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娇小姐》 1. 娇娇 三月,草长莺飞,春寒料峭。 微凉的春雨穿过层层叠叠的新叶打湿了上京的街道。 路上人来人往,茶楼里的喧闹声此起彼伏,说的都是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琐碎事。不过今天讨论最多的是昨日沈国公千金的生辰宴,听说高朋满座,奢华至极,怎一个热闹了得。 上京的人都知道沈国公与夫人方氏伉俪情笃,鹣鲽情深,成婚数载膝下只有一女,姓沈,名画娇。 沈国公爱屋及乌,疼极了这位女儿,从小锦衣玉食,华服珠钗就不间断。 听说某一年沈家姑娘南下避暑,衣服首饰都收拾了十几辆马车,让世人们啧啧称奇。这宠爱程度,估计连宫里的公主都比不上。 如今这沈画娇也到了及笄之年,上京的高门宗妇们早就暗戳戳地盯着了,三天两头地就往沈国公府上跑,生怕这块香饽饽让别人给抢走了。 但沈家姑娘可是被沈国公娇养了十五年,那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说句毫不夸张的话,沈家姑娘想要星星,那沈国公也会把月亮给她摘下来。 就这一位娇娇的姑娘,还没疼够呢,就要嫁人,沈国公那是万般不愿的。 这不,沈国公已经抄起扫帚把今天第十个上门说亲的媒婆给打跑了。 他气的胡子都歪了,“滚滚滚!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媒婆不乐意了,就算再怎么宠闺女,这闺女迟早是要嫁人的,“国公爷,不是我老婆子说啊,这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您就算再不舍,姑娘家大了,还留在家里,到时候留来留去留成仇就不好了。” 沈国公呸了一声骂道:“不嫁!说不嫁就不嫁!”他把扫帚往地上一丢,对着一旁的管家道:“以后凡是上门给娇娇说亲的,通通给我赶走!我家娇娇一辈子都不会嫁!” 管家苦笑道:“老爷,您这话可不要让夫人听到了,不然她肯定会跟您闹。” 媒婆跟着点头,“国公爷,我这有近几年上京的青年才俊,您要不要过目一下?” “哼!”沈国公用鼻孔出气,“那些人也配得上我们娇娇?”他扭动着肥肥胖胖的身子,然后转身离开。 到了这个年纪,男人们多多少少都会发福,沈国公也不例外,但是从他的眉眼可以看得出来,他就算变胖了,也是一枚英俊的胖子。 他小声道:“我才不会让我家小白菜给猪给拱了呢!” 说完他又抬高声音,问道:“娇娇在哪?” “回老爷的话,最近池子里的冰化了,那鱼儿也跑出来了,姑娘这会儿跟夫人在正在汀兰水榭边的小池塘里喂鱼呢!” 沈国公一想,还真有这么一回事。他嫌弃那池塘的鱼是去岁的品种,怕闺女看腻了,所以前两天才托人去沿海那边捉了一批银斑鱼回来养着。 等养的肥肥胖胖后,就可以拿去给娇娇补身子了! 见国公爷不理会自己,媒婆气急,以后有他愁的时候!想到这,媒婆骂骂咧咧地走了。 - 穿过小拱桥,离清漪苑不远的地方,就是汀兰水榭了。许是为了应景,池塘的两边都栽种了柳树,走进一瞧,可以看到柳树尖上那新长出来的嫩芽。 水榭四周都挂上了厚厚的帘幔,能挡住不少的寒风,里面又摆了好几个银丝碳盆,人站在那儿,倒也不觉得冷。 冬芮端着玉瓷盘走了进来,笑道:“夫人,姑娘,这是厨房刚出炉的梅花香饼和红枣糯米糕。” 说完她便把瓷盘放在了石桌上,她垂着眸,看见了逶迤在地上的烟紫色金丝裙摆,上面用金线勾勒出了几只翻飞的蝴蝶。时不时有春风吹来,吹着落叶打着旋儿,掀起了一片裙角,上面的蝴蝶像是活了一般,交错着翩翩起舞。 突然一个软糯的声音响起。 “谢谢冬芮姐姐。” 冬芮抬头。 对上了一汪含着秋波的杏眼,笑起来,眼尾弯弯,让她想起了东厢房里那只刚出生的小奶猫,懵懂又灵动。 她上前一步,把沈画娇落于胸前的狐裘披风的系带重新系了一遍,双手熟练地动作着,很快就系了一个蝴蝶结。 “春日里还是有些冷的,姑娘您可要仔细着身子。” “我会的。”沈画娇乖巧点头。 十五岁的沈画娇已出落得亭亭玉立,虽然容貌上还有些青涩,但足以窥见以后的绝色,等花骨朵绽放后,那该是一副怎样的风情啊。 她的容貌跟夫人有七分相像,特别是那一张樱桃似的小嘴,不笑的时候嘴角是微微上勾,让她整个人平添了几分纯粹的天真。 微弱的阳光透过帘幔洒在她的侧脸上,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感觉,让人觉得,这姑娘合该待在天上,唯恐这人间的凡尘污了仙女的眼。 怪不得上京的贵妇们挣着抢着要她做儿媳妇呢。 国公夫人刚好把手上的鱼食洒撒完,她的贴身嬷嬷匆匆走过来,跟她说了几句前院的情况。 “夫人,老爷又赶跑了一位媒婆……” “知道了。”方氏把手里的食碗交给一旁的丫鬟春桃,另一个丫鬟就捧着银盆过来。 方氏把手放进盆里,水的温度刚刚合适。 她虽嫁做人妇多年,但一直保养得很好,再加上府里也没有什么糟心的事,心态也不错,远远看去,说她二十出头也有人信。 泡了一会儿后,她才接过春桃递过来的巾帕,把手上的水擦干净,这样身子才暖和了一些。 她转头看着倚靠在水榭的女儿,眼里流出一抹柔情,她走过去,软声道:“娇娇,你在这儿也呆了半个时辰了,要不要回去?再呆下去,就得染上风寒了。” 沈画娇拉着自己母亲的袖子,软软道:“娘,就让我再看一会吧。” 方氏挑眉,她往池塘下面看,只见一只通体雪白的长毛猫站在石头上,聚精会神得盯着争相夺食的鱼群。 “你呀你,就知道纵容踏雪。”方氏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这银斑鱼,你爹爹花重金也才不过寻来十几条,才几天时间,就给踏雪吃了几条,你爹爹知道了还不被气死。” 沈画娇吐了吐舌头,“这也不能怪我,谁叫踏雪独爱银斑鱼呢!” 踏雪是沈画娇养的一只白毛猫,因为通体雪白故而取名为“踏雪”。 说话间,踏雪已经捕获了一条银斑鱼,它愉悦地甩着尾巴,然后灵活地跳上岸,迅速地穿梭进灌木丛里,一会儿就没了声响,不知道在哪享受美食呢。 “好了。”方氏拉着沈画娇的手,“该回去了。” 沈画娇拿起瓷盘上的梅花香饼凑到了方氏的嘴边,“这是冬芮姐姐送过来的糕点,娘您尝尝!” 方氏拗不过她,只好张嘴咬过,顾忌着吃糕点的都是些女眷,所以府里的厨子特意把糕点做小,一口一个吃起来也跟雅观。 等糕点咽下去之后,沈画娇才撒娇道:“娘,庄子上的枇杷和果桑哪时候才能送过来呀?” “怎么?馋了?”方氏好笑道。 沈画娇点头,“后天要陪祖母去永宁寺礼佛,说不定还要住上两天……” “那就等你回来再吃。”方氏拉着她往清漪苑的方向走。 冬芮等人默默地跟在后面。 “可我就想第一时间吃到。”沈画娇一双鹿眼望过去,眸中尽是希冀,让人不忍拒绝。 “小馋猫,我看啊,踏雪就是跟你学坏的!”方氏败下阵来,“估摸着马车明天才能到。” 沈画娇有些好奇:“路程不算远,以往的时候,今天就能到。” “昨个儿才下过雨,肯定会耽搁些功夫。”方氏解释道。 夕阳西下。 上京的郊外,四周都是连绵的群山。一辆马车在不急不缓地往前走着,车轱辘上还沾着一些未干的泥土,想来之前的路不怎么好走。 车夫一身黑衣靠坐在车板子上,头上带的斗笠遮住了他大半的面容,嘴里叼着一只狗尾巴草,他双手环胸,一双长腿交叉地搭在边缘上,似乎是在假寐。 随着马车的颠簸,透着淡金的霞光,可以看到他凌厉的下巴,还有微红的薄唇,高挺的鼻尖正好抵在帽檐边,再往上,就看不清了。 而马车后面的百米处,一个粗布麻衣的男人躺在血泊里,毫无生气。 约摸一个时辰后,马车才抵达了上京的城门。 此时最后一点落日的余晖也没有了。 轻拉一下马绳,马车停了下来。 男人的身影淹没在了黑暗里,他把嘴里的草吐出来,然后掀开斗笠,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2. 书肆 竹里馆是上京最有名的书肆,里面的书籍包罗万象,应有尽有。 它位于城北的杏花巷深处,后面有一整片竹林,因为环境清幽,诗意盎然,所以才有竹里馆一名。 当然,竹里馆不仅有书籍,还有各类笔墨,字画,笺纸等物,是文人墨客最爱去的地方。 竹里馆足足有五层楼高,最上面两层被分隔成一个个的雅间,供一些才子佳人们在此谈诗论赋。 沈画娇推开其中的一个雅间,就看到了坐在木墩上的姑娘,姑娘翻看着手中的书本,两颊泛红。 听到声音后,姑娘抬头,笑道:“娇娇来了!” 沈画娇嘴角微上扬,露出一个笑容,整个人看起来乖顺不已。她今天穿了一件鹅黄色的银纹绣百蝶衣裙,清风迎来,她脚步轻快,“宜姐姐。” 唐若宜起身拉着沈画娇的手,道:“快坐快坐。” 一碰到那肤若凝脂的手腕,唐若宜就忍不住多摸了摸,边摸还边咂咂嘴:“怎么几日不见,娇娇的手又滑嫩了许多?” 听着这近乎冒犯般的话语,沈画娇脸颊微微泛红,显然有些含羞了,她喃喃辩解:“哪有……” 唐若宜深知好友脸皮薄,所以也不继续打趣了,她遗憾地放下手,把面前的一堆书本推过去,一点没有大家闺秀的矜持与礼仪:“这是我近几日淘的话本子,你快看看!” 唐若宜是豫章长公主之女,后被封为郡主,赐号丹阳。丹阳郡主比沈画娇年长一岁,因为得到了皇帝舅舅的宠爱,所以性格张扬,不拘礼教,常常做事离经叛道,整个上京的贵女圈大多对她不喜,但是碍于她郡主身份,又不得不曲意迎合。 沈画娇很是羡慕她可以这般随心随性,她偷瞄着她,视线往下,瞄到那傲人的曲线时,脸蛋儿更红了,她不敢多看,只能仓皇的低下头。 其实她知道,她羡慕的不仅是唐若宜的性子,还有那前凸后翘的身材。她垂眸看着自己那平坦的一片,有些难过的想,明明只是相差一岁,为何差距就那么大呢? 其实沈画娇不会隐藏自己的心思,她想说什么都会明明白白地写在脸上。唐若宜突然放下手中的话本子,撑着下巴瞧她,心头发软,终于忍不住笑道:“娇娇,你这么这么可爱!” “……啊?”偷瞄被抓包,沈画娇感觉自己的脸都能蒸包子了,她卷翘的眼睫微微颤了颤,只能把话本子立起来挡住自己的脸,糯糯道:“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唐若宜失笑,她把沈画娇手上的本子抽出来,道:“你拿反了。” 沈画娇神色有些尴尬,连带着雪颈上的皮肤也变红了,粉粉嫩嫩,就连上好的胭脂也画不出这种颜色。 唐若宜没再逗她,只道:“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淘到的话本子,赶紧看!” “嗯。”沈画娇轻轻应了一声。 其实她接触话本子也是从这两个月开始的,某一天唐若宜神秘兮兮地跟她说:“你也快及笄了,姐姐送你个好东西。”说完就拿出好几本话本子出来。 那话本的封面看起来花里胡哨的,颜色用料也大胆,沈画娇眉心一跳。 她虽身在闺中,但偶尔出去赴宴的时候听到几个贵女围在一起聊最近新出的话本子,谈到兴处,双眸含水,脸颊通红。但府里面没有丫鬟当着她的面看这种东西,方氏早已过了看话本子的年纪,而沈国公更是把外面的话本子视作洪水猛兽,她私底下虽好奇,但也抹不开面子叫冬芮姐姐去买。 好奇的同时,她也有一种疑惑,为何其他贵女把谈论话本子跟吃饭喝茶一样平常,而沈国公却深恶痛绝呢。 后来,她得到了心心念念的话本子。这回她才知晓,原来除了诗词歌赋,四书五经外,还有缠绵悱恻的爱情。 隐隐羡慕后,还多了几丝向往,说不清道不明。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着什么。 收到话本子后,她时常在入夜时分,捧着它在床榻上细读,渐渐的有些明白,那些贵女们为何是那样的表情。 有时候她看到浓情处,也会忍不住羞红了脸颊。 所以今天唐若宜约她来书坊,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唐若宜说道:“这是霜序先生的最新力作,才印刷了一百本,这本还是我重金抢到的呢!” 沈画娇一怔,她自是知道这霜序先生的名号,之前唐若宜带过来的话本子,十本有八本都是霜序先写的。 现在,她也尤爱霜序先生的风格。 这霜序先生在上京的贵女圈中颇有声望,其文笔行云流水,自成一派。 霜序先生总是喜欢把爱情写得跌宕起伏,让人欲罢不能,她的心情总是忍不住跟着故事中的人物起起伏伏,牵动人心。 最新的这一本故事不长,才短短十几页,但是她看了第一页就已经被深深吸引了。 这是讲述了一个深山孤女与高门世子之间的故事。这位世子与其他话本子中的失意温柔才子不一样,他吊儿郎当,浑身痞气,又不学无术,但长了一张俊朗的颜,让人见之难忘。 话本子里是这么描写他的眼睛的——“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虽说这句诗是形容女子的,但是放在故事中,那位纨绔的男子便有了一个模糊的形象。 沈画娇抿嘴笑着,一双浅色的眼瞳散发着愉悦,“我带回家去看罢!” 她视线落到其他那几本话本子上面,然后轻咦了一声,拿起其中一本说道:“《鸳鸯锦》,这名字不错。” 唐若宜一惊,她还来不及阻止,沈画娇已经翻开了书本,顿时有些神色难看,“等等,娇娇……” 沈画娇翻开了封面,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拔步床,鸳鸯锦被下躺着一男一女,不过只堪堪遮住了小腹下面的部位,他们赤身裸.体,相拥而吻。 仿佛是拿到了什么烫手的山芋似的,沈画娇下意识地把手里的话本子一甩,整张脸烫的发红,连说话也结结巴巴的,“这、这是什么东西!” 似乎是因为太羞了,她眼尾泛着水光,眼波横流,活像是遭受到了什么欺负一样。 唐若宜起身去捡话本子,虽然心中有些懊恼,但她转念一想,娇娇也及笄了,以后是要嫁人的,提前了解这些也不错。其实这本《鸳鸯锦》也是一本话本子,只不过中间穿插了几副露骨的春宫图,讲究的是一个意境,拢共才只有五张,跟春宫图比起来可含蓄多了,毕竟正经的春宫图可都是不盖被子的。 “娇娇啊。”唐若宜笑道,“你以后嫁人了,也要看这春宫图的,你可以提前学学。” “看、看这种作甚!”沈画娇羞得都想找个地洞钻下去,她脑中一直浮现刚刚看到的那幅图画。 沈画娇才刚及笄,虽说可以议亲了,但是对男女之事却是一点不了解,就连那懵懵懂懂的爱情向往也是唐若宜给启蒙的。 她神秘兮兮地对着沈画娇道:“你不看这春宫图,你新婚之夜就没法进行呀,没法进行就生不了孩子。” “啊……”沈画娇特别茫然的看着唐若宜,“生孩子?” 跟沈画娇不同,唐若宜从小就有个娃娃亲,是镇国公府的少将军,自及笄后,便有晓事嬷嬷亲自教导,所以她懂的自然多。 唐若宜瞧着她天真的模样,忍不住伸出手捏了捏她红扑扑的脸颊,“对呀,不然你以为小孩子是怎么出来的?” “就……就睡一觉……”沈画娇声音很轻。 “睡觉是没错,但睡觉也要干点事才行呀。”唐若宜把那本《鸳鸯锦》交到沈画娇的手上,这种事情不是一蹴而就的,要慢慢教导,所以她也没打算让沈画娇立马就能接受,“这本就先给你观摩观摩,等你观摩完毕之后,我再给你看真正的春宫图!” 沈画娇只觉得有些烫手,她眼皮一跳,道:“我…我还是不要了比较好。” “不行!”唐若宜很强硬,“这是你成为当家主母的必经之路,你不能退缩。” “我……”沈画娇欲言又止。 但唐若宜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她在那几本里面挑挑拣拣,最后选出来三本一并给她。 巳时末,马车往沈国公府大门驶去,路过偏门的时候,突然看到偏门处停了一辆车,有下人进进出出拿着车上的箩筐。 “我想想去看看。” 车夫拉紧缰绳后,就把小杌子给摆上。 管家立在一旁,见姑娘来了有些惊讶。 他赶紧迎了上去,“姑娘。” “这是?”沈画娇看着外面。 “回姑娘的话,庄子里的枇杷和果桑都到了,待会给您送去。” “嗯。”沈画娇眸里流淌着雀跃。 丫鬟春晓笑道:“姑娘,这枇杷您可是叨念了多日。” 沈画娇看着箩筐里金灿灿圆滚滚的枇杷,心情好极了,“晚间的时候叫嬷嬷熬制一些枇杷膏给祖母送去罢。” 下人们把最后一筐枇杷搬回府后,管家上前与车夫交涉。 沈画娇看去,只见那车夫把头上的斗笠掀起来,似乎是感觉到了沈画娇的视线,他抬眸看了回去。 沈画娇呼吸一滞,突然间就想到了那句诗。 “两弯似蹙非蹙笼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脑中那模糊的轮廓瞬间就有了具体的形象。 原来那句诗还真可以用来形容男子。 那是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眼尾细长微翘,有一种似醉非醉的朦胧感,眼角周围还带着浅浅淡淡的红晕,眼瞳却是深邃的黑色,让人有种深情的错觉。 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沈画娇才发觉她已经盯着那个男人看了许久,她有些懊恼,这真是太失礼了。 男人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沈画娇的脸突然就烫了一下,她赶紧低下头,提着裙子匆匆上了马车。 3. 工钱 回到清漪苑后,沈画娇拍了拍胸口,试图掩饰掉那颗蹦蹦跳跳的心,她感觉她今天脸红的次数有点多。 春晓都快跟不上她的脚步了,她走过去给沈画娇斟了一杯热茶,好笑道:“姑娘,您跑什么呀!那模样都让奴婢以为您后面有狼呢!” 沈画娇面色比平常时红润了些,听到春晓的话,她又不自觉地想起刚刚在大门外看到的那个有着桃花眼的男人。 想到自己的失态,沈画娇有些懊恼,她问道:“春晓,刚刚门外那个运枇杷的车夫你看见了吗?” 春晓疑惑,“他不是一直都带着斗笠的吗?” 沈画娇闻言一顿,她双手捧着茶杯,回忆了一下,那个男人摘掉斗笠的时候,春晓正跟着一个下人说话,所以没瞧见他的容貌。其实那是一张其貌不扬的脸,唯独那双桃花眼异常地勾人。 “春晓,那你知道这次运枇杷过来的车夫是谁呀?”沈画娇收起自己的心思,笑着问道,但为了不让自己的目的那么明显,她又补充道:“因为我看着他跟前几次运果子的车夫不是同一个人,我没记错的话,这两年都是一个姓王的车夫运送的吧。” 春晓点头,这件事她还是知道一些的,“我听徐嬷嬷说过一嘴,王车夫前几日摔断了腿,所以就派了别人过来运送果子。” “是这样啊。”沈画娇眨了眨水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春晓倒是没有注意她的表情,她看着桌上的锦盒,问道:“这些书要不要奴婢帮您收起来?” 沈画娇就像受惊的猫儿一样,她赶紧把盒子抱在怀里,“不行!” 春晓的手就那么停留在半空中,“怎么了?” “你先下去吧,我自己收拾就好了。”沈画娇抿了抿嘴,突然发觉自己刚才的反应有些大,她揉了揉有些热意的脸颊,软了软语气,道:“我想吃六婶做的芸豆卷。” 春晓点头,她收回手:“那奴婢先去厨房了。” 沈画娇松了一口气,她打开盒子,把话本子全都拿出来,只剩下一本《鸳鸯锦》,她慌乱地盖紧盒子,然后走到了梳妆台边,把盒子胡乱地塞到了最底层,最后还拿着几个锦盒挡住。 桌上的话本子便被她塞进了枕头下面。 冬芮掀开珠帘,就看到沈画娇坐在拔步床边,她把新拿回来的玉香膏放在桌子上,好奇道:“姑娘你这是在作甚?” 沈画娇的心跳漏了一拍,她下意识地拍了拍枕头,干笑道:“没什么?” 冬芮挑眉,她走了过去,打趣道:“可奴婢瞧你藏东西了?” “没有没有?”沈画娇身子都僵直了起来,不敢动弹。 冬芮噗嗤一笑,她帮沈画娇鬓角边的碎发给撩到耳后,虽然她是沈画娇的贴身丫鬟,但却比沈画娇大了三岁,所以一直把娇娇当做自己的妹妹看待。 “让奴婢猜猜,姑娘藏了什么?”冬芮摸着下巴,“是不是话本子?” 沈画娇眼尾耷拉,她伸出手指小心翼翼地捏着冬芮的衣袖,哀求道:“别告诉我爹爹。” 话本子这种东西在沈国公眼中,那就是三教九流的东西,专门祸害那些未出阁的姑娘。因为话本子里的故事大多都是些一些落魄才子跟高门千金的故事,让那些还未嫁人的姑娘们对这类男人抱着憧憬的幻想,更是让某些穷酸秀才认不清自己的身份。 而且沈画娇被国公爷宠了十五年,心思纯净,心肠又软,万一被别的男人几句甜言蜜语给哄骗了,到时候沈国公上哪哭去? 冬芮帮她把弄外的簪子扶正,闻言笑了笑,“姑娘,你看话本子可以,但千万不要被话本子里面的故事给迷了眼。”说道这,她顿了顿,继续道:“故事里的穷秀才都心术不正,光想着利用旁门左道来达到自己的目的,花言巧语就娶了千金小姐,金钱和权利都到手了,哪有那么好的事情,——依奴婢看啊,能写出这种话本子的人,背地里或许人品还有问题呢,姑娘可莫要被骗了!” 沈画娇垂眸,鸦羽般的睫毛轻轻眨,她小声地应了一声。 冬芮套用了徐嬷嬷曾经说的话:“我们娇娇啊,是金枝玉叶,适合这世上顶好顶好的男人。” 沈画娇被冬芮几句话说得羞赧了起来,她声若细蚊,“…哪有那么好。” 话虽这么说,但是沈画娇记住了冬芮的话,不能让自己被别人的甜言蜜语给哄骗了。 冬芮又给她理了理衣裳,“姑娘,夫人在前院等您呢。这枇杷也送过来了,夫人叫您分一些给郡主她们送去。” 等两人到前院的时候,方氏已经把几个箩筐的枇杷用花边竹篮给装了起来,再用叶子进行装饰,一个个看起来颗粒又大又饱满,让人口齿生津。 国公府名下的那个庄子,土地肥沃,种出来的枇杷尤为香甜,连宫里的娘娘们都赞口不绝。 久而久之,每到枇杷成熟之际,国公府都会匀一些送去宫里面,剩下的便送给交好的几个世家。 “娘!”沈画娇走过去亲昵地挽着方氏的胳膊。 方氏把其中一个小篮子放在她的手中:“徐嬷嬷这会儿在厨房,你现在拿过去,叫徐嬷嬷教你熬制枇杷膏。明日你祖母就要去礼佛了,听说法华大师要举办讲经会,估摸着要住上个三五天,那些枇杷膏先给你祖母备着。” “知道了。”沈画娇软声答应。 “你祖母的寿辰也快到了,虽不是整寿,但你也要聊表一下孝心, ”方氏告诫道,“跟着徐嬷嬷把这枇杷膏给熬好,然后给你祖母送过去,也不枉你祖母疼你一场。” 冬芮有些不放心,她道:“奴婢跟你一起去吧。” “不要。”沈画娇手里提着篮子,“厨房的路我知道,冬芮姐姐就留在这帮娘整理这些果子吧。” 说完便一溜烟地跑了。 方氏看着她的背影失笑地摇摇头,语气满是宠溺:“这孩子。” 跟沈国公无条件宠溺女儿不一样,方氏会严厉一些,有些是非曲直和人情世故她会一五一十地跟女儿说。得益于方氏的教育,沈画娇虽被宠着长大的,但并没有养成刁蛮乖张的性子。 一旁的宁嬷嬷笑道,“是个好姑娘。” 方氏高兴之余也有些忧心,及笄后就是议亲了,那些个世家宗府一早就给她递了许多帖子,其心思不言而喻,她们嘴上说着娇娇温柔贤淑,蕙质兰心,可说白了,还不是看中娇娇的性子软和好拿捏。 宁嬷嬷跟了方氏多年,怎会不知她心中所想,“船到桥头自然直,合该是姑娘的缘分,怎么跑也跑不掉。” - 沈画娇路过汀兰水榭的时候,看到了站在池塘边的男人,一身粗布麻衣,身材高大,虽然是一张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脸,但隐隐中又有种清冷孤傲的气质,很是矛盾。 她有一种直觉,这样一个男人,就算放在人群中,也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沈画娇的脚像是不听使唤,朝着男人的方向而去。 男人似乎也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转头,嘴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笑来。 沈画娇提着篮子的手紧了紧,她的肤色很白,像上好的羊脂玉,此时正透着淡淡的粉,如天边的晚霞一样诱人。 她鼓起勇气,问道:“你在这里作甚?” 男人“唔”了一声,才道:“等着结工钱。” “为何?”沈画娇微微仰起头,好奇地看着他。 她有些疑惑,以前的过来车夫送果子,也没见着要工钱呀。 容谢看着小姑娘那莹白的脖颈,纤弱又美丽,却不堪一折,只要手腕轻轻一扭就会断,那个弧度才是最完美,最好看的。 这样想着,他的眼眸暗了下来,手也有些痒。 “我不是庄子上的农户,自然得给我结工钱。”容谢藏在背后的指腹摩挲了几下,笑得痞气。 男人很高,没有笑容的时候瞧着就有些冰冷,沈画娇看着莫名有些怵。但那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只要轻轻弯一弯,就能给人一种风流的感觉,浅淡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有种莫名的暖意。 沈画娇眨巴眨巴眼睛,脚指头有些不安的蜷缩,这是她第一次跟陌生的外男交谈,心中有些羞意,“…你,你是做什么的?” “我啊……游手好闲的。”容谢兴意阑珊道。 眼前的姑娘娇娇俏俏的,一看就是性子软的,如莬丝花般,没有经历过什么人间疾苦。就是不知道失去养分后,会不会瞬间枯萎,他有些期待。 他实在是不太喜欢她那双浅茶色的眸子,水汪汪的,如那春日的温泉,看过去的时候特别无辜,让他想起前天杀死的一只幼鹿,幼鹿死之前,也是这么看着他的。 