容狄咏是一清二楚, 也有许多人传信出去,并非这般要走的内容,只是单纯问候一下家人朋友。  所以梁辛初的名单里,其实只有百十号人!那些真正想逃跑的人。  为难是为难!  但事情还得做,狄家三子,必须要去第一线精锐部队,这是没办法的,谁叫他们是狄家子呢?  梁彦深这般人,不论如今思想怎么样了,狄咏牙关一咬,大笔一挥,没有二话了,静塞军,李云龙部!  李云龙向来作战勇猛!最合适不过!  狄谏……狄咏稍稍犹豫了一下,李云龙部!  却是还有其他五个士子,一线二线都有,但却也是各奔一方,并不都聚在李云龙麾下。  这些倒也不都是狄咏一一来点,他只点一些主要的人,其他人让狄谘与苏轼他们去做就是。  榜单再出,公文一边往讲武学堂,一边往各军!  各军也派人来讲武学堂,按照名单来接。  几家欢喜几家愁,狄谏梁彦深是高兴不已,跟着李云龙去吃香的喝辣的。自也有人被分到谁也不认识的军中,却也到处在找同学里有没有同军同营的,也好打声招呼,有个照拂。  却是人人也想,这个出身,还真不好谋,真不轻松。  办好这事,狄咏就召集诸多军将议事了,开会!  种愕、折克行、折克柔等领兵大将一一到场。还有李云龙这般军指挥使,中高层军将,也到场听会。  就在军中大帐。  大同地图已经挂在正中。  狄咏穿了甲胄,不戴铁盔,肃杀而坐。  众多军将走进来的时候,皆是身形一震,立马找到自己的座位坐好。  狄咏开口:“辽人忽然在巨马河之北聚大军,要图河北之地……苗枢密急报而来,请某增援!”  “什么?”  “这辽人莫不是疯了?”  “唉,辽人边境陈兵之事,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便是又想胁迫朝廷什么事情,当真岂有此理,哪里能如此教人欺辱!”  “增兵对峙,相公,如今不是以往,便是不能如此教人欺辱,有得这次,还有下次,哪一日是个头?得给点颜色他们瞧瞧,好教他们以后再也不敢如此!”  “是极是极,否则要我辈军汉作甚?”  “请相公下令,我等立马引兵去河北与之对峙,但有异动,不过一命而已!”  狄咏便是一言,帐下诸多军将,已然群情激愤。  狄咏显然已有预料,一来,武人不是文人,思维里本就天生强硬。二来,这些骄兵悍将,如今在狄咏麾下百战百胜,信心自然就膨胀起来了!脾气更是不同以往。  但 狄咏却说:“当以防备为主,能不开战,就不开战!先斡旋一二……”  狄咏一语,麾下众人,皆是低头,一个个内心之中憋屈不已,但也不敢违逆狄咏之言。  却听狄咏又道:“但也不可懈怠,若是辽人欺我大宋无能,得寸进尺,真要进兵来犯,便是诸位勠力同心之时!”  “恩相,必不敢丢了国体脸面!”种愕起身一言,便是态度。  狄咏摆摆手:“坐下,唉……家国大事啊,何其难。一战之下,不知多少同袍马革裹尸,若非实在无法,又岂能拿人命玩笑?”  “恩相,我等岂是贪生怕死之辈!”折克行也站起来了。  “非是说你们贪生怕死,罢了,不多言了,叫你们来,便是让你们回去整军以待,倒也不急着去河北,若是咱们也引兵往河北去,反倒激化矛盾,到时候真就是一场大战避无可避。先看看局势,若是辽人……罢了,不说也罢……”狄咏那是一个爱兵如子。  听得众多军将心中,那是满身不得劲,只觉得憋屈。  “辽不比党项,辽乃披甲百万之国,虎狼之辈,退一步啊,海阔天空,若是轻易进一步,不免是生灵涂炭,不仅是军汉,边境之民,怕也是……唉……若真是个鏖战经年……你们当知某之难也!”狄咏继续说着。  本没有李云龙这般军将说话的份,但李云龙是忍无可忍了,站起一语:“相公,末将就是忍不下这口气,大不了与他们拼个你死我活!末将为先锋,死则罢了!”  这话,显然军将们都有共鸣!  却是狄咏怒而一语:“放肆!李云龙,滚出去!”  “诶!”李云龙屁滚尿流从军帐而出。  狄咏最后一语:“备战就是,若是真无法无奈,只有那开战一途,便也再说吧……再说再说……好了,散了去!”  众多军将鱼贯而出,还没出军帐几步,就听人骂骂咧咧呼喊:“辽狗当真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这叫人如何忍得住!哼!”  “相公定然是受人蛊惑了,才如此犹豫不决!若是当年,相公岂能说出这般话语?”  “你们这些人懂什么?相公虽然是宰相,但也并非朝廷就真的是相公一人说了算,真要一场大战,耗费之钱粮何其多?一旦久战不决,鏖战经年,又是何等场面,相公岂能一人决断?自是只能如此瞻前顾后!”  “真替相公为难!相公何等英雄辈?唉……”  “憋屈,真教人憋屈,他娘的!”  狄咏听着帐外隐约传来的话语,微微在笑! 第718章 狄咏卖国 河北,分两路,河北东路与河北西路,雄州属于河北东路。  雄州北边就是巨马河,这条河一直出口,出海口,就是后世的天津,也有名字叫作白沟河。  雄州河对岸不远,就是辽国归义城,昔日这里有一个守将叫作萧罗,就是萧特末的远房侄子,只是如今萧罗随着萧特末往西域去了。  五万辽军从燕京而下,其实拢共也不过百多里路,很近。  大军聚在归义城外,军情奏报,不断从苗继宣手中往东京与太原而去。  东京去的,自然就是报给朝廷,到太原的就是告诉狄咏实时的情况变化。  东京城不得多久,便也收到了奏报。  枢密使欧阳修拿着奏报满身大汗奔向皇城,另外一边政事堂的相公也知会了一声。  御书房内,曹太后,皇帝赵曙,相公富弼与曾公亮,都在听欧阳修说着奏报之事。  赵曙已然大急:“怎么回事?怎么辽人就往边境聚兵了?是何道理?有何分说?”  欧阳修抹着头上的汗水答着:“说是……说是那榷场不该关,说是如此背盟了……”  赵曙闻言立马答道:“那就把榷场开起来就是,这有何难?些许小事,岂用得如此大军陈于边境?”  曹太后也点着头:“那就去信子道,让他把四个榷场开起来,莫要惹得兄弟之邦如此刀兵相见!”  富弼是个老外交,微微皱眉:“太后,陛下,怕此事没有这般简单,若真为榷场之事,岂能如此大动干戈?此般,必然就是那辽人又想得些什么好处……榷场不过就是一个说辞,一个借口罢了。”  还是老相公富弼有经验,他是正儿八经出使过大辽的,也是因为辽人陈兵边境,也是在他手中,把岁币翻了一倍。  也正是有在辽国斡旋的经验,富弼才怀疑其中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富弼一开口,曾公亮也皱眉在思索,问了一语:“那辽人此般,到底是想要什么好处?”  富弼脱口而出:“银钱布帛罢了……”  “莫不他们又想把废除的岁币给要回去?”这是皇帝问的,因为他就怀疑狄咏能废除岁币,其中肯定有什么猫腻,这不,猫腻来了……虽然不知道其中具体,但肯定是有问题在其中。  曹太后闻言,怒而一语:“不给!说 什么也不能给,此乃先帝心心念念之遗愿!岂可反复!”  欧阳修急了,因为他是枢密院使,真要打仗,他下意识就心虚,问:“诸位,可有应对之策,子道远在太原,要不要问问他?”  曹太后直接一语:“子道必然也如朕之所想,他必然也是不允的,这岁币已然废除,就不可反复!”  曹太后态度很坚定,要问为什么,其实还真就是先帝遗愿这件事,老皇帝死的时候,其实一直都在做这件事、也在说这件事,曹太后听了许多次。  还有一点,那就是曹太后本就是军将之女,骨子里也是泼辣性子,性格态度上,没有那么多妥协的想法。  皇帝赵曙,以为其中有某一方面的猫腻,以为是狄咏与辽人私下里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听得皇后之语,也说道:“如果辽人是要岁币,必然不给他!”  曾公亮听得两人之言,点头说道:“要不,快马去问问小狄相公,待小狄相公一个定夺,给有给的办法,不给有不给的应对,若是真要有刀兵对峙之事,也当是小狄相公指挥调度定夺,小狄相公本就在太原,河东去河北,倒也近……”  富弼点着头:“是啊,有小狄相公坐镇河北,当是出不得什么大问题……”  欧阳修闻言大喜:“对对对,便让子道在河东河北,便宜行事!”  只有皇帝皱眉,因为他……觉得狄咏要卖国!不是怀疑,而是真的如此认为。究其原因,那就是狄咏与辽人交换了什么利益,才让辽人答应废除岁币之事。  这也是皇帝与文彦博两人反复商量猜测的结果,文彦博笃定非常的结论!  所以赵曙说道:“兹事体大,当以朝堂上下商议决定,岂能由一人便宜行事,万一真打起来了,该如何是好?”  欧阳修连忙劝谏:“陛下,这般事,子道向来处置得当,他两番使辽,皆无差错,他本也是朝堂宰相,与他便宜行事,当是万无一失的……真要说兵事,老臣这个枢密使,反倒差得子道甚远,不说老臣,就说满朝文武,又有何人比得上子道?”  皇帝没有援手,又不能出口去说狄咏要卖国,唯有看向富弼,问道:“富相公以为呢?”  为何问富弼?  因为在皇帝的认知里,如富 弼这种老相公,必然不会是狄咏的人,或者说不是那种以狄咏马首是瞻的人,因为富弼资格太老,他身居高位的时候,狄咏连根毛都还不算。  比起来,曾公亮在皇帝这里,其实就贴上了狄咏的标签,因为曾公亮事事都听狄咏的。  却没想到,富弼说道:“老臣以为,欧阳相公所言,有道理,咱们在东京,不论书信多快,依旧不能了解边境详细,辽人包藏祸心,当有一个随机应变,一应托付给小狄相公,未尝不可!”  富弼说完,又看向曾公亮,其实就是挨个表态。  曾公亮还能说什么,只道:“这般事托付给小狄相公,自是让人放心!”  曹太后左右看看,一锤定音:“好,那就去信太原,让子道全权处置此事!”  皇帝有些急,却也无奈,他总觉得这回,辽人肯定要得好处去了,辽人肯定要从狄咏手中得到点什么……至少比岁币值钱的东西。  不过,事情想回来……  若真是如此……  对于朝廷而言,对于天下而言,岂不正是让人认清狄咏真面目的时候?  狄咏卖国!  皇帝开口一语:“那就如此吧,希望小狄相公能不卑不亢处理好这件事,万万不能再起岁币,更不能失地失人,更不能有辱国体!”  这几句话,没什么意思,就是把狄咏卖国的后路全部堵死了!  欧阳修还真答一语:“陛下放心,子道万万不会做这些事情!若是陛下不放心,臣在去信的时候,再行叮嘱交代!”  唯有富弼眉头深皱,也已经猜测到许多事情怕是没有这么简单……  再看看此时情况,这皇帝之言,虽然大公无私,大义凛然,实则就是把事情给限制死了!  比如,富弼昔日出使辽国的时候,就是抱着丢点钱财,息事宁人的态度去的,事情虽然简单,但也解决了。  此时,一毛不拔,又要把事情处理妥当,富弼就觉得这事还真是为难狄咏。  但而今不比往日,而今朝堂里,还这就比以往强硬很多,不论是朝堂官员,还是民间百姓,都越来越自信了,皇帝之语,是符合这种潮流的。  也就真的大义凛然了,不容多少反驳。  富弼也只能劝一语:“且看小狄相公如何定夺吧,陛下也不必过于担忧……” 第719章 不推辞,推辞的辞 东京的事情,狄咏并不担忧,因为……  因为!狄咏不在乎!无所谓!  却也有意外之喜,看着东京来的公文之中,皇帝说,不能给钱,不能失地失人,还他妈不能有辱国体!  谁说的?  皇帝说的!  狄咏都要笑了!  这不就是圣旨吗?  这圣旨挺好!  啥都不能给,不仅里子不能给,连面子都不能给!  还能怎么办?  打啊!  狄咏都看笑了!  这不,皇帝叫我狄咏打的!我狄咏能不打吗?  你说这皇帝没用吧,他还有点用,关键时刻,有大用!  好了,聚将吧!  中军大帐,诸多军将济济一堂!  狄相公一脸为难开口:“诸位啊,东京来信了,太后与陛下,还有诸多相公,让某便宜行事,全权负责,叫某与辽人斡旋啊……”  狄咏这话,真高明。  一语而出,满座皆是愁眉苦脸,以为小狄相公被朝廷给羁绊住了,难以施展。  种愕如今读多了书,说道:“恩相之难,我等帮衬不得,实在教人惭愧……”  “无妨,终归某是朝堂的宰相,斡旋嘛,以往是怎么斡旋的,此番就怎么斡旋就是……便是受些屈辱,也由某这个宰相一人来担!”狄咏有气无力说着。  再看众多军将,一个个抬头来看,目光有火。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君辱臣死!  虽然君臣这般话语不合适,但这种关系上的感情是一样的。  狄咏要受辱,那是为什么?  麾下无能!  在座皆是骄兵悍将,却看着对自己恩重如山的小狄相公如此……  这是什么感受?  也好似,家中父母被人欺辱了,身为子女,该是什么感受?比如狄咏,就把人给亲手杀了!  李云龙起身就骂:“相公,干他娘的!我去!我第一个为先锋!岂有此理,这些辽狗,还能有三头六臂,照着脖子砍一刀还能不死?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凭甚么要去受这般屈辱?斡旋,斡旋个甚鸟!”  话语说了,李云龙梗着脖子等着,等着一声“滚出去”。他滚是要滚的,但忍不住了,骂是要骂的!  没想到,狄咏低着头不说话!并不让他滚!  种愕起身来说了:“李云龙,胡说八道个甚,相公有相公的难处,你 这般糙汉,哪里知道其中,只待相公定夺就是!”  折克行却开口了:“恩相,要不,咱们就调点兵马往河北去吧?先做个姿态,也是防备嘛!”  狄咏摆摆手:“调兵去,实属不必,辽人不过要点好处,要么给,要么不给,若是给,就不必调兵,若是不给,咱们就都往河北去,陈兵对峙就是!”  “那就去对峙!还怕他们?要打就打!”没有被赶出去的李云龙又梗着脖子开口,嗓门比锣鼓还响。  “李云龙,你闭嘴!”种愕呵斥着,又道:“让相公好好思虑妥当,相公不比你这猪脑子聪慧?”  狄咏起身,叹气,无奈,难受,委屈,憋屈,左右踱步,踱步踱步,踱来踱去……  许久……  终于开口:“罢了,不去了,罢了罢了……唉……是非我愿啊,如之奈何,且看辽人开个什么价码,给他就是……”  “相公!”李云龙几步就出,就差走到狄咏面前了!  “恩相!”  “相公!”  “恩相,我等皆不是怕死之辈!”  众多军将,一个个痛心疾首,连连开口。  狄咏摆摆手,身形无力,精气神一点不剩,只说:“罢了吧……且等辽人消息!”  狄咏说完话语,出了中军大帐!又留得一众军将义愤填膺!  “哎呀!”  “当真比上阵赴死还叫人难受!”  “死则罢了,受这般鸟气,我李云龙这辈子,何曾受过这般鸟气?”  “相公如今,官越当越大,反倒掣肘越来越多!”种愕心中,其实也很不爽。  “是啊,家国大事,皆在相公之手,相公岂能如以往那般快意呢?”  “也是为难相公!”  “若是咱们西军有个三五十万精锐,还能让相公受这份气?”  有一个嘴巴不把门的李云龙开口了:“肯定是东京的赵官家,肯定是他,不然相公岂能如此?哼!先帝何等圣明!却选了个这般人,气煞人也!”  “莫要胡言乱语!”种愕抬腿就踢。  “怎么?怎么不能说啊?老子就要说,你们有几个人见过这位新官家?老子见过,就是个怂包软蛋,如娘们一般的人物,说不得?怎么说不得?啊?老子就算是死,也要说!你们这些人,也都是软蛋!还 这个劝那个劝,相公就是被你们劝坏了,若是你们都像我一样说,让相公去干,相公兴许就带着咱们去干了!”  李云龙脖子梗着就没放下来过!大概就是……老子李云龙,谁也不服,什么也不怕,天王老子来了都不行!  倒是李云龙这么一骂吧,种愕还真脚步退了退,沉默了……  且这中军大帐里,其实还有一人,军中文书黄常,这里没有他开口说话的余地,却是听得这般言语,微微低头,心中难受不已。  他不知道是否真的是他爹怂包软蛋,也不知道要不要怒起去呵斥李云龙,但他明显感受到了他爹这个皇帝,在别人眼中是一个什么形象。这种难受,难以言表!  折克行左右看了看:“要不……咱们写个请战书什么的?都签字画押,让相公知道,咱们军中,必是不惧辽狗的,如此,相公便也少几分顾忌?如何?”  “写写写,老子来写!”李云龙梗着脖子,直接蹲在了狄咏的案几面前,磨墨舔笔,回头问了一语:“怎么写啊?”  种愕推了推李云龙:“还是我来吧……”  “我来,我不怂,我来!我会写,写封书信差不多的事,讲武学堂几个月,我会了!”李云龙还不让了。  种愕一个头两个大,不耐烦:“你来你来,我说你写……相公在上,众将顿首,大拜!闻……闻……”  “闻什么啊?”李云龙,急。  “闻……圣人云,国……”  “哎呀,别圣人云了,看我写,就说,相公啊,咱们军汉,心中都愿意为国效死,百死无悔,千死无悔,万死无悔,相公若是要与辽人干,咱们就干他娘的,往死里干!”李云龙下笔如有神,字好不好看且不说,文采那是绝顶的好。  但还是有一点点瑕疵,种愕改了一句:“没有什么万死无悔,那叫万死不辞!”  “那我加在末尾,往死里干!万死不辞!”李云龙笔走游龙,李杜附体,子健加身,洋洋洒洒,最后问了句:“辞,哪个辞?”  “辞别,辞别,万死不辞!不推辞,推辞的辞!”种愕一脸嫌弃。  “好了,签字,画押!他爷爷的,血押啊!”李云龙抽刀就割,大拇指血流如注,往纸上一摁。 第720章 这是个危险游戏 狄咏看着满篇是血的请战书,微微在笑。  辽人,是真的强!  狄咏没有一点轻敌与侥幸。  所以才要反复弄这么一出,这是军心,有一句话说,哀兵必胜。  得让军将们有这种“哀”的感觉,带着憋屈的心态去上阵,真去一个嗷嗷叫的如狼似虎!  就是得撑着,反复撑着,让他们憋屈,越憋屈越好。  这戏码,也还要做给一个人看,那就是军中文书黄常,未来的皇帝陛下,要让他知道,狄咏开这一战,是如何的被逼无奈!  也如李云龙回到自己军帐,对着一种营指挥使与都头、虞侯,以及书记官们,那也是个骂骂咧咧……  一帮军将围着李云龙,听李云龙一边骂一边说,说辽人如何欺人太甚,说小狄相公如何左右为难定夺不得,说汴京官家……  也说小狄相公何等英雄人物,却偏偏要去受那辽国屈辱……  却看看这军中,哪个不受小狄相公恩重如山,哪个能看小狄相公去受屈辱……  也如狄谏在说:“原道我三哥,竟是这么难……唉……却是我,又不能为三哥分担丝毫……”  梁彦深也低着头,说道:“家国大事,原来这就是家国大事啊!”  一旁的营指挥使开口了:“将军,你……你怎么不劝相公呢?岂能受辱?你劝啊!咱们是到不得相公军帐,不然,咱们都跪地去劝!”  李云龙也骂:“老子怎么没劝?啊?老子嘴巴都说干了,老子不知劝了多少,你道种将军怎么说?说相公自有定夺,叫老子不要多嘴!”  “唉……种将军也是的,他不会是……”  “屁话,种将军能是怂人?种将军什么人你们能不知道,他只是体谅相公难处!”李云龙还真不傻。  “唉……”  满军帐的汉子,一个个急得是团团转,拳头砸手心,脚后跟跺地面。  梁彦深说了一语:“相公之难,难就难在这战事不能开,一旦开战,生灵涂炭不说,回京也是无法交代……如此,唯有自己去受辱了……”  李云龙看了一眼梁彦深,立马招手:“彦深,来来来,你过来,你读书多,知道的事情多,你说说,你给我出个主意,怎么能让相公不去受辱?”  “这个……”梁彦深也为难了,要他十几岁的人有这般两全其美的办法,那也不现实。  “小相公,你也想想……”李云龙又与狄谏说。  “我在想啊,便也是想为三哥分担一二!”狄谏苦脸答着。  “都想都想,想破脑袋也要想个好办法!”李云龙左呼右拉。  一军帐的人,陷入了沉默。  只有狄谏不自信地喊了一句:“若辽人真要战 ,那便战……”  却也不独独是李云龙一个军帐如此,军帐许多军帐,皆是如此景象。  晚间,都头指挥使们回了营,不免又要与麾下军汉再重演一番。  整个军营,骂翻了天!  这才是狄咏要的军心!  从上至下、从下至上的军心!  政治思想工作,很大的门道!  狄咏却早已呼呼大睡,临睡之前,去信河北苗继宣,在雄州聚兵演武,与辽对峙!  为何?吸引辽人兵力!  战场,从来就不在河北,而是在河东,在山西,在太原,在大同!  其实河北边境,辽人就算要攻打,困难极大,除了雄州这般榷场通商之地,边境就没有一条大路。  因为宋人这几十年,在边境造就了巨大的工程,人工种植了无数的荆棘林,其中些许小路,并不能行大军。  而且还有一条巨马河挡在当面,辽人想南下袭击,难如登天!  这些都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辽人压根就没有做好进攻的准备!不论是心理上,还是物质器械上,辽人都没有准备,拿什么攻打城池?  甚至辽人都没有准备足够多的渡河之船。  有心算无心!  狄咏来往几趟河北那边的辽宋边境了,心如明镜。  换句话说,从河北进攻辽人,其实也很麻烦,不说别的,狄咏上百门炮要过巨马河,就是个后勤大工程。  太原大同这一线,好就好在,能朝发夕至。  要开始了!  辽国燕京城里。  耶律洪基正在发怒:“宋人想作甚?那狄咏想作甚?还在雄州聚兵演武?宋人想开战不成?”  耶律乙辛也在发怒:“那狄咏狡诈非常,想来是看穿了我等并无真正开战之意,所以才敢如此应对!”  耶律仁先思索着,局势出乎意料了……  两国之间,便是最怕这种局势,我虚张声势吓唬你,你也虚张声势,那我就得加码,我加码了,你又加码,这个砝码加到最后,如何收场?  若是不加码,我虚张声势了,你也虚张声势了,我怂了……下一次就轮到你虚张声势来吓唬我了!  甚至,谁先开启和谈,谁就已经输了。  这是个危险游戏。  耶律乙辛显然喜欢这种危险游戏,继续说道:“陛下,既然宋人胆敢如此,那就必须给宋人一点颜色瞧瞧!”  耶律仁先连忙阻止:“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再轻易调兵遣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耶律乙辛反驳一语:“宋人不过虚张声势,他宋人岂有开战之胆气?只待我们再增兵而去,宋人必来求和!”  皇帝耶律洪基也不是怂人,开口就问:“哪里的兵最近?”  “各州府皆有兵马,但要聚 集,反倒需要时日,不如就调中京大定府的兵马南下,抽调五万往归义集结!”耶律乙辛这种自信,与耶律仁先那种谨慎,对比鲜明,也是这两人的性格对比鲜明。  耶律乙辛自信,这场危险游戏,一定是以宋人先认怂求和为结束。  耶律仁先却在考虑人心:“陛下,如今宋人不同以往了,特别是宋人灭夏之后,军心正盛,若是如此调兵遣将集结,宋人必也如此调兵应对,大战只怕一触即发。若是真要开战,就不该如此仓促起兵而去,此番仓促而去,宋人有了防备,就已失先机……兵者诡道也,若真要打,就该暗中筹备,突然袭击……”  不得不说,耶律仁先这话是真有道理。如果真是要打宋,那就不该怎么演习……若是不打,最好还是不要继续加码对赌,如此继续加码,万一宋人不怂怎么办?那就只有打了。  这个局势最后再开战,只有一个结局,边境鏖战,你来我往,谁也奈何不了谁!你攻我的城池,攻不下,我攻你的城池,也攻不下。这不就是几十年前的场面吗?鏖战二十多年!  耶律仁先想得长远,耶律乙辛却反唇相讥:“我们仓促,宋人不也仓促,仓促对仓促,有何不可?真若打起来了,宋人懦弱,岂是我大辽勇士之敌手?”  “几十年前,鏖战二十余载,却又是个什么结果?”耶律仁先直言一语。  耶律乙辛立马接道:“那你的意思是,咱们退兵?一旦退兵,从今往后,宋再不惧我大辽,更会助长宋人军心民心,往后,我大辽之屈辱多了去了!”  这一句话,说服了耶律洪基,耶律洪基再不多想,开口:“拟旨,往大定府,调拨五万甲士南下归义!朕就不信,他宋人能有几分胆气!”  得玩下去了,不论游戏多么危险,都得玩下去!  这就是辽对宋心态上的优势,百十年来,一贯如此!  宋,就是怂的,看看那澶渊之盟的具体内容就知道了,宋明明在阵前射杀了辽国领兵大帅萧达凛,辽人议和,盟约上,反倒辽人占尽了便宜。  这么多年了,这种优势心态,就是耶律洪基下决定的最根本原因,他就不相信宋人胆气真能有多大。  耶律乙辛也有这种优势心态,还加一语:“陛下,还当去信那狄咏,教他知道,他惹下了什么事,让他看着办,看看如何收场!言辞也当狠厉,免得他以为我辽人好欺辱!”  事情已定,耶律仁先,有些担忧,担忧地看看皇帝,又看看耶律乙辛,却也想,最好是宋人来和……宋人应该还是会来和的吧……应该会吧…… 第721章 诸位,打是不打? 书信在马背上飞奔,奔到雄州,换了人与马,再奔到太原。  狄咏看着信,心情极好!  这信是真好,写得好,真·文采斐然!  语气狠厉,措辞完全不收,一说背盟,二说兵威,形容辽人兵威之盛,用了十几个词。  骂宋人背信弃义,皇帝一怒,要伏尸百万,流血漂橹……  若狄咏再不以礼来拜,定教这大宋天下,良田成荒野,百里无人烟,枯骨坟冢外,城池变瓦砾……  狄咏在干啥?  开中军大帐,召军将来议。  书信传阅。  狄咏闭目,不说话,不出声,不看人,满脸疲惫!  “战吧,相公!战他狗日的!杀光这些辽狗!”李云龙一蹦三尺高!  连种愕都忍不住说道:“欺人太甚,欺人太甚啊!这哪里还有一点兄弟之国的情分!”  折克行憋红了脸,把那书信从一人手中夺来,往地上一扔:“相公,莫不是官家逼你?莫不是宰相们逼你?莫不是朝廷逼你?”  “岂有此理!跟他们拼,再拼二十年,也要跟他们拼!”  狄咏依旧闭目不言!  “拼,相公,只等一声令下,我等皆要战死沙场!”  “不活了,老子不活了!”李云龙连连在喊:“老子就算死,也要杀几个辽狗垫背!”  “相公,不能去受辱啊!”  “是啊,相公,咱们就屯兵而去,与他开战!”  “开战!打!打!”  狄咏终于有了一点动作,只见他微微摆手:“容某再思虑一二,如今不比以往,以往咱们是在西北,如今咱们是在河东……唉……”  “相公,还想这些作甚啊?难道还要让相公去辽国跪地求饶不成?”  种愕说话了:“是啊,相公,为今之计,唯有两策,要么跪地求饶,往后,子孙万代,看到辽人,就往地上跪着。要么,咱们就争口气,哪怕鏖战经年,也要叫辽人知道,我大宋铁骨铮铮,见面也该是互相见礼!”  狄咏双眼一睁,看向种愕。  其实,他就等种愕这一句话,种愕一句话是一个标志!标志着这场戏,终于可以喊咔了。  见狄咏睁眼了,种愕连忙近前 ,再加一语:“相公,为子孙万代之尊严计啊!否则来日,辽人这般的欺辱,必是没完没了。就如《六国论》里有言,六国之败,弊在贿秦!如今这般地步了,岂能还去贿辽?”  狄咏慢慢站起,演员的脸上,慢慢有了一些精气神,慢慢开口:“拿……拿舆图来!”  这话一出,满场大喜,一个个喜出望外,李云龙翻身就跑,往大帐头前角落而去,舆图一卷一卷!  还有那军中文书黄常,看着这一幕,好似也觉得有一口恶气在胸,陡然发泄,一身清爽。已然是气氛如此了,在这种气氛之中,黄常只做一件事,连忙起身,帮着李云龙翻找舆图,帮着李云龙把舆图挂到狄咏身边的木架之上。  狄咏走到舆图面前,左右观瞧,其实这些舆图,不论是河北的还是山西的,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但狄咏依旧慢慢看着。  所有人一言不发,只等狄咏开口。  狄咏开口了:“换一幅……”  黄常看了看舆图,问道:“相公,此乃河北舆图,正是辽人大军所在,不知相公还要看哪处的舆图?”  “太原的……大同的!”狄咏说道。  “换,换,快换!”李云龙又往舆图堆里去。  舆图展开挂好,狄咏站定身形,不动,也不说话。  所有人一脸紧张等着狄咏,黄常更是盯着狄咏一动不动。  许久!  狄咏开始说话了:“若是大军去河北与辽人对峙,辽人会做什么?”  种愕来答:“辽人必然调集更多军队来壮声势!”  “那我们又该再如何应对?”狄咏又问。  依旧是种愕来答:“那咱们也从汴京把禁军调往前线,如此便是不落下风!”  “那辽人继续往河北增兵,怎么办?”狄咏又问。  种愕明白过来了,微微皱眉,却是黄常来答:“那咱们就把两淮之兵马也调来!”  “最后呢?”狄咏还问。  黄常陡然也明白过来了,眉头也皱……  种愕微微低头,轻声来答:“最后,谁若先启和谈,谁便是败了……若是不和谈,两国几十上百万大军沿线摆开,相隔不过 一条并不宽敞的巨马河,定然是箭矢来往,谩骂来去,必有一战!”  “必有一战啊!”狄咏唏嘘一语,慢慢抬手,指向大同,回头,左右看!  种愕心中一惊:“恩相之意……莫不是不去河北对峙,直扑大同开战?”  “好,好好好,这般好!”李云龙跳起来鼓掌。  “胜了,才有和谈的资本,大不了把城池还回去。败了,便是和谈的资本都没有……”狄咏说了一个简单道理。  “正是这般道理……”种愕连连点头,又说:“恩相高明啊,恩相之智谋,非我等可及也,与其往河北对峙,不如愤而一战,有心算无心,一战而胜,便是主动权皆在手,时战时和,皆无忧也!”  黄常看着狄咏,眼神中泛起了光,崇敬,佩服,五体投地。  狄咏却转过头来问:“诸位,打是不打?”  狄咏仿佛依旧在犹豫,哪怕有如此妙计,依旧犹豫不已,下不定决心!  “打!”李云龙第一个喊!  “打,打他娘的!”  “打,打!打死这些直娘贼!”  “打,相公,咱们打!”  “打吧,相公,下令吧!”  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黄常也轻轻喊了一语:“打!”  为难犹豫的狄咏,依旧在犹豫……看着舆图,久久失神!  种愕说了一语:“相公,只要咱们打下了辽国西京大同府,此局必解啊!哪怕最后和谈,把城池还了回去,内外也能交代,辽人便再也不敢轻易招惹了,子孙万代,皆是美名!”  李云龙接着话:“相公放心,便是我等死光了,也要把大同府打下来守下来!”  狄咏微微点头:“好……好啊!如此军心,某还能说什么呢?定取大同!不可有一点差池!”  “好!好啊!相公这是答应了!”李云龙就差要蹦到大帐顶上去了,人生最快意,也不过如此!  狄咏微微抬手压了压:“传令各部整备,准备拔营,李云龙为先锋,拓跋谅祚随后,折克行紧随,米擒真野再出,种愕为中军!教太原府征召民夫,传令李宪备粮。宜早不宜迟,明日先出发,速战速决!” 第722章 胡说八道,怎么就打仗了 开始了!  大军集结,辎重装车!  近十万党项青壮,也在集结!  一时间,太原城内外,到处都是奔跑的人影!  甚至绝大多数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一队一队的人马车架,开始从大道往北,这里历来就是宋辽战场,北去就是雁门,所谓雁门关的那个雁门,也叫雁门寨。  这个地方,在故事里,不知出现了多少次,比如杨家将的故事,比如天龙八部里乔峰的故事。  狄咏的军令,其实早就写好了,甚至写得详细至极。  先锋李云龙,出雁门,走石碣谷,直扑鄯阳!  米擒真野率本部人马稍稍南下攻武州,城池一破,立马来追大军,把武州留给太原驻军驻防,如此,大军身后安全。  过鄯阳,还得过应州,才是大同!  军事计划如此,无数军将都收到了自己的那一部分,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却是这边太原大军一动,太原城内外,有不少也惊呆了,飞奔往北!无他,辽人细作!  辽人细作震惊之下,自然要第一时间把消息带回去。  这些是防不住的,也无妨。  狄咏只按部就班做自己的事情,等到这些细作回到燕京,再等辽人朝廷反应过来,又到处传消息让人带兵来援,黄花菜都凉了。  至于鄯阳城,武州城,应州城内的辽人提前知道了消息,也无所谓,狄咏也不在乎。  因为狄咏有火炮!  宋辽之间,就是这么麻烦,边境之事,各自的朝廷大事,其实都瞒不过对方,这也是双方互相攻伐二十多年,却依旧谁也奈何不了谁的小小原因之一。  大道之上,十几万人,一列一列,长龙一般不见首尾。  前锋李云龙,麾下三千铁骑,六七千匹马,径直前出飞奔。  奔得梁彦深连隔夜的饭都吐出来了,却听梁彦深还问李云龙:“李指挥使,云龙兄,咱们这是去哪啊?”  “莫问,跟着跑,快些!”李云龙知道一个兵贵神速,他属于是偷袭,若是能突然出现在鄯阳城外,万一辽人认错了,以为是自己人,万一辽 人反应慢了,城池没有及时关门,那这城池就等于是白白到手。  宋辽双方,已经几十年无战事了,双方连白发之人都没有见过宋辽战争,双方边防,其实都比较懈怠。  要的就是个出其不意。  狄谏本也要问,却是听得李云龙之语,便也不问了,只是跑着跑着,出身将门的狄谏忽然反应过来了,又开口了:“云龙兄,这是往北啊!这是去辽国?”  李云龙在马背之上,回头咧嘴一笑:“前面就是雁门,过了雁门关,就是辽国了!”  “什么?”狄谏大惊,差点没坐稳。  “怎么?你怕了?”李云龙笑脸一收。  “不是,我不是怕……怎么忽然间就……这是出兵辽国吧?这是要与辽人开战?”狄谏有些接受不能。  一旁梁彦深闻言,俯身抱着了马脖子,脑袋嗡嗡的……  “嘿嘿……咱好不容易争来的先锋,就是要要与辽人开战!”李云龙还洋洋得意。  又听李云龙喊:“换马,换马换马!”  就看李云龙神乎其技,座下的马在飞奔,身旁的备用马也在飞奔,就在这急速飞奔之中,李云龙从一匹马的背上跳到了另外一匹马的背上。  麾下士卒,皆是有样学样,就这么高速之间翻过马背。  狄谏看了看身旁的备用马,他其实还算是马术娴熟,胆战心惊之间,还真也翻过去了。  却难住了梁彦深,他若不是到得讲武学堂,这辈子都还没有骑过马,如今他骑是能骑,奔也能奔,但就是他的双腿,如何也在马镫上站不起来,更不要说双腿离开马镫翻到另外一匹马上。  他自己也急坏了,连连问:“这……这如何是好啊……”  身旁也有军将教他:“梁书记,你趴下,先趴在马背上,先让一条腿从马镫上出来,再侧身伸手去抱另外一匹马的脖子,你做啊,就这么干……”  这真是逼着驴上磨……  “侧身过去,不要怕,怕什么……”  这事其实很危险,无数健马飞奔,若是一人落马,后果不堪设想……  梁彦深兴许这一辈子 ,第一次如此冒险,但却是这精锐骑兵里最寻常不过的几处技能。  李云龙也皱眉回头来看,看着梁彦深战战兢兢侧身抱住了另外一匹马的脖子,点点头:“迈腿,迈腿……”  这不是梁彦深愿不愿意做,想不想做的问题,而是必须要做的问题,人就得如此,若放在以往,梁彦深如何也不会做这种事情,但此时此刻,无数铁甲从中,大军飞奔往前,裹挟其中,众人来去催促,没有一点不做的余地。  关隘之中,如洪水泄闸,三千铁甲骑,六七千匹马,蜂拥一出,已然就是大辽!  石碣谷,有人家,汉人,辽民,甚至有狭窄的街道,这是辽宋之间的一个节点,以往南来北往的辽人宋人,多是商旅,在此歇脚,打尖住店,算是繁荣。  却是满街之人,忽然都定在了原地,呆愣愣看着南边,无数的甲骑在大道上奔驰,状况其实很明显,敌袭!  但大多数人的脑袋里,压根就没有出现过这个词!  都是一头雾水看着,呆呆看着,甚至看着铁甲从身边疾驰而过。  还有人问:“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宋人?”  “应该是宋人吧,雁门那边来的……”  “这这……”  “这……莫不是打仗了?”  “胡说八道,怎么就打仗了,哪里来的仗打?”  “也是……那这是怎么回事?”  “我哪里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就是打仗吧?”  “不是吧?不可能吧!”  “那宋人骑兵岂能出现在辽土?”  ……  人们还在争论着,那三千骑已然如风而过……  不得多久,又有一队人奔来,六七个,打马飞奔,一边跑一边大喊:“宋人起兵来袭了,快快去躲,把家中粮食都搬到山里藏起来!快!”  这是辽人细作,也是死命去奔,甚至就在大道上奔,只为一事,那就是赶紧把消息传到辽国,奈何他们还在李云龙身后。  街面还是愣的,却见那几骑已然近前,急着大喊:“听不到了?打仗了,都去躲起来!”  如此,街面才陡然炸开了锅。 第723章 懈怠,懈怠至极 黄昏,刚刚昏黄!  辽国鄯阳城门之处,正是忙碌之时,出城的城市居民,要赶在城门关闭的时候进城回家。进城的乡村百姓,也要赶着出城回去,正是人来人往的时候。  忽然大地震颤,轰轰隆隆!  所有人动作一止,抬头左右在看,倒也没看到什么。  却是有那经验丰富之人忽然大喊:“不好,地龙翻身了,地龙翻身了,快躲快躲!”  地龙翻身是什么?  就是地震。  这般几千匹马的奔驰,大地天空而来的轰轰隆隆,其实并不难分辨,城池之上,但凡有个经过战阵的士兵,必能清晰分辨出来。  但,人们第一时间竟是想到了地震,也没有想到敌袭。  城池之上,倒也有那老卒,站在垛口四望……  视野尽头,山川豁口之处,黑压压如长龙……  老卒呆了呆,揉了揉眼,再揉了揉眼,忽然用尽全力一声大喊:“敌袭,敌袭……敌袭啊!快关城门!”  身旁的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转头去看着呼喊的老卒。  “愣着做什么?快下去把城门关上!”  却还有人问:“哪里敌袭?”  老卒往远方一指:“那边,雁门那边来了,宋人!”  众人打眼望去!  接着,几个值班士卒立马往下城阶梯飞奔,甚至有人在阶梯之上踩空,滚落而下。  呼喊也起:“敌袭,敌袭,关门,关门啊!”  那快马之快,眨眼就已在视线里看得真真切切,铁甲,健马,兵刃寒光……  领头之人李云龙也在大喊:“绕城跑,去西门!”  李云龙压根就不准备从最近的城门进去,也知道进不去,除非辽人都犯傻了。  但为何李云龙觉得西门能进去呢?  因为西门那边,看不到这边的景象,还并不知道有敌袭,只待快马从城墙转角忽然出现,兴许辽人反应不及,真就能冲进城池里。  当面城头的老卒,似乎真有几分经验,看到敌袭大军开始转向狂奔,陡然也回过神来了,大喊:“快,往西城去,来人啊,往西边去。”  老卒喊完,一看左右,竟是没人,都下城去关门了,着急不已,自己从垛口下来,往 西边狂奔,就在城墙上跑。  却是脑子里忽然想到什么,又停住了脚步,往城下大喊:“上来一个人,击鼓,快快击鼓!”  城下之人似乎没有听到,急得老卒撕心裂肺在喊:“上来一个人击鼓啊!陈老三,陈老三,上城楼去击鼓!”  “啊?啥事?”城下终于有了反应。  “上城楼,击鼓!”老卒喉咙都呲了。  “哦,击鼓啊,好好好!”  老卒得了回应,迈腿再奔,一边奔,一边看一二百步之外的骑兵,这是在比速度,看谁先到西门。  距离之近,甚至能看到城外马匹口中糊着白色的泡沫……显然,马力也到了竭尽之时。  跑得片刻,只听得城楼之上鼓声隆隆在响!  老卒心中一松,击鼓示警,西门那边当是来得及反应的……  待得老卒自己奔过城墙转角之处,远眺西门,却见西门城楼之前,竟是有不少值守的士卒正在对着这边指指点点……  其实这鄯阳城,本也是坚城,至少六十年前,这是一座正在的军事堡垒,有宽广的壕沟,又随时可以收起来的壕桥。  但也不知哪一年,哪个当官的做主,把那每天要收放的壕桥给废弃了,说是不经用,总是要花钱修,不如修一座坚固的石桥,不会坏,方便百姓进出。  壕沟也不知道多少年没有修缮了,早已不如几十年前宽广……甚至还有淤塞。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几十年了。  老卒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距离还远着呢,就扯着嗓门,手舞足蹈:“关门啊,关城门!不要看了,去关城门!”  “鼓都响了,快去关城门啊!”  远处视线里,这老卒就好比一只蚂蚱,正在一边奔跑,一边蹦蹦跳跳。  轰轰隆隆之声,早已从城墙转角而出,也出现在西门的侧边视线里。  李云龙也急了,抽刀,拍着马尻,甚至……直接用尖刃去刺座下的马匹,只求马匹在已然力竭之时,再爆发出一点马力!莫要一切前功尽弃。  西门那边,终于好像反应过来了,城墙上指指点点的士卒,都在往城下而去。  老卒看到这一幕,脚步 一停,转身看向城内,鼓声隆隆,城内应该也都听得到,也该有点反应……却见无数百姓都在四处寻找,寻找鼓声来源。  城内驻扎了兵马,五千之多,此时此刻,该速速上城来守……却是不见一处军营里真的奔出了大队人马。  懈怠……懈怠至极!  厚重的城门两扇,一扇门至少要好几个人才能推得动,嘎吱嘎吱在响,奔腾的马蹄直冲城门而去。  值守城门的士卒,乱成一锅粥,有人推门,却是忘记了去取门栓,也有人大喊:“门栓,把门栓抬过来!”  门栓也大,二三百斤之重,就是一个长条方木……非要人抬,抬到门内沟槽之上即可。  却听门外,已然有了呼喊之声:“推,快推,都上前来推!”  霎时间,门外门内,竟是在较劲。  “门栓来了,把门栓放上去!先放头顶第二道!”  “推,快!”李云龙喊声也哑!  “放不上去啊,使劲啊,把门推平!”这门若没有关平,沟槽就不在一条直线,门栓就放不上去。  门外也有喊声:“后面的人,拿绳子,钩锁,翻墙,翻上去!”  门内,已然聚集了几十人在堵门,门外也呼呼啦啦人山人海,双方在僵持,李云龙有第二计划,双管齐下,就算最后这门被堵住了,也该源源不断有人翻得进去……  便是李云龙知道,城门之处,一般值守,超不过百十号人。  霎时间,城垛之上,挂满了钩锁。  门内之人,其实也听见了,也在大喊:“分一些人上城去,快!快上去!增援片刻就到!”  其实城墙之上,已经有人了,刚刚奔到的那个老卒,正在抽刀挥砍,砍那钩锁外的绳子,便是有人爬到一半,跌落而下。  奈何钩锁太多,麻绳坚韧,这老卒砍得是手臂发麻,麻绳之后又是城墙,砍得腰刀与城墙火星四溅,又卷了刃,只得去割,埋头使劲割……  又割断一根,稍稍抬头,老卒眉眼一张,视线之中,一个庞然大物挡住了斜阳的红光,浑身铁甲,只露眉眼,寒光就来。  有人已经翻上来了!  那老卒应声而倒,甚至来不及有一声呼喊。 第724章 马,马马马…… 喊杀之声,在城头之上陡然而起。  辽人士卒,宋人士卒,战作一团!  “冲下去,打开城门!”  局势已然一边倒,上城来的辽人,不过二三十号,大多甲胄不整,这些人一辈子在这城墙混饭吃,哪里谈得上精锐?又何曾见过战阵?  几个照面,躺了一地,还余几个,已然不前,转头就下。  狄譓在推门,梁彦深并不在推门,却在城门洞里。  两人皆是难受不已,被后面的人推,还要去推前面的人或门,挤在中间,好似心肺都要被挤炸了,一口气久久吸不进去,也喘不出来。  门内辽人,也是这般,层层叠叠堵着推着。  喊杀之声从上至下,忽然……感觉力气一松。  大门洞开一条几人宽的缝隙,门内栽倒一片,门外也栽倒一片。  各自爬起,就抽腰刀。  甚至,有人压根就爬不起来了!  还有梁彦深大喊:“拉我拉我……”  “清开城门,让后续马匹冲进去!”李云龙呼喊着,呼喊着周遭百十人!  “杀啊!杀!”  “杀!”  狄谏在喊,梁彦深也跟着喊!  也不知道喊什么,也不知道杀什么!  脚步甚至不必自己动,身后的力早已推着人往前走,脚步自然而然就迈起来了。  门洞不过十几步,豁然开朗。  “让,让路让路!”李云龙嘶哑的声音。  轰轰隆隆再起,健马不论有没有力,都得受着抽打的疼痛。  李云龙寻得路过的一匹马,翻身就上,回头一语:“跟上!”  狄谏脑子里,都是空的,呆呆愣愣,只找马匹爬上去,扬着刀……  出得门洞的梁彦深,正在整理头盔,头盔有些不合头,往前一倾,就遮住了视线,往后一推,又露出了一双有些惊慌、有些着急、有些不知所措的眼。  “马,马马马……”梁彦深口中嘟囔着,左右在看,这匹一闪而过,那匹想拉没拉住,又来一匹,梁彦深甚至没有思索,往前一跃,抱住了马脖颈,双腿还拖在地上。  便是奋力抬腿去踩眼前的一个马镫。  不知什么造型,也不知什么力气,挣扎,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终于让梁彦深翻到了马上,他又推了一下头盔,见左右之人都高高扬起长刀,他也连忙去拔刀,刀却又拔不出,得往前先顺一下才拔出来…… 有样学样,把刀举过头顶,马匹奔得片刻,已然就看到了辽人的军汉……  辽人的军汉七八个,拿着刀,站在街边拐角,畏畏缩缩,想上前,又犹豫,想走,又没走。  头前不远,马匹马上就要到,梁彦深全身一紧,人都僵住了,想挥刀,却也知道刀够不到,马车沟槽有长枪,一丈多长,却也不知道去取。  却是身旁之人各个精锐,那长枪一伸,便把一人钉在墙角……  刹那而过。  梁彦深还回头去看,那几个辽人拔腿已跑……  打仗,这是打仗!梁彦深终于回了点神……微微俯身去取长枪,拿在手上,他会,他是真会,讲武学堂学了!  把长枪后半段夹在腋下,如此平衡……  夹着,夹紧!  街边有一个孩童蹲在街角,哇哇在哭!  无数快马疾驰而过,并没有人去捅刺!  梁彦深坐在马背之上,盯着看!  忽然马速在降,前方呼喊无数,在攻府衙。  一排一排的骑兵在下马,梁彦深有样学样也下马,前面人跑,他跟着跑,前面人跑到高墙之下,他也跑到高墙之下,后面人在搬东西,街边屠夫卖肉的条案,案上还有肉。  条案放在了墙下,军汉们从条案上一跃而起,抓住围墙顶端,翻身就上。  轮到梁彦深了,后面人在推,推着他上条案,他也一跃而起,抓不住围墙顶端,旁边人一矮身,蹲在了条案之上。  也没有言语,梁彦深踩着那人肩膀,那人站起,梁彦深去够,翻上了围墙,跳下去,得跳。  围墙之内,一二百号辽人,有穿甲的士卒,有皂色衣袍的差吏。  前面人已然去砍,梁彦深也跟着往前!  “杀啊!”  “砍杀他们,脑袋可有重赏!”一个都头喊着,回头一看,咧嘴:“梁书记啊,好样的,你看清楚了,记好了,莫要起争论。”  记什么?记左右之人,哪个敌人是谁杀的!  “我……我没带纸笔啊!”梁彦深答了一句。  “你看着记!记个印象就是,弟兄们平常也不太争论……”说话的都头,并未回头,眼光已然凶狠,脚步往前冲去。  梁彦深跟着脚步,跟着许多人的脚步,厮杀已然大作,可以说,梁彦深……是一个混子,却也没有人在意他混不混……  但他真真切切看到了,看到 了那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场面,看到头颅与脖颈只剩下皮肉的连结,看到了四肢分离的惨状,看到了肠子流得一地的残忍……  也感受到了鲜血喷溅满脸的温热与气味,他抹了把脸,好似不那么恶心,或者说来不及去想恶心不恶心。  那边狄谏,就跟在李云龙身边,李云龙砍谁,他就砍谁,脑袋空空,一通乱砍,毫无章法,似乎也不需要什么多余的章法。  就是个挥刀猛砍!  李云龙还夸:“小相公头次上阵,不堕威名啊!”  狄谏充耳不闻,显然是没听见!也听不见!其实他手在抖,腿也在抖,只是都毫无察觉,脑子里全是肾上腺素!  战争说来就来了,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甚至在茫茫人海里,也由不得个人有多少想法。  身旁皆是精锐,杀人如麻,导致连怯懦都没有余地去发挥,只在一个裹挟簇拥。  府衙之内,瞬间肃清。  李云龙脚步毫不多留,他只是闭眼一听,听得那个方位喊杀声最甚,便往那边一指:“走,那边!”  无数被鲜血浸润的甲胄,跟着脚步咔咔而去。  一座军营,不大,里面堵住了五六百号人,是被堵住的!因为这座军营地势不好,背靠北城墙!  李云龙来了,里面人有点多,不好办,得重新组织指挥。  “引火,烧!”李云龙简单直接无情,接着又道:“弓弩准备!”  不得多久,人肉就有了香味,也有无数人从里面冲出来迎接箭矢。  局势稍定,逃散的辽人便也不多管了,李云龙才一屁股坐在地上,大气粗喘。  伴随着蛋白质燃烧的香味,狄谏脱离而坐,问了一语:“云龙兄,咱们这是胜了吧?”  “小胜,打下大同,才是大胜!”李云龙言简意赅,拿着水囊牛饮几口,又递给狄谏。  梁彦深也找寻了过来,坐在地上,有些发呆。  李云龙转头看着他:“第二战就习惯了……”  梁彦深有一句话想说,没说出口,就是:我不想当兵打仗。  却听李云龙说道:“休息片刻,饮水吃饭,喂一下马,接着往应州城去!日夜兼程!”  李云龙真是个狠人,说他勇猛善战,一点不假。  一个大字不识的军汉,凭借军功,硬生生升迁至此,此番还要高升,只要不死,必是官运亨通! 第725章 你们这些宋人,当真蛮不讲理 梁彦深说不出话来,也不可能容得他说出那般话,唯有跟着李云龙再接着赶。  赶去应州,再想如此偷袭入城,已然不现实了,逃命的辽人会更快,但还是得赶,赶去之后,便是对应州辽人的心理压力,只待小狄相公大军到来。  应州一过,就是大同了。  捷报已然到得狄咏面前,梁彦深的行文,看得狄咏连连皱眉:“黄常,记录!”  黄常拿出纸笔,等着。  “待得大同府前中军议事,提醒我说一件事,军情奏报,莫要拽文,越通俗越好,把事情说清楚就行。”狄咏吩咐着,这就是秘书的重要性。  很多事,会经常忘记,就需要一个秘书记下来,时时汇报提醒。  黄常记好了,问了一语:“相公,前军有捷报?”  “已克鄯阳,前锋往应州去了!”狄咏答着。  “好好好,这般好,真快!”黄常激动不已,他也是个战场初哥。  “却是米擒真野在武州的捷报怎么还没来?”狄咏有些不高兴。  黄常立马担忧起来:“相公,那米擒真野单独行事,不会跑了吧?”  “跑?”狄咏笑了笑:“他家陛下还在某身边拿着,他能跑到哪里去?”  “这……”黄常有些不解。  “来人,着游骑催促,告诉米擒真野,某只等一天,一天不克,教他提头来见!”狄咏不是为难人,而是督促催促。  武州,一个小小城池,拢共没有几个守军,这些守军几辈子都没打过仗,哪怕是强行攻城,造了简易长梯,怎么都爬上去了。  狄咏只担心米擒真野心疼麾下人命,但凡用人命一堆,武州没有不克的道理。  狄咏可不心疼米擒人的命!  至于说米擒真野要跑?米擒一部,能跑哪去?米擒一跑,米擒真野能不知道河西节度使拓跋谅祚会对此事负责?  米擒真野什么人?狄咏太清楚不过,他家皇帝在狄咏这里,就不用担心他会跑。  说句不好听的,或者不恰当的比喻,米擒真野与狄青,那就是一种人。狄青怎么憋屈的,米擒真野就能怎么憋屈。狄青历史上怎么死 的,米擒真野也能这么死。  所以米擒真野,不可能独自一人跑了。  大军继续往北,最慢的要数神机营那百多门大小火炮,几千人与马伺候它,依旧是龟速前进,一会儿轮子陷坑了要抬,一会儿轮子坏了要修……  说起来,全军上下都着急,许多军将更是嗷嗷叫的急,唯一不那么着急的,反倒是狄咏,这一战,狄咏当真成竹在胸,大同肯定能攻得下来。  反倒是这一战之后,面对辽人的反扑,是狄咏比较担心的事情。其中,河北一线苗继宣那里,是担忧的重中之重。  辽人真不是好打发的,不彻底打到没办法了,这一战就停不了,怕就怕雄洲城顶不住。  却是也想回来,苗继宣本就是擅守之人,在麟州那么多年,甚至李元昊亲自带兵来打也铩羽而归,应该是可以放心一点的。  大军继续北上,十几万人,其实在这一线是排不开的,地域比较狭小,唯有攻下大同,这十几万人才能真正摆开,后续还有民夫……  历史而下,这一战,才是宋辽之间规模最大的战争,以往宋辽鏖战二十几年,就规模而言,其实不及此番,双方主要兵力,最多的时候,也不过各自十万上下。  宋,军队一百多万,辽也是披甲百万之国。但双方真正能发动的战争规模,远比想象的要少。  后来的金国,战斗力最强盛的时候,其实也不过五六万精锐兵马南征北战。  孛儿只斤·铁木真,也就是成吉思汗,在统一了整个蒙古草原的时候,麾下兵马,也是五万之数。  往前数,霍去病马踏匈奴,也就是五万人。  五万人,仿佛是一支精锐部队的常数,少了不够,多了臃肿。  这也是狄咏没有第一时间扩军的原因所在,他麾下精锐,此时此刻,其实也是这个数。  狄咏也想过这件事,五万人,最好的军备,最好的待遇,最好的抚恤,最好的心理状态。真正厮杀的战场,刚好!  后勤补给上没有很大的压力,指挥上,也得心应手。其余人马,作为帮衬,乃至消耗品,这就 是最好的配合。  党项人,自然就是消耗品。  ……  李云龙已经到得应州城下,应州四门,已经紧闭。  李云龙一边吩咐安营扎寨,一边打马巡视整个城池,把地形地貌了然于胸,只待狄咏来了好汇报。  城墙之上,无数的辽人在围观,军汉还是少数,百姓更多。  倒也是奇事,宋人大军竟然到得应州城下了,还有什么比这事更稀奇的。  也听城头有人喊骂:“兀那宋人,岂敢在我大辽之地逞凶?”  李云龙驻马观瞧,那喊骂之人,显然也是汉人,李云龙心中不爽,答了一语:“老子还要杀到临潢府,杀光所有契丹狗,以及你们这些契丹狗的狗!你只待等着,等着老子来取你的狗命!”  “蛮不讲理,蛮不讲理!你们这些宋人,当真蛮不讲理!辽宋盟约几十载,陡然起了战事,你们这些宋人当真蛮不讲理啊!”  这他妈的……  讲理?  李云龙听得话语不知道该怎么接,唯有骂道:“你们辽人才是欺人太甚!”  “胡搅蛮缠,不宣而战,偷袭城池,圣人之礼,都教你们这些宋人败坏了!”  “放你娘的狗屁!你们这些辽人也配与某说圣人?”李云龙来气了,抬手一挥:“放箭,射那厮!”  但凡今日领兵的是一个读书相公,还真就要心虚……  但李云龙是真不讲理!  羽箭唰唰在射,城头上的人立马去躲!  射完,李云龙转头就走,回营寨里去,还气呼呼说道:“待得相公来了,杀光这些鸟人,数典忘祖之辈!当辽人还当得这么起劲!”  小狄相公还没到,种愕先到了,麾下两万精锐,慢慢入营,埋锅造饭。  军帐之中,不需要种愕问,李云龙已然喋喋不休:“……燕云汉人竟与辽人一条心了,当真岂有此理,气煞人也!”  “汉儿学得胡儿语,却向城头骂汉人。何必生气,昔日党项汉人,不也与我等拼杀无数?”种愕笑着。  “那能一样吗?党项那里汉人有几个?燕云这里,都是汉人,几百万之多!哼!”李云龙气呼呼不能理解! 第726章 正义 打仗,其实是一件熟门熟路的事情了。  一切在计划中都有条不紊。  狄咏也终于到了应州城下,拓跋谅祚也随之而来,三四万西军,六七万党项。后面还有大军依旧还在路上,大军后面还有刚组织起来的第一批民夫,正在运送粮草辎重。  这种规模,实难想象……  应州城下,狄咏就问一件事:“神机营到哪里了?”  种愕答着:“游骑来报,神机营已经过了鄯阳……”  “不算慢……”狄咏真这么觉得,这个行军速度,是可以接受的。  种愕又道:“恩相,是否开始攻城准备?应州城池,必顷刻而下!”  种愕不是吹牛,像应州这种城池,几十年不战的地方,不论是驻军还是百姓,其实大多数人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打仗了,更何况这城池守军也不多。  攻打这般城池,也不需要什么计谋,攻城器械一准备好,四面强攻,不得多久,必克之。  却是狄咏摇摇头:“不急着攻城,再等一天,待得神机营到了,也教你们都长长见识,往后攻防之战啊,就要不一样了!”  种愕倒是聪明:“恩相说的莫不就是那神机营?”  狄咏点着头:“嗯,神机营,也是初试,必是一鸣惊人!”  种愕倒是不怀疑狄咏信誓旦旦的话语,也有几分期待:“那便拭目以待,能让恩相如此看重,想来神机营必然了不得!”  却是门口有人来报:“报,启禀狄相公,应州城里出来了一个人,一个老头,说是要见主官!”  “嗯?”狄咏左右看了看。  李云龙想起什么,立马说道:“肯定是来讲理的,相公,不必理会,赶他走!”  “来讲理的?那就见见,让他来!”狄咏笑了。  不得多久,大帐里走进来一个老头,一副儒士打扮,看起来像是个饱学之士。  “老夫韩承宗,读书经年,座下学生为官者十七八人之多,今日来见你们,便是要来论一论天地道义!”老头言谈举止,还真有几分风 范。  甚至隐隐间,还有昔日胡瑗的那种感觉。  话语里,这老头说自己座下学生为官的就有十七八个,这一看就是辽国名士大儒!  合该受到尊敬!  “老先生且落座,吃茶!”狄咏作为一个名士大儒,那还是要有点风范的。  老头受到了他预料中的礼遇,倒也没什么受宠若惊,宋人合该就是这样子的,心安理得,落座吃茶。  “哦……对,老先生啊,还未自我介绍,我乃大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秦国公,龙图阁学士,驸马都尉,狄咏狄子道,有礼!”狄咏礼节周到。  倒是这老头闻言,立马起身了,这是他惊讶的,他还真不知道军中主官是狄咏,狄咏之大名,那就不用说了,在宋且不谈,在辽那也是大名鼎鼎!  “原道是狄相公,老朽有礼了!”老头那也是很讲理的,既讲理,也讲礼。  “韩老先生此来何事啊?”狄咏问道。  “那老朽就直言了,辽宋之盟,历经几代,早已是那兄弟之好,此番宋之大军,先袭鄯阳,又围应州,是何道理?”韩承宗微微扬头,颇有古人舌战群儒之风。  在场虽然没有群儒,但一应军汉几十人,是那龙潭虎穴,韩承宗那是据理力争,眉头都不皱一下。  “哦?也罢……老先生问了我一个问题,那我也问老先生一个问题。宋辽之盟,历经几代,早已是那兄弟之好,此番辽之大军,屯于雄州城外,还来信与我,教我亲去燕京负荆请罪,否则便是个生灵涂炭,适合道理?”狄咏回问一语。  “嗯?胡说八道!”韩承宗显然还不知道这个消息,毕竟是几百里之外的事情,他也不是朝堂官员,大多时候就在应州城里开学授讲,哪里能第一时间知道这些事?  狄咏也着急,笑着挥挥手,秘书黄常取出书信,很有礼貌的递过去。  “老先生,您看看……”狄咏为何费这口舌?长治久安嘛,这韩承宗,一看就是应州当地豪门大族,门下弟子遍辽 国之天下,不论真假,有几分礼遇,也有利于来日统治。  兴许,可能还有利于离间辽国官场。  韩承宗看过书信,面色微变,却也有话说:“此乃两国之间,斡旋交际之语,虽有无礼,但兄弟之间吵闹,本也属正常之事,而你却率兵偷袭而来,直接背盟,不宣而战,此非道义也!”  这他妈就是不讲理了,许你骂我威胁我,不许我打你?  狄咏还是小看了辽国读书人对于辽国朝廷的认同感!这人姓韩,说不得也与几十年前辽国的“摄政王”韩德让脱不了关系。  “韩老先生,你这是不讲理啊!”狄咏是个善心人,还得试着劝劝……如果实在劝不好,他妈的,来日杀人那也是没办法事情,是吧?  “怎么不讲理了?圣人云,道千乘之国,敬事而信!可信耶?”韩承宗毕竟是老学究。  狄咏回了一句:“圣人云,德不孤,必有邻。无礼辱国,可为邻耶?”  “巧言善辩,大国之战,必生灵涂炭,贸然而起,岂是有德?”韩承宗就是来干这事的,就是来与你辩论的!  大概,他以为,辩论赢了,狄咏就会自惭形秽,退兵而走。如此,他韩承宗一言退百万之兵,万世之美谈。  “既知大国之战不可起,缘何辽人以战迫之?韩老先生,不若你即刻赶去燕京,劝一劝你家皇帝陛下,教他在河北退兵,如此,我自退去,便也两全其美!”狄咏也在辩论……  有些事,狄咏想得远,他知道,自己今日这些话,必然也要传到大宋之处,狄咏不是在与当面这个辽人辩论,他是在与天下宋人解释,解释他狄咏为何开这一战。  战争的借口,从来并非用来说服那个有决定权的人,而是用来说服旁人来支持战争的!  打这一战的理由,这个借口,其实是很重要的!  兴许来日狄咏今日这番辩论,还会记述在史书里!  战争的正义性,往往也会给战争中的人带来更大的战斗力,在军也在民! 第727章 都是你优秀,你太优秀了 韩承宗显然是觉得狄咏没有正义性,所以才会如此大义凛然出城来见,听得狄咏几语,显然他自己也有理亏之处。  但这辩论还要继续,便道:“圣人云,春秋无义战。开战既是不义之举,我辽虽然屯兵,但我大辽只是一个姿态,并未真正开战。反倒是你宋人,真正挑起了战事。孰是孰非,自在人心!”  “韩老先生,你也算有识之士,所以我才与你多言。圣人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莫不是你辽人以战迫之,我宋人就该纳头去拜?既然韩老先生乃学富五车之辈,熟读经史,要不,你今日既然来了,你出一个主意,出一个两国止战之策,两不为难之策,既能不辱我大宋国体,也能不辱你大辽脸面!如何?”  狄咏对于杠精,很有一套。  你杠你有理,现在咱们跳过杠的环节,进入解决问题的环节,你不是说这不对那不好吗?来,你来,怎么做是对的,怎么做是能解决问题的。  当然,这种办法也得看人,对方得是那种真的自以为自己很了不起的人。  韩老头顿了顿,说了一句:“你自退兵去,老夫在朝中弟子众多,诸般斡旋,必能解此危局!”  耍无赖了。  狄咏也不多说:“如此吧,你先斡旋,我先打着,你斡旋好了,危局一解,我自就退兵了!”  狄咏在留一个门路,既然这老头今日来了,也礼遇了。来日,这老头就是鏖战之后和谈的中间人,总还是要有一个真正可以交流的渠道,至于以后停不停战,那是后话。  这老头肯定也会很喜欢这个美差,在两国之间,来去斡旋,都说得上话,这是多大的面子?多大的名声?  不是要当名士大儒吗?  给你这个机会!  “你宋人……就不能先退一步?”韩承宗只剩下个苦口婆心了。  “辽人欺我太甚,辽人不退,我缘何要退?兹事体大,事关家国社稷,事关生死存亡,我又岂能退?你忠你的君,我忠我的君,岂能让家国 陷入危难?道理于此,公道人心,老先生,且回吧……”  狄咏送客了。  韩承宗准备回了,却还说:“老朽自去燕京,也请狄相公莫要着急,不要再造杀孽!”  “你自去,你速去,我等你消息!”狄咏打发着。  韩承宗自去了!  你道韩承宗很灰心丧气?其实不然,他还挺高兴!  为何啊?  龙潭虎穴之中,敌国百万兵马面前,他韩承宗一介老朽,与敌国宰相侃侃而谈,据理力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还傲然而还!  这是什么传说?  这是什么名声?  此番,回城之后,旁人会如何敬仰?立马再出发去燕京,斡旋两国大事,那是什么样的人生巅峰?  狄咏稳坐军中,嘿嘿在笑……  李云龙在说:“相公,与你老头费口舌作甚,大可不必!待得破城了,只待把那老头家小一拿,放在利刃之下,看那老头还敢多一句话语!”  这一点,李云龙兴许也想错了!  如果真是这般,那老头说不定……说不定啊,还真能梗着脖子受死,哪怕一家老小!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动物。  他要脸,他要面,他要名,他要望,他要人生巅峰!  为了这些,是真的可以死的!  这老头,十有八九,还真不怕死,不然就不会一个人出城来见狄咏了,这不是平常人做得出来的事。  当然,他更喜欢的是这出生入死之后的名声!  狄咏摆摆手:“罢了,不谈这些了,那老头啊,肯定是要去燕京斡旋了。说点其他的,今日罢了,明日上午,摆开阵势,攻城!”  众人立马聚焦狄咏,知道狄咏要下作战命令部署了。  狄咏左右一看,接着说:“器械不必繁琐,长梯即可,河西郡王为先锋,各部在后掠阵,且看郡王一战克城!”  李云龙面色一垮,立功就在此番,偏偏不为先锋!  狄咏察觉到了,笑道:“克鄯阳,李云龙记下首功,待得战事鼎定,再行封赏!”  李云龙反倒又不好意思了:“侥幸侥 幸,侥幸得胜……若攻大同,能为先锋,那才是真正的功勋!”  “好了,散了!”狄咏摆着手。  众军将各归部署。  有人来报,米擒真野已克武州,正率部来汇合。  已然两州之地到手了,燕云十六州,如今还剩燕云十四州,若克应州,再下大同,燕云四分之一就到手了。  黄常很是高兴,左右无人,便道:“老师,若在老师之手,能收回燕云十六州之地,那真是……”  狄咏手一抬:“非我手也,实你手也!”  “嗯?老师之意是?”黄常问道。  “此乃你登基之功勋!燕云之地,非轻易能下,当徐徐图之,兴许要一直等到你登基之时,才能真正晋得全功!届时,岂非天子之德?”狄咏毫不掩饰,却也藏着一个细节,那就是黄常他爹赵曙,活不久。  “这……学生拜谢老师!”黄常心中,感动不已,只以为狄咏这局大棋下得如此广博,考虑得如此深远,为他这个学生,那真是绞尽脑汁,用尽智计。  但狄咏也立马暗示一语:“至于登基之事,当谨慎小心,不可出得差池……”  黄常马上面色一变,岂能想不起父皇那不喜欢他的表情模样?  黄常叹了口气:“唉……学生……”  “无妨,不必多言,再归京时,无论如何,也要立下太子!”狄咏表达的意思没什么,就是告诉黄常,老子一定把太子之位给你搞定!  黄常已然起身大拜:“老师,学生心中……铭感五内,今生今世,得遇老师,实乃上天之眷顾!更是列祖列宗在天有灵,天佑大宋!”  狄咏这事做得吧……  本来人家板上钉钉的太子皇帝,硬是被狄咏弄得危机重重,还要耗费心力去解决这件事。把这顺理成章的事情,弄成了大恩大德!  “仲针啊,不必如此,你是良人,若非你贤良,为师岂能如此?天佑大宋,得遇贤明!贤明在你!先仁宗陛下若是有知,必也在天含笑!”狄咏说,都是你优秀,你太优秀了! 第728章 就说他不遵军令,纵兵劫掠 为了让韩承宗能走,狄咏特意吩咐下去,礼送韩承宗与其随从出城,还沿路护送几里东去。  然后!  然后起床,各部埋锅造饭,神机营开始摆放火炮。  沈括忙得是团团转,他麾下沈力士,更是到处奔走,布置火炮阵地!  沈括没打过仗,甚至都没见过杀人。但他今日激动不已,便是特别想亲眼看看自己亲手做出来的东西,到底能有几分威势。  狄咏倒是并不过来看,只是稳坐中军。  拓跋谅祚穿着甲胄,皱着眉头,擦着汗水,舔着嘴唇,吞着口水,万军之前,他心慌不已。  他其实算不得初上战阵了,但却依旧如此!  一个令兵打马到得将台之下,下马单膝:“禀相公,沈承旨说已经准备就绪了!”  狄咏起身,走到将台之边,开口:“传令与他,按照计划,一鼓开炮,二鼓则止!”  “得令!”领兵起身,上马飞奔!  城池之上,无数的辽人士卒,从大早上就看着城外忙碌非常,无数大军集结列队,又看得许多黑洞洞的大疙瘩在几里之外排开……  那宋人军阵之多,放眼望去,无边无际……早已看不到尽头。  城头之上,皆是面色发白之人。  鼓声已响,鼓点很慢,咚咚咚咚,不似催促进兵之意。  沈力士也在一个土台之上,手拿大旗,挥舞几番。  到处都是呲呲呲的引线在燃。  随后火光冲天在闪,轰隆之声随后才至。  在场不知多少人,不知多少马,皆是浑身一震,都吓得一跳。甚至有马匹左右要奔,主人连忙死拉硬拽,不断拍打脖颈安慰,不敢乱了阵型。  那声响,仿佛撕天裂地一般!  狄咏却听得咧嘴一笑,只看城头。  那实心弹丸砸出的声响,闷声,却传得极广!  那城头之上,土石横飞,城楼瓦片如雨,城上更是血肉横飞!  “好家伙!不得了!”一旁种愕震惊之语!  狄咏还摆摆手:“这第一轮啊,是试射,你看,并没有多少弹丸真打在了城头,还得校炮,第二轮,才算精准!”  折克行转头来问:“相公,这般……这 般东西,好生吓人,这若是连连轰击,城池不过纸糊一般!”  第二轮炮击还要一会,校炮需要一定的时间。  狄咏答着:“打小城,必是简单。但打大同那般坚城大城,却也不那么简单。往后啊,还当操练一个步炮协同!”  小城,城墙低矮,也不宽。坚城就不一样了,许多坚城,城墙宽就十几步,要想把这种城墙给轰倒塌,那真没那么简单。  包括城门,但凡坚守之城门,必然就不是一个木门了,木门之后的门洞里,那肯定是土石堆积,堵塞得严严实实。  但火炮这东西,也并不是只用来轰城墙的,它更主要还是用来杀伤敌军有生力量的!乃至杀伤敌人器械,打击敌人士气勇气。  第二轮炮击要开始了。  却是那城头之上,反应也快,无数辽人士卒早已躲到了城墙脚下。  只听着城墙之上,土石如雨,弹丸击地弹起,城池之内,房屋如纸,四处皆是垮塌的房顶瓦砾。  躲避在城墙脚下的辽人士卒,不论胆大的还是胆小的,无不在瑟瑟发抖。你说他们不勇?其实也勇,若真不勇,早已弃城而逃。  却是此时此刻,弃城而逃都难了。  将台之上的狄咏,还在说话:“往后啊,这神机营,必然是军阵必备,你们麾下将来都会有,一定要好好弄明白这东西该怎么用……”  “当真?”种愕的大惊喜,他自己麾下也会有这玩意?  “当真,后续啊,还会大量铸造,精锐军中,必不可少,你麾下,至少给你配备一百五十门!”狄咏在上军事炮术课,现场教学。  “好,极好,拜谢相公,有此利器,不知要少死多少人命!”种愕击掌而喜。  “恩相,末将麾下呢?”折克行连忙来问。  “至少也是一百五十门!”狄咏大口一开,自己还得负责去弄钱!这玩意,真贵!  “恩相,末将太感谢恩相了,末将实在是……”  轰!  大地一颤,第三轮开始了。  头前还有拓跋谅祚,都已经看呆了,呆呆愣愣抬着头,看着弹丸的轨迹从头顶飞过,看着那城头之上土 石横飞的场面,久久不能回神!  这火炮,不是打在城墙上,是真正打在了拓跋谅祚的心里!  打得他全身无力!  周遭,还有无数的党项青壮,都抬着头,痴痴呆呆看着听着,那轰鸣的巨响,弹丸划破长空的尖啸……  几轮炮后,拓跋谅祚微微回神,回过头去看,远远将台之上,狄咏本来站起,正慢慢落座。  看着那个身影,拓跋谅祚又在出神……  却听空中传来第二遍鼓,鼓声如雨点。  “贤王,快,鼓响了!”身边人提醒着。  拓跋谅祚回过神来,看向那应州城池,城门已裂,城楼坍塌,几处城墙成了坡道……  “向前!攻城!”拓跋谅祚迈步在跑。  左右长梯无数。  城墙之上,竟然没有辽人士卒!最后的勇气,没了!无数在城墙脚下的辽人士卒,此时已然尽皆在逃,无人再上城头!  这城池啊,攻得真轻松!拓跋谅祚本以为自己要去爬那长梯,要去九死一生,却哪里想到是这般简单的事情。  杀人!  追着人杀!但凡穿着士卒衣装甲胄的,都是发泄!拓跋谅祚拔刀,四处在追,仿佛心中郁郁之气,非要如此!  但城中百姓,拓跋谅祚却又万万不敢去碰,只因为狄相公有严令!  将台上的狄咏,并不去看那攻城场面,只道:“吩咐下去,准备继续开拔,此去大同,再无阻拦,斥候也当远派,一面往北去草原,一面往东盯着燕京方向!”  “遵命!”  狄咏起身了,眉头微微一皱,心下一冷:“寻个由头,将那拓跋谅祚鞭打一顿……”  “啊?”种愕与折克行两人面面相觑。  “就说他不遵军令,纵兵劫掠!”狄咏吩咐了,都懒得自己动手了,又道:“米擒真野归营了,赏赐他与部下酒肉,言他克城有功!”  不管拓跋谅祚如何吩咐,这种事但凡要找由头,总能找得到,不可能没有。狄咏要的是,以后一定不能有!因为燕云之地,皆是汉民,不存在大的统治问题,若真杀伐过甚,反倒徒增仇怨!  “好的,恩相!”种愕都有些于心不忍了。 第729章 臣愿领兵破贼 拓博谅祚挨打,米擒真野吃大餐。  这种事吧……  还得安排在一起进行,互相都能看得到……  大同,大城!  十几万大军聚集在此,四面皆有围困!  来得是真快,从狄咏出得雁门,到兵临大同,一共不过六天时间。  此时燕京城内,也收到了消息,各般官员皆往皇城大殿聚集。  皇帝坐在高台,焦急不已,左右在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有没有人能与朕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辽国高官一大堆,两院枢密使耶律乙辛、耶律仁先,两院宰相姚景行、萧惟信……  御史中丞李俨……  还有许多老臣,萧阿剌,萧虚烈……  竟是没有一人能上前回答这个问题……因为皇帝问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这件事背后的来龙去脉……  皇帝立马点名:“乙辛,你来说,你去过太原……”  耶律乙辛已然心虚,因为他知道自己被狄咏骗了,这是他的罪过,失察之罪,开口就是骂:“陛下,宋人虎狼之辈,他们只怕早已谋划多时,瞒天过海,他们早已包藏祸心,早有背盟之意。那狄咏,更是奸诈之徒,反复小人!他昔日就是那出言不逊之辈,多次对我大辽喊打喊杀,而今他掌权柄,有如此行径,便也在意料之中!”  “意料之中?”皇帝有些不爽,左右看了看:“既是意料之中,缘何没有防备?”  耶律乙辛连忙又道:“陛下,不是没有防备,而是那狄咏奸猾,故意挑选这般时候出兵来袭,因为他知道我大军皆在雄州……”  皇帝又要发怒。  耶律乙辛连忙又道:“倒也无妨,陛下,此番也是机会,宋人如今自大得紧,自以为胜过党项就可以不把我大辽放在眼里,此番只需调集兵马,大败狄咏,迫使宋人城下之盟,定下君臣之名,陛下文治武功便不可同日而语!”  耶律仁先看了看耶律乙辛,他是有先知先觉的,之前就觉得此番之事定然不同以往,但也没有料到狄咏这么大胆,如今事情发生了,说其他的已经没有什么意义。  便是开口说道:“陛下,为今之计,唯有调集大军应对,我大辽披甲百万,大同城更是墙高城坚,想那狄 咏要围城日久,只待各路大军一到,他狄咏若是早早退去,便尾随掩杀,一路直破宋人州府,他狄咏若是不退,便是那瓮中之鳖!”  这个考虑,很有道理,战略上很成熟。  “那还等什么?赶紧下令各军驰援啊!”皇帝言语中都是愤怒。  “遵旨,西南招讨司最近,皆是骑兵,驰援速度必然最快,快速集结之下,五万铁骑当是有的。归义城之大军,可调拨五万往大同支援,留下五万与雄州宋军对峙,可确保不失。”耶律仁先快速做出部署。  其实辽国,真的很大。  但反过来说,辽国其实也很小,战略纵深很小,国家主要的地盘,或者说有统治意义的地盘,就在燕云十六州与关外的一些土地,更直观一点,就是天津北京大同一线,再加辽宁吉林,与内蒙东边一些地方。  辽国如果失去了这些地方,他那广袤的国土,就都没有意义了。  这也是金人灭亡辽国如此之快的原因之一。  更直观一点说,此时此刻的辽国,辽国皇帝所在的地方燕京城,离宋的边境不过二百多里,也就是一百多公里,这个距离,近得不能再近了。  这就是这场战争最短的战略纵深,反倒是大同到北京,有七百多里,三百多公里,这是此时此刻辽国最长的战略纵深。  如果一旦失去了这些战略纵深,辽国就得去关外了,失去几百万汉民,辽国就又成了化外蛮夷,这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辽国国力必然下降大半。  也就是说辽国在雄州对面,必须保持一定的兵马数量,守住河北去燕京的战略纵深。  又要面对大同那边的战事。  在辽人视角里,此时此刻,其实也是岌岌可危,一旦战事有失,连辗转腾挪的余地都没有。  但辽国百万兵马,那是不假的。  仓促之间,十万大军就起。  皇帝心情稍稍安定了一些,又问:“看那奏报,说宋人来犯之兵,数之不尽,到底是多少啊?”  这回耶律乙辛答得笃定:“宋人在太原之兵,超不过十六七万,其中十万为党项,皆是乌合之众,六七万宋军,算是精锐,但这些精锐与我大辽勇士相比,也算不得什么,只待援军 一到,必是宋军末日!”  耶律乙辛这话也不假。  “何人领兵啊?”皇帝又问,眼神也在左右扫视。  耶律乙辛与耶律仁先对视着,其实两人都知道,领兵之人,就在你我。  两人也有各自的特点,耶律乙辛是进取型,手段激进,心思狠辣。  耶律仁先属于守成型,小心谨慎,思虑良多。  但两人皆是有智慧的人!  乙辛显然立马就出:“陛下,臣愿领兵,若不破贼,提头来见!”  耶律仁先也有担忧,便也开口:“臣也愿领兵破贼!”  皇帝有自己的思虑,先问一语:“雄州宋军有多少?可有北来的趋势?”  “回陛下,雄州宋军不算多,其数不超过五万,若是归义这边兵马对峙,想来不会有何异动!”耶律仁先极为聪明,他怕的就是皇帝把他派到归义那边去。  皇帝却还是没有让耶律仁先得偿所愿,开口:“宋人既然起大战,必是谋划良久,归义那边与燕京,不过二百来里,也是重中之重,当确保万无一失,仁先,你去归义统军,乙辛,你往大同统军。另派快马,着临潢府大军速速南下!”  上京临潢府到燕京之地,那还是很远的,有一千多里,在内蒙古赤峰附近。  如今,是到了全力以赴的时候了。  还有一支精锐军队,主要属于西北招讨司,却与萧特末去了西域。西北招讨司就更远了,到燕京有两千二三百里的远,如今在西域,那就更远了,不在考虑范围之内。  至于辽阳府黄龙府那边,也有大军,但还真轻易动不得,北边生女真,近来作乱频频,大仗没有,小仗不断。  也还没到那等没办法的地步,若是真到了没办法的地步,其实辽阳府的兵马还是可以调动一下的,至于高丽人……至于高丽人……高丽人虽然臣服了,但一直心向宋人,若是真也配合起兵……  暂时也考虑不了这么多……  皇帝脑子里在头脑风暴,上京临潢府虽远,若是战事真的拖得日久,那就来得正是时候。  如此调度一番,先十万大军援大同,后有临潢府各部集结,七八万人总是有的,加上归义五万人,战场上就有了二十多万大军,足以应对! 第730章 火炮的进阶用法 大军调度之事算是解决了,接着要解决粮草辎重问题,忽然十万人聚向大同,人、马消耗,天文数字,这是完全没有提前准备的。  也不是说真没粮食,但也总不能到百姓家中去抢不是?自己家的百姓,别说抢了,强买强卖都说不过去。  一旦这么干,那岂不是资敌?岂不是逼着百姓跟宋人一条心?辽国统治燕云百多年,好不容易用各种民族政策解决了基本的团结问题,不能前功尽弃了。  皇帝直接点名:“粮草之事,南院之事也,姚相公当解决此事,不可扰民!”  宰相姚景行为难倒是为难,却也有解决办法:“陛下,为今之计,唯有燕云各地州府府库皆往大同调运,征召民夫,可解决粮草之事。但是……”  “但是什么?”皇帝听不得但是。  但姚景行也不得不说:“但是……燕云各地,本就粮价飞涨,若是府库支军用,便更难以平抑粮价物价,怕是……”  皇帝气不打一处来:“宋人包藏祸心日久啊,如此谋划,环环相扣,那狄咏,不杀此獠,难解朕心头之恨!”  皇帝在情绪发泄,也是明白过来了,这他妈都是连环计,一环扣一环。  “陛下,宋人阴谋日久,其心可诛,狄咏此贼,臣一定要提他人头回来祝捷!”耶律乙辛顺着这话接,也有推卸责任之意……不是他耶律乙辛失察,而是宋人太狡猾。  但终究要面对困难,皇帝再说:“且不要管民间物价之事,以兵事为重,此战以胜,便教宋人一点一点都赔偿回来,下令各军,一旦大军入得宋境,可放兵劫掠!”  “遵命!”耶律乙辛朗声答道。  “各地州府驻军,近来也要提高警惕,境内但有乱事,必要立刻弹压!”皇帝也有担忧,担忧各地物价飞涨,导致盗匪横生,乃至……有那揭竿而起的事情。此时此刻,没有什么安抚政策了,内乱不可放任,就是一个字:杀!  诸般应对,其实都很直接合理有效,危机当面,耶 律洪基这个皇帝,很是合格!  宰相姚景行躬身:“遵旨!”  皇帝大手一挥:“好了,诸般之事,各自速速去办,不可拖沓。得胜之后,再来论功行赏!”  朝会立马就散,各人有各人的事。  大同那边,狄咏正在打马绕城……要选择主攻方向,要选择炮兵阵地。  绕了一圈下来,狄咏皱眉在说:“这大同城,真是一座坚城!这地方,真好!”  种愕也皱眉:“粗略看去,这城内守城之兵,不下四万,再加其中辽国贵胄与百姓,皆严阵以待,城墙又高又厚……”  这他妈是京城,辽国的西京城!也是燕云入草原的要道,是辽国东西交流重要的商业与交通的节点之一!  岂能是那些小城可比?  火炮,并不能真的不把这种城池当回事,历史上,从有大规模火炮开始,攻城依旧是难事,不然山海关前,满人的大炮与明军的大炮不至于互射无数,而那山海关依旧坚挺。  乃至现代火炮,二战之时,日军围困许多中国有城墙的城池,也打得苦不堪言。乃至解放战争,面对重炮集群,许多城墙极为坚挺,依旧收割无数人命!  至于什么投石机,更不用说,它虽是攻城利器,但绝大多数时候,并不能起到真正胜负手的作用。  一堵十几米厚的墙,岂能被几个弹丸轻易砸塌?那二战那些地堡碉堡,岂不连建造的意义都没有了?  此言,也并非贬低火炮的意思,而是实事求是,火炮,就是改变战争模式的利器。  狄咏反复绕城跑马,终于选定了一个极好的炮兵阵地,一个较为低矮而又平缓的土丘。对着几里外的城池,有几分居高临下的视野。  可以很好的看到城内兵马调动,如此,就可以精准覆盖城内的守城军民,乃至封锁他们来去的道路……  这是火炮的进阶用法。  在土丘上,狄咏还与沈括交代:“封锁之时,不可齐射,而要用轮流射击,你看城中那主干道,若是南北互相支援之时,你 只需要瞄准那干道中心,以二十门炮为一次,轮流射击,如此不停,便可断敌人南北互相支援。”  沈括听得很明白:“相公如此战法,甚好,学生便把此法编入操炮守则里去!”  “嗯,你再看啊,那里,虽看不真切,但那里应当是军营,到得晚间,各部回营入睡的时候,你便齐射覆盖,连打几轮!敌军必死伤惨重。”狄咏忽然发现自己缺了个东西,那就是望远镜。  这玩意,其实不难,只在打磨工艺,狄咏看了看沈括,这得他的活。难是不难,试验焦距的过程,也是繁琐。最好啊,把制作纯净玻璃的工艺也弄一弄,玻璃其实不难,难在怎么让玻璃真正纯净。  沈括不知道自己又要开始头秃了,只答:“相公,那边,您看,那里,是不是粮草之地?”  其实都看不太清。  但狄咏说道:“有枣没枣打三杆子,管他那里是不是粮草之地,你就在这选,夜里,哪里可疑打哪里!”  “好,如此甚好!”沈括心下一松,便是之前不敢乱做主,因为,火药弹丸,都他妈很贵,花的钱如流水一般才攒下的这点家底,不敢乱用。  狄咏再确认一遍战术:“开战时,一鼓,轰击城头,二鼓,大军冲城,你便轰击城内,但看得哪里有人群奔跑,你只管对人群轰击,先不要急,任由他们奔跑,待得三鼓一起,城内再有人群奔跑,定要封锁其奔跑路径……如此即可!”  这么一安排,其实狄咏的攻城策略也就明显了。  依旧是声东击西,先猛攻一边,其余佯攻,待得城内调动部署之后,再猛攻另外一边,封锁城内支援的路径。  倒也不是说敌人就支援不到了,而是大同城大,要拖慢敌人支援的速度,乃至打击敌人有生力量!  如此,城池能破,一次不行,两次,两次不行,三次……必然能破。  “相公放心,学生都记得清清楚楚,不敢有任何差池!”沈括点着头,手中拿着纸笔,记得密密麻麻。 第731章 这玩意,何以如此巨力 大同!  夜!  许多士卒在城头上枕戈待旦,便也怕城外宋人夜袭。  许多官府差吏四处奔走,动员城内所有青壮参与守城。  不论是契丹人,还是汉人,亦或者渤海人奚人,乃至还有很大一部分草原人,但凡青壮男丁,尽皆被组织起来,抽调帮助守城。  越是上层人士,守城便也越是积极,家中小厮佣人由亲生儿子带着上城去守,还被城上的士卒给赶了下来,只能悻悻去做一些搬运箭矢、檑木滚石之类的事情。  哪怕是青壮妇人,也多要做事,往城墙上送几桶清水,在城墙下包扎几个伤员……  为何这些人都这么不怕死?  原因很简单,就是没有人相信宋人能攻下大同坚城,也知道辽国各地援军都在路上,来得快的,最多十来天之内……  这种信心,意义很大,就凸显在这般团结一心的军心民心之中。  西夏与辽,区别实在太大。  忙碌的夜,城内忙了大半夜,直到下半夜才慢慢陷入了沉寂。  沈括一夜未眠,就看城中灯火,只等城中灯火慢慢熄灭,只等所有人各自归了,睡了。  “差不多了吧?”沈括问道。  “差不多了!”沈力士答着。  “开炮开炮!按照白日的测算,先袭军营,再袭粮草!”沈括,已然算是上阵打过仗了,但他其实还从未真正看到过死伤惨重的场面,这兴许也是炮兵的一点点好处,可以让沈括更加快速的习惯自己的差事。  轰鸣之声,撕裂了一片黑夜的宁静!  睡梦之中,无数人陡然惊醒!  城外之人,大多知道是自家神机营在夜袭,却也骂骂咧咧:“他娘的,搅人清梦!”  这是李云龙在骂,狄谏接了一语:“云龙兄,你只是梦醒一下罢了,城内必然死伤惨重!要说我三哥啊,那真是厉害,竟是有这般杀手锏!”  李云龙刚才还是半梦半醒,此时彻底醒了,笑道:“失言失言,相公当真是厉害,还专挑这个时候开炮,等得那些军汉都入营了,一通砸,必是砸个死伤惨重!哈哈……”  还有梁彦深,也开口了:“刚才正在做噩梦,有恶鬼来寻我索命,一下醒了,拜谢小狄相公!” “无妨,这些恶鬼啊,也就是在梦里找你一下,过段时间,你就梦不到了,我倒是也梦过,你倒我在梦中如何?”李云龙其实在安慰梁彦深。  梁彦深问着:“云龙兄,梦中恶鬼,你还有办法?”  “有,有的是办法,我就在梦中嘲笑他,我说,你死得好惨啊!杀你的时候,我一刀砍在你脸上,你看看你,成了鬼还这么丑!哈哈……”李云龙哈哈大笑,兴许梦里他真这么说过。  狄谏也哈哈在笑:“云龙兄当真一条好汉!”  “那是,活着被爷爷一刀砍死了,死了,爷爷还能怕他?这不,往后,再也碰不上了!”李云龙笑得开心。  梁彦深也微微笑了出来:“那我梦中,也如此说一说试试……”  “这神机营哦,这炮哦,打个没完没了……明日啊,这些辽人,肯定都要破了胆!”李云龙笑着。  “三哥威武!”狄谏哈哈在笑!  梁彦深慢慢也笑出了声:“小狄相公威武!”  炮还在打!  城内已然乱做一团,所有人都醒了,呼天抢地的有,哀嚎无措的有,拖拽伤员的有……  还有救火的,通红的弹丸引燃了粮草,无数人奋力去救,倒也并未引起多大的火灾。  土丘那边,沈力士在问:“相公,咱还继续打吗?”  “打!”沈括点着头:“白天也测算了大同的府衙,往那衙门里打!把他衙门打个稀巴烂!”  “好!”沈力士点着头,他也畅快,第一次这么畅快的开炮,丝毫不必去痛惜火药与弹丸的消耗。  不知打了多久的炮,轰隆之声终于停了。  城池之内,忙碌依旧!  不得多久,东方鱼肚白渐起,炊烟袅袅也起,城内城外!  待得朝阳初升!  狄咏的将台之前,军阵在列,拓跋谅祚依旧为先锋,七八万党项,四面分开,南边拓跋谅祚,北边米擒真野,显然米擒真野会是真正的主攻方向。  而五万静塞军,正在绕城来去,最后,也会聚集在北边,但此时此刻却不会出现在北边。  狄咏也翻着手边的册子,册子里是作战计划,事无巨细,这是狄咏极好的习惯。  今日城池,十有八九是攻不下来的。  大营之 后,还有许多匠人正在打造攻城器械,攻城战争,总是如此,永远都要打造攻城器械,因为大多数时候,不可能带着攻城器械远距离行军,都得攻城之时现造。  但简易的长梯,早已造了无数。  一鼓!  沈力士在土丘之上挥着旗帜。  炮声就起。  一轮校炮,二轮精准!上百个弹丸砸往南城墙而去。  火炮猛烈的怒吼声,依旧引得全场所有人为之侧目。  城池之内,所有人第一反应不是赶紧去躲,而是抬头去看,目光茫然,即便昨夜知道有火炮这个玩意,大多数人依旧茫然抬头……  待得空气中的尖啸声来了,就在耳边的时候……  那场面,已然惨不忍睹!  弹丸击打在城头之上,又跳跃而起,落到城墙之后,砸向一片聚集的青壮人群,小小弹丸,如耕地之犁,一片血雾之中,无数人命之中,依旧还会弹跳。  好似一个篮球,在弹跳许多次之后,在快要力竭之时,才会陷入地面之中,带着热气,烫得泥土里的水分滋滋作响,却是那弹丸模样,早已变形。  左右之人定睛一看,嗓音撕裂在问:“这玩意!何以如此巨力?”  大同,毕竟是京城,有见识的人自是不少,便答:“火铳,这是火铳!”  “如此巨铳!如此火铳,如此巨大的弹丸,那宋人何以造出来的!”惊讶之声就来。  “无妨无妨,不要慌,此般巨物,想那宋人火药与弹丸都不会太多,昨夜已然打了无数,今日就这般耗费,长久不得!”  这其实会给狄咏带来一个很大的麻烦,火炮这东西,对于此时的辽人而言,本不是什么稀罕物。  火药,辽人也有,辽人也会。  辽人也有无数的能工巧匠,这东西,是一层窗户纸,只要捅破了这层窗户纸,只要辽人知道了火铳还可以造得这么大。  辽人必然会想方设法去造,不论是新的火药配方,还是火炮生产的工艺,只要给辽人一些时间,大量的人力物力投入之下,他总能把这玩意试出来!  火炮在一列一列收割着城上城下的人命!  辽人也不是傻,早已四处在呼喊:“到城墙脚下去,都贴着城墙脚下!” 第732章 二哥久不上战阵,憋屈了吧 城外的火炮,那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到城墙内墙脚下的人,这是九十度的死角,来迫击炮都不行。  无数的辽人都挤在城墙脚下,看着弹丸在头顶上砸得土石横飞,看着弹丸越过头顶,无数房屋如纸糊一般。  城墙之下,不得片刻,立马一空。  拓跋谅祚回头看了看督战队的长刀,慢慢迈步往前,小狄相公说这叫作步炮协同,弹丸未停,就得往前走!  拓跋谅祚不论多么不愿意,但也要往前去,身后不远,督战队正瞪着双眼,若再不往前,就要挥刀驱赶了。  拓跋谅祚,心跳极快,因为他离那土石横飞的城墙,越来越近了,甚至时不时有一两颗不那么精准的弹丸就落在他头前不远。  拓跋谅祚频频回头,他期盼一个声音,二通鼓的声音,但凡听得二通鼓,这火炮就会往城内延伸,不会再落在城头了。  拓跋谅祚担心一件事,在他心中狄咏绝对能做出来的事情,那就是让他冒着火炮轰击往城头上爬,丝毫不顾党项人是否死伤惨重。  他觉得,狄咏肯定要这么做了。  但这一次,拓跋谅祚猜错了。  狄咏有这份狠心,但他不会这么做,不是狄咏多么有良心。  而是因为狄咏知道,这么做是一次性的,但凡这一次这么做了,下一次,党项人必然就不会再卖命了!  得给党项人永远留一条看得见的活路,杀死敌人就能活,打赢就能活,而不是不论打赢打输都会死。  就在拓跋谅祚到得城墙一百步左右的时候,二通鼓终于响了。  响得拓跋谅祚很意外,身后的督战队正在怒吼:“鼓起了,快冲!”  拓跋谅祚,其实有些惊喜,闻言也是呼喊:“冲啊!”  脚步飞快,左右架着的长梯,也跑得飞快!  跑得三五十步,城头上却已出现了敌人的人影,弓弩就来!  出现的敌人却也不多,因为上城的阶梯不多,无数人往上涌,显然快不到哪里去…… 长梯在架,滚石在扔,甚至不是滚石,就是被砸裂的墙垛青砖。  宽厚的城墙,许多地方的墙垛都没有了,地面上的青砖也被砸得七零八落,露出青砖下面的黄色夯土。  城墙就是这么造出来的,先用石头打地基,再用土,乃至土与小石粒的混合物,一层一层垒,千百遍打砸夯实,夯成高墙,再在外面堆砌砖块。  当然,这是大城池的建造之法,许多小城池,特别是边境小城池,城墙大多是不砌青砖的,就是土城,比如昔日狄咏在西北明堂川河畔建的城池,就是土城,并不砌砖。  攻城场面,有些惨烈,本来城头上有无数的油锅,被一通炮击之后,都打翻在地,早已流淌得到处都是,一点火,从城上到城下,皆是一片火海,仿佛火瀑布一般。  战争的残酷,再如何去形容也不为过。  狄咏是心善之人,他微微闭眼,并不去看,仿佛闭目养神!  狄谘在一旁不断着急地说:“爬不上去啊!”  “这些党项人,必有二心!”  “狗日的党项人,作战懈怠,作战懈怠!”  “拓跋谅祚,着实该打,着实打得不够!竟是如此无能!”  “三弟,我去督战,我去督战!”狄谘已然心急火燎,跳脚呼喊。  狄咏微微抬手,眼睛一睁,看了几眼,说道:“二哥不必着急……攻城何难?岂能轻易爬得上去!”  “不不不,如此火炮轰击,城墙之上早已一片瓦砾,连一个像样的城垛都没有了,他们还爬不上去,这些党项人不肯死战!你看此时,本来爬上去了一些人,都被赶下来了!”狄谘是老战阵,他只是心急,生怕此番大战有何差池,一旦大同不克,当真前功尽弃。  这倒是其次,更重要的是,狄咏还有罪名,轻启战端!  打赢了,什么都好说,打输了,狄咏回去,千难万难。  “二哥,二哥,不必急切,皆尽在掌控!爬不上去是对的,爬不上 去,也证明城内之敌都在往南边来援,证明咱们声东击西之策起效了!”狄咏安慰着狄谘。  狄谘此时才稍稍安稳,转头去看土丘上的怒吼的火炮,又道:“也不知道沈括能不能击中那些来去支援的人马!”  狄咏微微笑着:“二哥是久不上战阵,憋屈坏了吧?”  “啊?”狄谘看向狄咏。  “也好,此番啊……差遣你去北城督战,快马速去,还能赶得上三鼓!”狄咏兴许也觉得自己对不起这个二哥,好几番战事,好几番功勋,都没带着二哥,让二哥如今还在皇城里站岗。  其实,狄咏是有私心的,他总有一种不安全感,每次入宫,暗暗之中,都有这种感觉。  为何?  如今狄咏,是越来越怕死了,也越来越不能死,一旦狄咏死了,无数人都要跟着死。所以狄咏死不得,他很担心一件事!  虽然这件事的发生几率近乎没有,但狄咏依旧会担心。就是担心,哪一日,他狄咏入宫而去,被左右几个埋伏的刀斧手摁在地上砍了!  永远不要怀疑这个世界上有没有神经病,连仁宗皇帝,都能被四个刺客追杀得到处去躲。万一宫内有几个神经病就要发神经,与皇帝沆瀣一气,真就干出这种事了,狄咏岂不死得太过冤枉了?  所以狄谘在宫中,至亲至信之人,麾下有一帮兄弟,是一份真正的安全保障。这种事,不是狄咏不信任皇后,也不是狄咏不信任杨得忠,狄咏就是如何也感觉不安全,这是心理作用。  非得每每入宫看到狄谘在视线之内带着人站岗放哨,狄咏才能安心一些。  如今,也不是狄咏忽然就觉得安全了,这不,还有三个弟弟嘛?这三个弟弟,以前他们没长大,现在长大了,此番立下功勋,回头,至少安排一个入宫当官!  阁门使起步,合理合法!  城墙上下,厮杀还在继续。  狄谘下了将台,一身铁甲,打马狂奔而去,绕城往北。 第733章 愿生生世世生中国 三鼓!  急如雨点!  拓跋谅祚心急不已,他并不知道什么声东击西,他只听小狄相公吩咐,但凡三鼓不克,就要严惩不贷。  城下的拓跋谅祚,举着一个木盾,左右呼喊:“上去,爬上去,快爬上去!往上爬,爬!给我爬啊!先登有重赏啊!先登就可以回家了!”  喊得是撕心裂肺!  却是北城,米擒真野也在大喊:“上,快上!”  刚刚赶来的狄谘,提着一柄大刀正在督战,打马左右:“往前,往前,慢一步,爷爷的刀可不认人的!”  前呼后拥,前挤后推!声东击西,无数长梯都挂满了人。  土丘之上的沈括,也喊得撕心裂肺:“打,打中间的大道,打那大道!不要让援军往北!”  大同大城,很麻烦,南北六七里之遥,来去支援之人,刚跑过来,又得跑过去,一旦道路被封锁,还得左右绕道,甚至翻墙过屋。  若是从城墙之上直接运动,从南到北十几里之远。  奈何城中,守城之人实在太多,不仅军队士卒,还有无数青壮。  保家卫国,终归是件神圣的事情,懦弱的人很多,愿意为之奋斗的人也不会少。  狄谘依旧在驱赶党项人冲锋,甚至刀下也砍了好几个逡巡不前的党项人,但那城池依旧坚挺。  将台之上,狄咏微微抬手,轻轻一放:“鸣金!”  攻城气势已衰,久战无益,狄咏也没有侥幸的心理,靠着装备不好的党项人就能把大同打下来?  不太可能!  明日继续。  明日继续声东击西,然后……接一个声东击西!  佯攻南城,主攻北城,然后,再真正主攻南城!  没啥,就是他妈人多!  明天,真正的攻城主力,装备精良的静塞军!还带正儿八经的攻城器械,最后在南城冲锋一波,看看效果!  也不侥幸,攻城之战,打上几天正常,打上三四个月,七八个月,那也不在少数!  诸军陆续回营,只留几队骑兵在城外各方向巡视。  埋锅造饭。 中军大帐,众将济济一堂,拓跋谅祚心都跳到嗓子眼了,他知道自己又要挨打。  却见狄咏开口:“今日诸军用命,虽然未克,但也尽心尽力,有赏,酒不能喝了,肉食都有!”  拓跋谅祚心下一松,再看狄咏,当真觉得感激不尽。  米擒真野先开口:“拜谢相公体恤!”  拓跋谅祚也连忙起身行礼:“拜谢相公体恤!”  “好了,伤兵要治,吩咐医吏,不可懈怠,皆是同袍,要竭尽全力,能多救一人,就要多救一人!往后啊,你们,都听着,党项人,也是你我同袍,不可歧视!”狄咏今日,菩萨附体了。  拓跋谅祚……也不知为何,当真有一种感动不已的油然而生,几欲落泪,口中也道:“拜谢相公大恩!”  狄咏还温柔和煦地笑了笑:“都是你今日做得好,得某信任!此番待得克城,你也有功,定有封赏!”  拓跋谅祚已然伏地叩拜:“学生此生,定为我大宋百死无悔!愿生生世世生中国!”  这话啊,真假,都无妨,几分有真,几分有假,都可能。  狄咏只当自己都信了,笑道:“嗯,不错,经此一战啊,党项皆可荣归故里,休养生息,世世代代可为我大宋戍边,再不起疑!你作为拓跋之后,也可归家!”  “拜谢相公,拜谢相公!拜谢相公!”三个响头,咚咚叩地!拓跋谅祚,仿佛觉得人生都敞亮了,世界都开阔了!光明就在头前,手一伸,就要抓到了。  却是那米擒真野,微微皱眉……心中在想,这事,怕是没这么简单。  “起来吧!”狄咏一挥手,然后掏出自己的小册子:“明日作战计划,诸位静听!黄常,你也记录,到时候好让诸军将誊抄,各自带回。”  满场所有人目光一正,面色一凛,开始静听,黄常舔笔。  此时大同城内,到处都是哀嚎之人,到处都是救治伤员的人在奔走,还有那抬尸体的人。  这火炮,真凶!哪怕是实心弹丸,但凡 打在人群,皆是死伤一片。  大同,也是几代人没见过战争的地方。  小孩躲在屋内,大人们不准他们走动。  大人们站在屋外,看着到处的血肉,呆呆愣愣,连连作呕。  士卒们灰头土脸,却又大汗淋漓,喘着粗气,疲惫不堪,哪里方便,就在哪里席地而坐,喝几口水,吃几口面饼,双眼无神。  昨日,那些喊着要上城杀敌的富贵公子哥们,此时再也没有人喊着要上城头了!  这城池的气氛,变了!  本是那义愤填膺激动不已,此时此刻,萧瑟一片。  要问,死伤真的很多吗?其实不然,与城池内的人口相比,真不多。  但这些死伤,能让城内绝大多数人都亲眼看到,什么是惨死,什么是重伤……  第二天!  大早!  城外号叫又起。  队列又在排!  城内的军将在喊:“不要都上城头,城头之上只要岗哨即可!都在墙角等着。”  有经验了!  防守方的这种经验,会延续很多年,直到二战,面对火炮,依旧是这种经验,阵地不留多人,只留岗哨,炮击过后,才入阵地!  狄咏依旧稳坐将台,闭目养神!  人命!继续堆。  还没开始……  狄咏看了一眼李宪,今天早上刚刚赶到的李宪。  李宪立马会意,转身与身后随从说:“快快快,相公要听曲!”  也就李宪懂得!  李宪甚至在夏州城楼里……梁辛初那件事,他就在不远!  李宪也从太原带来一班子人来,属于先见之明,也是一个宦官的能力所在。  只是这一班子人,一个个面色煞白,这是哪里?这是战场!  李宪上前去问:“相公,点什么曲子?”  “秦王破阵乐!”狄咏轻声。  将台之上,狄咏座椅之后,李宪在喊:“秦王破阵乐,好好奏,莫要心慌,怕什么?这位是小狄相公,小狄相公万夫莫当之勇,百战百胜!远处那城池里的辽人,不过土鸡瓦狗,不值一提!”  咚锵……叮叮……乐音在起。 第734章 知道知道,一定站起来 狄咏,闭目,微微晃着头,手打着拍子。  他心里其实……难受。  需要舒缓。  乐音奏得不佳,但在一般水平之上。  种愕在北城,折克行在南城,狄谘也在南城督战……  拓跋谅祚依旧攻南城,米擒真野依旧攻北城。  黄常被狄咏安排到沈括那里去了,让他去体会一下炮兵。  将台之上,没什么人。  鼓声在响。  火炮在响!  乐音也在奏,其实听不太清!  狄咏忽然发问:“李宪啊,你说……某此番回京,当选个什么爵位?”  过于嘈杂,李宪没听清,连忙上前几步,躬身附耳:“相公恕罪,奴未听清!”  “秦王,怎么样?”狄咏问道。  “嗯?”李宪没懂。  “某出身西北,也起于西北,秦王,当是应该的!”狄咏只顾自己说。  李宪这回明白过来了,答道:“秦王甚好,相公本就是秦国公,若再得功勋进爵,当是秦王!”  “要不,还是一步一步来,当先是郡王,秦王再等等?如此,朝野皆无言也!”狄咏又问。  “郡王……也可,郡王其实更佳,如此,言官们当是说不出什么话语的!”李宪也并非一味谄媚,他有自己心中的思虑。  “嗯,你说得对,选个名。”狄咏问着。  “渭南郡王,相公,如何?此秦王一系,可为未来秦王铺垫!”李宪真是成熟了。  狄咏点头:“那就渭南郡王!此事啊,你回宫了,与太后去说。”  “奴知道该如何办!”李宪点着头,这事情要有一个开口提出的人,不能真是狄咏自己给自己封,太后开口,朝臣商议,然后定夺。  李宪此番回去,就是宫中总管大太监,由他去太后面前提醒一语就可以了,这话该怎么说,也是门道。  当然,太后若是自己先说了,最好不过。  “把乐伎都撤了去吧……某心安定了……”狄咏摆摆手。  李宪也往后挥挥手。  李宪忽然主动开口说话:“相公,此时,开战的消息当是差不多要到汴京了,是不是召集那些以往合作的商户来太原?教他们运送 一些粮草来,到时候发卖战利品给他们?这辽人西京可富!”  “嗯,此事你提醒得正是时候,着你去办!”狄咏点着头,又稍稍抬头,看前方战况,开口:“二通鼓!”  令兵就去。  李宪又道:“相公,此番战利,可还像以往那般造册?”  这话很有意思,上次大战,狄咏隐下了几百万贯战利之钱,甚至这一仗,有一部分还在用那时候得来的钱。  李宪的意思是,这次战利所得,是不是还像头前一样隐下来。  狄咏却摇摇头:“不必,到时候尽数与三司交接。”  如今不一样了,狄咏自己当家做主了,朝廷的钱,他想怎么花就怎么花,不用在做这种事情了。  “奴明白!”李宪点着头,却给狄咏想到了一个问题:“相公,此番克城之后,得利过甚,尽数与三司,怕是不免有人也会想,上一次灭国之事,是否也有如此暴利,到时候有人拿此攻讦相公,怕是不美。”  这回打仗发财了,上次打仗那肯定也发财,上次的财没交给朝廷,是不是你狄咏贪污了?  狄咏笑了笑:“党项穷,得利极少!连抚恤都不够发,还要安置屯垦之民,哪里来的钱?”  “是极是极,党项贫瘠,岂能与辽人相比!”李宪明白了。  “你啊,还要多读书,正儿八经读点书,往后可当官!”狄咏鼓励了一下李宪,这个“可当官”,不是官职头衔,是真正为官一任的意思,正儿八经的朝堂官员。  李宪激动不已:“奴回京了,一定寻个先生,好好读书,好好进学!若是相公有暇愿考教,奴一定不让相公失望!”  “好,便等着考教你!”狄咏是很不歧视太监,历史上是有臭名昭著的太监,但也有千古流芳的太监。  人,分好坏。不是人的某种身份注定了好坏。  城墙之上,争夺激烈,有了之前狄咏的肯定与夸赞,以及归家的期盼,那拓跋谅祚,今天不知为何,就觉得浑身充满了力量。  昨日是因为惧怕而奋勇,今日是自己就觉得应该奋勇。  南城那残 垣断壁之上,上演着反复争夺的戏码,因为今日不同,今日有了攻城的大器械,云梯车就有十几架,也因为今日,辽人士气远远不如昨日。  还因为从前天晚上到今天,这炮是没完没了的打,打在人心上,就是个惶恐不安。但凡这火炮不能这么看起来无穷无尽,辽人士气当也不至于此。  狄咏看了一会,慢慢站起身,喃喃自语,又似发问:“今日要克城乎?”  李宪是聆听之人,随时回答话语:“以此局势,静塞未出,厮杀已然在城墙之上,怕是真要克城!若是两日就克如此坚城,那真是太好不过!怕就怕……党项力竭,后继乏力!”  “三鼓!”狄咏一声大喊!他本不侥幸,局势却比想象要好,声东击西的步骤都提前了。  还真如李宪这个年轻的老战阵所言,怕就怕党项后继乏力。  三鼓一起,四面猛攻,北城米擒真野尤甚。  南城,折克行已经在准备了,今日,他麾下人马,要压上。  李云龙目光已经只在城墙,寻找薄弱之处,只待出击,便带领麾下直奔那里。  狄谏舔着嘴唇,心中紧张,却不表现,只口中在说:“云龙兄,那长梯好爬吗?”  “你只管爬就是!”李云龙此时此刻,哪里有心思闲谈。  梁彦深正在不断深呼吸,时不时揉搓一下手掌,手掌里都是汗水,还没地方可以擦!  李云龙还是回头嘱咐一语:“若是从长梯上掉下来了,不要在地上,哪怕手脚断了,也立马撑着站起来,最好用兵器撑着站起来!”  “这是为何?”狄谏还问。  “你站起来才不会被同袍踩踏,知道了吗?站起来了,同袍也才好扶你,也好将你拖拽往后!站起来后,你只管喊自己哪里断了,让旁人知晓。”李云龙经验之谈!他兴许也担忧小狄相公亲弟弟在自己军中战死了!  “哦,好,知晓了!”狄谏点着头。  梁彦深也在点头:“知道知道,一定站起来!”  梁彦深心中,其实还有一个疑问,万一无论如何也站不起来,该怎么办? 第735章《讨契丹檄文》 汴京!  朝堂一片肃静!  其实都是惊呆了!  太原的消息回来了,小狄相公竟然……竟然……兵犯辽国!  这……是神经病发作了?被文彦博传染到了疯病?  静默了片刻……  御史范纯仁与狄咏关系极好,此时却出言:“小狄相公这是……这是……为何啊?此乃背盟啊,天下之人不齿也!”  御史吕大防更是开口说道:“实不该,实不该与小狄相公便宜行事之权啊,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收场!”  太后扶着额头,她是懵的,还问:“是不是消息有误啊……”  欧阳修急得团团转,消息自是他第一个带到朝堂的,他也想着消息有误,却又岂能有误?只得开口:“兴许……子道……有奇谋!”  皇帝发飙了:“奇谋?这算什么奇谋?宋辽兄弟之国也,几十年不曾有战事,这般局面,是先人鏖战二十余年才得到的,死伤何其多?被那狄子道一朝给毁了!”  皇帝是真纳闷,他以为狄咏要卖国!哪里想到,狄咏不但不卖国,还这么刚!直接与辽人打起来了!  富弼看向曾公亮,曾公亮看向富弼。  显然,不是绝大多数人,而是所有人,其实都接受了如今这般的天下格局,打心底里接受了。  因为与辽国打仗,太难了!  不打仗,日子可太好过了!  是个正常人,都知道应该怎么选择。  欧阳修也无法,拳头打在手掌上,暗暗说了一句:“当真……当真是乱来!”  唯有老富弼问了一句:“可知……可知战况如何啊?”  “哦,战况啊……嗯……说是连克三城,大军往大同去了!”欧阳修答着。  “多少兵马啊?”富弼又问。  “说是十七万余,其中党项十万!”欧阳修又答。  “十七万……能克大同吗?”富弼还问,老外交官了,天下局势,有一定的见解,立马抓住了重点。  “这……”欧阳修答不上来。  曾公亮也追问一语:“可知大同有多少兵马啊?”  这个问题,倒是简单,因为大同兵马,是个常数,几十年来都没什么变化的常数,但欧阳修不知道,平常没关注,连忙去问孙沔:“孙枢密,大同有多少兵马?”  “三四万!”  富弼答了一语:“兴许能克,兴许能克……大同!”  好似自我安慰,意思大概是最好能克!  皇帝生气了:“克得大同有何用?他狄咏还能打破燕京城,打破临潢府不成?”  意思很简单,拿一个城池有什么意义?除非狄咏能把辽国给灭了,不然这般战争岂有休止之日? 富弼定了定神,深吸一口气,解释:“陛下,能克大同,局势还有回旋之余地,还有和谈之余地,若不克大同,才是麻烦的事情……”  “这是何道理?”皇帝赵曙,还没有转过弯来。  富弼又道:“老臣大概猜到了小狄相公心中所谋,大概就是大同了!陛下要小狄相公不能失地,不能给钱,不能丢家国之脸面,便是逼着小狄相公如此去做。小狄相公所想,所谋有二,其一,便是想速战速决,攻克大同,守住大同。以此为筹码,与辽人和谈,便可解辽人先陈兵逼迫之围。其二,小狄相公也是想一劳永逸,只待此番战事一开,往后,辽人便再也不会做这般陈兵边境耀武扬威之举了!”  富弼对辽人陈兵要挟之事,真是太有体会了,上次这种事,他就是出使辽国赔款的人,与此时狄咏,或多或少,有感同身受。  欧阳修闻言一想,立马说道:“对对,是这个道理,当真是这个道理!若得大同,辽人夺不回去,便可和谈!以大同为筹码,再订盟约!往后啊,辽人便再也不会行这般陈兵边境要挟之举了!”  有一句话,叫作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不论是富弼,还是欧阳修,此时此刻,都是这般心态,事已至此了,还能怎么办?  只能擦屁股了!  但富弼也真猜到了狄咏所想,真给狄咏解释。虽然狄咏开战这件事不对,但狄咏这个谋划,还是高明的!  怕就怕狄咏攻克不了大同!  皇帝果然问:“这么说,他狄咏背盟出兵,还做得对了?那要是他攻克不了大同那般坚城,战败而退,辽人大军蜂拥而来,如何是好?啊?你们说,如何是好?到时候岂不真要割地赔款?”  这话也有道理……  欧阳修心中焦虑万分,却还是说道:“子道用兵,向来神勇,诸位都是知道的,子道用兵,神勇非常!”  “辽岂是党项能比?”皇帝又问,这回机会,可当真是好,重掌大权,兴许就在这回了。  太后头疼不已,她是英武,但也没有英武到这个地步,拿国运去赌!就算富弼与欧阳修再如何说,此时朝堂百官面前,狄咏都是在赌!  曾公亮终于又开了口:“小狄相公之谋,不可常理待之,老臣虽与小狄相公共事不算长久,但小狄相公在政事堂,从来处事沉稳,小狄相公定然是在太原察得辽人漏洞,才会如此仓促起兵而去……”  都是安慰话,既安慰别人,也安慰自己。更是心中期盼,希望狄咏如话语所言。  不是富弼、曾公亮 、欧阳修要如此帮狄咏,而是大家都不能接受失败的结果,只愿狄咏能成功。  都是老家伙了,处事无数,经验丰富。都知道,此时此刻,去喷狄咏,怪罪狄咏,毫无意义,更不利于人心安定。  只能这么去给狄咏擦屁股,不论心中或多或少对这件事有怪罪,也不必说出口。埋怨解决不了问题,安定人心才是最重要的,方寸不能乱!  这朝堂,就是这么被狄咏绑架的!  众人几言几语之后,朝堂上果然安定了不少,连太后都回过神来了,说道:“如今,该当如何啊?朝堂上下,该当如何啊?”  富弼想得一想,连忙说道:“告知天下,告知天下,让天下人都知道,与辽开战,乃太后陛下,朝堂上下,忍无可忍之决策,不可归结与狄相公一人!”  皇帝很是不解:“为何要这般?本就是他狄咏一人所为,缘何成了上下一心如此?”  富弼真头疼,这个皇帝,让人头疼,他真不知道这皇帝心中都在想什么,也只得解释:“陛下,此时此刻,一定要让辽人知晓,如此大战,我大宋早已上下一心,团结一致,敢打敢战!如此才能让辽人投鼠忌器,有顾忌!若是让辽人知晓此乃小狄相公一人所为,辽人必然以为小狄相公支撑不得长久啊……此乃攻心之策,有利将来和谈。”  老外交官,真有点水平!  曾公亮也说:“陛下,正是此理。辽人若是以为我大宋上下一心开此大战,便也要多忌惮几分,来日和谈,就多几分主动!若是辽人以为小狄相公一人开战,朝堂并不支持,不利于战事啊,更不利于和谈!”  聪明队友,很重要。队友是狄咏自己选的!也是狄咏自己亲手绑架的!  也不知皇帝理解这个道理没有,皇帝只是一脸愤愤不平。  太后连忙说道:“就依此法,就依此法,中书门下,选文笔最佳者,草拟檄文,讨契丹檄文!”  富弼左右一看,要说文章文笔,哪里跑得脱欧阳修,立马开口:“欧阳相公,我等一起商议措辞,你来执笔,来来来,赶紧写!就在大殿写!要痛陈辽人历来欺人太甚,忍无可忍……要说辽人出兵先围雄州,大骂辽人背盟弃义……还要把昔日那些边境争吵也加进去……咱们是受害之人,咱们受害,就这么写……最后还要写……燕云乃中国故土,对对,是这个道理!辽人窃居百年,竟还包藏祸心,窥伺神州……笔墨呢,快来!”  欧阳修连连点头,左右在看,等那宦官把笔墨纸砚赶紧拿来! 第736章 说好了,我先爬 檄文,要传遍天下的东西,甚至要传到辽国去,官方渠道送过去。  第一时间看到檄文的,要属汴京人,东华门外,张榜在贴,汴京城内,到处在贴!  檄文之下,来往百姓不得片刻就围得水泄不通。  也是这消息实在太惊人了!  有识字者,自然主动在朗读!  旁边之人,听得是义愤填膺!  “兵围雄州……岂有此理,还窥伺神州,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当真气煞人也!”  “我大宋如今,南服大理,北灭党项,这些辽狗,还以为我宋人还欺负不成?小狄相公何许人也?能让他们欺辱了!啊!岂有此理!”  “这些辽国,最不做人事了,上次,先帝之时,与党项苦战,这些辽狗就趁虚而入,也围了雄州,要我大宋割地赔款,先帝无奈,派富老相公出使,把岁币翻倍与他,才肯罢休,此番又来,小狄相公可不与他好脸面!”  “打,打就打!小狄相公上阵,没有输的道理!”  路边停了一辆车,其中之人也在听榜文,却是开口:“我家小儿啊,我家小儿在军中啊……说是去上讲武学堂,这回好,真打起来了,岂不都上阵去了?这可怎么办啊这可!”  但这话语,只敢小声,自己说给自己听。  却听车外,依旧是义愤填膺之言:“这回小狄相公要给点教训让辽人知晓知晓了,往后,看他辽人还敢不敢如此张扬跋扈!”  “上一战,打个澶渊之盟,却还是我大宋吃亏了。这一战,便是打个百年和平,再不吃亏!”  “天朝上国,便是如此!汉唐之威也!”  “打死他们,打死这些辽狗!直娘贼,若是小狄相公缺了钱粮,老子愿意出十贯!”  “老子出二十贯!”  “我出二百钱!打到辽人彻底服软为止!”  “老子……他娘的,在这汴京也无趣,老子去太原投军打辽人去!”  “兄台,真好汉!你若愿去投军,我与你做盘缠!”  “说走就走,老子现在就去,街面有我一帮兄弟,我都带去,不要你的盘缠,些许盘缠不在话下!老子是要去建功立业!”  “好,好!不要盘缠也罢,兄台,你只管去招呼兄弟,我在此处酒楼为你们设宴一席,算是壮行!”  “你只待等着,爷们去去就来!这顿酒,吃你的!还要你们都记住我的名字,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老子叫吴亮,死了你们传我的名,活了,带功勋回来,还在这里吃酒!”  “好,受我一拜!”  “好,好好!”  拳拳之心,皆是百姓,皆是同胞。要是狄咏在此听见,必也感动,觉得自己的那些追 求,那些理想,都值得!  大同!  南城外!  李云龙不断回头看,不断回头看!  将台左侧,有一根光秃秃的高高木杆,那木杆若是升起了一面硕大的蓝色大旗,便是他冲锋陷阵之时!  他急,急不可待。  那杆旗,却就是不升起来。  李云龙焦躁不已:“相公是不是给忘了?”  蓝旗之事,李云龙军中上下皆知,梁彦深已然是口干舌燥,却说道:“不急不急,小狄相公必是在定夺时机!”  “哎呀,相公啊,还等什么啊!”李云龙急得在原地打转。  “不急不急……”梁彦深也回头盯着看!  他一身铁甲,头盔终于换了个合适的,腰间挂着刀,一手扶着大木盾,汗如雨下!  李云龙又去看前方,他盯了许久的城墙薄弱之处,注视着城头上敌人一举一动,生怕有大批敌军去补充那一处薄弱……  “升旗了!升旗了!”狄谏一声呼喊。  李云龙头也不回:“冲啊!随我冲!把党项人都赶到一边去!不教他们挡路!”  铁甲,咔咔咔咔咔咔!  梁彦深,扛着大木盾,吭哧吭哧在跑,感觉木盾好重,似乎扛不动,似乎也跑不动,但就是飞速在跑!  狄谏在旁边,还喊:“彦深啊,你把木盾挡我前面啊,防住城头的箭矢滚石,到得城下,我先爬,你再上……”  “好好好……”梁彦深甚至都没听清楚狄谏具体话语,便连声答好。不是话语不清晰,而是梁彦深听不清。  将台那边,狄咏已经站起来了,在将台边缘,下意识来回踱步。  李宪感受到了狄咏的焦虑,问了一语:“相公,要不要再奏一曲?”  狄咏摆摆手:“不必不必!”  狄咏焦虑很多,不仅是战争局势,还有三个弟弟……真若死一个两个,回去老娘面前,还真不好交代。  李宪听得狄咏语气,立马不说话了,知道此时此刻,自己不必多言。  铁甲丛,移动极快,快速接近城墙,倒塌的长梯被扶起,挂死的长梯上爬满了人。  李云龙是一马当先,梁彦深也把插了几支羽箭的木盾一扔,跟着就爬。  你问梁彦深此时此刻想什么呢?  他什么都没想,也来不及想,也容不得想!也没有不爬的道理,身后挤满了人,他若不爬,身后就堵得一大堆,身前李云龙爬上去了,也孤立无援。  却是狄谏一个扒拉:“说好了,我先爬!”  狄谏一跃而起,就抓住了头上的梯子,梁彦深接着又爬!  狄咏视野里,也不知哪个是自己的弟弟,就看得无数的长梯上挂满了人,如蚂蚁一般一串一串,许多云梯车都在冒 火,浓烟滚滚!  李云龙已然接近垛口,其实也没什么垛口了,却见城头之上,一杆长枪捅刺而下。  李云龙顺手一拿,竟是握住了枪刃身后的几寸木杆,当真眼疾手快,顺势一拉!  城头之人一个趔趄,差点被李云龙拉扯掉落,却是身形定住之后,也奋力拉扯!  拉扯之间,两人皆是有力,竟是个僵持局势。  李云龙大呼:“捅他捅他!”  身后狄谏,手持一丈多长的长枪,却只能单手,连忙竖起来去捅城头那人。  “捅他的手,捅他的手啊!”李云龙奋力呼喊!  狄谏大急,他实在年少,一只手,把控不住竖起来的那长枪,回头一喊:“彦深,你单手撑着我后背!”  却也不管梁彦深听没听见,狄谏另外一只手从长梯放开,身形已经向后了,双手去抓长枪尾部。  好在,梁彦深伸出一只手往上,定住了狄谏的躯干,李云龙奋力在拉。  尽量把城头那人往外拉,狄谏长枪在两只手的掌控下,终于有了准头,直往城头那人的手臂捅去。  不等狄谏枪刃捅到,城头那人已然松手往后去躲!  李云龙连忙把长枪一扔,奋力往上在爬,一抬头,他已经几步爬上去了,腰刀在手,目光如狼,左右一看,往前高高跃起,长刀挥过头顶,奋力劈砍而下,当面砍杀一个双手无兵刃,站在低头抱大石之人。  狄谏随后也到,手持长枪在后,奋力挥舞,不是杀人,是在赶人,把李云龙右侧扑过来的那人逼退两步。  李云龙一边继续劈砍,一边口中吩咐:“我在左,狄谏居中捅刺,彦深你右!”  城头上,很多人,需要再悍勇几番,砍杀出一个空间,让后续之人源源不断上来!  这是配合,李云龙与梁彦深提刀,是近战。狄谏居中,长枪,是支援!  梁彦深脑袋全空,呆愣愣转向右边,右边已然扑来一人,梁彦深也没什么深厚武艺,也没杀过人,他唯一会的,就是与李云龙那般,举刀奋力去劈!  叮当两声,梁彦深肩膀火花四溅,对面那人头盔也是火花四溅,重甲,双方都有重甲。  狄谏长枪也来,从梁彦深身侧捅刺而出,长枪并未破甲,却把那人捅得个人仰马翻。  梁彦深的刀再次高高举起,重重劈下,迎面就去,就是面门!  杀人了!  梁彦深杀人了!  甚至刀卡在面门骨骼之中,卡在下颌牙齿之下,竟是拔不出来!  好在地上不远,随手捡起了另外一柄刀,这不需要思考,这是本能!  “梁书记,我来帮你!”上来了,又有人上来了!  源源不断,有人上来了! 第737章 天下大同 杀人了,梁彦深这辈子第一次杀人,他上次正儿八经的杀生,还是在讲武学堂被逼着杀了一头猪……  然后,他就杀人了!  要说梁彦深有多么勇武,如李云龙那般凶悍……显然不至于。  要说梁彦深有一些懦弱,也有道理,比如他自己从未主动想要真的要为国家上阵杀敌,也没主动想过要当兵,甚至在讲武学堂也想过要陶醉!  但真要说他如何懦弱,也不至于,因为他如今真的在干这件事。  这就是人,大多数普通人的成长之路,更多来自外在环境,而非自身的升华,说难听一点,也可以用“被逼无奈”这个词!  但被逼无奈,并非一个贬义,人不论出于何种原因,只要他做到了,他就是成功的!  城头之上,狄谏在杀敌,狄譓、狄说也在杀敌,梁彦深在杀敌。  还有许多讲武学堂里的士子,如今都处在这尸山血海里!  有人杀敌,有人已经被杀,甚至都不知道死在了何处,甚至尸体都已面目全非!  大同城,眼看就要破了……  原因很简单,宋军人数实在太多,但凡城防上有一个突破口让宋人真的冲进去了,辽人再想把宋人从城池里赶出来,就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很意外,狄咏很意外,他本以为这场大同攻防战,怎么也要持续个四五天七八天!  没想到,两天!  有些事啊,多想一些,就能想通!  就如金人为何摧枯拉朽一般把硕大的大辽帝国给灭了?  也如金人为何那么简单就在大宋汴京城把两个皇帝都抓走了?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就是今日大同之战的如此出人意料的答案里。  究其根本!  因为这个世界,出现了异类!  金人是不同于辽宋的异类。  狄咏,也是不同于辽宋的异类!  他们,换了游戏规则!  金人与狄咏,有一个很明显的共同点,金人崇尚武力,崇尚暴力,尚武!或者说他们本就野蛮,基因里就带着这些。  狄咏,更是一个打自内心里就对战 争有喜好的人,这是他思想里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尚武好战!  且,不讲武德!  字面意思的不讲武德,没有丝毫戏谑之意。  将台之上,李宪激动不已:“冲上去了,静塞军冲上去了!相公,相公!静塞先登啊!”  静塞军,有其字面意义,静,字面意思很简单,就是安静,塞,边塞。这里可以理解为让边塞安静,让边塞再也没有烽火狼烟,再也没有金铁鼓声。  这是一个美好的祝愿。  什么宁夏、辽宁、保定、保安等等这些名字,都是一个意义。  但大同这个地名,有些不一样。  就如狄咏听得李宪之语,唏嘘说道:“大同好啊!大同这个地方好,这个地名更好!”  “还请相公解惑!”李宪这种人,聪明就聪明在这里,他知道狄咏有话要说,甚至知道狄咏要说一些什么话语,但他还是垫了一句话,让狄咏好继续说下去。  “大同,圣人云,天下大同,其实啊,此名啊,虽然起于唐,但真以大同为此地正名,乃辽人也,辽人改此地为大同,何以?圣人云,天下大同,辽人学儒,真学到骨子里了!”狄咏是真唏嘘。  儒家思想里的精髓之一,就是天下大同,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愿天下人,有一样的理想,一样的追求,一样的价值观、道德观,乃至,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能相通。  换句时髦的话说,叫作“人类命运共同体”。  辽人把这个地方改名大同,其实也是辽国国内的各民族政策的写照,也是如今辽国能比较成功的统御包括汉人在内的各民族的原因所在。  李宪知道狄咏有一个习惯,比如喜欢改地名,把善阐府改成昆明,把兴庆府改成宁夏,把河西四郡,都恢复了汉朝古名,却是听得狄咏一番言语之后,便说:“相公之意是……此地往后,可还叫大同,不必更改……”  狄咏笑了笑,回头看向李宪:“你这小子啊,越发聪慧了!”  却是狄咏也没忘记了正事 ,吩咐:“传令神机营,一刻之后,炮停!”  这个节奏下去,大军就要进去了,与城内敌人犬牙交错,这炮就不能再开了,容易误伤自己人,也要节约一点火药弹丸了,得为之后的防御战做打算。  战争才刚刚开始,之后辽人反扑才是重中之重。  自有令兵去飞奔。  李宪问了一语:“相公,待得战事稍稍停歇了,要不要派人去打探一下几位小郎君……”  什么几位小郎君?  自然就是狄譓、狄说、狄谏三人的情况,就是看看他们有没有战死,有没有负伤之类的事情。  李宪这般的人,真是宦官的天花板!  狄咏摇着头:“不必了,生为狄家子,生死为国,皆是命数!”  李宪答着:“相公实乃天下人之楷模!这般事,奴一定要为相公传遍汴京,传遍天下!”  狄咏不置可否,不说话。  李宪知道自己找对方向了,这件事得认真当回事去做。  但宦官天花板的能力,还不止于此。  就看李宪转头下得将台,就去找亲卫营指挥使牛勇,附耳交代几句,牛勇又与几个军将交代几句,几十骑就奔出去了。  领导说不必了,但李宪还是去做了,还是差人去打探一下几位小公子的情况。  领导要是事后生气怎么办?  怎么会生气了,生气,那证明李宪技术不行。  厮杀还在继续,无数的党项人与宋人,说错了,应该是无数的宋人都在往城墙上涌。  城墙上的厮杀,几乎一边倒的局势。  一边是那几经战阵、气势如虹的静塞精锐,一边是几十年都没看过战争长什么样子的辽国守军,只要有面对面厮杀机会,瞬间就能分出高低。  甚至,城内的守军,以战斗力而言,连甲胄不整的党项人都比不过。  但也不是说辽军战斗力就真的如此低下,北枢密院的辽军,那就不是南枢密院的辽军可比。  这也就好比此时此刻的大宋,福建广东的军队,以初始战斗力而言,肯定比不上西北陕西的军队。 第738章 散官暂定昭武校尉 太阳慢慢西去,战争从上午一直持续到了傍晚,依旧还在继续。  城池早已破了,但并不代表战斗结束了。  狄咏上了马,在亲卫营的簇拥下,开始往大同城去。  城内,其实很安静,除了远方时不时传来的一些厮杀声之外,很安静!  街道上没有一个人,百姓都躲在家里不出来。  地上躺着许多尸体……  狄咏的马匹踩在城道的青石板上,哒哒作响。  道路两旁的房屋,倒塌的不少,更多的还是完好无损的,这个时代的火炮,威力上,还是差了一筹。  这座城池,与宋的城池,其实看不出什么区别,都是汉字,都是汉人。  乃至走进残破的府衙里,各处的标识,也与宋的衙门区别不大,连管理体系,官吏体系,都大同小异。  “让沈括带着神机营入城吧,把火炮吊运到城墙上去!”狄咏吩咐着。  令兵又走!  李宪终于找到机会开口了:“相公,喜事啊……”  “嗯?”狄咏转头,其实心情不好,满地尸首,看着怎么都心情好不起来,因为他是心善之人,但他也是心硬之人。  “刚才入城之时,有人来说,三位郎君,都挺好,就是六郎受了点伤,右手臂被钝器击打,骨折了……但六郎也功勋卓著,可评先登,人头四个!”李宪这天花板的本事就在这里。  狄咏微微在笑,忍不住的笑……  李宪知道自己又做对了一件事,再说:“四郎没有人头入账,却都说他勇猛非常,身先士卒,只是入城慢了,此时此刻正在各处搜剿残敌,五郎人头有一个!”  狄咏说话了:“狄家子,不失脸面,倒也欣慰!”  李宪点着头。  却听狄咏又道:“狄谏先登之功,就不要说了,那是李云龙的,他最多算个从属之功。”  李宪却道:“六郎,当真先登!”  李宪大概是觉得狄咏这般,实在有些委屈了自家兄弟。  “不予,只待往后再有功勋,一并赏赐!”狄咏答 着。  这是有考虑的。  不外乎两种情况,一种情况,狄谏得了这先登之功,虽然实至名归,但因为身份原因,不免有人不信,这么多军队在此,这么多士子在此,人心就是这么回事,只以为狄咏给自家弟弟开后门了。  另外一种情况,那就是狄谏明明有这先登之功,就是不赏,那么许多亲眼目睹之人,都会给狄谏鸣冤叫屈,四处去说,说狄谏的委屈。  甚至李云龙这般大嘴巴还会头铁为狄谏来找狄咏要!  那……这就能取信于人,便是人人都知道狄谏先登了,偏偏不得封赏。  下次再立功,给个重赏,人人都会觉得应该!  乃至,从此之后,狄谏若是平步青云,旁人心里也觉得可以接受,这是人心的惯性。  这也是人心的细微与细致!  这份人心,在军中很重要,来日回京的时候,也很重要。  但李宪又问了一个问题:“相公,还听闻,梁家子也在先登之列,既是六郎不赏,那梁家子呢?”  “梁家子?梁彦深?”狄咏还有些意外。  “正是此人!”李宪答着。  “他当真先登?那得重赏,待得城内局势鼎定,先赏钱财千贯,再官升三级,为李云龙座下第一书记官!散官暂定……昭武校尉!”狄咏很惊喜,很高兴。  “昭武校尉?”李宪有些目瞪口呆,直上六品啊……那真是李云龙麾下官职最高的了。  李宪不知狄咏那些弯弯绕,真是替狄谏有些……委屈。  狄咏高兴非常,一为梁彦深高兴,有一种发掘人才的喜悦。二为这件事的对比高兴,狄谏与梁彦深同为先登,狄谏毛都没有,梁彦深已然六品,这个对比之下,狄谏之委屈,比窦娥还窦娥。  李云龙怕是要闹翻天!  闹!  挺好!  最好啊,到时候给李云龙来几个军棍!  如此……李云龙与狄谏,往后,那就是真正过命交情,兄弟情深,从此生死一命了。  这就是人际关系!  这就是狄咏 这般身居高位之人的……真正手段!  若是老富弼在这里,必然能一眼看穿,哪里有自家人不疼爱自家人的?这就是人生经验,比如富弼疼爱女婿冯京,也是这个套路。  说起来,冯京与狄咏的交好,那几乎是富弼一手促成的!  李宪却还没到看穿的段位,心中憋着那些要给狄谏说的话,憋得难受,却又不能再说了。  大同城,慢慢入了夜。  大街小巷,皆是巡逻的军汉。  沈括正在忙,要制作一些巨大的吊臂,把火炮吊到城墙之上。  沈括也在吐,一边画着图纸,一边在吐!  他也算杀人无数了!  但其实他,从未见过自己亲手杀的人。  直到入城之后,他看到了自己亲手杀的人,胃里的酸水都吐出来了,却还得工作。  十几万大军,此时尽皆入城,各营各军都在清点人数。  倒也不是说城外的大营就舍弃了,接下来的守城之战,那大营还要用,静塞军大部分,以及一部分党项骑兵,都是要留在城外的,并不入城。  城内府衙已经千疮百孔,狄咏住在一户党项贵族的大宅子里,至于党项主人哪里去了,狄咏也懒得管。  大厅之内,来来往往的军汉与文官。  城池虽然攻打下来了,事情还有很多,比如修缮城垛,比如拿着府衙户籍资料统计城内百姓人丁,比如……  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搞钱!  府库自然不用说,早已在清点。  还得搞钱,民族团结的事情,暂时不想,待得什么时候辽国真正没了,才会开始考虑这件事。  大同城内,但凡非汉人的财产,先抢一波,手段随意,狄咏只看结果。  然后就轮到汉人了,官宦人家,抢!  家中有人为辽国官府卖命,参与作战的……抢!  平头穷苦百姓,那就算了,这得拉拢,出安民告示,派工作组挨家挨户宣讲我大宋政策!  乃至,发动百姓为大宋出人出力!  一家人,血脉同胞,岂能不好好善待? 第739章 也好垫一下肚子 工作不断安排。  狄咏彻夜未眠。  梁辛初也彻夜未眠,时不时给狄咏带些茶水吃食点心,也时不时在众多军将官员面前露脸。  这姑娘……真是聪明!  每每有军将官员与狄咏谈事,她都要问候几语:“李将军,作战辛苦,此番半夜还在忙碌,快,吃些点心垫垫肚子,茶水在这里,李将军若是还要茶水,妾身与你添!”  李将军、李云龙傻呵呵笑着:“多谢三娘子款待!三娘子当真贤惠!相公有福!”  “妾身这算得什么贤惠,大娘子才是真正贤惠,妾身也只能做一些这般事情了……”梁辛初就在身侧,还在把案几之上的点心茶水摆得整整齐齐,示意李云龙吃。  “三娘子谦虚……”李云龙一边吃,一边说正事:“相公,缘何枢密院官员来军中的先行嘉奖……偏偏没了你家六郎?”  “不知,这般小事,却来问某?某哪里管得这么许多?”狄咏语气不好,事情多了去了,是真没想到李云龙来的这么快。  梁辛初也不多说话,已然站到了一边。  却是李云龙听明白了,立马起身:“那我就去找枢密院的几个随官去问……”  狄咏立马又道:“莫要去问了,先就这般,这不是先行嘉奖吗?主要是嘉奖先登,随后论功行赏的事情慢慢来就是……”  “诶,相公,六郎就是先登啊!”李云龙立马答道。  “胡说八道,你这厮,莫不是以此来献媚讨好?”狄咏就骂。  “诶,诶,相公!相公!我李云龙不是这般的人啊!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我李云龙岂是那般献媚之人?我李云龙!相公,气煞人也!这……”李云龙都气迷糊了。  “那还不滚出去!”狄咏不辨是非!  “我不,我……六郎先登,千百人当场目睹!万万没有作假!”李云龙据理力争。  “哎呀,我这忙着你,滚出去!多少大事忙不过来!这事往后再说!”狄咏赶人走。  李云龙无奈,挠着头,也知道轻重缓急,只得说道:“那 过两天我再来说……这事,我到时候找人作证就是,待得军中议事再说……”  “走走走走走!”狄咏不耐烦挥手。  李云龙出门,还喃喃自语:“我一个定远将军,彦深一个昭武校尉,麾下众人大小皆有赏赐,待得六郎,啥都没有,这叫我如何见人去……他娘的,定是枢密院那般随官故意如此!莫不是有小人从中作梗?”  李云龙回不去,得去找人闹!  李宪进了狄咏的大厅,梁辛初又上前一通伺候,茶水点心。  李宪不比李云龙,李云龙是一屁股坐着说话,李宪见得梁辛初给他送茶水点心,连忙站起一个笑脸:“多谢三娘子!”  梁辛初也笑着说:“李内官,快坐快坐,不必客气,都是妾身应该的!”  李宪依旧不坐,只忙着去接茶盏与点心盘子。  待得妥当,梁辛初又不多言,一旁站定。  李宪说正事:“相公,大同城里诸多商户都已知会,明日都会开门,就是这城中粮盐物价颇高,要不要平抑物价?”  平抑物价这件事,可以强行来做,比如强行规定米盐价格,但这不是长久之计,因为物价高涨,主要还是因为缺货。  缺货,就得运。往大同运,就会分出去一部分军事物资的运力。  这大同城要打大仗,十几万大军人吃马嚼,得拼命运,一旦辽人援军来了,这后勤补给上就会陷入一些麻烦,即便有数万骑兵在城外为犄角,可以保护后勤要道,那也会遇到大麻烦。  所以,这军事物资的运力,不能随意占用,其中纠结在这里。  狄咏想了想,长治久安之法……这大同城,还是得当做自己的地盘经营,吃到嘴里的,就不可能再吐出去。  这个理由下,城内外的百姓,就很重要,民心很重要。  在辽国统治之下,物价疯涨,民不聊生。宋人一来,日子就好过了,安居乐业!  这是民心的对比。  “运,得运!盐茶布匹,铁器粮食,都运!教伯寿在太原各地,继续征召更多民夫,往 南边州府征召也无妨,给钱就是!让北来的商队,也多带这些东西,溢价收购。”狄咏吩咐着。  “是,就按照相公之意去办!”李宪躬身答着。  狄咏又说:“传令去,教米擒真野往东,拓跋谅祚往东南,速克弘州与蔚州城池,让种愕带兵压后,城破即入,由种愕抄掠,掠完则归!抄掠之法,如大同即可,只挑大户!”  没啥,继续发财,只要钱,不要城池。不是狄咏不想要城池,此时此刻,必须收缩防线,在大同城与辽国大军决战。  打赢了,这些城池其实都好说。打不赢,这些城池占着也没什么大意义,反倒还要分兵去守。  “遵命,奴这就去传令!”李宪点着头,很明白狄咏的意思。  平抑大同物价要花钱,就得找地方把这花的钱找补回来。  “还有,还有一点事!战利之中,那些甲胄兵器,不必吝啬,先补米擒部,其后再让党项诸部平均来分!”狄咏要表达一点对党项人的信任了,不能老是让党项人觉得他狄咏不信任他们。  要有一点一家人的感觉给出去了。  “遵相公命!”李宪事是真多,答完话语,稍等了等,见狄咏没有继续安排的话语,躬身一礼,立马出门去干活。  一旁梁辛初还埋怨一语:“这李内官啊,也真是的,只顾着做事了,茶水点心也不吃点。”  梁辛初的存在感是真强,既不显得突兀冒失,又时时在侧,人人皆熟。  又有枢密院的随官来了,他们本是跟着苗继宣来的,而今大多留在狄咏身边,随着苗继宣去河北的倒是不多。  狄咏身边,有一个小朝廷,一点不假。  “相公,李云龙那厮,当真无礼……”  话还没说话,狄咏摆摆手,笑着:“罢了,随他吧,不要与他那般浑汉一般见识,随他去……只管教他来找某就是!”  “那……那下官就不多言了……”  “龚员外,茶水点心给您放这里了,点心带一些走,也好垫一垫肚子……”梁辛初恰到好处。 第740章 死得不冤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  甚至许多办事之人,其实经验丰富,比如李宪与种愕等人……  这给狄咏省了许多力气。  辽人援军,还早,至少还要七八天。  这七八天时间,足以让大同城破的消息,既到得燕京,也到得汴京。  燕京先收到消息。  大殿之中,皇帝耶律洪基正在暴怒:“两日,两日啊!大同城竟是两日就破,是何道理?是何道理?”  道理有很多!  但没人能说得清。  却是有人在想……是不是……城内汉人……  但这话,其实不敢说。  因为这话一旦说出,满朝汉人官员无数,必然被喷得体无完肤,不说几个宰相有汉人,连御史中丞都是汉人。  “懈怠,懈怠!糜烂不堪,几十年不战,武备废弛,军事糜烂不堪啊!”皇帝自我总结了原因。  “陛下,还是那宋人无耻,偷袭所致!一时不备,措手不及!”宰相姚景行开口答着。  “催促乙辛,莫要等西南招讨司的兵马汇合了,让他带着五万南院之兵先行赶去!”皇帝着急了!  姚景行连忙说道:“陛下,万万不可如此,宋人势众,不可冒进,当步步为营,两处兵马合在一处,方才万无一失!”  很麻烦,西南招讨司,其实是从草原南部南下,而南院的军队,是从东边往西,两边皆是五万,若不合兵,怕被各个击破。  “还待几日?还待几日?”耶律洪基还真不是昏庸之辈,没有急而昏智。  “五日,五日之内!”姚景行答着,其实他心中也不笃定。但他继续说:“陛下万万不可心急,此番大同既破,已然失了先机,必是久战之局,不可轻易催促前线军将战事。只要先堵住宋人攻势,便可徐徐图之,一举大败宋人,可得其大利也!”  皇帝深深吸了一口气:“姚相公所言……自是有理,却是我大辽立国至今,何曾有此般……罢了,诸位共谋一番……看看还要如何应对!”  皇帝心态稳 住了。  宰相萧惟信开口:“敌主力在太原大同一线,则河北一线必然势寡,只待大同一线局势一稳,可谋河北雄州一线之战局。到时候,宋人必是腹背受敌,首尾难顾。”  人才!  打仗,战略,就是如此,不能让敌人牵着鼻子走,得有自己的主动权。  皇帝闻言连连点头:“是极,一旦战事长久,只待上京人马南来,可直扑河北,不与宋人在大同纠缠!”  但这事情有一个前提,那就是大同局势能稳得住。若是大同局势稳不住,宋军到燕京,六七百里就到。  而雄州去汴京,一千多里。  且不说宋人谋划多时,多有准备。就说这个距离上的快慢,辽人就没有优势。  姚景行便也说道:“陛下,大同易手,临近州府必然也有兵锋,当前局面,更要稳住局势为要!”  皇帝也知道其中道理,痛心疾首:“我大辽,何曾有过如此局面?啊?何曾有过如此局面!既是久战,那就好好与宋人来一场鏖战,快快去信萧驸马,教他班师回援,此番既起大战,就一定要一次把宋人打得服服帖帖!昔日澶渊之盟,就是没有把宋人彻底打服帖,才有今日之祸事!”  皇帝耶律洪基,发狠了!  大辽也不是泥捏的,岂能没有火气,辽人也有辽人的光荣,有辽人的荣耀!  耶律洪基,也要一个名垂青史!  “遵旨!”姚景行躬身一礼。  萧惟信说了一件事:“陛下,应州大儒韩承宗求见,他说他已在阵前见过狄咏,此来,是为了斡旋辽宋战事。”  皇帝气不打一处来:“斡旋,斡旋个甚鸟?只管教他在京中住着,还没到斡旋的时候!”  皇帝都说脏话了。  “那臣就如此回复他去!”萧惟信答着。  朝会散了……  耶律洪基回到后宫,走得半道,听得琴音有唱,幽怨丛生,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什么时候啊?还有人在后宫唱曲?岂有此理!”  却是太监来答:“大娘 娘在唱曲,说是两国战事,生灵涂炭,何其悲也……”  “哼!”皇帝一声冷哼。  却是那边,皇后萧观音听得下朝了,停了琴音,连忙站在寝宫门口迎接。  却见皇帝黑着脸,萧观音还上前请安:“妾身拜见陛下……”  “嗯!”皇帝鼻子出气,只往里走。  萧观音跟随在后,继续说道:“陛下,上天有好生之德,而今两国大战,不知死伤多少生灵,先辈鏖战经年,最后也以和谈盟约为止。妾身填得几首词,皆悲天悯人之意,准备差人送与那小狄相公,愿他也有好生之德,如此,也好止戈罢战,两国重归于好!”  萧观音,那是为皇帝老公与国家,乃至为天下百姓,操碎了心!  大概,还有一些其他心思,不愿狄咏与耶律洪基刀兵相见。她想两边劝劝,怜悯苍生,无上功德。  也不用说,萧观音信佛,虔诚佛教徒!名字都如此!  却是不想,耶律洪基脚步一止,看向萧观音,脱口而出:“痴呆文妇,不知所谓!”  说完,耶律洪基转头就走,直出寝宫,往议事书房而去。  只留得萧观音在风中凌乱,也不知自己做错了哪里,惹得夫君如此谩骂。还喃喃说道:“那小狄相公也是名士大儒,最是知礼,两相一劝,重归于好,岂不是好事……”  萧观音还真在填词,认真填词,字斟句酌,还找得一帮乐师一起研究。写那悲天悯人之语,写那苍生苦难之景,准备要送给狄咏。  这叫什么?这叫感化!  感化狄咏,你不能说萧观音没有担忧家国,没有真心实意。  你只能说,这皇后,死得绝对一点都不冤枉!  一旁还有一个六七岁的男童,看起来有些呆呆愣愣,正是耶律洪基与萧观音的独子耶律浚,嫡出长子,刚被册封为太子不久。  他看着老爸骂老妈,还说:“母后勿要难受,孩儿去劝劝父亲就是,孩儿这就去!”  这耶律浚,往后死得……那也不冤! 第741章 不该嫁你 大同已破!  汴京皇城之中,欧阳修激动不已,正在朝堂上说:“如此就好了,子道用兵,向来如此,向来如此啊,如此……便好谈和了,可以谈和了……”  欧阳修的思维里,只在如何谈和,也就是如何把这件事收场!  也是这个道理,狄咏只要在战场上拿到了筹码,谈和就不是难事,大不了把大同还给人家就是。  这么做,也不是没有收获的。按照欧阳修这个逻辑,经此一战,虽然大同又还给了辽人,但必然可以订立一个更加有利于宋人的盟约,这也是青史留名的事情。  更重要的是,辽人从此以后,便再也不会去行那陈兵胁迫的事情了,如此,这大宋往后,那是真正的四海升平!  但这件事,并没有这么简单,富弼开口:“克大同,还不足够,还需小狄相公把这大同城给守住,守住了大同城,才是再订盟约之时!这大同可不好守……”  欧阳修自然又急:“怎么?”  “辽人此番失地失城,必然大举反扑,岂会轻易就范?怕是到时候,大同城下,辽国大军几十万云集而来,岂能好守?”富弼看得透彻,也有担忧,他说这话,显然也有目的。  曾公亮闻言,便说:“依富相公之言,此时哪怕克得大同,此战,依旧胜负难料……事已至此,我等在汴京,是不是也该帮衬小狄相公一二……”  朝堂其实早已议论多时,皇帝赵曙也听得一愣一愣的,事情完全不在他的预料范围之内,让他有点抓瞎,心中其实也很复杂。  感情上,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狄咏有好事。  但现实中,他赵曙毕竟是大宋的皇帝,那也不能接受此时此刻的狄咏有过大的失败。  狄咏可以失败,但狄咏不能太失败,因为赵曙也不是那等真正狠辣之人。  显然,狄咏已经绑架了所有人,包括皇帝!  还有更纠结的,狄咏不失败,那狄咏就成功了,那往后狄咏,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  作为一个皇帝,最失败最尴尬的……莫过于此。  如此纠结之下,赵曙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还是太后开口:“诸卿,该如何帮衬子道啊?是调拨钱粮,还是调兵遣将?”  太后心思简单许多,也不想那些前前后后,既是打起来了,那就得支持狄咏,于公于私,都得毫无保留支持狄咏!  富弼皱着眉头,微微踱步……心中在思索。  宰相与太后,把调子定下来了,朝 堂上下,便也没有了什么其他的言论,就算有,也说不出来。  只等富弼思索之后说道:“太后,陛下,诸公,以臣所想,此事当问小狄相公,看小狄相公需要什么帮衬,朝廷自然就该去提供什么帮衬,如此,才是正理!”  没办法了,没有什么办法了,富弼也没什么争权夺利的心思,贼船已经开起来了,众人皆在船上,那就只能听开船的船长安排了。  “对对对,快快着人去问,问子道要些什么,此战万万不可输!”太后说着,便也是心中有倚靠,狄咏就是那倚靠。  朝会开着,狄咏大军已经攻下大同的消息也在传着,这也是朝廷大佬们有意为之,这般胜利的消息,有利于家国团结,就需要快快传出去。  这也是大宋历史以来,第一次对辽国作战有这么大的胜利。  汴京城的百姓,是天底下最喜欢谈论这些军事与政治的百姓,毕竟是皇城根下的人,甚至这些事情,与城内许多百姓的生活都是息息相关的。  哪家崛起,哪家没落,直接间接影响着城内无数人的生计生活。  那些街头巷尾的谈论中,不外乎一些话语。  比如:“我就知道,小狄相公出马,战阵之上,必然所向披靡,辽人也不在话下。”  又比如:“小狄相公的捷报,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但凡小狄相公用兵,只等捷报就是!”  “我以前就说过,小狄相公啊,那是天下的文曲星与武曲星下凡,都附身在他一人身上了,肯定如此!”  老狄府中,傍晚时分,狄青与魏氏夫人在院中落座,狄青长吁短叹着,魏氏夫人更是莫名心烦意乱……  几个儿子,全在战场之上,还是同一个战场……  说句不吉利的话语,这战争若是一场大败,这老狄家,兴许就灭门了。  好在,好在身旁几个孩童正在追赶打闹着,这个追上的那个,那个追上了这个,咯咯笑个不停……  狄青长吁短叹之后,忽然开口:“来人,笔墨……”  魏氏夫人问了一语:“要写信啊?”  狄青点着头:“如此局势,我心中所思良多,都写下来送到前线去,且看能不能帮到什么……”  魏氏夫人点着头,虽然表面显出几分淡定,但其实已经连续好几天没有怎么睡着觉了,每每睡着,还会做噩梦……  所以魏氏夫人显得很憔悴,耳边几缕白发,显然是云鬓都没有整理好,她伸手抹了抹白发往后,贴到 鬓上,慢慢说道:“不该嫁你啊……”  狄青笑了笑,却也觉得有几分委屈:“这么多年了,悔之晚矣……昔日里,我上阵杀敌,你在家带着几个孩子,也不曾说这般的话语,反倒今日里,孩儿都大了,享福的日子,你倒是后悔了……”  “昔日你去打仗,我在家便想,死则罢了,终归有几个孩儿,肯定养得大。如今……你倒是没死,我孩儿……”魏氏夫人说话难听,却又说不下去了。  狄青听得委屈非常,埋怨一语:“如此说来,我该死才好!”  “哼!嫁与你,这命就不好!”魏氏夫人是真埋怨,便是觉得,就是因为夫君是狄青,几个孩子没有一个留在身边,都得上阵舍命!  怕就怕有一个好歹……  那这辈子还有什么意义?  魏氏夫人找不到安慰自己的理由,却是狄青抬手:“去病啊,无恙啊,弃疾啊……到祖父这里来……”  几个孩童,听得召唤,聚了过来。  “你们阿爷啊,又领兵打仗去了,这回打辽人,你们说,将来你们要不要像阿爷一样,也当一个领兵打仗的大将军?”狄青笑着问。  “要,要要要,我要领千军万马,我要当大将军!”去病舞着手臂!  “我要当大将军,杀敌,杀啊!”无恙吼得震天响,当真是龙生龙凤生凤,之所以两个孩童有这般话语,皆是狄青平常里与他们玩的就是这般游戏。  唯有老三弃疾,稍小一些,却摆头:“我……我不要当大将军……我要与阿爷一样,当宰相!”  三个孩子,其实就只有梁辛初之子弃疾,真正见过狄咏的威势。去病与无恙,虽然大一点,其实是没有真正见过狄咏威势的。  为何?因为他们两个见到狄咏的时候,大多都在家中,能看到的就是狄咏上班下班,待人和气和善,话语舒缓,每每都是笑容满面……  而只有狄弃疾,真正见识过千军万马之中的狄咏,也见过百官百将对狄咏的那种崇敬拜服!  那时候的狄咏,也不是什么大将军!而是相公!  狄青与魏氏夫人听得弃疾之言,相视一笑,回头,魏氏夫人摸着弃疾的脑袋,说道:“好孩子!”  狄青却也说道:“那你就要好好读书进学,如此才能为宰相!”  “嗯,我会认好多字了!”狄弃疾奶声奶气说着。  去病与长生立马也举手说道:“我也会认很多字了,我也会认!”  爷爷奶奶,笑得开心…… 第742章 我当你爸爸,你当我舅哥 大同大同!  耶律乙辛来了!  旌旗如林,甲胄似山!  五万从草原来的西南招讨司人马,五万从雄州对面来的京畿军!  就这两方人马而言,西南招讨司的人马,装备差一些,但看起来就气势不凡!  而京畿军马,装备好得多,却就是气势上不如西南招讨司的人马。  西南招讨司,皆是骑兵,有重甲,有轻甲!不必如何列阵,就临时聚在城外,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  这些人中,许多老卒,昔日不知杀过多少草原叛逆,也曾把西夏开国皇帝李元昊追得抱头鼠窜,一直躲到贺兰山里,杀得李元昊俯首称臣!  安营扎寨!  耶律乙辛打马看着大同城,也看向大同城南方远处的宋人营寨。  随行之人,有萧霞抹。  萧霞抹,较为年轻,是耶律乙辛重要的左膀右臂,历史上,他后来会娶耶律洪基的女儿,成为驸马。  而皇帝耶律洪基……会娶萧霞抹的妹妹,成为第二任皇后,萧霞抹又会是国舅。  驸马与国舅于一体!  嗯……有点乱!我当你爸爸,你当我舅哥!  这两件事,也是耶律乙辛以后一手促成的!几乎就是全力提拔了。  也是萧霞抹自己有能力,才会被耶律乙辛如此看重。  萧霞抹被耶律乙辛带在身边,自然就要出谋划策:“恩相,如此局势,攻城其次也,当先灭宋人城外之兵,如此,大同就是孤城,必不长久!”  耶律乙辛点着头,却问了一句:“那狄咏在城内还是在城外?”  萧霞抹答道:“我等初到,却也不知详细,不过……猜想一二的话,那狄咏十有八九在城外,与骑兵一处,如此才好进退!也好指挥调度。”  倒也有道理!  耶律乙辛点着头:“猜得有道理,若是狄咏在城外,那就可以完全不必去理会大同城内之敌,只需要把城外宋人骑兵击溃,大战既胜!”  而此时此刻,狄咏正在刚刚修缮好的大同城楼之上俯视辽军,他没有在城外与骑兵一处,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这座大同城必须守住,狄咏没有考虑什么进退之事。  所谓进退,或者说所谓退,其实就是一旦战败好逃走的意思。  狄咏就没有去考虑退!  还有一点,城内守城之兵,少部分是静塞军,更多是党项人,还有五千神机营,狄咏坐镇城内的意义很重要,军心很重要!拿捏也很重要!  而城外多是静塞军,只有少部分党项人,军心自有,反倒不必狄咏坐镇,只需要一个好的作战计划安排即可。  两相考虑,狄咏自然就在城内。换句话说,个人安危,狄咏压根就没多想,一切为大局!  这也是一种变相的搏命!  还比如,狄咏自己其实也担心身边党项过多,可能会有乱事!但也只有这么选,尽人事,搏天命!  天命,在我!  这是狄咏自己的心理暗示!  其实也压力山大!  这世间,哪里有什么“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事情?  最后结果没有到来之时,赤壁大战之中,不论是美丰姿周瑜,还是诸葛亮,岂能真是谈笑间?岂能不是如狄咏此时此刻一般,焦虑非常,压力山大?  狄咏怀中的小册子,早已写得密密麻麻,作战计划,都在其中,还得时时翻看,时时添加,事无巨细。  秘书黄常,手中更是册子好几本,笔墨时时在手,事无巨细,不敢有丝毫遗漏,随着狄咏在城楼之上,面色都是白的,多少有几分心惊胆战。  他第一次面对如此局势,敌人之多,无边无际,视野之中,没有尽处,光看这份架势,就足以骇人。  每当黄常心惊胆战之时,便会回头去看看自家人马,自家营帐,也多得无穷无尽,便会稍稍安宁。  再去看看远眺的狄咏,见狄咏面不改色,坚毅非常,黄常心中不免也佩服不已,却也更加心安一些。  折克行在城内,随着狄咏,种愕在城外领大军。  折克行问着:“恩相,辽人怕是要先攻种将军!”  狄咏点着头:“早已预案,坚 守营寨就是,营寨多日加修,固若金汤!若辽人真全力去攻,到时候着米擒真野领骑兵出城掩杀辽人后阵,辽人必无功而返!”  “皆不出相公预料!”折克行恭维一语,也是真心。  狄咏摇摇头:“难不在此,难在此战怕是要长久不休!”  狄咏其实有两个选择,一是与辽人当面锣对面鼓,摆开阵势,一场决战定胜负!  如今,狄咏是有这个资本的,他对麾下几万静塞军有信心,哪怕辽人精锐悍勇,一场正面厮杀,狄咏能打。  第二个选择,那就是一面守城,一面守寨子,静待时机,时机什么时候来,不知道,但等着等着,总会有。  权衡之下,狄咏选了第二个办法,因为第一个选择,哪怕最后得胜了,必然也是一场惨胜,麾下仅有的那些精锐,必然死伤惨重,有些难以接受。而且,还有败的可能。  还因为,此时此刻,狄咏军中粮草不愁,不仅有运来的粮草,还有大同这般大城里本来就有的粮草,都很多。  狄咏暂时可以不着急,而且战场在敌国,是狄咏得利,得了敌人的城池。  着急的是耶律乙辛,耶律乙辛有收复失地的急迫,有驱赶敌人的急迫,有他自己内心的急迫,自己的土地被别人占去了,若还久攻不下,耶律乙辛岂能不急。  兴许,也还有来自辽国内部的压力,耶律乙辛与狄咏的地位不同,他若在战场上久久无所作为,还当有舆论压力,乃至朝堂压力。  心态上,一方不急,一方急!  狄咏权衡之下,选择了第二个办法,久战就久战,宋军本来就善守。  俯瞰许久的狄咏,忽然转头挥手:“吃饭,睡觉!”  折克行还有恭维:“相公当真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事事胸有成竹!”  狄咏不说话,但其实心中有语,胸有成竹这话,真不一定。但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那是必须的,装也要装得如此。  因为只有狄咏如此,上上下下的人,才能安心!才有信心! 第743章 扎硬寨,打呆仗 开战了!  试探之战!  萧霞抹领着万余铁甲骑,在种愕大寨之前来去逡巡,谩骂之声,早已震天。  种愕理都不理,只在中军大帐之中,继续安排事务:“游骑多派,若是辽军有人南下,定要派军尾随,不可丝毫差错!”  这就是要把种愕放在城外的意义,因为如果整个大军都在大同城内固守,那辽人真就可以肆无忌惮了,分兵南下,甚至可以直去雁门,乃至打破雁门去攻太原。  且不说宋军的粮道,到时候狄咏甚至只有出城决战一个选项,甚至都没有把十几万大军全部从容摆开的机会。  所以,种愕必须在城外安营扎寨,必要的时候,甚至可以退到南边应州城去,就是不能与狄咏合兵一处在大同。  种愕军帐之中,有一员小将,十四岁,名叫种师道,此人是种愕的侄子,正是毛躁热血的时候,从小在军中摸爬滚打长大,第一次真正随军,却是这小子,打小也读书进学。  听得种愕之言,立马说道:“叔父,但有尾随辽人南下之事,定要派给侄儿,侄儿定然不辱使命!”  种愕看了看大侄子,眉眼一瞪:“哪里有你说话的份,滚一边去!”  种师道憋屈往一边滚,站在众人末尾。  其实种师道此时并不叫种师道,而叫种建中,师道之名,那是他老年之后,宋徽宗亲赐的。  种建中还有一个六七岁的亲弟弟,名叫种师中。  建中、师中,皆是大宋名将。种师中就是在靖康之时,救援困守八个月的太原力战而亡,几路援军,皆吓得踌躇不前,唯有种师中一路,打到了太原城下,寡不敌众,浑身插满箭矢而亡。  种师道,或者说种建中,那更不用说,打西夏,打辽人,打女真金人……甚至,也是他指挥调度救援太原,麾下各地各般军将,却独独自己弟弟力战而亡……只一个力挽狂澜而不得。  后来,全国一心求和,连太原都不救了,甚至宋朝廷还派 人到太原去让守将王禀开城投降金人,王禀看到圣旨都不开城投降,八个月苦战而亡。  再后来,种师道一力主战,悲愤交加,一病就死!  这对兄弟的悲剧!就是一个时代的悲剧!  种建中,此时正是意气风发之时,允文允武,看着叔父在大帐之中的威势,心中无比向往,初出茅庐,只一个要建功立业的心思。  奈何叔父种愕不当回事,只急得他抓耳挠腮。  上次,军中遴选功勋入讲武学堂,种建中也百般想去,因为去讲武学堂可以见到小狄相公,奈何,他无甚功勋在身,种愕也没有谋私,没去成。  如今种建中,与其说是一员小将,不如说是一员小兵,之所以能出现在议事大帐之中,全因叔父把他带在身边教诲教导。  就听叔父继续在说:“寨外壕沟,还等继续挖,但得空闲,只要辽人不来,就派人出去挖,一直挖,能挖多深,就挖多深,能挖多宽,就要挖多宽!”  扎硬寨!打呆仗!  什么智计百出,什么智商碾压,没有!  麾下众多军将:“得令!”  有一员军将,名叫米赟,开口:“种相公,不若……咱们今夜,也袭营一番,辽人初到,阵势虽然不凡,但他们今日都忙着安营扎寨,又连连赶路,到得夜晚,必然都睡得深沉,派一队人马夜袭而去,不论杀得几人,烧得几个营帐,也好让辽人吃点苦头,焦头烂额一番,往后再也睡不踏实!”  米赟,北宋四大书法家,苏黄米蔡中米芾的祖父,历史上,他后来与西夏作战而战死!  种愕点点头:“此事可为,你自去组织人手,不必太多,千余人即可,速去速归,不可恋战!”  “末将得令!”米赟高兴不已,回头看一眼,他身后也有一员小将,名叫刘法,正也激动。  刘法,也是后来的名将,此人膀大腰圆,一身巨力!历史上,几番大战,重伤几次,都不死!最后在与西夏苦战之时,不慎 打马掉落悬崖,摔断双腿,被杀!  也是凶猛非常之人。  可见西军之中,人才济济,小将之辈,能人辈出,皆已开始露出头角。  却是种建中听得有袭营之事,立马也激动了,忍不住说的一语:“叔父,侄儿也愿随米将军同去!”  种愕斜眼看了看这个初出茅庐的侄儿,又看了看米赟,手一挥,多少有几分不耐烦的意思:“自去就是!”  “多谢叔父,多谢叔父!”种建中连连在拜。  米赟与回头看了看:“莫要堕了种相公之威名!”  这话是激励,但种建中听来有气:“便是死,头也往前昂着死,必不往后看一眼!”  米赟嘿嘿在笑,又回头看了看刘法,便是也在激刘法,让这两个小年轻暗暗较点劲。  夜深……  健马铁甲!  千余人,有人面色如常,比如米赟,有人面色狠厉,比如刘法,因为刘法不是初上阵。  有人面色略白,左右在看,尽量让自己面色如常,比如种建中。  米赟轻轻挥手:“出发,随我,就袭前营!”  快马而起,闷声,隆隆而去。倒也不可能避得过辽人耳目斥候,辽人示警的响箭早已穿过夜空,带着哨音的尖啸,一声接一声,此起彼伏传递着敌袭的消息。  辽人大营霎时间就炸开了锅,呼喊之声来去。  要的就是一个来去如风,去了就回。  辽人营寨还有许多地方没有建好,壕沟更是还早。  七八里地之遥,辽人反应也快,已经有人穿甲上马,严阵以待。  千余宋军,片刻就出现在了辽人视野里。  米赟只大喊:“莫要恋战,冲过去,点了营帐,打马就走!”  辽人骑兵,也不需要如何组织,已然就有许多骑兵打马而出,一丛一丛,已然迎敌而来。  耶律乙辛,当真不是无能之辈!这显然也是有一套完整的应急预案,遇到敌袭,所有人都知道自己该干什么!  “冲!冲!”米赟口中不断大喊,显然对此时局势也有预料。 第744章 叔父,我杀六人 黑夜之中,月光之下,轰轰隆隆的声音里,只看得人影是闪烁的……  快马交替而过,兵刃只在电光火石,有人落马,有人绽放着生命的血红!  种建中弓马娴熟,刀枪如臂指使,肾上腺素一起,腋下长枪夹紧,端得笔直,一个交错,当面敌人一声哀嚎,人影落地,只有马匹从旁往后疾驰!  杀人!  就是这么简单!  甚至连敌人的脸都没有看清。  刘法天生巨力,腰力更强,电光火石之间,竟是能用护臂打偏敌人捅来的长枪,另外一只手把长枪送出,把一个敌人捅落马下。  却是身边,也有许多宋人骑士落马!  那骨骼在马蹄的踩踏之下,爆发出清脆的碎裂之声,也会时不时绊得健马失蹄而倒。  来去交击的无数马匹,不得片刻就各自冲出敌阵。  只留交错之处,尸横遍野,还有一些无主之马,停了脚步,左右去看……  辽人在打马回头,准备再冲。  宋人一心入营,并不转身。  “火折子掏出来,把火把燃起来!”米赟一边喊,一边自己也在做,火把就在马腹之处,把长枪放入沟槽,火折子里的火种吹得几下,点燃火把上的火油,火折子一扔。  一手拿着火把,一手再拿长枪,一番动作,显得忙碌非常。  前方还有无数冲过来的辽人,有人骑马,有人步行飞奔,还得拿枪去捅刺!  再越过几人,火把扔向前方营帐,营帐片刻就火起!  扔完火把,米赟打马调头,转头就走!  其实,少量人马袭营,不是什么好差事,多少有点送死的味道。  但这对于敌人而言,却也是大麻烦,营寨火起,若是不灭,那就真是个火烧连营了。  救火也是军中必备预案,防火更是营寨搭建必须考虑的问题之一。  辽人开始救火。  米赟带着众人还得往后再厮杀一番,杀出去!绕一些道路狂奔也可,避敌锋芒!  一场夜袭,慢慢落下帷幕。  米赟麾下,死伤惨重,辽人骑兵也死伤不少,营帐大火,蔓延了好一阵时间,却也慢慢熄灭了。  这场小战,各自损失,对双方而言,其实皆无伤大雅。  狄咏却在城头观看,口中只道:“袭营之人,好胆!”  折克 行笑着:“西军之中,皆是这般胆气!”  “今夜就罢了……”狄咏之所以这个时候没睡,或者说这个时候起床了,便是准备今夜用火炮袭营一番,不巧看到了这一幕。  便说罢了。  因为狄咏改变了一下策略。  折克行问:“恩相,怎么就不开炮了呢?敌人今夜遇袭,必然以为今夜再不会有袭击了,晚些时候,待他们都入帐再睡,又挨炮击,岂不有趣?”  狄咏摆摆手:“某想到了另外一件事!”  “还请恩相解惑!”折克行答着。  “你看啊,如果遇到火炮袭击,辽人会怎么做?”狄咏问着。  “那自然无可奈何,咱们火炮能打数里之地,他们又无反击之手段,岂不只能挨打?”折克行答着。  “是啊,他们只能挨打,但他们明天就会后撤几里,再寻地点扎营。也就是说火炮袭营之法,只能有一次!”狄咏说着。  折克行已然会意到了:“哦,恩相是说,这火炮袭营,最多袭一回,辽人一旦往后撤了一些,城头火炮就再也打不到了,与其如此,不若劳累辽人一番,只待辽人营寨建好了,寨栅高耸,壕沟深挖了,才开炮去打。如此辽人还是要撤退,还是要再建一个营寨……哈哈……两番劳苦,疲兵之计也!”  “是也!辽人此时应当是知晓咱们有不同以往的火炮之事,只是这些大军都是外来,并未亲眼目睹,不知咱们这火炮到底能打多远。咱们久久不开炮,他们便以为咱们这炮,是真够不到他们。待他们安心把营寨建好,便教他们做得无用功!”狄咏是真心黑!  建一座大营寨,工程量可不小,砍伐树木,运送树木,挖那壕沟,排水渠,饮水点,屎尿安排,防火隔离……  刚建好一座,又要重新建一座,辽人岂能不疲惫?  折克行只夸:“恩相之谋,胜却世间所有人!辽人此番,必败无疑!”  黄常也开口:“相公高明!”  这小子,奉承恭维的话语,还有些匮乏,还得学。但这东西吧……身为太子皇帝,有没有学的必要呢?  “好了,睡觉!”狄咏大手一挥,又去睡觉,休息好很重要。但折磨起辽人,狄咏是用尽了心思。  城外 宋军营寨,种愕正在哈哈大笑:“此番,给辽人一些颜色瞧瞧,好教他们知晓知晓,我大宋岂能惧的他们?”  去了千余人,回了四五百,米赟却也高兴:“烧了一大片,够这些辽人喝一壶了,也不知道烧没烧到辽人粮草,若是烧到一些粮草,那就再好不过了。”  烧死人都不重要,烧到粮草最重要。  一旁的种建中满脸的兴奋,这是他人生初战,得此大胜,忍不住吹嘘:“我杀六人,我杀六人!叔父,我杀六人!”  其实也是想让种愕对自己多几分看重。  种愕看了看米赟。  米赟连忙说道:“种相公,当真当真,建中杀六人,刘法杀五人,都在我身侧,亲眼得见!”  种愕点着头:“刘法好样的,可擢升一级!”  你问种愕从哪里学的?还用说吗?  全军都在为狄家六郎先登之功鸣不平,种愕是有样学样!  米赟还说:“种相公,建中也不错!”  “嗯,知道了!往后把他归你麾下吧!随你作战,还能立功,那就真不错!”种愕点着头。  种建中心里憋屈,看了看一旁的刘法,羡慕嫉妒自不用说!这刘法只大他一岁多,再升一级,营副指挥使了,麾下五百精锐,一千多匹健马。  种建中自己呢?毛都不是!  刘法也就是在王韶那边,剿灭党项部落叛乱的时候,连连升迁,两战之下,就当了副都头,第三战,更是带着麾下几十人,在河套草原里斩首八百余级,正儿八经成了都头。  今日,又是营副指挥使。  种建中没搭上这班剿灭党项叛乱的车,如今就是毛都不是,面对叔父,也不敢造次。  好在,此番也算证明了自己,进入了一线作战部队。  倒是刘法,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了,自己杀五人,升一级了,一旁的种建中杀六人,毛都没有。  刘法看了看种建中,说道:“种相公,不若就把建中拨到我营里吧?”  “行!”种愕也没当回事。  刘法自然是想照顾一下种建中,身心照顾,来日再有功勋,给种愕报一下,甚至多报一点,如此自己心中也平衡一点,不然总觉得自己偷什么东西一样。  种建中倒也高兴:“多谢刘校尉!” 第745章 久久不语 宋军那边在论功行赏。  耶律乙辛那边,却正在大发雷霆:“宋人好狗胆,宋人好狗胆!”  萧霞抹也是怒不可遏,说道:“恩相,要不要今夜,也袭一番宋营!”  萧霞抹这是多少有点不理智了。  宋营,壕沟高栅,如何轻易袭得进去?  宋人这算是占了一个先手便宜。  一步先手,步步先手。  耶律乙辛想得一想,说道:“这营寨,轻易袭不得,不若就击鼓吧,连夜击鼓,好教宋人也睡不得觉,教他们时刻备战!”  这也是个办法,击鼓就代表了聚兵,辽人夜里时不时击鼓,不论真假,你都得爬起来组织人手防备一番。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懈怠,辽人若是真大举袭营,后果不堪设想。  什么是鏖战?这就是鏖战,就在一个熬。  我熬你,你熬我,互相伤害。  我不睡觉,你也别睡觉。  看谁熬得过谁!  却是耶律乙辛也说:“壕沟继续挖,连夜挖,不睡觉也要快速挖好!宽必须五丈,深也必须两丈,沟内木刺也都要插好!日夜去挖!一刻不得停!”  这是真狠厉!不把人当人。  但也真是个办法!  萧霞抹点着头:“唯有如此了!”  只要壕沟挖好了,敌人快马来去就难以奏效了。  战争,就是如此,这些手段,是千百年来人类的总结,战场上大修大建土木工程,是必备项目,这么做就一定不会错,这是基础。  若不这么做,那这领兵之人连及格都称不上,更不谈优秀。  也可见战争之繁琐与无趣,并非真的就是领兵出去,智计一出,然后大杀四方,胜负就定。  第二天大早,狄咏起床上城来看,大工地真不错,热火朝天!  狄咏看得很开心:“辽人果然习于战阵啊!”  折克行也笑:“建得越好,到时候便也越是可气……哈哈……”  狄咏却又严肃起来:“这些辽人士卒,还真不是好相与的,昔日萧特末带着人在宁夏府攻城,那也是前赴后继,悍不畏死!如今,辽人携保家卫国之志,怕更要悍勇几分。”  折克行立马也就严肃了,却道:“死战而已!算不得甚!”  这话听得狄咏很舒服,点头:“是啊,死战而已,算得什么?我大宋之将士,当更勇几分!”  狄咏也是在缓解自己的焦虑,在自我鼓劲。  却是念头一转,面色狠厉几分,说道:“着拓跋谅祚与米擒真野来见!”  黄常立马回头去安 排。  片刻,两人就至,气喘吁吁,显然一路以最快速度奔跑上城,不敢丝毫拖沓。  狄咏没有说话,只是面对东边辽人大营久久看着。  两人站在身后,也等着!  等了许久,狄咏才开口:“也不知如今党项,有多少人丁?”  狄咏发问了,就是要等人来答。  来答这个问题的人,不是米擒真野,就是拓跋谅祚。  米擒真野看了看拓跋谅祚,拓跋谅祚也回头看向米擒真野。就这眼神一个交错,米擒真野便知拓跋谅祚兴许是答不出个具体。  米擒真野开口:“回相公话语,虽然没有统计确准之数,但下官猜想估摸,男女老幼,应还有一百三四十万上下!”  狄咏并不回头,只给两人一个背影,继续说:“嗯,一百三四十万上下,挺好。你说……是要一个一百三四十万的人党项之国呢,还是要一个万万人的大宋之国?哪般才能是好日子?”  狄咏开口,必然不会无的放矢。  米擒真野不答话,他不愿答这种问题。  拓跋谅祚却是抢着答:“下官愿世世代代生中国!”  狄咏笑着转头,却看向米擒真野:“你看,郡王比你,就高明得多!答得多好!”  米擒真野低头,他无言以对,不知说什么是好。  狄咏再开口:“某与你两人说点真话,分析一下局势,极为真诚之语。宋在你二人心中,实难以接受也,毕竟血债当面,如何能轻易忘怀?昔日里,党项有国,与宋敌对,与辽也敌对,经年累战,不死不休。党项国内,百姓生存,其实也是贫瘠非常,日子苦不堪言,甚至青壮女子都要穿兵甲卫国。瓷茶布匹,生活用度之上,更是缺乏至极……而今成了宋人,互通有无,日子其实越过越好……”  “奈何你们那些族人,不归心!但凡归心,某又岂会如此戒备?”  狄咏说道这里,回头看了看两人表情,然后继续说:“不归心,便是连年苦战不止,杀戮永不停止,就算这大宋没有了某狄咏,还有王韶,还有种愕折克行他们,党项岂有安稳日?这人丁也只会越来越少……”  “但凡归心了,宋乃礼仪之邦,某也并非真是苛刻之人,又岂会为难你们?”  “如今大战当面,你们心中为难纠结之事,不外乎不知如何是好。若临阵倒戈,与辽人一场大胜,回过头来,不论战局究竟如何,百十万党项人丁,必然所剩无几。这党项一族, 便也没了,你们这些人在辽人之下,不过也是当牛做马。”  “若是一心作战,就算胜了,你们也怕某过河拆桥,依旧苦苦挣扎而不得生存之路。兴许啊,你们还想是不是能寻个机会,从这场大战之中脱身而出,带着十万青壮归到故土,在某后路……且不说此地去党项之遥,也不说你们能不能成功,就算成功了,又能如何?”  “那兴庆府城池,可还攻得下?那河西之地,又如何回得去?不外乎草原之处,丧家之犬!那些北方草原部落,哪个不是虎狼之辈?他们自己尚且互相攻伐不休,岂能容得你们?你们的妇孺牛羊,不过是那些人的猎物罢了……”  说着说着,狄咏再回头一看,米擒真野竟是落泪了……  拓跋谅祚,却是一脸茫然……  狄咏之语,句句属实,却又句句在心,把党项一族之悲惨,说得赤裸裸。  甚至,许多时候,拓跋谅祚与米擒真野,其实都有些自欺欺人,不敢去想得如此深入,总是用一个大义来麻痹自己,带着些许复国之类的痴心妄想,米擒真野兴许比拓跋谅祚更加如此。  但这些妄想,在狄咏口中,皆已不现实了。  是真不现实!  所以米擒真野有一种……无枝可依的悲哀!仿佛人生存在的意义就没有了!连心中那一点麻痹自己的念想都被残忍地打破了。  拓跋谅祚,本就茫然,此时也纯属茫然,更加茫然!  狄咏沉默了许久,等着两人的情绪稍定。  然后狄咏再开口:“某与你们有过一个念想,只待这场大战得胜,党项之人,皆可回归故土,包括你们两个人,皆可回去,休养生息,繁衍生息!兴许,你们不那么相信头前某说的这句话。但你们想一想,除了这般结局,哪里还有比这更好结局?哪里还有?”  拓跋谅祚闻言,立马跪拜而下:“下官从未怀疑过相公之语啊,下官当真愿世世代代生中国。”  狄咏不看他,只去看米擒真野!  等米擒真野一句话!  米擒真野微微抬头,看着狄咏,看着狄咏的双眼,慢慢问了一语:“却教我又如何去奢望这般最好的结局?”  狄咏笑了,米擒真野其实是在问,狄咏如何保证这个结局!  就这一问!  证明米擒真野,真的已经有了这般奢望。  证明米擒真野,念想真的开始动摇了。  狄咏先不答话,而是继续看向远方辽人的大工地!  久久不语…… 第746章 一定用命 有些事情,没有信任基础,真的很难。  米擒真野要一个保证,要一个保障,其实狄咏也很为难。  这种事情,并非狄咏发誓赌咒就能让米擒真野去相信!  所以狄咏久久不语,今日叫这两人来,目的很直白,就是要真正从内在里解决党项不归心这件事情,因为大战就在眼前,若是党项真要起乱事,这个后果实在难以接受。  风险就在这里,必须想尽办法把风险降到最低。  久久不语的狄咏,慢慢说道:“米擒将军啊,你不敢奢望那般最好的结局,便是要某给你一个你能相信的保证?发誓赌咒?那是笑话,却是某来问你,如何你才觉得那般最好的结局会是真的?”  米擒真野想了想,看着狄咏,直白一语:“我……不信任你!”  米擒真野有点没有礼貌了!  狄咏倒是也不在意:“你百般奢望之事,与我而言,不过抬手之事。对你而言,最坏的结局是什么?”  米擒真野想都不想,直接说道:“最坏的结局,莫过于你过河拆桥,此战一罢,便把我十万党项青壮坑杀殆尽!”  “行!说得也有道理!”狄咏点着头,显然,他真这么想过……虽然只是一想,但这显然是一个不错的选项。  一百三四十万人的党项,听起来很多,但真的就不能全部杀光吗?  也不是真不可以,虽然会耗费许多精力,但这件事显然是可以做到的。  所以米擒真野难以归心,道理也在这里,他不信任,他害怕许多事情,他就得不断去想办法……  但狄咏又道:“米擒真野啊,你啊……我给你说一个道理,如何?”  “请!”米擒真野其实也豁出去了,也没办法了,党项一族,显然生机全无,走哪条路,好似都不是生路了。  “你可知某野心如何?”狄咏问道。  米擒真野微微一愣,他还真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却有答案:“大宋地广万里,人口万万,富庶非常,如今兵甲也强,狄相公大权在握,从南到北,兵锋从未有失,如今更是仓促与辽开战,狄相公你,野心之大,世间无人能及! ”  “这话你也说对了!”狄咏点着头,又道:“某要大理,要党项,如今要辽国,来日还要西域,还要青唐!某之所想,那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你懂吗?”  米擒真野沉默着……  狄咏却追了一语:“你懂!你是聪明人,你很懂!若不与辽开战,兴许真如你说,十万党项青壮,活路难寻!但你已看到了,我与这辽人,当是不死不休!还有西域!还有青唐!或许,还有高丽,还有天下万万之族。这党项,岂能没有活路?”  这是一个道理!  不是说要党项以后如何卖命!  而是天下万万之族!  做事情,就要有一个真正可以效仿的榜样!  狄咏不是在给党项留活路,而是给天下万万之族留活路!让党项成为天下万万之族可以看到的榜样,可以效仿的活路!  若是此番真的屠灭党项,来日,狄咏的那些征服之处,就再也不可能有那真心投降归附之举!  这里面的取舍,只要是个聪明人,就知道该如何去做。这也是狄咏一直不曾真的有把党项屠戮殆尽的想法的原因所在。  得给往后草原上的部各落、西域的各部各国,乃至往后的契丹人,都留一个念想,都留一个可以效仿的榜样!  让所有人都知道,投降狄咏,或者投降大宋,不是一个真正不能接受的事情,兴许还是一个很好的结果!  这会给狄咏将来的许多事情,带来无数的便利,省去无数的麻烦!  米擒真野继续沉默着……话语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他显然明白这个道理。  “大唐,何以大唐?党项又何以为党项?今日之党项,难道就不能是大唐之党项?”狄咏问着。  米擒真野终于开口了:“愿此战一罢,党项真能从此安居乐业!”  米擒真野,早已不是为以前活着,也不是为仇恨活着,否则他早就死了,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米擒真野,是为如今还在的一百三四十万党项人活着,为党项的未来活着,活得内心苟延残喘!  狄咏笑着,回头,看着米擒真野,点着头:“ 嗯,这就对了!这就对了嘛!大宋,才是真正天朝上国!仇啊怨啊,一代既止!往后,世世代代,共襄盛举!共赴盛世!”  狄咏说完话语,继续去看那辽人的大工地!  米擒真野,心头好似忽然轻松了不少,也跟着去看城外辽人的大工地。  拓跋谅祚,依旧还是懵呼呼的,他不知道两人到底说了一些啥,也不知道这些话代表了什么……  狄咏似乎也不在意拓跋谅祚到底想什么……  狄咏忽然来了兴致,与米擒真野说道:“看这些辽人啊,日夜忙碌,却是到头来,不过无用功,还得再选地址,重新又如此忙碌一番!想来到时候必是疲惫不堪!”  米擒真野听懂了,问道:“相公,那火炮能打得这么远吗?”  狄咏认真点点头:“能!这里面涉及到一个火炮射角的问题,火炮是一个抛物线……你看啊,就如扔石块,力气若是相同,那么怎么才能让石块扔得更远呢……”  狄咏很认真普及着火炮发射的一些基础道理,已然不把米擒真野当外人,至少表面如此!  米擒真野听得认真,也道:“相公当真谋事缜密,这火炮久久不发,便是为了让辽人真正把这座硬寨建好,如此才是真正疲兵……若是下官掌军,这火炮便早已响起来了……”  “此战,可胜?”狄咏笑着问米擒真野!  米擒真野认真点点头:“可胜!”  可胜很重要,若是不可胜,这党项一族的下场,显然也不会好……  “那……城防之事,还劳米擒将军多多费心!”狄咏态度极好。  米擒真野拱手:“一定用命!”  这算是谈妥了,虽然狄咏一句对党项有戒心,但至少表面上是谈妥了,米擒真野为党项的未来,为一百三四十万人的生存与生活。  狄咏为了心中的大志,为了野心,为了大宋!  拓跋谅祚终于插了一句:“对对对,相公放心,一定用命,此城必然无忧!”  狄咏看着拓跋谅祚,也笑得很和善:“郡王如今,长进了,可谓是家国栋梁!”  “下官之荣幸,下官荣幸!”拓跋谅祚是连连躬身! 第747章 黄常,你可敢出塞去? 这回,狄咏不打人,不骂人,态度很好,心情很好。  一切事情,都是人的事情,解决一切事情的办法,就是解决人的办法。  对待不同人,自然有不同的办法。  对待拓跋谅祚,狄咏的办法很简单,保持恐惧!保持威慑!一个字:往死里打!  对待米擒真野,那就得晓之以理,动之以情,说利益,说现实,说未来,给活路!米擒真野在乎什么,就得对症下药。  因为打对米擒真野没用。  两人退去了……  狄咏继续看着大工地,看着辽人从远处的林子里运来木柴,看着栅栏慢慢高耸,看着无数人光着膀子卖力挖着壕沟……  怎么打败面前这些辽人呢?  这个问题一直萦绕在狄咏心头!  这场战争肯定不是五天八天的事情,但这场战争却也不能真拖得太久,一旦太久,狄咏就会陷入被动,因为辽人全国各地的兵马慢慢会来,会越聚越多!  疲兵之计,只是一个辅助作用,并不能作为决胜的根本……  狄咏皱着眉头,在城头上久久伫立。  “舆图……”狄咏吩咐着。  秘书黄常立马去安排。  舆图摊开在城楼之上,狄咏一时远眺,一时回头看看……  其实可以做很多事……  但所有事情,都伴随风险。  比如,大同,其实就是蒙古草原与中原王朝的分界线,说具体一点,就是出了大同,草原就不远。  辽国西南招讨司,其实就在大同北方并不很远的地方,其治所,其实就在后世内蒙古呼和浩特附近!  西南招讨司的精锐人马,如今尽皆南下,都聚在大同附近。  那么……  是不是派一支骑兵北去,肆虐一番。  辽人是救还是不救?  若是不救,再往北,就是谟葛失部与白达旦部,是辽人的倒塌岭节度使司,特别是达旦部,九姓达旦,这般的草原部落,本就势大,对于契丹人在草原上的统治,向来并不十分臣服……  辽人的这些西南招讨司,倒塌岭节度使司……之所以常备大军,就是为了弹压这些草原部落。  是不是可以考虑一下……拉拢一下……  这就是战场主动权。  一旦草原上出现了新 势力,一旦草原上出现了契丹人都难以解决的挑战者,草原上的局势,必然就会大变。  契丹人,可不是草原人!  而达旦人,那是真草原人!  干!  说干就干!  要让辽人后院起火!  狄咏开口:“着折克行来见!”  折克行匆匆而来,狄咏看着地图,把心中所想告诉折克行。  折克行看着地图,慢慢答道:“恩相,旁的倒是都无甚,就是……咱们可从来没有到过草原啊……”  是啊,宋人,几辈子都没到过塞外草原,这里面有很多问题,比如路都寻不到,连个通译都不好找,就是翻译。更别说向导之类。  宋人也从来不知道白达旦人长个什么样子。  这些事情,都很重要,不论的汉,还是唐,真要去草原大漠,都得依靠这些。不然大汉李广也不会因为迷路而自尽。  狄咏想了想,说道:“大同本就是辽国南北交通之要道,也是草原与内地贸易之要道,大同城内,当是有不少熟悉草原之人!”  折克行点着头:“如此说倒也不错,就怕这些人不会真心为我大宋效力……”  又到了为难的时候了。  狄咏眉宇一挑:“先打探一下常去草原的商旅之人,专挑汉人,多找几个……然后……抓他家眷要挟,把这些向导通译之人分开带着,不使他们互相见面,但凡要问路的时候,分开去问,如此,当是可保不失!”  又是这般狠辣之法,折克行一听,直点头:“此法,当是可行!不知恩相准备派何人去?领多少兵马去?”  “让李云龙去!直管是个猛打猛冲,只管是个横冲直撞!寻得达旦人,便要与达旦人谈判其中之事,这事……”这事李云龙不一定做得好,狄咏左右一看。  目光锁定一人,狄咏再开口:“让黄常随行!”  “嗯?”  折克行很是惊讶!  狄咏不管那么多,只问:“黄常,你可敢出塞去?”  黄常敢不敢的,看了看狄咏,点着头:“学生愿往!”  “好,就这般决定了!人数不必太多,万骑即可!”狄咏不多言了,李云龙领兵,黄常负责拉拢谈判。  这么做有其道理,白达旦人 ,若是见到大宋的皇长子,或者直接就说是皇太子,这个谈判,成功几率就能成倍上升!  若是谈不成,其实也无妨,对于狄咏而言,也没什么损失!谈成了,那就是天上掉的馅饼!  折克行惊骇非常,岂能不知当面黄常是谁?这般险事,这位……狄相公是真的不怕个万一?  但折克行点着头:“遵命,还请相公一个详细军令,只等夜半,着李云龙带着心腹出城往种相公那边去领兵马!末将现在就去寻大同城内的那些熟悉草原之人!”  详细军令,就是作战计划了,就是狄咏要达到的目的,要事无巨细说得清清楚楚。军中如今指挥,若是这般,狄咏的作战计划很重要。  狄咏点着头,不多言语,只转身就走。  而今,辽人大军虽然已到,但辽人却围不了大同城,只因为城外南边,还有几万宋人骑兵虎视眈眈,所以辽人不可能分兵在四面去把大同城围得个水泄不通。  这也直接导致狄咏这城池之内与城外,通个消息,来去点人员,都不是难事。  这也是辽人必须要先消灭城外种愕,才能再来攻城的原因所在。  西南招讨司所在,一场祸事,显然不远。  也看辽人如何应对,是分兵去救,还是只顾眼前。  这里面也有纠结,耶律乙辛的纠结。  对于耶律乙辛而言,西南招讨司,不过一个驻地,并不是什么影响大战略的要点,因为草原极广,这才是草原边缘而已,就算万余宋骑进入草原了,想去上京临潢府之类的,那是千里之遥。  所以耶律乙辛战略上,就可以不用在意。  但又不得不在意,因为他麾下有五万西南招讨司的人马,他们也有家眷,他们家眷要陷入危险,又岂能不救?  要救,就得分兵!  理论上来说,狄咏兵多,耶律乙辛兵少,狄咏分一万人走,耶律乙辛也分一万人走,两者显然不同!  若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耶律乙辛兴许还得多分一些兵马去救,一万五,两万……  这都是狄咏愿意看到的……  疲兵,分兵……一步一步,虽然真正破敌计划还不明朗,但都在为真正破敌埋下伏笔。 第748章 末将失言,恩相恕罪 “开炮!”  狄咏站在城头之上,看着辽人的营寨终于差不多建起来了!  很高兴!  很开心!  他甚至能想象到耶律乙辛那张便秘的脸!  炙热的弹丸划破长空!  寨栅还散发着树木的清香……  壕沟里的木刺还留着新鲜植物的汁液……  刚刚从壕沟里爬出来的辽人,满身泥土与汗水混合在一起,刚刚打来一桶清水准备清洗一下,再用一个极好的睡眠来扫去一身的疲倦!  听着巨响,抬头看着天空……  然后就是哀嚎……  就是到处奔逃的脚步。  无数人抱着自己的头,双臂明明挡不住炙热的弹丸,人们却依旧要用双臂抱着头,好似如此就能带来些许安全感。  耶律乙辛走出中军大帐,抬头看着天空……脸都憋紫了:“这是怎么回事?几里啊?这是几里地啊?”  “六里地啊!这是六里地啊!”萧霞抹答着,一脸的不敢置信。  六里,差不多就是火炮的极限射程了,若是放在同一水平面上,火炮还打不了这么远,而狄咏的火炮在城墙上,高出了十几米,这无疑会增加火炮的射程。  即便是如此,城墙上的火炮,其实也并不能真的覆盖整个辽人营寨,只能覆盖百分之六十左右,但也足够了。  耶律乙辛大骂:“天杀的宋人,天杀的宋人!”  无奈,无法,无能,就只有盛怒非常!  “不可能啊,怎么可能!这世间岂有能打这么远的火器?”萧霞抹口中说着。  耶律乙辛憋着紫脸,看着满营到处躲避之人,状况其实还好,实心弹丸,并不能真有那般轰炸的效果,更像是抽奖,抽到谁就要谁的命。  但架不住任由敌人来抽奖。  耶律乙辛无奈之下,开口一语:“退,往后退,先往北边躲,再选址,往北三里再建大营!”  “啊?”萧霞抹愣愣一声。  “啊什么啊?这宋人奸诈非常,明明早已在其射程之内,偏偏憋得几日不发炮,待得咱们把这营寨建好了,他才发炮,其心……可 诛!退三里不保险,退五里,免得又中宋人奸计!”耶律乙辛还是稳得住心态!  终归是没有什么大损失,就是损失士卒的一点力气而已,也不是真不能接受,就是心态上有点不爽。  萧霞抹点着头,也骂着:“那狄咏当真不为人子!断子绝孙之徒!”  辽人开始有序往北,先在营寨北边躲着,然后开始派人出营去选新地址。建造营寨的地址也是有讲究的,并不是任意地方都行,其中涉及水源、排水、地面坚硬程度等等……  耶律乙辛更是想得多:“此番要移寨,宋人必然要来袭营,今夜防务更要谨慎!”  “遵命!”萧霞抹答着。  军令开始层层下去。  军中也开始骂声四起!  “这些宋狗,狗日的,生儿子没屁眼!”  “又要重新建寨……唉!”  “直娘贼,直娘贼!老子刚想着这几天舒爽点了,又要开始建寨子!”  “白挖了,这么好的壕沟,都白挖了……”  “早知道如此,不如早早就退几里安营扎寨……”  “宋人真是缺德带冒烟,日他妈仙人!”  ……  狄咏在城墙上笑着,想大笑,但又很含蓄……  也还在问:“昨夜李云龙与黄常都出城了,今天是不是可以出发往西北去了?”  辽人的西南招讨司,在大同的西北方向。  “今日当是可以出发了……”折克行答着,却是又道:“有一句话,末将不知当讲不当讲……”  狄咏回头看着折克行:“你既是问出当讲不当讲了,那就是你想讲了,说说无妨……”  “恩相,此去出塞,不过万骑,凶险非常,黄常……黄参军……俗话说……”折克行其实语言还没有组织好……  “好了,某知道你的意思,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嘛,千金之子,不坐垂堂。某也问你一个问题,你是希望咱大宋未来的皇帝陛下,是一个不知兵事的皇帝呢?还是一个深知兵事的皇帝?”狄咏说着。  “这……”折克行明白其中道理,只是又说:“就 怕一旦有失,恩相在京中,那可吃不了兜着走。”  狄咏说得更直白:“此番,黄参军若是安然归来了,那他才能是未来的皇帝陛下,你明白吗?”  折克行面色大惊,双眼圆瞪,他听明白了,就是听明白了,所以才如此惊骇!  这种话,岂是臣子能说的?  狄咏话中之意,很简单,未来谁是皇帝陛下,得他小狄相公说了算!  换句话说,黄常若是此番不出塞去,就算他是皇家嫡长,也当不了这个皇帝陛下!  折克行此时此刻,才意识到面前自家这位恩相,如今权势已然是这般地步!  狄咏看着折克行惊骇的模样,微微一笑:“怎么?我这话还说错了?成大事者,劳其筋骨,饿其体肤,行拂乱其所为,岂能是那无知无能无胆之辈?若是一个懦弱无能之辈为天子,来日某要是一命呜呼了,这家国天下,该当如何?尔等这些悍勇军汉,又该当如何?”  “相公说得是!”折克行躬身一礼,接着说:“还是恩相想得周全,计之深远,许也是当今天子难入恩相之眼,所以恩相为国思虑,才会如此去培养下一个天子,恩相用心良苦啊!”  其实狄咏说出了一个道理,那就是如折克行这般的军汉,早已与他狄咏是一体的了,如果狄咏来日出了什么问题,折克行这些人,便也好日子到头了……  昔日狄青之遭遇,军中上下,哪个不懂?  若非如今出了个小狄相公,他们这些军汉,焉有如今这般的待遇?  但折克行又说话了,说出了一句诛心之语:“恩相,就怕来日新君过于有那才智手段啊!”  “嗯?”狄咏好似要生气,眉宇一挑。  “末将失言,末将失言,恩相恕罪,恩相恕罪!”折克行连连作礼!  狄咏目光如狼,上下打量着折克行,一语不发。  折克行被狄咏看得心惊肉跳,心中悔恨不已,悔恨自己不过脑子,就说出这般话语,本以为能说到恩相心坎里去,哪里知道恩相竟是这般反应。 第749章 当然,最好是不牺牲 折克行正在胆战心惊,兴许……也觉得自己可能因为这句话,小命难保。  甚至也想着自己刚才是不是失心疯了,嘴巴里蹦出这么一句话来!  偷偷抬头再看一眼狄咏表情,狄咏依旧目光狠厉在打量自己,折克行连忙又躬身低头……  一时间,仿佛时间都凝固了一般。  度秒如年的感觉!  终于,小狄相公说话了:“往后啊,莫要再胡说八道了!天子贤良,国之幸事!百姓之福,你我之福!”  折克行闻言,浑身一松,连连说道:“恩相教训得是,恩相所言有理!”  再一感觉,后背早已湿透……  “嗯,某啊,只求一个圣贤天子!”狄咏又加了一句。  就狄咏两番话语的态度,在折克行听来,已然就有别样的意思。  若小狄相公真是盛怒,刚才自己那话真没说到点子上,此时此刻,小狄相公只怕早已暴怒非常,言辞激烈,甚至要打要杀!  但小狄相公没有这般!  实在教人有些耐心寻味!  事情就有点意思了!  折克行还点着头:“恩相为国,用心良苦,当真鞠躬尽瘁!末将必然也要向恩相学习,为家为国为社稷,死而后已!”  狄咏点着头:“对了,这才是你该操心的事情!”  折克行,已然不再后悔自己胡说八道了,反而庆幸自己脑子一抽,竟是在小狄相公面前有得这么一番胡说八道。  “大敌当前,末将必然百死!”折克行躬身答着。  狄咏看着折克行,脑子里也有想法……  想的是这折家,是不是骨子里带着的脑后反骨啊?有造反叛变的基因?  为何这么说?  历史上,来日折家折可求,那也是一代名将,也有大军在握,但他可是正儿八经投降了金人!  折可求是谁?就他妈是折克行的儿子!  狄咏脑子里也还有许多思维……  冥冥中,他想起了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的陈桥兵变,也是就是黄袍加身的戏码,一群军将“非要”给赵匡胤穿上龙袍,“非要”赵匡胤当皇帝。  狄咏陡然也理解了这种场面,来日如果他狄咏也有这般时候,逼着狄咏穿龙袍的,第一个就是面前这个折克行吧?  你说是这好呢?还是不好呢?  狄咏也纳闷!  他也没想明白这件事!  这小子是不是得送到讲武学堂去读读书?  这般 武将思维,来日就算狄咏真是皇帝了,岂能不担忧?  他妈的,这真是读书读少了的问题,洗脑不彻底,意志不坚定!国家的军人,岂能盼着改朝换代的事情!  狄咏开口了:“遵道啊,此番战罢啊,你啊……是想当官呢?还是想接着掌军啊?”  这个问题,不好答。  折克行听完这话,就是头脑风暴!  当官的意思很简单,就是当文官,成为封疆大吏,成为一地经略使、安抚使之类……  掌军,还能上哪去掌军?西军如今在王韶手中,挺好的,诸事皆顺。  河北?可能是河北,河北诸军,如今要成前线,自然要一个人来掌管!  也许就是太原大同一线!但这一线,折克行想来,其实有更合适的人选,比如种愕,种愕的资历更高,而且太原大同一线更重要。  这个地方,当是轮不到他折克行。要问原因,其实很简单,就如此时,种愕领兵在城外,而他折克行跟着狄咏在城内,这就是区别,显然种愕已然开始独当一面了。  “说说,无妨……”狄咏催促一语。  折克行开口:“末将……还是愿意掌军,末将也是想得王相公,如王相公那般才智,才能领一地军政在手,末将怕是还差得远,末将还是领兵比较擅长!”  狄咏点着头:“好,只要此战得胜,京畿天武捧日二军指挥使,非你莫属!”  这是画饼,战争胜利的好处,激励折克行更加奋勇作战。  但这不仅仅是画饼!远远不是画饼!  折克行惊喜非常,连连在拜:“拜谢恩相抬举,恩相如此隆恩,末将无以为报,愿以此八尺之躯,报恩相隆恩万一!”  一切,尽在不言中。  折克行太兴奋了,他庆幸,庆幸自己今天真的说出了那句话,这一句话,换来了昔日里不敢想象的前程。  天武、捧日二军,其实早已只有名,没有实了,成了一个荣誉头衔。但也别小看了这个头衔,在狄咏这里,那就不是个头衔。  京畿禁军,本就要重新编排与重建,天武军、捧日军,天子拱卫之亲军也,本就是京畿禁军直属的上司。  若是重建了,就如重建静塞军一样,那就直接控制了京畿禁军之大权。  没啥,就是让折克行到京畿去掌握军权。  这事情……不言自明。  狄咏不明说,折 克行也只是会意。  昔日里,率军闯宫城的人,就是折克行,当时的折克行,在啥也不知道的情况下,没有掉链子。  今日里,折克行说的那么一句胡说八道。  所以,狄咏下定决心了,京畿军权,就是折克行的了。  事情,多少有些奇妙。  狄咏只勉励:“好好办差就是!”  折克行大礼:“定不敢负相公所望!!”  “好了,且看眼前事,今日李云龙往西北一去,那辽人必然派人去追……如此,辽人西南招讨司的五万骑兵,应当就变成三四万了,还要继续建造营寨,已然是开战之机,这仗啊,得打,不能真的久拖不决。这仗必须先打起来,打起来了,才能从中找到辽人的破绽……”  狄咏准备动动手了,不一定是决战,但必须要动手,不能这般长久对峙。  “敢问相公,是何计策?”折克行问着。  “分兵之计,教辽人继续分兵……”狄咏准备把分兵这件事贯彻到底,因为自己兵多,辽人兵少。  只要分兵,就好似出筹码,狄咏出一万,辽人就得跟一万,出着出着,主战场上,实力对比就会越发清晰。  为何辽人会跟?  因为,这战场在辽国,容不得辽人不跟!  “还请恩相示下!”折克行答着。  “你出城,带着米擒真野一起出城,从你麾下带两千人马,让米擒真野带一万轻骑,往东去,绕着辽人营寨往东去!”狄咏说着。  “出城袭扰辽人粮道?”折克行问着,也是他军事思维很到位,直接就猜到了。  “对,辽人粮草,多从东来,你出城去,只管来去袭扰,也可以劫掠各处以补自己粮草,辽人周遭各地州府,并无大军,可以放心大胆四处奔袭,但有一事,那就是不要与那耶律乙辛派去的大军决战,当避着,拖着!以为牵制!”  狄咏腹黑非常。  派李云龙出塞,派折克行绕后。其实都是凶险之事,一个不好,这两支孤军,就会被辽人堵截在哪里,孤立无援,一战覆灭。  其实狄咏心中,以大局考虑,是不在乎这两支孤军覆灭的。  狄咏只要一个目的,那就是辽人真的派人去堵截这两支孤军。  只要正面战场胜利了,牺牲两支孤军也可以接受,当然,最好是不牺牲。  折克行已然再行大礼:“末将得令!” 第750章 西凉王 局势已经铺开了。  没有什么阴谋诡计,就是阳谋。  耶律乙辛也在头疼,他刚派出一队骑兵往西北方向去,接着就又听人来报,说大同城内的宋人夜里从西门出来了万余,站在往东南方向去,怕是要绕道往东……  耶律乙辛已然就意识到了问题,与萧霞抹说道:“宋人奸计也!”  萧霞抹却道:“万余人,若真敢往我军后背深入,那便是他们的末日,到时候末将领万余铁骑围追堵截,四处道路关隘皆是我军城池,必然把他们剿灭殆尽。”  耶律乙辛摆着手:“你啊,不知其中道理,刚去万余骑,此时又要调走万余骑,此大营之中,十万大军已然就只有七万余,若是如此分兵下去,如何去战?”  萧霞抹闻言挠了挠头:“恩相,难道就这么放任一支骑兵去我军身后?”  “却又不能放任!”这才是耶律乙辛头疼的地方!  “要不,就速战速决,明日大举攻打宋人营寨,一战决胜!”萧霞抹这也算是出谋划策。  这般计策,还真深得耶律乙辛之心,因为耶律乙辛本就是一个比较激进的人,若是换得耶律仁先来,那就会保守许多。  所以耶律乙辛说道:“明日点五万人马,往宋人营寨列阵,先打一阵看看……剩下之人为预备,防备大同城内之宋人出城合击!”  显然耶律乙辛话语之中也并不那么侥幸,他虽然激进,却并不代表他不聪明,宋人向来善守,这一战也是试探,也不能去指望真的一战攻破营寨,把几万宋人大军打得一溃千里。  所以耶律乙辛又补充道:“此战过后,终究还是要你带人去堵截宋人出城之兵马。”  萧霞抹点着头:“恩相勿忧,末将一定速战速决,只要堵截到了宋人,必然一战得胜,速速回来!”  耶律乙辛担忧:“怕就怕那些宋人到处奔走,不与你正面一战!如此耗费时日!”  “末将一定堵住他们!”萧霞抹拍着胸脯保证!  耶律乙辛却看向地图,问了一语:“你帮我看看,看看宋人还有何处可以分兵?”  “恩相,宋人一面出塞,一面袭扰后背,已然没什么地方可以分兵了……”萧霞抹考虑一会答道。  这话里的意思,并非宋人真的没有地方可以分兵了,而是说宋人再分兵其他地方,没有什么意义。  换句话说,就是狄咏这两番分兵,是辽人必救之处,不能不救。其 余地方,就算狄咏分兵去,辽人也可以置之不理,不去救援,就起不到牵制的效果。  耶律乙辛闻言,松了口气:“我也是这般想的,必救之处,不过此二处。其余地方,宋人分兵也可不理!如此,倒也教人轻松一些。这狄咏,实在难缠!”  门外有人在报:“报!燕京来信,皇后亲笔!”  皇后?  耶律乙辛自然意外,接过信来,拆开一看,信内有一张信纸,另外信内还有一个信封,里面也有信。  信封之中写:狄相公亲启!  耶律乙辛都看愣了,把属于自己的信展开一看,就骂:“妇道人家,不知所谓!”  “恩相,怎么了?”萧霞抹问道。  “你看看,皇后来信,教我把另外一封信转交给宋人宰相狄咏!说是皇后她要劝说狄咏退兵罢战,两国言好!哼哼……”耶律乙辛都气笑了。  “还有这事?”萧霞抹接过信粗略一看,又道:“还真有这事!皇后也真是的……那宋人岂会因为她一封信就罢兵言好?”  耶律乙辛皱着眉头:“也不知陛下知不知道这件事……”  萧霞抹答道:“陛下……许是不知!要不,咱把这封给那狄咏的信也拆开看看?”  “合适吗?”耶律乙辛问道。  “合适吧……两军交战,你死我活,通敌之信,岂能不过手看看?”萧霞抹很聪明。  “那便打开看看……”耶律乙辛立马就拆。  倒是有些失望,耶律乙辛其实想看到一些不能看的话语,但是没有看到。但要说真没有什么不能看的话语吧,好像又有。  比如皇后信中,与狄咏叙旧的话语良多,旧这个事情,与旧情……一字之差,但其实也是模棱两可的……  更多的还是诗词文章,道理其中。  萧霞抹也侧脸来看,看完说道:“恩相,咱们皇后与这宋人交情匪浅啊!”  等的就是这句话,耶律乙辛立马说道:“你草个文,呈报陛下,嗯……把此信也一并呈给陛下!”  “文中怎么说呢?”萧霞抹问道。  耶律乙辛看了看萧霞抹,暗示一语:“大敌当前,大战在即,皇后私通信件与那宋人主帅,便是涨敌人志气,灭自家威风。此举……不妥!皇后与敌人主帅叙旧谈情,更是不妥!”  “叙旧谈情?”萧霞抹重复了一个词,这种词,本身就有点模棱两可。  “嗯,这不是叙旧谈情,这是什么?”耶律乙辛答着。  “明白 ,末将明白了!”萧霞抹真的都明白了,甚至知道这封信得他自己署名,不能用耶律乙辛的署名。  萧观音,这回是真要惹祸了!要出事了!  痴呆文妇,就不该与政治沾边!  但也不能说这痴呆文妇不是好人,人家出发点那是一点都没错的!甚至可以说是有大爱!  大同城内,狄咏自然是收不到信的,他哪里知道痴呆文妇如此自以为是,真的能有这份圣母心,要去拯救生灵涂炭。  狄咏也在看地图,在想,还能如何让辽人分兵,还有什么是辽人不得不救的!  想来想去,要不……派一支快骑,直扑燕京?  成与不成,不论!死与活,也不论!  就派人绕过去,直扑燕京城。此时燕京城完全空虚,只管让一支骑兵往那里奔!反正沿途虽然多辽人城池,但并没有什么大军,贴着城池绕也行。  耶律乙辛必然派兵去截!  这支军队,更加凶险,怕真是个有去无回。派谁去?  派拓跋谅祚去?  挺好!  那万一拓跋谅祚为了自己个人安危,不顾一百多万党项人的死活,投了辽人该怎么办?  他妈的,投就投了!  投完,米擒真野就能彻底对这个没有什么担当的天子死心了。  整个党项人,必然都有一种被自家天子抛弃的感觉。  甚至以后狄咏还可以来卖一番恩情,本来要把党项都给斩杀殆尽的,但狄咏饶恕了他们,因为他们为国尽忠了。  而且,只要拓跋谅祚带兵出去,也不可能人人都想投,不是每个党项人都不在乎自己一家老小的,所以拓跋谅祚就算想投,也不可能立马就投得了,还得拉拢一番军中之人商议之类。  也就是说,拓跋谅祚要投也不可能立马出城就投了,只要不是出城就投,辽人就得派人去堵截,那狄咏的目的其实就达到了。  辽人就得又分兵!  在辽人的地盘打仗,好处多多。  狄咏面色一狞,已然教人去找拓跋谅祚来,准备今夜就叫他出城,事不宜迟,不能让拓跋谅祚有什么准备的时间。  至于拓跋谅祚出去之后,是死是活,那狄咏管不着。死了也好,为国效忠,战死沙场,到时候给他一个隆重的葬礼,亲王之葬礼。  若是能撑到正面战场战争结束而不死,那是拓跋谅祚命大,给他一个亲王又何妨?  西凉王!  多么好的榜样,只要归附大宋,待遇之高,古往今来,世所罕见! 第751章 宋人当真失心疯了? “相公,下官……下官……”拓跋谅祚都要哭出来了,教他带兵往北绕道,沿着燕山脚下,直扑燕京城!  这他妈是人能做的事?  狄咏面如虎狼:“正是为国效力之时,我大宋军将,可曾出过草原?连草原路怎么走都不知道,不也出塞而去?你道那黄常是谁?乃我大宋皇家嫡长,也身犯险地,生死未卜。米擒真野与折遵道,已然出发,孤军绕后,袭扰辽人粮道,何等悍勇?怎么到了你这里,还有这么多话说?”  “不是不是,相公误会了,下官是说……下官是说,怕难以达成所愿,到时候让相公烦忧,罪过大也!”拓跋谅祚来不及惊讶黄常竟然是皇家嫡长,让他出去几百里奔袭燕京,他是真觉得九死一生。  但面前狄咏虎狼之色,便也知道,要是不去,立马就死!  狄咏很欣慰地点头:“家国用人之际,岂敢不用命,你来看舆图,路线都给你选好了,你出城往北,走长青,天成,怀安,南下奉圣,怀来,过昌平,已然就到燕京腹背,直攻城池,拿得辽人皇帝,如此大功,当以你为西凉王,永镇河西四州!”  这饼是真大!  狄咏还说:“你也勿忧,只管一意奔袭,大同前线,兴许不日就胜,到时候你便成奇兵,全无后顾之忧,辽人也无兵来阻你!泼天之功,皆在你手!”  你说这是忽悠吧,那真是辱没了“忽悠”这个词!  拓跋谅祚除非是智商二十五的智障,不然也不会听这忽悠。  但也无奈,拓跋谅祚躬身:“下官……得令,定袭破燕京!凯旋来见!”  “好好好,郡王真乃家国栋梁之才!吾心甚慰,天子有知,必也欣慰!”狄咏拍着拓跋谅祚的肩膀,很是满意。  狄咏,是真拿人命去换!  生死置之度外,不是自己的,是拿别人的生死置之度外!  “下官拜谢相公抬举!”拓跋谅祚躬身又礼,脑袋是懵的,忽然让他去奔袭燕京城,还不去不行,这可怎么办?  “好了,速去准备,入夜就出城,你带万人,给你配马,定要奔袭不停,不可懈怠一刻,兵贵神速!”狄咏大手一挥。  拓跋谅祚懵呼呼出门去,李宪已然就在门口等候,不给他丝毫考虑的机会,直接说道:“郡王,快快快,随我去领马匹,也备干粮上路,一路尽管掳掠,人手也挑了 ,这边走,这边……”  一时间……  草原之广,李云龙与黄常,带着万骑飞奔,游骑斥候铺撒得到处都是。  大军万余,却是哪里有人有心思去看那草原广阔的美景。  梁彦深负责战时情报,是不是有游骑来报,都把他急得满头是汉,开口大喊:“云龙兄,辽人骑兵就在后面追啊,已然近得只有八九十里……”  李云龙埋头狂奔,只答:“别管别管,往北去,往北去!”  但李云龙也还是时不时回头看一眼:“殿下,你可把那颖王的印玺放好了,一定不要掉了。”  一旁还有黄常,他被绑在了马背之上,当然,绑的是两条腿,怕他落马。他如今已然是颍王殿下,那印玺是他身份的证明,若是到得白达旦部,得要这些东西来自证身份,增加谈判的成功率,这份仪式感很重要。  黄常也答:“李将军放心,贴身系着,一定不会掉。”  李云龙再回头一语:“梁书记,你传信六郎,教他万万不要与辽人游骑恋战,教他跟着,到得辽人西南招讨司驻所,便直接靠拢大军。”  六郎,狄谏,此时负责游骑斥候,是他这个书记官自己讨的差事,立功心切。  梁彦深点着头:“好好,我这就写!”  马匹一边奔,梁彦深一边写,显然,马术已然精进良多。  另外一边!  折克行与米擒真野,万余骑,正在桑干河一线飞奔,直去弘州,身后也是辽人骑兵在追。  不过这两人谈话,却淡定许多。  折克行开口:“若是辽人追得紧,咱们就往南一点,往蔚州边境去,绕个大圈再回来!”  米擒真野想了想:“如此也可,往蔚州去,也可劫粮,绕回来后,若是实在无路可奔,就往安定城去,再往北,就可以去顺圣城,如此兜圈子……”  折克行看了看米擒真野,由衷一语:“不想……你这败军之将,以往竟是小看你了,竟有得这般智计?”  折克行,显然以往从来没有把米擒真野放在眼里,因为米擒真野是败军之将,自然就是个傻逼玩意。  却是今日才知道,米擒真野,竟是如此善战善谋,已然想得接下来好几步。  米擒真野其实是被骂了一句,心中难受自不用说,却也答道:“有些胜败啊,非人力也!”  “也是,能得相公如此看重,那你米擒真野,自是有过人之 处,是我以往狗眼看人低!”折克行自己也骂了自己一句,把话说回来了,也不是蠢人。  “呵呵……”米擒真野笑了笑。  折克行也跟着笑:“此番同心协力就是!”  米擒真野点点头:“当是如此!”  还有一边……  拓跋谅祚从北飞奔,燕山山脉就在视线之中,还未奔出百八十里,就被辽人堵住了。  为何?  因为他这条路,沿线城池无数,许多地方,绕都绕不了,就得贴着城池走。  也是这个道理,越是难走的路,其实越是关隘所在,越是城池众多,在这种地方建城池堡寨才有意义。越是广阔之地,反而城池密度越少。  辽人也是悍勇,两三千人马,也敢出城来战。  一时间,燕云十六州之西,乱成了一锅粥。  耶律乙辛也是焦头烂额,正在大帐发问:“怎么又有一支兵马往北去了?”  萧霞抹此时已然不在,去堵截折克行了。  自也有人来答,西南招讨司萧惟器答道:“相公,北地几个城池堡寨,轻易克之不得,就算丢几处,也是无妨,不必担忧!”  耶律乙辛又问:“你说,这一支人马,意欲何为啊?那狄咏,岂会做这般无用之事?”  “莫不是想绕道往北,奔袭燕京?”耶律乙辛是自问自答。  “不会不会,相公,欲袭燕京,岂不是痴人说梦?”萧惟器答道。  地图就在眼前,其实不用如何分析。  因为燕山山脉一线过去,也就是明长城一线过去,他就到燕京。山脉走势看过去,就是到燕京。  宋人沿着这一线走,总不可能想翻过山脉吧?翻过去能干嘛?  耶律乙辛大腿一拍:“宋人当真失心疯了?要袭燕京?”  “他们定然过不去!”萧惟器笃定非常,却是又喃喃一语:“啧啧,但……但也不得不防……这一线……相公请看啊,这一线,但凡有堵截去,一面是山脉,一面是城池,宋人军队,必然被堵截当场,死无葬身之地!宋人这是孤注一掷啊!”  其实多少有点想不通……  萧惟器抬头看着耶律乙辛,问道:“相公,去截吗?”  耶律乙辛也为难,面前有一口肉,只要伸出筷子就肯定能夹到碗里来……  但就是需要分兵,至少也要去万人,还得去得快……  “又要分兵……又要分兵……”耶律乙辛也嘟囔着……有点难下决断! 第752章 又是一番尸山血海 耶律乙辛很头疼,人手上本就有捉襟见肘之感,头前试探性攻了一下宋人寨子,除了留下一些尸体,什么都没得到。  那宋人在大同城之外建的寨子,还建在了城墙火炮射程之内,一旦辽人列阵攻寨子,城墙上的火炮就开始发作了。  一场试探,多少有些虎头蛇尾,仓促就结束了。  这让耶律乙辛更是头疼,主动出击,打寨子打不动,打城池也不是上策。  不打吧,僵持着其实也行,耶律乙辛也准备派骑兵南去,袭扰宋人的粮道,但此时此刻,分兵几番,反倒让耶律乙辛有些忌惮,也在犹豫要不要再分兵去袭扰宋人粮道。  为什么说僵持着也行呢?  因为僵持着,其实对辽人是有利的,毕竟战场在辽国境内,辽国各地援军虽然还远,但只要时间够长,援军终究都能赶来。  只要援军都来了,狄咏凭借这十几万人,岂能挡得住?  此时不断分兵,耶律乙辛也怕一个问题,那就是攻守易势,宋人到时候主动出击来攻。  一旦不敌,溃败而去,后果不堪设想,那真是燕京都要出问题。  萧惟器显然也看出了其中的为难,问了一语:“相公,要不……就寻宋人决战吧!一战而决!”  “宋人会与你决战吗?宋人会听你的吗?”耶律乙辛反问。  “那咱们就不管这大同之敌了,咱们聚齐大军,直接往南,咱们去打雁门,去打太原!”萧惟器指着地图说道。  耶律乙辛面色一正,口中说道:“啧啧……倒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与其在此对峙……不如主动出击……但……”  “相公还担忧什么?”萧惟器问着。  “但若是我等弃大同南下……那万一那狄咏……也弃我等而东去,如何是好?”耶律乙辛担忧良多。  他大军此时在这里,就是横在狄咏与燕京城之间的一个屏障。  如果不当这个屏障了,直接南下去打雁门与太原。那狄咏若是也不管雁门与太原,直奔燕京而去,此时燕京空 虚,岂不……皇帝都得跑了?  被动,着实被动非常!  萧惟器愣愣一语:“相公,那狄咏岂有这般胆气,宋人岂有这般胆气?”  耶律乙辛眼白一翻,懒得回答。这他妈都打到大同来了,狄咏还能是个怂货?  萧惟器被白了一眼,又看向地图,说道:“要不,末将带人先去把这支想去燕京的宋军给杀个干净,如此,宋人也少了一些助力……”  耶律乙辛却先问:“营寨建得如何了?”  “差不多了,壕沟虽然还不深,但慢慢挖一挖,也就成了!营寨已然坚固,分一些兵马出去,速战速决就回,宋人就算想攻咱们营寨,那也不是一时半刻能成!”萧惟器答着,也在说服耶律乙辛,面前的肉,送到嘴巴里了,不吃下去,实在难受。  耶律乙辛忽然就闭目养神了,其实是在思索决断。  “相公,三四日内,必得凯旋,只待末将领兵去,这支宋军,就是瓮中之鳖,只待屠戮!此时不决,待得他们过了长青城,反倒远了,来去就要六七日了……”萧惟器眼中,功勋唾手可得……  拓跋谅祚,干的就是这活。  兴许,他正在纠结内心,是否真要投辽罢了……若是真到了无处逢生之时,投就投了,也是无奈!麾下族人……那时那刻……也当是能理解的吧……  党项皇帝,投得辽国,应该也是可以得到优待的吧……  ……  萧惟器依旧在说:“相公,末将带兵去长青,吃下这口肥肉,快则三日,慢则四天,相公坐镇营寨,麾下还有六万余人,就算宋人来攻,也稳如泰山啊!到时候末将携大胜之威势而回,军心必然更甚!若是不管那万余宋军,他们若是真一路破得城池堡寨直去燕京城北,陛下受惊,怪罪下来,那也不好看……”  是这个道理!  闭目养神的耶律乙辛终于睁开了眼,点着头:“着你一万人,两万马,时限三日,否则提头来见!”  萧惟器拱手一礼,已然大喜:“末将得 令!定不辱命!”  “事不宜迟,速去点兵,快去快回……”耶律乙辛还是下了决断。  狄咏就在城头远眺,斥候也在各处奔走……  两军营寨,什么动向,谁也瞒不住谁。  一个时辰左右,辽人就有大军开始出营。  李宪激动不已:“相公,分兵了,辽人又分兵了……此番再分兵,辽人营寨之内,怕不过六万余人了……精锐骑兵也出去不少……”  狄咏点了点头,并没有表露出什么喜悦激动。  有时候,狄咏也羡慕,羡慕无数故事里的战争,那种智商碾压的战争,一把火就能烧得强大的敌人一败涂地,一场水就能淹得敌人一溃千里……  随便埋伏一下,敌人就进得口袋死伤殆尽。  偏偏狄咏自己真在战场上,啥阴谋诡计都出不来,只能想方设法调动敌人……甚至不惜拿人命去送死来调动敌人。  终究还是要一场血腥厮杀才能鼎定局势。  这里面有一个道理,那就是十万对十七万,与六万对十三万,那不是一回事,其中区别甚大。这就是狄咏要想尽办法调动敌军分兵的原因。  若是再论其中细节,敌人如果外派的都是精锐骑兵,而狄咏多用党项骑兵,留的多是精锐静塞,更力量对比就更加悬殊了。  李宪开口问着:“相公,可是到了决战之时?”  狄咏很欣慰地看了看李宪:“你当真长进了……却是你还未真正领过兵马作战吧?”  “奴一个阉人,岂敢妄想领兵之事?”李宪真是这么想的,监军是监军,并非真是领兵作战的主将主帅,他也不是那般僭越乱来的人。  狄咏抬手一指远方:“你来说说,若是要决战,如何攻伐?”  李宪愣了愣:“奴可不敢乱说军机大事……”  “随便说,无妨!”狄咏语气极为和缓。  “奴……奴都是跟着相公身边乱看乱学,奴怕乱说,惹得相公不快!”李宪是真担忧。  “说,教你说你就说,扭扭捏捏成什么样子?”狄咏反而来气了。 第753章 话,都可以是有道理的 “相公恕罪,奴这就说,奴胡乱瞎说……”李宪连连拜礼,吞了吞口水,开始乱说:“相公,那辽人营寨木栅,虽然高,却是这般东西,不比城墙,只管用火炮去打,必然把那些木栅栏打得七零八落,至于壕沟,那便不在话下,铺上木板壕桥就是,只要木板壕桥一铺,木栅一倒,骑兵都可以往里冲进去,横冲直撞,哪怕敌人精锐悍勇,但我军人多势众,反复冲击,只待敌人阵脚一乱,必溃!”  狄咏看着李宪,眼神里带着的都是欣慰,笑着:“哈哈……你说得很好,是这般道理!火炮,就是这么用的……”  但狄咏只笑了片刻,又是一语唏嘘:“又是一番尸山血海了……”  李宪闻言,立马接了一语:“相公向来心善,却也是无可奈何之举,战阵当面,就是你死我活,咱不杀他,他便杀咱。再说了,辽人惯有虎狼之心,也欺人太甚,为了后人不被凌辱,也只能尸山血海去搏!”  这小子当真越来越合心意了……  狄咏一直自认为自己内心向善,大善与小善兼具,但他也知道,并没有几个人认同这一点。  但李宪就很认同这一点,哪怕是表面认同,又岂能不让狄咏喜欢?  闲言少叙,狄咏心思一收,开口:“传令各军,明日大早,按照计划,用过饭食,城外种愕立马集结推进,准备攻敌!城内之军,徐徐慢出,再集结!”  李宪点着头,还说:“还是相公高明,奴本想着时不我待,当速速集结大军攻寨,却是相公缜密,只待辽人出营之军远去一些再动手!”  这小子还是嫩了点,马屁过于直,但狄咏倒也在笑,受用,这小子的马屁,怎么都受用。  也是奇了怪了!  要干了!  狄咏反而没那么焦虑了,这个运营战局的过程焦虑无比,真到要厮杀一场的时候,反而不显得多么焦虑。  这也是奇怪的事情。  甚至还能好好睡一个觉,连梦都没有的安稳觉。  第二天,朝阳才是一线! 军中炊烟已起!  待得东方的朝阳从地平线起来的时候,大同城外,鼓声号角贯穿寰宇……  甲胄,旌旗,壕桥,人,马……  辽军大营之中,也是一片热闹……  耶律乙辛却在焦虑:“果然不出所料,狄咏分我兵马,再来攻打,此贼军阵好手,军阵好手啊!”  耶律乙辛这是无奈之下的一种吐槽,可以起到自我安宁的作用,便是在说,狄咏所想,尽在他耶律乙辛掌握之中。  身旁之人也接了一句话语:“果然,一切皆在相公谋划之中,相公才是真正算无遗策!”  却是这场战争,已然局势大变。  本来宋人是防守方,辽人是进攻方。  如今,宋人开始大摇大摆出寨聚兵了,大同的南边与西面的城门也开始打开了,城内的宋人也在有条不紊出城集结。  耶律乙辛却在犹豫:“宋人正在集结,此时此刻,若是一支精锐骑兵突击而去,定能搅得宋人阵型大乱!”  话都有道理!  旁边之人却有疑问担忧:“相公,宋人铁骑也是不少,去少了怕是难以归来,去多了,反倒成了寨外决胜,宋人势大,非稳妥之策!”  话也有道理!  世间之事,总是这般,怎么都可以是有道理的。  所以,人,才会有犹豫这种情绪。  耶律乙辛在犹豫,所以看向了另外一个人。  那人便也答道:“相公,为今之计,宋人所谋,不过就是派几路人马引我军分兵,却是不知,他派出的几路人马,皆是陷入险地死地。所以,我军只要稳住当面局势,待得宋人那几支送死的人马被斩杀殆尽,回过头来,优势尽在我手!”  唉……是这个道理啊!  耶律乙辛期盼的最好的局面,就是这种局面了。  “传令各部,好好把守营寨,我亲到前线坐镇,只待打退敌人,胜利就在眼前!”耶律乙辛在犹豫之中,选择了最好的办法。  寨子栅栏之内,耶律乙辛稳坐在一个简易将台之上,四面远眺,左右去看,便也是要看看宋 人到底有几分手段,是四面猛攻,还是声东击西,还是如何……  却是宋人那边,鼓声慢慢落了,有三四万静塞铁甲骑早已整队完毕,却久久不动。  城池那边,源源不断有人出来列队,倒也分得清哪些是党项人,哪些是宋人,区别很明显,军备差的就是党项人。  人马都聚得差不多了,也不见起鼓推进。  耶律乙辛有些烦躁不安,问道:“这些宋人莫不是怯战了吧?列了大阵,久久不动?”  旁人却有发笑:“相公,当是如此,宋人怯战,便是这些宋人军汉这么站下去,待得烈日一起,便是站着,也能站得他们头昏脑涨……”  “宋人不过尔尔啊,祖辈们说宋人怯懦无胆,果然如此!哈哈……先人诚不欺我!”便是也有人大笑。  耶律乙辛也不自觉微微一笑,终是心中舒爽多了。  却是过得一会,耶律乙辛陡然站起身来,远远看去,抬手指着前方:“那是什么?那城下架起来的是什么?那般巨大的木架子,做甚用的?”  那是什么?  那是沈括亲自设计的大吊臂,原理其实很简单,就是操作起来很麻烦。  先要搭一个大木塔,得比城墙还高的木塔,都得用腰粗的巨木为骨架。  然后上面横着一个大木杆,比人还粗,建房子的大柱子不过如此。  一头拴着城头上的火炮,另外一头人在拉……你倒是用人力把火炮吊下来?  倒也不是,人力拉的是配重,一块一块的大石头,慢慢吊到城外这边的木杆上固定好,这大石头也要称重,每一块二三百斤,加一起,得刚好比城头上的火炮轻一点。  然后再来用人力控制吊臂运动,把城头上的大火炮吊下来。  就这一番操作,没有一两个时辰,完不了事!  这他妈是科学技术!  要算的!不仅要算重量,还要算力矩!因为大木杆子不够长……  为什么大军早早出营列队?  就是为了这点火炮能慢慢悠悠吊下来!这属于是……施工安全准备! 第754章 宋人怯懦无胆 耶律乙辛看着沈括在施工……  越施工,越心凉……  还问:“那是炮?是不是?就是那种炮?那得多重啊?”  左右之人早已心神不宁……  但这个问题可以凭借经验回答:“相公,那般大铁坨子,怕是两三千斤之重!”  耶律乙辛已然踱步而起,口中话语连连:“他们是要运这火炮来打寨栅……”  “这可如何是好?相公,这寨栅怕是挡不住宋人火炮弹丸,但时候寨栅一倒,壕桥一铺,宋人骑兵就冲进来了……”  “不急,不急不急……我早有预料,早有预料……”耶律乙辛安慰众人,他也不是说假,并非真一点预料没有。  宋人有火炮这件事,早就见识过了。都在大同城墙之上……  他只是没有预料到宋人能有快速把这大玩意搬下来的办法,若是临阵,只搬得三门五门,十几二十门,其实也还好,当面厮杀嘛,有进有退,有漏洞有支援,有破坏有修补,就看谁更能打了!  宋人总不能聚得大军,然后让大军列队站上四五个时辰吧?  但如今情况大不同,看这节奏,怕是不得多久,百十门大炮就要推到营寨面前来了。  耶律乙辛安慰着旁人,自己却是越发着急,时不时远眺一下,那城头上忙碌非常,无数人影加马匹,正在四面八方拉着火炮到吊臂这边。  那吊臂,配重调好了,一门又一门,吊得飞快!  众人着急看着耶律乙辛,耶律乙辛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不焦虑,口中说道:“无妨无妨,早有准备,军中建了许多拒马,还有许多车架,且看这火炮聚在哪边,只管把拒马与车架都摆上去,挡住马匹就是,只要骑兵冲不进来,不外乎一场血战,我大辽勇士,岂是宋人可比!”  还真是有准备的,不是说假。  营寨之内,便也开始再次忙碌热闹起来……  却也有人心有不安,与耶律乙辛说道:“相公,得出寨,得出寨得出寨……出寨一战啊,不可在这寨子里被动挨打,此番宋人把那大炮吊下来了, 便也轻易收不回去了,他们此番就算打不进寨子里来,也会在近处扎营,长久轰击啊,那岂不是日夜挨打?”  立马有人反驳:“相公,不能出寨啊,万万不能出寨,有这壕沟栅栏为防线,方可守得长久……”  “是啊,相公,此时出寨,宋军已然列阵准备多时,我等出去,一片散乱,反而失了先机啊……”  “不对不对,该出去一战,只待把宋人真正击溃,把宋人都赶回去,咱们反而把这些火炮夺到手来了,那才是真正胜券在握!宋人怯懦无胆,只会依靠火炮之利,也都只想着火炮之利,只待我们打马冲出去,必然杀得宋人措手不及,丢盔弃甲!”  将台之上,一片吵杂……  耶律乙辛一个头两个大……  狄咏在将台之上,也是紧紧关注着辽人大寨之中的情况,预案甲、预案乙、预案丙、预案丁……都在狄咏手中写得满满当当的小册子里。  也在各部许多军将手中的军令详细里。  这才是打仗!这才是主帅!  预案甲,敌人没啥动静,只在寨子里坚守,火炮先发,步兵再起,铺设壕桥,骑兵再冲……  预案乙,敌人若出击,种愕迎战,步卒守卫火炮阵地,沈括继续安置火炮阵地,城头蓝旗落,往利党项与房当党项往敌人大营北边去列队攻营……  预案丙,不论前期如何,一旦战事胶着久久不决,城头绿旗落,野辞、颇超两部党项派麾下骑兵绕往敌人大营东边,冲营加纵火!  ……  几大预案,还有无数补充措施。  比如,此时此刻,辽人正在摆放拒马与车架。  城头红旗已然落下,大阵在变,细封党项与费听党项步卒开始往前移动,站到最前,以步卒为主,先冲进去就一件事,扫平拒马与车架。  辽人也看着城外宋人动作。  立马有人开口:“不好不好,宋人骑兵在后了,反倒步卒往前来了,此开路之军也!”  “合该速速冲出去啊,相公!宋人前阵,皆是步卒,我等骑兵冲出,必然打得那些 步卒丢盔弃甲,到时候宋人一乱,必然溃退啊!”  “相公,如今宋人前阵,都是党项人,不可能为宋人搏命厮杀的,只待一冲,必然散乱,也会导致后阵宋人骑兵也站不住阵型,此时不冲,更待何时!”  “不能冲出去啊,宋军之数倍于我,冲出去,反倒正中宋人奸计!”  耶律乙辛本来真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但他此时此刻,就是纠结不已,左看右看,前看后看,看个不停……  忽然,耶律乙辛目光一定,看向远方大同城楼,他想看到一个人,看看那个人此时此刻的面色如何……  但也显然,这怎么可能看得清楚?甚至也看不到那个狄咏到底在哪里。  狄咏也在到处去看,城楼高处,挂着许多旗帜,还有黑色旗帜,此旗帜一旦落了,种愕就一件事,猛打猛冲,可以敌我不辩!  无数的军将,都回头看着旗帜,也时不时低头看一眼手中早已烂熟于心的小册子……  营寨之内,将台之上,耶律乙辛口中终于出言:“拢归不过就是一场血战,我大辽的勇士,在血战之中,从来不输宋人,此番亦是如此!”  主帅定夺了,不出去,在营寨里,怎么都有防线!还有各般弓弩,总是有一定优势。  也是城外,宋军实在太多,太多太多!  不是耶律乙辛不激进,他只是性格略微激进,心思略微狠辣,并非是智商不高。  宋人怯懦,宋人怯懦,总是说宋人怯懦,这怯懦宋人,灭了党项,打进了大同,还能怯懦到哪里去?  祖辈都这么说?那昔日里,澶渊之盟,为何偏偏自家主帅被宋人射杀当场?为何也不见我大辽勇士,打到汴京里去?  宋人怯懦,士卒们可以这么想,只管厮杀的军将们也可以这么想,因为这是军心,但主帅可万万不能这么想。  如果主帅也这么想,真的认为我辽人勇士只要一拔刀,一个可以打宋人十个!只要看到辽人勇士,宋人必然都哭爹喊娘跪下求饶!  那这大辽怕就早已亡国灭种了! 第755章 同甘共苦,共了苦,自也要同甘 狄咏密切关注着所有局势的发展。  见得辽人久久不动,狄咏开口:“耶律乙辛,还真就不出来了!”  其实,狄咏显然是期待耶律乙辛出来决战的,当着辽人的面往吊运火炮,也有这个目的。  因为宋军早已列阵准备好了,辽人若是再从寨内往外冲,宋军必然占尽优势。  面对面厮杀,组织很重要,阵型很重要,若是一边列队严密整齐冲锋,另外一边一窝蜂散乱而来,优劣立现!  这些战阵细节与实际,故事里传说里的,从来都不会有。  历史里,很多细节里,就包含了这些细节道理。比如,孙权在第五次打合肥的时候,岸边满宠不过带了六千人在岸边,孙权在船上呆了二十多天,到处找地方登陆,就是久久不敢上岸,都说孙权胆小,而是面对敌人严阵以待,你没有机会摆开阵势,你就不能登陆。  这般细节影响胜负的故事,太多太多。  耶律乙辛不出来,道理就在这里。  有时候,胜负就是战前就已决出,真到厮杀之时,人力已经不可为了。  就比如今日,狄咏,没有什么阴谋诡计,没有什么智计百出,他就是一步步运营到了这个局面。  火炮阵地慢慢布置好了,一门一门的火炮摆好,沈括开始估算距离射程,开始调整火炮的角度……  烈日真的起来了!  火炮开始轰鸣!  手臂粗的栅栏,几丈高!不过草芥一般,应声就倒。  有半倒的,有全倒塌的,有连结成片一起倒的!  狄咏依旧不急,火炮依旧猛打。  耶律乙辛在反思,口中喃喃:“悔不该,不该如此与宋人对峙,当让大军主力往雄州,让仁先带兵到此来守城池,悔不该想着要攻打大同……”  耶律乙辛心中,已然有了一个更好的军事计划。  让耶律仁先带着五万援军到这边来,不要想着打大同城池,先在周边城池固守。他自己带着西南招讨司的骑兵与五万步卒,十万大军,直破雄州,深入河北腹地,让宋人到处烽火四起。  局势立马 不一样了。  这只是一个理念的变化,那就是不要急着把宋人从自家地盘赶出去,不要急着收复大同。  如此战略,才是上策!  但这战略,来得有点晚。当时局势,上下义愤填膺,也没有人真觉得宋人有多么了不得,也只当大同失陷不过是一时不备。  耶律乙辛也还反思,反思自己当初没有在太原察觉到狄咏的狼子野心,导致大同失陷,也导致自己急着为了挽回局势挽回脸面,下意识就引着大军来打大同,只想尽快收复大同。  一步未察,步步失先……  内外鼓声,已然密如雨点……  喊杀之声已近,壕桥早已不是阻碍,漫天的箭雨,射杀得无数辽宋之人。  宋军已然在争夺一个个的拒马,一辆辆的车架。  也见得有宋军正在绕着大营狂奔……  火炮依旧在响,却早已打在了大营后片。  战局胶着非常,辽人保家卫国,多也悍不畏死,前赴后继。  党项步卒身后,督战队的大刀扬得高高,喊得撕心裂肺:“退者斩,退者立斩,退者全家皆斩!”  “拒马扔到壕沟里去!”  “清开一片即可,不要左右去,只待二三十步宽的路就行了!”  “向前,向前,逡巡不前者皆斩!”  ……  狄咏,远远看着。  身旁梁辛初,陪着。  又是一个城楼,只是……另外一个城楼而已。  没有什么荷尔蒙爆棚之后的那些污糟事……  局势都在按照计划推动。  梁辛初也看了许久,问了一语:“狄郎,此战胜了之后,党项真的可以归乡吗?”  党项,这女子,对党项,真的有感情。  狄咏回头看着梁辛初,只说:“某只道你心中,当是没这么多情义之事……却也还是忍不住开口来问……”  梁辛初只答:“党项从未对不起奴家,却只有奴家欠了党项无数恩情。”  “这么说,那倒是有道理的……”狄咏点着头。  “那……”  “你是想说一点情分?如此好有个安心?却也终究没忍到战罢再言……”狄咏问道。  “胜 了,狄郎,此番局面,已然胜了,狄郎看那些党项士卒,何等用命……”梁辛初说着,又道:“他们当是想回家……”  狄咏沉默了片刻……  然后说道:“从今日起,辽人要击党项了!”  狄咏说出了一个很严酷的事实,这一战胜了,辽人从此在燕云一线,优势尽失。  辽宋的战争还会继续,辽人在战略上自然还要找突破口,萧特末那般人,也不是好相与的。  从此,河套必起大战,辽人从草原南下,就要打河套,一是辽人这回给宋人卖命到这个地步,仇怨就深了,辽人就算为了仇怨,也当要从草原南下打党项。  战略上更不用说,辽人本就骑兵多,河北大同这边坚城壁垒,河套那边天地广阔,一旦辽人骑兵纵横驰骋,占据河套,便是大宋西边,陕西那边,自然危急。  宋人必然就得两线分兵,两线作战,狄咏精锐不多,多是西军,西军自然更愿意去守卫家乡,大同河北这边就会捉襟见肘。  这是狄咏预料的萧特末那些辽人会用的战略。  狄咏说,从今日起,辽人要击党项,意思再简单不过了,就是党项得回乡,狄咏不会出尔反尔,回乡干嘛?  回家去保卫家乡,抵御辽人进攻。  也是为宋保卫陕西宁夏甘肃一线。  这党项,在狄咏谋划里,怎么都是在战场第一线了。  梁辛初初一听,没懂。再一想,懂了,不禁悲从中来,口中只有一语:“皆脱不得狄郎算计……党项苦也!”  “胡说,皆是宋人,哪里有什么苦的?到时候,一旦辽人欲击党项,人力物力,源源不断,吃得饱喝得足,军械军备更是不会吝啬,也有西军儿郎一同作战,岂能让党项受苦!要说苦,哪里的人不苦?来日鏖战无数,这大同人不苦?河北人不苦?太原人不苦?”狄咏真心话。  “嗯,狄郎……说得是……”梁辛初点着头,多少有几分被说服了。  狄咏还有一语:“同甘共苦,共了苦,自也要同甘!来日,必是一视同仁!” 第756章 兵临燕京 战争,还在继续。  大炮停了,大火起来了。  种愕带着静塞铁骑也冲起来了。  厮杀在继续,没有几个辽人跪地求饶。  辽人军汉之悍勇,可见一斑!  耶律乙辛早已不在将台,而是打马左右,撕心裂肺在喊:“冲出去,冲出去,往东去!”  败局已定,人力不可为。  宋人十几万,如排山倒海,无数宋人与辽人在营寨之内犬牙交错,无数宋人里三层外三层源源不断而来。  狄咏心善,看不得过于血腥的人间炼狱,从城楼慢慢走了下来,坐在一处城垛之口,李宪安排了茶水点心,一坐良久。  燕山山脉之南,山脚下,长青城前。  拓跋谅祚满身血污,一面是城池高墙,一面是燕山重峦,他真的被堵住了,辽人来得实在是快,快到拓跋谅祚都没来得及反应。  周遭万余人,多是拓跋部子弟,厮杀得惨不忍睹。  拓跋部,经此一役,怕是再也没有了党项八部之首的威势了……  旁人还在问:“郡王,怎么办啊?”  怎么办?  拓跋谅祚知道怎么办,他有一句话,投降,降了吧……  但他没有说出口,便是知道时机还未到,为何?  因为,这般厮杀之中,便是投降,也不知道找谁投降,便是下令,都不知道怎么下。  难道真就是一个下马往地上一跪?  前方的士卒还在拼杀,后方之人往地上一跪?  就算他拓跋谅祚跪了,周遭之人会不会跟着跪?  哪怕是往地上一跪,辽人铁骑冲过来,是否也是个顺手一刀枪?  “退,往燕山里退,上山,都上山,随我转头走!”拓跋谅祚也不多想了,先要活着,越多人活着越好,也要先稳住局势,稳住了,再说投降。  让辽人也知道是谁来投降,让辽人也有个正儿八经受降的机会。  拓跋谅祚也不多言,远方的山,打马就去,钻进山林里再说……  草原远方,李云龙与黄常正在飞奔……兴许……说他们是抱头鼠窜也是可以。  他们在辽人西南招讨司也就肆虐了片刻,乱杀了一通,乱抢了一通,只算是夺得了一些口粮补给,丝毫不 敢停留,直往更北的草原而去……  李云龙早已憋得难受,骂骂咧咧:“真想回头与辽人一番血战,便看看谁更勇猛!”  黄常连忙去劝:“李将军啊,万万不可冲动,寻得白达旦才是正事!”  梁彦深也在一旁劝:“军令要紧,云龙兄,军令要紧!”  李云龙也是无奈,一面是狄相公军令,一面是皇家嫡长颍王身边,被人追得抱头鼠窜也无可奈何。  他却还是心中顺不过去,说道:“若非军令,某回头与这些辽狗一战,定能把他们杀得片甲不留!”  狄谏也开口:“来日还有机会,来日定然还有机会。”  也是身后辽人,追得越来越紧,不为其他,李云龙在西南招讨司杀了不少他们的家眷,血海深仇,岂能不追?天涯海角也得追。  还是折克行与米擒真野那边最轻松,兜兜转转在跑,时不时入村入镇,劫得几个富户,装满粮袋。  大同之战,已然落幕,就如这天色,也是残阳。  可见这场大战厮杀之惨烈,整整打了一天。  辽人,跑脱的人,并不算少,至少了四五千人从各个方向冲了出去。  跑不脱的……也就跑不脱了……  战场在打扫,天气炎热,不论敌我,尸首都要收敛掩埋,否则会起大疫……  伤员要救,战利品要清算。  各自皆在忙碌,狄咏只在大同城内,并不出来。  种愕也来问:“恩相,要不要派骑兵往燕山那边去救援一番……”  狄咏点点头:“要救,待得歇息一下,吃点饭食,你麾下挑选万骑就去……”  种愕点点头,又问:“燕山那边最急,只在旦夕。倒是遵道与米擒那边不必过多担忧,他们只要知道了大同战罢,自然能转得归来。还是草原那边……也是……要不要……”  “草原不救!”狄咏答着,他知道种愕为什么问,因为那边有黄常,怕出意外。  种愕面色略有为难,想劝一语,那边不仅有黄常,也还有狄咏的弟弟狄谏。  狄咏继续说道:“此番大胜,不该过多分兵了,要救草原,必要派骑兵日夜兼程去赶,精锐不可分。此时此刻 ,大胜当前,当扩大战果,直往东去,攻城拔寨,兵临燕京!但有拖沓,反受其苦!”  “兵临燕京?”种愕有些愕。  这场战争,越来越超出想象了!  “嗯,兵临燕京,各方之事,皆解困也!”狄咏答着。  种愕此时才点点头,是这个道理,只要有个兵临燕京的架势,在雄州对面的耶律仁先必然就会回援,雄州之困就解了,甚至还可以让苗继宣过巨马河入辽……  草原上追击李云龙的辽军,当也会收到严令,救援燕京。  乃至,辽人会收缩燕云各地兵马去救援燕京,许多不太重要的城池堡寨都会为之一空。  “恩相所谋,于大局最是有利!”种愕理解认同的狄咏的战略。  狄咏点着头:“速速打扫战场,救治伤患,埋锅造饭,夜里好眠,明早开拔!”  “得令!”种愕躬身拱手,却是忍不住问了一语:“恩相……莫不是真有打破燕京的想法?当真想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  狄咏说了一句极为真实的话语:“某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般想法……皆看战局发展吧!”  要问狄咏不想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那是不可能的。  但这件事真要做到,也困难重重,辽人此时虽然败得一仗,那也并未真正损失元气,辽人还有几支人马,还有诸多城池,一旦收缩防御,燕京内,十几万大军不在话下,还有无数百姓。  燕京城之坚,可想而知,燕京城之大,更不是一般城池可比,狄咏的火炮就算是摆在燕京城南边的城墙上,也打不到燕京北边的城墙。  一旦大军真在燕京城下集结,时日一久,辽人各方人马一到,那就连撤退都难了。  所以,万万不能真的一意孤行,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打了胜仗,就觉得可以打破燕京。  如今打破了大同,再占据周边州县,尽量把战线往东边推进,离燕京越近越好,兵临燕京更多是个架势,这份威胁感,意义更大。  最直接的,就是有利于和谈。  此时此刻,狄咏也需要知道这场大胜之后,各方的态度,特别是燕京城内会是一个什么态度…… 第757章 姐夫,你准备去哪里买 一般军汉战争胜利的喜悦,其实更多伴随着发财致富与加官进爵。  狄咏好似一个公司老板,军汉们跟着这个老板,时不时就加薪,时不时就发奖金,时不时就升值。  这才是狄咏这个军事集团战斗力越来越强的真正原因!  给钱!给封!  打了胜仗,就得给钱给官!  不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但如今,没有比给钱给官更好的办法了。  个人战利品,一半属于个人,群体战利品,也要大规模用于抚恤与赏赐。  大小军汉,职位虽然不好轻易升迁,但待遇与散官就不能吝啬了。  这些事情,其实很麻烦,从统计到发下去,还要调解一些纠纷与矛盾,这需要大量的人手做大量的案头与调查工作。  但这件事即便再如何麻烦,狄咏也早已第一时间下令,着各军各营各都的文书与虞侯负责办好。  狄咏麾下,早已形成了一套比较有标准的战功升迁奖励制度,具体细节倒是不用狄咏操作。  倒是有些事情,还是要狄咏来定夺,但也不需要真正出面,只需要授意一下李宪即可。  比如,狄咏的一个哥哥,两个弟弟,都参与了这场大战。  兄长狄谘,四弟狄譓,五弟狄说。  说白了,三人都有功勋,但其实这功勋按照正常制度来说,升迁速度是不够的,就得暗箱操作一下,将来要安排弟弟入宫当差,需要一定的级别,这一场战争就必须把这个资本捞够。  狄谘更是不一样,将来肯定要有一个重要而独当一面的差事,为狄咏稳定一方局势,就更需要资历。  战争还要继续,好处要先给,要让每个人都看得到,哪怕钱财暂时领不到手,也要给他一个凭证,让他放心,只待战罢回来,必然能有,这办法狄咏依旧驾轻就熟了,信誉深入人心。  如此,战阵而亡的,也不必太过悲伤,巨额的抚恤,可以掩盖许多问题。  伤员也不必过于担忧自己的未来,依旧是巨额的抚恤,能掩盖伤员的负面情绪,甚至能激励伤员传达更多的正面情绪给同袍。  如今狄咏的手笔,当真越来越大,战死抚恤已经高达一百三十贯,在大城市附近之外的乡下,轻松可以买到二百亩地。  伤员也分三六九等,彻 底丧失劳动能力的最高一等,也高达一百贯之多。最低一等,也有十三贯钱。  这笔抚恤的钱,整场大战打下来,其数额之巨大,是可以想象的,若是战死两三万人,光是战死抚恤就会高达三四百万贯之多,且还不算伤员抚恤。  但狄咏就是愿意给,砸锅卖铁也给。  狄咏有一个很直白的想法,钱这种东西,国家强盛,那总是有的。若是国破家亡,存款再多,那也白搭,那也是给敌人准备的。  钱,可以解决许多问题。  就好比……大早而起,全军整装!  小狄相公一身紫袍,打马而过,眼神左右,尽量让自己的眼神扫视所有遇到的军汉,让所有的军汉都与他能有一个对视了一眼的感觉。  军汉们看向小狄相公,目光之中,皆是带着无比热切的激动。  也有安排!  有人一声大喊:“相公威武!”  便是山呼海啸而起!  “相公威武!相公威武!相公威武!”  喊声由内而外,由近到远,十几万人喊起,仿佛乾坤在动,日月在抖。  连不用开拔的伤兵,也振臂在呼!  甚至有人泪眼双流,情不自禁  又是一场极为有意义的胜利,宋人第一次在如此大规模的会战中,真真正正打败辽人。  其意义不言而喻,几乎一扫这么多年来军汉军将,从心底里对辽人的心理劣势。  也再一次把小狄相公送上更高的神坛!  山呼海啸之中,小狄相公啥也不用干,就打马慢慢往前走,给每一个军汉一个短暂的对视,这种对视,并不需要狄咏真与谁对视,只需要被视线扫过的军汉心中有这种目光接触的感觉即可。  这是一种心理暗示,小狄相公看我了,小狄相公看到我了!  马蹄哒哒哒哒……  小狄相公坐在马上,一言不发,一丝不苟,面色如狼似虎,却又格外俊朗……  官帽帽翅左右轻摇,紫色官服在朝阳中带着蚕丝特有的光泽……  腰间黄金玉带,扎得紧紧,束出粗壮有力的腰身。  玉带之上,斜挎一柄长刀,刀鞘带金,仿佛金色,就带有特殊的魔力。  再看小狄相公,轻轻往前挥手,口中微微一动,绝大多数人听不到小狄相公说了什么,但知道是开拔的命令。  小狄相公 在说:“兵进弘州,拿下燕京!生擒耶律洪基!”  号角低沉:呜呜呜呜……  旌旗与风在舞!  咔咔咔咔咔咔!  满场之人,有一种没来由的热血沸腾!  脚步铿锵有力!仿佛面前一切牛鬼蛇神,不过尔尔!  眼神中的热烈,就要脱框而出!  几十斤的甲胄,仿佛轻如鸿毛,不能给身体带来丝毫负担。  军伍在进,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聚焦,去看那高头大马上的小狄相公,看不到小狄相公,也要看小狄相公身旁的大纛。  什么都看不到,那也要前后去看,还会轻言去问:“相公应该就在那边,那土丘后面,刚才还看得到的,咱们转过来就看不见了……”  “是啊,待得走到前面直路了,回头肯定看得到。”  “与小狄相公出征,当真是幸事,此番得胜回去了,我怎么也能置办得六十亩地了,若是在宁夏府,八十亩也不在话下,就是没想好,是在延州府置办呢,还是在宁夏府置办……”  “延州府如今可没几个人卖地了,要么呢,你就差家眷……差你老父带着弟弟往关中去买,要么就你去宁夏府,宁夏府的便宜!水也丰沛,宁夏府合算!”  “姐夫,你准备去哪里买?”  “我就去宁夏买,我让大林带着家母与你姐姐他们直接出铁门关去,就在宁夏府买地!你让岳父与你弟弟一起去,直接往官卖去,咱们军户人家,府衙很好说话的,都给好地。”  “姐夫,你说,小狄相公往后……老了……就是说他老了,致仕了,会去哪里啊?”  “怎么?你还有什么想法?”  “嘿嘿……姐夫,咱如今也算入品了……想着要是能与小狄相公住在一处,再好不过,往后肯定有个庇护……若是往后有个什么事,子孙有个什么事,凭着身份,求到小狄相公家门口,自然能有一见,啥都好说……”  “这……你小子脑袋真是灵光啊……那小狄相公,那……那肯定这辈子都要在汴京的……你还能有钱在汴京置办产业?怕是难……”  “姐夫,试一试,咱先存钱嘛,若是来日真的够,咱这一辈子也没进过京城,怎么也去看一看,看一眼总行吧?”  “这倒无甚不可……盘缠而已!” 第758章 麻烦至极 第七百五十八章  弘州,中小城池!  耶律乙辛战败的消息,显然还没有到得燕京,甚至临近许多州府也才刚刚得到消息。  狄咏的大军就已经在弘州城外展开了,连营寨都不扎,不是狄咏不谨慎,而是这时间差过于宝贵。  简易的将台都不要。  狄咏只是抬手一指:“列队,攻城!进城吃饭!”  更别说什么攻城器械了,最高科技的器械,就是简易长梯,火炮都还没到。  四面墙,爬满了人,长梯不够,飞爪来凑。  城内守军,其实都是愣的,耶律乙辛战败的消息也才刚来不久,城内的大小官员们都还没有纠结完到底是死守待援还是弃城而逃。  宋人的大军就到了,人山人海,不见尽头。  不是宋人攻城多么猛烈,也不是守城之人多么胆怯。  有一种感觉,叫无力回天,就看着这场面,再多的悍勇,也会被这种情绪包裹。  更何况,城内也没有几个军汉。  几乎是兵不血刃,狄咏就打马从城门而入,许多辽人官员,都呆愣愣在府衙里坐着……  这座城池里,粮草无数,甚至还有燕京来的许多负责粮草的官员。  都成了阶下囚,倒也没人虐待他们,兴许,将来,这些人还会给狄咏办差,这是很正常的事情。  为何中国古代内战的时候,大多数中低层官员阶级,乃至某一些高层官员,并不会受到过大的波及?  原因很简单,那就是古代中国,这种人都属于稀缺人才。  本身,读书人阶级,就是少数人阶级,读书人中的精英,那更是少数中的少数,有能力当好官的人,可不是一般人,这涉及到方方面面的专业知识与专业经验。  这也是为何大宋开国皇帝要与天下士大夫作妥协?  因为没有读书人的支持,你玩不转这个国家治理体系。千万不要以为只有大宋朝才与士族阶级妥协,汉末三国的历史里,这一点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从曹老板到孙权,再到刘备,其他人更不用说,无不被士族阶级左右。  这也是读书人在古代的地位越来越高的内在原因。举个最简单的例子,国家要收税,士兵干不了,文盲干不了,收税需要登记,需要计算,需要记录,就 只有读书人能干这工作。  整个国家要能顺畅运转,只有读书人一个群体能倚靠,没有其他任何选择。  也千万不要真的认为中国古代的读书人怕死,这也是一种或多或少的误解。  之所以有这种误解,一是因为人们喜欢看读书人怕死的故事……  二是,人们大多时候内心里并不愿意去相信自己做不到的事情。  显然,中国古代的读书人,内心的精神力量是很强大的,已经就类似于某种狂信徒的宗教力量了。  史书之中,那些读书人不怕死的故事,远远比读书人怕死的故事要多得多。  连宋朝到最后灭亡的时候,投海自尽殉国的人都有十万之众,文天祥被抓了都要喊留取丹心照汗青。  但人们还是喜欢把“水太凉”这种真假有疑的故事拿来津津乐道。  历朝历代,文人,士人,整体氛围上,趋向的都是不怕死,精神思维里,也多是不怕死。能真正做到的,也不少,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所以,有些人认为可以用死来威胁士人,威胁士人整个群体,那是不现实的。(当然,这也看情况的,得看先决条件,看大义上的多寡博弈。这里不说个人,只说整个群体。)  但……利益,在有些时候可以做到让读书人摇摆的可能,前提是大义之中能找到安慰众人的借口。  说这些,是在给狄咏解释,为何他得想尽办法拉拢士族,而不是一味打击士族。  没有整个士族阶级的支持,其实狄咏什么都干不成,哪怕起兵造反,也会让国家变得千疮百孔。  知识文化在士族手中,真正的科学技术在士族手中,行政能力在士族手中,组织调度能力在士族手中,该尊重这个群体就得尊重!  不能一味唾弃鄙夷!  甚至狄咏自己,也身在这个群体当中。  也如狄咏对儒家的态度,那是尊重的,更多是改良的想法,从未有过摒弃的念头,也不可能摒弃,也摒弃不了,这已经就是中国的基因了。  哪怕千年以后,儒家依旧是中国骨子里的东西,从家庭观念到国家观念,家国天下!  乃至天地君亲师,依旧没变,把君换成国,天地国亲师,依旧是社会主流思想,主流的文化美德 。  改良,弃其糟粕,取其精华,这是关键。  狄咏之路,就是这条路,此时此刻的狄咏,极为明确,儒家有很多不好的地方,但这些不好的地方,一定不是狄咏与儒家以及士族站到对立面的理由,只是狄咏要改良的目标。  儒家有很多好的地方,士族有许多有用之处,这些,一定是狄咏要拿到手的力量。  折克行与米擒真野回来了,两人绕后袭击粮道,其实也没有袭击到任何一处辽人辎重,只待狄咏一到弘州,本来在追击他们的萧霞抹,不知是得到了耶律乙辛的命令,还是自己做主,已然带兵远遁。  折克行与米擒真野本就是绕着弘州这个目标在转圈,此时立马就回来了。  但狄咏又遇到问题了。  还是比较麻烦的问题,折克行与种愕都被召到狄咏面前,李宪在立在一旁。米擒真野被狄咏第一时间派去救援拓跋谅祚……  狄咏开口在问:“弘州已下,再过顺圣、安定,可直达燕京城下。这燕京,是去,还是不去?”  种愕想得片刻,答道:“相公,此时局面,不去不行了,当去燕京,如此威胁辽人,以战促和……”  这个想法是狄咏本身的想法,狄咏点着头,问了一语:“但若真兵临燕京,十几万大军屯在城外,燕京外城内城瓮城,何其坚固……我军后勤辎重,皆远矣,又不能真正大规模劫掠四方百姓,燕云汉土也……若是激得辽人哀军之心,军民一心守城,长久难克,反受其乱……”  种愕闻言,也在皱眉,这事情,还真很麻烦,不能真自大到以为大宋大军一到,辽人就会望风披靡,弃城就跑。虽然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一定不能把这种轻微的可能性当做决胜的条件。  辽人更有可能军民一心,上下齐动,上城御敌。  连历史上北宋灭亡的时候,汴京面对金人大军,也是这个局面,金人第一次围困汴京,也对这种局面毫无办法!只有退兵而去。  到得金人第二次围困汴京,不是军民不敢战,是皇帝犯傻逼,才导致外城被破,那时候,金人也还不一定打得进内城,也是皇帝犯傻逼……  何况如今的辽人?  所以,摆在狄咏面前的局势,麻烦至极! 第759章 此乃下策 事情真陷入了一种麻烦之中。  不打是不行的,不打,就难和。  一直如此大规模会战,显然也是不行!  这才是战争真正麻烦的地方,就是打仗的时候战略不清晰。古往今来,这种傻事,很多人都犯。  最直观的例子就是美国打阿富汗。  折克行开口问狄咏:“恩相,要不,咱们还是先尽量多占城池,搜刮辽人战利,若是辽人各方大军齐聚,咱们就再龟缩大同坚城,咱本就善守,只待辽人又久攻不下,终有停战之日!”  想法不错,但狄咏却道:“此乃下策……”  下策,就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不得已的最后办法。  折克行点着头,也同意这是下策,便还要冥思苦想一个上策,至少要一个中策。  却是站在狄咏身旁的李宪,几番想开口,又欲言又止,便是显然有话说,又觉得自己不该在这种场合乱插嘴。  倒是狄咏注意到了李宪的模样,手一抬:“你说……”  李宪其实很高兴,他那模样就是为了让狄咏注意到,口中说:“奴不敢妄言军机……”  狄咏有点烦:“改了啊,往后把这般把戏改了!下次莫要如此!”  李宪一脸尴尬,连忙躬身一礼:“相公,奴以为……呃……既是需要一个停战之机,不如就不去汴京,如今大军已然在弘州,只要往东南去,过蔚州,直扑耶律仁先之处,把耶律仁先堵在拒马河畔……围而不攻,辽人一时半刻无以大军来救,自然来谈……”  狄咏转头一看,看向李宪……  这他妈的……是个人才啊!不止,是个天才!  为什么要开会?为什么要商量?就是要集思广益!  狄咏面有喜色,说道:“好,此策甚好,甚好甚好……”  李宪大喜,看了看折克行与种愕,立马谦虚:“奴不懂兵事,只是陡然灵光一闪,算不得好,算不得好……”  狄咏却接道:“但此策还不够完善,如今要一个和谈之机,围困耶律仁先,此乃上策,但也要给燕京一点压力,也当有大军出现在燕 京城外,如此双管齐下,辽人必来和谈!”  种愕已然击掌:“此乃上策也!围困耶律仁先而不攻,或者并不真正剿灭,如此,便是拿捏,辽人必然想尽办法来救,想尽办法想要保全耶律仁先所部。又有大军在燕京附近,辽人危机更甚,必会来谈!”  “对对对,若是大军都奔燕京城外,反而留得时间让耶律仁先回师去援,反倒燕京城内辽军不少,让辽人更起守城之心!”折克行也接了话语。  话语两番,种愕与折克行也看向李宪,这两人对李宪那是熟悉非常,以往李宪都负责后勤调度之事,也只当李宪是擅长这些事情,如今出得良策,不免再高看几分。  狄咏一语:“给李宪记一大功!”  这是给李宪站台了,受人尊敬,是自己争取来的,李宪一个阉人,能受军将真正待见,本就不易。往后若是要重用李宪,有什么独挡一面的事情,其实李宪这个身份,还是会有许多阻碍与为难。  所以,就需要狄咏给他站台,抬举他。  种愕闻言,竖起拇指:“李内官大才啊,不出言则已,一谋划,便是惊人!”  折克行也哈哈笑:“恩相果然没看错人,李内官当真大才!”  差不多了,狄咏开口:“兵分两路,一路种子正,带两万静塞,三万党项,直奔燕京,沿路城池,能破则破,仓促破不得,留军围困,主力之军,要快速出现在燕京。另外一路,随某往东南而去,围困耶律仁先!”  “得令!”种愕已然躬身拱手。  事情有了完美方案,狄咏松了一口气,会议散去了,李宪暗暗自喜……  狄咏也微微在笑,看向李宪,抬手一招。  “奴见过相公!”李宪脸上的喜色,再如何隐藏,终是有的,还有得意在其中。  “你啊,将来,前途无量,你看你,识文断字的,又擅明算,还智计不凡,年纪轻轻,着实是好!”狄咏不吝夸赞。  “奴当不得,当不得相公如此盛赞!”李宪连连躬身,心中自然是乐开了花。 “给你起个字吧……”狄咏老套路了,施恩的套路,百试百爽,脑中也在想。  李宪双膝一跪,头就在磕:“拜谢相公恩德,拜谢相公抬举!”  这个小太监,是真不容易,贫困出身,阉割入宫,机灵有礼,被大太监史志聪看中,带在身边伺候,也是这份机缘,教导读书认字,教导算术,这小子也聪明,敏而好学,一学就会,还给史志聪当了儿子,又遇到狄咏。  人生际遇啊,真是说不清。  “宪者,法令也,效法也!给你起个范字吧,模范也!子范,如何?”狄咏笑着。  “拜谢相公,拜谢相公!子范好,太好不过,极好极好!相公亲赐表字,奴三生有幸啊!”李宪咚咚咚在磕头。  这番抬举,实在是大,字是有意义的,这个意义,其实也在于阶级,底层百姓大多可没这玩意,读书人才有这东西!  狄咏亲自赐的字,不外乎又是一层加成!往后出门,不论到哪里,到哪个衙门,见哪个官,李宪李子范,那就是个人了!是个人物!  哪怕李宪以后一开口说话就是“之乎者也”,那也不会被人讥笑是附庸风雅。换句话说,李宪就凭这个“子范”,就能轻易进入文人的圈子里建立的交情。  这些东西,并不是官职能带来的!  “好了,磕头不必磕得咚咚响,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岂可如此伤害啊!起来吧,自去办差!”  “奴就是……奴就是没有那条根,配不上。若是奴有那条根,相公如再造父母,奴在此拜一句父亲大人,也是应该!”李宪头虽然不磕了,眼泪出来了。  “好了,去吧……”狄咏其实有点烦了,李宪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就是这套宫里学来的东西,有时候搞得有些过分了。  “奴……去了……”李宪擦着眼泪,还一步三回头,步步要回头。你要说真心吧,那也真心。你要说有演戏的成分吧,那肯定也有。  唉……  不知道皇帝在宫里,看着到处的磕头虫应声虫,是不是也有这种烦…… 第760章 此番便与宋人决死 弘州,成为了大军新的前进基地。  大军在此一分为二,种愕带着五万人直奔燕京。  狄咏带着剩下的十来万人南下。  从山西大同东出,到得燕云腹地,往东北就是燕京,往东南,就是河北。  都不远了!  狄咏东南而来,河北雄州对面归义城中,耶律仁先也收到了耶律乙辛大败的消息,正是目瞪口呆,手足无措。  原因就在于,这场大败,有点快!  本想着耶律乙辛怎么也可以与宋人对峙一两月,哪里想到这么快见了分晓!  耶律仁先急了,没有丝毫办法,也没有任何选择,开口就是大喊:“大事不好!撤退,快快拔营,聚拢兵将拔营!快快回燕京去!”  这都不用想,时不我待了,此时此刻,唯有快速归京,镇守燕京城,没有什么事情比这件事更重要。  狄咏大军,肯定就在奔袭燕京城的路上。  撤退,也有许多讲究,一旦仓促,就会有许多麻烦。比如,是不是要防着雄州城里的宋人尾随追击掩杀而来?  一旦组织不好,必有大祸,甚至覆灭之危。  耶律仁先还来不及考虑殿后之事,便只想着先把人马归拢再说,再来调度。  苗继宣在稍后一会,也得到了狄咏在大同城外大胜辽人十万大军的消息,他自是喜出望外,却又稳坐堂前,仿佛有一种……早有预料的感觉。  他只是笑着把战报扬了扬:“诸位,看看吧,大同又来捷报了……”  雄州知州赵滋上前接过,粗略一看,双脚一蹦:“骇煞人也,骇煞人也……不得了,了不得,这……这……开得我朝与辽作战之先河,小狄相公果真是上天所赐,上天赐给我大宋的福星啊,仙神莫过于此!”  赵滋,军汉功勋出身,镇守雄州多年,吃了半辈子辽人的憋屈了……  近来与辽开战,他是朔夜难寐,醒的时候求神拜佛,希望狄咏打赢,睡着的时候,噩梦加身,梦里都是宋军丢盔弃甲在奔逃,尸首遍地,惊醒连连。  他知道小狄相公牛逼,但他不知道小狄相公会这么牛逼!  攻下大同不说,那多少属于是乘人不备,在大同城外击败辽人十万大军, 这属于什么?这属于……都找不到词汇来形容了!  捷报在传,满场军将官员,一个个击掌狂喜,脚步来去,连站都站不定。  苗继宣看着这种场面,有一种熟悉之感,却老神在在:“好了,该当欣喜,但要事当前,不可失了进退,而今,那对面辽人耶律仁先必要思退,诸位快快集结人马,要作渡河之势,随时渡河……不可让耶律仁先轻易退去!”  还得是苗继宣在这里。  因为,苗继宣话音一落,满场之人,大多面色就变了……  进军辽国……与辽人开战。  这事,小狄相公可以做,在场这些人,做梦都没想过。谁还不知道自己那点家底?几十年都没见过打仗是什么样了,军中上下,种地盖房子糊风筝卖砖瓦的多,擅长杀人的,不是不多,那是一个都没有!  别说军中士卒,就问在场军将,哪个正儿八经自己提刀在厮杀之中杀过人?  这他妈要冲到河对面去跟辽人干?  小狄相公又不在雄州!  还是赵滋胆气十足:“苗相公放心,某麾下军汉,精锐虽然不多,却也堪战,片刻就可集结待命!”  苗继宣看向左右。  “末将得令!”  “得令!”  “末将这就回去点齐人马!”  “莫要拖沓,速速去办,只待鼓起,军中法度森严,鼓落不至,斩!”苗继宣喊着话语,自己也头疼。  看着众人屁滚尿流而去,苗继宣叹着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这些人站在高墙上守一下城池,兴许还行。让他们冲上去面对面与辽人厮杀,那真是强人所难了,除了赵滋麾下那三两千精锐……  这河啊,可以过,这辽人啊,也可以追,但苗继宣知道,不能真追!  不过,也足够了,拖沓一下耶律仁先退兵的脚步,就行了。  耶律仁先此时此刻,也不可能还有转头一战的心思。  燕京城中,晴天霹雳终究要来,劈得整座城池外焦里嫩!  皇帝耶律洪基,差点没有背过气去,一口气堵在胸口,若不是自己使劲拍了几下,就上不来了。  伸出去的手也在抖,话音也在抖:“耶律乙辛,耶律乙辛,误国之辈,误国之辈尔 !”  耶律乙辛显然不在城内,不是他不够时间回来,而是他故意没有立马回来!他知道立马回来要倒大霉。  要想躲过一劫,就得先找办法推诿责任,再找办法稍稍稳住局势,至少,也要带一些大军回京防御!  大军,那还是有的,不说多了,三四万人是有的,有派出去堵截折克行的,有派出去围杀拓跋谅祚的,有派往草原去追击李云龙的。  严令,死令,也得把人都收拢在手,还得在各地收拢一些溃兵,还可以在各地抽调驻军,反正好多城池本就守不住……  搞个五万大军、七万大军,虽然不会真有实数,但话语里当是有的。  这不,也没有真的全军覆没,若是再有点借口什么的,当是能把大倒霉变成小倒霉。借口还真他妈有!皇后里通外国……  这个通敌之事,得做点文章,要想办法。  大战当前,皇后还给敌方主帅写信,还净说一些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事,这事啊……本也还好……但这事偏偏让军中之人帮忙传递,这不,闹得全军上下皆知晓此事了,闹得人心惶惶,军心惶惶……闹得麾下士卒军汉,都以为此战要停……如此才懈怠不备,教宋人偷袭……  然后耶律乙辛自己如何临阵调度,如何苦战厮杀,保得大军不失……反倒有功!  这套说辞的中心思想是有的,还得更加润色,要绞尽脑汁润色……  反正,耶律乙辛一时半刻不会入京。  燕京皇城之内,皇帝耶律乙辛大骂几番,呼喊无数,终究也要面对现实解决问题,第一道圣旨,就是速速招耶律仁先进京!  宰相姚景行还有补充:“陛下,当再催促上京临潢府与中京大定府,还有辽阳府的人马进关入京来,已然管不得许多了,此番唯有大败狄咏,才可金瓯无缺啊!”  “照办,照办,就这么办!也要快催驸马萧特末,教他日夜兼程,一刻不可懈怠!”皇帝耶律洪基连连摆手,口中还有话语:“朕之大辽,披甲百万,披甲百万!此番便与他宋人决死!”  这话,有点吓人了,要决死了!这皇帝啊,也是豁出去了!被逼到墙角了。 第761章 爷爷秦国公府 “大捷,大捷!军中大捷!”  快马上的军汉,后背插个小旗子,随行七八骑,在汴京城的街道上飞奔!  喊声一刻不停:“军中大捷,小狄相公大捷啊!”  来往行人,皆是驻足,一个个喜上眉梢,有人奔跑去追,口中还问:“什么捷报啊,如何大捷啊!”  那传信之兵,还真转头来答:“小狄相公在大同城外,大破辽人耶律乙辛十万大军!”  那人闻言,还追:“好,好好好,打辽人,打辽狗。杀十万,好啊!”  那令兵与有荣焉,身板挺得直直,沿途大喊,也不废话了:“小狄相公大破辽人十万大军!”  一时间,街面皆是追那信使的人群,男女老幼,一群一群……  直追到枢密院前。  信使下马,往守门军汉而去,印信一对,直入内堂!  欧阳修已经蹦出来了,越过内堂大门,跨步门槛而过,几个台阶飞快。  扒拉一跤……  欧阳相公从台阶直摔到院中,青石板闷声作响。  左右连忙来扶。  官帽也歪了,脸也红了,欧阳相公左右摆手:“无事无事,无妨,捷报呢,与老夫,快与老夫!”  信使单膝跪地,呈上捷报。  火漆一剥,绳索一除,展开捷报,其实简短非常。  欧阳修自己爬起来了,左右看了看:“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哈哈……”  “看,都看看,哈哈……”欧阳修扬着捷报,笑,傻笑,笑得有些呆……  “马呢?马呢?老夫入宫……”欧阳修左右一问,忽然一倒:“哎呦,我的脚啊……”  左右连忙来扶,欧阳修不逞强了,口中又道:“车架车架,搬个门板了,把老夫往宫里抬……快呀!”  其实很多人都想看看捷报,但欧阳修只是在空中扬了扬,也不说传阅一下,都没离开他的手……这哪里看得到?  还得问那信使……多大的大捷,能把欧阳老相公给“捷”成这副模样了!  欧阳老相公,坐在门板上,几个差吏抬着他,往皇城飞奔,好在也近,欧阳老相公是一边龇牙咧嘴,一边嘿嘿哈哈……  咚咚咚咚……  皇城上的大铜钟响起来了,各处衙署的官员,拍着屁股往皇城里去。  其实路上, 大多数人就已经知道了什么事,那脚步,快如闪电,几十岁的老人家,翻身上车也不用人扶了!  习惯来扶的人,还被老人家抬手一打!  这国家,真好!  这江山社稷,真好!  心情,真好!  太后……真好!红光满面,笑颜收都收不住,坐都坐不下。  皇帝,也挺好!看着欧阳修一瘸一拐,到处献宝。他也得笑,总不能哭吧?  “哎呀呀,可安心矣,可安心矣……”富弼松着气,浑身都舒服……  曾公亮笑着说:“上天所赐,上天所赐啊!天赐大才,狄咏狄子道!”  曹太后双手合十,虔诚祈祷模样:“列祖列宗在上,先帝在上,天命在宋,天命在宋!”  王安石笑得嘎嘎响:“嘎嘎……经此一遭,天下定矣!”  司马光闷声咯咯乐:“史书万代,说得我辈,必有盛誉,必有盛誉!”  司马光格局大,这般事情,那是一个时代的风华!属于狄咏一个人,更属于一个时代!  曹太后得安排:“备宴备宴,着史志聪备大宴……”  大宴群臣!  皇城墙外……  锣鼓也响,爆竹也鸣,街上尽是奔走相告。  狄府老宅,狄青拿着衣摆在擦眼泪,就站在大门口,大门口聚了无数人,街坊邻居不说,还有特意赶来报喜的。  狄青当面就哭,狄咏灭得西夏党项的时候,狄青都没有这般哭过……也不知是一种什么心境……  还有几个孩童在旁,去病开口:“祖父,父亲得胜了,又得胜了!”  无恙也说:“父亲总是得胜,一直得胜!”  唯有弃疾说道:“祖父,也不知父亲与诸位叔伯可都好……”  也只有弃疾,在记忆中的一点印象里,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他见过尸山血海,不记得了,记不真切了,但他有那么一点印象。  