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河怪谈》 第一章 福地生邪 甭看唐二爷家道中落,可在津门河东的一亩三分地上,扳开手指头数财主,人家唐二爷仍是排的上号的体面人物。 这就叫,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再不济,也总比那些三餐不继的穷根子们强一万倍不止。 不过,假如把日子往前推上百年,他唐家在天津卫可是头一号的大户。 唐家之所以能够发迹,据说是因为唐二爷的曾祖救过狐仙。狐仙感念恩公的恩德,索性成全了恩公当了大财主。可等传到了唐二爷这一辈儿,家运逐渐往下坡走,光景远不如从前了。 如今,唐二爷已经五十有八,眼瞅着黄土埋到了脖颈子,就在他自认为时日无多的时候,本就不怎么顺心的一个家,却偏偏又被邪祟闹得鸡犬不宁。 要说起这闹邪祟的源头,还不是怨他唐二爷不知好歹,把祖上留下来镇宅的法器给弄丢了。 说起那件法器,可是大有来头。 想当年,唐二爷的祖辈盖这所前后五进、外带东西跨院的大宅子的时候,专门请来高人看过风水。 咱有什么说什么,那位高人可不是平常货色,乃是天津卫鼎鼎有名的、最会看阴阳宅的“半仙儿”孙西淳。 说起这孙西淳的能耐,那可是大的没边儿。经他看准的地皮,管保家运昌盛,子孙享福。 只不过,要想让这位孙半仙开金口、吐真言,也不是一件容易事儿。从他嘴里讨个真章,非千金不可。 正所谓“财可通神”,半仙也是人,总不能喝西北风活着吧?再说了,人家一番真言兴旺了你们家,可人家却因为泄露了天机而折寿,你怎么着也要让人家舒舒坦坦地安享几年晚年不是?所以说,这钱花得不屈。 唐二爷的曾祖是个有气量的人,真金白银送过去,再把半仙请过来,请半仙有一说一不必遮掩,看他看中的那块地皮值不值得盖一座大宅院。 孙西淳是个有分寸的人,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绝不会敷衍了事。他仔细看过之后,告知唐二爷的曾祖:这块地皮不赖,妥妥的风水宝地。 ——只不过—— 欲言又止,准没好事。 唐二爷的曾祖请孙西淳有话直说,倘真有个什么避讳,大不了,这块地皮不要了也就是了。 孙西淳说:“唐老爷,实不相瞒,这块地皮下面存有一方邪气。” 既有邪气,怎能建宅? 唐二爷的曾祖长叹一声,自己千挑万选的地皮看来要废弃了。 而孙西淳却说:“此地能用!” 还说:“不但能用,还有大用。” 前后矛盾,不知所谓。 孙西淳郑重其事道:“恰恰是因为这方邪气的存在,这块地皮才好用;若无这方邪气,这块地皮反倒不好用了。” 半仙说话,叫人费解。 孙西淳接下来的一番话,不但让唐二爷的曾祖打消了顾虑,还让他多挣了一百两银子。 孙西淳说:“这方邪气正好用以滋养福地。唐老爷倘不吝钱财,那就建一座前后五进、外带东、西跨院的大院套。此为一个‘中’字,借中央无极土,左青龙、右白虎之势,可将邪气压制,又可荫庇后辈。机 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有此一言,还有什么好说的?那就拿钱盖屋呗。 耗时一年零八月,大宅大院盖起来。为了显摆,唐二爷的曾祖让人沿街高搭凉棚,摆下六十六桌流水席,甭管你是阿猫阿狗,只管到门楼前的台阶上朝着院子里磕三个头,再扯脖子、拉高调门吆喝三声:“唐老爷吉祥,唐老爷吉祥,唐老爷吉祥。”完事,你就可以上桌吃席了。 从早到晚,热闹非凡,道喜声、喝彩声不断,天津卫那些有头有脸的爷们儿,也都差不多全都到齐了,这下可把唐二爷的曾祖开心坏了。孙西淳是“首功之臣”,头一个要请到上座的人必定是他。 那一天,孙西淳早早地登门拜贺。吃过喝过之后,又跟在座诸位闲谈了片刻。正说话间,他端起茶碗啜了口茶水润了润喉咙,干咳了一声,突然一把抓住了唐二爷曾祖的手腕子。 这个突如其来的举动,让在座之人无不吃了一惊,也把唐二爷的曾祖着实吓了一跳。 但唐二爷的曾祖马上意识到:孙半仙并非酒醉失礼,而是有话要讲。 正诧异间,拉着唐二爷曾祖的手腕子不肯松手的孙西淳吞吐着酒气说:“唐老爷,我来贺喜可不是空着手来的。我带了一样小小的礼物,您老请看。”伸手入怀,掏出一物。 众人赶忙上眼打量,原来是一支半尺来长的乌木剑。 大喜的日子,最忌讳送人刀剑,此乃不祥之物。虽然是木剑,但唐二爷曾祖的心里还是老大不高兴,只不过顾着面子,不好当众发作罢了。 “唐老爷,请随我移步西跨院。”孙西淳不理会众人对他不满的眼神,一把将唐二爷的曾祖从椅子上拽了起来,拉着就走。 唐二爷曾祖的心里越发不高兴了,但又不好翻呲,只得沉着一张脸,任由孙西淳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他拉到了西跨院的门廊下。 “我的孙先生啊,你不在前面饮酒,把我拉到这西跨院干劳什子?我还要招待客人哩。”唐二爷的曾祖面带不悦地质问孙西淳,同时用力甩脱孙西淳那只抓着他手腕子的粗手。 “唐老爷请息怒。”孙西淳朗声一笑,“你我是朋友,临别之前,我不能留下遗憾。” “你——你说什么?”唐二爷的曾祖先是一愣,忙问:“你说你要走?” “嗯。”孙西淳点一点头。 “你要到哪里去?你为什么要走?”唐二爷的曾祖面露急色,“难道天津卫容不下孙先生么?” “——嗐”孙西淳苦笑一声,“我不妨对唐老爷直说,我犯了忌讳,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若不走,非死无葬身之地不可。” “胡说!”唐二爷的曾祖用力一跺脚,吹胡子瞪眼,一脸地不屑,“你告诉我他是谁,我这就找人收拾他去,不把他收拾服帖了不算完。谁敢得罪孙先生,就是跟我老唐过不去。你说吧,他是谁,我倒要瞧瞧,他有多大的脓水!” “唐老爷言重了。”孙西淳抱一抱拳,以示感激,“我与那人的恩怨非是常人能左右得了的。唐老爷的一番好意,孙某心领了 。” “哎呀!”唐二爷的曾祖越发地冒了火,“我的好孙先生啊,你这人平日大大方方,啐口唾沫掉地上能砸一个坑,怎么这一刻竟如此磨叽。你倒是说说呀,哪人究竟是谁啊。他就是天王老子,我老唐也不含糊他!”说着,用力在自己的胸膛上拍了一巴掌。这叫打包票,说一不二。 “——嗐,”孙西淳摇一摇头,“唐老爷别再说了,孙某心意已决,谁也休想拦我。” 这番话说出口,把唐二爷的曾祖噎得够呛,只能干生气,却也不好再多说什么。 他一个凡夫俗子哪里晓得孙西淳惹上的麻烦有多大。孙西淳口口声声说得罪了某人,其实那是骗人的瞎话。实际上,孙西淳得罪的并不是人,而是一个邪得不能再邪的老邪祟。也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要不赶紧走,那老邪祟一定会要了他的命。这一点,他说的可是大实话。 孙西淳把那支乌木剑用一根染成红色的粗麻绳系在房廊下,唐二爷的曾祖这才看清,木剑上刻着八个古怪的篆字,以他的学识倒也认得那八个字是——太公在此,邪妖莫犯! 他不晓得孙西淳将乌木剑系在西跨院房廊下的用意,只得抱拳讨教。 孙西淳直言不讳:“唐老爷,当日你请我来看风水时,我曾说过此地有一方邪气。我担心我走了之后,邪气发作,单凭这所宅院震慑不住,故将我祖师爷留下的这支神剑留下。有此神剑在此,管保唐宅太平。” 话音未落,孙西淳突然一把将唐二爷曾祖的一只手抓了起来,用自己小拇指上的指甲在唐二爷曾祖的中指上划了一下,立时冒出了血珠。紧跟着,孙西淳将唐二爷曾祖那根滴血的手指在木剑上用力蹭了一下。 “哎呀!”唐二爷的曾祖叫道:“你这是干什么?” 说来真是怪了,鲜血涂于剑身,本该留有血痕,但那支乌木剑却似乎有吸血的魔力,眼见着那条血痕只停留了一刹那,便消失不见了。 唐二爷的曾祖愣怔着,猜不透这其中的玄机。 孙西淳这时候语重心长地说:“唐老爷,你要记住,这支神剑为你唐家镇宅,你唐家之人必须要供养着它,不然它的灵气就会逐渐消散,到时就不能再震慑邪气了。每年三月三,要喂它一抹鲜血,这样才能使它保守灵力,保佑你一家老小的太平。切记,切记,万万不可懈怠了!” 叮嘱完之后,孙西淳抱拳当胸,说声告辞,便头也不回地大步离去了。留下唐二爷的曾祖一个人站在房廊下捏呆呆地发愣。 那支乌木剑从此就挂在了唐家的西跨院,一辈儿、一辈儿往下传,传到了唐二爷这一代,已有百年的光景了。 只道是,岁月无情催人老,而那支乌木剑却仍跟当年挂上去的时候一个样儿,连丝毫损烂的迹象也没有,还是那么的周正,那么的威严。 照理说,有这样一件法器镇宅,他唐二爷的运势正该越活越旺才对,可偏偏他的日子怎么就会一天不如一天了呢? 难不成,是那孙西淳说了瞎话,这玩意儿压根就不灵! 第二章 报应不爽 要这样想,可是大大地冤枉了孙西淳。 孙西淳不打诳语,木剑虽小,但的确具备大法力,专一看宅护院、驱邪避祟。怨只怨他唐二爷做人马虎,忘却了先辈的叮嘱,一连好几个年头,没给神剑祭血。该着神剑贪嘴,缺了这口人血,法力自然也就不灵了。如此,他唐二爷的运势又岂会好的了呢? 等到咂摸过滋味儿来的时候,为时已晚也。任凭唐二爷把十个手指肚儿咬烂了往剑身上面抹血,那消失的灵力也一时半会找不回来了。该走背字儿,照旧走背字儿,这就是他的命。 这就好比一匹吃惯了夜草的良驹,你倘一段时日偷奸耍滑懒得起夜给它喂草料,它管保噼里啪啦地往下掉膘。等你明白了原因,即便拼命地往死里喂它,它也不会再如以前那样浑身是劲了。 饮血的神剑与吃夜草的马匹一个道理,你慢待了它,它就必然懈怠了你。 唐二爷多大的脾气,大活人怎能让一块半尺长的木头片子给糊弄住。他一赌气,让在他家忙活了大半辈子的老管家胡老海把西跨院的大门一锁。从今往后,谁也不准踏足一步。他倒要看看,没了那块木头片子的庇佑,他唐家到底会不会一直倒霉下去! 人啊,真没必要怄这个气。末了,吃亏的还是自个儿。不值,大大的不值。 唐二爷才不管这一套,他是爷,唐家现如今的掌门人,打他出娘胎的那天起,他就没服过谁,更不可能服一块不会说话的木头。想让二爷说个服字——姥姥! 要说今儿的天可真不赖,响晴薄日,不冷不热,黄历上也写着——适宜出行。 唐二爷穿戴整齐,该出门了。 唐家大院的外面,早早地有一辆带棚子的马车专迎他的大驾。东洋大白马,西洋花雕车,苏州的锦缎、南竹的凉棚。快瞧瞧吧,这就是有钱人的气派。 唐二爷每天的行程很简单,早起洗漱,吃了早饭,品一会儿茶,逗一逗画眉;对着镜子穿戴体面了之后,出门上车,先去北门外侯四奶奶的落子馆听玩意儿;到了饭口,就在落子馆邻近的福瀛楼吃午饭;而后,再到月华池泡大澡。多会儿泡得筋骨舒展开了,裹着喷洒过花露水的浴巾,到提前预备下雅间,吃点果品,喝点茶水,小憩半个钟头。 休息够了,精气神儿自然而然也就全都回来了,他便精精神神地走出去,上了等在外面的马车,车把势余老万心照不宣地赶车绕到南门外最大的福顺赌坊,唐二爷要在此处豪赌至深夜。一掷千金,不在话下。 唐二爷是富贵子弟,从不在乎输赢,他在乎的是那股子大手一挥的派头,以及震耳欲聋的叫好声。他是爷,钱对他而言,就是王八蛋,没了再赚,没必要跟那些穷根子似的,输了钱就要愁眉苦脸地嘬牙花子。 可唐二爷忘了一件事儿,他唐家现如今只出不进,三代经营的那些买卖早已被他抵给了别的买卖家。眼下,账房里管账的先生都让他给辞退了,他现存的富贵也只有那座看着花里胡哨的大院套了。老话常说,富不过三代。这句话这时候已经应验在了他唐二爷 的身上了。 唐二爷这天也不知道怎么着了,手气差到了谷底,把把不开胡,把他气得吹胡子瞪眼,若不是恪守着斯文,他早就骂娘了。 而跟他“对赌”的赌棍孙五,今个儿也不知道犯了哪门子邪性,手气好到了天上,连赢了十二把。 唐二爷气性大,爱较劲,越是输,就越是不服输。他还要押,可随身带来了银两早已经输干净了。扭脸喊来看场子的伙计,让伙计去柜上给他支二百两银子,他要接茬跟孙五赌,不把孙五的棱角磨平了,他是决不罢休。 伙计陪着笑脸,毕恭毕敬地说:“唐二爷,您老一定是累了。” “混账!爷的精神头儿足绷着哩!”唐二爷发了火,“你哪只眼睛看出我累了?” 伙计赶紧又陪着笑脸说:“唐二爷倘不是累了,怎么会把咱这福顺赌坊的章程忘了。” “章程?”唐二爷愣了,“嘛章程?” “概不赊账。”伙计哈着腰说,“这是打福顺赌坊开张那天就定下的章程,是老掌柜定下的,我们少掌柜是个大孝子,您就是打死他,他也不敢擅改老掌柜定下的章程。唐二爷,您老别上火,天也不早了,您也疲惫了,您早点儿回去歇着,赶明儿您早早地来,我早早地伺候着您老。” “放你妈的罗圈儿屁!”唐二爷用力一拍赌桌,对着伙计恶汹汹地叫嚷,“你一个狗一样的东西,还管起我来了,再敢废话,我让人拆了你的贱骨头!” “是是是,”伙计连连点头,“二爷教训的极是,我是狗一样的东西,不该多嘴。二爷,您别跟我这条狗一般见识。您啊,接着耍,我到门口蹲着去。” 说着,伙计仰起脖子,“汪汪汪”学了几声犬吠,一溜烟儿没了影。 “嘿嘿嘿——”孙五这时候满脸飞眉毛地说话了:“我说唐二爷啊,咱俩还玩不玩儿啊?要玩儿,您拿嘛押给我呀?” “孙五,别蹬鼻子上脸!”唐二爷在胸膛上“啪啪啪”拍了三巴掌,“小子,咱一把定输赢,我拿一处跨院跟你小子赌一把,你要是赢了我,我家的跨院就归你。我要赢了你,我也不要你的钱,你趴地上给我磕三个响头,爬出去,往后不准再在福顺赌坊露面!” 说完了这番损话,抬手一指孙五那张洋洋自得的脸:“麻溜给你二爷一个痛快话,敢不敢跟你二爷赌这一把?” “嘿呦喂,唐二爷,您老局气!”孙五也在自己的胸膛上用力击了三掌,“那好,我孙五今儿就舍命陪君子,我陪唐二爷再耍一阵。不过,咱得把丑话说在前头,我要西跨院,不要东跨院。还有,空口白牙,光说不行,咱要立字为证。” “好!”唐二爷扬一扬手,“拿笔墨来!” 孙五朝着四外抱一抱拳,扯着公鸭嗓儿,大声说道:“在座的老少朋友、哥们弟兄,唐二爷抬举我,要跟我斗斗法,烦劳各位给我们俩做个见证,回头我请各位喝酒听戏。” “好说。” “没毛病。” “太够意思了嘿。” “大伙儿都给你当保人,你就放心吧。” 咋咋呼呼,吵吵嚷嚷,说什么的都有。 立好了字据,双方按 下手戳。 唐二爷让伙计拿过一副新骰子,握在手心里,用力攥了攥,输赢全系在这把骰子上了。 “哗啦啦——”,骰子掷出去,在白瓷大碗里打转转。 刚停稳当了,就有人高喊了一声:“十六点。好哇,唐二爷好手风啊!”全场瞬间咋呼开了。 唐二爷会心一笑,憋在胸口的窝囊气终于吐了出来,整个人都觉着轻松了。他侧目斜晲着孙五,脸上浮现出轻蔑表情。 再看孙五,额头上立时见了汗。他用油渍麻花的袄袖子在额头上使劲划拉了一下,咽了咽口水,喘出一口大气,一把将骰子抓了起来,放在嘴边,吹了几口气,说声“祖宗保佑”,随即大手一挥,将骰子掷了出去。 在场所有的人,包括大掌柜在内,全都瞪大了眼睛,整个赌坊里鸦雀无声。 “满堂红!” “豹子!” 一声炸雷,场子沸腾了。 “啊呀!”唐二爷全身的力道顿时泄了,他用力在自己的大胯上捶了一拳。完了,西跨院打这一刻起是人家的了! 孙五凭一把骰子赢了一座院子,这是踩了多少脚狗屎才能交上的好运气啊。 唐二爷要面子,愿赌服输。心里叫苦,脸上却不显山露水。 唐二奶奶没爷们儿这么大方,听说西跨院易了主,当即跟唐二爷闹腾开了,她骂唐二爷是个老孽障、老败家子、老杀千刀的…… 唐二爷则把一只耳朵递过去,爱咋骂就咋骂,人家一点儿不往心里去。 唐家的少爷唐鹄禄,这一年已经是十八岁的大小伙子了,他是读书人,是正经人,早就厌恶透了父亲的不务正业。他既然是读书人,便被圣贤立下的条条款款约束着,丝毫不敢在父亲面前有半点的放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孙五带着一大帮子人把他唐家的西跨院给拆了个干干净净。连一块砖头,半块瓦片也不剩。 唐家的小姐唐小玉,一个十六岁的丫头片子,才不敢多说半句父亲的不是,只能劝娘别难过,西跨院反正也不住人,没了也就没了,不还有个东跨院吗? 唐二爷听了这番话,却满不在乎地说:“没了西跨院,光剩东跨院,瞧着忒别扭,倒不如一块儿让孙五拆走的好。” 糊涂老汉说糊涂话,妥妥一个老败家子儿。 西跨院让孙五拆走后的第五天,唐家恢复了平静。唐二奶奶认命了,也就不再闹腾了,但她不肯跟唐二爷说话,整天冷着一张脸,见了唐二爷就跟见着仇人似的。 少爷唐鹄禄依旧整天介窝在书房里啃他那堆圣贤书,双耳不闻窗外事,几乎一整天都不出书房的门。 小姐唐小玉则天天陪在娘的身边,跟着娘一块儿吃斋念佛。 而唐二爷呢,我行我素,以往怎么着,如今照旧怎么着。这就叫倒驴不倒架,过去是爷,往后仍是爷,甭管到多会儿,他都是爷。 这天早上,唐二爷起床后,漱了漱口,在天井中慢条斯理地耍起了太极。 “老爷,老爷,麻烦了,麻烦了。出事了,咱家,咱家出事了!” 唐二爷被这突如其来的叫嚷声吓了一跳,慌忙站直了身子,顺着声音望了过去。 嘛事? 好事? 坏事? 第三章 深宅怪事 只见老管家胡老海气喘吁吁地径直跑了过来,一个没留神,摔了个大趴虎。他已经是六十好几的人了,好在老胳膊老腿还算硬朗,要不然非摔散架了不可。 唐二爷赶紧把胡老海从地上搀了起来,很不高兴地数落着:“老海啊老海,让我说你点什么好,让我看呀,你是越老越没规矩了。你说说你,平日甭管干什么事情,从来不会慌乱,今儿个你这是怎么了?还有点规矩没有了?这大清早的,你扯着你那破锣嗓子吵吵个什么玩意儿。又是麻烦了,又是出事了,聩,多晦气!” “老爷,真的,哎呀呀——”胡老海揉着老腰,咧着嘴,上气不接下气地说:“您快,您快看看去吧,咱家那些活鸡活鸭,全都——死了!” “聩!”唐二爷更不高兴了,“死了点鸡鸭有什么大不了的,又不是死了人,再买也就是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不是!”胡老海直眉瞪眼地解释着说,“死了鸡鸭没什么大不了,是那些鸡鸭死的忒怪了些。” “怪?”唐老爷把眉头一皱,“怎么个怪?” “我,我说不好,”胡老海揉着老腰说,“您还是跟我过去看看吧。” “行吧,那就走吧。” 主仆二人来到后花园,有一大片空地专门用于养鸡养鸭,这是专门给少爷和小姐调补身子用的,都是要吃之前现宰现杀的活物。 唐二爷仔细看过之后,才知胡老海的慌张不无道理。 他发现,那些死鸡死鸭的身上并无伤痕,羽毛完好无缺,并非狸猫、黄鼬、大耗子这类专爱咬鸡鸭的小畜生做的孽。 “老爷,您看出来了吗?”胡老海说,“这些鸡鸭都干了。昨天还好好的,今天就全干了,您说这还不够怪吗?”声音当中夹杂着惶恐。 唐二爷怎又会看不出来,他还把死鸡死鸭捡起来掂了掂分量,那些鸡鸭的分量非常之轻,个头儿也比活着的时候缩小了许多,如同被风吹了干浑身的血液似的。 为了证实鸡鸭的身体中已经没有了血液,唐二爷用力将一只芦花鸡的大腿扯拽了下来。 果不其然,连个血珠儿都见不着。 丢掉死鸡,再捡起一只死鸭子,同样拧掉了大腿。照样,没有一滴血。 体内无血,体外无痕,这可真是天大的怪事了。 唐二爷尽管故作镇静,但他满脸的错愕神色,依旧掩饰不住他内心的惶恐不安。他咽了咽口水,哆嗦了几下嘴唇,这才终于吐出声来:“会不会是闹鸡瘟了?” “不会,绝对不会。”胡老海斩钉截铁地说,“倘若真是鸡瘟,城里城外的家禽都会遭受牵连,万不能仅是咱家的鸡鸭有事。” “那你倒是说说这究竟是咋回事呀?”唐二爷焦躁地问着。 “恕老奴见识少,实在破不开这个闷儿。唉——”胡老海叹气说着。 唐二爷拧着眉头,一言不语地思忖了半晌,终于开口说:“这件事情先不要传出去,找个手脚利索、办事机灵的人把这些死物全都埋了,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事到如今,也只好如此。 唐二爷倒背着手,一边叹着气,一边出了花园。 胡老海喊来同样在唐家打杂的儿子胡小顺,吩咐儿子把这些死鸡死鸭全都塞进麻袋里,趁着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丢进河里。 这件事情谁也不提,就当过去了。可是,任谁也不会想到,仅三天光景,唐家又出怪事了。 起五更的胡老海惊讶地发现,替唐家看宅护院的三条大狗竟无端端地全都断了气,死状与那些鸡鸭一模一样,无一例外不是干干巴巴,好似被风吹干了躯体一般。 而就在同一天,小姐唐小玉爱不释手的大花猫也离奇地干瘪了,如同一张毛皮包裹着一副骨架,哪还有个猫儿的样子。 出了这样的事,想瞒也瞒不住了。唐小姐哭成了泪人,几度昏厥,以至哭得没了丝毫气力,如同那“水美人”林黛玉似的,直挺挺地躺在闺房中,两个哭红了的眼睛直勾勾地望着房梁,八成已有了寻死的心思。好在唐二爷让人看得紧,这才没让小姐为猫儿殉命。 “孽障啊,孽障啊……”唐二奶奶在佛前长跪不起,求神灵发发慈悲,保佑唐家平安。 而少爷唐鹄禄却好像没事人一样,照旧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声音朗朗地念他的圣人古训。 猫狗死掉的转天,胡老海又惊讶地发现满院的花草竟在一宵之间全都枯败了,就连那几株百岁寿龄的杏树也同样叶落干净,只见枯枝。 胡老海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他的大半辈子都是在唐家度过的,虽说他只是一个下人,但他有一颗护主的忠心,他急不可待地拉住正要到外面逍 遥快活的唐二爷,声泪俱下地哀求着:“老爷,我的好老爷,这种种事情来得太突然,也忒邪乎。依老奴所见,咱家这是犯了太岁了。老爷啊,听老奴一句劝吧,咱可千万不能再不当回事了,若不赶紧请法师来家里做场法事,只怕下一步就要关乎到人命的安危了。” “胡说!”唐二爷怒了,“我偏不信邪。谁要再敢唠叨这些妖言惑众的鬼话,谁就给我滚出去。不准再回来!” 说罢,唐二爷用力一甩袖子,迈开大步走远了。留下一脸无奈的胡老海,佝偻着老腰,立在原地叹息着落泪。 俗话常说,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胡老海那些叫人听着不顺耳的话,真真儿就在三天后应验了。 那天的早晨,少爷唐鹄禄胡乱扒拉了几口早饭,便夹着油纸伞,带着一个小包袱出门去了。他昨日与朋友约定好,今天乘船游河赏景,还要饮雄黄、作诗篇,不是许仙,胜似许仙。此乃读书人的雅号,可在穷爷们儿的眼里,这妥妥地是一种装孙子的表现。 一直到了月上三竿,还不见少爷的身影,身为娘亲的唐二奶奶免不了要替儿子担忧。好几次催着胡老海的儿子小顺到外面看看少爷有没有回来。 直到四更天,鹄禄少爷还不见露面。在佛前敲着木鱼诵经的唐二奶奶的心里越发地慌乱了起来,就连金刚经都压制不住她内心的惶恐。 “咚”地一声,紫檀制成的木鱼竟一下裂了一个大缝子。 此乃不吉之兆,预示着祸事的发生。唐二奶奶的手一抖,小木槌掉落在蒲团上。她恍然大悟——儿子一定出事了! 她挣扎着站起身子,颠着一双小脚,哭嚎着冲出佛堂,呼唤胡老海以及家里所有喘气的人,快些帮她去找儿子。 唐家如此哪还有什么人可用,自怪事频频出现后,两个使唤婆子、三个打杂的男仆,还有花匠、厨子,都自动辞工不干了。现如今,家里能使唤的人,除了一个忠心耿耿的胡老海,就只有胡老海的儿子胡小顺可用。倒是还有一个赶车的把式余老万,可他这会子跟着唐二爷在外面还没回来。唐二爷最近几天越发不爱回家了,当别人早起干营生的时候,唐二爷才拖着一身疲惫,乘着他那辆光鲜亮丽的马车,与余老万一块儿回来。进屋之后,一句话也不说,倒头便睡。醒来后,不等睡眼完全睁开,便又不见人影了。这个家如今有他跟没他一个样儿。说白了,唐二爷颓了,大有破罐子破摔,什么都不在乎的架势了。 苦苦寻了一夜,直到转天日上三竿,胡小顺才哭丧着脸回来禀报说:“少爷乘坐的船翻了,一船的人,除了少爷,全都爬上了岸,唯独少爷没有上来!” 此言一出,当即让揪着心的唐二奶奶背过气去。又是掐人中,又是灌汤药,折腾足足大半天,才终于让老太太还了阳。 唐二奶奶的人尽管醒了,但眼珠却不会转圈了,整个人好似一根木头一样,一动也不动地直挺挺地躺着,若不是鼻孔中尚存一丝气息,任谁都会以为唐二奶奶已经魂归西方极乐了。小玉跪在娘的身边,除了会哭,什么也不会。 唐二爷回来后,听说了噩耗,眼前一黑,瘫在地上。好在他经历过风浪,心脏并没有那么脆弱,所以很快就站了起来。 胡老海这时候也顾不得主仆有别,怒骂唐二爷是个孽障。直到骂够了,才老泪纵横地说:“我从十几岁就到了唐家,伺候过你一家三代,你的父亲,你的祖父,是何等的规矩。你再看看你,除了会吃喝玩乐,你还会干什么?如今小少爷是死是活还不好说,你就不能争口气,像个男人一样力挽狂澜,把破败的家业重振起来吗?” 唐二爷此刻已然羞愧的无地自容,一双老眼之中噙着泪花,嘴唇哆哆嗦嗦,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嗐——”胡老海长叹一声,“这种种的祸事,是在西跨院让孙五那个臭狗食拆走了以后才发生的,一定是没了那支镇宅神剑的震慑,所以隐藏在地下的邪气冒了出来,这才引发这一桩又一桩的古怪。我让小顺拿钱雇了一些船工沿河去找寻少爷,是死是活,一定会有眉目。眼下紧要之事,是要把那支木剑找回来。找回了木剑,镇住了邪气,唐家的太平就能够回归,少爷说不定也就能够回来了。” “对!” 一席话犹如醍醐灌顶,让唐二爷立时在眼眸中闪过一丝希望。他顾不上让余老万套车,抛却了财主的尊贵,在众目睽睽下,如狗撵兔子一般,疯一般地奔跑,只为快一点寻回那支被他视为无用朽木的镇宅神剑。 一 口气不停歇地跑到了孙五的家里,进门就吵吵着让孙五把那支乌木剑还给他。 孙五这当儿正在吃饭,唐二爷来得突然,调门儿又高,把他吓一跳,含在嘴里的棒子面饽饽没等嚼就进了嗓子眼儿,上不来,下不去,好悬没把他噎死,好半天才把卡在嗓子眼儿里的粗面疙瘩咽了下去,又灌了一瓢凉水,这才喘着粗气,不大高兴地质问唐二爷:“什么乌木剑?” 这话刚一出口,就把唐二爷惹急了:“孙五,你少跟我装糊涂,我那西跨院的房廊下挂着一支乌木剑,我就不信你没看见。你拿了你就还给我,那东西对你来说屁用没有,对我而言能救命。我也不让你白给,你把木剑还给我,我把东跨院给你。这笔交易,你稳赚不赔。赶紧着吧,把木剑还给我吧!”语带哀求,诚心诚意。 一支小木剑换一座大院子,这桩买卖可是忒划算了,孙五赶紧问正在捧着大瓷碗喝小米粥的老婆:“我从唐二爷家拿回来的那支小木剑你搁哪儿了?还不麻溜找出来还给唐二爷。” 她老婆没好气地把大瓷碗撂下,抬手擦了擦嘴角的米粒,努力把一对烂眼边儿的眼皮睁开,粗声粗气地说:“那玩意儿给咱家小宝拿着玩儿去了。” “小宝去谁家玩儿去了,还不赶紧找去。倒霉娘们儿,就他妈知道吃吃吃,也不怕撑死。别愣着了,找去啊!” 孙五当着唐二爷的面,诚心亮一亮老爷们儿的威风。可他老婆不是省油灯,压根就不惯着他,顺手抄起大瓷碗,把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全扣在了他的头上,还朝着他的卡巴裆飞踢了一脚。 孙五立马变成了孙猴子,嗷嗷怪叫,又蹦又跳,洋相百出,丢丑现眼。 唐二爷气不打一处来,拍着老腔训斥了孙五的老婆几句。毕竟唐二爷如今的身份还是财主,落魄的财主也是财主,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威严的。孙五的老婆只敢对自己的爷们儿动粗,才不敢对唐二爷撒野。 正在这时,孙五的胖儿子小宝从外面跑了进来,一瞅老爹那副熊样,拍着圆鼓鼓的肚皮嘎嘎笑。 唐二爷上前一步,抓住小宝脏兮兮的小胖手,和颜悦色地问他:“小宝乖,快跟爷爷说说,你娘让你拿着玩去的那支木头剑在哪儿呢?” “烧了!”小宝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烧,烧了?”唐二爷一下就泄气了。 “是呀,”小宝稚声稚气地说,“我在小牛子家里玩,他娘烧火烧了一半儿柴火不够了,我就把那个小木头剑给了小牛子的娘。您是不知道啊,那东西烧着了之后,顺着灶膛子往外冒香气儿,扑鼻子的香,好闻着哩。小牛子他娘说了,财主家的玩意儿就是好,还说——” 没等小宝把话说完,唐二爷一把将小宝搡了个大腚墩儿。 “倒霉孩子,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唐二爷用力一跺脚,说不出的痛心与无奈。 小宝哭着在地上打滚撒泼。当娘的疼儿子,赶紧一把儿子从地上拽了起来,仔细检查儿子有没有伤着筋骨。 孙五护犊子,顿时冒了火,叉着腰、瞪着眼,恶声恶气地抱怨着:“唐二爷,有能耐你跟我孙五使,欺负小孩子算什么能耐。再说了,你那西跨院是你在赌桌上让给我的,咱们白纸黑字写的清楚,你还按了手戳。怎么着,这会儿不认账了啊。咱说的明白,写的清楚,西跨院的东西全都归我,哪怕是一块瓦片、半块砖头,也是我孙五的,跟你唐二爷没有半文钱的关系。那些东西,我愿意砸就砸,愿意烧就烧。我的东西,你管得着吗!” 说罢,扭脸又朝着抹眼泪的儿子说:“宝贝儿,烧得好!” 唐二爷气得浑身乱哆嗦,手哆嗦着指着孙五那张不可一世的无赖脸皮:“孙五,孙子!你这个有眼无珠的王八蛋,你把灵芝当成狗尿苔,你也忒不拿法宝当玩意儿了。你就这么给我烧了。我,我骂你的姥姥!” “姓唐的!”孙五翻了脸,再不局着面子了,“少他妈在这儿耍你财主的威风,东西是我儿子烧的,你能把我们爷们儿怎么着?你不服,咱就比划比划;打官司,我奉陪到底。我就不信你能讲出理来。” 是啊,又怎能讲得出理来呢。 唐二爷如一只斗败了的鹌鹑,臊眉耷眼地,蹒跚着离开了孙五的家。他已经威严扫地了,再不是人见人敬的财主爷了。落架的凤凰不如鸡,虎落平阳被犬欺,人啊,就是这么现实。他的大宅院离着孙五的土坯房是如此之近,而回家的路在他看来是如此之远。 “呜呀,呜呀,呜呀——这座宅子不太平啊,好重的邪气啊!” 第四章 神秘老道 不知从谁的嘴里吐出的古怪腔调,唤醒了行尸走肉一般的唐二爷。他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自家院外。 他看到,一大帮子人聚拢在他家高大阔气的门楼外,窃窃私语,议论纷纷。 “唐二爷回来了,都闪开了,别挡着唐二爷的道。” 有人咋呼了一嗓子,围观者立即闪出一条道。 唐二爷此刻已经没有了跟任何人打招呼的心思,他更不想看到这么多的人。在天津卫有句俗话叫“有热闹不看王八蛋”,这些王八蛋都是来瞧热闹来的,别把他们当好人看,没他妈一个好东西。 唐二爷低着头,自顾自的穿过人群,没等抬脚上台阶,耳边又响起了古怪腔调。 “呜呀,这位一定是这所大宅的主人了。” 唐二爷停下脚步。侧过脸,面无表情地睨了一眼。 只见一个身穿破道袍,干干瘦瘦,挽着牛心发纂,一脸风尘的道士,正张着缺了门牙的嘴,对着他傻笑。 看这个道士的岁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差不多五十岁来岁的样子。身上的道袍补丁摞着补丁,窟窿套着窟窿,油渍麻花,比那些打板儿要饭的叫花子强不了多少。 在道士的左右,立着两个道童,虎头虎脑,眼睛透亮,很机灵的样子。俩人的衣服破破烂烂,光脚不穿鞋,一个肩头上挂着破褡裢,一个在背后背着竹筐。不用猜也知道,褡裢和竹筐里面是这爷儿仨的全部家当。 唐二爷心情郁闷,并不想搭理他们,只冷冷地问了一句:“有事么?” “呜呀——”老道没回答有没有事,只管摇头晃脑地念叨:“有福自有祸,有祸必有灾;有灾定有难,有难岂有福。” 这道士操着一口说南不南、说北不北的古怪腔调,未曾说话先“呜呀”,妥妥一个怪人。可您别忘了,往往越是古怪之人,能耐往往也就越大。 怪老道将一番既不合辙,又不押韵的打油诗念完之后。唐二爷的心头猛然一凛,赶紧抱拳作揖,客气道:“未请教道爷高姓大名,在哪座仙山修仙啊?” “呜呀——”老道挑眉一笑,“野鸡没名,草鞋没号,我就是个破老道。你叫我破老道就是了。” “不敢,不敢,唐某怎敢如此称呼道爷。”唐二爷又说,“道爷,您既然能够看出我这宅子不安宁,可否有破解之法啊?” “呜呀——”破老道用干巴巴、脏兮兮的手指捋着山羊胡儿,摇头晃脑着说:“这有何难呦。破老道吃百家饭,穿百家衣,路见不平就要管,今天我就在津门父老的面前卖弄卖弄,管叫这祸一方的孽障粉身碎骨,永不超生!” 听听,多恶啊。看来,这个破老道真不是善茬子。敢口出狂言,就必定有两把刷子。倘没有金刚钻,他也不敢揽这瓷器活! 救星临门,焉有慢待之理。唐二爷赶紧将一老二小三个破道士往里面请。看热闹的王八蛋们不肯放过,也争先恐后地往院里挤。 唐二爷本应该召唤胡老海把这些王八蛋全都驱赶出去,但他并没有这么做,他认为人多势众对他有一定的好处,要是那破老道说谎糊弄人,嘛用也没有,到时候这些王八蛋就能派上用场了。要知道,天津卫的爷们儿打便宜人的劲头可不是白给的,不将那干巴巴的破老道打成胖子绝不散伙。 在用于待客的花厅里 ,唐二爷请破老道和那两个鼻涕过了河的小道童吃了茶,又问他们要不要先吃饭? 破老道倒也实诚,连说了三个“呜呀”,外加三个“好”字。 唐二爷听见了,破老道的肚子咕咕直叫。还看见了,破老道的脖子上高高凸起的喉结上下乱跑。这是饿的,也是馋的。哼哼,瞧他这点儿出息吧。 一听到“饭”字,那俩小道童本就冒着精光的眼珠子登时更有精气神了。他们的心里面一激动,猛将大鼻涕往回吸。黄乎乎、黏糊糊的大鼻涕倒灌进了嘴里,吧唧吧唧嚼了嚼,咕噜一声咽下去。这叫原汤化原食,不糟践好东西。权当饕餮大餐之前的开胃小菜了。 一桌子好菜是胡老海让名菜馆登衢楼用食盒送过来的,山中走兽云中燕,陆地牛羊海底鲜,可谓面面俱到,样样俱全。 破老道说了,他虽然是出家人,但跟佛家有分别,佛家讲求吃素,可他偏爱荤腥,最稀罕吃那种咬一口满嘴肥油的大肉膘子。假如再给整点儿老酒,那就再好不过了。 饭菜上齐了,酒也烫过了。饿急眼的爷儿仨顾不得什么叫礼数,当着唐二爷的面,甩开腮帮子,撩开后槽牙,施展三十六路吃字诀。一字记之曰——吃! 如长江流水,似风卷残云。半个钟头的光景,再往桌子上看——盘干碗净,就跟刷过一遍似的。 “哎呀——啧啧啧——”唐二爷咂着舌头,面露不可思议之神色,“道爷好饭量,好胃口啊。不知道吃没吃好啊?要不要我再让人去要一桌啊?” “好好好,好哇!”破老道满意地点着头,“呜呀——我们师徒三人,好些日子没见着荤腥了,今天可算是赶上了,让唐老爷破费了呀。” “道爷言重了。”唐二爷谦逊着说:“道爷吃好了,唐某这心里也就踏实了。”嘴上这么说,心里面却在骂:“你们三个没出息的王八蛋,吃了这么多,也不怕撑死你们!” 破老道端起茶碗,啜了一口茶,咕噜咕噜漱了漱口,又一咕噜咽了下去。放下茶碗,煞有其事地说:“这个好东西啊,不能一顿吃撑了。不然啊,下一顿再吃,它就不香了。”说罢,脖子一梗,大嘴一张,打出一个又酸又臭的饱嗝来。 臭气来得突然,唐二爷不及躲闪,偏巧因为身心疲惫忍不住张嘴打哈欠,那股子臭鱼烂虾味儿正好灌了他一嘴,呛得他干呕了几声,好悬没吐了。唐二爷此刻在心底别提多膈应了,可如今求着人家替自己办事,也就只能忍着,不敢在表面上露出半点不满的神情。 “道爷啊,我看,您也吃好了,这天也不早了,咱什么时候忙活起来啊?需要什么应用之物,烦请道爷直说,我这就让人张罗去。”唐二爷一心想着让破老道麻溜滚蛋,所以忍不住地催了起来。 “呜呀——”破老道揉了揉凸起的小肚子,信手从鱼骨头上掰下一根鱼刺,当成牙签儿,边剔牙边说:“也不用置办太多东西,烦劳唐老爷让人葺一个灶,弄一口锅,锅里装满香油。记住,一定要香油啊。” 此言一出,唐二爷拧着眉头直纳闷:“要大锅、香油干什么?难不成这老道还没吃饱,要在我家炸油饼、炸果子吗?” 赶紧拱手问道:“道爷,你果真要这些东西吗?” “呜呀——”破老道 说:“唐老爷不要怀疑,我所要的就是这些东西。至于怎么一个用法,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快些让人准备去吧,现在日头高升,艳阳高照,正是除掉那一祸害的最佳时辰。” “好好好,”唐二爷赶忙说:“我这就让人去准备。” 胡老海遵了主人的吩咐,在看热闹的人群中挑了几个精壮的汉子,让他们临时搭把手,给唐家帮帮忙,事后请他们吃酒席。 趁着胡老海去忙活的当儿,唐二爷问破老道:“道爷,祸害我家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 “呜呀——”破老道捻着山羊胡儿说:“依贫道看来,这个祸害在贵府可不是一天两天了,少说也有百年的光景了。” “啊呀,道爷所言极是!”唐二爷赶紧说,“当年我祖上建这座宅子的时候,请过高人看过风水。那位高人说过,我家这宅子下面有一方邪气。照理说,有邪气的地方不应该住人。可那位高人又说,这方邪气能滋养福地。还把一支半尺来长的乌木剑拴在了西跨院。嗐——”唐二爷叹了口气,自责道:“怪我一时手风不顺,跟人较劲儿,把西跨院拱手让了出去,而今让人家拆了个一干二净,连一块砖头半块瓦片也没留下,那支木剑自然也就不见了。” 说着,唐二爷抱起了拳头,拱一拱手,把声音压低了说:“道爷,恕唐某多嘴,我最近的家宅不宁,是否跟那支木剑不见了有关?” “呜呀——说得好哇。”破老道把脸往前凑了凑,将声音有意地压了压,“唐老爷,你好糊涂啊。举凡大门大户,大宅大院,准有法器镇宅,不然绝无富贵百年的道理。当年那位高人留下法器,你却不善加利用,如今法器不见了,你这宅院又岂能太平无事呦。” “是是是,道爷所言极是。”唐二爷一脸惭愧,“自那法器被人拿走之后,先是家禽无端端地死了干净,接着是猫狗,还有花木,就连几株百年的老杏树都跟着枯败了。我那不争气的儿子,他也——”说着,唐二爷落下老泪来。 “别说了,我都知道了。”破老道安慰道“我看唐老爷的面相,绝非无子送终之相。令郎福大命大,管保不会有事的,只要我把祸害除掉,兴许用不了几天,令郎就会平安归来了。” “真的啊!”唐二爷陡地站起,绕到破老道的面前,一撩长衫的前摆,双膝跪倒尘埃,“道爷能为我唐家扫平劫难,便是唐某的再生父母。”说罢,咣咣磕响头。 “呜呀。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呦,快起来,快起来——”破老道赶紧用手相搀。 请唐二爷坐回原位之后,破老道又说:“那祸害近来邪气大增,虽然它还不能破土而出,但邪气却已蔓延开来。那些家禽猫狗的血液被其邪气吸走,而花木吸收日月精华才能茁壮生长,所以那邪气也将花木之中的精华一并吸走,致使那些花木一宵之间成了枯枝败叶。万幸那祸害的邪气尚不足以害人,皆因活人的阳气盛,多多少少会有些阻挡邪气的功效。倘若再晚个十天半月,待邪气骤增之时,呜呀,那时候你这宅中的男女有一个算一个,管保跟那些家禽猫狗一个下场。呜呀——惨啊——” 此言不听则可,听罢之后,直教唐二爷吓出了一身白毛汗,双手禁不住地哆嗦了起来! 第五章 铁板镇邪 “老爷,东西都准备妥当了。”胡老海进屋禀报道。 不等唐二爷说话,破老道先行“呜呀”了一嗓子,站起身对两个正在打瞌睡的小徒弟吆喝道:“好徒弟,打起精神,拿齐了家伙,咱们忙活起来呦!” 那俩小道童立时来了精神,一个拿起褡裢,一个抱起竹筐。异口同声:“师父,都拿好了。” “好嘞!”破老道大手一挥,“走着!” 破老道一个箭步出了花厅。俩小孩紧随其后,鱼贯而出。倒是身为主家的唐二爷因为过度心悸而一时无法起身。 胡老海多机灵,他就知道主子吓得脚软了。赶紧上前将主子搀起来:“老爷,咱也过去瞧瞧吧。” 唐二爷说不出话来,只微微地点了点头。 破老道带着俩徒弟,后面跟着一大帮子看热闹的王八蛋,呼啦啦来到了原先是唐家西跨院,如今是平地的空场子上。 空地上,一口大锅被支了起来。有人正往灶膛里添柴火。油热了,香气四溢,灌进在场每一个人的鼻子眼儿里,这些没出息的家伙们如同犯了大烟瘾,使劲撑大了鼻孔,用最大的气力吞吸着不要钱的浓浓香气。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胡老海担心这些人会碍事,紧着吩咐那几个临时帮忙的小子将人群往远处驱赶,不要让他们离得太近,万万不能因为这些无聊之人而搅扰了道爷驱邪逐祟。 那一边,两个道童从褡裢和竹筐里面分别取出法具,一字摆在地上。有一柄锈迹斑斑的三尺剑,一个古铜香炉,一根拇指粗细的铁钎子,一柄木柄包浆的铁榔头,还有一个脏乎乎的麻布口袋。道童将三根香插在香炉里,用火石火绒点燃了,垂手立在一旁,静等师父发号施令。 破老道眯缝着眼皮,不紧不慢地将麻布口袋从地上拎了起来,伸手从袋子里抓出一大把香灰,叽里咕噜,念叨了几句,“噗”一下,将大把香灰撒了出去。 好巧不巧,恰好刮来一阵风,将刚刚撒出去的香灰全都吹了回去。猝不及防,破老道弄了一个灰头土脸,惹得看客们轰然大笑。 “呜呀——呜呀——好邪的一阵风呦,”破老道边揉眼边咋呼,“好哇,那个祸害是要跟我斗斗法呀。好好好,我倒要瞧瞧,咱俩谁比谁霸道!” 说着,猛然一跺双脚,倏然离地而起,动若脱兔,形似狸猫,未等身形落下,在离地一丈高的半空中一连散出去三把香灰,方才稳稳落地。