怎么办?手越来越痒了。 太过美好的东西,总是让人忍不住想要去摧。 沈画娇不明白,为何他会把“游手好闲”这四个字说的那么理直气壮。 “那你要不要来我府上做工?”沈画娇的声音逐渐变小,不仔细听还真是听不清楚。 “嗯?”容谢睨着她,声音上扬。 他自幼习武,耳力极佳,自然是听清了她说的是什么。 但他还是想逗一逗小姑娘。 “你说什么?” 男人微微弯腰,清润的嗓音如山上的泉水击石,有些淡,又有几分常人察觉不到的顽劣笑意。 灼热的呼吸尽数洒在了沈画娇的耳畔,然后她的耳朵变肉眼可见地变红了。 沈画娇努力压住耳朵上的痒意,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两个人距离太近了,也太暧昧,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沈画娇揉了揉红得发麻的脸蛋,嘟囔道:“我什么都没说。” “可是我刚刚听见,有人叫我来府上做工。”男人没有给她反驳的机会,他轻笑了一声,垂眸看着小姑娘,假装疑惑道:“难道我听错了?” 沈画娇摇头,她避无可避,只能开口承认:“没…你没听错。” 男人的声音很低,低得她骨头都有些酥麻。 她轻颤了几下眼睫,“那……那你要不要来?” 4. 容容 沈画娇回想起之前的事情,不禁有些懊恼,她怎么能对一个不认识的男人说出那种话呢,真是匪夷所思,太…太羞耻了! “姑娘?姑娘?”徐嬷嬷喊道。 沈画娇一惊,她不好意思道:“对不起嬷嬷,我走神了。” 说完赶紧把手里的枇杷剥好然后放进面前的碗里。 徐嬷嬷笑得慈祥,“我们娇娇在想什么呢,竟然心不在焉的。” “哪有。”沈画娇小声道,但是雪颊还是免不了染上一层薄红。 “好,好,好。”徐嬷嬷点头,“咱们娇娇大了,有自己的秘密了。” 沈画娇嗔了嬷嬷一眼,跺了跺脚:“嬷嬷!” 徐嬷嬷知道女儿家脸皮薄,就没在说什么,她把剥好的琵琶肉去核切块,清洗过后便用糖霜和蜂蜜来腌制,然后从柜子里拿出一罐已经腌制好的枇杷肉出来。 沈画娇在一旁看的跃跃欲试,她以前看过嬷嬷熬制枇杷膏,但自己是没亲自尝试过。 徐嬷嬷把砂锅架在炉灶上,道:“这熬制枇杷膏最重要的就是火候,切勿用大火,不然容易熬糊。” 她往旁边退一步,并没有上手,而是继续道:“还有一点是需要记住的,熬制过程中不能添加水,这样会影响口感。” “我知道了。”沈画娇把罐子里的枇杷肉小心翼翼地倒进砂锅中。 灶台下面升着火,不一会儿,沈画娇的鼻尖就开始冒汗了,脸颊也红润了一圈。 “嬷嬷,那时候放琵琶叶呀?”沈画娇转头问道。 “等里面冒着热气再放。”嬷嬷递给她一把剪子,“姑娘先把枇杷叶剪碎。” “好。”沈画娇点头,不过炉火还是太热了,她苦着脸道:“嬷嬷,可以把火煨小些吗,我都了一身汗了。” “还小的话,等你熬好膏也要到晚上去了。”嬷嬷好笑道。 “不打紧!”沈画娇撒娇道。 最终徐嬷嬷拗不过她,只能把火弄小些,熬好两罐枇杷膏后,也是日落了。 晚间落了一场春雨,到了第二日便停了,不过青石板上还是湿漉漉的。 沈画娇站在廊下,青檐角上的水流顺着青瓦滴落下来,在小洼处溅起了圈圈涟漪。 她一转头,就看到踏雪从围栏处跳了下来,眼睛睁得大大的,琉璃色的瞳眸正好奇地望着她,漂亮极了。 沈画娇心生欢喜,她走过去摸了摸踏雪的白毛,嘴里喃喃道:“这几日你在家可要乖乖的呀。” 似乎是听懂了她的话一样,踏雪优雅地甩了甩尾巴,然后高傲地“喵”了一声,最后又跳跃了几步,消失在了垂花门。 沈画娇无奈地抿了抿嘴。 冬芮拿了一件山吹色的披风过来,披在了沈画娇的肩上,“姑娘,山上冷,您要多穿一些。” 她未施粉黛,一张莹白的小脸小巧精致,披风领口的绒毛非常的长,只要一缩脖子,就能把她大半张脸给埋进去,只留下一双水汪汪的秋眸,璀璨夺目,秋水盈盈。 沈画娇把藏在袖子里东西小暖炉露了出来,“冬芮姐姐,我不冷。” “不冷也要穿着。”冬芮帮她把袖子放下来。 永宁寺在城郊的玉峰山上,那里常年香火鼎盛,烟雾缭绕,香客更是络绎不绝。 国公府的老夫人酷爱礼佛,每隔几个月都会去永宁寺听大师讲经。沈画娇有时也会陪着老夫人抄写经文,以示虔诚。 春晓走进院子,她唤道:“姑娘,马车来了。” “嗯。”沈画娇提着裙子走过去,“祖母上马车了?” “刚上的马车。”春晓落后几步,“姑娘,您慢些!”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沈画娇就跑到了大门外,她像一阵风似的跑下了石阶,待她看到马车上坐着的那个车夫后,整个人愣在了原地。 “你……” 容谢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一双桃花眼就这么看了过去,玩味甚浓。 “不是姑娘说,要我来府上做工的吗?怎么,转头就不算数了?”容谢靠在车框上,声音懒洋洋的,没个正行。 “我…我没有。”沈画娇眉心一跳,她咬了咬唇。 还未等她再说话,沈老太太便掀开车帘,问道:“娇娇怎么还不上来?” “啊……就来了!”沈画娇心里一紧,她连忙踩着小杌子登上了马车。 “祖母。”沈画娇微微喘口气。 “那么急作甚?”老夫人有些不满,但语气温柔,“姑娘家家,要矜持。” “知道了,祖母。”沈画娇挨着老夫人一侧坐下,“这次我们去几天呀?” “至多三天。”老夫人淡笑着回答,“法华大师也就停留个三天,这回祖母去求法华大师给你批批八字。然后啊,再给你寻一门好的亲事。” “祖母!”沈画娇满脸通红,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更多的是遐想,她呢喃道:“我想要一个喜欢我的,我也喜欢的人。” 沈老夫人拉着她的手,心情甚好,“我们家娇娇那么漂亮,谁会不喜欢呢。” - 从上京到玉峰山需要两个多时辰,所以等马车抵达山脚的时候,已是午时过半。 永宁寺建在半山腰,四周都是耸入云峰的高杉,中间则是一层一层的石阶,很宽阔,可以容纳三辆马车并行,但每隔几步就有一段石阶,马车根本上不来。 听说建寺之初,方丈为了让前来拜佛的香客抱有敬畏之心,特意让人凿了石阶,要去永宁寺须得一步一步得走上去。 沈画娇搀扶着老夫人下了马车,这次前来除了车夫外还有丫鬟春晓跟春采。 春晓跟春采都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所以马车后面的箱笼自然而然地交到了车夫身上。 沈老夫人瞧着这个新来的车夫,眉头拧了拧,对着春采道:“把行李交给这位车夫吧,我们先走。” “好。”小丫头们齐声道。 抵达永宁寺,方丈早已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陈旧的袈裟,眉毛花白得都已经垂到了脸上,看起来仙风道骨。 “阿弥陀佛,二位施主来了。” 沈老夫人点头,语气恭敬道:“圆禅方丈。” “法华师兄未时六刻在禅云堂准备开讲经。”圆禅方丈感叹道,“师兄年少的时候喜欢云游四海,周游各国,距离上一次开讲经已是十年之久了。” 法华大师自幼学习大乘经和小乘经,十五岁时便只身下山去各个地方研习佛法,后来更是一路西行,去到了天竺学习了几年佛经,又顺便兼修了道法,归来后被先帝授予了护国法师的称号。 不过法华法师的脚步却没有停下,他再次离开周国,一路走走停停宣扬佛法,游历至今。 周国自开国以来,就信奉佛教,所以法华大师在周朝的地位极高,又因其佛法精妙,断恶修善,极受百姓尊敬。 每次法华大师回到永宁寺的时候,宫里便会来人,把大师接进宫去,这样一来,这次讲经会就更显珍贵了。 “如果能受法华大师的点拨,那自然是最好不过了。”沈老夫人笑道。 圆禅方丈点了两个小沙弥给她们带路:“施主,绿竹轩早已打扫干净了。” 绿竹轩是沈老夫人来永宁寺常住的地方,那里环境清幽,生机盎然,有时候沈画娇也陪着老夫人小住一段时间。 她特别喜欢绿竹轩旁边的那棵大榕树,每天清晨的时候,一推开窗就能看到无数的鸟儿栖息在上面,宁静而美好。 沈画娇一出院子,就看到容谢躺在榕树上面的粗树干上,双手枕在脑后,一双长腿交叉着,嘴里叼着不知从哪摘的野草,闭着眼睛,好不惬意。 她站在原地,有些踟蹰。 容谢只是在假寐,虽然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但并没有睁开眼睛。 沈画娇捏着绣着金边的袖口,仰起头怯生生地问道:“那个……你要吃点东西吗?” 原本从上京到永宁寺路程就远,她早上吃的不多,所以只能靠在马车上吃些糕点果干填填肚子,这个车夫似乎一路上没吃什么东西。 容谢觉得好笑,他睁开了眼睛,微醺的桃花眼看了过去,波光潋滟,有种说不出来的邪气,又有些漫不经心。 像是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他耷拉起眉眼,把嘴里的野草吐了出来,然后起身,屈起一条腿,枕着手臂,略微歪了下头。 沈画娇鼓起的十分勇气在他看过了的那一瞬变成了三分。 她把藏在袖子里的糕点拿出来,嗫嚅道:“……你要不要?” 糕点用丝帕包裹得很好,丝帕上绣着的荷花栩栩如生。 许是藏得久了,连她说话的声音也有些甜糯。 容谢撑着手臂,跳了下了,笑得有些恶劣,“你对谁都那么好么?” 沈画娇不明白他都的意思,只能如实道:“每回出门,我都会给车夫一些糕点果茶。” 容谢就站在她面前,两人距离也不过一手臂。挨得近了,沈画娇才发现这个男人真的很高很高,她踮起脚却连人家肩膀都够不着。 “这样啊……”容谢尾音上扬,再配上他的语气,给人一种四六不着调的感觉。 沈画娇又道:“你赶车一定很累。” “是啊,非常累。”容谢点点头,好看的桃花眼眨了眨,然后低头看着她。 沈画娇被看得心尖儿发颤,她误以为是手里的糕点不够,又急忙道:“待会就要吃斋饭了,你还饿的话,到时候我悄悄给你留点。” “好啊。”容谢接过她手里的糕点,掀开丝帕一角,露出了糕点的模样。 那是她最喜欢吃的奶酪樱桃和荷花酥。 沈画娇一愣,见他连丝帕也一起拿走了,顿时有些手足无措。以往她给其他车夫的时候,那些车夫都是搓干净手然后小心翼翼地用衣角把糕点给兜住,哪像他这样连糕点带丝帕一起拿过去的。 沈画娇鞋尖磨着地面,两手藏在袖子里绞啊绞。 “对了!我给你取个名字吧!”沈画娇也不知道想到什么,非常高兴。 “取名字?”容谢挑了挑眉,“为何?” “这个需要为什么吗?”沈画娇反问她。 在她的认知里,如果奴仆被主家赐名,那就代表着主家对他的看重。 可是她连容谢有没有卖身契都不知道。 她兴奋道:“我叫你泛泛好不好?” “难听。”容谢轻嗤一声。 “夏天快到了,要不你就叫夏夏吧!” “不要。” 沈画娇有些为难,“那你姓什么?” “容。”容谢道,“容九,家里行九。” 沈画娇嘴角撅起,勉为其难道:“那我叫你容容,不能再改了。” 容谢看着她,那张俏丽的脸上满是认真,但在他看来却是—— 莫名其妙。 容谢嗤笑一声,没点头却也没反驳。 5. 糕点 永宁寺用斋饭的地方在宝云堂。 这里的八宝糕特别有名,是用桃仁,茯苓,杏仁,红枣等八物制作而成的方糕,出炉的时候再撒上一些干桂花,香甜不腻,松软可口。 沈画娇自是爱极了这个味道。 她还想着之前答应容谢的事情,要给他留一些吃食。可是当她去掏丝绢的时候,却摸不到,她蓦地想起,她的丝绢在马车上的时候已经用来包糕点了,现在丝绢还在那车夫手上呢! 想到这,沈画娇有些窘迫。 沈老夫人看她有些心神不定,便开口道:“怎么不吃了?” “祖母,我饱了。”沈画娇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肚子。 老夫人瞧着她盘子里还剩大半的食物,有些不赞同道:“再吃一些,你啊,就是个小猫儿的食量。” 沈画娇反驳:“哪有,踏雪和大将军吃的比我多多了,特别是大将军!” “就知道贫!”老夫人伸手点了点她的额头,笑道:“你不是挺喜欢吃八宝糕的吗?平素在府里你就吵着要吃,这会子到了永宁寺你就知道矜持了?” 她把糕点夹了一块放到她面前的盘子里,轻哄道:“娇娇,再吃一块。” 沈画娇不想拂了祖母的好意,只能点头,但心里面却思索着要怎么把剩下的这盘糕点给藏下来。宝云堂是贵人们进的地方,而下人们自有他们吃饭的地方,只不过斋菜没有那么精致罢了。 一块糕点吃完了,沈画娇想到了一个主意,“祖母,糕点还剩这么多,吃不完太浪费了,我想带回去给春晓她们尝尝。” 老夫人望着自家孙女,眼里含笑,“好,好。”她又在自己的雕花玉盘里夹了几块糕点放过去,“你拿去给她们吧!” 沈画娇欣喜,语气雀跃:“谢谢祖母!” “佛堂清净,切莫喧闹。”老夫人告诫道。 沈画娇立马用双手捂着嘴巴,小声道:“那娇娇先告退了。” “去吧。”老夫人失笑地摇摇头。 坐在沈老夫人对面的是定国将军府上的老太君,她比老夫人要年长一些,听到她俩的对话,忍不住开口:“你家娇娇可真乖巧,吃着糕点还不忘屋里的丫鬟们。” “让您见笑了。”沈老夫人眯着眼睛笑笑,那眼角的褶子都多了几道,“对了,怎么不见晚泱?” “她在房里练字呢,就没有过来。” 定国将军府上满门忠烈。林老太君膝下有五个儿子,两个驻守边关,三个早已战死沙场。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就只得林晚泱一个孙女,祖孙俩就一直相依为命多年。皇上念其不易,特赐了林晚泱一个县主的封号,林晚泱年幼的时候生了一场大病,林老太君天天吃斋念佛,好不容易才把孙女的病治好,不过也在永宁寺养了大半年,再后来祖孙俩在永宁寺待的时间比在家里待的时间还要长些。 而沈老夫人每个月都会来一趟永宁寺,沈画娇又跟林晚泱年岁相仿,这一来二去,两家人的关系便亲密了许多。 正巧,沈画娇一出宝云堂就碰到姗姗来迟的林晚泱。 林晚泱比沈画娇年长半岁,长得仙姿玉貌,温柔乖顺,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书卷气息。 而事实上,她的确学富五车,颇有才情,是上京有名的才女,让人很难相信她竟然是将门之后。 “是沈家妹妹呀。”林晚泱浅笑出声。 她穿着一身藕荷色的衣裙,站在冷风中,恍若一朵盛开的芙蕖。 “晚泱姐姐,这山上冷,你可以要多添件衣裳。”沈画娇缩了缩脖子。 “不碍事。”林晚泱摇头。 沈画娇看见她手里拿着一本经书,她歪了歪头,念道:“《楞伽经》,这是什么?” “这是大乘佛教的经典,讲的是三界唯心,万法唯识,所以我想研究一下。”林晚泱笑着解释道。 沈画娇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她虽然经常跟着祖母来永宁寺礼佛,但她对佛经的了解还停留在浅显的《地藏经》和《波罗蜜心经》上。 其余时间也用来看话本子,这一对比起来,沈画娇有些不好意思。 她软软道:“晚泱姐姐真是博学多才。” 回到小院,春晓和春采已经把行李收整好了,虽然带来的东西不多,但每一样都非常的金贵。 “姑娘回来了呀。”最先看到沈画娇的是春晓。 沈画娇把装有糕点的托盘放在桌子上,说道:“这是八宝糕,你们快尝尝!” “奴婢已经吃过了。”春晓捂嘴笑道,能被主家念叨着,谁不高兴? “左右我也吃不完,就带回来了。”沈画娇小声道,她藏在袖子里的手不安地绞着,装作无意道:“对了,那个车夫?我刚刚过来的时候没见着他。” “估计在前殿吧。”春晓没多想,只当沈画娇心肠软体贴下人。 “那他哪时候回去?”沈画娇问道。 “估摸着下午吧。”春晓不确定。 沈画娇了然,“你去叫他过来吧,八宝糕冷了口感就不好了。” “好!” - 沈老夫人怕沈画娇觉得乏味,讲经会就没有带她过去。 沈画娇在屋里抄了一篇佛经后,抬头透过窗户正好可以看到榕树上的容谢。 刚刚在院子里的时候,春晓跟春采都在,她不好意思说话。 似乎感觉到了她的视线,容谢看了过去。 沈画娇脸一烫,慌乱地垂下眸子,纠结了许久,她才开口道:“……八宝糕好吃吗?” “托姑娘的福,我可是大半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糕点。”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容谢最的笑意越发的张扬。 沈画娇手指微微弯曲,无意识地抠着梨花木桌,听到他这么说,心里一软,“是吗?” 容谢跳了下来,随口道:“我自小长在临县的一个小村庄,家里面十一口人,每天天还没有亮就要下地干活,如果干活干得慢了,还要挨打,那鞭子比我手臂还要长,而且一个馒头都要分三次吃。” 其实只要认真深究,都能发现他话中的不合理之处。但沈画娇自小长在沈国公造的金屋里,甚少了解外面的事物,所以现在被哄得一愣一愣的。 她无法想象容谢过去的生活,只是听他这么说,就觉得十分可怜了。 更加无法想象那鞭子往身上抽的模样,她身子一抖,后怕道:“那你后来是怎么来到上京的?” “后来有了饥荒,他们都死了。”容谢语气淡淡,不过眼底却是玩味,“我一路流浪过来,可是欠了不少银子。” 善良的沈画娇信了,她觉得容容太可怜了,可是她不懂得怎么劝慰,只能干巴巴道:“你只要在国公府好好干,我…我不会亏待你的。” 容谢突然凑近,两个人隔了一个窗柩,沈画娇心头猛地一跳,身子下意识地往后倒。 “我怎么信你不会亏待我?万一你也拿着鞭子抽我呢?” “不会。”沈画娇呆呆地摇头,他看着容谢那双好看的潋滟的桃花眼,鬼使神差地说道:“……我会对你好的!以后我都叫你赶车!” 国公府里的人都知道沈画娇善良又心软,在街上遇到个乞丐都会停下了施舍一二。 所以圈子里的贵女经常戏谑她一句“活菩萨”,其调侃意味浓厚。 “真的?”容谢继续逗着她。 沈画娇美眸瞪得大大的,茶色的瞳孔迎着洒落进来的阳光,漂亮得不像话。 可偏偏这双好看的眼眸此时正透着几分难过,似乎在对他的遭遇感同身受。 生怕他不信,沈画娇把手上的羊脂缠花玉手镯撸下来递给他,道:“这个你拿着,去还债吧。” 天真的沈画娇并不知道这只玉镯的价值。 容谢低头看着她掌心里的手镯,是上好的和田暖玉。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这只镯子是附属国的进贡之物,是由技术高超的工匠打磨而成,价值连城,他记得那一批珠宝有几样都被赐给了底下的臣子。 容谢有些想笑,这小姑娘似乎是有些愚笨。 刚起的那点逗弄的心思,瞬间变消失不见,他有些兴致恹恹。 最终,他并没有收下那只玉镯。 沈画娇没有去讲经会,便拿了一小篮子枇杷跑到林晚泱的小院。偶听后山的梅花开了,两人相约去摘了几朵。 如今正值三月天,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树叶开始冒着嫩芽,上京的梅花早已凋谢,但永宁寺后山的梅花却才开始绽放。放眼望去,仿佛置身于花的海洋一般,所以这几日来永宁寺看桃花的人变得异常的多。 沈画娇收满一篮子梅花回到院子的时候,没有看见老夫人,“祖母呢?” 春采接过她手上的梅花瓣,笑着解释道:“法华大师终于得空了,老夫人拿着姑娘的八字去问姻缘呢!” 沈画娇也才刚及笄,听不得这种话,她赶紧伸手拂着面颊,让热意退却,“什么嘛……” 春晓掩嘴打趣:“咱们姑娘这么玉软花柔的,就不知道谁有这个福气了!” 沈画娇跺了跺脚,掩面离开,那耳朵都红透了。 三天很快就过去了,沈画娇早就吩咐春晓把行李给收拾好,一个人站在榕树下,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拽着脖子上的兔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姑娘,老奴来帮您搬运行李。”突然一个忠厚的声音想起。 沈画娇抬头看去,那是之前她出门惯用的车夫,叫赵叔。 也不知道心里的那丝惆怅怎么来的,她问道:“就你一个人吗?” “对啊。”赵叔呵呵道。 还没说几句呢,春晓就把赵叔给领了进去。 6. 容谢 马车抵达了沈国公府的大门,冬芮早就站在檐下等着她。 半个时辰前就开始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有些阴冷。 冬芮撑着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走过去,举高,“姑娘快些回屋吧,浴汤也给您准备好了。” 刚一掀开车帘,一股冷风吹过,掀着她头上的金色步摇开始摇晃,她赶紧缩起了脖子。 下了马车后,冬芮把手炉递了过去,沈画娇握在手里,终于感觉到了一点暖和。 她先是把老夫人送回了松鹤堂后,才回到清漪苑。 “姑娘回来了呀!” 说话的是姚嬷嬷,也是沈画娇的奶嬷嬷。沈画娇看到她,立马飞奔了过去:“嬷嬷!” 冬芮无奈跟了上去,道:“姑娘莫要淋着雨。” 沈画娇挽着姚嬷嬷的手臂,撒娇道:“嬷嬷哪时候回来的?” 以往去永宁寺都是姚嬷嬷跟随的,但是她上个月去省亲,随从就换成了春晓。 因为刚才小跑,沈画娇的脸上染上了一层红晕,连鼻尖也通红通红的,姚嬷嬷瞧着心疼,拉着她的手往屋里头走去,“老奴今早才到府的,快些进来吧,外边凉。” “嬷嬷,我好想你呀!”沈画娇听话地跟着嬷嬷走。 姚嬷嬷笑了笑,姑娘是她看着长大的,在心里面早就把她当做自己的女儿了,她拍了拍沈画娇的手,“先把姜汤喝了,然后再去沐浴,这几日你母亲一直念叨你呢!嬷嬷刚刚吩咐厨房蒸了一笼你母亲爱吃的莲子羹,你待会儿端过去哄哄她。” “好。” 沐浴的地方在耳房,这可不是一般的净房。进门是一个湘绣双凤挂帘,屋子中间被沈国公凿空,换上了暖玉制成的浴池,不管是夏天还是冬天,靠在边上都不会感觉到凉。 四周放有紫檀雕花纹嵌琉璃座屏风,上面绘有花草树木,飞禽走神,皆出自名家之手,单单一扇拿出去都价值百金。 角落里立着狻猊云纹香炉,里面早已放好了香料,不一会儿,整间屋子都布满了淡淡的香味。 沈画娇裹着白色的巾帕从池子里走了出来,因为热气氤氲,她的小脸上挂着水珠子,时不时地滑过雪白的脖没入巾帕里。 裸露在外的手臂都是粉扑扑的。 冬芮把玉颜膏拿了出来,里面添加了一些沈画娇喜欢的丁香花凝露。 沈画娇身子娇贵,自小就用这玉颜膏给养着,所以现在的她肌肤胜雪,吹弹可破,那张娇俏的脸更是没有一点瑕疵,每次出去参加宴会,都会引得一众贵女们嫉妒。 这玉颜膏是江南玉氏专门为宫里的娘娘们研制出来的膏药,一瓶在外面都要卖上千两银子。平常人家得了一瓶,只会小心翼翼地刮个黄豆大小的来抹脸,但沈画娇却是五六天就去了一瓶,论整个上京,没见过比沈国公更宠女儿的了。 抹完全身后,再在脸上滴几滴玫瑰精油,已经是一个时辰过去了。 当她去到方氏的惜春苑时,正好看到圆圆胖胖的橘猫懒散地躺在桌子上,享受着方氏的按摩。 而沈国公正气呼呼地坐在方氏的对面,脸色也不大好。 “爹爹,娘亲。”沈画娇披了一身大红色的狐狸毛披风,整个人显得娇软可爱。 她瞧着那只橘猫,说道:“大将军好像又胖了不少。” 大将军是沈画娇给这只橘猫取的名字。 大将军是一只流浪猫,沈画娇看见它的时候,它还没睁开眼睛,身上都是泥泞,瞧着好不可怜,于是沈画娇便动了恻隐之心,把它带回了国公府。 没想到越养越胖,对于别人的投喂那是来者不拒,比高傲的踏雪亲人多了。 “娇娇来啦!”沈国公看见女儿过来,那个脸瞬间变得春风和煦了起来,似乎刚刚看到的生气只是错觉,他把面前的糕点往沈画娇面前推,“这是厨房刚做的,还热乎着!” “谢谢爹爹。”沈画娇挨着方氏坐下,并把食盒里煨好的莲子羹端出来。 见桌子被占用,大将军站了起来,摆动着肥胖的身子,跳下了石桌。 “再吃就走不动了。”沈画娇莞尔。 “我可管不了它。”虽说大将军是沈画娇带回家的,但它最喜欢待的地方就是方氏的惜春苑了,方氏拉着沈画娇的手,道:“早晨的时候丹阳郡主递了帖子过来,约你申时的时候去竹里馆见面。” 沈画娇点头,不过她关心的是另一件事,“爹爹,你刚刚是不是不高兴?” “瞎说什么!”沈国公连连摆手,他不想让朝堂上的糟心事污了自家闺女的耳朵。 但是一想到在朝殿上发生的事,他就一肚子火。娇娇刚及笄,所以便想着向皇上讨一个县主给娇娇当当。 怎么说他们沈家也是上京的老牌世家,沈家的老祖宗当年也是跟着太.祖皇帝一起打过江山的,后来更是出过两任贵妃,现在雍和宫里的沈太妃便是沈国公的姑姑,有了这层关系,娇娇的县主之位可谓是十拿九稳了。 但偏偏就有个不长眼的非要与他对着干,而且还是个大字不识的莽夫,说娇娇身上没有功绩,不符合规矩。别看沈国公对着女儿和颜悦色,但对外人,脾气可是非常暴躁的。沈国公是文臣,口才非常了得,被这么怼,当场就不干了,两个人在朝堂上闹得不可开交,直至退朝。 沈画娇撇撇嘴,想开口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好了,快吃莲子羹吧。”方氏笑了笑。 沈画娇手上拿着调羹,在碗里搅了搅,温顺地点头。 - 用过午食后,沈画娇便坐上马车去往竹里馆,冬芮陪同着。 直接穿过中堂,就到了竹里馆的后院,那里种植着一大片竹子,可见这竹里馆的主人是个闲情逸致的主。 路过假山的时候,沈画娇便听到两个女声掩在那私语,从她的角度只能看到搭落在外的绯色裙角。 