狄青答了弃疾的话语,用手摸着他的头,说道:“都好,肯定都好……”  赵徽柔带着家中女眷坐车而来,一圈护卫正在驱赶人群,不驱赶还进不来。  被驱赶的街坊邻居,都不是什么穷苦百姓,也是来气,喝问:“你哪家人啊?岂敢无礼?这路只得你走不成?”  “爷爷秦国公府!”驱赶的老军汉,早已不穿甲胄,却 昂头挺胸,趾高气扬!  “你……您请您请……车架这边,车架往这边……”  “哼!”老军汉眼睛都不带看人的,只双手左右扒拉。  车架到门口,木阶一放,军汉握着刀柄,站立左右,眼睛环视,目光狠厉。  赵徽柔下车了,上前扶着擦眼泪的狄青,轻声说着:“公爷入屋去吧,本就风寒在身,背又有疮,不出来得好……婆婆也入屋……”  “好,入屋入屋……”狄青被赵徽柔扶着,转身入屋。  但赵徽柔大气,还转身说道:“冬欢啊,取些钱财来……”  拿钱来,自然就是要感谢大家来报喜。  狄青,病了,赵徽柔说了,风寒在身,背长脓疮,许久不见好。也是年纪大了……  年轻时候战阵苦熬,年纪大了,满身暗伤,抵抗力也在下降,来了病痛,再正常不过……  倒是叶一袖扶着的魏氏夫人身体硬朗非常,本来满头青丝越来越少,近几年反倒白发见少……  赵徽柔近来每天都带着叶一袖等人来,也带了好几波医生来了,连宫中的御医都请来了,狄青药吃了一大堆,背上的脓疮不见少,反而越来越多……  狄青坐在厅堂前,反而还笑着说:“死不了,定是死不了……”  满背脓疮,其实痛苦非常,连睡觉都躺不得,但狄青从来忍得住,只说没事,更不会叫出一句苦痛。  这样,其实很不好,会导致旁人对他的病痛有一个错误的认知,只以为真没多大事。  赵徽柔还笑:“怎么能说这般不吉利话语,公爷这般体魄,硬朗非常,哪里是一般人能比?”  狄青还笑:“那是,如今年轻人,当真比不得我们当年,便是如今,硬弓我都拉得开!”  “那是那是,公爷硬朗着呢,但这药还是要按时吃,背疮也要按时清理,好起来就快了!”赵徽柔笑着说。  “徽柔啊,你放心,有我这老妪看着他呢!”魏氏夫人笑着说,便也是体会到了这媳妇的孝心。  这宅子里,竟是没有人去讨论狄咏那大捷之事……  兴许这大捷之事,对于旁人而言,那是天大的事,对于这座宅子里的人而言,不过就是松了一口气……能好好轻松笑着说说话而已…… 第762章 感动不感动? 京城里很忙,不是说朝廷,也不是说百姓。  而是京城京城里的那些商户,又到了发财的时候了,辽人可比党项人富裕,不仅有金银铜铁,也不仅有牛羊马匹,人家还有……人参貂皮……人家还有绸缎瓷器字画古玩……  皇家四海钱庄里挤满了人,大胖子孙之文会在这里发凭证,这个凭证就代表了你能到太原那边从小狄相公那里购买多少额度的战利品。  有人来领凭证,只是为了倒霉一手,比如钱紘这般的大佬。但大多数人来领凭证,还是为了组织人手车架去大赚一笔。  那么,问题就来了!  怎么才能获得凭证呢?又能获得多大额度的凭证呢?  两个办法,一个办法就是钱庄原始股,你投资钱庄了,你就自然而然有资格得到凭证。  第二种办法,那就是交换,你往前线运粮,运到了,当场给你凭证,低价购买战利品运回来大赚一笔。  当然还有更赚钱的办法,比如,你既是钱庄原始股东,又往前线运粮!运到前线的粮食,小狄相公还高价收购,一来一去,都不走空,那你就赚大发了,你不发财谁发财?  家国栋梁,说的就是你这种人,小狄相公要是得空,也得亲自会见三五分钟,表达谢意。小狄相公若是不得空,那也会派李宪亲自会见,感谢你为家国社稷做出的杰出贡献。  要问前线的战利品多吗?  战利品的多少,其实是没有上限的,唯一限制它的只有一个问题,那就是脸皮的厚度与内心狠辣的程度。  就比如小狄相公在大同,其实脸皮还是比较薄的,没有进行大范围的搜刮,或者说至少暂时还比较克制,除了那些标准的辽人贵族以及衙门府库之外,很大一部分大户,都暂时没什么祸事。  但……这不代表将来也如此,只待小狄相公稳住了局势,来拉清单算旧账的时候,这些人大多也逃不了。  但……对待大同之外的有些地方,小狄相公的脸皮就厚很多了,比如应州城,早已开 始清算了,管你是契丹还是汉,只要你家大业大,跑不脱一个破产清算,能给你留点养家糊口的东西就算是心善了……  手段嘛,多的是!  柔软一点的,征税,前方大战,你作为汉家兄弟,为前线同胞出一点战争费以表忠心,应该吧?不然,你就是契丹同党!  又比如,做慈善,你看,现在大战,兵荒马乱的,流民遍地,你出点钱做做慈善,应该吧?  狠辣一点的,那就不用说了,你他妈就是契丹同党!证据确凿,与大宋为敌的契丹同党,别说钱,人都给抓起来!  对于普通百姓,大宋之天恩,浩荡!浩浩荡荡!  城池内的大宋军汉,大半夜就敲开你家门,给你送温暖,正儿八经的温暖,三五斤小米啊,七八两盐茶啊,嘘寒问暖啊,不要怕啊,咱们是同胞啊,血脉相连啊……  小狄相公最是仁义啊,爱兵如子,爱民更甚!  辽人乃是异族啊……咱们是血脉相连的同胞,当宋人,百般好,当辽人,你看看街道上的那些被捆起来的契丹权贵,有没有欺负过你?  有没有受过契丹权贵的白眼?有没有被契丹人骂过?  什么,你被契丹人打过,那你是典型,你得第一个站出来告诉燕云同胞,有大宋的日子才是好日子!没有大宋的日子,那就不是人过的日子!  你为什么过得这么惨?辛辛苦苦,连温饱都难?因为契丹人是吸血鬼,城池里的契丹人都富得流油,你看看你,都穷成什么样了?  你看,我大宋一来,你就吃上精盐了!  感动不感动?  书记官的口才好不好?书有没有白读?  还得是读书人!  读书人还有个好处,进了城池,立马就能接管衙门里的管理工作,虽然人家没什么经验,但人家识字,来往账目,各地税收,户籍资料,人家看得门清。  甚至哪家哪户与辽人关系亲疏,抄出来的信件之类,人家都能看懂。  这就是巨大的进步,昔日占得党项城池,管理上就显得很粗糙,这也 导致了后续许多问题,比如大小衙门里的各种资料,军汉们自是不当回事,随意处置了,后来进入管理的时候,就会一头雾水。  如今,巨大的进步,书记官们分门别类,那是井井有条,不说户籍,哪家哪户大概什么经济状况都一目了然,连抢劫都抢得有的放矢、效率倍增。  可见,军队文化建设的重要性!  比如大同城南的怀仁城内,狄家五郎狄说就在这里负责抢劫工作,这份工作也是有kpi的,李宪那边过来的军令,怀仁小城,拢共不过四五万人口,kpi是四十万贯,若是要平均下来,几乎一个人口就要压榨出来十贯钱。  城池内的差事完成了,还得往乡下去继续工作。  还有附加条件,要对百姓秋毫无犯!  狄书记那是工作极其认真,抓耳挠腮研究各处汇集而来的资料。  哪家哪户多少亩地,城池之内多少产业,以前怎么给衙门缴税,以前与衙门主官副官们什么交情,送礼大概是什么手笔……  大概……可持续性竭泽而渔,能压榨出来什么数目。  这都得是个计划!  什么?直接上门刮地三尺?哪家哪户没点藏钱的手段?乡下宅子,城里宅子,哪里有那么多时间家家户户挖个底朝天?  挖,那是最后手段!那是用来杀鸡儆猴的手段!未来,这些人,那也是大宋子民,不必要真的赶尽杀绝!最多,留条活路就行,最好,人家还感谢你留了一条活路!实在不感谢,那也不强求。  四郎狄譓就倒霉一点了,他负责跟随米擒真野往长青城去救援拓跋谅祚,军中主力是米擒部,狄譓带了千余人,跟着米擒真野,说难听点就是监视,到哪都跟着,就跟在身边。  小狄相公不论多么自信,乃至信任,这般后手,永远要做,人性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反正就是留一手总安心一点。  燕山山脉林子里,拓跋谅祚看着身边这些残兵,正在纠结……纠结怎么开口……开口说投降辽人的事情。 第763章 何必生我是嵬名氏? 投降,对于拓跋谅祚个人而言,其实很简单,他个人也没有什么牵挂了,去了辽国,大概率,那是座上宾,也会是辽人对付宋人的重要倚仗之一。  有这么一个党项皇帝在手,辽人离间起党项人,怂恿党项人作乱之类的,那自然是事半功倍。  所以,拓跋谅祚有投降辽人这个想法,其实是聪明……至少对于个人而言是聪明。  但拓跋谅祚也知道,麾下这些人,牵挂甚多,想这些人都答应投降辽人,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倒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比如拓跋谅祚一个人自己偷偷跑去投降,但这种事,他需要一个证明。  一个人去,拓跋谅祚就是一个没有身份的路人,再怎么对着辽人大呼我乃西夏皇帝嵬名谅祚,也得有辽人信他,先遇到的肯定是那些辽人军汉,一个个粗俗无比,摁在路边一刀给砍也说不定,人头那是军功。  就算安然投降了辽人,一个人投降了,来日难道还得自己到处抛头露面,深入河套河西去做策反工作?  到时候又被人卖了,一刀砍了可怎么办?  所以,还得有人,有党项人跟着他去投降,那就完美了,什么危险都没有了。  拓跋谅祚是思前想后,那是绞尽脑汁,看着面前这些残兵败将,坐在一块大石之上,开口了:“诸位,诸位……咱们此番,怕是已经走投无路了,那小狄相公正在激战,想来也不会派人来救援咱们……家也回不去了……在这里,怕是撑不住几天了,大家都饿坏了……这可怎么办啊?”  抛出话头……等着众人出谋划策……然后陷入绝望,最后,拓跋谅祚才会说出心中所想。  众人闻言,皆是低头不语,其实也都有些绝望了……  燕山山脉,那也不是小山小岭,不说其他,就说想翻越而去都是难事,南边早已是辽人大军,甚至辽人也派人入山来搜了……  粮食早就断了,拓跋谅祚倒是没饿肚子,林子里总打得到几只野物,但大多数人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  指望狄咏派人来救,众人大多不抱这个幻想,依旧有思维里的惯性,便是知道党项人与宋人不同,若是受困在此的是宋人军队,那狄相公自然得派人来救,但他们是党项人,狄相公岂能派人来救?  见得众人不说话,拓跋谅祚的话语就深入一点了:“咱们总不能就这么死在这里 了吧?总要寻一条活路吧?诸位,都想想办法啊!”  能想到办法还用等到现在?人生地不熟的,往哪想办法?连半夜派人出山去想在乡下村子里抢点粮食之类,都被辽人逮个正着,损失惨重。  便是有人问了一句:“贤王,小狄相公能战胜辽人吗?”  这是唯一的指望了,那就是辽人大败退走。  拓跋谅祚其实也有这指望,倒也不一定是指望,而是担忧。所以他说话才不敢那么明显,称呼里还依旧用小狄相公,怕就怕万一狄咏真的大胜了,转过头来知道自己在军中有什么不敬或者不轨……  但现实考量,拓跋谅祚开口:“就算得胜,那也不是一时半刻,怕到时候,咱们早就饿死在这林子里了……”  这是实话。  众人一片唉声叹气。  拓跋谅祚加码了:“诸位,小狄相公不会就是派咱们来送死的吧?你们看看,这般一路过去,凭借咱们这点人手,能打到燕京城吗?就算到了燕京城,能打破城池吗?”  杀人诛心了!  这是最后的铺垫!  众人都抬头看着拓跋谅祚,已然有人气愤大喊:“那宋狗说什么得胜之后可以回乡,不过就是让咱们送死罢了,宋狗就是想咱们都死在战阵之上!”  “对,就是这般,那米擒真野给宋人当狗,吃得到骨头,咱们却只能来此地送死!”  拓跋谅祚铺垫完成,问了一语:“诸位,咱们得自己找一条活路啊!”  “贤王,陛下!哪里有活路啊?”  “要不……要不……”这不是拓跋谅祚说的。  拓跋谅祚在等着,他不开口,他怕!有些心理阴影,太大了!  拓跋谅祚在问:“要不什么?快说快说!”  “贤王,要不,咱们投辽人去吧!”  拓跋谅祚大喜!但一脸为难:“可……可诸位家眷还在宋人手中拿捏啊……”  “是啊,咱投了辽,回头……家中岂还能有活人!”  “此法不妥,此法不妥!就算……就算要投辽人,那也得再等等!”  “还等什么?要投早投,投了辽人,必然吃香喝辣,盛情款待!”  “再等等吧……等得实在要饿死了,再来决断!”这人显然也在怕,怕万一事情还有转机,万一在饿死之前,辽人就败了呢?  “不行,万万不行,打死也不能投了辽人,我家中四子,投不得!”  纠结尴尬之中!  拓跋谅祚不开口, 他也怕!  怕万一前脚投了辽人,后脚辽人大败而去,宋人大军横扫邻近州府,逃跑都来不及,他不又落入宋人手中,那还有命在?  这世间的事情,永远都是这么纠结。  但拓跋谅祚倒是有了一点信心,终归是有不少人有投辽的想法,还需要再发动一下,再饿几顿再说也行!到时候必然应者更多,大事可成!  可惜,可惜了……  一个党项汉子从山脚奔来,大呼:“贤王,入山搜寻的辽人都退了,小人往山下去看了看,一个辽人都没看到,辽人仿佛都退了,那长青城也紧闭四门,咱们快跑吧……”  拓跋谅祚大惊,问了一句:“这可能是辽人引君入瓮之计,在骗咱们下山呢……”  “贤王,不是不是啊,你看,你看看,小人从山下村子里抢来的粮食,你看……若是小人背得动,便把那人米缸都搬回来了……”  众人大喜,刚才还一个个饿得头晕眼花,此时都站起来了,便是要下山抢劫了。  却是拓跋谅祚还道:“不急,不可轻易下山,派人去打探,下山走远一点,一定要探清楚是不是辽人之计!”  “我去我去,我这就带人去,走走走!”  拓跋谅祚脸黑了,他感觉到了,大事不好……事情不妙……  不可能啊!这才几日啊!辽人十万大军啊,怎么可能就败了呢?  两个时辰之后,一队人马回来,跑得是飞快:“贤王,快下山吧,米擒将军的前锋来了,已经到长青城外了,走走走,大家都快下山,小狄相公胜了,小狄相公大胜十万辽人!杀得辽人是丢盔弃甲!”  这话,听得拓跋谅祚眼前一黑。  听得在场众人个个激动不已!  也不知什么时候,忽然之间,小狄相公得胜了,就是众人的天堂!是那从地狱到天堂的瞬间转变!  让众人更加高兴的不仅是生死问题,得胜了,就意味着在场之人,都能回家了。有人有老母在家日夜盼望,有人有娇妻在等长相厮守,有人有儿女在家嗷嗷待哺……  拓跋谅祚的命令都还没有。  无数人已经往山下狂奔而去,山下还有一顿饱饭在等着他们!  拓跋谅祚看着身边这些死里逃生的人,他慢慢站起,抬头看了看天空,轻轻叹了一口气:“唉……老天啊老天……难道……难道真就这样了吗?何必生我是党项人!何必生我是嵬名氏?” 第764章 拜谢韩相公抬举 河北,雄州!  苗继宣过河了,过了拒马河,河道并不算宽,河水也算不得汹涌……  雄州知州赵滋为先锋,麾下两三千精锐过河先列阵,占住河边区域,引导后续人马源源不断过河。  耶律仁先得快速回燕京,但也要留人殿后,这是必须的,否则,他就回不了燕京。  宋军主动过河,耶律仁先显然不意外,半渡而击之,这是兵法常理,这仗,怎么也得打一打,不打就想安然退走,那是不可能的。  也得亏苗继宣在河北领兵,换作旁人,还真不一定敢过河,还是没有狄咏的命令下过河入辽。  所以,辽人的殿后军队来了,来得很快,在不知道宋人具体渡河地点的情况下,依旧快速反应奔来,要的就是半渡击之。  赵滋是老战阵,但几十年没打仗了,已然也有些紧张:“来得真快!”  苗继宣语气平稳:“生死存亡之时,辽人自不会拖沓!”  赵滋很担忧,也与苗继宣直白表达:“苗枢密啊,我麾下这两三千人,虽是精锐,平日里操练得紧,军械甲胄也精良,月例也高,吃得也好,也配了这些马匹,但他们可除了剿过一些贼寇,可从来没有真正上过阵啊……”  赵滋担忧的什么,很显然。  苗继宣依旧平稳语气答着:“你道对面辽人,见过战阵?”  赵滋闻言心中松了不少,点着头:“那是那是……那些辽人,定也是……应该是也不过稀松平常……”  苗继宣反而笑了:“敢不敢再领兵亲上?”  赵滋当久了文官,反倒一愣。  却见苗继宣缰绳轻轻一拉,马匹站正,说道:“老夫六十多了,在西北几十年,从不远离箭矢之地!”  赵滋闻言,见苗继宣这模样,是要亲自上阵的意思,大急,连忙左右看了看:“长枪长枪,与某一柄!”  旁人连忙递来长枪!  事情反了,其实赵滋才是军汉厮杀辈出身,而苗继宣,是正儿八经进士及第。  但大局之下,苗继宣是没办法了,他已贵为枢相,虽然是副的,但那也是贵不可言了,但他此时此刻 ,无论如何,也要拖住耶律仁先退兵的脚步。  不论狄咏谋划如何,此时此刻,拖出耶律仁先退兵的脚步,那是一定要做的事情。甚至,苗继宣知道,这是狄咏接下来谋划中极为重要的一环。  所以,苗继宣是豁出去了,得干!身先士卒也要干,身旁都是战阵新兵,唯有如此激励军心了。  苗继宣,大半辈子,干的都是这事,身居高位反倒只是最近的事情。  赵滋拿到长枪,急切非常:“苗枢密,你不可犯险啊,下官来就是!”  赵滋,其实刚才就没有想到要身先士卒这件事,多大的英雄汉,温柔乡里也磨灭得差不多了。  辽人正在从远方赶来,不远了!  苗继宣与赵滋身边,两三千骑,一两万刚刚过河还来不及整队的步卒,河上还有无数的大小船只,甚至也有人淌水游水,河对岸还有两三万人等着上船。  这个时候若是稳不住局势,就得丢下无数尸体,又退回南岸去,耶律仁先也就从容远走了,再想寻时机再过河去追,也就追不上了,不谈追击掩杀。  苗继宣哈哈一笑:“无妨,老夫武艺算不得精湛,但周遭这百十亲兵亲卫,那都是个顶个的汉子,护得住的!”  这也不是说假,苗继宣在麟州干了几十年知州,深受爱戴,又帮着狄咏领过大军,还帮着狄咏短暂管理过河套河西的政务,入京之后,军权虽无,但身边亲信军汉也带了百十号,到哪里都跟着。  “苗枢密,苗相公,你也为下官想想,下官自去拼命就是了,哪里有主帅临阵冲杀的,这要是有个好歹,如何是好?”赵滋担忧不已,他怕朝廷枢相,在他地盘战死沙场了,那他就罪过大了,不说自己前程,家族子弟也跟着倒霉。  却听苗继宣身旁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开口:“赵知州,莫要小瞧我等,我等把我家相公护在中间,尸山血海也去得!”  这老西军,老军汉,自信非常!这般自信,来自连连的胜利!  “苗相公,苗相公!”赵滋依旧急得满头是汗。  苗继宣忽然面色一 正,手一抬:“不必多言,五百步了,全军准备!鼓手也准备,准备起鼓!老夫为锋矢,所有人跟上!”  苗继宣周遭百十军汉一个个面色一凛,轻轻拍打座下马匹脖颈安慰。  辽人来的不多,也不可能多来,只有四五千人,都是骑兵!  赵滋舔了舔嘴唇,按理说他是老军汉,功勋不少,杀人无数,此时此刻就是去了内心的紧张,仿佛又是新兵初上阵。  许是牵挂多了,家大业大了,儿孙满堂了,不说其他,就说他家中子弟,竟是没有一人在军中效力,皆是读书人。  赵滋看了看身旁的苗继宣,忽然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莫名的感觉!他自己都感觉不到这是为啥!  所以,唯有长枪捏紧,牙关一咬,低沉一吼:“直娘贼,便再杀个痛快!”  赵滋,不知多久,连脏话都不怎么说了,忽然这么一吼,仿佛全身一松,紧张去了大半,勇武也回来了无数!  苗继宣回头看了一眼赵滋,说道:“不急,三百五十步!”  赵滋点点头,眼神紧盯着远方辽人,心中也在估摸,片刻也道:“二百五十步了!”  “起鼓!”苗继宣大手一挥,马腹一夹,马匹迈腿就奔!  赵滋落后半步也起,坐正,坐正,长枪夹起来,熟悉,真熟悉,得喊:“杀,杀啊!随我杀啊!”  曾几何时……哪年哪月的事……  范文正公范仲淹在秦州设宴,赵滋刚刚立下功劳,赶了四百里路而来,范文正公大喜,对着风尘仆仆的赵滋说道:“赵将军此番破贼,可喜可贺,落座,上座!”  韩琦韩相公也说道:“赵将军啊,我已给你写了请功的奏疏,往东京送去了!”  那时候年少的赵滋虽然疲惫不堪,却是激动不已,单膝大拜二位相公!  韩琦韩相公宴上还说:“待得哪日得空了,我在家中设宴的时候,再唤你来!”  赵滋立马起身再礼:“拜谢韩相公抬举!”  范文正公在一旁,眯眼笑着,还嘱咐赵滋多读书……  后来韩相公家中宴客,果然来招,还赏赐了绢帛与钱财…… 第765章 下官为先锋 马,飞快!  马背上飞奔的赵滋,只看得当面辽人,连连落马!  苗继宣身边这百十号人,悍勇非常,更是技艺精湛,如镰刀割麦,交错而去,尽是落马的辽人!  苗继宣与赵滋这两个老将,竟是没什么用武之地,面前被人挡得严严实实。  赵滋还有空闲左右去看,他麾下精锐两三千人,虽然也是落马连连,但一个个也在如狼似虎,他知道,这是身先士卒带来的效果。  一个照面,双方大军交错而去,快速非常,赵滋连忙打马回头,再看刚才交战之处,尸首一片,远方过去的辽人,十落三四……空荡荡的马匹无数。  但辽人却不停马回头,直奔河边还在整军列队的宋人步阵而去,只待宋人步卒一乱,就会到处奔逃,甚至往河里跑,只要宋人步卒一乱,转头回来,宋人两三千骑,反倒问题不大,对面的宋人便也不敢再过河了。  赵滋大急:“苗相公,辽人直冲步卒去了!”  苗继宣却也不急:“一番冲杀,辽人马速已缓,不急不急,回头去追!只待他们陷入步阵,咱们追杀到了,便是辽人覆灭之时!”  赵滋怕一件事,怕那些刚刚过河的步卒,队形还不整,被辽人一冲,皆四散而逃,一片溃败就出来了。  苗继宣好似看出赵滋担忧,说道:“便是步卒乱了也无妨,辽人凿穿而去,便是河道,再无整军的可能了,只待我等追去,一个堵截,辽人败矣!”  赵滋点着头:“对对,是这个道理,快,都聚集过来,整队整队,莫要松散!”  河边的宋军士卒,一两万之多,见得辽人冲来,呼喊大作:“列队,列队,盾牌呢,上前去,长枪竖起来,竖起来啊!怕什么啊,把长枪竖起来!”  “不要怕,排好,排好。苗相公与赵相公都冲杀而去,你们怕什么?”  “盾牌紧密起来,不要留空!”  “快快快!”  这还是苗继宣在此督导整训了许久的结果,不然,兴许看到辽人骑兵奔来 ,已然就开始作鸟兽在躲。  一场大战,仓促而起。  有人吓得两股战战,便是后悔当什么兵,领这份一个月一贯五的钱干什么?便是当初饿死,也不该招了刺……  有人奋力大喊:“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有人蒙蒙呼呼,脑子里一片空,有人喊着竖起长枪,连忙就把长枪竖起!  辽人马匹就这么撞过来了,撞得人仰马翻!  撞得哀嚎遍野!  竟是也有辽人骑兵在外围,打马转头跑了,远离战阵……  还有那辽人骑兵,长枪刺杀在盾牌之上,一回头,长枪脱手了,连忙去拔刀,刀刚拔出来,一个不知怎么了,刀又掉了……  菜鸡,互啄。  菜鸡之中,也有战斗鸡,似乎瞬间进入了厮杀状态,手起刀落,一匹马就失去了前蹄,马背上的辽人骑士翻身栽倒。  长枪一捅,从盾牌缝隙穿入,精准扎进一个宋人的脖颈。  宋人步卒大阵虽然还没有真正铺开,却已有了雏形,背水一战,其实多少有些退无可退,躲无可躲,霎时间还真没乱。  辽人骑兵,也知道自己是来殿后的,军将之中,也不乏勇武赴死之辈。  便是打得昏天暗地!  河对岸还有许多没过河的宋人士卒,此时看得着急不已,许多人已然在大喊助威,喊杀震天!  北边转头回来的苗继宣与赵滋,已然飞快而来,却是马速越来越慢,苗继宣也在喊:“莫要冲了自家士卒,勒马勒马,准备下马!”  这是经验。  辽人再怎么冲,冲过去了,也是河岸,马匹也就得停。若是宋人步卒大阵稳得住,这些辽人半道上马匹就会停住,连河岸都见不到。  骑兵一旦陷入步卒之中,还马匹停了,那就等于自寻死路了,必然不是步卒的对手。  骑兵,就没有那种在步卒堆里慢慢左劈右砍的可能,那都是影视剧的场面,马匹一旦在步卒堆里停住,马背上的人面对的就是四面八方的长枪来捅,连辗转腾挪的可能都没有,只有死路一条。 骑兵,真正作战之时,就是一个不能停的兵种!不论是轻骑兵的骑射滋扰,还是重骑兵的冲阵,都是如此。  所以,回头来的苗继宣自己也准备下马了,准备去围杀那些即将停下来的骑兵。  战事,在苗继宣与赵滋身先士卒之中,慢慢进入的尾声,就要落幕。  辽人,显然并没有多么悍勇无当,也没有靠近巨马河,淹没在了无尽的人海当中。  苗继宣顾不上打扫战场,正在下令:“把全军所有的马匹与骑士都聚来,先锋快出,去追辽人!”  赵滋主动开口:“下官为先锋!”  苗继宣毫不客气:“嗯,你速速去追,不可深追,但要让辽人一直看到你,但有落单落后的辽人,斩杀殆尽。辎重粮草之类的车队必然最慢,都烧个干净!”  “得令!”赵滋已然转头再与麾下之人吩咐,也要有个小小的准备,聚拢所有能骑马的人,也聚拢所有为数不多的马匹,还要带些干粮与清水。  耶律仁先,再应对这般局面,唯有两种办法了,要么回头,摆开阵势与过河的宋人决战一场。  要么,把大军分成两半,骑兵先走,能回援多少就回援多少。步卒全部殿后,胜负不论,死伤不论,粮草器械辎重之类也全都不要了。  否则,宋人掩杀在后,就好似蚕吃桑叶,小口快啃,永无尽头,如此下去,兴许还没到燕京,大军就溃散了。  兴许,最后还是到得燕京,但那城门却又进不去,因为宋人尾随在后,这城门一旦开了,辽人能进,宋人也跟着能进,想关城门那是不可能的!  这种情况,就好比结婚抢新娘,伴郎们在门外等着挤着推着,只待门一开,再想立马关上,也是不可能的,伴郎伸只脚就能把门堵住。  这才是战争里真实的情况与细节,撤退,也没那么简单。  上阵,对于个人而言,只要一旦上了,其实只有勇敢这一条路可以走,勇敢虽然可能也会死,但不勇敢,更会死,还死得窝囊。 第766章 我有两策 赵滋在官道上飞奔,辽国官道,身边骑兵不过四五千人,甚至很大一部分只算得上是会骑马的步卒,但也很快就追上了辽人的辎重部队,毫无抵抗之力,杀得辽人尸首在官道上头枕相连!  耶律仁先已然得到军报,知道自己殿后的骑兵在巨马河边一场大战全军尽没,更知道宋人骑兵在后尾随掩杀。  该到了做决断的时候了。  但耶律仁先却在犹疑,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不论怎么选择,都是难以决断。  身旁军将一个个义愤填膺:“相公,与其如此憋屈,咱们就回头与宋人决死罢了,宋人岂是咱们的对手?”  这话还真说得不假,双方兵力差不多,如果真摆开阵势一战,虽然双方都是菜鸡,但胜负的天平,兴许还真是辽人的优势更大,而且辽人骑兵也更多。  却又有人说:“不可不可,燕京来的圣旨,违逆不得,否则就算到了燕京,我等也是大罪!罪过且不谈,若是拖沓了,就算拖沓个一两日,教那狄咏先到了燕京城,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行军走下去,宋人在后不断掩杀,怕是到不得燕京,大军就溃散了!”  “你啊……此时此刻,自是燕京更加重要,那狄咏麾下,骑兵如云,马匹无数,一旦拖沓,且不说狄咏大军先到燕京,就算是狄咏前锋日夜兼程快马轮换先到燕京,后果也万万不可设想了,为今之计,无论如何,咱们也得比狄咏前锋快马先到燕京!”  都有道理!  耶律仁先想得一想,无奈,他开口:“我有两策,我有两策啊……”  “相公快说啊,咱们此时聚在一起商议来商议去,也是在拖沓啊!”  耶律仁先开口:“大军回头一战,万万不可取。此两策,你们都说说啊,其一,骑兵速归燕京,步卒回头列阵,如此……留下步卒,十有八九尽没也,但骑兵能赶回去。其二,步卒速速往燕京,骑兵回头列阵。如此……怕就怕步卒行路过慢,赶不到狄咏前锋快马头前……但留下来的骑兵,有两万之数,当是不败之地,也可拖住当面宋人不敢冒进。”  这耶律仁先,是真有智谋,他内心之中,其实是倾向于第二种办法的,因为第二种办法可以保全全军,但他又怕步卒赶不及时,便是大罪。  他的犹豫,是在这里。  “相公,那自然是骑兵殿后最好,如此,大军不失啊!”  “不不不,万万不可如此,步卒脚力,怕是赶不到狄咏先锋快骑头前!”  “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道理?啊?只要大军不失,哪怕回去晚了,咱们在城外,五万大军,还有两万骑,那狄咏就算围城,岂敢轻易攻城?我等在城外,岂不也是守城助力?”  “圣旨而下,不遵圣旨,你有几个脑袋来砍?”  “我大军回援,步卒先去,可不必太靠近燕京,只管安营扎寨,只待咱们这边骑兵挡住当面,骑兵再回,入寨安守。那狄咏十几万大军来了,面对犄角,也当先攻我寨,再打燕京。如此局面,陛下何以罪我等?”  这话,是真在理。  耶律仁先,是一个保守谨慎,思前想后之人。他接了一语:“我等若是不能全军而回,若是只半数而归,便是也败仗,入得京城,兴许 也是罪过……若是避开圣旨不言,只要我等全军而回,扎在城外,宋人当先攻我等营寨,燕京城内看到我等奋勇厮杀,当也不至于再罪我等了!”  耶律仁先说完话,不是下令,而是看向左右。  左右自然要答话:“对对对,相公高明,便是此法最好,最是稳妥!岂能当面受得宋人如此掩杀?如此掩杀下去,哪怕到得燕京,麾下儿郎,岂不皆是胆寒怯懦之辈?军心不可失!”  “唉……那就依此法吧!”  耶律仁先此时才下令:“那就依此法,骑兵回头,速速回头!本以不欲去保辎重,既然我等定计了,那辎重万万要保住,速速回头去保辎重。步卒快快北去,速速归京!”  赵滋正在美滋滋掩杀,时不时放几把火,忽然听得前方轰轰隆隆马蹄大作。  赵滋神情一愣,左右问道:“这是……辽军回来了?”  “相公,如何是好?”  赵滋大喜:“好好好,这般好,辽人回来了就好,这比掩杀辽人还好,如此辽人就不能快速到得燕京了!快快去追头前同袍,教他们往后撤退五里,如此尾随着就是,待苗相公定夺!”  辽人回来了,两万骑兵,漫山遍野而来,赵滋一边退,一边回头看:“辽人还是强啊……快快传信与苗相公,教他步卒不要冒进,二十里外就要扎营……”  赵滋这老军阵,作用极大,若是苗继宣不知情况,带着步卒依旧往前赶,那辽人两万骑兵,一个冲锋,怕就要一溃千里了。  只要扎了寨子,这些骑兵就不足为惧。  耶律仁先自己,却并未回头,他骑着马,担着两三万步卒正在往北赶,亲自督促,手中的大鞭子来回甩,口中不断大呼:“不要歇,停步者斩,跑,快跑,快往燕京跑!”  他身边,还有四五百骑士,大概是督战队,就是驱赶着步卒不断奔跑,争抢的就是时间,可以是入城的时间,也可以是安营扎寨的时间。  因为他也面对同样的问题,狄咏骑兵多,先锋快马必然也是骑兵,一旦当面被堵住了,那连安营扎寨的时间都没有了。  道路之上,两侧多是村庄田亩,辽人百姓大多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的消息自是不可能那么灵通,只见得自家军队人山人海在跑,还有自家骑兵提着鞭子甚至大刀,驱赶着早已疲惫不堪的士卒玩命在跑。  田亩里的劳作的百姓都放下了手中的活,呆呆看着这一幕。  “莫不是前方大败了?”  “胡说,咱们这里,怎么会打仗……”  “大同那边就在打仗,咱们这里,打起来也可能,辽宋几十年不战了,突然就打起来了……唉……不会是咱们这边打败了吧?”  “这……这可如何是好啊,宋军要来了?也没有官府告示啊,也没有差吏来说啊……咱们是不是要躲起来才好?”  整个燕云,要乱成了一锅粥。  耶律仁先自是管不得这些事,他只玩命驱赶士卒往北奔!  南边!  赵滋与辽人骑兵对峙了,几里开外,辽人骑兵经过飞奔之后,开始停步整队,做战争准备。  赵滋看了片刻,开口:“转头,咱们走,走远一点……”  战争,不是想打起来,就真能打起来的。  你想打,我不跟你打。 你要走,我就跟着你。你要对峙,我就对峙。  苗继宣在二十多里开外,正在安营扎寨,仓促之下,甚至都不必要壕沟,只要把胳膊粗的长木杆子插在地上,围成一圈栅栏,敌人骑兵就没优势了,就得下马来战了。  就变成了步卒对步卒!  苗继宣也没想过要与耶律仁先决战,从一开始,他的战略就是这么拖着,拖沓着。  赵滋也慢慢退回来了。  辽人的骑兵也保持着阵型慢慢跟过来,随时准备一战。  又成对峙了,但辽人骑兵还不能立马回头,还得掩护一会儿,让落在后面的辎重走远一点,拉开充分的距离。  耶律仁先在飞奔,哪怕大军路过范阳城,也不准停,跑不动就走,要睡觉也得一边走一边睡,吃饭也得一边走一边吃。  因为他知道,狄咏大军虽然比自己离燕京远得多,但自己得到耶律乙辛大败的这个消息,这个消息就在路上跑了几天,也就是说狄咏大军早已提前出发了好几天,他与狄咏的大军,其实争夺的就是那一天左右的时间,甚至是几个时辰的时间。  但他不知道,狄咏压根就没把燕京当真在的目标,狄咏提前出发几天前锋快马,目标压根就不是燕京城,而是他耶律仁先。  狄咏麾下去燕京城的人马,那至少还要两三天才会到。  甚至耶律仁先压根也不会想到,狄咏就没有要攻进燕京城的真正打算。  直到第二天午后,疲惫不堪的耶律仁先,在范阳城与良乡城的官道中间,看到了一队宋人游骑的时候。  耶律仁先大惊失色,仿佛回过神来了:“不好不好,不好不好!”  “相公,怎么了?区区几个宋人游骑,算得什么?末将这就去追杀他们,把他们的头提来见相公!”  “命令大军停步,全部停下来,快派快马去追前队!”耶律仁先大喊!他意识到了什么……  但意识到了又能怎么样?哪怕他提前知晓了又能怎么样?就算他提前知晓了,他又能如何应对?不去救燕京?狄咏大军来了,照样把他围在归义。  “相公,不能停啊,咱们得快速回燕京去。”  耶律仁先没说话,只是远眺着,他希望自己猜的是错的!希望漫天神佛都能保佑。  但他没猜错,几个游骑只是各方在找,轰轰隆隆的声音终于来了,上万的快马,不得多久就会出现在视线当中。  耶律仁先瞬间有些慌乱,如此野外,遇到敌人大规模骑兵,怎么办?  “转头,快,入范阳城去,入范阳城去!”耶律仁先大喊,快速安定下来,也还不忘记再说:“去追前队,让他们都调头,入范阳城!”  他自己,自己被堵住了,但他并不十分慌乱,敌人大规模骑兵出现在这里,也就代表了燕京城的压力就大减,如此牵制,也不失为一个好事情。  只要能牵制,只要燕京城能顶住,不需要太久,二十多天即可,辽国各地大军陆续云集而来,局势立马翻转,到时候就是攻守易势。  范阳城,也是城,得守住。  想法自也不差。  但狄咏压根就没看上什么范阳城,狄咏看中的,就是耶律仁先这五万人马,得围住这五万人马!  围住这五万人马,这五万人马的生死,就会变得很重要! 第767章 再有乱军心者,格杀勿论 局势有些变化了。  第一个感受到变化的人是赵滋与苗继宣,他本以为当面的辽人骑兵会与自己对峙许久,至少两三天时间,因为要掩护辎重部队从容拉开距离。  却是没想到,第二天傍晚,辽人骑兵就开始北撤了。  赵滋还以为其中有诈,与苗继宣说道:“苗相公,此事有点不对劲啊……辽人如此就退了,就不怕我等再追上去掩杀他们的辎重部队?”  苗继宣也在思索,也点着头:“是有些不对劲……但此处往燕京,多是一马平川之地,就算有诈,就算设有埋伏,也……不太可能成功……”  这也是军事常识,在比较广阔的平原区域,大军作战,其实是难以设置陷阱埋伏的,因为无处可藏。  古代战争中真正的埋伏作战,主要还是要依托地形地貌。唯有真正有远距离通讯的时代,才可以靠着调度运营来打大规模的埋伏围歼。  除非,除非有一方军将是傻逼,连伺候游骑都不会用。  至于那些故事里的剧情,什么两军对峙阵前挖坑,敌人一来就掉下去了,什么在路上准备引火之物等着,敌人一来就烧死了,大多只能当故事听,但凡正史里的战争,就没看到过有这种战争记载。  这都是有些一厢情愿的事情,这不是在显示自己有多少聪明,而是只把敌人当又瞎又聋的傻子。  所以,在这种局势下,苗继宣其实并不很担忧自己会陷入什么巨大的陷阱之中,因为地形地貌不合适……  赵滋想一想,也道:“莫不是……莫不是小狄相公大军到了?”  苗继宣面色一喜:“拖住了,咱们这是拖住了,辽人腹背受敌了,哈哈……”  赵滋闻言也是大喜:“不枉我与相公一番亲自披挂上阵……那……咱们该怎么办?”  苗继宣已然不等:“你继续带骑兵追上去,得堵住他们,得真正困住他们,五万辽人大军啊,五万啊!哈哈……小狄相公真天才也!”  范阳城,范阳这个地方,如今不算大城,但历史上这个地方,实在太 过有名了,有名到几乎改变了中国的历史。  有一个人叫作安禄山,就是那个让盛唐分崩离析的安史之乱的安禄山,就是白居易《长恨歌》里那一句“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的安禄山。  安禄山就是大唐的范阳节度使,那时候范阳节度使权柄之大,河北北部,北京天津,乃至辽宁,以及如今从朝鲜部分。  而今的范阳城,不过只是燕云涿州治所,已然算不得大城池。  耶律仁先退到范阳城内,在城头之上茫然四顾,这回,天真的要塌下来了。  静塞铁骑已然在城外来回巡弋,寻找适合安营扎寨的地方。  河北宋军已经在视野远处可以看见,从南源源不绝而来。  这座曾经改变中国历史的城池,已然就要水泄不通。  城楼之上,无数辽人军将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焦躁不安。  “相公,此时此刻,唯有出城一战了,趁着宋人立足未稳,一战决胜啊!若是长久围困,城内并无屯粮,军心也易变化……”  “万万不可啊,宋军源源不绝而来,十几万之多,还有精锐铁骑之数,也远胜我等之数,若是出城,极有可能大败……此时坚守城池,只待援军一到,才是攻守易势之时……”  耶律仁先再一次陷入无比的纠结之中,口中只问:“归义城什么情况了?”  归义城在哪?就在雄州对面,本是耶律仁先此番屯兵演武的前线基地,那里才真正有大规模的屯粮。  而今退兵往燕京救援,耶律仁先也就没有顾得上归义城,也来不及带着大规模的粮食。  此时此刻,归义城,在苗继宣大军身后了,也就是说苗继宣是绕过归义城而来。  归义城内其实也有守军,虽然不多,也有四五千人。  耶律仁先想的还是破局之法,总想着能借用的一切力量,都要考虑一下,谋划一下。  却是有人答道:“相公,归义城怕也坚持不得长久……”  这场大战,一切都是有心算无心,才到的如此地步。真说起来,还是辽国犯了病,犯 了“死于安乐”的病。  历史上的大辽,本该就死于这种病,历史上的北宋,也该死于这种病。兄弟俩,那真是连基因都一样了,病因都一样,两个天朝上国,实至名归。  耶律仁先在城楼上到处看,到处眺望……  还得安慰左右:“宋军越来越多了,来的这么多,也好也好,如此,宋军对燕京就没有多少威胁了,陛下那边,我等当是有功!”  本来都想着宋军会袭击燕京,都在为救援燕京做准备,如今宋军围困范阳,这兴许真是一件好事。  耶律仁先这么一说,左右果然安定了不少,也有人开口:“相公说得对,宋军主力皆在范阳,燕京无忧矣……也是好事!”  “就怕我等……就怕我等支撑不得多久啊……”这说话之人,显然也是吓坏了,因为城外宋军,越来越多,好似无穷无尽一般。  这些从来没有经历过战争的军将,会被吓住,太正常不过,便是一辈子也没见过这么大规模的军队。  就好似平常人第一次出去与人打架,自己这边七八个人,一看对面三五十人,胆气自消……  耶律仁先怒斥一语:“胡说八道,我有坚城,宋人岂能轻易破得?我大辽各处援军,百万之多,最多大半个月内,必然齐聚而来,到时候便是宋人末日!再有乱军心者,格杀勿论!”  范阳算是坚城吗?耶律仁先自己又看了看左右,不免心虚,这范阳城真不是坚城!早已不是几百年前的范阳城了。  城外宋人,已经开始安营扎寨了,土灶炊烟也起,四面八方都是!  甚至已经有人开始在城外挖那壕沟,这壕沟不是营寨壕沟,这是围城的壕沟,是防止城内之敌突围而挖的壕沟,防的就是城内突然一队骑兵冲出,飞奔突围而走。  这就是长久围城的必备手段。  历史里,被围困的城池,许多时候无数次突围而不得,靠的不是城外敌军真的人多到能把这城池围得水泄不通,还得日夜不睡觉时时围困,靠的就是工事。  这就是战争的枯燥。 第768章 范阳 天下大势,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不以你怎么想、我怎么想而变化。  宋人中军大帐,诸多军将济济一堂,军帐还很简易,军帐之外到处都在忙忙碌碌。  苗继宣再次见到狄咏,高兴不已,上前大拜。  狄咏也几步来扶:“老相公不必如此!”  苗继宣笑着:“老夫高兴,我高兴,吾心甚悦,哈哈……”  狄咏其实很疲惫,面色之中都是疲惫,却也在笑:“此般局势,还未真正稳妥啊!”  苗继宣点着头:“小狄相公用兵,如神如仙!”  狄咏却摇着头:“此番大战,多胜在出其不意攻其不备,辽人大败至此,被逼无奈,怕是要……怕是要决死来战了!”  苗继宣闻得此言,面色立马严肃起来,慢慢说道:“相公是在想收场之事?”  狄咏点头:“是得收场了!”  不收场不行,真再拖个把月,问题就大了,辽人各方援军都到,往少了说,三四十万人总是有的,再拖久一点,待得萧特末也赶回来了,就他一人麾下,精锐之数就不下七八万。  而狄咏,还真没有动员大宋全国军队的能力,也没有动员全国上下的念头。  到那时候,真就要攻守易势,不是百十门火炮能解决问题的。  这般决死,也不是说一点获胜的希望都没有,而是说大败的可能性更高。  所以,必须得收场!  战争打到这里为止。  怎么止住呢?  这是个问题,需要操作。  苗继宣似乎猜到了一些,答道:“小狄相公莫不是想以范阳城为收场?”  狄咏点点头:“是这么想的……”  “所以,小狄相公……并不准备真的剿灭耶律仁先所部?”苗继宣还是那个苗继宣。  狄咏笑了笑,却道:“攻城还是要攻的,得好好攻城!杀得城内之敌心惊胆战!”  一城一地之得失,有时候并不重要。  战略,更加重要。  “还请小狄相公下令!”苗继宣拱手一语。  狄咏点着头:“明日不急,先让大军休息,再攻城,猛攻猛打,明日攻城之事,由苗相公一应调度!另外,种愕那边后日也当赶到燕京城下,大后天,火炮会到燕京城,也当攻城,猛攻猛打,火炮要全力轰击燕京城!” 狄咏话语之中,火炮并未往范阳城来,而是去了燕京城。  为何?因为要打给燕京城里的达官显贵们看,要打给皇帝耶律洪基看,让他感受到真正的危机,感受到燕京城真的在岌岌可危的境地之中。  范阳城这边,是一个筹码!  范阳城内,耶律仁先正在踱步不止,这是他努力想让自己正在冷静下来的办法,口中也不断在说:“快,还是得派兵突围,赶紧遴选精锐敢死之士,趁着宋人立足不稳,送信到燕京,让陛下与诸公都知道,我等回援不得了……”  刚才一时失措,待得稍稍冷静下来,耶律仁先知道这件事必须第一时间去做,要让燕京那边知道自己这边的情况,不能让燕京那边一头雾水,还等着支援。  “末将这就去遴选精锐骑士,不知要多少人?”  “三百,三百就够了,我把此时情况详细写成文,一定要带出去!”耶律仁先心态开始有些稳住了。  “遵命!”  不得多时,一队骑兵冲出北城,狂奔不止。  宋军之中,也有一队骑兵快速反应,拦截而去,这都不需要命令,或者说不需要来自狄咏这种中军统帅的命令。  却是中军之中的狄咏听得外面有打马喊杀之声,立马出帐来看,看得片刻:“来人,速速往交战之处去,带某军令,拦截交错之后,只需稍稍追击,不必久追,放他们走!”  牛勇手一拱:“是!”  苗继宣听懂了,慢慢点着头,只说一句:“小狄相公,还缺一个……缺一个与辽人斡旋的媒介……”  狄咏点着头:“不急,逼一逼辽人,这媒介就会自己来了……”  如今,狄咏就是要逼辽人,逼辽人主动来斡旋。  怎么逼?  范阳猛攻,但并不会直接就破城。  失去的东西,就不值钱了,重要的东西一旦失去,就会把人逼得更往绝路上走。  得让人有一种即将失去,但可能还保得住的念头。  范阳就是这个随时随地可能失去,但还有保住可能的重要的东西。或者说,范阳城里的五万辽军就是这么一种东西。  这般才有筹码的意义。  也如第二天赶到燕京的种愕,他并不围城,燕京大城也并不能真正围得住,他只把 麾下五六万人屯在燕京城南,建大营寨,旌旗招展,然后只等第三天才会到的火炮。  火炮一到,立马就开轰,更不等什么精良的器械,简易的长梯一造,各部列阵攻城!  燕京城内的人,绝大多数,一辈子也没见过战争,更没有见过火炮。  城头之上,砖石泥土横飞不止,还带着血肉模糊……  乃至城内,也时不时屋顶塌落……  连皇城之中,时不时也挨得几炮,也是这炮射程有限,而皇城在北,不然皇城真的会遭受火炮的大规模覆盖。  燕京城,也乱了!  城内之人,到处在躲,甚至有许多达官显贵,已经开始安置财产了……  怎么安置财产?挖坑埋。在自家大宅埋还不放心,还得专门去找偏院小宅去埋。  也有人家,也开始收拾细软了,提前打包好,随时随地……一有机会,就得撒腿去跑。  这就是安乐久了之后面对战争的常态!  皇帝耶律洪基又在大殿发怒:“何以至此,何以至此啊?”  已经有人开口:“陛下,宋人火器太利,陛下万金之躯啊,天下所系,社稷之重,陛下……陛下要不……要不先出城去吧?往北去,只待大军来援,陛下再带百万之众而回……”  劝皇帝跑,还真是稳妥之策,以防万一!大辽有的是地盘,去哪都行,先躲一下,只待援军都来了就是!  当然,其中也有私心,劝皇帝跑,大部分臣子贵族们,自然也就可以跟着跑了,就算要留守之人,也可以安排家眷先走。  怕就怕万一城破,家大业大的,一夜回到解放前了,还命都丢了。  耶律洪基站起来就骂:“朕,岂能成为我契丹大辽第一个弃城而走的皇帝!”  一句喝骂,满场许多想劝说皇帝快跑的人,都不敢再说了。  宰相姚景行开口:“陛下,臣以为,宋能灭我大辽乎?不能也!坚守城池,只待援军就是,此番既然事已至此,合该与他宋人决一死战!”  反倒是一个汉臣,如此铁骨铮铮!  耶律洪基心情舒服多了,却还是焦头烂额,敌人就在城外了,空间距离只有十多里地!  却忽然听得门外大喊:“南院相公回来了,南院耶律乙辛相公回来了!” 第769章 风萧萧兮,壮士去兮 “朕的大军呢?朕的十万大军呢?”耶律洪基内心之中,早已进入了狂躁状态。  耶律乙辛此时模样,那也是经过精心装扮的,虽然他本就没有真正参与厮杀,却也满身血污尘土,人看起来疲惫不堪,仿佛尸山血海而归。  双膝在地,头往地下一磕,双眼泣血,喉咙嘶哑:“陛下,陛下啊!臣有罪,臣有罪!”  “朕问你,大军呢?”耶律洪基暴怒非常,就要杀人了。  “臣有罪啊!十万大军而去,一场大败,只有七万余人而回,大军就聚在昌平之南,燕京之北,陛下恕罪啊!”耶律乙辛连连磕头。  皇帝闻言,微微一愣,都有些接受不来了,还有七万?  哪里还有七万?真有七万,耶律乙辛早就大军齐聚燕京城外,与种愕对峙起来了。  最多不过三四万人,其中还有一些各地收拢而来的老弱。  “还有七万余?那还不速速入城中来守?”皇帝其实心中一松。  耶律乙辛连忙说道:“陛下,燕京已是孤城,若是城外没有牵制,皆聚城内,非良策也,唯有臣在城外,与燕京为犄角之势,如此宋人便不敢轻易攻城,此乃良策!”  进城,那是万万不行的,一旦进城,牛皮就破了,只有在城外,牛皮就破不了。也是兵法如此,还得有一部在城外为牵制。  如此,在城外打几仗,与宋人“血战”几场,再剩下三四万人,也就合理了。  姚景行不知其中,自真以为耶律乙辛有七万余人,还真点头:“陛下,耶律相公所言在理,只要城外还有我大军,宋人就不敢轻易攻城,如此,可以犄角倚仗。”  耶律洪基其实也知兵事,点着头,却还是来气:“如此大军,岂会轻易溃败?耶律乙辛,你是怎么用兵的?”  耶律乙辛一个头再磕,口中在哭:“陛下,非战之罪也,实人之祸也!”  “嗯?”皇帝怒目而瞪。  满朝朝臣皆不解去看。  耶律乙辛慢慢悠悠,颤颤巍 巍,从怀中掏出两封信件,其中一封信耶律乙辛本不会自己来交,哪里知道事情变化这么快,他得自己来交了。  但耶律乙辛还假装要保护皇帝的面子,顾及皇家的脸面,只说:“还请陛下……明察!”  信件立马到得皇帝手中,皇后萧观音写给狄咏的信,劝狄咏罢兵言好的信……另外一封自然是写给耶律乙辛的,让耶律乙辛把信件转交给狄咏。  皇帝看了片刻,面色已然震怒:“岂有此理,岂有此理,贱人,贱妇!”  耶律乙辛得添一把火了:“陛下啊,此信本也无甚,但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出现在军中啊,导致军中军将皆知,导致军中上下皆以为要罢战言和,军心涣散之下,宋人急袭而来,一溃千里!陛下,臣有罪,死罪!”  “贱妇,贱妇!”皇帝耶律洪基早已站起,左右几步,又道:“来人,去把皇后拿下大狱!”  满场之人,从朝臣到太监,甚至到殿前武士,皆是一脸震惊之色。  “还等什么?还不快去?”皇帝再吼一声。  左右武士已然动身。  成了,耶律乙辛心下一松,跪在地上,只顾着哭……  耶律乙辛连入城的时机都是专门挑选的,专门挑在宋人大军已至,皇帝心思不稳、心烦意乱、焦躁狂躁的时候。  连说话的方式,那也是推敲几番,便是不在殿前直说,看似给皇家留脸面,实则是为了不让在场朝臣多参与。  就如此时,朝臣虽然都知道事情与皇后有关,却都不知道到底有何关系,甚至都不敢多嘴去问。  皇帝还怒:“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耶律乙辛不哭了,只把头杵在地上,说:“臣死罪,还请陛下赐臣一死!”  皇帝沉默着,震怒着……眼神左右扫视满场众人。  后宫之中,武士横冲直撞,萧观音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被一众大汉架住,拖着就走,宫女太监无数,皆呆愣当场……  萧观音慌乱非常,也没什么反 抗,也由不得反抗,只左右去问武士:“这是怎么了?陛下缘何如此啊?”  左右武士也无以来答,只能说:“大娘娘,得罪得罪,得罪……”  大殿之上,还是宰相姚景行继续打破局面:“陛下,既有七万大军在北,当是暂时无忧也,还当派人速速去催促诸路大军……”  “嗯,派人再催!”皇帝鼻孔里出气。  姚景行继续说道:“陛下,耶律仁先相公在范阳被围,也合该想法去救,他那里有五万大军,不救不行啊!”  皇帝大手一挥:“让他撑住,一定撑住,若是城破,教他满门抄斩!”  这皇帝是真狠,却也说明,这五万人,也真重要。  耶律乙辛连忙见缝插针:“陛下,臣愿百死,保得燕京,再救范阳!臣愿死在战场上,以报陛下隆恩,以报社稷之重!”  保不保得住,救不救得了,那都是其次,此时此刻,求的是一个事情做,有事情做了,那就真万事大吉了,命保住了,官职保住了,权柄保住了!  而且,耶律乙辛必须得继续作战,不论怎么战,战了,胜也好,败也好,最后三四万人的大军之数,也就合理了。  败,也正常,皆是死战,奈何宋人势大啊!为保社稷,屡败屡战,用命在搏了,反倒有功!若是再死几个叔伯兄弟子侄,那更是满门忠烈!  果然,皇帝开口:“速去速去,定保燕京不失,定保范阳不失!”  皇帝这是美好的愿望,就是心中所想,如今局势,能倚仗的东西,就这点了。  耶律乙辛把头磕得咚咚在响:“臣百死,臣百死!陛下,保重!臣此去,当是不归了!”  一时间,满朝文武,尽是感动,家国危难之际,社稷之忠良,就该如此。  连皇帝内心都微微触动,抬手一摆:“当归,当归,只待援军皆至,定报此仇!”  耶律乙辛慢慢爬起,老泪纵横,踉踉跄跄,左右再看,似有不舍,似有决绝!  风萧萧兮!壮士去兮! 第770章 当真奇了怪了 耶律乙辛出城了,直往燕京城北,昌平方向去。  三四万人,军心早散了,若是从未上过阵的新兵,第一战就是一场大败,见得漫山遍野的同袍尸首惨状,这支军队也就不谈军心了。  耶律乙辛在中军大帐里,萧霞抹,萧惟器……一个个都臊眉耷眼……  耶律乙辛心思一定,开口:“陛下天恩,不罪我等,此番唯有以死报国!”  萧霞抹与萧惟器闻言,不禁感动不已。  萧霞抹开口:“谢陛下隆恩浩荡!”  萧惟器也是心中一松,打了败仗,本已就是准备听候处置了,此时听说皇帝不罪,手往天上一拱,朗朗有声:“死国死社稷,就在今朝!”  耶律乙辛点着头,眼含热泪:“听令!”  “末将在!”  “令萧霞抹今夜带所部骑兵夜袭宋营,宋人立足未稳,营寨未立,必得大胜!”耶律乙辛军令如山。  “末将得令,此番去,拼了,死便也拉个垫背的!”  耶律乙辛再看萧惟器:“命萧惟器所部人马,南下救援范阳,不得有误!”  “末将得令!”  打仗,耶律乙辛叹了一口气,说道:“此番生死茫茫,待我备下薄酒,算是送别!”  气氛到这里了,实在有些悲壮。  送行酒,送勇士!  耶律乙辛泪眼婆娑,口中只道:“陛下就在燕京城内,我等只有百死,不负圣恩!只愿宋人破不得燕京城,只愿待得援军皆至!便是死,也死得其所!”  两个小将,那是两眼通红,鸡血上身了,一碗老酒干尽,碗往地上一扔,转头就做,此去赴死!  耶律乙辛跟到帐外,目送许久,泪眼沾巾!  待得两个小将回头看时,远处耶律乙辛,还在微微招手送别!  夜半,哨箭尖锐的声音划破长空示警。  燕京城南,宋人大营,鼓声大作,无数铁甲军汉匆匆翻身上马……  已经睡着的种愕也拔刀走到帐门之外,四处在看,口中也问:“辽人袭营?”  “辽人袭营!”  “速速与某披甲,马匹牵来,教他有来无回!”种愕何等军将!  “叔父,我为先锋!”种建中激动不已,难得的表现机会,来了!  夜月,火把,人与马,刀枪寒光,羽箭乱飞。  杀得是天昏地暗,看也看不清,只听得四处喊杀震天,到处马蹄在响。  萧霞抹奋勇在杀,种建中更是浴 血浑身。  冥冥之中,千军万马来去,来去冲杀之后,两人撞在一起,马速皆已不疾,便是个难解难分……  只待天亮,再开视野。  尸首遍地都是,奔逃之人也漫山遍野,萧霞抹满身箭矢,重甲之上射成刺猬一般,也在往北而去,绕着燕京城狂奔。  燕京城上无数军汉,看着自家军将满身插满了箭矢,无不动容,也在大喊:“将军好胆!”  喊得萧霞抹浑身激动,马速一减,回头又捅落一个追来的宋人骑士……  燕京城上立马爆发出巨大的喝彩之声,好,好!  便是明明自家军将被追的到处奔逃,却是回身捅落一人,也是激动不已。  种建中也在追,憋着一股劲,就要把这个辽人军将斩落马下,且看这些辽人还叫不叫好。  你追我赶……  一路往北,慢慢出得视野尽头……  为何非要夜袭燕京城外的宋军,就得让整个燕京城都看到,看到耶律乙辛与麾下军将士卒,是如何血战死战的!  种愕早已不追,正在中军下令:“营寨要速速建好!不得拖沓了!”  一日之后,南方范阳城,狄咏大帐之中,斥候已然来报,在燕京西边,有一支万人骑兵疾驰而来。  狄咏发笑:“这有些不合逻辑啊,既是有余力,为何不守燕京,非要往范阳来?”  苗继宣答着:“小狄相公,这也可见辽人舍不得这范阳五万人啊!”  狄咏摆摆手:“范阳五万人,也没有燕京城的一个人重要!”  是这个理啊,辽人骑兵来救范阳,是真不合逻辑。  为何不合逻辑,因为耶律乙辛撒了一个谎,就得要无数个谎话来圆。他得派人出去打仗,还要师出有名,还要表面毫无破绽。  本就与皇帝说过要救援范阳,岂能不派人来救?  不论胜败,自也是死伤无数,七万余变成三四万,这不就合理了吗?  苗继宣自是再聪明,也想不到这些事,摇着头:“既是来救,自就让他有来无回就是。”  狄咏是这么想的,头一点:“折克行何在?”  “末将在!”  “点三万静塞铁骑,将来援之敌斩杀殆尽!”狄咏胃口大,但凡战场上还能机动的敌人,必须都剿灭。  “遵命!”折克行躬身一礼,夹着头盔就走。  各方大战,乱中有序。  当面范阳,也要攻城。  党项各部,列 阵在爬,打得是热火朝天!  折克行带着三万铁骑,在良乡之南与辽人撞到了一起。  没什么花里胡哨的,如今就是刀对刀枪对枪,狭路相逢勇者胜!  一万辽人骑,三万静塞骑。  打得也是个昏天暗地,双方来去冲杀,交错而过,勒马驻足,再聚,再冲。  已然来来回回……  无主的马匹左右晃荡,哀嚎的人,有人在爬,拼命想爬出战场中心。  有人……在看天等死!享受着生命中最后一刻的晴空万里,白云一鹤……  也有人,心神俱散,打马脱队,只求苟活……  只待一切尘埃落定。  宋人开始打扫战场,开始救助同袍……  也有游骑四处在追。  折克行贪婪地牛饮水囊里的清水,待得水囊一落,抹了一把脸上未干的血迹,重重呼吸了一口。  一个辽人被绑缚送来,送人来的士卒咧嘴在笑:“将军,您看,这是辽人军将,一身好甲,还没死!”  折克行俯身看了看,抬头,斜眼:“你唤何名?”  那人被几人按压,还想挣扎起身,铁骨铮铮,口中大呼:“爷爷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大辽萧惟器!”  立马招来左右痛打,拳脚相加。  “好了好了,有名有姓,是个人物,别打死了,送去见相公就是,相公最喜欢这种好汉了!”折克行笑得畅快。  小狄相公中军,正在看公文,见得压跪在地的萧惟器,也不多打量,就问了一语:“是何官职啊?谁人座下?”  萧惟器反倒不答话了,只梗着个脖子。  “辽狗焉敢在我家相公面前如此无礼!”这话语带着的,就是拳脚与大嘴巴子。  还有军汉说话:“相公,折将军说您最喜欢这等好汉,便送来了!”  狄咏哈哈在笑:“好汉吗?”  “相公,是条汉子!”  “耶律乙辛座下,还能有好汉?”狄咏轻蔑话语反问。  却听萧惟器大喊:“你们宋狗不得好死!”  狄咏点点头:“真是耶律乙辛座下,他耶律乙辛聚得溃兵不回燕京守城,反而派到范阳来送死……奇了怪了……”  苗继宣点着头:“奇怪,当真奇怪!明知小狄相公这里十数万人,精锐铁骑数万,派万余骑来,当真奇了怪了!”  狄咏思索着,微微抬手:“不一定奇怪!有点意思!”  “嗯?小狄相公所以何意?”苗继宣问着。 第771章 可商可量 狄咏在思索,为何耶律乙辛要做这种傻事……  其实,狄咏也真想不出个所以然。  但是知道,耶律乙辛一定是有非这么做不可的难处。  既然耶律乙辛有难处,这事情就有点意思了。  狄咏放下手中公文,看向萧惟器,一招手:“来个医吏,赶紧看一看,看看身上有没有重伤,莫要死了!”  “要杀要剐,只管来就是,爷爷身为契丹勇士,岂能怕得你们!”萧惟器脖子一直梗着,就是这么刚,死家死国,不在话下。  狄咏摆摆手:“不死得好,死不了啊,就放你回去,你回去告诉耶律乙辛,有什么难处的话,可以来找一下某,好商好量的事,肯定帮衬着他……”  狄咏这话,有目的,但也不是什么明确的目的,因为他是真不知道耶律乙辛到底是什么谋划。  但狄咏知道,耶律乙辛一番大败,肯定出问题了……  既然是出问题了,那这问题就是可以解决的,耶律乙辛也不是什么忠诚之辈,解决问题嘛,要功劳嘛,要权柄嘛……  那就都是可以谈的!  有枣没枣打三杆子,放个把好汉一条命,那是一文不值的东西。  却是这好汉还不愿意,只说:“我大辽勇士,岂能受你们这些宋狗欺辱!要杀就杀!”  左右之人又是要打,狄咏连忙抬手挥了挥,提笔舔墨:“我这里有一封书信,你带回去给你家相公,你不过就是个信使罢了……杀了你,这信使还没了!”  说完,狄咏真在写信。  但这信到底写什么呢?  还要思虑一下,既要一语中的,又要诱惑十足,还得把事情说清楚了,但狄咏自己又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就还得模棱两可!  就写一句话吧:可商可量!  让耶律乙辛自己去体会!  够了!  加句话,大宋秦国公狄咏顿首……  盖个印吧……  也不要什么信封,微微一吹墨迹,稍干之后,信纸一折,等一等赶来的医吏查探禀报:“相公,此人甲胄极好,浑身伤口不少,却多是皮肉,无性命之忧。”  “给他!”狄咏信纸一扬,李宪来接,送过去。狄咏再说:“事关两国之大事,此 信啊,你自带给耶律乙辛,定要不辱使命!给他松绑!来一匹马,备点清水干粮!”  牛勇出门去办。  松绑之后的萧惟器,左右看了看,甚至当着众人面把信纸翻看又看了看,得说狠话:“你们这些宋狗都等着,等着,不要跑!待我领兵再来,定将你们杀个一干二净!”  狄咏笑了笑:“拖出去拖出去!赶紧让他滚蛋!着实碍眼!”  倒也不用拖,人家自己转头就走,鼻头还有声音:“哼!”  待得人走了,苗继宣上前来问:“小狄相公这是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狄咏摇着头:“我也不知道……且看看吧……许是有意外收获,许也是石沉大海,无所谓!”  苗继宣想得一想,问道:“万一他耶律乙辛真来商量呢?”  “那就商量商量……他兴许要的是权柄不失,官职不罢,要的是一个脸面。咱给他就是,咱们要一个收场,岂不是天作之合?”狄咏笑着,却是不知道,自己真的猜得个八九不离十了。  “就怕万军从中,他不敢来啊!”苗继宣说着。  “那好说,某去嘛!只要有回信,某去就是!”狄咏说着。  “小狄相公去,怕也是犯险,不稳妥啊!”苗继宣说着。  狄咏又答:“犯险?他耶律乙辛又送万余骑而来,他麾下还有几人,还能有多少人马让某犯险,此时此刻的燕云之地,待得一万静塞铁骑,哪里去不得?”  苗继宣闻言,哈哈在笑:“是极,是这个道理啊……若是真有回信,小狄相公真可去一去……”  “好了,说说范阳之事,可有骑兵突围啊?”狄咏问着。  苗继宣点头:“有,又突围而出几十骑往北!”  显然,这是故意放出去的。  耶律仁先大军未到燕京,岂能没有罪?他岂能不挣扎?不给皇帝解释?解释的办法也简单,就是告诉皇帝此时此刻的情况就可以了,如何被围,如何死战,如何要拖住宋军主力,如何要与城池共存亡!  这些话都不会说,那还当什么官?  这些话,自然要想方设法送到燕京去,也是在求援,希望但有哪一路援军到了,一定要来先救 范阳!  当官这点事,狄咏真是太清楚不过。  狄咏只说:“这城池啊,还得猛攻,城内辽人啊,还得血战!范阳这城池,必须岌岌可危!五万辽军,得危在旦夕之间!”  “那是!”苗继宣与狄咏,多少有点心照不宣了,知道这些都是为了一个完美收场。  攻城的呼喊,震动寰宇。  一路北去的萧惟器,频频回头去看,那城墙之上,爬满了宋人士卒,打得热火朝天。  萧惟器一边皮鞭猛抽马尻,一边远远眺望身后……  再见耶律乙辛,萧惟器跪地磕头,说得一通来去,最后一语:“非是末将不愿死,实在是宋人不杀啊,非要末将当这信使!”  耶律乙辛未多言,只皱眉说道:“拿来与我!”  信件递上,耶律乙辛在看,有用的就四个字:可商可量!  耶律乙辛沉默许久,不说话。  萧惟器还问:“相公,那宋狗此言,何意啊?”  耶律乙辛看了看萧惟信,先屏退左右,帐中只有两人,问了一语:“你看到信中内容了?”  萧惟器点着头:“末将看了……但末将也只是无意看到,此信也未有遮掩……”  “嗯,看到也无妨,但你看到了,就万万不能再说于第二人知晓,此乃我等身家性命,一旦旁人得知,我等皆死无葬身之地!”耶律乙辛说着。  萧惟器连连点头:“末将晓得,末将晓得。”  “嗯,我回信一封,你……还是你跑一趟,你亲自送去那位大宋秦国公当面!”耶律乙辛看懂了,也决断了。  既是可商量,那就得商量,既是狄咏送来这封信,那就证明事情有得谈,既然有得谈,那就必须去谈一谈!  因为,若是真谈妥,耶律乙辛个人的里子面子都保住了,还有一份硕大的功勋,功勋之大,教人实在难以不动心。  这谈与不谈之间,耶律乙辛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输了,没有什么可以失去的了,只看能得到什么!  至于谈什么……  双方其实心中都不明了,但冥冥之中皆有感觉!  但要有一个保障,那就是得狄咏来找自己谈,不能自己去找狄咏谈。  这很重要,这是安危所系! 第772章 原谅一二、包涵一二、海涵一二 再次见到萧惟器,也就不到两天时间。  狄咏满脸是笑,还挺有礼貌:“萧将军来去神速啊!”  萧惟器很是疲惫,虽然范阳与昌平之南并不算很遥远,但也有一段不短的距离,来去打马飞奔,岂能不疲惫?  萧惟器这回不梗着脖子硬牛逼了,也保持了一点基本的礼貌:“见过小狄相公!”  狄咏摆摆手:“不必客气,宋辽乃兄弟之邦,你我也算兄弟之臣,不必如此客气!”  萧惟器……突然有一种吃了苍蝇的感觉!  就好像自己被人砍了一刀,人家还笑嘻嘻跟你说:“兄弟,我虽然砍了你一刀,但我与你的兄弟之情,那是真的,情比金坚!”  办差办差!  萧惟器怀中一掏:“还请小狄相公过目!”  过目吧……  大辽的南院枢密使相公也顿首了,这不,兄弟之情,溢于言表!  也就四个字:请来一叙!  熟人,绝对熟!一叙,那就得叙一叙了!  狄咏问:“萧将军是要快马回报一下呢?还是与某同去?”  “请小狄相公一言,末将快马回报!”萧惟器答着。  “也好,那你先回,明日傍晚,我到香山脚下赴约!”狄咏很期待这次划时代的见面。  “还请小狄相公轻骑少兵而来,如此才是诚意,告辞!”萧惟器差事完成了,赶紧走!  香山在燕京城西不远,也就是后世的北京香山公园,在后来元明清时代,都是皇家园林,香山也不是什么高大山川,但也不算矮小。  为何选在香山?  因为耶律乙辛从昌平来,到香山不必经过燕京城,便是避人耳目之意,且,香山虽然不大,但对于耶律乙辛来说,有山有林,还是自己熟悉的地方,那就是安全保障。  昌平到香山,近!  范阳的狄咏过去,远!也有以逸待劳之意。  反正一切,都是为了保险起见。  要问狄咏与耶律乙辛之间有没有什么信任之情?  那……肯定是一点都没有的。  但狄咏如今势大,燕京城周边,局势都在狄咏控制范围之内,去哪里见面都无所谓。  狄 咏准备出发了,却是临走之前,见了见梁辛初。  “辛初啊,而今到得燕云,到得燕京,下次亲自前来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大战大致是要停了,你当抓紧时间,四处安置心腹之人落脚,趁着兵荒马乱,百姓四处奔逃,到处一片散乱,安置人手最合适不过!”狄咏吩咐着。  “大战要停了?”梁辛初很是意外,这般大战,都打到这个地步了,如何停得下来?  除非狄咏能把吃进肚子里的东西都吐出来,否则辽人岂能善罢甘休?  狄咏是这种吃进去能吐出来的人?  狄咏笑着:“要停,十有八九要停!”  梁辛初看着狄咏,心中疑惑不已,这般局势,竟是还能停战……  梁辛初心中,其实是真佩服狄咏,也是那个原因,这般局势,竟是狄咏说停战就能停战的?  这是何等谋略手段?  “狄郎放心,妾身明白了,立马亲自去安排!”梁辛初点头应着,安插各地人手也是一个技术活,得遴选合适之人,第一个要求就是说话口音问题。  好在这一点比较好解决,燕云与大宋大规模接壤,两边百姓,也多同风同俗,战争打到这个地步,四处逃散百姓是正常的事情,户籍管理上就会失效。  安插大量谍报细作到燕云,乃至入燕京城,并不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  狄咏出发了,第二天傍晚就到了香山脚下,带的人手也不多,三千骑。  但狄咏并不靠近香山,只看着香山,远远扎营,也怕所谓埋伏陷阱。  毕竟这里是辽地,自己来了,耶律乙辛肯定知道。  果不其然,林子里出来了十几骑,领头依旧是疲惫不堪的萧惟器,他并不直接靠近过来,而是在狄咏视线之内的一处空地上搭了一个简易的帐篷。  甚至算不上帐篷,只是简单用毡布搭了一个顶棚挡一下雨,四面透风,其实就是四面都没有视野阻碍,让双方之人都能在远处清楚看到局面。  然后在其中摆放了简易的座椅案几,茶水点心……  做好这些,萧惟器才往狄咏这边靠近, 也不入营,只是大喊:“请小狄相公移步一叙!”  得,地主之谊,都安排好了,那就去吧。  牛勇带着十余骑跟着就是……慢慢走,得慢慢走,不能急!  对面林子里,也慢慢走出了一骑,耶律乙辛来了。  萧惟器紧张不已,一边随着狄咏走,一边不断前后去看,生怕宋人那边忽然马蹄四起……  其实牛勇也紧张不已,预案有很多,只要辽人有异动,肯定有应对方案,但牛勇还是紧张,就怕出问题……  问题,终究是没有的!  人家辽人也做的是宋人有异动的预案。  如此,自然平静!  “耶律相公一向都好啊!”还未下马,两人已然七八步对面,狄咏拱手先说。  “哼哼……没有狄相公好!”耶律乙辛来气,纯属正常!  “哈哈,这是哪里话……故人相见,便是喜事!”狄咏有点贱兮兮。  耶律乙辛不接话,翻身下马,手做请一摆:“狄相公且落座!”  狄咏点点头,前去落座,两人东西对坐。  看着茶水点心,狄咏问了一句:“耶律相公,没毒的吧?”  “有毒,此番毒死你,最好不过!”耶律乙辛见是来见的,骂两句,心里找的是平衡,这回他可被狄咏害惨了。  “那就不喝了……我自己带了!”只见狄咏笑着从腰间解了一个小布袋,其中掏出了一个茶盏,又在腰间解了水囊,自己倒自己喝,还是泡好的茶。  再又看他从怀中掏了掏,还有几块小点心!  直看得耶律乙辛翻起了白眼。  耶律乙辛也自己倒自己喝,都在案几上,点心拿起来就吃。仿佛在告诉狄咏,没毒!  没毒?  没毒咱也不喝不吃!狄咏吃自己的,喝自己的,看着耶律乙辛翻白眼,笑道:“耶律相公气性大啊,原谅一二,包涵一二,海涵一二!”  “哼……说正事!”耶律乙辛头往一边在偏。  狄咏视角里,这个耶律相公,多少有点像受气的小媳妇!  狄咏面色正了正,摆摆手:“那就说正事,左右退了去吧……”  耶律乙辛也摆着手…… 第773章 你开心就好,你消气就行 双方二三十骑,互相对峙,互相瞪着,互相戒备,一南一北,互相退远……  说正事了,狄咏先开口:“此番耶律相公为难啊……”  “别说这些了,什么事,直说!”耶律乙辛问着,其实两人心中多少都知道会聊什么。  但受气的小媳妇,要人哄,毕竟人家吃了大亏。  其实也是争一个讨价还价的余地!  狄咏岂能不大度:“那就直白了,耶律相公要保住权柄,要在辽天子面前不失信任,某呢……倒也简单,便是不愿看到两国真陷入不死不休的局面,如此,岂不都好说?”  “好说?那你倒是说来听听!”耶律相公不偏头了。  大度的狄相公一直有很和善的笑:“范阳五万人,还给你,城池也还给你,连归义城都不要,某自退兵去!”  “那你要什么?”耶律乙辛谈判效率极高!  “我要大同府、应州、朔州、蔚州!”狄咏还挺喜欢这种谈判节奏。  “关内燕云,你要一半?”耶律乙辛吹胡子瞪眼,白眼只有眼白了,瞳孔都不见了。  “辽之大,一锅炖……不是,辽之大,地广万里,区区几州之地,算得了什么?”狄咏答着。  “休想!”耶律乙辛头又偏了。  “不急不急,耶律相公,你听我给你说啊,你大辽呢,虽然披甲百万,但各路大军齐聚而来,三四十万人有吧?他们都来了,仓促而来,燕云本就一片大乱,吃什么?喝什么?用什么?总不能劫掠乡里吧?这仗照这么打下去,做多不过也是这般结局,我自领兵守在城池,如何是好?”  狄咏摆事实,讲道理!  “我大辽骑兵甚众,三四十万人马,断你粮草,困你孤城,你又如何是好?”耶律乙辛这也不是打嘴仗。  “我?我回太原去,只教麾下军将守在大同,火炮摆着,我在太原吃香的喝辣的,归义城了粮草不少,都运走,太原那边粮草也多,都运来大同雄州之地,就这么守着!拖着……耶律相公当是领兵主帅吧?或者,耶律仁先为主帅? 你怎么也得在军中行走,如何是好?”  其实道理两人都懂,别看辽人都在等援军来,攻守易势,但援军真来了,麻烦也才刚开始,双方的麻烦才刚刚开始。  “哦?你这是怕了?怕我大辽披甲百万?”耶律乙辛抓住了一个话头。  “行吧……耶律相公消气就好。某说点实在的,解燕京之围,救耶律仁先于水火,再保五万大军不失,这份功勋,那当真是危机当面,力挽狂澜之功,若是再一拖沓,这机会就没了,便只有无休止的大战了!”  狄咏作为一个老营销,精准定位客户痛点。  狄咏话语间隙,看了看耶律乙辛面色表情,继续说:“辽灭宋乎?宋灭辽乎?岂不都是痴人说梦之事?”  我也灭了你,你也灭不了我,咱们得死磕,死磕到天荒地老,何必呢?  狄咏也知道,耶律乙辛必然也有一套小算盘。  倒也不是要如何卖国,事实情况也真如狄咏所言,各路大军,为何来得不是飞快速度?  不是因为马跑不快,人家也有限制,动身打仗,此时在燕京的朝廷,已经没有什么后勤能力了,人家要来,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人家得自备伙食,总不能带着几天的干粮,几万十万大军就出发了吧?  那是故事里的事,不现实,人家还是从草原之类的地方来,更不现实。总不能一边行军赶路,还得一边到处找吃的,吃了上顿愁着下顿。  所以,各路大军才会略显拖沓!放在哪个时代,都有这种问题局限军队的运动能力。  三四十万大军真都聚在燕京了,第一个问题,不是怎么打败狄咏,第一个问题就是怎么吃饱。  不说别的,此时此刻,燕京附近,连征调民夫的组织能力都没有了,这也需要一个极为通畅的行政系统,兵荒马乱的时候,这套系统显然也不灵。  所以说,大规模战争,那绝对需要一个极为周密的前期准备工作。  狄咏准备了,辽人,没有这个准备!  这才是这场战争的关键胜负手,而不在狄咏用兵 如何神,智谋如何高。  刘邦为何胜项羽,其中最大的原因,就是刘邦身边的萧何等一群人,组织调度运筹能力强过项羽阵营。  这才是楚汉相争的关键胜负手!  耶律乙辛沉默着……  狄咏等候着。  其实,没什么太多的讨价还价问题。  问题关键在于,耶律乙辛那颗心,于公于私的心,是公大还是私大!  耶律乙辛终于问了一语:“小狄相公啊,你智计过人,奸诈狡猾,不若再说说……”  还说?说什么?  哦……狄咏点点头,继续说:“不外乎贩卖焦虑,再解决问题,如此而已!”  耶律乙辛在问他自己回去该怎么达成狄咏要的条件!  这里面是有困难的,如果轻易去说,说与宋人谈和之事,那就是卖国之行为,是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肯定要被皇帝一顿斥责。  这就要点技巧了。  “贩卖焦虑?哼哼……你倒是会创造词汇啊,这般词汇……还真说得贴切!”耶律乙辛语气就没好过。  “其实啊,耶律相公不必问某,耶律相公这般智计,岂能被这点小事难着了?不至于,想来耶律相公怕是早已有了定计!”狄咏笑着。  耶律乙辛直接起身:“就此别过,过两日再见!”  “好,一言为定!”狄咏也不拖沓,也是起身,成了!  耶律乙辛回燕京城立功去了!  狄咏也懒得去相信耶律乙辛会如何立功,只等着,等两日。  但狄咏也还有一句狠话:“三日后,范阳会破,但耶律仁先会安然到燕京,大军会围燕京,到时候耶律相公怕就难了……”  这是给个压力,给个期限,把耶律乙辛拖沓的心思给堵住,别想着拖拖拉拉拖时间,两天一过,那就只有走谁都不愿走的那一条路了,不死不休地死磕!  狄咏会故意把耶律仁先放回去,到时候辽军主帅,肯定得是耶律仁先!这就是权柄之争!  耶律乙辛转头就骂:“你且记着此番,终有一日,教你不得好死!”  狄咏不回话,你开心就好!你消气就行! 第774章 可还有良策? 也如狄咏所言,耶律乙辛哪里需要他来教?  耶律乙辛从香山而出,直奔燕京城。  皇帝耶律洪基只听得禀报,就出得书房来迎,不等耶律乙辛礼节,开口就问:“如何了?战事如何了?”  耶律乙辛又是疲惫不堪模样,浑身浴血,新鲜血液,浑身散发着一股腥膻之气,铁盔夹在腋下,披头散发模样,仿佛入宫之前刚刚经历了一场血战。  只见耶律乙辛话先不说,人先跪地,头就在磕:“臣,无能,臣无能啊!”  皇帝一听,只觉得眼前一黑!  再听耶律乙辛继续说:“臣七万大军啊,连连苦战,死伤无数,宋人势大啊,宋人势大啊,宋人奸诈也,如此大军北伐,必是准备多时,竟然我大辽上下,竟无一人察觉出半点!唉……臣该死,臣该死!有道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我大辽,安乐太久,奢靡浮华,醉生梦死,醉生梦死啊!”  没啥,从个人的锅,上升到民族国家的错,上升到全体辽人的锅!  皇帝微微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在书房门口的台阶之上,慢慢答道:“生于忧患死于安乐,此言非虚,此言不假。宋人,却是卧薪尝胆,厉兵秣马……罪在此也!”  耶律乙辛继续说道:“陛下啊,如梦初醒啊,臣是如梦初醒,宋人为了今日大战,其用心之深……唉……陛下就看看那宋人用的火炮,就那火炮,一门就需要两三千斤之精铁精心打造,且还不说其前期试制之耗费,更是不可想象之巨,造得如此凶器,只为攻辽,只为攻我大辽!陛下,我大辽何曾有一人为了攻宋而花费如此心思?花费如此巨资?”  话,只往天大里说!  只凸显一个宋人如何奋发进取,只突出一个我大辽如何醉生梦死!  两相一比,岂能不教皇帝唉声叹气?  但耶律洪基也不是昏庸无能之人,叹息之后,来得一语:“乙辛,还不是自怨自艾之时,大辽披甲百万,既是到了这般境地,那就死战一番,定能置之死地而后生!”  耶律乙辛点着头,语气陡然升高:“陛下有此心思,臣心中大定,臣此来,便也是怕陛下生出自怨自艾之心,正是来激励陛下死战之决心。臣虽然连连损兵折将,但如今,却也被宋人打醒了 ,我大辽,也远还未到亡国之时,当励精图治,厉兵秣马,上下一心,共赴国难!”  “好好好,乙辛如此念想,朕心甚慰,当上下一心,共赴国难!”皇帝耶律洪基也激动起来了,手臂在挥。  君臣二人,一时间,便是壮志雄心大作,热血非常。  耶律乙辛接着开口:“此时此刻,陛下能如此未有是好颓靡之心,实乃家国幸事!而今,臣手下不过万余人马了,合该速速入城,加强燕京守卫!范阳那边,更要想方设法去救,如今燕云局面,唯有范阳还有大军,若是范阳有失,宋人大军必然齐聚燕云,燕云危矣!”  “乙辛麾下,只有万余人了?”皇帝多少有点难以接受,却是自己又道:“如此苦战,如此苦战啊!宋人何曾有如此战力啊!我大辽何曾有如此之败?头前城外大战,朕也亲上城头去观,看到教人潸然泪下,我大辽好男儿,个个好样的!唉……奈何,奈何……罪不在军士,醉在我等,罪在我等醉生梦死!罪在我等安乐逍遥!”  这番反省,是一点都不错的,历史上,宋与辽灭国之罪,皆在此。  狄咏这回,兴许真把这契丹大辽之国打醒了!  但狄咏担心吗?  显然,他不担心!  醒了又如何?宋辽之疾,是醒了就能治的吗?  如果这么好治,狄咏何必在大宋如此用心良苦处心积虑?  宋辽,已经在根子里开始烂了!  病已不在肌肤,而在骨髓!唯有大破大立,否则不过苟延残喘!  醒了的人,面对这般局势,其实能带来的更多是自己的痛苦。  皇帝耶律洪基还继续反省:“只待此番一过,朕也要变法新政!,学宋仁宗皇帝昔日庆历新政,乙辛啊,我大辽,可有能比昔日范仲淹之大才?”  这皇帝,想法是不错的!是得这么干!  但这话耶律乙辛听来,就难受了,要找一个范仲淹,还要去找一个范仲淹?我耶律乙辛就不能是大辽的范文正公了?  耶律乙辛感觉话题有点扯远了,立马说道:“陛下,为今之要,当是要先稳住局势啊,如此才能论得往后之事,这燕京城,万万不能破,这烟云,万万不能失,否则,陛下变法新政,又能变到哪里去呢?”  到草原与山林里去变法,那 不是变了个寂寞?  耶律乙辛服务的客户,也有精准痛点。  “对对对,乙辛啊,范阳如何了?”皇帝连忙来问。  耶律乙辛摇着头,一脸悲伤:“陛下,臣派萧惟器带大军去救范阳,但范阳有狄咏十数万大军,却是哪里救得……全军覆没啊!宋人之利器,陛下也亲眼得见,那范阳城,怕是只在旦夕了……五万大军,唉……”  坐在台阶上的皇帝,身形立马萎靡一缩……口中慢慢说着:“只有燕京了……只有燕京了,定要保准燕京,定要保住燕京!有得燕京,才有燕云立足之处,燕云不可失,燕云万万不可失!”  “臣便是一死,家族子弟男丁死伤殆尽,也会死在燕京城头之上!唯有如此,才可报陛下之恩!”耶律乙辛突出的是一个忠心忠烈!  但话里话外,带着一种暗示,燕京可能真的要失……  皇帝慢慢又说:“可还有良策,可还有良策?”  危机至此,其实后路无数,辽人真不能失燕云吗?  其实也不然,关内燕云虽然重要,但对于整个大辽帝国来说,战略上,其实也没重要到这个地步。  且不说这燕京城狄咏攻不攻得下来,就算狄咏攻下来了,又如何?  辽人退到关外,只待厉兵秣马,不用太久,一年时间就够,正儿八经几十大军几路出击,西攻河套宁夏陕西,东边南下燕京,中间可攻大同。  西边几乎没有什么阻碍,一马平川南下,大同虽然有坚城,但北方防线并没什么东西,乃至燕山山脉,此时并没有后来明朝加修的长城,都是破败之关口。  辽人依旧占据战事的主动权,宋人其实依旧缺马,缺乏机动性,燕云虽然多是汉人,但心向大辽者也多,再夺回来,也不是几率很低的事情。  但,此时此刻,辽国从皇帝到百官,却是哪个都舍不得这燕云,仿佛一个小小燕云,已经就成了整个地广万里的大辽帝国最重要的地方。  这已经是人心的惯性了,其实关外也种地,也收粮。但那里,更多像是乡下,没有文明,没有文化。  皇帝问着可有良策,耶律乙辛沉默着,仿佛在思索,皇帝舍不得燕云,一刻都舍不得,甚至谁敢说让皇帝出城往北去避,都要砍头!  这般心思,岂能不用? 第775章 君有情,臣有义,家国何愁不兴 “陛下,如今局面,臣无良策矣,唯有上下一心,众志成城,唯有带着全家老幼上城去守,如此以待援军!臣有罪啊!”耶律乙辛磕着头!  皇帝无奈,轻轻摇头,他其实知道没什么办法了,只是侥幸一问而已……  皇帝唯有自我鼓励:“唯有死战,死战不退!”  “臣在担忧另外一件事情……”耶律乙辛先抛出一个小钩子。  “何事?”皇帝被吓一跳,还有什么事情在如今值得担忧?  “陛下,各路援军多则多也,但都是仓促而来,朝廷连连下诏,陛下连连手谕,催促无数,几路大军加在一起,三四十万之多,仓促到得燕京,何处就粮啊,此战,长久之战也,往后皆是攻坚克难之事,此事不决,后事更忧也!莫不是要劫掠乡里……那这燕云,就真要失了……”耶律乙辛担忧不已,皆是为国殚精竭虑之思。  皇帝闻言大惊,这几天,急坏了,只急着援军怎么还不到……  只想着,援军一到,危机立除!  只想着,援军一到,燕京无忧!  皇帝也急了,急中生智:“教燕云各处大户赶紧去凑啊,共赴国难之时,岂能不为国出力!”  这话,也不假,真要说大规模的粮食,还得是大户人家多!  “陛下,陛下啊……臣也想过啊……但这些大户何处存的粮?燕京城外,宋人大军来去驰骋犹入无人之境,岂还有剩余?这燕京城内,皆是不事农桑之人,家家户户,皆靠买粮度日,又岂能缺得供应?往东去,不过蓟州滦州之地,本就搜刮过一轮了,皆失在归义范阳之处,再去搜刮,岂又有多少余地?莫不是要激民变?臣有直语啊……”  耶律乙辛一边说,一边哭,哭声没有,泪如雨下。  “直语还等什么?这般时候,还有什么话不能说?”皇帝也陷入悲哀之中,氛围到这里了。  “陛下,那臣就直说了,我大辽之权贵,我大辽那些达官显贵,多自私自利醉生梦死之徒,便是家国沦丧,也改不了他们自私自利之心啊,岂能寄望他们真正拿出大量钱粮出来?”耶律乙辛话音一落,哭声这回就出来了……  君臣二人,只差一个抱头痛哭了,若非身份有别,这头肯定就抱到了一起。  这国家,这个国家的人,这个国家的达官显贵们,对不住这两个人,更对不住皇帝!  情况真 到了这个地步吗?  其实远远没有,劫掠乡里不行,但大军,乃至朝廷,“劫掠”富家大户,其实是可以做的,有什么不行?  几十万大军来了,不可能真的饿死!几百万人口的地方,真能饿死三四十万人?  古往今来的战争,永远都是这手段。国破家亡的危急关头,还管得了这个?  但,历史万万就是这么怪,几千万人口的中原王朝,许多时候,就真的可以让百十万军队里有许多人挨饿受冻,比如明末。  这是什么原因?国家制度糜烂了而已,国家资源的调配与分配系统完全失效。  就如此时君臣之语,耶律乙辛说,皇帝耶律洪基无奈无奈……这大辽虽不至于到了明末那般地步,但也在走向那个趋势了。  皇帝只问一语:“乙辛,这燕京,还守得住吗?”  其实,守得住的可能很大,历史上北宋末年,女真大金的铁蹄气势如虹,先灭大辽,再纵横半个北宋,兵锋就在汴京城墙之下,那汴京城,依旧守得住,军民一心尔。  再往后许多年,草原之绝世天骄成吉思汗铁木真,率兵攻打燕京,燕京在士气如虹、天下无敌的铁木真蒙古铁蹄之下,也能困守孤城好几个月。  连狄咏自己都没有把握能攻下此时此刻的这座辽国都城。  但耶律乙辛却不答话,既不说能守住,也不说守不住,就是沉默。  皇帝轻轻抬头,看向天空,无奈至极:“列祖列宗在上,这燕京城难道真要失在朕手吗?”  耶律乙辛忽然开口一语:“陛下,臣想来想去,有一缓兵之计,怕是不成,却也不得不试一试了,还请陛下准许臣出城去见狄咏!”  “求和?”耶律洪基面色一变。  “岂能求和?如此深仇大恨,岂能与那宋人求和!”耶律乙辛口气坚定,咬牙切齿,仇深似海。  “那是……”皇帝心下一松,求和,万万不能!死战罢了!披甲百万之国,几十万大军,哪怕吃马,也要在这燕云拼了!  “陛下,缓兵之计也,怕是不成之策,却是此时此刻,无论如何,也要试一试了!”耶律乙辛说着。  “你说就是……”  “陛下,此番我大辽之败,败在何处?仓促也,仓促应战,诸般军务后勤,皆无准备。我大辽勇士,岂能打不过孱弱南人?但有充足之准备,几十万大军,又岂是宋人可以抵挡 ?所以,臣刚才想了一策,出城去见那狄咏,看看他狄咏到底要什么……难道他还真有那灭亡我大辽的痴想妄想不成,定然无有!”  耶律乙辛说着说着,看了看皇帝。  皇帝点着头:“对,那狄咏又岂能灭得了大辽,大辽地广万里,便是他狄咏那几匹马,能打到何处去……乙辛之意,莫不是想试探一下宋人到底开此战之目的?”  “对,陛下,就是这个意思,臣是这么想的,若是宋人只是想要几个城池州府,且与他就是,只要燕京不失,只待好好准备,也是一番卧薪尝胆,来年,几十万大军一聚,大战就开,几个州府,说话间便也拿回来了,还当往南攻宋,占得宋人州府人丁,报得今日血仇!”  耶律乙辛终于说到正事了。  其实他不是忽悠皇帝,在与狄咏见面的时候,他就是这么想的,真实想法,权柄保住,皇帝的信任保住,功勋在手,来日几十万大军主帅自也是他。  他要亲手报仇雪恨!最多一年!  这也是他会与狄咏有那一叙的重要原因!  卖国?不存在的!至少耶律乙辛心里没这么想过。  皇帝沉默着……  耶律乙辛又道:“陛下,臣也知道此策难成,但如何也要试一试,哪怕宋人把臣这个敌国主帅斩了祭旗,臣也要去试一试!唯有如此,才能换来喘息之机,哪怕多与宋人一些钱财,也无妨。卧薪尝胆,岂有不苦!若是真能以州府之地,钱财之数,换得喘息之机,甚至换得范阳五万有生之力,保得燕京不失,臣便是死又何妨!”  这,难道不还是求和吗?  但皇帝就是动容了,感动了,这已经不是去求和了,是去受辱受死,以受辱受死来争取那万一的喘息之机,如此臣子,岂能不让皇帝感动?  耶律洪基看着依旧还跪在地上的耶律乙辛,连忙起身去扶。  耶律乙辛都跪麻了,也起不来,直接坐在地上,说道:“陛下,让臣去试试吧,若是臣回不来了,陛下自要保重啊!”  “嗯,乙辛啊……有臣如你,是朕上辈子修来的福气,是佛祖的保佑。朕铭感五内,若是这燕京真有失,朕也当不负你,一定带你子嗣冲出城去!”耶律洪基擦拭着眼泪,便是知道如此危难之际,容不得多少儿女情长了,什么办法都要试一试!  君有情,臣有义,家国何愁不兴? 第776章 拿笔墨来,订盟约 又是……风萧萧兮,壮士去兮……  皇帝耶律洪基,直把耶律乙辛送到皇城之门,依旧不舍……  家国如此危难之际,却独独耶律乙辛如此奋勇、如此舍命!  再想当初,皇太叔耶律重元作乱,也是耶律乙辛这般奋勇在前……  人又岂能真无情?皇帝拉着耶律乙辛的手,说道:“乙辛,定要回来,朕还需要你!”  耶律乙辛泪水如洪:“陛下,多多保重!臣去也!”  “城外兵荒马乱,到处都是敌军,你也要多多小心啊!”耶律洪基百般不舍。  历史上,也是耶律洪基,也是耶律乙辛,这皇帝就能被耶律乙辛忽悠得杀了皇后,又杀太子!  直到最后,耶律乙辛已然要作乱了,皇帝才恍然大悟!  这世界上的人与事,不过一物降一物!  话说,皇后萧观音还在牢里关着,皇帝也没心情去处理,连过问都懒得过问。  倒是牢里的人,也不敢如何为难萧观音,还得好好伺候着。  萧观音在牢里,也就只有一个以泪洗面了,如今她倒是知道自己为何被关起来了,就因为给狄咏写了一封劝和的信……  作为一个女人,何其悲苦……被自己的老公如此无情对待,特别是萧观音这么一个心思感情敏感细腻的文艺女青年,更是悲伤欲绝!  她倒是没有多少要去求情的心思,只有一个伤心欲绝,以泪洗面。  你道她怕死?她还真不怕,她更怕被人如此冷落。  时不时的,有宫中下人,会带着儿子耶律浚来见她,便也是她唯一的一点精神依靠了……  皇帝耶律洪基,甚至都把她给忘记了一般……  兴许,也是耶律洪基,并不那么绝情,心中多少还念着,便也就不知道到底该如何处理是好,那就只能这么先关着。  要说这个老婆,是真不让人省心,痴痴呆呆的,做那些不知避讳的事情也不是一件两件了,什么乐师,宫外的戏班,都能过分走近。  但作为一个皇后,又要母仪天下,你要说这老婆与那些男子走得有些近吧,但人家又没有真的有什么真正过分的举动。  作为皇帝,作为天子,总不能如此小气的去吃这种醋!岂不让人笑话?  把老婆关起来,耶律洪基显然也有一 种小气的心思在里面。  要说耶律洪基真不爱老婆,那也不至于,因为人家平常里,是有共同语言的,诗词歌赋,吹拉弹唱之类,乃至宗教信仰之上,都有共同语言,便也少不了那种你侬我侬你情我爱的时刻。  但耶律洪基毕竟是皇帝,得日理万机,得勤恳工作。这老婆呢,心思上,又是那种不能少陪伴的人,少了陪伴,就会自己找事做……  这种父亲矛盾,从古至今,依旧不休。  最麻烦的是,这皇后还有点政治白痴,却又要插手政治上的事,两国大战,还给人家敌国主帅写信……  唉……  若是一对平常夫妻,这两人,当是可以幸福美满的……  只奈何帝王之家。  要问狄咏这边,对萧皇后有没有什么想法!  其实……没有!  就算有,那也只是见面时候,一时的雄性动物对雌性动物的那种……  且不说狄咏不知道萧观音被关在大牢了。  就算狄咏知道了这件事,也不可能在此时此刻有什么要救一下萧观音的想法,也不现实!  耶律乙辛来了!安安稳稳的来的,他出得燕京城不久,就被牛勇接到了,一路护送,没有一丝人身安全上的问题。  这回见面,就在种愕中军大帐,狄咏在这里等。  中军大帐再见,又先屏退左右,只有两人。  耶律乙辛不说正事,先问:“听闻小狄相公向来勇武?”  “哈哈……一般一般……”狄咏笑着,但不自觉坐正了一些,一身甲胄,人高马大,臂膀粗壮,腰背如熊!  狄咏显然知道耶律乙辛为何要这么问,就是心中有气,没处使,要吓唬一下狄咏。  果不其然,耶律乙辛说道:“某也有几分悍勇,靠的也是这一身悍勇得天子宠信,你我如此之近,一步之内,一刃之近,此时左右无人,便是某暴起击之,如何?”  耶律乙辛果真手捏腰刀之柄,目如虎狼看向狄咏。他倒也不是想看到狄咏被吓得如何落荒而逃……  他只是想看到狄咏哪怕一点躲避戒备的模样,然后也好哈哈大笑,说是开玩笑,便也心中解气,看到狄咏吃瘪了。  这是一种心理上的平衡,两人皆有勇武之名,但凡压制了一下狄咏,来日战场再见,那就 是心态优势,贪生怕死之辈,有何惧之?  没想到的是,狄咏竟是毫无动作,反而在解手臂上的护腕皮带,还说:“匹夫之怒,以头抢地,血溅五步之事啊,终究是故事,耶律相公何等智计,死在这里,此生岂不可惜了?”  我欺你耶律乙辛,就不是那种为国家能舍生取义之辈。  若是那般人,岂有今日之谈?  这仗,是到了一点都打不下去的地步了吗?大辽真到了要割地求和的时候吗?旁人可以不知,你耶律乙辛岂能不知?  你耶律乙辛还能不知道我狄咏也在忌惮你大辽几十万援军吗?不然我狄咏又岂能与你和谈?  咱们一丘之貉,谁还不知道谁啊?呃……这个词可能不太好!  轮到耶律乙辛尴尬了,尴尬骂人就是:“终有一日,要把你这厮人头割下来,当酒碗用!”  “好了,谈正事,这回轮到你说了……”狄咏把护腕放在案几上,手臂轻松了,去端茶杯,说道:“我这绝对没毒啊……毒死你没意义!”  “拿笔墨来,定盟约!”耶律乙辛闲话一句没有了。  “有个问题还要论一论,盟约之事,如今已然做不得什么数了,撕毁的时候,不过厕纸一张。我要,八百万贯钱!金银铜铁即可充抵!”狄咏为何这个时候才说钱的事?  因为谈判有时候就得要来这么一点雕虫小技,在谈好的事情上,在双方已经接受的时候,再加一点小小的附加条件,许多时候,定然可以成功,只是这种雕虫小技有点恶心人。  不宜用于双方实力差不多,互相互补,互相双赢的那种谈判中,容易导致本来合作的双方失了诚意,离心离德。  但适合狄咏此时的这种情况,因为,本就没有诚意。  耶律乙辛自然被恶心到了,但也不是没有过预想,但没有预想到这个数额,八百万贯,实在有些太多了。  狄咏要这笔钱,没啥,打仗,就不能是亏本买卖,要能赚多少赚多少。八百万贯,既没有多到让辽人接受不了,也没有少到狄咏觉得心有不甘!  耶律乙辛站起身来,又骂:“狄咏,来日当寝你之皮,饮你之血,吃你之肉!”  骂,接着骂,狄咏抬头,看着你骂!咬牙切齿使劲骂! 第777章 先给耶律相公看 狄咏听着耶律乙辛的咬牙切齿,继续说着自己的话:“八百万贯,不多不少……合适!耶律相公以为呢?”  耶律乙辛摇着头:“太多!”  “耶律相公,我给你算这个事啊,此战一停,你回去了,自是要厉兵秣马准备再战,一旦再战,必是举国之战也,最多一年,这一年时间,便是这八百万贯的价钱!”  狄咏会算账。  其实,狄咏也需要这一年时间,做什么?不外乎也是厉兵秣马,他要钱有用。他要重建从河北到太原这一线的所有军队,所以,就要裁撤旧军,裁军就要移民,移民就要花钱。  这一部分倒是好说,这些本就是仁宗皇帝还在的时候就定下来的国策,要迁八十万户去宁夏,但这事情得慢慢来,而今已经迁了二十万户左右,后续还得远远不断去迁,这些是朝廷要花的钱。  但朝廷的钱,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不够用,到处都要花。为了保障军队改革的顺利,招人,甲胄兵器、军饷、火炮等等……  他只能多备,不能少备,时间也是一年,这一次战争的战利,与辽人的赔款,加在一起,快速打造一支新军!  好在有一点狄咏是有优势的,那就是大宋在轻工业上的生产能力,远胜过辽国。  狄咏对耶律乙辛的谋划太清楚不过,当然,这也不难猜,用膝盖去想也能猜得到的事情。  反过来说,耶律乙辛对狄咏之后的谋划,就算猜不到全局,也能猜到大概,不外乎强军备战。  所以耶律乙辛说道:“你大军劫掠我燕云州府,早已发财,还要这么多钱,岂能答应?”  其实就是一个讨价还价的过程。  狄咏懒得多费口舌了,就说一句:“没这八百万贯,这盟约就签订不了,耶律相公若是不能做主,不若回燕京城里去问问,某再等一日,就一日!”  “你,逼人太甚!”耶律乙辛怒斥。  “耶律相公,这八百万贯价钱里,也还有你权柄不失,功勋在手,步步高升的价钱,值吗?”狄咏再问。  “我耶律乙辛,一心为国为社稷,从不计 较个人得失!”耶律乙辛拍着胸脯在喊。  狄咏没说话,也没笑,笑就会有点过分了,有侮辱人的意思,没必要。  “我耶律乙辛,何曾想过要为自己谋前程,我耶律乙辛,一心只为家国谋将来!”耶律乙辛再自我标榜一语。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人,越是缺什么,越是要反复强调什么。  狄咏回话了,给的是个台阶:“耶律相公此言,我自是深信不疑,却是不想一想,你这般大才若是没了权柄,便是让那些无能之辈窃居庙堂,于国而言,便是不忠也!只有你这般的人有了权柄,才于国有益,岂不也是忠心?”  这话也是有道理的,许多事情就是这样,一个有能力的人,也不断在各种事情中证明过自己能力的人,却不争不抢,放任那些牛马之辈身居高位。  这般的人,你道他是高风亮节?大错特错,这是摆烂,这是不负责任!  这个台阶,狄咏是在变着法子给耶律乙辛……  耶律乙辛果然语气缓和不少,却还是摇头:“六百万贯,不能再多了!”  狄咏浅浅一笑:“八百万贯,一钱都不能少,就这么说定!来人呐,笔墨伺候!”  黄常走了进来,端着笔墨,还有精致的白色绢帛。这般盟约之物,就不能写在纸上了,得写在绢帛之上,还得反复糊裱!  耶律乙辛一脸不愿意。  却见狄咏已经在说了:“遣词造句之事,你自度量,事情有三,第一,辽人背盟在前,我大宋反击在后,实属无奈。第二,双方就此停战,以万年之好,再也不战。第三,辽退回多年来宋为睦邻友好而赠送之岁币,共计钱八百万贯。就这些了……”  黄常还问:“相公,那那……土地城池之事呢?”  狄咏摆摆手:“不写!”  “啊?”黄常还是有些幼稚了,他不能理解,已经占了的州府城池,岂能不写在盟约之上?如此,才有法理依据!  狄咏手一摆:“就这么写,速写,免得耶律相公久等了……”  耶律乙辛在一旁没有表达异议,土地城池之事,在他心中,便也是 不能约的,如此,钱的事情,便也好接受一点了。  但耶律乙辛又道:“那第一条背盟之事,也不能约,何以就是我大辽背盟?我大辽可从未背盟!”  狄咏笑了笑:“好,那就改个词,辽挑衅在前,这总没错吧?”  耶律乙辛想了一想,点头:“如此,也可!说来说去,还是你宋人背盟,哼!”  与辽人,还是要讲点道理的,人家在乎这个道理,宋人也在乎这个道理,这是同样文明之内的事情,需要纠结。  出了这个文明圈子,这些就不必那么纠结了,人家也不会与你在这里纠结。  如此,耶律乙辛心中,便自然又舒服不少,来日回去激励军心,也无话柄。  如此纠结几番,这事情的问题,也就不在那八百万贯钱了,狄咏也满意了,耶律乙辛满不满意的,也不多说什么。  这盟约啊,写起来也是个麻烦事,从三皇五帝,说到秦汉大唐,圣人要说两句,先贤要讲两句,祖宗也要出来说说话,还得回忆一下几十年来的睦邻友好情同手足。  黄常是绞尽脑汁,洋洋洒洒几百字,呈上来给狄咏。  “先给耶律相公看!”狄咏很有礼貌。  耶律乙辛拿过就看,看完就一句:“誊抄!”  黄常连忙拿绢帛再抄写……  只待一抄完,三份盟约,一份备用,耶律乙辛都拿着,直接就走:“等半日!”  狄咏还起身相送……  耶律乙辛等把盟约之文拿回去给皇帝看看……这就不用狄咏操心了。  当然,狄咏也该把盟约送回去给自家皇帝看看,朝会上也当商议一二。  但,狄咏并不这么做,而是与黄常说道:“仲针啊,此事,你看如何?”  黄常点点头:“恩师手段高明,极好极好,如此便得大利,青史留名,祖宗必然欣慰,后人必以为荣!”  “如此,我心也甚安,身居高位,也无愧家国!”狄咏点头说着。  “恩师啊……学生心中,实在感动不已!”黄常显然,真是感动不已,便是任何人在此听言,也当如此感动。  狄咏不是说假,他是真觉得无愧家国! 第778章 迫在眉睫 盟约是没什么问题了,耶律乙辛回去,不仅是给皇帝看的,还得加盖印鉴,三份都要加盖,这与签合同是一回事。  狄咏这边,自然也还要加盖印鉴,他自己的官职印鉴即可。  但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怎么交接八百万贯钱是其一。  互相怎么退兵,其中细节如何,州府之间的防线如何划定,避免不必要的冲突。  这些细节都要仔细商量,倒也没什么大的矛盾了,各自谨小慎微就是。  八百万贯,自然就在燕京城下交接,倒也简单,一箱一箱,从城墙上吊下来。  但,狄咏这边也要有动作,每一百万贯钱,城头上就要看到有一万军队开始西撤!辽人还要远远派游骑跟随监督,要看着宋人大军一直往西走,不能有停留!  如此,种愕所部,在六百万贯之后,基本就都开拔往西了,再留一些人接受最后的二百万贯。  然后,范阳那边,才开始撤军,也往西撤,往大同一线。  战争,就这么结束了,辽人也可以开始下令,让部分来援的军队返回驻地,也让部分来援的军队不必直接到燕京城来,而是开往易州涿州与燕京城西边城池驻防,也是为了分散就粮。  一切局势,也就稳住了。  一切都是有条不紊在进行。  狄咏也早早回到了大同城内,各部也在陆续归来,有一部分也需要在城池驻防。  这仗,远远还没有打完,但论功行赏之事,就要接着去做了。  盟约,也要快马送回汴京去。  辽人,在哭,朝堂之上,恸哭一片,皇帝在罪己,虽然不发什么罪己诏,但在自我检讨,主要还是要反省大辽为何有此惨败!主要还是在怪罪朝堂诸公……  要的就是一个上下一心,发愤图强,厉兵秣马,报仇雪恨!  钱与粮,有的时候是一回事,有的时候,区别很大。  在风调雨顺、没有大事的时候,钱能轻易换成粮食,粮食也能轻易换成钱,但一旦出了问题,粮食倒是可以轻易换成钱,但钱就难换成粮食了。  辽国如今,既缺钱,也缺粮!不是百姓缺,而是朝廷缺,朝 廷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很简单,把百姓手中的物资,变成朝廷手中的物资,而且百姓还不会民不聊生……  这就需要“技术手段”了……  这朝会,就是商量这些“技术手段”的。  这就是厉兵秣马最重要的一件事情。  换个词,这也可以说就是变法!  至于说不缺钱粮的百姓是哪些百姓,如何在政策上区别出来,如何有效的达成变法图强的目的,这就是变法的具体内容了。  再然后,如何准确的实施这些政策,这就是变法能不能成功的唯一指标。  变法,在这个时代,最后的最后,归根结底,就是国家怎么把有钱人的钱,在合理合法以及不伤及底层无辜的情况下,变成国家的钱。  再延伸一点,那就是国家再如何用好这笔钱,是加强军备面对战争,还是为底层百姓谋更多的福利,为社会发展做更多的贡献,这就看现实需要了。  辽国变法,显然迫在眉睫!  大宋变法,其实也迫在眉睫!  但辽国已经有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很好的名义。因为他们很好的接受了一次即将国破家亡的现实教训!  辽国能不能成功变法崛起,就只缺一个条件了,那就是有没有一个强有力的人,有没有一个强有力的团队能做好这件事。  而大宋,还缺少这么一个很好的借口与名义。  但大宋,却又已经有了一个强有力的人,也慢慢形成了一个比较强有力的团队。  战争,再次让许多人发财了。  太原城,大同城,来来往往的商队,比肩接踵,甚至能多到城门口堵车……  而眼前,更加迫在眉睫的事情,那就是编练新军!  人还在大同,狄咏就开始军令连连:第一件事,遴选此次作战功勋之人,入太原讲武学堂,讲武学堂第二期立马就要开始,一个月内,军中学员,就要到学堂报到。  这是为编练新军做准备,新军里,需要大量的中级军官,也还需要大量的底层军官,中级军官从讲武学堂出,底层军官直接从静塞军调拨。  第二道军令:从河东到河北两路,大规模招募良家子 ,月例翻倍,三贯为准。着枢密院编写具体招募规则,关于身高体重,乃至家族出身,都要一一规定,只要良家子,农户出身优先。杜绝浮浪子、泼皮无赖、罪囚入伍!具体规则,报来批示,具体征召员额,以十五万人计。  原有军中将士,皆考核留任,枢密院出具严格考核标准报来批示,能过考核者,可留军中继续效力,不能过考核者,一律汰除,愿意迁徙宁夏者,一人赏赐土地二十亩,另得盘缠以及安身赏钱,赏钱还可以到宁夏去买地,不愿意迁徙者,自谋生路!  这条军令,没什么多说的,一边以宣传攻势,诱惑迁徙,如当初在汴京一样的手段。一边用待遇,逼着你迁徙。  不走?那是不行的,不走就很容易成为社会毒瘤!实在是有死赖着不走的,着书记官上门做思想工作!  第三道军令:着党项米擒部先行回乡!封米擒真野为宁夏府兵马副总管!  余下党项,耐心等候军令,皆可回乡!未回乡者,在驻地期间,伙食与宋军同等,月例也发三贯!一视同仁,军中不得歧视!  这条军令,也有狄咏私心其中,一是还是要收买人心,二,就是要把这件事拖着,再过三五个月,可以让一个小部落先回,再过三五个月,再让一个小部落回,让党项人都有一个期盼,心中有一个憧憬。  最后,差不多又要开战了,党项主要大军,还得接着打。  若是辽人有从河套方向南下的意思,那就再多放一些部落回去。  若是辽人并没有从河套方向大举南下的意思,那就多留在大同这边!  狄咏都是这般两手准备!又不食言,又能吊着党项人的战斗力,还能给宁夏王韶那边减轻治理上的负担。  什么事情都是一个习惯,等到党项人真的都觉得在大宋治下,日子也没什么不好,日子也能过得不错,甚至比原来更好,慢慢的,也就会习惯了。  普通百姓,没有谁喜欢战争,更没有谁活得好好的就愿意去拿命开玩笑。  如此,长久了,党项也就老实了,党项也就真成宋人了。 第779章 这事,得干 狄咏军中事情,暂时安排好了,后续也没发生什么问题,这场战事才算真正结束。  宋辽双方,才算是真正罢战言和。  转过头了,狄咏才有时间去问一些其他事情。  李云龙与黄常被召到大同府衙厅内,算是单独召见。  狄咏在问:“回来几日了,说说吧……”  黄常立马躬身答道:“回恩师话语,此行……弟子有罪,未能完成要事,惭愧……”  狄咏心中有数,要是事情成了,两人一回来就得先请功了,不会这般要等来问才说。  “说吧,怎么回事?是没找到白达旦人呢?还是谈得不顺利?”狄咏问着。  李云龙先开口:“相公,非是没找到,是那些白达旦人,实在胆小如鼠,不足与谋!”  “嗯?”狄咏看向黄常。  黄常解释:“恩师,李将军说得倒也没错,追击而来的辽人退了之后,白达旦人倒是找见了,那领头之人叫作床古儿,官职曰详稳,床古儿,年少非常,但胆气实弱,不论弟子如何去说,他都不敢应答……”  狄咏微微皱眉,事情有些出乎意料,按理说,这些草原部落对于契丹人的统治,肯定极为不爽,辽人打压草原各部,那也是有过不少血债的。  但人家就是不敢与宋联合抗辽。  这其中,是哪些道理呢?  “他们为难你们了吗?”狄咏又问。  “那倒是没有,相公,他们也没那实力啊,整个白达旦,壮丁加一起,想来也不过一两万人,一个个破衣烂衫,我等皆是甲胄俱全,他岂敢为难我等!我走时候,还找他们要了粮草,他们也不敢说一个不字!”李云龙一脸傲娇。  黄常有疑问:“恩师,其实呢,弟子也看得出来达旦人对契丹人,有一些敌意,但达旦人对契丹似乎惧怕更多,此乃其中症结所在!”  狄咏听言,点头:“那就对了,契丹百多年统治,怕也是正常,显然这些达旦人是真被契丹人打怕了……如此说来,说那些什么联合抗辽之事,空口白话的,人家也不敢轻易答应……得想想办法!”  狄咏搞清楚了其中道理,宋人牛逼不牛逼,达旦人也没见过,但达旦人那是见过契丹人牛逼的。  狄咏又说:“此番我军大胜,得几个州府,辽人城下之盟,这事大概不得多久就会传入草原了,想来会有些效果……”  黄 常点点头:“那弟子应是回得太早了,应当再等一些时日再回,等到战事鼎定,消息确切了,想那床古儿应该能说服……要不,弟子再去一趟?”  狄咏点点头:“去,得去,但是呢,不能就这么空手去,得给他们一点实实在在的好处,那战场上得来的那些辽人甲胄,乃至兵器,带上两千副,以此为见面礼,如此,达成盟约的可能就更大了……”  “好好好,这般好!”黄常连忙说道。  但狄咏忽然又自己摆摆手:“等等……这一趟去,与其就见一个白达旦,不如就把九姓达旦都见一见,这回去,不能带大军了,萧特末应该在回辽的路上了,此去草原,当伪装潜行,不可大张旗鼓,以免引人注意,被萧特末发觉了,那必是有去无回……所以啊,这甲胄兵器,不能这回运去,可当一个口头好处,便是愿意见你的达旦各部,每个部落,都允诺两千套甲胄兵刃……不论是否能说服他们与咱们暗中结盟,都给!”  “这般手笔,是不是太大了些?”黄常问着,一万八千副好甲胄好兵刃,一二百万贯的钱啊!这只是生产的成本价格,这东西,还是有钱都难买到的!  狄咏笑道:“仲针啊,你何等身份?缘何如此小家子气?”  “恩师啊,弟子就是觉得这般大手笔去给,怕是没得回报,岂不白白浪费了?我们自家儿郎,也缺甲胄兵刃……”黄常答着。  “我给你说个道理啊……一个汉子,受人欺负了,气急之时,他赤手空拳呢,就会瞻前顾后不太敢动手,权衡利弊,也要看自己打不打得过,他若身边有木棒呢,他便会抄起木棒动手,便是觉得打得过了,若是身边有一柄利刃呢,他气性若大了,便会当时起得杀人之心!”  狄咏说的道理,其实就是一句话: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这些契丹治下的达旦人、草原人,就是没有利刃在手!整个草原上的贸易,乃至铁器交流,这百多年来,都被辽国严格管控,连做饭的锅都紧缺,更别说全身甲胄,岂能不只有一个习惯性忍气吞声?  狄咏就是先试着递给他们一把刀子再说,要是需要啊,再递几把也行!  这里面还有一个历史道理,很少人关注的道理。  为何辽宋金之后,成吉思汗铁木真能崛起得那般凶狠? 远超匈奴突厥之凶狠?  铁木真其实还要感谢辽人与金人,是辽人第一次把大规模的生产力带入了中原之外的地方,换句话说,是辽人积攒了家底,这份家底,金人继承了下去,金人又扩大了这份家底。  这份家底是什么?就是大规模的铁器,大规模的手工生产力。  当蒙兀室韦、孛儿只斤家族从东北大兴安岭下来的时候,当铁木真在蒙古草原异军突起的时候,当铁木真开始尝试着打败了金人的时候,蒙古人,才真正快速获得了这份家底。  这就是蒙古人远超匈奴与突厥的真正原因!  再后来,蒙古人不仅得到了北部中国的生产力,还得到了阿拉伯世界的生产力,再配上继承自大兴安岭、小兴安岭山林民族的特性,那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这里面,有这么一个逻辑关系在其中。  现在的草原,就缺这柄刀!  狄咏给他们送!没有刀,没有军火,打仗都打不起来,有了军火,战争在人心中,是自己会发酵的。  黄常听懂了,但也似懂非懂:“恩师是说,只要咱们给这些达旦人兵器甲胄,来日他们就会打辽人?这……”  狄咏不答了,却道:“你去了之后,还要与他们说,要想得到我大宋赠送的兵器甲胄,就得自己想办法来运,到大同来运也行,往河套去运,也行。河套反倒更近,离辽国更远,那边更是方便一些!”  “还有,你还与他们说,往后若是想要更多军械,也可去河套,去宁夏府……不过,得交易,得买,没钱没问题,牛羊马匹,皆可来换,价格从优,童叟无欺!”  狄咏短暂之间,便定下了面对草原的策略,瓦解辽国,就要无所不用其极。此时,狄咏倒是不担心草原会给自己带来什么麻烦。  因为,草原若是没了辽国,不过一盘散沙,那可不仅仅是九姓达旦的事了,部落如繁星,达旦不过是其中一小部分而已。  他们自己还争夺不过来,除非出得雄主,一统草原,才是中原麻烦的时候。  但,狄咏只要解决了大辽,就不会再给一盘散沙的草原这个机会了。  不免,也延伸一下,想到了其他,是不是也可以想办法武装一下还在东北白山黑水之地的女真人,如今生女真与辽人,那也闹得正欢。  这事,得干!  得想办法武装生女真! 第780章 梁辛初,真在大气层 生女真人倒是不多,以后完颜阿骨打,拼尽全力联合各部,也不过凑了个三千人马。  生女真人,只需要三千套重甲与兵刃,足以,这笔买卖,肯定值。  要问狄咏担不担心以后生女真坐大?  狄咏是一点都不担心,生女真人,从未想过要坐大。他们只是想反抗辽人而已……  哪怕辽国覆灭的时候,已经叫作金国的完颜女真,也从未想过要南下攻宋。  只因为后来宋表现得太过拉胯,太过不堪一击,女真人才起了这个心思。  女真人,骁勇善战自是不用说,也不能否认。但女真人,并没有见过世面,也没有什么雄心壮志,人家只是想过的好一点而已。  这种民族,其实好打发,也好说。  哪怕,来日真有个刀兵相见,狄咏也不在乎。  首先,灭亡辽国是最重要的事情,灭亡了辽国,狄咏的触手才能伸到更远的地方。也才能考虑女真与蒙古事情。  若是灭不了辽国,辽国来日拉胯的时候,宋就会有无妄之灾。  说更直白一点,辽国这点家底,不能留给女真人,也不能留给蒙古人,只能给狄咏!  否则,不论将来是女真还是蒙古,一旦得到了辽人的家底,都会是心腹大患。  这里面的道理,狄咏考虑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  既然辽人将来守不住自己的家底,那就一定要先得到辽人这点家底。让以后的女真人与蒙古人,都没有起步的第一桶大金子!  这也是不得不攻打辽国的原因所在。此时不打,往后,一个不留神,女真人一起,摧枯拉朽之间,辽国就没了,就成了金国了,那再打起来,可比打辽国难上几倍。  黄常自是不知道狄咏后面有这么多道理,只是开口问:“恩师,那此番弟子再去,是不是就直接从河套而回?”  狄咏点头:“嗯,不必原路而归,不稳妥,此番之后,萧特末一回,第一时间就要封锁大同与草原的联系,原路而回必然凶险,你直奔河套就是,李云龙依旧虽你去,扮作商队即可,百十人足以……多拉一些盐……”  “末将得令!”李云龙上前拱手!  “事不宜迟,速去,明天就出发,萧特末 不得不防,他就在回来的路上……”狄咏要利用的就是这个时间差,赶紧办。  “得令!”黄常也拱手一语。  “去吧……”狄咏摆着手,也在想一些其他事情。  讲武学堂第二期,自然不能只有军汉,依旧还要士子,如今再想召士子,就难了,哄骗的办法肯定是不行了,所以要处理一下第一批士子的事情了。  第一件事,快马入京,捷报升官,都得要一个正儿八经的有品级的官,这就是出身,还得他们给个文官头衔,也就是文散官,出身就定妥了。  什么八品给事郎、承事郎……从七品朝散郎、宣奉郎……七品朝请郎、宣得郎……  梁彦深这种,给个六品朝奉郎!枢密院承旨,中军行走。也就是狄咏准备带在身边了……  自家还有三个弟弟,也要给一给,听说六郎狄谏,这次入草原,作战勇猛,连连殿后与辽人游击,斩获颇丰,这回得好好封赏一下,从六品奉直郎吧……另加振威校尉,文武兼职,升任军书记官!  另外两个弟弟,军功不如,但工作很用心,比如抢劫的事情做得挺好,七品可以给。  二哥狄谘,更好说,二哥本来就官职在身,从五品游骑将军,厢副指挥使,调河北雄州领兵,负责招募、编练新军!  其他军将之类,一一封赏,由枢密院官员去商议就是,报来批阅,狄咏再加一点意见即可。  第二件事,关于死伤士子的抚恤问题。  狄咏早就有过想法,帝陵旁边,建烈士陵园!到时候只要上得一定品级的军将,皆入园安葬,当然,也是自愿原则,有些人的家眷愿意祖坟故土,也不强求,但在陵园之内立牌位受香火也可以。  伤者倒是好说,小伤赏官赏钱就是,重赏残疾者,给官做,立马赴任,只在富庶之地挑选官缺。  死者,也好说,烫金的牌匾,国家栋梁,枢密院使欧阳修亲笔,玉玺大印其上。再给直系亲属一个出身名额,立马当官,立马赴任。给钱自不用说……  有了这些,想来讲武学堂第二批士子招募,就简单了,必是趋之若鹜。  狄咏得长篇大论把这些事情写成具体,送往汴京!也还 要私下里给太后、富弼、曾公亮、欧阳修等人写私人信件,言其中之事,也是问候,增进情感。  事情茫茫多,狄咏半夜了,还在秉烛写信!  梁辛初陪坐一旁,时不时挑一下油灯灯芯,让灯火更亮。  她也在一旁说道:“狄郎,要不要奴家代笔,狄郎口述就是,如此也是歇息……”  狄咏苦笑摇头:“若是你一笔娟秀字迹去了,便也显得我心意不诚!”  狄咏练字是练了的,但终究还是比不了那些从小苦读的相公们,说难听点,就是狄咏这笔字,还是不入大家之眼。  不好看!  但狄咏其实也不自卑,他还见过另外一个人的字,也不咋样,比如王安石……  但王安石的字,不好看是不好看,那也分跟谁比,跟狄咏比……  梁辛初闻言,在一旁咯咯笑……  狄咏也跟着笑……  如今二人,越来越有夫妻间的感觉了……  其中,兴许也有近来日日相随相伴的原因……  梁辛初还在一旁帮着折叠粘封信件,随口问道:“狄郎缘何不与陛下也亲笔一封?”  “嗯?”狄咏有些意外,他没想过这事。  “当写!”梁辛初点着头。  “嗯,是当写,多谢辛初提醒,但这信怎么写呢?”狄咏也犯难,写这信,不是写给皇帝看的,是写给朝堂百官看的,是一个姿态,一个忠君为国的姿态。  梁辛初聪明得紧,立马说道:“狄郎只需要情真意切,谆谆教导,即可!”  “谆谆教导?”狄咏乐了,夸道:“辛初果真贤内助,是极是极,当谆谆教导,还得是那种情真意切的谆谆教导,皇帝看得会烦,但百官看了,自会感动!”  要问宰相写给皇帝的信,百官怎么看得到?因为,那不叫信,叫作奏折!天子之事,岂有私事?  皇帝看了狄咏的信,越是心烦,那狄咏这份忠君之心就越是受人同情,那皇帝形象自然也就越差。  梁辛初这波,真在大气层。  这种恶心事,以后还得多干!忠直之臣,岂能不时时劝诫皇帝?要劝皇帝勤政,多读书,明事理,远小人,近贤臣……随便找一个方向,就能写个长篇大论上万字,那得写得涕泪俱下…… 第781章 配享太庙 捷报!  到了汴京!  其实汴京城的百姓,对于小狄相公战场大胜的事情,都有些麻木了。  但……这次不一样,因为对手不一样,这次是对辽国大胜,得州府五个,还得八百万贯赔款。  这是何等大胜?  自有宋以来,就没有过这般大胜之事。  报捷之人沿街在喊,百姓蜂拥跟随,还有四处奔走相告,已然有商户拿来爆竹,沿街就放……  枢密院里,欧阳修那是连滚带爬入了宫。  百官当面,欧阳修是坐地就哭:“又胜了,又胜了!”  没什么词了,就这一句话,呼天喊地!  真正比较麻木的,是皇帝,口中只有一个字:“好好好,好啊好啊,好呀!”  再看座下百官,喜极而泣者不少,暗中抹泪者也有好几个,似这般大喜之时,竟是并不显得如何热闹。  反而百官并无多言……  还是太后开口:“列祖列宗在天上,当也该是喜不自禁了……”  富弼摇着头,擦拭了一下眼眶,左右看了看,又去扶坐在地上的欧阳修,只说:“欧阳相公啊,起来吧……起来列班!”  欧阳修爬起来,也看左右,说道:“不知子道哪日能归啊……”  “当是快不了的,后续之事也多……”富弼回答着。  “我大宋,天朝上国也!”欧阳修忽然朗朗一语,似有一股郁郁之气一发,心中畅快无比。  却是立马欧阳修又眉宇不展:“唉,这可如何好说,这可如何去说……”  欧阳修说的是什么事?  在场之人都知道,皆目光聚来!  有一件大事,汴京城几乎都知道了,但远在大同的狄咏狄子道,却并不知晓,显然是有意隐瞒。  那就是狄青,去世了!  背生疮,起初不过几个,后来一大片,再后来,越来越多,腰间胸前皆有,久久不愈,最后,竟是就这么起不来了,趴在床上,疼痛而亡。  说起来,死得也是凄惨,死前受罪不少,却是狄 青从不喊疼……一直忍着!  多活了八年多,终究还是走了……  若是现代医学来诊治,兴许大概可能就是带状疱疹,一般而言应该是不致死的,但偏偏在这个时代,也会致命。  狄青就这么去世了……狄青几个儿子,都还不知道。  又正值宋辽大战,便也不敢轻易把这般消息往军中传……  欧阳修在朝堂上,欣喜若狂之后,便是为难此事。  太后也叹了一口气:“既是战事已停,就把消息传过去吧……以圣旨去传,令狄家二郎、四郎五郎六郎先归,让子道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完了,再归来守孝,此为圣命夺情!”  富弼点着头:“依太后之言!”  太后又说:“倒是子道归来之后的事情,也当议一议……”  什么事?按理说,狄咏父亲去世,应当在家守孝三年!此为读书人的孝道!儒家的礼法!  但也不是不可夺情,但这种例子,极少。  太后要议的就是这件事。  富弼老成持重,仔细想了一下,开口:“夺情之事,违背人伦也。朝政之上,倒是无甚紧要,但诸方兵事,实在是离之不得……若是小狄相公不愿夺情啊,便也不可强求,但定要与他说清,朝堂若是大事要问,定要处置!”  你道富弼等一些人是如何想的?  是在怕狄咏不愿夺情,不肯夺情,不肯奉敕!  因为狄咏的形象实在是太好了,特别是读书人的形象,文才斐然,开创事功一派,又是翰林子弟,本身就是学士,还是胡子亲传。  这些东西加在一起,狄咏就是这世间最标准不过的儒家。  怕皇家夺情反而是为难狄咏,逼着狄咏做不愿意的事情,到时候对抗皇命的举动,免不得难看。  如此理由对抗皇命,那也是君子所为,无甚不可。  所以富弼才有如此一言。  欧阳修还听得连连点头:“是啊,万万不可逼迫太甚,皆全他心意就是,只要在家中能 理一些事,就好!”  这就是儒家士大夫,忠与孝之间的小冲突。  太后也叹气:“自是不能逼迫与他的,且看他自己的心意……若是能在家中愿意理事,那就最好不过了!”  曾公亮忽然开口:“那也当议一议狄老相公谥号与封位……”  太后不等,一锤定音:“谥号武襄,封中书令兼尚书令,加太师!再……晋韩国公!”  这……荣耀……太甚!  武襄,彪炳的是狄青这辈子的战功,中书令兼尚书令,还得国公,加太师,这是范仲淹才有的待遇。  这并不属于狄青本来该有的,本来,狄青只有谥号武襄,中书令。  而今这一堆,与文正公范仲淹是一个档次了。  狄青,往后就是武襄公!  满场之人,却也没人说出一个反对来,今日大喜,狄青儿子获此大功,又有什么理由反对呢?  富弼哪怕知道自己死的时候可能都不一定会有这个待遇,却也连连点头:“应当应当!”  太后竟然又道:“还当配享先帝仁宗陛下之庙庭!”  什么意思?就是把牌位放在先帝牌位身边,以后祭奠先帝,就会顺带把狄青也祭奠一下,如此香火!  这就是“配享太庙”之意。  这话,听得富弼都羡慕不已,人老了,能求的不多,这般待遇,还真是富弼所求。  曾公亮点着头:“依太后之言,着太常寺办理!”  “好,如此甚好!”曹太后心满意足,又道:“欧阳老学士啊,劝说子道之事,还得你亲自去……”  欧阳修躬身:“臣先去书信一份劝说,再待其归家,再上门去劝,定把此事办妥!”  这是件大事,欧阳修心中,那是无论如何也要办成的,狄咏,那是万万不能在家中坐三年不理事的!  便是都知道,此事宋辽停战,只是暂时,往后冲突,不论大小冲突,都还不少,还有党项诸事,都还未妥,不说其他,这些事,就必须狄咏来做。 第782章 请立储君 盟约的正式文本到了汴京,称之为《燕京之盟》,随之而来的,也还有狄咏的许多私人信件。  太后在看狄咏的信件,看得是潸然泪下,不是信件多么感人,而是有些事情,本身就有情感共鸣,比如说到先帝,说到家国社稷……  太后也给狄咏回信,便也是说这些,但又不止这些,她希望狄咏能把他的侄子曹评、曹诱带在身边。  曹家,本就是军将世家,开国之元勋。但而今,曹家其实也慢慢有些没落了,但也不是说曹家的富贵没落了,曹家的富贵还是有的。  但曹家还是走在了没落的道路上,这个没落,来自家族子弟的只有富贵,在正儿八经官场上建树越来越少、越来越低。  这种情况下去,虽然现在曹家还有这个皇后、太后撑着,将来,那就不难想象了。  太后信中也说,曹评好文史,擅书法,带在身边,大事且不论,刀笔小事定然堪用。  而曹诱则有几分武力在身,军前效命也堪用。  曹太后给狄咏写这样的信,不免也是老了,人老了,心也开始老了。  曹诱,狄咏倒是认识的,昔日里狄咏引兵闯宫,曹诱作为宫中护卫领头之一,还在宫门之外“阻挡”过狄咏。  欧阳修也在家中给狄咏回信,欧阳修的信就不一样了,他有一个差事,就是正式通知狄咏父亲去世的消息。  所以,欧阳修得绞尽脑汁去遣词造句,得劝狄咏,劝狄咏节哀,劝狄咏国事为重,劝狄咏接受现实……如此种种。  皇帝也在看狄咏的信,政事堂刚刚送来的。  言辞情真意切,给皇帝分析天下大势,给皇帝说历朝历代,劝皇帝亲贤臣远小人,告诉皇帝该如何治国理政,该如何勤政爱民……  看得皇帝赵曙头都大了,烦躁不已,口中一语:“这些事,朕还用得着你来教?朕若不是勤政爱民之君,便是你这般奏疏,看都懒得看……”  一旁的大太监史志聪,已然老态龙钟,躬身在旁,微微皱眉。  还有那随身行走的殿前指挥使杨得忠,站在门口,也在皱眉。  却是曾公亮在外请见,不得多久就走了进来,不知道皇帝烦躁,还说:“陛下 ,小狄相公之奏,字句珠玑,陛下当要多看多思……”  皇帝不耐烦就写在脸上,但话语还是要说:“朕看了,认真看了……”  曾公亮点着头:“陛下圣明!老臣知道陛下与小狄相公之间,有些许嫌隙,那皆是误会罢了,小狄相公乃治世之能臣,乃我大宋之福气,陛下为天子,能有这般臣子辅佐,也是陛下之幸事,君臣,当同心同德,家国自是蒸蒸日上……”  显然,这老头来,就是来劝和的!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这朝堂之上,就有一种气氛。  暮气……  老了,好似所有人都开始老了,朝堂上但凡有权柄的人,都白发苍苍……  这是一个时代最后落寞的尾声,要问什么时代?  仁宗时代!  曾公亮为何要来做这种所谓“劝和”的事情,因为他老了,权柄也到了高得不能再高的地步了,无所求了。  日子、前程,或者说,所谓生命,都快走到了尽头,至少是自己觉得自己到了这个阶段。  也不怕那些所谓“得罪”之事了。  便也该在自己还有能力的时候,为这个国家做点什么。  做点什么呢?  努力劝一个君臣一心!  毕竟,将来,未来,是狄咏的,也是如今皇帝陛下的,这个国家将来会在他们手上治理几十年。  曾公亮这份心,倒也不必如何升华,他作为一个传统的士大夫,这是他应该做的,是他的职责所在。  皇帝自是听得更加不爽,他知道曾公亮在说什么……  但,他是皇帝,狄咏是臣子。  就算要劝和,在皇帝赵曙看来,也该是劝狄咏,而不是来劝他这个皇帝!  哪怕来日有一个君臣一心,那也该是狄咏这个臣子去弥合其中的嫌隙,而不是来要求皇帝做什么低声下气的事情。  这不符合礼法,也不符合逻辑,更不符合上下尊卑。  所以皇帝带着一些阴阳怪气:“曾相公啊,你与朕说这些,朕都明白,但朕而立之年都过了,却都未曾亲政,便也谈不上什么治国理政之事,君臣一心嘛,有太后与小狄相公君臣一心就是,朕也没机会去君臣一心,是不是这个道理?”  曾公亮闻言,以为自己听错了 ,抬头看了看皇帝,再劝:“陛下,太后年迈,亲政不过早晚,老臣也是年迈,便是想着后人啊……哪里有君臣不亲,天下还能太平的!”  “亲,岂能不亲?小狄相公皇亲国戚也,哪里不亲?朕是亲的,要是真有不亲,那也是小狄相公不念亲情……你去劝劝他吧,如何?”皇帝懒得多说,他心中,便也就是这个道理。  曾公亮无以为言,只能轻轻摇头……  但他还是要挣扎一下:“陛下,出师表有言,亲贤臣远小人,贤良之辈,自当多多亲近,戚戚小人,便要远离……此乃天子之道也!”  皇帝认真点头:“朝堂之上,贤良者众,但怎么这些贤良都不愿与朕亲近呢?也不见他们多来朕这里多走动?何也?势大而亲,势弱而离,小狄相公势大,太后势大,天子式微,此般言语,坊间百姓之言也,曾相公岂能不明白这个道理?你说,这事,该劝谁?”  曾公亮终于闭嘴了。  皇帝心情就好不少了,觉得自己说出了道理,说的曾公亮哑口无言,仿佛得了一回胜利。  曾公亮沉默了片刻,说起了另外一件事:“陛下,臣身为宰相,有一件事不得不说,便是请立储君!以安天下!还请陛下圣裁定夺!”  刚刚心情挺好的皇帝,立马面色一垮,手一摆:“此时来言此事,为时过早吧?”  “陛下,储君,乃家国社稷安稳之根基,自要早立,以安人心!”曾公亮其实主要就是来说这件事的,狄咏私人给他的信件里,暗示了这件事。  当然,狄咏是从家国社稷的角度说的这件事,立储,不论在哪朝哪代,都是大事,都是要早早做的大事,其实就算狄咏不说,满朝文武,都已经在说,关于立储的奏疏,多了去了。  但皇帝并不理会,就当没看到。  这回,是小狄相公亲自下场了,曾公亮就得亲自来跑一趟。  本来立储这件事,是顺其自然就简单发生的事情,皇帝赵曙也没什么想法,但而今,问题不一样了,皇帝对自己那个儿子,那真是百般不爽。  所以皇帝依旧摇头:“朕都还未亲政,立储作甚?”  这话就有点赌气了。 第783章 你这老阉货知道个甚? 曾公亮心中也郁闷不已,他是士大夫,本不该对皇帝有什么不敬的想法,但内心之中,免不得也起了一些不爽,但也不能表现。  唯有说道:“立储之事,乃家国大事,非陛下一己私事,颍王殿下,允文允武,才识广博,又立军功,军中将领皆言其能,朝堂百官也言其能,当立为太子!”  曾公亮的话语态度,不似刚才那般柔软,有了几分严肃。  皇帝微微一愣,曾公亮向来就是老好人模样,便也从未见过曾公亮忽然如此严肃,皇帝反倒不爽,问了一语:“曾相公,你这是逼迫之意?”  “老臣此乃忠心之意!”曾公亮的心中不爽,影响到了他的语气态度。  “你竟是逼迫于朕,你肯定是受得他人指使,所以才来逼迫于朕,你们眼中,可还有朕这个天子?”皇帝语气陡然也涨,真是气不打一处来。  却听门外又报:“富老相公请见!”  皇帝手一抬:“又来一个,啊,是不是又来一个逼迫?让他进来!”  皇帝今天,要发点威势了,被狄咏欺负也就罢了,如今连老好人曾公亮也能欺负到头上,是可忍孰不可忍!  富弼进来了,还未开口。  皇帝先问:“可是说立储之事?”  富弼一愣,看到皇帝在生气,便也大致心知肚明,点点头:“老臣正要说此事,老臣有大不敬之语,还请陛下恕罪,陛下实岁,三十有三,不久便是三十有四,岂能还无储君?”  便是这个道理,古人寿命,本就难说,三四十岁了,就是高风险年纪了,岂能还没有储君?  富弼就不是曾公亮了,他伺候仁宗皇帝几十年,在乎这个?  便是昔日里逼着仁宗皇帝养备胎,他也是有一份的,什么难听话没说过?不然,仁宗皇帝会抱着老婆为没有儿子半夜痛哭?  都是被这么一帮人给逼的!  “放肆,你们这些老家伙,当真放肆!”皇帝知道,都是狄咏,这些人,都是狄咏党羽,是狄咏在逼他,逼他立赵顼为太子。  这是狄咏 在发难!  甚至,可能是狄咏有什么阴谋诡计!甚至,是狄咏与赵顼这个不孝子一起有什么阴谋诡计。  富弼更来气:“陛下,若此般是放肆,那臣等自是都告老还乡了去,社稷比天大,若社稷不稳,臣等为官所为何也?今日老臣来,乃是代表朝堂百官,天下黎民,恭请陛下立储,陛下若是一意孤行,岂不是要百官来跪请?”  富弼也接到了狄咏私信,但狄咏私信里,并没有暗示富弼去做这件事。富弼,作为宰相,每天在各种奏疏里看到立储之事,皇帝一个回应都没有,岂能不来说?  当然,这是程序上的正义。  立储君,那自然就要皇帝来做。  狄咏如今,就是遵守这个程序正义。  为什么要遵守这个程序正义?  自然是……为了来日可能……万一……万一的万一要不遵守这个程序正义的时候做个铺垫。  什么事情都要有一个合理合法的理由。  需要大多数人的支持。  如果皇帝非要一意孤行,就不立储君,或者说就是要废长立幼之类的。  不需要狄咏去反对,自然有满朝文武去反对。  狄咏要做的事情,就是按照满朝文武的意思来!还得满朝文武来请他,来求他,他没办法了,才去做。  这就是技术!  所以啊,这件事,要先闹开来,先要挑到明面上来发酵。  富弼说狠话,曾公亮这种老好人,就得说软话,所以接着说:“陛下,以社稷安稳为重啊,陛下莫不是对颍王殿下有何不满?颍王殿下近一两年来,所作所为,许多人都看在眼里,有明君之才啊!”  又说到赵仲针这个不孝子了。  皇帝头一偏:“往后再说,往后再说……今日就说到这里。”  皇帝也是没办法了,两个老头,喋喋不休,他肯定说不过,那就只有躲,起身就走。  皇帝走了!  两个老头对视一眼,皆是摇头叹气。  史志聪跟着皇帝也走,刚出门不久,皇帝回头:“你留在此处,他们什么时候回去了,你再来与朕 说……”  史志聪停住了脚步,回到了御书房之中,看着两个摇头叹气的老头……  富弼与曾公亮两个人是真为难,他们可没有做那程序不正义之类事情的想法,不是胆大胆小的问题,而是他们的价值观在这里。  所以,立储之事,肯定还是要通过皇帝的。  一时间,多少有些束手无策。  忽然,史志聪开口了:“两位相公……”  “嗯?”两人抬头去看史大太监。  “两位相公,事情关键啊……在于颍王殿下是那狄家相公门下……本来颍王殿下能成为狄家相公门下弟子,是一件好事。但未想啊……颍王殿下年少,不通人情道理,在狄家相公那里学得三言两语,竟然入宫来与陛下争辩不休,这颍王殿下啊,不孝啊!”史志聪暗示着。  这种宫闱之事,若是史志聪不说,富弼与曾公亮无心之下,哪里能知道?  便是这么一说之后,富弼与曾公亮两人又在对视。  史志聪说颍王赵顼,年少不通人情道理,不孝!  但这话在两位相公看来,也就是说颍王殿下与当今圣上不是一类人。  富弼说道:“原来症结在此……”  曾公亮摇着头:“不孝啊!不孝子孙啊……此事啊,难了!”  富弼抬头,微微一想,越发觉得难,叹气:“难也要做,大不了,便是文武百官朝会齐奏,跪拜请立,天子不贤,臣子之罪也!我等之罪也!便是我等谏言不善之罪也!”  这话在礼,曾公亮点头:“也是无奈之举也!”  “走吧走吧……出宫去,把事情办妥,后日大朝会,把此事定夺下来!”富弼决定了,准备干,大干一场,弄一个轰轰烈烈的大场面。  史志聪还劝:“陛下也不易啊,两位相公何必如此逼迫陛下啊……”  富弼转头就骂:“你这老阉货,知道个甚!家国大事,岂是你能多嘴?”  史志聪被骂了,连忙低头,也不回嘴。  曾公亮还安慰一句:“史内官要是有为国效劳之心啊,平日里,应当多劝劝陛下!” 第784章 祖母,粥再吃一点吧 狄家府邸……  早已是缟素一片,家中只有女眷与孩童……  魏氏夫人伤心欲绝,却也强忍着料理这些事,迎来送往,京城里各家各户,络绎不绝……  几个孙儿跪在左右,逢人来拜就磕头回礼,魏氏夫人跪不得太久,灵堂之上,只坐在一旁,与人欠身,如今这朝堂上下,也没有几个人有资格能让魏氏夫人起身回礼了。  晚间,凭吊的宾客不来了,也当守灵。  赵徽柔早已大肚,二胎不远,在偏房休息。  伺候招呼的重任,就落在了二哥狄谘的正室吴氏与叶一袖的身上。  几个孙儿,不懂事,但也知道自家祖父去世了,死了,永远离开了,再也见不到了……  跪了一整天,给人磕头,小孩童早已累得不行,正在吃夜间小食。  叶一袖在一旁劝:“老太君,吃一点吧……一日不曾进得多少水米了,吃一点吧……”  魏氏夫人摇着头,并不说话。  叶一袖也无法,看了看一旁的吴氏,吴氏也开口:“母亲,吃些汤水也好……”  魏氏夫人依旧不言语,只摆头,目光有些呆滞。  然后,场面也就这么陷入了一种凝结……  忽然,听得孩童之语:“祖母,吃一点吧……伯父叔父与父亲们不日肯定就回来了,若是见得祖母消瘦,岂不心中更有惭愧?又当如何自处……”  便是这一句话,魏氏夫人呆滞的眼神中起了一些光彩,看向说话的孩童,想有一个慈祥的微笑,却又做不出来,便是泪水一垮,擦了擦,说道:“弃疾啊,好孩儿,祖母吃,吃些粥就是……”  “嗯,孙儿也吃,孙儿吃了,就早早长大,快快长大,往后啊,孙儿去打仗,让伯父叔父与父亲都在家……”  “我也去打仗,我也去打仗!”  “我也去,我也去!”  魏氏夫人终是笑了出来,一点慈祥,端过叶一袖手中的粥,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却又有些黯淡,说道:“这命啊,不好,就是你祖父啊,给你们的命,都是这个命,不好的命!”  满场之人, 皆是不解。  魏氏夫人继续慢慢说:“当年啊,延州风沙可大,地里都是一片黄土,打起来了,打起来了呢,相公们呢,都催啊,使劲催啊!公文一道一道来,军汉们都在收粮,急得你祖父到处跑,一日一夜没落地啊,跑啊,这里聚百十个,那里聚百十个,延州去米脂啊,打啊,杀啊……到处都是党项人啊,到处都是……唉……”  魏氏夫人,越说越没力气:“我呀……我哭,我就坐在家门口哭,弃疾啊,你大伯啊,病了,吃了药,在吐血……你二伯傻啊,还问你大伯,怎么就吐血了……你爹啊,就在地上爬啊爬啊……唉……我骂啊,我说啊,狄青啊狄青,你死了就好了,死了就罢了……现在,终是死了……这回啊,真就死了……”  老太君在哭,听得懂的吴氏与叶一袖,便也跟着流泪,冬欢也站在后面抹泪。  孩童们听不懂,四处看。  魏氏夫人继续说着:“你爹啊,最会爬,他爬着爬着,还要打滚,地上有虫,他抓着就往嘴巴里塞……你说,也不缺他粮,也吃得饱他,他为什么就要吃小虫呢……你二伯啊,最傻,人家骗他说,腿要放在车轮下轧一下就能长高,他就真把腿放在车轮下,让人家轧……你大伯啊,就命苦,他最是命苦,你祖父得了功,陛下就赏赐了你大伯官职,你大伯都还没去当,就走了……你那几个叔父,就每一个好东西,没一个好东西……这些都是你祖父的命不好……”  “祖母,命好呢……祖父命好!”弃疾也不懂了,实在是为难他的小脑袋了。  “唉……”魏氏夫人叹着气。  吴氏开口:“母亲,终究是越来越好的……今天枢密院的人来了,说是明天要来报功,便也问方便不方便,我说,方便呢,就在灵堂上报吧,老相公泉下有知,便也欣喜的……那枢密院的人说,还有政事堂的人也过来,说是有圣旨表彰,怕不合时宜,我说啊,合时宜,挺好的,就这么办……”  叶一袖已然 是个泪人,低头擦都擦不过来。  魏氏夫人点点头:“嗯,就这么办,明天啊,都高高兴兴的,梳洗好,儿孙们都要穿着好,要有体统……”  众人皆点头。  “祖母,粥再吃一点吧……”弃疾说着。  “好,吃,祖母吃!”魏氏夫人端起碗,再吃。  ……  快马在跑,天大的事,连传信之人都知道自己在传天大的事,哪怕月黑风高,依旧在催促马蹄。  到得驿馆,换马换人之时,还要叮嘱:“不可拖沓,要快,要把此信快快送到小狄相公面前,拖沓不得!”  “何事如此着急啊?”  “唉……老狄相公,薨了!”  “什么?这……”  “哎呀,别这这这的,上马快走吧……”  “是是是,这就走这就走,便是不吃不喝,也不敢拖沓……”  ……  大同城内,狄咏正在大宴宾客,这大宴也是经常的事,各处军将来去,时间不一,但狄咏都要聚上来去之人,款待一二,当面夸赞,再行勉励,也问军中大小事情,缺什么,少什么,要什么……  各处城池还有许多事情,官员任免,调拨来去,多是狄咏一言而决,还要“抢劫”几个州府富户人家,得钱得地得物,都要报来狄咏知晓。  席间,书信就到。  狄咏一看,便是愣在当场,忽然微微闭眼,泪水不自觉就来。  脑海之中浮现的是那一幕一幕……  然后,满场无声……倒也不用来问,问一语传信之人,便是个个悲从中来……  在场多是后辈年轻人,几乎都是西北出来的军汉,哪个都是听着狄青的故事长大的……  有点突然!  狄咏其实对这件事,早已做过心理建设,见着胡瑗、包拯一个个去,便也知道总有这么一天……  当这一天来了,却还是悲得一时无言……  便也有人开口:“相公,朝廷可有说让您速速归家啊?”  狄咏摇摇头,再说:“来人,速去各军,着某二兄与三位弟弟速速归京!”  “唉……相公,节哀!”  “相公节哀!”  满场跪拜一片! 第785章 奴有罪,奴有罪 大同也有缟素。  各处军中不约而同,都开始在挂白幡。  却是狄咏得知之后,立马说道:“通令全军,一律不准缟素!”  身旁李宪答着:“相公,皆是军将自发而为,一片诚心,还是……”  “容得你聒噪?”狄咏态度不好。  李宪连连躬身:“奴这就去办!”  不得片刻,种愕与折克行就来了。  “恩相,军中缟素,非军令也,末将更不曾有过军令,许多士卒,自发就带了白布,哪里禁得住啊?”折克行开口,种愕站在一旁。  狄咏黑着个脸,瞪了一眼:“那要你这军将有何用?部下都约束不得了?”  “唉……我等自小……”  “滚出去!”狄咏手一摆,便觉得都是在惹是生非。  种愕与折克行悻悻而出,门外其实等候了不少人,看得两人悻悻出来的模样,皆是摇摇头,叹息着……  折克行说着:“都回去吧……军中不许有白,免得相公怒了,尔等都吃不了兜着走。”  却听屋内狄咏大喊:“明日某归太原,安排一下!”  种愕在外答道:“是!”  “种子正坐镇大同,折遵道随某归太原!诸军将,各归部署,各行差事,不得有误!”狄咏声音传出来。  “是!”  整个大同,整个军中,唯有狄咏一人缟素在身,也不对……还有一人也穿白,便是梁辛初。  车驾在摇,太原很多事,招兵操练,讲武学堂……  还有许多更重要的事情,比如花钱……  打造军械,如今有枢密院钢铁集团,等于就是下订单去做。  火炮,沈括得赶紧回太湖,订单五百门,海量的钱随他去,军中神机营,如今由吴家村的吴鲁与沈括的家仆沈力士负责,自也是要操练新兵,神机营要扩大,得配得上再来的六百门炮。  讲武学堂也要开新科,就是炮科,调十门炮以及人手过去。  本来狄谘要到河北去负责新军招募以及操练之事,这事情暂时还得让苗继宣这个老头继续干了。 太原城内聚了许多钱粮,从辽国来的战利品,粮食这东西,多了也麻烦,还得建许多专门的仓库来装,不能随意放置,否则明年就不能吃了。  建仓库,也要大量的钱,大量的人手,也得安排从哪些州府征调民夫……  建烈士陵园也要钱,事情也要汇总到狄咏这里。  ……  事情实在太多。  每天来去的公文,看得狄咏是头都抬不起来。  这要是狄咏一撒手,不管不顾了,不论谁来接手,必是一团乱麻。  好在身边有个梁辛初,当真贤内助。  每每来了公文,梁辛初必然分门别类先归置一番,什么事,那些事之间有联系,她甚至都在公文上贴一个小标签。  狄咏处理过的公文,没发出去的,发出去的,那些急一点,那些缓一点,她都归置得清清楚楚……  甚至有些时候,狄咏忘了什么事,问一语:“那个……往宁夏府运去的一万多套甲胄刀枪,开始运了没有?几月能过去?黄常与李云龙已经出塞许久了,那边要是备不好,到时候他们在草原上可就要食言……”  梁辛初立马能答:“十月廿五能出发,最多两月就能都到宁夏府!狄郎,要不……也与河西都护府王相公那边说说,若是实在来不及,先从自家军中抽调一下,便只要不与达旦人食言就是……”  “嗯,如此可以!着李宪找刀笔吏写信,写完与我看看再发……你与李宪说清楚该怎么写这封信……”狄咏点着头。  “还有,应州韩氏,处理得怎么样了?”狄咏又问。  “按照狄郎的意思,都赶走了,押送去了燕京城附近放了,土地宅邸钱粮,皆籍没。”  “嗯,好……”狄咏点着头,继续看公文,又是大怒:“敛尸的石灰不够也来问某?刘几这个太原判官做什么吃的?大战之后,连石灰都供应不上,将士尸首未归乡就腐烂了,拿他是问!教他先腐烂了,气煞人也!”  狄咏真怒了,殉国的将士,多是西 北人,得把尸首运回去,不能烂在路上了……刘几这事,做得是真有问题。  梁辛初在一旁劝:“狄郎不必震怒,西城那边,早已在大规模烧制石灰,应该都在路上了,只是运得慢了点……”  “此事,李宪这厮,也是懈怠了,岂有此理!”这几天,不知为何,狄咏脾气实在是大。  李宪其实刚刚走到门口,听得呵斥,进门就跪:“奴有罪奴有罪!”  狄咏反而不问罪,便是喝问:“你来何事?”  “回相公,那个……奴来送发卖清单与相公过目!”李宪紧张不已。  “嗯,放在那里,稍后再看!”狄咏手一挥,又道:“速速去把石灰之事办妥!”  “奴这就去!”李宪如蒙大赦,转头飞奔。  “狄郎近来,心绪有些不平,还望狄郎……保重自身……”梁辛初的话语。  狄咏闻言,微微后坐,重重叹了一口气,却也知道自己可能情绪上有点问题,却道:“这点小事,都有纰漏,岂能不教人怒?”  “狄郎,事多如麻,又岂能真的事事顺遂?出些瑕疵纰漏,也属正常。太原府刘伯寿那边,此时也是堆积如山的差事要办,李内官更是前后奔走,一刻不得清闲,他们皆在用心用命……”梁辛初语气很是柔和。  “嗯,我知道了……”狄咏点着头:“把那头拟任各地的官员名单与我看看,还是要留一些员额,待得有新书记官补充进军中了,有些老书记官功勋较大的,当放到地方为官,如此才有后续更多读书人入讲武学堂,这出身不能是句空话。”  狄咏情绪,果然缓和不少。  梁辛初自是去取名单……却又幽幽在问:“狄郎准备哪日归京?”  狄咏情绪上的问题,原因就在这里,他还不能归京,但死者下葬却有礼制,显然是赶不上了。  狄咏自然是想早一点回去,所以急着把所有事情都处理好,如此才好归家。  狄咏自己稍稍规划了一下:“半月吧,半月之后!” 第786章 狄相公当是不愿的…… 狄相公归京。  从此以后,小狄相公是过去式,狄相公,才是狄咏正儿八经的称呼,因为再也没有老狄相公了。  归京之时,白幡开路……  路上行人见得,皆是悲从中来。  “要说朝廷啊,真是对不起狄相公,父亲薨逝这么久,才得以归家奔丧,此情一夺,教人于心不忍啊……”  “是啊,国家大事,样样离不得狄相公,便是父亲薨逝,也不得见最后一面,不止是朝廷欠狄相公的,是天下人都欠狄相公的……”  “说得也是,你我,都欠狄相公的……”  “唉……得亏狄相公回来得晚,不然人都要气死,当今官家……实在不可说……”  “有什么不可说的,昏庸嘛,还说不得了?三十几岁了?还不立储?满朝文武跪了一地,他转身就走了,要是狄相公在京,岂能容得此等事情?”  “也是富相公曾相公他们,无能,无能至极!这点事都办不好!好像满场文武,就狄相公一人能做事一般……事事都要靠他,他能做得过来?”  “这话也不能这么说,却也是狄相公不同凡人,但要说富相公与曾相公无能,大谬也,两位老相公可也不是一般人!”  “诶……我知道一件秘闻,不知该说不该说……”  “什么秘闻?”  “我本不想说的……但……罢了罢了,我听说皇家嫡长子,颍王殿下,此番与辽大战,他就在军中,还立了功勋,随军冲锋陷阵,很是骁勇!”  “当真?”  “肯定不当真,完全胡说八道,怎么可能让未来的太子上阵杀敌?”  “我这能胡说八道吗?我还知道更多,政事堂有一个官员,叫作黄常,这位黄常就是颍王,他是狄相公座下弟子,化名黄常,随身走动,狄相公去太原,就把他带着了,忽然打起来了,狄相公一时身边无人可用,黄常就上阵了!千真万确的事情,一定做不得假!我要是说假,是出门就遭雷劈!”  “还有这等奇事?”  “哼,你只去打听打听,政事堂黄常……编修!”  “那真奇闻啊!”  “照这么说,这位颍王,当真不一般!可偏偏立储之事,官家为何不愿呢?”  “为何不愿?还能为何 不愿?看看前面,那缟素车厢之中坐的狄相公,你们说,为何不愿?”  “狄相公昔日引兵闯宫?得罪了官家?”  “哼,还用说吗?”  “那官家也是……太昏庸了一点!”  “慎言慎言……”  “慎言什么?便是说得,就是要说!我是没当官,我要是当官,我指着他鼻子骂!”  车架慢慢在走,沿街无数人在看,便是想那车帘一起,看一看里面坐着的狄相公……  终究,车帘未起,车架就这么过去了,直去狄家府邸。  便也有许多人跟着走过去,奈何靠近不得,左右路口,若非狄家邻里,也就过不去了,军汉如狼似虎,守得严严实实。  路口之处,远远看得一眼,狄相公一身白衣,从车架里下来,走进了府邸,便也只有这么一个匆匆一瞥。  棺木已葬,葬在城外吴家村后山,昔日狄咏试炮的地方,建了陵园围起来,不大,陵园还在修,花费只在几百贯,魏氏夫人定的事情。  家中灵堂还在,守孝用的。当然,也可以到陵园守孝,也很正常,在那里结庐而居。  狄咏回来了,老母只流泪。  狄咏也忍不住红了眼,左右扫视一下厅内。  几个兄弟,一个嫂子,几个老婆,几个傻不愣登的孩子。  左看看,右看看,一时不知说什么是好……  “三兄回来了,快落座……”狄谏傻乎乎的上前说话。  狄咏看着狄谏,有点来气,莫名的,都不知道什么理由,再看看另外两个弟弟,更来气,但也不发火。  还是狄谘来了一句:“三弟啊,要不要先出城去?”  “嗯,走,一起去!母亲与徽柔在家中等一等,午间就回!”狄咏点着头。  大肚子的赵徽柔还想上前来说什么,诉衷肠之类的,却也知道这个时候不合适,只是看着狄咏,轻声说道:“夫君节哀。”  狄咏点着头,出门去,再上车。  到得陵园,狄谘还解释:“是小了些,但是母亲的意思,也无奈何,旁人看了……想来也是要说咱们兄弟……”  “无妨的,旁人只让他们说,这个大小,合适。”狄咏说着。  “你觉得合适,那就行!”狄谘说道。  跪拜,焚香,敬酒,祷祝。 然后,狄咏坐在墓碑头前,左右看看,又道:“这个地方好,一眼望得到汴京城。”  ……  宫城之内,李宪正在跪拜史志聪,父子二人,便也是个泪眼婆娑,一晃好几年了,父子二人分隔两地,只有书信时时来往。  然后,史志聪带着李宪去拜见太后,也是托付差事,李宪要接班了,这事情狄相公口中说出来的,那就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太后也早已心中有数,这些年来,每每报功,都有李宪,史志聪也经常把李宪挂在嘴边,如今史志聪老态龙钟了,便也就是李宪了。  太后勉励着:“好好办差,多与你父学习,宫城内外之事,不可懈怠了!”  李宪跪在地上,磕头:“奴拜谢太后圣恩,再拜!”  “起来吧……”太后示意着,又道:“这些年你在军中,大小功劳甚多,辛苦了。”  “太后言重,皆是分内之事,皆是狄相公提携,奴不敢居功。”李宪起来了,依旧躬身站着。  “回来路上,子道有没有什么话让你带来给朕啊?”太后这么问,也就是知道李宪得狄咏信任,那么也就能得太后信任。  有一件事,是狄咏给李宪的差事,但这差事,要点技术,李宪开口:“太后容禀,狄相公有言,说让奴告请太后,封赏之事,万万不可再大了,朝堂之上若是论起来,定要阻拦。”  “哦……”太后点着头,有些惆怅,说道:“子道啊,想得多啊……如此大功,论起来了,又岂能不封赏?秦国公了,再上去,就要是王了,子道是不愿要这个爵位啊……”  李宪答着:“狄相公当是不愿的……所以才如此嘱咐……”  “嗯,知道了……”太后点着头,却又道:“但这回,不能依他了,本就要夺他之情,还有如此功勋,便是列祖列宗在世,也当如此。再说,我大宋异姓王本就不少,虽然多是死后追封,但生前封王有何不可啊……若是不封,天下之人,如何看待朝廷啊?又当如何看待赵官家?”  “太后,这般……怕是要太后亲自与狄相公说项了……”李宪答着。  “与他说甚,不与他说了,与他说,反倒说他不过……”太后摇着头。 第787章 狄相公,这朝廷,离不开你啊 朝会!  曹太后与皇帝稳坐在上。  文武百官皆是面有喜色,大败辽人而凯旋,这般大喜,身为宋人,如何激动也不为过。  但百官脸上的喜色,却又忍了又忍,终究是不能真的笑出来……  只因当朝宰相狄咏狄子道,家有丧事……  狄咏也第一个说话:“启禀太后,启禀陛下,臣……臣父薨逝,臣今日前来,便是致仕,归家守孝,还望太后与陛下恩准!”  致仕不致仕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这个头衔,他既是宰相的头衔,也可以是荣誉头衔。  致仕,是个说法,就是不上班了。  太后叹了口气,慢慢说道:“本欲夺情,奈何不忍,子道要请辞守孝,朕还能说什么呢?朕只想说啊,公事,还是要理,在家理也是理……”  “臣……肺腑悲痛,实无理政之心……还望太后恕罪!”狄咏躬身在拜,肺腑悲痛这话也不假,但,理政,那是一定要理的,但又要做出这种三请三让的事情来,得是被逼无奈,是人家求着他狄咏干活。  还得使劲求!  是朝廷,是天下人,逼着狄咏守孝之时,还得理政。  有一句话怎么来说?  不论你是真君子还是伪君子,就算你是装君子,你若是能从始至终装一辈子,那你也是真君子了!  如今,狄咏越发需要这个人设。  他要的不是其他,要的是天下读书人的心!天下百姓的心!  狄咏就得是一个道德楷模,让人心疼同情的道德楷模。  这两颗心,就是狄咏的力量,狄咏做一切的力量!可以让狄咏做任何事情,都能得到认可,得到支持。  太后也无奈,父亲去世了,还要人家处理那些繁杂之事,也实在是有些为难人,所以,继续为难的话语,她说不出口了,便看向皇帝……  皇帝知道,他也得装,他得说话:“狄相公啊,这朝廷,离不开你啊……”  狄咏不抬头,有气无力说道:“臣……实在心神疲乏,还请陛下恕罪,若是过段时间,臣能振作精神,定然不敢推辞家国之事!”  “唉……”太后又叹气,说道:“子道啊, 节哀!”  太后说完,看向欧阳修。  欧阳修皱着眉头出来说道:“子道啊,不论如何,江山社稷为重,天下黎民为重,你若能以此二者为重,想来老狄相公泉下有知,也是欣慰的……”  “恩师,学生……惭愧啊,惭愧,竟是入土之时,也未曾一见,学生惭愧!”狄咏九分真心,一分在演。  “不若,子道先回去歇息两日,过两日了,为师上门来与你详谈……”欧阳修说了个折中的办法。  “也好,想来朝中有富老相公与曾老相公,万事皆是妥当的……太后,陛下,臣,退去了!恕罪!”狄咏躬身再礼。  “子道啊,过两日,朕也去看看你!”太后挥着手。  “拜谢太后!”狄咏躬身慢慢退着,一直退到大殿之外,方才转头……  朝堂之上,自是还有大小事情要议,大捷,告祭宗庙是惯例,狄咏显然不会来了。  还有狄咏提前安排的许多事情,河北裁军移民,这需要许多部门配合去做,编练新军,枢密院会忙很长一段时间。  李宪要与三司交割账目与钱粮……  史志聪要退休,李宪接班,正儿八经的官名,内侍省都知。  本来要安排三个弟弟其中的一个或者两个入宫当差,奈何,都得守孝。  守孝这件事,其实,真就是天大的事,没有极为特殊的情况,是不能不做的。最好,为期三年,这是规制,不过,这个时间上,倒是有许多余地,很多人也并不能真的守到三年。  比如范纯仁,比如王安石,都没有正儿八经真的守到三年,这也是普遍现象。  这也是现实问题,父亲去世守三年,母亲去世守三年,一个人正值壮年干事的时候,六年就荒废了,实在有些难以达成……  当然,这事情,也是上层阶级的规矩风俗,底层百姓不必遵守,也没有那个能力去遵守。  回家了,狄家宅邸,家中依旧是悲伤的氛围。  狄咏坐在大厅主座之右,狄谘坐左,冬欢端来茶水点心,嫂嫂狄吴氏、赵徽柔、叶一袖、梁辛初陪坐一旁,皆不说话。  还有三个弟弟,坐在 嫂嫂对面。老母在后院,并不出来……  几个孩童早已蒙学,在上课。  沉默了许久,终究还是得狄咏先开口说话:“皆要深居简出,莫要抛头露面……”  所有人点点头。  “都要读书,说的是你们三个,不准出门,好好读书……”狄咏看向三个弟弟。  三个弟弟便也连连点头。  出去这一趟,这三个弟弟,竟是看着都成熟了,外貌上成熟了,行为上也感觉成熟了……  兴许经历生死,真的能让人改变!  守孝,显然要守一段时间……  这段时间,狄咏也没准备闲着,事情很多,当前最重要的就是把钱庄给详细盘点一下,还有已经在汴京开始交易的股票,也要好好在规范一下……  枢密院钢铁集团,要认真搞一搞,从矿产到加工作坊的整条系统,都要正儿八经的有一个组织架构。  这些事,都是与朝廷息息相关的事情,都得以朝廷的行政系统来做。  新华书局也要过问一下……  至于武道馆之类的小事,有时间就问一问。  彩票要重点关注,甚至要深入调查,得有人挨刀子,这事啊,狄咏都不用猜,肯定意见开始有猫腻了,人组成的社会,就是这么回事。  调查之事交给梁辛初,就看谁倒霉,人头要落地。  特务组织,不论是叫烟雨楼,还是锦衣卫,或者东厂西厂,狄咏准备把这个事情常态化,一直保持,必须得有,而且手段要狠辣。  从狄咏回来起,从今日起,这个烟雨楼,得在大宋也开始深入发展,特别是在汴京城,上到皇城之内,下到百官之家,反正得弄!  狄咏忽然问了一句:“二兄,皇城司如今几个押班啊?”  狄咏准备直接把烟雨楼合并入皇城司,这个并也是有讲究的,并不是真的合并,而是准备在皇城司下设一个新机构,叫做:军情监。  这个军情监,自然就是烟雨楼了,就是给烟雨楼找一个官方身份,许多事情便也好做。烟雨楼如今在梁辛初手中,也是方便梁辛初行事。  而风雨楼这般的江湖组织,依旧在马义山手上掌控。 第788章 渭南郡王,不错不错 “子道怎么忽然问到这事了?”狄谘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  “二兄可知道?”狄咏并不解释。  “那定是知道的,如今皇城司两个押班,一个是雷达,昔日也曾在你麾下走动,本是杨得忠的下属,还有一个名叫曹尚,太后远侄!”  皇城司,大多时候并非一个主官,而是两个以上的主官,皇城司对于皇帝而言,极为重要,所以也有制衡之意。  “那倒是好说,差人把两人找来,我在家中见见他们……”狄咏担心的事情,自然就是怕皇城司的主官不好弄……  这么一说,倒是好弄了。  因为这件事还有一个关键,这军情司虽然设立在皇城司麾下,但可不归皇城司管辖,而是对狄咏负责,就得要与皇城司的主官好好交代一下。  “嗯,自是教牛勇走一趟去……”狄谘点着头。  皇城之内……  在开会,与会人员,太后,皇帝,富弼与曾公亮,还有欧阳修,这般配置的小会议,自然就是要决断大事。  这般决断大事的会议,旁人就没有了,只有李宪在一旁伺候茶水。  太后开口:“议一下吧……”  那就议一下,富弼先开口:“狄相公这般功勋,已然不必多议,却看是郡王还是亲王了……”  曾公亮点点头:“是啊,按理来说呢,亲王也未曾不可……太后曹氏先太祖,魏王也,祖父,周王也,父亲吴王也,皆为亲王,便看论一个什么王了……”  曾公亮说的是曹太后家族,三代封王,但其实都是死后追封的,生前并没有。  曾公亮故意这么说,其实就是想淡化异姓王这件事,也是想帮帮狄咏,弄一个亲王。  这些事,狄咏未曾参与,更不曾暗示过在场的几位相公。  欧阳修立马摇头:“不可不可,子道万万不可如此大封!”  太后其实心里有主意,但还是问:“欧阳相公如此说,是为何啊?若是不封,何以面对百姓之口啊?”  欧阳修自是有道理:“太后容禀,子道年少,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  欧阳修心中,大概就是有低调的意思,帮着狄咏低调,怕别人眼红……眼红了,就会招来是非,就会有人抹黑,这是长辈的想法……  富弼问了一句:“欧阳相公,既是不能大封,难不成还有小封?而今狄相公,已然秦国公也,要么就不封了?有功不赏,何以服众?”  “还可封妻荫子啊……”欧阳修说道。  “其妻,已然封无可封,其子,先帝已然封过了,再加官职?唉……封妻荫子,若真如此,此事到得民间百姓口中,岂不也是议论纷纷?只道朝廷敷衍,太后敷衍,陛下敷衍,终究是要做给天下人看的,也是激励天下人为家国奋进……”  这是曾公亮说的话。  富弼点着头:“道理其实你我都明白,封是应该,不仅是封给天下人看,更是要封给辽人看的……想来欧阳相公没有想到辽人这一节吧……”  欧阳修面色一变,说道:“还有辽人这一节?”  “可不是吗?而今,辽人都等着呢,等着我大宋君臣不和,等着我大宋上下失度,等着机会呢……如此,便是要告诉辽人,万万没有那一日,我大宋,永远是上下一心,众志成城!狄相公,断然没有失势的那一天!辽人,从今往后,永远都不是我宋人的敌手!”富弼是老外交,总能从外交角度去想问题。  但他说这番话,兴许也是说给皇帝听的,旁敲侧击!  “这……”欧阳修犯难了。  太后说道:“朕是想啊,守孝之时,还要子道为国操劳,终归要让子道有个……这话说出来就不好听,但道理是这个道理,终归是要朝廷给点什么不是?这是其中的小道理。”  太后说完,看向皇帝。  皇帝赵曙,没什么态度,只点头:“都听太后与诸位相公的就是!”  但富弼却不依不饶:“陛下,此等大事,天子岂能不出言?便是要天子出言,还要让辽人知道,此乃天子恩德!”  赵曙也是没办法了,点点头:“那就封王吧,如何?”  欧阳修 连忙说道:“郡王即可,来日方长!诸位以为如何?毕竟,曹氏之王,皆故去追封,子道年轻,若是亲王得封,多少有些僭越,郡王最妥!”  李宪在一旁听着,还不自觉点点头……这是他的差事,但他插不上嘴。  富弼闻言,觉得欧阳修这话,多少还有些道理,说道:“欧阳相公如此,便也是想得周到。”  太后不多说:“那就议吧……”  “狄相公出身西北,爵位又是秦国公,这郡王自也是往西北去找……”曾公亮的话。  李宪脱口而出:“渭南如何?”  大佬议事,一个太监插嘴?  富弼转头去看,目光……并不凌厉,却也吓得李宪一跳,连忙躬身:“奴失言,恕罪恕罪!”  富弼又说:“你啊,比你那义父倒是才能大得多,诸多大战,每每有功报来朝中,听闻大军后勤之事,皆你一手调度,着实不错,未来不可限量!渭南郡王,甚好,诸位以为呢?”  “善!”曾公亮点着头。  太后很高兴,笑着说道:“渭南郡王,不错不错……那有劳老相公们回去草拟?”  李宪是松了一口大气,他本以为自己要挨骂了,因为他爹挨相公们的骂是常事,没想到,自己竟是这般待遇。  不免心中感动不已,想到狄咏,更多几分感激。  富弼也不多言,拱手一礼:“拟好送来太后与陛下御前!”  “好,待过几日,朕去看子道,一并就把此事带去,当面封赏!便也劝上几句,多多理事!”曹太后连这都想好了。  皇帝此时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心中却想法无数,他最希望的就是狄咏悲痛交加,怎么也不愿理事,只要狄咏不理事了,好日子就要来了,就是拨开云雾见光明的时候了……  众人散去,欧阳修走出门外,口中喃喃一语:“唉……为难子道了,却也无奈啊,自古忠孝,大概就是如此吧……”  同行富弼,在旁接了一语:“能者,多劳!社稷为重!”  这话,在欧阳修听来,多少有几分不近人情! 第789章 大概就是其乐融融 太后来了,但这次来一切从简,上次曹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也是来过狄咏家,但那时候,排场很大,人还没到,军汉就到狄咏家中上下搜查了好几番。  此番来,就不一样了,轻车简从,甚至都没带几个人。  封赏的诏书,也并没拿出来正式宣读,太后只是来坐坐,连一应礼节都省略了,就是到得狄家正厅落座。  魏氏夫人带着一家老小拜见。  太后慢慢说着:“狄家,大宋柱石之家也,都坐吧,坐着说话,朕也是闲常上门走走,无甚讲究……”  众人落座,依旧是太后说话:“老狄相公啊,一辈子为国操劳,晚年,也算享福了……”  魏氏夫人虽然没读什么书,却也见过场面,答着:“皆是天家与朝廷恩典!”  太后摆摆手:“人啊,这一辈子,最好不过的,就是如老狄相公这般,一生建功立业,子孙出将入相,晚年孙儿绕膝,平平安安,和和美美,不枉此生啊……”  这话,是真说出了曹太后心中的遗憾,她是羡慕的……  狄咏只听着,也不说话,只由老娘与太后闲谈就是。  魏氏夫人点着头,只答:“还是家国安定,人才有如此人生!”  太后笑了笑,看向狄咏:“此番啊,朝廷封赏下来了,诏书朕顺手也带来了,渭南郡王,子道啊,你也不用推辞,已然昭告天下了,推辞便也是来不及,这是朝廷该予你的……”  狄咏其实早就收到了李宪的消息,起身走到中间,跪拜而下:“拜谢太后,拜谢天子!”  “起来吧……还是要节哀,朝廷的事情,该过问,还是要过问的,而今啊,你已然不是一人了,是许多人的主心骨,关乎许多人的身家性命,更关乎家国的未来,容不得懈怠……”  太后说出了一些事情的本质,一个人,一旦身居高位,就容不得摆烂了,因为一个身居高位的人摆烂,不是摆自己一个人的烂,摆的是一大群人的烂,甚至摆的是一个国家的烂。  往小了说,一个身居高位的 人,背后有一大群依靠在他身上的人与利益相关方,如果你不努力上进,就会直接影响这一大群人的前途与身家性命。  往大了说,一个有能力带着国家蒸蒸日上的人,一旦不努力进取,那就是极大的不负责任。  “臣,明白!”狄咏起身,答着,但话不多说。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那朕也就不多说了……”太后点着头,却又有几分悲伤之感,一时间忽然落了几滴泪水。  狄咏劝上一句:“太后宽心……”  “嗯,朕自会宽心……也愿多活几年,为先帝看看这江山社稷在你们手中,该是个何等强盛之景!”太后点着头,依旧是勉励。  “臣当奋进!”狄咏真心实意,也是被太后之语感动着……  “好,好啊,朕心甚慰,朕只愿你知晓,家国之事,政事处理,战事定夺,只要子道你决断了,朕便是一心支持的,你我二人,虽极少说什么交心之语,但冥冥之中,已然就是一心,朕却也想听听你说一些交心之语……”  太后忽然有些啰嗦了,不为其他,大概就是人生在世,丈夫已去,无儿无女,已然无那般感情上真正能牵挂羁绊的人了……  人,总是感情动物。太后之孤寂,何以形容呢?  并非就是锦衣玉食之事,便是生而为人,总想有个人问一句累不累,冷不冷,热不热,吃没吃,开不开心……  这事情,狄咏这个名义上的女婿是从来没尽过义务的,乃至……赵徽柔这个名义上的女儿,如今,其实也没有尽到这个义务。  这里面原因很多,比如赵徽柔有孕在身,比如太后身份上的高贵,入宫本也是一件繁琐的事情,来去其实不那么方便,比如,赵徽柔就是心大,并不那么有心思……  又比如,赵徽柔如今有自己的生活,要孝顺公婆,要记挂孩子,要想着丈夫……  还比如,太后之贵,在人心中,便也就是冷不着热不着饿不着,好似她并不需要这些担忧,太后的生活,在旁人心中,自是下意识觉 得不会有什么问题……  没有人会去关心她过得好不好,大致是下意识觉得,她肯定过得好,万事都好。  “臣……太后,臣只愿不负这份恩情!”狄咏的话语,答得依旧不太接地气。  太后只能笑着点点头:“如此就好,如此就好啊,那朕也就不多留了,回宫去了……”  一家人自然要相送而出。  太后上得车架,掀开车帘,却又有几分不舍,还说一语:“没事啊,多入宫来走动一下,这般事情你都答应许多次了,却次次食言……而今啊,本就在守孝,空闲良多,旁处不好随意走动,但入宫来,那也是尽孝呢……”  狄咏心中一紧,仿佛感觉会意到了什么事……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连忙答着:“明日就来……”  “好……”太后笑着点头,放下了车帘。  却要问入宫去,又能如何?  其实不能如何……说也说不了什么,也不必做什么……  就是带着赵徽柔,带着狄去病,就是去坐坐,玩玩,甚至也不用说什么话语,陪着吃顿饭,高高兴兴去,高高兴兴回,如此而已……  知道狄咏第二天要来,太后早早开始准备,李宪把御膳房的人带到面前,太后亲自安排饭食菜色……连茶水点心用哪些,都要亲自过问。  李宪自是里里外外一通安排,比太后安排的还要想得多,连哪些人带狄去病玩耍都想到了,甚至玩些什么看些什么……  宫内几只珍禽,几只走兽,湖边鱼群……如此种种……尽心尽力。  第二日,狄咏一袭白衣,带着老婆儿子,来了。  太后微微笑着,也不说啥,就看着小孩子来去,一旁赵徽柔生母苗贵妃陪坐。  赵徽柔大着肚子,也不便来去,也是陪坐,其实说不了什么话……  只看着苗贵妃追着狄去病到处走,笑容满面:“我的小祖宗啊,那树可不能上……”  狄去病傻啦吧唧,还说:“祖父的树,都可以上的……缘何这里的树不能上了……”  其实,大概就是……其乐融融…… 第790章 开海 午饭,吃得简单,但并不普通,狄咏倒也无甚拘谨,就如家常吃饭。  太后简单吃几口,便不吃了,只看着狄咏狼吞虎咽,还笑:“怕是饿久了……”  狄咏也解释:“太后见笑,军中皆是如此饮食,狼吞虎咽,吃饱喝足,肚皮一拍,最是好了。”  “嗯,知晓的,岂能不知?我曹氏先辈,也多如此……”太后点头笑着。  一旁苗贵妃,而今对狄咏,那早已变换了态度,也是昔日她哪里知道这个女婿会这么有出息,只说:“能吃是福呢……贤婿此般,最是有福不过了……”  狄咏呵呵笑着,吃喝不停,也说句实话,这菜肴,那真是味道不错。  太后也说起了些许正事:“曹评曹诱兄弟俩……子道可有打算?”  狄咏点着头:“明日让他们到府中来见见……”  “好,那就这么说定!”太后很高兴,终归是自家人,什么都好说。  一旁苗贵妃面色变换了几番,便是也有话说,但太后当面,不好说出口。  吃完饭,狄咏准备转一转,其实他从未真正在后宫里转悠过……  李宪陪着,去病跟着,苗贵妃自是喜欢去病,也就跟着,上上下下都看着。  赵徽柔有孕走动不便,陪着曹太后闲聊。  走着走着,苗贵妃终是找到机会,与狄咏说道:“贤婿,阿母家中也有几个侄儿,也都读书,本来也不愿开口,开不得口,奈何几个兄弟来求了多次,无奈之下,便也是为难一二……”  狄咏点着头:“后日,教他们到府中来吧……”  “好好,好好……”苗贵妃高兴不已,便不多言,转头只去寻去病。  走着走着,走到了一些熟悉的地方,一片杂草地,狄咏眉头就皱起来了……  李宪何等察言观色,立马就问:“相公何事烦忧?”  狄咏抬手一指:“近两年都未耕种吧?”  李宪好几年不在宫中了,哪里能知道?但看这杂草丛生,也能猜到,但也不敢真那么去猜,只点头: “兴许只是今年拖沓了些时日,没来得及顾上……”  “唉……”狄咏想到的是他老岳父,也想到他还帮他老岳父在这里挖过地。  天子亲耕,皇后亲桑,这是礼制。  你可以不像仁宗皇帝那样真的自己吭哧吭哧去干,只做做样子也行,但这个样子你得做!  这是一份敬畏心,也是一份责任心,是对这个国家最美好的祝愿!  如今,这块天子亲耕的地,竟然是荒废了。  狄咏岂能不气?  “取锄头来,把这里翻一翻,把杂草去一去,岂能如此杂乱?转过年来,定要耕下去……”狄咏已经在撸袖子了。  李宪有些为难,这是皇帝的亲耕之地,狄咏一个臣子,多少有些僭越……如果狄咏是个小臣子,乃至是个宫中行走的小人,也无妨。  偏偏如今狄咏,就不合适这么干了……  狄咏又道:“无妨,我又不是耕种,只是帮着陛下处理一下杂草罢了……此,鞭策陛下之意。”  这么一说,李宪点着头:“相公稍待……”  片刻之后,锄头来了,狄咏依旧开始干活……  便也想起了上次帮仁宗皇帝挖地,两人攀谈,说的那些话语,说海外之地如何肥沃,说为何那些肥沃之地,反倒不出强盛文明之国……  说儋州之地,稻谷可以一年三熟……  说的也是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直接间接的,也在说出海之事……  一晃好几年过去了……  狄咏拄着锄头,休息着,想得许多,便想着,出海之事,是当做了。  该鼓励民间百姓出海了,广州泉州之地,百姓本也多有出海,这个基础就很好。  但还没有形成大氛围大气候,中国这块土地,就不是海洋文明形式。  但这事也不难,宋朝没有明文开海禁,所以,得明文开一下!就是昭告天下,朝廷开海,任何人,都可以出海,合理合法。  其次,需要一个力量来引导这件事,出海最难的,其实不是其他,而是海图。  朝廷应该组 织一些船队,到世界各地去走走,绘制详细海图,记录各地风土人情,如此成书,天下散布,自然而然就会有许多人对世界各地产生兴趣,也会有那些具备冒险精神的人去探索更多的地方。  这些事,其实花不了多少钱。  之所以后来明朝郑和下西洋,花费那么大!只因为目的不一样,大明下西洋,船队巨大,是为了宣扬国威,至少名义上是为了宣扬国威。  狄咏要下西洋,宣扬国威的想法那是一点都没有,也不必造过于巨大的海船,不必要过于庞大的船队……  甚至,民间若是有人愿意接下这件事,给份资助的钱都可以,唯一要求就是回来之后,海图与海志必须详细准确。  宋船,本来就有往阿拉伯去的,顺带手的事。南洋西洋,不难,东边去太平洋,才会真正要花点钱,如果民间没人愿意做,那就得官方组织一些小船队了,这是后话。  这事情,发文给福建市舶司,给一笔经费即可,这就算是开始了。狄咏的要求也简单,到时候海图海志,都要送到狄咏这里来汇总。  一来是汇总刊印出版,形成舆论,这是大事。二来,那就是要筛选出骗子,是不是骗子,到得狄咏这里,一眼识破的事,骗子就得重惩,这是要害人性命的事。  继续挖地,锄草。  李宪自也不能看着狄咏一人干活,他早已拿起锄头,比狄咏干得还卖力。  宫中皇帝,自然也知道狄咏在锄草,心情有些不好,但也发不得脾气了,他之所以在狄咏万般事情上都能有个基本的容忍,在朝堂上有个基本的配合,没有其他原因,只因为他真的相信自己熬着熬着,自有亲政之时,而且时日不远。  日头向西,狄咏得出宫了,锄草工作其实还没完工。  李宪还与狄咏在说:“相公放心,明日,下官寻得人来,定把这些杂草都除干净,也当劝诫陛下亲耕之事。”  “你安排……”狄咏点着头,擦汗,喝水。 第791章 政令出王府 回家,而今狄咏不往秦国公府去住了,都住在老宅,当然,秦国公府已然要变成渭南郡王府了。  欧阳修来了,说是来蹭饭吃。  其实也就是那个差事,劝狄咏理事。  饭自然是有得吃,师徒二人,早已是情深义重,少得许多客套。  欧阳修说一些狄咏不知道的事情:“子固啊,刚刚得令,过些日子入京来勾管编修……”  说曾巩过段时间,要入京为官了,管修史的事情,这也是弟子承师业,欧阳修就是修史的一把好手。  “子固兄心中如何作想?”狄咏问的是曾巩自己的想法,当官,两条路,一条自然是权柄之路,另外一条,就是治学之类的路。  当然,两条路并非真有好坏之分,治学之路,也不一定就不好,历朝历代,这份差事,那都是受人敬重的,治学这条路发展得好,政治影响力也不会小,比如胡瑗。  欧阳修答道:“他愿的……书信来说,与人难为,经史得心!”  曾巩,年纪不小了,两句话说的是心境,便是觉得权柄之官,难得当,治学没这些与人之间的事,舒服自在。  人与人的追求,不一样,很正常。  狄咏点着头:“也好……”  欧阳修笑着说:“他还说啊……有师弟如此,与有荣焉,得受尊崇……”  狄咏也笑了:“子固兄倒是省事……”  曾巩自然有开玩笑的意思,但也是实情,他与狄咏同门兄弟,相交莫逆,到哪都被人捧着抬着,不必自己去争夺什么权柄了,足够足够了。  “政事堂的诸般公文啊,说过两日都会挑选着往你这里送,却也托付为师来问,说是送到渭南郡王府去,还是送到老狄相公府来,便也听你一言……”欧阳修干正事了。  狄咏不答……  “唉……为师要劝,为家国社稷,为黎民百姓,终是要劝,倒也不是说富相公与曾相公他们处理不了这些闲杂事,而是说终究大小事,要有一个最后决断,若是你觉得闲杂事不愿管,大事总是要问,诸般政事,要有一个心知肚明,如此,才不会待得守孝期满了,却对家国之事皆不了然,是不是这个道理?”  欧阳修看着狄咏,还 说:“就当都了解一番也可,都要知道,来日接手,也不生疏……”  这道理是对的,一个大系统的事情,方方面面,一旦真的脱离久了,那就真是再难上手了。  “送王府去吧……”狄咏好似被说服了。  欧阳修点点头:“若是需要问策,皆往王府去见吗?”  “好吧……”狄咏好似很为难,无奈而答。  其实,早已是狄咏计划之中。  他在加强一个形式感。  什么形式感?  朝堂政令出王府的形式感!  守孝是一个最好不过的借口,一个最好的机会。  他不去政事堂上班了,那哪里是政事堂?渭南郡王府,往后就是政事堂!中书省,尚书省,乃至门下省,都在渭南郡王府!  那里就是朝廷政令所出之地!  大小官员,要商量事情,要开会,要问策决断,都往王府去聚。  且名正言顺,任谁也说不出这事情不对,还都觉得合理合法。  要形成习惯,形成所有人,天下人,都习以为常的习惯。  你把它比作是秦王李世民的天策府也行,你比作是幕府也行,他就是类似的一个东西。  狄咏,那是润物细无声,就这么不声不响,做成了此事。  欧阳修自是高兴非常,说了另外一件正事:“枢密院近来频频得各地禀报,辽人正在厉兵秣马备战,当有一个应对之策……”  这也是欧阳修这么急着要狄咏理事的原因!  “辽人贼心不死啊!”狄咏骂得一语,再说:“得寻个时候商议此事,此已非枢密院之事了,辽人再战,必举国之力,我大宋应战,也当举国之力也,钱粮人手,军械物资,大军调度,当倾尽全力一战,毕其功于一役!”  欧阳修更觉得兹事体大,连忙说:“好好好,当寻个时间速速商议,我去知会诸位相公,就到王府商议!”  “好……”狄咏答着。  以后就简单了,去自己王府上班,回老宅睡觉,也等于足不出户。  欧阳修的正事说完了,狄咏有正事:“恩师啊,朝廷可有明令开海?”  “嗯?开海?”欧阳修一想,却说:“朝廷倒也没有明令海禁……”  海禁,是许多朝代都有的,乃至到明朝,因 为倭寇之事,甚至明确到片板不得入海的禁令,连打鱼的船都不得出海,这也是导致中国错过大航海时代的原因之一。  “那就开海吧,朝廷当明确一个开海令……”狄咏试探一下。  欧阳修摇着头:“此事啊……便也不妥,若是无数人出海而去,这户籍管理上,岂不乱作一团?官不管民,税收何来?”  这个道理很简单,古代社会,靠的就是人种地缴税,人不种地了,出海了,人都找不到了,这税收可怎么办?  “出海一多,自有商税来补……再说,而今天下,不是人少,而是地不够种了,与其把人都羁绊在土地上,不如让人多一条谋生之路……”狄咏自是有超时代的看法。  “那……户籍一乱,人皆入海,盗匪一生,如何是好?”欧阳修又问。  也是这个道理,这个时代的社会管理,都靠户籍,户籍代表了许多东西,比如口音,比如熟人社会,比如治安管理。  特别是治安管理,在古代,比如一个人犯罪了,一旦查实,理论上是逃不了的,你逃脱户籍所在地一走,你到哪里,都是流民,你口音改不了,你融入不了其他地方的熟人宗族社会,立马会被举报,会被抓起来。  如此,就是治安保障,当然,也是税收保障。  当然,其实还有一条路,往山林里去找山寨入伙!  但,户籍,依旧是社会治安的重要保障,一旦大规模开海了,人就脱离的户籍管理,沿海到处都是岛屿,一旦起贼,那是抓也抓不到,治也治不得。  这不比在陆地上,陆地上,到处都是州府村镇,你当了土匪,官府也知道你在哪座山上,你一旦真的祸害乡里,官府要剿灭你,不难。  到了海上,官府连海里有哪些大小岛屿都不知道,便也更难知道你躲在哪座岛……  也就更不知道今天你在哪座岛,明天你又在哪座岛,更不知道后天你会从哪里上岸来抢劫,这就是明朝倭寇横行的原因!  海洋,就是法外之地!  可见,海禁,在某种层面而言,就是治安与税收保障的办法之一,它是有现实意义的政策,并非真的就是古代人脑子傻才如此去做。 第792章 满世界去种地 狄咏很明白这些道理,更知道一旦公开大规模开海,盗匪横生是一定会出现的。  但狄咏更知道,不能因噎废食。  就好比不能因为煤炭燃烧会毒死人,就不用煤炭了。  也不能因为一旦开海会有大规模的治安问题,就不开海了。  狄咏便说:“若起盗匪,终究是治,如钱塘那边,就有水师,如今水师虽然非朝廷之重,来日也可为朝廷之重,枢密院现在就可以发文去泉州,组建一支朝廷海军水师,哪里起盗匪,就剿哪里,建立起沿岸岛屿的细致海图,如此,可管控沿岸岛屿,也使盗贼无有藏身之所……”  欧阳修问了一语:“子道啊,为何你偏要如此大规模开海禁?”  “两方原因,一来,海贸之利也,泉州一地之商税,每年便有五百万贯以上,此不过税收也,恩师可想,那些来往海商之富?恩师可知,随便一匹江南织绣,到得胡人之处,黄金一般的价值,而来往海商,竟多为胡人,既是如此巨利,岂能皆教胡人占去了?岂能不为我大宋垄断?一旦开海,水师一起,且不说多,就海贸一条,每年之巨利,几千万贯也不算多!”  狄咏直白非常,钱!  “什么?几千万贯?不可能吧……我朝廷一年度支,也不过七八千万贯,光海贸一项,岂能有如此巨利?”一切超出了欧阳修的见识范围。  狄咏笃定一语:“朝廷度支之难,几十年来,年年都议,不外乎开源节流,开源不过与民加税,节流不过事事难办,与其如此,不若开此来源,海贸之繁盛,老师有所不知,若是老师有暇,去一趟广州泉州,当面一见便知,当然,老师难以有此闲暇,可寻泉州来的士子官员问一问,此事,当做!”  “几千万贯……为师竟是听得心都在跳……财帛果然动人心啊……”欧阳修拍着胸脯,他不是不相信如今狄咏说的话,如今狄咏之语,在欧阳修看来,就不会有一句胡言。  欧阳修只是吓到了!  欧阳修又说:“那其二呢?两方原因,你才说了一方!”  “其二,土地也,华夏之外,土地无 数,到处都是地广人稀之所,许多地方土地肥沃非常,却是当地之人农桑不擅,与其如此暴殄天物,岂不与我大宋来耕种,我大宋如今人丁兴旺,人多地少,但得良田,出产无数,此为兴盛之根基也,只要有钱有粮,百姓安居乐业,江山社稷,千秋万代可传!”  狄咏说着。  欧阳修听着,却答:“华夏之所,得天独厚,物宝天华,觊觎外邦,非礼也……”  狄咏笑了笑:“茹毛饮血之处,何来外邦?”  外邦,就是要有邦,就是国,许多地方,说难听点,哪里来的国?  “嗯?连邦国也无?”欧阳修问着。  狄咏点头:“野人之所,却地广千里万里,耕种都不擅长,我大宋得土,岂不造福苍生?此圣贤也!”  “子道言之有理,教化之功,也是圣贤,但这是后话,海禁之事,可以尝试,尝试一二,若真是盗匪一起,难以收场,便也要速速回头,再禁沿海……”欧阳修谨慎,他显然是同意了狄咏的话。  但也想到了应对之策,一旦控制不住,就得立马收手。  狄咏点着头:“枢密院发文就是,本也是小事,海禁,本就是军禁,枢密院发文一开,如此即可。”  狄咏把这件事又说成是小事,但也真是小事,并非是改变一个政策,因为此时本没有明确海禁或者开海的政策,只是把这个不明确的事情,明确一下而已。  “嗯,我回头去枢密院,便把此事办了,之后也会密切关注,一旦有问题,及时应对就是!”欧阳修很负责任。  “好!”狄咏点头,这件事就有了一个开始。  之后的事情就会慢慢顺理成章,比如资助出海之人绘制详细的海图,记录详细的海志……  比如,组建一个海外开发集团……乃至用这个集团上市融资……  然后出去圈地,种田,大种植园。不说远了,也不说什么美洲澳洲之类的,就吕宋爪哇之地,也就是东南亚。  殖民,早期殖民,其实就是种田!不是为了什么黄金白银,黄金白银,反倒是副产品而已。  甚至,光有黄金白银,并不能让一个国家致 富。因为钱多了,不一定是好事,生产的物资增加了,才是好事,才能与多出来的钱相匹配,这才是致富。  若是只多了黄金白银,物资出产不增加,只有一个后果,那就是大规模的通货膨胀,所有东西都大规模涨价,饿死无数底层百姓。  只有黄金白银的增加,与无节制印钱是一个道理,就是钱越来越不值钱!  所以,狄咏对海外的黄金白银,其实没有很大的兴趣,从未想过要到哪里去找金矿银矿,而是对土地与种地更看重,只想找哪里的土地更肥沃。当然,狄咏也不排斥有人要去找金矿银矿的事情……甚至还会用金山银山作为一种宣传手段。  只要粮食生产越来越多,人口就能更加从土地上解放出来,人就能越多的去做种地之外的事情。  那么,种地之外是什么事情?只有两方面,一方面是更大规模的文化艺术活动,另外一方面,更大规模的其他产品的生产,文化就会有更高的发展,手工业,工业,也随之而来,科学技术的提升也随之而来。  这就是人类社会的逻辑。所以,这个逻辑,解释了一个许多人以为的另外一个逻辑谬误,有些人真的以为西方在近二三百年的科技发展,是因为西方人更有科学精神,显然就是因果倒置,科学,靠的就是无数不种地的人有余力去做的。  其根本,就是要有更多不用种地的人,不用产生的人。为何西方近几百年不用种地生产的人越来越多?且还能读书识字?从而文学艺术科学各个方面大发展?  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殖民,因为掠夺。  所以,狄咏得去种地,满世界去种地!  慢慢来,不着急,舆论,风气,都要有一个酝酿的过程,酝酿到位了,舆论风气一起,那就是从者如云!  只要这个海外开发集团获得成功了,带着大批的人发家致富了,再组建船队去什么澳洲美洲,更是顺理成章,甚至不必狄咏事事亲躬,自然有人去做。  利益,才是人类动力的真正来源。  这件事,已经开始了,从狄咏与欧阳修的这一番谈话中,开始了。 第793章 军、政 曹评、曹诱兄弟俩来了。  站在狄家老宅大厅前,躬身等候着。  兄弟二人还喃喃互谈,曹诱大喇喇说道:“兄长,咱们与狄相公都是自家人,用得着这么谨小慎微吗?还在厅前站着,咱们进去坐着等不行吗?”  曹评答道:“你就老实躬身站着等就是,哪里来的这么多废话?”  “哎呀,狄相公乃是军汉出身,他最喜欢我这般舞刀弄枪的军汉……”曹诱还与兄长解释。  便是这兄弟二人,本也不同,曹评读书人,还读得挺不错,曹诱不是不读书,而是更多习练武艺。  要说这兄弟二人的老爹,那就更有意思了……名叫曹佾,曹佾是什么人呢?  中国古代神话故事里有上洞八仙,什么吕洞宾啊,何仙姑啊,铁拐李啊,钟汉离,张果老,蓝采和,韩湘子……  还有一个大名鼎鼎的八仙之一,叫作曹国舅。  这个曹国舅,就是兄弟二人的老爹曹佾。  这八仙,就是俗话里“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那个八仙。  当然,现实中,曹佾不是什么得道真仙,他就是一个喜欢修仙的国舅爷,修着修着,修挺好,自己后来也真云游四方去了,在民间传说里,他渐渐就成仙了。  这种事情,其实也很正常,比如民间传说里,包拯是谁呢?十殿阎罗之一,也就是阎罗王,所以故事里,包拯生前就能审问魂魄……  狄咏出来了,坐在大厅正中,呼唤着两位真仙之子:“二位进来说话!”  两位真仙之子进门见礼,拜见狄相公。  狄咏笑着说:“不必拘礼……”  曹诱大喜,连忙说道:“兄长,你看,我就说自家人嘛……”  曹评一脸无奈:“莫要放浪!”  狄咏看明白了,直接开口:“公善,可愿往太原讲武学堂去?”  “我愿!”曹诱二话没有,讲武学堂如今在京城里,那就不是一般地方,许多人去那里走一趟,不过几个月,出来就当官了,还都不是什么闲散官员。  什么?你说要打仗的?这曹诱无 所谓,从小听的就是自家祖辈打仗如何大杀四方,意识里,打仗不过洒洒水的事,正儿八经得个文官出身,才是麻烦事。  解决了一个,另外一个了,狄咏看了看曹评,开口:“公正,不若,也往讲武学堂走一趟?”  狄咏显然在曹评这里犹豫了,曹评读书人,本想直接让他枢密院行走。  但想一想,又觉得这么干不合适,往后曹评啊,要想真有出息,那就不能这么直接往枢密院去,还得打仗,见一见血。  因为,狄咏心中,枢密院是要改革的。  怎么改?  其实很简单,那就是枢密院往后,不再与其他衙门通官。  具体意思就是,枢密院的官,以后不能去其他衙门当官,其他衙门的官,以后也不能去枢密院当官。  这个意义很重大。  彻底把文武分开,别以为这是坏事,这其实是好事。这是分开了两个系统,以前,枢密院与朝廷其他衙门区别不大,今天你可以是三司的官员,可以是政事堂的官员,明天你就可以调到枢密院去当领导。  这导致一个什么问题呢?  直接导致军汉的领导,都是朝廷各个部门的文官,这也是武官在文官面前没有地位的原因之一。  因为,你一个武官,得靠文官吃饭,靠文官晋升,靠文官来求前程,那就谈不上什么地位了。  狄咏这么改革,说直白一点,就是往后啊,枢密院是枢密院,与其他部门的人事任命在再无瓜葛!  那么枢密院的官从哪里来呢?  这不就简单了吗?自然从军方来,或者从带兵打仗的人里来。而且,只要入了枢密院为官,一辈子就不可能再到其他衙门里当官,你就只能在枢密院里晋升,乃至退休。  那么,军政两个系统就分开了。  武官,再也不用去求文官了,也不用靠着文官吃饭,不用靠着文官升迁,你在自己系统里干好了,自然能升迁。  这也是给武官出身的人更多的机会进入朝廷高层。  当然,这里的文官武官,说的是职 位,不在于你是否读书。因为往后,读书人这个身份,一定要模糊化,武官也可以是读书人。  这些,是要慢慢来的,从枢密院的系统改革开始。  显然,曹评不一定想去什么讲武学堂,他更想直接当个什么官,但狄咏已经如此说了,曹评又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唯有点点头:“愿往!”  狄咏点头:“好,那就这么说,你们回去收拾一下,去一趟枢密院报备,然后早些出发!”  兄弟二人躬身一礼,退了去。  解决了这件事,狄咏就往渭南郡王府去,上班!  王府那边,两个秘书早已到了,章楶与蔡确,也有一大帮差吏,准备了许多办公所需用品。  狄咏办公地点,就在大厅偏房,而大厅就是议事场所,仿佛有一种……大殿的感觉。  王府面前,车水马龙,倒也不是来往官员很多,而是诸般公文,都有抄送,让狄咏充分了解朝廷各方各面的大小事。  欧阳修早早而来,因为今日约了几位大佬来议事。  大厅之中,狄咏与欧阳修落座等候,不得多时,政事堂的相公就来了,富弼与曾公亮。  四人左右落座。  狄咏一身白衣,依旧是守孝之意,左手第一坐着,老富弼在对面,曾公亮在狄咏手下坐,欧阳修在富弼手下坐。  没什么寒暄,欧阳修直接开口:“旧军裁撤之事过快了,新军却还在征召,如此,防务空虚矣……”  狄咏摆着手:“无妨,太原大同这边,有重兵。河北有苗相公坐镇,定不会出什么差错,其中把握,苗相公心中自是有数。”  欧阳修点点头,富弼开口说道:“辽人虎狼也,还有大战啊……狄相公可有应对之策。”  狄咏没多想:“老相公不必担忧过甚,各方面,皆在准备。朝廷这边,唯有一事,那就是筹备明年开战之钱粮,朝廷诸般度支,皆要忍一忍,能不花钱就不花钱,全国各地,修桥补路之事,除了迫在眉睫的,一应不允,钱粮皆调运往大名府与太原府……” 第794章 人才梯队 曾公亮闻言,问了一句:“就怕诸多衙门,会有疑义,心有不满……”  “大战当前,生死存亡之际,由不得那么多了,甲胄军械,火炮火药,新军操练,皆要重金,一切以此为要,筹备明年之大战!”  狄咏能不知道大规模削减财政开支会带来许多问题吗?他能不知道百姓会因此多受苦吗?  甚至,有些百姓,因为一座桥没修好,过河会淹死……  但,决策者,就是这样,只有优先项,想不得那么多,该牺牲的就要牺牲。  国家层面上,没有一件事,没有一个决策,是能做到尽善尽美的,不论什么政策,都会有得利者与牺牲者,只在如何取舍,只在如何牺牲。  这就是政治一定不能是对立,得是协商的原因!  对立,就什么都做不成,谁都不愿意被牺牲。协商,就是妥协,真正去决定谁牺牲,牺牲多少,多少牺牲。  曾公亮点着头,也有无奈,他还要面对现实问题,那就是各方衙门,各地衙门,来找他要钱,来找他吐槽,找他诉苦,他得一一去安抚。  狄咏也不会去管这些,他如今要做的就是一个意志,代表国家的意志,代表国家的意志方向!  要打仗,拼尽全力去打仗!这就是国家意志!  意志之下,你就别跟我说有人因为一座桥没修,被淹死了!有人因为路太差,赖以为生的车子坏了!  狄咏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以后,合适的时候,狄咏自然就会知道了,也想知道了,也会大规模去投资基础建设。  富弼开口继续说:“狄相公,听欧阳相公说开海之事,老夫这里有一隐忧,就怕开海之后啊,通敌者众……”  这话,说的是辽国,其实北宋虽然没有正儿八经的海禁,但其实也是有海禁的,比如与辽国近的地方,沧州之类……沿海控制还是比较严格的,因为上船就能到辽国,这就是通敌之事。  狄咏摆摆手:“开海,才能真正控制通敌之事,伴随开海,也当有匹配措施,沿海州府,皆要组建水师稽查,以往通敌之事,本就不少,粮食铁器,走私往辽的不在少数,开海了,沿海州府皆有水师稽查了,反倒可以控制这些事情。”  这 也不假,原来是官府没有能力在近海执法,而今,就是要靠着开海,组建官府的近海执法能力,大宗货品来往,反而会得到控制。  富弼又说:“如此,怕是各地州府,又是一大笔钱粮……”  “此事有三,一来,水师稽查,不能依托各地官府,而是应当组建新衙门,就如福建市舶司,沿海皆要组建市舶司,水师自然由市舶司来组建,而不是各地州府衙门。其二,此番各地度支节省的钱粮,有一部分也是为此事准备,但各地需要组建多大规模的水师稽查,这当需要一个章程,可把王安石调来做这个计划,他在福建组建过市舶司,对此事比较熟悉。其三,就是沿海州府,皆要开始选址修建码头,以控制海贸进出之商税,如此进项,可保市舶司往后度支之负担……”  狄咏一通说,章楶与蔡确两个秘书不断记。  富弼点着头:“那回头啊,老夫就寻王安石来问,若如此真能管控沿海各个州府,再好不过!”  狄咏说出了更直白的事情:“王安石其人,能力不凡,虽品性执拗,实为大才……”  曾公亮问了一语:“狄相公之意是?”  “可为宰相备选!”狄咏直接说。  这种事,在以往仁宗时代,那是仁宗自己心里的计划,谁来谁走谁准备,一线二线三线梯队,都是有比较清楚的计划。  但而今,狄咏开始计划这些事了,富弼与曾公亮,年纪实在不小了,第二梯队的人才储备,也就要开始准备了。  这朝廷,就是个大系统,一个人是玩不转的,人才梯队是必须的。  富弼闻言稍稍有些愣,但他也听明白了,直接问:“可把王安石调入政事堂行走?”  狄咏摇着头:“那倒不必,三司本就是重地,而今三司,唯有王安石了……走不得!”  “狄相公心中,可还有要重点栽培之人?”曾公亮问得也直白,既然已经说到人才储备梯队的事情了,那就直接搞清楚,如此,也知道要培养谁!  其实,培养,本还伴随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考察,说你行的时候,那自然就是要重点关注的时候,也是要重用的时候,你得经得住。  千万不要以为重用就是好事 ,重用有时候就是更多的责任,更多的事,行不行,你出来溜溜,行就皆大欢喜,不行,不行只有滚蛋了!  比如王安石,关于沿海各地市舶司的事情,主要就会落在他身上,商法,商税,这可不是一个命令就行的事情,这是要组建一个全国的大系统,这个系统最后,还得赚到钱!还得能把沿海控制好!  干不好,宰相备选?门都没有!  这就是高级官员的升迁逻辑!  狄咏想得一想,也不藏着掖着:“知谏院司马光,清流持重之辈,可为备选。”  为何是司马光?  没什么,老生常谈的事,政治的协商,就需要有激进的,有保守的,这就是配合,就是中庸。  这是班子组建,然后,决策者就是关键了。  曾公亮点着头:“司马君实,狄相公放心,往后啊,当多看看他……”  这就是考察之意。  欧阳修说了一句话:“子道啊,这枢密院……”  宰相层面的人才梯队开始了,欧阳修就问枢密院的人才梯队,这也是要准备的,欧阳修与苗继宣,都老了。  欧阳修自己当这个官,也当得有些力不从心,他多次说自己不通兵事,显然也有退却之意了,不是狄咏需要,欧阳修只怕早已不想干了,实在是有些干不动。  他事事得问狄咏,对于欧阳修这个枢密院主官来说,其实是惭愧的。倒不如让他去知贡举啊、参知政事啊……  人到了这个高度,更想要的是体现自己的价值。要说权柄,权柄那就已经到了头了!  枢密院,狄咏皱眉在想,这个事,他不是没有考虑,只是诸多考虑,都还不完美。  比如,种愕,就在枢密院的人才梯队里,也就是说种愕来日是要入主枢密院的。  但种愕此时,资格又还不够。  河西都护府王韶?  西北局势,还是错综复杂,安抚党项,控制党项,西域计划,移民之事,王韶还得坐镇,不然狄咏心中没有能安心的人选。  种愕在这方面,还真不如王韶。而且,狄咏心中,王韶是宰相梯队里的,并非枢密院梯队里的!  狄咏唯有答道:“枢密院这边,再等等吧……不急,我还兼顾着……”  欧阳修叹息一声:“唉……” 第795章 船只造作局 王府的事情议完了,狄咏接着要处理公文。  其实大多数公文,并不需要狄咏出什么处理意见,因为已经过了富弼与曾公亮一手,处理意见已经批示在上面了。  狄咏只负责看,若是有什么不同意见,狄咏才会跟着批示几句。  如此而已。  狄咏更多关注的是枢密院送过的来公文,这些比较重要,密切关注军中的大小事,炮兵训练情况,新军招募情况,遇到了什么样的麻烦与问题。  但凡有什么问题,狄咏第一时间就要书信一封,催促督促。  其中最多的事情,都是钱粮没到位的事情。  中午,就在王府简单吃一点,王府的生活配置,那是一应俱全的,因为本来狄咏一家人之前就住在这里。  而今,倒是也要安排一下差吏们的住宿与伙食。  吃过饭,王安石来了。  来请教问题……  “相公,这全国所有沿海州府都要组建市舶司,如此花费,甚巨也!这钱粮之事,下官担忧啊……”王安石作为事情具体的负责人,第一件事就是心里没底,钱嘛,得来要一个真正的底气。  狄咏笑道:“昔日你在泉州组建市舶司的时候,花费几何啊?”  “前期花费,三万贯!还是相公从先帝那里亲自要来的……”王安石对老事情记得很清楚。  “沿海多少州府?预计花费几何?”狄咏问道。  “沿海具体多少州府,下官还未仔细核算,但预计花费,怎么也要三百万贯以上吧……若是还要加建码头,哪怕是简易码头,加上一起,五百万贯是要的!这还是前期花费,诸多州府,便也不能都比泉州,泉州本就进项巨大,前期投入之后,后期便能盈利。而许多州府虽然沿海,但贸易并不繁荣,后期还当继续投入……”  王安石的能力就在这里,花钱的事,门清。有些地方可以盈利,有些地方兴许可以自负盈亏,但更多地方,可能还是要财政的长期支持。  狄咏问了一个重点:“那整个市舶司,天下所有市舶司,加在一起,组建一个朝廷市舶司系统,这个 系统,是否足以自负盈亏?是否还能盈利!”  王安石稍稍一想:“那是自然,不说其他,就泉州一地,足以支撑全国市舶司之花费了!”  “那就这么干,三司之下,组建一个新的监视,就叫作市舶司,统管天下所有市舶司,如此,便只要一个前期投入了,五百万贯,你做一个详细计划出来,核算清楚具体成本,钱,一定到位!”狄咏给了王安石一个底气。  王安石点着头:“那下官就明白了,放开手去做了……”  “嗯,还有一事,也当着手去做,市舶司下,当在南北各选一地,组建船只造作局,还当收拢一匹船只匠人,往后市舶司需要的大小船只,皆统一从南北两个造作局订购!”  狄咏这件事,首先是为了省钱,泉州那边的市舶司,也购入了许多船只,但那多是从民间订造的,本身而言,就是商船渔船的造型。  虽然也有水师之名,但其实真称不上水师。  宋朝也有专业的战船制作,但那多是河湖船舶,并非专业海洋船舶。  要组建南北两个船只造作局,就是为了下一步打算,下一步是什么?  专业的海洋战船!  这里面门道可不小,技术要求也高。  航速,坚固程度,乃至以后火炮也会上船,炮舰,风帆的科学设计。  这都需要一个专门的研究与改进。  研究与改进这件事,就需要一个专业的组织来完成。  南北船只造作局,就是这个专业的组织雏形,先要有一个框架,再来收拢与培养人才,再来要求其他。  都得一步一步来。  现在,就是搭建各种组织的框架。框架有了,组织有了,将来狄咏提出什么要求,就能找到什么部门来负责实现。  钢铁生产,有枢密院钢铁集团,船只生产,有南北造作局,火炮生产,有沈括。  当然,沈括那边也要正式化,比如,枢密院下,江南火炮造作局!  还有矿产上的,这个事,狄咏也在想,放在哪个部门下面。  盐与铁,本在三司之下,但狄咏准备把铁从三司下剥离出来,把全 国所有的铜铁矿进行整合,专门弄一个矿场部门,管理全国所有的铜、铁矿生产……  煤矿集团,也要提上日程了,大同与陕西的煤矿开采,要开始了。  这也是把复杂的事情简单化,把这些东西都从繁冗的行政系统里剥离出来!只完成生产与商业上的事情就行。  将来,再把这些生产发展上的事情,统一划归一个中央部门,这种东西,后世有一个可以参照的,比如发改委、国资委。  当然,狄咏用不了这个名字,可以自己想一个,比如:造作省!  中书省,门下省,尚书省,造作省,枢密院,三司……  改革,有时候不一定就是大开大合,也可以润物细无声。  中央集权,国家资本主义,雏形就出来了!  来日,海外开发集团,也可以放在造作省下面。  顶层设计,对于狄咏而言,其实更好改革,更方便。  要把造作这件事,或者说生产这件事,变成国家最重要的事情之一。  生产力,才是一个国家一切事物的基础。  狄咏与王安石说了南北两个船只造作局的事情,王安石点着头:“造作局是小事,选址也不难,不过,下官觉得,两个倒是少了,三个比较合适……”  “嗯?说来听听……”狄咏问着。  “相公你看啊,最南边,那肯定是在泉州了,毕竟那里船只造作工艺本就比较成熟,但南边在泉州的话,北边肯定在山东或者河北沿海了,下官以为,在山东比较合适,那两个船只造作局,相距甚远,江南之地,反而也是船只造作重地,岂能不在杭州也设一个?如此,三个,最为合适!”  狄咏点着头,觉得王安石说得有道理,便道:“那就三个,山东一个,泉州一个,杭州一个,那就不用南北之名了,就用地名。福建船只造作局,江南船只造作局,京东船只造作局!”  山东,就是京东!京东东路,京东西路。  “嗯,相公之言,甚好,下官回去,便把这些计划都写就,再来请言调拨钱粮!”王安石躬身一礼,得干活去了! 第796章 撤帘颐养,还政天子 下班回家,第二天上班再去,从一个家到另一个家。  今天,先见苗氏的几个子侄,也就是赵徽柔的亲表哥表弟。  苗氏这些弟子,自是地位不如曹家兄弟俩,都一个个谨小慎微在大厅门口躬身站着,甚至还有人站着就有些发抖模样,汗水淋漓。  只因狄相公之威势,有些吓人。  狄相公来了,召进来见。  一大帮子,七八个,苗氏比曹氏,人丁兴旺。可能……也是曹氏那边的上一辈男丁,迷上了修仙!  这大宋,修仙成风,也是早已说过的事情。  面前站了一大排,狄咏左右打量着,其实也为难。  这么多人,他哪里知道哪个贤良,哪个无能?  为什么人类社会出现了考试这个事情呢?为何要科举,要高考?因为这种手段,虽然不能百分之百识别出每个人才能的优劣。  但这已经是最公平最好的办法了。  走后门这种事,虽然狄咏也不喜欢,但此时此刻,也没办法。  怎么办呢?  讲武学堂吧……  去了讲武学堂,是龙是虫,立马现原形。甚至就算你是条虫,入得军伍,要大战而起,也由不得你当虫了,同袍的簇拥,你身不由己,督战队的大刀,也不跟你开玩笑。  就算你是条虫,死在战场,也死得其所!不论怎么死,你也耗费了敌人一点砍死你的力气不是?敌人的刀砍在你甲胄上,不也要卷刃吗?砍下个人的时候,就不那么锋利了。  都是富贵人家出来的识字人,本就是稀缺人才,不当兵可惜了。  狄咏大手一挥:“都去枢密院报备,往太原讲武学堂去!”  既然后门走到这里了,怎么安排,就由不得别人了,甚至由不得拒绝。  “拜谢相公!”  七八个人,躬身大拜。  机会是给了,将来得靠自己争取。  解决了这件事,狄咏今天还有大事。  今日王府,堵车!  各般官员车架,水泄不通。  因为今日要议的事情,极其重要。  时候差不多了,王府前院大厅里,挤满了人,毕竟不是大殿,只是宅邸客厅,文武百官一到, 那真是只能摩肩擦踵而坐,椅子都差点不够了。  王府有个老头叫作王大,早间临时带人出门买了许多椅子回来,得是正儿八经的座椅,不能怠慢了朝廷的大佬们,给个小马扎不合适。  狄相公一落座,满场禁声。  所有人还没说话,狄咏先开口:“我实在不愿……参与这些事情!你们这是何苦啊……都聚在王府……实在有些不像话……”  知谏院司马光开口:“相公,此般事情,相公不言,如何是好?社稷之重也!相公岂能推脱啊!”  富弼后开口:“是啊,老夫已然无法无奈也,狄相公岂能推脱?”  什么事?  立储大事。  大家搞不定,便也只能来寻狄咏了。  狄咏左右看着,皱眉,头疼!  “这般事,岂是我能做主的事?岂敢如此僭越?你们都来找我,我便也无法无奈,你们上书,日日上书,终是有个解决之法……”狄咏答着。  对于皇帝,那不就只能劝吗?劝不行,那就骂!还能怎么办?  我狄咏,能做僭越之事?  不能够!  司马光头都气大了,起身左右一看,躬身一礼:“相公,我等人微言轻,但相公之言,岂是我等可比?还请相公上书!”  “我上书,如何说?我说颍王贤良?当立颍王?陛下岂不更是不愿?”狄咏摆烂。  富弼出了个主意:“那就请太后定夺……”  狄咏摇头:“太后定夺,也是僭越,到时候若是陛下有他念,岂不两宫失和?传到民间,那当是什么故事?将来史书有载,后人又如何去看?”  “这……太后临朝,定夺太子之位,虽然……但也不算僭越吧?诸位以为呢?”富弼在偷换一些概念。  显然,这代表了大多数人的折中之法,实在不行,就让太后把这件事搞定了。  狄咏却说:“不可,万万不可,最近啊,我一直思索一件事,我为宰相,史书万代所言,不免多想,来日啊,是不是史书里记我狄咏,与君失和,大权独揽,皇权旁落,每每思索其中,便是忧虑不得安眠……我最近想了一件 事……”  “狄相公想的何事?”富弼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富弼的预感是对的,只听狄咏说:“陛下三十有三了,历朝历代,岂有而立之年还不亲政者?太后临朝,本是权宜之计,而今啊,已然日久,实在说不过去了,来日史书之上,岂不我等当朝之臣,皆成忤逆之辈?”  “嗯?”富弼心中一个咯噔,不好不好。  果然,狄咏继续说:“我准备上书太后,撤帘颐养,还政天子,如此,君子所为也,问心无愧也!史书万代,后人皆能称贤,我等,也不会教后人诟病!”  话语一出,满场已是哗然,细微话语,嗡嗡一片。  富弼都愣了,曾公亮也在皱眉。  这种事,有人不同意,比如富弼,他心中,皇帝不称职,若是没个对比还好,特别是有对比,这皇帝就越发显得不称职。  但自然也有人同意,毕竟,理与礼,在许多人心中,那是比天大的。狄咏说的就是有理,还有礼。  但是,哪怕不同意狄咏说的,比如富弼,此时当面,也说不出反对的话语,因为还政天子,道理与礼制而言,本就应该。  狄咏要什么?  依旧要一个人设。  而今,太后临朝与否,对于狄咏而言,意义不大了。  不如让皇帝亲政,皇帝不亲政,除了一些真正大佬,其他大多数人,就不知道皇帝有多烂……是不是?  当皇帝那么好当的?特别是在这个困难重重的当口,样样都是大事!  至于皇帝亲政了,是不是真亲政,这不,渭南郡王府这里,也不是摆设。  亲政嘛,就是给皇帝一个什么事情都发表意见的机会而已!  我狄咏,那是君子典范,忠君爱民之典范,从未有过什么觊觎之念想!天下所有人,有目共睹,交口称赞。  我知道很多人心中在怀疑我狄咏,我知道你们就是不说出口而已,这回,我大公无私了吧?你们都看到了吧!你们怀疑我什么的……你们惭愧不?  我狄咏,什么格局?  狄咏看着在场之人,一个个交头接耳,也不打断,等着,就等着! 第797章 怕是世间再无 狄咏知道,关于是否还政天子这件事,不论是反对的,还是赞成的,没有人会在这么公开的场合真正去发表意见。  道理很简单,不同意还政天子的,说不出口,因为这种事,说出来,他就不符合礼法。  赞同还政天子的,此时也有顾忌,谁知道面前狄相公说的是真是假?万一是又当又立呢?故意说出来想看看大家的意见呢?那此时开口,岂不当面就得罪了狄相公。  当官,是真难。  不过,狄咏要说话啊:“诸位啊,我是深思熟虑所言,当初啊,皆是韩琦那厮……奸佞惑君,而今有诸位贤良在朝,皆是君子清流人物,实无忧矣,想来天子也有反思,是当还政之时了,诸位,此时,当我来做也,我亲自去劝太后,定把此事做成!”  所有人看着狄咏,有些人在想,狄相公啊,这事啊,要慎重啊!  有些人在想,这狄相公今日之言,好似并非作伪,狄相公当真如此深明大义?当真如此忠君体国?  那是当然,你听狄相公接着说:“诸位啊,我也知陛下不喜我,但我只愿君臣和睦,一心为国,我为臣子,岂能记君之怨?我为臣子,岂能不主动与天子为好?此等亲者痛仇者快之事,我又岂能去做?而今,我大宋与辽,势如水火,辽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此时此刻,更要君臣一心,共御外敌,正是还政天子的好时候,辽人以为我大宋朝廷会内乱,有机可乘,便也让辽人绝了那条心!”  说完这番话,狄咏左右看着,眼眶已红,掏心掏肺,无一点矫揉造作……  谁第一个说话?  知谏院司马光:“相公大义如此,下官深感敬佩,受下官一拜!”  司马光是保守的人,他对于皇帝与狄咏之间的那些事,从来不谈,但并不代表他没有想法。  但他的想法与所有人都不通,他处于一种纠结之中。  他既相信狄咏不是那般忤逆之辈,但却又老是会担心狄咏把着大权不放,长此以往导致君权旁落。  他还觉得,狄咏把着大权不放,也不是狄咏故意为之……  他就处在这么一种纠结之中……  今日狄咏几言,司马光闻之大喜,他倒也不怕狄咏有什么试探之心,第一个开口来说。  狄咏见得司马光之言,立马说道:“君实兄知我也,君实兄君子也!御史中丞近来空缺,若非 我在守孝,当入朝举荐君实兄为御史中丞!”  狄咏为何这么说,一来,就是告诉所有人,我狄咏他妈真是这么想的,我不是小人,我是君子,我真要还政天子!  你看,司马光一说,我就给他升官了,御史中丞!  二来,司马光这种人,就适合当御史中丞!但不一定适合当宰相。这是狄咏早已想好的事情。  富弼与曾公亮早就知道狄咏有抬举司马光的想法,此时听得狄咏所言,富弼点头说道:“嗯,司马君实,可为御史中丞,此事只等大朝会,老夫亲自奏到圣前!”  “我自附议!”曾公亮点着头。  司马光连连拱手左右:“惭愧惭愧……实不敢当……”  狄咏也不听司马光三请三让了,直接略过,说道:“诸位啊,还请随我一同上书,请陛下亲政,拜谢诸位了!”  这句话之后,在场之人,果然不一样了。  韩绛出言:“还政天子,礼法相合,狄相公欲与天子修隙,实乃君子典范,实乃臣子典范!想来陛下得知,必也感念肺腑!”  欧阳修倒是没有那么多弯弯绕,只说:“适才深思其中啊,子道所为,便也是臣子本份,权柄日久,不免有居心叵测之人以小人之心揣摩,于子道个人而言,实非好事,如此一来,公心天下,也是万楷模,我心甚慰!”  富弼看了看曾公亮,曾公亮看了看富弼。  曾公亮开口:“也好也好,今日,我等本是要议立储之事,狄相公如此一来,与陛下修隙,君臣一心,如此啊,陛下也当不会在如何反对立太子之事了,皆大欢喜……”  这和事佬,会说话,胸中有八百个心眼子。  这就是在告诉所有人,皇帝不愿立颍王为太子,就是因为狄咏。  如今,狄咏都这么做了,皇帝应该就不会再对立太子有什么想法了吧?  富弼摇摇头,终非他所愿,如今皇帝,他是真看不上,他倒不是反对皇帝亲政,他只是觉得眼下时机不对,不久的将来,还有一场举国之战,正是家国存亡之际……  再怎么样,也得等这场仗打完吧?那时候再还政天子也不迟啊,只要能打败辽国,狄咏真正致仕回家都行。  但眼下,谁能打败辽国?除了狄咏,还有谁?  这个时候,就该狄咏大权独揽一下,把危机渡过。万一皇帝来个瞎指挥,这可如何是好? 富弼看了看狄咏,只觉得狄咏真是糊涂啊,还是年轻啊,不知道这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啊!  为了家国,受一下小人猜忌又如何?受一些风言风语的委屈又如何?  狄咏啊,糊涂!  竟是这点委屈也受不得!  唉……富弼长长叹了一口气,已经无以挽回了,只有说一下立储之事了:“颍王为太子,嫡长也,贤良也,家国长远,社稷万年,皆当如此!陛下当是心结一去,再无理由拖沓了……”  满场所有人,都在点头,喜笑眉开……  “狄相公为臣子,实乃世人之楷模啊……”  “狄相公之公心,当千古不朽,万世传颂……”  狄咏忽然眉宇一低,仿佛有些唏嘘,仿佛有满肚子的话要说,仿佛有什么担忧,却又沉默不言……  司马光立马来问:“狄相公所忧何事?”  狄咏摆摆手:“无事无事……个人事,终究不能与家国事相提并论……”  狄咏嘴巴说没事,但脸上皆是愁容,却又克制,尽量想一个眉开眼笑……  这份演技,早已炉火纯青!  这是干嘛?  这是引导大家去想,去思考,想一想,狄相公到底担忧什么啊?  都是身负八百个心眼子的人,能想不到吗?  狄相公担忧大权一失,天家无情,下场凄惨啊!  毕竟,狄相公是真做过一些礼法上来说较为忤逆的事情的,君心如虎,历朝历代,史书明鉴啊!  但狄相公却不说,只是自己忧心忡忡,这份忠义!天可怜见!  唉……  司马光叹气,还有谁史书比他读得好的?他还能不明白吗?  “狄相公不必担忧啊,当真不必担忧,陛下圣明,简在帝心,狄相公已然如此,陛下定然有感!”司马光安慰着,但自己也担心起来!  “无事无事,继续说说立储之事吧,此事啊,你们议就是,我便不参与其中了,你们议,我自去书房里坐坐……你们议,啊……”边说着,狄咏边起身,慢慢离去……  却看那背影,有些无力……  在场之人,皆是低眉摇头,心知肚明,将来的事情啊,可能真会不尽人意了……  可惜……可惜了……  着实可惜……  教人心痛啊,这位狄家相公,何等英姿,何等忠孝,当真天纵奇才!怕是世间再无!  天子?天子当真差得远,差得十万八千里都不止。只希望天子心胸宽广,能容沟壑! 第798章 天可怜见,先帝护佑 接着议事吧,接着开会!  立储,立太子。  富弼直接开口:“万一,此番之后,天子还是不愿颍王殿下将来克继大统,当如何是好啊?”  是真直接!  一句话,把在场所有人都问住了。  司马光说了一句:“天子圣明,自当心胸开阔,自当以社稷为重!”  富弼看了一眼司马光,语气不好说了一句:“老夫说万一!”  司马光被噎住了,他知道自己表达的是一个美好的愿望,是对天子的鞭策,他也知道有这个万一啊!  这万一,可不是万一,是几率很大。  “那,我等自当死谏!”司马光已然是言官之首,喷皇帝,他能怂?  “不是已经死谏过了吗?”富弼问道。  “再死谏,下官便跪死在大庆门前!”司马光铁骨铮铮!  一帮言官立马附和:“对,那就让我等言官跪死在大庆门前!”  这叫什么事?  啊?  富弼摇着头!  这叫什么事!  曾公亮问了一句:“要不,还是请狄相公回来一起商议吧……如何?”  这是没办法,这事,没有狄咏,就真搞不定。别人不知道,曾公亮与富弼是知道的,颍王与皇帝的事情,远没有那么简单,史志聪口中所言,颍王也曾经言语忤逆过皇帝!  这事啊,还得狄咏来给个主意,不论是通过太后来解决,还是狄咏能有什么其他法子来解决,都得狄咏。  富弼摆着手:“不必去请了,狄相公今日不会再来了,狄相公已经在想避嫌之事了……”  富弼这话,还真说到点子上了。  狄咏今天,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参与这件事了。  太子之位,在狄咏这里,就不是个事,跑不了的事。  狄咏得让满朝文武为了这个事,焦头烂额吃尽苦头,吃尽皇帝的苦头。  皇帝这回是真正亲政了,还能不自己做主?  皇帝连狄咏这般的乱臣贼子都熬过去了,还能熬不过去你们这些御史言官?  你们尽管去打架,往死里打!  你们不把脑袋打破,怎么显得我狄咏重要?  司马光叹息着……试探一语:“要不,咱们去见见太后?”  王安石这个执拗人说了一句:“太后若是还了政事,定然也不会再管此事了……” 这都是揣测人心……  话也对,太后一旦真的还政了,岂能上赶着去自讨没趣丢脸?毕竟太后还要皇帝养老送终。  司马光又道:“要不,去问问高皇后之意?”  诶,这好像找到点子上了,不一定是找到重点了,但也是个有用的点子。  富弼转头来看:“此法可行,可见见高皇后!毕竟陛下四子,皆出高皇后,颍王更是嫡长,皇后兴许有几分作用……”  “那……事不宜迟,咱们这就去吧?”司马光急不可待,也是因为立储之事,越早越好。  富弼转头看了看,其实也没抱很大的希望,只挥挥手:“诸位,往左掖门请见吧……”  富弼曾公亮先出门,众人随行。  众人走了,狄咏从书房出来了,到得大厅再坐,看着满场的空椅子,长长叹了口气:“天可怜见,天可怜见啊……我狄咏狄子道,用心良苦,只愿家国社稷,世代万年!”  也不知道说给谁听。  牛勇傻乎乎上来答话:“相公,人都走了……”  “我知道人都走了,要你多嘴!”狄咏莫名来气。  牛勇头一低,肩一缩,左右看看,问道:“相公,这么座椅,可怎么办哦?”  牛勇以为这些座椅,只用这一回,这些都是上好的座椅啊,花大钱买回来的,只坐了一次……总不能下次还有这么多文武百官上门来坐吧?  “都放在这里吧……”狄咏自然是知道下次还得有这么多人来坐,但忽然转念一想,上百张座椅都放在这里等着,也不合适……岂不是让人以为他狄咏盼着这么多人来坐?  不妥不妥……  “在后院找个屋子,都堆了去!”狄咏改变主意了,下次这么多人再来啊,还得有一番忙忙碌碌搬座椅的场面,让众人看着。  细节,细节决定成败!别人要是有八百个心眼子,我狄咏就得有九百个心眼子,少一个都不行!  “哦,好……”牛勇傻乎乎的,以为自家相公犯傻了,一时要这样,一时要那样。  却听狄咏又说:“先帝在上,日月可鉴,臣……忝居高位,高处不胜寒,只求一个社稷安定,自身安稳落地,拜请先帝护佑……”  正要出门喊人来搬座椅的牛勇,回 头看了看,心中有点急,自家相公今天是真有点犯傻……  “牛大,牛大……”狄咏今天真犯傻,牛勇刚出去,就大喊!  牛勇立马匆匆而回:“相公吩咐……”  “去左掖门看看……回来禀报!速去速回!”狄咏吩咐着。  “是!”牛勇撒丫子又出门,一边喊人搬椅子,一边往王府外面奔。  左掖门外,文武百官,请见皇后。  延福宫中,皇后听得消息,愣了愣:“文武百官,不寻官家,寻吾作甚!来一两个请见,倒也无妨,这么多人,且也要问过官家才是啊……”  说着说着,就起身去寻皇帝,这场面,皇后也虚,她哪应对过这种事。  书房之中,皇帝看着皇后,却也来气,暗搓搓问:“百官见你,你愿见就见,不愿见就不见,来问朕作甚?”  皇后也纳闷了,那是见还是不见啊?开口:“也不知百官寻臣妾,所为何事啊……臣妾也无事让他们这么多人来寻啊……”  “寻你何事?寻你还能何事?寻你劝言,寻你宝贝儿子,寻你作甚?”皇帝还真猜得到,来气。  “那臣妾见是不见啊?”皇后高滔滔本不是怯场的人,但今日这场面,实在有些太大了点。  皇帝只说一句:“仲针,逆子也,非太子之选!”  皇后闻言,脸就黑了,怼了一句:“官家,立嫡长,礼制也,岂可轻废?”  “不孝,是为罪也,论罪而废!”皇帝在朝堂憋屈,那是卧薪尝胆,在老婆面前,那也不藏着掖着,赵仲针,被狄咏教坏了,不是个好家伙。  “仲针,并未不孝啊……官家,仲针……”  “休要多言……还有三子,待朕考教,自不用旁人多言!自古,非嫡长而立,不知几何!”皇帝有主意,朝堂权柄掌不住,自家基业要传给谁,还能被奸佞把持?  皇后大急,她此时才知道,事情已经严重到这个地步了,却也聪慧:“陛下既已如此定夺,那臣妾就当见他们一见,如此,也说清道明……”  “你要与他们说清道明,那自去说……朕心意已决,断然不改!”皇帝手一摆。  高滔滔,就不是个寻常女子!  这大宋几代皇后、太后,都不是寻常人! 第799章 岂能不都见一见? 左掖门外,李宪出来了,先与众人恭敬一礼,然后说道:“皇后请二位宰相一见……”  皇后要见人,显然不会真的见文武百官,只需要见一下代表即可。  富弼与曾公亮回头与诸人点头示意一下,随着李宪入宫而去。  垂拱大殿的偏殿里,皇后起身迎接两位老相公,两位老相公上前见礼。  然后皇后先开口:“我知二位老相公为何请见,但陛下已有定念,不立嫡长,欲在其他三子之中考教……相公们请回吧……”  富弼与曾公亮是第一次听到来自皇帝的这么明确的表态,皆是老脸一黑。  富弼已然开口:“自古立嫡立长,此礼制也,陛下如此,实祸乱之源……”  “陛下说了,自古,非嫡长而立,不知几何……”皇后似乎真就是来传达意思的。  “此乃胡言乱语也,自古非嫡长而立之事,要么是嫡长早夭,要么是嫡长有罪,要么……就是祸乱之事,而今外有强敌,若起祸乱,敌人岂能不趁虚而入?社稷岂能安稳!”富弼这算是据理力争。  皇后不说话了……  曾公亮看了看富弼,又看了看皇后,又左右看了看,吞了吞口水,试探一语:“不知皇后何意?”  皇后微微皱眉,只说:“我何意?我能有何意?此般事,我一个妇道人家,能有何意?”  曾公亮会心一笑,明白了,皇后的意思,太明白了!  那就更好说了!  这世间的事啊,总是这么微妙。  既然皇后不同意,太后肯定也是不同意的,满朝文武也不同意。  这件事,不论是家事还是国事的层面,皇帝……都是孤家寡人。  都是皇帝在一意孤行。  这让曾公亮心思大定,看了看富弼,说道:“富相公,既然陛下如此,咱们,从长计议如何?”  富弼心领神会,点点头:“皇后,老臣就不在此叨扰了!”  “嗯,我……我也等着立储之事定妥,还请两位相公多多担待……”皇后这话里有暗示的意思。  “老臣告辞!”  “告辞!”  富 弼与曾公亮出门而去,回到左掖门外,看着文武百官,站了片刻,富弼开口:“诸位回吧,我与曾相公往狄相公那里再去一趟,立储之事,终归还是要解决的……诸位勿忧……”  渭南郡王府,牛大一回来,狄咏就知道两位老相公要来,连忙出门,上车就走,往狄家老宅而回。  都是细节!  两位宰相来到王府,不见人,自然又得往狄家老宅而去。  狄咏还有点不愿意见人的意思,人是出来见了,却一脸不耐烦,说道:“我实不愿参与此事也,正是向陛下示好修隙之时,岂能再有忤逆得罪?岂不是让陛下疑心与我?”  “狄相公啊,家国大事,昔日里,曾听人说起,说狄相公曾经说过一句话,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老夫也知狄相公心中为难,但而今之事,何其重大,为难也当来问啊……”富弼在劝狄咏。  曾公亮也跟着开口:“狄相公若是有办法,不若就告知我二人,我二人去做,狄相公不必出面,如此,自然也就不会再去得罪陛下……狄相公以为如何?”  曾公亮的意思很简单,要是狄咏有什么好办法啊,你说,我做!  狄咏犹豫着。  曾公亮也不急着催,只是把刚才见皇后的情况与狄咏一一说清楚。  然后又说:“陛下啊……真是一意孤行啊!”  狄咏还在犹豫为难,不开口。  富弼等不及,催了一语:“狄相公啊……”  “唉……”狄咏摆摆手,再说:“也罢,此事啊,有一策可为!”  两个老头连忙对视一眼,再盯着狄咏看去!  狄咏慢慢再说:“陛下还有三子,最小的多大了?十岁了吗?岂能不都见一见?”  “嗯?”富弼头脑风暴,狄咏这是什么意思?  曾公亮也眉宇一开,也在想狄咏这是什么意思。  狄咏不多说了,只摆摆手:“都该去见一见啊……去吧,我便不多留二位老相公了!”  狄咏已然起身,拱手一礼。  两个老头也拱手回礼,然后慢慢而出,时不时 互相对视一眼,一直出得门口。  曾公亮才先开口:“狄相公此言何意?”  富弼微微一笑:“你怕是已经猜出来了吧?”  曾公亮慢慢说道:“二皇子十三四了,已经出宫来住了,三皇子体弱,还在宫中将养,非……长寿之相也……四皇子可不满十岁呢……”  这不就得了吗?  老三体弱多病,这是不可能立为太子的,就算这老三有天大的才华,体弱一项,就不可能与皇位有缘。  原因很简单,迷信玄学而言,体弱多病,非有福之相,就是无福!天子岂能无福!就现实而言,除非皇帝就这么一个儿子,否则,为了政权安稳,继位之人第一要素,就是得身体好,能活!  老四,十岁都不满,立储之事就在眼前,长子不立,去立一个幼子?这到哪都说不过去。  这不,就剩下老二了!  狄咏什么意思?  就是让富弼与曾公亮去见一见这个老二。  见面说什么呢?  不论说什么,是晓之以理,还是动之以情,或者就是威胁恐吓,都行,都随便,狄咏不管。  就一个目的,让老二赵颢(赵仲糺)不要有什么幻想,不要有什么非分之想。  若是他自己没有什么幻想,那更好不过。若是人家真有什么幻想,就必须立马掐灭。  怎么掐灭,让他知道知道朝堂百官的态度,宰相要去见,御史要去见,枢密院要去见,六部要去见,没事啊,都上门去见见这位二皇子殿下。  让他知道,朝堂没有人会支持他,都支持他大哥,不要惹事生非,没你好果子吃!  再加上皇后的态度,肯定也会与自己的儿子说一些话语提点。  最后,要一个目的,那就是二皇子赵颢,主动不受。哪怕皇帝老爹要他受,他也只能是一个态度,我不干,让我大哥干!  皇帝要立二皇子,本身程序就不可能走得通,那么,臣子们也要一个让程序怎么也走不通的好理由之一,比如,二皇子不愿、不受!  如此一配合,皇帝的计划,岂不就落空了? 第800章 相公明鉴,有人害我 曾公亮与富弼,显然都想通了此节,两人也不多言了,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富弼作为资格最老的相公,先去。  东阳郡王府!  这种地方啊,朝廷高官,平常里是不来的,避嫌不来!除非是亲戚之类!  当然,官职低微一点的官员,倒是无妨。  今日,朝堂老富弼登门来拜。  赵颢人都是愣的,不知道怎么回事,连忙出门来迎。  还真别说,赵颢其人,还真聪慧非常,与大哥赵顼的感情也极好,而且赵颢书法极佳,最擅长飞白,喜欢读书,最喜欢收藏各种孤本善本,自得其乐。  他大哥赵顼登基之后,最喜欢做的,也是得到各种好书,都给这个弟弟送去。  兄弟二人年岁相隔不多,从小是真的感情极好。  富弼这家伙,有点……凶,厅内落座,便是上下不断打量赵颢,看得赵颢是胆战心惊。  赵颢实在忍不住,起身一礼,问:“不知老相公来,所谓何事?”  富弼收了打量的眼神,慢慢说道:“听闻二殿下聪颖过人,才华横溢啊!”  “不敢不敢,谬赞也!”赵颢连连谦虚,也是真心虚,他十三四岁,称得上什么才华横溢?  “听闻……二殿下……有夺嫡之意?”富弼越来越凶,若是曾公亮来,肯定不会是这么说话。  这大概也是配合,一个唱红脸,一个来就会唱白脸。  赵颢身形一震,人就定在当场,这他妈是哪里来的风声?  赵颢聪慧非常,第一反应就是有人要害他,有人在背后构陷他,朝堂宰相都来了,这事情可就真大了。  赵颢连忙激动说道:“相公明鉴,有人害我,有人害我啊!”  “害你?你当真无夺嫡之意?怎么老夫听闻,二殿下正在四处联络……意图……嗯?”富弼又开始打量赵颢。  赵颢几步往前,激动非常:“万万没有,万万没有,我从未有过如此之念啊,小时无有,长大更无!兄长待我,那是好的不能再好了,我岂能有如此狼心狗肺之念?”  “ 狼心狗肺,此言大善,此言大善啊……”富弼舒服了,既然赵颢知道这是狼心狗肺的事情,那应当就知道这种事情不能做。  赵颢心下一松,真给吓坏了,也如他所言,他哪里有过这种想法?  听富弼继续说:“看来是有奸人挑拨啊,老夫当回去好好查探一二,看看是哪个奸人敢如此挑拨!当真居心叵测,祸国殃民!”  “是极是极,老相公所言极是,定然是奸人挑拨!”赵颢这是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  富弼皱眉在想,口中也问:“要说,这种挑拨之事,到底何人所为?挑得我大宋内外生乱,到底何人得利?”  赵颢连忙也想,是啊,做这种挑拨之事,总要有个目的吧?总是想要得到什么吧?  要说夺嫡,大哥那里,大哥什么人,赵颢心中有数,不会做这种没有意义的事情。三弟体弱,活着就很不容易了。四弟,远还没到有这种思维的年纪。  那为什么要有这种空穴来风?  却是富弼给了个答案:“许是陛下不喜颍王,偏爱二殿下!许也是辽人散播谣言,想看我大宋内外生乱,便可趁机而入……大概如此了……”  富弼为什么非要把这两件事放在一起说?  就是告诉赵颢,这件事,只有辽国会得利。皇帝如果真这么做,那真就应了辽人的期待。  赵颢闻言,立马答道:“父皇万万不会行这般事,定是辽人,定然是辽人想祸乱大宋!”  “好了,不多言了,老夫走了,二殿下留步,不必远送!”富弼起身告辞。  赵颢岂能不远送?  送走富弼,赵颢舒了一口大气,心中也是骂骂咧咧,好好的,真是要人命?  好在,富相公老成持重,智计非凡,识破了阴谋。如果这事要是坐定了,让所有人都以为他赵颢有夺嫡之心,那真是半夜都不敢睡觉了。  赵颢以为事情大概就这么过去了,回到家中落座,却是不得片刻,又来报,曾公亮来拜!  赵颢连忙又去迎。  曾公亮唱的是另外 一出戏,他也不打量赵颢,只是谨小慎微给赵颢行礼,然后扯一些家常事,朝廷的月例有没有差缺啊,俸钱够不够开支啊?  说完这些题外话,曾公亮才开始入正题:“二殿下啊……如今啊,辽人陈兵备战,那是举国之力啊,大战就在眼前,家国要稳啊,朝堂要稳啊,老臣身为宰相,那是担忧得紧,生怕哪里出乱……”  赵颢若是没有刚才富弼那一遭,此时肯定云里雾里,但富弼刚走不久,赵颢岂能听不懂曾公亮话里话外的意思?  赵颢连忙起身:“老相公,我,万万没有什么争夺之念,此乃辽人奸计,富老相公已然要去调查了,还请老相公明鉴啊!”  曾公亮笑着摆摆手:“诶,二殿下,老夫并非说此事啊,不是说此事,二殿下何等良人?自是不会有此般心思的……”  “那就好那就好,多谢老相公提点!”赵颢连连作礼。  “时候不早了,老夫也就是路过,顺道拜访一下二殿下,归去了,留步留步,不必远送……”曾公亮躬身作礼。  赵颢连连去送,一边送一边骂:“辽人狼子野心,狼子野心!竟是连这般上不得台面的手段都用上了,要说我兄长,何等英姿?此番战阵之上,也立功不少,我赵颢自小受兄长恩情,情深似海,岂是旁人能挑拨的?”  “若是闲暇啊,入宫去见见皇后,皇后也担忧得紧啊……”曾公亮暗示赵颢要去见亲娘,就是让赵颢去听皇后高滔滔也说几句提点之语。  曾公亮上车走了,赵颢还没有走到大厅,转头就听人来说:“殿下,枢密使相公来拜!”  “唉!”赵颢气不打一处来,一边转头去迎,一边大骂:“辽狗害我,辽狗害我!”  欧阳修来了,欧阳修又是另外一个路数,苦口婆心,引经据典,他是来给赵颢讲故事的?  讲什么故事?  欧阳修最擅修史,史书典籍,那是信手拈来,哪朝哪代,哪年哪月,哪个夺嫡,哪个作乱,哪个枭首,哪个腰斩…… 第801章 君子楷模之狄咏 欧阳修讲了一番故事,吓得赵颢是汗流浃背!  欧阳修才走不久,新任御史中丞司马光来了!  司马光作为言官,就一件事,来喷人,不论赵颢怎么解释自己没有什么坏心思。  司马光也是喷个不停,不忠不孝,不仁不义!  不顾家国,不顾手足!  这样的人,那还是人吗?你东阳郡王,是这样的人吗?如果你是这样的人,那你还是人吗?  你说你没有非分之念?那你还不赶紧入宫去?去向太后、皇帝、皇后表明心迹?  当真岂有此理!  司马光一通喷,喷完转头就走!  赵颢也是立马入宫!  他知道一些事情,比如最近皇帝与大哥有些不愉快!  但也仅此而已,知道得不多!  作为一个孩子,遇到事情不要慌,先喊一句“妈”!  妈妈语重心长:“仲糺啊,不要急,不要怕,诸位相公能都去寻你啊,那是相公们知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他们只是去教导一下你,也是他们对家国社稷之责任,此事啊,说清楚了,便也就可以了……他们也不会为难你……”  妈妈一句话,顶十句,赵颢点着头:“今日,当真是吓煞个人了,母后啊,兄长还在太原军中,若是兄长在京中,我当立马去到兄长面前,把这事说个清楚!”  赵颢也担忧这个,担忧一向关系极好的赵仲针,真的对他起了什么疑心。  从个人感情而言,这是不能接受的。这还是其次,从人生前程而言,这更是不能接受的,若是兄长真的起疑了,来日兄长登基之后,那还能有好果子吃?  命都在旦夕之间!  妈妈继续安慰:“仲针宽厚,你二人自小情义深厚,他岂能因为这点小事而疑心于你?你更不该这么去想兄长,手足之间,就当一世坦然!”  “是儿乱了方寸……不该疑心兄长!”赵颢连忙一礼,也觉得自己不该这么去担忧。  “好了,你去吧,你兄长那里啊,我自会与他说清道明!你们兄弟二人,一世相好!”妈妈是个好妈妈。  “儿去父皇处,也当去说清道明!”赵颢主要是来找爹的,但找爹之前,先找了妈,如此,心中才安定一些。  “去吧……不要与你父皇起什么争执就是……”皇后叮嘱一语。  “嗯,知晓的!”  御书房内,皇帝当面。  找妈与找爹,那是不一样的,找妈可以撒撒娇之类……  找爹,那就得一个头磕在地上!  “父皇,儿臣近来受奸人构陷,说儿臣有夺 嫡之心,天地明鉴,父皇在上,儿臣从未想过克继之事,儿臣只愿闲散一生,锦衣玉食,读书作画,自得其乐!父皇明鉴!”  皇帝赵曙也愣了,这他妈都是什么跟什么?  “我儿先起!”皇帝抬抬手,心中也在想,有些事,已经到明面上了,老二忽然来叩头就说,证明有人找上老二了。  皇帝直接问:“是何人找你说此事啊?”  赵颢也不隐瞒:“富相公、曾相公、欧阳相公、司马中丞……都来了……儿臣惶恐啊,儿臣从未有过非分之念啊……”  皇帝脸黑了,开口就骂:“乱臣贼子,乱臣贼子啊!”  “父皇……”赵颢抬头看着老爹,这是咋回事?  “我儿啊,你还年少,你有所不知啊……”皇帝在想,想着怎么把这件事与儿子说个清楚明白。  想得片刻,说道:“儿啊,为父苦啊!仲针不孝,仲针不孝啊,他受奸人蒙蔽,处处与为父作对……你道,那些人为何找你?你道这背后,都是什么事?”  “嗯?”赵颢呆呆愣愣。  “有人想把握权柄,有人觊觎我赵家天下,有人想长久把控朝堂,有人想架空天子!”赵曙痛心疾首。  但似乎……也句句属实。  兴许,大宋明白人,就剩下赵曙一个了。  “谁?父皇说的谁?”赵颢心中震撼,翻江倒海!  “谁?哼哼,还能有谁?有些人,不过就是想要一个听话的储君,一个未来听话的天子!朕岂能如他所愿?”赵曙第一次如此直白与人说这些事。  也是被逼无奈了,大儿子已经不争气了,二儿子又被人忽悠了,此时还不和盘托出,二儿子怕是也要靠不住了。  那就真的要一败涂地,一点翻盘的机会都没了。  赵颢不再问是谁,他只是惊骇得无以言表,至于说的是谁?这天下,还能有谁有这份威势?  除了狄咏,还有谁?  但赵颢又不敢相信,朝堂上下,文武百官,天下之人,包括太后,乃至皇后!  所有人,任何人,口中的狄咏,都是那个忠君爱民、天纵奇才的大宋柱石!  连街边小童,说起狄家相公,那也是一脸微笑与崇拜。  他自己,也是从几岁开始,就听得狄相公大名,如今已经懂事了,这种印象,早已深入骨髓。  忽然,长大懂事了,亲爹说,狄咏就不是个好家伙!  这真是认知上的颠覆!  赵颢不敢说话,就看着老爹,一句话不敢说。  只听老爹继续说:“朕到如今,还未 亲政,为何?因为,权柄皆在他人之手,他更想他自己的权柄千秋万代,岂会在乎我赵家天子?”  不对啊,狄相公为国,鞠躬尽瘁,败南蛮,收大理,灭党项,败契丹……家国蒸蒸日上……  也……对啊,我赵家天下,而今都是他狄咏一言而决……站在皇帝的角度,站在皇子的角度,多少是真有点憋屈……  赵颢,有点凌乱!他刚刚长大,刚刚懂事,就陷入了一种难以想清楚说清楚的凌乱与纠结当中。  皇帝还在骂:“乱臣贼子啊,居心叵测,太后妇道人家,受人蒙蔽,朕早已看得清清楚楚,满朝文武,皆只想着他带给所有人的功勋,只想着史书万代都会记载他们的大名,只想着加官进爵,只想着他天纵奇才,事事能成,只想着家国天下要超越汉唐,何人想过天子在哪里?何人想过,这天下到底是谁家之天下?”  皇帝,在这个层面上,是真的看透了事情的本质。  狄咏大权在手,甚至也做过悖逆之事。但真的就没有人怀疑过狄咏一些什么事情吗?  肯定有,但许多人就是不敢说,也不愿说!  为何?  因为狄咏,能给所有人,所有此时此刻在朝堂列班的人,带来无尽的好处。  莫要以为打仗立功,就都是战场军汉的功勋。每每得胜,朝堂上下,皆喜气洋洋,不仅因为爱国之心,也因为每个人都有功劳。  王安石为何频频升迁?且人人都觉得应该?不是因为狄咏一句话,是王安石有功,组织调拨钱粮之功。  司马光为何升迁?因为他有功,什么功劳?正儿八经诰命文书上写的,监察各地官员之功,喷倒查办了好几个官员,致使各地钱粮数目清明,调度快速……  富弼曾公亮,倒是不在乎什么功勋,他们在乎一件事,以后啊,史书上,肯定有个词,这个词到底怎么说无所谓……  比如“嘉佑盛世”,比如“仁宗中兴”……都行,大宋盛世啊,也可……  然后,这些盛世,中兴里,就会有人名,为何盛世啊?什么房玄龄,杜如晦,史书里都是怎么记的?  以后,说名臣名相,上下几千年,富弼,曾公亮,岂能不名列前茅?  国家蒸蒸日上,就代表各方各面,都在发力,都在“立功”,都在使劲,整个时代就会是史书上的一篇宏伟章节,所有人,都会事无巨细在里面!  谁给的?谁带来的?  狄咏!  更何况,还是一个君子楷模之狄咏! 第802章 请陛下临朝 这些道理,也回答了皇帝赵曙昔日的一个问题,为什么朝堂那些人都往狄咏那里去,不往他这里来?  赵颢还在凌乱纠结。  皇帝说的自己都感怀不已,甚至眼眶也红,泪水欲落!  “儿啊,他啊,是个有才能之人,但这天下,却是我赵家之天下!天子之下,是要才能之辈,但要的是尊奉天子的才能之辈,不是不尊天子的才能之辈,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赵曙,其实也长进太多,这几年,他真的把许多事情都考虑得极其透彻。  赵颢真不敢说话,一句都不敢说。  但他心中疑惑无数,比如,狄咏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真的是一个不尊天子的人吗?当然,狄咏之能,不必多言。  又比如,兄长到底与父皇之间发生了什么?让父皇对兄长如此失望?  但兄长现在,那也不一般啊,能带兵打仗啊,能为国立功啊,这般兄长,到底有什么问题?  还比如,赵颢,哪怕此时此刻听得父皇之言,依旧不敢去想克继大统的事情。他甚至听出了父皇言语之间的些许暗示明示,但他就是不敢去想。  一来,他真年少,自小读书,没那么大的违背礼制礼法的胆气。  二来,他首先并不真觉得自己兄长有什么问题,其次,他也冥冥之中有感,知道自己兄长获得了所有人的认可,而他不可能得到这样的认可。他不想当所有人的对立面,包括家里人。  三来,他对自己父亲的话语,也有一定的怀疑。这份怀疑,来自整个的氛围所致,天下人的态度,满朝文武的态度,乃至亲妈的态度!  这么多复杂的东西,真的要把赵颢年少的脑子都给撑破了,他实在有些处理不了这么多方方面面的复杂。  却听赵曙还问:“儿啊,你明白了吗?你明白为父心中所想了吗?你知道自己身上的重任了吗?”  赵颢知道了吗?  他不知道,他可能知道了一些,可能也不知道什么,他此时此刻,最想做的就是逃避!  “儿臣,明白父皇良苦用心!”赵颢点头,敷衍着。  “那好,既然今日你我父子交心至此,为父便与你说,为父想立你为储君,你意如何?”皇帝赵曙,满怀期待!  皇帝赵曙,他没什么能争的了,主要是争不过,朝堂诸事,他试过,他无奈,无能为力。  亲政,赵曙有一个期盼,但现实中,此时此刻,并没有过多的奢望,也知道 所谓卧薪尝胆,从来非是一朝一夕。  如此,此时此刻,他唯一能争的,就是这立储之事,说现实一点,这也是他的家事,他必须争,必须自己决定自己家族的未来!  不论怎么难,总也不能……不能某些人拿着刀逼他这个皇帝签字画押吧?  那倒是也好了,便让天下那些受蒙蔽的人看看,看看某些人的真面目,都说他是忠臣良相,都说他忠君体国,都说他国家柱石。  他真提刀来逼了,天下人岂不醒悟?  但皇帝没想到的是……赵颢的回应竟然敢是:“这……这……父皇,兹事体大,儿臣……儿臣从未有过这般想法,儿臣……儿臣不敢担此大任啊!”  敢不敢是其次,赵颢是完全没有想明白,完全是懵的,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他若真是此时答应了,出门而去,就是天下人的对立面,甚至是母亲的对立面,兄长的对立面,这个代价,太大了。  这不是生死之事,这是一个人立于天地之间所需要的一切根本。  皇帝气不打一处来:“你这厮,真是烂泥扶不上墙!不孝,不孝!”  “父皇息怒,儿臣……儿臣年少,儿臣不经世事,儿臣愚钝不堪啊!”赵颢连连磕头。  “你好好想想,你想想,你想想朕今日所言,你想想其中道理,你好生去想!你去读书,你去读史,你岂能想不清楚其中道理?”  皇帝又气又急,却也忘记,他自己把这些事情想得如此透彻,也不是一朝一夕,更何况一个才十三四岁的少年?  “儿臣去想,儿臣一定去好好想,一定读书读史,一定想清楚其中道理!”赵颢磕头不停。  “去吧去吧,过几日想清楚了,再来!”皇帝摆着手,有些无力,却还是期待憧憬,期待自己这个聪明儿子,能真的想清楚一切。  赵颢……真的……落荒而逃!  皇帝其实在努力了,在一种成熟的思想中努力,但……狄咏这种人,又怎么可能留有一丝余地?  这不在个人恩怨,也不在什么对错。  就如狄咏第二天上书之语,上太后书,上皇帝书!  上太后书,明里一道,暗里一道。  明里,洋洋洒洒,古往今来,引经据典,辞藻华丽,请还政天子!  暗里,情真意切,也多说礼法礼制,却多暗示还政的理由,安慰太后失权之心,给太后一些保障与安全感的话语。  上皇帝书,就简单了,先是勉励之语 ,然后是夸奖夸赞,也说礼法礼制,再恭请天子临朝理政,再对家国天下江山社稷做一个美好的祝愿。  随着狄咏上书而来的,还有百官上书!  皆奏请天子亲政!  这些东西,就在第二天大早,全部堆在了皇帝与太后的案头。  太后其实是早知道了,早了一夜知晓。因为狄咏暗里上太后的书信,昨夜就到了。  太后只是叹着气,左右吩咐着:“把大宝都搬出来吧,送到官家书房里去,把这案头上所有的奏疏,都用车架装好,拉到官家是书房去!往后啊,百官的奏疏啊,再也不要往延福宫来了……”  一众太监宫女,自是照做。  太后这边,其实还好,昔日她临朝,其实就为了一件事,濮议之事,就是皇帝亲爹与仁宗的名号之争,这件事在狄咏手上,早已大获全胜。  太后也知道自己临朝是为什么,就是为了防止皇帝随后的清算,清算她自己,清算狄咏。  而今,狄咏暗里给她说的清楚,皇帝再也不可能清算了,皇帝也没有能力再做什么清算之事。  如此,就够了。  太后,上对得起列祖列宗,对得起先帝。下对得起黎民百姓,对得起家国社稷。她,没有做错什么事,也没有祸乱家国,在她手上,家国蒸蒸日上!  而书房里的皇帝,看着一篇篇奏疏,有一种梦幻的感觉。  只待皇后那边送来了好几方大宝,他更是陷入了一种错乱!  他……不相信事情会这么顺利,不相信天上馅饼就掉在了口中,他狂喜而起,却皱眉而坐。  阴谋!  这只是一种感觉,皇帝想不透彻这些阴谋到底是什么……但他有这种感觉。  不得多久,宰相来了。  富弼与曾公亮,躬身大拜:“就在今日,请陛下临朝!”  今日其实没有大朝会,但文武百官,都等在左掖门外了,今天是个大日子,皇帝亲政的大日子!  赵曙,真有几分错乱的感觉,难道……朕真的误会他了?他真就是一个一心为国的忠臣良相?  赵曙不免又想起昨天刚刚给自己二儿子说的那一番话,昨天刚说的……说狄咏想要的是自己的权柄千秋万代……  “请陛下下旨,文武百官已在左掖门外等候,请陛下下旨召请,大殿议事!”曾公亮躬身朗朗。  赵曙慢慢起身,微微抬手,他不敢相信……他试着挥挥手:“去大殿等候!”  “遵旨!”曾公亮躬身一礼! 第803章 亲政 临朝!  有什么不一样呢?  其实没什么不一样!  但又有些不一样!  比如,身边再也没有了太后,高台之上,只坐赵曙一人。  也不会再有人问什么官家如何想,官家要不要说两句……  官家就坐在朝堂上,他左右看了看,旁边真没人了,再俯视而下,文武百官列班在躬身而拜:“拜天子万安!”  “不……不必多礼!”皇帝摆摆手。  “谢陛下!”  众多臣子,抱着笏板,左右站定。  皇帝一时有些紧张了……还得想一想,随后才说:“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这句话,也显得那么正式。昔日仁宗在时,多是手那么一挥,说道:“诸事来说……”  事很多,得一件一件来说。  枢密院使欧阳修开口:“启禀陛下,同知枢密院事苗继宣,鞠躬尽瘁,以七十之龄,还身居前线指挥调度,立功无数,请晋国公,还请诸位相公商议,请陛下定夺!”  皇帝点着头:“嗯,此事,那就议一议吧……”  老富弼点头:“可!”  曾公亮也点头:“臣也觉得可!还请陛下之言!”  皇帝左右看了看,有一种感觉,什么感觉呢,该他做决定了?  是吧?  是啊!  那朕要是觉得不可呢?  想一想,苗继宣,在西北麟州之时,就几番抗敌有功,听闻还与李元昊作战……  在灭夏大战之时,他更是一军主帅,攻城拔寨,围困兴庆府……  如今,与辽之战,那也是居功至伟。  看来,真可!  诶,这么想了一番,皇帝决定了:“那就选一个,此事啊,中书门下多拟定几个,报来朕挑选一二。”  “遵旨!”富弼代表中书门下领旨。  “臣代苗继宣,拜谢圣恩!”欧阳修大拜而下。  皇帝进入状态了,又开口:“还有何事?”  翰林学士王珪上前:“臣王珪,奏贡举之事,狄相公有言,说是贡举之事,要大开明算科,以充三司。臣本以为,大开明算科,本是无妨,但后来得知,所加员额甚 多,怕是……不妥,还请诸公商议,请陛下定夺。”  这是小事,之前狄咏批示的事情。明算科,说白了就是数学科,狄咏要大开明算,就是要在朝廷取仕的时候,大量招揽数学人才。  这件事,小意义上说,就真是为了三司,也就是更加的科学治国,数学这个事,本就是治国效率的极大保障。  往大了说,那就是促进民间学习数学的风气,提升数学的研究水平,也就是促进科学技术的进步。  但也如王珪所言,狄咏这回,步子有点大,一科要招揽四百人。这到翰林学士这里,那就是过不去的,这你让那些明经、明史、明法之类的都怎么办?  这他妈以后谁还愿意明经明史明法?岂不都他妈去明算了?  还有进士科,岂不也有大影响?  皇帝也问:“狄相公之意,是多少员额啊?”  王珪答道:“狄相公之意,四百人也!”  皇帝闻言也愣,这数字是真有点大,皇帝看了看富弼。  富弼果然说话:“啧啧啧……三司要得了这么多人吗?”  王安石来答:“三司如今差事越来越多,各地还有市舶司要建,明算之才,当是越多越好!”  曾公亮接着说:“如此说来,四百人也不算多……”  王珪接着说:“怕就怕如此大开明算,诸生有异,何以苦读经史十几载,不如明算一两年……不过狄相公也说,明算也要考策论……”  王珪,显然只是说明事情,并非对狄咏有什么意见,就事论事。  众人听得王珪话语,多在点头,有道理的,其中道理,就在这明算不能过分挤压其他科的空间。  这也是正常想法,满朝堂的人,明算出身极少,这也是自己的利益。  “那就裁减员额吧,四百太多,两百即可!”皇帝开口了,也是在尝试着使用自己亲政的那份属于皇帝的权威。  他多少有点对人不对事了,因为这件事是狄咏的想法,那他就怎么也要反对一下,看看……  看看什么呢?  看看 ……效果!  富弼想了想,点头:“那就两百人,如此定了。”  王珪大喜:“陛下圣明!”  只有王安石,有些不爽:“陛下,诸公,明算之才,当真是越多越好啊,三司人手,当真捉襟见肘,其实枢密院也需要明算之才……”  曾公亮接了一语:“介甫啊,不必再论了,此大局也,岂能明算一科独大?再说,进士科许多人,本也擅长明算,并非明算之才,就非要出身明算一科。”  王安石没办法,不说话了。  皇帝大喜,效果,真不错!  此时此刻,他才真的感觉到了自己是亲政了!是个皇帝了,是个天子了!  他心中隐隐有一事,一个心结!  什么事?还是濮议之事,还是他亲爹赵允让的头衔之事。  但他左右看了看,终究说不出口!  但皇帝心情,还是好!这种感觉,难以言说,就是好!  脸上的笑容,已然不自觉而出,这些年的阴霾,当真一扫而空!  王珪也问:“那此事如此定夺了,政事堂是不是要与狄相公回复一二?”  皇帝一听这话,心中一紧,笑容也无,甚至有几分紧张!  便还是那个问题,这朝堂,到底是谁说了算?  曾公亮手一摆:“嗯,老夫自会去回复!你不必担忧……只管照着两百人取士,两百人,已然不少了,已然就是大开明算了!”  皇帝心下一松,他做的决定,没有因为狄咏而作废,他说的,能算!  再看看曾公亮,皇帝莫名有些感动,这老臣,忽然没那么面目可憎了!  舒服!  皇帝左右看了看去,越发有一种大权在握的感觉,手一挥,流畅而随意:“还有何事要议?”  富弼左右看了看,没人出来说话,他再说:“老臣有奏,请立太子!还请陛下定夺!”  曾公亮也上前:“臣附议,请立储君!”  司马光也上前:“臣附议,请早立储君!”  “请陛下早立储君!”  呜呜泱泱,从者一片,甚至,满朝堂,没有一个不手持笏板躬身的! 第804章 朕只是想选一个最佳之人 早立储君!  皇帝看着满朝堂躬身之人,陷入了一种……难以言状的为难……  他本也想糊弄几句,一走了之,却是又感觉不能这么做了……  这种心态上的变化,极其微妙。  之前的摆烂,更多源于本来就是烂的,再摆也是烂的,反正他这个皇帝只是一个吉祥物。  而今,不是吉祥物了,亲政了!  还摆烂吗?  亲政的皇帝!明君!  有没有一点追求?有没有想真正做好一个皇帝?要不要证明一下自己?向朝堂百官证明,向天下百姓证明!  甚至,向狄咏证明!  证明,我,赵曙,不比你狄咏差,不比任何人差!  人,总有一些时候,会斗志昂扬,会意气风发!  千古圣贤之君,先帝仁宗,乃至超越先帝仁宗……这不是自以为是,也不是不能正确自我认识,这就是人的共性。  就好像人,十几岁会觉得自己一定会成功,会走向人生巅峰。  初入职场,觉得自己一定会干出一番事业。  一旦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功,立马就会觉得自己前途一片光明,觉得自己能力卓越超群!  赵曙,亲政了!对于自己,对于未来,都带着不同凡响的期许!  他左右看了看!  看着文武百官躬身拜下,看了看左右,没有了太后,再看看下面,没有了狄咏!  正是他大展拳脚的天地!  此时此刻,他不能再摆烂了,开口:“诸卿啊,立储之事,当议一议,好好议一议……”  众人闻言大喜,连忙抬头去看皇帝,富弼更是直接开口:“陛下圣明!”  曾公亮也跟着说:“陛下圣明啊!”  这句“圣明”,是真好听!  皇帝笑了笑:“朕心中也有思索,朕膝下有四子,长子次子皆已成年,皆是聪慧有才之辈,所以此事啊,便还要商议,要考教一二,如此才好定夺!”  皇帝心思来了,就在这里,亲政了,大权在握,有资格了,不论是商议,还是斗争,还是一意孤行,他都有资格了!  富弼 闻言眉头一挑,笏板一横,人往前几步,走到台阶之下,开口:“臣等只愿保社稷安稳,陛下何故乱国?”  “嗯?”皇帝好似没听懂。  新晋大喷子首领司马光上前也说:“陛下,嫡长岂能轻废?此乱国之举也!”  和事佬曾公亮说道:“陛下,若是颍王殿下有何罪责,还请说清道明,昭告天下,如此,才服人心啊!”  枢密院使欧阳修接着说:“陛下,颍王殿下履历战功,在军中与将士们同生共死,共保家国,军中将士对其拥戴有加,万万不可因个人喜好而误国啊!”  要说,这一切是狄咏背后指挥的?  显然,没有!  狄咏又怎么可能让这些人听他的什么阴谋诡计去与皇帝作对?  朝堂之事,特别是关于诸位大佬,狄咏从来没有过什么授意指挥!而且,明面来说,狄咏也没有资格去指挥这些人搞什么阴谋诡计。  若真是什么阴谋诡计,这些人又岂是狄咏指挥得动的?  狄咏,从始至终,就做一件事,永远把自己放在正确的地方,放在正确的方向!  或者,狄咏也只做一件事,那就是逼着别人去做不正确的事情!  皇帝坐在高台,看着众人,众人几句话,把皇帝给定论了,皇帝要误国!  皇帝陡然间意识到了一个问题,一个很大的问题,他本以为作为一个亲政的皇帝,在这件事情上,已经没有了与朝臣商量的余地!  这是一个错觉!  这是一个很大的错觉!  “朕……之所想啊……立储,乃国之大事,一个储君的优劣,对未来社稷影响深远,如此大事,岂能不仔细考量?”赵曙又想拖了。  富弼口如机关枪:“嫡长不立,祸乱之根!陛下亲政,却也不能乱政!昔日先帝仁宗陛下,何等宽厚?陛下岂能不以先帝为榜样?”  “拜请陛下以先帝为楷模,行仁君爱民之道!”司马光又上前几步,大拜,跪拜!  为何众多臣子非要立嫡长?因为这涉及到未来几十年的 安稳。  不仅仅是怕什么夺嫡之争,就算皇帝今日强行达成目的了,之后的麻烦还一大堆。  就算来日,按照皇帝的意思,二子登基了!  长子若非因为真正所有人都有共识的罪责而废,来日,这长子就是大义所在,不知多少野心之辈会聚集在长子麾下!  还如欧阳修所言,赵仲针如今在军中立功,受到许多军将的拥戴……  这句话,代表什么?  千万不要以为篡位夺权是什么很难谋划的事,对于赵仲针这种有大义在身的人而言,其实很简单。  简单到什么地步呢?  他只需要随便联系几个军头,甚至小军头,小到什么地步?将军都不需要,两三千人,乃至几百人即可。  只要带着人冲进皇城,就可以了!  就是这么简单!  只要成功冲进去,把皇帝杀了,就万事大吉,没有任何法理上的问题,没有任何道德上的顾忌。  赵仲针不用管什么宰相,什么枢密使,什么朝堂百官,他只需要一个李云龙,甚至,李云龙都不需要,只需要李云龙麾下一个营指挥使!  富弼曾公亮这种老头,心中太有数了!  赵曙,心中没数!  赵曙还说:“朕……只是想选一个最佳之人!”  “陛下,颍王殿下,就是最佳之人,没有第二人选!”富弼直接硬怼,这件事,无论如何也不能让皇帝办成。  这里面还涉及很大的问题,那就是一旦埋下祸根,以后生乱,可真不是颍王赵仲针带人冲进皇宫的事,这只是一个开始。  之后,立马就会有大规模的清洗!这汴京城,不知多少达官显贵要满门而亡!对于臣子而言,那真是无妄之灾,他们没有资格参与这些事,但被迫参与进去,不论哪个皇帝,他们都要干活。  你要是给这个皇帝干了活,争夺过后,换了个皇帝,你就是有罪,就是不确定因素,岂能不清洗?  明着不清洗,暗着,也一步一步都要清洗完,一直清洗到皇帝自己觉得安心了为止! 第805章 昏庸之君,昏庸之君啊 赵曙没办法了,被逼到墙角了,好似除了点头认一句立颍王赵顼为储君,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但赵曙知道自己不能认!  他已经不是昨天的赵曙了,今天的赵曙,是亲政的皇帝陛下,昔日仁宗陛下,能把立储之事拖几十年,拖到最后要一命呜呼了才定下来。  那个等了二三十年的人,那个黑夜里谨小慎微战战兢兢的人,就是他赵曙,凭什么仁宗皇帝想怎么拖就怎么拖?  凭什么他赵曙就拖不得了?非要如此相逼?  这事,就是不能认,一旦认了,来日,狄咏那厮随时都可能卷土重来。  司马懿一家篡魏,都能等几代人,岂能不防着狄咏也是这般能等上几代的人?  赵曙自己鼓了鼓劲,他要让百官也知道,他赵曙也不是好欺负的人,他站起身来,要发飙:“朕乃天子,立储之事,尔等可以谏言,但岂能如此相逼?尔等乃臣子,逼迫天子,是何道理?”  富弼闻言,也是气不打一处来:“臣等,一心为国,毫无私念!”  “无私念?笑话!尔等所想,朕岂能不知?皆乱臣贼子背后指使,尔等皆乃乱臣贼子之党羽!”赵曙指着众人,破口大骂。  富弼都惊呆了,看着皇帝,眼睛都直了!  他不是听不懂,他能不知道皇帝意有所指?能不知道皇帝在说狄咏?  他只是没想到皇帝竟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不说狄咏,不说狄咏如此大公无私,如此忠君体国!  就说朝堂文武,就说富弼自己,真有一种受到了莫大侮辱的感觉!  不止富弼,满场所有人,都听愣了。  因为,这侮辱的不是富弼一个人,是把所有人都侮辱了!众人要立储,本就是一片忠心,而今,都成了乱臣贼子的同党,都成了奸佞之辈!  曾公亮是和事佬,连忙帮皇帝把话往回找补:“陛下此言,气急而出,其中有误会,误会!陛下此言,非心中之意啊!”  皇帝忽然感觉有一种畅快,开口说道:“朕此言,就是说给你们听的,天子姓赵,明白吗?姓赵!”  “陛下,慎言啊!”曾公亮连 连躬身。  却听一人大喊:“昏庸之君,昏庸之君啊!”  众人转头一看,正是司马光!  “来人,把这个出言不逊之徒赶将出去!”皇帝大手一挥。  门外军汉就进来了,司马光把眼一闭,双手张开,似乎没有丝毫反抗,甚至好像等着这件事发生!  军汉两边一架,拖着司马光就出去了!  “还有何人要说?朕且看看,朕要看看,到底什么是权倾朝野,到底什么是一手遮天!”赵曙真的陷入了一个问题里,那就是要与狄咏争锋的这个潜意识。  他,明里暗里,有意识,下意识,都在与狄咏争锋!  没人说话了,气氛僵住了!  短暂沉默之后!  只听……  只听“噼啪”一声,富弼把笏板往地上一砸,笏板当场断成几节,碎裂迸溅!  “老臣告辞!”富弼还是讲礼貌的,双手一叉,人已转身,却还拱手有礼!  皇帝也吓了一跳,是真没想到富弼这老头会来这么一出,但气氛到这里了,却也不是再回旋的时候,只指着开口:“当真放肆,天子堂前,此般是什么意思?”  富弼头也不回,人就出去了。  曾公亮真是焦头烂额:“误会啊,都是误会啊!”  “哼!”知杂事御史范纯仁冷冷一声,手一抬,人已转头!  领导已经做出了榜样。  再看台谏两院,御史清流,都在转头。  皇帝还在端着:“一手遮天啊,一手遮天,你们看看,啊,看看,看看什么叫作一手遮天!”  皇帝真心这么想!  这就是狄咏的一手遮天!  他在不断展示提醒众人,到底是谁好人,谁是坏人,到底是谁有问题。  仁宗皇帝,有一点好。  那就是真的把整个时代的御史清流给养起来了!从包拯到唐介,等等等等……  历史上,哪怕到得神宗时期,御史之猛,依旧敢指着韩琦的鼻子干!把韩琦都干趴下了!  兴许,这也是历史上王安石变法的时候,手段那么狠辣的原因之一,那就是御史们太凶了,许多御史与清流人物心中,谁都不好使,皇帝都不好使,没有折中商量的余地 ,逼得王安石只有下手狠辣!  曾公亮叹息摇头,抬头看看皇帝,口中说道:“陛下,要不……今日,就此退朝吧?”  赵曙却不依不饶:“诸位都看到了,都看清楚了,朝堂百官,皆成一家之官,文武之言,皆一家之言也!如此朝堂,岂能不拨乱反正?”  曾公亮依旧在回旋:“陛下,其中,真有误会。诸事诸人,皆以家国社稷为重,并非以什么人为重,都只愿家国昌盛,四海咸宁,百姓安居!陛下……老臣,与诸位同僚,皆无私念啊……”  也就曾公亮说话语气和缓,皇帝看着曾公亮,只道:“尔等皆受蒙蔽,皆受蒙蔽啊!”  曾公亮无言,再说:“陛下,今日就到此了,退朝吧……”  “退朝,诸位回去,都好好想想,想想朕说的话!”赵曙此时,其实也尴尬!亲政第一天,就闹成这样,赵曙也有些气急败坏!但他知道,若是不闹,那就一辈子都解决不了问题。  闹一闹,不是真没有收获,至少,让他知道,哪些人是某人同党。  富弼,绝对是某人的同党。  曾公亮,便不一样!  那么,就得想办法把富弼赶走!换个人上,换谁呢?比如……文彦博!  怎么换呢?还得想想办法,最好富弼自己送枕头来!  下次朝会,还得与富弼干,干得富弼恼羞成怒,说出那句致仕!逼着富弼滚蛋。办法就是永远都跟富弼对着干!让富弼这个宰相什么事情都干不了,自己恼羞成怒!  说起来,赵曙,也是有手段的!这手段,其实不差!  退朝了,百官跟着曾公亮出得大殿,然后都在摇头叹息,在大多数人视角里,今天这事,多少有些莫名其妙,知道得多的,便也觉得皇帝实在过于狭隘……  就算皇帝对狄相公有再大的看法,狄相公如今已经这样示好了,何必呢?  再说,颍王殿下,到底哪里有问题?如果有问题,那就说出来,是不忠还是不孝?是不仁还是不义?  其实都知道,颍王殿下挺好,政事堂里见过许多次,有先帝之风。  那就只剩下皇帝狭隘了! 第806章 糊涂至极 朝堂吵架,这国家啊,还得运作。  政事堂里的公文,还得往渭南郡王府搬。  狄相公还得每天看公文,偶尔啊,批示一下。大多数时候,狄咏是不批示的,尽量不多发言。  狄咏只叮嘱一件事,那就是尽全力配合河北山西之事,所有人所有事,都要以战事为第一。  枢密院的公文,狄咏就批示得多,甚至私人信件也到处写到处发。  催促苗继宣赶紧把新军整备好,催促种愕要加强各地城防,也催促沈括的火炮要加紧制造,火药弹丸的数量也要多备。  讲武学堂那边苏轼苏辙兄弟俩,要怎么改进教学……火炮训练要达到什么水平……  刘几要准备多少粮食,要登基多少民夫……还要开始修缮山西各处的道路,打造更多的车架,准备更多的骡驴牛等牲畜……  来了!  富相公曾相公带着许多官员又来了!  牛勇带着人开始搬座椅,一边搬还一边吐槽:“要我说啊,这些相公们来来往往的,以后肯定很多,这些座椅放在大厅里就是了……”  也没人回的他的话。  一众官员们落座,等候着。  狄咏不情不愿出来了,出来也吐槽:“富相公,曾相公,陛下已然亲政,你们就少往我这里来了,如此避嫌也!实是教陛下疑心不成?”  富弼立马说道:“狄相公啊,家国大事,岂能不察?个人荣辱,且放一边……”  狄咏看着富弼,没好气道:“我岂能不知陛下大殿之言?这是个人荣辱之事吗?这就是家国大事,往后啊,别往我这里来了!哼!”  