不等围观者叫好,身子二次腾地而起,又将三把香灰扔了出去。 落地后,破老道丢掉破口袋,随地翻了一个跟头,将那柄锈迹斑斑的三尺剑抓在手中,在众目睽睽之下,扭起了大秧歌。 只见他,摇摇晃晃,歪歪斜斜; 时而东,时而西;时而蹲,时而立; 时而蹦,时而跳; 嘴里面高一声、低一声,咿咿呀呀,呜哩哇啦,也不知道唱得些什么调调。 唱着唱着,陡然将锈剑横咬在牙关之间,忽地腾空翻了个跟头。 落下时,头朝下,脚冲上,以双手替代双脚,在空场子上快速移动着,翻呲着两个大鼻孔,贴着地面,呼哧呼哧地,像是在嗅探什么气味。 这幅好似猴儿拿大顶,又似野狗找屎吃的滑稽模样,怎不叫那些看热闹的王八蛋笑得前仰后合。就连平时不苟言笑的胡老海也被逗得合不拢嘴。 别人都在笑,唯独唐二爷笑不出来。此时此刻的他,如同怀里抱着一块冰,心里面拔凉拔凉的,你就算咯吱他,也休想让他嘴角往上翘。 “呜呀,就是这里了!”猛听得破老道叫唤了一嗓子,随即身子朝上弹起,在半空中旋转了两圈,稳稳地落在地上。而那只锈迹斑斑的三尺剑却如同一根大铁钉,牢牢地钉进了尘土之中。 “快看嘿,香灰长腿了嘿!” 也不知是谁吆喝了这么一嗓子。刹那间,所有的人都不笑了,眼睛齐刷刷地全都往空地上瞧。 怪事了。此刻并未刮风,可是撒落在地上的香灰却好似被风吹动着似地,快速地向插有铁剑的地方汇集。也就是半炷香的光景,满地的香灰全都停在了锅盖那么大的一块地皮上。铁剑被包围在正当间儿。 “呜呀——孽障啊孽障,我可找着你了!”破老道一脸得意,回身又对站在远处,一脸茫然的唐二爷吆喝道:“那边的唐老爷啊,要不要到这边来看看呦?” “——啊——好呀——”唐二爷刚迈出一步,马上又退了回来,朝着破老道抱拳致歉:“道爷多多辛苦吧,我就不过去了。” 得。唐二爷怂了。 破老道自是不会强求于他,只顾对跟着人群一块儿看热闹的胡老海说:“老先生啊,烦劳你找几个力气大的后生,从这里往下挖。”破老道伸手往那块铺了厚厚一层香灰的地皮上指了指,随手将铁剑从地上拔出来,抛给了徒弟。 人倒是不缺,可愿意帮忙的一个也没有。此刻唯有亮出好处,自有那见钱眼开的家伙争着出力。 胡老海是个老油子,焉能不懂这里面的道道,立即扯开老嗓吆喝:哪个肯出力,赏钱亏不了。 话音未落,立即从人群中挤出来十几条膀大腰圆的轴实汉子。 这就够了,再有人想出力,全让胡老海拦了回去。天津卫有句老话,叫“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怪就怪你反应不够快,怨不得人家不用你。 胡小顺取来铁锹、洋镐,交到那些壮汉的手里。壮汉们将衣裳脱下,光着膀子,锹镐齐下,奋力挖掘。 那帮壮汉子直挖得浑身热汗流,已有五六尺深的大坑中仍不见任何端倪。 “唐二爷,嘛也没有啊,还挖吗?”有人在坑里高声问着。 唐二爷不置可否,斜晲了一眼盘膝在地上打瞌睡的破老道。他见破老道没有反应,只得颤颤巍巍地走到破老道的近前,俯身问:“道爷,人家问咱,嘛也没有,还接着挖吗?” “挖——”破老道连眼皮都没抬,只懒洋洋地吐出这么一个字。 “唉——”唐二爷叹着气直起腰,有气无力地朝着挖坑的壮汉吩咐道:“挖吧,接着挖,多会儿挖着了东西,多会儿算完。” “唐二爷,我们哥几个给您出力,是我们的福分。我们就是给您干三天三夜,也都心甘情愿。可我们哥几个在这里忙活着,我们家里面的老的小的还等着我们拿钱回去买棒子面儿呢。唐二爷,您是富贵人,是大财主,您就当可怜一下我们,多赏我们几个小钱,我们也能多买几斤棒子面儿,好养活了一家子。” 这帮王八蛋,趁人病要人命,你不掏钱,他们就撂挑子。 唐二爷瞧不上他们,懒得跟他们废话,朝着胡老海努一努嘴。胡老海会意,代主人许诺:“好说,好说,各位多多辛苦,一切都好说。”说着,招手把小顺唤到跟前,在小顺的耳根子旁嘀咕了几句。小顺点了点头,挤出人群,快步跑回了大院。甭问,小顺这是拿钱去了。 “哥几个,唐二爷疼咱们,咱们还不卖把子力气,别让唐二爷白疼了咱们不是。” “得嘞。哥几个,干吧!” 锹镐齐动,又忙活了起来。正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帮穷王八得了便宜卖乖,乐呵着出卖自己本不值钱的力气。 又挖了足有三炷香的光景,忽听“咣”地一声,似是铁器碰到了铁器。紧跟着,就听坑里面有人吵吵着:“这是嘛玩意儿?咋这么硬?好悬没把我手腕子震折了。” “挖出东西来了,快过去看看,别是什么宝贝吧?” 人群一 股脑地涌向坑边,探着脖子朝里面观望,眼眸中尽是贪婪,巴不得挖出了宝贝,他们好一哄而上,抢夺一空。 “呜呀,你们不要挤呀,让条路让道爷进去,都让开吧……” 时才坑里发出声响之时,打瞌睡的破老道猛地睁开双眼,一纵而起,带着两个小徒弟挤过人群,蹲在坑边朝里面看了几眼,嘎嘎嘎好似鸭子似的几声怪笑,对站在坑里纳闷的壮汉子们说:“几位朋友,再卖把子力气,把那东西彻底挖开。” 坑里有人说话了:“挖了大半天,我们都累了,手上没劲了。” 唐二爷此刻也从人群中挤到了前面,他明白这些穷王八又想耍滑多要钱,只得很不高兴地答应他们:多多出力,多多有赏。 有了唐二爷的保证,他们便又开动了。 很快,端倪显现了出来。竟是一块布满锈迹,看似十分厚重的铁板。 这可真是蹊跷了,土壤之下怎会出现铁板?又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埋下的?真真儿叫人猜不透玄机。 “道爷,这是——”唐二爷带着疑惑,忙向破老道请教。 破老道又是嘎嘎嘎几声怪笑:“呜呀,邪祟就在铁板下面,让人把铁板弄上来。” 唐二爷不等坑里的穷王八说话,先行说道:“哥几个辛苦把铁板弄上来,我每人再赏两个大洋。” 天爷,两个大洋啊。够买一头猪、半头牛了。 坑里的汉子们豁出性命不要,这不舍得跟两个大洋作对。谁跟钱有仇啊? 只可惜,那一条条精壮的汉子即便使出了在大炕上跟老娘们儿折跟头的劲儿,也撼动不了一块铁板。那铁板的下面好似铸着铁钩铜锁一般,纹丝不动。 唐二爷看在眼里,愈发感到心惊肉跳,他猜不透铁板下面到底藏有如何一个邪祟,但他知道,这块铁板之所以存在于世,且又如此沉重难移,必是当年用于镇压邪祟之用。 此刻,破老道脸上的轻松神色荡然无存,换成一副严肃面孔。“呜呀——”他扭脸对脸色铁青的唐二爷说:“看来只有借助工具了。” 唐二爷点了点头:“一切全听道爷吩咐。” 破老道回首对胡老海说:“让人搭个架子,弄个滑轮,找两条结实的绳子。” 胡老海又随手在人群里点了几个人,让他们帮助干活,事后全都有赏。 趁着这个当儿,唐二爷把声音压低了,问那个破老道:“不瞒道爷,我这心里面这会子没着没落的,虚得很啊。” “平常心,平常心——”破老道好言安慰。 话虽如此,可又有几人能在极度恐慌的状态下保持一颗平常心呢?唐二爷起码做不到,他无奈地哀叹了一声,又压低着声音问:“道爷啊,您跟我交个底儿吧,这铁板的下面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啊?我怕——”话没说完,又咽了回去。 “呜呀——”破老道说,“不怕,不怕,有什么好怕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有我破老道在此,唐二爷只管把心放宽也就是了。” “你就告诉我吧,”唐二爷急了,“那下面到底是个嘛玩意儿?” “是啊,道爷,下面到底是个嘛啊?” “道爷,别藏着掖着了,说说吧,让我们大伙儿都听听,是嘛不是嘛,不得有个名儿吗?” 看热闹的人们你一嘴我一嘴,叽叽喳喳地催着破老道给大伙儿破了这个闷儿。 破老道全当没听见,压根就不理会众人的催问。八成连这老家伙自己也不知道下面究竟是什么。 “借光啊,都让让,快让让,磕着碰着,可没人管啊。” 胡老海带人把应用之物搬了过来,不大会儿工夫,就把架子搭好了。 有了工具助力,就不信撼动不了那块铁板。 果然,铁板在一声声号子声中,有了松动迹象! 第六章 阴森破井 就在铁板离开泥土的瞬间,一股子腥臊恶臭汹涌冲出,不但呛鼻子,还辣眼睛。 包括唐二爷在内,人们纷纷捂着口鼻往后退,不住地揉搓着眼睛。有几人因为受不了恶心,竟将隔夜饭一股脑地全吐了出来。 大伙儿无不糟糕透顶,唯有破老道跟他那俩小徒弟,继续守在坑边,根本不惧恶臭扑面。如此这般气定神闲,由衷地叫人赞叹——好定力! 待破老道转回身,眼尖之人立即看穿了端倪。 原来,破老道跟那两个小道童,全用蒜瓣儿塞住了鼻孔。所以,他们爷儿仨才会屹立坑边,岿然不动。 咦!真他娘的鸡贼。 忽地风起,将那些弥漫在空气当中,辣眼刺鼻,令人作呕的臭气吹淡了许多。 破老道将堵住鼻孔的蒜瓣儿抠出来,说声:“别糟践了好东西。”丢进嘴里,咯吱咯吱,大嚼了起来。 他那俩小徒弟有样学样,也把沾着大鼻涕的蒜瓣儿放嘴里嚼了。 “劳驾几位,接着拉呀!”破老道发号施令。 众壮汉为钱所迫,齐心协力,一鼓作气,借助绞索之力,将那块沉重如山的斑驳铁板拉出坑外。 另有几条壮汉,用长柄铁钩将铁板勾住,一齐发力,终于将铁板稳稳地放在了地上。 那深坑之中,赫然出现一个井眼,阵阵臭气,从内涌出,唯有胆大如牛之人方敢接近深坑窥看。胆小如鼠之人,只敢远观而不敢近看,生怕刚一靠近便着了井中邪祟的道儿。 这景象忒是邪乎,为何铁板之下会有井眼? 又是谁将如此厚重一块铁板压在井口? 在那黑洞洞,不知深浅几何的古井当中,又藏有什么邪性之物? 种种疑问,叫唐二爷心惊肉跳的同时,不免又陡添许多无奈。 他此刻埋怨起了祖宗没眼光,不该听从孙西淳的一派胡言,将宅子建在这邪气弥漫之地,虽有百年富贵,到头来还不是家业凋零,人口不旺,更是连累他那唯一继承唐家香火的大儿子落水难寻,不知死活。 孽啊,都是孽啊! 他只一味地埋怨祖宗,却忘了,若不是他马虎大意,不给神剑喂血;又因为一时赌气,将这祖宗基业拱手让给他人,他唐家何至于落得如此田地。 他哀叹时运不济,埋怨祖宗糊涂,实则一切始末缘由的罪魁祸首还不是他唐二爷自己吗! 而今埋怨谁也没有用了,只得将所有希望寄托于这个不肯透露身份的破老道身上,但愿他有那倒反西岐的三把神沙,将这为害一方的邪魔妖祟挫骨扬灰,令其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此时,破老道已经只身跳入深坑之中,附身于井口边,极目朝里窥探,意在一探究竟。 坑外围观者,莫不屏息凝神,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在他们的眼神当中,充满疑惑与错愕,想必他们也都在猜测井中之物到底是个什么怪物。 良久,破老道直起腰来,咋舌道:“呜呀——好悬啊——好悬——亏了这孽障还没成气候,倘若再晚个十天半月,麻烦可就大啰——” 随即仰脸对唐二爷说:“唐 老爷啊,快着找个不怕死的,让他下到井底,把里面的东西捞上来!” 唐二爷听破老道说了两声“好悬”,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头猛地一紧,一阵刺痛,好似有人用锥子猛扎他的心口,疼得他一个激灵,险些一头栽进坑里。又听到破老道让他找个不怕死的人下到井中,他未曾答言,只觉着心口越发刺痛,忍不住用手捂着心口,忽然惨叫一声,旋即人事不省。 主家倒下了,这还了得,场面一度乱腾起来。胡老海护主心切,急忙掐人中、按胸口,不住地呼唤主人快些醒醒。 而唐二爷却好似死人一般,没有丝毫反应。 人们窃窃私语,大都认为唐二爷没救了。他们之中,大多数都是气人有、笑人无的龌龊货色,巴不得见着有钱人倒霉的场面。须知道,幸灾乐祸乃穷根子之本性也。 破老道好似一只大猫,“嗖”地从坑里跃到坑外,俯身看了看唐二爷那张死灰状的大脸,伸出两根手指在唐二爷的鼻孔下试探了一下鼻息,嘿嘿一笑:“这么大的人了,连这点风浪都经受不起,真真儿让我破老道可发一笑。呜呀,出家人有好生之德,破老道帮你再活些日子吧。” 话音落下,招手唤过一个徒儿,伸手进褡裢,摸索了几下,拿出一个脏兮兮的油纸包,让胡老海将唐二爷的嘴巴掰开,他将油纸包打开,一股香气瞬间飘散出来,那些临近之人闻到香气,顿觉神清气爽。看来,破老道有玩意儿,这油纸包里的物什,必有起死回生之妙效。 破老道将包裹在油纸包里的一颗黑如墨汁的药丸子塞入唐二爷的嘴里,二指在唐二爷的脖颈一侧一按一划,那颗药丸子便似长了腿儿似的,一骨碌钻进了唐二爷嗓子眼儿里。 不多时,唐二爷的手脚动了几下,眼皮缓缓地睁开,这人就算“还阳”了。 胡老海一见主子醒了,赶紧问主子还难不难受,又告知是破老道救了他的命。唐二爷自是感激不尽,破老道让他不要客气,眼下找人下井才是关键,客套话等完事后再说不迟。 胡老海站起身来,朝四外抱拳,问有哪一位好汉甘愿下井一趟。至于报酬,一切好说。 连问数声,无人应答。谁也不傻,都知道这是要命的差事,虽说能捞一笔好处,可也得有命享用才行啊。就怕好处捞到了,小命却交代了。所以,没有一个人在这个时候吭气。 唐二爷见没人肯接这桩差事,不免又长吁短叹了起来。 再看破老道,却好似没事人一样,面带轻松神色,似乎胸有成竹,认定重赏之下,必有勇者现身。 果然没错! 就在胡老海喊得嗓子冒烟,气喘吁吁之时,忽见远处咯噔噔地疾步跑来一人。 那人挤进人群,高声喊喝:“俺来!”声如裂帛,掷地有声。 众人忙甩脸观瞧,但见来者,身高八尺,胸宽背厚,猿臂熊腰,端的是一条顶天立地的猛壮士。往脸上看,平顶大脑瓜,四方下巴颏,络腮大胡子,面如紫玉,紫中透亮;两只招子 ,炯炯有神,吐露正气,毫无邪气,大有威严而不可侵的气势。 紫面汉子双手抱拳,朗声道:“唐二爷,您老若是不挑别人,这桩买卖交给俺吧。俺到井里走一遭,能活,是俺命不该绝;死了,是俺这辈子的命数到头了。俺谁也不怨,烦请老少爷们给俺作证!”这汉子开口便是鲁北口音,显然不是本地人。 唐二爷乍一见他,便觉着他有些面熟。仔细一想,哦——想起来了。 这紫面汉子名叫伍大猛,只因为秉性憨厚,不会拐弯抹角,所以得了个外号憨猛子。 有一段时间,唐家的货栈缺人手,赶巧一帮逃荒来津的山东汉子满世界找饭辙,唐二爷惜老怜贫,索性收留了他们,少给工钱,多让他们干活,双方都觉着公平。 这帮山东汉子当中,数这个憨猛子最舍得卖力气,所以唐二爷对他的印象格外深刻。万没想到,危急关头,却是这条曾经效力于他唐家的山东汉子自愿接下这桩送死的差事。 唐二爷登时来了精神,上前抓着憨猛子的一双粗手,连连说好,问憨猛子有什么需要他老唐帮衬的事情吗? 唐二爷的话冠冕堂皇,明面上看似关切地询问憨猛子有什么需要他帮衬的事情吗,实际上是问憨猛子还有没有什么后事需要交代。 唐二爷是个明白人,他知道,但凡有活路,绝对没有人愿意送死。憨猛子之所以自告奋勇,必是有了难处。而这桩难处却又是憨猛子无法解决的,所以他要以命换取帮助。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憨猛子快人快语,直言不讳地说:“俺娘病了好些日子了,等着俺拿钱给她老人家抓药。可俺没出息,赚不到钱给俺娘抓药。俺就一个要求,不管俺这趟下井是死是活,都请唐二爷照顾俺那可怜的瞎老娘。”说着,眼圈竟不由自主地红了。 “好孝子!”唐二爷情不由衷地钦佩道:“为孝者,真丈夫也!”说着,抬手在憨猛子的肩头上用力拍了几下,“我老唐说话算数,从今往后,你娘就是我娘,我给她老人家养老送终!” 以唐二爷的为人,他说话是绝对算数的。这一点,憨猛子深信不疑。 既如此,也就豁出这条贱命不要,成全老娘享几年福。这就叫,水里水里来,火里火里去,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呜呀——”破老道嘎嘎一笑,“既然大义士自愿下井,也就别耽搁了。大义士,请吧!” 憨猛子向唐二爷与破老道抱一抱拳,又朝四外供一拱手,朗声说道:“各位,擎好吧!”激昂慷慨,叫人钦佩。 破老道随即招呼人手,将绳子牢牢地系在憨猛子的腰间,叮嘱他下到井中一定要闭住呼吸,以免毒水毒气进入体内,若有发现或遇到危险,只需用力摇动绳子,上面的人立即就会将他拉上来。 叮嘱完毕,借着先前搭好的架子,利用滑轮将憨猛子缓缓地往下放。 至于井中究竟是何物,憨猛子此一去能否生还,一切一切,未知难测。唐二爷手心发凉,不由得为憨猛子捏了一把冷汗! 第七章 红毛骷髅 耳尖之人,听到井中传出水声,便知那并非一口枯井,只是水深水浅,水中有无咬人的毒虫就不得而知了。 大伙儿见那山东汉子实诚,又听说他是个大孝子,出于器重和敬佩,所以都不想他有事。全都默不作声地等待他能发现些什么,最好是全须全尾地从井里出来,不被水中之物害了性命。 蓦地,只见露在井口外的绳子晃动了起来,那是憨猛子发出来的信号。 破老道当机立断,用破锣嗓子催着守在架子边的几条壮汉快往上拉。 那几条壮汉手劲十足,拉动速度极快,他们也是英雄惜英雄,好汉敬好汉,无不担心憨猛子有事发生,所以奋力营救。 忽地,一颗血糊糊的人头露出井口,立即引发连环惊叫。唐二爷更是骇得腿软,不由得瘫坐在了地上。那几条拉动绳子的壮汉同样惊悸,立时乱了手脚,慌忙朝后躲闪,竟无一人顾念憨猛子的生死。 慌乱之中,有人发现在那颗血葫芦的两边,竟突兀多出两只血手,牢牢地扒住井沿,做出极力攀登之状。 如此景象,自是把那些胆小怕事的吓得四散奔逃。徒留几个胆子较大的,还在巴望着奇迹出现。 突然,那颗血头竟兀自开口说话了,还是浓重的鲁北口音。 “老少爷们儿,你们跑啥啊?是俺,俺是大猛啊。”声如洪钟,振聋发聩。 凡是听到喊声的,立即停下不跑了。瘫软在地的唐二爷,在这一刻也怦然有了精神,倏然一纵而起,举目打量。错不了,就是憨猛子! 乱象之中,唯有破老道与他那两个小徒弟立在原地,岿然不动。修道之人,果然大气。怎不叫那些市井俗子们自惭形秽。 破老道扯开破锣嗓子,高声询问:“可在水下发现什么东西吗?” 憨猛子一只手扒住井沿,用另一只手在沾满血污的脸上用力抹了一把,朗声回话:“俺的娘呀,全是血汤子啊,臭死个人哩。” “还有什么?”破老道紧着问。 “还有骨头,”憨猛子高声回答,“全是骨头,扎手扎脚,差点扎瞎俺一个眼珠子。” “呜呀——”破老道顿时兴奋起来,手为之舞,脚为之蹈,“是了,是了,就是了!你再下去一趟,拨开碎骨头,找一找有没有一副囫囵不散的骨架子。要是找到了,你就把它背上来。” 憨猛子还真实在,大口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不等有人帮忙拉绳子,双手一松,“咚”一声,二次落入血水之中。 唐二爷以及诸多看客,无不将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期盼着憨猛子能够把事情办妥的同时,又可毫发无伤地脱出血井。唐二爷此刻在想:“难道破老道要憨猛子打捞的骨架子就是害苦我家的邪祟?不能够吧,一副无皮无肉的骨头架子,怎能作祟?难不成也像《西游记》中的白骨夫人那样,只因怨气不散,常年吸收日月精华,成了气候,可能吗……”疑惑在心头,叫人愁又愁哇。 良久,不见井中有动静。众人只怕憨猛子着了道儿,殒命在了血井当中。有几条耿直汉子,竟不由得嗔叹了起来。 蓦地,露在井口外的绳子再次动了。 众人大喜,憨猛子没事,他还活着! “拉!”破老道一声令下,众壮汉一齐使力,只一瞬间,便从井里拉出一个“血人”来。 乖乖!那血人瞪着牛眼般大的眼珠子,呲着一口煞白整齐的牙齿,好不瘆人。更令人胆颤的是,在血人的背上,趴着一个东西 ,似人非人,似兽非兽,不知是个什么鬼东西。 眼尖心细之人,发现血人背上的东西遍体生毛。那毛色赤红,不知道是本来就有的颜色,还是被井中血水浸染所致。 “哎呀,俺的娘啊,差点要了俺的小命啊。”血人说话的同时,一侧身,便将背上的怪物丢在了地上,接着呲牙一笑,“俺在井里抓了个水猴子。老道,你看看是不是你要找到东西啊?”那血人正是憨猛子。 大义士经历一番生死,此刻竟还能说笑,足见此人胸襟宽广,不失为一条山东好汉。昔日梁山众英雄,也不过如此。 “呜呼呀——是它,是它,就是它呀!”破老道一见怪物,更是难掩兴奋,兴冲冲蹿到怪物近前,俯身打量,不时发出啧啧之声,自顾自地念叨:“好货色,好品相,好得很啊!呜呀——多少年了——我可算找到你了……你呀你呀,害得道爷我腿都跑细了……”言语之间,不忘伸手轻抚那怪物根根竖起的红毛,似是长辈遇到多年难见的晚辈,情不自禁地对其爱抚。 见没有危险,胆子偏大的人们便纷纷涌上前去观看。唐二爷虽然在心底仍有忐忑,但还是硬着头皮随着人群走上前去,意在看清楚那个红毛怪物究竟是个什么鬼东西。 待看清了之后,唐二爷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一颗心慌乱的好悬没蹦出来。 那红毛怪物,分明是一具遍及红毛的骷髅,那些红毛根根如针,犹如猪鬃一般嵌入白骨之中,红色夹杂褐色,分外触目惊心。 破老道让人们往后退一退,说什么人头挡住了日头,又说什么此刻日头正盛,正好借白日焰火驱散这具红毛骷髅身上的阴邪之气。 既然打算看热闹,哪还有人管这一套,任凭破老道喊哑了破锣嗓子,那些人死活就是不肯让阳光照射进来。并且越聚越多,争先恐后地围观这个生平难得一见的奇物。 就在这些不长眼的穷王八七嘴八舌地瞎议论之时,猛听得一阵“咯吱、咯吱”的怪声。起初并没有人在意,直到那“咯吱”的声响略微大了一些,才有人意识到这莫名的声响竟来自于红毛骷髅,这分明是骨节发出的响声。 “了不得了!”有人咋呼起来,“骨头架子活了!” 就这一句话,立马吓跑了不听好言相劝的看客。青天白日,朗朗乾坤,骷髅竟然活了,换成任何人都会觉着不可思议,若有缘一见如此奇观,屁滚尿流,哭爹喊娘,不在话下。人就是这点尿性,嘴上说不怕,那是没遇上,真要遇上了,不怕是孙子。 您还别说,倒还真有一人没有跑。那人便是唐二爷。 怎么,唐二爷这会子的胆子一下肥了? 非也,老家伙吓瘫了,动不了劲儿,要是两条腿还听使唤,他一准儿跑得比谁都快。 破老道嘎嘎嘎地一阵怪笑,朝着立在两旁的徒弟说:“不听我老道言,吃亏在眼前,让他们躲他们不躲,不让他们躲了,他们反倒全跑了。你们可不要学他们,丢人现眼呦。” 俩小徒弟咯咯笑,承认师父教诲得对。但是,他俩也有疑问,指着咯吱作响的红毛骷髅,异口同声地问师父:“这东西咋还活了啊?” 破老道一摆手,风轻云淡地说:“谁说它活了?它倒是想活,这么大的日头,都能把我给晒化了,任它邪性再大,也扛不住这烈日的毒辣。再等片刻,它这身红毛就会焦糊,到时候就是让它活,它也休想能活。”说着 话,破老道伸出枯枝般的大手,拨开骷髅头顶的一丛红毛,两只招子登时发出亮光,喜悦之情,溢于言表,竟兴奋至流下两行老泪来。 小徒弟不揣冒昧,非要师父说明白为啥这么高兴,值当的掉眼泪儿吗? 破老道让徒弟上眼一观。但见那具骷髅顶心的红鬃毛中,隐藏着一颗大如鹅卵的肉瘤,红似樱桃,泛着油亮。破老道让两个徒弟伸手摸一摸,方知那个肉瘤硬似铁石,深嵌于头骨之中,若想取下来,必须将头骨砸碎,方能将此物据为己有。 “师父,这是什么劳什子?”其中一个小徒弟小声问着。 “好东西啊,”破老道擤着鼻子说,“有这个东西,咱爷们儿这些年的罪就算没白捱。”说话间,游目四顾,压低声音说:“此地人多耳杂,不宜多说,回头我好好地跟你俩念叨念叨这个宝贝的妙处。事不宜迟,快把咱的锤子、钎子、凿子拿过来,咱赶紧把这东西弄下来。” 小徒弟领命,赶紧去拿家伙。 破老道先接过那根二尺多长的铁钎子,那根铁钎子是个四棱样式,若不细看,很难发现上面刻有密密麻麻的符咒。原来,此物并非平常货色,而是一根不知钉死过多少邪物的宝器。 就见破老道双手攥住铁柄,“哈”了一声,竟将铁钎子穿透骷髅的胸骨,如一根大铁钉,将红毛骷髅钉紧在了地上。 随后,又从道童手中接过锤子、凿子。 就在破老道一手拿着锤子、一手抓着凿子,刚想动手之时。那具红毛骷髅似乎预感到有人要对自己不利,上下两排完整不缺的牙齿,竟嘎吱嘎吱地咬合起来,骇得那俩小道童赶紧往两旁闪躲,眼眸之中吐露出不安神色。 破老道不高兴地数落他俩:“怕什么怕,你们跟着我这些年了,什么没见过,这有什么好害怕的,快着帮师父的忙,咱爷们儿就要大功告成了。”话音未落,一锤子砸了下去。 只这一下,便将骷髅的上下额骨砸烂,十多颗牙齿被力道溅飞。虽然骷髅头已然残缺不全,却仍不停地嘎吱作响,又比先前的样子恐怖了许多。 破老道才不惧它,只管将凿子固定好,这便又要往下砸。 忽地,晴空之中打了一个旱天雷。震耳欲聋,摧人心肺,感觉大地都被震得晃动了起来。 两个小道童脚下不稳,仰面摔翻在地。破老道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巨响,震得心头一凛,双手一抖,凿子和锤子脱手而落。 破老道慌忙举目向天,东西南北,看了又看,忽将眼神定格在西北玄天的方位,愕然叫声“不好”,又暴喝一声:“天不佑我!”慌忙拾起锤凿,这便又要对那颗残缺不全的骷髅头下手。 与此同时,西北玄天,乌云压境,速度之快,不过电光火石之间,瞬息便将日头遮蔽,大地陡然笼罩于阴霾之下。看来,一场狂风骤雨是不可避免的了。 兴许是一明一暗的缘故,又或是心悸恐慌的缘故,破老道忙中出乱,竟一锤子砸了自己的手,顿时虎口迸裂,淌出鲜血。破老道惨叫一声,急忙收手,奈何鲜血喷流得猛,不少溅到了红毛骷髅的身上。 乌云遮天蔽日,已然让那具红毛骷髅占尽便宜,偏巧又有新鲜人血泼洒在身,登时邪气大增,竟腾地立了起来。 浑身红毛,犹如钢钉,根根竖起。那张残缺的骷髅脸仍在嘎吱嘎吱地咬个不停,显然这个邪物已被激怒,下一步就该有仇报仇,杀生害命了! 第八章 白骨无情 这时候,破老道已经从破道袍上撕下一条破布将伤口包扎好,忍痛朝后一跃,远离红毛骷髅。他那两个小徒弟紧贴在师父身边,与师父一同静观其变。 那红毛骷髅呆立在原地,眼眶中虽然空无一物,却好似仍能辨物似的,身不动,颈骨动,左右环视,像是在找寻活物。 “师父,咋办?”小道童遂问师父。 破老道竖起一根手指,“嘘”了一声,示意小道童不要出声。紧跟着,用手指了指掉落在不远处、那柄锈迹斑斑的铁剑,示意小道童给他拿过来。 师父有令,徒弟遵从。一个守在师父身旁,一个去取铁剑。别看孩子年纪小,身手却俊得很,如同一只小猴子,身形利索,悄无声息,轻松将铁剑拿到手。随即几个空翻,稳稳落在神父身边,小声道:“师父,剑来了。”将铁剑递了过去。 本以为破老道持剑在手,会立即飞身到红毛骷髅近前,将其斩为十八段。 却不料,破老道并没有任何动作,只是瞪着俩眼珠子静观其变,八成是要看准时机再动手。 这时候,头顶的乌云更加厚重了。烈风偏又袭来,卷起滚滚沙尘,打在脸上生疼,叫人睁不开眼,让本就模糊的视线越发模糊了起来。 那一边,瘫在地上爬起不来的唐二爷吃尽了苦头,用手遮着双眼,不住地“哎唷”叫苦。 “呜呀——”破老道奋力一跺脚,“直娘贼,你鬼叫个劳什子么……”虽然着急,但声音极低,除了守在他身边的小道童,唐二爷压根就听不见。 但见那具红毛骷髅,似是被唐二爷的呻吟声所吸引,竟直挺挺地扭转过骨架,嘎吱嘎吱地、一步一步地,朝着唐二爷的方向走了过去。 唐二爷连惊带吓,早已是心力交瘁,偏赶上烈风阵阵催人面,让他眼睁不开,耳听不见,他哪里晓得红毛骷髅奔他而来,只顾“哎唷”,已然顾不得其他。 正是,危险步步近身畔,死到临头浑不知! 眼见着,红毛骷髅走到了唐二爷的跟前。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蹲在远处,静观其变的破老道陡然而起,高叫了一声“呜呀”,将手中铁剑耍了一耍,单手持剑,剑指红毛骷髅,一手掐着剑诀,厉声暴喝:“好孽障,休要伤了好人的性命!” 话音未落,猱身而上,抡开了铁剑,向着红毛骷髅的腰椎骨削去。 这一剑出其不意,快似流星,疾如闪电,倘能一剑断其腰椎,这个祸害立时便可变为两截。任其再大的邪性,没了可供移动下半截,它也休想猖狂。 且说破老道手中的铁剑,乍一看锈迹斑驳,像极了一块无用的破烂生 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铁片子,漫说斩妖除邪,就是一块豆腐也不见得能切得动。 聩!外行哪能晓得,这仅是表象罢了。实则,这口铁剑乃是一个代代相传的老物件儿,只因斩杀的邪祟太多,致使污血遍及剑身,看上去满是锈斑、毫无作用,真相却是锋利异常,好使的很哩。漫说是根骨头,就是一根铜柱,照样一剑可断! 就在破老道认为自己手段高明,一剑可断其腰椎的得意之际,眼瞅着剑锋就要透骨而过,猛听得“当啷”一声金石碰撞的刺耳之响, 紧跟着,又听到破老道发出“啊呀”一声怪叫。 再看破老道,身子腾起,向后径直飞出三丈多远,好似一个从天而降的破布口袋,后背重重着地,疼得他呲牙咧嘴,就地打滚,不住地“呜呀、呜呀——”。 那把铁剑,已经不知道弹飞到哪里去了。 平白无故,破老道究竟着了谁的道儿?难不成,那具红毛骷髅有了帮手不成? 非也!将破老道弹开的,正是红毛骷髅自己。这邪祟占尽天时地利的大便宜,又借着破老道不慎洒在它身上的鲜血,这一刻已然成了气候。想要除掉这一祸害,并非易事。 这是其一,还有其二。尚在烈日当空之时,破老道用一根具备法力的铁钎子将其牢牢地钉在地上,使其不得动弹。怎料天公开起了玩笑,借乌云狂风遮蔽日头,叫大地一片昏暗。这邪祟瞬间聚回邪气,竟腾地而起,而那根穿透它胸骨的铁钎子也被它一并带了起来。 破老道救人心切,没有看清铁钎子,就在他挥剑朝着红毛骷髅的腰椎骨削去的同时,那孽障竟在一瞬间将铁钎子从胸骨上拔了出来,以铁钎子格挡铁剑,所以才有那一声金石碰撞的动静。 铁钎子断为两截,再无用处,而铁剑却被弹没了踪影,破老道的左手有伤,这时候,他的右手也因为力道所致而酸麻无力。即便如此,他仍旧咬牙忍着痛楚,满地踅摸他那把铁剑。两个小徒弟也跟着他一块儿找,就听破老道焦急地催着:“快找,快找,让它吸了人血,咱就更难对付它了!” 红毛骷髅要吸人血?吸谁的血?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那当然是大腹便便,瘫在地上呆若木鸡的唐二爷了。 唐二爷适才被铁器碰撞发出的刺耳声响惊动,慌忙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看到的却是破老道被弹飞,红毛骷髅朝他走近的画面。他年轻那会子虽然历经过几场大风浪,全都迎刃而解。可如今他岁数大了,经不起风浪了,偏偏今天的风浪又忒大了些,他承受不住,彻底吓呆了。就算这会儿有人跑上前拉他,他也绝无反应。 眼 看着,红毛骷髅那两只长满红毛的白骨手就要掐在唐二爷的粗脖子上。 “畜生,休想伤了我家老爷!”老管家胡老海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柄铁锹,冲到近前,娄头便砸。 “砰”地一声,铁锹“嗖”一下飞走了。而胡老海也因为用力过猛,被弹了回去,“咕咚”仰面栽倒,旋即白眼一翻,不省人事。 难得这忠仆有护主之心,却忘了自己的斤两。 唐二爷自知难活,干脆把眼睛一闭,等着去阴曹地府见列祖列宗。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儿,耳轮中猛听得有人断喝一声:“俺不准你伤人!” 这声音来得突然,且铿锵有力,不亚于平日一声雷,竟把捏呆呆等死的唐二爷给震醒了。 唐二爷心说,妈的妈,我的姥姥唉,我可不想死啊。就地来了个“十八滚”,好似一个大雪球,竟一下滚出了三四丈远,红毛骷髅再也休想伤他。 这当儿,就见一条浑身血污的大汉,一步蹿到红毛骷髅的身后,双臂如铁钳,使出鲁智深环抱垂杨柳的力道,将那红毛骷髅牢牢地钳制住,欲用熊罴之力,将红毛骷髅的骨架子抱碎。 那大汉非是旁人,正是敢于下血井的憨猛子。 原来,就在大家四散而逃之时,憨猛子并未逃走,而是跳入坑中,以待动静。他见红毛骷髅竟然直立了起来,心中惊成一团;又见破老道失算,心头不禁一颤;再见唐二爷性命有虞,便不顾自身安危,飞身跳出坑外,先是断喝了一声,赶紧着疾步上前,从背后将那个欲要加害唐二爷性命的骷髅怪牢牢地钳制住。 与此同时,他不忘大喊大叫:“俺偏不让你伤了唐二爷,唐二爷答应了俺,要替俺照顾俺的老娘,你要是害了唐二爷,跟害了俺老娘一个样儿……” 这条耿直仁孝的汉子,无时无刻不挂念着老娘,真是世间难得的大孝子啊。倘若有人续写“二十四孝”,憨猛子的事迹理应归纳其中。 破老道一见来了帮兵,大喜过望,紧着催着俩徒弟快着找到铁剑。 此时,烈风更猛,乌云更密,炸雷声声,震耳欲聋。 憨猛子使出浑身气力,拼死不松手。 骷髅怪不能回身,也不能移动,只得将破了一个大洞的额骨咬得更响。它在极力挣脱憨猛子的双臂。 憨猛子虽然有股子蛮力,却不能持之以恒。 骷髅怪的力道一瞬间增长了数倍,并且还在不断地增长。 憨猛子即便化身鲁智深一样的人物,也很难支撑太久。 情急之下,他只得大喊:“有喘气的吗,快来帮俺一把啊,俺快要顶不住啦……” 不好,猛壮士有险! 第九章 烈焰焚骨 “我来!”唐二爷抱起一块面盆大小的青石,刚跑出去两步,就把青石丢在了地上,随即高声呼喊:“快来人啊,救救命吧,要多少钱,我都给啊……”他是聪明人,知道自己的斤两,才不敢贸然过去送死。 “我来!”随着一声怪叫,一个黑影持剑向前。非是旁人,正是破老道。他已经找回了铁剑,贾其余勇,飞身上前;剑随人走,人随剑转;“喀嚓”一声,骷髅怪变成了无头怪,骷髅头跟颈骨分了家,骨碌碌掉落在尘埃。破老道飞起一脚,将骷髅头踢飞到两个小徒弟站立的地方,高叫一声:“快将它头顶的肉瘤弄下来!” 两个小道童一个手拿凿子,一个握着锤柄,赶紧动手。 破老道不忘叮嘱:“看好了,可别砸坏了。” “师父放心,保准砸不坏!” 且说憨猛子,就在破老道挥剑砍飞骷髅头的瞬间,立时感觉到双臂轻松了很多。他虽然憨厚,却不傻,他当时就明白了,红毛骷髅随着骷髅头的掉落,邪气散出去了,所以泄了力道。他将双臂松开,骨架“哗啦”一声,散落于地面。这邪祟再不能兴风作浪了。 说来也真是怪了,密布于空中的乌云竟迅速散去了,风也及时停歇了。重现蓝天大日头,一切恢复了平静。 “啊呀呀——”唐二爷用衣袖擦着额头上的冷汗,长吁了一口气,提了提精神,上前紧紧地抓着憨猛子的双手,道不尽的感激之情。 再想对破老道道谢时,却见破老道丢掉铁剑,像个猴子一样连蹦带跳地到了两个小道童的近前,一把抢过锤凿,“咔咔”几声,将骷髅头凿成碎骨,终于将那颗赤红色的肉瘤得到手。 碎骨上黏着许多豆腐渣一样的东西,原来这邪祟的头骨之中存有脑浆。到底是一直存在,还是有了邪性之后逐渐生出,就不得而知了。 破老道如获至宝般地将那颗红似樱桃的肉瘤捧在手心,仰天大笑了几声,赶紧将肉瘤装进一个小布袋子里,快速揣进了怀里,还用手轻轻地拍了几下,又开怀大笑了起来,大有心满意得之状。起身之后,面露得意,笑着走近唐二爷,朝着唐二爷拱一拱手,连声道喜。 唐二爷拱手回敬,连道辛苦。 接着,两人同时又朝憨猛子拱手,谢他助力之恩。 憨猛子挠着后脑憨笑,连说:“好说,好说。” 唐二爷问破老道,这就算完事了么? 破老道摇一摇头:“还不行。” 此言一出,唐二爷为之一愣,忙慌张地问:“为嘛还不行呀?” 憨猛子同样疑惑,憨里憨气地说:“它都散架了,难不成还能接着兴风作浪,继续祸害好人?” “呜呀——”破老道含笑说道:“虽说它已经散架了,但邪气犹在,必须挫骨扬灰,方可将邪气彻底根除。” “哎呀呀——”唐二爷舒了一口气,“我这就让人把骨架子烧了。” “不可。”破老道摆一摆手,“用火不好使,即便烧它个三天三夜,也休想将它烧成灰。” 唐二爷不免又要着急了,紧着问:“那该怎么办啊?” “用油来炸!”破老道说:“起初不是让人准备了大锅和香油吗,快看看去,还在不在。” 不等唐二爷有动作,憨猛子迈开大步,来至先前葺好的锅台前,往大锅里扫了一眼,扭脸大声地对破老道说:“还剩半锅香油。” 然后自言自语道:“他娘的,有钱人就是大方,俺家要是有这么一锅香油,睡觉都能把俺和俺娘乐醒了。”忍不住伸手进油锅,捧了一些香油出来,稀溜溜嘬进嘴里,立时兴奋了起来,“香啊,真香啊,这也忒香了,纯芝麻 的,没掺假!” 破老道急忙跑到锅台前,朝锅里看了看,发现香油尚有余温,便对憨猛子说:“壮士,还要再麻烦麻烦你呦。” “好说,好说。” “劳烦你看一看灶膛子里还有没有火,要是火灭了,那就请你赶紧把火生起来,等香油滚沸了,咱来个油炸骷髅骨。” 对于憨猛子来说,这点小事根本就不叫事。他蹲下朝着灶膛子里看了一眼,发现还有火星,抓了一把干草塞进去,用树枝子拨拉了几下,然后铆足劲儿朝里面吹了几口气。“呼”一下,干草烧了起来,赶紧往里面填劈柴,同时不忘大口吹气。不大会儿功夫,油温便有了反应。 这时候,昏死过去的胡老海已经醒过来了。万幸只是外皮有点擦伤,骨头和脏器并无大碍。他的儿子胡小顺这会子也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见老爹无恙,这才松了一口气。 破老道吩咐两个徒弟把骨头架子设法砸碎,竟惊奇地发现,骨头中渗出黑褐色的黏稠血液,臭不可闻,令人作呕。 “呜呀——啧啧啧——”破老道咂了砸舌头,“好险啊,万幸这个孽障还欠缺点儿火候,倘若发现不及时,等到它成了血魃的时候,再想对付它,可就难比登天喽。”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听他这么一说,唐二爷免不了后怕,庆幸自己遇上了高人,才保住了老唐家的这点基业。只是心中尚存疑问,便低声问询:“道爷,您见多识广,我孤陋寡闻,我想请教您,井里面都是碎骨头,为何单单只这一具白骨成了气候?” 破老道没有接他的话茬,只顾从徒弟手里接过砸断了的骨棒子,沿着锅沿放进沸油当中,立时发出“滋啦滋啦”的声响。 负责烧火的憨猛子是个直脾气,对于没有经历过的事情,总是感到好玩有趣,他想看看那些碎骨头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于是更加卖力地往灶膛里面添柴火。一个没留神,让炉火燎了眉毛。他毫不在意,继续忙活。本来他那一张大脸就跟开了杂货铺似的,红一块、白一块、黑一块,让人看着好笑,这当儿又缺了眉毛,可把大伙儿给逗坏了。 这一笑,竟然把唐二爷心中的郁结给笑没了影。唐二爷心里面舒畅了,感觉喘气也匀实了,当即就要奖赏憨猛子这位有功之臣。他把套在大拇指上的一个玉扳指撸下来,递到憨猛子的面前:“大猛啊,你有功,二爷不亏待你,这个小玩意儿是你的了。” 憨猛子赶紧把扳指接到自己的手里,摆弄了摆弄,又递回给了唐二爷。 唐二爷一愣,并没有把扳指接过来,而是不解地问:“怎么,瞧不上眼么?” 憨猛子憨里憨气地说:“您老的好意俺心领了,俺是个庄稼人,要这么一块石头真没啥用,您老还是自个儿留着玩儿吧。” “这这——”唐二爷着了急,“你怎么能说这是一块石头呢?” 在一边帮着忙活的胡老海看出了眉目,立马意识到憨猛子不识货,错把宝器当成了瓦器,赶紧打圆场说:“小老弟,你知道这块石头值什么价吗?” “不知道,”憨猛子傻里傻气地晃了晃脑袋,“一块石头总不能比金子还值钱吧?” 这人是个直性子,说话不会拐弯儿,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却忘了这种话会让人家挑理。好在唐二爷知道他的脾气秉性,不怪罪他,不然非当众奚落他一顿不可。 “嘿,不识货了吧?”胡老海笑着说:“这不怪你,能识出这只扳指值多少钱的人还真就不多。我实话对你说了吧,这可是个老物件儿,传了好几辈儿才传到我们老爷的手中,以往多少位有头有脸的爷们儿相中了 我们老爷这个扳指,非要出重金让我们老爷割爱,我们老爷付之一笑,给多少钱也不卖。你把这扳指拿回去,往倒腾古玩的行家面前一搁,你就说要用这个扳指换三间大瓦房,他管保立马跟你换。” “真的啊?”憨猛子瞪大了眼珠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就这么一个带窟窿眼儿的石头片子能换三间大瓦房。天爷,自己岂不是时来运转了。赶紧给唐二爷磕头,感谢唐二爷成全了他。 您猜怎么着,就指着这么一个小小的扳指,这位山东好汉竟然奇迹般地改变了命运,不但让他和老娘有了着落,还为他讨来了一房亲事。当然,好运上门的同时,也顺便捎带着祸事。只不过那都是后话,暂且放下不提。 忙活到天色即将昏沉的时候,所有的骨头全都炸过了一遍。从香油锅里捞出来的骨头,非是金黄色,而呈现出灰白色。 破老道让两个小徒弟将这些炸过的骨头堆成堆儿,他盘膝在骨堆一旁,叽里咕噜地念叨了几句法咒,随后取出符纸,不借助外力,仅是用两根手指夹住符纸,往上吹了一口气,符纸立即燃了起来。将符纸丢在骨堆上,说了一个“起”字,只听“砰”地一声响,再看那堆骨头,竟在一瞬间燃烧了起来。噼里啪啦,十分刺耳。烧了足有一盏茶的当儿,火焰才逐渐熄灭。再看地上,哪还有一块骨头,只有一小堆骨灰。 