她听到一个声音说:“今早杨御史家被灭门了,全府上下,连一条狗都没有放过。” 沈画娇闻言一顿,这个声音她有印象,是大理寺卿家的嫡女,闻莺。 另一个姑娘惊呼一声,“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发生这种事,天家难道就不管管吗?” 闻莺声音小了一些,“你知道是谁灭的门?又有谁能在上京里不顾王法,横行霸道?” “是那位?”女声有些迟疑。 闻莺倒是不怕,她笑了笑,“就是容谢,传说中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容提司。” 世人都知道容谢是整个大周国最令人闻风丧胆的活阎王,性格诡谲阴沉,多疑狠厉。他上掌北抚司,下理提刑司,是皇帝陛下最锋利的刀。 他常年戴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面具,无人知晓他长什么样,更不知晓他的过往。 其行事乖戾蛮横,就连那些皇子皇孙见了他,都要退避三舍。 细数他这几年做过的坏事,无一不是十恶不赦,恶贯满盈的,偏偏帝王还纵着他。 听到这沈画娇已经提裙离开,那女子的声音渐渐远了。 竹林里建了好几个供人乘凉的六角凉亭,拿着一卷书往那一坐,画面瞬间就变得诗情画意了起来。 “宜姐姐。”沈画娇轻轻开口。 唐若宜今天穿了一件淡紫色的薄衫,腰间系了一条深色的腰带,把她凹凸有致的身材给勾勒了出来。 “娇娇快坐。”唐若宜一见她,美眸瞬间亮了起来。 沈画娇示意冬芮把罐子拿出来,“嬷嬷刚熬好的枇杷膏,加了一些川贝。听闻长公主每到换季的时候,就容易染寒症,所以母亲就叫我送与你一些。” “替我谢谢方婶婶。”唐若宜赶紧叫自己的丫鬟把枇杷膏给收起来,尽管罐子密封了起来,但还是能隐约闻到一丝枇杷的香甜,她笑道:“徐嬷嬷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好。” “宜姐姐谬赞了。”沈画娇掩嘴道,“等过段时间桑子酒酿好后,我再拿一些给你。” “那感情好。”唐若宜瞧着她那惹人怜爱的模样,指尖有些蠢蠢欲动,很想捏一捏那滑嫩的脸蛋,但又怕唐突了佳人,只能轻咳道:“那日我交于你的画本子你可看了?” 沈画娇俏脸微红,把冬芮打发出亭子后才小声道:“哪本呀!” “自然是那本《鸳鸯锦》。”唐若宜挑了挑眉,揶揄道。 “我这三日都跟着祖母在礼佛,没有时间,——更何况那是佛门净地,我可没胆子做那等没脸皮的事情。”沈画娇软声回答。 唐若宜也只是调侃一下她,随后便问道:“你还想看什么话本子?” “你给我的那些,够我看半个月了。”沈画娇摇摇头,也不知怎的,突然想起刚刚在假山那儿听的几句嘴角,“宜姐姐,你知道容谢吗?” 唐若宜有些诧异,她端起茶杯撇了撇上面的浮沫子,“你问这个作甚?” “好奇罢。”沈画娇笑了笑,爹爹从未与她说过朝堂上的事情,所以她对于容谢这个人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偶尔听到的坊间传闻。 ——还是被过度妖魔化的。 7. 秘密 一听到容谢这个名字,唐若宜下意识的浑身一抖。 对于唐若宜来说,容谢就是一尊煞神,活阎王,手上沾染的鲜血都快赶上护城河了。 唐若宜瞧了瞧自己面前的好友,觉得她听闻了那些事,肯定会吓得小脸煞白。 “你还是不要知道的为好,左右你与他都无甚关系,如若碰到了,避的远远的就好。” 唐若宜虽是皇亲国戚,但跟容谢接触的不多,只知道容谢是直接听命于皇上,喜面具,行踪诡异不定,近乎神隐,但一旦出现,那就是手上沾血的时刻。不过她的哥哥是锦衣卫南抚司的,而容谢掌管的是北抚司,两个人或多或少都有些交集,不过那些交集都是沾染着血腥的,唐若宜也不欲去探寻。 但不得不承认,容谢是个有手段的。 当初锦衣卫的北镇抚司和南镇抚司分庭礼抗,一个掌诏狱刑罚,一个掌监察法纪。可自从容谢进了北镇抚司后,这个局面就被打破了,想当年他也只是一个百户,上面还有个千户上峰,他的地位着实不算太高,可是后来凭借一己之力,短短两年时间就在北镇抚司里站稳了脚,成了让人谈虎色变的存在,渐渐的南镇抚司就变得籍籍无名了起来。 是个人,进了那种地方,还能杀出一条血路来,其手段可谓是十分的残忍,心思也狠毒。 想到这,唐若宜的身子又是一抖。 她又想到好友心思纯净,便捡了一些不那么恐怖的事情来说,到了末尾,她又加上一句:“今晨杨御史家的灭门案就是容谢一个人干的。” 一百多条人命就那么没了。 怕吓着娇娇,唐若宜没有细说。 尽管之前已经听到过一嘴,但沈画娇还是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一脸不敢置信。 唐若宜又宽慰道:“那杨御史也是罪有应得,着实该杀!” “但也有那么多无辜之人啊。”沈画娇心里面有股子悲伤的情绪。 唐若宜反驳道:“那可不一定,杨御史做的那些坏事,我不信他家人不知道,就连他府里的那些下人,也尽是些狗仗人势之辈,——总之这些人都是死有余辜。” 沈画娇想了想,也是这个道理,一时间无言。 唐若宜抓着她的小手,安慰道:“虽然那容谢也是个坏的,但这种人应该跟咱们八辈子都打不着关系,想这些作甚!” 沈画娇点点头,本来也只是随意一提,唐若宜都这么说了,她也没有继续探索的想法了,只不过在心底已经把容谢划分为比牛鬼蛇神更恐怖的人。 “对了,宜姐姐,你找我什么事?” 唐若宜摸了摸她细嫩的小手腕,咂咂嘴问道:“平阳侯世子你还记得不?” 沈画娇一愣,随即道:“记得,怎么了?” “柳世子已经回京了,要在竹里馆办一个诗会,他想问你要不要来。”唐若宜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烫金的帖子出来,放在了石桌上,“你要是不愿,我就去回绝他。” 平阳侯世子柳怀修出生于书香门第,其祖父是扬州有名的大儒,当年还曾任过圣人的老师,致仕后便回到了扬州。 柳怀修的父亲年轻时一直在外做官,所以他从未在上京久居过,最长的时间也就是两年前,他随着祖父回上京拜访故友,在上京住了小半年才走。 因为唐若宜哥哥的缘故,她与柳怀修也算是认识,顺带着也就见到过沈画娇。许是当初年纪小,未曾有过什么别的心思,唐若宜也就没把这人放在心上,如今一回上京就托她递帖子,唐若宜不得不深究其中深意。 要知道沈国公对于自己的宝贝闺女那可是左防右防,绝对不可能给别的男人任何接触沈画娇的机会。 这柳怀修算是一个漏网之鱼。 “好啊。”沈画娇并未拒绝,她弯起眉眼,仔细一看,她鼻梁上有颗浅浅的小痣,这么一笑,瞬间变得生动了起来,“他怎么回京了?” 她对柳怀修还有些印象,记忆中那位柳世子风度翩翩,才高八斗,又隐隐带着江南才子的随性高雅。 “马上就要春闱了,柳怀修作为扬州解元,自然是要进京入试的。”唐若宜解释道。 印象中,柳怀修跟上京的权贵公子各不一样,眉宇间未见一丝高傲,不仅沈画娇对他印象很好,唐若宜也从他的举止言谈中未见一丝不妥。 当年他醉心诗文,也在竹里馆里办了几次诗会,没过多久柳世子的名声便传了出去,就连宫里的太傅也说这位柳世子是难得一见的才子。 沈画娇性子温柔,又极容易害羞,如果不是相熟多年的朋友,很难与其交心,更不要说柳怀修这样的外男了。 所以当初诗会的时候,柳怀修与她也仅仅交谈了几句,大多数都是柳怀修在说,沈画娇在听,然后发出个短音节表示附和,加起来也不超过五个字。 想到这,唐若宜坏心眼地问道:“娇娇也及笄了,不知道心仪什么样的男子呀?” “我……”沈画娇眼睫颤了颤,脸颊瞬间就泛起了红云,她软声道,“我不知道。” 唐若宜没有太过惊讶,因为沈国公的缘故,沈画娇接触的男子不多,“那一定是你看的话本子不多,回头我多给你找几本。” 沈画娇嗔了她一眼,到底没有拒绝。 - 最后沈画娇拿着帖子回到了国公府。 穿过汀兰水榭时,恰好看到池子里新来了几条颜色好看的秋翠锦鲤,便唤人拿来鱼食到水榭来。 “冬芮姐姐。”沈画娇拢了拢身上的披风,俏生生开口:“我想吃厨娘做的奶酪樱桃了。” “好,奴婢这就去厨房。”冬芮笑道,“姑娘莫要把披风给摘了,等会火盆就来了。” 沈画娇眨了眨水汪汪的鹿眸,乖顺点头。 待冬芮走后,她看了看四下无人,便从袖子里拿出私藏的话本子。 这是临走的时候唐若宜塞给她的,在马车上的时候她就非常想看了,但是奈何冬芮在旁边,她那个心儿呀,就跟猫抓了一样。 这会倒是可以拿出来看了。 这个话本子讲的是一个有才情又温柔的落魄公子与刁蛮女土匪和恪守礼教的世家千金之间的故事。 看上面的日期,是霜序公子的又一新作。 沈画娇看得忘我,手边的鱼食一颗都没有喂,就连身旁有人也不知道。 晚风吹乱了她鬓角的碎发,卷翘的长睫时不时轻眨着,好一副岁月静好的画面。 等沈画娇回过神的时候,余光看到了一双皂靴,她一惊,猛然抬头。 就对上了容谢那双带着浓浓笑意的桃花眼。 沈画娇慌乱地把话本子放到了背后,心跳也乱了节奏。 容谢笑着调侃道:“姑娘在看什么看得那么入神?” 明明是一句再简单不过的询问,但沈画娇听出了几丝意味深长来。她小脸发烫,心里腹诽,也不知道他在这站了多久。 她娇声斥责:“你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呀!” “瞧姑娘看的入神,小的也不好打搅啊。”容谢睨着她,仿佛未看见她脸上的窘迫一般。 小秘密被窥破了,沈画娇很是羞赧,“……你莫要同我爹爹说。” 说完便后悔了,以容谢的身份又怎么见得了她爹爹呢,而且容谢一个大男人也不会那么无聊去告状。她纯属是下意识行为,反应过来后更是觉得不好意思。 “为何?”容谢视力好,看到她看的应该是话本子。 “他平常不让我看这些东西,说是……说是会教坏我。”沈画娇想了想,才开口。 容谢眉峰一挑,带着几分恶劣的心思,逗她:“如果我向你爹告状会怎么样?” 其实就算被沈国公知道了,凭着沈国公的宠爱,也不会惩罚她,但也免不了会苦口婆心地劝告一番,这让沈画娇觉得羞耻。 “你…你这人怎么这样!”沈画娇气的眼尾微红,一双杏眼控诉着他。 娘说对待下人就要恩威并施,沈画娇抠着衣袖上的纹路,“那我把奶酪樱桃分你一半好啦?” 她脸上未施粉黛,双颊圆圆的,还有些婴儿肥,倒是让人想起来那冬天出来觅食的兔子,傻傻的。 许是认为这点好处说出去也没有什么诱惑力,沈画娇的脸越发的红了起来,她朱唇轻启,糯糯道:“奶酪樱桃全都给你好不好?” 沈国公府家大业大的,平素里赏赐下人也都是论盘赏的。 听到这话,容谢轻笑了一声,那双桃花眼里泛着异样的美感,如那夏日濯濯的芙蕖般,妖冶又不失风情。 这会儿沈画娇不仅是脸红了,连脖颈也染上了一层桃色。 容谢低头瞧她,也不打算继续逗她了,“好,那小的晚一些过来拿。” 沈画娇有些疑惑,“你要去哪?” 容谢好笑道:“我来府上当然是做工的,还能去哪?” “…哦。” 容谢好心解释道:“我现在在马厩喂马。” 沈画娇脚尖碾着石板,心里头有些怜悯,那喂马的活又脏又累,工钱又没有多少,她打定主意每次出门的时候都叫容容来赶车。 她听冬芮姐姐提过一句,国公府的车夫赶车一次会有额外的工钱补贴。 “晚一些冬芮姐姐会把奶酪樱桃端过来,……我就放在这儿,你记得来拿啊。”沈画娇道。 “自然。”容谢勾起唇角,幽幽开口,“毕竟几天都没吃着了,想念得紧。” 他声音低沉又带着几丝沙哑,沈画娇只觉得耳朵发痒,她忍不住伸手去触碰。 容谢看着她的动作,这才注意到她的耳朵上没有挂耳坠,仔细一看,原来是没有耳洞。 小巧圆润的耳垂近乎半透明,在手指的搓揉下变得有些淡粉。 容谢敛眸,淡声道:“时间也不早了。” 沈画娇慌忙点头,这才想起已经耽搁了不少时间了,“那你下去吧。” 等容谢离开,她才发现桌上放着一块手绢,瞧着还有些眼熟。她拿起来一看,她那天用来包糕点的手绢,被洗干净了。 8. 故事 奶酪樱桃很快就端了过来,沈画娇找了一个借口把冬芮给支走。 也不知道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思,沈画娇本来想回清漪苑的,后来脚步一顿,她躲在了一旁的假山里。 约摸过了一刻钟,容谢才进水榭,沈画娇冒了一个头就赶紧缩回去。 她自以为藏的很好,但偷偷溜出来的浅色的裙摆出卖了她。 容谢神色一顿,他看着盘子里精致的糕点,扯了扯嘴角,然后抓起一个放进嘴里,眉头就几不可查地皱了起来,不过在面具下并不显眼。 甜的发腻,果然是小孩子才喜欢吃的。 沈画娇在暗处观望,见容谢吃了,心情莫名地好了起来。 她悄悄往外望,突然看见容谢要转过来,吓了一跳,她猛的靠在假山上,浑身僵硬,连动都不敢动。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容谢迟早要发现自己,定了定神后,才转身回到自己的院子。 沈画娇藏身的手法并不高明,容谢又是习武之人,自然发现了她,只不过没有点破罢了。 待人走后,他才轻轻嗤笑一声,把剩下的半块糕点放回盘子里。 没一会儿,忽然一只老鹰飞了过来,它在低空盘桓了一会儿后,就落到了容谢的肩膀上。 容谢抬起胳膊,节骨分明的大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黑鹰的羽毛,“这些赏你了。” 黑鹰歪头看着盘子里的糕点,兴奋地跳到了桌子上,它荤素不忌,就算是甜食也吃得下去。 - 入夜,天空下起了蒙蒙细雨,冰凉如丝。 冷风把廊檐下的灯笼吹地晃晃悠悠的,里面的烛火隔着一层轻纱让人看的不是很真切。 沈画娇畏寒,所以这春夜里总会叫人摆上一盆银霜炭。 冬芮把熏好的床褥整齐地铺在拔步床上,被衾的模样是青色的锦鲤,跟床帐的颜色相映成辉。 距离拔步床几步的距离,架着一座用檀香木做的四页屏风,上面绘有有春夏秋冬四景,皆是名家名作,看起来颇有意境。 此时床边的小桌子上燃着一盏烛火,把屏风后面的影子映地朦朦胧胧,却能把姑娘家的姿态拓地柔美旖旎,初具风情。 沈画娇换好寝衣后从屏风后面走了出来,然后坐到梳妆台上卸掉头上的发簪,步摇一落,如瀑布般的头发倾泻下来,柔顺丝滑。 冬芮把安眠的熏香球挂好后才笑道:“都已经是亥时了,姑娘早些睡吧。” “嗯。”沈画娇乖乖地坐在凳子上,等冬芮把剩下的珠钗给拆了。 沈画娇不喜黑暗,所以屏风后面会留一盏灯,光线昏黄,倒也不是很刺眼。 上了床后,沈画娇闭上眼睛却毫无睡意,她现在心里面想着的是上午看的那个话本子,因为碰到了容谢,所以后半段一直迟迟未看,沈画娇那个心,像被猫轻轻挠了一下,百般难受。 也不知道最后落魄公子跟谁在一起了。 沈画娇私心想让落魄公子跟那位女土匪在一起,女子虽是土匪,但却侠肝义胆有情有义,沈画娇莫名有些向往。 纠结一会儿后,沈画娇偷偷摸摸地爬起来,掀开床褥,拿出那本心心念念的话本子。 借着灯火,她看得入迷,浑然忘记了时间。 门外的灯笼左右摇晃,连带着里面的烛光也颤颤巍巍的,仿佛下一瞬就要熄灭一样。 冷风裹挟着雨丝飘了进来,沾湿了檐下的石板。 突然水榭旁的假山处窜出来一个全身黑衣的男子,他身手矫健地攀上梁柱,灵活地穿梭在黑夜里。 淡淡的灯火洒在他的脸上,犹如鬼魅。 几个翻身后,他发上沾上了雨丝,很快就融进了发丝间。 许是觉得不舒服,他伸手把脸上的面具给掀了下来,露出一张魅惑阴柔的脸。 他五官线条流利,一直延伸到下颌,再配上那双勾人的桃花眼,就足以颠倒众生,至阴至柔,亦正亦邪。 任谁也不会想到,谈笑间让人瞬间殒命的人会是这样一张脸。 他轻轻落到书房外面,然后推开了窗户跳了进去。 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沈画娇被话本子里的故事吸引,俨然不记得此刻的时间。 娇悍的女土匪中了计,被困在崖底,情况万分危急。 而另一边世家千金大婚前夜不顾礼教,写信相邀,欲与其私奔。 沈画娇一颗心都提了起来,不知道落魄公子会怎样抉择。 当她翻开最后一页,愣住了,满腔的情绪戛然而止。 她不满地撇撇嘴,又要等上半个月。 不经意瞥向窗外,却见天已经泛起了亮光,沈画娇一惊,转而又看向角落里的漏壶,已经是三更天了。 沈画娇惊慌地把话本子藏好,然后跑上床。 但到底还是太晚了,睡了不到两个时辰,沈画娇就被冬芮给叫了起来。 冬芮看着她眼下的青黑,叹了一口气,道:“姑娘,您昨晚几时睡的?” 沈画娇有些心虚,她小声道:“很早就睡了。” 冬芮把她按在梳妆台面前的凳子上,指着她的眼睛道:“您自个瞧瞧。” 透过光滑的铜镜,沈画娇清楚地看见自己眼底的青痕,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她央求道:“冬芮姐姐,再让我睡一会儿吧!” “今日您要去参加诗会,您忘了?” 沈画娇哑然,她昨天只是接了帖子,并没有打开看,所以也没有注意到日期。 冬芮无法,只能在沈画娇的眼底多盖了一层薄粉,让她看起来不那么憔悴。 可沈画娇实在是太困了,在上妆时也能够睡着,那脑袋一点一点的,好像小鸡啄米。 冬芮叹气,只能半抱着把沈画娇弄上床。 睡了不到两刻钟,冬芮才重新把她叫醒。 她耳提面命道:“再有下次奴婢可要跟夫人说了。” 沈画娇自知理亏,不敢反驳,只能撒娇道:“好姐姐,我下回不敢了。” 她自幼被娇宠长大,撒娇卖萌手到擒来,那一双浅色的眼眸望过来,水汪汪的盛着倒影,就如同那春日的温泉,沁着柔,又带着不谙世事的懵懂,让人只一眼就开始心软。 “你啊,你……”冬芮彻底没了脾气,“马车已经套好了,朝食咱们只能在车上吃了。” 昨夜刚下过一场雨,现在外面有些凉,冬芮在她的身上加了一件朱红色的披风,再系上一只玉佩压裙摆。 马车停在垂花门外,沈画娇小跑过去,冬芮没反应过来,只看到一抹红色的裙角,被风掀起一个柔美的弧度,最后隐没在了墙角一侧。 “姑娘,您慢些……”冬芮赶紧提裙跟上去。 沈画娇看见赶车的赵叔后,堪堪停下了脚步,她张了张嘴,问道:“怎么是你赶车……” 冬芮跑过来,莫名其妙道:“赵叔一只都是替你赶车的啊,怎么就不是他了?” “容容呢?”沈画娇喃喃道。 “容容是谁?” “那天我跟祖母一起去永宁寺,就是容容替我们赶车的呀。” “那天是意外,赵叔有事回去了,所以才轮到他赶车。”冬芮跟她解释道。 只是一个庄子里过来的下人,根本没有赶车经验,国公爷也不会让他过来赶车的。 沈画娇上扬的嘴唇慢慢扯平,心里面满满的都是愧疚。 她之前可是答应过容容的,以后赶车都是他。 因为脑中想着这个事,沈画娇一只都心不在焉的,就连朝食也没吃几口。 诗会设在竹里馆的风雅轩,每隔几天这里都会举办各种诗会茶会。 上京的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而且多多少少都带些姻亲关系,沈画娇刚走到九曲回廊的时候,就遇到几个认识的贵女。 穿过月洞门,沈画娇就听到雅轩里传来阵阵爽朗的笑声。 风雅轩是一个独立的小院,里面有一条蜿蜒的潺潺小溪,两边还放有矮几。 平阳侯世子柳怀修正与几位世家公子谈话,言语间自信从容,温润端方。 有人恭维道:“柳解元真是才高八斗啊。” “哪里哪里。” 沈画娇匆匆瞥了一眼就随着侍女穿过月洞门去了另一边的女席。 “娇娇,这里!”唐若宜站在凉亭里,对着她招手。 “宜姐姐。”沈画娇打起精神走过去。 唐若宜拉着她的手,“今日柳世子举办的是曲水流觞,咱们快寻位置坐吧。” 沈画娇还是有些困顿,但此时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 “好。”沈画娇寻了一个中游的位置,她听着琴声,不由得神思天外。 曲觞流水说的什么,她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约摸过了一刻钟,沈画娇就寻了一个借口去凉亭里透气。 风雅轩后面栽种了几棵桃花树,而凉亭就正好建在这。 沈画娇一路走过来,看到好几个树下私语的公子女郎,俏脸不由得一红。 虽说周朝男女大防不算太严重,有些恋人也可以趁着这个时候互诉衷肠,以解相思之苦。 抵达凉亭的时候,沈画娇看到了柳怀修。 “柳世子。”沈画娇赶紧行礼。 柳怀修穿着一件天青色的直裰,腰间只配了一条双鱼玉佩,看起来玉树临风,温文尔雅。 “是沈家妹妹,好久不见。”柳怀修笑得如沐春风,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 面对不熟的人,沈画娇有些局促,只是默默地低头不说话。 柳怀修看着长相越发明艳的姑娘,心神恍惚了一下,但又怕唐突了佳人,并不敢贸然相约,“郡主怎么没同你一起出来?” 沈画娇心里惦记着事,于是有些敷衍道:“她在同几位姑娘说话,我便出来透透气。” “这样啊……” “下半场好像要开始了,我得赶紧过去。”不待柳怀修说完,沈画娇撇下这句话就匆匆离开了。 等诗会散场,快要到晌午了,沈画娇谢绝了柳怀修的挽留,并未留在风雅轩用饭,而是回到了国公府。 9. 马厩 一下马车,沈画娇就急忙往里面跑,像一阵风一样,冬芮有些头疼,“姑娘,您要去哪?” “我突然想去马厩看看!” 这个年纪的少女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的,冬芮不疑有他,只是道:“您想去先用过午膳再去吧。” 说完又怕马厩的马伤着她,赶紧叫下人们准备准备。 沈画娇不敢跟她说是去找容容的,她停下脚步,抿了抿嘴,“那我还是先去吃午食吧。” 两人回到清漪苑,姚嬷嬷便从屋里走出来,笑道:“姑娘今日参加诗会,感觉怎么样?” 沈画娇早已忘记诗会的内容,她缠着姚嬷嬷的手道:“还行,嬷嬷咱们中午吃什么呀?” “有姑娘最爱吃的小酥肉,还有芙蓉汤。” 说着就领着沈画娇进去了。 用完膳后,沈画娇找个了借口说要散步,没让冬芮跟着,一个人往马厩的方向走去。 马厩在后罩房,距离清漪苑有些远,沈画娇走了足足两刻钟才到。 马厩很宽敞,里面豢养了十匹马,而且每匹马都有专门饲养照顾的人。再往后就是一个小型的马场,保证了马都有足够的活动空间。 这还是沈画娇第一次来到马厩,虽然马厩被打扫得很干净,但空气中还是有些淡淡的味道。 沈画娇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那是离开竹里馆的时候,柳怀修给的伴手礼,是他家乡盛产的一些特色小吃。 沈画娇茫然地站在原地,因为马厩里没有人,她也不知道去哪找容谢。 马儿比她高上许多,在栏杆里哼哼哧哧的,沈画娇有些害怕,她赶紧躲得远远的。 马厩对面有一排房子,想来是给下人们休息的,可房门都紧闭,沈画娇踟蹰半晌,决定敲门。 正当她准备抬手的时候,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清润的男声。 “你在作甚?” 沈画娇吓了一跳,她转头见是容谢,整个人更是局促不安。 她指尖轻抠着提手上面的雕花,虽然难为情,但她还是会承认错误,“……今天、今天是个意外,以后我还是会要你来赶车的!” 她抵着头,乖巧地站在檐廊下,像是准备聆听夫子的惩戒,让人产生一种可以为所欲为的想法。 容谢看得手有些痒,他摩挲了下指腹,眯了眯眼,说起来他已经好几天没有杀人了。 他对沈画娇说过的话不怎么在意,应该说从未放在心上过,所以对她突如其来的道歉更是不感兴趣。 原本是忐忑,可见他不说话,沈画娇心里愧疚更甚,她补救似的说道:“下午我要出门,你来给我赶车吧!” 听到这话后,容谢才懒懒地抬起眸子,漫不经心地看过去,眉毛轻挑,那一双桃花眼宛如泛着薄雾,勾人遐想。 沈画娇呼吸一窒,有种莫名的紧张。 也不知道是生了什么恶趣味,容谢逗着她,“小的怎么知道姑娘是不是又骗我?” “我、我没有骗你。”沈画娇小声嘟囔道,然后想到自己手上还提着食盒,接着就把食盒给递出去,“这个……给你!”每次宜姐姐生气,她用盘糕点就能把人给哄开心了,同样的招数对容容……应该也是可行的吧。 “姑娘似乎每次见小的,都会带糕点。”容谢散漫一笑,也不带客气,“那小的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那句话说的不快,最后一个字落音还微微上扬,十分撩人,听得沈画娇的耳朵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又酥又麻。 可看见食盒被拿走,她小脸又有些皱了,听说伴手礼是江南那边的酒酿饼还有佛手酥,她眼馋好久了。 她没有注意到她望着食盒的模样,那双杏眸水润润的,就像刚睁眼的奶猫,把什么心思都写在了脸上。 就那么眼巴巴的看着,突然听到了一声轻笑,沈画娇的脸刷地一下就红了,她低着头,似乎想挖个坑埋里面。 最终容谢没有要食盒,沈画娇提着盒子欢天喜地回去,不过走之前还不忘许诺:“我下午的时候一定会喊你赶车的。” 中午太阳温暖了些,回到清漪苑后沈画娇就有些犯困,毕竟晚上的时候因为看话本子没睡多久,现在更是困得厉害。可是一想到等会要出门,她就强打起精神,可最后还是被冬芮哄上来床。 等她一觉醒来,已经是日落西山了。本来还有些困意的眼瞬间清醒了过来,她连忙从床上起来。 冬芮就守在门外,听到动静后走了进来,看见沈画娇慌忙的模样,赶紧道:“姑娘别急,您慢些。” 