曾公亮连忙插话:“诶……狄相公说得也有理,咱们不该这么多人一起来,不免也教人说了闲话,往后啊,有什么事,一两个人来就是……”  狄咏摆摆手:“一两个人也少来!”  富弼叹了口气,也不与狄咏争,只说:“事到如今,不来此处,如之奈何?难道,真眼看着陛下行乱国之举?狄相公啊,老夫也不是不知你心中为难,但也是没办法,狄相公也是忠君体国之辈,岂能坐视?” 狄咏点着头,语重心长:“你们真想知道我是怎么想的?真想知道?”  富弼连忙说:“嗯,狄相公说过办法,说个定计,把此事解决了!”  其实富弼心中已然知道,没有什么好办法了,只能让狄咏去干坏事了,这种坏事,别人干不了,别人也不能干,别人更干不出!  狄咏呢?  反正死猪不怕开水烫!  大不了,以后,致仕就是!凭借狄咏这份功勋,来日,谁也没有借口真把狄咏怎么样了!  多多少少,富弼这也是自私之想!便也是觉得,狄咏为国家能做的事情,都做了,都做完,致仕就行。  狄咏左右环视几番,慢慢开口:“我心中所想,一时安稳,便也是安稳,而今,大敌当前,只要撑过此番,只要战阵之上打败了辽人,往后啊,怎么都行!你们听明白我说的话了吗?”  富弼立马摇头:“狄相公,请明示!”  “富老相公,你明明就听明白了,却还是要明示!那行,我直说,这么多人啊,我直说,你们听清楚,出门了,你们再去说,便也是我心中之念!”狄咏要放技能,技能前摇一下。  然后,面色就变,演技上身,眼眶慢慢红,话语慢慢说:“陛下疑我,不怪旁人,只怪当初年少轻狂,一心拨乱反正,带着军汉入了宫城!错在我也!我认!而今,陛下亲政,大战在前,我只求一事!陛下能让我再次领兵,只要击败辽人,我回来自是致仕归家,再不复出,往后之事啊,我也不管,也管不着。只要辽国彻底败去,我大宋,便也在无后顾之忧,我死而无憾!”  富弼听懂了,连忙问道:“狄相公之意是……莫不是?莫不是……”  狄咏点点头:“是也,是极。陛下不是要立二殿下吗?你们来问我的意见,我的意见是,那就让陛下立二殿下就是!把颍王殿下召回来,圈禁在京中!如此即可!待明年我大败了辽人,一切定妥,万事无忧,自也不会去管往后之事了。”  “这……”富弼人都站起来了。  曾公亮立马开 口:“狄相公……这是……”  再看左右,司马光几步冲到面前:“狄相公,岂能这般行事啊?”  狄咏答:“你问我为何这般行事?这是我行的事?我与你一样,我与你们都一样,我也是天子之臣,莫不是你们要我去做悖逆之事?我能去做吗?莫不是要我遗臭万年?我一心之为家国,但求败辽!如此,宇内一清,四海皆平,我大宋后代无忧,我把这件事做到了,就行了!如今陛下亲政,若我还去忤逆,那陛下岂能容我?我岂能再领大军?我不领大军?何人去?举国之战也,就在眼前,若败,还说什么家国社稷?无外乎一个风雨飘摇,唯有胜了,才有家国社稷?孰轻孰重?你司马君实告诉我?”  “这……”司马光连退两步,道理被狄咏说完了。  富弼接话:“狄相公,难道,真的就只有这样了吗?”  “我告诉你们啊,告诉你们所有人,这件事,我本不愿参与,你们却频频来问,我现在说了,我支持陛下,支持陛下任何决定。你们把这话带出去,带给所有人!但求陛下一点,让我领兵再征!”狄咏站起来说,说得铿锵有力!  “唉……”曾公亮头一低,叹气。  狄咏还说:“若是要召回颍王,我亲自书信去军中,让他入京,至于是否圈禁,便看陛下之意!”  富弼忽然怒起,骂起了狄咏:“狄相公,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此时此刻让陛下亲政,你真是糊涂,糊涂至极!”  “我看富老相公你才糊涂,大庭广众之下,说什么悖逆之言?君臣一心,才有举国之力!若是君臣失和,后患无穷。你在此乱言,我看啊,你这官也是不想当了!”狄咏也来气。  “不当就不当,我富弼当宰相,起复数次,也不是贪恋之人!哼!”富弼头一偏,大袖一甩,真觉得狄咏糊涂至极,完全是乱来,好端端的让皇帝亲政干什么?  为了国家,受点委屈,受点误会,有什么大不了的?名声与国家利益相比,有那么重要吗?  不识大体,不顾大局。 第807章 愚忠 要问狄咏怎么想?  他没怎么想,他就是要名声!要受委屈嘛,要所有人都看着他受委屈。  什么?  皇帝要立二皇子,行,怎么不行呢?  我狄咏委曲求全嘛!  什么,要把颍王给圈禁起来?反正这种事,肯定得这么处理,皇帝做不做是一回事,但狄咏说出来了,那肯定就是皇帝要这么做的。  也行!怎么不行呢?  颍王殿下也委曲求全嘛!大敌当前,若是狄相公不领兵,那岂不是有家国倾覆之危险?还谈什么家国社稷?  都是皇帝疑心我狄咏,没办法啊!我狄咏作为臣子,作为一个忠心耿耿之人,我只能这么干啊!  皇帝进一步,我就退一步!  皇帝疑心,我狄咏就跪在地上,行不行?任人宰割,行不行?  这不是忠臣,什么是忠臣?  还有谁比我狄咏更忠诚?  你富弼都气得骂我老糊涂了!  曾公亮开口了:“此……狄相公此也是无奈之策也!陛下疑之,如之奈何?”  富弼还骂:“愚忠,愚不可及,愚蠢!”  嘿!  狄咏眼前一亮!  还有什么比“愚忠”这个词更忠的?  还是你富弼懂我,我得骂你富弼:“富老相公,忠就是忠,奸就是奸!忠奸不两立,忠诚不绝对,那就是绝对不忠诚!我狄咏深受皇恩之浩荡,受先帝之圣宠,为国为家,但求全功,每每念得先帝音容笑貌,岂敢有一丝一毫不忠之心!”  “愚蠢,愚蠢啊!愚不可及!唉……”富弼,想死的心都有了,碰上狄咏这么一个愚不可及之人,如之奈何?  司马光看着狄咏,眼睛都在放光芒,便是今日,才知狄咏心中原来是这么想的,原来是这么多委曲求全,是这么的任劳任怨。  什么是鞠躬尽瘁?这才是鞠躬尽瘁!  什么是死而后已?这才是死而后已!  可惜,皇帝狭隘,疑心甚重!  可惜了!  可惜狄相公无奈!  这他妈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怎么就不能是个两全其美!  司马光遍读史书,他终于深切明白与体会到了一种感受,那些史书里忠臣良臣碰到昏庸之君的那种无奈!  屈原为何要跳江?伍子胥为何被迫自杀?廉颇为何要遁走魏国?  唉……  深深的叹息……  狄咏也不与富弼吵架了,只说:“就让陛下立二殿下吧……就如此吧……你们回去吧。”  富弼气得七窍生烟,手中没有笏板再砸了,只说:“便是我死 ,此事也不能成!且看二殿下敢受不敢受!”  司马光加了一句:“此事,万万不能容陛下胡来,必将乱国!”  “你们回吧,莫来问我了,若是要我召回颍王,差人来说就是……”狄咏不耐烦赶人走。  演戏,也累,耗费精气神。  什么立谁不立谁的……  你们只管去立!  且不说那老二愿不愿意!  那老二就算愿意,又能怎么样?  伊尹,霍光,有一个名声不好的吗?  再说,真要有点什么乱事!  我狄咏也不知道啊,也不清楚啊!  颍王赵顼,找个连长营长就把事情办了,关我宰相什么事?  当然,这事情也不一定会发展到这个地步,老二赵颢,也是好打发的人。  还有一点,这皇帝啊,愿意拖啊,就让他拖着……  反正皇帝也不可能干得成这件事……  反正啊,虽然狄咏不知道详细,但也知道大概,这皇帝,最多一年多的事。  拖吧,打吧,往死里打。  一年多后啊,是不是太子,是不是储君,有什么意义?  狄咏也烦,你们打你们的,你们知道我是好人就行了,我是“愚忠”,别再来找我了,我懒得参与!  我神烦,演戏很累!  诶,赵顼,赵仲针在哪了?头前来了公文,说是到了宁夏府了,在王韶那里……  嗯,得去封信,让赵仲针,让黄常代替狄咏,视察一下党项诸部,视察一下移民屯垦之事,到时候回来,要事无巨细与狄咏汇报清楚。  还有就是给九姓达旦甲胄兵器的事情,也要有一个具体的汇报。  当然,也把最近京城里的事情与黄常说一说,说一说皇帝的疑心,说一说自己的无奈,主要说一说我狄咏是如何愚忠的!还要骂一骂富弼,说一堆悖逆之语,实非忠良所言。  还要安慰一下黄常同学,也要学习老师的愚忠精神,只要是为国效力,就算不当储君不当皇帝,也要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不负祖宗,不负社稷……  还有,不要恨你爸,君就是君,臣就是臣,三纲五常,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嗯,要当一个好君子!  以资鼓励,为国为家好好干!  然后……  狄咏笔不落,拿出一块小绢帛……  《上皇帝陛下书》  圣皇帝万安,臣狄咏叩首大拜!臣闻东阳郡王天资颖异,胸怀宽广,忠君体国,才华横溢,智谋双全,勇毅果敢……上体天心,下合人道,孝义无双……特进谏言 ,拜请立为太子,先人之念,后人之福……  没什么,人都聪明的,狄咏上书一封,皇帝陛下岂能不恶心?岂能不看穿狄咏这个伪君子当面一套背后一套?  这么聪明的皇帝,岂能看不出狄咏这些话里的小九九?  岂能不更恶心朝堂上那些狄咏的党羽?  岂能不恼羞成怒,与文武百官打出狗脑子来?  累了!  写字写多了。  正在守孝,也不能搞什么娱乐活动。  回老宅!  没事,打打孩子吧……  几个小子被叫到面前,排排站好。  父亲一袭白衣,面色如虎,不怒自威!  “考教,一个一个来!论语!”老父狄咏抬手指了一下狄去病,再开口:“君子周而不比,下一句……”  “呃……呃……”狄去病擦了一下鼻涕。  “手拿出来!”狄咏话在说,左右去看,大喊:“牛勇,戒尺呢?”  牛勇脚步飞快。  啪啪啪……  “滚一边去跪着!”狄咏再指:“你来!”  狄无恙看着大哥挨打,吓得结巴起来:“小……小人……小人……小人比而不周。”  “嗯,不错,子曰,君子喻于义,下一句……”狄咏点着头。  “呃……呃……”  “手拿出来……”狄咏气不打一处来,啪啪啪:“滚一边去。”  “你来!”轮到狄弃疾了,狄咏戒尺已经拿起来了!  “父亲,父亲大人,孩儿还小,不比二位兄长!”狄弃疾连声大呼。  “手拿出来!”狄咏戒尺就抽,啪啪啪,滚一边去了。  还有一个小姑娘,粉雕玉琢的,正是狄长生,还没轮到,早已红了眼眶,这回已经轮到了,眼泪滴答就落,倒也不哭出声。  “长生啊,好闺女,来,爹爹抱!”狄咏放下戒尺,张开双臂就去抱。  却听门外大喊:“哎呀耶,哪个天杀的打我孙儿啊,我不活了我啊!”  魏氏夫人进来了,左右就看,墙角跪了三个,可怜巴巴,连忙去拉起来,左右抱在怀中。转头再骂:“你……你……你去打副棺椁来吧,我也活不久了,趁早准备好……”  狄咏头疼了,往门外一瞧,冬欢正贼眉鼠眼往里面偷看,这还用说,肯定是这小丫头片子去通风报信的,这不得好好惩罚一下?真是翻了天了!  狄咏起身,抱着好闺女,出门,往王府去,躲一下,晚些再回来。出门路过冬欢身边:“哼,晚间有你好果子吃!”  冬欢连忙低头,委屈巴巴…… 第808章 容我缓缓 晚上,冬欢跪在面前,眼泪巴巴掉……  狄咏横眉冷对,口中呵斥:“若是往后,啊,往后,几个孩儿没出息,就拿你是问,拿你来问!”  冬欢还要还嘴:“皆是……相公过于苛刻!几个孩儿才是蒙学不久……又岂能把论语背得滚瓜烂熟……”  “嗯?岂有此理!”狄咏脸都气歪了!  “相公要打要罚,奴都受着就是,相公虎背熊腰,满身力气,杀人也不过寻常事,几个孩儿却不能真打坏了……”冬欢瘪着嘴巴,眼泪哗哗的,委屈至极……  一旁赵徽柔还来劝:“夫君,冬欢……冬欢也是疼孩子……都会为了孩子……”  狄咏左右一看,赵徽柔,叶一袖,梁辛初,都站在一旁,看着跪着的冬欢,一个个欲言又止模样……  这是什么意思啊?  岂有此理了?  “拿戒尺来!”狄咏要打人,渣男打老婆!  牛勇站在门外,往里看了看,走远几步,都出狄咏视野,好似去拿戒尺去了。  冬欢哭啊……  大肚子赵徽柔劝啊:“夫君,冬欢……最是疼爱几个孩儿了……”  梁辛初也劝:“相公……”  “都住嘴,当真是慈母多败儿,你们这些人,沆瀣一气,一丘之貉……”狄咏能听劝?几个老婆合伙了?姊妹情深了?要在家里造反了?  谁他妈的是这个家的主人?  啊?  “牛勇?”狄咏大呼!  牛勇消失了……  叶一袖直接跪地:“相公……冬欢经不起打啊……”  “冬欢,她都是你自小没教好!”这是在批评叶一袖!  “都是奴家的罪过,相公要打,就打奴家吧……”  “啊,啊啊啊啊……”大肚子赵徽柔捂着肚子,在往地上坐……  梁辛初眼疾手快,连忙去扶……  “怎么回事?演戏是吧?今天高低,要把这个冬欢好好惩治一番!”狄咏信这个?  “啊……来了来了……要生了!夫君,要生了!”赵徽柔脸上已然是痛苦模样。  狄咏立马站起,这由不得 他不信了……左右看了看,连忙奔到门外:“稳婆呢?稳婆呢?”  “诶,小的这就去叫!”牛勇就在回廊口处答话。  真发作了,要生!  瞬间,宅子里忙成一团。  冬欢进进出出,端开水,洗布巾,忙得大汗淋漓。  厢房里,赵徽柔哇哇叫……  四个兄弟,陪着狄咏,都站在厢房之外。  二哥狄谘虽然也担忧,但还是高兴:“人丁兴旺,人丁兴旺啊!”  三个弟弟,贼眉鼠眼,到处看,仿佛还有点好奇!  老娘在厢房里坐镇指挥,嫂子也在帮忙……  狄咏脚步来去不停,心思不定。  二哥狄谘又说:“子道啊,取个名备着吧?”  狄咏脚步一止,心神一定:“男儿叫……无忌,女儿叫辞忧……”  无恙,去病,弃疾,长生,无忌,辞忧……  这是一个系列……  狄谏傻乎乎问:“三哥,若是再生,可叫什么是好?”  狄谏是怕词汇量不足。  狄咏没好气答道:“再生啊,就叫莫愁、病已……”  病已,不是病己。已,就是已经过去了的意思,就是病好了。  没啥,都是继承了老皇帝赵祯的理念,都能长寿多活、无灾无难。  狄谏点着头:“三哥高明!”  这他妈是夸吗?  狄咏,最近,多少有点更年期症状,看着弟弟们,上下一打量,说话了:“二哥啊,老四老五老六啊,都年岁到了,寻个亲事,先说好,待得守孝一过,接连办了!此事二哥操心……”  狄谘点着头:“这倒是好说,各家女儿,只管去挑,其实老早就有媒人上门来探过口,当时老父未应……”  老六狄谏脱口而出:“我……我不……不结婚……”  狄咏眼神一瞟……  “当真要结,那也没办法……”狄谏立马改口。  但狄谘也低声问了一个问题,虽然低声,却也不避讳三个弟弟,说道:“子道啊……可有什么门户的避讳?”  其实,这句话,问的是官场政治上的事情,问的是狄咏 有没有人家是不能、不想、不愿联姻的……  狄咏想得一想,摇头:“没有!只要看上了人家闺女,只要人家闺女人好,都无妨!”  这话,狄咏不是随意乱说。狄咏,与任何人都没有仇,因为,仇怨都报了,所以,谁家的都无所谓,哪怕是政治上不太认同狄咏的人家,也无所谓,这不,成了亲家,岂不更好,情义上,反而是少了政敌。  至于,有些人家与狄咏有仇,那就更无所谓了,人家也不会与你谈什么亲事,恨你还来不及。  当然,若是自家三个弟弟,看上了什么小门小户,自己看上的,狄咏也无所谓,本也不靠联姻来解决问题,“自由恋爱”还是可以接受的。  狄谘忽然面色有了几分为难,好似有话要说,又没说出口。  狄咏何其敏感,立马就问:“二哥有事只管说……”  狄谘瞟了一眼狄譓,说话了:“这厮,就是这厮,在下水桥,养了外室!”  “嗯!”狄咏最近本就有更年期症状,这他妈一下,火就起来了!  “当真?”狄咏语调已经高起。  狄譓大惊失色,膝盖就着地了:“二哥,三哥,恕罪啊!”  狄咏纳闷啊,问道:“你这厮,哪里来的钱?”  十六七岁,班都没上,自家老娘是个穷惯了的人,虽然日常花销不会吝啬,但养外室,得多少钱?就那套不管是大宅还是小宅,得多少钱?  “三哥,不能怪嫂嫂啊,都是我不好,是我……是我……巧立名目,骗了嫂嫂啊!”狄譓急得不行,就是要一人做事一人当!  能被称呼为嫂嫂的,就只有两人,一个赵徽柔,一个狄谘的妻子狄吴氏。  狄吴氏,还真是一个正儿八经温柔贤惠之人,也没这么多钱,她的钱,就是狄谘的俸禄。  那还有谁?  狄咏差点一口气背过去!赵徽柔正在喊:“啊……我再也不生了,再也不生了!”  狄咏拍着额头:“我脑袋出问题了,容我缓缓,容我缓缓……” 第809章 这都是人干的事? “二兄啊,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狄咏缓过来了,从头开始捋。  “哼!”狄谘眼睛翻着白,看着狄譓:“樊楼,什么地方啊?且不说三房二娘子与冬欢……再说,皇城司押班是何人呐?再说,汴京城,我狄家的事,还能不是各家各户茶余饭后的谈资?”  “樊楼?十六七,你还出征好几个月,那就是十五六,宅子都办好了,那就是十四五……我这个脑袋啊……”  狄咏捂着脑袋,只觉得眼前是黑的!  “兄长,我有罪啊!景奴是好小娘啊……景奴……”狄譓头在地上!  “多少钱?”狄咏眼前亮了一点,接着问。  狄譓抬头,战战兢兢:“三千二百贯……还搭一个小丫头……”  “牛勇,搬个座椅来,我缓缓……”狄咏没想好怎么办,按理说,该打该骂该罚啊……  按理说啊……  上梁不正下梁歪啊!  但,这他妈的,十四五岁!  这不是纨绔子弟?  狄咏又稍微捋了捋,问道:“那个……教坊官,还是那个……王世昌吗?”  狄谘这回是真不知道了,看向狄譓。  狄譓点点头:“嗯!”  “我去找他,这老家伙,着实不为人子,十四五岁的少儿啊,他竟也敢收这钱!”狄咏气不打一处来,就要起身去……  狄譓听到狄咏要去找王世昌,连忙又说:“兄长啊,不怪他啊,都是我的错的,是我说……我兄长便是如此啊,教他不用怕的……我说兄长定是不会找他的……他无奈之下,才如此的……”  “你能跟我比吗?啊?你能跟我比?我……老子!状元及第,你知道不?先帝青睐!老子为了藏着掖着,连当时宰相也敢坑,为了这事,老子这屁股,开花好几遍,你能跟我比?”狄咏人都气炸了。  说到屁股开花,那是不能忍了,抬手又挥:“牛大,搬条凳来,取军棍来!气煞我也!”  这回牛勇是不敢敷衍了,翻身就跑!  条凳摆上,军棍立好!  “趴上去吧,趴上去再说!”狄咏抬手一 比划,自己先坐着,先打了再说。  有一件事啊,不得不说。若是没有当初仁宗赵祯,狄咏养着外室,那个时候的狄家,狄咏想娶个正儿八经的老婆,那真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这件事,到得现在狄譓身上,麻烦也就在这里了。  结亲这种事,本来是没啥,毕竟如今狄家不同以往了,与谁结亲都好说。  但狄譓这么一来,许多人家自然就会有顾忌,倒也不一定是嫌弃狄譓养外室,而是这件事,会让对家有考虑。  正常结亲无妨,若是狄譓明显有污点,还要与狄家结亲,不免就会有人背后说闲话,比如卖女儿,比如攀权贵门户,这种事,许多清流人家,是不愿意听风言风语的……人家也是要保持人设的!  这种事,放在以前,狄咏自己都不明白,如今,自然而然就明白了。  昔日的狄咏,是没什么门户给真正的清流人家去攀附,正常而言本就娶不到什么高门大户。  当然,话也说回来,如今狄咏,那真是进入了家长模式!  虽然心中知道,结亲,只要幸福就行。但内心里,还是希望结的亲家是那种知书达理有见识的好人家。  屁股在打了。  狄譓是嗷嗷在叫。  屋内赵徽柔也嗷嗷在喊。  老娘出来看:“怎么回事?怎么又打人了?”  狄咏没好气回了一语:“老娘啊,此般不肖子弟,岂能不打?”  老娘点点头:“这厮,惯会无赖,定是做下什么事来,当打!只管往死里打!”  说完,老娘又进去了。  孙子,手板都打不得,儿子,往死里打!这找谁说理去?  狄譓看着又进屋的老娘,死的心都有了。  这个家,是真乱!  “打打打,往死里打!”狄咏吩咐着牛勇。  牛勇还要来点口技:“喝,哈,哎呀,哼!”  “我知错了呀!兄长啊!不敢了,再也不敢了!”狄譓没有昔日狄咏嘴硬!  狄咏更来气,但凡,但凡你能像我,说一句打死最好。  那我怎么也服气你一点……  那怎么也得照死 里多打几下!  嘴都硬不起来,玩什么花里胡哨的,这不得往死里打吗?  “打打打,打死了就埋!”狄咏大喊!  牛勇倒是有些心虚了,看了看狄咏,手的动作也慢了不少……  “你们,你们两个,跪在那!跪好了!”无妄之灾,到了狄说狄譓身上了。  狄譓跪地就说:“兄长,我可万万没有这事啊,天地为鉴,老父在天明鉴,我可没有养外室啊!”  “我也没有,万万没有!”狄说跟着喊!  “容我缓缓,再缓缓……”狄咏扶额头疼。  狄谘说了一句:“子道啊,刚知此事的时候,我便真让人去打听了一下,他们两个,还真没有,我当时也是怕他们三个沆瀣一气……”  还好还好……  “但,他们两个,樊楼也没少去,花销甚巨,出手阔绰非常……听闻啊,三兄弟有一次去樊楼,招待宾朋几十号,且不说招待之花费,就打赏一众花魁,出手就是三四百贯……”狄谘还真做到了一个兄长该做的,关心弟弟。  “啊……我……我他妈昔日请几十同僚袍泽上樊楼,也不过三百来贯啊……我……你们哪里来的钱啊?”狄咏又问了这个问题,问完,不自觉往厢房看了看。  “这还用说,岂不又是哄骗公主殿下去了?”狄谘门清。  狄谏连忙找个借口:“兄长啊,那都是出征之前的事了,那时候不懂事啊,而今我懂事了,再也不会了,一定不会了……”  “打打打,换人,一个个来!出征前,六郎啊,你这厮啊,十三四,十二三啊!”狄咏手在空中手舞足蹈。  牛勇连忙停手,换人了,狄譓解脱了,换狄说上。  “照死里打!”狄咏复读机一样的话语。  狄譓下来了,直接趴在地上,给两个哥哥投去一个感激不尽的眼神。  交响乐!  十二三,逛青楼,纨绔子弟,除了读书不行,什么都行!  这他妈上哪找老婆去?  这得给媒人塞多少钱?媒人才能找到角度去人家那里说夸奖?  这他妈都是人干的事? 第810章 奋斗,奋斗 这家中的军仗,竟是比军中的还痛,狄谏在大呼:“我为朝廷立过功,我为社稷卖过命啊,兄长我,我军中先登啊!我……”  “打,打死这个居功自傲之辈!”狄咏兴许,真觉得自家几个弟弟,不成器,还没什么城府……  兴许,狄谘狄咏,是小时候真吃过苦。  三个弟弟,是真没吃过苦,入京之后,花花世界,家门正是如日中天,身边一堆人捧着抬着,又是十来岁正要树立性格的时候……不免……  兴许,也是入京之后,到处听得自己兄长的各种“丰功伟绩”,有样学样……  狄谘,显然很早就了解了,甚至他很早就有过各种惩戒与叮嘱……已然无法了……  狄咏,太忙,又何曾真正管过这几个弟弟?  这趟出征,兴许真是来得及时。  老娘又出来了,看了看,又进去了,还是生孙子比较重要,儿子挨打,那是应该。  狄咏都不抬头看了……  还是狄谘开口:“换人,再换人……”  狄谘,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不能真给弟弟们打坏了。  牛勇在狄咏当面三五步的情况下,那是一点不敢作假,虽然也是在想方设法作假,但真不太假,也知道假了瞒不过狄咏,到时候气头上,免不得自己也要挨几下。  “罢了罢了……”最后,狄谘结束了这场大戏。  三个弟弟趴在地上,哎呀呀哎呀呀……  “唉……”狄咏叹着气,开口问:“那外室叫什么景奴?准备怎么处置啊?”  狄譓抬着头,眼泪就落:“兄长,求你放过她吧……她……只是一个柔弱小娘,最是无辜,当不起打骂,也无依无靠……兄长……她可怜得紧……她……”  “没出息的东西!”狄咏骂着。  以前都是他人给狄咏擦屁股,而今轮到狄咏给他人擦屁股了。  “这么办……你啊,去找王世昌,把人退回去……”狄咏说着。  “不可啊,兄长,她……”  “闭嘴!”狄咏话没说完呢,接着说:“退回去之后,把那宅子也卖了,此事就过去了,过两天啊,我叫一袖去樊楼买一些使唤丫鬟回来听用,顺便把她买回来,就这么定了!是我买, 不是你买,明白吗?”  狄譓双眼一张,大喜,屁股再痛,也得爬起来磕头啊:“拜谢三哥,拜谢三哥成全!”  狄咏看向另外两个弟弟:“都听着,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但有下回,教你们小命不保!老子杀人,可从来不眨眼,不知杀了多少了,不多你们几个!”  “诶诶诶,好,三哥,不敢不敢!”狄谏连连点头。  “哎呦……要被你们气死,气死!”狄咏摇着头。  这得找个人坑一下!  狄咏脑袋转了转:“南丰曾家,好像近支有几个小娘都不错,二哥,四郎啊,就找人去曾家说说吧……”  南丰曾家,一地豪强,一介三进士,将来宰相也不少出,南丰七曾,那家伙,治学一派。  只能找唐宋八大家曾巩坑了。  因为……曾巩,曾家,就不会有人说他们攀附权贵卖女儿了!他们与权贵就是一门!  “好,这般好,曾家好!”狄谘大喜,连连点头。  但反过来一想,狄咏连忙说道:“二哥啊,你得自己上门去挑,可千万不要被曾家人耍弄了……”  这是防什么?防曾家人故意把家中不好的小娘子嫁过来,要就要好小娘!  防止互坑!  “拜谢兄长!”狄譓又拜,这一劫,算是过去了,拨开云雾,人生依旧一片光明。  “哼!”狄咏一个冷哼,又与狄谘说:“多带礼物……呃,还是选个时候,我亲自去拜见师兄,也是为难她那些堂妹们……良心着实不安!”  也是没办法,三个弟弟的婚事,也该是狄咏操心的家务事。  事情赶事情,狄咏又想起了另外一些事情。  三个弟弟,左边看过来,右边看过去,开口:“六郎啊,待得颍王殿下回来了,你就往颍王殿下府中去,随颍王殿下走动……日夜相随,不可懈怠!”  给狄谏找个差事,只待赵仲针回来了,狄谏守孝期就“满了”,出去干活。日夜相随,那自然就没有出门去放浪形骸的时间了。  还有一点,老六最憨,傻乎乎的,这倒不是什么前程不前程的事。  老六能打能杀的,先登之辈,赵仲针万一需要呢?总要有个把营长连长吧?老六本就出 自李云龙军中,李云龙军中那些糙汉子,到时候要用,也要有个人联络吧?  什么?  我狄咏宰相,怎么可能知道这些营长连长的事?  有备无患,把路都安排好,用得上的时候,让赵仲针随手就能拿到刀。  用不上最好,用不上,狄谏来日那也是新皇帝身旁之心腹。  “生了生了……”屋内在喊。  狄咏站起来向门口迎去,嫂嫂出来喜笑颜开:“眉清目秀小娘子……”  “唤作辞忧……”狄谘笑呵呵接道。  还有三个弟弟呢,趴地上,过不来,这顿打,真不轻。  狄咏只傻笑:“好好好,甚好甚好,夫人如何?”  “睡过去了,累坏了……”  “甚好甚好……”狄咏傻呵呵在笑,都没事,挺好。  皆大欢喜了……  狄咏感觉也很疲惫,左右看着……一团乱!  “你们三个,滚回去躺,没一个省心的东西……条凳军棍都收了……成什么样子……取赏钱来……”狄咏指挥着。  指挥完,狄咏迈步入屋内。  皱巴巴的小婴儿,看不出多少眉清目秀。赵徽柔是真累坏了,睡得香甜。  狄咏坐在床边,看着……  人生如此,还图什么呢?还要什么呢?  忽然有一种懈怠感!有一种想摆烂的冲动!  是啊,人生如此,还图什么呢?  还要图……所有人的人生,都能如此。天下人,天下所有人!  得斗志昂扬,得干!得奋斗!  与天奋斗,与地奋斗,与人奋斗!  其乐无穷也!  狄咏起身,往门外走,直去书房,写下几个字:《西域策》  出西域,以河套屯垦之粮,以西北兵马,挑选党项精锐,五万之数,出西域!西域诸地诸部诸国,愿降,以礼待之,若敌,打,狠狠打!着王韶便宜行事。  高原之上,青唐诸部,也要打!  历史上,王韶就是打青唐的一把好手!  “牛勇,着快马,发往河西都护府,王韶亲启!”狄咏这属于什么?私相授受!就是不经过朝廷,直接下命了。  什么?  要问,凭什么狄咏私相授受?  宰相白当的?  王韶跟狄咏这么久,白学的?  不是打青唐打西域,是被西域打,被青唐打! 第811章 个人家庭,家国大事,都是这般 狄咏面前,还有一个麻烦事。  赵徽柔喝着各种大补的羹汤,一脸幸福坐在床榻之上,狄咏陪在一旁,那是欲言又止啊……  你说这老婆吧,真是个好老婆,就是缺心眼,不知民间疾苦,不知道钱这玩意是多少钱。  几贯钱给弟弟花销一下,那是没事。  百十贯,那也宠爱,人家置办一点东西,买辆法拉利什么的,也无所谓。  三千多贯,也能给?  显然,还不是三千多贯的事,养外室的宅子,不论大小,也要一大笔吧?人赎买回来,要吃喝用度吧,要人伺候吧……  这得多少钱?  狄譓,俸禄才领几个月?  老婆刚生孩子,总不能呵斥,得注意一点态度,狄咏试探说:“夫人啊,这个……四郎那厮,都用什么借口找你要钱的啊?”  “啊?四郎啊,四郎没找我要钱啊……哦,要过一二百贯的……说是同窗相聚,不能折了脸面!”赵徽柔一脸无辜。  赵徽柔啊,好你个赵徽柔……你真亲嫂子,亲姐,亲妈!  “你是不是有一次给过他三千多贯?”狄咏继续问,还得注意态度。  “没有啊,没有……”赵徽柔摇着头,撒谎的技能有点低端。  “当真没有?”狄咏微微严肃了一些。  “哦,那可能是我让冬欢给他的,我记不清楚了……我让冬欢给他支取一些钱,他……他也长大了,要去拜师长,要走动人情,要……团结同窗……还要自己置办一些东西,是吧……大人了,总也不能少了几件好衣装,出门也得……”  “好了好了……以后啊,不要给他们钱了,他们自己有俸禄,自己能养活自己,只待成家立业,我自会去管,往后,你万万不能再给他们钱了!”狄咏说着。  “嗯,不给就是了……”赵徽柔点着头。  狄咏看着赵徽柔点头的模样,感觉出了一种……撒谎都撒在脸上的感觉。  “唉……他养了外室,你知道吗?”狄咏再问,他已经有感觉了。  “夫君,我不知道啊……”赵徽柔答着 。  看着赵徽柔的脸,这能是不知道?  这能是不知道?  我说呢,怎么可能用什么团结同窗之类的假话骗得到三千贯?公主老婆虽然对于钱没有什么概念,也不至于这么没概念……  狄咏有点不解!  真的不解!  赵徽柔到底是什么心态,明明知道是拿去养外室的,就能把这钱给喽?  赵徽柔是亲身经历过这种事的啊!  这种心态……  让狄咏想起了许多母亲的心态,如果这母亲自己有个女儿,那就百般看着,生怕自家好白菜被猪拱了。  若是这个母亲生了个儿子,但凡知道自家猪会拱白菜了,就高兴不已……  是这种心态吗?  也不太相同吧?  狄咏问:“这厮,当真不学好,你便是助纣为虐,他成如今这般,便都是你资助的……而今,便是连亲事都说不到了,你可是害人不浅啊……”  “啊?夫君不是说,找南丰曾家吗?”赵徽柔一脸疑惑答着。  这老婆,长进了!厉害了!  算了,说道理是没用的,狄咏直接说道:“徽柔啊,唉……为夫啊,就说一句话,但凡下次啊,还教我知晓了他们三个到你这里来骗钱去了,谁拿了钱,就打断谁的腿!定不饶恕。”  “嗯,自是不会教他们骗的……”赵徽柔点着头。  狄咏何等人也,岂能在这话里听不出字里行间的意思?不骗就给是吧?直白说要养外室,就直接给?  狄咏重复:“从今往后,他们三个,谁再从你这里拿了一个钱去,就打断一条腿!”  “嗯,好!夫君严加管教,最好不过!”赵徽柔都顺着狄咏说。  狄咏怎么觉得,这里面,还是有漏洞呢?  这里面还有bug啊,还得打补丁?狄咏又说:“从冬欢那里拿,也不行……一袖那里也不行,辛初那里也不行!”  “嗯,定当如此的!”赵徽柔点着头。  还有bug?  这程序,不要也罢!  “全家上下,谁都不准给钱他们,他们自己有俸禄!有赏赐,有战利!不少!成家立业之 事,也自有我来!”狄咏觉得补丁应该都打满了。  “夫君过于苛刻了些!”赵徽柔如此说道。  好了好了,程序没什么问题了。狄咏松了一口气……  他们总不会去银行……钱庄贷款吧?  不行,孙之文那里,也要叮嘱一下!  这他妈真是防不胜防!  这几个弟弟,在狄咏心中,其实真有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有点不知道民间疾苦了,有点不把钱当回事了……不知道他们随手给出去的几百贯钱,能养活多少人。  不知道一个家庭,该真正如何去经营,钱该如何花,再有钱,也该有一个花钱的规则。  想到几个弟弟,自然也就想到了几个孩子。  狄咏感觉是自己这个家庭出了问题!  问题根源,其实还是在赵徽柔这里,赵徽柔出身实在是太好了,这是无解的!  想定了,还得开一个少年军校。  军中子弟,勋贵子弟,还有一些愿意的高门大户的子弟,都得拢起来,严格管教,严格训练,不论读书还是习武,都要严格。  特别是狄咏自己的儿子们!  军校里,不仅要读书练武,还要种地劳动!弄一片农场……也算一种上山下乡……  教育,就要从娃娃抓起,否则这些将来的达官显贵,从小到大就在汴京城这一亩三分地,哪里知道什么才是黎民百姓?  少年军校,也放在太原,一年寒暑两个假期,来去远行,也是修行。  边塞重地,听的故事,看的事情,都是烽火狼烟……这也是一种氛围。若是组织游玩,那就出塞……  虽然不是十全十美,那也是眼前最好的办法。  如此想定,也就不必与赵徽柔多说什么了……  只待孩子十岁左右,都赶到少年军校去就是。  没办法,狄咏最担忧的事情,都是这些事情,担忧自己的孩子将来都成了养尊处优之辈,也是担忧盛极而衰之事,他无法全知全能,也创造不出来真正完美的制度……  他只能这么一个个小补丁去打。个人家庭,家国大事,都是这般。 第812章 且看未来 赵徽柔生孩子了,太后再次出宫而来。  母女二人拉着手,在床边说一些体己私话,或者说母女三人,苗贵妃自是也来了。  如今曹太后也没啥事了,其实本来也没啥事,如今更没啥事,出宫便也频繁起来,出宫能去的地方也不多,除了曹家,也就是狄家。  私话说完,偏厅里,太后与狄咏落座。  狄咏守孝,两人自也见得少,回来之后,只匆匆见过一面。  太后拿出一些包裹,一套套的衣服,口中说着:“这些都予你,多是宫女手制,而今朕眼花了……”  “拜谢太后……”狄咏接过衣服,是真感动,还主动一套一套在身上比着。  太后也高兴,呵呵笑:“都合体,都合体,自是不会差,量裁朕自是知晓的……”  “再谢太后!”狄咏躬身。  “坐,坐着……”太后示意着,然后开口问:“储君之事,朕在别处不会开口问,在你这里,却也要问问……”  狄咏想了想,其实也是犹豫,犹豫之后才决定不说假了:“嫡长必立!太后不必担忧。”  “嗯,你如此直白说,朕也就放心了!仲针是个好孩子!”太后点着头,心安不少,显然他应该是听闻了一些什么话语,以为狄咏心思有变。  狄咏也不藏着掖着:“倒是也为难一下仲针的,无奈之举……”  “这倒是无妨,天降大任,岂能一帆风顺……朕心中有数了,也就安心了。”只要狄咏一说,太后自是知道后面狄咏肯定会有一系列操作,也知道自己要守口如瓶,这些都不需要狄咏叮嘱。  “太后安心就是……”  “这朝堂啊,朕也管不着了,其实啊,也不愿管,毕竟一介女流……朝堂有你,总也出不得什么差错,但有许多事,不说也是不快,就算哪一日啊,你真有隐退之意,却也不可放任自流,这朝堂上下,文官有文官的差错,武官有武官的差错,你还要活几十年,就得把这社稷守几十年,如此,才对得起先帝之恩!”  曹太后语重心长,都是嘱咐,她想的,依旧是江山社稷的未来,怕的是狄咏受了压力,真是个不管不顾。  “嗯,太后放心!”狄咏答着。  “不是朕放心,而是你一定要答应朕,正经的答应,以为誓言!要守得江山社稷几十年!”曹太后说得有些动容,便也像是遗言一般,也求个安心,活着安心,死了见到先帝,也让先帝安心。  狄咏点着头,得正儿八经有一句所谓誓言了:“臣,有生之年,定护 得社稷周全!”  “好,甚好!如此甚好!”曹太后似乎已经为这家国尽了全力,再也不多担忧了。  但狄咏看了看太后,总觉得今日这些话里,有一点别样的意思。  这种别样,不知到底是不是真。  兴许,曹太后也起了几分担忧?毕竟,曹太后是赵家的太后,起了一些担忧也正常,狄咏如今,实在是势大。  兴许,曹太后,只是为了一个安心,年纪又大几年,留的就是一个美好的遗言。  当然,曹太后只是在老,寿命可还有不少。  狄咏也不去纠结了,不论是哪种,都应着就是。这份情感,如今,最重要!  人本就是情感动物,受的就是情感驱使。  “回去了,待得过些时日再来……”曹太后起身回去。  狄咏送去门口,作别。  回到书房,狄咏坐着叹气!其实,心情不好,最近,心情一直不好。  真论一件事,一件狄咏其实一直逃避的事情,而今,狄咏第一次不逃避的去想。  那就是将来,到底如何对待赵官家,不论是哪个赵官家。  是篡位夺权?  是束之高阁?  还是直接就废了皇帝制度?  其实狄咏内心里都没有认真想过这个问题,从来没有过!虽然他准备了许多,但他自己的内心里,都从来没有正面去考虑过这件事。  人情,道义,道德,亦或者最大的格局上,其实都有矛盾。  如果最大的格局上,皇权这个东西,就该废除。不论哪种形式,一定要把忠君这个观念,变成忠国。不能让一个有形的人,来代表整个国家。  如今,狄咏是第一次真正开始想这个问题。这不是手段的问题,手段狄咏都有,达成什么目标的手段,都已经有了,只在时间与实施。  面对这个问题,狄咏依旧心如乱麻!  狄咏也知道,其实只有这三个选择。  篡位夺权,自己来。  束之高阁,皇帝还留着,就是皇帝只作为一个象征了。  直接不要皇帝了,那也需要一个政权交接的模式,也需要一个制度。  全民选举,那是万万不能要的,这一定会造成党争的祸端!会朝令夕改,会撕裂社会,分化人群,破坏团结。这不仅是朝廷会党争内斗,是整个社会都会被分化,人与人之间都有自己的利益,都会互相内斗。  一个掌权者,不论是大权力还是小权力,不论是哪个层级的权力。他都是专业人才,都不是可以一蹴而就的事情,都需要超人的智慧,都需要长时间的实践积累,都需要不断的 学习长进。  换句话说,那就是掌权者,必须是一步步锻炼成长而来。其实,就是升迁制度,一个严谨考核的升迁制度。  这是狄咏个人所想,升迁制度,就是最好的官员制度,他不完美,却就是现有认知里最好的办法。  所以,哪怕最终决策者,最高的掌权之人,也得从这个系统出来。  那么,政权交接上,还得是这个制度,以升迁制度为主要。你得是村长镇长县长市长省长这么来……  内部的政治斗争,是可以有的,如何血腥残忍都可以有。为何?因为在斗争中脱颖而出稳住大局的人,也就证明了他手段上、智慧上,就是比别人优秀,他就适合做一个最终决策者。  但内部政治斗争,与大规模党争是有区别的,区别在哪?  区别在于,大规模的党争,影响社会,影响每个人,影响每个群体,影响整个国家的团结,甚至直接大影响政策的延续性!  而内部的政治斗争,不会扩大化,它只会在一个圈子里斗,斗死斗活,不会影响到社会人群的团结!不会把人群分化,不会让人民也陷入某种层面互相的敌对。也不会大规模影响政策的延续性!  这种事,一定不能幼稚,一定不能有那种幼稚的想法,治国理政,他就是专业,他就是一个极为复杂的专业,只能由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  所以,权力交接这件事,狄咏慢慢想好了未来……升迁与小范围的内部斗争!  如今,唯一让狄咏纠结的就是还要不要皇帝,乃至……要什么皇帝,要哪个皇帝?  说得更加直白一点,那就是赵家皇帝,还是……狄家皇帝!  狄咏在这个问题上,依旧没有想好,叹着气,走出了书房……  且看未来,走一步看一步……  很显然,狄咏从来没想过自己当个皇帝,然后权柄由自己子孙世世代代下去,狄咏已然不在这个格局,哪怕是要皇帝,不论哪家皇帝,皇帝一定是束之高阁的,只能是个象征。  这是为了未来,这是为了家国社稷,为了民族未来。  必须如此!这是负责任!  因为,一个君权制度,他不科学,一个真正有权柄的世代皇帝延续,太不科学!家国之兴衰,很大程度上,仿佛是抛硬币赌运气一样,赌每个皇帝是不是优秀。  这在狄咏这般见识里,很不负责任。  相比而言,权柄由升迁制度与内部斗争来交接,就科学许多,能更大程度上保证每一届的掌权者都是一个治国理政的专业人才! 第813章 还有万一? 冬欢也要生了,比赵徽柔晚了大概一个多月。  这是狄咏家里的事,这也是狄咏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去关注自己的大小家事。  其实,狄咏是焦头烂额的,弟弟们的不上进,或者,也不是不上进,而是一种懵懂状态,让狄咏很担忧很难受。  几个孩子的教育问题……以及延伸出来的,那就是教育几个孩子的人的问题,比如老母亲的溺爱,赵徽柔的懵懂,冬欢也属于一种溺爱心态,也带懵懂……  叶一袖是一种无主见的形式,唯有梁辛初,她其实是有远见的,且聪慧,却也导致她在家里,在家庭氛围中,并不那么主动,有一种刻意的韬光养晦,也是某种程度上的自保。  狄咏,以往视角都不在这里的时候,其实是不烦恼的,如今守孝,视角也只有在这里了,立马就变成了担忧……  这些事,也要处理,某些时候,这些问题,甚至比工作、国事还要难处理。  这就是人到中年的困境,虽然狄咏年纪上还远称不上中年,但人生进程上已然就到了中年。  激进一些的办法,比如打孩子,比如严厉惩治冬欢,这些显然只是一时的无能狂怒,并不能真的解决问题,孩子也不能真的打成什么样子,冬欢也不可能真的一顿老打。  ……  颍王殿下赵仲针,或者应该正式一点,颍王殿下赵顼回来了。  上门来拜见狄咏,与狄咏汇报着:“老师,九姓达旦人,依旧不可用也,他们不仅对辽人惧怕得紧,内部还不团结,各自之间,也有仇怨……此番各部得了不少甲胄兵器,打辽人怕是不敢,自己内部之间互相争斗怕是要起,自相残杀就在眼前……”  赵顼这是在说现实,也在说狄咏昔日的想法不一定对,一万多套甲胄兵器给了,效果达不到。  狄咏点着头,微微沉默着,人世间的事,永远都是这样,谋事在人,成事就不一定在人了。  赵顼又继续说:“这些精良的甲胄兵器 入得草原,来日,将来,若是我大宋有那么一日,想要进入草原,怕到时候,反倒成了绊脚石……”  赵顼有调查,自然在这件事上就有发言权。  “嗯,你说得啊,有道理的……这件事,兴许真做得有些欠妥……但也不急,且看事态,且看九姓之达旦,能不能决出个统一……这也是目的之一。”狄咏也有了深入思考。  赵顼深入一想,问道:“老师是说,若九姓达旦能快速决出高低,便自也是一方大势力,如此,他们也可能去反抗辽人?”  狄咏点着头:“若是轻易之间决不出,那就让他们互相打,打个你死我活,也无妨,反倒……终究……就如你说,将来若是有朝一日我大宋要入草原,他们打死打活的,也是正好!”  赵顼点着头:“还是学生想简单了,老师高明啊!那就还有一事要做,要与达旦各部保持关系,若是达旦人真决出了高低,真的有人一统各部,是敌是友,也是要事!”  “若是真起大部,与之开边就是要事!”狄咏说到了问题的关键,如果九姓达旦真在政权上统一了,其势力也不小,控弦之士也有几万。  辽国只要还在,那么,就得资助达旦人!不能与达旦人起冲突,要让达旦人与辽人干。  但达旦人也不是傻子……他也会想一个左右逢源,长袖善舞……  这件事,极其复杂!  但,赵顼如今,已经可以慢慢谋划与处理复杂之事了,开口说道:“定是不能让达旦人再成为另外一个党项,这开边贸,那是要做,却也要有挑拨之手段……挑拨达旦人与辽人不死不休!”  狄咏点着头:“说来听听……”  赵顼继续说:“其中,本就有先决之事,一来,达旦本就是辽国附属,此百余年也,辽人自不会放任达旦人轻易坐大,定有压制之手段,其中纷争,就可利用。”  狄咏摆着手:“事情没有这么简单,只要宋辽在战,辽人无奈之下,必 有忍气吞声之法,比如封赏未来达旦之主,以求暂安,想的也是先与我大宋决断之后,再图达旦……如此,便难挑拨……”  狄咏有考教之意,也是自己思考的过程。  “那……就第二法,我朝廷也封赏达旦之主,以为……草原之主,漠北大汗!”赵顼说完,看向狄咏……  狄咏微笑:“此法不错,却不足够!”  “那就第三法,与达旦开边,自也要买入,高价购买马匹!若是达旦卖了,辽人必怒!”赵顼又说。  “辽人强压之下,达旦为何要卖?”狄咏微笑着问。  “老师,达旦人岂能不想着增强自身之实力?辽人与我大宋之间大战不断,正是无暇他顾之时,卖东西,只看一个问题,那就是价钱!只要价钱合适,岂有不卖之理?甲胄要不要?刀枪要不要?强弓硬弩要不要?”  赵顼自信答着。  狄咏点着头,表示认可,却还是说:“辽人依旧能忍,还是不足够,还是打不起来!”  “那就第四法,与未来达旦之主共商天下大势,瓜分辽国,我要辽东,给他整个草原!能不能动人之心?”赵顼语气变了,连面色都狠厉起来了。  甚至自己都代入了,不是大宋,也不是我大宋,是我!我要辽东!  “可以,但还不保险!其中还有万一!”狄咏又说,面色也严肃起来。  “还有万一?”赵顼陷入了沉思!  狄咏提醒一语:“人心,在于审时度势,一个人雄心再大,或者说,一个人再如何谨慎,他做不做一件事,都得审时度势!就拿这瓜分大辽来说,人家凭什么相信这大辽可以瓜分?”  赵顼醍醐灌顶,立马说道:“对,老师说得对,他动心与否,还在于这大辽能不能瓜分!所以,所以……我大宋还得在战场上大胜辽国一番,这就是信心!辽人再败,威势一去,达旦之主,才会审时度势,才会动心!”  “那么,现在的问题关键在何处了?”狄咏接着问。 第814章 相辅相成之策 “老师,关键在于达旦九姓,能不能决出一个共主来!”赵顼自是知道问题的关键。  “所以啊,得让达旦九姓决出一个共主!”狄咏点头,很是欣慰,赵顼如今的逻辑方式,真的与狄咏在一条线上。  “老师可是已有定计?”赵顼已经大喜。  “定计是有,但先问你一个问题,你第一次见的白达旦那个首领叫什么来着?”  “床古儿!”  “他如何?人如何?”狄咏又问。  “聪慧,谨慎,年轻!”赵顼言简意赅。  聪慧,床古儿第一次见到宋人的时候,就知道以礼相待,甚至还赠送粮草,他看到了其中的机会,九姓之人,甚至都是床古人引荐介绍的,还给赵顼提供向导……  谨慎,就是赵顼无论怎么忽悠,这床古儿就是不答应与宋结盟之事。  年轻,代表了很多,年轻就代表了长久与安稳,不会轻易换人,年轻就代表了人的欲望,年轻也代表了热血与冲劲。  “那就让他成为达旦共主!”狄咏一句话就决定了许多事。  “明白了,学生明白了,真明白了!”赵顼连连点头,又说:“还得给他更多的甲胄刀枪弓弩!让他从九姓之中脱颖而出!”  “这事啊,还在你手中办,怎么联系,怎么运送,怎么筹集,皆在你一身!有难处,来寻某就是!甚至,给他三五十门火炮也无妨!”狄咏安排着,格局之大,自不用说。  赵顼点着头:“此事,定不会让老师失望……但……学生还有隐忧。”  “说来……”狄咏其实心中有数,知道赵顼要说什么事。  “一旦真的成事,哪怕一切皆成,这草原共主,漠北大汗,可又如何是好?”赵顼看着狄咏,担忧就在脸上。  “翻脸,要趁早!”狄咏给了答案。  “老师此言何意?”赵顼又问。  “他不是草原共主,他更不是漠北大汗,他只是九姓达旦之主,草原部落何其多?小部落且不谈,谟葛失、黑车子室韦、敌烈八部、茶 扎剌、达密里、梅里急、乃蛮……草原之广,更比中原!谁又认他是草原共主了?谁又认他是漠北大汗了?所以,只要辽人一亡,立马就得翻脸不认,立马就得开战!不给他任何再发展的空间时间!”  狄咏翻脸如翻书,赵顼还有一点被道德束缚。  赵顼看着狄咏,点了点头,却说:“就怕落人口实,不利诚信……”  这也有道理,也如狄咏所言,草原之广,更比中原,部落如星河之多。这么处置了九姓达旦,其他部落,再如何取信?  “口实?草原之处,不讲诚信!只讲……实力!”狄咏想得过于狠辣,不是草原之处真不讲诚信,人类社会,哪里都讲诚信,这是极其重要的。  唯一的问题,就是草原离中原,实在太近了!  狄咏将来对草原游牧,他就没想过要讲诚信,也没想过温柔,更没想过什么羁縻,什么天朝上国。  他得想个办法彻底解决这件事,千秋万代的这件事。这件事,几千年来,就已经历经千秋万代了,前人之事,多是借鉴,汉唐如何?  却也只是解决了一时罢了,狄咏要永远解决!  倒也不用认为是什么杀干净,这是不现实的。  而是狄咏知道更好的解决办法!  比如……宗教!  这一点,还是借鉴大清朝。  清朝,在最后解决了准格尔之后,草原就再也没有了什么反复,三百万平方公里,几乎一片安宁!  这是为何?  其实还是要佩服清朝的手段,当然,不是那些什么和亲之类的。  而是清朝有毒计,很少人了解的毒计!  清朝在用武力平定了整个草原之后,第一时间,从西藏引进了藏传佛教进入草原,就是派无数西藏喇嘛到草原上去传教,建庙宇。  然后规定,每一户牧民,不论生多少儿子,只能留一个儿子在家,其余都要送到庙里去当喇嘛,那留下的一个儿子,俗称为“守灶台”。  就这一个策略,宗教,并不那么强制的手段,又显 得那么强制。而且宗教信仰一旦兴起,一旦虔诚,那就直接打断了整个草原的脊梁骨。  效果如何?  就说一个数据,清朝时期的整个草原,从前中期三四百万人口,到清朝末年,整个草原,三百万平方公里左右的土地上,竟然只有五十万左右的人口。  也就是从根本性的解决了草原人向外侵略的根本原因!没有了人口,就没有了资源的缺乏,就没有了向外侵略的动因。  这种办法,太值得借鉴了!  所以,狄咏才要让王韶开始攻打青唐之地,要上高原了。  因为狄咏未来,需要藏传佛教,需要喇嘛们!  这……还是一个相辅相成的策略!  一旦控制住了草原,哪怕是部分草原,草原也是高原,蒙古高原,草原骑兵越过河西,就进入了青藏高原,青藏高原之大,也不用说,各部落也要整合进未来的版图。  草原骑兵来自高寒高海波地区,打青藏高原,打吐蕃各部,那也是事半功倍的事情。  大策略上,已经在狄咏脑海成型了。草原与高原,辽东与西域,中国的版图,基本盘就完整了,再加上荒无人烟的西伯利亚,西伯利亚只是圈地而已,都不需要什么战争。  如此,大格局上的版图策略,就已经差不多了……  只在一步一步。  时间还长久,就如狄咏那个思索,关于皇帝,关于未来的思索,其实也还是长久事,并不在于今时今日。  赵顼自然还是跟不上这个节奏,听得狄咏说草原之上,不讲诚信,他其实还是有些不能接受,但却也接受,因为他有对狄咏的信任,狄咏所谋所想,在他的视野里,从来没有出过问题。  赵顼只道:“终归是一步一步,倒也不必想得过于长远,辽人乃大敌也,灭得辽人,那真是不世之功!”  ‘“嗯,脚踏实地,一步一步来,你先把这个达旦共主给弄出来!”狄咏大手一挥,已然有睥睨天下之感!  “学生遵命!”赵顼躬身拱手! 第815章 他,得当皇帝 “说一说屯垦之事……”狄咏给赵顼的另外一个差事。  “老师,屯垦之事,倒是无甚可说,要说起来,宁夏府那边,黄河之岸,真是肥沃之土,养活人丁,自是不在话下,开垦田亩,前期虽难,只要开垦出来了,那自是收获连年。屯垦之人,刚去的自是埋怨颇多,稍稍安定下来的,那多是喜笑颜开……”赵顼说着。  “可有乱事?”狄咏又问。  “那倒是也不少,大大小小的,哪怕引水灌溉,也能生乱,但王相公手段不凡,皆能弹压!说起王相公啊,当真大才也!诸事井井有条!”赵顼笑着说,便也是想起了王韶。  “有多少户了?”狄咏接着问。  “宁夏府户籍,十九万户有余……”  “八十万户,才十九万户,这事情有些慢了……”狄咏皱眉。  “今年会快,河北河东,今年都在大规模迁徙,只待河北河东之迁户去了,兴许立马就有三十几万户!”赵顼答着。  “王韶那边,战事也要起……战事,钱粮尔,粮尔!三十几万户,还是有些勉强!还是要靠关中支援啊!”狄咏算的就是粮食账,钱倒是其次。  钱这种东西啊,它许多时候,在国家层面,只是一个运作工具。归根结底,还是粮食,这才是做事的基础。换句话说,生产力才是做事的基础。  “关中富庶些,支援得上!”赵顼点头说着。  “好了,事情就说到这里了,你也回府吧,好好休息,明日入宫去拜陛下,当正式一些,万万不可与陛下起什么冲突,一切皆以孝心待之!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而今你也大了,不能再行稚童之事!”狄咏语重心长。  “学生知晓,学生谨记!”赵顼躬身拜着。  “另外啊,把六郎带在身边走动,六郎勇武,可保……罢了,六郎带着吧……”狄咏故意话语说一半。  六郎勇武,可保什么?  可保性命!  六郎又是自家人,若真有那关键时候,必是以死来搏!  赵顼面色变了变,但不明显,只说:“好!”  “六郎,进来!”狄咏一声大喊。  狄谏就在门口等候了许久,手忙 脚乱奔进来,地上一跪:“拜见兄长,拜见殿下!”  狄咏手一挥:“好了,走吧!”  “学生告辞!”赵顼躬身,辞别而去,狄谏屁颠屁颠跟着走,门口车架早备好,日常行礼也装好了。  狄谏那是高兴不已,终于摆脱了这个恐怖的家庭。  与赵顼,狄谏也是熟悉的,军中见过许多次,私下也碰到过,在大同时候,私下一起也吃过酒。  所以狄谏也没那么多顾忌,开口:“殿下,你可算是我的救星,从此啊,拨开云雾见了太阳啊!”  “你在我这里,也莫要放浪,否则到时候,老师少不得又要拿我来问罪!”赵顼叮嘱着。  “那是那是,差事,岂敢乱来!寻常……宽松些休沐就足够了!”狄谏嘿嘿笑着。  “哈哈……你倒是会想,老师着你来,是护我周全的,你还想着要休沐……”赵顼嘿嘿笑着。  “京中,还有什么不周全的……”狄谏也嘿嘿笑。  “你啊你啊……竟是个憨货!在大同时候,你就憨,现在回来了,却还不长进!”赵顼笑骂着。  “我长进了呀,我……还要如何长进?我如今在军中,何人不知我先登之功?何人不替我惋惜先登而无封赏之事?那我还能考进士不成?那不是为难人吗?”  狄谏对自己先登之功,那是真看得重,这也是他人生高光时刻。  “哈哈……行吧……”赵顼笑着,笑着笑着……脸又垮下来了……狄谏这里,其实他能不明白吗?  皇帝欲立旁人,不立他赵顼。  赵顼早已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就已经把自己代入皇帝的角色了,就开始以这个角色考虑问题,当然,其中也有狄咏的引导教育。  也就是说,赵顼对于皇帝这个位置,他早就有一种囊中之物的感觉。  而今……  赵顼心中不爽,他只是不表达不表现。  不代表他真没脾气!如今的赵顼,早已不是以往的赵顼,他走过万里路,见过天下人!  他经历过七八天都吃面饼,他曾经把一块面饼掰成三块,分三餐去吃,他曾经被辽人骑兵追得在马背上睡觉,他经历过二百里喝不上一口 水……  他虽然没有亲手杀过敌人,但不知见了多少尸山血海。  本是意气风发之辈,而今更是颇有虎狼之姿。  他,得当皇帝!  不说私心,就说公心,几个弟弟,哪个比得上他赵仲针?哪个弟弟比他赵仲针更适合当皇帝?  赵颢?私情不说,就是公心,赵颢出过汴京二百里吗?他知道什么是天下吗?当皇帝?  狄谏见赵顼表情有些不对,问道:“莫不是这京中,真有什么不周全的事情?”  赵顼看了看狄谏,笑了笑:“你啊……重任在肩,还嘻嘻哈哈……老师说你勇武,所以才让你跟着我……你倒好,只想着休沐!”  “这……这……竟是这般,那我……那我就不休沐了,如此重任,岂敢休沐……”狄谏不是真傻,他只是懵懂,已然意识到了事情大条了。  “哈哈……上车上车!”已然走到门口,赵顼吩咐着。  “那我与殿下上一辆车!”狄谏忽然真有一种重任在肩的感觉。  赵顼笑道:“休沐还是要有的,倒也不会让你真的毫无空暇,比如我与老师吃酒,你就可以去休沐了,哈哈……”  “那还是罢了,兄长若是见我不在身边,不知如何惩处……”狄谏摇着头。  赵顼带着狄谏上了车,狄谏却掀开车帘,左右看了看,问道:“殿下府中护卫有多少?都是什么出身?”  狄谏这是进入状态了。  “护卫不多,四五十号,昔日里也没想过这些,便也不在乎出身,只当清白出身即可。”赵顼答着。  “那不行,人手太少,且不堪用!我想想啊……得来百十号人,军汉最好。但枢密院那边不好说……昔日里,我兄长是不是招揽过一批残疾军汉护卫钱庄?这法子好,我去信大同找云龙兄,让他挑选一些军中残疾汉子,去了军籍,到京城里来,只当是招揽家丁,殿下,此法如何?”  狄谏看着赵顼。  赵顼浅浅笑着,有几分欣慰:“你安排就是!”  “好,那就这么办!”狄谏点着头。  你看,就说嘛,营长连长的事,哪里需要宰相?狄咏,压根就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 第816章 轻车简从,什么意思? 翌日。  而今亲政,皇帝时不时大朝会,便也真是大权在握,事事在手。  唯一让皇帝赵曙不爽的事情,那就是这些相公们,很少来书房禀奏议事。  他冥冥之中知道这有些不对劲,却也就是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  具体哪里不对劲呢?  还是那句话,大事开小会,小事开大会。  也就是说,朝堂上能议的事情,本身而言,就不是什么“大事”,当然,也是国家大事,只不过不是那种真正涉及国家基础根本的大事。  换句话说,真正的大事,终究还是在狄咏那里商议,为何?  因为这一类的大事,是需要一个真正有智慧的人定夺,一锤定音,并不能拿出来大规模吵闹争辩。一锤定音还不是最难,最难的是具体的实施过程,得从上至下,都知道这是来自谁的意志!  这个意志,很重要!  这个意志,关系到每一个层级的人的信任感与责任感,人都是有思维的个体!需要一个主观能动性。  最近的大事,多关于战争,以及战争的准备。  那么,这个意志来自谁,就格外重要。  放到表面来说,皇帝赵曙与先帝赵祯,最大的区别,就是控制不住满朝文武,再表面一点,就是连几个宰相都控制不住。  宰相们,相公们,也对皇帝赵曙没有信任感。  这就是问题,相公们不信任皇帝,就会直接导致他们会有选择性的与皇帝商量问题,什么政事在政事堂处理,什么政事拿到皇帝面前处理,这都是相公们能决断的事情。  皇帝,显然真不好当。  不过,相公们也不是真不来皇帝的书房,来了许多次,只是最近越来越少。  来了就一件事,与皇帝死磕立储之事。  为何来得越来越少了,原因也简单,皇帝的抵抗心里太强了,没办法。  赵顼回来了!  所有人都知道颍王赵顼回来了!  正在书房里拜见皇帝!  赵顼一来,等候拜见皇帝的相公们也随之而来,一大堆,李宪都来报备,说富弼在等候召见,曾 公亮在等候召见,欧阳修在等候召见……  皇帝自是心知肚明,看着眼前的嫡长子赵顼,没好气问道:“你昨日就回了,缘何不先来拜见朕,而是先去了渭南郡王府?”  赵顼跪在地上还没有起来,认真回答:“儿臣拜见老师,那是国事公事,儿臣拜见陛下,这是家事,自有个先后之别!”  皇帝呵呵笑着,又问:“那既是如此,就把你与渭南郡王说的公事国事,也与朕说来听听……”  赵顼也不心虚,立马就说:“儿臣说,宁夏府迁徙屯垦,已有十九万户余,老师说,要迁八十万户,而今才十九万户,远远不够,此事太慢。儿臣说,而今河东与河北,今年裁撤在大规模裁撤军户,今年会达到三十几万户,老师说,三十几万户也不够,若是西北起战事,还的从关中调粮……儿臣说,关中富庶,当是支援得上……”  皇帝眉头一皱,就问:“怎就在朝会上,没有人说起这些事来?”  “这些都是小事罢了……朝会上商议的,自是大事!这般小事,陛下少问,自也是少人来说!”赵顼答着。  “哼!”皇帝莫名来气,却也不知道气什么,只是又说:“八十万户屯垦宁夏府,宁夏府有这么多田地吗?”  “有!黄河岸边,沟渠水道,八十万户绰绰有余!儿臣亲自跑了周边数个州府,一一查看!”赵顼答着。  “这都是你的公事?”皇帝问着。  “老师交代,不敢有丝毫懈怠!”赵顼答着,却也有隐瞒,比如达旦之事,他倒也不是有意要瞒,而是知道这件事一旦开口说,那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说得清楚了,他只是嫌麻烦……  嫌麻烦,其实就是嫌老爹烦,不想在这里多留多待。  其实也有赵顼自己的一点小傲娇,他觉得自己做的是一件大事,谋划的也是天下大势,他爹不懂不知道不明白的大事,这回让他有一种心理上的优越感。  皇帝看着赵顼,他也感受到了一些其他情绪,仿佛面前这个儿子在 告诉他,我赵顼是何等为国操心操劳,为国为家是何等用心用力……  这是在干嘛?  这就是在夺嫡!  “你二弟啊,如今拜了翰林学士王珪为师,很是勤勉,便也该出去走走,你意如何啊?”皇帝问着,亲政一个多月了,自然也要做点事,毕竟是亲政的皇帝,这点事还是不难的。  本来,历史上,是老大赵顼拜的王珪,而今反倒是老二赵颢拜了王珪。  说白了,也是政治资源,王珪也不是寻常人,文采斐然之辈,近来的朝廷各般章典大事,文书之类,皆出他手。  显然,不用说,王珪但凡从翰林院出来了,就会是朝廷高层官员,宰相人选。王珪自也是个有能力的人。  皇帝,在用手段了!但王珪也是主要反对皇帝立储之事的人,皇帝的手段,就是让王珪来当老二的座师,想拉拢王珪。  皇帝说这话,就是在敲打赵顼。  赵顼点着头,任敲任打,认真想了一想,说道:“陛下,若是二弟真要出行,可往太原大同去,那里,长见识!”  “是吗?也好,那就安排二郎去大同走走!”皇帝这也是手段,他也知道,如今天下之事,重在边关,边关之重,皆在太原大同之地,老二要想名正言顺克继大统,显然需要许多方面的支持。  哪怕是不支持,也需要许多人站在中立的态度上面对这件事。  所以,这老二得出门到处走走,京中要走,重地也要走,得让天下人知道老二赵颢是个什么人。  但老二自己不主动,皇帝就得帮着他主动。  赵顼却加了一句:“而今边关都在备战,各处繁忙,二弟要去,当不该大张旗鼓而去,如此,烦扰各地接待,便会误得大小正事,也徒费各处钱粮,所以,当轻车简从,改名换姓去……也如儿臣当初……”  皇帝眉头就皱了,他就是要让老二去露脸,去混人缘,偏偏得偷摸去,还得改名换姓,这还去什么?  皇帝看了看赵顼,轻车简从?  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意思? 第817章 没有朕的旨意,永世不得放出来 什么意思?  皇帝倒也不一定是怀疑赵顼有什么狠辣之处,但赵顼后面有一个狄咏,那就不一样了。  狄咏做事,在皇帝赵曙的认知里,那就是狠辣绝情之辈,没有什么事情是狄咏做不出来的,昔日引兵闯宫城的事情都做得出来!大宋百十年,从未有过之事!  还有什么是狄咏不能做的?  赵顼在这里一句“轻车简从”!  皇帝赵曙就想得极多,轻车简从,就是少仪仗,少护卫,少排场。  那是干什么?  还是去太原大同!  好的换名换姓去!  难道是要半道上……要给截杀了?  这是狄咏做得出来的事情!  截杀完了,借口岂不多的是?山匪,契丹乱兵,辽人细作……  皇帝再看看赵顼,看看赵顼如今这副不卑不亢的模样,在皇帝眼中,那就是桀骜不驯的模样!  兴许,赵顼如今,已经被狄咏教成这样了,也是个手段狠辣之人!  为了皇位,不择手段,太正常不过的事情!  就是皇帝自己,乃至汝南郡王府,昔日许多事,许多旁人不知,后人不知的事,人们乱猜的事,皇帝自己是心知肚明的……他们昔日汝南郡王府这一家,为了这个皇位……  皇帝已然起疑!  却也真错怪了赵顼,赵顼可真没这么想,他就是一个不卑不亢,任敲任打,也是老师有言,以孝义待之!  但人与人啊,一旦互相不信任了,说什么都离不开怀疑二字。  不信任,就交流不了,正常交流不了!两人就不会在一个频道上。  “你啊,好狠辣的心思!”皇帝斥责一语。  赵顼人都听懵了,微微抬头。  “你兄弟二人,年岁相差不大,自小情义深厚,而今,你竟是起得这般心思,岂为人耶?”皇帝气坏了。  这不神经病吗?  赵顼脑袋转了几个圈,才会意过来,也生闷气,就问:“儿臣在父皇心中,已然如此不堪了吗?”  “哼……你道你还是个仁孝之辈?”皇帝冷笑一语。  “原道父皇问儿臣二弟出行,只是试探罢了……”赵顼心中冷冷,话语也冷。 皇帝赵曙问这话的时候,也不是试探这个的意思,但此时,不是也是了。  皇帝再也不克制:“你与你那老师,真是一丘之貉!”  “父皇说得极是!”赵顼也不克制了!他受了莫大的委屈、冤枉,解释也不可能,也不是摆烂,他就是有一种心理优越感,单纯觉得父亲不行!  当父亲不行,当皇帝也不行。人品差,能力也差!  本是意气风发辈,而今又有虎狼姿!  “你这般人子,杀之不足惜!”皇帝起身一指,吐沫横飞。  大事不好!李宪远远听着,知道大事不好!要去请如来佛祖了!他自己倒是不动,只是眼神远远示意一个宦官,那宦官自是飞跑。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要杀要剐,悉听尊便!”赵顼头往地上一磕,他还不信了,不信这个邪,嫡长皇子,亲父要杀,便教来杀!  死人千万万,你见过嘛你?  叫弟弟轻车简从去边关,何错之有?边关情况,你知道吗?那里,不论的官员,还是百姓,都忙成什么样了?不说官员,连百姓但凡有空闲,都征召起来干活了,所有的路都在修,就是为了运粮车架能好走……  难道二弟带着随从护卫仪仗成百上千人而去?打着旗号,沿路吃喝用度,各处官员们等候在各处路口热情接待?这不是去给人家添麻烦吗?  我有哪里对不起君父?有哪里对不起家国?有哪里对不起百姓?  我风餐露宿,生死一线!我勤勤恳恳,鞠躬尽瘁!  竟是换得君父要杀?  这都不是委屈了,随便!  “好啊好啊……好得很,甚好甚好!”皇帝人都在抖,指出来的手指也在抖,左右来回几步,亲政的皇帝,金口一开:“杨得忠!”  杨得忠在门口二三十步外,飞奔而来,到得屋内躬身:“臣在!”  “把这不忠不孝之辈圈禁在府,着殿前司军汉围起来,没有朕的旨意,永世不得放出来!”皇帝如今,自是大权在握!  更何况,某种层面而言,这还是他的家事。  “遵……遵旨!”杨得忠躬身答话。  遵 完旨,杨得忠也还有些不知如何是好,左右看了看,又出门去,又看了看,远处站岗的军汉不少,他还是心虚的,开口:“来……来来……来人呐……”  军汉们过来了……  杨得忠又往里看了看,说:“把颍王殿下架走!”  “不必架,我自己走!”赵顼起身,往门外来。  如来佛祖终于来了,皇后高滔滔人还没到,哭声先至:“这是怎么回事啊,这是怎么回事啊?”  赵顼脚步停住了,转身去看回廊边出现的老娘,便是眼圈一红,在老爹这里受得多少委屈,要打要杀,他都不红眼,只看老娘一眼,眼圈就红了,鼻头就酸了。  人也就跪下了:“儿,见过母后!”  高滔滔连忙来扶:“儿啊,有什么话,有什么误会,你就要说,要与你父皇好好说,说清楚,父子之间,又有什么是不能说清楚的……”  赵顼眼圈虽红,鼻头也酸,但没有一丝一毫要哭要泣的意思,反倒鼻头一抽,只道:“儿已是那要杀同胞兄弟的人了,还能如何说得清楚,只在君父之心,儿臣无以辩驳!”  “逆子,还在此惺惺作态!架出去!”屋内皇帝怒道。  皇后立马进屋:“官家,这是亲儿啊,这是为何啊,你可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这是为何啊?”  “你生的好儿子!”皇帝也不可能偃旗息鼓,这已经不是小小口舌之争了。  门外赵顼也硬气:“母后,儿给你磕头了!只拜母后养育之恩!”  说完,起身就走!左右军汉连忙跟随!  赵顼,傻吗?  不傻!  他真是学到了!甚至不用学,聪明人自然开窍。  他就不需要老娘来给他说情,事已至此,那就受着。人受委屈,不一定就是坏事。  就如狄谏先登不封赏,受委屈了吧?但在军中,名声大噪,走到哪里,人们都说他这件事,都为他鸣不平!但凡相见,都要把这件事拿出来说一下!  圈禁在家嘛!没有皇帝命令,永世不得出来嘛。  这不挺好?  赵顼虽然没有有意为之,但事情到这一步,心如明镜! 第818章 可有忧心…… 赵顼在前面走,杨得忠在后面跟,皇后在屋内哭,皇帝在屋内骂!  还有一众相公们等着召见。  李宪还来问:“陛下,富相公曾相公他们还在等候,若是不见,奴自去回复……”  “不见不见!”皇帝挥着手。  “遵旨!”  李宪带去了一个消息,刚刚皇帝与颍王发生的事,事无巨细说清楚,对话的细节都不落下。  富弼气得是一言不发。  曾公亮在说话:“颍王殿下,着实不该如此啊,过于刚正,过于刚正了……”  欧阳修也说:“这孩子,这孩子……平添灾祸……但凡说得几句顺意之语也好……”  富弼终于说话了:“这官啊……不当也罢!”  曾公亮感觉到什么,连忙去拉:“老相公,莫要置气啊,家国大事,岂能意气用事……”  “回家,我回家去写那致仕请辞之奏!”富弼往外走。  曾公亮连连在拉:“莫要如此,老相公多大岁数了,岂能这点事情都容忍不下啊……”  “是啊,老相公若是致仕了,这朝堂如何是好?岂不……”司马光有话说,但话不说完。  岂不……岂不正中皇帝下怀?  富弼终于不往外走了,脚步停住了,鼻孔如牛,进出空气都呼呼作响。  曾公亮赶紧说话,得稳住局势:“要不,老相公,你我一起,往狄相公处去一趟?”  富弼手一摇:“狄相啊,他早已是瞻前顾后,他把事情都想得简单,他只看眼前,只想着大战,兴许,早已有了隐退之意,哪里还想着往后几十年的事情?说来说去,哼!天子昏庸!”  众人立马沉默。  富弼还说:“旁事啊,不论是战事还是政事,去找狄相,定是计策百出。这件事,哪里还有指望?”  司马光摇着头:“唉……”  富弼左右一看:“王禹玉呢?”  “下官在此……”人群中王珪走了出来。  “你为二殿下座师,你好好教教……”富弼明示。  “唉……下官知晓,但此事啊,也不在二殿下,皆在陛下也!”王珪也为难,他能做的,他心里有数,但更知道,如今赵颢,也不过是逼着驴上磨的事。  富弼来气,又问:“你总不会是有何私心吧?”  这话就是逼着王珪自己表态,不然不放心,帝师之事,总是有吸引力的。  王珪连忙答话:“家国大义,何以藏私!岂敢与天下人为敌?岂敢与社稷为祸?”  富弼点着头,舒服了!  但还是不舒 服,如今,狄咏不管这事。  如今,太后也还了政。  如今,这事,无解了,无可奈何了!  富弼,又是百官之首,偏偏遇到这事……他得处理好啊,他处理不好,来日,岂不是史书里遗臭万年之辈,还想什么《名相录》……  最好的办法,还是摆烂,我不干了。  不干也不行,家国大事,紧要关头,换个旁人来?谁?文彦博嘛!他能干个什么?他来跟狄咏打架吗?如今这关头,还能容得朝堂打架?那不是误国吗?  富弼又看了看王珪,不会是要换王珪来吧?  这不,刚逼着人家发誓赌咒了!  富弼这辈子,就没这么困难过!  还是曾公亮开口:“要不……要不,先把此事拖沓着再说?便不再言立储之事了,陛下若是言此事,咱们也不答话,就这么……拖沓着……”  富弼没有更好的办法,却说一个隐忧:“你我,都老了,你知道吗?”  话中之意,也是富弼不信任后辈年轻人,就是说自己老了,不知道哪天就会死,这事如果不干,死了,这些后辈还有这么刚吗?  富弼眼神扫视一圈,众人皆是低头,并不对视,他们,大多数人,虽然成长在仁宗朝,但并非就在仁宗皇帝面前走动过,就是说仁宗皇帝在的时候,他们大多数人还没有资格立在朝堂,是近几年慢慢升起来的。  也就是说,他们还真缺乏仁宗一朝臣子的那等气势气质,这种气势与气质,从来不是与生俱来,是需要养的,是需要练的,也是需要一个皇帝真正去“纵容”的。  但司马光不一样,他在与富弼对视,好像在表达,我能行!我敢干!我也已经干过了,我就当面斥责过天子昏庸!  富弼眼神停在了司马光身上,上下一打量,点点头:“拖一拖吧……”  曾公亮答道:“既已如此定计,那就回吧,诸位,该干啥干啥……都各自去办差!”  众人在散……  富弼与曾公亮却没立马走,两人对视了一眼,终究还是有话说。  曾公亮开口问:“颍王殿下如今圈禁了,如何是好?”  “禁一禁也无妨,还没有到真正……夺嫡之时!”两人当面,富弼话语直白了。  曾公亮心累,人也疲惫,慢慢说道:“就怕颍王殿下圈禁日久,惊惧之下,心思出了问题,人也不复此时的精气神……”  “天降大任,必受其苦。受得其苦,才是人中龙凤!”富弼也是狠人。 “这话虽是有理,但也只是话语而已!”曾公亮依旧担忧。  “没事啊,你我,多与颍王书信,多勉励!”富弼也有手段。  曾公亮还问了一句:“真到夺嫡之时,又当如何?”  这句话,其实是不能问的,只因曾公亮过于担忧。  富弼并不答,只是意味深长叹了口气……  曾公亮还问:“老相公,就不能教我安心一下?”  富弼忽然手指画了一个圈:“你我……都在此中……”  “何意?”曾公亮还是云里雾里。  “狄相公,何许人也?昔日大闹韩琦政事堂之时,昔日引兵闯宫之时,可曾有过一个怕字?而今之忧,不过是在忧辽国也,他而今想的是要一个君臣一心,不想给辽人留破绽。他只想那一场大战之事,大战一定。反过头来,这夺嫡之事,又岂用得着你我操心?”富弼轻声细语。  “那富相公如今,为何又这般起怒?还当庭掷笏?”曾公亮忽然有一种惊心动魄之感。  “气也,气天子昏庸!在这般天子为臣,你我可悲啊!此其一也,其二,这朝堂,你我当守住!不可让天子乱来,更不可让天子当真成事!要与天子抗争到底,全你我忠义之心!留青史之名,说起来,也有私心呐!老了老了……”富弼答着。  曾公亮轻轻摇头,却说一语:“说起来啊,我啊,当是没有为宰相之能,与富相公比,与狄相公比,差之甚远!”  “莫要妄自菲薄,各人行各人事,皆为家国。史书万代啊……”富弼微微抬头,看向屋外天际。  曾公亮忽然……忽然问道:“可有忧心……”  却是欲言又止……  然后曾公亮就紧张了,去看富弼。  富弼却答:“你我,忧得了那么多?什么年岁了?忧心又如何?不忧心又如何?你曾明仲,有几分本事,有几分手段?又能活得几年?”  “这话……”曾公亮也微微抬头。  “所以啊,你我,更要为颍王殿下登基出力,颍王殿下,有雄主之姿,如此,又何必忧心?”富弼还是给了答案。  “这话有理!说起来,也是我小人之心,能把颍王殿下教导得如此……本就是大公无私之胸怀!”曾公亮点头。  “哼……知道就好!”富弼笑,但哼!  “家国好,社稷好,家国蒸蒸日上,兴隆昌盛,都好!今日为臣,刚说可悲,却也不可悲,荣幸之至!”曾公亮笑着,作请!  富弼迈步,龙行虎步! 第819章 狡兔死,走狗烹 颍王殿下被圈禁在家……  也就是说,夺嫡这件事,仿佛就有了一个定论,二皇子赵颢已然就胜出了。  但老二赵颢一接到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就入宫而来。  依旧先见了皇后高滔滔,两人见面只一小会儿,赵颢立马又去见皇帝。  一见面,赵颢纳头便拜,口中直呼:“父皇,儿实无……克继之心啊!还请父皇收回成命,放大哥出来吧……”  圈禁,就是坐牢,变相的坐牢。  皇帝看着儿子,想得一想,问道:“你这是……”  显然皇帝并非震惊,他是想弄清楚一个问题,这二儿子是真来求情的?还是……演戏。  这里区别甚大。  如果是真来求情的,那皇帝赵曙能气死。  如果是来做戏的,皇帝赵曙就能高兴死,为何?  因为这证明二儿子赵颢,真了不得,年纪轻轻,心思城府已然绝佳。  但可惜皇帝失望了,赵颢连连磕头,说得涕泪俱下:“父皇,儿只愿此生富贵无忧,诚无夺嫡之念,父皇,您就放了儿吧……放儿一马,儿无才无德,儿做了不天子啊,大哥远比儿适合克继大统,儿……”  终究还是小孩,十三四岁的小孩,赵曙微微闭眼,叹气,摇头……  还听赵颢继续说:“父皇啊……儿就是那烂泥扶不上墙……入不得此般之局……”  赵曙说话了:“你自小是朕看着长大的,聪慧非常,为何如此自我轻蔑?你有哪点比不得仲针?啊?你怕什么?”  赵颢终于不磕头了,抬头,看着老爹,有片刻沉默,才开口:“父皇,儿懵懂,不知父皇心中那些筹谋,儿只知道,连儿座师王学士都言,兄长有明君之姿,非寻常可比……这天下人,宰相们,将军们……儿又何必去争,何必去争这本来就没想过的东西呢?父皇……”  “哼,你就是怕,你就是怕了!生在帝王家,你却是真怕!朕都不怕,你怕什么?啊?堂堂男子汉,你怕什么?”赵曙是怒其不争。  “儿……不是怕,儿是实在无有此心,连母后也言,不该也!儿实在不愿啊……”赵颢懵懂,但他知道,如果真走进这件事中 ,必有大祸,乃至杀身之祸。  “你母后,妇道人家,懂得什么?朕乃天子,乃赵家天子,这天下,就得是赵家人的天下,你也是赵家人,你就得帮着朕守住这天下!”皇帝得努力,得争取,若是这个儿子真是个“烂泥扶不上墙”,那他就真的满盘皆输了。  “父皇,兄长也是赵家人啊!”  “他,他已是受人蒙蔽,他已然入了歧途,都说他聪慧,却不知他愚蠢至极!朕要的,不是什么人的学生,也不是什么人的拥趸,更不是什么应声虫,朕要的是一个赵家人的江山社稷!你明白吗?朕……与那狄氏,赵家,与那狄氏,势不两立!”  皇帝一点都不隐藏了。  赵颢抬头看着,有些无礼,也有些懵,他就抬头看着自己的父亲……他真的精神有些错乱……  他不是真不理解为何赵家要与狄氏势不两立,他其实是能大致理解的,因为狄咏如今过于势大,一手遮天,自然也就导致皇帝大权旁落,显得无足轻重。  但他不能理解的是为何狄氏,狄咏!从小到大都是那个所有人口中的忠臣良臣、国家栋梁,而今就是贼了!国贼!  他不能理解这个转变,过于突兀,过于生硬!  “儿啊,你长大了,你聪明,你也读了不少书,狄咏,司马懿也!他就是司马懿!兴许他爹才是司马懿,他是司马昭,他儿子就是司马炎!你明白吗?你明白这个道理吗?”赵曙做着最大的努力。  赵颢懂,听得懂,但他问了一句:“父皇,就算……就算狄氏是司马……但兄长,可是曹叡,可是曹奂?”  嗯?  皇帝头一偏……  是这个道理啊……但也不是这个道理……  皇帝赵曙接了一语:“就算你兄长不是曹叡,也保不住他儿子不是曹奂……”  赵颢又说:“即便父皇说得都有理,即便父皇说得都在理,但父皇怎么又能知道我儿将来不是曹奂?这世间之事,却又哪里算得百十年后啊……”  “你你你……你强词夺理!仲针如今是教人蒙蔽太甚,你知道吗?他若克继,狄氏必然还会大兴,而你不一样,你若登基,狄 氏自然就不会大兴了,自然会越来越弱,即便他狄咏的儿子是那司马炎,无有权柄,你的儿子,就不会是曹奂,你可知这个道理?”  赵曙,脑袋还是清楚的,逻辑也清楚。  “父皇这些话语……是不是……唉……父皇,我大宋之臣,非曹魏之臣也,岂有哪里能容得这些事啊?而今父皇已然亲政,父皇担忧这些,不若……就由父皇把这些事情处理好就是……何必又要留于后人,儿不愿也,儿不愿争夺啊……名不正,言不顺,何以……”  赵颢脑子也清楚!  也说到点子上了,哪怕是赵曙自己,其实也没有真正想明白的点子。  归根结底,是赵曙自己内心,潜意识里,他怕狄咏!就是这个怕,惧怕!  若真是自信,哪里需要想这么多?  若真是有手段,哪里需要去筹谋子孙之事?  用人之道,本就是一个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  用你时候,好用,就往死里用!不用你的时候,用不上的时候,想怎么揉捏,就有办法怎么揉捏。  虽然这些话听起来难听,但他就是一个上位者该有的技能与素质。不然,一个公司,一个天下,哪里来的这么多好处去分?  如果不能飞鸟尽良弓藏,那就只有一条路,周天子分封天下那一条路,也是后来诸侯并起春秋战国的那一条路,更是后来那些八王之乱、七王之乱的那一条路。  你就得把这公司,把这天下,给分了。  赵曙,既不能把这天下给分了,又没有飞鸟尽良弓藏的勇气与手段,他不就只能冀望子孙去干了?  症结,在这里!  对于百姓而言,对于天下而言,对于被统治者而言,有时候其实没有看到重点。一个帝王,狡兔死走狗烹的时候,他其实是在对这个天下负责,他得这么干,这才有利于天下人,有利于被统治者。  所以说,身为一个帝王,负责任的帝王,他就得有这个能力,办到这件“狡兔死走狗烹”的事情。这个词虽然不好听,但事就是这么件事。  身为儿子的赵颢,把这个问题的关键直接给点出来了,就问爸爸,何必留给子孙? 第820章 安全感 赵颢与赵曙父子俩,进行了一番……深入的交流。  这番交流,持续了许久,看似没有效果,好似又效果巨大。  人心就是复杂的,赵曙第一次认真的考虑起了一个问题,就是在想自己到底该怎么做……  赵颢,依旧内心里不想参与争夺,但他……似乎……可能……也许也并不那么坚定了……  要问赵颢,一个十三四岁的皇子,他真的没有想过克继大统成为皇帝吗?  这就是人心……  人的欲望太多太多,但绝大多数欲望都会被自己克制住,却也有一个所有人的弱点,那就是这个欲望不能被人反复提起,不能被反复撺掇、鼓动、怂恿……  一切,都有一个发酵的过程,这个过程兴许就是一股暗流,并不会有外在的变化与表现,这个过程兴许也会成为一个行动,从而表现出来……  狄咏,其实并不在乎这些事,大局在握,唯一要防止的是阴沟翻船,其他的,都不在话下。  阴沟翻船是真要防备的,比如真的有人去要赵仲针的命……  狄咏却也相信,大宋朝,应该是没有这么办事的人!这不是如今大宋朝的人行事的方式……  但……也还担忧,因为狄咏心中总是有一个迷雾,一个千古悬案……  那就是汝南郡王府这一家,也就是赵允让赵宗实(赵曙)这一家人,到底与仁宗赵祯三个儿子夭折这件事有没有关系?  如果有!  哪怕不是赵曙做的,是他爹赵允让做的,赵曙狗急跳墙之下,有样学样,那是真做得出来的。  如果没有关系!  倒也好说……  反正,都得防着!  狄咏有一个小院,昔日里叶一袖住过,老宰相梁适送给狄咏的雅筑。  知道这个院子具体的人,其实有不少,比如昔日的皇城司的一些人,比如昔日殿前司指挥使李璋……还有老皇帝赵祯……  但,其实也是在说知道这个院子属于狄咏的人,并不多!  如今的殿前司指挥使杨得忠, 早早就到得这个院子里等候了。  狄咏来迟,两人在小园子中间的亭台上落座,吃食茶水都已备好。  “得忠,有些事啊……难说……”寒暄之后的狄咏,云里雾里的……  杨得忠点着头,并不接话,也是不知怎么接,只等狄咏继续说。  “难说之事啊,你得盯着点……”狄咏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说话也像昔日梁适一般,云里雾里的。  杨得忠立马起身,躬身一礼:“下官知晓。”  “嗯,好,如果这难说之事,到你身上了,你就来与某说就是……不会为难……毕竟啊,官家身边,也无人可用……”狄咏继续说。  杨得忠想了想,答道:“恩相之言,倒也不一定……”  “嗯?”狄咏问了。  “皇后胞弟,高士林,在内殿崇班了……”杨得忠答着。  皇后的兄弟子侄,在宫内行走任职,这是传统。  这高家,也是武官出身,虽然是小武官,但也是武人。  狄咏微微思索片刻,说道:“无妨……”  “那……下官是盯着点呢?还是放任着?”杨得忠要一个直白的安排。  “盯着点吧……这些事啊,不容一丝一毫的差池……”狄咏还是谨慎。  “明白!”  “吃……饭点了,总该吃顿饭,往后啊,咱们两人之间,肯定是极少见面了……”狄咏这话,说没暗示吧,也有暗示,说暗示什么了?似乎又没有。  殿前指挥使,本就不该与官员多来往,李璋就是如此,而今杨得忠更是如此。  但狄咏话里,好似又有某些压力给了出去……  “但有恩相来召,下官自是随叫随到。”杨得忠如今,真不一样了,再也不是昔日那个叫大哥的小小侍卫了。  甚至两人之间的交流方式也变了……多少有点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味道。  “有一件事要托付你,我家五郎,狄说,而今也有军功,既是舍命换来的功勋,便也想着有个安稳的去处……”狄咏闲谈着。  “这有何 妨?功勋之辈,战阵下来的,正是堪用之才,阁门使不在话下!”杨得忠立马给安排了。  “也好!吃,吃酒!”狄咏抬手作请。  狄说的守孝期,也“满”了……  这是狄咏的安全感!  狄咏继续说:“皇城司如今谁押班?”  “雷达……还有一人,成利,此人恩相不熟悉,他祖母与先帝有旧,先帝婴幼之时,吃过成家老太君的奶……”杨得忠说得清清楚楚。  “哦,三个押班如何?”狄咏又问。  “那也正常,皇城司,本就该几个押班当值……”杨得忠也心知肚明了。  “嗯,四郎这人呐,有些放浪形骸,去别处怕惹是非,但他军功也不小,去皇城司押班,便排在雷达与成利之后,如何?”狄咏问着。  杨得忠先说:“这事,本不该下官多言。”  然后再说:“但回头,下官有暇,去皇城司问问,再去枢密院走走,当也无妨……”  按理说,狄咏自己来做这件事,其实更容易,安排个人进皇城司,就是狄咏一句话的事,但这事偏偏让杨得忠去跑……  这也是门道……因为狄咏去说,就得找大官大人物去说,比如欧阳修……  但杨得忠去跑,就不必找大官,找中层官员就行。  这种事,再由中层官员报上去,让大人物定夺,其实也是必成的,但就是有区别。因为,这样就是正常的调度升迁……属于集体商议的集体决策,哪怕这是一块遮羞布,这块遮羞布也很有意义……  狄咏直接开口去说,那就是安插人!  所以,这些事,狄譓狄说的事,都得杨得忠去做,是杨得忠看上了人才,是杨得忠需要人才之类……  你可以说杨得忠在讨好狄咏,但不是狄咏主动要这么干的……  甚至狄咏还得在人前,假装不愿意如此,甚至还得骂杨得忠几句,说杨得忠胡乱行事什么的……  这就是官场细节……狄咏的人设,得好!  杨得忠吃点亏,总会补回来的…… 第821章 一个时代,真的开始了 显然,这大宋的军汉们,对狄咏的拥戴是无以复加的,就说殿前司与皇城司那些军汉,定然也是如此。  那为何还要把两个弟弟如此安排?  因为两个弟弟入得这两个衙门,那就是主心骨,这些拥戴狄咏的军汉们,有了这两个主心骨,有些时候,格外重要!  事情安排完了,回家。  如今狄咏出行,也是一件复杂之事,也怕人跟踪,也怕人盯着,自然还怕一些谋刺之事。  特别是还要隐藏行踪的时候,秘密出现,更是麻烦。  车架不招摇,人手不能多,但暗地里,却又人手不能少,但凡狄咏要路过的地方,街巷口,人群中,必有人盯着……  这也是狄咏到哪里总是姗姗来迟的原因,准备工作耗费了时间。  这世界上,想要狄咏命的人,早已多了去了。  党项余孽,大理高杨,火峒蛮人……这世界上,哪里有那么多斩草除根?  这些人倒是其次,因为他们力量都不大。还有相州韩氏,这是真有力量的人,辽人就更不用说,只要能杀狄咏,肯定什么办法都想试一试……  还有皇帝……皇帝属于是薛定谔的力量,好像有力量,好像又没有力量,说不清,纠缠态。  狄咏,如今是真怕死!  但狄咏却又不能真把这种怕死表现出来,还得表现出一副从容不迫的外在,这就对牛勇马义山等人的保卫工作造成了极大的麻烦与压力。  回到渭南郡王府,又有人来见,王安石。  “相公,此来,有要事禀报,按理说,此乃枢密院之事,但想来,枢密院那边定然是没有这些禀报的,所以下官来说……”王安石显得有些急迫。  “说……”狄咏知道事情肯定不小。  “沧州那边来报,是刚刚组建的市舶司的公文,说是在渤海里忽然经常看到辽人的大海船,还能看到有兵丁在其中,以往辽人官府并没有这么多大海船……所以,下官一想啊,这是不是与战事有关……”王安石说着。  狄咏眉头一皱,这是军情啊……  辽人… …还真小瞧了辽人,辽人里面有高人啊,举国之战,已经是千方百计了。  “具体有多少?”狄咏问道。  “具体多少,这倒也不知,是不是回文过去,让沧州那边想办法仔细查探一下?”王安石问着。  “嗯,此事得办,枢密院这边要派人查探,市舶司那边也要派人查探……”狄咏知道这事情可不小。  辽人面对边境坚城,想方设法是可能的。比如大规模从沧州或者山东登陆上岸,哪怕并不能造成太过巨大的战果,必然也能有奇兵的效果,可以直接打乱狄咏的战时部署。  渤海行船,本就不是什么很难的事情,若是渤海沿岸行船,相比而言,就更不是什么难事。  这种计策,狄咏一想,还真不是耶律乙辛与耶律仁先的手笔,这两人应该是没这种思维模式的,那就只有萧特末了,如今的萧特末,格局可真不小。  萧特末回来了,开始出谋划策了,甚至隐隐间开始掌握了主导的指挥权。  这老家伙,多少岁了?还不死?  王安石还有担忧,问道:“相公,若真如此,可有应对之策?”  狄咏想了一想,问道:“各处市舶司,那组织多少大船?”  “市舶司才刚刚开始组建,若是要各处调度,怕是调不出多少大船,但若是与海商租用或者购买,只看钱多钱少,想来,辽国短时间内忽然多出了许多大船,应当也是与海上租用或者购买的……”王安石还真不是一般人。  “容我想想……”狄咏在思考,片刻之后,再说:“那就先租用或者购买一个三十艘船的海船队,到沧州集结等候……你核算一下,看看要多少钱!”  “相公这是要打海战之意?”王安石又问。  “嗯,既然辽国有这般想法,那就得应对一下……”狄咏也不隐藏。  “那三十艘怕是不够用啊,至少要有百十艘方才保险……”王安石担心在这里。  “够用,绝对够用!你也在沧州物色一下,看看有没有航海的良才,招进市舶司备用,若真起 海战,自要倚仗。”  狄咏安排着,思维早已不在这个时代的海战了,本来火炮上船这件事还远着,但如今却迫在眉睫了。  不用多,百十门即可,这个时代的海船,也不是专门打造的炮舰,船上也摆不下几门火炮,甚至还得加固甲板,否则火炮上去,后坐力之下,甲板还不一定顶得住。  但即便这样,装上火炮的海船,依旧可以轻松碾压这个时代的船只。  到时候也不用等待,怼到人家港口面前轰!  若是腹黑一点,等到人家装满了士卒人马一出发,直接连人带船轰到海里去喂鱼。  现在,问题来了。  还得调一波炮兵去沧州,先让他们适应航海这件事,也要习惯在海上估算距离,有科学的测算方法更好。  狄咏一时想多了,想到了细节,反倒陷入了麻烦,比如海上如何测距的问题,陆地上测距其实也是个问题。  比如拇指测距……虽然有科学依据,其实也是一种经验上的测距……  不想这些,人都有主观能动性,只要进入了一个专业,自然就会有专业的人才出来,哪怕是估算,经验多了,估算也可以做到很精确的地步,自然就会有这种人才出现。  其实这些,不必狄咏事事躬亲,操不尽的心,自然有人会来操心。包括以后,海洋炮舰该怎么造,这些事,自然都会有人去擅长!  所以狄咏又说:“你只管去让各处市舶司去准备船只聚到沧州,其余的事情,枢密院这边自有处置。”  “遵命!”王安石起身拱手,便是准备要走了,又有差事要忙。  狄咏这边,立马也要把欧阳修与枢密院的许多官员找来,把事情落实。先送一批炮兵过去熟悉坐船,然后调运火炮去沧州。  还得找工部送一些高级匠人与官员过去,改装甲板安装火炮之类……  本来,狄咏以为海洋炮战这些事还远着,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竟是提前开始了,虽然还都很简陋……但,一个时代,就真的开始了……  一个改变世界的时代! 第822章 君有情,臣有义 狄咏也是难,既要应对外敌,又要应对内敌……  文彦博,起复了。  不是宰相,也不可能是宰相,皇帝还没这个能力让文彦博去当宰相。  但文彦博一个有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头衔的人,这个荣誉地位在这里,只要能站在朝堂上列班,就等于是当官了。  皇帝还是有手段的,每每朝会,都会说要找个老成持重的人多问问,多咨询一下,自然找的就是文彦博。  就是让文彦博上朝列班……  这也是正常操作,许多老臣,没有了具体官职,但还是上朝听政议政。  这也没办法拒绝……  亲政的皇帝,自然就是不一样了。  又是大朝会!  皇帝如今越发得心应手,但他还有一个问题,就是并不能抓到朝政的主要脉络。  文彦博来,就是帮这个忙,文彦博知道朝政主要脉络在哪里。并不在那些什么今日这里水灾,明日那里地震……  这些,其实不是权力,这些都是负担与责任。  文彦博来了,就是要要权力的。  所以,今日皇帝也不一样了,开口就问:“如今三司钱粮之要,怎么不见平常商议谈论啊?”  权力,其实就两点,人事任命与财政。  富弼看了看王安石,王安石上前来说:“陛下,若是问三司钱粮之简要,臣可以简单说说,若是要问其中明细,臣当详细写就,呈上圣案!”  “三司之重,朕也知晓,但三司使这一要职,悬空良久,王卿一个副使,支撑许久了吧?导致朝会之时,常常无人主动来说三司之事,实非良政也……”皇帝显然,有想法了,下手段了。  这就是背后有人指点的效果。  文彦博老神在在,似乎在等候什么……  富弼点头:“陛下所言有理啊,真要说起来了,三司使一职,当真空悬良久了……唉……若非难觅良才,岂能如此……如今之难啊,难就难在,有此大才者,官品不足,有此官品者,才华不足,却也如何是好 !”  富弼是实话实说,他如今当宰相,那是心知肚明,要论三司使这个职位,王安石再合适不过了,但王安石资格还不够,不能连升几级。  那些品级够了的人,都干不好这件事。  皇帝闻言大喜,立马说道:“朕倒是想起一人来,文相公,先帝老臣也,几番拜相,当一个三司使,岂不是信手拈来?”  皇帝这是人事任命与财政大权,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富弼斜眼看了看文彦博,他与文彦博太熟了,文彦博能干啥,他能不知道吗?  但富弼懒得亲自下场……没必要……  有的是人。  比如……御史中丞司马光,上前开口:“陛下,文相公,实不可为三司使!”  “为何啊?”皇帝问道。  “文相公,无此大才,昔日为相,便是疏于政务,政事堂内,人人皆知,便是帝陵修建,文相公连几百万贯都……罢了,有目共睹之事,三司更是精细其中,文相公又岂能做得好?实难服众!”司马光还给人留面子。  来了一个范纯仁,就不留面子了,直接说:“一个贿赂先帝宠妃之徒,岂能管理天下钱粮?万万不可!”  文彦博嘴角都在抽动……但,还是老神在在。  皇帝要发动霸王硬上弓的专属技能了,开口:“做得好做不好,让文相公试试嘛,若是做得好,那再好不过,若是真做不好,文相公也是风骨之辈,自会请辞而去……”  司马光又开口:“陛下,正是大敌当前之际,钱粮之重,事关家国兴亡,不可如此行事!”  “朕倒是觉得,文相公受先帝之信任,定是有大才在身,三司之事,定能做好!”皇帝接着说。  文彦博还得说话:“不敢受陛下如此盛誉,老臣能得先帝信任,不过是鞠躬尽瘁罢了……”  文彦博,也是异类,在脸皮这方面,胜过无数人。在仁宗朝能做出行贿后宫这种事,那就真不是一般人!还真是文彦博行贿的对象 选得到位!  但凡不是仁宗把那小老婆爱得死去活来,文彦博也不可能有今天。  富弼又头疼了,又得与皇帝死磕了,又要怪狄咏了,怪狄咏神经病,非要还政……  但富弼是忠臣良相啊,他得守住这朝堂。  眼看皇帝要霸王硬上弓了,富弼只能开口:“陛下容禀,文相公,可为参知政事,不可为三司使!”  伺候这种领导,富弼也是没办法,给两个选择吧……要么当参知政事,要么别当三司使。  参知政事,也在政事堂上班,在富弼与曾公亮麾下,看着他,守着他,作不出妖来。  看似还有第三个选择,比如硬刚皇帝,就是不让文彦博当官。  但富弼没有选这条,因为富弼知道皇帝毕竟是皇帝,这种事与别的事不一样,皇帝大权在手,哪怕撕破脸皮,只要皇帝脸皮厚,总能办成。  毕竟,富弼不是狄咏,满朝堂的人,都不是狄咏。  如果狄咏在,那撕破脸了,皇帝也办不成。  这倒是有些打乱了皇帝与文彦博之前的谋划,皇帝立马去看文彦博,文彦博皱眉想了一想,忽然也看了看皇帝。  得,计划变了,皇帝问:“文相公可愿为参知政事啊?”  “臣老迈,万万不敢轻易应允……”文彦博推辞。  皇帝得再请:“文相公,家国大事,岂能容得推脱?为国出力,乃臣子之本份,文相公莫不是想图清净?可不能忘了臣子本份啊……”  演……  富弼都没眼看……  等你们演完吧……  “臣……老臣……老臣万万不敢忘本,承先帝之恩,岂敢不报效余生?臣……唯有忝居高位,多享食禄,实在汗颜……唯有以此老迈残躯,再尽一份忠心之用!”文彦博躬身答着。  富弼都惊了,三请三让呢?这就演完了?  皇帝大获全胜,喜不自禁,眉梢都在舞蹈,开口说道:“也是朕为难老相公了,老相公多多担待……”  君有情,臣有义。多是一番美事! 第823章 沙雕 行吧……  退朝吧……  不得多久,渭南郡王府。  富弼在吐槽:“陛下真无识人之明,满朝大才,偏偏抓着个文彦博不放……”  这吐槽是说给狄咏听的……  狄咏倒是喜欢听,主要是喜欢听他们与皇帝打架的事情。  狄咏为何非要皇帝亲政?  就是要皇帝与所有人打架。  狄咏为何这么自信?  因为他已经立于不败之地了,因为他做的每件事,都是对的事情,他用的每个人,都是对的人。  只要做对的事情,自然而然,就有对的人围在身边。  皇帝最大的误解,就是以为这些围在狄咏身边的人,都是狄咏的党羽……  那么,皇帝就只能从不是狄咏党羽的人里,去挑他自己要用的人。  而文彦博这种狗头军师,还特别享受这种被挑中的感觉,也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被挑中,就越发的会明示暗示皇帝,那些人,那些与皇帝不对付的人,都是狄咏的党羽。  打,继续打。  狄咏听着笑:“文相公,当是好相公!”  富弼岂能听不出阴阳怪气,吐槽起了狄咏:“狄相公啊……你自是不与他共事,却不知老夫的为难……哼……”  曾公亮也说:“官场几十年,便是这文相公最难打交道了……”  曾公亮是受过文彦博的苦,啥事不干,一天尽装逼,装大个,摆资格,甚至昔日两人同为宰相,人家文彦博也没正眼瞧过曾公亮这种老好人和事佬。  狄咏也不答话……  富弼却说:“明仲啊,你我责任重大,你这人啊,大才在身,做事勤勉,就是这性子,着实不好,得改。”  改什么?曾公亮苦笑:“实……唉,一辈子都过来了……”  其实,曾公亮这种人,是真好,放在家中,那是慈眉善目的好男人好长辈。放在友情里,那是相处起来最舒服的朋友。  放在职场上,那绝对是最佳搭档,最佳同事。不争不抢,不与人争,事事斡旋,还能力不差,人缘极好,人品也好。  哪怕是一个领导,碰上这么一个副职或者属下,也是一辈子的幸运。  富弼却不爽,说道:“你啊,宰相啊!庙堂之高,你已居顶,文武百官,皆你属下,你缘何就改不了?得改!”  曾公亮听得 明白,他知道富弼话语里的意思,苦笑点头:“那我试试吧……便也是心中不快,试试看……”  富弼满意了……  两人到狄咏这里来,自然是有正事的,富弼说道:“狄相,这三司使一职,可真不能悬空不决了,若是还悬着,官家自是日日盯着,不能给官家这个念想了……”  狄咏点着头,也是这个道理,但谁去当这个三司使呢?  这他妈的……还真想不到这个人来!  搞个大的吧……狄咏开口:“着王安石升任,如何?”  “这?”富弼为难了,为难之处显而易见。  “差充,如何?”狄咏又说。  这思维方式啊,狄咏是跳脱的,富弼与曾公亮,其实还是禁锢的。  “品级差得有些远……”富弼皱着眉头。  狄咏接了一句:“加学士……”  给王安石加学士。  “哪怕加了学士,还是有些难以……服众!”富弼又说。  “这么办吧……历数其功,说细致一些,从常州说到泉州,再说诸般战事钱粮调度之难,也说帝陵修建,全功于他,加学士,封侯。嗯……大敌当前,筹集粮草之事,皆托付他一手,差充三司使!”  狄咏是想尽办法,找尽借口。  最后说的是……大战要起,要王安石负责全国上下的钱粮筹集,这就不是升官美差了,这是一个麻烦事……主要是说给别人听的,让别人心里平衡一点。  最后,一个差充,就是暂时当一当,代理三司使。  富弼还在犹豫。  曾公亮说了一语:“如此,倒也说得通,就说战事一定,再行定夺……”  “嗯,好,这句话也加得好……”狄咏点着头。  富弼终于点头了:“那就这么办,不过……也怕陛下不允……”  “陛下不是说三司要职,不可悬空吗?陛下若是不允,那就让陛下说个人选出来,立马教他走马上任,就说两个月内,要筹集钱两千万贯,粮五百万石,是要运到太原的粮食,太原接收之数,五百万石,让他去干!谁要干,就让他来干!干不了,就让王安石干!”  狄咏直接釜底抽薪。至于是不是真要这么多钱粮,是不是真要三个月内,那是后话。别人上任,就要这么多,王安石上任,都可以 商量。  富弼笑了笑,一下就明白了其中的意思,笑得有些奸诈:“还是狄相公有办法啊!”  曾公亮也哈哈笑:“那就先与陛下禀奏,说要两千万贯钱,五百万石粮。再说差充之事……”  “好了,回吧……”狄咏笑着摆摆手。  两个老相公双手一抬,走了。  两个相公回了政事堂,还别说,文彦博如今也勤勉了,正式任命还没来呢,他就来上班了。  见得两个宰相回了衙门,文彦博站在一排班房的回廊口,也不是迎接,但是笑脸,说道:“二位相公,往后共事,哪里做得不好,多多担待一二……”  富弼脸是黑的,一抬手,算是礼节,人往前面走,只说:“老夫要事,不多闲谈,来日有暇,再聚……”  人过去了。  曾公亮没这点能耐啊,嘿嘿一笑:“文相公客气了……”  文彦博看着富弼走了过去,也黑脸,再看曾公亮笑脸相迎的,没来由说了一句:“倒也不是与你客气,什么事情,有商有量,总有一些碰撞……说起来啊……也不藏着掖着,陛下亲政已有不少时日了,我说啊,你们啊……竟是看不清局势……将来怕是要招祸事……”  文彦博,他太钻得懂人心了,钻过头了。当然,也是他与狄咏,与狄家一门,有仇。  当然,他文彦博,也是真没把曾公亮当回事。  曾公亮见自己又是笑脸撞了冷屁股,心中来气,这种气,他受了几十年,许多人给过他这种气,平常都忍的,今日,莫名也不忍了,脸也一黑。  开口:“文相公,我看你啊,将来祸事就不小!”  嘿,老好人,和事佬,吃错药了!  文彦博其实没太关注曾公亮,视野余光还在给他黑脸的富弼身上,转头一看曾公亮,来气:“你是能得多大的好处?啊?”  曾公亮黑着脸,不说话,走了,直接走过去了,无礼!  文彦博气不打一处来,左右一看,转身也往自己班房而去。  曾公亮走远一些,轻声一语:“傻屌!”  对,傻屌不是新词,他就是一个老词,宋元时候的人,就这么骂人。马致远的《半夜雷轰荐福碑》里有原文,就是那个写《天净沙·秋思》的马致远……枯藤老树昏鸦…… 第824章 必杀你全家 有些事,狄咏还是没算到……  比如,辽国派使节来了,老家伙萧特末亲自来的……  开大宴席,接待辽使,这是历来如此,就如狄咏去辽国,也是如此。  席面上,皇帝喜笑颜开,频频与萧特末提杯……  狄咏就坐旁边不远,身边坐着正副宰相……本来,守孝的狄咏,是不出席这种活动的,但这一次,狄咏必须得来……  左右看了看,虽然众人脸上都是笑意,但有人笑得敷衍,甚至时不时会皱眉,有人却笑得……真是一个喜笑颜开……  比如文彦博……他就笑得打心底里高兴!  狄咏感觉到了问题……他从接到辽使要来的时候,就感觉到了问题。  有问题,自然要分析,辽使这个时候来,肯定不是来求和的吧?  人家憋着劲报仇雪恨,怎么可能来求和?再说,明面上的和约已经签了,表面上已经就是和平了……  那么,萧特末是来干嘛的?  打听大宋朝廷的消息?比如,君臣不和……比如……离间反间?  那萧特末会用什么手段?  妈的,要不,直接就把萧特末给杀了吧?反正人家都送到手边了,提刀就砍了……  狄咏杀机在心,看向离他不远的萧特末,这老家伙,黑了,瘦了,白发苍苍……  但看起来,精气神十足……  感觉到狄咏在看自己的萧特末,也看向狄咏,嘿嘿一笑,先提杯:“狄相公,你我也是许久未见了……请饮此杯……”  狄咏挤出一点笑:“请!”  饮了一杯,萧特末再倒一杯,然后竟是起身了,两步走到狄咏身边,嘿嘿又笑:“狄相公……同座片刻如何?”  这老家伙,口中在问,人已经在坐了,一个小屁垫,几乎席地而坐。也好在条案不高,狄咏的座椅也不高……  狄咏笑了笑,说了一语:“大战在即,萧老相公却还来使宋,当真是胆气十足啊……”  “这是哪里话?兄弟之国,早已盟约,哪里来的大战在即,只有百年盟好……”萧特末笑得真诚。 你说这是演戏吧,萧特末与狄咏演戏,那不是与蒲松龄说聊斋故事吗?没必要啊。  你说这不是演戏吧,人家就能睁着眼睛说瞎话……  这老头真烦……  真是欲杀之而后快!  使节……杀使节……也不是没干过这种事,昔日里,可是杀过党项使节的……  “萧相公,你说……你一个敌军主帅,何必如此以身犯险?”狄咏直白了,但话语轻声了不少。  萧特末笑容微止,却答:“哪里有什么敌军主帅,不过一个行将入木的老头,活着也活不过三五日,死了也算高寿……”  “看来,是有必死之心,所谋甚大啊……”狄咏明白了。  萧特末此来,显然是不惧生死,就为了做一件事,做完这件事,死了也无所谓了。  那么,萧特末是要做什么事?  萧特末嘿嘿一笑:“狄相公总不会行那胡虏之事,要杀使节吧?”  狄咏不答,脑袋在想,想这家伙,到底要做什么事,连死都无所谓的事。  “莫不是现在就要动手杀人?”萧特末声音也小,但目光凌厉。  狄咏真有一种冲动,却还在犹豫之间,那就是立马暴起,拔刀杀人,他妈的,狄咏有些急了……  这世间的聪明人,很多!狄咏从来不敢妄自尊大,真的以为自己智商碾压天下!  所以,此时此刻,狄咏对萧特末,忌惮无比!  既是一时半会想不明白萧特末到底来干嘛,那就不如立马杀了!  狄咏犹豫之间,左右看了看,看着满场文武,辽人使团,宋人皇帝,都在一种会客的热烈气氛之中……  萧特末忽然起身了,回到自己座位,又斟酒……一饮而尽,再斟酒,走向文彦博……  不好,大事不好……  狄咏越发急切!  他从来不是一个犹豫的人,但此时此刻,就真的犹豫了!  犹豫的原因有许多,甚至狄咏自己都不知道的原因也有许多。  比如,狄咏虽然腹黑手毒,但他真是一个有精神追求的人,是一个文明人,这个文明,说的是人性 ,来自受过的教育,来自整个文化传承上的东西……  所以,明着,在大殿上,无数人当面,把辽国使节给杀了,这件事,哪怕是对于狄咏来说,依旧是有很大的心理负担。  狄咏自己还有一个清流人设,他的战争,对内,都是有一定借口的,不论是对百姓,还是对官员,都有一种被动性,也就是说狄咏发动的战争,在台面上的借口,那都是被逼无奈之下的战争。  毕竟,战争的消耗,战争的花费,钱粮,人命……他都需要一个解释。  若是真的在大殿上,忽然暴起,把辽国使者给杀了,这些人设,这些借口,这些被动性,就都不复存在了。  狄咏就真的变成了一个战争狂人了。  而且,杀使节,还是杀辽国使节,这不符合在场绝大多数人的意识形态与道德观念……  甚至这件事,对将来,也有很大的影响,天朝上国这个词,就注定了对整个周边国家都普遍的影响力,不能开这种口子,否则,以后,所有国家,所有部落部族,在谈判、出使、归附等问题上,都会多出许多的不信任。  但不杀,狄咏也担忧无比,就怕萧特末这老家伙,很快就能做成自己要做的事情。  到底是什么事?  狄咏心烦意乱!  萧特末在与文彦博喝酒,说话。  狄咏立马起身,往文彦博那里去,狄咏人刚走到,萧特末却起身了,又回了自己的座位。  狄咏看着这一幕,看了看面前的文彦博,问了一语:“这辽使与文相公说了什么啊?”  文彦博随意答着:“闲谈几语,皆是寒暄。”  还是不对劲,这是狄咏的感觉!  狄咏不多言了,眉宇一狞,直接说道:“文相公,若是误国,必杀你全家满门!”  “什么话?”文彦博立马站起,又问:“你这是什么话,岂有此理,岂有如此之宰相?啊?要杀人?那你来杀啊……”  文彦博倒是没有高声,狄咏看了看文彦博,微笑:“勿谓言之不预,莫要误得满门性命!” 第825章 釜底抽薪 狄咏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忽然有一种危机感,感觉自己,似乎并未完全掌握到局势。  权力!  狄咏忧心忡忡,左右在看,看个不停……  一场宴会,歌舞乐音,狄咏皆不入耳眼,只是皱眉沉思……  辽使要来这件事,显然狄咏并不是现在才知道,老早就知道了,辽使是谁?是萧罗!  当时狄咏没有在意,因为辽宋使节,他并不是真的有什么事才互相来往,而是常常来往,甚至一年来去几次,两国都在对方有常驻人员便于沟通,这些常驻人员也会经常轮换。  没想到,辽使到了,就变成萧特末了……  皇帝就大摆宴席了……  为何萧特末能来会来?莫不是朝堂之上,有人吃里扒外?  狄咏又看向文彦博……  他妈的,就是这老家伙了,还能有谁?  这里面有一个阴谋!  酒宴慢慢进入尾声,富弼起身结语:“辽使远来……招待不周……”  狄咏没去听,而是早已慢慢起身,出门而去……  到得门口,狄咏抬手一招,狄说已然到得面前。  “今夜,陛下兴许还要会见辽使,你……去与杨得忠说,也与李宪说,我要知道他们之间说了什么……”狄咏附耳在说。  狄说连连点头:“明白!”  狄咏忽然觉得这样不保险,手一抬:“慢,这样……你去与李宪说,只待陛下从宴席一走,立马禀报,就说我要见陛下!”  “明白!”狄说等了等,见狄咏没有再说,转身就奔。  宴席在散了,文武百官开始散去……  辽人使团众人也在散去……  狄咏站在门口,每个出来的人,都与狄咏打着招呼……  萧特末出来了……  狄咏眼神看着,萧特末脚步也慢……  果然有小太监来请萧特末……引着萧特末往后面走!  却还没有人来引狄咏!  片刻之后,李宪奔来,面色难看:“恩相,陛下说,有什么事,明日再见……”  他妈的……  闯进去?  “陛下在哪里见辽人?”狄咏问道。  “垂拱大殿侧边的小书房……”  “你先回,我片刻就来!”狄咏目光已如虎狼。让李宪先回,是把李宪的关系撇开,不能是李宪跟着一起去。  闯进去之前,还得做点准备,有备无患,也怕万一。  “五郎!”狄咏一声喊。  狄说面前又到:“兄长!”  “带一队人,跟着我走,你只管拦着我往前的路就是……”狄咏安排了,还是要做个表面戏码。  狄说还有 些不懂,却也回头招呼人手。  狄咏已然迈步,口中说道:“我往里闯,你往外拦……”  狄说这才明白,自己兄长是要闯宫……  连忙来拦:“相公相公,没有陛下召见,万万不能往里去啊……”  狄咏在推:“滚一边去……”  狄说一边拦,狄咏一边推,脚步飞快,你道是做戏?其实是安全保障,让狄说带着人名正言顺跟着狄咏……这是安全保障。  片刻之后,杨得忠也赶来了,也在说:“相公万万不能无召而入啊……”  狄咏只管往前去,片刻就吵吵闹闹到得小书房门口。  皇帝自然有怒,喝问着:“门外何人喧哗?”  李宪假意出去查探一下,回头来说:“是狄相公,他非要请见陛下!”  皇帝看了看面前的萧特末,见萧特末笑着说:“陛下,不若就把狄相公请进来,也是无妨的……”  皇帝赵曙肯定心中大怒,但也点着头:“也是无奈,那就请狄相公进来吧……”  李宪出门去召。  狄咏却又并未立马起步,而是看了看李宪,李宪轻轻点了一下头。  这里面的意思很多,狄咏怕里面万一有埋伏,李宪是在告诉狄咏里面没有什么埋伏。  但狄咏依旧小心,往门走去,走得很慢,一只脚跨入门槛的时候,还停了停,眼神一扫之后,才真进去了。  里面就三个人,皇帝,文彦博,萧特末,并没有什么刀斧手之类的……  萧特末还在笑:“狄相公果真如传言一般,威势无两啊,半夜闯宫,竟是也无人拦得住!”  这屁话,是说给皇帝听的。  狄咏懒得多言,先拜天子,然后再问:“萧使这半夜与我家陛下所谈何事啊?”  萧特末还真不藏着掖着:“回狄相公话语,乃是两国结好之事,辽宋两国,在边境陈兵数十万,实在是耗费无算,如此陈兵,岂不是徒耗钱粮,我家陛下之意,便是让我来商议两国各自退兵之事!也避免边境军汉来往,因为误会而有一些死伤之事,如此,才真正是两国盟好,从此不战……”  这回,真是外敌内敌,聚在一块了,同流合污了。  文彦博接话:“萧使所言之事,当真大善,于国于民,于天下人,皆大善也。也不知多少将士,可以保全性命……多是一件美事啊……”  狄咏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这话,岂能信?岂能取信朝堂文武?岂能取信天下人?  果然,萧特末还说:“为了确保此事 成行,消除辽宋兄弟之国往日的一些误会,我家陛下有言,只要大宋愿意把边境之兵马退回驻地,我大辽自也退兵回驻地,如此与民休养生息。只要大宋应得此约,我大辽可效仿春秋战国之事,派我家天子膝下唯一皇子来大宋为质,皇子年幼,甚至还可让其生母,我大辽皇后同行……只愿两国交好,避免生灵涂炭!”  狄咏都听呆了!  这什么格局?  这什么故事?嬴政与生母赵姬的故事?  别说什么两国交好,狄咏连一个脚指头都不信,但这格局是真大,老婆儿子都舍得了。老婆舍得,狄咏可以理解,但儿子也舍得,还是独子!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辽人这就是想把宋人在大同太原一线的重兵给撤了,目的也很简单,就是为了一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就是为了来日战争多一份保障。  这萧特末,真厉害!这么一个缓兵之计……  他知道,大宋君臣不和,他知道,大宋最想打仗的是狄咏,最不想打仗的是皇帝。他知道,大宋的皇帝也在想方设法削弱狄咏的权柄。  大辽与大宋的皇帝,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就是狄咏。萧特末来,就是给大宋的皇帝送援手来的,一个让皇帝可以说服天下人的理由。  他更知道,这个条件一给出来,只要大宋皇帝一点头,没有人能说大辽会出尔反尔。  那时候,支持狄咏的力量,不论是民间百姓,还是朝堂官员,都会大大削弱。甚至军中军汉,兴许也会有一部分思乡之人,或者多多少少有些厌战之人,也会不那么支持狄咏了。  狄咏为战争准备的事情,都付之东流,都不必再继续,朝廷对狄咏的倚仗也会大大减弱,狄咏的权柄也会大大减弱。  萧特末,釜底抽薪。  萧特末为什么不怕狄咏杀他?因为,杀了又如何?不外乎更证明狄咏是个不讲道理没有道德的战争狂人。  甚至,辽国朝廷,还能以狄咏杀了萧特末这个事作为谈判筹码,又多得一点什么好处。  萧特末,家国危机之前,生死已在度外!  狄咏甚至都有点佩服他了。  这局面!  真出乎狄咏意料之中!  文彦博还在接话:“辽使之言,我家陛下听了,那也是感动不已啊……战争,苦了何人?苦不得朝堂上的达官显贵,苦的都是黎民百姓,苦的都是士卒军将……一将功成万骨枯啊……和平,来之不易……互信,更是来之不易……” 第826章 我遮给你看 萧特末与文彦博,两人当真是一唱一和,配合得真好!  狄咏就算再傻,也知道其中猫腻了,萧特末亲自来东京汴梁城,文彦博必然就是那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显然,两人已然交流许久了,当然,是书信交流。狄咏就算是权柄再大,也不可能控制得住天下人的秘密书信往来……  而且,文彦博必然还是那个主动之人!  狄咏看着文彦博,他刚才与文彦博说过一句话,若是误国,要杀人全家。  这句话,作数的!  全家老小,男人女人,上溯三代,要把这文家一族,杀个一干二净!  狄咏心中,怒火滔天而起!  一干二净都不能平此时狄咏心中之恨!  狄咏眼如虎狼,还鹰视狼顾,左右看得几番,回头对着门外一语:“都远着去,莫要近前!”  狄说第一个照做,转头就走,李宪倒也不尴尬,低头慢步在挪……  倒是杨得忠尴尬,他比李宪多了几分顾忌,他是这个差事,按理说得皇帝下命才行,狄咏下令了,他又不得不遵守,但这么一遵守,会有一个问题,那就是他在皇帝面前的信任必然大减。  那么,杨得忠在这个位置上的意义,也就会大减。  显然,以往,狄咏是肯定不会搞这种事情,他甚至表面上都不与杨得忠有来往,但如今,狄咏也有些不管不顾了。  为何不管不顾?  因为,狄咏要翻脸了!这种翻脸,就是不来那些虚的了,不是权势滔天吗?不是一手遮天吗?我遮给你看!  门口杨得忠犹豫之际,狄咏虎目一瞪,杨得忠躬身一礼,远走而去。  一刹那,屋内皇帝脸色一白,莫名起了几分心虚心慌……  反倒是萧特末见之,心中还有暗喜,口中也有话语:“闻名不如见面,殿前司指挥使,竟也不过狄相公呼来喝去……狄相公之威势,古今罕见啊……”  狄咏忽然对着萧特末笑了笑:“萧使好谋算,实在是教人佩服!”  狄咏,在这一刻,有一种自我审视。  人啊,不论多么自我谨慎,多么自我提醒,提醒不要 自大,不要狂妄,不要自以为是。  但人呐,他还是会不自觉妄自尊大,不自觉自以为是,不论表面多么谦虚,不论内心自以为多么通透……  其实都不然,许多东西,他就是会由内而外,自然而然,潜意识里,犯错误。  比如狄咏自己,他不断提醒自己,这世界上的能人多的是,不能真以为自己智商无敌。  但他依旧,犯了错!  他以为自己能处理好内部的敌人,也能处理好外部的敌人。  而今,内外之敌沆瀣一气,赤裸裸地打在了狄咏脸上。  给狄咏带来了一个无解之局,一个阳谋,没什么阴谋,他就是一个阳谋。  狄咏之前想的,都没错,人设,号召力,影响力,忽悠能力,掌控能力……都没错。  文彦博,一个无能之辈尔,也没错。  皇帝,一个瓮中之鳖,也没错。  但一切,都错了。  萧特末有些得意,这种得意,是发自内心的一种成就感,两个国家,两个天下顶尖的聪明人,在智慧上交锋,萧特末,占了上风!  把一个无解的难题直接怼在了狄咏脸上,这种成就感,无与伦比。  萧特末在说:“只为两国盟好,永世不战,谋天下之福,自是要竭尽全力!”  文彦博又岂能不配合?他已然开口:“勠力同心,谋天下之福,此名垂千古之事也!”  萧特末是在装,但文彦博肯定不是在装,就文彦博这种傻逼,他是真的认为自己在谋天下之福,能名垂千古!  这种傻逼,世界上何其多?贯穿古往今来,往前几千年,往后几千年,永远有的是!  文彦博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了不起的事,发自内心的觉得自己是神佛附体,拯救世界!已经是三花聚顶,立地成佛!  狄咏其实不在意萧特末怎么说,也不在意文彦博怎么说,更不会在意皇帝怎么说,也不想浪费那些口舌之争。  解释什么敌人阴谋啊,说什么辽人包藏祸心啊,其实都没有意义。这是人与人之间,来自根本的不同!  这个世界,从来没有谁能说服 谁!两个人在观念上的互喷,从来就没有赢家。  狄咏只在想一件事,怎么办?  怎么办?  如果狄咏不是一个有大志向大抱负的人,其实也可以无所谓,不战就不战,这朝廷,依旧逃不出狄咏的掌控,权柄富贵,依旧在手。  这么多年的经营,凭借一个没几天活头的皇帝,岂能轻易撼动狄咏如今在朝野的地位吗?不可能!  但狄咏偏偏就是一个有大志向大抱负的人,问题就出在这里,狄咏没有后退之路,没有得过且过的办法,他有太多东西需要去实现了!  这仗,得打!  狄咏怒得发笑,问:“辽国皇子与皇后,什么时候启程啊?”  萧特末愣了愣,他本以为会有一场针锋相对,甚至,兴许自己要命丧当场,他都打算好了,都能接受,甚至有那么一股子悲怆之气,最好,最好狄咏当场动手把他给杀了!  出使之前,萧特末交代好了所有事,甚至连战争的大战略都有交代。  为何萧特末要亲自来?  他自己也是其中一环,他一怕旁人来,完不成这么个计划,其中出什么差错,也是害怕狄咏会有什么未曾预料的手段,他得来,见机行事,见招拆招。  二来,萧特末这般人,会直接增加这件事的可信度,会直接让狄咏破防、愤怒,甚至可以主动出击,让狄咏杀人!  只要狄咏一杀人,更是事半功倍!乃至许多宋人在心理上,就会落入下风,这就是道德的力量。  但萧特末此时也意外了,狄咏竟然是问皇子与皇后什么时候启程,直接就进入了谈判环节。  萧特末咽了一下口水,把心中一大堆要与狄咏针锋相对见招拆招的话语都吞了进去,说了一句:“谈定和约,大同开始撤军,即可启程!”  狄咏摇着头:“此非取信之法也……”  文彦博也迷糊了一下,他显然也以为这是个好机会,是把狄咏那些人设、理由、借口全部推翻的机会,但显然,他也失算了。  文彦博看了看皇帝,说道:“取信,互信也,我大宋当也有诚意!” 第827章 打孩子,得避着外人 “诚意?两军对峙,岂可轻信?文相公若是以此言到朝堂,岂能服众?如此大事,一旦轻信,但有万一,万劫不复也,文相公何以保障?”狄咏问着,语气闲常。  萧特末答话:“依狄相公之见,当如何?”  “退兵,无甚不可,但自有前提,辽皇子与皇后入宋境之时,大同重兵,便可退也。且,不是一次性退完,我退一万,燕京城周遭之辽军,也当退一万。我大宋派人往燕京去监督,燕京自也派人来大同监督,如此互相监督,一步一步,互相退兵,如何?”  狄咏,正儿八经开始谋划这件事。  显然,撤军退兵,也是一件程序极其复杂的事情。  萧特末有些慌乱了,内心里的小小慌乱,他真没想到狄咏此时此刻,竟然还如此冷静,来去言语片刻间隙,竟是已经把这些都想清楚了。  萧特末就是来见招拆招的,立马说了一句用来拖沓的话语:“那万一我大辽皇子皇后入了宋境,你们不退兵,如何是好?”  狄咏:“哼哼……我大宋要你家皇子皇后,有何意义?不过人质罢了,大宋天朝上国,信义天下,岂会背信弃义?”  文彦博也连忙解释:“萧使放心,我等必然不可能背信弃义!只要质子入境,定然遵守和约!”  你说文彦博这种人,卖国吧,他也不卖,他真的在为自己国家考虑,也会为自己国家说话,他是真相信自己心中的那一套!  萧特末不是不答应这个办法,他是目的没有达到,大目的,自然还是让宋人退兵,好在来日有个出其不意攻其不备的时机。  但小目的上,他还是想努力搞臭狄咏,让狄咏在大宋内部的威势削弱。  所以,萧特末还得努力一下:“此法……倒也无甚不可,却也要议一下质子归国之事,撤军之事一旦结束,质子就当归国!”  文彦博自然点头:“质子本就是互信之根本,既然互相撤军罢战了,质子自当归国!”  辽人打什么主意?萧特末打什么主意?  很简单,辽人多骑,机动快,来去快,宋人多步卒,机动慢。陡然开始战争,短时间内,战场人数上,必然是辽多过宋的,这就是优势。  而且,狄咏所倚仗的火炮,还会在这件事 中给狄咏造成很大的困扰。比如,若是狄咏在撤军的时候,也大规模把火炮撤退了,那再调动起来,就会极其缓慢,这也会在最初的战场上减轻辽国军队的压力。  若是狄咏不大规模把火炮撤退,狄咏又会陷入一个纠结,就是万一在最初战场上形成了劣势,让辽人把火炮夺去了,岂不是资助了辽人的军力?  别说什么火药弹丸,这个时代,这种东西,质量最好的辽人轻易做不出来,质量差一点的,辽人还能做不出来吗?质量差一点的,又不是不能用,不过就是威力小一点,残渣多一点。  而且,辽人如今自己,也在急着试制大火炮。这个东西,最先研制的人,自然千难万难,但只要知道这个东西是能做出来的,后来研制的人,其实反而没有那么难,就是一心努力去试罢了,哪怕技术水平差一点,做出来了,就能用。  辽人,又不是海外蛮夷,此时的海外蛮夷,才是真对火药这种东西一无所知。还得等成吉思汗铁木真踏遍欧亚,才会见识到什么是火药。  还有一点,就是在于情报上,辽人对宋人的情报能力,显而易见,汉人与汉人嘛,其实更简单一些。  宋人对辽人的情报,其实还是有局限的,主要局限在燕云地区,出得关外,就比较难了。  也就是说,辽人的军队撤退了,撤到关外去,具体去哪里了,情报上,对狄咏而言,就是一个很大的麻烦。关外到燕云,也就是辽宁内蒙附近到北京,是真的近,但有一个反应不及时,辽人立马会在初战场取得巨大的兵力优势。  反倒是宋人军队在哪里,在做什么,辽人但凡用心了,其实一清二楚。  这些,就是萧特末的细致谋划的道理。  也是狄咏在撤军这件事上的麻烦之处。  要问狄咏此时对这件事到底怎么处置,其实狄咏心中也没有想好,但他有一个先决的方向,那就是不能让萧特末得逞,不论是大目的还是小目的,都不能得逞,然后再一步一步来,也是个见招拆招。  你不是要效仿战国时期,各国之间互相送王子为人质吗?行,你送来。  退兵之后还要人质归国?狄咏也点头:“行,撤军之事一结束,人质自当归国 。”  萧特末眉头一皱,全出预料!  狄咏其实只是想到了一个简单的道理,秦始皇嬴政在赵国为人质的时候,秦国与赵国就不打仗了?  没有嘛,还是打啊!  秦始皇他爹异人(子楚)在赵国为人质的时候,秦国与赵国就不打仗?显然也没有,打得飞起。  而今,辽国皇子在宋国为人质,就真的不打仗了?就真的互相退兵了?  当然,这是个美好的愿望,是一个美好的道德,是一个美好的向往。  他妈的!  只要我没道德!  道德就束缚不了我!  我狄咏,虽然表面上被道德所累,但私底下,我他妈没有道德!你只管把人先送来……  让你先看看我表面上的道德人设!  萧特末是真没想到这件事在狄咏这里,竟然这么顺畅,他甚至一度陷入怀疑,怀疑狄咏是不是真有罢兵言和的想法……所以狄咏才答应得如此顺畅……  是不是自己想错了?  但萧特末岂能不知道狄咏是什么人?  “狄相公,天下人都看着,天朝上国,可不得出尔反尔……”萧特末这话,说得有些无力。  “军将士卒数十万,久在边关不得归家,岂是长久之计?父母岂能不盼着儿子归来?妻妾岂能不盼得闺中生暖?儿女又岂能不盼父亲教导?征战日久,穷兵黩武,是非良政也!”  狄咏说得大义凛然。  萧特末心中暗道一语不好,刚才狄咏在宴席上,还是要打要杀,转过头来,悲天悯人了……  要出事!  这种第六感,极为准确。  萧特末立马说道:“好,相谈甚欢,今日已晚,明日还请政事堂诸位相公出面,两国详谈退兵细节,以为和约,签字画押!”  萧特末得走,得回去想办法,想狄咏到底是要作何打算,有什么谋划,要提前防备。  倒也有趣,其实狄咏自己,还没什么真正确切的谋划,他也在看一步走一步。  “也好,明日富相公、曾相公……”狄咏转头看了看文彦博,接着说:“文相公,皆会与你商议此中细节!”  萧特末拱手作别了……  但狄咏还没有走,只待萧特末一离开,狄咏表情一变,已然是狠厉模样,看向皇帝,又看向文彦博。  狄咏……要怒了!“打孩子”得避着外人! 第828章 这这这,这可不妥,不妥不妥 小书房里,三人,狄咏,文彦博,皇帝。  狄咏也不再掩饰了,先看向文彦博,语重心长:“文相公,倒也不是说你错了,此番啊,你啊,真误国误得深……”  “你此言何意啊?老夫哪里误国?”文彦博显然不解,他从来不觉得自己误国,他是救苦救难的活菩萨。  “唉……说来,也是教人唏嘘,文氏一族啊,皆由你受难,我说过的,你若误国,便要杀你文家全族,话已至此,你先回吧……”狄咏摆着手,示意文彦博这老头先走,他狄咏要与皇帝两个人面对面说点话。  文彦博自是不知自己到底哪里误国了,但他又听到了狄咏威胁之语,连忙转头去看皇帝:“陛下看,陛下看看,看看此言,他竟敢如此……啊!岂有此理!便是以为如此威胁臣,臣就能怕了他?笑话!当真笑话!”  狄咏浅浅笑着,他与文彦博,没有什么口舌之争,没必要了,要杀文彦博,只在一个办法与手段,这必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跑不脱的,只待狄咏去谋划实施。  不外乎一个通敌叛国之罪,只在选个时机发作而已!至于时机,狄咏倒是想好了,就在宋辽开战的那一刻,就是文彦博坐实通敌叛国的那一刻!  至于文彦博此时还有恃无恐,还要与皇帝告状。  那就随他……  甚至狄咏还挺喜欢文彦博此时此刻这种有恃无恐的做派,死到临头不自知其实挺有趣……  皇帝听得文彦博之言,虽然心虚,但也发怒:“狄咏,当真岂有此理,岂敢如此威胁朝廷重臣?你眼中还有没有朕这个天子?”  狄咏不答话,只是对着文彦博继续说:“文相公,请吧,我与陛下有机密要事相商,你一个参知政事,在此多有不便!”  文彦博看了看皇帝,狄咏要赶他走,他自是不想走……  皇帝自然也不愿文彦博走,说不清楚理由,但他心下就是不愿与狄咏独处,开口:“有什么机密要事,只管说就是,文相公也可参详一二……”  狄咏摇着头,本是要给皇帝留点面子的,但皇帝好像不想要?  行,也行!  狄咏几步往前,直接走到皇帝案几旁边,伸手一揪……  揪什么?  乱臣贼子来了,翻脸了!  揪的是天子衣领,力道一起,天子本就已经懵了,被狄咏一下提了起来,往外一甩,已然就踉跄而去,落在案几之前,差点没有站稳。  文彦博目瞪口呆!  狄咏开口:“这皇位,你若不愿坐,那就换人来坐!”  文彦博反应 过来了,应激反应,几步到得皇帝当面,站在皇帝与狄咏两人中间,抬手指着狄咏,大喊:“乱臣贼子,岂敢如此!你你……你是要谋逆造反不成?”  “傻屌,一边去!”话语从狄咏口中而出,抬手一挥,文老头已然几步踉跄,人仰马翻倒地。  但也没想到,这老头身体真不错,竟是还能立马站起来,又想走到狄咏与皇帝中间,狄咏怒火压抑了许久,此时其实是有些怒火上头了。  狄咏已经许久没有过这般愤怒,这里面有一种背叛感,一种人生最高理想追求上的背叛感,这已经不是什么政治斗争、权力斗争的问题了。  在狄咏此时此刻的怒火中,皇帝与文彦博,是在背叛整个民族与国家,在背叛狄咏人生最大的理想与追求。  这一刻狄咏的怒火,可以想象。  文彦博再次站起了,迎接文彦博的是狄咏抬起来的腿,他本没想过要这么殴打文彦博,刚才还叫文彦博先走,此时抬起的腿也不是狄咏理智的动作,只由怒火支配。  文彦博轰然倒地,自是再也站不起来了,捂着胸口,口中连话语都说不出,只在咿咿呀呀,已然背过气去,兴许肋骨胸骨也有骨折……  烦人的文彦博终于解决了……  两番动作,也只在转瞬之间,狄咏目光已经看向了皇帝,皇帝终于反应过来了,第一句话就是大喊:“护驾,护驾护驾,来人护驾!”  门外,没人。  但并不代表皇帝的呼喊真没人听见,远处,还是有人的,空旷的广场远处站着许多人,依旧能听到皇帝的呼喊。  杨得忠心中一个咯噔……看向李宪,也看向狄说……  李宪低着头不抬……  狄说也急了,开口问杨得忠:“这是?”  杨得忠也答不了这句话,但心中担忧无比,虽然皇帝的话语传出来并不清晰,但也能清晰听得见那一句来人护驾。  也就是说,垂拱大殿旁的小书房内,有人在威胁皇帝……皇帝遇到麻烦!  里面谁能让皇帝遇到麻烦?  除了狄相公,还能有谁?  狄相公是要篡位夺权?要杀人上位?  显然,这不可能,狄相公是一个忠臣良相这件事,是大宋朝绝大多数人心中共识。  杨得忠哪怕有一些担忧与怀疑,但他宁愿相信狄相公是忠臣良相,毕竟皇帝是傻屌这件事,是许多人有目共睹的。  这也是狄咏这些年刻意营造出来的有目共睹!  那么……狄相公在打皇帝?  十有八九,就是这个可能了!因为作为一个人而言,一 个人的是非观来判断,皇帝许多时候是真的值得一顿打……  当然,一般人不敢这么想,更不敢这么做。但狄相公……那应该是敢想敢做的!  那是不是该冲进去了?  杨得忠连忙又去看李宪,李宪依旧低着头。  杨得忠开口:“李都监,李都监?”  为什么他非要问李宪?因为他自己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都监微微抬头,只说:“狄相公,家国之柱石也,断然不会行不轨之事!定然是在谏忠心之言,陛下不比先帝,兴许也是听不见忠心之言,吵起来了,也是正常之事……”  “你这话……”杨得忠心在嘭嘭跳!他自然是不可能真完全相信李宪这般话语,皇帝都在大喊护驾了,岂能是因为吵了几句?  李宪又言:“杨指挥使啊,你此时过去了,能如何?”  这个问题,直击人心!  这个时候,杨得忠过去了,能如何?  看到什么不该看的,是冲上去阻止啊?还是又当没看见跑回来啊?这两个应对之法,哪一个合适啊?哪一个会没有后顾之忧啊?  再说直白一点,激进一点,万一的万一,哪怕此时此刻,狄咏真要杀皇帝,以狄咏之能,等杨得忠跑过去了的时候,皇帝还能有命在?看到那一幕,杨得忠怎么办?怎么抉择?  是上前缉拿或者杀狄咏?还是又当没看见?这两个应对之法,哪一条能做?狄咏杀得了吗?狄咏弟弟就在当面,这殿前司的军汉,面对狄咏,又真能上前拼杀?杨得忠有这个自信吗?  转过头来,狄咏出了宫,杨得忠的下场是什么?  不杀狄咏,看到这一幕,无动于衷,那怎么办?来日万一有一个清算,杨得忠岂不就是狄咏的帮凶?  没啥,就是没有一条万全之策,没有一条保险的办法。  李宪接着说:“你我都知,陛下与狄相公有机密要事相商……你我在狄相公的授意下,在陛下的默许下,离得远远的,自然就是不知其中发生了什么……”  李宪在说一个办法,那就是装傻不知道,不论将来发生什么,是狄咏打了皇帝也好,是狄咏骂了皇帝也好,乃至甚至万一……是狄咏杀了皇帝也好。  将来,不论什么情况,李宪杨得忠这些人,都没罪!在狄咏这边没罪,在朝廷那边也没罪,在皇帝那边就更没罪了。  杨得忠听得懂,但他是忠心耿耿的殿前司指挥使,口中还得为难犹豫:“这这这……这可不妥,不妥不妥……”  但杨得忠的脚步,却并未真的向前移动! 第829章 为何非要逼人太甚? 皇帝连连大喊无数次了:“来人护驾,护驾啊!”  狄咏就静静看着皇帝喊……兴许心里有一句台词: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人会应你!  但皇帝也不傻,忽然,迈腿转头,就跑!  跑?  狄咏上前只两步,抬手一抓,抓在皇帝后衣领上,往后一带,皇帝在此往后栽倒,就在狄咏脚下。  狄咏开口说话了:“你儿仲针,比起你来,不知优秀几百倍……臣欲死战,陛下却降,这世间哪里有这般道理?”  “你你你……皆为一人之权柄,从来不顾天下人之苦难,你这个祸国之贼!”皇帝赵曙在地上吼叫着。  狄咏慢慢蹲下,终于开始辩论了:“天下,竟是有两个天朝上国,我中原之大宋,竟是弟弟……辽人却是兄长,如此奇耻大辱,却也能受!你为天子,不思进取,不思一统天下,只顾得一个逍遥日子太平安稳,安乐而亡,忧患而生,这道理……要臣子来教?”  皇帝,离开了一身龙袍冕旒的加持,离开了那高高在上的朝堂高台,终究……就是一个人。  此时躺倒在地的赵曙,那戒备畏缩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一个普通人。  “你待如何?你待如何?莫不是要杀人不成?”赵曙问了这句话。  狄咏摇着头:“我不杀人,要杀人也不会杀陛下你,但今日,我要告诉陛下一个道理,这皇位,本不该是你的,你做得好,你坐着,你做不好,自有仲针来坐!伊霍之事,不过某鼓掌之间,这个道理,某得亲口告诉你,与你说清楚一些!”  “你你你……你大逆不道,你可敢在朝堂如此?你可敢对着文武百官如此?”赵曙其实微微心安了,不杀人就心安了!只要不杀人,赵曙就还有倚仗,他就不信,不信狄咏真敢在光明正大之下,如此行事。  狄咏看向还在地上挣扎的文彦博,轻声慢说:“陛下言某一手遮天,这天啊,某若是想遮,必然就能遮得住,陛下若是想试一试,无妨,那就试一试,只看陛下有没有这胆气!”  赵曙闻言一愣,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试一试?  试什么?  “护驾!”皇帝仿佛抽风了一般,又喊一声,也就喊一声,还是没人来。  皇帝又是畏缩戒备模样,双手抱在胸前,仿佛随时要躲避什么袭击,接着说:“你要朕试什么?啊?”  “三日之后,有大朝会,臣守孝已满,为国夺情,要上朝列班了,陛下但可试一试……”狄咏没说试什么,就说自己要上班了!  守孝差不多也就三四个月,赵仲针回来了两个多月,辽国使节说要出使汴京的消息,也就在一个多月前……  狄咏就要开始上班了,没办法了,为自己的自大、自以为是买单。为自己擦屁股!  皇帝闻言,心中大惊,他想到了狄咏满朝的党羽,想到的是狄咏昔日引兵闯宫鞭打韩琦,想到的是今日狄咏如狼似虎……  他有一个谋划,这个谋划有一个前提,就是狄咏守孝不上班,就是要趁着狄咏守孝不上班的时候,靠着文彦博联络忠心之辈,扫除狄咏的权柄影响……  没想到,狄咏就要上班了!这个前提已然就没了。  狄咏还说:“当然,臣虽然为国夺情,但依旧还是要守孝的,上朝列班而已,臣自还是不去政事堂上值……朝廷也不能过于苛刻,把臣守孝之心也完全剥夺了……”  不过都是狄咏自导自演……  “你你你……”皇帝支支吾吾,其实 就是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一旁的文彦博终于顺过气来,强忍着胸口疼痛爬起,第一时间也是大喊:“来人呐,护驾啊……”  喊声只传一个方向,那就是小书房门口对着的方向,那个方向的远处,站着人。  李宪说:“你看,呼喊之声持续良久,显然不是什么乱事……”  其实,也是这个道理,杨得忠听得喊声一直有,时不时就有,反而是放心的,证明狄咏真没有什么杀人之事,人都还在。还能喊来喊去的,更证明,人也没啥事……  真若是有什么殴打之事,一个文彦博这般老头,经得住狄咏几下打?皇帝又经得住几下打?  更何况,倒也不见真有哀嚎……  杨得忠一脸担忧:“不妥不妥,这般可是真不妥!”  “是啊,不妥啊!”李宪也点头。  唯有傻乎乎的狄说着急问道:“既是不妥,如何是好啊?”  杨得忠与李宪,都不接话。  但狄咏,是真打人了,又要打,起身两步,伸手一拎,就把文彦博拎了起来,往里一扔,只说一语:“陛下,文相公这般祸国之辈,定是要满门抄家的……”  文彦博摔得七荤八素,昏昏蒙蒙,头也撞到了皇帝桌案,只剩一个哼哼唧唧有气无力……  皇帝赵曙其实很有点脾气:“你狄咏,才是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唉……陛下,这句话,三天之后,朝会之上,还请再言,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再来言!”狄咏教赵曙做事,大朝会上来骂。  狄咏保证一语不发,只听皇帝骂就是。然后跪地告罪,请皇帝降罪处罚。  也听满朝文武来说情!  让皇帝看看满朝文武是如何为狄咏说情的,更是让皇帝看看狄咏满朝“党羽”,到底“一手遮天”到了什么地步。  更是以退为进之法,博取的还是一个满朝文武的同情,招式不怕老,就怕好用。  这个同情,也是为了真要行伊霍之事做个铺垫,若是真没办法了,就直接把皇帝换了。  就看这皇帝识不识相,到底有没有试一试的勇气。  能不做这事,尽量还是不做,因为做这件事,对狄咏个人的形象也是有损害的,但实在没办法了,做也就做了!  赵曙还答:“你道朕不敢吗?你道朕怕你不成?朕头前不知在朝堂上骂过你几次了,还能不敢骂了?”  “好,也好,那就这么说定了!”狄咏与皇帝的话说完了,吓唬也吓唬了,动手也动手了,虽然没有真的打,但气也出了,人也就理智了不少。  萧特末的计策,已经没有办法应对了,唯有之后再来想办法解决,既然辽国质子要送来,那就送来吧……狄咏表面上,那得很支持这种于国于民都有利的和平之法!  道德,有时候,真是一个负担!  狄咏也知道自己此时此刻,有点像一个恼羞成怒的孩子……  回头看看哼哼唧唧的文彦博,唉……还有这个挨打的老头,怎么处理呢?  这老头回头,肯定要到处去说狄咏如何恐吓皇帝,如何殴打他这个两朝老臣……肋骨都打断了……  麻烦啊……  要不,就真的杀了吧?或者,也先来一个收押监禁?御史台那空荡荡的牢房,先住进去再说?  “来人!”狄咏一声大喊。  远处的人影,有些迟钝……  还是李宪先反应:“杨指挥使,狄相公召……”  “啊?”杨得忠反应过来,迈腿就跑……几乎是下意识的……  进得房内,皇帝还在地上,只是微微 坐起……  文彦博倒在御案之旁,哼哼唧唧……  杨得忠连忙低头,不去多看,只说:“不知何事相召?”  “传令皇城司,立马出发,连夜搜查文彦博宅邸与班房!”狄咏下令了,搜查什么?很简单,与辽人、与萧特末的信件,文彦博不可能把这些来去信件都销毁了。  因为文彦博一直自信自己在做一件正义正确的事情,做的是那活菩萨附体的事情。这种心态下,文彦博必然自信自己光明正义,就不会有心虚之感,就不会去销毁那些来往信件,也更不可能会想到自己府邸班房会被人搜查,更何况这是大宋从来都没有过的事情!  狄咏还追加一语:“文府上下,但凡带字的东西,全部查封带回,上下所有奴仆,全部抓入皇城司牢狱之内待审!”  做事,就要做绝,就不能犹豫,要么不动手,要么就是雷霆手段!  查与辽人的来去信件,其一也!人就是经不起查的,一个给小老婆行贿的人,有没有收受贿赂了?有没有什么特殊见不得人的癖好或者事情啊?有没有卖官鬻爵啊?有没有给人许诺什么不该许诺的事情啊?  人品上,品性上有没有污点啊?为官上有没有瑕疵啊?家国大义上有没有问题啊?这些都在文彦博家中所有带字的东西里!  所有奴仆,全部收押审问,也是为了佐证这些,比如谁给文彦博往辽国送的信啊?信是先送给谁的?怎么搭上联系上的……  至于最后怎么处置文彦博,那无所谓,拖着也行,先把人关起来再说。  以后,再找一个同仇敌忾的气氛下,一个战事紧急的气氛,一个所有人都恨不得把辽人生吞活剥的气氛,再把文彦博拉出来细数他通敌叛国之罪……  那时候不用狄咏杀,百姓军民的口水,就能把文彦博淹死!  理智下的狄咏,谋这些事,不过信手拈来。  杨得忠听得吩咐,躬身一礼:“下官这就去传令皇城司!”  杨得忠完全不多等,甚至不愿在这里多待一秒钟,转头就跑了。  狄咏叹了口气,说得一句唏嘘惆怅:“陛下啊,臣,一心只为报先帝之恩!先帝一生,有大志向,有大抱负,奈何天不遂愿……”  这是狄咏发自内心的话语!  但在赵曙听来,肯定是威胁恐吓之意,因为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是先帝仁宗的儿子。  赵曙有一种无力感,他想反抗,想抽刀就杀人,却是身旁连刀都没有,却是身旁有一柄刀又如何?  他杀得了狄咏吗?  今日两人相对,他杀不了狄咏。  来日朝堂之上,百人当面,却又如何杀得了狄咏?  伤心,赵曙很伤心,伤心欲绝!  更让他绝望的是杨得忠明明已经走进来了,明明都看见了,竟是一语不问,一句不谈!  这件事,太让人绝望了!  赵曙,陷入了这种绝望之中,他本以为的救命稻草,本以为的倚靠,竟是这么冷漠而对……  狄咏在往外走:“陛下,当好自为之!”  走到门口,狄咏抬手一招:“狄说……”  “兄……兄长……”狄说脚步飞快,但言语结巴。  “把文彦博先送到皇城司去,也请御医看看……叮嘱一下皇城司之人,教他们明日午后,把人送到御史台!”狄咏吩咐着。  “哦……遵命……好好好!”狄说,最懵!  狄咏迈步,看着天下皎洁,满天星辰,微微叹了一口气:“为何非要逼人太甚?好好的日子怎么就不想过了?” 第830章 胡笳十八拍 狄咏是真无奈……  他从来不想事态进入这种场面……  这种场面,无形之中也给狄咏自己带来了风险……  但谋事在人,成事,多多少少,还是要看天意……  天意如此!  就如魏武曹操,他再如何不愿要一个乱臣贼子的名头,他再如何要尊奉汉室天子,他终究还是没有真正摆脱这个名头?  他对着天子跪了无数遍,不论麾下那些人如何明里暗里的劝进,他努力收拾了旧山河,带领百姓再次进入和平安定的生活,但他依旧只是魏王,依旧跪拜天子!  他依旧是汉贼,依旧是乱臣贼子,演义里,戏剧里,他都是一个白脸奸佞!  难道是曹操不聪明?难道是曹操手段不高明?难道是曹操谋略不足?  兴许,狄咏也该要有一点心理准备了……  兴许狄咏也该去习惯以后,往后,有人,个别人,或者是某一些人,要骂他是国贼奸佞……  虽然要尽量避免,但狄咏也该有这个心里准备!  而且,狄咏需要不断做大蛋糕,不断获得利益,让一个利益共同体越来越大!  得开战,得打辽国!  如今,从狄咏个人角度而言,那就是越发不能进入和平状态!  得有一个东吴孙权,得有一个蜀汉刘备,得打,更得被打!  诸葛亮要出祁山,孙十万要打合肥!  只有曹操,能稳住局势!能锐意进取!  不然,等诸葛亮与孙十万来了,你们这些既得利益者,你们现在这些当官的,你们都得靠边站,人家东吴世家,人家蜀汉勋贵,会把你们的利益吃干抹净,人家以后就都是主人了,你们就都得吃糠咽菜!  这也是一种办法,得有这种办法的心理准备了。  狄咏迈步在皇宫广场之上,形单影只,叹着气,皱着眉……  出左掖门的时候,狄咏左右看了看,问了守门军汉一语:“你是何人呐?缘何今夜在此守门?”  没啥,这皇城内的大小军将,狄咏大多认识,不认识的,也眼熟。  偏偏今日 守左掖门的这个军将,狄咏第一回见。  那人早已躬身,立马答话:“下官高士林……”  谁?  哦……杨得忠说过,皇后高滔滔的弟弟。  狄咏随口一言:“哦……是你啊,我记得昨日政事堂那边有吏部公文,教你过几日上任枢密院承旨……恭喜啊,高升了!”  显然,没这事!  但狄咏说了,那就有这事了。  升官了,正儿八经官身,其实……就是调走了!  高士林刹那间,自是高兴不已,有点激动得无以言表,唯有连连躬身:“多谢相公,拜谢相公!”  “不必如此,吏部之命也,某只是在其中签押而已……”狄咏笑着摆手,继续迈步。都是吏部的任命,我狄咏作为领导,就是签个字而已。  “拜谢相公,相公慢走,相公慢走啊!”高士林连连随步相送。  牛勇的车架等候多时了,狄咏上车,牛勇依旧亲自赶车,走得不久,就听车内狄咏之言:“往后出行啊,护卫要一百!”  “遵命……”牛勇也有些奇怪,平常里出行,狄咏并不带很多人,因为排场太大,并不合适……  哪里真有人一出门,军汉护卫就百多人跟着?正常而言,七八个随身伺候就足够了,哪怕是狄咏,二三十人随行,就已经是护卫周全了,毕竟这是东京汴梁城。  一出门就百十人,场面实在有点大。  狄咏还说:“皆要打马,重甲,刀枪弓弩箭矢也要齐备,不可懈怠!”  “遵命!”牛勇这回皱眉了,他知道,事情有点大,什么事情出问题了。这般百十号重甲骑兵,哪怕是冲杀战阵,来去也不在话下。  这还是明里的,狄咏每次出行,暗里还有人呢!  这得是多大的事情?  当然,牛勇也只会自己皱眉,不会开口来问。  狄咏还有叮嘱:“对外有人问,就说最近听闻有党项刺客入京……”  “是!”牛勇答着。  狄咏又怕死了,这种怕死,是真的不能死!他的命,已然不是属于自己了, 是属于整个国家,属于未来,属于史书万代。  这是一种敬畏之心。  回家,没回家,直接去的渭南郡王府邸。  狄咏坐在大厅里,明天大早,这大厅里必然人满为患……  狄咏沉思许多事情……也等着这大厅人满为患……  牛勇在一旁陪着……  “夜深了吗?”狄咏随口问。  “深了,亥时过大半了……”  “还不算深,去一趟樊楼,请一班人来……”狄咏说着。  “是!”牛勇转身。  一班人,十几个……男的女的都有,男的多是乐师,女的也有乐师,还有唱曲的,也还有能舞蹈的……  都谨小慎微站在当面,头都不敢抬……  牛勇来问:“相公听个什么曲?”  “胡笳十八拍……”狄咏答着,其实有些心不在焉……  “快快快,准备一下,胡笳十八拍……”牛勇左呼右喊。  乐音起,苍凉带悲,我上之初尚无为,我生之后汉祚衰。天不仁兮降乱离……越汉国兮入胡城……亡生失家兮不如无生……  此曲,传是蔡文姬所作,蔡文姬一辈子,颠沛流离,她出生于权贵之家,乃汉末大家蔡邕之女,一时间乃是汉末佳人,才华横溢,颜色无双,是那个时代最优秀的女性代表人物,年轻时候的曹操袁绍之辈也不过裙下之男……可遇而不可求……  后来,天下大乱,蔡文姬被匈奴人掳去,其凄惨自不用说。唯有曹操心心念念,一统北方之后,千里万里,也去找匈奴人花费重金把蔡文姬赎买回来……  蔡文姬重归故土之时,披头散发,光脚无鞋,叩拜在曹操堂前,满朝文武,该是何等动容?  蔡文姬,是那个时代的明珠,却是整个大汉的男儿,竟也护不住她!满朝文武,个个男儿,又该是何等无地自容!  胡笳十八拍,说的就是那乱世之中,人如草芥的悲惨……说的也是蔡文姬自己的人生!  胡笳十八拍,一共十八段,好,真好!  狄咏听的是他自己内心的力量源泉…… 第831章 心思深似海 渭南郡王府,大厅之内,人满为患了……  狄咏依旧一身孝服白衣,却是眼中炯炯有神,左右环顾,锋芒在露!  富弼在问:“狄相公,缘何忽然把文相公拿下狱去了?”  狄咏不答,只说:“司马君实!”  “下官在!”司马光上前躬身。  “你带人去皇城司接收昨夜查抄之物,细细调查,不得有误,这文彦博,大罪无数,贪污受贿,通敌叛国,卖官鬻爵,以权谋私,且看看其中到底有多少罪证!”狄咏直接下定义。  司马光这种御史,都是狼群闻不得血腥,只是以为没有这么办过案子,狄咏这是开了先河了。  但司马光丝毫不疑,一来,是狄咏在他那里有这份信任。  二来,也是司马光等一众御史,早就想拿文彦博开刀了,只是苦无罪证,翻来覆去,还是只能说文彦博昔日给贵妃行贿的事情。  三来,也是文彦博早已让许多人看得不爽!  司马光开口:“好好好,下官这就去办……”  说话间,司马光转头一招呼,范纯仁吕大防等一众御史,跟着就走。  富弼也不问了……  曾公亮来问:“狄相公何以如此大动干戈?这般私相……嗯……就是这般行事,多少还是与礼制不合啊……”  也就是说,大宋朝,没有这么办事的先例,哪里有宰相言语一出,就能调动皇城司去参知政事家里抓人搜查的?  如果是这样,那这朝廷,岂还有规矩规制可言?岂还有制度可言?  狄咏答着:“昨夜碰巧,察知其通敌,怕走漏罪证,仓促之举……”  曾公亮点点头,也不说话了。  不是狄咏理由多么高明,而是曾公亮得问这么一句,得要这么一个理由,这理由也不是曾公亮要,而是得狄咏说出来与文武百官听一下。  也似乎……众人也开始慢慢习惯了一件事,习惯了狄咏不按照规矩办事,不按照制度办事……  都不说话,狄咏说话:“辽使此番来啊,想来事情诸位也多多少少知晓了……”  萧特末来干啥,这事瞒不住,不说文彦博,就说萧特末自己,岂能不到处宣扬?  “既是都知道了,既是真有不战之法,那 这大同几个州府,便算是占下了,燕云收复一半,也是好事,辽人要不去了,也不想要了,挺好。穷兵黩武,非良政也。此和约之事,托付富相公与文相公与之商谈,其中细节,容某一一说来,诸位共同参详一二……”  狄咏开始说,怎么接收辽国质子,怎么互相监督退兵……  众人也七嘴八舌,补充着狄咏疏漏的一些大小细节之事,确保此事万无一失。  也还有许多小事,比如辽国质子到得汴京,该如何安置,如何守备防备……既要伺候妥当,也要防止人家偷偷跑了……这种事,史书里也多的是,秦始皇与秦始皇的爸爸,都是偷偷跑的……  商议得差不多了,富弼还是说:“质子之事,史书有鉴,不可轻信,不说其他,连勾践亲到吴国,也不过是为了卧薪尝胆罢了,辽本虎狼之国,失地失人,又岂能善罢甘休?不可不防……”  狄咏点着头:“嗯,富相公所言有理,但连年征战,将士思归,百姓思定,朝廷也是负担极大,若是缓一缓,也是好事……”  这话啊,都被狄咏说了,狄咏总是喜欢这一套。其实也在理,比如将士思归这件事,就是真实情况,不是军汉们不愿打仗。  而是军汉们刚打完仗,立了功,从上到下,都有收获,战利品与大小封赏,都有。  这个时候,岂能不思归?不想着回家看看老父老母老婆孩子?不想着回家多建一间屋子,多买一亩地?  没结婚的,又岂能不想带着收获,回家娶门好亲事?  这个时代,军汉,就是这样的,不能要求过高,也要求不了那么高!  当然,狄咏只是话语这么说,也是说给众人听的,又怎么可能真把大军解散各地?  富弼听得狄咏这般话语,只以为狄咏真有这么多的考量,说道:“唉……狄相啊,怕就怕辽人不过缓兵之计,到时候出尔反尔,乘人不备啊……”  你看,人都不傻!  狄咏很欣慰!  狄咏先看众人,这些人啊,这两年日子过得苦,都是当官的,什么官好当?有钱的官好当!  要政绩也好,要民心也好,要口碑也好,要升官也好。  有 钱的官,啥事都好做!没钱的官,啥事都难!  这两年,当官的都没钱!特别是今年,狄咏巴不得连官员那丰厚的工资都给拖欠了,哪个衙门都穷,为什么?要打仗啊!  打仗,枢密院那是钱粮进出无数,其他部门,自然是苦哈哈的,每天应付着全国各地的埋怨……  不打仗,在场绝大多数人,其实都是心里一松的……  也所以啊,狄咏每次打仗,都得有一个不得不打的理由,埋怨没事,让所有人去埋怨辽人,是辽人惹的事。  如今辽人不惹事了,已经来叫爸爸了,狄咏若是还一意孤行要打,这埋怨就不是辽人了,就是狄相公了。  也不能过分要求,人,大多只考虑自己屁股下面的事情。当然,富弼不一样,因为他屁股坐得足够高!而且,他的屁股已经有许多年都这么高了。  狄咏听着富弼的担忧,笑着说:“先谈,兴许辽人也不一定真的是诚心诚意来谈……”  富弼点点头:“那就先谈谈,多给辽人出一些难题试试,且看辽人应对……若真是疑兵之计,必有破绽!”  狄咏点着头。  曾公亮问了一语:“狄相,文相公这件事,在陛下那里,怕是……”  狄咏答道:“两天后的大朝会啊,我自也列班的……”  曾公亮心下一松:“也好也好……”  曾公亮立马又问:“那……狄相可是往政事堂上值?”  狄咏摇头:“我在守孝,岂能上值?旁人见了,岂不说我乃不孝之徒?”  曾公亮有些失望……显然,最近政事堂的工作,是真的压力山大,一切都围绕着军事这边,政事那边就都是压力了,麻烦一大堆,焦头烂额,是真的需要一个人来坐镇,让那些来找麻烦的人说不出什么话来。  富弼兴许不失望,说道:“如此,也好!”  富弼,心思深如海!  狄咏看了看富弼,也……有几分深如海的心思……  但狄咏,肯定是不去政事堂上值的,因为,他要让政令出渭南郡王府这件事形成一种习惯。  曾公亮又问:“颍王之事……狄相……狄相啊……这事,可议一议?”  颍王什么事?颍王赵顼被圈禁的事! 第832章 何以霍去病?何以冠军侯? 颍王赵顼被圈禁这件事……  狄咏皱着眉头,他明白曾公亮是什么意思,曾公亮是一心想把立储之事解决掉,最好是狄咏后天一上朝,赵顼就被立为太子。  这种想法,其实也体现了曾公亮这个人,在这一点上,他是真秉承着一颗忠心,想的还是怎么为国家好。  但狄咏这里,这件事还是有其他问题的。  那就是要不要直接跟皇帝撕破脸,这个撕破脸,是在文武百官面前的事情。  就是还要不要在天下人面前继续演一演……  这是有意义的,比如,狄咏还筹备了一场以退为进的戏码,皇帝若是后天上朝的时候真的痛斥他狄咏。  狄咏还得跪在地上请罪请罚呢……  还得让天下人看看他狄咏是如何委屈冤枉,如何值得同情呢?  此时此刻,就把赵顼被圈禁这件事给解决了……那不就是直接打皇帝的脸吗?  狄咏想了片刻,摇着头,一脸无力无奈:“陛下之定夺,身为臣子,只有劝谏之能,不敢忤逆……”  狄咏弱小,可怜,无助……  曾公亮失望都写在脸上了,他本以为狄咏要上朝了,狄咏一出马,那不得什么事都手到擒来?  没想到,狄咏竟然也是这般……  不仅曾公亮失望,满场众人,大多数都有一种失望之感……  唉……  叹气之声不大,但此起彼伏……  显然,所有人都把立储之事都指望在狄咏身上了,狄咏就是那救命稻草,可偏偏,救命稻草竟也只是这般……  此时此刻,谁能不想起昔日那个狄咏啊?那个小狄相公!那时候,是何等英姿伟岸?  天子不孝,引大军闯宫!拨乱反正!  而今……  而今,狄相公年长了,成熟了,颌下胡须已然浓密如林……  却也变得这般……用个啥词呢?  唯唯诺诺!  唉……  可惜啊可惜!  可惜狄相公啊,可惜啊,这世道催人老!  曾公亮叹着气:“陛下啊……糊涂……”  狄相公不言语,低头!  兴许,某一瞬间,这 一瞬间,某些御史清流,心里可能都已经有些看不起狄咏了!  狄咏什么人呐?在仁宗朝,那是能当面怒斥仁宗陛下昏庸的清流典范!是所有清流人物都要学习的榜样!  如今!  这是怎么了?  曾老相公都说陛下糊涂了,狄相公竟然低头不语!  狄相公,你硬一点行不行?你以前那超级高的水平呢?你硬一点行不行啊?  狄相公,硬不起来!  当然,在场都是人精,都是饱读诗书之辈!  都知道狄相公为何硬不起来!  是怕一个唏嘘下场,是怕一个小命不保,是怕一个满门抄斩……  臣子就是臣子,天子就是天子。  狄相公说话了,当然,语气上,也是唏嘘,表情上还是弱小可怜无助,话语是:“我只愿……我只愿啊……能安安稳稳打完这一仗,能把辽人赶到关外去,能收回燕云十六州,能把辽人打得一蹶不振,从此不足为惧……做成这件事,此生……此生足矣!”  这番话,不免,又把人听得是悲凉无比,有一种悲哀在其中!  狄咏继续说,自己也演起了悲凉:“届时啊,此愿一成,皆四海升平,子孙后代,皆不受战乱之苦,我大宋国祚,绵延永盛。如此啊……我自致仕而去,能富则酒肉多食,词曲多听,不富啊,一日三餐,耕作垂钓……至于……至于……”  狄咏今日,那是掏心掏肺,对着面前这些国家栋梁之才,那是推心置腹!  不免,又听得一些人,眼眶要红,鼻头要酸……  在场绝大多数人,你可以说有些人能力不足,你可以说有些人尸位素餐,你可以说有些人格局太小,你可以说有些人观念老旧,你也可以说有些人手段低下,你还可以说一些人自私自利……  但是,万万不可以说在场的绝大多数人,在观念上,在认知里,缺少情感上的爱国之心。  换句话说,在场这些人,不论在公德或者私德上有什么问题,不论在能力与见识格局上是高是低,但他 们,绝大多数人,都无比热爱自己的国家,热爱自己的祖宗。  众人,是感动的!感动狄咏如此推心置腹之语,也感动狄咏这份忠心到无以复加的耿耿忠心!  狄咏话语显然还没有说完,曾公亮已然就要潸然泪下,见得狄咏至于至于,连忙来问:“至于什么?狄相公还有什么话?”  “至于……至于……”狄咏犹豫无比,眼神左右看个不停,想说,又觉得不该说,但又想说,但觉得又说不出口。  自然还有人问:“狄相公,既是如此交代之语,又何必还在此时藏着掖着啊……”  狄咏闻言,好似下定决心了,开口:“至于……至于天子是否贤良……诸位啊……只要外敌肃清,天下平定,已是汉唐之荣也,天子就算……就算……昏庸了些,又有何妨啊?还有诸位在朝,仰赖诸位,这江山社稷,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啊……皆仰赖诸位了,拜请诸位了!”  说着,狄咏还真躬身大拜,左右来拜!  “仰赖诸位了,在此顿首,大拜!”狄咏连连拜,拜来拜去。  众人也连忙回礼……  刹那间,竟是真有许多人泪水已落……  悲哀啊!  无尽的悲哀!  狄咏还在说话:“我知道诸位想要我行何等之事,但我狄咏啊,心愿已然说明,更不愿在史书万代中,留一个悖逆之名,此非榜样也,若是子孙后人以我行之事,有样学样,以为行乱事之借口,我狄咏岂非遗祸万年?万万不敢!万万不敢啊!社稷万年,社稷万年啊!”  狄咏,格局,真的大!  众人看着狄咏,一时间,竟是心中复杂无比……  却听狄咏还说:“先帝……先帝曾经有言,说我是大宋霍去病,不仅封我为冠军侯,还赐我子之名为去病,诸位,诸位可明白其中道理?诸位皆是大才,岂又能不懂其中道理?先帝于我,皇恩浩荡……我又岂能悖逆先帝?何以霍去病?何以冠军侯?二十四岁而终,就是霍去病,就是冠军侯啊……” 第833章 散了散了,都走吧 狄咏说完,自己已然泪流满面……  表达的就是一个忠心,忠心耿耿,愚忠。  先帝都说了,我狄咏是霍去病,干完活,就得消失的霍去病,这是我的差事,我的使命,我的宿命!  我,得完成宿命!先把使命完成,再完成消失的宿命。  我,也难受,我也流泪,我……想哭!  此时此刻,连富弼都侧目来看,为之动容!  所有人里,有一小部分人,这一部分人,富弼就是代表人物。  富弼心中,当然,他对未来,没有什么笃定的的事情,他并不是真的笃定肯定,将来狄咏要干什么坏事。  但富弼心中,其实是有怀疑的,为何?  因为狄咏有干一切坏事的一切条件!  在富弼心中,也很矛盾!  所以,他的应对办法很简单,那就是……只要狄咏做有利于国家的事情,他就会以最大的能力去支持。  但也不妨碍他一直保持对狄咏的一些防范,比如,立颍王为储君这件事,那就是对狄咏最大的防范,富弼与曾公亮说过一句话,他自己没几年活头了,所以,对未来的事情,其实是掌控不住的……  那么,最大的保障,就是让颍王赵顼登基,因为,只有将来的皇帝有能力,才是一切的根本!才是一切的保障。  这想法,极为通透!  那么,这里面就会有一个阴谋论的怀疑。  富弼最担心的是什么?其实很大一部分人,都没有搞懂的事情。这里面有一个逻辑……  很简单的逻辑,点透了,也没什么,但想不透的人,如何也想不透……连当今皇帝赵曙都没想透的逻辑……  那就是当今圣上,这个大昏君,一意孤行不立颍王,其实就是在帮助未来可能要做坏事的狄咏。  乃至,狄咏内心之中,真正的想法是立谁为储君?  如果狄咏将来想做坏事,那狄咏心中,此时此刻,肯定是支持皇帝的啊!不可能还推颍王这个有雄主之姿的人登基!  如果狄咏将来不想做什么坏事,真的只是一心为国家好,那狄咏肯定就会想 尽办法让颍王登基……  但此时此刻,事情又变了!  这两个逻辑里,出现了变数,那就是狄咏此时此刻的一番言论,说得真是推心置腹到了极致。  狄咏之言,这个道理,好像也说得通,天下一定,神州一统,以国家此时此刻的情况,哪怕是一个昏庸皇帝在朝,只要这个皇帝不是什么变态乱来,作一下,也不会真的把国家给作没了……  狄咏不反对皇帝,一心只愿完成这个天下大定的目标,然后自己致仕退休,其他的不想管了,也想在史书上留一个美名,不给后人做什么坏的榜样!  这也说得通……  就更导致富弼一边感动不已,又一边脑子乱糟糟……  这个世界,就是如此复杂,从来没有什么一清二楚……  你要说富弼真怀疑狄咏?那也不至于,他只是思虑周到而已……  不怀疑狄咏的理由,相信狄咏的理由,也多的是,比如,狄咏发神经病,非要还政天子,这实在无法解释,除了狄咏愚忠一个理由,还能怎么解释?  当然,富弼也想得到狄咏这是不是以退为进之类的……  但,狄咏此时此刻遇到的麻烦,富弼又岂能不知?富弼要是不懂,他就不可能说得出来什么辽国缓兵之计之类的话语了……  这一切,既那么有说服力,又那么矛盾,还那么的复杂……这是富弼的视角,也是如富弼这么一类人的视角。  导致的直接后果就是,这些人,这些富弼们,既对狄咏起不了什么疑心,甚至百般相信百般支持,又对狄咏不得不防,不得不周到一些。  甚至有时候,还会对自己这种不得不防产生一种负罪感,都这么好的一个人了,这么忠心耿耿的一个忠臣良相,我竟然还怀疑他,我真不该……  但……你说他狄咏……他要造反,那还得了?  唉……  狄咏拿捏的……有意的,无意的……大概,就是这些了吧……  这真不是狄咏如何高明了,其实慢慢已经脱离的狄咏自己的谋划范围……  狄咏唯一做对的 事情,那就是他真的全心全意在做一切为了这个国家好的事情,其他的,不过都是附带的影响而已……  有时候,你,只要真的在正确的道路上,一切都在帮你,连天都会帮着你。  这,大概,也是天意的另外一种解释。  狄咏只有一个观念,与所有人不同,那就是他把国家与皇帝,分开看待了!我做于国有益的事情,与皇帝没关系!  而其他所有人,国家与皇帝,就是一体的!这是这个时代的人,不可能分得开的两样东西,这是观念基因,无法更改!  狄咏的话,说完了,泪眼婆娑,看着众人。  众人,或多或少,流泪的,鼻酸的,眼红的,就是没有一个不为之动容的!  曾公亮动容最甚,擦着泪水,他说起了一个智慧的故事:“我年少时,游历游学,路途遇得士子结伴同游,游到荆湖,遇长虫,此虫当地人唤之曰扁头风,恰好昔日我在江浙见过,毒性极强,若伤于其口,若伤驱赶,那是十死无生,若伤四肢,也是九死一生……偏偏不幸,同游之人小臂被咬,我急切之下,忙说,快快断臂,可保性命!否则必死!”  众人不知道曾公亮要说什么……都侧目去看。长虫就是蛇,扁头风就是眼镜蛇!  但狄咏大概心里有数了,知道这个故事要说什么,这个故事,显然有曾公亮编撰的情节在其中。  曾公亮继续说:“时也无奈,借来柴刀,也是当机立断,左右之人帮衬,立斩其臂,同游活命,只是从此缺有一臂,残疾身躯,连科举都不能再名。后来,半年后,他写信来骂,说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断其臂膀,说我毁了他一生……还教我赔他前程……”  这是个什么故事?众人吃着其中味道,皆是摇头叹息……  狄咏更是摆摆手:“莫要说得此编撰之事来惹我心思……散了散了,都走吧……”  说完,狄咏又是掩面擦拭,还被说,文彦博这个故事,真说到狄咏心坎上了,狄咏是真的有一种无比的感动! 第834章 大宋,感谢狄咏 曾公亮说了啥?  曾公亮说狄咏就是那个砍人手臂的人,但被砍之人,活了命之后,不会想起狄咏是如何救了他的命,也不会再去想自己当时如果不被砍断手臂,那肯定就没命了。或者,我万一,极有可能,很大可能,不砍手臂也不会被眼镜蛇毒死呢?  要你来砍我那一刀?那可是我一条手臂啊!  他还会想到,要是不砍我的手臂,我也不会因为残疾的形象,不能考上举人进士,我锦绣前程,都被你砍没了!  那个被砍手臂的人是谁啊?是这个国家,是皇帝,或者就是国家与皇帝这一个东西。  这话,又岂能不说到狄咏心坎上?  也如另外一个故事里,人类,不感谢罗辑。  虽然故事不同,甚至道理也不一定真相同,但内在的底层逻辑,是一样的!  就如皇帝,不可能会去感谢狄咏为这个国家做出的任何贡献。  曾公亮看着狄咏模样,自己更是唏嘘起来,还说:“狄相公,既是我说出了这个故事,那……我就是那个知道你在做什么的人,朝廷上下,文武百官,皆知也!相公又何必想得如此悲戚?”  原来曾公亮真正想说的是这句话,是在鼓励狄咏,想把原来那个狄咏鼓励回来。  这在狄咏看来,就好像在告诉狄咏,人类,感谢罗辑。大宋,感谢狄咏!  兴许,这才是聪明人的交流方式!不同于普通人的交流方式!  狄咏只摆着手:“散了吧……都散了吧……”  曾公亮不愿散,还想说……  狄咏自己掩面往后,已经在走了……  曾公亮看了看富弼,富弼也看着曾公亮……  富弼微微摇头:“后天,朝会,且看吧……”  曾公亮点着头,明白了:“后天朝会……希望狄相公真能据理力争……”  富弼不置可否,只是摆着手:“都散了吧……”  富弼走前,曾公亮走后,众人相随,出了汝南郡王府。  许多人还回头看了一眼,汝南郡王府那硕大的烫金大字……  还有那小厮在门口问相送出来的牛勇:“牛指挥使,大厅里的座椅还往后院搬吗?”  牛勇傻乎乎吐槽:“搬来那些 座椅,也不见人坐,又得往回搬,你带人去搬……麻烦!”  “好嘞!这就去!”  诸多官员,听着吐槽,各人上各人的车架……  众人,仿佛有那么一瞬间,有那么一点点内心里的情绪……  说不清道不明……  大概上……我得更加认真工作才行!  至于这么一瞬间的情绪,有没有意义,对哪些人有意义,对哪些人没有太大的意义,也无妨……  但至少对王安石来说,对于一直不属于言官行列的王安石来说,意义重大,仿佛全身充满了干劲,工作!干!  没有算不清楚的账目,没有能欺骗我王安石的中饱私囊,没有催促不动的各地转运使,没有收不到的市舶税!没有拿不到的私盐贩子,没有抓不住的走私商贩!没有整合不了的铁矿铁厂……  往死里干!  这个国家,得有这种精神!一个国家的精气神!  也可以理解为信仰!  上班,王安石去上班,许多人都去上班。  诸多衙门里,许多衙门里,开始鸡飞狗跳了!  三司衙门里,王安石铁青着脸,执拗的表情,一丝不苟,不苟言笑,诸多官员济济一堂,听王安石发号施令!  倒是也有人并没有当场看到狄咏今日这一遭表演,也在努力工作,当然,过后不久,他们定然也会知道狄咏今日的一番话语……  比如司马光,正在皇城司的牢狱里,把肋骨有小小骨折的文彦博提出来,文彦博倒是没戴枷锁,只是被狱卒左右架着。  出来一看到司马光,文彦博就破口大骂:“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恐吓天子,对天子动粗,此等乱臣贼子,尔等竟还敢助纣为虐……”  狱卒一脸尴尬:“司马相公,他……在狱中,一直嚎叫着这些胡言乱语,都嚎叫一夜了……他也不累……他……他失心疯,失心疯了……”  失心疯……文彦博得这个病,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昔日就得过一次,太后亲自诊断的!  司马光皱着眉头看着文彦博,这明显是挨打了,倒也不是鼻青脸肿,只是后脑勺的血迹一大堆,衣服上都是,血都干了,也有包扎……  不 用说,肯定是狄相公打的……呃……打得好,解气。  当然,如果是别人打的,那多少就有点不该了!  “带上车带上车,先带到乌台的地牢里……”司马光挥着手,示意身后御史台的差吏干活……  “司马光,你就是乱党,你就是乱臣贼子的党羽,你将来也会不得好死,不得好死!”文彦博骂司马光,也是可以理解的,也是没办法,他如今只剩下这个手段了,那就是恐吓狄咏的党羽,希望这些人被吓到……  在文彦博想来,如今斗争已经在台面上了,就是皇帝与狄咏的斗争,都是读书人,在大宋朝,皇帝还能斗不过狄咏?如今只是卧薪尝胆,只待一日,必然天朗气清。  我文彦博,那自然就是史书里最耀眼的光芒!  但司马光理解不了啊,他好端端的,怎么就成了乱臣贼子的党羽了?司马光也有自己的信仰,他身为清流言官,那家伙,心中也是有自尊自傲的,也是有那个憧憬,那个笃定,那个期盼,期盼自己也是史书里最耀眼的光芒,最少也得光芒之一!  听得文彦博这么破口大骂,司马光岂能没有火气:“老贼住口!苍髯老贼,竟敢构陷忠良!若得实证,打烂你的嘴!”  司马光还是按程序办事,还得要个实证,文彦博犯罪的实证,实证还没有,若是此时此刻有,那真就要打烂文彦博的狗嘴了。  刑不上大夫,这话没错。但不包括叛国之罪!但有叛国之罪,文彦博这嘴,那肯定是保不住了。  文彦博多硬气的人?岂能怕司马光?开口又喊:“圣贤子弟,竟成鹰犬走狗,呸!可耻可耻,卑躬屈膝,奴颜媚骨,圣贤蒙羞!圣贤蒙羞啊!”  这骂声,对于司马光而言,那比什么妈娘奶的脏话可难听多了,气得司马光就要上前揍人,但他是圣贤子弟啊,没有实证,打不得,只有咬牙切齿:“架上车,叉上车去,绑……绑起来!关在地牢最深处,把井盖也盖起来!”  苏轼在乌台坐牢,好歹还有个井口可以透光,他可怜兮兮每天抬头盯着井口看……  文彦博坐牢,井口都不留了。 第835章 杨指挥使办事牢靠 司马光也接收了大批从文彦博府邸与班房抄来的东西,还有文家所有的奴仆下人。  文家上下,自是人心惶惶……  文彦博的儿子们,其实也不太给力,就是考不上进士,都靠恩荫。恩荫这条路,显然有一个很大的弊病,那就是很难升官,也就更难有恩荫出身的人做到真正的高官……  如范纯仁那般自己能考上进士的人,在这个时代的大宋,还真是少数。  换个角度说,也证明,这个时代的大宋朝,政治上还是比较清明,哪怕是宰相之子,考不上就是考不上!  不会因为你是宰相家的儿子,你就考得上。更也证明,那些负责贡举的官员,是真的能不受影响地尽到自己的职责。  也还证明,这个时代的人,是真的要脸。不论是欧阳修这种自己就知贡举,或者在这个系统里有极大影响力的人,还是到文彦博这种能给小老婆行贿的人,都要这张脸,并不真的敢舍下脸皮去给自己的儿子暗箱操作……  不要以为这件事没什么……  要知道,仁宗朝一届进士,少则几百,多则上千,真正一想,才会知道,这件事有多么的了不起!这种风气有多么的了不起!  文彦博的大儿子,文恭祖,年纪可不小了,恩荫好多年了,如今也不过是一个七品的散官宣德郎……还没什么差事……  文彦博也与皇帝求过差事,皇帝有言,等立储之后,让文恭祖去东宫给太子当属官……  这皇帝啊,也是有手段的,你得帮我搞定太子之事,你儿子就有真正的官当了,去给太子干活。  奈何,这事情怕是要黄了……  当官什么的,文恭祖也不多想了,现在就是到处跑门路,想看看自己老爹到底咋回事……他是一脸懵,昨天半夜,老爹也不在家,军汉如狼似虎而来,一通搜,搜了几个时辰……  文恭祖是到处打听,才知道老爹被带到御史台去了,连忙赶去御史台……  御史台还是一个讲人性的地方,毕竟在这里坐牢的,就没有什么小人物,哪怕是普通的牢狱,家属来探亲,送点衣物吃喝,打点一下狱卒,也是允许的……  这事,司马光倒也不是那等酷吏……他着急不已,满屋子书、信、手稿……他还在找头绪,其实头绪也好找,把信件先都翻一遍……  当然,也不是司马光一个人干活,一众官员与刀笔吏,但凡像信件的东西,那得瞪大眼睛看……  文恭祖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啥也看不到 ,只能喊:“父亲啊,儿来了,父亲在哪里啊?”  “我在这!”文彦博答着话语。  文恭祖带着一大堆东西,摸着黑,慢慢靠过去……  隔着牢门,近前就跪:“父亲啊,这都是怎么回事啊……”  怎么回事?  文彦博怒不可遏,却来不及细说:“儿啊,国贼篡权啊,儿啊,你赶紧,干一件事……我大宋江山社稷之安危,皆在你一身了,你一定要把此事办好啊!”  文恭祖晕晕乎乎,一边往里递东西,一边说:“父亲,衣衫多穿,这地下阴凉啊,还有一些钱财,你拿着赏赐狱卒……吃食来不及带……本来要带书籍消遣的,家中没有了……父亲啊,什么事,你说!”  文彦博忽然沉默了,竖着耳朵左右听,听得周遭没有一点动静,轻声细语:“你速速去左掖门请见陛下,陛下必然见你,你……你让陛下……下一道秘密诏书,请天下兵马入京勤王,速速去做!否则晚矣……”  文彦博,已经想到了最好的办法,史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办法!  大义之下,只待皇帝大义一举,天下兵马云集,莫敢不从,进京而来,诛杀国贼!  狄咏依旧动手“打”皇帝了,在文彦博看来,已经就是图穷匕见,也说得无数逼宫之语,什么换皇帝之类的!  此时此刻,已然到了千钧一发之际,已经到了非用此计不可的时候了。之前他心思暴怒,无法正常思考,这是他在地牢里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候,冷静下来,想到的破局之法!  文恭祖都吓坏了:“父亲,这……这……”  “你速速去办,天子安危,我文家一族安危,天下安危,皆系于此啊!”文彦博急得不行了。  却也不想想,真要是到了这个关头,司马光这种狄咏党羽,岂能还放他儿子进来探亲?  文恭祖听得老爹之语,愣愣点头:“好好好,儿这就去……”  “走,快走,莫要停留!”文彦博连连说道。  文恭祖答着:“我走了,父亲保重,保重啊!”  文恭祖迈腿就跑……  司马光那边显然也有了收获,就听范纯仁大喊:“此信,就是此信,竟是与辽人萧特末的通信,说的也是关于狄相公之事,密谋夺权……”  司马光几步而去,拿过来就看,看得片刻,就喊:“还有还有,肯定不止这一封,这已然是相熟之后的通信了,其中必然还有媾和之初的通信,还有密谋已定的的通信,快找快找!且看看到底是个多大的阴谋 !”  众人连忙陷入了火热的工作当中。  也有人喊:“我这里有一封,祝寿之信,附有礼单,礼单上记录的物品,极为豪奢……”  “拿过来!”司马光已是呼喊,怒在心头了,看得几眼,已然下令:“来人呐,速速去把大名府判官慕容青捉拿入京!”  这是干啥?自然是先抓行贿的,如此,两相确凿!  司马光还喊:“行贿之事,一旦有了,必然极多,快找快找!”  这人呐,那是真经不起查!你说祝寿送礼这件事,他算不算行贿呢?给人祝寿,肯定不能真的只送个祝福,给宰相祝寿,不搞点好东西,也拿不出手。  你要说这不算行贿,那这不算行贿,什么算行贿?  御史台,干的就是这活。只可惜,以往的御史台,还真没有这个权力随便去搜查人家的府邸与班房,还是宰相的府邸与班房。  狄咏,是开创了一个新世界!  这边在急着查文彦博的罪证。  那边文恭祖还真在左掖门外请见,也真见到的皇帝!  只是皇帝看起来有些萎靡不振,但文彦博的儿子来见,也没有不见的道理。  皇帝看着跪在面前的文彦博,只问:“所来何事啊?”  文恭祖左右看了看,还真不傻,见左右有人,虽然不在近前,但也不远,便不开口,而是眼神暗示着。  皇帝一下子还没会过意来,看得几番,才忽然明白了,其实也来气,一个李宪,一个杨得忠,不过都是狄咏鹰犬,开口一呵:“所有人,都退远一些……”  众人自然照做,都离得远远的……  李宪躬身低头,与杨得忠站在一处……  这回,轮到李宪开口了:“杨指挥使……你说,这文家长子如此隐秘见陛下,所为何事?”  杨得忠摇着头:“那岂能知晓?”  李宪笑了笑:“有趣之事……”  杨得忠转头来问:“李都监却是猜到了?”  李宪摇着头:“不敢乱猜,也猜不到……”  “那你这是?”杨得忠又问。  “不必你我乱猜……以我等愚钝之智,岂用得着胡乱去猜……我不便出宫,杨指挥使派个人吧……”李宪安排着。  “已经派了……此人刚入宫,我就派人了……”杨得忠随口答着。  “果真心腹也!杨指挥使办事牢靠啊!于国于民于社稷,忠贞之臣也!”李宪夸着杨得忠。  几言几语,其实证明了一件事,杨得忠,上了贼船下不去了,唯有一门心思一条道走到黑了!  至于派人做什么?太清楚不过。 第836章 朕在皇城里等着你的好消息 屋内,真如李宪所言,有趣。  文恭祖战战兢兢把文彦博交代的事情说完,头都不敢抬。  其实,这里面还有很多问题,皇帝发密诏,这没事,但这密诏发给谁?文恭祖拿到密诏了,去找谁?  还是说……京畿各个大营,挨个去找?  这里面细节太多,文彦博在那伸手不见五指的地牢里,还是时间太短,谋划浅了!  但皇帝不久之后,就想到了这个问题,问道:“朕……这密诏,到得你手,去寻何人呐?”  啊?  还有这个问题?  我爹不是说密诏一到手,天下兵马必然勤王而来吗?这其中,还要我来操作的?我还要去操作天下兵马?  文恭祖头一磕:“还请陛下示下……”  陛下也难啊……  天下兵马入京勤王,虽然说是这么说,这个话语,还真极其有煽动性……皇帝头前还没想到这一节,此时一听,其实是真动心。  如今之仇怨,那真是太大了,无力反抗,心如死灰,那是绝望无奈。但凡有点反抗的办法,赵曙已经就到了绝境,狄咏都已经动手打天子了,也说了要换天子……  那就是绝境了!  绝境之下,但有能握得住的希望,就是人生唯一的一缕光明……  但这事也不是儿戏……满朝上下,狄咏党羽众多,狄咏在枢密院,也任职良久,而今枢密院使更是狄咏的座师……  这能去找谁?  皇帝开动小脑筋,仔细想!  狄咏军中“门生”遍天下,哪里打过仗,哪里就有他!杨得忠,杨令公之后,杨家满门忠烈,到得而今,杨得忠不过随狄咏打过仗而已,就对狄咏死心塌地……  显然,那些但凡随着狄咏打过仗的,没一个能信的!  但……有一个问题,但凡有强军的地方,岂不……都是狄咏打过仗的地方?到时候奉诏入京的军汉,到底是来勤王的啊?还是来篡位夺权的?  这事情有过先例,狄咏何以能引兵闯宫?那些军将,当真个个对狄咏死心塌地,无虎符印鉴,也能来去调拨……  皇帝无力之下,叹着气:“唉……此计,不可行……”  文恭祖一脸懵逼抬头……  皇帝又萎靡了:“你父亲就没有交代过去找谁吗?他可有联系过军中忠勇之辈?”  文恭祖此时也是这么想的,父亲既然说出了 这事,要急着拿到密诏,那肯定是有过准备的,便答:“当时见家父,正是家父入得地牢之时,惊惧万分,一时间微臣也是心急如焚,还未来得及细问,不过家父既然出得此策,必是有准备,此事十万火急,只待臣再去问一下!还请陛下拟诏,微臣带出宫去,下次怕是进不来,只待臣得知接诏之人,谋划得当,一举……一举……荡平国贼!”  文恭祖,忠心可昭日月!倒也不是自作聪明,是真合乎情理的!  文彦博,这么多年的宰相高位,岂不也是门生故吏遍天下的人物?  只要拿到诏书,那就是奋力一搏的时候了。  皇帝忧心……忧心忡忡……他不可能真就这么被忽悠了……他得自己仔细思量,才好定夺。  但这件事啊……思量的是一个风险问题。其他的问题都没什么……  风险问题在哪里呢?成了,自然什么不用说。问题在于,一旦不成,会出现什么后果?  狄咏恼羞成怒,弑君?  不可能,这大宋朝,就不可能容得下一个弑君之辈!呃……应该不可能吧?  应该是不可能的吧?  狄咏昨夜,面对皇帝发问,问他是不是要杀人,狄咏也不敢说要杀皇帝……  只说是让仲针登基……  狄咏心心念念,就是要让仲针这个逆子登基……  应该不可能弑君吧?  唉……再想想……若是狄咏真动手,让仲针登基,那我这皇帝,活着与死了,又有什么区别?自古以来,儿子篡位夺权之下,老子还能有什么下场?  死是平常,不说远了,就说西夏李元昊。不死,也不过圈禁而老,比如大唐之李渊,还得看儿子的脸色苟活……  这个风险问题,分析完了。干不干,都是差不多下场。  皇帝提笔,开口:“于你密诏,定要办成此事,事不宜迟,万万不可拖沓,后日就是大朝会了,那逆贼十有八九就会在后日逼宫,你也与你父亲说,远水解不了近火,当就近联络,立马行事……”  都是被逼到绝路,也实在是狄咏昨夜过于凶狠……  文恭祖忽然有些心慌不止,心脏跳得如战阵击鼓一般,好似就要跳出嗓子眼了。  密诏没多少字,皇帝提笔片刻,已然写就,大印盖上……  但写完的这一刻,皇帝又犹豫了,没来 由犹豫,就是奇奇怪怪忽然犹豫了,纯属性格使然,就不是一个果敢果断雷厉风行手段狠辣之人。  但犹豫之间,他还是把密诏往前递送,口中叮嘱:“你也与你父亲说,若是……若是……一时之间京畿没有合适之人,万万不可仓促行事,还有你……你联络人的时候,定要小心谨慎,先要多多试探,那人但有一丝一毫的犹豫,定然不可托付,一定不要轻易把密诏示人,不可轻易托付……”  文恭祖起身去接,连连点头:“遵旨,微臣遵旨!家国社稷所系,身家性命所系,万万不敢随意……”  “还……还有……”皇帝真正把密诏送到文恭祖手中的时候,心中立马也是狂跳不止,甚至一瞬间想收回来,口中又说:“但有……但有疑虑,你要立马把这密诏处置了,立马烧了……还有……若是一切顺利,若是约定好动手的时候,你一定想办法入宫一趟,与朕禀明……”  为何要先来通知?皇帝还是怕!他想在那个紧要关头,想办法躲起来,哪怕皇城就这么大,但也不小,哪怕是换衣易容,也要躲到哪个犄角旮旯里,也要躲一下,怕一个万一……  “遵旨,微臣遵旨!”文恭祖连连点头。  “还有还有……”皇帝怎么都觉得不保险,怎么都觉得没有安全感,想到什么说什么:“一旦行事,一定要以首恶为要,先诛贼首,不要先做其他任何事情,只要诛得贼首,万事大吉……还有就是……一定要提着贼首头颅,速速入宫来,不要有一刻拖沓,宫中皆是贼首党羽,但凡晚得半步,朕性命难保……”  “遵旨!”文恭祖点头如捣蒜。  “还有,要诛颍王,得派人去诛杀颍王!”皇帝此刻,心惊胆战之下,脑袋反而极为好使……一步一步,其实都是极为正确的步骤。  “遵……遵旨……”  “还有还有……但凡此事有一点不密,有一点疑虑,一定不能仓促行事,一定不能!”皇帝话又说回来了。  “遵旨!”  “你……你快去快去,朕朕朕……”皇帝话语已然在抖,自己努力平复了一下,继续说:“朕……朕在皇城之内,等着你的好消息……”  皇帝今日,真密谋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极为标准的行事流程! 第837章 许怀德手下的都虞侯 皇帝口中说是在等候好消息,但他完全没有等候好消息的那种期待感,只有一个心神不定战战兢兢……  坐也坐不住,走也走不动,视野之中看到任何人,都有一种不安感……  不安之中,就要努力去寻找一些安全感,他努力想着,自己除了等待,该怎么办……  想来想去,想起一人来,呼喊一声:“着高士林来见……”  高士林,即将被调走了,但显然也没有快到这个地步……昨夜的事情,狄咏那边今日还没来得及开始安排……  高士林自然来见,毕恭毕敬见着姐夫,礼节过后,也躬身等着吩咐。  但等了许久,也不见皇帝吩咐什么,稍稍抬头偷瞄一下。  皇帝依旧一语不发,皇帝也在犹豫,他如今聪明的智商占领高地了,知道这种事,事情要密,要密不透风……不能与不相干的人提前透露一丝一毫……  妻弟高士林是不相干的人吗?  显然是,这件事还没真正谋划好之前,高士林自然是不相干的人。  这是其一,其二呢,皇帝对高士林,也不是真正毫不保留的信任,因为……皇后高滔滔显然也是颍王“一党”,从这一点上,高士林天生就没有那么值得信任……  但看着高士林,皇帝心中有多少能带来几分安定,至少……至少高士林应该不可能是狄咏一党,至少……如果,真有人要杀皇帝的时候,高士林应该是会挺身而出的……  皇帝终于开口了:“士林啊,这几日啊,你把上值的时辰调换一下,就跟着朕走动吧,朕到哪里,你就到哪里……”  高士林闻言,倒也不惊异,甚至有几分感动与欣喜,为何?因为昨天晚上他刚刚知道自己要升官到枢密院去,他以为是皇帝也知道这一点,所以特意在调动之前的几日里,多带着他在身边,以为这是一种感情的表达……  便是也以为自己能这么快高升,肯定也是姐姐姐夫出了力气。  “拜谢陛下恩典!”高士林躬身拜着。  “嗯……你出去交代一下,然后你就跟着朕吧……”皇帝如此说着……  渭南郡王府,狄咏收到了一个从皇城之内送出来的消息,正在皱眉……  他其实不担忧什么事情……  便是因为他猜得到皇帝与文彦博还能有什么事情,这世间,人与人之间的斗争,不过就是 文斗和武斗。  文斗不行的时候,自然就只能武斗了。  武斗,不论皇帝,还是文彦博,就不是对手,在狄咏看来,那就是个笑话……  他倒是有点期待,因为狄咏心中并不真的相信赵曙有这般的魄力,所以才期待……  这种心态像什么呢?  就像是狄咏对这个大宋朝的一种期待,这个大宋朝,被人称之为大怂,怂贯穿了整个大宋,但凡对外发动过战争的宋朝时期,狄咏都有一种欣慰的感觉,都有一种亲近感。  比如仁宗皇帝,也比如神宗皇帝,他们不怂,只是百般努力之后,真的打不过。但至少,在性格上,是没有怂的!  所以,狄咏就特别期待,一个宋朝的皇帝,能不怂。  皇帝赵曙,若是能不怂,狄咏真的会欣慰,这种欣慰,来自一种遗憾。也如上一次狄咏引兵闯宫的时候,狄咏还隐隐期待皇帝赵曙能反抗一下。  虽然与事情结局上没有关系,但狄咏就是想看到皇帝的这一面!这种心态,也像狄咏打弟弟,也希望弟弟挨打能硬气一点,但不论硬气与否,也不影响狄咏打的结果!  当然,狄咏也要做一点准备,看看赵曙会不会真的不怂了!也如上文,不怂也改变不了什么,但不怂,能给狄咏带来一些情感情绪上的欣慰。  另外一边,文恭祖,已然在严格的执行着皇帝的命令,拿到密诏,也并不带在身上,找了一个地方先把密诏藏起来,不敢藏在家中,文恭祖想了一个办法,藏在自己坐的车架顶棚木板的缝隙里……  再次进入御史台的地牢,去见文彦博。  而御史台里,司马光已然在破口大骂:“罄竹难书,当真罄竹难书,竟是连负责建造皇陵之时,也敢收受许多贿赂……竟然如此里通外国去构陷当朝宰相,这不是叛国,什么叛国?”  显然,文彦博与辽人的书信里,并没有真正涉及到出卖国家利益的东西,而是在与萧特末商议如何一起削弱狄咏的权柄,其中当真事无巨细,其中文彦博还同意了萧特末的许多想法与意见……  但这也足够了,狄咏是什么人?是打败辽国收复故土的功臣,一个宋人高官与辽人商议如何把整治狄咏,这不是叛国什么是叛国?  但各种罪名的证据实在太多,司马光还在整理之中……  地牢里,父 子相见。  文彦博一听密诏在手,激动不已:“好好好,速速联系各路兵马入京勤王……”  没想到儿子问了一句:“父亲可有门生旧部,陛下言,此事要密,定要找亲信之人!”  这一句话,把文彦博给问住了,文彦博,虽然在谋事,但更多的是情绪上的发泄,皇帝是真在谋事……  “这个……容我想想……”文彦博立马去想。  门生是有的,昔日里,文彦博身边也聚了一帮人,想的都是太后总有一天要还政天子,或者太后总有一天会死,想着与皇帝站在一起,就是大义,总有出头之日。  但这些门生,都是文人,干不了这件事!  得找泥腿子军汉!  但文彦博能有什么旧部军汉?昔日里,他对狄青那般战神人物,都是那种极其恶劣的态度,寻常军汉在眼里,自是连蝼蚁都不如,此时此刻要军汉卖命,他一时之间,竟是真想不到人选来!  兴许,文彦博此时,有一瞬间的后悔,悔不当初,没有正眼去瞧上一两个军汉……  想了又想,昔日到底给哪个军汉施过恩惠恩德?  有没有?  有!真有!  好多年前,至和三年,有一个都虞侯,被人诬告说他要叛乱,文彦博便把当时的那都虞侯的上司指挥使许怀德找来问了一下,许怀德禀告,说那都虞侯万万不可能叛乱,然后文彦博就信了,然后这件事就过去了。  这都不算什么事……但此时一想来,文彦博岂不是救了那个都虞侯一命?  这不是恩德,什么是恩德?那都虞侯不得对他文彦博感恩戴德?  文彦博想起了这件小事,大喜,说道:“有人有人,你去寻……你去寻……”  尴尬了……  文彦博竟是记不起这个都虞侯的名字,完全记不起!  “父亲,寻何人呐?”文恭祖大急。  “哎呀,你去寻至和三年,许怀德手下的都虞侯!”文彦博如此说道,一任之内,虞侯有许多,都虞侯往往只有一个,这个说法,是能确定此人身份的。  “啊?”文恭祖又懵了!显然,这未免也太不靠谱了!  “就去寻他,速速去,至和三年,许怀德手下的都虞侯,速速去寻,时不我待!我与他有大恩,救命之恩,他当是要报恩的!”文彦博连连催促。  “这……那……儿去了……”文恭祖,懵,也得去! 第838章 玩点小把戏 汴京城,似乎有一股黑云压城而来,一场暴风雨已然酝酿而起……  皇帝赵曙早已坐立不安,在皇城之内四处在走,似乎哪里都觉得心有不安,似乎也是在找万一的时候……到底该在哪个地方躲一躲……  伸手不见五指的乌台地牢里,文彦博丝毫不在乎牢狱之苦,只一个激动不已,这场暴风雨,便是他人生巅峰,便是他千古之名!  但汴京城里的百姓,却有哪里知道一场猛烈之事就在眼前,依旧是忙忙碌碌去挣那一日三餐……  城内的各个衙门里,也如昔日一样忙忙碌碌……  狄相公似乎也未曾察觉到危险即将来临,只在渭南郡王府里认真工作,富弼与曾公亮又来了……  富弼在说:“狄相,刚才与那萧特末见了一面,这萧特末……唉……老夫便是以为啊,这人不对劲,怎么都不对劲……曾相公以为呢?”  曾公亮也点着头:“是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比如啊,富相公百般刁难,那萧特末却是事事应允,这未免……也过于委曲求全了,富相公,是不是这个道理?”  富弼闻言,还真双眸一亮,连连点头:“对对对,就是这个道理,一语中的,过于委曲求全……便也不对劲!”  人心就有这点怪……  狄咏听来,心中已然就了解了,关于谈判这件事的场面过程,虽然不知道详细,却也知道了状态。  就是富弼各种细节上的为难,那萧特末却都点头答应了,也就是说萧特末只要宋人能退兵,那是什么都能答应下来。  这种心理,其实也好理解,毕竟,这些都是暂时的,只要换来一个战略空间,只要能确保战争的优势,来日这么开条件的人就是他大辽萧特末了,所以,对于萧特末而言,没有什么是此时此刻不能答应的。  但,这个世界,到处都是聪明人,聪明人从来不是孤独的,聪明人能遇到的人,永远都是聪明人!  狄咏发问了:“富相公既然心有疑虑,却是这谈判之事,又该如何 处理?可有章程?”  这种事,就是阳谋!当然,也不是不可以拒绝和平,只要狄咏与富弼曾公亮商量好了,决定下来了,哪怕辽人把皇子皇后送来当人质,也拒绝!  但这么做,后果很严重。道德是负担,人心也是负担!  战争,有一个大问题是永远需要处理的,那就是名义!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个名义,这是人心团结的动力,是将士用命的根本。  战争,需要一个同仇敌忾的东西,不论什么情况下的战争,其人心的根本,那一定是我,或者作为一个整体的“我们”,被欺负了!我们得报仇,得报复,得不被欺负。  没有这个先决条件,那就不谈人心的团结,也不谈军心的一致。  哪怕是侵略战争,也要有这么一个所谓“被欺负”的情感来团结人心军心。比如倭寇……也比如那个落榜美术生……还比如不存在的大规模杀伤性武器……  这是儒家道德体系下面的“体面”,更是所有文明道德下面的“体面”!更是人心感情的极致拿捏!  有些人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但许多人不自知,这些东西早已刻在每个人的骨子里!  其实,还可以换句话说,这些东西,在人类文明世界里,一直都不曾改变。  凝聚内部力量的办法,需要的就是一个敌人,一个欺负“我们”的敌人。  甚至,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哪怕到得中美时代,不论是中,还是美,都用的还是这个办法!特别是美国,这种体系用得极其熟练。  这就是此时此刻,狄咏与富弼、曾公亮遇到的问题,这个敌人已经跪下来喊爸爸了,瓦解的就是狄咏富弼曾公亮代表的大宋决策圈对内凝聚力量的能力。  也如美国,本来有一个苏联作为欺负他们的敌人,苏联没有了,美国就得竖另外一个靶子,比如恐怖主义,恐怖主义慢慢对美国内部形不成大威胁了,中国就自然而然成了这个靶子。  在美国人的话语体系里,中国就是一直欺负美国的那个 恶人,不论是军事政治还是经济,都在“欺负”美国人。  这是美国的“大义”,是美国的政治正确,美国统治阶级只要拿出这个“大义”,就能号令全国,莫敢不从,体现出来的就是权力。  这种权力,显然是很有效的,冷战时代,美国科技的飞速发展,就来自这种权力的力量统一!所以,在后来,再也没有了苏联那么强大的敌人了,美国内部的这种权力统一,也就越来越松散了……  富弼,他不一定能完全解构这个逻辑,但显然他清楚的知道这件事到底是一件什么事,便也只能皱着眉头思虑着……  也显然,这几年整个大宋实力的蒸蒸日上,也来自狄咏极为成功巧妙的利用了类似的手段达成的权力统一。  萧特末的阳谋,就是在解散狄咏的这种权力统一,办法也简单,就是我叫你爸爸,把命根子送给你保管,求的就是来日一个战略上的小优势,不讲武德,来骗来偷袭。  能把命根子送来,显然辽国皇帝耶律洪基,那也是一个狠人!也是狄咏这回,把辽人是真的欺负惨了!站在辽人的角度,那真是丧权辱国,奇耻大辱,死了都埋不进土里的奇耻大辱!  狄咏显然这几天也没有想到应对之法,所以此时问富弼,那是真心发问,要一个集思广益!  富弼也无奈,如今大宋在对辽战争中胜利巨大,大同府已然在手,本身就是得胜的一方,对于百姓而言,对于军队而言,在心理上,那种受欺负要报仇的心态已经就缓和了……  千万不用想着百姓与军汉们会有那种所谓统一国家为最高使命的政治觉悟,这个时代,这个要求,过高了。  他们,只听得懂我们被欺负了,我们要出一口气,这是最佳动员人心的办法,这个时代,只有这种觉悟水平。统一国家,统一天下,那只是高层人士的政治觉悟。  富弼想了许久,慢慢说了一语:“狄相,不若……玩点小把戏?”  “嗯?小把戏?”狄咏疑惑问着。 第839章 报效圣上,义不容辞 富弼点着头:“对,玩点小把戏,有时候,小把戏也不错!”  “说来听听……”狄咏很有兴趣。  “且让辽人把皇子送来,到时候散播谣言,就说这皇子,非辽天子之子也!”富弼这一招,有点下三滥!  “这……”狄咏还愣了愣……  富弼还有更下三滥的:“就说,此皇子,乃辽皇后与乐师所生,辽天子故意把人送来,不过就是缓兵之计,以图趁虚而入!还有佐证,前段时间有闻,那辽人皇后不是被关押起来吗?此番又把人送来我大宋,岂不就是为了来骗我等?那辽人皇后为何被关押啊?就是因为此事败露罢了……”  富弼,老外交了,多少有点不讲武德,兴许也是高位太久,看透了许多事情,人心上的通透,是一通百通的,比如他对狄咏的防备,也来自这种通透。  富弼这些话里,还有一个更通透的道理,那就是这种话术,他不是对外的,也就是说并非对辽人的,更多是对内的,他不需要辽人相信,他只需要宋人相信即可!  狄咏看着富弼,一时间有点刮目相看……  为什么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富弼,真是个老北鼻……  这也行?  这他妈也行?  还别说,这真行,狄咏甚至瞬间就想到了之后的一系列操作,怎么提升可信度的操作。  因为这个小把戏,不仅是对大宋百姓的,还需要用来对朝堂上下的许多人,那么就必须提升可信度。  怎么提升呢?  文彦博不是送上门来了吗?他那里不是有一大堆与辽人的通信吗?  怎么能不利用呢?  文彦博与萧特末之间的媾和,互相商量着怎么停战,怎么对付狄咏,这也可以是佐证!  许多事情,并不需要那么明确的证据,侧面证据多了,自然而然就可信了。  辽人把皇后送来,那是废物利用,把皇子送来,那是借刀杀人,掩藏自家皇室丑闻,还让宋人背一个杀质的锅,利用这个来凝聚人心……  文彦博与辽人媾和,对付自己家的柱国之臣,其中大多还是萧特末帮着出主意……  如此,杀文彦博这件事,也变得简单了……人心上都过得 去了……不然,要名正言顺的杀文彦博,那还真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情。  这些,集合在一起,叫什么?  狄咏自己心中形容:顺势而为!  狄咏看着富弼,微微一笑:“富相公果真高明!”  富弼也嘿嘿笑了一下:“小人之心罢了……”  富弼在说自己是小人之心,显然是自嘲,还真是个坦荡之人。  狄咏却说:“富相公为国为民之策,此大忠大义也!”  富弼摆摆手:“若是放在几年前啊,老夫定然是出不得这般计策的……”  富弼似乎说了一个道理,狄咏似乎听懂了,又似乎没听懂!  曾公亮其实有些懵,计策什么的,他都听懂了,他只是没想到狄咏与富弼两人竟然能想到这种下三滥的手段,能接受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所以曾公亮是欲言又止,想说几句什么担忧的话语,却又心中真觉得这办法吧,还真不错。  大概,富弼说的放在几年前的自己,就是此时的曾公亮。  人的通透,还真是需要一个心态成长!  狄咏说道:“那劳烦富相公再与那萧特末继续谈?把这撤兵的和约彻底定下来?”  富弼点着头:“分内之事!事不宜迟,再去相见!”  富弼带着曾公亮,继续去工作!  政治的肮脏,其实有点意思!  狄咏嘿嘿笑着……一个人也笑!他是觉得自己真是小看了富弼,小看了这个时代的人!  汴京城的暴风雨,正在酝酿!  文彦博之子文恭祖身怀大任,满汴梁城奔走,要找到至和三年许怀德麾下的都虞侯……  虽然麻烦,但这事还真不难,只是过程略微繁琐。  关于文彦博随口救过这么一个都虞侯的事情,显然是史实真事!  这都虞侯名唤周平,自从至和三年这件事之后,被人诬陷叛乱之后,他的仕途上也就戛然而止了,十来年过去了,他就没有晋升过,甚至官职上还暗降了。  官场有时候就是这么怪,一个人,只要有一点污点,哪怕只是个风言风语,依旧会给他的仕途带来巨大的影响。  这人本是个都虞侯,而今竟然成了一个守城门的裨将,守的还是汴京外城的南熏门… …属于是汴京外城十六门之一,还不是主将。  文恭祖终于是千辛万苦找到人了,今天此人刚好轮换不当差,正在家中闲坐。  二层小院,算不得豪宅,只算汴京中产,巷弄之中,一个木门,文恭祖进去之后,几步就过了院子到得正厅。  周平皱眉不止,人虽然有礼有节请进来了,但他知道文彦博关在牢里去了,他人生一辈子就与文彦博有过一次交集,还只是出现在文彦博随口一言的话语里。  怎么他儿子忽然就上门来了?  茶水点心虽然一般,但也得伺候着。  文恭祖显得有些紧张,眼神不定,到处去看,好在人家家里也没多少佣人小厮,一个丫鬟端了茶水之后,就出去了,厅内没其他人。  但文恭祖还是谨慎,问道:“左右隔墙,可有耳?”  周平不傻,就听这话,人就紧绷了,连连摇头:“没有没有,小奴在偏房,内子带着人出门去大相国寺了……”  文恭祖点着头,还是紧张,不知道怎么开口……主要是怕一旦把事情说出来,这周平转头把人给卖了,那就尴尬了……  周平也不说话……他知道自己欠文彦博有人情,人家救过自己一条命!十来年过去了,此时上门来,那必有所求!  文恭祖终于说话了:“家父有言,周将军乃忠心为国之辈,乃忠勇无双之将,家国大义当前,必有百死之心!”  周平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但周平还躬身说道:“我辈军将,为国而死,死而无憾!”  “好好好,家父果然没有看错人!”文恭祖闻言大喜,但文恭祖也不是真的没有脑子,不会真去说什么我爹救了你的命,你就必须听我爹的。  而是说:“而今,正是朝廷用人之际,报效社稷,报效君王,就在今朝,周将军乃忠义无双之辈,正是建功立业之时,可有效死之勇?”  这话顶到这里了,周平岂还能有第二个答案?只得答道:“报效圣上,义不容辞!”  当然,周平也在给自己找台阶,得是报效圣上,才能义不容辞!  “好好好,你稍待片刻,我出门上车取一物来!”文恭祖要出大招了。 第840章 快快行事 尴尬就尴尬在……文恭祖取回来的那一物……  摊开在周平面前,还真他妈是个报效圣上的事情!  吓得周平浑身一抖,拿着密诏的手,抖得停都停不住!  文恭祖开口说道:“一身文武艺,只为报君王,而今……正是时机,此时一了,周将军必是平步青云,陛下定然倚为家国柱石,出将入相不在话下,子孙万代,福泽无尽!”  “这……狄相公岂能……岂能……岂能国贼啊……”周平答了这么一句话。  “此尔不知也,朝堂上下,文武百官,上到宰相,下到谏议,人人皆知,此乃国贼,奈何此人身边党羽无数,那些军汉如狼似虎,所以诸多相公与陛下,唯有出此下策啊!”文恭祖,还真有几分厉害。  难怪文彦博能把此事交给他。  “这这……”周平,一时之间,实在接受不能!  “从龙之功,就在今日啊!周将军,你还有何犹豫?自是去联络麾下忠勇,准备行事!”文恭祖急了!  说起来,这周平与狄咏,那真是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祖宗十八代都没有过交集,甚至周平自己,这些年,连与狄咏见一面的机会都未曾有过……  甚至连昔日狄咏凯旋的时候,绕着汴京城打马游街,他都因为上值错过了看热闹的机会。  平常里,他本没有资格上枢密院去开会,有一次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去枢密院办点事,想着能不能远远见一面那时候的枢密院使狄咏,也不巧,狄咏那天不在单位。  但,显然,周平对狄咏,崇拜崇敬之心自不用说……狄咏,就是整个大宋军汉的象征与图腾!  让周平去诛杀国贼,他诛杀国贼可以,热血上头,提刀就干。但诛杀狄咏,那实在是心里过不去这一关……  所以周平还是支支吾吾:“这这这……这不会有假吧?”  “有假?什么有假?密诏有假?密诏岂能有假?”这回文恭祖是真急了,连忙说道:“家父何等忠正之辈,岂能有假?”  显然,这句话是提示周平欠文彦博的恩情。  周平自然也说:“文相公之大恩大德,末将 没齿难忘,但此事,事关重大,非一言一语可取信也!”  周平下意识里,自然是想把这件事往外推!找别人行不行?别找我!我过点小日子,不容易。  “你竟是不信,你竟是还不信!”文恭祖实在无奈,这世间的事情哪里有那么容易,哪里有什么密诏一出,天下勤王,文恭祖还得想办法取信于人……  想办法,飞快去想,文恭祖想来想去,开口:“这样,这样行不行,你与我走,现在就与我走,立马就走!”  “去何处?”周平问道。  “入宫,入宫去见圣上!见陛下!让陛下亲自与你说!”文恭祖实在是无可奈何了!  “这……”周平脑袋乱了,他这辈子,哪里想过这种事?  “走,陛下召你,你岂敢不见?”文恭祖要来点硬的了!事已至此,箭在弦上!  说完话,文恭祖拉着周平就走。  周平懵呼呼的,跟着走,倒也不是不情不愿,而是完全不知怎么办,且也反抗不了,就是那句陛下召你,就足以让人无法反抗!  惴惴不安,一团乱麻,就这么到得左掖门外,文恭祖与守门护卫交谈着,也等候着。  周平躬身站着……  不得多久,有内官来引路。  周平躬身,头都不敢抬,只看着前方文恭祖的脚后跟,不断跟着走。  睿思殿,也就是皇帝的书房。  周平躬身进去,跪下,磕头,说话:“微臣周平,拜见陛下万安!”  “周将军快快平身!”皇帝的声音,略显浑厚,带着威严,不容置疑……  周平站起来,依旧躬身不敢抬头,连一丝一毫想看一眼皇帝的想法都没有。  不是周平胆小,而是……这就是见皇帝的正规礼仪,绝大多数人,第一次见皇帝,都是这般,都得是这般,躬身低头,谨小慎微。  皇帝是什么?是神!至高无上的神!这是绝大多数正常百姓正常人骨子里对待皇帝的态度!  当然,神,见多了之后,当大官之后,慢慢也就可以抬头看了,甚至可以据理力争了,可以当面对喷了!  所以,也有一个道理,一个人要想保持一份 威严,保持一份来自他人的崇拜崇敬,就不能与他人走得太近。  文恭祖急不可耐的与皇帝说着情况,一边说情况,还一边与皇帝说:“周将军,忠义无双之辈,可托付大事也!”  皇帝却还问道:“周卿,可有为国效死之心啊?”  显然,皇帝还是要自己确认一下,事关重大!  周平连忙躬身下拜:“臣为家国社稷,百死无悔!”  他心中有一个“但是”没说出口,不知道为何,在皇帝面前,就是说不出口来!年轻时候,他是想过要登上天子堂前的,那时候,做梦都想!  这些年,他已经熄灭了这种向上的野心,但偏偏命运眷顾,又让他来到了天子堂前。  却也是天人交战,狄相公是人,人中之神,也是神。天子,更是神!  天人交战,在此时此刻的周平这里,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好,甚好!”皇帝欣喜不已,又道:“如此,大事托付,当不辱使命,只待事成,便由你来做殿前司指挥使,封开国侯!封妻荫子!”  开国侯,真到封侯的时候,前面还得加封地名称,xx郡开国侯。  “臣……拜谢陛下!”周平此时,只有往下拜了!  这一切,对周平来说,好似无法反抗,好似被什么推着一般……  “好!速速回去点校麾下忠勇,快快行事!”皇帝已然大喜,此时此刻,一切顺利得超乎想象,便也是文相公谋划得当,忠义之辈早已备好,只待今日!  “遵旨!”周平又拜,慢慢往后退,退到殿外,稍稍抬头,主要是看一旁的文恭祖,视野余光扫了一下皇帝,不敢多扫,甚至连长什么模样都没来得及看清楚。  文恭祖早已急切不已,伸手一拉,拉着周平就跑,口中还催促:“快走快走,此事拖沓不得,一拖必然有变,宫中也有那国贼的耳目,必然也有人看到了,更要快速行事!定要措手不及!”  显然,这个世界,都是聪明人,都是大聪明。  周平跟着跑……懵呼呼的跟着跑,今天,这一天,就这一个时辰之内,仿佛梦幻之中,做梦一般。 第841章 斩杀国贼,不在话下 做梦这件事,有一个很有趣的事情,就是梦往往都会醒来,甚至在做梦状态的人,许多时候都会陡然意识到自己在做梦!  周平,见了皇帝,得了诏命,跟着文恭祖跑向自己的军营驻地……  然后,他慢慢就从懵呼呼的状态里走了出来……  就在军营门口,他冷静了,忽然脚步一止,皱眉不动!  文恭祖大急:“周将军,怎么了?此时岂还能拖沓啊?速速入营啊,调拨人手啊!”  周平答道:“此事……此事……还得从长计议啊!”  “哪里还有时间去从长计议啊!”文恭祖差点双脚都跳起来了。  但这件事,是真的还有问题!  皇帝与文彦博,乃至文恭祖,只顾着干干干,却忽略了其中的许多问题!  周平开口:“文兄,此时入营,我以哪般名义调兵啊?”  周平此时的心态,纠结无比,他个人内在里,归根结底,有点不敢,且不说他内心到底倾向谁人,神仙打架的事,他纠结不过来,但就说这件事,他是心虚的,这跟与敌人打仗不是一回事……  也不说这些不敢与心虚,到得营门口了,还要面对现实问题,这个现实问题也是绕不过去的。  文恭祖听得周平一问,立马答道:“自是入营击鼓,点校士卒就是啊!”  周平点着头啊:“是啊,点校士卒不难,点校之后呢?若是调兵出营,我一没有枢密院虎符,二没有枢密院文书,何以能把大量兵马调出营房啊?麾下军将,没看到虎符与文书,岂敢带着部众跟我出营啊?”  “啊?”文恭祖也是懵的,还有这一遭?啊?  是啊,是有这一遭啊,这不是基本常识吗?  对啊!那皇帝与自家老爹,没想过还有这事?不可能啊?他们怎么可能不知道调兵的程序啊?  那怎么就给忽略了?  显然,是真给忽略啊!为何啊?因为,有一个人做过这件事,真的随口随意,就能调拨兵马。  “这当如何是好啊?”文恭祖问着,瞬间又回过神来了,说道:“没事没事,我有天子诏书,天子诏书示于众人,不难不难……”  这话也对,好像不难,皇城脚下,天子诏书都出手了,这事应该是不难的。  但周平说道:“一旦诏书示于众 人,文兄可有想过……此事必然不密,狄相公在军中,那是人心向背,不知多少人对他崇敬有加,文兄想想……想想……”  你想想其中道理……会不会在军营里进行大型辩论赛?  连周平第一时间看到诏书,都在想这诏书是不是假的?周平还是读过书的人,那些泥腿汉子,能信吗?能不进行辩论站队吗?  此其一也,其二,但凡有个人把消息传出去了,那这京城,就不是大型辩论赛了,那就是大型肉搏赛,凭借一个守城门的军营,能打得赢谁啊?  且不说打不打得赢谁,这些军汉,看到狄相公,敢不敢打啊?弑神之战啊,不说别人,就说周平自己,也不说周平自己,现在,就给把刀让文恭祖拿着,真看到狄相公了,文恭祖敢第一个往前冲不?  喊打喊杀这件事,哪里那么简单?  文恭祖愣了,说好的密诏一出,天下勤王呢?  说好的密诏一出,诛杀国贼呢?  说好的密诏一出,天下兵马云集呢?  大宋如今,有两个神!狄咏这尊神,他不能杀皇帝,也从未想过杀皇帝。  皇帝这尊神,竟是以为自己能杀狄咏……现实却不是这么回事,作为凡人,却又哪里能弑神的?  文恭祖还有计策,也必须要想出计策:“周将军,要不……你自入营去,选得一些心腹亲信,如此,秘密行事……如何?”  这办法倒是靠谱多了!  这才是可能成事的真正手段。  周平连忙说道:“文兄啊,我……我也不是没有所谓心腹亲信,毕竟这么多年在军中,总有一些交好要好之人,但就算我把他们全部找来,三五十号人手,如何成事啊?岂不是痴人说梦?”  文恭祖脑袋都炸了!事已至此了,天子等着呢,老爹在牢里也等着呢……  文恭祖心一横:“为国效死,就在今日,只要敢死,三五十号人,以命相搏,也能成事!一心敢死,岂有不惧之人?”  只要不怕死,只要一心敢死,三五十号人,用命去搏,那敌人肯定吓得魂不附体,鸟兽而散,斩杀国贼,不在话下!  周平看傻逼一样看着文恭祖,慢慢说道:“为国敢死,倒是不难,但……但我等,皆京城守门之军,从未真正有过血战, 哪怕一心赴死,狄相公身旁护卫,那都是尸山血海而出,不知敢死千百次的精锐军汉,岂有惧怕之理?”  文恭祖已然跳脚,不自觉团团转起来,脚步绕着圈,口中念叨:“这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要不……要不……谋一个刺杀之法?周将军,你是军将,你快快想想,如何才能趁其不备,一击必杀啊!”  周平一直没有说一句话,那就是我不想干,或者,我干不了,干不成!别说什么心腹亲信,但凡听得是要去杀狄相公,都得炸锅!  我话都说成这样了,这文恭祖怎么还像是个愣头青,就是听不懂呢?  这件事,就做不成!必不可能成!  真要想成啊,就别来找什么守门军将,你文家一族,多么大的家族,家族子弟,各支各系,组织几百个男丁不在话下,你们都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们自己提着刀,若是还有许多依附你们文家生存的人,与文家共荣辱的人,也组织起来。  你们只要一心敢死,来个趁其不备,这件事,兴许还有一点成功的希望。  魏晋之时,那些大族起事,大多都是这么干的!  但这话周平也直接说不了,只得再说:“谋刺之法,得狄相公露出破绽才行,否则岂有机会?而今狄相公守孝之期也,并不出门,除了强攻宅邸,别无他法啊……若是要谋刺,必然要等狄相公出门之时,文兄可有细作内应能提前知晓狄相公出门行程?却也不知狄相公是不是会出门,若是近期都不出门,岂不一点机会都没有?”  周平给出一个个难题,也给出一个个现实,都是在告诉文恭祖,这事做不成!  当然,周平也实在是不知道狄咏其实是出门的,来往于狄家老宅与王府之间,但也没有意义,如今狄咏出门,身边精锐军汉百十号,甲胄在身,刀枪弓弩,想在这些人中把狄咏杀了,若是没有上千精锐把狄咏围困当场,奋死猛攻,那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因为,这种事,他不是两军对垒,被围困的狄咏必然是一心突围!  一旦狄咏脱围而出,后果自不用想。  更何况,军中皆知,狄相公自己,那也有万夫莫当之勇!战阵来去冲杀,那也是如入无人之境! 第842章 我想想,我想想,不急不急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而今皇命在身,周将军,如何是好啊?”文恭祖已然有些愤恼,在他心中,这已经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了,是他与周平两个人的事,做不成,周平也吃不了兜着走。  刚才都是他文恭祖想尽百般办法,此时,实在无法了,那就得周平出主意。  周平有主意吗?  其实有,前文说了,但这种办法,放在魏晋之时,那无妨!放在而今大宋,不可能,文家一族,哪怕能组织千百丁汉,有一个提得动刀的吗?  也就是说,这件事,从头到尾,从谋划的人到执行的人,那都是一个笑话!  周平,是旁观者清,皇帝,文彦博,到文恭祖,都是旁观者迷,不过都是有一个美好的向往,或者被逼无奈不得不做,想着把这件事做成。  想到与做到之间,还有一个过程!  这个过程,就行不通!  如果行得通,不知多少人要杀狄咏,不说文彦博,就说相州韩氏,岂能不把狄咏杀之而后快?  周平摇着头,摊开手:“我亦无奈何也……此事,非我一个小小裨将可以……做成的!适才不曾多想,此时一想,实无奈何也!”  “你是不是不敢啊?你难道早已是那国贼党羽不成?”文恭祖智商先走了,情绪起来了,说一千道一万,都是周平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周平头都大了,只开口:“文兄,你这话……若是如此,此时你还有命在?我岂不早已把你绑缚请功而去?”  这是实话,周平是纠结,但他是真不想参与神仙打架的事情,他也不想去弄清楚谁对谁错,他有一颗忠君之心,也知道狄相公是何等神人,这种事,就不能参与,不该参与。  他也不想得罪皇帝,也不想得罪狄咏,更不想引来杀身之祸!  什么殿前司指挥使,什么开国侯,命留着,裨将也是人生,命没了,给个宰相那也是白搭。  他也没想着要去高密,很简单,高密了,那是天子,那是皇帝,来日万一时局一变,岂不满门不剩?他一个裨将,看不懂未来,看不清未来,也分析不了什么国家大事,最好的办法,就是敷衍而过,啥也不知道,啥也不要做。  大人有大人的处事方法,小人有小人的生 存之道。不在高低,只在是否有智慧。  文恭祖也知道周平说得有道理,如果周平真是狄咏党羽,那此时他肯定早已头颅不在……  文恭祖就是来气,人都转成陀螺了,事情就是干不了,箭在弦上,硬是发不出去。  “这……周将军,适才失言,你快想想,可还有良策啊!”文恭祖换了个态度,是真的希望周平能想出一个好办法来。  周平假意去想,心中也骂,这他妈还上哪去想?  天子何等威势?种地都用金锄头,还能找不到心腹人手?非要找一个守门裨将?  文相公几十年高位,就没点真正心腹之人效死?也要来为难我一个守门裨将?  我他妈一个守门裨将,要是有办法能干过狄相公,我还当什么守门裨将?我去当宰相不是更好?  我他妈真要是看到狄相公了,是拿着刀上前去砍,还是先给人家磕一个,这都还不好说!  “我想想,我想想,不急不急……”周平答着话语,脑袋里真在想,想着自己怎么破局,怎么从这个破局面里脱身!还得是两不得罪!  周平此时,也烦躁不已,因为,他是真想不到破局之法来破自己这个为难之局!  不过,周平没有想到的是,有人替他想到了破局之法,来帮着他破局!帮他摆脱此时的破局面。  只见营门大道之上,一骑飞奔而来,到得营门口就大喊:“副将周平何在?枢密院令,教他速速往枢密院听问!”  那骑士拿出文书,扬了扬……  营门口守门的军汉连忙上前,也说:“周将军今日休沐,不在军中,还请入内等候……”  “嗯,速速去找来,梁承旨可等着呢!”那骑士倒是趾高气扬,都是当差的,枢密院当差,那就是人上人。  周平,其实就在营门口对面的街巷转角处,已然听得大喊,心中惊惧不已,毕竟在做亏心事,忽然枢密院派人来召,岂能不惊惧?  “这这这……莫不是败露了?”周平下意识问道。这种事,他虽然百般推却,但一旦真的败落了,被当场抓个现行,他是满身长嘴巴,那也说不清了……  文恭祖也惊惧不已,连忙说道:“不会不会,不会败露,此事,从陛下到家父,再到你我,再也无 人知晓……最多,最多是被那国贼耳目看到了你我入宫面圣……你也别急,周将军,最多是……最多就是找你去问一下,你找好借口搪塞一二就是,必然不会有人知晓你我密谋之事!”  说完这番话,文恭祖自己也安定一些,没人知道,没人知道,肯定没人知道。  周平连忙说道:“那我先入营看看情况?”  “好好好,你速速去看看……”文恭祖连忙答着。  周平也不多等,直接从巷口而出,走向军营!  守门军汉一见,先是一礼,说道:“嘿,将军来得正好,正要着人去寻,枢密院的人来了,寻将军去呢!”  周平努力平复着自己的内心,努力装出一副淡然模样,轻轻点头:“嗯,倒是来得巧,正说入营取些东西……”  此时周平心中,复杂无比,有喜,喜在终于是摆脱了一个大麻烦,有忧,忧心自己是不是惹了大祸,生死难料了。  枢密院的差人正在屋内饮茶,听说周平就到了,倒也欣喜,起身来迎,两相一礼。  周平也侧面打听一下:“可知上官为何寻我?”  显然,这传令的差人也熟,枢密院在京中来去奔走传令的,就那么一班人,平常里也有招待……  “哎呀,这我就不知道了,是梁都承旨忽然找你,派我来找……”差人答着。  梁都承旨,梁彦深,昔日宰相梁适之子,随狄相公伐辽,有先登之功,回来升迁,在枢密院上任好几个月了……  “好好好,走走走……”周平心中翻江倒海,努力装作若无其事。这是……这是狄相公之心腹啊,此时此刻,忽然来召……是福是祸啊?福气肯定是不太可能,祸事十有八九……  跑吧,那也是跑不了,此时此刻,一家老小的……往哪跑啊?老婆带着孩子还在大相国寺烧香呢……  若真要问起,那就得头往地上一磕,努力解释,好好解释,尽量解释,只求狄相公通情达理啊!  狄相公何等聪明人物,应该是通情达理的吧?应该是吧?  这官啊,这俸禄啊,也可以不要,让我回家种地养猪行不行?  “牵匹马来吧,也不能让梁都承久等不是?”差人还笑着说。  “是是是,这就去牵马来!”周平连连点头…… 第843章 狄相公,好人啊 枢密院里,梁彦深其实也不知道是咋回事,只是收到狄相公的书信两封,一封给他,让他速速把南熏门的守门裨将给找来,另外一封信就是个这个守门裨将的。  却也还说了一事,给这个守门裨将一个差事,往大同去,参与监督辽人退兵之事,做得好,回来还有奖赏……  这事啊,多少有点没头没脑的,但梁彦深也得照做,狄相公谋事做事,那就不是常人能猜测得到的……  等着吧……  周平来了,躬身大拜:“拜见梁都承!”  梁彦深看着他,上下打量一下,看看这人到底有哪里与众不同,让狄相公如此看重,还如此亲自安排……  没啥与众不同的啊,五大三粗,膀大腰圆,莫不是有过人之勇武?但这年纪看起来也不小了,四十岁应该是有了吧?  而今狄相公喜欢重用年轻人,身边军将,多是年轻之辈,咋一个四十岁的人也看得上眼?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那不到处都是?  梁彦深懒得多猜,只道:“枢密院命你往大同去,参与监督辽人退兵之事,你回去早些准备,早些出发吧……”  周平闻言,头一抬,先是愣神片刻,接着……浑身上下,如沐春风,就好比春天遇到了细雨,也好比冬天来了艳阳……  人都有一种酥软如棉的状态……  这都不是惊喜可以形容了……  “拜谢梁都承,拜谢梁都承!”周平躬身连连,然后单膝跪地!还说:“末将必然把差事办得妥妥当当,一丝不苟,万万不可能出现任何差错!”  枢密院不是找他问罪的!  还给了个差事,让他离开京城,这他妈真是救命了,救了老命!  “嗯……不必如此,起身吧……”梁彦深在桌上找了找,拿出一封信:“这里有一封信,是给你的,你拿了信就回去吧……”  周平疑惑不已,接过信,还问:“不知是何人给的书信?”  “不用多问,你看便知,我也多说不得,皆是密事,枢密院里的事,不可问不可言!”梁彦深有狄咏给他的信,吩咐如此行事, 便也真以为是军事机密之类的,不能问不能说。  “得令得令,末将得令!”周平接过信,点头如捣蒜。  “好了,去吧!稍后枢密院的正式文书会送到你军中去,你拿了文书,随时可以出发,越快越好!”梁彦深摆着手。  周平出门而去,信在手中,封面无字,看了又看,不敢轻易去拆,直到出门了,走到枢密院门口的拴马桩前,准备上马了,实在忍不住了,把信拆开来看……  信就一行字:将军为难之事,实某之罪也,特来解围,朝中有佞臣,蒙蔽圣意,将军忠义,还请忍耐!  没头没尾,连个落款都没有。  周平吓得是两股战战,一边庆幸自己没真去做什么傻事,庆幸自己当时脑袋清醒。也一边细思极恐,显然这一切,早已在来信之人的掌控之内,事无巨细,竟是皆能知晓,这不是神仙手段?什么是神仙手段?  来信之人,自不用猜,不是狄咏,那也是狄咏身边之人!  周平也没必要去乱猜了,赶紧把信一收,上马,快走,回家,收拾东西,赶紧北上。  也还感怀感念,感激狄相公真是通情达理,既知他周平忠义,也知他周平为难,并不曾有什么怪罪之意!  感激不尽啊!  小命就在今日,竟是逃出生天了!  狄相公好人啊!  好人!  至于这信,还真是狄咏亲笔!不是狄咏亲笔,也不会就这么简单几句话,也不是狄咏要故弄玄虚,而是事情紧急,狄咏也忙,懒得写个什么长篇大论的。  至于狄咏怎么知道?  狄咏又怎么可能不知道?  文恭祖在皇城与御史台进进出出,后来还带了一个周平,李宪与杨得忠的消息就不用说了……  就算不说这些,风雨楼烟雨楼也不是吃干饭的,把文彦博弄到牢里了,还能不盯着人家文氏的人?  狄咏显然不知道文恭祖找周平到底什么事……  但狄咏也懒得去猜,猜来猜去也不过那些事,也没必要猜,目的肯定是确定的,那就是对付他狄咏,那就把人搞走就是……  派人盯着周 平走就是!  走了就行!  不走?  走了,也就代表了很多事情,狄咏也不去猜周平到底怎么想的,只要周平立马走了,就是个态度。  若是拖沓不走,那就不行了!  那这周平……  然后,看看文家人,还能去找谁,不论找谁,也不必去猜测他们要干嘛,都是这个套路罢了!  每个人的命,都得自己握着,握得住啊,狄相公会很高兴,甚至还记住了有这么个人,说不定用得上的时候,还能让你得功勋升迁。  若是自己握不住,狄相公什么人?他是心善的人……只是最近很怕死而已!千万不能吓唬狄相公!  周平回家了,也不等老婆孩子从大相国寺回来,立马就开始收拾行李,啥也别带,几件衣服就行,带点钱,赶紧去军营等枢密院的正式文书。  没想到的是,文恭祖还在营门口等着呢,见周平打马归来,连忙上前去问:“周将军,怎么回事?”  周平看着这个大麻烦,也不想得罪,连忙说道:“军中机密啊,调我速速北去大同,文书马上就到,我得走了,不走不行啊,若是抗命,岂还有命在!”  “啊?你……这么急?立马要走?”文恭祖问道。  “是啊,你看我,行李都收拾好了,入营待命啊……”周平答着。  “这这这……那你我之事呢?”文恭祖连忙又问。  “你我之事,事关重大啊,等我回来,回来再来商议!”周平说着。  “那……”  周平抬手一指:“你看,枢密院的差人来了,你看……十万火急,催得我无可奈何啊……”  自是真来了,还是那个差人打马而来。  “这这这……”文恭祖脑袋急成了狗头。  “文兄稍等,我去迎一下……”周平得去迎枢密院的差人入营,说走就走,完全不多留。  文恭祖看着周平的背影,看着周平把枢密院的差人迎入营中,看着这座小小军营,一时间愣在当场……  却是……文恭祖自己,忽然……  兴许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竟是忽然也有一种全身一松的感觉…… 第844章 我儿忠勇 人生,有的就是这样,努力去办一件事,最后却发现这件事竟然只是一个笑话……  但,你要问这个人真的没有一点感觉吗?真的一点点都不知道这件事可能是个笑话吗?  其实也不然……  人的傻,大多数时候,并非不懂不知,而是明明又懂又知,却还有侥幸……  或者,侥幸之外,还有一些无奈……  显然,文恭祖就是这种心态,他其实知道这件事兴许只是一个笑话,但他心中有那么一点点侥幸,想着万一呢?  除此之外,就是无奈,不得不为,亲父之命,皇帝之期盼,他作为儿子,作为臣子,却也真是不得不为,便也只能努力去做。  最后,真的做不成,真的没办法了……  文恭祖,不一定是多么的沮丧,还有一份轻松与释然……  他慢慢走向御史台,走向御史台的黑牢里……依旧没有任何人为难他去见牢里的父亲……  文彦博知道儿子来了,激动在问:“如何,如何了?一切可都妥当了?”  文恭祖摇着头,语气低沉:“事已败也……”  “事败了?不可能!如此国贼,人人得而诛之,岂能事败?陛下密诏,岂有不从?”文彦博不相信,或者说不能相信!  文彦博显然也不是傻子,他是聪明人,但他为何要做这些傻事?还以为这些傻事肯定能做成?  道理很简单,他的认知有一个错误,这个小小的认知错位导致了他此后的一系列问题。  那就是文彦博真的相信朝堂上下不满狄咏的人很多,只是都不敢说,不敢发作而已,这些人都只在等一个机会,等一个振臂一呼的时机,到时候必然就是十八路诸侯讨董卓的场面。  这个前提,就是文彦博一切所思所想的根本。  文彦博真不傻,甚至可以说相当聪明,不管是大聪明还是小聪明,他都有,虽然他做过许多小人行径,但并不代表他智商低下!  说一个至理名言:智商低的人,肯定做不了小人!  他是此时此刻,整个大宋朝,唯一真正察觉到狄咏是个乱臣贼子的人!不论他做这种判断的 原因是什么,但他就是唯一一个笃定这件事的人。  歪打正着也好,他就是看透了狄咏的内心。  兴许,他也以为,朝堂上下,肯定无数人都与他文彦博一样,看透了狄咏的内心,只是不敢说而已。  这种情况下,皇帝密诏一出,自然就是应者如云……  他不相信事败之言,道理也在这里……  文恭祖却继续说道:“父亲让我去找的那人,名叫周平,乃南熏门守门裨将,事情本已谈得差不多了,奈何枢密院一纸调令,把他调去大同了……”  “什么?”文彦博立马有几分惊惧之感……他甚至猜到了一些什么……  文恭祖显然也猜到了,说道:“父亲,陛下一举一动,父亲一举一动,乃至儿一举一动,皆在他人掌控,此事……败也,必不能成啊……”  文彦博抓着牢门,摇晃了几下,把头往外凑:“此国贼,必不得好死!”  这是一种无力的发泄。  “父亲,接下来,可怎么办?”文恭祖连忙问着,也不用多猜,这回啊,若没有其他反抗之法,那真就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后果不堪设想。  “此贼……此贼……此贼权势滔天,此贼鹰犬无数,走狗遍地,若是无人振臂一呼,团结一致,忠良之辈必不敢孤身抗贼护国,为今之计……”文彦博在思索。  却是把文恭祖吓得不轻,想着老父莫不是要他去做那个振臂一呼的人?  还好,文彦博也知道他儿子做不了那个振臂一呼的人,而是说道:“你快去寻陛下,请陛下定计,为今之计,只有一条,诱杀之。请陛下调拨精锐忠勇,几人即可,在宫城设宴邀之,席间斗杀国贼,如此,一劳永逸!”  文彦博出了最后没有办法的办法,千万不要小看了这种小伎俩,历朝历代,不知多少人用这种小伎俩成了大事。  文恭祖心中犹疑无数,开口问道:“父亲,那国贼虎背熊腰,皆闻他有万夫莫当之勇,忠勇几人……怕是难以斗杀了,万一事败……该当如何……但若是调拨太多,那国贼耳目无数,岂能瞒得过去? ”  人多了,怕泄露。人少了,怕打不过……  文彦博摇着头:“万夫莫当之勇?且听人吹嘘!他是先帝钦点状元及第,学士门生,上阵领兵,那也是领兵主帅,何以有主帅亲自冲杀的?那些都不过是捷报请功的说辞罢了,不过都是街边伶人的唱词罢了,人,就是人,一个人,怎么可能抵过万夫?这世间,哪里有什么万夫莫当之勇?”  文彦博真有自己的分析,说得其实有道理的,不论是项羽,还是吕布,哪里真有人能是那万夫莫当之勇?  狄咏一军之主帅,状元及第之辈,又怎么可能亲自上阵冲杀?捷报里说的,那是为了请功,百姓们传的,那是百姓愚昧,如此罢了……  就问问,满朝上下,谁人真见到狄咏展示过所谓万夫莫当之勇啊?  文彦博,作为一个聪明人,能信这种传言?  当然,话也说回来,狄咏,也真没有万夫莫当之勇!他打得过几个人,甚至可以说打得过许多人。  但若真来五七个精锐战阵悍卒与狄咏搏命厮杀,悍不畏死之下,狄咏一人对敌,十有八九是打不过的!除了跑,大概率就只有一命呜呼了……  这也是现实,狄咏武艺再高,也得白搭。  文彦博口中这事啊,成功的概率,不低。但有几个先决条件,真有几个悍不畏死的精锐之辈,狄咏真的无甚防备……  文恭祖听着点头……虽然依旧有许多犹疑,却也不能不做,他还得去见皇帝,与皇帝说这件事,一家老小,都在这件事上了,若是不努力想办法,后果自不用说……  “父亲,儿去了,陛下定然可成此事,父亲放心就是,只待儿来迎父亲归家!”文恭祖说了几句安慰的话语。  文彦博很感动:“我儿忠勇,我儿来日,必是家国社稷之栋梁!”  兴许也如文彦博所言,自己儿子这回,也是谋一个了不得的前程!  甚至,可以是代替狄咏角色的那个前程。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人们反对特权,但从来不是反对特权本身,而是反对为何别人有特权,而自己没有特权。 第845章 来个人赃并获,来个天下见证 文恭祖,又去左掖门了,甚至饭都可以不吃……  狄咏依旧在渭南郡王府里,看着诸般奏报,念着家国大事,也在想着一些小伎俩,比如,怎么在撤军这件事上与辽人拉扯……要准备一些什么借口,要怎么找辽人的麻烦……  梁辛初脚步轻微地走到了身边,狄咏抬头看了一眼,继续看自己的公文。  梁辛初开口:“狄郎,那文家长子,又入宫去了……”  狄咏放下公文,揉了揉眼睛,微微笑道:“真是能折腾啊……”  梁辛初显然盯着这件事许久了,知道前后之事,有些心烦,说了一语:“狄郎,不若……不若就用个一劳永逸之法……”  “杀人?”狄咏抬头问着。  梁辛初点点头:“汴京城里,失踪一个人,当也算不得什么事……报到开封府,只管去查就是了……”  梁辛初之意,就是杀了文恭祖这个搅屎棍。  狄咏微微摆手:“杀人做什么?岂能不顾家国法纪?非君子所为也……”  梁辛初听这话,十有八九是心中有腹诽的……  但梁辛初之聪慧,非常人可比,问了一语:“狄郎留得此人,莫不是还有大用?”  “不错不错,辛初长进了……竟是能想到这一遭来……”狄咏先夸小老婆。  小老婆嫣然一笑:“与狄郎比起来,奴家愚钝得紧呢……”  “好了,不与你卖关子了,我要说文氏有罪,朝堂上下,大多数人是信的,贬官褫夺之罪也。但我要说文氏谋逆叛国,哪怕有文氏与辽人的通信为证,想来许多人依旧是不信的。但,我若是拿得文氏密谋刺杀宰相之罪证,百官总该信吧?若是再加一个伪造诏书之罪,满门而斩,天下皆服也!”  狄咏这种人,就是小人做到了绝顶处,再也无人能及了。  梁辛初消化着这番话……思索着……  文氏哪里伪造诏书了?  嘿……文氏手中拿的诏书,诛杀狄咏的诏书,那不是伪造的吗?岂能不是伪造的?  把皇帝叫来问问,他敢认这是他写的吗?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认吗?敢当着天下人的面认吗?  什么?  敢认?  行,狄咏跪地上磕头,求个自尽行不行?看看文武百官,看看天下人,会如何跑上殿堂高台去指着皇帝鼻子骂……昏庸都不足以形容!  那皇帝怎么就 这么昏庸呢?天下竟然还有文彦博这种奸佞无度之辈,如此欺瞒圣意,如此构陷忠良,如此吃里扒外,如此祸国殃民,这不是国贼,什么是国贼?这还能不杀?  不认?  也行,那不就是文彦博伪造诏书了?这还能不杀?  反正,就得杀!  至于狄咏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南熏门裨将周平,忠正之辈也,检举揭发有功!  你要问周平现在在哪里?自然是在去大同府上任的路上了!  但就是刚才不久,狄咏忽然想通了刚才这些细节,立马就反悔了,周平此时此刻,就在梁辛初手里,好吃好喝供着,只等出庭作证了。  所以,狄咏才知道有皇帝密诏这件事。  一串谋划下来,就一个目的,非把文彦博置于死地不可。  如今,还有一个小麻烦,那就是怎么拿到这封诏书!  这封诏书,就是文彦博必死无疑的物证。  梁辛初也想通了这些细节,问了一语:“狄郎,接下里,该如何行事啊?拿到诏书为要啊!是不是只等那文家长子从皇城出来,立马动手缉拿?”  狄咏点着头,却也唏嘘:“本以为,当今官家,是无这般胆气的,却也未想到,他竟真欲动手杀我,看来,当真是不能小瞧任何人!如今既已定计,诏书却也不知何处,得想个办法,当面看到诏书,如此动手夺得,万无一失!”  狄咏是真谨慎,他显然不同意梁辛初的方案,因为还不知道诏书在哪里,万一不在文恭祖身上,万一缉拿了文恭祖,文恭祖如何也不认,该如何是好?毕竟是身家性命、一家老小,他便是打死也不说有诏书,万一找不到诏书,这些谋划终究还是不得全功。  得想个办法,人赃并获是其一,其二,还得要许多人亲眼见证下的人赃俱获。  免得到时候许多人怀疑来怀疑去,怀疑是狄咏自己弄个诏书找个证人去栽赃嫁祸。  政治上的事,总是这么复杂。  但凡有一点少了些许清晰明确,就会在人心里疑窦丛生,就会导致各种阴谋论横行。  “狄郎可有定计?”梁辛初问着。  狄咏倒也还真没想好,还在思索,只答:“容我想想……”  梁辛初忽然又开口:“人赃俱获,还需要许多人见证,如此场面,不外乎两处也,要么朝会大殿,要么政 事堂……诶……兴许还有一处,御史台!对,御史台!清流君子之所也,必能取信天下,御史台好!”  这女人,真是太聪明!  狄咏也不意外,最近梁辛初谋的聪明事太多了,狄咏只问:“如何行事?”  梁辛初一边想一边说:“不若……狄郎就下令御史台,说……文相公年老体弱,怕在御史台出什么意外,让他长子到御史台来把人接回去……”  这话语到这里,狄咏已然欣慰在笑:“哈哈……当真好办法,辛初真是某的好助力!辛苦辛苦……”  显然,梁辛初说到这里,狄咏已然就想到了后续,两人多少有些心照不宣。  在害人的事情上,竟是有这种默契。  为何一直是文恭祖到处奔走?只因为文彦博在牢里,实在无人可用,只得让儿子来。一旦文彦博出狱了,奔走之事,文彦博岂能不自己来?这种大事,文恭祖的脸面是真不具有说服力的,文彦博的脸面就不一样了。  那么,文彦博要自己来,文恭祖岂能不把密诏交给文彦博来保管?文恭祖一个后辈之人,官职低微,也没见过什么大世面,在周平这件事上已然事败,显然早已是惴惴不安的惊弓之鸟,父亲忽然可以出来主持大局了,他岂能不急着把这些事都交给父亲?  到时候,就在御史台,来个人赃并获,来个天下见证!  但梁辛初还是有一些担忧:“奴家只是仓促来谋,就怕……就怕即便如此,万一,万一那文恭祖还是没有把密诏带着,岂不白白忙活一场……”  梁辛初还有些不自信……  狄咏摆着手:“无妨,此谋,只是最佳谋划。若是不顺利,那就把文家长子拿下大牢严刑拷打,让他亲自交代,如此也可,能熬过严刑拷打的人,便也不多。他若还能熬过去了,那就不必急着杀文彦博了,待得明年再杀,大战一起,同仇敌忾之时,便是文家死期。”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实在不成,天意如此,也就这么着了,虽然影响心情,但文家,怎么都得死,名正言顺的死!  狄咏是肯定不会在这大宋朝,做那种强行拔刀杀人的事,必须得要一个名正言顺,还得要一个普天同庆!  要把文彦博死死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也要狄咏自己永远站在大义一边! 第846章 狄相公愚蠢啊 明天,就明天早上,要开大朝会了。  狄咏其实也期盼着这个大朝会。  一切,都要在今天落下帷幕,明天就可以去看皇帝的好戏了。  御史中丞司马光,正忙碌非常,不断在文字堆里搜集着文彦博的罪证。  忽然渭南郡王府来了一封书信,狄咏亲笔,也不长,说的就是文彦博两朝老相公了,昔日里对国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虽然如今好像做了一些不好的事情,但也不能过于苛责。  这么大年纪了,把人关在地牢里,多少有些残忍,先帝之时,对待士大夫,那是极尽优待,不能到得如今,就如此刑狱宰相,着实不妥……  让司马光派人找文恭祖来接文彦博回去。  信一看完,司马光就炸了:“狄相愚蠢啊……哎呀!如此国贼,岂能放归家中?即便先帝还在,也不可能放任此等国贼啊!狄相就是心善,心善何以治大国?唉……”  司马光,发起火来,连狄咏都喷。  一旁的范纯仁连忙凑过来看了看,说道:“也不怪狄相公,狄相公岂能知晓我等真的查到了这么多的罪证?”  “是啊,狄相公兴许是觉得自己此番做得有些过了,不该连夜缉拿当朝宰相,狄相公大概是想弥补一二,所以才教我等把文彦博那厮放归家中……便也是不知我等真查到了确凿之证……”吕大防说着。  司马光左右两步,说道:“那我当回文一封与狄相公,万万不能把人放回去……只待我等把罪证搜集完毕,就要开堂来审了!到时候难道又上门去抓不成?”  正是此时,没想到又有差人来:“司马相公,狄相公亲笔信……”  “又来一封?”司马光很是意外,接过信来一看,简短无比:不必来言,《礼记》有言,刑不上大夫,我朝与士大夫共天下,文老相公即便有罪,也该礼遇!祖宗之法也!  司马光人都看晕了,手一甩,把信纸甩给范纯仁等人继续看,口中说道:“狄相公如此治国,国将不国 ,国将不国啊!”  吕大防却言:“狄相公说得也有道理,便也是没有把宰相拘禁地牢之法,狄相公不愿逾越祖宗之法,也是幸事……”  “唉……国贼教人忌恨,教人忌恨!”司马光气不打一处来,就是气,明明是个国贼,还得把人放走。  范纯仁问道:“那我差人去知会文家长子文恭祖?”  “教他来,便是也不能轻易放了,教他长子来,我倒是要质问一二,好好质问一二,何以是国贼之族!”司马光程序还没到位,程序到位了,这种大事,还得有个三司会审,刑部,御史台,大理寺。  当然,这才是正常程序。是狄咏破坏了这个正常程序,啥证据没有,把人先抓了,这么抓平头百姓是可以的,这么抓宰相,那是真不可以的。  文恭祖在哪呢?  正在与皇帝说着诱杀狄咏的事情。  这事可把皇帝给难住了,要精锐忠勇,要好几个,还得避人耳目,也就是说要皇宫的人,这让他上哪去找?  真没有吗?  也不一定,比如高士林,今天就在皇帝身边跟随走动,但这件事皇帝却又不敢交给高士林……要杀狄咏,高士林是真靠不住。  不说高士林是否忠勇,就说高士林算不算精锐这件事……这么多年的小舅子,皇帝能不知道高士林提刀杀人的水平?再说,一个高士林,也没有意义!  另外找人,这皇宫上下,谁是谁的人?找谁能确保万无一失?  连杨得忠都是个反骨仔,连李宪都是个反骨仔,还有谁值得信任?  皇帝是想靠着皇城之外的外力解决狄咏,而今文彦博要靠皇城之内的力量解决狄咏。  皇帝头疼!说了一句:“皇城之内,宦官差吏,不可信也!”  文恭祖愣了愣,他真是一头雾水,因为他是临时被拉进这些事里来的,他爹找了个周平,他以为妥了,哪里想到人都跑了。  让皇帝找几个忠勇精锐,皇帝也说找不到。  那这……  那这还诛杀个什么国贼!  更 没想到的是,皇帝看了看文恭祖,竟然问:“文卿你可有杀人之勇?”  皇帝显然是在凑,凑人,文恭祖已然在宫中了,真要这么行事,文恭祖如果算一个,高士林也算一个,那么就两个了……  显然,皇帝是真不敢去乱找,这种事,历史上太多了,就两个结局,要么事成,事成之后,自然好说。要么就泄露了,后果也简单,国贼之辈,自然无法无奈,立马铤而走险,先下手为强。  皇帝此时,也是一个胆战心惊。  文恭祖听得皇帝之语,心中一个咯噔,勇不勇的,先不管,文恭祖躬身一拜:“臣敢百死!”  这个时候了,仿佛天就要塌了,至少在文恭祖的视角里,天立马就要塌了,行不行的,也没办法了,真要自己上,那硬着头皮,也得试试了,至少此时此刻谋划的时候,他必须觉得自己能行。  皇帝忽然又问:“你与朕,再加一人之力,可能成事?”  皇帝也魔怔了,竟然把自己也算上了。  文恭祖看着皇帝,目瞪口呆,还来不及答话,皇帝又自言自语:“不成不成,那贼子一身蛮力,三人不成……”  皇帝是想起了夜里,狄咏一只手就把他从座椅上提了起来,力道之大,亲身体会。眼前文恭祖也不是个强壮模样,高士林也不是强壮身板,皇帝自己,更不用说。  犹犹豫豫之间,皇帝又说:“要不,你……你再去问问文老相公……且看还有什么办法,或者……若是文相公有人手,能不能想办法混到宫中来……速速去问……”  谨慎,万分谨慎!  也是麻烦,万分麻烦,文恭祖来来去去,去去来来,商量来商量去,皆是不成!  文恭祖也不多等,躬身一礼:“微臣速去速回,陛下稍待,等微臣来回话语!”  “好好好,你速去!”皇帝很紧张,紧张得坐立不安,竟是还起身去送文恭祖。  另外一边,御史台的差吏正到处找文恭祖……  文恭祖却自己在往御史台去。 第847章 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御史台一场大戏,即将开始。  文恭祖坐着车,走在前往御史台的路上,人有些呆呆愣愣的……  却是刚走不远,一队差吏奔来拦车,听人在问:“可是文家郎君的车架?”  文恭祖心中一紧,一瞬间心又跳到嗓子眼了,这不会是来抓人的吧?  文恭祖答了一语:“何人拦车?”  “是文家郎君吧?快快快,当真是教人好找啊,几队人四处找你,刚才才知你是入宫去了,正要去左掖门等呢,路上碰到了,你快些随我等往御史台去啊,接你父亲回家!”  “嗯?”文恭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今天的状态,不是懵就是愣,此时又愣了愣。  “莫要让司马相公等急了,快走吧,随我走!”  “御史台……司马中丞要放我父亲回家?”文恭祖确定一下。  “是啊,说是没有缉拿宰相刑狱的道理,非祖宗之法,让你速速去接人回家……”  “好,好好好,极好,快,头前带路,快走快走!”文恭祖激动不已,掀开车帘,比手画脚,催促众人赶紧走。  倒也不疑有他,真要抓他文恭祖,此时当场就缉拿了,也不需要这些什么骗人的步骤。  文恭祖真是激动,脸凑到窗外再也不缩进车厢了,不断催促快走。他今天,真是承受了不该他承受的一切,他实在有些应付不过来了。  父亲出狱,那真是太好了!再也不用他来来回回,再也不用他绞尽脑汁,父亲就是天,就是支撑一切的天!  只要父亲出来,能亲自谋事办事,能亲自见皇帝,能亲自去调度人手,一切必然顺利非常。  这事情,倒是看到了成功的希望,大大的希望。  文恭祖抬头看了一下天空,刚才还是灰蒙蒙的颜色,此时忽然天高气清……  差吏的脚步,车架的车轮,已经快得不能再快了,文恭祖把头缩回了车厢,抬头看了看。  车顶有一个羊皮蒙皮,蒙皮缝隙之中,稍稍有些鼓鼓囊囊,那里面就是皇帝的密诏,他毫不犹豫身后取了下来,塞进怀里,大松一口气……  然后自言自语说道:“这司马中丞,倒真是清流人物,不同 国贼无状,胡乱行事!想来,司马中丞便是父亲口中所言之人,早已看不惯国贼行径,只是不敢孤身抗争罢了……此同路人也!”  自言自语结束,文恭祖平白又多了一点点信心,觉得这件事的成功几率又大了一点点。  也想,待到御史台,要当面感谢一下司马光。  车架摇啊摇,御史台到了,文恭祖连忙下车,直入大厅。  司马光果然就在那里,正襟危坐,皱眉黑脸,左右还有几个御史,范纯仁吕大防等人。  人是要放的,没办法。  但气不顺,喷子有气,就得喷。  只待文恭祖进去躬身说了一句:“拜谢司马中丞,拜谢诸位御史清流,拜谢诸位之大恩!”  司马光开口就喷:“你文氏一族,国贼也!此番莫要欣喜,必然不得侥幸!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啊?  怎么回事?  文恭祖懵了一天了,继续发懵……  “不知……不知……”文恭祖自己都不知……该说什么。  “哼……老贼可恶,你这小贼,莫要猖狂,你只管把人接回去,过不得多久,我司马光必然亲自上门来拿!”司马光继续说。  文恭祖呆呆看着司马光,心说……我……我没猖狂啊……  “哼,自去地牢里接!”司马光抬手一挥。  “哦,好好……”文恭祖一礼,连忙转头走,大事在身,先办大事,天色都要晚了,明日就要朝会,时不我待。  赶紧去地牢,牢门几重,正在开,一路开进去,倒是熟悉。  见到父亲,文恭祖连忙说道:“父亲,好事好事,司马中丞把您放了,快与儿回家去……”  文彦博也愣了:“放了?司马光竟是把老夫放了?”  “正是正是……你看,派人找我来接您回家,快走……”文恭祖一边说,一边去扶。  文彦博想了想,忽然哈哈大笑:“哈哈……哈哈……怕了,知道怕了,国贼岂能长久?啊!天子岂能受辱?终究是怕了,司马光之流,终是知道站在哪边了!走,回家!”  是这个道理,司马光为什么放他?不是怕是什么?  父子二人出门,往门外走,文彦博一边走,一边 左右扫视,眼神中带着威严,看向每一个路过之人,便是要让这些人都知道,这天下,到底是谁家之天下,国贼岂敢猖狂?  父子二人刚出门,便有一个早已在门口等候多时的人就走进了御史台。  父子二人上车,文恭祖亲自给文彦博搬着木阶,又扶老爹上车架。  御史台内,刚刚进来的人直入大厅,连声大喊:“不好不好,司马中丞,大事不好!”  司马光站起来问:“什么事啊?”  “中丞,快快看狄相公亲笔!”这人呈上一封信。  司马光拿出来一看,又是简短无比:得人密报,文彦博矫诏调兵,速速缉拿搜查,且看有无此事!  这回轮到司马光呆了,矫诏调兵?司马光是世界里,就没有这种事。  大宋朝,还能有这种事?  大宋朝,怎么可能有这种事?  回头一想,文彦博什么人?里通外国之辈,叛国之贼,矫诏调兵这种事,这种贼人,又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司马光立马大喊:“来人,来人,快快派差吏拦截文家父子车架,缉拿二人,快!”  门口差吏飞身就跑。  司马光把信左右传阅,接着说:“诸位,诸位,随我一同去,若此事坐实,那还得了?那还得了?我大宋百年,岂出得这般人?闻所未闻,骇人听闻!”  众人连忙跟着出门去,差吏早出片刻,正在街上追,追文家父子的车架。  车架自然走不远,甚至才走出御史台门口四五十步。  一队差吏奔来一围,倒也有点懵,什么事来着?缉拿二人?  文彦博见自己的车架被拦住了,开口喝问:“尔等何意?莫不是还要把老夫再抓进去?哼,无法无天,无法无天!”  缉拿……这事吧……小小差吏,虽然得到了命令,其实还是有些不敢的,心虚。当然,也是因为此时只有差吏在场,但凡有一个当官的,不论几品,只要是御史台的官,只要这官当面一开口,那说拿就拿了。  差吏们拦住了车,一时间有些面面相觑。  回头一看,司马相公带着诸多御史正走过来,还大声喊道:“把人带下来,把人带下来!” 第848章 这件事,麻烦了 御史中丞亲自追来,身后一众御史,拦车的差吏们自然也就没什么再心虚的了,一人上前就喊:“下来,下车!”  文彦博岂能不下车?他直接走了下来,回身就骂:“司马光,你好大的胆,此时此刻,竟还敢如此反复,当真不知天高地厚。”  在文彦博的视角里,这事情并不复杂,就是司马光内心反复而已,一时觉得要站在皇帝一队,一时又觉得狄咏势大不敢得罪,要站在狄咏一队。  所以呢,一时要把他文彦博给放了,一时又后悔要把文彦博再抓起来。  这种理解,显然也合理。  司马光早已被骂过几次了,什么国贼啊,国贼党羽啊,鹰犬啊,走狗啊,此时也懒得去想文彦博在想什么,近前之后,先打量两人,然后又去看车架,也看赶车的小厮……  看来看去的,文彦博只以为司马光还在犹豫不决,又道:“且思量清楚,莫要误大好前程!”  此时此刻,文彦博自然还是一种鼻子朝天态度,站在大义一边,那自然是大义凛然。  司马光又回头与众人交流了一个眼神,然后再转头:“把人绑了,搜!赶车的小厮也绑了!”  众多差吏自然干活,取来绳绑!  文彦博反抗是不可能的,也不符合身份,几十岁的宰相老爷,与一众差吏拉扯推搡,实在有辱斯文,但口中话语不停:“司马光,你可想清楚了,莫要悔之晚矣,且不知大义在哪边!”  司马光就当没听到,他只关心一件事,矫诏呢?所以连连开口:“搜,快搜,先搜人,再搜车!”  如果父子二人没见面,这搜查还真要费一些事,毕竟之前密诏藏得还是挺好的。  如今父子二人见面了,这事情就简单了,密诏就在文彦博的胸前,搜查只用了几秒钟,密诏就到了司马光的手上。  文彦博反应过来了,先是眉头一皱,再是眉头一松,笑了出来:“都看看,都来看,尔等可莫要被司马光蒙骗了,都上前去看,去看!”  原来司马光是冲着密诏来的,文彦博反倒忽然有些豁然开朗,司马光要找密诏,只有两个原因,要么就是一心从 贼,想把密诏找出来销毁。  要么就是犹豫之下,想清楚的知道皇帝的态度,如此才好决定怎么站队。  若是司马光想销毁密诏,那肯定不能让他如意,在场之人无数,御史台数得上名号的御史几乎都在,既然要看,那就都来见证一下,这么多人见证之下,且看他司马光敢不敢销毁密诏。  众人倒也好奇心在线,因为出门来追的时候,就知道有矫诏这么件事,但大多数人是不相信这种事的,大宋朝百十年来,几代人了,就没有听说过这种事……  所以,越发好奇,难道真的有人敢矫诏?  这他妈真是小刀割屁股,开了个大眼……  还真他妈是个矫诏!  不仅是众人,连司马光都看傻眼了,一字一句,就一个意思,让天下兵马四起,诛杀狄咏。  司马光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诛杀狄咏?  神经病都干不出来的事啊!  再看看印鉴,司马光头疼了,这印鉴可真是不假,别人不认识皇帝大宝,他还能不认识吗?  有些混乱……司马光脑子里得分析一下……  文彦博已然发笑:“哈哈……此番,可有惊惧乎?”  还真别说,虽然文彦博骂了司马光几番,但哪怕是文彦博,对御史清流这个团体,还是有基本信任的,便是知道御史这种群体,大多数人忠义在身,嫉恶如仇。  这种信任,还得归功于仁宗一朝的政治生态,归功于仁宗一朝几十年来那些指着皇帝鼻子骂的忠正直臣!  此时此刻的局势,文彦博没有想过,但是真遇到了,反而觉得挺好,本就需要振臂一呼,还没想好怎么去振臂一呼,也没想好找哪些人振臂一呼,这不,上天帮忙,御史都聚齐了,都不需要呼了,都看着了……  狄咏还敢把御史台的人都杀干净不成?  御史,就是读书人的脊梁骨!  且看看狄咏如何收场,如何面对整个清流群体的悠悠众口!  司马光倒是真惊惧,这事很奇怪,狄相公主政,功勋如山,皇帝虽然昏庸,但也不该昏庸到这个地步啊……  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再说,这种事,怎么可能干得成?天下兵马 ,其实都在文官的控制之下,你不出大义,没有罪证,没有实锤,没有真正能说服人心的理由,谁他妈来勤王?  这所谓密诏,就算广传天下,其实也就一个结果,那就是天下文官的奏疏如雪片而来,只做一件事,喷不死你个昏庸之君。  司马光专业能力还是不错的,他皱眉问着文彦博:“此诏书,果真出自陛下之手?”  文彦博头一扬:“御史中丞,不识大宝?”  司马光点着头,大宝是认识的,但他也有个怀疑,这种事,虽然难以作假,但也不是真没有作假的可能性,因为这种事在大宋朝从来就没有出现过,所以作假的成功率就更高了。  比如,有些时候,政事堂,还真就会拿得到空白圣旨,虽然这不符合规矩,但不论什么组织里,总是有一些事急从权的事情。  作为参知政事的文彦博,且,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最为信任的文彦博,找个理由骗一张空白圣旨来,自己往上填写内容,是很有可能的,皇帝也不可能会想到文彦博会做这种事……  乃至还有另外一种可能,就是文彦博先把内容写好了,但骗皇帝这是另外的内容,找到皇帝,自己把大宝一盖,皇帝也并非真的那么勤勉,每张发出去的公文圣旨都会仔细过目,这种可能性更大。  正常流程,本就是政令出政事堂,中书省起草诏书,门下省审核诏书,皇帝属于是有一票否决权,一个政令,中书商量起草,门下省审核,皇帝同意或者不同意,若是同意,就交给尚书省具体来实施。  政事堂其实不是正儿八经的国家行政部门,而是为了方便宰相与三省办公而组建的一个衙门,宰相,本身就是中书门下平章事,等于就是中书门下的主官。  参知政事,作为政事堂的副官,显然有这种骗取诏书的条件。国事政务那么多,皇帝还真不可能把所有的公文都仔细看一遍……  司马光想来想去,便是觉得这份诏书,可能是真,也可能是假。这个问题,麻烦了!  司马光回头看了看众多御史,众人皆是皱眉,便是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麻烦了。 第849章 今日教你血溅五步 这件事麻烦在哪呢?  如果这是假诏书,那一切都好说,矫诏嘛,放在哪个时代,都得死!  但若是真诏书,那就太麻烦了,甚至会影响国本!  君臣猜忌,这还只是小事,君臣不死不休,皇帝自然是不能死的,那就的狄咏死了。  狄咏能死吗?  如今朝廷这一个大摊子,把狄咏杀了,会是什么结果?虽然说,地球离了谁都会转,理论上,这世界不可能缺了谁就世界末日了……  但事情往往也没有那么简单,一旦狄咏这么死了,朝廷面对的第一大麻烦,就是如何安抚天下军将士卒,从西北到河北,从山西到邕州……  天下军将士卒,岂不天下哗然?  且不说还要面对外敌,就算没有外敌,那些愤怒的军将士卒,如何安抚得住?  民心就更不谈了,这些年来,天下人心中,狄咏早已是那护国之神,皇帝把狄咏杀了,还是没有罪证之下就杀了,哪怕有罪证,拿一些罪证出来,天下人又岂能信?  民心之乱,又如何安抚?岂不到时候左掖门外,百姓成群而跪,要皇帝给个交代?  不说这些,就说此时在场的这些御史清流,范纯仁之辈,那是见证过狄咏忠义之心的,狄咏就这么杀了,范纯仁能善罢甘休?  还有一些年轻的,那是听着狄相公痛骂昏君的故事成长的,这些人岂能罢休?  狄咏而今,门生遍地,虽然狄咏没真正收过几个弟子,但你去太学问问,胡子衣钵在谁?而今治学,治的是什么学?治的是谁留下的学?胡子之下,儒家一脉,谁面子最大?  而今治史,谁是魁首?《新唐书》是谁主持修撰的?《新五代史》是谁一人主笔完成的?欧阳学士在各大馆阁,什么地位?他的衣钵在谁?欧阳学士岂能善罢甘休?  还不说狄咏自己,也有事功一派,本只是小家小派,而今苏轼苏辙刘几等人,乃至王安石……一个个努力非常,早已也成气候,不说是大家之说,那也是影响巨大。  这些文人,怎么安抚得住?  哪怕司马光自己,如果狄咏真就被这么杀了,他第一个要炸毛而起,垂拱殿都给你掀了……  司马光分析无数,想来想去,赶紧,第一件事,立马要做的,那就是下一个定义,左 右一看众人,大声一呼:“矫诏,果真矫诏,当真是……当真是骇人听闻!”  这他妈宁愿是假的,就算是真的,那也得是假的。  家国之本,岂可动摇?  范纯仁更是激动而起,上前几步,指着文彦博就骂:“乱臣贼子,祸国之贼,矫诏之事,你也敢做,断子绝孙,当断子绝孙!”  文彦博也怒:“哼哼……鹰犬爪牙之辈,朗朗乾坤,光天化日,竟也想指鹿为马,莫不是教天下人笑话?范纯仁,你乃文正公之后,不思先辈荣光,竟也从贼,当真笑话!”  文彦博显然有恃无恐了,在场这么多人,真假岂能不知?你说鹿是马,这么多人,能不认识什么是马?  吕大防手中拿着一个笏板,他刚才正在笏板上写字,写着明天大朝会要奏的事情,临时追出来的时候,忘记放下了,还在手中拿着,此时见文彦博竟还敢如此猖狂,怒上心头,提着笏板,上前而去,照头就打。  一边打一边骂:“祸国之辈,祸国之贼,我与你势不两立,势不两立!”  士大夫拿笏板揍人这种事……  其实也不罕见,有时候啊,许多朝代里,士大夫们,在天子堂前,用笏板在物理上打成一团,那也是时有发生!可不要真以为君子动口不动手!  文彦博抱头就嚎:“哎呀,鹰犬杀人,鹰犬要杀人,正是诛杀国贼之际,君子清流,岂还能只想惜身自保,护卫社稷,就在今日!”  振臂一呼,就得呼出来,此时此刻,正儿八经的振臂一呼的台词,必须说出来。  吕大防笏板连连在挥:“还敢在此妖言惑众,今日教你血溅五步!”  司马光连忙上前去拦:“罢了罢了,实在不雅,左右百姓不少,有碍观瞻,先把人再关进去,我等当速速从长计议,从长计议!”  这个时候,打人什么的,都没有意义,得商量,这事可怎么办。  众人连忙转头入乌台,大厅里挤作一团。  这事,还有一个大麻烦,那就是狄相公已然先知道有矫诏这件事了,也就是说,瞒是瞒不住的……  大厅之中,司马光左右踱步,开口就问:“此矫诏一出,唉……我……我就是担心一事,诸位,说是矫诏,但万一是真呢?啊?诸位,可想过这件事? 万一是真呢?那狄相公作何想?人心凉薄啊,狄相公作何想?诸位?”  诸位,其实许多人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万一是真,狄咏可怎么办?  狄咏,一个忠义之臣,要么,跪地求死,所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要么……要么就不敢想了……那真是暴风雨就来,天下烽烟四起,大厦要倾!  这些众人倒是不太担忧,毕竟,狄咏是忠义之臣,有目共睹,众人大多都信,都是这些年亲眼亲身见证的。  最怕的就是这件事一传出去,大宋天下,岂能不哗然?诸事,皆要乱!内部人心之乱平不了,外敌岂能放过这个机会,军心涣散之时,战阵之上,岂能不一败涂地?  司马光急在这里,手上这封密诏,已然不密了,烫手。  范纯仁开口:“明日朝会,自当去问陛下,便是何等昏庸无智,能行这般之事?陛下必然不能认,如此,便也好说了……如此,可安狄相公之心,可安天下人之心!”  司马光一想,倒也是这个道理,不论真假,满朝文武当面,皇帝肯定不会认,只要皇帝不认,问题就不大,国贼行乱而已……惩治国贼就是。  “如此……倒也是个办法……”司马光点着头。  吕大防忽然来了一句:“那……万一……兴许……就怕,唉,天子本就昏庸,万一天子当殿认了此事,如何是好?”  司马光眼神一瞟,似乎在说,吕大防,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显然,司马光也不愿面对这个问题,不敢想,如果皇帝当殿认了,那……  那……  司马光叹了一口气,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摆烂,想着,算了,算了算了,毁灭吧,心累!  但司马光就不是摆烂的人,职责所在,如之奈何?  司马光面色一狠:“陛下哪怕是认了,那也是奸佞蛊惑,蒙蔽圣意,我等,都得这么说,奸佞蛊惑!都是奸佞之罪,国贼之罪!”  众人点着头,附和:“对对对,奸佞误国,皆奸佞误国!”  