破老道嘻嘻笑着,朝左右全部在场的爷们儿扫了一眼,说:“列位,咱全都憋了大半天了,干脆一块儿‘放放水’,把这堆骨灰给冲成烂泥,叫它永不超生。” 说完了之后,也不管旁人,先行掏出自己的家巴什儿,“哗——”一道茶色水线直奔骨灰。这老道八成是喝水少上火了,味儿忒刺鼻子。 他那俩小徒弟不甘示弱,紧跟着师父一块儿找乐子。憨猛子觉着有趣,傻笑着加入进来。大伙一瞧,暗挑大指,不亏是山东大汉,妥妥一头大叫驴。 随着一阵阵欢声笑语,天色彻底黑沉了下来。唐家的麻烦除了根,唐二爷心情大好,吩咐胡老海去置办一桌好菜,他要与几位恩公一醉方休。 憨猛子心里寄挂着有病的老娘,谢过唐二爷的好意,这就要回去。唐二爷拉住了他,让他稍等一下。不一会儿,拿来一个小盒子,塞到憨猛子的手中,让憨猛子回到家中再打开。这个小盒子虽说不大,但有些分量,憨猛子心里明白,这里面都是好东西,够他跟老娘吃一辈子的。 再说破老道,竟然也谢过了唐二爷的好意,说什么也不肯留下吃喝。唐二爷受他大恩,自然不能小气了,拿出真金白银,非要报答破老道。破老道却执意不收,说什么帮人解困是修行之人的本分,倘若拿了这些黄白之物,岂不是有辱出家人的清誉。所以,他什么都不要。态度坚决地辞别了唐二爷,领着两个小徒弟,很快便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唐二爷目送恩公远去,又在黑暗中呆立了良久,这才拖着一身疲惫进了院子。 只说那一老俩小三个道士,在野外的一条阡陌小径上行走着,其中一个小道童没话找话地问师父:“师父,咱给姓唐的那家除了祸害,他家的灾祸真得过去了啊?” “嘎嘎嘎——”破老道缩脖一笑,“咱把咱想要的东西拿到手就成了,他死不死管咱们啥事。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咱们啊,管不着!” 师父把话说完,徒弟顿时愣怔。相互对视了一眼,旋即呲牙一笑,随着师父走远了。 那么,究竟唐家还有没有祸事呢? 哼哼,那已经是三十年后的事儿了…… 第十章 老丑小魔 三不管,杂八地,下九流的生死场。甭管神仙老虎狗,还是生旦净末丑,进了三不管,立马现原形。 打小励志要当混混的袁三视三不管为自己的发祥之地,他实在太舍不得这块巴掌大的地皮。这不,眼下还是要饭花子的他,正在马记锅贴的锅腔子里嘬牙花子哩。 大活人蹲锅腔子不丢人,有钱人想要蹲锅腔子,他还没有这个福分呢。 锅腔子者,锅台灶膛是也,小吃铺的私产。夜半之时,买卖家打烊收摊,担心维持生计的大铁锅易了主,必会提一口丹田气,将百十斤重的大铁锅起走。留下一个冒着火星的大灶膛子,让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孽障们打破了头地往里面跳。 “哧啦——” “妈哎——” 伴着几声惨叫,必有一股人肉焦糊的腥臭气味儿,在夜幕中弥漫。 数九寒冬,一个个灰头土脸的孽障,好似一条条少了腰骨的癞皮狗,瑟缩在尚存余温的锅腔子里,熬度这漫长难捱的黑夜。经常有些孽障因为不能捷足先登,而大打出手。 打死了,也就打死了,在三不管,死一个人跟死一条狗,没有本质上的区分。 袁三多机灵啊,早就物色好了今晚的安乐窝——马记锅贴铺的锅腔子。 这个锅腔子够大、够深,至少一次能容纳七八个无家无业的倒霉蛋儿在此栖身。 他早早地就把地儿占了,倚着暖和和的灶壁,闻着破烂棉裤与火星接触后散发出的腥臊味儿,嚼着从善心人家讨来的三合面儿勃勃,仰脸望着夜空中寥寥无几的星斗,洋洋自得地说了俩字——舒坦。 于他而言,这宝贝锅腔子,给个金銮殿都不换。 不多时,一个一瘸一拐的老乞丐来到锅腔子旁,招呼袁三扶他一把。 “老崴,到哪儿淘换食儿了?”袁三将老乞丐扶到锅腔子里,伸脖子往老乞丐的破篮子里瞄了一眼,很不高兴地发起了牢骚:“你这老家伙真他妈的不够意思,有好东西自个儿独吞,也不说给我留一口。” “你小子可别脏心烂肺了。”老乞丐捧了一把灶底的热灰,好像洗脸那样,慢腾腾地在一张满是老皴的脸上揉搓着,好借着灰烬的余温给他那张几乎要冻木了的老脸活活血,边揉搓边说:“我是什么人,你小子还不清楚吗。哪怕是半碗馊粥,我也会给你留一口。今个儿嵗爷我走背字儿,喊爷爷叫奶奶,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嘴皮子都快磨薄了,鞋底子也快磨烂了,愣是一口食儿也没要到。三儿啊,你今儿收成咋样?还有富余的么,我饿得不行了。” 袁三呲着一口整齐的小白牙,咯咯一乐,从怀里掏出一个油乎乎的纸包来,先是在自己的鼻子下贪婪地闻了闻,然后一伸手递给了老崴。 “老崴,这天底下所有的人加一块儿,也不如我一个人疼你。给你留的,一直搁我怀里捂着,还热乎着呢。你牙口不好,硬的难嚼,我把软和的留给你,赶紧着吧,待会儿凉了就不好嚼了。” 老崴一 伸手把油纸包拿了过来,极是麻利地将油纸撕开,露出巴掌大的半块油饼来。 “油饼!”老崴激动地叫出了声。 “你小声着点儿,”袁三赶紧伸手捂住了老崴的嘴,“你老糊涂了啊?你不知道咱这块儿尽是些为了一口吃的就敢要人命的饿鬼吗?你要让他们听见了,伸出黑手从你背后一拧你的脖子,立马给你来个烧鸡大窝脖儿,你老家伙死都不知道死在谁的手里。” 老崴识趣地点了点头,从锅腔子里探出脖子朝四外晃了一眼,发现并没有人朝他们这边靠近,这才缩回了脖子,压低了声音说:“三儿,我也不是你爹,你干嘛对我这么好啊。你对我好,我心里还挺不好受,这油饼我说嘛也咽不下去了。”说着话,撕了一块油饼,塞进缺了门牙的嘴里,极为享受地嚼了起来。 袁三咽了咽口水,嬉皮笑脸地说:“你老王八蛋不是说咽不下去吗,咋还能吃得这么香?” “你给我的东西,咽不下去,也要咽下去。”老崴嘿嘿一乐,又撕了一块油饼塞进了嘴里。还剩一小块儿,递给了袁三,“还剩一口,你吃了吧。” “快得了吧,我还不知道你。”袁三笑着说,“我要是想吃,不用等你回来我早就吃干净了。我吃饱了,这是专门给你留的。你就别跟我假客气了,真要把你老小子饿死了,我不就少了一个说话的伴儿了么。” “嘿。”老崴把最后一口油饼也塞进了嘴里,一边嚼着,一边说:“我李老崴家里穷讨不到老婆,做梦都盼着要个儿子。老天爷可怜我,让你给我当儿子,我这心里面……” “少放屁!”袁三把脸往下一沉,“你少拿我找乐,你是你,我是我,你要是再敢胡吣,赶明儿我就不理你。” “别介呀!”老崴赶紧赔不是,“我这人越老越狗食,嘴上没有把门的,逮着什么说什么,你别往心里去,往后我再说一句这样的话,我就不得好——。” 那个“死”字还没说出来,就被袁三捂住了嘴。 袁三哈哈大笑:“老崴啊老崴,你老小子可真他妈的哏儿,我是这么小心眼儿的人么?我逗你玩儿,你还真当真了。你呀,白活了这么大岁数了,都分不清三爷的话哪句是真,那句是假。” “嘿,你小子,我又让你小子给涮了。”老崴咧着大嘴傻笑。 这对老丑小魔成天介拿对方打镲找乐,也算给凄苦的生活增添几分乐趣吧。 袁三的嘴,犹如杂货铺,真货假货,好货次货全都有;他的话,只可半信,不可全信,这是他在杂八地赖以活命的本事,对于一个只有十几岁的苦孩子而言,这不是好事,但又不全是坏事。有了这张嘴,他才能活下去。这张嘴,就是他的本钱。 笑够了,袁三又问老崴:“你见过我爸爸吗?” 老崴说:“见过几回,但没搭过话。” 袁三接着问:“在你眼里,我爸是个什么样的人?”又补充了一句:“是好是坏,你说实话。” 老 崴沉思片刻,说:“你爸在芦庄子是头一号的大混混,跟你那几个叔伯都是不要命的主儿。我亲眼见过你爸跟人当街玩命,一个人愣是把三个混混给收拾服帖了。” “是啊。”袁三苦笑着点了点头,“要不是当街跟人玩命,他又怎么会着了算计,让人一攮子把苦胆给扎漏了。连累我那几个叔伯,也都跟着他一块儿入了土。没劲,真他妈的没劲。” “不对啊。”老崴带着疑问说:“我记得你不是还有个老八叔吗?你为嘛不投奔他去?” “他?呸!”袁三啐了口唾沫,“他连他自个儿都养活不了,还有闲功夫管我?我听人说,他头一阵子又惹上了麻烦,在宝局耍钱不认账,当场跟人动了手,抢了一把单刀把人家看场子的两个伙计给砍得只剩下半条命。现如今黑白两道都在找他,宝局子发出‘花红’,找到活人给五十个大洋,找到死尸给二十个大洋。我要是知道他藏在哪儿,保准头一个去领‘花红’。” “你真不知道他藏在哪儿吗?”老崴斜晲着袁三,试探着问。 “老崴,少套我的话。他是他,我是我,他的事儿我管不着,他是死是活跟我也没关系,往后你老小子少在我面前提他。” 老崴看得出,袁三又没有说实话,他一定知道袁老八的藏身处,只是这小子讲义气,极力袒护着这个不靠谱的叔叔。依老崴对袁三的了解,他要不想说的事情,即便你拿刀把他活剐了,他也绝对不会跟你说一个字。 “我上回听你自个儿说,你不是还有一个老舅吗?”老崴索性岔开了话题,不让袁三为难。 “我老舅那人忒格色。”袁三说,“放着好好的木匠不干,非要当什么狗屁神仙。现如今他在娘娘庙当了火工道,整天跟一帮脑子有病的家伙在一块儿修仙。我头些日子看见了他,混得还不如我。我离着老远叫了他一声老舅,他看了看我,连搭理都不搭理我,就跟不认识我似的。我瞅他病病殃殃的样儿,估摸着他活不了几天就会升天成仙,我干脆还是躲他远一点吧,免得他升天的时候顺脚把我捎上。” “哎呦,原来是这样啊?”老崴语带关切地说:“照这么说,你没有一个亲人了?” “有哇。”袁三笑了。 “谁啊?”老崴赶紧问。 “你呀。”袁三又笑。 “我?”老崴呆了一呆,也笑了。他知道,袁三又拿他找乐儿。这小子,滑不留手,比泥鳅还滑。 俩人又逗了会儿乐子,尚在意犹未尽之时,有几个冻得龇牙咧嘴的苦哈哈也不问价就大喇喇地跳进了锅腔子。 袁三成天在街面上混,跟他们都认识,但不爱搭理他们。究其缘由,是因为这几个人都是抽大烟败了家的臭狗食。袁三最见不惯这种货色,才不跟他们说一句话,自顾自的闭上眼睛,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正酣之际,忽然感觉到后脖颈被一只大手牢牢地掐住。 他立时惊醒,心说不好,老崴要害我! 第十一章 路遇灾祸 他用力一拧脖子,那只掐着他后脖颈的手被他挣脱开。他赶紧想要站起来,结果还没等他站起来,脑袋上又重重地挨了一巴掌。火辣辣的疼,让他立时就精神了。 一个身材高大的中年汉子直眉瞪眼地看着他,凶狠狠地咋呼:“天都大亮了,还不滚出去要饭去,怎么着,还想在我这锅腔子里住一辈子啊!” “哎呀妈哎,吓我一跳,不是老崴,是主家来了。”袁三心里说话,我怎么睡到这会儿了,耽误了主家做买卖,真不应该。又埋怨老崴早起的时候不喊他一声,赶紧从锅腔子里蹦出来,朝着主家躬了躬身:“马二爷,您老早啊。” “早个屁。”马二爷没好气地怼了他一句。 袁三挨惯了骂,一点儿都不介意。扭脸看了看天,嬉皮笑脸地说:“您瞧,今儿个多晴朗,这是好兆头,您这买卖一准儿好得不能再好了。半个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全往您这儿吃锅贴来。嘿呦喂,马二爷今儿个可是要发大财了嘿。” 有道是抬手不打笑脸人,谁不爱听奉承话啊。马二爷乐了:“小子,少在这儿跟我耍贫嘴。麻溜滚蛋,别碍着我做买卖。”说着,猛一提气,一口百十斤重的大铁锅不偏不倚地放在了锅腔子上。 “嘿!神了,真神了嘿。”袁三呲着牙瞪着眼,假装惊奇,“马二爷真是神力王啊。好家伙了,这么大的一口铁锅,就这么一下就摆稳当了。哎呀,要让我看,就是‘黄面虎’霍四爷,也没有您马二爷这把子神力。” 此言一出,马二爷心情大好。 “袁三,你小子满嘴跑火轮,拿我跟霍元甲比,我可不配。” “您配,您一准儿配。您要不信,您就在咱这三不管访一访,看谁敢说您不配。” “行了,别贫气了。该干嘛干嘛去吧。” 马二爷让袁三奉承的都快找不着北了。 袁三还是不肯走,又巧舌如簧地奉承了马二爷几句,等到马二爷乐得一个劲儿直搓手的当儿,袁三捂着嘴偷偷一个坏笑:“马二爷,您都是神力王了,还不赏咱俩大子儿,让咱吃碗老豆腐。” 马二爷伸手进钱匣子,摸出一张纸票,丢在袁三的脚下。 “滚吧。” “嘿呦喂,”袁三一哈腰将纸票捡了起来,“马二爷局气,袁三谢您老了。您老 忙着,我吃老豆腐去了。” 袁三攥着票子,乐颠颠地直奔早点摊儿,心里盘算着,我是吃老豆腐呢还是吃嘎巴菜呢,是要两根棒槌果子呢,还是来俩油酥烧饼呢?我还要不要多要一碗豆浆,这张票子应该够用吧? 前面拐个弯儿,就是早点摊。袁三的鼻子闻到了炸果子的香气,肚子着急地骂起了街。赶紧加快步伐,生怕吃不到好东西。 刚一拐弯,就被人挡住了去路。袁三刚说了一句“借光”,那人的拳头就到了他的脸上。 “啊呦!”袁三惨叫了一声,“咕咚”摔了个四脚朝天,那张说尽了好话换来的票子脱手掉在了一旁。他只觉着脑海中一阵昏眩,眼前出现许多金星,一股血腥味儿从鼻腔流进了嘴里,又灌进了嗓子里,呛得他咳嗽了起来。 他在朦胧中,看到那个打了他的人弯腰把掉在地上的纸票捡了起来。接着,那人在他的胸口上贬了一脚。这一脚虽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但也差一点让他背过气去。他听那人凶狠狠地说:“袁三,我看你小子是不打算活了!” 袁三眼睛迷糊,虽不能看清楚那人的脸,但那人的声音却是他极为熟悉的。他心中不由得暗叫了一声:“不好!” 看来,今天这顿打是无论如何也躲不掉了! 打袁三的人,名字叫孙宝,是个在街面上混事由的恶霸,他估摸着是嫌自己的名号不够响亮,索性自己给自己起了个响亮的名号——孙大圣。 这家伙不敢欺负比自己更霸道的横主儿,只敢欺负似袁三这种没有靠山的可怜虫,他威逼袁三每个月的末尾给他两块钱的“孝敬”。倘若不给,自有老拳伺候。 袁三虽然机灵,但跟这种仗着耍胳膊根儿吃饭的棱子没理可讲,只能忍气吞声地挨他的欺负。 这两天又到了月尾,袁三没钱孝敬孙宝,只能设法躲着孙宝。结果冤魂缠腿,他躲来躲去,还是没能躲过孙宝的拳头,挨了打还不敢还手,只能老实巴交地跪在孙宝的脚下,请求他宽限几天。 孙宝抬脚又狠狠在袁三的肩头上踹了一脚,恶汹汹地吓唬人:“我是孙大圣不假,可你小子也不能把我当猴儿耍。咱说好了月尾交钱,你小子说话不算数,你自己说,你是不是活腻歪了?” 袁三一边擦抹 着从鼻孔中流出来的血,一边委屈地央求:“宝爷,我不是不打算孝敬您,是我真没要到钱。这不,我刚在马二爷那里要了两角钱,正打算给您送过去,没想到您在这儿等着我呢。宝爷,这两角钱您先拿着,就当是利息,那两元钱的本金,我过几天要到了,立马给您送家里去。” “哈哈哈哈——”孙宝一阵冷笑,又在袁三的肩头上踹了一脚,“袁三,少跟我来这一套,今儿就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你现在就给我找钱去,偷也好,抢也罢,晚上我要么见到钱,要么明早上你自动消失,往后我在街面上见你一回,我就打你一回!” “宝爷,您行行好吧,您再多给我几天时间,我保证给您把钱送家里去……”袁三委屈地哭了,趴在地上给孙宝磕响头。 孙宝不依不饶,一连在袁三的背上踹了好几脚,还想接着再踹几脚,只听有人从远处喊了一嗓子:“小孙,这大清早的,干嘛当街欺负要饭的小叫花子啊?” 这声音传过来之后,孙宝立时打了个寒噤。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望了一眼,转身就要走人。 袁三虽然不知道那人是谁,但从孙宝的慌张神色中,明白孙宝打心底惧怕那人。他认为那人是自己的救星,赶紧一把保住了孙宝的一条腿,故意抬高了调门,哭喊:“宝爷,您是我亲爷爷,您行行好,别打我了,我快要被您打死了……” 孙宝急着脱身,可袁三偏不叫他走。他急得没招,只得说:“行了,你就放了我吧,这个月的‘孝敬’我不要了还不成么,撒手,你快给我撒手……” “宝爷,您可别骗我,我这人实诚……” “我要骗你,我不得好死。快放了我,他就要过来了……” 袁三不敢得罪苦了孙宝,赶紧放开了手。孙宝得以解脱,犹如碰见了虎狼的兔子,逃命似地钻进胡同,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那个吓退了孙宝的人笑着走到袁三的跟前,递给袁三一块白手巾,让他把脸上的血擦干净。 “小老弟,你没事吧。”那人关切地问着。 袁三听出这人虽然操着天津口音,但并不纯正,略微还有些耳熟。赶紧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瞧,马上认出了此人的身份。 袁三的心里不由得一阵激动:我的天啊,怎么会是他! 第十二章 好汉威武 袁三见此人如见救星,赶忙跪下给这人磕了个头,规规矩矩地尊了一声:“洪爷。” 那人一把将他从地上拽了起来,假装不高兴地说:“别见人就下跪,咱这膝盖咋就这么不值钱。还有,我最不喜欢听人管我叫爷,你愿意喊,就喊一声洪大哥。不愿意喊,我也不嗔。” 洪爷,大名洪喜子,津门之中赫赫有名的一条好汉。别看只有二十几岁,威名盖过老叔爷。此人原籍河北保定,少年之时跟随父亲来到津门,拜人称“黄三大王”的黄三太为师,练就了一身硬功夫。加之他老爹洪立本又是撂跤的高手,因此无论是拳脚还是撂跤,都是津门屈指一算的好手。他师父黄三太有一手打弹弓的绝活,一把二十多斤重混铁弹弓,专打特制的混铁弹丸,百步穿杨,弹无虚发,其威力竟不逊色洋枪,故而又被人尊称为“神弹子”。 只可惜这个黄三太实在命薄,偌大一条汉子竟不慎着了旁门左道的毒手,白白地罔送了性命。 黄三太没有成家,无儿无女,唯有洪喜子这么一个传人。所以在他死后,洪喜子继承了他的衣钵,以黄三大王的单传弟子自居,将师父所传授的能耐和教导牢牢铭记于心头,行侠仗义,打抱不平,与西城几个各怀绝技、身手不俗的游侠儿结为生死弟兄,在津门大地上打出了名堂。那些横行街市的泼皮混混,没有一个是他的对手,所以打心眼儿里怵他,虽然他们也都知道洪喜子为人质朴,从不轻易跟人动手,但他几个盟兄弟都不是好惹的主儿,得罪了洪喜子,等同于得罪了西城那些游侠儿,那些人伸手五支令,拳手就要命,没少干月黑杀人,风高放火的勾当,真心得罪不起。所以,孙宝一见是洪喜子,便如丧家之犬般地逃走了。 洪喜子这一刻站在袁三的面前,器宇轩昂,不怒自威。此人倒也好相貌,平头正脸,浓眉大眼,鼻直口宽,下颚饱满。这么冷的天,他上身只穿一件疙瘩扣的短衫,外加一件敞开穿的青布单掛,露出刹在腰间巴掌宽的板带,一边悬着黑漆漆的铁弹弓,一边挂着装有铁弹丸的牛皮袋。往下看,灯笼裤打着绑腿,粗白布袜子,实纳帮千层底搬尖靸鞋。周身上下,紧衬利落,这便是江湖范儿。他师父黄三太生前就是如此一副扮相,他思念师父,尊敬师父,所以处处效法师父,故而得了一个“小黄三太”的名号。 洪喜子不睡懒觉,每天早起到河边活动拳脚,然后再找地方吃早点。赶巧让他遇到了孙宝欺负袁三,他眼睛里揉不进沙子,最瞧不惯恶霸欺负老实人,所以才出声吓跑了孙宝,助袁三逃过一劫。 袁三在心底深表感激的同时,开始琢磨起了要借这位洪爷的威名给自己撑腰的念头。于是,他又跪了下来,一把血鼻涕,一把黏糊泪,可怜至极地向洪喜子诉起了苦。 “洪爷,不不,洪大哥,您好人做到底,救救我吧。您要是不管,我非让孙宝 活活欺负死不可。洪大哥,您是不知道啊,我爹娘都死了,家里没一个亲人了,我没了活路,只能要了饭。我都落魄到这种地步了,还要整天挨孙宝那些坏种的欺负,我得罪不起他们,只能任着他们往死里整我。可我不想死啊,我想活着,可他们偏偏不让我活,刚才要不是您吆喝了一嗓子,我这会儿非让孙宝踹断气不可。洪爷,洪大哥,您是咱天津卫头一号的大善人,您的名声在外,谁听了都挑大拇哥,孙宝那些坏种最怕您,您大发慈悲,好人好报,您就可怜可怜我,帮帮我,救救我吧。我给您磕头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咣咣咣,硬邦邦的地面让他的脑壳磕出了声响。他这会儿也豁出去了,要不狠狠心出点血把洪喜子的心给打动了,自己赶明儿还要挨孙宝的揍。 “你啊,快起来吧。”洪喜子将一只手伸到袁三的腋窝下,轻轻一提,不费力就把袁三给提了起来。 “小老弟,别说这种丧气话。”洪喜子在袁三的肩头上拍了拍,“孙宝就是欺软怕硬的下三滥,你不用怕他,他跟他爹孙五一个德行,专捡那些好欺负的欺负,你但凡凶一点儿,他就不敢在你面前耍横。” 袁三抽着鼻子说:“我在他面前凶不起来。您也看见了,他比我足足高了两头,大巴掌跟小铺扇似的,还没等我凶,他一巴掌搧过来,我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我倒是想跟他凶来着,可我有那个心没有那个力啊。洪爷,您就行行好,帮帮我吧。” 洪喜子没有应声,沉默了片刻,“唉——”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问袁三:“你叫嘛名字?” 袁三急忙回话:“我姓袁,小名三儿,认识我的人都管我叫袁三。” “没有大名吗?”洪喜子问他。 “有。”袁三苦笑了一下,“自打我爸爸死了以后,我就不用大名了。那名字是我爸爸给我起的,别人喊我的大名,我就不自主地想起我爸爸活着的时候。我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点儿,就把大名给扔了。” “小老弟啊,这就是你的不是了。”洪喜子不满地说,“父母给取的名字,你哪能自个儿说扔就扔。” “洪大哥说得对,我糊涂了。”袁三假惺惺地说着。 “算了,我也不问你了。袁三啊,往后你就是我的小老弟了。有我这个当大哥的罩着你,量他孙宝也不敢撒野。只要孙宝欺负你,你就报我的名号,他要是还敢接着欺负你,你就去西门那块儿找我去,就算我不找他的麻烦,我那些盟兄弟也要把他给拾掇了,不把这小子的人肚子打出牛黄狗宝来绝不算完!”说罢,往地上啐了口唾沫。这叫掷地有声,说话算数。 袁三总算糊弄住了洪喜子这个大救星,赶忙又往地上一跪:“洪大哥,您就是我的亲大哥,从今往后,我就是您的人了,您让我生,我就生;您要我死,我立马跳河去。洪大哥,请受小弟三拜。”咣咣咣,一口气磕了三个响头。 “好了好了,”洪喜子一把将他从 地上拎了起来,“你这磕膝盖也最不值钱了吧。往后可不能这样了。要记住,男儿膝下有黄金,跪天跪地跪父母,别见谁就给谁下跪,丢份儿。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洪大哥教训的极是!”袁三大声说着。 “行了,你忙你的事儿,我也该我忙的事儿去了。” 洪喜子说完话,转身就走。 “洪大哥,您慢走啊。”袁三哈着腰,故意把嗓门抬到最大,好让路过的人都听见。最好有人把他管洪喜子叫大哥的事儿告诉孙宝,那样一来,孙宝就不敢嘚瑟了。 洪喜子走出几步,突然又停下来。转身走了回来,似是忘了什么事情。 “洪大哥,您有事让兄弟办吗?”袁三急忙献殷勤,“有事您只管说,上刀山,下火海,兄弟我也愿意。” “你吃饭了吗?”洪喜子问。 “没有。”袁三实话实话,“刚从马记锅贴的马二爷那里讨了两角钱,正准备去喝碗老豆腐,结果挨了孙宝的算计,钱也被他拿走了。” “骂的。”洪喜子骂了一句,从兜里掏出一块大洋,塞进了袁三的手里,“我不能让你白管我叫一声大哥。这是大哥给你的见面礼,你拿着去吃顿好的吧。” 袁三鼻子一酸,流出了带血的鼻涕来:“大哥,我不能要您的钱。照理说,应该是我请您吃顿饭才对,我哪能要您的钱呢。我一等要够了钱,就请大哥去登瀛楼,给大哥好好地敬几杯酒。” “拿着,别废话。”洪喜子把眉毛一挑,顿时有了大哥派头,“我让你拿,你就拿,你要不拿,就是不给我这个当哥哥的面子,往后你是你、我是我,咱俩谁也不认识谁。” “不敢,不敢,”袁三慌张了起来,“我拿着,我拿着。谢谢大哥疼我。”说着话,眼泪掉了出来,这一刻并非虚情假意。 “德行,还哭上了。”洪喜子一笑,“快去吃东西吧,再去找家药铺让人家给瞧瞧骨头,骨头没事就是你小子的造化。” “是,我全听大哥的。”袁三擦抹着眼泪说着。 “得嘞,我走了。”说完,洪喜子大步走远了。 攥着这一块大洋,看着洪喜子远去的背影,袁三用袄袖子用力在脸上擦抹了一下,狠狠地说:“打今儿起,我看谁还敢欺负三爷。” 说罢,哈哈一笑,将大洋在手心上掂了几下,再用两根手指头捏着大洋在嘴唇前面吹了一口气,放在耳根下一听声。“嗡嗡嗡——”嘿,还真他妈的脆生。 “白得了一块大洋,袁三爷今儿发财了。”袁三洋洋得意,自言自语,“洪大哥就是洪大哥,真他妈的大方,见面就给一块大洋,赶明儿我多跟他套套近乎,他还不得给我来条金子。我呀,从今往后有福享喽。哈哈哈哈——”狂笑着大步走到早点铺,把大洋往桌子上用力一拍,拿出大爷的派头,扯着脖子叫吃叫喝,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瞧他这点儿出息,真应了那句穷人乍富、赖狗长毛的老话,这孙子这会儿可算嘚瑟起来了。 第13章 阴风扑面 一天无话,到了天黑,袁三早早地占了马记锅贴铺的锅腔子,洪喜子给他的那块大洋,只用了不到一天就被他造干净了。 他倒是很讲义气,买了两个狗皮的棉帽子,自己戴一顶,给老崴留一顶,还有烧肉和老酒,都给老嵗留了一份儿。 他盼着早点将惊喜呈现给老崴,可老崴却迟迟不出现。一直等到不耐烦了,老崴才终于一拐一瘸地回来了。隔着老远就喊袁三快把他拉进锅腔子,他说他快要冻死了。 袁三不搭理他,看着他好像老狗跳坑那样进了锅腔子,不等他抱怨,先把狗皮帽子套在了他的头上。 老崴被袁三这冷不丁的举动吓了一跳,赶紧把棉帽子从脑袋上抓了下来。仔细看了看,两个浑浊的眼珠子里透出不可思议的光。 “你小子嘛时候当了小绺,学会偷东西了!”老崴不安了起来,“这是打谁家偷来的?要是让主家瞧见了,不打死你才怪!” “闭上你的臭嘴。”袁三晃着脖子,得意洋洋,“这是三爷花钱买的。你爸爸才是小绺,才偷人家东西。” “你没说瞎话?”老崴不敢相信他的话。 “我要是骗你,我赶明儿要饭的时候让大车把我碾死。”袁三诅咒发誓,“这真是我买来的,不但买了棉帽子,我还买了酒和酱货。你瞧,都在这儿呢,还都热乎着哩。” 说着,袁三把两瓶酒和一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拿了出来。打开了油纸包,露出油滋滋的猪头肉。 “我的天爷啊——”老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是做梦吧。”赶紧在自己的大腿上狠狠地掐了一下。很疼,这不是在做梦。 “三儿啊,你你你,你捡着宝了?”老崴哆嗦着嘴唇问着。 “差不离。”袁三很是得意地说,“我捡着一个老大哥,他给我钱让我买吃喝。那个老大哥就是我的宝,有他罩着我,往后谁也不敢欺负我了。哈哈哈哈——”情不自禁地放声大笑。 “谁啊?”老崴好奇地问。 “不告诉你。”袁三卖着关子说:“他是我的救星,是我的福星,他只管我一个人,不管旁人。不过嘛,咱俩这么好,你的事也就是我的事,我大哥管我,我就管你,赶明儿你 挨了欺负,你就告诉我,我再告诉我大哥,他就会帮咱教训那人。往后啊,咱爷们儿横着走,看谁敢欺负咱!” “真的啊?”老崴越发不敢相信他的话了。 “真的假的,到时候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行了,别问东问西了,还要不要吃肉喝酒了。” “嘿呦喂,我傻了我。快着快着,我多少日子没喝着酒了。天爷,这可是肉啊,可真香啊。还是你小子疼我,就知道我爱吃肥膘子……” “吃吧,吃吧,有酒有肉也堵不住你的破嘴,小心噎死你个老棺材瓤子。哎呦,看清楚了,这是我手指头。好么,差点给我咬下去……” 老少俩乞丐,置身房舍外,吧嗒一口肉,滋溜一口酒,乐乐又呵呵,美美又滋滋。这种神仙日子,给个皇帝都不换。 半个钟头不到,酒也没了,肉也净了,俩人也都醉的差不离了。说着云山雾罩的话,吹着飞上天的牛,你推我搡,笑语不断。 就在俩醉鬼吹牛正嗨的当儿,又有几个无处可去,冻得哆哆嗦嗦的倒霉孽障小跑到锅腔子前,抬腿就要往里面跳。 袁三腾地站了起来,朝着其中一个倒霉孽障的脸就是一拳。 “问价了么,都给我滚出去!”袁三扯脖子大喊,同时不忘继续用拳头打人。 那几个小子都是大烟鬼,身子骨儿早就垮了,就是他们想跟袁三动手,也不见得是袁三的对手。 “袁三,你牛嘛呀?”其中一个孽障很是不满地叫板:“这也不是你家的锅腔子,你凭嘛不让我们进去?” “我凭嘛?”袁三把脖子一梗,“就凭我大哥的名号。” “你大哥?”穷鬼孽障纳闷地问,“你多会儿多了个大哥啊?你小子别糊弄人,我们哥儿几个可不是好好好——好惹的!”说话之间,冻得打了个激灵,差一点儿趴地上。 “揍性!”袁三撇着大嘴,“你们几个把耳朵都给我竖直了,听好了,我大哥姓洪,西门那边头一号的大耍巴人儿,他那几个把兄弟你们想必都听说过,有铁胳膊马二元,铁腿马三元,双叉子穆健,飞刀李老四……还有,还有,我一时想不来了,反正都是伸手就要命的主儿。对了,我大哥还有一个过命的 哥们儿,在河东骑警队当队长,姓牛。你们这些狗食东西想必都听说过吧?” 袁三把牛吹完,那几个穷鬼孽障还真就含糊了。 袁三说的没错,洪喜子的把兄弟们都是厉害角色,尤其是那位在河东骑警队当队长的牛斗星,以前也是个要饭的小叫花子,后来跟了杨庄子的马九爷,经过马九爷几年的调教,愣是出息了。 马九爷看他成了才,就让他贱名牛小臭改一改,名贴上印着牛小臭三个字着实不雅。他原本有个大名叫牛福贵,他嫌这个名字俗气,于是找大悲院的老居士韩天平给算了一卦,最后得出一个牛斗星的名字来。这个人为人很正,最见不惯吃喝嫖赌的孽障,因此对待这类人格外的狠。眼下这几个小子,都曾栽到牛斗星的手里过,他们打心眼里惧怕这个人,所以,当袁三说出此人来时,他们不由自主地打起了冷颤。 “你你,你真认识牛队长?”孽障哆嗦着问。 “怎么着,你不信啊。”袁三蹦到灶台上,叉着腰,直眉瞪眼,“赶明儿我就去把他喊来,让他剥了你们的皮!” 光棍难斗势力,孽障们全都怂了,赶紧躲到了远处,不敢靠近袁三的“领地”。 袁三狂笑着跳回到锅腔子里:“老崴,怎么着,咱牛吧?” 老崴不吱声。 “老崴?老崴——” “呼——呼——”老崴睡着了,打呼噜了。 “嘿——真他妈丧气!”袁三在老崴的肩头踹了一脚,“你个老不死的,你可气死我了,你早不睡晚不睡,偏赶上三爷耍威风的时候睡,你也忒不拿三爷当人物了。得得,你行,你行,三爷我算是看错你了,你最好一觉睡死过去,省得三爷看见你腻歪……” 骂了一会儿,袁三往灶壁上一靠,也呼呼睡着了。酒喝多了,忘乎所以够了,也该美美地睡一大觉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袁三在迷迷糊糊中只觉着有一股子邪风从头顶吹过,冻得他的头皮发麻,他下意识地攥紧领口,厌烦地咒骂了一句,继续做他刚才还没有做完的梦。 少顷,又是一股子邪风扑面而来,身入梦境的袁三打了个冷颤,五官竟在一刹那变得扭曲,那显然是因为恐惧造成的…… 第14章 梨园噩梦 在梦里,他看到了心爱的大兰子,在他家的梨树园子里向他招手,唤他过去。 他傻笑,有贼心,却没有贼胆。所以,他不敢迈步。 大兰子是朱老财东的掌上明珠,是大小姐,他一个下人的儿子,连跟大小姐说句话儿的资格都不配。 大小姐不高兴了,努着嘴儿,泪珠儿在眼眶里打转转,眼瞅着就要顺着脸颊滑下来。 他怜香惜玉,不忍心见大小姐难过。于是,他深吸了一口气,壮了壮怂人胆。迈开大步,走了过去。 当他只差两步就到大小姐跟前的时候,大小姐却在一刹那消失不见了。 “人呢?” 他彷徨,他慌张,他立在原地,痴痴傻傻地不知所措。 “袁三,袁三,你快来找我啊?”是大小姐的声音。又脆又甜,胜过枝上的梨子。 他嘿嘿傻笑着,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追了过去。 只见,长发在树后一闪,人却又不见了。 他急于找到大小姐,将憋在心底许久的爱意倾诉给大小姐。今天一定要让大小姐知道,他袁三是个有情有义的男人,一辈子都不会辜负心上人。 他有太多太多的心里话想对大小姐讲,而大小姐却偏偏要跟他躲猫猫。 好几次,他已经窥见了大小姐那头乌黑的秀发,也听到了大小姐脆甜的笑声。但,就在他准备扑过去的时候,大小姐却总是能在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越发地着急,越发地烦躁,但并不气馁。他似一只无头的苍蝇,在枝叶茂密的梨树园里苦苦地找寻着大小姐的身影。 任他喊得声嘶力竭,任他累得气喘吁吁,大小姐却始终不肯让他找到。 他愤怒至极,陡地抓起一根枯枝。咆哮着,疯狂地抽打满树的梨子。 他伤心欲绝,坐在满是碎叶烂梨的地上,委屈地大哭着。 “袁三,你怎么哭了?”背后传来了大小姐关切的声音,是那么的温柔,那么的体贴。 他心中尽是委屈,故意不搭理大小姐。他固执着不肯回头,非要等着大小姐过来向他道歉认错。 一只光滑如玉的手轻轻地搭在了他的肩头。在那只手上,撒发着淡淡的花露水的清香。 那香气像个淘气的幽灵,悠悠地钻进了他的鼻孔,顿觉神清气爽,心中的郁结登时被这香气冲散得一干二净。这让他感到整个人都轻松了。 莫非,这就是所谓的飘飘欲仙么? 虽然心情大好,但他仍固执地不肯回头看大小姐一眼。他在偷偷发笑,努力忍着,才不让自己笑出声来,那会让他很没面子。 “袁三,我听巧玉说,你总在我看不见你的地方偷偷地看我。我问你,有没有这回事儿?”大小姐语带含羞、假装嗔怒地问他。 这话说完,让他在心里一个劲儿骂娘。他骂巧玉那个死丫头太多事,不该把他偷看大小姐的秘密说出来。 有一个夏夜,巧玉跟大小姐在院子里的大木盆里戏水,让墙外爬上树去掏鸟窝的他看了个正着。 他纳闷了,这还没到八月节呢,为嘛巧玉跟大小姐一人弄俩红枣馒头呢? 就在他看直了眼的当儿,一只蝎虎子滋溜一下钻进了他的裤管里。 他一慌,“咣” 一下从树上摔了下来。 墙里边的巧玉和大小姐也同时惊叫了起来。 他赶紧捏着脖子学猫叫,巧玉和大小姐立时就不再闹腾了。 他长舒了一口气,一拐一瘸地跑远了。 回去之后,老惦记那晚看到的画面。他八叔瞧他那几天总是魂不守舍,就按着他的脖子挠他的痒痒肉,逼着他说实话。 他跟八叔最要好,就把自己的所见详详细细地叙述一遍。 他八叔听完之后,乐得前仰后合,在他脑瓜顶上用力拍了一下,告诉他,那四个红枣馒头不但能吃,还很好吃。只不过,不能蒸熟了吃。 至于怎么吃?哈哈哈,生吃呗。 自打八叔交了底,他就犯了白日做梦的病。只要有机会,就躲在远处偷看大小姐的一举一动。 却不料,被巧玉那个贼丫头逮了个正着。 要不是他低三下四地求饶,又拿了一条花手绢贿赂巧玉,巧玉非拉他去见老财东不可。 真要见了老财东,他挨顿打是小,他爸爸在朱家的营生就算到头了。 所以,他千方百计去讨好巧玉,求巧玉为他保守这个秘密。 如今大小姐问出这番话,甭问了,一定是巧玉那个贼丫头说话不算数,把他给卖了。 “袁三,你怎么不说话啊?你说实话,你——你是不是稀罕人家?”大小姐又说话了,言语之间带着几分扭捏。 他咬了咬牙,心说:罢了,事到如今,我干脆豁出去吧! “是!”他铿锵有力地说:“我稀罕你,真心的!” 虽然他把心里的秘密吐了出来,但仍不敢回头。因为,此刻的他如同一个喝酒上脸的醉鬼,整张脸通红如泼血。他不想被大小姐看到他这张脸,会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唉——”大小姐叹了口气,“我就说,你是真心的。可巧玉非说你做人不实在,是个油嘴滑舌的小混混儿。哼!我再也不信臭丫头的话了。” “对!”他愤愤地说:“别信那死丫头的话,她那张嘴比马棚里的马粪还臭。” 大小姐咯咯咯地笑了。 他也在嘿嘿地傻笑。却死活不肯回头跟大小姐碰一碰眼神儿。 “嘿,袁三。”大小姐扭捏着,“你到底稀罕人家哪儿啊?这里就咱俩人,没有第三个人了,你可要跟我说实话啊。你要是撒谎骗我,往后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别别别,千万别。”他着急了,忙不迭地,“我说实话,半句瞎话都没有,说瞎话我就不得好死!” “那你说吧,我听着了。” “我——”他鼓了鼓勇气,“你长得好看!我稀罕你的脸,稀罕你的胳膊你的手,稀罕你的肩膀你的腰,还稀罕你那俩——总总——总之——我全都稀罕!” “呦——”大小姐笑了,“你稀罕我的脸啊?那么,要是我的脸变成这样了,你还稀罕吗?” “甭管什么样儿,我都稀罕!”他坚定又固执地打下包票。 “那你倒是看看我呀。” “看就看。我还怕你不成!” 他腾地转过身。他的脸正好跟大小姐的脸齐平相对。 只在一瞬间,他就变成了木头。 一件绣满碎红花的袍子,一头乌黑蓬松的长发,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那张脸上,只有一个深深的黑洞,似有无限深。 他感到自己的头皮像是被针扎一样的疼,那个黑漆漆的深洞似乎要他的头皮和五官撕碎。然后,吞吸进去。 “你说我变成什么样子你都稀罕我?你还说你不怕我?我现在再问你一次,你还稀不稀罕我,还怕不怕我?”声音是从长发女人脸上的黑洞中传出来的。 他的舌头跟他的人一样,变成了一块木头。木头岂能说话? “呀,你不说话啊?”黑洞中,又传出阴恻恻的声音来,“既然你不说话,那么你先前所说的话就是骗人的假话,说假话的人要掉舌头的。咦咦咦——嘻嘻嘻——”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阴邪惨怪的笑声,更叫他肝胆俱裂。 突然,一只没有皮肉的骷髅手从碎红花袍子里伸了出来,一把採住了他脑后的小辫子,陡然用力撕扯。 他只觉着头顶上火烧火燎的疼,疼得他珠泪滚滚,却因为无法动弹,而不能挣扎。 他想喊,只张得开嘴,却喊不成声。 “畜生,放了我儿子!”突如其来的一声暴喝。 一个魁梧的身影倏然出现,手里面擎着一条三尖钢叉。 “爸!”他竟在这一刻竟能喊出声来了,“救我!” 爸没有说话,一叉戳了过去,正中那长发怪物没有五官的脸。 惨叫声从长发怪物脸上的空洞中传了出来。旋即,那怪物不见了踪影。 “爸,吓死我了……”他委屈地大哭着。 “傻孩子,咱快走吧,这里待不下去了!” 爸拉着儿子的手腕子,疾步跑出梨树园,一用力将儿子丢在等在路边的马车上,挥鞭打马,扬尘而去。 只一眨眼的当儿,便到了闹市。 他认出来了,这里是南市。 他不明白,七里海离着南市这么老远,怎么一眨眼就到了。 咦。马车去哪儿了?那些人咋都这么眼熟啊? 他看清了,地上有大片大片的血,还有砍断的手,以及踩烂的半张人脸。除了八叔之外,他的六位叔伯都在,每个人的衣服都被鲜血浸透了。 他看到,六叔的肚子开了一个大口子,肠子流了出来。六叔用一只手捂着肚子,一只手里攥着一柄斧头,与一条杀红了眼的大汉厮杀着。 二大爷的一只眼睛让人用铁钎给戳瞎了,他将那个废了他招子的人按在地上,顺手捡起半块青砖,朝那人的脸上疯狂地砸着。直到那人的脑浆迸裂。 他还看到,爸挥舞着钢叉冲入厮杀场,一连戳倒了三条大汉。 就在爸准备结果一条大汉的性命时,突然一个干瘦的小子从背后给爸来了一攮子。 那一攮子正中要害,爸的五官立时扭曲了,用无助的眼神看了儿子最后一眼,像一座垮塌的高墙,仰面在了地上,四肢抽搐了几下,便再也不能动弹了。 叔伯们也都在乱砍乱剁中送了命,袁家锅伙的大旗被人一刀斩断。 一条满脸污血的恶汉看到了瘫坐在地上抖成一团的小孩,恶狠狠地说:“还有个小崽子呢,斩草不除根,留下是后患!” 话音未落,那人已经大步来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揪住他脑后的小辫子。 寒光一闪,刀刃抵在了他的头皮上。寒气逼人! 第15章 夜半惊魂 “爷爷,饶了我吧,饶了我吧……”袁三疯魔似地蹦了起来,双手捂着头,乱喊乱叫,声嘶力竭。 “三儿,你疯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你小子发癔症了啊,大半夜的你闹腾个什么玩意儿!”是老崴的声音。 袁三立马不闹腾了,哆哆嗦嗦地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原来虚惊一场,只是一个噩梦。 “三儿啊,没事了吧?”老崴关切地问着。 “没事,没事——”袁三心有余悸地苦笑着,“做梦了,妈的,吓死我了——” “梦见鬼了啊,把你吓成这样?”老崴又问。 “——嗐”袁三喘了口大气,“梦见有人要割我的头皮。”说话之间,下意识地摸了摸头顶。 “不对啊!”袁三诧异。 “又咋了?”老崴问他。 “咱俩的棉帽子哪去了?” “是啊,帽子呢?” “嘿!孙子,敢偷三爷新买的帽子,三爷饶不了你们!” 头皮冷的原因找着了,趁他俩睡得香的当儿,那几个穷鬼孽障把他俩头上的棉帽子摘走了。 这一来,可算是气坏了袁三。他发誓,不找到那几个孽障找回帽子,决不罢休。 