沈画娇有些着急,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估摸着还有两刻钟天就黑了,这时候她爹绝对不允许她出门的。 冬芮端来温水,给她擦完脸又倒了些水递过去,“润润嗓子吧,等会夫人要过来。” “我娘过来作甚?”沈画娇呆呆问道。 “姑娘您午觉睡得久,老爷和夫人可担心坏了。” 沈画娇嘴角扯直,哭笑不得道:“我就是睡得久些,又不是生病。” 想着已经是傍晚了,冬芮便拿了一件浅色的裙裳出来给她换上,发髻也没有过多复杂。 她笑道:“老爷夫人这不是紧张您吗。” 正说着,宁嬷嬷就扶着夫人方氏就过来了。 沈画娇开心地跑过去,软软叫道:“娘亲!” 方氏瞧着自己的女儿精神很好,也就放心了大半,“晚膳娘就过来陪你一块吃。” 沈画娇歪头问:“那爹呢?” “有事儿,进宫去了。”方氏拍了拍她的手,“你爹新招了一个厨子,擅长做淮扬菜,等会儿你尝尝。” 不提还好,一提沈画娇便觉得自己肚子空空,“咱们快去吧!” 两人来到偏厅的时候,饭菜都已经摆上了。因着两位都是女眷,所以盘子里的食量并不是很多,不至于会浪费。 “这是淮扬的名菜蟹粉狮子头,还有水晶肴肉。”光闻着味儿就觉得食欲大开。 可沈画娇看见的第一眼想的却是,容容应该还没吃过,一想到她又一次失约,沈画娇心里就不是滋味。母亲自幼教导她,做人应当要重诺,如果做不到就切莫轻易许下承诺,可是她却…… 吃着菜,方氏随意问道,“今早的诗会怎么样?” 沈画娇搅动调羹的手一顿,她上午的时候一直走神的,哪还记得什么,只能小声敷衍道:“挺好的。” “我记得这个诗会是柳世子举办的吧。” 沈画娇点点头。 方氏记得柳怀修,并且对他印象很好,举止有礼,温润如玉。 就是不知道两年过去了,那位柳世子可有婚配。 柳世子容貌不凡,待人温和,身上也没有世家子弟的骄奢,如果将来能当娇娇的夫君,那自然是再好不过了。 但上次见面是两年前,方氏觉得自己该仔细仔细斟酌,等过几天寻个理由去找平阳侯夫人吃吃茶。 沈画娇可不知自家娘亲的想法,自顾自地埋头吃饭。 许是午睡睡的时间太长,沈画娇现在一点困意都没有,在院子里走了几圈消消食后,就提着灯笼去了马厩。 冬芮觉得奇怪,“姑娘您要去哪?” “我…我屋去找找踏雪,一天没见了,怪想它的。”沈画娇不敢说实话,只能扯了一个谎。 冬芮不赞同,“这大晚上的你就呆房间里休息的,奴婢去找踏雪。” “不用,我自己去就好,一会就回来。”说完生怕冬芮再阻止自己,赶紧跑了。 这一次来马厩轻车熟路,不过她依旧小心翼翼,生怕惊扰了休息的马儿。 沈国公府的灯笼燃得久,就算是马厩,也能照得明亮,虽比不上白昼,但不影响正常视物。 后罩房里只有一间房间亮灯,沈画娇之前问过,容谢就是住这一间。 站在门外,沈画娇有些紧张,虽然她也不知道那份紧张感是怎么来的。 与之一门之隔的容谢,正把身上沾血的衣服给脱下来,然后随意丢掷在地上,露出了蕴含力量的后背,只不过上面布满了刀伤剑伤,狰狞不已。 容谢武功高强,听力更是绝佳,从沈画娇踏进马厩后,他便知道了。 从容不迫地换好衣服后,再慢条斯理地系上腰带。 沈画娇敲了三下门。 容谢垂眸,潋滟的桃花眼里隐隐透着诡异的红色,只不过几个眨眼后就恢复了平常,抬手给自己戴上面具后,他才开了门。 “已经戌时正,姑娘何故来这?”容谢的声音没有什么起伏。 小姑娘小心翼翼问道:“容容,你是不是生气了?” “生什么气?”容谢反问她。 “我午睡睡过头了,傍晚才醒来,用过饭就是这时候了……”沈画娇越说越小声,到后面已经是没有什么底气了。 容谢抬眼,没有说话。 现在还是三月天,夜里风寒露重,她并未穿多少衣服,时不时吹来一阵风,沈画娇就冷得发抖,那俏生生的小脸蛋就被冻得通红通红的。 可容谢丝毫没有怜香惜玉之心,也不知道这沈国公是怎么教导女儿的,大半夜出来敲一个外男的门。 沈画娇以为他还在生气,自顾自道:“容容,我保证下次……” “够了。”欣赏完她的慌乱后,容谢才开口,“姑娘请回吧,这深更半夜的,孤男寡女,传出去对姑娘的名声不好。” 沈画娇一怔,她来时太过匆忙,脑子里想着全是道歉的事,所以便没想到这茬。 “对、对不起……” 又一阵冷风吹来,沈画娇的脑子一下子清醒了,回想刚刚的种种,沈画娇更是羞愧难当。世人对女子多束缚,一点扑风捉影的事情足以毁掉一个女子的清白。其实要想见谁,找个人传唤一声就好了。 她后退几步,踌躇半晌,然后才缓缓地伸出白嫩的手,摊开掌心,一颗松子糖就静静地躺在那,散发着淡淡的甜味。 “…呐,不要生气了。” 10. 襄州 三月的天,阴晴不定,刚天晴了没多久,又开始下起来绵绵的细雨。 沈画娇一向不喜欢雨天,一到雨天她整个人就蔫蔫的,提不起劲,唯一让她有些高兴的是院子里那几株海棠花开了,给阴沉的天气增添几抹亮色。 “喵~”踏雪摇着尾巴走了进来,不是很亲昵地叫了一声。 沈画娇叹气,也只有下雨天才能看见踏雪乖乖地待在屋子里。 “这雨哪时候才能停呀。”沈画娇皱着眉头道。 她很想出去玩。 以前她可能没有这种想法,可是跟容谢有了约定后,她就无比期盼晴天的到来。 唐若宜给的话本子,她已经看完了,青葱似的指尖轻轻摸着话本子的书脊,书里的故事还有些让人意犹未尽。她为故事里的男女主人公经历的磨难感到难过,看见他们皆大欢喜又由衷地高兴,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心里却有股淡淡的怅然若失。 “冬芮姐姐,你有喜欢的人吗?”沈画娇突然问道。 冬芮正在打扫屋子,她偏头看着不知在为什么事烦恼的姑娘,失笑了一下,“姑娘您今个儿怎么了?” 沈画娇垂眸看着画本子的封面,上面画了几节青竹,看起来颇有意境,“我看了许多故事,可总感觉离我太远太远了。” 她犹记得看到主人公爱情缠绵时的那份悸动,所以她时常在想,喜欢一个人到底是是什么样的感觉? 冬芮跟她一同长大,沈画娇在想什么,她也知道一二,这小丫头怕是春心萌动了。 她把手上的活放一边,走了过去,“那姑娘喜欢什么样的郎君呢?” 被这么直白地问到,沈画娇有些羞涩,她脸颊微红,声若细蚊道:“我、我也不知道。” 她以前只想着是自己喜欢的,也喜欢自己的,但要具体说,她也说不上来。 冬芮瞧着她盈盈的双眸,里面盛满了不安,但更多的是渴望与向往。 虽说这个年代大多讲究盲婚哑嫁,但世家贵族却没有那么多苛刻,毕竟都是一个圈子的,大婚前见面很常见。 冬芮是真心希望自家姑娘能找一个相知相爱的郎君,她柔声道:“姑娘还小,不着急,咱们慢慢找。” 说起来沈画娇才及笄没几天,委实不需要那么急,说来说去都是那些话本子的错。 冬芮心底叹气,现如今春闱在即,上京里来了好些学子,就怕有些穷酸的书生将她家姑娘给哄骗了去。 说起春闱,沈画娇好像许久都没见过父亲了,沈国公身为光禄大夫,按理说不需要参与会试一事。但今年皇上发话了,委派了沈国公为副考官,同内阁大臣一并命题,所以这几天忙的不可开交。 - 夜里雨下得稍稍大些,上值的内侍赶紧挑了挑灯芯,让烛火燃得更大些。 沈国公看着窗外的雨,心情就不美丽,按照往常他这个时候他早就搂着媳妇儿睡觉了。 “沈大人,你觉得这个怎么样?”一旁的同僚见他不说话,扯了扯他的袖子。 “都好。”沈国公喝了一口热茶润润嗓子,其实他压根没有听进去。 已经忙碌了一天,所有人都身心疲惫,不过见命题都弄出来了,他们也就放松了一些,开始说一些闲话。 礼部侍郎道:“不知道谁能有望能拿到会元。” “依我看,平阳侯世子柳怀修不错。”另一位大臣道,“我调阅过他在扬州做的试题,文采斐然,一针见血。” 说着他看了一眼沈国公,调侃道,“听闻那柳怀修还未有婚约,要不是我没有适龄的女儿,早就让他做我的乘龙快婿了。” 柳怀修虽很少呆在上京,但修养文采摆在那,还没来京的时候,就有不少世家开始打听了,跟平阳侯夫人约茶的人都能排到下个月了。 沈国公对他们的谈话不感兴趣,他轻嗤一声,反正他家娇娇不嫁人。 又一人说道:“宁州解元也不错,听说是寒门出身,长得也是一表人才,沈大人要是不乐意女儿嫁出去,可以来个榜下捉婿,让他入赘。” 沈国公不屑一笑,他起身,“任何人都配不上我家娇娇。”他理了理有些皱的衣袖,“命题已经拟好了,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家了。” 走到门口,内侍一见他要离开,赶紧拿了一把伞高高举起撑开,把沈国公送出宫。 很快那个胖胖的身影就淹没在了雨夜中。 夜里的雨下得很大,此时已经是亥时,街道上早已没有了人气。 在一条巷子里突然传来的沉闷地打斗声,打斗声持续了一会儿后就归为了平静,只有噼里啪啦的雨声扰的人心烦意乱。 幽深的小巷里横七竖八地躺了几个黑衣人,他们都是一刀毙命的,脖子上的血汩汩流出,很快汇成了一条小流,但又因为雨水的稀释,颜色慢慢变淡淡。 巷子里站着三个拿着长剑的黑衣人,显然那些死人是出自他们之手,只是正准备离开后,从黑暗里窜出了几个带着白色面具的黑衣人,他们身法鬼魅,宛若幽魂。 “抓活的。”为首的一人说道。 - 北抚司位于城北,那里普通百姓一般不敢靠近,就算是白天也是阴森森的,让人不寒而栗。坊间传说,只要进了北抚司的诏狱,就算是大罗神仙也出不来。 渐渐的,这里成了人人谈之色变的存在。 即使是半夜,这里也是灯火通明,在浓厚的雨幕里,这一片朦胧的火光像是地狱的业火,诡异又可怖。 戴着白色鬼面具的几个人拉着三个晕过去的黑衣人旁若无人的进了诏狱。 诏狱的锦衣卫无不侧目,这些戴着白色鬼面的人是黑影卫,他们来无影去无踪,只听从容谢一人的调遣。 诏狱深处,鲜血满地,几个衣不蔽体又满身血痕的男人被架在木架上,气若游丝。 而距离他们一丈远的地方,摆放着一个酸木枝雕花椅。身形高大的男人一袭红衣坐在那,青色凶恶的面具下看不见他的神情,只有一只手轻轻搭在扶手上,指尖轻点发出沉闷的声音,一哒一哒,在空旷的诏狱里显得尤为清晰,却让人不寒而栗。 容谢淡淡瞧着这几个半死不活的人,漂亮的桃花眼里没有半点情绪。 “杀了吧。”他声音平静地下达命令,仿佛在说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这时黑影卫拖着三个黑衣人走了过来。 “大人。”黑影卫拱手道,“人已经抓到了。” “嗯。”容谢并没有起身,哗哗的大雨透着厚重的墙传了进来,声音清晰又聒噪。 雨声已经把他的耐心耗尽。 “杀了。”这次说得更加随意。 黑影卫执行命令,对于这种审问都不审问就直接杀了的事情见怪不怪了,毕竟容谢这人,随心所欲惯了。心情好,可以让你多活几天,心情不好,那就赶紧准备棺材吧。 黑影卫很快解决了这几个人,然后默默地把人处理掉。 容谢看到地上的鲜血,有些厌恶。 他起身回到自己办公的地方,一推门,就闻到一股清淡的熏香味,不浓烈,却能很好地掩盖住血的味道。 桌上早就有侍从换上了热茶,香气缭绕,是他酷爱的君山银针。 而热茶旁边,是一封密信。 容谢直接撕开,一目十行看过去,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意。 - 下了几天雨,天空终于放晴。 天晴后就是春闱了,在此之前已经有许多学子涌进上京,寒窗苦读十年,为的就是跃龙门那一刻。 春闱过后没几天,就到清明了。 这一天,府里上上下下都忙碌了起来。沈国公祖籍不在上京,所以每年清明的时候,他们都要举家回去祭祖。 这是每年约定俗成的事情,沈画娇早早的做了准备。沈国公的老家在襄州,从上京过去需要一天。 “姑娘,您看还需要带些什么吗?”冬芮把东西归整进箱笼里,转头问道。 沈画娇摇头,“就这些吧,也只是去住个几天,没必要全带上。” 其实她心里还是有些雀跃的,回老家肯定不止一辆马车,到时候容容就可以来当车夫了。而去襄州路远,补贴比平常出一趟门要多上许多。 以往回襄州,大包小包都要装十几辆马车,这次也不例外。 吃过朝食后,沈画娇才准备出门。 等她走到垂花门的时候,看到赶车的是容谢,有些惊讶又有些高兴。 “容容。”软糯的嗓音里带着丝丝甜味,就像夏日里的蜜桃,让人听着心里微痒。 容谢面无表情,看到她过来后,轻颔首,态度有些冷淡。 沈画娇想说些什么,但是冬芮在旁边,她又不好开口,只能先上车。 马车里放置了一盏玲珑香炉,此刻散发着淡淡的香味,闻着就令人心旷神怡,也驱散了清晨的困意,桌上放着几盘她喜欢的瓜果糕点,座位上还摆着几个软软的靠枕,就算坐一天也不会累。 襄州不远,就在上京旁边,一路上走走停停,倒也不觉乏味,到了月亮高挂时,一行人才抵达位于襄州的老宅。 11. 堂姐 老宅的院子不大,不过去岁的时候翻修过一遍,所以放眼看去这里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非常精致。 而沈画娇所住的梨苑更是过犹不及。 坐了一天马车,沈画娇夜里睡得极沉,醒来时要比平常晚了一些。 冬芮端着铜镜进来,道“奴婢替您梳洗吧。” “嗯。”沈画娇刚睡醒,双眼还有些朦胧,声音更是娇软。 洗漱完后,冬芮从柜子里拿了一套衣裳出来,这些衣裳精贵,在箱笼里放置的时间稍长一些就会染上味道,所以一抵达老宅,冬芮就把箱笼里的衣裳通通拿出来熏一遍,然后才挂在柜子里。 因着是清明,她给沈画娇选了一件浅绿色挑丝双窠云雁纱裙,颜色不会过分华丽,反而显现出几分娇俏,任谁都挑不出错来。 梳好发髻后,冬芮从妆匣里取出一支琉璃花瓶簪给她簪上,再在花瓶簪里插''上一朵盛开鲜艳的三色梅。 这朵三色梅是渐变的烟霞色,要知道就小小的一盆三色梅外面的市价就要上百两,更不要说这种罕见的烟霞色了。 时下世人犹爱簪花,其中以上京、东都、汴州最盛,所以也导致了大周培育出来的新花品种多大数十种,每一株新品种出世,都会让大周的风流才子,千金佳人们趋之若鹜。 只要是有点家底的,如果府里没有几个花匠,那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有钱人。 沈画娇也爱簪花,沈国公府上养的花匠都有七八个,这烟霞色的三色梅就是花匠们去年培育出来的。 沈画娇对着铜镜左看看右看看,满意极了。 烟霞色不浓烈,配上那一身浅绿色的衣裳,也不会显得很寡淡。 “冬芮姐姐,如果挂上耳饰是不是更好看了?”沈花娇突然问道。 女子到了一定年岁都会穿耳洞,可是沈画娇怕疼,方氏试了几次都没有成功,索性就不弄了,导致沈画娇及笄了这耳洞还没穿上。 “等姑娘不怕疼了,咱们再穿耳。”冬芮给她理了理裙摆。 “好吧。” 沈画娇喝了几口花茶,又吃了两块芙蓉糕后才跟着冬芮去了老夫人居住的白鹤堂。 刚到廊檐下,就听到大堂里传出来阵阵说话声。 “祖母。”沈画娇提裙走进去。 沈老夫人看见她,原本冷淡的面容出现了笑意,“娇娇来啦,快来祖母这里。” “嗯。”沈画娇软软地应了一声。 沈老夫人身侧的嬷嬷见状,赶紧搬了一个绣墩过来,并端了碗姜茶放置一旁。 “早上湿寒,快和口茶暖暖身子。”沈老夫人和蔼地对着沈画娇道,“昨夜睡得怎么样?” “回祖母地话,睡得很好。”沈画抿了一口姜茶,乖乖回答。 下面的众人见此情景,脸上神色各异。 靠右手边的一位穿深色衣裳的妇人道:“才一年没见,娇娇就长那么大了呀,真是女大十八变。” “嗯。”沈老夫人不咸不淡道。 妇人假装没瞧见老夫人的冷淡,自顾自道:“我想起娇娇刚出生那会……” 妇人身边的少女看着亲昵与沈老夫人坐在一块的沈画娇,满眼都是嫉妒。大家一样姓沈,凭什么沈画娇可以众星拱月,而她只能呆在小小的襄州。 这妇人姓江,她的夫君是沈家老三,不过沈家三爷并不是嫡子,而是妾室许姨太太生的。 沈老夫人膝下有两子一女,沈国公行四,还有一个在外驻守边疆的老大,除了他们其他都是妾室所生,最小的行六,今年才二十五,是已故沈国公老来子,颇得宠爱,还未婚配。 说话间,方氏和其他几个妯娌也来了。 丫鬟回来禀告:“老夫人,柳姨太太跟许姨太太回话说身子不爽利,就不过来了。” “那就好生伺候着吧。”沈老夫人脸色一沉。 气氛有些凝重。 沈老夫人掸了掸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起身道:“既然人都来齐了,那就去膳厅用早膳吧。” “好好好,厨房准备的都是您爱吃的。”三夫人江氏赶紧起来,边说边走,小心翼翼中还夹杂着几分谄媚,“三爷前些日子听说杭州的鲈鱼特别好吃,早早地就派人去预定了,只不过那货紧俏得狠,花了些银两才得了两条。” 其他人见了不免有些鄙夷。 沈老夫人走在最前头,尽管年岁已大,但气势颇足。因着娘家是武将出生,所以浑身上下又带隐隐带着些尊贵与威严。 入座后,家里的男人们也过来了。 沈老夫人瞧着他们,脸色更加不好了。 尽管已经过去了多年,当她看到那几个庶子的时候,心里头还是会有一股子无名火串出来。 但她是沈家妇,清明是要回来主持祭祖的,免不了要见几次,这是避免不了的。 沈老夫人年轻时候受过太多妾室给的气了。 沈老夫人跟老国公年少夫妻,也是青梅竹马,当初两人成亲的时候,更是成了上京的一段美谈。 老夫人年轻的时候还在想,自己与夫君相伴多年,感情甚笃,比平常的宗妇幸运多了。可终究还是败给了现实。 某一年老国公南下治水患,带回来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说是家人在水患中离世,特来上京投靠亲戚。 那时的沈老夫人也是心善,感念她失去双亲又是个女子,在外总有不便,所以对她又是嘘寒问暖,又是帮她寻找亲戚,想着要是寻不到就认个义妹,出门在外总不会被人欺负去。 只不过照顾着照顾着就爬上了老国公的床。 - “祖母,吃一口荷花酥,襄州的荷花酥可比上京的可口多了。”沈画娇笑得乖巧。 沈老夫人从回忆里醒过来,她拍了拍沈画娇的手,“娇娇你也吃,看你瘦的。” 三夫人瞧着他们祖孙三人亲昵的模样,藏在桌下的手狠狠地掐了掐身边的女儿,用眼神示意她,赶紧讨好老夫人。 三夫人的女儿,也就是沈芳妍不满地撇撇嘴,虽说他们这一房是庶出,但总归背靠着沈国公府,襄州的千金小姐们见了她还是会给她几分薄面,自然也用不着去讨好别人。 可不满归不满,沈芳妍还是起身给老夫人夹了一块如意酥,笑道:“祖母,这个也不错,您喜欢的话走的时候可以把厨子也一块儿带走。” “芳妍有心了。”老夫人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江氏那么讨好她,这其中原因她自是知道的,“再过俩月,芳妍也十六了吧。” 江氏点点头,“是啊,这孩子总说相看夫君要挑有眼缘的,这寻摸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一个合心意的。”沈芳妍比沈画娇大一岁多,却还没有定亲,她在襄州挑来挑去,都觉得那些青年比不上上京的。 江氏祖籍并不在上京,但当初嫁人可是嫁去沈国公府的,在沈国公府生活了几年,早已被上京的繁华迷了眼。沈芳妍就更不要说,自幼就在上京长大,在面对襄州的那些千金们,总是带着高高在上的态度,心里面压根都看不上她们。 总有一天,她会风光回到上京。 “找不到就慢慢找。”老夫人喝了一口汤。 江氏和善地笑笑,她把目光转向对面的沈画娇,“说起来娇娇也及笄了,有相看的人家吗?” 话音一落,在座的姑娘们都好奇地看了过来。 沈家未出阁的姑娘除了沈画娇跟沈芳妍外,还有三位。 一个是二房的沈青苓和沈瑜琬,只不过沈青苓还在柳姨太太身边侍疾没有来。 还有一个是五房的沈岚依,今年只有十二岁。 沈老夫人放下碗筷,慢条斯理地道:“我不着急,娇娇还小,我准备再留几年。” 江氏准备满肚子的话却瞬间哑火,老夫人都这么说了,她也不能厚脸皮凑上去央求老夫人帮妍姐儿相看夫家,那样多掉价啊,显得她女儿没人要一样。 一顿早膳就在诡异的气氛中结束。 出了白鹤堂,沈画娇松了一口气,刚刚那些场面,每年清明的时候总要经历那么几次,她早就见怪不怪了。 “娇娇妹妹这是要去哪儿?”沈芳妍追了上来,她瞧着沈画娇头上的三色梅,越发地嫉妒起来,便阴阳怪气道,“妹妹头上的簪花真好看。” “谢谢堂姐夸赞。”沈画娇冲她笑笑,她点了点头后便准备回梨苑。 徒留沈芳妍一个人在原地气得跺脚。 这老宅是去年翻修的,沈画娇昨晚刚回来,还没来得及好好逛逛,“冬芮,我们去小池塘那边吧,不知道重新修葺后小池塘的风景怎么样。” “姑娘您慢些。” “知道了。”沈画娇心情不由得松快起来。 可是没走多久,淅淅沥沥的雨就下了起来,两人连忙躲到了一旁的凉亭里。 冬芮道:“您先在这躲下雨,奴婢回去拿伞。” 沈画娇皱着眉,只能点点头。 老宅的下人不多,也不知道几时会经过这里,冬芮趁着雨势还没下大,赶紧提裙跑开。 清明的雨还是有些凉的,沈画娇抱着手臂搓了搓,试图抵御这寒意。 偶有几点雨丝飘进来,洒在她的脸上,冰冰凉的。 沈画娇没有往后躲,反而还往前了几步,或许是雨丝微凉,落在脸上有些痒痒的,她不由得勾起嘴角。 不经意地往上看,突然看到了在大树干上躲懒的容谢,她眼睛一亮,轻声叫道:“容容!” 12. 祭祖 容谢闭着眼睛,闻言没有什么动作,连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昨夜刚抵达老宅的时候,他就马不停蹄地查看老宅的地形还有密道,接着又是写密信,几乎可以说是一晚上没睡。 刚想找个安静的地方小憩一会儿,又下起了雨。 大树枝繁叶茂,倒是没有多少雨丝沾在他的身上。 沉默了片刻,容谢睁开眼睛,脚下一使力,整个人便站到了沈画娇的面前。 沈画娇看着眼前的男人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她又抬头看了看高大的树木,高度可以有她三个那么高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轻功吗?”沈画娇歪着头问他,那双雾蒙蒙的双眸清澈无比,“我还是在话本子上面见过。” 容谢低头瞧着这个比自己矮半个头还要多的小丫头 ,嗤笑了一声,然后才道:“不一定要轻功。” “嗯?” “大约是小时候经常爬树,熟能生巧。”只不过跳下来半残甚至是摔死的小孩多的去了。 沈画娇思考了一下,还是无法想象,小时候她爬假山,她爹爹就担心得要命。 雨越下越大,庭外的男人发上笼上了细细的雨丝,就连那长长的睫毛也被雨水染湿,几根几根地紧挨在一块儿,有种莫名的冷然感。 沈画娇抿了抿唇,犹豫着要不要让他也进来躲雨 ,又怕他说于理不合。 好在她没纠结多久,冬芮就撑着伞跑了过来。 “姑娘。”冬芮把伞举过头顶,好方便沈画娇下来躲雨。 沈画娇用手挡着雨丝,躲进了油纸伞下,她转头看向那个高大的男人,眼中关切:“你快进去躲雨罢。” 容谢没有说话,他垂眸静静地看着伞下的姑娘,那双桃花眼里平静无波,被细雨遮挡着,让人瞧不出里面更深层的情绪。 见人走远,他才踱步进了凉亭。 站定后,他动了动手腕,心中想杀人的想法更加强烈了。 他记得猎场里有几只幼路,听猎场的几个管事说,那些幼鹿十分亲人,就不知道濒临死亡的时候它们的眼神还会不会那么无辜。 沈画娇回到院子后,嬷嬷赶紧给她端了一碗热姜汤。 “等会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免得着凉。” “知道了,嬷嬷。”沈画娇双手捧着碗,暖了暖有些冰凉的双手。 脑海里却不自觉浮现出容容的桃花眼,她见过几个有桃花眼的姑娘,可是她们都桃花眼却不及容容的好看,她瞧见一次便欢喜一次。 姑娘家总喜欢尚美,沈画娇也不例外。 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因为那双潋滟的桃花眼,连带着容容那张平凡的脸也好看了几分。 屋子里端进来一盆碳火,倒也没有太冷。 沈画娇喝完姜汤,胃里舒服多了。 春日里雨水多,来的快去的也快,未时还没到就停了。 而老宅的仆人们也开始忙碌了起来。 沈家是百年大族,分支众多,但嫡系只有沈国公这一脉,一个下午的时间,其他分支的族长携着其子孙陆陆续续地来了。 清明祭祖是每个家族的头等大事,沈家也不例外。今年主持祭祀仪式的还是沈老夫人,从祭祀用的红烛菜单到祭祀穿的衣裳都要一一过问,唯恐出错。 不过这些跟沈画娇没有任何关系,按照祖训,无论是女儿还是媳妇都不能参与祭祀,只不过老国公去得早,而沈老夫人又身份尊贵,由她主持祭祀,族人也是满意的。 第二日就是清明,天还未亮仆人就开始走动了,竟比昨日还要忙碌,好在今天并未下雨,只不过风还是有些微凉。 清明放河灯是周朝的习俗,寓意是把思念传给逝去的亲人,所以一到这天,大街小巷都十分热闹。 傍晚,沈画娇任由冬芮给自己披上披风准备出门。 突然外头人通报,说沈青苓来了。 沈画娇有些意外,她看向来人,笑着问道:“堂姐怎么来了?” 沈青苓披着一件山吹色的披风,头上只簪了一支木簪,姣好的面容如盛夏盛开的芙蕖,娇柔清纯,闻言她牵唇一笑:“这几日都忙着在祖母面前侍疾,倒是没空来看妹妹。” 她把食盒放在桌上,“这是我自己做的奶酪樱桃,我记得你喜欢吃,便拿了一些过来。” “谢谢堂姐。”沈画娇腼腆一笑。 “没想到一转眼娇娇妹妹也这般大了,我还记得小时候咱们一起扑流萤,赏花灯,你是最喜欢粘着我了,以后咱们嫁人了,也不知道多少年才能见上一面。”沈青苓感慨道。 沈画娇点点头,也回忆起当初姐妹一块儿玩耍的日子。 