司马光还是觉得不保险,开口:“明日朝会,我等皆要注意着,看陛下颜面语气,但有不对,一定要呼喊打断,尽量不要让陛下说出什么昏庸之语!”  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了,事情到了这一步,预案都要有。 第850章 相公,那大宝当是不假 司马光商量着,明日朝会,所有细节,皇帝若是怎么说,他们就得给皇帝怎么圆场……  只为一个目的,安狄相公之心,也是安天下人之心。  司马光,真难!  此时,牛勇来了,还带着一个人来,众人一见牛勇,心中皆惊,便是知道牛勇肯定是狄咏派来问矫诏之事的。  众人皆知,狄相公是知道矫诏了,但肯定还不知道其中具体内容,应该也不知道那矫诏大宝竟然是真。  所以,众人下意识里,都想着要瞒一下,也不敢胡乱开口。  牛勇在说:“司马相公,此人,名叫周平,乃南熏门守门裨将,就是他与我家相公密报矫诏一事,所以,我家相公让我把人带到御史台来,终归是个人证,其中细节,还请诸位相公们发问……”  周平,是真不想参与神仙打架的事情,奈何,这件事从他沾上开始,就躲不开了……  心中也知,哪怕是此时此刻躲去了大同,来日,当也是躲不开的。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想装作不知道,假装没什么事,更不想提什么密诏,想躲一躲再说。  奈何,狄家四娘子梁辛初亲自见了他,却又哪里还躲得过?梁辛初什么段位,言语之间,周平哪里又是对手?  好在,周平知道自己可没什么罪,不论是在狄咏那里,还是在皇帝那里,他都没罪。他也有自己的聪明,他从来没说过矫诏还是真诏,他一直守着一个口,那就是他看到诏书了,看到诏书而已。  至于是真诏还是矫诏,这种事,必然是轩然大波,御史台的相公们,刑部的相公们,大理寺的相公们,朝堂诸多宰相们,那是他们的事。  至于要不要诛杀国贼,如今,事情扩散开来,哪怕是要诛杀国贼,也不是他能决定的,更不用他一个裨将来做。  司马光看着周平,其实也没心思去理,此时此刻,没有意义。周平一个人证,只在以后要审理国贼的时候才有意义。  现如今最重要的事,不在这里,司马光抬手一挥:“来人呐,安置一下,周将军暂时就住在御史台,莫要出门,着几班差吏护卫着,万万不能出了差错!”  自有差吏进来领周平去安置。  牛勇却还不走……  司马光问道:“牛将军还有何 事?”  牛勇直接开口:“我家相公着我来,让我看看那矫诏……”  司马光心中一紧,这能给他看吗?  司马光先问:“牛将军识字?”  牛勇稍稍有些骄傲:“本是不识的,我家相公恩德,非逼着我向先生学,学了许久了,寻常字还是认识的……”  司马光心中大骂,他妈的,一个泥腿子,也能识字了?你不识字行不行?  司马光不甘心,又问:“牛将军可识得大宝印鉴?”  牛勇依旧骄傲点头:“我家相公案头来去,不知多少大宝之印,我一直伺候左右,自也见多了……”  司马光无奈了,没想到,来个人粗鄙汉子,看着粗鄙,竟是这么不好忽悠。  诏书,就在司马光案头,他转身取来,先自己看了看,又看看牛勇……他不想给,但就是找不到借口,再说,这是狄相公要看,又不是牛勇要看……  “要不……牛将军,稍后,我……亲自带着矫诏去见狄相公,让狄相公亲眼看看?如何?”司马光还是想把这事瞒一瞒。  牛勇摇着头:“我家相公说,他亲自看,免不得受人诟病,也不是行事规制,着我来看一眼即可,图个心安……”  “是是是,是该图个心安……”司马光点着头,想来想去,说道:“也好,那就给你看一眼吧……”  说完,司马光把诏书一翻,把正面展现在牛勇面前,瞬间,又收回来了:“好了,牛将军请吧……”  牛勇就真只看到一眼,但他也不找麻烦,点着头:“嗯,也好,辛苦,告辞了!”  牛勇转头,大踏步就走。  司马光又急了,左右问:“这厮……这厮?”  “哎呀,君实兄,别想来想去了,瞒不过去,那厮这些年在狄相公左右伺候,那一眼看的字吗?他就是来看印鉴的!”范纯仁有些恼怒说道。  “唉……”司马光也叹着气:“如之奈何?如之奈何?教我如之奈何?”  其实,狄咏又哪里需要牛勇来看这一眼?  但偏偏就是来看了……这一眼,显然很有意义……  众人垂头丧气,甚至吕大防还开口:“何以不在仁宗朝为御史?啊?何以教我如今当这个御史?碰到如此昏庸之君,莫不是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障?”  司马光看着众 人垂头丧气模样,正了正身姿,吞了吞口水,用朗朗之声说道:“无妨,皆无妨,国贼矫诏尔,定然是文老贼花言巧语骗取陛下信任,巧骗大宝,如此罢了。”  “对对对,就是如此,唯有如此,肯定如此!”范纯仁连连点头。  “明日,明日朝会,诸位勠力同心,把此事定妥!”司马光作为领导,得是个主心骨。  渭南郡王府那边,牛勇回来,禀报了一番,也说:“相公,那大宝当是不假……”  狄咏头都没抬,正看着工部关于疏通汾河的公文,还只是一个项目可行性研究报告,此事难度当真不小,汾河在许多河段还真不是什么大河,其次就是汾河到黄河中游,许多段完全行不了船,得靠人力转运……好在这一段并不十分长……  但要解决这个问题,也是麻烦事,比如修路,牲畜需求……  狄咏在想挖煤之事了,煤矿,就在这一线,黄土高原的这一线,从神木到大同这一线,都是高质量的好煤炭。  唉……要钱,要粮,要人,要干!  这不仅是一份决心的事,这事情到底狄咏这个决策者这里,其中要纠结要考虑的事情太多了。  狄咏脑子在考虑这些事。  牛勇只以为狄咏没听到,开口又说:“相公,那诏书上的大宝,当是不假的……”  “哦……嗯,行,你去吧……”狄咏点着头。  牛勇愣愣而出,其实心中早已愤怒非常,有人要杀狄咏,他显然就要杀人,但狄咏自己却好似不在乎,也让牛勇困惑不已,站在门口,想来想去……  狄咏那边,却也在想另外一件事,那就是融资,这么大的工程,全靠朝廷财政,几乎不可能,那就得融资。  最简单的操作,成立一个河运与转运的公司,衙门。然后发股票募款,收取过路(河)费来牟利。  股票,这个词听起来过于现代,换个词,比如,入股协议书,比如合伙协议书。股票,其根本,就是这个东西,就是一个合伙做生意的凭证,只是后来股票有了更多的意义。  卖《入股合伙契约》,其实就是卖股票。  头大……狄咏要处理的事情,太多太多,哦,明天还得上朝,狄咏还纠结一个事,是穿守孝的丧服呢?还是穿朝服呢? 第851章 生死,就这一遭了 上朝……  垂拱殿里,众人早已列班,只等那姗姗来迟的皇帝。  狄咏一身朝服,抱着笏板,闭目养神,不看别人,也不管谁在看他……  皇帝,终究是来了,有些颓靡,不知是没有睡好觉,还是心神不宁。他走上高台落座,第一眼不经意间,先看了看狄咏。  狄咏终于睁开了眼睛,也看了一眼皇帝……  皇帝立马把视线移开……显然,皇帝心中,实在忐忑,昨天的事情,皇帝大概也是知道了,文家父子都被抓进了御史台……  看来,皇帝昨夜是没睡好,或者压根就没睡觉!一夜坐立不安,只盼天亮!  狄咏肯定是知道了皇帝与文家父子的那些谋划,诛杀国贼这句话,终于变成一个笑话不了了之……  但皇帝也怕一件事,那就是被国贼诛杀!  好在,国贼昨夜并未有什么举动。  今日再见这国贼,皇帝依旧惴惴不安,但他只要见得满朝文武了,便也就有了一些安全感,不是皇帝如何自负,而是狄咏再如何,也是不敢真当真满朝文武的面弑君夺权。  这种信心,并不来自皇帝自己,而是来自仁宗一朝,仁宗一朝的政治心态,仁宗一朝的遗产,给这个时代,给这个皇帝,其实留下了太多太好的好东西。  但凡赵曙知道感恩,知道感恩先帝,知道感恩自己名义上的父亲,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地步。  但凡赵曙能有一个合适的自我定位,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知道在大宋这个团队里,谁是主要人物,谁是辅助人物,也不至于落到这个地步。  皇帝这个位置,真的会给人带来许多梦幻般的错觉。  狄咏再一次闭目了,闭目养神,朝会之上,只出一个耳朵,嘴巴都不开。  一旁的富弼与曾公亮忽然也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看看皇帝,回头看看那些表情上已经跃跃欲试的御史言官,又看看一旁的狄咏。  再看看那些跃跃欲试的御史言官,眼神都往司马光去看,似乎就等司马光一个冲锋号角了,甚至有些人都好似等不及了一般……  富弼小声来问:“狄相,今日……”  狄咏微微摇头:“时也命也,兴许我这权柄,就在今日 了……”  “嗯?”富弼皱眉。  “唉……富相公,兴许,今日就是我最后一次朝会了……兴许啊……命不久矣啊……”狄咏说着胡话。  富弼眉头皱得更深,其实他知道狄咏在说胡话,或者是在说一些自我标榜的话语,但他实在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就看司马光从第二排走了出来,笏板往前一送,人一躬身,开口:“陛下,臣御史中丞司马光有奏!”  皇帝如今,对于朝会早已驾轻就熟,手微微一抬,说道:“说……”  司马光也不等了,从怀中掏了掏,密诏在手,打开,先回头左右看了看,说道:“臣读一份诏书与陛下,也与诸位同僚,且听听这诏书!”  皇帝面色一垮,瞬间煞白,他料想过许多种情况!  比如……文家父子,忠贞非常,哪怕受得国贼之辱,应该是不会出卖皇帝的……  又比如,文家父子,哪怕事败,也应该是会一力承担下来的……  密诏之类的东西,那肯定是藏得极好,轻易不会落在国贼之手……  却是没想到,司马光瞬间就把密诏给拿出来了。  还当众宣读!  就听司马光声音洪亮:“曩者,强秦弱主,赵高执柄,专制朝权,威福由己;时人迫胁,莫敢正言;终有望夷之败,祖宗焚灭,污辱至今,永为世鉴。及臻吕后季年,产禄专政,内兼二军,外统赵梁;擅断万机,决事省禁;下陵上替,海内寒心。于是绛侯朱虚兴兵奋怒,诛夷逆暴,尊立太宗,故能王道兴隆,光明显融。此则大臣立权之明表也……”  还别说,不短……  狄咏听得还挺起劲……  富弼脸已经黑成了水,这东西一出,富弼就已经猜透了……细节不知,但这件事已经在他心中一清二楚……  不仅富弼,满朝文武,个个目瞪口呆,抬头去看皇帝。  司马光读完,不等任何人发表言语的机会,立马接着说:“此……矫诏也,所出文彦博……诸位,今日御史台禀奏之事,就是文彦博矫诏乱国之事!”  富弼大气一出,心中连连庆幸,好好好,矫诏好!对,就是矫诏,矫诏无误。  范纯仁立马接话:“可谓骇人听闻啊 ,我大宋百年,何曾有过如此逆贼,竟敢矫诏,竟敢矫诏!当真是百年不闻,此事一出,若不严惩,后世子孙,岂不从耶?”  御史台机关枪,连续发射,就是为了不让人有插嘴的机会,吕大防立马跟上:“此谋逆之举,我这里还有许多文彦博里通外国之明证,诸位,看看,一字一句,皆出亲笔,文彦博,已然叛国之贼,已是辽人鹰犬!弃宗背祖,卖国求荣,罄竹难书!”  边说着,吕大防已经开始分发证据给众人看了,特意挑选了一些文彦博与辽人的通信!  霎时间,满场哗然,列班的秩序都乱成一团!  富弼并不去看,而是拉了拉狄咏衣袖,连忙问道:“狄相……此矫诏,不可信也!”  狄咏终于睁眼了,看向富弼:“真假之事,旁人不知,富相与我之间,岂能不知?实在是教人寒心……如之奈何,今日陛下若是真出此言,我便也只有引项待戮了……”  富弼大惊,这不是他信不信狄咏话语的事情,他最怕的就是一件事,就是乱事,狄咏行乱事。  富弼连忙说道:“狄相,此诏必假,万万不可乱来啊!”  富弼这是乱了方寸,事情突然,甚至都不给他思索的时间,他此时最怕的就是国家要乱,唯一能做的就是安抚狄咏……  狄咏忽然大惊,看着富弼,说得一语:“富相公,你把我狄咏当什么人了?你出门去看看,看看这皇城,看看这汴京城,可有一点要出乱事的迹象?今日我来朝会,又岂是来做乱事的?”  狄咏的意思就是让富弼去看看,看看皇城,汴京城,有没有外来的一兵一卒,看看他狄咏有没有做一点点所谓乱事的准备。  听得狄咏这么一说,富弼心中一松,连连深呼吸了几下,此时方才有心思去看看当面局势,又去看看那面色煞白的皇帝……  却也真往殿外去看了看,一切如常,甚至从门口望出去,都没看到几个人影……  “狄相忠良!”富弼真心夸了一语。  狄咏却道:“陛下还未开口呢,生死,就这一遭了!”  狄咏说……我赤条条一人来,皇帝要我生,我就生,皇帝要我死,我就死在这里。 第852章 狄咏,很失望 富弼岂能听不懂这话语里的意思,连忙开口:“司马君实,既是御史台已然查清此事,立马回去,着三法司一起,审结此案,就在今日,审结此案!速速去办,叛国之贼,矫诏叛乱,放在哪个时候,那也是……”  那也是什么?  接下来的话,富弼顿了顿,就是实在有些心理负担,因为大宋朝没有这种先例。  司马光自然看向富弼,等富弼话语。  富弼不明说,直接说道:“且看历朝历代之事,此案,倾覆家国社稷之危也,历朝历代如何,便该如何判定,只待审理清楚!”  这话,说得够清楚了。  “下官得令,这就去办!”司马光立马就要去办事,不能给皇帝胡乱说话的机会,不能给皇帝那种一点点点点侥幸翻盘的念想。  说完,司马光赶紧转头就走!  这事情,有趣!  许多人都知道诏书十有八九是真!  但这篇诏书,偏偏就得是假的!  皇帝呢?  皇帝还在犹豫,还在想要不要站起来,振臂一呼,诛杀国贼!  狄咏这个国贼,罪名多了去了,比如,“殴打”过皇帝!当然,虽然没有真的打皇帝,但也对皇帝出手了,甚至伸手揪过皇帝的衣领……  这还能不是大罪?这还能不是杀头之罪?  什么?你不信?皇帝,堂堂一个皇帝,还能污蔑臣子不成?这事可是有人证的,文彦博亲眼所见。  站起来!  振臂一呼!  堂堂天子,岂能被人欺辱至此?  一个国贼,看起来党羽众多,但朝堂上下,必然忠心更多!  站起来!痛斥国贼!  站起来!与所有人揭穿这个国贼真面目。  站起来!救文彦博一家于水火之中!  文彦博这般忠义之辈,岂能不救?若是不救,来日还有何人敢以身犯险对抗国贼?  对,一定要站起来振臂高呼!  皇帝站起来了,虽然站得比较慢,但他站起来了! 富弼忽然开口,提高音量:“当真岂有此理,看来政事堂承平日久,规制上疏漏无数,否则岂能让文彦博之辈钻得漏洞如此矫诏?这政事堂规制,当改,当大改,事事要严苛!”  皇帝站起来了,要振臂一呼了!  曾公亮也连连点头说道:“是极是极,皆怪我等宰相之人,过于松懈,往常里事急从权之事过多,许多事情上着方便之处,往往逾矩,让小人钻了空隙,罪在我等啊!往后,规制当严,一事一事,当一板一眼,不可寻那不该的方便!”  皇帝看着宰相们,看着满朝文武……  狄咏接着说话:“也是我不该,不该与文相公结下如此仇怨……先帝何等宽厚,偏偏我学不得先帝宽厚,以往得罪太多……”  “这是哪里话?朝政之上,岂能得过且过?岂能敷衍度日?那文彦博,无能无才之辈,有得错处还不能说了?忝居高位,沐猴而冠,乱行国事,还得忍他不成?他便是如此一个戚戚小人,否则岂能通敌卖国?”  这是富弼之语。  狄咏叹了一口气……  行吧,话到这里了,看看皇帝怎么说吧,皇帝都站起来了,肯定是有话说。  狄咏开口:“朝堂出得这般事,皆宰相之罪也,还请陛下降罪!”  狄咏,期待着……期待着皇帝振臂一呼……  然后,狄咏就得往地上一跪,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啊!这场戏,狄咏是比较期待的!  是赐毒酒鸩杀,还是赏白绫上吊,还是腰斩弃市,亦或者五马来分尸,只求一个善待家眷,皆臣狄咏一人之罪也,还请念在先帝的份上,饶恕家小。  呼!  呼起来!  狄咏看着皇帝!  皇帝看着狄咏!  还有许多人,也紧张的看着皇帝,傻可以,蠢也行,万万不要蠢到不可救药了,矫诏,一定得是矫诏!给自己留一个体面啊!  富弼着急不已,富弼 何等通透之人?君臣相争之事,他早已通透非常,哪怕,真有一日,用不上狄咏了,君臣真要争夺了,也不是这种办法。  往后就算要杀狄咏,也不是不行,但也该有一个名正言顺!  这种事,甚至可以不关乎狄咏是否忠心,哪怕狄咏忠心无比,真到了要杀的时候,杀人不是不行,但,必须有一个名正言顺!  没有名正言顺,那就是做傻事!  富弼紧张,就怕皇帝做傻事!那真的把天子这个神位的那些正义性全部丧失了,从此以后,大宋这个地方,天子,就是臭狗屎!  富弼得插嘴:“陛下已然痛心疾首,我等之罪也,是我等不辨忠奸,竟让这般小人居于高位,以致差点酿成大祸,臣富弼……”  说着,老富弼往地上跪了下去,再说:“请天子降罪!”  曾公亮连忙也跟上:“失察啊,失察人心,失察职责,不为天子辩忠奸,臣曾公亮有罪!”  狄咏尴尬了,也得往地上一跪,但他没有失察之责啊,他守孝呢!但他得有罪啊:“臣,悔不该,悔不该未早日发现此贼狼心狗肺……臣有罪!”  接下来,自是跪地一大片。  皇帝,永远是贤明的,有了什么问题,都是臣子的错。这是什么?这就是天子神位所在,这就是连宋江杀人放火的时候都必须要喊的口号,要报答赵官家!  皇帝看着……  看着……  看着跪地一片,文武百官,竟是无一人站立。  国贼党羽,已然至此,已然……  哪个忠来哪个奸?  皇帝慢慢后退,落座,胸口有一股气,出不来,也进不去,就堵在那里……堵得死死。  富弼继续开口:“还请陛下降罪!”  得说话,天子得说话……  天子说话了:“着……三法司速速审结,不必冤枉,也不必……纵容!此非诸位之罪也,人心难测,诸位请起!”  狄咏,很失望! 第853章 老臣有推心置腹之语 皇帝,终究是没犯大傻……  狄咏感觉自己错失了一个亿,心中其实不开心……  狄咏显然知道自己在干嘛!他需要把天子的神性想方设法降低下来……  让天下人都知道,皇帝,天子,不是多么神圣的东西,也可以是个大傻逼!可以是天下人、乃至贩夫走卒谈笑里拿来搞笑的丑角!  可惜了,今天满朝文武,个个想方设法,皇帝终究又躲过了一劫!不是赵曙一个人躲过了一劫,而是皇帝这个代号,天子这个神位,躲过了一劫!  这皇帝,真怂!  就算……就算啊,文武百官里,有许多文彦博这般的人,今日文彦博之死,皇帝一句话都不说,来日岂还有人像文彦博这般奔走?  狄咏很失望,两方面的失望。  朝会继续……  狄咏继续闭目养神,屁话没有!  皇帝嗯嗯啊啊,善,大善,甚好……  富弼心不在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时不时也看向殿外,也时不时看看狄咏,还时不时看看皇帝……感觉心事重重……  下朝,回家……  嗯……富弼不自觉跟在狄咏身边,想说点什么,但又不知道要说什么……  走着走着,富弼终于开口:“狄相,是不是……颍王之事,终究还是要拿个主意?”  富弼,有许多防备,有许多不当真也不当假的猜测,如今这般情况,他最在意一件事,那就是颍王赵顼!  在这件事上,他是真的完全理智!他不疑狄咏的忠心,也不疑狄咏不忠心,他想最坏的,也不想最好的,就想不论最好还是最坏,怎么应对最佳。  狄咏其实并不完全懂富弼的心思,他只说:“陛下疑我太深,我若开口,仲针便也不过诏书之中诛杀之贼!此事啊……拖着吧……”  富弼很急:“若是还拖着……怕是来日……来日有变啊!”  富弼更急的是,拖久了,他自己先死了。  狄咏看着富弼,想了一想,忽然说道:“兴许,富相公当与陛下……有一番推心置腹!”  “嗯?”富弼似乎没听懂。  狄咏继续说:“富相公……心中所想甚多,虽然不知富相公到底想些什么,但我却知富相公心思如海,既然有那么多心思,何不寻个人去说?”  “这……”富弼心中一惊,却是又道:“陛下疑狄相公太深,却也疑我也多啊……”  “那就更需要推心置腹一谈了……毕竟,富相公乃忠义之臣!”狄咏再说。  富弼沉默了,跟着狄咏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问道:“狄相公莫不已然看透我心中所想?”  狄咏笑了笑,多少有些故作神秘……人心,哪里那么轻易看透?显然狄咏不可能完全看透富弼所想,但狄咏却又有一些感觉,并非真的一无所知。  见得狄咏如此一笑,富弼叹了口气,慢慢说道:“狄相坦荡……却也非是我小人之心,自古……罢了,狄相公既能如此坦荡,想来也不必我多解释什么话语……皆是为国!既是狄相 公坦荡至此,定是觉得我该与陛下有一番推心置腹,义不容辞了,且去试一试!”  “嗯,走了……”狄咏也不回头,加快脚步往左掖门出。  富弼停住了脚步,转头看了看,招手。  不得多久,富弼出现在了皇帝的小书房内,见到一个颓丧无力,萎靡不振的皇帝,正有气无力坐在案几之后。  富弼见了礼,站定,想着从哪开始说。  皇帝先开了口,却是骂人:“你还来作甚?还来作甚?看朕的笑话不成?乱臣贼子,乱臣贼子!”  富弼无奈,却也硬着头皮上:“老臣有推心置腹之语,不知陛下可愿一听?”  皇帝头一偏,不想听的意思。  富弼还是要说:“老臣想问陛下一语,平心而论,颍王殿下与二殿下,哪个才智更佳?”  皇帝不答,便以为富弼又要说什么立储之言,而今,这个可怜的皇帝,唯一还能反抗的手段,唯一还能反抗的事情,就是立储这件事,要么,来人把他杀了,否则,他铁了心了,要抗争到底,万万不可能让某些人顺心如意。  见得皇帝这般,富弼也急了,言语越发直接:“陛下,老臣是想说……老臣是想说……唉,陛下若真担忧社稷,担忧国贼,那这储君之位,就越是不能给二殿下啊!颍王殿下,在朝中百官拥戴,在军中也得人敬重,如此天子,来日若真有国贼,才能守得住这江山社稷……”  皇帝闻言一愣,却是抓住了一句话,立马问道:“你说什么?你也说了,对不对,你说了吧,来日真有国贼,你看看,你明明知晓来日要有国贼,何以还与国贼一道?啊?是何道理?”  这倒是把富弼问住了,富弼只能解释:“老臣是说,来日若是,若是真有国贼,并非说来日一定会有国贼,陛下……”  “哼……这般事,岂能若是?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岂能如你这般?把家国社稷置于险地?岂能不未雨绸缪?啊?富老相公,你既是说出了这般话,那你必然就知道,狄氏一门,司马之贼也!”  皇帝激动了!他还不信了,这世间,真就没点正义可言了?真就不讲一点良心了?  “何以见得啊?陛下何以如此笃定啊?何以见得啊?狄家老相公,微末而起,一辈子为国征战,功勋卓著,狄家子,状元而起,深得先帝宠信,功勋更甚其父,开疆拓土,平定四海,何以见得啊!”  富弼头疼了,在他如今通透的理智之中,防人之心不可无,但也不能真的把人拿来冤枉,如果这么干,这国家能维持几日?这世间还有好人吗?  “哼,原道你是来给国贼当说客的?”皇帝又看懂了,看透了。  逼得富弼是真没办法,想来想去,说道:“陛下,飞鸟尽,良弓藏,飞鸟尽乎?陛下正是年富力强之时,来日何其多?偏偏待不得飞鸟尽日?而今外患未除,何以藏得良弓啊?”  这话,真就是把话说尽了,台 面下的话,都拿到台面上来说了。富弼,本不是这种豁出去的人,而今也是被逼无奈。  听得富弼之言,皇帝似乎真的气了几分精气神,答了一语:“待得飞鸟尽日,这良弓还藏得住吗?啊?你看看今日之局面,满朝党羽,飞鸟一尽,岂不噬主?”  “陛下啊……陛下……何以见得满朝党羽啊?唉……陛下……”富弼真不懂,他想不明白,怎么就满朝党羽了?是御史言官给狄咏阿谀奉承了?还是宰执相公给狄咏卑躬屈膝了?  不说其他,富弼今日已然在皇帝面前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富弼自己昔日,还是狄咏再举荐入朝的,怎么就有一个满朝党羽?先帝之臣,而今许多都在,忠直之辈,到处都是,怎么就满朝党羽了?  “还何以见得?哼!明知国贼,却个个不言,何以见得?还说什么待得飞鸟尽日,而今,辽人已然一心求和,辽皇膝下唯一子嗣都送来了,战事已定,何以不是飞鸟尽日?”皇帝不认同富弼之语,却也是推心置腹了,心中所想,就是所言。  “陛下,辽人不过卧薪尝胆罢了,辽乃虎狼,失人失地,岂能善罢甘休啊?”富弼忠义之言。  “此,国贼之语吧?国贼欺骗尔等之语!何以就不能如此盟好?昔日澶渊,盟约至今,几十年来,不曾一战!偏偏国贼一起,战事连连,何以?不战岂有他今日之功?如今更比澶渊,辽皇唯一子嗣都来为质,何以就不能百年盟好?不战,军民之幸也,何以死得无数人,花费巨万?你为宰相,岂能不知其中道理?若是那狄咏真乃忠义之辈,盟约一定,他自可效仿无数先贤,他自回家去……可敢笃定此事?”  皇帝也有皇帝的逻辑,既然说狄咏不一定是国贼,那也行,盟约之事已然是差不多了,盟约一好,狄咏能从此远离朝堂吗?  如果能,就信他狄咏非国贼之辈。  皇帝兴许不一定真不懂,作为一个皇帝,他不一定真的不希望有一个人能把辽国彻底打趴下,彻底夺回燕云十六州,把辽人赶出关外去。  但皇帝等不及了,实在等不及了,受狄咏欺辱太深,从一登基开始,从濮议之事开始,就受狄咏欺辱。  许多人不是要证明狄咏不是国贼吗?皇帝等不及,现在就要证明出来答案。对于那些什么青史留名的功勋,皇帝更在意自己这个皇位稳不稳,江山社稷稳不稳。  如果江山社稷有失,我要那些什么青史留名有什么用?我要燕云十六州有什么用?我要把辽人赶到关外去有什么用?  这就是许多当政者所言,攘外必须安内的道理。  站在皇帝赵曙的角度上,我可以接受天下有两个天子,甚至我这个天子也可以受一些外来的屈辱,但我万万不能接受别人把我的天子给弄没了!  这才是此时此刻,赵曙正在心理基础。  甚至也是大清朝最后“宁与友邦不予家奴”的心理基础! 第854章 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皇帝的话语,说到这个份上了。  富弼去也真有些弄懂了皇帝的心态,皇帝宁愿有辽国这么个大敌在外,也不愿留着狄咏这颗说不清楚的炸弹在边……  皇帝要看着狄咏致仕回家,远离朝堂,才能睡得安心。  但富弼也知道,狄咏那边,解决不了辽国这个心腹大患,是不可能远离朝堂的,因为狄咏与他说过,他的愿望,这辈子的追求,就是为后人留下一个四海升平的国家。  狄咏这句话,富弼是信的!深信不疑!因为这句话与狄咏未来是不是国贼,没有什么关系。不是国贼也可以有这个追求,是国贼,也可以有这个追求!  谁也没有错。  或者说,谁都有错。  夹在中间的,就是富弼,没有办法。他甚至忽然有点羡慕……羡慕那些没有他这么通透的人,也就没有他这些为难。  谁为国家好,就跟着谁干嘛,谁乱国祸国,就干谁,多么简单的道理。  但偏偏,富弼就是有这么一颗通透的头脑,就得要面对这份为难。  富弼开口:“陛下……陛下可有想过,即便狄咏真是国贼之辈,即便他真是,而今,他一心为国,功勋如山,何以能诛之?天下人何以能诛之?若真无罪而诛,何以取信天下?何以安抚人心?军心民心一乱,家国必有大乱!天子便成笑柄,岂非辽人趁虚而入之机?岂非党项作乱之机?”  这一点,皇帝还真没细想过,或者是之前有意回避去想这个问题。  富弼这么一说,皇帝果真有几分心虚,却道:“是啊,那就得狄咏自己致仕而走……他却不做?非逼得朕行那诛杀之事?”  反正错都在狄咏!  富弼接着说:“既是如此,陛下何以还去立二殿下为储君啊,若是将来国贼要起,二殿下又岂能应付得了这般局面?唯有颍王殿下,有这般能力应对此局啊!”  皇帝面色一变,阴晴几番,声音小了不少:“仲针已然被人蒙蔽!不为人子!”  “陛下,颍王聪慧非常,但有国贼,岂能不知?待得那时,又岂能受人蒙蔽?”富弼语重心长!  皇帝内心之中好似受到了什么冲击,心中乱了起来,想得一大堆,但口中却言:“休要来蒙骗,朕不受尔等胡言!”  富弼该说的话,彻底说完了,叹着气,摇着头,看了看皇帝……心想还能说些什么话语?还有什么话语能说。  没什么能说了……摆事实,讲道理,乃是换位思考,什么都做 了!  求的就是皇帝别再作了!  如果皇帝以后还要作,富弼也没办法了!能擦的屁股,尽力去擦,实在擦不了的屁股,也无奈何!  富弼有气无力:“老臣……告辞了!”  “嗯?”皇帝眉目一张,下意识想留一下……他说得正起劲,也是难得有人这么与他真正有一番交流。  其实,与富弼说这么一番话来,皇帝心中是很舒服的,倾诉本就是一种极好的安慰。  与文彦博之间,文彦博是真说不出富弼这么一番话来,文彦博没有这个水平与见地。  奈何富弼忽然不说了,要结束今日的会谈。  “老臣拜别!”富弼认真行了一礼,慢慢退后。  皇帝手微微一抬,却终究也没说出留步的话语,只看着富弼远走。  皇帝忽然也叹了一口气……或多或少,是那郁郁之气!  富弼,出得皇城,一时间不知该往哪边去,心情也是极度的不好,走得几步,自有车架来迎,富弼上车……  车夫在问:“相公何处去?”  富弼想了一想,说道:“渭南郡王府去吧……”  渭南郡王府里,狄咏似乎早已等候多时,知道富弼要来。  落座上茶,不等富弼先说,狄咏先问:“可真有一番推心置腹?”  富弼点点头:“话语已尽,毫无保留!”  “极好!想来陛下当也有深思!”狄咏点着头。  富弼看向狄咏,也问:“狄相公果真如此坦荡?”  狄咏笑着摇头:“不谈坦荡,只求扫荡寰宇,四海升平,青史圣明,无愧先帝,无愧家国,无愧自身!”  “教我……教我多少有些惭愧啊!可惜早生数十年,不得见久远……若是与狄相同活一世,该是美事!”富弼唏嘘着。  “兴许,也不一定是美事……”狄咏说出了一种自己才懂的暗示。富弼这般的人,如果真能见证未来,见证狄咏要做的一些不忠之事,又无力拦阻,岂不死都死不瞑目?  “此言何意?”富弼不一定真没听懂,他只是理智上不信真也不信假。  “见我来日落魄,乃至身死……岂能是美事?”狄咏把话解释成另外一个意思。  富弼看着狄咏,惨烈一笑……也想,狄咏年纪轻轻,又何必如此通透?不通透的人,才是活得幸福的人啊……才是教人羡慕的人!  “狄相公实不必如此忧心啊……”富弼又得安慰狄咏。  “不必忧心吗?哈哈……”狄咏笑得莫名其妙。  富弼心虚,却还得安慰:“杞人忧 天了,颍王殿下,明君圣主!”  “君如虎狼,帝心难测……”狄咏就是要富弼左右难受,还是要他死都死不自在。  富弼看着狄咏,一时竟然是无言以对……  某一瞬间,这一瞬间,富弼真想钻进狄咏的心里去,看看狄咏到底怎么打算怎么想……他真的迫切想知道一个未来的答案。  未来,没有答案,狄咏还有话语:“但行好事,莫问前程!”  富弼忽然有一种共鸣,点着头:“此语大善!”  狄咏问正事:“与那萧特末谈得如何了?”  富弼答着:“盟约已然谈好,今日朝会本要奏此事,却是……罢了,午后便去签订了……”  狄咏又道:“如今文彦博在三法司受审,那萧特末怕也是忧心忡忡,当不会有变吧?”  萧特末是算盘打得噼啪响,但他如何也想不到文彦博三天之内就成了国贼受审,这种情况下,萧特末还会签这个盟约吗?  狄咏倒是希望萧特末忐忑之下,不签了,免得狄咏还得面对这件事。  富弼说道:“缓兵之计也,岂能有变?既是阳谋,有没有文彦博,此谋也当继续……盟约一定,军心思归,民心思定,便也是辽人之机……”  “军心思归……唉……坏我大事!”狄咏是真的烦。军心思归这件事,真的烦,要稳住这军心,不知要费多少手段。  狄咏又说:“富相公那小伎俩,当要速速去做,只待辽人质子一入宋,立马要有这谣言四起!”  富弼出的主意,说辽国皇子非辽皇亲生,是辽皇后与乐师私生,乃至辽皇胯下无能,否则岂能这么多年只有一子?也说辽皇后正因为此事入狱,此时此刻,不过就是借宋人之手掩盖辽国丑闻,一石二鸟,还来骗取宋人退兵,只待来日趁我不备……  这是多么好的谈资,只要辽国质子一入宋,军中,民中,朝中,皆要谣言大起。  这事,交给富弼去做,得弄出一点实证出来,找一些辽人来作证,乃至萧特末给文彦博写的亲笔信也要有这种事的记录,乃至辽国皇后身边伺候的人也要出来说出真相……  到时候,还得弄到朝堂上来商议,朝会日日说,每天说……谣言就怕人多说!  不求说得如何确凿,那也要说得将信将疑,将信将疑,就有一个不得不防的理由。不得不防,那狄咏做什么就都合理了,这种事,宁愿徒劳多防,也不能出个万一。  富弼点着头:“我自去安排……” 第855章 打,接着打 狄咏干着自己的事,事务繁忙。  富弼去与萧特末签国书盟约。  三法司开始在御史台的公堂里审理文彦博的案件,以御史台为主,刑部与大理寺为辅,还有谏院官员参与……  还没开始审理之前,司马光就下了命令,把文氏一族,所有人,不论男女老幼,全部先下狱。  这回,这乌台的大牢,那是人满为患了。  开始审理吧,其实还有很多前期工作没有做完,比如证据的整理,证据链的组织。但事态不同,也一切从急,开始审了再说。  司马光乃是御史中丞,按理来说,审案他也不会当主审官员,但也是事态不同,主审官位之上,他一屁股就坐上去了。  左右衙差,水火棍拿着,刀笔吏坐好,早已磨墨一大堆,一一记录。左右坐在一排官员,一个个皱眉黑脸……  人犯一到,自然不跪,还有几分傲娇左右扫视。  司马光气不打一处来,已然呵斥:“堂下何人,报上姓名!”  这是基本程序,得验明正身。  文彦博懒得理会,只言:“尔等今日朝会,陛下可有言?”  文彦博期待什么?不言自明。  但他此时还这么问,这就是他与富弼之间的智商差距了。  司马光已然暴怒,左右呼喊:“来啊,打!”  刑不上大夫,这是铁律,这是士大夫与士大夫之间的共识,你不打我,我不打你。  但不包括谋逆叛国的士大夫,但凡与这四个字沾上了,就已经失去了一切人权。因为士大夫有一个基本要求,那就是忠孝!  只要不在忠孝上面出问题,士大夫永远都是士大夫。韩琦就是在孝上出了问题,挨了打。今日文彦博挨打,就是忠上面出了问题。  文彦博哪里想到会光明正大挨打?立马开口呵斥:“尔敢,司马光,小小鹰犬,竟敢如此行事!老夫拜为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的时候,你还不过是一个小小编修!”  文彦博这种作,那真是没办法的事情,站在司马光的角度里,只有气得满身暴青筋,口中连连大喊:“打,打打打! ”  左右差吏,如狼似虎,摁手压腿,大棒来打。  没什么意思,就是打到文彦博会好好说话了为止。  文彦博会好好说话吗?本来是不会的,还在骂什么鹰犬走狗……  但多挨几下打,自然就会了。  也不骂人了,只自我辩解:“我无罪也!”  终于进入了审案的程序了,你无罪,我出证据就是,司马光也不多等,拿出诏书给文彦博看:“此诏书从你身上搜得,你可认?”  如果不认,三法司在场,谏院人在场,就得上人证,谁亲手搜出来的,那些人当场看见了,都得一一来做证。  倒是没想到,文彦博直接答:“陛下密诏,托付大事与我,我岂能不认?”  倒是省了麻烦,司马光继续推进程序:“既然你认,倒也好说,老实交代,如何骗得密诏在手?其中细节,一一交代!”  “天子亲手托付!”文彦博屁股还疼,但还是要站起来!  “还敢胡言,天子当殿,百官面前,从来不曾有言亲手托付什么密诏,你竟敢还如此胡言!”司马光聪明非常,此时此刻,必然要坐实矫诏之事。  文彦博已然心凉半截,口中大呼:“不可能,天子亲手托付大事,岂能坐视老夫受难,不可能,鹰犬之辈,休来哄骗。”  又不会好好说话了,司马光大手一挥:“打,接着打!”  审理官员,御史台是有一手的,一般官员到这里,都还带着自己当官的那种骄傲感,就得把锐气先挫败,如此才好审理。  文彦博自是哀嚎不已,却也在看左右官员,朝廷官员,他认识得太多,仔细一看,御史台的,刑部的,大理寺的,还有不少谏议大夫……这般阵仗,还一个个对自己怒目而视……心下,真是凉透了……  皇帝当殿,竟是真不认此事?  一瞬间,有一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为何啊?  这是为何啊?  这天子竟是这般……这般懦弱不成?如此大事,不敢一言?往后,还有何人敢出面来言?  文彦博一边挨打,一边怒其不争!忽然口中大喊: “昏庸啊,天子昏庸啊!如此寒忠义之心,岂还有后来之人啊!”  司马光看得文彦博连番表现,一边知道这件事可能十有八九是真,真出天子之手,一边又急得不行,立马换个方式:“奸佞之徒,竟敢攀咬天子,事到临头,还要乱国!忠义全无,一心叛国从贼,来人啊,把此国贼里通外国之证搬上来,教其辨认!”  司马光也在想着对策,文彦博这边先这么审,如果实在进展太慢,就直接放一边,去审他的儿子文恭祖,文彦博这边,审理之下还不能往死里打,文恭祖那边,就一个办法,往死里打,打死算数,且看能不能有一个屈打成招。  只要文恭祖那边一招,事情就简单了!  如果实在都不行,那就只能众人开会了,三法司加谏院,开一个……定罪的会。  这件事,只能这么交代!  反正,已然证据确凿,矫诏调兵,里通外国,构陷忠良,且看罪名定下来,至于那些收受贿赂之类的,都不算事,就看到底如何处置!  是杀几人,还是杀全家,这其实是个问题。  如果杀几人,家眷如何处置,是抄家赶走,还是男丁充军女眷发卖?  如果只杀几人,如此大罪,若不严惩,岂不是纵容后人起那效仿之心?如果杀全家,那也是开了先河,大宋朝第一次有这般的案子,士大夫之间,心理上,多少有些过意不去。  这事,倒是不必狄咏去为难,而是在场这些官员为难的事。  狄咏有另外一个为难,忽然想起来的,辽国皇后与皇子要入宋为质了,这两人可怎么办?主要是皇后,为人质这种事,并非真的就是绑架,要把人关起来,而是得好吃好喝伺候着,甚至还有一定限度上的人身自由。  不用猜了,人家萧观音到了汴京,怎么可能不来找他狄咏?  眼看就要来了,最多一个月的事情,说到就到,真是个麻烦事!  到时候,肯定是人也要上门来拜访,书信肯定是雪片一般,还有什么诗扎词集……  狄咏又是个心善的人…… 第856章 我不怕宋人 冬欢生了,生了一个姑娘,按照狄咏的取名排序,应该叫莫愁了,狄莫愁。  孩子的事,倒是不用狄咏操心什么,公事上反而更多麻烦。  近来,皇帝老实了,也不知道是因为富弼那一番掏心掏肺的话语,还是因为皇帝实在没有能力再作,反正最近挺老实的。  颍王之事,富弼依旧在跑,时不时就去见皇帝,自从上次与皇帝来一番推心置腹之后,富弼在皇帝那里,反而多了几分亲近。  狄咏却也不在乎,老富弼,能干事,真是一个老宝贝,狄咏也从来没想过要与富弼生什么嫌隙。  狄咏反而做了一件让富弼欠人情的事,那就是擢升富弼的双倍女婿冯京为御史中丞。  这件事,狄咏是深思熟虑的,至于司马光,简单,枢密副使。  因为司马光把文彦博的案子审结了,也是大功,升官顺理成章,这里,也有深思熟虑,欧阳修,终究是老了,这枢密院的位置,狄咏不可能不把持住。  说司马光是狄咏的人,那倒是不至于,但司马光对狄咏的支持,是不用多说的,司马光是一个保守派的代表人物,慢慢也会是文坛的魁首人物,向来都已清流君子自居。  这种人,有一个好处,那就是真的好拿捏,只要你做得对,他就会支持你,只要你有一份大义在身,他就会永远支持你。  显然,狄咏也是有意识在做一件事,给朝堂换血,让年轻一辈开始慢慢进入核心决策圈,当然,司马光冯京王安石年纪上来说也不年轻了……  反正,左手王安石,右手司马光……都得拿捏住!  十有八九,将来王安石与司马光,在狄咏手上,会加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同殿为宰相!  这两人,一起做一件事的时候,肯定得打架。  打架好!  打架就得要人劝架,要人来评判,就需要一个裁判,狄咏自然就是那个裁判了。  ……兴许,这应该是皇帝这个角色的活。  最近,狄咏把这些事情考虑得很清楚,便也一件一件去做。  至于文彦博一家的下场,狄咏这种心善的人,是不太愿意去管的,虽然最后审结会报到狄咏 这里来,但狄咏并未发表什么意见。  倒是司马光等人,综合考量之下,定夺得也不错。文家一族,十岁以上的男丁全部斩首,其余人等,尽皆发卖。  宋朝,并不浪漫,当官的一个判决就杀人,常有的事,甚至一次性诛杀数百人事情也发生过,古代社会,在这方面向来血腥,但那从来不是读书人家的事。  显然这回,是有宋以来,第一大案,从来未有过的事情,士族豪门,第一次有这么惨烈的下场,实在教人唏嘘!  行刑之日,地点特意选在了外城南,御街延伸过去的路口处,人山人海的地方。  为什么这回,士大夫杀士大夫,还这么干?  原因很简单,叛国谋逆之罪,不论是谁,都不能姑息,要一个人山人海杀人的场面,甚至不是为了羞辱罪犯,而是要警示众人!  要告诉天下人,不论是谁干这种事,就得是这个下场,没有一丝一毫的余地。  囚车如龙,长长一大列,百姓们跟着囚车,打啊,骂啊,烂菜叶,石头子,乃是屎尿之物,不断往一辆一辆的囚车倾泻。  百姓们的愤怒,自不用言说,勾结辽人,构陷狄相公,甚至还矫诏调兵,想杀狄相公,这种事,当真是天怒人怨。  这般场面,兴许许多人还没有到刑场,已经就一命呜呼了……  这场面,狄咏没看到,司马光其实也没去看……  富弼今日入宫去与皇帝说话,也没提起这件事……  甚至都无人向皇帝禀报文彦博到底怎么判的,也没人与皇帝禀报文彦博到底哪一日行刑……皇帝,也没有主动问过……  但今日,狄咏有事。  辽人的质子,到了,狄咏打算亲自去看看……住宿不用狄咏操心,鸿胪寺已然安排好,护卫之类,皇城司自有安排。  但狄咏就是想去看看……倒是并不光明正大……  鸿胪寺北边的一座小宅院,里三层外三层的皇城司军汉,这场面多少有些如临大敌,也是以往没这种经验,富弼曾公亮这些相公们的命令想来也严苛,万万不能出得任何差错。  牛勇去交涉几番,狄咏下车,带着几个护卫几步就 入内了。  站在院子里左右看了看,忙忙碌碌的人,竟还有宦官,李宪麾下的宦官。  走进大厅,一个女子坐在正中,旁边站着个小孩,左右有几个老仆妇正在从大箱子里搬出日常之物。  狄咏站在门口,打量着,消瘦,锁眉,红肿的眼眶,无神的双眼……  但依旧美艳无双!  那小孩正在骂人:“母后勿要怕,只待父皇打败了宋狗,咱们就回家!父皇一定会把这些宋狗都杀尽!”  国仇家恨啊!人家大辽百多年,好端端的,被狄咏弄成这样,稍稍换位思考,这仇恨,能想象!  无神的双眼,忽然定了神,怔怔看着门口处出现的人。  然后,就泪如雨下,掩面低头,泣声在忍,却还是嘤嘤呜呜……  “母后,不哭,我长大了,我保护你!我不怕宋人!父皇说我是男儿汉,为国尽忠,死而无憾!”小孩傻乎乎的说。  狄咏走了进去,直接坐到了女子下手,没说话。几个如狼似虎的汉子也随步而来,站定左右,手持刀柄,眼神四处扫视。  “你是谁,你来干什么?我可告诉你,莫要想欺辱我们,如果你欺负我们,我就跟你拼了!”小孩直接拦在了母亲身前,真有几分要拼命的架势。  牛勇看着小孩模样,哈哈在乐:“这辽人皇子,有趣!”  狄咏手一抬:“把他带到偏房去,好生陪着,所有人都随着去,我与辽后,本是故人,有事相商!”  “我不走,我不走!哼!我不怕你们!”小孩真有些愣头愣脑,长相也有些愣头愣脑,不似聪慧人。  牛勇看了看狄咏,狄咏看着女子,那女子再擦拭了一番颜面,终于抬头了:“儿啊,听话,随着去……”  “哦!”小孩点着头。  狄咏也笑了……这小孩叫耶律浚,其实不小了,十来岁了,愣,真愣。也难怪历史上的耶律浚,身为耶律洪基唯一子嗣,竟能被耶律乙辛给弄死。  耶律浚一步三回头,跟着往偏厢去,大厅之内,只有狄咏与那辽国皇后萧观音了,当然,这是大厅,大厅的门也是开的……  狄咏此时此刻,真没什么其他念想…… 第857章 是来生 两人相对,萧观音起身,来了个姗姗来迟的礼节,轻轻一福:“见过狄相公……”  “不必如此,按理说,也该是我与你行礼才是!”狄咏唏嘘之言。  萧观音此时此刻,尽显柔弱无助,实在是与以往差别甚大,她本是那种开朗外向的人,甚至带有几分契丹女子的英气,却是这英气早已不见。  狄咏其实也难受,若是以往不认得,也就罢了,偏偏是那旧相识,命途多舛至此,岂能不教人唏嘘?  但萧观音尽管如此了,再柔弱无助,却也不同宋人女子的那种可怜,说的话也不是那种如泣如诉,而是正了正姿态,说道:“一别许久,甚是挂怀,狄相公近来可好?”  狄咏摇摇头:“不太好,天子猜忌如虎,如履薄冰度日……皇后近来可好?”  不知道为什么,狄咏非要说自己过得不好……  萧观音不正面回答,而是说道:“不敢再称皇后了……冷宫数月,早已褫夺,此番入宋,也未再封……只是旁人不知而已……狄相公称一声……观音即可。”  耶律洪基,真的狠心!帝王无情!  这事吧,对于质子这件事,倒也无妨,质子是耶律浚,萧观音只是陪衬,跟着来照顾儿子的而已。也证明,耶律洪基还是疼儿子的,怕小孩子一人在外过于惊惧……  这国仇家恨是真的大,为了战场上的一点先机,连唯一的儿子都能送到敌国去。想来啊,这里面,萧特末是出主意的人,耶律乙辛肯定是那个百般劝说皇帝的人,如此才有这一遭。  当然,也有可能……耶律乙辛才是那个出主意的人,也百般劝说,萧特末是支持者。  说些什么好呢?  其实有些尴尬……  按理说,狄咏该是仇人。  安慰一下吧,狄咏开口:“明日啊,选得几班人来,都是技艺精通之人,与你消解一下郁郁之气……”  萧观音爱好这些吹拉弹唱诗词歌赋的,狄咏也不吝啬,一送几十个。  “多谢狄相公……”萧观音起身再福。  “你长我的,称一声子道如何?”狄咏说 道。  “不敢!”  “何以如此生份?”狄咏问着。  瞬时间,萧观音泪水又落……  “你我之间,高山流水,伯牙子期,既是有缘再见,便也不必在意那些,往后啊,有什么事,尽管差人来言……但有所托,定然不负!”狄咏在可怜人家,他心善,真心善。  以往,狄咏从未认同过萧观音说他们之间的关系是伯牙子期,但今日狄咏却主动这么说,真是安慰。  这话,狄咏兴许不一定如何真诚,但听在此时此刻的萧观音耳中,萧观音泣声已出,便是再也不忍……  “唉……”狄咏叹着气,想伸手,却没伸……保持着距离。  等着……  倒也不久,萧观音真不是那幽怨人,又擦拭了泪水,坐得笔直颔首,稍稍犹豫问了一语:“子……道……,愿听一曲吗?”  “有琴?”狄咏倒是有些诧异。  “带了琵琶,一路聊以自慰。”萧观音点着头。  “好,听一曲……”狄咏也点头。  萧观音起身,走向一个木箱,打开,抱起琵琶,再来坐定,轻轻抚了抚琵琶山口,也就是琵琶的脖子,抚得几下,微微闭眼……  拨子就在弦里插着,拿出来,乐音已起。  如泣如诉:“宫中只数赵家妆,败雨残云误汉王。惟有知情一片月,曾窥飞燕入昭阳。”  这女子,其实真有才,诗是自己写的,当作词来唱,曲也是自己谱的……  说的是赵飞燕,说的也是萧观音自己。倾国倾城女,一朝君王侧,一朝冷清宫,说是误君王,却被君王误。  狄咏摇着头:“这诗不好……旧事已已,何必暗自神伤?从头来过,一生何长?”  “妾身换一曲……”萧观音答着话语。妾身,是女子的平常自称,并非只对自家男人。  乐音继续,依旧如泣如诉:“张鸣筝,恰恰语娇莺。一从弹作房中曲,常和窗前风雨声。张鸣筝,待君听。”  《回心院》这个词牌,也是萧观音自创的,创一个词牌,就是创作一段音乐,还有平仄韵律……  只待词唱罢,狄咏答了一语:“ 我听了……”  萧观音闻言一愣,转头看向狄咏,说道:“终是有人愿听……”  “既来之,则安之,到得汴京来,虽然异国他乡之地,却也有故人,心之所在,便是归途。”狄咏依旧在安慰,也是这诗里词里曲调里,太多悲伤。  “何不相逢未嫁时……”  萧观音这话,听得狄咏也愣了愣,这姑娘,真直白!不似宋人!  狄咏其实没有这个意思,他虽然到这里的动机有几分鬼使神差,但他真就是来看人的,看看故人,开解安慰一下,终究是故人,这女子太苦命,不论是地主之谊也好,还是良心人情也罢,他觉得自己应该来。  谈情说爱,狄咏没想过,就想着举手之劳的照顾,说这些话的动机,初衷都是安慰。  一句“何不相逢未嫁时”,便是两眼脉脉,看向狄咏……眼神之中,并非都是那情爱,却多是面对命运无奈的悲伤……  看得狄咏都有些慌了神……  “世间之事多如此,来生……兴许是正果!”狄咏不接这话,只说来生。  狄咏向来是渣男,不是女子不美,是狄咏现实里麻烦太多,真与辽国皇后有了点什么,实在无法与太多人交代……  这不比梁辛初,梁辛初一个汉人,也还没来得及婚嫁,既没嫁去没藏家,更没嫁给拓跋谅祚,容得狄咏编那些故事。  此时当面,正儿八经的辽国皇后,男欢女爱一场,虽然可以短暂避人耳目,却也不可能长久不为人知,麻烦太多了……  若是茶余饭后皆是人言,不论是笑谈,还是御史清流当回事来说,对狄咏人设都是打击……  “是来生吗?”萧观音眼神不避,问着。兴许,这一路上,她其实都有憧憬。  狄咏点着头:“是来生!”  萧观音慢慢把琵琶放在茶几上,再把拨子插入琴弦,起身,一副:“今日高山流水声毕,子道若是有暇,来日再会!”  狄咏点着头,起身,往外走,出门,几个护卫立马跟上,走了……  大厅之内,萧观音久久看着,待得人消失后,落座掩面…… 第858章 所以,一个萧观音,算得什么 有些事,终究是要伤害人的,狄咏有负罪感……  比如,富弼负责的一些小事,那些谣言已经慢慢在传了,在一个大爆发之前的酝酿之中……  萧观音还不知道在汴京城要面对什么事……  狄咏来这一趟,多少也是减轻自己的负罪感……  甚至出门之后,第一件事就是给萧观音去找几班乐师歌舞伎……  甚至第一批都没等到第二天,当晚就安排到了萧观音的住处,其中还有萧观音的一个故人,云奴。  云奴就是狄咏第一次去辽国的时候,萧观音送给狄咏的姑娘,也是狄咏救了一命的姑娘,甚至也与狄咏有过……一些事情……  云奴被狄咏从辽国带回来之后,也一直在狄咏府中,多在冬欢手下帮衬一些大小事……  把云奴暂时安排到萧观音身边,一是为了让萧观音有一个熟悉的汴京的人伺候,能给萧观音的生活上带来一些方便。  二来,云奴本身就是辽国有名的花魁大家,诗词歌赋吹拉弹唱不在话下,又是辽人,让萧观音有一个陪伴,有一个能真正说话的人。  三来,云奴自然也要帮着萧观音管理一下诸多人手以及内外之事,其中更重要的是,云奴可以时刻关注着萧观音的大小事情,有随时与狄咏汇报的渠道。  狄咏自然想得极为周全……  心里的负罪感也就小了一些……  然后,马义山就开始帮着富弼大张旗鼓在汴京城里造谣了……辽国皇室秘辛,皇宫秘史,帝王轶事……  目的其实不在于在各自退兵这件事上找辽人的麻烦,这件事,其实是不关乎辽人的事。  对外耍赖,从来不需要什么借口。哪怕没什么借口,狄咏依旧可以把盟约一扯,往屁股一擦,扔进茅坑里!  反而是对内需要解释的借口,要与所有宋人解释,我们为什么出尔反尔,为什么答应退兵了,又不退兵。  特别是长久驻防在一线的军队,他们从家乡而来,打了胜仗,得了赏赐,都在期盼回家……  明明两国谈和了,辽人连人质都送来了,为何又不退兵,不让他们回家……  得告诉他们,辽人在骗人,辽人送来了一个已经获罪的皇后,一个与乐师偷情的皇后,一个被褫夺了名号的罪女,还有一个乐师所生的假皇子,辽人在偏我们,辽人想趁着我们回家了,就偷袭我们!  辽人坏,坏得十恶不赦,咱们必须把他们打得一蹶不振,否则永无宁日!否则永远都需要你们背井离乡到边关来打仗,没完没了!  所以 ,咱们不能急着回家,不能接着回家盖房娶媳妇,不能接着回家看孩子与父母,咱们得防备辽人!咱们要想办法再建功立业,赚更多的赏赐,搏更大的前程!  为了配合这些事,狄咏还进行了一些另外的安排,前线军队,大多来自西北与河北等地,下令当地官府做一件事,组织军汉家眷给边关军汉写信。  这件事也没那么简单,军汉的家眷大多不识字,怎么办?其实还是要官府组织人手代写,家眷口述,官府组织的人来写,这些事,倒也是爱国教育,发动当地读书人去干的事。  至于信件到得军中了,那自然有军中虞侯文书书记官等人代念。  配合这件事的,就是另外一件事,把军汉在边关得到的赏赐,想办法给送到家中去,也是大工程,大同没有钱庄,但狄咏命令之下,十几天就建立的钱庄,军汉们把钱存进去,把存折交给钱庄,写好地址与收信人信息,钱庄负责给你送到家中。  至于家眷们写到军中的信,这种信件,其主要内容,其实不用去规定,不外乎就是家中好,勿念,收到了钱,甚好……  没房子的可以盖房子了,没地的去买地了,病了的有钱治,没钱说亲的可以说亲事了,哪家哪户的姑娘说定了……只等征人回来就可以结婚……  亦或者,父母有丧,也有钱置办好棺材,厚葬……  这些都是好事,只要家人收到了大笔钱,不论什么坏事,都会变好……  这是狄咏绞尽脑汁想的许多稳住军心的办法……甚至不惜让钱庄亏钱,也要把这一笔笔不是那么大的钱财,主动送到每家每户手中……  还得尽量提高边关军汉的衣食住行……  各地新军组建之事,狄咏也不断催促进度……甚至再一次在西北大规模招兵与山西大规模招兵。  大宋朝,就只有西北与山西见识战争最多,也就是黄土高原区域,民风相对而言最为彪悍,对当兵这件事,相对而言,没有太大的社会歧视感。  在黄土高原区域招兵,是此时此刻狄咏最好的选择。  最边关,最苦,最穷,最卖命!这种事,其实也是大国的一种畸形。  最受保护的人,最受益的人,许多人,许多时候,却最……  新军,源源不断往太原聚集而去,甚至主要操练之地也在太原,不论是军官受训,还是新军操练,太原已然就是重中之重,河北这边也在编练新军,反而不如太原那边场面大。  太原这边新军,从一万两万,慢慢开 始超过五万,而今已然在七八万之多,狄咏不断关注着催促着。河北那边,五万还差一点……  整个国家,整个帝国,整个大宋,源源不断的物资,也在往太原聚集……  这就是动员能力,这就是权力统一的好处,这就是战争能力的表现。  狄咏几乎要把大宋所有的动员能力都压榨到了极限。  且内部还没有什么反对的声音,或者说还能压制得住内部反对的声音,这就是政治。  说起来,其实这个动员能力,其实还差得远,比起汉朝,比起汉武帝的动员能力,还差得远。  哪怕汉朝在生产力与物质上远没有宋朝大,但此时此刻宋朝的战争动员能力,依旧比不上千年前的汉朝。  为何?因为汉武帝的动员手段,实在是此时此刻狄咏不能想象的。汉武帝为了打仗,从盐铁专卖开始,到告缗令,然后直接卖爵位,间接卖官位,几乎把从百姓到豪门与富商,全部搜刮了一遍,让整个国家只为战争服务。  搜刮到什么地步?告缗令,让无数商人破产,甚至让商业活动都几乎一度绝迹。豪门为了一个爵位一个官职,不断给国库缴钱,乃至,官员犯错犯罪了,为了保命,也得用巨额的钱财来赎罪,连百姓也不放过,正常的税赋不说,买生活必需品还得给朝廷上贡……  这是汉武帝打匈奴的决心。打,往死里打,砸锅卖铁往死里打!  狄咏几乎也要花完整个国库,还得不断从钱庄借债……也不断给钱庄融资,发更多的“合伙契约书”让人买,甚至让一般百姓买。  多少也有点……往死里打的决绝!  赢了,万事都好说。  输了,狄咏要面对的问题也不敢想象,钱庄立马破产,无数股东,无数买了“合伙契约书”的一般百姓也血本无归,无数人死伤……  跟着狄咏的士族集团要怒,相信狄咏的中产阶级要怒,那些死伤的军汉家眷要怒,以及许多还活着的军汉要怒!  更不谈什么狄咏的人设,狄咏的权柄。坏人,做无数的坏事,只要他回头了,改过自新了,那就是浪子回头金不换。  圣人,做过再多的好事,有过再大的荣耀。一旦做错了一件事,神坛一倒,那就是狗屎不如!  若是一败,必然一泻千里,后果不堪设想。那时候的狄咏,必然是万夫所指,必然是抄家灭族也难辞其咎……  大概,汉武帝心中孤注一掷的决绝,也有一些来自……深刻的明白这个道理。  所以,一个萧观音,算得什么? 第859章 抗敌捐 动员!这是一个较为现代的词汇。  狄咏最近,就做这一件事,往后很长一段时间,也一直要做这件事,动员一切能动员的人与物。  狄咏相信一点,辽人,必然没有这个动员能力!  因为,大宋朝,此时此刻,没有一个人在狄咏命令之下,敢说一个“不”字。亦如昔日汉武帝,盐铁令,告缗令,连死刑都能用钱赎罪,也没人敢说一个不字。  差充三司使王安石,抓烂了头发,浑身酸臭,久未沐浴,在狄咏面前不断诉苦:“狄相……实在是无钱了……连钱庄都要……哪里还能再筹得到一万套好甲啊……能不能……”  狄咏手一抬:“不能!你去变戏法也好,你去抢也好,这一万套好甲,都需按时送到太原!岂能让陕西男儿布衣上阵?”  王安石,越级差充了这个大官,就是这么用的!  王安石苦着脸,想……又看了看狄咏……  狄咏开口:“我早已一贫如洗……家中堆满了钱庄的合伙契约书……再也没有了……”  狄咏,连私人的钱,都买光了,全在钱庄里,全部借给三司了。  “狄相公,三司若是再从钱庄调拨,钱庄必然难以维持日常汇兑了,到时候怕是各地哗然……”王安石答着。  “那你就想办法,钱庄如今也归你手,你去想办法!”狄咏自己是想不到办法了。  但战争准备,永远没有足够的一天,宁愿准备多了,不能准备少了。  甚至,狄咏也想得多,来日哪怕得胜了,还得大规模修葺关隘,哪怕不修山林里的长城,但各处要道的关隘是肯定要修的,还得驻军,辽人必然更是疯狂,还得有更多的战争,直到辽人接受现状,才会再有喘息之机。  所以,这些战争准备,都要要,一定要稳住局势。乃至,可能还要大军出关!  狄咏很清楚一点,虽然他经常说战争就是赚钱的。  但,打燕云十六州,是赚钱的。一旦大军需要出关,那就不可能在赚钱了,因为,关外,穷!  那时候拼的就是国力,农耕打游牧,就不可能在战争中赚钱!只有游牧打农耕是赚钱买卖。  这些都要准 备!乃至来日将士的赏赐,抚恤……全部不能差一点!  王安石很痛苦,在狄咏面前急得团团转!  狄咏忽然眉宇一狞,开口说道:“全国,征抗敌税!”  “嗯?”王安石有些愣,仁宗一朝,哪怕变法,也没有正儿八经加过百姓税收。儒家教育里,虽然底层百姓在个体上不一定多受尊重,但“民”这个词汇,作为一个整体,是极为受尊重的。  王安石对于狄咏加税这件事,显然是不认同,他甚至想都没想过这件事。  狄咏继续说:“天下士族,一个门户,但有土地在千亩以上者,皆征抗敌税,每一千亩,收十贯!”  “这……”王安石大受震撼,他也知道,这件事做起来,其实有很大的法律空子在其中。  只要这道命令一下去,上有政策,下必有对策。不论是隐瞒田亩也好,还是拆分门户也罢,自是无数人想方设法去避。  但毋庸置疑,再如何避,这个办法,也能短暂时间内给朝廷收上一笔不小的钱财,因为家大业大,必然避无可避,哪怕少交,那也得要交。  但这件事,得罪人啊!  “狄相公,此事怕是……”王安石心中无数的犹疑。  “只管这么去做,立马草拟条文,先送中书,富相公与曾相公那边,自有我去说!”狄咏大手一挥,解决了王安石的为难,自己再一次一力承担。  狄咏如今不同往日了,他还怕得罪人?你一千亩地,收你十贯钱,不多,何况你还能想尽办法偷税漏税?  小小得罪一下,试试水而已,这点小事,家国大义在前,你还能与我渭南郡王翻天不成?  也是温水煮青蛙,今日先试水,来日,慢慢加大力度。一边在国内收紧优待士族的政策,一边鼓励推动有资本的人把资本投资在海外发财这件事上……  如此,希望有一个比较平稳的过度,也打巴掌,也给甜枣。  反正,这些事,总是要做的……没办法,哪怕……兴许……万一做不成,但狄咏也要去做。  狄咏有一个此时此刻看起来不那么现实的追求,那就是要基本在国内平分土地,当然,这是终极目标 ,这个过程可以有许多折中的办法。  但这件事,一定要去做。只有这么做,才能真正解放生产力,解放人!否则全天下大半的人都没有恒产,就只能为奴隶猪狗,受人盘剥。  狄咏所知的国家发展崛起之法,只有两种,一种是解放内部的生产力,一种是对外掠夺。  狄咏能做的,就是双管齐下,一方面解放内部,一方面对外掠夺。用对外的收益来弥补士族集团在内部的短暂损失……希望……当然,还只是希望,希望能有一个平稳。  这已经是狄咏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否则,如果……有一个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真只能杀他个天翻地覆!  毕竟,军汉都是泥腿子!狄咏就是泥腿子的头!  ……不知道……这些事,狄咏也有些没底,脑子里也还混乱,想的也是走一步看一步,如果真的解决了外患,没办法的情况下,狄咏如今,是想过来一场翻天覆地的……  狄咏,如今对个人的人设已经越来越看重了,为何?因为他想建立一种个人崇拜,特别是在军中,然后是中低层百姓,其次是在儒生群体里。  这种个人崇拜,有利于他集权,解决这些问题。  王安石心中不一定认同狄咏这种过于直白的找士族要钱的手段,但并不一定代表他不认同狄咏这种找士族要钱的举动。  因为,王安石变法,就是这个道理,就是找士族要钱!这就是王安石变法的核心思想。  王安石在变法的时候,那是绞尽脑汁,想的都是用合理合法的手段来找豪门富户要钱,也是被逼无奈。  狄咏,简单直接多了,直接找你征!  王安石犹疑,心中有许多担忧,但狄咏面色坚定,便也说不出口,只有点头:“那下官这就回衙,以‘抗敌捐’为名目,速速把条文拟好!”  还是王安石变通了一下,狄咏说是抗敌税,王安石说是“抗敌捐”。好像……真的好听多了……  “嗯,好,就如此,速速去办!”狄咏大手一挥,又解决了一件事,他这几个月,都在这种状态里,解决一个一个的麻烦,麻烦也一个一个来,没有尽头。 第860章 狄相公为国,我不如也 第二日,富弼与曾公亮就拿着抗敌捐的条文来找狄咏了。  两人眉目微皱,依旧是富弼来说:“狄相……此事吧,不能说不好,只能说不妥……”  老好人曾公亮立马接道:“倒也不是说钱的多寡,千亩十贯,着实不多,就是吧……不免教人担忧,此例一开,往后但凡朝廷缺钱,都变着名目找……富户征钱,所以,朝中颇有微词……”  曾公亮这话是说到点子上了,收税这件事,就得一视同仁,乃至至少表面上要一视同仁,哪里有专门找有钱人收的税?  那以后,不用收税了,直接找豪门大族要,岂不更好?  豪门大族能是冤大头?谁会觉得自己积攒一点家产是容易的?谁不觉得自己的钱,都是靠自己努力与智慧赚来的?  所以,你是穷人,你活该!谁叫你不读书当官?谁叫你爸爸爷爷祖上不读书当官?  这道理,有一点道理,但不多。  很少有人觉得自己有钱有产,是因为先有这个国家安定,很少有人觉得自己有钱有产,其实就是这个国家较大的股东,应该对这个国家负有较大的责任。  直到亡国之时,一切成了泡影,只怪当兵的不战死,只怪高层无能,就是没有人怪自己没有尽到责任义务。  这不是什么狄咏的觉悟,这是此时此刻狄咏作为“最高权力”的代表,维护整体利益的高度认知!  狄咏头一点:“我知不妥,其罪在我,若是何人有异议,教他来寻我便是……”  狄咏就一个人,一张嘴,他解释不了那么多,也知道不可能战胜整个群体内部的人性,这些道理,这些觉悟,本不是什么高深的东西,想得明白的人,早就想明白了,想不明白的人,他就是想不明白。  更何况,这件事,肯定会获得广大中低层百姓的支持,这些人定然会拍手叫好!  权力,狄咏有权力,有时候,权力就是这么霸道,我不管你怎么想,就问你干不干?  狄咏一句话,富弼无言了。  曾公亮答着:“富相的意思是……富相也没什么意思,来的时候,富相也知道狄相公为何如此,终究只是觉得如此过于直白……不过,大敌当前,大义当前,为国抗敌而捐,也是应该,富相公与我来的时候也说了,要捐啊,我们两个人第一个就捐!”  狄咏点着头:“如此甚好 ,我自也要捐,虽然家中田亩不多,但资产不少,旁人只算田亩,我便把资产一算,充抵一下田亩之数,抗敌先捐!”  富弼摇着头,叹气:“狄相啊,此来,非真说此事,此事又算得什么事?只是想说,狄相当真不想久远之事了?何以如此不顾自身?”  富弼,显然格局不在这几贯钱里。  而是觉得狄咏这么做,是在自己往绝路上走。  在富弼想来,有朝一日,狄咏真失势了,若是不留一个人见人爱的好名,而是去如此大规模得罪人,岂不落井下石者众多?  在富弼看来,狄咏这么干,就是不顾自己的未来,不顾自己的自身。  狄咏听得富弼之言,真是感动不已,苦笑:“来日若是战事紧迫,我自还如此做,十贯百贯,只要能扫荡寰宇,罪在我身,功在千秋!”  富弼看着狄咏,看着狄咏,看着狄咏……  曾公亮也看着狄咏……  “这番话……我说与陛下听……”富弼答了一语,他是极度理智的人,但狄咏今日所做所言,无不在证明狄咏那忠心耿耿。  若说狄咏来日要谋逆,这般不顾名声,不顾羽翼,这种对未来的猜测,实在是太小人之心了。  富弼心中,翻江倒海。  曾公亮心中,已然酸楚一片……  “不必了,知我心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天下庸碌之辈何其多,何以能一一说清道明?颍王圣明,可为天子啊!这些话,不与颍王说,颍王也能在心,这些话,说与陛下听,也不过明月照在沟渠中……”狄咏慢慢说着。  富弼却还是摇摇头:“陛下若不懂,自有我细细分说……”  富弼在做什么?  他在尽力去救狄咏,救的是未来的狄咏,未来可能要失势的狄咏。  “罢了罢了,散了去吧,这件事就如此了,只管去收!战事紧迫,由不得拖沓!但有人问,便说是我一意孤行就是……”狄咏摆着手,决绝非常。  富弼拱手准备走,却是临走之前依旧摇头:“此政事堂之令,中书门下之令,岂能是狄相公一意孤行?”  曾公亮也连忙点点头:“是极是极……”  狄咏摆着手,低头伏案继续看公文。  富弼出门,门口处还与曾公亮说:“当把冯京找来,着各地御史严查,担忧欺上瞒下避捐者,严惩不贷!”  富弼,把这件事更进一步 了,冯京,他的双倍女婿,新任御史中丞。富弼在努力避免偷税漏税的事情,希望多收一点钱上来。  曾公亮明白富弼之意,也咬咬牙:“既是这抗敌捐要收,既是这件事要做,既是已然定下了,已然得罪了人,与其得过且过,不若严苛来行,反正都得罪人了。”  富弼回头看了一眼狄咏,轻声一语:“唉……终究是狄相公罪人无数啊,虽然我等说是中书门下之令,却是谁人又能不知这是狄相公之令呢?”  曾公亮也回头看了看那伏案的狄咏,说道:“狄相公为国,我不如也!”  “我等,满朝文武,皆不如也!”富弼加重语气。  两人慢慢走远……  冬欢走进屋内,站在门口边上,想说话,又不敢开口,只看着狄咏伏案不起。  许久之后,狄咏才察觉到了有人在旁,抬头看了一眼,再低头:“什么事?”  “家中……家中……开支甚大,奴家……”冬欢谨小慎微,没什么,就是没钱了,狄咏家大业大,家中还有公主殿下,各般配置,不论人手还是日常用度,都是豪门中的顶级配置。  最近,狄咏不断从家中抽钱走,他虽然不出面,但下了命令,自然无人敢不同意,牛勇只管不断往外搬,甚至连公主殿下的俸禄都搬出去了……买了一大堆钱庄的“合伙契约书”……  狄咏不当家,冬欢当家,小厮、仆妇、护卫、吃喝、甚至还养马匹……也不可能真让一家人吃糠咽菜,冬欢也不敢这么做……  更何况还有一个不知钱为何物的公主……  冬欢难了,只有到狄咏这里来解决困难,毕竟狄咏是一家之主。  狄咏微微抬头,问道:“何以家中无以度支啊?”  “奴家……奴家……可从不敢乱花钱……”冬欢委屈非常,她只能立马解释自己没有乱花,却也不能怪罪狄咏乱花。  狄咏稍稍会过意来了,知道大概是怎么回事了,却也只道:“你回去与众人说,就说是我说的……除了众人月例,其余花费,一概节省,吃也要吃差一点,近来不要添置什么物什,点心茶水酒水之类,都不必了,就这么过!我也一样!”  “奴……遵命!”冬欢点着头,对他来说,解决问题最重要,办法都可以,吃差一点就吃差一点……但冬欢自己不能决定吃差一点,得狄咏来决定! 第861章 负得一人心,何足道哉 辽人的使团又来了……还是萧特末,只为一件事,为何盟约定了,却迟迟不见宋人退兵……  狄咏甚至懒得去见……只让富弼与曾公亮与之纠缠……  狄咏守孝,躲在王府就是。但这件事,狄咏也有授意,先问辽国假皇子的事,让萧特末解释,反复扯一段时间。  然后,再次答应退兵……把萧特末敷衍一下……  最近,皇帝病了……  倒也不是什么大病,风寒体弱,人没精神,但也依旧上朝……也在调养……  还有一事……  狄咏再次见了萧观音……  这回是在渭南郡王府中,萧观音几番投帖来拜,但狄咏一直没有答应,公务繁忙的借口。  终究是经不住磨,狄咏还是见了……  萧观音带着云奴,坐在厅内……依旧憔悴不堪,人比黄花瘦,甚至满脸忧苦,教人不忍直视……  其实萧观音为什么来,狄咏知道,云奴不知禀报了几回……  如今谣言四起,岂能不入萧观音之耳?  这个时代的女人,不论辽宋,又岂能受得如此作贱?  萧观音来见,求的就是一个证明,一个强有力的证明,这件事自然就得托付在狄咏身上。  只要狄咏出来说一句这些都是谣言,一切自然就止住了。  女人不懂男人心,狄咏三番五次不愿见,自然就是不可能出来说这一句话。  狄咏不断告诫自己,他对萧观音,没有这个义务,他没上人家!没有这个情分!  云奴已然出去了,厅内两人,听着萧观音说着话语:“子……道……世人如此轻贱妾身……妾身实不堪其辱……”  多少有些乞求……  可怜……  狄咏叹着气:“世人之言,不外乎与辽仇怨,殃及池鱼罢了,不必在意……只待两方退兵,不得多久,归去,自也就无妨了……”  狄咏在骗一个可怜无助苦难的女人!心中一边自我洗脑,家国大事,岂在乎这点儿女情长?  一边,却还是有负罪深重之感……  萧观音听到了一句话 ,愣了愣,她有一件事不愿面对,还在辽国之时,她内心之中,其实很憧憬这一趟大宋之旅,仿佛这一趟旅程,是一种逃避,是一种避难,身体上心灵上的逃避。  因为帝王无情,因为冷宫清冷……因为大宋还有一个狄咏,这种憧憬是她对人生唯一的一点点小反抗……  她甚至不敢去想未来……  但狄咏忽然说,不得多久,归去……  归去……  萧观音没想这些,过一天是一天,茶酒之间,乐音之中,甚至多少找到了一些内心的安宁,若不是忽然间谣言四起,她甚至还觉得最近这段时间过得挺好……  狄咏却如此轻易就打破了……  “归去……”萧观音喃喃一语……归去做什么?归去住在那无人问津的冷清之中?  狄咏没有意识到这些,还点着头:“只待此番萧驸马与富相公谈妥,退兵指日可待,事罢,自是重归故国了……从此两国百世盟好!”  有一种可悲,大时代下的人,可悲!  萧观音的可悲!  雨打浮萍,浮萍无根,随波而荡……  狄咏甚至都没想到这些,他还在想,那萧特末再来,肯定会去见萧观音,去看耶律浚,所以富弼那些纠缠拖沓,必不能在狄咏这里出了纰漏,得告诉萧观音,你很快就能回去……这是说给萧特末听的!  萧观音忽然有些出神……愣愣盯着地面……  她已然不再纠结世人的轻贱……她大概,是在想一个结局了……她个人的结局!  她神在外,幽幽一语:“何必有相逢……”  “什么?”狄咏听清楚了,他只是不知道这没头没尾的话说啥呢?  何必有相逢……萧观音问何必有相逢?如果没有相逢,没有她以为的高山流水,她又岂会在两国交战之时给狄咏写信,希望两国罢兵?  她又岂能因为这件事被人利用,被耶律乙辛当作战败的借口,从而成为辽国大败的替罪羊?  她又岂会入冷宫之中圈禁不见天日?  失得君王心, 来见狄咏……却是匆匆一会,只是来生……  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何必有相逢?  萧观音泪水没了……哭尽了……反而有几分决绝!  听得狄咏问什么,她慢慢抬头,微微一笑,笑得如几年前初见时候的平常,慢慢摇头:“无甚,叨扰子道了……妾身回了……”  “好,有事再来……”狄咏起身,相送……富弼曾公亮他都不送,偏偏此时不自觉就站起来送,人做亏心事,总是要亏心的……  萧观音也未拒绝,走在头前半步,狄咏随在身后半步……  萧观音边走,边说:“昔日在燕京,子道同饮,姿态豪美,意气风发,天子见之,亦说可惜不为辽臣,心中艳羡不已,整个燕京之才,皆被子道比了下去……如今再见子道,却已少得几分风发之气,多深皱眉目,仿佛无尽劳苦……这天下,这江山,如此多娇,男儿啊……男儿不好,英雄豪杰更不好……”  这是在说啥呢?  狄咏一时不解……  却听萧观音继续说:“若得男儿身,是敌是友皆可,终归与你们一世纠葛,生死成败事罢了,却生女子……”  狄咏微微解得其中几味……想答一句,欲语又迟……  “负得一人心,何足道哉?何足道哉?皆有鸿鹄之志,一人心罢了,何足道哉……”萧观音情绪平淡……  狄咏刚才欲语,此时,说不出话语了,不敢接话,不敢抬头,不敢对视,甚至不敢再跟,脚步已停。  走了……  狄咏仓惶而回,拿起案几公文,久久读不进三五个字……  萧观音回去了,不幽不怨,不怒不悲,先让云奴温酒,在叫云奴准备乐音……  一旁小儿呆呆看着母亲,问着:“母后,咱们快回去了吧?萧相公与我说,很快就回去了……”  萧观音点点头:“嗯,只待你出发回去……只待你出发回去就好了……很快!不急,很快的……”  (明天继续,大概要换卷了,第七卷了,还没想好卷名) 第862章 皇城司之重,不可懈怠 相逢变成一段痴……  狄咏也有些痴……  但他如今,可不能痴,既然公文看不进去,那就起身出门……  好久了,得去一趟了……  颍王府!  皇城司的军汉,有天子严令,圈禁颍王,那自然是不能见任何人的……  牛勇先下车,片刻之后,狄咏再下车,就进去了。  皇城司押班雷达,躬身跟随在狄咏身后,其实是老熟人,熟得不能再熟……这厮有一手绝顶射术……曾经跟在狄咏身边,从剿灭无忧洞开始,再到西北,立功连连,升官如火箭一样快,就到了这皇城司里当押班。  倒是许久没升官了……  “相公,小人还是愿随相公上阵杀敌!”不论真愿还是假愿,但这话说了就肯定没错。  狄咏点着头:“皇城司也重要,干得好,也是功勋……”  “这汴京不得爽快,还是军中爽快……”雷达继续说着。  狄咏想起了一件正事,问道:“着你查探李宪宗族之事,可办得怎么样了?”  “回相公,此事早已办妥了,李都监连儿子都带回来了……”雷达答着。  “嗯?嘿……倒是无人与某说此事……那小衙内如何啊?”狄咏又问。  “倒也就是前几日的事,许是还来不及与相公说,那小衙内是七八个兄弟里挑出来的,最是灵动乖巧的让李都监挑回来了,六岁,长得也是俊美非常,李都监满意得紧……”雷达夸赞着,也是夸自己办的事。  却又道:“倒是李都监在宫中行走,寻常不多出来,一月见不得几面……”  “叫个什么名字?”狄咏一边走,一边有一句没一句问着。  “本是没个大名,只唤七郎,李都监给取了个小名,狗奴,说是就这一支独苗,可不能有失……”贱名好养活的意思,李宪就这一个儿子,那真是宝贝,实在是怕养不大。  太监的儿子,李宪这种人,心思其实通透。  “狗奴……也好,某取个大名吧……李继业,你带去与他!”狄咏几言几语,就到了大厅,直接进去落座。  雷达点着头,躬身:“相公稍待,殿下不知相 公来,小人这就去请……”  赵仲针来了,三步并作两步,快步近前,躬身大礼:“学生拜见恩师!”  “坐吧……”狄咏先抬手招呼,然后继续说:“本不该来,却还是来了……多少有些逾越……不免也是罪过!”  赵仲针刚才还是喜色,喜出望外,此时面色一沉:“皆学生之过也……”  “与你说一事,宁夏府来报,草原达旦九部,打起来了……”狄咏把属于赵仲针的功勋,带给赵仲针。  “恩师所言当真?”赵仲针惊喜非常,一蹦站了起来,这是他人生第一次谋事办事,成功的喜悦,自不用说,仿佛人生第一道光照了进来,成就感是其次,这会给赵仲针这一辈子都带来自信。  “哈哈……”狄咏不答是否当真,只是欣慰笑着。  赵仲针左右两步,一停,转身对着狄咏,又说:“只待白达旦床古儿一统达旦,辽人必有大祸!必有大祸!不枉学生深入草原大漠吃得那些苦头,事在人为,事在人为啊!古人诚不欺我,老师教导有方,学生拜谢老师教诲之恩!”  狄咏笑着摆摆手:“好了,沉稳些,落座正襟,自古帝王,喜怒不形于色,威势在外,谋划在胸!”  赵仲针闻言一愣,没去坐,而是愣愣看着狄咏。  狄咏又摆摆手,这回摆手,是对雷达的,他一直就在一旁,此时已然大骇,有句话不该他听,但他听到了。  此时见得狄咏摆手,连忙躬身,躬身再躬身,赶紧走,赶紧出去,竟是后背已然发汗……  却又……立马有几分惊喜……惊喜自己连这句话都听见了?是不是听错了?如果没听错,那就太好了,如果没听错,那真是天上掉下了大馅饼砸头,有一份天大的功勋似乎不远了,从龙拥立之功!  师徒二人,赵仲针反应过来,躬身一礼:“学生定然不敢有负恩师之托,立志要成古往今来有数的圣贤之君!”  “嗯,好了,往后,处处,皆要以天子为念,也还交代你一语,从今往后啊,你是君,我是臣,不必再行大礼!也不可再对任 何人行大礼!颍王殿下便也是天潢贵胄!”狄咏严肃认真。  “这……”赵仲针有些不能接受。  “为师皆是良言,殿下只管听得就是!天子无情,帝王无情!”狄咏其实还是在上课,但也是他自己心中烦闷,他无情无义,这世间不该真有无情无义的人,但他狄咏无情无义了,合该有人共鸣,如此,他就做对了,内心里就平静了。  “学生……”其实,狄咏还是高看了赵仲针,赵仲针就算再如何早慧,又岂能在这个年纪,在没有许多经历的情况下,真正听得懂这句话?  “好了,嗯……如此吧,你好好待着,不必多想,安危定然不在话下,只待着就是了,克继大统之事,必然无误。最多待到明年战罢之时,储君之事,会见分晓!”  狄咏主要是来说这句话的,他知道此时的赵仲针心中的那些彷徨,也知道自己是他唯一的期待,他不能真让赵仲针在苦苦期待之中得不到一点安慰。  雪中来送炭,这是必须要做的,赵仲针肯定会登基,就在明年。至于之后的事,狄咏想了很多,最期待的是一个完美的君臣合作。  但,也不得不多想一些其他……  那些其他,如果真有万一……那就只能让赵仲针受些苦了……  无情无义,狄咏其实自己也在纠结,也在学罢了。  “好了,走了!”狄咏起身,往外走。  赵仲针想送,只看狄咏身后一摆手,便就止步,只看着狄咏远去,眼神中皆是激情,未来,天下,江山,社稷,抱负,千古之君……  甚至,赵仲针双拳都在紧握,广阔天地,只等大有作为!  狄咏出来,雷达躬身在后,躬身再躬身,小步快走,跟在狄咏身后一步:“相公慢走……”  狄咏回头,拍了一下雷达肩膀:“皇城司之重,不可懈怠!”  “下官万万不敢有一丝一毫懈怠!”雷达激动在答。  “嗯!”狄咏脚步再起,出门上车。  看着远去的车架,雷达激动地搓着自己的双手,车架越走越远,他却仿佛觉得那车架越来越近,望眼欲穿。 第863章 连狄咏都在意料之外 回家,狄咏看得进公文了,一目十行……提笔批示,脑袋清明,条理清晰,如有神助。  过年了……  又是一年春,皇帝病了,越病越重,但好似近几天年节,又好起来了……  各人各家事,狄咏要入宫,与赵徽柔一起,去拜见两位母亲……  再次路过那片天子田,冬麦如青葱,看得狄咏心情极好,显然,不是皇帝在种,而是李宪代劳,但狄咏看得一句心情大好。  曹太后,苗贵妃,日子过得挺好,无甚糟心事……  吃过饭,出宫回家……  家中大宴,老二在军中操练新军,老四老五老六,皆有差事,一个伴随颍王寸步不离,一个在宫中当值不得休沐,一个在皇城司里当值,正在把守颍王府邸。  老三狄咏主持家宴,一帮孩童满地嬉闹……  老母追着一帮孩童呵呵笑着……  汴京城里爆竹在响……  王大带着牛勇,带着许多小厮,也在门口鸣响爆竹……  王胜正在骂牛勇,缺了门牙,说话漏风,口水飞溅:“你这憨货,只顾得憨,又是一年了,还要老子给你寻门亲事?”  牛勇答着:“要什么亲事,我那里有个党项小娘,又不是不能生养……”  “不孝之徒!”王胜骂着。  牛勇也有一件事,很纠结,问道:“师父,相公让我年后自己开府……”  “这是好事啊……你如今已然是将军了,五品将军,合该自己开府,岂能一辈子住在这里?”王胜笑着说。  “可……师父,你不就一辈子住在这里吗?你不也是将军吗?”牛勇问道。  “我与你不一样……你还有前程,我就不求什么前程了……我在这里住着挺好,老了终了,便也就是这么回事了,相公让你开府,那是要抬举你呢,往后要重用你……”王胜也通透。  “是吗?如今不是已然重用了吗?”牛勇又问。  “这能一样吗?啊?你怎么这么憨?啊?往后你独当一面,自领一军,节节高升,朝廷高官,岂还能住在别人家府邸?”王胜骂着。  “哦,是这个意思?我就算……那我住在隔壁行不行?隔壁这宅子,我去买来,我住这边……”牛勇又问。  “嗯,住那边倒是无甚不可,你存点钱,买下来就是……那宅子不大,要不得多少钱,不过你这般买,终究要加些价钱才是,如果不够,我这里也有一些……”  “我有钱……”牛勇还真有钱,赏赐与战利,俸禄,都不少。  “还要说门亲事,也要许多钱,你啊,说不得那些士族人家,但说一些军将家的小娘,当是不在话下,开年我与你寻摸一下……”王胜说着,却又像是自说自话……  “我……就是怕 麻烦……”牛勇倒也并未真拒绝。  汴京城里,爆竹四起,热闹非凡……  鸿胪寺旁,有一处冷冷清清……  年节大宴,不过三人,萧观音,耶律浚,云奴。  酒菜皆有,萧观音在吃,云奴陪着吃……  云奴随意说着:“燕京年节,不似汴京这般热闹……”  “嗯……”一杯酒,一饮而尽。  “娘子可愿出门走走?”云奴称呼娘子,是萧观音要求的。  “不出去了……”  “此时不出去也无妨的,也不是最热闹的时候,上元节的时候,那才最热闹,那时候,一定要出门看看去,那些才子佳人啊,都赶热闹,到处是乐音,到处是诗会,汴京城里结社良多,随便跟上哪家诗社,都有趣得紧……”  云奴努力说着,显然她也感受到了许多事。  “不去了……”萧观音摆摆手。  “娘子,若是此番不去,往后可没这机会了呢……”云奴依旧在劝。  云奴自是说回燕京了,就没这机会了。  但萧观音听到这句话,想的是另外一个意思,头微微一抬,听了听外面的热闹,说道:“那就上元节出门去看看吧……”  云奴高兴不已:“好好好,奴这就去与外面的皇城司军汉说,上元节要出门……”  萧观音点着头,并不显得如何欣喜,大概真就是云奴那句话,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萧观音没有以后了,她显然早已决了心意,等只等自己这个可怜的孩儿出发回辽……也就再也没有任何牵挂……  皇城之内,病了许久又见好的皇帝陛下,早间拜过太后之后,在寝宫里再也未出门。  家宴。  高皇后坐在一旁,一语不发,老二赵颢陪坐一旁,也不敢说话……老三老四,更不敢说话。  这帝王家的无情,其实让人害怕,老三老四懵懂孩童,只知道大哥被爹关起来了,爹有些骇人,大概平常也多听得母亲抱怨这件事……  老二满心的忧愁,他实在不愿,也不敢愿。  皇后给的就是脸色,宝贝儿子,在圈禁受苦,这年节家宴,吃的是个什么心情?  皇帝看着这一家老小,气也不打一处来……闷闷不言,终究是孤寡之人,称孤道寡之人。  家宴一罢,懵懂的就逃跑似的躲去了。  老二赵颢依旧陪坐,高滔滔面色不爽……  大过年的,皇帝赵曙终于忍无可忍,说得一语:“既是不愿,何必强求,吃什么饭?你自去罢……”  说的是皇后。  皇后也不惯着,起身一福,敷衍非常:“臣妾去了……”  气得赵曙吐气连连,再看一旁老二,也骂:“你这没出息的东西,但凡有你长兄十之五六,也不至于如此不堪用处……”  老二赵颢吓 得赶紧往地上一跪:“儿臣无能,儿臣该死……”  越是这般,赵曙越是生气,抬手指着,连连颤抖:“你你你,你看看你自己,啊,可有一分像朕?懦弱无胆,气度全无,全身上下,没有一处刚正,那逆子虽然不孝,但也有几分骨头,你看看你……啊!”  赵曙,显然真不觉得自己无胆,有些事,他做过了,只是没做成。  “儿臣……儿臣……”赵颢无言以对,求饶也不行,自我贬低也不行,没办法。  “起来,站直!”赵曙呵斥着。  赵颢站起来,站直,上下一看,也是七尺男儿!  赵曙叹了口气:“教朕如何是好?啊?教朕如何是好?”  说着说着,只觉得心闷气短……双手捂住胸口,疼痛不已。  赵颢连忙上前:“父皇,怎么了?怎么了?喝水,喝水喝水……”  赵颢来喂,赵曙勉强在喝,喝得几口,舒服多了……  还有话说,有气无力:“你往后,每日都来,朕亲自教导你,亲自教导你帝王之术,且看看你到底学不学得会……且看看你到底能不能行!”  “儿臣遵旨……”赵颢放下茶杯,躬身答着。  皇帝,真有此心,他就是不服不忿,不能接受,他还想反抗,他不甘心。  接下来几日,皇帝啥事不管,一门心思教老二。  一边教,一边骂。却也越发有气无力,甚至有时候咳嗽连连……  老婆在置气,老大在圈禁,陪在赵曙身边的,也只有老二赵颢,还是被逼而来,每日来挨骂。  正月初八,赵颢依旧早早而来,听皇帝陛下教导帝王之术:“昨日留题于你,这朝政之上,朝堂百官,当如何待之啊?你想得怎么样了?”  赵颢是真的想了一个晚上,还去请教了老师王珪,带着标准答案来了:“回父皇话语,天子当以仁孝治天下,对待百官,自然要以身作则,以为天下仁孝之榜样……”  话没说完,就被皇帝打断:“气煞我也,气煞我也……为君之心,为君之心,在于平衡各方,平衡各方势力,你记着,明白了没有?啊?你一定要知道哪些人是哪一派,知道所有人的出身……看清楚朝堂之上,谁支持谁……不得让一方坐大,当……咳咳……”  “父皇,喝水喝水……”赵颢又快步上前。  今日,正月初八,一切都在意料之外……  连狄咏都在意料之外……连狄咏都还以为这件事至少还有好几个月……  连皇后都还在与皇帝置气……  就听赵颢大喊:“父皇,父皇,你怎么了?你这回可是怎么了,快快喝点水啊,御医,御医……”  御医来了,来了许多……  (诸位大才,帮忙起个新卷名……) 第864章 封二子赵颢为太子 皇城之中,皇帝床榻之前……  御医围成一团,毕生所学何其多,奈何生老病死是老天注定。  这段时间一直在与皇帝生闷气的皇后高滔滔,此时哭成泪人。  老二赵颢(赵仲糺),老四赵仲恪(赵)都在头前跪着,还有四个公主也在,独独没有老大赵顼赵仲针。  赵曙已然是奄奄一息,兴许他自己都没有预料到死竟然来得这么快……  赵曙自己的悲伤,看着众多围着的御医,这个下来,那个上去,一个个眉头不展,却也多少有些猜想……再看看自己的皇后哭成泪人,自己的儿子跪在面前……  实在有些让人不能接受……  赵曙有一种惊惧,病了许久,时好时坏,但就是这种时好时坏,让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小病,问题不大……  却是今日忽然激动之下咳嗽不止,紧接着就咳血,浑身无力,如何也爬不起来了……  屋外,众多臣子也陆续赶来了,都在等候着……  今天,大年初八,治平四年正月初八!  整个天下都还在年节的气氛中……  狄咏姗姗来迟,站在门口,人多少也有点懵……  但他不说话,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甚至再一次闭目……  这种情况下,还是有人凑了过来,富弼,曾公亮,欧阳修。  大庭广众之下,其实不方便说话,所以富弼开口:“狄相公,可移几步?”  狄咏点着头,往后走,后面是一个小门,小门旁的回廊转角有一个太监宫女短暂休息的小房子,几人走了进去。  其实要商量什么,几人都知道,御医在皇帝当面不多言,但出来之后,众多相公问来问去,岂敢不实话实说?  富弼老成持重,直白一语:“当立颍王殿下!此时,当速速去把颍王迎进宫来!”  欧阳修问道:“此时此刻就去迎吗?是否有些不妥?”  富弼语气坚定:“克继大事,岂能拖沓,不可有一点差池,当速速一切准备妥当!”  说完,富弼去看曾公亮。  曾公亮左右看了看,再看向狄咏,说话了:“此事吧……陛下还……怎么说呢 ?陛下还清醒着……”  这就是其中为难之处,皇帝其实还是清醒的,虽然奄奄一息,但还是能说出话语来,这个时候,把颍王迎进来,皇帝万一发怒,临终之前说一些什么话语,岂不好心办坏事?  富弼又看向狄咏,这个时候,就等狄咏发表意见了。  狄咏大手一挥:“先把颍王秘密带到东华门处等候着……”  曾公亮连忙点头:“如此甚好……”  富弼也无奈:“也好……”  大事,三言两语,就商量完了,没有一句废话。  屋内,床榻前,皇帝赵曙,想抬手,却也抬不起来,皇后连忙上前捏住皇帝的手掌,问道:“官家要什么吗?”  赵曙微微摇头,问道:“朕……真的……”  皇后连忙摇头,话语打断:“官家不要乱想,御医们在商量办法,官家只是病重一些而已,只待御医们商量出对策了,官家不得多日就会好起来!”  赵曙泪水从脸颊划过,悲哀……太悲哀……匆匆几年,实在不甘,实在不舍……  赵曙看着皇后,余光又去看子女……  “儿啊……”皇帝赵曙微弱的声音。  两个儿子连忙上前,一个半大小子赵颢,一个还是稚童赵仲恪。  “儿啊,朕教给你的,你可都记住了?”赵曙问着。  赵颢连连点头:“记住了,儿都记住了,都记住了!”  赵颢在安慰父亲。  父亲点着头,显出几分欣慰,左右看了看,御医几个,宫女太监不少,老婆孩子……  “去,叫那些相公们都进来!”赵曙要做事了,兴许是最后一件事。  李宪连忙出门去叫。  相公们,中书门下的两位相公,枢密院的相公,哦……还有中书门下的一位狄相公。  四个相公,进来了,狄咏在第一个。  赵曙看到狄咏,哪怕奄奄一息,面色也变,他努力打开喉咙,放大音量:“朕,大宋天子,受命于天,封二子赵颢为太子!”  声音不大,也不小!在场近处之人,皆能听见。  狄咏更是听得一清二楚。  狄咏面不改色,还轻微点点头!  富弼面色大变, 上前说道:“陛下,颍王贤,不可废啊!”  皇帝依旧努力说道:“此乃遗诏,不可改!”  富弼急了,他急得左右说道:“狄相公,曾相公,欧阳相公,你们说句话啊!”  这个时候,狄咏自然要说话,他不与皇帝说,而是看向赵颢,躬身一礼:“二殿下往后就是太子殿下了,家国大事,皆在一身,此时此刻,太子殿下当与陛下说些什么才是,如此也安陛下之心!”  狄咏语气严肃,眼带精光,仿佛盯着赵颢在看。  赵颢与狄咏对视一眼,转头又看看几位相公,头一磕,已然声泪俱下:“父皇,儿臣不孝,儿臣无能啊,家国大事,自有伦常,兄长贤良,远非儿臣可比,太子之位,合该是兄长,儿臣不能受,还请父皇恕罪!”  “你……你……”皇帝激动不已,双手往后在撑,想坐起来,奈何全身无力,如何也做不起来。  皇后高滔滔连忙再扶,却是女人家力气也小,还是狄咏眼疾手快,上前扶了一把,才把皇帝扶起来。  “你竟是这般无能,无能!咳咳咳……”皇帝怒上心头,话语中爆发出的声音极大,却是剧烈的咳嗽也来,还有血迹……  “儿……”赵颢头也不敢抬,就埋在地板上,已然泣不成声!  他说不了话语了,不知说什么了,他本无忧无虑,从未想过这些事,日子潇洒快意,读书写字画画……自从这件事开始,他就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他没这份心思,真没有!  这个来说,那个来吓,老师王珪,日日教导,皆是说什么兄弟阋墙,说什么血光惨案,说什么天下社稷安稳……  他从一开始就是退缩的,每次都赶鸭子上架,今日这个时候,他实在不能再受了,受不住!  赵曙在咳,皇后拿着布巾在接在擦,御医涌过来,望闻问切……  狄咏往后退……  富弼凑上去看……  高滔滔也在劝说:“官家莫要动怒……莫要动怒……”  (之前不严谨,英宗赵曙的三儿子赵颜,根据多方史料分析,应该在赵曙登基之前就夭折了。) 第865章 陛下,万万使不得 哭声一片……  皇帝其实还没有死,他在此平躺,双眼依旧睁开,泪水从眼角不断流,喘气如风箱,呼呼呼……  兴许,这是一种慢慢窒息的症状……  他说不了话了……  哪怕他说得了话,又如何?  哪怕赵颢真的为太子,登基了又如何?  从始至终,赵曙,是最不通透的那个人!  狄咏并不冷眼旁观,他其实也有一种悲戚之感,这种场面,岂能真的冷血无情?  狄咏叹息着……  皇帝还未咽气……满场的恸哭已然开始,高滔滔先伏在赵曙身上哭……  儿女已然就是一片……宫女太监跟着掩面……  狄咏慢慢转头,走出屋子,站在门口……  门外听得里面哭声,已然跪倒一片!  狄咏也要跪着了,就跪在门口,富弼曾公亮欧阳修不久之后也出来了,跟着狄咏跪在门口。  只等……  只等那一句,李宪呼喊的那一句:“陛下宾天!”  狄咏不自觉想起了几年前,记得十分清楚,记忆清晰非常,仁宗皇帝驾崩的时候,只等这一句话,满场臣子,一个个哭声震天,如丧考妣。  今日,却有不同,臣子们人人悲伤,却不见那震天的哭喊!  兴许,人终究是感情动物,赵曙这里,感情终究是不足,不那么让人痛彻心扉。  狄咏叩拜而下,再起,给富弼示意了一个眼神,富弼抬头左右看看,对着李宪点点头。  李宪飞奔就跑……  不得多久,一个人呼喊而来,痛哭流涕在奔:“父皇……父皇啊,你怎么不等等儿啊……”  赵仲针来了,从东华门一路奔来,直接入内……  好了!  富弼放心了……与狄咏对视了一下,微微点头。  得筹备一个“治丧委员会”,得修陵墓……还得给赵曙选个谥号!  谥号曰:宪文肃武宣孝皇帝。庙号:英宗!  简单一个小会议,富弼是“治丧委员会”的负责人,也负责皇陵修建。  皇陵选址就在仁宗皇帝陵墓旁边,以全赵曙孝心,预算……二十万贯。  皇帝驾崩,天下缟素,汴京最甚,哪哪都得挂着白幡。  过年的热闹没有了,上元节的热闹,显然也不合适了,今年上元节,热闹不起来了。  接下来几 天,富弼都跟在颍王赵顼身边,事事禀报,治丧,陵墓,登基……  狄咏什么都不管……还是在家守丧。  只等通知!  登基……  告祭天地,告祭宗庙,登基!  狄咏跟着跪,跪了起,起了跪!  赵仲针,赵顼,终于坐上了高台,浑身充满了力量,那种朝气蓬勃,溢于言表!  李宪拿着圣旨在读:“……录系囚,大赦天下,凡谋逆、谋判、恶逆等十恶以下,除杀人外,皆赦!”  “……封枢密院欧阳修为太子太师……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狄咏为太子太傅……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富弼为太子太保……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曾公亮为太子少傅……封三司王安石为会稽郡开国侯……枢密院司马光为河南郡开国侯……”  李宪念个不停……几乎人人有份,大大小小,人人都有。  什么叫做官居一品?当官,是如何也当不到一品的!怎么才能是一品?太师太傅太保,才是一品!如今,这已然是一个荣誉头衔了,甚至大多时候,是给死人追封的!  欧阳修泪如雨下,仿佛此时此刻死了,人生也无憾了,跪地连连磕头:“拜谢天子圣恩!”  富弼曾公亮,自也如此。  李宪终于念完了……  皇帝赵顼抬手:“诸卿请起!”  众人起来,皇帝赵顼端坐,一动不动,正式的冕旒垂下里的珠帘,遮住他的脸,让他的眼神在若隐若现之中看不真切……  皇帝继续说话:“朕仓促登基,国家大事繁琐,皆要仰赖诸位忠义股肱,朕愿效仿历代先贤,广开言路,宽仁垂拱,励精图治,不负天下苍生,不负列祖列宗!”  此时此刻的皇帝,仿佛机器人一般,不苟言笑,没有表情,没有语气!  “陛下圣明!”众多臣子同声来答。  一切完成了,今日不议事,只是个仪式。  散去之后,诸多相公自然往皇帝睿思殿而去。  赵顼下了冕旒,戴了方冠,坐在案几之后,几位相公站在左右,几人好似还一脸激动,还沉浸在太师太傅太保少傅的喜悦中。  这件事,显然是皇帝自己做主的,不可能是富弼来出谋划策,没有给自己讨封的道理。  赵顼依旧一脸严肃认真 ,也直白,开口就问:“与辽战事,还请老师多多费心。”  狄咏点着头:“陛下放心,诸事皆在筹备,不敢懈怠……”  “嗯,先帝陵墓,也当加紧……”皇帝又说。  富弼上前来应。  皇帝又说了一些话语,应来应去之后,众人再散,只留狄咏一人。显然,皇帝与狄咏,都在等着这个独处的时候。  赵顼从座位上下来,走到狄咏面前,欲要与狄咏行礼。  狄咏连忙上前去扶:“陛下,万万使不得!”  “如何使不得?左右也无旁人,朕执弟子一礼,有何使不得?”赵顼问道。  “陛下,使不得就是使不得,真若如此,臣唯有一死!”狄咏认真说着。  赵顼如此才作罢,有些不高兴:“也罢也罢……终究是孤家寡人罢了……往后与老师,再也无甚亲近可言了……”  狄咏笑着摇头:“亲近无妨,天子仁厚,臣子尽心,如此亲近!”  赵顼有些伤感,转头慢慢回到座位落座,问了一语:“老师开年就要赴边疆了……”  “嗯,开年就去,大小事情,一一亲自筹备调度,确保万无一失!”狄咏点着头,这是早就决定好的事情,也该去边境一线了。  “老师……那朕在京中,该做些什么呢?”赵顼显然也还没有进入状态,忽然掌管了家国大权,也进入了迷茫期。  “陛下不必多想,臣诸般皆会一一交代,内事不决之事,可问曾相公,外事不决之时,可问富相公,一般政事,朝堂诸位相公,皆会有定夺。关于钱粮之事,王介甫不在话下!”狄咏说着。  却是赵顼忽然一语:“朕承老师教诲,这家国之事,处处皆是漏洞,朕欲革新……老师,朕欲革新……”  赵顼有些急,急着做出一番事业,他要革新,就如新官上任要三把火,他要干事!  “不急,陛下勿急,革新之事,事关重大,只待战事结束,方能再来定夺谋划!”狄咏答着。  “老师定然是会支持革新的,是吗?”赵顼急忙问道。  狄咏点着头:“只要陛下有变革之念,臣一定鞠躬尽瘁,助陛下一臂之力!”  “好,这就好,如此,朕就放心了!”赵顼抬头,憧憬无数! 第866章 姐姐,此来有大事 似乎,一切都舒服了!  新皇帝赵顼感觉挺舒服,他有大志向大抱负,需要无数人同心协力去完成的大志向大抱负。  狄咏感觉也舒服了,有一种拳脚尽开,再无掣肘的感觉。  上元节,因为国丧,没有了昔日的热闹景象,诸多商户,诸多结社,都并未有过多的活动,狄咏如今,也不关注这些活动了。  但总有人还关注这些事情,比如萧观音。  街上逛着,商户虽然都还开门,却也与昔日并无什么两样,多少有些失望,对着云奴说道:“罢了,回吧……”  云奴也很失望,她就等着上元节带着萧观音出来开心一下,慰藉一下萧观音这段时间的低落,但皇帝驾崩,也实在无奈,只能答着:“今年却也不巧……若是往年,诸多诗词结社,各地大才尽出,最是娘子喜欢的事情……”  萧观音点点头,坐在车内吩咐车夫回去,却又往北边看了看,说道:“大宋国丧,辽使想来又要到了……”  这话里有深意,这回辽使再来,大概应该就要把大辽皇子接回去了。  也是这个道理,辽宋互相退兵之事,不论是执行得好,或者不好,这质子都该带回去了。  辽使肯定会来,因为宋人皇帝驾崩,辽国就肯定要派人来吊唁一番。也是辽宋两国的都城,距离还真不远,一个在汴京,一个在燕京,道路也好走,大多都是一马平川的平原,来去极快。  狄咏显然也不在乎这些事了,又到了要翻脸的时候了,国与国之间,从战国开始,就再也没有多少信义可言。  只要能说服国内的人,对于外国,不讲信义就太容易不过。  狄咏在准备北去,北去之前,汴京城内的事情,都要一一安排好,朝廷里的各个部门,各地赋税今年该怎么押运,怎么运送……抗敌捐的事情,大致要达到什么目标,什么时间节点该到什么地步……  御史台要做些什么……  朝廷人事上的变动,大概要以一个什么步骤与程序来安排……  皇陵征调哪里的人手,修建成什么模样……皇陵这回动工,也带着另外一个工程也要 动工,那就是烈士陵园……都安排在巩县的皇陵……又该建成什么样子……  皇帝最近还要上课,正儿八经的教育课,也得安排上课的人,以及课程安排,富弼要给皇帝上外交课,曾公亮要给皇帝上类似管理学的课程,王安石要给皇帝上经济类的课程,甚至数学……  司马光也不落下,要给皇帝上史学……  这些都很重要,要全面提升皇帝赵顼的综合素质。  事情太多,狄咏一一安排,其实就是各种开会,到处开会。当宰相是一件极其繁琐的事情,诸葛亮大概就是这么累死的……  辽使来了,这回辽使不是萧特末了,显然,萧特末知道事情进展到了什么地步,知道如今情况,没必要再浪费时间到大宋来,缓兵之计不成,那就只有一心备战,打嘴仗的意义也不大了,这回,往死里拼。  黄河以北的北方,再往北,很大区域上,乃至关外的许多区域,种植的都是冬小麦,也就是去年九月十月种下去,今年四五月份收获,也就是说辽国最合适的开战时间,就是四五月份收完冬小麦的季节。  小麦一收,要人有人,要粮有粮,要征调民夫也不影响生产,可以长时间支持作战。往死里拼,就需要这样的前提!  萧特末此时做的事情,大概也如狄咏一样,正在安排朝廷上下的各种事情,繁琐无比。  今年来吊唁的辽使,其实也是狄咏的一个老熟人,名叫萧清,字子良,如今他是大辽林牙,也就是辽国翰林学士。  兴许狄咏记忆里不一定有这个人,但见到了,一定就认识,因为第一次去辽国的时候,这个萧清就负责接待狄咏,带狄咏逛汴京城,带狄咏看胡旋舞……云奴,也是萧清带狄咏见的……  倒是萧清来了好几天,也没见到大宋的狄相公,他见的宰相,见了新皇帝,吊唁了先帝,也与富弼表达了要带皇子耶律浚回国的事情。  狄咏也没时间去见他……  一切倒也正常。  但萧清此来,就不是做正常事的,他有任务,甚至是卖命的任务,但这个任务需要有人配合。  这个配 合的人,就是在大宋的辽国废后萧观音。  萧清自然是要见萧观音的,礼节之后,萧清啥话不说,直入主题:“姐姐,此来……有大事!”  萧清,与萧观音同族,算是堂姐弟,乃至萧特末,也可以算是这一族,只是稍稍隔得有点远。大辽,就“两大家族”,耶律与萧,当然,以契丹的出身而言,称之为两大部族更合适。  萧观音最近状态不好,并无多少笑容相迎,也没多少情绪表达,只是点着头:“嗯,你说……”  左右早已屏退,就两人当面,萧清面色已然露出凶狠:“此来,萧驸马有吩咐,刺杀狄咏!”  一直无甚表情的萧观音闻言一愣,显出几分震惊,问道:“刺杀狄咏?此计不妥啊,凭得你带的几个人,何以能刺杀狄咏?”  这多少有些痴人说梦……  但萧清答道:“萧驸马何许人也?岂能没有高明手段?”  萧观音有些不好的预感……  果然,萧清接着说道:“姐姐,此计在你,那狄咏……好色之徒也,世人皆知,萧驸马之意就是……”  说到这里,萧清顿了顿,似乎觉得难以启齿……  萧观音不好的预感大增,连忙问道:“萧驸马有何良策?”  预感是对的,萧清开口:“此事就在姐姐身上,姐姐乃我契丹子孙,家国大难,正是挺身而出之时,那贼子好色无度,姐姐倾国倾城,只要……只要……啧,只要姐姐配合,两三勇士,足以杀得此贼,此贼一死,契丹大兴,国运昌隆!”  终于,终于还是到了这种时候,不是实在没办法了,也不会用这种计策……萧特末显然也是无奈了,只要还有用的手段,都要用上了,最让萧特末无奈的是大宋的皇帝,登基短短时间,年轻力壮之时,竟是忽然死了!  换个新皇帝,却是个对狄咏唯命是从的弟子……  萧特末在汴京听得这个事情的时候,如晴天霹雳一般,最后一点希望都没有了,再也不去想那些什么缓兵之计了,也只剩下这种手段能用。  只要狄咏死了,战争虽然还要继续,但战争的难度就会大大减低。 第867章 如此,死就无憾了 萧观音听得话语,哪里还能不懂?心虚就起,面色也白,她立马答了一语:“萧驸马把这件事想简单了……那狄咏,从来不是什么好色之徒啊……”  萧清立马笃定一语:“姐姐,那狄咏,必是好色之徒,昔日在大辽,我与他有过一番交际,那人好色之心,溢于言表,虽然常说掩饰之语,但他那好色模样,弟弟我记忆犹新,更何况,此人好色,天下皆知,便是宋人,便是这汴京城里的人,那也是人人知道的……此计定是能成!”  萧观音看着激动不已的萧清,慢慢摇着头:“你却不了解他……”  萧清只以为萧观音有退缩之意,毕竟这件事一做成,萧观音也就活不了,他萧清也活不了,抱着死志而来,萧清面色一正,便是再言:“姐姐,为国而死,何以惧之?此事若成,党项念你,大辽念你,陛下也会念你!姐姐如此倾国倾城,那狄咏岂能没有觊觎之心?云奴与姐姐比,不过蒲柳之姿,那狄咏都不放过,何况姐姐这般天人?”  萧观音看着萧清那激动的模样,忽然心中一痛,悲从中来……  是啊,家国大义,一个女子,生死之事,又值得什么?  这些男人,又岂会在乎这些?  萧观音心中悲哀不已,却还问了一语:“这是陛下之意吗?”  萧清闻言一愣,却也聪明,立马说道:“此乃驸马之策,如此密事,旁人皆不知也,陛下也不知!此事若成,姐姐就是契丹永世铭记之英烈,此事若是不成,姐姐香消玉殒,陛下必也日日念得姐姐的好!”  萧观音看着萧清,微微闭眼,稍稍抬头,她想把眼眶里就要出来的泪水倒回去,不愿泪水流出来……  萧清着急不已,就等着萧观音点个头了,又道:“姐姐,事情不可拖沓了,那狄咏近日,定然要起身北去,若是此贼一出京城,那就再也没有办法了……家国大事啊,契丹全族所系,我们萧家代代忠良,多少将士性命,多少百姓安宁,弟弟已然有必死之心,姐姐……”  这一瞬间,萧观音多么希望……她不是那倾国倾城,也不是萧氏子孙,也不用在乎什么家国大事……  这一瞬间,萧观音也想得父亲,想得母亲,想得弟弟……那一大家子人……  想得太多太多……  契丹啊,大宋啊,耶律啊,萧啊,狄啊……  “姐姐……姐姐本有戴罪之身,若是如此为国一死,有如此大功,来日,浚儿必然能克继大统!那时候浚儿之天下,必是契丹之巅峰!寰宇在手,苍穹尽是!”萧清说得很激动,他想方设法,话语说尽,再说下去,萧清的话语里,就没有劝说了,就要开始威胁了。  其实,这句话里,就已经开始威胁了,用耶律浚在威胁,只是说得还不明显!  萧观音听得儿子,立马问得一语:“此 事若成,我儿又何以脱身?”  “此事姐姐不必担忧,驸马早有安排,我大辽在汴京,细作无数,到时候自有死士把浚儿带回大辽!姐姐只需要知道,行事之日,云奴会把浚儿带到后门……”萧清透露了一件事,云奴,就是死士之一。  “云奴?”萧观音疑惑一语。  萧清点着头:“对,云奴!”  这世间之事,真是出人意料,却真又出人意料了吗?其实也未必,仔细一想,仿佛又很合理。  云奴,也到了该用的时候了,最可惜的是,云奴并未真正获得过狄咏的宠爱,狄咏也从来不在自家宅邸里处理什么公事。  甚至云奴本还有一个任务,在昔日里,辽人都盼望着赵曙登基的时候,就是狄咏末日的时候,云奴就负责联系狄咏,想办法把狄咏带到辽国去……  只奈何这事也没用上,赵曙登基的时候,狄咏却还能大权在握,完全不需要别人来拯救。  萧观音想着儿子,看着萧清,到了抉择的时候了,为国献身……  忽然又觉得有些可笑,她真笑出来了,再看萧清……  萧清不解,问道:“姐姐这是笑什么?”  “姐姐笑啊……笑你,笑你们……当真好谋划……只可惜,只可惜当真算漏了一点……”萧观音忽然有一种超脱之感,仿佛上帝视角一般,因为她知道结局。  结局就是,狄咏不好色!不会给她这个机会,不会给契丹大辽这个机会,且不说色诱之事诱不到狄咏,哪怕狄咏就是简单来见她,身边也带着如狼似虎的军汉左右相随……  萧清却还在问:“姐姐,哪里算漏了?”  “哪里算漏了?”萧观音苦笑,笑的是自己,自己听到的那句话:是来生!  苦笑着再说:“姐姐倾国倾城吗?”  萧清点着头:“嗯,姐姐何等倾国倾城之姿!”  “可惜了,那狄相公,瞧不上……”萧观音答着。  萧清立马问:“姐姐如何笃定他瞧不上?”  是啊,如何笃定啊?难道说我已经“色诱”过了?显然,那不是色诱,那超越了色。但,其实也是“色诱”。  萧观音心中无限悲哀,却还点头,这头一点,尊严也就没了,但她还是点了点头。  萧清大惊,却也立马说道:“原道姐姐早有此心!”  他以为,萧观音早有色诱刺杀之心。  萧观音也只能苦笑了……  萧清脑中一想,立马又说:“想来上次不成,定然还是姐姐过于……婉转,并不直白,那贼子未曾会意……也可能是那贼子口是心非,对,那贼子最是口是心非,昔日在燕京,他口中正说自己不喜欢烟花飞尘之地,但脚步却已迈开,他就是口是心非,姐姐只要直白再引一次,他定然上当就来!”  “是吗?”萧观音轻声随口。  萧清笃定点头:“必然是这般,他连云奴都不放过……定然如 此,定然如此!”  没谁是傻子,萧清更不是,他只是在说服萧观音,一颗忠义之心,为国效死,不论是不是如此,萧清都要试一试,成功哪怕只有一线机会,也要试!  哪怕他早已知道,就算狄咏真的中了这美人计,刺杀成败,也是未知,狄咏又岂能真的一人赴约?这宋人之地,萧观音身边,外面皇城司军汉无数,又岂能真藏得住什么刺客?  不论困难多少,他都要想方设法去做。这里藏不住刺客,就试试能不能让萧观音把人约到别处去……  别处约不成,那就试试能不能想办法藏进来一两个人,再没办法,就找一把利刃给萧观音,让萧观音藏在被褥枕头里,见机行事……为了保险,还可以让云奴藏在门外,甚至藏在屋内,一起动手……  反正,就得干!  萧观音不知道萧清这些思想,自以为萧清只是一意孤行了,她微微摇头,问道:“非要如此不可吗?”  萧清坚定点头:“非如此不可,为了浚儿,为了阿速,为了萧家,为了契丹,为了大辽,一死何妨?试一试吧……”  这是威胁,只是话术高明。阿速是谁?萧阿速,萧观音的亲弟弟。  “试一试……唉……试一试……”萧观音惆怅着……她都懂,都懂,没有其他路了……  没有其他路了……  兴许……还有一条路吧?  那就是死了,死就一了百了,浚儿也好,阿速也好,萧家也好,都好了……  狄咏……也好了……  死了,也就不管什么契丹大辽还是大宋了……  死不难,萧观音不是今日才被人逼着要去死,死志早有……只是在等儿子归国而已……  只可惜,为何不早早死,而是留待今日……  今日,反倒又不能这么死了,若是就这么一死了之了,萧家,阿速,浚儿,又如何交代?  罢了,那就死于刺杀吧……  如此,辽国也念着好……  如此,兴许,狄咏这辈子也忘不了……  刺杀……  萧观音忽然笑了,这回不是苦笑,有些释然,她看着萧清,只问:“如何安排?”  萧清大喜:“姐姐放心,我自去安排,先看看有没有办法混进几个人来……若是不成,我就去选一密处,看看能不能把那贼子约出来,若是还不成,我还有办法……”  萧观音释然地点点头:“你自去安排……”  “好好好,姐姐等候就是,大小事情,云奴自会来说!”萧清激动不已,已然起身作礼,时不我待。  人走了,萧观音忽然痴痴在笑……笑得痴呆……  仿佛脑海里也有几许好梦……兴许……死之前,可以不待来生了,就在此生,就在死前,不是来生。  这大概是最值得试一试的事情了,如此,死就无憾了。  让人念一辈子,让所有人念一辈子,包括狄咏!  这何尝又不是一种人生的完美? 第868章 杀了他就是 萧观音的帖子又来了……  狄咏已读不回,自从萧观音入了汴京城,不知有多少帖子在狄咏这里已读不回了……  上次见面,还是狄咏见得拜帖太多,实在不好意思了,才抽空见了萧观音一面,说了那句“是来生”。  也是狄咏真的忙,太忙,一天到晚开会。  萧观音自己显然是已有预料的,见自己的帖子石沉大海,看着身边已经知道了身份的云奴,说道:“云奴,此计,不会成了,子良不知道,你是知道的……”  云奴如今,再也不是那谨小慎微的奴婢模样了,沉思起来,想得又想,答道:“狄相公……实非好色之徒……”  “这话啊,你去与子良说……”萧观音答道,却也忽然上下打量起云奴,没来由问了一语:“云奴,你在汴京这几年,那人对你可好?”  云奴被问得一愣,好是不好?好又怎么样?不好又怎么样?  “还不错,不曾有过什么亏待,也不曾苛刻,他府中的人,除了冬欢稍稍有些泼辣以外,其他人都是良善之辈……”云奴答着。  萧观音又问:“你与他,真有过……”  有过什么?  两个女人,对了一个视线,便也心知肚明了。  云奴忽然脸色微微一红,却又有几分哀怨之色,轻轻点头:“嗯,有的,在燕京就有过……只是……到得汴京,却……少了,拢共不过两次,一次是那人会客,苏轼王安石等人一起的时候,着奴婢唱曲,后来那人酒醉了……还有一次是……是最初在从燕京回汴京的路上……”  其实,也可怜……真可怜,你道为何这个时代的女子可悲?  嫁作普通人家妇,倒也罢了,偏偏这大宅门里,达官显贵们的家中,芳华正是,几年时间,不过三次肌肤之亲,白白耗费了这般美好青春年华。  也可见,那些达官显贵们把姬妾送人,心理上显然也是不那么在意,好在狄咏还是个讲究人。  萧观音惆怅一语:“可惜了……年华易老,真可惜了 ,却是你也不争气……”  云奴低下了头,她试着去争过气,却是知道狄咏性子,也不敢真在面前卖弄风骚,平常里能到狄咏面前的机会都不多,有一点机会,也多是许多人在场,想尽办法含蓄地想引起一些注意,奈何狄咏实在不解风情。  却是谁人又不想与情郎你侬我侬?  谁人看着自家情郎与别人浓情蜜意,自己还得伺候洗漱?  想一想,也是那狄府之中的女子,实在不同凡响,哪怕是那泼辣管家婆冬欢,本就是樊楼当做花魁来养的人物,如今模样,实在出挑,高高大大,前凸后翘,脸如鹅蛋……  更别说其他几人了,一袖柔弱,仿佛画中人,说起话来的语音,听得都让人酥麻。  还有一个梁辛初,且不说美若天仙,倒也不知为何,那狄相公,上哪都把人家带着,出门公务,却也能让这人陪在一旁……  公主殿下就更不用说了,仿佛不是凡间人,这不仅说的是外表,更说这人气质,什么也不在乎,什么也不在意,超凡脱俗了一般,甚至平常里表情都有一种如佛像一般的圣洁,只在狄相公面前才有人间的喜怒哀乐……  这些人,却又如何比得上,又怎么让云奴去争气?  云奴满心思绪,却也自怨自艾……  却是云奴理解有误,萧观音接着说道:“三次,三次却也不见你肚子里有个一男半女……”  原来萧观音说的是这事,云奴微微抬头:“嗯……天不怜人……”  仿佛云奴也有几分惋惜,但凡肚子争气一点,有个一男半女的,兴许……  想着想着……  云奴忽然自我警觉起来,这是想到哪里去了?想什么呢?  怎么想得这些?  如今正是要为国献身的时候了,要谋刺那人的时候了……这……  云奴心思复杂,面色也不自觉复杂起来。  却是萧观音一直关注着云奴,见得云奴复杂的表情,微微一笑:“舍不得如此良人?”  云奴仿佛被说中了心事,脸上一白,脱口而出 :“那人乃我大辽之敌,若是不除此人,大辽永无宁日,定要一击而杀之,永绝后患!”  说得凶狠,说得坚定。  萧观音自顾自笑着:“是啊,定要杀之永绝后患啊……却是这般良人,世间再无了……”  云奴点着头,坚定点头。  但脑海之中,不自觉还是浮现出了那人的模样,站在那里,身形挺拔,雄姿英发,说起话来,不怒自威,一笑,如春风拂面……眉宇一挑,更是能看出眼眸之中的无尽智慧……  万军丛中,那人如狼似虎,气势如虹。  百官来拜,那人正襟危坐,威严如山。  言语之间,指点江山,睥睨天下!  待人接物,却又从不颐指气使,甚至与家中奴仆言语,也多是和颜悦色……  这世间哪还有这般人?  脑海中还浮现什么?浮现那肌肤之亲的时候,那份只属于一人的温存……  拢共只有三次,却总是入得梦里,还是那般两人世界……哪怕梦醒的时候,也还留有几分隐隐的喜悦……  萧观音看着云奴,看着思绪乱飘的云奴,又笑了……她似乎早已笃定,笃定那个大宋人样子狄咏必然在云奴心中挥之不去……  因为在萧观音自己的心里,狄咏就是有这份魅力,更何况一直住在狄咏身边,还与狄咏有过三次肌肤之亲的云奴?又岂能逃得脱这份魅力?  云奴听见了萧观音的笑,越发低头,不敢再言,再也没有了刚才的坚定与凶狠。她甚至纠结到……在想自己与狄咏之间的血海深仇,可惜狄咏之前,辽宋已然好几十年不战了,她虽然出身悲苦流落风尘之地,但她个人没有这份与宋人的仇恨……  却又再想,想狄咏于战阵之上,肯定杀了无数辽人,双手沾满了辽人的鲜血……  为了这些死去的辽人,也要把狄咏给杀了……  却是想得再多,耳边又传来了萧观音的轻笑,这一声轻笑,云奴头便低得更深……  萧观音的话语又来:“杀了他,咱们一起,杀了他就是!” 第869章 咱们黄泉路上见 刺杀之事,终究是没有回头路,两个女人,也不可能有自己的掌控权,萧清萧子良,忙忙碌碌,来来去去,想尽办法,终究还是不能在无数皇城司的军汉守卫下,把精锐死士送到萧观音身边来藏着。  这宅子,不大,也实在藏不住人……萧观音身边这些奴仆,多是宋人安排的,这些人能安排来伺候萧观音,又岂会是简单的下人?  这条路走不通了,萧清只有不断催促萧观音继续给狄咏送帖子,甚至帖子内容都有交代,想把狄咏约出去,约到另外一个地方……  只奈何,帖子依旧石沉大海。  时间显然越来越紧,萧清甚至都不知道狄咏到底哪天会出发去边境,却也知道狄咏只要把汴京的事情安排好了,肯定就要走了……  萧清不傻,他只是做好了必死的决心,甚至本来安排好的动手之人,他自己就算一个,他武艺可并不稀松,而今,无法了……  萧清在萧观音与云奴面前,不断踱步,不断踱步……绕着圈踱步……  萧观音反倒开口:“子良,莫要转圈了,坐吧……实在不成啊,我亲自上门去请见……”  “没想到这贼子,竟真是个坐怀不乱之辈……”萧清咬牙切齿,又道:“若实在无法,唯有如此了,就怕你们两个人,难成此事……云奴原先,还算熟悉过兵刃,却也早已生疏,姐姐更是从未拿过兵刃……”  萧清,显然……其实什么都明白,若不是个明白人,又岂会得到这个任务?  萧观音笑着:“一死而已,有何惧之?”  “若是那贼子好色心起,有个肌肤之亲的机会,倒也还有一些成功的可能,姐姐把短刃藏在衣内,只待贼子急色之时,拔出来,刺杀其脖颈……姐姐看,这里……”萧清比着自己的脖子,然后又道:“只要刺进去了,他必死,万万不要刺杀胸口,胸口有肋骨,姐姐力弱,短刃容易卡在肋骨之上,刺杀腹部也不必,短刃入腹,容易存活……”  两个 女子慢慢看萧清比划,也听着。  萧清又道:“若是无有肌肤之亲的机会……万万不可几步之外暴起往前,那贼子身手了得,左右护卫必也是悍勇之辈,必难得手,姐姐一定要找机会靠近他,越近越好,最好身形相接,也一定要趁其不备,方可动手!姐姐与云奴,各自带一柄短刃,藏在袖口最好,当拿些针线来在袖口内缝制一个放短刃的扣子……”  “嗯,好了,我都知晓了!”萧观音点着头,没有一点紧张之色。  反倒是云奴,紧张不已,心跳都在加速。  “事不宜迟,速速准备,若是那贼子还不回复姐姐拜帖,便只有此法了……”萧清其实也无奈,但凡还有办法,他都愿意自己上,而不是让这两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去做。  “嗯,云奴去取针线吧……”萧观音镇定自若,已然视死如归。  见得萧观音如此,萧清心中,不免也有几分愧疚,安慰一语:“姐姐,此去,为国为民为社稷,我大辽一定会记得姐姐之功,陛下也会再复姐姐皇后之尊,日日祭奠!浚儿有姐姐这般的母亲为榜样,将来必然也是一代明君!”  萧观音点着头:“就今夜吧,事不宜迟,待得午后黄昏,不见回复,我就去了……”  “好!”萧清面对萧观音,正了正头冠,一个大礼!  云奴取来了针线,开始缝两个人的衣袖……  萧清则往一旁带来的食盒里取出两盘菜,扒开菜,拿出两柄磨得极为锋利的短刃,短刃比手掌还短,竖起手掌都能把短刃完全遮蔽,当然也是为了便于隐藏……难怪一定要刺脖颈……  三人坐着,都在等太阳,太阳从东到西,回帖肯定是没有的,狄咏在王府开会,都来不及看到帖子……  三人刺杀小团伙,呆呆坐着等。  时候差不多了,午后已过,黄昏未至。  萧观音问了一语:“浚儿如何走?”  萧清也是一副视死如归模样,答道:“我们在汴京人手不少,此番 使团也来了百十号死士,只待黄昏,只待一入夜,立马动手抢人,皇城司的军汉,多是未有过真正厮杀的士卒,只待出其不意,把浚儿抢出去,藏在一处细作家中,定然安全无误,那细作在汴京三十多年了,商号掩护,家宅也大,与许多官员也有交情,藏得十天半个月,再秘密送往燕京!”  已然是和盘托出了,只为萧观音能安心。  萧观音问了一语:“那你们呢?”  萧清面色一正:“一死而已,都得死,我亲自负责抢人,亲自负责把浚儿送到地方,我也必死,如此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好吧!”萧观音真的安心了,慢慢站了起来,看了一眼如何也稳不住心神的云奴,起身就往外走。  “姐姐保重,咱们黄泉路上见!”萧清先躬身一礼,然后跟着往外走,他作为辽使,来看质子是可以的,但到了时候,就得出去。  一场闹剧显然又要开始了,萧观音自己很确定这是一场闹剧。如此一死,也好,终究是与谁也不相欠了!  萧观音又回头看了看云奴,倒是云奴可惜,这一辈子,从来没有体会过真正和和美美的幸福,也从来没有真正掌控过自己的人生。  生不知为何而生,死又死得如此没有意义……  萧观音要出门,皇城司的军汉备车,跟随……  倒是赶车的军汉经验丰富,直接问一句:“是去寻狄相公吗?”  萧观音上车,点头:“嗯,去渭南郡王府!”  “若是送帖子的话,不必亲自去,小人跑一趟就是……”军汉还挺机灵。  “不了,我亲自去,兴许这是最后一次见面了……”萧观音答着。  “哦,好,坐稳……”  萧观音以往坐车出门,不论是在汴京还是在燕京,从来不会掀开车帘去看车外,今日,她一上车就把车帘掀起来,撑着下巴,目不转睛看着车外,一排一排的店铺,车水马龙的街道,比肩接踵的行人……  兴许,多少还有一些留恋,留恋这个人间…… 第870章 请狄郎品鉴 渭南郡王府里,狄咏会倒是开完了,工作还在继续,案头之上,各地汇总过来的粮草数据,等着狄咏分配,哪些送到河北,哪些送到太原,什么时间点送到……  这也是技术活,需要一个前瞻性,对战争的前瞻把握……  门口牛勇站着,欲言又止几番,只因为他也为难,辽国的皇后,准确点,辽国的废后,在门口一直不走,非要见狄相公,赶都赶不走……  “什么事?”狄咏抬头问道。  牛勇也就是等着狄咏发现自己而问,立马答道:“辽国废后,在门口非要见相公,说是见不到相公就一直等……说是要见相公最后一面……”  “最后一面?”狄咏重复一语,他如今早已心硬如铁,至少,他自我催眠的心硬如铁!“是来生”这种话都说过了。  仔细一想,倒也真是最后一面,此去边境,必然开战,一旦开战,那就是不死不休,这辽国质子如果那时候还在汴京,必是众矢之的,甚至连百姓都要围着来喊打喊杀……  两国开战,杀质子,那也是正常操作。  或者,开战还有至少三四个月,辽人频频遣使来要人,放回去,那也是见不着了的。  其实狄咏不愿去想这质子该怎么处理……有意避免,免得自己有感情倾向,质子是死是活,他不愿管。  偏偏这质子他妈,要来见最后一面……  狄咏犹豫……  牛勇问道:“相公,要不,小的再去把他们赶走?那云奴也忒不懂事了,却也管不住这废后了不成?”  “算了,教他进来吧……”狄咏摆摆手,终究还是见一下这最后一面,渣男,终究也有心虚与愧疚。  “哦,好!”牛勇转头去领人。  片刻之后,萧观音就坐在了狄咏面前,云奴站在身后。  云奴依旧紧张不已,虽然努力克制,却还是有一些紧张模样,狄咏倒是没有在意云奴,而是看着萧观音,说道:“这两天,我就要出发巡边了……”  “嗯,妾身知道……”萧观音点点头,轻声细语,她今日来,有目的,自己的目的,最后一面也是目的,最后一面之外,她还想试试能不能不是来生。  “那个……”没看到萧观音还好,真当面看到了萧观音,狄咏心虚惭愧皆在心中,仿佛自己辜负了一份美好……  “子道想说什么 ?”萧观音微微抬头,眼神之中,柔情似水,哀怨若隐若现……  这眼神一对,狄咏更是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人,真不是个男人……却又自我催眠,以往都太心善了,这回一定要做个心硬如铁的理性人!  “我想说……唉……终究是我对不住你……若有来生,定不是这般,只奈何天意弄人……”狄咏安慰着萧观音,也安慰自己。  “你我相交,发乎于情,止乎于礼,自是君子之交!”萧观音点着头,接受狄咏这份歉意。  狄咏终于关注了一下云奴,看云奴紧张模样,只以为云奴是担心自己又听到了不该听的话语,抬手摆了摆:“云奴,你门外候着去……”  “奴婢遵命……”云奴一福,躬身后退,却又微微抬头看了一眼狄咏……退到了门外……  如此,两人相对了,书房不大,狄咏深吸一口气,叹息:“非不愿也,实在是不能也……就如你说,何不相逢未嫁时……到得此时,已然要作别了,也不必藏着掖着,两国开战在即,辽国在备战,大宋也在备战,此去,烽火狼烟,你若回去了,也一定要注意安全,兴许,还有再见之日……”  狄咏说了一句真话,非不愿,实不能,此时此刻,他不能与萧观音在汴京发生点什么,一个大宋宰相,一个辽国皇后,怎么能?  狄咏还说了一句真话,让萧观音在兵荒马乱里注意安全,如果有那一日,辽国覆灭了,萧观音还在,兴许,能了!  或者,最好,萧观音能变成俘虏,最好是狄咏亲手俘虏,军中藏得住事,京城,是藏不住事的地方。  萧观音显然想不到狄咏话语里藏着的这些,她向来不是扭扭捏捏的人,听得狄咏这一番话语,直白来了一语:“离别在即,兴许此生再也不得见,可还能有半刻温存?就如昔日,妾身来抚琴,子道来填词,妾身来斟酒,子道来同饮,可好?”  狄咏摇着头,摇头:“好……”  萧观音莞尔一笑,笑得仿佛就如昔日燕京城皇宫的那一夜。  “云奴……”狄咏喊了一语。  云奴进来,只等吩咐。  琴,酒,菜,笔墨纸砚就在狄咏面前……案头上的诸多文书,狄咏亲手搬到一旁。  座椅也来,萧观音就坐在狄咏办公的高案对面,高案宽大,宽有一米多 ,长有两三米……菜色几样,都是临时的小菜,笔墨摆开……  萧观音给狄咏斟酒,然后端盏,衣袖一遮,一饮而尽,笑道:“先干为敬!”  “同饮!”狄咏立马也喝。  萧观音再斟酒,然后抱起琵琶,说道:“子道请!”  狄咏该填一曲了,却是一时心乱,不知填什么是好……却又知道填什么了……填一曲苏轼这辈子再也不会填出来的词。  萧观音就看着狄咏落笔,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字一个字……  看着看着,就落泪……词还没写完,萧观音已然泪流满面。  琴声就起,美人闭眼,音调哀怨:“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  唱到这里,哀怨成泣,泣不成声……  狄咏还没写完,抬头看了看,笔墨也落不下去……  萧观音在擦,连连在擦,还要笑:“狄郎这词,太好太好……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仿佛皆入我心……世间再也无狄郎这般大才了……”  狄郎?  狄咏心中莫名一动,执笔继续……也到了最后几句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萧观音笑着哭,哭着笑,却说:“妾身却是唱不下去了……这般好词,妾身却是唱不下去了,狄郎可否把此词赠与妾身?”  狄咏立马吹了吹墨迹,拿起来递过去:“送给你!”  萧观音小心翼翼接过,俯身慢慢吹着,甚至有些心急,生怕墨迹不干,生怕墨迹流淌晕染坏了字迹……  狄咏等着……一直等着吹干。  萧观音小心翼翼看着词,看了一遍又一遍,也读着……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然后恋恋不舍,折叠,再折叠,收入怀中,轻轻拍了几下,收好了……  情绪也安宁下来了,萧观音抬杯:“狄郎请!”  “观音,请!”狄咏一饮而尽。  萧观音再斟酒,再喝,狄咏陪着喝,再斟,再喝……  萧观音开口了:“妾身再唱一曲《回心院》,请狄郎品鉴!”  “嗯,这些日子,忙碌非常,倒是今日,罢了……今日听曲,不问旁事!”狄咏其实刚才还在想工作,直到这个时候,才是那句“罢了”,不想工作的事了,难得轻松一下。 第871章 我岂能不是男儿 狄咏知道,萧观音的词,就是一个艳字,有点期待。  萧观音开始唱:“爇熏炉,能将孤闷苏。若道妾身多秽贱,自沾御香香彻肤。  爇熏炉,待君娱。”  什么鬼?  狄咏知道萧观音的词很艳,但没想到竟然这么露骨。  露骨到什么地步?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秽贱不贞洁了,但我熏了香,熏到香味都浸透了肌肤,希望你能不嫌弃,希望你能来“娱”……  实在是太赤裸裸了……  这……狄咏岂还能不懂?  狄咏上下打量着萧观音,今日的萧观音,真与前两次见的时候不一样了,英气又在身,爽朗洒脱,却又有几分含蓄羞涩,脸色绯红,眼神不避!  几盏酒在肚,狄咏看着萧观音的模样,已然浑身燥热。  但狄咏陡然一惊,觉得有点不对,怎么就忽然变了个人?萧观音,虽然不似宋人女子那般婉约,但也是一个有尊严的人,何以今日这么……用个什么词?放荡?  痴呆文妇,骨子里可以有放荡,但心中还是在意一个过程的,得符合痴呆文妇心中想要的那个浪漫?  就如上次,来去之间,问的答的,那也得是何不相逢未嫁时,也得“是来生”,狄咏上次是配合了痴呆文妇想要的交流模式。  这次,凶过头了……  不对劲啊!  狄咏再上下一打量……问了一语:“你今日……莫不是……观音,切莫有轻生之念……”  萧观音笑了笑:“何处是归途?”  这句话,是萧观音的交流模式了……  但这句话……  “这……你不要急,兴许你我,还有再见之日……”狄咏慌了,便是他知道,萧观音是真没有归途了,人生没有路可以走了……  仿佛就只有一条路了,只是狄咏之前都有意避开萧观音的事情,不去多想。今日,这事情就在这里,没有归处的人,还能怎么样?  真一细想,面前这个女子,似乎真到了绝路了……唯一一根救命稻草都已经“是来生”了,岂能不是绝路?  萧观音不接狄咏的话语,只说:“你们男人,都是这般,古往今来,都是这般……殷商亡了,妲己之罪也,西周亡了,褒姒之罪也。辽国战败了,我之罪也,不该写那说和之信,一封说和之信,就能让十万大军一败涂地……狄郎也一样,家国大事,清流之名,一个女子罢了,何足道哉……这般男人之天 下,非妾身能留之地……”  这番话,说出了一点……超越时代的前卫!乃至还有萧观音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反抗心理……  听得狄咏目瞪口呆!  也听得狄咏心酸不已……  萧观音继续说:“若以妾身一人来论,天下之大,竟无一人是男儿!”  萧观音骂人了,骂她见过的所有男人,包括狄咏!  狄咏拿起酒杯,一饮而尽,已然汗颜,萧观音的话没错!  昔日,谁让狄咏撩拨了人家?一边撩拨,还一边骂人家痴呆文妇,还说人家将来被老公杀,死得不冤……  如今,又是谁一句“是来生”,就把人家最后一丝希望给断得干干净净?  “是我负你!”狄咏答了一语,却多少有些不痛不痒。  萧观音笑了笑,笑得很真诚:“妾身不愿来生了,就愿今生!来生,再也不遇你们,来生,做个男儿,再也不遇你了……”  话说完了。  等狄咏一个回复!  躲无可躲,避无可避!  狄咏站了起来,他不是男儿!一个女人,对他说,你狄咏,不是个男人!  本就浑身燥热的狄咏,一时间竟起了怒气!  狄咏最擅长的一件事,就是豁出去了。  但狄咏已经好久没有豁出去了……自从那个对他宠信有加的仁宗皇帝去世后,自从狄咏大权在握之后,他越发的谨小慎微,越来越不做那豁出去的了事情,也越来越少豁出去了的这种心理。  但豁出去了,怎么办?狄咏看着萧观音……总不能……没有一点仪式感吧?这般痴呆文妇,需要这种仪式感!  至少要有个床吧……  萧观音看着站起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狄咏,幽幽一语:“狄郎……”  狄咏说话了,豁出去了:“我岂能不是男儿!来,就今生,却也管不得那么多!今日一过,你只管等我凯旋!”  狄咏是真豁出去了,一旦当了这回男人,麻烦太多,今天过后,这个辽国废后的事情,麻烦才开始,首先,狄咏不可能再把人放回辽国去,其次,狄咏还是得想方设法把人藏起来。  这两件事,就是大问题。都得要缜密的安排,甚至为了这些事,狄咏出发去边境的时间都要往后拖延!  但此时,不想了,管不得那么多!  “云奴,关门!”狄咏从宽大的案几之后几步走出来,不等萧观音站起,手臂上前一捞,把人横着捞到了怀中,曾几何时, 某个城池的城楼里,狄咏荷尔蒙爆棚的时候,就这么粗鲁过!比这还粗鲁!  门外云奴闻言,浑身一震,手都在抖,往里看得一眼,上前,拉门,却是心脏仿佛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撞得生疼……  门拉过来了,关住了。  云奴却定在当场,屋内已然起了声响,先是座椅……再说一种强烈的喘息……兴许一会儿还会有一种难以描述的声响……  云奴……不知怎么了,兴许,急了……着急了……  因为她以为,里面的那个男人可能要死!兴许有一个叫作张爱玲的人说的一句惊世骇俗的话很有道理……这句话,却又不能写出来……  云奴犹豫与急切的复杂之间,屋里突然传来了那个男人一声惊呼:“这……”  这什么?  屋内的女子答了一语:“狄郎莫管衣袖里的东西,那是妾身的归途……狄郎,来!快来!”  狄咏停顿了片刻,色字头上,竟然真有一把刀,这把刀一直与狄咏隔了一张一米多宽的条案,这把刀刚才肯定杀不了狄咏。  但此时此刻,若是有心之下,大概率还是杀不了狄咏,但也可能,就把狄咏杀了……  狄咏陡然起了一身冷汗,燥热去了不少,脑袋为之一明……  却也立马想明白了一件事,原来,原来这女子,是准备这么死的?这么死,对辽国,对狄咏,都是一个交代?  其实衣袖与衣袖里的东西,都已经在地上了……  狄咏一边后怕,一边又有感动!后怕之中,让狄咏暗暗发誓,这辈子,再也不敢放浪形骸了,不知多少英雄豪杰,死在这件事里。  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  感动之余,狄咏说了一句温柔话语:“观音,这是你的活路!”  狄咏已经想好了怎么安排萧观音了,已经想好了,就用那柄从始至终没有拿出来的小小短刀。  今日,狄咏被刺杀了,辽国皇后刺杀,辽国皇后当场惨死!就这个结局!对外,对内,对所有人,都是这个结局。  然后就剩下一件麻烦事,怎么把人藏起来……  “狄郎……”一声婉转,把狄咏拉了回来。  看着条案上的人……狄咏依旧愤怒,一个男人的愤怒,今天实在是太愤怒了!  屋外,有一声呼吸……松了一口气……然后默默站好,看着左右,怕有来人,若是有来人,便要提前驱赶一下…… 第872章 相公,大事不好 牛勇来了,远远就看到门口站着的云奴在用眼神对他示意着什么,但他多少有点憨,还继续往前走,倒也不是他真的憨,而是有急事,没办法。  云奴连忙往前去迎,口中只说:“牛将军还请回避一二……”  牛勇是真有急事,公事,一边继续走一边说道:“某有要事,拖沓不得的……”  云奴大急,更是拦了又拦:“牛将军,万万不可啊……”  牛勇已然脚步就要近前了,耳里依旧听到了一些……呃……不言描述的声响……  然后牛勇脚步一止,眉头一皱,想得一想,还要反应一下,然后立马转头就走,头也不回……  有些事情,过于粗鲁,也就过于激烈,甚至那几百斤的实木案几也能发出一些嘎吱的声响……  牛勇人是离开了,但那重要的公事,是真重要,他快步出门,有些焦头烂额,这种事,肯定是要先报相公知晓的,然后相公吩咐之后,才好知道是插手去做,还是让别人自己去做。  什么事?  鸿胪寺西边的小宅里,也就是萧观音住的宅子里,忽然不知从哪里来了许多贼人,二三百号之多,一个个悍不畏死,杀得守卫在外的皇城司军汉措手不及,顷刻之间,辽国质子就被人抢走了。  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大宋汴京城中,发生这种事,已然朝野震动,皇城司更是派人第一时间就来狄咏这里汇报,皇城司押班雷达显然此时已然是大惊失色。  也是雷达聪明,知道第一时间来给狄咏汇报,雷达这罪过可实在是太大了,若是没人护着,他一个武官,下场不敢去想,第一时间报个狄咏,也是想狄咏能给他擦屁股,毕竟皇城司人手不多,汴京城这么大,要想善后,那也得第一时间封闭大小十几座城门,这不是雷达能做到的事情。  当然,雷达此时,也在尽力搜捕,皇城司几千军汉尽出,汴京城里追赶喊杀声四起。  奈何此时此刻,狄咏…… 兴许,这也是萧特末策划这件刺杀之事的用意之一?  毕竟质子才最重要,废后算得什么?  所以,此时此刻,牛勇是为难了……有些六神无主,脚步不断往外奔,这可怎么办?  怎么办?  牛勇倒也想到了,直接到门口,从拴马石上解下一匹马,打马就奔……直去枢密院衙门!  到得枢密院门口,马还没停,人就翻身而下了,往里就奔,口中大呼:“欧阳老相公,欧阳老相公……”  欧阳老相公其实不在,司马光这个新任枢密副使在,从班房奔出来就问:“牛将军,何事何事?”  牛勇闲话一句没有,直接说道:“司马相公,快快枢密院下令取符,封闭京城各门,堵截京城诸多路口!城内辽贼作乱,已然抢得质子……”  司马光还真是一个能办事的人呢,他先是惊骇表情,立马又稳重起来,转头就走:“取京畿各营虎符,快,令兵,马匹,快!”  牛勇闻言,也不多留了,连忙再出,回去!  待得牛勇再打马飞奔回去了,再次入得王府,来到狄咏书房门口,云奴还在门口站着,急得牛勇团团转。  屋内,其实云雨已歇,香气彻肤之人正躺在巨大的条案上闭目喘息,汗水在身,疲懒的脸上带着一种内心而出的美意……  某位相公正在穿裤,也在说话:“某岂能不是男儿!”  香气彻肤,咯咯一笑,微微睁眼,看向某位相公,心中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只感觉这位经天纬地的相公,陡然有几分孩童模样!  “好教观音你知道,这世间,值得!”相公继续说,一边说,一边挂着腰带挂扣。  “足矣!”慵懒的声音,却还有人生完美了之后的几分悲戚其中。  “又说胡话,岂能足矣?于某而言,远远不足,今日辽后刺杀,惨死当场!从此,世界再无辽后萧观音!”狄咏把之后的麻烦安排好了,萧观音得死,就死在狄咏手上了。  这件事就是这个结局 了,然后,再把萧观音藏起来,藏起来再说,藏人狄咏是有经验的!  死是个形式,这形式还得安排一下,比如萧观音被狄咏左右那些愤怒的护卫当场剁成了肉泥!  萧观音不说话,而是从条案上坐了起来,轻轻抚摸了一下嘴边还有的湿润,呆呆看着此时有如孩童的狄咏……  狄咏真如少年孩童,还左右在找:“这玉带扣子还给拉断了……也不知掉在何处去了……”  还好是外面的玉带,而不是里面的裤腰,外面的玉带是束袍用的,真没有了,裤子还是穿得上的……只是一身袍子逛逛荡荡,有失体统……  一边找,狄咏还一边说:“你且不要出去,就在这里,某出去安排一下,稍后有人送你去一密处,之后的事情,你便不管,此生,还长!”  “此生,还长……”萧观音重复了一语呢喃……  他妈的,挂扣真找不到了……尴尬……屋子就这么大……狄咏团团转了几圈,把扣不上的玉带往地上一扔,抬头:“罢了,观音你先整装,某出去了……茶水点心都有,是饥是渴,你自顾吃些……”  “嗯……”依旧是呢喃声,却又好似有一种日常的随意。  日常的随意,其实更是一种安心安宁……  狄咏自顾自又转悠了几下,然后放弃了,往门口去,拉门,拉一个小缝隙,出去,回头关好。  屋内萧观音,此时才从条案上下来,也左右看了看,先蹲去捡地上那根被狄咏随手扔了的玉带,又俯身左右看了看,右边座椅的脚后,一个小小玉挂扣,静静躺在那里,其实并不隐蔽……  狄咏转悠了许多圈,硬是没找到这个挂扣……  萧观音没来由笑了笑,走过去,捡起来,再看看玉带,线被拉脱了,但其实还是可以修,把线系一下,虽然可能不结实,但临时用一下也是无碍的……  却听门外火急火燎的声音:“相公,大事不好啊……”  “何事?”相公问着。 第873章 满京畿去盗墓 “相公,辽贼二三百人,突袭质子府,皇城司军汉措手不及,质子已失!”牛勇言语简洁非常。  “什么?”狄咏怒不可遏,这他妈的,脸都被打肿了!这种事,若是大宋国内的贼寇在汴京杀人放火行乱,倒也罢了,抓人杀头就是。  外国人也敢在大宋首都这么干,那真是赤裸裸在打大宋的脸。  “相公勿急,枢密院已然下令,京畿各营封闭城门,堵截要道……”牛勇禀告。  “嗯,如此甚好!”狄咏忽然又冷静了一点,不自觉回头看了看他刚走出来的那扇门,心虚了……  这叫什么?  这叫做了,就要认!  而今,就到了认的时候了!  这世间的事,岂能都没有代价?  按理说,狄咏此时就应该下令,大军入城,挨家挨户,搜,把这汴京城搜个底朝天!定要把质子搜出来!  但狄咏,说不出口了,他问道:“那些贼人如何了?”  “皇城司将士奋勇,雷押班也不是吃素的,大多死伤缉拿,只有零星之人逃脱一二,还在搜捕,但雷押班也说,偏偏就是这质子仿佛消失了一般……到处追到处问,就是寻不到了……”牛勇答着。  “唉……谋划缜密啊!”狄咏评价了一语,这些人来了,动手了,就没想活,目标就是质子,如何安排质子,几乎也做得天衣无缝了。  但真搜不到吗?  显然也可能搜到,就看花费多大的人力物力!  见得狄咏只激动了一下,然后就不那般愤怒了,牛勇倒也意外,自家相公岂能是这么好脾气的人?  但牛勇也不敢多问,他不自觉看了一眼狄咏背后的那扇门,也不愿去猜了,不能猜,也不必猜……  哪怕对于牛勇来说,有些事稍稍一猜就能有个大概,他也不猜了……  一旁云奴,低头,躬身,站着,一动不动,一点声响也没有。  狄咏知道,此时此刻,萧观音肯定就在门口听着,他开口:“此事啊,就交给雷达了,教雷达尽力即可,枢 密院那边,也与他们说,汴京城不可久封,不可因为这点事影响了百姓安居……更不能因为这点事影响了朝廷大小事……雷达他……若是实在搜不到,便也不怪他去,辽贼既然敢做此事,必然是谋划得极为妥当,他已然奋勇,实在是措手不及,已然几乎把辽贼一网打尽了,也不算差错!他雷达也是善战之辈!”  事情到这里,屋内自然有人会松一口气……  牛勇点着头:“是!”  “嗯,你去做一件事,直去枢密院,就说今日辽后刺杀某,已然被斩杀当场!”狄咏吩咐事情了。  牛勇头一埋:“是!”  “若有人问起细节,你不必多说,就说左右护卫当场斩杀,乱刀猛砍,已然死透!”狄咏再交代。  “是!”牛勇只管答。  “另,找马义山来见!明日大早,你去开封府,着开封府来收尸!去吧……”狄咏从来缜密。  牛勇转头就走,闲话一句没有!  狄咏还要一具女尸,砍成肉泥的女尸,交给开封府去定案。  这事还得快!  女尸不难,比如在京畿各地牢狱里找,但这件事又要经过官府,显然很麻烦,不必横生枝节。  又不能真的去杀一个无辜之人,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盗墓。百多万人口的地方,加上京畿周边,二三百万人口,找一个年轻一点的刚下葬的女尸,应该不难,这得靠马义山去做。  且盗墓还得盗得专业一点,不能真把人家坟挖了就不管,还得让人看不出破绽来。  唉……  也很麻烦,也很操蛋!  这就是狄咏要做个男儿的代价!  牛勇走了,却听屋内轻声一语:“狄郎……”  狄咏转身,门缝里递出来一条玉带,带着狄咏如何也找不到的挂扣……  狄咏接过,系在腰间,扣好:“嗯,挺好……”  门缝关上了,仿佛寻常……  狄咏并不进去,他还得安排,还得等马义山来,左右看了看,云奴……  “近前来!”狄咏语气里有几分不容置疑 。  云奴近前,近前,已然有几分战战兢兢……  “你也是贼人同党?”狄咏问了一语。  “奴婢……”云奴已然身形一软,跪了下去,跪都跪不好了,人已软了下去……  狄咏头疼!  但凡理智恢复了一点,从大辽带回来的云奴,萧观音昔日亲自送给狄咏的云奴,萧观音来刺杀也带着一起来的云奴,能与这件事没关系?  云奴知道,自己死到临头了,不仅因为她参与了刺杀之事,也不仅因为她是辽人细作,更因为她此时此刻,真的知道了一个不能让人知晓的天大秘密……  该是活不成了,大概也就是那个乱刀砍死的刺客了……也就是开封府明天来收的那具尸体……  人生,竟是如此一个结局,岂能不悲,唯有泣泪……  “别哭了……”狄咏听着烦……  云奴知道自己的结局,但却并没有那求生的话语,只是越发瘫软,跪都跪不了,只是斜着坐在地上……  “唉……这都叫什么事……”狄咏自言自语。  “狄郎……”屋内又来一声细语……  “不用说,我知道……”狄咏答着,又看了看云奴,抬手一挥:“你进屋里去……”  “奴婢遵命……”云奴挣扎着,却又起不来……  屋内还有轻声之语:“云奴她……其实心中,也是喜爱狄郎……”  看着想爬起来又无力的云奴,狄咏问了一语:“何人在汴京指使啊?”  这句话,狄咏不问萧观音,却来问云奴。  云奴果然下意识就答:“萧清林牙!”  “萧清?哼哼……此番辽国这使节,有趣!”狄咏笑着,总要找个人出气不是?这人最好要逮住,逮不住,来个人头也行!  “等候着,某去前院见人!”狄咏又微微摇头,往前院去!  马义山还没到,狄咏却已下令:“来人,去皇城司与雷达说,辽使萧清,定然不能走脱!”  自有护卫军汉飞奔就走。  马义山片刻之后来了,狄咏给他的任务,也尴尬,满京畿去盗墓! 第874章 你好色之名,当真冠绝天下 夜深,一辆车架,渭南郡王府后门停好,出来两个女子,上车,走了。  其实藏人的地方,并不那么隐秘,甚至王安石苏轼司马光等人都来过,就是昔日梁适送给狄咏的那间雅苑小宅,这里曾经藏过叶一袖,云奴也在这里住过,昔日狄咏招待王安石苏轼等人的时候,云奴就是歌舞班子里的领衔主演……  也就是那一次,狄咏在这里与云奴的第三次,也是云奴入京之后,与狄咏发生的唯一一次。  为何依旧藏这里?  一来,这里虽然知道的人不少,却也真不多。  二来,这里方便……  三来,狄咏如今不比当初,当初面对的是仁宗皇帝,而今也不用面对谁了,藏好了就行,一切事物还是由云奴打理就是……一切也还有云奴来打掩护,就算狄咏到这里来也无妨,最多就是来会云奴的……  事情就这么安排了……  也没时间精力做得再细致一些,有些事,其实越细致,参与的人就越多,反而越容易泄密,不如就大道至简。  搞定这一切,第二天大早,狄咏还没有到王府,王府门口就人满为患了,都等着狄咏办公。  枢密院来了许多官员,皇城司几个押班与指挥使都到场,开封府也来人了,殿前司也来人了,政事堂的富弼、曾公亮也到了,连李宪都来了,皇帝派来的。  就为昨天那件事……  甚至,质子被劫走的事情还不一定最重要,反倒是狄咏遇刺这件事更重要。  大厅之中,牛勇在搬着座椅,如今,他倒是习惯了,懒得吐槽了,每天搬进搬出。  坐了一大堆人,欧阳修第一个发火:“子道啊,多大年纪了?啊?还不能收收心,依旧如此放浪形骸……若非你放浪形骸,旁人岂有刺杀之机?”  欧阳修骂人了,他这个老师,依旧很久没有骂过学生了,这回是如何也忍不住了,实在是狄咏太不争气了!  他都不用想,那辽后怎么能靠得近狄咏?不是狄咏被女色蒙蔽了双眼,岂能有这般机会?  好在 ,万幸,此事未成,若是有个万一,如何是好?  狄咏很是尴尬,满场这么多人,听着狄咏挨骂,狄咏还得躬身一礼:“恩师误会了,误会了……”  “哼!”欧阳老太师能误会吗?脸一偏,懒得看狄咏,口中又骂:“你这好色之名,当真冠绝天下!”  狄咏也没法解释了……  还是曾公亮这个老好人来解围:“太师啊,兴许是真误会了,还请听狄太傅说说才是……”  “你说,你说,说来听听,为何黄昏之时,要见一个外族女子?”欧阳修给了狄咏一个辩解的机会。  狄咏给曾公亮投去一个感谢的眼色,答道:“恩师,实乃此贼在门口拜见,久久不走,学生公事完毕,便想着顺便见一下吧……学生本以为她只是来求情的,想要让质子归国,学生也想三言两语打发了就是,未想她近前忽然暴起,拿短刃刺人,这哪里能想得到?”  欧阳修闻言,转头一看,不是看狄咏,是看牛勇,开口又骂:“你这厮,要你何用?嗯?要你何用?废物一般,外族之人,岂能带刃近前?要你何用?”  牛勇委屈啊,委屈巴巴,还得答:“老太师,女子不便啊……我等粗汉,不好搜身……”  “那就让女子去搜啊,岂有此理,当真岂有此理!那就该备一些女护卫,京中相扑悍妇也不少,招揽几人来就是,岂能头前不备?”欧阳修上下一通骂。  牛勇连连点头:“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这件事,欧阳修显然是对的,是该备一些女护卫了!  “哼!老夫还不知?岂能不是放浪形骸所致?”欧阳修骂完了,左右看看:“议事!”  狄咏尴尬再坐:“这个……这个……雷达何在?”  “下官在!”雷达出来见礼。  “辽使萧清可有缉拿?”狄咏问着。  “回太傅,已然……已然死了!”雷达答着。  “死了?”  “自刎而亡!”雷达多少有些心慌……怕要挨罪过,满场相公,特别是欧阳老相公火气不小。  “这是 狠厉啊!他这一自刎,就是不想有那万一,确保辽国质子下落不会泄露……”狄咏甚至都在猜这一番谋划,到底出自何人,十有八九是萧特末!这真是这个老家伙的手笔。  曾公亮开口:“此时汴京各门还封着,这质子大概还在京中,是不是引军入城来搜?哪怕汴京不能久封,用个两三日倒也无甚不可……快速搜一遍,兴许就把人搜出来了……”  狄咏摇摇头:“不必了……既是抢去了,倒也正好,本就不知把这质子如何处置,杀也不妥,还也不妥,既是如此,天下人皆知,是辽背信弃义也,辽人弃约背盟,戏耍我大宋脸面,背后包藏祸心,如此,岂能不战?”  狄咏说直白了,这件事,其实挺好!  当然,对于辽人而言,已然也不在意了,两国一战已然不可能避免了,行刺杀之事,本就是无奈之举,而今更不会在意其他,就得战场上见了。  富弼倒是听明白了狄咏之语,点着头:“如此,也好……”  只有欧阳修在骂:“辽如猪狗,背信弃义,若非如此,岂有那生灵涂炭?啊?也好在子道早有准备……唉……”  说起来,欧阳修绝对不是主战派,他是真正那种受到影响而不得不战的一类人,若是没有这些事,若不是狄咏前前后后,他必然是对和谈这种事乐见其成的!  当然,也并不是说欧阳修就是主和派,更不是说欧阳修就是怂货。这是人的复杂,并不能非黑即白。  战争,是一件热血的事情。但对待战争,从来都要谨慎,发动战争,更是一件需要慎之又慎的事情!  欧阳修又问:“子道哪日离京北去?”  狄咏答道:“事不宜迟了,就后日吧!京中一应事,皆托付诸位了。”  富弼自然要表达态度:“太傅放心,万事在前,战事第一!万万不会教太傅在战阵之上有后顾之忧!”  “好,我进宫去见陛下了,也是拜别!嗯……开封府把后院辽后的尸体收了去吧……”狄咏结束了会议。 第875章 就一个字:忠君 进宫,与李宪一道,李宪也得回宫与皇帝禀报情况,说一下太傅遇刺无碍。  两人一道,本是两辆车,却坐了一辆。  李宪哪怕是在低矮的车厢里,也起身躬身行礼:“拜谢恩相为犬子赐名!”  “嗯,你喜欢就行,继业这个名啊,便也是寄托,当好好教导,莫使放浪!什么时候,带来与某瞧瞧……”狄咏点着头,他是真关心,李宪将来肯定重任在肩,狄咏自然就要关注李宪的儿子。  他尊重的是李宪这个太监为人的尊严。怕就怕李宪得了一子,过于溺爱放纵。  “谨遵恩相教诲……来日有暇,定带着犬子上门拜见相公……”李宪又抬着屁股行礼。  “你这人啊,有一个优点,就是谨小慎微,却也有一个缺点,就是过于谨小慎微……”狄咏随意说着。  只让李宪自己去理解……  李宪有些不好意思笑了笑:“实在是奴不敢造次……”  “嗯,京中之事啊,你要费心,陛下当面,往后每每军报,你都要第一时间呈奏陛下,也要与陛下分析其中局势变化,诸般舆图也要备,这是陛下的课业,你就是那授课的老师,可是懂得?”  狄咏,给皇帝赵顼安排了太多的课程了,史学地理,这是基础,数学也在学,军事是一门大学问,更得学,赵顼在这方面,其实还差得远,并没有过真正切身体会过大规模战局战略的调度,李宪这方面其实是很优秀的,就是军事课的老师。  李宪听得狄咏这般说,屁股又起,连连躬身:“奴定然做好恩相托付之事,万万不敢居功,更不敢为师!”  李宪感动不已,他的身份,却又实在受不起这份抬举。  “嗯……有朝一日啊,终是会把你放出禁宫,教你真正去建功立业一番!”狄咏给李宪画了一个饼,但却是真实所想,让李宪这般的人物一辈子做一个伺候人的工作,实在是浪费了。  人,就要人尽其用。李宪,终究是属于战场的。  李宪自己,其实不敢想这些,他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出去监军只是插曲,伺候皇帝才是一辈子的差事。  听得狄咏之言,便是更知道狄相公向来没有虚言,更是感动不已:“恩相于奴,当真如再造父母!”  狄咏,从来没有把李宪是太监的这个身份当做阻碍,他就是把李宪当个人,正常人,只要有能力,就有前程,就会有他人生该有的光辉与价值,就该有一切该有的尊严。  “莫说这些虚言,只管日日勤勉向学!”狄咏反倒不喜欢这种 煽情模样……  “是是是,奴一定勤勉,日日读书!”李宪连连点头。  “嗯,多关注一下各地市舶司之事,多关注海外之事,乃至于造船之类的事情,也多学学多问问……”狄咏是想起了一件事,有一个太监叫郑和,做了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  如今,狄咏已然在筹备海外的事情了,王安石那边组建各地市舶司的事情如火如荼,将来,官方出海这件事,肯定是要做的,乃至海外战争。  所以,将来肯定需要有这么一个人可以用,舰队主官也好,海军司令也好,现在就得筹划,如果李宪争气,这个差事,将来就是他的了,狄咏说的建功立业,从来不是玩笑。  “遵命!”李宪暗暗记下,市舶司,海外,造船……兴许还有航海之类?  反正只要按照狄相公说的做,只要做好狄相公交代的事情,肯定错不了。  都得学,认真学,其实这些东西,还很不好学,不是学习能力的问题,而是学习资料难找,得想方设法!首先就要多去拜访正在主持各地市舶司工作的王安石!  下车,进宫了!  睿思殿,赵顼见到狄咏,总是很激动,这份激动不全是狄咏个人带来的,更多是赵顼自己内心里充满了能量与干劲!  “老师,快坐快坐!”赵顼从门口把狄咏迎进来。  狄咏说道:“陛下,往后,万万不可如此来迎了!”  “这有何妨?老师,朕有许多话要与老师说,近日,朕多次见了三司王安石,问的是昔日他随老师在杭州革新吏治之事,问得很详细,王安石也说得很详细,还说了许多革新之事,王安石也愿意与朕多说……也说得各地施政弊病……正欲与老师印证一二……”  赵顼,精气神爆棚!  他与王安石之间的惺惺相惜,还真就是命中注定!  狄咏听得也挺高兴,开口:“听陛下细说一二……”  “好好好……昔日,老师也说,世家大族,国之贼也,朕深以为然,此番王安石也说,天下钱粮,皆在大族之手,若要革新,就当从此处下手,夺大族之利,补朝廷这亏,便也是利天下之民,此言深得朕心,王安石也说,第一件事,就是要真正清查天下田亩,查清天下到底有多少田亩,各家各户,到底有多少田亩,此乃赋税之根基,做到这一点,才是革新之基石!不知老师以为?”  赵顼,眼神很期待。  “嗯,王安石说得对!当清查天下田亩,此事要想做成,千难万难,此番臣要北去,就留一题,陛 下细细思虑其中,也可找王安石商量,便看看到底用哪般之法,可以真正做到这一点!届时,臣凯旋,便可上朝堂商议……”  狄咏手段,从来高明!都是你要干的,我顺着你干!  赵顼高兴不已:“好好好,朕一定把此事定个详细得当的章程出来,老师放心,只待老师一归,定不失望!”  “陛下圣明!”狄咏点头笑着,笑得很欣慰。  真想做到这件事,何其难?天下之人,错综复杂,高门大户,权柄在手,行政之法,其实完不成这件事,就如历史上王安石变法,在这件事上也并没有真正成功。  那什么办法能做到这件事呢?其实就一个办法,高压手段!乃至血腥手段!  一旦高压,就是打击天下士大夫,与士大夫共天下的赵家,从理论上来说,他就做不成这件事,历朝历代的皇帝,包括神宗皇帝赵顼,就是没有能力做到。  如今,谁有能力做到?  只有狄咏有这个能力做到!只有狄咏有真正的高压手段,乃至血腥手段。但狄咏得把这口锅让赵顼这个皇帝去背!还得让赵顼乐乐呵呵背起来。  王安石变法失败,失败之一,是他手段不足,权柄也不够。失败之二,就是什么事都是他自己的旗号,他自己背锅,他背不起来这口大锅。  哪怕是此时此刻的狄咏,也不一定背得起来这口大锅。  这天下,也就只有皇帝能背的起来这口大锅。历史上的赵顼,他其实并不那么坚定,所以他不可能出来替王安石背锅。  狄咏就不一样了,他有手段,皇帝也愿意背锅,天作之合!  皇帝你想好,你下令,我狄咏来干。  天下士族来找狄咏,狄咏就一句话:皇帝要干,我怎么办?我辞职行不行?皇帝又不准我辞职,我能怎么办?要不你去劝劝皇帝?  什么?你劝皇帝,皇帝发火要打你?  我也没办法!  你们忍一忍,一点小事,每年多交点赋税而已,忍一忍吧……  你能不忍吗?天地君亲师,三纲五常的……你还要造反不成?要不你试试?  这也是温水煮青蛙,一步一步来,争夺世家大族的利益,不能像王安石那样直接一刀砍下去,得慢慢薅,今日薅一点羊毛,明日薅一点,薅着薅着,也就习惯了!  为什么非要打完辽国之后再做呢?因为只要外患一除,狄咏就有了一个最大的底线,就是不怕某些人,乃至许多人发动什么内乱之事了,甚至可以放开手脚豁出去了扳手腕!  反正狄咏,就一个字:忠君! 第876章 待我归来,定来倾听 夜,雅苑小宅……  狄咏趁夜而来……  云奴也不再那么惊惧,偷瞄狄咏的眼神里,尽是感激……  萧观音备了酒菜,酒菜已经渐冷,却还在等狄咏来,只因为昨夜狄咏说了,今夜会过来……  狄咏落座,却又觉得心里毛毛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左右一看,目光落在云奴身上,问道:“你不会还要谋刺我吧?啊?”  狄咏,疑心病来了,没办法的事情,死是万万不能死的,他如今倒是信任萧观音,但这云奴,还没得到这份信任。  云奴闻言,人都吓傻了,连忙跪地:“奴婢……奴婢……奴婢万万没有谋刺之心!还请相公明鉴!”  狄咏能信吗?  这份不信,已然不关乎事情真假的本质了,他就是一种不得不考虑的事情,不能有哪怕万一的万一……但凡有万一的万一,定然是先下手为强,永绝后患就是。  狄咏上下打量着,面色阴晴不定,头前是真没时间深究这些,此时此刻,岂能就这么随意过去了?  云奴,是个可怜人,可怜至极的女人!她明明爱一个人,在乎一个人,却永远只能远远相见,不曾感受过温暖,头前还得去刺杀此人,此时更被当做仇敌来审……世间最可悲,莫过于此!  但狄咏的视线里,不会这么去想。人心与人心,从来就有距离。  “你细作出身,定也是受过训练,当是惯于杀人吧?”狄咏已然开始了审问。  这真是冤枉人了,云奴真没杀过人……更不是惯于杀人!  好在萧观音解释了一语:“狄郎放心,云奴多习乐音,并不曾真杀过人……兵刃虽然操练过一二,但也早已生疏多年,反倒琴弦是她所长……”  狄咏依旧不信,因为萧观音在他心中,从来也不是什么心思深沉机敏的那一类人,所以口中只说:“观音莫要教她哄骗,而今之局,事关重大,也事关你的安危!岂能轻信于人?”  云奴微微抬头,看着狄咏,那眼神之中,伤心欲绝……  “怎么?还演个教人怜惜模样?某向来不吃这套!”狄咏虎目一张,人就是这样,疑心一起,那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萧观音自是不忍,还道:“狄郎,云奴心悦你久矣,便是谋刺,也不过是无奈,她可 从来未想过真要动手……她是担忧狄郎更多……”  “既是担忧,当时关门,却又不见她冲进来?”狄咏就是不信,也有道理,既然心悦狄咏,萧观音与狄咏共处一室的时候,云奴怎么不来阻止?不和盘托出?  萧观音都被问住了,还得想一想怎么回答,嗯,也是当时……是吧,门一关,狄咏就……没给这个机会……  萧观音还在组织语言,却见云奴俯首贴地,说了一语决绝:“奴愿一死,以表心迹……”  “好,倒也省心了……”狄咏丝毫没有逼死人的所谓负罪感,他只求一个自己安心,他活着不容易,开口一喊:“牛勇!”  “在!”牛勇进来了,躬身,啥也不看。  其实,也一目了然,连猜都不用猜了。显然,狄咏也没有要瞒着牛勇的意思,不必瞒,狄咏自身安危,本就靠牛勇护卫,充分信任是有的。  “刀放下就是!”狄咏吩咐一语。  叮咣,刀在地上了,牛勇出去了。  云奴倒也不用狄咏再吩咐催促什么了,自己立马取了刀,拔出来,微微闭眼,泪水顺着脸颊成了一条线,刀慢慢就往自己脖颈而去。  她有死的勇气,却就是没有真正表达爱意的勇气。  萧观音哪里还能不阻拦呢?人已起身,口中在说:“何必如此,何必如此啊……”  狄咏完全不说话,想是伸手一拦萧观音,然后就看着,看着云奴在自刎,那刀已然就在脖颈了,就等大力一拉,切开血管!  “狄郎,狄郎……云奴苦命人啊……”  “相公,来世再见……”云奴微微睁眼,看着狄咏,这是几年来她第一次如此正视狄咏……  “慢,罢了……罢了吧!”狄咏抬手一挥,不看这闹剧了,不是他疑心没有,而是减少了许多,然后就是良心过不去了。  萧观音终于到得云奴面前,连忙抢过刀来扔向一边,扶人起来,连连安慰……云奴也只顾着哭……  兴许,狄咏终于理解了为何曹操为何如此多疑,为何曹操能在梦里杀人。狄咏甚至有点怪自己,怪自己没有曹操那份狠厉,梦里杀人的狠厉,随便就把自己亲信之人杀来吓唬别人。  为何自己却做不到如曹操那般?  “吃饭……”狄咏手一挥,又道: “你也坐!”  这个你,是云奴。  云奴不敢同坐,却又不敢拒绝,萧观音扶着她过来,按在一旁坐下。  “吃!”狄咏自顾自拿起筷子,夹菜就吃,刚才,他还有点不敢吃,怕自己被谁毒死了。  萧观音看了一眼云奴,也拿起了筷子,口中说道:“何以真心难付?狄郎……这天下,不知多少人心思复杂无比,却也不知有多少人,其实心思极为简单……狄郎见多了复杂,就再也信不过简单了……”  兴许,狄咏尊重许多人,独独就是对女人缺乏了一点尊重。  兴许,狄咏也不是不尊重女人,他只是在那些阴谋阳谋、谋略诡计里沉浸得太深了,便是再也不可能出来了。  以后,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想要获得狄咏的信任,只会越来越难。反倒是以前,狄咏还未真正大权在握之时,获得狄咏的信任,其实是一件不太难的事情。  云奴可怜,这份可怜,更是这一辈子,不太可能得到狄咏真正的宠爱,就如萧观音说的,真心难付……  狄咏的心思,也不在这里,他搂了几口饭食之后,开口:“明日就走,你们在家中,多多保重……”  萧观音点着头:“妾身在家,定是日日寄语,思念不绝,寄托诗词,只待狄郎归来,再与狄郎一一唱罢……”  萧观音要的爱,其实真不多,但却又有极高的要求,不在一朝一夕,她更想一份灵魂上的交融。  狄咏真能给吗?  其实也未必……  两人之间的这种状态,其实也可以类比为恋爱与婚姻的区别……并非真在一起了,就真的从此浓情蜜意一生一世……  只能说这个故事的结局,看起来比较美好而已。  狄咏点着头:“待我归来,定来倾听!”  萧观音听得这话,已然美滋滋……却看旁边云奴,拿着筷子,畏畏缩缩,菜都不敢随意伸手去夹……  萧观音说了一句话:“狄郎,今夜,让云奴伺候就寝吧?”  “嗯?什么?”狄咏以为自己听错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啊?什么脑回路?  其实脑回路很简单,萧观音觉得自己得到了,而云奴没得到,可怜云奴。更知道云奴往后,可能也难以得到了……给云奴的是一份支撑未来的念想与回忆…… 第877章 所以,狄咏得去 出征!  没有什么仪式感,也因为战争并没有真正开始。  当然,战争其实也早就开始了。  朝廷上下,能给交代的狄咏都交代了,一个组织,一个国家,需要一个意志!这是很重要的,意志就是这个组织最重要的东西。  带着几百亲卫,狄咏已然就在北上的路上,身边还跟了一个女人,梁辛初。  狄咏有两条狗,一条叫作赛虎,一条叫作赛熊,是昔日与党项打仗的时候收养的幼犬,平常里多是牛大负责,狄咏只是时不时顺手投喂一下食物,并没有花太多心思。  但狗这动物,真有几分灵性,是真知道简单的人际关系,知道自己的主人是谁,每每看到狄咏,只要狄咏有时间不烦躁的时候,必然就会到脚边蹭来蹭去、摇头摆尾。  如今出征,一路上,两条狗洗的干干净净,一直就在狄咏的车架里,狄咏也会时不时摆弄一下……  狗子也聪明,要排泄的时候,就会自己下车,排泄完了,又会自己追过来跳上车。  有时候狄咏感觉坐车太久难受,也会自己打马,两只狗就会跟在马侧跑来跑去……  这两只狗,其实耐寒怕热,正是气温在上升的时候,一路往北,就越发撒欢。  牛勇也打马跟在一旁,随身护卫,时不时从腰间小囊中取出一些肉干递给狄咏,狄咏就会把肉干高高抛起,两只狗自然也会一跃而起,在空中争夺这块小小的肉干……  玩耍之间,狄咏也问:“达旦那边如今什么情况?”  “相公稍后……”牛勇一语,转头到得身后不远的车架,附耳凑耳,在车厢窗户里与里面的人交谈一下,随后来到狄咏身边:“相公,白达旦床古儿,已有一统之势……”  狄咏点头:“拿了我那么多东西,小小几部达旦,若是还决不出个高下,这床古儿就太让人失望了,如今既是已然要决出高下了,价钱他拿了,也是该出力的时候了……”  牛勇心思简单,只道:“就怕这些草原蛮人, 吃得多拉得少!”  “是吗?”狄咏心情很好,笑问。  牛勇点着头:“相公,他们可不讲什么信义,拿相公给的军械自是高高兴兴,要让他们做事,肯定百般推脱!”  狄咏点点头:“嗯,有点道理,你如今,还真有几分见识!”  牛勇嘿嘿一笑:“相公,真的吗?小人真有几分见识了?”  “有,但还不多,你再说说……你觉得怎么才能让他们吃得多也拉得多呢?”狄咏接着问。  牛勇早已非吴下阿蒙,这么多年,跟在狄咏身边,虽然平时不会多言,但见识与格局早已不同,狄咏有意考教,人在一个环境里久了,自然而然就能学得这个环境里人的思维模式,只看看学得高低。  牛勇想得一想,答道:“相公,人啊,都是贱的,就如小人昔日拦路劫道,不挨打的时候,那自然英雄豪气,但凡挨打了,便也只有俯首低眉,所以啊,小人觉得,要想白达旦听话出力,就得给点颜色他们瞧瞧!”  牛勇其实是有别于狄咏这一类人的,但牛勇这一类人,也有一个优势,那就是永远以最简单的道理去想复杂的事,这种办法,其实也是大道至简,并不落下乘,有时候甚至还有一种直指事物本质的能力。  “嘿,有道理!”狄咏哈哈大笑,看着牛勇,上下一打量,这件事,牛勇虽然并不一定说得很细致,也没有真正想清楚其中操作的细节,但道理是对的。  至于其中细节,那还是很复杂的,达旦九部,依旧是辽国治下,但如今辽国,经过大败之后,一心与宋备战,对于草原的掌控力自然就不足了。  但那白达旦床古儿肯定也不是傻子,他没事也不可能听宋人的话去与辽人开干,最佳的办法,还是坐山观虎斗,看辽宋打个你死我活,之后看情况再说……  这种摇摆,人之常情。  要想床古儿听话,狄咏就得逼着床古儿与辽人开干,再给钱给物去收买是没有意义的,就得把实力亮出来给 床古儿看看,让他知道此时不听话,来日可能就会有大祸临头!  逼着床古儿就在此时此刻,做出抉择,要么就一心与辽,要么就一心与宋,没有中间选项了!  狄咏的麻烦就在这里,怎么能让床古儿知道,这场战争,宋人胜算更大?  “传令,往西!去宁夏府!”狄咏忽然下令!得去草原走一趟了,去会一会达旦床古儿!  往河北山西去草原,与辽国太近,必然会被辽人察知,到时候辽人必然大军准备,所以,去不了。  那就只能从宁夏北上了,达旦就在草原中央,距离还近。此时此刻,辽人在等冬小麦的收获季节,时间上还很充裕。  “相公,要不要与王相公那边快马知会一声?”牛勇问道。  “嗯,去信与他,教他速速集结河西与宁夏河套之人马,嗯……三万骑!”狄咏要到草原上去摆一个场子了!  不是打仗,甚至不一定要杀什么人,但这场子必须要摆一下,为何?  因为草原,已然有百多年不闻中原了,草原也是广袤之地,其中部落部族,多如牛毛,他们大多还没有什么文字记录的东西,他们,已经不知道中原人的凶悍了!  他们如今,大多只知道契丹人的厉害!  狄咏得去一趟草原,白达旦是目标,但不是全部,他要到草原上去耀武耀威一番,让草原之地,都传起一件事,汉人,唐人,宋人,又来了,又出现了,兵强马壮,不可一世!  许多事情,就得让人亲眼见见!  看看宋人是何等之富庶,宋人过的是什么人上人的日子,宋人都穿什么样的衣服,什么样的甲胄刀枪,宋人的宰相,是什么排场,是什么威势!  你们觉得宋人还远在天边,这回,你们都看看,宋人已经近在眼前了!  这一点很重要,他们听的故事里,宋人灭亡了党项,宋人打败了契丹,但在他们日常视野里,宋人还是山的那边海的那边住着的一群蓝精灵!十万八千里之遥!  所以,狄咏得去! 第878章 莫不是狄相公回来了? 狄咏转道,直去西北!时不我待,自是快马加鞭!  一路上,也还处理许多政务之事,比如催促沈括……火炮火药弹丸,都得源源不断往太原与河北运送!  从汴京到关中,这一路其实都很好走,从关中北上去宁夏,道路就差了一些,虽然最近朝廷不断下令要大修这一带的道路,但各地官府多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没钱。  这就是前文所言,为何许多官员心中不一定很支持这场战争,原因在这里就可以窥探一二了,朝廷下令要修路,找朝廷又拿不到钱,朝廷依旧下令要修路,但就是不给钱,路修不好,如今狄咏治下,吏治越发严厉,很有可能又要挨倒霉。  狄咏能不知道这一点吗?  显然,他是知道的,但他也没办法,与辽的战争最重要,国家的发展也重要,道路,其实就是国家对边疆掌控能力的体现,就是这个国家权力的延伸!  反正,难的事情要做,更难的事情,也要逼着做,就算没钱,哪怕变着法子多修一里,也行!  归根结底,还是要弄钱!当然,最底层的逻辑,还是要弄粮食,生产越来越多的粮食!  从关中北上,特别是靠近昔日宋夏边境的地方,道路实在是差得太多了……  以前只管打仗,这里是边境,而今这里已然不再是边境,这种道路水平,就太不够用了。  狄咏每天颠簸难受,倒也不吐槽,只在心中细细去想,得弄人来这里修路,最好是那种既不要钱,也不要多少好粮食养活的人来修。  这种人,叫什么人?  自然不是征发徭役,战俘就最合适不过了……  出得黄土高原,沿着黄河北上,广阔的土地再次出现在视线之中,这是狄咏在党项战争结束之后第一次回到这里。  眼前场景,实在教人心旷神怡,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田亩,到处都是开挖出来的沟渠,黄河的水,在这里如毛细血管一样四处蔓延……  路边老汉,一口开封口音,看着狄咏队列而来,撑着锄头还问:“这是哪里的相公来了哦……”  旁边也有人答:“京中来的,定是京中来的……”  “何以见得是京中来的?”  “不是京中来的大人物,何以有这般阵势?”  “胡说,都护王相公出行,便也是这般气势… …”  “倒也奇怪了,怎么不见竖旌旗?怎么也该有个姓氏其上才是……”  狄咏一路而来,并不竖旗,因为实在不胜其烦,头前自然是竖旗的,各地官府来迎,这倒是还好,实在是沿路百姓拥堵,路都不通了。  路途百姓,但凡听闻狄家相公路过,十里八乡也要赶到路边来看来迎,各地族老更是组织食物清水酒菜前来犒劳……  见得狄咏,那自然是叩了又拜,拜了又聊,狄咏自然还得笑脸去迎接,与人促膝长谈几番,问一问这里好不好,那里好不好……  这个流程,实在是太浪费时间了,所以,狄咏不久之后就把旌旗都收了,也严令左右之人,不论行人如何问,都不得说是狄相公……  也还避免一点,避免有心人拿这些事情做文章,也是狄家两代相公,在这片土地上的人心名望,实在是太高了!  一呼百应都不足以形容!  说句诛心之语,狄咏就算此时此刻忽然谋逆造反了,别的地方兴许多是观望啊,或者起兵讨贼。  但这个地方,只要狄咏振臂一呼,官员且不说,百姓必然拖家带口相随!  哪怕不是狄咏造反,是狄咏的儿子,狄咏的孙子,只要是还在一代人记忆之内的事情,哪怕狄咏的儿子孙子并没有什么了不得的大功勋,这个地方的百姓必然也应者如云!  唯有如此比喻比方,才能形容狄家相公在这片土地上的名望!  所以,一路一直走到兴庆府附近了,狄咏的旗帜都还没有竖起来。  此时路边田亩里的农汉,多是外敌屯垦移民来的军户,看着狄咏人马而过,倒也不怎么太当回事,也是如今宁夏府本就是重兵所在,来去军将许多……  倒是路的对面,忽然也出现了大批的健马骑士,头前,穿甲的军将,戴冠的官员,几十人飞奔而来……  他们自然都是来迎接狄咏的!  头前一人正是河西都护府都护王韶,远远就勒马而停,下马步行飞奔,直到近前,泪水在眼,躬身一礼:“学生王韶,拜见恩师!一别几年,恩师可好?”  狄咏也慢慢下马,然后去扶王韶起身:“子纯,都好都好,你可还好?”  “学生也都好……学生处处都好,只愿恩师一切都好!”王韶真有泪水落颊,昔日狄咏谆谆教导 ,此时无不在心,这些年的提拔抬举,更不用说……  这个时代,师生之间的这种感情,常常实如父子。  “看看你……不再年轻模样了,已有几分老成持重,威严也有……”狄咏上下打量着王韶,又看了看周边,再说:“这些屯垦之田,也做得好,子孙万代之功,今年收成怎么样?”  王韶也看了看左右远方,自信答道:“去年还难,今天却一定大丰收,明年更是不可想象,恩师所托,学生万万不敢有丝毫懈怠,周遭田亩水渠,学生处处都走遍了……”  “八十万户,而今过半了吗?”狄咏又问。  “过了过了,到明年,真正安定下来的,必然就有六十万户了……”王韶答着。  “做得好,做得好啊!”狄咏看着王韶,真有出将入相之姿,奈何大战略下,还要进取西域与草原,还真没有人能来这里替代王韶,否则,一定把王韶调入京城,立马给个参知政事起步!  “苦了你了……”狄咏接着安慰一句,由衷而出。  “不苦不苦,学生不苦,子孙万代之基业,若成学生之手,千古流芳之名,岂能是苦?”王韶答着话语,却又想起身后还有一众官员军将,连忙转头:“恩师,学生与恩师一一点校……”  “回衙,先回衙,再一一认识……”狄咏答着话语。  “好好好,恩师上马,学生带路!”王韶抬手作请。  两番人马,合了一处,往宁夏城池而入。  路边聚来的百姓,倒也不少了,看着这一幕,王韶他们是认识的,真认识,也如王韶所言,周遭田亩沟渠,都有他勤勉为政的脚步,不知多少人见过王韶满身尘土走在田亩之间。  有一人猛然惊醒:“莫不是狄相公回来了?”  “胡说,狄相公如今在汴京当宰相呢,回来作甚?”  “那……那王相公何以与那人这般礼节?还有何人敢当王相公那般礼节?”这句话也在理,而今王韶,就是从河套河南宁夏到河西四州之地,乃至往延安秦州甚至到关中,百十万平方公里土地上最大的官,麾下更是兵马如云,其威势可想而知。  “倒也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  “兴许……真是狄相公来了?”  “不会吧?应该不会?狄相公何许人也,无事来此,不可能吧?” 第879章 愿百死 狄相公真回来了!  消息也没有隐藏的必要,扩散之快,随风而去,想来用不了多久,百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就会尽皆知晓。  到时候,自然有人战战兢兢,比如那些党项部落部族,肯定都得猜得狄相公为何而来,没事怎么会来?来了就是有事,这片土地上,还能有什么事?  莫不又是要拿党项人开刀的事?如此一想,许多人又岂能不战战兢兢?  甚至连青唐之人,只要一听到消息,必然也有几分战战兢兢,党项都灭国了,狄相公还来这里,莫不是有谋划青唐之意?  青唐与宋,虽然没有大仇,但昔日里兵戈相见的时候也真不少,而今大宋兵锋之威不比以往,若是宋人真要上高原来谋青唐之地,谁还能睡得个安稳觉?  自然也有人欢喜不已,到处的宋人,只恨自己得消息太晚,狄相公路过的时候,怎么不知道消息,此时此刻,哪怕在宁夏府,但凡有一些余力之人,甚至也想去一趟兴庆府看看,若是能见到狄相公,那真是祖上积了德……  狄咏在衙门里会客,各地官员,各地军将,一一来见……  狄咏每个人都勉励几句,其实这是一件烦恼的事情,但表面上还要显得很高兴。  “末将刘法,拜见相公!”又是一个年轻军将,不能说的小年轻了,但也还是很年轻。  狄咏一看刘法,心中倒也不烦恼了,问道:“诶……你这小子,如今是何官职啊?”  这小年轻,以前与折克行在军中关系甚好,还与折克行明里暗里有点较劲的意思,而今折克行早已是狄咏麾下有数的大将之一。  刘法没有在宋夏战争结束之后,就没有再在狄咏身边行走的机会了。  刘法闻言一喜,连忙答道:“末将昔日蒙相公抬举,战阵之上立功不少,如今也蒙王都护不弃,而今领宁夏兵马都总管……”  狄咏看了看王韶,夸道:“子纯有识人用人之明!”  王韶也夸:“多是这小子自己争气,这些年党项诸部大小叛乱之事,这小子每每请缨,纵横河套 河西,甚至翻越阴山,未尝一败,无有不利!”  不用说,刘法,历史上赫赫有名的猛将,对敌人猛,对自己也猛!合该他脱颖而出,只奈何他出身不如折克行,没有跟上折克行的晋升节奏。  乃至刘法的儿子刘正彦也是个人物,北宋灭亡的时候,南宋还未稳定,皇帝赵构如丧家之犬,刘正彦还发动兵变,逼着赵构把皇位传给三岁的儿子,这件事最初是成功了的,最后终究是一败涂地……  “好,甚好!此来正有一事用人,你小子就跟随左右吧……”狄咏笑道。  刘法已然激动不已,连忙叩拜:“拜谢相公抬举!”  机会,又来了!  众人见罢,皆自等候宴席,厅内王韶与狄咏细谈,刘法在一旁陪着。  王韶在问:“恩师果真要入草原?”  狄咏也问:“过阴山,北去,几百里至达旦?”  “出阴山,三四百里就可见达旦牧民,最远一千里,还有达旦……去白达旦,六百里!”王韶答得清清楚楚。  “不远嘛……”狄咏感叹一语,真不远,但大唐之后,草原对于中原而言,就远在天边了。  “远倒是真算不得远,只是草原辽人之地,辽人若知,必聚集人马南下来阻,孤军北去,若是寻常军将,那自是算不得什么……但恩师亲去,学生担忧其中……要不,还是学生代老师走这一趟,如何?”王韶慢慢说着。  如今狄咏,在王韶看来,那最好是一点冒险的事情都不要干为好。  狄咏摆摆手:“某从未见过草原之广,岂能不亲眼一见?”  “恩师依旧如昔日,豪气冲云霄!大丈夫也!”王韶脑海之中,想起了昔日的狄咏,纵横沙场几千里……  “末将愿为先锋!”刘法激动不已,明明知道不该插嘴,却还是如何也忍不住!  狄咏看着他,嘿嘿一笑:“嗯,你为先锋!”  刘法大喜:“愿百死!”  “好,起来就是,站定一旁!”狄咏摆摆手,继续与王韶说:“某去这一趟草原,事情谈成了,你当监视达旦,时时催促……但还 有背信弃义,定要严惩!豁出命去,也当痛击之!”  怕就怕达旦人口头上答应下来,依旧出工不出力,那就没办法了,大宋的威势,必须要在草原上建立起来!  面子,一定不能丢!在草原上丢了面子,来日再想找回来,就会花上几倍的力气。  面子,一定要当场挣!  草原人,就吃这一套!  “学生明白其中,但凡达旦反复,今年粮一收,哪怕力有不逮,也当痛击一番!”王韶如今,很有几分迎难而上的气势。  “嗯,好,此番北去草原,排场要大,马匹都要最好的,甲胄也要最好的,哪怕是凑,也要凑起来,定制一些车架华盖,金银珍珠其上,我带了一点钱,你只管去花,怎么奢华怎么来!”狄咏第一次如此讲究排场。  王韶明白其中道理,点头:“诸多大户,哪怕是关中那边,借一借,也把排场撑起来的……”  “好,速速去办,时不我待……”狄咏点着头。  “恩师请入席间?”王韶备了宴席,众多官员军将,都等着与狄咏把酒言欢。  “走吧……”狄咏起身。  狄咏入席,众人来拜,武将这边,如今以折克行的兄长折克柔最高,已然是河西河套兵马钤辖,是刘法的顶头上司。  文官这边,自然是王韶为主,当然,王韶还是折克柔的上司。  至于种愕、折克柔等人,都在太原。昔日里,苏轼苏辙兄弟俩也在王韶麾下当官,而今兄弟俩也在太原去了。  狄相公的席面,怎么也不能少了歌舞伎者……当真是上有所好……  还真如欧阳修所言,狄咏好色之名,已然真是冠绝天下!不论狄咏去哪里,都有人给他如此安排,哪怕是去辽国。  今日,更有甚者……比如在场也有官员,一脸紧张看着狄咏与场中歌舞,其中就有某些官员家的良家女,提前好几天知道狄相公要来,在家中百般苦练,只等今日上场……  只可惜,狄相公今日好色之心有点不够,并未如想象的那般盯着在场女子流口水……  机会就这么错过了…… 第880章 先看辽人如何 大宋西军,再次点校,多青少子弟,列队如林,抬头看着将台之上那一袭红袍,看得眼睛的干涩了,依旧不收视野,哪怕看不见看不清,也看得激动不已。  督导之骑,不断来回奔跑,口中不断大呼:“站定,莫要交头接耳,莫要动,太傅当面,谁人乱法,定斩不饶!”  一袭红袍,忽然不坐将台了,下台而来,上得一匹高大健马,陡然间打马绕场飞奔,身后军将无不相随……  当真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  众人眼睛带着头颅,不自觉随着红袍健马转动……实在是不忍漏看一眼……  狄太傅没啥,就是想打马绕着三万骑飞奔,他想看看这些西北子弟,也知道西北子弟们想看看他……  尘土飞扬,红日有光,狄太傅一圈而下,再上将台,左右一言:“军容壮盛!”  众多军将,无论大小,只听这一语,无不心中荣耀,脸上有光,已是喜笑颜开。  怕就怕狄太傅若是一语责备,众人回头,便不知要拿多少人来撒气。  “好,散了去,各自归营,安排好诸多事宜,只等开拔!”狄咏点校完毕了,也不说什么激励人心的话语,也不搞什么动员的思想工作。  军将们个个喜上眉梢,回到各自军中,带人马归营!  显然,狄咏很满意,这些年,军费上,钱粮上,对于西北各地,狄咏从来都是非常舍得,狄咏今日看的就是自己给西北花的钱,都花在哪里了!  王韶,果然没让人失望。  再不入城了,狄咏就住在军中,中军起大帐!  又回到了熟悉的感觉,军中带了文书,章楶与安焘,两人执笔舔墨,左右角落坐好。  军将一一而来,大小事逐一禀报……  王韶陪坐一旁,事无巨细分析……对着舆图,也给狄咏汇报这几年来党项各部的情况……乃至屯垦之事的详细……  还有一人,不声不响,也陪坐一旁,梁辛初。  狄咏门口亲卫里有一个人,叫作梁乙埋,梁辛初的亲弟弟,正也侧耳倾听里面若有若无的谈论之语。  夜间,梁辛初先回毡房,片刻之后,梁乙埋来了……  姐弟二人,感情深厚,不过倒也日日相见,并没有什么情感之语。  只有姐姐对弟弟的谆谆教导:“乙埋,此番机会大好,你可一定要把握机会啊,一定要有一番出人头地!” “姐姐,我省得,我一定把握这次机会,但有用命之时,必在人前,不在人后!”梁乙埋激动答着。  忽然姐姐又眼眶一湿:“那你……那你也要处处小心,姐姐在这世上,就只有你一人了……”  “姐姐……用命之事,拿命去搏……但有闪失,姐姐也不必过于挂怀……都是弟弟的命!姐姐……”梁乙埋在安慰姐姐,却自己也有几分伤感。  “姐姐知道,就是……唉……姐姐就是舍不得你,但男儿志在四方,又岂能不建功立业?姐姐将来,也当还要靠着你的……”梁辛初擦着泪水,又说:“你一定要聪明点着,杀敌的时候,一定要聪明着……”  “嗯,姐姐放心,我日日勤学苦练,就等此番出人头地了!太傅向来不问出身,只看功勋,若是此时再不出头,太傅定然以为我不堪大用,往后怕就难了!”梁乙埋急,很急!他到汴京这么久,一直做着执仗赶车之类的事,哪怕跟随上阵,也从来没做什么亲自杀敌的事。  正是年轻有力之时,他等这个机会太久了。  “好,我梁家好男儿,好弟弟,好弟弟!”梁辛初泪水擦干,面色严肃,终究不是儿女情长之人!  “姐姐放心,此番,要么搏个前程,要么,弟弟就……罢了!”梁乙埋这回,也是豁出去了,他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狄咏如今贵为郡王太傅,又是一个格外看重军功的人,跟在狄咏身边,真正挣军功的机会,其实是越来越渺茫了。  而狄咏,在梁辛初话语之中,也是越来越难相信新人了,多信故旧老人,这一回狄咏亲自出草原,再不表现,就没有表现了,一辈子赶车驾马……  “嗯,你去吧,眼前的差事也要做好,万万不能有差池!”梁辛初叮嘱一语。  “知晓的,姐姐,我都知晓的……”  “你可还未娶妻……这回若是有功啊,娶妻也好娶,到时候与你说京中达官显贵人家,也有一份倚仗……”梁辛初想得很多……  她什么都没有,除了有一份狄咏的宠爱与信任,她真的什么都没有。  她要什么呢?  她要一个能让狄咏倚为臂膀的亲弟弟,她要一个达官显贵的亲家,她想要自己也崭露头角!若是没有资格去娶一个达官显贵人家的女子,她宁愿弟弟先不要想娶妻之事。  “姐 姐,我先去了……”梁乙埋压力山大,但也肩扛手抬,顶住。  “嗯,去吧……”梁辛初点着头,却见弟弟出门那一刹那,又落泪水无数。  河套平原,马匹如林,驮人驮甲,一人两匹,三万铁甲,不知花费了大宋多少钱粮,弓弩长枪,箭矢腰刀,甲光向日……  其中,华盖如云,赤金铃声在响,金皮包裹,玉石珍珠其上,有云卷云舒,有虎啸龙吟。  郡王太傅,浑身带紫,龙蟒绕腰,腰带上金光蟒头,凶光外露,车架头前,大犬呼呼,口水滴落……  华盖两边,甲士端坐,腰背笔直,长枪裂空,座下马蹄,也同声在震。  号角穿云,呜呜而鸣,百十里外,依旧有声响入耳……  旌旗随风在舞,一眼看去,无边无际,皆是烈风在展!  游骑时不时在各处土岗之上远眺四方,若是夕阳一映,剪影其中,马蹄一奋,仿若天边飞驰……  信使早已快马北去,达旦各部,先后不一,都知大宋郡王、太傅,大宋驸马宰相,狄咏狄相公正在北来!  一过阴山,一时间,无垠狂野,奔着无数游骑,不知多少达旦人被派遣出来,只有一个任务,就是远远眺望一下宋人大军到底长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六百里外,白达旦年轻的可汗,床古儿焦急问着。  “大汗,那宋人……人人铁甲,无边无际,从头到尾,绵延不绝,马匹多得数不过来,那宋人大王的车架都是金的,泛光的金,刺眼……”  床古儿微微皱眉,看向左右,左右有老有少,老的是他叔父,少的是他兄弟,他再问一语:“比之西北招讨司的辽人如何?”  “西北招讨司……咱见多了,哪里有今日宋人威势,实在不如!”说话的人,也是床古儿的亲弟弟扎合木,他亲自远奔数百里来去,亲自去打探的消息。  “这……”床古儿眉宇更深,左右问道:“此如何是好?”  “大汗,要不……往西北招讨司去禀报一番?”扎合木真是个聪明人。  “西北招讨司岂还用咱们去禀报?他自就会知晓了……”一个老头答道。  扎合木当真聪慧非常,摇着头:“那不一样,他们知道是他们知道,我们禀报是我们禀报……大汗,如何?”  “派人去报!先看辽人如何!”床古儿还真有几分雄主之姿! 第881章 定为天国大辽效死 床古儿很聪慧,他显然知道大宋的宰相是来做什么的……他也明知道即便自己不把这消息报告给辽人,辽人也会知道这件事,但他还是派人去给辽人报告。  对于床古儿而言,他知道大宋现在很强,去年刚刚打败了辽人,但他也知道辽人也很强大,这是百多年来几代达旦人亲眼目睹,辽人哪怕输了一场大战,在这草原之地,辽人的威势依旧。  处大国之间,不是不能站队,但万万不能站错队。  所以,床古儿的处理极为谨慎得当,他想先看看辽人怎么应对,先看看这草原之中,辽人与宋人,到底谁更胜一筹。  事情的本质,就在这里!  狄相公在来的路上了……  不得多久,辽人也在来的路上了,比狄相公来得更快,因为狄相公是大军北来,辽人是信使飞奔。  床古儿很有面对辽使的经验,打马北去十数里相迎。  从西北招讨司而来的辽使,是萧罗,昔日辽国韩王之后,宣徽北院使萧特末的远侄,也是狄咏的老熟人了。  如今的萧罗,已然不比以往,他随萧特末远征西域,已然立功不少,萧特末也有意抬举他,官职连连在升,如今已然是大辽西北招讨司副使。  大辽西北招讨司在哪?在后世外蒙古国的首都乌兰巴托以西不远,几乎就是整个蒙古高原的中心区域。  这里必须简单两句说一下地理概念,整个蒙古高原,广义上的北方游牧民族区域,大概有二三百万平方公里,其实并不比历史上整个北宋的面积小多少。  从西北招讨司到南边达旦人的主要地盘,距离并不远,而且,西北招讨司驻地所在,与辽国真正的发源地处在同一纬度,更简明扼要一些来说,其实外蒙古的首都乌兰巴托在纬度上,大概与黑龙江省齐齐哈尔市是差不多的。  而达旦人所在的区域,纬度上大概是通辽市到吉林省长春市这个纬度范围。  狄咏从宁夏到达旦,纬度上,大概就是从北京到通辽。当然,距离上也差不多如此。  而萧罗南下到达旦,大概就是从齐齐哈尔到通辽。  但狄咏北上,要过不少沙漠区域,但这个沙 漠,特别是这个时代的草原沙漠,其实与新疆的那种塔克拉玛干沙漠还是有区别的。  蒙古草原上的沙漠,他更像一种沙漠的“沼泽”形态,就是荒漠与草地并存,沙漠上也不是真的极大范围的沙丘,在地理意义上多处于一种断断续续、星星点点的形态。这就是古代中国历史上所谓“大漠”的具体所指。  总结而言,草原上的沙漠,用荒漠来形容更贴切一点,是植被稀少的一种形态。新疆与中亚的沙漠就不一样了,那真是连绵不绝的沙丘之地。  乃至美洲(美国、墨西哥)的沙漠,又是另外一种形态。  狄咏北来,就要过一些大漠,也就要绕一些路途,乃至达旦人有一部分,也生活在这种大漠之中。  而萧罗南下,速度极快。  百十骑,飞快就到了白达旦所在之地,见到床古儿,萧罗面色铁青,显然也并不把床古儿当回事。  床古儿得把右手放在左胸,在萧罗马匹面前,躬身一礼:“拜见大辽天使!”  两人说话,还要通译在旁,不断来回翻译。  萧罗上下一打量床古儿,语气责备:“听闻你最近很是了不起?”  床古儿自然知道萧罗所指,连忙解释:“皆是各部草场之争,打来打去的,也多是吵闹……天使明鉴!”  “哼哼……”萧罗冷笑两声,马鞭一指:“带路!”  床古儿连忙上前去给萧罗牵马,带着往部落而去。  萧罗这份姿态,就是契丹人这么多年对草原各部的姿态,一盘散沙的草原,反叛之事不少,但从来都是契丹大辽的手下败将。  草原人,兴许人性如此,文化如此。征服者与被征服者,就是这种关系。  来日,女真人从山林里出来的时候,打败大辽,依旧还会统治草原,草原各部,依旧会对着女真人跪地俯首。  哪怕是那个男人,那个纵横欧亚的一代天骄成吉思汗铁木真,在最初,依旧会跪地迎接金人的使者,为女真人牵马坠蹬,甚至会帮着女真人攻打反叛金国的草原部落,直到铁木真一统大漠才真正开始与女真金国撕破脸。  这里,拳头,就是硬道理,其他的一切,都 没有道理。  床古儿亲自给萧罗牵马,把萧罗带到部落大帐,白达旦众多贵族,一一来给萧罗行礼。  萧罗闲话没有,只是看着床古儿,说了一些阴阳怪气的话语:“你们还知道派人来与我报告宋人之事?”  床古儿立马又行礼:“我等为大辽之民,宋人来了,自然是要同仇敌忾!”  萧罗面色终于舒缓了一些,表示比较满意,说道:“嗯,达旦各部,十日之内,当聚三万青壮!”  床古儿面色不变,连连点头:“应该应该,只等天使调度!”  萧罗起身:“十天之后,我西北招讨司大军到此,合兵一处,击败来犯之敌!”  “定为天国大辽效死!”床古儿朗朗有声。  萧罗满意了,拿起自己的马鞭,出帐而去。  床古儿带着众多叔伯兄弟相送几里才回,回到大帐,众人齐坐。  有人在问:“大汗莫不是真要帮辽人打宋人?”  床古儿摇摇头:“西北招讨司,还有几分力啊?且看看再说!”  “如此就好,怕是西北招讨司如今,远不如宋人之军!”  扎合木点着头:“是啊,辽人如今,大军都聚在燕京那边了,倒也是难为我们,大汗,你说……这辽人在东边,到底打不打得过宋人?”  这才是问题的症结,若是达旦与宋人结盟,辽国若是在东边胜利了,回过头来,达旦的末日也就到了。  如果达旦不与宋结盟,辽国若是在东边输给了宋人,回过头来,也是达旦人的末日。  现在,就是做预期的时候,猜,猜谁能赢。  但也不能真的就是个瞎猜,得要一点已知条件去推测,床古儿想了想:“且看吧,宋人大军,自是也多在燕京那边与辽人对峙,此番北来的军队,多也只是宁夏府的军队,且看看宋人到底有几分勇武!”  意思很简单,大战等不到,就看看如今这次小战役的胜负,谁打赢了,自然代表谁更强一点。  “大汗的意思是……真开战了,我们在场,谁也不帮?”扎合木问道。  床古儿却还是摇头:“帮不帮的,也见机行事,且先看看哪边不济……”  扎合木立马点头,意思会意到了。 第882章 草原攻略之野望 草原之南,无数帐房里,青壮男人背起弓弩,拿起刀枪,挎着箭矢,牵来自己平时放羊用的马匹,一匹马驮人,另外一匹马驮物,羊肉干,马奶酒,一些炒熟的谷物……  还多带一二匹马,没什么能驮的也带着,赶路换马,实在不行的时候,宰杀马匹也能当粮食。  草原打仗,没有粮草一说,家家户户,自己带。  女人孩子们送别着男人,站在草岗上一直挥手,直到自家男人消失在视野远方。  各处规定的地点中,不断聚集着四面八方来的达旦男儿,然后往集结的地方再去。三万青壮,就是达旦九部能聚集的最大力量了。  放牧,是土地利用率最低的生产方式,一亩地的草,养不大一只羊,一只羊不够一个青壮年吃半个月。  相比而言,农耕文明里,一亩地的出产,哪怕是这个时代,在宋朝,一亩地平均产粮也在三百斤左右,三百斤粮食,足够一个壮年吃半年。  东北三省,如今也开始大规模的粮食种植了,换句话说,东北三省真正大规模开始农耕开发,就始于辽国,金国继承下来,也有发展。  到得后来明朝,关外的农耕文明其实已经很成规模了,所谓满人,所谓满清崛起,其实也要感谢辽金之时对关外大规模的农耕开发,许多人在这里有一个误解,其实明朝关外满人政权,也主要是种地的,他已经不是传统游牧渔猎民族了,他是农耕文明,与以前崛起的契丹人女真人大相径庭!  到得后来,甚至连蒙古人也开始种地了。  种地,其实是一种进步,是一种生产力的极大提高。  蒙古草原,从始至终,最巅峰时期,二三百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人口也不过三百万左右。汉朝之时,匈奴人口大约只在一百五十万左右,唐朝时期,突厥人口大约应该也只在二百万左右。  此时此刻,占据草原中部南方的达旦九部加在一起,人口最多也就是十几万人,已然也是如今草原上比较大的部族群体了。  战争要开始了,整个草原似乎都有一种肃杀之气。  辽国,西北招讨司,聚集的人手,大概一万五千余人,其中有契丹人,有汉人,有招讨司附近的达密里人,乃至还有招讨司北边的一些梅里急人。  东边敌烈部也听候了招讨司的调遣,但敌烈 人离得远一些,还需要一些时间才能到。  辽国统治草原的制度,还是过于粗放了一些,其实并没有真正在草原上建立起一套真正完备的制度,主要就是两个军司,一个就是西北招讨司,在草原中心区域。  另外一个就是乌古敌烈统军司,在草原的东边。  这两个地方,通常都有驻军,有时候规模较大,有时候规模较小,辽国也有一种天朝上国的心理,大多时候,他只需要草原各部对大辽有一个名义上的尊奉,当然,也是收税的,与其说收税,更可以说是收保护费。  谁不听话,就派兵去打,一盘散沙的草原,各部实力其实都不强,往往出征一部,几千人就足够了,上万人就算多了。  这就是辽人统治草原的主要方式。  乃至后来女真人统治草原,也是这个方式,甚至……连满清统治草原,虽然手段上更多了一点,但依旧还是没有超过这个方式。  倒也不是说辽人金人满人傻,而是时代局限在此,归根结底,还是草原太穷,人口太少,真组织一套完备的统治制度,在经济上……会亏本!  还不如就给各部自治的权力,只求他们主动来交保护费就行,一些羊,一些马,如此而已。  别的,他们也没有。为了这一些羊一些马,专门在各地派驻官员差吏军队,粮饷都不够付的。  包括汉朝与唐朝,打败了匈奴与突厥,并不能真正占领广袤的土地,也是这个道理,更多只是一个影响力的扩散。  其中还有一个误区,在古代,千万不要以为草原部落多的是羊与马,其实他们真不多,羊是主要口粮,一家一户得一直保持大规模的羊群,才能保持一年又一年的口粮。  所以,千万不要以为人家有一大群羊,就是人家很富裕,其实人家穷得很。稍微来点天灾,冻死一批羊,一个家庭就难以为继了,一个部落就要开始去抢劫了。  而草原部落的马匹,对于一家一户而言,也并不多,是每家每户牧羊的工具,打仗的时候可以骑着去打仗,但打完仗也还得骑回来继续作为生产工具。  也就是说草原部落的马匹,并没有多少多余的,草原上的统治者,哪怕是交税,交保护费,也交不出来多少,不可能把自己的口粮与主要生产工具拿出来交保护费。  如果 你真的要这么收,那就与在中原强行抢夺百姓的土地是一个概念,人家就没有活路了,人家就一条路,跟你拼了。  所以,千万不要误会的以为,只要统治了草原,就能获得无数的马匹羊群,如果这么想,那就不是想统治了,那就只是想抢一波而已……  综上所述,就是为何辽国对草原的掌控力从来都不是那么强的主要原因。  哪怕将来是狄咏来统治草原,如果不能解决这些深层次的问题,依旧还得是辽国统治草原的这种方式。  这也是狄咏一路北上在想的问题,除非朝廷财政非常有钱,能倒贴得起,大规模的钱粮来倒贴统治成本,在各地建立起有效的行政。  又或者……解决不了事情,就解决人……但这个办法,其实也并不真的有效,人是不可能完全解决的……  什么意思呢?就如大汉,就是解决人的办法,解决了匈奴,会有鲜卑。只要草原上还有人,生存空间还在那里,放牧的地方也还在那里,不过就是剩下来的人,一个家庭多生几个孩子的事情,一两代人,又是二三百万草原人回来了。  多了也养不活,少了就多生,二三百万草原人,民族不同而已,只要有地方放牧,有生存空间,生起来快得很。  所以,解决人的办法,看似可行,其实也不可行,新崛起的人,还是不在掌控范围之内。  好像就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还有什么好办法呢?  其实有一条,那就是发展自己,反正就那二三百万草原人,什么时候,一排一排的火药枪出现了,马背上的人,再能征善战,也就剩下能歌善舞了。  同样一个军司,千八百杆枪,就能让他们都安然自在的交税了,也就会摒弃抢劫的恶习了。如果再读读书,那就是一家人了,有灾有难的,也就还可以支援一些过冬的粮食了,同胞这个词,就可以用了。  互相有了信任,甚至还可以有分工,你多养马,少养羊,粮食吃中原种的,马给中原人去打仗,还可以穿更好的衣服,用更好的日常生活用品。  这才是真正解决问题的办法,甚至还可以谈一谈保护环境的事,不要过度放牧,保持草原植被,在有河流的地方也种种地……也别砍树,也给草原运煤来烧……  大中华民族的凝聚团结,这就来了。 第883章 还真以为人人都是铁木真 狄咏想得许多!  他有一个最终的目标,带领这片土地,这片一直在中国历史上反反复复的土地上所有的人,团结在一起,走向世界最巅峰!  显然,这个思想,早已超脱了中国古代历史上的那些打打杀杀的恩怨情仇,因为这份恩怨情仇,对于狄咏来说,格局还小了点,更因为狄咏知道,世界很大!  足够大!  咱以后,不打了,我带着大家,打别人去!  抬头,已然是草原落日,残阳如血,一片黄昏……  大漠在左,草原在右……  达旦不远了……  达旦人的使者扎合木来了!  大帐之中,扎合木单膝跪地,右手依旧在左边胸口,对着狄咏行礼:“拜见天朝大王!”  通译翻译着话语,狄咏听得点点头:“起身落座!”  扎合木,很年轻,面色之中透漏着睿智机敏,站起身来,并不落座,而是又躬身一礼,开口:“大王远来,本该可汗亲自来迎,实在是辽人大军压境,就在我白达旦部落,逼迫我白达旦出兵……所以可汗派小人偷偷前来,还请大王恕罪!”  玩聊斋了!  狄咏笑着点头,他岂能不知道这其中猫腻?  闲话没有意义,狄咏直接问:“辽人多少大军啊?”  说实话,狄咏真没这方面的情报,这里不是燕京,这个地方,几乎一个宋人都找不到,狄咏的斥候再厉害,出去百十里,连回来的路都要仔细去记。  又怎么可能把辽人的情况摸得一清二楚?  狄咏只知道一个前提,那就是辽人西北招讨司,没什么大实力。当然,这是相对宋人来说的,相对草原各部来说,辽人哪怕把军队抽调许多走了,在这里依旧实力强悍。  扎合木来,就是做这件事的,给狄咏汇报辽人情况,就如给辽人汇报狄咏情况,这是一样的考量。  “回大王,辽人聚了一万五千余人,其中铁甲有三四千,还有敌烈人从东边来,大概也有八九千人!但敌烈人不会来得太快!”扎合木一五一十,一点假消息都没有,也如他与辽人禀报一样,宋人什么情况,也是一五一十。  “你 们达旦人,如今能聚多少啊?”狄咏问着。  扎合木就等狄咏问了,稍稍有些骄傲之色:“而今达旦,九部归一,青壮控弦之士,三万余人。”  仿佛在说,如今,我们达旦人很强哦!  狄咏听到这里,面色一正,忽然,呵斥一语:“三万控弦,却被一万五千辽人拿捏?你们达旦可汗,竟都是这般无卵之徒?”  狄咏能是好打交道的人?  扎合木只等通译话语说完,面色微微一变,又连忙说道:“大王息怒,实在是……辽人百多年间纵横草原,威势太甚,部族子弟,多惧辽人如虎,不敢反抗……”  这话说得真聪明……不是我家可汗不想反抗辽人,实在是部族子弟,太怕辽人了。  换句话说,还请宋人表演,把辽人打趴下了,部族子弟看辽人也不过如此,以后自然就不怕辽人,怕你们宋人了。  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  那就打吧?  还真教这些达旦人给装到了……  一个小小达旦,把宋辽两个天朝上国玩弄于股掌之间了?  行!  狄咏何等腹黑之辈?  想坐山观虎斗,想长袖善舞,想两头敷衍?想在草原上真正崛起?  这算盘打得真响!  草原,就不能有这么牛逼的人存在!  “辽人主帅萧罗?”狄咏又问。  扎合木连连点头:“对,就是那个萧罗,一个乳臭未干之辈……仗着父辈荣光作威作福,草原各部,早已看他不爽,欲杀之而后快!”  却是也有趣……此时此刻,白达旦部的大帐之中,萧罗稳坐,也正在开战前会议。  达旦可汗床古儿也正在萧罗面前夸夸其谈:“天使,南人向来孱弱无能,区区一个郡王,不过入赘之辈,远来大漠,这大漠岂能是南人能来之地,必教他有来无回,就埋葬在大漠肥草!”  萧罗点着头,却道:“也不可小觑,那狄咏不同凡人……”  “我自不怕他!”床古儿胸脯拍得震天响。  却是宋人这边,狄咏正说:“萧罗,有几分勇武……”  扎合木也在拍胸脯:“萧罗与大王比起来,一个是天上雄鹰,一个是地上硕鼠 ,不过手到擒来,只待辽人一败,到时候,整个达旦人都见识了天威,从此自是不离不弃!”  狄咏摆摆手:“好了,你回去吧……”  狄咏懒得听这些话了……有些事,避免不了,不得不做。  双方已然近了,百十里之内,战争运营就要开始了,要开始开战前会议了。  小小达旦,自以为能把两个大国玩弄?  在狄咏视线里,达旦,狗屁不是。  在萧罗视线里,达旦,大概也是狗屁不是。  只待腾出手来,不论谁胜谁负,这达旦都没有好日子过。  狄咏这边,自然不用说,还真以为人人都是铁木真?  萧罗那边,辽人,又岂能看到九部达旦归于一统?九部,就得是九部,不能是一部,这是辽人一贯的底线,辽人现在,只是无暇他顾而已。  半夜,百十里外,扎合木快骑而回,见到兄长床古儿,把见宋人的情况一禀报之后,床古儿自是沾沾自喜:“好好好,如此,只看辽人与宋人打就是,不论谁赢了,这草原都再也没有了主人!”  这话有道理啊……这一场硬仗,宋人就算打赢了,也会回去。辽人就算打赢了,西北招讨司定然也是元气大伤,短时间内,辽人再无重兵在西北招讨司。  “可汗,可是我们达旦人的机会来了?”扎合木有些激动。  床古儿点点头:“只待宋人与辽人在草原战事一结束,咱们第一时间就当西去,攻打耶覩刮部……沿着乌山(杭爱山)往西,那里水草丰茂,那里是乃蛮人,若是再下乃蛮,草原半壁尽在我手,只等东边宋人与辽人打个你死我活,若是辽人败了,咱们就往东去,打下敌烈,剩余的都不过是土鸡瓦狗,从此草原在手!”  “那……万一东边,辽人胜了怎么办?”扎合木问道。  “辽人胜了也无妨,而今看来,宋人可真不是吃素的,宋人之地,你不懂,听闻人口万万,哪怕败了,定也要复仇再来,辽人再也不可能像以往那般派大军来草原了,他们就算胜了,也要防备宋人!”  床古儿,大战略上,还真有几分见地。 第884章 等等……再等等 草原上的战争,有不一样的特点,主要就是真有两军对垒的模样!  要么,一方避而不战,拖家带口而走。走得慢被人追上,就是掩杀追杀,常常一败涂地,走得快,那也就走了。  要么,一方来打,一方去迎。这种情况下,就好像约定一般……  双方游骑斥候不断来往……  双方大军慢慢接近……越来越慢……  蓝天白云之下,两处山岗坡道,面对面,排列起来……  铁甲,马匹,旗帜……  一眼望不到边,整军,对峙。  没啥花里胡哨的!也难以伏击,也难有什么阴谋诡计……  只有战法的区别……  在这里,你想临时扎营寨都难,因为常常没有那么多树木让你去砍伐……中原来的大军,常常只能用车架围成一圈当做阻碍,比如昔日卫青就是这么干的……当然,这多少是有些被动的打法。  草原对垒,最常用最有效的战法,就是中军对顶,两翼包抄。就这一个战法,从汉匈打到蒙元。  狄咏如今,有这份自信,首先,他还并没有真正深入草原。  其次,他对如今麾下的军队,乃至军队的军械,都有信心。  最后,对面的敌人,实在是不强。  狄咏要打,就是那三四千的辽人铁甲而已,其他人,不过都是乌合之众罢了!  狄咏也知道,辽人那三四千铁甲,必然是用来对顶的中军。  狄咏这边,用来对顶的中军是那跃跃欲试的刘法,一万骑,左右两翼,各一万骑,等待出击。  也就是说,狄咏身边,摆开的阵势,就是三个骑兵集团。  对面辽人军队,其实在数目上是更多的,沿着草岗坡道,一字排开,当真一眼望不到边,但那马背上的人,多是灰灰黄黄,大多没有金属光泽。  今日狄咏,已然戎装在身,一身铁甲包裹紧密,他也要冲阵,当然,他不是在头前,而是在无数军汉的簇拥当中。  这不是犯险,反而留在原地是犯险,这种战场,就得随时跟自己的军队在一起,军队到哪,狄咏就得到哪,这才安全。  因为这里,没有城池堡寨,更不能大军都上了,主帅还落单。要么,狄咏就不到这里来,在百里之外等着消息就是……  狄咏左翼,折克柔,狄咏右翼,吴睿。  再看对面!  萧罗定然也在阵中,与那三四千辽国铁甲在一起,铁甲之后,还有五花八门的各部之人,左右两翼,也还有两个骑兵集团,不用说,达旦人就在两翼……  这种基本阵势,是很难随意改变的,只要对面是这个阵势,你就得是这个阵势,换句话说,如果你是这个阵势,对面也就一定得是这个阵势……  否则,但 凡有个大聪明自以为是,就不用这个阵势,必然被敌人把两翼打穿,阵型大乱,一败涂地。  对峙,继续对峙……  这是一个紧张的过程,所有人都紧张,手心冒汗,口干舌燥……再勇敢的人,依旧如此……  天气不热,甚至还有几分微凉……  风若一起,更显几分冻人……  狄咏身旁,有一个人着急不已,头前战前会议,他实在是没有资格参加,也不敢随意去打扰,而今,临阵在前,他再也不能不说了。  “太傅在上,还请容许小人请缨,往最头前去战!”梁乙埋在马上拱手弯腰低头。  狄咏随声回头看了一眼,亲卫梁乙埋……  狄咏没有什么其他反应,只是手一摆:“你去!”  “拜谢太傅!”梁乙埋一行礼,打马就走,飞奔而去。  狄咏微微皱眉,似乎也感受到了什么,这小子,想立功,真想立功,生死度外,就想立功。  其实,狄咏是喜欢的!  正是两军大战之际,要说狄咏不紧张,那是假话,梁乙埋这种阵前请缨的事情,会莫名给狄咏多几分鼓励鼓舞。  对面萧罗,也是一脸紧张注视着宋人大阵,这是他出道至今,第一次真正面对如此军容的敌人,铁甲之多,不可胜数。  是的,铁甲这个东西,它就像……就像什么呢?就像是一支军队精锐与否的指标,甚至是唯一指标。  着铁甲者,必精锐!  没有例外!这是一条铁律,历朝历代,铁甲是精锐,没有例外!铁甲军,甚至就是历朝历代精锐军队的代名词!  也可见古代军队的两个细节,一,铁甲在任何一个时代的军队中,都是少数。二,铁甲,真的贵!  一套铁甲,足以打造十几柄兵器,比如一杆长枪,二三斤铁足以,一柄腰刀,四五斤铁正常,七八斤就已然用料十足……而一套铁甲,至少五十斤上下……若是都换成兵刃,装备二十杆长枪都够了。  为何狄咏如今,铁甲这么多?  钱!历朝历代史无前例的军费开支!一是这大宋真的富庶,二是狄咏大权在握之下的不管不顾,三来自狄咏对大宋铁器生产的资源整合,弄那些造作局的意义,就在这里。  萧罗头前就知道的许多消息,说宋人铁甲无数,但今日当面看到,依旧有些难以置信……  不免有几分心虚之感……  但心虚也没有意义了,这场大战,得打。  “宋人懦弱,不靠铁甲,军汉都不敢上阵,必是一触即溃,诸位骁勇,随我杀敌!”萧罗大声喊着,甚至自己亲立阵前,要带头冲杀!这份勇武,他有,就如昔日的狄咏一样。  身旁之人闻言,奋力大喊:“杀宋狗,杀 宋狗!”  刹那之间,潮水在涌,如箭矢离弦。  刹那之间,一动而全局在动,对面宋人,轰轰隆隆,马蹄奋起,欲往苍穹,大地在鸣。  人类许多时候的奇特,就如此时,好似约定一样,却又更像是默契一般。  苍鹰在飞,横贯而去!  兴许它也不明白,地上无数人类,为何要如此互相厮杀!  人与人,马与马,好似瞬间激烈碰撞在了一起,又好似互相融合在一起。  刚刚抽出嫩芽的青草,在马蹄之下折断飞舞,空中多是那淡淡的草木清香……  刹那之间的鲜血迸溅,遮蔽在青草之上,青草微微摇摆,顺着滴落下鲜血与草木汁液的混合物……  长枪捅刺在铁甲上,刺耳非常……  呼喊之声,杂乱无章,带着肾上腺素不断飙升……  狄咏,奋马猛奔,什么都不想,只催促马匹快奔快奔……簇拥之间,也没有敌人到他近前!  萧罗身先士卒,夹着长枪把面前的宋人捅落在地!  中军已僵,两翼再起,这是战前早已制定的计划。  折克柔吴睿,催马狂奔,绕场而来。  萧罗勇武非常,已然不知挑落多少宋人,在马镫在站起去看,他有担忧,所以才去看……  眼见,担忧已然成了现实,萧罗开口怒骂:“达旦狗,当杀绝!”  萧罗口中的达旦狗,就是他的两翼,竟然在宋人两翼已经出击的时候,还一动不动!  他战前就有这份担忧!  但他战前虽然担忧,但更相信这草原之上,没有人敢轻易忤逆契丹大辽的命令!百多年来,只要在草原,皆是俯首帖耳!  但今日,达旦人,就是不动!  却是……哪怕他知道达旦人可能有异心,今日这场大战,也不得不打……今日这个阵势,也不得不是如此!  有些事,多少有些注定。  因为,大辽,真的不比以往了……  天朝上国,是真要脸面的,脸面一失,失去的东西,就太多太多!  “杀,冲出去!冲出去!”萧罗奋力呼喊,他有那侥幸,还想着此战能胜!想着再坚持坚持,宋人应该就要溃败了……  但萧罗也不得不想另外一件事,不论如何,得冲出去,冲出去才是活路,回到西北招讨司驻地,那里有城池!  万军从中,有一个人正在密切注意着场面局势,达旦九部可汗床古儿,他其实实力真不差,他有好几千铁甲,甚至比辽人还多的铁甲,宋人送给他的铁甲。  他看着,看着……  一旁还有一人紧张不已:“可汗,怎么办?”  “等等……再等等……”床古儿话语之中,竟也不是那般淡定自如,甚至有几分颤音,他,也是人生第一次见到这般场面! 第885章 宋人竟然这般凶悍 一个士兵,若是没有铁甲可以穿,那他还能穿皮铁甲,就是皮甲与铁甲的混合体,若是连皮铁甲都没有,那就只能穿皮甲了。  倒也不要小看皮甲,制作精良的牛皮甲,其实防护力也不是很低。  但,历朝历代,也还有不少士兵,是连皮甲都没有的,就穿布衣上阵,这也是常态,甚至大多数时候,一支军队,穿布衣的人数占大多数。  特别是缺少铁器的草原部落,有些穷困潦倒的部落,连煮饭的铁锅都缺少,就更不谈铁甲了,若是再受到中原王朝的经济封锁,他们连盐都吃不上,为了换盐茶这一类生活品,就能耗尽一个部落所有的生产剩余,其中最主要的就是牲畜的皮毛。  但他们依旧全民皆兵,还是得打仗。  甚至,有些时候,他们打仗的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去中原王朝的边境抢夺盐与铁。  如此,有时候就会陷入一种恶性循环,草原与中原,越是缺越是抢,越是抢越是封锁,越是封锁越是缺,越是缺越是要抢……  草原人的战斗力,在历史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不如中原人的,这就是生产力的差距问题。  也如历朝历代,无一例外,但凡中原王朝有能力组织大规模军队向草原出兵的时候,虽然个别战争中胜负不一定,但大战略上,一定是中原王朝压着草原人打。  历朝历代皆如此,哪怕是中原王朝并未统一的时候,中原的一个国家,但凡有能力组织军队向北出征,大战略上一定得胜。  这才是历史常态。  但这种历史常态之下,也还有一个常态,那就是草原人,永远不会被真正完全消灭。原因很简单,就两方面,一是草原广袤,再强大的古代军队,也不可能真的有能力杀遍每一个角落。  二,就是东北山林,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里的渔猎部落,他们才是草原人真正的来源地,哪怕草原在历史上有那么一瞬间为之一空,也会马上被东北山林的部落快速填 满。  而东北山林,在几千年的时间里,从未被中原王朝真正有效控制过,甚至在大多数时间里,中原王朝不但没有过有效的控制,连涉足都没有。  直到满清时代,中原王朝才算真正有效控制住了东北山林。明朝哪怕疆域地图里有所谓奴儿干都司,但也只是一个依托当地人而建立的据点,对附近地区有一定军事影响力的据点,并未做到大范围对人口与土地真正有效控制,持续时间在历史长河里也算不得长。  宋之后,草原真正的崛起,也是依托东北山林民族而起,不论是契丹大辽,还是女真大金,乃至蒙古孛儿只斤,都来自东北山林。  这些人但凡从东北山林里向西下山了,不论是多是少,短时间内就能横扫草原。  所以,要想解决草原问题,就要解决东北山林问题,这是一个关联性极大的内在逻辑。  也可见,此时此刻,狄咏所面对的草原人的悲哀。  辽人萧罗,哪怕此时身边只有三四千铁甲,依旧能震慑草原,依旧能号令许多部落出兵来帮辽人打仗……  当然,这也是萧罗的悲哀,除了这三四千铁甲之外,他身边其他人,是真不堪一击。  不堪一击到什么地步呢?  本来中军还有僵持姿态,狄咏一万铁甲与萧罗三四千铁甲的僵持,只在两军厮杀一过,宋军再面对萧罗身后万余草原人的时候,几乎毫无阻力,犹如细针入棉花,瞬间扎穿……  溃败开始了……  漫山遍野的草原人,甚至不是调头去跑,因为调头跑不了,而是两翼而走,往战场两边而散……  萧罗显然也冲出的战阵,急切之间回头一看,身边铁甲,已然不满两千……  此时萧罗,有两个选择,要么,往前再奔一段路程,集结人马,回头再冲。  要么,就不回头了,远遁十几里之后,头也不回直接转向往北,回西北招讨司。  萧罗决断很快,甚至毫不犹豫,只是口中大骂:“这些奴隶,当 真狗都不如,终有一日,要杀光这些草原狗贼!”  萧罗不是开玩笑!若真有一日腾出手来,他真会这么做,定要把这草原好好扫荡一遍,特别是那达旦人,杀个干净才能解今日之恨!  萧罗,就这么走了。  辽国的西北招讨司,沿着草原中心的乌鲁古河与土兀剌河而建,建了城池好几个,有治所招州、维州、镇州,这三州的名字,就是辽人之前对待草原的态度,招揽、维持、镇压之意。  招讨司,也是这类意思,招揽与讨伐。  战争已经进入尾声了,宋人铁骑,追着万余梅里急人、达密里人到处奔跑,梅里急与达密里两部,在草原上算是大部落,也是辽人西北招讨司控制得最严格的部落,控制得越严格,往往也代表战争能力越低下。  这些人能跑吗?显然也跑不了,两翼而来的宋军,折克柔与刘法,如大钳子一般夹击而来……  一场单方面的屠杀就在眼前。  屠杀之惨状,看得还在山岗上的床古儿面色已白,左右问道:“宋人竟然这般凶狠?”  这实在大大出乎了许多人的意料。  扎合木嘴唇抖了抖:“以往都听说南人怯懦……党项人这般说,辽人也这般说……可汗,这可如何是好?”  床古儿已然不再犹豫:“快,快派人马,你看,那边达密里人跑脱了不少,你赶快去追,都杀了,把人头给宋人送去!”  “是!”扎合木已然不等,打马就跑,左右四五千人跟着飞奔下了草岗。  草原人打仗,选择战场的时候,也是有讲究的,多选择两个小山岗夹着的地方,草原地势相对而言比较平坦,所以,往往一方军队在这边小山岗,一方军队在那边小山岗,遥相对峙。  道理很简单,草原大多数地方建不了营寨,没有那么多树木可伐,山岗有一个好处,就是马匹向上冲会无力,向下冲会加速。  床古儿带着达旦主力,依旧未下山岗,因为山岗上比较有安全感。 第886章 这还挑三拣四 战场之上,当狄咏看到达旦人派出一部往战场外围疾驰的时候,慢慢停住了马蹄,看向依旧在山岗之上的达旦主力。  看了片刻,狄咏抬手一挥:“牛勇,去叫床古儿来见!”  气喘吁吁的牛勇,马蹄刚停,立马打马又起,带着通译就去,身边不过七八骑。  床古儿看得这七八骑奔来,心下忽然一抖,莫名起了几分心虚……也不自觉起步往前去迎……  牛勇到得头前,本也不认识谁是床古儿,倒是床古儿迎来了几步,万军从中,牛勇面色铁青,左右一看,喝问一语:“我家相公要见你!”  通译一传,床古儿连忙点头:“应该应该,这就去!”  牛勇二话不说,转头就走。  床古儿却犹豫着,他不敢立刻打马跟上,因为心中有些不安,却也不敢真的不跟上,这种犹豫,就是瞻前顾后。  打眼再远眺一下,宋人骑兵正在四处追杀,那停留在战场上的人,不过几百而已,床古儿转头一语:“点五百铁甲,跟我走!”  如此,心安不少。  却听牛勇回头来骂:“你这厮如此拖沓作甚?”  “来了!”床古儿答得一语,才打马跟来。  狄咏已然下马,席地而坐,虽然并未亲手杀得一敌,但是真有些累,水囊在手,喝得几口,面前也有一些干粮点心……  床古儿下马上前来,单膝在地,右手捂胸,低头拜见:“达旦床古儿,拜见大王!”  大王狄咏,抬头看了看,招手:“坐身边来……”  床古儿连忙坐到狄咏身边。  “吃东西……”狄咏手一比划。  床古儿拿起一个面饼咬了一口,先说话:“大王放心,从此我达旦人定为大王奔走效死……”  狄咏点着头:“你欠我的钱,得还!”  床古儿愣了愣,连忙说道:“应该应该……拜谢大王昔日恩典!”  狄咏心情好多了,放下水囊,慢慢说道:“你有几个儿子?”  床古儿明白了,立马说:“我有四个儿子,三个孩童,一个十一岁……”  “没有藏着的吧?”狄咏眼神如刀,盯着床古 儿。  床古儿立马摇头:“岂敢欺骗大王!”  “嗯,长子送汴京,二子送宁夏府,三子送太原府,留四子在身边!”狄咏安排着。  “遵大王命!”床古儿应着,时不时偷偷看一眼狄咏。  狄咏心情更好,还是草原人还打交道,不比辽人与党项人,臣服这件事,草原人是真配合。  也是这草原人,并没有真正强烈的民族感,部族本就比较松散,历史而下,不论哪一部,都反复被旁人征服,抢夺别人的女人孩子,也被别人抢夺女人孩子。  匈奴突厥还算是比较有自我民族文化归属的群体,后来的差得远,一个民族一个部族,要想有强烈的自尊心与归属感,只有一条,那就是保持很长历史的强大与延续。  党项人如此,契丹人如此,女真人也如此。  草原人要想再次建立这种强烈的自尊心与归属感,还得等一个人的出现,成吉思汗铁木真!  此时的达旦人与草原上的部族,在许多年的打压之下,此时还真谈不上多么自尊自信。  其实,还可以换句话来说,就是他们的忠诚,也不太值得信任,所谓墙头草,就是这种意思。  狄咏看着床古儿,问了一句:“辽人西北招讨司的城池,如何?”  “回大王,西北招讨司的城池,很大,墙也很高!”床古儿答着。  狄咏不信,心想,要么是这床古儿没见过世面,要么就是这床古儿故意如此说。  草原上建的城池,能有多大?墙能有多高?高墙大城,是人口密集地区的专属,怎么可能出现在草原上?  “多大的城?墙多高?”狄咏继续随口问着。  “城池数百步见方,高有二三丈!”床古儿还真是一种形容高大的表情。  狄咏听笑了,还真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也难怪,突厥人都已经消失二百年不止了……  “你去过燕京吗?”狄咏又问了一句。  床古儿摇摇头:“未去过,先父去过一次……也听说,那里的城池更大,城墙更高……”  “那我就带你去燕京看看……”狄咏很和善。  “ 拜谢大王!”床古儿只是没见过世面,并不是傻,他听出了狄咏话语里的意思,又道:“达旦三万男儿,一定为大王效死!”  “好,给你这个机会,辽人西北招讨司已然无力,你亲自带着两万骑,往东去打谟葛失!”狄咏似乎看出了床古儿心中的小九九。  床古儿必然以为狄咏要派他往北去打西南招讨司的辽人,所以才说西北招讨司的城池又大又高,就是为了出工不出力……  狄咏也不在乎西南招讨司的萧罗了,凭借萧罗那两千铁甲,哪怕再加一些其他草原部落,已然算不得什么威胁,除非辽人此时能下定决心真正大规模武装草原部落的青壮,否则威胁不大。  辽人敢大规模武装草原青壮吗?  显然不敢,就算敢,也不一定有这个能力。  狄咏要床古儿往东去,打了谟葛失,就切断了辽人从草原去大同的路线,就与狄咏的大同相连,就能压缩辽人的战线,大同就没有了腹背受敌的麻烦。  床古儿愣了愣,吞了吞口水,说道:“大王有所不知,谟葛失与黑车子室韦,乃辽人心腹之部,历来得辽人军械良多,势力雄厚非常,怕是难以……”  狄咏眉宇一狞,这他妈还挑三拣四?  行!  狄咏从草地上站起,眺望远方,东边很远,狄咏开口:“行,那我就自己往东去,我亲去谟葛失!”  什么他妈的辽人心腹?辽人能在草原有什么心腹?辽人在草原,除了搜刮,还能给人多少军械?  这不是扯淡吗?  狄咏意思很简单,你不去打谟葛失,那我就我自己去,谟葛失如果投降了,就没有你达旦人什么事了!  而今草原之战,从来就没有什么死战,谟葛失投降这件事,肯定会发生!  辽人不会给草原部落军械,我宋人,那是真会给的!出手大方得很!  就问问你床古儿,是不是真想看到一个强大的谟葛失!  狄咏这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计策,中原的文化里,这种手段太多了,什么二桃杀三士,多了去了。这桃就这么多,你要还是不要? 第887章 辽人,迟早要来打你 谟葛失与白达旦,相聚不远,甚至算得上是邻居,狄咏已经到白达旦了,再去谟葛失也算不得什么事。  但对于床古儿而言,这件事就不是这么论的,如果他自己去谟葛失,虽然会是一场苦战,但胜利之后,谟葛失就没了,也就成达旦了,包括谟葛失的一切,俘虏的男人男孩会是奴隶,俘虏的女人会为达旦生儿育女,一切财产都归达旦。  对于对草原有野心的床古儿而言,其实是有吸引力的!再一个,他也真怕草原上再出现一个有几千铁甲的部族,这实在不能接受。  只是有一个问题,那就是那里离辽人太近,已经就与辽人中京大定府、上京临潢府不那么远了。  床古儿还有犹豫……  狄咏看着床古儿,就说一语:“辽人,迟早要来打你!哪怕此番辽人大败之后失去燕云,也会来打你……”  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床古儿自以为能把两个大国玩弄在股掌之间?也这么干了!  那就得承受大国的怒火!  你以为你长袖善舞?  床古儿想的都对,但就一件事做错了,那就是把别人当成了傻子,狄咏是傻子吗?萧特末是傻子吗?耶律乙辛耶律仁先是傻子吗?连萧罗都不是傻子,这世界能有傻子吗?  如果辽国真有一场惨败,第一个复仇名单上的人不是宋人,而是达旦人。  许多人用计用策,特别是谋战略大格局上的事情,都会有一种一厢情愿,其实很多事情,对于弱者而言,本身就没有选择的权力。  就如此时的达旦人,其实就只有两条路,要么就帮着辽人猛干宋人,要么就帮着宋人猛干辽人,还得用心用力用命真去干!  否则,死路就不远了。  床古儿以为自己有选择,在战场上坑了辽人,然后再敷衍一下宋人,就万事大吉了。  这可能吗?  狄咏在告诉他,你床古儿,在战场上选择明哲保身不帮辽人用命的时候,就已经选完了,你就已经弃了辽人选了宋人!  然后呢?  你床古儿除了用尽浑身解数获得宋人正在的信任之 外,没有路可以走了。  辽人会败,这话在狄咏想来没错,但辽人不会因为一败就立马覆灭,辽人败了之后,打不过关内的宋人,还能打不过你达旦人?  将来辽人不论胜败,都得来打你达旦人,谁能帮你达旦?  除了眼前的狄咏狄大王,谁还能帮你?  你不卖命?  行!  来日,我狄咏,就坐看你死无葬身之地!  床古儿看着站起来的狄咏,看着远眺东方的狄咏,不自信地问了一语:“来日,大王可能保得达旦无忧?”  这么聊天,那就对了嘛!还算聪明人,听得懂这些话里话外,想得明白这些道理。  要保达旦无忧,也简单,狄咏开口:“过段时间,天子钦差,敕封你为大宋漠南郡王,达旦大可汗!代天子领漠南诸部!从此永为宋臣,受大宋天子庇护!”  要给名头了,如今狄咏的信用,或者说大宋的信用,那还是极好的!天子这个词,意义也在这里,也代表了脸面与信用!  狄咏诚意给出来了!  床古儿起身,单膝,按胸:“拜谢大王之恩,拜谢天子圣恩!”  狄咏点着头:“这战场,就留给你打扫了,扫完战场,明日你就带兵东去!”  还给点好处,战场上的兵器,甲胄,乃至马匹,就送给床古儿了。倒也是怕床古儿真的打不过,还别说,谟葛失是真有点实力的,辽人在草原东边也还有一个敌烈统军司,床古儿的卖命了。  有些事啊,一旦开始了,就不可能停下来,床古儿许多事情想得幼稚,他以为他真的能出工不出力?  这么一场战争之后,但凡狄咏带着大军一回,那萧罗还能忍着不发作?还能不调兵遣将再来?  沾染了因果,怎么可能轻易消除得了?  狄咏这趟来,目的就是让床古儿沾染上这份因果!  “领大王之命!”床古儿起身了,他有多少决心,狄咏不知,但狄咏知道,一个局势里,老大与老二打架,最容易被打没的,就是老三。  如今这个局势里,床古儿进来了,他就是老三了,还想作壁上观 ?  不论他决心够不够,总有人会让他下定决心!  最悲催的结局,莫过于辽人也打你,宋人也来打你,你看着办!  “去吧,收拾战场,送些粮草来!把你们的那些马奶酒也送一些来尝尝……”狄咏挥挥手。  “大王稍待!”床古儿行礼之后,飞奔而去。  “鸣金!”狄咏回头下令。  叮叮叮叮的金属声四面八方传去,无数铁甲意犹未尽慢慢勒马回头。  草岗上的达旦人也慢慢从高处下来,开始取水烧火……  粮草也在往宋人这边运,马奶酒也来了,还有许多达旦人追杀堵截的人头,也送到宋军这边来摆好。  达旦人,其实日子一直不差,漠南之地,水草丰茂。但也就是这地方,与辽也近,与宋也近,与党项也近……没有战争的时候,和和美美好日子,有战争了,就是首当其冲要倒霉。  达旦人,床古儿,其实,还是没见过世面,或者说如今的草原人,都没见过世面,早已不知道两个大国打仗是什么场景了……  没有这个记忆了……所以,这个刚刚统一达旦九部的达旦可汗,是真的有点膨胀,有点过度自信。  这回,见到了,亲眼见到了!  然后,显然,有些被吓住了。匈奴突厥之强,面对中原强盛之时,也不过抱头鼠窜!  何况一个小小十几万人口的达旦?  而今中原,又再一次走在了强盛的道路上,其实,床古儿,是幸运的!小狄相公什么人?床古儿歪打正着,算是站对了阵营。  草原人,侍奉主人,那是很有姿态的,比如傍晚,送来一锅锅煮好的羊肉,以及附近寻来的姑娘,用心非常。还有床古儿的三个儿子,也已经一并带来。  看着床古儿再次出现在大帐里,还带着一大堆怯生生的少女,狄咏摆摆手:“意思到了,人带回去吧……我宋人,不要你们的女子!没有这个习俗!”  床古儿还愣了愣,说了一语:“大宋果然天朝也,与契丹不同,契丹使者每每来达旦,定要女子陪床!大王恩德!苍天也会保佑!” 第888章 你小子,堪用 “回去吧,希望下次看到你,不是刀兵相见!”狄咏言语之中,依旧有恐吓。  “愿为大王效死!”床古儿再次表达诚意。  话语这种事,狄咏如今是不当回事的,只看行动。  第二天大早,达旦人往东,狄咏往南,此番出征,狄咏本就没想来打什么大战,也是暂时还没有能力真正深入草原。  就粮草供应这一项,就难以为继,不可能真的把达旦人的牛羊吃光了,一旦如此,狄咏在草原上就再也没有信用了。  也是时不我待,事情办完,要赶紧往大同去,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  夜里,处理完达旦人的事情后,已然就是要休息的时间了。  梁辛初等在帐内,等了许久,狄咏回来,刚到门口,就看到梁乙埋等在门口。  狄咏直接入内落座,问了一语梁辛初:“是你让乙埋在门外等着?”  梁辛初也不矫情,嫣然一笑:“乙埋此番,立功不小,军中虞侯亲笔有录,如此大喜,便想让乙埋来见见狄郎!”  也直白,梁辛初也聪明,如今越发了解狄咏了,在狄咏这里,只要做好了事情,什么都好说,做不好事情,什么都不要开口,这是狄咏一贯的处事方式。  狄咏倒也高兴:“教他进来!”  “诶,拜谢狄郎之恩!”梁辛初起身就去叫。  梁乙埋进来跪地一拜:“小人梁乙埋,拜见太傅!”  “说说……”狄咏其实已经有些疲乏了。  梁乙埋有些傻乎乎的看了一眼姐姐,梁辛初连忙说道:“快说啊,你快说,说说此番为先锋,得几个人头!”  “哦,回太傅,小人得贼首四个,其中还有一个辽人道指挥!”梁乙埋答着。  “你自己可有受伤?”狄咏说着,也上下打量着……  梁乙埋摇头:“并未有伤……”  “嗯,不错,这样吧,既然你杀了一个辽人道指挥,就是都头吧?那你也就当个都头,想来你愿建功立业,到得大同之后,你去寻李云龙,任都头职!李云龙那里,每战皆前,是立功的好地方,若是再得功勋,定然重赏!与你个将军也不在话 下!”  狄咏说着话,看了看梁辛初。  梁辛初面色一喜,自己也起身跪拜而下:“拜谢狄郎抬举!”  梁乙埋也连连道谢。  “好了,前程远大,皆靠拼搏!你此番,倒是不教人失望!”狄咏夸了夸。  “再拜太傅!”梁乙埋再拜,起身,后退而出。  梁辛初自然不会放过机会:“狄郎,乙埋可真是好男儿,悍勇敢死,而今也识文断字,若是真有福分再立功勋,定是狄郎身边堪用之人!”  “辛初啊,你啊……”狄咏在解手臂上的牛皮绳,梁辛初自然也立马上来帮忙卸甲,又听狄咏继续说:“你说你……好端端的,非要把自己唯一的弟弟送到战阵之上,也不怕刀剑无眼……”  “奴家只是想帮着狄郎,哪怕一点点……”梁辛初会说话。  “唉……你有野心,不愿一生埋没,你喜欢权柄……倒也都没什么不行……”狄咏语气就是闲谈。  梁辛初不言语,只是帮着狄咏解绳卸甲。  狄咏继续说:“你想乙埋得权柄,我也不拦你,只要他争气,该有都会有,但你自己要记住一点,万事皆要有个分寸……”  “奴家……奴家一定谨记狄郎之语!”梁辛初回了话语,轻言细语,柔情其中,又道:“狄郎如此厚待,奴家无以感激,只愿生生世世,侍奉狄郎身边……”  狄咏,听得这话,就是这么舒服,心情好上加好,然后,不免有一番身心愉悦。  这女人,就是有这点厉害。  有些事,没人注意,当事人自己都不会注意。  比如第二天开拔,作为亲卫的梁乙埋跟在身边,狄咏会时不时不自觉回头打量一下梁乙埋,倒也说不出什么原因,反正就是看这小子挺顺眼……  没事啊,狄咏还手一抬:“过来!”  梁乙埋连忙打马近前:“请太傅吩咐。”  “能拉几石弓啊?”狄咏随口问着。  “回太傅,小人拉两石半的弓,能拉满,一百五十步之内,十可中九。”梁乙埋也变得机灵不少。  “倒也算巨力,你到汴京来,倒也真下了苦力……射一箭试试…… ”狄咏也许真是路上闲着没事。  梁乙埋哪里还能给放过这个机会?连忙在另外一匹马上取来弓,左右去寻,草原之上,一片春日嫩绿,还真没啥目标,还好远处道路旁有一石块,梁乙埋拉弓搭箭:“太傅请看,当有一百八十步,中那石块!”  嗡一声,箭矢破空而去。  果然!叮当一声,石末一飞,箭矢入石半寸,真钉在上面了。  后边车架里,坐着梁辛初,已然也掀起车帘在看,一声叫好:“乙埋好射术!”  狄咏回头对着梁辛初笑了笑,梁辛初反倒面色一红,低头有几分羞涩,又看一眼狄咏,放下车帘。  然后狄咏才说话:“你这小子,堪用!”  梁乙埋大喜:“皆是太傅抬举!也是姐姐经常督促习练……”  “好,随着一起走!”狄咏点着头,真看得很顺眼,也有恩典,就是陪着狄咏身边一路走。  牛勇在旁,也夸:“这小子是条汉子!”  刘法也凑上来说了一句:“太傅,这小子比末将也不差多少……昨日冲阵,他临时而来,就立末将身旁,甚是骁勇,太傅身边,还真没有怂货……”  “哈哈……”狄咏爽朗笑着,看了看刘法:“刘法啊,你此番,随某去大同!”  刘法似乎等这句话许久了,也是大喜:“拜谢太傅,拜谢太傅!此番去,定然不给太傅丢得脸面,一定把辽狗杀个片甲不留!”  人啊,一代一代,中国大地,从来不缺人才,只缺用人才的人。  其实,狄咏也明白,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梁乙埋是谁,更知道梁乙埋的姐姐是谁。  但偏偏,梁乙埋这小子,就有这份本事,能得到众人的认可。  这不免让狄咏又想起了汉武帝,以及霍去病,有这先天条件,更有这份能力。  再看看梁乙埋,不知为何,就是越看越喜欢,没来由没道理。还别说,以前没太关注,这小子基因还真不错,如今长大长开了,脸上棱角分明,真有几分俊朗!  (写着写着,这本小说两百多万字了,多少值得庆祝一下!庆祝的方式就是,再写一点!) 第889章 太原太原 回到宁夏府,散了军队回驻地。  狄咏再一次轻装出发,去太原、大同。  出发之时,王韶相送十余里不归,甚至没有丝毫要回头的意思,与狄咏一路详谈无数。  倒是狄咏先勒住马蹄,说道:“子纯啊,时代不一样了,你可知晓?”  王韶也在勒马:“学生知晓,自是不一样了,自从先帝重用恩师以来,学生觉得万事都不一样了!开疆拓土无数,学生也知,终有一日,在恩师手上,定能看到寰宇一统!每每想到此处,学生无不激动非常,满身只觉热血沸腾!”  “倒是辛苦你一直坐镇西北,按理说,早该招你入京了,奈何西北重地,实在不敢轻易托付旁人之手,这朝堂上下,统御军政之辈,才能及得上你的人,没有了。”狄咏语出真心。  搞什么改革之类的,王韶不一定比得上王安石等人,但掌握一地军政之经营调度,如今真还没有人能比得上王韶。  也许太监李宪,将来……将来说不定能与王韶相提并论。  这话听得王韶感动不已,知遇之恩,有时候就是这么让人感动,一个人得到了无比的认可,真的会感动。  “学生,学生多谢恩师这些年的谆谆教导……”王韶话语在说,暗暗抹了抹眼眶。  “观文殿学士,如何?”狄咏问了一语。  “学生……学生拜谢恩师……”王韶激动得无以复加,学士,加学士了!文官加学士,那真是祖宗十八代的荣誉。  中国人,特别是古人,对于祖宗十八代这种事情,往往看得比命还重。王韶也是有家乡的,也是有家族的,也是有亲人的,远在江西。  家中之人,得此喜讯,当是何等荣光?牌匾抬进祠堂里,十里八乡,该是何等盛大的场景!  王韶还有话语:“学生愿在这西北,西域不平,草原不靖,至死不渝!”  “这是胡话,终有一日,当也拜得相公!”狄咏抬着手挥了挥,又说:“这样吧……你儿王厚,也有十岁出头了吧?你遣人把他送到京中去,到国子监去读书,某在京中与你寻个好宅,安置一些奴仆……来日就算 你入京了,也有个落脚的地方。好了,就说到这里了,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此别过!”  狄咏说完话,马腹一夹,快步而起,走了。  王韶还在下马,要与狄咏行大礼。  狄咏回头一语:“不必如此客套了,回吧……”  王韶不听,依旧遥遥一礼,起身招手:“恩师慢走……一路安康!”  “回吧回吧……”远处还有狄咏的声音传来。  牛勇打马路过,也说一语:“王相公,快回吧……”  王韶久久不回,就看着,看着黄土道路上,烟尘大作,又看着烟尘慢慢消散……几滴泪水落下,抬手一拭,慢慢翻身上马。  刚一上马,王韶面色立马坚毅起来,往西一看,往南再看,马速疾驰而起,开口大喊:“招折克柔将军与吴睿将军到衙门议事,议征青唐!”  王韶要做他历史上该做的事情了,开边,熙河兰煌,乃至上青藏高原,打吐蕃青唐!  自筹粮草,自调军队!爬山涉岭,坚决非常!一城一池,就要动手,从兰州开始。  再说狄咏,一路疾驰,甚至把梁辛初的车架都抛在后面慢慢走,不得许多天,已然就到太原。  太原俨然就是一个军事大后方,各种物资粮草,堆积如山,道路上来来往往,皆是军汉士卒。  连百姓青壮也多在军营做事,搬来运去,军营里新军操练声响震天,到处热火朝天在忙。  讲武学堂第二期也在如火如荼。  到得太原,先开会,苏轼苏辙刘几狄谘等大小官员齐坐一堂,而今,刘几是太原的主官,苏轼苏辙本只负责讲武学堂的事情,却也被抽调到太原府衙里办差。  实在是人手不足,来来去去的人员与物资调度太多太多,能用的人,那是一点都不能浪费。  什么是战争机器?  这就是战争机器,狄咏的战争机器已经轰鸣许久了。  狄咏还没来得及四处视察,会上开口就问:“火炮来了多少门?”  苏轼看向弟弟苏辙,苏辙当真信手拈来:“回太傅,新火炮已经到了八十四门!”  “催,怎么才来这么点?诸多城防,缺口甚多,快发文快马 去催!”狄咏不太满意。  苏辙也答:“路途上还有不少,实在是沿途运送太难,各路转运使叫苦连天,此物太重,征调青壮与骡马牲畜一大堆,花费甚巨,春雨也来,道路泥泞不堪……”  狄咏手一抬:“某不听这些话语,只管去催,谁再来这些话语搪塞,定要治罪!”  管不得那么多,什么借口也没有,狄咏就一个目标,要尽快看到大量的火炮出现在面前,出现在各处城防之上。不仅是太原大同这边,河北雄州那边也一样。  苏辙皱眉点头:“好好好,下官再发文去催!严厉去催!”  狄咏又问:“新军如何了?”  狄谘正儿八经起身来答:“回太傅,新军六厢,近八万余人,诸位将军皆在严加操练,已然可以进退有序……还待再操练一些时日,可排大阵无错……”  “新军之事,严加督导,还要再调拨更多老卒充入其中,以为基石,此事万万不可懈怠,待某明日巡查诸军,先下令过去,教诸军明日集结点校!”狄咏安排这件事。  “遵命!”狄谘答道。  “辽人动向如何?”狄咏再问。  “辽人前线依旧重兵守城,其余各军,皆还未动,在等收麦……燕京那边,倒是有临潢府来的前锋军队万余已至,想来辽人调度之中,当是远处先动,近处后动。”狄谘答着。  狄咏有点急……就写在脸上。  有一个问题很简单,辽人在等收麦,宋军其实就可以先下手为强,先动手,如今后勤上的准备虽然还没有完全就位,但已经可以支持大规模的动作了。  但也有难点,那就是新军的状态还没真正操练到位,军队人数上就有些不够用。特别是再进攻,就是攻城之战,没有足够多的人手,哪怕有火炮加持,攻城也不是那么简单。  狄咏纠结在此,到底是先下手为强,还是真的等万事俱备再说……  大同沿线,自然是主战场,大同这边的辽人防线一破,辽人在关内基本就无法立足了。  “拿舆图来……”狄咏哪怕已经把燕云十六州的舆图早已烂熟于心,依旧还是喊舆图来看。 第890章 当真有大用 舆图就在眼前,狄咏转着圈在看,其实也是在思索。  还有很多问题……  辽人在大同四州沿线,各个大小城池都是重兵在守,其实还有一个比较麻烦的消息,那就是如今辽人城池上,也摆起来了火炮。  倒也不是什么技术泄露之类的事情,火器火药这玩意,辽人本来就有,就如宋人一样,不是什么稀罕物,只是以往没有开眼界,不知道火器可以做得这么大!更不知道这么大的火器竟然有这么大的威力。  在这个时代里,历史上,辽人宋人,从来就没有把火器火药这种东西看得太重,乃至到得一两百年之后,依旧如此,蒙古人轻易就获得了,甚至也是在这个时代,火器与火药这种东西,轻而易举就传入了中亚西亚与欧洲。  而今,辽人开了眼界,也就见识了,再傻的人,见过一次之后,挨了打之后,也知道要照葫芦画瓢……  所以,辽人也紧急生产了一些巨大的火炮,这种大铁疙瘩,外形上不是什么复杂的东西,哪怕是山寨货,哪怕铸造工艺上不太行,哪怕火药改良上不达标……  但,它就是能用!这是毋庸置疑的!它虽然打得近,可能炸膛,威力小一点,但能用!  时间太短,工期紧急,它可能会炸膛,它火药威力也不足,射程也不够,它就是一个劣质山寨玩意,但,它就是能用!  这种事,找谁也说不了理,好在,辽人火炮数量上不多,根据情报,最多不过五六十门,这是辽人生产能力与财政情况决定的。  这也是狄咏为何要不断催促自己火炮运送的原因之一,就是要在数量上压倒辽人的火炮。  这场战争,在狄咏看来,越发不能久拖了,否则辽国越来越难打。  这事情,也告诉狄咏一个道理,宋辽之间,难以在短时间内拉开真正的技术差距,这是什么?  这就是文明!  哪怕狄咏此时大规模造出了燧发枪,燧发枪也不是什么有绝对核心机密的高科技产品,但凡在战场上流出了一些枪支到辽国去,不用多久,辽人就可以仿造出来。  更不用说那些所谓的火绳枪了,只要辽人见到了,不久之后,它就能造出来,质量兴许有差别,但肯定造得出来……  为什么呢?  因为辽人只是没见过成品而已,并不是与宋人的手工技术有差距,火药他们懂,铁器生产技术他们也有 ,手工业也发达,稍稍一研究,也能明白其中原理。  所以,这些事到狄咏这里,都是压力。  燕云十六州,再也不能拖了,燕云十六州就是辽国的文明所在,一切生产资料,工匠技艺,冶金造作,都在燕云十六州,必须要立马解决掉燕云十六州,让辽人到关外去。  只要辽人去了关外,哪怕技术能力还有,大规模的生产能力也没有了,也就再也无法与大宋争锋了!  狄咏的火炮,乃至以后肯定会大规模制造的火枪,可以与全世界拉开技术代差,却独独不能与辽国拉开技术代差。  这是起初狄咏也没有真正思考过的问题,也没有预料过的问题。  所以,一切,愈发让狄咏急切。  看着舆图,狄咏开始说话:“大军要动,不能这么等着……”  狄谘来问:“不知大军当往哪里动?”  狄咏一指舆图:“当派精锐向北向西,辽人在大同以北,还控制了大范围的区域,此大同之背,不可不防,若起大战,定不能腹背受敌,燕京方向,皆坚城重兵,北方之地,辽人虽然也建了不少城池,但多是人少之地,非坚城,可先动手,达旦人也在东来,如此,可保后背无忧……”  战略上,是这个道理,大同北方与西边,是辽国西南招讨司的势力范围,西南招讨司治所,就是后世的内蒙呼和浩特,这片广大的区域,在后世还有一个专属地理名称叫作:晋察冀。  晋就是山西,察就是察哈尔,冀就是河北,这三地的地理联系中心就是大同区域。  现在,狄咏要进军察哈尔地区了,目的就是把大同的战线确定下来,只保留往东的一个方向,往东去就是燕京,防止辽人通过草原南下,辽人机动能力强,免得两线御敌。  只能把辽人主力牵制在城池之间,辽人越是机动能力强,就越得在城池之间决胜。  狄谘闻言思索着,也点头:“太傅所言在理!”  苏辙苏轼兄弟,乃至刘几,也早已不坐了,跟着狄咏在舆图面前转悠,听得狄咏之语,也跟着看,跟着思考。  苏辙也说:“太傅所谋,着实宽广……下官平日无事,也多对着舆图观瞧,多只想着如何让河北之军与大同之军配合,太傅一来,立马跳脱其中,如此想来,辽人奉圣州与归化州,皆要布防,此乃辽人中京大定府下大同之要道……”  狄咏 回头看了一眼苏辙,点点头,还别说,苏辙真是一点就透。所谓辽国奉圣州与归化州,其实就是后世张家口方向,这里也是后来的长城重要节点。  苏轼听弟弟这么说,也点头:“对对对,如此布置,便可一心攻取燕京了!”  兄弟俩一言一语,两人区别就出来了。  苏轼,可牧内地州郡,不太适合治军之地,也就是说苏轼之才,可以在内地当一个主官,但不能在掌军的地方当主官,苏轼没有这能力。  当然,苏轼更合适的用处,还是治学治史之类,或者当御史,当内政的智囊幕僚,这些都合适,领兵不能指望。  苏辙,能当御史,能当智囊幕僚,也能治内政,还可以在边境治军之地。  有些事情,还是比较现实的,交朋友是交朋友,治国是治国,不能因私废公,不能把人放在不对的地方,人的才能不一样,合适的地方也就不一样。  念及此,狄咏看向刘几,想听刘几发表几句。  刘几自然是要说话的,他上前比划了一下舆图,点了一个地方,说道:“若是正面战场焦灼难下,太傅,是否可以有一支奇兵,出此山坳,袭击大定府,让辽人首尾难顾?”  狄咏心下一惊,出乎意料,当真出乎意料,刘几指的地方,此时不是什么有名的地方,但后世,这里,就叫张家口!战略要地!也是大明宣府附近!  所以,狄咏才惊讶,惊讶刘几这份敏锐!对于战场的敏锐!  刘几说完话,还有些忐忑不安,这是他第一次真正对战略上的问题发表正儿八经的意见,生怕自己是胡言乱语说错了什么。  狄咏立马得给刘几一个信心:“伯寿此言大善!此地可出,若真无奈之事,出此地,不仅可去辽人中京大定府,更可去辽人上京临潢府!可为奇袭之策!”  刘几闻言大喜,心下一松,嘿嘿一笑:“随意胡说,有用就好,有用就好!”  “有用,伯寿此策,当真有大用!”狄咏得让刘几保持这份敏锐的信心,这种信心很重要,若是将来刘几真的掌管边境一地,就得有这样的信心,否则必然就是在战场上瞻前顾后的性子,畏首畏尾。  对于战争的瞻前顾后、畏首畏尾,是大宋文官的整体心态。就是来自于不自信!  刘几再听狄咏之语,果然表情上出现了几分得意之色!  狄咏看着,也挺开心! 第891章 酒囊饭袋 狄咏身后,还有个小年轻,也跟着看了许久,忍不住也一语:“太傅,末将愿意带些许人马先把这条路走一遭,侦查一番,若是从此处出击,末将愿为领兵之将!”  狄咏回头,说话的正是小将刘法,这话听得狄咏真是舒服,将帅之间的配合,莫过于此了。  刘法显然知道真要大军从张家口北出,其中具体实施的细节有哪些!  一件事,都有两个层面,计划层面,与具体实施层面。  中原王朝已经有百多年不曾出现在这里了,如果真要从张家口出击,这个时代没有导航定位,都得靠人,要想确保这件事的成功率,就得去侦查,沿着这条路走一走。  看看到底能不能走,好不好走,能不能走大军过粮草……更要看到底该怎么走,这么才能让大军出现在大定府临潢府……  刘法接下了这个差事。  狄咏也未有二话:“好,待到大同,你就带人出发,扮作小商户,去走一走!若是真要出击,自是非你莫属!”  刘法讨来了差事,心中激动,但表情上却在皱眉,严肃拱手:“末将必不辱使命!”  狄咏点头,左右又看了看,摆摆手:“好了,今日就议到这里,到大同再议,各自归去休息,明日点校大军!”  会散了。  狄咏随意吃了点东西,倒头就去睡,这一路,实在太累,紧赶慢赶。  大早,精神奕奕,打马出城!  城外各处,皆是号角大作,鼓声在响。  巨大的校场之上,烟尘漫天……  将台早有,狄咏上去就坐,看得一片忙碌,也看得四处都是紧张的表情。  狄咏微微皱眉,大概是有要发火的前兆,场面有些乱!  八万多人,虽然并非真是乱糟糟一片,却也离有条不紊差得远。  狄咏面色已经不好看了!  许多军将书记虞侯,更是满头大汗,不断呼喊:“排好了,站好站好,快!不要左顾右盼,你们就站这里,第五厢往东边去一点,动起来啊!”  “长枪立好,立好!”  “不要挤,不要挤!”  人实在是太多了, 前期肯定没有过这么大规模的集结,这肯定是第一次!  狄谘也在将台上站着,他虽然不是这支军队的主帅,但他是太原这边操练新军的主官,面色早已黑出了水!  昨日狄谘半夜都还没睡,带着一大群军将开会,也在现场安排,哪一部在哪一地,都是清晰明确交代过的,但今日集结,依旧有乱……  也如狄谘所言,新军还排不了大阵……  这操练进度,狄咏个人而言,有些失望。也是狄咏要求太高,更是狄咏从来没有自己真正操练过新军,他作为主帅,恨不得一支军队操练,可以一蹴而就,恨不得此时看到的,就是一支与以往看到的军队一样,方方面面一丝不苟,往往事事并非如此。  但狄咏也不可能听谁来说那些什么现实情况与其中困难,只待大军基本整好,诸多军将到得头前,站在将台之下。  狄咏起身,大声,开骂:“粮草不足乎?”  先问一句,顿了顿,又道:“军饷不足乎?”  “三贯,月例三贯啊!粮草无数,肉食也供!何以如此军容,还有脸面站在此处?”  “朝廷度支,皆在此处,皆是民脂民膏供养,连先皇陵寝都不过二十万贯草草下葬,皆为战事……尔等,有何面目,有何面目?”  “当真岂有此理,尸位素餐者众!军将之辈,莫不是皆以为自己功劳在身,所以如此懈怠?啊?家国大事,如此懈怠?”  “气煞人也!尔等对得起供养你们的黎民百姓吗?对得起天子吗?对得起在朝堂上为你们据理力争的某吗?”  “酒囊饭袋!”  一边说,狄咏还一边在将台上来去行走!  “多言不说,如此军容,上阵而去,岂能得胜?不过误得卿卿性命,到时也好,某在中军,只待你们一败涂地,一并求死!”  说完话,狄咏转头下台就走!  是真生气,不是做戏,气坏了都!  众多军将,不敢抬头,只是个汗出如浆,脸面火辣,看着狄太傅转头走了,一个个咬牙跺脚!  狄谘还在将台,看得狄咏已走,开 口也骂:“昨夜一一安排,妥妥当当,今日,却是这般,当真……当真……气煞我也,气煞我也,散了去,军将大帐来!”  众多军将得令,转头开始带人回营,有言语在骂:“直娘贼,几月来,待尔等可不薄,好吃好喝供着,三贯的月例教你们拿着,今日太傅当面,落我面皮,猪狗不如,当真猪狗不如!”  也听马鞭在抽:“走,还看什么看?太傅都教你们气走了,还看?何以生得天地间?啊?酒囊饭袋,都是酒囊饭袋,吃饭吃肉,一个个如狼似虎,领月例更是冲锋在前,到得派上用场的时候,如此不堪……”  一场从上至下的怒火,肯定是止不住了。  狄咏没有时间在这里慢慢盯着练兵,他还要去大同,却是心中压力更大,满头是包,心中担忧不已。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这是狄咏带过最差的一届兵了,狄咏真有这种感觉。  虽然这种感觉肯定不对,其实细细看来,这些人马,还真有点强军的模样了,其实精气神挺好,无数老兵充在其中为骨干,无数的胜利带来的自信,也贯穿其中。  但不妨碍狄咏此时真有这种感受,也是关心则乱,狄咏内心之中,对战争的焦虑发泄在了这里。  骂完这一顿,其实狄咏反倒少了几分焦虑,也不多留,直往大同去。  大同又不一样了,城外没有多少军营,反倒是城头上旌旗猎猎,来去巡逻的士卒一排一排,仿佛城头上就站满了人,还有那黑洞洞的火炮伸出垛口。  一股肃杀之气,无形之中弥漫开来。  狄咏快马入城,众多军将早已济济一堂等候在衙门之内,便是提前就知晓了狄太傅马上就到。  也没什么仪式感,狄咏打马到得府衙,下马毫不停留,左右迎接之人也来不及寒暄,就跟着狄咏脚步入内而去。  狄咏稳坐正中,才左右打量着众人,种愕,折克行,李云龙……乃至种建中(种师道)……  众人站定,齐齐拱手:“拜见太傅!”  狄咏头一点,马鞭往案几一甩:“皆坐!” 第892章 此反复之犬,必当屠戮 众多军将齐齐落座,这种场面,看着就舒服多了,步调一致,是狄咏这种军汉的强迫症一般。  也是这个时代打仗,什么最重要?还真就是步调一致最重要,有条不紊最重要,不乱,一定不能乱。  就如那八万余人的大军,别说什么个个勇武,别说什么人人不畏死,也别说什么武艺如何精湛,这些对于狄咏而言,意义都不太大。  狄咏要看到的,就是有条不紊,几万人聚在一起,一丝不苟,这样在战场上,才能获胜。  这个时代的战争,不论军队规模大小,一乱,必败!不乱,才有胜利的前提。  狄咏左右扫视一番,开始说话:“李云龙!”  “末将在!”李云龙起身拱手。  “所部多少人?”狄咏问着,要派苦差了。  “末将所部,一万二千三百六十五人!”李云龙具体到了个位数。  狄咏起身,拿起案几上的马鞭,走向侧面早已准备好的大舆图,开始指点:“所部,从焦山东边北上,出宣德,直扑辽人西南招讨司,扫荡振武,柔服,东胜!”  “末将领命!”李云龙拱手一礼。  “梁乙埋!”狄咏一声喊。  门外一个少年走了进来,先行礼。  狄咏安排:“李云龙,此子随你去,为先锋!”  李云龙打量了一下梁乙埋,其实眼熟,点点头:“遵命!”  狄咏马鞭继续在舆图上点:“种愕,领所部往怀安城驻扎,袭扰辽人归化,与其对峙,争夺断云岭之道路!以求来日出此隘口!”  “末将领命!”种愕上前拱手。  狄咏继续:“折克行所部进蔚州城,将来主战场就在此处,先图范阳,与河北苗枢密遥相呼应,取范阳,进燕京!”  大战略基本定了,主战场还是要在较为开阔的地方,范阳一破,燕京面前就不过宛平、良乡几个小城了,大军基本就到燕京城下。  河北苗继宣那边,过巨马河,只要破归义城,大军也就到了范阳城下。  范阳城,其实就是这场战争的真正主战场,在这里决战。燕云十六州,也不是什么广大区域,其实战略纵深极小,只要成功会师在范阳城,这场战争就胜了一半。  当然,也还有另外一条路进燕京,就是燕京北边,怀来延庆昌平那一线,也就是后世的居庸关那一线,但那一线反而不好走,特别是极大规模的军队,并不好摆开,甚至还要往北绕道。  所以,范阳就是重中之重!  范阳,是一个古老的地方,再一次被选为了战场之地。  当然,辽人大概也是这么选的,他们也没有其他能 选择的余地,实在是没有战略空间可选了,所以,辽人火炮,肯定大多在范阳城头之上。  当然,也要防范辽人主动进攻,辽人主动进攻的发起点,其实也是这两条线,要么大军出居庸关所在线往北绕过来,要么就是从范阳出,不论往南还是往西。  狄咏一边思索,一边说:“辽人此番,当以守势,必是先守而后攻,其中还有奇兵出击,所以,一线之后,诸多城池,城防极为重要,众多守城军将,不可懈怠!”  “末将领命!”不少军将起身拱手。  狄咏停了一下,看着舆图,想了想,继续:“蔚州南边五回岭下的银城坊,定要派一支精锐驻扎,此处乃前线沟通雄州之要道,辽人必来滋扰,定要确保与雄州苗枢密的通信畅通,不可断绝!”  “末将派人去!八百步卒据守,五百骑游弋,当可确保!”折克行答着。  “嗯,某之言差不多了,诸位可有查疑补缺之处?”狄咏看向众人。  种愕先开口:“末将以为,辽人守势倒是不假,但辽人兴许也会铤而走险……”  “说来听听……”狄咏再次回到座位。  “恩相请看,辽人知我军两线作战,要对范阳成合围之势,那么……辽人自会想破局之法,此法想来也简单,必是依托范阳,各个击破之法,击大同之军难,击雄州之军易,所以,苗枢密那边,怕是会遇到辽人主力去打!”  种愕走到舆图前左右比划着。  “有道理!”狄咏点着头,想了想:“所以,真若开战,必然不能坐视辽人轻易去打苗枢密,当援苗枢密!苗枢密那边,多步少骑,与辽野战对垒,必是艰难……”  折克行出来说话:“要不,一旦开战,末将领麾下骑兵先行,驰援苗枢密侧翼?”  狄咏在思索!这个局,不好解。  辽人此番,定然举国之力,能征用的马匹一定极为多,虽然战略纵深已经不多了,但辽人机动能力,哪怕是在小范围内,也是不可小觑。  辽人有分兵的能力,哪怕一二百里内的事情,辽人来去如风,两边作战也较为容易顾得过。  而狄咏,大同这边的军队机动能力还是可以的,但雄州苗继宣那边,机动能力就差远了。  若是在短时间内,辽人集结优势兵力先打苗继宣,一旦苗继宣那边溃败一阵,合兵围范阳的谋划就基本破产……  如此,虽然胜负还未定,但狄咏就如断了一臂,更为苦战。  狄咏继续想……众人也七嘴八舌在说……  狄咏这边在开会……  辽国燕京,也刚刚接到了狄 咏到了太原的消息,这消息虽然滞后了一些,狄咏其实已经快马到了大同,但这个消息也足够了,辽人知道狄咏来了,到前线了。  燕京皇城之内,皇帝耶律洪基也在紧急召开会议,诸多领军之人皆是到场。  萧特末在说:“这狄咏,来得比想象中的要快,前些日子还听他在达旦人处,看来大战要提前了……”  耶律乙辛点着头:“那狄咏,定是知道我等在等收粮,所以加快了备战之事,怕是真要先动手了!”  皇帝急问:“如何是好?”  问完,左右在看。  萧特末伸手:“陛下勿急,宋人此番大军之广,大同十万余,太原八九万,雄州八九万,近三十万大军,民夫只怕更多,人吃马嚼,定然也还未准备妥当!如今,是那狄咏急切,非我等急切……他越是急切来,证明他越是担忧无数……不急不急,关心则乱!”  萧特末这话有道理,狄咏真是担忧无数,所以才急着到边境来。  耶律洪基果然面色舒缓不少,又问:“如今达旦人反叛,正在东来,两万余骑,其中铁甲五六千,西北招讨司无以压制,西南招讨司要防备宋人,谟葛失部已经频频来求援,当有应对啊……”  耶律乙辛面色阴鸷:“此反复之犬,必当屠戮,否则何以服众!”  萧特末点着头:“嗯,达旦当屠,但此时轻重缓急,不可乱动,可命萧罗南下往黑车子室韦点兵,再去谟葛失合并一处,两部之力,可御达旦,敌烈部也当出兵,如此三部人马,五六万余,可胜达旦!”  耶律仁先却是一个忧虑之人,还问:“若是萧罗不胜,亦或者黑车子室韦与敌烈敷衍,如何是好?”  耶律仁先说到点子上了,如今大辽脸面已失,再想号令草原群雄,就没那么如意了。  萧特末答道:“管不得那么多,他们哪怕敷衍,也不敢轻易违抗天子之令,先对峙一番也好。只要范阳得胜,来日这些草原奴犬,不在话下!不过是摇尾乞怜之辈……若是范阳不胜……”  萧特末话语没有继续说……  但在场众人都懂,若是范阳不胜,燕云一失,辽人这诺大的帝国,也就到土崩瓦解的边缘了。  这些草原部落,必然见风使舵……那时候,契丹大辽与草原诸部,还当有一场血战,一场继续维持偌大的帝国不崩解的血战。  皇帝又急切不已,说道:“还请萧驸马一定要在范阳破贼啊!”  萧特末点着头,点着头,沉默良久,想的就是破贼之策……却又哪里那么简单……  (明日继续) 第893章 就这么轰然倒塌了 战争,再一次开始了。  各处大军在动,道路之上,来往车架如长龙,粮草军械皆在路上调运。  狄咏的会议依旧在开,其实,是每天都在开,大同府衙之内,来来往往的官员军将,络绎不绝。  上次开大会,已然过得十几日,今日大会又开,诸多军将从各地赶来,显然也知道今日开的会很重要。  深思熟虑几番的狄咏,慢慢在说:“计划当变啊,辽人之强,实在不可小觑,头前计划,着实有些不妥……”  谋划事情,也多是如此,计划这种东西,从来都不可能一谋而成,往往都是各种变动修改……  种愕点头:“恩相所言在理,这几日下官也多想许多,头前大局之谋皆是妥当,就是这合围之事,却未详细,认真想得其中,还真觉得想要合围范阳,并不那么简单……下官本来准备这两天写成公文禀奏恩相,恩相高明,召集来会,已然想到其中……”  狄咏也不说那些虚话了,直接说道:“这几日各处游骑与间者来报,辽人坐骑之数,实在太多,至少集结了三十万匹,我军却不过十万匹,其中差距,不言而喻……”  就是这个问题,坐骑之数相差如此多,这不是靠几百门炮能弥补的,两军机动能力差别太大,火炮又是机动能力极慢的东西,火炮太需要一个选定的战场了,若是战场不定,火炮往往不一定是利器,反而成了累赘。  如今,辽人有机动能力,其实就代表了辽人在战场选择上有更多的主动权。  折克行也跟着说:“是啊,辽人三十万匹健马,当真是……当真是狠厉啊……”  为何说辽人为这场战争准备了三十万匹马就是狠厉呢?  因为,辽人朝廷肯定没有这么多马,那这些马是哪里来的?自然就是强行征调的,把许多辽国百姓赖以为生的生产工具都征调入伍了。  这种狠厉,就是破釜沉舟了!拼命了!  按理说,历史上的辽国,已经不具备这种动员能力了,为何如今偏偏又有这种动员能力呢?  