老崴劝他消消气,一顶帽子而已,等有了钱再买也就是了,犯不上跟人玩命。 袁三这会儿怎能听得进劝。觉也不睡了,蹦出锅腔子,到那几个贼孽障平时出没的地方,找他们算账去! 一直找到大天亮,那几个孽障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连影儿都没了。 袁三懊恼的不行,一整天没吃饭,连口水都没喝,只顾一个人生闷气了。 这溜溜一天过去了,眼瞅着天色黑了下来。 袁三情知无望,索性也就不费劲了。 自己安慰了自己几句,心情稍微宽松了些。 肚子里面没食儿,会让人在寒冷的环境中感到更加的冷。 袁三准备要回锅腔子去暖和了,他紧了紧破棉袄,弓着背,哈着腰,缩着脖子,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蹒跚着迈开两条酸麻的腿。 天冷,路上行人少的可以,半天见不到一个活物。 “呦。那是谁啊?”袁三无意间看到一个有些熟悉的背影。 他久在街面上找饭辙,阅人无数,善于从一个人的言行举止当中找虚实。 他看到那人的肩上扛着一个破席卷儿,一边走路一边左看右看。 鬼鬼祟祟,非奸即盗。 “那是谁呢?”袁三揉了揉眼皮,“孙宝!” 天都黑了,这么冷的天,孙宝不在家守着炉子暖和,这是要干嘛去啊? 不管去干嘛,总之没好事。我呀,还是躲着他走吧。 却也怪了,越是想躲着走,两条腿却不听使唤似的奔着孙宝的方向追了过去。 就这么着,袁三不远不近地跟着孙宝。孙宝停,他也停;孙宝走,他就走。走了好久的路 ,一直到了荒郊。 袁三好几次都想不再跟着了,却又总是舍不得回去。他把牙关一咬,都已经跟了这么远了,干脆一直跟下去吧,倒要看他孙宝整什么幺蛾子。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终于,在开洼地的一片枯草丛中,孙宝站定了脚跟。看他那样儿,八成是到地儿了,不打算再往前走了。 果然,孙宝将扛在肩头草席卷儿放了下来。游目四顾了一阵子,突然双膝一曲,跪在了地上。 袁三趴在不远处一片半人高的枯草丛中,擦亮招子,屏息凝神地窥看着孙宝的一举一动。 孙宝磕了三个头之后,直起身子,又朝四外看了看,认定没有人在附近后,弯腰打开草席卷儿,拿起一把镰刀。 袁三不解,这大黑天的,孙宝拿镰刀干嘛呀?这也不是割麦子的季节啊,难不成那块地皮上长有仙草?咦,才不会,要真有仙草,那些住在附近的庄稼人早就拔光了。 孙宝的确是在割草,动作很快,枯草一把一把地被割断。显然,那把镰刀是提前磨过的,要不然,孙宝也不会那么轻松。 约摸一袋烟的光景,孙宝直起了腰,将镰刀丢在了一旁。 这时候,袁三终于看清楚了端倪。在孙宝的前面,赫然是一座土坟。 袁三眼珠子特贼,他还看出那座土坟明显是个旧坟,里面躺着的,一定是个没有后代的绝户。 袁三自小是在庄稼地里长起来的,他了解乡下的方方面面。要是坟里埋着的人有后代,每年都会在清明和祭日的时候给亡人的坟墓除草添土,这是乡下的老例儿。乡下人认为,要是哪家的后人不给祖宗的坟墓除草,任着乱草丛生,那么,这一家人的运势就会衰败,甚至有横死的可能。清除了杂草,还要往坟头上添新土,意在让“阴宅”牢靠些,让亡人在阴世体面些,保佑着子孙后辈们多交好运,多多发财。 袁三心里暗骂:“好你个孙宝,你比你爹孙五还不是玩意儿,你爹顶多是坑蒙拐骗偷,你可比你爹有出息,竟然干起了刨绝户坟的勾当了。我要是这会儿去报官,管保让你小子够呛。” 心里虽然恨孙宝,也真想去报官,可这里是荒郊野外,等跑到有“副爷”执勤的地方,再等“副爷”带队过来,孙宝早就溜之乎了。得了,别想那些没用的了,接着看吧。 这时候,孙宝点燃了三根香,双手合十,夹着冒烟的香,对着土坟拜了拜。随后,将香插在了地上,他也顺势跪了下来,嘴里面念念叨叨。 袁三把耳朵竖直了,把孙宝的话听了个清清楚楚。 “里面的爷们儿,有怪莫怪,兄弟我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借老兄身上的虫儿一用。您成全兄弟发了财,兄弟忘不了您的好,往后年年给您上香。”说 着,磕了三个响头。 “嘛玩意儿?”袁三心中好生纳闷,“孙宝说要借死人身上的虫儿一用?什么虫儿?这都快进腊月了,有虫儿也都冻死了,孙宝这小子别是疯了吧?”转念又一想,“绝对不能够。孙宝这小子是个贼不走空的主儿,没有好处绝不会卖命,他说要虫儿,那么这里面就一定有虫儿。哦——”袁三恍然大悟,“明白了,孙宝口中所说的虫儿,一定是放在死人嘴里的玉蝉。” 袁三听老人们说过,有些大户人家死了亲属,会在亡人的身上放一些玉器。这东西有个雅称,叫“琀”。说白了,也就是葬玉的意思。相传从三皇五帝时候起,世人就有了这个传统。古人认为玉有特别功效,以玉殓葬,施覆于遗体各部位可加以保护,玉有灵气,温润防腐,金玉在九窍,则死人为不朽。玉衣、玉握、玉琀、玉塞、玉枕、玄璧……都属葬玉,若其中有虫形的玉,也就只有含在嘴里的玉蝉了。 袁三认为自己所猜一定无误,但又一想,似乎又不那么准确。照理说,只有大户人家才舍得给亡人佩玉,而那座土坟看上去又不像是大户人家的坟墓。再说了,大户人家往往人丁兴旺,尤为讲究祖坟的风水,又怎会没有人来除草添新土呢? 唉,真是难猜啊。看吧,看孙宝这个损阴丧德的孽障到底能从坟穴里拿出个什么虫儿来。 他这边胡猜乱想,孙宝那边已经抄起了洋镐,朝着土坟下了家伙。 吭哧吭哧地刨了一阵子,孙宝将洋镐丢一边儿,把棉袄脱下丢在一旁,抄起来一柄铁锹,又吭哧吭哧地忙活了起来。 孙宝倒也真有一把子好气力,不停歇地一会儿用铁锹、一会儿使洋镐,也就半个时辰的光景,已经听到了洋镐砸中棺木的声响。 此刻,袁三的心揪成了一团。他瞪大了眼睛,大气不敢喘地偷窥着孙宝的动作。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一看孙宝所说的虫儿,到底是个什么鬼东西。 再看孙宝,手里多了一条扁头铁钎。他喘着粗气说了一句:“爷们儿,对不住了!”随即铆足了劲儿将铁钎往棺木上一扎,咯吱咯吱地撬动棺盖。 耳听着棺盖被撬开的声响,却在一瞬间,“砰”一声近似于爆竹的声响,从坟坑里喷出一大团蓝火。不偏不斜,正好扑在孙宝的一张大脸上。 “啊——啊——”孙宝惨叫着,双手捂着脸,在地上来回打滚。 袁三看在眼里,惊在心头,他才不管孙宝的死活,他恨透了孙宝,巴不得孙宝横死街头。眼下孙宝遭报应了,也算是坟里的好汉给他出气了。 此地不宜久留,袁三腾地从枯草丛中跳了起来,疯一般地朝远处跑去。很快,身形便消失在黑暗当中…… 第16章 难解端倪 当他跑回三不管的时候,都已经是四更天了。 “三儿,你小子死哪儿去了?”老崴半责备半关心地数落着,“我以为你小子让人给扔大河里了,可把我担心死了。你啊你啊,让我说你点儿什么好呢,嘴上没毛,办事不牢,不就是一顶帽子吗,至于的么?我今儿非好好说说你不可,你小子可真他妈……” “闭嘴!”袁三烦了,“哪这么多片汤话,再废话,你滚出去!” “你。嗐——”老崴叹了口气,“得了得了,我不叨叨了。你啊,年轻啊。” “少废话!”袁三坐了下来,呼哧呼哧地喘粗气,心脏砰砰地急速跳动着,让他感到很不舒服,“有水吗?我嗓子冒烟儿了。” 老崴赶紧把装水的皮葫芦递了过去。 袁三一把躲过来,嘴对嘴,咕咚咕咚地牛饮。 一口气将皮葫芦里的水喝得一滴不剩,心脏跳动得没有刚才那么激烈了,让他略微感觉好受了一些。 老崴瞧出来事有蹊跷,懵懵懂懂地问:“三儿啊,我说话你可别烦,我也是着急你,怕你出事儿。你也知道,咱俩虽然差着岁数,可咱俩好得跟哥们儿似的,咱这就叫忘年交。哎呦,照理说,我这岁数当你爸爸都绰绰有余了。” “我当你爷爷也有富余。”袁三瞪着眼,胸脯一起一伏,气喘得比牛喘气还粗。他心里面有火,所以嘴里面没好话,“别跟我唠叨这些没用的片汤话,有正经的就说,没正经的麻溜闭嘴。” “嘿,你这孩子。”老崴说:“你跟我说实话,你到底干嘛去了。这儿就咱俩,也没外人。让你这一折腾,我也睡不着了,你就跟我说说呗。” 是啊,今晚上格外冷清,竟然没人来抢占锅腔子。袁三还有些纳闷来着,但立时就想明白了,那几个穷鬼孽障偷了他新买的帽子,这些日子不敢在这块儿露面了。这倒也好,省得看见那几个孽障烦得慌。 “老崴,你也白活了这老些年了,我问你个事儿,看你知不知道?”袁三没了刚才的烦躁,心平气和了很多。 “说呀。”老崴反倒沾沾自喜起来,“我走南闯北这些年,知道的事儿多着哩。要不是一个没留神崴断了一条腿,不能走远道了,不然知道的事儿还多。” “少吹牛。”袁三噗嗤一乐,“你既然知道的多,我就考考你,你知道死人的身上有啥虫儿么?” “虫儿?”老崴一下就被难住了,张着大嘴,愣怔了半天,才说:“死人跟死猫死狗一个样儿,起初几天好好的,慢慢着就爬蛆了。蛆是苍蝇下得小崽儿,没变成苍蝇之前,不就是虫儿么。” “呸!”袁三朝老崴脸上啐了口唾沫,“你这老不死的净说屁话,要是这么容易就猜着,我能问你啊?” 老崴不言语了,刚才吹了大牛,却答非所问,老脸有些挂不住了,却又不肯认栽,绞尽脑汁想了又想,突然一拍大胯:“我又想起来了。” 袁三一见有门,催着他赶紧说。 “我刚要饭的那会子还年轻,还有一把子力气,所以经常干一些别人不愿意干的活计。比方说,到粪池子里找物件儿了,又或是帮着背死人了。总之,只要有人给钱管饭,我嘛活都干。有一回啊,我要饭到了西门外,赶巧碰到在衙门口的班头张老八在办一件棘手的案子,我记得那天,杨庄子义 庄的马九爷也在。” “嚯。”袁三来了精神,“看来事儿不小啊?”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老崴接着白话,“我一打听才知道,有个大户人家的闺女让人害了性命,死尸丢在了烂坟洼子。那几天啊,天儿格外的热,你想啊,大热天的,那死尸还不臭了啊。那个大姑娘的家里人不能让自家的孩子暴尸在烂坟洼子,非要弄到自家的坟地里下葬。可大伙儿都嫌臭嫌晦气,谁也不愿意插手。我正愁没饭辙呢,赶紧跟张老八说,我愿意接这个差事。张老八先是嘿嘿一笑,接着把大眼珠子一蹬,吓唬我说:‘你既然自愿接下这个差事,就必须要办妥当了。你要敢反悔,我立马废了你!’张老八说出嘴的话,句句算数,我再想反悔也不敢了,只能硬着头皮上。我心说不就是一具死尸吗,我见得多了,还能吓着我不成。结果啊,还真就把我给吓着了。”说着,不好意思地傻笑。 “别停啊,接着说啊。到底咋着了?”袁三急火火地催着。 老崴擦了擦嘴角的白沫,接着道:“没看见死尸的时候,我没觉着咋样。等我看到了,我吓得腿都软了。那个死尸简直没法看了,已经烂得不成样子了。绿头苍蝇嗡嗡地围着那堆烂肉打转转,黑的、白的、红的,各种颜色的虫儿在烂肉上面乱钻乱爬,连眼眶子里面都爬满了黏黏糊糊的虫儿。我听马九爷说,那都是尸虫,不咬活人,只吃腐肉。尸虫也是虫儿,不就是你刚才问的死尸上的虫儿了么?” “不对,不对——”袁三摇着头,自言自语地念叨:“不是你说得这样儿。孙宝到底要找什么虫儿呢?再说无主的坟那么多,他干嘛非得跑那么老远刨绝户坟呢?烦人,究竟咋回事呢……” “三儿啊,你小子瞎嘀咕什么呢?什么孙宝啊,绝户坟啊,你到底看见嘛新鲜事儿了?你倒是跟我也说说啊。”老崴早已急不可待了。 “是这么回事,不过你只是听听,可千万不能到外面瞎说。”袁三郑重其事地叮嘱道。 “行行行,都听你的,绝不瞎说。我要瞎说,就叫我另一条好腿也瘸了。” 袁三从锅腔子里探出脖子,看了看隔墙无耳,压低声音把自己的全部所见说给了老崴听。 “真有这个事儿啊?”老崴感到不可思议。 “我还骗你不成么,这种事儿能乱说么?” “是是是,”老崴点了点头,“要说也真是怪了,这大冷的天儿,孙宝那个坏种跑那么老远刨绝户坟,还要在死尸上找虫儿,这里面绝对有事,而且不是什么好事儿。” “用你说啊,挖坟掘墓能是好事儿吗。” “不对啊,挖坟掘墓对埋在里面的人不是好事儿,但对那些挖坟的坏种来说,可是大大的好事儿了。倘若倒斗出几件古玩,一辈子就不用犯愁没饭辙了。但话又说回来,孙宝挖坟不为珍宝古玩,只为找个虫儿,我活着大半辈子,还是头一回听这种新鲜事儿嘿。得嘞,咱也甭瞎琢磨了,又不关咱的事儿,他爱干嘛就干嘛呗。三儿啊,赶紧睡吧,养精蓄锐,天亮了之后,咱也有好事儿。” “咱也有好事儿?”袁三愣怔了一下,“咱能有啥好事儿,总不能有哪个不开眼的有钱傻子认你老小子当干爹吧?” “去你的,哪有那种好事儿啊。我倒是 想呢。”老崴嘿嘿傻笑,“明儿是唐大奶奶的头七,唐家要找哭丧的人,说好了,凡是去哭的,一人管一顿好饭,还给赏钱。你说说,对于咱这一号的人来说,这还不是咱的好事儿么?咱啊,到了地儿,趴地上就哭,哭得动静越大,给得赏钱越多。咱连吃带拿,嘿,想想我就美滋滋。前几天,他家出殡的时候咱没赶上,这回咱非抢个先不可。” “哪个唐大奶奶?”袁三问。 “唐进士的老妻啊。”老崴答。 “唐进士?”袁三没想起是哪一个,追问:“哪个唐进士?怎么头七了还要找人哭丧啊?老例儿可没这个规矩啊?” “嘿,连唐进士都不认识,你小子算是白活了。”老崴撇着大嘴说,“唐进士,唐鹄禄啊。河东唐家,前清进士,原先住着前后五进的院子,现如今虽说大不如从前了,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人家照样住着大宅大院,只不过挪了挪地儿罢了。哪像咱们啊,连个破窝棚都没有。” “糖葫芦?”袁三想了一想,想起来了,“哦,是他啊。”袁三不知为何竟突然笑了起来,他伸手摸了摸脑后面的小辫儿,很有感触地说:“现如今天津卫的爷们儿全都剪了辫子,唯一留着这点祖宗念想的,只怕就剩我跟那个唐进士了。” 袁三所说没错,这都民国好几年,皇帝都没了,可他的辫子却一直舍不得铰。 就拿头几天来说,他在街头要饭的时候,让两个巡街的军爷给拦下了,人家非要拿剪子把他的小辫儿给铰了。他倒也有辙,一提丹田气,当街拉了一裤子,臭气熏天,没把人恶心死。那两位军爷以为他是傻子,也就没有再为难他。不然的话,他的小辫儿那天就没了。他这人是个轴脾气,赌咒发誓,辫在人在,辫没人亡。而那位唐鹄禄进士脾气同他一样的轴,说什么也不肯剪辫子。只不过那位爷是进士,有头有脸,没人敢动罢了。 袁三让老崴说说,为嘛都已经头七了,还要找人哭丧? 老崴说:“唐进士和唐大奶奶一辈子没红过脸、没拌过嘴,那可是一对好的不能再好的夫妻了。有句文词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啊,对了,叫鹣鲽情深。唐进士一辈子没纳妾,不都是为了唐大奶奶么?我听人说,唐大奶奶刚咽气的那几天,唐进士伤心的一口饭都吃不下去,都快哭成泪人了。感情太深了,一下子受不了。这不么,唐进士觉着对不住唐大奶奶,都头七了还要找人哭丧。不都是为了让唐大奶奶的魂灵儿瞧一瞧,他是个有心人,放不下多年的夫妻情分。” “这样啊。”袁三咂摸了咂摸,又问,“唐进士没孩子么?”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有个儿子,没有女儿。”老崴说:“说来也真是怪了,自打唐大奶奶咽气那一天起,就没人见过唐家的少爷。有人好打听,就问少爷哪儿去了,为嘛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也不见少爷露面呀?” “是啊,这是咋回事啊?”袁三很是好奇。 老崴接茬说:“唐家的管家胡老顺就说呀,少爷出洋念书去了,一年半载回不来。可是大伙儿谁也没听说过唐家的少爷出了洋,但又不好再继续追问,所以就全都信了胡老顺的话了。对了,我想起点儿事来,三儿啊,你想不想听听啊?” 老崴那对浑浊的眼珠子里透出了神秘的光…… 第17章 不死之人 袁三没有丝毫的困意,自然想听。 老崴从锅腔子里站起身,朝四外看了看,然后重新坐下,神神秘秘地说:“你听说过唐家当年闹邪祟的事儿么?” 袁三想一想,说:“多少听了一耳朵,但不知道详情。只听说,孙宝他爸孙五用一把骰子赢了唐家的西跨院,接着唐家就不太平了。就在唐进士的爸爸老唐二爷为难上火的当儿,不知道打哪儿来了个破老道,神神鬼鬼地折腾了一整天,从一口什么井里弄出个骨架子来,吓人的是,那个骨架子居然还是活着的。也不知道破老道用了什么法子,就把那个骨架子给弄碎了,据说还用油锅炸了老半天,才总算除了根。我说的对吧?” “对!”老崴肯定地说,“就是这样儿,那会子我也才十多岁,跟着大人去看过热闹。我可是亲眼见过那个骨架子的,浑身长红毛,邪乎着哩。” “嚯。我原先还当大伙儿胡说呢,原来真有这档子事儿啊?” “可不么,都是真的。后面的事儿,你就不知道了吧?” “没人跟我说,我哪能知道啊。怎么,你知道啊?” “我当然知道。”老崴得意了起来,“我那一阵子在唐家打过几天的短工。嘿嘿,所以呀,我比谁知道的都多。” “你既然知道,那你就说说呗,就别卖关子了。” “得嘞。”老崴清了清嗓子,“今天的唐进士那会子还只是个一心只读圣贤书的年轻书生。他跟他老子唐二爷犯拧,爷儿俩整天跟仇人似的,谁也不爱搭理谁。唐进士在家烦得慌,就跟几个朋友乘船游河,万没想到船翻了,人家都从水里爬上来了,就他一人找不着了。” “就这事儿啊。这事儿我听说过,不是说他没过几天就自个儿回来了么?” “是啊,是回来了。可不是自个儿回来的,身边还多了个大姑娘。” “嘿,这事儿可新鲜了嘿。这是落水没死,遇到艳福了啊。”袁三很是羡慕。 “可不是么。”老崴也很是羡慕的样子,“唐进士落水后,脑袋撞到了船板上,立时就昏了过去。等到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别人家的炕上了,面前还有个大姑娘。原来啊,是这个姑娘在河边发现了他,把他拖上了岸,弄回了家里。人家大姑娘救了他,他免不了要报答人家。嘿,赶巧那个大姑娘没爹没娘,也没婆家,这多好呀。这不么,俩人王八看绿豆,一下就对上了眼儿。就这么着,人家成了两口子。过了几天,唐进士把那个大姑娘带回了家,不顾老唐二爷的反对,跟这个大姑娘成了亲,这就是唐大奶奶了。”正说着,老崴冷不丁打了个冷颤,像是想起了什么,却又被吓了一跳。 袁三眼尖,看出端倪:“这也没风啊,你干嘛打哆嗦?你吓着了?” “啊呸!”老崴不服气,“谁吓着了?我愿意哆嗦,你管得着吗。” 袁三咯咯坏笑,朝着老崴做了个鬼脸儿,让老崴接着白话。 “咳咳——”老崴探出脖子朝远处啐了口粘痰,清了清嗓子,接茬说:“没过多少日子,唐二爷老两口儿就都入了土。唉——”老崴似乎为唐二爷老两口儿之死感到惋惜。 叹完了气,接茬又说:“唐进士还有个妹子,在爹娘入土后,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死活不肯出屋。过了些日子,冷不丁地人就没了,也不知道跑哪儿去了,总之一直没能找着人,是死是活,到现在都没人清楚。” 袁三突然插嘴:“让我看,一准儿跟野男人跑了。大户人家闲杂人等多,看家护院的,挑水做饭的,怎么也得有一两个年轻俊俏的吧。就连天上的仙女都有思凡的时候,就别说俗世间的小浪蹄子了。唉——我为嘛赶不上这样的好事呢。唉——” “你小子脏心烂肺。人家唐家的小姐是个庄重人物,你当是街面上的野姑娘呢。”老崴很是不满袁三的一张破嘴。 “嘻嘻——”袁三笑了,“她又不是你 闺女,你着得哪门子急呀?怎么,你看上人家了呀?眼瞅着好事让别人截了胡,你别扭?” “放屁!”老崴来了火气,“你小子少耍贫嘴,我不爱听。” “嘿嘿嘿嘿……”袁三得意地笑,“人都说人老奸、马老滑,越老越长心眼儿,你可好,越老越冒傻气,连真话假话都听不出来,我诚心逗你的。嘿嘿嘿嘿……” “嘿嘿嘿嘿……”老崴比袁三笑得还得意,“我也是逗你的,你当我真着急上火呢。你呀,瓜架上小冬瓜——毛嫩呀。嘿嘿嘿嘿……” 一老一少,一对活宝,这就是他俩日常的生活,你一句、我一句,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图得就是一个乐呵。人都混成这德行了,再不找点儿乐子,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袁三笑够了,用一种替古人担忧的口气说:“唐进士的老爹老娘驾鹤西游了,妹子也下落不明了,那么大的一个家得多冷清啊?这人呀,就是不知足,有个吃饭睡觉的地儿不就得了么,要那么大的宅子干么呀。”说话酸溜溜,大有狐狸吃不到葡萄,却说葡萄酸的姿态。 “可不是么。”老崴说话了,“偌大一个家就剩下小两口了,空空荡荡,没人气儿,叫人瘆得慌。唐进士索性把老宅低价给卖了,拿钱另置了现在的宅子。嘿!居然转了远,考中了进士。后来呀,俩人有了儿子,也是个读书人,据听说也考中了功名。但从大前年起,这位唐少爷就不见了人影。前些日子唐家大办白事的时候,才听说管家胡老顺说他出洋念书去了。是不是这么回事,我就不清楚了。” “嗐——”袁三叹着气说,“这人啊,就是瞎折腾,放着有钱少爷不当,干嘛非要出洋啊?要我说啊,这就是浪催的,换成是我,打死我我也不出去。家里面有吃有喝,想要什么就有什么,我连做梦都想过这样的日子,这才是人过得日子。” “可不是么?”老崴说,“不过人各有志,咱管人家干嘛。咱就管咱自个儿,明儿咱早早地到,到了之后,咱趴地上就哭;哭完了,咱就吃;吃饱喝足了,拿了赏钱,咱接着再哭,多会儿散场了,咱多会儿算完事。怎么样,咱这招牛不牛?” 嘿嘿,袁三笑了:“你这老家伙花活还真挺多。得嘞,咱就这么说定了。赶紧闭眼吧,养足了精神,咱嗓子才亮堂,哭得才像那么回事儿。” “行嘞,睡喽。”老崴把眼一闭,当即打起了呼噜。没心没肺,倒也干脆。 袁三虽然也闭上了眼,但却睡不着,他的脑子里又浮现出孙宝挖坟的画面。突然脑筋一闪,又萌生出一丝不安来,总感觉明天到了唐家会有什么事儿发生,而这事儿偏又是他躲不过去的。烦啊烦,真叫人心烦。 妈的,不想了! 如果真有什么事情落在了自己的头上,希望是好事吧。 唉…… 这一夜,可真不好捱呀。不等天亮,老崴就把好不容易迷糊着的袁三喊醒了。 “三儿啊,起来吧,别误了时辰。” “这也忒早了吧。”袁三不大高兴地抱怨,“天还黑着呢,大清早就给人哭丧,你不嫌晦气,人家主家还嫌晦气呢。” “你小子最好别犯懒。”老崴好意地劝,“你要是犯懒,白菜猪肉炖粉条可没你小子的份儿。” 袁三一听又好吃的,立马就不困了。 “说什么呢?馋我是不?” “馋你干嘛啊。”老崴憋着嘴说,“人家唐家办事规矩,早早地支好了两口大锅,一个大锅用来炖白菜猪肉粉条子,另一个大锅用来炸馃子,还有细面饽饽可劲儿造。我让你小子自个儿说,这好事咱能让比人占了先吗? “不能啊!”袁三腾地蹦了起来,“你说说你,有这好事为嘛不早说呢。别磨叽了,麻溜着吧。去晚了就没了!”说着,像个猴子似的蹦出了锅腔子。活动了几下腿脚,撒丫子就跑。 “三儿啊,你等等我,你倒是等等我呀,你不知道 我跑不快啊……”老崴一边一拐一瘸地紧着朝前奔,一边急赤白脸地叫袁三等着他。 袁三不得已,只好跑回来帮他。 “让我说你点什么好,你这人忒缺德,越是到了关键时候越是拉胯……” “我倒是想快来着,可我这腿脚不是不给劲吗……” “怨谁?还不是怨你自个儿。要不是你把脚崴折了,至于变铁拐李吗……” “怎么能怨我呀?我愿意把好腿崴折了啊?我不是眼神不好,一个没留神就——娘唉,摔死了我!你倒是看着点儿啊,这么大的坑,你看不见啊……” “哎呦呦,可疼死我了。跟你在一块儿真他妈倒霉,你不光腿瘸,你眼还瞎,放着平地不走,专挑有坑的地儿走,差点儿把我俩大门牙给磕掉了……” “你小子别贫嘴了,快扶我起来,咱得赶紧着,去晚了咱就只能喝菜汤子了……不行,你干脆背着我得了。” “你想得美。我可跟你说,你要是自个儿不争气,我可真不管你了啊,我一个人先过去,把你那份也吃了,让你连菜汤子都喝不成。” “小祖宗,别介啊。我加把子劲儿还不成么。”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 好不容易到了地儿。 结果却是——起个大早,赶个晚集。 队伍排了老长,气得他俩跺脚骂街。 没辙,规规矩矩地排着吧。 袁三受了老崴的拖累,心里老大不高兴,嘴似连环炮,没完没了地数落。 老崴则压根不吃这一套,把耳朵递过去,你爱咋说就咋说,人家一点儿也不往心里去。 “死老崴、臭老崴、瘸老崴、瞎老崴、天杀的老绝户,缺德带冒烟儿的老狗食,怨你,怨你,就怨你,要不是你拖累我,排头一个的准是我。” 袁三越想越来气,且很是不甘心,于是翘起了脚,伸长了脖子,朝前面黑压压的人群扫了几眼,眼珠儿转了转,拨弄开了小算盘。 他用手指头在老崴的腰眼儿上捅了捅,压低着嗓子:“咱得想个法子到前头去,不然咱俩就真的只能喝别人喝剩的菜汤子了。” 老崴赶紧压低了嗓音劝他:“你快消停着点儿吧,这可是唐家的地盘,咱得守规矩,别让人家挑了咱的理。” “去你娘的规矩。”袁三很是不服气,“我偏要插到前头去不可。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着!” 话虽这么说,但必须要想个万全之策才行,万一真把事儿闹大了,好东西吃不上不说,闹不好还要挨顿胖揍。 他眼珠子贼,瞧见最前面有几条大汉架着肩膀来回走动着,甭问,那些人是唐家请来看场子的,这些可都是耍胳膊根儿的狠茬子,惹不起。所以,他在没有好对策的情况下,绝不敢乱来。 “这谁呀,干嘛推我呀……” 冷不丁地,队伍前头有了哭声。 有个小孩趴地上了。准是有人烦他,诚心把他推倒的。 袁三心中暗喜——机会来了。 “小弟,谁把您推倒了,哥在这儿呢。”他假装跟那小孩认识,挤出“长龙”,这就要过去。接下来,他就可以顺势留在那儿了。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有人比他还鸡贼。 只听有个破锣嗓子在后面喊着:“我的宝贝疙瘩唉,你怎么让人给推倒了呢。快别哭了,爹来了。” 话音没等落下,就见一条黑影飞一般地到了那个小孩的身边,把小孩抱了起来,一边埋怨着后面的人,一边哄孩子别哭。 袁三心里面这个气啊,明明这把好牌是属于他的,没想到却让他人截了胡。气得他咬牙切齿,诅咒那个抢了他便宜的人不得好死。 “这孩子是你的吗?”不知是谁问了这么一句。 单从声音来判断,问话的爷们儿不是本地人,听口气挺凶,不像是好惹的主儿。 袁三赶紧看了过去。 看清楚了。说话的是一个五十来岁,身材魁梧的爷们儿。 有些眼熟,像是在哪儿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是谁来。 看样子,这位爷是管场子的。 闹不好,待会儿就要动拳脚! 第18章 猛爷威风 就在袁三绞尽脑汁苦思此人是谁之际。 “嘿呦喂,猛爷,是猛爷。” 是老崴在说话,显然他已认出来那人的身份。 “猛爷?”袁三想了一想,想起来了,三胜脚行的“总把头”伍大猛。这三胜脚行分别是龙胜、兴胜、荣胜,单是脚夫就有上千号,每个脚行里面都有一个“大把头”,三个“二把头”,最上面还有个“总把头”,统管着三个脚行,这位“总把头”就是眼前的这位猛爷。 说起这位猛爷,与唐家素有渊源。想当年,唐家闹邪祟的时候,就是这位猛爷不顾性命帮着唐家将邪祟挫骨扬灰。他是唐家的恩人,老唐二爷活着那会子,把他当成自己人对待,白送给他三间大瓦房不说,还替他物色了一个模样儿长得既好、人品又端正的大姑娘给他当媳妇,又周济他发丧走了老娘。末了,更是拿出大把大把的真金白银帮着他撑起了三胜脚行。 如此恩情,让这位从山东逃荒来津的鲁北汉子感激涕零,发誓一辈子都会忠于唐家,有谁敢对唐家的人不利,他立马就把那人给活剥了皮。他说到做到,绝不食言。老唐二爷两口子过世后,这位猛爷继续为少东家,也就是如今的唐进士效力,唐家甭管有什么大事小情,头一个到场的保准是他。 “我问你呢,这孩子是你的吗?”只听猛爷粗声粗气地又追问了一遍。 “是——是我的呀,我我我——我自己的孩子,还还——还能错错——错得了啊。”那个占了袁三便宜的人结结巴巴地说着。 “嗯——”猛爷点了点头,“那你让这孩子叫你一声。” “有热闹看了嘿。”袁三赶紧起哄架秧子,“猛爷说得对呀,既然你说他是你的孩子,他总该管你叫一声爸爸吧?” 这坏小子诚心挤兑那人露馅儿,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猛爷打人。 袁三这一咋呼不打紧,别人也都跟着咋呼了起来,非要那孩子叫那人一声爸爸不可。 可是那孩子说什么也不肯叫,不但不肯叫,还哭着说:“他不是我爸爸,我不认识他。” “听听,大伙儿都听见了吧,人家孩子不认识他。”袁三扯脖子喊着,“我看呀,这人八成是个‘拍花子’的坏种,他一准儿是想把那小孩拐走。老少爷们儿都别看着呢,千万不能让他得逞了。” “揍他!” “对,揍他!” “把他送到白帽衙门,让东洋人的大狼狗把他活啃了!” 一时间群情激奋,但大都本着打便宜人的心态,真正有正义心的人只怕是寥寥无几。 那人吓得趴地上给猛爷磕响头,求猛爷劝劝老少爷们儿,高抬贵手,放过他。他赌咒发誓不是“拍花子”的坏种,无非就是想占个先,多喝一碗白菜猪肉粉条汤罢了。 猛爷并没有为难他,但也没有轻易饶过他,这种人不教训一下不长记性。 只见,猛爷伸出一只大手,掐住那人的后脖颈,如同拎小鸡子似的,轻轻松松地拎到一旁,说声“滚蛋”,顺手一抛,那人立马成了“飞人”,飞出去足有三四丈远,趴在地上直哼哼。 “规矩,做人得有规矩。”猛爷教训道,“谁不守规矩,早晚跟他一样。” 这话说出来,让袁三冷不丁打了个冷颤。他不由得庆幸自己刚才慢了一步,要不然,被猛爷一把扔出去的人就是他了。 猛爷收拾完不守规矩的下三滥,本该转身回去,但他却并没有回去,而是不急不慢地向着队伍后面走着,似乎是要查看一下来了多少人。 当走到袁三的身边时,老崴竟冷不丁地说话了:“猛爷,有些日子没见着您老了,您老这阵子挺好的吧?”说着,弓着老腰,作了个揖。 猛爷停住脚,朝老崴打量了一眼:“唷,是老崴呀。我挺好的,你怎么样?” “我呀,还是老样子呗,”老崴咧着缺了门牙的嘴,傻兮兮地笑,“我这种人,这辈子就这样了,到死都是这个德 性。” “这怎么说话呢,别往自个儿身上添晦气啊。”猛爷责怪道,“这年头,谁的日子都不好过,能活着,就是福分,别整天说这个死字,不吉利。要我说呀,活着比什么都强,还不能把自己看扁了,想当年,韩信不也有走背字儿的时候么,可人家最后不也拜相了么。说不定呀,哪天该着你老小子走时运,一下子你就发达了。” “猛爷说的对,说的对。”老崴笑得合不拢嘴,“借您吉言,我一准儿发达,您一准儿也发达。” 袁三暗暗地佩服这位猛爷的胸襟,他心里面琢磨着猛爷说的话,人不能把自己看扁了,该着走时运的时候,备不住还真能一下发达了。从这一刻起,他要高看自己一眼,好好活着,等着走时运的那天早点儿来到。 猛爷不再理会老崴,重又迈开了步子。走了几步,突然又停住了。回头对老崴说:“你岁数大了,腿脚也不灵便,你到前面去吧。” 这话一出口,老崴感动的差点没哭出来。但他仁义,有好事不能自己独享,他按着袁三的肩头,对猛爷说:“我这还有个孩子呢,我还是不过去了吧。” 袁三没想到老崴这么有心,鼻子一酸,眼圈儿红了。 “这样啊,”猛爷打量了几眼袁三,“你俩一块儿到前面去吧,就说我让你俩过去的。” “呦喂,这这这,这让我说什么好——”老崴反倒客气起来了。 “行了,别说了。快过去吧。”猛爷转身走开了。 袁三赶上了好事,心里面自是乐开了花,拉着老崴跑到了最前面,大大方方地对看场子的人说:“是猛爷让我俩到前面来的。” 猛爷的话,没人敢不听。猛爷关照的人,别人也得关照着。管分饭菜的那几个人,专挑肥肉膘子往袁三和老崴的破盆里面盛,别人只能拿两个烧饼抑或两根馃子,而袁三和老崴则可以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这俩不要脸的东西,到这儿就为占便宜来的,赶上有特殊关照,怎不甩开腮帮子,掀开后槽牙,可劲儿造。只要撑不死,就只管一个字——吃! 一直吃到再也吃不下去的时候,他俩终于肯发慈悲放过那些烧饼和馃子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老崴用手揉着鼓胀如球的肚子,长长地打了一个呛鼻子的酸臭饱嗝,信手在地上捡起一根别人用过的半截火柴棍儿,边剔牙边白话:“我说三儿啊,吃得还行吧,要不咱再吃点儿?” 袁三只觉着饭食堵住了嗓子眼儿,用手使劲儿捋了几下脖子,总算说出话来:“快得了吧,再吃下去,我这肚子非爆了不可。咱俩都是要脸的人,别让人家笑话了。呜——”腮帮子登时鼓了起来,像一只大蛤蟆,还不是因为胃里面的东西太多,一下顶了回来。 袁三赶紧用手捂住嘴,两个眼珠子瞪得比牛眼珠子还大,双腿一分,来了个骑马蹲裆式,提一口丹田混元气,后窍一紧,喉结一动,“咕咕”几下,又都给咽了回去。 “——哎呀——妈哎——”袁三喘着粗气,“好东西不能糟践,既然吃进去了,就不能再倒出来。” 这时候,有哭声响了起来。可不是么,吃饱喝足了,该忙活了。 一人哭,自会惹得两人哭。两人哭,就有第三个人不甘示弱。一瞬间,所有来此吃大锅菜的人全都哭嚎了起来。震天动地,震耳欲聋,震得房顶子都发颤。 “三儿啊,咱也忙活起来吧。”老崴边说话边紧了紧裤腰带。 “咳咳——”吐了一口老痰。 “嗯嗯——”又把嗓子清了清。 “呼呼——”深吸了两口气。 冷不丁往地上一扑,立时扯脖子嚎叫了起来:“哎呦我的天唉……我那叫不应的,菩萨心的,大奶奶呦……你为嘛……为嘛……为嘛就撇下我们走了呦……哭一声大奶奶呦……你的那个寿命儿短啊……叫一声大奶奶啊……再不能够回还……叫老崴我这心里似吃黄连啊……苦哇……啊啊 ……” 别说,老崴哭丧真有一套,愣是把戏词给用上了。看得出,这老家伙在这方面是老行家了。可不是咋地,这老家伙以往赶上谁家有白事找人哭丧,管保屁颠屁颠地冲到前面,时间一长,练出了一副哭丧的好嗓子,不管死的那人是谁,也不管那人多大岁数,每每都能哭出如丧考妣的感觉。 瞧瞧他这会子的倒霉德行,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眼瞅就要断气,比哭他亲娘还卖力气。没辙,谁让这老家伙吃人家的东西呢,不卖把子力气,对不起肚子里面的白菜猪肉粉条子。 怪他吃得太多,这一卖力气不打紧,没嚼断就咽进肚子里面的宽粉条一下子从嗓子眼儿里冒了出来,好似吊死鬼的长舌头耷拉在嘴巴外,他越哭越起劲,已经进入忘我的境界,根本连将粉条从嗓子眼儿抻出来的动作都没有,只顾双拳砸地、涕泪横流地哭嚎着,这时候就是有人拉他这位“孝子贤孙”起来,只怕也拉不起来啰。 此情此景,令袁三这个铁石心肠的混小子竟也情不自禁地落下泪珠儿来。 他也想学着老崴悲痛欲绝的样子,声嘶力竭地、扯天连地地,痛不欲生地、大大方方地、痛痛快快地,哭上那么几嗓子。可他的嗓子却被从肠胃中逆流而上的烂菜叶子堵住了。 他不可以让这些本该由下窍喷涌而泻的恶臭之物从上窍中喷溅出来,那会让他很难堪。 他不顾一切地从哭丧大军中冲撞而出,他用鹰的眼睛找寻俗称茅房的五谷杂粮轮回之所。 天公有眼,竟被他找到了! 然后,他用豹的速度冲刺过去。 紧跟着,飞流直下三千尺,熏飞枝头鸦与雀。直拉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嗟乎,怎一个痛快了得! 起码过了半个钟头,袁三终于吃力地站了起来,他的两条腿已经比十八街的麻花还要酥麻。他强忍着这酥麻感带来的不适,咬紧着牙关,扶着墙壁,一寸寸地挪动着。这时候,即便有一只小耗子撞在他的腿上,也会立即让他摔个大跟头。 好不容易,终于勉强可以正常走路了。却又被一座突如其来的黑塔拦住了去路。那黑塔当然不是真的塔,而是一个身材高大,面色黝黑的大汉。 只听得,那大汉用一口带着鲁北韵味的天津口音说:“你小子够能拉呀,这茅房还进得去人么?好么,走道都不利索了。” 黑大汉正是猛爷。 袁三赶紧强撑着不适给猛爷作揖:“猛爷,您老也上茅房啊?” “废话。”猛爷说,“人吃五谷杂粮,还有不上茅房的。” “真不好意思,耽误您用了。我用完了,您赶紧用吧。”袁三红着脸,很是不好意思地说着。 “我不用。”猛爷说,“我单为找你来的。” “找我?”袁三愣怔了一下,心说不好,我吃了人家的东西,不好好地给人家出力,完了完了,猛爷八成是挑了我的理,不会是要教训我吧? “猛爷,您——您老找我有事儿呀?”袁三脸上的表情很不自然,他心虚了,麻爪了,不知该怎么办才好了。 “是啊,没事我能找你啊。”猛爷粗声粗气地说,“跟我走,有人要见你。” “有人要见我?”袁三以为自己听错了,“您说有人要见我?” “可不是么,”猛爷没好气地说,“要不我找你干嘛呀。别磨蹭了,走哇。” “是是是,走走,我走。”袁三的心里七上八下乱打鼓,他一边颤巍巍地迈着脚步,一边怯生生地问猛爷,“谁找我啊?找我干嘛啊?我嘛也不会呀,别是您老领会错了意思,人家让您找别人吧……” “少他妈废话!”猛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叫你走你就走,哪来这么多的片汤儿话。” “是是是,我不废话,不废话。”嘴里说着不废话,心里面却废话连篇,他在默默地自问自答,极力想要搞清楚等待他的,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第19章 唐老进士 袁三身不由己地跟在猛爷的屁股后面,极不情愿地迈着脚步。道路左右,时不时就会有人献殷勤似地跟猛爷打招呼,猛爷只淡淡地应一声,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袁三通过余光看到,那些主动跟猛爷套近乎的人,全都用一种诧异地眼神盯着他看,这让他本就忐忑的心情越发感到不安。 袁三明白那些人此刻在想些什么,他们一定在想:这个要饭的小叫花子怎么成了猛爷的跟班儿?他们一定会羡慕嫉妒:为嘛我就不能当猛爷的跟班儿呢?他们哪里知道,袁三是被逼无奈的,袁三倒巴不得跟他们换一换身份,起码不用因为猜不透前路几多凶险而担惊受怕。 “咦——那不是占元吗?”袁三认出了熟人,他的发小伙伴牛占元。 很明显,牛占元也看到了他。但是,牛占元并没有跟他打招呼。而是赶紧扭过头去,假装没看见他。 袁三比任何人都了解牛占元的为人,知道是猛爷那股子不可冒犯的威严吓住了这小子。所以,他并没有埋怨的意思。 他在心里面琢磨着:占元这小子比头些日子可胖了不少呀,八成呀,是这小子交了好运,找到了吃饭的地儿。唉——我嘛时候也能找到一个稳稳当当吃饭的地儿呢——唉—— 终于,猛爷不再往前走了。袁三只顾着跟随,压根没有看路。这会儿停步不前了,他才看清楚自己立在了一处高院墙的角门前。 他不禁又纳起闷来:“为嘛放着正门不走,非要走角门呢?” “哦——明白了。”袁三无奈地、苦笑着摇了摇头,“我是个要饭花子,根本不配走正门,让我走角门,已经算是抬举我了。” “咚、咚、咚。”猛爷抬手在门上敲了三下。 须臾,门后面传出来一个低沉的声音:“人带来了么?” “带来了。”猛爷回答。 “——吱——”门开了,一个看岁数起码五十靠上的瘦男人现身在了袁三的视线当中。袁三阅人无数,记性又好,立马认出了瘦男人的身份——胡老顺。 胡老顺,唐家的老管家,自打他父亲胡老海那辈儿起,爷儿俩就在唐家混饭辙。唐进士的爸爸老唐二爷过世后不久,胡老海便追随主子去了。那时候,还是胡小顺的胡老顺顺理成章地接了他爸爸的班儿,当了唐家的新管家。这些年里,他兢兢业业地伺候着他的主子唐进士,任劳任怨,从不叫苦。如今他也老了,但对于主人的忠心却丝毫都没有改变,有唐家在的一天,他胡老顺就维护着唐家一天,倘若哪一天唐家垮了,他胡老顺自然也就会跟着垮了。 袁三看见了胡老顺,马上就明白了,这是唐进士的宅子。可是,让我来干什么呢?难不成,唐家缺个打杂的小力巴儿,他们看我顺眼,要把这差事给我?要真是那样的话,我往后的日子就有着落了。想得太美,情不自禁地、傻兮兮地笑了。 “你傻笑什么呢?”猛爷吼了一嗓子,“都到了门上了,还不进去,等什么呢?还等着让人拿八抬大轿把你抬进去吗?” 吼完了,猛爷扭身走了。袁三傻 愣愣地呆着,他的贱足不敢踏入贵地,因此,他仍不动劲儿。 胡老顺用那双泛黄的三角眼把袁三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冷冷地说:“说你呢,别愣神儿了。进来吧,东家等着你呢。” 胡老顺的东家,不就是唐进士么? 怪了,怪了,唐进士专门派人找一个小叫花子,这事儿可比看妖精打架还要新鲜。 到这一刻,袁三也豁了出去,即便前面是龙潭虎穴,他也要走上一遭! 他把心一横,将脖子一梗,嘴巴一撇,眉毛一竖,架起了两个肩膀,挺起了胸膛,大摇大摆地,昂首挺胸地,以一种壮士赴刑场的架势,只一步,便跨过了那刷着红漆的高门槛。 胡老顺冷冷一笑,三角眼中露出了轻蔑。