沈青苓又道:“妹妹这是要去放河灯,今日侍疾出来晚了,其他姐妹都出去了,不如咱们一起?” “好。”沈画娇欣然同意,穿戴整齐后就携着沈青苓一同去门口坐马车。 不过感到意外的是,赶车的不是容容。 沈画娇坐在车里东想西想,是不是容容昨天淋了雨生病了? 与此同时,沈画娇跟沈青苓要一同出行的消息便传到了沈老夫人的耳里。 她把盏茶搁在桌上,冷笑一声,“都被我赶出来了,还那么不死心来找我家娇娇。” 她憎恶沈青苓的祖母,自然也连带着不喜她,更不要说这沈青苓还是自幼养在柳氏膝下,那个心眼可比那筛子都多。 当初老国公纳了柳氏后没过多久,有个同僚送给他一个舞姬,也就是后来的许氏。 这两人面上弱柳迎风,我见犹怜,让沈老夫人吃了许多暗亏,最后闹得跟老国公也离了心。 等老国公离世后,她就马不停蹄地分家,把他们赶出上京,这两个妾室在上京本就没有什么根基,料想在襄州也翻不出什么浪花来。 沈老夫人劳累了一天,脸色十分不好,徐嬷嬷赶紧过来给她揉肩膀,“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何必还要气自己呢。” “等她们回来,你好好敲打敲打清漪苑的人,别让某些居心不良的人钻了空子。” 她大儿子带着媳妇儿子一起在外驻守边关,孙女也嫁了人,现在膝下就剩了一个沈画娇,可不得当眼珠子疼。 “老奴省的。” 日落时分,华灯初上。 街巷里挂着明亮的灯笼,青石板上人头攒动。 马车行至一处偏僻的地方停下,沈画娇带着面纱走下来。 沈青苓随后也下了车,“娇娇妹妹,你也有一年没来了吧,北街这里新开了好几家铺子,我带你去逛逛。” 沈画娇应了下来,她喜欢逛街,喜欢热闹一点的地方,但出门的机会不是很多。 地方不远,走几步路就到了,沈青苓道:“这家珍宝阁是半年前开的,因为饰品独特,颇受襄州贵女的喜欢。” 珍宝阁旁边就是大周有名的如玉斋。 如玉斋是专供才子佳人们谈诗做赋的地方,取自“书中自有颜如玉”之意,遍布大周各地。 就算是清明,如玉斋也开门迎客。不少公子女郎们走了进去,放完河灯,再过来吟诗弹琴,跟几个志趣相投的好友一起把酒言欢,岂不美哉? 而在如玉斋的五楼,有一黑一白两位公子站在廊前,俯瞰着街边的喧嚣。 其中白衣公子眉目剑星,温文儒雅,浑身透着隐隐的尊贵气息。 他道:“容指挥使,你看看这襄州的夜景,是不是很美?” 容谢的桃花眼淡淡往下一扫,略过某个淡色身影时略略顿了顿,而后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尚可。” 白衣男子又笑:“容指挥使走南闯北多年,见过的风景数不胜数,倒是本王见识短了。” “五王爷说笑了。”容谢声音低沉,不见任何谄媚与讨好。 五王爷云景澜挑了挑眉,“只是一同出来玩了,容指挥使莫要这般冷淡,本王这里有襄州的槐花酒,咱们一同畅饮如何?” “恭敬不如从命。” 而一墙之隔的两位姑娘正在挑选着首饰。 沈画娇瞧着新奇得紧,以往都是外面的首饰铺亲自把打造好的珠钗头饰送过来一一供她挑选,今天亲自过来走一趟倒是头一回。 期间也遇到过几个几个与沈青苓交好的贵女,沈画娇都和她们一一打了招呼。 沈青苓站在一旁,自然没有错过那些闺女话中的巴结。 她眨了眨眼睛,对着沈画娇道:“最好的东西都在三楼,咱们上去瞧瞧罢。” “嗯。”左右沈画娇都没有寻到合心意的,便同意了。 上了三楼后,沈画娇看着上面摆满了各种饰品,眼花缭乱,不自觉就看入迷,一会挑挑这个,一会又看看那个。 侍女看她穿着不凡,定然不是平常家的姑娘,故介绍得更卖力了,“贵人,您看看这只簪子,是咱们工匠刚打出来的新款……” 沈画娇被她手上的梅花簪吸引了过去,丝毫没注意沈青苓离开了。珍宝阁的首饰用料极好,做工也丝毫不比京城的那些名家差,沈画娇一下子就挑了好几样,等她发现沈青苓不在时,已经是两刻钟过后了。 沈青苓的侍女侯在楼梯口,见沈画娇问起,笑着回答道:“姑娘想起给夫人打造的耳环到了,便去寻管事的去了,堂姑娘慢慢挑。” 殊不知沈青苓早已离开珍宝阁去了隔壁的如玉斋。 沈画娇不疑有他,又挑选了一会儿后,就准备离开,待会儿还要去放河灯。 她跟冬芮两人站在门口,等着马车,突然就瞧见有人扶着一瘸一拐的沈青苓走过来,她的侍女瞧见了赶忙跑了过去。 “堂姐,怎么了?”沈画娇疑惑开口。 沈青苓摇头,“无事,只是碰巧看见了个好友进了如玉斋,便想着过去寒暄一下,没想到中途竟是崴了脚。” 走进后,她停下脚步,转头朝着如玉斋的那位白衣男子行礼道:“多谢公子愿意把侍女借给我。” 声音里多了几分娇柔,又如春天的黄鹂一样好听。 “举手之劳罢了。”白衣男子笑道。 这时马车来了,沈画娇顾及沈青苓的脚,让她先上车。 白衣男子扫了一眼马车上挂着的牌子,貌似是沈国公府的徽章。 他挑了挑眉,无声一笑。 13. 乞丐 一般来说,过了清明,沈老发夫人会多在老宅呆几天。 沈画娇用过早膳后就叫人去套马车,准备出门,还特意指了容容当车夫。 等她梳妆打扮好,已经是半个时辰过去了。 到了门口,就看到容容一身褐色的粗布麻衣倚靠在车柱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冬芮忙将小杌子拿下来,然后扶沈画娇上马车。 坐定后,容谢的声音从外面飘进来,“姑娘要准备去哪?”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她给难住了,虽说她年年都来,但她对襄州了解甚少,更是很少出门。 容谢见里面没有说话,心里也明白了大概,他拿着马鞭,好整以暇地盯着马背上的鬃毛。 “就…就去人多的地方吧,人一多肯定热闹。” 冬芮也犯难了,“人多的地方不安全。” 好在方氏得知女儿要出门逛街,便派了一个婆子还有两个随从过来,那个婆子是襄州本地人,见主人家问起便把自己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城北那边的瓦市有许多卖艺的,天天都围满了不少人,城东有一家很有名的糕点铺子,叫五芳斋……” 听了许久,沈画娇有了主意,她道:“容容,先去城东吧。” 容谢没有说话,回应她的是甩马鞭的声音,接着马车就哒哒哒启程了。 今天天气很好,不冷也不热,沈画娇掀开车帘,好奇地看着外面的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喧嚣声,叫卖吆喝声,还有马匹的哒哒声,光听着就让人心情不自觉地变好。 马车停在了拐角,不远处就是五芳斋了。 冬芮下了马车然后带着婆子一同过去。 沈画娇这才有机会同容谢说话,“昨天你怎么不出来赶车?” 容谢把鞭子搁在一旁,懒羊羊地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着,听到沈画娇这么问,胡话张嘴就来,“我在外欠了好多钱,昨天碰到债主了。” 沈画娇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她关切道:“那他们有没有打你?” 沈画娇以前听一个洒扫的婆子说,她一个亲戚在外面借了子钱,后来还不上被硬生生得打断了腿。 “没有,我躲得快,他们找不到我。” 沈画娇皱着眉头,弱弱问了一句:“欠了多少?” “五六百两吧,忘了。”容谢轻飘飘的回答说。 沈画娇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但也没有人凑上去去跟她说这个花了多少钱,那个又是多少银两买的,所以她不知道五六百两究竟是多还是少。 沈画娇纠结地想,都过百了,应该挺多的吧。 还不等她继续问,容谢又继续道:“那时年少不经事,听说有个可以赚钱的营生,便想着找子钱家的去借些钱同他一块做,没想到那人拿着钱跑了。”说完顿了顿,才道,“后来穷的是饭也吃不上,觉也睡不好,还要东躲西藏,那个日子啊……” 光听他这么说沈画娇脑子里就有那个画面了,越发地同情起容容了。 容谢挑了挑眉,突然觉得逗小姑娘还挺好玩的。 给他枯燥又乏味的日子添了许多乐趣。 沈画娇刚想出声安慰,就听到外面传来冬芮说话的声音,她只能按捺下来,打算等会再说。 “姑娘,这是五芳斋新出的糕点,叫灯盏糕,听说味道香甜,软糯弹牙,今天只卖三十盒,您快尝尝。” 沈画娇偏爱甜食,这灯盏糕色泽偏黄,就像一块修饰好的琥珀,上面还缀着几点桂花,热气还未消散,糕点的清香加上桂花的花香,瞬间就扑满口鼻,瞧着就让人觉得欢喜。 她忍不住尝了一块,味道果然是极好,“剩下的留着给母亲他们罢。” 冬芮零零散散买了挺多种糕点,虽然每样分量少,但加起来还是挺多的,沈画娇一个人也吃不完那么多,便做主拿出一些分给婆子随从他们。 沈画娇时常会赏赐下人,冬芮也没有多说什么,她用纸把食盒里的糕点盛出一些,然后下了马车。 顿时下人们叩谢的声音就传进她的耳朵。 冬芮在一旁又敲打一番,这就是所谓的恩威并施。 沈画娇掀起素色的车帘,入眼便是男人高大宽厚的后背。她指腹反复摩挲着车帘上的暗纹,这车帘子是用浣花锦制作的,手感极为不错,就算绣上一幅画也不觉得硌手。 容谢对糕点没兴趣,他闭上眼睛假寐一会,突然感觉自己的后背有些异样。 他转头看着身后的小姑娘,正好瞧见她还来不及收回的手指。青葱的指尖像是上好的雪玉一样,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淡粉色的指尖修剪得很干净,上面也未涂抹任何蔻丹。 沈画娇心头一跳,她慌乱地眨了眨卷翘的睫毛,然后从马车里拿了一块糕点出来,白色的瓷盘里静静地躺着一块香甜的灯盏糕,黄澄澄的,香味还未散去。 怕被别人发现,沈画娇小声道:“我有时候心情烦闷的时候也会吃些甜甜的糕点,这个味道不错。” 容谢挑了挑眉,倒也没有拒绝。 见容谢收下那块糕点,沈画娇才放下门帘。 冬芮重新上了马车,问道:“姑娘,要继续往前走吗?” 沈画娇摇头,她把面纱戴上:“这里也挺热闹的,我想下去走走。” 襄州离上京不远,定然也是繁华的,沈画娇抬头东张西望,看什么都觉得有趣。 “这位姑娘,要不要看看木雕啊!”摆摊的小贩看着沈画娇走过来便热情的招呼着。 沈画娇穿着华贵的衣裳,身边还带着丫鬟婆子还有护卫,这配置一看就是不差钱的娇娇小姐,小贩觉得机会来了,更加卖力地吆喝起来。 “这些木雕有动物花卉,小巧玲珑可供把玩。”小贩笑嘻嘻道,“姑娘喜欢哪种?” 沈画娇脚步一顿,目光看向摊上的各种木质摆件,一个个的也就鸡蛋大小,动物雕刻得也是憨态可掬,花卉的雕工就差了些,虽然比不上名匠,但摆起来也挺好看的。 她挑了一只猫,那只猫白白胖胖的,脖子上还有一圈绒绒的长毛,跟家里面那只大将军很像。 见一只猫有些孤单,遂又挑了几只鸟儿兔子小鹿这些。小贩见状又开始介绍其他的小动物,到最后沈画娇竟然买了摊子上半数的木雕。 不过这木雕也便宜,买了几十个也要不了多少钱,沈画娇叫小贩装好,然后掏出荷包拿出银子。 出门在外,就算丫鬟身上带了钱,方氏也会给她的荷包里放些银两,以备不时之需。 其他商贩见沈画娇出手大方,也跟着使劲吆喝,期盼着这位贵人也来他们摊位上看看。 沈画娇也很给面子地都逛了一圈,遇到合心意的就买了下来,不到两刻钟,已经是满载而归了。 不远处敲着锣的卖货郎走街串巷,肩上还背着一个百宝箱,他边敲边唱,韵味独特,很快就吸引了一大群小孩过去。 沈画娇也跑了过去,卖货郎卖的是盐渍果干,她一听就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冬芮失笑,“姑娘您跑慢些,没人跟您抢。” 沈画娇笑意吟吟,尽管遮住了脸,但那双茶色的眸子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跑慢了就挤不进去了。”其实沈画娇也不愿跟一群孩子抢,见着周围就她一个大姑娘,沈画娇的脸微微有些泛红,不过被面纱遮住了,只剩下红红的耳朵被零散的发丝遮挡着。 买了几袋果干后,她又跑到旁边去买了些炒栗子。细数起来,她今天买的吃食比买的其他物什还要多。 走到马车时,沈画娇就看到容谢曲着一条腿,脸上不知何时搭了一只斗笠,挡住了从树枝间隙里洒下来的阳光。 容谢听力极好,人还没走到跟前他就把斗笠掀开,沉默地坐了起来。 沈画娇把其余的东西交给冬芮,自己则抱了一袋炒栗子,准备踩着杌子上车。 就在这时不远处涌来了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两个护卫赶紧把沈画娇给挡了起来。 乞丐们抖着手里的破碗,跪在地上嚎叫:“求贵人行行好,可怜可怜我们吧,我们都好几天没有吃了……” 沈画娇愣了愣,见他们穿的衣不蔽体,又逢头垢面的,这日子应当过得挺艰难的。 当下便懂了恻隐之心,她刚把手伸到荷包上,就被容谢给阻止了。 沈画娇看着抵在自己手腕上的鞭子,不解的抬头。 乞丐们看到容谢的动作,心里着急,之前沈画娇在逛街的时候,他们就观察了许久,这姑娘心地善良,是只肥羊,只要稍微漏点出来,他们几个月就不用愁了。 一个乞丐抹着眼泪,指了指自己空了一条的裤腿:“我这条腿天生残疾,被家人赶出来了,大夫说我活不了三个月……” 另一个乞丐说:“大善人帮帮我们吧,小的家里面还有个没满月的儿子呢……” 还有一个直接嚎啕大哭:“我是逃荒过来的,家里的人都死在了雪灾里,呜呜呜呜……” 沈画娇为难地看着容谢,“容容……” 容谢讽刺地勾勾唇角,容珩长鞭一挥,那位说自己腿天生残疾的乞丐吃痛大脚,他捂着自己的大腿,那鞭子用了十成力,已经把他的裤子划烂,露出了一条完好的腿。 ——原来这人是用布条把大腿和小腿绑在一起,这样看起来像残疾了一般。 沈画娇恍然大悟,“你在骗我。” 其他乞丐心里就有些发怵。 容谢指着其中一个乞丐道:“你虽然穿着破烂,但手却是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没干过重活。” 那乞丐下意识地要藏住手。 容谢又指了一个人,“你身上有槐花酒的味道,槐花酒便宜的也要五两银子一壶,你不是都穷的吃不起饭了吗,怎么还能有钱喝酒,嗯?”男人略显压迫的声音落下来,让这些人惊吃一身冷汗。 乞丐们面面相窥,决定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容谢丝毫没有给他们逃跑的机会,几鞭子下来,他们就躺地上嗷嗷大叫。 “姑娘,这些人要怎么办?”护卫找了几根绳子把他们通通绑了起来。 沈画娇有些生气,“送官府。” 14. 簪子 回到老宅后,沈画娇的情绪一直都不是很高,就连她最喜欢吃的栗子都没有去碰。 沈画娇双手放在桌上,下巴磕在手背上,神情满是不解。 她从小就被保护得很好,没见过什么坏人,第一次尝到了被人欺骗的感觉,她心里着实有些难受。 冬芮给她端了一碗热茶,“姑娘,别皱着眉头,不好看。” “冬芮,我是不是很傻?”沈画娇点声音里透着淡淡的委屈。 “咱们姑娘可是冰雪聪明。”冬芮安慰道,“在那些坏人太坏,知道您心肠好,所以可劲使坏。” 沈画娇每每上街遇到乞丐,都会叫人散些银两过去,想着自己家里也不缺这几两,或许到了别人那是一个月的口粮,碰到了能帮一点是一点。 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帮助别人会有很多很多的福报,沈画娇不贪多,只希望把这些福报回报给家人。 沈画娇在帮助别人的时候,从没想过他们是骗子。 冬芮有些发愁,第一次怀疑老爷把姑娘宠得不谙世事到底是对是错。 见姑娘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她只能道:“姑娘,这世上有好人,也有坏人,您以后发善心的时候要学会仔细分辨,这样就没人能骗得了你了。”说着她走了过去,给已经有些凉的茶再续上热水,“而且您也要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坏人做恶终将会受到惩罚的,您也不必忧于心。” “可我心里难受。”沈画娇以为这世上都是好人,等美好的幻像被撕破后,她开始怀疑自己,“你说以前我帮助过的那些乞丐是不是都是骗子?” “怎么会!”冬芮回答她,“您别多想了。” 她把带回来的炒栗子拿出来,倒进白色的瓷盘里,“还有些余温,再不吃就冷了,重新拿去热就没有刚出炉的好吃了。” “咱们姑娘那么好看,可不要被不相干的人愁坏了头,那样夫人会心疼的。” 沈画娇想不通,暂时也就不想了,冬芮说得对,重新热过的栗子就不好吃了。 不过向来无忧无虑的小姑娘有了烦恼。 用过了午膳,沈画娇困意来袭,只不过往常都要睡上一个时辰的,今天睡了半个时辰不到就醒了。 她眨了眨眼睛,眸中的雾气渐散,竟是再也睡不着了。 也不知道回事,此刻她很像见到容容。 想问问他是怎么知道那几个人是骗子的。 “姑娘,不再睡会?”冬芮听到动静掀开了帷幔走进来。 沈画娇摇摇头,“睡不着。” 冬芮也不再劝,于是走过去伺候她洗漱穿衣。 “冬芮姐姐,可以叫容容过来吗?”沈画娇看着铜镜中的娇颜,突然开口道。 冬芮一愣,“容容?你说的是容九,那个车夫?” 沈画娇点头。 冬芮想到之前姑娘是想施些银两出去,但是被那个车夫给阻止了。 “我有些话想问他。” “好,奴婢这就去。”冬芮心里叹气,“刚刚下面送来了一些新鲜的果子,等会您尝尝。” 容谢过来的时候,沈画娇正坐在院子里吃着可口的桃子。 午后的阳光很好,微风拂来,弄乱了她鬓角的发丝。 “容容!”沈画娇笑着跟他打招呼。 她换了一身浅蓝色的衣裳,袖口处用金线绣着几朵祥云,层层叠叠地堆在一块儿,清雅脱俗。 容谢只看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姑娘叫小的来所为何事?” 明明是一句再正经不过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竟然变得有些随意,语气也没有那么恭敬。 沈画娇没在意,她还在纠结早上的事,“容容,你第一眼就知道他们是骗子吗?” 听到沈画娇这句话,容谢丝毫不觉得意外。生活在金屋里的娇娇女,哪知世间疾苦。 “姑娘是没见过真正穷苦的人。”容谢嘲讽一笑,温柔的桃花眼里尽是冰冷。 沈画娇哑然,她还真没见过。 上京是都城,繁华程度自然不用说,就连那些乞讨的人穿着也不会太过褴褛,所以乍一看襄州的乞丐那副模样,顿时同情心大起。 容谢又道:“姑娘有没有想过,他们虽是乞丐,但有手有脚,完全可以找一份能养活自己的活干,可是他们却抛弃了自尊,宁愿朝着别人下跪,也不愿意堂堂正正地做人。” 容谢并不是个好人,要是放以前,这种乞丐他是看都不会看一样,是不是骗子又与他何干?碍眼了就杀掉。 如果就为了几个骗子劳神,那是真的蠢。 不过他今天心情好,乐意跟这个小丫头讲一些狗屁大道理。他很想看看击碎保护在娇娇女身上的琉璃壳后会是一副怎样好看的光景。 沈画娇抿着唇没有说话,容谢这才发现她右边雪腮上有一颗小小的梨涡,浅笑的时候不怎么明显,反倒是抿嘴的时候显出来,俏俏的甚是可爱。 容谢见过的女子,风华倾城的有之,明艳张扬的有之,高贵冷艳的有之,娇娇软软的也有。 沈画娇的容貌是好看,但是对于见多美人的容谢来说,印象不深,反倒是她身上那股子干净纯粹的气质是独一份的,就算想忘也忘不了。 “容容,真正穷苦的人是什么样的?”沈画娇好奇地问他。 容谢轻笑一声,像是在嘲笑她的无知。 沈画娇看不懂他的表情,也不知道他这笑声后面隐藏的含义。 男人道:“姑娘想知道,何不亲自去看看呢?” 沈画娇这回连鼻子都皱了起来,鼻梁上的那颗浅浅的小痣也跟着动,有些俏皮。 她爹爹定然不会让她去那种地方。 “姑娘还有事吗?”容谢问她。 “啊……”沈画娇捏了捏衣袖上的花纹,“有事。” 她磨磨蹭蹭地打开桌上的盒子,拿出一支掐丝蝴蝶簪子出来,“这个簪子是去年的款式了,原本上面有颗珍珠的,后来掉了,你……你拿去当了吧,然后拿去还债,掉了颗珍珠应当值不了几个钱,能还一点是一点。” 不过她忘了,她穿戴的东西哪样不金贵,就算掉了颗珠子也价值不菲。 容谢看着那支簪子,打造的师傅手艺不错,上面有一大一小两只镂空的蝴蝶,在阳光下看起来蹁跹欲飞,煞是好看,虽说中间少了珠子但不细看是看不出的。 他真的越发看不懂这个天真的小丫头了,上次是羊脂手镯,现在是有些瑕疵的簪子,这姑娘的心也是真大。难道她不知道就那么小小的一支簪子如果被有心人利用的话,她就会万劫不复。 沈画娇见他不动以为有所顾忌,便道:“这簪子我也没戴过几次,不会有人发现的。” 容谢笑的意味深长,一双好看的桃花眼潋滟濯濯,沈画娇一时间看呆了,还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失礼了,小脸蛋儿红彤彤的,她羞赧地垂下眸。 “你…你要不要?” “姑娘赏赐,小的不敢不从。” 容谢修长的手指拿起簪子,然后放在指尖把玩着,随意又懒散,他掌心处有几道疤痕,倒是让他那双节骨分明的手大打折扣。 沈画娇没见过,又好奇地望过去。 像是欣赏够了,容谢才开口,眼里闪过戏谑的光,“你就不怕小的之前说的那些话是骗你的?” 沈画娇怔了怔,接着摇摇头,“我相信你。” “凭什么相信我?” “凭…凭直觉?”沈画娇弱弱的回答。 许是这句话戳中了容谢那个点,他哼笑出声,这回的笑容倒是真实许多。 沈画娇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总之比之前那个笑容更好看。 “你是好人,不然也不会揭穿那些骗子。”沈画娇想了想还是觉得他是个好人。 容谢收起簪子。 他杀人如麻,竟然还会有人夸他是好人。 这真是天底下最好笑的笑话! 罢了,之前已经用仅有的耐心提醒过她了,她依旧一厢情愿就任由她去吧。他又不是她爹,管那么多作甚。 如果这小姑娘能一直那么有趣,那么他也不介意陪她玩一玩。 - 上午买了些糕点还剩下一些,沈画娇叫冬芮装好,准备去沈青苓那看看。 沈青苓给她送来一盘奶酪樱桃,再加上昨晚她伤了脚,于情于理她应该回礼。 沈青苓住的院子有些远,沈画娇走了足足一刻多钟才到,她悄悄捏了捏酸痛的大腿,以缓解身上的不适感。她鲜少出门,今天逛得久了些,睡过一觉后双腿就酸疼得厉害。 “姑娘,糕点奴婢去送就行了,何须亲自来一趟。”冬芮搀扶着她,两人走进了院子。 “不碍事。”沈画娇笑了笑,“娘说,有来有往,这交情才不会淡。” 沈青苓见沈画娇过来,有些意外,她忙叫丫鬟给她看茶。 因为行动不便,她坐在软榻上没有起身,只是和煦地招呼沈画娇坐下,“娇娇怎么来了。” “你的脚还好吧。” 沈青苓未着鞋袜,白皙的脚腕还有些红肿。 “好多了,”沈青苓道,“看着可怖,但休息几天就好了。” 说着她又开始道歉:“对不起啊,昨晚害得你没有去放河灯。” 沈画娇摇头,“堂姐都那样了,我怎么还能放心去放河灯呢。” “娇娇还是那么善良。”沈青苓噗嗤一笑,“我还记得当年我们去踏青,捡到一只受伤的兔子,哥哥们都吵着要烤来吃,就你一个人急得哭了。” 说起以前的糗事,沈画娇面色一红,“都是些陈年旧事,堂姐莫要取笑我了。” 沈青苓又说了几件往事,气氛融洽。 “娇娇,姐姐拜托你件事。”沈青苓不好意思开口。 “堂姐说。” “等你回上京后,去竹里馆帮姐姐去淘些书吧,不拘什么,这些年我都把襄州书肆的书都看遍了,上京那边的书多,兴许有些没看过的。”沈青苓轻柔说道。 “小事一桩。” “那就多谢娇娇了。”沈青苓灿然一笑。 15. 惊马 在襄州呆了三天后,沈家一行人才启程回上京。 之后就是殿试放榜的日子。 唐若宜给沈画娇递了帖子,邀她一同去茶楼看三甲打马游街。 沈画娇去茶楼前先去了一趟竹里馆,等她抵达茶楼的时候,街上已经是十分热闹了。 唐若宜定的雅间视野极好,两扇窗户打开,就能看见街边的风景,偶有微风拂过,掀起两边的薄纱,让人心旷神怡。 “娇娇,快坐!”唐若宜半边身子倚在栏杆处,她穿着一件桃红色的半臂衫,腰带轻轻一束,婀娜的身姿尽显,让人忍不住看了又看。 唐若宜摇着团扇,额间贴了用贝壳制作的花钿,是这段时间上京流行的妆容。 待沈画娇走进后,唐若宜皱着鼻子吸了吸,问道:“你是去了竹里馆吗?” 竹里馆的熏香比较独特,唐若宜轻易就分辨出来。 沈画娇点头,如实道:“之前回襄州的时候,青苓堂姐叫我在上京给她淘些书。” 唐若宜冷笑,“想看书自己托人带不就行了,何必要让你去帮她寻。” 她不是沈画娇那种单纯的性子,沈青苓此举她立即就想明白了,“娇娇,你可得长点心,这沈青苓不安好心。她就想借着让你寻书的机会跟你套近乎呢,为的就是能早日回上京。” “应该……不会吧。”沈画娇迟疑道。 “娇娇,你同她也就幼年的情意,如今她早已离开国公府多年,变成什么样的人你也不知道,总归还是提防一些罢。” 说到这,唐若宜倒佩服起沈老夫人当年的利落果断。 沈画娇心地善良,向来不会以最大的恶意去揣度别人,“只是递个书罢了,平常也见不上几面。” “凡事多长几个心眼,别给人做了筏子。”唐若宜提醒道,“以后有琢磨不定的,可以跟我说说。” 反正娇娇也及笄了,以后是要做当家主母的,这些后宅里的阴私也该了解一二。 沈画娇乖乖点头。 吃了两块糕点后,街上开始喧哗起来,同时还伴随着一阵敲锣打鼓声还有鞭炮声。 沈画娇是第一次看见状元游街,不免有些好奇。 