还得是狄咏逼出 来的!  也是狄咏实力不足,大宋实力不足,并不能真的摧枯拉朽一般的解决辽国问题,偏偏给辽国留得这么一个喘息的窗口去做这般的动员。  对比起来,也是不得不佩服历史上的女真人,他们在灭亡辽国的时候,那速度真的快得不可思议。  种愕又说:“恩相,河北多步卒,若是冒犯出击来合围范阳,必是辽人首要之处……辽人马匹多,来去如风,两边作战,我等怕是跟不上辽人调动的步伐,难以呼应啊……”  “嗯,某便是担忧此处,所以,苗枢密那边,定然不能先动……否则必被辽人聚而歼之……为今之计,当要想方设法夺得战场主动,否则此战千难万难……”狄咏开这个会就是为了这件事。  众人便也明白过来,皆在皱眉沉思……  要想获得战场主动,谈何容易?  首先燕云就是城池连着城池的地方,也就是说狄咏不论大军朝哪个方向去,面对的都是辽人重兵把守的城池,都是攻坚战!  这个时代的大军团作战,往往都容易陷入一种僵局,因为大规模的军队是绕不开城池的,小规模的军队绕开了一个两个的城池,意义也不大,因为敌人也有大规模军队,也会四处防范。  小规模军队,绕过一个城池,面对的还是一个城池。除非有什么敌人露出的破绽,否则绕开城池的意义也不大……  宋辽百多年的对峙,乃至以后南宋与金的对峙,乃至再后来,勇猛冠绝世界的蒙古人与南宋长达几十年的对峙,都是这么一种局面,就是奈何不了的局面。  狄咏如今要做的事,其实就是要打破这种无可奈何的局面。  如此准备一场战争,不能真的又陷入几十年的对峙……  场面沉默许久,狄咏忽然灵光一闪,看着舆图,问了一语:“要不……要不……”  “要不什么?恩相有何妙策?”种愕连忙来问。  “不成熟的想法,尔等皆听听……”狄咏走到舆图旁,开始说:“要不咱们跳脱燕云之战场……燕云之地,狭窄逼仄,城池堡 寨众多,辽人大军处处重兵于此……一城一池之攻伐,实在困难……”  这回不比上次了,上次谋大同,其实就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是打了辽人一个措手不及,如今,双方皆为战争准备了许久,苦战鏖战,已然是不可避免的……  狄咏不禁想起了一件事,为何历史上的女真人能快速灭亡辽国?狄咏认真想了这个问题。  答案有三,第一,女真人有地利,女真人在辽人更北处,蛮荒之地,女真人在崛起之时,其实并未真正去面对辽国太多的城池堡寨,也是因为辽国北方之地,也没有多少城池堡寨,人口都没多少,更不谈城池了。  当然,那时候的辽人自己也有内乱,但辽国在北方,其统治基础,就是一个大据点带着一些小据点,大据点是黄龙府,女真人一破黄龙府,就基本控制住了整个辽国北方内外边境。  第二,还是因为辽国自己内乱,辽国皇帝耶律延禧亲率大军与完颜阿骨打决胜之时,正是这个紧要关头,辽国内乱了,耶律章奴发动兵变,辽皇耶律延禧不得不退兵去平叛,大军在即将决战的战场退兵,被女真人追杀无数,从此女真人一举站稳脚跟。  以上的,都还不是最重点,最重点,就是第三,女真人南下的进军路线,其中也是地利,大军直下辽国上京临潢府,再下大定府,一下子把偌大的大辽帝国,压缩成了小小的燕云十六州,辽国没有了一丝一毫回旋的余地,甚至与草原都失去了联系。  当然,辽国南边,还要面对宋人十万大军,就在这小小燕云之地,一面抗金,一面抗宋,虽然那时候的宋并不给力,但战略上的压力也是极大的。  契丹大辽万里之国,就这么轰然倒塌了。  这么认真去想,狄咏才忽然想到了其中关键,其实之前,狄咏冥冥之中也是有感觉的,就是在想方设法切断大辽与草原的联系,只是这种举动最初的战略目的并不大,在防备大同腹背受敌。  此时再一想,事情反倒清晰了,清晰在何处? 第894章 意在瓦解辽人统治之根基 清晰在何处?  辽国有一个最大的弱点,这个弱点也是辽国统治偌大疆域的方式。  辽国靠什么统治偌大的疆域?  其实靠的就是据点!  什么意思?  就是辽国除了在燕云之外,从未把一套严密的统治制度贯穿在自己的疆域里。  他们统治白山黑水的北方山林,靠的是黄龙府这种军事据点。  他们维护祖先之地,靠的是上京临潢府与中京大定府这种据点。乃至控制长白山等地,靠的也是东京辽阳府这种据点……  他们统治草原,靠的是西北与西南两个招讨司,还有一个敌烈军司。  换句话说,辽人统治的疆域,统治的方式很虚……靠的是军事威慑,体现在一个个军事据点。说白了,其中也有无奈,地盘广,人口却稀……  而辽人真正的战争力量,却又来自这些统治基础很薄弱的地方,并非来自燕云十六州。  辽人的享乐,才是来自燕云十六州。  狄咏明白了!  豁然开朗!  要瓦解辽人的战争能力,不在燕云十六州的一城一池,而是要效仿女真人,快速席卷辽人那些统治薄弱之地!  忽然,狄咏开口:“兴许,一开始,咱们谋划之战略,就是错的!”  种愕连忙又问:“不知恩相此言何意?”  狄咏轻轻挥了挥手:“这战场,不该是燕云,更不该是范阳!在这些城池之间,我军攻坚,必然步履维艰,辽人来攻坚,必然也是步履维艰!而今有大同四州之地在手,何以还谋燕云这等狭窄之处?”  种愕似乎听明白了,两眼一张,也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却又并未真正明朗,只盯着狄咏看,等着狄咏继续说。  折克行急不可耐,仿佛浑身瘙痒挠不到,立马发问:“还想恩相解惑……”  狄咏当然要解惑:“我攻辽人,难,但辽人攻我也难……何以还在这方寸之地拉锯对峙?战场得换,战略要广,起初,某只想着出奇兵往归化州过隘口北去,而今想来,这 过归化州北的隘口,反而应当是主力大军!”  很简单,不在这燕云玩了,反正,我狄咏在燕云,也都是坚城高墙,若是再在高墙上摆上几百门火炮,辽人三十万匹马又如何?看着高墙,也只能兴叹……  局势变了,不跟你对峙,我有十万匹马,直接出张家口,去中京大定府,去上京临潢府,随便我选,若是打破上京,那辽人与草原,就再也无法联系了,若是打破中京,辽人整个国家就被一分为二。  就是这么简单,辽国就是这么一个国家。  那辽人会如何应对?  自然是派大军来援来阻击!去临潢府的路,就是草原,偌大的草原,广阔无比,时战时退,随意选择……  如此,战场主动权就到手了!  甚至狄咏也不去临潢府,就肆虐谟葛失、黑车子室韦等部落,釜底抽薪,一下子就把偌大的大辽压缩在了东北与燕云几州之地。  草原都是墙头草,有一个墙头草达旦卖命,就不愁第二个墙头草,甚至还可真正联系上女真人,此时的女真,过得很苦,恨辽人入骨……  一旦这个战略成型,辽人几十万大军的军心就要散去不少,因为契丹人是统治者,其麾下军队,很大一部分都来自被统治的部落部族……  这也是瓦解辽军军心之法……  狄咏越想越明白,瓦解大辽之法,就是瓦解大辽统治下的各个部落、部族、民族之法……  契丹人能有几个?  大宋的大军,就得出现在这些部落部族民族的面前!  否则在燕云打,十有八九真得打到天荒地老!  似乎,真正灭亡辽国之策,在狄咏脑海里成型了。  头前那一趟草原之行,看来……真正的收获不是达旦人的归附,而是此时灭辽之策的通透!  狄咏一指舆图,指在张家口大致的范围里,坚定开口:“必须出此处山隘,必须出此处!当集结大军,集结火炮,先攻克归化州,控制此处山隘,再集结五万骑兵,十万匹马 ,出草原!”  种愕明白狄咏的战略意思,但并不知道其中真正的道理,开口说道:“恩相,此去孤军也,若袭得临潢府与大定府,皆大欢喜,却也有后顾之忧,辽人必然来截,退又如何退!辽人三十万匹马,进退自如,若是两边皆顾,且还顾得住,那岂不是……”  在种愕的理解里,这话有道理,辽国骑兵来去纵横,守住范阳与燕京,又守住临潢与大定,铁桶一般,反倒孤军而出的宋人五万骑,进退困难……  狄咏摆摆手:“顾得住就让他顾着,无妨!无妨无妨……意不在此,意在瓦解辽人统治之根基!”  折克行也想说话,他与种愕等人,其实不能理解这个所谓统治根基之事……  狄咏手一抬:“无需多言,传令太原,着新军北上,充入各地城池固守,也传令各地城池守将,不可冒进,轻易不得出城,严守城池。再发文去催火炮!也传令苗枢密,坚守雄州一线,万万不得让辽人过拒马河一步!”  众人还有担忧,也是无法,战场之上,哪里有什么保胜不败之策?不论什么谋划,也不可能让所有人安心……  主帅,就是在众多不能安心的计策里,做决断的那个人!  主帅狄咏,继续在说:“此番结束,诸位将军各自归部署,只待调度,无需多言,种将军往怀安之后,当备战了!只待火炮一到,某也会来,立马围攻归化州!一定要快速把此地抢到手中!之后固守此处,保住进退之路,无论如何,不可失守!”  “末将得令!”种愕起身拱手。  “好了,诸位各自去忙!以固守为要!”狄咏结束了会议,也是结束了自己思索的这个过程。  如今,该是谋划从张家口入草原的事情了,麻烦还有很多,通译,向导,得多备。  特别是还要知道达旦人的动向,最好能与东来的达旦人在草原汇合。  这墙头草很有用,得作为重点培养对象,得是草原各部的榜样! 第895章 萧驸马当真面面俱到 一旦战略清晰了,一切工作就是有的放矢,所有事情都围绕着战略目标在动。  大同城头上的火炮,再一次被吊运下来,往北方怀安城运去。  也有许多火炮,在太原来大同的路上,还有更多的火炮,还在送往到太原的路上,甚至还有火炮在运河的船上……  其实,狄咏预想中的战争最理想准备状态,还远远没有达成。  但狄咏不愿多等了,既然没有那种大规模会战与长久鏖战的打算,那就不等了,不等辽人收麦子了。  狄咏自己,也出发往怀安而去,怀安在哪?就是后世河北省张家口市怀安县东南……  此去,要攻打下来的归化州,就是大明九边重镇之一的宣府,也是后世张家口市宣化区。  控制归化州,就控制了张家口!  张家口是什么地方?就是山西与河北进入草原的枢纽要道,燕京若是不从这边入草原,就得从古北口乃至山海关北出到关外,再绕道往西入草原,要多走几百里的距离。  当然,这些说的都是大道,燕山山脉里小道还是有不少的,但难行大军。  这个时代的路,一个地方去另外一个地方,大路极少,往往一个地方去另外一个地方,甚至就只有一条路。  控制归化州,就是堵住了辽人快速进入草原的路,辽人要想出兵草原去堵截狄咏,就得绕道几百里。  如此,狄咏是要去要回,要进要退,皆是自如。  狄咏在做着最后的准备!甚至已经开始在归拢麾下十万匹马与五万精锐之骑,狄咏也只有五万精锐之骑,皆出西军,要多也没有了。  时间在诸多忙碌之中,飞速在走,战局之内所有人,人人皆急。  燕京之中,萧特末也在各地调度,临潢府的大军在南下,大定府的大军在南下,辽阳府的大军也在南下,敌烈军司的大军,其实也在抽调,乃至燕云东边,比如滦州等地,大军也在集结。  收粮之日越发近了,大军都要提早出发,护粮也是重要任务,一片金黄的麦田,一把火就能毁了去,不得不防,乃至抢收粮食也要大量人手,粮食越快收到手,便是也少几分担忧,军队聚来,任务繁多。  却是一切都在有条不紊进行,萧特末也丝毫没有松懈,每日盯着舆图,反复去看,反复去想,生怕哪里出了谋划上的纰漏。  今日盯着雄州这边看,明日盯着大同沿线看,手也不断在舆图上比划着,比如燕 山山脉的走势,比划来比划去……  也每日与众人反复商议来商议去,用尽所有智慧去思索敌人可能的动向……  每每想到什么,萧特末都是忧心忡忡去问:“诸位,你们说……宋人会不会从大同往北出塞啊?而今达旦人东来,是不是在配合宋人北出?”  耶律乙辛开口来答:“驸马所言,也有道理,但宋人若是真出塞而去,又能如何?奇袭临潢府不成?临潢府可不近,若是宋人欲袭临潢府,咱们也反应得急,宋人马力,岂能比得上我大辽?”  耶律仁先也答:“是啊,宋军若是出塞,孤军罢了,偌大草原与我军野战,我军人多马多,又岂惧之?”  萧特末又不说话了,而是皱眉思索……  思索良久,又问:“宋人若是真出塞而去,临潢府守军还有多少?”  “临潢城池并不大,守军有一万余人,宋人即便有三五万人围城,轻易也破不得,他们那火炮虽利,却多重二千斤,如何轻易运得去?宋人真若围了临潢,无火炮倚仗,岂不是坐以待毙?只待我援军快马一到,宋人退也退不得,攻也攻不下,反倒腹背受敌……”耶律乙辛答着。  耶律仁先点着头:“如此,倒是要好生提醒一下临潢府那边,也怕宋人冒险而为,只要临潢府那边日日防备,宋人哪怕围了城池,也当无妨!”  萧特末微微心安,道理都对,便答:“正是正是,要出严苛之文往临潢府,命大小官员军将仔细防备,战事鼎定之前,白日进出之城门,也只能开北方一门,斥候游骑要出一百里,日日防备……”  耶律仁先点头:“驸马放心,我稍后便发公文去!”  萧特末松了一口气,又问:“最近大同那边宋军有何异动?”  耶律乙辛负责这些情报来往之事,答道:“倒也没什么异动,就是太原那边编练的新军开始往大同而来,想来是要充入各地城防,本也在意料之内的事。倒是……听闻大同城头上的那些火炮,又在往城下吊运,往东边运来了,看情况是往弘州方向去的……”  “弘州……”萧特末起身,又看舆图,手指点了点:“弘州……这里,啧啧啧……弘州往怀来,过居庸,往昌平,可袭燕京之北……嗯?此太行故道也,不可不防!当往归化与奉胜增兵,各增一万,在居庸隘口加固关防,增兵五千。如此,燕京之北,可无忧!”  “萧驸马 当真面面俱到!”耶律仁先夸了一语,也是真心,他自己,因为倒是没有想到这些。  却是萧特末又问一语:“二位再想想,宋人当真不会出塞?想想宋人可有什么出塞的理由吗?”  “萧驸马,我倒是以为宋人出塞那是肯定的,但定然不会以大军出塞,最多是偏师袭扰,因为宋人不可能以短攻长,宋人倚仗的不过就是火炮之利,前番攻取大同,靠的就是火炮,若是主力大军长途跋涉,也是关口山隘,火炮岂能随得大军行动自如?宋人火炮越来越多,必然就是想用火炮打破我大辽城池,只要守得城池不失,以我骑兵来往之利,定可破贼!”  耶律乙辛是深刻见识到了火炮之利,也是宋人真没什么倚仗,靠的就是火炮!  耶律仁先也答:“要说出塞,宋人出塞去,粮草就济不上了,孤军深入,他们除了去临潢府与大定府,别无他处,两府坚城,不必忧心!”  都说得对,以战争而言,狄咏若是真的主力大军出塞,也只有这两个战略目标可以打。  萧特末又松了一口气,来去谋划,深怕有没有考虑到的地方,多少就显得有些……多虑,当然,多虑对于萧特末而言,那是好事,不是坏事。  萧特末再次把目光放在舆图上的范阳城,手指点了点:“范阳,决胜之地也!收了粮食,要多运到范阳,至少要保证范阳有一年之粮!最好,要存一年半的粮食……还有,命范阳衙署多建粮仓,还要加紧时间多掘取水之深井,确保万无一失。”  战争谋划,都在这些细节里了。  “报!”忽然门口有令兵在喊。  “进来!”萧特末呼喊一语。  令兵进门,单膝跪地,双手呈上:“归化州紧急军情!”  萧特末连忙接过,看了看火漆封印,揭开就看,看完就眉头紧锁:“大同城池上吊运下来的火炮,八十多门,都往怀安去了,狄咏这是何意?真欲先打归化州?想走太行故道往燕京之北?”  耶律仁先向来是着急之人,立马开口:“不论如何,当速速把援军派往归化奉胜而州,驸马,我这就去办!”  这燕云之内,辽宋双方,军事上的动作,还真就互相瞒不住丝毫。实在是燕云百姓大多是汉人,有帮着辽人的汉人,也有帮着宋人的汉人,互相之间已然谈不上军事动作上的机密了。  (明日还继续,感觉最近码字的激情有点提升!) 第896章 某亲自出塞,以求全功 怀安城,不大,若是极目远眺,能看到燕山山脉……  狄咏远眺着这条山脉,他想要的,就是这条山脉,或者说大宋想要的就是这条山脉,这里是所谓中原的北方屏障,这里,自古就是中原王朝的边境之地。  幽燕之地,也是所谓古人之言,燕赵之地,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说的也是这片燕山山脉以南的地方。  站在城头,看着山脉,狄咏不禁想起一些事情来,昔日,春秋战国时期,战国之赵,被北方少数游牧民族欺压良久,赵国为了反击,赵武灵王胡服骑射,也就是穿胡人的简便衣装,学胡人骑马射箭。  赵武灵王励精图治之下,凭借赵国一国之力,打得北方众多民族与国家如丧家之犬。  这个赵国,也是后来被秦国一次长平之战坑杀四十万军队的赵国。  这个赵国,以现在的地理概念而言,当真算不得大,人口也算不得多。  昔日赵国将士,在一千三百多年前,也是从此时狄咏视线中的燕山山脉各处出击,当真一往无敌!  想多了……  狄咏回了神,扶着城垛,看向东边,抬手稍稍指了指:“胡虏当尽!”  随行军将官员许多,也跟着往东边去看,那里的远方,视野尽头的远方,就是归化州,归化这个词,就代表了辽人统治这里的心态,这个词,一直到后世还在用,比如:归化球员……  在唐朝之时,这里名字更直白,就叫作武州,就是打仗的地方!后来,这里叫作宣化,宣,就是宣扬之意,传播文明之意。  种愕是主将,他答狄咏话语:“恩相所谋之大,下官此时才知啊!”  种愕说出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从来没想过真要灭亡辽国,他、他与所有人都以为此番开战,是为了夺回燕云十六州。  其实种愕也没说错,狄咏起初,甚至在十几天前,他都没有想过要一次灭亡辽国,他也是在想夺回燕云,从此,大宋就算不残疾了,中原王朝就名副其实了。  也就是这十几天时间,狄咏的战略变了,在想着一战灭亡辽国之事。  狄咏说胡虏当尽,就是说给众人听的,就是要众人知道这场大战没那么简单 了,他看了看左右众人,再开口:“出塞了,就是死战,要么全军尽没于外,要么鼎定全胜之功,诸位心中了然,莫要有懈怠之念。”  意思很简单,不要想着退路了,也不要想着遇到问题就回来,从这里出去了,就没有回头路。  众人皆是面色一重,听得懂其中话语,多少有点背水一战之意,其实,许多人也有不解,而今之局,本就是大宋得利之局,也就是说优势在我,已经得到了燕云半壁,若是真不得大胜,守住眼前之局,也是大胜,过于冒险进取……  换句话说,赌桌之上,已经赢了不少钱了,何必还去梭哈?带着已经赢的钱,安然下桌回家不好吗?  这种心态,人之常情!  狄咏之所以要在这里说这番话,就是告诉所有人,没有安然下桌回家这件事,不要想这件事。  要么,死在外面,要么,全赢,通杀!  因为这里面有一个概念有误,错误在哪?  错误就是这不是一场赌局,不是一场能随时结束的赌局,这是一场不可能下桌的赌局,是一场必须得一直赌到一方全输一方全胜的赌局。  在这种赌局里,想着安然下桌的这种思维,就不可能得胜!  就得干到底。  狄咏显然能清晰的知道在场许多军将,有这种安然下桌的心态!  因为他们如今,功劳也有,赏赐也多,又得狄相公看重提携,正是回家过好日子的时候了,正是出人头地享福的时候了。  这种时候,对于狄相公要打的这场战争,他们会尽力,但心态上,已经慢慢有些懈怠了,许多人已经不再是昔日里那些拿命搏前程的人了。  当然,种愕不是这种人,他第一个来表示:“恩相放心,此去,亦当百死!”  狄咏又左右看了看:“某也亲去,同生共死!”  种愕闻言一惊,左右皆是惊惧之色,这对所有人来说,是一种负担,极大的负担。  如今之狄咏,早已不比以往,如今之狄咏,个人安全来说,对于众人而言,太过重要。  于公于私,都重要。于公而言,而今大宋,不论军政,就说军这一个方面,狄咏就代表了整个国家的军心与军威 ,若是狄咏真的有个闪失,基本上,整个战局,整个战线,就会立马陷入崩溃的边缘。  国家安危,皆系于此。  于私,而今这边境之军将军汉,出人头地的日子,步步高升的将来,乃至再往小了说,越来越多的粮饷,越来越好的待遇……  都靠狄咏大权在握而得,一旦狄咏有失,众人的好日子,还有何人能来保证?  乃至就算战死沙场了,只要狄太傅在,家眷子孙,皆有照拂,个人荣誉也不会少。狄太傅若是不在了,这些,又有何人能保证?  狄咏,万万不能有失!  种愕就劝:“恩相不必如此冒险,下官此去,要么得胜,要么提头,不必恩相如此冒险!”  众人也说:“是啊,太傅不必如此冒险,太傅亲自上阵,岂不显得我天国无人?太傅放心,有末将等人,悍勇当先,百死向前,不论遇到什么敌人,皆不在话下!”  “太傅万万不可如此冒险啊!”  “是啊,太傅莫不是信不过我等?太傅且在这城头看着,只待攻那归化城池,看看我等用命!”  有些事,就是双刃剑。  比如历史上出现过许多次的皇帝御驾亲征!  可以激励士气,却也可以成为累赘……可以让将士更加用命,也可以让将士束手束脚。  甚至有些皇帝御驾亲征的时候,把自己想象得很牛逼,上战场了却是弱鸡一个,甚至还会一通瞎指挥,害人害己害国家。  当然,狄咏是老战阵了,但如今的狄咏亲征,道理也差不多。  若是还真有个好歹,对于所有人而言,那真是前功尽弃。  却是狄咏坚定不移:“勿要多言,此番出塞,某亲自上阵,以求全功!尔等不必多想,某上阵不知多少,只愿与将士儿郎们同生共死,只管随某杀敌就是!”  其实,狄咏也并非不懂,但他有不得不出塞的理由。此番出塞,打仗还是其次,外交才是重点,这个重点,非狄咏亲自去不可!  若是不亲自去,等着来来回回的信件,甚至还有许多互相信任的问题耗费时间,那真是黄花菜都凉了。  种愕自然压力极大,还想劝说。  却听狄咏开口:“刘法回来了吗?” 第897章 烧 种愕皱眉在答:“头前接斥候来报,刘法三日内当归。”  刘法上哪去了?自然是之前听狄咏吩咐,从燕山山脉的隘口出塞去了,侦查道路之类。  出塞,要向导,要通译,更要刘法带回来的确切消息!一切准备,皆要妥妥当当,这些细节,就是事情成败的基础。  狄咏点着头:“明日大早,五更造饭,用饭之后,立马开拔,攻克归化!”  众将躬身拱手:“得令!”  大军,很大!十万匹马,五万铁骑,这些是出塞的主力,其中还有一部分党项人骑兵,米擒真野就在其中。  但这些不是攻打归化的主力,攻打归化的主力,还是步卒,有两万多太原的驻军,有一万多太原过来的新军,有三四千神机营,有一万多党项人,有七八千麟州府州过来的西军,甚至还有四五千辽军……辽军降卒。  这些才是攻城的主力!  辽人显然也有防备,小小归化城,守军就有三万余人,归化城南边的奉胜州永兴城,守军也有三万余,两城互为犄角,是战局北线防守要点。  当然,本来这里没有这么多军队,辽人也没有能力在各个城池里都驻军三万余,是头前不久,萧特末下令支援了两万人过来,才有如今的规模。  战争,开始了!冬麦,还没收!  狄咏带着大军向东去,但凡平缓之地,放眼望去,都是一片金黄。  狄咏只坐在马背上,手一抬:“放火,烧!”  这种军令,下起来,肉疼!农耕时代,粮食,太珍贵了。  连牛勇听得都直感觉一阵肉疼,心中仿佛被爪子挠了一般,浑身难受。  但这是战场,狄咏打归化,只是为了控制张家口要道,他没有这么多军力来控制这些没有城池堡寨的旷野之地,也没那么多时间那么多人手来收割这些粮食。  当然,辽人也不一定有能力来控制这旷野之地。  所以,这片区域的麦子,这片在两军前线中间的麦子,在这种兵荒马乱之下,到底属于谁,其实还未可知。  但,狄咏只有一个理念,我不一定能得到,那就谁也别想要。  烧!  反正是辽国的麦子,烧了就是赚!  火点起来了,牛勇看得心都在滴血……种愕也唏嘘一语:“真是好麦子啊,眼看着就要能收了……”  牛勇点头:“是啊,好麦子……”  两人也就如此对话 一语,马匹继续往东去。  看着大火,真正心中滴血的,还是附近的百姓,远远看着如狼似虎的大军过去,远远看着大火蔓延,欲哭无泪,只能呆呆愣愣站在远方……  甚至,还有游骑在附近巡弋,不准任何人往田地里去救火,还要四处点火,一直要烧到田地一片黑尽,收不起来一颗好麦!  沿路走,沿路烧!  狄咏还回头来说:“若是此战一定,皆为宋民,自当运粮来救!”  种愕点着头:“那是一定,那是一定!两国交战,岂能妇人之仁!但成一国,自当来救。”  嗯,这话,狄咏听着舒服,心里真舒服多了!  片刻之后,远处游骑,也在大喊:“老乡不必着急,战事一定啊,狄太傅最是良善,大同城里堆了无数的粮食,必少不得你们一口吃的,保准你们口腹无忧!”  对于这些百姓而言,却又奈何?  其实他们出工出力,也不知道自己收上来的粮食,到底会属于谁……  战争时代,为了战争,哪怕百姓辛辛苦苦一年种出来了粮食,最后自己饿死了,也是正常的事情。  只看战争是不是真打到那个份上了,显然,战争已然打到这个份上了,这些粮食哪怕是收了,不论是宋人来收,还是辽人来收。  谁又会给这里的百姓留一颗呢?都不会留,因为双方都会想一件事,留给百姓的,就是留给敌人的,因为敌人肯定会来抢。  这就是战争,这就是古代战争为何会导致人口大规模锐减的底层逻辑。  其中还会有一个恶性循环,战争一旦持久了,人口一减少,种粮食的人就更少了,为了战争,军队反而会越来越庞大,所需要的粮食越来越多,征收就会越来越狠厉,又会有更多种粮食的人饿死……  若是战争持续几十年,上百年,这个恶性循环下来,其后果,可想而知。  真有几十上百年乱世的时候,最后会怎么办?  逼得没办法了,军队自己就得屯田种地了!这就是军队屯田的原因之一。比如三国之曹魏。  结束战争,快速的结束战争,有时候,当真是无上的功德。曹操,以这个角度来看历史,其实他也得到了这份功德。  狄咏,显然也在乎这份功德,若是辽国不灭,只是退居关外,而今这燕山山脉,并没有真正可用的长城,各处大小隘口许多, 战争也还有无数,燕山这一线,不要几年,就活不了什么百姓了。  归化治所,也称文德,城池真不大。  辽人的旗帜在上,城门早已关闭,无数甲胄之人站在城墙之上,看着一眼望不到边的宋人旌旗慢慢而来,所有人都吞着口水……  城池守将,耶律阿琏,辽皇耶律洪基亲弟,也是幼弟,他本是西京留守,也就是辽国西京大同的主官,封秦越国王,也就是辽国亲王。只是上次大同之战,他去上京临潢府祭祖了,恰好不在。  这一次,他从上京临潢府带了万余契丹勇士而来,显然有报仇雪恨之意,前线重镇,让自己弟弟来守,不是辽国无人可用,是契丹人就是这个传统。  乃至此时上京留守,也就是临潢府留守,也是辽皇耶律洪基的二弟,耶律阿辇,这人的封号也有点意思,宋国王。  辽国这一套王爵系统,与宋如出一辙,即便辽国既没有秦地,也没有宋地,更没有越地……依旧封的是秦王、越王、宋王……  此番耶律阿琏带来的一万契丹勇士,就是从二哥耶律阿辇那里调来了。  辽国的统治,在这里看来,其实又显得原始,大哥当皇帝,兄弟当王,在各处留守坐镇,用人之上,要么是自家兄弟叔伯与子侄,要么就是亲家萧氏。  然后……最常发生的,就是自家兄弟叔伯子侄,忽然就起兵造反了,循环往复,却又就是跳脱不出这个圈子,贯穿始终。  这与成熟的中原王朝区别甚大,中原王朝,初期或者动乱时候倒也不谈,但凡进入稳定期了,几乎就没有兄弟叔伯什么事了,兄弟叔伯也不可能被真正委以重任。  制度上的对比,其实优劣就出来了……  这也是为何辽国的皇帝,一代比一代羡慕中原,越来越追求汉化的原因所在。只奈何最后的最后,依旧还是没有跳脱出这个圈子,还是没有真正全方位的学到宋人的那一套制度。  连亡国,都还是亡在耶律章奴造反这件事上。宋人造反的也很多,就是没有姓赵的,辽国造反的也很多,几乎全部是耶律,其中还多是近亲!  宋人造反,是揭竿而起,啸聚山林。辽人造反,是起兵!  宋人造反,多是州府之内,大多就地解决了。辽人造反,一个不慎,皇位就得换人,还是那种血统名义上没什么问题的人。 第898章 百多年了,不得再等了 宋人,真多!  秦越国王耶律阿琏,心中不自觉有这么一种感慨,只是没有说出口。  若问耶律阿琏打过仗吗?真正打过仗吗?  其实他也没打过!  站在城头之上,他……尽力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却不免也在下意识吞着口水。  也在想萧特末与他说的话语,据城坚守,宋人必不能破,只待坚持十天,援军也定然会到。  援军,其实到处都有。  为何非要等十天呢?  道理很简单,防守之势,城池很多,各处抽调集结需要时间,此其一。  其二,还不能随意抽调,因为宋军此番,三十多万,归化面前,不过来了十余万,也怕声东击西,各处城防皆要重兵,也要看宋人是不是真的铁了心要围攻一地,看宋人的进攻态势,若是宋人真的用命在打归化,才会真正抽调大量人马来援,避免中计。  其三,也是最重要的,就是宋人提前动手了,打乱了辽国部署,辽人要收粮,要运粮,还有许多远地而来的兵马在路上,兵力上其实有些捉襟见肘。  其实还有一处,是辽人算差了的,那就是宋军的规模,哪怕萧特末,其实也未算到宋军此番竟然如此庞大。  以往,所有的宋辽之战,无一例外,两国之间,双方的战争动员规模都在十万之军上下,从未有过今日这种三十万军之众。  宋显然没有能力动员三十万军队!辽国,其实也没有这个能力在一处战场动员这么多军队。这还只是军队之数,配合这种规模的战役,其后勤动员人数,更是海量不可数。  这世间,哪里有多少所谓百万大军?正儿八经百万大军?  哪怕是国家就是战争机器的时代,比如战国时代,为何秦国要坑杀四十万赵人?因为没有粮食给俘虏吃!  为何秦国坑杀了四十万赵人之后,却还是攻不下连儿童都上城御敌的赵国邯郸?不久后要退兵而走?因为没有粮食给自己吃!  所以,辽国又哪里有能力动员出几十万军队与宋人打仗?  但偏偏如今辽国,就在做这件事,无他,拼命罢了。  辽国人要拼命!但最初,耶律洪基也好,萧特末也好,耶律乙辛耶律仁先,都不认为宋人也能动员出如今这么庞大的军队出来 。  宋,早已不是如战国秦赵那般的战争机器制度了!  辽人想着拼一命,把故土夺回来,其实多少是不认为宋人也会这么拼命!也是宋并不具备这种动员的制度体系!  但偏偏有个狄咏,就拼了这一命,他大权在握,他一言而决,他毫不在意任何的反对之声,他以权柄压制所有人,他就是动员出了这么多人来。  这场战争,有些出乎了狄咏最初的预料,更出乎了辽人最初的预料。  这场战争,狄咏不能败,一败,不说战争上的后果,不说失地失人之后的危机,就说他自己政治上的前途,也就再也不复之前了,立马就会失去权柄的正当性,立马就会被朝堂内外的反战之声所淹没。  辽人,也不能败,一败,契丹几百年的努力,才得到现在的一切,都将化为乌有,甚至可能再次变成那个山林草原里的小小部落。  这场战争的逻辑,既简单,又复杂。  与历史上发生的许多战争一样,并不是史书里几个简单的数字与记录!  耶律阿琏,辽国秦越国王,西京大同留守,辽皇耶律洪基四弟,这辈子也是第一次看到这种规模的军队出现在眼前。  他表情严肃,身形挺拔,看着城外宋人开始安营扎寨,取水埋锅……  他用一种胸有成竹的语气说道:“来人,速速去报燕京知晓,另……请皇兄速速增派援军……”  身旁,有个文官叫作刘信,昔日北府宰相刘慎行之孙,几年前的辽国三司使刘六符之子,刘六符,就是那个出使过大宋的刘六符,他已去世。  刘信在记录,记录完,招来令兵快马,把信送出,与耶律阿琏说了一语:“大王不必担忧,宋人懦弱,只看人多,皆乌合之众也!”  耶律阿琏点头:“嗯,我知宋人懦弱,强兵无几,虽看着人多,也就是看着人多而已……”  说完,耶律阿琏又舔了舔嘴唇:“只教他们来打就是,我这城池,固若金汤!”  宋人源源不断而来,前面先到的在扎营,后面而来的在卸车,箭矢,粮草……  黑洞洞的……  火炮……  一架一架,慢慢推拉,人推马拉,一一摆开……黑洞洞的铁疙瘩,异常显眼。  耶律阿琏立马说道:“你看,宋人就 是仗着此物之利罢了,若是真起厮杀,宋人岂能是我大辽勇士之敌手?去年,也就是宋人趁我大辽不备罢了,而今,我城头上也摆有此物,岂能惧他?”  刘信立马点头:“那是,大王,且也响几炮,教宋人知晓我城头利器,且看攻城之时,他们还敢不敢来爬……”  耶律阿琏大手一挥:“是极,开几炮!”  归化城头,有炮,辽人这段时间赶制而出的火炮,在这里不多,却也有二十来门,摆在城头之上,只待宋人攻城,一片片铁砂打出,必是人仰马翻!  轰隆隆……  声响巨大,已然在大帐之中的狄咏,也身形一震,出门来看。  种愕在说:“恩相,是辽人开炮示威……”  狄咏看着远处城头,叹了一口气:“更是要速战速决了!”  火炮这玩意,对于辽人而言,真不是什么黑科技,人家见过了,就能造了,不过就是巨大的火铳而已,虽然生产质量上有差别,性能与威力有差别,但用起来,也是利器。若是再给辽人更多的深入研究与生产的时间,那更是大麻烦。  “是啊,辽人竟是学得这么快,想来,多是燕云汉人所产,当真气煞人也,汉人竟是帮着胡虏契丹,当真……当真……来日若是城破,且看到底是哪些汉人帮了契丹,定要都拖出来斩杀殆尽……”种愕真生气……  狄咏摆摆手:“不必苛责,不怪燕云汉民,只怪我中原无能!”  狄咏说到了问题本质,不是燕云汉民的问题,怪就怪中原人非要内乱,护不住这些燕云之民,以致他们当了百年辽人。当然,罪魁祸首还是有的,就是那儿皇帝石敬瑭。  种愕闻言,忽然也通透了,然后,就有一种负罪之感,又起愤怒,说得一语:“若生在当时燕云,某必把那石敬瑭剥皮吃肉!内乱便内乱,终究自家人争,天下大势,分分合合,何以自家人反倒成了敌国之助力?”  种愕这话,很有道理。有一个人叫作常凯申,是不是也得剥皮吃肉?  狄咏答了一语:“百多年了,不得再等了……就在此番!”  历史上,燕云,从后晋石敬瑭割让给辽国开始,再归中原王朝,就要一直等到明朝建立,这期间,多少年?  四百余年! 第899章 新战法 轰隆隆……  黑洞洞的炮口,喷出焰火……  城楼之上,瓦砾横飞,垛口如豆腐一般被切削开来,砖石成齑粉迸溅……  城头上,并无一人!  辽人都已躲到城下,只等宋人炮停。  耶律阿琏皱着眉头,在骂:“何人宋人的炮,打得这么远?何以咱们的炮,就够不到他们?”  刘信解释着:“大王,咱们的炮,造得仓促啊,未来得及细细研究其中,无数匠人聚在燕京,不待多久,定然也能造出与宋人一样好的炮来……”  这话倒也不假,许多东西,第一个造出来的人,过程很难。学着造的人,过程就没有那么难了。  耶律阿琏却还有怒:“既是能造出炮来,也不见有什么机巧,不过就是一个黑洞洞的铁疙瘩,何以差别如此大?莫不是……莫不是那些匠人故意如此?”  耶律阿琏说的话,其实也是辽人避免不了的统治心态,最好的匠人,大多都是汉人,岂能不疑汉人异心?  刘信闻言,心中难受,因为他就是汉人,却也连忙解释:“大王此言……实在是……这铁疙瘩虽然看起来无甚机巧,其实其中机巧甚多,比如火药之配伍,就有许多机巧难以琢磨,还有这铸造之法……”  刘信,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因为他过去一年里,参与了不少火炮工作,他真懂!他家世代读书,他父亲刘六符就是辽国进士翰林出身……  耶律阿琏手一抬:“莫说这些,只教宋人这么打,城头上摆着的炮,岂不也要打坏了?”  耶律阿琏自己主动结束了那个不利于团结的话题,他也知道,这种事,心中怀疑可以,轻易说出来并不好。他刚才,只是一时气愤而言,实在是被宋人这雨点一般的弹丸给砸得憋屈不已。  更也担心摆在城头上的火炮被宋人打坏了。  刘信闻言,立马接道:“也是无奈,此物太重,二三千斤,若不提前摆上去,临时却也摆不上去了……只愿多留一些,但有能用的,装上火药铁砂,一炮下去,一片死伤!”  耶律阿琏闻言,微微松了一口气,也真如刘信所言,这玩意守城,你是真好用!  许久……  耶律阿琏憋屈了许 久,宋人的炮声终于停了,鼓声大作,咔咔的脚步声也起。  耶律阿琏大呼:“上城,上城头!宋人来了!好教这些宋狗知道我大辽勇士的厉害!”  倒也不用耶律阿琏吩咐,众多大小军将,已然带着士卒有条不紊快速上城。  远处的宋人,铁甲无数在前,皮甲也是无数在后,推着轒轀车,拖着云梯车,扛着长梯,几百步外,列队往前。  耶律阿琏也披甲上城,倒也真有几分胆气,并非那等怕死之辈,也是如今,真到了他们耶律家的大辽帝国生死存亡之际!  忽然,炮声又起,远方火光无数,青烟升腾!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宋人步卒依旧往城池来了,何以还开炮?就不怕打到自己人?”耶律阿琏大惊,左右护卫连忙举着大木盾护住生前。  没怎么回事……  就是新战法,步炮协同!  狄咏要求了许久的新战法。  步兵开始往前了,火炮还得继续打,一直打到步卒离城墙一百五十步,才会停止炮击。  这种战法,有一个要求,那就是火炮射击的相对精准度必须极高,否则必然会误伤自己人。  一百五十步,在这个时代火炮射击的误差里,是很正常的,甚至二三百步的误差也正常。  如何能减少这个误差?  还得靠工程师!  靠沈括,试射出更精准的射表!试射出更精准的火药装量表。更要有更规范的火炮生产工艺流程。  先把生产每一门炮的工艺流程都严格把控,让每一门炮的差别都极小。这才手工艺生产的时代,是极难做到的事情。  然后再把射程与火炮角度的关系做更细致的区分。  还要把每一种射程的火药装量,也做更细致的区分,一斤一两,乃至一钱一毫。  多一钱少一钱的火药量,在炮口什么角度中,射程会多几步少几步……  这其中,是前期巨量的试验与计算工作!以及现场射击之时的校炮工作!  唯有如此,才能确保步兵与炮兵的基本协同,才能把弹丸落点的误差控制在三里射程,一百五十步之内,还是八十三门火炮齐射的误差。  这其中,还需要大量读书识字的人,对照射表,来完成炮 口角度的调节,以及装药量的提前称量准备……  狄咏为了这件事,还在讲武学堂里早早就开设了炮科这门课。  这些事,实在不是目不识丁之辈能做的事。  为何要让军汉识字识数?为何要让识字识数的士子进讲武学堂?  意义就在这里!  讲武学堂的重要意义之一,就在这里!  读书人,得当兵!特别是读书读得好的人,更他妈得当兵!  刚刚上城准备守城的辽军,面对雨点一般的弹丸,又一次飞快地往城道上挤,耶律阿琏也在其中,一边走在下城的阶梯上,一边在骂:“这些宋狗,何以如此熟练?这炮,何以如此精准?”  刘信也是呆愣愣的,他也不敢置信自己在城头上看到的场面,宋人的弹丸,就没有落在城头一百五十步之外的……  再看左右,一片血肉横飞!甚至有许多士卒为了躲避身边弹丸,直接从城墙之上往下跳……  这……也不太不可能了……宋人怎么能做到这一点?  下得城来,耶律阿琏还在问:“刘信,到底怎么回事?啊?你说,宋人七八十门炮,何以每一门都如此精准?”  刘信真不知道为什么,他摇着头:“大王,这……这就是刚才所言的其中之机巧啊,若再待一些时间,下官必然搞懂其中道理!”  刘信显然不知,这已经不仅仅是一些小小技术机巧的差距了,更是知识上的差距!  “哪里还待得时间?你们这些汉人,莫不真有异心?”耶律阿琏实在是忍不住,又说出了这一语。  “万万没有,万万没有!实在是仓促,仓促了……”刘信满头是汗,这种事,懂得人,自然是懂。  不懂的人,如耶律阿琏,先帝之子,皇帝之弟,连铁匠都少有接触,兴许只以为火炮就是放大无数倍的火铳……他不懂,哪里又能想象其中还有那么多机巧?  何况这火炮造都造出来了,与宋人的看起来也没有什么区别,一模一样,有些许区别正常,怎么就区别这么大?  这其中肯定是有猫腻!下意识抱着头下城的耶律阿琏,实在不解!看得满场惨烈之状,已然怒不可遏:“何人负责督造火炮?定要拿他来问!” 第900章 米擒良进,何人? 战争的形态变化了,但战争里的人,却还没来得及去理解这种变化!  一百五十步,炮停了。  城下的人再一次往城上涌,城外的人已然开始冲锋!  将台之上,狄咏正在表达满意与赞许:“沈力士,可赏!”  沈力士,就是沈括的“家臣”,以前,他是沈括工作上的助手,而今在军中负责炮兵之事,那些技术与理念上的东西,主要来自狄咏与沈括,但这些具体操作操练上的东西,几乎都是沈力士负责执行。  今天的效果,显然看得狄咏很满意。  看似一个小小的改变,已经就彻底颠覆了攻城这种战争的形态,把高墙的作用减小了不少。  当然,却也并不能真的让高墙变成无用的东西。  城墙依旧屹立不倒,依旧需要人去爬!  长长的木板横在壕沟之上,无数的步卒抬着简易的长梯越过壕沟,开始爬墙。  一场战争的组织,何其负责。  弓弩与攀爬的的配合依旧开始……  后面的人依旧在铺设壕桥,甚至有人已经下到壕沟里,支起大木桩去撑住上头本只能过人的壕桥。  然后……才能把轒轀车从壕桥上推过去,后面还有更慢的云梯车……  一切,有条不紊,所有的工作,都配合在一起。  这个庞杂的组织工作,就是军将的能力体现,甚至是大多数军将绝大部分能力的体现。  对于一个军将而言,在能力要求,不一定非要有如何高明的战略能力,但一定要有这般具体的组织能力,也是执行力。  对于一支军队而言,个人勇武,从来不是重点,军队就一样最重要,令行禁止,这也是组织能力的体现,更是执行力的体现。  狄咏早已有意把军队的建设工作重点放在这方面了,包括在讲武学堂里,考核标准上也是重中之重。  军中的那些看起来没什么实战意义的军演,就是在训练这些东西。  将台上的狄咏,看着满场有条不紊的情景,当真有一种赏心悦目的感觉。  他站在将台边缘,仔细观看着战场上的每一处细节。  他不 看什么声东击西,不看什么计策百出,他就看每一处的组织进度,哪一部之间的配合更为丝滑,哪一部各项工作执行得更为精准。  沈力士当赏,早已有人在一旁记录狄咏话语。  “种建中,当赏!”狄咏继续说着。  一旁还站着种愕,闻言大喜,忍了忍,却还是有一个欣慰的笑容。  却见狄咏抬手一指:“那一部是谁?”  种愕答话:“西军刘昌祚!”  “嗯?是不是……其父刘贺?”狄咏显然不是那么熟悉了。  种愕连连点头:“对对对,其父就是刘贺。”  “死在定川之战的刘贺?”狄咏再次确定一下。  种愕继续点头。  “忠烈之后,果然不凡!当赏!”狄咏不去唏嘘,只有高兴。  “进退有度,治军严谨,还奋勇当先,着实当赏!”种愕点头认可。  战争,打的就是组织能力,这种战场上,一百个人与一百个人对战,谁组织得好,谁必然得胜!  辽人,组织能力也不差,差就差在被这么一番步炮协同给打乱了阵脚。  宋人士卒已经开始爬墙了,整个长枪上皆是竖起来的长梯,辽人士卒还有许多并未上到城头。  耶律阿琏再次登上城头,踏着被弹丸砸得凹凸不平的地面,手持长枪,大声呼喊:“大辽的勇士们,杀敌啊!把宋人赶下去!”  大辽的勇士们,也真的奋勇!  刘信到处在跑,找寻着在宋人弹丸下幸存的火炮,亲自操作,倒火药,捅炮管,倒铁砂,放火捻……  巨响,青烟……  一片铁砂而去,三四十步外,倒地一片,至少十几个宋人士卒铁甲碎裂,血肉模糊……  “放箭,放箭,往那边,那里!抛射,抛射!不要停,一直放箭!”五六十步之外,宋人的军将喊得撕心裂肺。  城头上继续响起三五声巨响,这是辽人还能用的火炮数目。  也听刘信一边操炮一边喊:“不要怕箭矢,打那车,打车!”  战况已然焦灼……  “爬,快爬,先登重赏,五千贯,升十级!儿子入讲武学堂!”  “爬,往上爬 !”  “后退者斩!”  “拖沓者斩!”  紧张了!  连狄咏都紧张了,双拳不自觉紧握起来,虽然身形未动,浑身却仿佛都在使劲!连牙关都不自觉咬在了一起,咬得两面腮帮子鼓鼓囊囊……  忽然,有一处城头厮杀起来,狄咏激动一指:“那是谁?那是何部?”  种愕眉头一锁,似有些不快,转头看向一人。  那人上前:“回太傅,那是米擒!”  狄咏回头一看,米擒真野在说话。  事情有点微妙了……  米擒先登?  “何人?”狄咏再问。  其实看不清楚是何人,但米擒真野答道:“十有八九,定是良进……”  “米擒良进?何人?”狄咏接着问。  种愕的脸黑出了水……  米擒真野连忙答:“回太傅,此乃先大兄之子!”  先、大兄,死了的大哥的孩子,米擒真野的侄子?  狄咏看了看米擒真野,爽朗一语:“好,米擒好男儿,此番先登,不同以往,赏万贯,当奏请陛下,封归义将军!”  米擒真野面色一松,不是那种高兴与激动,而是一种释然……  种愕面色铁青,他不是不能容人,而是此番实在丢了脸面,党项人的军械不如宋人,党项人的待遇其实也不如宋人,甚至,明里暗里,党项人的粮草伙食供应都要差了不少……  偏偏此番第一战,让党项人先登了……虽然其中有许多巧合,有许多幸运,比如辽人防守上,兵力分配的时候,宋军正面就是给了更多的人手与器械。  又比如,辽人也没有把那些铁甲都不多的党项人当回事……  但不论怎么说,还是米擒人先登了……  兴许,也就是因为各方面待遇上,党项人都不如宋人,所以此番,党项人才如此奋勇,米擒真野在争什么……也在证明一些东西……  显然不是什么家国大义,就是争一份生活……乃至生存的空间!  这才是党项人此番如此奋勇的动力!  米擒真野,显然憋着劲等着这一幕!  狄咏其实有点生气,但他脸面上完全不生气,甚至很高兴…… 第901章 狄咏伤感…… 源源不断的党项人从一个缺口爬上了城墙,霎时间,整个城防,陷入了一种混乱。  在混乱之中,宋人士卒也开始爬上城墙了……  狄咏不再站在将台边缘,而是回到座椅安坐,一众军将左右站定。  狄咏开口说话:“战罢,战场先让米擒打扫!”  意思很简单,此番甲胄军械之类的战利品,先归米擒。如此一来,米擒人立马就会获得至少一万具铁甲,城头上,但凡是铁的东西,基本都归米擒的财产了……  实力上的增长,毋庸置疑。  “拜谢太傅隆恩!”米擒真野长出一口大气,上前来谢。  种愕看了看身旁众多军将,目光带怒,已然就在用目光骂人。  狄咏还有话说:“往后啊,米擒饷钱,与友军皆同!往后,讲武学堂,也向米擒人开放!第一批米擒人,二十个!”  “遵命!”种愕拱手。  说到这里,狄咏也就不说了,其他的事情,种愕自然回去做,今日这番丢脸,回去的怒火,也该发!  骄兵悍将,有时候是褒义词,有时候真是个贬义词。  躺在功劳簿里,都觉得自己了不起……如此,仿佛就会失去许多东西……  趁着现在还好,失去的不多,一定要有一些手段来敲打敲打……  本来是要重赏种建中与刘昌祚的,重赏就没有了,表示就行,要与米擒良进有个反差!  军中,就是这样!  没有好,只有最好!没有第二名,只有第一名!  就得互相争!还要争得嗷嗷叫!  这是士气!  战争还在继续……  城头之上,耶律阿琏浑身浴血,左右在看,嘶哑在喊:“杀啊,把宋人杀下去,杀……”  杀,自然在杀,奋勇的辽人无数。  只是爬上来的宋军越来越多!  辽人慢慢被赶下城墙,慢慢在街巷苦战,城门也被搬开……涌进城池的宋人越来越多……  刘信跟在耶律阿琏身边,已然不断在说:“大王,走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大王身为皇家贵胄,定然不能失陷宋人之手啊……”  “我如此走了,有何面目去见皇兄?我不如死在此处,以全忠义!”耶律阿琏不走。  刘信上前去拉……  耶律阿琏长枪早折,手中腰刀左右一挥:“谁来拉我,定斩不饶!”  刘信无奈,抹了一把脸:“大王已然死战,陛下万万不会怪罪啊!若是大王失陷于此,哪怕是 尸首,来日定然也会被宋人利用啊……”  “我不走!”耶律阿琏口中朗朗,面色犹疑……  “大王,失了归化,还有奉圣,若是大王不去奉圣坐镇,岂不是当真一泻千里……此为不忠啊!”刘信急不可耐,耶律阿琏不走,他也走不了……  左右百十铁甲,皆在等候。  “若是奉圣也失,大王……此道通燕京之北啊!”刘信话语连连。  “唉!我之罪也!”耶律阿琏懊恼不已。  “不是大王战之罪也,不是我军不用命啊,实在是宋人太狡猾……”刘信不断给着台阶,再不走,真就来不及了!  “走,去奉圣!”耶律阿琏轻声一语。  左右之人,大气一松!已然有人转头就要走,却也得先把马匹牵来,让耶律阿琏上马!  ……  站在城头,狄咏俯视城内千家:“着各部书记官,清点户籍,审查奸细……”  没什么意思,就是抢劫,有技术含量的抢劫,套路早已成熟了。  种愕只挥了挥手,自有人去安排。  狄咏继续:“加固城防,把壕沟继续挖宽挖深,屯粮此处,种将军亲自据此坚守,万万不能有失!”  虽然狄咏之前话里说此番出塞,就不想退路之事,也无退路可言。  但这话,是说给军将士卒们听的。  这退路,还是要守住,一定不能有失,不论怎么样,狄咏还得从这里回来。  众多工作,自有人安排!  狄咏下了城头,进了归化州衙署,开始安排明日之事,五万骑,十万马,军械准备,粮食清水,能带多少就带多少,这一去,是真搏命了。  定要把草原以东,搅个天翻地覆。  做的就是霍去病昔日做的事!  甚至狄咏忽然也有一种迷信的感觉,想拜一拜漫天神佛,希望这一次,也有大汉霍去病的那种运气!  不迷路!这是最重要!  想找谁就能遇到谁!因为一旦长久遇不到人,必然断粮!  还有,百战百胜!  狄咏!其实有些不自信了!第一次如此不自信,因为有太多事情不在掌控之内,如何也难以胸有成竹!  里里外外安排着……  种愕也是心中担忧无数:“恩相,还是下官去吧,恩相坐镇于此,如何?”  已经到了这个关头了,种愕还是在说这番话。  狄咏坚定摇头:“不必,此去,战事为次,合纵连横为主,唯有某亲自出塞,方才事半功 倍!”  种愕也知道这个道理,他有一些问题,实在说不出口,但此时此刻,也没办法了,只有硬着头皮问:“恩相……若是……若是长久不得消息,该……”  这话里,有许多层面的意思,比如,长时间失去联络,这战事该如何指挥,希望狄咏给一个具体的谋划。  甚至,还有一层意思,一旦狄咏真的有什么不测,这般大局面,该如何是好?  这是没办法的,什么事情,都要有一个后手,要有一个准备,不能真的事到临头,就陷入混乱。  狄咏心中,其实是惊骇的……他不愿意面对这种后果……但种愕已然来问了,他得负责!  狄咏叹了一口气,开口:“若是长久不得联络,大同一线,令出你手,河北一线,皆出苗相公……两线若有配合之事,以苗相公为主!”  其实,没有安排完,种愕不说话,只等着。  理性,得理性,狄咏心中暗示着自己,等了片刻,继续说:“某出塞之后,各部坚守城池,不论如何,都不能主动出击,哪怕辽人骑兵来去挑衅,也当以守城为要……最长以四个月为期……若是四个月后还无联络……亦或者某真有什么不测之事,立马请苗相公到大同来主导战局,以……以和谈为主……来日再谋!”  身后事,得交代!理性,理性!若是狄咏真有不测,这大宋,不知往后多少年再也不可能有今日这般的动员能力了,此番狄咏,早已把大宋的战争能力榨干了。  种愕躬身,面色严肃:“谨遵恩相之命!”  狄咏忽然也有一种悲壮感,既然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狄咏继续说:“若是真有不测之事,你,与苗相公,定要重用沈括,火器之事,一定要不遗余力坚持下去,特别是火铳之事,要让沈括继续干下去……此事,托付于你,我稍后留信件在此,真到了那个时候,你把信件交与富相公处……”  说着说着……狄咏自己也伤感起来……  种愕更是眼眶已红,见得狄咏面带伤感,立马面色一正,说道:“恩相放心,恩相此去,自有上天护佑,必然大胜而归!下官在此等候恩相,不论等到何时,一定等到恩相安然归来!”  “好,一言为定!”狄咏答着,似乎也多了几分底气,就因为种愕这句话,不论等到什么时候,也要等狄咏安然归来! 第902章 草原人 走了!  大军五万,健马十万,长龙如云,北出张家口!  狄咏轻轻夹着马腹,回头恋恋不舍,这回,真有一种孤独感!即便有五万人在侧,依旧不能解除这种孤独感。  不免也想起昔日卫青霍去病等人,他们孤军深入草原大漠几千里,是一种何等的勇敢!  燕山在两边,春日真来,郁郁葱葱……  刘法也回来了,就在狄咏身旁,说着:“太傅,从此隘口一出,往西北有一个小城,名叫燕子城(张北),那里有辽人一千余人,燕子城往北,有一个大湖,名为鸳鸯湖(安固里淖),再往西北二百里就能找到谟葛失人(地点在内蒙古苏尼特右旗)。”  “黑车子室韦在哪边?”狄咏问详细了。  “黑车子室韦还在谟葛失往东北方向,至少还要走二三百里!黑车子室韦往东二百里,就能找到辽人上京临潢府!”刘法这一趟出塞侦查,成效显著。  但狄咏也还是问:“你去找军中那些向导,装作不知,分开问话,一一问,看看哪些人实话实说,哪些人有异心乱言!乱言者,当场在众人面前立斩!”  狄咏心思深沉,谨小慎微。  因为刘法毕竟侦查的区域有限,旁人不知道狄咏身边有刘法出塞侦查过,就得利用这个信息差,把军中带着的众多各族向导都一一做个甄别。  向导实在太重要了,天地之广大,实在不是人眼可以望穿,没有向导,哪怕是狄咏这种受过不错的地理教育的人,出塞之后,与睁眼瞎也差的不远。  刘法聪慧非常,点头:“太傅放心,此时交给末将就是,末将一定仔细甄别向导之人!”  “嗯,要把所有向导都分开,不得让他们之间在一起,每每寻路,都要各自发问,再综合来定夺!每一次寻到路,就重赏,但有路途不对,就斩!若是有向导立功,官职也是可以封赏的……这些人,都交与你!沿路走,沿路还要找向导,这事都由你负责。”狄咏对向导这件事,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这里面,还要玩点人心上的东西,比如类似“囚徒困境”之类的手段,不得不防!  只待辽人收到消息,知道宋人大军出塞,必然千军万马而来,但有道路方向出错,后果不堪设想!  “末将得令,定然不负重托!末将这就去办!”刘法拱手!  “好,速速去办!大军先下燕子城!”狄咏对这件事,其实如何也放心不了,他还是会一直去问。  燕子城,不远,几十里路,这里也只是辽人一个据点,还是不那么重要的据点。  但狄咏依旧以大 军围困,还是快速而来。  为何?  尽量隐瞒消息,尽量少走脱辽人,让辽人越慢知道消息越好,如今归化州在手,辽人从燕云西边与草原的通道就被堵住了,辽人想知道草原的消息,就得绕到燕山山脉以东来去入关。  或者,有人能快速翻越燕山山脉的重峦叠嶂,有人能翻山越岭翻过去,这是可以的,但想快速翻过去,就不太可能。  辽人的消息已经开始滞后了,但狄咏要辽人的消息越滞后越好,这燕子城,就得围个水泄不通,还得放出游骑一二百里到处巡弋,拦截任何可能从燕子城出去的人。  城池很小,虽然叫城,但以宋人的眼光来看,这里最多算个堡寨。  也就是这种堡寨,其实难打。  但这种堡寨对于如今的宋军来说,有一个很大的弱点,那就是土城,它在建造的时候,工艺落后,就是夯土为城,表面没有青砖石板覆盖。  所以,好凿,只要压制住城头之敌,不必如何去爬,把城墙砸出几个洞来,塞进去火药,炸塌不难!  昔日在西北,就这么炸过城墙。  却是面对中原之城,这办法就难以奏效,因为中原城池,墙极为厚实,且高大,外表还有青砖,难凿是其一,还得深凿,甚至要凿进去几米,否则难以炸塌。  这也是生产力的区别,中原建城,一组织就是几万人几十万人的工作量。而这人烟稀少之地,他就没有这个能力把城墙建得厚实高大,没有这么多人手。  哪怕是后世遗留的历史遗迹里,但出得中原王朝之地的北方,不是中原王朝组织建造的,城池普遍皆是低矮的黄土墙,但入得中原王朝,城墙普遍厚实高大,青砖在外。  一声巨响,燕子城就破了,一波冲锋,城门就开了……  千余辽人,甚至都没有投降的机会,他们,其实也没有打过仗,一个个满脸惊恐之中,失去了生命。  留得几百人在此,大军继续北上!  健马上的狄咏看着西北方,他在看达旦床古儿,这个时代,真麻烦,没有通信手段,他不知道床古儿有没有到达莫葛失人的地盘,是不是已经与莫葛失人打起来了,甚至狄咏都不知道床古儿是不是真的东来了……  这一切,都得狄咏亲自去看看,才能见分晓。  风景,真好……  其实狄咏也知道,这里……与后世的塞罕坝并不远,地理上是相连的,东边还有不大的沙漠……  乃至后世里北京城的沙尘暴,很大一部分就是从这里的沙漠吹到北京的……  但这里的风景,当真是塞外天堂,郁郁葱葱之 间,牛羊点缀其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草木清香,骄阳好日,并不灼人,照在人身上,舒服非常……  若是没有战争,带着阖家老小,在此出游踏青,那真是说不尽的美满幸福……  可惜了,战争带来的血气,已然浓郁不散……  谟葛失人,在就沙漠以西……  他们应该是出自东胡鲜卑……应该也出室韦,室韦是一个民族,与黑车子室韦同源,室韦里有一支叫作“蒙兀室韦”,蒙兀,就是蒙古!  而今,蒙古还没有真正崛起,成吉思汗铁木真的祖先,还在北方,更北的地方,在贝加尔湖东南,他们此时叫作:萌古。  对,汉语的记载里,就是这个萌萌哒的萌。铁木真还要一百年才出生,他的曾祖父孛儿只斤·合不勒,此时也还没有出生,此时萌古这个小部落的族长,应该是铁木真曾祖父的祖父海都,海都也是个大才,正走在统一萌古部族的路上。  这是萌古第一次真正的小小崛起。  从谟葛失,到黑车子室韦,再到萌古,乃至茶扎剌,此时草原之东,这些部落,都是大兴安岭下来的,他们差不多都可以追溯同源,乃至大兴安岭、小兴安岭上,也还有大量的室韦人未出山林。  比如突吕不室韦,就还在山林之中,甚至还与此时的女真完颜部毗邻而居,他们的语言,甚至很大一部分词汇都能相通。  草原如今,语系上的大分支,也就在这里了。语言上的区别,往西去,就是许多突厥语系的部落,这是来自唐朝突厥人的统治与文化遗留。  往东来,语言上大多就是室韦蒙古一系,也可以说是东胡一系。显然,在铁木真统一草原之前,草原人在语言文化上,区别其实很大。  当然,统一之后,这种区别只是减小了,但依旧很大。更多的是蒙古部落本身成为了统治者之后,在往草原各地迁徙与统治的过程中,蒙古语系才真正开始走向草原各地,但依旧还夹着着其他语系在草原各地。  说明这些,旨在说明一件事,草原人,复杂非常,哪怕是后来蒙古统一了的草原,也复杂非常。当然,此时的草原,也更不能称之为蒙古草原或蒙古高原……  特别是此时此刻,他们绝大多数人(部落),从来都互相并没有太多认同感!  不仅是地理上的区别,甚至许多部落之间,语言交流上都有问题,有基本不通不能交流的,有某些词语相通但难以互相交流的,也有完全不通的,完全不是一个语言系统的!当然,也还有一些邻近部落互相也能基本交流的…… 第903章 草原出现了新的征服者 地理坐标好,很重要,当狄咏看到刘法话语中出现的鸳鸯湖的时候,心中一松。  路没错,再往西北,二三百里就能看到谟葛失人了……  一个草原部落,并非真的就全部聚在一起居住,这也是误解,一个草原部落,他是一个范围,是一片巨大的活动区域!这个活动区域看部落人口多寡,也是一个巨大的地理概念。  而这个部落的人,就分散在这个区域内放牧生活。  只有少部分人会真正聚在一起,形成聚落,这些人都是有产者,是贵族。  若是所有人都聚在一起,不说多了,几千人聚在一起,就难以从事放牧这件事了,因为周边的草再多,也不能养活这么多牛羊供几千人食用。  所以,草原部落有草原部落的形态,小聚居,大分散。其实部落统治起来,也很麻烦,比如要准备战争,就得大范围派人奔走相告,聚集男丁。  又比如要整个部落迁徙,比如逃避战争,也一样,组织起来也极难,速度快不起来。  草原人怕辽人,原因也在这里,辽人骑兵,如风而来的时候,部落之中,连反应时间都没有。  铁木真在崛起的时候,统一草原的过程中,这种奔袭战法,百试百爽,甚至用这种办法打败了许多比他更强大的对手。  霍去病纵横草原大漠的时候,也是如此。  当狄咏看到第一个谟葛失家庭的时候,狄咏激动不已,只问刘法:“谟葛失部可是到了?”  刘法也激动点头:“回太傅,到了,这就是谟葛失人。”  狄咏第一个问的就是:“谟葛失可汗在哪里?”  刘法摇着头:“回太傅,实在不知,诸多向导也问过了许多,皆是不知,只知在北方腹地之处……”  “去把那户牧民抓来,都抓来!游骑往北五十里!”狄咏进入了战斗模式。  片刻之后,一户牧民就跪在了狄咏面前。  两个女人,一老一壮,四个孩子……跪在面前,皆是可怜非常,惊惧不已……想来他们连 面前来的这些是什么人都不知道……  狄咏微微皱眉,问道:“问他们家中男人呢?”  通译再问,片刻来答:“回太傅,他们说……家中男丁两个,都被秃别里思汗征召往北方去了……”  北方?  这个消息太重要了!  “谟葛失的北方来了敌人吗?”狄咏马鞭一指,又问。  通译再问,老妇人点了点头,往北方一指,叽里咕噜一番。  通译来答:“回太傅,她说,北方来了敌人……也问,咱们是不是辽国的军队,是不是来支援谟葛失的?”  狄咏忽然心情大好,谟葛失北方真来的敌人!  那就对了。  十有八九是达旦床古儿真的来了,狄咏急忙再问:“可是达旦人从北方来了?”  老妇人点点头,又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点头这个动作,狄咏就懂了,哈哈笑道:“床古儿不错,知道如何选……你告诉她,我们是宋人,是天朝上国之大宋,来自中原!跟他说清楚,我大宋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国家!打败了辽人,打败了契丹,而今入主草原!”  通译点头去说,话音一落,六个谟葛失人,已然瑟瑟发抖!  在草原人的见识里,来了新的征服者,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是不难想象的……  “你问他,他们的可汗秃别里思在何处?”狄咏迫切想知道这个消息。  一番言语来去,通译答道:“回太傅,他们说不知道,只知道可汗在北方!”  狄咏再也不等:“刘法,你带五千先锋快骑往北去,速速去,找到秃别里思,也要找到达旦人!”  “末将遵命!”刘法激动不已,他知道,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  五千先锋打马飞奔北去,狄咏在后行军,口中也说:“人放了,收他们的羊,收三分之一!直接宰杀带着……”  口粮,哪怕是一户牧民,也有一群羊,至少一二百只,收了三分之一,杀了就吃,就可以节约一些自己带的干粮。  往后遇到任何牧民,都是这一套,这就是草原上 持久作战之法,若是粮食真缺,那就更要大规模劫掠了,乃至直接向一些部落征收。  若是真到紧要之时,吃光整个部落也不在话下!  对于新来的征服者而言,不必有任何心理负担,征服最重要!  大军继续往北!斥候游骑四处而出,令兵来回奔驰!  谟葛失不是小部落,其游牧区域之广,三四百里不止,但人口,却只在八九万左右,其中青壮,应该只在两万人之内。  刘法不断往北,也不断遇到谟葛失牧民,一户两户正常,三五户聚居也有,只看各地水草丰茂的程度。  抓人来问,可汗在北方。  可汗依旧在北方。  直到刘法听到一句话,可汗在西边。  刘法大喜!  马蹄转向,更快!  终于,一片草岗翻越,无数的帐篷出现在眼前,西边一片,北方还有一片……再往西边望去,视野尽头,隐隐约约,又有一片……  刘法稍稍有些困惑,但立马想通了,西边这一片,肯定就是谟葛失,北方那一大片,应该是谟葛失的援军,要么是黑车子室韦人,要么是乌统敌烈军司赶过来的……  那么,最西边那一片,就是达旦人了。  他们还没有真正打起来,还处于对峙阶段……  显然,谟葛失人已然知道南边也来了敌人,往南边过来的游骑有许多……谟葛失人已经集结了人马,北边也在集结……  刘法不动了,就打马站在草岗上,下令:“在那边水淖旁集结……快马去通知太傅,就说我找到了谟葛失与达旦,谟葛失有从北方来的援军!还请太傅定夺!”  局势有些复杂……  淖(nao),烂泥地!草原上有很多这种烂泥地,因为积水,既形不成真正广阔的湖面,又没有河流排出,从而形成的这种烂泥地,也像小沼泽,却又是人与牲畜的水源地。  集结,就是战争的前兆。  刘法不动,且看谟葛失人,谟葛失人如果先动,那就上!谟葛失人如果不动,那就等,等狄太傅来! 第904章 告诉他们,我家郡王来了 谟葛失人,动了,出来了一队骑兵,十几个人,直奔南边刘法而来……  刘法笑了笑,挺好,这局势就对了。  五千铁甲,其实很骇人,在这草原中,相当骇人。  刘法在草岗上等着,那十几人到得面前,捂胸一礼,语气谦卑,叽里咕噜在问:“不知是何处兵马?”  不等通译,刘法直接说道:“你告诉他,我乃天朝大宋之将军,大宋渭南郡王百万天兵在后,一日就到,着谟葛失可汗秃别里思去迎接!”  通译叽里咕噜一通,就看那谟葛失人面色一白,吞了吞口水,答话了。  “将军,他说让我们稍等,他回去与秃别里思汗禀报这件事……”  “嗯,教他速去,莫要拖沓,否则大王一怒,必伏尸百万,教他谟葛失一个不剩!”刘法言语威胁。  通译又传,那人躬身一礼,打马调头。  不得片刻,又有一队骑士从西边绕场奔来,一身宋人铁甲,看得刘法笑道:“达旦人来了……”  果然是达旦人,他们不靠近,远远看着。  刘法倒也明白,开口一语:“把我刘字大旗竖起来……派几骑带着通译过去,告诉他们,我家郡王来了!”  宋人几骑飞奔而出,远远的达旦人见得几骑,倒是没有远离……  片刻之后,达旦人随着宋人都过来了……  刘法也不多言:“告诉你家床古儿,大王来了,让床古儿去迎!”  这倒是没什么威胁话语,达旦人行礼而走。  刘法打自内心里觉得舒爽,有一种荣耀感,昂头挺胸看着天空,骄傲非常。  达旦人回来得快,远在一二十里之外,也是两刻而至。  刘法意外的是床古儿抛开大军亲自来了。  床古儿与他行礼,刘法也只是点头回应,口中说道:“大王对你甚是满意,最多一天,大军就到此处,你且把此处情况说来听听……”  床古儿穿着宋人甲,拿着宋人长枪,看起来与宋人无异,只有腰间的弯刀不同宋人,开口答着:“回将军,眼前这是谟葛失,他们大概是一万八千人左右,远处北方,那里是黑车子室韦,他们人多,有三万左右……我们已经在此对峙三 天了……他们两军,互为犄角,一时间还没有破敌之法……”  刘法点着头,并未多想,只说:“不错,你们达旦很不错,我家大王来了,肯定赏赐与你……”  这事,刘法就想少了,狄咏来了,必然不会赏赐。  狄咏何等心思?岂能看不出床古儿这点小心思?  草原打仗,贵在快字,要的就是突袭……  狄咏从达旦部往宁夏府,从宁夏府到太原再到大同,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还在归化州打了一仗,都已经到了谟葛失。  达旦人从草原直接过来的,应该早就到了谟葛失,比狄咏早一个月都正常。  怎么到现在,才对峙三天?  怎么让谟葛失人还有时间召集部众?甚至连黑车子室韦人都召集部众赶来了。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达旦床古儿的心思在狄咏那里,岂不是显而易见?  甚至来都来了,还在这里慢慢对峙……  床古儿什么心思?床古儿在等什么?自然就是等着看看,看看宋人到底怎么样,他既照着狄咏的命令做了,又有些犹疑不决,还想着是不是能保存实力之类,或者看看能不能与辽人还有缓和的余地……  床古儿千算万算,唯一没有算到的是,大宋渭南郡王狄咏,会亲自带着大军出塞入草原来……  他只以为狄咏在大同与辽人苦战,且等局势,一旦狄咏战事顺利,床古儿这边才会真正开始死战谟葛失,一旦狄咏那边战事不顺,床古儿必然还想着与辽人能不能达成某种协议……  所以,当他知道宋人大军来的时候,才如此火急火燎第一时间亲自来见。  也所以,床古儿听得刘法的言语,立马说道:“将军,既然大王还要一日才到,不如你我合力,现在就击溃谟个失与黑车子室韦,只待大王来了,就是大功一件,如何?”  床古儿的小心思又来了……他得做事了,必须要做!必须赶在狄咏到来之前,把这件事做了……  一是他得真正给狄咏纳一个投名状。二是……他怕谟葛失降了,一旦谟葛失降了,必受宋人优待,这草原之东南,达旦的大敌就出现了。  这话,还真说动了 刘法,他看了看远处两个大营,此番随狄太傅上阵,憋着劲要建功立业……眼前,似乎机会正好。  敌人两部,我方两部,一人攻一部……  “这……”刘法虽然动心了,但有些犹豫……狄太傅明确的命令,是让他找到谟葛失与达旦,没有让他击溃谟葛失……  床古儿立马又说:“将军放心,黑车子室韦势大,我去攻黑车子室韦,谟葛失势小,留给将军!”  “这……击溃两部,当是不难……”刘法实在动心,但他只是年少还没有真正见过世面,并不是傻,又道:“但……此事倒也不急,且看谟葛失人是什么态度,若是谟葛失人执意为敌,灭之不难,若是谟葛失人有意来降,正入我怀,军中粮草,正需要谟葛失……”  刘法还是年轻了些,把心中想法和盘托出了。  床古儿闻言大急:“将军有所不知,谟葛失与黑车子室韦,都是契丹心腹,他们的牧场离临潢府都这么近,对契丹人忠诚无比,岂会来降?”  床古儿,聪明,小聪明很多,大聪明大格局,其实也缺。  刘法闻言,又皱眉想了想……有了一个决定:“不急,我家大王一日就到,你在西,我在东,把谟葛失人堵在这里,只等我家大王来决断。即便要战,我必是先锋!到时候你在西边,也当上阵,届时立功,也少不了你的!”  刘法只以为床古儿也是与他一样立功心切。  “这……”床古儿无法,他忽悠不住刘法,皱眉在想,甚至也想,要不,他自己动手?念及于此,他立马说道:“也好,将军,那就请你盯住东边,最好也盯住北方的黑车子室韦,万万不能让黑车子室韦跑脱了……”  还是小算盘,他想让刘法去盯着北方的黑车子室韦,为何?  因为他要自己主动去打谟葛失,也怕黑车子室韦来支援谟葛失,所以让刘法去牵制黑车子室韦。  刘法,真中计了,也是床古儿说得是真有道理的,点着头:“不在话下,岂能让黑车子室韦走脱?我移军往北,去盯着他们,且看何人能逃!若是他们真敢北逃,必然掩杀得个片甲不留!” 第905章 还请将军出兵,合击室韦 刘法移军往北,与黑车子室韦人对峙。  床古儿在西,与谟葛失人对峙。  几方游骑,到处奔走,野外之中时不时也有箭矢来去……  床古儿很着急,打马站在低矮的山岗之上,看来看去,犹豫非常……  也有人如床古儿一样,犹豫非常,正是谟葛失人的可汗秃别里思,他年纪不小,已然有四十岁上下,他已经知道是宋人的大王来了,也听说有百万雄兵在后,一日就到。  是战是降,这是一个很麻烦的问题。  夜半,一队快马往北,秃别里思悄悄出营,直奔黑车子室韦人的驻地而去。  黑车子室韦可汗更老,已然有五十来岁,早已满头白发,人称室韦大王,他是正儿八经受过辽国加封的大王,有室韦大王府,辽国之下有所谓五十九属国,黑车子室韦就是其中最强的之一。  现在的黑车子室韦与辽国,关系着实不差,甚至说的上是极好。  但历史而下,黑车子室韦,历来就是契丹的死敌,从唐朝时期就是死敌,两部离得近,一直明争暗斗打个不停,哪怕契丹大辽崛起之时,已然得了燕云十六州,实力极为强大的时候。  黑车子室韦几番臣服契丹,但也无数次又反叛起兵,当然,也一次一次被契丹大辽打败。  而今,早已不打了,年年给大辽进贡马羊,也得大辽加封。  显然,秃别里思来找室韦大王,也是无奈之举,是战是降,得听室韦大王的意思,也是黑车子室韦比谟葛失强大太多。  “大王,而今宋人已至,怕是……若战,难以胜之,若降却也……还请大王拿个主意才是……”秃别里思姿态很低。  黑车子室韦还有一点强大之处,那就是他们会冶炼铜铁,当然,这些技术最早肯定来自辽国,也因为黑车子室韦的地盘里有矿产,所以多为辽国做这些采矿冶炼之事,所以自然而然,黑车子室韦就不同一般属国了,其军械之精良也不同一般。  “你是何意啊?”室韦大王回问了一句,眉头也是深深皱着,这种抉择, 向来艰难。  都是当小弟的,偏偏大哥不给力……  “大王,我的意思是……我……我也是脑中混乱,不知如何是好,束手无策……”秃别里思也不敢真正乱说话,他也怕往后之反复,站队这种事情,最怕的就是站错队。  “要不,就等明日……那个大宋的大王到了,再说?”室韦大王如此一言,倒也是唯一的办法,先看看宋人到底有多大的能耐,虽然最近听说了许多宋人大败辽人的事情,但终究要一个眼见为实。  “也好……”秃别里思点着头,忽然……听得远方喊声大作,他转头就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门外有人冲进来答:“报,达旦人夜袭谟葛失!”  “这!”秃别里思第一反应就是转头去看室韦大王。  “莫慌莫慌……不急!夜袭而言,看不清情况,你部族之人知道你来了本王这里,定然就会往这边撤来,只管收拢部众就是,他达旦人定然也不敢来袭我大营!”室韦大王很是自信。  他黑车子室韦可不比谟葛失,只要有一个防备,达旦人还真不敢轻易来袭……  秃别里思果然镇定不少,开口说道:“还请大王派几千人马前去接应,我也随军而出,去接应部众过来……”  这是借兵了,秃别里思想的自然是尽量保存实力。  室韦大王有些犹豫,先问:“那边,宋人的骑兵可有异动?”  “回大王,五千宋人并未异动!”  室韦大王方才点点头:“快,快派人去接应!”  却是那边宋人也有些懵,刘法听得喊杀起身来看,只问左右:“怎么回事?怎么打起来了?”  “将军,是达旦人夜袭谟葛失……”  “唉……这厮当真是立功心切,岂不坏了太傅大事?当真岂有此理!”刘法很是不爽,却是又心中一盘算,接着说道:“这达旦床古儿……莫不是还有另外盘算?”  “将军,咱们要不要……”  “不必,坐看就是,倒是看看这床古儿有多大的能耐,对峙数日了,今夜忽然就开战……倒是有趣… …”刘法面色有些轻蔑……  乱战而起……  夜袭,从来都不是古代战争的正谋,夜袭最多就是放放火而已,从来不能真正大规模杀伤敌人有生力量,因为谁也看不清楚谁,甚至连自己都难以看清,一般而言,夜袭就是骚扰与放火。  自古,就没有一场大战之决战是夜袭而定!当然,也不是说夜袭没有意义……只看战略战术的目的。  漫山遍野跑的人,其实也看不清,呼喊来去,也越来越小……  直到东边鱼肚白来了,光线微微有亮……  四面八方跑的人,慢慢又聚集在一起……  还有人来给刘法报捷:“报大宋将军,我家可汗昨夜袭营,得马匹数千,斩杀谟葛失人数千,捉拿谟葛失人六百多,其余谟葛失人,皆往室韦人处逃了去,还请将军与我家可汗一道,围攻室韦!”  刘法看着报捷之人,问道:“哦?斩杀谟葛失人数千?到底是几千啊?得了马匹数千,又是几千啊?”  报捷之人愣了愣,稍稍一思量:“至少……杀了七八千谟葛失人,马匹也至少得了七八千……”  “这么多?”刘法信吗?他一根毛都不信……黑灯瞎火,满地是猪,你也杀不了七八千头……人家压根就没有与你正面对抗……  “嗯,只多不少,还请将军出兵,合击室韦!”  刘法摇着头:“不急不急,最多午时,我家大王就到了,到时候再说就是……室韦人此时轻易也退不得,不急不急……”  “这……我家可汗说,一定请将军一同出击,在大王到来之时,共得此功!”  “共得此功?”刘法想通了,功,那是有的!但此时此刻当真一战而胜,将来……这草原之东南,无数的牧民与草场,他刘法可带不回去……  是吧?道理在这里?  达旦人倒是想得好!算盘打得真响……  “你回去与你家可汗说,就说大王有令,待他到了,再做谋划!”刘法明白过来了,心思立马就定了。  “这……”  “这是这?只管回去说!”刘法已然面色一狞。 第906章 某来,征服这里,成为草原新的主人 大宋的大王来了!  旌旗隐天蔽日,出现在南方的视野尽头……  黑压压的甲胄连成一片,仿佛天边黑云压山而来……  打眼望去,无穷无尽,仿佛天地之间着上了墨色……  所有人都往南边去远眺,达旦人在看,谟葛失人在看,黑车子室韦人在看……  地面微微在颤抖,马蹄之声仿佛都统一了,哒哒之声在天地之间带着混响……  这一幕,看得人口干舌燥,看得人压迫感十足,甚至看得人生不起一点敌对之心……  来了,不快不慢,有条不紊……  黑云的中间头前,旌旗紧密之处,大纛高耸带着汉字,无数人簇拥着一袭紫袍骑士在前,紫袍之后还有车架,车架泛着金黄,在阳光之下,格外刺眼……  那紫袍之人,头上华盖如云……  这种排场,这种仪式感,有时候,就是意义重大,就是很有必要。  就如高耸的皇家大殿,也如宗教里巨大的神庙,它会让人不由自主产生一种压迫。  来了……  很快!  无数的骑士,压迫而来,直往各方中央而去。  达旦人最先出来百十骑飞奔去迎,床古儿亲自而来!  刘法军中鼓声也起,五千骑开始列队整军,刘法远去迎接!  不得多久,谟葛失人也出来了,黑车子室韦人也出来了!  华盖止步,紫衣立马,眼神左右,仿佛虎狼,带有一种睥睨的威严,仿佛世间万物皆不入眼!  “达旦可汗床古儿,拜见大王!”床古儿近前下马,单膝捂胸低头!  “嗯!”大宋渭南郡王狄咏,轻声点头,并不多看。  刘法单膝在地,拱手:“见过太傅!”  “嗯!”狄大王依旧鼻孔出气。  刘法起身,站定狄咏马侧,牵住狄咏马匹的缰绳,看了一眼床古儿,抬手一挥,示意他站到一边去。  床古儿连忙往一边站去,低头,大气不敢多出……只稍稍看了一眼那无穷无尽的健马与骑士。  刘法在说话:“太傅,昨夜达旦人夜袭了谟葛失……而今谟葛失人 与黑车子室韦人合在了一处去……太傅看那边……”  “嗯?”狄咏看向床古儿。  床古儿也在等通译,然后连忙来答:“我自从得了大王的命令,日夜谋划,大军东来,奈何敌众我寡,还是刘将军来得好,牵制了室韦人,我才敢与谟葛失死战一番,杀敌万余,还有俘虏近千,稍后尽皆献与大王!”  “好,挺好!”狄咏点着头,不去看床古儿了,只是静静不说话,看着远方。  谟葛失人与黑车子室韦人结伴而来,到得近前勒马,下马……  有趣了……  秃别里思单膝跪地捂胸在拜……  室韦大王只是躬身捂胸……  叽里咕噜也听不懂,通译在一旁连连去说……  狄咏就在马背之上,看了看秃别里思,又看了看室韦大王。  他知道,草原与中原不同,草原有草原的规矩,草原人有草原人的思维模式。  狄咏开口:“某来,征服这里!成为草原新的主人!”  这种话,面对党项,面对辽国,狄咏都是不会这么说的,偏偏面对草原人,狄咏就这么说了!  秃别里思与室韦大王两人闻言,面色就变!互相对视一眼,竟是都不知道答什么话语!  还是狄咏继续说话,抬着马鞭一指室韦大王:“你是辽国封的大王?”  “是的……”室韦大王点着头,面色有点急。  “辽国待你们黑车子室韦可好?”狄咏接着问。  这话有点不好答,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崛起之前,两部就是死敌,耶律阿保机崛起之后,两部也是战争无数,终归是黑车子室韦臣服了……  这么多年过去了,其实辽人算不得苛刻,要得也不多,一些牲畜,一些铜铁,乃至出兵服役……  当然,这也是一个国家的臣民基本的义务,日子其实是过得不算差……  “契丹待我,不算差……”室韦大王实事求是,眼前这种局面,实在是无奈,怎么办?  打?抬头看看,看一眼,实在生不起对战的勇气……室韦大王亲自来见狄咏了 ,就已经把打这个选项给排除了……  投降?其实多多少少,有些不愿意,也有许多顾虑顾忌……  怎么办?  大宋大王点着头:“嗯,倒也算条汉子!辽已然末日将近,这草原要换个主人了,征你黑车子室韦一万骑兵,十万头羊,一万匹马,你留一个儿子在军中跟随,散了兵马回去准备羊马吧……”  不给余地,也不商量,硬要!  这就是态度,把人留下了,把马留下来了,把羊群赶来了,这就是态度,这就是臣服!  室韦大王看了看秃别里思,又回头看了看远方自家的人马……还在犹豫,他本以为是来谈判的,是可以用话语来说的,是可以有一个比较平等的对话机会,却又哪里知道会是这种场面?  只看狄大王眉宇就变,问了一语:“不愿?不予则自取,你便回头去备战!”  口气,真大,也是狄咏故意的!不愿意还把人放回去备战!草原这一套,狄咏是真有一点研究。  却见秃别里思忽然开口:“还请大王放我归去,谟葛失愿供奉牲畜……”  狄咏看向秃别里思,不急不慢来说:“一路来,皆是谟葛失,你谟葛失啊,算不得富庶,小邦寡民,留五千人,贡五千马,羊五万,留一子,你回吧……”  “拜谢大王!”秃别里思此时此刻是真难,他的地盘与如今在大同的宋人实在是太近了,也如狄咏所言,小邦寡民,在如今这种战争中,也实在无能为力。  他想得也简单,宋人要,给。辽人来日若是降罪,也给!求一条活路,能活着就行。  狄咏显然乐见其成,他也不是要什么至死不渝的忠诚,这东西,太玄幻,不可能!他就要这个态度,这个臣服的态度,我要什么,你给我就行。  这种墙头草的感觉,其实就足够了,狄咏甚至希望这种墙头草的选择可以在草原上形成连锁反应!  狄咏再次去看室韦大王,马鞭一指,再问:“你呢?想好了吗?要战,你自回去备战就是!” 第907章 我实不愿战啊 “大王……也知,实在是我黑车子室韦与契丹太近,只待今日不久,契丹定然就来,我……黑车子室韦,实在不愿参与大宋与大辽之间的战争……还请大王明鉴……”室韦大王之语,也说得真诚。  他想的还是能不能凭借一点自身的实力,全身而退,毕竟,黑车子室韦人也多少年没有站在面对战争了……这也是他们给辽人交保护费的好处。  狄咏看着他,马鞭微微一收:“燕云辽军之中,可有你部室韦人?”  这不废话吗?辽国若是不征属国之兵,哪里来的几十万大军与宋对战?光凭契丹能有几个人?  通译来去之间,室韦大王闻言一愣,连忙答道:“皆是辽人强征,无奈之举也!实非我愿,我又岂能愿意让自家子民为他人牺牲?”  这室韦大王,还真就想着与宋人用真诚来解决问题,希望的是宋人的一个善心!  这……不是开玩笑吗?  狄咏已然有怒,写在脸上:“也好,你回去吧……”  “拜谢大王!”室韦大王连忙躬身行礼,他以为自己真情实意感天动地了。  却听狄咏接下来的话语:“回去好好整兵,一个时辰之后,开战!此战,决你黑车子室韦之存亡!”  室韦大王头一抬:“这……大王明鉴,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没有要与大宋对敌之意啊……万万没有啊……”  狄咏严厉一语:“你,整个草原,只能是宋臣,不是宋臣,就是敌人!堂堂正正一战,是你最后的宿命!”  狄咏来草原,只有一个目的,就是瓦解辽国统治的基础,就是瓦解几十万辽军的军心,他知道,不论是谟葛失人也好,还是室韦人也罢,他们都贡献了士兵在辽国大军里。  他要的这个态度,从来不是什么忠诚,他要的是他们对辽国的不忠诚。  此时此刻的狄咏,是不愿在草原大开杀戒的,为何?因为一旦真的大开杀戒,那就让辽军各族之人起了仇恨,反而是激励了辽军之军心。  他要的就是瓦解,就得逼着所有人三心二意!  现在,就在 逼黑车子室韦三心二意。  “还请大王念在……念在……生灵不易,还请大王高抬贵手啊……”室韦大王,终于是单膝跪地来求了。  “赶走!准备开战!”狄咏一声呼喊,强硬非常,没有余地。  已然就有军汉上前驱赶那室韦大王:“走,快回去整军,滚!”  室韦大王被连连驱赶,已然无法,唯有回头上马,慢慢往北……  此时,狄咏才看向床古儿,上下一打量,看得床古儿浑身一毛,仿佛被冷风彻骨,连忙主动说话:“达旦九部,愿为宋民!”  狄咏没有接这话,只说:“把俘虏的谟葛失的人与马还回去吧……”  “是,遵命!”床古儿躬身答着。  一旁秃别里思也听通译之语,连忙来说:“拜谢大王之恩!”  床古儿内心一个咯噔,去看秃别里思,却见秃别里思也正在看他,目光之中隐隐就有怒火……  这种事情,狄咏真在驾轻就熟,信手拈来……  来去之间,事情就微妙有趣了……  刘法已然在旁请战:“太傅,此战,末将愿为先锋!”  狄咏点点头:“嗯,你带所部,在前列阵,等鼓!”  “拜谢太傅!”刘法激动不已,他等这种机会许久了,快马就走!  天地之间,草原之上,五万骑,十万马,正在列阵,阵型依旧简单,左右两翼,中军对垒。  不过这次人马多了,还有一个后军预备。  号角连连而起,来去回荡。  秃别里思大急,连忙禀报:“还请大王容得片刻,我自去带走部众,以免误伤……”  “可!”狄咏点头。  秃别里思连忙翻身上马飞奔,此时他麾下至少还有一万五六千人,都与黑车子室韦人在一起,得赶紧带走,撤到一边……  倒是入营之后,自然要与室韦大王见一面,说一声。  室韦大王已然是锅上蚂蚁,这场面,打又如何打得过?退走而逃?大军掩杀之下,不知要死伤多少……  更何况,此地往北,就是黑车子室韦之地,宋人又岂能不追来?到时候偌大一个部族,又如何去抵挡? 后悔晚矣,最后悔的就是不该听辽人的话,聚集人马到此地来支援谟葛失……  却也在想,辽人怎么就把宋人放进草原?  辽人呢?辽人大军此时在哪里啊?  这可怎么办?  其中最大的问题不是宋人要的马与羊,而是宋人还要一万室韦人随军,要是光要一些马与羊,倒也算不得什么……若是真给了宋人一万军队,将来再面对辽人,可怎么办?这就是背叛!  军队一旦随在宋人大军身边,就再也不可能轻易反复了……  到时候,辽人来了,与宋人在草原对战,岂不是还有自相残杀的事?  见得秃别里思,室韦大王也骂:“你缘何这般懦弱?啊?到时候辽军来了,你家部众不也有在辽军之中的吗?打起来了,岂不是自家人杀自家人?”  秃别里思低着头,当然是有些心虚的,却也说:“如何是好?大王你说,如何是好?宋人从我的部族过来,并未真正杀人放火,我已知足了,而今,但求一条生路而已啊……若是我此时忤逆,大战一开,这世间,岂还有谟葛失吗?我那草场,我部族的女人孩子,岂不都是他床古儿的奴隶了?”  “床古儿,都是床古儿,他好端端的,为何就投了宋人,要与我等为敌?”室韦大王在骂……  “谁教我等在此处牧羊?且看萌古诸部多远啊?啊?他们还在你室韦之北,宋人定然不会去那里去……若是你有信心逃得脱,能逃往更北之地,往后就别往南来了……此番,你别怪我,我得走了……”秃别里思说的是无奈之语。  “你你……”  “大王,保重啊!愿你冲出重围,带领部族一路往北!再寻水草丰茂之所。”秃别里思是真心虚,但也没办法。  说的也是肺腑之言,中原王朝一旦强大,草原之民,唯有北迁!  但也还有个道理,自古,草原之上,南方比北方的水草更丰茂,这是气候原因,但凡中原王朝式微,草原之民,就一定会来南方!  “我实不愿战啊!宋人虎狼也!”室韦大王头疼不已。 第908章 不若就先决个死? 秃别里思要走了,此番,是人生之抉择。  秃别里思之所以抉择得如此果断,自然其中缘由道理,一是他如今没办法了,已然失了先机,就算想要举族迁徙,也没有时间与空间的余地。  其二,谟葛失不比室韦,谟葛失于辽而言,属于是“小门小户”,换句话说,黑车子室韦于辽国而言,那是正儿八经的属国,还是强大的属国,黑车子室韦有一种……旗帜风向的意义。  谟葛失投降,那是势微力小,娇弱不堪强人,狂风暴雨无以保身,在人的感情上,是比较可以理解的。但室韦是大辽极其看重的属国,强大的黑车子室韦若是投降,那在辽人的感情上,就是难以接受的。  但……其实秃别里思,话里话外的意思,终究还是有劝室韦大王与他一起投降的意思,这种事很容易理解,一个人投降,需要一个心理支持,更重要的是,如果黑车子室韦也投降了,来日若是辽人大军真的再来了,倒霉蛋也会是更强大的黑车子室韦,而不会是谟葛失。  见得秃别里思就要走了,犹豫不决的室韦大王却又连忙开口来留:“等一等,稍等片刻,秃别里思汗,还容与本王在细细商议一二……”  室韦大王的心态,其实也不难理解,这种时候,不论做什么选择,他也都需要一个心理上的支持……  秃别里思点头问道:“大王心中,可还有什么不解之惑?”  室韦大王点着头:“你头前说得都对,但……远迁北地,又岂是容易之事?这草原之大,但有水草之处,皆是部落之所,萌古人又岂能把自家水草让出与人?更何况我黑车子室韦,十几万人之众,且不说迁徙之难,那宋人又岂能放我等安然远去……”  秃别里思点着头,道理他都懂,他说了一个更简单的道理:“大王啊,我之所想,其实简单,不外乎以身饲之,契丹人强,要人要马,与之便是。宋人也强,要人要马,也与之就是,不论来日是宋辽谁人更强,不外乎再与之……终归保得一族之生存……唉……有一言也不怕说,就算来日有何人怒火难平,不外乎一人之命,我一人之命罢了,终究还留个一族之人,子孙之所……” 这话,是真看开了……为何秃别里思没想过北迁?不仅是因为宋人已经到了他的土地上,容不得他再举族搬迁,更因为他谟葛失人势力太弱,没有迁徙的资本。  什么意思?其实迁徙,就是再去抢一个地盘,势弱,又怎么能抢到地盘呢?只有黑车子室韦这种势力强大的,才有可能抢到别人的地盘。  秃别里思不想离开故土,也没资格离开故土,辽人强大,他就侍奉辽人,辽人就能保护他。宋人若是强大,他离宋人之地也近,宋人就可以保护他。  如果首鼠两端之事非要带来祸事,那也没办法,秃别里思说到底了,用一人之命请罪就是!  但这些话,依旧是在劝室韦大王随他一样,投了吧……  这是私心,有个子高的人投了,来日就算要面对什么怒火,个子高的能多顶一点……  室韦大王闻言,眉宇挑了挑:“我本欲……我本欲豪气一起,与这宋人搏命一番,豪气一起,与他决一死战!”  秃别里思闻言一愣,他还真不知道室韦大王竟然有这种想法,他自己是一点这种想法都没有的,达旦人来袭的时候,他倒是这么想过,看到宋人来,他就一点这种想法都没有了,苟延残喘,总好过举族皆灭。  这草原上,灭一个族太简单,倒也不是说把人杀光,而是草原本有的传统,一族兵败,所有的一切,也就都成了另外一族的财产,不止是牲畜与牧场,是连人都成为了对方的财产。  女人给对方当妻妾,男人给对方当奴仆。  族就没了……  当然,也别小看了这种草原上的制度,这一套制度,有时候还真的很有效。  仿佛一种传销制度一般,你败了,给别人当奴隶,跟着别人去打仗,然后你又胜了,你立功了,你也会有你自己的奴隶,不会因为你本是奴隶,你就真的一辈子是奴隶,你还是可以通过自己的努力,混成有产的奴隶主,你混成有财产的奴隶主了,你就会越发拥护现在这个组织。  这套制度,也就是成吉思汗快速崛起的核心制度,也是女真人快速崛起的核心制度,昔日契丹人也是这么崛起的,乃至最后来的满清也是这么崛起的。  约等于……拉人头入组织 的制度。这是北方少数民族战斗力的根本来源,与秦人的军功爵制度有异曲同工之妙。  但作为本就是一族统治者的秃别里思而言,他对自己的这份基业,还真是有感情有不舍的,他愿意为了保护自己家族的利益而做出牺牲。  秃别里思听得室韦大王要与宋人决一死战,便答:“若是辽人援兵来了,决死又何妨?我便也愿如此决死!”  是这个道理啊!  室韦大王点着头,心中为难不用说,又道:“我欲决死,奈何援兵不至啊,一旦决死,岂不……举族皆亡?若不决死……过不得多久,辽人必来,又岂有命在?我与你,不同啊……我是辽皇钦封的大王啊……岂有两全之策乎?”  室韦大王,其实什么都明白……  两全之策?秃别里思要是有,不早就有了吗?就是想破脑袋都没有,才如此行事……  决死,投降,就两条路了……  ……  呃……  秃别里思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立马又有一种悔之晚矣的感觉,因为他忽然好像真想到了什么两全之策,口中再说:“不若……唉……不若就先决个死,再……”  “嗯?何意?此言何意?”室韦大王连忙来问。  “就是……先开战,再降啊,如此,就算来日辽人来了,也有话语言说不是?”秃别里思后悔怎么早点没有想到这个办法,但转念一想,早想到还不一定真做得成,此时想到,才做得成啊……  “开战了,死伤惨重之下,再投降,岂不还是举族皆灭?”室韦大王没明白其中细节。  “这好说啊,我去为大王与宋人言说一番就是,只要宋人愿意配合,假意开一战,再投降,也就不难了……”秃别里思说到了重点,只要宋人愿意配合,那就简单了。  “好,极好极好,快快,事不宜迟,秃别里思汗速速去说……”室韦大王已然大喜,却转念一想,又说:“那宋人大王何等骄傲之色,岂能应得此计?岂能容得本王还想着与辽人交代?”  “我去试试,我去试试……兴许能成,大王稍候!”秃别里思还真是真心实意帮室韦大王,两部为邻,其实关系不错,达旦人来袭,室韦大王立马起兵来救,这份情义,也是值得。 第909章 妥当,妥妥当当 这个办法,在秃别里思看来,就是需要一个真正能说得上话的人去说服大宋的那位狄大王,他其实也不自信。  但得去试一试,不成功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成功了最好不过,两边都是人情,有这件事之后,以后谟葛失与黑车子室韦之间,那就更是亲密无间……  这里面,还有秃别里思的一点心思,他如今有一个仇敌,一个强大的仇敌,那就是达旦床古儿,这个仇不报,意难平。  但凭借谟葛失自己,是没有办法与如今九部一统的达旦人为敌的,他必须要有一个外援,一个真正亲密无间能卖命来帮的外援,这个外援不用说,就是黑车子室韦。  所以,无论如何,秃别里思都必须要帮助黑车子室韦!  宋军已经摆开阵势了,只待时间,就要进攻!  但狄咏,真的想打起来吗?  其实未必,如果真想打这一仗,以狄咏的心思与人性,岂能还会去等黑车子室韦有时间整兵列阵?甚至连什么室韦大王也不会放会,当场就杀了,然后一波就推过去了。  狄咏是小人要做,君子也要做。小人的利益要得,君子的名声大义也要有。  向来如此!  秃别里思来了……  狄咏还眼神乜视,问道:“何以不带部众撤到一边?此时此刻,还来某大军之前作甚?”  秃别里思行跪拜大礼,然后答话:“还请大王移步细说几语……”  “大战当前,无此闲心,你速速带人遁开,且教你看看我大宋铁甲之威!”狄咏……还在装,也必须要装!  “是……是……室韦大王有一言,想禀奏大王知晓……”秃别里思急切不已,生怕真的在这个时候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不听不听……他若有言,教他自己跪地来言就是,若是不降,且先一战再说!擒拿住他,他也自会来言!”狄咏一脸不耐烦,甚至都把不爽的恼怒白眼瞪在了通译身上,瞪得那通译浑身一颤!  “这个……大王,也是小人有助大王一统草原之妙计要说……还请大王容禀啊……”秃别里思努力为自己争取一个说话的机会。  “大战当前,已然要发,哪里还有这么多胡乱言语……”狄咏恼怒 不已,却又抬手一会:“有话快说……”  话语之间,狄咏马匹往前走了几步。  秃别里思连忙跟随,待得几步之外,列阵军将耳目不及之处,只有通译与牛勇跟随,立马轻声说道:“大王,是……室韦愿降啊,是室韦愿降,却又怕不久辽人大军到来拿他是问,所以,室韦想大王仁义,可否假意一战,那室韦大王战之不敌,被擒拿而降?此室韦大王跪求之请,托付小人来说……”  话语一完,秃别里思立马紧张的看向狄咏……  “嗯?”狄咏那是十分震惊,然后十分恼怒,呵斥一语:“此反复之心也,岂能容他,且杀他个片甲不留以绝后患!”  通译在说,秃别里思满脑门是汗,连忙做保:“小人可为之作保,定无反复,定无反复!黑车子室韦还留一万青壮随军,又岂能反复?也愿供粮草!大王天兵,初至草原,草原人不识大宋天兵,而百多年皆受辽制,实在是辽人余威尚存,只待大王真正一举打破辽军,草原自然尽知天兵之威,届时,岂能不远近咸投?而今,大王初至,正是收买人心之时,当不拘小节,以为榜样可供效仿……”  这家伙,还真有点能力!  狄咏装作深思模样,然后脸上阴晴不定,一会点头觉得有理,一会又摇头皱眉好似恼怒……  看得秃别里思一颗心脏如过山车一般,一会上去云端,一会下到深谷……浑身的汗水越来越多,前胸后背都在湿润……  狄咏忽然在马背上俯身,上下打量起秃别里思,看得秃别里思浑身直发毛……但狄咏依旧没有说话……  狄咏在想什么?  狄咏在想,这谟葛失的可汗,还真有点东西,是床古儿的好对手!  这种操作,狄咏真是驾轻就熟,狄咏脑子了哪里还想什么黑车子室韦投降之事?他早已去想来日这草原东南两大“霸主”打出狗脑子的事情了。  显然,狄咏也没有小看床古儿,床古儿现在只是年少,聪明智慧是真有,来日成熟了,一般人还真不是对手。  得秃别里思这种人!  久久不语的狄咏,终于开口了,只问:“他莫不是疑兵之计?何以取信?”  秃别里 思闻言,浑身一松,这松下来的一刻,只觉得前胸与后辈都凉凉的,内衣已湿,有些冻人,冻得人一个哆嗦,却也连忙说道:“大王只管教前锋冲阵,室韦人见此,前军自然往两边而走,留得大王前锋直插中军,室韦大王就在中军,也就束手就擒。也还请大王交代麾下前锋之将,莫要误伤就是……如此,大王也放心了,若是室韦前军不退,照旧厮杀就是,不误大王之策!”  妥当,妥妥当当!  狄咏笑了笑……  真是个人才!  若不是初始舞台太小,若不是有辽宋两国太强,这秃别里思说不定还真有一番大作为!  难怪头前投降也投得那么果断!还真是个智慧通透之人。  但狄咏还得装一下:“你自去与那室韦回复,说清道明,再过来某这里,留你作质,若是有变,先杀你,再屠谟葛失!”  还得装作不信,这意思就是勉强信了,勉勉强强不打仗算了。不能真的让草原人觉得他不想随意开战!  其实道理也简单,拢共五万精锐,在这草原之上,没打一仗都是消耗,能避免就避免,因为辽人才是主要的敌人。也更不能真正到处树敌,若真到处杀人放火,这些部族还有许多人在辽军服役,那时候再与宋人作战,岂不一个个报仇心切?  秃别里思连连点头:“好好好,大王稍待,小人去去就回,定来做质!当真皆大欢喜!”  “去吧,不等多时,最多两刻,如若不来,伐你两部!”狄咏还恐吓,要是不来,把你们谟葛失人与黑车子室韦人一起杀了。  “大王放心,去去就来!”秃别里思行礼之后,连忙上马快走。  狄咏自是打马回到军前,众将皆无话语来问,却只有一人最急,达旦床古儿,忍得片刻,立马来问:“大王,不知那谟葛失人与大王说得什么话语?”  狄咏回头一瞟……这小子,莫不是早已把谟葛失与黑车子室韦看做自己的财产了吧?巴不得狄咏快快进军杀他个片甲不留?  嫩,大概就是说床古儿这种自恃聪明的少年……  这种小地方的牧羊少年,还没有见识到这个世界上真正的智慧!现在,就是上课的时候。 第910章 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可郁郁久居人下 秃别里思回来了,即便是骑马,好似也累得气喘吁吁,上前来禀:“大王,室韦那边已然妥当,大王只管发兵就是,大王前锋一到,黑车子室韦中军就开,那室韦大王必然束手就擒而来……”  听得通译之言,左右军将皆是一脸震惊,按理说在场之人,都是身经百战之辈,这辈子也没有打过这样的仗……  等着立功的刘法连忙去看狄咏,他等这立功的事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已然到了这个节骨眼了,升官进爵就在面前,怎么忽然就……  最惊骇的还是达旦床古儿,他第一反应就是说话:“大王,其中有诈啊,这是那室韦大王的奸计……定然如此,万万不可轻信!”  这话听到秃别里思的耳中,什么效果?  秃别里思的怀恨在心就不用说了,但他表面还得谦虚而又真诚,也立马说道:“大王放心,妥妥当当,大王若是还有疑虑,可派二三千人冲击即可……”  这家伙是真聪明,颇有所谓苏秦张仪之风,合纵连横之下,面面俱到……  狄咏在干嘛?  狄咏依旧是阴晴不定的样子,一会皱眉,一会远眺,一会沉疑……  这种戏码,要一个效果,就是让床古儿觉得狄咏疑心很大,再努力说服几句……  然后,让秃别里思也知道狄咏疑心很大,那床古儿生死关头正要坏事……  事情自然是朝着狄咏预想的方向进行,床古儿哪里还等,立马说道:“大王,两军交战,最忌讳进退失据,若是那室韦大王有诈,我军前锋一失,军心大乱啊!已然到得此时,那室韦人已是末路,岂还容得他如此挣扎?”  秃别里思立马针锋相对:“大王,也还可全军出击,且不论真假,若是室韦中军果然两边退开,依照约定行事即可,若是室韦人中军不退,果真有诈,只管一路打杀就是……大王,此两全之策也……”  “大王,说不定室韦人与谟葛失人不过就是拖延时间之策,此时已然准备奔逃 了,若是此番教他们走脱,来日大漠广袤,追击可就难了……”床古儿,是真陷进去了。  也是无法,到了这个地步了,一番“霸业”就在眼前,唾手可得的感觉,若是这回不成,再想成就如此霸业,那就真是难如登天了……  秃别里思看向床古儿的双眼,仿佛怒火喷涌,再也藏不住,咬牙切齿说道:“大王,达旦人就是想借刀杀人而已,于大王之深谋远虑,实在无益也!”  秃别里思能说出这句话来,狄咏倒是有些意外,这家伙水平相当高……  狄咏微微抬手,问了一语:“刘法,你来说说……”  这里面是有技巧的……  作为一个领导,自己想做什么,一定不要轻易表示出来,这种事啊就得问下属,下属口中说出来的话语,若是满意,领导就得有一个被说服的模样来点头同意。  若是下属说得不合心意,那领导怎么办?领导也不表达意见,接着问下个人就是,直到有一个人说满意了为止……  刘法心中有些乱,往前看看,远处营帐脸面,四万多草原青壮,一波杀去,不知多少功勋……  往后看看,铁甲无垠,五万大军,蓄势待发……  又看了看眼前两人,刘法答了一语:“太傅,何必管得那么多?只管大军冲去,末将为先锋,若是敌人识趣,倒也罢了,若是敌人不识趣,末将定不辱命!”  听到这话,秃别里思心中一喜,松了一口气,他自己还有一万多部众在前方,当真生死攸关!  狄咏看了看刘法,点头:“嗯,就依刘法之言,擂鼓,准备进军!但有一点,若是那室韦大王当真束手就擒,你也不必多造杀孽!把他擒来就是……”  “末将得令!”刘法拱手,也不多想了。  秃别里思立马多说一语:“定然如此,将军只管去,片刻就能把人擒来……”  说完这话,秃别里思抬头看了看床古儿,心中想的就不用说了。  狄咏拉了拉马匹转头:“皆随我往 后军观战!鼓声一起,两翼绕场!若是见得我后军一动,立马突袭!”  狄咏还真就防备了一手,两翼之骑,并不坐等,他自己带着后军,但有不对,亲自冲阵。  众人只管得令,各做各事。  狄咏带着床古儿、秃别里思往后军而去。  床古儿面色上阴晴无数,随走不久,忽然开口:“大王,大战要起,我是否归本部去?本部无主,也怕有乱……”  床古儿想什么,狄咏不知道,但床古儿此时此刻要回本部,狄咏不免也要多想几分,难道是想回去之后,带兵惹事?要想办法把这好事给搅乱了?  狄咏看了看床古儿,心中……颇有……杀人心。  这小子,比秃别里思唯一不同的地方,就是这小子是真不会审时度势,有一种少年人的自信与自大……  怎么形容呢?  秃别里思,有智慧,但他能屈能伸,懂得进退,知道什么时候该低头。  这小子,他心中有一句话,虽然他自己不一定知道他心中的这句话,但他做事的方式,都在印证这句话:大丈夫生于天地之间,岂可郁郁久居人下!  这小子,来日但有机会,但有实力,定然要反,定然是个大祸害!  这小子兴许自己以为自己是懂得进退能屈能伸之辈,以为自己此时此刻就是能屈能伸……  狄咏看了看床古儿,开口一语:“此战,用不上你达旦,你只管在此陪着某观战即可!”  床古儿听得狄咏这么回答,也是无奈,说了一句他自认为的所谓诛心之语:“大王啊……这谟葛失且不谈,那黑车子室韦,乃辽国心腹之属国,钦封大王,此番就算投降了,必也是权宜之计,来日一定是大祸害啊……”  “是吗?”狄咏还认真回答了一语。  “必然如此!”床古儿笃定非常。  狄咏又被说服了:“嗯,你说得也有道理!”  床古儿闻言,心中才好受一点,听得鼓声大作,他还期盼一个场景,那就是黑车子室韦真的有诈…… 第911章 实不可为之事 鼓声已起,刘法带着五千骑冲锋而去,两翼各一万余人也开始绕场而走,后军预备一万余人在狄咏身后跃跃欲试。  不论别人怎么说,不论计划怎么变,已经给中低层军将安排好的既定战略,轻易万万不能临时来改!  谁先谁后,谁该在什么位置,什么时候做什么事,只要下达了命令,就得这么执行,不容一点错乱的余地。  战事开启。  狄咏高坐马上,已然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颤,视野之中,漫山遍野,皆如狂风呼啸……战争的场面,真的就是能动人心魄……  哪怕是看多了,每一次如此大规模的冲锋,依旧能让人心中产生一种热血沸腾之感。  狄咏身旁,有一人,米擒真野……他一直鼻观口、口观心,默不作声,此时终于打起来了,他才开口一语:“太傅心计,实教人……心有余悸啊……”  心计,心有余悸……  狄咏转头看向米擒真野,倒也不意外,要说惺惺相惜,亦或者要说这世间有何人能让狄咏既有成就感,又觉得可惜可叹,那只有米擒真野无疑……  米擒真野,是真看得懂今日这些事,事无巨细,都看得懂。  狄咏笑了笑:“你终于还是主动说话了?”  狄咏说出了一个事情,那就是米擒真野,自从到得狄咏座下,若不是被动有事的情况下,从来不会与狄咏主动说话,更别说闲聊。  当然,狄咏也没有因此怪罪过他,甚至这次出塞,偏偏还就把他带在了身边。  米擒真野听得狄咏笑语,未有什么表态,只答:“太傅此计,实在眼熟……比以往,有过之而无不及……”  两人汉语交流,通译不翻译,秃别里思与床古儿,自也是听不懂。  狄咏点着头,很是认可:“终是瞒不住你……这草原之事,更比昔日党项复杂得多,唯有此道,才是办法……”  米擒真野为何主动开口?其实狄咏明白。  米擒真野是在今日这件事上,看到了昔日狄咏用在党项各部之中的手段,所以才心中有感,非要开口说上两句,既是唏嘘缅怀,也是一种感慨。  话匣子打开了,米擒真野又 说:“这大宋,何以出得太傅之才?当真是上天眷顾乎?”  这话,说出了米擒真野心中的某种无奈……  狄咏答道:“为宋人,不好吗?如今不是挺好的吗?如今啊,党项各部,诸多贵胄子孙,皆在宁夏府与延州府各处进学读书,你看看这里的草场多好?比之河套河南河西之地,不知好上多少,往后,把党项迁一部分到此处牧羊,你觉得如何?”  米擒真野闻言,摇头:“太傅此计,不过是驱虎吞狼,想我党项到此处来与这些草原人争夺罢了……唉……若是能选,我党项更愿意归故土生息,即便沙漠戈壁,也愿在故土……”  “你啊,想多了,大争之世,这草原各部,少则屯兵数千,多则三万五万,来日啊,还有大纷争,杀啊打啊,不知多少牧羊之所血流成河,这么好的牧场,没人放羊了,岂不可惜?”狄咏在说交心之语。  当然,也是收买之言。  你要说米擒真野的理解错了吗?也没错!  但狄咏也不全是那个意思,而今党项,座下卖命,不能真的一点好处都不给,跟着大宋混,就得越混越好!  这不,好处就在此处。  狄咏是真交心了,为何这么说?他把心中真正腹黑之念,与米擒真野一点也没有藏着,说白了就是这里,不论是达旦,还是谟葛失,亦或者黑车子室韦,将来都得互相打,打出个狗脑子!  还不能让他们轻易分出胜负,得长久地打,打打杀杀的,就得死人,就会互相掳掠,人口就会减少,羊群也会消失……  这些部族的实力,自然而然就消弭于无形之中……说句更直白的话,如今还只是草原西南一隅之地,整个草原的人口,来日都要控制住,控制在五十万到一百五十万左右,且看手段。  这个控制,一直要控制到中原与草原,有了所谓战争科技上的代差之后,才可放松。  这么好的地方,塞外江南之地,不得有人来放牧吗?  只要党项真的慢慢可以比较放心了,给党项人放牧又何妨?  米擒真野何等聪明之人?闻言却也沉默了,他都懂!都懂!  他 抬头看着狄咏,目光有些难以形容……  狄咏也回头对视了一下,笑道:“米擒将军莫不是还有什么万一之念?”  米擒真野知道狄咏问什么,他摇着头:“何以万一?再难有万一了,至少在我此生所长,难有万一了,除非哪一日,中原再乱,再起安禄山与黄巢之辈,否则何以万一啊,此万一非我所念也,那是子孙所念,我如今能想的就是把这党项世世代代传承下去,若是来日子孙真逢万一,也能有个自保之力!若能真还有再起之日,那边也死而无憾了!”  真直白!  这他妈直白!  狄咏微微皱眉,回头,问了一语:“你这想法,其实挺好!大智慧也!某却也做一事,也想的是未来之万一,你知何事?”  米擒真野看着狄咏,轻轻摇头。  狄咏更直白:“某想啊,社稷之事,千秋万代,实非一代人所能预见,但有一事可以预见,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你想党项,某想天下,某之所想,党项既为汉,党项即为中华,就是未来所谋!”  一句话,同化!  “这……”米擒真野大惊……他想的是为子孙后代计,努力繁衍,努力生息,他之所见,历史是个圈,王朝起落太正常不过,就如汉唐,他看不到,但后世子孙肯定能看到,只要党项一族还在,只要生生不息而下,来日总有出头之日。  狄咏想的,已然超出了米擒真野人生所见之范围,也超出了这个时代的范围。  “怎么?此非大智乎?千秋万代之策也!”狄咏问了一语。  米擒真野摇头:“实不可为之事……”  他觉得,这件事做不成。  “十年八年,自不可为,百年而下,真不可为?华夷之辩,古已有之,不外乎衣裳之美,不外乎经史之传,衣裳好变,读书日久,自是华夏,有何难之?你们西夏故国还在之时,衣裳也在变了,习俗也在变了,朝堂官员读的书也多是汉字,与汉通婚无数,怎么昔日可为,而今不可为了?你看看你,而今不是也已蓄了汉人发髻?看起来与某何异啊?”狄咏看着米擒真野,一直看着。 第912章 末将生于贵胄,早已不习赶羊之事 米擒真野陡然陷入了沉思……  狄咏却抬手一指远方战场:“你看……室韦中军,果然两翼而开……”  米擒真野愣愣抬头:“太傅之策,又成了……”  “怎么?你这口气,某成一事,你仿佛还有些不高兴?”狄咏问道。  米擒真野不置可否,自顾自问了一句:“太傅想用末将?”  狄咏倒是也愣了愣……这话说的……真直白!  与米擒真野交流……还真有点意思……  “用得吗?”狄咏反问。  “太傅不是一直在用吗?”米擒真野如是一答。  “你啊……不答也罢……”狄咏语气轻松。  “不知太傅欲用在何处?”米擒真野不回避了。  “这不是一直在用吗?”狄咏也如是一答,然后笑了笑,又道:“羌塘吐蕃之地,党项与青唐,惯来有战,时停时打,时好时坏,而今王韶在谋兰州,那只是一个开始,党项若想归乡,自要效用,而今在夺吐蕃之入口,来日,要得吐蕃之全境,便是你之用处,如何?”  “吐蕃之全境?”米擒真野知道狄咏这个念想,有些大!他甚至怀疑狄咏可能不知道吐蕃到底有多大……  青藏高原之大,全境,两百五十万平方公里,比之前之大宋,可小不了多少。  而且青藏高原,又高又寒,连昔日大唐帝国,都没有真正想过这件事……  当然,而今之吐蕃,也早就不是大唐之吐蕃了,而今之吐蕃,也可以用分崩离析来形容。  狄咏所想,没那么简单,许多战争之事,也没那么简单,若是什么战争,都以中原出发,大军粮草翻山越岭而去,那实在是太难了,而且这种统一中国的战争,许多地方,都是只付出没有回报的事情。  所以要想完成这件心心念念的大事,还得想尽一切办法,动员一切力量。  党项人,打吐蕃,天经地义。甚至此时此刻,可以用“雇佣”这个词,给党项人足够的利益,让党项人卖力卖命,比从中原大军粮草而去,不知省事多少。  “怎么?吐蕃全境,有何不可?”狄咏问道。  米擒真野差点要问狄 咏知不知道吐蕃到底有多大了,却也没有问出口,便是也知道狄咏这般的人,但凡在谋划一件事的时候,必然是真了解了。  米擒真野点着头:“吐蕃之难,不在兵丁战力之难,只在又高又冷……”  “嗯,你知道吐蕃过去,往西南是哪里吗?”狄咏问了一个问题。  “传说……是天竺之地!佛陀所在之处……大唐王玄策曾经去过那里,有灭国之事!”米擒真野答道。  “党项啊,总喜欢说大唐,如今也说说大宋如何?”狄咏此时聊得有些随意,只是答了个是,却脑子里忽然又起一问,此时此刻,他自己所在之地到底是哪里?  想来想去,二连浩特?好像差不多,就在内蒙古二连浩特附近。  他喜欢想这些,比如青海西宁,比如西藏拉萨,又比如此时此刻,内蒙古二连浩特。  米擒真野听得狄咏之言,回了一语:“大宋,不及大唐也!”  这人,真是一点谄媚之言都说不出口……  “是吗?某非雄主乎?”狄咏又问,问完这句话,忽然有点后悔,因为说错话了。  米擒真野都听愣了,看向狄咏:“太傅……”  “有某之大宋,来日当真不比大唐乎?”狄咏又说一语。  米擒真野想了想:“依而今之事而远见,兴许,可比……”  “你说这话,倒是有趣,可用也!”狄咏自己下了个结论。  米擒真野却又不说话了,沉默低头。  狄咏抬手再指远方:“看来,室韦大王来了……大唐越来越近了……”  米擒真野不自觉抬头去看,不知为何,心中似乎真起了几分高兴的感觉……  “来日啊,某还要去西北,西域都护府要再起,此大唐也!吐蕃更要有,如此,远超大唐!”狄咏雄心壮志,睥睨天下!  米擒真野忽然莫名说了一语:“室韦军未乱,刘法将军已回,看来真是室韦大王来了,恭喜太傅又成大事!”  “嘿……你这嘴巴,原来是会说好话!多说此般言语,往后才有官职可升!”狄咏高兴不已,打趣一语。  米擒真野又莫名有气,又低头不语, 兴许还自责自己怎么说出这种话来……  “好了,不与你打趣,稍后你做一事,去室韦部中挑一万精锐随军,再随室韦大王回去,先速速赶两万只羊来……赶羊这事,你总是做得好的吧?”狄咏安排了,还问。  “末将虽是党项,祖辈牧羊而起,但末将生于贵胄,早已不习赶羊之事!”米擒真野气呼呼……  还别说,赶羊也是技术活。  “赶不来拿你是问!”狄咏忽然就严肃了。  “末将得令!”米擒真野拱手一礼。  谈话就结束在了这里……  室韦大王来了……绑缚而来……  到得近前,刘法也不用吩咐,自去与那室韦大王解绑……  室韦大王单膝在地,捂胸躬身低头:“拜见大宋渭南郡王!败军之将,还请大王恕罪!”  还有点见识,知道是渭南郡王……  第二次见面了……  狄咏闲话没有:“好了,回去挑选精锐,归部赶羊来……室韦大王之名,大宋天子自有加封,待得草原事罢,天使就来!”  这里,还有一个漠南郡王呢,漠南郡王是狄咏给床古儿画的大饼,他抬头看了看室韦大王,又看了看秃别里思,陡然有些心悸不已,此时此刻,他似乎有点感觉了,聪明人的感觉,聪明人的悟性……  他又看了看狄大王……  怎么回事?  他知道怎么回事了……更知道自己这达旦九部,从此步履维艰了……  忽然起了一种后悔,记得昔日,在达旦部,在宋人与辽人萧罗大战之后,这位狄大王说过什么话来着?  大致是让他一心做事,莫要三心二意……  是啊,要是早早来此,快马突袭,先灭谟葛失,再打黑车子室韦……  哪里还有今日之事……  这广大之漠南,岂不尽在手中?漠南郡王啊!  此番一遭,盘算一下,坏人也做了,坏事也做了,什么都没得到,反而得到了两个死敌?  床古儿再看了看狄咏背影,却见狄咏也正转头来看他……  狄咏眼神之中,有警告,有玩味,有威严,有打量……却也就是一撇之间。  床古儿连忙低头,牙关一咬…… 第913章 让人头大 草原,在忙!  黑车子室韦人在回家,谟葛失人在回家。  狄咏麾下大军在壮大,五万铁骑,两万达旦人,以往黑车子室韦人,五千谟葛失人……  羊群在赶,谟葛失人在赶羊,黑车子室韦人在赶羊……  中军大帐立起,正在忙大事……  主要是刘法在忙,诸般向导,还与许多达旦人、谟葛失人、黑车子室韦人,来来去去……  狄咏亲自执笔,在一张大宣纸上写写画画,时不时也发问一语:“胪朐河大概几百里?”  自有人答:“差不多一千里!”  “辽人乌古敌烈军司河董城在河南还是河北?”狄咏事无巨细在问,手中的笔也在画,手搓地图,实在没办法,整个大宋对草原,是真不了解,能找到的资料,也多是大唐时候遗留的,而且经过战略五代十国,也没多少资料。  连一块像样的地图都没有。  狄咏自己是很专业的,他得自己干,手搓地图。  “回大王,在河北,胪朐河东西而走,乔巴山沿河往东,就能寻到河董城……”  狄咏接着画……  画着画着,又问:“此处往东多少里,什么方向,可到辽人上京临潢府?”  “当也有一千里……”  “室韦大王府到临潢府呢?”  “五六百里……”  “静边城又在哪?”狄咏地图上的空白还太多太多……  “当在河董城东北又有五六百里左右……”  狄咏在白纸上稍稍计算一下比例尺,点了个点,自己小声沉吟:“这他妈是满洲里吧?”  接着狄咏又说:“静边城往西就是茶扎剌,对吧?茶扎剌往西,就是萌古诸部,如此可对?”  “对对对……萌古诸部很大,其实河董城一往北,就有萌古人放牧……”  萌古里有一个小部,乞颜部,那就是成吉思汗的祖先,孛儿只斤铁木真!  狄咏慢慢问,还细问东西南北走向,慢慢画图,当然也不能真做到精细,只在一个大概,一个大概也行,意义重大。  接着问,西北招讨司……还要问辽人在各地的据点……  “梅里急呢?”狄咏想起了一个不落,其实就是蔑儿乞,也是强人!诶,这么一想,还有个塔塔尔呢,哦……塔塔尔莫不就是达旦?  这他妈对上了,达旦,塔塔尔,后来还有鞑靼……这一系列音译,都是有一脉相承的……  想到这里,再想想床古儿……狄咏莫名来气……  “梅里急就在 西北招讨司治所往北四五百里……”  很复杂,复杂得狄咏连连挠头……这还没到草原西边呢……草原西边还有乃蛮……越是想试图弄清其中,越是让人头疼!  这草原真他妈大!让人头也大!  但狄咏不仅想弄清楚这些地理上的,更想弄清楚这些部族谱系,因为这能让狄咏更快的定位地图的精度!  狄咏在头疼……但这些工作不得不做,还要认真细致做好。下一步大军的动作,还不着急,因为这里离辽人上京临潢府都还有一千里,五百公里,辽人还远着。  想到这里,这草原之大,其实也挺好……让狄咏时间与空间足够充足……  但狄咏也知道,辽人肯定要来,只在早晚。  战是不战?  若不战,怎么行动,怎么来去,怎么回避?  若是要战,该选个什么时间节点,又该把战场选在哪里……  忙忙碌碌之中,忽然门口有人禀报:“太傅,床古儿汗求见……”  狄咏微微停了手中的笔:“是该见见了,叫他进来……”  床古儿进来了,看了看忙碌之景,先拜一礼:“不知……”  狄咏没等他说话,把笔彻底搁下,左右一挥手,所有人都出去了,只留牛勇与一个通译在侧。  床古儿哪里还能不知狄咏早已等他来见了,知道他有私下之言要说,组织了一下语言,先说:“还请大王恕罪!”  狄咏很轻松,把杯子拿起来喝了一口,酸酸涩涩马奶酒,热的,对狄咏个人来说其实不好喝,喝完,才抬手:“一边落座……”  床古儿起身去坐,却还说:“小人年少不更事,此番才有长进,往后达旦九部,对大王定然忠心不二,再也不敢有丝毫疑窦!”  这话说出来,也是长进了……  狄咏何等真诚之人?立马就笑了,笑得很开心:“若早如此,今日就不是这般景象了,不过倒也无妨,某说的话,向来算数,只要你忠心,这漠南郡王之事,定也不假,若是来日天子钦使下了诏,给你这漠南郡王,那这漠南之地,就是你说了算,谟葛失也好,黑车子室韦也罢,皆受你节制!”  床古儿连忙起身再礼:“拜谢大王,拜谢大王,达旦九部,定为大宋之虎狼骁勇!此番,哪怕是辽人来了,小人也当先锋!”  聪明多了,这回是大聪明,不再是小聪明,且不论床古儿自己心中如何想,但这话得说,事得认真做 ,不论是将功补过也好,还是真要表达一番忠心,要有一番表现也好,这床古儿都知道自己要真正做点什么了,要真正纳个投名状了。  “嗯,某知你所想,也知你心意了,草原之大,地广万里,大宋处中原之远,终究还是要有托付的,你明白这个道理吗?”狄咏得给个大饼,还得是这个时代的人相信的大饼,在这个时代的人心中,哪里有中原王朝真正来统治草原的?  哪怕汉唐之强,汉击匈奴万里,唐击突厥万里,也不可能真正在草原形成真正的统治。  草原嘛,终究是草原人的草原!  汉人到这里打来打去,终究是要回去的,是吧!  你好好干,终究是要有托付的!是吧!  床古儿心中哪怕心中对狄咏之语有什么怀疑,听到这件事,心中又岂能不起涟漪?  而今要争的,就是看最后托付给谁了!  “拜谢大王不计前嫌,拜谢大王!”床古儿礼节已经到了极致,甚至双膝在地,真的能屈能伸了!  狄咏还大手一挥:“谟葛失与室韦两部送来的羊群,皆由你麾下族人负责驱赶看守,未送来的羊,也由你派人催促督导,不可误了军事!”  “遵命,小人一定把此事做好!”床古儿拍着胸脯保证。  草原上打仗,多是如此,哪怕后来蒙古人西征,也是如此,必然有大规模的羊群跟在几百里之后。  这件事,很多人有个误解,以为蒙古人打仗,是打到哪里吃到哪里,从来不考虑后勤之事,这话是错的,蒙古人远征,到处劫掠不错,背后也是有大规模的牧民跟随……顺便也是迁徙……  狄咏如今在草原上打仗,这件事也得做好。打仗的归打仗,战士归战士,羊群得有人赶,能吃别人的就吃别人的,吃不了别人的,就回头吃自己的……  毕竟狄咏不比昔日霍去病,霍去病是突袭,一路狂奔,打了就走了,狄咏是来搅局,短时间内可真不会走!  哪怕是霍去病,昔日大军出征,吃得最多的也不是别人的,而是自己带的马……大汉之强,前后战争期间,全国几十万匹马,到了汉武帝后期,就只剩下几万匹了,都是在草原大漠里死的!  狄咏显然不愿意吃自己的马!之所以能不吃自己的马,其中区别,就是大汉面对的是一个草原大统一的大帝国匈奴,而狄咏面对的是大辽帝国名义之下一盘散沙的草原…… 第914章 他狄咏要干什么? 契丹大辽,燕京城中!  一个消息如晴天霹雳而来!  朝堂之上,一片慌乱,皇帝都一脸紧张,开口在问:“那狄咏是不是奔着临潢府去了?啊?狄咏是不是大军去了临潢府啊……”  萧特末在答:“陛下莫急,狄咏不一定是去临潢府了……临潢府也没有来告急之文……”  “那狄咏大军在草原之上作甚?谟葛失是不是已经灭亡了?黑车子室韦此时大军在何处?”耶律洪基不断发问。  不是耶律洪基沉不住气,而是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就是这么闭塞,导致战争之中,一切皆如迷雾……  耶律乙辛深思熟虑几番,在说:“陛下,反倒也好,既然宋人主力大军皆出草原,不如就叫他有来无回,草原野战,骑兵对垒,宋人又岂是我大辽之敌手?”  耶律仁先在说:“唉……宋人乃疲兵之计也,我大军从各地聚到燕京,又要从燕京北去塞外,来来回回……若是大军回头往北,那宋军又调头南归,一来一去,岂不徒费钱粮不说,还让大军来去疲惫不堪……失就失在归化州,不该让宋人有这般便捷北去的隘口之地……”  “你这说的甚么话语?草原乃我大辽之地也,草原各部,皆有兵马,只待朝廷军令而去,各部兵马集结,他狄咏何以能轻易来去……”耶律乙辛答着,其实他有些心急,急什么?  急上次大败,急这次立功,急脱颖而出,急一个大权在握。  耶律乙辛,是一个真正在政治上有大追求大抱负的人。  皇帝听得话语来去,终究去看萧特末……  萧特末也头疼,闭目在思索……他事前有一错漏!  汉人王朝,不知多少年没有深入过草原了,仔细想来,多少年?二三百年有了吧?  辽宋之间打交道,也满百年了,这里面有一个思维惯性,太害人的思维惯性,那就是宋人从来不曾有过这般的强烈进取之举,甚至可以说是冒险至极之举。  这是一个时代,一个朝代的秉性,是一种性格!  性格是生定的,生定了性格的大宋,就如生定性格的一个人,这个人你打了一辈子交道了,一辈子谨小慎微,一辈子中规中矩,忽然几十岁了,他霸气外露了,这不科学!  这是其一,其二更重要,宋人这么仓促以精锐主力出草原,宋人知道草原长什么样吗?宋人知道草原上都有谁吗?宋人知道草原的路怎么走吗?  萧特末在反思,反思来反思去,反思到了狄咏身上……  想起了狄咏昔日进取党项,但党项与宋是世仇,那是正常之事,但回头一想,也想起了狄咏昔日与他说西域之事……  但又回头想想,想着那时候狄咏与他罢兵言和,割让阴山土地草场与大辽,赔他马匹银钱……  还想……这狄咏又还冒天下之大不韪与辽忽然开战,占得大同几州……  如今狄咏如此冒险,直接领精锐主力出草原……  他狄咏要干什么? 众人都在七嘴八舌说来说去,唯有萧特末沉思来去,还没有说话,甚至也没有多听旁人说话。  特别是耶律乙辛与耶律仁先两个人争执来去,直到耶律仁先开口一语:“老驸马,你说句话啊……”  萧特末才开口:“两件事,一要堵绝狄咏南归之路,所以,要全力夺回归化州,挡住隘口。第二件事,要有大军速速北去,往草原与宋人主力决战!如此,大事可定!”  “既是如此,请老驸马定计才是啊!”耶律仁先又说,其实他也急,他急的是要解决问题。  萧特末却手一抬,说了一句自己担心之事:“草原各部,惯无主见,是否会见得宋人大军一到,望风而降?”  萧特末终于担心到这件事上来了……  如果是这样,事情就有点难办了……  却是皇帝一语:“不可能,我大辽制各部百多年,以前虽然反复之事,而今各部却早已心悦诚服,岂能降宋……想来此时,草原各部,正在与那狄咏鏖战!”  这是天子的自信,也是天子这种人一定会有的错觉!这不在昏庸还是圣明,而是天子皇帝这种人,一定会有的错觉。  “陛下缘何不想想不久之前达旦之事啊……”萧特末如此说道。  耶律乙辛已然答话:“担忧这些作甚,不论各部如何,只待我大辽大军一到,一战鼎定,败了宋人,拿了狄咏,再来杀尽那些叛者!”  萧特末自然是想得深入,他懒得说这些口舌之事,立马给了定计:“陛下,当兵分两路,南军北去草原与宋人决战,北军速速往归化州攻城!”  这人的聪明,无话可说的聪明。  耶律乙辛却是不解:“老驸马,何以如此调度啊?北枢密院之军,自是更擅长草原野战,其中也多有来自草原各部征调人马,自然当往北地与宋人决战,南枢密院之军,汉人居多,更擅长攻城,自是该去打归化州堵截狄咏归路。何以本末倒置……”  萧特末两眼一翻,看傻逼一样看耶律乙辛,却也不得不解释:“你也知北军多草原各部之人?若是草原各部多有降宋者,那狄咏麾下岂能不征各部人马?如此两军对垒,岂不大乱?所以,北军往南去攻城,只要与他们说宋人在草原杀他们家眷,他们岂不用命?如此,也唯有南军往北去与狄咏决战了!”  萧特末,短暂时间,甚至连细节都想好了,也是用的信息不畅,不论如何,只要对攻城的北军说狄咏在草原上屠杀部落,这些北军士卒,定然如狼似虎……  话语一落,满场众人,皆是恍然大悟,耶律仁先连忙说:“老驸马高明,此法甚是高明啊!”  耶律乙辛被智商碾压了一下,却也有话:“南军不习草原之事,那万一,南军北去,在草原上打不过宋人该如何是好?”  萧特末立马说道:“只要归途被堵,宋人自也军心要乱啊!只要归化州再夺得手中,宋人岂能孤军 久在塞外?兵荒马乱之中,他们吃什么喝什么?岂能长久?哪怕一两阵不敌,又有何妨?那时候狄咏唯一能想,便是想着如何退去,岂能还有其他能想的?所以,此战,归化州才是重中之重!”  耶律乙辛心有不甘,却也只能低头不再去驳……  皇帝耶律洪基闻言,心思大定,接着说:“还请老驸马调度……”  萧特末点着头,却又在想,谁该领兵去北,谁该负责攻城,谁又该坐镇燕京……  萧特末扫视了一下众人,其实心中也在叹气,终究是这国家无人可用啊,能用之人,就在眼前两个,一个耶律乙辛,一个耶律仁先,如此生死之战,旁人哪里有被托付的资格?  究其原因,承平太久了……大辽不知多少年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战争了……老的都老了,都不在了,还剩下的就萧特末自己,年轻的,入得视野的,也不多……  而如今的战争来得太突然了,去年起战大败,今年战事又起……  几线作战,军将不缺,却是这主帅太缺。不免又想起狄咏,昔日与党项大战连连,军中之才,已然纷纷崭露头角……  看看耶律乙辛,去年大败就是他,别人不知道其中细节,萧特末何许人也,他虽然也不知道其中细节,但他也不是能够被轻易蒙蔽的,把败军之事归在妇人身上,这是人能做的事?当然,那妇人也是有罪无疑!  当然,萧特末也不是完全否定了耶律乙辛,他也知道耶律乙辛其实是个不错的主帅,败军之原因,更多在措手不及,更多在狄咏狡诈。  但而今之大战,两线作战,耶律乙辛已然少了几分信任,看看耶律仁先,耶律仁先又更多是一个守成之辈。  想来想去,萧特末慢慢开口:“命,耶律仁先带南军十万速速北去,先去临潢府,再依托临潢府出击制敌,命西北招讨司副使萧罗,速速带兵往临潢府与耶律仁先汇合,以为副帅,协助耶律仁先破敌!”  没办法,只能让耶律仁先去北了,毕竟重中之重在归化州,这攻城之事,萧特末准备亲自督战,但又怕耶律仁先过于谨小慎微,他那侄子萧罗来做副将,萧罗血气方刚,往往关键时刻,有破敌之勇!  这么配合,算是比较放心了。  萧特末接着说:“命,耶律乙辛镇守燕京!老夫亲自带十万大军夺回归化文德城!再命各地前线守军,不得命令,一定不可出城寻敌,只得据城而守!”  这番调度,真是合理非常!尽显萧特末这老头无比的军事才能!  满场众人,皆直点头,闻言也多是放心不少……唯有耶律乙辛,面色难看,他从不觉得耶律仁先能比他更适合领兵作战,偏偏耶律仁先得了如此大任……  他喊打喊杀,憋着劲要立功出头,却偏偏机会又不给他……当然,他也不是想着谁带兵败了最好,他还不至于如此去想,就是心中一口气,怎么也出不来…… 第915章 人不在,城也要在 战争,开始了!  从扼守张家口要道的归化州文德城先开始!  萧特末来得极快,甚至都没有等到各处军队真正调集,他自己就已经到得文德城东开始安营扎寨……  而耶律仁先也在北去临潢府的路上,他带着先头部队先走,各处部队慢慢追赶,集结地点在临潢府。  十万南军北去,十万北军南来!  文德城东,七八里外,大帐延绵,营寨在建,壕沟在挖,前期人马已然聚来六七万之多,还有许多兵马一时半刻到不了,正在各地抢收粮食。  种愕早已到得城头,看着绵延的营帐,微微皱眉:“来的好快……”  侄子种建中(种师道)也在点头:“辽人此番,显然是急了……却是这来将倒也聪明了,营寨在七八里之外……”  种建中说的是火炮,这距离已然超出了城头火炮的距离。  种愕不用猜,直接说道:“萧特末亲来了,此番一场血战啊……”  “此乃太傅退路之处,叔父放心,人在城在,侄儿必是百死!”种建中坚定非常。  种愕摆摆手,更坚定一些:“人不在,城也要在!”  “叔父不必过于担忧,城中粮草屯了无数,城防也多有加固,城内水井也新掘了不少,粮草足够,水源不愁,三万守军在此,还有火炮,定可坚守!”种建中在安慰种愕,也在鼓舞自己。  种愕依旧皱眉不舒,脑中在想什么……想得许久,又道:“这还不够……”  “嗯?还请叔父示下!”种建中连忙躬身,他自是以为自己工作上还有纰漏。  “把城中的百姓……都要控制住……”种愕显然是要把所有的万一都先防备住,毕竟这归化州乃是辽人之地,辽人在此统治百年之久,历经几代……  这城池之内的百姓,那自然多是辽民,怕这些人里应外合,即便不是什么里应外合,暗中捣乱也是麻烦。  “还是叔父想得周到!侄儿立马就去把城中百姓都集中关押起来!”种建中马上明白了其中意思。  “慢!”却见种愕抬手 一止,面色又深几分,左右看了看,有几分凶光在眼,开口:“不必如此,既是到了这般地步,管不得那么多了,你去,把所有人都击中起来,直接赶出城去!所有人不得带走任何东西,再把城池之内的所有房屋进行划分,让军汉去住!如此,一劳永逸!”  这是真有些毒辣了,有些事,换句话说,换个方向去想,城池之内,多为汉人,其实也是同胞,大战之时,直接赶出城去,这些人一旦出城,自是前途未卜。  你道萧特末会收留安置自家百姓?  万万不可能,萧特末第一反应就是要把这些人赶得远远的……  道理有二,第一,萧特末不可能花费时间与精力在战争之外的事情上,更不会随意花费粮草物资在这些人身上。  第二,便是最重要的,萧特末也怕其中隐藏宋人派出来的奸细内应,他也没时间精力去一一甄别,所以最好最直接的办法,就是派一队人马,把人往远处赶。  感性一点,有人性一点,就往燕京方向赶,看看燕京那边如何处置,是不是能施舍一碗粥饭。  理性一点,那就直接往大同方向赶,把包袱直接甩给宋人,能让宋人少一碗粮食,就让宋人少一碗粮食。  甚至,还会派辽人奸细混入其中,一起往宋人地盘里去。  这些人往宋人地盘去了,却是各地宋人军将又岂能收留安置?  这些出城之人,其命运,已然注定了。  但种愕依旧如此去做,不为其他,就是一切为了战争,赶出去的人,就少了两三万张吃饭的嘴,还让军队住宿条件与生活条件得以改善,也杜绝了一切内部发生危机的事情。  让文德城变成一座正式的军事要塞,反正,不论如何,这城池,就得守住。  种建中闻言,其实有些犹豫,他看了看自己的叔父,见叔父面色决绝,唯有点点头:“那侄儿……立马去办!先把人聚集起来,只待辽人游骑离开西城之时,立马把人快速驱赶而出,把四门都以泥石堵死!”  这些 细节,都挺好。  种愕点点头,很是欣慰:“去办!”  种建中下城头去干活了,城池之中,立马哭喊四起,军汉刀枪棍棒驱赶之下,事事求快,妇人失了儿子,男人寻不见母亲……  惨烈之状,难以言说……  乃至……西边城门之处,拥堵之时,军汉呼喊鞭打驱逐声中,互相踩踏者也不是少数……  七八里之外,辽人的中军大帐之内,也是满座一堂。  萧特末稳稳在中,自也是虎狼模样,目光如炬扫视一番,开口:“宋人从此处出得塞外了,五万游骑,正在草原肆虐!尔等可知……”  在场皆是北枢密院军将,大多数来自草原各个部落,乃至山林部落,众人其实会前已然就知道消息了。  所以立马有人说道:“驸马,我等皆知啊,怎么军令之下,不让我等回军救援啊……”  萧特末直接答道:“救援之军,已然就在路上了,你知道为何偏偏某要带你们来此攻城吗?”  众人不解,都把目光看向萧特末。  “宋人在草原之上杀人放火,屠戮牧民,那些人,皆是你们家眷,此番你们去救援,待得你们到了草原,不知那宋人狄咏已杀得几百万人了!某带你们到此,才是救援之道,只要打下这座城池,宋人就无退路,必然军心大乱,不过瓮中之鳖,只等某再带你们北上去捉,此报仇雪恨之法!”  萧特末,也是人心之中的绝顶高手,这就是动员,这就是军心!草原一共也没二百万人,他话语之中,狄咏就已经杀了几百万人一般。  再看满场之军将,一个个忧心忡忡,眉目带血,一想那侥幸之事,希望自家人能躲过屠刀,一想宋人实在可恨……  “那还等什么?驸马,快快攻城啊,还修什么营寨,我等不必什么营寨保护,立马攻城,冲上城头去,杀光这些宋人!”  “是啊,驸马,攻城啊!”  “攻下城池,此处出塞,我等快马飞奔,说不定还追得上宋人骑兵!”  军心,已然到了极致。  却也麻烦…… 第916章 这般好,此乃妙计 萧特末还得来安抚:“诸位,谋大事,岂能急切?此城池,宋人守军便有三四万,城头还有火炮,城中粮草更不知多少,宋人岂能轻易让我们攻进去?所以,更要多多准备,确保万无一失,若是此战有失,别说救援了,就是你我,怕也是没有命在!”  “萧使,末将知道你说得有道理,但……我等家眷皆在宋人屠刀之下,哪里还等得……便是舍命去就是啊……”  “不急,万万不能急,攻城器械还不多,咱们也有火炮在路上,保全自己,攻下城池,再去草原围堵狄咏,方可大获全胜。诸位也不必过于心急,诸位来自草原各部,部落之中,少则青壮数千,多则青壮逾万,皆有一战之力,临潢府,西北招讨司,乌古敌烈军司,皆在聚兵,燕京城的援兵也在路上,宋人想要肆意屠戮,也没有那么简单,我等之事,就是要彻底把那些出塞而去的宋人全部斩杀殆尽!”  萧特末正反话都是他说,又给焦虑仇恨,又给安慰。  话语一说,众人果然安定不少。  “萧使,那,何日攻城啊?”终究还是着急。  “七日之后,大军皆至,器械也足,诸位用命之时!”萧特末这场会,效果十足。  “越快越好,越快越好,萧使但有什么吩咐,我等皆会竭尽全力,万望萧使带领我等攻克此城!”  萧特末站起来,扫视一圈,中气十足:“此城必破!”  一场血腥无比的大战,已然一触即发!  草原之上,狄咏自是不知这些具体,他完善了地图,接下来的动作,也在脑海中酝酿得差不多了,正在中军大帐里开口:“派人往西南去,在振武城附近去找,看看能不能找到李云龙部,教他速速来汇合!”  开战之前,李云龙带着麾下万余人往大同北边去了,此时大概就在振武(和林格尔)与辽人西南招讨司(呼和浩特)附近,把李云龙找回来,也是一大助力 。  接着狄咏继续下令:“明日全军开拔,往乌古敌烈军司进军,辽人援军想来在路上了,先要斩辽人一臂,把乌古敌烈军司之辽人肃清,如此,敌人只从东来,无腹背受敌之忧……”  在场军将不少,米擒真野主动说话了:“想来辽人西北招讨司之人马也早已东来,十有八九就在乌古敌烈军司河董城处,此去有千里之路,待得到了地方,想来辽人必然征召了北地不少部落之军,只怕在五六万之多……”  米擒真野说到这里停了一下,看了看狄咏,这是第一次给狄咏出谋划策,还是自愿这么做。  “你继续说……”狄咏语气闲常。  米擒真野点着头,来了信心,继续说:“河董城出,东西北,敌烈,萌古诸部,茶扎剌,乌古部,乃至远一些……西北招讨司那边蔑儿乞人,只怕都不敢忤逆辽人征召,若是辽人毫无顾忌之下放手强征,待得我大军到了,兴许五六万不止,七八万也不在话下!我军本部五万,达旦两万,谟葛失与室韦一万多,也是八万……攻城之战,怕是……”  “米擒将军的意思是……最好野战而决?”狄咏问道。  “末将正是此意,草原之军,仓促征召,若无辽人朝廷装备,军械极差,连弓弩都不强,野战之下,定非我铁骑之敌,若是龟缩城池,反倒难克!”米擒真野,句句在理。  曾几何时,宋军是尽量避免野战的,而今,宋军竟是要主动寻求野战。  狄咏一边点着头,一边也说:“河董城,草原之城也,草原之城,必然不大……但……河董城乃辽人军司之要地,经营百多年之倚仗,城池可能不大,但必然坚而厚……此城又在胪朐河北,还要过河而战……啧啧……”  米擒真野立马说道:“依末将之意……”  狄咏笑着说道:“不去河董城?”  米擒真野点点头:“不去河董城,辽人此时定然在四处聚兵以求 河董决胜,草原之广,一马平川,敌烈部就在那里,乌古部也在右近,既然青壮抽调一空,不若就来一番劫掠,以充军资!”  有人闻言,立马大喜,达旦床古儿接话:“好,这般好!此乃妙计!”  为什么对床古儿来说是妙计?  草原部落,打仗是为了什么?  其实目的很简单,人口,奴仆,牛羊马匹,草场,不论得到什么,都是实力的巨大进步。  劫掠他部,但有所得,都是实力大涨。  狄咏带不走太多东西,这种战争,真正的便宜,还是草原人得了去,如此,床古儿岂能不喜?  狄咏看了看床古儿,虽然心中不爽,但却还是说:“米擒将军此计甚好,那就如此,不去河董城,直往乔巴山!如此,河董城内之人,自会出来寻我军来战!”  这才是重点,不去攻城了,我直接抄你家,你还能龟缩不出吗?  米擒真野也是高兴,他第一次给狄咏出谋划策,受到了重视,这无形之中,便也是一种心理上的收获。  是狄咏信任有加,也是狄咏不计前嫌,也是狄咏真心待人。  更是米擒真野再一次找到了一种自我价值的实现,让他心中开阔不少,少了许多自我怀疑,多了几分自信!  狄咏这边,大军开拔,往北,草原的春天虽然来得晚,但也已经尽眼皆绿,虽然天气依旧有凉,却早已万物复苏,漫山遍野,马羊遍地……  行路而过,皆是黑车子室韦人的地盘,通过了这里,才能到得草原之北。  行军,快速行军!大军身后,几万头羊,在驱赶中慢慢跟随。  而归化州,烽火已起,炮声隆隆……  无数的辽军集结在一起,不骑马匹,抬着云梯木板列阵在冲……  萧特末坐在将台之上,胡须早白,威风一起,颌下白须随着风微微摇摆,面无表情,人也不动,仿佛寺庙佛像一般!  肃杀之气弥漫,国家兴替,生死存亡,已然就在此时了! 第917章 加鼓!加鼓 让骑马打仗的草原人,下马攻城,其实这已然不是第一次了,以往,几十年前,每一次辽国打仗,多有这般情况……  当鼓声响起的时候,当无数人往前冲锋的时候!城头上的火炮立马就开始怒吼!  一个炙热的弹丸,带着一缕青烟划破长空,仿佛天边的流星,但在最高点的时候,流星下坠而去,砸在地面之上……  泥土伴随热血迸溅出几丈之外,带着青烟的弹丸继续弹跳而起,再砸,再起,再砸,直到动能完全消失,慢慢滚落停止……  人的惨状,难以言表,如碎屑一般的肉块,会糊在旁人的身上,还带着本属于人体的温度……  当人伸手去摸的时候,便有恍然一惊之感,脚步不自觉一停,立马被后面冲锋的人撞倒在地,无数踩踏而去……  战争,真的残忍!  长梯依旧在人的肩膀上飞奔,直到树在城墙之下,无人带带着保家卫国的决心,带着为家眷报仇的恨意,攀爬着三丈多高的城墙。  “装铁砂,装铁砂啊!”城墙上的人在大喊,城墙下的人并不能听懂这种语言!  装铁砂!  火炮再响,撒出去一大片,不知洞穿多少人体!  杀人,在此时此刻,只会添加更多的仇恨!  这里的气候,真的开始暖和了,去年冬天南去的候鸟大雁,也正在北归,一排“人”字而过,划过长空,划过这无尽的炼狱!  滚烫的油脂,浸透肌肤之时,并无正在疼痛,只带来一刹那的麻木,然后才起那火辣辣的感觉!  翻滚,跌落,哀嚎,火起!  烟尘焦黑!  带着肉香,昨日营中炙烤猪排,也是这种味道……  压力,种愕只感觉浑身仿佛被什么重物压住了一样,胸口憋气,口鼻难出,已然身经百战,却也为今日这般景象所动容,他守过很多城池,独独没有见过今日这般凶悍如斯的攻城之战……  唯有大喊:“顶住,顶住!后退者死,预备队上城,预备队开始上城墙!”  “把炮口垫起来,打那云梯车,快,快打那云 梯车!”  城外的鼓声,如在催命,一直不停,一直不停,越来越快,越来越快!  稳坐将台的萧特末,咬紧牙关,仿佛丝毫不在乎死伤有多少,口中也在催:“加鼓,加鼓,轮换鼓手,加人,打鼓!”  将台左右,军将许多,皆是皱眉之色,问得萧特末依旧在喊加鼓,皆去看萧特末,这么打下去,即便是有十万大军,却又不知能消耗多久……  却听萧特末还在喊:“契丹五营,准备压上!”  契丹人也要上了!  有一种让人舍不得的感觉!  城头种愕在喊:“传令,后军拆屋,快拆!”  可见压力之大,实在是种愕之前未有预料,他以为都准备得很妥当了,哪里知道城头上的擂木滚石之物消耗得这么快……  何以补充?唯有拆屋,把城池里的房屋拆尽也无妨!不论是砖石还是房梁立柱,都会是杀敌的利器!  种愕也感觉到有些不对劲,何以这些辽军,这般奋死?  为何?  家国大义?  这些冲锋之人,虽然军械装备皆不差,但甲胄之中所能见到的衣着,头盔之外披散出来的头发……  这些人显然不是汉人,也不会是契丹人,因为契丹人怎么可能有这么多?  那这些人,定然就是山林草原里的部落,是大辽五十几个属国的人……  为什么这些人如此为辽人奋死?  种愕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还有一点,这些定然是辽国北枢密院的兵,此时此刻,怎么在此处攻城?  辽国南枢密院的人马呢?  “叔父,不好不好,西南角要破,西南角要破!”种建中何等英武少年,此时也有些失了方寸,话语之中皆是紧张的音色……  “那你还不快去西南角!”种愕厉声呵斥。  “是是是,末将这就去!”种建中捏紧长枪,赶紧往西南边去!  却听种愕又呵斥一语:“若是西南角出了差错,立斩你头!”  “叔父放心,定死战!”种建中头也不回。  这场面有多骇人?  平常里、正常里攻城,正常的战法,四面围困 ,然后有佯攻有主攻,甚至多也围三缺一……  军队部署,也是一波一波,轮换而来。  今日有何不同?  辽人十万大军,前赴后继,四面猛攻,中军只留些许预备,所有人一窝蜂而上,水泄不通爬在城墙之上,密密麻麻!  哪里有这么用兵的?  哪里有这么用兵的?  似乎萧特末眼中,人命不作数,但也离谱,这些不作数的人命,自己也不把自己的命作数!  轰隆!  城墙上一片飞舞……有一门火炮,不知连续发射了多少次,许是实在超出了负荷,许是本就质量不高,炸膛了。  炸得火炮左右,一片人仰马翻!  还有神机营的指挥沈力士在呼喊:“浇水,往炮身浇水啊,运水上来!不要怕,炮不能停,何人停炮,立斩不饶!”  敌人的炮终于也推到头前来了,弹丸也在往城头倾泻,似乎毫不在意自己也在敌人火炮的射程之内!  如此火并,已然就是毫不顾忌任何后果!  萧特末,不在乎任何后果!他只要城池!因为在他的脑海里,知道这场战争关乎什么!知道这场战争一旦失败,数百年之大辽之前途,唯有一片黯淡之色!  即便将台之上,一个叫做萧惟器的随军副将实在不忍如此战法,开口:“萧使,这么打下去,实在不能长久啊,萧使,是不是从长计议啊……”  大辽宣徽北院使萧特末依旧目光坚定,口中答道:“宋人撑不得多久了!契丹各营,皆上前!上前!”  “这……”萧惟器没有什么其他的想法,他就是于心不忍,就是舍不得,就是觉得不能这么打了……  萧惟器无法,左右看来看去,希望众人皆能出言劝一劝……  却是萧特末手一抬:“不必来说,诸位只管依令行事,但有多言,立斩!”  一句话,堵住了无数人的嘴巴!  急,真急,众人皆急!  萧特末也急了,还在喊:“加鼓,加鼓!”  一排巨大的牛皮鼓边,已然不知累倒了多少鼓手,却是鼓手排着队,依旧不断轮换去加! 第918章 我命……休了,休了 辽人的火炮开始发作了,虽然不多,只有二三十门,甚至可能这也是辽国此时此刻所有的火炮了。  但辽人的火炮推上来之后,作用依旧巨大,因为它不避敌我,照着城头上就轰!弹丸也不谈多少准头,兴许……兴许打到的辽军比打到的宋军还多!  但依旧给城头上的宋军造成了巨大的麻烦,但有弹丸落在城墙之上,立马砖石土屑四起,倒地一片!  沈力士也急,当面无穷无尽的敌人需要铁砂来打,远处辽人的火炮,又需要弹丸回击……  是打远处,还是打近处……  “装弹丸,打远处,打远处!”  种愕,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很不好的预感!  这城池……可能,真的要破!  他已经不知有多久没有感受到败战的滋味了,甚至头前他种愕心中,对辽人也有几分看不起!他守此城池,是带着自信的!  三万守军,几十门炮,够吃一年的粮食,这般城池,岂能守不住?  但不知为何……此时种愕有些心虚,开始担忧,担忧这城池真的要破!  预备队不断上城,城头上的尸体,甚至都没人来抬,为了避免拥堵,甚至被同袍直接从城头往城内扔下去……  牙关再咬,在城楼高处的种愕厉声开口:“取我长枪来!”  接过长枪,种愕立马转身下楼,左右百十亲卫跟随,只听种愕说:“今日死尽,亦不能退,此处乃太傅活路所在,诸位受太傅大恩无数,报恩之时,到了!”  左右百十军汉,呼喊答道:“报太傅之恩,愿随将军,今日一死!”  “便是我等皆死,太傅定能安然归来!”  “杀,杀辽狗!”  “走!”  下得城楼,既是城墙,垛口之处,无数军汉不断向下捅扎,也有人嘶哑呼喊:“来重物啊,重物,石头呢,擂木呢?”  这呼喊之人,急,急得睚眦欲裂,急得伸手一摘,拿起自己的铁盔,就奋力举起往下砸!  然后低头左右,捡起一柄长枪,又奋力往下投掷,城下箭矢也往上射来,瞬间从护臂之下穿透臂膀,卡在臂膀之中。  这汉子却不急喊叫,另外一只 手捏住箭尾,用力一掘,箭矢立断,再握箭头,用力一扯,箭矢从臂膀而出,瞬间血流如注,此时这汉子才大喊一声:“啊!!!”  却是这半截箭杆,也被他立马奋力往城外投掷而去。  一个辽人,从垛口冒出头来,嘴上咬着腰刀,忽然一窜而起,爆发力惊人,手中提着长枪,奋力捅刺而来……  这一瞬间,一切极为清晰,这个辽人,两个大辫子从头盔左右垂下,辫子污脏非常,还油光发亮,不知沾染了多少油脂未曾清洗……  再看他双眼通红圆瞪,张口怒号,牙齿森森,脸大如盘,却又鼻塌,一脸胡茬之上,还沾染了早间进食的羊肉碎末……  手臂已然被染红一片的宋军铁甲看得清清楚楚,仿佛一切都清清楚楚,也不知他看这些做什么,更不知他此时在想什么,兴许也来不及想什么,只有下意识,只有神经反射一般的动作。  迈腿,低头,躬身,发力,去撞!  长枪尖头,刮擦着甲胄,声音刺耳,滋滋滋……刺耳又挠心!  一声清脆的撞击,那辽人往后跌倒,往那垛口跌倒,失去了踪影……  这宋人浑身一软,跌坐,下意识低头看了看肚子,血就渗出来了,再下意识一捂,左右看了看,轻声一语:“我命……休了,休了……”  却又感受到身后有人拉拽,他慢慢回头,看了一眼,有些眼熟,有些眼熟……  眼熟之人左右看了看,伸手一挥:“他能活,甲胄护体,枪刃未透,能活能活,抬下去抬下去!”  哦,是将军,是种将军……意识里起了这个念头,有人拉拽,有人抬……左推右挤……  躺着,躺着……  就躺在城墙脚下,头微微靠着城墙,睁着眼,恍恍惚惚……来来去去都是人……  也有人背着箱子近前,取出金疮药在倒,布巾在裹,还有声音:“你按住腹部,你自己使劲按着,使劲按……先待我与你卸甲……莫要松手啊……活不活得了可看你自己了……”  “我……我崔乙,我崔乙……秦州崔乙……太傅赏钱,带回去,带回去给我老母……莫与老 父,定与老母亲手……”  “先莫要说这些了,你按紧啊,按紧……”  忽然,城头上扔下来一具尸首,就在一旁砸落,砸得地面一股尘土而起,这医吏抬头也骂:“看着点,下面有人呢!”  城外,鼓声,还在加!好似这一通急鼓,无穷无尽了一般,仿佛世界末日了,也不会停!  这城池,要破了,怕是真要破了……  定然要破,将台之上早已站起的萧特末,双拳紧捏,口中嘟嘟囔囔,大概就是说的这些……  萧惟器,已然低头,不愿再多去看……  仗是这么打的吗?  啊?  自家的火炮弹丸,直接砸在城墙上,砸落一片自家的士卒……  把同袍的尸首,直接扔到护城的壕沟里去填?只为后续的士卒能快速通过壕沟?  这是疯了吧?  萧特末是不是疯了?  “萧使!”  萧特末转头怒瞪:“你想人头落地不成?”  “……”  萧特末回头,左右一招手:“诸位随我上马,亲自上前督战!但有后退者,立斩!但有出言说退者,立斩!”  说完,萧特末第一个下将台,上马,再眼神回头来看!  几十军将,文书,参军,乃至文官……皆随之下将台上马,几百亲卫与令兵,立马跟随。  还有萧特末话语:“鼓,一直不能停!今日定不鸣金!”  却又有谁知道萧特末心中所想所谋?  这城池,守军三万,粮草充沛,十万来围,能轻易打下来吗?  显然不能!若是以长久围困之法,慢慢鏖战,何日才能破城?又是否真能破城?  长久鏖战之下,军心又会如何?  狄咏又岂是易于之辈?但得狄咏有时间应对反应之时,会如何做?  萧特末早已把这些想得明明白白,若他是狄咏,得知战局,第一时间,就会派草原归附之人南下来援,到时候,草原人与草原人在这城池之处相遇,军心就散了,这仗也就打不下去了……  他激励了军心,更没时间放任狄咏在草原肆虐,已然唯有此法!  军心可用之下,一鼓作气,不论死伤多少,一战而定!就要克城!  只要克城,局势大变! 第919章 这城池,破了……吗? 攻城!  花白胡须的萧特末,亲自提着长腰刀,在大军之后,打马左右驱赶,口中不断大呼:“往前,往前,莫要拖沓,拖沓者亦斩!”  萧特末已然红了眼,但他是冷静的,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他心中也有一念,与种愕一样的念头,哪怕这十万人死尽,这城池也要破!  辽人大营之中,其实还有很多人,大营附近也有许多人,这些人大多是随军民夫,没有命令是不能退走的,甚至还有许多胆子大的附近百姓在树林边缘远远围观。  许多自诩胆大包天之辈,连战争都敢来围观之人,这些人,大多也是乡里间逞勇斗狠之辈,不乏那些所谓江湖好汉,也唯有这般人,才敢来围观战争,这是他们胆气与豪气的象征,甚至也是他们的脸面。  初来之时,这些人大多说说笑笑,似乎国家大事对他们而言不算什么,标榜自己不同寻常的勇武胆气才是重点。  而此时此刻,这些人,远远看着战争场面,说笑的脸早已煞白,甚至有人已经两股战战,口干舌燥……  终是有人开口问:“诸位兄台,咱走吧?”  众人互相对视,没有人答话,却已经有人转头,迈步就走……  这场面,何其骇人?  人命,哪里是人命了?人命已然不如草芥!比那镰刀下的麦秆还要卑贱……  什么好勇斗狠,什么江湖好汉……  有辽人上城了,其实早就有零星的辽人上了城池,但都被城头上的人给杀退下去!  而此时,终于是有辽人真的上了城墙,不止上了城墙,还站稳了脚跟,占住了一片小小区域,无穷无尽的辽人从这里往上涌。  急得种愕喊出那撕心裂肺之声:“快,快把辽人赶下去,把辽人赶下去!”  爬满人的城墙,到处是哀嚎,到处是火气,到处有那火炮的轰鸣!  城墙之下,尸首如山,骨头碎裂的声音不绝于耳,不知多少人从高处跌落,却并未殒命,却被自己人踩踏而 亡……  箭矢在非,从城下飞上城头,也从城头飞下来……  擂木滚石遍地,与尸首伤员一起,甚至把地面都垫高了不少……  萧特末来了,他就站在城下三四十步,挥舞着长刀继续催促:“从这里爬,快,往这里爬!上去,上去!”  这里,有契丹营,从北地而来的契丹,山林草原里的契丹!虽然不多,虽然不过五六千人,却当真骁勇!  许也是看到城头上终于有了缺口,士气越发大涨!  火炮,还在响!沈力士已然喊叫不出声响来了,喉咙中皆是干痛之感,浑身上下早已被汗水浸湿,动作却丝毫不慢……  越来越多的辽人上城头了,沈力士带着人在推他面前这门火炮,要把炮口转向与城墙品行,要直接对着城墙道发射!  甚至也开始不去想是否会打到自己人!  理智,在人类最原始的兽性面前,已然开始一文不值!  一炮而去,如同竹签贯穿山楂果……  惨烈!地狱也不过如此!  兴许,地狱还不比今日!  战争指挥,已经是谈不上了,不论是萧特末还是种愕,再也无法指挥这场战争了。  哪怕再多的传令兵,也不可能指挥什么战局……  战争只剩下最原始的状态,打啊杀啊!  哪怕是牙齿,哪怕是指甲,已然也是利器!  溃败?  没有溃败!  甚至,没有思想,人都没有了思想。  慢慢的……拥挤,成了最直观的场面,拥着挤着,推着!  仿佛两个大汗双手护持在角力!  天空中的烈日,早已在往西边而去……  辽人上来了,越来越多,越来越多……  城墙慢慢的就不再是战争前线,城池之内,也开始到处是人,宋人,辽人,犬牙交错……  这边去,那边去……所有人都如无头的苍蝇……  甚至连种愕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被挤下城墙的……如此局势,进退之间,早已不以个人之力能决定的了……  也不知道种建中在哪里,更不知道 沈力士在哪里……唯有身边百十亲卫,不断奋力厮杀,看到辽人就杀,看到同袍就带上……  辽人多吗?很多,无穷无尽的多!  宋人还多吗?其实也多,到处都是!  辽人为了攀爬上城墙,所付出的代价,是不可想象的,哪怕是后面才进入战场的契丹营,此时此刻,兴许也损伤半数了……  这城池,破了……吗?  显然破了,但战争还在继续!就在这街头巷尾之中!  种愕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不断杀敌,不断收拢人马。  萧特末此时也在做这件事,杀敌是其次,收拢人马才是主要!显然,萧特末也没有预料到此时此刻的局面,城墙已然破了,大军入城了,却是这战斗还远远没有结束!  种建中在到处找,找自己的叔父种愕。  沈力士其实不善厮杀,带着收拢来的几十个神机营的人并不主动去找辽人拼命,而是不断往城西而去……  没错,他想走!他知道自己不该走,却也知道自己最好是走!他实在不擅长厮杀,甚至从来都没有过与人正面厮杀的经验……今天是第一次!  他甚至还自我安慰,培养这些精锐的炮手不易,不能轻易死在厮杀之下,所以他得保全他们,能多保全一个便是一个!  兴许,他怕死!兴许,他也没怕死!他在城墙上坚持到了最后一刻!兴许,他就是乱了方寸,兴许也是精神上有些崩溃……他也是第一次近距离亲眼见得如此尸山血海,他甚至还打死了不少兄弟袍泽……  想走,却又哪里那么简单?  四面城门,皆被泥石堵死!  “搬,快搬!速搬!先搬大石……吴启,你速速往北边军营里去寻一些马来,快!”沈力士沙哑而疼痛的声音……  这城池,真要破了!  竟然还有不是神机营的人路过之时,加入了其中,帮着沈力士来打通城门!  城门终究是开了,但城外,依旧有敌人!  而城内,往外涌的宋人也越来越多…… 第920章 是我之罪 城池,破了!  有人还在城内与辽军血战,有人却已冲出西门,也与辽人血战……  东门的宋军越来越多……  城内血战的宋军,越来越少……也在无形的压力之中,慢慢往东!  种愕倒在地上,双手颤抖不已,他脱力了,在抽筋,他个人武艺极为强横,已然不知杀伤多少辽人,连手臂都已然麻木……  周遭亲卫架着他,依旧到处拼杀!  一条条街巷,一个个路口……  种愕眼中泣血,口中大呼悲号:“死罪,死罪啊!恩相啊……恩相!”  “叔父,叔父,我可终于找到你了!”种建中从一个巷弄之中冲出,身边已然不过十几个人!  种愕忽然站定,不论左右亲卫如何架着拖着,他就是不动,转头看着,其实他也知道,亲卫架着他在跑,在往东边跑!  他不跑了,看了一眼冲到近前的侄子,语气带哭:“不走了,回头,死在此处就是,不敢再见恩相!”  “侄儿随叔父一死就是!”种建中气喘吁吁,却话语决绝!  种愕看了看种建中,摆摆手:“你走,你快走,你走,出城往北,快快到塞外去寻恩相,把城破之事告诉他,让他早作打算,引兵往西去,速速南归!”  “不,我不走!叔父一死,我又如何敢见太傅?我又如何敢归家乡!我不走!”种建中面色坚定!  长街东边,不远,又一队辽人过来了,二三百人之多!  “走!快走!北去塞外,救太傅之命!”种愕伸手去推,双手颤抖不已!  “我不,我不走!”种建中倔强非常!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害得恩相身死塞外,你我种氏一族,何以面对天下人!”种愕瞪着双眼,泪水与血水交织在一起,这是悲怆!  却见种建中忽然拔腿就起,不是往西,而是往东,口中大喊:“叔父,侄儿与你断后,叔父快走,叔父快去塞外寻太傅禀报,叔父去救太傅之命!”  话语之间,种建中已然往那二三百辽人迎去!  “唉……不孝子孙,不肖子孙!”种愕急得怒骂,东边看看,西边看看,种愕忽然大呼:“建中,回来,叔父力竭!你带着叔父冲出去,快回 来!”  种建中脚步一止,立马回头,到得面前,躬身背对:“叔父上来,我背着你,我背着你冲出去!”  种愕再也不多言,上了种建中的背,叹了一口气,在种愕耳边说道:“叔父此番,本也该死,你为何要如此倔强?”  “叔父,此败,非战之罪也,咱们得冲出去,得去找太傅,用最快的速度把消息带给他,得去救太傅的命。太傅天纵之才,乃神人也,定还有力挽狂澜之策!”种建中咬牙在说,却也在安慰,安慰种愕,更是安慰自己。  只想着只要把消息快速带给狄太傅,只要给狄太傅反应的时间空间,狄太傅一定会是那个救世主!  因为,狄太傅从来没有教大宋有过任何失望,如今,一定也如此!  “马,去找马,城西往南有马,快去!要去塞外,岂能没有马!”种建中左右呼喊!  种愕在种建中的背上,微微闭眼,泪水横流,咬着牙,咬得吱吱在响……  西城门早已洞开,城外也在大战,宋军在此,至少有万余之多……  种愕出得城门,见得漫山遍野的宋军,第一时间就问:“何人开此城门?何人开此城门?”  却是周遭之人,皆是不知。  身在局中,种愕早已看不清全局,他以为周边宋军越来越少,是厮杀中皆伤亡殆尽了,却是出得西门来看,竟还有这么多人,自是气愤不已……  还有这么多人,便是还有一战之力,虽然辽人势大,但并非就没有胜利的可能。哪怕当真不胜,种愕也有言,死尽也要守城!  而今,却是这么一个局面……  “擅开城门者,定斩!定斩!”种愕气愤怒喊,却也在挣扎着从种建中的背上下来,抽筋的症状已然消解不少,他得下来自己走!  种建中见此,呼喊在问:“马呢?马在哪里?马怎么还没寻来!”  出得门来,乱战之中,辽人的阻力并不太大,显然辽人军力,也是不够用了……已然挡不住冲出城来的万余宋军!  激战之中,宋军慢慢去了……  萧特末站在城墙之上,长长松了一口大气……  “萧使,可否派人接着掩杀追击?”萧惟器在旁问道。  萧特 末俯身看着一切,摇着头:“谁还有力?谁还有力去追……”  萧惟器顿了顿,也是叹气:“可惜了,马匹还在七八里之外的大营里。”  “日头也要落了……”萧特末唏嘘说着,这一战,竟是当真打了一天,整整一天!却听他再说:“终究是破城了,终究是破城了,国运在此啊,国运在此!”  萧特末说完这句话,慢慢蹲下,然后席地而坐,不管周遭多少尸首,他坐着,已然也是精神萎靡,歪歪斜斜,靠在城垛上,偏着头,轻声一语:“找些吃食清水来……”  “快快快,快与萧使去寻清水与吃食……”萧惟器话语说完,肚子也咕咕在叫。  西边远处,山林之中,无数宋人趴在一个小溪旁边,俯身牛饮,一边牛饮,一边卸甲,甲胄随意一扔,喝饱之后,随地一趟……  种愕坐在地上,慢慢抹泪,接着旁人送来的清水却是不喝,口中话语不停:“皆怪我,皆怪我,是我,我是备战不周,是我有轻敌之心……”  种建中在劝:“叔父已然把所有准备都做了,奈何……”  种愕摆着颤抖的手,他真在自我反省:“我心中大意,当真大意,如此好城池,火炮也有,粮草也够,是我心中大意,自以为这般城池,必然不破……是我之罪也!百死不足弥补之罪!”  “叔父……”种建中也跟着抹泪……  “合该早早拆屋……合该……再多多叮嘱军将!合该日夜开工,把那护城壕沟挖得更宽更深……合该……”种愕捂眼在泣!  他真犯错了,他并未轻敌,但他下意识里轻敌了,这些年,胜得太多,胜得太大,胜得有些迷失了自己,胜得有些下意识自信过度!  他甚至从未把自己代入到敌人的角度里去思考问题,国破家亡之际,报仇雪恨的哀兵,契丹何以纵横天下几百年?  何以?  契丹不善战乎?不敢死乎?不骁勇乎?  种愕捂着脸,已然痛哭流涕!  种建中抹着眼泪:“叔父定要振作,胜败乃兵家常事,事已至此,唯有戴罪再报家国社稷,再报太傅大恩,叔父当速速想定谋划,万余人马还有,该往何处再去啊……” 第921章 走,出发 种愕慢慢站起,环顾四周,心中茫然……  茫然……  周边也慢慢聚来了不少军将!  种愕看着众人,再抹一抹脸,深吸一口气,吐出来,再吸一口气,开口:“把人都叫起来,此处不是安睡之地,连夜往怀安城去!”  “末将这就去!”种建中朗声一语。  “另外,把军中马匹都集合在一起,收集一些面饼之物,派人传令各地,把各城池的马匹都送到怀安城,至少要有八千匹马,速速派人直奔太原与大同,把两地米擒部之人都调过来,随我出塞去寻太傅!十日之内,我要见到米擒人与八千匹马!”  种愕话语之间,便是莫大的决心!四五千米擒人,八千匹马。  十天是期限,因为此时归化的辽人也是强弩之末,哪怕得了城池,一时半刻也还没有出击的能力,所以,只要有快马,这出塞的隘口就还走得了。  待得辽人也在各地抽调兵马之后,在山林之间建寨封锁,那这条路就彻底走不通了。  现在,争的就是一个时间。一定要把城破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带到狄咏面前,让狄咏知道,这条路,走不通了。  不然,待得辽人把此处一封,内外消息不通,狄咏若是不知,待得回来的时候,一头扎到这里,山口过不得,草原大军又来追,腹背受敌,狄咏死期就到了。  命令下去之后,自有人去做,种愕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面色一凝,左右看了看,问得一语:“何人?是何人开得西城门!”  众多军将,立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沈力士更是心虚不已,连忙低头。  见得无人答话,种愕再问:“到底是何人开的西城之门!啊?”  “神机营沈指挥使……”  种愕目光锁定过去,抬手一指:“来人,拿得沈力士!”  亲卫左右就出,上前拿住沈力士臂膀,押送当面!  沈力士要说话:“将军,将军……实……”  “斩,斩!”种愕话语连连!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容末将分辨一二啊,神机营这些炮手金贵啊……神机营……”  “斩!”种愕怒不可遏。  左右哪 里还等,押跪,揪住发髻往前拖拉,脖颈露出,拔刀,一气呵成!  热血喷出七八步外……  种愕依旧气喘如牛,鼻翼张合几番,仿佛依旧不解气。  众人愣愣站着,愣愣看着,一时间寂静非常……  种愕第一个迈腿:“走,出发!”  草原之上,不知归化落入辽手的狄咏,正在肆虐草原!  大军分了几队,在敌烈部的地盘里,见人就抓……  一串一串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被绳子串绑在一起,燃烧起来的牧民毡房,火光冲天……  干这活,最激动的莫过于达旦人,既主动又卖力。其次便是谟葛失人与黑车子室韦人……  他们做起草原劫掠之事,当真是既专业,又兴奋……  赶羊群,拢马匹,甚至还有骆驼……还有那……男女龌龊之事,四处发生……  这,是草原的规矩!数千年的草原,都是这个规矩。  也好在是有狄咏的命令,劫掠归劫掠,不准随意杀人。否则,不知多少“没用”的老弱之命,连一根绑缚他们的绳子都不值!  草原的夜,格外寂静……  篝火烧得噼啪作响,狄咏坐在篝火边,静静看着夜空,银河清晰可见,银河其实就是汉,汉人的汉,大汉的汉,就是银河的意思,便是所谓星汉灿烂。  吃了一些羊肉,狄咏问着:“游骑可有来报?河董城里的辽人什么动向?”  刘法在答:“太傅,辽人只是不断派出游骑,越派越多,并不出城……”  “倒也真不止河董城有多少敌人!”狄咏也是无奈,在这草原上,军事情报工作遇到了麻烦,便是连河董城到底有多少敌人都侦查不清楚。  甚至,狄咏都不知道河董城里的主帅是谁,只能靠猜,十有八九,可能是从西北招讨司来的萧罗……  “太傅,管他多少,便是十万又如何?这些草原轻骑,刀不锋,枪不利,连弓弩都软趴趴的,甲胄都没有几件,便是真要对垒,岂能是咱们的对手……便是汉时,就一汉敌五胡了,而今,亦然!”  刘法在期待着……  “也不知种愕那边如何了……”狄咏皆是随口闲谈。 “种将军向来百战不殆,有他守城,定然固若金汤,辽人无可奈何!”刘法嘿嘿笑着。  “东边,最近要多派游骑了,辽人援军按理说,也快要到临潢府了……”狄咏叮嘱一语,也是军令。  “是,太傅放心!”刘法点头。  “嗯,睡吧……”狄咏从篝火边爬起来,走向自己的营帐。  睡,睡一觉起来,继续劫掠,不仅要劫掠敌烈部,还要劫掠乌古部,若是再有余力,萌古诸部也要去……  此时的萌古诸部,并未真正统一,内部还分有大大小小许多小部落,拢共不过十万左右的人口,也可能连十万都不到……  不论是敌烈还是乌古,亦或者萌古,此时青壮大多聚在河董城,广大牧场之中,几乎等于不设防。  不是辽人傻,是辽人没办法,若是不征召青壮聚集在一起,那宋人来了,不过各个击破而已。而且,草原部落,本来就是不设防之地……  但把青壮聚集在一起了,问题也严重,那就是家眷与财产怎么办?  兴许,更让辽人没想到的是谟葛失人与黑车子室韦人会出现在宋人军中,这导致宋人在草原上寻找部落之地,一找一个准。  不得许多日,河董城内,已然吵作一团!  诸多首领,怨声载道。  “萧使,你把我们聚在一起了,又不与敌人作战,放任敌人劫掠我们家园,这是何道理?要么就去打,要么就放我们回去守护自己的家……”  “是啊,我们这么多部落在此,聚了七八万青壮,马匹十几万,何以还不能与宋人一战?宋人如此恐怖?”  这里的萧使,是萧罗,他年纪轻轻,不比萧特末,若是萧特末在此,一言一语就能控制局面,而萧罗只能解释:“你们都没见过宋人,不知宋人而今战力之强,若是仓促对敌,实难取胜,若想大胜宋人,定要等朝廷援军到来,如此两相夹击,定能把这些宋人斩杀殆尽!”  “萧使,你是不是被宋人打怕了?你们契丹人怕宋人,我们乌古人不怕,我们乌古人愿为先锋,去与宋人决战,否则如此等下去,乌古哪里还会有人在?” 第922章 冷静冷静 萧罗其实真有些控制不住场面,看得左右之人皆有一些躁动的心态,唯有再劝:“非是我惧宋人,而是宋人如今实力较强,还需等朝廷援军到来,如此便可大获全胜!”  “老夫闻朝廷之命,带族中青壮来聚,家中还有长子留守,长子乃我乌古一族之传承,若是有失,如何是好?”说话的,是乌古部的素沽可汗。  相比而言,在场诸多部落中,乌古部算是实力最强的,他们与契丹人打了几辈子的仗,最后还是没打过契丹,臣服了契丹,乌古不仅游牧,还会渔猎,也出产好马,他们的地盘,其实就在大兴安岭边缘,既有山林,也有草原。  乌古曾经也是打遍周边无敌手,更北的茶扎剌之所以臣服契丹,就是昔日里乌古人帮着契丹人打下来的。  所以素沽可汗之语,分量很重,让萧罗连连挠头,萧罗只有再言:“素沽汗,若是出城一战,怕真是胜少败多,到时候实在是难以收拾啊……”  素沽摇头:“城内,十万之众,宋人不过五万,至于达旦与黑车子室韦,乃至谟葛失,他们虽受胁迫,必然不敢真与我等对敌,只待出击,岂能是胜少败多?再说,此河董城,有多少粮草?能吃几日?”  素沽说到了重点,河董城,本身就是小城,挤下十万人,已然挤得满满当当,而且这里,本就不是为十万人设计出来的城池,他只是辽人统治草原的一个重要据点而已,平常这里,最多就一两万辽人军队震慑各部,存的粮食也是以一两万军队规模来配给的,十万人在这里,还有马匹,那点存粮,真吃不了几天……  这是无解的,总不能从各部把羊群赶到城池里来当口粮,这不现实,一来没有地方再关羊了,二来,羊也是要吃饭的,十天半个月不吃饭,羊也都死了,冬天还好,死羊也能冻着,这春夏已至,死羊多放两天,就成了臭肉……  太多的羊进来, 它不是口粮,反而是粮草的累赘,羊、马,它就只能放在草原上!  可以说,萧罗遇到的问题,很严重……  所有问题,其实萧罗都解决不了,他唯有说道:“上京留守、宋王殿下有命,命我等死守河董城,直到援军到了,才可出!”  上京临潢府留守,就是宋王耶律阿辇,皇帝耶律洪基的亲弟弟!  萧罗好话说尽,而今也只能把宋王搬出来镇压众人……  果然,萧罗一说这话,众人皆是沉默了起来……契丹大辽的威名,虽然连连减弱了几番,但,还是在的!  一场会议,终于是被萧罗镇住了。  而狄咏在做什么?  狄咏做的事情,不难猜,就是素沽等人担心的事情。  抓人!  从平民百姓,抓到王公贵族,狄咏甚至下令,谁抓到一个可汗亲眷,赏羊一千头!  时间,从不太急迫的状态,慢慢变得有些急迫了……  东边的斥候已经开始看到有不少援军开始进入临潢府了……  虽然还有上千里的距离,但这千里之遥,不比中原的千里之遥,因为这里的路,好走不少。  不论什么事情,都要有谋划,又一次军事会议中,狄咏开口:“不必再一部一部去劫掠,周遭附近,不论是萌古人,还是敌烈,亦或者乌古与茶扎剌,都要去,都抓个几千人回来,最近的敌烈与乌古,平民可以不抓了,主要缉拿其贵族之人……诸位照此办理,七天之后,大军皆归,聚在乔巴山以北!”  意思其实很简单,要最后解决问题了。  不能再拖沓!  众将得令,狄咏并不出去劫掠,而是带着中军先去乔巴山以北等候……  为何要在乔巴山以北聚集?因为要先行过河,胪朐河虽然不是大河,但也是河董城的天然屏障,不能真在河董城附近过河,容易被伏,主力大军必须在上游过河,再沿河而下……  这些细节,往往就是军事指挥的重点……看似没有什么很重要的意 义,却往往决定了战略的成败。  如此来来去去,时间过得飞快……  草原之上,也有一队骑士在飞奔不止,他们没带多少粮草,只一心赶路,好在沿途而来,不论是谟葛失还是黑车子室韦,都已经名义上归附了狄咏,知道他们是宋军之后,都不敢为难,甚至主动给一些粮草资助,也主动派向导……  这一队人,就是种愕与五千党项米擒……  但有些消息,终究不胫而走,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是最南方的谟葛失人,因为谟葛失人在更南方的地区,又开始碰到了辽人游骑。  辽人重新夺得归化州,重新守住了入草原的隘口……草原宋人,已然是孤军深入,全无退路了……  谟葛失秃别里思汗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便也不知是什么心理,第一反应就是连忙派使者往南去,去归化,去见萧特末,去禀告草原上发生的事情,去告诉萧特末草原上宋军的动向……  作为一方小势力,永远都只能这般,两边都想做好人,两边都不想得罪……  在乔巴山以北等候各路劫掠人马回来聚集的狄咏,先等来的不是麾下人马,而是日夜狂奔的种愕。  种愕在黑车子室韦那里知道狄咏在乔巴山的时候,甚至带着百十人脱离了大队,日夜狂奔而来!  一听到种愕在营外求见,狄咏就知道,糟糕了!  大事不好……  再看到种愕,已然满脸乱胡茬,黑黑瘦瘦,眼睛里满是血丝,黑眼圈又肿又大,人仿佛都瘦了十几斤……  看到狄咏的种愕,啥话还没说,一个头磕在地上,涕泪俱下就哭……  狄咏倒吸了一口凉气,再倒吸了一口凉气……  “末将死罪,末将死罪啊!”种愕连连磕头,咚咚咚咚,草地都被他磕出了敲鼓的声音……  “起来,起来落座,吃点东西,喝点热奶,慢慢说……”狄咏内心,其实已然震怒!却是也不断自我安慰,不要激动,控制情绪,冷静冷静! 第923章 死路,死路…… 种愕并不起身,已然哭得说不出话来,兴许也是知道,此来见了,把消息带到了,便该是死期!  死倒也罢了,却是内心里巨大的愧疚,实在是让人难以自持……他能如此日夜狂奔赶到这里,就是这股愧疚支撑在心里,真一赶到了,见到了人,仿佛灵魂就已出了窍……  好在旁边还跪着种建中,他开口:“太傅,归化文德城,被辽人破了……此时辽人正在隘口之处修建寨子,太傅归路已失……”  狄咏面色黑沉,微微点头:“嗯,继续说……”  “太傅,辽人攻城,十万大军,四面猛攻,前赴后继,一日不绝,尸首填满了壕沟,死伤只怕有七万不止,城墙破时,城内守军还有一两万之多,还有一战之力,神机营指挥使沈力士,私自打开城门,致使溃败……”种建中说得激动……  但多少也有为自己叔父辩解之意……  “沈力士呢?”狄咏面无表情,话无语气。  “已然被斩!”种建中抬头答着。  “嗯……”狄咏叹了一口气……想了一想,又问了一个问题:“何以辽军如此悍不畏死?死伤过半,依旧还猛攻城池?”  这种事,有些不太……符合常理。主帅萧特末有不计伤亡的决心,这可以理解,但军队是人组成的,人怎么就能这般把自己的命往里填呢?  一个士兵,看着前方堆积如山的尸首,看着高耸难登的城墙,看着别人各种死,他怎么还能不顾一切往前去?  辽人的军队,各部各族组成的,怎么突然就有这么大的凝聚力了?  种建中答了一语:“皆是北枢密院的军汉,其中还有五千契丹营,更是悍不畏死……”  不好……  千算万算,算漏了这一样……  狄咏在草原上这些谋划,有一个很重要的目的,就是瓦解辽军军心,甚至狄咏也等着辽人援军到来,到时候不论是哪一部的人,狄咏麾下也有,对面辽军也有,辽军必然军心大乱……  没想到啊没想到!  没想到萧特末竟然识破了其中,直接带着北枢密院的兵马去打归化,并没有让北枢密院的兵马往北来援……  狄咏甚至都猜测到了萧特末是怎么在麾下之人面前说的……难怪这 些北枢密院的辽兵攻城如此悍勇……  狄咏微微闭眼……  有一件事,其实已经在狄咏心中酝酿了,失归化,种愕论罪,已然当斩!  不论个人感情如何,这件事,到这里,种愕百死无生!  这就是治军!  如果种愕守如此关键城池,城破了还能活……  那以后的军将,岂不都有这种侥幸?都觉得自己与太傅情深义重,都觉得自己兵败而已,无甚大事……  所以,不论狄咏如何纠结,也不过是诸葛亮要挥泪斩马谡……  但种建中这一句北枢密院的军汉,似乎把种愕的命也救了半条,因为狄咏忽然觉得其中有自己谋划不当的问题……  自己的智商被萧特末这个老家伙碾压了……  狄咏闭着眼,终于开始有表情了,皱眉,纠结,难受……  种建中还在说话:“还请太傅快快定夺,只怕此时,归化兵败之事已然传入草原,不得几天,此地也当知晓了……届时怕是怕是……”  怕是再也难以拿捏谟葛失与黑车子室韦这些人,乃至达旦床古儿也要开始想后路了……  军心要乱!  岌岌可危……大概就是说的此时此刻!  看着依旧跪在地上嘤嘤在泣的种愕,狄咏当真气不打一处来!  “来人!”狄咏一声呼喊,就要下令,死罪……就算可免,活罪又岂能逃脱?那些什么罢官免职之事在其后,此时此刻,百十个军棍,就看种愕的命硬不硬!  却是呼喊一声之后,狄咏陡然又喊:“退下!”  为何?  得隐瞒消息啊!  种愕一个归化守将,忽然到得草原军中,还挨了几十个军棍,这便是傻子也知道归化失了……大军后路没了……  不能打,还不能打!  “你们带了多少人来?”狄咏又问。  “五千米擒!”种建中答道。  狄咏微微点头,还好,还真带人来了,多少有个借口,比如:种愕在归化大胜,所以带人来援狄咏。  种愕真是糊涂,糊涂至极,不仅是失了城池,更是亲自来报这件事,太糊涂,他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派种建中来就是了……  当然,狄咏也知道种愕为何要来……他就是来弥补心中愧疚的,来领死的,明知道此时此刻出塞是往火坑里 跳,他还是来了,不论是被军法所杀,还是与敌搏命而亡,都想寻一个心安……  兴许种愕,也是亲自来报这个消息,也比较安心,他怕派人来,万一找不到狄咏或者途中出了什么差错……  反正,种愕是带着一颗愧疚弥补的心思来的……  唉……  想这些七里八里的,有什么意义呢?  狄咏收了心思,忽然想起了一件事,问道:“军中火炮呢?”  种建中面色一白:“火炮……火炮……皆落入辽人之手……”  狄咏心里辣辣疼……八十多门吧?八十多门!其中还有存储备用的火药与弹丸……  这他妈的……  “末将死罪,末将但求一死!”种愕声音来了……  狄咏站起身上,上前一脚,蹬得种愕向后翻滚几圈,咬牙切齿怒骂:“某真想一刀砍了你!”  “末将该死,末将愿死!末将一死难抵此罪!”种愕连忙再跪好,磕头!  种建中在一旁,一句话也说不出……军将世家,岂能不懂?已然就是百死难辞其咎……  但,终究……自家叔父啊,种建中开口一语:“还请太傅速速聚得大军,快快引兵西去,兴许能脱此困……太傅安危,胜过万千,万万不能有失!”  狄咏转头看向种建中,脑海里飞速运转,慢慢退了几步,坐回座位……  该怎么办?  怎么办?此时此刻,并非没有退走的可能,大军一聚,立马回头去打辽人西南招讨司,从大同附近南归,这是一条路,但这条路怕是难以走通,不说辽人西南招讨司是真有城池,就说萧特末一定会再聚人马,从归化出关来围追堵截,哪里还有南走之路?  到时候,只怕谟葛失、黑车子室韦,都要倒戈……甚至连达旦人也要倒戈……对于这些墙头草,是万万不能有一丝一毫的侥幸……  还有一个办法……跟着达旦人一路往西,往达旦的地盘而走,再从达旦西边南归,从宁夏而回……  这一路,可太远了……且不说达旦人会不会生乱,就说这一路吃什么喝什么?哪怕可以劫掠,哪怕真的安稳而回。  等狄咏从宁夏回来,再从宁夏到山西河北,只怕萧特末都打破太原了要进河南了……  死路,死路…… 第924章 无解之局,死地了 狄咏心思有点慌……  他虽然与麾下军将说过,此番出赛,九死一生之类的话语……  虽然麾下军将与士卒都也说着什么九死一生的话语……  但狄咏也清醒的知道,这种口号,喊是可以,但不能真的认为所有人都抱着必死之心而来……  这更多是麾下军将与士卒对狄咏个人的信任!  此时此刻,一旦心态崩盘,必然会战力大减!哪里有那么多背水一战的故事?如果真有那么多这种故事?那历史上多少英雄?哪个不都得在末路之时反击大胜?  那些英雄又岂能是悲情结局?只留世人一句可悲可叹……  狄咏又从座位站了起来,左右踱步不止……  还有种建中的话语:“还请太傅速速决断啊!时不我待,不可拖沓分毫!”  种愕忽然也有一语:“恩相,不若……不若恩相轻骑快马速走,趁着辽人还没有能力大规模从南出击之时,轻骑快马,从大同归去,重掌大局。此处大军,交给罪将叔侄二人,必然与辽人战到最后一兵一卒!”  想来,这番话,这个计策,种愕早已酝酿多时,只等来说……  意思很简单,狄咏随着大军,等着大军,慢慢南归,肯定来不及,必然被辽人堵个正着。  最好的办法,就是狄咏带着轻骑快马,一路日夜狂奔,从大同隘口回去,甚至翻山越岭,翻过燕山回去……这样做的成功率,其实不低。  至于大军,种愕留在这里,与辽人拼了……  只要狄咏回去,稳住战局,不论是稳在大同,还是稳在太原,终究是有意义的……  却是狄咏愤愤一语:“五万铁骑,倾国之力也,精锐所在,失在草原,往后数十年,何以再言战事?”  五万铁骑啊,十万匹马啊,五万套最好的铁甲与兵刃,狄咏花了多大力气才积攒出来的?从打党项开始,到现在掏空国库……  更重要的是这五万人,百战百胜的老卒,军心之壮,厮杀之勇,技艺之娴熟,需要多少战争 与人命才养出来的……  这五万人,如果没了……  那这大宋,还有机会再养出这样的五万精锐大军来吗?  这么兵败而归,狄咏在政治上,在舆论上,在朝堂上,又该陷入何等艰难的地步?  那些人设,那些名望,那些大义……  种愕再说:“还请恩相速速快走,唯有恩相一归,来日才有再起之希望……”  这话也对,狄咏在,一切还有再起的希望,狄咏若在这种情况下没了,这大宋朝啊……结局可知!  狄咏真慌了……  心中不断暗示自己,冷静,冷静……  冷静!再冷静!  实在是难以冷静,狄咏呼喊一声:“舆图舆图,大舆图……”  牛勇走了进来,看了看场面,低头不语,赶紧安置,大小舆图,皆挂起来……  看地图……  深呼吸,看地图……  一张一张看,大的看了看小的,小的看了看大的……  如今这情况,不是打得过谁打不过谁的问题,是打得过谁也解决不了问题……  打得过萧罗,解决不了问题,打得过临潢府来的援军,也解决不了问题……  哪怕南下打得过萧特末一两阵,也解决不了问题……  人心,在牢笼里,必然崩溃……  辽人得势,草原之上,必然处处是敌人……走到哪里都要与人拼命,走到哪里都要饿肚子……  什么办法可以解决问题?  攻燕京,攻打燕京能解决问题,围魏救赵也好,声东击西也罢,攻打燕京,是破局之法……  但……此时苗继宣麾下人马,那些河北兵马,怕是连范阳城都难以攻下,还谈什么攻打燕京?  甚至,连范阳城都不一定到得了,苗继宣到燕京,一路城池还几个……一个一个打……河北兵又岂能像此时辽人北院的兵马一般攻城?  他妈的……  无解之局了……  死地了!  狄咏看了看种愕,仿佛就一条路了,种愕之言,抛弃大军,狄咏先走……快走!  但一旦此时抛弃了大军,往后,狄咏在军中的号 召力怕是也一朝尽失,往后,哪个当兵的当将的还敢真心诚意跟着狄咏去打仗?  一个遇险就自己逃跑的人,一个放任几万兵马自生死灭,独自一人苟活的人……  狄咏有些狂躁了……他是认定的,是确定的,只要打下归化,一定就能守得住,他有火炮,他有良将,他有粮草……  种愕也百般笃定,一定把城池守住,等着狄咏安然而归!  有那么一瞬间,狄咏真想腰刀一拔,上前就把种愕捅死当场!  霍去病啊霍去病,是你告诉我狄咏,孤军出塞,是可以大获全胜的!  是啊……  此一时彼一时,霍去病面对的敌人,他就在草原里,只要霍去病去打,只要霍去病能打赢,就能大获全胜!  他妈的,辽人,契丹大辽,他不是草原帝国……他不在草原里……狄咏打赢了草原人,契丹大辽也还在,依旧实力雄厚非常……  狄咏的脑子,一堆乱麻!  “恩相,快快决断啊!罪将愿死在此处,恩相莫要有悲悯之心!”种愕叩头不止!  “太傅,快走吧……此番我种家之罪也,我种氏子弟,愿为太傅效死!”种建中也说!  大义其中,恩情其中,自然也多少有些私心,种氏人丁不少,与其此番大罪而从此没落,不如,多少再保留一点家族未来的希望!  只要种家依旧还有舍生取义之忠勇名声,种家子孙,就依旧还会受到信任与重用。  狄咏心思略微安定了一些,便是知道,自己这条命,自己一个人的命,想活,应该不是很难……  难在这盘棋,怎么活过来!  燕京!  狄咏再次把目光聚焦在了舆图上的那两个硕大的汉字上,燕京!  不免也想起了萧特末,这老东西,眼光何其毒辣,手段何其了得,把一切都赌在了归化!把国运都赌在了归化!  狄咏盯着燕京,东南西北左右看来看去……  也到了赌的时候了!战争,本来就是一场豪赌!  怎么打燕京?  怎么打得到燕京? 第925章 通了,全通了…… 狄咏看着地图里的燕京,这座城池,还真是一个好地方啊,明朝朱棣迁都在此,满清在此立国,新中国也在此……  北边,是燕山山脉东段。  西边,是萧特末的前线,沿路城池,一直是辽军防守大同方向的前线,各城池皆有重兵,此时萧特末夺得归义,必然还要在各地抽调南枢密院之军往前线去……  南边,宛平、范阳、固安、安次、武清、归义,这里辽人必然也有重兵,防守的是河北苗继宣的大军……  东边……  东边是哪里?  地图上竟然有些空,滦州,后世的滦县,石城,这大概算是后世的唐山市……  还有一片比较平坦之地,但这里有许多湿地……并没有正儿八经的城池,这个地区多是辽国皇室围猎的地方,叫作延芳淀,鱼鸟麋鹿所在之处……辽人皇室最喜欢组织这种围猎活动……每每收获丰厚……  这里是哪里?  这还能是哪里?后世天津啊,天津卫!  天津!  对,天津!  对对对对对……后世,大清末年,八国联军就是从这里直奔北京城!天津到北京,二百多里!  对了,狄咏脑海中忽然一炸,真有一种炸响的幻听!  登陆啊!  船,有船有船,昔日里就想过这件事,王安石还在沧州组建了市舶司……严查走私的市舶司……也是监视辽人的市舶司。  甚至狄咏还运送过火炮到沧州去,武装船只……  大军从沧州上船,到天津海口,极快,兴许一日就到,这个时候季风也好,风吹桨摇,还有火炮,从此时的泥沽河口登陆,一次运个一两万人,哪怕多运几次,运五六万人上岸,二百里之近,直扑燕京!  而且此时辽人东边的大军,定然都征调往西边去了……  还……而且……此时的天津海岸线,或者说整个渤海的海岸线,都比后世要更往西,也就是说一千年来,渤海的海岸线都在往海里推进……至少推进了好几公里……  此时的天津海岸,淤泥滩涂更少,更有利于登陆……  快速登陆,辽人必然难以反应……  大军围困燕京!  摆在萧特末面前的就只有两条路,要么不管燕京,要么回头去救。苗继宣善守,结寨对峙……  通了,全通了……  只要萧特末大军回到燕京城下……  种愕再组织人马猛攻归化……不论党项哪一部,全部推到前线上去猛攻归化……  甚至都不需要真把归化攻打下来,只要把大军屯在文德城北,文德城里的军队无力出击,隘口就重新控制住了……  真通了!  狄咏忽然松了一口大气,有一种黑暗中找到了明灯的 感觉!  接下来就一个问题,怎么以最快的速度把部署之命令送到苗继宣那里!  狄咏想到这些,立马也在反思,不断反思,为什么不早一点如此去研究所有地图,非要到此时此刻,才想到这个计划。  为什么不在出征之前就把这些都安排好?  为什么?  为什么呢?狄咏与种愕,其实都有了一样的毛病!  狄咏兴许更甚,他如今,太自信了!大权在握,治学有成,碰到的任何人,对狄咏都是恭维夸赞之语……  狄咏以为自己一直理性非常,却是哪里知道,在这种氛围里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种志得意满的情绪?  狄咏,心中已然懊恼不已……  今日,狄咏已然一身冷汗!差点被吓得仓惶而逃……  心态稳住,心态稳住……  狄咏回到座位,抬手一招:“来碾墨!”  种建中连忙起身去碾……  墨条摩擦着砚台,伴着一些水,发出沙沙之声……  种愕也抬头起来看……他的额头,早已红肿起来,仿佛被人重击了一样……  狄咏定了定心神,开始动笔:子道顿首,佳想安善,战局大变,苗相之重,国祚之托……速往沧州……征调船只,民商官者,皆聚在手……大军上船,六万之数,上岸直扑燕京,苗相亲往,船不可停,继运粮草多备……知州赵滋代雄州前线之事……强攻燕京……引西线辽军必救……此谋划之最重,定引西线辽军来救……慎之重之,盼之念之,国运在此,万勿轻付……展信即动,子道再拜!  写了很多很多,其中详细,一一说清道明,种建中在旁看着,慢慢看得目瞪口呆,又时不时也回头去看一眼舆图,与内容对应,显然狄咏也没有隐瞒他的意思,直看得种建中面色大喜,转头又去看种愕……  种愕见得种建中大喜之色,却也不敢爬起来去看,心中五味杂陈,却又似乎转了几分期待……  信写罢,狄咏开口:“建中,此事付与你,二十日内,不论用什么办法,不论跑死多少人多少马,定把此信送到雄州!”  种建中已然跪地磕头:“万死不辞!”  这信,很远,从草原回到大同,从大同到河北……一路之难,可想而知,能做到这一点,其实只有一个办法,背着干粮爬山,坐在马上睡觉!  人多还做不成,十几个人的队伍最合适,十几个人又危险,在草原上狂奔,谟葛失人显然已经在辽宋之间取舍了,一旦碰上,谟葛失人如何做还不一定……  反正带着一二百匹马,跑就是了!  唯有万死不辞!  狄咏还吩咐一语:“速速去多抄录几份 ,随行之人,每个人都要带一份,谁带到此信,升十级,赏万贯!封侯!”  狄咏显然完全不怕这封信落入别人手上,谟葛失人,不一定看得懂,等到他们找人看懂了,也没事,哪怕萧特末知道了这个消息,这封信只要带到了,辽人就不可能反应得过来!辽人能反应的办法,也只有一条,大军东去……  种建中也不等,只说:“末将立马抄录,抄完就走!”  “嗯,好!”狄咏点着头,看了一眼种愕,抬手一招,态度很不好:“你也来看看吧……”  种愕点头,磕头,起身,上前来看,看得片刻,眼泪就下,只说:“天无绝人之路,此事若成,危难便解啊……恩相,末将愿往,此般大事,末将愿以身家性命为军令状,定把此信带到苗枢密亲手!”  狄咏斜眼看着种愕,摆着手:“你还有你自己的事情要做!你也随建中翻山回大同,主持战局,一旦萧特末大军回救燕京,你当再起人马往归化去……屯军在城北,能克城池最好,克不得城池,也当把隘口夺回守住,你也带一封信回去,到得大同,也当多派几路快马送信……确保万无一失!”  种愕看着狄咏,他显然知道这件事还有许多问题,比如,这封信,二十天才可能送到,那这二十天呢?  而且,就算这封信二十天送到了,苗继宣那边组织起来,兴许也要五六天,等苗继宣登陆而去,聚好六万人,再去燕京,这段时间又要至少五六天,这就是一个月啊!  也就是说,狄咏要在这草原之上坚持一个月之久!  这又如何坚持?这里面危机极多,临潢府的辽人援兵,河董城里的辽人兵马,南方萧特末肯定也在组织大军……  还有达旦、谟葛失、黑车子室韦这些人的不可控制因素……  狄咏如何在这里坚持一个月?  种愕问了一语:“那……恩相在此……一月之久……该……”  狄咏手一抬:“你不必管,自去办好自己的事情就是,此番戴罪之身,若还有差池……话就不说了……你叔侄二人,速去办事!”  若真还有差池,那种氏一门,于公于私,也当是个满门抄斩!  狄咏只挥着手,累了,真疲惫,无数担心,担心很多,担心信送不到,也担心种愕又出差池……其实还担心自己这一个月该如何坚持下去……  得思虑,得谋划,但也就是没时间再管这叔侄二人了,什么罪啊,什么话语啊,懒得多言!便是也知道这叔侄二人,依旧还值得起托付大事!  眼前还有一事,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先做好眼前这件事! 第926章 这是一场嬉戏 一个月!  狄咏需要在这草原之地坚持一个月,不仅是坚持,更是需要保存实力一个月!  许多事情不得不发,越是这种时候,就越要锐意进取,不能被动等待,需要把一切都往最好的局势去推动。  河董城,以及河董城内的辽人,必须要解决,要越快越好,不能丝毫拖沓,要趁着归化兵败的消息还没有真正传到这里的时候,一举解决河董城!  前期的准备都已经完成了,各部大军已然集结而来,狄咏大手一挥,从乔巴山沿河往西而下,那座不大的河北城池就在眼前。  城墙之上,站满了人,契丹人,草原各部之人……  视野之中,宋人铁甲无边无际而来,还有达旦人、谟葛失人、黑车子室韦人……仿佛天地的东边,皆被淹没……  速度很慢,很慢,马蹄也仿佛没有使力,但那低沉的马蹄轰鸣,回荡在苍穹之间,也击打在人心之中……  萧罗皱着眉头,远眺着……有一种压迫感,缓解这种压迫感唯一的办法就是回头看看,回头看看城池之内也挤满的人……  狄咏来了,狄字的大旗,迎风招展,在飘荡,飘荡出一种鼓风而特有的声音……  金色的车架,里面其实没有坐人,但那金色的车架,无穷无尽的人马之前,异常显眼,翻着阳光而出的璀璨……  三百步,停止!  所有人都轻轻拍打着健马的脖颈,安慰着马匹的情绪……  场面并不安静,但所有人都感受到了一种安静氛围……  车架头前,出现了一柄巨大的华盖,就是巨大的“伞”,华盖之下有一骑,雄壮的健马上坐着一个紫袍之人,他昂首挺胸,目光向前……  有一种不安弥漫在空气之中……  不论是乌古人,还是敌烈人,亦或者萌古人……都静静看着……心中躁动不已……  因为视线更远方,有许多人慢慢进入了视野,男女老幼……皮毛灰衣,一队一队……从宋人大军的中间慢 慢穿越往前,慢慢出现在阵前……  三四万人之多,皆由绳索串绑在一起,被驱赶着,被鞭打着,被刀枪架着……慢慢跪满一地……  最头前,还有上千身穿华服之人,不乏宋人精心制作的丝绸……这些是各部的贵族……  一切准备好了……  依旧对峙,城下并无人来说话,城头也无人说话……  直到巨大华盖之下的大宋大王狄咏手一抬:“都放了……”  牛勇点头一礼,随后左右令兵无数,打马飞驰……  不得多久,绳绑在松,无数的男女老幼慢慢站起,手足无措站在当场,左右去看,前后去看,已然不知如何是好……  兴许有人想跑,却是往后看看,无穷无尽的骑士列阵,绵延不知尽头……  往前看看,城池……往左再看,是那胪朐河滚滚的河水……  往右,视线之中,依旧是无穷无尽的骑士……还有那骑士手中拿着的弓弩……  愣愣地,站着!  三四万乌古人、敌烈人、萌古人……  华盖周围,一圈的大小军将,都看向一身紫袍的狄咏,等着狄咏继续发号施令……  城头上的人,已然开始躁动……  “萧使,出城一战吧……”素沽可汗着急不已,因为他知道,城头之下,必是他部落之人最多。  萧罗抬手:“不可出城!”  素沽可汗明白一件事,开口:“若是再不出城,宋人回头,必然会去掳掠更多部族之民,敌烈与乌古两部,还经得几番掳掠啊?”  “是啊,这样下去,不得多时,敌烈与乌古,灭亡之日不远啊……”  萧罗依旧摇着头:“援军不远了,临潢府的援军不远了……坚持几日,再坚持几日,必然是宋人末日!”  素沽可汗微微闭眼,身体往后微微一倾,长长叹了一口气,问了一语:“大辽已然如此乎?契丹大辽,已然只能把臣民之命视而不见了吗?”  萧罗连忙说道:“可汗不必着急,只待打败了宋人,那些反叛 之达旦、谟葛失、室韦,皆为战利,皆分给大家……”  有些事,当面之局势,已然在眼前……  大辽,真不是以往的大辽了……以往之大辽,何等英武?何等英武!  以往的大辽,威势有多大,今日眼前之大辽,就有多么的憋屈委屈,就有多么的懦弱无能!  接下来的一幕,更是在抓人心肝、挠人肺腑……  就听那华盖之下的大宋大王微微抬手,轻轻说了一语:“床古儿,驱赶他们!”  床古儿上前拱手得令,打马往自己部众之处而奔,不得片刻,两万达旦人打马而起,往前方妇孺老弱而去,冲锋在前……  却听狄咏又抬手:“着谟葛失人往河道方向,着室韦往北,堵截这些奔逃之人!”  没什么……  就是一场游戏,让达旦人打马冲击三四万老弱妇孺,又让谟葛失人与室韦人两边去堵……  用马去撞,用马蹄去踩,当然,也不乏拿着鞭子抽,拿着刀砍的……  这是一场嬉戏……  轰轰隆隆的声响,尘土草邪飞扬,还伴随这淡淡的青草香……  呼喊哀嚎,哈哈的大笑……  人,如羊群,还是没有领头羊的羊群,在草原上,在河滩上,六神无主地奔跑着,漫无目的,也无方向,只有紧张逃生的本能……  那些华服贵族,更是异常显眼,人群之中最受关注的群体,甚至有人拉弓去射,仿佛射着草地里受惊是野兔……  几岁的孩童,被母亲抱在怀里,母亲以最大的求生意志奔跑者,依旧被健马的胸口撞个正着,往前飞落几步翻滚……怀中的孩童哇哇在哭,也不知道爬起来,也不知道跑……  马蹄又来,无穷无尽……踩踏而去……  那边,又踩踏而来,人群如潮水,一会往东,一会往西,来回反复……  华盖之下的狄咏,对一切视而不见,只是抬头看着城头之上,慢慢扫视,从左到右,从右到左……  嬉戏,依旧在嬉戏……  狄咏在等…… 第927章 孩子,你快爬上来 狄咏是心善之人,本不欲用这种办法的……  本还想着以拉拢分化离间为目的……  奈何,世间之事,千变万化,事已至此,等不得那些时间了,也不在乎那么多了……  此时此刻,狄咏就一个目的,不管这些敌烈人乌古人是不是会对他有仇恨,也不管以后统治是不是会有麻烦……  更不管一场可能到来的硬碰硬的战争是不是会让宋人损失更多……  狄咏要这河董城,要快速!更要把萧罗这支军队击破,也要快速!  唯有如此,这一个月才更容易坚持,否则真让辽人大军几面围堵在此,后果不堪设想!  还有一点,达旦人也好,谟葛失与室韦人也罢,这些人,都得沾满鲜血!沾满草原人的鲜血!让他们再次背叛的代价越来越大!  狄咏心善,向来见不得这般场景,他一直仰着头……一直昂着头!  他必然是看不见几岁的孩童在铁蹄之下被碾压成肉泥,被碾进春日的泥土里,被埋葬在青草的根系之中……  他只看得见城头之上的那些王公贵族又聚在一起说话了……  “萧使,萧使……”素沽可汗两眼通红……  “不必多言,不可出城!”萧罗厉声说道。  “那都是我乌古子民啊……我家长子,兴许也在其中啊……出城一战吧!与其如此苟且偷生,何不奋力一搏呢?”素沽摸着眼泪……  “是啊,我敌烈人也在其中,我家父汗在城外如四处躲避如丧家之犬,何以还能如此安坐?”  萧罗说了一句话:“你父汗若是死了,你岂不就是敌烈八部之主?”  对,敌烈也是八部!  萧罗这话,虽然难听,但草原上,有时候就是这么……残忍而现实,儿子杀父亲的事情,哪一部哪一族,都是不少见的事情。  “若是如此放任,我父汗若是死了,我又以何威望领八部之众?”这说话的人,也可称之为王子,乞布斯王子,或者奇布希,或者契卜希……  “不论如何,再等几日,所有人不可 出城!”萧罗已然在用尽全力维系着局面。  三四万羊群,在马蹄之上哀嚎惨叫,甚至有许多人已经涌向了城门之下……  就三丈高的城墙,上面的人看着下面的人,下面的人呼喊着上面的人,城墙上已然放下了长绳……  “爬上来,快爬啊……”  “快,不要互相抢啊,一个一个爬,快爬啊……”  抓着绳子往墙上爬,这些老弱妇孺,饿了许多日,又有几个真能爬上去?  十岁出头的孩子,奋力往上爬着……  远处奔来的达旦人,拉弓放箭,一气呵成,再把这孩童从城墙上射落下来……  看得远处华盖下的大王狄咏微微闭眼,当真不忍直视,口中还道:“还别说,这些草原人,射术当真不差,一个个准头极高!这一点甚至胜过大宋儿郎……”  刘法接了一语:“就是他们的弓弩造作差了点……”  狄咏点着头,知道刘法的什么意思……要说弓弩制作,不论从原材料还是工艺来说,大宋当真是天下最强,最初的时候,党项也极强。  刘法起了话头,便也随即又问一语:“太傅,这城池里的人会开门吗?”  狄咏摇摇头:“倒也不知,不过依某所想,若是萧特末在此,这城池便是万万不可能打开的,但若是萧罗在此,这城池,兴许真会打开!”  人对于事而言,有时候就是有这种巨大的差别!  刘法半懂不懂,微微点头,似乎明白了一点,又说:“那萧特末肯定不在此……若是此门一开,末将就依照太傅先前之部署,立马率前锋猛冲,必不让这城门再关上了……”  “等着吧……”狄咏点着头。  城池,依旧久久不开……  这嬉戏的场面也越发的残忍……  城头之上抛下来的绳索,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多的人在往城墙上爬……  箭矢如雨乱飞……  偏偏城头上的箭矢却并不向外射,兴许是没有命令,更多是因为好几万人的场面,犬牙交错无数,若城头真起箭雨,便也不知 射死的敌人多还是自家老弱多……  城头之上,人人动容,没有一个人不是双眼通红睚眦欲裂,不知多好人流着泪水呼喊着,催促着那些半大的孩童快快使劲爬,快点爬上来。  城头之下的孩童也再不断呼喊:“我爬不上去啊,我饿了几天了……快快出来救我啊……”  甚至还有侥幸遇到家人的,父亲就在城头上,儿子就在城墙下,那儿子激动不已在喊:“父亲,父亲,父亲……”  那父亲已然在往城垛而去,却被左右拉住,就听他大喊:“没事没事,就让我下去,我下去背着我儿爬上来,片刻就回,片刻就回啊……”  却是左右之人依旧不松,紧紧拉住,不让他下去……还有左右之人对着下面喊:“孩子,你自己快爬上来,自己爬啊……”  孩童看到了父亲,受到了巨大的鼓舞,挤到头前,抓着绳子,仿佛全身有莫大的力气,不断往上爬,一边爬一边喊:“父亲,我马上爬上来了,马上就上来了……”  一支羽箭,从后面七八十步而来,精准而又无情,稳稳钉孩童的背上,那孩童只觉得背后一冷,并不疼痛,抬头看了看,然后就觉得刚才那莫大的力气,忽然为之一空,仿佛浑身的气力被抽空了一般,身形一抽搐,已然高在两丈的瘦弱身体,就这么跌落而下……  “父亲父亲……”半空之中,还有他绝望的呼喊……  那父亲只感觉左右拉拽的力气一松,他呼喊着,抓住绳索,往城下去,呼喊着:“儿啊,儿啊……”  有人开始下城了,有第一个就有第二个,英雄男儿,哪里都不少……  萧罗看着许多人用绳子从城墙上下去,大急,开口大喊:“放箭,放箭,皆放箭!”  惨烈……  狄咏仿佛自己还要寻一些心理安慰,他与刘法说道:“这般之法,本就是草原之法……”  是的,狄咏说的没错,这种作战之法,一百多年后统一草原的蒙古人,用得最多!也用得最残忍最无情! 第928章 仇恨带来的,必然是一场苦战 战争,是一件没有底线的事情……  满场的人,被驱赶来去,最后,都聚在城墙之下,乌古人找乌古人,敌烈人找敌烈人……  呼喊着,乞求着……  乌古人最多,敌烈人其次,还有少量的萌古人……  刘法有些不耐烦了,问着:“太傅,这般了,这些辽人竟还不开城?”  狄咏也无奈,左右看了看:“若是无法,唯有强攻了……”  刘法点点头,之前军事会议早有定夺,若是辽人如何也不开城,那就只能强攻了,强攻之法也早有定计,弓弩对射,凿墙洞安置火药,还是老一套,炸!  此为下策,因为炸塌城墙,缺口也小,而且塌陷的城墙,也还是一个较为陡峭的坡道,争夺血战,伤亡必大。  若是城门自己开了,无数人混杂在一起,百姓与军汉,如泄洪之水,借着百姓拥挤如城的巨大力量,马蹄蜂拥而入,这是上策!  狄咏又说一语:“这嬉戏足够了,杀人,直接杀人!”  没办法了,尽人事听天命,本一直并未真正有过杀人的命令,但这般驱赶来去踩踏之类的,已然开不了这个城门了,那就只有来点直接的,把人都杀光,若是还开不了城门,也方便强攻!  自有令兵飞奔而去!  本已惨烈无比的场面,越发的……  但在狄咏的视线里,也反而显得没那么惨烈了,杀人不过头点地,一刀下去,人往地上一栽,抽搐几下,血液一流,也就死了。  反而刚才那般嬉戏场面,会有更多的恐惧,更多的哀嚎,更多求生的可怜……  人一旦杀起来,那就是一排一排,一列一列,如倾倒的麦秆水稻……  反倒是城墙上也在放箭,不分敌我的射,射倒了不少达旦人与谟葛失人……  狄咏微微皱眉,他想起了一个叫做铁木真的人,慢慢开口说了一句冷血到极点的话语:“若是城破,屠城!”  刘法转头看了看狄咏,刘法,是少年英雄,少年好汉,多少还有几分属于少年的浪漫主义,他渴望建功 立业只是他心中的热血,但他更有所谓英雄的情怀,那种来自于文化深处的情怀……  屠杀这种事,多少有些非英雄豪杰所为。  刘法忍不住开口问了一语:“太傅,若是城破……嗯……是不是……”  “嗯?”狄咏眉宇一挑,面色起了几分狰狞,这种狰狞已经许久没有出现在狄咏的脸上了,身居高位多时,已然习惯了一种让人如沐春风的和颜悦色……  这种表情,也是刘法从未在狄咏脸上见过的……  不免也吓得刘法心中一阵突突,连忙收身闭嘴,低头不看……  兴许刘法一直以来还有个错觉,以为狄咏真是那般如沐春风的人,每每说话,都是平心静气,都是微笑以对……一直是那种儒雅的翩翩君子……  唯有种愕等一帮老将,才知道狄咏是个何等狠厉之人!  所以,这也是刘法敢于对狄咏直接表达这种心中不忍的原因……  若是种愕等人在这里,绝对不会在战阵之前对狄咏的命令有丝毫的质疑……  兴许,这也是一种“近而不逊”的表现……  狄咏还有话语:“城破而屠!”  “遵命!”刘法立马朗声答道。  有时候,就必须要有规矩,并非说刘法,而是说一个国家、一支军队、一个主帅的态度!  如谟葛失与室韦这种,比较识相的,主动配合的,自然得优待。  但如乌古与敌烈这种剧烈反抗的,不论是因为什么原因而反抗的,那就必须给个大教训!  否则,听话的也优待,反抗的也优待,那就没了规矩了。  这草原很大,以后还会碰到许多部落,得让他们知道什么选择会有什么后果,不给他们丝毫犹豫徘徊的空间。  这趟草原,也该展现一下宋人的威势所在,不能都是那种拉拢羁縻的姿态,也要所有人都知道,宋人一旦有怒,会是什么后果!  所以,这城池,必须得屠!  这些百姓,也必须得杀!  杀人,其实床古儿是不愿的,为何?因为这些人其实是他的财产,玩弄嬉 戏地杀一些无妨,全部杀了,对于床古儿而言,那真是莫大的损失……  但他也知道,大宋大王下了这命令,就不得不做了,两军阵前,容不得犹豫……  场面之血腥,对于宋人而言,不论是狄咏还是那些军汉,是一种习惯之感,这种事他们也做过……  所有人都知道,一场硬仗快要开始了……  城池之上,萧罗左右,嘈杂一片……  对于他们而言,眼前的景象与狄咏所感完全相反,刚才的玩弄嬉戏其实还好,此时的大开杀戒已然就是忍无可忍……  素沽已然说出一句话语:“萧使你若不出,就派我乌古人出击,你们坚守城池,我乌古三万铁骑,一样可以出击与宋人决死!”  “敌烈人也出去决死,这城池本就小,用不着这么多人守在这里!我等出击,城池依旧稳固!”契卜希也已大声!  这两人双眼红透,浑身上下的肢体皆在躁动,已然巴不得立马就从城头上跳下去……  萧罗清晰地知道自己面对着什么,他甚至知道,自己再不同意,可能……就要出现一些自作主张的事情了……  他也知道,自己兴许真的压制不住这些人!  他可能也明白,大辽的威势,真的不比从前了。若是从前,他萧罗既是大辽的官,在这草原上就不会有人忤逆半分……  也可见,一个大国的脸面,是何等的重要!一旦脸面有失,带来的问题又是何等的严重……  这些草原人,几十年前,都是在契丹人的屠刀之下慢慢老老实实,而今又有人拿着刀来了……  萧罗前后不断去看,犹犹豫豫,终究开口一语:“你们,从西城出去,出去之后,城门立马关闭,你们……”  素沽闻言大喜:“萧使放心,我乌古的勇士,在仇恨里,必然百战百胜!”  有仇有恨了,这是起初狄咏入草原的时候尽量避免的!但终究还是来了……  若是归化不失,兴许一切都还在狄咏最初的计划之中……  仇恨带来的,必然是一场苦战! 第929章 世间之事,何其难 “报,西城开了……无人骑兵正在涌出!”游骑并不下马,在狄咏面前拱手大声!  狄咏手一摆:“再探!”  刘法大喜:“太傅,敌人终于出来了!”  狄咏不苟言笑,却问了一语:“米擒将军,此时该如何啊?”  军中,本只带了米擒真野一个米擒人,但此时此刻,种愕带来的五千米擒人也在一旁。  米擒真野立马拱手:“末将愿为先锋直去西城,趁着敌人还列阵不稳,一举冲破敌军!”  狄咏其实就是要听这句话!听得很满意,点着头。  但狄咏却又摆手:“这一战,还需静塞军亲出!”  草原立危之战,有时候是没有办法的,得用大宋静塞铁骑了!  原因很简单,草原人,不论是谟葛失人还是黑车子室韦人,他们虽然做了投降之事,但其实他们都还没有真正见过宋人的战力如何!  必须要让所有人,都亲眼见一次,见了这一次之后,以后就不会再想见了。  以后再驱使这些草原人,也就更加容易了!  这也是人心的拿捏!  倒是米擒真野愣了愣,他以为又该自己卖命了,又该是给狄咏当炮灰了……听得狄咏这么说,心中反而有几分感激。  因为米擒人,真的不多了!  “刘法,绕城而去,击敌未稳!”狄咏朗声下令。  刘法激动不已:“末将遵命!”  刘法打马就走,五千骑随他而去,五千不多,但也足够,敌人好几万,从小小的城门涌出,一时半刻,必然松散……  刘法的作用,就是冲击这种松散,让敌人更加松散,聚不起紧密的阵型!  然后,两翼再出五千!彻底绞杀而去,一举击溃敌人!  之后围杀之事,就会变得简单许多,米擒人也好,达旦人也好,都行!  至于狄咏本阵,还有三万余人,这是不动的,也要防备城内之人的声东击西。若是全军而动,城内的敌人忽然又出城来,那就是个大麻烦!  一切,都要滴水不漏! 鼓声已起,小小河董城,霎时间就被烟尘笼罩……  绕城而去的刘法,猛冲猛打,从东边而来,从北边往南边而下,贯穿敌人而去,不论眼前的敌人有多少,只管去冲,只管去凿!  这就是骑兵战法!  人马具甲,冲起来如坦克一般,不在于杀伤多少敌人,只在于从一边冲到另外一边!冲过去就是胜利!  敌人反应也快,两边被冲,前方立马开始集结,阻击而来!  敌人之勇,也在预料!一场硬仗开始了……  其实场面很乱……  东南西北,都是乱哄哄……  但乱中有序……  至少狄咏眼中,一切都井然有序……他不紧不慢,再次下令:“两翼各出五千,一队往西边远方而去,再回头冲击,一队沿河而去,从南到北!”  这命令,许多人等了许久了……  战前军事会议里的预案好几项,只等狄咏军令而来,看看到底选择哪一项。  鼓声已然连绵不绝,回荡在空中,为何战争离不开鼓?因为鼓声低沉,这种声音,会带有一种容易共鸣的震动,传得最远!  狄咏光凭自己的双眼,其实已经看不清全局了,他不断关注着四处的游骑,等着游骑不断回报信息……  身边的米擒真野,也是一样,极为上心,但有游骑来报,他都会说话:“太傅,仇怨之下,这些草原人轻易怕是不会溃败……”  重骑与轻骑、铁甲与皮甲的交锋,若没有回旋游击的余地,本来该是一场碾压,如今却胶着起来,游骑之报,无不显示敌人的韧性。  狄咏点着头:“倒也是意料之中!”  米擒真野皱着眉头,他在思虑,第一次如此主动替狄咏思虑,思虑片刻,开口:“太傅,当再起人马加入战局!”  “嗯?”狄咏的意思就是让米擒真野继续说。  “破敌唯快,若是胶着太久,反而助长了城内之敌的气势与信心,此时本阵还有三万静塞,再出一万,也是稳妥!”米擒真野又 道。  狄咏看了看米擒真野,微笑:“米擒将军可愿与这些漠北之人交交手?”  刚才米擒真野就主动请战了,此时狄咏又来发问。  米擒真野立马拱手躬身:“末将愿往!”  “好,米擒将军带着本阵,再付与将军五千静塞军,一并而去!此去,不必立马加入战局,可在一旁巡视等候片刻,择机入战局!”狄咏交代着。  也是显示一种信任,把五千静塞铁骑也交给米擒真野指挥,这就是信任。还有更加信任的,那就是让米擒真野自己择机入局,就是信任米擒真野会真的选择最好的时机与方式冲入敌阵。  反过来说,就是信任米擒真野不会有那种故意让宋军败北的背叛之举!  米擒真野明白其中之意,心中更多一份感动,拱手一礼,多话不说,打马快走!  却是米擒真野走后,狄咏立马抬手一招:“牛勇,稍后你绕城过去看看!”  终究这狄咏,还是太……  兴许是谨慎,他对人心没有任何侥幸!  兴许也是多疑,俗话说,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但狄咏又要用人,又要疑人!  与狄咏这种人谋事,终究还是与虎谋皮!  牛勇只管答道:“遵命!”  牛勇也知道自己该过去看什么……  兴许,唯有牛勇这种人,不论想什么,不论知道什么,他都只管做事,才能真正得到狄咏最直接的信任!  要做牛勇这种人,其实还真难,要表面看着像个傻乎乎,但内心里又要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懂……知道狄咏要什么,要做什么,什么事要做到什么效果……  片刻之后,牛勇也出发了,只带十来骑!因为人带多了,又格外显眼,也不能真的让米擒真野一眼看出自己还被人监视着……  世间之事,何其难?  狄咏却还不放心,又抬手一招:“传令后军做好准备,随时出击!”  为何?因为一旦发现米擒真野真的有二心,立马就得再派人去替代米擒真野发挥作用! 第930章 援军到了,能战胜宋人吗? 有时候,人力有穷时,人生的奇迹,都是个例,人生的烦恼与苦悲才是常态!  但大多时候,人们平常时,都愿意去听奇迹的故事……  只可惜奇迹往往就是奇迹,就是极难发生的事情。  谁在期待奇迹?兴许是乌古人,兴许是敌烈人,兴许也是萧罗。  四五万人从城池里出来,匆忙之间,能得胜,这就是期待奇迹发生。  但宋人的静塞军,具装甲骑,人与马皆披重甲,双马轮换来骑,兵刃弓弩皆是最好,这些士卒都久经战阵,这些士卒平日里伙食也好,一个个身体强壮,作战骁勇!  狄咏养这五万人,用的是好几年的心血!  这般的军队,他们碾压而来,四五万草原轻骑,又哪里有获胜的希望?  不论多少人期待奇迹的发生,不论这些草原轻骑如何奋勇敢死!  结局终究是确定的!  漫山遍野的围追堵截早已开始发生,不论你跑还是不跑,达旦人会来,谟葛失人也不敢懈怠,室韦人也在其后,在广阔的草原上,漫山遍野在厮杀……  牛勇早已回到狄咏身边,也没有多少话语,只是与狄咏轻轻点了个头而已。  狄咏很满意,笑着,笑着很开心……  米擒真野,对得起他的信任。  但你要问下一次再用米擒真野的时候,狄咏会真的放心吗?  显然也不会,依旧不会少了今日这些后手!  这就是狄咏!一个身居高位之人的理智与多疑!  不过,米擒真野也真是好用,战场直觉精准非常,乱哄哄的局面,他能精准的知道该什么时候从哪里切入进去,以有力的手段压垮敌人!  尸山遍野!  但这场战争还没有结束……  那些远远追击的事情,达旦人会做好。  静塞铁骑慢慢收回,有一极其恐怖的事情再次出现在狄咏的口中:“铸京观!”  京观是座人头山,但为了省时省力,把尸体运在一起,随意一堆,也是可以的,堆起来,可以远比城池还高……  这是谟葛失人的差事!  埋锅,造饭!  烤着羊肉,吃着沙葱,喝着奶……多给点盐!  就着京观吃羊肉……  其实挺香!  吃完,休息片刻,再次集结!所有人集结!  大王狄咏依旧打马最头前!他感受到了目光,无数人的目光, 包括谟葛失人,黑车子室韦人,达旦人,米擒人……  他清晰的感受到,所有人都踮着脚尖想看他狄咏一眼!  “派人,传话,让城内之人投降……”直到此时,狄咏才派人去与城内的人交谈。  刘法带着通译往前去,昂首挺立在马背之上,已然不可一世!  城头上站着无数的人,那些人的表情上就写出了一种想要压抑而又压抑不住的恐惧。  刘法往城下去之前,还故意绕着京观走了一圈,仿佛在欣赏杰作一般。  再到城下,刘法昂头,昂起来的头甚至能让城头上的人看清楚他的鼻孔。  “与他们说,投降免死,抵抗皆屠,一个不留!”刘法这种骄傲,这种神气,这种目中无人,已然到了极致。  通译点头,开始呼喊……  城头上并未有什么回应!甚至连支箭矢的回应都没有,只有一片寂静!  “与他们说,就今夜,我家太傅有言,过了今夜,投降便也晚了,要杀光所有人!”刘法再说。  通译再传!  萧罗说话了,他不是对着城下说的,而是对着周遭之人说:“莫怕莫怕,勿忧,宋人连攻城器械都未造,定然破不得城池,只待坚守几日,援军就到了!”  有人轻声问了一语:“萧使,援军到了,就能战胜宋人吗?”  这句话,有趣!  萧罗坚定不已:“能,定能!只要援军来了,宋人岂能是我大辽铁骑之敌手!”  萧罗对自己的话语是深信不疑的!因为他有自己的骄傲,他的长辈萧特末,也值得他信任!  但这话,在旁人心中,就不一定那么值得相信了。  因为辽去年就大败过,败得一塌涂地,今年……宋人已经到得这草原深处了……  眼前见到的宋人,才更直观……  城下依旧在喊:“大宋的仁义就到这里了,投降者,与达旦人、谟葛失人、黑车子室韦人一样,皆受重用,不降者,必成京观!屠戮全族!”  话语说完,刘法带着人转头就走……  回到狄咏面前,刘法依旧荣耀非常,说道:“太傅,那些草原人怕了……”  “怕了吗?”狄咏随口问着。  “他们怕了,城头上的人,脸上都写着惧怕!”刘法点头笃定。  “怕了就好……”狄咏说完这句话,回头也看看 床古儿……  床古儿连忙说话:“大王定然不要怀疑达旦人的忠诚,小人如今,定是大王最忠诚的奴仆!”  这种话术,中原是不常见的,草原上却是臣服者必备的台词!  “真的吗?”狄咏问了一语。  “千真万确!我的大王!”床古儿下了马,单膝跪地!  狄咏点着头:“那我就告诉你一个消息,辽人打破了归义城池,辽人正在堵截我回去的路!辽人再次出现在了南方……”  这消息,瞒不住,最多还能瞒两三天!草原上的牧民一定会把这个消息传到这里,最先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定然就是谟葛失人室韦人与达旦人……  与其让他们知道之后,私底下各自谋划,不如趁着今日大胜之时,光明正大告诉床古儿……  且看看床古人的反应!  床古儿什么反应?  床古儿第一反应就是狄咏在忽悠他,在试探他,再看看狄咏模样,又觉得不是忽悠……  床古儿第二反应倒也现实,立马说道:“辽人岂能是大王的对手?但凡遇到辽人,小人愿为先锋,为大王击溃他们!”  “很好!”狄咏笑着,笑得格外自信,不论心中有多少担忧,但表情动作上显得自信非常。  床古儿心下一松,看了看左右,也笑着:“辽人不过就是困兽之斗,挣扎而已,辽人在大王面前,不过猪狗而已……”  会说话,狄咏在玩弄的依旧是人心,他要稳住局势,稳住人心。  所以狄咏再说:“你派人往西南方向去迎一下,你们达旦人对西南方向更熟悉……”  “不知……不知大王让小人去迎什么?”床古儿心中一个咯噔,不会真是去迎辽人吧?不会是去迎战吧?  狄咏笑容依旧自信:“西南方有某麾下铁骑万余,正在赶来!”  狄咏在给所有人增加自信,他也有援军,他也有后手,他狄咏,非常强大!  西南方,自然真还有万余人,是李云龙,昔日从大同出塞去骚扰辽人西南招讨司的,战争开始之前最先派出去的人。  狄咏也早早让人去联络了,李云龙应该就在来的路上,狄咏也怕李云龙找不到地方,所以得派人去迎。  床古儿闻言,心中自然又是一松,连连点头:“大王交代之事,必然做得稳稳妥妥!” 第931章 说了谎也好,骗了人也罢 简易的营帐之内,众多静塞军的军将吃过饭之后,再次聚集而来……  所有人都知道,归化文德城落入了辽人之手!军事会议,就是这件事!  众多军将心中的担忧,必须要稳住,这是军心。  这也是狄咏主动说出这件事的原因,他最怕的这件事忽然在军中传开了,谣言四起……  不如自己主动说,那主导权就还在手中。  所有人都在等着狄咏说,狄咏拿出舆图挂好,笑着开口:“此番出塞,许多事啊,瞒着大家了,到得今日,已然大势已成,不必再藏着掖着了……”  众人都知道,狄太傅向来谋划深远,担忧所谋,无有不成,都支着耳朵听……  狄咏继续说:“此番为何出塞啊?诸位可想过这个事情?兴许也都想过吧……或是为了打临潢府,或是为了与辽争夺地盘,其实这些都是旁枝末节,此来,就是吸引辽人主力大军的,为何要吸引辽人之主力?因为,某之谋划,在燕京城,就是为了打燕京城,此番计成,不得几日,燕京城必然告破,辽人必然起各路大军去救,届时,局面大改,灭亡辽国也指日可待!”  众人一副原来如此的模样,却也是这狄太傅太值得信任。  狄咏自然说的是后话,他最初完全没有这种战略谋划,但他就是这么说,唯有如此,才能显得万事皆在胸中,万事皆胸有成竹,只有这样,才能稳住军心。  “诸位看啊,今日,与你们好好上一课,将来你们都要掌兵一方,皆要独当一面,定要好好长进,诸位看这舆图,如此大战,所谋何事?何处才是战争最重要之处?你们看这燕京城,如何才能真正攻打这燕京城,这才是战略要点,所以,战争不可无目的,不可因为战争而战争,战争必有所求,必要所得,所得之事,就是谋划重点,这燕京城,如何才能谋划?诸位思虑一二……”  狄咏尽量让自己显得成竹在胸,尽量让自己显得算无遗策,尽量让自己显得事事在握!  刘法还真来回答:“从大同往燕京,城池众多 ,乃辽人布防之最重,辽人大军在此,要攻城拔寨,必然最难。从河北往燕京,倒是近了不少,但范阳一城,必有重兵,我大宋河北之军……多少有些少了几分精锐悍勇……往北方南下,北地辽阳府大定府皆为辽人重镇,无路可去……东边更是大海……不知太傅何以谋划燕京城?”  狄咏很喜欢刘法,说相声就得要这么好的捧哏,狄咏点点头:“嗯,你之思虑,便是整正常思虑,却独独忘记了东边之大海,大海又如何?只要让辽人把东边士卒抽调一空,从大海上岸,岂不也是势如破竹?若是再把燕京附近的辽军都吸引出来,这燕京城,不也是瓮中之鳖?”  刘法是真配合,大惊:“莫不是河北之军已然从大海乘船而入辽?”  狄咏点点头:“然也!此乃此番出塞谋划重中之重!苗枢密已然大军五万上岸了……”  满场一片恍然大悟的表情,看着狄咏,如看神明!  却又哪里知道,苗继宣这个时候,连消息都还没有收到,至少还要十几日才会收到消息,怎么可能就已经上岸了?  刘法起身,激动不已:“此番,太傅之谋划,岂不一举收回燕云十六州?”  狄咏笑着摇头:“收回燕云十六州不在话下,若是我们能在此战胜河董城的辽人,再战神临潢府的辽人,若真夺得临潢府,把辽人压缩在辽阳府与大定府两地,乘胜追击,一举灭亡契丹,也不是不可想象之事!”  刘法激动起来:“太傅果真乃千百年不出之天才也,竟是想得这么多,为了实现此谋,竟还亲自犯险至此,末将佩服!”  再看左右……众人皆是激动……  “是啊是啊,在太傅麾下奔走,当真是我辈之幸事,若是真能达成太傅所谋,那真是铸就不世之功啊,不世之功!”  “好好好,太好了!太傅在上,受末将一拜!”  “受末将一拜!”  “末将也拜太傅,此生此世,愿为太傅牵马坠蹬!”  狄咏终于松了一口大气,不论是说了谎也好,骗了人也罢……军心可用,军 心可用。  狄咏继续说:“此时此刻,就是要拿下河董城,再击临潢府,事成与否,再次一搏了……”  狄咏心中却在想,只要拿下河董城,压力骤减,再把达旦人、谟葛失人、黑车子室韦人牢牢控制住,这一个月时间,就熬得过去了……  临潢府,其实狄咏还并未去多想……只看局势发展再说……  “太傅放心,末将定要为太傅拿下河董城池!”刘法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少年人的热血沸腾!  狄咏继续交代:“往后扎营的方式要变,要把营中草原各部分割裹挟起来,以防有变,这些草原人,首鼠两端之辈不少,定要杜绝乱事!”  “太傅放心,量那些草原人看到今日之场景,知道了我静塞军之威势,也不敢起什么乱事!”刘法自信非常。  其实狄咏也自信,但他还是担忧!这草原之上扎营,其实建不了那种巨大的营寨,管理上是比较混乱的,不论是哪一部,来去几个人,很容易……  狄咏甚至担忧过不得多久,会有辽人的使者混入军中……这种事,只要是萧特末来操作,必然会有。  狄咏有一张嘴,辽人也有一张嘴,辽人如今离谟葛失的地盘更近,谟葛失人岂能忤逆得了辽人?  所以,必须要加强控制!今日以杀人震慑人心,往后还要以强制手段控制他们!万万不能出现在战场上倒戈一击的事情!  大唐高仙芝,就是这么败的!前车之鉴!  所以,狄咏再次严肃说道:“所有事情,不可有丝毫懈怠,稍后某会把具体扎营之法下达诸位,按部就班去做,特别是谟葛失人,一定要彻底裹挟在各军之中!”  “遵命!”刘法拱手。  “好了,接下来说一说明日攻城之事……”狄咏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也道:“畅所欲言,但有好计,都来说说……”  这座城池还在,麻烦还在这里。  狄咏期待着有人开城投降,但并不能把这个期待当成唯一。  明日,兴许真的要强攻了。好在,辽人十万大军,如今只有四五万人了,还多是惊弓之鸟…… 第932章 今日,便要你的命 天色再亮!  号角声划过长空,草原上其实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聚集过这么多军队了,哪怕是昔日辽人征服草原各部的时候,也没有过这么多军队。  五万宋军,五千米擒,五千谟葛失,两万达旦,一万黑车子室韦!  这些人再次列阵聚在一起,便早已是那人山人海漫无边际……  其实狄咏早已遇到了麻烦,那就是粮食不够吃了,若是正常而言,草原上养不起这么庞大的人群吃饭,这个规模的军队,真不是靠谟葛失与黑车子室韦两个部落能养活的……  除非……不管不顾,把两个部落劫掠一空……  好在最近劫掠乌古与敌烈两部得到了不少羊群,这也是狄咏不得不大规模劫掠的原因……  仇恨这种东西,狄咏起初是尽量避免的,而今,如何也避免不了……  但依旧还有很大的问题,那就是马匹的草料……将近二十万匹马,几乎一天就把周遭的草地快吃光了,若是长久在一地对峙扎营,再过一两日,就得派人大规模往远处去割草回来,否则马匹就要断粮……  一切都容不得拖沓……  堆得高耸的京观依旧在河董城外……  朝露也起,露水落在草地里,落在人的铠甲上,有一种湿哒哒的感觉,也唯有这个季节的草原才会有这种现象。  仇恨这种东西,一旦给别人带来了,唯一最好的做法就是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所以,狄咏心思里还想得很多,若是这城池里的人投降了,还有好几万乌古与敌烈的青壮,该如何处置……  换句话说,就是这场战争不论怎么样,乌古与敌烈两个部落,也该从草原上消失……  河董城,真不大,狄咏目光注视着这座城池,面色坚毅,眼神中时不时闪烁一些狠辣……  城头上的人早已站满,显然,狄咏遇到的问题,城内的人也会遇到,那就是马匹草料的问题……  也可见,所谓“人吃马嚼”对于战争的重要性。甚至有时候在草原上行大军,不得不分兵而动, 分兵的主要原因,就是为了把每一匹马都尽量喂饱。  兴许,喂饱马这件事,也是限制草原军队规模的主要原因之一。  朝阳已起!  刘法带着通译奔到城下,开始呼喊:“时辰已到,今日破城,必屠戮一空!”  这是最后的通牒,最后的恐吓!  萧罗看着城下的刘法,眼神微微抬起,向东南望去,他是多么希望东南远方,能看到那熟悉的旗帜,能看到援军的身影……  可惜,那里依旧一片青绿,空空如也……  投降,那是不可能投降的,萧罗内心里十分坚定……  萧罗也开口回话了:“要不得几日,我大辽勇士一到,此处,便是你们宋人的葬身之地!”  刘法哈哈在笑,仰头大笑,兴许就是这么放肆,兴许也是故意为之,笑得前仰后合:“大辽的勇士?不会是大辽的懦夫吧?辽人我杀了无数,去年,我就从雁门关杀到大同,从大同一直杀到燕京城下,你们皇帝派人来求饶,若不是我家太傅心善,去年就把燕京打下来了……”  刘法身边的通译大声呼喊着……  就是要大声呼喊,让城头上所有人都能听见……其实,刘法与萧罗,是可以直接用汉语交流的……  萧罗想要的是鼓舞士气,刘法想要的是打击辽人的士气,两人偏偏就要通译来去……  刘法,显然是杀人诛心,他是真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在他年轻的人生里,早已养起来了这份骄傲,他自出道,还未逢一败!  人的自信,就是这么来的!刘法比起上一辈人,那真是自信太多,骄傲太多!甚至比狄咏,也自信骄傲得多。  萧罗也还要说话:“去年之事,是你们背信弃义,乘人不备罢了,今年,我大辽便要报仇雪恨,你们宋人不知死,竟还敢到这里来,实不知天高地厚!”  刘法多话不说,抬手一指:“你且等好,今日,便要你的命!”  说完,刘法转身就走。  萧罗心中莫名一虚,忽然抬手:“射,射死那人!”  左右之 人,连忙拉弓搭箭去射,箭矢如雨!  自也有人尾随再刘法身后,举起大盾,羽箭射得盾牌啪啪作响,披甲的马匹也被钉了几下,不用打马也跑得飞快。  却也气得刘法咬牙切齿回头,怒目而瞪,口中怒道:“破城之后,便把这厮砍成肉泥!”  回到狄咏面前,刘法依旧是一脸愤怒,拱手一礼:“太傅,话语已尽……”  狄咏手一抬,示意刘法不必多言,微微点头:“击鼓吧,你为先锋!”  “不破此城,末将提头来见!”刘法,其实性格已然显露,有点莽夫……  这家伙,一身巨力,身形如熊,其实也聪明,就是喜怒太受环境影响……  狄咏不多言,只是挥了挥马鞭。  刘法哪里还等,打马就转头而去。  鼓声大作,刘法已然出击,麾下五千人,个个持弓,长梯也有,不过二三十具,还有车架几辆,车架里,有铁锨铁凿火药之类的东西……  河董城,壕沟不比燕云城池,甚至能看到新挖的痕迹,显然是最近还加宽加深了不少……奈何依旧不深……  城头上的箭雨早起,对着冲锋的宋人射个不停。  刘法仿佛浑然不觉,只打马飞奔,临近壕沟,勒马就下,挎弓持枪带刀背箭,跳下壕沟,几步而去,手脚并用再爬出来……  已然就是泥土满身,左右之人随着刘法这个主将,如蚂蚁一般翻越而去……  “所有人放箭,亲卫搬东西,快搬快搬……”刘法喊着,自己也不回头,只管往城下去,搭弓射箭,动作一气呵成。  草原人会守城吗?其实也不会。  萧罗是有见识的,最早在宁夏府那边就知道,但草原人没有这个见识,所以萧罗还不断提醒:“那边,那边搬运的就是火药,快,一定不要让火药靠近城墙!”  火药其实也不靠近城墙,因为还得凿这土墙,若是不能把火药塞进城墙之内,火药其实是发挥不出作用的……并非真的就是把火药往城墙外一放,就真能把城墙炸塌,这是误解…… 第933章 塌了 盾牌举在头顶,人顶着城墙,甚至就把盾牌扛在肩膀上,人顶着城墙……  也有聪明的,不断鞭打马匹,把马从壕沟里拉出来,把马赶到城墙之下,把盾牌放在马背之上,人再弯腰站在盾牌之下……  这就是没有轒轀车的无奈之举……  大型的攻城器械,从来不能带着到处走,一定是随军的匠人每到一地临时打造!甚至小的简易的长梯也是如此,不可能带着这些东西长远行军……  此番出塞,显然,军中也没有什么匠人……  刘法亲自动手,锤头,凿子,叮呤咣啷就是凿!  其实,萧罗,心中已然有了一些预感……  没有人是预感不到危险的,大多数时候,人们之所以遇险,还是侥幸心理占了上风……  事到临头,萧罗皱着眉头,依旧还是时不时眺望东南的远方……  有一件事萧罗不知道……  那就是东南的远方,临潢府,耶律仁先,压根就没有往草原里来。  什么事情都是有利有弊,萧特末的谋划,自然也是有利有弊,他让北枢密院的军队去攻城,让南枢密院的军队北上,就避免不了一个问题……  南枢密院的军队多汉人,这些长久不打仗的军队,这些去年还一败涂地的军队,哪怕骑了马,其实也是不适应草原旷野的战争。  耶律仁先更是一个军事上的保守之人,更不会轻易带着南枢密院的军队进入草原与狄咏决战。  因为失败的后果实在是太大,一旦耶律仁先战败,临潢府必然失陷,契丹人的祖坟都要没了。  所以,耶律仁先所想,只有一个战略,那就是等萧特末那边先得手,等萧特末的大军从归化北上来堵截了,他在临潢府才能配合动作,再出击,这是万无一失的办法。  说得更现实一点,萧罗在河董城坚持得住最好,实在坚持不住,也无妨……也能接受。只要北枢密院的兵马入了草原,才是耶律仁先心中的完美时机,才是这场战争能确保胜利的唯一倚仗。  这也不能说是因为耶律仁先保守,兴许换了耶律乙辛来,十有八九也会是这个策略……哪怕是萧特末,也会这么选。  这也是聪明人的选择。  有时候,战场就是这样,看起来战略上优势大好,细节里,终究还得要一个步步为营。  其中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基本逻辑,那就是大宋精锐皆在草原,换句话说,只要能确保此战得胜,大宋的其他军队就不在话下。  不论什么代价,不论什么办法,只要打败了在草原上的狄咏,之后的战争,那必然就是 摧枯拉朽。  萧罗不知道这些,他不知道,冥冥之中,他已经是半个弃子了……  若是他知道这一点,他兴许不会屯兵在河董城,他兴许就会退兵往西北招讨司,远远避着狄咏……也等萧特末大军北上……  但他更不知道,不论是萧特末还是耶律仁先,都需要他在这河董城拖住狄咏,时间越长越好……  不能让狄咏有太大的回旋余地,不能让狄咏在草原上畅通无阻,不能给狄咏留下从西南边逃走的机会。  辽人,萧特末,也在想着必须趁着这个机会,付出多大的代价,也要把狄咏留在草原上,错过这次机会,往后怕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兴许在萧特末的心中,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念想。  那就是狄咏太年轻了,而他萧特末已经老了……此次机会若是万一不成,往后这大辽,怕是再也没有人能是狄咏之敌手。  老人家的想法,其实也计得深远!  当然,局势上,也已成功!  狄咏的末日,显然不远了。等到萧特末从归化北来两千里,遇到狄咏的时候,狄咏麾下大军,必然先内乱,这是一定的,没有丝毫侥幸,连狄咏自己都知道,没有丝毫侥幸。  阵前,狄咏其实心是乱的……他没有那么自信,他也不是把一切事情都寄托在侥幸之中的人,他无话能说,只能皱着眉头看着前方的士卒攻城!  早已不是那么犹豫的米擒真野,就打马立在狄咏身旁,他开口了:“太傅心思不定?”  狄咏转头看了看,微微一笑:“何以?”  有些事啊,瞒不了真正会思考的聪明人!在狄咏眼中,战争大战略上的聪明人,只有两个半,一个是萧特末,一个是王韶,还有半个,就是米擒真野!  本来种愕也算半个,如今在狄咏心中,却不算了。还有一个苗继宣,但苗继宣有一个问题,那就是守成有余,进取是不足的。  兴许还有一个人,比如李宪,但李宪这个太监,还没有真正经历过考验……  “太傅……”米擒真野在字斟句酌……  狄咏笑着说道:“若是你,你会怎么办?”  倒也不用字斟句酌了,米擒真野答道:“太傅已然做到最佳了……就是还少了几分狠厉!”  米擒真野的话,是在出谋划策,是在告诉狄咏,有些时候,就要当断则断。  什么事情要果断?  狄咏明白,说的就是谟葛失,谟葛失人如今必然已经被萧特末控制了,而狄咏身边还有五千谟葛失人,就该当断则断了,比如……杀光……  “怕就怕引起旁人反应……” 狄咏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与其日日防贼,不如就一次性解决,但这么一解决吧……军中还有室韦人,还有达旦人,他们会怎么想?  那些达旦人室韦人,岂不更是惊弓之鸟?岂不更是要想着后路如何?难道也都杀了?  若是没有这些室韦人达旦人,狄咏也会陷入大麻烦,不说那些向导通译之类,连羊群都聚不起来,没人负责牧羊,吃什么?  还有一点,若是投降的都杀光了,那往后这草原,谁还敢向狄咏投降?  “太傅,唯有米擒可信,旁人皆不可信!”米擒真野这话,真是敢说。  狄咏看了看米擒真野,问了一语:“何以米擒如此可信?”  “太傅,米擒而今,所有人丁加在一起,男女老少,不过三四万人了,青壮不过五千余……这般米擒,不论是放在哪里,皆不过人之鱼肉。米擒如今唯有一条路才有未来,所以,唯有米擒可信……”  米擒真野这番话一说,狄咏面色立马严正,这米擒真野是真会找时机,他在表达什么?  他在表达忠心?其实也是,但也不是,他是在与狄咏表达忠心,更是为米擒争一条真正的生路,他想真正获得狄咏的信任,让米擒一族有一个长久的繁衍生息的空间与时间。  但米擒真野这话语,是真有道理的,米擒如果离开了狄咏,那真就只有死路一条了,在党项,他们被各部仇恨,肯定没有活路。  哪怕到了草原上,五千青壮的部落,那真是被人欺辱的对象,一点反抗的能力都没有。  当然,这也是狄咏一手造成的。  还有一点,米擒真野有私心,绝对有私心……让狄咏杀光谟葛失人……米擒真野看来是真把狄咏以前的话语听进去了,他十有八九是想要谟葛失人的那块好地盘。  谟葛失那块地盘,还别说,是真的好地方,塞上江南不为过。  复杂,人呐,真复杂。  治一大国,周旋于这些复杂之中,何其难……  头前忽然一声巨响,轰轰隆隆的声音在空中来去回荡……  狄咏抬手一指:“塌了!”  米擒真野抬头去看,听得狄咏继续说:“米擒将军,该你领兵再去了……”  “末将遵命!”米擒真野略显失望,但已打马向前。  狄咏加了一句话:“那块地盘,你看得上,给你!”  米擒真野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般,愕然回头,随之大喜,马匹在走,口中大呼:“拜谢太傅!”  看着米擒真野激动而去的模样,狄咏点着头,但有一件事不会如米擒真野的意,那就是谟葛失人,不杀! 第934章 蔑儿乞,草原上的雄鹰 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碾压的局势,从各方面都注定了一个结局。  人员素质上,这些也有许多年没有如何经历战争的草原人差得太远……  军事装备上,狄咏花了这么多年的心血,精心打造的这五万骑,几乎就是大宋举国之力的极限,也完全不是这些被辽国压制了上百年的草原人可比。  人员组织程度上,仓促征调集结而来的草原各部人马,若是分成五千人一万人的部队,那还好,组织成几万上十万的部队,其组织散乱不言而喻……  还有这个战场,本身而言,对于草原人更有战略负担,对于宋军而言,是完全没有战略负担的……甚至连这座唯一用来防守的城池,某方面而言,多少也成了负担……  方方面面,无不注定这场战争的结局……  厮杀并不惨烈,城池内的草原人,完全不如昨日乌古人与敌烈人出击的时候那般的悍勇……  当米擒真野冲进去的时候,城池之内,投降者遍地都是……  其中主要是蔑儿乞人,然后是茶扎剌人,以及少量的萌古人……很显然,他们已经并不想打这一仗了……  这是辽人与宋人的战争,或者,还可以更直白一点,这是契丹人与宋人的战争。  如果这场战争发生在河北或者山西,这些人兴许如狼似虎,一方面是心理上的优势,一方面是奔着发家致富立功得赏的心态,还有一方面是那里远离草原,若是不给辽人卖命,定然会受到严重的惩罚。  但这场战争发生在家门口,一切就变了……  投降,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并没有什么大的损失……  甚至,说不定还会有或多或少的好处……比如,而今乌古与敌烈两部青壮几乎损失殆尽,这代表什么?这就代表了好处!  终究,是契丹人百年来的威势,震慑四方的威势,如今,没了!  投降的人山人海,在宋军的看守下,从城门而出,左边放兵器,右边放弓弩,然后往前走,走到城东的巨大空场之前,一团一伙,一部一部,站着,等着……  大宋的大王,依旧打马立在华盖之下,一身紫色官袍,华丽无比,甚至还泛着丝绸独有的光芒,其中还有金色丝线夹杂其中,若隐若现,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有一个人被带了他面前,桀骜就写在脸上,绳绑 满身,在左右军汉不断的压制当中,极为不情愿的跪在了地上……  大宋的大王狄咏,显然认识他,是故人……  “萧罗……”狄咏语气略带轻佻……  “哼!”人家并不抬头去看,只是转头往一边……  “你怎么不跑呢?”站着说话的人,永远是不腰疼的。  “若非这些草原贱奴不堪用,岂有今日一败!”萧罗很不服气,当然也说出了真实内心,这些草原人,在他这个契丹贵族的眼中,那就是贱奴!  “嗯,你说得有道理!”狄咏表示认可,却又道:“你啊,却是怕我跑了不成?”  “哼哼……你倒是跑啊……你的末日不远了!”萧罗不惧死,他甚至都在想象狄咏被他们契丹人如此压跪在面前的场景。  这年轻人,有骄傲,有传承,有精神,也有信仰。  狄咏没有接话,又看了看萧罗,上下看了看,抬抬手:“行吧,砍了,头颅挂在城墙上!”  牛勇点着头,亲自上前去提人,还得往前走几步,免得鲜血沾污了狄咏的马蹄……  萧罗倒也硬气,头偏着,一句求饶的话语也没有,当真有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  “我来杀!这厮,恨煞人也!”刘法在旁抽刀,他要动手,狄咏倒是也没有说话。  这人,得杀!  这人不比米擒真野,他一没有米擒真野那般的软肋,比如需要米擒真野负责的米擒一部的生死。  二来,契丹贵族不比党项,契丹人纵横天下百多年,实在过于骄傲,他们有自己的荣耀荣誉。而党项人,哪怕是立国了的党项人,其实一直以来都是受屈辱的……  哪怕是开国皇帝李元昊也曾经“跪地求饶”过……也不过就是一代人的时间而已,甚至都还来不及建立这种深入骨子里的自信与荣耀。  换句话说,萧罗,那是一点招降的可能都没有,若是萧罗年纪大一点了,有什么颠覆三观的经历之类的,兴许也还有可能,但偏偏他就是一个热血青年,实在没办法……  这种人,就留不得,一旦留了,但有机会,必是祸害。  杀了,一了百了。  杀完萧罗,狄咏似乎没有任何心理波动,杀人太多,已然不在乎这些……甚至也不觉得可惜,多少还有点畅快之感……  这世间,可没有那么多英雄惜英雄的事,彼之英雄,一定就是我之仇寇。 还得接着见人。  再来的人就没有绳绑了,步行走到狄咏面前,跪地捂胸而拜:“蔑儿乞可汗且磨拜见大宋大王!”  蔑儿乞,或者叫梅里急,这可不是一个可以小看的部落,他们在辽国西北招讨司附近的北方,地理上也就是在后世蒙古国首都乌兰巴托的附近北方。  这个部落,极为善战,凶悍非常,甚至也极为好战,几十年前,他们与辽国的战争,那也是打得天翻地覆,当然,终究还是输了。  而今的且磨,就是当初与辽人血战的首领忽鲁八曾的孙子。  今日投降,并非因为他们不善战,而是他们压根就不想打这场仗,他们的家,离这里也很远,以千里来计,是被辽人所迫而到这里来打仗。  历史上,不得百来年后,蔑儿乞也是成吉思汗铁木真在草原上最大的敌人,最强横的敌人,甚至把铁木真的老婆都抢走了。  铁木真也是在打败蔑儿乞之后,才真正有了草原之主的资格。  辽人之所以在蔑儿乞部的附近建立西北招讨司,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压制骁勇善战的蔑儿乞人。  狄咏只听得“蔑儿乞”这个音节,不等通译,他就已然下马了,上前去扶且磨,脸上有笑:“蔑儿乞的英雄,果然不凡!”  狄咏哪里知道且磨是不是什么英雄?他只知道,蔑儿乞就是牛逼,甚至而今草原上,最能打的就是蔑儿乞人,萌古人此时也还差得远,狄咏也知道蔑儿乞人以后会抢铁木真的老婆。  通译连忙把这句话传过去。  且磨被狄咏扶了起来,有些愣,都还没有搞清楚什么状态,但听着狄咏的话语,看着狄咏的笑脸,也多少明白过来,连忙再捂胸一礼:“多谢大王的优待!”  狄咏笑着说道:“来来了,稍后大帐里同饮,且把你部下的人都召集起来,稍后皆有酒肉……”  且磨看了看一旁血泊之中的萧罗,又看了看狄咏,也有了一个笑脸,他知道投降是条好路,但没想到这条路竟然这么好,一边与狄咏走,一边说道:“大宋之威势,远非辽人可比,能得大王如此厚待,真是我蔑儿乞人的荣幸!”  “某此来,一路上,都听人言,草原蔑儿乞,那是天上的雄鹰,果然如此!”狄咏这张嘴巴,那是很优秀的。  说得且磨都有一点受宠若惊的感觉了。 第935章 纵使千里万里,蔑儿乞必然也奔走而去 更让且磨受宠若惊的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茶扎剌的首领已然也被带到近前。  刚到近前,不等那人开口,狄咏已然在问:“茶扎剌人?”  通译点了点头……  狄咏抬手一挥:“押下去,先关着……”  为何狄咏不待见茶扎剌,没啥,就是茶扎剌……弱!且,不太善战!几十年前,那是被反复蹂躏的对象,被乌古人蹂躏,被辽人蹂躏……  这世间最简单的规则,弱就是弱,弱就不会受到尊重。  茶扎剌对辽人,那更是怕到了骨子里,乃至辽人已经灭国的时候,耶律大石派几个使者,依旧能从茶扎剌带走巨量的马匹,连一丝丝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弱者,就不值得尊重。  这一番动作看在忽鲁且磨的眼中,更是惊讶,为何同是投降,他的待遇却这么的好,这种受到看重尊重的感觉,不言而喻。  忽鲁,不是姓氏,而是一个头衔,就是首领之意,这兴许也是蔑儿乞人独有的头衔,就如他的祖父,那个与辽人血战的祖父,叫作忽鲁八曾。忽鲁与胡虏,这两个词,兴许也是有渊源的。  狄咏带着忽鲁且磨进了河董城,整个河董城,臭气熏天,城池太小,人马太多,特别是马,到处都是马粪……  哪怕已经在清理了,这股味道依旧久久不散……  这里,就不该聚集十万的人马,这里压根就不适合。  但,这不是萧罗傻,反而是萧罗无奈,他若是不提早聚集各部人马而来,兴许过段时间,他就不一定聚得起这些人马了,不说旁人,如果战争真有僵持的时候再召集诸部,蔑儿乞人就不一定会听话了。  萧罗,就得在许多草原部落还不知道什么确切的消息的时候,才能靠着大辽的威势聚集人马。  辽国之亡,这也是其根本原因,一旦威势丧失,其号召力更是成倍下降,历史上便是如此,完颜女真能摧枯拉朽一般灭亡辽国,根本原因之一就在这里。  乃至后来完颜女真的大金帝国,灭亡的原因也在这里。  臭气熏天也没办法,狄咏在城池之中,摆了酒宴,倒是这些草原人更为习惯这种马粪的臭味……  酒宴对于狄咏来说,并 不丰盛,但已然把草原上能找到的最好的酒菜都上了。  一边坐着狄咏麾下的军将,一边坐着草原各部的大小贵族,达旦,谟葛失,黑车子室韦,蔑儿乞,末尾还坐着茶扎剌与几个萌古的小贵族……  乌古与敌烈两部,自然就没有了,倒是乌古与敌烈人还有不少,他们……是战利品,等着人来分的战利品。  其实,也是分战利品的时候,最激动的莫过于达旦床古儿……他期待着……  狄咏开口说话:“诸位,认识一下,草原上的雄鹰忽鲁且磨……”  狄咏在叫且磨,且磨自然起身与众人打招呼。  床古儿愣了愣,草原上的雄鹰?他可是塔塔尔的首领,如今草原上,达旦已然有不可一世的资本了,怎么草原上的雄鹰就变成了蔑儿乞人?  这话,还是从狄咏的口中说出来了……  狄咏自是不会去管床古儿想什么,待得且磨与众人打了招呼之后,狄咏接着开口:“诸位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蔑儿乞人昔日里,那可是契丹人的死敌,几十年前,草原之上,也唯有蔑儿乞人才是契丹人的心腹大患,奈何昔日里,蔑儿乞人少,实在不敌,今日里,蔑儿乞人战场倒戈来降,便是要报昔日的仇恨!”  这话,是狄咏编的!他只知道几十年前蔑儿乞人与辽人有过血战而已……就这么编了……  一来,他是给忽鲁且磨一个台阶下。二来,也是给麾下军将一个把蔑儿乞看重几分的理由。  且磨听完通译之语,连忙起身:“那是祖父的荣光,奈何后辈无能,几十年来,只能受契丹人的节制……而今……大王来了,宋人来了,终于摆脱了契丹人的节制与盘剥,这是大王对蔑儿乞人的恩德……”  上道,这人很上道……  没枉费狄咏给的这个台阶……他既踩着这个台阶下去了,也踩着这个台阶上来了。  狄咏哈哈大笑,拿起酒杯:“来,同饮此杯!往后啊,大家都是一家人!”  众人抬杯,且磨更是一饮而尽,与狄咏躬身捂胸再行一礼。  接着,就是到了分战利品的环节了,看狄咏怎么分?  有人期待着……  狄咏左右环视一圈, 开口:“乌古人的地盘好,东靠山林,西有牧场……又可驯鹿,又可放牧,还出铁铜……这里啊,往后啊,谟葛失人可以迁徙到这里来……那些乌古人的家眷,乃至俘虏的青壮,牲畜,谟葛失人可以得一半……”  “拜谢大王恩赐!”一众谟葛失贵族早已起身来谢。  床古儿对乌古人的地盘倒是没什么兴趣,毕竟太东边了,与他们自己的地盘相距太远,床古儿想要的是敌烈人的地盘……  只等狄咏开口:“这河董城,敌烈之地也,城池西边,归属达旦,城池东边,归属黑车子室韦……人丁也对半一分,牲畜也如此分……”  床古儿高兴吗?高兴也高兴不到哪里去,毕竟他是原始股东,室韦人是半路加入……这能一样吗?  更别说谟葛失人,谟葛失人就出了五千人马,却得到了乌古人巨大的地盘,以及乌古人一半的资产……这太不合理了……  不高兴吧,这回的收获,真不小……  “拜谢大王!”床古儿起身答谢,不论高兴还是不高兴,也说不出什么话语来。  自也有一众室韦贵族来谢。  狄咏看了看米擒真野,笑了笑,这笑容有暗示……  谟葛失人,得了乌古人的地盘,这句话有深意,米擒真野自然懂得,以后,谟葛失人可不止是得了这地盘,还得举族迁徙到这里来。  而谟葛失人的地盘就是米擒部的了,当然,这是后话,这是以后狄咏要逼着谟葛失人做的事情。  谟葛失人那块地盘的好处,草原的最南方,气候最佳之处,水草最丰茂之处,这些之外,还有一个重点,那就是草原连接中原的要道,是贸易的转运中心,兴许,米擒真野最看重的就是贸易这一项,这是财富密码……  分到这里,还没有分完,狄咏看向且磨:“乌古人还有一半的人丁与牲畜,归蔑儿乞,你们带回去……”  且磨坐在席中,本不去想这些事,这些事与他这个败军之将没什么关系,忽然听得狄咏这么一说,人都惊了,连忙站起,上前跪拜:“拜谢大王之恩,蔑儿乞从此就是宋人了!大王之命,纵使千里万里,蔑儿乞必然也奔走而去!” 第936章 狄咏,开了一辆战车 忽鲁且磨的激动,狄咏看在眼里,他点着头,要说这些草原人,其实挺可爱……  他们讲义气,讲一种淳朴的情感……甚至对结拜兄弟这种事情也极为看重,对誓言很看重,甚至许多部落的联盟,也是用这种誓言来维系的……他们最唾弃背信弃义这种事……  只要你对他好,你对他有恩,但凡他是个人物,必然会报答你,一定对得住你这份恩情。  但凡你与他有仇,他甚至会世世代代与你有仇……  当然,也不必过分拔高,草原还是一个讲究肉弱强食的地方,你真以巨大的武力征服了他,他是真的会给你当牛做马。其实,这也是人性共通之处……  这也复杂,草原上的复杂,统治草原的复杂也在这里。  狄咏之所以如此优待厚待蔑儿乞人,原因有几个,一是蔑儿乞人实在是太远了,与中原太远,以大宋如今的能力,要想把统治的触角伸向那么远的地方,武力其实是不太现实的……  二来,蔑儿乞人真的能打,如果真要征伐蔑儿乞人的土地与人民,不是打不打得赢的问题,而是也会遇到昔日辽人征讨蔑儿乞的那种血战,打赢了也没什么现实财物能收获的,还劳师远征耗费无数,打输了更是脸面尽失……  三来,草原还有广袤的西边,以后对西边的统治乃至战争,必须有一个强有力的帮手,蔑儿乞是不二之选。  所以,对待蔑儿乞,狄咏选的就是这一套恩德与尊重,讲的是义气。  至于以后,大宋的能力真有了巨大的发展,真的牢牢控制住了草原与西域,蔑儿乞人如果真是能把这份情义主动保持下去,最好不过。若是蔑儿乞人有什么过分的东西,那自是再说了。  还有一点,蔑儿乞是草原雄鹰,他们南方的达旦人,可也是草原雄鹰,这事情,会有意思的……  床古儿走的是一条活路还是一条死路,这看床古儿那颗“大丈夫不能郁郁久居人下”的心思收不收得住……  草原,就得是这么一个草原!  宴席继续着……  酒杯来去无数……  也还有其他事情,比如忽鲁且磨开口:“大王,我部 中此番带来的健马四万余匹,最近这些时日里少了草料,已然饿瘦许多,马匹无力,不知可否让部众带着过河往南方牧养几天……”  狄咏点着头:“嗯,可以,但是南方近处怕是也没有好草了,你可以让部众带着往西边去,西边近处,当还有好草!”  河董城南方的草,乃至东边的草,几十里周遭,已然被狄咏麾下十几万匹马吃了个遍,甚至更远之地,也割了一茬运回来,唯有西边近处还能找到好草……  这便也是战争中的细节……所谓几万骑兵啊,其补给之重,实在是不可想象……这还不算作为粮食带着的羊群……  “拜谢大王!”且磨心中所想,不必多言,这不是去哪里吃草的问题,这是一种信任,大宋的大王,真的能放你出去,并不怕你跑了……  你道狄咏真的如何信任吗?其实也不然,这是无奈,他唯一能倚仗的信任,就是且磨还带在身边,轻易跑不了……  不然两三万人出去几十里放牧,说跑,那真就跑了……这草原之广,追都追不上……  你要是不放他去放牧吧……不得几日,蔑儿乞的马,就得瘦成皮包骨,回家都困难……更别说狄咏还要让他们打仗了。  接着就说打仗:“河董城池已破,接下来就要去打临潢府了,诸位勠力同心,咱们一举攻破辽人临潢府!”  说完这句话,狄咏低头端奶来喝……  这句话,等人回答,不是等狄咏座下军将……  这句话一出,必然有人愁眉苦脸……  谟葛失的许多大小贵族,就已然愁眉苦脸了,原因很简单,他们肯定得到了来自部落的消息……知道辽人从南方出现在草原上了……  兴许,辽人的使节已然把谟葛失部落控制住了,兴许,可能……甚至,已然有辽人的话语传过来了,让谟葛失人临阵倒戈之类的……  但他们,此时此刻,敢动吗?  显然不敢,不论是脱离大军而逃,还是临阵倒戈,都不敢。没有真正脱离大军的机会,仓促而走,岂能没人来追?岂能有活路?  五千人,随便临阵倒戈,岂不也是死路一条,哪怕要临阵倒戈 ,那也得是战场上难解难分的胶着之时……  狄咏又要去打临潢府,这些谟葛失人,却也不愿……心中不愿……怕辽人到时候拿他们的部族问罪……  谟葛失人愁眉苦脸的,自也有人来表达态度,床古儿第一个起身说道:“愿随大王,打破临潢府,灭了辽国!”  很好,大王表示满意,点头示意,浅笑,笑得真诚。  忽鲁且磨反应慢了半拍,此时此刻也连忙站起:“愿为大王效力,愿为大王先锋!”  狄咏很是满意,点头说道:“此番打完临潢府,城池周遭与城池之内所有的人丁,便是战利品,一并分与诸位!”  人口,对于草原而言,是最重要的生产物资,是最重要的财产。  这里面,有一种传销一样的逻辑,比如女真崛起的时候,他征服了一个部落,获得了一些俘虏,这些俘虏就成了个人的战利品,奴隶。  然后带着这些奴隶继续去打仗,奴隶如果有战功,也可以获得奴隶与财产,土地,女人。只要战争一直胜利,这个传销组织就会急速膨胀,连已经获利的奴隶都会不自觉的去维护这个传销组织,要去拉更多的人头在自己的手下。  这些奴隶,有一个专有的名词,叫作博衣阿哈,乃至满清起初依旧是这一套制度,满清的这个词,就叫作包衣,所谓包衣奴才,就是博衣阿哈而来。  草原上,大同小异,也是这套制度,铁木真也是如此建立起了巨大的组织体系。抢了女人生孩子,抢了男人当奴隶。蒙古人巨大的战争动力,也在这里。  只要这辆战车不断向前碾压,奴隶也会成为别人的主人,奴隶的奴隶也能获得巨大的财富……  当然,一旦这辆野蛮的战车停止了,这个组织,就会快速的腐朽堕落。  打临潢府,狄咏不要人口,只要城池里的财富,这座城池,契丹人真正的都城,其中物资财富,也会是一笔巨款……  至于,打不打得下临潢府……事在人为,打不下再说,但必须要打……  如今,狄咏也开了一辆战车,不打仗反而难以控制这些人,打仗就能控制住这些人,裹挟着去…… 第937章 定然不负太傅大恩 草原的南方,最南方!  归化城外,萧特末不断地游走在各处军营之中,走完一圈之后,他打马漫步在路上,开口问着:“滦州的人马到哪里了?还要几日啊?”  萧惟器在一旁答道:“回萧使,滦州的人马刚过燕京……大概还需三日左右……”  萧特末有些生气:“还要三日,便是爬也爬到了,算了,不等了,大军明日就出塞,不可再拖沓……想来归化易手的消息已然传到了狄咏之耳,再拖沓,怕是堵截不住……”  萧惟器点着头:“萧使,此去堵截,不足七万人,是不是少了点?”  萧特末面色一黑:“哼,他狄咏有多少人啊?五万而已,少吗?”  “就是……此时狄咏身边,怕是不止五万了……去谟葛失的使者回来说,狄咏在谟葛失就抽调了五千人,黑车子室韦也出了一万人随在狄咏身边……还有那个早早反叛的床古儿……”萧惟器在算数。  萧特末冷笑,甚至是嘲笑:“哼哼……谟葛失,黑车子室韦……此时军中有多少谟葛失与黑车子室韦啊?”  “哦……咱们军中啊?咱们军中,谟葛失还有两千余,黑车子室韦有六千多,乌古人有七千余……敌烈……”  “好了,去信,让谟葛失再征调青壮五千充军……黑车子室韦再征调一万人!倒是战阵相遇的时候看看,看看狄咏还能不能控制得住麾下之人!”萧特末自信非常,且看草原一遇,这仗怎么打……  谟葛失人与谟葛失人打?室韦人与室韦人打?  且看看大辽与大宋同在草原,这些草原人到底听谁的……还有乌古,还有敌烈,还有茶扎剌,还有萌古……  萧特末麾下,还有契丹人,还有正儿八经的山林室韦,铁骊,甚至还有熟女真、渤海人、奚人……  正儿八经给辽人当兵的军队,各部之人,那军械装备可就不是草原部落可比……  北院精锐,可不是玩笑……  区区谟葛失与黑车子室韦算什么?他们知道该怎么选……他们更会知道,草原是契丹人的草原,不是宋人的草原!  更何况,北去临潢府的南院之军,也不是吃素的,两相夹击,必然是狄咏末日!  萧惟器说了一句话:“倒也不 知此时狄咏是在河董城还是在临潢府……”  萧特末答道:“河董城十有八九难以坚持,狄咏所谋,必然在临潢府,游骑还要再派,要速速探明,若是狄咏在临潢府,那就再好不过,等咱们到了临潢府,两军协作起来,事半功倍!”  萧惟器连连点头:“那是那是,如此二十万打五万,狄咏必死无疑,下官再发文去催,滦州那边的援军让他们加快速度直接出塞来会……”  萧特末哪里又有了七万大军?不用说,各处抽调的,甚至连燕京城的守军都抽调了一万,滦州更在燕京以东,就是后世唐山市东边的滦县,那里的北方不远,就是后世的山海关。  如此,只有一个目的,彻底把狄咏堵死在草原之上。  出塞了,第二天就出塞……  大军不得多远,谟葛失人就迎接而来,早已回到部落的秃别里思更是远远拜在道路旁边,头也不抬,只等大辽宣徽北院使萧特末走来!  谟葛失人,也是倒霉,没办法,宋人来了,他不敢得罪,辽人来了,他更是跪地如犬狗,颤颤巍巍,瑟瑟发抖……  萧特末打马停在路旁,看着这草原贱奴的模样,只说:“抬起头来!”  “拜见萧使……”秃别里思抬头,贱奴就要有贱奴的模样,惶恐不安,谄媚讨好……  “听说……你给了宋人五千青壮?”萧特末语气冷漠。  “萧使啊,萧使,无奈啊……实在是被逼无奈,宋人势大啊,要屠灭全族,小人若是不从,岂还有命在此再见萧使啊……小人有罪,小人有罪!小人与室韦大王与宋人有过对战,奈何不敌其前锋一击,小人无奈啊……只为苟活,只为或者等待大辽天兵来援,终于等到萧使来了,也为大辽做最后一点贡献。”  说到这里,秃别里思微微抬头偷偷看了一眼萧特末的表情,连忙又道:“萧使请看,得了萧使之命,小人把族中十二三岁的孩童都召集上马了,您看您看……五千人,一个不少啊……还带有羊群,以为军资……萧使恕罪!”  萧特末远远打量着,有些事啊,还真是残忍,真就有许多青涩非常的面孔坐在马背之上……  但萧特末也不会有什么慈悲怜悯,打仗, 已然生死存亡,贱奴一般的人,都不算人!  恕罪了,萧特末点着头:“嗯,你之罪,待得战罢了再议……你也随军!”  萧特末拿捏草原人,那真是老练非常,这些草原人,这两三代的草原人,也真是天生给萧特末拿捏的。  “小人遵命!”秃别里思连连行礼。  大军继续往北,往黑车子室韦人的地盘进发,不论是去乌古敌烈军司的河董城,还是去临潢府,都得先路过黑车子室韦人的地盘,萧特末也还要去拿捏一下室韦大王。  