大户人家的管家,再不济也比穷人高三等,他们好比阎王殿前的小鬼儿,凶险、恶毒、狡诈、无情、狠辣……总之,袁三打心眼儿里腻歪这种人,但同时又惧怕这种人,他不知道多少次挨过这种人的打骂,所以,胡老顺在他的眼里就是一条给有钱人看宅的老狗。 “妈的,狗仗人势的东西,早晚不得好死!”袁三在心底咒骂着,但他的双脚还是不由自主地跟随着胡老顺的脚步,在这傍着假山,开着腊梅,铺着鹅卵石的曲径上走着。 袁三的眼睛不住地四处打量,心里面无奈且羡慕地念叨:“当有钱人真好啊,我到多会儿才能住上这样的大屋子啊。唉——只怕是一辈子都住不上啰!”苦笑,摇头,认命。 终于,胡老顺停步了。袁三也立即止住了步伐。一股浓浓地香气从门窗的缝隙中幽幽地飘舞出来,钻入了袁三的鼻孔中。袁三还是头一回闻到这种瞬间就能沁人心腑的香气,他不由得撑大了鼻孔,贪婪地吸食这些不花钱的香气。 “东家,我把人给您领来了。”胡老顺站在两扇古色古香的木门前,屈膝哈腰,用一种奴才特有的卑贱口气,向里面的人禀报着。 “哦——”里面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让他自己进来吧,你忙你的去吧。” “是——”胡老顺领着主子的命,回身阴恻恻地对袁三说,“自己进去吧,规矩着点儿,东家问什么,你就答什么。记着,不该说的别说,不该打听的别打听。”教训完了,胡老顺不忘用那双三角眼恶狠狠地瞪了一下袁三,这才一甩袖子走开了。 袁三是个心思精细之人,他知道,屋里面的人一定就是唐进士了。他在想,进去之后,是应该作揖呢,还是叩头呢? “外面是文荟吧?”苍老的声音再次从屋里传了出来,“外面冷,进屋暖和暖和,我患了脚疾,行动不便,你就自己开门进来吧。” “文荟?进士爷叫我文荟?他老人家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袁三的鼻子酸了,他想哭。 自打他爸爸让人害了性命之后,就再也没人喊过他的名字,要不是进士爷叫出他的名字,恐怕连他自己都要把自己的名字给忘掉了。 “进士爷,是我——”袁三的眼泪好似断了线的珠子,已经收拾不住了。 “快进来吧,让进士爷看看你 ,这些年变样子了吗?”唐进士在屋里催着。 袁三听傻了,他实在想不起来,自己什么时候跟进士爷见过面?难道,进士爷是因为死了老婆而伤心过度,脑子出了岔子,犯了乱认亲戚的病? 不管是不是,屋还是要进的。 袁三快速用手掸去破棉袄上的碎叶草灰,又用力抻了抻衣襟,极力想让这件唯一的破棉袄看上去周正一些。他还将唾沫吐在手心上,使劲在脸上揉搓了几下,权当洗了把脸。 结果呀,不“洗”还好,这一“洗”,反倒成了大花脸。反正他自己也看不见,满以为“洗”干净了,这才鼓起勇气推开了那两扇古色古香的木门,怯生生地迈步进了屋。 一位身穿素服,脚踩夫子履,头上留着让大清子民引以为傲的大辫子的老者孤零零地坐在一张古色古香的大圈椅上,庄严不可侵犯,儒雅不失斯文。他就是这所宅院的主人唐鹄禄、唐进士了。 袁三的两个膝盖不争气,“咕咚”跪了下去,他用一种近乎于五体投地的姿势,膜拜着高高在上的唐进士。 “快起来,起来——”唐进士和蔼地说,“现如今不是大清了,这些旧时的规矩,也应随着大清去了。快起来吧,我没法过去搀你,你不要让我着急。” 袁三擦抹着眼泪站了起来,他想不到,唐进士竟是这样的通情豁达。 “孩子,过来,到我的跟前来,我的眼神不好,你离着远了,我看不真切。”唐进士微笑着朝袁三招手。 袁三却不敢过去,他抽泣着说:“进士爷,三儿的身上臭,不敢近您的尊身,三儿在这儿站着挺好,进士爷有什么示下,就只管吩咐,三儿能给进士爷效力,是三儿的福气。” “不准你作践自己。”唐进士说,“你明明有大名,却为什么一口一个三儿,你的名字是父母给起的,如你的发肤一样,是不可以自己作践自己的。” “三儿,不,文荟听进士爷的话,再不作践自己了。”袁三用棉袄袖子擦抹着眼泪,他是真情实意地被进士爷的话给打动了。 “文荟啊,过来,你过来——”唐进士频频招手,非要袁三过去不可。 袁三不敢不遵进士爷的吩咐,低着头来到进士爷的跟前。 “哎呀,你倒是把头抬起来啊。”唐进士着急地说。 袁三没办法,只得抬起了头。离着近了,他才看清楚,进士爷其实并不老,不过才五十来岁的年纪,脸上几乎看不见皱纹,或是因为忧虑过度的缘故,才显得没有多少精气神,所以声音才会显得那么的苍老。 “好孩子,样子没多大变化,虎头虎脑的,眼睛还是那么有神,有你爹生前的样儿——”唐进士将一只手放在袁三的头顶,如慈父那样爱抚着。 袁三呆住了,他万万想不到,唐进士会认识他的父亲。 这怎么可能呢? 唐进士是饱读圣贤书的斯文人。而他的父亲却是个靠着耍胳膊根儿混饭辙的亡命徒。美玉与顽石怎能混杂一处,这不可能,绝不可能! 袁三越是疑惑,就越是猜不透眼前这位唐老进士,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第20章 惊心动魄 “文荟,你在想什么呢?”唐进士说话了。 “没——没什么——”袁三由不得抖了一下。 接着,他抽泣着问:“进士爷,您认识我爸呀?” “认得,怎会不认得,唉——”进士爷叹了口气,“你爹在世那会子,逢年过节没少来看我,有一年啊,还把你给带来了,你那时候岁数太小,只怕记不得了。你爹过世后,我还让人打听你来着,可是那些人办事不够仔细,没能打听出你的下落。今儿早上,我吩咐人推着我到门口看看去,一眼我就认出了你。我刚要让人过去把你喊过来,你就跑开了。所以啊,我才让大猛去寻你。” 袁三听了唐进士的话,觉着自己似乎还真的跟这位唐进士见过面,但朦朦胧胧地十分不清晰。 算了,不想那些了,眼下又跟唐进士见面了,唐进士还那么有心,看来啊,自己这是要交好运了,有唐进士这棵大树罩着,往后就不怕没地方乘凉了。 想到这些,心情大好,眼泪立时收了回去,破涕为笑。笑得很傻。 “文荟啊,”唐进士又说话了,“这一阵时光,你还好吗?” “回进士爷的示问,”袁三说,“我好着呢,一人吃饱了全家不饿,天为罗盖地为毯,日月星辰伴我眠,吃得好,睡得好,没病没灾,一切都好。”袁三怕说大白话进士爷听不懂,便搜尽枯肠,力所能及地使用点文词。 “嗯——”唐进士满意地点了点头,“文荟啊,我问你点事情。” 袁三受宠若惊,赶忙说:“有什么事情,进士爷只管问,凡是文荟知道的,一准儿不敢隐瞒。” “没这么严重。”唐进士笑了,“我听说,你会吹洞箫,还是无师自通,有没有这回事啊?” 这番话一出口,让袁三的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心说:“进士爷的消息可真够灵通的,连这么一点小事他老人家都知道,这位进士爷八成是能掐会算的诸葛亮转世吧?” 他不敢隐瞒,老老实实地说:“文荟不敢在进士爷面前说瞎话,我的确会摆弄几下洞箫。但不是无师自通,是有人教过我。” 唐进士的眼睛突然一下就亮了,忙问:“那人是谁?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 袁三愣了一下,心说:“进士爷这是怎么了,怎么一提起教我吹箫的那人,他就这么焦躁,难道他跟那人认识吗?”他不打诳语地说,“那人是个小老头儿,岁数我说不好,反正挺老。有天后晌,我到洼子地逮野鹌鹑,看见有个戴着破草帽的人在一棵大树下面坐着,我没理会他,他却跟我招手。我不知道他喊我过去有什么事,就大喇喇地跑了过去。等到了跟前,我看到了他的脸,吓了我一跳。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着长得那么难看的人。” “你快说说,那人具体是个什么长相。”唐进士眼睛里的光更足了。 “怎么说呢——”袁三想了想,“尖尖的嘴巴,一对黄眼珠儿,骨碌碌地特贼。小鼻子头儿,两边长着几根硬邦邦的狗油胡儿,鼻梁上还架着一副老花镜。嘴巴一呲,满口齐整的小白牙。说话哑声哑气的,就跟喉咙里塞着什么东西似的。还有,还有——对了,他还穿着一件蓝布大褂——”袁三挠着头皮使劲地回忆,也只能想起这些了。 “是他了,是他了——”唐进士激动地说,“那是黄老太爷,是大仙儿,黄仙儿。” “大仙儿?黄仙儿?”袁三愣怔住了,“进士爷是说,那个小老头儿是黄鼬成精?” “不许对仙家无礼。”唐进士脸色瞬间端正了起来,“黄 老太爷是得道的黄仙儿,你能见着他老人家,是你的造化呀。” “啊——”袁三张大着嘴巴,直冒傻气,“我见着黄仙儿了?哎呀,我当时咋就不知道呢,要早知道的话,我说什么也要跟他讨几招仙决,起码吃饭不用愁了。光教我吹箫,不能当饭吃啊。” “胡说!”唐进士脸色凝重地说,“黄老太爷有心栽培你,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老人家呢。” “是是,”袁三赶紧认错,“进士爷教训的极是,我口臭,不会说人话。” “文荟啊,黄老太爷都教你什么曲子了?”唐进士换了一副笑脸。 “他也没教什么,他把他的洞箫给了我,非让我吹奏几个小过门儿,我头一回摆弄那根带窟窿眼儿的竹棍儿,弄不明白咋回事,他就在我的脑门上拍了一下。嘿,我立时就会了。” “接着呢?”唐进士的眼神之中吐露出一种怪异的光,似乎源于嫉妒。 “接着呀,他把洞箫从我手里要了回去,一连吹了两个曲儿,然后问我记下了没有。我说没记下,他又在我脑门上打了一下,让我拿着洞箫到远处吹去。我听了他的话,拿着洞箫跑到了远处,再一回头,他不见了。我也不知道记没记住他吹奏的曲儿,胡乱吹了一下,居然跟他吹出的调调儿一个样儿。我起初并不知道那是什么调调儿,后来我吹给懂行的人听,人家告诉我,那是《孤雁平沙》和《望穿秋水》。” “那你现在还记得怎么吹奏吗?”唐进士语带激动地问着。 “记倒是记得,但洞箫没了。让孙大圣给夺走了。”袁三老老实实地回答着。 “哼!”唐进士把脸一沉,“什么孙大圣,不就是孙宝么。他一个不入流的混混儿,也敢自称大圣,真是不知道自己的斤两。” “是是,”袁三在心里把孙宝的祖宗八辈骂了一遍,“他是混混儿,不是孙大圣。他把我的箫给夺走了,我也不敢找他要,是不是被他当烧火棍儿了我也不知道。” “嗯——”唐进士点了点头,突然抬手一指,“文荟啊,你过去把那个匣子打开。” 袁三顺着唐进士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在靠墙的一个长条案几上摆放着一个长条匣子。他依着唐进士的吩咐走了过去,双手放在匣子上,却犹豫着不敢开启。 “打开吧,你看看里面是什么。”唐进士催促着说。 袁三好似得到了皇帝的圣旨似的,恭恭敬敬地打开了匣子。只一眼,便傻了。匣子里的,分明是他的东西——那支被孙宝夺走的洞箫。 “怎么回事,我的洞箫咋跑到唐进士这里来了?”袁三的心底泛起了疑问。 “你一定纳闷吧?”唐进士笑了,“是我的管家老顺在街上看见孙宝用这件宝器打人,于是拦下了孙宝,问了这件宝器的来历,便花钱买了下来。既然这是你的东西,就物归原主吧。” 袁三可不敢要,他看得出,也听得出,唐进士舍不得这件东西。 “进士爷,这不是我的箫。”袁三撒了谎,“我的箫比这个要短,都快要裂了。您这支箫这么古旧,还带花纹儿,一看就是值钱的老物件儿。这不是我的,真不是我的。” “真不是你的吗?”唐进士笑着问。 “嗯。真不是我的!”袁三坚定地撒谎。 “既然这样,那我就不为难你了。”唐进士就坡下驴,倒也干脆。 嗐,文人吗,都好这些雅致的物件儿,所以一旦到手,就视若亲生骨肉一样对待,才不肯施于他人。想必他明知袁三是在撒谎,却也不愿意揭穿谎言,因为这个谎言对他 实在有利。从这一点来看,这位唐进士的圣贤书还是没有读通透,圣人不饮盗泉的古训,他在这一刻都给抛到九霄云外去了。老家伙,够鸡贼。 “文荟啊,你能不能为我吹奏一曲?”唐进士请求道。 万没想到,有钱的唐进士会求到一个小叫花子的头上。袁三受宠若惊,颤巍巍地拿起洞箫,咽了咽口水,将洞箫的吹孔抵在嘴唇上,悠悠扬扬地吹奏起来。 他吹得是一曲《孤雁平沙》,萧声悲凉幽怨地回绕在这堆满了古籍的书房当中,只把那唐进士听得潸然泪下。或许,他想起了与大奶奶在一起的时光,这一刻,两只相依相伴的大雁只留一只,他不正是那只孤雁吗? 吹罢了,袁三竟也被自己的萧声感动的落了泪。他又何尝不是一只孤雁。 “好哇,好哇——”唐进士擦拭着泪水,“你小小年纪,就有如此造诣,难得,难得啊。” 袁三抽着鼻子说:“进士爷谬赞了,文荟不成器,只会这么一两首曲儿。” “这就够了。”唐进士说,“玩意儿不在多,在于精。这就很好,很好了。” 袁三心里面高兴,进士爷的夸奖可不是每个人都能得到的。他把那支本属于他的洞箫规规矩矩地放回了匣子,轻轻地合上了盖子。 “文荟啊,”唐进士又说话了,“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情,不知道你愿不愿意帮一帮我。” 袁三“咕咚”一声跪了下来:“进士爷,您可千万别说‘拜托’两个字,文荟受不起。您让我干什么,我立马给您去干,您就是要我这颗脑袋,我也会立马揪下来给您。” 袁三嘴上谦逊,心里面却乐开了花,能给进士爷效力,是他的造化不说,进士爷是敞亮人,又岂会亏待了他。 果然,唐进士没说让他干什么事情之前,先行拿出一个小布袋,沉甸甸的,似乎是大洋。 “文荟啊,这个你先拿着,买双棉鞋穿。事情办妥之后,我另有赏。”唐进士将小布袋朝前推了推,示意袁三拿着。 袁三才不敢伸爪子去拿,呆立着不敢作声。 “拿着吧,是我的一点心意。”唐进士说,“这件事情我不能托付给旁人,都不靠谱,也不合适。只有托付给你,我才放心。” 袁三感动的落泪,忙请进士爷示下,让他干什么都行。 “唉——”唐进士似有惆怅地摇了摇头,“这件事情干系重大,你要么不帮我,要帮我,就一定要帮到底才行啊,你倘若半途而废,我也就再没指望了——”说着,唐进士的眼圈儿红了。 “进士爷,您就明说了吧,再难办的事儿,文荟也给您办!”袁三语气坚定,他这是在打包票。 “好吧!”唐进士猛然将眉毛一竖,“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我不许你告诉第三个人,你答应吗?” “答应!”袁三拍了拍胸膛。 “好!”唐进士接着说,“我要你给我找一样东西,那样东西可不是阳世的东西。” “不是阳世的东西?”袁三心里纳闷,“那不就是阴世的东西了吗。我一个大活人,怎么能到阴世去拿东西。唐进士给我出的题太难,我倒是有心,但就怕没力。” “你为难了?”唐进士问他。 “没有!”袁三说,“不为难!” “好!”唐进士说,“那你就在明天晚上,去荒郊找一个无主的绝户坟,把坟墓挖开,棺木撬开,给我从死人的脑袋里取一条虫儿出来!” 此言一出,袁三瞬时呆住了。他想起了孙宝,想起了亲眼目睹到的画面。 明白了!终于明白了,孙宝刨坟,原来是受了唐进士的吩咐! 第21章 孤塚尸蚕 袁三无法克制地惶恐了起来,额头上已经渗出了冷汗,他后悔刚刚打下的包票,害得他现在骑虎难下,而他却拒绝的理由与勇气。 “你怕了么?”唐进士的语气很重。 “我——”袁三犹豫了。 “好吧——唉——”唐进士无奈地摇了摇头,“你走吧,但这件事情一定要替我保守秘密。” 袁三听出,唐进士的语气当中饱含着悲凉与无助,而在这悲凉与无助当中,却又暗含着一丝杀意。正是因为有这一丝杀意的存在,才又显得那样的悲凉。也让袁三在这一刻明白过来,倘若就这么大喇喇地走掉的话,自己这条小命只怕过不了今晚。有钱人杀人,不必亲自动手,只需动一动嘴唇,就可以令无数颗人头落地。 妈的! 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拼一拼! “进士爷只管放心,文荟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就是粉身碎骨,也要报答进士爷的知遇之恩。” 他把在戏园子外面偷听来的戏词抖搂出来,显得是那样的有板有眼有担当。 “好孩子,”唐进士笑了,“我信你!”又自言自语道,“宁为兰摧玉折,不作萧敷艾荣。昔日刘义庆之佳句,今日竟被一乞儿所用,难得——难得呀——” “只是——”袁三不解地问,“进士爷要我弄一条虫儿,倒也不是太难。只是那虫儿长什么样儿,又是个什么名儿,还请进士爷不吝赐教。” “好——”唐进士含笑点了点头,“那虫儿唤作尸蚕,你可听过这个名儿吗?” 袁三摇头,他从没有听说过天底下还有这么一种虫儿,他好奇地问:“这虫儿名叫尸蚕,是不是跟死尸长在一块儿,模样像吃桑叶、会吐丝的蚕虫儿一样的东西?” “可以这么说。”唐进士认可道,“那虫儿长得却是跟养蚕户所养的蚕虫儿差不多的模样,只不过普通蚕虫儿多是灰白色,而那尸蚕却是灰中有白,白中有蓝,晶莹剔透,十分喜人。你要记住,去寻尸蚕之前,需提前准备一个棉口袋。得到尸蚕后,要立即放进棉口袋里,千万不可攥在手心,或随意放进衣兜,那东西是至阴至寒之物,只需片刻,寒气就可穿透肌肤,阻断血脉,这人也就活不成了。文荟啊,你可要记清楚了啊。” 袁三的额头上再一次渗出了冷汗,万万没想到,这件差事 竟如此之凶险。他心中还有许多疑问,于是问道:“这虫儿长在死尸的什么部位?” “在脑中。”唐进士说,“只存在亡人的脑中,所以你要备好斧子、锯子、凿子,这些可以破骨的物什。” “哪——要这虫儿有什么用,又为什么非要找无主的绝户坟呢?”袁三心中在想,刨绝户坟与踹寡妇门,可都是人世间最缺德的勾当,似进士爷这样一位饱读圣贤书,有着大学识的大德之人,竟也会让人干这种缺德勾当,岂不是与圣贤的教诲背道而驰。 “唉——”唐进士长长地叹了口气,“我也不想啊——可是,我已经没有别的法子——” 袁三偷眼看到,进士爷的脸色很不好看,布满了无奈与愧疚。 “文荟啊,至于我要这东西干什么用,你就别问了。至于为什么非要找无主的绝户坟,那是因为那些无儿无女的可怜人,大都保守着纯阳之躯,那尸蚕只在这类亡人的脑中生长。”唐进士面色愁苦地解释着。 袁三的心中还有疑问,但他不能再问了。他想起来胡老顺的话,不该问的别问,不该打听的别打听。对!胡老顺这条老狗说得很对,打听多了是祸害,反倒是不打听的好。 “文荟啊,切记,后天天亮之前,你无论如何也要把虫儿找到,我的指望可全在你身上了,拜托了——”说着,唐进士竟抱起了拳头,朝袁三拱手。 袁三赶紧跪了下去,他一个要饭的叫花子,怎受得了这么大的礼数。他边叩头边发誓,就是豁出这条烂命不要了,也要把进士爷交代的差事办妥了。 唐进士让他快起来,把那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子硬塞进了他的手里,还用自己的富贵之手在他的一双满是黑皴的脏手上重重地拍了拍,眼神中满溢感激和憧憬。 袁三是个细心人,知道不可久留的道理,他的卑贱之躯太不适合出现在富贵之所。所以,他要告辞了。 唐进士并没有挽留他的意思,只微微地点了点头,说声:“去吧,好去好回。”便不再说什么了。 袁三倒退着到了门前,朝着坐着的唐进士一躬到地,然后转身开门,用两只手紧紧地抱住那个装着洋钱的小口袋,游目四顾,找寻来时的路。 “瞎踅摸什么呢?”一个阴冷的声音冷不丁地传了出来。是胡老顺,他就像一个幽灵似的 ,竟悄无声息地在一瞬间现出了身形。袁三毫无防备,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跟着我走,不该看的别看!”胡老顺没好气地命令着。 袁三烦他、恨他、腻歪他,所以不跟他搭话,只在心底咒骂他的祖宗八辈。 在胡老顺的引领之下,袁三又来到了来时的角门处。 胡老顺将门打开,恶汹汹地说:“出了这扇门,嘴巴就要把好门,有些话说出去只会给自个儿招灾惹祸,别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滚吧!”语带威胁,十分恶毒。 “哼!”袁三轻蔑一笑,一脚踏出了门槛,却突然回头瞪了胡老顺一眼,“咱俩还指不定谁先死呢!”说罢,哈哈一笑,大步远去。 胡老顺干瘦的身躯立在原地,三角眼中透着邪光,陡然阴森一笑,“咚”一声,木门重重地合上了。 …… 在无人处,袁三哆嗦着手,打开了唐进士给他的小布口袋,赫然是白花花的大洋。数一数,整整十个。 袁三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多的大洋,他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认为自己是在做梦。当掐了自己的大腿一下,而知并非做梦后,竟喜极而泣,哇哇地哭出了声。 这十个大洋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够买一间小屋,再买一个逃荒来的女人给自己当媳妇,还能置办点稍微看得过眼的家当,自己往后不就可以跟别人一样,不用在托着破碗求爷爷告奶奶的要饭了么? 他情不自禁地为日后打算了起来。 他想好了,甭管到了什么时候,也不能忘了老哥们儿,老崴那老不死的虽说烦人,但不能不管他。 等把唐进士交给的差事办妥了,唐进士还会给赏钱。等拿到了钱,就多买一间房给老崴住,也让他享几年安生日子。 对了,我发过毒誓非大兰子不娶,我要是娶了别人,可是会不得好死的。 妈的,我那会子脑子是不是让驴给踢了,非要发这个毒誓干嘛呢? 好!就拿这些钱当本钱干买卖,等发了财,就向朱老财东提亲,让他把大兰子给我。 聩!我不但要娶大兰子,我还顺带着把巧玉那个死丫头弄到手。 我找个盘个大炕,左边一个,右边一个。 嘿呦喂——我岂不是比西门大官人还滋润。 袁大官人,咱也是袁大官人了! 手舞足蹈,好似猢狲。 瞧他那点儿出息。啊呸! 第22章 生离死别 “三儿,我找你好半天了,你干嘛去了?”是老崴。从远处一拐一瘸地走了过来。 袁三这才意识到,大半天的光景都已经过去了。 见着了老崴,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他想,我应了唐进士的差事,能不能活尚且难说,我倘若侥幸不死,往后的日子也就好过了。可我若是不幸死了,不就什么也享受不到了么?我死了不打紧,顶多臭一块地皮,可老崴怎么办,他都这个岁数了,总有要不到饭,饿死街头的一天,我活着尚能管他,我死了谁来管他。不行,我不能不仗义,我活,我死,我都要管他。 “三儿,我跟你说话呢,你站那儿发什么呆呀?”老崴离着近了,伸手在袁三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干么呢?想媳妇儿了呀?你小子真会耍滑,咱说好了来哭丧,你倒好,借‘屎遁’躲清静去了。害得我一个人哭了老半天,你听,我嗓子都哑了。” “揍性。”袁三狠狠地憋了他一眼,“哑了还能说话呀?死的又不是你老娘,看把你哭得死去活来的劲儿,就显你有能耐呀?” “嘿——你小子怎么说话呢?”老崴得意着说,“没听过时下有个文明词儿么,咱这就叫‘敬业’。” “学了一个洋词儿,瞧把你嘚瑟的。我问你,哭着这老半天,你肚子里面又空了没?” 老崴摸了摸肚子:“你不提醒,我还真没在意。你这一提醒,我还真就觉着肚子里空了。你说说,咱早上吃了人家那么多,这才刚过了半天,咋就跟什么也没吃似的呢?” “还能怎么说。”袁三没好气地说,“咱这肚子是没有油水的无底洞,吃再多东西,也经不住一泡屎。” “对对对——”老崴直点头,“说得有道理。可惜人家只管一顿,要不然,咱还能多占一回便宜。” “行了吧,别光指望人家施舍咱了。走吧,三爷请你吃馆子去。”袁三撇着大嘴,晃着脖子,抖着肩膀,活脱脱一副小人得志的派头。 “你快得了吧。”老崴很是不以为然的样子,“你小子要是有钱请我吃馆子,我叫你一声祖宗都成。” “你说话可算数?”袁三嘎嘎地坏笑着。 “算数,我说话准算数。可你小子说话一准儿不算数。”老崴用不屑的眼神瞄着袁三,“你既然说要请我吃馆子,有能耐就别光说不练,是老爷们儿的话,你就来真格的。办不到,你就要喊我一声祖宗。” “去你妈的,你个老不死的,你白长了俩眼珠子,你把三爷看矮了。”袁三不服气地回击。 “三爷,嘿嘿——”老崴打趣道,“你都成三爷了,那就别磨叽了,麻溜着吧,我没骂街,我这肚子可早就骂上大街了。” “走着——”袁三倒背着手,迈开了四方步,妥妥一副老太爷巡街的派头,不忘摇头晃脑,拉着长音儿问了一句,“——想到哪家馆子去吃啊?” 老崴只当他是找乐儿,压根就没当真,听他这么一问,顺嘴搭音儿:“那就登瀛楼吧。据听说那里的九转大肠、罾蹦鲤鱼,还有烩肚丝烂蒜,算得上天下一绝,我这辈子做梦都想尝尝。”边说边紧着往回吸口水。 “我呸!”袁三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就你这德性你还想上登瀛楼,你先撒泡尿照照你长那个脑袋了么。就咱这身打扮,没等进门就得让人给打出来。人家那是有钱大爷去的地儿,咱去了只能给人家增添晦气,人家吃剩下的折箩,不要的泔水,咱能吃上一口,就是咱爷们儿的福气。你敢进去,不让后厨把你的肠子抽出来做九转大肠才怪!” “嘿嘿——”老崴反倒乐了,“既然去不成登瀛楼,让你说,咱应当去哪儿呀?” “去——”袁三眼珠儿转了转,“总之跟着我走就是了,三爷说请你吃馆子,就一准儿说到做到。” “得嘞。”老崴 假模假式地假客气,“那我今儿可就沾三爷的光了呦。” “少贫嘴。烦人。” “都听您的,我不说话了还不成么。” …… 拐弯抹角、抹角拐弯,俩人好赛做贼。终于,袁三不再往前走了。停步在了巷子口一家低矮的小馆子前面。 “哼!”老崴无趣地说,“闹半天,是狗食馆儿。” “嘁,请你吃狗食馆儿还亏待你呀?平日你想吃,可得有人请你吃才行呀。狗食馆儿怎么了,虽说地界儿小,但味儿正,你去那些大馆子,兴许还吃不到这地道的味儿呢。你要嫌掉价儿,你就别进去。” “别介呀,能不进去么。”老崴嘿嘿笑,“三爷请咱喝酒,咱不能不给三爷面子。”语带讥讽,诚心气人。 “嘿!你个老不死的,得了便宜,你还卖乖,你诚心气我是吧。进去吧你!”飞脚在老崴的老腰上踹了一脚,老崴“妈呀”一嗓子,一头扎了进去。 狗食馆儿,天津卫的一大特色。袁三说得没错,别看地儿小,充其量三、五张桌子,容不下几个客人,菜品翻来覆去,总是老三样,没得可变。 因为呀,买卖家只会做这几样菜,你拜托他多个花样,嘿嘿,根本没戏,就算把他逼死,他也变不出花样来。可是呀,菜品的味儿地道。 你想啊,一辈子只会做这几样菜,撒多少盐、淋多少醋、搁多少青酱,多会儿的火候最为可丁可卯,这一切都早已渗透进了骨子里,拿捏得恰到好处,到死都忘不掉。 袁三带老崴来的这家狗食馆儿,是陈老义的开的,没有招牌,也没有幌子,全靠熟人关照。 既然是熟人,自不必看招牌,便知这是陈老义的地盘儿。 为嘛非要来陈老义的狗食馆儿?当然有袁三不可告人的目的。袁三的老子活着那会子,跟陈老义的交情很好,好得跟亲哥们儿似的,袁三常常跟着老子到陈老义的狗食馆儿打牙祭。时间久了,也就不把自己当外人了。偏巧陈老义老光棍子一个,没儿没女,看着虎头虎脑的小袁三,格外的喜欢,好几次都想认他当干儿子,可总是不好意思开口。等到袁三的老子让人害了性命之后,陈老义找到袁三,要袁三跟着他过。袁三不知道犯了哪门子邪病,死活不愿意。陈老义拿他没辙,也就没有强求。 袁三已经好些日子没到这儿来了,这次来,一来为了看一看这位陈二伯,二来是有事相托。 “二伯,您老这阵子可好哇?”袁三进屋后先客气上了。 “三儿,真是你小子啊。”陈老义上前一步,攥住袁三的满是黑皴的手,激动不已。“孩儿啊,你这些日子可过得去啊?” “托二伯的福,我过得滋润着哩。有吃有喝,还有住的地儿;没病没灾,也没人欺负我。您瞅,我是不是又胖了呀?”袁三违心地说着谎,他是不忍心见陈老义难过啊。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着,坐下说话。”陈老义十分热情,他是真心疼这个孩子。 小屋不大,黑咕隆咚,摆着三张油乎乎的长条矮桌,墙角处摞着马扎,谁要坐谁自己拿。老崴不见外,拿过一个马扎,找了个靠墙的位置坐下,说了几句可有可无的客套话。 陈老义帮袁三拿了马扎,嘘寒问暖了好半天,才想起袁三是吃饭来的。他让袁三等一等,他说正炖得了一锅筋头巴脑,热乎着哩。 这种狗食馆儿,有什么算什么,今天炖羊蝎子,明天炖碎牛肉头,后天备不住就只有肉皮冻子,来者没得选,有钱的吃一碗汤汤水水的下脚料,没钱的就只能要半个咸鸭蛋,或是一小碟花生米,喝着最次的酒,权当解腻歪。 狗食馆儿的酒都是烧酒坊剩下的尾酒,如茶叶店的“高末”一样,各种浑浊的尾酒兑入大缸里,以低价销售给狗食馆儿,狗食馆儿再将其分装到小壶里 ,售给那些喝不起好酒,却偏偏肚子里又有酒虫子的穷酒鬼。 陈老义是个勤快人,他早早地将酒分装在了锡壶里,整整齐齐地放入炉子上的大锅里,锅里面的水是温热的,用来暖酒。有些穷得连最次的酒都喝不起的人,会可怜兮兮地讨一些暖酒的水来解馋。老崴就曾多次喝过这种带有酒味的水,所以他一闻到水汽中飘散着的酒糟味儿,喉头不由得收缩了几下。 陈老义真实诚,他端了好大一碗筋头巴脑摆在袁三与老崴的面前,又拿过来四个咸鸭蛋,一碟花生米,还切了一盘肉皮冻子,又给端上来半碗昨天剩下的熬小杂鱼儿。紧着让袁三和老崴尝尝他的手艺。 筋头巴脑,好东西。虽说都是下脚料,但有肥有瘦有嚼头,最适合下酒。熬小杂鱼儿,天津卫老百姓最爱的一道家常菜,搭配三合面儿的饽饽,比吃爆肚鱼翅还过瘾。 要喝酒,自己动手拿,依照狗食馆儿的规矩,喝完了酒,空酒壶留在桌上,末了按酒壶算钱。一壶酒一角钱,喝不完也按一角钱收。来狗食馆儿喝酒的人,虽说都是穷根子,但总是还有一角钱的。 陈老义拿了个小马扎,坐下陪在一旁,跟袁三说着话。老崴则只顾着吃,滋滋一口酒,吧嗒一块肉,那叫一个香啊。 袁三没有喝酒,却一个劲儿催着老崴喝。老崴刚喝完一壶,他便起身到炉子旁,又拿一壶摆在老崴的面前。老崴来者不拒,给酒就喝。三壶老酒下肚,脸可就红了。又喝了一壶,眼皮开始打架了。但袁三不肯罢休,还一个劲儿拿酒给他喝,他不喝,就拿话激他,非逼着他喝下去不可。 陈老义是个精明人,知道袁三诚心要灌醉老崴,但他并未吱声。 终于,老崴再也喝不动了。他醉眼迷离地傻笑着,抬手指着陈老义,满嘴酒气地磕绊道:“三儿三,你小子——哪来——哪来的——钱——酒——管我喝——酒——”他把陈老义当成了袁三,可他话还没说利索,就趴在酒桌上打起了呼噜。 “老崴,老崴,别睡呀,起来接着喝呀。喂喂,起来呀——”使劲摇了几下,老崴睡得跟死人似的,叫不醒了。 “三儿,他醉了,你也该跟我说实话了。”陈老义将一只大手按在了袁三的肩头,“说吧,要我干什么?” “二伯,三儿求到您头上了,您可不能不管我。”袁三掉了眼泪。 “嗯!”陈老义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你跟你爹一样,是个讲义气的人。我也是个讲义气的人,你就直说了吧!” “二伯,我这有几个大洋,一个给您,算是我俩的饭钱。余下的,等老崴醒了,您交给他。您别忘了嘱咐他一句,别乱祸祸,省着点儿用。”袁三看了一眼睡得跟死猪一样的老伙计,无奈地叹了口气。然后,他掏出了五块大洋,一块放在了陈老义的左手,另外四块放在了陈老义的右手。 陈老义并没有阻拦的意思,只是点了点头,将五块银洋装在一个口袋里。很明显,他把他那一块也留给了老崴。 “孩子,你的事儿,我不过问。但你可要记住了,无论什么事儿,都要多个心眼儿。你去吧,老崴醒了,我自会说话。事情办成了后,别忘了过来一趟,别让我一直惦记着。” “二伯,您放心,我会过来的。您老多保重,我这就去了。”袁三一把擦干眼泪,眼神中透着坚毅。 “去吧!”陈老义用手在他的肩头用力拍了一下。 袁三点了下头,大步走了出去。才知道,天已经黑了。他朝左右看了看,稍作思忖,便朝着西边迈开了大步。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陈老义立在原地,自言自语道:“该来的总是要来的,当年那人的话应验了,这孩子命里有三场大劫,只有全部躲过去,才能成事。我不能拦他,拦也拦不住,这是他的命!” 第23章 破窑鬼手 这黑灯瞎火的,袁三要干什么去? 还能干什么去,找坟去呗。 答应了人家唐进士,又拿了人家的钱,事儿不给人家办妥了,还是人揍得么? 袁三这小子滑头归滑头,鸡贼也真够鸡贼,但他也有个讲义气的优点。这个优点是从他的爸爸和叔伯们身上学到了,刻在了骨子里,不好丢掉了。 袁三要走捷径,什么捷径呢?当然是要步孙宝的“后尘”咯。 他想起来,孙宝那个王八蛋那天晚上没拿到虫儿,反倒让一团子鬼火烧了脸。也不知道那个王八蛋是死是活,最好是死了,世间从此少了个祸害。 袁三有他自己的主意,孙宝死不死不重要,重要的是孙宝挖开的那座绝户坟里面有没有虫儿。倘若正好有只虫儿,而孙宝正好又没能得手,那不正好便宜了他袁三么? 有或没有,单凭猜测不管用,必须亲自冒险一探,才能见真章。 去这一趟,袁三可没空着手,他趁着买卖家还没关门,买了酒和肉,还买了一把斧子,插在腰间用以防身。 他之所以要买酒肉,一为上供,二为壮胆。活人不能白拿死人的东西,怎么着也要意思意思。另外,酒这东西既能暖身、又能壮胆。老话不也常说么,酒壮怂人胆,武松喝了酒,连大虫都敢打。他袁三喝了酒,就不信收拾不了一只小小的虫儿。 天黑,风冷,星斗不明,行人稀少。 袁三脚下加急,一个时辰不到,便来到上回跟踪孙宝到过的荒郊。 立于夜幕,游目四顾。 咦!漫说是人,连个觅食的兔子都没有。 冷清至极,叫人忐忑。 袁三仔细辨了辨了方位,便蹚着没膝的枯草,朝着西南方向走了过去。 “没错,是这里了!”袁三看到了孙宝上次挖开的绝户坟。还看到地上丢着孙宝带过来的家巴什儿,却唯独不见了孙宝。也就是说,孙宝这个王八蛋还活着。妈的,老天爷不长眼,干嘛非要留个祸害在世上,真叫人不爽! “豁出去了!”袁三拿起酒瓶,嘴对嘴儿,“咕咚、咕咚”灌了两大口烧酒。 他心底着实害怕,不喝点酒壮胆,他真心不赶靠前。 借烧酒之威壮了怂人胆,他这才怯生生地移步到了坟坑前。 可他没敢直接探头往里面看,而是先把供品摆在坟坑边上,磕了好几个头,又念叨了半天好话,这才伸长了脖子,小心翼翼地朝坑中窥看。 ——看不清楚。摸出洋火盒,“哧——”伴着一股子刺鼻的硫磺味儿,划亮了一根洋火。 借着微弱的亮光,加上一双锐眼,待看清了坑中的名堂,却立时泄气了。 坟坑中,棺材盖子半开着,里面仅有寥寥几根枯骨。 袁三腾地直起身子,愤愤地骂了几句不中听的话,把供品收好,顺带着把孙宝丢下的家巴什儿归拢好了据为己有。这些现成的东西留着有用,还省得自己花钱买了。 他没打算回锅腔子,而是打定主意,临近找个避风处,将就一晚上,等明儿天亮了之后,他在附近踅摸踅摸,最好是能找个当地人打听打听,看这片地方到底还有没有绝户坟。倘真有的话,便等到天黑了之后,挖开了找虫儿。 当然,打听事儿是有技巧的,这一方面,袁三有些道行,管保问出实情的同时,还不叫人起疑心。 这荒郊野外的,到哪儿凑合一宵 呢? 袁三原地转着圈儿,朝四外看了又看。 有了! 袁三的眼珠子格外之贼,别看这会子天黑的厉害,他却凭着一双招子,透过夜幕,望见了今晚的容身处。 那是一座荒弃了不知道多少年的破砖窑,远远看去,如同一座巨型坟墓,着实有些吓人。 事实上,这个破砖窑还真的就是一座坟墓。袁三不知道听了多少回有关这个破砖窑的邪乎事儿。但不管外人怎么添油加醋地穷白话,也绕不开一件发生在这个破砖窑里面的真事。 那就是这个破砖窑当年还在被人使用的时候,曾经有过一次大火。那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才逐渐熄灭。 砖窑就此废了,而当时在此处烧砖而无法逃出去的人们,尽皆成了焦尸。 此后,这座生人勿近的砖窑就不断发生邪乎事儿。有人说,一到晚上,就会看到很多烧焦了的人在砖窑附近游荡,还拉着活人要水喝,呜呜咽咽地说啊:“渴死了,渴死了,浑身烧得慌,渴死了,给口凉水喝吧……”不给水喝,他们就不让人走。好多走夜路的人被他们拦下过,不是被吓疯了,就是吓破了胆一命呜呼了。 有一回呀,天上下着鹅毛大雪,有个外地老客赶着大车,拉着老娘和妻女来天津投亲。天黑的时候,正好路过这个破砖窑,一家四口索性不往前走了,寻思着在这破砖窑里面委屈一宿,等天亮了再赶路。 住下之后,闺女叫嚷肚子饿,催着爹快着生火做饭。那个外地老客疼孩子,麻溜地捡了几块破砖,临时砌了个小灶,把随行带着的铁锅从车上拿下来,弄了一锅白雪,煮成水下面条吃。 谁知刚把干面条下进锅里,就听身背后有人说:“饿死了,给我也吃一点儿吧……” 赶紧回头一看。 你猜怎么着? 只见好几个烧得没了人样的东西,有蹲着的,有立着的,就是他们要东西吃。 末了,那个外地老客侥幸活了下来,人却疯了,满处乱跑,见人就说,他的老娘、老婆、闺女,对了,还有那匹大骡子,都让“火烧鬼”给活着吃了。 打这件事情发生之后,就越发地没人敢靠近那座破砖窑了。 但是,袁三今晚上却非要住在里面不可。 嘿呦喂,这小子胆儿可真够肥呀,他正格的就不怕?还是活腻歪了,诚心送死? 都不是。因为他头一阵子在里面住过。结果,嘛事儿也没有。按他自己的话说,他是穷鬼,“火烧鬼”膈应他,才懒得找他的麻烦。 说起来,那是几个月之前的事情了。那天早上,袁三有幸接了一档子差事,有个孤老婆子给娘家兄弟纳了几双鞋底,给了袁三一点报酬,烦劳他替自己跑趟腿儿,给娘家兄弟送过去。 袁三惜老怜贫,答应的很是爽快。老太太对他不错,不单是给了报酬,还管了他一顿烂肉面。又吃又拿,袁三能不把差事给人家办妥当么。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连打听带问,终于找到了地儿。那是个实在人家,非要留下袁三吃顿饭。 袁三对于白吃白喝这种事情从来不会客气。在人家家里吃饱了饭,又灌了两大壶茶水,穷白话了半天,才终于舍得离开了。 走着走着,天可就黑了。偏赶上老天爷闹情绪,先是小雨、紧跟着是大雨,又是打雷、又是闪电,可把袁三给折腾苦了。衣裳湿透了倒也不打紧 ,关键害怕让雷给劈死。 袁三“走投无路”,正巧看到这座闹鬼的破砖窑。他顾不了许多,一头扎了进去。黑咕隆咚,伸手不见五指。不过,不透风,不漏雨,不错,是个清净所在。 一夜太平无事,次日响晴薄日。袁三揉着惺忪睡眼,舒展着懒腰不紧不慢地走出砖窑。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不由得仰天大笑,大有傲睨万物之势。 笑够了,回过身,用力啐了一口唾沫:“呸!骗人的。压根就没有鬼!” 有过上回的经历,袁三这一回自是不会害怕。 他进到伸手不见五指的砖窑里面,将东西全都放在地上,“哧——”划亮一根洋火。火苗虽小,却有大用处。见地上有不少被风吹进来的枯草,袁三快速抓了一把,将快要熄灭的火苗与枯草稍一碰撞,枯草“呼”地烧了起来。 借火生火,枯草有的是,不愁没东西烧。一眨眼的功夫,袁三的眼前亮堂了起来。 朝上下左右看了看,自言自语道:“还真不是瞎话,这儿还真着过火。”说着话,顺手捡起几块烧成半截的焦木,丢在火堆上。干柴遇烈火,一触即燃,这下更亮堂了。 袁三选了个稍微干净点儿的地儿,把火堆移了过去,摞了几块砖当板凳,坐上去一试,高矮正合适。 坐定了之后,他把油纸包从破褡裢里拿了出来,还有那瓶烧酒。 打开油纸包,露出油滋滋的烧肉。提鼻子一闻,香死个人儿。这是好东西,不能糟践了,小心翼翼地放在火堆边的一块砖头上。 再把酒瓶的塞子拔掉,酒香飘出来的同时,顺带把馋虫子勾了出来。 袁三把口水咽下去,将酒瓶在火焰上面烤了烤,权当热酒。 待酒有了热气儿,便用满是黑皴的手捏起一块酱猪耳朵扔进嘴里。真香! 又喝了一口热酒,浑身上下的关节立马舒展开了。 “呦喂——啧啧啧——真他妈舒坦——三爷今晚上这是要成仙呀。”他美滋滋地自言自语,“就咱这小日子,给个皇帝都不换。” “咕咚”又是一口酒。“吧嗒”又是一块肉。 “喝酒果然还得是头曲,味儿醇,有品头。”继续自言自语。 此间乐,不思锅腔子。越发觉着心里美,便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了平日最爱哼唱的“窑调儿”:“桃叶儿尖上尖唉,柳叶儿遮满了天。在位的明公细听咱来言唉。此事唉,出在咱们京西的蓝靛厂唉——” “去!别闹!没瞅见三爷忙着了么?”正在他哼唱正酣之际,一只黑乎乎的大手从后边搭在了他的右肩上。他晃了一下膀子,却没能甩开那只手。 “烦死了!有完没完!”他急了,“不说了么,别闹。你要再闹,我可就——”话没等说完,便呆若木鸡了。 他这才意识到,这里不是他平日容身的锅腔子,身边也没有老崴。 ——那只手——是谁的? 刹那,便如泥塑木雕,动弹不得。 “——饿死了,给我也吃一点儿吧——”一个凄惨惨的声音,在袁三的背后哀求着。 “妈呀!”袁三腾地蹦了起来。 “鬼呀!”撒腿就要跑。 可是,他的裤腰却被那只“鬼手”牢牢地抓住了。 完了。他跑不掉了! “哇——”袁三吓得哭叫起来,“爹、娘、大兰子、老崴,三儿要归位了,你们谁来救救我呀,我还没活够哇……” 第24章 独眼怪客 叫呀,叫呀。 