她探出头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三个穿着红袍,胸前戴着红绸花的男子,前面锣鼓开道,四周的官兵手举着“肃静”“回避”的牌子,百姓们虽好奇,但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走在最前面的是严尚儒,是皇上亲封的状元,听说是江州的寒门学子,六元及第。”唐若宜笑道,“他可是榜下捉婿的头号人选。” 听到六元及第,沈画娇一阵惊讶,往年听爹爹说三元及第都少之又少,更不要说六元及第了。 “这严状元长得相貌周正,清瘦俊朗,刚进京就颇受关注,这会子摘的得魁首,以后上门提亲的人估计门槛都要踏破。”唐若宜玩笑道,“只可惜那柳世子,只得到一个二甲的名头。” 沈画娇细声细语道:“就算是榜眼,也是千里挑一,让人趋之若鹜的存在。” “是是是。”唐若宜突然起了坏心思,“那娇娇觉得这状元榜眼中谁最好看?” 她特意去掉了探花,着实是因为这探花长得一般般。 沈画娇面色一红,嗔怪道:“你怎这般问……” “就想知道娇娇喜欢哪样的。”唐若宜摇了摇团扇,“那严尚儒虽说模样好看,但性子清冷,不苟言笑;而柳世子温文儒雅,和煦如风,逢人便露出三分笑,就我所知的,有意跟平阳侯世子联姻的世家,都能排到护城河了。” “都好看。”沈画娇嗫嚅出声。 唐若宜有些不满她的答案,便换了个更直白的问法:“你瞧见他们就没有心跳加快的感觉?” 沈画娇茫然地眨眨眼,“为何要心跳加快?” 唐若宜:“……”得,这丫头还没开窍。 说话间,游街的才子们已经来到了茶楼,茶楼上的姑娘们含羞带怯地把手中的手帕香包丢下去,那场面好不壮观。 也不知道楼上哪家姑娘手法那么好,直接把手帕扔在了柳怀修的头上,偏偏还要掉不掉的,十分滑稽。 唐若宜也凑个热闹,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张淡蓝色的手帕,然后装了几块糕点进去,打了一个结后就朝着严尚儒的怀里扔,手法极准。 “娇娇要不要也来扔一个?”唐若宜问她。 沈画娇摇头,她听说过有些未出阁的女子会在状元游街的时候抛掷贴身物品,她一直以为是夸大其词,没想到今日一见倒是让她开了眼界。 沈画娇笑意吟吟地看着这热闹场面,冷不丁撞上了一双含笑的眸子。 柳怀修抬头,面色温和,眼里含着无限地柔情。 只一眼他便转过了头。 沈画娇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呆呆地看着越走越远的人群。 唐若宜用手肘撞了撞她,“刚刚柳世子是不是对着你笑了。” “……也不一定是看我呀。” 唐若宜遗憾地摇摇头,其实在严尚儒跟柳怀修之间,她更倾向于严尚儒。严尚儒未及弱冠就已经是状元了,未来前途一定不可估量,而且无父无母,一进门就可以直接当家做主,这种男子一看就是最适合娇娇的。 又吃了几杯茶后,两人才起身离开茶楼。 马车行驶过来,冬芮扶着沈画娇上了马车,“姑娘,要回府吗?” 沈画娇看了看天色,犹豫了一会,“天色还早,随便逛逛吧。” “好。”冬芮朝着车夫喊道,“容九,往平水巷走,那里热闹些。” 平水巷跟国公府不是一个方向,如果从平水巷走,必定要绕远路才能回府。 沈画娇掀开帘子,津津有味地看着街上的繁华,忽然看到有个小贩在卖冰糖葫芦,刚想说话,就听到远处传来纷杂的声音。 “怎么了?”沈画娇被吓了一跳,她赶忙掀开门帘,只见一辆马车直冲冲地向她们跑过来。 那辆马车的速度极快,车夫便挥舞着马鞭喊道:“快闪开!这马发狂了!” 平水巷的街道不是很宽敞,容纳不下两辆并行的马车,所以为今之计只有让沈画娇的马车退让,可是在大街上让马匹拐弯也是需要时间的。 发狂的马儿已经掀翻了许多摊位还有百姓,场面乱得不行。 “容容……”沈画娇扶着车框,指头都泛白了。 “马上下车。”容谢眉头轻蹙,声音平静。 沈画娇也不敢耽搁,提裙就准备下去,时间紧迫,并没有小杌子让她踩着,所以沈画娇打算直接跳下去,可是对面的马儿似乎是受了什么刺激,奔跑地愈发快了。 两车相撞,发出剧烈的声响。 就当沈画娇觉得自己要掉下去的时候,吓得闭上了眼睛,只不过疼痛没有来袭,腰间突然就被一个强有力的胳膊给揽住。 容谢狠狠地踹了发疯的马驹一脚,用劲之大,竟然一下子就把马给踹翻了。 马儿倒在地上嘶吼着,挣扎着,看起来痛苦至极。 容谢眼疾手快拿起旁边的木棍直直地往马儿的脖子上刺去,鲜血立马就汩汩地流出来。 沈画娇睁开眼睛,第一次看见倒在血泊里的马儿,吓得说不出话来。 容谢见马驹还要挣扎,又干脆利落地刺了几下,直到马儿没有了动静才停下。 整个过程容谢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沈画娇捂着胸口没有说话,但她能够感觉得到自己咚咚咚的心跳声,那是害怕的。 如果刚刚容容没有踹那么一脚,马儿估计会把他们的马车直接掀翻吧。 对面的车夫也松了一口气,“多谢这位小兄弟了。” 容谢看着对面马车上挂着的牌子,眯了眯眼:“奉亲王府?” 这时,前方姗姗来迟几个华服男子,他们骑着棕红色的汗血宝马,嘴里嬉笑几声,显然是没有把这个混乱的场景放在眼里。 为首的男子是奉亲王小世子云序阳,他看着已经断气地马匹,遗憾地咂咂嘴,这匹马可是他花了重金买下的。 周围有几个被马匹伤了的百姓,他们瞪着奉亲王小世子,那是敢怒不敢言。 云序阳视线一转,居高临下地看向容谢,质问道:“是你杀死了我的马?” 他本来是和友人打赌,看看马儿自己知不知道回府的路,没想到刚进城门就发狂了。 容谢没有温度地笑了笑,“世子纵容马匹当街伤人,欲意何为?” “当街伤人?本世子怎么没瞧见?”云序阳傲然道。 在他眼里这些百姓的性命不值钱,死了也就死了。 见容谢不说话,他又嚣张道:“怎么?不服就去京兆尹告我呀!一个小小的车夫,恐怕都不知道衙门的大门是朝哪开的。” 话音一落,周围的公子哥哄然大笑。 奉亲王小世子可是上京的名人,整日里不学无术,飞扬跋扈。但因为他爹奉亲王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弟弟,也是唯一一个留在上京的亲王,所以无人敢找这位小世子的麻烦。 曾经就有位言官看不过眼参了奉亲王一本,说他纵子闹事,伤害百姓,当晚就被小世子套了麻袋揍了一顿,三个月都下不了床,偏偏圣上得知此事后也是各大五十大板,轻飘飘地揭过。 不过好在这位小世子虽行事嚣张,但也没有做过什么杀人放火烧杀掳掠之事,一些小打小闹言官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容谢眼里有一闪而过的杀机。 嘲讽了一番后,小世子才勉强看了看马车上挂着的族徽,有些眼熟,“哪家的呀?” 一旁的公子哥赶紧小声道:“是沈国公府的马车。” 小世子对沈国公不了解,但他知道沈国公府有一位被千娇百宠养大的嫡小姐,听说长得很是好看,只不过以前很少出门,见过的人不多。 想到这小世子兴奋起来了,美人他见多了,就不知道这位沈姑娘有多漂亮。他挑眉看过去,果然看到容谢身后的一角衣摆,但身形被容谢个挡了个严严实实,看不清全貌。 对美人,小世子多了几分耐心,他驱马上前几步,然后又换了一副关切的口吻:“沈姑娘这是被吓坏了吧。” 冬芮赶紧把沈画娇给拉进车里,接着语气冰冷:“今日之事奴婢会如实禀告给国公爷,告辞。” 小世子切了一声,没放在心上,倒是公子哥有些忧心忡忡道:“世子,沈国公可不是好惹的,今天的事……” “怕他作甚?”小世子不在意道,“皇上可是我亲叔叔,那个沈国公算个屁!” 说完又想到那个没有看清模样的沈姑娘,心里头就像有根羽毛在挠,不过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都是一个圈子的,迟早会再见面的。 容谢深深地看了一眼云序阳,然后才赶马车离开。 沈画娇依旧是苍白的一张脸,她拉着冬芮的手腕,忡忡道:“那几个受伤的百姓怎么办?我看有几个伤的特别重,咱们送他们去医馆吧。” 冬芮默了默,奉亲王世子肯定不会管那些人的死活,她叫容谢靠边停车,自己拿些银子下了马车。 16. 入夜 回到沈国公府后,冬芮就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跟沈国公说了。 沈国公一惊,错手打碎了一个茶盏,可沈国公丝毫不在意被打湿的衣袖,急急忙忙地跟着冬芮去清漪苑。 “娇娇,你没事吧?”沈国公道,他吩咐春晓去找府医过来。 沈画娇的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爹爹,我没事,也没摔着碰着。” 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是容容揽住了她,她才没有跌落马车。 或许是之前太过害怕,她还没有什么感觉,可现在回想起来,沈画娇只觉得自己的腰烫烫的。她长那么大,还没有哪个人搂过她的腰,她也知道那是情急之中,但心里还是免不了羞涩一下。 沈国公看着女儿通红的一张脸,哪还相信她说的没事,当即又派人去催府医。 “爹,我真的没事。”沈画娇抠着袖子上的纹路,小声说道。 “爹爹相信你,但咱们还是要请大夫过来看看 。”沈国公哄着她,“冬芮,快把娇娇扶上床 。” 很快,府医和方氏一块来了。 府医仔细把脉后确定没有什么问题,便开了几副安眠的汤药。 “我不想吃药。”沈画娇垮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沈国公。 “姑娘也收到了不小的惊吓,大夫也是担心您晚上做噩梦。”冬芮道。 府医也道:“都是些温补的药物,不是很苦。” 沈画娇抿了抿嘴,妥协了。 “娇娇乖乖的,咱们吃了药就不做噩梦了。”方氏拉着她的手温柔笑道。 “娘您又把我当三岁小孩哄。”沈画娇有些不好意思,她扑在方氏的怀里,突然想起一件事,“对了娘,如果不是容容我说不定就摔下马车了,您一定要奖赏他!” 方氏拍了拍她的后背,“好,好,好。” 屏风外的沈国公听到他们的对话,沉思了一会,听冬芮说那个车夫身强力壮,能几下打死马驹,应当是有些功夫傍身。 “娇娇啊,以后出门你一定得带多一些护卫,就算武功不行,但站一块也能唬住人。”沈国公苦口婆心道。 沈画娇悄悄吐了吐舌头,她今天出门就是嫌跟的人太多了,想着只是去茶楼,所以就带着冬芮出门了。 等沈画娇喝完药后,沈国公夫妇才离开清漪苑。 天色已晚,小厮和丫鬟提着灯笼在前面开路。 晚风徐徐,带着微凉之意。 这时的沈国公已是沉着脸,心里盘算着要怎么对付奉亲王小世子。 他跟奉亲王同朝为官,关系不好不坏,但也深知奉亲王很宠这根独苗苗,在宠孩子这件事上,两人不相上下。原因无他,奉亲王膝下女儿众多,好不容易盼来一个儿子,自然是全府都宠着,所以就养成了小世子嚣张跋扈的性子。 对此永昌帝是乐见其成的,毕竟一个养废的侄子,对他的皇位丝毫没有影响。 回到书房后,沈国公写了一张折子。 随后又叫人去查查这个容九的底细。 - 月明星稀,此刻的皇宫早已下钥。 但有一人可以随意出入宫门,那就是锦衣卫的容指挥使。 巡逻的侍卫看到一袭黑衣的容谢,赶紧行了礼。 容谢的青面獠牙面具在摇曳的烛火下忽明忽暗,有些胆子小的宫人都不敢抬头。 “嗯。”容谢并未停下脚步,黑色的披风在夜风中带起凌冽的弧度。 现在已是亥时,但御书房还是灯火通明。 听到宫人来报,永昌帝放下了奏折,他捏了捏鼻梁,才缓缓道:“让他进来。” 容谢行完礼后就静静地站在一侧。 永昌帝喝了一口参茶,幽幽开口:“你去见了老五?” “是。” 永昌帝探究地看着容谢,意味深长道:“老五挺闲的。” 许是上位久了,一开口就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场,虽已年近五十,但属于帝王的威压是越发深厚。 “五王爷回乡探亲,顺便邀请微臣吃了一顿酒。”容谢解释道。 五王爷的母族是襄州望族,回去省亲也是说的过去的。 年纪越大,疑心病越重,永昌帝也不例外,更何况现在储君未定,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惹人猜忌。 “容谢,你可不要让朕失望啊。”永昌帝敲打道,“朕是最信任你的。” 容谢是他手中最趁手的一把刀。 身为帝王,他自然希望所有的事情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恐怖的面具下,容谢冰冷一笑。的确,永昌帝对他的信任就连那几个皇子都比不上,这独一份的信任,还挺招人嫉妒的。 可事实上,永昌帝不会信任何人,他只信他自己。 永昌帝问:“沈国公府那边查到了什么?” “回陛下,暂时没有发现可疑的地方。” “继续查。”那语气似乎不查个一二三出来永昌帝不会善罢甘休。 “是。” 又批了几本奏折,永昌帝看了看角落里的更漏,似乎已经很晚了。 他看了眼还立在一旁的容谢,而后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放在桌上:“拿去吧。” “多谢陛下。”容谢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他拿着瓷瓶就退了出去。 离开皇宫后,他径直去了北镇抚司。 锦衣卫得知容谢过来,赶紧把这段时间攒的密折拿出来堆放在桌上。 北镇抚司的锦衣卫除了掌诏狱刑法外,还会培养探子秘密监视官员们私下的行动,顺便处理一些景昌帝不好插手的事情。 容谢摘下面具坐在圈椅上,并没有动桌上的密折。 屋子很明亮,男人微醺的桃花眼半耷下来,浓密的睫毛投下一片阴翳,他凝视着不远处高脚凳上的烛盏。 子时一过,容谢只觉一股熟悉的痛觉席卷全身,深入到四肢百骸。 容谢面色不变,尽管已经疼的像是骨头都要碎掉,他依旧能坦然若之。这种经历以前他每个月都要经历一遍。 如果有人在场,绝对会惊讶不已,因为此刻容谢的脖子处浮现了暗红色的纹路,就像蜘蛛网一样,慢慢地爬到了脸上。 妖冶神秘,宛若鬼魅。 坚持了许久,容谢似乎是终于承受不住了。他起身把桌上的密折挥扫在了地上,手背上青筋暴起。才不过一盏茶时间,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额头滴落了好几滴汗水,滴答地溅在桌上。 嘴角不知何时溢出了血迹,容谢浑不在意地用手拂去。 原本有些泛白的嘴唇被鲜血染上,多了一丝靡艳的美。 周围的几盏烛灯因为快要燃烬而变得昏黄。 半明半暗间,男人硬朗的轮廓似乎柔和了些。 只不过那暗红色的纹路渐渐泛黑,十分诡异。 过了许久,男人终于坚持不住了,拿出小瓷瓶,单手取开瓶塞,一粒黄豆大小的药丸就滚落了出来,躺着手心。 容谢仰头,把解药放进嘴里。 然后转头看着灰蒙蒙的窗户,好像黎明快要来了。 容谢讽刺地想,这次倒是比上次坚持久一些。 解药的药效很快,不一会儿,脸上的黑纹就尽数退却,仿佛从没来过一样。 男人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 容谢趁着天色还未大亮,使着轻功回到了沈国公府。 洗完澡后,从容的戴上面具,然后才准备去马厩干活。 没多久,其他下人也陆陆续续起来干活了。 管家过来后一眼就看到那个长相平凡的容谢,也不知道是踩了什么狗屎运,他施施然走过去道:“你就是容九?” “是。”容谢点头。 “介于你昨日救了咱们姑娘,所以老爷特意提拔你到清漪苑去当护卫。”管家轻咳几声,“好好干,国公府不会亏待你的。” 容谢扬扬眉,倒是觉得意外。 周围的奴仆们也听到了,他们看向容谢的目光羡慕又嫉妒,如果昨天当车夫的是他们就好了。 17. 踏春 那边沈画娇知道消息后也很高兴,以后她就可以经常叫容容赶车了,这样一来容容可以多攒些银钱还债。 殊不知能进清漪苑的下人沈国公都会把他们祖上三代都给查的清清楚楚。 虽说容谢跟沈画娇编造了一套身世说辞,但为了以防万一,自会把一切都打点好,所以沈国公自然查不到容谢的真正身份。 “昨日宜姐姐约我去踏春,你说哪天去比较好?”沈画娇柔声问道。 冬芮对着铜镜帮沈画娇把新摘的桃花放进琉璃色的花瓶簪里,桃色的花瓣配上沈画娇那一身嫣红色的衣裳,也极为映衬。 “这几日天气都好,风和日丽,都适合出行。” “那就后天吧。” 春天踏青是大周朝由来已久的习俗,不过沈画娇没参加过几次,因着已经及笄,方氏便也没有太拘着她。 “好,那奴婢等会就吩咐下去。”冬芮应了一声。 梳好发髻后,沈画娇才和冬芮去了老夫人松鹤堂。 一踏进门就看到母亲方氏已经在一旁落座了。 “祖母,母亲。”沈画娇规规矩矩地行礼。 “娇娇昨晚睡得可好?”方氏问她。 “一夜无梦。”沈画娇走过去挨着沈氏坐着。 方氏本来是想和老夫人商讨给娇娇相看一事,见她过来,便止住了话头。 娇娇脸皮薄,听不得这些。 “娘亲,我打算后日同宜姐姐一起去踏青。” “那正好,今早下面的庄子送来了一车望果和荔枝,到时候你拿一些过去。”方氏点点头。 望果和荔枝都是南边的果子,能够送来上京,可以说是非常金贵了。 “好。”沈画娇特别喜欢吃荔枝。 往年时候因为贪嘴,后来引发了热痛,难受得不行。 方氏屈指敲了敲她的额头,“这回可不要再贪吃了。” “知道了。”沈画娇皱着鼻子道。 鼻梁上的那颗小痣似乎藏起来了,看起来可爱至极。 等沈画娇离开后,沈老夫人才道:“婚事不急,再留几年吧。” 毕竟是从小宠到大的孙女,老夫人也舍不得她那么早嫁人,如果可以她希望娇娇能一辈子都这样无忧无虑。 老夫人开口,沈氏算是松了一口气。 - 下人们拎着几箩筐的水果进了清漪苑。 沈画娇嘴馋,回到屋后赶紧剥了几颗荔枝吃。 “嬷嬷,我想吃你做的荔枝牛乳冻。”沈画娇瞧见走进来的姚嬷嬷,撒娇道。 姚嬷嬷看着盘子里几颗荔枝核,摇摇头道:“您今天吃得够多了,荔枝牛乳冻要等明天了。”她把早膳一样一样地摆在桌上,“现在您该用膳了。” 沈画娇用完膳后,便回到房间,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找出了她藏起来的话本子。 这是昨日出了茶楼后,宜姐姐给她的。 之前她一直心心念念的下册作品。 话本子的封面画了一株盛开的兰花,清淡雅致。 沈画娇小心的把画本子抱在怀里,然后跑到了东厢房。东厢房被改造成书房,里面放了许多书册摆件,把窗户打开,阳光便照了进来,舒适怡然。 窗外是一片小花圃,里面栽种了各种各样的花,争奇斗艳。 沈画娇一抬头就看到了正在给花浇水的容谢。 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容容被拨到清漪苑了。 “容容!”沈画娇合上书本,嘴角微微上扬。 她探出头,对着容谢招手,“容容,快过来!” 容谢听到她的呼喊,放下手里的水瓢,回头看去。 少女莹白的脸上浮出红晕,杏眸中星光点点,这般天真无邪,纯粹透净,在世家中,属实难得。 容谢搓了搓指腹,然后走了过去。 “有事?”他倚在朱红的圆柱边,低头凝着她。 沈画娇觉得这个距离还是有些远,又细声道:“你再过来些。” 容谢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还是依言再往前走两步。 两人只隔了一扇窗柩,逆着阳光,沈画娇能清楚的瞧见他又长又密的睫毛,耷拉着眼皮,遮住了桃花眼里的风情。 “嗯?”见她不说话,容谢又开口,尾音上扬,悦耳动听。 沈画娇回过神,她好像又看呆了。 她忙把双手背过身去,然后又伸出来,两手握成拳,手背朝上,“猜猜看,我哪只手上有东西。” 她的掩藏手法并不高明,容谢很快就看明白了,他伸出食指指了指她的右手。 沈画娇有些惊讶,她摊开右手,掌心躺着一颗紫红色的荔枝,“呀,被你猜对了。” 她又把手掌往前伸,示意他拿起荔枝。 男人喉间溢出一声轻笑,然后拿起那颗荔枝,往上抛了抛。 “姚嬷嬷不让我多吃,这是我偷偷藏起来的。”沈画娇道,她觉得容容从小就生活很苦,定然没有吃过荔枝,所以就想让他也尝一尝。 - 踏春这天,天气很好。 两辆马车一大早就从沈国公府的大门口出发,身后还跟着数十个奴仆。 踏春的地点是在京郊的一处桃花林,风景极好,不管是公子佳人还是文人墨客都喜欢来这踏青游玩。 清明之后的这段日子,出来踏青的人很多。 大街上都是贵人们的马车,车来车往,好不热闹。 马车抵达郊外的时候,沈画娇就看到不远处的小商贩在那兜售花篮。 以前游春的人们喜欢去折花折草,自从培育花朵成为风尚后,就有商贩制作各种各样的花篮,供游人们选购。 冬芮注意到她的视线,问道:“姑娘要买花篮吗?” “去看看吧。”沈画娇有些意动。 小贩们见她过来,一个个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把自己的花篮夸的天花乱坠的。 一只花篮里少则三五种花,多则七八种,看得人是眼花缭乱,应接不暇,仿若置身于一个小花园。 可是插花也是一门学问,花朵过于繁杂,那就丝毫没有美感,放置的顺序不同也会影响整体的效果。沈画娇来来回回看了几遍,最终才挑了一只花篮。 花篮是由凌霄花和木芍药还有白山茶组成,两边是用铃兰连接起来的花络子,动作间花络子一荡一荡的,就像垂下来的流苏一样,颇具美感。 沈画娇提着小花篮爱不释手,她炫耀地跟容谢道:“我选的,好看吗?” 说着还原地转了个圈,裙角和花络子一同漾起弧度,看似要翩翩起舞般。 容谢提着食盒,闻言侧目看过去,少女脸上洋溢着笑容,看起来有点傻气。 他心里轻嗤一声,敷衍道:“嗯,好看。” 桃花林里有好几波踏春的人。 沈画娇一眼就看到了站在人群中的唐若宜,明媚张扬。 她快步走了过去,欢欢喜喜地叫了声宜姐姐。 唐若宜只邀请了三五个好友,都是沈画娇认识的人。 “昨天庄子里送了些望果和荔枝过来,我就拿了一些。” 容谢把几个食盒放到矮几上就退了下去,其他仆人则把踏青的箱笼搬了过来,几个婆子丫鬟就在一旁侯着。 唐若宜迫不及待地剥了一颗荔枝,然后对着沈画娇说道:“你看前面那是不是柳世子?” “嗯?”沈画娇顿了一下,才明白她说的是柳世子是柳怀修。 桃花林在山脚下,空旷的草地上有几个意气飞扬的少年郎,骑着马儿,三三两两嬉笑而过。 沈画娇跪坐在蒲团上,浅笑盈盈。 唐若宜突然小声道:“那天我给你的那本《鸳鸯锦》你看了吗?” 沈画娇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图册上面的画面,裸.露半.身的男女,暧昧的鸳鸯锦被。 “没有。”沈画娇声若细蚊,白皙的脸庞慢慢染上红霞,让人忍不住想要捏一捏。 事实上唐若宜真的这么做了,她用大拇指跟食指指腹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触感温热又滑腻,同为女子她有些羡慕。 “那你赶紧看!”唐若宜催促她。 “宜姐姐!”沈画娇又羞又恼,那种东西……她才不看呢! 吃了几杯茶,少年郎们已经跑了一个来回,或许是他们爽朗的笑声太过清朗,很快就吸引了踏青的贵女们。 其中要数走在最前头的柳世子最为出众。 坐在沈画娇对面的是大理寺卿家的王姑娘,她含羞带怯道:“没想到柳世子不仅学识渊博,竟然还通骑射。” 唐若宜环视了一圈,小声跟沈画娇道:“柳世子可是香饽饽,如要议亲,可得趁早。” 沈画娇嗔了她一眼,然后起身:“我不跟你说了,我去摘桃花去。” 说完便提着花篮跑了。 花篮里的花中并没有桃花,所以沈画娇想去摘几株桃花放进去。 置身于桃花林中,沈画娇脚步不由得轻快起来,春意盎然的时节,细风微暖,落英缤纷,让人瞧见了不由得心生欢喜。 作为侍卫,容谢不远不近地跟着。 突然沈画娇停下脚步,伸出纤指,回头对着他道:“容容,帮我摘这个!” 容谢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了过去。最顶端的桃花枝头上,盛开着一朵最艳丽的桃花。 金色的阳光透过树叶间隙照下来,尽数洒在她的身上,漂亮得宛如刚下凡尘的仙女,就连眼瞳里颜色都是纯粹干净的,不含一丝杂质。 许是激动,少女白皙的面庞染上了几丝淡淡的绯红,娇美得连枝头的桃花都逊色三分。 良久,容谢才开口:“好。” 18. 纸鸢 桃花林很大,不过片刻,沈画娇手中就多了四五株香味扑鼻的桃花。 虽然不多,但对于她来说,刚刚好。 沈画娇将桃花一一插进花篮里,一簇一簇的,倒是让花篮多了几分雅致。 还剩下最后一株桃花,沈画娇左看看右看看,觉得此时的花篮已经是最完美的状态了,没必要再多加一朵。 最后她抬起头,仰着小脸,对着不远处的男人喊道:“容容,把这朵桃花给我簪上。” 男人斜倚在树后,背对着沈画娇,听到沈画娇的话,他默了默,而后才转身懒懒散散地走过去。 在沈画娇眼里,他虽长得普通,连身子骨都不会摆正,可是往那一站,就有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 沈画娇不明白这种气场从何而来,她转着手中的桃花,一步一步看着容谢走过来。 待他走到面前时,沈画娇忽然道:“容容,你弯下来些。” 容谢不明所以,但还是俯下身。 