路途还远……其实连谟葛失人的地盘还没到,是谟葛失人远来相迎而已……  燕山山脉的丛林之中,此时从北边往南,也穿出了几个如野人一般的人,破衣烂衫,面黄肌瘦,浑身上下唯一不像野人的地方,就是腰间挂着的那柄腰刀与挎在胸背的弓弩……  种愕与种建中越过山林回来了……  走出山林的那一刻,种愕已然老泪纵横,山林之中,他吃过马,吃过兔鸡……甚至……有些事情不可说,有些吃的东西不可说,但他终是走出来了……  百十人的队伍,只走出来十二个……  人类的战争,何其残忍……  他指了指南方,只说一句话:“快,去怀安城!”  种建中的目光坚毅:“五天,给我五天,日夜不停,必到雄州!”  种愕看了看自己的侄子,心中有痛,说道:“派八路人同去……”  “我走最险,我从蔚州易州去,此道最快!”种建中肩负了整个种氏一族的未来,他选择的路,要过辽人的地盘,便也不管,只求最快!  种愕没有反对,只说:“一路要过辽人城池,一定小心谨慎……”  “伯父勿忧,此时辽人军队,多守城池,定然不会外出,只要过城池之时走野地就是,不遇辽人军队,一些团练与盗匪之类的,不在话下……”种愕是安慰,也是期盼,期盼这些前线城池的辽军,不要出城来。  “嗯,建中啊……”种愕想说什么,却又微微摇头说道:“罢了罢了……”  “定然不负太傅大恩!”种建中咬着牙说道。他是谁?他是历史上大宋最后的脊梁骨之一,种师道!  这也是狄咏还依旧信任种家人的唯一原因! 第938章 去岁一败,破了胆 草原上的战车在滚滚向前,从河董城出发,目标在一千多里之外的临潢府。  萧特末已然也入了草原,他们从南方去临潢府,更是两千里之遥,这种地理上的距离,以脚步去走,本身而言,就是一件极其了不得的事情。  一队快骑,在燕云之地狂奔,一共不过三四十人,种建中甚至都没有去换洗一身整洁的装束,只是仓促吃了饭食,就带人向东南而去。  路,其实好走,只是道路会通过城池,辽人控制的城池,种建中与种愕说,过城池的时候会走野地……  但当他真的面对定安城的时候,却没有丝毫犹豫,一路继续打马飞奔!  古代的交通,没有那么多余地,换句话说,就是一地到一地,就只有一条路。当然,也有许多小路,但这些小路其实是不连通的,而是附近各处村镇去这个城池的小路。  所以真要绕道,本也是一件麻烦的事情,真的就要穿越许多难行之地。  种建中显然不愿意浪费这个时间,抬头看着定安城池,只管冲着城池就去。  身旁还有军汉说话:“种校尉,那定安城乃辽军前线重镇,如此去,怕是……”  “怕什么?大不了就是一死!”种建中呵斥一声,显然,生死已然置之度外,他知道还有八路人马在往雄州送信,他也知道,如今,这信一定是能送到雄州去的。  但种建中还是要搏一把,要以最快的速度把信送到,尽量节约时间,他走的这条路,一旦真走过去了,至少可以节约四五天时间,也就是给草原上的狄咏争取了四五天时间。  为了这四五天时间,种建中已然就要豁出命去……  还未真正靠近城池,城池上的辽军已然就发现了这几十骑宋军,城头上示警的钟声大作……  呼喊也起:“宋人,宋人……快,知会将军,宋人来了!拉吊桥,关城门!快!”  宋人来了,城头上的士卒一个个紧张不已,到处奔走,呼喊大作。  壕沟上的吊桥已然拉 起,城门也轰然关闭……反应极为迅速!  不得多久,城池内的烟尘就起,显然城内的军汉在调动。  这倒是……  有些让种建中出乎意料,他本以为自己这几十人一来,敌人必然派一队骑兵出来拦截,种愕已经想好了,辽人派人出来追杀也无妨,打马飞奔就是,绝不恋战,哪怕死些人也要从这城池旁奔过去……  却没想到敌人第一反应就是关城门!  种建中立马就想清楚了其中道理,此时此刻,辽人四处抽调人马,主力都在往草原聚集,所以,这定安城内的守军应该是不太足够的……  有一点可以肯定,辽人很紧张!  种建中立马回头说道:“不必多管,贴着壕沟绕过去……”  众人点着头,也抬头去看那城池上的辽军,城池上的辽军也在看着他们……还有源源不断的辽人往城头上涌……  辽人竟是第一时间连箭矢都没有放……  种建中更是自信了几分,这燕云守城之兵,显然就是南枢密院的人马,就是去年被打得丢盔弃甲的辽军……  这些辽军,原来是惊弓之鸟。  “快,快走!”种建中回头并不大声。  一个军将出现在城楼之上,看着面前不过六七十步远的这一队宋人骑兵,三四十人,一人几马,从面前呼啸而过……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不见斥候来报?怎么突然就有宋人出现在城外了?”这军将一脸的紧张,话语也显得有些慌乱……  也是军令严苛,萧特末严令前线各部,不得命令,一律不准出击!要严守城池,若丢失城池,满门抄斩之罪!  也如狄咏,也是这么严令大同附近城池的,一律不准出击,紧守城池!  军将慌乱之问,便也有人来答:“这些莫不是宋人先锋斥候?到此处来试探我等虚实?莫不是宋人要攻安定城?”  军将闻言,心中更是一紧,口中连连说道:“这这……这……大同城的宋军出来了?斥候呢?怎么没带回来消息?” “将军,要不要……往燕京求援?”  “求援,对对对,速速派人去燕京,就说……就说宋人前锋已至,数倍之敌将近,还请……还请天子派军来援……”  “遵命,卑职这就去办……”  不是辽人不聪明,有时候聪明反被聪明误,也真是宋人在大同还有大军,辽人南北主力都往草原去了,但宋人往草原的只有五六万骑,大同还有太原军,还有几万党项,还有这几个月来招募的许多新军……  这么多军队,真要围攻一个城池,岂能不喊援军?  目送着这一队宋军骑兵飞奔而过,城头上的人并没有松一口气,而是都往西边远处去看,虽然啥也看不到,但仿佛宋人大军就在视野尽头……  种建中已然就绕到了东城,片刻上了大道,马速飞快,头也不回……  一直走出七八里,马速才稍稍放缓,准备换马……  种建中自己也松了一口气,嘿嘿一笑:“这些辽狗,去岁一败,破了胆!”  周遭之人,也跟着笑了起来:“种校尉,还是你胆气足,便知这些辽狗早已破了胆!”  “是啊,去年可杀了不少辽狗,今年这些辽狗已然无卵了……竟是让我们这么就绕城过来了……”  种建中却忽然摇了摇头:“倒也不一定,兴许他们以为咱们是前锋斥候,以为大军要到了……嘿……还真别说,辽人如今,当真小心谨慎非常……便是他们无论如何也没想到,咱们三十多骑就敢往他城池来……”  当然,种建中也是知道的,大同的大军,不会往这个方向来,只会随着种愕往归化州去,那里才是主战场,这个小小安定城,打下来也没什么意义……  有了过安定城的经验,种建中心中信心大起,开口就说:“今夜不睡,明天晚间,定要过了易州,你们把自己双腿绑好,莫要疲惫瞌睡坠马了……”  这是种建中的经验,这段时间,但凡骑马,他都是这么做的……哪怕瞌睡,也得在马背上瞌睡…… 第939章 上京临潢府 临潢府,上京城,历史并不算悠久,从最早耶律阿保机在此建设宫殿的时候算起,到如今也不过一百六十年左右,真正开始建立大规模城池的时候,那就更晚了。  但而今的上京城,规模可真不小,这里聚集了契丹大部分的贵族世家以及汉族世家,还有草原与东北山林里的许多贵胄世家,这里就是辽国真正的中心之地。  上京城其实分为两个城池,两个城池并在一起,呈现一个“日”字的模样。  上面是皇城,下面是汉城。顾名思义,皇城中心自然就是住着耶律家族,周围住着契丹的贵族,汉城就是住汉人的,住的就是辽国汉人的贵族。  为什么辽国的汉人中,许多人对辽国极为忠诚?就因为辽国给汉人的待遇真的极好,辽国之所以成为现在的辽国,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辽国重用汉人。  契丹人脱离野蛮蒙昧,并不是最近才开始的,他们从唐朝开始,就已经走入中原文明了,这来自于唐朝的强大,文化上的强大。  一百六十年前开始建造这座城池的时候,这里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孔庙就已经开始建造,佛教的寺庙,道家的道观,都是耶律阿保机最先建设的建筑,几乎照搬唐人的一切来建造这座城池……  这个“日”字城池,北城周长十里,南城周长十七里,比起汴京算不得大,但在这北方之地,已然就是首屈一指。  连狄咏都惊讶,不知多少次听闻过这座上京城,亲眼一见,才知道这座城池远比想象中的要雄伟,高耸宽厚的城墙,甚至还建有更高的城橹,也就是高高的敌楼哨塔……  按理说,这个地方,并非什么经济中心,也不是什么农业中心,也不是什么人口密集之处,辽人就是硬生生在这种地方建起了这么一座城池!其花费的人力物力,不可想象……  哪怕是到得千年之后的后世,这里也不是什么繁华之地……这里是内蒙古的巴林左旗……这里就是游牧之所!  建造这座城的难度是其一,维持这座城池的一切供应,那更是难上加难的事情,大规模的人口聚在这个生产力低下的地方,一切物资都靠外面运送供应……  其实……道理上来说,逻辑上来说,维系这座城池,实在是有些没有必要,奈何这里就是契丹龙兴之 地,祖坟之所,不论花费多大的代价,辽人还是不遗余力维系着这座城池的繁华……  这么一座城池,真不好打,这里面有耶律仁先的十万大军,其中也还有皇帝耶律洪基的亲弟弟宋王耶律阿辇麾下的两万多人,乃至还有许多世家大族的子弟以及家奴……  这座城池,轻易,是攻不下的……  甚至有点望城兴叹的感觉……  扎营……  狄咏带着亲卫打马绕城探查,甚至还有一条小河溪穿城而过……  打下这座城池,必然要发财,要发大财!  但这座城池……若真要打,那就真得大规模建造攻城器械,这不是那种西北土城,也不是草原河董城……  这宽厚的城墙,轻易是真炸不塌,在城墙上凿洞的工程量也会很大……  这他妈,真是一座坚城!好在,这附近,还真有树可以砍,不缺建造攻城器械的原材料,但也有问题,狄咏没带多少工匠……  狄咏绕城走了一圈,回到了大帐之内,并不召集军将来会,而是自己一个人沉思起来……  开会这种事,一定先要有一个腹稿,至少要有一个方向,才有讨论的价值,此时此刻的狄咏,真是连一个攻打城池的基本思路都没有,也就没有必要开会了……  其实也不是真没有方案,只是这个方案狄咏不太愿意用,工匠没有,但简易的长梯是比较好造,造一大堆简易长梯,让谟葛失人、达旦人、室韦人、蔑儿乞人去爬……  逼着他们爬……  但回头一想,意义也不大,临潢府不比河董城,临潢府内的守军也不比那些临时组织起来的草原之兵,十二三万的守军,军械精良,还有耶律仁先这种谨慎守成之将,如果蛮干,便是不知多少人命往里填也填不平……  大帐之中,只有米擒真野陪坐,米擒真野刚才也随着狄咏绕了城池一周,此时也在皱眉:“太傅,此城难破啊……”  狄咏点着头:“只要城内之人,人心不散,此城如天堑……”  “此言在理,人心若散,便是再好的城池,也不过弹指之间……但此地乃辽之祖地,国祚之所,人心又岂能轻易散得去……”米擒真野摇头答着。  “不急……等,等上几天再说……兴许就有转机……”狄咏心中有一个指望,指望南方来的萧特末回师……  如此,狄 咏的敌人就这一座城池了,不必担心被两方夹击,时间与空间上才能从容……  其实在狄咏心中,上京城,并不真没有破绽,上京城的破绽,就是一个字:孤!  虽然上京城附近还有几座小城池,但那种小城池,在如此的大军面前,压根就不算事。  临潢府,就是一座孤悬在草原之中的城池,这种城池,本来一切供应都靠外面运送,吃喝拉撒,都要外面供应,这里甚至都不产粮食,但这里的贵族,乃至僧侣道士,其中还有学校里的读书人……  他们的耗费巨大,生活奢华……  大城池小城池,它本身就有一个自然而然的规律,一个社会的生产重地,自然而然就是人口密集之地,自然而然人力物力也多,自然而然聚居起来就能支撑大城池。  而这上京城,就像是在草原上莫名其妙非要建造这么座大城池,哪怕吃的用的都得从几百里上千里外运过来,也在所不惜……  可见,辽人有一个病,供奉祖先不遗余力的病,这是从中原王朝学来的……  一旦围困日久,里面还有十几万军队……这座孤城,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除非有援兵来救,不救,此城必破!  “不知太傅在等什么?”米擒真野问道。  狄咏其实并不那么自信笃定,却还是说道:“等着萧特末回师燕京……”  米擒真野知道苗继宣要渡海袭击燕京的事情,点着头:“萧特末若是回师了,倒是可以徐徐图之……上京城内,契丹与汉,还有各族之人,七八万之多,加上此时城内的军队十二三万,定然撑不得太久……到时候,大军围困,再在东边屯兵以逸待劳,击溃辽阳府与大定府那为数不多的援军,此城可破……”  “嗯,是这个道理……游骑多派,且等着……最近这段时间,各部轮换分开牧马……”狄咏与米擒真野这一番交流,就是为了确定一个战略方向,效果挺好。  人吃的暂时还好,马吃的很麻烦……  周遭还有几个小城,得打,能补一点粮食就多补一点,若真要长久围困上京城,至少以月计,也得想尽办法解决粮草问题……  不过,只要萧特末真的回师燕京的话,这草原各部,那就真是予取予求之地,再也没有人敢反抗狄咏的命令了,人吃的问题应该不大…… 第940章 小人拜见大官人 大宋,汴京城,似乎与往日没什么两样……  街边的茶楼瓦肆里,并没有太多谈论北地战事的事情,狄相公带兵出征这种事,而今已经不算什么事情了,似乎所有人都知道,不得多久,就会传来狄相公大胜而归的消息……  没有人对此有一点怀疑,因为这些年,胜利的消息实在是太多太多,太过频繁,频繁得让人有些脱敏,不敏感了……  连茶楼里说书的人,再说起狄相公如何勇武非常,战阵之上勇擒敌将的故事。  客人们还会抱怨几句:“哎呀……有没有新故事?这些都听得耳朵起茧子了,你这老头,也该弄些新故事来听听了……”  “是啊,弄点新鲜的……”  倒是有那小孩子,十一二岁模样,开口一语:“我就喜欢听狄相公打仗的故事,我喜欢听这个……”  “去去去……小孩子莫要多嘴……”  那小孩一脸委屈,却也真不敢多嘴了……对于小孩子而言,自还是这种热血杀敌的事情更有意思……  说书之人有些尴尬,以前说这些故事的时候啊,那赞赏喝彩之声,能传到几条街,打赏的钱能堆满桌子。  而今……  也罢,这说书人吃的就是这碗饭,那就来点新鲜的吧,先喝一口茶,惊堂木啪嗒一下,满场禁声,开口:“今日里要说的事啊,在座明公必是没听过的,话说,江宁府有一户人家姓窦,家里宅田无数,家中呢,到如今却只有一支独苗了,大概二十八九岁,自小读书,奈何体弱多病……娶了正妻不说,正儿八经进门的妾室就有八房,养的那些就数不胜数了……十来年了,一直无所出,不说儿子,连个女儿都没有……急得老母亲啊,那是日日吃斋念佛,处处道观庙宇去捐……”  诶,还别说,故事一开头,满场之人皆竖着耳朵来听……  这是什么故事啊?  不外乎……香艳偷情一类……  只有那小孩子,傻乎乎的觉得无趣,带着仆人自出门去,左右看看,寻另外一家茶楼去试试,便是非要找说小狄相公打仗勇武的故事去听……  这小孩子也想不通一个道理,还问身边仆人:“石蛋, 怎么这些人就不喜欢听狄相公的故事呢?”  石蛋笑着答:“听多了,自也就不愿听了……”  “你怎么我听了这么多遍了,还是喜欢听呢?”小子还问。  “嘿嘿……公子年少……所以喜欢听……”  “是这个道理吗?”  “嗯……”  “我看,就不是这个道理,狄相公在北边打辽人,他们也不关心,我却是日日想着,盼着狄相公凯旋,这些人,就是不关心国事……”小孩子蒙学三年,如今正儿八经开始读书了,还真有几分读书人的模样。  “公子,哪能是不关心呢?便也是狄相公百战百胜,何必担忧……公子将来,那肯定是国家栋梁之才,所以公子多关心,便也是为国分忧……”  “唉……”小孩子摇头叹气……又道:“回家,晚些时候啊,你把这说书人请到府上来讲……”  这小子,名叫王厚,西域都护府王韶之子……也是最近才到京城……  “诶,好的,公子放心……”  皇城之内,皇帝赵顼也有伤心事,登基之前他就大婚了,娶了以前的宰相向敏中的曾孙女,也生了孩子……  但……最近,这孩子夭折了……  向皇后在哭,赵顼在摇头叹息……要说他也命苦,他还会连续夭折五个儿子,然后又连续夭折两个儿子……  他这一辈子,十四个儿子,只活六个……前五个,一个都活不了……  夫妻二人,对坐无言……  终究还是向皇后开口:“官家勿忧……”  赵顼看着妻子,摇着头:“朕忧心许多,并非皆为大儿,太傅已然许久未有消息了……前方战事……皆只言片语,不知其中详细,唉……”  “既是如此,官家何不派一亲信之人去看看呢?”向皇后自己失了儿子,还要来安慰丈夫的情绪……  “说的也是,当派人去看看,也是代天子宣德,激励将士士气……”赵顼点着头,想得一想,又道:“那就派李宪去吧,他熟练军务,兴许还能帮上一些忙……”  李宪就在门口,皇帝一招呼,自是进来见礼。  商谈几句之后,李宪也就出门而去,脸上竟还有几分激动之色,兴许,在这皇城里 办差,对他而言,不如随在军中……  回到家中,他激动的翻出自己的甲胄腰刀,套了车就走,甚至都没带什么行礼,先去皇城司领百十个兵丁,再派众人去采买一些粮食……  他自心急,恨不得立马就能出城快走,只待众人去采买粮食物资,他便坐在城门口不远的一处茶楼里焦急等待着……  只待众人一归,立马出城而去,生怕时候晚了,今日城门就关了,便是宁愿夜宿在野外,也不愿多等一夜再走……  茶楼里人来人往,李宪一身华服,一看就是富贵之人,颌下贴着胡须,左右还有兵丁伺候,茶楼的主人岂能怠慢,亲自见礼,吩咐交代了茶楼内最伶俐的跑堂随身伺候……  这跑堂小子,年岁不大,约莫十三四岁,一直躬身在后,加水,换茶,点心,手巾,连他自己的双手,那也洗得干干净净……  李宪等得焦急,随口问道:“什么时辰了?”  “回大官人,未时还未过半,关城门还早……”小跑堂立马答道。  李宪回头看了看,疑问一句:“你怎么就知道某急着出城啊?”  小跑堂躬身作答:“回大官人话语,小子是看大官人面色焦急,又在这城门不远的地方吃茶,却心思又不在吃茶解渴,便想着大官人定然是急着出城……”  李宪又上下打量了一下这小跑堂:“你倒是伶俐得紧,小鬼头……那你再说说,某为何要急着出城啊?”  “定然……是公事,大官人左右带着兵丁护卫,肯定是朝堂里的相公,却还要在这里等什么……那定然是要出远门,且还是急迫的公事……”这小跑堂脸上有微笑,却并不给人有一种显摆炫耀的感觉,一直躬身,尽量把自己的头往前凑……  李宪也笑着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回大官人,小人童贯……”童贯心中惊喜不已,他显然猜得到接下来的事情。  李宪又看了看童贯,捋了捋胡须,说道:“你这份伶俐,在此端茶倒水倒是屈才了,不若随某身边走动,如何?”  童贯哪里还有不愿意,立马跪地就拜:“小人愿随大官人身边伺候……小人拜谢大官人!” 第941章 拜谢苗相公大恩 童贯兴许真知道,自己的人生,从此要改写了!  却是不想李宪忽然又是一语:“不过,随走某身边,可没那么简单,你可怕死?”  童贯被问得一愣,他看李宪模样,虽然身材较为高大,但面白而又有几分俊美,看起来也年岁不大,本以为李宪是读书老爷。  但又听得李宪自称某,却又不像读书老爷。  但要说李宪是个打仗的武将,那怎么看怎么都不像,武将风吹日晒的,岂能是这般面白模样?  想不明白,童贯也跪地在说:“小人贱命一条,十岁不到就出来讨营生,不怕死,定然不怕死!”  “哼!”李宪哂然一笑,并不当回事,说不怕死的人多了,真不怕的人,还得生死面前见真章,不过倒也不为难了,抬手一挥:“自去收拾一下,与东家也说一说,今日就随着走吧……此去啊……是战阵,你若是怕了,自顾去躲就是了……”  真是战阵?  童贯闻言心中一个咯噔,吞了吞口水,眼前摆着的路,太明显不过了,怕死肯定是怕的,但比起改变人生,童贯只是稍一犹豫,叩头一礼:“便是死,小人此番也随大官人去了!”  李宪闻言很开心,哈哈一笑,只摆摆手……  且看着小子到底回不回来……  真不得片刻,这小子就回来了,身无长物,跪地就磕:“大官人在上,小人来了!”  李宪高兴不已,只问:“为何回得这么快?”  “小人身无长物,既是要随大官人去,唯有几件破衣烂衫,不带也罢,也并无卖身契约与东家,便也不要那一两个月的例钱了,所以来得快!”童贯语气中带着激动。  人与人,有时候就是对眼,李宪就是莫名其妙喜欢这小子,却还说道:“往后啊,你随着就做一件事,车架里有某的一副好甲与腰刀,你好好看守着,也多擦拭即可!”  真是武将?真是上阵杀敌的?  童贯刚才还有几分不信,听到这里,哪里还能不信了?心中忽然,真有了几分犹豫。  “后悔了?” 李宪问道。  “百死无悔,便是真随大官人上阵杀敌,也不悔了!”童贯咬牙一语。  “这是个好小子……行,随着吧……某若上阵,你便扛枪……”试探几番之后,李宪心中开了花一般,接着说:“你这身板啊,还小,往后多吃多练,嗯……也当学几个字,读几本书,不能是个白丁汉……”  此时此刻,兴许李宪,像极了狄咏某些时候……  这大概就是狄咏带给人的影响……  童贯心中多少有些苦,又要读书认字?这是他没想到的……  这童贯是谁?北宋末年的大宦官大太监,当过枢密使的太监,也是北宋末年的六贼之一,还是水浒传的故事里著名的反派人物。  历史上的童贯,说他是国贼大反派,那是一点都不委屈。  但历史上的童贯,之所以能以一个太监的身份当上枢密使,多多少少还真不是浪得虚名,他虽然做了许多贪赃枉法之事,但他崛起之路,也是立过许多汗马功劳。  北宋中后期,能数得出来的真正进取型的军事上的大胜利,一个就是主帅王韶与监军李宪的配合,一个就是主帅王厚与监军童贯的配合。  童贯能勇到什么地步?  王韶的儿子王厚继承父亲的事业,在西北上高原攻取青唐,童贯是监军,那时候的宋徽宗赵佶是个很迷信的人,他找道士祭天,没想到有不祥之兆,立马派人传圣旨给童贯,让童贯与王韶不要出兵。  童贯能做什么?  出兵在即,圣旨到了,童贯先看一眼,直接把圣旨往靴子里一塞,与同来接旨的众将说道:“陛下希望出战胜利!”  当众抗旨之后,他与王厚带兵出征,大胜而归!连收四州!  北宋灭亡之际,唯一还比较有战斗力的军队就是西北子弟组建的捷胜军,这支军队,也是童贯负责招募训练的……  童贯甚至还在金人手中买来了燕云十六州,以此封王,为广阳郡王!  历史上的方腊大规模起义,肆虐江南几十州县,也是童贯带兵剿灭。  但童贯这 个人,有其能,更有其祸,傻逼事做了不少,也是他,十万大军伐辽,被耶律大石七千残兵打得丢盔弃甲……  也是他贪赃枉法以权谋私,前半辈子立功不少,身居高位,后半辈子,欺上瞒下,抱头鼠窜,苟且偷生……  你说这人能打能战吧,他还真证明过自己,你说他是个鼠辈吧,他还真也做了老鼠……  真正的人,真实的人,有时候实在难用一言来形容……  但此时此刻在李宪面前的童贯,还只是一个有几分热血,期盼改变人生的伶俐少年。  倒也不知狄咏见到童贯的那一刻,会是个什么感想……反正此时此刻,李宪极其喜欢这个少年。  人生的兜兜转转……难以言说……  便是此时,雄州城内,苗继宣见到了日夜而来的种建中,事情之紧急,种建中事无巨细在说……  哪怕苗继宣已然这般年岁,老成持重非常,也不免面色起了惊骇,连忙说道:“时不我待,我这就下令军中,立马往沧州开拔……”  种建中连忙说道:“末将也随老枢密同去……”  苗继宣看了看种建中,高大的身材,却是一脸的骨头,皮包肉的模样,双眼内扣,眼眶全黑,眼中皆是血丝,已然有几分强弩之末的模样。  苗继宣摇摇头:“这些日子,你实在不易,且在雄州歇息一下,狄太傅生死在此,老夫豁出命去,便也要立马赶到燕京城下去!”  “多谢老相公,末将便是死,也当死在军中,还请老相公一定带上末将!拜谢老相公了!”种建中跪地大拜,他没什么念想,但想还能杀一敌也好,若是死了,便也全了忠义,不愧对狄太傅之恩。  若是不死,也还有脸再拜狄太傅面前!  苗继宣看着种建中,没有多余的话语,只说:“种家儿郎,好男儿啊!你且去歇息一会,吃点饭食,动身之时,定寻你去……”  种建中激动不已,其实已然流泪,擦了擦,跪地一拜:“拜谢苗相公大恩!”  随后,起身就走,吃饭,眯一会! 第942章 大王之策甚好 沧州沿海,滩涂无数,还有河流水淀,沧州之名,这个“沧”字,意思就很明了。  苗继宣早已不等大军,先行带着亲卫打马飞奔而至,先找州衙,再寻刚刚组建不久的市舶司,诸般差吏,便已奔跑在沧州各地……  市舶司的官员,出自王安石门下,名叫吕惠卿,进士及第,福建泉州晋江人,是王安石在狄咏授意之下组建各州府市舶司的时候,被王安石拉的壮丁,实在是没有这么多人才可用,吕惠卿本来汴京集贤殿编书,临时被王安石调派来此……  沧州市舶司,最早的时候,便是为了打击与辽国海上走私而设立的,便是需要这么一个心腹之人来做。  此时吕惠卿虽然不知详细,但见得枢密院相公苗继宣如此急切,更听说是狄太傅之命,那是铆足了劲干!  但有船只,一律扣押,甚至市舶司的大船直接去海上拦截,管你运的是什么,只要是能走海路的船,一律截下。  装了货物的,立马卸载,直接往码头一扔……便是实在没有精力再去做那些细致的事情。  便是走不了海路的船只,也征收了许多,系在大船尾部,一并带着备用,哪怕是当做救生船、摆渡船,也要带着。  种建中更是亲自四处奔走,提着明晃晃的大刀,站在码头之上,如抢劫一般,目光所及,但有船只上的人有丝毫的违抗,他便上前,就是一通痛打,连劝说的精力都没有了。  粮草,物资,人,马……  不大的码头,不得两三日,已然挤得水泄不通,其实有些乱……前期工作没有做好,也没时间来做好,乱就乱,往船上装,往船上塞!  仓促,真的很仓促!  从沧州去天津,其实陆地是相连的,只有一条泥沽河相隔两地,过河就到。但为何此时从沧州去天津,却要渡海?  因为,此时此刻的两地,特别是天津之地,其实是人烟稀少之地,他没有大路,走不了大军,而且还多草淀湿地沼泽……  而且,在沧州这边的沿河边界,还被宋人几十年来种植的荆棘丛林给挡住了,也难以越过,不仅这里,整个边界,宋人几十年来,都种满了荆棘,为的就是阻挡辽军南下。  所以,要想大军从沧州去天津,得从海上走,从天津北边的海岸登 陆,靠近后世唐山之地,那里靠近滦州,上岸不远,就有大道,车马可走!  过香河城,过廓阴城,就到燕京城,也不过二三百里之遥。  一切都在与时间赛跑……  草原之上的狄咏,依旧面对着雄伟的上京城,不过也在做事,穿城而过的小河溪,名叫白音戈洛河……这是城内主要的水源地……  倒也没什么下毒之类的传说故事,要想给一条河下毒,那实在是一件难事。  但倒也不是没有其他手段,最简单的就是把每天吃剩下的羊骨头之类,都丢河里,乃至有一些疾病死伤的羊马牛驼之类的牲畜,都往河里扔,甚至人的尸首……  狄咏甚至下了一个极为恶毒的军令,劫掠周遭所有的牧民,也攻打附近的几座小城池堡寨……  然后……把人……都杀了,扔进这条小河溪里……  而自己的大军,要取水,都往北边几里外的狼河上游去,这条白音戈洛河,就是狼河的小支流……敌人只要不出城,就取不到近在眼前的狼河水……  这条小河溪,必须充满腐烂的臭味,必须变成一条毒河……  这是最近狄咏每天督导要做的事情,甚至他这么心善的一个人,还会每天亲自去河边看看,闻一闻这腐臭之味到底够不够……  城池之内,大辽宋王、上京留守耶律阿辇与枢密院使耶律仁先对坐,两人都是眉头紧皱。  耶律阿辇问着耶律仁先:“却也不知萧使的大军到哪里了……”  耶律阿辇很着急,耶律仁先一贯稳重,答道:“当是不远了,当是不远了……兴许最快……半月就至……”  “半月啊,啧啧啧……还要十五天……”耶律阿辇重复着话语,又道:“城中许多人已经饮水腹泻了……”  “无妨无妨,只要严令全军,不得喝生水,所有人一律把水烧开再喝即可……”耶律仁先这话,也是有道理的,一般微生物上的问题,烧开就可以解决,但二十万人喝水都要烧开,马匹喝水也一样要烧开,这也是个大工程,燃料就是麻烦……  “嗯,这气味也着实难闻……”耶律阿辇这辈子,从来没有受过苦,一点苦都没受过,锦衣玉食,钟鸣鼎食,擦屁股都要用布……  耶律阿辇接着也说正事:“萧使若是到了,这仗该怎 么办?枢密相公心中可有定计?”  耶律仁先实事求是:“只要萧使一到,宋军必然收缩防御,到时候如何作战,只听萧使命令就是……”  这也是最聪明的办法,两军配合,最怕的就是两边都有主意,最需要的就是令出一方。  耶律阿辇闻言,多少有些不快,但也不傻,并不反驳,只点着头:“嗯,如此也好……宋人在此围城,日夜挖建,倒也不攻城……却也有些奇怪……”  围城,自然就是要大挖大建的,并非真是用人把城池包围起来,而是用壕沟拒马等工事把城池包围起来。  这种事,宋人最擅长,做得最好,草原的土,夏日里,也真是好挖。  耶律仁先也点头:“是有些奇怪,按理说,连我们都知道萧使从南边来了,狄咏岂能不知?他此时应该是急切非常,想着要破城,否则岂不腹背受敌?但他就是不攻城,莫不是有什么诡计其中?”  “是啊,本王也是想到这里了……”耶律阿辇心中还有话没说出来,此时城中兵强马壮,他多少有一点想要出城一战定乾坤的念想,只是不说而已。  便是也知道,此时这上京城的军事,他这个宋王,其实说了不算,眼前的耶律仁先才说了算,耶律仁先是如何也不可能出城一战的!  耶律仁先想不通其中道理,便道:“无妨,皆是无妨,管他什么阴谋诡计,只管等萧使一到,便是狄咏末路之时,到时候枭其首级入京,大王之功,比天还大!”  耶律仁先聪明就聪明在这里,这般功劳,都给耶律阿辇……旨在安抚耶律阿辇焦躁的内心。  耶律阿辇闻言,咬牙切齿说道:“若是能生擒此贼,那便更好,本王定要好好把他羞辱一番,非如此,不可解本王心头之恨!本王此时心中便想,到底要用哪些手段羞辱于他,枢密相公,你也帮本王想想,逼其吃屎喝尿?不足解恨也,让其在地上赤裸爬行?也不足解恨!”  耶律仁先看了看耶律阿辇,倒也不知心中作何想法,只是不答话语。  耶律阿辇继续说:“本王想到了,哈哈……让其与人当众交媾,再宫刑于他,哈哈……这办法好,这办法好……”  “嗯,好,大王之策甚好……”耶律仁先点着头,多少有些敷衍…… 第943章 有宋人小股人马滋扰而来 燕京城东,廓阴小城,辽国皇帝每每到延芳淀来狩猎的时候,都会在这里修整住宿……此地,在后世通县以东南不远……  要说这延芳淀,真是个好地方,初夏时节,一片青绿,芦苇成林,一眼望不到边,水泊其中,各种野鸭野雁野鸡,珍禽无数,普通百姓压根就不能到这里来,因为这里是皇家猎场……  水泊之中的鱼,那更是一群一群跳出水面,最大的百十斤不止,芦苇里的珍禽的蛋,但凡能让人来捡,一天捡上百十个也是正常……  其中甚至还有鹿、狼之类的猎物,每年只待皇帝左牵黄右擎苍……  只可惜这些东西,千年之后都消失了,甚至连大规模的水淀都消失了……  这座小城,平常里会有一两千兵丁在此,倒也没什么防御作战的任务,主要的任务就是为皇帝出猎做后勤工作。  但此时此刻,这座小城里,竟只有二三百兵丁,其余兵丁,皆被抽调一空,特别是青壮……  老卒坐在城楼上,晒着太阳,在身上不断摸索着,正在抓虱子,倒也收获颇丰,连连抓了好几只,抓到之后就放在大拇指的指甲盖上,另外一个大拇指的指甲盖再来挤压一下,虱子就会噼啪一声爆开……  老卒听着这噼啪的声音,很是享受,还把这虱子尸体往嘴边一送,说道:“你吃爷爷的血,倒是大补,爷爷也吃了你,便也补一补,互不相欠……”  旁边也有个老头,跟着笑:“你这老家伙,夏日都来了,你便往水泊里泡一泡吧……当真是出奇的懒……”  “你不懂,洗澡,伤元神。你只看着,我肯定比你活得久,我元神守得住!”老卒笑嘻嘻说道。  旁边老头忽然像是听到什么,转头往背后的垛口看了看:“嗯?哪里来的声音?你听听……芦苇里息息索索的……”  老卒也转头来看,似也真看到外面芦苇丛中有许多动静,还道:“取弓来,定是有鹿群在芦苇里,今夜要加餐了……”  老头便真起身往城楼处去,城楼里有弓弩箭矢……  两个辽国老兵,张弓搭箭,只等芦苇里的鹿现出身影,便一 箭而去,也是这地方鹿群真多,皇家猎场,外人不得来猎,其实也算是这些野生动物的福气。  要说这两个老兵,五十岁上下的年纪了,在这廓阴城还真练就了一手好射术,只奈何他们这一辈子都没有上过战阵,老兵是老兵,但其实更是新兵……  两人紧密注意着……注意着……  忽然两人面色一惊,还对视了一眼,老卒说道:“怎么……怎么是人?”  “偷猎的?此乃大罪!”  是的,他们看到了人!  所以,他们没射!  但人也看到了他,还不是一个人,是一群人,立马张弓搭箭往垛口射去!  哎呀……  箭矢至少十几支,破空而来,两个老头应声而倒……  刹那间,芦苇里钻出了十几人,几十人,上百人,数百人……  其实这里有大道可走,但这些人偏偏从芦苇里钻出来了,为何?  偷袭而已!  城头上显然还有其他人,大多坐在垛口下倚着晒太阳……看到两个老头忽然中箭而倒,皆是一惊,连忙爬起来往外看……  “有盗匪,有盗匪……快去敲鼓……”  盗匪哪里管这些,弓弦嗡嗡在响,爪勾带着绳子飞向城垛……  鼓声,倒是真响了……  奈何一切都晚了……  盗匪们翻上城墙,凶悍非常,杀人不眨眼,呼喊之间,一口的西北麟州口音……  四五百人,迅猛得紧,上城,杀人,杀人,见人就杀,杀完四处搜索,连水井都要拿长枪猛搅猛扎……  刹那间,已然惨不忍睹……  还有人问:“何以如此杀人啊?何以如此杀人啊……”  问话之声,被长枪捅得戛然而止……  何以如此杀人?  生死存亡!  不得多久之后,盗匪之中有一人说道:“快,牵一匹马,速速去报,城池已清,请苗相公快快带大军前行!”  这地方好是好,也有不好,皇家猎场,没有平民百姓!  其实宋军登陆之事,在滦州已然就有不少人发现了,奈何这大路就只有一条,宋军前锋沿着大路打马飞奔往前之后,这条路就彻底堵死了,滦州的消息反而不能快速往东传递……  便是传递了也无妨,二 三百里的路,燕京提前一天知道了,又能如何?  这廓阴城二三百老弱,提前知道了又能如何?  这燕京东边的地方,整个滦州、蓟州、景州之地,哪里还有兵马?  潞县,也就是后世的通县,是第一个看到宋人大军的地方,第一个知道消息的地方,却又能如何?  第一反应是立马紧闭四门,第二反应才是派快骑出城往燕京去报!  能如何?  潞县的快骑到燕京城的时候,苗继宣麾下的前锋快骑,两千人马,已然也到了燕京城下!  好在燕京城还是在战争状态里的,城墙上鼓声钟声一片,各处大门关得极快!  皇宫之内,皇帝耶律洪基听得满场大作的钟鼓之声,出殿而来,就是大喊:“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也有太监来答:“陛下,倒也不知,只待人来报……”  皇帝自己也有猜想:“定是……定然是……有宋人来了……有宋人小股人马滋扰而来,快把耶律乙辛传来……”  这猜测,是没毛病的,而今宋人大军主要在大同,其次在雄州,大同的大军不克前线州府,是不可能大规模出现在燕京城外的。雄州也一样,雄州的大军若是不能渡河打破涿州范阳城,必然也不可能大规模出现。  那此时此刻城内钟鼓大作,必然就是宋人的小股滋扰军队来了……  耶律乙辛在做什么?他正在城头上看情况……两千宋人骑兵,有人有马……  正在城外游弋,从城东而来,正在往城南而去……  耶律乙辛也纳闷了……看得有些入神,倒也不是怕两千人,而是纠结一个问题,便也开口问道:“宋人何以两千人与马能轻易出现在燕京?还是从东而来,这是从哪里来的?”  这个疑惑里,有几个问题,东边以南,是宋沧州,那里能过来人,但过不来这么多人与马,人可以穿荆棘而出,可以游河而过,可以穿越沼泽水淀,但马是万万不可能的,而且,一个人两个人几个人可以,两千人是不可能的……  几个人要在野外吃饱不难,射些禽兽即可,两千人想吃饱,怎么可能?  耶律乙辛实在不解…… 第944章 军民一心,定然不会陷落 耶律乙辛是看了又看,看着面前这一队骑兵离着城墙几百步绕过去……  耶律乙辛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既然两千人马能出现在这里,那么三千五千人马也能出现在这里,按照这个思路,一万两万人马也可以出现在这里……  这个思路显然是对的,耶律乙辛大急,连忙往东边去远眺……他预感到了……  虽然视线之中还看不到敌人后面的军队,但耶律乙辛已然大呼:“来人啊,速速传令各营,所有人上城头防备……”  耶律乙辛知道十有八九大事不好了,这燕京城,本来还有三万多人,而今已然不满两万,前期就零零散散被调拨出去不少,之前不久,萧特末一次性就调拨走了一万,对于这么大的一座城池而言,两万人,那是连城墙站一圈都站不满的……  说完这句话,耶律乙辛又立马说道:“还有……还有还有……各家各户的子弟,家丁,但凡编了名册的,立马全部征召集合……”  这是萧特末之前做的事情,把燕京城内的壮丁都编了名册,特别是诸多豪门大户,这些大户里子弟不少,家丁奴仆更多,这是萧特末这种老家伙的有备无患。  安排了这件事,耶律乙辛立马转头下城,打马直冲皇城而去。  皇帝已然等候多时,见得耶律乙辛,立刻问道:“怎么回事?”  耶律乙辛先是顿了顿,想了想,然后组织语言,说道:“陛下,大事不妙,萧驸马怕是算漏哪里,宋人前锋从东边来了,两千人马已到城下,后续人马必然更多……”  皇帝耶律洪基面色立马大变:“什么?”  耶律乙辛点了点头:“陛下,必然如此!”  要说耶律乙辛在军事上,是真有几把刷子,是真有点本事。  “那……宋人从哪里来的?怎么可能……不可能啊!”耶律洪基一脸的不敢相信!  耶律乙辛也觉得不可能,但宋人就是出现了……他第一反应就是:“莫不是宋人从拒马河下游而来?在水淀湖泊之中寻到了大路?”  “胡言!延芳淀东南,哪里来的路?百十年了,何曾有过路?”耶律洪基对那边的地形地貌太熟悉不过,他出猎不 知多少次了。  换句话说,此时此刻的天津,一没有什么人烟,二来都是水淀沼泽湿地,怎么可能有能走人的大路?  如果有,也不会现在才有,那不早就有了?  而且沿线都还有一些小的堡寨前哨,又怎么可能让宋人这么悄无声息的出现在燕京城?  所以皇帝又道:“兴许,宋人只是来了这两千人马袭扰?”  耶律乙辛摇头:“不可能,绝对不可能,两千人马,不是二十人马,能过两千人马之处,必然也能过两万人,马匹也不会游水,就算是渡河而来,能渡这么多马匹,必然靠大船!这两千人马就在城外游弋,陛下,岂能有假啊!”  耶律洪基已然左右踱步而起,渡河……这条河在后世叫作海河,此时也叫泥沽河,大沽河,是华北最大的水系,从山西长治一路流到天津出海……津就是渡口之意,天津,就是天子的渡口,天津也叫津门,这个门,就是从渤海入这条河的大门……  这里向来不是中原要地,这里向来是偏远之所,直到大明朱棣把首都迁到了燕京,这里才一下子重要了起来,成为了天子之津,有了天津卫,成为了“门”!大清的这个门沦陷的时候,八国联军就从这里进来了!  其实……苗继宣还真不是从天津进来的,他是从天津更北方一点的地方进来的……是滦县与唐山交界之处……  耶律洪基想来想去,实在想不通,问了一语:“莫非,宋人真以大船渡河了?”  耶律乙辛也想破了脑袋,此时忽然脑中灵光一闪,答了一语:“陛下,宋人莫不是从海上来的吧?大军要走大路,唯有滦州之地通燕京才有大路……”  这回,真猜到了,猜对了!  耶律洪基也是恍然大悟:“海上?渤海?何以宋人能有如此多的海船运大军?宋人到底运了多少大军?你快去探查清楚啊……”  耶律乙辛也不知道,他一礼之后连忙转身:“臣这就派人去探查……”  “等等,朕与你同去城楼看看……”耶律洪基心中还有一个侥幸,侥幸地希望宋人没多少大船能渡海而来……  不得多久,两人就出现在了东城城楼之 上……  此时宋人的前锋两千,已然又从西城绕回来了,正在从北城转过来往东城……  显然,苗继宣还比较远,渡海是渡海了,却也没多少骑兵,主要的骑兵就是两千前锋,一是雄州本就没有多少马,二是船只运力实在不够用……  所以,苗继宣麾下,主要还是步卒。  耶律洪基看着宋人的两千人马大喇喇在城池边奔来奔去,心中已然气愤,只问:“乙辛,可否派城中骑兵出击,把这队宋人击溃?”  耶律乙辛摇摇头:“万万不可出击,这些只是先锋,但有大军出城,他们必然远遁,若是深追,怕有埋伏,若是不追,转头他们又回来了……”  打仗就是这么回事,他不与你打,你就拿他没办法……  “着实可气,竟是如此耀武耀威!”耶律洪基心中的仇恨,从去年到今年,甚至连儿子都派出去当过人质,这份卧薪尝胆,心中吃了多大的苦,便有多大的报仇雪恨的心!  耶律乙辛看了看皇帝,稍稍犹豫之后,还是说了一句话:“陛下,是不是立马派人去知会萧驸马?若是燕京陷落,后果实在不堪设想……”  耶律洪基想也不想,直接回绝:“不可,正是紧要关头,不可轻易退兵,否则前功尽弃,宋人即便渡河渡海,必然也来的不多,且看他到底来多少……”  “陛下说得是!”耶律乙辛点点头,兴许,他是有私心才说这句话的,不论战争走向如何,他都需要找到任何可以利用的机会来证明自己,此时此刻说这句话,就是为了证明自己。  证明自己是有先见之明,但不能多说,更不能死谏,不能把皇帝陷于一种袁绍的境地……自己也不能当田丰。  但耶律乙辛遇到了一个问题:“陛下,此时宋人从东来,还有游骑在城外,便是快马斥候也派不出去……便只能等着宋人大军现身于此,才能知道宋人到底来了多少人……”  也还有言外之意,那就是耶律乙辛的先见之明认为,宋人此番来的奇兵,定然不少,燕京城危险了……  耶律洪基咬咬牙:“等着,等着他们出现!燕京城,军民一心,定然不会陷落!” 第945章 哼 耶律洪基,是懂大局的,去年他在面对一些危险情况的时候,还有一些无措之感,今年,他已然坚定许多,兴许,这就是仇恨的力量。  耶律乙辛,这个历史上的辽国大反贼,却多想的是另外的事情,他去年失去的东西实在是太多……  宋人两千前锋,所要做的事情,就是堵住辽人游骑东去的道路。  对于苗继宣而言,既然大军到这里了,吸引辽人回防是其一,还有一点,打下燕京城,也是重要的事情,必须试一试!这也是狄咏的意思!  一切都按照打下燕京城的谋划来布局。  燕京城若是一旦真的快速打下来了,那这胜利就太大了,种愕再把归化州一围,堵住张家口,这边苗继宣再把古北口山海关一堵,辽人大军皆在关外,那这燕云之地,就真全部到手了。  那时候,至于狄咏,直接往张家口而回,种愕已然就在张家口等他,甚至还可以出击,内外夹击萧特末!  这战略之变化,一得一失之间,真就是瞬息万变,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也是辽人在关内之地,真正的中心,就是燕京城。  甚至,哪怕狄咏在草原兵败,战争上的失利也可以承受,哪怕狄咏失去了五万精锐之骑,但辽人损失更大,辽人从此失去了绝大部分的生产能力,甚至辽人连养活这几十万大军都成了大问题……  夺回燕云之地,从来不仅仅是为了大宋这个中原王朝的领土完整,更是大辽这个巨大帝国的致命打击!此消彼长之后,大辽从此彻底衰落!  甚至,这个战略里,大宋赢了多少是其次,辽人输了多少才最重要。  事情的逻辑,在这里。  燕京城外的游骑依旧还在,驻扎在东边,也只堵辽人往东边去的游骑,并不去阻碍辽人往西往北去求援的信使……  耶律洪基回了皇城,而耶律乙辛一直在城楼之上,一直盯着东方,只等宋军后续部队到达。  但宋军来得也不算快,皆是步卒,也快不了……  一夜过去之后, 依旧不见宋人大军,直到第二日快到中午了,东边通向滦州的大道之上,开始出现了宋人的旌旗……  耶律乙辛就在城楼上盯着,心中有些纠结。  既想宋人来得多,又想宋人来得少,来得多吧,耶律乙辛在皇帝面前的先见之明就凸显出来了,这场燕京保卫战定然就要以他为中心,甚至整个大辽的军队,都得听他的,因为他在燕京,因为皇帝在燕京。  但来得多也不好,对于国家而言,还是来得少比较好,轻松守住燕京城,萧特末与耶律仁先在草原上击败狄咏……  但他们若是在草原上真的击败了狄咏,那耶律乙辛相比之下,就更是边缘人物了,权力的中心越走越远……  这种纠结,当真也是有趣……  到底是多还是少呢?  一队一队的宋军,源源不断从东边的大路出现,游骑在外呈现防御姿态,先到的步卒也开始列阵……  稍后到的步卒已经开始选址建营寨了,树木已然在伐……  一切都有条不紊,一切都滴水不漏……  耶律乙辛纠结之中带着着急,着急之中带着不安……  越来越多,宋人越来越多……  宋人来了多少?  两万……三万……四万……还有……还有……  五万……还有……六万?  六万!  不是耶律乙辛一个个去数,而是他这种人,这一类人,对于人数有一个经验上的估算……  至少六万……这……  耶律乙辛快速下得城楼,也说不上欣喜,多是担心,但又暗暗有一些欣喜,说不上的滋味,只飞奔往皇城而去。  皇帝耶律洪基听得耶律乙辛的汇报,哪里还坐得住?直接从椅子上一弹而起,只问:“当真?”  耶律乙辛不答这句话,只说:“陛下,快随臣往城楼去看,也还请陛下下令,各家各户,全城所有人,皆受征召!”  耶律乙辛已经下过这个命令了,但还得皇帝再下一次,这燕京城里藏龙卧虎,耶律一姓,萧氏一族,这两家就是真正的龙虎,随便哪一姓氏, 子弟上千,家丁奴仆也能拢出上万。  这不是耶律乙辛能随意征召的,这得皇帝这块牌子。  “走走走,圣旨你拟出来,发出去!”耶律洪基脚步就动,飞奔去城楼之上。  放眼望去,城池之东,六万大军,如山如林,漫山遍野……  耶律洪基看得眼睛一花,微微一闭,再睁,那旌旗迎风招展,一眼哪里有边?  耶律乙辛也不等了,直接说道:“陛下,燕京城大啊……守城人少,四面难顾,宋人如此大军,当请援兵来救……也是以防万一……”  皇帝没有答复这话,先骂:“这些宋狗……这些宋狗……狄咏,此定然是狄咏谋划之诡计……”  皇帝耶律洪基心中,有一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好像一件事情胜利在望了,忽然横生枝节,让许多事情成了一种徒劳……  心心念念的报仇雪恨,仿佛就在手边,唾手可得,在这一瞬间,忽然越来越远……  耶律乙辛抓住机会,立马说了一句:“驸马谋划有误啊……千不该万不该,如此四处调拨各地兵马……致使燕京周遭一片空虚……否则即便来了这些宋军,又算得了什么?”  这句话,在此时此刻,真有杀伤力,因为皇帝对萧特末太过信任,几乎言听计从,甚至萧特末说把太子送到汴京为和谈人质,皇帝也点头应允……  事情到今天,却在此时此刻,发生了这么大一个纰漏……  耶律洪基嘴上不说,但心中实在是有怪罪的,只是鼻子里愣愣一个:“哼!”  耶律乙辛便是听得这个“哼”,已然心中大喜,开口:“陛下,为今之计,当速速派人把萧驸马追回来,临潢府那边有十万大军守城,必然不会陷落,萧驸马带着大军一回,只要击溃此地宋军,宋军图谋一败,战局立马翻转!”  这话也有道理,只要在此击溃苗继宣,战局之上,辽人依旧占优。当然,也有前提,临潢府不失。  耶律洪基没有说话,他看着城外热火朝天的忙碌,久久不语…… 第946章 太傅大恩,必然不负 皇帝耶律洪基,在城楼之上看得久久不语,沉眉踱步……  耶律乙辛也不再多说话语,这人啊,聪明就聪明在这里,知道什么时候该说,什么时候不要多说,更知道什么时候适可而止,什么时候点到即止。  有些事情,起了一个头,但一定不能太过主动去表达,需要等,等对方先说话之后,先说到这个话题,再来发表意见,这就是  皇帝耶律洪思维上的转换与引导……耶律乙辛忽悠耶律洪基,那是天生技能!  此时城外,苗继宣也在仰视燕京高墙,他也很难,最难的莫过于麾下军队其实不太堪用,除了一些他一直带在身边的西北麟州兵之外,六万大军,几乎都是从未上过战阵的人。  虽然都是经过苗继宣筛选操练的新军,但没打过仗就是没打过仗,这种攻城之战,更是需要悍不畏死的前赴后继,对于没有打过仗的人来说,心理压力不言而喻。  好在,新军之中的军将,从底层到高层的骨干,大多都是昔日狄咏麾下的老卒,这一点是苗继宣唯一能倚仗的……  这座城池,真不好攻打……这里是如今大辽的大本营,是大辽人心凝聚之地,守城之军民,也必然悍勇……  战争这种事,有时候真是挺复杂,就好比二战之时的德国与法国,说法国不尚武不能打?  显然不是,就在不久之前的第一次世界大战,法国不知与德国人打了多少绞肉机一样的血战。凡尔登绞肉机,索姆河绞肉机,面对壕沟机关枪排队冲锋的血战,一场战役就几十上百万士兵的伤亡,也不见法国后退一步,最终取得胜利。  到得第二次世界大战,法国就成了笑话,投降的速度快到惊人,其中差别,就是人心,是法国人心散了……不是法国人不善战!  也如二战后来的苏联,苏联与德国之间的工业与军事装备水平,乃至人员素质与训练水平,都差得远,但偏偏苏联人又前赴后继,苏联伤亡几千万人口,一代青年男人都几乎要打光了,可他偏偏又坚持到了最后……  人心,就是战争的胜负手,永远都是。  也如此时此刻,苗继宣知道燕京城内,必然人心凝聚,只等奋 死……  反倒是己方,大宋的一方,这些第一次上战场的新兵,还都在战争之前的紧张之中,他们也懂不得多少家国一统的重要性,甚至连到这里打这场仗的原因都不一定很了解……  以前,还有所谓仇恨之类的东西来动员人心,比如被人欺负,被人掠夺之类的……  但随着小狄相公这些年各种胜利,乃至去年对辽国的一场大胜之后,这种仇恨其实也就淡化了……宋人,已然早已没有了这种被人欺负的情绪了……  如今,反倒是辽人有这种情绪在升腾……特别是燕京城里的辽人,去年可是亲眼看到过宋人在城池之外杀人放火……更看到了自家的军队奋勇作战阵亡无数的那种场景……  苗继宣开始开会了,众多军将济济一堂,军将们倒是挺激动的,兵临燕京,建功立业,出人头地,加官进爵,这份心思,不必多言……  但越是这般,苗继宣越是觉得有些工作应该做好,开口说道:“尔等,都是起于行伍之辈,都是建功立业而拔,每个人身上都有大大小小的军功,今日才成了军将,河北编练新军的时候,狄太傅特意把你们从各军中抽调到河北来,便是要用你们这身锐气,河北新军,本非太傅麾下,大多并不十分知道太傅对麾下军将士卒那份爱护之心,尔等要与麾下之人说,说说自己是如何建功立业的,说说什么时候什么地点立的什么功勋,太傅是如何赏赐的,家中置了多少田地,盖了多少屋舍,娶了妻子,养了妾室,这些都是怎么来的,都要与麾下士卒去说……”  没啥,就是要现身说法,不断现身说法……给每个士卒一个对未来美好生活的愿景……  人呐,看得到摸得到未来的时候,必然有干劲……更要让所有人都知道,狄太傅从来说话算话,从来不虚画大饼,只要你真做到了,该有的,应有尽有。  秦国虎狼,闻战则喜,得用这办法。  这个时代,与军将可以谈情怀,与士卒,必须要先谈利益。因为军将已经得到了利益,就可以把情怀结合其中,但士卒,一定要先看到利益,再谈其他……  众多军将皆在点头:“苗相公放 心,便是要让他们都知道,狄太傅对我等军汉之恩,自不用说,必须要让麾下士卒都知道,清清楚楚知道,但凡用命,一定没有亏待。”  “是啊,能在狄太傅麾下当兵,实在是我等此生之幸事!便是为了这份大恩,我等也当身先士卒、百死以报!末将也知道苗相公担忧什么,新军难用,但有我等,必不教相公失望,更不敢辜负太傅之恩!”  “便是死也罢了,家中屋舍已然有余,闲田也有不少,家中兄弟还有两人,末将去岁也得了两子,此番攻城,太傅之恩,必然不负!”  苗继宣听得众多军将之语,便也心中感动不已,他其实多少是没有想到的,知恩图报这种事,不少,但其实在苗继宣这种读书人的视野里,也并不那么多……  反倒是这些粗俗的丘八军汉,是真有士为知己者死的简单……  你说……人,是见识多了好呢?还是见识不那么多好呢?  这种哲学问题,也就是苗继宣这种读书人才会去考虑……  也回到一个孔老夫子的老哲学里,也有那么一句话: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这里面有一种“愚民”的思想,是在告诉掌权之人,要让百姓保持一定的“愚蠢”。  这话,是真有其具体的现实意义的,符合那个时代的具体现实意义。懂得多,知道得多,想得多,也就分歧多,自私自利多,这就是很大一部分读书人的形象……  懂得少,知道得少,想得少,反而情感上单纯,人生观简单,世界观也简单,但凡得到了这种人的认可,这种人就真的愿意为你付出一切……  在这个时代,这个道理,某种层面而言,是对的。  当然,一切都在进步,后来出现的一种东西,可以说是共同的情感,共同的理想,这也可以团结那些懂得多、想得多、知道得多的人!这种东西,也可以用来团结所有人。  孔老夫子的那句话,也就慢慢不那么符合时代了……  最怕的,反而是半懂不懂、自以为懂、半知不知、自以为知的人。  苗继宣今天很受震撼,这些人开口闭口,就是太傅大恩,倒是把激励军心这件工作变得简单了许多,事半功倍! 第947章 兴许……是这个道理 苗继宣不免也忍不住几滴老泪,微微一擦,点头:“好,极好!太傅有知,必也要拜谢诸位!”  “相公这是哪里话,只有我们欠太傅的,没有太傅欠我们的……”  “是啊,我儿如今,也请了先生蒙学,这是几辈子都不敢想的事情,将来我儿,定也是太傅那般的家国栋梁之才!从此我这一门,也算是起来了,皆赖太傅恩赐啊!”  “相公,你交代的事情,末将肯定做得妥妥当当,相公不必有何后顾之忧,此城,必破!”  苗继宣站了起来,环视一圈,拱手一礼,自也有人连忙上前来扶,苗继宣看着众人,心中其实有一种不由自主的想法,他在汴京当官也不短时间了,却是那汴京的人,就是没有这军中的人好!  各方面都不如!  苗继宣慢慢落座,开口:“说正事吧……滦州在我军之后,虽然滦州已然士卒不多,但滦州不可不防,此乃我军粮草辎重之道也……所以,当起五千人马去滦州,能克城最好,不能克城也要围困,万万不可使城中辽军出来骚扰粮道……此事……”  “末将愿往,不克城池,提头来见!”  “末将去,末将以全家身家性命作保,不克城池,可满门抄斩!”  苗继宣连忙摆摆手:“不必如此,不必如此啊……克城之事,不必强求,能克则克,不克则围,护住粮道即可!你二人同去吧……也要多关照粮道运输之事,若是能征一些滦州民夫,也当去办,不论什么办法,若有阻碍,杀人放火也不在话下!”  苗继宣心思,也狠辣得紧!  “拜谢相公!”  “拜谢相公信任!”  苗继宣点点头,继续说:“这几天,也当派人往附近各地去,征召辽国匠人,能召则召,不能召就掳掠过来,打造攻城器械之人手,多多益善……”  “还有,沧州的海船有一些装了火炮,也当拆卸送来……”  “嗯,围城挖建之事,不必多言了,诸位都是熟门熟路的,但有一事要说,要快,莫要拖沓……先挖东城,再挖南城……北与西最后……辽人可以出北出西 ,但一定不能出东出南……”  这是苗继宣考虑到了一件事,那就是萧特末真的快速回援,那萧特末肯定是从西边与北边过来的,一旦如此,就是对峙了,这些围城的壕沟与工事,也是对峙的防线……  “还有,攻城之事,虽然还未到全力出击之时,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必须要让城池内的辽人惊恐起来,所以,明日后日,连日,都得攻城,一万人为一队,反复轮换,一来让辽人心中惶恐,二来也是让士卒们先感受一下攻城的战法……燕京城大,必是声东击西之策,主攻佯攻,来去演练……”  苗继宣,当真是缜密非常,事无巨细。  此时,还有一个目的,那就是逼着辽人去求援!不断去求援……  “遵命!”  “只等相公吩咐!”  前期会议算是开完了,之后就是真正的执行计划与细节了,还得开会……  六万大军,忙忙碌碌自不必说……  城头上的耶律洪基已然在城楼上站了两三个时辰,宋人已经开始挖建了……他是看得懂的,这是要围城而攻……是要让城内的人不论是出击还是突围,都做不到……  如果四面挖建工程真的一合拢,突围都会变成千难万难之事……  耶律洪基问道:“能不能派人去范阳城请援兵来?”  耶律乙辛摇着头:“陛下,范阳乃是燕云与河北之间最重要的坚城,若是范阳大军一出城,燕京城下的宋人去河北就没有了阻碍,粮草辎重与支援调度就更快了,此时宋军还需要从海上运输,肯定缓慢,一旦范阳无大军,那可就……”  皇帝点着头,不说话。  耶律乙辛继续说:“此其一也,其二……范阳城高沟深,宋人轻易打不破,但城中经过几番抽调,而今不过两万余人,若是轻易出城来援,宋人必然在燕京城南以逸待劳,围点打援,一旦兵败,那更是不堪设想……”  “嗯……”皇帝轻声回应着。  “还有其三,但范阳在手,燕京城下的宋人其实是没有退路的,他们唯一的路,就是海路,只要萧驸马大军回援,这燕京城下的 宋人,那就是瓮中之鳖,要么围困等死,要么溃退往东,一旦往东,萧驸马座下骑兵无数,掩杀而去,这海船仓促之间也装不了几个人走,宋军必然全军覆没,如此,河北之地无强军,萧驸马大军南下,岂不势如破竹?”  耶律乙辛,在军事上,那真不止两把刷子……  皇帝叹气点头,却问:“真的只能让萧驸马回援了吗?”  皇帝都在主动问,耶律乙辛在被动答:“陛下,有燕云,才有如今之大辽,没了燕云,岂还有如今之大辽?萧驸马在草原之上,是想打败狄咏。但若萧驸马回援,在此覆没河北之兵,随后南下,届时那狄咏在草原上还有什么意义?兴许,萧驸马兵临汴京了,那狄咏还赶不回来……”  皇帝叹了一口气,说道:“兴许……是这个道理啊……”  当然,道理没错,但什么事情也不会真如道理所想,宋雄州也是坚城,赵滋守在雄州,要想攻破,也非轻易……  但这个战略思维,那是一点都没错的……  现在这个局势,当真有一点……各打各的意思,各人想各人的办法……  种愕此时此刻,也在出大同,他也有狄咏交代给他的重任,那就是再一次围困归化,争夺张家口……  局势看起来很乱,其实并不乱,就看谁能真正达到自己的战略目标。  皇帝耶律乙辛这么答着,但还是没有说出那句话来……  耶律乙辛也不主动,就等着……  也听皇帝继续说:“若是此时趁着宋人立足未稳,营寨未起,壕沟未挖,出城一战,可有把握?”  耶律乙辛实话实说:“陛下,且不谈有没有把握,只说此事风险,就算出城去战,派多少人?城中一共不足三万守军,派两万出去,击败了宋军还好,若一旦击败不得,宋军反手就入城了……实得不偿失……”  皇帝终于不再说其他了,先转身,往城楼外走,再说:“快马,着萧驸马速速回援!十日……十二日之内,先锋快骑定要出现在燕京城下!”  耶律乙辛心中大喜,面不改色,躬身只说一语:“遵旨!” 第948章 上天,终究是不公平的 草原初夏,天高气清,万里湛蓝,点缀几朵绵羊的白……  临潢府城池面面前,宋人大军仿佛已经开始过日子了,越修越好的营寨,越建越多的白色毡房,马群来来去去在牧,甚至羊群也时来时往……  一成不变的,还是那每日来去在城池之外的游骑。  耶律仁先每日都会上城头来看,反倒是宋王耶律阿辇只是偶尔才来……  耶律阿辇来了,那也没几句好话:“此般困守下去,如今连消息都传不出去了,孤城在此,萧驸马是来了呢?还是没来啊?”  其实这已经不是耶律阿辇第一次这么问了,耶律仁先每一次都是百般笃定:“大王放心,萧使用兵,向来坚定,定然不是那反复之辈!”  耶律阿辇还有牢骚:“这城池里的水都是臭的了,再过些时日,萧驸马若是还不来,咱们就都病死在城里了……”  耶律仁先微微皱眉,这话还真不假,十几万人与马,都要喝开水,这么拖下去,城池拆完了都不够柴火来烧……  而且,最近哪怕是喝开水,也有不少人开始出现一些腹泻发热的症状了,倒还说不上什么瘟疫,但这个事情的发展方向,显然就是朝着瘟疫去的……  “不急不急,不得多久,萧使大军必然就出现在南方!”耶律仁先一边说着,一边也往南方去远眺,已然也是望眼欲穿。  萧特末在哪里?他还真就不是那么远了,已经刚刚过了黑车子室韦人的地盘,离临潢府也就八百里左右。  这八百里,别看数量上不少,但并不算远,少数前锋若是轮换马匹日夜兼程,三四天就能出现在临潢府外。  整个大军的话,若也快马加鞭,最多七八日的事情。  但萧特末显然遇到了麻烦,从燕京城来的快骑,从张家口日夜兼程飞奔追赶而来,竟也只用了七天时间!跑了一千五百里……  皇帝的圣旨,就在当面,萧特末还在马上,看着风尘仆仆而来的令兵,第一预感就不妙,不等那人先说话,先抬手:“直接给我!”  萧特末显然是不愿看到这些人当众宣读圣旨。 那令兵也不敢违抗,双手递上去圣旨……  萧特末拆了封泥,打开了木盒,然后看了一下,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天际,叹了一口气,没有说话。  萧惟器连忙问道:“萧使,圣旨何事?”  何事?  萧特末依旧没有说话,而是慢慢再把圣旨卷上,往靴筒里一插,皱着眉头……  抉择!  太难!  皇命难违,既然皇命到了,合该速速回头去救燕京……  应该的!  也是必须的!  燕京此时也真是危急非常!  但……  临潢府就在眼前了,八百里地,七天时间,一切就可以见分晓……  “萧使……”萧惟器已然也有不好的预感,着急一语。  萧特末抬了抬手:“今日……先扎营……着各部清点辎重,嗯……都报来……”  萧惟器连忙说道:“萧使,此刻岂能停步啊……临潢府危在旦夕,何以还能大白天扎营……”  萧特末没有说话,只是一张老脸上的两颗眼珠深邃一瞪,萧惟器连忙躬身:“遵命,下官这就去办!”  大军扎营!  这是萧特末的犹豫,是去是回,他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是好……  大帐之中,萧特末一个人枯坐思索,看着地图,久久不语……  萧惟器安排好扎营之事,立马就来,冲进帐内,就问:“萧使,怎么回事啊?”  萧特末往桌案上一指:“你自己看看……”  萧惟器连忙去看……看完,口中之语一个:“这……”  萧特末把眼神从地图上转了过来,看着萧惟器,盯着看,慢慢说道:“你是个能谋事的人吗?”  萧特末显然不那么信任萧惟器,但他此时此刻,真需要有一个人能与他商量……  “下官……下官……什么事都听萧使的……”萧惟器如此答着。  答得萧特末很失望……但萧特末还是要问一句:“若是你为主帅,你会如何选?”  “下官……下官……”  “你只管说,什么事情,都是老夫来决断,与你无干……”萧特末如此一语,他并不需要谁帮他做决定,他就是需要一个一唱一和的商量对象,不是想着谁能帮他出谋划策 ,而是需要一个理清思路的工具对象……  “那……那下官就说了,下官以为,此时此刻,当……速速回援,如此……只要燕京不失,只要护住陛下与朝廷百官,只要能胜河北之兵,战局也当大变……临潢府有十万大军,必能久守!”萧惟器这么答的原因,肯定有很多……  萧特末点着头:“是啊,你说得对啊……但狄咏就在眼前,把这狄咏一放,便是放虎归山,往后啊……”  “这次便是让他逃出生天,来日,他就没有这么好的运气了!以后,总有机会,定把他斩落马下!”萧惟器话语之中,气势不凡。  倒是萧特末笑了,笑得有些悲戚,口中有惆怅之语:“这次……这次错过了……哼哼……老夫年老了,老了……如此在军中熬……已然熬不动了,已然是强弩之末……来日靠谁啊?靠你?还是靠耶律乙辛与耶律仁先?哼哼……”  这才是萧特末心中最悲哀的事情,便是觉得自己这个年纪,但凡一死,这大辽之国,便再也没有人在谋略一道能与狄咏扳手腕了……  甚至这一次,萧特末自己都隐隐有些伤悲,终究,算来算去,竟还是算漏了一招,狄咏竟然能让河北之军从海路直扑燕京城……  这是萧特末之前万万没有想到的事情……  这般的狄咏,以后?萧惟器口中的以后?  萧惟器听出了萧特末口中的那种看不上,多少有些不爽,答道:“萧使自是用兵如神,但也不必如此小觑后辈……我大辽人才辈出,必也不必宋人差了什么……”  “是啊……是啊……”萧特末竟还真点头表示认可,为何?因为夏虫不可语冰,与一个不在同一个层次的人去争论什么,那是徒劳,没有意义……  只听萧特末接着说:“人生百年,却是这社稷千秋……人都言,我如今之大辽,根基在燕云,却是又哪里知道,大辽的根基,从来都不在燕云,而是在这草原山林之地!只奈何,燕云也失不得,草原也失不得,天朝上国……上天啊,终究是不公平的,宋人才是得天独厚……” 第949章 此去决死 上天不公平!  这话,也不假!对于萧特末而言,这上天实在太不公平了……凭什么宋人天生土地万里,百姓万万……  凭什么契丹人就天生出在苦寒之地,一路如此艰辛走过来,却还是步步危机?  萧惟器甚至都不知道萧特末在说什么,只答:“萧使,宋人也不过尔尔……”  萧特末不说了,看了一眼舆图,说道:“这燕京,要救,这狄咏,也不能放……”  “萧使有两全之策?”萧惟器听得大喜。  萧特末脸上都是无奈,摇着头:“两全之策,没有!两险之策,却不得不为!”  “啊?两险之策?”萧惟器有些想不通,明明大军回援,把宋人河北之兵堵在燕京,只要大获全胜,战局大变……这其实是稳妥之策……  为什么不行这稳妥之策?非要弄一个两险之策?  萧特末慢慢说:“燕京,要救,不可不救,但这临潢府,必须也要去,也不可不去!”  “分兵?”萧惟器猜到了,话到这里,已然也好猜了!  “嗯,分兵,麾下七万,已然又征了谟葛失人,再强征黑车子室韦两万人,如此,凑一凑,也是十万,你带五万去援燕京,某带五万去临潢府!唯有如此了……”萧特末心中,主意已定。  显然,他也没有把草原人当人,谟葛失人十二三岁的孩童都上马了,显然黑车子室韦人也要这样了……  “萧使,这是为何啊?两头兼顾,也怕两头皆失啊,虽说有十万人,但却是这后勤,这粮草辎重……其实哪里有这么多人?那些谟葛失人室韦人,又岂能真正用命?下官带人援燕京倒也无妨,却是一进归化,大同种愕又岂能坐视?到时候,下官碰上种愕,前不得后不得,若是被阻碍,到不得燕京,岂不……”  萧惟器的话很有道理,他是怂,但也不是乱说。  萧特末若是亲自大军而归,骑兵如云,种愕必然不敢轻易出击来阻……但萧惟器去,还是分兵而去,种愕岂能不敢?  到时候归化肯定乱成一锅粥……但有拖沓,萧惟器这大锅哪里背得起?  萧特末反问一语:“要不,你去临潢府?某回援燕京?”  萧惟器闻言,差点下意识点头就说好……但他还是聪 明的,忍住了,连忙说道:“狄咏之辈,非萧使不足以拿捏……下官怕……”  怕什么?  怕自己搞不定,落个兵败如山,一家老小的脑袋又没了……  萧惟器嘴上吹牛逼,说来日把狄咏斩落马下不算事,真要牛逼的时候,下意识里,对于狄咏的忌惮,溢于言表……  萧特末微微闭眼……他真有一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有一种独木难支的感觉!  叹息……  “萧使,非下官不敢,实在是……合兵回援最好不过啊……在陛下那里也说得过去,也没什么罪责可言,救得燕京,河北空虚,说不定还可以攻城拔寨……泼天的功劳啊……”萧惟器倒是想得很明白……  “泼天的功劳?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存人失地,人地皆存!你啊你啊……你当是城池是功劳……却是不知,狄咏才是那功劳……狄咏麾下,铁骑五六万,纵横草原,若是任由他去,大辽之根基,就没了……大辽何以制天下?你倒是以为制燕云而制天下?制燕云,只是制宋也,大辽是制草原各部而制天下,是制草原各部而制燕云……”  与“傻子”说话,还是得这么嚼碎了往他嘴巴里塞……不然,他真就是不懂!  大辽,是先把控了草原山林之地,才有能力把控住燕云,把控了燕云,才能制宋人。  而今啊,这些人,都觉得只要把燕云控制住了,一切就万事大吉了……  萧特末岂能从草原退兵?  便是豁出去老命,萧特末也要把草原上的狄咏赶尽杀绝!唯有如此,才能既制宋,又制天下!  除此之外,什么策,都是下策!一旦辽人在草原上失去了威势,让宋人在草原得了威势,大辽就真成东北、燕云一隅的瓮中之鳖了……  萧惟器愣着,看着萧特末……已然嚼碎喂到嘴巴的东西,他还要消化一会儿……  消化得差不多了,萧惟器才慢慢答道:“要不,萧使……要不……咱们不回燕京了?先靖草原?”  “胡说八道!”萧特末气不打一处来,再说:“你若不归,大同之军必往东去,归化若失,燕京必失,燕京乃制宋之地,燕京若失,你,我,契丹,从此,又成胡虏!你搬到哪里去啊?你还会牧羊驯 鹿吗?你还能猎得来熊虎之皮吗?啊?”  “这……”萧惟器被问懵了,呆愣愣看着萧特末,口中之语并未多想:“萧使,下官带兵回援……就怕……”  “怕什么?怕死了?死,你便也死在战阵上,你堂堂契丹子孙,死在战阵,便是死得其所!”萧特末已然是训斥。  萧惟器已然想哭:“下官若死,倒也罢了啊,但此事,非下官死了就……唉……下官……”  “莫要如此,听某之言就是,你回去,只做两件事,还要分兵,一半放在归化,以阻大同种愕,一半去到燕京城外,以激励燕京城内军民之心!拖着!明白吗?若是宋人攻城,你便游击,若是宋人不攻城,你便不动!一直拖着!”  萧特末不指望太多,也只能如此了,燕京城内还有个耶律乙辛,虽然萧特末也看不上耶律乙辛,但终究还是知道耶律乙辛并非真的没有一点能耐……  带着这些队友,萧特末只能如此事无巨细安排……不求这些人有多大功劳,但求这些人不要犯错。  不求他们超神起飞,但求他们不要送!  萧惟器已然连连点头:“好好好,都依萧使之命,都听萧使的……我回去,就在归化屯兵挡住种愕,再在燕京与敌人对峙拖延,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萧特末微微摇着头,捋了捋颌下的白须,一片花白,咬了咬牙,咬得两边颌骨凸出脸颊,有几句话,他还想说,却又欲言又止……  还要说什么?  像萧特末这种事无巨细的人,考虑了无数,岂能不考虑到一旦自己与狄咏作战失利之后的事情?  一旦失利,那也还得要稳住局面啊……也还要乞求老天保佑,给大辽一点时间空间去出一个不世之材来力挽狂澜啊……  这些,萧特末其实都想了,但就是说不出口了……  不知从何说起……  罢了……  此去决死!  萧特末摆摆手:“你速速动身,把所有谟葛失人与黑车子室韦人都带走……路过黑车子室韦,你自己再去强征两万……”  萧惟器面色一苦,不好用的兵马,都给他……好用的,都不给……  却也无话再言……  “遵命!下官这就点人马出发……”萧惟器躬身一礼,起身出外! 第950章 这种话,是能说的吗? 天下风云……  人尔!  谋事都是人!成事,人们还是相信这里面有天意……  偌大的东亚北部高原,东边,无数的宋人游骑在飞奔,无数的辽人游骑在飞奔!  辽人的前锋已经只有三百里……  辽人的前锋还有二百里……  宋人屯兵在临潢府城池之下……  萧特末坚持着……坚持着……  狄咏皱着眉头,不断看着游骑带回来的消息……  契丹营有八千,熟女真有六千……乌古人有五千……山林室韦有四千……渤海人有三千……  铁甲,很多铁甲……  萧特末还是来了……有些出乎意料,但也有些在意料之内……  决战了!  狄咏很紧张……一人在大帐之内沉思,竟是不自觉满头有汗……  打?  不打?  打该怎么打?  不打又该怎么办?  狄咏早已不能稳坐,脚步团团在转……  带的静塞铁骑五万,李云龙来援一万,六万宋军,谟葛失五千,黑车子室韦一万,达旦床古儿两万……  还有众多奴隶战俘……  狄咏甚至口中嘟嘟囔囔在激励自己:“干了,干这一把,天下大定!干!对!干了!拼了!”  “围点打援,萧特末来五万,当远出五万铁骑,挡住他,决一死战!剩下的人围困临潢府……”  吞了吞口水,狄咏继续说给自己听:“一战定胜负……要死卵朝天,不死万万年……”  但脚步依旧不止,来回在营帐之内转个不停……  “不打……牵制着……往西边靠南退……让萧特末来追……只待燕京城破……”  “苗枢密是苗枢密,种愕啊种愕,你们可……到底行不行啊……”  “拼了……留李云龙断后,全军飞奔南下去迎萧特末……兵力占优……”  狄咏已然焦虑得坐立不安……却喊了一声:“着米擒真野来见……”  门口牛大应了一声,飞奔去找人……  米擒真野来了,躬身见礼,此时狄咏已然安坐在座椅之上,脸上不显任何焦虑,反而看起来有几分胸有成竹的轻松……  狄咏随手一笔,示意米擒真野落座。  米擒真野落座了,狄咏才 说:“此时局势,米擒将军有何见解啊?”  米擒真野毫不犹豫:“毕其功于一役之时,当果断迎击萧特末之主力!临潢府内的辽人,皆是南军,马匹都缺,不必忧虑,只要击溃萧特末,大局鼎定!”  这话说得真果断!  人,最怕患得患失!  狄咏显然就是在患得患失……这世间的事情,哪里有百分之百的?  如今的狄咏,只是真的输不起……  米擒真野,自是没有狄咏这般的压力与焦虑!  狄咏听得米擒真野如此笃定之语,笑着,尽量去笑,尽量让自己显得无比从容,开口:“某倒是正有此念!”  米擒真野看了看狄咏,兴许,终究是看出了一些什么,慢慢说道:“刘秀击王莽,几十倍之敌也唯有一搏。曹操击袁绍,一败则前功尽弃。天下大争,放手一搏,就在今日!敌人日夜兼程而来,我军以逸待劳多日,必可得胜!”  狄咏早已笑容一收,眉目如狼,盯着米擒真野上下在看……  他多疑……  不是他狄咏想多疑,更不是他狄咏不知道自己多疑。  是到了这个地步,到了这个身份地位,他忍不住,就是要多疑!这不是狄咏自己能控制得住的……  多疑太多……  米擒真野是不是恨我?想看着我一败涂地?  这家伙是不是觉得这胜负之事不关他的事?所以站着说话不腰疼?  还是这家伙,真的这么想?真的觉得全力一搏才是最佳之策?  米擒真野迎着狄咏的目光,连忙低头不再对视,口中说道:“太傅,此时若退,不论往北远遁,还是往西南而去,必然处处皆敌,在草原各部眼中,太傅就是在仓惶而逃,到时候不论大军到了何处,各部之人,必然争先恐后与辽人媾和,为辽人提供情报,乃至那床古儿,必也要生起异心……所以,退是万万不可选……”  狄咏微微闭目,不说话……  米擒真野继续说:“此时若是攻城,临潢府南北两个城池,城内守军十万余,岂能轻易攻破?若是长久鏖战,萧特末大军一到,太傅便再无立锥之地……攻城 也万万不可取,反倒徒增伤亡!”  “此时唯一之法,就是全军主力南下迎击,临潢府城池之内的敌人,本就多是南军,只需一支精锐殿后,争取一些时间即可,与萧特末一决之后,万事大吉!”  米擒真野说了一大堆……句句在理。  米擒真野说的这些,狄咏也都想过了,想得清清楚楚,但狄咏就是还要竖着耳朵再听!  最好,再听一百遍,再听一千遍……  但米擒真野说完了……  狄咏说话了:“狭路相逢勇者胜,是吧……做人啊,万不可……做大事而惜身,见小利而忘命,而今是大事之时,不可惜身,是吧……某有三胜,萧特末有三败,某以逸待劳,萧特末日夜疲惫。某无身后之忧,萧特末忧心燕京。某军力更足,萧特末兵力实寡……是吧?”  “然也!太傅所言,句句在理!”米擒真野连连点头都不够,还起来躬身!又道:“太傅还有一胜……”  “说来……”狄咏手一招。  “太傅……”米擒真野左右看了看,再次确认屋内真无三人,说道:“哪怕……战局有失,太傅还可……先离战阵,只要能想办法回到大同,太傅还有来日东山再起!”  这种话,是能说的吗?  但,米擒真野说了!  但这种事,肯定是能想的,狄咏自己就不知道想了多少回了!万一的万一,那就得赶紧……不能真死在这草原之地……  但,为什么米擒真野就是说出来了呢?  ……  狄咏开口了:“嗯,某倒是没有想个人之事,便是只想……若是此次机会不把握,一旦辽人重新掌控局面,经此一役,辽人威势更是如日中天,这草原山林之族,更是不敢忤逆辽人分毫,到时候辽人要兵要粮,岂不是信手拈来?那时候的辽人,定然更是势大!此战啊,必要决死!”  米擒真野松了一口气,答道:“太傅高明!用兵果决,谋事细致,必然得胜!”  “传令,各部军将来会!”狄咏大手一挥,微微仰头,似乎想看到天空!  有时候,狄咏兴许……心中也会求几句神佛保佑! 第951章 要死我先死 神佛保佑啊!  狄咏心中在求,但并不代表狄咏真是一个靠着神佛保佑做事的人。  大帐之内,军将无数,并无座椅,皆是站着躬身见礼。  唯有狄咏端正坐着,目光坚定,胸有成竹,从容不迫,连说话的语气都显得自信非常:“大战将来,闲话不说,国祚之战也,身家性命,朝堂庙宇,荣华富贵,皆在此番!诸位随某也不是一日两日,胜了,什么赏赐都不缺,败了,我先自刎以谢天下,诸位大概也回不去了,咱们就一起在这草原之上做个孤魂野鬼……”  李云龙闻言就起:“太傅,这是哪里话?啊……岂能有这般话语?便是我等死绝,也轮不到太傅赴死!”  刘法起身,也是气呼呼的:“太傅今日是怎么了?怎么说起丧气话了,儿郎们只等着建功立业,都等不及了,随太傅出征,那是盼星星盼月亮盼来的,自当是百死无悔,万死不辞!”  狄咏慢慢抬手在空中挥了挥:“休要说这些场面话语,此番一战,便看看尔等是真是假,辽人主力皆至,铁甲如云,岂能是好拿捏的?皇恩浩荡,若胜了,自不用说,若败了,某岂有颜面回得去?到时候啊,皆死在此处就是!”  众人闻言皆是气愤,哪里有这么开战前会议的?以前与狄太傅开会,哪次不是军令在请,嗷嗷在叫?  今日太傅,一说就死,一说就死……  十里八乡的俊后生李云龙就是忍不住:“要死我先死!”  狄咏抬手一指李云龙:“你留大营殿后,临潢府城池之内,但有出城,你自去迎头痛击……”  “啊?太傅,何以我殿后?我不!我为先锋!哪次我不是先锋?殿后的事,教别人去做就是……我自是第一个敢死!”李云龙脖子都伸出来了,不敢相信!  “军令如此,不容你多言,一边去!”狄咏实在懒得解释,殿后这件事,兴许才是最惨烈的苦战,临潢府内的耶律仁先但凡看到宋人大军南去,岂能还不出击?哪怕是尝试出击也不会有任何拖沓……  李云龙所部,就一万人,这战事的惨烈,已然可以预料!  这草原之地,地形相对而言,本就平坦,就战争而言,没那么多阴谋诡计的发挥余地,什么埋伏,什么挖坑,什么包饺子……  都是不现实的,草原战法,只有偷袭与硬刚,历史千年,都 是如此。甚至草原上作战之法,都已经化繁为简了,中军出击,两翼夹击,都没有第二种!  故事里的战争,他就不是真的!  所以,此时战局,也就是那么简单,李云龙殿后,大军向南迎击,没有花里胡哨的余地。  历史上真实的战争,举一个战争的例子,一场真实的埋伏战,会是一个什么样的操作?  比如,有一次党项埋伏宋军,为了真正埋伏到宋军,党项人选好了埋伏的地点,但却在战场上连一个伏兵都不敢放,连斥候都不敢放……  为何,因为宋军也有斥候游骑漫山遍野在侦查,但凡看到一个人,这埋伏战也就失败了一半……  党项人远远躲在战场之外,为了知道宋人有没有进入埋伏之地,制作了许多泥盒子,盒子里装着鸽子,放在埋伏地的路边,而大军都只能在很远的地方等着。  宋军到了,看到地上许多泥盒子咕咕作响,拿起来一看,有人打开了盒子,有一些鸽子就飞起来了,飞上了天空。  鸽子起飞了,各处伏兵远远看到空中的鸽子,才往战场赶去,把宋军堵住……  这才是一场真实的古代伏击战争,何其复杂?当然,也何其高明聪明。且这个办法还只能用一次,第二次就不见效了……  也可见,要谋划这么一场现实中真正可以执行的伏击战,是一件多么麻烦的事情。却是演义小说故事里,那都成了简单非常之事,都好像智商碾压了,我一设伏,你一进来,就杀得你片甲不留……  狄咏,也实在没办法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设计什么伏击陷阱,因为那些想法,都不现实,都不稳妥……  甚至,还可能作茧自缚……但凡露了马脚,反而被敌人轻易应对,各个击破……  也如萧特末想在这草原上设伏狄咏,也是不太现实的事情……  会议还在继续,具体内容也复杂,就算要大军南去迎击,也必不能真的忽然就聚大军,然后转头就走。  其中也要有操作,蒙蔽临潢府内之人的操作,比如营帐不拆,半夜陆续开拔,又比如还得布置一下大营,让大营看起来还有那么一点人满为患的味道。  夜里营中四处的篝火,都得点,哪怕没人的营帐,也得有一些火光……造饭的炊烟,也要四处都起……城池内的人本就离得远,必然也看不真切太远 ……  比如有一些马匹可以单独聚集先走,好似如平常一样出去牧马……  能骗多久算多久,挖建的壕沟里,也要多一些骚扰,甚至半夜的骚扰,让敌人多关注近处的围城壕沟……  如此,各部陆续出去,再集合起来……  这些事,都要事无巨细,一一交代得清清楚楚,还得有人来去组织配合……  指挥一支大军,当真复杂,复杂得狄咏这些天,眼看着憔悴不少,连身体都在瘦……日日吃肉日日瘦……  大同城外,此时真正在聚集大军,调兵遣将,种愕身为主帅,却与以往大相径庭,以往的种愕,向来自信非常,这些自信写在他的脸上,出现在他说话的语气中,举手投足,都是一种自信。  而今的种愕,永远都是皱眉的模样,仿佛他的额头天生就是皱着的,永远不开……  说话的语气也变了,任何事情,他都再三去问,任何事情,都会再三叮嘱……多少显得有些婆婆妈妈的味道。  身边的人,都能清晰感受到种愕的变化,如今种愕,不仅各处新军都聚来了,连各部党项都聚来了,林林总总,麾下人马也往十万往上……  还聚集了一百多门火炮……  但种愕麾下,缺马,连大部分党项人都只能步行……他甚至连附近州府的所有耕牛都征来了……但依旧缺牲畜,拉粮的,拉炮的,拉弩箭的……拉火药的……  燕京城下,已然就在攻城,虽然并不真正发力去攻,但佯攻主攻,倒也事无巨细去做,热闹非常,各部各人,轮换着去……  倒是燕京城还很坚挺,军民一心,轻易还真打不破……便是燕京城外的那条护城河,就真是不窄,苗继宣已然研究了许多次如何快速渡过护城河的办法,每每有办法,就先试着攻打一下城池……  这般城池,这座城池,历史上,在金人手中的时候,巅峰时候的成吉思汗铁木真在这里,面对早已一败涂地迁都而走的金人,用尽百般手段攻打燕京城,也是围困了八个月之后才破城……还是城池里的人主动投降,并非攻破而入……  这也是狄咏担忧的,担忧苗继宣即便大军到了燕京城下,却也久久不得寸进。这也是狄咏要与萧特末决这一战的重要原因之一。  大辽之局,在萧特末。  大宋之局,在狄咏!  正是草长莺飞的时候…… 第952章 要开始了,再深呼吸…… 那只雏鹰,刚从悬崖上下来不久,正在享受遨游天空的自由……  它很不解,不解地面上的人,人类,为什么会有这么多……  两处低矮的土丘,南北对立,土丘上站满了人,土丘相夹的那块平坦草原上,时不时有土拨鼠把头探出来去环看四周,天上的鹰,地上的狼,都是它侦查的对象,但凡有一点失误,几斤的鼠肉就成了一顿好餐……  那矮丘上站的人,南边是萧特末的大军,北边是狄咏的大军,相对而立,谁也不先动……  显然双方都知道要占据有利地形,要站在高处……哪怕只高一点点……  对于狄咏而言,他是主动寻求战争的一方……  对于萧特末而言,他却也不能回避,必须应战……还要列好队伍应战,但凡回避,必受追击掩杀……  这还是其次,但凡回避,气势也输……  这也是其次,但凡回避,辽人,在草原所有人的眼中,就成了仓惶而逃的那一方……  对峙之前,草原上的双方都知道对方在何处,都在互相列阵,小心谨慎慢慢互相靠近……  已然靠得足够近了……两座矮丘,相距不过七八百步……  辽军五万!  宋军,八万!  就这么互相看着……仿佛整个世界都凝固了……  土拨鼠的哨兵也钻进了洞里……或者换个词,它叫旱獭!  双方似乎很有默契,都各自分成了三个骑兵集团,中军与两翼。没有任何花里胡哨,也没有任何什么奇门八卦的阵型……  萧特末全身铁甲,却显得有些佝偻,甚至身体都撑不起这一套甲胄的魁梧,让甲胄显得有几分空空荡荡的感觉……显然,他真的老了,老得不能再老了……  萧特末的大纛,迎风招展,甚至被大风吹得哗哗作响……  萧特末把手放在马脖子上轻轻拍打着,也擦拭着,擦拭着手心里的汗……  大概没有任何时候能比此时更能确切的解释什么叫作一触即发……  对面的狄咏,也打马立在大纛之下,甲胄在身,倒也不用如何指挥了,各 军站位都已站定。  米擒真野是先锋!  为何米擒真野是先锋?并非米擒真野在狄咏这里如何信任无疑,而是先锋本就没有什么余地去操作其他,他既不能临场指挥已经冲锋的军队,也没有机会去投降逃命……  他只有一条路,一往无前!麾下五千谟葛失,五千米擒党项……  刘法在中军,他是主力!他甚至也是米擒真野的督战队!  中军还裹挟了床古儿的两万达旦……人数已然在四万余人……  如此战局,如此战场,真的一触即发了,真的发了,所有人就只有一件事,冲杀面前碰到的所有人敌人,仅此而已,没有第二件事……也不可能做得了第二件事……  甚至都由不得谁怕死谁不怕死,裹挟无数人中,裹挟在无数马蹄之下,怕死也没有意义,哪怕跪地投降也活不下……  投降这种动作,一定是溃败之后去做才可能有意义……  也如对面萧特末,排兵布阵,便也是裹挟,契丹营,必然是主力,也是督战队的角色,乌古人已然深仇大恨在身,也是裹挟别人的主力,渤海人这一类,自然是被裹挟的对象……  再看狄咏两翼,每队一万五,皆是静塞铁骑,他们唯一的目标,就是从两翼扎进敌人阵中,尽力把敌人打乱,打得前后不继,打得零散分割……  或者迎面而去,也是敌人左右两翼,对冲一番,再入敌人主阵!  敌人两翼,必然也是如此之法!  一场钢铁洪流的交击,已然没有任何余地!  狄咏心中甚至起了一个念头,要不要与萧特末在两军阵前会谈几句……  大概,萧特末也有这般想法……  但谁都没有付诸实际,都没有主动派人去对面联络……  因为两人都很冷静,这种事情,对于这场战争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对峙着……  大概在等……等谁先从自己所在的矮丘冲下去……让矮丘的高度给马蹄附加几分冲击的力道。  狄咏面前,还有米擒真野话语:“牛将军!”  “嗯?”牛勇有些意 外米擒真野竟然会叫自己。  “你一定带着亲卫营寸步不离跟在太傅身边!”米擒真野莫名其妙叮嘱一语。  “那是自然!”牛勇点着头,也转头看了看狄咏。  说完话语,米擒真野一拱手,打马往前,去大阵最前头,去已经在半坡之上列阵多时的前锋的最前头。  感觉有些莫名其妙的牛勇,又看了看狄咏……  狄咏与之对视,点头,像是勉励,又像是有什么深意……  牛勇并不解,也只是点头,然后捏了捏手中长枪,捏紧。  狄咏深呼吸,再深呼吸,要开始了……  一排看去,望不到边的士卒,望不到边的远……  要开始了……  再深呼吸……  却也不得不想,一旦局势不妙,定然要往西去,往西,再往南,回大同,哪怕一个人回到大同!  这大概就是刚才米擒真野的莫名其妙吧……  人,怎么可能全是勇气,而没有一点怯懦呢?  狄咏抬头,日头不灼,正好!  慢慢抬手:“响鼓!”  先动有先动的好处,比如士气,比如万马奔腾而起的轰鸣带去的压迫感……  后动有后动的好处,土丘虽矮,给马匹带来的瞬间加速却不小,若在中间平原跑久了,反而这种冲击力会下降……  狄咏还是选择了先动,仿佛是与萧特末无形之中的心理博弈,我不怕你,我追着你打,你得怕我,你不敢动!  轰轰隆隆的马蹄之声,激荡而起,前锋万骑,在米擒真野身先士卒的带领之下,已然朝远处敌人而去,那一团人马甲胄,仿佛离弦之箭,却是放在两军阵前,又并不显得多么庞大……  对面鼓声也起,先锋熟女真加渤海人,七八千左右,从土丘倾泻而下……  仿佛瀑布泄大地……  仿佛激流回波浪……  狄咏不自觉浑身一紧,捏着缰绳的手掌发出几声手指骨头的脆响……  狄咏准备玩个花活,这是与众多将领商量许久才定下的计策!不是花里胡哨的活,就是打破一下常规的尝试……  这个尝试的灵感,来自大汉卫青! 第953章 接触面积 这草原大地,几千年来,不知打了多少大小战争,部落之间的互相攻伐,草原与中原的互相死磕……  在这草原之上的大战,并没有多少手段可以使……  狄咏想过许多办法,太多太多,脑袋都想破了,卫青的车阵,狄咏用不了,因为他没有那么多车,这是其一,更重要的是千多年之前卫青的战法,本身而言就属于被动战术……  为何卫青用这种被动战术可以赢呢?其中很大的原因来自大汉与匈奴的军械装备水平的巨大差距,那时候,依靠这些军械装备上的优势,以及军队的勇武,大汉军队在正面战场碾压匈奴的基础就有了。  而且,优势的军械装备,本身就可以给军队带来巨大的心理优势。  但今日之战,狄咏麾下的军队,与辽国的军队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军械装备上的优势,所以被动战法,在此时此刻而言,其实不可取……  此时此刻,就真到了狭路相逢勇者胜的地步,就是一波冲锋,胜负立判!  但狄咏还想绞尽脑汁想弄一点花活……  什么花活?  正常而言,草原战法,中军出击,两翼穿插……  所以,中军是主力,两翼是辅助……  一千多年来,草原都这么打仗!不这么打仗的,坟头草都长起来了,没有例外……  狄咏自然不可能变换这个作战的方式!  狄咏唯一能变的,就是变换这个作战方式的顺序……  比如……先出两翼,再出中军!  正常而言,这么干,有一个巨大风险,那就是两翼很可能被敌人针对,被先解决掉……因为两翼一般而言都是偏师,人数相比而言并不多,一旦先出,中军还没来,很容易被敌人以优势兵力一波带走……  野外对垒之战,在古代冷兵器战场上,从来没有持久鏖战的,胜负都会很快见分晓……从来不会出现两方人马持久不断的厮杀,互相厮杀,一打几个时辰……  往往战争的胜负,其实就是一趟接敌,双方犬牙交错不久,胜负 立马判出……  为何?  人也,人心也!  人,从众!  进若无阻,全员皆进!局面立马大胜!  进若受阻,一处在退,哪怕是被逼无奈的退,全员皆退!局面立马一发不可收拾!一泻千里……  狄咏战阵这么多年,深刻明白这个道理!  也如萧特末,必然也深刻明白这个道理!  此时此刻,狄咏唯一可以倚仗的,就是自己麾下人马多出三万!  这三万要怎么发挥出作用呢?  都堆在中军,其实作用并不会很明显。  所以这个花活的重点,就是加强两翼之力,以两翼为主,中军顶住!  正常战法里,是中军为主,冲击敌人,两翼为辅,扰乱敌人阵型!  也如对面萧特末,三个骑兵集团,中军三万,左右各一万,也是打定这个主意,只要中军不败,大战必胜!  那么,相对而言,狄咏也应该是这么打算的,只要中军不败,大战必胜。  所以,狄咏中军五万,两翼各一万五千人,阵型就是这么摆着的……  萧特末看到的宋军阵型,也是这么摆着的……  所以,萧特末的应对之阵型,就是三万中军,左右各一万。  这里面,逻辑就出现了,这是狄咏与众多将领商量无数的问题……  萧特末中军三万!  若是狄咏也中军三万呢?  那两翼岂不各有两万五?  那么这两翼,岂不……已然比中军还强?哪怕是左右的任意一个方向,都有两万五千人,也与中军差不多了……  这里面还有一个作战逻辑,人数上的优势,要怎么才能真正发挥出来?  就得把战场铺开,增大接触面积,让每一个士兵都能尽快接触到敌人,这样才能发挥出来人数的优势。  若是不增大接触面积,真的是一个狭路相逢,不论你人数是多了多少,但第一线作战的时候,都是三五千对三五千,那这人数上的优势就没有多大意义了……  甚至很多人必然连敌人都接触不到就战争结束了……不论是胜是败,胜利了,敌人在 跑,后方的士卒就没有发挥到作用。  败了,敌人来追,后方的士卒还没使上劲就变成了溃兵……  所以,增大接触面积,让第一线接触的部队从三五千人对三五千人,变成一两万人对三五千人,这一点很重要。  所以,狄咏所想,必须要把两翼加强,增大这个接敌的接触面积,让每一个士卒尽快接触到敌人。  而不必把中军摆放得过于厚实!只要中军能顶得住,这场战争胜率就大大增强了。  但,狄咏又不能直接这么做,因为,这个战阵排列并非真赶到战场才临时排列的,而是在到战场之前就早早开始排列了,到了战场上,这个排列就必须是整整齐齐。  否则一旦对方发现你到战场的时候还是松松垮垮,必然急袭而来,不给你留任何再来慢慢调度排列的机会。  所以,双方在游骑斥候的侦查中,早早就知道了对面的军阵大概是个什么模样……  所以,狄咏在此之前,必须要先以两翼一万五千人的阵型摆好,此疑兵之计,让萧特末也按照常理来应对。  因为人数的区别,狄咏是主动方,萧特末是被动方,萧特末必须按照狄咏的阵型来调整应对的阵型,不是萧特末傻,是萧特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是因为萧特末必须分兵去救燕京,是因为萧特末只有五万人,已然就在阵型之上处于被动。  这个花活的精髓,就在这个逻辑里,看似简单,却也都是人心。  就是狄咏看似两翼各一万五,中军有五万,但其实,战前部署里,两翼就是各两万五千人!  怎么临时做到这一点呢?  就在前锋米擒真野冲下土丘的那一刻,就在敌人鼓声也响起的那一刻……  狄咏微微抬手,开口:“传令,后军变动,往两翼集结!”  这不是临时命令,而是作战计划的执行!  只待后军两万人各自左右补充到位,两翼就要先出了!甚至都不需要命令了!一切都按照计划开始了……再也没有多少指挥的空间了! 第954章 皆归种愕 令兵一去,片刻之后,大军之后,烟尘已起!别说八九百步之外,便是七八里外也能清晰看到。  萧特末本来眼睛里正关注着脚下平原里正在接触的双方前锋,忽然看到远处烟尘,面色大变,立马喝问:“宋人怎么回事?”  “萧使,宋人这是在临战变阵!”  其实,萧特末不必有人来答,也知道这是宋人在临战变阵!他只是在吃惊!但他反应极快,立马开口:“起旗,起鼓,左右两翼出击!”  萧特末,他显然……对这件事有一定的预料!他甚至做了应对的手段,宋军在变阵,在集结,他立马下令,两翼直接出……  为何?  因为,对面变阵与集结需要时间,得先下手为强,他得应对,得让两翼先去,先出,马速先起,冲击力先起!占有一定的先机!  不是有什么必胜的把握,而是搏一把!  如今,本来是兵力不如,一切应对之策,只是更好的办法而已,争取一个胜利的结果!  萧特末从决定分兵的那一刻,就在搏!  不论是几万打几万,胜负都不一定!必须使劲浑身解数,想尽一切办法,舍命去搏!  狄咏这边,两翼还在集结,抬头一看,对面鼓声大作,两翼已然在奔,吓得狄咏浑身又是一紧,他终究还是小看了萧特末!  他已经无数次小看了萧特末!  萧特末已然来搏命了……  没错!  有一个道理不得不说!  萧特末与狄咏之间,还有一个不一样的地方!那就是萧特末如果输了这场战争,大辽国运国祚,立马陷入亡国灭种的危机之中,力挽狂澜的空间已然小得几乎没有了。  而狄咏呢?他如果输了这场战争,只要他自己能活着走出这里,活着回到大宋!狄咏与大宋,虽然元气大伤,但……亡国灭种却还远着!东山再起也不那么难!  甚至,萧特末都知道狄咏这种人,会使用一些什么手段来开解自己的责任……  最简单的,比如,找一个背锅侠,这个背锅侠是谁?种愕无疑!  败兵之责,可以皆归种愕!  把种愕砍了,五马分尸,满门抄斩!怎么处理种愕与种愕一家,都不为 过!  只要能保住狄咏自己的威望不减,狄咏什么手段使不出来?  你道狄咏心下里想不到这些?怎么可能?  若是此战真败了,狄咏侥幸在万军丛中,忠心死士护卫之下,奔逃而走!狄咏回去,第一件事自然是收拢战局,稳住局势,哪怕再把大同不要了,退回太原,固守雁门关与河北雄州。  第二件事,就是昭告天下,昭告所有人,上书皇帝,一切都是种愕!是种愕害得大败如此,是种愕贻误战机,是种愕祸国殃民,是种愕贪生怕死,反正,都是种愕!  皇帝,百官,百姓,只管去恨死种愕就是!种愕一家老小,只管在东京汴梁城最繁华的地方千刀万剐就行!让百姓们去喝血吃肉解恨就是……  甚至让百姓们还来同情狄太傅,百战百胜无敌天下之狄太傅,竟被如此猪队友坑害至此!  当然,某种层面而言,种愕也当得此罪!  如今的皇帝,已然不是之前的皇帝了!对狄咏之信任,自不用说!  狄咏如何不能东山再起?  萧特末,把狄咏这些心思,随便也能猜个透彻非常!  所以,萧特末更要搏一把!他没有余地!狄咏的余地太多了……  兴许最近种愕的那种每日忧愁焦虑的婆婆妈妈,也是因为明白这个道理,知道这场大战若胜则还好说,若败……  若败……哪怕狄咏回不来,种愕也必然被同僚群起而攻之,背锅侠这个词还不合适!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此时此刻,归化城下!  宋军已然至此,种愕已然带兵至此!他那永远也松不开的眉头,带着眼神里的焦虑,抬头看向那座他亲手失去的城池……  他面临两个问题,东边是归化文德城,北边是即将回来的辽国五万回援大军……  怎么办?  已然干瘦而疲惫不已的种愕,双手互握,不断揉搓……  城内守军大概也是两三万人……北边,最多两日,五万援军就到……  而种愕麾下,党项六七万,新军四万余……新军也不太让人放心,党项更是不放心……  燕京城下,东南两面,壕沟纵横……六万宋军四处劫掳……海路之上,源源不断的 粮草在运,甚至军营之中,已经开始在造简易木排,在水中划的木排,这城池护城河太广……六七十步不止……  若非猛攻,还可以从桥靠近城墙,若是大军全力要攻,桥是不够用的,必须过水……唯有划着木排顶着盾牌上,还要建造一些大的木排,能把轒轀车这一类的大器械也运过去……  这才是攻打坚城,什么挖地道进城之类的,在这种城池面前,都是扯淡……这真是一座天堑,若有时间空间,苗继宣真的想在这里困城数月再说……  还有备份计划,也在执行之中,那就是填,填护城河!也得找无数簸箕麻袋箩筐之物,还有车架牲畜,挖运土石去填!  这还真是妙计,虽然工程量巨大,人手损失必然也巨大,但历史上,后世的蒙古人,就是这么干的,不仅填护城河,还填城墙脚……但这一百多年后的战争,铁木真依旧没能破城……还是把城内的金人饿了八个月……饿到城开……  也是此时此刻!  临潢府之下,李云龙遵照狄咏的计划,已然掩护了几日,直到大营真的空得差不多了,城内的辽军再傻也看出破绽了……  耶律仁先再保守,城门已然洞开,辽人如潮水而出,直奔那座宋军大营而去。  李云龙倒是早有准备,也知道辽人要出来了,万余铁骑瞬间上马,飞奔就起,直奔那潮水一般的辽人而去!  这也是战术,只要门开,就得冲!防守是一定没有意义的,绕着城池猛打猛攻,出城之军,来不及列阵,定要冲击,否则等敌军列好了紧密阵型,李云龙这万余人,再如何勇猛,也挡不住十万大军南下的脚步……  这不是打不打得赢的问题,这是拦都拦不下来……  所以,得先下手,顺着城池城墙的方向,绕城不断的打,敌人四门皆出,绕城不断猛打……  这也不是打不打得赢的问题,兴许可以把敌人重新赶进城,让敌人来回反复进出城池,哪怕不行,也要拖住时间,让敌人不能随意集结起来。  多拖一分一秒都行,这里多拖一会,南边与萧特末决战的狄咏,就少一分被夹击的风险…… 第955章 不要急,不要慌,稳住稳住 临潢府城头之上,耶律仁先与宋王耶律阿辇皆在观战……  耶律阿辇还在埋怨耶律仁先:“仁先啊,你说你,缘何如此谨慎?你看着满营宋人,都走光了,早早不出城去战,待得今日,你说你……”  “是是是,都是我谨慎过头,起初只以为宋人近来牧马太难,要走远地才有好草,所以才少了马匹人手……”耶律仁先在认错,但心中却有腹诽。  因为耶律阿辇就是个马后炮,昨天前天,怎么不见他说这话?现在真正发现了,才来说……  但耶律仁先此时实在没有心思与这位宋王殿下去搞什么口舌之争。  但耶律阿辇还不依不饶:“唉,你却不如乙辛勇武……”  耶律仁先面色变了变,但也点头:“大王所言极是,领兵一道,我还是差得远……比起萧驸马,那更是不如!”  说他不如耶律乙辛,显然耶律仁先也很不服,说他不如萧特末,那他是服的!  也是这临潢府的日子,过得太好,这位上京留守,皇帝的亲弟弟,日子过得太好了……哪里懂得领兵之难?出了问题,只顾抱怨就是……  耶律阿辇倒是觉得耶律仁先态度很好,终于算是抱怨过了,看着城下的宋军铁骑呼啸而来,冲得出城的辽军七零八落,连连抬手,便是指挥:“快,出一支精锐,把这万余宋人斩杀殆尽!”  耶律仁先头疼,出一支精锐,这出城的,不就是精锐?不是打不过的问题,是人家宋军来得快,立足不稳,被冲来冲去,是正常的,无解的!  各门出城的人越来越多,集结起来了,这支四门狂奔宋军自然就难以招架了……宋军只是拖延而已……  “大王放心,不得多久,这些宋人自然就冲不起来了……”耶律仁先如此说道。  “本王对这些宋人恨之入骨,定要斩杀殆尽,以解本王这些日子的心头大恨!岂能看着他们这般冲杀来去逞凶?”耶律阿辇此时,信心已然爆棚了。  宋军大部退走,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萧特末大军已至,援军十万,城内十万,两军一夹,狄咏的项上人头,已然就浮现在了耶律阿辇的 眼前,得当球先踢,再剥皮取骨,当尿壶再用。  得亏此时在临潢府的是耶律仁先,耶律乙辛可没有耶律仁先这么好的脾气,耶律仁先很有耐心继续答着:“只怕真待集结而起,这支宋军必然远遁避战,难以斩尽杀绝啊……若是我军南下,他还会尾随而来,一路还会频繁骚扰……”  耶律仁先这话肯定是不会错的,李云龙必然就是这个战术,四门而出的辽军真要站稳脚跟了,那就得远远遁走了,大部来追,就跑,小部来追,就战。不追,那就回头跟着,时刻找机会袭击……反正就是拖……  若是一路过去,南方狄咏那边大战还未决,最后时刻,李云龙就得舍命一堵,拦在这十万人面前死战一把……  耶律阿辇闻言,立马怒道:“岂能容他?出一支精锐去追,便是追到天涯海角,也要把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耶律仁先真是头疼,什么时候了,什么事情最重要?是赶去夹击狄咏重要?还是解决这支万余宋人重要?  为什么非要天涯海角杀得这支宋人片甲不留?耶律仁先都想好了计策,让一支两三万骑随着这万余宋人游弋即可。  宋人去哪就跟着去哪,对峙就行,看守着,纠缠着,也不战不离,只待宋人来袭,就去堵截或者旁击……就拼一个持久与精力……  如此大军只管快速南下夹击狄咏就是……  倒也好在,这军事上的事,显然耶律仁先是可以做主的,耶律仁先只管答一句:“嗯,大王所言甚是!”  耶律阿辇闻言,倒是心情大好,还说:“到时候把他们人头都砍下来,摆成京观!”  耶律仁先也点头:“甚好甚好!”  反正,宋王殿下只管说,耶律仁先有自己的打算,倒也不能不让宋王殿下说话不是……  李云龙带着麾下人马绕城狂杀,如入无人之境,冲得无数辽军人仰马翻,不知杀人几何,甚至杀得南城之人出来了又跑进去了,只待李云龙过去了,往东城去了,又再出来……  但慢慢的,终究,越来越多的辽人出来了,李云龙也感觉到冲不太动了,开始引马往北去……远 离战场……  辽人开始集结,开始运输粮草而出,开始派出游骑,开始派出两万余人来守……  临潢府的大军,终于出城了……开始南下!  耶律仁先亲自率军,本还该留守临潢府的宋王耶律阿辇,却也出城了,他实在等不及看到狄咏跪地求饶的场面,如此,他便是人生之巅峰,便看看大辽的大王厉害,还是大宋的大王厉害!  还别说,耶律阿辇虽然是钟鸣鼎食之辈,但他还真的弓马算是娴熟,牵黄架苍围猎,那真是把好手……以往常常几十骑出城,满载而归……便也自诩勇武过人!  战场!  紧张不已的狄咏,强自镇定捋着颌下的胡须,看着先起而来的敌军两翼,已然急不可耐,却还是强自冷静几番,从马镫上站起,去看两翼的集结情况……  还没好!  还没有集结好!  还在集结!  敌人两翼,带着夏日草原的漫天尘土而来,如龙卷风在席卷大地……  自己这边两翼,竟是还没有集结好!  萧特末啊萧特末……应对竟这般自如且快速……  有那么一瞬间,狄咏真的不太自信了,他心中忽然起了一种下意识里忍不住的念头,萧特末,比自己强!  真的,战阵上的主帅萧特末,比自己强!  狄咏在心虚!  站在马镫上再看……  心中不断默念:变鼓,竖旗,两翼出!  默念着,没说出口,默念着……甚至,狄咏口边还有话语:后军两将,当斩,竟然动作这么慢,当斩!  咬牙切齿!  不要慌,不要乱,稳住心态,不要慌……狄咏已经把这几句话说出口边了,轻声,但真的在嘟囔……  什么叫作五味杂陈?什么叫作心乱如麻?什么叫作紧张?此时此刻的狄咏心中,把这几个词描述得太过贴切!  终于,终于!狄咏一声大喊:“变鼓,竖旗,两翼快出,快!”  先出重兵之两翼,再出中军,这是战前计划,这是反套路!只等与敌人两翼一接战,中军立马就出,两翼与敌人两翼交击而过,三路大军齐奔敌人中军!  狄咏咬着牙,还在嘟囔:“不要急,不要慌,不要慌,稳住稳住……” 第956章 人,其实会有一种绝望 稳住,要等两翼接敌,要等两翼与敌人两翼交战错过之后!  一切不能变,必须按照计划严格执行,不能生一段仓促忙乱!  但终究事与愿违!  对面敌军,轰鸣又起,萧特末中军主力,已然铁蹄起步……  就仿佛萧特末真的知道狄咏所有的谋划一样!  狄咏瞬间有一种窒息之感,仿佛被人掐住了喉咙,一口气上不得下不去……  萧特末,萧特末!  这老家伙虽然兵力较少,战术上天生劣势,但他对这场决死之战的考虑与谋划,当真到了极致,哪怕一点点小小的细节,都有应对!  狄咏以阵型来诱骗敌人,再临战变阵想打萧特末一个措手不及。  萧特末一看狄咏变阵,立马两翼先出,毫不犹豫,没有一丝一毫拖沓,占尽先机,让看着两翼集结的狄咏心神不宁。  狄咏要等两翼交错,中军再出。萧特末立马中军先出,直接来决死!  这里面有一个什么问题?就是狄咏中军与两翼步调不一致的问题,也就是萧特末中军已来,狄咏必然中军要动,两翼却还在与敌人两翼交战……  在一个时间内,狄咏三路合击之策,就会变成单纯的中军对垒!  这是萧特末绞尽脑汁应对之下的办法,尽量争取哪怕一点先机一点优势的手段!甚至就是争取某一点点时间内的军力平衡的手段……  萧特末用尽浑身解数了,在这些细节里纤毫皆争!  此时此刻的狄咏甚至有一瞬间,丧失了一些勇武之心……甚至起了一丝丝恐惧之意……  这般的恐惧,来自对手的压力,更来自狄咏真如萧特末所料,显然想过无数战败的后路,人就是不能有后路,有了后路,一定会想,一定会让人或多或少变得瞻前顾后……  狄咏深吸一口气,此时此刻,不论恐惧与否,已然也没有了第二条路可走,敌人中军已动,自己中军若是不动,那就是必然受敌人马蹄冲击,中军必乱!  哪怕战败要逃,也得是从敌人万军丛中越过去之后,一路打马就走,不 再回头……也不是此时此刻调头就走!  调头就走,那是万万不能的!这是狄咏此时此刻唯一的冷静!这也是狄咏还剩下来的心中勇武!  “起鼓起鼓,中军出击!”狄咏高声大喊,喊得撕心裂肺!  鼓声一起,狄咏面前的宋军铁骑在刘法的带领下,倾泻而去,裹在无数亲卫之中的狄咏,一夹马腹,跟随就走!  这场战争,从这一刻起,就已经不是狄咏还能掌握的了!  一切,都交给士卒们,交给每一个士卒!  “冲啊!”喊声,狄咏嘴巴里的呼喊,最大的力气,最大的声音,如此怒号,似乎也能消解心中的怯懦!  接着喊:“杀,杀辽狗!杀光他们!”  接着喊:“杀敌,杀敌,好儿郎,杀敌!”  肾上腺素飙升,人已是忘我之时,不觉疲惫,不想他事,甚至还能不觉疼痛……  这么一瞬间,恐惧之感,已然全无!  这就是人与野兽真正一样的地方!  这就是人克服恐惧真正的步骤!  前方那哀嚎也起,铁甲健马撞在一处,无数敌我,人仰马翻,却是更多人马,前赴后继!  这不是哪个士卒勇气惊人敢往前冲锋不止,这已然非人力所能控制,从打马狂奔的那一刻起,哪怕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快马与敌人的快马就要撞作一团了,马背上的士卒,也不可能控制得住,只能眼睁睁撞上去!  哪怕他吓得裤子都尿湿了,哪怕他吓得昏厥了,但他就是要撞上去,没有任何人力能控制的余地!哪怕是勒马,也勒不住……  他落马了,他被无数铁蹄碾压,他死了!  他就是勇武非常、悍不畏死了!  在那队列排起来的时候,在那队列对峙的时候,他不能走,他也走不了,他甚至也觉得自己定能杀敌无数军功在身……  马蹄与大地的共鸣,仿佛天地的哀嚎!  长枪在腋下夹紧,端平,挺直!所有人都是同样的动作,不论敌我。  长枪撞到任何东西,就会受力,两马对奔,时速惊人,那受力的长枪许多就会断裂,拿 枪的士卒也会立马脱手,拔刀!  左劈右砍……  已然天昏地暗,抬头去看,满眼皆人,望不到边的人,狄咏想看看两翼情况,却又哪里还看得到……  他什么都看不到,什么都不知道……只在无数亲卫包裹里往前去……  也如那佝偻老帅萧特末,只在无数效死亲卫包裹之中往前去!  这两个下草丘夹着的平原,已然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所有人都旋在其中,拼命往前,就如掉入漩涡里的人在拼命想游出来!  这一瞬间,已然无关胜负!  两翼之军,正在交错,两万五对一万,双方区别在哪?  如何形容这种区别?  对于辽人而言,就好像走进一片树林里,不断狂奔,还在林子里,不断狂奔,却是久久不见树林的尽头。  对于宋人而言,也如走进一片树林里,不断狂奔,不久之后,就看到了树林尽头。  在“树林”里久久不出的辽人,会被“树林”杀得越来越少!  在“树林”里很快奔到尽头的人,自然存活良多!  这就是骑兵对垒冲击之时,兵力差距过大的最形象之言!  而狄咏这边的感受,也是一种在树林里久久不见尽头之感!中军对垒,敌军也多……  坚持?  不存在坚持不坚持!因为没有其他选项,也用不着说什么坚持!不论是士卒还是军将,亦或者狄咏这个主帅,除了拼命打马往前,没有任何其他事情能做……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其实都不怕死!  这句话,在此时此刻,是对的!因为怕死不怕死都一样,能做的事情都一样,要么死在这里,要么冲出去!  不论是死在这里还是冲出去,这个行为,就是不怕死的行为,与个人内心想法没有任何关系。  陷入这般的绞肉机里,人,其实会有一种绝望!  这是狄咏从来都没有打过的仗,也是萧特末从来没有打过的仗,这是这场战争里的所有人都没有打过的仗!  只等战场上的烟尘在尘埃落定之时,一个国家的命运,也就尘埃落定了! 第957章 额吉,谁赢了? 不知有多少无妄之灾……  不知有多少土拨鼠的洞穴被马蹄踩塌,再被马蹄踩得紧实,让那些与这场战争毫不为关系的蒙古旱獭死于非命!  血腥之气,早已冲天而起,那些鹰鹫之禽,已然顺着气味盘桓在九霄之中!  这场战争,还有观战者……  七八岁的室韦孩童,远远趴伏在一处小小树林边缘,他太远了,看得一点都不真切,但好似又看得真真切切……  他的父亲与兄长,都被征去打仗了,一个给辽人打仗,一个给宋人打仗,一个就在眼前的战阵漩涡里,一个在南方山脉的尽头处……  他的母亲躲在林子里两眼红肿疼痛难忍,却依旧在哭。他听得大地的轰鸣,偷偷从林子里跑出来,带着一些稚气与天真看向战场……  那些天真里,包含着他对战阵无尽的幻想,打啊,杀啊,好不热闹……肯定是又激烈又热血又……好玩?  兴许就好像以前玩伴们一起玩闹,在草地上互相冲啊撞啊推啊搡啊……也是有趣……  打仗会死的,人会死的……  有些可怕,但死到底是什么呢?又有些惊恐……  稚气与天真,带着好奇,他努力看,努力想看清楚……  太远里,就看到无数的人混作一团,比蚂蚁好小的人,混作一团……成了一片黑乎乎的东西……  林子里有喊声:“赛罕……赛罕……你到哪里去了,快回来……”  “诶,额吉,我来了我来了……”孩童的回应着,起身往小林子里奔……  赛罕,是“美好”的意思。额吉,就是妈妈,这才草原很多部族里是通用的……  额吉在发怒:“你到处乱跑什么?被人抓了去,你就再也见不到额吉了……”  “我看打仗去了……额吉,我不看了……”孩童赛罕也知道自己不该这么做。  额吉抬起手,要打人,没打下去,然后……在哭……  孩童认错:“额吉,我真不看了,再也不去看了……”  那要打人的手,温柔而来,抚摸着孩童的面庞,只说:“你父亲与兄长,都是生死未卜,咱们的牛羊马匹都没有了,额吉只有你了……”  “嗯……”赛罕愣愣点头……但他有一个疑问,忍了好久了,得说,得问:“额吉,是辽人好还是宋人好?”  额吉摇摇头,她不知道,她回答不了……兴许有一个 答案,辽人宋人都不来,应该挺好……  但这个答案似乎也不对,辽人宋人都不来,那草原上其他的人,就得来了,草原上就得互相打成一团了,似乎也不好……  显然,这位额吉,是有一点见识的……  她回答不了……只能抹着眼泪,辽人宋人也不好,怎么都不好……  这个世界,就是不好……  赛罕等不到答案,又问:“额吉,辽人到底长什么样?宋人又长什么样?”  这个问题,也是个回答不了的问题……  但这位额吉,还是有一个答案:“他们,都长一个样……”  “那是什么样子?”赛罕接着问。  “差不多就是你与我这个样子……都差不多……”这位额吉,是真有见识的……  “额吉,你听……”赛罕忽然说道,也竖着耳朵在听。  “什么?”额吉有些没有反应过来……  “地上的震动少了,天上的轰鸣也少了,他们要打完了……”赛罕真是敏锐……  额吉立马转身,然后竭尽全力往林外跑去,赛罕立马就追……  母子二人奔到树林边缘,远远眺望着……  那额吉望眼欲穿,什么都看不到,但目光凝视……  “额吉在看什么?”  额吉没有回答……也回答不了,她显然在看她的丈夫,因为她的丈夫在宋人那里……她想看到他,想看到他活着……  活着就看看到底是是赢了,最好是宋人赢了,她的丈夫也就多一份活着的希望……  却又想南方千里之外的山脉尽头,辽人能赢,那里有她那才十三岁的儿子……  宋人从北边来,所以此时应该在南边……  辽人从南边来,所以此时应该在北边……  谁赢了?  看不清,因为那里还是一团密密麻麻……  本来分了三个战局的战场,此时全部搅在了一起……  这么远的距离,已然分不出辽宋……只是那里搅在一起的人,那一大团人,已经不再运动了……  是的,宋军三路,终于扎在了一起!来去之间,双方早已什么阵型都没有了,就是扎在了一起。  远超想象的惨烈,这般的对垒之战,本该快速分出胜负,却不知为何,竟是如此搅和了起来……  兴许,这是萧特末愿意看到的,因为他兵力不够,若是阵型分明,局势那就是顺着狄咏的谋划思路在发展,取胜很难,若是乱 在一起,比拼的就是个意志,看哪边的人先有脱离战场的想法……  兴许,这也是狄咏可以接受的,因为他虽然谋划完成得有些不顺利,但他最终的目的却好似差不多达到了,因为他兵力多,越是搅和在一起,越是搅拌得匀称,就越能凸显出兵力上的优势……  “额吉,谁赢了?”赛罕在问……  额吉摇头……她的见识也就到此为止了,再如何,她也看不懂这般的战争之局,她真不知道谁赢了……  但依旧沉默的马蹄,在不久之后会慢慢显示出答案……  马蹄不跑,烟尘在散……  有人在跑……在脱离漩涡……那些人,零零散散,在往东边跑……  萧特末,还有一个巨大的劣势,一个隐藏的巨大的劣势……那就是契丹营只有几千人,而狄咏麾下的宋人,却有五万!  这是萧特末一直不愿意去想的问题,脑海中清晰知道,但刻意回避的问题。  裹挟冲击之时,这个问题也不会暴露,一旦陷入停顿,这个问题,就是萧特末最后的致命之处……  辽人,要败了!  辽人败在哪里?  辽人败在登上历史舞台的时间太晚,败在中原之地从周天子到秦汉大唐的千年进取……  辽国百多年国祚,牧有千万之民,却是这千万之民,也还没有真正大同……  渤海人跑得最早,他们往东跑,想回到渤海边的山林里,想回到故乡去……在他们的家乡,每年,都得从海里捞出无数的珍珠,交给辽人去使用……  山林室韦也往东跑,他们家乡,在大兴安岭……在他们的家乡,每年都得给辽人上交无数的貂皮鹿茸,供辽人去用……  其实……狄咏这边,不少达旦人也有意要跑……只奈何无数的宋人在身边,宋人实在太多了……  这场战争的最后,胜负天平上的最后一根稻草,在这里话语里……  其实……狄咏在某一瞬间也想跑,那一刻有绝望,有疲惫,有恐惧,脑海中浮现着自己的后路,东山再起……  但在他有这一瞬间的念想之时,他在万军丛中,抬眼到处是人,竟是跑不出来……那时候,宋军两翼已然入阵,狄咏竟无路能走……  兴许,狄咏才是这五万宋军里,某瞬间最想跑的那个人,因为这五万人里,只有他一个人清晰的知道自己有一条后路! 第958章 是否突围 一个巨大的民族的形成,这种共同的归属感与荣誉感的建立,当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哪怕把历史长河拉到几千年的长度,这件事依旧困难无比。  就好比英伦三岛,看起来都是英国,但人家苏格兰人威尔士人、北爱尔兰人,从来不会说自己是英格兰人……甚至都不说自己是英国人!  也好比欧洲大陆,普鲁士就是普鲁士,法兰西就是法兰西……  哪怕曾经建立起巨大的民族认同的文明,比如罗马,早已分裂成了无数……也如斯拉夫,自己分裂,互相征战不休……  还有一些巨大的民族,还走在建立共同归属的过程中,比如后世的印度,还只是在努力的过程中……连文字与语言都难以真正统一……  那么,谁才真正建立过长久的跨极广地域的共同民族认同?  中国自然不用说,还有一个就是蒙古,铁木真崛起之后的蒙古,他真正把一个松散的草原,不同语言的各部各族,统一成了一个蒙古……而且,这个认同一直延续到了后世现代社会……  连沙俄、俄罗斯,真正的民族认同也是蒙古人顺手打造出来的……甚至,说起俄罗斯,有一句名言,没一个俄罗斯人的白色皮肤里,都有一个鞑靼人的灵魂……  或者也是这么说的:扒开俄罗斯人的皮肤,里面住着的就是一个蒙古人。  这番话,其实就是在说一个问题,辽国百多年,并没有做到这一点,契丹人建立的这么一个巨大的帝国,从来都没有做到真正的民族归属……  为何如此?这个问题的答案,早已在前文说的很清楚。  战场当中,脱队而逃的渤海人已经走出去七八里,跟随而走的山林室韦,已经头也不回……  战争还在继续……  犬牙交错之中,能逃走的人,都是战场上最外围的人,外围的辽军开始逃散的时候,外围的宋军就形成了聚集,形成了压迫之力,甚至形成了合围包围……  这 般的战场,真是想逃跑都难,想投降更是不可能……投降之人,不仅敌人会杀你,连自己人都会杀你……  投降没有什么意义……  不论肾上腺素退去之后的脑袋里充满了多少求生的理智,没有机会逃跑的人,便永远只能在漩涡之中挣扎……  此时此刻,兵力的优势,才真正爆发出来……  辽人不断倒地,宋人越聚越多……  慢慢的……连狄咏都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周遭的亲卫们,身边敌人变少了,压力变小了……  狄咏是在某一瞬间有过逃跑的念头,这是毋庸置疑的,因为狄咏早已不是当初那个狄咏,他身居高位,妻妾成群,儿女几个……要权有权,要势有势,要钱有钱……  他得到了一个人所能得到的一切最好的东西,最受尊敬的人格,最受拥护的荣誉……  如今的狄咏,获得的东西太多了……  甚至也肩负着许多属于整个群体的使命与责任……换个方向再想,狄咏心中不由自主心心念念挥之不去的后路,难道不也是整个家国天下的后路?  自然而然,死对狄咏而言,负担也就越来越重,怕死的心思,也就越来越多……  他再也不是昔日那个初上战阵的少年郎,再也不是那个生死置之度外的搏命人!  他失去了许多个人层面上的勇武……  但他,依旧是昔日那个理智的人!兴许,比昔日的少年狄咏更加理智许多!  那一瞬间要逃跑的念头,也被这些理智所压制……  也许,若是那一瞬间念头起的时候,狄咏真的有路可走,那一瞬间,他真的就跑了……  然后,再去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跑……  也好在,那一瞬间,他无路可走……  他撑过来了,不论是主动撑过来的,还是被动撑过来的,他都撑过来了……  要说,狄咏不勇武吗?  他若是不勇武,能带着孤军,深入大漠两千里?  他若是不勇武,能在战略上拿命赌这一遭?  他若是不勇 武,能把战局带到今日这个局面?  辩证之下,就是人心复杂之处!也是这世界的复杂之处!  也如一句话,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天下无完人。也就是说君子,你只需要看他做了什么,不要看他想了什么……他想了再多的龌龊,他只要做得正直,他就是君子。  狄咏,值得这场大胜!  哪怕他表情上,依旧显露出不少如何也压制不住的慌乱,他还是做到了!  许多时候,许多事情,胜负成败之上,从来都不是一方完全碾压另外一方,也不是一方事事再握,而另外一方事事皆亏……  更多时候,还是双方各有亏赢,最后棋差一招,甚至是最后些许小运气小细节的倾斜……  就如今日之战!  此时此刻的狄咏,其实是看不到的,看不到自己正在走向胜利!他只是感觉到了周遭压力正在变小……  萧特末,却能明显感受到自己正在走向失败,他举着刀,其实身边并没有敌人,周遭也是无数亲卫死士包裹,举目四望之下,宋人是越来越多……  看向周围人的面目表情与眼神,萧特末甚至能感受到战意在涣散……  萧特末举着刀,举着刀,有些失神……  他,萧特末,个人,不值得这场大败……  有护卫在说话:“萧使,局势不妙啊……是否突围?”  萧特末在失神……并未回答……  直到有人拉了他一下,继续喊:“萧使,是否突围?”  萧特末转头看了一眼那人,那人表情上全是焦急,萧特末摇摇头,振作几番,从马镫站起,大喊:“往前方,杀敌,杀敌!”  “遵命!”护卫回答的声音也大!忠心不减!  战场之中,狄咏也从马镫上站起,尽力去看周遭局势,其实看不清,但狄咏就是想看清楚,脖子转来转去,一直不停……  口中也喊个不停:“杀啊,杀啊!辽人败了,辽人败了……”  喊的是美好的向往与期待……也是鼓舞人心的话语…… 第959章 他们,也尽力了 辽人真的败了!  什么时候,狄咏才知道辽人真的败了?  当狄咏听到空中传来的喊杀哀嚎,离自己越来越远,真正开始从远方传来的时候,而身边皆是宋军,狄咏才知道,辽人真的败了!  互相的血拼砍杀,慢慢变得有些稀疏了……  所有人都累了……  甚至,不知犬牙交错了多久的双方,开始再次慢慢分出了阵营……  宋人是越打身边的同袍越多……  辽人是下意识不断去找身边的同袍聚集……  慢慢的,敌我就分出来了……  能跑的辽人,跑得差不多了……不能跑的辽人,都在人群的合围当中……  疲惫,是所有人的感受。  歇一歇……不着急了……  有人开始对着人群喊:“投降不杀,投降免死!”  有人听得懂,有人听不懂……  略带绝望的眼神里,却还带着更多的戒备……  辽人不多了,最多还有一万余,兴许也跑了七八千……或者五六千……难以统计……  却是这些最后的辽人,被分割包围在十几个大大小小的人群当中……  不得多久,战场之上呼喊大作,皆是投降不杀的这种话语……  要说此时的宋军,也不剩多少死战之心了,疲惫与一种劫后余生的喜悦才是此时战局内心的东西……  听着四处呼喊的投降不杀,狄咏兴奋得哈哈大笑……笑还不够,已然在马镫上就要跳跃起来,连座下马匹都打着响鼻,向主人表达疲惫之后的不满……  “让开,让路,挤一挤,让一下,让太傅往前去!”牛勇连连呼喊指挥,想在人群之中给狄咏开出一条路来……  狄咏夹着马腹往前走,眺望着萧特末的大纛所在的方向……  那里,萧特末,身边亲卫数百,还有精锐上千,已然被困得水泄不通……  拼斗也已停止……  连萧特末都不再去喊杀敌了……  狄咏想见萧特末一面,显然,萧特末也想见狄咏一边。战争开始之前,两人就都有这想法,但都没有实际行动……  战争到了这个局面之后,萧特末显然在等狄咏来,狄咏正在 人群之中挤过去……  不打了……  也打不下去了……  宋军显然是这么想的,赢了,活下来了,不冲了,不杀了,除非太傅下令,否则没有必要了……  辽人显然更是这么想的……  “萧使,萧使,狄咏狄子道请你一见!”狄咏已然到得面前,离辽军只有几人之隔,亲自开口呼喊!抬头就能看到不远处的萧特末大纛还在高耸。  宋军的包围圈,与辽军也不过六七步距离……  一个沙哑而无力的声音回答:“狄太傅……”  “诶,我在,萧使移步?”狄咏脸上泛着喜悦,吸引着周遭所有人的目光,他还左右与人点头,抬手致意……  对面人群,慢慢起了一些动静,一匹健马驮着须发皆白的萧特末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自也看到了狄咏身后的大纛,却还是左右找了找才找到人群后面的狄咏……  萧特末脸上并无落寞悲伤,反而笑道:“怎么?老夫出来了,狄太傅却还在护卫丛中?”  “这是哪里话……”狄咏接着话语,才慢慢走到最前。  萧特末,看得穿狄咏,看得穿狄咏的谨慎,便也是看得穿狄咏的怕死……  当然,是狄咏觉得自己是谨慎,是萧特末觉得狄咏怕死……  “降了吧,萧使,再战无益啊……”狄咏在萧特末的视角里,显然有几分小人得志……  萧特末没有答这句话,只说:“你侥幸!”  这话,狄咏就不同意了,在他看来,自己得这场大胜,为此不知付出了多少,怎么能是侥幸呢?甚至个人生死都置之度外。  狄咏答道:“萧使心中不忿?”  萧特末摇摇头:“非战之罪也,实上天不公!独厚中原!”  狄咏却道:“这话也不对,此乃祖宗之福,祖宗数千年拼搏所得,后人又岂敢不争气?”  狄咏显然听得懂萧特末的不服气之处在哪里……  萧特末闻言,微微抬头,望天!  口中有呢喃之语……  狄咏听不清楚,却问:“萧使说什么?”  萧特末此时才把落寞写在脸上,微微摇头……不答……  然后,萧特末举 目四望……看着身边一个一个浑身浴血的大辽勇士,这些大辽勇士也来看他……  忽然之间,狄咏感受到了一种英雄末路的氛围……  狄咏连忙开口:“萧使,在我大宋,萧使这般之人,必是上宾啊!”  为何抓到萧罗的时候,狄咏说斩就斩了?为何此时,狄咏却想把萧特末给留住?  因为萧罗,英雄少年,忠心家国,骄傲在心,留之无用,还是祸患。  因为萧特末,若是能在狄咏之手,能在大宋为上宾,那对辽国必然是巨大的打击!这是人心!  萧特末浅浅一笑,笑得悲戚:“狄太傅啊……人啊,终归是一世,我契丹,起于山林,纵横草原,建立偌大之国,与中原二分天下,万国来朝,当得一声天朝上国乎?”  当得吗?  说真话,当得!便是如今,连宋人出河西去西域,西域许多人都称宋人为契丹,岂能当不得?  但牛勇就骂:“放肆!辽岂敢称天朝上国?我大宋才是天朝上国!”  这牛勇啊,这些年读了一点点书,学会了一些字,便也明白了这其中正统与大义的争端……  狄咏看了看牛勇,抬手拦了拦,自己却不说话,这话答不了,也答不得,唯有不置可否……这是一个态度……里面带着尊重,对历史厚重的尊重!  见得狄咏这般态度,萧特末便也笑了,然后起了几分气势:“狄太傅,你莫得意,说不定我大辽也出个不世之材,力挽狂澜不在话下!今日,小败一场尔……”  萧特末,说是也是美好的向往与期待。他没办法了,他竭尽全力了,如此局势之下,他唯有这么去寄托了……  狄咏微微低头,叹息一声,还是再作一点努力:“萧使……不想再看看吗?看看你所言的大辽不世之材力挽狂澜?”  活着吧……好不好?  萧特末答着:“老夫岂能不想看?奈何如此愧对家国,奈何如此大罪,却又有何颜面?也更不能助长了你宋人的威势……倒也不知还剩多少儿郎,留他们一命,便算乞求了……他们,也尽力了……” 第960章 要死要死 面对萧特末最后的乞求,狄咏很直白,点头:“可留!”  因为,这一战,契丹营自是最奋勇,所剩者必然不多,反倒是那些各部各族之人,当是所剩不少……  这些人,能替辽人打仗,自然也就能替宋人打仗,管你是熟女真还是渤海人亦或者铁骊人,狄咏照单全收。  这些人已然被宋人大败一场,裹挟在军中,调头就可以去打北边耶律仁先。这些人的战斗力,还真不低,不用白不用……  乃至这些人以后,兴许也是狄咏收服与统治那些熟女真、渤海人、铁骊人、山林室韦的重要帮手……因为这些人今日,正儿八经见过宋人的厉害,回去部落之后,更加容易俯首帖耳……  萧特末听得狄咏这一句可留,仿佛也就别无他想了,手已捏在刀柄……  狄咏还想努力一下:“萧使,世间……”  不知说什么好……本来想说一句世间多美好之类的……也没有什么意义……  想来想去,狄咏说道:“萧使,终有一日,契丹归汉,如何?”  萧特末闻言一愣,看向狄咏,面带轻蔑:“笑话,契丹岂能归汉,契丹就是契丹,契丹不比汉人差!”  唉……这话也没有意义,反而让萧特末笑话……哪怕历史的最后,契丹还是变成了汉族,但此时说来,没有意义……  狄咏已然想不到办法了,哪怕此时下令左右军汉杀人捉人,萧特末也必不可能活着被狄咏捉到……  看着吧……  不免,莫名其妙,来了几分伤感……  与萧特末打交道,许多次了……  其实狄咏,是真佩服萧特末的……  “萧使……”狄咏还是叫人家……  人家不理会,只是环顾身后儿郎,许多人跟在他身边卖命不是一年两年,便也算是最后的道别……  狄咏还是找话题:“你说……我此番大胜之后,立马北上迎击临潢府之军,临潢府之军出城而来,必是仓促,溃败之后,那临潢府也就不攻自破了……大军向东,长驱直入,辽阳府,大定府,皆是空虚,必然无阻,岂不这大辽瞬间只在燕京了?待我大军从北往南,从北口入关,直扑燕京,偌大 的大辽,岂不只在摧枯拉朽之间?”  女真灭辽,就是这么一个路数,速度之快,便也是摧枯拉朽……  辽国,草原一断,真就是根基全无……靠那几个契丹贵族,怎么可能靠得住?  这么一番话去,萧特末还真转头来看狄咏……  眼神中,带着不甘……却是话语里还是坚定:“我契丹一族,纵横天下之英豪,全族并起,必能向死而生!”  狄咏点着头:“若是契丹个个像萧使这般,倒也可能……但如今之契丹,养尊处优,不知多少人马背都爬不上去,还谈什么向死而生?”  狄咏不是想杀人诛心,他就是想萧特末能活着……以前……对米擒真野的那个套路,虽然细节不一样,但中心思想是一样的……  这套路,对米擒真野,显然大获成功……  狄咏还想试试……  却见萧特末忽然拔刀,目光中带着决绝,最后一眼看的是狄咏,血光在脖颈之间一闪……  狄咏立马低头,不愿去看……  这老头,死犟……  却也是这份死犟,不免教人更尊敬几分……  唉……  叹息一声,狄咏又抬头看……对面辽人,个个掩面而泣……  “收了尸体,打副好棺椁,先装起来,来日啊……送到临潢府去葬……”狄咏的话语……  “得令!”牛勇答话……答完话语,就要去收尸了,但对面辽人,一个个甲胄在身,刀枪在手,牛勇又喊:“下马卸甲,都卸甲,活了你们的命了,你家大帅的言语,便要作数,否则杀光!”  卸甲……  兵器叮咚落地的声音,有第一声就有第二声……  甲胄在脱……  宋军士卒开始谨慎向前,也在呼喊:“跪下,都跪下,跪好!”  狄咏已然在人群之中打马回头,也听牛勇继续喊:“把大纛倒了,倒下来……”  人群之中的狄咏,忽然重重的松了一口气,只感觉疲惫不堪,口渴非常,在马腹之处摸了摸,摸出一个水囊,牛饮起来……  投降,还得一处一处……大纛一倒,自也就没什么太大困难……  打扫战争,收拾伤兵,这一战,伤兵并不多,越是战场中心,越是没什么伤兵, 只有战死无数,唯有战场边缘,才有些许伤兵可救……  不知伤亡多少,这是一大笔钱,抚恤金……  这也是狄咏头疼的,一人一百贯,一万人就是一百万贯……  好在……达旦人谟葛失人这些,狄咏可不准备给什么抚恤金……  饿,累,渴,埋锅的埋锅,打水的打水……  遍地的马在牧,还有人飞奔来去,收拢无主的战马……  狄咏躺在草地上,抬头看着天空的残阳……各处军将在点数点人……还要开会来报……  火堆上烤的马肉,滋滋作响,香气扑鼻……  这滋滋声给人一种安宁,狄咏微微闭目,竟是睡着了,鼾声就起,竟起乱梦……  砍啊杀啊,源源不断的辽人,杀啊……再看左右,竟只剩下狄咏一人,回头一看,牛勇在身后被马蹄踏过……快跑,快跑……  哪里跑?四处都是辽人……竟是无路可走了……辽人一个个穷凶极恶,连眼睛都冒着红光,犹如地狱恶鬼,四面八方而来……避无可避  要死要死……  “啊!”陡然惊醒,狄咏从地上一弹而起,举目四望,蒙蒙呼呼……  “太傅,怎么了?”牛勇本在身边烤肉,见狄咏从躺着的状态一跃站起,连忙也起身。  “梦中有人杀我,梦中有人杀我!”狄咏呼喊两声,才稳定下来,又举目四望几番……  “太傅梦到刺客了?”牛勇还问。  “对,有刺客!”这是狄咏清醒之言。  牛勇认真想了想:“太傅本神人也,此梦必然不是空穴来风,定是上天指引,自有征兆,军中多是忠心汉,此征兆定在汴京,回去之后,定要大加排查缉拿,定是有人要害太傅!”  牛勇是认真的,这个时代的人,信这个是其一。更重要的是,牛勇心中,狄咏真就是神人一般。  狄咏点点头:“嗯,此事交与你了,你记下就是。”  牛勇认真点头:“太傅放心!”  狄咏再次落座,片刻之后,再说:“待得战罢,请一些道士与和尚到这里来,超度一下今日亡魂……”  “嗯,好,也是太傅向来心善……”牛勇手中转着烤肉,随手又递过来:“太傅尝尝……” 第961章 你这个昏庸之辈,误国之徒 一夜……无好眠……  但第二天早起,大军收拾一下,吃饭,开拔,直接往北……  八万余人的大军,已然只有六万……宋军伤亡一万出头,达旦伤亡也不小,室韦人伤亡也多,倒是谟葛失人伤亡不大,还有蔑儿乞也伤亡了一些……米擒说起来,伤亡也比较惨重……  这场大战,其实……算得上是伤亡惨重……好在又补了许多投降之人,这些人里,契丹人不能用,除去契丹人,也还有七八千堪战的好兵。  却是全军气势已起,床古儿也是欣喜非常,对于他而言,一直徘徊在心中的不安,终于算是落地了,他大概是最期待宋人能获胜的草原人,因为一旦宋军在草原大败,他就麻烦大了……  除非他能做出什么真正将功补过的事情,否则辽人一定不会放过他床古儿……  好在,宋人胜利了,床古儿不再面对这种问题……  却是连床古儿也没有把临潢府内的十万大军当回事,跟在一夜没有睡好的狄咏身边,床古儿还主动攀谈:“大王,临潢府的辽军已然出来了,达旦愿为先锋!”  床古儿,开始表现出了几分谄媚!  为何?  因为如今是一条道走到黑,没有反复的事了,那就得讨好,为何讨好?因为他床古儿也是有黑历史的,当初狄咏让他攻打谟葛失与黑车子室韦,他磨磨蹭蹭不真出力,这肯定是被狄咏忌恨在心。  而今,也是要有一个“将功补过”,得把这份忠心表达出来。  狄咏笑着点头:“嗯,临潢府出来的十万大军,皆是南军,马匹也缺,骑兵不多,这份先锋之功,就与你了……”  狄咏是乐见其成,谁要表达忠心,狄咏都会欣然接受,此时此刻,正是接受忠心的时候。  也让自己省事……  床古儿这小子,如今是真正见识到了大宋静塞铁骑之威,也该知道老老实实了,至少装也该装个老老实实……  床古儿大喜:“拜谢大王,小人这就回头去与部众说这个好消息,激励他们为国效力之心!”  “好好好!”狄咏点头微笑,很是满意。  床古儿打马回头,归军中去。  一旁的米擒真野笑着说道:“这小子啊,倒也有个玲珑心思……”  狄咏看着米擒真野,说了一句安慰的话语:“此番,米擒部伤亡不小,不且放心,到时候必有补偿……”  米擒真野反倒说:“儿郎只要还有,有好牧场之所,生起来,快!”  这是米擒真野真实想法,他为何如此卖命?要的就是狄咏口中允诺的那块好牧场,而且也是草原与中原贸易的好地方……  只要得到谟葛失人的地盘,米擒一部,就算只剩下两三千青壮,不得二十年三十年,只管拼命生就是,到时候米擒部更胜从前,轻易也能聚起数万大军!米擒一部,有史以来,从来就没有过这么好的生存空间!  狄咏看着米擒真野眼中的期盼……莫名有几分想反悔的冲动……当然,狄咏不会真去反悔。 这是狄咏最未来的信心,只要有足够的时间空间给狄咏,草原放牧,定然能歌善舞。  更何况,如今米擒,得靠着他狄咏,不然,几千青壮的部族,在草原上,只有被人吃得连渣都不剩的结局。草原上的秩序,需要一个维护者。以前是辽,以后是宋。  现在,就需要有人卖命!  其实,米擒真野这话里,也有一份冷血无情!  这倒是让狄咏有些忌惮……  唉……狄咏很难,处理所有人,所有事,都这么难,不是他要多疑,是这些事情,他就是有各种可能性,这些人,他就是这么聪明又复杂……  狄咏说起了正事:“当命先锋快速往北,日夜兼程,想来那耶律仁先早已南下,若是半途受到溃兵禀报此地战况,定然立马调头回临潢府,所以啊,这先锋要快,要先与耶律仁先的大军碰上,让耶律仁先不敢轻易调头回师……”  米擒真野自然点头,却笑:“床古儿这小子,以为得了美差,却不知可是份苦差……”  这份差事苦在哪里?就是与逃跑的溃兵比速度,不说要比昨日逃跑的溃兵跑得更快,那也不能慢多少……  好在,如今狄咏手上,马匹管够。  狄咏点着头:“他不是要表现一下吗?此时不是正好?”  如今狄咏,倒是与米擒真野越发有了一些朋友好友的意思了,闲谈话语,并不避讳太多。也把米擒真野当一个能一起商量事情的心腹对象。  米擒真野也答道:“是啊,他定然也不敢把此事做砸了,唯有日夜兼程去跑……”  这真是一语中的,兴许狄咏就等着床古儿主动来请缨,便是料想床古儿如今,那是一点也不敢把差事办砸的心态……  将功补过,哪里那么好补的?  二心之辈,想要获得真正的信任,那就得付出更多!  床古儿自是回头去激励军心去了,片刻之后,军令也就追着他去了。  再看达旦所部,一万四五千人,先接收了一些马匹之后,快马往前奔腾而走,床古儿连来与狄咏辞别都没有时间……  要说这小子,真是聪明的,他知道辞别不辞别的意义不大,事情办好了,在狄咏这里才有意义。  马匹上的狄咏,一边行军,一边哈欠连天……昨夜真没睡好,行军是不能补觉的,哪怕有车坐,车也太过颠簸,不能因为狄咏犯困让行军的速度慢下来……  狄咏这边在行军,两日之后,已经进入黑车子室韦地盘外围的耶律仁先终于是收到了溃兵来报的战况。  那溃兵跪在当面,禀报了许多,讨了一碗肉,正在狼吞虎咽……  耶律仁先皱眉再问:“你可亲眼看到萧使大败?”  出了一个大麻烦,那就是这溃兵,他其实并没有看到萧特末大败投降自杀!因为他跑得太快,那时候过于惊恐绝望,打马离队的时候,那是头也不回,一路狂奔……  听得耶律仁先之语,那溃兵点头:“定是败了,打不赢,都打不赢,宋人太多了,败了……” “你亲眼看到了吗?”耶律仁先还问,他不信。  更不信的还有宋王耶律阿辇:“莫不是你这厮一人苟且偷生,临战脱逃,所以在此造谣生事?”  那溃兵闻言,心中一惊,连忙放下肉,磕头说道:“是败了之后,小人才逃的啊,大王明鉴!”  耶律仁先问到了一个重点:“那为何偏偏你一个人往北来了,若是溃败,岂能只溃你一人?”  “枢密使,那些渤海人先逃的,他们自然是往东去了,他们想回家,我是契丹人,我自然往北来寻枢密使啊……要不,枢密使你再派游骑往南去,再搜寻一下,溃败之人,定然不止我一个……”生死就在这话里了。  耶律仁先闭目一想,其实已然信了几分,便也猜得到,不久之后,各处游骑,肯定还会带溃兵回来……  却是这么一想,耶律仁先心中已然就乱,这可如何是好……  但耶律阿辇还是不信,开口大呼:“你还敢说自己是契丹人,来人,把这个临阵脱逃之辈拉出去斩了,竟敢在此妖言惑众!萧使麾下北院人马十万之众,岂能败了?万万不可能!倒是这厮为了活命,编出这等谎言……”  自然有那军汉来拿人去斩,那溃兵也在百般求饶……  但耶律仁先也未阻止,这溃兵临阵脱逃,自也是该死……便是也知,不得多久,肯定还有不少溃兵,待得溃兵越来越多,事情也就明朗了……  耶律仁先脑中只想,接下来该怎么办?  忽然天就塌下来了,这塌下来的天,竟是都落在了耶律仁先一人身上……  耶律仁先微微抬手,说了一句话:“传令全军,停止向南,各部集结……”  “为何啊?这是为何啊?万万不可停步,合该速速向南支援萧驸马,正是两军合击大胜之时,此番定要把那狄咏活捉了去!萧驸马也在等着咱们呢,咱们有十万大军,便是单独面对宋人,也不怕!”  耶律阿辇倒是豪气干云,这是契丹这百多年来传承下来的自信!  耶律仁先看着耶律阿辇,并不理会,此时此刻,他清楚的知道,一切就得听自己的,他只是再说:“按我军令行事,军中听我的!”  “你!耶律仁先,你……贻误战机,你好大胆子,你……怕不是脑袋想搬家了,如此合击之局,你竟敢畏缩不前!”耶律阿辇大王威势不是说笑。  “大王休要多言,我受皇命在身,执掌军中要事,便是有什么后果,来日都由我来承担!”耶律仁先第一次对耶律阿辇这么硬气,也实在是到了这个时候,由不得乱来。  “你你……我……我定然把此事奏明天子,我现在就把此事奏明天子,你这个昏庸之辈,误国之徒……”耶律阿辇说着,就要找纸笔来写。  耶律仁先也不管他,等这奏报到燕京再回来,黄花菜都凉了,耶律仁先此时也只是叫大军止步,他还要等一个确切的消息,只待确切消息一到,若真到那般时候,必然立马调头回城! 第962章 宋王要夺军造反自立 耶律阿辇自是真要往燕京写奏疏,也不等什么扎帐,就在车架上伏着写,要告耶律仁先贻误战机之罪……  只是这奏疏还没写完,头前又有一队游骑带着四五个溃兵而回……  事情已然开始明朗了……  耶律仁先听着溃兵之语,转头看了看不远处伏在车架上写奏疏的耶律阿辇,耶律阿辇自然也就停笔了,走到近前来听……  溃败之语,大同小异,但忽然耶律仁先听到了一个重点,问道:“嗯?萧使不是十万大军吗?缘何你口中之语,只有五万啊?”  溃兵连忙说道:“分兵了,萧大帅分了五万兵马南下去了……”  “为何南下?”耶律仁先心中大惊,已然知道肯定不妙……  “说是……说是……小人卑微,倒也不知详细,只是听得上官谈论之时的只言片语,说是……宋河北之军围了燕京……”  耶律仁先只觉得双眼一黑,脑袋一懵……  却是耶律阿辇立马说道:“胡说八道,当真胡说八道,又是一个妖言惑众之辈……岂有此理,来人来人,斩了他!”  几个溃败已然跪地求饶:“饶命啊,饶命啊,小人所言,句句属实啊,没有一句是胡言乱语……若是不信,只待旁人再来,只管去问啊……”  这回,耶律仁先没有放任了,而是手一抬:“慢……”  耶律阿辇立马来气:“耶律仁先,你莫不是怯懦了吧?十万大军啊,十万大军在此啊,宋人能有多少?此番出城远来,不论前方胜败,宋军已然大战一场,必然损失惨重,正是决战之时,你缘何如此犹豫?若是乙辛在此,定然不似这般!”  耶律仁先此时此刻,对辽国,对辽国这个制度,是真有一些失望的……  这是比较出来的,大辽的皇帝,把自己的兄弟都放在重要位置,比如这位宋王,其实权柄极大,上京留守,几乎就是大辽北部的权柄中心。当然,北枢密院其实也是权柄中心,但这位留守大王,他是真的影响力极大……  而大宋呢?一地主 官,皆是朝廷命官……  耶律仁先若是真有绝对的权力,定然立马教人把这位宋王赶到一边去……偏偏他又没有这份绝对的权力。  甚至,耶律仁先也知道,事情办砸了,一家老小,身家性命,肯定都没了,必然背锅。这位宋王殿下肯定是不会有一点责任的,相反这位宋王殿下必然还会落井下石……  事情若是办好了,那这位宋王殿下可就功勋卓著了……  耶律仁先于公于私,他都得正面硬刚宋王耶律阿辇:“此时此刻,我为大军主帅,不是耶律乙辛,传我军令,全军调头往北,归临潢府!”  “大胆,放肆,怯懦之辈,耶律仁先,你临阵脱逃,必是满门抄斩!”耶律阿辇跳脚大骂!  争执起来了,全无避讳……  左右军将士卒无数,一个个亲眼在看,亲耳在听……  耶律仁先难受非常,这种事,哪怕要争执,也该私下里争执,军将士卒面前,岂能这么争执?让这些军将士卒看着……  这不就是败坏军心?  耶律仁先真无奈,只得怒喊:“还愣着做什么?还不速速去传令!我乃主帅,军令所出,何人还敢犹豫,定斩不饶!”  话音一落,众多传令之人,立马低头转马,飞奔而去……  “好啊好啊……”耶律阿辇指着耶律仁先,气得是浑身颤抖,他是真有心中所想,他真觉得,哪怕前方大军败了,宋军经历一场血战之后,必然元气大伤,此时十万大军在手,正是决战之时。  有没有道理?  有道理!  明面上,军力对比上,是真有道理的!没想错。  唯一的错,就错在小看了宋人的静塞军,也小看了此时宋人已经获得的威势,小看了此时宋人身边的狗腿子们。  更也高看了自己这身边的十万大军,这十万南军,汉人是主力……  为何耶律阿辇这么自信?倒也不怪他,他的自信,来自百多年的契丹先辈的传承,他身在这么一个契丹家族,从小听的都是契丹人如何大杀四方的故事,这么长大的人 ,岂能没有这点自信?  他所见过的所有人,从小到大,不论哪一族哪一部哪一国,除了兄长父辈,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是俯首帖耳!  他岂能没有自信?  他就等着把那宋人狄咏抓到面前跪地发抖折辱……  “好啊好啊……耶律仁先,你……今日,本王就要代皇兄夺你军权,来人,来人!”耶律阿辇已然激动非常,有些失去理智了,他喊来人,自然有人来……  身后不远,百十人就压了过来,这些人自是耶律阿辇亲信,跟着耶律阿辇牵狗架鹰出游狩猎,个个都是好汉!当然,也多是临潢府契丹贵胄子弟!  局势,眼看就要大变……  要说耶律仁先,也是聪明,他一看局势,脑袋飞速一转,左右也喊:“来人来人,宋王要夺军造反自立,速速来人,擒拿乱贼!”  这种事情,其实与十万大军没有什么关系……  与什么有关系?关系就在于耶律阿辇的亲卫与耶律仁先的亲卫……  刹那间,耶律仁先身后数百人迅速集结而来,往前压去……  耶律仁先是什么人?别看他向来保守谨慎,他也是随着皇帝耶律洪基拼过命的,皇太叔耶律重元造反的时候,太子山围场里,是耶律仁先与耶律乙辛身先士卒百般拼杀,才击溃了耶律重元!  他是正儿八经拿命搏来的前程,他身边的人,那也是正儿八经战场上杀出来的心腹。  耶律阿辇是什么牛马之辈?  倒是对峙了一下,耶律阿辇还是自信,开口大喊:“为国尽忠之时到了,儿郎们,拿人!”  耶律仁先面目一狞,抬手一指:“杀!”  一场……小战就起!  然后耶律阿辇立马就看到了现实,两帮人马,一个照面,现实就出来了……  完全不是一个档次的能力!  牵狗架鹰之辈,百十人呼啸而出,赶着几只鹿兔漫山遍野去跑,黄狗在追,猎鹰在飞,阵仗倒是大。  却是那些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汉子,心狠手辣,技击稳准,动手就干,刀枪一出,血光就有…… 第963章 正是我等建功之时 片刻之后,倒是耶律仁先抬手喊道:“停!”  当真令行禁止,数百人的亲卫,在喊声之后不久,当真就停手了,拉开距离,继续对峙。  再看耶律阿辇,面色已白,他左右亲卫,更是个个畏畏缩缩模样,没有一人再敢出得一丝一毫的挑衅……  耶律仁先还是心软,或者还是有所顾忌,并不敢真把这位皇帝胞弟拿来怎么样,只说:“大王,这场闹剧,到此为止吧!军中之令,由不得你插手!”  听得耶律仁先这么说,耶律阿辇多少有些嘴硬:“你等着,你有种就现在把本王杀了,不然,到时候我一定去燕京城向皇兄禀明你临阵脱逃之罪!”  说实话,就这么把耶律阿辇给杀了……耶律仁先还真不敢!  耶律仁先只说:“随便……今日之事,往后随便你怎么说……且先告诉你,此战我若败了,燕京城必然也就没了,你不知其中严重……便好好想想去吧……”  “报!报……”远处游骑在飞奔,人未近前,喊声已至,喊声里的急切,自不用说……  耶律仁先心中一个咯噔,转头去望……  游骑飞速近前:“报,达旦快马数万,六十里,六十里!”  “什么?”耶律仁先以为自己听错了!  “达旦人,南方六十里啊……数万快马,正飞速而来!”  耶律仁先立马大喊:“来人,来人,快快传令,不得调头,不得调头!往前来结阵,快!”  要说耶律仁先,其实是个好主帅!反应迅速非常。  也是这战阵复杂,大军行军的时候,有行军的队伍,行军的队伍,自然就不适合打仗,遇到了敌人,就要快速把大军集结起来应对,否则,敌人真若冲击而来,必然大乱难以节制。  大明土木堡之败,就有这个原因在其中,甚至是最大的原因。  狄咏为何要让达旦人领马匹之后日夜兼程快速突袭?原因也在这里,让耶律仁先连调头都不敢,一旦调头,别看十万大军,别看敌人只有一万多,只要是被咬住了尾随追 杀,一万人追着一百万人也能打赢……  更何况,远处其实还有李云龙麾下万余骑一直尾随左右……  这也是所有战争中,哪怕热兵器时代的战争中,军队撤退的时候,一定要留人殿后的原因。  耶律阿辇在一旁闻言,甚至有些暗暗欣喜,你看吧……你耶律仁先要跑,这回好,跑不了吧,只能回头一战了吧?十万大军啊,怕什么?  耶律阿辇也在一旁开口了:“好好好,快快列阵备战,快快备战,杀敌!”  耶律仁先撇了一眼耶律阿辇,心中真的难受,这人,这位宋王,显然压根就不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耶律仁先撇完这一眼,微微低头,叹息:“唉……时也命也?天命乎?”  耶律仁先又抬眼看了看左右,他已经在思考了,此时应对之法,只有一途,大军先集结稳住阵型,然后……然后就是留谁人断后了……  断后之人,不用想,就是个死!  但也没办法了,必须如此,必须留有一部分大军回到临潢府,不然,临潢府就真没了……  这断后之人,也不好选,若是个贪生怕死的,真有个临阵脱逃,反而加速败亡……  倒是有个看起来不怕死的,比如一直喊打喊杀的耶律阿辇……奈何,耶律仁先也知道,这人肯定不靠谱……  耶律仁先此时此刻,并不去想如何胜利,只想如何把局势稳住,稳住大局,就还有应变应对的可能,若是稳不住大局……  家国兴亡,就在今日了!  再看一旁的耶律阿辇,当真激动非常,还招呼左右亲信,在激励军心:“大战将至,诸位皆是贵胄之后,报国之时已到,建功立业就在今日……”  自也有亲信回答:“杀宋人,自是不在话下!”  “好好好,当教那耶律仁先看看,看看咱们这些契丹贵胄,才是家国栋梁之才!”耶律阿辇不是喊口号,他当真这么想。  “杀宋人,杀宋人!”  “杀宋人!”  耶律仁先不管这边喊得震天响,只是抬眼去眺望远方……  宋人来 了,虽然是达旦人,但也宋人了……  数万快马自是真有,一万五千来骑,出现在了远方视野尽头,快马已然不奔了,而是集结在一起,慢慢近前……  耶律仁先皱着眉头,满脸焦虑……又往后面去看,不仅是看己方列阵,更是去看西北方向的更远方,那里一直跟着万余宋人骑兵……  达旦人近前了,冲阵吗?显然不冲,就这么看着,因为辽人列阵以待,就不适合冲阵。  李云龙的万余骑兵,也慢慢靠近了,出现在远方,自是也不冲阵,但李云龙显然知道了一个消息,更远方的辽人萧特末,败了。大宋渭南郡王,太子太傅,狄咏,胜了!  对峙着……  耶律仁先抬头看了看天,正午刚过……午时未完。  却还是有耶律阿辇聒噪之声:“仁先,此时此刻,当派骑兵出击,你看那些人,虽然马匹众多,但人数其实不多,当出击致胜,以壮声威!狠狠打击宋人气焰!”  也有道理,兵力十万,岂能怕一两万人?  耶律仁先没有回答,只说:“萧使,败了……”  这回,没有异议了,萧特末真败了……  “嗯?”激动的耶律阿辇,陡然脑袋会过意来了,看来萧特末是真的大败了,心中一紧,又道:“这有何妨?萧使善战,宋人定然损失惨重了,正是我等建功之时啊!”  耶律仁先又道:“是啊……萧使领北院精锐骑兵,败了……此时我麾下,五万骑不满,两万要防备西北那万余宋骑,还有三万骑,出击吗?”  “怕什么?出击啊!三万骑,自也大胜!”耶律阿辇差点就要说我领兵去!  他却不知耶律仁先想什么,耶律仁先,要留着骑兵撤退,骑兵才撤得快,才有可能安然撤到临潢府!  耶律仁先哪里还有久战之意?若是派骑兵出击,难道留着步卒撤退?那狄咏大军在后面追,迟早追上,还有谁能跑到临潢府?  临潢府,才是重中之重!耶律仁先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以十万大军在这草原之上打败狄咏! 第964章 局势 时代,变了!  从耶律仁先看到宋人敢用达旦人为先锋来迎敌的时候,耶律仁先就知道这草原上的时代变了。  再看这些达旦人,当真快速而来!  这实在有些惊人!  这种惊人,是耶律阿辇这种猪狗物感受不到的!他理解不了,看不清楚这里面代表的事情!  但耶律仁先显然清楚的明白,大辽的草原,大辽的西北招讨司,大辽的乌古敌烈军司,大辽的西南招讨司,从这一刻起,化为乌有,百多年的经营,瞬间变成了一场空!  耶律阿辇还在喊着出击,出击!  耶律仁先都懒得回应,他只是看着那些远远对峙的达旦人,曾经何时,这些达旦人也曾经就是这么立在辽军阵前,为大辽东征西讨,用命非常!  今日亦然,他们为宋人东征西讨,必然也用命非常!  这世间的事情,多多少少,有些讽刺!  “仁先,大阵已稳固,当派军出击了!”耶律阿辇还在呼喊着。  耶律仁先摇摇头:“全军固守,只待入夜!”  “什么?仁先,你难道已经怯懦到了这个地步?昔日里,你也随皇兄征战拼命,今日里,你怎么就变成这样了?”耶律阿辇还是有恃无恐……  耶律仁先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解释什么,只道:“军令在我,若有何人再敢多言,戴枷治罪!”  “你……你……”耶律阿辇终究是硬不起来,他刚才就试过,没有必要再试试了。但嘴巴不饶人,终究还是硬的:“你贻误战机,祸国殃民!”  耶律仁先抬手一指:“来人,拿下,戴枷,关起来!”  “你敢,你敢你敢!”耶律阿辇已然在后退。  敢不敢的,也有人上前来拿,却是耶律阿辇左右亲卫,刚才还在呼喊着要杀宋人的亲卫们,不见一个敢上前去拦!  军汉把耶律阿辇一架,拖着就走!  耶律仁先摇着头,他心中实在是不愿做这种事,但终究也是没有办法,他也知道,自己走到了钢丝绳上,要么走得过去,要么落进万 丈深渊,甚至青史里面,他也是千万年中的家国罪人……  总有些人,会这么去背负家国沦丧的大锅,却是这家国沦丧之事,哪里又是一个人能背得下的?  只等入夜,入夜就谁也看不清谁了,计划要详细,谁人殿后,谁人为疑兵,谁人先走,谁人后走,往哪个方向走……  临潢府得守住,守住了临潢府,耶律仁先至少也是大厦将倾之时的功臣,守不住临潢府,耶律仁先就是家国沦丧的罪魁祸首。  守住临潢府,局势就还有回旋的余地!  但耶律仁先还是叹气……  有些事,不能多想,但作为耶律仁先这种人,却又怎么可能不多想?  守住临潢府,又如何呢?又怎么办呢?  失去了草原,大辽已然就是无根之国,还要永远面对四面八方而来的敌人,草原来的,南方来的,乃至连高丽也将改换门庭,再拜大宋为宗主,已然就是四面八方皆敌。  燕京还在重围之中,燕京若失,大辽就真了弹丸之国,要人口没人口,要出产没出产,还拿什么来争夺?  难道往更北的山林而去?  如今,连山林都危机四伏,生女真如今恨辽入骨,向来滋扰反叛,进了山林也是敌人!  耶律仁先想着想着……  再想那些临潢府里的契丹贵胄……想着耶律阿辇这种架鹰牵狗之辈……  耶律仁先心中五味杂陈……已然难以形容……  燕山山脉以南,归化文德城……  在打仗,并不激烈,种愕屯重兵于城下,大军分了两寨,一寨在城池之下,再一次开始大挖大建,准备围城,哪怕围城日久,也在所不惜,定然不能犯错。  一寨在北方不远,那里堵着张家口,只等辽人回援兵马。  辽人回援的人马其实也到了,萧惟器已然踌躇不前,因为他刚收到了消息,萧特末在北边大败身死……  他得的消息倒是确切非常,甚至连不远处的谟葛失人都给他送这个消息……  谟葛失人之所以这么做,就是依旧谁也得 罪不起,因为萧惟器这五万大军离它依旧很近,萧惟器打不过草原上的宋人,但他要打谟葛失,那自也还是手到擒来。  草原上蔓延的消息,连放牧的牧民都能知道……  为何萧惟器踌躇不前了?因为军中……多是草原人,消息已然蔓延其中……  这大军,还能维持着,却也不知还能维持多久……  燕京城下。  大小壕沟遍地,如蜘蛛结网一般,本多在东南两边,而今苗继宣与种愕两边通上了消息之后,这蜘蛛网就开始遍布四面……  已然真是围城,围得水泄不通。城池前的护城河,依旧宽广,高墙也依旧坚挺!  苗继宣其实也压力大减,并非他知道了狄咏在草原上的大胜,而是他知道了辽人援军已经靠近了归化,这就足够了,攻城与否的压力,就小了。  甚至苗继宣已然开始计划着要不要打一打范阳城的主意,如今辽人在燕云,就三个重要据点,燕京在中间,范阳在南边,归化在西边……  归化已围,燕京已围,就范阳还未有去考虑……若是范阳一困,只要范阳的守军不能出城,那苗继宣与河北的陆路连接就建立起来了,再也不用担心一旦兵败,都得跳进海里喂鱼……  但是苗继宣手上也无多余人手,此时此刻,唯有还在河北雄州的赵滋手中还有守卫河北防线的两三万人马……  是不是该去信雄州,让赵滋带兵北上,直扑范阳?  这个想法,有些冒险,一旦赵滋在范阳兵败了,雄州空虚,范阳之敌一旦南下,那真是天下哗然之事。  有一件事,那是没有一点侥幸的,那就是一旦有敌人进入大宋腹地,大宋腹地之兵马,没有一点靠得住的,必是攻城拔寨如探囊取物,别看范阳只有两三万辽军,一样能在河北腹地纵横!  到时候,只怕汴京朝廷的许多人都要吓得尿出来……  想到这里,一个稍微有些激进的好计划,便也破产了,赵滋还是不能动,还是得守在雄州城池里。 第965章 汉人不杀汉人 苗继宣的老成持重,大概就在这些深谋远虑里了。少了几分激进,多了几分保守。  若是此时狄咏在这里,十有八九必然会让赵滋北上去围困范阳,或者说去牵制范阳。  这里,没有对错,只在选择。  说来说去,战争真正的胜负手,依旧在草原狄咏身上。  夜里!  夜里仁先在退,在走,在逃……  殿后的军队,疑兵之计的军队,四处在奔,大规模撤退的骑兵也在路上。  夜里,示警的响箭到处在鸣,床古儿也四处出击,与黑夜里不知多少的辽人打来打去……  李云龙也到处奔走,黑夜里不知碰上了多少敌人……  耶律仁先为了撤退,想尽了办法,甚至也决绝非常,十万大军,他只想过带回去五万,所以满营人马,到处出现,真正要走的,却并不直接往北,而是先往东奔走百十里,再往北,也是疑兵……  一场大乱,床古儿也摸不着脑袋,李云龙也没摸到脉络,反正到处有敌人飞奔,那便到处去堵截纠缠……  直到夜空放明,辽人本阵之中,依旧有无数人守卫其中,甚至昨夜到处跑的辽人,除了交战之时死伤的,此时也多归了大营……  李云龙奔走一夜,杀敌无数,天明一看,竟是除了昨日辽人列阵之处,周遭竟然再无辽人了……  床古儿也发现了这一点……  两人自然而然,也就慢慢汇聚在了一起。  李云龙在问:“昨夜你都在哪边追敌?”  “我正面有敌,游骑也报,西边也有敌人跑,我便猛追……你昨夜都在哪边碰到敌人?”床古儿也答也问。  显然两人都意识到了问题。  李云龙答道:“我昨夜堵截了北边的,来人可不少,西边我也截了一些……”  两人对视一眼,李云龙立马说道:“东边?”  不是两人不用命,也不是两人傻,是实在被纠缠住了……  床古儿立马也道:“东边东边,你看那阵中,多是步卒,马匹不剩多少,辽人主力往东边去了……不好,待得大王来 了,我罪责也不小……得继续去追啊……”  “这阵中还有不少步卒,至少两三万……这些人定是跑不了的,留五千人在此看着,你我一同去追……”李云龙已然就调转马头了……  床古儿有一句话,没来得及说,他想让李云龙留五千人在这里,但没办法,还得是他自己留五千人在这里……  继续追吧……  李云龙还转头来说:“把你的马分一万匹给我!”  床古儿心中如何想不知道,但口中肯定拒绝不了……  什么时候,床古儿在李云龙这个将军面前能直起腰杆呢?还得等到狄咏真正认可他之后……  什么代表了真正的认可?兴许是狄咏一番推心置腹的话语,兴许是狄咏哈哈大笑之时赏赐的一杯酒,兴许是朝廷正儿八经的封号诰命……  但一定不是此时此刻。此时此刻,李云龙开口要一万匹马,床古儿就得给他,还得快,马上给!  换来的是李云龙笑着说了一句:“多谢了!”  五千达旦人守在辽人军阵旁边,这军阵扎好了之后,轻易也冲不得,辽人在这里还有两三万人……  直到第二天早上,狄咏的大军才姗姗来迟,来到了这座殿后的辽人军阵之前。  狄咏看着这大阵,倒也紧密,有车架围栏,有营帐无数,内里甲士不少,刀盾长枪弓弩……甚至粮草也多……  狄咏看着,叹息一语:“这耶律仁先,当真果决啊!”  米擒真野点着头:“是啊,倒也是个大才,竟是这般决绝,断臂求生之事,也一刻不拖沓……”  “这临潢府啊,还有鏖战!这是某没有想到的……”狄咏唏嘘一语,倒也没有怪罪床古儿,便是知道,这不是床古儿的问题。  米擒真野说道:“困兽之斗罢了,孤城在外,无援无粮,必不能久守……他不过是期盼一个力挽狂澜,痴人说梦尔,国运国祚,也如打仗,兵败如山倒……”  米擒真野这话,自然是一语中的。耶律仁先岂能不知道自己就算回了临潢府,那也是 困守孤城。  耶律仁先能想什么?不外乎……比如,耶律乙辛在燕京大败宋人河北军,又比如萧惟器在归化大败种愕,回援燕京再大败河北军……  如此,局势就活了,如此,燕京那边就有余力来援了,甚至国难之际,燕京那边还可以在各地招募人马,组织粮草,与宋人再决一战……  这些,在耶律仁先这里,都是有可能的!  也唯有这种场面出现,这大辽帝国才有机会继续维持下去……  “太傅,眼前这些辽军怎么办?是否摆开阵势进攻?”米擒真野又问。  狄咏摆摆手:“试一试别的办法……”  “太傅明示……”  “这些都是南军,其中主要是汉人,要说这些汉人为辽拼命,也属正常,但此时此刻,他们显然是被抛弃了,自也有愤恨之念,那些辽人军将兴许……敢死者众,但士卒们,倒也不一定了……”狄咏要试什么就清楚了。  米擒真也点点头:“这就派人去喊话……”  军阵之前,来去的铁骑绕场飞奔,喊的话语也简单:“燕京已破,萧特末也亡,耶律仁先逃命去了,皆为汉民,投降免死!”  言简意赅,有事实,有假话,有感情分……  军阵之中,自也有军将大呼:“莫要听信宋人假话,宋人末日将近,宋人末日将近,莫要听信宋人假话,宋人岂能打得到燕京?萧大帅更是百战百胜……耶律仁先将军正在用计,只要坚持几日,必有大胜,诸位皆有重赏!”  绕过去的宋人骑兵,不得多久又绕回来了,这回喊得更简单:“汉人不杀汉人,投降归家,投降归家,既往不咎!”  “投降归家,既往不咎!”  “投降归家,既往不咎,汉人不杀汉人!”  游骑不断来去呼喊……喊了许久……  米擒真野在狄咏身边笑道:“太傅此策,似不奏效啊……无一人回应……”  狄咏也纳闷了,这他妈的……非要打一仗?  八万大军在这里,人山人海的局势,如山的压迫,就这么视死如归? 第966章 松绑,岂能无礼 正当狄咏纳闷的时候。  忽然间辽人军阵之中传来了一片吵杂之声……  倒也不是有人出来投降了,就是忽然吵吵嚷嚷起来,想出来投降还真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  狄咏连忙大笑:“你看,奏效了,定是辽人军将在杀人示众,想如此稳住军心!”  米擒真野点了点头:“那得加把火!”  狄咏立马会意,开口:“来人,速速去说,投降归家,既往不咎,还赏钱……二十贯!”  领兵飞奔左右……  米擒真野笑着问了一句:“太傅所言当真?”  一人二十贯,那可真不少……两三万人,那也几十万贯……  狄咏笑而不语……  米擒真野点头会意……不再多言……却也自鸣得意……他猜到了,狄咏如今,怎么可能给投降的人还花几十万贯钱去……  不得多久,游骑一队一队,新的台词加了一句赏钱二十贯……  狄咏也看了看米擒真野那模样,说道:“你啊,真是个聪明人……”  米擒真野答道:“下官这点小聪明,与太傅相比,那还差得远呢……”  话很好听啊……  狄咏点着头,看向远方,只等结果!  ……  “炸营了,炸营了,太傅高明啊!”米擒真野呼喊起来……  炸营了,辽人自己乱起来了,有要投降的,有要杀投降的……  打起来了……  一锅粥的乱……  米擒真野回头来问:“太傅,要不要冲阵,跪地就生,反抗则杀!”  这是米擒真野想的办法,此时此刻,定然是要赶紧去支援那些投降的人,去杀那些不投降的人。  狄咏摆摆手:“让他们自己打,少一个人,少一份口粮……”  米擒真野闻言侧目,看向狄咏,刚才的笑容也戛然而止,汉人,汉人啊!  这份狠心,米擒真野还是没有料到。  有人奔出来了,往宋人大军方向狂奔……  有人还在回头与人搏杀……  有人在犹豫……  有人瞬间做了决定,在严谨的大阵中拔腿就跑……  有人回头看着上官,一瞬间不知是 去追,还是跟着也跑……  米擒真野看了许久,忽然一语:“太傅,辽国,亡了!”  狄咏听懂了,只是不说话……  米擒真野继续说:“天下一统,竟是在太傅手中做到了!”  狄咏不说这话题,而是说道:“传令后军先开拔往北,刘法,你准备收拾残局……”  “末将得令!”刘法拱手,离去,所部人马开始列阵,只等一声鼓。  只待鼓响,马蹄就起……  乱哄哄的辽阵,片刻也就安静了。  多了两万多辽军俘虏,正在拿绳串绑……  俘虏之中,也有人大呼:“不是说好的吗,投降归家,还赏二十万钱……怎么把我们绑起来了,咱们都是汉人啊,我们只是被逼无奈为辽人奔走啊……”  迎来的只有军汉的马鞭与怒骂:“直娘贼,你想要钱?还二十贯,老子还想要呢……归家?跟着走,自然就归家了!”  那俘虏挨了鞭子,却还要说:“你们是骗人的?你们竟是骗人的……”  鞭子又来:“老实点,跟着走,二十贯,我家太傅赏赐给我还差不多,还给你,给你老子也抢过来!再敢多言,要你狗命!能放你归家就是莫大的恩赐!走!”  狄咏又哪里记得还有二十贯钱的事?赏赐自己部下的钱都不够,还得去抢临潢府……  米擒真野已经提前在想攻打临潢府的事情了,开口说道:“那临潢府城高人多,强攻不易……”  狄咏轻描淡写:“不过是再来一次炸营哗变罢了……”  “太傅如此自信?”米擒真野问道。  “也如你之言,国祚国运,便如打仗,兵败如山倒,今日试了一下,成了。那临潢府之下,也必然能成……”狄咏当真自信。  辽国,这种国家,比如金国,又比如满清,或者入主中原的蒙元……  这一类少数民族统治多数民族的国家或者朝代,强盛的时候是真强盛,要灭亡的时候,那一定就是摧枯拉朽,就是如山而倒,没有一丝一毫可以回旋的余地。  不比汉唐,可以覆 灭在即之时有力挽狂澜,说的是王莽篡汉与安史之乱,甚至还能以半死不活的状态维持很长一段时间。明朝的例外是亡于内,被自己人逼得皇帝自尽。  米擒真野很聪明,但他没有狄咏这种视野,多少还有些不信,不信临潢府也会这么轻易而破……  带着质疑,米擒真野说道:“太傅,下官还是谋一谋攻城之事……待得谋划清楚了,再与太傅禀报……”  “行,你自去谋……”狄咏也不阻拦,多个方案也好。  米擒真野自然真在心中谋划,比如……筑堰拦水,就是把流向城内的那条溪流给截住,先让城内断水,让城内的人去打井取水,牲畜人马这么多,那就要多打无数的井,也是办法……  正是此时,刘法来报:“太傅,抓到一个大的……”  “什么大的……”狄咏问道。  刘法带着一个锦衣之人近前,人已捆扎,丢在狄咏面前,那人正一脸惊恐四处看……  “太傅,就是这厮,旁人都说他是辽国皇帝耶律洪基的胞弟,叫作耶律阿辇,说是什么宋王,也是临潢府的留守……”刘法得意洋洋介绍着……  在马上的狄咏低头一看……还别说,与耶律洪基长得有几分相似,甚至与耶律洪基的那个人质儿子耶律浚都有几分眉宇的相似……  假不了。  只是狄咏纳闷了,如此重要的人物,怎么没有跟着耶律仁先一起跑了?  奇了怪了!  “耶律阿辇?”狄咏还是问了一句。  那人惊恐就在脸上,但却并未答话,直到刘法拿起鞭子一抽,那人答话了:“嗯嗯,正是正是,本王正是耶律阿辇……”  “松绑,岂能无礼……”狄咏笑容,和善可亲!  刘法马鞭一收,连忙去松绑……还扶着耶律阿辇站起来。  绑缚一松,耶律阿辇脸上的惊恐就去了不少……还自己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与尘土,吞了吞口水,镇定了一下,与狄咏一礼:“大辽宋王,见过大宋渭南郡王!”  真贵族!大辽贵胄!有礼有节! 第967章 耶律阿辇当真才智过人 大辽宋王……  当然,宋王这个封号,与齐王楚王吴王越王没什么大区别,历朝历代的亲王封号,都是这么沿用的,与大宋这个朝代没有什么关系。  “宋”也是春秋战国时代一个很有存在感的国家,享有国祚八百二十九年之久。大宋朝之所以叫作大宋朝,也是因为开国皇帝赵匡胤登基之前的地盘就在古宋国。  大辽的这位宋王封号,就是大辽对中原文化,对华夏正统的一种仰慕与坚持。  狄咏看着这位辽国宋王,脸上笑嘻嘻,心中妈卖批,在说:“幸会幸会……”  大宋渭南郡王,说起来,地位上比宋王可低了不少……  见得渭南郡王这么有礼貌,耶律阿辇更是安定了不少,刚才的慌张都没了,傲娇又占据了内心,开口就说:“也是你们宋人侥幸,但凡那耶律仁先听本王的,此时此刻,必我大辽是胜利者!”  嗯?  啊?  狄咏愣了愣,这小伙子,嘿!  狄咏很有兴趣,问道:“按宋王之意,此战该如何打啊?”  耶律阿辇又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草屑,手一抬,有几分指点江山的味道,说:“你看本王说得对不对啊,此战,你们宋人已然与萧驸马血战一场,定是损失惨重,又劳顿北来,速度极快,军中定然疲乏不堪,此疲兵残兵也,昨日,我有大军十万在此,兵力更甚,士气更佳,若是血战一场,定然胜多败少,偏偏那耶律仁先怯懦而逃,当真是误国误民……若我得军权,此处此战,定能翻转战局……”  狄咏听着,看了看米擒真野……  米擒真野眯着笑,也看着狄咏……  狄咏还点头呢:“有理,此言有理!宋王殿下深知兵法之道……”  耶律阿辇闻言大喜,仿佛有一种什么感觉呢……  我说吧,我就说吧,我是对的,我是对的!连宋人都承认我是对的……  仿佛这一刻,胜负不重要,家国兴许也不太重要,最重要的就是我是对的!  狄咏看出来了,这是受了莫大的委屈啊……  不用猜啊,肯定是这位卧龙凤雏宋王殿下军前与耶律仁先有过斗争……然 后斗败了……  然后呢?  也就明白了为什么耶律仁先跑了,这位宋王殿下竟然在这里被俘了……  耶律仁先倒是聪明,借刀杀人的办法。  米擒真野也说:“太傅,这耶律仁先是想借一刀啊……”  狄咏答道:“借吗?”  耶律阿辇脸上写着高兴与骄傲,傻乎乎自鸣得意在笑,也傻乎乎看着两人说话,自也还没有会意到两人在决定他的生死……  米擒真野想了想……点头:“此宗室也,有正统之义,如今局面,留之无甚大用……”  换句话说,是米擒真野觉得杀了这个人,还有点用,把这人的头挑在高杆上,对于敌人而言也是心理打击。  也是米擒真野几言几语之间,就看透了耶律阿辇是个什么货色,聪明事这人是不会做的,但这人会做傻事……有是直系宗亲,留着肯定是个祸患……  狄咏点点头:“倒也不知耶律仁先是不是真算到了这一步,知道我等见得此人,定然不会多留……”  米擒真野点头:“那他定然是算到了……”  耶律阿辇越听越不对劲,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他再傻也听明白了宋人好像是要杀自己,连忙说道:“狄太傅莫不是忌惮于我?”  “宋王所言在理啊,当真颇为忌惮,以宋王之才,若是不杀,来日必成大患啊……”狄咏看起来很认真。  耶律阿辇竟脱口而出:“当真天妒英才!”  米擒真野都憋不住了,噗呲就笑了出来:“哈哈……世间英才,岂能多留?宋王殿下千不该万不该,就是不该在敌人面前显露了自己的才华横溢,此时此刻,阶下囚也,当藏拙才是……”  米擒真野说完看了一眼狄咏,他是在配合狄咏的恶趣味,也是让狄咏开心。  狄咏自然开心,嘿嘿在笑,这米擒真野,那是真损!那是大竹子给笋开门,笋到家里。  一直精神紧绷,此时此刻,狄咏当真感觉浑身轻松!  耶律阿辇还真把米擒真野的话听进去了,表情上有几分落寞,心中大概也在后悔,适才就不该显露自己那过人的才智……悔之晚矣……  否则,凭 借大辽宋王的身份,怎么着也不至于陷于死地,毕竟辽宋皆是君子之国……不论今日战争最后怎么结束,来日两国也还是要交流要和好的……  耶律阿辇一时间想得很多……慢慢再开口:“狄太傅这是还要去打临潢府?”  狄咏点点头:“嗯,既已至此,自然还是要去打的……”  “依我之见啊,太傅还是不要去打为好,临潢府我最熟悉不过,墙高而厚,耶律仁先虽然不智,但龟缩其中而守,麾下士卒也还有数万,非大规模器械不足以破之,狄太傅远来至此,也为有器械,也没有匠人……此城难克也……”耶律阿辇在干嘛?  狄咏很配合:“那不去打临潢府,又该如何?”  “合该见好就收,战局至此,你们宋人占了许多优势,合该以此优势为筹码,与我家皇兄对谈,以退兵来换燕京城……如此对谈,成功不难。若是待得太傅在临潢府下久攻不得,无奈退兵之时,那便是优势尽去,再也没有对谈的筹码了……”  耶律阿辇,在为自己寻找一条活路,谈判就得要人不是?要诚意不是?耶律阿辇就可以是那谈判的人,也是诚意……这不就活了吗?  要说啊,耶律阿辇当真是才智过人!  听得狄咏连连点头,差亿点就被说服了,狄咏又与米擒真野对视了一下。  米擒真野会意过来,连忙说道:“宋王此言,倒是有理!”  两个人精,逗弄傻子呢……  本来狄咏还真没想到这耶律阿辇还有什么用处……只当是把他人头往高杆上一挑,写下一行字,大辽宋王狗头在此,用来打心理战……  没想到啊没想到……  这不,耶律阿辇自己把自己的用处给找到了……  麻痹辽人?迷惑辽人?瓦解辽人军心战意?  狄咏还要演一下:“辽人之言,不可尽信,辽人多背信弃义之辈……”  米擒真野那是据理力争:“太傅,此时此刻,我大军远出塞外多时,粮草不济,人困马乏,若是真能谈判而成,得燕京之地,太傅归京,岂不……”  狄咏脸上起了几分心动……但还是得演一演…… 第968章 美,想得都挺美 放耶律阿辇回去谈判,这事情到底有多少意义呢?  其实狄咏是在想这个问题,如今这局势,只要打破临潢府,大军向东,辽人西京辽阳府,中京大定府,那几乎就是不设防之地。  再从古北口这条路或者后来山海关那条路,直进入关内,直扑燕京,这大辽也就彻底亡了。  这一条军事路线,可真算不得远,如果顺利的情况下,两个月内就能解决问题。  但不免也要想一想辽人还有没有一点反抗的能力,有没有一点翻盘的可能?  这也是个问题……  辽人还能怎么翻盘?  比如,真的在燕京城下打退了苗继宣?又比如,萧惟器在张家口一带又打败了种愕……  这都是需要解决的后患问题……种愕那边,倒是还好,因为萧惟器军中此时此刻定然是人心惶惶,为了彻底解决萧惟器,狄咏也还有后手……  只等临潢府的事情一解决,立马派达旦床古儿带着一部分达旦人,以及一部分谟葛失人、黑车子室韦人、蔑儿乞人、铁骊人、熟女真等等南下……  只要床古儿到了张家口,萧惟器所部,必然不战自败……  兴许,不等床古儿带着草原山林之军到张家口,萧惟器所部就已经不战自溃了……  因为如今之草原,局势已变,辽人已然没有多少能力节制草原人了……萧惟器更没有这个能力节制麾下那些草原各部之人……  所以,萧惟器不足为惧……  那就只有那座燕京城了,苗继宣如今,其实还是比较艰难的,几万大军屯居在坚城之下,补给主要得从海上来,这就是一个风险……  也好在苗继宣也不是什么心善之辈,劫掠抢夺这种事,他也是做得来的……  但苗继宣有一个大隐患,那就是麾下兵马并不精锐,而且,孤军深入,全无退路可言……只要一败,必是全军覆没之局。  燕京城内的那些辽人,包括汉人,大多数对辽这个政权是很有归属感的,换句话说,二三十万人口的燕京城,人心未散……  虽然辽人守城人马不多,但只要人心不散,辽人的守城人马其实就很多了,不论是贵胄子弟,还是家丁奴仆,亦或者衙门差役,乃至就是百姓青壮,都是战斗力 。  一旦真围困日久,真让辽人把这些战斗力凝聚起来了,苗继宣还真有兵败的风险。  还有一个大隐患,燕京之南,还有一座范阳城,也是有人有粮的地方……  苗继宣,真的很危险……种愕若是能早点解决萧惟器赶来支援,那还好,若是种愕那边也拖一拖,苗继宣的处境就是危险日增,一日多过一日的危险。  若是苗继宣一败,辽人燕京就全无压力,若是燕京还能去支援归化与张家口的萧惟器,种愕必然又陷入苦战……或者辽人从燕京直接南下,进军河北……  胜负且不谈,麻烦真不小……这局势大乱……  这盘大局,都在狄咏心中不断思考与酝酿!  所以,还是得缓解燕京城内辽人的那种搏命心态,也就是不能让燕京之内的辽人真的走入困兽之斗的感觉里。  兔子急了也咬人!  青蛙就得用温水来煮!  不能让人觉得走投无路了只有听天由命奋力一搏……  想来想去,这耶律阿辇的意义也就出来了,他就是那温水!  他说草原狄咏大军,人困马乏,狄咏说,对对对!  他说狄咏难以攻克临潢府,狄咏说,对对对!  他说可以谈判,以退兵换燕京,狄咏说,好好好!  这么个耶律阿辇以谈判使者身份回到燕京城,把狄咏所部的实际情况带回去告诉燕京城里的辽人,燕京城里的辽人便也就到不了那听天由命奋死一搏的境地……  苗继宣也就少一点危险……  只待狄咏打破临潢府,向东进军的时候,这温水也就煮开了,青蛙也就没有再蹦跶的可能性了……  那时候,辽人就算奋死一搏了,面对狄咏从北边来的大军,那也徒劳。  想来想去,事情明朗非常,耶律阿辇,这么一个耶律阿辇,有用!  耶律阿辇自然还要来说服狄咏:“狄太傅,此战,你们宋人已然大胜,经此一谈,燕云皆归宋手,我辽人退居关外,如此大功,太傅还有何不满意的?太傅归汴京,那当是何等盛况?”  狄咏能是轻易被说服的人吗?他得演,脸上虽然有心动,但口中却说:“你们辽人,到时候背信弃义又如何?待我退兵了,你们却不给燕京城……那又当如何?”  耶律 阿辇聪明才智多了去了,立马答道:“这有何难?既然我大辽要退居关外,留一座燕京孤城有何意义?但能达成此约,范阳先撤,让范阳兵马先入燕京,只等太傅大军到得张家口,归化就撤,留路于太傅入关……那些小城池自不必说,如此,我大辽在关内就只有燕京孤城了……只待太傅大军回了太原,这孤城本就难以久守,自是燕京城内,开始往北退去……”  嘿,这小子,还真头头是道,是个可操作的方法。  但耶律阿辇忽然说了一句重点:“但有一条,太傅大军到太原的时候,当把张家口归于大辽,以免太傅又调头往北再入草原……如此,两相和好,再也不战!”  美,想得都挺美!  狄咏得装作思索啊……  米擒真野也得有一个角色戏份:“太傅,此法,倒也不是不可行……届时以太傅之功归京,亲王之尊,指日可待啊!”  狄咏终于犹豫完了,但也不好相与:“这样,某派一队快骑送你去燕京,到了燕京之后,看你入城……”  “这是为何?实不必也……此去,直接往东最快,沿途路过不少我大辽城池,带一队宋骑,不方便啊……怕也引起误会……”耶律阿辇连忙反对,却也知自己这回,活了。  狄咏呵呵一笑:“若不带这队快骑,你怕是进不了燕京城,燕京城外,数万宋军,岂能放你进去?至于沿途之事,宋王殿下何等尊荣,岂能解决不了?”  这是实话,没有这队宋骑护卫耶律阿辇去燕京,耶律阿辇怎么可能进得了苗继宣的燕京城?  当然,狄咏也是防一手,这位宋王实在是太过聪明了,聪明过了头,保不齐离开了这里,就得到处乱跑去搞什么小动作,甚至有可能转头跑临潢府去了,狄咏得确保这厮真的快速回到了燕京城。  耶律阿辇也不可能拒绝得了狄咏这个安排,他人都在狄咏这屋檐下面,还能让他有自主的权力?  耶律阿辇也是无奈,唯有点点头:“如此也好!”  “待某写一封书信,写与大辽皇帝陛下,书信写完,你就出发吧……”狄咏可不拖沓。  耶律阿辇更不拖沓:“甚好甚好,太傅速写,待我见到皇兄,一定转交!” 第969章 奉天子以伐不臣 耶律阿辇,那是跑得真快,虽然身边还有数百宋骑,但也不妨碍他打马飞奔远走……  一口气,那是跑了二三十里地,如此,才慢慢松了马蹄,回头看了看,看不见那庞大的宋人军队了,耶律阿辇此时才有时间……  有时间干嘛?  自鸣得意,如此危局,竟是几言几语逃出生天……这种成就感,实在是太大了……  一个人,要是有这种聪明才智,必死之局能用言语活下命来,怎么能不佩服自己临场应变的智慧?  耶律阿辇不免笑出声来:“哈哈……英才当世,我大辽之福!”  自夸之语,真心所出,那个所有人都吹嘘的大宋顶尖人物,大宋才智才华的代表人物,狄咏,此番,竟也被他耶律阿辇才智话语所折服……  不过转念之间,耶律阿辇却又有些悲哀之感,如此大败……本可避免,奈何耶律仁先怯懦……  唉……  念及此处,耶律阿辇又起了几分雄心壮志,便是山河破碎待收拾,收拾旧河山,重新来过!  苍莽天下,正是英雄横空出世之时!  “走,赶紧走,莫要拖沓,太傅有命,但有拖沓与反复,我等四百余人,哪怕全军覆没,也先要杀你。莫要有什么心思,此去燕京,定寸步不离!”一旁的宋骑军将厉声呵斥而来。  吓得耶律阿辇身形一抖,夹一下马腹,只顾说:“走走走,快走就是,你啊,最好立一面旗帜,大辽宋王,以免沿途起了什么纠纷……”  “有了纠纷也只管先杀你!”那军将当真只有铁面!狄太傅亲自耳提面命之职责,那是不能有一点折扣的,做好了,前途无量!做不好,那也无颜苟活……  “愚钝不堪之辈!”耶律阿辇难受不已,骂一句,骂得小声,却也快走!  远处,狄咏大军,正在往北,自然还是去临潢府,也要快,不仅要去得快,破城也要快……  米擒真野继续随在狄咏身边,却也在问:“太傅觉得这小子回了燕京,当真会以去促成和谈?”  狄咏看了一眼米擒真野,只道:“ 你心中自是知了……”  米擒真野不好意思笑了笑:“下官觉得这厮,回了燕京,必然请命请战……为了请命请战,便也会把太傅与麾下大军说得一文不值……亦或者,这厮更可能请皇命去临潢府……想到临潢府来掌军……以代耶律仁先……”  真是透彻……猜得极为透彻!  狄咏点着头:“都无妨,只要让燕京的辽人觉得还有一些胜算,便是好事!”  “下官着实佩服太傅这份智计啊……”米擒真野由衷一语。  狄咏却道:“你也不差,临场会意,一点就通,一旁出言,也是个天衣无缝……你说你啊……”  狄咏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这一个停顿,听得米擒真野心中一紧,问道:“太傅……是想说……”  狄咏微微抬手:“某想说啊,来日……不远的来日,放你在外为我大宋独当一面,你可当得住?你又可真愿去当?”  米擒真野,太人才了。与王韶一样,太有大才了!  如今这种情况,狄咏也太想用了,但用起来,疑心又太多了……  这人,太麻烦!  米擒真野没有一丝一毫的沉默,立马答道:“誓为太傅效死!”  狄咏回头看了看米擒真野……  这句话……米擒真野说出来……是觉得狄咏会喜欢听吗?愿意听吗?  其实这句话,真要说,也当是为大宋效死,为天子效死!偏偏就来了一句为太傅效死!  以如今的米擒真野,这种人,会这么口误?  狄咏微微叹了一口气:“你啊,想得太多……你们党项人啊,还是骨子里不懂君臣忠义……”  米擒真野立马又道:“当学,当学当学,下官定然好好学!”  狄咏不说话了……  气氛有些微妙……不可名状的微妙……  兴许,两人脑袋里,还有各自的一番头脑风暴……  大军往北,马蹄在走,旌旗迎风,一路如龙盘旋大地……  狄咏忽然一语:“给你取个字吧……如此,便是宋人……”  “好,甚好,拜谢太傅大恩!”米擒真野礼数从来周到。  “你名 真野,非汉名也,实为读音之译,但这野字啊,其实也挺好。既是名野,便是不受约束之意,表字要合,就取个束字,子束,如何?如此,中庸之道也!”狄咏认真想的。  “自是再好不过,下官再拜!”米擒真野只管行礼,又自己念了一次:“米擒子束,甚好甚好!来日与同僚相交,也有个礼仪其中!”  “嗯……”狄咏点了点头,又不说话了,只是任由马蹄往前走。  狄咏不说话,米擒真野说话:“太傅,克得临潢府,有一事就不得不做了……”  米擒真野说正事,他已是绞尽脑汁给狄咏出谋划策,为狄咏查遗补缺……  “你说……”狄咏耳朵微转,只等听,当领导,狄咏早已驾轻就熟。  “当派使者走遍草原,传会盟之意与草原诸部,乃至山林诸部……地点……可以就选在临潢府!”米擒真野在这件事上想得远想得快……  说是会盟,其实就是拜宗主,而今大辽威势去了,大宋威势来了,狄咏的威势来了,就需要草原与山林的各个部落表达态度了……  这得有一个极为正式的仪式感!  要把谁是主人这件事,真正传遍草原山林,真正确立下来!  若是有不尊奉之人,那就一定要……奉天子而伐不臣!  这件事,很重要!其中,也还要重新分配草原上的利益……得让所有人都习惯,大宋说什么,草原就得听什么……  狄咏脑中都是战局之事,米擒真野一提醒,狄咏自然就明白了,点头:“嗯,此事啊,到时候交给蔑儿乞人去办,他们在草原中心,到哪里都近,选一些军中书记官,到时候随蔑儿乞人同去。至于山林部落,便由军中那些铁骊与熟女真带着去寻,也随一些书记官……”  “当定一个时候!”米擒真野说道。  “明年,草原开春,就选三月吧,具体就在三月初一!”狄咏尽量把时间余地给出来,一来是许多部落真的太远,二来,也是这战事也还要时间,战事结束,狄咏肯定还得回一趟汴京…… 第970章 我,蛮夷也,自是适合做此事 有一个词,在狄咏心中冒出来了,那个词叫作:天可汗!  这是唐太宗李世民的称谓,是各族各部、诸多少数民族称呼大唐天子李世民的称谓!  这个称谓,在狄咏会盟之时,肯定要用!  但这个称谓,狄咏……其实……想要……这不是狄咏脑子有毛病,他就是生起了一些奇奇怪怪的……  说不清楚,他就是有点想要……  人啊,总有什么事情会引起一些贪念……  狄咏一路往北,一路看着草原风光与大地天空……辽阔,无垠,视野不断望向天际之边,犹如宇宙之广……  天可汗这个词,就不断在狄咏脑海里浮现……  也是奇了怪了……  狄咏越是不去想,就越是想得多……  临潢府就在眼前了……  总有什么东西,能迷人心窍……  抬头看了看临潢府的城池……  各部军将,倒也不用如何命令,按照部署,各自扎营,挖沟,取水……  军前会议在开……  其实有些吵杂,这个说这么打,那个说那么打……  这倒是狄咏中军帐内的常态,狄咏一直鼓励这种各抒己见的氛围……有时候甚至会互相争得面红耳赤,每次的战前详细计划,也都是这么做出来的!  当然,每次充分争辩之后,众人也会把目光聚向狄咏,只等狄咏一锤定音!  狄咏一般来说,哪怕心中已经有了比较完备的详细计划的雏形,也不会提前说,都会听一番争辩之后再说。  今日亦然,众人在争,李云龙大呼小叫不止……  等到终于都看向狄咏一锤定音了,狄咏才发言:“老办法,游骑围城而奔,只顾呼喊,喊齐一点,喊前练一练,就说……燕京已破,辽皇自尽,驸马也亡,宋王已死,汉人不愿杀汉人,投降献城领头者,赏金万贯,官拜三品!从者也赏金千贯,官可五品!”  有些复杂,所以要喊这些话,觉得提前练一下,不然喊不齐……  李云龙上来质疑:“太傅,这办法有用吗?给他们这么多钱,还给他们这么多官,这也太亏了……不如打杀进去,一了百了!”  狄咏斜眼一瞪……  “哦,那 就试一试……”李云龙回去了。  “先好好练齐了!”狄咏嘱咐一语,这事,李云龙去干。  “遵命遵命,末将这就去办!”李云龙转头就要去干活,却又回来了:“这个……太傅,刚才没记住,能不能写下来……末将带回军中去……”  狄咏莫名来气:“你说你能干点甚么事?”  李云龙自是受气的小媳妇,头一低,眼睛却左右去看,示意旁人帮着说句话……  刘法会意了,立马说道:“太傅,李将军读书少……莫要见怪……”  “还读书少,讲武学堂都上过了……”狄咏其实真生气,李云龙是个好将军,但这厮……在读书方面,是真不争气。  李云龙还自己辩解一句:“太傅,末将听懂了刚才那意思,只是没有完全记住每一个字,却也不敢自己去编,怕有差错……”  狄咏闻言,心中也满意,李云龙办事,其实很严谨,摇摇头,自己拿笔,几下写完,递给李云龙:“字都认识的吧?”  “认识认识!”李云龙连连点头,转头快跑。  “没个正形!”狄咏骂了一句,却并不真责怪,有时候这李云龙,那也有点可爱,一个莽撞人,浑汉,也没办法……  狄咏骂一语,左右也浅笑,其实,许多人必然也羡慕李云龙,转头跑的时候,连礼节都没有,如此失礼,太傅竟也不真怪罪他,这也是一种恩宠,旁人还真没有这份恩宠。  接着说事,狄咏眉宇一狞:“城池一克,杀人,劫财,但凡契丹贵胄……”  众人皆聚目光……  狄咏慢慢说道:“一个不留,但凡城中财物,不论契丹与汉,一钱不留!”  众人齐起,正身而立,一个个目光带着凶狠,齐声答道:“遵命!”  米擒真野问了一语:“太傅,宗庙该如何?”  宗庙是什么?就是契丹人供奉祖先的庙宇,就是契丹人怀念过往辉煌的地方!  更是这座临潢府存在的意义!  狄咏看了看左右,并没有立马答话!毁人宗庙这种事啊,多少还是有些不符合这个时代的价值观的,这种价值观,不仅是这个时代,是从春秋战国 而下,中国都是这种价值观。  这种事,会被人骂。  但,不得不说,做这种事的人,依旧很多!  但有一点,党项灭国的时候,狄咏可没有毁人宗庙,反而把人家宗庙牌位搬到了汴京城李谅祚的家中去了。  这是大宋上国之德!也不用说,大理段家的宗庙牌位,也在汴京了。以前吴越钱氏的宗庙,那就更在汴京了。  当然,这些人祖宗牌位上的字都要改一改,大宋朝廷会给这些人的祖宗去加封,以加封的新头衔去写在牌位上,这也是所谓礼仪。  这一套东西,很有讲究,是个很复杂的工程。  关于辽国的这个问题问出了许久之后,狄咏才说:“烧!”  偏偏,这辽国宗庙,得烧!  烧宗庙,也是灭其史!当然,这个历史,不是史书的历史,是精神层面意义上的历史。  刘法闻言,开口:“那这事,末将去做!”  忽然米擒真野起身说道:“刘法将军去做,倒也不合适,还是我去做比较合适……”  刘法却问:“这是何道理?”  刘法明白这件事,得有一个人去做,狄太傅肯定不能去做,万一有什么批评的声音,得有个人背锅,所以他主动说自己去做。  往后那些老学究老正派们说起来这件事,只管说是麾下军将刘法不懂,所以这么做了,与太傅无关……  但是刘法没明白米擒真野的意思。  米擒真野答道:“我,蛮夷也,自是适合做此事!”  刘法陡然明白过来了,去看狄咏。  狄咏笑了笑……摆摆手,却说一语:“米擒将军,有了新字,子束,诸位记一记……”  米擒真野想要真正获得诸多军将同僚的认可,让这些骄兵悍将们不再把他当做败军之将来看待,想要有一个基本的互相尊重……把他真正当做自己人的尊重!  狄咏明白,也推一把……这对以后米擒真野做人做事有很大的帮助……  刘法闻言,看向米擒真野,点点头:“那好,那就子束兄去做!哈哈……挺好……将来若是有老学究说起来,这般借口,便也堵住他们的嘴巴了,怪不到太傅头上来……” 第971章 老老老……老师 “燕京已破,辽皇自尽,驸马也亡,宋王已死,汉人不愿杀汉人,投降献城领头者,赏金万贯,官拜三品,从者也赏金千贯,官可五品!”  李云龙带着人,绕着临潢府城池齐声喊来喊去……  城池上的军汉们,也多是面面相觑,不是听不懂,而是听得太懂了……  耶律仁先麾下南院人马,至少百分之七八十是汉人,不是汉人的,也多与汉人杂居日久,汉话说得与汉人无异……  耶律仁先已然就在城楼之上,眉头紧锁,多少有些无计可施,便也只说一言:“谣言,皆是谣言,要与众将士们说清楚,此乃谣言……”  军将们便也连连点头:“对对对,定然是谣言,宋人攻心之策也!”  “诸位啊,你们定然要在各自营中好好与将士们说清楚此谣言之事……也要……也要密切注意麾下士卒们……私下里的事,但有一些……嗯……可能,定然要扼杀其中!”  耶律仁先显然还是担忧,他是聪明人,心中太有数了……  “枢相放心,末将麾下儿郎,个个都是忠义之辈,定然不会被宋人蛊惑……”  “对,末将麾下儿郎,多与末将乃是同乡,末将可保证,定不会有那种可能!”  “我也一样我也一样,麾下儿郎最是忠义!”  耶律仁先听着这些人的话语,心中不免更是……莫名担忧,左右看了看,他自己麾下,汉将十之六七……  再看看这些汉人军将,耶律仁先更是疑心大作,这可不是多疑,是他聪明,他总觉得这种事,这里面的人,有些人,可能真会干……  就是不知道具体是谁……  “散了吧……都各自回营安抚部众……”耶律仁先摆摆手。  众人作礼散去,耶律仁先旁边,便是自己亲卫的军将,名叫耶律达宁……  耶律仁先看了看耶律达宁,慢慢开口:“都盯着,特别是汉将,一定派人盯着……”  耶律达宁点点头:“遵命!”  城外的李云龙嗓子都喊哑了,终于是打马回头而去,耶律仁先心中也松了一口气,自己也下了城楼……  李云龙心中有些着急,回到军中见狄咏,开口就说:“太傅,这办法倒也不知行不行,末将喊了大半天,嗓子都喊哑了,那城头上士卒不少,也不见一人回应的,都呆呆愣愣看着……”  狄咏伏案在写,也不抬头,只说:“等着就是,哪里 有这么快,明日天明,你继续去喊……”  “还喊啊……太傅,这若是真有人出来投降,万贯千贯的,还有五品三品,这花多大价钱,不若太傅把这钱与官给末将,末将为先锋,保证登上城楼去!”李云龙多少有些傻乎乎的……  老实人啊!  狄咏抬头了,说生气吧,也谈不上,说不生气吧,这李云龙什么时候也这么老实了?  狄咏没好气一语:“这事啊,许给你,某就真要给。这事许给城内之人,某就不用真给,明白吗?”  这不是心腹亲信,狄咏也不会这么直白……  “啊?”李云龙这才明白过来,却又说:“太傅向来言出必践,从未在我等面前食言,末将还以为真给呢……”  “那是敌人,那是敌人,你是什么人啊?这能一样吗?自己人自是不能骗,敌人还不能骗吗?你这脑袋里装的都是浆糊?”狄咏浑身来气,语气提升了几个档次。  “哦哦,知道了知道了,明白明白!”李云龙连连点头。  狄咏实在与李云龙生不过来气,想了一想,说道:“明日啊,你找两个头颅,挑在杆子上,挑高一点,然后找书记官写一行大字……”  “好好好……”李云龙点头如捣蒜,又问:“那……那写些什么呢?”  “一个写,辽北院宣徽使萧特末狗头在此,一个写辽宋王耶律阿辇狗头在此!”狄咏算是看出来了,李云龙啊,就适合打打杀杀,只适合打打杀杀。  让他干谁他干谁,就行了。以后还是不要交代这些七里八歪的事情给他做!  “好,这就去办!”李云龙立马转身回头,又是个逃跑模样,他是自己心虚,但凡他觉得自己干得了的事,他在狄咏面前,那都是昂首挺胸……  但凡这种干起来费劲的事,他心虚之下,都是这般模样。  狄咏还有评价:“混世魔王程咬金啊……”  军中文书,狄咏弟子安焘,在一旁答道:“恩师,一语中的,李将军,便是个程咬金般的人!”  狄咏笑了笑,抬手一挥:“你去,赶紧去他军中,免得他又来问到底写哪些字……”  安焘停笔,起身拱手,出门去追,一出门就碰到李云龙调头回来了,安焘抬手一拦:“李将军,走吧,我随你回去……”  “嘿,你小子,看我笑话?”李云龙不是不聪明,他就是对文字不敏感,看到安焘出门来拦 ,也就知道怎么回事了。  “是太傅,太傅知你必然回来又问……”安焘笑着说。  “走吧……你这书生好命,拜得太傅为师,我若是拜了太傅为师,我肯定也能考个进士!”李云龙可不是说玩笑,他是真这么觉得……  李云龙嗓门也大,转头就走,忽然听得大帐之内狄咏的呼喊:“你进来,进来!”  李云龙脚步一止,左右看了看,又看安焘:“太傅这是叫我啊?”  “除了你还有谁?”安焘忍着笑。  李云龙愣愣进门,躬身一礼:“末将李云龙,拜见太傅!”  狄咏也不看他,直接说道:“厚卿啊,倒杯茶来!”  安焘自然去倒茶……  狄咏又说:“你,李云龙,跪着!”  李云龙甲胄在身,一般是不跪的,此时自然要跪,咔嚓往地上一跪,脸上就变了苦色,以为要挨倒霉了。  狄咏抬手一招:“跪到近前来!”  李云龙心里苦啊,这倒霉要挨大了,甲胄在身,不能跪着走,只能先爬起来,到得近前,在咔嚓一跪,口中有话:“末将知罪啊,真知罪!”  狄咏也懒得理,见得安焘把茶杯拿过来了,狄咏继续说:“磕头,再把杯子拿起来,呈上来!”  李云龙哐哐磕头,起身接过杯子,安焘已然在笑,安焘显然是明白了,李云龙自是还不明白,双手把茶杯呈上。  “叫老师!”狄咏抬手接过茶杯!  李云龙愕然当场……  “怎么?不是你说的吗?若是某收你当弟子,你也能考个进士,现在收你了,叫,叫老师!”狄咏还不信了,难道真有人读不进一点书?把汉字装进大炮管子里,也打不进李云龙的脑袋?  “这个……这个……太傅,这个末将,适才说笑啊……”李云龙下意识的言语。  “男儿话语,岂有说笑,今日,某就收你为弟子,亲自教你读书,等你考进士,给你起个表字,你不是叫云龙吗?表字子龙,就这么定了。磕头,叫老师!”狄咏对李云龙,是真有莫名的喜欢,便也有更高的要求。  考进士,狄咏没指望过,但这目标得立高一点。  李云龙一脸懵逼,有些回不过神!  “叫啊……师弟,你莫不是要后悔?太傅之命,你也敢不从?”安焘还提点着。  “老老老……老师!”李云龙嘴巴里挤出来的话语。  “恭喜师弟,拜得良师!”安焘一旁拱手道贺。 第972章 吴下阿蒙是谁啊? “去吧,把事情办好……”狄咏抬手一挥,这件事,他倒是一时兴起,但也并非真就是没有认真去想。  收徒收弟子这件事,按理来说那都是文人圈子里的事情,与这些军汉丘八没有关系。  独独今日,狄咏就打破了这种规则,正儿八经的收了一个丘八军汉当弟子,教读书进学。  这也是李云龙懵的原因,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事情。  他还是懵的,懵懵呼呼出门去,身边还跟着安焘。  李云龙也回过劲来了,问安焘:“有收军汉当弟子的事情?”  安焘倒是笑:“这不,现在就有了啊……”  李云龙点点头:“这……会不会让太傅教汴京城里的人笑话啊?”  李云龙想的是这个……  安焘没有立马答话,而是想了想才说:“若是旁人这么干,多多少少也会招人笑话,但恩师如此,那必然不会招人笑话,反而……是美谈……”  “那就好,没人笑话恩……师就好,如此我就放心了……”李云龙答着。  “你就安心吧……这天下间的奇怪事,旁人做来不行的,恩师来做,必然就行!”安焘说出了一个道理,有些人,就是有打破习俗行事的例外能力。  “那,当弟子,有些什么讲究吗?”李云龙先怕给狄咏带来什么负面影响,再怕自己达不到要求。  “没什么讲究,兴许啊,多多少少要考教一些课业什么的,你便是多花心思,努力一些,都无妨……这份荣幸,你可要珍惜!”安焘还真是一个不错的人。  李云龙连连点头:“那是那是,能成恩师弟子,那必然是我祖上烧了高香,祖坟冒了青烟,给谁丢脸,那也不能给恩师丢脸,我还知道,恩师取字子龙,那是话本里的人物,是汉末三国时候的厉害将军!”  安焘倒是有些刮目相看,转头看了看李云龙,他本以为李云龙真是个粗鄙人物,但这人又有几分见识……  李云龙显然没有他想的那么差,不免也高看几分,说话也 亲近不少:“子龙啊,吴下阿蒙,你可听说过?你要当这个吴下阿蒙才是……”  “好好好,那……那这个吴下阿蒙是谁啊?”  安焘又尴尬了,这李云龙,既没有他想的那么差,也没有他想的那么好……  “这个出自《三国志》,这你得看,就是与那个子龙将军差不多时代的事情,这个人叫作吕蒙,这个故事啊……你自己回头找书好好看,你如今就是那吴下阿蒙,过得一些日子,就当是刮目相待……”  “刮目相待,这词我知道,我回头找书看看……”李云龙忽然……忽然就谦虚了,认真了,当回事了。  安焘点着头:“走,先速速把事情办妥!”  翌日,大早。  临潢府城池之外,七八丈高的大杆子,两根,几个人都扶不稳,还得做个简易木车推着,杆子最上头挑着两个人头,下面挂着长长的条幅……  城池上的人,自然争相在看,看得懂大字的,其实没几个人,但也有人看得懂。  看不懂的到处问……  看得懂的闭口不言……  耶律仁先大早爬起来,又来了,看了一眼之后,抬手扶额,微微叹息……  身旁耶律达宁还问:“这定然是假的吧……”  问这话就心虚,不说萧特末,把耶律阿辇留在殿后军中的事情,他亲手办的……此时此刻,宋人把耶律阿辇的人头挑在这里了,是真是假,不用多说了……  耶律阿辇这事啊,军中军将,大多知晓,就算不知晓,猜也猜得到,一起出去的宋王殿下,回来就没有了……还能怎么回事?  耶律仁先左右看了看,有些哀伤说道:“宋王殿下自愿留下来为大军殿后,此等为国效死之心,天地可鉴,若非宋王殿下断后,岂能有我等安然在此?诸位切莫辜负了宋王殿下为国效死之义!”  左右众军将连连点头:“定然不可辜负,当效仿宋王殿下之忠义!”  耶律仁先点着头,你要问他是否后悔把耶律阿辇留下殿后这件事? 他显然是不后悔的,也是这厮太拖后腿了……这么个猪队友,死了才省事,不然此时耶律阿辇若是在城中,不知还有多少幺蛾子,毕竟这城池还真是耶律阿辇的地盘,城池里那些大辽贵胄,肯定多听耶律阿辇的……  耶律仁先又说:“那萧使,定然有假,萧使何等英雄,身边勇士无数,岂能被宋人轻易拿住?”  也有人立马点头:“那是那是,萧使一辈子南征北战,未有不胜,身边北院强军,更是以一当百,宋人攻心之策而已……”  这两个人头,显然都假,耶律阿辇在去燕京的路上,狄咏也未如此亵渎萧特末的尸首,但这事啊,这么干了,那就都是真的了。  甚至,连耶律仁先心中,也觉得这两个人头十有八九是真的……  李云龙带着麾下人马继续喊着劝降口号……  那边,狄咏更未闲着,还出大招,军中有上万的俘虏,都是萧特末麾下,少量契丹,很多铁骊人渤海人熟女真……  都赶到城下列阵,让城头上的人看看熟女真头上插着的雉鸡羽毛,看看铁骊人那圆盘大脸与洗不干净的头发……  甚至他们骑的马都有不同,山林里的马,比草原马还要矮小……但四肢却又极为发达……还有少量正儿八经契丹勇士的秃瓢头……  真与假,不用人言,就让大家看看……  围着城池转着圈看……  攻城,特别是攻打坚城,自古就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狄咏这回,那是平心静气,耐心非常。  耶律仁先在城楼上看着,焦头烂额,他还在问:“派出去的快骑,可有带回来消息啊?”  他派出了不知多少队快骑,往东往北往南,四面八方,就一件事,打探消息,什么消息都要,特别是燕京城的消息,最好能带回来皇帝圣旨……  却也才过几日,怎么可能就有消息呢?  众人唯有面面相觑一下,谁也不说话……  就算有消息了,而今这种围城的情况,又怎么可能进得了城池? 第973章 实无计可施 事已至此,不论多么艰难,耶律仁先心中还是有念想的,必须得撑住,撑到燕京那边城池解围,撑到萧惟器那边大胜种愕……  反正,得靠着这些念头支撑。  耶律仁先左右环视,开口:“诸位,燕京城与范阳城那边正在与宋人大战,宋人精锐皆在临潢府,那边胜之不难,诸位更是知晓,萧惟器那边还有北院五万大军,也是精锐,在归化与宋太原那边的军队在战,胜利只在几日之内,此时此刻,宋人急着打临潢府,那是着急,知道吗?是宋人着急,所以,我等不必着急,只待得几日,大胜的消息就到,不需多久,援军即至,就是城外宋人的末日……”  耶律仁先已然是绞尽脑汁了……  一边说着,还一边去关注众人表情上的变化,想从众人表情中看出这些人心中所想……  倒也没让他失望,麾下军将,那是一个开口表态:“枢相所言极是,我等定然守好城池!”  “城外宋人,孤军深入,粮草必缺,不得久战,我等高墙可守,高枕无忧!”  “宋人啊,就一个狄咏还算强敌,旁人皆不在话下!”  ……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表态,耶律仁先是不失望的,但莫名其妙起了几分担忧……  越看这些信誓旦旦的人,越是有担忧……  这种心态,无以言表,也无可奈何,耶律仁先只得点头:“嗯,有诸位如此之言,我心甚慰,大辽必胜!”  “大辽必胜!”  “好了,诸位归营,好生巡查城防……”耶律仁先又挥手了。  众人退出……  留得耶律仁先在城楼高处皱眉叹气。  一旁耶律达宁说了一句安慰话语:“枢相放心,诸般军将,末将都派人盯着了,任何人但有异动,定然先来得报!”  “嗯,我知晓了……”耶律仁先感觉稍微宽心了一点,又说:“你传一条命令下去,军中但有反叛哗变之事,全家老小,定斩不饶!”  “遵命!”耶律达宁转头就要去办。  忽然耶律仁先又说:“慢,此言不必……不必了……”  可见耶律仁先心中之反 复……如今宋人做的这些攻心之法,实在太厉害了,他怎么可能不担忧军中反叛?  但真明确下达这种命令,就有自己离间之意,就是明摆着不相信军中这些汉人。辽国汉人从最早开始算起,为辽国效力的时间之长,大辽还没有真正立国的时候,就已经有不少汉人在为契丹卖命了。  这么多年下来,汉人之中的佼佼者,甚至能当“摄政王”……而今朝廷之中,汉人高位者,多如牛毛……  忽然这么下令,明摆着防备汉人,那些真正忠于大辽的汉人,心中作何感想?  这个军令,多少有些不必要,谁不知道投敌叛国是要满门抄斩的?非要又这么恐吓一次,反而多此一举。  看着耶律仁先反复之举,耶律达宁其实知道为何,说得一语:“枢相倒也不必如此担忧,末将见军中汉人,还是多忠义之辈……”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吧,耶律仁先心里又犯嘀咕,多忠义之辈,意思就是还有少数不忠义之辈……  要防的就是这少数不忠义之辈啊……  别看是少数,一个不慎,这些人把城门忽然一开,或者夜半射出一封书信,第二天敌人攻城,城防缺一处……  耶律仁先之焦虑,已然无可复加……  他问了一句本不该问的话语:“达宁,你说……军中汉将,谁最有反复之可能?”  “呃……呃……”耶律达宁哪里答得出这种问题?更是不敢轻易来答这种问题,只得说道:“末将看来,多是忠义之辈,军中能为军将者,皆世代大辽忠义之后……”  却见城外,宋人又出新手段了……  呼喊大作:“大宋渭南郡王有令,战阵弃兵跪地者,赏钱五十贯,发还原籍,既往不咎!”  还是大宋渭南郡王心善,最擅长换位思考,将心比心。  怕这些军汉难以在城池里哗变叛逃,打起来的时候,只要你兵器一扔,往地上一跪,就给五十万贯钱,送你回家,既往不咎……  听得耶律仁先眼睛一闭,只问:“强弩可射得着?”  耶律达宁从城楼射孔往外看了看,摇头: “三百步外,实无计可施……”  唉……  耶律仁先睁开眼睛了,感觉双眼还是昏黑的……  他不是真没有指挥打仗的能力,却偏偏此时就是被动挨打,无计可施,没有一点办法……  为何说对于人才而言,平台很重要?道理就在这里,不论是以往的米擒真野,还是今日的耶律仁先,他们都是才智极佳之辈,偏偏就是事到临头无可奈何……  若是把耶律仁先的角色与此时狄咏的角色换一换,狄咏在这城内,必然也是个无计可施……耶律仁先必然也智计百出,定然不比狄咏差了分毫……  耶律仁先实在是太过被动了……  耶律仁先甚至想,昔日里,最初之时,若是萧特末把北枢密院的大军交给他,让他带来临潢府,是不是事情就不一样了……  哪怕当时萧特末带着南院大军攻不下归化文得城,断不了狄咏的退路,不能对狄咏形成合围……  但耶律仁先也还可以在草原上堂堂正正与狄咏决一死战,胜率还不低,一旦击退狄咏,虽然狄咏退路也有,必然不会被围歼在此,但……局势显然就会比此时此刻好上百倍……  大不了,就在燕云各地,与宋人长久鏖战……  是不是起初的战略错了?  不该想着一战而围歼狄咏,不该想着一次性解决问题?  耶律仁先脑袋里,止不住四处乱想……其实想的都是对此时此刻战局没有意义的事情,但人就是这样,在困难的时候,就会去想这些所谓“马后炮”的事情,如果当初如何如何,现在就不会如何如何……  城外的狄咏却还在花招百出,又来一队快骑,喊的又不一样:“大宋渭南郡王有令,但凡半夜来信者,具清姓名职位,皆视为归降,临阵弃兵,战后可得六品!”  能写信的人,就不是一般人,你难哗变我理解,但只要你半夜往外射出一封投名状来,写清楚自己的姓名与职位,开战的时候丢了兵器,也等同于归降了,赏官职六品。  这话是专门说给辽国汉人军将听的,听得耶律仁先是心惊胆战…… 第974章 何人夜半放矢 夜半了……  耶律仁先无以成眠,一点都睡不着,在刚刚躺下去的床上爬了起来,带着几个亲卫就往城墙上去……  倒是也有新军情,耶律达宁在一旁禀报:“枢相,宋人已然在河口那边筑坝了,要断城中流水……”  这事倒是早有预料的,耶律仁先点点头:“只管吩咐各营加快掘进之事,多派人手!”  这临潢府啊,水源倒是不缺,也在大小河边,掘井必然有水……就是城池之内人员牲畜太多,掘井的工程量巨大……  上城楼走一走吧,各处夜间驻守与巡防,都看一看瞧一瞧,多一份心安……  耶律仁先也没有什么阵仗,只是半夜临时决定带着几人上城池来走一走,算是私访检查一般,到处看看……倒是也都没什么异样……  走到城池东边,忽然听得空中传来一声轻微的弓弦嗡嗡……  有人拉弓……声音不大,却真听见了……  耶律仁先脚步一止,耳朵一竖,大喊:“那边那边,快!”  耶律仁先先跑起来,然后几个亲卫快步跟随,耶律仁先一边跑,一边喊:“此处韩秉所辖,速速去找韩秉……击鼓,击鼓!”  耶律仁先反应有点过头了,反应太大,鼓声一起,整个城池都要奔走起来……  却也并非耶律仁先真的反应过头,事情显然没有那么简单。  片刻之后,军将一大堆,都聚在了东城一段城墙之上。  耶律仁先正在喝问:“何人?何人夜半放矢?”  军将与士卒许多,都在身边,一个个面面相觑……  耶律仁先更说:“韩秉,此乃你部防区,夜半弓响,我亲耳所闻,你说,怎么回事?”  韩秉早已大急,跪地就说:“枢相明鉴啊,末将韩氏之后啊,历代大辽忠义!万万不会做那等叛国之事!”  显然,韩秉也反应过度了,耶律仁先是问他怎么回事,意思是要他调查清楚,给个交代。  但韩秉心中有一根弦早已紧绷,一听这话,他就感觉自己受到了怀疑,因为他就是汉人,更知道城外宋人喊的无数言语,都是 对他这种汉人喊的。  耶律仁先闻言,也皱眉了,立马上前去扶:“韩将军多虑了,我的意思是让你把此事调查清楚,给个交代,看看到底是何人夜半在城池之中放箭,放的又是哪般箭矢,你速速调查出来!”  “是是是,立马调查,立马调查!”韩秉连连躬身拱手,转头对着麾下军将大呼:“城头守备之人众多,谁看见了,是谁放的弓?”  众多士卒先是低头,然后还真有一个人从人群里走出来了,一个小小都头,跪地磕头:“小人拉弓,并未放箭啊,小人只是试一试新到手的弓而已,并未放箭,众人都是亲眼所见的,小人拉了一下弓弦,试试力道……”  韩秉左右再问:“可是当真?你们都看到了吗?是不是只拉了弓弦?”  军中,拉一下弓弦这种事,太正常不过了。  偏偏如今,就不正常了。  万一……射出去了一支箭呢?万一,箭上还绑了书信呢?万一,就是那投敌之信呢?  别说万一,必然有人要这么干!  众多士卒不敢说话,却都点头。  耶律仁先黑着脸,问了一句:“大半夜,你试什么弓?”  “回枢相,是临潢府甲仗库里刚送来的弓,所以小人就试了一下……”  耶律仁先没有说话,而是眼神不断在这都头与韩秉身上看来看去……  他太难了,这事……  又哪里真正能分辨真假?  若是不辩真假,把人拉来要打要杀……岂不真就是散一部之军心?  若是不管,那万一真把什么投名状射出去了,岂不大祸临头?  总不能下令夜半不准拉弓吧?万一有宋人细作靠近,士卒军将们也不能拉弓去射?万一宋人夜袭……  耶律仁先笑了笑:“无妨无妨,查清即可……都散了去吧……”  好端端的夜里睡觉,鼓声一起,众人飞奔而来,却又是这点小事……  但说是小事,却又不是小事,事关生死存亡……  众人叹息而去……  唯有韩秉还在一旁……谨小慎微,也在注意耶律仁先的面目表情,这事情,若是枢相 不当回事了,最好不过,若是枢相当回事了,那就麻烦了……  耶律仁先能不当回事吗?这种事,哪怕是办错了,也不能放过了。不能容得任何万一之事……  但又不能真的把自己的怀疑当做真事,真把人家拿来要打要杀,这事,到这里,与这个跪地请罪的都头都没什么大关系,与韩秉关系比较大。  耶律仁先看着韩秉,认真组织了一下言语,说道:“韩将军啊,你是世代忠烈之后,韩氏高门一族,今日之事,皆是一点小小误会,受惊了……”  韩秉连连躬身:“皆是末将御下不言……”  “这样吧,此人夜半试弓,说起来也不是什么罪责,但如今事态不一样,非是不信任啊,实在是要做个样子与诸部诸营知晓,韩将军世代忠烈,定然一心报国,所以啊,我是想让韩将军跟在身边走动……不知韩将军意下如何?”耶律仁先已然尽量去严谨措辞了。  但意思,也出来了,要把韩秉一部,调离这处城防……美其名曰,跟在身边走动。  韩秉心中一紧,终究还是起了隔阂,却也知道不能多言,多言多错,唯有躬身一礼:“拜谢枢相抬举之恩,跟随枢相走动,是末将之荣幸,愿为枢相奔走!”  “好,今日就此作罢,自归营去就是……”耶律仁先摆着手,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什么大的情绪……只是平平淡淡之言。  韩秉也松了一口气,也说:“末将在此等候片刻,等接管之人到了,带兵归营……”  “嗯,好……”平淡一答,耶律仁先也不多留,转身走了。  却是走得不久,耶律仁先与身边耶律达宁立马说道:“速速多派人来盯着,看看这城头上是不是还有弓弦之声……还要派人在左右观察,看看有没有人爬城而下……”  “是!”耶律达宁飞速去跑,他也知道事情重大。只在防备……万一吧,还是说万一,万一真是韩秉有通敌之念,定有里应外合之事,必然还会放箭而去或者派人奔走,与城外宋人说清楚换防的情况…… 第975章 宋人这是要攻城了? 有没有人夜半放矢?  自然是有,因为城外必然也有宋人细作活动,贴近侦查之类,岂能不放箭矢?  有没有人的箭矢带着书信?  必然也有。  不到第二天大早,书信已经就在狄咏案几之上了,那些贴近的细作,有一个最重要的差事,就是在一二百步距离内,到处找书信之物!  岂能找不到?  而今之局,就算耶律仁先说破天去,萧特末北院数万精锐铁骑大败的事情,已然板上钉钉!  而今临潢府这里,孤城在外,狄咏大军在此围困,草原兵马也聚集无数,萧特末麾下降军也一大堆,这临潢府,哪里还有援军?  对于南院汉人来说,这草原上的临潢府,也不是他们的家,也没有他们的家人,这里皆是大辽贵胄之豪门大院……  在这里拼死一搏?  还是听宋人的,听汉人同胞的,拿钱回家?  反正,自在人心!  这些书信,狄咏看吗?其实也不看,就看了一两封,然后就吩咐帐内文书安焘登记一下,便也不多看一眼……  只管把李云龙找来吩咐:“你回去啊,把那大木杆子上的人头取下来,把这些书信用绳子串起来,挂在上面,绕城奔走就是……也当喊话……”  “喊什么?”李云龙在这一瞬间,精气神齐聚,这回,这回必须都给记住了。  “嗯……就喊……就说,昨夜书信,都收到了,渭南郡王已然一一过目,记录在案,战后必然允诺!”  狄咏这颗心……便也不知道是怎么长出来的……  “末将遵命,恩师放心,末将这回,都一一记清楚了!”李云龙答着,也是真百般上心,便也不可能这几句话也记不住!  “去办!”狄咏手一挥。  李云龙躬身一礼,退步而走,到得门口,转身飞奔!  一旁安焘,看着狄咏侧影,目光之中,当真有五体投地的敬佩!  一夜未眠,耶律仁先自然还是在城楼高处……眼中皆是血丝通红,他知道,宋人……或者说狄咏,肯定又要来新花样,狄咏的新花样不立马应对一下,他又如何睡得着?  新花样来了……  长长的高杆上,挂着一串一串的书信……二三百步之外,自是看不清书信上的任何一个字……  多……  两根高杆上还特意钉了一根横杆,横杆上垂下来的,一串一串啊……二三百封不止……  其实没有这么多书信,但要变出这些书信,太简单不过……  这是干嘛?杀人诛心是其一,诛的是耶律仁先的心,也是那些摇摆不定之人的心。  更重要的是给那些真 射出来过书信的人以信心,让他们相信,身边队友无数,到处都是准备反叛归降的人……  更是离间之策,让城内辽人互相怀疑,互相猜忌,互相不信任,让这座城池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呼喊之声早就来了:“昨夜书信,都收到了,大宋渭南郡王已然一一过目,记录在案,战后必然允诺!”  耶律仁先料想了许多狄咏要出手的新花活,但万万没有料到是这么一出……  耶律仁先已然怒急,大骂:“岂有此理,岂有此理啊!这些忘恩负义之辈,百死不冤!”  耶律达宁连忙来劝:“枢相,此依旧是攻心之策也,不必急切……”  耶律仁先能不知道是攻心之策?  但他就算知道是攻心之车,又岂能不急?  你看看城楼两边,蔓延出去的城池墙上,已然四处嗡嗡之声,不论是士卒还是军将,皆在交头接耳……  昨日宋人来喊,城池之上,寂静一片,今日宋人来喊,已然四处交头接耳……  耶律仁先哪能不急?立马说道:“严令诸部,不准谈论此事,只说是宋人谣言乱心!”  耶律达宁立马就跑……  此时此刻,狄咏也亲自打马到得城下不远来看,看着城头上辽军的反应……  看得片刻,狄咏说道:“当是差不多了……午后啊,要试着攻一攻城池才是……”  一旁米擒真野脸上带笑:“如此攻城,太傅实在是高明至极啊!头前下官还不太相信太傅能以攻心之策克此辽人上京城,此时再看,当真是下官愚钝了……”  狄咏看了看米擒真野,他喜欢听米擒真野这么说话……他得让米擒真野知道,他狄咏,不是可以随意反叛的对象!  通俗来说,大概就是:你好好看看我的厉害,以后若是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念头,你可好好掂量着……  城池之内,耶律仁先也在紧急召开会议,大小军将齐至,就在城楼之上。  人到齐了……  但耶律仁先却又一时之间不知道如何说,他知道要说什么,就是没有想好怎么说,因为他也知道这是狄咏离间之计,他也不想中计……  众人皆来,都低头,显然众人也都知道耶律仁先大概是要说什么……  唯有一些契丹军将不一样,一个个满脸急切,左右看来看去,他们也知道,昨夜肯定有人通敌,就是要左右看看,看看谁像那个通敌之人!迫切想要找出哪个是通敌之人!  一时间,场面反而有些寂静……  唯有一个人沉不住气,先开口,便是昨夜被抓个正着的韩秉,他先跪地,说 道:“枢相,末将万万没有通敌之心啊,末将世受皇恩浩荡,便是一家为国死绝,也绝无二心,末将早已是契丹人了!祖祖辈辈皆是契丹!”  这话也不假,以韩家受到的待遇,好几代人下来,韩氏一族若是通敌了,那所有汉人都通敌了,韩秉实在冤枉,昨夜,他也实在是没有给宋人送什么投名状……  耶律仁先看着他,一言不发,他信韩秉之语,感情上是信的,理智上……这种事情,就怕万一……  耶律仁先不知该怎么说,怎么说才不中宋人离间之计……  怎么处理才能安稳军心……还能找出通敌之人……怎么才能真正稳住大局!  先说好话吧:“诸位,皆是我大辽忠义之臣,宋人小小把戏,岂能中计?离间之策也,当真是孩提之举,我耶律仁先岂能信宋人此举?召集诸位来,便是要让诸位知晓,我为主帅,深信众人,不论契丹与汉,皆我大辽忠义之辈!”  许多人闻言,大气一松……不论是真做过的,还是没有做过的,皆是大气一松……  倒是有不少契丹人,真急了,更急了,其实大家都清楚,众人之中,肯定有人通敌!不可能一个都没有……  “枢相所言极是,但也不得不防啊,不得不防有个别人有通敌之念,也当彻查……”  耶律仁先点点头:“嗯,此言也有理,生死存亡之际,当也要防备万一,诸位有何良策防备此事啊?”  耶律仁先已然是聪明用尽了,最好的办法,就是这个言语。  耶律达宁上来一语:“倒也简单,枢相,此事交给末将就是,派亲卫下去,每个军将身边安置几个人手寸步不离,此非怀疑也,而是防备也,诸位将军必然也能理解……”  这是谁的计策?自然是耶律仁先的计策。  每个人,所有人,不论契丹与汉,都派几个寸步不离的盯梢,一视同仁,这样反倒还显得公平且光明正大,比那种暗搓搓里怀疑调查来得更直接……  但耶律仁先并不立马同意,而是假装思索,还说:“如此,岂非是我监视军将?我对诸位,信任有加,如此不可!”  便立马有一个契丹军将来答:“枢相,末将倒是觉得如此甚好,心中无鬼,不怕人跟着,心中有鬼,自也就防了这些鬼……”  这话说得……也有道理!  会还在开,城池之外,已然传来聚兵的鼓声……  众人连忙从射孔去看……  已然有人在呼:“宋人这是要攻城了?”  耶律仁先更是大呼:“快快快,各回各部,严防死守!” 第976章 击鼓进军 有时候,菜就要趁热吃……  就如狄咏,刚刚弄出的那一出戏码,接着立马就组织攻城!  为何?  打的就是个措手不及,就是要耶律仁先反应不及。  耶律仁先这边还在开会商量怎么办,怎么防止那万一的投敌背叛之事。  这里,狄咏大军中的鼓声就响起来了,各部开始集结列阵……  大型的攻城器械,那是一样没有……  就有几百具简单的长梯……也好在临潢府在草原与山林的交接之地,砍树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战前会议很简单,其实也就是战术安排很简单……  宋军负责爬城池,其余诸部,就防一件事,那就是万一城破了,堵截那些从城池里逃出来的辽人。  这座城池里的人,狄咏是一个也不想放过的,这里面的人,都是大辽贵胄,许多人身上都有所谓正统大义在身,有些人那是一定不能跑脱的,一旦这种人跑脱了,很容易振臂一呼,就拉起一群反抗者,未来就是无穷无尽的麻烦。  换句话说,在狄咏内心里,这座城池的人,几乎都得死……特别是男人!  在战术细节层面,狄咏显然也是格外冷静,从来不会想着亲疏之分,善于爬城的就爬城,善于野战追杀的,那必然就去野战追杀。  爬城这件事,虽然可能伤亡巨大,但依旧还得宋人来……  其余人,分散四面,巡弋的巡弋,埋伏的埋伏……  场面依旧是那么雄壮,一排排的士卒,排列整齐,甲胄在身,盾牌在前,长梯随后,弓弩再来……  先攻南城,南城多住汉人……  也要来个简单的声东击西,北城先动手猛攻,南城随后一波冲击……  都是简单操作,却是这组织程度,依旧极为复杂,一支精锐的军队,就是能把这些复杂的组织都变得是信手拈来,熟练就是精锐。  耶律仁先在城楼最高处,尽量俯瞰整个战场态势,从战场态势来看,他已然就猜到宋人的一些布置,开口:“宋人必是主攻南城……守城预备人手,多派一万往南城去 ……”  耶律达宁安排令兵去传……  却也听耶律仁先又说:“宋人大部游骑在外,便也说不准啊……兴许北城才是真正主攻之处……把城中召集起来的男丁都派往北城预备,一旦宋人真的主攻北城,立马填上去……”  为何耶律仁先有这么纠结复杂的想法?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狄咏在他心目中,已然太厉害,所以耶律仁先在去分析狄咏的时候,便也不自觉往复杂里分析,大概就是不相信狄咏会选择这么简单的声东击西。  总觉得狄咏藏着什么后手……不藏后手,那就不是大宋渭南郡王狄咏了……  狄咏显然没有藏什么后手,就如他头前话语里说的,试一试而已,今日攻城都不是什么真正的决战,就是想试一试这几天的离间之计到底有没有效果。  有效果最好。  没有什么大效果,狄咏也是能接受的,狄咏如今,早已不把事情的成败都寄托在一种办法上面了,更不会因为某一种寄托的失败而大失所望。  他已经做好准备在这里长久鏖战了,至少一个月,因为这座城池里,军民牲畜,耗费巨大,一个月大概就是城内粮草的极限了。  倒也不是说一个月就要饿肚子,而是说一个月,城内的人就要开始杀马吃了,至少是这个节奏。  两个月,也能接受,如今战局,时间在宋而不在辽……  当然,这也是相对而言。  只要临潢府一破,这大辽就只有灭亡一途了,所以这场攻城战,狄咏不那么着急,哪怕两个月后依旧不能破城,狄咏也会继续坚持下去。  唯一苦的,只有草原上的部族,若是狄咏真在这里鏖战两三个月,那不知要吃掉多少草原人赖以为生的牲畜……  也好在如今,其实压力没有那么大了,因为乌古、敌烈等部几乎被灭,他们已经不需要赖以为生的牲畜了,这些战利品,足够狄咏支撑很长一段时间。  将台还是要搭建的,狄咏依旧稳坐在那简易的将台之上。  军将与令兵许多,陪着站在 将台上,或者在将台下等候指令。  等着狄咏微微抬手,轻轻一放,甚至都不需要一句话语。  牛勇立马大喊:“击鼓,击鼓进军!”  鼓声隆隆在响,每次听到这般鼓声,都能让人……或者说让狄咏心头一阵振奋之感……  还有一种成就感!  也有一种荣耀在其中。  咔咔咔咔,整齐的步伐,听得是那么悦耳动听,仿佛是音符在琴弦上跳动。  狄咏微微闭着眼,也仿佛在享受这一刻的律动……  脚边,有两只狗,这两只狗一直跟在狄咏身边,每天有肉吃,一只是赛虎,一只是赛熊……  要问这两只狗到底有什么作用?  其实也没什么作用,甚至上次大战之事,还得专门把这两只狗送到远处系着,打完之后再取回来。  甚至大多数时候,这两只狗都是牛勇麾下的军汉负责照料喂养,但大多数时候,这两只狗也就这么趴在狄咏身边,亦或者跟在狄咏马侧。  两只狗,真是好狗,健壮非常,八九十斤不止,毛色发亮,口齿有力……  一听鼓声,立马站起,左右去看,还真有几分威风凛凛的模样,甚至还会朝着前方不断吠叫,仿佛它们也知道谁是敌人……  狄咏微微伸手,左右抚摸一番,两只恶犬才稍稍安定,用脖子蹭着狄咏的小腿……  战争又开始了,如今的狄咏,早已没有了许多所谓的负罪感……  城头上箭矢如雨,城下盾牌也起……  没有多少嚎叫的冲锋,反而一切都显得有条不紊……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狄咏麾下的人马,每每开战,都不嚎叫了……  只有军将清晰度呼喊:“向前,向前!听鼓,听鼓!”  军将的声音越是清晰吧……就越有一种奇怪的静谧之感!  又多出了几分肃杀之气,兴许这个肃杀的肃字,就是形容这种感觉的。  再看城头之上,拉弓射箭的人无数,却是那时不时左右去看的眼神,也是无数,眼神里闪过的东西,也复杂无比……  仿佛有一种打仗也三心二意的感觉…… 第977章 你可作保 攻城战斗开始了。  城上城下,箭矢来去,檑木滚石在落!  冒着危险竖起来的长梯,爬在长梯上的人,再一次挂满了城墙。  狄咏在将台上,看着前方,他其实没有在考虑什么,只在考虑一件事,那就是什么时候叫停,什么时候鸣金收兵。  麾下的宋军,皆是精锐中的精锐,狄咏其实是舍不得的……  但凡攻城阻碍过大,狄咏就会立马下令鸣金收兵,他可不愿再去打一场血战,如今已然没这个必要。  城头上的守军,百分之八九十都是汉人,军将中百分之六七十是汉人……  狄咏也期盼看到一个景象,那就是真的有许多汉人见到了宋军,弃兵而跪……  这就是试一试的意义。  有这种场景吗?  狄咏稍微有些紧张的期待……  可惜,没有……  守城的军汉,兴许……心里有许多三心二意,但在宋人没有真正冲上城头的时候,那守城的动作一点不假,该砸的石头会砸,该放的箭矢会放,该推下去的敌人也会推……  看得狄咏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有时候,还是不能太自信。  攻城之战,依旧艰难。  一旁米擒真野看了看狄咏,出了几句安慰话语:“兴许,还是城内粮草充足,守城之军还并未感受到真正的危险与紧迫之感……”  狄咏点头:“多犹豫不决者……”  这话是对的,就算想投降的人,此时此刻,依旧在犹豫不决之中……  没有狄咏想象的那么简单,那么容易……  “不知太傅可有定计?”米擒真野再问,其实问的就是要不要先退兵……  狄咏忽然脑中灵光一闪,说道:“这样,传令李云龙,让他带着游骑在南城游弋呼喊,此时不起,更待何时,先起事者,以先登之功,封侯!世代承袭!还有,命李云龙贴近呼喊,贴着城墙喊……”  来点更实在的,说什么官居几品之类的,有点虚了,直接给你一个世代继承的侯爵之位,子子孙孙皆可继承!  如今宋军已经就在城下,起事这件事,已然不难,只要你把缺口一开,就起事了。  此时此刻,起事的风险已然是最低,事成自不用说,哪怕事败,沿着 城墙下来,奔到宋军处,活命也不难。  低风险了,就要用高收益去忽悠。  令兵已然飞奔去寻李云龙。  不得片刻,城头之下呼喊大作:“此时不起,更待何时,先起事者,以先登之功,封侯!世代承袭!”  二三十步的距离,城墙之上,听得是真真切切。  李云龙还发挥主观能动性,就在城墙下,对着城头大喊:“城上的弟兄们,今日不起,机会不再来啊,就你们了,速速退开,让我等上去,世世代代荣华富贵!”  城上也有人大喊:“放箭,射他,万不可信他蛊惑之言,只要城破,大家都活不了……宋人最是狡诈!”  李云龙面前的军汉连忙把大盾竖起来,遮盖住李云龙,却听李云龙指着城头呼喊一语:“你等着,咱可记住你了,待得城破,先杀你这个数典忘祖之辈!”  两个喊话之人,倒也互相看得真真切切……  说完话语,李云龙倒也不怒,这小子真有点鬼机灵,并非无脑莽夫,他立马往右边走去,往另外一段城墙移动。  待得走了七八十步,又是呼喊一番,接着还说了那一番话语:“城上的弟兄们,今日不起,机会不再来啊,就你们了,速速退开,让我等上去,世世代代荣华富贵!”  还加了一句:“都是汉家儿郎,说话算话,必然不会有为难,你们这里可有大同人?我家郡王在大同都不曾为难百姓!更何况在这里……定是一诺千金,世代荣华富贵!”  李云龙就是试,到处试,他只需要找到一个他需要的反应即可……  换了这一处,李云龙终于得到了想要的反馈。  倒也不是说城头上的人立马就答应了李云龙,而是城头上并没有什么反应,李云龙便也大喜,继续喊:“军将何人,速速答话,荣华富贵,就在此时!”  “答话啊,我大宋才是汉家正统,汉家儿郎,正是回归正统之时,此非反叛也,此乃大义所在!”  城头上依旧没有人答话。  如此,李云龙更是大喜:“某乃大宋渭南郡王座下弟子李云龙,我可上来了,儿郎们可莫要滚石,我可上来了……”  李云龙一边看着城上,一边真往 长梯去爬,爬了一下,停了一下,又喊:“我可上来了,城上军将速速答话,答话了才有先登封侯之功,不答话可没有了……”  李云龙是爬一下喊三句,还时不时回头示意麾下士卒跟着爬,因为城头上真没滚石了……  “我这可上来了!”李云龙仿佛提醒一般……  却也看到了城头上有士卒从垛口探头探脑出来看了一眼。  李云龙立马大喊:“好好好,皆有重赏,有功,都有大功,于我汉家天下之大功!”  他是句句不离汉家,说的都是大义,大概也是知道这些话可以削减城头上的人心中的某种负罪感。  喊完这句话,李云龙不那么犹豫了,忽然手脚并用快爬,短暂的一点不扔滚石的时间,李云龙也怕城头上的人忽然反悔了……  几下爬到了垛口,李云龙先探头一看,一圈人,长枪林立,也看着他,甚至枪头就对着他,他翻身就上,站在了垛口上,开口大喊:“我上都上来了,这是作甚啊?一家人,速速退开……”  是的,城头上的人,还是犹豫的,长枪都对着站在垛口上的李云龙,只是没有立马上来捅刺。  人群中有一个人答话了:“你可作保?”  “我作保什么?我家渭南郡王,何等英豪人物,还能骗你们不成?骗了你们,我家郡王何以取信天下!”李云龙倒是会说话,眼睛也盯着说话的那人,显然那人就是这里的军将。  李云龙话语说完,对面倒是也没什么反应,有些沉默。  李云龙立马又说:“你是不是昨夜往城外送了书信,那在我家郡王那里,已然记了大名,你只管放心,如此大功,必然允诺!”  李云龙倒有几分谈判专家的意思,却也是简单的话语。  却听那人说道:“我……我却是……我昨夜并未纳投名状,我……大同人……”  这倒是让李云龙有些意外,但他反应也快:“无妨无妨,昨夜投名状只是记个名,今日你第一个起事,如此大功,必然封侯!你若不信,你只管先下城池,也不必你参战,你带着麾下人马先下去,只管往那边将台去见郡王,你速去,我还要夺城!”  “当真?” 第978章 实在没必要了 “当真,你下城,你下,你带人下去……”李云龙连连比着手臂,示意那人从他这里下,还转头往下喊:“弟兄们让一让,让这位将军先下去……”  李云龙已然信心在握了,处理起来倒是轻松非常。  却是那人还在犹豫,左右看了看身边,大概身边这些人也多是他的心腹,乃至同乡,便也是要等这些心腹与同乡的一个认可与同意……  李云龙看着这些对着自己的长枪,其实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却还是又道:“要不这样,你们随我一起从这架梯子下去,我与你们一起,旁边的梯子,让我的弟兄们往上爬,如何?我陪着你!”  终于,那人在经过几番左右对视之后,头一点:“好,我等随你从这里下,你一起,左右梯子,便也不管就是……”  李云龙翻身就下,还转头:“跟着跟着!”  李云龙往下爬了,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生怕那人没跟来!  还好,那人跟来了,就在李云龙的头顶上,李云龙先左右示意一番,让士卒们赶紧从左右去爬,然后又抬头笑道:“还不知兄弟姓甚名谁?”  “我姓李,李班是也!”  “你也姓李,倒是巧了……咱也姓李!咱叫李云龙,渭南郡王亲自取的名,咱还有个表字,叫子龙,也是渭南郡王,也就是我家恩师亲自给起的……说我是汉末赵子龙!”李云龙还闲聊起来了。  倒也是这几句话时间,李云龙就下到了城下,也不走,等着城头上那人跟着小跳而下,再看左右长梯,宋军士卒们正蜂拥而上……  李云龙头顶,自还有人不断下来。  那李班下来了,脸上有些紧张,左右看了看,在看李云龙:“我这是山西大姓,从太原到大同,李姓极多。”  李云龙连连点头:“我知道我知道,大唐之李,大唐李皇帝,就是山西而起,这我都知道。我家恩师说啊,他就要重造汉唐之雄风!”  李班终于微微笑了笑,兴许是李云龙的话,兴许是安全了,也兴许是看着自家兄弟们鱼贯而下……  “走,带你去见我家恩师!”李云龙往远方将台指了指,他倒是不负责攻城,这里攻城之事也不必他操心,他的差事, 就在这事上了。  李云龙便也真带着这个李班往将台那边而回。  将台之上,狄咏自然远远也看到了这一幕,倒也不是看到了李云龙怎么样,而是看到了宋军忽然从一处城墙上不断向上攀爬,一点阻碍也没有。  狄咏已然哈哈大笑:“竟是成了,嘿!真成了!”  显然,狄咏也没有真正预料到,他虽然期盼,但他显然并不真觉得会这么顺利与简单。  米擒真野也激动起来:“太傅,此攻心之策,人心之道,无人出得太傅之右啊,如此坚城,竟是这般而破,古往今来,实属罕见!”  狄咏心中已然激动不已,但话语中,却还说:“城破还早,只是上得城墙,争夺鏖战,必然还很艰难,且看儿郎用命!”  米擒真野笑着说道:“太傅不必过谦,这城墙但凡上去了,城头汉人,必是望风而降……”  米擒真野倒是也看得明白,这临潢府,军心,刚才还只能说是将散未散,此时,必然大火燎原,这是个连锁反应,定然一泻千里。  狄咏闻言,嘿嘿笑着……  事情比他相信的要容易,狄咏早已不习惯容易的事情了,陡然来点的容易的,他都有点觉得不真实,却也一想,大辽,按理来说,就该是这么一泻千里而亡!  大辽,亡就亡在没有真正的凝聚感,一败而再败,一破而再破,摧枯拉朽!  大辽,只要关键之处一败,就一定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一切就会超乎想象的简单!  岂能指望汉人在临潢府,为了契丹人的祖坟而舍生忘死?  米擒真野忽然指着前方说道:“太傅,您的麻烦来了……哈哈……”  米擒真野是懂狄咏的,狄咏许下万般承诺,这回,李云龙真把要兑现承诺的人带来了……已然就在不远。  狄咏顺着米擒真野指的方向看去,也微微皱眉,还假意问了一句:“刚才许的什么功劳封赏?”  “封侯,世代承袭!”米擒真野答道。  “某得说话算话,是吧?”狄咏问道。  米擒真野点点头:“辽人还有诸多城池,还是要……恪守一下诺言,如此,往后城池,倒也更好办了……”  狄咏忿忿一语:“老子当年封侯,何等功勋? 何其难?今日与人封侯,竟是这么简单……”  米擒真野不说话……狄咏昔日的冠军侯是怎么来的,便也不说了……  狄咏自己说话:“封侯嘛,封!先把人送回东京,等着皇帝陛下封给他!”  这话一听,就是要耍赖,当然不是马上耍赖,而是拖着,拖到辽国的问题彻底解决了,再来耍赖!  倒是狄咏又看了看米擒真野,说道:“米擒将军倒是真可以封侯!麾下众将,此战一罢,封侯者众!”  这是狄咏真心话,大汉大唐就是这么封侯的,军功而封。特别是大汉,那必须军功才可以封侯。  而今狄咏麾下,军功卓越者,多了去了,什么将军指挥使,那都是一个职位,其实并不能带来太多荣耀,唯有封侯,才是军功之荣耀。  倒是而今大宋的侯爵,都是封给文官的,这算什么事?  这事,得干!必须得办!  米擒真野闻言,已然躬身:“拜谢太傅!”  狄咏挥了挥手,李云龙已然就在将台外下马,看得狄咏挥手,立马把人带上来。  李云龙先介绍:“恩师在上,此人李班,说是大唐李皇帝的那个李……他最先起事……”  李班,已然跪在当面,却不敢抬头,已然有几分瑟瑟发抖模样……  狄咏只说:“抬起头来……”  李班抬头,络腮胡满脸,但看起来并不粗狂,显然是许久没有打理了,仔细一看吧,倒是年纪不算很大,三十上下模样……  狄咏也并不多打量,大手一挥:“下去吧,派人送到汴京去,便等陛下与他封侯,嗯……路过大同的时候啊,把他家小接上一起去汴京享福……”  牛勇来答:“遵命!”  自有军汉来带人下去,倒也没什么礼贤下士之类的仪式感,狄咏在乎吗?在乎这临阵起事之人吗?  其实一点都不在乎,要问何以取信天下?  有一句在狄咏心中,这天下马上就要归于一统了,还要取信什么天下?  其实内里还有一个深层次的逻辑,仁义取信外族,狄咏还得做,取信辽国灭亡之后投降的汉人?  实在没必要了。  封侯,就得是折克行李云龙这般舍生忘死之军将!  战斗,还在继续!  (明日继续,连更) 第979章 是我们契丹人变了 有些事,米擒真野说的极是。  再看那城头之上,已然就是一泻千里的局面……  当宋军上城的那一刻,投降就成了连锁反应,不是这些辽国汉军不勇武,勇武这个词,本身就是一个辩证的词汇。  战争、拼搏、拼命,这种事情,对于个人而言,本来就需要一个真正的理由与动机,也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心理建设。  可以为了一个理念,可以为了一个民族,可以为了家乡与亲人,也可以是一个仇恨,乃至为了一份恩情,甚至就是一份客观的钱财……  都行!  很显然,临潢府城头的这些汉人,很大一部分,心中并不能真正找到一个理由与动机在这里拼命。  反而投降这件事,变成了一件极其获利的事情……  当有人开始这么做了,连锁反应之下,弃兵跪地而降者,已经尽眼皆是……  城楼上一直密切关注战局的耶律仁先,岂能看不到这一幕?  却又能有是办法?  耶律仁先刚才还在大喊大叫,转瞬间已然心如死灰……微微闭眼,有一声长叹……  耶律达宁却还在大喊大叫:“这些汉人,果然不可信任,百多年来,竟还是这般首鼠两端,养不熟的白眼狼,就当杀光他们,杀光他们才好!背信弃义,背信弃义,朝廷待他们不薄啊,竟是如此背信弃义……”  耶律达宁在喊着,腰间的长刀拿在手上,手舞足蹈,左劈右砍,恨不得一下子飞过去,把那些跪地投降之人全部杀尽……  耶律仁先口中有唏嘘:“天要亡人,非人之罪也……”  耶律达宁立马答道:“枢相,咱们速速下城去,去北城,北城皆契丹贵胄,各家各族子弟无数,咱们与宋人拼了就是!”  耶律仁先苦笑,看着耶律达宁,有些事啊,他其实心中太明白了,问了一语:“契丹贵胄,各家子弟……他们……他们都会用兵器吗?”  耶律仁先从来不是自欺欺人之辈,他只是看透了并不说破而已,守城有望之时,他还会夸赞这些契丹贵胄勇武,此时此刻,让那些百多年养尊处优的契丹贵族与宋人精锐拼命?这已然是个笑话了……  “枢相,咱契丹人,定然不敢 有负祖宗,背水一战之际,城内至少还有两三万契丹青壮,定能打败宋人!”耶律达宁,激动不已,他甚至有些埋怨面前这个他效忠许久的对象,这个时候,怎么还能这么无所作为呢?  耶律达宁,兴许想的也有道理,契丹人,从来不是什么人口众多的民族,百多年前真正崛起的时候,麾下的青壮勇士,也不过三四万人……  那个时候,三四万的契丹勇士,周旋于唐末手握重兵的李克用朱温等人之间,何其骁勇,胜胜败败,铸就此般万里之国!  今日,城内依旧还有两三万契丹勇士,何以不能再背水一搏?  耶律仁先看着激动的耶律达宁,这个年轻人,其实挺好,昔日与耶律重元对敌,便是悍不畏死,而今面对宋人,也是这般热血在身……  只可惜了,这个国家,对不住这么好的年轻人。  也可惜了,契丹这个民族,已然老朽腐朽,也对不住这么好的年轻人。  耶律仁先心中也有念想,若是所有契丹男儿,皆如耶律达宁这般,该是多好?可惜,耶律达宁这般的人不多,反而耶律阿辇那般的人,数不胜数……  “你走吧,带着人,从北城快走吧……”耶律仁先摆着手,射孔望去,南城城墙之上,一片跪地之人,还一丝不乱,成片成片,成列成队……  甚至有许多契丹人,契丹军将,也跟着跪地而降……  源源不断上城的宋人,正在四处大呼小叫、颐指气使……  无力回天了……  耶律达宁一脸的不敢置信,不敢置信耶律仁先此时此刻竟然说得这般话语,在他心目中,在他的印象里,他忠心的人,耶律仁先,也是一个生死置之度外的勇士!  为何偏偏,为何此时,就不勇了?  “枢相,末将护着你,带着你,一起去北城,一起去召集契丹的勇士!”耶律达宁似乎是想把耶律仁先心中的那份勇武给激励出来。  耶律仁先摇着头,有些事啊,太过悲伤,家国倾颓的悲伤……  还有燕京城内,他的一家老小,从上至下,城池一破,想来也就剩不下人了……  这场战争,从宋人这么简单就上了城墙的那一刻,就注定了。 兴许,也是在萧特末大败的时候,也就注定了。  逃跑?  又有什么意义?  有些事,是耶律仁先更不愿意看到的,比如大辽的皇帝,跪地乞降……  兴许,耶律仁先还知道,又如何能跑得了?  耶律达宁的情绪,有些失控了,手中的刀不断在挥舞,口中又骂:“都怪这些汉人,都怪这些汉人!有朝一日,定然杀光这些汉人!”  耶律仁先,心如死灰,他已经做了能做的一切,却还是这个结局,看着激动的耶律达宁,他只有一种可惜与心疼,慢慢开口,算是开解:“达宁啊,怪不得这些汉人,要怪啊,就怪我们契丹人,是我们契丹人葬送了这个国家,是我们契丹人没有守好这座江山……”  “啊?枢相……”耶律达宁听不懂,大概也是听不进了……  耶律仁先又说:“怪汉人吗?昔日里,辽宋鏖战二十余年,这些汉人的祖辈,又哪个不是在城头之上与我契丹人一起奋勇杀敌?”  “那就是如今,他们变了,他们变心了!他们不如祖辈勇武了!他们背信弃义了!”耶律达宁似乎总想找到一个兵败的借口,这个借口得用来安慰他自己的那颗不愿接受现实的心。  耶律仁先摇着头:“不,不是他们变了,是我们变了……是我们契丹人变了,是我们不如祖辈勇武了,是我们!是我们契丹人背信弃义了!”  “什么?枢相,是他们背叛了我们,你看那满地投降者,你看……怎么能是我们背信弃义呢?”耶律达宁据理力争!  耶律仁先依旧在摇头,无力且落寞,口中之语也显得沧桑无情:“是我们,是我们这些契丹人,是我们……是这座临潢府的契丹人,是燕京城里的那些契丹人,我们,早已不在是百十年前的那个镔铁契丹了……”  耶律达宁看着耶律仁先,一时无语,一时凝噎,他不是听不懂,他就是不愿接受,他又忿忿而言:“我不信,我不信!契丹大辽,我们是契丹大辽!我们是……”  “你去吧……你去北城,那里有契丹数万,青壮两万余,你去北城……”耶律仁先让耶律达宁去北城,去看看,亲自去看看…… 第980章 一同出力,共克时艰 “我这就去,我这就去召集勇士,杀回南城来,杀光汉人!”耶律达宁刀在手,热血在胸!  “嗯,你去吧,速去……”耶律仁先挥着手。  “那……枢相呢?枢相在此不去吗?”耶律达宁已然就要奔走的脚步,稍稍停留了一下。  耶律仁先摇头:“我不去了,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带契丹的勇士回来杀敌!”  稍稍犹豫之间,耶律达宁大喊一声:“好,末将去去就回!”  耶律达宁下了城楼。  耶律仁先泪水就落,抬手去擦……  这世间,大概没有比这更悲哀的事情了!  耶律仁先,聪明,谨慎,读书进学不差,提刀杀人勇武。他起于北院林牙,是翰林学士出身,他深受皇帝信任,也曾亲自提刀挡在皇帝面前……  一辈子兢兢业业,一辈子恪尽职守,却独独要面对这般结局……  甚至这个结局的原因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开国之年,契丹一族,但凡青壮,皆在军中,举族上下人人效死……而今,按理说契丹人口也有暴涨,越来越多,却是军中契丹营,只能以千来计数,还多是那些底层契丹人……  更多的契丹人,全国各地多的是……却再也没有多少人愿意把自己的儿子送人军营之中,甚至那些本身该在军营之中的,也想方设法谋了其他去处……  贵胄贵胄,这临潢府满城的贵胄!契丹人难道真就征集不出十万青壮?  却是而今打仗,要么靠汉人,要么靠草原山林人!  这般契丹,自己的国家,自己不守护,却还想靠着旁人守护!  能怪谁去?  耶律仁先泪水似涌,怪谁?怪就怪耶律仁先自己竟然看得这么透彻,就不该看得这么透彻,看不懂,反而不难受,可以怪天怪地,可以留一份愤愤不平的心安……  这大辽啊,亡得不冤……  历朝历代,皆如此亡!大辽也如此亡!  城楼之下,还传来耶律达宁的呼喊:“走,你们随我走,去北城,北城契丹 勇士数万,只待我召集他们回来,与宋人决一死战!”  耶律仁先听着耶律达宁的呼喊,更觉一种可悲在心,耶律达宁,也是读了书的人,深知家国大义,深知荣辱存亡……  若也是个懵里懵懂的浑汉,兴许此时此刻,胆气一去,只管一心逃命去了,兴许也就不这么可悲了……  其实,是悲凉!  耶律仁先慢慢从腰间拔出宝剑,真是一柄宝剑,这柄宝剑,其实从未杀过人,是皇帝所赐,多用来装饰身上的官袍……  拔剑四顾心茫然……  汉人的诗书,是真好!  其实舍不得……  却是汉人说的气节,也是真好,可能受辱否?不能!  有儿有女,有妻有弟,对不住了!  ……  ……  耶律达宁,心心念念,数万契丹勇士……从南城往北,越过一座小桥,走过一座城门,契丹贵胄所在之处也……  尽眼望去,马匹,车架,金银细软,绸缎织锦……  一片仓惶……  老迈的人爬上车在喊:“快点,快走,快出城去啊……”  年轻的人在搬:“好了好了,这就走……”  妇人惊慌失措,拍打着怀中哭泣的孩童……  耶律达宁大喊:“青壮的留下,青壮的跟着我,快!”  没有人回头理会,大街宽广,处处是人,就是没有人理会耶律达宁。  耶律达宁也管不得那么多,上前去,一把拉住一个离他最近的年轻人,那年轻人被他拉的一个趔趄,回头一看,就骂:“你这军汉,不赶紧回头杀敌,跑来拉我作甚?”  “你,跟着我,去杀敌!”耶律达宁是命令。  “你这军汉都不去杀敌,却教我去杀敌,我从小读书礼佛,岂会杀敌?”那年轻人倒是义正言辞……  耶律达宁也没想过要与谁来口舌之争,只管回头吩咐一语:“带着他,给他一柄长枪!”  身后军汉自然来架,架住那年轻人就要走,那年轻人急切大喊:“怪你们,都怪你们这些军汉不用命,此时此刻,竟 还要来抓我去送死,你们这些军汉,愧对家国,愧对祖宗!”  耶律达宁并不理会,而是大喊:“抓人,抓,但凡青壮,皆抓入队伍,一个也不准走,都不准走!”  这命令一下,倒是许多军汉愣了愣,抓人,这街面之上,各家各户,不知多少人,却是耶律达宁身边军汉,反而没有多少,这从何抓起?  耶律达宁也不管,他自己先往前去,亲自去抓,便是抓一个是一个。  身旁军汉便也不等,沿街往北,看到年轻男人,立马拿下……  耶律达宁自还一边抓,还一边喊:“家国危难之际,堂堂契丹男儿,岂能奔逃而去?”  一时间,混乱就起,抓人?又岂是那么好抓的?  哪怕刚刚抓到的那个年轻人,他的父亲,他的兄弟,他的奴仆,乃至他的老母妻妾,已然都围上来了。  推搡呼喊不断……  “我乃皇室旁支,先皇亲封宗庙少卿,你这小小军将,岂敢造次!还不把我儿放了……”  “放人,岂有此理,杀外敌不去,反倒来抓自己人……”  “城池既,你们这些军汉无能,到时候陛下定然降罪于你们,你们竟然还敢在此为祸同族……岂有此理……”  ……  无数人蜂拥来围,男女老少,一时间,耶律达宁竟是愣在当场……  他也想喊上几语,说几句道理,却又哪里还容得他振臂去呼?  却是也无奈,耶律达宁还是喊上了几语:“汉人投敌,唯有依靠咱们契丹人了,正是危难之际啊,还请诸位出力,一同出力,共克时艰!”  “手无寸铁的百姓,何以出力?你们这些军汉都不效死,竟是让百姓出力,无耻之尤!”  “你身穿甲胄,还不快快回头杀敌?竟还在此大言不惭!”  “临潢府宗庙所在也,城池破了,你这般当军将的,定是满门抄斩!定要满门抄斩!”  “耶律仁先,误国之辈,耶律仁先不得好死!”  “放人放人……岂能让百姓生灵涂炭……” 第981章 我在这里烧死即可 耶律达宁愣愣站着……  兴许他不理解……  兴许,他只是不能接受……  随着耶律达宁一起站着的,还有不少随他而来的军汉,刚刚抓来的壮丁,已然就这么被围着的人抢了回去……  除非耶律达宁下令……杀人,不然,这些强征来的壮丁,必然就留不住。  但是杀人能解决问题吗?  显然解决不了问题。  耶律达宁,忽然就明白过来了,忽然心中有了一股子难以名状的怨气,怨气冲天,竟然破口大骂:“尔等,该死!这城池,该破!你们且去逃,看看你们能不能逃得命去!拉着这些金银细软,去逃吧……”  有一句话怎么说来着?  人间不值得!这大概就是人间不值得!  这种情况下,是拉着金银细软去逃命好呢?还是披坚执锐保护家人与家宅好呢?  其实这个问题,很容易想明白!  只奈何,这座城池里的大多数人,并没有拼死一搏的勇气了。  兴许,侥幸心理里面,众人也知道如此逃跑兴许跑不脱,但总也觉得总有人能跑得脱,那个跑得脱的人,兴许就是自己。  耶律达宁控制得住情况吗?显然控制不住,他才刚刚走进北城,才刚刚走到北城的街口而已,北城何其大,他又哪里控制得住这座城池里的所有人?  兴许他来的时候,还憧憬一个场景,契丹勇士们个个义愤填膺,只等他来振臂一呼,只等他来带领组织……  兴许,他多少也明白了刚才城楼上耶律仁先的那种心如死灰……他只是非要亲眼来看一看……不到黄河心不死……  便是耶律达宁身边也有人问道:“将军,咱们怎么办?”  这句话,已然就有了言外之意,其实就是在问,咱们是不是也赶紧出城?  耶律达宁没有任何反应,他只是回头看了看,从门洞看出去,依旧能看到耶律仁先所在的那座高耸的城楼。  然后,他慢慢答道:“我去宗庙,尔等自便吧……”  说完,耶律达宁继续 往北,宗庙在北。  左右军汉有些愕然,却也没说话,起步跟着走,也往北走……  却是左右还有人来骂:“你们这些军汉,甲胄在身,还不快快回头御敌?”  “岂敢逃散?回去,快回头去!”  “你们是哪一部麾下?怎么在往北逃……回头杀敌啊!从军之人,保家卫国为责,当百死!”  耶律达宁低头不语,只管往北,路过车架无数,被骂了无数,便是也知道,这座城池里的契丹人,多贵胄,或是官员,或是退休官员,或是有爵位在身,或是各大家族……  所以,他们才敢如此骂人,如此呵斥,平时里他们也是如此骂人如此呵斥,如此颐指气使……  他们在指挥大辽的军汉,回头御敌!  当然,更有私心在其中,军汉们回头多御敌,他们才更多的时间空间能跑远一点……  兴许他们还在想,怎么这些大辽的军汉竟然也逃跑了呢?  怎么这些军汉还不去保护百姓呢?  耶律达宁穿着甲胄,在人群中走过,一路直奔宗庙,宗庙大门洞开,皆是往外奔逃的人……  走进去,有广场,有廊道,有高台,有高耸的宫殿,有祷祝的庙宇……  他从阶梯而上,上到宫殿高处,放眼北望,北边城门早已洞开,无数的人拥挤在城门口,车架堵得水泄不通……  有人呼喊叫骂,有人在指挥交通,有人在推搡拥挤……  有人舍不得那车架里的宝贝财物,有人抛弃车架,步行去挤,想先通过门洞……  耶律达宁就坐在台阶最高处,慢慢取下自己的头盔,慢慢卸下手臂的护臂,长枪放在一旁,腰间的刀也解了下来,横在台阶青石之上……  然后,他就哭……  嚎啕大哭!  哭着回头,往高台宫殿里面走……  宋人进来了,来得极快,来得几乎没有任何阻力!  宋人开始杀人了,杀人越货!  谁的衣服越华丽,就越先杀谁!  宋人们哈哈大笑,金银细软打翻在地,用脚踢,踢着 归拢……  杀人,如割草芥,管你是谁,管你说什么,管你是会念之乎者也,还是会诵读佛道经文……  亦或者管你是跪地磕头求饶,还是咿咿呀呀崩溃乱语……  摁着,压着,一刀!  若是看你年轻力壮,看起来可能有几分勇力,几人上前,长枪乱捅……  女人?  女人好,几个人上前来压来绑,顺手也乱摸几番,哭啊喊啊,便也有笑啊乐啊……  有一队人不管这些,从大道直奔,奔着宗庙就来……  耶律达宁背对着,还回头去看,霎时间高台宫殿里就出现了无数的军汉,一个领头的军汉走了进去,看着神龛之上的牌位……  大辽肃祖、大辽懿祖、大辽玄祖、大辽德祖……都不认识……  大辽太祖,昇天皇帝……哦,这个认识,耶律阿保机,开国皇帝……  那人一边看,一边嘟囔……  那人微微抬头,稍稍唏嘘,有几声叹息,然后开口:“烧吧……都要烧干净,也不可烧出这宗庙之外,看看有什么值钱的,都留着……”  说的竟还不是汉话,耶律达宁有点见识,这似乎是党项语,他其实听不懂……  有人在砸窗户,砸出一些碎木,有人在取布匹来当火绒,有人拿出火石……  耶律达宁,就在神龛之后用来添加香油的木阶梯下坐着,也不出来,也不说话……  众人都在准备引火之事,也有人开始四处搜寻所谓之前的东西,那党项领头人绕着巨大的神龛转了转,便也看到了耶律达宁……  刚看到之时,他还微微一愣,然后……便开口用汉话问了:“你坐在此处作甚啊?”  耶律达宁微微抬头,用没有任何情感的话语答道:“你烧吧,我在这里烧死即可……”  那党项领头人自然就是米擒真野,他蛮夷也,得办这件蛮夷办的事,却是米擒真野忽然也有些动容……  他其实有一种国破家亡的感同身受,他想说一句什么话语,却又不知道说什么,一时也是无语。 第982章 契丹之辽,亦中国也 米擒真野再次观瞧了一下,这人也无甲胄也无兵刃,便往前走了几步,走到近前,席地一坐,终于是开口了:“其实,倒也对你有几分敬佩……”  耶律达宁眼神中有了一点点神彩,抬头看了看米擒真野,却问了一语:“枢相如何了?”  枢相?  哦,耶律仁先啊……  “死了,自刎在城楼之上,倒也赤条条去了,也是好汉……”米擒真野答着。  耶律达宁闻言又哭,又是嚎啕……  倒是搞得米擒真野不知如何是好了,他说了一语:“允了你的意,也不杀你,一会儿啊,火起了,你多忍着些……也算体面……”  “嗯……”耶律达宁鼻子里出了一个音,依旧嚎啕,就是那种哇哇的哭声,大男人哭起来,犹如孩童。  米擒真野叹了一口气,站了起来,又看了一眼,又叹了一口气,然后往外走去。  不得多时,大火熊熊而起,在烈风之中,火焰摇摆不定,呼呼啦啦,轰轰隆隆……  米擒真野站在广场上等着……  多少还有一出戏,军中文书虞侯书记之类的人极多,当然,这戏码主要也不是做给这些人看的,是做给这些人拿去说的……  戏码的主角来了,大宋渭南郡王,驸马都尉,大宋同中书门下平章事,狄咏狄子道来了,进来就是大呼:“造孽啊,造孽,何以宗庙起火啊!”  米擒真野自是上前跪地:“末将有罪,麾下一时失察,竟是有大火蔓延至此,末将无知,末将无知,请太傅治罪!”  太傅痛心疾首:“此岂是人所能为,你这党项蛮夷,蛮夷,必有严惩!”  米擒真野只顾在地磕头请罪。  太傅大喊:“此兄弟之国宗庙也,快快救火……”  救火吧……  戏也就完了。  太傅下马,站在大火面前,也就不说话了,当然,也还装作痛心模样……  有罪的米擒真野站在一旁,躬身,有罪的模样,却是话语轻声:“太傅,里面有一契丹人,愿同焚之,倒也随了他的意,却也未听他哀嚎之声……”  狄咏 点点头,也叹了口气:“千年百年,沧海桑田,成败之事,只留纸面……”  米擒真野听来,也是唏嘘:“是啊,只留纸面,纸面却又能记几事?能记几人?”  狄咏忽然笑了笑:“定能把你记进去……给你记一个归义侯!”  米擒真野并不笑,躬身一礼:“拜谢太傅……”  狄咏忽然又说:“这样吧……把这个同焚之人也记进去吧,治史之事……我有一言,想来也会有人听,若修辽史啊,开篇当有一句话,契丹之辽,亦中国也!这话当交代与谁呢?恩师当交代一二,司马光也当交代一二……”  这番话,并非说与米擒真野听,更多是狄咏的自言自语,但米擒真野忽然抬头,有一种热切的眼神……  狄咏转头看了一眼,没有作任何表示。  米擒真野想什么,狄咏知道,米擒真野大概也想让大宋修史,修西夏史,大概也想其中有一句话,党项西夏,亦中国也。  狄咏,没说!  米擒真野,有些失望……  这里面自然有狄咏自己的逻辑,西夏,可没亡国,西夏皇帝,而今是大宋河西郡王,岂能单独修史?  又岂有资格单独修史?  中国历朝历代史书修订,他都是有规矩的,这份规矩,是历史的厚重,不是狄咏可以更改的!  要不,也把你家拓跋·李·嵬名·赵家的宗庙烧个干净?人也杀个干净?  狄咏有些怄气……  米擒真野又是失望……  但也都是不言……  越来越多的军将聚到了这座广场……  “太傅,大致统计了一下,降军有五万余人……”李云龙禀报,这场仗,他还真没怎么参与战斗,干的都是这类活。  李云龙其实也在问,怎么办……  “怎么这么多?”狄咏也头疼,耶律仁先麾下,也就五万人了,降军却有五万多,显然有一部分临潢府原本的守军也降了。  嫌多?  那意思就明白了,李云龙拱手一礼:“末将这就去办!”  意思其实是会意到了,但狄咏反悔了,摆摆手:“不必了,留着吧 ,分成两部,到时候一部随着去辽国东京辽阳府,一部随着去中京大定府,攻城!”  不杀,不能杀,也杀不得!  留着,就是人心,哪怕粮草压力再大,也得留着了,不能在燕云造就太大的隔阂与仇恨,不利统治。  待得燕京事罢,再让这些人回家种地,燕京的税收,还得靠这些青壮去种出来。  李云龙点着头,反正恩师太傅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接着又说:“城中财物,皆在收拢……”  “只管按照以往的办法来,着中军文书安焘负责此事……”狄咏莫名想起了一个人,那个小太监李宪,当然,而今已然不是小太监了。  李宪这厮,最擅长这种事了。  却是狄咏不知,李宪此时此刻,竟然已经到了种愕军中,正跟着种愕开军事会议。  李云龙只管点头就是……  狄咏忽然问来一句极为残忍之语:“城中的人,杀得怎么样了?”  李云龙立马答道:“城中的人倒是杀得快,城外就不知道了,也不见床古儿派人来报,他怕是也劫掠不少……要不要派人问问他?”  城外巡弋的,埋伏的,追击的,皆是草原各部之人,健马来去,自是不能让这些大辽贵胄跑脱了,床古儿这回,显然也是要发大财了。  李云龙的意思就是要不要问床古儿发财这件事……  狄咏眉头一皱:“不必问了,只等他来报……嗯……城中尸首,皆要掩埋,这城池啊,还要用,人头呢,割下来铸在城外,堆好了,明年开春,各部会盟,要有一点震慑之意……”  李云龙答着:“皆交于学生之手便是,尽皆办妥!”  狄咏又看了看李云龙:“嗯,战事罢了之时,到时候啊,你留守此处,建立会盟之台,也要接待各部之人……”  李云龙闻言也点头,忽然灵光一闪,抬手一指:“恩师,这辽国宗庙虽焚毁了,但这高台可用啊,会盟之台,就在这高台如何?”  