就算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人来救他!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横竖都是一死,干脆把心一横——死就死吧! 连死的决心都有了,又何惧鬼怪? 在这生死攸关的一刻,袁三的脑海中竟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些“出红差”的好汉们在赴法场的路上常喊的一句话。 于是,他便效仿那些好汉们,扯脖子高喊了一句:“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喊完了,他的心里面顿时敞亮了。竟情不自禁地佩服起了自己。他索性把眼睛一闭,耐心等死。 “小兄弟,你别怕。”那只鬼居然说,“我不是鬼,我是人啊。你千万别怕,我真的不是鬼。瞎——没想到会吓着你,是我的不对……” 袁三的心头咯噔了一下。他寻思:倘真是鬼的话,不能够跟我认错。 但他仍没敢回头,而是将信将疑地问:“你发誓,真不是鬼?” “我发誓。真不是!咳咳——”那人咳嗦了起来。 这下,袁三认定了那人不是鬼了。 你想啊,鬼怎么会咳嗽,只有人才会咳嗽。似乎不对,还真有会咳嗽的鬼。 什么鬼? “肺痨鬼”呗。 既然是人,也就自不必害怕了。 袁三回过头,想要看清那人的长相。 怎料不看还好,只看了一眼,便又心慌了起来。 说实话,眼前这位爷,真就比鬼好看不到哪儿去。 你瞧他,一张黑黝黝的大脸上满是疤痢,好似一条条大蜈蚣在脸上乱爬,叫人打心眼儿里瘆得慌。 光是这样,还不算吓人,真正吓人的是他的眼睛。 两个眼眶子里,只有一个眼珠子。 没了眼珠子的那边塌陷了一个深坑。使得本就寒碜到家的一张脸更显得狰狞不堪。 就这么一副尊容,试问谁看了不心惊。 袁三辨不出他的年纪,竟从声音分辨,这人的岁数应该在四十岁靠上,但绝不会超过五十岁。 此人身穿尽是破洞的棉袄棉裤,油渍麻花,脏的不成个样子。脚上穿着粗布袜子,却没穿鞋。两个脚踝处包裹得鼓鼓囊囊,明显有伤。 袁三久在街面上溜达,怎会看不出这里面的门道。甭问也知道,这人脚上的大筋让人给挑了,所以他站不起来,只能像个大蚰蜒似的在地上爬行。 袁三认为,这丑鬼一定是得罪了什么人,先被挑了大筋,又被丢到荒郊野外,任其自生自灭。 该着此人命大,侥幸没因伤重或冻饿而死,却又无法寻求庇护,只得委身在这破砖窑里苟延残喘。 面对如此一个可怜之人,袁三自是萌生了同情之心。 “这位老哥,”袁三客客气气地说,“萍水相逢,也是缘分,我一个人正愁没个说话的,赶巧遇着您了。正好我这儿有酒有肉,咱哥们儿吃着喝着,说着笑着,这一晚上很快就能熬过去。来吧,我搀您一把。”说着,便伸手去搀扶那人。 “小老弟,麻烦你了。我算是遇见好心人了。”丑鬼客气地说着。 借着袁三的双手,自己同时使力,倚着黑乎乎的墙壁坐下,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给。”袁三把尚有余温的酒瓶递给他:“先喝一口。” 丑鬼也不客气,接过酒瓶,嘴对 嘴儿,“咕咚咚”一口气喝了半瓶。 说声:“痛快。”将酒瓶递回给袁三,用棉袄袖子擦了擦嘴,喘着粗气说:“喝了酒,上路就轻松了。” “嗳。您可别说这样的话,活着好好的,干嘛非说不吉利的话啊。”袁三实心诚意地劝他。 “哼哼——”丑鬼无奈地一声苦笑,“我都这样了,活着也是遭罪,真还不如死了的好。只是没吃没喝就这么上路了,有些不甘心。” “千万可别说这些丧气话。”袁三递了一大块冒着油花的猪腮肉给他,“老话说得好,好死不如赖活着,您看我,都混成这德行了,不还是活着劲儿劲儿的么。” 丑鬼将肉塞进嘴里,如饿狼般贪婪地嚼着,显然他早已饿坏了。 “慢着吃,这还有好些呢。”说着,袁三把包着烧肉的油纸包放在那人的大腿旁边,便于他这个行动不便之人伸手就能拿到。自己喝了一口酒,又把酒瓶递给了他。 丑鬼顾不得道谢,先是狼吞虎咽了一气,这才满怀欣慰地说:“饿了好几天,肚子里总算有食儿了。小老弟,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这个恩情我不会忘。另外,你说得在理,好死不如赖活着,我不死了,我得好好的活着,我还有两只手,不愁混不出饭辙来。” “这就对了!”袁三用力在自己的大胯上拍了一下,“恩情不恩情的放一边儿,我也不图回报,我这人格外爱交朋友,咱俩能在这破砖窑里相遇,这就是老天爷赐下的缘分。我喊您一声大哥,您叫我一声老弟,从今往后,咱们就是哥们儿了。大哥!”袁三抱起拳头,大大方方地叫了一声。 丑鬼赶紧抱拳:“老弟!”掷地有声,十分爽朗。又说,“打今儿起,咱哥俩就算结下来交情,往后老弟的事情,就是哥哥我的事情!” 袁三心里说话:你快得了吧,你都这德行了,还能怎么帮我?你的好意啊,老弟我心领了。只求你能踏踏实实地活下去,我的事情你还是别操心了。 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违心地说:“好啊。以后当弟弟的少麻烦不了大哥。对了,我还不知道怎么称呼大哥。”这才想起还没问这个丑鬼的名字。 丑鬼忙说:“我姓张,本名张太平。久在道上混,道上的朋友都管我叫张十三。” “张太平,张十三?”袁三觉着都很耳熟,可就是想不起曾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于是,他问:“张大哥,您老是干哪一行的啊?” 张十三先是苦涩一笑,接着抬手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个劈砍的动作,才说:“我是个姥姥。” “姥姥?”袁三眼珠儿转了转,立时就明白了,这人是个专干杀人营生的刽子手,只有这种人,才有资格被人称一声“姥姥”。 只不过,现如今不是大清那会子了,干这个营生的人没了饭碗,只能悻然隐退,江湖上再没有他们的地位了。 袁三不由得感到后脊梁骨阵阵发凉,他心中暗骂:“我怎么遇到这么一个晦气鬼,倒霉,倒霉,真倒霉。” 张十三显然从袁三的脸上看出了端倪,只得苦笑着,无奈地轻叹了一声。 “张十三?十三刀!”袁三冷不丁地咋呼了一 嗓子,他终于想起这人是谁了,忙问:“您老不会就是江湖上人称‘十三刀’的刀爷吧?”话音未落,眼神中已经流露出仰慕之情。 “老弟,你怎么还跟我客气上了。”张十三郑重其事地说,“咱俩是兄弟,没有什么刀爷,只有张大哥。对了老弟,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袁,本名文荟。认识我的人都管我叫袁三。您听听,多巧,您是十三刀,我是三儿。要说不是缘分,都没有天理。”袁三嘿嘿傻笑,心里面依旧发毛。 京津两地有几个不知道十三刀大名的。这位刀爷,凶得很啊。 怪了。如此一个牛哄哄的人物,怎么会落到这步田地呢? 需要问问,必须问问。 袁三猜得没错,这位张十三正是赫赫有名的十三刀。也正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他是个专干杀人营生的“姥姥”。 想当年,张十三还是个十三岁的孩子的时候,便凭借一把刀一个人连砍了十三颗人头,从此得名十三刀。 那十三个被他砍掉脑袋的人,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金兰兄弟,江湖人称“十三煞”,干得都是月黑杀人、风高放火的勾当,手上不知道有多少条人命。官府追捕了他们好几年,才终于将十三人一网擒获。 十三煞罪大恶极,只是砍他们的头,没将他们活剐了,就算便宜了他们。 出红差那天,官府应了十三煞的要求,允许他们身穿戏服,扮成秦琼、尉迟恭、宋公明、武松、胜英、窦尔敦、黄天霸、贺天鹏这些人们耳熟能详的英雄豪杰模样,任他们唱着、说着、笑着、逗着,大摇大摆地招摇过市。 众恶汉在震耳欲聋的叫好声中一路来到法场,大大方方地跪成一排,把脖子一伸,催着监斩官快给他们哥们儿一个痛快。二十年后,他们兄弟十三人还会重相聚。那时候,他们头戴金盔,身披金甲,手持金鞭,非得搅乱龙廷,轮流坐一坐皇帝老儿的龙椅不可! 监斩官被这十三条恶汉大逆不道的言语吓坏,立即用朱砂笔勾了生死签,叫刽子手快快动手。 伺候他们上路的“姥姥”,是个膀大腰圆的粗壮汉子,两条胳膊好赛两根檩条那么粗,他使得是一口宽背鬼头大刀,上秤称一称,少说也有五十斤重。如此一口大刀,漫说砍人,就是砸也能把人活活砸死。 结果,闹笑话了。 任凭这位壮汉“姥姥”使出九牛二虎之力,十三条恶汉的脖子就跟包裹着一层厚厚地铁皮似的,大刀砍上去,除了一道白印儿,连个血珠儿都看不见。 十三煞哈哈大笑,叫嚣:“砍呀,你倒是砍呀……” 围观的人们有懂行的,立马明白这十三条恶汉会邪术,诚心在归位之前让监斩官难堪。 只把壮汉“姥姥”累得拿不动鬼头大刀,十三煞的脑袋还跟脖子连着,他们满口脏话地叫嚣,惹得那些围观者跟着起哄架秧子。 一时间,法场乱成一片,把负责监斩的几个官员急得面红耳赤,却不得其法。 有个老狱卒看出门道,于是过去对监斩官说明缘由,请监斩官立即派人去请“马姥姥”。 “马姥姥”一到法场,管叫这十三个恶棍——人头落地! 第25章 刀不留情 “马姥姥”正是张十三的师父,那时候已经是个六十几岁的花甲老人了,眼力、听力、手段都不中用了。 老头子要脸,怕丢人现眼,只得弃了干了大半辈子的杀人营生。 “收刀”之后,一心在破庙里等死。好在徒弟够孝顺,没黑没白地伺候在身边,老头子这才没遭罪。 法场派来的人骑着快马到了破庙,请“马姥姥”立即“出山”斩杀十三煞。 “马姥姥”倒是有心,却无力,只得把徒弟张太平唤到跟前,吩咐徒弟应下这趟差事。并对徒弟说:“祖师爷成全你小子露脸,你拿着祖师爷的刀,去把那十三个‘菜瓜’给我砍了。记住,活儿在腕子上,劲儿在腰眼儿上,祖师爷传下的玩意儿在你骨子里。该怎么做,你懂。去吧,别给祖师爷丢脸!”用尽最后一口气力嘱咐完毕,便两腿一蹬,两眼一闭,与世长辞。 十三岁的张太平强忍悲痛,不叫眼泪流出来,跪下给师父叩了三个头,便拿着那口其貌不扬,却砍下过无数颗人头的老刀,迈开大步,奔赴法场。 登台一亮相,立即引发如浪般的叫好声。 每个人都想看看,这个瘦瘦巴巴的毛头小子,要如何把十三煞的头颅砍下。 十三煞也不再闹腾了,他们也想看看,这个不起眼的后生会用什么样的手段让他们的脑袋跟脖子分家。 再看张太平,倒提着老刀,朝着老少爷们儿拱拱手。 随后,扯开尚带些许稚气的嗓子,朗声道:“承蒙老少爷们儿赏脸,今儿就让我伺候十三位好汉爷上路。我的刀快,管保利利索索,不让好汉爷遭罪。” “好小子!”十三煞的领头大哥朗笑道,“你给咱们哥们儿一个痛快,咱们哥们儿到了阴曹地府也忘不了你的好。赶紧着吧,我们哥们儿等不及了。可有一点,刀一定要拿稳咯,手可千万别哆嗦,不然让你师娘笑话,不给你小猴崽儿洗炕单子。哈哈哈——”他大笑,人们跟着大笑,张太平也在冷冷地笑。 日头即将偏西了,该动手了! 张太平以一种超出本身年龄的老练,从容地在十三煞的身后走了一圈,干巴巴的小脸上始终挂着一种莫名的不屑。 显然,他已胸有成竹,知道该如何把这桩差事办漂亮了。 祖师爷显灵,该着他一刀成名的时刻到了! 只见他不紧不慢地松开裤腰,当着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的面儿,掏出与生俱来的“家当”。 旋即,一条橙黄色的水线,冒着热气浇在了刀刃上。 十三条恶汉的脸色登时大变,他们明白,这小子是个“会家子”,懂门道,有手段,那泡童子尿,正是他们的催命符。 整个法场,鸦雀无声,每个人都把眼皮睁开到最大程度,不敢眨,生怕错过了最为精彩的瞬间。 系好裤腰的张太平,单手拎刀,移步至领头大哥的身后,笑呵呵地、客客气气地说:“大掌柜,晚辈先伺候您老上路。” “好!”领头大哥凛然道,“那就有劳小兄弟了。” “大掌柜言重了。”张太平笑着说,“能送您老一程,是晚辈的福分。” 领头大哥不再说话,将脖子伸直了,迎合张太平手中的老刀。 张太平一手持刀,用另一只手的两根手指在领头大哥的后脖颈上比量了几下,猛地将食指咬破,将一抹鲜血横涂在领头大哥的后脖颈上。 “烦劳大掌柜给句实话,晚辈掐算的准头还行吧?”张太平笑着问。 “准头十足!”领头大哥朗笑着说,“一毫都不差。行家里手,你是大拿!” “呦。您抬举我。”张太平笑着把刀举了起来,“大掌柜,您一路走好。” 话音未落,刀锋透颈而过。 人头落地的同时,竟高叫了一声:“好!” “好!”余下的十二条恶汉随着大哥的叫好声,异口同声地叫了一嗓子。 十三刀,十三颗人头,干净、利落、稳当,没有丝毫的羁绊,轻巧如砍瓜切菜一般。 看客们没有一人不挑大指,也没有一人不望而生畏。 正所谓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这个年仅十三岁 的少年注定这辈子要吃这碗带血的饭。若说他是杀星转世,想必也不为过。 打这天起,张太平成了张十三,十三刀的名号响彻直隶,那些罪大恶极的凶徒,末了能得到“刀爷”的成全,便自认为是这辈子的造化。 可是,昔日大名鼎鼎的十三刀,如今却怎得落到这步凄惨田地?这让袁三大为不解。 “张大哥,我听说,最后一个得您成全的好汉是大名鼎鼎的康八太爷。都说您一共在他身上用了三千七百八十四刀,这是真事么?”袁三问出了困扰在心头多年的疑惑。 张十三苦涩地笑了笑,抓起酒瓶,咽下一大口老酒,“唉——”长叹了一声:“我若不是因为他,又何至于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袁三一愣:“您是说,是康八太爷害您成这样子的?” “不错!”张十三轻点下颚,“当年,我活剐了康小八,用从他身上割下的碎肉换了银子,就连骨头也被药材铺子买了去。” “我倒是听人说过,”袁三插嘴说,“活剐下来的肉能治眼疾、喉疾,所以人们争抢着买。还听说,骨头磨碎了能入药。本以为是骗人的瞎话,原来都是真的。” “是啊,就连血都有人抢着要。”张十三说,“我剐了康小八,得了一大笔银子,本想着舒舒坦坦地过下半辈子,没想到偏就有人不让我好过。” “这人是谁啊?”袁三紧着问。 “康九!”张十三语带无奈,“他是康八的堂弟,在康八死后,他一直没断了找我。”说着,抬手指着少了眼珠子的眼眶,“这只招子,就是被他摘掉的!” 袁三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喃喃道:“这个康九可真狠呀。” “也是怨我。”张十三苦笑着说,“要不是那天我多灌了几碗猫尿,又何至于遭了他的毒手。”说着,愤愤地灌了自己一大口酒,又把酒瓶拿高了,用那只独目狠狠地瞪了这无辜的酒瓶一眼,“成也是你,败也是你。” 袁三心里说话:要怨就怨你自个儿大意,怨得着酒吗。 “那天,是我正式‘收刀’的日子。”张十三惆怅地说,“我这双手前半辈子沾了太多的血,我只想后半辈子干点小本营生,讨个不嫌我晦气的女人当老婆,再生一窝小崽儿,过平常人应有的日子。袁老弟,不怕你笑话,有句笑话人的话,叫‘想得美’,这三个字用在我身上最合适不过了。” “大哥千万别这么说。”袁三赶紧打圆场,“谁不是往好处想啊,总往坏处想,日子也就没法过了。您看我,都已经混成这揍性了,可我不还是整天乐乐呵呵的么。我呀,有法宝,那就是做白日梦。整天介想着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发大财,吃着油、穿着绸、坐着洋车、搂着大妞,我一想起这些好事,从脑袋瓜儿到脚巴丫儿,浑身上下都舒坦。咱这就叫穷乐呵。”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张十三笑了,比哭还难看。他伸手在袁三的肩头拍了拍:“老弟说得对。哥哥我白活了这么多年,远不及老弟想得开。” “张大哥,您又抬举我了。”袁三呲牙傻笑。 张十三又说:“那天,我心里高兴,一个人喝了几瓶酒,末了醉的不省人事。也不知道醉了多久,我只觉着脸上火辣辣的疼,就好像有人拿刀割我的脸似的。我本以为是做梦,等我想睁开眼的时候,却是‘一目了然’”。 张十三是在自嘲。可不是么,就剩一个眼珠子了,不正是“一目了然”么。 他接着说:“我认出了祸害我的人是康九,我想跟他玩命,手脚却无法动弹。” “他拿绳子捆着您呢。”袁三自作聪明地插嘴。 “是啊。”张十三说,“他恨我,但他也怕我,所以捆着我,让我无法动弹。他说,他要为他堂兄康八报仇,要用我当年用在康八身上的手段,将我一寸寸剐零碎了。末了还要用我的心肝祭他堂兄。” “他妈的。”袁三不禁唏嘘,“这个康九可真不是东西。”又问,“那您是怎么从他的手里逃出来的啊?”这个问题才是关键。 “全赖祖师爷显灵。”张 十三说,“我本以为必死无疑,哪料想,挂在房梁上的老刀居然凭空落了下来,若不是康九足够机灵,那天死的人就是他了。他躲得快,仅是被砍掉了一条膀子。但这一下也把他吓得够呛,他顾不得杀我,也顾不得捡起被砍掉的胳膊,抹头跑了出去,我才得以保全这条烂命。那口老刀是祖师爷留下来的,让老弟说,还不是祖师爷显灵么?” “是是是,”袁三一个劲儿点头,“的确是祖师爷显灵。但您的腿又怎么会——”没把话说全,是为了不让张十三难堪。 “哈哈哈——”张十三洒脱一笑,“命中注定,躲不掉的。那天,祖师爷显灵救了我一命,从此之后,我隐姓埋名到处躲藏,本以为躲了这么多年,康九总该已经把我忘了,又或是他早已经不在人世了。于是,我便偷偷回来给师父扫墓。结果还是撞见了康九。他虽然废了一条膀子,但他那三个儿子霸道,把我打晕后,挑了我两条脚上的大筋,让我变成这幅模样。他们爷们儿本来合计好了要把我弄到康八的坟前活剐了,可他们忘了,我才是杀人的祖宗。我的腿虽然不好使了,可我的两只手还在,就在康九的大儿子拿着刀子要割我耳朵的当儿,我一把将刀子夺了过去,刷刷刷三下,登时让那小子的身上多了三个窟窿眼儿。康九另外那俩儿子扑过来跟我玩命,也都被我抹了脖子。” “大哥真牛!”袁三佩服至极,“还剩下一个康九,您也把他给宰了?” “没有。”张十三平淡地说,“我没有杀他。” “啊——”袁三瞪大了眼睛,“您把他给放了?” “没有。”张十三继续平淡地说,“我没有杀他,他自己杀了自己。” “这话怎么说的?”袁三挠着头皮,“我怎么听不太懂呢?” “他眼见着自己的亲生骨肉都让我给宰了,一时急火攻心,一口老血喷出来,直挺挺地趴在了地上,随他那三个儿子一块儿去了。”张十三的话语仍旧十分平淡。 “哦——”袁三点了点头,“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该!活该!他们要不是死乞白赖地算计您,又怎么会有这样的下场。 “唉——”张十三感慨道,“命啊,这就是命啊!我虽然活了下来,却也变成了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我像条赖狗,爬了好几天,终于爬不动了。我见这座破砖窑没人住,便爬了进来,本以为必将饿死在里面,没想到遇到了袁老弟。这恐怕又是祖师爷显灵,把袁老弟这位福将送到我身边,成全我再活些日子。” “张大哥,您一准儿长命百岁。从今往后,您就在这里安安稳稳地住着,吃的喝的,全包在老弟我的身上。您只管放心,但凡有老弟一口吃的,就绝对少不了张大哥那一份儿!”袁三的话掷地有声,且都是大实话,没有半点儿虚头巴脑。 这番话让张十三连连拱手,以示感激。 袁三让他不要客气,谦逊地说,能跟张大哥这样的江湖汉子做兄弟,是他的福气。 “袁老弟,有句话我本来不想过问,但既然咱俩是兄弟,我又不能不问。”张十三冷不丁地说出这番话,同时用独目盯着袁三的脸,只为看他脸上的反应。 袁三的心里面咯噔了一下,马上猜到了张十三要问什么,便说:“张大哥怎么还跟兄弟我客气上了,您有话只管问就是了。”嘿嘿傻笑,心里面却打着鼓。 “我见你带着锹镐进来,要是哥哥我没猜错的话,老弟想要借这两样东西探一探地穴。”张十三把话说得十分婉转,却又一针见血。 袁三的心里禁不住又咯噔了一下,他想:这个张十三还真是个厉害人物,别看只剩一个眼珠子,却贼的很呀,竟然看出了我来这儿的目的。 我该不该跟他说实话呢? 他犹豫了。不说实话,太不够意思。但是,实话又不能全对人说。不过,让他知道了也有好处,这个人常年累月跟死鬼打交道,备不住他知道尸蚕是个什么东西。 好!我就问一问他,看他知不知道! 第26章 善恶难辨 打定了主意,于是说道:“张大哥,当弟弟的不敢瞒您。没错,我是‘探地穴’来的。但我不为‘倒斗’,那种缺德事儿我不干。” 张十三一笑:“既然不为‘寻宝’,那么老弟一定另有所图咯。” “是!”袁三并不否认,“我只为找一个虫儿。” “虫儿?”张十三那张丑脸禁不住抽动了一下,“尸蚕?” 袁三不由得打了个激灵,黯忖:张十三好大的本事,我只说要找一只虫儿,他竟然马上知道我要找的虫儿是尸蚕。太好了,既然他知道这个虫儿的存在,那么他也一定知道怎么找到并拿到。 “张大哥,您说得没错。我要找的虫儿就是尸蚕。”袁三的眉梢稍微挑了挑,这是得意的表现。 张十三的一张丑脸却登时黑沉了下来。这叫袁三心里面不由得翻腾了起来。 “袁老弟,你知道这东西的用途么?”张十三的语气十分阴冷,叫人心里面不踏实。 “不——”袁三摇头,“不,不知道。” “既然你不知道用途,那么就一定是受人所托咯?”张十三用独目盯着袁三的脸,语气比刚刚更阴冷了三分。 “嗐——”袁三叹了口气,“张大哥说对了,有位爷赏给我这趟差事,我答应了要把虫儿给人家寻到。我还答应了人家,不能对外人说出他的名字。还请大哥多多包涵,不是老弟我不相信您,是我必须要守诺——” “别说了!”张十三一下打断了袁三的话,“你连用途都不晓得,就胡乱答应。你呀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语带责备,更多的是关切。 “我——”袁三傻眼了,万没想到张十三竟会如此大动肝火,只得讪讪地说:“我一个要饭花子,哪晓得这么多。再说,人家还给我好处哪。” “好处?哼!”张十三很是不屑,“你这条小命值得了多少好处?” “呀——”袁三不高兴了,“您这话怎么说的?我这条命是不怎么值钱,但再不怎么值钱,不也多少有个价码吗?” “嗐——”张十三无奈地摇了摇头,“小老弟啊小老弟,不是大哥我说你。你呀,毛还是嫩啊!” 袁三最不喜欢听别人说这种话,脸子瞬时沉了下来,气呼呼地不理张十三,心里面把张十三的爹娘、祖宗骂了一溜够。 “小老弟,你还真就不能嫌我说话不中听,我是为了你好。”张十三换了一种和蔼语气,“你让人给涮了,至于交给你这个差事的人是谁,你不必对我说,我也并不想知道。我只是告诉你,这个人不是好人,你把差事办妥之后,不要再跟这个人有任何瓜葛。不然, 你这一百多斤早晚毁在他的手里。” 袁三很是不服气地斜晲着张十三那张丑脸,心里琢磨着张十三的话。 他不明白,似唐进士这种读过圣贤书的老好人,为嘛到了张十三的嘴里就不是好人了呢? 他不由得怨恨起了张十三,暗骂:张十三啊张十三,我要是康九,就应该把你两个眼珠子都摘了去,省得你留着一个眼珠子当睁眼瞎。你都没见过唐进士,就把人家说成坏人。让我看啊,你更像坏人!我也瞎了眼,怎么跟你这种人称兄道弟。呸!独眼虾,臭王八! 他厌恶了跟张十三对话,不服气地冷笑着,心里的不悦与不屑,全写在了脸上。 张十三久在江湖行走,为人何其老练,又怎会看不出袁三心里的小九九。他脸上浮现出比哭还难看的笑,用一根手指在袁三的胳膊上搐了搐:“生气了呀?是嫌我说话太直白么?” “嘿嘿——”袁三呲了呲牙,没好气地说,“我没生气,我乐呵着哩。哈哈哈——”不笑假笑,诚心气人。 张十三不以为然,语气和善地说:“老弟啊,哥哥都是为了你好。你想一想,咱俩头一回见面,我骗你对我来说有什么好处么?” 此言一出,袁三因为不服气而挑起的眉梢陡然放了下来,他琢磨着这番话的滋味,好像有那么一丝丝道理。 张十三接茬说:“我吃了你的酒肉,你还跟我称兄道弟。既然咱俩是兄弟了,我身为哥哥的,又怎会不爱惜你这当弟弟的?” “是啊,老张越说越有道理了嘿。难不成他真是为了我好?好像是这么回事儿,人家跟我萍水相逢,无非就是吃了我几块肉、喝了我几口酒,完全没必要在我面前败坏别人。莫非真是我错怪了他——”袁三在心底自言自语着,脸上的表情逐渐尴尬了起来。 “老弟,”张十三又说,“总而言之,哥哥我绝对不会骗你,让你找虫儿的那人绝非善类,你往后一定要避开他,不要再跟他有任何来往。我把这番好言说给了你,听与不听,在你个人!”语重心长,绝非虚言。 “大哥,我岁数小,不懂事儿,您别跟我一般见识。”袁三立马顺坡下驴说好话,“您说得对,那人平白无故要我从坟坑里扒拉一个虫儿出来,绝没有好用途。” 袁三竟在一瞬间通彻了,越发觉着张十三的话有道理,也越发觉着唐进士不是好东西。 “老弟,我要是没猜错的话。你应当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吧?”张十三压低了声音,阴恻恻地问。 袁三愣怔了一下:“张大哥说得极是。可您是怎么知道 的?呀!您会看相?” 张十三摆手笑了笑:“我哪有给人看相的本事。我不过是凭着一点江湖小门道猜出得罢了。不但我知道,那个让你帮他找虫儿的人也知道。” “啊——他也知道呀?”袁三一脸诧异,“怪不得他非要找我帮他呢,原来老小子早就知道了我的生辰年月。难不成,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人,就能找到虫儿?不是这个日子时辰出生的人,就找不到么?” “不是这么回事。”张十三道,“找得到,找不到,靠得是运气和本事。之所以找属阴之人为其办事,是因为尸蚕本属阴世之物,阴克阳的道理你想必是懂得。” “我懂,我懂,”袁三连连点头,“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是了。”张十三说,“尸蚕属阴,你也属阴,所以出土后,才不会破了阴气。” “呀——”袁三不禁唏嘘,“原来是这么回事呀——” “对了张大哥,那人让我找这么一个虫儿,到底有什么用啊?”他问出了此事的关键。 “阴世之物,还能有什么用?给死人用呗。”张十三语带轻松地回答了他的疑问。 “给死人用?”袁三挠着头皮,还是想不明白,“怎么一个用法?”他问。 “这个不劳你操心。”张十三说,“这种事知道的越少越好。知道到的越多,就越是容易招致杀身之祸。” 袁三本想打破砂锅问到底,但转念一想:还是别问了,老张说得有些道理,有些事情问多了反而是病。 他又想:我把虫儿找着了,给唐进士送过去,拿到了犒赏之后,往后躲着姓唐的走。张大哥说得不错,姓唐的不是好东西,跟这种人沾边儿,没好果子吃! 他能想明白这一点,说明还没糊涂到家。 “张大哥,求您个事儿。”他陪着笑,不好意思地说,“您久在江湖历练,见多识广,我想请您给我支支招,帮帮我的忙。” “这没什么。”张十三很是大度,“你无非是想把答应别人的差事办妥,我帮你这个忙也就是了。” “张大哥真局气。来,兄弟敬您一个。”说着,将手捧着酒瓶,毕恭毕敬地递给了张十三。 张十三接过酒瓶,咕咚、咕咚,两口喝得一滴不剩。将酒瓶顺手一抛,“啪”一声,酒瓶变了碎碴。这就是说,他替袁三接下来这档子差事。 袁三顿时感觉轻松了很多,连连说着好听的话,生怕张十三变卦似的。他有些迫不及待地催问张十三,应该怎样稳妥地找到尸蚕。 张十三轻松一笑,对袁三说:“你只管睡觉,等你睡醒了,我自有法子帮你!” 第27章 寒气逼人 话说得轻巧,可在这紧要的节骨眼上,哪还有心思睡大觉。袁三漫说此刻一点儿睡意都没有,即便有了睡意,只怕也睡不着。 “张大哥,我不困。”他实话实话,还想着跟张十三多唠一会儿。 张十三可好,居然打起呼噜来了。 袁三心里这个气啊,愤愤地、不敢出声地骂了一句:“真你妈的没心没肺。” 可不是么,前一刻还有说有笑,一眨眼就打起了呼噜,人家这睡眠质量也忒好了点儿,这是袁三羡慕不来的。 一个人干瞪眼儿实在无趣,索性侧着往地上一躺,虚着眼皮瞄着燃烧正旺的火堆,脑海中如同拉洋片似的,浮现出一幕幕过往画面。 在这些画面中,有亲人、有熟人、还有半生不熟的人以及仇人,其中也包括了交给他差事的唐进士。 唐进士那张和颜悦色,富贵且带着威严的一张脸在他的眼前时隐时现。 忽地,那张脸一下便扭曲了,五官移位,狰狞不堪。两个眼睛,吐露凶光;嘴角撕裂,露出獠牙。好好的一张人脸,全然换作一张鬼面。 袁三受惊,陡然坐起,额角上已经渗出冷汗。而一旁的张十三却依旧睡得像头死猪,呼噜声一声接着一声,睡得甭提多香了。 “唐进士是鬼,他不是人!”袁三惊魂未定地嘀咕着。 他用棉袄袖子擦去额角上的冷汗,重新侧着躺了下去,心里面忐忑不安,叫他感到很不舒服。 他深吸了一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一些。 他开始埋怨起了自己,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进唐家的门,更不应该接下唐进士交代的差事。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病么?袁三啊袁三,你也老大不小了,多会儿脑子能机灵点儿呢?你呀你呀,活该倒霉! 在自我埋怨之中,上下眼皮开始不听话地打架,他强睁着眼,不准眼皮打架,但眼皮却不肯听他的话。没多大会儿功夫,他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睡了多久,隐隐约约地听着耳边上有动静。他以为是火堆里的木柴崩裂发出的响声,也就没有在意,连眼皮都懒得睁开。 可是,那动静越发地大了,也越发地不像柴火发出的声音。他心头一慌,不由得睁开了眼皮。 火焰尚存,只是没有原先那么旺了。借着火光,视野所及之处,看得也算清晰。 有影子! 一个站着的影子。 双腿已废的张十三在这一刻居然是站立着的。 独目当中,吐露邪光。 咧嘴在笑,诡异可怖。 在张十三的一只手里,有一柄牛耳尖刀,刀锋透着寒气,叫人感到刺骨的寒。 袁三张大着嘴,愣怔着,傻傻地不知所措。 张十三那张丑脸抽搐了几下,从喉咙里发出夜猫子般的笑声。 “袁老弟,我的好弟弟——”张十三拖着长音,阴森森地,怪笑着说,“你舍得把酒肉让给哥哥,证明你疼哥哥。既然疼哥哥,那就干脆疼到底,把你这一身皮囊也舍给哥哥吧。” 说着,往前挪动了一步,弓着腰,将丑脸向前凑了凑,凝 视着袁三那张死灰状的脸,狞笑着。 袁三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好心喂了狗。 不!张十三不是狗,是一匹狼,一匹吃人不吐骨头的狼。那把尖刀就是他的利爪,他要用这只利爪剥人皮! 袁三想叫,喉咙里却好似堵着棉花套子似的,让他叫不出声。 袁三想跑,四肢却好似灌了铅似的,沉重无比,害得他动弹不得。 眼瞅着,张十三的“利爪”已经到了眼前。袁三无法逃避,只能任他宰割。 “好弟弟——嘿嘿嘿——”张十三狡笑着,仍如夜猫子叫般的难听,“你不说话,那就是答应了呦。别怕疼,哥哥的刀快,一会儿就完事,你忍一忍啊。” 说着,将刀锋横亘在袁三的额头上,轻轻一剌,袁三的额头便裂开了一条大缝子。 袁三吃痛难忍,挣扎求存,“救命啊——”竟在一瞬间喊叫出声来,手脚也似乎可以动弹了。 他乱嚎乱叫,手打脚踹,全然一副疯癫状。张十三试图按住他,同时呼喊:“袁老弟,醒醒,醒醒……” 袁三猛然坐直了身子,他不再闹腾了,呼哧呼哧地、惶恐不安地大喘粗气,手脚不由自主地哆嗦着,额角不住地渗出冷汗,这一切全因过度恐惧所致。 “袁老弟,你做梦了?”张十三在一旁关切地问着。他既没有站起来,手里也没有尖刀,语气和蔼可亲,不带分毫恶意。 袁三哆嗦着手,擦拭额角冷汗,用一双惊魂未定的眼神打量着貌丑身残的张十三。 半晌,才磕磕绊绊地说:“张——张大哥,我我——刚——刚刚做了个——吓人的——梦。” 张十三呵呵一笑:“可不是么,连我都差点吓着。你梦见什么了?” “梦见——”袁三沉顿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说,“梦见大哥您站站——站起来了。” “唷!这是好事啊。我巴不得能站起来呢。”张十三大笑,分明很中意这个梦。 “不光站起来了——”袁三咽了咽口水,“您还要拿刀剥我的皮。” “我要你的皮有啥用啊?”张十三笑着说,“你呀你呀,八成是紧张过了头,所以才会做这样的梦。醒了就好了,你瞅外面都已经亮了,咱该忙活着了。” 可不是么,老阳的晨光照了进来,天的确亮了。 袁三尴尬一笑,自言自语道:“瞧我的胆儿,比耗子还小,愣是叫个梦给吓着了,真他娘的丢人现眼。” 咯咯一笑,又对张十三说:“张大哥,天既然亮了,我就该办正事了。您不说您知道怎样才能找到虫儿么,您现在就跟我说吧,我早早地找到,早早地收工。” 张十三却不着急,说:“你白天先找,晚上咱再忙活。这东西见不得光,见光就死。” “嚯。还挺金贵。”袁三说,“那我现在就去找,您告诉我,怎么才能找得到?” 张十三问袁三:“前阵子是不是下了一场小雪?” “是呀。”袁三说,“今年头一场雪,下的不大。赶上这几天日头足,早已经化干净了。您问下雪的 事儿,难道跟找虫儿有关?” “没错!”张十三满意地点了点头,“袁老弟好机灵。” “您别夸我,我这人不经夸。”袁三嘿嘿傻乐。 张十三说:“你要看仔细咯,看哪个坟头上有雪,你再看一看坟头是不是有蓍草,然后你把蓍草拔起来,看一看根儿是不是带有绿头。如果是的话,你就在坟头做个记号。” “您的意思是说,坟头雪不化,草根带绿头,尸蚕就住在里面?”袁三煞是好奇地问着。 “是这么个理儿。”张十三说,“尸蚕是至阴致寒的活物,因为寒气太重的缘故,所以坟头上的雪不容易化。也正是因为寒气太重的缘故,一般只长蓍草,而不长别的草。这种草有压制邪气的功效,正是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不然,躺在里面的死鬼就会爬出来害人。” “老天爷啊——真邪乎啊。”袁三唏嘘道。 “嗐。”张十三说道,“天底下的邪事邪物多的是,你只是不容易看见罢了。就拿咱现在栖身的这个破砖窑来说吧,这里面邪气重得很,挨着你我身边坐着的都有冤死鬼。” “真的啊?”袁三赶紧瞪大了眼珠子,不安地朝左右、身后看了又看。 “你看不见他们的。”张十三笑着说,“咱们与他们井水不犯河水,他们过他们的日子,咱们过咱们的日子,谁也不碍着谁。要说,咱们只是借宿,不会打扰他们太久,他们不会有抱怨。”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还是虚得慌。”袁三尴尬地笑,眼珠儿仍左右乱踅摸。 “你不用怕。我更不会怕。你是童子身,我是杀人王,咱俩的阳气加一块儿,足以抵挡十万阴兵。你放心大胆就是了。”张十三说罢,朗声大笑。 “有道理。”袁三点了点头,“再说了,我穷鬼一个,有什么好怕的。比起鬼来,我更怕穷。嘿嘿嘿——” 笑够了,便对张十三说:“张大哥,我这就去了啊。” “慢着。”张十三伸手入怀,摸出一个大洋,抛给袁三。 袁三眼疾手快,稳稳地接住,不解地问:“大哥,您这是干嘛啊?” 张十三回他:“老弟,刨坟挖坑是体力活,不吃饱了可不成。你回来的时候,多捎些好吃的,咱等吃饱喝足了,才有力气干活。” “大哥,这个我不能要。我有钱。这个您还是留着吧。”说着,将大洋递了过去。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磨磨唧唧的,不像个老爷们儿。”张十三假装不悦,“我不缺这东西,你只管拿着用。别磨叽了,快去吧。” “得嘞。”袁三乐呵呵地把大洋收好,“我这就去了啊。您多等会儿我,要是无聊,您就睡觉,我回来了喊您。” “行了。快去吧。” “好嘞。我去了。” 袁三出了破砖窑,仰脸看了看,今儿的天可真不赖。好好好,天公作美,助我成事。舒展舒展手脚,美滋滋地迈开了步子。 砖窑里,黑暗中,张十三用手轻触着少了眼珠子的眼眶子,丑脸上露出一抹怪异的惨笑! 第28章 神秘哑妇 且说袁三,在开洼地里东转西转,溜溜转了一上午,大坟小坟倒是见着不少,但坟头上全都没有积雪。 也就是说,这些坟里面不会有尸蚕。 袁三有些泄气,肚子偏偏在这个时候不争气地叫了起来。 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眼下头等大事是吃饭,先把肚子填饱了再接茬找吧。 袁三发愁,这荒郊野外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上哪儿踅摸一口吃的去呢? “我说那个小伙子,你搁那儿踅摸啥呢?” 正发愁间,冷不丁地从身后传来问话声。听声音挺苍老,像是个老头儿。 袁三赶紧转身,顺着声音望了过去。 可不是咋地,正是个弯腰驼背的小老头儿,肩上背着粪筐子,甭问也知道这老家伙是个拾粪的老庄户。 看见人了,事儿就好办了。 “老爷子,您好哇。”袁三一边朝着老头儿站立着方向走着,一边说着:“我来这边找祖坟,可踅摸了半天,也没找着。” “哎呀——”老头儿朝着四周围看了看,“这块儿老坟可不老少的,好些坟多少年都没人祭扫过,要是没个墓碑记号啥的,不好找,不好找哇。” “可不是么,我都找了一上午了,死活就是找不到。”袁三这时候已经走到了老头儿的身边。仔细打量了几眼,这个老头儿无论是面相还是穿着,都十分普通。 袁三还听出,这老头用得是保定那边的口音。 仅凭这一点,袁三猜出这老头儿不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人氏,很大可能是从保定那边来这边讨生活的老奤儿。 “老爷子,劳烦您个事儿。”袁三极是客气地说,“我又渴又饿,能不能到您家讨口水喝。您放心,我不白吃您家的东西,我给钱。”说着,将张十三给他的那块大洋亮了出来。 老头儿没想到,眼前这个穿着烂棉袄破棉裤的穷小子居然出手这么大方。要不老话常说不能以貌取人呢,到今儿才知这句老话说得在理。 “嗐。不就是一顿饭一壶水吗,没必要给钱。你要不嫌我的屋子破,就跟我走吧。”说着话,老头儿转身迈开了步子。 袁三心中窃喜,追上去跟老头儿并肩走着,还把老头儿的粪筐接过来背在了自己的身上。 “老爷子,您高寿啊?”袁三有意套近乎。 “谈不上高寿,六十五了。唉——老了——”老头儿笑呵呵地说着。 “不老,一点儿都不老。您要不说岁数,我还以为您也就刚五十呢。您老贵姓啊?”袁三又问。 “姓吕,双口吕。小伙子你姓啥啊?” “我姓袁,您管我叫袁三就行。” “哦,袁三啊。我叫老驴,驴马骡子那个驴,人都管我叫吕老驴。” 袁三觉着好笑,心说这老家伙可真够实在的,连这么不中听的名字都对人说。 “知道我为啥叫这么一个名字吗?”吕老驴问袁三。 “不知道。”袁三心说话,我也不是你爹,你叫什么名字我怎么会知道。 “我呀,老家是保定那边的。” 果然是保定那边的人,还真让袁三猜对了。 吕老驴接着说:“我太爷、我爷、我爹,干得都是劁猪搧驴的营生,别人拿我找乐,管我爹叫老驴,管我叫小驴。现如今我老了,不能再叫小驴了,所以啊,我用了我爹的外号。” 袁三听着好笑,只听说这世上有抢老爹钱的不孝子,没听过还有抢老爹外号的傻儿子。不过么,老驴这外号放在他身上还真挺贴切,妥妥的一头老傻驴。 “到了,这就是我家了。”吕老驴指着前面一处围着半人土墙的小院儿说。 袁三朝四周看了看,这块儿就他一户人家,显得有些孤单冷清。 吕老驴推开用竹片木片钉成栅栏门,朝屋里喊:“我说屋里的,家里来客了,出来打个招呼吧。” 袁三本以为会从屋里走出来一个跟吕老驴岁数差不多的糟老婆子,怎知屋门一开,走出来的竟是一个长相端正、衣着体面的半老徐娘。这女人甭管是身段儿还是长相,都属上乘,与这破院矮屋显得很不搭调。 袁三认为这个女子是吕老驴的女儿或者儿媳,哪知吕老 驴却说:“她是我女人,比我年轻几岁,你就管她叫大嫂吧。” “大嫂。”袁三客客气气地叫了一声,心里面却在嘀咕,“吕老驴这老小子别是打闷棍、套白狼的拐子吧,不然他怎么会有这么顺溜的一个老婆。” “我说袁三啊,别光站着啊,到屋里坐啊。”吕老驴一嗓子唤醒了呆若木鸡的袁三。 袁三赶紧放下粪筐,跟着吕老驴进了屋。 小屋不大,收拾的倒也干净利落。看来,吕老驴的老婆是个勤快人,不然也不能把这破屋收拾得如此井井有条。 “到里屋来,里屋烧着炕,暖和。”吕老驴撩开厚厚的棉门帘,请袁三到里屋坐。 还没等袁三坐下,吕老驴的女人便端上来一个小篮子,里面尽是些干枣、花生、核桃、瓜子这类磨牙的小玩意儿。 “给沏壶茶水去。”吕老驴吩咐道。接着把旱烟拿起来,将烟丝填满烟锅,嘬出烟来之后,递给袁三,“抽烟吧。” “呦呦,您忒客气了。”袁三赶紧起身,用双手将烟杆推了回去,“我不会。” “不会啊。