沈画娇弯起嘴角,然后快速地把桃花簪在他的发髻上。 最后笑吟吟的跑开了,她娇柔的声音随着细风传来,“容容,这朵就送给你了。” 时下世人也爱簪花,不仅是女人,就连一些傲然的文人雅士也很喜欢。 容谢怔愣一瞬,旋即哂笑了声。 这位沈家姑娘,可当真有趣得很。 在林中跑了一小会,沈画娇就已经累得不行,她用手作扇上下扇了几下,小脸因为呼吸急促而变得红彤彤的。 幸而此时有微风吹来,桃花瓣簌簌而下,落英缤纷。 沈画娇一抬头,就看到了枝头的桃花,很是好看,她想母亲一定喜欢。她试图踮起脚伸长手,可总是差那么一点点。 约摸过了一盏功夫,沈画娇还是没有摘下那朵桃花,她有些沮丧。 容谢饶有兴趣地欣赏着,没有出手帮忙。突然他耳朵微动,侧目看向了蜿蜒的小道尽头。 层叠的桃花后面走出了一位穿着蓝色骑射服的男子,眉目清俊,嘴角含笑。 “沈姑娘。”柳怀修轻声唤道。 沈画娇跳起来成功地把树枝压弯,那朵娇艳的桃花就挡在了她的面前,有了这桃花的点缀,让美人的脸蛋多了几分明媚的娇意。 沈画娇循声看去,诧异道:“柳世子。” 柳怀修慢慢上前走了几步,最后停了下来。 两人的距离不是很近,但他还是被幅活色生香的美人折枝图给惊艳到了。 他克制着自己的双脚,没再往前走,这样的距离刚刚好,不会太过疏离,也不会让姑娘的名声有污点。 沈画娇歪头看他,“还没恭喜柳世子金榜题名。” “运气使然。”柳怀修谦虚道,他变戏法地从身后拿出一捧桃花,嗓音温润,“这些是我摘的花,不知沈妹妹可喜欢?” 沈画娇捏着树枝的手紧了紧,一时间有些为难。 姑娘家面子薄,沈画娇眼眸微垂,没敢与他对视。 她虽尚不了解男女之事,但也知道男子与女子相互赠花的意思。 如果女子对对方有意,就会反赠一束芍药,那么不日男方便可叫人来上门提亲。 沈画娇没拒绝过别人,现下更是难以开口。 可她对柳怀修无意,自然不能接受这束花。 她抿了抿唇,然后折下面前的那支桃花,才缓缓道,“不用了,我摘这朵就好了。” 说完沈画娇心里有些内疚,尽管她已经委婉拒绝了。 柳怀修笑容不变,这似乎也在自己的预料之中,“是在下唐突了。” 也不外乎他这么急切,沈画娇已经及笄,上门议亲的人肯定不在少数,他怕再晚一些,沈画娇就定亲了。 自从两年前的惊鸿一瞥,柳怀修就把沈画娇挂在了心上。他想,如果自己将来的妻子是她的话,他此时便无遗憾。 不过碍于当年沈画娇还未及笄,所以他便把这份心思藏了起来。 话说开了,沈画娇也多了份勇气,她道:“不过还是要多谢柳世子。” 柳世子垂眸看了看手里的花束,没有被拒绝的恼怒,他又风度翩翩地掏出一张帖子,“这是家母举办的春日宴请帖,特意交代让我交于你。” 既然是长辈所给,那么沈画娇再拒绝就说不过去了。 她点头,“好。” 柳怀修笑了,他刚想上前,就被容谢给拦住了,容谢直接把请帖拿了过来。 柳怀修错愕了一瞬,才对着沈画娇温和道:“那我们五日后见。” 沈画娇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颇为苦恼。 拿了请帖后,沈画娇兜兜转转又摘了一些桃花,然后才去找唐若宜。 吃了几口茶后,沈画娇才知道京中的许多贵女都收到了平阳侯府递的帖子,只不过都是送到各自的府上,只有沈画娇这份是柳怀修亲自送的。 唐若宜眨了眨眼,柳世子此举是把心思摆明面上来了。 不过看娇娇这样子,恐怕柳世子没戏。 “娇娇,你看柳世子在上京还是挺受欢迎的。” 沈画娇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然,柳怀修身边来了又去去了又来,皆是贵女。 沈画娇跪坐在蒲团上,单手撑着下巴。她明白一旦女子及笄后,便会开始相看人家,然后嫁做人妇。 不过她自幼受宠,相看一事倒也不着急,所以她有时间慢慢找那个让人心动的男子。 唐若宜乜着她,然后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在想什么呢,小脸那么红。” 沈画娇耳根一热,轻声道:“没想什么。” “我可不信,”唐若宜眉梢一扬,突然道,“你既然对柳世子没兴趣,那就多看看别的青年才俊,下个月有一场马球比赛,上京的公子贵女们都会参加,咱们也去凑个热闹。” 马球赛是贵人们十分喜欢的一项运动,每三年举办一次,届时可是空前的热闹,如果拔得头筹,更是能得到圣上的亲自嘉奖,幸运的还能赢得圣上的青睐,从此一路高升。 因为参赛的大多都是适龄的公子小姐,所以也有另类相看的意思。 上次马球赛她跟着母亲回外祖家省亲,错过了,而上上次的马球赛在记忆中已经很久远了,不过还能依稀记得获得魁首的是堂哥沈立安。 那时的沈立安才十五,少年英才,惊艳了众人后便骑着一匹马去了边关从军。 想到沈立安,沈画娇又想起来堂姐来,堂姐比她年长四岁,如今早已嫁人,嫁的是魏国公府的嫡次子魏昭,明明同在上京,但沈画娇见堂姐的次数屈指可数。 如果自己将来嫁人了,是不是也会同堂姐一样,一年到头与自己的亲人见不上几面。 沈画娇又开始发愁了。 她摆弄着花篮里的花,怎样都不满意,索性都把桃花给摘出来,重新插花。 这个花篮是她刚买的,她想把之前折的那些桃花放进去,再配一些其他的花朵,打算送给母亲。 等她重新插.完花后,已经是一刻钟过去了。 “冬芮姐姐,好看吗?”沈画娇拿着花篮笑着问道。 “自然是极好看的。”方氏插花之艺在上京可是出了名的,沈画娇耳熏目染之下也学了个一二,“夫人见了,肯定会喜欢。” 沈画娇满意地放下花篮,却不知唐若宜跑哪去了,“宜姐姐呢?” “镇国公府的少将军刚刚来找她。”冬芮解释道,然后伸手一指,“喏,就在那呢!” 沈画娇循着她手指的地方看去,那一片翻飞的桃花林里,美人含羞带怯,连动作都局促了几分。 她认识唐若宜多年,印象中的唐若宜大大咧咧,骄横乖张,却是第一次看见她这副模样。 她想,宜姐姐一定喜欢极了楚公子。 春风拂面,又落了一地的桃花。 旷野上,策马奔腾的公子哥们渐渐离去,三两结群的佳人们抱着纸鸢,漫步而来,时不时传来几声悦耳的嬉笑声。 沈画娇也起了玩心,她吩咐冬芮去箱笼里把纸鸢拿出来。 她这次踏青带了两枚纸鸢,一枚是大雁的形状,一枚是宫灯的形状,皆有有名的木匠扎绘而成。 春晓性子活泼,拿到纸鸢后就往前跑,边跑边转动线轴,放出长线。 沈画娇则拿起另一枚宫灯形状地纸鸢,把它高举过头,迎着风放手,只不过此时的风不大,纸鸢直直掉落在地。 沈画娇郁闷地捡起纸鸢,也学着春晓跑起来,但才跑了几步就累的气喘吁吁。 纸鸢飞的不远,最终落到了容谢的脚下。 “容容!”沈画娇求助似地看向他。 风吹乱了她鬓角的碎发,连带着发间的步摇也晃荡不已。 “容容,纸鸢怎么飞不起来呀?” 容谢垂眸瞥了她一眼,才回答她:“可能是姑娘你太矮了。” 沈画娇不高兴地撇撇嘴,却又无可反驳,就算她踮起脚,也将将与男人的肩齐平。 容谢说完这句话后就弯腰捡起地上的纸鸢。 从沈画娇的视线来看,男人的手掌宽大,指骨分明,如果忽略掉他掌心的疤痕的话,这双手无疑是非常好看的。 有一道伤疤很长,几乎贯穿了整个手心。 容谢拿着纸鸢来到了小山坡上,也不知怎的,刚刚还飞不高的纸鸢这时正迎着风缓缓上升,纸鸢尾巴上的两条绸缎随风舞动,在阳光下泛出靓丽的色泽。 沈画娇的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接着便跑了过去。 不一会儿,湛蓝的天空中就徐徐升起数枚颜色形状各异的纸鸢。 沈画娇转动着线轴,让纸鸢越飞越高,她惊呼:“真高呀……” 变幻的流云把纸鸢遮掩了去,只余一根长长的线在空中挂着。 沈画娇明媚的眸子弯弯,她拽长线,让纸鸢逃过流云的嬉戏。 容谢没有跟上去,桃花眼里平静无波,似乎这愉悦欢快的气氛没有把他包容进去。 落日明沙岸,微风上纸鸢。 乘兴踏春的贵人们,日暮才结伴离去。 19. 珍珠 因为玩闹了一天,所以沈画娇第二日起地有些晚,睁开眼时,已经是天光大亮。 用完餐后就到了巳时末,日头渐盛。 青石板上早已铺了一地的樱花瓣。 花匠们捧着一盆盆鲜艳浓丽的花朵鱼贯而入,这是他们最新伺弄出来应季花朵,他们错落有致地布置着新来的花儿,并把之前的花盆都撤了下来。 这些花儿是纷飞桃色中唯一的亮色。 沈画娇一出来就看到焕然一新的院子,心情也不自觉舒畅起来。 云谢依旧做着那个默默无闻的浇花人。 沈画娇突发奇想,问花匠要了几粒花种,并按照花匠的指导,把种子埋在花盆里,然后浇了些水。 她并没有问这是什么种子,所以她很期待开花的那一刻。 沈画娇在屋子里放了两盆,另外两盆则放到书房的桌案上,这样阳光一照,就能让种子更好的汲取养分。 沈画娇坐在椅子上,纤手翻阅着话本子,翻了几页,她便抬头,对着远处的容谢喊道:“容容!” 容谢虽然明面上已经是清漪苑的护卫,但是遭到了护卫队的排挤,被贬到院子做洒扫的活儿。 慢悠悠地给花儿浇水,这日子也算清闲。 容谢盯着手中的水瓢,恍惚间想起自己自打有记忆起,就从未过过这般闲散的生活。 安逸闲适,所以死的时候才会猝不及防。 容谢眼眸冰冷。 听到沈画娇的呼喊,他顿了顿,其实这日子也不算是枯燥无味。 他放下水瓢走了过去。 “容容,你欠的债应该还清了吧。”沈画娇的指腹一直摸索着话本子的边角。 她今日梳了一个双环髻,额前的碎发随风飘动,两边只用了几朵山茶花做点缀,看起来俏皮又灵动。 沈画娇眨了眨眼眸,茶色的瞳孔泛着细碎的光,她静静地望着他,正等着他的回答。 容谢回她:“那天我叫同乡去帮我当掉,回来只给了我三十两。” 沈画娇瞪大眼睛,不可置信道:“不……不会吧。” 纵然她不知其价值几何,但爹爹给她的物什总是最好的。 容谢煞有其事地点头。 沈画娇纠结了一会儿,才道:“你那个同乡是不是骗你了?” “或许吧,”容谢淡声道,他看着沈画娇,她清澈的眼睛就像愚蠢无知的小白兔,什么都写在脸上。他也不吝啬多教她一些道理,“自古财帛动人心,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沈画娇再次感受到了这世间的险恶,“那咱们去找他,只要一起去当铺掌柜那对质,剩下的钱一定能追回来。” “可我转头去找他的时候,发现他家早已人去楼空了。”容谢假装叹息。 “那……那咱们去告他,让官府的人去抓他。”沈画娇急了起来,“我就说他偷了我的簪子,是个小偷!” “可是现在他已经跑了两天了,能捉得到吗?” “应该能吧……”沈画娇自己也不确定,可不报官的话,又能怎么办呢,“那三十两银子你还了吗?” 容谢眼里闪过一丝戏谑的笑意,“那三十两啊……我藏在怀里,然后路过一家赌坊,想着万一能赚得盆满钵满,那我下半辈子就不用愁了,所以我就进去了。” “后来呢?”沈画娇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然后全输光了。” 这个发展是沈画娇始料未及的,她久久没有开口说话。 “不好意思,辜负姑娘期待了。”容谢语气歉疚。 沈画娇见此也不好太过苛责,原本把钱输光了,容容心里肯定也很难过,她绞尽脑汁安慰道:“至少你没有再欠赌坊的钱,已经很好了。” 她可是听说过赌坊放出去的债,息钱高的吓人。 “那钱没了就没了,你以后可不能再去赌了。”沈画娇板起小脸严肃道,“一旦沾染上了赌.博,会很难戒掉的。” 殊不知她这副模样就像一只没断奶的小猫张牙舞爪地吼叫,根本没有丝毫威慑力。 “小的知道了。”容谢毫无诚意地咧着嘴,不甚在意。 沈画娇看出来他这违心话,开始发愁了,容容心里定然还想着翻本的事,说不定他等会就会去赌坊借了利子钱,然后越赌越多,越输越赌,最后债台高筑,只能被赌坊的打手砍掉一双手。 想到那个血淋淋的画面,沈画娇不由得浑身轻颤,脸色发白。 她抿了抿唇,罢了,再帮他最后一次吧,不然容容真去赌坊了怎么办。 但她环视了书房好几遍,里面的每件物品都是登记造册的,突然丢失怎么也说不过去。 沈画娇的视线突然转到了自己的云纹翘头履上,每只都用了五颗红豆大小的南海珍珠做装饰,那么掉了一两颗应该没问题吧。 沈画娇故作淡定地对着容谢摆摆手,“你先去浇花吧。” 待容谢走后,沈画娇才弯腰用力扯了扯鞋子上面的珍珠,因为是珍珠,缝制的时候需格外用心,所以沈画娇扯了好几下才把珍珠给扯下来,然后她再把那颗珍珠虚虚地拢在原处,只要稍微一用力,珍珠就能掉落。 沈画娇很满意,但现在不能急着出去,而且一定要不经意地把珠子抖落,这样容容拿着就不会不自在了,也不会觉得伤自尊了。 又看了一会子话本子后,沈画娇才施施然起身走去花园。 小花园里花团锦簇,争奇斗艳,在沈画娇过来的时候,又多了几分清新俊雅。 飘落的花絮落到她的发上,肩上,最后又停留在她的裙摆下,沈画娇游走其中,恍若生长的幽谷的仙子,憨状可掬,天真烂漫。 “容容!” 容谢低头浇灌着花草,并未抬头,声音中蕴含着几丝清冷:“什么事?” “看书看累了,想过来瞧瞧。”沈画娇也学着他的样子,用水瓢舀了一些水,浇在了盛开的山茶花上,似乎又找到了一个乐趣,她又浇了几盆花。 正当她还想继续的时候,容谢才出声制止:“那边的花我都浇过了。” “哦……”沈画娇讪讪地放下水瓢。 她脚尖点了点石板,可是这蜿蜒的小路上连颗石子都没有,这让她怎么踢? 沈画娇只好装作走路的时候不小心踢到了旁边的花盆上,然后惊呼一声:“哎呀!” 那颗小珍珠随着她的声音慢慢滚落到了一边。 她忙蹲下去捡,“你看,有颗珠子掉下来了。”莹白的小珍珠就静静地躺着她的手心,“既然掉了,那就赏给你吧!” 容谢看了看珍珠又看了看她,然后似笑非笑地开口:“赏我?” 沈画娇被他瞧着脸热,但还是小幅度地点点头,一般衣裳袜履破损了,哪怕是抽了一根丝,都不会再拿来穿了,所以沈画娇觉得抠掉上面的珍珠不算什么大事。 眼前的小姑娘似乎不知道自己的演技有多劣拙,她满心眼里都是为他打算,“当掉的钱你一定要拿去还债,千万千万不能再去赌。”说着又不放心继续道,“等债还清了,你可以去盘个铺子做点营生什么的,日子总会好起来的。” 容谢用舌尖顶了顶上颚,连推辞的话都懒得说,直接把珍珠拿起。 珍珠不大,沈画娇能清晰感觉到他指尖剐蹭自己手心的感觉。 痒痒的,又有些热。 不知道为什么,沈画娇的脸又红了起来,像颗熟透了的桃子,她不自地把手背过身去,然后贴着衣裳使劲搓了搓,似乎这样就能把那股痒意驱散。 容谢心底冷笑,也就沈国公夫妇愿意这么宠着她,最好能宠一辈子,不然以她这个性子嫁去别的高门大户,一定被吃的连骨头都不剩。 “容容,这颗珠子你藏在身上一定不能让别人发现了。”沈画娇糯糯道,“你要记住财不露白,最好去当铺的时候也要乔装打扮一番,莫让别人认出来了。换完银子后也要重新换身衣服,免得被贼人盯上,抢了去怎么办!” 沈画娇见自己的目的达到了,便开开心心地回到书房继续看书了。 容谢来回转动着珍珠,没有感情地笑了声,该说她蠢呢,还是聪明呢。 20. 爱情 沈画娇拿起话本子,接着没看完的继续看。 这是她心心念念的霜序先生的下册之作。 之前写到女土匪被困崖底,而世家千金又写信相邀与其一同私奔。 女土匪的性命危在旦夕,世家千金又不愿落魄公子只身犯险,便与他一同前去营救女土匪。 两人经历重重困难终于把女土匪给救了出来,女土匪被两人同经磨难而感动,决定成全他们。 在修养期间没有留下任何书信就悄悄离开。 因为世家千金的私奔之举,家族遭受到了政敌的打击,全家锒铛入狱。 得知消息后,世家千金无法原谅自己,她匆忙赶回家去,却为时已晚,全族上百口人,无一生还。 备受打击的世家千金险些哭瞎了眼,她已经没有当初私奔时候的坦荡了,就因为她的一时任性,害得全家丢了性命,她无法恨自己的爱人,但也无法再继续跟他在一起。 故事的最后,世家千金深感罪孽深重,一个人去了尼姑庵,剃了青丝,也斩断了与公子的情丝。 而那个落魄公子最终三元及第,中了状元,却终生未娶。 “姑娘,姑娘。”冬芮过来,瞧着她双眼怔怔,担心不已。 沈画娇回过神,发现自己眼眶已经湿润了,她抹了把眼角划出的泪珠,合上话本子,笑道:“这话本子有些感人,我情不自禁就看哭了。” “姑娘看到什么了,能跟奴婢说说吗?”冬芮给她上了一壶花茶。 沈画娇深吸一口气,慢慢叙述着话本子上的故事,说到最后柳郎一直未娶时,又忍不住落泪,“这个柳郎是个用情至深之人。” “姑娘,这只是故事而已。”冬芮道,“没必要为此伤神。” “可我就是难过。” 冬芮欲言又止,只希望姑娘不要为此陷进去。这世间用情至深的人有,但是少,随处可见的是负心薄幸之人,高中后抛弃糟糠之妻的人更是比比皆是。 许是国公爷跟夫人的爱情太过美好,让姑娘总是对这世间的男子抱着幻想。 遇到良人也就罢了,如果遇到那种心怀鬼胎的人,最后伤的只能是自己。 在她看来,这个柳郎就是不负责任之人。不仅脚踏两只船,还明知那位千金背叛家族同他私奔后将要面对的是什么,但柳郎并未告知与她,并哄骗那姑娘跟他做一对闲云野鹤。 在家族入狱时千方百计阻拦千金小姐回家,真真是可恨。 这些话冬芮并未说,姑娘此时正伤心着呢,听不进任何话。 尽管思绪万千,冬芮面上还是宽慰道:“莫伤神了,下面刚刚又送来一批头钗首饰,咱们去看看吧。” 果然,沈画娇一听眼里就迸发出惊喜,她短暂地忘记了难过,“我要去看看。” 冬芮给她理了理乱了的簪子,“好,咱们这就去。” 沈画娇跟着冬芮到了前厅,奴仆们早就捧着新打造出来的首饰,规规矩矩地站在原地,低着头神色恭敬。 管事的娘子把一面镶着红宝石的铜镜立在桌面上,一一给沈画娇介绍这批首饰的名字跟来历。 每介绍一种,就有仆人拿着托盘走上来。 姑娘家喜爱珠宝,沈画娇也不例外,遇到好看的她便会叫冬芮给她佩戴上。 其中最为奢华的要数那套蓝玉镶宝石金头面了,管事娘子热情解说:“这套头面是用二十件首饰组成,不管是顶簪还是挑心,花钿,都是咱们工匠耗费数月才打磨出来的,用的材料也是一顶一的好。” 沈画娇饶有兴趣地拿起一对桃花形状的耳环,花蕊中间镶了一颗红宝石,华丽至极。 “冬芮,我想穿耳洞了。”沈画娇把耳环放在自己的耳垂旁,“这样我就能戴耳环了。” 这句话沈画娇一个月都要说上好几回,可是她身子娇弱又怕疼,事到临头就会退缩。 “姑娘,你想穿耳洞,咱们现在就可以啊。” 沈画娇瞬间就怂了,她放下耳环,“还是算了吧。” 这次送来的珠宝首饰沈画娇都很喜欢,所以都留了下来。 她挑了一支银鎏金凤簪,让冬芮给她梳了个和簪子相和的发髻。但只用一根簪子显得太过单调,冬芮又去摘了一些樱花在发间做点缀,看起来清新又别致。 后来沈画娇换了一身新衣裳,跑去母亲方氏的院子。 此刻的她就像一个得到蜜糖的小丫头,到处去炫耀。 跑到惜春苑里,方氏正在刺绣。 方氏笑道:“这是谁家的小姑娘呀!怎么走路带风。” “娘亲!”沈画娇蹲下,让方氏更好的瞧见她头上的簪子,“这簪子好看吗?” “咱们娇娇戴什么都好看。” 大将军慵懒地蜷缩在针线篓里,听到动静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然后打了个哈欠换个姿势继续睡觉。 夸完后方氏又嗔道:“都多大个人了,还那么毛毛躁躁的,像什么话。” 虽说是训斥,但语气却是宠溺的。 “我想第一个戴给娘亲看呀!” 这句话成功取悦到了方氏,她把绣绷放下来,伸手握着女儿的手指,“你要喜欢,明个儿我再让铺子里的人送一批过来。” 上京繁华,首饰珠宝铺数不胜数,方氏名下也有几间珠宝铺,可以说只要沈画娇想,上京的首饰珠钗都会呈到她面前。 “不要,天天选着也累。”沈画娇摇摇头。 说了些体己话后,她又说到几日后的春日宴,“娘亲,届时你同我一块去。” “我也有许多年没见过柳夫人了。”方氏欣然同意。 平阳侯夫一家刚回上京的时候,方氏是想去拜访的,不过转念一想平阳侯世子会试在即,正是用功的时候,她也不好太过于叨扰。 没想到柳世子一举夺得探花郎的称号,可见其才学优秀,未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 方氏又起了相看的心思,但也不想给娇娇太大的压力,故也没有多说什么。娇娇还小,如果他俩真有缘分,她也是乐见其成的。 沈画娇在方氏那显摆完,又跑去沈国公还有沈老太太那走一圈,最后才回到清漪苑。 清漪苑是个二进院子,前边的是个待客的花厅,穿过花厅旁边的廊檐,再拐进一个月洞门,才到达小花园。 沈画娇一眼就看到正在角落里躲懒的容谢,角落旁有假山,又有树荫,是个小憩的好地方。 “容容!”沈画娇唤道。 容谢一睁眼,就看到她头上的簪子在阳光下细碎闪亮,光华流转。 发髻好像跟之前的也不太一样。 沈画娇忍不住道:“新簪子,好看吗?” 容谢凝着她,缓缓开口:“好看。” 沈画娇弯起眸子,眼睫扑闪扑闪地,被所有人夸奖,她觉得自己能高兴一整天。 但这份好心情随着她看完一本话本子逐渐消散了。 沈画娇吸了吸鼻子,眼尾泛红,显然是哭了有一会儿了。 “容容,你说为什么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呜呜呜呜……” 容谢手上拿着扫帚,准备把地上的落樱清扫干净。 经过廊檐的时候,就听到沈画娇来了这么一句。 及笄的少女总是那么伤春悲秋。 沈画娇心里堵着许多话,现在就想一股脑全都倾述出来。 故事说的是一个出生微寒的学子经过努力最后金榜题名,被贵人相中来了个榜下捉婿,贵人的女儿因为他的学识而钦慕于他,自是同意这门亲事。 可是学子早在家乡娶了妻子,他与妻子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自然不肯休妻再娶。因此他遭到了权贵的打压,仕途一路受阻,再无出头之日。 他的妻子得知此事后自请下堂,隐瞒自己怀有身孕的消息,一个人回到了家乡。 尽管与青梅和离,但学子依旧放不下两人的感情,曾多次托人去寻找心爱之人的踪迹。 当他再次得知妻子消息时,已经是几个月后,妻子即将临盆,恰逢当地有水患,接连下了好几天的大雨,妻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双双在水患中丧了命。 备受打击的学子浑浑噩噩过了几年,对千金小姐的示好无动于衷,最终辞了官回乡,在妻儿的坟前盖了一座茅草屋,从此孤独终身。 容谢被这话本子里的故事气笑了,他毫不犹豫地打破她的幻想,“也就是话本子里才这么写,然后拿来骗骗你这种单纯天真的人。” 沈画娇反驳道:“你这么说那是你没见过,可没见过又不代表没有。” 容谢轻嗤了一声,人都是自私的,守着那虚无缥缈的情情爱爱,真是愚蠢至极。 “我爹跟我娘,还有我堂姐跟姐夫,大伯和伯母……他们感情就很好。”沈画娇细数身边的事,又道,“当初魏公子为了求取我堂姐,可是等了三年。” 那时候他们的佳话在街坊里流传了许久。 “但是世上为了前程抛妻弃子的人数不胜数。”容谢的声音冷酷又没有感情。 这话沈画娇无法反驳,但她还是坚信着这世间一定有着让人感动的爱情。 “姑娘,你要知道一个道理,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没有人会为了爱情而放弃大好的前途,爱情更不会让人吃饱穿暖。” 情爱于上位者来说,只是累赘。 “我不跟你说了!”小姑娘皱着鼻子,显然是因为说不过他生气了,她后退一步,伸手把窗关上。 都顾不上伤心了,现在是满肚子郁闷和生气。 为您提供大神 腾云驾雾琉璃猫 的《娇娇小姐》最快更新 20. 爱情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阿姐 快立夏了,应季的衣裳和其他物件也要一应准备好。 因着要去参加春日宴,方氏又从让绣娘多缝制了两件。 沈画娇对着铜镜转了一个圈,她特别喜欢这件衣裳,裙摆是用乌绡纱裁制的,上面还用金线绣了几朵木芙蓉。 绣娘在她身后帮她整理衣袖,突然道:“上边这需要改小一些。” 沈画娇低头看了看位置,只见胸脯平平,确实需要改小,顿时就郁闷了。 她听说一些宗妇手里头都有关于女子的私密方子,就不知道娘亲那有没有,可她脸皮薄,拉不下脸去问,真盼着哪天娘亲能发现她的问题。 为了那仅有的自尊心,沈画娇小声道:“也不用再改了吧。” 绣娘为难:“可是不该就没有修身的效果。” 最后在沈画娇的坚持下,衣裳的上围不需要再改。 这时春晓跑了过来,她脸上带笑:“姑娘,大姑奶奶回来了!” 沈画娇诧异道,“阿姐回来了?” 春晓点头,“大姑奶奶现在在老夫人的松鹤堂呢!” “那咱们也快过去。”沈画娇急急忙忙地提着裙子跨出门。 阿姐出嫁已有一年,但除了回门那天,两姐妹就再也没见过面了。 路过小花园时,看到了正在浇水的容谢。 沈画娇心里还有气 ,一点儿都不想跟他说话,她高高地扬起头颅,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走过。 像一只高傲的孔雀。 只有余风还未来得及带走的幽幽花香。 容谢盯着她的背影,突然轻笑了声,这小丫头还挺有脾气。 松鹤堂并不远,相比清漪苑来说,这里绿意浓浓,后院还种了许多竹子,到了夏日可是个纳凉的好去处。 “祖母!”人还没到呢,声音就先传来了。 大厅里,沈老夫人穿着一身绿色的云纹锦服,笑的和蔼,而她身旁则坐着一位妙龄姑娘,虽然已经梳着妇人髻,但面容秀丽,一颦一笑都颇有韵味。 这便是沈国公府出嫁的大姑娘沈榆瑶。 “娇娇,近来可安好?”沈榆瑶笑意浅浅,她让侍女夏禾把食盒拿过来,“这是府上厨子做的糕点,是西陵那边的口味,你拿回去尝尝。” “谢谢阿姐!”