狄咏抬头看了看,倒也点点头:“嗯,也好!免了劳力……稍稍修整一下就是……” 第983章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看你的造化了 此时此刻,燕山山脉以南,归化城外。 种愕谨小慎微地开着军事会议,口中说道:“这城池坚深,对峙多时,攻城几番,皆不能破,北面关口,萧惟器麾下五万大军逡巡不前,只等我军破绽而袭,这当如何是好?” 种愕,他本不是这般瞻前顾后的人,只奈何而今,就是这般瞻前顾后了,他只怕出错,哪怕没有得胜,只要不败,在这里,他就不出错。 从汴京来的监军李宪,与种愕早已故旧多年,他本已忍了几天了,但还是忍不住,既是吐槽,也是出谋:“种将军,这般对峙,何时是个头?前有城池,北有辽军,合该有破局之法,要赶紧打通往草原之地的路途啊,此乃上策。大军在此,又要攻城,又要留后备之军防止北方萧惟器,便也是攻城不得全力,北面也不得全顾。此时合该先决城外,再决城内!速速发兵去打北方萧惟器所部,何以还如此谨小慎微……” 李宪这厮,那是真有军事能力,逻辑清楚,思路明白…… 种愕能不知道吗?他知道,他就是一败之后,心态有差……他看了看监军李宪,又看了看众多军将…… 李宪急得要跳脚了,这几天他还想着照顾着种愕的面子,今日军事大会,众多军将齐聚,那真是忍不住还是要说:“种将军,你这般瞻前顾后的,是何道理啊?这也不是你行事之法啊,北边萧惟器,看似大军五万,不过皆草原弱兵,军心早已不在,此时不攻,更待何时?只待萧惟器一败,这城池内的人援军尽没,必然也军心涣散,此一举两得之法,何以还不进军?” 种愕答了一语:“子范啊,北边萧惟器部,马匹众多,皆是骑兵,我军马少,若是进军寻战,敌军若是不战,拖着吊着,追也追不上,待得我军回返,他若来袭,却又来去自如,岂能轻易离营北去……” 道理也是对的…… 李宪却答:“将军,如此拖沓下去,实在无益,军中 能聚多少马匹骑兵?大概也有万余骑兵吧?党项各部皆在,不若在党项各部之中抽调精锐,万余骑兵北去,直扑萧惟器所部,萧惟器所部皆草原各部而来,草原之上,早已被太傅横扫而去,尽皆失了胆气,萧惟器部,必然一战破之!” “这个……”种愕担心太多,一万对五万,是有点冒险的,他知道胜算不小,但他怕的是万一,万一败了,可如何是好?他如今,是经不起一场败的…… “这样,种将军,小弟是监军,你把这一万人马付与小弟,小弟引军北去,一战破之,若败,皆小弟之罪也,如何?” 李宪是胆气十足,他还很年轻,他从十几岁开始,就随着狄咏见过大小阵仗,虽然没有正儿八经亲自冲杀过血腥战阵,但他不知憧憬了多少次。 兴许他以前不一定有这般真正奋死一搏的胆气,但自从狄太傅真把他当个男人看的时候,他就越发有这般胆气了。 越发想证明自己真的是条汉子,是个好男儿,哪怕没有卵! 从京城深宫里出来的那一刻,李宪激动不已!此时此刻,他更是热血在胸…… 他这一两年,感受到了一种从未感受过的尊重,自从他从军阵而回,入宫当官,不论是宫内太监宫女,还是殿前司的护卫军汉,亦或者行走与左掖门之间,与那些相公们的话语交流。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他清晰的记得,连他的义父史志聪那般深受仁宗皇帝与曹太皇太后宠信的人物,在相公们面前,那也得谨小慎微而拜,甚至时不时还会招来如包拯那般人的辱骂。 这些,李宪都没有感受过,李宪只感受到了相公们对他也是有礼有节,为何? 因为他随着狄相公上阵几番,立功几番,每每报捷,大大小小,或多或少,都与他李宪的名字! 相公们不骂他,还对他笑! 就连皇帝,也对他向来和善,时不时还问他关于战阵之事,每每对答,皇帝陛下都侧耳倾听,认真非常。 这种感受, 李宪太明白了,太感激了。 此番难得受皇命而出,他要做大事,至少做一件这一辈子都可以拿来说道的大事!一件真正亲手做出来的大事! 种愕担忧犹豫,他去!他一定要去! 种愕看着李宪,并不怀疑李宪说的话有假,更不怀疑李宪没有这份胆气,这么多年了,在西北,两人不知共事多少次,他知道李宪是什么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多说无益,种愕点头:“人手你便亲自去调拨挑选,也不局限党项,不论那部,都可!军中马匹,除了必要的游骑斥候之外,都付与你!” 兴许,也是李宪那句话,败了,皆李宪之罪! 李宪激动不已:“好,一言为定,军令状可立,若不成,提头来见就是!” 若成了,这辈子,李宪就觉得自己值了,以后做什么,都值了! 他也无卵,他去无欲,身为宦官,官职也已到顶,就求这一回了! 说完话语,李宪转头就走,他真要去挑,一个人一个人挑,第一个就要挑种愕的侄子种建中,刚刚从燕京苗继宣那边回来的种建中。 出得大帐,半大少年童贯在外牵马等着,李宪翻身上马,已然意气风发,接过童贯递上来的马鞭,随口就说:“你去找军需甲仗挑副甲胄兵刃,随某上阵杀敌!”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童贯闻言一愣,心中一惊,这是真要上阵杀敌? “怎么?嗯?”李宪面色一狞,已然不似平常和善。便是这小子但凡有个不字,但凡有一点偷生之念,不如先杀了自在! 童贯连连点头:“遵命,小人立马去领!” 李宪打马就走,只留一句话语:“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看你的造化了!” 李宪打马奔走了,自是先去寻种建中…… 留得童贯,站在当场,风稍稍一起,心中大概是一片凌乱,一个跑堂少年,转眼间,就要上阵搏杀……他连刀都不知道该怎么使,更别说什么弓弩之类,骑马都是随着李宪一路从汴京过来的时候现学的…… 第984章 人赃俱获 大太监李宪已然在点兵出发…… 更北方,临潢府里,却是还有一个修罗场,倒也不是打仗杀人的事,打仗杀人的事情已经进入了尾声,只在一些零散的追击之事了…… 是论功行赏,而今战事到了这个地步了,其实很多问题就要开始爆发了,有些人头前许诺太大…… 比如床古儿,狄咏是给他许了王位的,不仅是狄咏,如今的皇帝赵顼,也曾经给他许过王位。 王这种东西啊,在外会有大义,就是他自己会有自己的一套朝廷系统,一套施政体系,还会有自己忠义之中的大义…… 这是很麻烦的事。 床古儿一旦真封了大宋的王,那他在广大的南边草原,就事实上是独门独户一般的势力,甚至整个草原,都容易被床古儿以自己的大义加上借大宋的大义,造成事实性的统治。 许这些好处的时候,那时候大辽强大非常,只管往外许,只怕床古儿不干。 而今…… 兴许,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此时此刻在狄咏心中已然淋漓尽致。 就得找床古儿的麻烦了…… 怎么找麻烦? 昨天,狄咏就留了一手,今天开会,就得把这一手用出来。 昨天李云龙在辽国宗庙面前问狄咏,要不要派人去问一下床古儿战利品的事情。 这里面涉及巨大的利益,一般人,自然立马派人去问了,狄太傅能是一般人吗?他就是不问,装作不知道…… 也在开会的时候,一直等着,也不主动开口说这事。 直到会开完了,众人鱼贯而出,狄咏忽然说道:“床古儿汗留一下……” 狄咏今日很讲礼貌,平常里并不称呼床古儿汗,今日就把这个汗加进去了。 床古儿已然转身走了几步了,闻言一停,回头看了看……上前躬身来礼:“请大王吩咐……” 狄咏点点头,也笑:“倒也没什么吩咐的,昨日你负责北边堵截埋伏之事,战况如何啊?” 床古儿立马来答:“杀青壮老朽八千余,得妇人儿童两万四千余,得马匹六千多,倒是没什么甲胄兵刃之物……哦,还得了不少财物……” 狄咏闻言微微皱眉,这小子……难道看错了他? 而今其实草原战事已罢,草原上战争都打完了,就是到了分配利益的时候,床古儿这般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的人,又有几分聪慧与城府,怎么可能不为未来考虑打算了? 狄咏点着头:“虽然未参与攻城,但也算大功一件……得了财物也当清点一二,报备到中军安焘那里去……” 床古儿立马点头:“回大王话语,已然报备了,昨夜虽晚,但已然派人报备过……” 狄咏看了一眼安焘,安焘连忙翻了一下自己手中的账册,诸般报备,实在太多,安焘还没有核算统计完成,便也没有来得及与狄咏汇报。 所以安焘说道:“床古儿汗真有报备,昨夜报备来的金有一万三千余锭,皆是十两的小锭,银有八万余锭,其中五十两的大锭八千余,二十两的两万四千余,其余十两小锭,也还有五两的,倒也不多。铜钱若干,还不及数,却也不多……至于细软之物,二十余车,皆等清点……” 狄咏点着头,真是一笔巨款啊,倒也有一个细节,在城外堵截埋伏的床古儿,所获之物,多是金银,反而铜钱不多…… 为何? 因为逃命的时候,铜钱对于这些大辽贵胄来说,实在是没有意义,又重价值又低…… 倒是城内搜刮的铜钱,已然堆出了几座铜山,也还在继续搜刮之中。 床古儿这么多收获报备而来,多么? 很多! 但真的多吗?或者换一种方式来说,临潢府可不是这些年才建的,百多年了,最初的时候,契丹人不论到哪里打仗劫掠,得胜而归,得到的财物都会带到这里。 这些年,这城池的契丹人与汉人,家家户户都有各地为官的,不为官也有爵位坐享朝廷俸禄,这些当官的老了多会回来,这里就是大辽搜刮的大本营…… 这些人逃散之时,大多往北跑,都往床古儿那边跑…… 你说,床古儿就得了这么点东西? 一万多锭金,八万多锭银,二十余车细软之物…… 听得安焘说得清清楚楚,床古儿倒也送了一口气,却也偷偷在关注狄咏的面色…… 狄咏点点头:“既已报备,合该按照惯例去分一下,报备之物,留一半在军中,剩余的,只管派人去运到中军附近储存……” 狄咏这好人自是会做的……他头前,从未对草原各部如此大方过!今日是真大方…… 床古儿闻言连连点头……也算是熬过一关,你道他不心虚吗?心虚非常…… 还是财帛动人心!不动心只是太少,终归有一个价码是能让人动心的…… 还别说,也不是床古儿一个人这样,狄咏麾下草原各部,都这么干,不仅是可汗这么干,那些青壮之人,抢了东西,岂能不往自己口袋塞点。 倒也不必过分苛求这些平时牧羊战时打仗的牧民有多大的思想觉悟…… 床古儿躬身走了…… 狄咏抬手一招:“李云龙!” 门口走进来:“末将在!” “你带人,往达旦床古儿处去运输战利……”狄咏下令。 李云龙拱手:“遵命!” 狄咏又抬手:“近处附耳来,交代你一些事……” 李云龙把耳朵凑过去,听得狄咏几言几语,又着重叮嘱一些,李云龙面色从轻松变成了严肃,再就黑出了水。 狄咏话语说完,抬手一挥。 “学生这就去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李云龙转身去了,上马就奔,开口大呼:“回营聚兵!” 倒是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谋划,而今狄咏,面对这些草原人,已然用不上什么花里胡哨的谋划了。 就是人赃俱获,人赃俱获最基本的,就是不要打草惊蛇,得把人先稳住…… 床古儿自然是稳住了。 李云龙就去人赃俱获了…… (终是没逃过,几乎隐居了,还是阳了……) 第985章 已然要成一方雄主 李云龙聚兵也不起鼓,倒也不那么着急,只是让军将各处去整队,再来聚集…… 倒是花上了不少时间,待得李云龙往达旦军营而去,正是中午饭点…… 守门的人自也来问:“不知李将军所来何事?” 李云龙倒也耐心:“你家可汗没与你们说?某来运战利!” “哦哦……这事倒是说过,就是……”没什么,就是来的人太多了…… “只管带路往你家可汗处去,交接一二就是……”李云龙大手一挥,倒也没拿长枪,没带弓弩,就腰间别着一柄腰刀。 待得李云龙挥手之时,左右军汉已然往小营门在进,各处吃饭的达旦人早已惊起,饭也不吃了,都有些不明所以看着这边…… 这倒是也警觉,军中大军来去,倒也正常,就是这大军忽然聚到自家门口来了,那就不正常了…… 不正常也没办法,只能看着李云龙走了进去,他麾下也没有太多人,就万余人,反而达旦人数量更多,有一万四五千不止…… 床古儿已然从大帐而出,飞快来迎,倒也没什么防备,当然,心里知道可能要有什么事情,就是不敢去做什么防备的姿态而已。 达旦人皆在享受胜利之后的美餐,分散在各处帐篷之外,来不及聚集,就算来得及聚集,真出什么要杀人的事,这一万四五千达旦人,在如此军中,真不够看的,完全没有反抗之力。 所以,与其做什么动作,不如老老实实…… “不知李将军此来所为何事?”床古儿尽量装作安定。 李云龙开口:“无甚,有人密报到太傅处,说你……欺上瞒下,偷了太傅无数的金银之物!” 床古儿大惊失色,他是偷了,但给出去的数字可不少啊……再说,草原各部,哪个没偷?乃至宋人,就是至清之水,就没人偷了? 上午在大帐之中,还好好的,还说留一半给达旦……怎么中午了,就变了? 也怪狄咏之人,其实若是昨天就派李云龙来问,床古儿必然胆子就不会这么大,知道有人盯着……不敢真的去偷…… 但昨日,狄咏偏偏就不派人来问…… 床古儿自是不知道这些细节,但他冥冥中也感觉有些不对劲,但听得李云龙之语,说是有人密报…… 密报? 谁? 谁会密报此事? 想到这个问题,床古儿立马开口:“冤枉啊,这定然是有小人构陷,十有八九,定是部落附近之人,十有八九就是黑车子室韦人,他们与我有怨,所以才如此构陷啊……” 这逻辑其实很对,而今草原已平,自然是各自都在打小算盘,如今最强的,就是达旦九部,只待宋人真的离开了草原,这达旦九部,那真是无敌的存在了,此时众人岂能不想办法弄他? 狄咏为何要李云龙来说是接人密报? 二桃杀三士,永远不过时! 李云龙自也在笑:“无妨,搜一搜就是,如此某也好回去禀报,我想床古儿汗必然也是不会做这种事情的,麾下有些人私藏一些,那倒是也正常,不是什么罪责!罚一罚也就是了……” 李云龙说得轻松,已然在左右摆手,示意麾下军汉去搜…… 大事不好了,床古儿下意识伸手去拦……但手伸出去,立马又收回来了…… 李云龙自是看到这般动作,开口呵斥:“怎么,你这是心中有鬼?” 床古儿不答,拼命冷静…… 他知道,这件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要栽……此时此刻,反戈一击,那是往死路里走…… 李云龙麾下,军汉出了一半,四处去搜……还有一半军汉严阵以待,只等一个达旦反复…… 所有达旦人,都看向床古儿…… 床古儿是真偷了,许多人都知道,这种事情要人做,也瞒不住太多自家族人,虽然还来不及精确统计,但至少偷了百分之六十…… 怎么办? 床古儿左右之人,紧紧盯着床古儿,皆是部族亲属心腹,只等床古儿一个示下,拔刀就要干,这一点勇武,这些人倒还是有的,干完就逃…… 只是许多人想得不远而已,干完逃不逃得了,逃了之后怎么办,这些事,会想的人不多。 众人等着,一时间到有几分剑拔弩张的意思! 忽然,床古儿往地下一跪:“我有罪,便是我被油脂蒙了心神,一时做错,还请大王恕罪!” 李云龙嘿嘿一笑:“你倒是知机……太傅说了,若是此事坐实了,便让你多报几人来,可以将功赎罪……” 床古儿倒也不等:“黑车子室韦人必然也有私藏,谟葛失人,兴许私藏得少,但蔑儿乞人在东北边拿得一个大户,金银细软无数,倒也不知报备几何……” 床古儿把桌子都翻了…… 想的大概真是将功赎罪,他可真不想死……他觉得,狄咏可能要杀他!这里面的猫腻,他不知道细节,但知道肯定有问题…… 狄咏可能要杀人…… 这一点,床古儿倒是猜得没错,狄咏是真要杀人,特别是床古儿…… 但狄咏不会这么杀人,这么杀人过于牵强了,狄咏还得床古儿主动送死! 怎么让床古儿主动送死? 那就得羞辱他! 公然羞辱他! 使劲羞辱他! 让他仇恨在心,让他恨,最好越恨越多,多到这个年轻人找个时间揭竿而起…… 狄咏得让床古儿揭竿而起! 此时此刻,床古儿必然不敢,还得效劳卖命,但一旦宋人大军真的会去了,年纪轻轻的床古儿这份仇恨,就看看能按捺得几日! 达旦部可不是只有此时床古儿身边这一万五六千人,九部达旦,控弦至少四万,而今连连跟着吃肉喝汤,部下的装备是越来越好,不知捡了多少断矛破甲…… 虽然许多人看起来还是破破烂烂的,身上披挂叮呤咣啷,但得休息些时日,必然也是甲胄兵刃精良无比! 已然要成一方雄主! 显然,狄咏也发现了这一点!才把许多事情提前来做,不能拖沓……别到时候成吉思汗铁木真还没出来,床古儿汗已经纵横草原了…… 这些事,要着手开始解决,与解决契丹大辽一样重要! 第986章 记今日之仇 不能小瞧任何人,不能小瞧任何一群人! 这个偌大的草原,一旦真被内部统一而崛起,麻烦实在太大!历史一次一次证明了这一点,甚至都不必去说后来的蒙古,就说匈奴与契丹…… 这才是床古儿必须要死的原因! 当然,总有一天,狄咏也不必再做这种事了,但此时此刻而言,这件事,还得做…… 李云龙带着床古儿到得中军大帐来见狄咏…… 狄咏不说什么,只教李云龙与床古儿在大帐外等着…… 不得多久,军中大小军将皆来聚,草原各部的大小头领也聚来了,都在大帐外等候着。 狄咏才从大帐出来…… 床古儿早已跪在地上连连请罪:“大王恕罪,都是小人一时贪心,都是小人之罪,还请大王高抬贵手……” 狄咏斜眼了一下床古儿,抬手一指床古儿,与众人说道:“此贼,中饱私囊,贪污战利,胆大包天,教诸位都来,便是要让诸位都看看……如此之贼,岂能不严惩?” 床古儿已然在哭:“大王恕罪,念在小人为大王奔走效劳的份上,还请大王恕罪啊!” 狄咏并不看床古儿,而是看向众人,然后微微一抬手。 牛勇连忙把马鞭送到狄咏的手上。 接过马鞭,狄咏走近两步,二话不说,开始抽打,口中还有谩骂:“你这达旦贱奴,竟敢偷窃某的钱财,且教你今日死无葬身之地!” 鞭子连连抽打在身上,床古儿自是疼痛难忍,却又一点也不敢滚动去躲……他知道,渭南郡王暴怒,得出气,更得让他出气。 不然……真有可能小命不保。 兴许床古儿也在自我反省,倒也不是反省自己偷钱如何不对,而是反省自己怎么把这件事做得这么不缜密…… 缜密……比如,是不是可以就在城外,战事还未结束的时候,就地挖坑把财物先掩埋一部分,待得来日有机会再来挖取,如此,李云龙到营中,便也不会搜个人赃俱获了…… 又或者,不要截留那么多,截留个十分之一?十分之一可也不少了,如此,即便被搜查出来,也还有一些回旋的话语可以说,就说是麾下之人自作主张。而不是如今这般,百口莫辩…… 不论床古儿在想什么,这鞭子不断在抽打,不得片刻,床古儿已然就是个血肉模糊的模样…… 狄咏用鞭子抽打过不少人,独独这床古儿,最是经打,最是能忍……当真就跪在地上不动! 狄咏用鞭子打人,目的就是羞辱…… 在所有人面前,在草原各部面前,抽打床古儿,让他脸面扫地,让他威严尽丧…… 让床古儿记仇,记住今日之仇! 还有一点,那就是允诺的王位,要在这个借口中不作数。 抽打继续,狄咏仿佛出气了不少,不那么愤怒了,慢慢说道:“若不是念你立功不少,今日定要了你的狗命,留你狗命一条,若是能戴罪立功,倒也罢了,若是不能戴罪立功,定要把今日留得的狗命再收回来……” 打完了,血肉模糊的床古儿,微微看了一眼收了鞭子的狄咏,又左右看了看众人,再也跪不住了,慢慢歪着倒在了地上…… 狄咏把马鞭往地上一扔,左右环视了一番,再开口:“床古儿已然也有密报,说尔等都有藏匿战利之事,半日之内,主动交上来的,便也罢了,若是不交,着人去搜出来了,定斩不饶!” 离间得信手拈来,告诉众人,床古儿举报你们了。 却是也让床古儿恨意更深,有人举报他床古儿,立马搜查,如此一通痛打。他举报别人了,却只教他们自己上交就没事了…… 如此区别对待,岂能让人不恨? 床古儿甚至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头前是不是有些冲动,要告发旁人……兴许不应该这么做…… 兴许……压根也没有人告发过他床古儿……床古儿奄奄一息躺在地上,想得很多,他虽然看似血肉模糊,其实多是皮外伤,脑袋里清明非常…… 越是清明,越是多想,床古儿越是觉得事情不对劲,越是明白……有人可能不会放过自己,有人要自己的命! 狄咏在乎床古儿脑袋如此清明吗? 不在乎!甚至期待床古儿有这份看透本质的聪明。床古儿越是能如此看透,越是能知道自己小命难保,就越是会想办法挣扎保命。 床古儿能怎么挣扎? 只有一条路,揭竿而起,反了他娘的! 狄咏就等着呢,等着床古儿反!若是床古儿不反,狄咏还怎么名正言顺要他的命?还怎么让已经统一起来的达旦九部再次变成九个部落? 这件事,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这是个前菜,一切还等时间再发酵。 接下来,还有战事,辽阳府与大定府! 大军修整一两日,就得继续向东,辽国灭亡之路,很快! 远在千里之外的燕京城内,自然不知道临潢府已然被攻破,大辽宋王耶律阿辇,此时此刻刚刚入城,宋军游骑把他一直送到了城门外不远,目送他进城。 耶律阿辇第一时间见到了兄长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双眼通红,不是哭的,而是日夜难免熬出来的红,看到自己的弟弟,激动不已,不等耶律阿辇如何行礼,上前先拥抱一番,开口就问:“怎么样?怎么样了?临潢府怎么样了?” 大辽皇帝耶律洪基,显然已经知道了萧特末兵败之事,好在他也知道萧特末有分兵,萧惟器还有五万大军在归化关口与宋人大军对峙。 在他的视野里,便是一切都还算稳定,燕京城外有几万宋人,攻城几番,并不能破城,临潢府还有耶律仁先的十万大军与狄咏的大军对峙,萧惟器也还有五万大军在归化…… 一切都还是对峙局面,胜负未定之局面。 当然,耶律阿辇的视野,也差不多是这个局面,他唯一比皇帝兄长多知道一点,那就是耶律仁先也败了一局,但耶律仁先带着五万人逃回了临潢府,短时间呃逆,当也是对峙局面。 这个时代的信息差,就是这般。 听得兄长之问,耶律阿辇连忙答道:“陛下,临潢府暂时无忧,但若是还不把耶律仁先给换了,临潢府必失啊……” “什么?怎么回事?耶律仁先怎么了?”皇帝耶律洪基,本对耶律仁先很是信任,听得自己弟弟如此之语,多少有些震惊。 耶律阿辇立马接着说:“陛下啊……耶律仁先,实乃祸国殃民之贼啊……” 话音一落,耶律阿辇不免悲从中来,他这回是受了天大的委屈,几欲要哭…… 第987章 定能大胜狄咏 耶律阿辇说耶律仁先是祸国殃民之贼,耶律洪基还在震惊之中,耶律乙辛已然是看到了机会,立马上前说道:“还请宋王殿下仔细说说……” 耶律阿辇答道:“我与耶律仁先在临潢府,突然发现宋军忽然南下去了,便知萧驸马援军已至,立马起兵出城欲与萧驸马合击宋军,宋军与萧驸马血战一场,侥幸得胜,耶律仁先竟然被吓得立马要逃,我据理力争啊,我说,宋军刚刚血战一场,必然人困马乏,我们有临潢府十万大军,当立马与宋人决一死战,必能胜之……你道如何?” 倒也不用人回答,耶律阿辇继续说:“他耶律仁先,只想逃命,一心逃命啊,我见此大好机会,岂能容得他耶律仁先逃命去?唯有带着麾下心腹去夺兵权,奈何也失败了,麾下心腹被耶律仁先打杀不少,我也被耶律仁先擒得……” 说到这里,耶律阿辇就真哭出来了,他这一辈子,没有受过这么的罪。 “然后呢?宋王殿下何以就落到宋人之手了?何以宋人还把大王送到燕京城来了?”耶律乙辛立马又问,他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何以?他耶律仁先为了逃命,为了带着大军逃入临潢府,自是要留人殿后,我被绑缚在殿后军中,他耶律仁先想要借宋人之手杀我,如此,便也没有人会告发他临阵脱逃之罪,他耶律仁先抛弃数万同袍,带着人就跑了,留下的人,被抛弃的人,岂还有军心士气?宋人主力一到,岂能不败?好在,那狄咏见了我,知晓这是耶律仁先借刀杀人之策,便未杀我!” 耶律阿辇说得是涕泪俱下…… 耶律乙辛听到这里,看了看皇帝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本双手扶着自己的弟弟,此时此刻,慢慢放开耶律阿辇,回头走向自己的座椅,仿佛有一种无力之感…… 忽然,耶律洪基又问:“临潢府还在吧……临潢府还在……” 不幸中的万幸,临潢府还在…… “陛下,临潢府若是还让耶律仁先守着,不得多日,必然要破啊……”耶律阿辇痛心疾首。 耶律乙辛说道:“依我所见,仁先……仁先虽然惯来谨慎保守,但也不是这般贪生怕死之辈啊……” 耶律乙辛当真厉害。 耶律阿辇听了这话,气不打一处来,指着耶律乙辛就说:“怎么?你耶律乙辛还想包庇他不成?你还想包庇他?你得了他什么好处?要这么包庇他?” 耶律乙辛连忙解释:“殿下,我不是要包庇他,而是以往……不说也罢,仁先此番,铸成大错啊……轻易抛弃数万同袍,此实非领兵之道,军心要散……” “你知道就好,他耶律仁先,大好机会不把握,还把自家数万儿郎轻易葬送了,他自己倒是躲进城池里,任由宋人在草原上纵横驰骋,当真是一将无能累死三军!罪不可赦!当满门抄斩!”耶律阿辇浑身上下都散发着愤怒。 耶律乙辛立马又道:“话也不能这么说……宋王殿下……嗯……耶律仁先是有罪,但也罪不至此……他兴许只是过分谨慎了些……” 耶律乙辛为什么忽然好像在帮着耶律仁先说话?是他与耶律仁先交情深厚?显然不是…… 他说的,多是此时此刻皇帝心中想的,皇帝心中肯定在给耶律仁先找借口,所以,耶律乙辛得把这些借口都说出来,好让耶律阿辇逐一反驳…… 耶律阿辇自然火冒三丈:“耶律乙辛,你还敢替他狡辩,他不是过分谨慎,他是怯懦,他是贪生怕死,他是胆气尽丧,一听得狄咏之名,便吓得两股战战,避之不及,逃之怕慢,他就是一个祸国殃民之辈!你竟在陛下面前出得如此违心之语,你难道也是个祸国殃民之辈……” “误会,误会啊,宋王误会……依照宋王之想,合该怎么挽回此般局面?”耶律乙辛连连躬身,玩弄人心,耶律乙辛也是把好手。 耶律阿辇脸色好看多了,去看兄长皇帝,开口:“陛下,宋人之所以送我到燕京城来,便是宋人也无力再战,宋人军中,也是死伤惨重,粮草不济,那狄咏已然有和谈之意,想让我回京来促成和谈,我也是假意要促成和谈,才说服狄咏把我送到燕京城来……” “和谈?”耶律乙辛表达了一个疑问。 耶律阿辇立马说道:“陛下,我也只是托辞和谈,但和谈是万万不可,那狄咏几万大军出塞几月了,早已人困马乏,又与萧驸马血战一场,军心思归,难以长久,我如此卧薪尝胆归燕京,就是要告诉陛下,胜券还有,必不能在错失良机,定要换个人去临潢府掌军,以进取之法,必可大败狄咏!” 皇帝耶律洪基,满脸愁容,慢慢说了一语:“仁先啊仁先,何以如此行事……想当年与耶律重元一战,你是何等奋勇,怎么到得如今,竟又如此不堪啊……” “还能为何?昔日里,拿命搏的是前程,而今里,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岂又舍得这份荣华富贵?岂又能轻易敢死!”耶律阿辇没好气一语。 皇帝耶律洪基闻言,摇头叹息…… 耶律阿辇继续说:“兄长,陛下,这天下,是咱们家的天下,不是他耶律仁先家的天下,他又岂能在此时此刻,如我一般奋勇敢死!” 耶律乙辛不插话了…… “谁去?谁去临潢府?”皇帝有气无力问得一语。 耶律乙辛不答话,他兴许想去,毕竟这是一个机会,这回只要去了,事成,这大辽之权柄,再无人能与他相比。 他兴许也不想去,毕竟萧特末死了,耶律仁先如此大罪在身,本身而言,他已然就没有了什么竞争对手,已然有大权在握的趋势,而今临潢府那边,是一个烂摊子,烂摊子就有翻车的风险,一旦翻车,反而前功尽弃…… 耶律阿辇没有耶律乙辛那些弯弯绕,开口就答:“陛下,我去,如今危局,也唯有我能为江山社稷百死无悔,我立军令状,若是不成,提头来见!” 耶律洪基看着自己的弟弟,又看了看耶律乙辛,稍稍有些犹豫…… 却听耶律阿辇说道:“陛下,此时此刻,不信任自己人,还能信任谁啊?” 耶律阿辇真心所想,他从头到尾都觉得,只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指挥作战,早已大胜了! 耶律乙辛不说话……低头…… 耶律洪基点点头:“燕京城外,皆是宋军围城,你又何以安然到得临潢府?” 耶律阿辇立马答道:“蒙骗一下宋人罢了,陛下给一道和谈圣旨,我出城去,就说去临潢府和谈,如此,宋人还会派人护送,只待到了临潢府,我寻个借口入城去就是,陛下只需要再给一点密旨,我缝于内衣之中,待得入了临潢府,我便夺过军权……定能大胜狄咏……” 耶律洪基闻言,看了看耶律乙辛。 耶律乙辛假意思索,然后慢慢点头:“此法,甚好……” 耶律洪基摆摆手:“就依此法吧……乙辛啊,取笔墨拟旨吧……” 耶律乙辛自然去寻笔墨……耶律阿辇兴奋不已,已然跃跃欲试! 历朝历代,各个国家,强盛之时,各有各的荣耀。 败亡之时,却大多大同小异,经历的人和事,都差不多…… 第988章 实在接受不能 大辽宋王耶律阿辇,带着与宋人和谈的借口,带着要到临潢府掌军决战的目的,从燕京出发往北…… 依旧是宋军骑兵护卫,从古北口出的燕山山脉,一路往北狂奔! 耶律阿辇心中之激动,溢于言表,家国危难之际,扶大厦之将倾,这份功劳,还没真正到来,就已经在他心中发酵,仿佛已然做到了一般。 耶律阿辇,还真别说,心中热血是有的,他不是一个坏人,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他都不是一个坏人! 只可惜,他才刚到北安州(承德)附近,就发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本来路上有一些往南来的百姓,这是正常的,但走着走着,忽然官道上的车架与百姓,如潮水一般往南奔走…… 不用说,出事了。 本是快马奔驰的耶律阿辇,自然也奔不起来了,连忙拦着人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 倒也没人驻足,却有人答:“快跑吧,临潢府破了,宋人两路大军,一路辽阳府,一路大定府,沿路势如破竹啊……”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什么?”耶律阿辇的脸上……发生了地震! 刚刚说话的人,已经跑过去了,然后又一个人跑过,接了一语:“我离城的时候,听说宋人骑兵已经到了大定府北边恩州了,此时此刻,怕是已经把大定府给围了!” “胡说,胡说八道!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耶律阿辇刚才还在为自己扶大厦之将倾而内心激动不已,此时此刻,大厦……没了! 我……还没扶呢! 倒是护送耶律阿辇的宋人军将闻言,已然哈哈大笑:“哈哈……太傅,神明也!哈哈……看来,受赏回家的日子不远了……” 众多宋骑皆是大喜…… 耶律阿辇本一直对这些护送他的宋人态度极好,因为那军将开口闭口就要杀他,他一直是卧薪尝胆,此时哪里还卧得住,开口就骂:“你们这些宋狗,休要得意!” 那军将嘿嘿一笑,倒也不见气,只说:“倒也是麻烦了……宋王殿下,你 说,这和谈,还谈吗?咱们接下来,往哪里去啊?” 这话,其实是取笑,是蔑笑……这宋王去哪里,哪里是宋王真的能自己决定的? 耶律阿辇心中就是有万般的不相信,抬手一指:“就去大定府,这些百姓愚昧不堪,定是有心人散播谣言罢了,如此乱我军民之心,我就不信了,狄咏还能有这般能耐……” 耶律阿辇自己给自己找的借口,倒是有几分合理性。 却是耶律阿辇话音刚落,一个马鞭就抽在了他的脸上,打得他双眼金光一冒…… 随之而来的还有那军将的喝骂:“直娘贼,竟敢直呼我家太傅名讳,猪狗一般的人物,也敢对我家太傅不敬,爷爷看你是不想活了……” 冒完金光的耶律阿辇睁开眼,脸颊带着眼皮,都是火辣辣的疼痛,他怒目一瞪,便也要发怒,大辽亲王,天子胞弟,何曾受过这等气? 却是他怒眼一看,众多宋人甲士,一个个怒目看他,似要杀人一般,却是这口中的话语,又憋回去了…… 兴许,他才知道,这些军汉对狄咏,竟是这般尊崇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连大辽的亲王都不能直呼一下名讳…… 便也想,与这些粗鄙军汉置气,不值得,不是一个层次的人,生气没有意义……要生气,那也得见了狄咏,与狄咏生气……这就是一个层次了…… 如此一想,耶律阿辇好受多了,挨了一马鞭,也就算了,抬手一指,马腹一夹:“走,速去大定府!” 那军将气呼呼跟了上去,便说:“咱也不是不讲理的人,却是你这厮嘴巴不把门,自讨苦吃……” 还别说,他还真是个讲理的人,这一路上,可真没有为难过耶律阿辇,除了今天这一马鞭…… 耶律阿辇自顾自闷头赶路,但有些事啊,他就是真的假不了…… 本来路上看到的都是百姓,越往北走,事情就越不对劲了,竟然有军汉也在往南奔逃…… 倒也不是这些军汉穿着甲胄在跑,而是有 人骑着健马在往南跑,健马不是拉车的驽马,一般人家哪里会有? 若是一个人,穿的衣服不怎么样,一看就不是富贵人家,但他就是有一匹好马,身上若是还挎着刀,这不是当兵的是什么? 零零散散,三五成群,一会就遇到一队……还着急忙慌,只管一路往南去…… 耶律阿辇的脸,慢慢变得煞白…… 再他那随着他的宋人军将的话语,更是气人…… 那宋人军将自也认出了这奔逃的必是当兵的,哈哈在笑:“急急如丧家之犬,哈哈……” 若非任务在身,大事在侧,此时此刻,这宋人军将麾下数百精锐,定能发一笔大财! 却是一队辽人打马飞驰而来,到得近前不远,忽然急停马蹄,头前有一人惊呼:“不好,宋军已然从南方来了,看来燕京也破了……” 这话,是急切之语,颇为大声,主要也是说给其他辽人逃兵听的…… 却是听得耶律阿辇两眼一黑,只见那队辽人已然要打马回头了,耶律阿辇连忙大喊:“站住,我是辽人,我是大辽宋王,回来!” 那队人,十七八个,闻言停了停,倒也不是这些人如何信任,而是这个时代人的口音,太能区分敌我了,一口地道燕京话,听起来就正宗…… 耶律阿辇再喊出一口地道契丹语:“都回来……” 彻底假不了了! 那队人果然没跑,回头了,虽然也还有戒备,但慢慢过来了…… “怎么回事?你们这些军汉,军中精锐骑兵,何以临阵脱逃?”耶律阿辇是指着他们鼻子骂。 旁边的宋骑倒也看笑话一般,都一脸乐呵呵的…… “大定府里,拢共七八千守军,还多半老弱,城内达官显贵还没看到宋人,就开始先跑了,我等不跑?留着等死?” 这话,说得正气凛然,没有丝毫弃城而走的负罪感…… 耶律阿辇忽然就不说话了,他不是被什么弃城而逃的理由给镇住了,而是听得大定府也丢了…… 实在接受不能! 第989章 千刀万剐,活剐 宋人军将闻言,揶揄一语:“得,倒也不用咱们赶路了,路边扎营,等着吧,太傅大概就要到这里了……” 耶律阿辇忽然有些魔怔了一样:“不可能,不可能的……肯定是谣言,肯定是宋人奸计,不可能的……” 那队辽骑倒是也有些不知所措,是走啊?是留啊?倒也问了一句:“那个……燕京城如何了?” 耶律阿辇没有回答,口中还在嘟嘟囔囔:“不可能的……我大辽万里之国,披甲百万,我该……我要……我要收拢溃兵,再调精锐,对对对,集结精锐再战……” “唉……你自己都是阶下囚,做什么白日梦……”宋人军将嘲讽一语,抬头看着十几个不知所措的辽骑,忽然拔刀,抬手一挥:“爷爷大宋昭武校尉成由,都束手就擒吧……否则管杀不管埋……” 这是什么情况啊? 十几个辽人,面面相觑…… 叫他们回来的这人,衣装讲究,面色白皙,一口地道燕京话,契丹语也说得倍地道,一看就不是一般的契丹贵胄…… 这么尊贵的契丹贵胄,也投敌卖国了? 那…… “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宋人军将,昭武校尉成由,杀人可不眨眼。 得,下马吧……看来燕京城啊,是真破了!这天下之大,何去何从……大辽,没了! 忽然,耶律阿辇振作起来,厉声大喊:“不准下马,随我杀敌,随我收拢溃兵调集精锐,随我建功立业!” 什么情况这是? 这一声振臂高呼,把成由都听愣了…… 成由转头看着耶律阿辇,这厮……是不是脑袋出问题了?成由问了一句:“宋王殿下欲往何处调集精锐啊?” 耶律阿辇真有几分癫狂模样,在马镫上站起,抬手对着空中挥舞:“我大辽,还有城池数十,大小城池,多则四五千,少则两三千,待我把各处兵马齐聚而来,二三十万大军不在话下,必教你们这些宋人有来无回……” 说得……也对! 是这个道理啊,是啊……城池都不要了,把人都聚起来,拼一把…… 但这显然是一个极其缺乏实际的一个空想 ,是一个不可能执行的计划…… 大辽之天下,各地兵马已然抽调了好几轮,但凡青壮之辈,早已抽调了几次,剩余之人,自然多是老弱,甚至其中,空额无数…… 其次,怎么抽调?怎么集结?粮草怎么组织?后勤怎么组织? 还有,时间上,来得及吗? 就算都来得及,人心一散,何以动员? 就是都集结起来了,城池都不要了?没有了城池,宋人不就得了无数城池吗?宋人把城池都占去了,几十万人,往哪去啊?吃什么喝什么? 耶律阿辇更不知道,宋军从临潢府东来,一路但凡遇到城池,大多数连打都不用打,城门就已经是开的了,该跑的都跑了…… 要么,辽军降将里出几个人去沟通一番,许下一些所谓不扰民不劫掠的诺言,城池也就开了…… 当然,这些诺言,狄咏都是做得到的,不扰民太简答了,不劫掠嘛……那肯定是不劫的,临潢府才需要劫掠,一般小城池,劫掠干嘛?有的是书记官来软硬兼施…… 就算是有些城池,主官要死国,凭借一些老弱之辈,却又哪里能守得住?这些上百年不见战事的地方,上百年没有打过仗的两三千守军,何曾见过如狼似虎的血肉修罗场? 摧枯拉朽,就是辽国的宿命! 有时候啊,一个大国,一个大国的人民,被保护得太好了,几代人不闻血腥是什么味道,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一个人,一辈子,活了几十年,从来都没有见过战争,他会真的以为战争一定不会爆发,自己与战争一点关系都不会有! 甚至还会变成一个圣母,甚至还会对真正保护自己的人轻蔑轻视,觉得一切都理所应当,等到战争真的就在自己眼前了,便也只会哭天喊地怨天尤人…… 然后,这个国家就这么亡了…… 亡在别人的讥笑声中,成由的讥笑:“宋王殿下高明啊,请!宋王殿下请,只管在这路边收拢溃兵,小将陪着你就是……” 成由一语,身旁数百人,跟着哈哈大笑…… 便也都知道,若不是这位宋王殿下呼唤,这队辽 人可不会回头来,只怕早就跑了,这不,十几匹好马,可值了大钱……得战利,军中留一半,再卖给太傅从汴京组织来的商队,虽然价格低了点,一匹七八十贯是有的…… 宋王殿下不是还要招揽溃兵吗?只管招揽,来多少要多少…… 倒是这一队辽人彻底懵了……都不知道是怎么个事…… 倒是成由善解人意,又道:“你们,倒也不急下马,随着你们宋王殿下站在路边,招揽溃兵,啊……多招点……” 耶律阿辇再傻,也明白这些宋人在拿他取笑,却也真仿佛有了救命稻草,恨恨开口:“待本王招得百十人马,回头杀光你们……” 说傻话了不是?人都还没招到呢,就先出恶言…… 成由点点头:“嗯,你们站在这里招,咱先扎营……” 说完,成由转头,下马,真在指挥人手路边扎营,当然,也留了一队人马随在路边,不能真教耶律阿辇跑了,还得招一批抓一批,都是功劳! 归化州,张家口,山脉的关口,并不宽敞,有一座木寨,寨子几经易手,而今在宋军手中,辽人萧惟器五万大军,在这座木寨子之北四五十里,不进也不退…… 今日,万余宋骑,从这里北去,李宪意气风发,浑身铁甲,还特意把下颌贴得满满当当,贴成了个虬髯络腮胡…… 如此,一看,倒是真有几分威猛气势。 辽军营寨里,萧惟器消瘦不已,双眼凹陷,眼白里皆是血丝,在大帐之内来回踱步…… 听得人不断禀报:“萧相公……昨夜,诸营点校,又跑了八百余人……” 气得萧惟器大怒:“下令,哪一部再有人跑了,拿主将是问,杀头,杀头!” 然后,片刻沉默…… 接着有人又言:“此法,怕是也不妥,主将若是杀头了,部曲怕是更要一哄而散,为今之计,唯有加强巡防,捉拿那些逃跑之人,抓到就明正典刑,把头颅挂在各营,以儆效尤……” “千刀万剐,抓到了,就带到原部曲,在所有人面前活刮!”萧惟器咬牙切齿,便是但凡还有办法,也不至于如此了…… 第990章 天不怜我,此生何意…… 宋人来了…… 萧惟器从李宪出得山口的那一刻,就收到了游骑的禀报! 此时此刻,萧惟器心中有些乱,他太清楚自己麾下这所谓五万大军是什么情况了,越是清楚的知道,就越是不知如何是好。 而今,连维护着这支军队不散,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宋人骑兵来了,还要作战,这作战的结果,其实不难想象…… 还有三十多里,宋人就来了…… 大帐里,各部军将陆续都来了,大多不说话,都看着萧惟器,等着萧惟器最后定夺…… 萧惟器也没有说话,而是微微闭目,仿佛养神一般,心中却想了许多许多…… 想到了萧特末,想到了耶律乙辛,说起来,萧惟器本就是耶律乙辛的心腹之人,耶律乙辛其实还真是战阵上的一把好手,这件事从来不假…… 换句话说,耶律乙辛本就是一个极其有能力的人……所以,萧惟器也真不是什么无能之辈…… 这大辽,其实,人才济济! 何以至此?何以至此! 萧惟器想了许久这些有用没用的……慢慢睁开眼睛,站起:“诸位,此战,拜托了!” 众多军将互相对视一下,并没有什么回答的声音…… 见得这般,萧惟器叹了一口气,这些人,这些谟葛失人、黑车子室韦人、汉人、契丹人…… 甚至连契丹人都不说话? 萧惟器双眼又微微闭着……想说句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宋人打破临潢府的消息,关口内的种愕与李宪还不知道,但在草原上的萧惟器,已然知道了,在座之人,其实都知道…… 甚至,有些人,比如军中的黑车子室韦人,比萧惟器还早一两天知道这件事…… 这支军队,之所以还维持着,不是因为此时此刻萧惟器还有多大的人格魅力,也不是辽人还有多大的威势,而是所有人都在等…… 等别人先做出头鸟,亦或者等一个机会……这是一个团体,一个群体,在分崩离析之前最后的一点犹豫与惴惴不安…… 而今,机会其实马上就来了,只待宋人大军一到,是投降是散了去,皆由各自去抉择了…… 所有人都知道,马上,这支五万人的大军,就要分崩离析了…… 大帐之内,一片寂静,之所以还没有人起身来说一些难听之语,大概还是因为百多年来,契丹人高高在上的那最后一点威严还在人心之中有那么一点点残留。 萧惟器说话了:“我欲……往西,可有人愿意跟随?” 萧惟器紧张地看着众人…… 这句话里,意思很简单,算了……不打了,萧惟器准备走了,往西走,有愿意一起走的吗? 有吗? 有一个契丹人起身:“我愿随将军西去,便是无论如何,不能成为宋人的奴隶……” 有一个乌古人起身:“这东边,再也没了我的家,我愿意随将军往西……” 萧惟器稍稍有些欣慰,他治军,向来仁义,多少有几分面子还在这里,再次开口:“我去西边,最西边,兴许比西域还要西,找一个远离这片天地的地方,找一个有好牧场的地方,过日子,契丹大辽……要没了……” 说到这里,萧惟器已然落泪,当局者迷,萧惟器已然是旁观者了,临潢府破了,宋人之兵威已然再也不可挡,必然一路势如破竹而下,这关口,他是过不去了,一辈子也不可能再去到燕京城下了…… 而今,宋人来了,这场仗,不必再打,已然注定。 怎么办呢? 契丹大辽,要没了,契丹人,这天下,再也没有了真正契丹人的立足之地,要还想当一个真正的契丹人,就得离开这片广阔天地…… 萧惟器刚才闭目所想,就是这个决定。 但真说到契丹大辽没了,不免也悲从中来,泪如雨下。 萧惟器一哭,在场契丹不少,皆已掩面…… 萧惟器抬手压了压:“罢了,莫做女儿态,愿意随我走的,就收拾一下,走吧,不愿随着走的,是在这里等宋人,还是各自归家,皆由你们了……临走之前啊,也请诸位借我一些马匹弓弩兵刃甲胄……” 倒是有些伤感…… 一个谟葛失人开口:“将军只管挑吧……马匹军械,愿要多少,便拿多少……” 萧惟器摆摆手:“不必太多,不必太多的……” 最后的善意了,互相的善意…… 大帐之内,气氛仿佛还带了一点离别的伤感…… 还是萧惟器,他摆着手:“这最后的商议,就这么散了吧……宋人要来了……就此别过!” 许多人躬身一礼,也不说什么多余的话语,转身……走了。 走吧……走吧走吧……萧惟器口中默念着,不久之前,他还在对那些离营之人喊打喊杀,不久之后,他都不在意了…… 大帐之内,还有七八人,一人开口:“萧将军等候片刻,末将去收拢一些人手……” “我也去收拢一些亲信……” “嗯,去吧,都去,不必强求,此西去,千里万里,也不知前程如何,皆由人心……”萧惟器摆着手。 众人出门,萧惟器落座,掩面慢擦,他也还有家眷在燕京城中,妻妾,儿女…… 都不要了…… 也要不回来,只希望此西去,真能找到一个安身立命之地,只希望,宋人入燕京城的时候,并不对契丹人大开杀戒,只希望,还有来日,偷偷派人回来,还能寻到一儿半女让他再团员…… 人力有穷时,不是萧惟器狠心,是他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一点点办法都没有…… 一座大营,几万人的大营,不得多久,已然空空荡荡……甚至土灶里的青烟都还没有彻底熄灭…… 李宪看到了这一幕,已然破口大骂:“直娘贼,直娘贼!” 牵着李宪坐骑缰绳的少年童贯,兴许心中在庆幸,兴许也觉得可惜,开口安慰:“大官人,敌人不战而溃,当是好事!” 李宪斜眼一撇,手中马鞭就要打人,却也没打,只说:“天不怜我,天不怜我,此生……此生何意啊……” 第991章 听说你要和谈?谈吧…… 李宪慢慢收拢人马,往南归返,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了丝毫意气风发…… 一股郁郁之气,就堵在胸口…… 一直堵着…… 不知如何排解得开,越想越气,李宪忽然开口:“来人,速去谟葛失,着他们送两万头羊到归化城下!” “遵命!”令兵已走。 说完这句话,却也不得一点开解,依旧郁郁…… 再归关口,回到归化文德城下,种愕早已大喜,远远来迎:“子范,子范啊,大功啊,解我心头大患,北边辽军一溃,便可安心攻城了,此城不日必破!” 李宪心中郁积,却也不可能甩脸子与种愕,便也挤出一个笑脸,点着头:“子正兄自是组织攻城吧……” 种愕连连点头:“好好好,此番全力攻城,定夺城池,如此……如此……也好稍稍将功补过……” 说完这句话,种愕双眼之中起了几分神彩,抬头一转,看了一眼那座让他大起大落的城池,说不尽的复杂…… 种建中在旁说道:“好,此番,我当先锋,必然先登,以报太傅大恩!” 种愕看了看自己的侄子,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上勉励几番,大手一挥:“回中军,召集所有军将来议事!” 北方,北安州,官道旁边,那位宋王殿下站在路边,站了许久,却并未再去招揽什么溃兵…… 昭武校尉成由的小小营寨已然扎下,便是这个营寨与这些宋军在这里竖起大旗之后,官道人烟立马就没了,再也没有了辽人溃兵往这里来,连辽人百姓也不来了,都往漫山遍野的小路而去。 便是真起了一个谣言,燕京城也破了,这个谣言在关外广袤的土地上蔓延着…… 成由在此,也就四百骑,漫山遍野跑的辽人溃兵,没有四五万也有三四万,偏偏这四百人就在这路边没人敢来靠近…… 若是放在不久之前,哪怕十五天前,成由便是有万夫莫当之勇,也不敢如此大喇喇把大辽的官道给阻了…… 人心,这就是人心散了之后的可悲……这不在于哪个辽人勇武与否…… 第二天,耶律阿辇也不往路边去站了,就在营寨里帐篷里坐着,也不说话,也不吃饭…… 倒是成由往路边站着,他在等人…… 等到第三天,便也终于把人等来了,大宋渭南郡王、太子太傅、同中书门下平章事、龙图阁学士、驸马都尉狄咏来了! 成由恭恭敬敬站在路边躬身作揖! 狄咏心情极好,如何表达这种好得不能再好的心情呢? 狄咏竟是在马背上哼起了曲子:“大雪满弓刀,单于夜遁逃……” 他自编自唱,甚至连诗句前后都是乱的……但他就是哼唱得开心,看到成由了,只抬手一招:“打马随着……去燕京城!” 成由连忙起身上马,却也问一语:“太傅,末将手中还有一个大辽宋王,该如何是好?” “嗯?”狄咏倒也不是把这事给忘记了,而是没想到这小子竟然又从燕京城里出来了,狄咏问道:“他出城作甚?” “他说是奉辽国皇帝的命,要来寻太傅和谈?”成由哪怕是坐在马背上,也躬着身与狄咏说话。 “和谈?”狄咏啧啧一想,又道:“把人带来,某与他谈谈……” 成由立马去带人…… 狄咏把马停在路边,大军依旧南下,此时狄咏身边,倒是只有四万多人,因为兵分两路了,他自己来的大定府这一边,另外一边是李云龙,去了辽阳府。 李云龙那边入关,便也不会从古北口这里了,而是直接从辽阳府南下,过的是榆关,李云龙那边路途教远,此时才刚从辽阳府出发…… 如今,大军几面而来,其实就做一件事了,聚在燕京城下,然后就等着辽国覆灭…… 耶律阿辇来了,被推推啦啦,他只低头,不看任何人,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活人的动静…… 狄咏倒也不是要杀他,甚至多少还有些可怜他,开口:“听说你要和谈?谈吧……” 耶律阿辇不说话…… “这样吧,你与我谈,谈完了,我再派人送你入燕京城去,最好啊,是个兵不血刃,如何?燕京孤城也,避免生灵涂炭啊……”狄咏真是这么想的。 宋辽之间,还是可以讲一点这些东西的,讲文明! 辽国皇帝开城投降,狄咏也以礼相待,然后再看看怎么处置辽国皇室,其他的,便也简单了,也少死人,宋人官员入城去,直接接管,最后,互相,有一点体面。 若是辽国皇帝耶律洪基也能在汴京城里说上一句:此间乐,不思辽。 这事吧,兴许还可以是个完美结局。 把辽国正统放在汴京城里圈着,这其实还真是一件好事,可以省去很多麻烦的事。大宋还要统治关外,就避免不了许多事情,避免其他人忽然振臂一呼,说自己是什么契丹皇族之类的…… 其实也是老套路了…… 耶律阿辇不说话,依旧不说话…… 狄咏也犯难了,这人心如死灰了?这种人最麻烦,狄咏想得一想,又道:“要不,你回燕京城去报个信?燕京里的人还不知道上京中京东京都陷落里,到时候几路大军合围而去,他们岂不措手不及?你回去报个信,也好让他们有个准备不是?如此,说不定还有什么力挽狂澜之法……” 这话一说,耶律阿辇慢慢抬头,终于看向了狄咏。 狄咏头一点,得,活过来了。 狄咏摆摆手:“去吧……还是成校尉送你……” 成由拱手,接着干活。 狄咏叹了一口气,他其实还是想把战争在兵不血刃中这么结束了,燕京城是一座坚城,他真不想死伤惨重了,更不想与蒙古人一样围困个七八个月…… 死的人够多了,死的百姓也够多了,这燕云十六州,还得统治,还得生产纳税…… 燕京城这座城池,狄咏也要想,狄咏不想要一座十室九空的燕京城…… 耶律阿辇不是有个和谈的差事吗?他也见到狄咏了,放他回去,就是诚意。 至于辽人接受不接受这份诚意,那就看辽人的了…… 第992章 宏大的计划 入关了,古北关口,从南一出,便是檀州,也就是北京密云。 走过关口之后,刘法还回头去看那重峦叠嶂的燕山山脉,开口说道:“太傅,待得来日,此处那些古长城是不是要再建起来,以保中原千秋!” 狄咏也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不建了……” 刘法有些诧异,又道:“此山脉关口之处若不以关隘封锁,就怕往后游牧之辈进出劫掠,防不胜防……” 刘法想的,显然是对的,中原之屏障,不论在哪个朝代,或多或少,是建是修,都得把这些地方给封起来,这是省时省力省钱省人的办法…… 狄咏也知道应该这么做的,但他有了一点新想法,说道:“往后啊,不建长城了,建城池堡寨,往北建,一路建过去,一直建到北海也未尝不可,还要建驰道……” “太傅此法……花费甚巨……”刘法倒也不是反对狄咏这个办法,但这个办法,是真花费甚巨…… 狄咏微微皱眉,是啊……得花钱,又得花钱,管理一个国家,建设一个国家,太花钱了…… 不当家的时候,倒也不多想这些,真当家了,自己当家了,一分一毫的钱,都得靠狄咏去弄出来…… 别的不说,驰道这件事,早就在狄咏内心里酝酿多时了,不仅是通往草原深处的驰道,更是通往全国各地的驰道,平原上还好,通往福建的,广东广西的,贵州云南的,四川的,东北的…… 乃至去西域的路,与上青藏高原的路…… 这个时代的路,太难走了…… 路,难走,就是统治上的成本与效率极差,疆土疆域,其实并不是土地,而是路。 路能走到的地方,就是普天之下的王土,路走不到的地方,或者难走到的地方,哪怕画在地图里,其实也不是疆土。 这就好比大明朝明明有个努尔干都司,但他从未真正掌握住东北的大部分土地…… 也好比大汉大唐,许多地图上画着的地方,其实从来不是真正掌控住了的……哪怕是西域都护府,西域都护府能掌控的地方,就是道路与各处道路的节点…… 修路这件事,绝对是狄咏要给后人留下来的一桩千年大计,狄咏甚至都不敢想,这得花多少钱! 但哪怕花再多的钱,也得干!哪怕背负一些骂名,也得干! 路到了,粮草补给就能到,兵也就能到,安全也就到了,安全之后就是安居乐业,安居乐业之后,就是儒家的书,儒家的书到了,才能确保一个地方真正变成中国! 不然,狄咏几十年人生一过,许多事就再也无法确保了…… 但狄咏也知道,不能真的强征徭役去干这件事,否则这件事还没干成,国家十有八九就先没了,得花钱! 得花钱! 得弄钱! 其实也就是得弄到更多的物资,弄到更多的粮食,供应更多的人不用从事耕种也能有吃喝…… 归根结底,还是得向外扩张,向外殖民,得去更广阔的田地去种田! 不过,眼前,其实也有一个并不那么遥远的地方极其适合种田!那就是东北黑土地,三江平原,乃至整个东北平原…… 这里的土地,极其肥沃,可以说就是世界上最肥沃的土地,只是这里几千年来从未被农耕文明开垦……直到后世现代社会新中国,这里才真正进行了大规模的开垦,北大荒成了北大仓…… 这里如果开垦出来,养活几亿人的基础口粮都不在话下…… 大清之傻逼,也傻逼在这里,二百多年时间,不仅不开垦这里,甚至还不准汉人往这里迁徙…… 大辽这种朝代,那是没能力大范围开垦…… 而今,这块土地,就在狄咏面前了,若是不做这件事,那实在是暴殄天物…… 开垦这里,还有很多好处,比如,真正带动广袤的东北之地的经济发展,让这个地方富裕起来,这也能很大的缓解民族矛盾问题…… 毕竟这里的民族,多还在茹毛饮血的时代,他们用尽全力,用尽生命,也只是为了在山林里吃饱饭…… 而且这里的各民族,人口都不多,但凡能轻松让他们吃饱,人吃饱了,就没有谁会与你拼命了……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这个时代的人,要求从来不多,你作为一个强者,不欺负他,他就会感谢你,如果你还能让他吃饱穿暖,他定然对你感恩戴德…… 完颜女真之崛起,金国之崛起,就是因为他本来都穷得土都吃不上了,契丹人还要去抢人家的…… 这也是长治久安的手段…… 得见一见那些生女真了…… 这些都是狄咏这个太傅要一一解决的问题……都等着狄咏去解决,事情太多…… 掌权,真不是一件好玩的事情…… 这些事情,方方面面,都在狄咏心中萦绕,总是让狄咏眉头紧锁…… 在中国这片土地上,统治者与被统治者,是有一份契约的,这份契约在古代就是吃饱穿暖,后来,其实也就是民生…… 这份契约,若是达不成,必然天翻地覆,没有一点余地。 这份契约若是达成了,被统治者对统治者,有着极其大的包容! 这是狄咏如今,不得不思考的问题,他要想获得从下至上的力量,源源不绝的力量,就得让所有人吃饱穿暖! 吃饱穿暖之后,狄咏想做什么,都能做成!别说修路修城池堡寨了,哪怕狄咏要给太平洋加个盖子,人们都会拿着锄头箩筐给你把太平洋盖起来! 所以,开发三江平原与整个东北平原,势在必行! 归根结底,还是移民! 至少,移民两百万户!七八百万人! 怎么做到这一点……狄咏的脑子里,又开始焦头烂额……这个数量太恐怖了,不说其他,养活这么多人一两年时间,那也不是此时此刻的朝廷能力范围之内的事情…… 当然,这件事还是会持续好多年,不可能一蹴而就。 怎么动员这些人移民,倒是有先前的经验,以忽悠为主! 这件事一旦做成了,以大宋的人口,一个东北平原都可以全部养活…… 行军的时候想,扎营的时候,狄咏就拿笔来写,宏大的计划,慢慢出现在了纸上…… 第993章 后日某要在燕京城下 要实现这个计划,实在太难…… 连帮着狄咏磨墨的军中文书安焘,看着纸上的内容,都忍不住发出惊叹之声,却也不敢多嘴…… 狄咏听得安焘的惊叹之声,抬头问了一语:“厚卿啊,此事,当穷极数十年……实天下长治久安之策,当有一人,数十年如一日,耕耘此事……” 安焘,真是个不错的学生,这些年跟着狄咏,任劳任怨,也认真非常,安焘出身寒门。也如狄咏所言,这件事需要有一个人,数十年如一日去干,狄咏显然就准备把这件事交给安焘…… 安焘立马愣在原地,手中拿着的墨条也停在了半空,移民二百万户……这件事是能做成的?是能做到的? 这是多少人,几乎全国十分之一的人口…… 这现实吗? “此事,不得不为也,不论是从军事,还是从民事,此事必要做,乃千秋万代之功!也定然能做成!”狄咏说,这件事,现实! 换个清朝末年的词汇,这叫作“闯关东”,是百姓自发去做的事情,因为东北平原,实在是太肥沃了……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安焘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个世界,竟然有人会去谋划这么疯狂的计划,这个疯狂的人,就是他一直以来尊敬非常的老师。 “恩师,此事,真的能成?”安焘还问…… 狄咏笑了笑:“定然能成!” “恩师说能成,那就一定能成,学生愿为此事,托付一生之岁月!”安焘躬身一礼,老师的意思,他明白。 狄咏点点头:“好,极好!史书千秋,定有你单独列传其中!” “学生一时之间,竟是不知再说何言……”安焘再次躬身,他说了激动人心的话,心中反而却惴惴不安起来……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事不宜迟,明早你回头吧,直接去辽阳府,往后你就驻在辽阳府,先任职辽阳知府,往后,某在看到底给那片土地一个什么名头,或许就是辽北都护府,你任都护!前期之事,开始着手调查黑土地的区域,乃至河流水系走向,先确定几个便于屯垦之处,待第一批百姓迁徙……” 狄咏没有拖沓,说干就干,先让安焘去把前期准备工作着手了! 安焘先是一愣,他没想到这件事开始得这么快,他也离家多时,也还想着回家去看看,他甚至也想进燕京城看看,看看辽国灭亡的那一刻之场景,他想见证这些历史…… 没想到半路上,被狄咏直接送到了极北苦寒之地…… 但安焘也没说二话,躬身一礼,不免也就落泪:“学生遵命,明日早间就动身北去……” “明早,我送你!”狄咏也有一种离别的难受,安焘,从拜在狄咏门下开始,一直跟在狄咏身边,帮狄咏抄书,给狄咏当秘书,在军中给狄咏当文书…… 其实已然成了一种习惯,安焘也是一个话语极少的人,从来不多言多事,就埋头干活,为狄咏干好一切文案处理等事情…… 老实人,有时候,就是“受欺负”,好用就往死里用…… 安焘还说:“不敢劳烦恩师,学生带些护卫,明早自就上路了……” 狄咏不说话,摆摆手:“早歇息……” “恩师,就此别过了!”安焘又是一礼,出帐而去。 大早,天还未明…… 安焘其实舍不得,他恋恋不舍看向南方,拢了拢缰绳,准备走了…… 忽然听得营门口马蹄疾驰而来,再回头,狄咏来了…… 安焘连忙又下马,躬身一礼,泪水又落,不知为何,古人总是更重离别…… 也许是此去,不知何年何月再相见了,兴许数十年如一日,安焘这辈子没有归路…… 狄咏也下马,扶起安焘:“男儿大丈夫,生在天地间,便要留下一个痕迹,得做一件大事!” “学生谨记!”安焘再躬身! “事情许多,我写在这里了,你慢慢看……”狄咏怀中掏出一个册子,里面很多事。 关于如何处理与山林之间各部落关系的事,关于在辽阳府南边渤海与西边日本海选址建港口的事情,关于安抚辽阳府以及北边黄龙府等地部落与百姓的事…… 关于高丽人的事……以及与高丽划界的事…… 关于辽北驰道的路线规划与考察…… 关于就地煤炭的开采与推广…… 事无巨细,狄咏都做了安排与指示…… 安焘双手接过册子,小心翼翼放进怀中…… 狄咏安慰一语:“明年,某来看你……” 安焘闻言,莫名有一种安慰,擦了擦泪水:“恩师请回,学生去了……” 狄咏点着头:“送君千里终有一别,一路小心……” 安焘起身,上马,转头再拱手,马腹一夹,一路向北…… 莫名有些伤感…… 檀州,城池不大,四门紧闭,狄咏并不出现在战场,只在中军大帐里,刘法稳坐将台,他也是人生第一次…… 刘法很紧张,左右看了看,自己给自己找话:“某还是愿在军中为先锋,不愿坐这将台,偏偏太傅非要让某坐这里……” 左右军将却笑:“此般抬举,将军前程似锦啊……” 刘法笑了笑,发自内心的笑,抬头看了一眼檀州城,大手一挥:“城内两三千老弱之辈,一刻之内,定要破城,如此,某也好回去复命!” “遵命!”众将拱手,各自归营! 紧张过后,刘法心中,起了些许兴奋!又不得多久,看着大军列阵,只等鼓声,刘法越发兴奋,起身,声如洪钟:“击鼓,进军!” 一刻之后,刘法带着欣喜奔入大帐,单膝跪地:“禀太傅,众将士用命,一刻而破,城池已靖,请太傅入城!” 狄咏点着头:“城池就不入了,直下顺州,后天,某要在燕京城下!” “末将百死!”刘法抱拳低头。 狄咏起身,点着头,只说:“拆卸营帐,开拔!” “遵命!”刘法兴冲冲而起,转头就跑,忽然间浑身都是劲头! 狄咏俯身从案几上拿起一份名单,刚才攻城的时候,他就在写。 封侯的名单! 刘法,赫然其上 第994章 好好好,决一死战 燕京城里,忽然间,就炸开了锅,这是一种后知后觉…… 还是宋王耶律阿辇带回来的后知后觉…… 大殿之下,耶律阿辇哭得是泣不成声…… 皇帝耶律洪基已然呆呆愣愣,耶律乙辛眉头紧锁,契丹与汉,臣子无数,嗡嗡一片…… 没有谁,没有人料到,万里契丹大辽之国,竟然这么脆弱…… 这种脆弱,真的有点反常识…… 狄咏大军,已然南出北口了,竟然已经过了檀州,马上要到燕京城下了…… 举目四望,偌大的万里之国,竟忽然之间,成了百里之国!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这场诧异,愕然,就如耶律阿辇口中哭诉:“兄长,陛下,诸位,快快想个计策啊,力挽狂澜之策!” 力挽狂澜之策…… 耶律洪基陡然惊醒,站起,大手一挥:“何人可力挽狂澜?” 有人开口:“当速速派人往归化与范阳,召集两处兵马回援燕京,坚城难破,只要坚持一段时间,宋军自退!” 耶律乙辛摇着头:“万万不可如此,归化与范阳万万不可放弃,有此二地,燕京还有犄角,还有余地,不为孤城,一旦两处不在,燕京孤城,哪怕长久不失,也再无退敌之日!” 耶律乙辛说得很有道理,外面还有两座坚城,宋人围城就还有忌惮,后勤补给也不顺畅,一旦真只剩下燕京孤城,宋人就真得了天下,哪怕破不了城池,也能在城外住下了,燕云赋税尽收,甚至都可以就地给养…… 有一种幻觉,幻觉一样,好像这一切都不怎么真实…… 怎么可能呢? 百年大辽,好好的……不久之前,还起几十万大军要与宋人决一雌雄,怎么回事?怎么了? 耶律乙辛话语虽然在说,但脑子里总有点蒙蒙呼呼的,一边想着所谓力挽狂澜,一边又想着何至于此? 耶律洪基看向耶律乙辛,耶律洪基显然是慌乱的,说话都有些颤抖:“乙辛啊,可能在燕京城外破敌?” 耶律乙辛抬头看着皇帝,破敌? 怎么破敌?燕京城内两三万军,再征几万城内青壮,坚守倒是有可能,破敌…… 耶律乙辛开口说了另外一个思路:“陛下,当下令西京留守速速在归化破敌……” 这才是唯一有可能力挽狂澜的办法,西京留守耶律阿琏,皇帝的三弟,此时就是归化文德城的守将,他在归化若是打败了种愕,再回师,那还有一点解此危局的可能…… “阿琏,阿琏,来人,速速派人突围,去归化下旨!命耶律阿琏速速与敌决战,定要得胜,然后立马回援……”耶律洪基也不是病急乱投医,是没办法的没办法…… 耶律阿琏在归化,手上也不过两三万人,守城倒是够用,出城与种愕决战,多少也有些不可能…… 但,这也是唯一的办法了…… 范阳城,是万万不能动的,这是宋人的后路退路,是宋人的补给之路,一旦范阳失去了,出来两三万人,意义不大,反而是让城外苗继宣立马轻松百倍,连雄州赵滋也会立马带人北上…… 如今之局,其实,已然是死局了…… 耶律乙辛陡然意识到了这件事,他蒙蒙呼呼之中,忽然脑袋里一炸,要亡国了? 耶律乙辛兴许是整个大殿里第一个真正真切意识到这一点的人,他举目四望,环视文武百官…… 然后他微微闭眼,又再睁眼…… 真要亡国了? 怎么回事? 再看一眼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耶律阿辇,耶律乙辛意识到了,宋人为何把耶律阿辇送回来…… 耶律乙辛又抬头看了看高台上的皇帝耶律洪基…… 那皇帝脚步不停,左右来回,冕旒在脸前来回激荡,冕旒之内,是皇帝苍白急切的表情…… 恍若隔世,看来看去的这番动作之前,与看来看去的这番动作之后,短短瞬间,有一种恍若隔世之感…… 战争,还在打! 归化文德城,正在大战! 种建中亲自推着巨大的云梯车往城墙靠近……城墙上的火炮正在怒号,不断倾泻着弹丸…… 一个弹丸击中了种建中的云梯车,木头也被弹丸击碎,炸开,炸得种建中满脸都是木刺,他怒吼着,奔往另外一辆云梯车,接着退,使尽全身力气…… 城外的火炮,也在怒号,只可惜,这次,城内的火炮竟然比城外的还要多……那是种愕丢失在城池里的火炮…… 伤亡,巨大…… 却是鼓声更急,昔日里,萧特末是怎么从种愕手中攻下这座城池的,今日,种愕就得以同样的姿态再从耶律阿琏手中夺回来…… 督战队的大刀在冲锋的士卒身后不断驱赶! 这场血战,种愕已然上头了,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身家性命都在这里。 党项人,成群结队被驱赶着往城墙上爬…… 太原来的新军,其实许多人是第一次上战场,只看着先锋将军种建中在那里喊:“跟着我,跟着我……” 新军里的老兵军将,也在呼喊着:“跟上,跟着小种将军!先登重赏,先登重赏啊!” 书记官们说的话,多少有些不接地气:“建功立业就在今日,社稷兴衰,国仇家恨,皆仰赖诸位!天下一统,天朝上国,天下一统啊!冲啊!” 小种将军推着的云梯车,终于通过壕桥,靠在了城墙之边,再喊:“太傅之恩,今日要报,今日要报太傅大恩大德!随我上城!” 燕京城内,那大殿之上,耶律阿辇终于不哭了,起身说道:“陛下,给我一支精锐,我出城去,与那狄咏决一死战!一战退敌!不成功便成仁!” 皇帝点着头:“好好好,决一死战,定要决一死战……” 说完这番话,皇帝看向耶律乙辛,其实这座大殿里的人,都有些疯狂了……并不理智,甚至更多在期盼一种奇迹降临…… 耶律阿辇忽然起身说这番话,就是想着奇迹,带人冲出去,杀啊砍啊,冲到狄咏面前,一刀把狄咏砍了,万事大吉…… 这是他真实想法…… 本来,耶律乙辛该反对的,因为这种想法显然不现实,但耶律乙辛忽然不反对了,左右看了看,也点着头:“好好好,臣这就去挑选精锐与宋王殿下……” “皆要百战精兵,悍不畏死之辈!不需太多,两千足以!”耶律阿辇咬牙切齿,恨不得从狄咏身上咬下一块肉来…… 第995章 此城不破,我便自刎在此 有人手足无措…… 有人已经意识到了亡国在即…… 有人恨意丛生,要拼死一搏…… 有人已经在想万一宋人入城了,该如何保全家小与财产…… 有人甚至也在想,是不是有和平的办法解决问题…… 有人期待奇迹降临…… 有人想着这朝会赶紧结束,好回家去安排许多事情,亦或者商量一些后手…… 皇帝耶律洪基,却是一点结束朝会的想法都没有,在高台上也不落座,还催促众人:“诸位还有何策,速速谋划……定有良策,定有良策……” 皇帝仿佛在说,今天想不出个良策来,这朝会就永远不会散…… 耶律乙辛带着耶律阿辇去挑选百战精兵去了,却是这燕京城内,又哪里有几个什么悍不畏死的百战精兵…… 大辽真正称得上这种形容词的精兵,已然随着萧特末远去了…… 兴许,有人心中已经有了和平之法,却也知道,此时此刻,定然不能说出口,否则小命不保…… 没有多远的归化文德城,战况如火,种建中已然从高耸的云梯车里一跃而出,站在了文德城的城墙之上…… 他浑身插满了箭矢,甲胄上到处都是兵刃刻画的痕迹,却依旧奋力挥舞着手中的长枪…… 无数人随着他从云梯车跃下,鏖战苦战…… 种愕只管命令加鼓,再加…… 一边呼喊着加鼓的命令,一边在将台上踮脚击掌,也是个惴惴不安…… 监军李宪在一旁坐着,闭目养神,心中依旧遗憾不已,他甚至也想亲自参与攻城,但在种愕身边,是不可能让他有这个机会的……天子使者,怎么可能身先士卒去爬城墙? 却是身后还站着一个小小少年童贯,就看着,看着这般攻城场面,已然也不自觉两股战战…… 脸上的苍白,便不是童贯自己能控制,他再如何控制自己的表情,想让自己看起来淡定一些,却还是一脸的苍白…… 李宪仿佛能感觉到,睁眼瞟了一下,就骂人:“狗东西,无用之辈!丢人现眼!” 李宪真是心情太差…… 童贯立马跪地磕头…… 李宪抬手一指头前:“当把你这狗东西送到前方去爬墙!” 童贯只顾磕头,不敢说一句话语…… 李宪又问:“你爬是不爬?” “爬,小人去爬……”童贯吓得连连应答,此时此刻,李宪实在太过可怕,仿佛要吃人,要杀人…… 也是童贯近来才真正知道自家这个主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与其现在死,不如去爬墙…… 几言几语,引得种愕回头来看……看了看童贯,与李宪说道:“此子年幼,有些怯场,倒也常事……见多就好了……” 李宪想起了自己,又骂:“我初上战阵,岂是他这般?若我是他这般,太傅岂能不大怒,只怕拿我人头祭了旗!我那时候,站在太傅身后,只想一事,只愿太傅重用,只愿太傅说上一句不错……千军万马,全无他念!这厮,竟还是个面色煞白……我看,不若割了卵子到宫中去做杂事……” 童贯只管磕头,口中也说:“只愿在大官人身边,都愿都愿……” 可能,他还不懂割了卵子意味着什么…… 可能,他也只是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面对主人的怒火,他小小年纪,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 只管让主人骂,只管让主人说,主人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最怕就是主人一怒之下,真把他斩杀在了这将台之边…… 兴许,童贯也有后悔,虽然本来也活得艰难无比,但终归以前还是活着,如今跟了主人,本以为人生变换,要过好日子,却没想到竟是这么难…… 种愕又回头看了看,他其实知道李宪为什么如此喜怒无常,开解一语:“子范啊,大军一到,敌人望风而逃,不战自溃,便也是大功,太傅深知你为人,不必你还要去证明什么的……” 李宪被说中了心事,重重吸了一口气,说道:“只恨来得晚……此生怕是再也没机会了……” “你也有你的差事不是?前线军情,都要快马回报陛下,做好此事,回去也是功劳……”种愕与李宪说着一些闲话,仿佛也能开解一下自己惴惴不安的心。 李宪答道:“倒也不知太傅此时身在何处,若是城破,是否应该往草原深处去寻太傅了,陛下最想知道的,就是太傅之事,如今太傅连人在何处都不知道,何以回报其他……”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这个时代,太麻烦……狄咏已经从北口入关了,已经又回到燕山山脉以南,与李宪不过三四百里之遥,但李宪还是第一时间没收到这个消息……兴许明天,他就知道了。 却听种愕忽然又大喊一声:“继续加鼓,轮换人手不断擂鼓!让督战队再行严苛之事,但有进者步伐缓慢,也斩!” 种愕很疯狂!他知道,不疯狂,攻不下这座城池!此时此刻,正是最胶着之时,城墙争夺紧迫,若是出现一点进退犹豫的迹象,必然前功尽弃,必须狠厉! 要绷着这根弦,绷断了也在所不惜! 倒是地上跪着的童贯,此时此刻,松了一口气……却也不敢抬头,只把身体伏得低矮…… 却是童贯心中,忽然也起了一个念头,起了一个想象,太傅? 太傅是谁,他知道,整个大宋没人不知道太傅是谁…… 主人口中的太傅,却又是个什么样子呢? 如主人这般身居高位之辈,口中提到太傅,无不表现出一种无比的神往与尊敬…… 种将军这般指挥千军万马的人,一说到太傅,脸上都不自觉泛起一种如敬圣明的神采…… 太傅,那太傅,该是个什么样的人? 实在不能想象,童贯脑海中,实在想象不出来…… 这个世界,竟然还存在一个这样的人! 便是在主人李宪面前,童贯也只能瑟瑟发抖,若是见到太傅,又该如何呢? 童贯脑中,忍不住不断构思着太傅的模样,构思来构思去,却如何也形成不了一个确切的想象…… 却听李宪开口:“此城一破,太傅那边,子正兄此番也算是将功折罪了……” 现在换李宪安慰种愕了…… 种愕回头看了看李宪,只道:“此城不破,我便自刎在此了,如此……家中后人,也有劳子范照拂一二……” 说这句话,种愕语气里,带着几分悲凉……若是这城池真的打不破,种愕自刎,留的是个种家人刚烈的念想,便也是留住种家人未来的希望…… 李宪连忙说道:“兄这是哪里话,此城,必破,建中好男儿,定为你种家争得这份功劳!如此好男儿,岂用得着旁人照拂……” 第996章 辽国亡也,辽国亡也 战场的惨烈,李宪见得多,他读书不多,并没有受过正统系统的教育,很少那些悲天悯人的念想,跟在狄咏身边,见多识广之后,更学会了狄咏那份表面上的狠辣…… 所以,李宪其实不在乎将士用命的生死,在人性上,在人情感上,李宪相对而言,是一个比较凉薄的人,从他对童贯的态度,便也可知。 也所以,他看着尸山血海,那是真的无动于衷,从来没有狄咏内心里的那些矫揉造作…… 李宪,是那种看着路边有人冻死饿死,也不会大发怜悯之辈…… 也如他开口与种愕说的话:“种将军,此般战况,还得往前填命啊……前力将竭了……” 种愕不比李宪,他家大儒之后,是会怜悯生命的,这仗打到这个地步,人命堆成了山,城墙依旧在激烈争夺之中,心中不免已经起了鸣金之意……这是一种于心不忍…… 李宪之所以忽然出这般言语,大概就是看出种愕这种于心不忍…… 听得李宪之言,种愕牙关一咬:“亲卫营,随我上阵!” 种愕要亲自上了。战事打到这个地步,只有两条路,要么鸣金收兵,重整旗鼓,再激励军心,过几天组织再战。 要么,就如此时此刻的种愕一般,不管不顾,只管冲! 其实,这也很冒险,大军主帅,竟然亲自爬墙,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也好在,军中还有一个监军李宪,一个在军中威望也不低的人,也可以当主心骨的人,一旦种愕有失,李宪也能稳住军心局势,这才是种愕亲自爬墙的原因之一…… 当然,这也是李宪怂恿种愕去爬墙的原因之一,另外一个原因,就是李宪听得种愕说此城不破,就要自刎…… 看着种愕戴盔招呼马匹,李宪头一点,再次闭目……忽然又睁眼,抬腿一踢:“你也去!” 童贯连忙爬起来,起身就追着种愕去…… 李宪的这种凉薄,在于他觉得自己可以死在战阵上,那么其他人死在战阵上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死就死了,又不是不给钱,又不是不给地…… 他可不会去想着谁家的丈夫谁家的儿子,兴许,也因为他自己不可能是谁家的丈夫,也没有人在乎他是谁家的儿子…… 阉人,多多少少,有点心理缺陷……无可避免…… 他生平听到过最让他心中有暖意的话语,还是太傅夸他的那一句:好男儿! 也是这句话,最激励他的内心! 种愕在爬墙,亲自从云梯车而上,跳上城墙……他是一个猛将,从清涧城开始,他就是一个猛将,种家,世代猛将! 他身边亲卫,多是种家家将与亲族,世代跟着种家人当兵打仗……靠着这些家将亲族,种愕在西北的时候,在狄咏麾下,在众多军将之中脱颖而出…… 其中,还有一个更年轻的小少年,自小在军中长大的小少年,种师中!才十岁! 不是种愕如何狠心,而是这少年,在军中吃住好几年了,还有些懵懂的年纪了,在做懵懂的事情……亲卫一出,他跟着就走……此时此刻的种愕,甚至都没顾得上亲卫营里还有一个十岁的侄子…… 今日,世代西北种家,算是拼上家底老命了…… 李宪不看,看都不看,他只等结果! 只等那一句呼喊:“城破了,城破了……” 李宪才睁眼抬头……然后露出了一个笑脸……起身左右一语:“皆有重赏,太傅定然重赏!” 城内,再次见到种愕,李宪极为高兴上前,拍打了一下种愕的肩膀:“种将军,功勋卓著,太傅得知,定然大喜!” 种愕,一边拔着甲胄上的箭矢,一边已然泪水纵横,口中也说:“如此,才好见人,如此才有脸再见太傅……” 地上躺着一个人,种建中,浑身浴血,躺在门板上,还与李宪打招呼:“见过李内官!” “你怎么样?”李宪问道。 “脱力了,双腿抽搐不止……”种建中咧着牙齿笑着。 十岁的种师中蹲在地上,给兄长看伤,皮肉血痂不少,但都问题不大,年纪轻轻,倒是没有丝毫慌乱…… 却是李宪看到了躲在不少军汉身后的童贯,面色就黑:“近前来!” 童贯连忙从人群中出来,身上也有不少血迹,就听李宪问:“你杀几敌啊?” 童贯躬身答道:“回大官人,小人未得首级……” 这种事,童贯也不敢众人面前说谎,军中书记官可不是玩笑…… “废物!当真是个废物!”李宪气不打一处来…… 倒是有个军汉出言:“李内官,他倒是救了我一命,乱战之时,帮我格挡了身后兵刃……小人倒是可以分他首级一个……” “哼……”李宪嘴上哼了一声,但脸上好看多了。 童贯长舒了一口大气。 李宪说正事:“子正兄,当速速发兵燕京了,不可再拖沓了,已然在此拖沓这些时日,苗相公那边,只怕等候不及了……” 种愕连连点头:“嗯,待得清点一二,前锋先走,大军随后,立马去燕京与苗相公会师一处!” 有令兵忽然从远而来,快马近前,只大喊:“种将军何处,种将军何处……” 种愕抬手:“别喊了,这里!” 那令兵近前,从背后甩过来一个竹筒,竹筒一打开,一封书信,带印鉴的火漆封在其上,揭开火漆,种愕连忙去看……随后大喜:“辽国亡也,辽国亡也!” 李宪连忙上前接过,粗略一看,已然开口:“太傅神人啊,太傅神人!” 种愕已然给左右军将解释:“太傅来信,是太傅来信,太傅已然打破临潢府,克得辽阳府与大定府,大军从北口入了关内,就在燕京城北,这信件到此,此时此刻,只怕太傅已然在燕京城下,我等该速速去会!快快,莫要拖沓,快快清点人马聚兵!” 李宪已然转身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呼喊:“击鼓击鼓,聚兵了……” 童贯跟上李宪的步伐,脑海中再一次浮现出那个如何也想不真切的太傅的模样…… 似乎,也有些激动不已,似乎也随着主人一起,在为能见到太傅而高兴…… 种愕倒是还在细致安排:“伤员速救,战死的先停在城内,留三千人手在城内打扫战场……其余人,直接聚集开拔……诸位速速去做……不造饭,吃干粮……” (终于算是好了,熬得动夜了……) 第997章 封侯是什么? 燕京城,契丹大辽之南京城!这里,就是华北平原的最北处,是平原尽头之处! 城下,旌旗如林,营寨几处,蔓延起来,无边无际,仿佛天地之间,只有一座城池与无数的营帐…… 中军大帐之中,济济一堂,老如苗继宣,年轻有刘法种建中,更年幼的,还有十岁的种师中…… 大帐几乎都挤不下了,还有更多人在帐外候着,帐外的人更是多,大小军将,诸般军将的亲近随从…… 童贯就在大帐之外的近处,他侧着耳朵在听,心中有一种期待,不可名状的期待,所以他不止侧着耳朵在听,还踮着脚四处偷瞄…… 他想看到一个人,但终究还是没有看到…… 但他听到了那个人的声音,声若洪钟,气势不凡,却又显得随意平淡:“诸位,都坐……” 大帐之内,寂静无声,没有一人说话,只有甲胄咔咔的声音,大帐之外,更是噤若寒蝉…… 只听大帐之内那声音再说:“今日围得燕京城,诸位功劳不小,其余话语先不说,就说一事,战罢,论功行赏,以军功封侯,此事,汉唐之制也,而今,亦然!” 此言一出,帐内大多数人,眼睛都直起来了…… 便也有人忽然感觉心中一痛,仿佛怅然若失,仿佛生命之中那最重要的东西没有了一般,正是李宪…… 却是苗继宣眉头皱了起来,带着担忧问道:“太傅此言,是已经在东京朝堂有过商议……还是太傅心中个人所想?” 老成持重的苗继宣,心中担忧的事情,不言而喻…… 狄咏闻言,也微微皱眉,看向苗继宣,问道:“苗老相公?此事,某一言不可决之?” 狄咏,自认为,这件事,不仅是激励军心,不仅是效仿汉唐,更不仅是要善待这些这么多年来跟着他出生入死的军将,更是为了给历史一个交代。 灭亡辽国这件事,多大的事?史书万代,多少人会读会看会学的事?这件事如果不做,如何面对子孙后代的疑惑? 苗继宣看着狄咏这模样,更是担忧,他先看左右之人,再开口:“有一言,不知……” “讲,苗相公不必与某有这般的客套,既是说了这话,那就是一定要讲的话语,在场皆是军中袍泽弟兄,不必避讳……”狄咏大手一挥。 苗继宣捋了捋胡子,点着头:“那……好吧,那就当着众多袍泽的面,就直说吧……以军功而封侯,无甚不可,但老夫也知,太傅心中,所封之人甚广,此……此若是太傅一言而决,不免有收买人心之意,不免留人话柄,此事……太傅在此时阵前,也不免有私相授受之嫌……此事不该如此,合该先报陛下,以陛下圣旨来宣布此事,如此乃行事之法……” 苗继宣早已人老如妖,这话,都是为狄咏好。 众多军将闻言,便也恍然大悟,皆去看狄咏…… 狄咏眉头皱了起来,他计划这件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他连大部分名单都拟好了,军中难得聚得这么齐,又要面对攻坚之战,便也是怕而今最后一战了,众多军将骄傲懈怠自满…… 他此时把这件事一说,在场众人,哪个不想封侯?众人也不知这封侯到底是个什么功劳标准,自然都要努力搏一搏,给自己多添一点资本,希望自己在那封侯的名单之上…… 这也是人心之法…… 狄咏对这燕京城,两手准备,一手就是和平解决,但这个可能并不那么高……狄咏更不想像历史上的成吉思汗那样,在这里苦战八个月。 那就是有另外一手准备了,就是让军将们争先恐后去干! 他又岂能不懂苗继宣所言之意? 看着苗继宣,狄咏深吸了一口气,又看看在场军将,军将们的眼神里,其实也带着许多东西…… 他们兴许在担心狄咏说的这句话不算数了,得朝廷朝会说的话才算数,大宋朝的朝廷,他们能不懂? 那些相公们,能答应给军将们封一大堆侯爵?众人更知道,自己又不是狄太傅,狄太傅状元及第驸马都尉,狄太傅龙图阁学士,大儒亲传衣钵,所以狄太傅昔日能冠军侯…… 他们这些人,算个甚? 兴许,众人还担心一点,那就是哪怕朝廷答应封侯了,这谁人封侯谁人不封侯,这个名单怎么写,到底能写几个人,狄太傅又决定不了…… 这是最麻烦的事,你说你努力表现给领导看,希望升职加薪走向人生巅峰,到头来你领导是看到了,但你领导还得跟一大堆人开会才能决定给不给你升职加薪……甚至还得再去问更高的领导…… 那这表现起来,又有什么意义?万一名额就两三个,那更没表现的意义了,还不如直接到处讨好那些人…… 众人复杂的眼神里,其实也简单,就一个担忧,领导啊,你说了算不算啊? 领导狄咏看着苗继宣,他其实什么都懂,他更知道,什么事情利弊都在那里……就只有一个问题,怎么选择…… 狄咏想表达一个……东西,却也表达不出来,比如,狄咏想与这些军汉们说,你们放心,皇帝听我的,朝廷诸位相公也会听我的…… 我狄咏在朝堂上,说一不二!我狄咏要做的事,没人能反对…… 狄咏有这份自信,但心中想到这里的时候,忽然又觉得有点心虚,有句话怎么说来着? 不说老词了,辽国在的时候吧,打起来了,都得靠着狄咏去干,都听狄咏的,这话没错。 如今,辽国没了,宇内一扫,四海升平了,狄咏忽然也有一种怅然若失,那就是自己好像没有那么重要了? 是吧?是吧…… 朝堂上的老……奸巨猾,不是没有,狄咏脑中第一个浮现出来的,就是富弼…… 富弼昔日里,在赵仲针还没登基的时候,那些老心思小心思,狄咏能没有感受到?只是一切都在不言中,一切都在台面下,一切都在一种默契里…… 辽国一亡,大势不同了,那曾公亮,岂能不是另外一个老奸巨猾? 似乎头疼,头疼完了,狄咏忽然也更坚定了一点,他看了看苗继宣,大手一挥:“老相公,此事,就这么办,向来某领兵,军中上下,何人何事,皆在某心,朝堂还有何人比某更了解各军各部各人?某心中自有一本账,封侯之事,皆在某手中的一支笔……” 苗继宣觉得狄咏这话,答非所问啊,狄咏的话与他说的事,不是一件事,连忙把话说得更透彻一些:“非战功评论之事也,实臣子之道也……” 狄咏大手又挥:“好了,不必多言了,谁人封侯,皆在某处,论功行赏!” 这话一出,众人面色已然大喜,在座众人,哪个没功?便是连种愕,都多少有几分憧憬,虽然也知道自己大概是不可能,但看了看自己的侄子种建中,种建中可没有丢失什么城池的罪责,此番更是连连有功,是种建中在危急时刻,穿越辽国城池,把紧急军情带到了苗继宣那里,最近又得先登…… 唯有李宪,他想了,又劝自己不要多想,但架不住,心中就是要胡思乱想…… 封侯是什么?封侯,就是历朝历代,臣子生前最高追求!封侯拜相,他就代表了最高的最高!千万年的史书记载里,都得一直用封号来尊称! 第998章 我叫童贯 苗继宣,急啊…… 但他知道,这种事,当面说成这样了,还不行,就得私下里再去说,得说个彻底的透彻明白…… 得劝狄咏…… 狄咏与苗继宣想的不一样,狄咏兴许比苗继宣想得还要多,他知道自己不会把权柄放弃,那么,什么是权柄? 许多事情,有一个主要矛盾与次要矛盾,一件复杂的事情,就要抽丝剥茧,知道什么最重要! 既然不会放弃权柄,那么就得知道权柄来源是什么? 狄咏知道,辽国一亡,自己对于朝廷而言,就不再那么重要了! 那权柄的来源是什么? 是力量!是拳头! 狄咏此时此刻,最重要的,就是抓住拳头,抓住这些帐内之人的心!这件事,一定不能委曲求全,一定不能与别人有丝毫的权宜。 没有那么多两全其美的,得罪人,或者要失去一点什么,都可以接受,就得让所有人知道,大宋的这些骄兵悍将,只听一个人的,只要一个人说的话才能在军中作数。 狄咏要这些军汉的心,那就得我说什么,就给什么,你们要封侯,我一句话就给你们封了,谁来都不好使! 狄咏继续说话:“说说围城之事……” 说正事…… 帐内进入了战前会议阶段…… 帐外,却有许多人开始心中痒痒,能随着主官主将到这帐外来候着的,都不是一般人,帐内之言,众人也都听着…… 封侯! 这是能想的事,能触摸的梦想……因为榜样都在帐内坐着,榜样都是他们日常跟随的人…… 就好比一个人,你看不见山顶的时候,山高万丈难攀登。但当你在半山腰看到身边有人登上山顶的时候,心中不免也会畅想…… 他们都在山腰上看到了…… 有人低声一语:“封侯,开国的时候才给军将封侯……而今太傅竟是又大起军将封侯之事,倒也不知某这一辈子,有没有这一日啊……” “嘿嘿……想想就美,若是能混个封侯开府,那真是祖宗十八代都脸上有光,子孙后代便也不愁……出门而去,前后簇拥,车架宝马,护卫左右,听人喊一句侯爷,那真是……” “唉……仗都要打完了,这城池一破,辽国就亡了,你那点军功,便是此番也来个先登怕也不够,还上哪封侯去……” 这话一出,左右之人,皆是沉脸,说得也是……这仗一打完,上山的路就没了…… 哪怕你离山顶只有一步了,这路也没了…… 这他妈的…… 众人不免,心中一堵,难受…… 众人当中,还有一个离封侯这件事十万八千里的小童贯,他左右看了看,这封侯的话题与他没什么关系,他想的是其他的……薆荳看書 帐内,那位霸气十足的太傅,大手一挥,话音如钟,无数人封侯拜相之事,竟是这般一言而已啊…… 这般之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是个何等神仙一般的人物? 长一个什么样子? 他想左右问一句,却又不敢轻易与这些军中厮杀汉随意开口搭讪,这些人,没有一个看起来好相与的,一个个如狼似虎…… 却也显得小童贯不免有几分可怜兮兮的模样…… 倒是有人主动与他说话:“那小童,你是何人麾下?” 其实就是问,你这小不点,怎么也能混到在太傅大帐之外恭候? “我……小人……小人李内官麾下走动……”童贯紧张不已。 “哦……李内官啊……哦……宫中的?李内官瞧得上你,那当是有过人之处,失敬失敬……”那军将笑着拱手。 李宪,在军中,有这面子。 童贯倒是受宠若惊,连连摆手:“我……初上战阵,我只在归化打了一仗……书记官那里,就得一个首级……” 这小子也是真机灵,他知道说什么话能获得这些人的亲近,更知道如何把话说得滴水不漏。 “嚯,老兵了……哈哈……李内官可不简单,以往啊,咱吃喝都靠他,井井有条,没饿过一顿肚子,最得太傅看重,赏赐的钱也从他那里来,我以往好几次奉命往李内官那里办差,从不克扣,一分一毫,清清楚楚,最是爽利……你跟着李内官,那能学大本事,你若把李内官这份本事学来了,那可有你受用的……” 李宪的面子,来自这里。 童贯连连点头:“我初学,还差得远……不及万一……” “往后,兴许少不得打交道,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童贯……” “嗯,若是得空啊,你往静塞军秦州营来,只管找我,我叫秦连山,好吃好喝,一样不差!”这军将也是个爽利人。 “得空就去……一定去!”童贯不是说假,他是真想去,但他也心虚,却也不敢随意走动,怕李宪一寻他不见,大发雷霆……而今,他是尽心尽力身边伺候着,从端茶倒水到歇息安寝,不敢丝毫懈怠。 却听帐内甲胄咔咔之声,众人起身,也听那位太傅开口:“巡查各营!” 帐外军将闻声,立马一片禁声,所有人躬身叉手以待,童贯也有样学样,躬下身形…… 无数的脚步,在童贯视线里走过,有那脚步穿着紫色袍服,祥云飞鱼在边,马靴精致非常,就在他面前走过去……第一个从他视线走过去…… 他想抬头看一眼,就看一眼,哪怕,偷偷瞄一眼…… 就一眼…… 却终究没有敢抬头看那一眼…… 却是那人,没有丝毫多余话语与动作,只是快步向前,步伐矫健非常,开口一语:“马!” 一众亲卫营牵来许多马,众多帐内而出的军将皆翻身上马,呼啸而走。 耳边秦连山的话语传来:“还愣着干什么,上马跟着啊!” “哦……”童贯愣愣点头,连忙往身后不远去翻身上马,也终于抬头,人群缝隙里,远远看得见那位太傅了,那太傅背影…… 说不出的威武雄壮,说不出的威势霸气,说不出的…… 都说不出……说不出…… 隐约闪烁在前方,看了又看…… 第999章 这饭,香! 太傅在前,众人在后,上百骑呼啸而过,便也真是巡查各营…… 巡查这件事,对于狄咏而言,其实很麻烦,因为这营帐实在太多了,但这件事,狄咏必须要做。 倒也不是真的为了检查督导之类的事情,而是这件事是一种仪式感! 让所有人,大小军将,老兵新兵,所有人,都亲眼见到狄太傅! 这更是一种心理暗示,犹如宣示主权,也如一种互相的亲近,加深某种联系…… 甚至换句更直白的话来说,就是要加深某种人身依附关系!乃至某种个人崇拜! 此时此刻,狄咏需要这种个人崇拜,这支军队也需要这种个人崇拜! 当然,一支军队,一支属于一个国家一个群体民族的军队,终究是要摆脱这种个人崇拜的,向着更高更远的建军思想去发展,但此时此刻,狄咏的个人崇拜这一点,还尤为重要! 狄咏得认认真真把环绕在燕京城外的所有军营走遍,认真走,甚至认真给每一个路过的军汉一个交流,哪怕是一个极其短暂的眼神交流! 一个坚定的点头,一个坚毅的眼神,一个勉励的举动! 这件事,很累! 但狄咏一丝不苟在完成! 每一个人都知道狄太傅要来了,马上要入营了,赶快,都站好,笔直站好,刀枪甲胄要亮,精气神要足! 狄太傅还有命令,这个命令,在太傅每一次入营之前,都有骑士提前奔到,来去呼喊:“从今往后,军中,甲胄在身者,见到上官,行礼不必躬身作揖,就要昂首挺胸看着他,用最好的精气神,昂首挺胸,以最骄傲的姿态,看着他,目视他,盯着他看,此为往后军礼之惯例!” 这件事,很重要,也是一种仪式感!军人,甲胄在身,就得骄傲!此为气势!军人,就不该躬身,显得怯懦,更少气势。 这更是一种精气神的表达! 这也更方便狄咏与每一个人进行所谓短暂的眼神交流! 太傅入营了,高头大马,也身姿挺拔而来,所有人立正站定,还有那军将不断呼喊:“昂首挺胸,抬头抬头,看着太傅,看太傅!” 太傅,很严肃,眼神锐利,左右观看,时不时坚定点头,表达认可! 一路过去,最后,太傅说话,几个字而已:“甚好,虎狼之军!百胜不殆!” 这一句简单的表扬,立马有那军将高兴不已,心中仿佛得了莫大的成就感与荣誉感! 太傅打马,离营,去下个营,在太傅离开的那一刻,满营欢喜。 “嘿,太傅说咱虎狼之气!好好好!弟兄们好样的!” “咱也是功勋在身,岂能堕了气势?万万不能!” “那是,咱杀起敌来,那是一把好手!” “太傅满意就好,只怕太傅来了发脾气……” 下一营,太傅依旧如此,点评一语:“威武之师,不同凡响!气贯寰宇!” 再下一营:“此营,气势十足,儿郎个个骁勇!” 马蹄飞驰,下一营:“此秦州营,赳赳老秦之风,一扫天下不在话下!可称天下第一!” 太傅走了,满营大喜…… “嘿,旁的营,一两句话评之,在咱秦州营,评价这么多,还这么高,咱秦州营天下第一,天下第一!” 下一个营,太傅校阅而去,完毕之后,说话了:“延州府的兵,世间最好的兵!” 刚才一个天下第一,现在来个世间最好,那自然也是天下第一! 头前还有一个百胜不殆,那就是天下无敌,也是天下第一。还有一个气贯寰宇,这……寰宇第一。 都是第一…… 狄太傅想词都难,绞尽脑汁就一个意思,都厉害,都天下第一! 词汇还多,绝世无双、举世无敌、冠绝全军、冠绝天下、古今皆无…… 但到底谁天下第一,这是个问题! 最好,这个问题,真的成为一个问题,得争起来! 军中,就得争,就得事事争先,就得各自骄傲! 一通下来,绕城几十里,午饭多不吃,一直到黄昏……才算把这个仪式完成…… 晚饭,大赏全军,加菜加肉,破例,战阵之中,一人还赏赐二两酒! 如此,狄咏才回到中军,吃上了饭……诸多军将,一路奔走,陆续也各归各营…… 唯有苗继宣与李宪陪在中军,李宪伺候吃饭,苗继宣落座作陪…… 狄咏自是狼吞虎咽,苗继宣吃得不多,只语重心长:“太傅,老夫早间帐内所言……” 狄咏不等苗继宣说完,微微抬手:“老相公不必多言了,老相公岂能不知……我哪里是不明白啊……” “……”苗继宣闻言,微微点头,问道:“既是明白……太傅何必如此?” “何必如此……”狄咏语带惆怅,然后放下筷子,也语重心长:“此战之后,某想做的事,还有很多很多……” “嗯?”苗继宣表达了疑惑,却也并非不懂,问了现实问题:“往后,用兵之处良多?” 狄咏点头:“多,兵事不止,四处用兵……” 苗继宣点着头:“西域?” “草原,西域,青唐,乃至……高丽,倭国……还有许多化外之地……”苗继宣面前,狄咏真不隐瞒。 “草原西域与青唐,倒是……但这高丽之国,向来臣服,心向正统,从不失礼,何以……也要征讨?”苗继宣这回是真疑惑了……接着说:“倭国,海外小邦,也并不失礼……” 狄咏浅笑了一下,意味深长,但解释很简单:“海,海很重要,高丽之地,扼守渤海咽喉,倭国之地,扼守通往极北水路,国家之疆域,要往极北去,何以把这些守海之地寄托外邦之手?” 狄咏并不想什么未雨绸缪未来事,想的就是地缘,亚洲这片土地的地缘,地理上的问题。 “极北?多大地?”苗继宣不明白的事,太多。 “极北,只要往北,不论是从草原往北,还是从辽阳往北,还有地广万里!”狄咏认真答,西伯利亚,广阔的西伯利亚到北极,还大着呢,陆地有陆地的重要,海有海的重要,都得要。 “这么大?”苗继宣表达的是震惊……又道:“太傅胸中,沟壑同寰宇,却是老夫不可比也,太傅所谋,自然皆是正理,深意其中……老了……我老了……” 苗继宣,忽然说自己老了,并非随意,也不是真的在说自己老了落伍了,而是苗继宣感受到了未来许多事情,许多矛盾,许多两难…… 他……在萌生退意,他不敢想未来许多事,但他知道未来肯定会发生许多事,狄咏这般的人,手握大权,手握重兵,追求太多太多…… 这朝堂…… 苗继宣叹了口气,忽然拿起筷子:“吃饭,吃饭吃饭……” 狄咏知道,苗继宣心中的许多复杂,他也装作一点都感受不到,点着头:“这饭,香!” 第1000章 老了老了,还行 香!是因为饿,午饭都没吃,岂能不香? 狄咏也还有正事:“老相公,范阳是先不管呢,还是分兵去攻呢?” 苗继宣早有思索:“范阳城,坚城也,燕京城,亦是坚城,两座坚城,困兽之斗,生死所求,最怕就是一个鱼死网破,契丹人,终究是有几分血性的,此番可得如此摧枯拉朽之大势,多多少少,其中有运气成分……” 狄咏点着头,表示认可。战略得当,以草原为突破口,瓦解契丹统治的基石,是这场胜利的基础,但运气成分也真不少。 当然,这个世界上的事,都离不开运气。 狄咏认可的是苗继宣说的,最怕是一个鱼死网破的局面,那就太麻烦了,两座坚城,无数人命,长久的时间,人力物力…… 一支军队,再如何激励,军心都有一个临界点,这场仗,打的时间太长了,若还要打一年两年,只怕也有军心涣散的那一天…… 人得回家,许多军汉,离开家已经不是几个月了,而是一两年之久了,从去年打到今年,甚至说到军中党项人……更是如此…… 苗继宣继续说:“范阳城,最好,不攻,防备就是,燕京城破,范阳便也不能久守,所以,一心在燕京即可……毕竟,种愕麾下,在归化损失不小,不能再随意徒耗人命了……” “有道理,还得是老相公啊……”狄咏连连点头,这老相公一分析,真是透彻。 苗继宣见狄咏如此听言,便继续说道:“这燕京城如何攻打,今日早间商议许多,诸般打法,应有尽有,却也不能只是以战来破,人心之法,也要有一个章程……” “有道理!”狄咏再次连连点头,等着苗继宣接着说,说说这人心之法。 倒是苗继宣不接着说了,而是轻松起来:“这人心之法,太傅最是擅长了……” “嘿,老相公偷懒了……”狄咏笑了。 苗继宣也笑:“人各有所长……” 狄咏说话:“等火炮都来了,先轰几天,猛轰!” “太傅胸有定计啊……”这回轮到苗继宣点头了。 “定计倒是谈不上,还得是派人先入城去谈谈看,看看城内之人此时此刻到底是个什么情况……”狄咏实事求是,还是要先试一试,再见招拆招,有得谈,就有人心的操作空间。 “倒也怕辽人不准使节入内……”苗继宣担忧。 “所以,需要找一个突破口……”狄咏显然知道突破口在哪里。 “太傅所指,人乎?” “人也,有一个人,一个很有意思的人,昔日里打过交道,甚至还有会面,此人,底线稍稍有点低,得想办法从他身上起心思……”狄咏所言之人,呼之欲出。 “哦……耶律乙辛……”苗继宣也猜到了,旁人兴许不知道,苗继宣是真知道,昔日大同之战,就是狄咏与耶律乙辛私下见面最后和谈的…… 当然,苗继宣是不知道耶律乙辛在历史上,那也是个大大的辽国反派! “正是此人!”狄咏点着头。 “那如何联系此人?”苗继宣又问,这是个问题…… “不急,此人聪慧非常,我连连放回耶律阿辇,他更是心中有数的……”狄咏其实并不那么自信,但表现得很自信。 两人谈论之间,忽然听得营中呼喊大作,竟还有喊杀之声…… 狄咏立马站起,奔到帐外,左右就问:“怎么回事?辽人还出城来?这他妈是夜袭?” 自然也没猜错,只是意外,太意外了,夜袭这种事,它有一个使用范围,而今这种大军围城之态,围城也不是一日两日,城外已然挖建了这么久,工事完备,到处是坑道拒马,城内兵少将寡,搞这种事,那不是送死来的吗? 夜袭,也要有一个目的啊,是放火,是劫营,总要有一个战略目的,人少了出来能干啥?人多了……城内有这么多人吗? 所以,太意外了! 还有更意外的,不得片刻,只见一帮军汉押着一个人往中军而来…… 熟人! 几抓几放的耶律阿辇! 狄咏摸不着头脑,也问啊:“宋王殿下这是……” 耶律阿辇被压跪在地,这姿势倒是习惯,但这回,他硬气,头一抬:“带百战精锐两千,正欲斩帅夺营,只奈何你们宋人奸诈,落入陷坑……若是给本王一个正面对垒的机会,必然把你这宋狗一举斩杀……”m..ζa 这么回事? 高! 实在是高! 旁的一番大笑,众人笑得前仰后合,连苗继宣都哈哈发笑…… 但,狄咏不笑,很严肃,这份勇武……其实很尴尬……仿佛在向狄咏证明,证明这城池之内许多人,真有鱼死网破之心! 夜色之中,两千人就敢出来,还真敢出来,领军之人,更是视死如归! 有点头疼,这举动虽然可笑,但这份心思,不可不当回事。 狄咏也懒得调笑耶律阿辇这个二愣子,只摆摆手:“放了吧,让他回城去……” 左右军将不解,连牛勇都不解,这都放多少回了…… 狄咏也不解释,转身入了大帐…… 放吧,先松绑,再放了胳膊腿的压制,给匹马…… 牛勇气呼呼:“滚吧……” 耶律阿辇还不急着走,只对着大帐呼喊:“你这宋狗,还想效仿诸葛孔明七擒七纵孟获?死了这条心,我耶律阿辇,身为契丹勇士,万万不可能对你俯首称臣!” “滚!”牛勇抬腿就来,一脚把耶律阿辇踢翻几步之外。 耶律阿辇挣扎起身,也不服软,拿着马鞭,左右指了指:“且等着,你们且等着……” 但他也识相,上马,走!不走白不走! 营帐之内,狄咏皱着眉头,他放耶律阿辇,也不是什么惜才惜英雄,耶律阿辇既称不上才,也称不上什么真正的英雄,狄咏只是要给城内某些人,某一类人,释放一个信号。 当然,狄咏也更不在乎耶律阿辇会怎么作,他眼里压根就没有这个人。 苗继宣见得狄咏皱眉,也问:“适才笑归笑,太傅担忧之事,老夫也是担忧……此般之辈,城内怕也不止一个两个……” 狄咏点着头:“是啊,就看耶律乙辛了……” 这话说完,狄咏忽然又觉得有些不保险了,得想个办法,正儿八经联系上耶律乙辛…… 不能等着耶律乙辛主动,得忽悠着耶律乙辛发挥作用…… 狄咏在大帐之内,左右踱步起来,苗继宣也明白过来,冥思苦想…… 不得多久,狄咏忽然脚步一止:“有了,种愕那里,不是有不少俘虏吗?他还来不及甄别许多人的身份,倒也不必甄别了,安排一场看管不牢,俘虏逃营的事……就在今夜凌晨……” 也没什么复杂的,就是半夜许多俘虏偷偷跑出来了,各处都没发现,主要是契丹贵胄,他们偷偷的,就跑到了城墙之下,然后,肯定就会偷偷呼喊着放他们进城,哪怕城门不会开,城上的人也会想办法把他们吊进去,这不,就多吊了一个奸细进去…… 契丹贵胄们进去了,自然是颐指气使的,这个是大官,那个是世家,兴许西京留守耶律阿琏也在其中,十有八九在其中…… 城中军将军汉自然也不敢为难,达官显贵们也急着要见皇帝……还得护送他们赶紧去见皇帝,这个大批契丹贵胄中的一个奸细,也就不至于被严苛对待…… 然后就看这个奸细的发挥了,看看这个办法,能不能让奸细趁机直接脱身,藏在城中,然后把一封书信送到耶律乙辛面前…… 嗯……一个奸细不保险,多派几个,增加成功的几率,但凡一人成功脱身,此事就成了大半……得挑与燕云口音相近的人……还得挑机灵的…… 苗继宣一听狄咏话语,那是一点就透,自然就懂了,点着头:“老夫亲自去安排……多放些人跑,多安排几个送信的去……这信,还得太傅亲笔……” 却见苗继宣急急忙忙从座位站起,竟是身形摇晃了几下,差点没站稳,直到双手一扶座椅,才算站定…… 倒是看得狄咏也一愣:“老相公这是怎么了?” 苗继宣自己也意外,却道:“没什么事,许是起得急了,向来硬朗的……” 狄咏仔细看了看苗继宣,忽然发现,这老头,真是熬老了,满头白发,胡须也尽白,脸上沟壑越发多了,瘦了许多,脸上的皮都贴在了骨头上…… 有一种干干巴巴之感…… 狄咏叹了一口气,微微摇头…… “老是老了,还行,太傅不必担忧……”苗继宣自己说着,还往外走…… 狄咏点着头,表示自己放心了,但又哪里能放心,这老头……竟是有几分油尽灯枯的模样…… 一时间,只看那佝偻背影,却还努力快走,狄咏起了几分伤感…… 第1001章 老相公着实老辣 苗继宣安排得很好,当真面面俱到,夜半三更,大量的契丹俘虏逃脱,待得宋军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就算为时已晚,宋军还是要追,哪怕装模作样追一下,那也得把这戏码做全…… 忽然间便也是一场大乱,燕京城头之上,鼓声隆隆,到处点火,以为敌袭,箭矢如雨在射……ζΘν荳看書 城头之下,便也聚了许多逃脱的契丹人,在城下大喊:“快快让我们进去……” 城头之上的人也犯难,开城门是万万不可能的,但城下呼喊之人,这个是亲王,那个是公侯,契丹话汉话,慌乱之间,呼喊无数…… 一边派人往上禀报,便也一边派人往下放绳索吊篮……还要一边放箭阻止远处追来的宋人…… 远处的宋人,便也与之对射,射死不少逃脱的俘虏…… 甚至,还射死了自家一个细作…… 城下之人,自也是更加着急呼喊:“多弄一些绳索啊,快!西京留守相公还在城下呢,快,让留守相公先上吊篮,若是相公出了差错,教你们都人头落地……” 爬啊,吊啊……却是逃命的时候,谁又顾忌得上谁是什么相公,绳索与吊篮一下来,一片哄抢,谁抢到谁先上…… 宋军也往前来冲啊杀啊…… 局面之紧迫,着实吓人…… 站在大帐门口观看的狄咏,其实也看不清个啥,只听得到混乱的声音,便与苗继宣点头说道:“老相公着实老辣啊……” 这件事,办得是真好,比狄咏起初想的还要好不少,要是麾下都是苗继宣这种老辣之人,那做什么都事半功倍…… 李宪也在旁说道:“苗老相公之能,晚辈当真不及一二……” 许是李宪拍马屁,许也是李宪真的心中敬佩不已,上半夜商量安排的事,下半夜就能办得这么井井有条,这能力,怎么能不让人敬佩? 苗继宣听得夸赞,微微笑着,也摆手谦虚:“这算得什么事?” 谦虚完毕,苗继宣看了一眼李宪,也夸:“你这小子啊,八面玲珑,却也办差得力,老夫于你这般年纪,却远不及你……” 苗继宣话语之中,其实透出了他自己心中的一种可惜,可惜李宪这小子是个阉人…… 起初的时候,苗继宣也是正眼都不瞧李宪的,这些年下来,也算共事良多,李宪之能,已然是有目共睹的事…… 狄咏看了看李宪,又看了看苗继宣,其实心中都满意非常,一个团队,一个群体,有这些人,实在是一种福气…… 却是狄咏忽然感觉有一个目光在注视自己,转头左右看了看,便也发现了这目光的来源,一个小少年,那少年感受到了狄咏的目光,连忙躬身低头去躲…… 如此,狄咏便也不可能再多在意…… 却是那少年心中,正在翻江倒海,他心心念念之间,终于算是看清楚了这位神仙人物的真容…… 说不清的威武,说不清的伟岸,说不清的俊朗…… 都说不清,只有他自己内心里的激动是最直白的…… 李宪有一颗玲珑心,便是狄咏眼神左右扫视的细节,他都注意得清清楚楚,仿佛只要在狄咏身边,他所有的注意力都会放在狄咏身上…… 李宪连忙与狄咏说道:“太傅,那是小人在汴京城门之处收的一个小厮,平常里伺候起来,倒是尽心尽力,贴心非常……” “哦?”狄咏随意答着,并没有多么感兴趣。 李宪这待人接物,看人脸色的能力,那是绝顶的,见狄咏不太感兴趣,便也不多说…… 却是狄咏自己,又回头说了一句:“你如今啊,也非比寻常人,是该有一些走动的心腹之人……” 狄咏对那少年不感兴趣,但对李宪,那是很关心的,这种关心,有几分真心,也有几分为上之道,做领导的,得有这些心思…… 李宪闻言,立马抬手一招:“童贯,过来拜见太傅……” 不是李宪要如何介绍童贯,童贯还没有这个脸面,而是李宪在狄咏口中,听出了一些深意,叫李宪要有一些心腹之人,那这心腹之人自然要做的就是心腹之事。 在汴京城里,李宪与狄咏,那是不该亲近的,内臣外臣有别,但两人若是要有点什么事情沟通,不好见面,那自然就要有心腹之人来走动…… 这种事,有时候,极其重要。 这不,童贯,出身寒微,跟脚清楚,是很适合做这个角色的,那么就该让狄咏先见一下,往后童贯来走动的时候,就方便许多…… 童贯自然躬身上前,跪地就拜:“拜见太傅!” 狄咏稍稍愕然,童贯? 有趣了,时也命也,史志聪的门下有个李宪,李宪的门下,似乎就该有个童贯…… 有些事啊,不明前因后果的时候,就觉得可笑,比如徽宗皇帝为何如此信任一个宦官?乍一看来,一个皇帝,信任一个太监,那真是傻逼得不能再傻逼的事了…… 但回过来的前因后果,其实是符合常理的,为何?因为昔日里的李宪,实在是能力出众,皇帝又为何不能信任一个太监呢? 要说起来,童贯这人,起初,也是对得住皇帝信任! “起来吧,旁处候着……”狄咏摆摆手,也不想太多了,也如李宪所言,这童贯伺候人尽心尽力,这点能力,也很重要。 也如李宪在狄咏身边的时候,伺候起来,那也是尽心尽力,让狄咏少了许多日常的烦恼…… “拜谢太傅!”童贯磕头,磕得咚咚响,这响声里,带着一种虔诚。 显然狄咏在童贯的心中,已然有了神仙一样的光环,三花聚顶的光芒…… 苗继宣在一旁,皱着眉头,看着前方黑夜里的城池轮廓,他还在担忧:“人应该是进去了,却也不知到底能不能成事……” 事情到这里,只是成功了第一步,进去的人,还得想办法找机会脱身,隐藏在城池之内,更重要的是他们,还得想办法把书信送到耶律乙辛面前,这后面的事情,就多少有些不可控了…… 苗继宣是真担忧…… 狄咏看着干瘦的苗继宣,安慰道:“老相公不必担忧,进去数人,总有人能成的……” 苗继宣点点头,慢慢转身,准备入大帐里去,却是身形一转,忽然就栽倒在地…… 第1002章 妥妥当当 一时间,大帐门口,乱作一团…… 狄咏第一时间俯身去扶,口中急切问道:“老相公,怎么了?你怎么了?能不能听到我说话?” 苗继宣哪里还有回答?只是个浑身紧绷,面色煞白,口鼻之处,呼呼作响…… “抬进去,快请军中医官来看……快快……”狄咏自己一边抬,一边指挥…… 这老头,真是熬,一直熬,哪怕早已身体不舒服,难受得紧,他一直在熬,乘船渡海就在熬,他一个西北人,一辈子哪里见过大海?又哪里坐过海船? 在船上,他就吐得七荤八素,上岸了,还得熬着指挥调度,还要急行军,日夜谋划,打仗…… 领大军在外,苗继宣岂敢有丝毫懈怠?事事,皆无巨细,要问要安排,要巡查要督导…… 更说头前,一个老头,一会儿在汴京,一会儿在太原,一会儿在河北,哪里都是千百里的路,只要朝廷、只要狄咏一声令下,这老头就紧赶慢赶,也不坐车,更不坐轿,只管骑马,生怕误了一点时间…… 这老头一直熬着…… 终于熬不住了…… 狄咏,只管吩咐,只管安排,只管让苗继宣赶紧去做…… 苗继宣自己也事事做得细致非常…… 医官好几个,把脉,按摩,推拿,开药…… 狄咏在一旁站着,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大小军将,帐内帐外,聚了不少……特别是军中麟州子弟,昔日里,狄咏在西北第一仗,多仰仗麟州子弟,苗继宣在麟州当了许多年的知州,一手一脚的经营…… 这些麟州子弟,而今多是军中骨干军将,一时间苗继宣栽倒了,岂能不来看? 苗继宣是谁? 苗继宣就是麟州父母,苗继宣当得那一句父母官的称呼!昔日里,他带着麟州军民,与李元昊大战连连,让如日中天的党项皇帝李元昊铩羽而归…… 那都是什么时节的事情了?三四十年前? 一个官,百姓是真能把你当父母来看待的,只可惜这种官,从古至今,少之又少! 帐内帐外,已然有不少人掩面而泣,真情实感,如泣父母! 狄咏等候着,问着:“怎么样了?” 众多医官互相对视……有一人出来,欲语还休…… “说话啊!”狄咏怒斥一语。 “太傅,老相公年岁大了……不是什么病症,就是年岁大了……” “什么意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狄咏连连在问。 这话还能有什么意思?狄咏能听不懂? 狄咏又说:“救活,把老相公救活,老相公还能活,至少还能活十年!” 几个医官又是互相对视…… “太傅……”床榻之上,一声轻微呼喊。 狄咏闻言立马转头,几步过去,俯身而下,蹲在床榻边上…… 老头醒了…… “太傅不必为难医吏,死国,足矣!想想文正公,想想你父亲,岂不足矣?”苗继宣微微抬手,放在苗继宣肩膀之上…… 狄咏不言,眼眶在湿,口中只有一个声音:“唉……” 苗继宣竟是还笑,无数沟壑在脸,笑得不好看,手无力,却也挥动:“只可惜,没见到这燕京城门大开……” “老相公,你拖一拖,你忍一忍,一定见得到,一定见得到……”狄咏忽然心中有一股冲动,恨不得立马击鼓聚兵,马上攻城…… 苗继宣似乎也有感受,用力摆手:“徐徐图之,万事万物,谋定后动,此国家大事,万万不可失去理智……” “都怪我,都怪我啊……若是早知相公身体不适,便也不该如此调用,老相公多活几年,定是不在话下的……”狄咏已然在抹泪水…… 苗继宣听得狄咏之言,更是摆手:“老夫啊,少年读书,无忧无虑,年少进士及第,一时意气风发,那时节,当真朝气蓬勃,在丰府台之地为官几十载,从来不坠心中志气,修沟渠,事农桑,整军备,理刑案……人人称赞,心中自得非常,无愧于心,人到中年,也想那封侯入相……有时候便也有几分心灰意冷……” “直到小狄相公北来,老了老了,竟也平步青云而起,便也是志得意满,每每家乡来人拜会,也说宗祠里挂着宰相门第的牌匾,如此……如此啊……” “如此……于公于私,于家于国,再无憾事,此生足矣……最后太傅交代此事,老夫也办得妥当吧?” 苗继宣,脸上,写着满足,欣慰…… 只看狄咏点头连连:“妥当,妥妥当当!” “那就好,此去,上对得起朝廷社稷,下对得起祖宗,足矣足矣……”苗继宣微微笑着……手一直在空中,不知说了多少个“足矣”…… 许是安慰狄咏,许是回顾此生…… 一瞬间,帐内,恸哭一片,诸多麟州子弟,乃至丰府台之地的军将,皆是跪地不起…… 只看苗继宣还在挥手:“老夫还没死,没死呢……这丧事可不能办得这么早……都起来,都起来吧……便是死了,也不要办丧,只管战事,只管战事……” 越是这么说,便越是心中难受,狄咏泪如雨下,帐内更是哭声连连…… 苗继宣继续说:“我忍着,我撑着,看你们破城……” “好好好……”狄咏听着这话,仿佛心中舒服不少…… 苗继宣却又道:“我儿三个,大的五十多了,一生无所能为,老老实实之人,官他做不来,家中留了一些地,他守得住,不必照拂……二儿啊,多随我衙门里行走,无有功名,做个刀笔吏,堪堪可用,太傅也不必如何照拂,就在哪个衙门里寻个刀笔差事就是……三儿啊,也无甚出息,惯会享乐,留他几分钱财,他倒也不是如何败家,便也随他去了……四个女儿,各自人家,皆嫁在西北,过得不算差,诸位平日里在家乡,本就有照拂,不必过分,如此足以……” 这是交代后事了,苗继宣这几儿几女,都是平常人,平常日子,都不差,兴许,苗继宣也怕,也知道,怕就怕狄咏真念了旧情,给个什么抬举照拂,知道他们没这能力,怕还有个灾祸…… 狄咏越听,越是心中难受,也难安,这都是什么话……但也知道苗继宣心中通透…… 狄咏连忙又问:“孙儿几个?都怎么样?” 苗继宣笑了笑:“长孙中举,看他来年了,其余的……读书的练武的,能行就行,不能行也不强求……” “好,如此甚好!”狄咏连连点头,心中立马安了不少,能中举就行,算是找到了一个对象,也如苗继宣所言,能行便能行,不能行,多少保他恩荫一个差事,把这份读书做官的门楣继承下去,往后子孙,还有个念想…… 长子,给个爵位,这是苗继宣该有的…… 第1003章 请太傅言 至于苗继宣,作为文官,一等文正,其次文忠,那就文忠吧……国公也少不了……进太子太保?也行! 这些事情,以往狄咏都未想,此时瞬间想定! 但这些不能说,这些都是死后的事…… 苗继宣在说:“不必强求,都不必强求,儿孙自有儿孙福,若是德才不配位,反而是祸事,太傅……此语,你定要听我……” 狄咏点着头:“治国非人情,老相公放心就是……” “好,这就好……”苗继宣彻底放心了,他也知道,狄咏治国,不会乱来。但苗继宣更知道狄咏是个重情重义之人,怕就怕自己一死,狄咏把他儿子孙子都弄个权柄在手…… 狄咏更是个狠辣之人,德才不配,一旦出事,那真是得不偿失,不如过点自在日子,苗继宣,本就善于持家,虽然不豪富,几十年为官也有几分财产,只要守得住,日子不会差…… 苗继宣显然在这些事情上,早已想好想定……只担心狄咏不听。 与狄咏交流这些,其实也省心省力,苗继宣一说,狄咏就都懂。 苗继宣还在挥手:“把我抬回营帐里去,诸位也回去休息,不要误了明日公事,诸位放心,我撑得住,看着你们破城……” 狄咏从榻边起身,挥了挥手:“都回吧,各自营中事,都要做好,莫使老相公操心……” 跪地一片,皆是磕头,起身作别…… 再如何一步三回头,也只有回营里去……便是也知道,老相公不一定撑得到破城之时……便也只能再一步三回头多看看…… 狄咏送着,送苗继宣回营帐……也就在大帐隔壁不远…… 送到了,狄咏还进去,落座一旁…… 苗继宣又摆手:“太傅去休息吧,我啊……定是一时半刻死不了……大概也是熬累了而已……” 还真别说,狄咏就怕明早一起,苗继宣已然就不醒了…… “老相公,陪你坐坐,便也有许多问题要问你……问得旁人,他们也不懂……”狄咏真有话问…… 狄咏心中,不论如何情浓之时,总还留几分理智清明,就如狄咏所言,有些事,问别人问不了,平常里也问不得,唯有苗继宣可问…… 兴许,唯有快死了的苗继宣可问。 苗继宣躺在床榻上,又把手抬了起来:“太傅尽管问……” 狄咏反而沉默了起来,他心中之事,却又不知从哪里开始问,怎么开口问……甚至,组织语言,都有点难…… 苗继宣等了等,便不等了,自顾自说:“自古,骄兵悍将,不可委屈……自古……开国必有血腥之事,便也是因为骄兵悍将难受委屈,事事争夺,但那些开国天子皆雄主大才,不受委屈之辈,自受杀戮之灾……” 狄咏眉宇一挑,他没说没问,苗继宣竟是在答了…… 狄咏不言,洗耳恭听…… 苗继宣继续说:“约束这些人,实难也,不约束,灾祸也……太傅不可被他们影响,定要能有约束人心之法……如今太傅,一味纵容军将骄悍之心,只为战事,将来,军将受委屈之时,太傅怕是也难以压制……” 都说到点子上了……人啊,见了世面,就会很麻烦,如今这些军将,皇帝也打得杀得,什么西夏皇帝,还有辽国皇帝,俯身在地,俯首称臣,他们都会见到…… 来日里,没这么多仗打了,养着这些杀人汉,要前程,要权柄,要财富,狄咏得压制他们…… 不压制吧……那就得给他们…… 怎么给? 苗继宣言语晦涩,但也说得很清楚,叫狄咏不要受影响,因为有前车之鉴,那黄袍加身之事? 当真全是一场戏?大宋开国皇帝赵匡胤,难道真没有一点被迫的? 说句更直白的,而今这局势,但凡狄咏乃至军中军将有些什么气不顺心的地方,难道就不会有人也起这份心思?是劝是逼,想让狄咏往前走一步? 狄咏往前走一步,就代表了整个军事利益集团往前走了一步…… 不说别人,就说李云龙这种人,他哪天神经病发作了,真就带着手下的人往狄咏房间里一冲,搞一件黄袍往狄咏身上一批…… 怎么办?这种事一发生,狄咏百口莫辩,不干也得干了,不干就等死! 甚至,狄咏连不干的余地都没有,一帮军将士卒,往地上一跪,山呼万岁,狄咏说,我不干我不干,军将士卒们只管跪在地上磕头……说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 难道把这些跪在地上的人都杀光了? 赵匡胤当时,是乐意的顺水推舟,还是不乐意的顺水推舟,他都得顺水推舟……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李云龙有,刘法有,折克行有,种建中有,但凡其中一个人要干这件事,他甚至都不会与狄咏来商量,只管在下面到处拉拢商量,稍稍拉拢一点人,这舟,你推也得推,不推也得推……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苗继宣说的就是这些……这老头,通透到了一定的地步了…… 这里面还有为难的事,苗继宣继续说:“太傅啊,世间之事,难也,太傅却又万万不可急流勇退,什么事都不管不顾了,一旦如此,便也是灾祸丛生……切记切记……” 这是话又说话来了,如今,狄咏更不能真的甩手不管,大辽一灭,狄咏就致仕回家享乐,那更是要出事,出大事。 这些骄兵悍将,在狄咏手下的时候,过的什么日子?多好的日子?尊严得到了维护,日子过得又好。因为狄咏给人尊严,给人尊重,也给人富贵。 这好日子过久了,一旦换了人,别的文人官员,能给他们这份人格尊严上的尊重尊敬吗? 一受气,还没人能做主,岂能不出事? 好日子过惯了,还能卑躬屈膝过苦日子吗? 历史上大宋军将哗变的事,多了去了,虽然都没有造成极大的麻烦,但时不时就出,没有狄咏带他们经历过真正好日子,都出这么多事。 而今这些人,已经经历过好日子了,再给委屈,那岂不更要受不了? 苗继宣在告诉狄咏,你不管,一定不行,你管,更要注意。 这件事,难上加难……左右为难…… 狄咏长叹一口气,点着头:“此事,我倒是也想过,倒是有可解之法……” 苗继宣闻言,忽然起了几分精神:“请太傅言……” “打仗,不断打仗,继续打仗……打青唐,打草原,打西域,打高丽,不断打……打完一处,再打一处……一直打!”狄咏答着。 “不可不可,好战必亡了,这天下,哪里有永远打仗的……朝廷与百姓,哪里又支撑得住如此不断的战争……” 苗继宣这话,也有道理的,如果大宋朝生产力不发展,就这份出产不变,人力就有穷尽之时,战争能力总有一个尽头,不可能无休止的打下去…… 狄咏也明白,所以,就得发展生产力,让生产力能变化……然后不断打仗……越打越富庶,自然就能一直打…… 第1004章 太傅想过取而代之? 第一千零四章 狄咏与苗继宣说:“世间可耕种之地,多不胜数,占地移民,不断开垦,便可不断打仗……” 苗继宣先问一语:“关外之地,可出产粮食?” 狄咏点着头:“肥沃非常……” “那西域之地呢?”苗继宣又问。 “西域贫瘠之地甚多,但……可垦之地,也多,河谷之地,都可开垦,甚至西域还有肥沃之所,更远之西,也有大片肥沃之土……南方更不用说,水多,气候好,也是出产之地也,如此,可支撑战事长久……” 狄咏,几乎和盘托出…… 苗继宣忽然发现狄咏这个办法,似乎真可行,骄兵悍将之事,有了一个解决之法…… 却是苗继宣转头又想到一事:“如此之法,岂非太傅长久掌权方才可行?” 这话,说到了重点,这如果不是狄咏长久掌握权柄,怎么可能能执行这么长远的军事计划与发展计划? 这必须得狄咏一个人长久掌权,几十年的掌权…… 那么问题又来了…… 又回到一个问题里了,什么朝代?什么皇帝?什么朝廷?能容忍一个这样的臣子?一个掌权几十年的臣子? 除非,再进一步…… 苗继宣皱眉看着狄咏…… 狄咏也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他知道苗继宣问这个问题的深意,他唯有说道:“陛下与我,向来一心,我心中所想,便是陛下心中所想……” 这个矛盾……狄咏答得有些敷衍……也是他自己也不愿面对…… 苗继宣皱眉,再皱眉,忽然也沉默起来了…… 其实,前面那些,苗继宣主动回答的那些,只是一个铺垫,狄咏真正想问的,就是他自己也不愿面对的这个问题…… 狄咏也沉默……等苗继宣开口说话。 怎么办? 怎么弄! 狄咏想要一个可以商量这件事的人,想要听到一个来自真正聪明人的建议…… 此时此刻的苗继宣,时日无多的苗继宣,最合适不过。 苗继宣忽然在床榻上挣扎,挣扎着想起身…… 狄咏连忙扶他,把他扶起,让他靠在床榻里边,稍稍坐正…… 苗继宣心中,显然纠结无比,他先是啥也没说,就说了四个字:“错生此时……” 狄咏也不打马虎眼,就问:“当生乱世乎?” 苗继宣不说话…… 意思明显,说的就是狄咏,生在乱事,成就霸业,成一代雄主,就没这些纠结了。 错就错在生于此世,国泰民安,天子在堂! 苗继宣很含蓄,却已然大智慧,超脱了那些什么天地君亲师……将死之人,油尽灯枯,以人想事,其实,是直白了…… 狄咏继续等,就想听一句真正的话语,事情是这么个事情,怎么办? 这也不是赵仲针一个皇帝的问题,这也不是此时此刻的问题……这是个长久的问题…… 苗继宣忽然看着狄咏,问出一语:“太傅想过取而代之?” 狄咏闻言,先是一愣,然后……直白……点头。 苗继宣倒吸一口凉气,有气无力的手,微微颤抖了几下。 狄咏也解释:“我胡乱瞎想过一些事,当不得真,想着……是不是能长寿多活……活过陛下……活得长久……再扶一昏庸登基,如此……天怒人怨,取而代之……” 狄咏所想,其实很简单,仲针也不是长寿人,换个哲宗皇帝,也是个短命人,再来个徽宗皇帝,那就是个搞笑人…… 只要活得久,操作空间就在徽宗身上了…… 这还真是狄咏心中酝酿过许久的大谋,从来不在一时一刻的篡夺…… 但这也并非狄咏心中所谓的定计,只是一个选项,这才是狄咏纠结之处,自己取而代之,那么自己的儿子呢?万一也是个搞笑人可怎么办?孙子呢?子子孙孙,必出搞笑人…… 按照狄咏所想,掌权之辈,若想不出搞笑人,必然是竞争而起,一步步竞争而出,可以心思狠辣,可以手段百出,只要一次次在大大小小的政治漩涡中摸爬滚打,还能一次次脱颖而出,必不昏庸! 人啊,但凡会想,就会多想,忍不住想太多…… 忽然,苗继宣就坐不住了,是真的坐不住,刚才来了点精气神,靠着坐了起来,此时此刻,竟是连靠着坐的力气都没有了,人往一边滑去…… 狄咏连忙去扶住,让苗继宣慢慢躺下,躺好,再以被褥,掖好被角…… 狄咏还在等,等苗继宣说一句真正的话语…… 苗继宣说了一句真正的话语:“取而代之,你能保子孙后代不再出你这般的臣子?岂非又入得此般局面?” “是啊,我便是担忧此事啊……所以才如此来问苗相公,可有稳妥之策?”狄咏直接一语,苗继宣还是没有给出真正的意见。 这件事,得靠聪明人想,想一个解决办法,狄咏也知道,这事,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但至少要有一个相比而言更好的办法…… 狄咏在问苗继宣,其实也是在问自己,他需要一个人与他一唱一和,他需要理清思路,他需要有这么一个思考的过程。 苗继宣以往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从来没有过,但而今,他不得不去想这件事,不得不去做一个政治制度上的考量…… 但苗继宣也有个人感情与信仰上的倾向,不愿看到狄咏做篡夺之事…… 他知道,狄咏能如此与他和盘托出来谈,便是心中也不定有什么定计,篡夺之事也在犹豫…… 如此,苗继宣便越发认真来思考这个问题……这已然不是什么意气之争,也不是什么信仰之辩,这是实实在在要解决一个很麻烦的事情…… 狄咏,真是狠心,人之将死,还得逼着人家干活,解决一个如此麻烦的大问题…… 苗继宣的死,或者说苗继宣的早死,狄咏肯定有很大的责任其中。苗继宣,就是劳累死的! 苗继宣此时此刻,仿佛忘记了身体上的疼痛难受,仿佛忘记了自己已然油尽灯枯,他绞尽脑汁……绞尽脑汁…… 他知道狄咏为何问他,他得出个更加稳妥之法,不然,死不瞑目,不然,狄咏就要去干那篡夺之事了…… 狄咏忽然仿佛自言自语:“天下间,可有真正万事稳妥之法?没有!天下间,只有相对而言,更加稳妥之法。就如这世道,永远有黑暗,只看这世间,人心是习惯了黑暗,还是一心向着光明。若是习惯黑暗,那天下将亡,若是人人都还向着光明在走,光明自是越来越多……” 这段话,仿佛前言不搭后语,却也是千百年之大计…… 第1005章 不可篡夺,可行架空 苗继宣自是听得懂,狄咏在追求一个比现在更好的办法,但并不是追求一个万事皆妥的一劳永逸…… 后人之事,自有后人去想…… 苗继宣长长叹了一口气,终于再次开口:“不可篡夺,可行架空……” “嗯?”狄咏大喜! 为何大喜? 你道他是真来求什么建议?非也,他只是要找一个认同! 什么办法,狄咏心中都想过许多次了。他有一个定计,需要一个真正的聪明人来认可一下而已。 大喜的狄咏连忙说道:“老相公快言!” 苗继宣又叹气:“天子,神明也,此乃象征,若是随意篡夺,神坛一落,必有效仿,何以前些年,我大宋武道不彰,皆因此祸,皆因此祸也!” 说古人不聪明?说古人不知道为何大宋以文抑武?显然宋人太清楚不过了,他们都知道为什么,是知道为什么,所以才这么做的! 苗继宣作为一个文人,一辈子却与武人打交道,他的感情上,显然有对武人的同情,所以,才说出了“皆因此祸”。 狄咏连连点头,等着苗继宣继续说:“所以,再行篡夺,必还有祸!若起乱世,不同此理……” 难怪,苗继宣刚才说了一句“错生此时”。 狄咏继续点头,却问:“何以架空之法?” 苗继宣简而言之:“政事堂为政,天子在高阁!从此分离!形成祖制,万世不改!” 这是啥? 狄咏早就想过这是啥了,幕府?君主立宪? 但其中也有极大的区别,既不是幕府,也不要什么君主立宪…… 但他不说,还等苗继宣说。 苗继宣继续说:“两样不可为,政事堂不可以军将为主,枢密院世世代代要为政事堂所制,军将不可为政,此也是防备篡夺之法。第二样不可为之事,便是不可大起党争,一旦党争大起,必然国将不国!” 好了! 狄咏终于听到自己想听的了! 两件古今事,不要军政府,不要党争。 怎么做到这两件事? 第一件事,虽然也很难,但稍稍好做一点。 第二件事,就难了,竞争而不党争,这个度,太难! 却听苗继宣继续说:“还有一点,必不可少,要保更替有序……” 是啊,问题很多,都是狄咏要去解决的问题,比如这更替有序,其实都是有效仿之法的,比如祖制来定,更替年限之类的,一人掌权,十年十二年为期? 头疼,在这件事上,这世间,就没有完全之法,只有相对而言更好的办法。 狄咏只答:“苗相公此语,妙哉妙哉,可行苗相公之法也!” 是苗相公之法吗?显然,狄咏心中早已想定,但苗继宣这么说了,那就是苗继宣之法。 行,就这么办,其中细节,一一来做,但此事,狄咏不改了,不篡夺! 苗继宣闻言,陡然就轻松不少:“不行篡夺就好,如此,老夫方能瞑目……太傅万万不可食言,断然不可篡夺啊!” 狄咏点头:“定然不行篡夺,哪怕架空之事,也非一朝一夕,更非今日,老相公放心就是……” 这事,长远事,十有八九……赵仲针这一朝,狄咏大概也是不会做的,只会为这件事去准备一下…… 狄咏也想,其实还有三件事等着他,不要军政府,不要党争,更替有序……治国,真难,这三件事,真要有确保,也难如登天…… 狄咏脑袋在想,飞速运转…… 苗继宣微微一笑…… 瞑目了…… 狄咏一时之间,甚至都没注意到…… 想来想去,想去想来,其实狄咏也吃了一颗定心丸,他一直在这件事上纠结不已,苗继宣今日一番话,定心丸就吃下肚子了。 甚至开口之前,狄咏也想过许多……比如,苗继宣破口大骂狄咏乱臣贼子之类的……倒是也没有发生…… 真是心想事成,苗继宣还真是正儿八经与他商量这件事,也是一种舒服…… 如此,就一心一意了,就这么干!苗继宣说的,所谓架空之法! 是苗继宣帮他狄咏出谋划策的架空之法,如此一想,狄咏甚至自己的负罪感都降低了不少,心中再也没有了阻碍!没有了一点对先帝、对太后、对赵家的愧疚之感! 兴许,这才是狄咏非要这么来问苗继宣的原因。 低头一看…… 苗继宣闭目了,不动了,人白,手僵,怎么回事? 狄咏连忙抬手去探……鼻息,脉搏…… 死了? 狄咏泪水就下,口中就呼:“来人,来人!快来人啊!” 兴许,苗继宣……本来也能撑到燕京城破那一天…… 谁知道呢? 人来了! 医吏进进出出,终究是一声大喊:“苗相公,薨了!” 狄咏已然跪地,磕头!却也自责…… 倒是苗继宣,真的瞑目而亡,家事交代得清清楚楚,国事也交代得清清楚楚,战事他也鞠躬尽瘁…… 狄咏,众多军将,跪地一片,哭的哭,泣的泣…… 李宪来问:“请太傅定夺发丧之事……” 狄咏抬头,看向众多军将,也犹豫:“诸位,是依照老相公临终所言,不在军中发丧,还是……起缟素?” 众人听得发问,左右互看,只答:“还请太傅定夺!” 太傅定夺…… 太傅想得多,甚至想到了苗继宣临终之语,语重心长,劝狄咏定然不可篡夺……狄咏一字一句,答应了。 狄咏开口:“那就依照老相公临终所言吧……就设个简易灵堂,诸位稍稍吊唁,各行军事,不可懈怠!” “遵命!” “此事,李宪负责即可,寻棺椁来,接待来去吊唁,其余人等,不必插手,只待得胜归京,再行大丧!”狄咏再交代! “遵命!”李宪跪地一礼。 狄咏起身,挥手:“都散了去,不可误了休息,战事为重,此苗相公最后之嘱托,此城不破,诸位都对不住苗相公此生之鞠躬尽瘁!” 丰州府州台州麟州之军将,闻言,个个落泪,在地,个个叩首,心中自有伤悲,已然大喊:“誓破燕京,以告慰苗相公在天之灵!”www..lΑ (前面章节发错了,少发了一章,刚改的,有少数书友应该没看到,可以回头再看看……) 第1006章 把你们都杀了 人,是一根弦,一直绷着,要么绷着绷着,就断了。要么就是有那么一刻,这根弦松下来了,不绷着了…… 如此两种,不外乎最后,都是死了。 苗继宣大概就是第二种,一直绷着,一直不死,一松,就死了。 燕京城内,有些事在发酵……却是这城池之内,忽然也一片忙碌,到处兵丁在奔走,捉拿奸细…… 辽人显然不傻,夜间入城之人,就算其中皆是达官显贵,但又岂能不看管着? 虽然并不那般严格看管,却也不能让夜间入城的那些人随意走脱,进城了,安排吃食,也点了数目,还要一一核实一下众人身份,有一些人要安排,有一些人要回家,有一些人还要带去见皇帝…… 但有一个人,还是寻了个机会,在吃饭的时候,稍稍有些混乱的时候,忽然就消失了……点数的时候,忽然就少了。 这个人叫作成由,府州人,上过讲武学堂,口音与大同西边的口音相似,以军中都头的身份进的城池,这个人,也是头前安排护送耶律阿辇的宋人军将。 为何苗继宣会选他这么一个军将作为细作? 因为这种事,就需要一些本就见过世面的人来做,要随机应变,要见人不慌,要遇事不急。还真不能选一个普通兵丁,普通兵丁再如何演戏,他就演不出一种所谓有一定地位之人的那般气场。 而且,这个细作是要去联系大辽的枢相耶律乙辛,就更不能是一个没什么见识的人…… 成由之所以入选,还因为他真的有与契丹贵族长久打交道的经历…… 细作这件事,苗继宣也考虑得极为妥当……人选之上,都非一般人…… 成由失踪了,辽人虽然不一定知道到底是个什么人失踪,甚至都不知道到底是不是有细作入城,兴许也只是有人归家心切忽然自己跑了,但只要有人失踪,立马全城搜捕…… 如何躲过搜捕,也看成由自己有没有这个随机应变的能力…… 成由相当聪明,他拿着一份燕京城的地图在身,就做一件事,直接去耶律乙辛家中敲门! 如此全城搜捕,平时还好,而今战时,各处宵禁,必然难以逃脱,没有哪里是安全的…… 倒也不是之前燕京城内没有宋人细作在这里,只因为这件事谋划得急切,来不及安排这些接应或者接头之类的事情…… 那么,许多事情就要更简单直接…… 成由知道自己入城来做什么,他也知道,这件事,成败之间,就是生死之间,与其到处去藏身,不如直奔目标而去。 因为他哪怕到处藏住了,最后还是要去找耶律乙辛,那么他的生死,其实还是在耶律乙辛身上,那么就没有必要到处去藏了,还不如利用失踪被发现之前的小小空档,直奔耶律乙辛家中。 如此,反而更安全,不必躲避那些搜捕之人,只看耶律乙辛如何选择了。 拿着地图,站在耶律乙辛家的门口,成由毫不犹豫敲门,只等人来开门…… 开门的自然不是什么大人物,一个守门小厮,先是打量了一下眼前的成由,见成由身上倒是有一身不差的衣装,便问:“何人何事?” 成由自然早有台词:“我乃军中军将,紧急军情,事关重大,关系家国社稷之存亡,请立刻转交你家主人,哪怕你家主人还在安睡,也立马叫醒,否则误了大事,你我人头不保!” 那小厮本有瞌睡,听得成由之言,忽然就清醒了,再打量一下成由,问道:“将军哪处军将?是何姓名?” 成由脱口而出:“本是南院,后来往北,耶律仁先相公麾下,姓宋,上为项羽之项,下是来去之来!与你家主人旧相识!” “宋项来?倒也从未见过你啊……”盘问来客,本也是守门小厮的职责,习惯使然。 成由立马大怒,把怀中信件拿出来一递,骂人:“你这直娘贼,军中紧急之情,家国存亡之事,你还在此拖拖拉拉,再有拖沓,误了大事,要你小命!还不快快把信送到你家主人手中!快去!某在此等候,快!” 那小厮看得成由忽然大怒,双眼欲从框出,吓得往后一退,却又上前接信,说了一语:“劳烦等候片刻!” 成由还骂:“若是有刀在身,便是一刀砍了你这厮!” 一个有不低身份的粗鄙军将的怒火…… 那小厮闻言,立马又快行几步,还往左边门房喊道:“快起来,待客了!” 门房里又走出来一个哈欠连天的小厮,看一眼成由,便清醒了,成由怒火在脸,着实有些吓人! “请,请到门房小歇……”小厮上前来引。 “哼,猪狗物,尽是知道睡!”成由还骂,也往门房里走,落座,只等那小厮奉茶…… 这事,还没有那么简单,成由虽然在耍威风,心中却也怦怦跳……生死一瞬间了…… 头前那小厮,拿了书信,肯定不可能立马送到耶律乙辛手中,还得寻到管家之类的人物,再转交一手…… 或者,兴许那管家之类的人,还会往门口来看一眼,看看到底是谁,再决定要不要在这凌晨时候去把自家相公搅扰…… 果不其然,来了一个老头,外衣都只是披着的,走进了门房…… 成由先看了一眼,不等老头说话,而是指着老头手中的信件,骂道:“怎么还在此拖沓?为何还未送去?气煞我也……” 说着,成由左右在看,似乎在寻什么,口中也骂:“哪里有刀,把你们这些猪狗物都杀了,如此危急之时,竟还这般不当回事!把你们都杀了!” 那老头连忙说道:“息怒息怒,将军息怒,实在是这夜半三更的,不敢轻易打扰主人,看将军英武非常,必不是寻常人,如此,便也知此事重大,这就去这就去!” 老头转头快走,也把身上披着的衣服拢了拢…… 两个小厮陪着成由在等,躬身伺候,却也不敢再与成由对视…… 第1007章 宋项来 “什么宋项来?哪里认识个什么军将宋项来……”夜半三更被叫起来的耶律乙辛,似乎有点起床气。 管家老头也有些懵,知道自己半夜叫醒主人,肯定要挨倒霉,立马解释一语:“说是南院军将,后来往北在耶律仁先相公麾下的宋项来,这封信,主人请看,说是事关家国存亡……小人便也不敢不来,那军将还在门房处大发雷霆……” 耶律乙辛也只披了一件单衣,坐在厢房正厅,接过书信,手一摆:“不认识什么宋项来,赶走就是,书信我自会看的……若是真有事,教他明日再来……” 管家老头连连点头,转身快走,便也怕万一宋项来不是有什么大事,自家主人发起火来,那就真倒霉了…… 耶律乙辛把书信往案几一放,起身准备继续去睡,口中喃喃一语:“什么宋项来,着实记不得认识此人……” 忽然,耶律乙辛脚步一止,转身,抬手:“等下……” 管家老头脚步一止,连忙转身…… 然后,耶律乙辛犹豫了…… 他显然知道什么是“宋项来”了,所以,他才犹豫了…… “等等……”耶律乙辛又重复了一语。 “请主人吩咐……”管家老头近前来躬身站好。 “等等等等……”耶律乙辛连连重复,无不是他内心之中的犹豫,随后,他目光聚在了案几的那封书信上…… 回头几步,拿起书信,拆开…… 书信没头没尾:香山故人,往忆同饮,愿再一叙,屋舍已新,扫榻倒履,翘首待君。 几个字,瞬间看完,耶律乙辛连忙叠起,刹那间,仿佛定住了,一动不动,只有眉宇轻微在挑…… 管家自是不明所以,躬身一旁,抬头看着,开口:“主人可是要把那宋项来叫来?” 耶律乙辛忽然抬起手,停顿片刻,说:“稍后,把今夜门房之人全部斩杀掩埋……” “啊?”管家闻言,有些呆呆愣愣的,好在,立马回过神了,答道:“遵命!” 事关重大了,管家又问一语:“那小人先去把大门关好?” “嗯,速速去关门!”耶律乙辛点着头,这种事,但有不密,塌天之祸! 还有一件事呢,是不是要把那个军将宋项来带过来? 老管家慢慢转身,并不快走,便是等一个答复,若出门前实在没有答复,那便不再多问这事,先去关门,再去杀人…… 耶律乙辛开口了:“把那宋……项来先带过来……带到东厢房小厅里去……” 耶律乙辛不是做了什么决定,而是知道这个人,定然不能一直留在门房处,这个人肯定是要有处理的,要么杀了,要么赶紧藏起来。 至于到底是杀了还是藏起来,也还在犹豫…… 刚刚出得门口的老管家答了一声:“遵命……” 却是此时,小厅里间卧室里传出来女子的声音:“主人何以还不来眠?” 耶律乙辛自往里间走去:“速速与我更衣!” 耶律乙辛不可能在这处厢房里见人了,等穿衣服,换个地点。 那老管家直出内院去外院,再到门口:“速速关门!” 两个小厮自然连忙去关门,却是这门关得不过片刻,就听到门外咔咔的军汉步伐走过,更有来去呼喊…… 小厮还埋怨:“这大半夜来来去去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却是这小厮哪里知道,自己这条小命,就因为听到一个宋项来,就活不到明天早上了。 只听那老管家说话:“你们两个,好好把着门房,不得离开,哪怕片刻也不行,稍后我会过来寻你们有事!” 两个小厮连连点头。 老管家抬手作请:“宋将军,请随我来!” 成由虽然装得心急火燎、怒火在脸,但终于是心中一口大气松了一半,立马起步跟随。 内院,东厢房,小厅…… 耶律乙辛穿好了衣服,坐在中间,微微眯着眼,烛火不亮,上下稍稍打量,开口与老管家说:“你去把事情处理了……” 老管家躬身一礼,没有二话,走了。 只留成由站在小厅当中,成由躬身拜了一礼:“见过耶律相公……” 耶律乙辛不答话……成由便也不忙着说,见到人了,反倒不着急了。 场面有些沉默…… 稍稍片刻,耶律乙辛问:“狄咏有何话要与本相说?” 成由言简意赅:“可封亲王,世代承袭,实封燕京城!” 不说要干什么,更不说要怎么干。直接给条件,一个世袭罔替的亲王,还有实际封地,就封在燕京城为王! 这种条件,天花板了! 却又反倒显得有些不真实,耶律乙辛下意识就有怀疑:“哼哼……如此离间伎俩,怕也是小看了本相!” 成由有固定台词:“举世之人,有目共睹,太傅允诺,从不食言,大理王在汴京为国公,荣华富贵世代,河西郡王在汴京,亦如此也。米擒党项有功,便也在太傅身边重用,连草原达旦床古儿,允诺为王,只待圣旨!太傅又岂能在相公这里食言而肥?” 耶律乙辛闻言,不知心中作何想,只道:“你们打得下燕京坚城吗?若是自觉打得下,尽管来打,若是打不下,我堂堂大辽枢相,自有世代富贵!” 成由不答这话,只说:“若是城破,大辽天子兴许还有几分厚待,相公您,怕就不过是水边蒲草了……太傅只愿,少些死伤,少些耗费,所以派下官来邀!” 成由完全不在那打不打得下来的事情上纠结,他只说打下来后,会是个什么结果!这是人心拿捏,也是固定台词,这话该怎么说,苗继宣一一有交代。 耶律乙辛沉默了…… 静静坐着,时不时有思索状,时不时又看了看成由…… 成由此时,心中急得不行,却也又一点都不急,等着,等着耶律乙辛再开口。 如今之事,其实了然,耶律乙辛在是否做叛徒这件事上纠结着,兴许也还对狄咏的条件有些怀疑,兴许也不愿做所谓的叛徒,很多问题,很多取舍,很多犹豫…… 耶律乙辛答了一语:“我耶律乙辛,堂堂契丹贵胄,岂能做背信弃义之事!” 成由等的就是这句话,他并不反驳,也不去如何劝说耶律乙辛,更不去质疑耶律乙辛心中所谓的忠诚与信仰,只说:“耶律相公自是不可能做什么背信弃义之事,太傅有言,万万不可奢望相公做什么开城迎敌之事,却是事已至此,不愿多伤天和,宋辽兄弟之国也,兄弟之间,有些争夺,本也正常,最终,都是一家人罢了,只请耶律相公与大辽天子多多劝解,以和谈为要,两相盟好!” 明白了,倒也不是要耶律乙辛临阵叛变,就是让耶律乙辛去劝皇帝……开城投降有点难听,两相盟好就好听多,这自然不是要什么和谈了,这场面,辽人也没有资格再谈判什么了。 那么这对耶律乙辛有什么不同呢?有什么区别呢? 第1008章 军心其实可用 其中区别很大! 耶律乙辛若是自己临阵叛变,哪怕最后辽国灭亡了,耶律乙辛也会是众矢之的,一辈子都得战战兢兢活着,一辈子都得防范许多人刺杀之类的报仇手段,永远别再想与契丹这个民族有任何的交集了…… 甚至史书万代,耶律乙辛都是千古罪人,都是一个叛徒,哪怕在宋人的史书里,也不可能对耶律乙辛这种叛徒有什么好话…… 但若是耶律乙辛促成了大辽皇帝的投降,那就不一样了,耶律乙辛不仅在宋人那里有功劳,也不必背负什么民族仇恨,也不必有什么骂名! 投降,劝人投降,也是技术活! 成由的台词,其实已经全部说完了。 耶律乙辛又沉默着…… 两个人就这么互相沉默着…… 许久之后,老管家来了,进门禀报一语:“主人,事妥!” 所谓事妥,显然就是门房两个小厮已经杀完了,当然也不可能是老管家自己亲手杀的,还得是在府中找人去杀的,还得埋! 如此,此事,就密了! 耶律乙辛摆摆手:“嗯,知道了,你先远处候着……” 老管家躬身,出门而去…… 成由,心中是真急,刚才都是按照吩咐行事,此时多少该他自己发挥了,实在忍不住,问了一语:“不知相公可有定计?” 耶律乙辛又看了看成由:“你为何名啊?” 这问的是真名,成由答道:“成功之成,由来之由。” “倒是好名……”耶律乙辛似在闲聊,又道:“军中之人?” 成由点点头:“府州人,静塞军,营指挥使!” “读过书?”耶律乙辛又问。 “本是没读过的,后来入了讲武学堂,粗略读过一些……也聆听过太傅亲自教诲!多有重用……”成由答着,几言几语,耶律乙辛似又掌控了两人之间的主动权。 比起耶律乙辛,成由在气场上,真差了不少。 这也是为何苗继宣要挑这般军将为细作入城的原因,这要是个普通人,在耶律乙辛这里,那真就是个幼稚孩童一般,也就少了太多的说服力,连可信度都会降低。 耶律乙辛忽然问道:“除了你,还有人与你一样的差事吗?” 这个问题,对于耶律乙辛而言,很大! 事密,事密! 耶律乙辛在智慧上,实在是太聪明了! 细作真不止成由一个,但只有成由到了耶律乙辛面前,那么其他人呢? 其他人有没有可能被抓住了?然后严刑拷打?然后走漏风声? 这种细节,对于苗继宣而言,是确保成功的必要手段,但对于耶律乙辛而言,那就是一个大炸弹! 成由却没想到这一层,点头答道:“共有八人入城,在城下之时,我等八人互相照应着,死在城外一个,七人入城,各自散去,各找机会了……” 耶律乙辛吸了一口凉气…… 成由此时此刻,才忽然发现问题所在,立马说道:“放心,相公放心,我等皆是忠义之辈,哪怕被擒,自是宁死不屈,必然也不会走漏任何风声……出发前,也皆有身份安排,也不会被轻易识破,比如小人,宋项来,籍贯是府州隔壁燕云朔州人士,口音不假,在南院任职都头,营指挥使名叫李克,军指挥使名叫刘起,此二人也不假,皆在临潢府被俘……如此,轻易定然难以败露。” 耶律乙辛看着成由,就问一语:“我若带你去寻,你能寻得另外六人吗?” 耶律乙辛在想善后之事,善后之事做好,才能再想其他…… 如果善后之事做不好,十有八九,最后,还得把这成由给交出去,以证清白!耶律乙辛是不相信什么宁死不屈的,万一真有细作被擒拿严审,他若不提前自证,必然大祸! 眼前先顾着再说,不然眼前都顾不上搞什么“盟好和谈”? 成由想得一想,答道:“相公,寻这六人不难,不过两处,六人之中,未逃脱者,就在今夜入城之贵胄处,一寻一个准。若是还有如我一般逃脱者,必来您这府门口处。” 耶律乙辛一听,也稍稍放心了,直接起身:“你换一身甲胄,随我出门,先去军营点些人马……” 成由大喜:“皆遵相公之命!” 便听耶律乙辛喊:“取一套甲胄刀枪来!” 门外远处,老管家自是应答:“这就去!” 不得片刻,甲胄就来,老管家亲自送来,耶律乙辛也有吩咐:“从此时此刻起,你一直守在门口,但凡有人来寻,只管把他们留在府中,一个也不能错过!且每个人单独招待!” 老管家早已知道事关重大,连连点头:“主人放心,必然妥当!” 话语交代完了,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得快,得赶紧!耶律乙辛连忙带着成由出门,先去军营点人手,然后去找今夜入城之人聚集安置之处! 做一件事,城防人手极度缺乏,旧部军将士卒,再归南院调遣,以充城防! 不得不说,耶律乙辛,真是个能做大事的人!个人能力智谋上,绝对是毋庸置疑。 万一要是有人已然被捉拿了,此时此刻,倒也……还有办法,毕竟严审也是要时间的,审讯之事必然不会这么快,还可过问一二,若是这人还未交代,那就得查清楚身份,就是耶律乙辛能做的事情。 查清楚身份,便是耶律乙辛的操作空间…… 若是这人真的交代了,耶律乙辛便要立马面色一改,立刻把成由一捆…… 这一切,只在一个快字,越快越好,慢了就有出事的可能…… 燕京城夜半的街道之上,耶律乙辛的马蹄,已然在飞奔! 却是成由再也没有去纠结耶律乙辛有没有答应合作这件事了,显然,连耶律乙辛都没有纠结这个问题了…… 而今之势,宋人大军围困燕京,大辽已然不过燕京与范阳两座孤城,连关外临潢府大定府辽阳府都破了,百万披甲,军心已散…… 国家难谋了,只有谋个人之事,耶律乙辛不是皇帝,此番若是不合作,一旦城破,说是蒲草,其实必然不是蒲草,必然是杀身之祸,原因很简单,因为不合作,必遭报复。 耶律乙辛此时此刻所作所为,就是在合作,为了合作,是在想着如何做成功! 城外,狄咏自然还不知道这些,苗继宣之死,军中已然有了几分哀怨之气,天色一亮,中军大帐里,时不时就有军将前来请战!.しa 特别是麟州与丰府台三州的军将,一个个激动不已,这是苗继宣最后的遗志! 军心其实可用! 狄咏也是特意用苗继宣来激励了这份军心! 但这事,却还得拖一拖,看看燕京城内的耶律乙辛到底是个什么反应。 至于耶律乙辛怎么给狄咏反应,这事对于耶律乙辛而言,不难!城外宋人想弄些细作进城,很难。但耶律乙辛要想弄个人出来,那对于耶律乙辛而言,易如反掌。 等两天,最多等三天,看看耶律乙辛有没有回复,若是等不来回复,那就只能硬来了! 第1009章 臣狄咏,叩首大拜我天子圣安 燕京城里的子弹还得飞一会…… 终于…… 汴京城里收到了消息,八百里加急的军报,如同炸雷而来…… 先收到消息的,依旧还是枢密院使欧阳修。 那报信的军汉对过了印信,来到欧阳修面前,一边取身后的竹筒,一边先说:“老相公,大喜啊,太傅大捷,大捷啊!” 欧阳修脸上笑开了花,却稳坐座椅,摆摆手:“唉……小事小事,习惯了,子道领兵,哪里有不胜的道理?” 欧阳修心中的兴奋与高兴,不必说,但今时不同往日,欧阳修也有过反省反思,之前狄咏捷报来的时候,他一个白胡子老头满地跑的样子,多少有点显得没有修养…… 儒家大佬,养气很重要,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不能把自己变成人家茶余饭后的笑谈,说欧阳学士,一听弟子战报,满地奔跑,甚至还有一次把腿都摔瘸了…… 这太伤害文坛魁首欧阳大学士的形象了…… 如今,欧阳修有意无意都提醒自己,不必过于癫狂……养气!要学“小儿辈大破贼”的谢某人,哪怕心中癫狂而喜,那也得装逼,还得把棋下完…… 所以今日,欧阳修再接捷报,便也是谢某人的样子了,小事…… 待得那军汉把背后竹筒取下呈上,欧阳大学士接过,打开竹筒,先看了看信件上的火漆,火漆上的印鉴,再揭开火漆,打开…… 还说:“天生狄子道,辽人遇了他,那是老天惩罚契丹,必是哪处又得城池,或者早前子道出塞,定有虏获!向来如此!” 信展开了,看着…… 然后,欧阳修忽然不说话了,也不笑了,眉宇也皱起来了…… 他这一通表情变化,吓得枢密院副使孙沔连忙问道:“欧阳学士,可是军中遇到了难事?” 欧阳修有点愣神,抬头左右看了看,没说话…… 孙沔再问:“欧阳学士倒也不必着急,是要粮草还是要什么诏书,都是好说的事……” “这……这不会是假的吧?”欧阳学士开口问。 堂内之人闻言,皆是大惊,那送信军汉立马说道:“小人也不知信中内容……” 送信之人,自然不知道信件里到底写了什么……他看欧阳修模样,也以为是太傅说了什么难事…… 欧阳修立马再问:“大军在何处?” “哦,大军在燕京,太傅从北来,苗相公从东来,种相公从西来,正围燕京!”军汉这是知道的。 “嗯?”欧阳修站起来了!左右看了看,幻觉?不是幻觉…… 再问:“子道从归化出塞,破了临潢府?” “那不止,临潢府一破,连破辽阳府大定府,从北来,围在燕京外!”军汉又答。 “这……这这……”欧阳修,拿着信件的手,开始抖了,越抖越快! 孙沔本一直保持礼节,并不上前去看,只能欧阳修看完给他,却是此时此刻,哪里还忍得住,几步上前,站在领导座椅之策,凑头去看…… 这是怎么回事? 许久不来战报,战报一来…… 辽国竟然要亡了? 这现实吗? 如此偌大之国,万里之广,披甲百万之众!怎么可能几月来去,就亡了? 万里之广,你来回走一趟,这点时间都不够啊…… 这么多年,大宋不知吃了辽人多少亏当,如此大辽,瞬间崩塌了? 不可能吧? 欧阳修从条案之后走了出来,走到军汉面前,再问:“当真?” “千真万确啊,小人还以为捷报之中都写得清清楚楚的,太傅出塞,先败草原数国之敌,再围临潢府,接着南下与萧特末所部决战而胜,转头再打临潢府,临潢府之敌胆气尽丧,哗变而破,如此,一路往东,势如破竹,兵分两路,直下大定与辽阳,如此从北口入关,围了燕京!” 其实,这军汉几言,捷报里写得清清楚楚,详细非常! 但欧阳修就是要问…… 再问完,整个枢密院大堂里,寂静一片,针落可闻,多是目瞪口呆…… 忽然,欧阳修一语:“走,入宫入宫!” 说完,欧阳修拔腿就跑,孙沔连忙跟随,众人皆不落后,这等大事,必是普天同庆,还管什么人多人少,只管跟着跑…… 欧阳相公不争气,大堂门槛,极高,比膝盖还高,前脚飞跃而出,老头体弱,后脚没飞过去…… 吧唧,又摔地上了! 众人连忙去扶,老学士连连摆手:“无事无事,备车备车,快走快走!” 官员跑,差吏奔,有人呼,有人喊,一时间,枢密院就开了锅…… 不得多久,皇城上的大铜钟也在喊,喊各处衙门之人赶紧来聚,大事,大事! 皇帝傻乎乎站在高台上,欧阳修也在高台,他在念捷报,语气中带着感动的沙哑,乍一听还有一种将哭未哭的感觉! “臣狄咏,叩首大拜我天子圣安……自离京已五月有余,甚是想念,书信不往,非臣之罪,实关隘险阻,难通书信……幸不辱圣命,不负家国社稷……” 听着听着,朝堂上又是一片安静……皇帝双手握拳,捏得手指关节咯咯作响…… 欧阳修,自从接到这份书信之后,脸上一直就没有过笑容,此时此刻,在朝堂之上高唱捷报,最后,更是泪水连连…… 有一种喜悦,有一种惊喜,实在是让人笑不出来,只想落泪! 不仅欧阳修落泪,连皇帝都忽然抬手,一手撩起冕旒,一手抹在眼眶,语气断断续续:“天生太傅,天生太傅,天佑大宋,天佑大宋……” 满场叩拜而下:“恭祝陛下!” 欧阳修这老头,此时就在高台之上,也俯身叩首! 皇帝激动得一时之间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只是又道:“如此大喜,当告慰先人,当先告慰先人啊!百年了,百年了,太宗太祖若是有知,九泉而笑!” 欧阳修慢慢爬起来:“应该应该,老臣速去安排,太常寺诸官,速速随老夫去安排!” 说着,欧阳修从高台而下,一般下,一边忽然嚎啕而起,哇哇出声……与孩童无异~! 第1010章 何处不忿? 有时候,梦寐以求的惊喜来得太大太大,便也不一定是疯狂的喜悦…… 哭,人人皆哭,哭得稀里哗啦……本来还好,在欧阳修这个老头嚎啕一起,便是哭声一片…… 宋与辽的恩怨情仇,贯穿百年,我打你,你打我,我杀你,你杀我…… 其中的那些可歌可泣,太多太多,百年,太久了。哪怕是有握手言和,甚至称兄道弟,但故事里的那些悲哀,依旧是每一个宋人心中的感动与疼痛。 称兄道弟之间,暗自里,宋人对契丹,依旧是看不上看不起,乃至仇恨纠结。 你说辽国忽然要亡国了?大宋的太傅带着十数万大军把辽人最后的京城围困住了…… 这种事……不敢想,从来不敢想,梦里都不敢梦。 欧阳修忍不住的哭,一边哭,还要一边组织工作,准备祭祀事宜。 给欧阳修当助手的是太常寺太祝晏几道,这个与狄咏有许多所谓“恩怨情仇”的少年,当然,他也不能再称之为少年了。 面对欧阳修,面对狄咏如此大事,晏几道一边忙碌来去指挥,也时不时陪着欧阳修站一会儿…… 也主动与欧阳修说话:“老学士啊,忽然间,想起当年,当年……年少,也无知,多与太傅有意气之争,如今想来,多也可笑……” 欧阳修抹着忍不住的泪水,倒也不再嚎啕,看着晏几道,泪中带笑:“你啊……也长大了,蓄了须,戴了冠,少年人少年事,想起来,倒也不用可笑,能会心一笑才是豁达……” 晏几道闻言,嘿嘿一笑,点头:“老相公说得是,嘿嘿……说起来,这些年,我心中对太傅,其实还真是多有不忿……” 为何晏几道能与欧阳修这么随意说话?甚至在欧阳修面前,晏几道还能自称为我? 原因其实不复杂,欧阳修可以说是晏几道的老爸晏殊的学生,晏殊十四岁以神童试进入官场,当官及早,他知贡举的时候,欧阳修来考,晏殊亲手点的欧阳修礼部试第一名。 后来,也是晏殊多番抬举欧阳修,欧阳修真正走入高官行列任职知谏院,更是晏殊一手提拔保举。 说起来,晏几道与欧阳修,虽然年龄相差甚大,但算是一辈人。晏几道这人,本也骄傲,他说苏轼是阿猫阿狗,倒也不全是目中无人。 是人家晏几道真有这份出身,满朝文武,年纪大一点的,出自晏家门下的,不知几何,包括欧阳修。 欧阳修听闻晏几道对狄咏还有不忿,便也问:“何处不忿?” 晏几道爽朗一笑:“不忿之处,自是文才之上,这几年,我不知写了多少文章,填了多少诗词,四处广传,便也是想与太傅争一争高下,却也无奈……太傅近些年,竟是不填词写文了,兴许,也是填了一些词写了一些文,只是不传出来而已……” 这叫什么? 我年少的时候被你欺负了,我长大了,我牛逼了,要找你一较高下,你却金盆洗手了? 其实……他妈的,也气死个人! 欧阳修笑了笑:“叔原啊,你倒是难为他了,子道如今,却哪里又能与少年时那般在瓦舍楼宇之间为乐?” “是啊……”晏几道点着头,颇有些唏嘘,你想着小时候打游戏没打过,练了好些年,练成顶级职业选手了,想找人家单挑,人家现在不玩游戏了,都忙的是家国大事,如此一想,不免也有惭愧…… 晏几道再说:“倒也释然,如今,服气,我心中,服服帖帖,太傅不论做任何事,都能做到绝顶之处,我却还想着与他诗词争锋,落了下乘了,还想昔日,他在樊楼掌掴与我,教我在许多人面前脸面尽失,他说……他说我没出息,当时我只是恨意丛生,不知其中生意。如今再看,却也真如太傅所言,真是没出息,文才不足为国柱石,武功更不谈,便是治学也远不及也,近来还真看了几本事功之言,虽然许多处并不苟同,却也是大学也!惭愧啊,却是太傅掌掴,亦不醒人……” 欧阳修转头看着晏几道,便也感觉出晏几道有几分消沉,说道:“不必如此,你为这太常寺太祝也有许久了,朝廷祭祀之事,从来不出差错,如此,便也是国家柱石!圣人有言,家国大事,也就两样嘛,一样祭祀,一样兵戎……他占一样,你占一样,不必妄自菲薄……” 欧阳修,是会安慰人的。 晏几道立马又笑:“哈哈……老学士啊,你真会说话,说到家国事,我心中对太傅,那是由衷敬佩,当真敬佩!如此武功,古往今来,亦不多也,我大宋之福,竟是如此深厚,得天独厚啊!我对太傅,当真心悦诚服!” 欧阳修嘿嘿笑着,晏几道说心悦诚服,他欧阳修又岂能不是个心悦诚服? 这辈子,能收狄咏这么个弟子,欧阳修如今,做梦也能笑醒……不是形容,是真做过关于狄咏的梦,然后笑醒了。 “乞求先灵上苍,此番保战事顺利,教子道顺利拿下燕京城,彻底覆灭辽国,如此,寰宇一统,汉唐之荣也!”欧阳修抬头看着不远处的那些祖宗牌位,由衷而言。 “老学士啊,能生此时,吾辈之福,能见证这等荣光,吾辈之福,后人读史,读到我等,将是何等崇敬羡慕……可惜……可惜我晏叔原,竟是留一个被太傅掌掴之事于后人,唉……”晏几道连连摇头。 哦……原来症结在这里,欧阳修才知道晏几道为何语言来去,有几分消沉之意。 别人记载在史书里的,记载在野史故事里的,传颂千万年,那都是意气风发的荣耀。 偏偏晏几道这里,没什么值得史书去记,兴许,史书为了凸显狄咏,大概率就是晏几道被狄咏打的事…… 这不,成小丑了! 晏几道能是小丑,如此大才之辈,而今你去问,汴京城里,谁人的词传唱最火? “人生还长,家国大事良多,岂能没有贤名?”欧阳修笑着安慰。 本来,晏几道是不在乎什么名传千古的,偏偏出了个这事,他这辈子,不做点什么名传千古的事,那他在后人眼中,就剩下个小丑的模样了。 这能行吗? 这不是逼着人干点大活出来吗? 晏几道看向欧阳修,认真说道:“老学士若是看得上下官这几尺之躯,定要驱使一二……” 不说“我”了,说“下官”,骄傲非常的晏几道,第一次求人。求欧阳修抬举一二,给点正儿八经能干活的差事。 欧阳修点着头:“好,我心中记下……” 既然求人了,就不怕多求一点,晏几道再说:“若是太傅能有何驱使之事,那再好不过……” 欧阳修点头笑着:“嗯,便是帮你留意帮你问……” 晏几道达到目的了,心中虽然稍稍有些羞愧与难受,却更多是激动!双手摩擦了几下,躬身一礼,便往头前去安排祭祀之物的摆放…… 第1011章 大宋渭南郡王狄公长生之神位 祭祀之事,许多,也没那么快,欧阳修还得亲自去写祭文…… 相公们也要回家再去准备一二,沐浴更衣那是必须的…… 皇帝显然也需要沐浴更衣,向皇后亲自与他沐浴,如此大事,不假人手,向皇后竟是亲自给皇帝赵顼搓背洗头…… 浴桶之中,赵顼终于算是真正从惊喜懵逼之中回过神来了,显出了一种激动,作为一个年轻皇帝,年纪轻轻就做下了这么大的成绩,他反倒少了欧阳修那一辈人对历史的厚重,更多就是兴奋与激动…… “皇后,你说……一旦辽国亡了,将来史书之中,将如何写朕?百姓又会如何传扬朕?”赵顼问着。 “列祖列宗未成之事,官家成了,岂非秦皇汉武之名?”向皇后,其实也不年轻,她在赵仲针登基前一年嫁来的,名门之后,宰相之后,二十岁才结婚,算是晚婚晚育…… 这话一说完,向皇后立马又说:“不止不止,秦皇汉武,还有不少恶名,官家功劳可与他们比肩,但圣名更多,定是要超过秦皇汉武的……” 赵顼嘿嘿发笑:“倒也不敢如此自居……” 这话说出来,那就多少有点如此自居的意思在其中了。 向皇后会说话:“秦皇乃开国之君,不好乱比,但汉武岂能不可比之?” “朕倒是不愿这么比的……但太傅,可当卫霍,不仅卫青霍去病,金日磾霍光加起来,也不在话下吧……”赵顼一边闭眼洗头,一边咧嘴发笑。 向皇后自是点着头:“那是当然,古往今来,如太傅这般的柱国之臣,从未有过!比谁都比得过!” “好,好,甚好!”赵顼闻言,高兴不已,倒还真有几分少年心性,毕竟年龄也不大,人前不显,人后难藏。 沐浴更衣,穿戴整齐,便也往太庙而去,脚步一起,平常两步之距,今日一步可走。 祭祀之人,也不止皇帝,还有曹太皇太后,还有高太后,向皇后自也跟随。 皇帝跪前,左右是太皇太后与太后,皇后次子,然后是满朝文武。 祭祀还未真正开始,太皇太后已然在哭:“列祖列宗在上,仁宗在上,你们看到了吗?看到了吗?辽国要亡了……百年之夙愿啊,一朝而成!老狄青啊老狄青,你真生了一个好儿子!” 为何在太庙中还说狄青?因为狄青,配享太庙,他的牌位,就陪着众多先帝旁边! 这种荣誉,平常里难以说清道明,此时此刻,皇帝跪在下面,才显出配享太庙到底是何等尊荣。 不知为何,太皇太后说得这番话,赵顼竟也落泪,他倒是一直没有真正落泪的…… 欧阳修主持祭祀,开口:“来,先焚香……” 不焚香啊,人的话语与祷祝,就不能随着青烟上天,天上的先人,就听不到…… 太庙大祝! 消息随风,自也在汴京城了到处蔓延,从达官显贵到贩夫走卒…… 路边来去之人,也在奔走相告。 这个说:“天大的喜事,狄太傅连破临潢府大定府辽阳府,百万大军围了燕京城,也把辽国皇帝围在了城池里,辽国将亡了……” 旁人乍一听,有一回答:“胡说八道……此等大事,也敢胡乱造谣?” “真事啊,这岂能有假?我家主人亲口而言,我家主人在枢密院行走,更是枢密院里的相公亲口说的……岂能有假?” 旁边又经过一人,一边奔跑,一边说道:“千真万确的事,我刚从开封府办差回来,开封府的韩相公也说此事,适才还沐浴更衣入太庙献捷去了……” 众人立马呆愣,这真不假? 真不假! 辽国要亡了? 要亡了,只在旦夕之间! 能说什么来表达此时此刻的心情? “太傅,真乃神人也,太傅真乃上界天神下凡也!” “可不是?这几个月了,都听说北边打仗,打来打去,怎么忽然间,太傅就如此势如破竹?” “太傅用兵,向来如此,打着打着,就忽然大胜了,头前忽然就打得辽国西京大同,而今连破三京,也是不在话下,再破燕京,那更是信手拈来之事……” “太傅莫不是有仙法在身?” “定是如此!” “看来太傅真有仙法在身,每每出征,从来不败,定是以仙法制敌!” “头前倒也为听说过太傅能行仙法啊?” “这叫什么?这叫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你看那些来去行走的僧道之辈,有谁真有几分仙法?太傅这般的人,从不露相,真有仙法,便也暗自用了……” 辽人的强大,早已深深植入几代宋人的内心,辽人忽然的崩塌,也就显得格外不可理解! 显然,有些事,难以理解,不可想象,遇事不决,那就是玄学,玄学最好用。也如一句后来俗语,遇事不决,量子力学。 就看众人这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表情……十有八九,狄咏死后,也就真成神了,如包拯死后成了阎王爷一样,狄咏死后,至少也是个什么真君大帝。 甚至也不一定要等到狄咏死,但凡狄咏愿意搞这一套装神弄鬼的东西,找几个天师认证一下,立地飞升不在话下。 却听有人一言:“如此太傅,我回家就把他牌位挂在家中神龛之上,日日香火,必然灵验!” “嘿,还是你小子聪明,我这便去,先到街口寻个写书信的先生,教他写好,我找人去做……” “同去同去,一起去……” “都去都去,日日香火,也祈祷太傅长生!如此,也好多行大事,利国利民!” 倒是为难了街口的那代写书信的先生,他犯难了,挠着头:“这牌位,可怎么写才是?” 写平常牌位,倒是好说,谁家父母之类的,那就是先考妣之词,若是祭神,灶王爷就灶王爷,真君就真君,大帝就大帝…… 给狄太傅写,这怎么写? 麻烦有二,一是身份难以概括,灵牌这种东西,也容不下太多字。二来,一个大活人,或者,一个大活神,也还没有约定俗成的神位名号…… 着实不好弄。 这先生想破脑袋,左右问道:“到底写个啥呢?” “就写……大宋渭南郡王狄公长生之神位!”反倒是不懂那么多的普通百姓想得简单。 这先生左右一想,点点头:“嘿……还别说,这么写,倒是也挺好……” 但,其实这先生心中也想,其中兴许也还有一个麻烦,这大宋渭南郡王……怕是不长久,待得狄太傅凯旋,这渭南郡王的名号怕就过时了……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且不说,毕竟一旦名号过时了,这些人岂不又要再来重新谢过?不还得封赏几个铜板? 第1012章 狄郎,当是必不负我 祭典繁琐,叩拜无数,还有冗长的祭文,读来读去…… 待得一切结束,早已下午半晌,皇帝依旧激动,却也不放人走,文武百官,许多人,其实中午饭都没吃。 垂拱大殿里,皇帝很高兴,高台之上也不落座,左右走来走去,话语不停:“诸公皆在,正是此时好商量,你们说,此番太傅之功,何以荣封啊?” 欧阳修立马开口:“陛下,倒也不急,凯旋之时,再行封赏……” 皇帝赵顼摆摆手:“诶,已然大捷而报,岂能不封赏?此时封赏,可激励军心奋战,围攻燕京,正要奋勇!” 有些小气氛,忽然来了,老相公富弼,正在看另外一位老相公曾公亮…… 两人对视,但无言…… 头前,哭得眼泪哗哗的,两人皆是…… 此时,祭典完毕,两人心中,似乎有些不一样……也许老谋深算之中,再想更多的事…… 还是富弼开口:“陛下,可先封赏军将士卒,如此以显圣恩浩荡,至于太傅,倒也不急,太傅之功,甚大,自是要大行封赏的,只待他归来,再议,甚至也可当面问问太傅之意……” 赵顼聪明、锐意进取,以家国为己任,但他还是少了与这些老谋深算之人打交道的经验,也还没有真正见识这些老谋深算之人考虑问题的方式。 他只说:“诶,这种事,若是去问太傅,太傅谦恭,岂能开口来要,如此行事,着实不美……” “对,陛下说的对,此事不可问太傅,只可咱们与陛下定夺就是,嗯……战事未罢,此功甚大,必晋亲王之尊,老臣倒是与欧阳相公、富相公所想差不多,先恩赏将士,凯旋之时,再封赏太傅,毕竟太傅晋亲王,必要有庆典,如此方显太傅之功!” 这话,自然是和事佬曾公亮说的。 赵顼想了想,点头:“有礼,曾相公此言有礼,那将士们又该如何封赏呢?” 封赏将士这件事,其实,是有惯例的,历朝历代都差不多。多赏赐荣誉即可,钱财是其次,一来是人太多了,这要是以赏赐钱财为重,那真是赏赐不起,军功自然有军功的那一套奖惩制度。 皇帝封赏,得注重荣誉。 这话,欧阳修作为枢密使,自然来答:“先以圣旨加恩,再可赏赐御酒,开昭勋阁,传功勋卓著者,画像其中,如此,军将必奋进,士卒必感怀!” “好,就依此法,开我大宋昭勋阁!军将们只管立功来!”赵顼明白,是这个道理,他也拿不出多余几百上千万贯的钱去赏赐,军中立功,本就有赏赐,他这是额外之赏,如此,即可。 昭勋阁,自然不必说,就是专门供奉功臣画像的地方,历朝历代都有,大唐的叫凌烟阁,唐诗云: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 大宋自然就是昭勋阁,汉朝有南宫云台阁,明朝有功臣庙,清朝有紫光阁。 赵顼心情激动,只管教军将们立大功,他这个皇帝,那是很大气的,都给你往昭勋阁里挂。也是狄咏给赵顼的教育,让赵顼真有过军中的经历,对军将还真就多了几分亲近。 欧阳修在答:“遵陛下旨意行事,回了枢密院,就发文往北,让太傅统计众将之功……” 富弼也答:“那臣就立马让中书门下拟旨来批……” “好好好,速速办理,也祝太傅,早克燕京!”赵顼此时,其实有些轻佻模样,实在是喜不自禁。 和事佬曾公亮说:“陛下,如此,不若就先散了朝会,各自办差?” 有些人,实在是饿得前胸贴后背了……再大的喜事,也架不住肚子咕咕叫…… 赵顼闻言,立马大手一挥:“不必,不必散朝会,立马吩咐内府,准备筵席,朕请你们吃!” 好是好……但这宫中大宴席,怕是慢…… 曾公亮闻言心中苦笑:“拜谢陛下赐宴!” 得了,都别走,等着,陪皇帝吃饭。 反正,皇帝赵顼是不饿的,在自己家中,还能把他饿着了? 赵顼不准人走,大概就是……一份巨大的喜悦,就得要有人一起见证,他还没真正嗨呢,还得陪着嗨,皇帝赵顼继续说:“继续议事,嗯……” 这么激动人心的事,还得说,还得议,接着议什么呢?哦……对了,皇帝开口:“今年需要开恩科吧?太傅打下了如此大的地盘,州府无数,官缺太多,此也是天下士子是大盛世,此番恩科,至少要取……” 要取多少人?赵顼心里也没准,左右看了看,又说:“至少取一千人?” 富弼点着头:“只多不少……” 曾公亮其实也高兴,他倒是愿意陪着嗨,议事很认真,却也轻松调笑,回头看了看,笑道:“吏部与审官院诸位同僚这回可有得忙喽……” 这事可不简单,知州知府、提刑转运这些高官得精细遴选,州府判官知县之类的,那也得是各地能官,这些人都得从各地调选…… 自然也还有无数人升迁补缺,还有许多新科进士上任…… 这个工程很大……吏部与审官院这些衙门,有得忙…… 也有人答:“曾相公还能不一起忙?哈哈……曾相公怕是到时候点名都点不过来……” 一时间,朝堂上一片哈哈大笑,谁都得忙…… 皇帝也笑得冕旒上的珠帘左右摇摆,也还说:“开恩科之事啊……还要选一个知贡举……诸位……” 没完没了的事,这皇帝,太有劲头了…… 知贡举吧,左右选来选去,其实是美差,但也是很累人的活。 最后,司马光跪地叩拜:“陛下如此信任臣,臣必为社稷选拔干才为用,不敢丝毫懈怠!” 皇帝劲头还在,继续议事…… 皇宫里忙忙碌碌,无数宫女太监背着腿飞奔,大排筵席…… 却是京中一处小院雅筑,一个女子,忽然悲从中来,有些消息,对她来说,真是不可名状的感受,复杂无比,都是难受。 此人自是萧观音,山河故国,真是晴天霹雳,也还有无数故人…… 泪水如洗,端坐不言,菜肴在前,自也是动不得一下筷子,云奴在旁,也是抹泪…… “不知浚儿……”萧观音一说,就哭,不能自已,难以出言,想的是亲儿子。 云奴只有安慰:“太傅必会多加留心……” “兵荒马乱……百万大军,数十万百姓,却又哪处留心……”萧观音担忧不已。 云奴只说:“如此也好,如此,天下成了一国,再也不必起这些争端了……” 云奴也不一定是在安慰萧观音,兴许更在安慰自己,她对这些事情最有感受,家国天下与个人情感的那种纠结,她是死士,却又纠结其中,这句话,兴许真能让她释然不少…… “可怜我儿……”萧观音重复着…… “太傅最是重情,太傅与主人两情心悦,必然不忍主人肝肠寸断,主人放心就是……”云奴如此再说。 萧观音听得这话,还真心中安定些许,萧观音为何能被云奴这一语安慰到?因为她最听得进的就是那个“情”字,她自己深信男女情爱,能死能生…… 狄郎,当是必不负我! 其次,也是信任狄咏,因为狄咏本就做过这样的事,为了她萧观音,上次本就在汴京城中放过了耶律浚,便也觉得,这次,亦然! 第1013章 其实,就是没有办法 弄钱,是永恒的主题,硬抢与有技术的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相辅相成…… 燕云十六州,加上关外大定府与辽阳府等地,都得开始弄钱了,李宪负责这件事。 他自也是熟门熟路了,书记官配合着,先要收集各地官府衙门的各种官文,多少人口,每年大概多少出产多少税收,然后就是下任务。 狄咏是从来不去在乎会不会误伤之类的事情。你说我虽然是契丹人,但我一辈子老实巴交,也从来不欺负人,与汉人更是亲如一家,一点小小资产皆靠数代人勤勤恳恳…… 书记官可能在乎,李宪是万万不会在乎的,有钱就得拿出来,狄咏更不会在乎……兴许说错了……狄咏心善,他不知道而已…… 反正狄咏知道一个道理,你有钱,才找你! 反正,得发财! 什么?你说这么做会破坏当地工商业的发展? 没事,大宋有的是大商户,缺啥都能给你卖过来……这个时代,只要确保耕种这件事的顺利进行,只要农业有发展有产出,商业自然就不会缺…… 为何要说这些?因为燕云、或者说辽国,与西夏还是不一样的,西夏才几个人口几个州府?统治辽国故地,长治久安这件事,暂时而言,比西夏要麻烦得多…… 还有一点,狄咏其实是在抢时间,他私心不少,这是要与朝廷争利,他得在朝堂诸多正式官员到来之前,先把能弄到的钱都弄到手…… 当然,钱只是一个统称,除去金银铜铁之类值钱的东西之外,土地,店铺,房屋…… 朝廷没有钱来封赏将士,狄咏有吗?自然也是没有的,但狄咏万万不可能在麾下军将面前食言,那就必须得弄! ……嗯……私心,还得给狄咏自己弄一大笔在手,为什么? 因为要发展,就要钱,要发展资本社会,自然就要资本,现在是狄咏资本,将来,自然就是国家资本,真有了那个规模,必然就要国有化,这才是力量! 如此做,有一个很大的好处,那就是没有阻力,我狄咏做什么,只要不找朝廷要钱,你管我做什么…… 眼前,就是这座燕京城! 围困日久,陆陆续续,从大同、归化,乃至船上拆卸下来的火炮都运到了,一共两百四十多门,就这个数量而言,真不多,但对于燕京这座城池而言,已然不少。 开炮,围着城池,日日炮击! 这个时代的两百多门火炮,实心的炮弹,远远还达不到那种后世轰炸的威力,并不能真的把一座如此大城全部轰成废墟…… 这火炮,更像是抽奖,每天抽奖,抽到谁算谁倒霉,今天砸塌一间屋顶,明日砸死几个人…… 大多数炮弹,倒也并不能带来多大的损失。 但这抽奖次数多了,损失也不小,更主要的在于人心不安,整个城池二三十万人,惶惶不可终日,睡觉都睡不踏实,甚至许多人都开始挖地窖用来睡觉。 皇城,自然是主要的轰炸目标,各处广场上,布满了大坑小坑,倒也并未真砸死许多人,但许多殿楼看着也有些搞笑,这里缺一角,那里一个洞…… 也导致皇帝耶律洪基议事,都不敢在大殿里,好在,皇城里真有地下密室,这也是极其尴尬的事情…… 耶律洪基双眼布满的血丝,人也消瘦不已,若是仔细去看,年纪并不大的耶律洪基,竟然生出了不少白发,连胡须也点缀出了几丝花白…… 密事里,人不多,多是垂头丧气模样,皇帝开口,问的话语,其实不知说了多少次:“如何是好?诸位可有破敌之策?” 众人皆是低头! 起初,绝大多数人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也就是还没有意识到偌大的大辽帝国,已然就在国破家亡的边缘…… 而今,越是消息知道得多,越是消息确切得多,就越是知道此时此刻到底陷入了一个什么境地! 见得众人低头,耶律洪基再问:“不是……不是头前下旨,往山林里招募勇士的吗?我契丹一族,从山林而来,个个骁勇,此危难之际,便也该再回山林,招募同胞,靖国之难啊!” 这个办法,是头前不久众人商议出来的对策,也如话语所言,契丹不止是贵族,还真有不少同胞依旧在山林里,便是希望这些同胞赶紧组织起来,出山林与宋军作战。 其实,不说现实,这是一个好办法! 要说现实,就有太多不现实了,这般燕京,铁桶一般,圣旨出的去吗?出得去又如何?没有一个真正的组织,没有一个真正的后勤,没有完备的军械供应,山林里就算组织出来了一两万契丹青壮,又如何? 若是皇帝耶律洪基或者耶律乙辛之辈此时跑到了山林里去了,带着大量的甲胄弓弩刀枪马匹,那还有一点点希望…… 其实,就是没办法了! 耶律乙辛不说话,也如众人一样,低着头,这些天,什么办法都想过来,说来说去的事情…… 宋人如今,已经不再是只炮击了,已经开始攻城演练。 攻这么大的城池,这么多军队,必然是需要演练一下的,就是排练,排练什么?怎么过护城河,怎么从河面上运送物资,这些,都是配合,配合得当,才事半功倍! 狄咏的中军大帐里,完整的攻城计划已经做出来了,护城河,船、浮桥,乃至填! 船与浮桥之类,自然不用说。填这件事,就是笨办法,一车一车,一人一人,一马一马,运送土石往护城河里填! 不论什么办法,至少要在四边城墙外弄出十几条能让人快速进出的通路! 这个工程量,极大,已经开始试了,显然,真到了实行的时候,必然也会伤亡不少,但这些准备,不能不做,这是后手,也是给城池里的人施压的手段。 这些事情,显然城池里的辽人也都看在眼里。 耶律洪基夜夜难眠,便也是因为这些事,睡着了也能梦见宋人忽然冲进来了……四处大火,到处血腥…… 耶律乙辛反倒一直睡得比较香! 第1014章 臣……定要不辱使命 密室里,会议继续开,开会这件事,就是越想不出办法,就越要开会,一直开会。 “陛下,臣无能也!”说话的是萧惟信,语气有些消沉,他是南院的宰相,他与萧惟器并没有什么关系。 耶律洪基立马骂人:“要你们这些人有何用?平时高官厚禄养着你们有何用?” 萧惟信闻言,已然跪在了地上,磕头,流泪! 国破家亡,谁又不苦? 耶律洪基又骂:“耶律仁先负朕,是耶律仁先负朕!萧特末更是罪大恶极,这些狗贼,若是再出现在朕面前,凌迟也难解心头之恨!” 无可奈何之下,骂人是必然的!骂得咬牙切齿,骂得心胸喷血! 皇帝还要继续骂…… 众人依旧不言。 耶律乙辛在等! 有些话,他不能先说出口,他必须等别人先说,甚至,是必须等皇帝先说出口! 终究是让耶律乙辛等到了,皇帝骂也骂了,发泄完毕,转头来,便也有气无力:“如之奈何……如之奈何?” 耶律乙辛稍稍抬头看了一眼…… 接着,就听皇帝继续说:“能不能与往常一样,与宋人谈一谈,辽宋百年之邻也,几十年兄弟之国,而今战事到得这般地步……是不是可以谈一谈?哪怕……哪怕……我等契丹出塞去,把燕云十六州都给他们……昔日,宋人围困党项兴庆府,便也是这么谈的……” 耶律乙辛闻言,心中长舒一口大气,等了许多日了,终于等到了这句话! 但耶律乙辛却还说道:“宋人有亡我之心,就如昔日,宋人与党项人在兴庆府谈,便也是想着徐徐图之,最后依旧亡了党项,而今宋人如此优势,必然不允!” 萧惟信也连忙说道:“是啊,陛下,宋人必然不允和谈,与其和谈,不如强守,宋人如此大军,日日靡费无数,必然难以长久!” 萧惟信这话,前半句是心如明镜,后半句,便是安慰了。如今之局,若无外力,这么守下去,城内之人必然比城外之人先崩溃!就看是半年还是一年…… 狄咏麾下人马再多,也多不过燕京城内困住的二三十万人。 皇帝听得两人如此言语,微微闭眼,唏嘘说道:“难道……难道我大辽就要这么亡国了吗?” 忽然,皇帝双眼一睁,左右看了看,牙关紧咬,从牙缝里说出几句话来:“若是如此,不如就与宋人拼了,与他们拼了,燕京城内,三十万众,男丁至少有十万,哪怕甲胄不够刀枪不足,便是菜刀木棒,也当冲出去与宋人拼了,若是不够,男女老幼齐上阵,玉石俱焚!” 又说不切实际的话语,但人真到了穷途末路,往往便也如此! 皇帝说完话语,连忙去看众人,显然是等着众人一个认可,但看到的却是众人面露的难色…… 皇帝立马又说:“怎么?此法有何不可?兴许会败,但也好过如此坐以待毙,若是一旦得胜,岂不满盘皆胜?昔日里,赵国长平之战,四十万大军被秦人坑杀,秦人兵锋直下赵都城邯郸,邯郸人便也是如此同仇敌忾,孩童也提剑上阵,如此便也能让秦人退兵,缘何如今之时,诸位如此为难?” 为何如此为难?听起来是差不多,但两件事的区别实在太大。首先,那时候赵国的邯郸城里,很大一部分就是阵亡士兵的家眷,与秦人有血海深仇。 这一点,燕京城里是这么回事吗? 其次,那个时代,百姓对于自己国家的归属感不同今日,那个时代,秦人就是秦人,赵人就是赵人。而今,城池之中,汉人比契丹人还多,大多数不是达官显贵的汉人,并不真的惧怕城外的宋人,更不谈多大的仇恨。 对于这一部分汉人来说,他们心中兴许不一定想要宋人赢,更多还是想辽人赢,但宋人真的赢了,他们其实也是能接受的…… 还有一点,那个时代的赵国,不仅是赵国,而是那整个时代,军民百姓,经历了太多太多的战争。 此时此刻的燕京,不知多少年都没见过战争是什么样子……绝大多数百姓,只要不会专业屠户之类,许多人猪都不知道怎么杀…… 别说军械不够,就算军械充足,这样打开城门,让二三十万人往外面冲,这能赢? 怕是冲出去惊慌失措,哭的哭喊的喊……满地奔逃……乃至跪地一片…… 众人只有难色…… 其实皇帝耶律洪基也知道为何众人脸上会有为难之色,他不是不知道这种办法有点异想天开,他只是还报有一丝丝希望…… 没有人答话,皇帝也就彻底失望了……闭目,在座椅上后仰,泪水就在眼角…… 耶律乙辛终于是开口了:“陛下有一言说得对,便是万万不能如此坐以待毙,什么办法都当试一试,组织更多的青壮守城,这事一直在做。陛下刚才说和谈,臣也知,和谈之事几无可能,但臣还是愿为陛下为社稷,犯险去试一试……” 说完,耶律乙辛也叹着气,他的意思,表达在语气里,就是死马当活马医…… 但他用词用语,也有一点小小的猫腻,皇帝说是谈一谈,而耶律乙辛直接说是和谈!这就是两人内心里的差别! 萧惟信闻言,看向耶律乙辛,叹气摇头…… 皇帝闻言立马说道:“好,如此甚好,此去,一定要与宋人说,说辽宋之间的情义,也要说朕对大宋先皇帝仁宗陛下,向来尊崇有加,但凡仁宗皇帝祭日,朕都是沐浴斋戒祭奠,朕……” 皇帝想表达什么?兴许是感情牌,比如辽人都知道仁宗皇帝对狄咏恩重似海。兴许也是道德牌,天朝上国,要讲道德。 耶律乙辛起身,跪拜:“臣……定要不辱使命!” 拜完,起身!耶律乙辛还与在场众人拱手见礼! 萧惟信也说道:“相公定要顾好自己安危,若是不成,也当脱身,不必激怒宋人,城池防务,也还要多倚仗相公……” 耶律乙辛点着头:“我去也,诸位也多保重!” 第1015章 新君年幼 耶律乙辛出城了,不走城门,城门早已堵死,而是从城池上用吊篮吊下来,好在是光天化日,若是夜晚,必然会被箭矢射击…… 一共出来了七八个人,除了耶律乙辛,都是护卫。护卫带多带少,其实也没什么区别。 与宋人沟通的事情,自然由护卫去做。 不得多久,狄咏中军大帐里自然就有人来报:“太傅,适才城头上吊下来几个人,领头的说是北院枢密使耶律乙辛,想见太傅一会……” 狄咏本是低头看着汴京城送来的公文,闻言大喜:“请,速请!” 令兵飞奔而去…… 李宪本在一旁,闻言就问:“太傅可要多备一些护卫在侧?” “不必,就让牛勇在侧即可,吩咐门外,只让他一人入内……”狄咏已然是喜出望外,最近一段时间,越是准备全力攻城之事,就越是觉得最好不要走到这一步。 其实,也是有点难以坚持……毕竟,狄咏不是铁木真,铁木真攻打这座城池可以耗八个月,狄咏是真耗不住…… 为何?铁木真的蒙古铁骑,他们不在乎之后的统治,他们可以把周遭几百里所有人的粮食都掠夺一空,不必在乎他们是不是会饿死,但狄咏显然不能这么做…… 此时此刻,狄咏大军的粮草,虽然能在附近州府解决一些,但主要还是靠从太原与河北之地运送,靡费巨大…… 哪怕攻破了城池,铁木真只管让麾下铁骑进城发泄,烧杀抢掠都行,狄咏却也不能如此,若是真的围城八个月,城池之内不知要饿死多少人,如此一座满地死人的城池,对于狄咏而言,太不利于往后的统治与治理…… 更别说攻城之死伤巨大…… 耶律乙辛进来了,一个人,看到狄咏,他想有一个礼节性的微笑,却又笑不出来,导致表情上有点尴尬的奇怪…… 倒是狄咏哈哈大笑而起,比着手臂:“落座,耶律相公快坐,吃茶吃茶……” 上一次两人见面,是狄咏远远来见耶律乙辛,狄咏甚至自己带茶水点心,连耶律乙辛准备的茶都不喝…… 这次耶律乙辛来,却没备这些,狄咏的茶,他拿起来就喝…… 狄咏满脸是笑:“耶律相公之功劳,我狄咏铭记于心,定不食言亏待!” 耶律乙辛终于说话了:“我……要看到圣旨!大宋皇帝的圣旨!” 嘿,真直白!连一些虚伪的场面话都不说! 狄咏听懂了,这耶律乙辛还是不信任狄咏的空口无凭,要大宋皇帝白纸黑字的圣旨,圣旨里要写好对于耶律乙辛的封赏! 封王,封地燕京城……诸如此类! 狄咏也真是对得起耶律乙辛的这份不信任,狄咏会真的给他耶律乙辛这些东西吗? 怎么可能? 但现在,口头上,还得给:“圣旨不难,燕京往汴京,一千三四百里罢了,快马来去,几日的事情,但,某也想知道,耶律相公准备怎么办成此事?” 听到狄咏如此爽快答应,耶律乙辛面色上好看多了,圣旨真挤出了一点微笑,语气也谦和了,起身一礼:“先拜谢太傅之恩!” 毕竟,来日,还要同朝为官,耶律乙辛也并不真的想把狄咏给得罪了。 如此,耶律乙辛再说:“我家陛下之意,是想割让燕云十六州,让我契丹退回关外去……” 狄咏笑着,不言…… 耶律乙辛也明白,继续:“此法,显然不得太傅应允,太傅想要辽亡,更想要这燕京城主动开门,此事甚难,我家陛下圣旨都开始动员全城百姓,要效仿昔日赵人守邯郸之法……” 先说事情多难,然后再说办起来更难,如此,凸显的自然就是耶律乙辛的功劳与作用。 不等耶律乙辛说完,狄咏摆摆手打断:“不必说这些话语,我知此事难也,否则也不可能与耶律相公如此大的封赏,这买卖,是等价的!耶律相公不亏,只管说谋划就是……” 耶律乙辛顿了顿,还是说:“我家陛下,有和谈之意,想要退回关外,但万万没有乞降之念……” 这是真话,实事求是,耶律乙辛这些天,就在试探这件事了,耶律洪基,万万没有跪地投降的念想,耶律洪基多少是抱有与社稷同生共死的想法。 狄咏听这话,皱眉了…… 狄咏也没多少好耐心,他此时心中所想,你耶律乙辛要是搞不定,他妈的,破城之日,第一个把你人头挂起来! 显然,狄咏脸上笑容没了,已然有了愠色。 耶律乙辛立马接着说:“太傅若是想城门洞开,唯有一法……” 狄咏看着耶律乙辛,什么办法,他懒得猜,只想听,听听是不是忽悠,若是忽悠,那这耶律乙辛明显就是缓兵之计,是来拖延时间的…… 刚才还想着城破之日挂人头,此时,狄咏已然在想,立马就把这厮人头挂起来! 耶律乙辛本是想着搞点什么谈话技巧,比如故弄玄虚……也以为狄咏还连忙来问之类的,见狄咏一言不发,耶律乙辛多少有些慌了,立马说道:“此法,甚难……嗯,就是……新君登基!” 狄咏笑了……微笑…… 他妈的,这真像你耶律乙辛干得出来的事!你耶律乙辛啊,天生就会这一手! 新君登基,哪里来的新君?那自然是耶律浚,那老君呢? 得死! 事情大概就是这么简单! 至于怎么死,狄咏眯着眼笑,笑着看向耶律乙辛…… 耶律乙辛没有什么故弄玄虚的余地了,继续说:“近来,我家陛下日日难眠,已然是消瘦不已,连须发都开始白了,如此熬着,怕是难免要起病痛……” 而今,燕京城里谁大权在握?自然是耶律乙辛,也就他官职最高了,城防要务也皆在手,皇帝也信任有加…… 要做点什么事,还真不难。 狄咏听不听得懂,也懒得细究其中,就问一事:“那万一你家陛下临终托付之类,又或者新君自己也愿与社稷共存亡呢?” 耶律乙辛只说四个字:“新君年幼!” 行! 人狠话不多! 狄咏真想给耶律乙辛竖个大拇指! (祝诸位书友除夕快乐,阖家幸福,诸事顺遂!这本小说,写了一年多,已经两百三十多万字,离结束是不远了,但也不会那么快结束,至少还要写比较长的一段时间,在此,衷心感谢书友们一直以来的陪伴,我写好,认真写好,有始有终,写出所有想写的,希望能有一个比较完美的结局,谢谢大家!) 第1016章 一切,皆有可能! 燕京城内,耶律乙辛回来了…… 但城外的火炮却又响了起来,弹丸还越发密集! 皇城内的密室里,皇帝有些激动着急,连连发问:“那狄咏怎么说?” “陛下……”耶律乙辛摇头叹气,还故作停顿,才慢慢说道:“那狄咏……一心攻城!” 左右还有几人,闻言皆是倒吸凉气,耶律乙辛这一句话,也就证明了和谈彻底无望了,唯有在这困局之中死战一场…… 耶律洪基显然很气馁,却又慢慢说道:“倒也……意料之中,而今之局,宋人已然占得关外州府,草原各部也多……不说也罢,如今,唯有死战了,偌大城池,三十万军民,我契丹大辽,便是要死,也当站着死,不使后人笑话……” 耶律乙辛听得这话,心中很着急! 由不得他不急,从狄咏那里离开的时候,狄咏是给了期限的,这期限很短,半月之内…… 狄咏亲口而言,半月若是不成,必猛攻城池! 这个期限,也就是耶律乙辛立功的期限,一旦期限过了,耶律乙辛没有办成这件事,城池一破,耶律乙辛也知道自己肯定就没有资格再谈什么了,甚至狄咏必然不会留他一命。 耶律乙辛虽然一直都知道皇帝的想法,但之前皇帝耶律洪基也并未真正如此直白表达,此时此刻,耶律洪基那视死如归的心思,太明显不过。 也让耶律乙辛彻底没有了其他的办法,唯有他所说的那一个办法了! 耶律乙辛俯身拜着:“都是臣无能!” 耶律洪基说着视死如归的话语,但精气神是真的不多了,有种心如死灰的感觉,有气无力摆着手:“不怪你,怪不得你……” 萧惟信也说:“此事到得今日,枢相也是尽心尽力,怪不得何人了,唯有与宋人决死!只要城池不破,我大辽就不会亡!” 耶律乙辛皱眉……还有一个绊脚石,有这萧惟信活着,事情也难! 这萧惟信不是代表他自己一个人,他代表了很大一部分人,他自己也出身极高,在契丹一族里,威望甚大! 而今,萧惟信所言,那也是视死如归! 再看看左右,倒也是没人再多说什么……倒也松了一口气,两个人,要解决两个人!还好,不算多! 耶律乙辛流泪,慢慢说道:“偌大家国,竟是到得如今这般地步,满城百姓,实国家负了他们,城中数万契丹,本都是达官贵族,而今却……唉……老天无眼,这些年我契丹人掌管偌大江山,治理得当,兢兢业业,从来不曾懈怠,何以老天如此薄待……” 语出,真心!但也并非没有其他隐含的意思…… 耶律乙辛一哭,皇帝反倒不是那般娇柔做作,语气一沉:“乙辛不必如此,祖先筚路蓝缕而来,我等也不是贪生怕死之辈,不与祖先丢脸就是!” “陛下所言极是!”耶律乙辛点着头。 “起来吧……”皇帝耶律乙辛抬手,继续说:“城防之事,一应在你,但凡城池之内的契丹人,皆归你调遣,你只管征调他们,汉人不愿死,便也不强求,但契丹一族,不论老幼,下到十岁,上到八十,但凡能动的男丁,皆要守城!” “遵命!”耶律乙辛起来,躬身再礼。 萧惟信接了一句:“汉人,若是自愿守城的,那也当用之,不愿的,也当组织起来做那些后勤之事,若是连后勤之事都不愿做的,就当看管起来,以防生乱……还有一言,便是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点头:“说就是了……而今之局,便是什么话也不必藏着掖着!” 萧惟信牙关一咬:“说的是后话,便是……城池里的人,特别是那些不愿帮衬守城的人,到了一定时候,该杀就杀,定然不可留情,杀光也无妨!” 这是在做极为长久的鏖战打算,说的也是节省粮食的事情!手段嘛,极其残忍,但却也极其务实! 未想,皇帝却道:“万万不可如此,如今我大辽,以仁义治天下,如此才有民心所向,万万不可做这般不仁不义之事!” 为什么这个皇帝,那么崇拜仁宗赵祯?道理就在这里了。 萧惟信闻言,面色就有些不爽了,但也不说,只是稍稍叹息,也去看耶律乙辛,想着耶律乙辛也开口说说,此时此刻,务实才是最重要的!命都没了,国都没了,还要仁义做什么? 耶律乙辛收到了萧惟信的眼神,开口:“陛下,臣倒是以为相公所言有理,此事也不是马上去做的,而是鏖战日久难以为继之时不得已的手段而已……兴许也用不上。” 皇帝微微闭眼,也叹息,不说话了…… 萧惟信大气一松,这就算是禀报过了,到时候,真到了那时候,为了避免皇帝反复犹豫,就得当机立断先干了再说。 耶律乙辛也极为合适的在此时此刻又说了一件事:“兴许鏖战一二,那狄咏见识了攻城之难,说不定也还有再谈判的余地……一切,皆有可能!” 这话一说,皇帝立马又起了一些神采:“对,此言有理,他不是要打吗?那就让他见识见识我契丹人的厉害,如此,他兴许会改变心中所想!” 耶律乙辛说这话是为什么? 自然就是为自己再出城去做铺垫,他还得出城一趟,七八日十来日之后,必须出城去一趟,为何? 他要亲眼看到大宋皇帝的圣旨!大宋皇帝亲口允诺的圣旨! 唯有如此,耶律乙辛才能真正去做某些事! 大宋皇帝的圣旨会来吗? 显然会来,这件事上,狄咏也必须办到,但狄咏会替皇帝食言,不可能把耶律乙辛封王,还封在燕京城为王! 所以,圣旨之事,还得做的隐秘,不能让太多人知晓,这件事,只能在富弼曾公亮与皇帝三人之间知晓。 狄咏只在纠结一件事,那就是要不要与皇帝和盘托出,是直接与皇帝说这件事最后会食言呢?还是先不说,到时候狄咏直接食言? 这也是需要考虑的问题! 第1017章 传令诸部,明日攻城 最终,狄咏还是决定与皇帝和盘托出,不去弄那些离心离德的事情,但狄咏也知道,这么做肯定是有风险。 皇帝赵顼正年轻,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儒家正统教育,连狄咏给他的教育,都包裹着正统儒家的外壳,所以狄咏才担心赵顼不会同意这种出尔反尔的办法,特别是皇帝这个身份上的出尔反尔。 但狄咏反过来一想,这事情提前说清楚说好,还是更稳妥之法,不能真让皇帝答应了这些条件,转头就把皇帝给卖了,这会在皇帝心中留下极为不好的阴影!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当狄咏的奏疏到了政事堂,富弼与曾公亮立马就去找皇帝商量。 皇帝看着奏疏,便是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原因只有一点,脸厚心黑的事情,这皇帝还是做得少了,没经验,不习惯! 兴许,做多了,也就习惯了! 但富弼就不一样了,他开口:“陛下,万万不可以为太傅此法乃是阴险狡诈,太傅之法,当是最省时省力之法,乃菩萨心肠,既是顾得我大宋子民,也顾得燕京城的子民……此为大善!” 富弼,是懂得做思想工作的! 曾公亮也连忙说道:“是啊,陛下,太傅向来宅心仁厚,万事万物,讲究的就是一个权衡利弊,讲究的是一个大仁大义,太傅之所以如此上奏,便也是如此所想!燕京城内此时军民二三十万,一座如此大城,若是长久鏖战,必是满地无辜尸骸,实在有伤天和……” 曾公亮属于是跟着富弼的思路走! 皇帝多多少少还是有些不习惯,说道:“朕乃天子,许诺而出之语,若是食言,是为天子不正,何以正人?朕倒是明白太傅所谋,只是……朕也想,若是允诺出去的事情,不妨也就允了他,未尝不可……” 皇帝赵顼,还是心有点大,以往当皇子的时候,角色不一样,便也不显得这份大心思有什么不可。 但而今是皇帝了,心大,就是个大问题,锱铢必较,寸草必争,其实才是一个皇帝的优良品质,因为在皇帝这里,不论多么细微的事情,到了地方, 到了其他层面,那就是天大的事情。 富弼继续说服:“陛下,燕京城,乃大辽之象征所在,岂能以王爵封给辽国贵胄?若是真如此,往后,当是日日防贼,一刻不得松懈,甚至一个不好,便是塌天之祸,万万不可允诺此事……” 大概,狄咏最后选择和盘托出的上奏,便也是信任富弼这种老妖,知道富弼曾公亮两个人应该是可以解决皇帝的思想包袱。 皇帝又说:“既是如此,既是不能允诺之事,何不……让太傅再与那耶律乙辛重新谈一下条件?便是允诺一个可以做到的条件,如此,自也是……嗯……” 富弼立马打断:“卖国之事,价码岂能不高?那耶律乙辛,只怕也是权宜之计,想的还是日后再起之事,所以,除了这个条件,那耶律乙辛必然不会接受其他条件!” “是啊,陛下深思其中……若是能用其他条件谈成此事,太傅何等人物?便也早就谈妥,也不必做什么出尔反尔之事,显然太傅也是无奈之举!”曾公亮接着说。 如此,皇帝赵顼不情不愿之间,说了一语:“多少还是不妥,此事,若是往后天下人知了,天下之人便都以为朕乃是个出尔反尔之人……” 富弼立马说道:“所以,太傅才百般交代,此事不出陛下与臣、还有曾相公三人之耳,燕京那边,太傅必然也有谋定,那耶律乙辛做卖国之事,必然隐秘无人知晓,城池一破,太傅定然能把事情办得妥当,如此……天下人便也不会知晓此事细节之处,陛下放心就是!” 皇帝赵顼终于微微点头,虽然面色上还有几分不情愿,但这个头终究是点了。 富弼大喜,连忙说道:“陛下,那臣这就去把圣旨拟好,军情片刻不容缓!” 说完,富弼转身就走,兴许是生怕皇帝忽然反悔了! 曾公亮也立马说道:“陛下放心,燕京城,不日就克,天下一统,就在今朝,陛下必然名传千古,受万世景仰!”m..org 说完,曾公亮一礼之后,也赶紧走! 赵顼看着两人背影,叹了一口气, 喃喃自语:“这天子,却也真不好当……” 赵顼虽然当皇帝也有一段时间了,但其实,赵顼直到此时,才算真真正儿八经进入了政治这件事! 圣旨来得很快,比狄咏想象得要快,拿到圣旨的时候,狄咏还没看,就笑了出来,口中轻声:“富老头,当真不教人失望啊……” 却也想另外一件事,给军将封侯之事,是不是也提前与富老头通个气? 却是一想,狄咏就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个气,怕是真不能通,狄咏的封赏太多太大,若是只封两三个人,这个气就还能通,狄咏要的太多了…… 富弼必然是第一个反对的……与富弼通气,必然弄巧成拙。 所以,这件事,还是得狄咏一言而决,硬干硬上! 倒是耶律乙辛还得过三四天才会再出来相见,相见之前,还得干一仗!这个戏得演,先打一仗,如此也是给耶律乙辛出来的借口。 打这一仗,也不是徒劳之事,狄咏也有想法,实战演习! 最需要演习的,就是过护城河这件事,也是前期工程!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这前期工程必须要下做到位,如此,耶律乙辛才更能知道城破这件事是必然的! 看完圣旨,狄咏已然下令:“传令诸部,按照计划,明日攻城!” 只等狄咏命令一下,军营中立马就忙碌起来了。 准备了这些天,不知砍伐了多少树木,准备了多少土石,军将们都知道明日攻城的目的,打通渡过护城河的通道。 麻袋装土石,装得越多越好,备用。马匹车架,都要开始集结,然后各部前后如何配合,哪一出河道窄,哪一处河道淤塞较浅,这些早已侦查了许久,诸般图纸都已绘制得清清楚楚…… 还有狄太傅不断叮嘱的一个词汇:效率。 这其实是个新词,但众人在狄太傅口中听多了,自然也就明白了这个词的意思。 这个工程最大的要求就是效率,快一点,就能少死人!m..org 打仗这件事,往往做得最多的事情不是厮杀,就是土石工程!绝大多数战争,都是如此! 第1018章 随朕上城 翌日,大早,鱼肚微微一白,炊烟袅袅起,满营无声! 待得鼓声一起,仿佛天地之间都带着一种背景噪声,轰轰隆隆,风并不呼啸,但也吹得旌旗来去飘动! 满打满算,燕京城外的宋军,十七万之多,包括米擒,包括跟随而来的草原诸部。 来去的宋人民夫,有七八万,有人去有人来,走在路上的民夫数量更多,燕云当地征召的民夫,也有七八万。 如此一加,三十多万人,都在忙碌! 无穷无尽的多! 宋人一动,燕京城池,也就炸开了锅,四处皆是走动之人。 无数人拿着刀枪弓弩挤上城头,城头上也在冒烟,翻煮是滚油。上上下下的人搬着檑木滚石之类的重物…… 四处的百姓也帮着搬运箭矢或者擂木滚石之类,也有人在拆卸门板当做担架之类的用处,有人在组织妇人运送清水以及蒸煮饭食…… 耶律乙辛,在守城这件事上,那真是不敢有丝毫懈怠,组织能力上也毋庸置疑! 城池外,鼓声四面八方,号角连连,狄咏这边的组织,是不知多少次的演练才达到了今天的效果。 攻城一起,人如蚂蚁,人群之中,还要给马匹车架留有来去的空间,别看这点小细节,皆是要提前规划好,还得演练,否则立马一片大乱。 火炮往前推,猛轰城头,八牛弩也推到护城河边不远,不断与城池上的人对射,弓弩手推得更近…… 这些都是掩护,然后就是无数的马匹车架载着箩筐麻布袋之类的东西,装满了土石。 填护城河这件事,不是要把所有的护城河都填平,只是要在河道上填出通道即可。 护城河水,流速极慢,而且,还有许多长年淤塞并未及时疏通,导致许多河段本身而言就不深…… 为何如此?去看看汴京的护城河就知道了,除了繁忙通船只的河段,其他地方,多也是如此! 什么叫作承平日久?什么叫作靡费不堪? 就在于这些事能拖就拖,能不做就不做!为官之人,都进入了一种懈怠之中。 辽宋,某种程度而言,显然真就是一回事! 不深的地方,就填!深的地方要想打开通路,就得架桥。 架桥这件事,其实也简单,但也不简单,冒着箭雨,在河道里打入木桩,然后依托木桩来建桥板…… 但凡要架桥的地方,必然有众多火炮来掩护,不断往城头上射击,压制城头上的箭矢。 宋有八牛弩,而今辽人的床弩也是不差,箭矢一出,二三百步之外,透甲不说,还能贯穿人体,把人钉死在地面上! 这种场面,相当恐怖! 但那鼓声,那提着刀的督战队,更是骇人,催促如同催命! 攻城还远未开始,还只是解决护城河的问题,已然就激烈无比。 城头上的辽人,在火炮与箭矢之中,却依旧冒死反击,给宋人带来不小的死伤! 耶律乙辛甚至时不时还亲自上城墙督战几番,他看了一眼,也就知道狄咏在做什么了,额头上的皱纹也就凝在了一起。 真如狄咏所言,他在做两手准备,并不全部把希望放在他耶律乙辛一人身上。 耶律乙辛也在想应对之策,那些填出来的通路,实在是教人头疼,那些架设的木桥,多少是有点办法的,比如半夜派人下城,用火油把木桥点起来…… 但显然木桥一旦建好,宋人必然也会防备这些事…… 狄咏的防备之法,耶律乙辛也能想到,那就是把工事往前挖,把深沟坑道挖到护城河边,然后让士卒藏在坑沟之中守夜,但凡听到城墙处有异动,立马从沟坑里箭雨伺候! 唉…… 聪明人有聪明人的烦恼! 那些填起来的通道,到时候再铺一下木板,必然过的就是大型的云梯车、轒轀车之类……木桥,自然多走的是人! 远处,甚至还能看到宋人准备了许多小小的木船,宛如大盆,一个船最多就能坐下三四个人,这些船到时候自然也会放了护城河里……或是渡人,或是救援落水的士卒…… 准备的真是足够充分! 宋人的投射能力实在是太强了,要临时组装的投射车竟是送到了头前来,正在组装,要不得片刻,大石头必然也要往城头上倾泻! 床弩,强弩,硬弓,火炮,却也不忘了石砲…… 这狄咏,实在是…… 围城这段时间,这些宋人,真是一刻都没有闲着…… 耶律乙辛看了一会儿,下了城墙,坐在墙根处,面上皆是担忧…… 许久之后,甚至还能听到城外宋人惊喜的呼喊:“这条路通了,这条路通了!” 还有人呼喊:“快快往两边拓宽一些,不够宽!土石继续往这边来!” 这呼喊之声有多近?三五十步而已!有宋人已经从河面越过来了,就在城池下面。 好在,宋人也没有带长梯,也并未想着此时此刻爬城而上! 但耶律乙辛甚至能想象,今日一过,宋人随时就能快速到达城墙之下,诸般大型器械也能快速到达,到时候必然就是城头血战! 事情到了这一步,耶律乙辛哪里还不知道狄咏这也是顺带手给他施压,得马上出城一趟,只要宋人鸣金,就得快点出城去,见一下狄咏,亲眼拿到那份圣旨! 正当耶律乙辛想着想着,忽然有人来报:“相公,快,陛下来了,陛下到了!” 什么? 正在鏖战,皇帝却亲自上前线而来? 耶律乙辛不得多想,连忙回头去迎接。 耶律洪基这个皇帝,真来了,竟还穿了甲胄!还是贴了金箔的金色甲胄,实在显眼! 不得耶律乙辛近前行礼,皇帝直接手一抬:“不必多礼,随朕上城,激励军民奋死之心!” 皇帝身边,跟着的是萧惟信,也是一身甲胄,不用多猜,必然是萧惟信进言把皇帝带来的! 耶律乙辛一个头两个大,却也无法多言,更是不劝,带着皇帝就往城墙上去。 兴许,他虽然头大,但不免也有一些奇怪的想法,城头上敌人倾泻而来的箭矢弹丸如雨,万一……有个万一,倒也省心不少…… 第1019章 实乃我契丹忠义之楷模 皇帝耶律洪基上了城头,竟丝毫无有惧色,或者哪怕心中再恐惧,也装得胆气十足,还往前面垛口去看…… 然后他看到了,亲眼看到了……耶律洪基倒也不是没来看过宋人营寨连绵的场景,但那也只是营寨连绵…… 今日所见,人山人海无穷尽处,排山倒海在眼前,这种场景,一个人一辈子也难以见到。 真见到了,再如何装,耶律洪基也有微微色变模样…… 从垛口退过来,耶律洪基只说一句:“宋人谋我日久,宋人谋我日久啊,否则岂能有如此威势……我辽人却多醉生梦死,竟是连一点端倪都未发现……” 耶律洪基所言,就一个意思,宋人肯定为了这场战争准备了很久很久的时间,这完全不是近一年两年的事…… 耶律乙辛点着头:“此战,宋人必是准备了七八年不止,必然是从仁宗一朝,就已经开始准备了……” 耶律乙辛也不是说假,从去年大同之战,他就明白过来了,宋人这举国之战,必然非一朝之功。 但耶律乙辛这句话,听得皇帝难受不已,有一种受到蒙骗的背弃感,皇帝开口大骂:“亏得朕还对那赵祯如此崇敬有加,斋戒焚香祷祝无数,小人,实小人也!传令,立马去宫中,把那赵祯牌位烧了!” 直到此时,宋仁宗皇帝的牌位,还在辽国人的宫中祭祀着…… 这事,多少有些讽刺……讽刺的是耶律洪基! 也是狄咏在讽刺这个时代! 但其实,狄咏喜欢这个时代,喜欢这个时代的许多人!若真是太平盛世,狄咏希望,太希望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这样的! 一个社会,不该是弱肉强食的世界! 这就是文明! 耶律乙辛不管这些事,既然穿着金甲的皇帝来了,那也得用一下,两用,一是激励军心,二是不能让皇帝立马转头就走了。 这两用,只需要一个计策,便是耶律乙辛大喊:“天子来了,诸位将士们,天子亲至啊,将士们当奋勇效死,以报天子大恩!” 呼喊一起,左右立马许多人回头来看,适才大多数人只顾战斗,并未注意,此时,金甲在眼,皇帝亲至,是真的鼓舞士气。 “万岁!”不知何人先喊。 然后呼喊蔓延而去,四处皆是“万岁”之声! 耶律乙辛左右看着,甚至也抬头看看,真希望……箭矢弹丸能长眼睛……再看一眼那醒目的金甲…… 又看看城池之外,想着城池外的宋人应该也能看到这个醒目的金甲,是不是要调整一下火炮床弩…… 想到这里,耶律乙辛脚步动了,一边往人群中走去,一边呼喊:“儿郎们,为国效死,就在今日,陛下亲临,看在眼中,定然不会亏待诸位!但有功勋,加官进爵赏赐金银,不在话下!” 耶律乙辛离皇帝稍稍远一些……怕箭矢弹丸波及自己,也架着皇帝多留片刻。 皇帝自然需要左右致意,挥手,点头! 萧惟信忽然开口:“陛下,当下城去了,陛下乃一国之君,此地不宜久留!” 来了就行,出现了就行,让所有人都知道皇帝来了就行,实在不必久留。 却是皇帝还道:“怕什么?如今之局,死则罢了!回去了,便也是担忧烦恼,朕多日未有深眠,今日便在此多留一会,如此回去,说不定还能真的深眠片刻!军民一心杀敌,倒是教人多了几分安宁!” 萧惟信也不言语了,便在一旁陪着,也安排左右多来许多大木盾顶在皇帝面前! 多少让耶律乙辛有些失望了……宋人的箭矢弹丸,却就是不长眼……就是迟迟打不中那位金甲! 不知多久之后,金甲终于转头下城了,兴许其实也没多久…… 耶律乙辛相送而去,也听皇帝叮嘱:“乙辛啊,定要把这城池守住!家国社稷,皆在你一身!” 皇帝耶律洪基对耶律乙辛的信任,不能再多了,已经到顶了。若不是这份无以复加的信任,历史上的耶律乙辛,又怎么可能弄得死耶律洪基唯一的太子与太子的生母? “陛下放心,城在人在!”作为一个奸臣,能做到耶律乙辛这个份上,兴许……古往今来,也是难找了。 城外又有一处呼喊大作:“通了通了,填过去了,哈哈……拓宽拓宽……” 耶律乙辛听着城外宋人这般的呼喊,仿佛也是督战队的催促…… 城池之外,许多地方都陆续打通了护城河的通道…… 耶律乙辛也来气,在皇帝身边大骂:“燕京城以往诸多官员,当真尸位素餐,护城河中,处处淤积,河道之宽,一年不如一年,若是以往重视此事,今日宋人,又岂能如此简单就填出道路来……” 皇帝已然到了城墙脚下,停了步伐,也骂:“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古人诚不欺我,我契丹一族,遭此大难,实乃后辈子孙有愧先人!死后,我等又有何面目去见列祖列宗?” 说着,萧惟信已然就在抹泪:“皆臣之罪也,臣为南院宰相,未尽职尽责,臣有罪!百死难恕万一!” 耶律乙辛立马说道:“相公不必如此,此非一人之罪也,再说,头前征召,相公一家最是奋死,家中儿孙之辈,个个在城头应战,实乃我契丹忠义之楷模!” 皇帝看了看耶律乙辛,又看了看萧惟信,微微叹了一口气,也反思自己,知道自己过于抱怨,总是抱怨,这些抱怨,多少也于事无补了…… 但凡大辽还有将来,耶律洪基心中立誓,定要好好整顿吏治,好好治理国家,卧薪尝胆,定要有再起之日!再与宋人决一死战! 皇帝摆摆手:“罢了,家国危难之时,有你们两个忠义之臣,也是朕的幸事,朕回了,乙辛啊,等你送来宋人退兵的好消息!” 说完,皇帝已然起步而走,手往脸上抹了抹,实在无奈……一双通红的眼睛,更是有一种难忍的疼痛,往他后背看去,竟起了几分佝偻模样…… 第1020章 骗天地,骗世人,骗青史 傍晚,耶律乙辛到得皇城之中见皇帝耶律洪基…… 耶律洪基见得耶律乙辛,开口先问:“宋人退了?” 耶律乙辛先行礼,再答:“宋人今日已退……” 耶律洪基点着头,仿佛受到了一些鼓舞,说道:“宋人虽多,但他们今日也当是见识到了城头之上,满城之人山呼万岁之景象,想来宋人必然已知晓燕京城军民一心抗敌之坚定!” 今日皇帝耶律洪基亲自上城头,自然也是有道理的,道理也就在这句话里。 耶律乙辛点着头,他很认同皇帝说的这一点,天子亲至前线,满场高呼万岁,既是对自己人的鼓舞,也是对敌人表达一种意志,让狄咏知道,这座城池可没那么好攻。 如此,也就是耶律乙辛谈判的筹码。 耶律乙辛也有些话,却不讲……而是说道:“陛下一到城头,宋人攻势立减,不久便衰,陛下天威也!” 耶律乙辛什么话没讲? 那就是宋人今日,压根就不会攻城,而是工程,做工程,宋人今日工程完工了,自然就会退去……这才是实际情况! 这实际情况,皇帝耶律洪基知道吗? 知道,但也不知道,耶律洪基不是没有领兵打过仗,但他实在是经验有限,也没有经历过城池之战,当然,也可能就是需要一点心理安慰。 所以,耶律洪基听得宋人退兵了,其实心情是很好的,听得耶律乙辛之言,立马有了一点笑意,答道:“只要如此守下去,宋军必然无功而返,到时候,便是攻守易势之态!” 耶律乙辛点着头,他试探性问道:“陛下,今日宋人攻势受挫,也见识了我大辽军民团结一心之景,也当是知道攻城之事难如登天,必然伤亡惨重,就是今日,宋人也伤亡极大,不若,此时此刻,宋人见得一些厉害了,臣在出城去试着谈一谈?试探一下那狄咏的口风?看看还有没有一点和谈之机?” 耶律洪基闻言,立马就要点头,但没有点下去,而是说道:“此事倒是极好,也可以试探一下宋人之决心,但怕就怕那狄咏恼羞成怒,为难与你,甚至……痛下杀手……” 耶律乙辛闻言大急,皇帝显然是同意这件事的,怕就怕皇帝换个人出去,立马说道:“陛下,臣为国家社稷,百死无悔,那狄咏实在狡诈,臣与之打过交道,应对起来倒也熟悉,臣此去,有把握能安然而回!那狄咏也是自负之人,这般人,有自负的弱点,臣可以应对!” 耶律洪基听到这里,才真正点头:“那自是去打探一下也好……” 其实,皇帝之意,最好是真能谈成,放弃燕京,安然退到关外,这件事耶律洪基是完全可以接受的,甚至是他心中最好的解决办法。 “臣这就去,此时黄昏,见一面,天完全黑尽之前,便可回来,如此,诸事皆不耽搁……”耶律乙辛已然在行礼,告退! 耶律乙辛出城,其实就一件事,要看到大宋皇帝的圣旨,不仅要看到,而且要拿到!拿在自己手中! 如此,耶律乙辛才能安心,才算稳妥! 为何这么就稳妥了? 天朝上国,文明国度,儒家社会,儒家朝堂!圣旨,就是一切的保障!圣旨,在任何时候,在任何人面前,都具有无上的法律效力! 耶律乙辛作为一个要弑君之人,他都相信大宋皇帝的圣旨,法律效力是无上的!没有宋人可以无视大宋皇帝的圣旨! 耶律乙辛担忧狄咏狡诈,出尔反尔!但耶律乙辛并不担忧狄咏敢违逆大宋皇帝的圣旨,也不担忧大宋皇帝会出尔反尔! 这个时代的价值观道德观,就是如此! 只可惜,这个时代,有一个真真正正的小人!这个小人还惯会伪装……把自己伪装成了一个真正的儒家士大夫! 圣旨,有! 狄咏很热情地把圣旨展示给耶律乙辛,甚至亲手把圣旨交到耶律乙辛手中,然后抬手在圣旨上指指点点:“耶律相公请看,中书门下之印,大宝之印,天子私印,千真万确,我大宋,向来善待如耶律相公这般心向王化正统的忠义之士!从不食言,天地可鉴,世人可鉴,青史可鉴!” 说天地,说世人,说青史,或者说……是骗天地,骗世人,骗青史…… 狄咏,眉头都不皱一下! 耶律乙辛真在认真看,他太不信任狄咏口头之言了,他见过大宋的各种公文印鉴,两国来往公文,来往国书,不知见过多少…… 他认得出,再把圣旨上的字迹好好读一遍,一字不漏看清楚…… 然后又看了看狄咏,耶律乙辛换了一个大笑脸,与狄咏躬身一礼,说道:“往后,与太傅同朝文官,还望太傅多多照拂,下官在此有礼,大礼拜见相公!待得同朝,下官定然备下厚礼再拜!” 狄咏摆着手:“好说好说,相公也不必如此客气,相公已然是析津郡王之尊,某也不过是渭南郡王,当不得如此大礼啊,往后,这燕京城,那可都是您的产业……” “也还要仰赖太傅在朝中多多照拂!再拜再拜!”耶律乙辛连连躬身…… 兴许,他已经就有了卧薪尝胆的状态,进入了这种思维,他为什么要燕京城这个封地? 因为燕京城很重要,既是大城池,又是联系燕山山脉南北之要地,大城池,就有经济来源,能联系山脉南北,就容易做许多事情,乃至控制一个进出燕山山脉的通道…… 这都是为什么? 耶律乙辛,虽然与大辽皇室血脉不算近了,但他论起来,那也大辽皇室子孙! 一个织席贩履之辈,论起来,那也是中山靖王之后,大喊皇叔之尊。 更别说刘秀,父亲也不过是个小县令,他自己甚至都不算官员,往上数个好几代,不也是长沙定王之后?汉室已亡之局,大旗一举,不也成了东汉开国之君? 说到这里,耶律乙辛所谋,便也就清楚了…… 大辽此番之危,输的不是人心,输的是醉生梦死,输的是一着不慎,换句话说,只要人心还在,只要给一个时间空间,他耶律乙辛怎么就不能是东汉刘秀? 说实话,理论上,真可以,行动上,也真有做成的几率!还是那一句,在辽国故土,大辽,人心是并未真正丢失的! 狄咏那些横征暴敛的事情,特别是大同之地,许多事情,耶律乙辛多少也有耳闻,其实,反而是狄咏这个宋人得罪了燕云的绝大多数世家大族与豪富人家! 乃至,狄咏连应州韩家这种儒家大门也得罪了个干干净净…… 第1021章 臣自当杀鸡儆猴 送走耶律乙辛,站在中军大帐门口的狄咏,望着雄伟的燕京城,发出了一些……稍显猖狂的笑声,却也含蓄,还有话语:“成了!哈哈……” 门口有李宪,见狄咏笑,便也笑,他的笑里,带着一些谄媚:“太傅大事已成,那必是古往今来无人可以比肩的人了!” 狄咏看了看李宪,又笑,这回,是真有几分外放的猖狂,狄咏,从来不这么表现自己内心的喜悦,或者说狂喜…… 以往,做成任何事,狄咏个人的表现上都是含蓄的。 唯有今日,不明所以,就是忍不住,就是里里外外透露着一种猖狂的喜悦! 笑声持续得很短,仿佛戛然而止,狄咏开口:“今晚,各部掘进壕沟,把诸多深沟一直掘到护城河边,明日,还当击鼓聚兵,演练攻城进退之事!” 大规模攻城,太麻烦!就好比组织一场大型的晚会,要想真到演出的时候一切井井有条不出差错,就得不断彩排,这大概也是演习的意义。 这个比喻,兴许也不恰当,组织这样规模的一场攻城战,那真真不能拿一场晚会来举例,这比晚会的调度规模不知大了多少。 也是……在这个时代,指挥十七万作战人员,实在太多,比指挥五万人难度大了几个量级。 是夜! 就是今夜,耶律乙辛回去的当夜! 耶律乙辛得与皇帝禀报和谈进展,他调兵了……不多,千多人而已。 倒也不是杀人!而是就在皇城几个门外,一个门也不过一二百人…… 倒也没人问他为什么这么做…… 见到皇帝了,耶律乙辛汇报着情况:“陛下,那狄咏,心中多少有些犹豫,看起来,这和谈之事,当是有可能……” “嗯?”皇帝一听,心中大喜,直问:“快细细说来……” 耶律乙辛却不欣喜,而是担忧说道:“陛下也不必着急,却还是需要好好打几仗,今日攻城,宋人虽然吃了一些亏当,但并未真正打疼他们,还得让他们真的猛攻两番,若是城池还是安然无忧,那么和谈之事,便是十有八九了……” 真话假话,看怎么说,有些人撒谎,那就怎么听都可信。 连一旁的萧惟信都听得连连点头…… 皇帝闻言,刚才的欣喜便也去了不少,担忧的表情又出现在脸上,问了一句直白话语:“乙辛啊,你主城防,你与朕说一些实实在在的,宋人若是真全力来攻,城池可能守得住?” 萧惟信也连忙去看耶律乙辛……这件事他也太想知道了,其实,大家都没底。 耶律乙辛却也没有急着回答,沉默片刻,才说:“宋人在城外,有三十余万,便是不知宋人到底能支撑多久,这城防之事,若是宋人猛攻,守得三四次当是稳妥,往后,臣也不敢确保,但宋人若想组织三四次全力进攻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此说战也,还有粮,城内粮草,臣近些时日统计了几番,粗略算来,能撑四个月,四个月后,就要饿死人了……却也不知宋人粮草能撑多久……” 耶律乙辛说的都是实话,实话此时更有作用,既然都要听真话,真话就是这样的,那这城池到底守不守得住的? 也许吧…… 耶律洪基胸中一堵,堵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四个月……仿佛是一种倒计时,反倒只能祈祷宋人三十余万的辎重后勤,撑不住这么久…… 但……许多事情,由不得多想……萧惟信就是多想的那种人,宋人三十万撑不住许久,但宋人可以十万人撑很久吧? 而今,宋人只要有五万作战精锐在城外,哪怕不围城了,他就驻扎在城外等着,候着…… 这燕京城,迟早也是宋人的,因为而今城内,压根就不可能正面击溃狄咏五万精锐……最多就是让燕京城里的人四处逃散…… 这场战争,最后的本质,在这里。 但萧惟器此时在皇帝面前,却也不能说……他只是看了看耶律乙辛,他知道,耶律乙辛肯定懂得这个道理…… 不能击溃城外之敌,燕京城就不可能保得住…… 那狄咏又怎么可能不明白这个道理呢? 越想,越是绝望! 也听耶律乙辛说起了一些其他事:“陛下,臣得知一事,不得不防……” “何事?”耶律乙辛有些疲惫不堪,说话也没多少精气神。 “臣察知,宋人谋我之心日久,近几年来,不知安排了多少细作在燕京城内,所以,这皇城之城防,也当加强,臣调了一些兵甲,千余号人临时加强了一下四门,便是禀报陛下之后,看看要不要再加一些?” 耶律乙辛语气担忧…… 萧惟信倒是有些惊骇:“可知到底有多少细作?” 耶律乙辛摇摇头:“便是不知,唉……” “实我之罪也……我主南院宰执,竟是不能早早察知宋人狼子野心,致使今日之困局,死罪!”萧惟信是真的自责非常,从护城河没有及时清淤拓宽,到此时宋人连续几年来细作大增……他都有不察之责! 还是皇帝摆着手:“说这些没有用处了,往后多多用心就是,此非你一人,乃是从朕而下,满朝上下,皆醉生梦死!皇城不必太多人,加了千余人就足够了,朕也不怕,反倒城池更重要!” 耶律乙辛点点头,这件事,算是光明正大做好了。 铺垫好了! 晚些时候,从皇帝这里离开之后,耶律乙辛会在宫中行走一二,自然是要督导皇帝护卫之事,也检查一下排班情况,看看明日到底哪些人上值,或者是明日需要哪些人上值…… 然后,是萧惟信…… 解决萧惟信反而麻烦…… 耶律乙辛看了看萧惟信,问道:“萧相公,明日早间,可来城楼,你家中子弟皆守城池,皆我契丹忠良,你上城头来激励几番,当是做个样子与旁人看看,好教一些人知晓一下何为楷模,也算助我一助……我也好在城内行事……” 萧惟信明白这个意思,点着头:“当去!” 反倒是皇帝恶狠狠说道:“值此危难之际,汉人倒也罢了,契丹一族,若还有何人以自私自利之想,只管杀了!” 耶律乙辛点着头:“陛下所言甚是,先礼后兵,若是这般激励还无作用,臣自当……杀鸡儆猴!” 不必多说,百年贵族,不知多少人家的儿子是贾宝玉之流,不知多少祖母、母亲捧在手心,别说拿刀枪杀敌,便是吃饭都巴不得让别人来喂,怎么可能舍得?又怎么可能不去想那些躲避征召的办法? 耶律乙辛在说这个问题…… 当然,也是在谋萧惟信的命! 第1022章 你何不听我言 至于怎么谋萧惟信的命…… 没什么复杂的,只是需要狄咏稍稍配合一下! 早间,耶律乙辛早早就到城头等候了…… 萧惟信也来得早,一场激励家族子弟戏码,子、侄,勉励奋勇,口说忠义,叮嘱职责,守好城池! 虽然是戏码,不免也是真情,一时间,也是泪水连连,湿透衣襟…… 随后,萧惟信随着耶律乙辛登上城楼,从城楼最高处的射孔俯瞰城池内外。 看得宋人在护城河上填出来的通道,萧惟信自责不已:“前年就有人说过,说要给护城河清淤拓宽,我那时候没在意,便也是看这护城河也不窄,表面也不见多少淤塞,想着转过年来再说,毕竟人力物力花费甚巨……去年,大战起,一败之后,四处调兵遣将,四处筹措粮草,人人皆忙,无人说这件事,我便也忘记了……” 耶律乙辛摇着头:“非一护城河之得失也,便是这护城河真的拓宽了,也清淤了,又能如何?能改变多少战局之势?非此一事也!实我大辽,腐朽不堪!” 这话,倒是真安慰人,也是那么的有道理,这护城河,只是管中窥豹的那一个豹纹而已,甚至于大局势而言,微不足道! 从护城河这件事来看,可知这大辽腐朽到了什么地步。 便是而今,城外的狄咏也在反思,汴京城的护城河,好到哪里去了?他自己也掌权许久了,他也没想起来要给汴京城的护城河清淤拓宽…… 也许,回到汴京,狄咏第一件事就是要给汴京的护城河清淤…… 萧惟信被安慰了一下,点着头:“是啊,以往不想这些,此时一想,腐朽不堪啊……若是能过得这一节,吏治之事,当用重典,狠狠来治!我责无旁贷,必以身作则,鞠躬尽瘁!” 这话,多少有几分唏嘘…… 耶律乙辛没有说话……只是沉思……他心中所想,其实与萧惟信区别不大…… 唯一的区别,那就是这件事换个人来做,他自己来做,兴许……就是他自己来当这个皇帝,当一个圣贤明君! 或是勾践,或是刘秀!至少要是个刘备! 也是为了契丹! 这不是内心里做坏事的借口,这是真心所想,一份伟大的寄托与向往!唯有如此,才能力挽狂澜! 耶律乙辛也叹了一口气……看了看萧惟信,心中大概在说:你别怪我,都是为了我大契丹! 城池之外,照例,火炮会响,床弩会射……如此让城内人心惶惶,时不时带走几条无辜的人命,用来打击城内军民之心…… 差不多时间了! 炮也响起来了,箭矢也飞来了…… 萧惟信其实没亲眼见过火炮发射,不自觉凑到射孔处看了几眼…… 看完,转过头来,更是担忧:“宋人利器啊,不知花费多大人力物力方才有此利器!” “我们军中倒是也有!”耶律乙辛答着。 萧惟信自然知道如今大辽军中也有火炮,摇着头:“比不得,仓促效仿之物,比不得宋人不知钻研多久的这些东西……” 说起来,也是伤心!说完,又侧着身体,在射孔边上看,看宋人火炮,看宋人营寨,看宋人床弩,也看那些操炮操弩之人的动作…… 耶律乙辛转头,从身后护卫处接过了一样什么东西,然后往前走了几步,到得萧惟信身后,开口:“萧相公不必多看,危险,转头来!” 萧惟信没有转头,而是摆摆手:“多看看,看看宋人强处,往后要学,要多学!我契丹从大唐开始,便是这么一路学过来的!” 耶律乙辛兴许,此时此刻,心中也有复杂,也有挣扎…… 但还是开口:“萧相公,你转头过来,我与你看一物!” 萧惟信闻此言,才从射孔处转头看向耶律乙辛,只见寒光一闪,萧惟信甚至都没来得及看清楚到底是什么一闪,便只觉得两眼一黑…… 一股剧痛…… 便也听得耶律乙辛轻声一语:“皆为契丹,莫要怪我……” 萧惟信陡然惊呼:“啊!!!!” 却也还是什么都看不到,眼睛也睁不开,便是惊呼一声,已然栽倒,在地上抽搐不止! 其实没啥,耶律乙辛就是拿着一柄宋人床弩的利箭,扎进了萧惟信的眼眶,从眼眶扎进去极深…… 萧惟信,一个文人士大夫,却又哪里有还手之力?耶律乙辛这般武夫偷袭之下,更不谈闪转躲避…… 死了! 死得不能再死了! 耶律乙辛,还有几个亲信护卫,围着看他死! 然后,才起大喊:“不好了不好了,萧相公被宋人流矢射中了!” 人群从城楼下往上涌……其中自然也有萧惟信家中子弟…… 耶律乙辛抱着萧惟信,哭泣连连:“便是叫你不要多看啊,你却说要学习宋人之利器,你啊你……何不听我言……老天无眼,老天无眼……你何不听我言……” 悲哀…… 太悲哀了…… 也听耶律乙辛呼喊:“楮特萧氏,满门忠烈,满门忠烈,老相公为国而死,城内契丹,还有何人敢贪生怕死?再有逃避征召隐匿壮丁者,斩,全族皆斩!” 萧惟信家族子弟从防区四处赶来,一时间便皆是痛哭流涕…… 却是谁又能想到……都想不到……甚至都不可能往那个方向去想…… 差不多了,耶律乙辛再次开口:“来人,抬着萧相公去见陛下,萧相公合该再见陛下一面!以陛下封赏荣耀,以陛下定夺安葬!楮特萧氏子弟,皆随我同去!” 抬着入宫!也是报告消息! 这种事,发生过,澶渊之盟前,大辽统帅萧挞凛,也是这么被宋人床弩射杀在阵前……如此才有了澶渊之盟后的几十年不战…… 没想到惨剧今日又发生了! 儿子侄子抬着人,随着耶律乙辛入宫面圣! 那根大箭,还插在萧惟信的眼眶里,沿街而过,见之闻之,不知多少人赶来相送……无不落泪…… 耶律乙辛,他要和谈,他要“投降”,他更要契丹乃至所有大辽子民,团结一心! 已然不可谓不高明! 一路入宫,皇帝闻之,竟是连鞋都没穿好就往前殿奔去…… 第1023章 请陛下保重龙体 就在大殿之前,就在广场中央,大辽天子耶律洪基,趴在地上抱着萧惟信痛哭…… 若是以往,一个两个大臣高官死了,耶律洪基伤感是自然,但也必不会有这种痛彻心扉之感! 偏偏如今,家国危难之际,一个如此忠正良臣,竟然就这么被流矢射死,耶律洪基心中有割肉之痛! 口中也是那话:“苍天无眼啊,苍天不公啊!” 耶律乙辛跪在一旁:“皆怪我啊,不该让萧相公今早去城楼,不该让他在射孔处久看不退啊……唉……我害了萧相公……” “为何要看啊?”皇帝问着……也是怪罪。 “萧相公见宋人炮利,非要看,说是要学,说是我契丹从大唐以来,就一直好学,如此才有偌大的江山,他说……要学宋人强处……”耶律乙辛答着。 皇帝连鼻涕都出来了,无力坐在地板上,手还在萧惟信身上搭着,耶律乙辛这话,听起来,实在太感动,却也更悲哀…… 哭,哭累了,擦拭一下脸…… 皇帝就这么坐着…… 左右跪着…… 萧惟信躺着…… 皇帝佝偻着背脊,有气无力,取了已经有些歪的冠,放在一边,白发愈多,面色蜡黄,双眼凹陷,眼珠通红…… 耶律乙辛说着话语:“陛下节哀,陛下万万要节哀,一定要保重龙体,危难之际,陛下可不能再出什么事了,陛下一定要撑住啊!” 这话,是真…… 皇帝有气无力摆摆手:“朕没事,朕就是累了……累了……老天不公!” “这些天,陛下熬得太辛苦,日日难眠,萧相公如此不幸,陛下定要重整旗鼓,定要……”耶律乙辛不断关心…… 却也是不断暗示…… 暗示皇帝身体不好,暗示皇帝日日苦熬…… 皇帝看起来,也是个身体不好的模样…… 而今,萧氏,很重要,极其重要!萧氏子孙,在场极多!这也很重要! 还有许多官员在很长……都很重要! 耶律乙辛都是在为一件事做铺垫……事情已经安排好了……只等发生! 也听皇帝说:“议一下,相公为国死,不可轻待!” “臣以为,加太师,追封燕王,随葬先帝皇陵之侧,如此方可激励后辈英才!”耶律乙辛答着。 皇帝点头:“就如此办!” 说着,皇帝爬起身,爬得很慢,爬起来之后,亲手拔下还插在萧惟信眼眶里的箭矢,拿在手上,又说:“朕要把此箭矢送到太庙,朕要在列祖列宗面前立誓,不报家国大仇,誓不为人!” 说完话语,皇帝摆着手:“散了吧,散了,城防为要,定不能让老相公白死了,你们各司其职,共保社稷!” 耶律乙辛磕头:“臣等百死,请陛下保重龙体!” 众人跪地,便也大呼:“臣百死!” 耶律乙辛很欣慰,他真的从许多人眼神里看出了“百死”之意,人心还真可用,就等着换个经天纬地之人来用了。 一个人的卧薪尝胆,不是卧薪尝胆,整个越国的卧薪尝胆,才是真正的卧薪尝胆。 走吧…… 等着就是…… 皇帝去太庙见祖宗立誓言去了。 众人各归职责! 耶律乙辛也要去巡城池! 但也焦急,在城楼里的耶律乙辛,左右踱步不止,焦躁不安。 让皇帝宾天,对他来说,真不难…… 真下毒! 最简单的毒,砒霜! 皇帝最近胃口不好,多喝羹汤,也更方便下毒! 然后就是两件事,一个能接触到皇帝饮食的人,一群能封锁消息的护卫! 还要处理一件事,处理皇帝的排泄物,这是细节。 皇帝而今,模样上已然就有那种所谓暴毙的面相,耶律乙辛也把这件事弄得人尽皆知,许多官员这段时间见皇帝这幅模样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再加上今日皇帝又伤心欲绝,那么皇帝暴毙就显得很合理,但砒霜下毒有一个破绽,就是尿液会有异常,会有米汤一样的尿液,乃至带血…… 所以这得处理好,如此,这种情况下,只要不剖尸检查,基本就没有破绽了。 都合理! 皇帝身体日差一日,今日又伤心欲绝痛彻心扉,在太庙里见祖宗,必然也有一番悲伤与激动,不得多久,暴毙了…… 暴毙之后呢?首先在这般危急情况下,先要封锁消息,避免人心慌乱,然后就要立马让新君登基,以稳住局势…… 至于认真检查皇帝尸体这件事,那是万万不可能的了,因为他耶律乙辛才是主心骨! 这些事,而今朝堂上,唯有一人倚靠,便是耶律乙辛! 然后,再把弑君这件事,乃至杀萧惟信这件事的一些关系人解决一下…… 这套算盘下来! 算是完美了!最完美的地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有人想到一直如此兢兢业业的耶律乙辛会杀宰相再弑君! 这才是计划中最完美的地方! 哪怕一切都如此完美了,但耶律乙辛依旧等得焦躁非常,城楼里皆是他的脚步声,连城外的宋军,此时似乎也在配合他不来骚扰…… 甚至到得此时此刻,只需要等消息的耶律乙辛,依旧还在考虑有没有遗漏之处,有没有可能会暴露的地方! “应该是没有了……”这是耶律乙辛不自觉中口中嘟囔出来的一句轻声之语。 为何耶律乙辛非得走这一步,因为他如萧惟信所想一样,都知道,这燕京城,长也好,短也好,无论如何,是守不住的…… 但他也与萧惟信不一样,萧惟信理智上知道守不住,但感情上还是要坚守到底,还会有幻想,想着要学宋人利器,还幻想着东山再起。 耶律乙辛不幻想,只看现实面前,如何是最佳之法! 皇帝,千不该万不该,就是那一心的视死如归! 耶律乙辛此时此刻,心中想的是这个,既是找借口,也不是找借口。 若是皇帝愿降,其实也是一条路,大宋的皇帝,定然不会把投降后的辽国皇帝给杀了。 对,若是皇帝愿降,我耶律乙辛,肯定不会这么做! …… 焦躁之中,人总是要寻找一个心中解脱的…… 不知多久…… 城楼之下,有人呼喊:“报!快,带我见相公,快!” 来了…… 来了来了…… 耶律乙辛脚步一止,看向楼梯处…… 第1024章 一切都听叔父安排 来了…… “相公,陛下……崩了,急崩……” 耶律乙辛闻言,双眼一闭…… 闭了许久…… 城楼顶间,周遭还有耶律乙辛的护卫,已然皆是大惊失色…… 耶律乙辛就这么闭着眼,一言不发! 连那个来报信的宫中护卫都有些愣神,不知如何是好,当然……他多少心中有点数,知道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但他也不知道具体哪里不简单…… 他只是听候长官的吩咐来报信的,而且,就他一个人出来报信,也只报给耶律乙辛一人! 宫中严密封锁了消息…… 当然,也还有这个报信之人不知道的事情,那就是宫中,正在杀人! 场面有些安静,躁动不安的护卫们都盯着耶律乙辛在看。 耶律乙辛却也不知为何,就这么一直闭着眼,站着,一动不动。兴许,他的内心,也有几分……复杂! 许久之后,耶律乙辛终于开口了:“来人,速速去请梁王殿下入宫!” “遵命!” 梁王,是耶律浚的封号,皇帝耶律洪基与皇后萧观音唯一的儿子,也是皇帝耶律乙辛唯一的儿子! 然后,耶律乙辛才睁开眼:“其余人,随我入宫去!” 如此,耶律乙辛才迈步下楼,上马,直奔宫中。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整个燕京城,却鲜少有人知道,耶律乙辛打马入皇城,倒是引起了不少人侧目……却也大多并未多想。 整座皇城,由耶律乙辛昨天安排的千余人守住四门,也有人在城墙上巡逻来去,一切都在耶律乙辛手底下操作着! 皇帝的尸体,在太庙中,其实他并非死在太庙,而是死在书房,被抬到太庙来了,甚至还换了一身衣裳。 做这件事的人,是耶律乙辛的心腹,名叫萧达鲁古! 这个人,历史上并不有名,但他做了一件事,就是这个人在历史上杀了太子耶律浚。 萧达鲁古就站在皇帝尸体面前,见得耶律乙辛来了,立马上前行礼! 耶律乙辛微微点头,目光只在皇帝耶律洪基的尸体上,盯着看了许久,才问道:“陛下为何暴毙于此?” 萧达鲁古答道:“陛下近来,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今天早间,又有萧枢相意外之痛,陛下痛彻心扉,忽然间就倒地不起,眨眼间,竟是气息就绝了……” 耶律乙辛又点点头,左右看了看,其实周遭并无外人,皆是他的心腹,但他还是泪流满面,却又有些呆滞…… 跪地,哭喊几声,口中话语便是:“陛下何以不保重龙体啊……陛下……陛下啊!如此危局,陛下一走,皆系臣一身,臣何以对?” “梁王殿下到!”门外喊着。 一个半大少年走了进来,他直到进了屋之前才知道是父皇宾天了,哭喊着就进来了,跪在地上行走往前,也是哭喊,父皇父皇…… 耶律乙辛反倒不发出什么声响了,只等梁王哭…… 等梁王哭完,还有程序…… 等着走程序…… 第一个程序,就是把皇帝再移一个位置,弄个床榻,被褥,把皇帝放好…… 然后,向一些朝中大员送去消息,隐秘的消息,让诸多高官悄悄入宫来……如此,既是来一起处理丧事国事,也是把人都间接控制住! 再然后,立马让新君登基,就在众人见证之下,立马登基! 最后,再向所有人公开消息! 期间,耶律乙辛还要做到一件事,确保自己大权在握是其一,其二,要收拢人心,特别是要在这种为难之局,显露出自己胜过所有人的忠义! 耶律乙辛自己,得当一面旗帜! 耶律浚一个少年,悲伤之中,也只能起身来问:“叔父,如此紧要关头,父皇撒手人寰,这可如何是好啊?” 耶律乙辛面色中有悲伤,却是悲伤中有镇定:“梁王殿下放心,一切都还有臣,而今之事,危难当头,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早早准备,明日登基!如此才能安稳军民之心,也请殿下恕罪,紧要关头,当一切从简!” 耶律浚连连点头:“一切都听叔父安排,一切都听叔父的!” 要说耶律浚与耶律洪基关系如何?父子之间,说不上差,但也真说不上有多好,其中隔阂,究其原因,还是萧观音! 不得多久,诸多大员纷纷奔来,看到的,便是那个床榻之上,被褥之中,脸上僵硬毫无血色的皇帝…… 耶律乙辛啥也不说,只跪着在一旁,等着一个一个的人上前查看以及跪地哭喊…… 待得众人都轮过了,都跪在地上哭泣了,耶律乙辛起身:“诸位,擦干眼中泪水,家国危难之际,容不得这么多的眼泪,此时此刻,诸位定然不可自乱阵脚,我契丹大辽,还要仰仗诸位共赴国难!” 铿锵有力,一锤定音! 哭声果然止住,所有人抬头看向耶律乙辛! 耶律乙辛再说:“为今之计,当是速速拥立新君登基,昭告天下,安稳军民之心,一心抗敌!” 萧达鲁古立马接话:“相公所言极是,此事若是一个不慎,必被宋人所趁,当速速决断谋划!皆听相公的就是,还请相公主政,操持一切事物!” 耶律乙辛不接话,而是左右看了看,他得等一等!不必急切。 也等梁王开口说了一句:“叔父只管操持就是,家国大事,我年少懂得不多,战事更是紧迫啊……叔父一定要打败宋人!” 耶律浚这不是有什么心眼,他是真不知如何是好,这种关头,只能找个人先靠一靠。 见得无人多言什么,耶律乙辛才开口:“若是平时,我自是万万不敢担此大任,此时此刻,却也无法,责无旁贷……亡国就在眼前,非我贪恋权力,实也无甚权力可言,说是昭告天下,而今我大辽之天下,出不得这燕京城的方圆几里……” 一边说着,耶律乙辛自己却一边流泪,还一边摇头,悲从中来……实话实说,也感人肺腑,然后耶律乙辛轻轻抹泪,慢慢再说:“军民三十万众……诸位啊,却也不知明日生死,新君登基,便在明日,也实在无以再去准备什么盛大庆典,一切从简,陛下葬礼,也当延后,先以棺椁停于太庙,一切等尘埃落定再来安置……不知诸位可有什么异议?” 第1025章 何以拿捏那耶律乙辛 众人皆抬头看着耶律乙辛,大多轻轻点头,也有人出言来说:“便也只有如此了……” 还有人悲伤之中语重心长:“相公担此大任,一定要想方设法退敌啊!” 却也有个别人皱眉思索……也不知思索一些什么…… 耶律乙辛也不在意,而是与耶律浚躬身一礼:“殿下速速去寻宫中管事的太监,备一些合身的龙袍冕旒,若是没有,就立马让宫中女工去改,不能拖沓,明日登基,城内所有达官显贵都要到场,不可失了威仪……” 耶律浚也躬身一礼:“这就去……” 耶律乙辛,俨然就成了这契丹大辽的大管家,左右一看,便又道:“对外,诸位只可说是陛下为家国之事日夜操劳,夜不能寐,如此才急病而崩,不可传什么胡乱之言,都是一条船上,一旦军民之心不稳,诸位皆是灭族之祸也!” “省得省得,岂敢乱言啊!” 萧达鲁古便说狠话:“谁敢妖言惑众一语,便是家国罪人,定要满门抄斩!” 有些时候,有些事情,耶律乙辛多少有些有恃无恐,他甚至知道,在场之人,肯定有些人会心中起疑…… 但此时此刻,起疑又如何? 谁敢翻? 这个敢,不是害怕不害怕耶律乙辛的问题,是害怕不害怕军心大乱的问题。 就算再起疑,那也得等眼前局势过后,否则,一旦生乱,那真是自乱阵脚,城池不攻自破! 这个时候,这个大辽,经不起一场所谓弑君之乱了! 这才是耶律乙辛从容不迫的原因,他有的是时间来处理那些首尾之事,乃至……来日给棺椁里换一具白骨都时间都有…… 却是眼前,还是有一些麻烦事,那就是怎么说服皇帝开城乞降…… 时不我待了…… 城外的狄咏,已经跃跃欲试,城外的大军,攻城的演练已经越发有条不紊…… 其实城外狄咏,也等得有些着急了,耶律乙辛不信他狄咏,他狄咏又怎么可能完全信任耶律乙辛。 万一耶律乙辛就是缓兵之计呢?就是在把狄咏耍得团团转呢? 内心的焦躁,虽然不写在狄咏的脸上,但狄咏却也在不断思索后手之事,要确保耶律乙辛只能按照自己的剧本走,没有其他念想的余地…… 当怎么办? 有时候,狄咏很怀念苗继宣,苗继宣这老头,谋略上真是个好帮手,以往但凡狄咏有事想问,苗继宣总能想到办法,每每开口都能直指要害…… 可惜了,这老头,走了! 狄咏唯有问身边伺候的李宪:“子范啊,何以拿捏那耶律乙辛?” 李宪闻言,当真一脸沉思在想…… 李宪虽然在想,但狄咏却似乎并不对李宪抱多大的期望…… 直到李宪开口:“太傅,不若……咱们也派个使者入城去?” “嗯?”有点意思…… 李宪继续说:“咱们派个使者入城,那耶律乙辛必然不会不准,一旦不准,他便也怕太傅以此为由,出尔反尔,一旦准了,那自是当面拿捏催促……” 李宪没有与狄咏交流,言简意赅,但其中蕴含了很多逻辑。 狄咏派个使者入臣去,耶律乙辛若是不准,那就是心虚,就得立马攻城了。耶律乙辛自然会想到这一点,但凡耶律乙辛有心投献,那一定就得让这个国使进城去。 进城之后,那就是盯着耶律乙辛办事,一定耶律乙辛不想干,使者就出……也是简单。 若是使者出不来?比如约定三天五天,没有出来,那也得立马攻城! 这些,耶律乙辛必然也知道,他肯定明确的知道这个使者的含义! 对于狄咏而言,这个使者的意义很重要,他得有一个心知肚明,不能真的白白等着时间流逝,他得自己手握主动权! 如此,还真甚合狄咏之心,狄咏再看了看李宪,当真有一种刮目相看的感觉,这小子,真有两下子。 只听狄咏说:“那这使者人选,倒是不好找……” 这个使者,也得是个人精,察言观色,事事通达,不仅要有大聪明,还得要有小聪明。 只等狄咏这句话,李宪立马躬身:“太傅,奴愿为使者!” 狄咏开口:“你可想清楚了,一旦那耶律乙辛非真心投献,此去,必然有去无回了。” “愿为太傅效死!”李宪已然跪地叩首。 也许,这是最后一个机会了,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李宪知道自己有功劳,每每大战,后勤辎重之事,皆在他手,他知道自己有功,却也自我觉得这些功劳,离封侯之事应该还有一点点距离。 他得弥补一下这一点点距离,本来上次引兵出塞就是为了这个,只奈何辽人麾下草原之兵一哄而散,毛都没捞着。网站即将关闭,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这回,再不捞一下,那就真没了。 狄咏点点头:“嗯,明日大早,你持符节前去叫门!” 李宪大喜,在叩首:“拜谢太傅!” “去吧,准备一下符节国书……”狄咏摆着手。 李宪爬起来,拱手一礼,迫不及待往外走,出门不远就是他的马,马下面是替他牵马的童贯。 李宪上马,只说:“明日,你随我入那燕京城一趟!” 童贯闻言一愣,一边给李宪递缰绳,一边问:“主人,如何入城啊?那可是辽人的城池……” 李宪哂然一笑:“辽人城池又如何?迟早是咱宋人的,只管随我去,你我二人去!” “啊?”童贯有些懵,两个人?进敌人的城池?那还不被敌人生吞活剥了? “你却是又怕了?”李宪也不是随口问着玩,他就是总觉得童贯这小子,奇奇怪怪的……说他怂吧…… 他还真上阵拼杀了一番,有那军将还与他说好话,说他不怂吧,往往又显得不那么奋勇…… 当初就是看他可怜看他机灵,所以收在身边,而今,这小子伺候人倒是极为周到,说他不好也不是,说他好也不是…… 兴许,李宪也是在用心调教! 那童贯闻言,只管连连答道:“随着主人,刀山火海也去得!” 这句话听来,又像那么回事,李宪皱着眉头,又接过马鞭:“打马跟上!” 第1026章 以战促和,可行之法也 翌日,大早! 大辽王朝,第九位皇帝耶律浚正式登基!在绝大多数满朝文武与达官显贵的震惊之中仓促登基! 典礼极为简单,甚至连皇帝的装束都显得不太合身! 祭祀过天地与祖先之后,众人叩拜山呼…… 耶律乙辛发表着激励人心的话语,从祖辈筚路蓝缕以启山林,到历代祖先的砥砺前行,到如今家国危难的振臂高呼…… 这些话语,是真能带来一个人类群体的团结…… 便是连新皇帝耶律浚都听得潸然泪下,有一种肩负使命的感觉! 仪式其实已经完成了,但耶律乙辛也并未立马把所有人都放回去,而是再一次开始了号召与动员,家家户户,出人出粮的具体事物,都说得一清二楚…… 也有人来与耶律乙辛报:“报相公,城外有宋使来叫门,说是要见一见陛下与相公……” 正是义愤填膺之时,立马满场嘈杂一片。 “此时宋使来,定然不安好心,不见,赶他回去!” “放箭射死他们!” “不若骗进来,杀了祭旗,把人头挂起来与宋狗们看看!好教他们知道我们敢战之心!” 新皇帝耶律浚看着耶律乙辛…… 耶律乙辛皱着眉头,思索着,自然也就知道为何此时宋使回来了,宋使来,是一个紧箍咒罢了…… 不放他们进来,以狄咏那般之人的多疑之心,只怕真正的攻城就在今日…… 放他们进来…… 耶律乙辛环视左右,便也听到了紧箍咒在念响的声音…… 耶律乙辛微微抬手:“放他们进来吧,先安置在皇城之外,确保人身安全,诸位也是知道,先帝临终之前,一直想方设法和谈,便是想把这燕云与宋人去,咱们契丹退到关外,如此东山再起,此事,也当遵先帝遗愿,这仗得打,若是宋人打不下去了,这和谈,也得谈……” 耶律乙辛这番话,不能说不高明。 话音一落,便又是一锤定音,嘈杂之声便也停了。 说完耶律乙辛也看了看皇帝,耶律浚立马点头:“叔父所言在理!” 耶律乙辛继续说:“先帝大智,若是真能以战促和,最后达到目的,便也是最好不过的事情,先辈们如何崛起的,我们便也当学着先辈东山再起!再造万里大辽!” 耶律乙辛字句铿锵,虽然话语与心中所想有些不一样,但他这份感情,这份激励人心的初衷,都是一样的!一点不作伪! 众人自然也受感染,人啊,平常难以团结,但危难最急迫之时,真正生死存亡就在眼前,总会比较容易团结一点! 也听话语连连:“相公而今主政,我等托付身家性命,托付家国社稷,自是以相公马首是瞻,相公所言,本也在理,以战促和,可行之法也!” “拜请相公带领我等走出困境,带领我等再起荣光!” “相公只管去做,为今之计,便是勠力同心,共赴国难!” 耶律乙辛点着头,有些事,相辅相成,兴许萧惟信的死,乃至皇帝的死,间接也能起到不少凝聚人心的作用! 耶律乙辛不在乎有聪明人能预料到此战必败,他只在乎这些没那么聪明的人这份共赴国难的决心! 这些决心,以后就是他这个大宋王爷起兵割据、再造大辽的基础! 耶律乙辛这些想法,也并非空穴来风,更非痴人说梦,不论是昔日党项之崛起,还是昔日契丹之崛起,归根结底来说,都是从大唐割据而来! 这是有经验路线的,按照这个经验路线去走,必有成功之希望! 今日登基大典,其实就是朝会,朝会还有朝会事,还有一件难办的大事,就是把整个城池里所有的粮食全部集中管理。 这件事很难做到,但也必须要做,哪怕是用兵丁挨家挨户去搜,也必须做到! 要问耶律乙辛到底有没有二想? 岂能没有?与狄咏按照约定条件投降,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但也并非唯一的选择,聪明人岂能没有第二个选项?比如,真的以许多借口拖沓一下,借口太简单,新君一时之间难以说服之类的…… 打一打,看看宋人到底是个什么战力,万一宋人真的不济呢?万一这城池真的能坚守得住呢? 哪怕守不住,兴许这个拉扯拖延,也是耶律乙辛与狄咏之间谈判的筹码,试一试能不能有一个坐地起价之类的…… 总之,一切还未想定,什么事情都可以有一点小小的变化…… 见李宪…… 先单独见一下。 耶律乙辛坐在大堂正厅中间,等着人把李宪引来,先打量一下李宪,一个年轻人,精瘦白皙,举手投足之间倒是显得出此人精明强干…… 却是细细去看,便也能发现不一样,那就是这个年轻人脸上的胡须,并不真实,细细去看,就能发现这胡须是贴上去的。 身份也就不言而喻了。 李宪在见礼拜见,耶律乙辛只是鼻子发声,嗯了几下,甚至也不比划着让李宪落座。 李宪倒是不在乎,自己左右看了看,落座左边座位,童贯站在起后,低头不敢随意打量。 李宪一坐,直接开口说正事:“耶律相公仰慕正统王化之心,我家陛下已然知晓,命我来,便是见一见相公,褒奖一二,也是我家陛下诚意到了!” 李宪一下子把自己这个狄咏代表说成了皇帝代表,也是他这身份,合适。 耶律乙辛却不接茬,而是说道:“早已听闻狄太傅麾下有一个内侍官员,最擅长辎重后勤精打细算之事,今日一见,倒是年轻,却也俊朗,比之狄太傅,也不差几分……” 李宪笑着摆摆手:“岂敢与太傅相提并论?万万不敢!” “所来何事?”耶律乙辛直接问。 “此来啊,无甚要事,就是奉天子之命,前来一会,以表诚意!倒是入城的时候,多少听见几句闲话,如此,倒也放心不少!”李宪也直白,他入城前自然是不知道皇帝死了,但入城后,此时宫中朝会与登基大典都散了,这消息不想知道也能知道了。 第1027章 反正你选 李宪既然已经知道了皇帝死了,那也至少证明耶律乙辛在与狄咏约定的这件事上,并没有太多的偷奸耍滑,至少是真在干! 耶律乙辛听得懂:“李内官带来的诚意,我已收到,我的诚意,李内官也见到了,如此……早归吧……” 耶律乙辛赶人走。 李宪在耶律乙辛未召见的时候,听到辽国皇帝死了这件事,他是真的喜出望外,知道这件事成了大半,一时间,还真有一种完成任务可以返回的感觉。 但狄咏还交代了一些任务,得做完。 所以李宪笑着摇头:“你我啊,已然算是同朝为官了,同僚之情,岂可不叙一叙?” 没啥,我不走! 耶律乙辛眉头一皱,他知道李宪在提醒什么,若是真的同朝为官,李宪是谁? 狄咏身后的大功臣,皇帝身边的大太监,这个身份,对于以后要在大宋讨饭吃的耶律乙辛而言,可不是寻常人! 李宪,甚至也是那种一言活人一言死人的角色之一,耶律乙辛往后想要卧薪尝胆的时间空间,就得把这些人都伺候好。 不免,也有一种憋屈! 但大丈夫于世,能屈能伸……刚才心中有不待见,没事,耶律乙辛换了笑脸:“好说,都好说,这燕京城里别的不多,那些黄白之物是堆积如山,也就是而今不方便,李内官也不好带,不然,百十万两的白银,随随便便的事情,只待往后方便了,定然安排人手给李内官送到汴京城里去!” 耶律乙辛是在试探,他不知道李宪到底什么人,刚才那句话,是威胁着要好处?还是别有用意? 李宪点着头,咧着嘴笑:“客气了,有心!不过这些都是小事,眼前还有一件大事,大事不成,便也说不了来日之事啊……” 明白了,耶律乙辛明白了…… 这个紧箍咒,不见西天佛祖,还真取不下来了。 一瞬间,耶律乙辛真有一种杀人的冲动,一个宦官…… 但这人,却又杀不得…… 耶律乙辛瞬间感觉自己陷入了某种极为麻烦的境地之中,想来想去,开口问了一语:“此来,狄太傅可有带什么话语?” 李宪直接点头:“太傅说啊,时不我待,但起刀兵,只要起了刀兵,一切皆不作数!也请相公万万不要抱有他念,时限不等人……” 耶律乙辛已然能屈能伸了,脸露为难:“却也真有许多麻烦一时半刻难以解决啊……新君虽然年幼,但有大志,非轻易……” 李宪直接打断话语:“别,相公所言,太傅皆有预料,太傅让我来,也带来一计,助相公速速成事!” “哦?”耶律乙辛好像在被人往墙角上逼,再言:“不知是何妙计?” 李宪直接站起来,往前走几步,倒也并未真正走到耶律乙辛面前,然后开口:“要劝新君,其实不难,我家太傅有言,一旦城池投献,可放萧皇后归燕京!母子团聚!另,封新君为燕王,还可以住在燕京城内,而相公自然就是析津郡王,封地燕京城!如此,岂不皆是完美?” “什么?”耶律乙辛以为自己听错了。 李宪认真点头:“对,大辽萧皇后,安然在汴京城也!若是不信……我带了萧皇后手书,耶律相公要不要看看?” 说着,李宪还真从怀中掏出了一份手书,萧观音亲笔而写,一首词,说的是思念之情。 哪里来的?自然是萧观音最近寄送给狄咏的,书信诗词不少呢,挑了一首而已。 词有一个好处,这思念之情啊,但凡没有那种特定词汇的,说是思念亲人也行,思念爱人也可,思念故人也可…… 就看这首词给谁看了。 萧观音本就是大辽才女,写诗填词本也不同旁人,辨识度也高,亲笔字迹更是佐证。攵學3肆 看得耶律乙辛都有点恍惚了,这皇后……怎么还活着? 还真活着? 等等……问题不在这里。 问题在哪里? 亡国之君,还居住故国都城?甚至还能居住在故国都城的皇宫里? 有这种事? 这件事,显然就是狄咏在拿捏耶律乙辛…… 就问耶律乙辛想不想看到这个局面! 如果耶律乙辛坦然接受了这个安排,那将来的问题也麻烦了,耶律乙辛想变成一杆大旗,想做东汉刘秀,天子还在呢,就在燕京皇城里。 那谁是大旗?谁是刘秀?能轮到耶律乙辛来当大旗? 就算投降献城了,天子也万万不能留在辽国故地才是!天子必须去汴京,如此,耶律乙辛这杆明里暗里的大旗上就可以写下一行字:再造大辽,迎回圣驾! 耶律乙辛头脑风暴…… 李宪还笑意盈盈:“太傅如此计策,岂不是能助相公早早成事?新君年少,本也与母亲情深义厚,闻听如此条件,岂能心中不起动摇?便也就好说服了……相公只管把这手书送与新君,亦或是让我见一见新君,皆可……” 耶律乙辛头脑风暴一番,有听此言,直白一问:“狄太傅到底作何打算?” 李宪也直白:“太傅的打算,简单,说服天子之事,不外乎两般,要么,挟天子以令诸侯,而今大辽天子,不过相公手中把玩之物也,这也不难。要么,就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这不,情理之物也已送来,就看耶律相公怎么选!” 是啊,在狄咏看来,哪里有那么麻烦? 要么,干就完了,你耶律乙辛把天子一带,把城门一开,往地上一跪,之后天子到汴京圈禁着,你耶律乙辛想怎么解释就怎么解释,就说是天子要投降,谁能不信? 要么,你就让我来,我把他妈“带来了”,他妈“让”他投降,之后啊,让他妈陪着他住在燕京城里当燕王! 你选吧…… 你耶律乙辛别跟我狄咏在这里拉拉扯扯,干不干吧,这城门,还打不打得开? 什么? 你都不选?不让李宪见皇帝?也不自己把萧皇后手书送给皇帝? 行,那就放李宪出城来报,起刀兵,都不作数了。 什么?把李宪杀了?三日之期,李宪不出,起刀兵,都不作数。 反正你选! 第1028章 拜见父亲 耶律乙辛已然站起,甚至又仔细看了看手中书信…… 李宪言语再次逼迫:“当真亲笔,相公若是不信啊,且可把书信与她亲儿看看,想来亲儿定能分辨,或是相公自己找一下萧皇后昔日所写对照一二,上面可有年月日,十几天前刚写的,可做不来假!萧皇后落款签押更是不谈了……” 却见耶律乙辛眼中寒光一闪…… 李宪立马继续说:“嗯……我家太傅说了,三日我若不出,立马攻城!” “哼哼……你这内侍,倒是有几分视死如归之勇!”耶律乙辛已然被逼迫如此,刚才的好态度,瞬间演不动了。:魰斈叁4 “为太傅死,死得其所!”李宪手往南方一拱,眼神中带着崇敬,无比的崇敬。 耶律乙辛看着这样李宪,有那么一瞬间,甚至有一点……别样之感! 这个感觉,不知对错,甚至没有人注意过…… 李宪对狄咏的眼神之中,不仅有崇敬,甚至可能还有一些…… 对的,李宪……是个阉人…… 耶律乙辛倒是没有在这种节外生枝的感觉中纠结,开口,言简意赅:“我拿着手书去见新君,倒也不是不可,但有一事必须事先约定……” “你说……”李宪立马回应。 “天子不可留燕京,便说引天子往汴京团聚!这般,想来也是狄太傅所想,如此也最符合狄太傅与大宋的利益!”耶律乙辛直白非常。 当然,耶律乙辛也说中了一件事,狄咏真实的内心里,是万万不可能把辽国天子还放在燕京城的,这实在太危险了,唯有圈禁汴京,才符合双方的利益。 聪明人之间,交流起来,就是省力。 李宪也笑:“我来时啊,太傅也说,这是最好的办法……怕也怕大辽天子不愿往燕京团聚,且看耶律相公的手段了……” “后日,后日大早,开城!”耶律乙辛无路可走了…… 眼前之事,仿佛一张大网笼罩而来……但耶律乙辛却也还想争取一点回旋的时间,争取一些思索的时间,先把李宪稳住,再想想,是不是还有破局之法,所以把时间定在后日。 李宪直接回了一语:“三日之内的事,明日后日皆随你选,但我也敬告耶律相公一语,这天下之谋,从来不出我家太傅所料,我家太傅所谋,从来无有落空之时!你莫要弄巧成拙,反误了卿卿性命!既然已行弑君之事,却还想长袖两手去舞,既然选了这条路,不如一条道走到黑,反而多得信任……我家太傅一旦起疑,必然永远难解,我家太傅若是日日防备……哼哼……便也没有日日防备的道理……” 这是李宪完全自由发挥的,此番言语之间,他真是看透了许多事,敏锐非常。 却是身后少年童贯,瞠目结舌之中,还有一脸云里雾里模样,甚至都没有真正听懂这两人到底在说什么?只在震惊其中某些字句,比如弑君,听得童贯惊骇不已。 李宪一番话毕,便也就没什么话再说了。 但耶律乙辛忽然有一种无力感,这些话,真是要害!就仿佛大网边缘收拢的那根网绳,一下子把人彻底笼罩住了。 也是耶律乙辛这般乱臣贼子,本也就只是在想有没有更好的办法,他心中,其实早已接受了投降受封这件事,其余的,都只是在挣扎而已…… 如今,这张网一收下来,也就是把耶律乙辛内心的挣扎给彻底剿灭了。让他彻底不想其余,只剩下早已接受的投降受封! 这就是狄咏思前想后的拿捏,拿捏耶律乙辛。 “明日,明日大早开城门,李内官自回住处等候就是!”耶律乙辛牙关一咬,多话没有,一拱手,捏着萧观音手书,起步而去。 看着耶律乙辛的背影,李宪大喜:“好,甚好!恭喜相公荣封析津郡王!” 如此一语,连李宪这种内侍太监的那种皮笑肉不笑的奸诈奸险也一同而出。 说着话语,李宪也跟随而出,他回住处。 上了马车,辽国人的马车,童贯时不时抹着额头,因为他额头上,汗珠不断在渗…… 李宪心中喜悦非常,却也来骂:“你这厮,当真无甚鸟用!上不得席面!” 李宪不免也想起了昔日,太傅让他多读书,谆谆教导,温柔非常…… 不知为何,李宪回忆里的狄咏,永远都是春风和煦,从第一次在父亲史志聪引见,到如今再在前线相聚,每每狄咏,对李宪,不仅没有旁人一丝一毫对待阉宦的鄙夷…… 还多是照拂抬举,乃至关心与教诲,连李宪过继儿子的事,都是身为一国宰执的狄咏操持过问…… 这种好…… 与一个几岁就阉割入宫的人的心…… 人,终究就是个人,李宪兴许自己也不甚明了,亦或者明了过,只是不敢表露分毫! 车架之内,李宪对着童贯,忽然也温柔了一下:“你这厮,如此上不得席面,多半就是少读了书,回去了,寻个先生给你,好好读!读不好,教你好看!” “小人一定认真读书!”童贯只管连连点头去答,也是难为他,一个最底层的苦命少年人,陡然间走进了尸山血海与家国大事,再如何,也不可能马上就上得了席面…… 但李宪又看了看童贯,他想起了一些更远的事情,这皇城宫中的那些事……之前未想,而今要想了,人总是一代新人换旧人,他李宪接了父亲史志聪,以后自然也要有人来接他李宪的班…… 为将来计,为太傅计,更得有一个人来接这个班……如今这家国荣光,皆系太傅一身,无有太傅,岂有今日之大宋? 又岂能不为太傅将来计?这皇城深宫,又岂能没有一个心腹之人奔走效劳? 李宪开口了:“你,可愿随我入宫去?” 童贯近来,受的惊吓太多,但凡李宪开口,他都有一种惊慌失措之感,不论李宪说什么,他都连连点头:“但凭主人吩咐就是!” “进宫去,随在我身边,你自有荣华富贵在身,与你家眷,那也是一步登天之荣,我保举着你,你便也不受旁人欺辱,一般官员见了你,知道你是我的人,也当是礼遇有加,倒也算是你的运道……” 李宪,要把童贯给阉了,自然要说几句让人受用的话语。本来这童贯,应该二十岁走投无路之时,自愿阉割入宫,他是历史上鲜少真的长胡子的太监,如此再拜李宪门下。 说来也是苦命人,苦命人,就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被选择的余地,这个时代,被选择也是一种幸运!活不下去才是悲剧! 一切,自是都变了。变成了李宪提前的为将来考虑打算的安排。 此时的童贯,只管磕头:“拜谢主人抬举……” 李宪摆摆手:“嗯,以后入宫了,不可主人了,此大忌也,只管叫我……官职……嗯?你愿不愿拜我做义父?” “拜见父亲大人!”童贯,本是一个灵光的人,只奈何李宪威势太大,压得他这个小少年当真喘不过气来。 “好,甚好,以后在宫中,就称父亲就是!”李宪很满意,第一次如此对童贯满意! 第1029章 太傅好佳人 翌日,大早! 许多事情怎么发生的,不必要知道,但天还未亮的时候,李宪就被耶律乙辛派人来叫醒了…… 李宪心中的激动自不用说,但事到此时,耶律乙辛反倒越发平静起来,平淡说道:“稍后,你让你那随从先出城去禀报,约莫太阳初升之时,城门会开……” 李宪激动得连连点头:“甚好甚好!” “有两事要说,第一,陛下不会出城跪迎,只会在皇城之内,狄太傅入城入宫之时,不可欺辱……”耶律乙辛说到这里,停顿了,看向李宪。 “应当应当!兄弟之国,岂可欺辱?”李宪这个时候,那自然是什么事情都连连点头,也不管他自己做不做得来狄咏的主,只管点头。 “第二件事,对外,当一应都说是我大辽天子欲降……也可说太后未亡,劝降了天子!”耶律乙辛又道。 “本就如此,本就如此嘛!”李宪生怕头点慢了会让耶律乙辛反悔,却也宰相……难道,耶律乙辛其实并未说服新君耶律浚? 疑惑是疑惑,但李宪也不问什么。 只等耶律乙辛再开口:“这两件事狄太傅答应了,加上我有大宋天子圣旨……唉……”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有什么试探,更像是内心里的徘徊犹豫,许多事情看起来是挺保险的,但人心之中,不免还是有疑虑,莫名的疑虑。 李宪岂能感受不到?立马接话:“放心,相公放一百个心,我大宋从来就不曾亏待过心慕王化之人,此乃取信天下之义也,岂能在相公您这里食言?天子诏书都下了,天下皆见证也!史笔如刀,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岂敢不作数?” 耶律乙辛看着李宪,看着李宪真诚而又虔诚的模样,大概就是想听到这番话,而且要不断听到这番话! 