要学。”吕老驴露着仅剩的一颗门牙笑,“男人不会抽烟可不行啊。这是好东西,能治病,能解愁,还能啊——提神儿。” “是是是,回头我就学。”袁三说着客套话,眼神朝四外乱踅摸。 心说:“家里还得是有个勤快人啊,瞧瞧这小屋,瞧瞧这被子褥子,多干净啊。我要是有个这样的家,有个这样的女人,我就知足了。” 少顷,女人把茶端了上来,将洗得非常干净的茶碗分别摆在袁三和丈夫的面前,用一双白净的手,为二人斟茶。 “大嫂,我自己来就行了,怎么能劳您给我倒水呢。”袁三赶紧起身夺茶壶。一个不小心,茶水洒了出来,那女人白皙的手立时就被烫红了。 这叫袁三很是过意不去,连连赔罪。 女人则只是摇着头笑,却不说话。 袁三纳闷了,她怎么不说话呢?难道她不会说话? 女人捂着烫伤的手,歉意地微笑了一下,便转身去了外屋。 袁三刚要问一问吕老驴这个女人是不是不能说话,那女人又回来了,两只手里各端着一个小瓷碗,一个碗里是腌蒜,一个碗里是咸菜丝,刻意多淋了香油,因此格外的香。 接着,女人又把一个冒着热气的锡壶放在了桌上,将手指握成酒盅的样子,在嘴角比划了比划,示意袁三喝酒。 没等袁三客气,女人便又转身出去了。 袁三虽是客,却是晚辈,他懂得酒桌上的规矩,先行拿起酒壶,给吕老驴倒了一盅酒,然后才给自己倒酒。 他双手将酒盅捧起,诚心诚意地说:“驴大爷,不不,吕大爷,晚辈敬您。” “好好。”吕老驴端起酒盅,跟袁三碰杯后,一口喝个干净。 袁三赶紧又把酒给他倒满,接着又敬酒。 连敬了三盅,袁三才敢拿筷子夹咸菜。 这时候,女人端上来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肉,将两个白瓷汤匙放下,指了指汤匙,又指了指大碗,示意袁三喝汤、吃肉。然后,便再一次离开了。 “吃吧,是兔肉。”吕老驴伸筷子夹了一根腿儿放在袁三面前的小碗里,“前些日子逮了好几只,正是肥的时候,比鸡肉有嚼头。尝尝我那口子的手艺。” “好好好,您也吃,您也吃。”袁三又客套了起来。 “我的牙不行,嚼不动,我喝汤就行。”吕老驴喝起了汤。 吃着、喝着,说着、笑着,吕老驴显然不胜酒力,才不过几杯酒下肚,一张满是褶皱的老脸便已经通红了,话语开始有些云山雾罩地多了起来。 袁三没话找话:“您这房子可真不赖。当时没少花钱吧?” “没花钱,一个大子儿都没花。是白得的。”吕老驴得意地说。 “呦!”袁三吃了一惊,“真的啊?” “真的。”吕老驴嘿嘿一笑,“我不说了么,我老家是保定的,好些年之前呀,我们那嘎达闹了灾荒。我一家老小全都饿死了,就剩我一人活着。我心说呀,我再这么待下去,我也是死路一条呀。于是呀,我就跟着还能喘气的人们呀,到 这天津卫来了。我一没手艺二没本钱,也干不了偷鸡摸狗的勾当,就会刨大地、卖大力。我要着饭呀,就来到了这嘎达。赶巧了,有个老光棍子没人伺候,眼瞅着活不长了。他见我实在,就问我呀,能不能伺候他一阵子,把他伺候‘走’了呀,他的房子还有四亩地,就都归我咯。我心说呀,这不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么,就立马就应了他。就这么着,我一直把他伺候到‘走’,他这三间房子,还有四亩地,就都是我的哩。” 吕老驴一边说着,一边满脸飞眉毛,这是得意的表象。 可在袁三看来,这纯是穷人乍富、赖狗长毛的倒霉德行。 袁三心里面最想知道那个女人的身世,于是小声问:“大嫂可真不赖,您老是怎么把这么好的一个人娶进门的?” “嘿嘿嘿——”吕老驴压低了声音,“不是娶的,是捡的。” “呀!”袁三有些不大相信,“您可真有福气,凭空捡着一个大活人,这也忒新鲜了吧。” “可不是咋地。”吕老驴咧着大嘴,露出残存的一颗大门牙,乐开花似地小声说,“不瞒你说,连我都不信呀。说话呀,有那么十几个年头了吧。有天早晨,我背着粪筐去拾粪,走过一片小树林的时候,觉着里面像是有人。我心说啊,这大清早的,谁没事跑树林子里干啥呀?我再一瞅啊,哎呀,还是个女的。可了不得,她把自个儿挂树上了。” “呀!”袁三惊了一下,“上吊啊?” “可不是么。”吕老驴压着嗓音,接着说,“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寻了短见啊。我赶紧跑进去,把她弄了下来。嘿嘿嘿——”几声坏笑,“我伸手一摸啊,身上还有热乎气儿,还有救。” “哎呦,真悬。”袁三咂着舌头说。 “可不是么,再晚一会儿,这人就没得救了。”吕老驴庆幸地说,“就这么着,我把她弄了回来,把她救活了,给她吃,管她住。她见我老光棍儿一个,就留了下来,跟我搭伙做个伴儿。这人啊,样样都好,你瞧她那小模样,你再瞧她那身段儿,打着灯笼都没处找,可就有一样不好——不会说话。从进了我这破屋的那天起,就没说过一个字儿。唉——是个哑子。”吕老驴叹了口气,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果然不会说话。唉!可惜了这么好的人了。袁三竟在一刹那羡慕起了吕老驴,这老家伙上辈子积了什么德了,为嘛他就能凭空得了三间房子四亩地,还不花一个大子儿白捡了个小媳妇儿。这种好事儿为嘛不落在三爷我的身上呢?聩!可气死我了。 “不会说话更好,省得说了不该说的话惹您烦。”袁三酸溜溜地说着劝人的话。 “话是这么说,可整天在眼前转悠,却不吭气,也够让人别扭的。”吕老驴又无奈地干了一盅酒。 袁三还想多说几句好话劝一劝,哑妇撩帘走了进来,放下一碟葱花炒鸡蛋,用手指比划了一下夹菜的样子,示意袁三趁热吃。 袁三见她热情,赶紧客气地点头致谢。当抬起脸来的时候,眼神正好扫在哑妇的脸上,心里面猛地一激灵:“这哑女人的眼角眉梢怎么这么像一个人呢?” 哑妇显然看出了袁三的表情中带有疑问,便抿嘴笑一笑,似乎在问:“有什么不对劲儿么?” 袁三赶紧陪个笑脸:“大嫂真和气。”心里却说,“要是你能说话该多好啊,我就可以问一问你跟那人有没有血缘。” 哑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便撩帘到外屋忙活去了。 “瞧见了吧?”吕老驴朝着棉门帘子努了努嘴,“哪都好,就是不会说话。让你说说,急不急人?”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确实急人。”袁三说,“可急有什么用啊,总不能您一着急,她就能说话了吧。您呀,就知足吧,似大嫂这样的上品人物,不好找!” “有道理。”吕老驴笑了,“来,咱走一个。” 袁三赶紧端起酒盅跟吕老驴碰了一下,一仰脖儿,先干为敬。 撂下酒盅,袁三心里的疑问越发地浓重了。 他默默地想:到底用个什么法子得到这个女人的身世呢? 第29章 鸳鸯绣帕 “小老弟,怎么不动筷儿啊,想啥呢?”吕老驴满嘴酒气地问着,俩眼已经迷离了,看来醉意已经上了头。 “吕大爷,我问个事儿。”袁三把脸往前凑了凑,声音压得更低了,“您捡着大嫂的时候,她身上就没个信物啥的?这么一个大活人到了您家,您也不问问她是谁家的女子?就算她不会说话,比划总会吧?” “问了,呃——”吕老驴打了个酒嗝,“问了不知道多少回了,她光晃悠脑袋,啥也不肯透露。我是笨,可我不傻,我明白,她是装傻充愣,诚心不说实话。我看啊,她准是跟野汉子私奔,让野汉子把她给踹了,她一时想不开,所以上了吊。可没想到让我给救了。她刚开始那阵子,整天拿眼泪洗脸。我怕她还有寻死的念头,所以整天守着她,磨破了嘴皮子只为让她宽心。日子一长,她也就不打算寻死了,留下跟我过起了日子。嗐——”吕老驴苦恼地叹了一声,似有伤心事。端起酒盅,一饮而尽。 袁三赶紧给他倒酒,催着他快着往下说。 “嗐——”吕老驴又叹了一声,“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我呢,岁数大了,一直盼着要个崽儿,甭管是男是女,起码等我蹬腿了之后,有个打幡摔罐的。可她就是不给我生,有两回都已经有了喜脉了,可没等几天,喜脉就没了。我本以为是她身子虚,固守不住胎气。有一天,我瞧见她往茅坑里丢了些东西,我趁着她睡晌觉的当儿,捞了一些涮干净了,去找明白人给看看这到底是啥玩意儿。人家看了以后,告诉我,都是专伤胎气的猛药。” 吕老驴用力在桌子角上拍了一下,“小老弟,你给评评理,这娘们儿是不是忒缺德了点儿。要不是我心肠软,早就一铁锹拍死她了!”说罢,又端起酒盅,灌了一口酒。 正是酒入愁肠愁更愁,吕老驴动了肝火,一张老脸变成了紫茄子色儿,眼神也越发迷离了。袁三知道,他马上就要大醉了,这正是套话的最佳时机。 他侧耳听了听外屋没动静,便把脸凑到吕老驴的耳根旁,低声说:“不瞒您老,我瞅着大嫂的面相很像一个人,我估摸着大嫂跟那人有些关系。” “像谁啊?”吕老驴懵懵懂懂地问。 “您先甭管像谁。”袁三神神秘秘地说,“难道大嫂来你家这么久了,就真的一件随身的物件儿都没有么?” “有!”吕老驴的一张老脸上挂着坏笑,“她让我把她的东西都烧了,怕我耍滑,非要在一边看着。但我还是留了一手,这些年了,她都不知道。” “快拿给我。”袁三忙不迭地催着。 “给你?”吕老驴醉眼迷离地打量着袁三,“给你有啥用?” “ 有了信物,我就能帮你查一查大嫂的身世,难道你不想知道她究竟是谁吗?”袁三着急地说。 “想!”吕老驴在袁三的肩头上拍了一下,“我做梦都想。我不能到死也不知道她是谁,起码知道她姓什么叫什么,这样我到了阎王爷哪儿才能报她的名姓,唯有判官老爷记下了她的名字,等她下来的时候,我才能找到她。” 袁三心里骂街:“你这个老不死的,贼心还不小,活着不放过人家,死了还缠着人家,你说说你,多没出息。” “既然你也想知道,那你赶紧着把那样东西拿给我啊。”袁三直眉瞪眼地紧催。 “等着。”吕老驴撑着桌面站起了身,踉踉跄跄地走到角落中,扭脸看了看棉门帘子,确定哑妇不会进来,便伸出爪子一样的手,猛地扣下一块墙皮,又抽出来半块破砖,伸手进墙洞,抓出了一个油布小包,抛给袁三之后,他赶紧将破砖塞回去,还有脚将掉落地上的墙皮踩碎,往不显眼的地方扫。 袁三赶紧将油布包打开,藏在里面的,是一方绣帕。抖开细看,绣着两只鸳鸯,还有一些绣工娟秀的字。 袁三认不全那些字,只认得“在天——比——鸟,在地—愿—枝。” 在天在地,那就是生死不离的意思,偏这两个鸟儿又是鸳鸯,照这么看,大嫂有过男人。 吕老驴凑过来,醉醺醺地、急火火地问:“看出端倪了没?这两个水鸭子,还有这些虾米字,都是啥玩意儿?你快跟我说说!” “这不是水鸭子,是鸳鸯鸟。字我认不全,得找个明白人给看看才知道是什么意思。” “那你快去啊。”吕老驴已经急不可待了。 “你别急啊。”袁三说,“我就这么冒冒失失地走了,大嫂肯定起疑。这事儿急不得,要从长计议才行。您老就擎好吧,我不能白喝您的酒,事儿我管保给您办妥当了。容我几天,打听清楚了,我一准儿过来跟您交底。” “说话可算数啊。”吕老驴将信将疑。 “您就放心吧,我要说话不算数,腊月里就让老太爷打雷劈了我。”袁三举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 “嘿!”吕老驴在袁三的肩膀上拍了一下,“真够义气,来来,咱接着喝。” 袁三将绢帕揣进怀里,归座继续与吕老驴喝酒。吕老驴只喝了一盅,便趴在桌子上人事不省了。 袁三轻蔑一笑:“你这老东西也就这点儿本事了,三爷的话你也敢信,你也不用你那颗驴脑袋想一想,腊月里能打雷么。就算打雷,也劈不到三爷的头上,自有那个子高的倒霉蛋儿挡着。哼哼——”袁三冷笑着,同时琢磨着绢帕上的鸳鸯鸟和那些认不全的字。 这时候,棉门帘子一动,哑 大嫂端着个冒着热气的簸箩进来,是花卷儿。 哑大嫂将簸箩放下,示意袁三趁热吃。又指了指趴在桌上打呼噜的老驴,歉意地笑了笑,不用袁三搭手,一个人将老驴弄到炕上,给他盖上被子,让他踏实地睡。 袁三看在眼里,羡慕在心里,越发想立时跟老驴换一换身份,让他也能感受下被女人关爱的滋味。 “哎呦!”袁三冷不丁想起还有正事儿要干,再说了,还有个张十三在破窑里忍饥挨饿呢,我一人在这儿又吃又喝也忒不够哥们义气了。 他赶紧站了起来,对哑大嫂说:“大嫂,不瞒您说,我有个朋友得了病,等着我给他拿吃的回去,我这儿有一块大洋,您收着,我想借您这个小簸箩还有这个大碗,把花卷儿和兔肉给他拿过去,您看行吗?” 哑大嫂脸上的笑意瞬间没了,走到桌子前,将大洋拿起来,硬是塞回了袁三的手中,接着撩帘走了出去。 这叫袁三感到十分尴尬,被人拒绝的滋味的确不好受。他叹了口气,无奈地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哑大嫂却拿着一个厚厚的棉口袋进来了,麻利地将花卷儿装进棉口袋,示意袁三坐下等着。 又到外屋拿来一个坛子,将兔肉一股脑地全部倒进了坛子里,又把那碟没吃完的炒鸡蛋也折了进去。再把一小坛子酒和四个咸鸭蛋包了个小包袱。用手比划了几下,示意袁三全都拿走。 袁三感动得就差没掉眼泪了,说什么也要把那一块大洋留下,而哑大嫂却固执地说什么也不留。还用袁三能看懂的手势比划着,让他没饭吃的时候就过来吃。 袁三对这位头一回谋面的哑大嫂敬佩的五体投地,寻思着将来有机会一定要好好地报答人家。 哑大嫂送拿着一堆东西的袁三出了院门,袁三礼貌地、恭敬地、感激地向哑大嫂作揖道别。在哑大嫂的目送当中,一步步走远了。 这一路上,袁三萌生出无限感慨,整个心里全都哑大嫂的身形样貌。嗐——她要是再年轻一些,当我的老婆该多好啊,她可比大兰子强多了——嗐—— 在一声声长吁短叹当中,袁三在满是枯草的野地里走着,突然刹住脚步,左右看了看,愤愤一跺脚——我迷路了! 关顾想美事了,连回破窑的路都给走岔了。他寻思着,我该往哪边走呢? 算了,扔鞋吧。 他把东西放下,将棉鞋脱下来,胡乱念叨了几句,用力将棉鞋往空中一抛。 盯着棉鞋落地后,赶紧单腿蹦了过去,看了看鞋头朝向的方位。 “好,就往这边走。” 穿好了棉鞋,刚要回去拿东西,却一下愣怔住了。 他用力一拍脑门,高声说了一句:“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第30章 铁汉柔情 在袁三的眼中,一座坟头上盖着积雪的土坟,孤零零地藏在半人高的枯草当中。若不细看,很难发现。 袁三三步并作两步,拨开枯草,来到坟前。 积雪不厚,几乎冻结成冰。袁三想起张十三嘱咐的话,上眼仔细看了看。积雪当中,果然混杂着几根蓍草。赶紧伸手连根拔起,一点没错,根上带着绿头,格外显眼。 “哈哈!三爷好福气,白吃白喝了一顿不说,还误打误撞找着了要找的坟。”他激动且兴奋起来。伸长了脖子朝四外看了看,空旷的荒野中一个人影都没有,于是爬到坟头上,褪下裤子,屙了一个软中带硬、黑中带黄的小山包。抓把枯草胡乱擦了擦,提上裤子,嘿嘿坏笑。这是他留下的记号,只等天黑之后,再过来抓虫儿。 他不敢再马虎了,仔细辨了辨方位,拿起哑大嫂给他的吃食,循着一条阡陌小路朝前走。一边走着,一边不住地辨识破砖窑的方向。老天疼他,愣是让他没费多少劲就找着了。 他兴冲冲地冲进破砖窑:“大哥,张大哥,我回来了,给您捎了好吃的,快起来吧。” 张十三耳根子活泛,警惕性十足,也就是在袁三刚冲进破砖窑的一瞬间,他便腾地坐了起来。在其手中,有一柄透着寒气的尖刀,那是他从康九的大儿子手里夺下的凶器,被他留在身边作为防身之用。 “回来的正是时候,我的肚子正好咕咕叫了。”张十三快速将尖刀收好,不让袁三看到,用比哭还难看的笑迎着袁三。 袁三将东西放下,捡了些半焦不焦的木头丢进即将熄灭的灰堆上,鼓着腮帮子“呼呼”吹了几口气,火苗逐渐变大,那些已经干透的焦木徐徐燃烧了起来。黑漆漆的砖窑当中又逐渐亮堂了起来。 袁三将哑大嫂给他的那一小坛子酒先行递给张十三。 “大哥,您先喝口酒润润喉咙,我把饭菜热热,有兔肉还有花卷儿。对了,这还有几个咸鸭蛋,这个不用热,您先吃着。”说着,袁三把咸鸭蛋递给张十三。 张十三显然是饿坏了,用一只鹰爪子似的大手攥着一枚咸鸭蛋,一紧、一松,张开手后,蛋壳竟完整地脱落下来。 袁三看得惊奇,忙问张十三这是什么戏法? 张十三呲牙一笑:“剥人皮的手艺。能囫囵着将一张人皮剥下来,就能囫囵着把蛋壳剥下来。” 袁三咽了咽口水,心虚的要命。他差点忘了,张十三是杀人的祖宗,跟这种人交朋友,还是小心点儿为妙,万一招惹了他,只怕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乘着张十三吃咸鸭蛋的当儿,袁三热好了兔子肉,香气扑鼻,叫人食指大动。 “哥啊,吃肉吧。”袁三将冒着热气的坛子摆在张十三的脚边。张十三伸手抓兔肉来吃,似乎一点烫手的感觉都没有。 袁三明白,此人冷血,像蛇一样,但愿他不会咬人。 袁三有用枯枝插着花卷儿在火上烤出焦咖之后,让给张十三吃。 张十三不客气,抓过 来就往嘴里填,边嚼边夸好吃,却一直不问袁三吃没吃,想必是他鼻子灵,已经从袁三的嘴里闻到了酒气,知道袁三已经酒足饭饱了,所以才不问。 袁三鸡贼,装作无奈地说:“聩!这里的庄户都是穷王八,就这点玩意儿,非要咱那一块大洋。我跟穷王八矫情半天,他说爱要不爱,要就给钱,不要滚蛋。我没辙,只好把您给我的那块大洋给了他。” 张十三信以为真,并不知道这些东西都是袁三白拿的,不在意地说:“值了。在这穷乡僻壤的地儿,能吃到这么好的肉,还有这么好的花卷儿,还有这么好的酒,才给人家一个大洋,咱不亏。” “呀——”袁三眨巴眨巴小眼儿,“您可真大方。您有多少钱没地儿花啊?” “有的是。”张十三大咧咧地说,“不可能全都带在身边儿,等有机会了,咱兄弟俩把我那些埋在土里的存项全都刨出来,买上一个大院套,雇上几个佣人,再买俩仨媳妇,咱也当财主。” “呦喂!”袁三喜得不得了,“要真那样的话,兄弟我可真是沾了大哥的光了。” “没说的。”张十三爽朗说道,“咱是兄弟,我的就是你。赶机会吧,现在还不是时候。” “行行行,”袁三兴奋地快速点头,“我等着,我等着。嘻嘻嘻……”心里已经乐开了花。 “对了张大哥,您认识字不?”袁三想起了那块绢帕来。 张十三边嚼边说:“虽然没进过学堂,但我师父手把手的教过我,不敢说所有的字全都认得,但还不至于当白字先生。怎么了,你要我批八字吗?我可没这个本事。” “不让您批八字,想请您帮着看看这上面绣的是什么字?”袁三把揣在怀里,已经捂热乎的绢帕掏出来递了过去。 张十三一把住了过去,反正看了看,还用油乎乎的手揉搓了几下。 “是南绣,绣的不赖,但仍缺少点儿灵气,绣这个的一定是出身大户的小姐,跟着专营绣工的巧手工匠学了点儿女红,便自以为是地绣这些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嚯——”袁三心里说,“看不出这个张十三还什么都懂。我就说哑大嫂不是普通货色,一准儿出身大户人家,要不身上也不会带着贵气儿。那是与生俱来的一股子气势,到多会儿也磨灭不掉。”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张十三念着绢帕上面的字,“是白居易《长恨歌》里的两句。说的是唐明皇和杨贵妃,这俩人你知道是谁吧?” “知道,知道,”袁三赶紧说,“看过戏,说有个大胖娘们儿叫杨玉环,让他老公公稀罕上了,接着俩人就干了扒灰的勾当。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着,他俩成了两口子。再往后,有个姓安的大胡子看上了杨胖子,就跟那个姓唐的抢,姓唐的舍不得给,俩人就撕巴上了。姓唐的不是个儿,让姓安的大胡子打得跑到了一个马什么坡的地儿。他生气啊,寻思着要不是因为你个大胖娘 们儿,姓安的咋会跟我较劲。一赌气,就把杨胖子给勒死了。” “哎呀,袁老弟啊,你可真得长点学问了,你这也就是跟我说,你要是跟别人这么说了,不让人家笑话你才怪。”张十三笑着说。 “呦——”袁三纳闷了,“怎么,我说得不对啊。” “差不多都对,但又都不对,你呀,自个儿琢磨去吧。对了,这东西你从哪儿得着的?” “我捡的。看着好看,就留下了。”袁三撒了谎。 “捡的?”张十三似乎不信,“这种破地方会有大户人家吗?这是大姑娘绣来送给情郎的,也许是送出去人家不稀罕,也许是压根就没有送出去。唉——明明知道不能在一起,何必苦苦强求呢,你看你,多傻呀——”张十三对着绢帕自言自语,独目中竟溢出伤感之情。 袁三看在眼里,问在心底:“张十三这是怎么了?看他那样儿,他应该是在想什么人了,那人一准儿是个女的,要不然他也不会是这个德行。” “张大哥,想谁呢?”袁三试探着问。 张十三的手猛地哆嗦了一下。这个微妙的动作,让袁三更加确信他是在想曾经跟他好过的某个女人。 张十三将绢帕递回给了袁三,假装没事人似的,说:“我能想谁啊,像咱这样的,谁稀罕咱啊。” 不等袁三说话,赶紧扯开话题:“对了,坟找着了么?” “找着了。”袁三喜气洋洋地说,“本来说什么也找不着,我一赌气,把棉鞋扒下来赌运气,结果正好落在坟边上。要我说啊,这是老天爷成全,不然也不能让我稀里糊涂的撞大运。” 张十三喝了口酒,说:“你小子是福星,连老天爷都帮着你。等着吧,等到天黑了,咱就忙活着。你呀,最好睡一觉,养精蓄锐,好有劲儿干活。” “对。大哥说得对。您这一说,我还真有点儿困了。您先吃着喝着,我睡会儿。”说完,袁三在原先躺过的地儿躺下,闭上眼皮,不再出声。 人看似睡了,但耳朵却清醒着哩。袁三总觉着睡在张十三的身边很不踏实,他认为张十三的城府太深,不定藏着多少事,就拿刚才来说,明明他在想别人,问他,他却不说实话。这个人是个老油子了,在他身边呆着,警醒着点儿比较稳妥。 张十三孤单地喝着酒,就跟忘记了吃东西似的,就只知道喝酒。他喝得是闷酒、是愁酒、是苦酒。 袁三侧着身子,用一只耳朵听着。听见他一会儿一叹气,又听到他用极小的声音,喃喃说着:“是我对不住你,我不该一走了之,害你搭上性命。我却连到你的坟前烧纸的勇气都没有,我是个无情的人,我对不住你啊……”这极小的哀怨声中,夹杂着无奈、悲愤、痛苦、悔恨……竟还有极其微小的饮泣声。 袁三万没想到,如此杀人不眨眼的张十三竟也会哭。看来,铁汉柔情,不是虚言。不管他了,我还是睡吧,只盼着快些天黑,让我顺利拿到那只虫儿! 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第31章 阴阳双尸 …… “袁老弟,醒醒吧。天不早了,该忙活着了。” 袁三被拍打醒了,打着哈欠坐直身子,有些不情愿地发着牢骚:“给人卖命不自在,睡得正香,不想起来都不行。唉!”拉了个京剧念白调,“——苦哇——唉!”揉一揉睡眼,腾地蹦了起来。 “袁老弟,您还得辛苦辛苦。我这腿脚不灵便,你得背着我。” 袁三叫苦不迭,想说不行都不行,张十三让人挑了脚筋,没法子走路,偏偏今晚又必须要用他。没辙,只能撅好了,让人当驴骑。 袁三背着张十三,张十三扛着锹、镐,所有的重量全压在了袁三一人的身上,他呼哧带喘地紧咬着牙关,几乎快要虚脱的一刻,总算到了白天留下记号的孤坟前。 他站立不稳,一个腚墩儿瘫在了地上。而张十三则在他瘫倒的一瞬间,飞速丢掉锹、镐,双掌一按他的肩头,身子腾空而起。落下时,以双手撑地,稳稳当当地盘膝在了枯草丛中。 “袁老弟,还起得来么?”张十三逗趣道。 袁三气喘如牛,已经说不出话,却以一种不服气的姿态,硬撑着站了起来。还在胸前拍了三巴掌,只为告诉张十三,休要小瞧了他。 张十三呵呵笑着,不再逗他,而是借着当头月光,将一只眼睛盯在了那座孤坟上。 “好重的阴气。”张十三的鼻子快速抽动了几下,眉头拧成一团,“有古怪。” 喃喃自语,声音极小,袁三没能听清,却从张十三的表情上看出事有不妙,便赶紧多嘴问了一句:“怎么了?有什么不妥么?” “阴气太重。”张十三实话实说,“照理说不应该有这么重的阴气,看来今晚上的这趟差事不好办啊。” “别介呀!”袁三登时急了眼,“来都来了,不好办也得办啊。我已经答应了人家,倘若差事办不妥,我一来没法跟人家交代,二来只怕人家不会饶了我。张大哥,您无论如何也要帮帮我这当弟弟的才行啊!” “是啊。”张十三喃喃说道,“既来之,则安之。我就不信,我一个活人愣让死人给吓住了!”说罢,便吩咐袁三抄家伙动手,而他则盘膝在原地,悄悄地拽出藏在袖口里的尖刀,不眨眼皮地防备着不可预测的变故。 再看袁三,甩掉了破棉袄,一会儿抡洋镐,一会儿换铁锹,呼哧呼哧累得四脖子汗流。 他一边使劲,一边念叨:“里面的爷们儿,有怪莫怪,我是替人办事,您要有火,您就找那人去。”他把声音压到了最低,“那人名叫唐鹄禄,人都尊他一声唐进士。您呀,要找就找他去,是他让我来的……” “你嘀咕什么呢?”张十三问他。 “没什么。心虚,瞎白话,给自己壮胆呗。”袁三撒了谎。 “别说话了,把嘴闭住了,小心你嘴里呼出的阳气被吸了去。” 张十三这番话一出口,袁三心头一凛,忙直起腰,傻兮兮、怯生生地问:“谁要吸我的阳气?” “还能有谁?”张十三风轻云淡地说,“里面躺着的人呗。” “啊! ”袁三吓坏了,磕磕巴巴地,“您说说说——里面的——死鬼还还还——活着?” “怎么会活着?”张十三不屑地一笑,“死了就是死了,活不过来了。” “那那那——”袁三磕磕巴巴地还有疑问。 张十三让他别说话了,接着挖,不用怕。还说有他在这里,只管放心大胆往下挖就是了! “妈的!呸!”袁三使劲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豁出去了!只要不是鸭子孵鸡白忙活一场就行!”他又抡开了膀子,卖起了力气。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一刻不停歇地忙乎了差不多两个时辰。终于,潮湿冰冷的泥土中现出了一副棺材。 “不对劲!”袁三喘着粗气,诧异道,“天底下哪有这么宽的棺材。” 他说得没错,似这样宽的棺材的确少见,与其说是一副棺材,倒不如说是一个衣柜。 袁三马上将自己所见告诉了坐在不远处的张十三,并自作聪明地说:“我猜里面躺着的一准儿是个大胖子,要不然也不会打造一副这么宽的棺材。” 张十三听了袁三的话,半边丑脸竟不知何故,快速抽动了几下,他不苟言笑地对袁三说:“你赶紧仔细着看一看,盖子上是不是刻着两枝花?又或是两条鱼?还是别的什么图案? 袁三蹲下来,用一双脏手扒拉干净棺材盖上的泥土,借当头月光,凭一对锐眼,看清了棺材板上的图案。忙起身对张十三说:“是两条鱼。” 张十三的丑脸再一次抽动了几下,独目当中瞬间露出一抹喜悦,忙问:“那两条鱼是不是呈交尾状?” 袁三又仔细看了看。 “没错,尾巴绕一块儿了?” 此言一出,张十三立时喜形于色,一张丑脸因此而变得扭曲,衬托着月光,越发显得瘆人。 “张大哥,这是什么门道?”袁三不解地问。 “阴阳双尸。”张十三兴奋地说,“又叫雌雄双煞。难得啊,难得啊!”说罢,朗声大笑。笑声如狼啸,在旷野中回荡着,叫袁三感到一阵阵脊背发凉。 “阴阳双尸?”袁三咂摸咂摸滋味,“也就是说这里面有一男一女两个死鬼?” “没错!”张十三依旧一脸兴奋地说,“并且是活葬。” “活葬?”袁三更是诧异。“就是活埋,对吧?”他问。 “对!”张十三语气肯定地回答。 “呀——”袁三纳闷了,“这得多大的仇啊,把大活人给活埋了?一个还不够,还一回埋俩。这也忒缺德了吧?” “你错了。”张十三严肃地说,“这是他们自己的主意。” “自己活埋自己?”袁三冒了傻气。他还是头一回听说这么蹊跷的事情,这也忒不可思议了。 张十三为他解惑道:“照这种活葬的常理说,男的一定是年纪轻轻就得了什么不治之症,自知无药可救,又不想继续受病痛之苦,索性来个早死早托生,趁着还有气在,托人把他埋了。这种葬法有分教。” “怎么说?”袁三忙不迭地问。 “据说能得到阴曹的关照,成全他托生个好人家。并且,前世的记忆不忘。他这么做,是为 找他舍不得的那个人。那个人对他而言,太重要,太重要,太让他丢不下,舍不下,忘不下——”张十三语带惆怅地讲述着。 “那人一准儿不是他爹娘。”袁三略有感慨地说,“一准儿是他相好的。” 张十三没有接他的话茬,似自言自语道:“男的舍不得女的,女的又怎能舍得了男的。她铁定了心追随着丈夫,生死都要与丈夫在一起。所以,她自愿随丈夫入土,只为在黄泉路上有个伴儿。这辈子、下辈子,都要做一对儿。嗐——”竟不知为何长叹了一声,“世间的痴男怨女,总是这么傻。嗐——”苦笑,“又是何苦呢?”语带悲怆,似又勾起了什么心事。 “嗐——”袁三竟也跟着叹息了一声,“要是有个女人对我也这样,那该多好呀。” “行了老弟,别想这些没用的了。待会你把棺材盖弄开后,用你脱下来的棉袄赶紧盖住双尸的脸。记好了,别大意。”张十三好意提醒道。 “为嘛要盖住他俩的脸?”袁三又纳闷了,“难道怕他俩看见我长什么模样啊?” “不是怕他俩看见你的脸,是不能让他俩见着月亮。你别问为什么,只管听我的就是了。” “好吧,我都听大哥的。”却又为难了起来,“大哥,这么大的棺材盖,就凭我一个人怎么弄得开?”他说得是大实话,这么大的棺材盖,他一个人的确不好弄开。 还有一点,只有他自己知道,那就是他曾经窥见过孙宝在撬开棺材盖的瞬间,一团蓝火窜出来烧了孙宝的脸,他可不想变成第二个孙宝,因此他想求助于张十三,希望能够借张十三之手弄开棺材盖,顺便让张十三替他挡一挡灾。 这么鸡贼的伎俩,张十三哪里晓得,他问袁三:“带绳子了么?” “有!”袁三心中窃喜,“早猜到要用绳子,提前带好了。”说着,爬出坑去,从丢在草丛中的破褡裢里掏出来一捆绳子。 问张十三:“怎么用?” 张十三说:“你只需想法捆住棺材盖,绳子的另一头交给我就行。我将棺材盖拉出坑之后,你赶紧用棉袄盖住双尸的脸。咱俩要搭配默契才行,你要知道,白骨无情,哪怕生前再如何心善,死后也不会存一丝人性。若是让他们见着月光,只怕今晚上咱俩这条小命就要交代了。” 这番话让袁三很是心虚,但为了把差事办妥,他还是豁了出去。 他将绳子散开,将一头交到张十三的手里,不忘叮嘱一句:“张大哥,您可千万抓紧了啊?” 张十三会心一笑:“放心。我这两条膀子断了,绳子也断不了!” “嗯嗯——”袁三连连点头,“我就说张大哥是条硬汉子。”说着,便跳回到了坟坑里,摸索着该如何将绳子系在棺材盖子上。倘若撬开一条缝子,只怕会跟孙宝一样的下场——让鬼火烧了脸。 这张脸虽然长得不咋地,但还指着这张脸找媳妇呢,毁了忒可惜。 唉!烦人啊烦人!该怎么办才好呢? 突然眼珠儿一转,用力一拍大胯——有了! 第32章 招灾惹祸 有了主意之后,袁三便松开裤腰。 “哗——”往泥土上撒了一泡尿。 张十三看在眼里,以为袁三心虚,吓涨了尿泡。 万没想到,袁三竟用双手将骚呼呼、黏糊糊的湿泥捧了起来,如涂抹脂粉那样,在脸上厚厚的涂抹了一层。 “老弟,你这是干嘛呀?”张十三十分不解地问着。心中却在寻思,“这孙子的脑瓜子不是吓出病来了吧?” “嘿嘿嘿——这是面罩。”袁三得意地回张十三的话,“没听过说书先生说过‘兰陵王’的典故吧?那哥们儿上阵之前,都会戴上面罩。他那面罩是找能工巧匠铸成的,我这面罩是现成的。有了这个,兄弟这张脸就能保全了。” 张十三还是不明白,但也没有再问。以他的仅存的独眼看来,二货的心思太难猜,猜来猜去不明白。爱咋咋地,随丫去吧。 袁三做好了“面部防护”,这样一来他就不必再担心被鬼火烧着脸了。他利用洋镐的扁头,使出平生最大的力气,死命地撬着凿着。 随着沉闷的“砰”地一声响,棺材盖终于被他撬松了。 但是,并没有鬼火窜出来。有的仅是一股子怪异的气味,说不上难闻,也说不上好闻,总之这是袁三平生头一回闻到的气味。 他担心这气味当中有毒,所以紧紧地闭住口鼻,不敢喘息。直到认为那股子怪气散尽了,他也已经实在憋不住的时候,才赶紧呼哧呼哧地大口喘息。 张十三显然也闻到了那古怪的气息,他的独目当中流露出怪异的神色,很难说清是喜是忧,又或许是喜忧参半。 但是,有什么事情值得他喜悦呢? 过来一会儿,袁三在坟坑里露出头来:“张大哥,我把绳子拴好了。” “好!”张十三怦然来了精气神,“你赶紧出来,把棉袄拿好了。我拉开盖子的瞬间,你便将棉袄丢进去。可千万看准了再丢,只要盖住他俩的脸,咱这桩买卖就算做成了!” “擎好吧您呐。”袁三底气十足地说,“咱这准头没得挑,以往拿砖头砍人练出了百发百中的本事,说盖住脸面上,准保盖不到脚面上。”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好!”张十三为他打气道:“那就全看老弟的了!” 谁不愿意被人夸啊。一句话让袁三好似得了多大的便宜,手法奇快地将绳子牢牢地系在了棺材盖上。 完事后,不忘自夸:“咱这是拴猪的‘绝户扣’,越拽越紧,把绳子拽断了,扣儿照样开不了!”洋洋得意,一副小人得志的派头。 “老弟,赶紧闪开了。棉袄拿好了么? ”张十三大声问了一句。 “拿好了,放心吧您呐!”袁三站在坑边,撑开了自己那件破棉袄,只穿着一件油渍麻花的小褂儿,屹立寒风当中,竟似感觉不到丝毫的寒意。 这个时候,他的一腔热血在周身上下快速流淌着,使他只觉着热,而感觉不到冷。 呜呼呀!君不见,多少二货就是这么被冻死的。这孙子要不是火力壮,兴许早就冻挺了。 “老弟,打起十二分精神,哥哥我可要使劲了啊!” 但见,张十三手背与脖子上的青筋根根凸起,好似一条条小蛇。他那只独眼当中吐露出狠辣的光芒,牙齿咬得咯嘣作响,隔着多远都能听得见。 “开!”大喝一声,双臂同时用力,猛听得“砰”地一声,那偌大的棺材盖竟在一刹那脱离棺材,飞也似地落在坑外。 张十三,能人也,猛士也,好神力也! 就在棺材盖离开坟坑的一瞬间,袁三看准时机,瞬间将破棉袄丢入棺材里,正如他先前说过的大话一样,果然正好盖在两具尸体的脸上。这样看来,他先前说过的话,是实话,而非大话。 袁三借月光之皎洁,目视棺中男女,不禁咋舌:“居然一点儿都没烂,就跟睡着了似的。” 正如他所说,也正如张十三所说,棺中的确有一男一女,男左女右,这便是张十三口中的阴阳双尸了。 这对男女的衣着竟是那样的完好无损。男的身穿长袍马褂,头上戴着瓜皮小帽,顶心有一颗红珍珠,想是名贵货色。脚上蹬着一双厚底夫子履,看来这位爷生前是个有学问的人。 女的则身穿大婚时才可以穿的大红裙褂,有百花,有金凤,绣工端的一流。头上戴着凤冠,金箔衬托明珠,耀眼夺目,华美非凡,绝非平常什物。一双三寸小金莲,尖尖如菱角,套着绣花鞋,金边衬着碎花瓣,叫人那么的稀罕,恨不能立即将这双小鞋扒下来把玩一番。 袁三将自己所见,一一说给张十三听。 张十三一边听着,一边不断地叹息着。 袁三还告诉张十三,两人的手是牵着的,抓得很牢,生怕一松手,就再也抓不到对方似的。 显然,这对男女在盖棺之前,就保持着这个姿势,直至棺中空气流尽,慢慢地、静静地伴着流光飞舞,享受情始情终。唉——人于世间,寥寥数年,生则同心,死则同眠,不离不弃,相守相伴,直教人心疼不已。 袁三感慨了半天,终于想起来此的目的。 他问张十三:“虫儿在谁的脑袋里?” 张十三说:“都有。 ” “两只虫儿?”袁三不禁错愕,却并不贪心,“我只要一只就够了,多了没用。” “两只都要。”张十三却贪心似地说,“一只是你的,一只是我的。” 袁三没有问张十三要虫儿的原因,他现在终于明白张十三先前为何会有喜悦神色了,原来这丑鬼早就猜到棺中有两只虫儿。不得不说,丑鬼的城府果然够深,不到关键时刻,绝不吐露心声。 好吧,既然今晚的功劳有他的一份,给他一只也就是了。 袁三这么想着,扭身要去拿提前准备好的斧子。 他刚走出两步,觉着脚上有牵绊,像是挂上了蒺藜枯藤。 于是,他猛然朝前迈出一大步,抬脚用力一扯,意图将枯藤扯断。 气人。那条枯藤却顽固的很,仍在脚上缠着。 “你可气死了我,我就不信弄不断你。”愤然弯下腰去,用手抓住枯藤,奋力一拽。竟感觉什么东西从坟坑里被拽了出来。 他很纳闷,抻起把那条枯藤仔细一看。唷,不是枯藤,是根布条。嘿,看着眼熟,很像自己平时绕在腰间用来系住破棉袄的那根布条子。 怪了,我把什么东西拽出来了呢? 他未及回头看,张十三已经脸色大变,高喊一声:“袁老弟,快来我这边,千万别回头!” 这人啊,往往就是这样,你越是让他别这样,他就越是这样,这是一种惯性,很多时候不由自主。 袁三这当儿就犯了这个不听话的毛病,张十三不让他回头,他偏要回头。 傻兮兮地“啊”了一声,大喇喇地回了头。 一瞧,坑边上直挺挺地立着俩人,一男一女,很是眼熟。在这对男女的脚下,有一样黑乎乎的东西,也很眼熟,像是自己黑白不离身的那件破棉袄。 棉袄?俩人?我刚在那么一拽? 哦——明白了! 破布条子一头挂在我的脚上,一头挂在破棉袄上,我这么使劲一拽,破棉袄“嗖”一下就出来了。 对,就是这么回事。 瞧我,多笨——老天爷,我他妈都干了些什么! “妈哎!”袁三腾一下蹦起多高,“诈尸了!”扭身就要跑。 怪了,为嘛迈得开腿,却跑不动呢? 咦——后脑勺为嘛一阵阵疼呢? 哦——明白了。死乞白赖不肯铰的小辫儿让人给揪住了。 本以为这是老祖宗留下的好宝贝,没想到越到节骨眼上越碍事。 咋办? 喊呗! “张大哥唉,快救命吧,弟弟我要归位了。我没活够,不想死啊……” 在这千钧一发关头,双脚已废的张十三又如何救得了这个蠢货! 第33章 死中得活 猛听得张十三大喊道:“老弟别怕,哥哥救你!” 话音未落,一道白光便从手中飞出,速度之快,亚赛飞蝗,不过电光火石之间,便已来到袁三的脑后,倏然穿过小辫儿,径自飞入乱草丛中。 袁三只觉着脑后瞬间轻松,情知辫子已断,没顾得上欣喜,便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趴虎。 这一下摔得不轻,只顾“哎呦”叫疼,却一时难以爬起来。 嗟乎!那张十三究竟用得何种法宝救下袁三? 非是法宝,只是飞刀。 张十三昔日从康九的长子手中夺下的尖刀,在这一派上了用场。 他在情急之下,一把将尖刀甩了出去。 休要小看他虽然只有一只眼,却比双目健全的正常人更具准头。 张十三焦急大叫着,催袁三快着爬起来,朝他这边跑。 袁三好赛旱地上的活鱼,扑腾了几下,好歹站了起来。 然而,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两道黑影竟同时从他的头顶越过,“咚、咚”落地,直立在他的面前。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身穿长袍马褂,头戴瓜皮帽;女的身穿大红裙褂,头戴凤冠。 甭打招呼了,老熟人了——阴阳双尸! 近在咫尺,袁三看得怎不真切。 但见那对男女直立着身躯,手臂挺直在胸前,指甲尖尖,如同墨染。在那阳尸的手指之间,有半条发辫,辫梢上系着红绒绳,红绒绳上拴着一枚方孔老钱。 袁三怎会不认识自己的东西,从他记事起,这条辫子就一直跟着他,爱惜如生命,死活都留着。但在这一刻,他却一点儿也不觉着心疼,反倒庆幸少了这个累赘。 月光下,双尸的脸上如同蒙了一层冰霜,苍白并阴冷,无半点血色,独在眉宇之间,有一团黑气。衬托着白得瘆人的脸,可谓泾渭分明,因此格外显眼。 两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珠子瞪得很大,却空洞无神,妥妥的死羊眼。 偏在这时,忽然一阵风起,枯叶碎草随风旋舞,使这荒凉之地更添几分凄凉。 “二位,劳驾让一让,我我,我过去。”吓傻了的袁三跟双尸客套了起来。磕巴的同时,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脸上写满了委屈。 双尸不给面子,无言地、强横地挡在袁三的前面,偏不让他过去。 “爷爷,奶奶,我是个要饭的花子,天生的可怜虫,您二老行行好,给条活路吧……”袁三哭着打躬作揖,使出了平日里讨饭的伎俩,哀求双尸不要为难他。 一幕幕画面尽被张十三收入独眼当中,他急得冒火,恨自己空有一双腿脚,却仅是摆设。他唯有屏息凝神,静观其变。稍有转机,自当奋力营救。 任凭袁三苦苦哀求,双尸坚决不肯让路。非但不让路,还要欺负人。 但见那具阳尸,忽地啸叫了一声,陡然向前一跳,双手抓住袁三的两个肩头,嘴巴一开,露出獠牙,欲咬袁三的脖颈。 就在袁三吓得大叫,眼看着阳尸的獠牙咬向自己的当儿,那具阳尸却好像被雷击了似的,怪叫了一声,疾速向后弹跳,立在阴尸的身侧,嘴里呼呼的吐着阴气,如同被吓着了似的。 “他这是怎么了?”大难不死的袁三自 是感到十分诧异,“看他那样儿,他是怕我呀?真哏儿,他到底怕我什么呢?我身上也没有什么辟邪的法器啊?嫌我长得难看?不能啊,我有这么难看么?”寻思的同时,不由自主地把手放在了腮帮子上,竟立时悟出了玄机——他怕童子尿! 袁三的脸上,有一层厚厚的“面罩”,那是他用一泡混杂着尿的泥土制成的,本打算用这个面罩抵挡鬼火,万没想到吓退了活跳尸。 嘿嘿!有这么一个好法宝,袁三爷还有什么好怕啊! 他立马就“摇”了,大着胆子往前迈了一大步,双尸赶紧往后跳了一步。 嘿呦喂,太好使了,太哏儿了。 再进一步,双尸又后跳了一步。 哈哈哈哈——袁三得意地大笑,以一副二逼成精的姿态,牛气哄哄地用两根手指头点指着双尸,大言不惭道:“爷爷就是活钟馗,专打不服气的鬼。