沈画娇欢喜接过。 虽然两人是堂姐妹,但自从几房分家后,偌大的国公府里就只有她们两个姑娘,这关系自然是亲厚。 “阿姐,我好想你呀。”沈画娇拉着沈榆瑶的手坐下,“我有好几次想找你你都没有空。” “你阿姐是高门宗妇,管着一大家子人呢,还要操持着府里的内务,哪有哪个闲工夫跟你叙旧。”沈老夫人同沈画娇说道,“正好你已经及笄了,以后可以多出去走动走动。” 沈画娇乖乖应声。 沈老夫人转头又对着沈榆瑶道:“虽然你已经嫁人了,但你也要知道,你是从我们沈国公府里出来的,无关发生什么事,咱们沈国公府永远是你的后盾,你也别同祖母生分。” 沈榆瑶眨了眨眼,把涌起的泪意压下去,“我知道了,祖母。” 都是女子,沈老夫人便说了些体己话,“魏昭对你好吗?” 沈榆瑶垂眸掩掉思绪,再抬起时脸上已经挂着无可挑剔的笑容,道:“子瞻对我很好。” 沈老夫人定定地看着她,似乎想找出什么端倪出来,可最终什么都看不出来。 她膝下只有三个孙儿,自然是极为疼爱的。 而这个大孙女也不负众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是上京的第一才女,更是皇后钦点的贵女之首。 这样的身份,别说魏昭了,就算是皇子那也配得上。 只不过沈老夫人心疼孙女,不想让她参与到皇家斗争去。 后来挑挑拣拣罗列了四五个适龄才俊,魏昭虽说在其中,但不是沈老夫人最看好的。 无奈魏昭等了孙女三年,孙女对他也有意,沈老夫人便同意了这门亲事。 吃了会茶后,沈榆瑶想去未出阁的院子瞧瞧,沈画娇也跟着一同过去。 沈老夫人还是有些不放心,她这个大孙女向来沉稳,但遇事会往心里藏,任谁也瞧不出来。 两姐妹相伴去了兰芳苑,沈老夫人则留下了沈榆瑶的两个丫鬟夏禾和秋月。 沈老夫人一一盘问了沈榆瑶的衣食住行还有跟魏昭的相处细节,挑不出什么错来。 婆母和善,小姑子友好,与丈夫更是相敬如宾。 秋月细心些,恭敬道:“老夫人,这几日姑娘时不时发呆,奴婢猜测可能是为子嗣烦忧。” 前段时间魏国公府出嫁的大姑奶奶传消息回来,又有身孕了,全府上下都很高兴,高兴之余,魏夫人隐晦地跟沈榆瑶提起了子嗣的问题。 沈榆瑶嫁进魏国公府已经有一年了,可肚子里迟迟没有消息。 秋月又道:“姑娘每个月都会叫府医来请脉,府医说姑娘身子很好,不需要太过调理。” 沈老夫人沉默良久,有些心疼孙女,在闺中的时候,哪会为孩子的事忧心呢。 “子嗣的事,随缘吧。”沈老夫人告诫两人,“你们平时多看着点你们姑娘,一有什么事,赶紧派人来告诉我,千万不要让那丫头自己扛。” “奴婢明白。”两人异口同声道。 让两人离开后,沈老夫人才叫心腹嬷嬷去库房里寻几本生养的方子,这方子是当年她出嫁的时候母亲给的。世人都觉得多子多福是件好事,枝繁叶茂,家族也会繁荣昌盛,当年的沈老夫人也深以为然,能为自己的丈夫多诞下几个孩子,她是愿意的,只不过生下两个孩子后,她跟老国公已经形同陌路了。 不知不觉中已时光荏苒,沈老夫人有些唏嘘,她回忆老国公,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年少的光景,那个少年郎,穿着一身黑色的劲装,骑着马在旷野里奔跑,肆意飞扬,意气风发。 当初的情浓,到后来变成了深深的恨意。 - 兰芳苑是沈榆瑶从小居住的地方,一走进院子便看到群芳争艳,姹紫嫣红,绚丽多彩。就连阁楼外的廊檐上,也摆放着不同的盆栽,远远望去,恍若置身人间仙境。 而且这里的一花一草都是由沈榆瑶亲自培育打理,从不假手他人。 尽管沈榆瑶已经离开许久,但这里依旧保留着她还未出阁时候的样子,时时都有人来轻扫。 沈榆瑶心里不由得松快起来。 六角凉亭里,丫鬟们把软垫铺在石凳上,又上好果茶糕点后,就退了下去。 入座后,沈榆瑶这才对着妹妹愧疚道:“你及笄的时候阿姐没有来,对不起。” “阿姐已经送了我礼物了,”沈画娇摇摇头,“而且礼物我很喜欢。” “虽然送了礼物,但阿姐还是想亲手再送一次。”沈榆瑶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雕花的长木盒递给她。 娇娇及笄的时候,恰逢婆母生病,她只能候在床前侍疾。 又有礼物收,沈画娇很是高兴,她迫不及待地打开盒子,里面是一串赤金石榴手串,沈画娇立即把它戴在手腕上。 赤红的手串挂在她纤细的手腕上,更显得她肌肤白皙。 “很好看!”沈画娇眼里流淌着笑意,像是有璀璨的星星。 沈榆瑶也不自觉地勾起嘴角,仿佛一下子就回到了从前,两人一起坐在凉亭里,吹着风,看着飘絮飞走又坠落,她们躲在花朵绽放的角落,述说着姑娘家的心事。 这时,有几只白色的蝴蝶展翅飞舞,游弋在花丛中。 “是蝴蝶!”沈画娇起身走过去。 兰芳苑的花草很多,每天都会吸引着蝴蝶过来,这也算是府里独一份的美景了。 一只斑斓的蝴蝶兜兜转转最终落到了一片花瓣上。 沈画娇收起手绢,轻轻上前,正当要扑过去的时候,蝴蝶飞走了。 “阿姐,为什么你这儿有蝴蝶,我这儿就没有?”沈画娇百思不得其解。 “可能是你院子里的花太少了,蝴蝶们不乐意过来?”沈榆瑶歪着头回答她。 以前每到春天的时候,两姐妹总喜欢在小院里扑蝴蝶。 沈榆瑶恍惚了一下,这里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每个不经意的瞬间都能回忆起从前。 沈画娇继续道:“阿姐,陪我一起捉蝴蝶吧!”说话间她双手虚拢,成功捉到了一只蝴蝶,她不敢用力,又打开了双手,蝴蝶在原地飞了一会儿才离开。 “阿姐,我还记得以前我们在永宁寺扑流萤,摘槐花,还有吃八宝糕的日子。”她顿了顿,“咱们秋天的时候再一起去永宁寺吧。” “好。”沈榆瑶永远都不会拒绝妹妹的要求。 沈榆瑶在沈国公府里一直呆到了黄昏才离去。 上车前,沈画娇还依依不舍地拉着阿姐的袖子,她知道阿姐嫁人了,不能时常回娘家,所以道:“魏国公府里哪时候举办宴席,到时候我们就可以见面了。” “嗯,我回去就跟婆母说。”沈榆瑶笑道,“晚上了,天冷,快进去吧。” 这两姐妹是沈老夫人的心头肉,沈老夫人不想自己的孙女在婆家受委屈,回去时,便吩咐下人去库房里抬了十几个箱笼出来,送到魏国公的府上。 沈榆瑶不忍拂了老夫人的好意,悉数接受了。 马车上,沈榆瑶看着秋月手上捧着一个盒子,疑惑道:“这是什么?” “老夫人说,这是生子调理的秘方。”秋月如实答道。 沈榆瑶嘴角的笑意淡了,她垂着眸,盯着那个盒子,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既然祖母给了,那就拿回去放库房吧。” 阿姐走后,沈画娇有些闷闷不乐,方氏过来时就看到她皱着一张小脸,“怎么了?脸都皱成苦瓜了。” 沈画娇突然伸手抱住了母亲,“娘亲,要不我不嫁人了。” “怎么了?”方氏问她。 “阿姐嫁人后,一年都回不来几次,明明都在上京。”她听别人说,外嫁女如果要经常回娘家会被别人说闲话的。 方氏笑着拍了拍她的后背,哄道:“好,娇娇说不嫁,那咱们就不嫁。” “我要守着爹爹娘亲一辈子!” 方氏心里熨帖,女儿还是贴心。 她唯一觉得遗憾的是,当年生产时候伤了身子,没有给娇娇生个弟弟。好在婆母是个明事理的,并没有为此苛责她,她只是担忧百年后,娇娇没有依靠。 方氏在这一瞬间认同了自己丈夫的想法,他们有足够的银钱养着娇娇一辈子,何必要让她嫁人呢。 但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 如果娇娇真的遇到了那个让她托付终身的人,她也由衷地祝福。 为您提供大神 腾云驾雾琉璃猫 的《娇娇小姐》最快更新 阿姐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花海 沈画娇在书房里把霜序先生的话本子反反复复看了好几遍,结果又哭了一场。 唐若宜过来的时候,沈画娇的眼睛还是红红的。 美人落泪,很容易激起旁人的保护欲,唐若宜现在只想好好把娇娇抱在怀里轻声细语的安慰。 “谁惹我们娇娇伤心了?”唐若宜在她对面坐下。 “没。”沈画娇摇摇头,她用锦帕擦了擦眼泪,“就是霜序先生写的话本子太让人感动了,我有些情不自禁。” 唐若宜深以为然,“最近霜序先生的话本子就是这种风格,不知道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 沈画娇剥着白玉盘里的荔枝,兴致还是不怎么高。 唐若宜呷了一口茶,“你也别老是想着这事,你再难过,这终究只是别人编写的故事。” “我知道。”沈画娇声音闷闷。 “城南的梨园新排了一出戏,要不要去看看?”唐若宜又往嘴里丢了一颗松子糖。 上京有四大梨园,而城南的这一家是最有名的,当然,要价也是最高的。不过每一场戏几乎是座无虚席,后面更是达到了一票难求的程度。 沈画娇心头一动,她道:“你说我让他们排霜序先生的戏,他们愿意吗?” “恐怕不行。”唐若宜想了想道,“虽说他们是伶人,但还是挺有风骨的,他们从不与看客们虚与委蛇,更不会为了强权低头。” 传闻有两个世家的公子为了一个座位在梨园里大打出手,砸坏了好多桌椅。可是不出三天,这两个公子哥一个骑马摔断了腿,一个掉进河里差点溺死,可是两家人找不到丝毫蛛丝马迹,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自那以后,梨园里没人敢闹事。 唐若宜又安慰她:“没关系,上京的戏班子又不止一家,多给些钱肯定会答应排戏的。” 沈画娇想想觉得可行,可她第一次做这种事,完全没有头绪。 “你要真想让话本子编成戏,我回头让人问问霜序先生的意思,”唐若宜又道,“毕竟是他写的话本子,这事得经过他的同意才是。到时候咱们可以盘下一个戏班子,专门排演我们喜欢的话本子,说不定还能小赚一笔。” 唐若宜定的是下半场,未时正。 所以她在国公府里跟沈画娇用了午膳后才一同坐着马车前去梨园。 上车时,沈画娇看到车夫不是容容,心里不高兴。 城南的梨园名叫风荷斋。 风荷斋位处于城南最幽静的巷子里,还未走进就看到了许多的香车宝马,这里面坐着的是上京的达官贵人,公子小姐。 沈画娇鲜少来这种地方,以前都是戏班子进府去唱戏,唱功虽然比不上风荷斋的伶人,但也余音缭缭,绕梁三日。 风荷斋里一共有五座阁楼,每一个阁楼排的曲子是不一样的。 “听说这风荷斋是前朝一个丞相的府邸,后来灭国了,这座府邸就被封了,兜兜转转被现在的班主买下。”唐若宜经常来风荷斋,偶然间知道了这段历史。 风荷斋里还保留着前朝的一些风格,这里的一草一木,亭台楼阁都设计地极为考究,就连那不远处的假山,都是经过能工巧匠打凿而成。 这一场要排演的曲目是《游园惊梦》。 沈画娇的祖母非常喜欢听戏,这首《游园惊梦》她也看过几回,可见沈老夫人爱极了这个曲目。 现在还没有到未时,沈画娇和唐若宜在院子里赏景。 院子里种满了西府海棠,火红的一片,像胭脂点点。 唐若宜的视线从海棠又转到了沈画娇的发髻上,“你头上的花正好与这西府海棠相称。” 沈画娇抿唇微勾,她头上簪的是垂丝海棠,花瓣的颜色是淡粉色,正好适合她这个年纪。 突然,前面走来一群人,打头的是宫女和内侍。 看这仗势,来人必定身份尊贵。 被宫人们簇拥在中间的姑娘,衣着华丽,头顶的凤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奢华至极。 这便是大周朝的六公主云佩苒,母妃是颇受宠爱的杨贵妃。 沈画娇两人赶忙屈膝行礼。 六公主在她们身边停留了一瞬,随后用鼻子轻轻哼了一声,仿佛跟她们说话都是看得起她们,轻哼后她才进了阁楼。 等人离开后,沈画娇两人才起身。 沈画娇一直知道每次六公主瞧她的眼神很不善,只不过两人交集不深,因此沈画娇并未放在心上。 云佩苒余光看着她夭桃秾李的模样,更来气了。身为公主,云佩苒一出生就是含着金汤匙,再加上母妃受宠,她也很得永昌帝的喜爱,渐渐她就养成了娇纵的性子。 而云佩苒认为自己是金枝玉叶,受尽荣宠,没人能够比得上,后来当看到了沈画娇,她才知道原来这世上还有比她更奢侈的姑娘。 她讨厌沈画娇的纯洁无瑕。 世人都知道她是永昌帝的掌上明珠,可是永昌帝的子女那么多,能分到的爱少得可怜。她费劲了手段才博得自己父亲的喜爱,但这份宠爱不是独一份的,比如说唐若宜,明明是一个郡主,凭什么也能得到父皇的宠爱! 所以一对比下来,云佩苒就更讨厌沈画娇了和唐若宜两人了。 很快戏曲开演。 不管看了多少遍,沈画娇依旧会被故事里面的爱情感动得一塌糊涂,她用手帕拭了拭眼角,然后看着台上那个盛装出场的伶人,心有戚戚焉。 散场时,时候尚早,沈画娇两人便打算在城南的街上逛逛。 相比其他地方的热闹,城南的环境要稍微幽静一些,所以有一些喜静的官员把府邸选在这。 城南有一家花房,占地广阔,里面培育了许多稀世罕见的品种,是不少文人雅士爱来的地方。 沈画娇有些感兴趣,车夫便驱车前往花房。 只是没想到六公主的马车也跟了过来,两辆马车一前一后,行驶在路边。 唐若宜放下车帘子,“六公主应该也是去花房的。” 她跟六公主虽然说表姐妹关系,但打小就不对付,所以两人的关系非常冷淡。 马车很快就抵达了花房门口,外边没有侍从来迎接,两个人便直径走了进去。 迎面而来是一股扑鼻的花香,院子里种满了各色的花朵,它们一簇簇的拥在一起,看起来杂乱无章,但和着周围的绿植,又有种诗意盎然的美。 穿过月洞门,视野变开阔了,目光所及处都是盛开的桃花。 石桌上,地上满是飘落的花瓣,让人不忍去打破这静谧。 这时一个清脆的声音响起,是云佩苒指着那一片桃树,颐指气使道:“这里我定下了,三天后我要在这办一场诗会。” 旁边的管事谄媚道:“好好好,公主能过来,让小人这花房蓬荜生辉呀。” 云佩苒满意地点点头,显然对管事拍的马屁很受用,“届时我会广邀今年科举的众多学子和才女一同过来,举杯相饮,吃茶作诗。” 她身旁的几个姑娘也一一附和,力争获得六公主的青睐,将来也好找夫家。 六公主满意的点点头,“到时候你们也可以过来。”接着她就对着管事道,“那今天这儿就封了吧,不要让其他闲杂人等进来。” 然后就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 唐若宜翻了个白眼,“浮夸。”她拉过沈画娇的手,“咱们别理她,我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两人跨过月洞门,又走了一会儿,才到达了最大的一个园子,毫不夸张地说,这里是真正的世外桃花,入目便是一片花海,让人眼花缭乱。 唐若宜指了指亭子里摆放着的案几,道:“有许多人会在此留下诗词或者丹青,咱们也去玩玩!” 沈画娇看着漫山遍野的鲜花,有些震惊,后面便是被烟云笼罩的层层山峦,明明暗暗,构成了一副绝美的画。 她现在也不禁思绪翻涌了起来。 她们来到一处无人的凉亭,案几上的信笺洒了些金粉,在阳光下闪着微微的金光,而边角则拓印着一朵朵娇艳的桃花。 沈画娇一眼便喜欢上了。欣赏了一会儿美景后,她才拿起毛笔沾了沾墨,在花笺上留下墨痕。 过了一会儿,唐若宜转过头凑上去,好奇道:“你作了什么诗?” 沈画娇原本是盯着花笺上的诗句,乍一听到唐若宜出声,慌乱地把花笺藏到身后,羞赧道:“没写什么!” “写的什么是我不能看的?”唐若宜越发好奇了起来,她伸手作势要抢。 “才不给你看!”沈画娇朝她吐了吐舌头,然后跑远。 她可不敢给宜姐姐看她写的情诗,不然宜姐姐肯定会嘲笑她的,满园美景在前她竟然竟然会写下这种诗句,简直羞死人了。 “好啊,娇娇你学坏了。”唐若宜反应过来,赶紧追了上去。 沈画娇哪能让她追上,她小跑几步,原本流连在花丛中的蝴蝶突然纷纷追逐着那荡起点点涟漪的裙摆,而沈画娇的衣裳上也沾染了些许花香。 这时一阵风吹来,沈画娇没拿稳的花笺随着风飘了起来,在她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已经飞远了。沈画娇懊恼地皱着眉头,只能认命地追上去。 花笺飘着飘着,终于在一颗梨花树下停了下来,地上铺满了浅浅的花絮。 准确来说花笺是落到了一个男子的脚边。 沈画娇的视线从花笺慢慢往上,最终落到了男子的脸上。 说是男子,但年岁似乎不大,眉目剑星,穿着铠甲和披风,恣意潇洒,年少轻狂。 也不知道是谁家的少年郎,春风得意。 少年把地上的花笺捡了起来,垂眸看去。 “ 教人无处寄相思,落花芳草过前期,没人知。” 沈画娇红了脸,她捏了捏拳头,站在原地不敢动。 少年将军拿着花笺走了过去,还没开口说话呢,就看到姑娘通红着一张脸,不知是羞还是怒。 沈画娇抿紧唇瓣,一把夺过花笺,落荒而逃。 少年愣了愣,鼻尖尽是山茶花的味道。 他默默盯着沈画娇的背影,而后哂笑了一声。 为您提供大神 腾云驾雾琉璃猫 的《娇娇小姐》最快更新 花海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求娶 平阳侯府位于永宁巷,尽管主人家常年不在上京,但宅子依旧打扫得干干净净,不见一丝落败。 前院的月季和蔷薇正含苞待放,丰富多彩。 巳时还未到,就有奢华的马车陆陆续续地驶了过来,车夫们赶紧拉紧马匹身上的缰绳,让马车平稳停下,生怕冲撞了贵人。 沈画娇穿着一身浅绿色的衣裳亦步亦趋地跟在母亲方氏的身后,心里却想着容容的事情。 这几日容容都没有在小花园里浇水,两次出门也不见有他。后来她问了管事的,原来容容不在是告假出府去了,她猜测应当是去当东西,也不知道能当多少钱。 母女俩来得早,府中还没有多少妇人小姐,才走过西跨院,平阳侯夫人梁氏就走了出来,她身边还跟着一个豆蔻少女。梁氏与方氏都是出自书香世家,身上温和优雅的气质仿佛是刻在骨子里的,让沈画娇见了也不由得心生亲近。 “巧娘,好久不见。”梁氏笑吟吟道,她目光落到了沈画娇的身上,“这便是娇娇吧,一眨眼娇娇都这么大了。” 巧娘是方氏的闺名,梁氏还上京的时候,两人也一同参加过几次诗宴,只不过还没有引为知己,梁氏就跟着夫君一同去了南方。 “娇娇,这是惠姨。”方氏与女儿介绍。 “惠姨好。”沈画娇福了福身,嗓音软糯,瞧着乖巧得很。 “我小时候还抱过你呢!”梁氏捂嘴轻笑,她拉着旁边的少女,“这是我小女儿思华。” 柳思华是天真烂漫的年纪,看到什么漂亮的事物都是舍不得眨眼,“姐姐,你好漂亮啊。” 沈画娇也不是没有被人夸过,但是被比自己小的姑娘这么直白地夸,她还是头一遭,忍不住红了红脸,才细声回道:“谢谢,你也好看。” 梁氏屈指敲了女儿的额头,嗔怪道:“别把你娇娇姐吓到了,之前教你的规矩你都忘了?” 嘴上训斥,但梁氏眼里是浓浓的宠溺。 她对着方氏道,“这丫头从小就被我们宠坏了,在扬州不是爬树偷蛋就是下河摸鱼,没有一天是不折腾的,一点淑女样都没有,也不知道是像谁。” “女孩子活泼点好。”方氏附和道。 柳思华冲着母亲头吐舌头,然后拉着沈画娇的袖子道:“姐姐,我昨天刚捉了几只蛐蛐,现在带你去看看!” 沈画娇跟着她的步伐向院子走去,“我还没见过斗蛐蛐呢。” “我会斗蛐蛐!”柳思华嘴角上扬,毫不掩饰地得意,“在扬州的时候我可是斗遍大街小巷的蛐蛐高手,纨绔们都唯我是瞻。” 沈画娇忍不住笑,“那思华妹妹一定很厉害。” “那是当然!”柳思华昂首挺胸,像只斗胜的公鸡。 穿过九曲回廊,很快就到了柳思华的院子。 她很快回房里拿了几个小篓篓,里面装有五只蟋蟀,她掀开盖子炫耀似的给沈画娇看,“这只蛐蛐最好看,”说着话音一转,“可惜上京的蛐蛐不大,扬州的蛐蛐才大呢,能有这么大。” 她边说边比了个大概出来。 沈画娇有些惊讶,“那么大的蛐蛐我还真没见过。” “以后有机会带你去扬州看。”柳思华把两只蛐蛐放出来,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姐姐,你不怕吗?” 沈画娇不解:“为什么要怕?” 沈国公府里上上下下都被洒扫得干干净净,沈画娇也没机会见到这些虫子,现在一看虽然长得真的说不上好看,但也没有到让人惧怕的程度。 “上京的那些贵女们都怕蛐蛐,觉得丑又吓人。”柳思华叹了口气,“所以没人愿意跟我玩。”就连母亲跟姐姐也不赞同她玩蛐蛐。 沈画娇见不得她难过,脱口而出道:“那以后我陪你玩。” “好啊!就这么说定了!”柳思华用力点点头,“以后可要常来我家哦。” 可柳思华又想了想,如果让姐姐天天来的话,好像又不太好,她灵机一动,想了个办法:“姐姐,要不你嫁给我哥哥吧,这样我们就能天天见面了。” 沈画娇被这番话吓得咳了几声,她这回不仅脸红,就连脖子也绯色一片,“这话不能乱说。” 柳思华歪着头,不明白:“为什么呀?” “结亲是要两情相悦的……”沈画娇声音里透着一股子羞意。 “我哥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柳思华解释道,“如果姐姐不想嫁给我哥哥,那今天为何回来参加春日宴呢?外面谁不知道我母亲办这场宴会就是为了给我哥相看的。” 沈画娇轻声细语道:“今日过来的姑娘那么多,也不可能都嫁给你哥哥呀。” “也是。”柳思华还想劝劝,“可是我哥哥真的很好,你不喜欢吗?” 沈画娇回忆着自己看过的话本子,话本子里说,喜欢一个人,自己的心就会不受自己控制,蹦蹦跳跳的,怎么藏也藏不住。 她很确定,自己对柳世子没有这种感觉。 沈画娇坚定地摇了摇头,这事关自己的幸福,她不会妥协。 柳思华觉得有些可惜,但也不好说什么。沈画娇还是第一次这么近距离观看斗蛐蛐,有些看不过瘾,又拉着柳思华欣赏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的离开。 这时丫鬟过来催促,说贵人们都到了,准备开宴了。 - 开宴的地方在荷塘旁,男女席用屏风隔开,这样又能赏荷又能吃茶。 入席后,柳思华非要挨着沈画娇坐,反正接待女客有她母亲跟姐姐在,她就可以尽情玩了。 “姐姐,等会散席后我带你下塘摸莲藕去。”柳思华悄悄说道。 沈画娇没摸过藕,被柳思华这么一提起,她的心就开始痒痒,但嘴上还是问道:“不会有危险吧?” 柳思华拍了拍胸脯:“这荷塘才到我腰,不深的。” 这荷塘一直都有仆人打理,从未颓败过,所以今日开得极美。 “咱们还可以多取些莲子做莲子羹,”柳思华提议道,“对了,我记得扬州有一道糕点叫莲子饼,非常好吃,我家厨子就会这个,等会让他给我们开小灶。” 沈画娇莞尔,从入座到现在,柳思华的嘴巴一直说个不停,她却从未觉得厌烦。许是自己性子腼腆,又不善交际,一直渴望有个话痨的姑娘做朋友。 吃了几口糕点后,就有贵女提议献才艺,梁氏有意相看,见献才艺也能活跃气氛,便同意了。 隔壁男席隐隐约约传来飞花令的声音,女席这边也不甘落后,写诗的作画的弹琴的,好不热闹。 梁氏看了一番后,心里有了成算,但这种事情还是要同儿子商议,要听听儿子的想法,不然强娶回来,只会闹得家宅不宁。 春日宴最重要的就是赏景了,所以用过席后,所有人都不拘在一块儿,开始散步消食。 柳思华终于得了闲,她拉着沈画娇的手,“姐姐,我昨天发现一处阁楼,看风景特别好看,到晚上还能看到星星呢,走走,我们走!” 走到半路上柳思思华突然一拍脑袋,“我还有好东西没拿过来,那可是我的宝贝,姐姐你先去,就走到头的阁楼二楼,我等会过去找你!” 见她这幅说风就是雨的模样,沈画娇无奈,只能自己先去阁楼,好在阁楼不远,她带着冬芮两人便过去了。 绕过假山就是阁楼了,这时月洞门后面传来几个男声,而且还越来越近,想必是要穿过月洞门来到院内,为了避嫌,沈画娇只能站在假山后面,等人走后才过去。 没想到人是跨过了月洞门,却下了阶梯直直朝她走来。 “咦,是哪个美人儿在这呀?”一个轻浮的声音响起,身后的同伴传来几声轻笑。 沈画娇心头一跳,赶忙后退半步,冬芮也上前挡住沈画娇的身影。 “美人儿别害怕呀。”轻浮的话语让两位姑娘无所适从,“等等,美人儿好像有些眼熟。” 沈画娇也想起来了,这声音……奉亲王世子! 冬芮长得也也不高大,就算挡也挡不了多少,奉亲王世子转了转身子就能看到沈画娇,他咂咂嘴,没想到这位沈国公府的嫡女长得如此娇软,“我府中虽妻妾众多,但还没有一位正妻,不知沈姑娘要不要嫁进我们奉亲王府?” 沈画娇听得心肝儿乱颤,这奉亲王世子怎的不按套路出牌,一开口就要别人嫁过去,丝毫不顾及姑娘家的面子。她可是听娘亲说,奉亲王世子好女色,府中妾室通房都有二十多位,嫁过去还不知道怎么受磋磨呢! 惊惶之中沈画娇只能道:“臣女已有心仪之人。” “哦?”云序阳挑了挑眉,“你心仪之人是谁?告诉我,我同他商量商量。” 他还不信这整个上京,除了皇室,有谁能越过他去。 沈画娇吓得脸都白了,她咬着唇不说话。 云序阳看着美人害怕的模样,起了怜爱之心,他的后院什么样的女人都有,唯独差这一款我见犹怜的姑娘。 他納妾室丝毫不在意门第,只在意长相,长得好看的都会抬进门,那些不愿意进来的,只是好处没给够。 云序阳琢磨了一下,嘴角勾起邪笑,他收了折扇,轻佻又笃定道:“请沈姑娘好好在家备嫁吧。” 为您提供大神 腾云驾雾琉璃猫 的《娇娇小姐》最快更新 求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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