李宪不是在骗人…… 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狄咏的打算,更不知道狄咏与皇帝上过什么奏疏,李宪是真的以为耶律乙辛天子诏书在手,妥妥的大宋析津郡王了! 所以,李宪的真诚虔诚,也是不假! 耶律乙辛在叹息……啧啧唉唉的声音,不断从他口中发出,甚至时不时他还抬头看一看门外远处的天空…… 一切,其实都没有那么简单,在内心里没有那么简单,哪怕是一个天生的乱臣贼子,做起这些事情来,依旧心中压力巨大。 叹息声之后,耶律乙辛说了一语:“让你那随从先出城去传话吧……引他出城之人就在门口等着……” “好好,我去去就来,一定让他把郡王之事带去与太傅……”李宪拔腿就跑,便还是怕节外生枝之事。 片刻,片刻之后,李宪就奔回来了,只说:“安排好了,我那随从已然去了!” 耶律乙辛点着头,又道:“若是入宫之后,新君有何……非常之言行举止,你到时候也与太傅说,便先不管他就是,先让他在宫中安住几日,待得新君稍稍平静了,再启程往汴京团聚也可……” 明白了……这耶律乙辛是真没有劝说过新君耶律浚啊?或者是劝说了,但没有说通? 这倒是多少有点麻烦……李宪不免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万一……万一若是新君一时激愤,自绝了,该如何是好?” 耶律乙辛眉头一皱,却道:“自有人看守着,到时候,便也劳烦太傅派人再看守……不过,想来……新君应当并无自绝之勇!” 李宪点点头,这么说这么干,倒也行! 但耶律乙辛又说不能欺辱,这他妈万一耶律浚发疯,又要守着不让自杀,又要不欺辱…… 这个事情,多少有点矛盾。 算了算了,一切都已开城为要,其他的,都是小事,小麻烦,哪怕最后这皇帝还是死了,相比此时此刻的事而言,那也算不上大事。 “好,都依郡王所言!”李宪已然就开始换称呼了。 耶律乙辛慢慢坐好,坐姿有些随意,时不时打量一下李宪,口中也说:“李内官放心,头前我答应你的百十万两白银,但凡时机成熟了,一定运到汴京去!” 耶律乙辛也进入状态了,李宪是阉人太监,这一类人,大多……没啥爱好,也没能力有什么爱好,十个有九个喜欢钱。 李宪点头笑着:“好说好说……” 李宪喜不喜欢钱是其次,敢不敢要这笔巨款也是其次,此时此刻,他知道该怎么回答这种话语,怎么答话能让耶律乙辛更加安心。 耶律乙辛见李宪满脸的笑,时机差不多,问了一语更进阶的问题:“李内官向来受太傅看重,倒也不知狄太傅喜好什么?” 喜好什么?李宪甚至都不用想,有些事,李宪是亲眼……倒也不是亲眼,算是亲耳见证过的,比如党项某个城楼之上,受人百万两白银之托,自然要忠人之事,立马答道:“太傅好……佳人!” 耶律乙辛问了一语:“当真?太傅那般人,当真好这一口?以往我倒也不是不知,都传言大宋太傅年少轻狂,最喜美人,有时候我多少有些不相信……” 李宪连连点头:“千真万确!” “那倒也好说……”耶律乙辛还真心中松了松,怕就怕狄咏啥都不喜欢,人总是感情动物,吃人的就会嘴短,拿人的自然手短,卧薪尝胆之时,就得豁得出去。 这燕京城里满城贵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没有舍不得的,便是皇家宗室,也不在话下! 李宪一脸的皮笑肉不笑,却又带着一种小人得志的阴险狡诈:“这事,你算是问对人了,此事做得好,太傅定然喜笑颜开,你只管去拢,却也是一般女子,不入太傅之眼,当是那般有吹拉弹唱高明技艺的,还有那能通晓文墨红袖添香的……这般女子,太傅见一个喜一个!到时候宴席之上,只管教她们出来一一展示!” “嗯……”耶律乙辛看着李宪模样,心中其实是憋屈!却是又问李宪:“李内官此番,功劳不小啊,倒也不知朝廷与太傅如何赏赐?” 这话,真问到了李宪的心坎上,他还真说实话:“郡王有所不知,太傅如今真在点名,欲要效仿汉唐以军功封侯,我所想,便在此也!” 第1030章 不知百十万计 李宪这话,听得耶律乙辛一愣,这种事,与太监有什么关系? 阉人还能封侯? 当然,历史上是有一些太监得过很高爵位的,但那都是不正常的,而且大多发生在朝政畸形混乱时期,比如东汉末期的蔡伦…… 正常朝代时代里,太监封侯这种事,那就是个天方夜谭…… 所以耶律乙辛很震惊,震惊李宪这么个太监,竟然有一个封侯的目标! 李宪自然也察觉到了耶律乙辛的震惊,面露某种……幸福之色,口中得意说道:“太傅不同旁人,从不在意我出身低微……所以,我才敢想此事!” 看着李宪,耶律乙辛甚至有一种胡乱的猜想,但回头一想,李宪说太傅喜好佳人,便也就觉得自己猜想有误,看来,是李宪个人…… 不想这些,耶律乙辛说得一语:“狄太傅,当真做到了知人善用啊,成大事者当如是也,该学!” 耶律乙辛此时,是语出真心,能做到狄咏这种真正不以出身看人的格局,真正把一个阉人如此重用善待,这世间能有几个人做得出来? 狄咏的成功,不是侥幸! 宋人向来懦弱,而今之宋人,在狄咏麾下,却一个个如狼似虎……大战来去,无往不胜,精锐上阵,奋勇当先! 这些事,作为一个失败者,不得不复盘!复盘狄咏是如何做到这一点的,如何让一群懦弱的羊群忽然变成了狼群…… 耶律乙辛也要做这件事,契丹人本是狼,而今成了羊,还要想方设法再把他们变成狼! 听得耶律乙辛夸赞狄太傅,李宪高兴不已,仿佛也是自己得到了某种认同,立马说道:“太傅之英明神武,古今罕见!太傅麾下,愿效死者,不知百十万计!” 忽然,这句里,让耶律乙辛察觉到了什么…… 身为一个乱臣贼子的某种敏锐,哪怕就是简单的以己度人,耶律乙辛察觉到了一件大事! 大宋朝廷,有一场乱事!必然有一场乱事! 为何如此笃定?因为李宪所言一语,狄咏麾下,愿效死者,百十万计! 好事,大好事!一瞬间,耶律乙辛的心脏仿佛被电击了一下,嘭嘭直跳!因为他看到了未来的机会,大辽再起的机会!完美的机会! 只要大宋朝廷一乱,天下纷争,便是契丹真正再起之日! 也不得不佩服耶律乙辛这份聪明!他是真意识到了!如此,耶律乙辛更加确信自己做了一个正确的选择,正在做一件正确的事情! 便也更是激动不已! 李宪见耶律乙辛忽然有些面红耳赤,说道:“郡王不必着急,待得往后郡王与太傅相交日久,便也就知晓了太傅是何等人杰,到时候,你便也自觉不自觉心甘拜服!” 耶律乙辛点着头:“心向往之!” 李宪忽然觉得自己与耶律乙辛聊多了,刚才耶律乙辛聊到太傅,一时间聊得有些高兴,眼前还有正事呢,立马收了面上表情,说道:“倒也不知这城门……” 耶律乙辛点头:“已然嘱咐人在搬运挖掘了,要不得多久,门洞便会清开!” “好!”李宪双掌一击,又道:“只等门洞一开,我随郡王一同出城!要不……咱们现在就往南城去?” 耶律乙辛直接起身:“走,同去就是,早早去也好,以免旁人节外生枝!” 两人出门上马,直奔南城,开阳门后,百十军汉正在清理门洞里堵门用的泥土沙石。 旁边便也有许多人在围观。 自然也有人问为何忽然清理门洞,因为这是一个危险的举动。 自然也有人答,回复的话语是可能要大军出击袭扰…… 耶律乙辛带着李宪就站在不远处看着,耶律乙辛不说话,倒是李宪有些紧张,这燕京城门打开还真不是那么简单之事…… 不免也想得更多,显然这座城池里很大一部分人并不知道今日是开城投降,万一要是开城之后,城内之人还要反抗该怎么办? 李宪皱眉不止,莫非还有一场血战? 李宪看了看耶律乙辛,耶律乙辛果然也直接开口:“不急,稍后有圣旨到此,乃至到各门各军……” 明白了,圣旨下来,投降,如此……也就不会有什么血战了,圣旨一出,基本就军心皆散。 不过,可能会气死很多人…… “还是郡王想得周到啊……以郡王之才,在我大宋,必然也得重用!”李宪真心之语,短短时间,他真感受到了耶律乙辛的办事能力与手段,乃至心思上的缜密,绝对是个人才! 却听……城外正在擂鼓,咚咚咚作响! 城头之上,立马有人大惊失色,转身呼喊:“宋人聚兵了,宋人聚兵了!” 也有人喊:“宋人忽然聚兵,必是有了防备,这城门可不能再开了!” 却也有门下的军将在答:“正是时机,宋人此时此刻,万万想不到我等会迎击而去!出击乃天子之命,不能轻易罢休……” 城头上的人担忧着,左右观看之人皆是皱眉,却也无人敢再说什么…… 远处的耶律乙辛还点着头:“萧达鲁古此言答道好。” 李宪也点头:“这军将名叫萧达鲁古?想来定是郡王心腹之辈,倒也有随机应变之才!” 却是李宪也问:“稍后城门一开,郡王是直接迎出去呢?还是如何?” 这些程序细节,其实都很重要。 耶律乙辛直接答道:“听鼓声,若是城外见门开起急鼓,只管左右去避,太傅定然大军入城,想的便是瞬间掌控城内局势。若是不起急鼓,便也是太傅缜密谨慎,以防城内埋伏,那我等就立马迎出去,如此,便是万全!” 李宪忽然之间,对耶律乙辛真是有些喜欢了,觉得这人,当真有才有能,想事做事,竟有几分自家太傅之风范! 甚至也想,太傅了解了这耶律乙辛之后,说不定也会喜欢这个人!今日事毕之后,若是可以,李宪自己也想着要不要在太傅面前,多多美言举荐一下,为国举荐人才,也是功劳。 门洞要清开了,一个军汉打马从门下飞奔到耶律乙辛面前,拱手就报:“相公,城门随时可以打开,萧将军在等相公之命!” 耶律乙辛看了看李宪,慢慢点头:“等片刻,圣旨一到,就开门!记住,是圣旨一到就开,不必等候圣旨宣听!” 当真缜密,宣听圣旨之时,在场所有人都会跪地,说的就是投降,不必等着圣旨听完,而是只要圣旨到了,先开门! 如此,一切就没有了节外生枝的可能! 第1031章 认识,老相识了 “圣旨到!” 几匹快马而来,有内侍,有军汉,疾驰! 瞬间,开阳门处,跪地一片!城头之上,亦然! 连耶律乙辛也带着李宪跪地! 却也听门洞里嘎吱嘎吱也在响!多少有些奇怪,非常奇怪! “制曰:睦族敦邻,一室聚雍和之景。扬休播美,天下隆兄弟之义……阋墙之始,辽有先衅之恶……” 这些话语,越听越怪,怎么还有点罪己之意了?怎么反思起来了? 嘎吱嘎吱…… 咚咚咚咚…… 城门开了,城外的鼓声如雨…… 圣旨还在读…… 城头上一片嘈杂,已然有人不顾圣旨宣读,起身向外看去,又返身大喊:“敌袭,敌袭!” 圣旨更是高声唱出一语:“命将士儿郎,开城以迎,修兄弟之义,结万世盟好!” 一瞬间,所有人都惊呆了! 刚才就听得不对劲,都在说什么睦邻友好兄弟之义的,又是反思自己……最后,开城? 却是回头或者低头去看,城门竟是真开了…… 宋人骑兵在雨点一般的鼓声之中,飞奔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天子降了? 这种无比的惊愕与诧异,遍布城池各地,因为四处都在宣听圣旨,圣旨内容都是一样的! 这圣旨内容,更直白一点,意思就是:本来大家好好的,兄友弟恭,亲仁友爱,都怪我们大辽先挑衅人家,导致刀兵相见,如今仗打到这个地步了,反思自己,着实做错了,应该弥补……然后,开城迎接…… 南边,鼓声大作,马蹄震天…… 偌大的燕京城,无数人满脸懵逼四处张望…… 却是那宋人铁蹄,如洪流将至…… 南城之中,耶律乙辛拉了拉李宪:“巷口避一避吧,莫要挡了马蹄……” 李宪也点头,连忙往小巷而去,却也说:“太傅向来勇武,直接大军入城了,看来是要快速掌控城内局势!” 耶律乙辛也说:“倒也不出所料,我心中便也如此猜测,狄太傅,几十万大军在手,城门既开,岂还会束手束脚……” “郡王放心,我有预感,可打包票,太傅定然会喜欢郡王这般大才之辈!”李宪点着头笑,兴许是安慰耶律乙辛,兴许也是真心之语。 耶律乙辛看着耶律乙辛真诚的模样,心中兴许在想,这百十万两的白银,花得不亏,他大概是真感受到了李宪这种想帮他一把的情绪。 也是李宪心中,狄咏向来有这般器量,这也是经验使然,比如米擒真野,一个党项降将,因为才能不凡,一直深受狄咏器重。 无数宋军铁蹄在主街道上呼啸而过,马蹄铁踩得街面青石板火花四溅…… 街面上本就不多的人四处去躲,城头上的辽军,目瞪口呆…… 宋军仿佛无穷无尽一般,哗哗啦啦奔得没完没了…… 城头上的辽军与许多被征召的青壮,仿佛都中了什么神仙魔法定身术,都呆呆愣愣看着,一动不动…… 大概也是不知该如何动了…… 皇城,各处衙门,诸多主干道…… 倒也不知多久,四处挤满了人,都是宋军…… 甚至在某些人的视角里,仿佛就是一瞬间,这座城池就充满了宋军…… 宋军倒也不乱杀人,便也是没什么人往宋军跟前去凑,寻常百姓,自是回家躲着,诸多青壮与士卒,呆呆愣愣…… 各处衙门里,宋军围而不入…… 慢慢,气氛就走向了某种尴尬…… 城头上的辽人,看着城内的宋人……对视,疑惑,迷茫…… 也有宋人的呼喊:“下城来降!” 有人跪地了,比如萧达鲁古,就在开阳门边,跪地一片,百十多人…… 左右本还有许多负责后勤的青壮,有样学样随着跪地…… 尴尬的就是那些城头之人…… 城门洞处,依旧是源源不断进来的宋军,皆是步卒,军容齐整,排列整齐,步伐与地面,咔咔作响。 也听宋人愤怒的呼喊:“再不下城来降,某可带人杀上去了!” 上城的阶梯上,有人定身在了半道,惊慌失措中慢慢走了下来,跪在一边,然后,一个接一个……往下走! 没有发生厮杀,至少开阳门这里没有发生厮杀! 李宪此时才从小巷而出,走到主街口,左右去看,他本就是使者,一身宋人官服打扮,格外显眼,开口也问:“太傅在何处?” 过去一个军将,回了一语:“太傅稍后就进城了!” 李宪惊喜得紧,搓手踱步,踮脚去望! 却也隐隐间,远方不知何处,传来些许喊杀,一时起,一时落,起得快,落得也快! 然后,整座城池陷入了某种寂静,只听得极为有规律的脚步声,以及丝毫也不杂乱的马蹄声! 这些声音越是清晰,就越是显得这座二三十万人口的城池的寂静。 狄太傅来了,一身铁甲,在前后步卒簇拥之中,更在数百亲卫骑兵簇拥之中,慢慢入了门洞…… 李宪回头喊:“郡王,快,太傅来了,速来拜见!” 耶律乙辛闻言,慢慢从小巷里走了出来,站在李宪身后半步,躬身,低头! 狄太傅到了,就在面前,微微勒马,前后甲胄无数,狄太傅从人群中出来,在街口站定,亲卫们也大多下马,四处散去,进屋的进屋,上楼的上楼,乃至还有翻上房顶的…… 便是不使狄太傅暴露在任何可能的危险当中。 李宪躬身大拜:“拜见太傅!” 太傅甚是满意,甚是欣喜:“嗯,子范啊,此番,当真不错,大功也!” “再谢太傅!”李宪直接跪地叩首! 一旁的耶律乙辛,有样学样,先躬身拜,见得李宪跪地叩首,连忙也跪地叩首拜! 此时,狄咏才去看耶律乙辛,手中马鞭一抬:“起来吧,不必多礼!” 李宪爬起来,抬头看着马上的狄咏,满脸喜色,也转身介绍:“太傅,此乃析津郡王也!” 狄咏点点头:“认识,老相识了!” “还请太傅恕在下昔日不敬之罪!”耶律乙辛躬身再礼! 狄咏却在想一件事,是现在立马动手杀呢?还是等一等…… 第1032章 朕不去 简单思索过之后,狄咏还是决定不立马把耶律乙辛给杀了…… 原因很简单,这座城池,或者说这个大辽,接管起来其实还有许多麻烦事。若是耶律乙辛立马死了,这些大大小小的事情就得狄咏派人千头万绪去做。 但耶律乙辛活着的话,就代表了燕京城的旧行政系统还在,什么事情只需要让耶律乙辛下个命令就行了。 比如,让耶律乙辛把城内契丹各族各支的贵族系统的记录拿过来,耶律乙辛必然转头就拿过来了,若是一旦耶律乙辛死了,城内的所有旧衙门必然乱作一团,再想去找这些成体系的公文,那就难了…… 一旦没有这些成体系的公文,要想统计契丹贵族,又是一个大工程…… 这只是一方面,还有许许多多的方方面面,比如整个辽国的三司系统,钱粮的记录与储存,户籍系统,甲胄兵刃的存储系统…… 乃至治安方面的系统…… 太多太多…… 都得耶律乙辛去干! 如此交接起来,就舒服多了…… 往后,按图索骥,要抢劫还是要可持续性竭泽而渔,那真是省时省力省心! 所以,狄咏手一抬:“郡王客气了,打马随着吧,咱们先入宫一趟……” 耶律乙辛倒也心中一松,狄咏态度不错,上马,跟着走就是! 宫城门口,狄咏勒马,打量了一下,说道:“没怎么变……” 耶律乙辛就在一旁,点头:“宫城之内,诸人诸物,皆在看守,不曾有一点流失,只等太傅来……” 狄咏满意地点点头,往另外一边看去,抬手:“进去了,所有东西,皆查封,想来宫内也有许多存档清单,一一比照清点……” 李宪立马躬身:“太傅放心,此事交给奴就是!” 李宪太懂了,狄咏是又要发财了!但李宪也知道,狄咏从来不为自己发财,战争之中,狄咏不论发了多少财,每一笔钱都会经过李宪之手,李宪就从来没有见过狄咏拿着这些钱财给自己享用过什么,皆用国事公事! 也是狄咏这般的做派,才让李宪越发的敬佩!这在李宪看来,就是狄咏的人格魅力所在。 这种人格魅力,是真的可以影响人的,比如就影响了李宪自己,在耶律乙辛说什么百十万两白银的时候,李宪内心之中,从来就没有起过什么高兴激动…… 马匹入宫,宫中,阉人宫女,皆跪在广场中央等候着,左右还有一些耶律乙辛手下的士卒军汉看守着…… 显然,燕京城门打开之前,宫内发生过一场不大的事情,耶律乙辛是完全控制住了这座皇城,否则岂有奔赴各处的圣旨? 宋军来了,倒也没给这些耶律乙辛麾下的军汉缴械,一部分守在当场,另外一部分开始搜查皇城各处…… 狄咏打马,继续往前走…… 终究,走到了无数台阶之下,皇家宫殿,必然如此,先要以土石垒起高台,再在高台上建造宫殿,所以通向宫殿的路,必然就会有台阶…… 这种台阶,臣子们要上去,必然躬身在左右步行,不能走中间,便也更不能打马…… 狄咏却是不管,打马从中间就上,倒也是座下马匹健壮,虽然有些吃力,却也稳步往上…… 旁人自然不敢,不论是耶律乙辛,还是跟随狄咏而来的李宪、种愕、种建中、李云龙等人,皆是不敢,皆下马左右来走! 有个孩子在大殿门口坐着哭,就坐在门槛上,哭声不大,嘤嘤而泣…… 那高大的马匹近前了,也就立在这小少年面前…… 少年抬头,他认识,显然认识…… 马背上的骑士翻身下马,又走两步,到得门槛边上,虽然甲胄在身,却也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转头往里看看,大殿宽敞而又高大,宏伟不凡,高台上的金黄龙椅,熠熠生辉…… 转回来,骑士开口:“带你去见你母亲……” 少年摇头:“朕不去……朕就在这里,哪里也不去!” 这小孩,狄咏知道,有些执拗,有些犟,天生犟种!在汴京为质子的时候,就曾经在狄咏面前说要杀光宋狗…… 少年懂,大道理不懂许多,但此时此刻,他懂,知道自己的国家亡了,也知道自己要做阶下囚了,这点事情,他是明白的。 骑士语重心长:“去了燕京啊,没人会欺负你,吃喝用度皆是不愁,想去哪里玩就能去哪里玩,自由自在,无忧无虑,读读书,赏赏景,拜得几个先生,学诗书文章,如此一生,也可快意……” “朕不去!”少年其实接受了亡国这个事实,这个事实不是狄咏带给他的,而是耶律乙辛带给他的,由不得他不接受。 他只是对一种众叛亲离的反抗!他也有一个简单的孩子观念,他知道狄咏不是好人,耶律乙辛也不是好人,这些坏人说的事情,就不能听。 狄咏其实也略微有些头疼,若是……没有那一层关系,一个敌国亡国之君,教人拿麻绳一绑,带着走就是,管你什么幼小的心灵…… 偏偏就是有那一层关系,导致狄咏面对耶律浚这个少年,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好在有人打断了一语:“太傅,不好了,有辽人在宫中引火!” 放火,有人放火! 烧的还是契丹人的宗庙,临潢府一个,燕京城一个,然后就没了! 那这火,是谁放的? 反正,是辽人放的! 狄咏大惊,连忙站起来:“快,速速去灭火,快去!” 广场上一批军汉连忙奔走去灭火! 如此打断了一下,狄咏那纠结的心态也就打断了,再看看坐在门槛上流泪的耶律浚,摇摇头…… 唉…… 这小家伙,不同大理国主,也不同于党项李谅祚。这小子身上,是有正统的,天下人都知道这小子身上有正统! 正统这种事,很重要。还得来一场正儿八经的仪式,敬告天地,比如泰山封禅之类的事情,得让这小子自己“亲口”说,亲口去对天地与天下人说,尊奉大宋! 当然,这是文明人的做法,不文明的做法,也可以一刀砍了!不管那些鸟东西。 第1033章 效死在前,无怨无悔 砍还是不能砍的…… 狄咏内心如此想,不砍,就得当义父……也是麻烦事,之前为了不择手段,许多事可以不在乎…… 但现在,问题都来了,狄咏与辽国皇后,或者说皇太后之间的这种事,也不符合礼制,在大宋是万万说不过去的事情…… 这是污点! 极为影响人设的污点! 狄咏面对广场,皱眉地啧啧几声,摸着下巴,抬手对耶律乙辛一招。 耶律乙辛立马近前。 狄咏轻声:“燕王之母还在人世的事情,几人知晓?” 耶律乙辛稍稍一想,立马明白了其中,答道:“唯有下官与燕王殿下二人知晓。” 狄咏又一抬手,耶律乙辛立马退到远处。 这个燕王殿下耶律浚,可真不好办啊! 他妈的! 狄咏又看了看耶律乙辛! 为什么他妈的? 得要一个背锅侠! 耶律乙辛看起来,哪儿哪儿都合适! 弑君杀皇帝这种事,杀一个,就不怕杀两个,对不对?反正熟门熟路…… 狄咏转头又看了看那个犟种,叹气,他不是这样的人,这么小的小孩,真下不去手…… 可惜了! 政治实在太肮脏,事关政治,人进了这个旋涡,没办法! 孩子啊,不是你义父我心狠手辣,只怪你偏偏是这大辽的天子! 狄咏还得再安慰一下自己,又想,孩子啊,就算没有我,就算没有大辽亡国这件祸事,你啊,也得不明不白死在耶律乙辛这个乱臣贼子之手,你母子二人都得死在他手里。 放心,我给你报仇! 想完了,狄咏大声开口:“安排人,好好服侍燕王殿下,不可一点差池!” 这事,自然牛勇来答:“遵命!” 狄咏直接从台阶往下走,也回头去看了一眼北边的大火,越救越大的火,没办法,这个时代的建筑,一烧起来,那真是轻易止不住,最多只能阻绝大火往其他地方蔓延。 挺好! 正统天命,那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归宋也! 从此,大宋得鹿! 背锅侠干活吧,先把交接之事干好,狄咏开口:“子范啊,你与郡王已然相熟,诸多公务,你便随着郡王去办,军中书记官,只管调用,从速,一一办妥!” 李宪与耶律乙辛一起躬身行礼答话,转头去办差,各个衙门在哪里,都是谁管理,诸多案牍公文怎么交接,怎么处理…… 大工程,有得忙! 当然,还得下旨往范阳城,让范阳城守军开城投降,也得派合适的人选去,这自然耶律乙辛最清楚派谁去合适。 诸多事情,都有人去做了。 狄咏站在这皇城广场中央,左右去看,忽然心中有一种空落落的感觉,本以为这座城池一破,大辽一亡,自己应该是疯狂的喜悦与激动…… 没想到,一点都没有,只有一种空落落…… 兴许,整个大宋所有人都会欣喜若狂,独独狄咏就是空落落的…… 看看总有的士卒,一个个喜笑颜开,军将们,也放松了不少,脸上激动不已,左右攀谈…… 是啊……他们,人人都会有封赏,升官,发财,光耀门楣,多娶老婆多生儿子…… 跟着狄太傅,就是好! 狄太傅自己呢? 升官?发财? 倒也有一个人,或者说两个人,欣喜若狂中也带有一点惴惴不安…… 种愕与种建中叔侄,一边激动,一边时不时偷瞄几眼狄太傅…… 种愕上前:“太傅,城中还乱,当下军令宵禁!” 狄咏点点头:“嗯,不仅宵禁,日间也要禁止任何人出行走动,连禁两日再说!” “遵命,还有许多辽国军民,不知该如何处置?”种愕又问。 “征召之民,皆放回家中,遵守禁令即可,在籍之军,皆在城外大营收押,再做处置……”狄咏工作起来,仿佛就充实许多。 “遵命!”种愕答着,也抬头去看狄咏,他在期待狄咏与他说一些个人的事情。 有些事啊,在心中,仿佛悬在头上的利剑,这把剑啊,要么就下来,要么就移走,总想有个结果,否则一直悬着,实在是让人难受。 狄咏兴许是没有会意到,见种愕还在等着,摆摆手:“去办吧……” 种愕只能转头办差。 兴许狄咏又会意到了,抬手与种建中招了招。 种建中近前来,狄咏拍着种建中的肩膀:“你小子,着实不错,不落种氏威名!” 种建中闻言大喜,连连躬身:“拜谢太傅,拜谢太傅!” 狄咏笑了笑,实话实说:“本来啊,此番封侯大事,你叔父当之无愧,奈何……罢了,你叔父也算是戴罪立功了,却是这封侯之事允他不得,否则难以服众。你呢,虽有大功,却是年少,且只此一番,也难服众……往后啊,再接再厉!机会良多!” 狄咏这番话,不避众人,朗声在说。 话里话外,意思很多,不单单是对种建中说的。 如今大事已成,告诉所有人,封侯这件事,标准很高,有功勋的人很多,比如种建中,此番是有大功的,几千里从草原狂奔,翻越燕山,打马从辽人之地直奔河北,把军令传到苗继宣手中,直接影响了战局走向。 这件事,功劳很大,其他打仗的,比如先登之类的,杀敌多寡之事,也许多,但种建中不足以封侯! 种愕跟着狄咏,那是起于微末,一直跟随,功勋多得数过来,但种愕失城一事,就与封侯无缘了。 狄咏故意这么说,倒也不是这封侯的标准真的高得绝顶了,而是杜绝之后的问题,有人封了有人没封,就会有人不服气,这是一定的! 种家叔侄,起了一个作用,那就是别不服气,看看种家也释然一点。 再说一事,往后机会良多,狄咏在军中这种事,从不说假,说了机会良多,那一定就真的是机会良多。 也就是说,仗还有得打,诸位都是军中骁勇,不要怕自己没有晋升之路,只要肯干,狄太傅从不负人! 种建中听得这番言语,他不在乎其他,只在乎这件事,砍头灭门之罪,终于算是过去了,这件事实在是压得他叔侄二人久久喘不过气,终于算是过去了。 种建中带甲跪地,语气带泣:“拜谢太傅恩德,拜谢太傅!末将定当不负太傅所托,自当效死在前,无怨无悔!” 第1034章 还得有一场大戏 当然,狄咏一番话语,也让所有人都知道,封侯这件事,要来了! 众人之喜悦,自不用说! 哪怕那些离封侯还有一点距离的人,依旧也为这件事喜悦不已,这代表了一件事,军汉这个身份从今往后不同了,也是封侯拜相之人了,是真的能得到这些东西的! 也代表军汉这个群体,在朝堂之上,头也可以抬得更高一点了。 更代表在场每个人,都有可能在将来得到这份殊荣! 李云龙第一个大喇喇开口:“太傅,今日是否宴饮?” 狄咏笑着,摆手:“今夜不可,明日方可,连饮两天,军指挥使同级与以上者,皆参与。分两次宴饮,半数与宴,半数上值!就在……此大殿处!其余军中兄弟,在驻地同饮,也是半数吃酒,半数上值!” “好!拜谢太傅!”李云龙扯着嗓门喊。 “痛饮一番,不醉不归!” “哈哈……定与太傅一较高下!” “太傅可不得推辞才是,哈哈……” 在场众人呼喊大作! 太傅也心情好:“那某岂不死在此番?” 李云龙立马说道:“诶……诶!太傅,万万不可说此般不吉之语,太傅万金之躯,岂能谶言?若是旁人说此般话语,那定然杀他全家才能罢休,太傅更不能自己说这般话语的,太傅神明也,言出法随,天地共鉴,万万不可说什么死不死的!” 李云龙这番话,听起来好像没问题,但听着又怪怪的,狄咏苦笑:“你这厮,说的都是什么……” 米擒真野在旁,倒是听出了李云龙的话哪里奇怪,说道:“李云龙啊,什么谶言不谶言的,胡说八道,教你多读书,你就是不读,粗鄙浑人,好心说不好话,掌嘴掌嘴!” 李云龙愣了愣,轻轻我自己嘴巴一拍,他倒是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说得奇怪。 当然,他的话,其实也并没有什么真正奇怪的…… 狄咏也懒得纠结,抬手:“派人去寻李宪,教他着旧辽有司筹备大宴……” 你看,这燕京城不乱,耶律乙辛活着,就是省事,要大宴,辽国自然有专门的衙门来负责办理,熟门熟路,方便快捷。 李云龙点点头:“末将去,也要防着辽人居心叵测,得盯着,万一下毒可不美,哈哈……休想害我!” 李云龙屁颠屁颠去了。 有个小问题,今夜住哪里? 这皇城其实是不能住的,否则也是狄咏污点,当然,别人自然住得,狄咏自己住不得。 住析津府衙门里去,辽国析津府,也就是大宋的开封府,一个意思,住起来也宽敞,也合理。 起身,往析津府衙去。 偌大的燕京城,依旧在一种沉静当中,街面除了宋人军汉的交谈之语,没有一点其他人说话的声音,甚至有一种错觉,好像街巷各处宅院民房里都没有住人一般。 倒是时不时能发现一些目光从四处缝隙里投来,待你转头想去认真看一看是不是有人偷瞄,却又找不到了…… 这座城池的惊慌,二三十万人的惊慌,不言而喻。 狄咏不打马了,坐车! 他其实挺喜欢这座燕京城,却又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这座城池,庙宇实在太多,历代辽皇,不少人大兴土木,兴建庙宇,供养僧佛…… 这真不是好事,也是辽国灭亡的一大原因,怎么解决呢? 行政手段上,此时此刻,其实不难,倒也不是要去强拆什么的,重新登记就是,就是重新走一边审批流程。 审批过了的,自然就保留了,审批不过的,就不合法。然后清查庙宇财产,限定一个合理区间,不合理的,全部没收。 如此,就能关闭很大一部分庙宇,收得……巨量的土地与财产! 历朝历代的和尚,错就错在地位太高太有钱了,不好管理,必须好好管理起来! 终究,于狄咏个人而言,归根结底还是弄钱,发财! 终有一日,这般手段也得用到全国各地,辽国的病症,在宋也是一样,宗教太过昌盛!连苏轼都极为虔诚,连苏轼弄钱修堤坝的手段也是贩卖度牒。 苏轼卖一百来张和尚度牒,就能换来修建一座堤坝的工程款,可见这些和尚是多富有,不事生产的和尚这么富有,哪里来的?自然就是民脂民膏,换句话说,和尚就是社会的剥削者,实在不能忍! 必须打击! 先从辽国故地开始打击! 这事,交给李云龙!晚间与李云龙交代,趁着兵威,立马去做,拖久了反而容易引起动荡。 百姓的愚昧,有时候真是不可想象的,宗教之下,更是如此!比如北宋最大的叛乱,方腊,也起于宗教。 析津府衙里,狄咏依旧埋头处理公事,事无巨细。 也在酝酿到底该如何让耶律乙辛这个背锅侠成功背锅,想来想去,便也有了定计。 耶律乙辛弑君这件事,千真万确。那么……就得把这件事昭告天下,一面要收集耶律乙辛弑君的把柄与证据…… 不外乎人证物证,人证自是耶律乙辛心腹之人,这件事问李宪应该就有了人选。 物证,就在皇宫里,耶律洪基可才刚刚死,验尸倒也不难,尸体在哪里呢?也就是说耶律洪基的尸体是否真在棺材里?在棺材里就好说,如今宋军已然掌握了皇宫。 若是不在棺材里,稍稍有些难办,但也难不倒哪里去,耶律乙辛怎么也不可能自己半夜开棺背着耶律洪基的尸体去处理,还得假人之手,就是得别人来办这件事。 还是人证的问题,那么耶律乙辛弑君之事,辽人查起来很难,对于狄咏而言,他来查,就不那么难了,找到关键人就行。 怎么让所有的辽人都知道耶律乙辛弑君呢? 还得有一场大戏! 那么,耶律乙辛又怎么杀耶律浚呢? 耶律浚怎么死,这是件很简单的事情,耶律浚一死,在坐实耶律乙辛杀害耶律洪基这件事之时,只管把屎盆子往耶律乙辛身上扣,一扣一个准,不是他杀的,也得是他耶律乙辛杀的! 逻辑通顺了…… 得安排,得办事了! 第1035章 耶律乙辛倒是威望甚大 这么一来,还有一个好处。一个狄咏之前从未想过的好处! 那就是关于皇帝圣旨允诺耶律乙辛析津郡王封地燕京城这件事,辽人若是杀了耶律乙辛,是不是就不算大宋皇帝食言了? 甚至,可以直接把这件事也一并昭告天下,让所有辽人都知道,耶律乙辛早已一心叛国,私下里与宋人达成过秘密契约,所以耶律乙辛弑君这件事,不就更有动机了吗? 完美! 狄咏想到这里,连自己的呵呵发笑,甚至都有点佩服自己这颗聪明的脑袋与肮脏的内心。这么一来,连大宋的皇帝赵顼心中,必然也舒服许多! 明天后天,军中大宴。 大后天,大宋为了正统,为了长治久安,为了收买人心,狄太傅亲自宴请旧辽诸多豪门贵胄,以示和好与恩德。 三天时间,足以稳定交接一切,三天后,就是耶律乙辛的死期。 当然……也是耶律浚的死期…… 显然,狄咏也知道,萧观音还盼望着自己这个儿子团聚的那一刻…… 奈何,家国大事,天下正统大义,儿女情长,又算得什么? 一切,每一颗棋子,都得用到最好。 心情极好,狄咏放下笔墨,走到院中,在众多甲士的护卫之中,仰天看了看,夕阳无限好! 李宪忽然走进来了,带来了一大帮女子,个个衣装华贵,却是个个低头掩面。 不用猜,李宪这厮,总是干这种事! 狄咏看着都心烦,抬手就挥:“带走带走,莫要往院里进……” 李宪笑容中略带谄媚,转头一挥手,自己快步入内,与狄咏说道:“太傅,皆高门望族良家,多识文章诗词,吹拉弹唱技艺也多,聊解疲乏……” 狄咏心中其实想起一人,梁辛初,她随狄咏出征的,奈何狄咏出塞,只能把她留在大同,如今燕京已破,梁辛初不得几日,自然就该过来了…… 显然,狄咏是有几分青壮男人的…… 但他怕死,早已在理智里知道,要远离这种风险,历史上这么死的英雄人物,可真不少。这世间柔弱女子是多,但也千万不要以为女人就没有家国情怀,就没有报仇雪恨的意志。 所以,狄咏依旧摆手:“都送回去吧……” 李宪笑容一止,知道自己这件事做得其实不称心意,连忙往外挥手,让甲士把人带走。 狄咏想起了自己的那几分青壮男人的……便道:“这样吧,皇城之内,但凡没有正式身份的女子,都拢在一起,叫价卖了去,就卖军中……愿买则买,买去了自随他们就是……严令诸军,不可行军法之外的事!” 狄咏这些话里面的细节,其实很残忍,这些女子,老老小小,三五千人总是有的,自然有人买,一个人买的,一帮人凑钱买的……买了几日又转手低价卖掉的……甚至买来直接收钱做生意的……当然也不缺买来真当宝贝疙瘩的…… 但总好过……所谓军法之外的事,这个时代的军汉,显然很难管束,要求不了那么高的思想觉悟,不现实…… 李宪点着头:“遵太傅之命!” 狄咏问了一语:“这些人都是谁寻来的?” 显然,李宪刚入燕京城,他如果不是家家户户上门去抢,便也哪里找得到这么多所谓高门望族良家? 必然是有人给李宪提供的,这个人不言而喻。 李宪自然直白:“都是析津郡王寻来进献,太傅放心,不曾侵门踏户去掳……” 狄咏点点头:“耶律乙辛倒是在契丹人中威望甚大,献人妻女,也有人愿听他吩咐……” 威望甚大?李宪闻言一愣,他倒是一直没往这个方向去想……他一直都觉得耶律乙辛这人真挺不错,才能出众,还想着推举给狄咏重用此人。 李宪接话:“太傅如此一言,奴想了想,那耶律乙辛在如今契丹之中,当真可谓主心骨,人心所在!” “所以啊……”狄咏叹息了一下。 李宪头一点,明白了,所以什么?得死! 狄咏直接就问:“弑君之事,你可知托何人之手?” 李宪其实并不知道,他并没有真正参与这件事,但他想了想,答道:“十有八九,不出一人,此人名叫萧达鲁古,便也是此人领兵,做了开启开阳门这件事……此人定是耶律乙辛心腹之辈!” 突破口来了,人证到了。 狄咏点头:“你去寻李云龙,告诉他这个人就是!盯着,先不要动,只等命令!还有另外一件事你要去做,立马入宫城,多一个见过辽皇耶律洪基之人,开耶律洪基棺木看一眼,看看棺木之中是否乃耶律洪基真身!” “奴遵命!”已然事关重大,李宪躬身,立马就走!便是再也不想什么耶律乙辛好不好了,太傅开口,那就是一心一意! 狄咏还说了一语:“适才女子,寻一个回来,教她在院中弹唱,如此,收了一人,耶律乙辛便多一份心安……” 狄咏是真的缜密,他在安抚耶律乙辛,倒不是怕耶律乙辛此时此刻能翻出什么浪花来,他就是怕耶律乙辛察觉到了什么,提前做一些找死的事,导致第二个弑君的锅来不及给他背。 已经走出几步的李宪,转头来答:“太傅稍待。” 不得片刻,一个女子走了进来,带了琵琶,怯生生模样,甚至还有几分颤抖。 狄咏也不多看,转身入了屋,只说:“来个座椅,上些茶水点心,叫她弹唱起来……” 狄咏继续伏案工作,公文无数,堆积如山,连安焘这个秘书也不在…… 门外院子里,幽怨丛生,好似不是死了爹就是亡了郎…… 平常听这些,自是一种凄美,今日听来,真是烦扰…… 只听太傅一声:“罢了罢了,哭爹喊娘,教人恼,带到一旁歇着去……” 自有军汉来办…… 也是难怪,山河破碎,国破家亡,以身饲虎,这叫何人能轻快起来? 莫名之间,狄咏更想梁辛初早日从大同到得燕京城里来…… 第1036章 受得供奉,实属正常 燕京城破的消息,以最快的速度传回汴京,最好的马,日夜兼程…… 消息到的时候,还是半夜,城门不能开启,但捷报依旧从吊篮中入了城,以最快的速度送到了枢密院,接着又到了皇城之内,皇城的钟声,也在半夜中敲响! 惊扰了不知多少人深夜的睡眠,也把这个城破的消息带给了无数汴京城里的人! 大宋,没有宵禁!有人第一声呼喊,便也就有了无数的呼喊,无数的人在夜半三更里听到了燕京城破的消息,无数人从被窝里爬起来,走向街头…… 老富弼听着皇城里的钟声,快速起床,穿朝服,人还未出门就听到有人来报,说燕京城破了! 屋外街面上,敲锣打鼓一大片,富弼也笑:“倒是他们的消息比老夫这个宰相知道得还要快!” 报信的下人也笑着答:“那捷报入城的时候,就在城门军汉那边传开了,那些军汉第一个呼喊奔走,再加上皇城钟声一起,霎时间,仿佛全城都知晓了……” 富弼点点头:“合该如此啊,合该如此普天同庆……” 那下人激动不已,又道:“主人,狄太傅果真如人言?是那天上下凡的神人?” 富弼闻言微微一愣,看着这激动不已的下人,问了一语:“谁都这么传言?” 那下人更是激动,手舞足蹈起来:“街面上都这么说,听说还有许多人制了太傅神位在家中日夜香火供奉……” “还有这事?”富弼有些疑惑,这种底层百姓的事,他若不问,平常里,是真无从得知,关键是这种事,也只有底层百姓去做,正儿八经读书人家,不会做这种事。 有时候,底层百姓的情感,真的是单纯淳朴的,既有淳朴单纯,也有愚昧,这两件事,本就是一体两面。 “有,多了去了,还有人说,供了太傅神位不过几日,得病的痊愈了,求子的也有孕了,求财的也得财了,灵验非常……小人便是也想着要不要家中也请来供奉一下……” 富弼点着头,不说话,只管往外走…… 也不知道狄咏若是听到这种事,该是如何想,他正在想着大举打击宗教,也在动手干,忽然自己就成了被供奉的神…… 富弼上车,车架往左掖门去,满街都是百姓,拥堵自不用说,前头家丁护卫正在左右驱赶…… 路口处,也碰到另外一队人堵在路上,赶车的小厮自然见多识广,禀告富弼:“主人,巧了,碰上曾相公的车架了……” 富弼掀起车帘看了一眼,吩咐:“来人,去请曾相公同车,便说免得拥挤难行……” 车外站着的小厮连忙从人群中挤过去…… 不得片刻,曾公亮就下车了,在一群人的簇拥之中过来,上车,便笑:“这夜半三更,到处掌灯锣鼓,街面人山人海,倒是这辈子没见过的事……” 对于富弼与曾公亮两人而言,情绪上自然是激动高兴的,但也并非就到达了情绪高点,应该真正情绪高点,还是前段时间来的捷报,狄咏几十万大军围困燕京的时候,那一次,真是喜出望外、疯癫欲狂…… 因为太出乎预料之外了,太惊骇惊喜了。 今日之事,其实不惊喜,而是水到渠成,少了一种惊喜感,情绪自然就并不那么激动。 车架慢慢挤着,两位老相公倒也不生气,这种事也生不起来气,便是慢慢走就是了,早到皇城与晚到皇城,也没什么区别,想来各路官员也大概情况差不多。 富弼与曾公亮闲聊几番,忽然面色微微一沉,问了一语:“要到皇城还早着你,不若你我就先议一议吧……” “嗯?所议何事?”曾公亮还挑着车帘在看街面上奔走庆祝的百姓。 “就是太傅此番,合该如何封赏?”富弼说道。 “这有何难?太傅出身西北,秦王为最,晋王稍次,燕王次之,但燕王乃辽国伪帝之名也,赵王,赵乃国姓,虽无忌讳,但也不必,齐王多少有些无甚干系,晋王倒是有几分缘由其中,太傅出燕云,便是以太原为根基,所以啊,无外乎秦晋之名了……” 曾公亮有理有据……但他也聪明非常,给了两个选项,要么秦王,要么晋王。 富弼点着头,是这个道理,至于什么楚王韩王宋王之类,那就不必想了,一来是档次不够,二来是宋王也不好,宋本就是国号,宋国也是宋太祖皇帝的封地。 三来,楚王这种,档次是够的,但封王这种事,也要讲究一些渊源…… 所以,秦晋,就非常合适了。 曾公亮把话语说完,也就是富弼发表意见的时候,两个选项,得挑一个,富弼想得一想:“那就晋吧……” 曾公亮看了富弼一眼,两人对视,微微点头。 这个对视点头,让富弼心中有了一点点所谓心有灵犀,如此,接着说道:“强臣弱主乎?” 这不是什么打哑谜,而是把事情挑得太明了。 曾公亮微微一愣,答道:“富相公不必如此去想吧……” “哼哼……你未想?”富弼反问。 曾公亮不答这句话,只说:“太傅忠义,切勿挑此般言语于众……” “老夫无智乎?”富弼有些不高兴,这种事,还用得着被人教他? 曾公亮如此才说:“太傅当不会做什么得意而忘形之事,太傅之才智,远胜你我,定然也明白其中道理。” “嗯……”富弼点点头,他同意曾公亮这句话,也觉得狄咏不会做什么僭越出格的事情,但并不代表他心中没有一份防备与怀疑。 人心,最是难测,信任这件事,一定是要具体所指,不可能有一个通盘无节制的信任! 就如白居易言,周公恐惧流言日,王莽谦恭未篡时…… 有一些事情,已然到了唾手可得的地步,信任一个人的内心不会去稍稍伸手?对于富弼这种老妖而言,那真是一个玩笑。 所以富弼又说:“你可知民间不知多少人家给太傅立了神位?那可是日日供奉,越传越神,能医疾病,能送子嗣……” 曾公亮答道:“我虽不知道此事,但富相公说来,倒也觉得情有可原,以太傅之能,以太傅之名,受得供奉,实属正常……” “老夫倒是想知道一事,是百姓自发如此,亦或者有人从中刻意宣扬?”富弼这个问题,才是这件事的本质。 是有人故意这么宣扬,助长这种舆论风气发酵?还是真的是民间自然而然形成的这种风气? 这里面区别甚大! 曾公亮眉头已然锁住了! 第1037章 晋王之尊 曾公亮立马说道:“此事,当查,当细查!” 这件事,太重要了!必须要查清楚!哪怕是曾公亮这种老好人,也觉得应该把这件事查个一清二楚。 这关乎家国社稷,也关乎个人清白! 富弼忽然又说了一件事:“听闻……太傅在军中,自行……允诺,封赏爵位,说是要效仿汉唐,以军功封侯,军中传言甚嚣尘上,甚至许多军汉在各处军营里高谈阔论,论功而评,说什么何人何功,何人封侯……” 曾公亮看向富弼,似乎也疑惑,这老头怎么得到的消息,还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连军汉在自家营中论功之事都知道? 大军可是在燕京啊! 当然,曾公亮也相信,私自允诺爵位这种事,狄咏是做得出来的……也有这么做的理由,大战当前,激励军心之类…… 但曾公亮还是摆摆手:“捕风捉影之事,不足为谈……” “哼哼……你这老头,一辈子都是这般模样……”富弼嘲讽一语。 曾公亮笑:“好是不好?” “有什么好是不好?到得而今,终归要为社稷防患于未然,便是白忙活一场,也当想这些事,最好是个白忙活……”富弼有些话不说,但心中在想。 狄咏,天下人都言,忠义无双之类!但天下人是天下人,许多事情,富弼与曾公亮这种人,那是亲眼见过的,亲身经历的。 狄咏,做的僭越之事,多了去了。 甚至,富弼与曾公亮这些人,还曾听闻过一些言语,比如狄咏动手打过先帝之事…… 这些事,在需要团结一致对外的时候,在新君登基求稳的时候,那是一点都不能提,甚至也不能问,得过且过再说。 但这种事,狄咏做没做过?真没做过? 这事哪里传出来的? 许多人都知道,文彦博临刑前,大声疾呼…… 当场监察刑事的官员,那是惊惧不已,连连下令,立马处斩! 可信乎?不可信乎? 能知道这件事的人,其实都知道了,信不信,由人,由每个人! 反正也没人谈论这些事了。 车内,稍稍有些沉默,片刻之后,曾公亮答了一语:“我这一辈子,就是这般秉性了,为国为公,当是尽忠职守,害国害民之事,我是万万不做。富相公所谓防患于未然,我也说不出什么对是不对,富相公往后啊,也不必与我来商议这种事……” 曾公亮直白非常,他不参与,他只做自己的事情,关于是否有人在狄咏神位这件事上推波助澜,他当去查。但关于是不是要做什么防患于未然的事情,他不管…… 富弼点着头:“老夫也不是非要疑何人忠义,无此小人之心也!” “嗯……”曾公亮就一个音回应。 富弼还想说什么,见曾公亮如此回应,便道:“罢了罢了,多说无益,反倒成小人了……” “老相公误会,并非什么小人之举也……也是教人敬佩的!”曾公亮不参与,但不代表他不认同富弼这种思维。 富弼明白过来了,只说:“你这官啊,能当到下辈子,转世投胎了,还能继续当宰相……” 曾公亮听出了嘲讽,自己浅笑,不答话。 入宫! 皇帝之喜悦,自不用说,连他的屁股都不属于椅子了,属于天空。 还得老富弼在高台下提醒:“陛下不可轻佻!” 皇帝,就得有威严,喜怒不形于色!年轻的皇帝连连点头:“老太保说得是,朕就落座!” 却是屁股刚一坐下,立马又起,皇帝兴奋又问:“辽国天子可有俯首称臣?” 欧阳修答着:“陛下刚刚看的捷报里都说得一清二楚,辽国伪帝过些日子就送到汴京来受正统之封!” “哦,对对对,到时候在这大殿之上,他自是要俯首称臣!”皇帝又回头去坐,坐了又站:“那当是要与他在汴京寻一处好宅邸才是……此事,当先做,清理打扫好,此为天朝上国之胸襟也!” 富弼点着头:“陛下放心,细枝末节小事也!” 皇帝又坐,坐了又站,仿佛每说一句话就要站起来,说完就坐下,自然又说:“天下一统,天下一统!可比汉唐!” 这种意识形态很重要,富弼开口:“远胜汉唐!我朝文风鼎盛,百姓安居,富有四海,恩加宇内,远胜汉唐也!” 具体是不是远胜汉唐,又胜在哪里,其实不重要,重要的是这份精气神一定要有,这并不是拍马屁! 欧阳修也往前一步:“陛下,待得诸事皆罢,当择良日赴泰山!” “对对对,当赴泰山,此乃大事!等太傅归来,同去泰山!”皇帝双手在舞,转头又问:“太傅当以何封赏?” 富弼直接来答:“晋王之尊!” 皇帝闻言稍稍一顿,直接说道:“诶……太傅出身西北,早为渭南郡王,如此功绩,何以晋王?秦王岂不美哉?” 富弼看了看曾公亮,曾公亮出来说话:“此番大胜,以晋地而成,大军与辎重,皆出晋地,乃至民夫调拨,多出晋人之力,此太傅之福地也,如此,臣等一致所想,晋王之尊,便也是与太傅添福!” 欧阳修便是听出意思了,也说话:“陛下,晋王之尊,倒也合适,臣也附议。” 欧阳修所想,还是老一套的思维,秦王太高,以为巅峰,事事留一线,终归比较好,不论是秦王还是晋王,对于狄咏个人而言,没什么区别,还是晋王挺好。 富弼也说,曾公亮也说,连欧阳修都说了,皇帝赵顼左右看了看,那就没什么能说的了,点头:“也好也好,晋王就晋王,太傅有福!那就立下圣旨,马上制作诰书印鉴之物,立马送去燕京,以彰皇恩浩荡!” 当然,这只是一个封号,并无封地,并非真把狄咏封到晋国当王。 干活,很多活,天色渐渐亮了。 还有许多事情要议,比如官职填补,州府十几不说,还有草原之事,而今草原也多归附,到底该是个什么制度来统御草原,这件事其实还挺麻烦的,翻汉唐旧制来讨论利弊…… 朝会也就没完没了…… 此时此儿科,燕京城内,一桩血腥马上就起! 第1038章 太傅到 燕京城中,今日倒是稍稍有点喜事,大宋渭南郡王太子太傅狄咏要在皇城之内宴请契丹各族贵胄头面…… 这是一个不错的信号,也是一个很重要的信号,宋军入城已然有三日了,这也是惶惶不可终日的三日,并未发生那种抄家灭族之事,第四天,竟还宴请诸多贵胄高门,如此,便也不知多少人心中落下了一块巨大的石头…… 如此看来,宋人大概率是不会再做那些抄家灭族的事情了,如此就算是安稳过渡,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家中越是有些资产,底线也就越低…… 只要保得住一家的富贵,换个朝廷也不是不能接受,家中依旧有仆人伺候,外面依旧有资产养活,好日子还在,这大概也是一种幸运了。 越是入得皇城,便越发安心,排场极大,酒菜也极好,还安排了歌舞在旁等候表演…… 来参加宴席的人数其实也不算很多,七八百号而已,当然也不算少,众人一一落座,本来很是局促,并不敢左右攀谈,看得左右传菜送菜的人,看得那些准备歌舞的人,过得一会,嗡嗡声就起,少了局促,多了心安。 倒是左右站着的铁甲军汉,依旧显出几分肃杀之气,毕竟这些军汉都是尸山血海里爬出来了的,便是站在那里,目光一扫,就有些渗人心慌…… 耶律乙辛坐在最前排,闭目养神,等候着。 忽然一声高喊:“太傅到!” 甲胄咔咔在响,铁甲无数单膝在地,众多契丹贵胄也连忙站起躬身…… “都坐,不必多礼,今夜好宴!”声若洪钟,还带着一些笑意其中。 众人才抬头去看,前面正中,一条矮案之后,坐着一个紫袍官服的壮汉,面容年轻,多是英俊,正在笑着与众人致意。 看起来,这人,不是那般传说的宛如杀神降世般的人物,甚至看起来多少有些面善…… 众人落座了,面善的太傅抬杯,站起,左右先环视:“本是兄弟也,一家人,某对契丹,从未有过鄙夷贬低之念,本来天下有二,皆为正统,而今天下归一,也是正统归一,此喜事也!自古也是如此,我大宋继唐,契丹也是承唐,如此,便也是再造盛唐,可喜可贺,普天同庆!”薆荳看書 这话,怎么听都好听。 若是这番话在以前说,那肯定不好听。而今来说,契丹人本就是国破之时,本是为奴为婢任人宰割的时候,再听这番话,那就真好听了,甚至细想一些,还有几分受人敬仰看重的感动。 耶律乙辛作为契丹主心骨,自然也要表态:“是啊,如今天下归一,再造盛唐,实乃天下之福,百姓之福!” “请饮此杯,此杯一饮,如歃血之盟,从此契丹与汉,一家也!也如先人,炎帝黄帝,从此一家!”狄咏举杯,那是一饮而尽,这些话,他倒也不是骗人,真心所想,如今大一统,民族团结很重要! 耶律乙辛也一饮而尽,便也不用说,众人皆是连忙去饮。 “好,歌舞助兴!”太傅落座,抬手一挥。 歌舞就来! 琴瑟在鸣,鼓角在响…… 狄太傅看得很起劲,这些歌舞,说起来,与宋也是一脉相承,但也有不同之处,宋的歌舞,更显优雅精致,辽的歌舞,多了几分粗狂与大气。 反过来想,两者一加,岂不就是唐人所见? 随着鼓点,太傅轻起指端,敲打座椅扶手,当真有几分沉溺…… 几曲歌舞,告一段落! 太傅举杯,继续吃酒,倒也无人上前来敬酒,除了耶律乙辛这个代表与狄咏表达了一些,其余人等,皆不敢上前来攀谈敬酒…… 前两天军汉们已经有过大宴了,今日并未上桌,不然军汉们自然是要与太傅不醉不休。 如此,这酒宴,并不热闹,契丹贵胄之间,其实也不互相走动…… 也有人等着太傅发号一些什么命令,或者安排。比如该如何安置这些契丹贵胄?什么爵位官职之类,自然并不多想,当然,若是得看重还能继续有个一官半职的,高兴还是不高兴,看个人…… 主要是想着这位太傅能给一个处理的方向,既往不咎?安心为民?同心同德……如此之类…… 太傅所想,自然不可能有这些东西,他只想一件事,可持续性竭泽而渔,这些大户,一个个富甲一方,没直接抢就已经是太傅心善了,太傅连和尚庙的财产都不放过,能放过这些人呢? 气氛差不多了,好话也说了,酒也喝了,歌舞也看了…… 太傅忽然开口:“敢问一语,这大辽先帝是如何崩的?此事一定要说清道明,他的死,与我大宋可没有关系吧?史书不能乱写吧?你们这些契丹人,当也不能与后人乱说吧?不能污蔑宋人,是不是这个道理?” 耶律乙辛闻言一愣,怎么突然就说到这里了? 但听狄咏的意思,也有道理,宋人求一个公平公正,求一个史书上的清明,也求一个与契丹仇怨的深浅,也是想着利于以后的统治…… 宋人肯定是没杀大辽皇帝的…… 耶律乙辛起身答道:“先帝为国鞠躬尽瘁,操劳不止,身体每况愈下,病来而崩,此天下人皆知也,与宋人无关!” 狄咏点着头:“嗯,诸位皆是公正之人,如此我也放心了,还有一点,契丹宗庙,也非我宋人烧的,实当时兵荒马乱,你们契丹人自己烧的,这也要一个公平公正!” 这事,旁人皆不知也,耶律乙辛知道,但也只能连连点头:“此事我知,唉……我也能理解焚烧宗庙之人心中所想,不怪旁人啊……” 狄咏是真在促进民族和解,烧宗庙这件事,其实很严重,也就是挖人家祖坟,你就算挖了一个普通人家的祖坟,人家也与你不共戴天,何况皇室宗族? 既然不是我狄咏烧的,这挖祖坟的事,也就怪不了我了,打仗你没打赢,那不能怪别人,是你自己没用…… 也头疼,与契丹大辽这种文明人,还得弄这些有的没的,但凡不是这种文明人,人家连祖坟在哪都不知道,往上数三五代都不知道祖宗叫什么,哪里有这些讲究? 好了,这件事达到目的了,正事! 狄咏开口:“但我今日……不得不说一件大事,此事我本有疑,深入一查,竟当真如此,实在不忍隐瞒,诸位皆是契丹中流砥柱,不说心中实在难忍……今日还发生了一件大事,不说,那就更是我宋人无端背了大罪无法洗脱……” 第1039章 大堤溃于蚁,大国亡于内 狄咏这人,谋事做事,当真是章法严密! 话音一落,众人还不知狄咏所言,就看狄咏抬手一招,几个军汉抬着一具尸体就上来了! 你道何人尸体? 不是耶律洪基,而是耶律浚! 瞬间,无数人面色苍白,连耶律乙辛都面色苍白,惊骇之中,哪里能知道狄咏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更不能理解狄咏所作所为,怎么就这么把投降的辽国皇帝给杀了? 一时间,众人皆往前凑来细看,正是皇帝耶律浚…… 立马有人暴起:“狄咏,你竟敢杀我大辽天子,你……” “禽兽之辈,禽兽之辈,不为人也,天子开城而降,竟是如此惨死!何以取信天下?何以取信契丹?我契丹与你宋人,生生世世,势不两立!” “狄咏,还我天子命来!” 有人在冲,有人在挤,铁甲军汉一排排,并不拔刀,只是互相推搡…… 狄咏也不急,他只是环视全场,心中多少也有鄙夷,冲上来的人不少,几十号是有的,但还有几百号呢?并不动! 也符合常理,一个糜烂之国,真的能不畏死亡的人,终究是少数。 又看了看耶律乙辛,这厮,却也未动,而是皱眉沉思模样…… 推推挤挤的,情绪先发一下。 然后,狄咏才大呼:“肃静,肃静!” 自然没人肃静,有人打鼓一敲,咚咚几声,左右军汉连连拔刀,终于消停不少…… 也还有人怒不可遏:“杀,你只管来杀,你把契丹人杀光了,且看史书如何去记,且看我契丹子孙千千万,与你们不死不休!” 终于能对话了,狄咏开口:“某若是要说,燕王殿下非某所杀,你信是不信?” “哼!你便把我等都杀光了!” 看来是不信,怎么可能信?尸体都是你狄咏叫人抬上来的,如何信?众目睽睽,怎么可能不是宋人杀的? 狄咏又言:“你看,你看,某就说吧,这桩大事,宋人是如何也洗不脱了……你们也不想想,某杀燕王有何好处?平白得了解不清的仇恨罢了……某带燕王入京,圈禁起来,反倒是拿捏你们的把柄,某为何要杀他?某今日如此,也是想搞清楚何人杀害了燕王,你们却连一个辩驳的机会都不给某?” 面前几十号人,只怒目瞪着狄咏。 狄咏继续说:“你们都是聪明人,把你们都杀光,难道是难事?不把你们杀光,反倒是难事。某入城来,一不曾侵门踏户,二不曾烧杀掳掠,三不曾欺辱尔等。你大辽先帝,为我所杀,你契丹宗庙,非我所焚,独独你契丹幼主,我就要杀?杀完还把你们请来赴宴,让你们都来亲眼看?” 耶律乙辛知道大事不好了,虽不知葫芦里的药到底长什么样子,但也知道肯定不是好药! 就听有人开口:“如此之事,你还想辩驳什么?难道,我家天子,还是契丹人杀的不成?或者你想说他是自尽?” 狄咏摇头:“非自尽也,你家幼主,中毒而亡!但,这毒非某所下,某也想知道,到底是何人下毒弑主!” “哼……巧舌如簧,整个皇城,都在你宋人封锁之下,既然你承认幼主中毒而亡,不是你们宋人下毒,还能是何人?” 能交流了,就挺好,证明狄咏一番话,起了作用。若是只有喊打喊杀不能交流,那才难搞。 给了狄咏交流的机会,狄咏自然就要把握住了,他先不说话,只看着面前这些愤怒的目光,抬手一招。 片刻,远处抬来一具棺椁,许多人都认识,先帝之棺椁,自然有许多人不解。 既然众人都愤怒地看着狄咏,狄咏开口了:“那是大辽先主之棺椁,里面就是你家先主尸首,细细算来,也不过死亡数日罢了,幼主中毒而亡,某百思不得其解,唯一所念,定是遭人暗害,不禁也想到你家先主急崩之事,开棺验了一验,诸位都是贵胄之家,大多数人也是朝廷官员出身,可亲自来看,看看你家先主,是不是急病而崩!” “你此言何意?啊?”这般急切之问,不是没听懂,而是下意识里不能接受。 “坐过州县府衙的官员,尽管来看!看看你家先主,是如何死的!也换我等一个清白!”狄咏提高音量,大声呼喊。 无数人往耶律洪基的棺椁围去,耶律乙辛大惊失色,连忙从人群中往狄咏身边挤来…… 狄咏看着他来,微微点头,点头干嘛? 他不会给耶律乙辛机会了,牛勇带着军汉就去,军汉数人,五大三粗,拿人就拖,拖走往后去,捆绑堵嘴! 狄咏甚至连看都不多看…… 就听旁边惊呼:“先帝中毒,先帝中毒啊……” “不可能,我看看……” “不可能不可能……” “真中毒,竟是真中毒……” “先帝不是病亡啊,竟是中毒而亡……岂有此理!” “何人敢做这般事?家国危难之际,竟敢弑君?” 狄咏一脸悲伤,还在说:“都去看,都去看啊……我宋人岂能平白得此大罪啊,必要洗脱,必要清白!” “大堤溃于蚁,大国亡于内,苍天啊……” 恸哭之声也起…… “何人?是何人?凶手何在?”这人手脚青筋暴跳,如疯癫一般,就要杀人…… “肃静,肃静!”狄咏振臂高呼! 这回,这喊声还真能喊来肃静,所有人都看向狄咏,无数人往前头来挤,几百人乱哄哄一团,竟是这肃静了,都看狄咏。 行了,到这里了,也就差不多了。 狄咏抬手:“带萧达鲁古……” 一个壮汉被绑缚着拖了上来,人一出来,许多人就明白得差不多了,萧达鲁古是谁?耶律乙辛之心腹? 但也让人不敢相信,开口就呵问:“狄咏,你莫要随便找个人来屈打成招!” 要问有没有屈打成招?打是打了的,但打对于萧达鲁古来说,其实不起什么作用,什么起作用? 一家老小,老夫老母,妻子妾室,儿女。这些起作用,这般的办法,天底下能不起作用的人,也没几个了。 全城戒严之下,城内所有人都不能出门走动,满大街都是宋人军汉,审问萧达鲁古这桩事情,李云龙做得是又快又好! 第1040章 狄咏其人,当真非人也 狄咏开口:“耶律乙辛刚刚已然捉拿,至于此事到底如何,你们自听萧达鲁古之言,信是不信,你们自己分辨就是……” 狄咏每每出言,皆是人心拿捏…… 义愤填膺之辈无数,聚在一起,那真是难以应对,甚至已然有人往前冲来,要对萧达鲁古做些什么说些什么,好在军汉抽刀,连连驱赶…… 李云龙就在萧达鲁古身侧,伸手一拍:“你说!” 李云龙也对人群大喊:“静一静,听他说!” 萧达鲁古显然没挨什么痛打,就算挨打了,也多是心灵打击,他看向众人,第一句话就是:“皆耶律乙辛之命也,我实无法无奈啊……我被逼无奈之举……” 霎时间,又是乱哄哄作一团,李云龙唯有大喊:“不要吵,听他继续说!” 此时狄咏,已经退到自己座位,落座吃酒了。 ………… 萧达鲁古继续说:“那日,我本不当值,前一天,耶律乙辛亲自换的班,换我当值……第二天,他就秘密见了我,交代我几件事,第一件事就是他说……他说今日陛下宾天,叫我第一时间封锁消息,与陛下净身换衣,第一时间通知他来。第二件事就是让我杀一个宫女,我只管照做就是,如之奈何?” “当真?” “千真万确啊,那宫女我埋在皇城西一颗柏树之下,她的姓名,我也是知道的,若是再要细查,便要查查之人身世,查查之人房屋,也才死得几日,挖出来就是了……”萧达鲁古连连在说。 只看满场震惊之色…… 已然有人在问:“果真耶律乙辛弑君?” 狄咏此时又出来了:“有一件事,到得而今,便也不瞒诸位了,耶律乙辛早早与我大宋有了暗盟,我天子允诺了他,封析津郡王,还有封地燕京城,如此,他为我大宋细作。本来此事我不想说,奈何……而今幼主也亡,我于内,难以与我家天子交代,于外,也不好与你们交代,更背负一个骂名,实在难当,唯有如此查明真相,以得清白啊……” 狄咏老演员,脸上的那种为难之色自不用说,几欲落泪…… 闹哄哄的场面,终于沉默了起来,狄咏继续说:“若非查得此事,这幼主之死,我如何说得清?我一不曾杀你家先主,二不曾烧你家宗庙,三不曾入城烧杀掳掠,何也?圣贤之礼也!何以偏偏,你家幼主,却会死于我手?我如何能辩?将来史书,如何来记我狄咏?你们契丹世世代代,又如何相传?” “我狄咏,破党项,也不曾杀害河西郡王,偏偏到得你们燕京,怎么这幼主就忽然死了?”狄咏委屈啊,窦娥一比,也不过如此。 “你说耶律乙辛早早做了细作内应,有何为证?” 狄咏抬手:“来啊,把耶律乙辛带上来,你们自己搜,不论搜其身,还是搜其家,你们自己去搜,他家中还有数个我大宋的细作,早早入城在他家中住得多日,为首的叫作成由,化名宋项来,他还有我大宋天子圣旨在手……多说无益,你们只管去查去找去问……弑君之事,必然也联系颇多,先挖那宫女尸首,再查宫女,乃至查毒药由来,都可去查……” 其实狄咏不用说这些,话说到这里,哪怕不去查这些,在场之人,能信的早就信了,不能信的也信了十之八九。 查这些东西,不过就是要个确凿而已。 狄咏光明正大,委屈不已。 耶律乙辛带上来了,绑缚堵口,双目欲裂……他一直就在当场,只是被拖到了后面,如此局势,却也容不得他有半点解释的机会。 却也有人问:“耶律相公为何弑君啊?这与他,有何益处?他又为何要替宋人奔走?” 狄咏答话:“至于为何?在场皆是朝堂中流砥柱,也不必我来说,你们心中自是想得透彻……” 满场忽然沉默…… 丑,真丑!丑事啊!家丑! 这沉默倒是让狄咏有些失望……这个时候,怎么能沉默呢? 果然,有个年轻人忽然暴起往前来挤:“国贼,我杀了你!” 随后,立马有数人也暴起而来,往铁甲军汉身上推挤! 李云龙连忙上前去拦,忽然……一个趔趄,没拦住,失去了重心,自己往后一倒,连腰刀都摔出去了…… 这事,真巧,倒也合理。人太多了,太乱了,闹闹哄哄…… 一个年轻契丹人从李云龙这缺口挤出,随手捡起腰刀…… 一时间电石火花一般,狄咏还在大喊:“住手,住手啊,天大的罪过,也当入京受审!” “唉……住手住手,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彻底查清呢……岂能杀他!” 这还能住手?薆荳看書 惨剧啊! 狄咏看着直摇头,那杀人的汉子,把刀从耶律乙辛胸腹拔出,鲜血淋他一脸,他擦了擦脸,左右一看,把刀一横,自己的脖子也是血流如注! 真惨! 契丹大好青年,竟是就这么自刎当场! “唉!哎哎哎!”狄咏连连摇头,又说:“我还未查清幼主具体如何中毒,其中细节,还要问呢……如此倒好,某之清白,何人能还?” 在场皆是沉默,低头,摇头,落泪…… 可悲! 太可悲了! 如此大辽,如此大辽,这张天朝上国的脸,又该往何处放?契丹人的脸,又该往何处放? 国亡了,竟还有这般之事在其中…… 天下人知了,又如何看契丹? 遗老遗少数百人,站定当场,如木桩! 狄咏左右挥手:“散了去……” 在狄咏面前的军汉,左右散去列队……狄咏继续说:“诸位且坐,坐吧……” 众人如行尸走肉,有气无力,转头去坐…… 再次沉默,一场不知如何形容的剧,连闹剧都算不上,就这么结束了。 狄咏说话:“往后,再也无战事了,再也无战事了……还是要查啊,查清,戒严宵禁就解了吧,查一查,那宫女是谁,毒物何来……好好查,弑君之时,在场的定然也不是萧达鲁古一人,定还有同班的军汉,都要找到,你们也一起查,互相也算有一个交代……” 没人答话,仿佛狄咏一个人自顾自说,狄咏还继续说:“这燕王之位啊,你们也商议一下,在宗室中寻个亲缘近的,我也好回去交差,这燕王之位,合该有承袭……” 这件事,倒是又让不少人起了几分神采,耶律洪基这一脉,断绝了,那么有资格继承燕王的人,就多了…… 换句话说,还得有一场争夺…… 狄咏其人,当真非人也! 第1041章 拜谢太傅 舒服了! 狄咏直感觉浑身轻松,事情都搞定了!颇为完美! 这燕京城,也就安宁下来了,戒严一解开,反倒如平常,该做生意的做生意,该干活的干活,该上班的上班…… 不说那些什么反抗与造反之类的事情,连治安都比平常好! 什么叫作利于统治?这就是狄咏想要的局面,利于统治。 范阳城那边也传来了好消息,辽国皇帝圣旨之下,和平“解放”,大军入城,辽人缴械…… 征召随军的民夫,陆续归乡,太傅赏赐的钱不多,比做功的劳务稍稍多一点,受伤与丧命的,自然是有一笔不小的抚恤…… 不久之后,太原的军队开始归乡,西北的军队自然也是要归乡的,不可能长久在外,但也只能陆续放人…… 其实还有一个问题,那就是燕云这边,以何守卫?不可能长久用外地军队守卫,除非能给这些外地军汉在本地一个安身立命的大笔财产,能养活一家老小,否则一定得把人放回去。 当然,就算给一大笔财产,也还要看人家愿意不愿意,大部分人还真不一定愿意。 所以,这事情也很麻烦,这不比在兴庆府,兴庆府后来的驻军,还真就是屯田给解决的。 而今西北这些军汉,大多身家不穷,先招募一批自愿留在燕云置业安家的,比如家中没有什么亲人的,这种人有一笔钱在手,哪里都可以安家…… 这些自然是骨干,然后,免不了,还是得在当地征召汉子……甚至也可以在辽国俘虏里征召,毕竟狄咏麾下军汉的待遇本就极好,远超以往宋辽军汉的待遇。 但是当地汉子,又得防一手,不是狄咏不自信,也不是狄咏不信任,就是多疑,在狄咏如今高位,多疑从来不是坏处。 怎么防一手呢? 狄咏直接召见米擒真野,闲言没有,直入主题:“你速速带着族人西北,先动员,再强制,你米擒部人少,把所有党项都迁徙过来,入驻谟葛失人的牧场!” 狄咏兑现承诺了! 但也有深意,这就是防一手,万一燕云有变,谟葛失人的牧场最近,党项大军立马就可以入关! 米擒真野激动不已,立马跪地叩首:“拜谢太傅,我党项世世代代,愿为太傅奔走效劳!永无二心!” 狄咏看着米擒真野,脸在笑!但……他多疑! 党项用来防燕云,谁来防党项呢? 万一党项直接在关外割据了呢?米擒真野万一也是个卧薪尝胆之辈呢?比如他与达旦床古儿秘密达成了什么联盟之类的…… 如此一来,瞬间,草原又没了……又要起大军,劳师动众! “不必如此,此乃你功勋所得,乃你们党项功勋所得,此你我君子之诺也!”狄咏说着话语,脑海中想了许多许多! “拜谢太傅!”米擒真野再次叩首大拜! “起来吧……”狄咏伸手去扶,脸上多是真诚,这真诚也不假,又说:“过些时日,临潢府会盟,你也来!” 狄咏开始谋划草原之事了,防范米擒真野,不是米擒真野一个人的问题,而是整个草原的问题,必须要有一套真正有行政能力与军事能力的制度在草原上实行起来,压制整个草原各部。 狄咏已然有了一个宗旨,那就是分裂,不能让草原有大部落,又有人得死! 达旦床古儿就得死,他统一了达旦九部,这就是个大问题,达旦就必须有几个部落,不能成为一个部落。 每个部落的可汗,必须得是天子亲封,这是一个程序问题。 然后,以辽国西北招讨司为基础,扩建城池堡寨,以城池堡寨分割草原牧场,这比建长城要划算。 在草原上修路,必须修路! 归根结底,又是钱粮之事! 移民也要抓紧了,安焘在东北平原开始勘测了,这事不能拖!不论是从地理而言,还是从历史而言,东北之地,永远制得住草原! 纬度高,路途近,出产多! 把东北经营好,就是控制中部与东部草原的基本方阵。把西北经营好,就是控制西部草原的根本政策。 这两条做好了,草原不过瓮中之鳖罢了。 王韶当是要出西域了,安焘出东北,国策! 米擒真野被狄咏扶起,落座一边,又起身亲自给狄咏倒茶,却也还问:“太傅,下官还有一事……” “沿路迁徙粮草之事?”狄咏看出了米擒真野脸上的一些为难。 米擒真野点着头:“太傅明鉴,如此大规模迁徙,路途遥远,有两条线路可选,一条就是直接往北,从草原上过来,一条便是从陕西、河东往大同过来,往草原上走,草原地广人稀,沿路难以补给,老弱妇孺怕是损失惨重,从陕西往河东而来,沿路有州府,供给起来稍稍容易一些……损失便少……但各族之中,也有许多牲畜随行,陕西河东之地,却又无草场可养……” 一次性迁徙这么多人口,其中难度,自不用说,都是要解决的问题。 那就解决吧,狄咏一抬手:“如此,分两路就是,挑选青壮男女,带着牲畜从草原走,其余多数人,从州府过!” 这办法不难,米擒真野肯定想得到,但这话必须得狄咏说,为何?因为狄咏不点头,各地州府怎么可能让这么多人过境?还提供补给帮助? 如此,大问题就解决了,还有小问题,米擒真野先再拜谢,又说:“沿路补给花费,还有过冬所需,花费甚巨……下官怕是……” 米擒真野在求人,所以显得有些很不好意思…… 这就好比搬家,搬家也是要费用的,安新家也要费用,搬家费用自不用说,安家费用更重要,如今米擒真野其实有许多牲畜,之前狄咏灭亡草原部落赏赐给他不少,但这些不能用来吃,这些是生产资料,所以,就得要一份过冬的保障,过了冬天,一切都好说了。 说白了,就是找狄咏要钱粮!不找狄咏要,米擒真野也不可能从其他地方弄得来,除非又去劫掠。 不过,也是狄咏欠他的,狄咏把属于党项人可耕种的土地基本都抢走了,而今把党项人都迁徙走,河套的内外本就不多的草原,等于是又被狄咏拿去了,合该给点安家费! 至于河套内外的牧场归谁? 不归谁,种地!这是狄咏所想,黄河沿岸,放什么牧?但凡沟渠挖得到的地方,都得用来种地,必须得是一个粮食生产基地,如此,西可控西域,南可控青唐,北也可出草原各部! 第1042章 知晓知晓 “既是如此,党项也是宋人,我大宋朝廷合该庇护治下子民,你可估摸了大概?”狄咏在问具体要多少钱。 “禀太傅,二百万贯足矣!”米擒真野满脸期待。 不多,不算多,也是如今党项真没多少人了,所有人口大概在三十万之内,一人七贯钱的样子,这也是党项本身还有不少牲畜,加上狄咏一次性又赏赐了那么多牲畜。 赏赐的牲畜在谟葛失与黑车子室韦人的部落里代养,只等米擒真野去取,到时候兴许多少还要党项人给一些代养的补偿,应该也不会多…… 二百万贯,狄咏眼睛都没眨一下:“你列个条陈,某签字盖印,你拿着往李宪处去取!” 为何狄咏如此大方? 因为狄咏这回,发财发得太大了!具体狄咏发了多少财,其实狄咏自己都没有准确的数字,连李宪也还没有具体统计出来! 而且,这个数字,还会源源不断攀升,因为包括燕京城在内的许多城池还没有真正开始动手去“抢”! 即便如此,此时此刻,狄咏手中,金银之物就至少就值五六千万贯之多,铜钱更是上亿。 为何头前耶律乙辛都知道狄咏在辽国臭名昭著,也觉得自己带领契丹大辽再起的机会很大? 因为狄咏真的狠!狠到什么地步?甚至都让辽国地盘内各地的流通货币都不够用了,换个专业名词,通货紧缩。 不过这个问题会很快得到缓解,因为大宋那些商户商家,都已经开始往辽国来了,他们带来的大量的钱财,等着在李宪手中低价买田地买铺面买宅邸! 他们会带来大量的货币重新开始商业活动!当然,皇家四海钱庄也会跟着来! 此时此刻,二百万贯对于狄咏而言,着实不多。 只看米擒真野跪在狄咏感谢感动,双眼有泪! 狄咏再次把人扶起来,只叫他去做事即可。 党项人的事情解决了,移民之事就需要立马开始了,不仅要往东北移民,还得往西北移民! 这回,狄咏准备双管齐下,忽悠是其一,塞上江南、满地黄金、饥饿营销那一套,好用还得继续用。 另外一方面,强制移民,登记各地无田者,一边忽悠你来登记,一边强制移民,当然,强制里也要有糖衣炮弹,也给点小好处,要一个好的包装。 狄咏现在是手中有钱了,做什么事都有底气。 主要从河南河北山东移民,这些地方从古至今就是人口众多之地,移民主力在这里,辅以旧辽析津府附近,再加上一些两淮与江浙、荆湖南北路……也是尽量不使得一个地方压力太大……不能影响了当地生产! 凑个……至少二百万人口的移民…… 这种事要做成,需要什么?需要钱,更需要一个极度集权的“政府”以及极为有效的执行力。 换句话说,狄咏归京,还得进一步集中权柄! 至于……这件大事之中,会不会有一些悲剧,会不会有一些黑暗,会不会发生一些不好的事…… 狄咏能做到的就是尽量控制管束,但不论如何,也得把这件事做成! 在这个时代,身居如此高位,其实狄咏人心,是狠厉的!他肯定知道如此大规模的移民,不论工作做得多好,一定会发生许多问题。 这些问题,对于狄咏来说就是一个数字而已,但对于个人来说,必然是一种难以想象的人生惨剧! 狄咏所知的历史上,并非没有过这种事,比如湖广填四川……但狄咏能确保的就是一定要比“湖广填四川”做得好上百倍,这就是最大的仁慈! 想定大计,狄咏从析津府衙正堂里走了出来,看了看天空,天气很好,碧空万里。 “抢劫”的事情,交给李宪了! 燕王也选出来了,耶律阿琏之子耶律涓,四岁。显然,归根结底,还是狄咏选的,血脉近是其一,重要的是四岁。 军队上的事情,种愕负责,各部归乡之事狄咏安排了大致,征召军汉的事情,种愕负责来做,乃至燕云防务,辽阳府大定府临潢府等地防务,皆在种愕之手。 这事,还是得信任种愕来做,这不仅是行军打仗的事情,更是处理政务执行计划的能力,还得种愕来,别人做不来。 狄咏得归京了,过不得多久,还得北上,往临潢府会盟! 归京主要处理移民之事,次要的事情还有很多。 这份忙碌,已然不由狄咏,此后人生,想来狄咏就再也没有多少所谓空闲了,都得在这种忙碌里度过。 权柄,从来不能拿来潇洒人生,而是伴随着无数的责任在奔走。 李云龙留在燕京这里没啥用,随狄咏入京!也是作为军中代表,去汴京享受那份灭辽的荣誉。 梁辛初已然赶来汇合! 李宪还不能回去,他的工作还有很多,他倒是乐意如此,只是送狄咏的时候,李宪有些不解:“太傅何以如此急切归京?好不容易打下了这燕京城池,太傅还未好好享受一下这座城池的诸般……” 李宪是好心,觉得狄咏好不容易打下了燕京城,城内要什么有什么,不论是吃酒玩乐,还是歌舞美人,终归可以放松一下心情…… 狄咏摇着头:“家国大事,何以有此闲暇……” 李宪无奈,他是真觉得狄咏应该放松一下,见狄咏如此说,便也只管把狄咏往车架上送了…… 也是狄咏觉得许多事情无趣了,以往啊,与人在楼宇里填些诗词也是有趣,而今,说到玩,却也真没有什么好玩的,不是没心思,而是真没什么让狄咏觉得好玩的事情了。 兴许是心老了,兴许就是心态变了,亦或者兴许就是觉得什么都不好玩了…… 其实,也是难以放松了! 上车,车内梁辛初看着狄咏,竟是多少有些心疼,狄咏从出塞到今天,瘦了许多,至少瘦了十几斤,鏖战之苦,自不用说…… “出发!”车内狄咏的命令,并不高声,自有车外打马的牛勇去传。 头前李宪,走到李云龙面前,叮嘱道:“李将军,一路不必太赶,脚程慢些,让太傅多休息……” 李云龙点着头:“知晓知晓……” 人马万余,马匹近三万,南去。 李宪也上了马,跟着走,一直走到城门口,被狄咏派人拦回去了,他打马立在城门口,远远望着……望着…… 第1043章 打五个军仗 大军南下,一路所见之燕云,并不残破,这场仗,打得并不激烈,真正激烈之战,是在草原上打的…… 这是幸事! 狄咏坐在车架里,依旧不断看着公文,有王韶来的,说前段时间上过青唐,战事并不顺利,本已围困了青唐城(西宁),但士卒减员严重,病了许多,无奈退兵,今年仲夏,准备再上…… 介绍完情况,王韶其实是想要兵马,他手下人马不太够用…… 狄咏回信,今年不上青唐了,此番虽然归乡军汉虽多,但多经久鏖战,休养生息一番,会为他积累钱粮,明年再上青唐,一举拿下青唐城为根基,再谋吐蕃各部! 今年试着往西域再走走,从瓜州南下,试试草头达靼与黄头回纥是战力,最好一举拿下两部,若是顺利,可再谋西州回纥,尽量往于阗去看看,此乃今年与明年上半年西域南疆之战略,量力而行! 狄咏的字,依旧不太好看,虽然已经写得中规中矩了,但与他状元及第胡子亲传的名头配不上,如今狄咏也不纠结这事了,亲笔就是亲笔,很有辨识度。 甚至多少还有防伪作用…… 一直埋头写,写得很详细,信纸一张一张,梁辛初在旁一边俯身吹墨,一边帮狄咏叠好,其中还有涂涂改改,狄咏自己还亲手誊抄…… 待得把这份南疆战略写好,再一抬头,竟然是日头在西,午饭都过去了,抬头一看,饭在车内一旁放着,早已凉透。 哦,想起来了,刚才是叫吃饭来着,狄咏一边写一边思索,只叫梁辛初把饭放在一边,还催了几次…… 拿起冷饭,狄咏就吃,肚子咕咕在叫…… 梁辛初连忙说道:“狄郎且慢,奴家拿去热一热再吃吧?” 狄咏摆摆手:“适才大军停步造饭,此时已然上路,要热又需大军停步烧火,不必如此了,冷就冷着吃……” 说着,狄咏吃饭,白米饭,一般军汉还吃不着,菜色也有几样…… 也顾不得什么君子风范了,不断搂,吃完有茶水,喝罢,继续处理公文,有天子写的信,私信,得回,感谢天子的关心。 太后也来信了……这些都是公事! 家眷来信,不回了……萧观音来信,拆开看了看,颇为尴尬,问的是他儿子……也不回了…… 呃……还是回吧,这事当面反倒不好说,先在信里把事情说了,如此再回去相见,多少就不那么尴尬了。 耶律阿琏也随着他儿子燕王耶律涓一起入京,到时候让耶律阿琏先去见见萧观音,如此,也就十足可信了,狄咏再去见萧观音,也就不尴尬了…… 孙之文来信,汇报工作的……钱庄之事,书店之事……批复一下…… 王安石来信,要钱,各地市舶司慢慢走向正轨,大多数市舶司入不敷出,换句话说就是大多数地方的海岸线贸易并不多,进出口关税也就不多,反倒养一大堆人…… 但这衙门必然是不能裁撤的,这是先建好制度,如此有了大规模海上贸易就不会乱…… 这些海上贸易,可不仅是对外的海上贸易,对内一样也是重中之重,比如要把货物从广东运到山东,海路远比陆路要快要省,乃至沿海州府的赋税物资押运,都可以走海路运到汴京…… 这都是节约!节约人力物力民力……节约也是生产力! 给王安石回信,给钱! 但也要给一个新的任务,勘测近海航线,以及初步制定沿海河道疏通之事的计划,沿海州府,这般河流,哪些可以海河联运。 甚至也可以让各地市舶司初步勘测一下有没有一些好的河道,虽然难以通海,但加一些人工运河就可以打通海河联运的,做一个大规划,之后想办法动工! 一定要把全国水道在能力范围之内,彻底变成货运高速公路。 乃至,内陆要开凿一些新的运河,也要规划。 必须要如此,因为……狄咏现在有大资本了,就要进行大生产,货运这件事,就是重中之重! 给沈括写信,让他筹建更大规模的铁业集团,主要是试着去改变生产工艺,这事情,很重要,建更大的炉子!主要是试着让煤炭进入钢铁的生产,这很重要,这比木炭要好上许多,效率必然大大增加! 给工部去信,全国勘探煤矿,以能行船的海与河道附近为先! …… 太多事,狄咏也完全不与人商量,皆按照自己心中的来,这些事,容不得任何人有一点的反对! “狄郎,夜深了……”这不知是梁辛初第几次催促了。 狄咏终于有了反应,把笔一放,揉了揉双眼,左右看了看,行军大帐里牛勇都在连连打哈欠,狄咏抬手一挥:“去睡!” 牛勇躬身一礼,往外走去,狄咏往床榻而去,倒头就眠,梁辛初准备了热水,先给狄咏擦了擦脸,再给狄咏脱靴,换了布巾再擦了擦,狄咏已然鼾声如雷! 大早军中有号角,号角一响,狄咏就起,梁辛初已然穿戴整齐,热水也备好了。 稍稍一洗漱,走出大帐,便有军汉来拆卸帐篷装车。 有人在埋锅,炊烟袅袅…… 一切有条不紊!这就是军中! 简单吃过,狄咏上车,李云龙在车架外,说话:“太傅,头前陈桥驿了,汴京不远喽……” 狄咏忽然脑子一炸,掀起车帘去看李云龙…… 李云龙呵呵笑着:“倒也不知陈桥驿备了多少船只,前几日就快马去信了,船只少了,过河可慢……” 狄咏忽然松了一口气,也是有一个词,陈桥兵变,就是宋太祖赵匡胤被人黄袍加身的地方。 狄咏问了一语:“李云龙,你这厮……呃?” “太傅欲问何事?”李云龙笑呵呵看着狄咏。 “无事!”狄咏摆摆手,但又问:“最近叫你读的书,你可都读了?” 李云龙脸有些白,但硬着头皮说:“读了,都读了!” “某考教你一二……”狄咏说道。 李云龙结巴了:“读是……都读了的,就是……没认真,没读懂太多……” 这明显是在说谎,显然是没怎么读…… 狄咏莫名来气,忽然喊道:“停车,你这厮竟敢敷衍与某,还敢蒙骗师长,来人!” “在!”牛勇就在一旁! “打,打五个军仗!”狄咏已然从车上下来,他不知为什么生气,大概就是气李云龙当他的面,也敢胡说八道!竟敢骗他! 李云龙一脸的苦:“恩师,饶得此番吧,下次再也不敢了,一定教那书记官好好与我读书……我……” “打!打完,你下次自就不敢了!”狄咏教学生,向来严厉,却大概也不是教学生的事,兴许潜意识里,总在防备着什么…… 李云龙唯有头一低,条凳已来,往条凳一趴,无可奈何…… 第1044章 让某速速入城 陈桥驿,也是一个镇子,大宋朝就诞生在这里,宋太祖赵匡胤当时还是后周的领兵大帅,带着大军出征,刚从汴京走到这里,就被部下黄袍加身了。 这里离汴京城多远?四五十里而已,就在黄河北岸,要到汴京还得乘船渡河。 狄咏今日再次来到这里,万余人马,在河岸边排队上船! 路边挨了五个军仗的李云龙,早已不骑马了,显然屁股是痛的,站在狄咏身后,时不时偷瞄一眼眼前的狄咏! 军队这个体系,向来有这个体系自己的生态圈子,不论是被人贬低的时候,还是被人重视的时候,这个圈子都是比较封闭的! 真要问李云龙有没有过什么奇怪的想法……狄咏不知道!也是狄咏在军队这个体系里面并没有建立起内部的什么情报系统。 换句话说,最近,狄咏是有了这个想法,要在军队里建立一个内部情报系统,或者也不能称之为内部系统,叫作什么督察队之类的也行。 他得充分了解底下这些军将的日常基本情况,特别是思想动态! 难道李云龙就真的没有一点什么奇怪想法?也是那些事,狄咏麾下这些人,真要怀疑,那第一个怀疑目标就是李云龙,这家伙,思想上、教育上,乃至出身上,与种愕折克行那些人都不一样。 这家伙,有没有在喝醉酒的时候,在众多军将面前说上一句:某看太傅当天子也是无妨…… 这种话,李云龙但凡有这想法,绝对就说得出口…… 要说李云龙的脑子,兴许想不出什么绝顶的计策,但架不住可以有样学样,有赵匡胤的标准行事流程,李云龙照猫画虎也知道怎么把想法付诸行动! 狄咏在陈桥驿黄河边这个地点上,思维无数,忽然也感受到了身后的目光,转头一看,李云龙连忙躲闪…… 不躲闪还好,越是躲闪吧,狄咏越是来气,开口喝问:“你这厮,躲躲闪闪,心中有何见不得人的事?” 李云龙连连摆手:“没有没有……恩师明鉴,我……向来心中藏不住事……” 狄咏上下一打量:“哼!” 李云龙心中也纳闷啊,他实在想不出来自己最近是怎么把太傅给得罪了,到底哪里得罪了?因为读书不用功?读书这件事,也不是最近才不用功的! 再说了,李云龙明明记得,前段时间在燕京的时候,太傅见他写公文,不仅亲笔来写,连错别字都少了,还夸奖几番…… 无妄之灾,当真无妄之灾! 李云龙,委屈唧唧,低头不言! 上船,过河! 河对面,不知为何,忽然就聚来了许多百姓,也是这过河浪费了许多时间,这些时间足够让太傅到此的消息传遍附近村镇…… 赶来看太傅的百姓,人山人海…… 太傅下船,上车,倒是不与百姓们打一点招呼,原来遇到这种事,狄咏从来都是要表现出自己亲和亲民的一面,而今也不干这事了。 导致百姓们远远能看到的太傅,也就是那匆匆一瞥,不过百姓们也还是激动不已,哪怕只看到太傅坐的车架! “太傅威武,郡王威武!” “太傅保佑啊,小人日日香火,太傅一定保佑小人来年得丁!” 喊着喊着,竟是忽然之间,跪地一大片…… “太傅保佑,多子多福!” “太傅,小人那此处乡老,愿请太傅驻足片刻,吃杯茶水!以表百姓感念之情!” “太傅,吃杯茶水吧……也让儿郎们也休息一下……” 军汉们拦是拦的,但军汉们心中,却是高兴不已,受百姓如此爱戴,这种内心的成就感与幸福感,自不用说。 牛勇见得百姓跪了一大片,都在请狄咏吃茶,便到车边来问:“太傅……乡老带着百姓说请吃茶,不知如何回复……” “吃什么茶,不吃!”狄咏的语气有些不快。 倒是听得牛勇愣了愣,以往太傅对待百姓,从来不是这般态度,今日着实反常! 牛勇连忙转身,对着人群喊:“太傅有急事入京,吃不得茶水了,下次路过,再来吃!” 也是百姓越聚越多,这路已然被堵得水泄不通,若是不能劝开,那就只能驱赶了。 “耽搁不得什么时辰的,你再去问问太傅,吃杯茶水,片刻而已……” 牛勇也不敢再去问了,他早已不是什么铁憨憨,察言观色还是会的,再去问,肯定没好果子吃,唯有说道:“国家大事为要,茶水什么时候都可以吃的,你既是乡老,便速速带着乡民退开道路,如此堵塞,当真误事啊!国家大事,事事皆急!” “也好也好,但也说定了,下次来,一定吃一碗我们的茶!” “好好好……”牛勇连连摆手。 道路慢慢退开了,大军整队,继续南下入京! 不知为何,狄咏就是想快快离开这个地方,甚至也想,下次过黄河,也不从这里过了。 汴京那边,其实早已收到了凯旋之师马上就入京了,城门口也是百姓无数,延续十几里…… 狄咏在车里换了一身便装,下车上马,与牛勇一招手:“咱们先走,不与大队人马慢行了,快马入城,也免得天黑之前难以入城!” 说完,狄咏带着亲卫打马飞奔就走,李云龙远远望着,不知为何,心头一松! 沿路奔马,沿路也有百姓在问,牛勇也聪明,只管沿路答:“我等先锋,太傅在后面大队人马中!” 也是这些百姓,并不真认得狄太傅到底长个什么样子! 却是在城门口的时候,这招就不好用了,入城要交接一些官文,守城的将领也早来等候,牛勇话语随意应付,准备快速入城。 却是那将领忽然在人群里看到了狄咏,远远就单膝一跪:“拜见太傅!” 无数守城军汉也连忙跟随拜见。 狄咏白眼一翻,人群中出来,手一抬:“起来,都起来!让某速速进城!” 却哪知,百姓山呼海啸一般拥来了…… 牛勇大喊:“拦住,快拦住,让太傅速速入城去!” 狄咏在干嘛? 狄咏在笑,左右点头,抬手致意! 第1045章 有没有此事? 狄咏脸都笑僵了,人才刚穿过门洞,没想到城门内,更是人头攒动,一眼望不到边…… 甚至人群里还挤着许多官员,官员也挤不到头前来! 官员中有人在喊:“太傅,太傅,陛下本也要出城来的,陛下来不了,在大庆门等候!” 这哪里听得到? 官员们也吩咐差吏往前挤,让太傅知道陛下在大庆门等着呢…… 差吏也挤不动…… 狄咏肠子都悔青了,还不如坐车,坐车里就不用笑了,骑马上,对着满城百姓,又不能做个难看模样…… 本来狄咏还说上几句:“诸位都回吧……某还有要事……” 喊了许多次,毛用没有。 还是牛勇懂事,左右一看:“来人,开路!” 开路,就是驱赶了!也要用点暴力手段,不然也开不了。薆荳看書 头前推啊打啊,呼喊大作,还对骂上了。 “你这浑汉,拿着鸡毛当令箭,太傅都没说不让看,你却来赶我!你看太傅都笑呵呵的……” 真是没经验,兴许也不是没经验,实在是这回狄咏灭辽之事,是真到了这种普天同庆的地步。 更是晋王殿下、狄太傅,如今,也越来越神了!几乎成了真神! 唉…… 天子在大庆门等太傅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头前,但传到了又能怎么样? 还是走不动! 街边窗户里,大娘子小娘子们,那看得是咯咯笑…… “上次我也在街边看过太傅,总觉得太傅而今,不比以往俊秀了……” “你懂个甚?俊朗即可,哪要什么俊秀,太傅何许人也?太傅而今,才真正是威武不凡,此男人之气概,举世无双!” “我又不是说太傅不俊朗不威武,就是说太傅本是美……怎么说呢,反正……” “少了脂粉气而已,男子汉大丈夫,自是要这般!你这小娘子,便是喜欢绣花枕头……” “没有没有,我喜欢太傅这样的!” “这还差不多,却是你也没那运道,若能于太傅枕席,那真是……想想都美……” “羞人不羞人……” “你还别说,昔日里,我还真有这机会呢,只怪我自己没有把握住!叫那叶一袖捡了个便宜……” 低头一看,楼下街中的太傅还没走出三五步远! 以往,这些大小娘子们,那可是真敢用香囊之类的往太傅扔,而今却是不敢了…… 太傅的苦,旁人大概也不能感同身受! 街道北边,远处,终于来了救兵,皇城司紧急动员,三四千人甲胄在身,大长枪在手,从远处开始驱赶,进度极快! 哪怕进度再快,也看得狄咏是望眼欲穿! 要了命了! 太傅终于直入而去,奔向皇城大庆门! 天子就在门外,见狄咏来,快步来迎! 吓得狄咏立刻下马,奔了过去! 第一件事,跪地叩拜:“臣狄咏,不辱皇命,凯旋至此,叩拜天子圣恩!” 也是皇帝力道小,真就扶不住叩拜的狄咏,口中连连说:“恩师辛苦,恩师辛苦,快快起,快起!” 一边说快起,一边使劲。 满朝文武皆在,狄咏叩拜完,终于才起身:“陛下当真不必如此来迎!” “本是要往城外去迎的,倒也不知哪些官员走漏风声,满城皆知太傅欲归,街面人山人海,却也去不得了……”皇帝赵顼还有些不高兴。 富弼上前了行礼:“太傅此番深入险地,为国用命,实乃吾辈楷模!” 狄咏回礼:“分内之事尔,不足挂齿……” 接着,曾公亮来说话:“古往今来,人臣之列,太傅居首也!” “岂敢岂敢!”其实狄咏挺尴尬的…… 欧阳修来了:“天下一统,乃臣子为国毕生之志!子道能成此事,皆仰赖诸位同僚鼎力同心,更仰仗天子圣恩,非一人之功也!” 狄咏立马点头:“恩师所言,正是我心,我正欲感谢陛下之恩,与诸公襄助之力,非此不可成今日之事也!” 说完,狄咏郑重其事躬身一礼。 皆大欢喜,欧阳修连忙说道:“陛下,不若移步大殿议事?” 皇帝一直高兴不已,连连点头:“好好好,入殿议事!” 这才算寒暄完毕。 大殿之中,众人列班站好,今日众人,都穿戴得特别的整齐,乃至许多人都换上了崭新的官衣……连王安石这个小邋遢,竟是从头到脚都显得干干净净…… 唯有狄太傅,今日竟是一身常服,多少有些不符场合……好在也没人在意。 皇帝不坐,站在高台,问:“燕王何在?” 其实这件事,皇帝的小心思里,多少有些不得劲,天下就两个皇帝,而今一个皇帝把另外一个皇帝给捉拿了,成就感爆棚的时候,那自然就得装逼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另外一个皇帝还没见到面就死了,好在,好在还有一个四岁的燕王。 那也不能放过,得弄来当面好好“抚慰”一下,特别是燕王他爹耶律阿琏,更要有一番好好的交流,交流得好,免不得也要给这位旧辽皇帝胞弟弄个一官半职。 只可惜不是耶律洪基,也不是耶律浚! 倒是尴尬,狄咏答道:“陛下稍等,燕王年幼,还在城外百姓拥堵之中,兴许明日大早才能觐见!” 皇帝赵顼又难受了,想了想:“今夜例外,开一特例,不关城门,多派军汉彻夜执手,燕王哪怕夜里到,也直接引进来!” 兴许,赵顼也知道,这是他此生最大的成就了,也是史书中最值得大书特书之事,他实在有些迫不及待! 狄咏其实是能理解的,点头答道:“遵旨!” “开宴,今夜大宴!不醉不归!”皇帝抬手一挥,他还有好多话想与狄咏说,但不是公共场合…… 宴席在摆,众臣落座,有坐殿内,更有许多坐在殿外,皇帝赐宴,能坐在殿外,那也是荣誉! 狄咏落座左手第一,与皇帝几步之遥,歌舞刚起,皇帝完全不看歌舞,只看狄咏,满脸是笑,忽然也道:“朕曾听闻……仁宗陛下在时,有一次太傅凯旋,仁宗陛下曾让太傅同席而坐,有没有此事?” 皇帝是找借口,想与狄咏坐一下,如此好说话。 第1046章 就依太傅 “倒是有这么回事……”富弼答道。 狄咏也明白,主动上前,并不并排,而是坐在皇帝案几对面,说道:“陛下恩宠,臣坐在此处即可,不得与陛下并排同席……” 皇帝显然很兴奋,手一比,还准备开口让狄咏往他身边坐。 狄咏不等皇帝开口,已然轻轻摇头,眼神也有几分暗示,皇帝便也没有再说出口。 满场百官,显然都看着狄咏动作,狄咏是全场焦点,显然也有人生怕狄咏僭越,见到狄咏并未僭越,倒也松了一口气。 歌舞继续,众人来去推杯换盏,皇帝把头往前凑,尽量贴近狄咏,狄咏连忙起身,自己主动往前凑去:“陛下不必起身……” “唉……终究是不得亲近了……”皇帝有些悻然,自从他登基以后,便再也找不到昔日与狄咏那般的感觉了。 狄咏笑答:“陛下,亲近只在心中,而今君臣有别,若是臣还那般不知礼数,何以为文武之首?岂不教众人诟病攻讦?” 如今两人私聊,皇帝又一声叹息:“朕都明白,都知晓,但终究……罢了,朕慢慢习惯就是了。” 狄咏点着头,表情欣慰,就好像长辈对待晚辈的那种认可,既是皇帝如此交心,狄咏有件事,也就不藏着掖着了,直白开口:“陛下,臣有一事,稍稍僭越之事,还请陛下恕罪!” “太傅说的哪里话,你我私下之间,只管说就是!”皇帝还真有几分不快的模样。 狄咏笑着:“臣欲与诸多立功将领封侯,当然也有文官其中,此乃汉唐之制也,再加画功臣画像于昭勋阁,还请陛下应允。” “这有何难?有何僭越之处?”皇帝不以为意。 “陛下有所不知,此番封侯之人,甚多!臣甚至自作主张,写了名单,往后战事还有许多,定然还有不少人封侯,臣以为此可为常制,如此激励军心,必然百战百胜!” 狄咏这次回来,感受到了来自皇帝的诚意,便也觉得应该多少打个招呼,有一个商量事的态度。ζΘν荳看書 皇帝果然愣了愣,问道:“封侯多少人?” 狄咏怀中拿出一张纸,说道:“陛下请看……” 皇帝接过,低头看,狄咏接着说:“苗相公第一,虽然苗相公已去,但这封侯之事,少不得他,谥号臣也想定,可为文忠。王韶久在西北,此子经略西北功勋卓著,以往在军中也立功甚多,排了第二。本来第三该是种愕,奈何种愕此番有失城之罪,本欲重罚,但好在也将功补过,此番便无他名,只待他再立新功。折家折克行,当有此封。李云龙,骁勇善战,每每上阵,定为先锋,百死不惧,功勋甚大,当封侯也……” “刘法年少,但极其悍勇,从不畏死,几番苦战,皆为锋矢,身上大小伤无数,本来臣也觉得他还差了点,但上一次草原决战,臣心中都胆战心惊,他临危不乱,左冲右杀,血战到底,着实有他一份!” “种家子弟,也出大才,种建中,本来臣倒也觉得他不够功勋,但草原之战,他千里越燕山,把军令传到河北,又在归化先登,悍勇非常,本想着种愕有罪,种家子弟也不该有,但臣念及他满门忠勇,便也觉得合该有一份!” 皇帝一边听,一边微微点头,军中诸般军情奏报,他是看了又看,大小事情,他其实都知道,却忽然惊讶一问:“何以……李宪也有大名其上?” “陛下也知,李宪向来随臣在军中负责后勤钱粮辎重等事,调度得当公平,军中大小将领个个满意,此其一也,此番,他不仅主动请战,率军出塞寻敌决战,更是孤身入燕京劝说辽人投降,立功甚大,他虽然阉人,却也不能因此枉顾其功,所以李宪当有!” 皇帝微微点头:“孙节……” “陛下,孙节起于西北,年轻之时就随家父上阵,与党项屡立战功,后来在邕州为先锋,平定南蛮,经略邕州大理之地,经年累月,邕州羁縻几十州,镇压各处大小乱事,修路架桥,增添赋税,开金矿,招募山勇,编练新军,扩充各处边境疆土,兢兢业业,实不能少!” “吴睿近来,倒也不曾多闻战功啊?”皇帝又起疑问。 “而今吴将军在王韶麾下,王韶乃帅才也,但编练领兵之事,多仰仗他手,西北熙河兰煌皆在手,兵锋围到了青唐,此近日之功也,他还数次往西域拓边,大小战事无数,陛下多关注与辽之战,所以并未详察孙节与吴睿之事,可让枢密院送来诸般战报,其中功勋,清清楚楚……” “那这沈括呢?他造火药与火炮,他是工部员外郎,陡然封侯,是否难以服众?” 这件事,多少是有些难以服众,但狄咏在沈括这件事上,是有坚持的,这是一个先例,匠作之人,以军功封侯,这是一种来自朝廷与高层的态度。换句话说,这叫什么?重视科学技术! 有此先例,沈括那边,手下无数匠作之人,岂不都会有一点奢望与期盼?激励他们找技术上多钻研,造出更好的大炮,造出更好的兵器! “陛下有所不知,不论是党项之战还是契丹之战,攻城拔寨,皆仰仗火药火炮,非此物,不知要多死伤军汉,不知要在多少城池面前束手无策,此般功勋,不能不封!”狄咏说出了沈括的重要性。 “唉,这米擒真野,便也不说了,他有功,朕也知道。” 皇帝叹了一口气,此时此刻,他才感受到狄咏所言的所谓僭越。因为,皇帝多少有些不同意,但看了看狄咏,却又说不出不同意的话语来。 皇帝想说上一句……要不,待得过两日朝会,拿到朝堂与诸公共议? 但皇帝还是说不出口……当然,他也不是不同意封侯这件事,就是觉得有些人实在是不足以有此般荣耀加身。 狄咏也知道,这事情皇帝肯定会为难,但这事情却真不得不做,狄咏不可能于军中食言,他便也一脸期待看着皇帝。 皇帝终究是点点头:“就依太傅……” “拜谢陛下皇恩浩荡!”狄咏起身拱手一礼。 “太傅不必如此多礼!”皇帝又去扶。 却是忽然之间,气氛上,多少有些不一样了…… 狄咏也感受了一种别样的尴尬,为了缓和一下气氛,开口说道:“陛下,按理说,那燕王就要到了!” 皇帝果然面色一喜:“快差人去看看,直接迎到此处来!” 第1047章 我儿此言当真? 燕王耶律涓来了,一个四岁幼童,在他父亲耶律阿琏的带领下,在中间叩拜。 倒是耶律阿琏不比耶律阿辇,聪明多了,显然来的时候也教了儿子,父子二人跪地,开口就是:“拜见吾皇万安!” 狄咏看向皇帝赵顼,赵顼点着头:“平身!” 却也奇怪,此时在皇帝脸上看不到多少激动欢喜了。 皇帝也知道要说点场面话:“府邸已然选好,而今,契丹与宋,已然一家,在京中有什么事情,只管来与朕说就是,朕定然不会亏待你们!” 父子二人刚刚起身,此时又再磕头:“拜谢天子隆恩!” 四岁的孩子,啥也不懂,父亲做什么,他就跟着做什么。父子二人,便是一个词,谨小慎微。 说完这些话,皇帝似乎也不知道再说什么了,燕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其实皇帝都已提前知晓了,反倒有一种唏嘘之感…… “下去吧,往后有暇,再请燕王父子二人来叙!”皇帝摆摆手,看着两人谢恩而走,忽然唏嘘一语:“强国之亡,必亡于内啊!大宋之胜,就胜在上下一心!” 这句话,还真就总结到位了,狄咏起身:“皆仰赖陛下恩德!如此才上下一心,百战不殆!” 皇帝点点头,这句话是受用的,他说的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但听到这种夸赞,身为皇帝也当谦虚:“皆是诸公之劳也!” 狄咏抬手一挥:“歌舞继续,贺陛下与诸公之兴!” 狄咏也起身拿着酒盏往富弼而去,也当有礼有节,接着曾公亮、欧阳修…… 自然也有无数人来与狄咏敬酒,来来去去,皇帝也是一样,气氛其实挺好,毕竟是大喜事,皇帝也喝得七荤八素,最后被人搀扶而走。 狄咏也是被人搀扶而出。 回家! 即便半夜,家中人也是齐聚等候。 老母见狄咏回来,喜笑颜开,一边吩咐去取一直温在灶台上的醒酒汤,一边亲手搀扶狄咏入正厅落座。 与老母一起搀扶狄咏的自然是公主殿下赵徽柔,左右跟着的有叶一袖、梁辛初、冬欢…… 外圈跟着的,二哥狄谘,三个小弟,以及二嫂狄吴氏。 狄谘此番阴差阳错的,并未真正上阵,多在讲武学堂,比狄咏早回来一些日子,封侯没他的份,倒是前段时间狄咏围困燕京城的时候,他得了新差事,欧阳修安排的,枢密院都承旨,已然五品了。 狄譓本来早就该离京了,也是枢密院给的差事,不过这是狄咏安排的,他在等狄咏回来,见了狄咏就往外地赴任,往杭州提举市舶司。 狄说也一样,不过他更远,往泉州提举市舶司,这个官职,本来品级也不高,而今虽然狄咏与王安石重新拟定过品级,但也只是从六品。 狄咏如此安排,其实想法很直白,先在“海关”这种位置历练一下,接触一下关于海洋的信息,往后,大概是要上船的,水师也好,海军也好,必须要有! 却是这狄谏,他不离京,他本跟在还未登基的赵顼身边走动,而今赵顼登基了,他也就继续入宫当差,在杨得忠麾下,殿前指挥副使。 孩子们本也在一起等候,但已然深夜,眼皮子早已合上来,睡得正香。 当然,另外一处小宅了,正有人以泪洗面,说的是萧观音,她当然知道狄咏今天回京,却也提前又知道了一场大辽亡国之时的宫廷惨案…… 狄咏心中也知,萧观音是需要一个孩子的! 狄咏也还知道,这个时代,孩子早夭早亡,其实也是一件司空见惯的事情,哪家哪户都死孩子。 喝了一碗醒酒汤,狄咏撑起一些精神,大厅正中与母亲平坐,左右看了看这一圈人。 忽然也有一种欣慰感! 欣慰中,竟又有一种伤感,狄咏开口:“再归此宅,真好!” 狄咏想起了什么?其实想起了草原之上的某一刻,与萧特末大军鏖战,犬牙交错胜负难分,甚至狄咏再一次想起了那一刻心中的惶恐…… 以往上阵,狄咏心中自有那万分紧张,但从不曾有这般惶恐欲逃之感,此番回到家中,狄咏莫名其妙又有一种死里逃生的感觉…… 哪怕是与萧特末大胜的时候,狄咏又不曾有死里逃生之感,只欣喜兴奋。偏偏到了家中,才有这种感觉。 一瞬间,几滴泪水从狄咏脸颊滑过,狄咏甚至都没有感觉到。 如此一来,老母魏氏,立马泪如雨下,往狄咏身上扑来,口中有话:“我儿……” 狄咏拍了拍母亲的背,大概……他感受到了,兴许老爹狄青昔日里,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时候,回家也当有过与狄咏一样的感受! 本来是喜气洋洋开开心心的场景,赵徽柔忽然也就抹泪了,叶一袖、梁辛初、冬欢,一个个皆在掩面…… “我儿啊……”老母魏氏,只有这句话在哭,却也说不出个什么来。 狄谘转过头去,口中却说:“我在太原时,听说子道孤军出塞,恨不得立马打马跟在去……唉……几月不知音信,我是夜夜噩梦惊醒……子道啊,你合该来调令的,调我往大同去,如此你我兄弟就在一起了……” “三哥也不调我去,去年大同之战我可是有先登之功,却不教我随军……”狄谏也在埋怨。 狄咏抹了一把脸,换了一脸笑:“往后战事还多,都还有机会……我此番,也无甚险处,百战百胜,大军望风披靡,辽人如土鸡瓦狗尔,不值一提!母亲也不必感怀,往后我就再也不上阵了!” 老母闻言,立马起身:“我儿此言可是当真?” 狄咏点着头:“当真,辽国已亡,往后战事虽多,但也不必儿亲自去打了,多是出谋划策即可!” “好,好好……”老母已然喜不自禁,笑着落泪。 狄咏起身:“今夜晚了,都去睡吧,有事明日再说,我也去看看几个孩儿,徽柔随我四处走走,看看孩儿们睡得如何,看完了,咱们也早眠……” “嗯,好……”赵徽柔擦了脸上的泪水,已然起身,还与老母福了一礼。 冬欢去扶老母回屋,狄咏先往正房而去。 床榻上,孩子睡得香,狄去病,又长大了不少,两个脸蛋红扑扑的,鼾声轻微,白白胖胖。 狄咏摸了摸他的脸,想起一件事来,孩子马上十岁了,平常关注得极少,还有无恙与长生,都是大孩子了,不能再这么养了…… 这家宅,溺爱太多。 嗯……兴许,可以弄到讲武学堂去…… 看了去病,接着去看无恙与长生,还有弃疾,还有莫愁…… 看完一圈,回屋,倒头就睡…… 第1048章 母亲可曾知晓此事? 日上三竿了,狄咏还在床榻之上,倒也不是醒得晚,而是大早上的,狄咏在床榻上鼓捣…… 冬欢端着热水到门口,还听得里面咯咯发笑,有一个臭不要脸的声音在说:“夫人如今,当真越发嫩滑,蜜桃一般的人儿,掐一把都能捏出水来……” 听得冬欢是满脸红透……然后小心翼翼端着水又走了,走到院口,几个萝卜头正往这里来,赶紧也一并带走。 听那小姑娘长生在说:“父亲可真起得晚呢,我若起晚了,母亲还要生气,父亲却是这般还不起呢……” “快走快走……”冬欢连连驱赶,也说:“家主是劳累,归家了自是要好好睡一觉,打仗哪里还能睡懒觉?那是夜里都不睡,要防备敌人偷袭!” “哦……我知道了,父亲真辛苦!”长生点着头,往外走。 鼓捣来鼓捣去,近中午了,狄咏终于是穿戴起床了,站在厢房门口伸懒腰,冬欢的热水也来了。 就站在门口洗漱一番,一群萝卜头围了过来,长生问:“父亲,打仗当真夜里不睡觉吗?” 狄咏吐了一口刷牙水,摇头:“那怎么能不睡觉,睡的,都睡觉,有站哨的,敌人来了,站哨的就会敲鼓!所有人就立马都醒了。” “哦,欢姨娘骗人……”长生歪着头嘟着嘴。 弃疾在一旁说道:“但军中也有夜袭,就是夜晚去打别人,那自然就不睡觉了!” 狄咏看了看弃疾,把牙刷往冬欢手中的盆里一放,摸了摸头,也自点头:“嗯,对,弃疾说得对,有时候晚上也打仗,那就不睡觉了。” “没骗你吧?”冬欢笑着与长生说道。 弃疾却又问:“父亲,那夜间如何分清楚敌我呢?” 狄咏有些惊讶,不到十岁的孩童,按理说蒙学阶段,想得还真多,但狄咏也不嫌烦,答道:“分清敌我的办法有很多,首先敌我甲胄样式会有区别,其次呢,也会燃起火光,还可以说话,敌我口音之别,再就是敌人会许多人一起来,咱们也会许多人一起去……当然,也还是会发生不分敌我的误伤之事,但这种事不多……” “哦,我明白了……最好是扎堆在一起,打起来也不分开,如此就好分敌我了!”狄弃疾一副恍然大悟模样。 狄咏更是惊讶,这话总结得真到位,冷兵器战争,不论什么时候,胜利的关键,就是战阵不乱,就是扎堆在一起,打起来也不分开! 狄咏问:“弃疾平常里,可是读了兵书?” “读了!”言简意赅。 “不错不错……”狄咏连连点头。 “母亲让我读的,我也喜欢读,我最喜欢听打仗的故事,母亲还说我像父亲!还说父亲最喜欢熟读兵书的孩子!”狄弃疾连连在说。 狄咏却是又眉头微皱,他母亲是谁?梁辛初! 但也就是微微皱一下而已,还别说,面相上也越长越像狄咏,剑眉星目的,看着就有一股子英气。 狄咏昨夜想了的事情,此时口中就问:“弃疾啊,你愿不愿往讲武学堂去?” “是叔父们去的那个讲武学堂吗?”狄弃疾问道。 “是,但也不同,以往讲武学堂不收你这般的孩童,但往后啊,讲武学堂会专门开一个营,收你们这般孩童入学,都是那些有功的军将家的孩童,你去不去?”狄咏又问。 “去,孩儿想去,这地方好,叔父们上了讲武学堂就上阵立功杀敌了,我上了讲武学堂肯定也一样,六叔还经常说他有大功,杀了好多辽人!第一个登上了城头!六叔现在可是将军,领了好多兵丁……” 狄弃疾一脸的激动与期盼,平常里在家,肯定没少听故事。 狄咏心中一阵高兴,这儿子,他真满意,转头又问:“去病、无恙,你们去不去?” 两人对视一番,一旁狄弃疾拉着他们的手就说:“一起去一起去!” 这三个孩子,再加长生,已然是大孩子了。 去病作为大哥,点点头:“那就一起去……” 长生一个小姑娘,立马也说:“我也一起去!” 去病答道:“你是姑娘家,讲武学堂是打仗的地方,不是姑娘家去的地方……” “我不,我也要去,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就不能打仗了?木兰还去打仗呢!”长生的嘴巴又嘟起来了。 狄长生,狄家上一代都是男丁,长生被狄咏带回来的时候,那真是掌上明珠一般,而今性子,着实有些不像所谓大家闺秀。 狄咏哈哈大笑:“好好好,都去,长生也去,姑娘家自也能打仗。到时候当个女将军!” “好,父亲说的,我当女将军,我当女将军!”长生是真不懂,反正女将军听着就高兴,手舞足蹈。 狄咏也真如此想,嫁人什么的,或者要嫁给什么人,都无所谓,狄家的女儿,披坚执锐也行,看她自己造化,开心就好。 此时赵徽柔才从屋内姗姗来迟,笑呵呵看着众多孩子,还不知狄咏之狠心,便道:“你们都去了那讲武学堂,到时候每天早上都要早起,一起去一起回,可不能在路上玩闹晚归……” 狄咏说道:“夫人多虑了,讲武学堂在太原,一年归两次,平常住在学堂,也出不得营,自有人管束……” 赵徽柔闻言,浑身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看了看狄咏,见狄咏认真非常……赵徽柔泪水就落,只问:“这般是为何啊?缘何要送到太原那么远?在京中不行吗?” 看着赵徽柔模样,狄咏忽然有些心软,但立马心就硬了:“太原乃边关重地,讲武学堂自是就在太原,军中大事,岂能迁就孩童?也不是咱一家,是许多军将人家的适龄孩童,都会送去,文官家的若是愿意送去,那也是可以的。徽柔放心,学堂里如今也多有名士大儒教文,只要好好学,将来考个进士也不在话下……” 问题又来了,狄咏知道,这事啊,还有一关。 果然,赵徽柔看了看几个孩子,知道自家夫君说的事,九头牛也拉不回了,但也更知道自己还有一个救命稻草,便问:“母亲可曾知晓此事?” 狄咏也头大,老娘这一关可真不好过,但也说道:“我自去与母亲说就是!这就去!” 赵徽柔心中定了一些,把期望都放在了老母身上。 第1049章 移民 至于要不要与母亲说要把不到十岁的孩子送到太原去,这件事狄咏也没有想好,或者说是没有想好该怎么说,但有一点,送是必须送去的,哪怕是强制送去也要做。 上班,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政事堂衙门里,忙碌依旧,富弼与曾公亮是两个坐班大领导,但今日狄咏来了,虽然来得很晚,但所有人都暂时停下了手头的工作,不论大官小官,哪怕是个七品编修,也得到狄咏班房里来拜见一面。 也是因为人来人往的,也有许多生面孔,得认识一下。 狄咏很是耐心,熟悉就问问最近可好,家里怎么样,不熟悉的就问老家哪里,哪年的进士,或者哪家的恩荫,然后嘘寒问暖一下,习不习惯,工作顺利不顺利之类,然后在勉励几句,认真工作,前途大大的有! 当然,这说的是官,吏与差就没这资格了。 这一套流程结束之后,三个大领导才坐下来谈点事。 但也不只是三个大领导,狄咏居中,富弼居左,曾公亮居右,还有冯京,这个富弼的双倍女婿,而今也在中书,这倒是意外。 还有王珪,昔日里给皇子当老师的那个王珪,而今在门下。 三司王安石也列席,御史中丞司马光也到了。 前段时间,狄咏与富弼曾公亮公文来去,也商量着让司马光进一步,参知政事,让冯京去当御史中丞。 这里面的考量,也复杂也简单,如今,三司基本是王安石说了算,王安石这进步速度实在太快了,激进派势大,哪怕保守派也就要有一定的话语权,司马光作为如今保守派的中坚力量,就该也进一步。 冯京与当御史中丞,是很合适的。做这种事的人,一定不能是官僚。只有两种人适合御史中丞这种纪检委工作。 一种就是像司马光这种保守分子,他真的以严苛的道德来看待世界,他追求的,他需要的,或者说他的人生目标,其实就是儒家道德里的名利。 一种就是像冯京这种人,出身就比较富贵,读书也没遇到什么麻烦,连中三元,状元及第,宰相女婿,官场坐火箭升迁。 为什么冯京这种人适合做纪检委工作?首先,是他什么也不用怕。其次,是他天生就带有高傲,没见过太多的黑暗。最后,他没有经历过别人的那些龌龊,就更看不起别人的龌龊,只有鄙夷,不会产生什么同情之类的东西。 作为领导,就需要冯京这样的人来打击龌龊,因为他很难与人同流合污,或者说那些同流合污的东西,对冯京而言并没有什么吸引力。 另外一方面,冯京其实就是狄咏对待富弼的态度! 拿捏富弼这种人,其实挺难,他要才有才,要钱有钱,要名望有名望…… 当然,这些事不是今天议论的话题,这是私下里谈论的事情。 今日要谈的事情,就是移民。 狄咏回来的路上,写好了一份详细的移民计划,不仅详细的阐述了移民这件事的具体操作方法与细节,也说明了移民计划方方面面所有的考量,政治上、经济上、战略上的所有考量。 军中书吏誊抄了几份,发到众人手中,众人仔细在看。 狄咏自己也在看,回看一遍,查疑补缺,看看有什么是没有说清楚需要补充的,有什么是遗漏没有仔细阐明的。 工作,开会,是真的枯燥,做一件事情,并不容易、。 光看公文,就看了一个多小时。 待得众人慢慢放下了公文,狄咏主持工作:“关于此番移民之事,诸位可有疑问?” 富弼开口,略显谨慎:“太傅如此大计,利国利民,利千秋子孙,但这件事要做成,何其之难,且花费甚巨,朝廷只怕很长一段时间都要围着此事忙碌奔走……” 狄咏点头:“只要利国利民利子孙,再难办,也要办!” 富弼忽然又显得很欣慰:“是啊,太傅胸中韬略与行事之大志,古往今来多少宰相,亦不能及也,如此宏伟之计,想一想都让人觉得心潮澎湃,若是真能移民二百万往辽东,才是真正一劳永逸之法!” 狄咏严肃说道:“二百万,是此番移民之数,是官方移民之数。辽东之沃土,是当真沃野千里之所也,只要官方移民在辽东能富足,此后民间移民必然也趋之若鹜,依我之想,千万才是真正之数!” 富弼面色微微惊讶,只问:“辽东果真乃如此膏腴之地?” 狄咏认真点头:“黑土之地,无边无际,捏一把都能攥出油水来!” “太傅如此说,必然千真万确,辽人手握如此宝地,竟是荒废于野,不想着沟渠灌溉以为国本,何其愚蠢!”富弼在唏嘘。 如此愚蠢的可不止辽人,满清比这更愚蠢。东北真正的开发,那得一直等到九百年后! 富弼这话,就算是基本同意了这件事。 曾公亮开口:“太傅志向之宏大,便是粗略听来,便也能教人心向往之,老夫无能,唯有从命行事,为太傅助力,为社稷助力!” 这事,就成了! 这么简单就成了,原因很多,一是狄咏所作所为从未让人失望过。二是狄咏而今,权柄在手,就算有人不同意,狄咏也能去做这件事。第三,这件事做成之后,其中的好处,实在太大。 王安石倒是发言了:“钱粮耗费之事,怕是……” 狄咏手一抬:“介甫兄不必担忧,万事有我。” 王安石连连点头:“那就好那就好!” 司马光却是面带担忧:“太傅,宁夏府移民之事,其中不知多少辛酸悲哀,且宁夏府还是本就有许多良田之所,移民的也皆是军汉人家,组织起来也简单许多。这辽东移民之事,移穷苦百姓,难以组织不说,几乎全凭开垦开荒,更不知多少人家……” 司马光是悲天悯人。 狄咏手一摆:“此因噎废食之言也,今日你御史台也在,你既有此悲天悯人之念,就更该严厉督导此事,不使贪官污吏在其中横行,如此,岂不就少了那些悲哀之事?若是你御史台督导不严,那才是百姓之祸!” 司马光闻言,稍稍有些汗颜,点头答道:“下官定然严刑律法,多派人手,督导此事!” 第1050章 就没有两全之策? 这件事,狄咏在下面商量好了之后,具体执行之前,还要带着诸多相公们去与皇帝再详谈一次。 这就是狄咏做宰相的方式。 这个方式,其实是多少有些不对的,但也对! 因为做一件事情,就两种办法。 一种,下属团队都商量好了,再给董事长提交策划案。 另外一种,与董事长商量,听从董事长的指示,然后去做一件事。 哪个对?哪个不对? 说不上对错。 但其中有一个问题,就是一件事的最终决定权到底在哪里? 这个问题,是狄咏在意的! 狄咏所作所为,便也就清楚明白了! 皇帝这个角色,或者是赵顼这个皇帝,他兴许还不懂这其中的事情,看着诸位相公你一言我一语,把这件事说清道明的时候,赵顼还挺高兴。 赵顼说道:“此事若成,天下定矣!太傅大才!” 狄咏躬身:“陛下大才也,几言几语,已然看出其中!” 赵顼点着头:“朕为天子,岂能昏庸?此利国利民之事,虽然行之艰难,但朕不比旁人,便是要迎难而上!” 朝中有狄咏这么一个宰相,对于皇帝而言,是好事,也是坏事。 好事的赵顼真有一种事事满意的感觉,好像狄咏做的一切事情,都符合赵顼对自己这个天子的未来预期。 坏事就是赵顼多少有些感觉自己好像没什么大用,甚至私下心里还想:怎么头前我就没有去想这些大战略上的事情? 怎么我听闻辽亡了,就只顾着高兴了? 怎么我就没有为国家去提前考虑这些? 赵顼,其实多少有些自责! 他真是一个有进取心,有激情的皇帝! 狄咏自然不知道皇帝心中有这么多思想,接着说道:“还有一事,臣欲禀奏。” 赵顼自然点头:“请说。” “过得几日,臣还要往临潢府去,草原诸部与山林诸部,要在临潢府会盟,以尊天子王化。此事不得不为也,更要做得妥妥当当,此乃国家长久安宁之计。所以,此事当与陛下商议,也与诸公商议,何以制诸部?” 狄咏把这件事留给的皇帝与相公们,所以才到皇帝这里来商量! 但真的留给他们了吗? 赵顼还真喜笑颜开,开口:“大宋以仁德治天下,只要诸胡尊王化,以礼来拜,天朝上国,自然以礼待之!” 皇帝说的是一个大方向大政策,你拜我尊我,好处大大的有。千百年来,都是这个办法,你来朝贡,不论你带多少东西,只要心诚,我甚至可以大手笔给你赏赐回礼,远远比你带来的多。 这是天朝上国的脸面,也是笼络人心的办法。 但这办法,在狄咏这里,显然是没有意义的,这都是个表面的东西,可以做,但更要做实质性的东西。 但狄咏不说话,看了看富弼,看看大家都是什么意见。 富弼开口:“陛下所言极是,此天朝上国之仁德也,但也要防备诸胡不臣之心!” 狄咏点着头,这老北鼻,老外交,真是一把好手。 曾公亮接话:“陛下,富相公之意,臣倒是清楚,所以制诸胡之策,便也愈发难为也,诸胡要么远在天边,要么藏在深山,若是真要制,则人力物力无穷也,若是不制,则难保王命不彰,实无两全之策!还有那长城之策,此被动之法也,也是靡费甚巨,想来实在教人头疼不已!” 这这老北鼻,也不错,分析问题一语中的。说的就是一个统治成本,你真要统治人家,经济上那一定是赔本买卖,人家远且不说,还地广人稀出产甚少,你派出常驻的政府以及军队,那真是赔大本。 但你不派的话,人家凭什么真正仰慕王化? 年轻的赵顼听得两个老北鼻之言,倒也悟了,就问:“就没有两全之策?” 富弼开口:“老祖宗们之法倒也良多,比如汉之法,分化之,内附之。却也得多年之安,但也不能长久为治!” 换句话说,历朝历代,中原王朝是想尽了办法解决这个问题,比如汉朝,分化匈奴内部,然后想用内附的办法来解决问题。 就是尽量拉拢匈奴人投降,甚至南下住在边境,也学着种地!不游牧了,不就解决问题了?游牧的,就往死里打,往死里赶! 当然,还真解决了很大一部分问题,但不能真正解决问题,匈奴不游牧了,草场空出来了,自然就会有别人来填补! 其实狄咏回来之前,皇帝就与众人简单说了一下这个问题,不了了之,这回狄咏回来了,还得让狄咏拿主意。 狄咏显然也知道,众人也没什么好办法的。 但狄咏有好办法吗? 其实也没有,只有难办法,但狄咏也先不说。 让众人先商量来去,曾公亮也发言:“此番会盟在即,可先稳住诸部,再想办法徐徐图之……” 连司马光也发言:“依臣之见,当行同化之举,此华夷之辩也,多派士子往草原,推举汉字与儒学之说,如此经年长久,兴许奏效。” 赵顼头疼,左右看看,终究要问:“太傅可有定计?” 狄咏这才开口:“四策,人丁之策,土地之策,姻亲之策,儒学之策!” 狄咏斩钉截铁一语,众人大喜,显然众人心中早有期待,仿佛下意识里便觉得狄咏肯定有办法,期待着狄咏的办法。 狄咏显然也格外享受这种感觉,也格外需要这种感觉! 这是什么? 这就是权柄! 富弼笑呵呵说道:“太傅从来如此啊,提出问题,必有定计,果然不失所望!” 狄咏为何有四策,无外乎有法可循,有法可仿。就是真的有人把这些事情处理的极好! 曾公亮更是直接催促:“还请太傅速速说来,能与太傅同朝为官,当真是我辈幸事!” 王安石与司马光冯京也看向狄咏,两眼冒光,其中的崇拜崇敬,自不用说。有这么一个领导,万事皆有定计,什么事情都想得明明白白,实在是教人向往,这种主心骨,太有魅力。 狄咏在构建一种什么感觉? 依赖感!安心感! 让所有人都习惯性依赖他,不论什么事,只要遇到麻烦,就会想起他。甚至许多事本就思索商议得极为妥当,但只要心中有担忧,就得来问问他。 薆荳看書 第1051章 朝有太傅,国之大幸 狄咏正襟危坐在皇帝左下,开口了:“所谓人丁之策,便是狠辣之策,或者也叫诸胡减丁之法,历朝历代,诸胡各部,为何要南下劫掠?无外乎人丁兴旺之时,生产之物不足也!但凡小小灾祸,不以命相搏,无以为生!所以,控制草原丁口之数,便是安宁最基本之法。” 狄咏是真狠,向来如此狠! 赵顼都听愣了,语气迟疑:“太傅所言,莫不是杀人?” 狄咏摆摆手:“汉之分化,未用极致,也是当时匈奴势大,不比而今,而今诸胡本就分崩离析,臣仔细测算过,草原之所,二百万人便是基本富足,但凡超过二百万人,就要生乱。今日密谈,不可成文,不可外传。往后年年都要粗略估算草原人口,但凡二百万上下之时,就要主动生事,挑拨诸部,让其互相攻伐而丧丁,但我中原一定要及时出手,不可使其部落兼并!如此,可得长治久安。” 还是清朝厉害,把藏传喇嘛教引入草原,就彻底解决了这个问题,宗教的力量实在是强,规定每家每户只能留一个男丁守灶台,其余男人都得去当喇嘛。长年累月之下,草原人口,一度只有五十万上下,当真是杀人诛心之策。 但此时,这办法还用不了,藏传佛教诸多教派也还混乱非常,甚至许多教派还未真正成型。 所以,只能用这种操作,狄咏也早早为这些操作埋下了许多伏笔,这办法,至少能用五十年。 对于狄咏而言,五十年,够了。五十年后,就不需要这么多花里胡哨了。 皇帝赵顼听得心中一冷,他打过仗,但在政治上,还属于一个新手,杀人不是狠辣的绝顶,这种人心之黑暗,才是绝顶,他以前是没见过狄咏如此赤裸裸的心黑,今日算是见识了。 富弼这个老外交,听得是连连点头:“此计甚好,如今诸胡,本就分崩离析,更便于行事,可以草场之争,可以亲疏之争,可以假被蒙蔽,可以……” 可以可以可以……富弼都想到无数办法了,草场之争最简单,就是生产资料的争夺。亲疏之争,是朝廷选择与谁亲与谁不亲,被亲近的,自然就容易牛逼哄哄,不被亲近的,自然就备受欺辱…… 假被蒙蔽,就是主动小小昏头,比如听信谗言,甲说乙有什么罪,朝廷信了,把乙一顿惩罚,也把甲告状之事告诉乙,你说乙是恨朝廷还是恨甲这个构陷他的人? 那自然乙是恨甲,乙就得跟甲有仇了,乙就得跟甲干! 后来,干得差不多了,嘿……朝廷查清楚了,乙是冤枉的,甚至具体是不是冤枉的都无所谓,拨乱反正,朝廷把甲再搞一顿,那乙会干嘛? 乙自然是感激涕零,皇恩浩荡! 朝廷是片叶不沾身,甲乙是打得死去活来,最后还得感谢你! 这就是操作!简单操作的一种办法。 狄咏连连点头:“富老相公深得此道!” 富弼尴尬笑了笑,摆摆手:“倒也算不得……唉,都是书上看的……” 赵顼是大受震撼,不仅赵顼,连司马光王安石冯京等人,那也是大受震撼! 兴许也在想,原来宰相……是这么当的? 曾公亮又问:“那太傅所言这土地之法呢?” 狄咏接着说:“土地之法,简单,此与人丁之法相合也。永远不要把一片草场划归一部所有,一定要把好的草场划分给两个以上的部落所有,如此,就会摩擦不断。” “是极,草原上又没有清晰的划线,牧民岂能分得清?牲畜又非人,岂能不乱走?难就难在如何让他们听朝廷之划分!”富弼又接话了,他总是第一个想清楚其中。 狄咏点头来答:“以朝廷公平之名,行此事!此番会盟,本就兵威所压,我在草原数万铁骑横冲直撞,草原诸部早以惊惧,此事,体现的就是朝廷公平,当场签字画押!不仅如此,这土地之法,还有一些小策!” “此番兵威,本就接手了辽人西北与西南两个招讨司与一些城池,我所想,还要在草原许多节点再建一些城池堡寨,监督公平之名义也,如此更好监察弹压,倒是军费上要有一些靡费……当然,也可以辅兵为主,就是让草原人服役当兵,辅兵之事,不可以当地人,而是以远地他部之民来监察此部,互相监察!如此节省钱粮!” 富弼点着头:“此辅兵之计,与官员外地为官之策异曲同工,以朝廷公平公正之名义,大行此事,以太傅兵威之盛,速行速办,太傅计之深远啊!” 今天,是学习课,赵顼在学,王安石司马光冯京也在学! 还有一些人,比如王韶,提前就学出师了。这些东西,平常里读书进学考进士,平常里当官处理公务,那是真学不来的。 必须要让他们都学好,学出师,代代相传下去。用与不用是其次,得会。 这也是宋人的局限性,汉唐之人,那是深谙此道的。为何宋人不慢慢少了这些技能?道理不必多言。 当然,也不是说宋人真就不会,这不,富弼这个老北鼻就挺会的。 曾公亮继续问:“那这姻亲之法呢?太傅是否在说和亲之事?” 狄咏点头:“和亲是必须的,但要双向和亲,不仅我大宋要嫁女与诸胡,也要诸胡嫁女来大宋。此法,也是配合最后儒学之法一起行事。我大宋嫁女诸胡,必然要盛大,奴仆小厮,教习先生,钱粮嫁妆,都要多!越多越好。如此乃嫁出之女在诸部地位所在,以而今之局,不比以往,我天朝嫁女而去,必是地位尊崇,乃一部女主之尊,甚至可掌大权在手,推行儒学,要人有人,要钱有钱,更无阻碍,何愁不事半功倍?” 这回,司马光也点头了:“此法甚好,比下官那派士子去草原开设学堂之类的办法好得多!太傅高明!” 狄咏又说:“至于胡女来嫁,也当多容她回家探亲,也在京中专门成立一个衙署,专门让他们进学,还可恩德,若是丈夫早亡,可让她回乡颐养!” “好,胡女见得我大宋人文,必成风气,带回去也可间接推行王化!”司马光是点头不止。 狄咏也说:“当然,至于司马中丞那般官派士子往诸胡开设学堂之类的办法,也要做,做得还要深入,此番会盟,我更要说,诸部贵胄子弟,必须进学!如此,诸法同步,互相配合,可得久安!” 富弼捋着胡须在笑,欣慰非常。 曾公亮点着头,心中大气一松,一个大石头在心中落地。 赵顼微微皱眉,却也点头,暗自却在想自己头前也想过这些事,怎么就没有想到这么清楚透彻,唉……看来还得虚心,还得多学,还得多思! 狄咏已经在安排了:“此事啊,当是中书门下拿个章程,当世兄负责具体草拟,交由政事堂细细审议,形成常制,到时候我一并带往临潢府!” 冯京连忙上前拱手:“下官立马去办!” 王安石心中有一语,朝有太傅,国之大幸,但心中想,他是不会说这种太过直白的阿谀奉承之语。 第1052章 朕这个天子,可真难当 就是有一件事难为人,难为皇帝赵顼,赵顼苦笑开口:“朕怕是没有这么多女儿去嫁……” 富弼哈哈笑道:“陛下不必担忧,有与没有,皆是无妨,且不说还有其他宗室女子,即便没有,到时候遴选官宦女子,多才华横溢之辈,封为公主郡主,也是无妨。” 赵顼转了脸,便道:“那就是说不比朕亲生女儿去了?” 富弼立马严肃了:“陛下,自是亲生公主最佳,岂能有女不去?无女是无法,有女自然要去,此乃取信天下之德也!并不亏待,到时候,朝廷钱粮人手,皆是管够!也会遴选驸马之人,要选那般才能出众道德高尚之辈!此也是朝廷脸面!若是夫妻有隙,也当论明情理,该罚则罚,该出则出,更不能让公主受辱!公主受辱,便是天朝受辱!” 赵顼面色又苦,摇着头:“唉……朕这个天子,可真难当啊……” 狄咏知道,赵顼这辈子,儿多,女也不少。也是真想了想,当皇帝还真不是那么好当的,看富弼那严肃的样子,以及赵顼这种愿意当一个好皇帝的心态,这女儿是肯定要为国家贡献出去的,不愿意也没用。 皇帝,特别是想当一个好皇帝的皇帝,从来不能想如何就如何!权力就是责任。 也是无法无奈,什么事情都讲究一个环环相扣,朝廷得要一份恩德,才能更好的去做那些腹黑之事,这是相辅相成的,当然,最重要的就是推行王化,推行文化认同。 让公主郡主们名正言顺的把先进的王化文化毫无阻力的带到诸部,让他们亲眼看见,甚至亲身感受。 让他们看看我大宋的人,穿的是什么,用的是什么,物质上享受的是什么,精神上享受的是什么,生活怎么过。 当然,其中肯定也有好玩的地方,比如公主去了,下嫁而去,代表天朝上国的威严,带着狄太傅纵横草原的兵威,第一件事,就是让老公没事就洗澡刷牙!大澡桶也带来了,牙刷也带来了。 这可与以往的和亲大大不同,身份地位的根本差异。看看清朝和亲的公主人生故事,就知道许多清朝公主嫁到草原多牛逼了。 其中恩爱的、恩宠的、大权在握的且不说,甚至许多清朝公主在草原上拿着的是大女主人设的剧本过完一生,还有许多蒙古王爷驸马,为满清战死沙场! 狄咏此番,还比清朝更牛逼,允许离婚。受了侮辱受了气,只管回娘家来说,可以离婚且不说,但凡有某些事只要查实其中,朝廷立马帮你报仇出气。许多时候,朝廷还找不到找事的借口…… 这话,富弼都说清楚了,这是富弼天朝上国的思想使然,这话也深得狄咏之心。嫁女去可不是受苦的! 胡女嫁来也好说,赵顼有的是儿子,当然,暂时而言是不可能当正室的,但必须要生儿育女,也要有点保障,要优待善待,还得上学进学,家庭里的例钱不说,朝廷也要给她发钱。 狄咏眯着眼在笑,赵顼也在苦笑……两人对视一眼,赵顼又道:“天下一统,长治久安,朕所欲也!富相公已然如此说了,朕也多少放心一些。”ζΘν荳看書 狄咏要安慰一下皇帝了:“陛下,待得会盟之后,少不得让诸部送一些可汗膝下孩童来京中进学,陛下可时不时考教一二,选一些才智过人品性高洁之人,如此也放心一些。” 这都是相辅相成的,这么做,兴许还省事,利于公主郡主们婚姻健康,孩童来了好教育,读书识字的,也会喜欢洗澡刷牙…… “如此好……”皇帝心里又舒服多了。 “陛下,制胡四策,就谈到这里了,诸事明了,各自准备就是,臣等退了去,各自公干,臣先要去拜见一下太皇太后,再要去枢密院走走!”狄咏起身拱手了。 皇帝也起身挥挥手:“太傅有心了!” 会散了。 狄咏从宫道往后宫去,狄咏人还没到,太皇太后便已收到消息,早早坐在正厅等候着。 狄咏上前叩拜:“拜见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笑着,却是埋怨:“你这厮终于是来了……” “臣有罪!”狄咏再叩,唯有叩拜太皇太后,狄咏是完全没有一点其他想法。 “起来吧,还假惺惺,在备宴了,吃一些再走?”太皇太后不是命令,是征求意见。 狄咏其实真没时间,他还要去枢密院,也是公事也是私事,公事自不用说,私事就是要拜见座师,但还是说:“最好不过。” 狄咏边落座边说:“太皇太后近来可好?” 太皇太后越发喜笑颜开,等着狄咏落座,再说:“近来徽柔总是带着孩子入宫来见朕,孩童顽皮却也有趣得紧,总是教人心中畅快……” 狄咏点着头,拿起刚上的茶喝了一口:“此番臣也是侥幸一命,归来见得孩儿们,也是唏嘘无数……” 狄咏是闲聊,却是太皇太后一听,面色就变。 狄咏连忙说道:“倒也无甚真正危险,亲卫数百,生死相随,倒是连臣刀剑都未曾用得上。” “你啊你啊,报喜不报忧,仁宗陛下泉下有知,必是欣慰非常,你为国,当真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世间哪里还有这般臣子,昔日仁宗陛下没看错你!”太皇太后如同老母,这辈子啊,是真只有狄咏与赵徽柔这一家子的念想了,还有就是想念故人。曹家人的事,也是仰仗狄咏都安排得挺好。 狄咏也不说什么谦虚的话语,还是闲谈:“太皇太后保重身体才是,家国兴旺事,要多看一些!” 太皇太后点点头:“朕还且活着呢,活着看你们变老,看你儿孙成家立业。朕对国事,虽然不问,但也悉知,都盯着呢!愿意看愿意知,待得百年之后见了仁宗陛下,也有话与他细细说……他到时候定然高兴不已。” 提了几次仁宗陛下,狄咏心中不免也在想仁宗陛下,仁宗陛下对狄咏,是真的好,不伤感不伤感,狄咏提醒自己,不必伤感…… 太皇太后也是闲谈,说起一事来:“苗氏想出宫居住,与朕禀奏了几次这件事,朕心中未有定计,便也是想着等你回来之后,问问你如何想……朕适才也知道你过几天就要去临潢府会盟,所以今日赶紧先问了你……” 苗氏,昔日的苗贵妃,赵徽柔的生母。换句话说,苗氏是想出宫到狄咏家中居住。这是不符合制度的,但年老了的苗贵妃,倒是可以求一求这个情分。只要太皇太后同意,皇帝同意,还是可以的…… 当然,这件事,狄咏也得同意! 狄咏想了想…… “她说,只是想与女儿外孙作伴,只需要一个小庙即可,她日日礼佛,深居简出,定然不牵扯什么麻烦……”太皇太后又道。 说到这里,其实狄咏懂了,太皇太后是同意了,是在说情。 这里面的事,说大不大,说小可也不小。比如但凡发生万一,万一苗氏与人私通,乃至怀孕之类,那真是塌天之祸……可不要真以为苗氏很老了,他女儿赵徽柔十几岁嫁给狄咏,而今也才二十几岁,苗氏自己也才四十出头,养尊处优的…… 狄咏开口:“此事不妥!” 当然,这不是狄咏有意要这么想,他这种人,只是在杜绝一切问题的可能性。兴许也是些许自私,也许赵徽柔其实也知道这件事,也有这个念想。太皇太后是不可能出宫居住的,但苗氏是有这个可能性的。 狄咏还说:“若是想徽柔与孩儿了,便让徽柔多多入宫来就是,如此出宫居住,属实不妥……” “你啊……把人往坏里想去了……”太皇太后叹着气,她心善,但她也做不了这些主。 忽然,侧门开了,走进来的正是苗氏,进门来说:“此事为难,我便不出宫去了,陪着姐姐也挺好,反倒是我出宫了,姐姐一人更先孤寂……” 狄咏起身行礼,却也心中难受,这个时代的女子,不知如何说,深宫大院,不仅仁宗皇帝,英宗皇帝也一样,不知留下多少女子如此蹉跎终老,历朝历代每个皇帝都如此。 但狄咏也无奈,只是点点头…… 第1053章 这辈子就在女人手上吃亏受罪 在宫中陪着两位岳母吃饭,吃完饭出来,狄咏该去枢密院了…… 枢密院里,欧阳修很忙,战事刚罢,他要统计军功,诸多战报都要一一核对,虽然这些事下面的人会做好,但他还是要把最后的公文查看一遍,这也是个大工程。 他还得核算一下这一场战争真正的钱粮花费与人力物力的消耗……最后也是要汇报的…… 欧阳修有一件事喜事,终于终于……他家老三欧阳棐,头前把进士给考到手了…… 欧阳修这回也算是人生无憾了,仿佛连工作都格外卖力气了! 狄咏前来拜见,欧阳修自然高兴,哈哈乐着,但也一直伏案工作,只叫狄咏一旁落座! 还别说,欧阳棐也是先恩荫当官,后考到的进士。 狄咏也闲聊着来问:“恩师,倒也不知叔弼往哪处安置了?” 伯仲叔季,欧阳家的老三,字叔弼。棐与弼,都有辅助的意思,最早的时候对于这个老三,欧阳修是没想着他能有多大出息的,没想到老大老二不争气,还是老三来争气。 欧阳修也不抬头,答道:“老夫如今年老,倒是也不愿他远走,待得老夫有那一朝之时,再教他外放……所以头前问了一下,大致是去审官院当主簿。” 说得有点…… “嗯,倒也不错,但……学生有另一想,要不让叔弼到军中任职?就先到枢密院来?如何?”狄咏这是征求意见,平常人,说安排就安排了,欧阳修的儿子,自然不能这么做。 狄咏这么想,也有私心,私心有二,一是父子二人在一起上班,有个照应,每天一起上下班也方便。二来,枢密院这种地方,以后狄咏好照拂,说白了,好给功劳升官。 欧阳修摇摇头:“父子在一起,终究不好,下面的人也不好为事,他自己也难得长进……罢了!” “也可!”狄咏不强求,其实也有一点公心在其中,他倒是愿意他在乎的人,不论是谁,都能对军事有了解,都在军事上有一定的才能,当然,这种事也是靠培养的。 “明天啊,便教叔弼往你家去拜见!”欧阳修说着。 狄咏连忙答道:“本该学生往恩师家中去拜见,不必叫叔弼来的……一并见了就是!” “这是哪里话,岂能不识礼数,一代人是一代人,你为老夫弟子,你拜见老夫也是应该,他论起来也算你师弟,他不拜见你,岂有此理?”欧阳修语气有些生气。 狄咏悻悻一笑,忽然也觉得自己客气过头了,甚至显得几分虚伪,便答:“那学生明日问他自己愿意去何处,若是愿来枢密院,便教他来了……” 欧阳修微微抬头:“嘿,你这厮,竟已不把老夫放在眼里了?” 狄咏嘿嘿一笑,他还是喜欢这种不见外的感觉,直接起身:“走了,恩师忙着,学生去也!” 欧阳修来气了,站起来:“老夫还没死,还能做不来自家儿子了主了?” 狄咏不说话,拍着屁股就走。 去哪? 也是麻烦之处,京中早已有人把狄咏望眼欲穿了。 藏人的雅苑小筑里,萧观音终日以泪洗面,狄咏之所以来得晚,那是应该他先安排了耶律阿琏过来坐了坐,唯有耶律阿琏过来坐了之后,狄咏自己才能来。 门一开,狄咏直接往里走,云奴躬身在后跟随着,萧观音就在正厅,见得狄咏来,连忙起身福礼…… 就看了这一眼,着实教人心疼,萧观音那一双眼眸,红肿得不像样子。 “起来……”狄咏去扶,让萧观音坐,自己再坐。 “狄郎……”一声狄郎,就是泪水。 狄咏也不知道说啥好,说句节哀,不是安慰,家国情事,皆在其中,不知萧观音心中多少复杂。 “非战之罪也!”狄咏唏嘘一语,其实也是给自己开脱,辽亡,非战之罪也,是辽人自己内乱投降,耶律浚死,非战之罪也,是有乱臣贼子…… 反正,都不是狄咏造成的! “狄郎……”又是一声,哭着叫人,其实就是寻求安慰。或也如孩童叫爸爸妈妈…… 狄咏起身,走找萧观音旁边,萧观音又站起,狄咏坐在萧观音坐的座椅上,然后把萧观音揽在怀中,让她坐在自己的双腿上…… 如此,便算安慰了。 无依无靠之人,心中唯一的感情寄托都在狄咏身上了,如此,真能安慰。 萧观音埋头在狄咏怀中嘤嘤小泣,狄咏也不说话,就这么坐着。 云奴站在一旁…… 许久之后,狄咏才再说一语:“此生还长,定要再生一子!” “嗯……”答得轻声。 显然,这个时代,死孩子,伤心之外,还真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狄咏说这种话,并不违和。 耶律浚死了的这个消息,传到汴京也有好久了,狄咏今日才来,头前还让耶律阿琏来过一趟,其实也算是避开了萧观音情绪最崩溃的时候,此时此刻的萧观音显然情绪慢慢恢复了不少。 狄咏继续说:“萧氏而今,都挺好,我也想着要与萧氏封一些爵位承袭,便也来问问你的意见,我是想着让萧氏中一些主要的贵胄家族搬迁到汴京来,如何?” 狄咏换了话题,让萧观音脑子里想点别的事。 “是叫阿速到汴京来吗?”萧观音抬头问着,萧阿速是她的亲弟弟。 狄咏点头:“嗯,其实我见过阿速,只是他不知道你在这里,我也未与他说些什么,阿速到是个精明强干的人,若是他来汴京,自也当照拂,与他许个前程!” 杀了人家的儿子,狄咏心中终究是愧疚的,这操作,大概是狄咏心中弥补之意。 “好,教阿速来汴京……”萧观音心中起了喜悦…… 狄咏点着头:“这便差人去安排,到了汴京,便封一个归德侯,在朝中寻个差事!” 契丹也就两大家,一家耶律封了燕王,一家萧封个侯,这都是情理之中。 萧观音从狄咏的腿上站起来,正儿八经给狄咏来了一礼,倒是并没说什么感谢的话语,但已然表达了态度。 其实狄咏也头疼…… 萧观音活着的消息,知道的人越来越多了,耶律阿琏知道了,随后萧阿速也会知道…… 随之而来的,便也不可能瞒得住萧观音与狄咏的关系。 诚然,这些人在汴京,也不敢把这种事随意拿出去与人说,但他们之间,特别是萧阿速来的之后,必然会与萧观音频繁交流,终归不密了,泄露出去的可能极大。 狄咏……还是心软,一辈子心善!埋了这么一个大麻烦。 唉……狄咏心中也叹,他这辈子,就在女人手上吃亏受罪! 吃饭,狄咏手一摆,叫云奴安排…… 吃完饭,终究还是要把生儿子的事情提上日程,越早生越好! 第1054章 定然严惩不贷,杀头抄家 夜间很晚,狄咏才归家…… 然后…… 其实,有些累! 人的精力真的是有限的! 第二天大早又得上班,三司衙门得去逛一下,王安石手下很多事。 各地市舶司的事情听王安石汇报一下,然后提一下具体的意见,新编撰的海关进出口目录,狄咏要稍微看一眼…… 说完这些事,狄咏说了一些其他事:“有一件事要做,各地市舶司也要组建一个收集海外风土人情以及舆图海图的监司,要有专门的人来做这件事,来往船只都要登记造册,从哪个地方来,在哪里,都要登记清楚……” 王安石只管拿笔来记,狄咏也等着他记完,然后接着说:“几个造船厂之事,要提上日程,立马开始建造,最好明年各地就可以产大船,还有就是要高价收拢一些海外的造船高手,而今海贸繁华,市舶司万万不可固步自封,那些夷狄番邦之人,能几万里把船航行到我大宋来,必然也是有过人之处……” 王安石依旧点头,但口中冒出了一个字:“钱,太傅,终究都是钱,下官只要有钱,什么事情都不在话下,若是没钱,那真是举步维艰!” 狄咏嘿嘿笑着:“两个月内,我让李宪从燕京给你运两千万贯入库,你也把这笔钱看好,此乃公帑,在你手中,不可靡费!” “太傅放心,下官岂能靡费朝廷钱粮!”王安石信誓旦旦,这不是夸海口,他在三司好几年了,那真是穷怕了,还欠债,一分钱都要掰开成两半。 但王安石又道:“太傅能不能与孙之文商量一下,给他下个令……” “什么令?”狄咏问道。 “就是……看看能不能把朝廷向他那四海钱庄借钱的利息免除一些,如此……岂不也是给朝廷节省吗?”王安石说这句话,完全就是站在朝廷的立场来考虑问题,这是他屁股坐的位置。 狄咏立马严肃说道:“万万不可有此般想法,钱庄是钱庄,三司是三司,不可混为一谈,钱庄是盈利之处,若是不能盈利,必然亏本倒闭,你这般想法,杀鸡取卵之法也,钱庄盈利,朝廷借调支用,此良性循环……往后每每要借,每每都有,还能越借越多,若是杀鸡取卵,此番一过,往后再要,该当如何?” 王安石,还是没有进入商业的模式,或者说整个朝廷,都并不把商业当回事。 这得改,得培养! 王安石其实还是有些不快,并不是他个人有什么私心,钱庄里股东无数,每年或多或少都分红,他理解来,那自然就是用百姓的民脂民膏肥了这些股东…… 当然,这想法也对!没有错! 但解决这件事的办法,狄咏心中其实早就有了,那就是钱庄国有化,这也是好商好量的事情,到时候,朝廷手头宽裕里,用钱把股份从诸多股东手中买过来,最终皇家四海钱庄就彻底属于国家了。 但此时此刻不能做这件事,时机不到。 这件事狄咏也想得更多,皇家四海钱庄一定要国有化,但也还可以有民间资本银行,这也是到时候在诸多股东手中回购股份的一个条件,让他们把四海银行的股份卖给国家,再去共同筹建一个民间银行…… 如此,国有化这件事,就比较好做一点。 这些与王安石暂时也解释不了,但狄咏还是说:“介甫兄心中所想,我知晓,但非我贪财也,实时机未到,时机一到,你自就明白了……” 也是……狄咏就是四海银行的最大股东…… 王安石点点头:“太傅所谋,终究是不会差的……” 这份信任,狄咏很欣慰。 从钱庄里出来之后,狄咏又去三司衙门南边不远的一个地方,叫作股票交易所。 之前狄咏来过,这也算是狄咏一手一脚建起来了,当然,具体的事情他并没有操心太多,主要是孙之文。 这种原始的股票交易所也是有趣的,看起来与当铺有几分相似,高高的柜台,柜台上还有栅栏…… 栅栏里站着几个人,很是忙碌,左右也没什么牌价现实,就是一些“上市公司”的名字与介绍,比如枢密院钢铁集团…… 怎么买卖呢? 极为原始,你拿着股票,我拿着钱,股票也不叫股票,叫作入股契约。 要卖的,就到柜台上寄存办个手续,手续里也标明自己想卖的价格。 想买的,就到柜台上去问,问了价格,自己考虑。 当然,也可以买卖双方自己商量好,再到柜台上办个手续,柜台手续,主要就是登记造册,甲的多少股票过户到了乙的手上,如此而已。 其实,这也还是繁琐了,这股票还是记名了,最好是不记名,如此更方便交易。当然,记名也有记名的好处,利于防伪。 到得年底的时候,股票交易所还会有分红公告与简易账目清单公示,拿着股票,按照比例,来领分红,可以由公司直接定点来发,也可以委托交易所代发…… 倒是也走上正轨了,但狄咏也发现了一个奇怪的现象,卖的人极少,买的人极多…… 孙之文在一旁不断介绍着情况,狄咏还纳闷,问道:“何以卖股的人极少,买股的人很多?” 这有点不流通啊,流通不起来。 孙之文答道:“去年年底分红之后,便如此了,倒是也有人不断出高价,却也难买到。” 狄咏明白了,这属于优质资产,要么是“国家钢铁集团”,要么就是狄咏的新华书局,或者就是四海钱庄,这都属于垄断行业,新兴暴利行业…… 而且最初买股票的,那都是狄咏忽悠来的高门大户,大多没有着急变现的情况…… 狄咏想了想,觉得这是好事,极为有利于后来入市的公司,但也有一个问题,这也给集资诈骗这种事提供了极大的方便…… 好在这件事, “之文啊,回头,你要找一些人成立一个专门的监察司,不论是谁,不论是谁家的买卖,但凡要想到这交易所来筹钱,都要确实查证,仔细盘算,万万不可出现纰漏!” 狄咏这么说着,说得很严厉,但他知道,这种事是一定会发生的!这个世界上没有新鲜事。 “明白!”孙之文点着头,但他兴许也还不一定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严重性,兴许等到他真遇到诈骗这件事了,才会真正把这件事当回事。 这些,狄咏也不可能一一管得过来,但有一点狄咏要说明:“若有居心叵测之人借此骗钱,某定然严惩不贷,杀头抄家!” 这个时代,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法律之外,还可以有例外的惩罚。 但狄咏似乎也感觉到另外一件事的急迫感,一部正儿八经的商业法律! 这东西,显然狄咏也不擅长,但这件事还是得做,大概最后……还是孙之文来做这件事。 第1055章 种粮种粮! 回家还有事,欧阳棐要来拜见。 微微胖,很白皙,与欧阳修长得很相似,但欧阳棐很年轻,才二十出头,见得狄咏礼节周到:“拜见晋王殿下!” 这个称呼,狄咏得了有些时日了,平常里还真没人这么称呼狄咏……多称太傅。 狄咏其实与欧阳棐相熟,正儿八经跟着欧阳修读书治学的时候,那时候狄咏经常就在欧阳修家中,欧阳棐还是半大少年。 狄咏也没什么寒暄的,直接说:“叔弼啊,你父亲让你去审官院做主簿,我却想让你往枢密院多习军务,你道如何?” “我……”欧阳棐一时间也没什么主意,想了一想:“我想着……只管是报效国家,何处能出力大,便愿去何处!” “行,那就枢密院了,如今军中多有书记官,但京畿军中还未有这般职务,你便当个枢密院编修,另兼天武捧日二军书记官,常驻营中,先熟悉一下军伍,到时候有事效用的时候,再调你去用!” 狄咏心中有主意,没啥,就是上战场! 他如今特别喜欢把文人士子都弄到战场上去转一圈,亲自感受一下血腥,亲自与军汉同生死共进退一番,这般文人,以后放在一方为封疆大吏,狄咏才能放心。 甚至狄咏也想,往后科举,也要加一个军事谋略科,也取进士,往后那些学院书院也当教这些。如此,许多老军汉老军将,又多了一个去处,天下各地州府书院当军事谋略科的教习。 而今军中识字的风气慢慢起来了,这也是一种良性循环。 当然,这也是后话,不是最近能改的!这个循环要慢慢建立起来。 欧阳棐,如果真的做得好,有能力,狄咏也有意让他最终负责这件事。欧阳棐乃文坛领袖欧阳修之子,将来他来做这些事,必然阻力极少。 “但凭殿下安置吩咐!”欧阳棐倒也聪明,他显然知道狄咏是不可能坑他的,只会抬举他,狄咏让他干啥,准没错,前程大大的有。 狄咏有一件事纳闷,随口问道:“何以旁人皆称太傅,你偏偏要称晋王?” 欧阳棐也愣了愣,他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他答了:“我倒也不知啊,我身旁之人说到兄长,那皆以晋王殿下来称,不曾有几人说太傅……” 狄咏立马明白了,这件事很简单,欧阳棐的圈子里,或者说年轻的文人士子圈子里,都叫狄咏为晋王。 而狄咏的圈子里,要么是称呼习惯了,要么都是朝廷高官,且大多是老头,不换称呼大概是太傅这种称呼更适合朝堂办公…… 又或者,多多少少,年老之人对年轻之人,会少几分恭敬。 当然,其中也还有太傅这份尊荣,对于一个臣子而言,格外的崇高。 但“王”这个称呼,又代表了另外一些事情。 这两个圈子的区别称呼,就有点有趣了。 “嗯,你去吧,待得诰身文书到了,好好做事。”狄咏摆摆手……也不说留人吃饭。 “拜谢殿下!”欧阳棐躬身一礼,走了…… 狄咏还在回味些什么,或者也在思考什么,手指轻轻敲打在座椅扶手上…… 坐了一会,狄咏感觉自己忽然好像……没啥事了…… 政事堂里,没有什么大事急事的时候,一般事情,最多只是给狄咏汇报一下,有富弼与曾公亮两个老头撑着,倒也不用狄咏去处理那些繁杂的案头文字工作。 如今,再也没有人来邀约狄咏去什么勾栏听曲以及诗会之类了…… 狄咏家门,也不会有什么来客拜见…… 倒也是奇怪之事,如今权柄越高,家门客人越少!当然,这也合理,门庭太高,反而无客。 甚至连狄咏的会客处乃至书房,轻易间,连家人都不会过来打搅。 狄咏起身,再往政事堂去。 冯京草拟的许多公文,要看看,关于临潢府会盟! 对于这次会盟,狄咏是很期待的,期待了许久。 也还有一些其他事要与两位相公商量一个具体政策,比如全国范围内的河运…… 这是一个巨大的国家工程,清理原本河道的淤积,打通一些激流险滩,高低差太大的地方,陆路河路的转运……各地出海口…… 乃至许多河流的连接,各种人工运河…… 就一字:干,大挖大建大干一场! 换句时髦的话语,这叫作投资基础设施建设,钱嘛,如今狄咏有!不够就借! 当然,借了要还,好说,“高速公路”是要收费的! 终究国家还是要赚商业的钱,一定要扭转完全依赖农耕赋税的情况。 这也是狄咏学来了的,钱这个东西是流通的,钱花出去了,并不代表钱就没有了,朝廷向民间花了多少钱,这些钱从上至下,都是有人赚到口袋里,哪怕做苦力的老百姓,也赚到了一份农耕之外的收入。 多了收入,就要消费,有了消费,商业就繁荣,国家税收自然就多了起来。 百姓多了收入,朝廷多了税收,商业也繁荣起来了,又有更多的人能从手工业生产、商业、服务业中赚到钱,这也是一个良性循环。 朝廷只要不浪费钱,那千万不要舍不得花钱!这也是一个道理,这也是投资基础设施建设的好处之一。 钱如果留在国库里不花,那是最傻逼不过的事情,哪怕借钱也要花,当然,控制通货膨胀,那是另外一个话题了。 会盟这件事之后,狄咏就要立马着手开始开拓海外这件事了。 百姓要想日子越过越好,朝廷就得想方设法给这个社会提供更多的物资,不论是粮食还是牲畜肉禽,亦或者铁铜…… 这些物资必须大量生产,百姓们能享受的生活就会越来越好,国家自然蒸蒸日上…… 种粮,种粮! 想方设法去种粮!有粮,就能有更多的人可以不种地,他们可以接受教育,可以生产更多的粮食以外的东西,可以学习与享受艺术,可以钻研科学。这就是解放生产力! 种更多的粮,就能生更多的人口! 整个国家的发展方向,整个国家的发展战略,在狄咏脑海中,越发清晰! 这些都清晰了,狄咏就更知道自己每天该做什么! 第1056章 天子驾六,诸侯驾五 出发了,去临潢府会盟! 狄咏还想了好几件事,关于会盟之事,关于如何构建整个大一统国家的团结基础! 这些事,得深思熟虑!理论基础很重要! 人心与人心,怎么才能到一起,这是必须要研究的问题。 所以,一路上,狄咏在车上一直在看书,也带了好几车的书,好在他出自史学大家欧阳修的门下,他有思路。 这个思路,要贯穿整个国家的所有人。 说简单一点,那就是给所有人都找祖宗,然后所有人的祖宗都得是亲戚! 比如西南山林里的许多少数民族,好说,也是接近事实的说法,那自然就是蚩尤后裔,羌人们,那自然是炎黄后裔…… 东北山林里,不论是室韦还是女真,好说,商人,殷商后裔。 草原东边许多部落,那都是东北山林里去的,那自然也是殷商后裔。 至于草原西边,有一些突厥语系的草原部落,嗯……也好说,书里选一个,匈奴之后嘛,南匈奴便是大汉,大汉后裔…… 其实就一个意思,本都是一家人!后来分家了,现在咱们再次团结起来当一家人! 有时候,书就是这么用的,只管在书里找,找对你有用的! 至于对你没用的,或者说对你所言有反面作用的,那以后就不要再出现在书里了。这是狄咏如今能做到的事情。 狄咏一路北去,在车里的工作就是一件事,在书里找对他有用的!能证明羌乃炎黄,东北山林乃殷商,西南山林乃蚩尤…… 目的就一个,不要再分你我了,咱们看远一点,看更远一点,世界很大。 能打仗的带你去打仗,能抢劫的带你去抢劫,能钻山林的带你去钻更广袤的山林,喜欢牧场的带你去找更好的牧场,反正,大家一起发财,都过好日子! 咱自己,不打了! 当然,这是狄咏对这片广袤土地上的人民的最终追求,路还漫漫…… 眼巴前,也还有一些事情要处理,比如高丽之地,怎么弄? 看舆图,看书…… 想来想去,倒也是有办法弄…… 狄咏把视线看向了大兴安岭小兴安岭与长白山…… 咱先就带你抢一把吧……反正三韩之地,自古挨抢! 说到三韩与汉四郡,汉四郡之地,那自古多汉人后裔,三韩之地,就不谈了,直接一次性解决问题。 当然,如今是高丽了,上面说的是地理。对高丽内部,那也是要区别对待的,而今之高丽,可不能拿后世来比,而今是高丽,用的汉字不说,很大一部分贵族,都以汉人后裔为荣耀,许多汉人姓氏也传承百千年,从来都是能诗词能歌赋…… 越是半岛北方,越是如此。半岛南方,说是就是三韩之地,那自然多土著。不能一概而论。 所谓后世的韩语,或者说朝鲜语,本身也是汉语与当地土著语的结合,韩语里但凡高级文雅的词汇,或者正式一些的词汇,全部来源于汉语,越是粗鄙词汇,口头话语,多来自当地土著语……薆荳看書 日语也是这种情况,高级文雅的词汇,多与汉语发音差不多,口头白话便也多是土著语。 如此区别对待一下,自然也是彻底解决问题! 东北人奴役半岛人,也算传统。 说到日本,狄咏暂时而言是不想管的,没啥,穷!此时的日本,穷到骨子里了。岛上的人,拿骨头都榨不出油来! 过些年再说,日本暂时不在狄咏的计划之内,日本倒是有座银矿,但也贫瘠……往后顺带手开发一下…… 差不多都想定了…… 林林总总,狄咏写了一大堆…… 也写得狄咏难受不已,因为道路颠簸,而今这官道,其实修得不错,奈何土路行车,无法避免的颠簸。 不免也想起另外一件事,水泥! 水泥与石灰,其实是一类东西,生产原理其实并不难,但工艺上还是有一点要求…… 但这东西并不超出这个时代的工艺上限,可以考虑大规模生产! 这件事,终究还得沈括,写封信去。写个简单的流程,把石灰石与黏土碾碎来烧熟,再加石膏细磨,就这么简单。 至于到底怎么烧,烧到什么地步,如何配比原料,那就是试了。 科学技术的发展,其实只有一个办法,试,不断试! 等待沈括的好消息! 车架继续往北,此番大军不多带,带铁甲一万即可,不给后勤补给带来压力。 也顺道去看看在辽阳府的安焘,看看东北广袤的平原与黑土地! 当然,会盟这件事,那也必须声势浩大,仪式感更要足。 狄咏个人的排场,那也得大,能怎么大就怎么大! 在燕京城里弄一辆黄金车架也不为过! 这些都是很有意义的,在国家层面上,万万不要以为仪式感没有意义! 为什么宗教庙宇要建那么高大?为什么皇家宫殿要建得那么雄伟?为什么祭祀的地方永远在高处? 因为人这种动物,对巨大的物体,会有一种天生的恐惧感,具体的物体会给人带来一种压迫感。 人类对自己从未见过、不可想象的东西就会保持这种崇敬之感!这就是所谓的神圣性! 仪式感,就是这种类似心理。 狄咏的排场,就是这个国家的神圣性!就是这个国家带来的压迫感! 每一副甲胄都要修葺好,盔甲上带遮面之物,让每个骑士都只露出双眼,浑身都散发着铁甲的寒光! 每一面旗帜,都要鲜艳而又华美! 狄咏的车架,更是全部包裹金色,阳光之下,要能刺人的眼眸。让人看到这些东西,就能感受到车内之人无与伦比的威严,华盖也当如此金光熠熠! 狄咏自己,更是要一身蟒袍,大蟒在胸,张牙舞爪!脸上的胡须,也要精修细剪!连给狄咏拉车的马,也要精挑细选! 天子驾六,诸侯驾五,五匹白马,健硕非常,浑身没有一丝杂色,也披金甲! 在燕京城把一切准备就绪,一丝不苟,再北上! 这个国家北方的大一统,就在此番! 第1057章 完颜生女真 是什么让人觉得天空与大地更加开阔? 第二次出关的狄咏,才有心情认真观察与感受关外的天地,莫名就产生了这么一种感觉,似乎这里的天地,就是比别的地方开阔…… 狄咏想了想,倒也想通了这个问题,大概就是因为……人烟稀少,少人的地方自然就少了人类活动的痕迹,尽眼望去,没有房屋,没有连片的田地,天空就显得格外的高,大地也显得格外的广。 车架在摇,甲骑具装的队伍,如长龙蔓延,一片青绿在平坦的土地上绵延无尽,一直走,往北,牧民的营帐,是羊皮的白色,点缀在视线远处,却也看不到人…… 羊群在更远,不是一只一只,而是一片一片,仿佛花瓣在随风飘动。 没人有靠近队伍,甚至远处看到一个人,那人竟是朝着更远方躲去。 直到深入黑车子室韦人的地盘,车辙印子很深的岔路口处,等候着一群黑车子室韦部落的贵族,室韦大王也在其中。 所有人,匍匐在路口,低头叩拜着! 一切尘埃落定了,契丹大辽彻底走进了历史,天朝上国的威势传遍了整个草原! 再也没有了犹豫,再也没有了其他选择,大宋的王,来了! 那金黄到刺眼的车架里,压根就没有出来任何人,车架也没有停,只有车架旁的一个铁甲骑士闷声说道:“起来带路,去宿营地!” “遵命!”室韦大王答一句,通译也翻译一句,一切就显得那么安静。 夜里,不凉了,草原上的气温正好,让人极为舒适,既不是严寒,也不是酷暑。 大宋的王,一直在车架里并不露面,直到中军大帐搭好,里面床榻座椅条案摆好,地面的羊毛地毯铺好…… 大王才从车架下来,左右环视一圈,径直走向中军大帐之内! 没有什么眼神交流,没有是表情露出,没有什么话语…… 黑车子室韦的贵族们,躬身在帐外等候着。 大王在吃饭吃茶,许久! 然后出来一个铁甲军汉:“大王让你们进去!” “多谢将军!”捂胸躬身的礼节,然后再往里走。 大王坐在正中,几十个贵族在地毯上再次俯首拜见:“拜见大王!” 大王点点头,稍稍抬手,开口说话,语气平和而又严肃:“林子里的部落,都通知了吗?” 这是原先给室韦大王的任务,宋人是真不知道林子里有哪些部落,就算知道,轻易也对不上号,地理位置也难以找清楚,这种任务,自然就得让室韦人来做。 室韦大王连连点头:“都通知了,把大王的威严带了林子里,铁骊,突吕不室韦,涅刺拏古,达卢古,完颜,乙典,回跋,浦卢毛朵,乌隗于厥,山林室韦……都一一通知到了,所有人都仰慕大王的威严,各部首领都会按时聚在临潢府……” 室韦大王所说,各个都是山林里响当当的部落! 狄咏听了一圈,点着头,却是格外注意一个部落名字,完颜! 完颜是什么? 完颜就是大金女真! 狄咏开口:“如今完颜,首领何人啊?” 室韦大王有些意外,说起来,完颜部在这些部落里,算不得什么有名的部落,换句话说,此时的完颜,比起来,还真算是很弱小,多少有点不值一提,整个部落聚不起两千壮丁。 当然,山林里的部落与草原上的部落,那自然是不能比的,草原上能聚起万余壮丁的部落比比皆是,山林里,几乎就没有能聚起一万壮丁的部落,能起三五千人的就了不得。 所以室韦大王显然是理解不了狄咏为何偏偏要问一句完颜,但也还是答道:“回大王,完颜首领名叫完颜劾里鉢……” 有一个人名叫完颜阿骨打,历史上赫赫有名,大金女真,就是完颜阿骨打建立的,完颜阿骨打是谁?就是完颜劾里鉢的二儿子! 狄咏是不了解这些的,但他按照推算,时间跨度上的推算,也推算出完颜阿骨打大概是近些年就要出生了,具体哪一年,不知道。 狄咏继续问:“完颜生女真,向来苦辽久矣,被契丹人欺负不少,此番辽亡,某与他算是有救命之恩,你派人去寻寻,看他到哪里了,让他先来见某!” “遵大王命!”室韦大王躬身。 “好了,回去吃饭吧,明天一起往北!”狄咏摆摆手,没啥事。至于草原部落的通知,东边的倒也不用通知,中部有达旦,西部是蔑儿乞人去通知的,室韦人就负责山林。 “遵命!”室韦大王带着一种贵族出去了。 狄咏在想完颜之事,说起来,完颜不是什么大族,如今也没什么实力,整个部落算起来,最多一千来号壮丁。 但就是这个完颜的一千来号人,与契丹人也打了不少仗,当然这种仗都是小规模的战役,甚至可以说是滋扰与冲突,这么一千来号人,哪里又打得过辽人的铁骑大军? 打了躲,躲了打,骚扰,偷袭,游击,反正就是与辽人杠上了。实在是被辽人欺负得太惨了,也是辽人实在不把他们当做人来看待,牲畜还能卖钱吃肉,生女真在辽人眼里,那连牲畜都不如…… 历史上,也要直到完颜阿骨打长大之后,直到避无可避之时,完颜阿骨打抱着一种同归于尽的想法,杀一个够本、再杀一个赚了的心态,联盟附近众多生女真部落,一共聚集了三千人,骑着矮脚马,拿着大木棒,与辽人决战了。 这一决战,完颜阿骨打的崛起之路就开始了,一发不可收拾,当然也有天时地利人和的因素,完颜阿骨打刚刚起势的时候,辽国十七万大军来征讨,准备掐灭这颗小小的萌芽…… 没想到,辽国内乱了,皇帝耶律延禧转头就得平叛,一通乱战,内部也打,外部也打,内部倒是最终解决了,外部完颜阿骨打,彻底稳住了,如野火燎原。 真要问完颜人,或者问完颜阿骨打,有没有想过能建立如此功业?他大概是从来没想过的,或者说,他也没有其他路可走,三千人去“送死”,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凭借三千人建立大金帝国,更是一条道走到黑的意外。 第1058章 认同 狄咏要先见一见完颜劾里鉢,也是完颜劾里鉢最早建立了完颜一族的基本盘,倒也不是说之前的祖先没有出力,而是说完颜部真正的整合,是在完颜劾里鉢手上做到的。 换句话说,山林部族,往往有一个特点,就是很松散。山林里并不能形成真正的聚落,也就是说生活在山林里的人,只能形成极小村落居住,这与生产力有直接相关。 就好比一山不容二虎,是因为一片山林里的食物链,只能养活一只老虎,来了两只老虎,当前有吃的,之后这片山林其他的动物生育繁衍就跟不上老虎吃的速度了。 山林里的人也一样是这个道理,如果一群渔猎民族大规模聚居了,那附近上百里,很短时间内,就会食物链崩溃,食物不足。 所以,生女真这种纯粹渔猎部落,极为松散,能整合出一千多号壮丁的完颜劾里鉢,那必然也是个强人。 这也直接导致如完颜女真这种部落,统治制度也极为原始,更多是长老制度,也就是各个部族,或者直接说各个小村落的首领,组成的长老会,女真人称之为“勃极烈”。 而大长老,自然就是首领,称为“都勃极烈”,显然完颜劾里鉢就是都勃极烈,往后的完颜阿骨打也是都勃极烈。 这种制度,极为适合小群体,小政体,小城邦。东西方皆如此,这种制度再发展一下,古希腊的议会,古罗马的长老会,都是这么来的。所谓选票民主,也是直接从这种制度发展过来的。 完颜女真能快速“发家致富”,还离不开一点,那就是极为垂直的奴隶体系,像传销组织一样的奴隶体系! 我把你抢来了,你是我的俘虏,你就是我的奴隶,我的财产。然后,我带着你去抢别人,你又把别人抢来了,那别人就是你的奴隶财产。 我再带着你,你带着你的奴隶,咱们再去抢!你的奴隶也会有奴隶,也会有财产,也会成为奴隶主! 咱们一直抢,就这么简单! 然后,就是什么?就是封建了,分封建制,我把你封在一片土地上,你就是那里的地主,你就是那里的城主,你就是那里的王! 你再把你的奴隶封在你手下的一片土地上,他就是那里的镇长,那里的村长。 东西方都一样,在西方,这种制度,一直延续到后世,到处都是王,到处都是公爵,还越发巩固,为了巩固这种制度,就会出现什么? 我仆人的仆人,不是我的仆人!为何?因为你也是一方小霸主,不一定那么愿意听我的话了,所以你会说你是我的仆人,但你的仆人不是仆人。 还有什么?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为何?因为你也是一方小霸主了,你的东西,不能随便给我! 那我怎么办呢?我说一句,唯有死亡与税收不可避免,那就是我什么都可以不管你,也难管得到你,但你一定一定得给我交钱! 这就是封建,所谓封建社会! 东方,在中国,也一样有这个阶段!周天子分封天下,封出去春秋五霸战国七雄,封出去齐楚燕赵韩魏秦…… 然后周天子也拿捏不住大家了,中国是什么时候结束了封建? 秦一统六国,二世而亡,发明了郡县制度,一直沿用到后世的郡县制度,就已经解决了封建问题。 大汉一起,其实封建与郡县是并行的,直到汉武帝推恩令一出,从此封建就真正没有了,只有郡县了,一个大中央,郡县治天下! 当然,偶尔也有小小复辟,比如晋,也直接带来了八王之乱这种事情,导致了五胡乱华的悲哀。 但总体而言,之后的中国,再也没有了封建。 后世历史书里的封建王朝的定义,是极为不正确的,原因也很简单,在民国时期自尊自信受挫的情况下,一味西化,就把外国研究历史变迁的套子,直接往中国历史上套,把封建这个词翻译之后,直接就这么用了。 真要说到封建,西方许多地方,在后世还能看到封建的影子,比如联邦制,比如美利坚,这就是最直接的封建的残留,各个州与中央,完全可以不在一个调子上,法律、税收、政策等等……甚至地方与中央还可以反其道而行之! 美国的崛起,很多原因,也在这种制度上获益过,也因为这种制度在不追求分裂的情况下而南北惨烈内战,好的时候,强大而富裕的时候,都没问题,不好的时候,定然还得内乱! 各种内乱,已然早已出现,也好在美国还没有真正完全衰落…… 也如印度!邦联建国,从来就没有好过,更没有机会好。 讨论的是制度的发展史,也是狄咏要着手解决的问题,山林里这些部落,该怎么办? 要在山林郡县治天下,此时此刻而言,太难了! 为了几十个人的村落修一条蜿蜒在群山里的路?这不是如今大宋可以做到的,修不了这条路,那就代表你的统治,到不了这个村落。 从大兴安岭、小兴安岭、长白山,到广阔的西伯利亚,大宋的统治,都到不了! 那怎么统治呢? 还是那句话,从民族认同开始,到文化认同!这能彻底解决问题。文化认同好说,民族认同,那一定是双方相互性的! 不是让人家单方面认同你,还得你也认同人家。 比如契丹与女真,女真显然是愿意被认同的,因为他过得苦,受欺负。但契丹人不可能认同女真,在契丹眼中,女真就算不得与他们相提并论的人类! 所以才有歧视,才有没有底线的欺压! 换句话说,还得让宋人契丹人,不歧视女真人,不欺辱他们!让他们能安然安心过小日子,甚至让他们能感受到文明的好处,让他们愿意配合你做一些简单的事情,比如读书! 这一点才是关键! 狄咏这一路上,真把这个问题给想透了,想穿了! (不要说水,写到这里,快结局了,想说的想写的,都得写出来。) 第1059章 你听懂这个故事了吗? 继续出发! 草原是普遍比较平坦的……平坦的土地尽头,隐隐约约看到了巍峨的轮廓…… 那里,大概就是大兴安岭的余脉了。 临潢府差不多就要到了,连远方来往的马蹄与人群都多了起来!临潢府其实历来都是比较热闹的地方,这里毕竟是辽国统治草原与山林的中心! 对于这次会盟,狄咏从来不说什么征服之类的话语,甚至脑子里都没有出现过这个词,他心中只有一个宗旨,那就是认同! 文明文化上的认同,民族上的认同! 只有这个东西,才能真正彻底解决问题。哪怕是有朝一日真有机关枪出现了,其实机关枪也不能解决问题,只能增添更多的仇恨! 因为杀人这件事,在这种事情上,在历史长河里,并不能真正做到狄咏心中想要的! 强调仇恨、杀戮,一定会让未来的子孙后代为这些事情承担责任与无穷无尽的麻烦。 狄咏要把这些彻底做好! 做好之后,随之而来的一切,都会变得极为顺利! 广阔的草原,需要人在这里守着,有人守在这里,国土就在这里。广阔的西伯利亚,更需要一个不仅耐寒,更要适应寒带森林生存的一群人去守着,守着,国土也就在那里。 汉人,或者说宋人,乃至契丹人,都做不到这一点! 守在草原上的人,守在西伯利亚的人,他们说,我们是中国人,那这些地方,永远都是中国的! 临潢府快到了。 有一个人来了! 很年轻,骑着矮脚马,戴着貂皮的帽子,帽子上插着羽毛,身上穿着一件麻布衣服,身材高大,脸盘略圆,非常强壮, 他跪拜在大宋晋王狄咏身前,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通译得用两个人,先翻译成契丹语,再翻译成汉语。 但有一个词,不用翻译也听得懂,那就是姓名,完颜劾里鉢! “奴完颜劾里鉢,拜见大王,愿神灵庇佑大王安康长寿!”通译嘴里的翻译。 狄咏笑着,不严肃,他是真的挺高兴,点着头,抬着手:“让他起来先坐,茶水点心都来,上酒!某与他喝一杯!” 完颜劾里鉢有些不明所以,却听狄咏要与他喝酒,却又有些局促,连去坐那座椅都局促,因为他没有见过大宋王爷带来的这种座椅,但并不表示他就不会坐…… 他是个人,虽然在山林里与野兽为伍,但他是个人,很聪明的人! 看着狄咏抬手示意,他知道拿起那个极为精致的茶盏喝茶,更知道去拿点心吃! 没有什么话语交流,有人来倒酒,狄咏拿起杯子示意一下,完颜劾里鉢也立马拿起杯子示意…… “听说你们与辽人有血海深仇?”狄咏话题开始了。 通译翻译几番,一听到这话,完颜劾里鉢站了起来,满脸的愤怒,睚眦欲裂,双眼都红了起来,口中说道:“契丹人,该杀光!愿请大王杀光所有的契丹人!他们都不是人,他们比林子里的虎狼还要凶狠,他们……他们是我女真永远的仇敌!” 狄咏点着头,他很明白这种感受。 当一个强大的群体,把一个弱小的群体,当做畜生一样对待,甚至把这种行为发明了一个专有名词:打女真。 如打猎一样打女真。 得到的战利品,是可以用来向别人炫耀的功绩。 这个弱小的群体心中仇恨之深,可想而知。 但女真人却又需要辽人,因为女真人自己生产不了许多东西,比如,铁、盐! 人参、貂皮、东珠、虎熊皮毛……一车一车往辽人那里送,换一个铁锅、一把柴刀、几枚箭头…… 甚至不一定换得到……但不去换又不行…… 可见女真人生存状况有多糟糕! 而辽人不论是换来的还是抢来的,这些东西只要运到关内,运到燕京也好,运到大宋去也罢,便是赚得盆满钵满! 狄咏说了一句:“往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你们女真了,某给你作保,某会专门派遣一个商户商队,在黄龙府以北,专门开个榷场,童叟无欺买卖!” 通译话语完毕,完颜劾里鉢先是呆愣了一下,然后怯生生问了一语:“大王说的是真的吗?” 狄咏认真点头:“说到做到……” 完颜劾里鉢已然就在地上跪着了,磕头:“我……我太感谢大王了,我……我完颜一族,愿为大王去杀更多契丹人!把契丹人的人头送给大王!” 完颜劾里鉢所言,只是以山林里的规则考虑事情,甚至他很聪明,知道天下没有白费的午餐,也知道狄咏与契丹人是仇敌,便以为狄咏要的是契丹人的人头,显然,辽亡之际,真有不少契丹人重新逃进山林里躲起来了。 狄咏却摆摆手,笑着说道:“我不要契丹人的人头,也不需要你们冒着生命危险去杀契丹人,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帮助你们吗?” 完颜劾里鉢摇着头,他是真的疑惑。 狄咏继续说:“你知道你们完颜人是哪里来的吗?祖先在何处?五百年前,一千年前,两千年前,你们的祖先在哪里?” 怎么说到这个问题上了?年轻的完颜劾里鉢更是不解,连续摇头。 狄咏接着说:“你的祖先,曾经与我的祖先,在一起,甚至你的祖先,曾经是我的祖先的主人,或者说,你的祖先与我的祖先,其实是一个祖先……” “这……怎么可能?”完颜劾里鉢大受震撼,他从未听到过这种说法,从未想象过这种东西,他知道几十年前一百年前的祖先从哪里来,但他从来不可能知道一千年前两千年前的祖先在哪里…… 当然,狄咏也不是空穴来风,胡乱瞎说,他有一定的理论来源! 狄咏接着说:“曾今在中原,也就是在我们大宋的地方,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叫作殷商,他们很强大,但后来慢慢的就成了你们遇到的契丹人的模样,他们不再仁慈,只知道欺辱旁人,有一群人受不了欺辱了,就如你们一样,他们是周人,他们发动了战争,打败了商人,商人被赶走了,赶向了北方,越赶越远……有人去了寒冷的地方,有人去了更远处,甚至渡过北方更远的海峡,去了一片新的大陆!你听懂这个故事了吗?” 第1060章 你我歃血为盟 完颜劾里鉢听着狄咏讲故事,他聪明非常,连连点头:“我听懂了,你是说我们女真,是殷商之人?” 狄咏笑着点头:“是的,你们,就是商人后裔。” 但完颜劾里鉢的表情上,其实带着不相信,问道:“大王……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狄咏答道:“因为我们有书,有文字,几千年的事情,都记载在书里,都在文字里,什么时候你若是学会了汉字,你就能从几千年来的书上看到这些!” “那两千年前,我们的祖先,岂不是敌人?”完颜劾里鉢对这种简单的敌我关系格外的敏感! 狄咏笑着摆手:“两千年前的事,在我们这里,还不算久远,我们还有更早的事情,那时候,天下,有两个部落,一个炎帝部落,一个黄帝部落,他们歃血为盟,结成了炎黄部落,从此天下之人,都是炎黄子孙。不论是商人,还是周人,他们都是炎黄子孙,他们是兄弟,只是那个时候,大兄弟商人会欺负小兄弟周人,小兄弟周人才揭竿而起,打败赶走了大兄弟商人,你明白了吗?” 狄咏是在忽悠,但忽悠这个词不准确,他在构建一套新的民族认同。也不是完全瞎说,商人有很大一部分是真的北迁了,很多事没有定论,哪怕到了后世也还没有定论…… 商人的北迁,甚至能与美洲的原住民扯上关系,他们肯定有一部分来到了东北之地,还有去向更远的,从西伯利亚穿越冰封的白令海峡,去到了美洲大陆。 这也是一派学说的观点。其中也有许多证据,比如人种、基因、文化图腾之类的…… 谁能说,与美洲大陆的人相比近在咫尺的女真人,就没有商人血统? 倒也并非说大兴安岭这种地方更以前就没有人,而是说血统上的融合之类,这就很站得住脚,谁来了都站得住脚。 反正,如今需要这一套学说,狄咏就用这个,史书上,也得多写这个。 完颜劾里鉢显然不可能听不懂狄咏这一套说辞,他只是在震惊之中,看着狄咏,又下意识低头打量了一下自己。 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一个打败大辽万里之国的强大之人,在与一个在山林里连铁都弄不到的“野人”说,我们是兄弟……薆荳看書 再互相看看,还真别说,长相上,女真与宋人,区别还真没什么很不同的…… 狄咏很真诚地笑着:“契丹人啊,你也知道,本来与你们没什么不同,甚至生活的地方也不远,他们与你们一样,都在山林里,他们其实也是商人后裔,但他们却并不知道自己与你们其实都是一个族群之人,他们欺负你,是因为他们强大了,却不知道历史,不读书……在中原的宋人不一样,我们记载了几千年的历史,记载了商人八迁之事,记载了商人从哪里来的,到哪里去的……我们都知道……所以,我们才知道,要善待大家,善待这片土地上的所有人……大家都是一个祖先,都是兄弟姐妹!” 狄咏多少算是踩了一脚契丹人。其实契丹人也读书,如今也会看历史,也会记载历史。 完颜劾里鉢其实很感动,因为这里面有一个对比,宋人与契丹人的对比,契丹人对他来说,实在是太坏了,坏到骨子里了。 今日见到的宋人,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的宋人,比起契丹来说,是真好,好到天上去了。 完颜劾里鉢说了一句话:“愿女真世世代代与宋人为兄弟!” 这不是什么拍马屁,这是一个美好的期盼,一个愿望。他是真的希望如此,真的希望不被人欺负了,能得到更公正的对待。 “好,我愿与你歃血为盟,世世代代,宋人,汉人,与女真人,皆为兄弟!你请你的神灵,我请我的祖先,我与你歃血为盟!”狄咏直接站起来,一挥手:“摆祭台!” 牛勇连忙出去吩咐! 狄咏再落座等候,继续与完颜劾里鉢聊天…… 完颜劾里鉢见得众人忙前忙后去摆祭台,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不知我能为大王做些什么?” 显然,他很震惊,很感动,也慢慢相信了一些狄咏说的故事,但他作为一个聪明人,还是想知道自己到底能给这位大王带来什么…… 这天下,哪里有只受益不出力的事情? 狄咏笑道:“你有一件事要做,那就是守好你的土地,你的土地,便是我们共同的土地,是我们祖先的土地,我的土地,也将会是你的土地,你在我的土地上,哪里都可以去!我们从此是一家!” 完颜劾里鉢点点头,却答:“但是我连你们的话都不会说……” “不会说可以学,不学,你怎么能看懂我们记载了几千年的书,你又怎么能知道你的祖先是从哪里来的?你有没有儿子?你也可以派你的儿子来学,吃住你都不用管,我都负责!负责把他养好养大,他随时可以回去,你也随时可以来看他……就在……就在临潢府学,离你家不远!”狄咏忽然说到了这个问题上。 “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叫完颜乌束雅,今年七……八岁,还有一个刚出生的儿子叫作完颜阿骨打……我愿意派他们到临潢府来学!我真想看看,书里,文字里,记载的几千年的事情……” 完颜劾里鉢说着……其实也有一种对文明的向往,他没见过倒也罢了,他是真见过文明的,昔日,辽人就代表了文明,辽人的生活,辽人的生产,辽人的器具,辽人的一切…… 都是他羡慕的,他可望而不可及的,是他无法无奈的忍受与屈辱,是他想尽办法自强自立的动力。 他更知道辽人也读书,读书的辽人,就是高人一等的辽人,是辽人中的人上人,他对书籍,文字,有一种崇敬之感! 狄咏听到了那个名字,完颜阿骨打,他开口:“你有两个儿子,长子将来要继承你的事业,第二个儿子,我可以收为义子,他是你的儿子,不离开你,但他从此也是我的儿子,我会给他想要的一切!” “拜谢大王,可惜了,阿骨打还小,我没有带过来……若是早知道大王如此看重,我一定会把阿骨打带到大王面前!”完颜劾里鉢进入了一种比较激动的情绪里。 这一趟会盟,他是勉为其难才来的,或者说是被逼着来的,他知道辽国灭亡了,知道辽国的土地,从此有了一个更强大的主人,但他不知道这个新主人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比辽人好?还是与辽人一样?亦或者是比辽人更坏? 他不知道,他虽然很感激宋人灭了辽人,但他也更担忧这些问题,他来了,他想在这位新主人这里得到一点点善意……也不得不来,不愿得罪这个新主人。 他如何也没有想到,这一趟,竟然会有这种意想不到的收获! 他更想不到,他与这位新主人竟然能歃血为盟,世世代代成为兄弟! 大帐之外的祭台摆好了,狄咏起身,抬手作请:“走,劾里鉢,你我歃血为盟!” 第1061章 高丽,你听说过吗? 祭台很简单,按照中原习俗,有天地,有祖先。 按照草原山林习俗,室韦人派来了几个巫师……还别说,巫师这一套,商人传统。 歃血,狄咏真歃血!锋利的匕首在手掌一割,伤口很小,鲜血直流! 当然,也还有祭祀牲畜,这在中原与草原山林,习俗都一样,祭祀就得有牲畜。 匕首递给完颜劾里鉢,完颜劾里鉢的手掌也是鲜血直流,一个碗,两人的血,合在一起。 再分一人一碗,你祭你的,我祭我的! 我说天地共鉴,祖宗同证! 你说神灵作保,不容违誓! 兄弟盟好,世世代代! 一饮而尽! 仪式其实也简单,狄咏爽朗在笑,大手一挥:“进帐内,吃酒!” 劾里鉢也感觉忽然满身热血,仿佛无数年来的压力尽去,阴霾全扫,对待未来,充满了无尽的希望! 也有一个人在旁看着,脸上竟是露出了无数的羡慕,这人就是室韦大王,按理来说,大宋的王,就算要找人歃血为盟,有上万壮丁的黑车子室韦,怎么也比千余壮丁的山林女真要强。 怎么……偏偏这位大王不与室韦结下这般歃血之盟?而是与山林的女真如此…… 为什么? 室韦大王想不通……难道是因为这位大王是怪他最初在辽与宋之间反复横跳? 再怎么说,草原之战,宋能胜辽,室韦人那也是出了大力的! 若是真要问狄咏这个问题! 狄咏心中肯定是有答案,因为,完颜女真,真的猛!哪怕现在就一千多壮丁,他们面对辽人欺压,从来都不曾卑躬屈膝,从来都在不断斗争,不屈不挠。 你们黑车子室韦,哪怕有几万壮丁,面对辽人,可敢说一个不字?女真人从来都没有被打服!室韦人被打服了。 这就是区别! 人,尊重,都是靠自己争取来的! 帐内,真喝酒,甚至席地而坐,一只烤羊,一把小匕首,两个人在羊身上片来片去,拿起来就吃。 “阿骨打,我一定带着他来见大王!”完颜劾里鉢说着。 “不必着急,阿骨打还小,等他稍微大一点,你再把他带来见我就是……我的义子,一定要是一个强壮的勇士,所以万万要养好,不能让他们这么小就奔波……”狄咏答着。 完颜劾里鉢点着头,颇为感动:“我一定把阿骨打养成一个强壮的勇士!我完颜女真,只要是男人,那一定会是勇士!” 这话,狄咏信。东北山林里出来的人,就没有怂货! 也可见东北山林里的生存条件是多么艰苦,五六百斤的东北虎,六七百斤的大熊罴,天寒地冻之地,他们在这些东西口中夺食,已然就是把人类这个物种的悍勇发挥到了极致。 狄咏开始说另外一个话题了:“你啊,当有更多的土地,更多的子民,更多的奴隶!” 完颜劾里鉢闻言,心中顿时有些紧张,他也就一千来号壮丁,相安无事的情况下,忽然与周遭之人开战,周遭之人也不是泥捏的,这事可就……便问道:“大王是想让我去打附近其他的部族吗?” 狄咏摇头:“你周遭的,也都是我大宋的子民,他们都来会盟了,岂能无事互相厮杀?此着实非某所愿!大宋的子民,都是兄弟姐妹,不可互相厮杀!” “那……”完颜劾里鉢不解。 狄咏说道:“高丽,你听说过没有?” 完颜劾里鉢点着头:“高丽,在东边,翻过长白山,那里是高丽,长白山里也有女真,东海女真!” “对,就是那里,你要是愿意去,我给你最好的甲胄,最好的兵器,给你粮食,给你马,那里不是大宋,你只管去抢!要多少奴隶有多少奴隶!会盟之时,我会说这件事,你为头领,只要他们愿意去抢,都跟着你去!” 狄咏之狠辣,不用再强调了。 甚至狄咏也有以大宋的名义发兵高丽的想法,但大宋的名义,就需要一个借口了,借口其实有,但这个借口多少有点不好用。 借口就是高丽尊奉了大辽! 但转过头来说,高丽还是打自心底里尊奉大宋的,时不时就会偷偷派人来大宋。也因为这种事,高丽没少挨大辽的揍。 如今大辽一亡,狄咏不用想也知道,高丽的使者已经就在去汴京朝贡的路上了。 这样的话,大宋还发兵去打人家,实在是说不过去的事情! 这不,狄咏就有了这么一点毒辣之策! 但凡完颜劾里鉢手下有七八千万余人的……主要是三韩之地,得猛打猛揍! 只要进入半岛,狄咏也会授意完颜劾里鉢,要有区别对待,半岛之内,有正儿八经汉人姓氏的,就不要动,特别是能看书写字的。但凡没有正儿八经汉人姓氏的,一律…… 最后,狄咏还可以作为这种战争的中间调停人! 完颜劾里鉢也听明白了,点着头:“如今没有了契丹人欺压我们,那些高丽人总归没有虎罴的本事,找高丽人要吃食,总归比找虎罴要吃食简单!” 狄咏都听笑了,这个逻辑,真的很有逻辑,很有道理。 这完颜劾里鉢,骨子里,可真不是省油的灯,他只是受尽了打压且没怎么见过大世面,他不是不厉害! 见狄咏哈哈笑起,完颜劾里鉢也爽朗笑了起来:“高丽肯定不是炎黄……” 狄咏点着头:“倒是也有不少汉人,有名有姓,不过那半岛南方三韩之地,汉人不多,你去了就知道!” 还有一句话,狄咏心里话,也是一句古话,夷入华夏则为夏,华夏入夷则为夷。这就是自古华夷之辩的宗旨。 在东亚这片土地上,比如此时此刻的完颜劾里鉢,他是夷狄,他若是愿意入华夏,那他一定就会成为华夏。 也如高丽半岛上的那些汉人,其实……很久以后,华夏没落的时候,那些有名有姓甚至有族谱传承的汉人,再也不把自己当汉人了,他们入夷则为夷了,这也是半岛人为何那么多中国姓氏的重要原因,他们也不在乎炎黄了,也有了自己所谓的八千年历史了。 但至少,在大宋朝的此时此刻,半岛上的汉人,还是会读汉字看汉书,还会把自己是汉人这件事拿来当荣耀! 第1062章 突厥与回纥 临潢府! 辽人的祖宗之地,辽人真正发迹之所。 这里契丹人与汉人,都不少,还没来得及真正经历书记官们的摧残! 但这些贵族们,是真的怂,莫名其妙的怂到家了,大宋晋王狄咏的车架一到临潢府,不知多少贵胄之人想尽办法想与狄咏见一面。 狄咏还真就接见了一些,叩拜的头颅,如捣蒜一般,讨好谄媚的话语,更是听得狄咏都有一种恶心之感! 狄咏自然也知道这些人为何如此,无外乎就是想保住这一份原有的富贵! 狄咏想来,城池之中,肯定也还有某些人带着对于故国的忠义,在密谋一些什么…… 狄咏在乎吗? 不在乎! 如今,辽亡已然是不可逆的历史事实了,这些契丹贵胄,历史上连女真野人的统治都能接受,又岂能接受不了宋人的统治? 现在,狄咏是笑呵呵的,但凡有人敢真正来点什么,那就是借口,本来是准备让书记官们来可持续性的竭泽而渔,来了借口,那就只有一个血流成河了! 属于昔日辽人的皇城之内,早早聚集了几十号人! 皇城之外,送这几十号人来的车架与队伍,更是人山人海! 皇城内的宗庙早已被烧了,废墟还在那里,但皇城大部分的建筑依旧还在,依旧是那么巍峨挺立,无不显示出昔日那个大辽帝国的强大强盛! 皇帝专属的高台座位上,空空如也,那个座位,其实早已被搬走,因为那上面有很多的贵重金属! 不过此时此刻,倒是也有人搬来了一个座椅,这个座椅产自几千里之外,上好的楠木,从云南广西的大山里被采伐出来,几千里运到江南,江南的能工巧匠精心雕刻,再送到汴京城,又从汴京城里随着队伍出发,每每宿营都会摆放在中军大帐之中。 这把座椅,不知辗转了多少绞肉机一般的战场! 今日被摆在了高台! 这个座椅的主人,却迟迟没有出现! 即便座椅的主人还没有出现,大殿之内,依旧没有一人敢交头接耳去说话,所有人站好,躬身,等候着…… 时不时有一些相熟之人的目光交流,但一片寂静! 都在等着那把座椅的主人献身,那个人,以无数的铁甲骑兵,毁灭了一个曾经不可一世的万里帝国! 那个人,在战场上的雄姿,不知多少草原人与山林人亲眼目睹,草原上强大的乌古一部,顷刻间毁于一旦…… 那些跟随契丹人的熟女真、奚人……不知多少人胆气尽丧,在战场上被撵得如土鸡瓦狗! 这座城池如今是宋人的天下,留在这里守卫的宋人,无不在说那人是天上的神灵下到了凡间! 什么? 草原西边的乃蛮人多少有些不信? 草原上的雄鹰,蔑儿乞部的可汗忽鲁且磨会严肃而又认真的告诉你,不要试图去挑战大宋晋王的威严!你来了,就最好老老实实的,晋王麾下百万铁甲可不跟你开玩笑! 大宋晋王,终于出现了,一身紫色龙蟒,一步一步走向高台,站定,俯视一眼! 年轻,真的年轻! 是啊,狄咏是真年轻,刚刚三十而已! 养尊处优之下,更显年轻!前些日子战阵多熬,还有几分疲惫之态,而今,却又是一脸俊朗! 他环视一圈,坐下! 听着殿内几十人捂胸躬身,然后叩拜呼喊……薆荳看書 其实听不懂,也不知道这些人都在说啥,有人说的突厥语系,有人说的东胡语系,阿尔泰语系,通古斯语系……也有少数一些不正宗的汉语…… 但这个姿态,狄咏看得懂! 甚至狄咏这种心眼的人,竟是在这些人叩拜的动作上,也有看出某些人,多少心中有些不服! 有些人,是不愿跪的,但满场皆跪,更有人带头去跪的时候,不情不愿,也跟着跪了一下。 可以理解! 毕竟,大辽在草原与山林的统治中,也没有做到所有人都心悦诚服! 打败了辽人的宋人,便也不一定能让人心服口服,便是有再多的告诫,人们总是对自己没有亲眼看到的事情,保持一些质疑,其中也有很多人会对自己的实力有一种错误的认知。 人类社会,总是如此! 这个会盟,就是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其实狄咏也知道,东北方向,问题不太大,一来是东北山林里,部落都不大,诉求与需求也不多,且大多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对自己的实力也没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妄想…… 且东北方向的许多部落,大多都是昔日臣服于同样出自东北的契丹人脚下的! 对待这些人,按照对待女真完颜劾里鉢的办法,问题都不大!只要不像辽人欺负完颜人一样去欺负这些人,只要统治手段和缓一些友好一些,基本可以安定。 西边的麻烦,草原西边的大部落,牛羊遍地,控弦数万,土地也广,臣民也多,也是一方霸主,并不曾受过多少节制! 如果狄咏说我们是一个祖先,人家操着一口突厥语系的话语,也听着传唱的故事,怎么信你的? 说到祖先问题,乃蛮,还真可以说是正儿八经的唐朝突厥后裔。而回纥,他们与乃蛮还不一样,他们与唐朝的突厥,那算是兄弟关系。 就是说还没有突厥这个民族真正崛起的时候,还是大汉时代的时候,西域里袁纥就有了,唐朝是时候,韦纥或者回纥就已经是一方小霸主了,叫“纥”的,很古老,主要在西域范围,西域沙漠戈壁的绿洲里。 草原上又起了突厥,回纥与突厥,不是一回事,但多少可以算是有一点亲缘关系。 回纥是谁?就是后世的维吾尔!新疆的主要民族。 但有一部分人,被人忽悠,却误以为维吾尔是草原的突厥后代!这真是错把侄子当爸爸! 特别是几千里外的土耳其,特别喜欢宣传这一点,一种泛突厥主义。突厥真那么强大,也不至于被赶到土耳其去了……回纥,从汉到晋到唐到宋,一直到后世,人家一直在故土未离…… 突厥在六世纪才小小的开始登上历史舞台,七世纪才真正强大起来,回纥在四世纪已经是一方小霸主了。当然,也是因为后来突厥名气更大! 却是里面还有大插曲,大唐进攻突厥的时候,回纥联军在首领骨力裴罗的带领下,还是大唐的得力助手,也是因为帮助大唐打败了突厥,回纥才真正建立起了强大的回纥汗国,才有了后世的千万维吾尔同胞。 如此回纥,竟真的有人去认突厥当祖先……实在是不能理解! 第1063章 天可汗 大宋晋王狄咏,坐在高台,并不说话,只是稍稍抬手,示意众人起身站定。 李宪在旁,拿起了一份圣旨在读…… 很麻烦,读之前,大殿里还要进来上百号人的通译,有些人,一个通译解决不了问题,还得两个通译,换句话说,得先翻译成一种语言,再翻译成一种语言,如此,才能听懂李宪读的是什么东西…… 放在汉唐之时,哪里有这些问题……最多一个通译,一个通晓汉语与本部族语言的通译即可。 往后,自然也该是如此的,甚至,这些部族的首领与贵族们,应该也是能通晓两种语言的人才是! 乃至,有些部族,也有文字,就得通晓两种文字才是! 狄咏也没有想要灭绝谁家语言与文字的想法,许多文字,也是历史文化的载体,也记载了无数的历史与文化。 消失了反而不好,比如狄咏让人在敦煌石窟里挖出来的那些文字资料,几万册之多,比如其中就有回纥文字,宋人是真没有人能认识,如看天书。 圣旨在读,官方文学,其实晦涩又无趣,但有冗长,但却很有必要,因为其中词句话语,极为严谨,每件事都用极为严谨的话语说清道明…… 也是因为这种严谨与面面俱到的释义,官方文字,从来都是冗长而又无趣的,甚至有些时候还显得有些啰里啰嗦。 但这是不可避免的严谨!官方,唯有如此! 满场皆是通译的嗡嗡声,显得有些嘈杂……这大殿对于声音,共鸣极好,便更显嘈杂非常! 圣旨的意思很多,但也传统,先说天命,大辽没了,大宋唯一!再说大辽之罪,特别是大辽对于各部族犯下的累累血债,这是真事!大辽不揍人,谁能服气? 别的不说,蔑儿乞就是挨了大揍的!蔑儿乞的可汗忽鲁且磨的爷爷忽鲁八曾,那就是与辽人血战而亡的! 再说契丹欺压各部的累累罪行,这也是真事!没事就要人家羊啊马啊,还要人家当兵来打仗! 骂辽人是骂辽人,这倒也不代表狄咏不会做这些事,但狄咏肯定不一样,因为狄咏是认知不一样了! 狄咏主要的目的,终究是团结,终究是天下一家! 狄咏肯定还要揍人,因为这终究是统治的基础,但他不会白要人家的东西,更不会再去抢人家的东西了,要马,狄咏买,公平出钱买! 更要互市,要盐铁之类,狄咏卖,真卖!不以这个东西来当筹码欺负人。 正好,狄咏正要大力发展生产力,多生产出来的东西,怎么能不卖呢?还便宜! 这些事,也在圣旨里说,意思就是我大宋与契丹人可不一样,契丹人是王八蛋,是禽兽,是畜生,是吸血鬼,是寄生虫! 我大宋不是王八蛋、禽兽、畜生、寄生虫! 我大宋来了,大家的好日子就到了!大家再也不用受欺负了! 哪怕是大宋需要各部各族出人出丁,那也不是免费义务,那也是要给好处的!给钱! 说到做到,天地神灵作证,大宋天子亲口,大宋晋王当场,定不食言! 仰慕天子恩德,仰慕皇帝王化,好日子不会少。 不过,话也说回来了,不尊天子,不奉王化,大宋晋王百万带甲,自然是要奉天子而讨不臣! 终于,终于是读完了! 下面的吵杂还没停,众人反复问通译,通译反复解释着……内容有点多,还是需要再巩固一下! 大宋晋王,威严而坐,面无表情的严肃,虎目凝眉! 终于吵杂声渐渐弱了,自有那捧场之人出来说话,完颜劾里鉢上前单膝开口:“好啊,真好,从此我女真,再也不受人欺辱了!大王头前也与我说,连税都不用缴了,连贡奉也不必筹集了,大宋的天子,就是最好的天子!我完颜女真,愿世世代代为大宋之臣!” 狄咏不苟言笑,微微点头:“好!” 蔑儿乞忽鲁且磨立马也上前单膝开口:“蔑儿乞愿尊奉殿下为天可汗!世世代代不离不弃!” 忽鲁且磨这话……嗯……多少……大概…… 有一个人知道自己慢了,连忙也开口大呼:“达旦九部,愿奉殿下为天可汗,永远都是我达旦的天可汗!” 狄咏转头去看了一眼,床古儿,他为何慢了呢? 因为没安排他说这话,他是自己加戏!不过,床古儿这小脑袋瓜子,还真好用。 “黑车子室韦,愿世世代代尊奉天可汗!” “谟葛失愿世世代代尊奉天可汗,上天为证,若违誓言,马踏而亡!” “党项八部,愿世世代代尊奉天可汗……” 尊奉之声,此起彼伏…… 大宋晋王狄咏,依旧一言不发,威武端坐! 他在等…… 他知道,有这些人当榜样的时候,绝多数人,愿意的,或者多少有些不愿意又办法的,都会有尊奉天可汗之语…… 他想看看,谁不说! 是不是真有人不说! 还别说,真有! 草原最西边的乃蛮可汗,一个年轻到可能只有十二三岁的少年,名叫撒里雅寅特斯,他真的抬头左右在看,迟迟不就是不见动静! 狄咏盯着他许久了…… 他为何这么吊?他远,他够远!乃蛮与辽虽然有统属关系,但也从来并没有真的被辽人如何欺负过,只是名义上的统属,乃蛮也强大非常,再往西就是西域了。 说起来,乃蛮也富庶,周遭之地,没有不怕他们的! 哪怕是历史上成吉思汗铁木真崛起之后,乃蛮也是铁木真之大敌! 这个少年撒里雅寅特斯今日来了,他是来会盟的,也是会盟这个词,本身就有异议…… 用个比喻,他是来当嘉宾的,甚至以为还能得点好处,没想到来了,今日是来认爹的……这是他没想到的! 没事还要给人跪来跪去!辽人时代,他乃蛮虽然也跪,但也没这么跪过!再说,辽人对乃蛮人,其实还是挺好的,为何,因为乃蛮实远,近处的挨打,远处的多安抚。 这也是狄咏要解决的问题,狄咏还要让人家送儿子来读书,还要人家出人出丁到外地草原当兵…… 人家凭什么听你狄咏的? 第1064章 撒里雅寅特斯 第一千零六十四章 少年人,乃蛮之主,数十万臣民簇拥,百十部族叩拜,连大辽萧特末大军远远路过的时候,都要与他有礼有节…… 今日到此,听人说什么大宋晋王如何了得,如何威武…… 然后就要他跪拜称天可汗…… 不用可汗这个词还好,偏偏要用可汗这个词,可汗这个词,就专属草原首领,加上一个“天”字,“天”在哪里都代表至高无上,也就是说这个可汗,比所有可汗都至高无上,是所有可汗的主人! 撒里雅寅特斯很纳闷,心中只有一个问题:凭什么? 狄咏关注着他,看了又看! 显然狄咏知道这是谁,知道他来自哪里,知道他有多远。 再远,能有从中原去西域远? 此起彼伏的天可汗拜完了,撒里雅寅特斯也并未说话,也并不觉得尴尬,因为在他眼中,这些与他语言不一样的人,虽然同属草原,但一看就是没有骨头的卑躬屈膝之辈…… 至于那些山林里来的土著,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有,野人一样,他见都没见过,这辈子都没听说过……对着人就跪,还感恩戴德,更不值一提…… 显然,他也没领教过大兴安岭的威力!历史上的乃蛮人,得一直等到从大兴安岭下来的萌古人发力了,他才知道大兴安岭的厉害。 十二三岁的撒里雅寅特斯,在中原还只是少年,但在草原上,早已是控弦之士了,骑在马背上,能做成年人所能做的一切事情,换句话说,他已经算是壮丁! 他像是看戏一样看着这个场面,甚至心中的不屑也多少写在脸上…… 忽然,他也感受到了一个眼神正在盯着自己,抬头看去,那个所谓的天可汗正在看着他,他也不惧,抬头正视。薆荳看書 狄咏慢慢抬手,开口:“你!近前来!” 通译翻译,撒里雅寅特斯还真就往前走,多少有些洋洋得意,这得意,主要是来自对众人的不屑与鄙夷…… 他身后,跟着三个通译…… 哪怕路过蔑儿乞的忽鲁且磨,他也多少带着一些鄙夷,其实,他对蔑儿乞以前是有尊重的,他一直以为蔑儿乞也是一个强大的部落,值得尊重。 今日一见忽鲁且磨这种卑躬屈膝,第一个主动说什么天可汗的动作,心中立马对蔑儿乞也起了鄙夷,觉得是自己以往看错人了! 蔑儿乞,不值得尊重!没有骨头!还带着他撒里雅寅特斯来参加这个什么会盟,还以为真是什么好事,原来是带他来给人磕头当儿子。 撒里雅寅特斯甚至对忽鲁且磨有几分气愤。 但路过之时,忽鲁且磨竟然还小声提醒他:“小可汗,万万不要冲撞了!” 撒里雅寅特斯瞥了一眼,径直往前走去! 狄咏很有礼貌,见得撒里雅寅特斯近前,问了一句:“你对我大宋可是有什么意见与想法?” 撒里雅寅特斯摇摇头:“我不知道什么大宋,都是听他们说的,说你们很厉害,但我们乃蛮也很厉害,他们都知道,不信你问问他们,知不知道我乃蛮很厉害?远在西域的回纥人都知道我们厉害!” 这小子真会说话…… 狄咏点着头,不急着说,要等满场的通译都把话语翻译清楚了…… 片刻,忽鲁且磨就皱眉头了,立马往前走,开口说道:“天可汗,他年纪尚小,不懂事,没见过什么世事,还请天可汗千万不要与他一般见识……” 忽鲁且磨不曾骗过撒里雅寅特斯什么,他只是后悔一件事,没有亲自往乃蛮部去一趟,而是派个人通知邀请的…… 也后悔自己在临潢府见到撒里雅寅特斯的时候没有好好与他交代说清楚,导致这种场面…… 也实在是忽鲁且磨太忙了,他算是最先到的临潢府,这场会盟,他也是主要的操办人之一,因为真正认识宋人将军的人不多,他算一个。 所以,此时此刻,发生这种事情,他不得不站出来解释一下,缓和一下。 只是没想到,撒里雅寅特斯并不领情,只听自己的通译翻译了一下,立马答道:“忽鲁且磨,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你是个骗子,什么会盟,你就把骗来了?” 通译来去,着实繁琐,但也没办法,狄咏也得等通译来去,才知道都说了一些什么。 忽鲁且磨立马伸手就去拦撒里雅寅特斯,祸从口出啊!这个时候,没有办法的办法,就是把这小子的嘴巴赶紧堵住! 等到狄咏终于知道这小子说了什么时候,立马抬了抬手:“且磨不必如此,且问问他,既然是会盟,那就是大家一起盟约,那他觉得什么样的盟约才合适呢?才能让他满意!” 狄咏,态度很好,上位者,喜怒不形于色! 各自的通译各自传,显然,蔑儿乞与乃蛮,其实也语言不通! 忽鲁且磨见狄咏没有立马勃然大怒,反而态度极好,便以为狄咏真没有跟这小孩一般见识的想法,稍稍宽心了,但也一脸担忧看着乃蛮部的这个小可汗! 小可汗头一抬,开口了:“要是按照我的想法,你要是天可汗,那我也得是天可汗,这些人臣服于你,那算你厉害!但草原西边,也有许多部族是听我乃蛮人的,连西州回纥人都要敬我乃蛮几分,是算是草原西边的天可汗,你算是草原东边的天可汗,怎么样?” 狄咏听得通译一番说,笑了! 而满场之人,大多面色难看!却也有少数人,乐见其成,想看看事态会发展成什么样子! 没挨过打的,不知道痛,很正常! 有些人有一种想法,是可以理解的,比如……好处都可以要,不征税,不纳贡,开贸易,公平买卖,都挺好,好日子来了挺好。权利都想要,义务最好都不要。 嗯,这种想法,在狄咏这里,那是必须要杜绝!好处拿了,该干的活得干吧!叫你出人出丁,你得出吧?叫你尊奉王化,你得尊吧? 这要求,不多吧?比辽人可仁慈太多了! 我狄咏看起来像是一个冤大头? 狄咏笑着问道:“你真要做草原西边的天可汗?” 撒里雅寅特斯认真点点头:“草原之大,容得下两个天可汗!” 狄咏点点头,环视四周,眼神犀利,每每眼神所到,众人多是低头低眉躲避对视!倒也不乏几个闪烁抬头偷看的目光…… 狄咏再说,语气也很平静:“草原,只能有一个天可汗!这样吧,你现在就出发回家,我给你十日时间,十天之后,我也出发去你们乃蛮,我们打一仗,你打赢了,你就是草原的天可汗,我打赢了,那我自然就是草原的天可汗!” 撒里雅寅特斯闻言,愣了愣,满场众人,皆聚焦在他身上,对于众人来说,也是麻烦事上身了! 为何,所有人都知道,天可汗就带了一万铁骑来,临潢府也不过几千宋军,此番真要打仗,粮草辎重的供应众人是跑不脱的,这也倒是其次,派部众随军出征一定跑不了。 当然,狄咏也是这么想的,十天之内,他哪里能从燕京或者太原调来人,就是要让各部出人一起作战,当然,狄咏倒也不真正倚靠各部,他自己带了一万铁骑,西边,王韶也当出击,王韶直接往北,比狄咏去乃蛮还要近! 这场仗,狄咏其实想避免,但好像实在是避免不了! 也好,一次性把问题解决,还有利于以后王韶出西域! 乃蛮必须要打个服服帖帖,服服帖帖了,也总好过乃蛮人看起来好像臣服,却终究是个阳奉阴违要强!以后王韶大出西域,乃蛮就是一大助力! 现在就看这位小可汗撒里雅寅特斯的回复了! 第1065章 小小蛮夷,岂敢无礼 乃蛮之主撒里雅寅特斯,有些愣神,他下意识问了一句:“为什么要打仗?他们都知道我乃蛮人的强大,凭什么就不能是草原西边的天可汗?” 狄咏显然知道,这个少年撒里雅寅特斯多少有些不知道有些事的利害,说是成年人,终究还是个小少年! 所以狄咏也微微顿了顿,心中在想,这场仗,到底是打呢?还是可以避免? 打的好处是什么?不打的好处是什么…… 忽鲁且磨知道此时自己上前会失礼,但也还是快步往前走,连忙伸手去拉撒里雅寅特斯,口中说道:“小可汗,草原上只能有一个天可汗,你万万不能再说了……” 说完话,忽鲁且磨还着急的示意身后的通译赶快翻译…… 小可汗本还有些愣神,听得忽鲁且磨话语,莫名气愤不已:“你蔑儿乞人从来就不曾尊重我们乃蛮,这个时候,你不去告诉那宋的王我乃蛮的强大,却偏偏来劝我低头?你们蔑儿乞是想与乃蛮为敌吗?” 通译的声音此起彼伏,忽鲁且磨更是着急不已,乃蛮的强大,他知道,他也从来不曾有过不尊重乃蛮人的想法,但今日之事……唉…… 狄咏坐在台上,微微叹了一口气,虽然说从古至今都有许多老道理,比如远交近攻之类…… 以前的辽人也是这么干的! 但这个“远”,在狄咏这里,不一样了! 乃蛮,真不远! 狄咏微微站起,扫视一圈,左右看了看,要下一个决定了! 也是杀鸡儆猴,这只鸡,必须要杀! 还要彻底杀死! 阿尔泰山之下,得有城池! 这也是狄咏刚才顿了顿时候想的事情,也是战略!这草原,很麻烦!要确保五十年不生事! 既然不能真的系统性的统治草原各部,你就“东西夹击”,东边控制住,西边控制住!如此一双大手,牢牢把草原握住! 大宋晋王殿下,为了草原天可汗之名,站定在大殿高台之上,微微抬手:“来人,传某之命!十日后,发兵乃蛮!” 事情定下来了! 乐见其成者众多,也有许多人眉头紧锁! 那少年可汗身上有无数人的目光,这些目光大概也是催化剂,让他也是左右看来看去,更看了看身后的忽鲁且磨,然后抬手一指! 指谁? 指狄咏! 回头也指忽鲁且磨! 然后小可汗才开口:“你们,你们看不起我,看不起乃蛮!我乃蛮也不怕你们!辽人都不曾如此待我,你们宋人更不能这么对我!” 话音刚落,高台之下,一个铁甲壮汉拔刀而起,就冲出来了! 正是牛勇,他的目标很明确,不是杀人,而是那个敢胡乱指点的手指,口中还有呼喊:“小小蛮夷,岂敢无礼!” 狄咏的话语也快:“退下!” 牛勇愤怒在脸,转头去看狄咏,鼻子里快速进出的空气,呼呼作响! 狄咏还是摆了摆手:“今日杀人,非英雄所为!赶他回去!” 牛勇无奈,刀一收,上前就推:“滚!” 小可汗被退了一个趔趄,站定,转身:“今日尔等辱我,日后必然百倍奉还!还有你忽鲁且磨,从此,乃蛮与蔑儿乞,也是仇敌!” 说完,小可汗转身就走,快步而奔! 狄咏微微皱眉,倒也不是因为要打仗,也不是因为牛勇拔刀要动手…… 而是因为牛勇脱口而出的话语,中原人看草原人的视角,那个蛮夷一词,就代表了所有宋人看待草原人的态度! 这一点,很麻烦! 这民族大团结这件事,原以为麻烦在各族各部对大宋的归属感,其实不是! 更麻烦的是大宋对各族各部的优越感! 但凡这种优越感太大,人都是感情动物,都会有自己的感受!这大团结这件事,就一定做不成功! 特别是战争越来越顺利,胜利越来越多,宋人的优越感就会越来越大。狄咏没有那个要征服谁的概念,但整个大宋,他们感受到的就都是征服! 被征服者,也就不可能被看得起! 诶…… 麻烦是一件接着一件! 这件事,得靠教育,唯有教育才能解决! 任重道远之事! 也想不得太多,眼前,兵威更重要,兵威是基础,狄咏已然开口:“命,黑车子室韦出丁八千随军,每人每月一贯五的饷钱,羊一万五,每头羊五百钱!八日集结!” 还真是童叟无欺……狄咏说到做到,室韦大王本是皱眉,闻言已然眉头松展,这么征调,他是能接受的! 室韦大王已然站出,躬身:“得令!” “命,达旦九部,丁口一万,羊两万……” “命,谟葛失,抽丁三千……” “命萌古各部,共抽丁四千……” “命党项各部,抽丁一万五……” “命,蔑儿乞……” …… 狄咏一一下令!没啥,就是给钱!现在他其实调不动多少军队,或者应该换句话说,是不愿再从太原调动军队了! 宋军已疲,这不是说假,且各部都在陆续归乡,都是归乡心切,此时忽然又调拨往草原,不是调不来,而是不利于军心建设! 这场仗,就这么打! 却是狄咏一一下令之时,忽然有一人主动上前,开口大喊:“天可汗,我完颜愿出五百,但我身边只有一百,另外四百,十日内到不了,需要二十日才到,可以大军先行,我留人在此等候,他们一定能在战前追赶上大军!” 完颜劾里鉢,真在践行他与狄咏的歃血为盟! 狄咏闻言,也不矫情,点头:“好!如此说定,某允你五百套甲胄兵器,再允你一万贯钱!” 完颜劾里鉢立马说道:“我完颜不要钱!愿为天可汗之威严而战!百死无悔!” 完颜劾里鉢是真诚的,但更是聪明的,他不要这笔钱,他更想要的是以后,他运到黄龙府的东珠也好,貂皮也罢,都能是真正的交易。 他也在纳投名状,也如狄咏之前所言,会付与他八千山林各部勇士去高丽,这句话里有含义,也就代表了他完颜将来会是山林里的话事人。 所以,这个投名状,很重要! 更何况,狄咏还允了五百套甲胄兵刃!这比钱更值钱! 却是狄咏说道:“事无例外,一万贯钱,旁人有,完颜就得有!完颜为先锋!” 狄咏真想看看,看看完颜女真,到底是个什么战斗力! 他也要让草原人真正看看,看看来自山林里的人,是何等的强横! 完颜劾里鉢闻言,也不矫情了,开口一语:“完颜为先锋,有死无生!” 狄咏很感动,人与人,就得这样,这样的交流状态,极好,一切都向着最舒服的方向在发展! 人与人,就得互相尊重,你尊重我,我尊重你,你越尊重我,我也越尊重你! 遇对了人,就是这么舒服!遇不对人,必生祸事! 第1066章 杀贼,杀贼! 这个会盟,其实有些出乎狄咏的预料……事态发展并非他最初所想! 最初的时候,狄咏以为到这里来,必然是一场会谈,然后他手段尽出,又拉又打,软硬兼施,然后达成目的…… 但此时此刻,狄咏似乎也找到了捷径,不用那些什么软硬兼施了,就来一个杀鸡儆猴,搞定之后,狄咏要做什么,就直接下令! 全来硬的,一次到位! 散了,不说其他了,准备打仗! 夜里! 依旧有无数辽国贵族来拜访,都被狄咏一一推了……不能多见,见多了就有感情,有感情了就会妨碍书记官们在这里可持续性竭泽而渔…… 牛勇带着亲卫营,一遍一遍检查着狄咏住所附近的所有犄角旮旯…… 狄咏甚至也有些期待有一些前朝遗老遗少来点什么刺杀的事情…… 倒是刺杀的事一直没有,不断给狄咏送来女子的老贵族们倒是不少,但都被狄咏给谢绝了…… 狄咏在写信,写给王韶,八百里加急信件,河套也要聚兵,也不必太多,两万骑即可,北出阴山,直去阿尔泰山东,那里就是乃蛮! 狄咏还思索了一件事,要不要让达旦之主床古儿就死在这回? 办法很多!就看要不要这么做了! 玩政治的心,定然是这个世界上最肮脏的人心,说的就是狄咏! 世界所有的肮脏,都在狄咏一人心中包藏! 想来想去,狄咏决定了! 床古儿,这回,得死! 不拖沓了! 一次性解决问题,免得以后还要为草原的事情操大心,过几年,草原上就只能有一件事了,那就是互相嫁娶! 没有与谁人交谈,狄咏就为了这些事,写写想想,又是半夜! 甚至看起来有些无所事事,却是头脑之中都是风暴! 牛勇还来劝:“时辰已太晚了,太傅还是早点睡吧……” 显然,牛勇已然来去巡视之时来了好几次,看到的狄咏都是灯火之下一人苦坐!ζΘν荳看書 狄咏睡不着,他那一肚子的人心肮脏,不知要耗费多少脑细胞来细细思索,比如,具体该怎么让床古儿死得合情合理! 还要确保床古儿一死,达旦九部就再次散成九部!不能床古儿死了,达旦九部还能凝聚在一起。 听得牛勇的话语,狄咏微微抬头,看着牛勇走进来挑拨灯芯…… 狄咏说道:“去让李宪找几个乐伎在门外……” 牛勇这粗汉,却也知道狄咏心中事情甚多,答了一语:“今生能在北邙山遇到太傅,真是小人这辈子的福气,能如此跟在太傅身边,想来也是小人上辈子做了大善事,只是小人心中担忧太傅,如此深夜不眠,过几日又要出征战阵……家国大事小人不懂太多,却是小人也知道,这天下离不得太傅……” 狄咏听到这话,忽然也想起了一些远事,问了一语:“牛勇啊,若是你将来……倒也不说将来了,如今你也算是军中一方人物,这朝廷之事,将来若是付与你们这些人之手,你们可担得起啊?” 狄咏真想的是未来,他总有一日要死,这话问的不是牛勇,因为牛勇将来还不一定有狄咏长寿,是问的牛勇这一类人,这一类粗汉…… 牛勇连连摆手:“太傅,小人可担不起太傅这种重托,小人如今虽然识字,但也读书少,脑子里想的事情也简单,如何担得起家国……” 狄咏无奈,这是一个接班人的问题,就是说狄咏如今做的这些事,耗费了无数的心力与劳力,若是未来狄咏一走,一切都变了,那岂不成了无用功? 历史,说的就是一个千秋万代,说的不是一朝一夕! 换句话说,教育改革,已然也势在必行了! 事真多,怎么就有这么多事呢? 如此,狄咏越发的睡不着,这些事,都得想,都得筹划,都得有一个可执行的章程…… 狄咏摆摆手催促:“速去寻李宪找人来!” 牛勇点头躬身,出门快走,在门口也左右交代一圈甲士不可懈怠…… 不得多久,李宪来了,其实李宪也在忙,出征要钱,他在清查核算临潢府原本府库的钱,不够就得想办法,找人先开刀,找谁开刀也是学问…… 十几个女子,各类的乐器,都在门外院子里。 李宪走进来拜见,也问太傅要听什么曲子,然后站在一旁听候吩咐。 狄咏也没啥真想听的,主要是要听一个动静,最好安静安神,只摆摆手:“随意……” 李宪走去门口,开口:“大音希声之曲,安神最好!” 狄咏没说,李宪自己就琢磨到了。 又见李宪走回来,躬身站在狄咏身边,门外琴弦轻拨,如小石落水,微微荡漾…… 狄咏微微闭眼,开口说话:“子范啊,人生百年,却是万事不待,你啊,什么都明白,可惜了,不为真正男儿之身……否则必然教你出将入相以用,甚是惋惜……” 李宪微微笑着,躬身答话:“奴倒也不觉得可惜,奴觉得这世间一切,甚好!” “嗯?”狄咏张眼一看,倒是意外非常,没想到李宪竟是这么豁达? 李宪更笑得开心,再躬身:“奴不求太多,也不比太傅身兼重任,奴时时知足,事事常乐!” “倒是未想,你年纪不大,竟当真如此豁达!”狄咏今夜闲谈几语,还真有点惊喜。 “非奴豁达,实奴觉得此时的一切,便是人间最好……”李宪说着,竟是脸上真起了一些所谓……幸福感! 狄咏忽然一愣,再看李宪……这厮虽然官袍在身,竟是……哪里有点不对劲,这厮竟然嘴唇有红…… 再看脸,还好,并没有涂脂抹粉,只是嘴唇有红。 最近这李宪,是有点怪怪的……每每见得狄咏,总愿跟在侧身,时不时就会看狄咏…… 当然,也不是说以前的李宪就不跟在侧身了…… 狄咏见多识广,岂能不猜那些? 狄咏显然有感了……但他也说不了什么,李宪向来谨小慎微,向来周到非常,从来不会有什么越界之举…… 最多吧,也就是李宪自己心中想什么……他也不打扰谁……更不做什么恶心人的举动…… 狄咏又能说什么呢? 也罢…… 就当不知道吧…… 一旁李宪,也自顾自在做事,给狄咏添茶,有给狄咏多磨了些墨水,还左右看看,把稍远一些的点心盘子也推近了一点…… 狄咏微微摇头,拿笔,看了看刚才写的…… 忽然,门外起了动静,有琴落地的声响,极为突兀! 李宪大怒,抬头就问:“怎么回事?” 未想门外竟是有女子大呼:“杀贼,杀贼!” 第1067章 子范,取名册来 “杀贼!” 这呼喊有一种撕心裂肺的决绝! 狄咏已然从座位上一弹而起,李宪更是已经走到了门口! 一瞬间,屋外院子里乱成一团,十几个女子暴起而来,左右往门口众多护卫冲去!这些女子,都是赤手空拳,只是往狄咏门口站着的护卫冲去! 却还有两人,手拿短刃,往门口冲来! 这些人,一共就只有两柄短刃! 这刺杀之事,已然不用再说,办法也简单,就是十几个女子都往护卫身上抱去,就是稍稍拖住护卫的脚步。 两个女子持短刃冲入房内,刺杀狄咏! 兴许,这临潢府内,有人,有不少人,等这个机会许久了! 也因为狄咏身边护卫太严密,却也有许多人知道狄咏有好色的爱好!所以,才有此策! 还别说,这刺杀之事,是真成功了!真的按照计划进行,十几个女子拥向十几个铁甲,拖也好,抱也罢,乃至直接挂在人身上…… 连牛勇身上都挂着一个人,牛勇拔刀,抓头,拖拽,一两下之间,竟是没把人推开去…… 一瞬之间,两个手持短刃的女子,还真就到了门口! 兴许现场之事,与那些密谋之人想的多少还是有些出入,比如,这些女子并未真正接近狄咏,在那些密谋之人想来,这些女子大概是要与狄咏共处一室的…… 李宪已然在拔腰刀,挺身而出,就拦在门口,他其实……不太会用刀! 但李宪就是这么站在门口,手中的刀就已经挥舞出去,显然仓促…… 未想两个持短刃的女子,竟然矫健非常,一人抬刃去架,一人抬脚就踢…… 这显然是真经过一定的训练的女子,十有八九就是最近训练的!因为这两人,刚才奏琴之时,技术还真不差! 李宪已然站定不了,往后趔趄,两个女子刹那之间,就真的进屋了! 一切,都在几瞬间! 却听那李宪还在大喊:“太傅快走!” 呼喊之中,李宪坐落在地,双眼还转头去看,视线里,太傅没走,再看太傅,腰间也无兵刃…… 不好不好…… 却听一声炸响,空中有那木屑飞溅,再看……太傅手持椅背,已然击倒一人……两人! 一人头上已然鲜血到了脸颊,躺倒在地,另一人捂着胸口,瘫坐一旁,面色紫红,气息进出不得! 显然太傅手持座椅砸倒一人,抬腿飞踢一人! 刹那间,牛勇已然进来,左右一看,就站在了狄咏面前!冷笑一声:“哼!我家太傅,冠军之辈!小小蟊贼,也敢造次!” 瞬间,又是铁甲无数涌进了房内……显然,屋外,已然死伤一片,女子的哀嚎,此起彼伏! 狄咏惆怅一语:“想了各种情况,倒也未想竟是这些娇弱女子……” 李宪已然翻身跪地:“奴有罪,奴死罪啊!” 李宪是有罪,刺杀的人倒是其次,这两柄短刃是怎么进来的? 倒也不用深想,进来之前搜身肯定是必须的,那就只有是那些乐器了,这短刃大概就是乐器里夹带进来…… 这事吧……狄咏看了看李宪,其实可以理解,狄咏忽然三更半夜要听曲,李宪三更半夜去找人,还要水平极高的乐伎,又不能让狄咏多等…… 人家至少准备了两三个月等的机会,这回算是李宪着了道…… 两个女子早已在铁甲军汉的压制之下,口中还在呼喊着话语:“我契丹世世代代与你们不死不休!” 牛勇左右找了找,准备找东西去堵嘴巴。 狄咏摆摆手:“听她们说说……倒也可歌可叹……” 狄咏心中,这临潢府,一场血雨腥风要来了! “宋狗,宋狗!” “终有一日杀光你们,再复大辽!” 狄咏问了一语:“这种事,当让男人来做的!” 杀女人,还是一个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门外也是一片血腥…… 但显然有些辽人也是没办法,以狄咏之护卫,哪里能正儿八经刺杀得了?狄咏唯一这好色的弱点,又怎么能不利用? 李宪开口:“太傅,把这两个贱货交给奴,奴一定问出幕后主使!” 李宪这是要将功赎罪! 狄咏叹了口气,还是摆摆手:“不必问了,把头颅都挂在城门之上,擂鼓,聚兵!今夜大搜!” 不用问,要什么幕后主使? 挨家挨户,杀就是! 杀谁,谁就参与了,谁就是主使之一! 牛勇躬身:“遵命!” “不得好死,你们不得好死!”被压制在地上的女子还在呼喊! 牛勇的刀,也来得极快! 刹那间就清净了! 狄咏阴沉着脸,开口:“子范,取名册来!” 李宪连忙起身去做事。 什么名册?书记官们登基的临潢府这些大辽贵胄家家户户的名册! 没什么技术含量,就点名! 一本大书到了狄咏之手,狄咏提笔,李宪再磨墨,就看狄咏勾那生死簿! 房屋之内,房屋之外,皆是血腥之气,难闻至极! “萧家,这一脉……这一脉,这一脉……就……留这一脉吧,这一脉人少!” “耶律……耶律……燕王一族杀一半,其余……不留……” “契丹孙氏……这几支……盖氏一族,多在军中,此番必为主使之一,但有府邸大于五十步,皆戮……” “韩家……嗯……这韩家,先不动……” …… 狄咏慢慢在点,牛勇传令而去,不得多久,城内鼓声四起,无数人半夜惊醒,四处皆在掌灯! 不得片刻,街道之上,铁甲之声列队在奔! 也有呼喊:“晋王遇刺,城中大搜,缉拿凶嫌!各户紧闭家门,不得走动!” 呼喊四起! 许多府邸之中,自然也有人激动不已,甚至拍手称快…… 但有一个问题,这晋王遇刺,刺成什么样了?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然后,远远的,杀人声起! 不得多久,满城哀嚎…… 一时间,临潢府城内,如同地狱一般,无数恶鬼在油锅中煎熬…… 书记官们手持笔册,进进出出,四处登记……无数的财宝之物…… 这事,一夜做不完! 好在今天白天,前来会盟的众人大多领命归去了调拨壮丁羊群了,否则今夜对他们必然也是一场惊吓! 一夜做不完,第二天继续做,劫掠!抄家,灭族! 非宋人不仁义,实辽人罪不可赦! 但凡无有这刺杀大宋晋王之事,焉有如此大搜凶嫌之劫? 第1068章 但有下次,不留你命 又入夜了,杀人之事还在继续! 显然工作量巨大!不少军汉,杀人都杀累了! 狄咏出了城池,住在了军帐之中……他向来看不得这般场面! 但也是没办法,毕竟要真的解决问题,总是要做一些这种事情! 狄咏如此安慰自己! 又到白天,城内的哭喊哀嚎终于渐渐停下来了…… 一车一车的尸首从城池之内运出来……往城外选好的一个凹地运去…… 一串一串的女子也从城池之内被押出来……押进了军营里! 李宪谨小慎微站在狄咏身后,看着狄咏站在高台上四处在望,他在等一个惩罚! 狄咏轻描淡写:“此番罢了,但有下次,不留你命!” 李宪跪地拜:“奴有罪!奴有罪!” 有些事,必须是不能忍容忍的,狄咏个人安全问题,狄咏不是开玩笑,下次若是在李宪这里还能出这般纰漏,李宪必然小命不保! 让李宪就这么跪着,一直跪着! 狄咏望去很远,其实什么都看不真切,但他感受得极其真切,这座城池里,不知多少人要吃的肉喝他的血! 无奈啊! 战争的号角吹响了! 军队再一次开始集结,临潢府只留几千宋军守备! 各部大军陆续前来会合,已然三万余人!路上还会有许多部族陆续加入,最终大概在六万余人! 狄咏还颁布了一条命令,各部在乃蛮的缴获归各部,不必上交,这也是激励军心。 但还有另外一个命令,但凡哪一部作战不利,军中无戏言,定然严惩不贷! 在这军令下到各部之人手上之时,众人不免下意识会回头看看,临潢府这座城池,已然顷刻之间成为了炼狱! 狄咏心中自然也还有打算,临潢府城现在是很空的,也是腾地方,到时候,各部中层底层的贵族子弟都得齐聚在此,上学!考试! 杀完鸡儆了猴,这就是强制命令,大概也无人再敢表达什么抗议了…… 大军出征! 完颜劾里鉢被安排在狄咏车架之侧,随车护驾。 狄咏也时不时撩起车帘端详打量着车外那百十来号完颜女真勇士,壮硕是壮硕的,也甲胄在身,但他真看不出来这些人到底战斗力强比别人强在何处…… 大军走得不快,狄咏甚至有一种巡视草原的意思,他就是要慢慢走,每每路过一地,有人聚居之处,甚至还会故意停下来…… 没什么,就是耀武扬威,天可汗的威名,不能只停留在草原人的口口相传中,得让人切身体会到天可汗那不容忤逆的威势。 狄咏从东往西,横跨一片片牧场,麾下也有专职人员不断拿出舆图对比订正,不久的将来,狄咏还要给草原各部重新划分牧场,以公平公正的名义,埋下草原人互相摩擦的根源! 什么? 你说没有做到真正的公平公正,天可汗当面,你站出来说一句试试! 宁夏府那边,王韶也接到了快马加鞭而来的军令,两万骑北出阴山! 狄咏,显然也是第一次踏进草原以西,草原之广,真让人生起一种心旷神怡之感,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 说起来,草原人的日子,过得是真辛苦! 贵族们花天酒地,底层百姓牧民,贫穷非常……甚至无处不在充斥着一种原始的奴隶制度,奴隶主与奴隶! 这种原始的制度,在青藏高原的历史上更是持久,一直能持续到新中国之后。 反倒是完颜女真的部落形式,更加原始,却又更加现代,他们是真做到了某种程度的团结与公平。 当然,将来完颜女真一旦真正在战争中得利,立马也会进入这种原始的奴隶社会。 草原西边,阿尔泰山之下,乃蛮人早已开始动员起来,无数的壮丁带着马匹与刀枪弓箭汇聚,在一片广袤的湖泊南边聚集…… 乃蛮诸多部族首领皆聚于此,依次坐在小可汗撒里雅寅特斯的身下! 也有人在问:“可汗,此番会盟,为何忽然就要打起来?” 言下之意,就是在问是不是小可汗做了什么得罪人的事!这是理智之人的思考。 撒里雅寅特斯立马站起,愤怒说道:“蔑儿乞人欺骗我们,宋人欺辱我们,难道你们还要我卑躬屈膝跪地求饶不成?” 众人不言,互相对视。 却听小可汗怒而一语:“此番一战,事关我乃蛮的荣耀,事关我乃蛮的生死存亡,如果谁敢拖后腿,必杀之而后快!” 众人连忙起身:“但凭可汗调遣!” 小可汗,何以如此威望? 想来,他年纪不大,却也有过一段心狠手辣的掌权经历!草原上的野蛮,只看实力! 他有多少人? 四万七千! 也听小可汗说道:“你们不必担忧,来犯之敌,乃草原各部联合之军,也不过六万余人,这些人,难以一心,战场上必然不会悍勇效死,只要击败那宋人万余人马,大战必胜!” 众人闻言,也多是点头,道理很简单! 打仗还得靠自己人,打架还得靠亲兄弟! 说到这里了,事情就决定了,就得想方设法打赢这场仗! 一个中年汉子走出来,说道:“可汗,他们从东往西来,必然要过乌山,不论是翻越乌山,还是绕过乌山,定然人困马乏,我们不可在此久等,而是该主动出击,往乌山迎敌!迎击而胜!” 中年汉子叫作乞土鲁,是小可汗的父亲座下最忠心的勇士,也是一手守护小可汗威严的中坚之力! 当然,也不能小看了这个可汗撒里雅寅特斯,他身边有一大群半大少年日常跟随,这些少年,打起仗来,个个骁勇无比! 乌山,就是杭爱山脉,横亘在草原中心,山脉走势是西北与东南! 乞土鲁显然很有谋略,抓住了这场仗取胜的重点! 小可汗很听话,点着头:“好,那咱们就迎击而去!只看那宋人走哪条路,就在乌山大获全胜!此战一胜,草原之上,再无人敢与我乃蛮为敌,我乃蛮便是草原之主!我,便是这草原天可汗!定要拿得那个宋人大王与我跪地求饶!” 如此一语,在座众人,皆是热血满满,敌人不强,且敌人远来,小可汗应对得当,胜算极大! 众人也知,这一战若是胜利了,其中好处之大,难以想象! 第1069章 某是不是昏了头 其实,乃蛮一部,已经许久没有打过仗了! 毕竟,没有人喜欢打仗! 在一个环境里,当其中权力关系处于比较稳定的状态之时,战争其实是难以发生的! 换句话说,当辽国还在的时候,当大辽帝国还控制着草原的时候,乃蛮人哪怕再强大,多少也有点有力没处使的意思! 权力这种东西,就怕出现真空! 大辽帝国没了,权力真空就出现了,至少许多人觉得权力真空出现了! 许多人,且不说乃蛮人,还包括几部回纥人,还有于阗,喀喇汗部……他们,都对宋没有什么认知! 越远越没有认知,甚至辽国亡得太快,许多人都不一定及时收到了辽国灭亡的确切消息…… 小可汗不一定傻,他只是真的对所谓大宋没有切实的认知!或者说小可汗对宋是有认知的,他只是对如今有了狄咏的宋没有认知。 当然,小可汗的想法,也代表了乃蛮部大多数人的想法! 契丹之辽,乃蛮人是尊重的,契丹人也尊重他们,有一种互相尊重的关系在里面。 但也不代表乃蛮人真的多么惧怕契丹,毕竟,很远!距离远,利害关系也远,利益上冲突不大! 昔日里,只要有这种互相尊重,契丹与乃蛮,就不会真的发生巨大的冲突,反而会关系看起来极好。 就好比两个人,两个强者,若是两人没有什么利害关系,双方见面,一定会很友好! 若是宋人秉承着昔日契丹人的那种思维,其实乃蛮与宋,也不存在冲突!完全没有冲突的必要! 如此,小可汗还屁颠屁颠去参加了宋人的会盟! 可偏偏,宋人变奇怪了,非要搞个什么天可汗!但凡不出现这个名词,但凡大宋的晋王能酒宴单独招待小可汗,说一些相亲相爱的话语,给一些贸易上的惠利之类…… 小可汗带着好处与尊重,高高兴兴回家去,说不定来年,还能带着礼物上汴京作客……宋人甚至也可以换个词,叫作“乃蛮进贡”,里子面子都有,皆大欢喜! 这才是一切该发生的正常现象! 小可汗在狄咏面前,也是有过委曲求全的,毕竟……他刚开始的时候,还给狄咏跪过! 有时候啊,换个角度,小可汗撒里雅寅特斯,也是被逼无奈!是宋人逼人太甚! 是宋人要单方面改变草原现状! 有句话,其实很有道理,站在过往的历史来看很有道理,那就是草原很大!容得下许多人! 可偏偏这草原,在狄咏看来,实在太小,小得不能再小了。 甚至换句话说,狄咏现在想要的天可汗,比起昔日唐太宗李世民的天可汗,含金量更高! 这也直接导致了一场无法避免的战争! 站在乃蛮人的角度上,无法避免。站在狄咏的角度上,更是无法避免! 乌山慢慢就在眼前了! 战争的号角即将吹响! 在无数游骑斥候的奔跑中,狄咏也知道乃蛮人全族而出,已然在主动出击。 乃蛮人也知道,宋人的联军,已然接近乌山,就看这联军会怎么过乌山…… 一座山脉的两边,双方大军的对峙! 气候还暖,对峙是可以持续的,但凡气候转冷,要么速战速决,要么就只有各自散去了。 狄咏也是焦头烂额,他看着舆图,听着李宪汇报着游骑斥候们不断带回来的消息…… 现在局势上,狄咏属于是战争的主动方,主动方有主动方的难,进攻方,遇河要过河,遇山要翻山…… 进攻方,但凡转头回去了,那就是失败! 防守方,他可以等着你过河,等着你翻山,甚至等着你转头回去,你一转头,他就大获全胜,他就得到了他想要的更多的权力! 所以,这山,是必须要过的! 山那边,乃蛮人等着! 大部队翻山,必然难以紧密!这山一定不能翻,只能绕!倒也不是说山脉就没有低谷与道路,但这路也一定不能随便走…… 绕山,如此巨大的山脉,绕没问题,必然也是人困马乏…… 想一想,历史上铁木真是怎么击败了强大的乃蛮? 偷袭,啥也不说,甚至啥暗示性的动作都没有,忽然动手就是干! 狄咏有点后悔,后悔自己的某种膨胀!太膨胀了!不知多少次提醒自己不能膨胀,终究还是下意识里膨胀了! 作为一个战略制定者,搞什么春秋那一套?还跟人约架,还放人回去,还给人准备时间…… 这是最大的败笔! 当时,狄咏一心只想装逼,装逼果然遭雷劈!这逼就算不装,只要战争结果是大获全胜,狄咏想要达到的目的,一样也都能达到! 既然如此,那何必要装逼? 这件事,管他什么里子面子,当时就该把那小可汗一扣,集结了粮草辎重,把军队一拢,直扑乃蛮,打乃蛮一个措手不及! 这才是战略!这才是谋略!草原之上,最挡不住的就是突袭! 会盟之时的那一刻,人前装逼了,爽是爽了…… 真是得不偿失! 宿夜,中军大帐里,狄咏气呼呼的,气自己!还气得骂骂咧咧:“老子真是被胜利冲昏了头脑!搞什么天朝上国君子风范那一套……” 李宪在一旁听得很清楚,连忙低头!他显然知道狄咏在气什么事了! 狄咏还转头来问李宪:“子范,你说,某是不是昏了头?” 李宪哪里敢说实话?只道:“太傅之谋,向来都有太傅的道理……从来不会有什么问题!” 狄咏忽然又发现了一个问题,而今……身边人,竟然没有敢说真话的了? 这也是一个极其不好的预兆! 李宪这种最底层阉宦出身的人,又是极其聪明的人,按理说,那必然是“最不讲武德”的那一类人了,之前怎么可能看不出狄咏这操作有问题? 但李宪一句话都不说,现在来问,都还是只说好话! 这事情不对劲了! 以前,苗继宣在的时候,许多事情,那都是与苗继宣来回商量的,“商量”这个词,就是要有来有回的说,苗继宣也是很擅长查疑补缺的人…… 如今在看身边,没有这种人了!以至于让狄咏陷入了一种极其自负的情况当中! 狄咏似自言自语:“不行,这么下去不行,得把王韶调到身边来!” 想来想去,显然,只有王韶了! 但凡王韶在身边,必然也不会让狄咏做出这种傻逼事来…… 这场仗,开头就是个错误操作! 薆荳看書 第1070章 往南走! 唉……错打错招吧! 事已至此了,就得这么打下去了! 狄咏在夜色中走出了大帐,抬头看了一眼草原上格外清晰的银河! 山脉连绵在夜色里,若隐若现…… 这座山,其实很有名,他不仅有一部分可以叫乌山,其实它也是燕然山,大汉窦宪勒石燕然的故事里的燕然,也是这里。 封狼居胥霍去病,勒石燕然窦宪。这两个词,已然是汉语里形容军功的顶尖。 狄咏显然已经知道战场在哪里了,那就是他从哪里过这座山脉,胜负的战场就会在哪里! 还是有主动权的,至少,具体战场可以由狄咏来选择。 许多事情,就得不断变换思路与角度去思考! 狄咏还有一个杀手锏,那就是他有援军,有从河套北上而来的王韶! 先要派许多快骑,与王韶建立一个比较通畅的通信…… 再就是地理定位问题! 这事,在中原,在燕云,都不是什么问题。你说你在范阳,我就知道你在哪里了,我说我在大同,你也知道我在哪里。 但草原上,这办法就行不通…… 我甚至都不能准确描述我在哪里,你也不能准确描述你自己在哪里…… 双方就很容易步调不一致,甚至还会出现很大的误差,这也导致许多很简单的事情就难以做到,比如你我一起约定几月几日共同在哪里集合…… 李广,就是因为这种事,被人戏称为“迷路侯”,也是因为这事,羞愤自尽! 说这些,便是狄咏脑海里在自我排除了一项极为诱人的方案,因为狄咏本已经想到了一个极好的谋略! 那就是联系好王韶,然后选定一个战场,狄咏先与乃蛮作战,开战之后,王韶及时从南方赶来,夹击敌人! 这个办法是真好!可惜了,成了纸上谈兵之法,其中唯一的无解,就是王韶“及时”与否! 想及时,太难了。 更有可能,要么早到了,要么晚到了,要么就压根找不到战场在哪里! 越想越是气馁…… 狄咏抬头再看银河……银河真美! 心情又好点了! 这事既然这么麻烦?那为什么大汉出击匈奴,老是要分兵呢?一会公孙敖与霍去病要分兵,一会卫青与李广要分兵…… 嗯……究其原因,大汉出击匈奴频频分兵,是因为怕找不到匈奴,怕匈奴逃跑。分兵就是为了更有效率找到匈奴主力,乃至各方向堵截匈奴逃窜…… 换句话说,草原上,只要敌人是确定的,确定能找到能碰到的……分兵反而是非常不明智的做法! 狄咏想到这里,忽然有一种忽然开朗的感觉! 山? 翻什么山? 绕什么山? 管这些做什么? 如今第一要务,就是先与王韶汇合! 急着往西进军做什么? 往南走! 往南多走,先与王韶汇合,也是离乌山远远的,绕山?不!直接离开这座一千六百里长的山脉。 大军汇合之后,再往西往北……什么人困马乏,反正各部联军也靠不住,就靠宋人三万骑!主要靠王韶麾下两万骑! 至于各部之人,当后勤兵、民夫用也无甚不可! 反正,先脱离接触,耐心一点!稳如老狗! 想通这些,狄咏激动不已,立马转头入了大帐,落座:“磨墨!” 李宪见狄咏模样,也高兴不已,一边磨墨还一边说:“太傅向来定计在心,必然百战百胜!” 但狄咏对李宪来气,鼻子里发了一个声音:“哼!” 李宪连忙闭嘴,躬身再低,磨墨! 至于如何汇合,舆图狄咏看过了千百遍,草原中心,杭爱山脉东南,有一条南北向的大长河,约定,狄咏从河道往南走,王韶从河道往北走…… 没电话,没定位,没经纬度,这种土办法最好用! 也听狄咏开口:“牛勇,传令全军,明早开拔,全军沿着汪吉河向南,一直向南!” 牛勇从门口进来,还先愣了愣,以为自己听错了,这不越走越远了吗?问道:“太傅,可是全军一直向南?” “嗯,就传此令!另外……教达旦九部速速再调五万只羊随军!”狄咏随口一语。 什么事情,在狄咏心中,都是环环相扣! 要对床古儿下手了! 五万只羊,肯定是为了解决口粮问题,这场仗要花费的时间更久了,就要更多的口粮。如今所在之地,与达旦九部最近,自然得达旦人来提供羊群! 但是达旦已经出过一次羊了,这次忽然还要五万只,这数量虽然不是太多,但肯定会影响达旦人冬天过冬…… 羊,从来就不是仅仅是口粮,更是生产资料,天热的时候就得疯狂进食物长肉,还得疯狂怀孕生小羊……如此,才能过冬,才能在明年持续性再生产! 狄咏在这个时候,这么薅羊,哪怕是给钱,其实也是要命!薅羊,也得在合理范围之内。而今,显然已经不在合理范围之内了。 说白了,就是找茬! 这个找茬,必然还是连环找茬!但狄咏肯定不是找茬的坏人!狄咏得是好人,床古儿得是自己作死的! 狄咏知道,这个命令传过去,不得一会,床古儿就要来找他! 果不其然,床古儿在得到命令之后,立马就来找狄咏了。 床古儿拜见晋王之后,寒暄几语,便入主题:“大王适才下令,再要五万只羊,此事……不知是否可以商议一二,臣……部众虽多,羊群也多,但实难如此负担,达密里也不算远,不知可否分派半数与他们?” 狄咏眉宇一狞:“与你公平买卖,钱货两乞,如此大战之时,岂可不以战事为重?” “大王误会了……这牧民之事,实非钱货之事,羊群乃命根所在……”床古儿不论心中多大的气愤,但表面上的态度,恭敬非常…… 狄咏直接打断:“你要说口粮?这有何难?你有钱,只管往燕云或者太原去买就是……皆大宋子民,还能教你们饿肚子?” 狄咏狠辣在此了,话虽这么说,但……这么一番操作,就直接把床古儿的口粮握在了手中! 换句话说,钱毕竟不是口粮,买粮这件事,到时候,谁来买都好说,床古儿来买,就不一定了! 这是要逼着床古儿往造反的方向去走! 床古儿听到狄咏这么说,能如何? 不卖羊? 那就是现场反了! 卖羊? 哪怕入冬之时不反,扛过去了,开春也得反! 这就是狄咏的连环计! 至于怎么解释不卖粮给床古儿?需要解释吗? 就算真需要解释,需要安抚达旦九部之民,那也不外乎找一个背黑锅的就行了,在太原找个官来问罪! 反正狄咏在汴京,没有及时知道边关这些事…… 狄咏,必然是爱大宋所有子民的!叛乱一停,立马把粮食与生产资料给达旦各部送到手! 第1071章 必是来盟约 又要五万头羊?这羊,卖是不卖? 床古儿稍稍抬头偷看了大宋晋王一眼,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点着头:“大王既是如此说了……那达旦各部,便再送五万头羊来随军就是!” 狄咏闻言,点头一笑:“嗯,如此就好,九部达旦,果真乃我大宋忠良之属!” 这世间之事,哪里有多少让人琢磨不透的阴谋? 就如此时床古儿,明明知道事情不对劲,但他就是没有选择的余地! 也如狄咏,他甚至也知道床古儿心中必然有许多怀疑……但那又如何? 还听狄咏说:“那你就速速派人去准备吧……” 床古儿躬身一礼,慢慢退出大帐! 出得大帐,床古儿牙关就紧紧咬住了,咬得嘎吱作响! 床古儿似乎也知道,到了他该抉择的时候了! 怎么办? 能怎么办? 若是狄咏忽然死了……那就太好了! 床古儿心中起了这个念头,还脚步微停,回头看了一眼那座中军大帐! 大帐之外,铁甲如林! 便是那大帐之内,那位大宋晋王……床古儿其实也知道,那人虽然平常并不穿甲,全是一副文士打扮,但那人勇武非常! 他,死不了! 至少,床古儿知道自己心中起的一些什么刺杀之念,必然不能奏效!临潢府外白骨森森,就是明证! 床古儿又把视线看向西边……脑海中慢慢起了一些抑制不住的想法…… 若是此番,乃蛮人赢了……大败了宋军…… 这是不是一个机会?是不是一个可以操作成功的办法? 床古儿一边走,一边想着,也一边犹豫着…… 如今宋军在草原,只有一万人……虽然皆是铁骑,但毕竟只有一万人…… …… 床古儿在犹豫,在取舍,在权衡,大概也是在自我激励…… 大帐之内,大宋晋王正在冷笑,口中在说:“这床古儿啊,是个极聪明的人……怕是已然猜测到了某的意图所在……” 李宪依旧躬身在旁,他问了一语:“太傅在谋此人性命?” 狄咏看了看李宪:“是啊,连你都猜出来了,他岂能猜不出?” 李宪想得一想,点点头:“太傅,此贼,战时必反!” “如此笃定?”狄咏问了一语。 李宪坚定点头:“太傅所谋,他不从便死,从亦死,岂能不反?” 狄咏想了一想,心中觉得还真是这个道理,旋即也笑:“倒是也好,就让他战时来反就是,且看看是他达旦反呢,还是他能说服什么人与他一起反……” 李宪又思索了片刻,答道:“想来,只他一人会反,其他部族,皆有活路,何必要反?” 李宪这小子,是真的成熟了,他对这些害人的奸猾狡诈之事,还真看得透彻。也许是多在狄咏身边受了不少影响…… 或许,这也是一种来自宦官的本性。 狄咏只道:“你接着说……” 李宪立马接着说:“这床古儿,不知太傅还有援军,便是更会加大他舍命一博的勇气!” 狄咏有王韶为援军之事,草原各部还真不知道! 这显然也是狄咏刻意隐瞒了消息,也是因为狄咏对草原许多人并不信任,这些草原人世世代代生活在草原,各族各部都有互相交流消息的渠道,甚至各部贵族之间更是经常通婚。 狄咏也不可能监视得住这旷野里的几万草原人,所以从一开始,他就不曾与各部透漏自己准备了援军这件事,不防别的,主要防备乃蛮人提前得到了消息。 李宪说到了这里,也就说明了一件事,床古儿要临阵倒戈,反倒正中下怀! 狄咏就是在一直逼着床古儿主动反叛! 狄咏也不说话,只是点头:“嗯……” 李宪得到了狄咏的认可,却说:“想来太傅早已心中了然,对策已有!” 李宪这家伙,打小就机灵……狄咏浅笑几声,摆摆手:“去歇着吧……” 夜幕之中,大军出得许多游骑斥候,也出得几支达旦的快骑,并不显眼,也无人在意…… 第二天大早,大军开始向南,沿着汪吉河一路南下! 几日之后,山脉西边的乃蛮人也收到了消息,宋人往南去了…… 小可汗有些纳闷,召集诸部首领商议,疑问道:“宋人怎么忽然就南下了?宋人莫不是怕了?想回去?” 乞土鲁立马答道:“不会,宋人带着几万草原各部之人,就算要回去,也只会往东回,怎么可能把几万草原人往南带到宋境去?” 小可汗也着急了,问道:“那……咱们是在这里等着宋人呢?还是过山去追?” 此时此刻,轮到乞土鲁为难了,追?不能追,一旦去追,就完全背离了计划,不能再以逸待劳攻敌未稳,就变成了草原野战,正面硬刚,把一场防守战打成了进攻战…… 而且追还不一定追得上…… 但若是不追,宋人一直往南,那就离乌山越来越远了,宋人如果真是撤兵了那还好,宋人若是有什么其他打算,远远离开山脉,再往西北而来…… 见得乞土鲁久久不语,小可汗撒里雅寅特斯有些着急,问了一语:“宋人可是想远远绕开乌山来打?” 乞土鲁点点头:“有这个可能……” 小可汗立马又说:“那岂不是多走几百上千里的路?他们有这么多粮草吗?他们不怕马力疲惫人力疲乏?” 这真是问到点子上了!乞土鲁继续思索,但有人说道:“是啊,草原上打仗,贵在一个快字,如此远走,非战之法也,莫不是宋人有什么其他底气?” “报!”帐外有人呼喊。 “进来!”小可汗抬手一挥。 “报可汗,营外来了一队人,说是达旦人……要见可汗!” 小可汗已然站起,看向他最信任的乞土鲁,乞土鲁也有些纳闷,但又想了想,心中一喜,面色也喜:“快快快,让他们进来!” 小可汗见乞土鲁高兴模样,连忙问道:“达旦人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乞土鲁直接说道:“可汗且看,必是来盟约!” “嗯?什么?达旦人来与咱们盟约?他们在宋与辽大战之时就已然降宋了,此时岂会来与咱们盟约,不会是阴谋吧?”小可汗觉得此事不可信。 没想到乞土鲁连连摇头:“不,此事定然可信!” “为何?”小可汗满脸的疑问。 “可汗刚才不是问宋人粮草之事吗?宋人大军如今就在达旦地盘附近,这粮草之事必多倚仗达旦,而今宋人走远路而去,必然是要久战,数万大军久战,达旦人又哪里养得起?但那宋人必然逼迫,达旦此番,是走投无路了。哈哈……天助我也,长生天果然保佑咱们草原之人!” 乞土鲁想的,真没错,不差分毫! 也是道理简单,哪里有压迫,必然哪里就有反抗!想当年辽人征伐草原之时,也有这种事发生,若非这类事情,昔日里,蔑儿乞的首领忽鲁且磨的爷爷忽鲁八增也不至于与辽人血战而亡! 显然,这世上的事,其实没有新鲜事! 第1072章 就此定计 一路向南的狄咏,自是不知道达旦人已经派人越过山脉与乃蛮人开始媾和了。 狄咏也不需知道这些,他只需要知道达旦人十有八九要临阵倒戈即可。 但此时此刻的达旦床古儿,在狄咏面前,那还是听话非常的,让干嘛就干嘛,让送羊来,就得乖乖送! 狄咏也只顾着南下就是,每天盼望着在视野尽头能看到王韶。 其实王韶带两万骑北来,也是冒险之事,因为王韶并没有充分的后勤准备,是一种孤军深入的状态! 没有大量的民夫在后维持补给,也没有能力征调大量的民夫运送无数的粮食来补给,最近王韶过得也挺难,不久前才从青藏高原撤兵回来,正是缺钱缺粮的时候。 此番孤军而来,全无给养,都靠士卒自己带粮食,这种情况下,其实并不能支持久战。 所以,王韶最希望的也是与狄咏会合,唯有与狄咏会合了,王韶大军才能真正有后勤补给的支持。 狄咏这般南下,也有来接应王韶的意思…… 当然,两人也最担心一件事,那就是茫茫草原大漠中,会合不了。迷路,就是草原战争中最让人害怕的事情。 终于,七八日后的一个下午半晌…… 听着游骑兴奋的呼喊,狄咏多少也有些喜出望外,他还没看到,但游骑看到了…… 汪吉河下游,两军终于会合…… 狄咏带着亲卫打马飞奔出去四五里地……王韶也是如此,大军未会合,但两人已然先会合…… 见面,王韶远远下马,跪地就拜,眼含热泪:“恩师在上,受弟子大拜!” 狄咏打马近前才下,伸手去扶王韶,口中只说:“子纯啊,你辛苦了!” 王韶被扶起来,已然用衣袖擦拭双眼,摇着头:“学生为国,都是本份!” 狄咏很感动地点着头,这几年西北之事,军事政事,王韶做得真不错,几乎事事皆让狄咏满意,有这么一个弟子,也是狄咏的福气。 狄咏不免眼眶也有微红…… 也不知为何,这个时代的离别与重逢,就是格外的让人感动,难以自抑…… 王韶,黑了,满脸黝黑! 以前的王韶,那真是翩翩君子模样,甚至狄咏还想起了昔日里王韶与他投那干谒文章之时,更是一脸青涩…… “好啊……又是战阵,你来得好,来得及时!”狄咏语带唏嘘。 王韶更是激动:“这些年,每每听得恩师做成一件又一件的大事,学生无不与有荣焉,而今之大宋,已然强汉盛唐之雄也,皆在恩师兢兢业业,能为恩师座下,实弟子此生之福!头前也怨,缘何诸般大事,弟子皆不曾跟随左右,今日终于跟随恩师脚步而来,荣幸之至!” 是啊,王韶主政西北这些年,错过了太多狄咏的荣耀时刻!想来王韶心中,不知多少遗憾。 狄咏也安慰:“几把河套河西经营得这么好,已然超越了无数人之功勋!我许你一事,此番战罢,你便入京,掌……枢密院事!” 欧阳修,要退休了…… 苗继宣,走了! 狄咏身边也需要一个王韶! 王韶闻言,泪雨就下,他这也算是媳妇熬成了婆,熬到头了!出将入相,终于等到了! 只见王韶抹泪再跪! 狄咏一把拦住,轻轻摇头:“不必如此多礼,大战在即,便少叙旧,事态复杂,还容你与我一起细细谋划许多……” 王韶也不矫情,并不执意再跪,直接问道:“还请恩师详说其中复杂……” 狄咏带着王韶,沿着河边在走,慢慢把事情一一与王韶说清道明,也还自我批评了一番,悔不该在临潢府装那一逼,把那乃蛮小可汗给放回去了…… 王韶还安慰狄咏:“恩师所行,乃天朝上国之义,随与兵法不合,但也并非完全没有好处,如此,草原与山林各部便也知晓恩师之胸襟广阔、行事之磊落,往后恩师言事,便更多几分信任……” 狄咏闻言笑得真诚,还别说,王韶几言几语,还真就能开解到狄咏,李宪那厮与王韶一比,还真就差了点什么…… 李宪只会说,太傅做得对,太傅做什么都对! 狄咏心情大好,就问:“此时此刻,该当如何啊?” 王韶本就是天资纵横之辈,又学得狄咏一身腹黑之能,这些年主政西北,那更是练得炉火纯青,眉头一皱就开口:“恩师,当用达旦!” 狄咏立马点头……谋事,就得互相印证,有商有量,互补完善。 王韶继续说:“达旦必反,如此,乃蛮有达旦为内应,必然是那临阵倒戈乱阵之法,此大唐高仙芝怛罗斯之败也!临阵之时,达旦在何处,必然就是乃蛮主力进攻之处!必然此法,战阵之中,一处乱,处处乱,乃蛮若想稳胜,必然如此!” “嗯,此亦我想,但如何反制,其中细节,还未深谋……”狄咏与王韶说了一番话之后,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仿佛大战在即的压力都没了…… 人啊,还是需要帮手,什么都靠自己一个人,实在是难撑,俗话说孤木难支,真是有道理的! 甚至,王韶一来,狄咏都感觉自己好像可以偷懒了! 便听王韶答话:“草原旷野之战,不外乎中军与两翼,向来中军为主,两翼为辅。此番就反其道而行之,把达旦放中军!” “若是达旦在中军,就怕那床古儿也起疑!若他起疑,反倒难办……”狄咏背着手,随口说,竟还有心情去看那并不十分宽阔的汪吉河景色…… “那便要做出一种逼着达旦人送死的模样来,如此,他便只多了气愤,少了疑心……”王韶于人心,师从狄咏,一脉相承…… “嗯,有道理……”狄咏放松之后,把思考的事情交给了王韶,他只要一个答案了,他真是在偷懒,不知有多少年,狄咏没有过这种偷懒的舒爽。 但话已经说到这里了,狄咏便也有了答案,说道:“我军三万,分在两翼,各部联军,放在中间,以达旦为先锋,达旦必然临阵而转,倒戈相向……中军一乱,乃蛮与达旦必然以为胜利在望,猛冲猛打……你我主攻敌人两翼,先灭敌两翼,再会合反头一击……” 王韶点着头:“是极,乃蛮人少,战前定然会先知道达旦在中军,必然主攻中军,两翼必弱,两翼一剪,不论各部联军是战是逃,乃蛮主力已然也在乱战,难以紧密……反头必胜!” 这种打法,其实很危险,因为一般战场,只要中军一乱,必然全军大乱。 但偏偏狄咏与王韶两人都有自信,只要他们领两翼,不论中军乱成什么样,两翼宋军必然乱不了。 如今的这支宋军,给了狄咏与王韶自信,也是狄咏与王韶这般的人,给了这支宋军自信! 打仗,还得靠自己人,只要宋军三万不乱即可,宋军在狄咏与王韶的带领下,士气加成自不用说,精锐敢战更不用说。 狄咏脚步一停,严肃而认真:“就此定计!” 王韶还说:“如此,既亡了那个床古儿,顺便分裂达旦九部,也亡了乃蛮,还可让草原各部死伤惨重,削弱草原各部之力!一举数得,草原各部也不会仇怨恩师,只会去怪达旦床古儿临阵倒戈……如此,他们之间又引为仇怨……” 狄咏闻言,啥话不说,尽在不言,只是忍不住捋着胡须:“哈哈……” 第1073章 他们到底多少人 第一千零七十三章 两军开始会合了,两万铁骑,说多不多,却是人一满万,当真就是漫山遍野! 床古儿站在远处,看着……然后就皱眉了,这事情显然出乎了他的意料,他是真的没有想到狄咏还这么安排了援军…… 好在,援军不多……床古儿轻轻叹了一口气,自我安慰着,只有两万人,还好还好…… 大军开始往西北方向前进,每天晚上都有一小队达旦骑兵偷偷离队远走…… 又是河道,大军沿着扎布汗河一路往西北,草原上能用来定位的只有两样东西,一样是河道,一样就是山脉。 而且,草原上行军,有时候也不得不沿着河道走,人要喝水马要喝水,连远远跟在大军后面的羊群也要喝水…… 其实,还有一个常识,草原上的很多地方,其实是缺水的!也因为这个原因,很多草原之地也极其容易荒漠化……这也是草原很多地方不适合耕种的原因! 当然,草原也有许多地方水资源很丰沛,比如乃蛮部的地盘里,不仅有大河,还有大湖!这里面有阿尔泰山的缘故。 也可见,乃蛮人的地盘,是真的富庶,水草丰茂,有山有水…… 得了这片土地,其实也能种地…… 狄咏如今,对于种地有了执念,种地与移民,相辅相成!他甚至有时候会想,东亚之地,但凡能种地的地方,一定都不能浪费,都要有大宋的子民在这里繁衍生息。 但凡种地的人在一个地方扎下根来,那么,这个地方,世世代代,永远都是中华! 乃蛮人的游骑越来越多了,双方游骑时不时在旷野里开战,马匹飞奔,硬弓在射…… 狄咏也开始清晰的知道乃蛮人在什么方向,大概有多远…… 大军不再适合继续列队行军,需要紧密起来,排兵布阵! 这次大战,狄咏不太紧张,这种感觉,也有些莫名其妙,这是狄咏第一次在上阵之时心中不紧张……连狄咏自己都感觉有些奇怪! 二十里! 敌人也在准备,也在紧密阵型! 有一件事也出乎了狄咏的预料,乃蛮人,是真的比想象中的要强大,游骑不断带回来消息,乃蛮人有许多铁甲…… 比想象中的要多得多,至少有一万六七千的铁甲! 换句话说,乃蛮人,远比草原东边的部族要强大,草原东边的部族,被辽人控制得死死的! 而乃蛮人,他们获取铁器的渠道要多得多,主要来源就是西域…… 狄咏开始发号施令了:“床古儿!” “臣在!”床古儿作为一部首领,其实一直就跟随在狄咏附近行军,并非跟随部族之人。 “你为中军先锋!鼓声一起,勇往直前,若是犹豫,拿你人头是问!”狄咏得再逼一下床古儿,就是要做出一副让床古儿当炮灰的姿态出来。 床古儿似乎也有预料,兴许心中还有暗喜,躬身得令:“遵命!” 却是有人不高兴了,上前说道:“大王,说好的,让我们完颜为先锋,怎么忽然就变卦了?” 完颜劾里鉢的五百人已经齐了,他是真的要给狄咏交一份投名状,甚至都做好了心理准备…… 狄咏手一摆:“劾里鉢兄弟,你跟着我就是,我到哪里,你就到哪里,你当我的先锋!” 完颜劾里鉢闻言,倒也点了点头,不多说了。 狄咏继续下令,一部一部,怎么排放,谁在谁前,谁在谁后! 草原各部,皆为中军,这个安排,多少有些出人意料! 但战前部署,也由不得众人多言! 大军垂直河道,沿着地势高低起伏,慢慢排开,中军,左翼,右翼…… 一撒出去之后,漫山遍野,看不到尽头…… 敌我两军,如此缓慢靠近……这个时候,容不得再有其他念想…… 要么,就不要靠近,早早停下,或者早早就转向,靠近了,就一定不能乱来,不要再想着什么其他操作! 因为人实在太多,这么多人,临时调动是一定不可能做到有条不紊的,一旦进退失据,就只有一个乱字,就是给了敌人破绽,敌人必然快马来袭…… 靠近,再靠近…… 视野尽头,双方已然可以互相看到了…… 狄咏抬头看了看太阳,刚刚午后!从马背上拿出一个小布包,里面有一些干饼子,吃两口,再把水囊拿出来,喝两口…… 满场之人,都在做这件事…… 五里,四里…… 不动了,双方都不动了,双方没有任何交流,但就是不约而同! 因为,双方都要站在地势稍高的地方,如此,马匹冲击之时,省力而快速…… 大小军将正在左右打马奔驰,呼喊不断,尽力控制着自己麾下这点人马! 督战队一列一列,开始贯穿其中…… 马匹打着响鼻,马头不断左右摇摆着,似是想转头走,却是主人也不断轻轻拉着缰绳,控制着马匹不要乱动……ζΘν荳看書 仿佛连马都能感受到这一刻的肃杀之气! 阳光照在扎布汗河中,风轻轻一起,波光粼粼…… 远处,一个坐在马背上的少年可汗莫名起了几分紧张,问道:“他们到底多少人?” 其实他早已知道了这个数目,但他就是忍不住再问,因为听到的与亲眼看到的还是有区别,对面的大宋晋王麾下,八万余人,漫山遍野看不到尽头……多,太多了! 小可汗撒里雅寅特斯这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人排兵布阵在眼前! 乞土鲁答了一句:“八万三四千人!” 小可汗点点头,却还问:“达旦人有多少?” 这小可汗,似乎需要……壮胆!他只有四万余人,本来也是漫山遍野的多,但摆开阵势靠近之后,立马就感受到了敌人带来的一种压迫感! “达旦万余……”乞土鲁继续答着。 “好好,也就是说敌人只有七万,我们有近六万,差不多差不多,达旦还未内应,临阵倒戈,敌人必然措手不及,大胜不难!”撒里雅寅特斯就在这阵前计算着早就心知肚明的这些数据,显然,他真的需要壮胆! “可汗放心,此战必胜!”乞土鲁也感受到了小可汗的心理,再一次笃定而言! “肯定大胜!”小可汗点着头,咬咬牙,心中忽然信心百倍,这小少年,本就是个勇武的汉子! 第1074章 他们……真是人类野蛮的巅峰 小可汗做着心理建设,说话的时候,甚至时不时会拿起手中的长枪在空中挥舞两下! 忽然,就听到对面远方,鼓声起来了,鼓声传得极远,仿佛在天空中来回激荡…… 随后,大地就开始震颤! 轰轰隆隆,也不知是鼓声,还是大地在怒号…… 远方一线,接着成片,黑压压滚动而来,排山倒海也不过如此…… 小可汗只感觉浑身一震,立马大喊:“击鼓击鼓……” 身后不远,牛皮大鼓一排,也开始咚咚作响…… 无数乃蛮勇士夹着马腹,马鞭奋力抽打马尻…… 弓弦一开,再也没有回头的箭矢,一切,都是一锤子买卖…… 显然,小可汗并未打马出击,他依旧在最高处,看着他的先锋也一样排山倒海而去。 对面远处的高地上,大宋晋王正在俯瞰大地,也问:“子范,你说这乃蛮人要如何临阵倒戈?” 大宋晋王身边最近的人,并非王韶,而是李宪,因为王韶在左翼领兵。 今日的李宪,很紧张,手掌都已经被汗水湿透,他不知多少次憧憬着这般景象,但……这真的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的随大军上阵杀敌,这一刻真来了,不论他战前如何兴奋,心理如何建设准备,此时此刻的紧张还是控制不住。 听得狄咏问话,李宪顿了顿,才答:“那床古儿当是打马转弯,脱离冲击,从侧边整队再调头……” 狄咏点点头,他也在好奇这件事,两军如此大规模对冲,临阵倒戈这件事,做起来其实挺难的…… 也如李宪所言,床古儿唯一的办法,就是提前转弯,避开乃蛮前锋,到战场侧面去重新集结…… 也是这十几万人的战场大,还容得这么操作一下,但凡是个小战场,他连转弯的余地都没有。 果不其然,刚冲出去不久,达旦人就开始转弯了…… 跟在达旦人身后的是蔑儿乞人,忽鲁且磨都看傻眼了,他甚至下意识也在转弯,跟着奔出去几十步才发现不对劲,连忙控制马匹重新对正方向…… 乱了……乱的开始…… 忽鲁且磨身边,已然有人大喊:“不好,达旦人在脱离战场,他们倒戈了……” 忽鲁且磨立马也喊:“不要急,跟着我,跟着我!” 先锋一旦转弯,连锁反应之下,所有人的马匹都会减速,因为上万的达旦人不会立马就奔离正面,如此,就会被动减慢后面的马匹速度…… 忽鲁且磨显然也立马发现了这一点:“杀,挡路的达旦人都杀,谁挡路杀谁……” 呼喊着,忽鲁且磨也管不得那么多,挺枪就往前刺……其实他喊话传不出多远,他的动作反而可以告诉身边的人应该怎么做,动作传递出去,所有人都会有样学样…… 后面高处的狄咏,依旧未动,他就看着这一幕,他得等到双方真的绞杀在一起之后才会动,当他看到有蔑儿乞人把堵路的达旦人刺落马下之时,点着头说道:“这忽鲁且磨,当真不凡,有应变之能!” 李宪也点着头:“是啊,倒也未想到忽鲁且磨如此镇定……” 李宪其实心中有一个疑问,既然早早就笃定床古儿要临阵倒戈,为什么不提前告诉忽鲁且磨呢? 何必让忽鲁且磨遭这么个大罪…… 但李宪没问,他是永远不可能对狄咏决定好的事情提出疑问的! 如果他真问了,狄咏的答案很简单,那就是蔑儿乞人,也过于强大了……达旦九部一旦瓦解,乃蛮又灭,这蔑儿乞就真的是草原唯一的雄鹰了…… 所以忽鲁且磨得遭点大罪,得有个损失惨重,蔑儿乞与达旦,必须得起真正的仇怨! 倒是狄咏身边的完颜劾里鉢又急了:“太傅,达旦人背叛了,快快下令啊,我去杀了那些达旦人!” 狄咏看着完颜劾里鉢,心中其实很喜欢他,甚至有些欣慰与感动,但还是摆摆手:“不要乱动,你跟着我就是!” 完颜劾里鉢不仅心急,连表情都急,不断回头看狄咏,口中还叽里咕噜说什么,他显然是懂得打仗的,虽然没有经历过这么大的阵仗,但他知道,此时此刻,若不当机立断,大势要去…… 忽鲁且磨倒也没有杀得几个达旦人,马匹飞速,再一抬头,已然就撞上了乃蛮先锋,一场血战已然开始…… 忽鲁且磨第一反应不是赶快杀敌,而是拼命催促座下马匹提速再提速…… 一个照面,蔑儿乞人如镰刀下的麦子,不断倒地……快马打慢马,电光火石之间,竟然差别这么大…… 连狄咏都在长见识! 还有忽鲁且磨睚眦欲裂的怒吼:“床古儿,我与你势不两立!” 鼓声在急! 高地之上,狄咏抬枪一指:“走!” 两翼如箭,离弦而去!三万铁甲,如同铁钳! 完颜劾里鉢一身铁甲,左右五百完颜,个个人马具装,从坡道而下,目光紧盯远方,眼皮都不眨…… 狄咏也看着前方的完颜人,他想看看,完颜人到底凶悍在何处? 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这些山林里与虎熊作伴的女真人,怎么就不可敌了?怎么就能三千人拿着大木棒就能打进大辽黄龙府…… 说他们的野人,这话,其实对! 他们就是野人! 马蹄在奔,再也没有那居高临下的视野能俯瞰全场…… 所有人都在奔! 奔着奔着,敌人就出现在眼前了。 看完颜勇士,从马镫上微微站起一点点,让屁股离开马鞍,微蹲,腋下夹紧长枪…… 身形随着马蹄起伏,不动! 刹那间,敌我两马交错的瞬间,只见完颜劾里鉢身形一侧,长枪一出! 既躲过了敌人扎来的长枪,又在那刹那捅落一人下马,双腿仅仅夹住马腹,再正身形,又是身形一侧,一捅,又一敌人落马…… 动作简单,精准,身形敏捷,力量强横,流畅如水…… 神乎其技! 这什么? 狄咏脑海里出现了一个词,战斗嗅觉,这是一种敏感与敏捷,对于时机的把控到了极致,仿佛走钢丝一般,但凡侧身慢了,必然先被捅落,但凡出枪慢了,必然错过而去,但凡腰腹与双腿力量小了,必然落马…… 这完颜人何以如此?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这一辈子都在危险之中长大,他们就是在天寒地冻中与虎熊豹狼夺食,他们永远都在命悬一线地活着,能活着,就是一次又一次安然渡过了命悬一线的危机…… 死亡常伴,更导致这些人面对死亡之时无比冷静! 他们……真是人类野蛮的巅峰! 并不是中原人没有这份技能,而是中原人在几千年前就把这份技能慢慢退化了!需要不断练习,不断尸山血海中磨练,才能慢慢再次掌握一些…… 与生俱来的完颜女真,他们代表了人类这个物种在大自然的进化中,之所以这么成功的所有原因! 大兴安岭下来的人,一次一次以野蛮横扫东亚!乃至扫荡欧亚! 狄咏当面,乃蛮左翼,万人左右,如草芥在倒,五百完颜,也落马不少,却依旧横扫而去,仿佛毫无阻力! 完颜劾里鉢这个投名状,真的惊喜! 在无数亲卫包裹中的狄咏,几乎没有正面遇到敌人,他脑海中不断思索着许多事情…… 还有此时此刻就住在大兴安岭之下的萌古人,还是一盘散沙的萌古各部族,有一支乞颜部,有一姓孛儿只斤…… 战争,还在继续! 第1075章 没事没事,中军大胜 完颜劾里鉢,不断捅刺着身前遇到的每一个敌人,甚至还会抽空回头看一眼! 看什么? 看狄咏! 更是在看狄咏有没有在看他完颜劾里鉢,有没有在看五百完颜勇士的表现! 完颜生女真,过得苦! 不是此时此刻过得苦,是历代完颜,都过得苦,契丹大辽崛起之后,便是过得越来越苦! 曾几何时,刚从山林里出来的契丹人,也如今天完颜女真一样,也是这么凶猛! 契丹人也是凭借着几百人的队伍,一步一步发展壮大,在草原里左拼右杀,与中原人合纵连横、拼杀不断,一直到后来的万里之国! 完颜劾里鉢,没有想什么万里之国的事,他想的是完颜能不能从此过上好日子,就看这一回了! 他不是为了谁而如此血战,甚至不是为了狄咏,他真正如此悍勇血战的原因,全都是为了完颜一族的未来。 再一次捅杀一个乃蛮骑士之后,完颜劾里鉢并不屈身了,看准时机,直接在马背上高高站起,手举长枪向空中奋力挥舞,口中呼喊之声巨大,仿佛心肺都要从喉咙里呼喊而出! 四周的完颜人,更是爆发出阵阵呼喊以回应…… 很震撼! 其实也不太震撼,如此战场,几百人的呼喊,也震撼不到哪里去! 但狄咏仿佛还是被感染到了一般,也从马镫站起,拿起长枪往前指着:“杀!杀啊!” 乃蛮左翼,万余骑,仿佛纸糊的一般,只看无主的马匹从狄咏身边不断奔过,满地哀嚎滚动…… 这仗,打得有一种酣畅淋漓的感觉! 看似双方骑兵对冲对垒,却又仿佛是单方面屠杀而过!不仅前锋完颜人如锋矢刀锯,紧随其后的宋人铁甲,更是犹如钢铁洪流,一去,便是碾压一切! 局势如何,其实未知,狄咏也看不到战场全貌,一切都按照计划进行! 越过乃蛮左翼,往前再奔一二里,马蹄并不停歇,而是开始转向,往中间靠拢…… 另外一边,敌人的右边,狄咏的左边,王韶也从马蹄丛中脱身而出,正在往中间来,速度稍慢…… 狄咏也不等王韶,马匹一直在奔,换马来奔!接下来,就是往中间回头冲击了!稍慢的王韶,只要跟上来即可! 此时此刻,才能看到双方中军之战大致场面,只看得乃蛮人与达旦人正在势如破竹,宋军中军正在大乱,甚至已经有人开始打马调头…… 转头而来的狄咏,直插乃蛮中军之后…… 今日所来,就是要彻底把乃蛮打得再也没有还手之力。 狄咏甚至知道远方某一处高地之上,有乃蛮的小可汗还在观战指挥,狄咏却并不搞什么擒贼先擒王之事,他要让乃蛮的小可汗亲眼看着,从此胆寒! 他甚至要让这个小可汗活得久久的,永远胆寒着!永远学会卑躬屈膝! 那高地之上,乞图鲁的脸上,早已大惊失色,口中只有一语:“太快了,这也太快了!” 什么太快了? 宋军突破两翼的时间太快了!不符合常理的快! 按理说,虽然是双方骑兵对垒,但也不可能如此快的脱离战场。 为何? 因为正常而言,就算双方骑兵已然交错,都会第一时间转头再次集结冲击,否则,一旦敌人转头集结好了,而你还未转头集结,敌人再次冲击而来,那就不是对垒了,打的就是你的屁股后背,那叫作追击掩杀…… 今日有何不同? 最大的不同,就是双方交错而去,乃蛮骑兵竟然所剩无几……特别是左翼,竟然只有零零星星的人了,兴许不到千数…… 这种场面,已然超出了乞土鲁的认知范围……万余人,一波对垒,不剩千数,连再次纠缠的能力都没有了! 乞土鲁活了几十年,从未见过! 还是小可汗撒里雅寅特斯说道:“没事没事,中军大胜,中军大胜!” 乞土鲁面色微白,拿着缰绳的手都有些颤抖……话音也有些抖动:“对,中军大胜,只待宋人中军一溃,大军集结转头,还可一战!” 是吗? 这是美好的期盼! 宋人中军溃败了吗?正在溃败! 甚至已然有些人被追得漫山遍野在跑,溃败之快,也出人意料!显然,达旦人临阵倒戈之法,当真奏效! 宋人两翼正在冲击……一旦咬上乃蛮后军,乃蛮人就再也不可能有集结转头的空间…… 乞土鲁没有说话,但内心之中着急不已,仿佛在祈祷,快点啊,快点啊…… 小可汗左右看了看,他身边,还有两三千乃蛮少年,这些少年,是乃蛮人的未来,也是伴随着小可汗长大的亲军,是小可汗将来掌控一切的基石! 小可汗有了一个决定:“我们也上,去打宋人两翼之兵!” 乞土鲁脱口而出:“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显然乞土鲁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他虽然口中说的都是激励之语,但心中已然不一样。 “跟他们拼了!”小可汗呼喊着!这般的孤注一掷,显然不再是自信的表现。 乞土鲁只说一句话:“再等等,再等等……” 为何再等等?乞土鲁自己其实也不知道为何再等等…… 但他知道,一定要再等等…… 等等,看看乃蛮中军精锐,是否真能与如此凶悍的宋人铁甲一战? 这个问题很关键! 一旦不行,那就得……走了!或者说,得逃了! 两千人,从来不能决定这般战局的走向,更何况还是两千少年? 却是不知,小可汗完全听进了,马腹一夹,振臂一呼:“走!冲啊!” 再也没有给乞土鲁多言的余地,马蹄已然奔起,就无法再停下来,两千少年离弦而去,乞土鲁唯有咬紧牙关,抽打马尻,快步跟上! 轰轰隆隆的马蹄声,回荡在天空中,来来去去! 亲卫指挥使牛勇,时不时会在马镫上站起来四处去看,也是大喊:“太傅,身后高地下来了不少人!” 太傅也起身往后面高地去看,按理说,得派一支人马回头阻击,但这种时候,其实已经无法再细致指挥了,军令是出不去的…… (今天还有,晚上多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