你俩给我听好了,识相的,立马束手就擒,让我把你俩的脑瓜子砸开,把虫儿拿出来,从此咱们各走各的,再不往来。如若不识相,那就别怪爷爷手黑。惹恼了爷爷,只管杀,不管埋!”说罢,叉着腰仰天狂笑,嚣张而不可一世。 听听,多恶?遇到这种不说理的玩意儿,鬼都没辙。 笑着笑着,觉着脸上痒痒,下意识伸手抓痒。 真气人,越抓越痒,越痒越抓,等把满脸的干泥抓干净了,立马不感觉痒了。 叫声“舒坦”,接着穷横。 怪了,双尸的脸上怎么有那么一点儿笑容了呢?呀!死尸也能笑呀?三爷可算是开了眼了。 “嘿。你们笑嘛呢?想跟我和好?”袁三嬉皮笑脸,大言不惭,“我也不是那种不给别人面子的人,好吧,既然你们服软了,三爷我就做个顺水人情,您们自动把虫儿交出来,我拿了就走,你们继续安安稳稳地做一对鬼夫妻。来吧,赶紧着吧,我事儿多,没空跟你们磨叽。” 把话说完,再看,双尸脸上的笑意更浓了。 “别光笑啊,赶紧的啊?耍三爷玩儿呢?别来这套,三爷有数,你们别想用笑容打动我,我这人不吃这一套。别逼我发火,我发起火来,连我自个儿都怕!”袁三很是有些急不可待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傻巴,还不跑,你等死呢!” 是张十三的声音,急躁而火爆,且底气十足,吓得袁三打了个激灵。 “说谁呢?谁是傻巴?我?”袁三纳闷,“我哪儿傻了?天底下有几个比我更机灵的?” 突然,他呆住了,咽了咽口水,抬起手哆哆嗦嗦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颏、腮帮子、鼻梁子、眼眶子…… “妈哎!”撒丫子就蹿,比狗撵兔子还快。 “这边,这边,快快,快快……”张十三心急火燎地叫喊着。 袁三已经吓懵圈了,那还能听得进去张十三的话,就跟蒙着头拉磨的傻驴似的,围着坟坑转起了圈儿。 而那对鬼男女,也不是什么机灵鬼,并着肩,固执地,一跳一跳地,锲而不舍地追赶着袁三,愣是不知道一个追、一个堵的战略。 张十三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世上有蠢人,没想到还有蠢鬼。难得,难得啊。” 一边无奈地摇着头,一 边用力将棺材盖拉到自己的身边,将绳子解下来,挽了个套马的圈儿,抡得“呼呼”作响,说个“走”字,圈儿“嗖”一下飞了出去。准头十足,一点儿不差地套住了袁三。 没等袁三反应过来。只听张十三喊了一声:“你给我过来!”双臂同时用力,猛地一拽,袁三只觉着双臂火辣辣得疼,他忍不住嗷嗷乱叫,身子却好似飞梭,在枯草中疾速滑行,一眨眼的工夫,便到了张十三的身边。 不等袁三有动作,张十三一把抓住袁三的后脖颈,顺手一抛。袁三好似离开弓弦的箭矢,飞出去五、六丈远,“噗咚”摔得直翻白眼儿。 终于救下了好兄弟,张十三长舒一口气,伸手在怀里掏出两支黑不溜秋,好似铁钉的东西,分别攥在左右手中。 阴阳双尸见猎物被人救走,自是不甘心,于是直奔张十三跳了过来。 袁三趴在地上,感觉浑身上下已经散架了,他一时爬不起来,却又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大哥遭双尸摧残,只能大喊大叫,想将双尸吸引到他这边来。 张十三的一张丑脸上始终挂着莫名的笑,似乎并不畏惧双尸,又似乎胸有成竹,有了除掉双尸的法子。 眼见双尸还差一两丈就到面前,张十三猛将双手朝前一送,“嗖、嗖”两条黑线;“砰、砰”打在双尸的眉宇之间。 双尸同时剧烈抖动了一下,便直挺挺地仰面栽倒在地,如木杠子一样的双臂砰然落下,整个身子不再动弹。肩并着肩,如同睡着了一般。 “哈哈哈哈——”张十三仰天大笑。 笑罢,扭脸对趴在地上的袁三说,“老弟,起来吧,没事了。” 袁三挣扎了几次,终于爬了起来,但浑身上下依旧不得劲儿,他伸展伸展双臂与双腿,又摸了摸肋骨、腰骨,估摸着自己没有大碍,便咧着嘴,一拐一瘸地走近张十三。 “大哥,您有法宝,怎么不早点儿用呢。兄弟我差一点儿就交代了。”袁三埋怨道。 “不是不想用,是拿不准时机不敢用。”张十三和善地解释道,“万一打空了,咱俩就都完了。我一直叫你过来我这边,你一直不听,你要是早听了,就不用遭这份罪了。” “合着还怨我呀?”袁三傻兮兮地说着,想一想,可不是么,要是早点儿听话,何至于让人当牲口那样拖拉。 “老弟,你扶我过去,你不必动手,让我来。”张十三请求似地说着。 “哦哦哦,好好好。”袁三巴不得张十三说这样的话,他又可以躲清闲了。 他咬着牙,将身材高大的张十三弄到双尸的跟前。 张十三打量了几眼,叹了口气:“二位,有怪莫怪。我跟我这兄弟迫不得已才打扰二位,等拿到虫儿,我们将二位重新安葬,往后每年的今天,准有人过来给二位烧纸。”说罢,抬脸对袁三说,“把斧头拿来!” “得令!”袁三兴冲冲地捡回丢掉的斧头,一溜烟地跑回来交到张十三的手里。 张十三一手持斧,却将另一只手的食指咬破,用血液在斧头上快速画了几笔,似是一个符印。准备妥当之后,这才要——劈开阴阳骨,只为取尸虫! 第34章 镇魂神器 袁三紧张地看着,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张十三用手指在阴尸的头顶上比量了一下,以往在法场处决人犯时,他都会用手指丈量每一个将死之人的“命门”。 所谓“命门”就是薄弱点。打蛇要打七寸,一棍子打下去,若打中七寸,蛇必死。杀人要找薄弱点,一刀而过,人必死。不给祖师爷丢脸,也让被砍头的好汉少遭点罪。这是他给自己立下的规矩,一个好的“姥姥”,要有稳、准、快、狠、毒的手艺,缺了其中任何一样,就不是好“姥姥”。 这一次,张十三再次施展了稳、准、快、狠、毒的手艺,袁三都没有看清张十三手中的利斧是如何运用的,阴尸的头顶上便已经裂开了一条缝子。 怪了,竟不出血。 只见,张十三将二指伸入阴尸头顶的缝隙当中,脸色陡然大变,本来黢黑的一张脸,在一刹那竟好似蒙了一层白霜。 袁三看在眼里,惊在心头,没等他开口询问究竟怎么了。张十三的手指已经从阴尸头顶的缝隙当中抽了出来。二指之间,多了一只虫儿,说白不甚白,带一点儿碧绿。 张十三张开嘴巴,用同样好似蒙了一层白霜的手,快速将虫儿塞进嘴里。喉结上下一动,那虫儿已成他腹中之物。 与此同时,张十三的脸上的白霜更厚了,乱糟糟的胡须与嘴唇上已经结了薄薄一层冰碴。他张着大嘴,极为痛苦地仰天大叫,一股极其明显的寒气从他的口中喷射出来。 紧跟着,他发出了凄厉的啸叫声,一张脸已经扭曲的不成样子,那只独眼夸张的凸出眼眶,几欲迸裂。 袁三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吓坏了,急忙逃到远处,警惕地注视着张十三那可怖的怪状。他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如筛糠般狂抖不停。 这一夜将成为他毕生难忘的一夜,太恐怖,太惊悚,太邪乎! 良久,张十三终于停止了摧人心肝的啸叫,那张扭曲不堪的脸逐渐恢复了原样,还是那样的丑。他盘膝坐着,双手平端在胸前,胸脯一起一伏,似乎是在吐纳运气。 少顷,他将双手放下,扭脸对躲在远处发抖的袁三喊道:“袁老弟,没事了,过来吧。” 袁三哪里还敢靠近他,捏呆呆地继续趴在原地,好似压根就没有听见张十三的话。 张十三呼唤了好几回,袁三才终于相信他已经人畜无害,这才终于敢爬起身,踌躇着走了过去。 “张,张大哥,您刚才那是——”袁三磕磕巴巴地问着。 “尸蚕至阴至寒,我一个活人把它吞下去,怎会没有反应。”张十三笑着说,“有了这只虫儿,我这双坏了的脚,就可以复原如初了。” “呀——”袁三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么神啊?”他不禁萌生出了贪婪的心思,倘若他把另一只虫儿吞了,是不是就可以益寿延年。 张十三何等的睿智,怎会看不出袁三的小算盘,他说:“袁老弟 啊,我劝你别打另一只虫儿的主意。你不是我,我尚且差一点扛不过去,你若吃了,立时血脉凝固,当即死于非命。” “这么猛呀?”袁三瞪着眼珠子,一副傻兮兮的样子。 “是!”张十三语气肯定地说,“尸蚕不是常人可触碰的。你一定带着棉布袋了吧?” “嗯嗯!”袁三点头,“带着了,叫我替他办事的那人提前嘱咐过,让我一定要带一个厚一点的棉口袋,就为装尸蚕用。” “那就好。”张十三说,“拿给我。” 袁三赶紧去枯草丛中找他的破褡裢,从中拿出一个厚而小巧的粗布口袋。 “大哥,给。”袁三将口袋递给张十三。 张十三同样用手指在阳尸的头顶上比量了一下,接着抄起利斧,再次施展平生引以为傲的手艺,轻松了在阳尸的头顶上劈开一条缝,将两根手指头伸进去,在手指头挂上白霜的瞬间,将尸蚕拿了出来,快速放入口袋里。赶紧将那只手放在嘴巴前面,吹了几口热气,那只惨白的手才缓缓地恢复了本色。 “齐活了。”张十三笑着,将口袋抛给袁三。 袁三接过时的瞬间,双手便感觉到了寒气。 张十三伸出两只手,将钉在阴阳双尸眉宇之间的法器拔了出来。袁三赶紧探过头去,他想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是两支三四寸长,小手指那么粗,黑不溜秋,带尖儿的大钉子。 “大哥,这是什么宝贝?”袁三好奇地问。 “镇魂钉。”张十三有些得意,“又叫钉邪针,是祖师爷留下的好物件儿,专对付那些邪物用的。干我们这一行的,保不齐遇到那些会邪术妖法的对头,用这个足能抵挡一下。把手伸过来。”似是命令着说。 袁三怯生生地伸了一只手过去。 张十三竟将其中一根镇魂钉交到了他的手中:“老弟,人这一辈子,少不了九灾八难,这个你收好了,带在身边,小邪小祟不敢近你。” “真给我啊?”袁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与耳。赶紧跪下给张十三磕头,感谢大哥赏他这件世间少有的宝器。 张十三很不高兴数落了他几句,叫他不要动不动给人磕头,丢份儿。 袁三傻笑着爬起来,从手腕上解下一根平时偷鸡时才会用到的皮绳子,将镇魂钉拴结实了,挂在脖子上。这样,他就不担心把这难得的好宝贝给弄丢了。 “老弟呀,”张十三说话了,“东西咱也到手了,你再辛苦辛苦,把这二位恩公给放回去。” “行!”袁三嘴上答应的很痛快,心里面却好大不乐意,他不想再与这对尸体有任何接触,但张十三的话他又不能不听,只得违心地答应下来。 一口气忙活了足有一个时辰,土坟恢复了原样。 这时候,已经是五更天了。眼瞅着天色蒙蒙亮了起来。 袁三对着土坟磕了三个头,念叨了些假惺惺的客套话,起身穿好了棉袄,紧了紧系在腰间、藏有尸 蚕的袋子,仰脸向青天,长舒一口气。 锹、镐已经没用了,他捡起来丢到远处,只将他的张大哥背了起来,呼哧呼哧地朝着来时的方向迈开了步子。 这一路上,袁三回想着惊险且惊悚的经过,不由得又怕又喜,脚步将情不自禁地加快了,在天色大亮之前,竟已经看到了那座孤零零,如荒塚般的破砖窑。 进入破窑,袁三小心翼翼地将张十三放下,按着胸口“呼呼”喘了几口气,赶紧摸出洋火生起了火,将吃剩的花卷和兔肉汤热了热,请张大哥先吃。 “大哥,”他问,“您说吞了虫儿能治您的腿,老弟斗胆问一句,您什么时候才能站得起来呀?” “难说。”张十三边嚼边说,“这法子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至于灵不灵,我也没底。权当试一试,倘若能让我重新站起来,是老天爷可怜我。倘若我站不起来,那就是我活该这辈子当瘫子!”言语大气,掷地有声,都是大实话。 “您一准儿能好。”袁三奉承道,“等您好了,咱哥们儿就住在一块儿,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咱就跟那孟良、焦赞老哥俩儿似的,生在一块儿,死也要死在一块儿!” “好兄弟!”张十三用油渍麻花的大手在袁三的肩头上用力一拍,“就这么说定了!” 缘分就是这么突然,袁三哪能想到,自己来破砖窑只为屈就一宿,却碰上了落难的张十三,更不会想到张十三竟帮他拿到想要的东西。这一定是冥冥中早已注定的缘分,起码袁三在这一刻是这样想的。 …… “大哥,我先走了。您踏踏实实在这儿呆着,我把虫儿送过去,立马带着酒肉过来陪您。”袁三依依不舍地与张十三道别。 “去吧。还是那句话,把东西送过去,往后别再跟那人有半点瓜葛。你是聪明人,这里面的道道儿你懂。”张十三关切地嘱咐着他的袁老弟。 “嗯!我听大哥的!东西送到了,立马跟那人划清楚河汉界,往后他是他,我是我,瞎大爷跟瞎大奶奶,这辈子谁也见不着谁!”袁三语气坚决地说着。 “好!”张十三爱惜在袁三的肩头拍了拍,“快走吧。” 袁三竟在这一刻感动了,他只觉着鼻尖儿发酸,眼眶子发烫,他想哭,但为了面子又不能哭。又叮嘱了几句,这才磨磨蹭蹭地离开了他的张大哥。 在回去的路上,他又胡乱琢磨了起来。 他感到忐忑,有些不安,他猜不出再次见到唐进士的时候,和颜悦色的唐进士会不会变脸?会不会拿到虫儿后,立马对他下毒手?还有胡老顺那个老狗腿子,那老家伙阴险的很,他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会不会他已经得到了主子的吩咐,早已经准备好了刀子,趁人不备要人命? 咦!袁三打了个冷颤。太吓人了,还是别想了,越想越吓人。 唉!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我就不信,我过不去这个坎儿! 第35章 森罗鬼殿 终于,袁三停步在了唐家的大门前。 这一回,他诚心要走正门,而偏偏不走角门。 为嘛? 还不是他小子多了个心眼儿,要找几个目击证人。 他在路上已经想好了,倘若走角门,就不会有人看见他,万一他进去之后,不能活着出来,那么他的死就会成为一桩无头公案。 而如果走正门的话,那些摆摊儿的、走道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当中,定会有人看见他。 假设他让姓唐的害了性命,尸体恰好又被人发现了,那么人们自会将矛头指向唐家。 那时候,就算没有证据将唐进士法办,起码可以臭了这老家伙的名声,让他往后没法在别人面前立足。 他为自己的这点小伎俩而沾沾自喜,所以他的心情不再忐忑了,反倒是坦坦荡荡,倍感轻松。 他叉着腿,掐着腰,铆足了劲儿,朝大门里面叫唤起来:“好心的大爷大娘唉……赏口剩饭给小叫花子吧……” 他意图用讨饭的伎俩唤出里面的人,既不让人怀疑他跟唐进士有交集,又不会被唐进士挑了理儿。 他故意用了很大的调门儿,为得就是要让别人也能听见。 您想啊,耳朵一旦听见了,眼睛自会往他这边瞅。 果然,十几双眼睛或远或近地,几乎在同一时间瞟了过去,但立即又看向了别处。 大清早的,谁都忙,哪有闲心思去在意一个要饭的小叫花子。 “去去去,没剩饭,到别家要去,去去去……”有个拿着大扫帚的中年汉子从又阔又高的门楼里面走了出来,故意用扫帚将台阶上的灰尘往小叫花的两只脚上扫,以此驱赶小叫花。 袁三不认识他,却看得出他只是打杂的下人。瞧不起他,所以不理会他,固执地立在原地,由着他把台阶上的尘土扫到自己的鞋面、裤腿上。 “说你呢!”一声暴喝,“你小子耳朵里面是不是塞着驴毛呢?我说话你听不见是吧?麻溜滚蛋,不然揍你!滚滚滚.....”那下人发了火,瞪着两个泛黄的眼珠子,满嘴炉灰渣子,没一句人话。 袁三毫不介意,大大方方地说:“我找你家主子。你给通禀一声,就说文荟来了。”语气当中,夹杂不屑和鄙夷。 他这是诚心拱火,为的是让对方闹腾起来。这样一来,自会有人围观,他自然也就更保险了。 “我看你小子一准儿饿傻了!”那下人果然中计,举起大扫帚,劈头砸向袁三。 袁三向后闪退,轻巧躲过。嘿嘿一笑,拿出混不吝的本事,凭着一张刀子嘴,把那个下人的祖宗八辈,连同五服亲眷损了个遍。 他这么一闹腾,立时引来了许多围观者。 袁三是“人来疯”,人越多,他闹腾得越欢。 这招奏效了,将唐家的老管家胡老顺给惊动了。 胡老顺匆匆到院门前一看,一张鞋拔子似的老脸登时阴沉了下来。 “干么呢!”胡老顺大吼一声,“大清早的,吃饱了撑的!” 袁三没想到,瘦巴巴的胡老顺底气居然这么足,一嗓子就把在场所有的人全都给震住了。 大伙儿分明忌惮胡老顺,赶忙散去。 院门前只剩下袁三、胡老顺,还有那个中了袁三圈套的下人。 “老管家,您给评评理,这小子他——” “住口!” 那下人本想让胡老顺向着自己说几句公道话,没想到话刚出口就被胡老顺给打断了。 “丢人现眼的东西!”胡老顺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那下人瞬时打了个冷颤,赶紧低下头,似犯了多大的罪似的,双手竟不安地哆嗦了起来。 接着,胡老顺那双狐目一样的三角眼一下盯在了袁三的脸上。 袁三发怵这双眼睛,赶紧游目四顾,不敢跟胡老顺对眼儿。 “哼!”胡老顺阴恻恻地冷笑一下,“小兔崽子,我看你是诚心要找不自在。” “不敢。”袁三斜眼看着别处,话语却指向胡老顺,“我一个要饭花子,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我胆子再大,也不敢得罪您胡大总管。”语带轻蔑,分明不将胡老顺放在眼中。 胡老顺皮笑肉不笑地抽动了几下嘴角,把那张蜡黄的干瘪脸往前凑了凑:“既然来了,那就跟我进去吧,我家老爷苦巴巴地等着你哩。”语 气诡异,瘆人发毛。 袁三心里虚得慌,却仍强装出一副大无畏的表情,不以为然道:“那就烦劳胡大总管头前带路吧。” “好小子,有点儿意思。那就走吧。嘻嘻嘻——”胡老顺的笑就像夜猫子的哭,让袁三的心底更加地没着没落。 胡老顺倒背着双手,大步走上台阶,径直进了门楼,并不理会袁三跟没跟上。 袁三迈步之前,没忘了讥讽一下那个不长眼的下人。 “嘿。傻巴,往后机灵着点儿,少他妈狗眼看人低,今儿三爷心情好,不跟你个老傻巴一般见识,不然今儿三爷跟你没完!”说罢,“呸”一声,朝那个下人的脚边啐了口粘痰。 那个下人明显被搞糊涂了,瞠目结舌地呆立着,一个劲儿冒傻气。 袁三出了一口窝囊气,大摇大摆地上了台阶。穿过门楼,进到院中。 “呀!人呢?”他忙朝四外环顾,却不见胡老顺的身影。 “找我呢?”一个阴冷的声音冷不丁地出现在身后。 袁三不必回头,也知道那是胡老顺的声音。 胡老顺如同一个幽灵,脚步竟轻得一点儿动静都没有。 袁三十分诧异,刚刚回头看时,明明身后没有人,这无常鬼一样老东西是从哪里钻出来的? 胡老顺好似一阵风,瞬间从袁三的身后绕到了袁三的前面,阴笑着对袁三说:“这唐家的院子就是迷魂阵,我让谁进来,谁就能进来;我不让谁进来,谁就不能进来。翻过来说,我让谁走,谁就能走;我不让谁走,谁就别想走。嘻嘻嘻嘻——”又是一阵夜猫子哭似的笑声。 这诡诈阴邪的笑声,让袁三连骨头节儿都感到一阵阵冒寒气,但既然来了,就不要瞻前顾后了。 “胡大总管,别磨蹭了。我想,唐进士一定等急了。”袁三稳住心神,大大方方地说。 胡老顺的嘴角抽动了几下,没有说话,迈着四方步,不紧不慢地走着。 袁三生怕又跟丢了,所以脚步跟得很紧。 他一边跟着,一边用余光朝左右瞎踅摸。 “小子,还是那句话,不该看的少看,不该打听的少打听。看多了是病,打听多了是祸。” 胡老顺明明没有回头,却好似脑后长了眼睛似的,袁三的一举一动,全都被他那双无形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 袁三赶紧低下头,不敢再乱看。他所能看到的,只有胡老顺的脚后跟和脚下的路。 终于,胡老顺领着他停步在了上次来过的书房门前。 胡老顺一溜小碎步走到门前,哈着腰,以一种卑躬屈膝的奴才姿态,向屋子里的主人禀报:“东家,他来了。” “快让他进来呀。”里面传出唐进士催促的声音。 袁三却犹豫了,他的眼珠儿快速转了转,赶紧说:“进士爷吉祥。文荟不辱使命,把玩意儿给您老拿来了。文荟去了不干净的地方,身上沾染了晦气,万不敢脏了斯文宝地,还请您老多多包涵。” 好话。有里有面,有板有眼,还文绉绉的,可谓把话说圆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将装着尸蚕的棉口袋解下来递给了胡老顺。 “好哇,好哇……”里面传出来唐进士兴奋的语气。 胡老顺开了一条门缝,一闪,便没了影,门却一点声响也没有地闭上了。 袁三在外面垂手站着,心里面七上八下打着鼓,不知道马上来临的是福是祸。 天阴,风冷,心慌,无助,他不由得打起了冷颤。 “是了,是了……”里面又传出了唐进士兴奋的语气。似乎,还挂着那么一点点儿哭腔。许是喜极而泣吧。 门又开了一条缝,一个黑影一闪。 袁三没等看真切,胡老顺已经站在了他的面前。并将一个沉甸甸的小布袋子塞进了他的手里。 袁三不由得窃喜,这是他应得的报酬。 “走吧。这里没你的事儿了。”胡老顺阴恻恻地说着。 “文荟啊。有空就来玩儿,你就把我这里当成你自个儿的家,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大门给你敞着。”唐进士在屋里假模假式地说着虚头巴脑的客套话。 袁三压根就不信这些鬼话。就算信了,也不敢再来了。 他同样假模假式地谢了唐进士,然后请胡老顺送他出去。他一刻也不想呆在这里,多待 一会儿,他都觉得不踏实。 在他看来,此处不亚于森罗殿,唐进士是阎王爷,胡老顺是无常鬼,暗处藏着牛头马面。咦!好吓人,好怕怕。 胡老顺的脸上没有表情,也没说什么话,自顾自地迈开了步子。 袁三赶紧跟着,生怕又跟丢了。 眼瞅着快走到门楼的时候,胡老顺突然转过身,鹰爪一样的大手一把抓住了袁三的肩头。 袁三瞬间感到半边身子火烧火燎的疼,但他咬着牙,强忍痛楚,用一双倔强且愤怒的眼睛,直直地瞪着胡老顺,用眼神质问他——究竟想怎样? 胡老顺阴恻恻、恶汹汹地威胁道:“小子,走出这个门,就要放聪明点儿。胆敢走漏半个字,海河里面就要多一具少了眼珠子的河漂子!” “胡老顺!”袁三把牙齿咬得咯嘣响,恶狠狠地回击道:“等爷有了本事,头一个要弄死的就是你!” “嘻嘻嘻——”胡老顺怪笑着松开了手,“——好哇,我等着你,你说话可要算数呀。嘻嘻嘻——” 袁三晃了晃肩头,极力不让自己显露出疼痛的表情来。他恶毒地瞪了胡老顺一眼,快步跑了出去。 一口气跑到无人处,才呲牙咧嘴地叫起苦来。扒开棉袄看了看,肩头上多了五个紫色的手指印。 他赌咒发誓,早晚有一天要报今天的仇,不把胡老顺活剐了誓不为人! 缓了一会儿,感觉没有那么难受了,才将装着大洋的小袋子打开。数一数,整整二十个大洋。 “三爷发财了!”袁三喜形于色,一张脸几乎乐开了花。 “我先去哪儿好呢,先去估衣街买件‘皮猴儿’,还是先到登瀛楼搓一顿儿,要不到侯家后找个姐儿耍一耍……”喜形于色,越想越高兴,越想越得意,乐得嘴巴都合不拢了。 “咦!光顾开心了,差点儿忘了老崴了。他这会儿一定满世界找我呢。好!我先去找他,带着他一块儿享乐去,让老小子瞧瞧三爷的阔气。”一边自言自语地叨咕着,一边迈开了大步。 心里想着好事,脚下自然利索。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从未有过的轻松,居然不由自主地跑了起来。一边跑着,还一边傻笑,走路的人们还以为他是个满街乱跑的傻子哩。 跟头牲口似的跑得正欢,一个没留神,跟对面跑过来的一个人撞了个结结实实。 两人同时叫了一声“哎呀妈哎”,同时摔了个四脚朝天。 袁三只觉着眼前出现一座金山,金光灿灿,分外刺眼。好一会子,那座金山才怦然消失,他也终于可以坐起来了。 “他妈的死瞎驴。走路不长眼啊!”他大怒,爬起来,挥拳头,要揍人。 “三儿,别打,是我呀!”对面那个坐在地上呲牙咧嘴的人说话了。 袁三赶紧放下拳头,仔细一瞧。 “嘿。占元。是你小子啊。”袁三乐了,“你小子着急抢孝帽子啊,这也就是撞了我,要是撞了别人,你看人家饶不饶你。对了,你小子上回明明看见了我,为嘛不跟我打招呼啊?这可就是你不够哥们儿了,不行,我得罚你。让我想想啊,我怎么罚你好呢……” “三儿,别磨叽了,你你,你赶紧着吧。”占元十分着急火燎的样子。 “唷。哥们儿,怎么了啊?我赶紧什么啊?”袁三傻兮兮地问。 “你你,你你,八八——”占元急得说不出话。 “我爸爸早死了啊。”袁三愣了一下,马上笑了,“我知道了,你小子诚心占我便宜是不?还是你赶紧着吧,我可听说你娘在家偷汉子呢,你还不麻溜告诉你爸爸去呀。” “别贫气了!”占元急了,“你八叔快死了!” “你说嘛?”袁三立时急了。 “我说,你你,你八叔快让人给打死了,你再不去,就就,就见不着活的了。” “嘿呦。孙子,你他妈怎么不早说呢。”袁三急得眼珠子差点儿没蹦出来,“快说,我八叔在哪儿呢?” “苏苏,苏家,宝宝,宝局。” “苏家宝局!”袁三用力一跺脚,“八叔,三儿来了!” 话音未落,便疯一般地跑远了。 他为了救他的八叔,全然忘了那苏家三虎何其毒辣,那苏家宝局有如龙潭虎穴,这一去,指定是——有去无回! 第36章 苏氏三虎 南门外,菜桥子,苏家宝局。 宝局者,赌坊也,孽障聚集地。 苏家宝局有三位东家,苏连发、苏连财、苏连义,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亲哥儿仨,只因为好勇斗狠,外加混不吝,故得名——苏氏三虎。 苏连发,笑面虎;苏连财,镇山虎;苏连义,黑心虎。 认识这三只虎的人们,见了他们哥儿仨,一准儿躲着走,生怕让老虎给咬着。 老话常说:怕什么来什么。这话啊,一点儿不假。 袁三最怕八叔撞到三虎,结果八叔还是让三虎给擒住了。落到三虎的嘴里,只怕连骨头渣儿都剩不下咯。 袁三的叔叔袁老八,只比当侄子的袁三大五岁,也是个耍胳膊根儿的狠茬子。 袁八好赌,早已成魔,一天不上赌桌,他就浑身上下不自在。 要说好赌,也没什么,毕竟有些人天生就有这个瘾。可是袁八偏偏格色,他不服输,输了就急眼,急眼了就骂人,骂急了动手就打。总而言之,这人的牌品不好,天生欠揍的货。 三个月前的一个晚上,袁八在苏家宝局输急了眼,当场掀了桌子。他也不想想,苏家三兄弟是那么好惹的么。 双方先是“你干嘛?你干嘛?”叫嚷了半天,然后才进入第二环节——动手。 动手也分两种,一种是“活手”,一种是“死手”。 苏家宝局尽管干得是暗门子营生,但怎么着要也有个“外面儿”,不然容易让“卫嘴子”们说闲话。 故此,三兄弟认为下“死手”忒不地道,用眼神儿一合计,得出一个统一的决定——废了袁八的两条腿,留下他的狗命! 快瞧瞧吧,这妥妥的就是大善人呀。只是有那么一点儿“不够揍”罢了。 袁八自然舍不得他那两条长而直的腿,但想保住自己的两条腿,单靠两个拳头似乎差点儿火候。 于是乎,他从一个“抱台脚”的混混儿手里夺过来一口单刀,要借这口单刀的神力保住他的两条腿。 如此这般,双方动了铁器儿。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苏家三兄弟改了主意,要置袁八于死地。 而袁八临死前也要拉个垫背的。 袁八仗着身大力不亏,再加上真有那么两下子,一时间居然占了上风。 苏家三兄弟都是要脸的人,不能栽了这个跟头。哥儿仨跟一帮子“抱台脚”的混混儿堵住袁八的去路,不把袁八的蛋子儿摘了决不罢休。 袁八杀红了眼,凭着一口单刀,愣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当时天黑,苏家三兄弟担心遭了暗算,因此没敢紧追。 他们哥儿仨倒是无碍,但给苏家宝局看场子的两个混混儿却被袁八砍成了废人,这辈子只能在炕上躺着了。 惹出大祸的袁八知道苏家三兄弟绝不会善罢甘休,他找到侄子袁三,要带侄子一块儿到外地避难。 袁三喝惯了海河水,离不开杂八地,所以老大不愿意。 说实在的,袁八到了外地人生地不熟,万事都要从头来,他也觉着别扭,干脆也就不走了。到郊外找了个地儿藏了起来,除了侄子袁三之外,再没有任何一人知道他的藏身处。 这三个月间,袁三无时无刻不挂念着八叔,却不敢去找八叔,他怕苏家的人盯上了他,一旦泄露了八叔的藏身处,八叔这条命就算交代了。他本以为八叔 能躲过这一劫,万万想不到,苏氏三虎的嗅觉灵敏,愣是把他八叔给找着了。 要说起来,这事儿不怨别人,就怨袁八自个儿。 袁八躲了一阵子,没见着有什么风声,于是他就松懈了。 而深入骨髓的赌瘾偏偏又折磨得他难受。于是乎,他乘着夜色回了城里,进了北门外一家不怎么有名的小宝局子。 他用一条破围巾裹着脸,还刻意涂抹了一层锅底灰,只露出俩眼珠子。不到关键时候不出声,即便出声,也诚心哑着嗓儿,就怕有人通过他的声音认出他的人。 袁八本以为万无一失,却没想到就在他迈进宝局的那一刻,已经有人认出了他。只不过,那人没有声张,而是不动声色地站在他的对面,看他耍钱。 等到袁八因为连赢三把而忘了警惕的时候,那人大大方方地走了出去,叫了辆“胶皮”(洋车),一路来到南门外的苏家宝局,把袁八现身的消息告诉了苏连发。 苏连发当即喊来老三苏连义,让他带几个人埋伏在路口,一等袁八走出宝局,立马一闷棍打翻,弄回来慢慢收拾。 苏连发之所以不让老三进宝局抓人,那是因为他做事讲究板眼,贸然冲进别人家的场子,只会让人家误会苏家兄弟要抢地盘,免不了要有一场腥风血雨。所以,他刻意嘱咐老兄弟,千万要远离那家宝局再动手,免得惹出事端,不好收场。 苏连义外号黑心虎,的确是个心黑手辣的角色,但也是个愣头青,姓苏的哥们儿当中,数他最没城府。甭管干嘛,一贯大嗓门,说不出理来,便用拳头讲理。把人揍怕了,所有的理自然也就归了他这边。 苏连义拎着一条鹅卵粗的白蜡杆子,带着七八个亡命徒,埋伏在路口,单等袁八现身。 直等到快到五更的时候,袁八终于舍得出来了。他这一晚上的手风特顺,赢了少说也有三十几块大洋。心情大好,便有些得意忘形,索性将遮脸的围巾拿掉,大口大口地吞咽着拂晓的新鲜空气。 他可没想到,杀机隐藏于暗处,单等他一脚临门。 “啪”一声脆响,苏连义手里的白蜡杆子断为两截。 着了道儿的袁八像个大螃蟹似的趴在地上,已然人事不省。 七八条大汉一拥而上,一索子把死人一样的袁八捆了个结实,如拖死狗似的,将袁八从北门外一路拖到南门外。接下来,便是他们变着花样折磨袁八的重头戏了。 当袁三冲进苏家宝局的时候,袁八已经变成了血葫芦。 不得不说,这是一条硬骨头,自始至终都不曾服软,但凡他能喊一声疼,叫一声苦,兴许那帮子坏种还能打得轻点儿。 “八叔!”袁三奋不顾身地扑在了八叔的身上,“你们打我吧,别打我八叔!”有担当,是个男子汉。 “傻孩子,你来这里干嘛呀。走,快走……”袁八有气无力地说着。嘴唇一动,便不住地往外淌血水。 “八叔,要走咱爷俩儿一块走!”袁三打定了同生共死的念头。 “哪儿来的野小子!”苏连义陡然飞起一脚,将袁三踹了仰面朝天。 “苏连义!”袁八用尽全力,嘶吼,“有能耐你朝我身上使,欺负一个孩子,你他妈的算什么本事!来!弄死我!” “还敢贫嘴!”苏连义抬脚 在袁八的脸上踢了一脚,“弄死你还不跟碾死一只蚂蚁赛的。别急呀,爷还没玩儿够呢。” 苏连义脚上穿着的乃是一双实纳帮千层底般尖靸鞋,外号“踢死牛”,又加上他脚上有功夫,这一脚下去,袁八嘴里的牙齿立马掉了两颗,嘴角裂开一个大口子,热乎乎的血止不住地往外冒。 袁八挨了这一记重脚,立时昏死了过去。 袁三以为八叔让苏连义一脚给踢死了,腾地跳起来,扑过去要为八叔报仇。 他一个毛头小子,怎是黑心虎苏连义的对手。左眼框子先挨了苏连义一记重拳,紧跟着让苏连义一个飞踹,给踹出了一丈多远,“哇哇”吐了两大口鲜血,挣扎着想要起来继续跟苏连义玩命,却觉着头晕目眩,手脚不听使唤,立马又瘫在了地上。他不服,他有火,他有恨,他破口大骂姓苏的祖宗八代。 苏连义一把抄起放在赌桌上的一条硬木棒子,想要上前给袁三的脑袋上来一下子,叫这小兔崽子永远闭嘴。 “老三,够了。”笑面虎苏连发开了口,“杀人不过头点地,犯不上跟个孩子一般见识。” 苏连义不敢违大哥的逆,把棒子丢回赌桌上。抱着肩,冷笑着,看袁三“表演”。 “哥。咱这是买卖,别让客人挑了咱的理。”镇山虎苏连财对大哥苏连发说,“依我看,把他俩——”没说后面的话,用手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举动。 苏连发沉吟片刻,点了点头:“活干得干净点儿,别给自个儿身上惹一身骚。”他认同了老二的歹毒。 “嗯。”苏连财会意地点点头,招手把老三苏连义唤到跟前,附耳嘀咕了几句。 苏连义嘴角一扬,拍手说了个:“好!” 袁三看出了苏家三虎的恶意,他也知道自己身处虎穴,已然无法逃脱。临死之前,也要过足嘴瘾。 于是,他搜尽肚肠,将平生所学的全部骂人的话全都用在了姓苏的祖宗八代,乃至后世子孙的身上。 苏连义好似变戏法儿似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根皮绳子。 “小子,三爷送你一副嚼子。”狞笑着走到袁三的跟前,这就要动手勒袁三那张死鸭子般的硬嘴。 袁三连踢带打,跟苏连义玩了命。 苏连义不惯着他,“啪啪啪”几个大耳光子,打得袁三翻了白眼儿,鲜血从口鼻当中汨汨往外冒。 袁三还想大骂,却因为嘴里满是污血,而无法挑动舌头。 他哭了,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舍不得八叔、舍不得老崴、舍不得大兰子、还有他的十三哥。 此时此刻,他无助,他无奈,他只有认栽。他把双眼一闭,只求速死。 就在这生死攸关的当儿。 “呦——” 不知是谁拉了个长音儿。尖尖细细,好似老女人的声音,却分明又是个男人。 “放着好好的生意不做,这是要干嘛呀?” “哎呀呀——”是苏连发的声音,十分殷勤,“天爷爷呀,怎么是您三位呀。可了不得了,您三位一来,我这小地方立马蓬荜生辉了,这是赏了我多大的脸啊。三位爷,快请坐,坐坐坐。老二,老三,还不赶紧着给三位爷请安。” “是谁呀?”袁三睁开了眼皮,陡然看清了那三位爷的面貌。他不看还好,看罢之后,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第37章 无须老怪 这三位爷的身份可不一般,在天津卫的地面上,只要是个人,就没有不认识他们三位的。 头一位,是个黑面孔的大高个儿,四方大脸,浓眉大眼,胡须很浓。头戴皮帽,身穿皮裘,套着擦得铮亮的高筒马靴。威风凛凛,不怒自威。 第二位,头戴皮帽子,穿一件黄呢子军大衣,高筒大马靴。是个中等个儿,不胖,消瘦,像一根秫秸。往脸上看,跟涂了蜡似的,凹抠眼,小鼻子,薄薄的嘴唇上蓄着一抹小黑胡儿,翘着嘴角,似笑非笑,一副盛气凌人的姿态。 第三位,是个小个儿,圆圆乎乎,白白嫩嫩,一张娃娃脸上堆着笑。面部干净,无一根胡须。小眼儿一眯缝,亚赛弥勒佛。妥妥俩字——富态。这位的穿着看上去很一般,头戴棉帽,身穿棉袍,脚踩棉鞋。乍一看,像是一位生意人。 然而,稍微认识他们三位的,都知道这里面最不能招惹的就是这位貌似弥勒佛的小个儿。此人手眼通天,稍微动一动小指头,就能叫人人头落地。 只可惜,这位爷的能耐虽大,却不是个囫囵人儿,他身上缺了一件男人都应该有的物件儿,就因为缺了这个物件儿,所以他失去了代表着男人身份的胡须,也让他本应粗狂的嗓音变得尖尖细细,好似一个上了年岁的老女人。 遥想当年,还是大清国的事儿,他可是老太后身边的大红人。 现如今大清国没了,他在京里失去了靠山,干脆带着全部家当来到了天津卫,在租界里面当起了太平愚公。 听说呀,最近他又花大手笔建了一座新宅子,比过去那些王爷们住的宅子还气派。 人人都说,他带出了半个紫禁城的财宝,漫说一辈子,就是十辈子,也花不尽,用不完。 他是谁呀? 还能是谁,德公公,小德章呗。 那么,另外两位又是谁呢? 那个黑脸庞的大高个儿,叫黎大森,祖籍山东,行伍出身,是褚督军的把兄弟,现如今掌管着“红帽”、“白帽”两大衙门,全天津卫的“老总”都是他的手下,谁要敢跟他炸刺儿,铁甲车立马开到家门前,一炮轰了你的王八窝,人家还不用赔钱。 另外,这位黎大爷还是北派嘉海卫青帮的老头子,“大”字辈儿,手下徒子徒孙多的数不清。要说他不是黑白两道通吃,都没有天理了。 那个脸色蜡黄的瘦子叫白云山,是黎大森的徒弟,在嘉海卫青帮之中是“通”字辈儿,现如今在“白帽衙门”里面坐第二把金交椅,也是一位不好惹的爷。 这三位一块儿出现在苏家宝局,不但让苏连发受宠若惊,也让袁三嗅到了活命的机会。 于是乎,他大声呼救,求三位爷救一救他们叔侄俩。 “呦——”德公公用他那老娘们儿特色的尖细嗓音儿拉了个长音儿,“小猴崽儿,吵死人了。闭嘴,不准出声。” 没等话音儿落下,苏连义上前给了袁三两个大耳光子,恶汹汹地威胁:“再敢出声,割了你的舌头!” “哎呦——”德公公好像有那么一点儿不高兴了,“瞧这话儿说的,多吓人呀,哪能随随便便就把人家的舌头给割了呀。没了舌头,还怎么说话呀。”说着,扭脸看了看垂手立在一旁,毕恭毕敬的苏连发,“你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呀?” 苏连发赶紧搭腔:“德公公所言极是,是这么个理儿,是这么个理儿。” 接着,苏连发以一种命令的口气对老三苏连义说:“一边呆着去,这没你小子撒野的份儿。” 苏连义黑着一张大脸,不服气地退到一旁,狠狠地瞪着袁三,眼眶中吐露出凶光。 苏连财亲自端来了香茗,恭恭敬敬地摆放在桌上:“三位爷,请用茶。” “这是怎么着了呀,怎么把人打成这样儿啊?难不成,这九河下梢的杂八地没了王法了么?” 德公公这番话是诚心说给黎大森和白云山听的,他们二位都是吃官饭、穿官衣、说官话的大人物,在天津卫,他们就是王法,谁在敢在他们二位的面前炸刺儿,无异于不拿王法当事儿,是要吃苦头的。 黎大森面无表情,端起茶碗,小口品茗。 白云山则只是冷笑,翘起二郎腿,好像只是一位进戏院子看戏的看客。 “回德公公的话,是这么回事。”苏连发打躬作揖,好似摇尾乞怜的一条赖狗,“趴在地上的这人名叫袁八,他头些日子在我这 儿逞凶,掀了桌子不说,还砍伤了我们的两个兄弟。这小子是属兔子的,伤了人之后跑没了影儿,我们好不容易才逮着了他,本想着让他拿点钱出来补贴那两个兄弟的家用。哪知这小子是个吃生米的,不但不拿钱,还撒泼骂大街。他但凡能说句顺耳的话,我们也就不为难他了。” “嗯——”德公公点了点头,“该打,打得好,这种人不打不长记性。那——这个孩子是怎么回事呀?”德公公用他那根有着三寸多长指甲的小拇指指了指袁三。 “他——”苏连发一时语塞。 “怎么不说了?说呀。”德公公非要听他说不可。 “是是。”苏连发紧张了起来,“这孩子是袁八的侄子,来替袁八‘拔闯’,他是个混不吝,别看岁数不小,劲头儿可不小,像条疯狗,逮谁咬谁。” “那你们就打他?”德公公斜晲着苏连发,那张富态的脸上始终挂着笑,看上去那样的慈悲,实则暗含杀机。 苏连发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子,忙说:“我们本不想打他,他不听话,非要跟我们较劲,所以我老兄弟才动手给了他两巴掌。” “哼!”德公公很是不屑的样子,“多大点儿事儿啊,至于要打要杀的么?我看呀,你们这个买卖是不想干了。” “德公公教训的极是,是我们的错,是我们的错……”苏连发和苏连财赶紧说软话,只为让德公公消消气儿。 唯独苏连义撇着一张大嘴,仍是一副不服不忿的派头,分明不给德公公面子。 而黎大森与白云山一直不吭气,只像个旁观者似的,坐在一旁看热闹。 “我瞅着这孩子不错,”德公公望着袁三说,“懂得疼人,是好孩子。他们爷们儿欠你们多少账啊,说个数,让他们还上也就是了。” “这个——”苏连发一时答不上来,他摸不准这三位惹不起的爷到底向着哪一边儿。因此,他不敢乱开价码。 苏连财见哥哥为难,忙替哥哥打圆场。 “回德公公的话,袁八欠我们的钱不多,我们权当做善事,不跟他计较了。但他砍伤了我们的人,人家一大家子人吃马喂的,总要给个说法才行。我先前跟那两家人说过这个事儿,人家都是吃斋念佛的善心人,没有一点儿讹人的心思,人家也不多要,一百个大洋足矣。两家加一块儿,一共是两百个大洋。” 袁三一把将从唐家得来的钱袋子从腰间拽了下来,往苏连财的脚前一丢:“这是二十个大洋,就当利息。那两百个大洋,我们爷儿俩一定会还清。” “不行!”没等别人开口,老三苏连义先咋呼开了,“今个儿不留下两百个大洋,谁也甭想出这个门!” 这番狠话刚一出口,他那两个哥哥顿时脸色铁青。这无脑的混账要闯祸! 猛听得“啪”一声响,只见摆放茶水的小桌上多了一支小手枪。 紧跟着,从进门就没说过一句话的白云山这个时候说话了:“这个值两百个大洋吗?” 不等苏连义开口,苏连发一步上前,抡圆了就给老兄弟的脸上来了一记清脆的大耳光子:“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还不麻溜给三位爷磕头赔罪!” “我没错!”苏连义瞪着俩眼珠子,不服气地咆哮。 “王八蛋。你长了几个脑袋!”老二苏连财一步来到老三的前面,抡巴掌又是一记耳光。苏连义的脸上瞬时见了红。 “罢了,罢了,这叫什么事儿呀,好好的哥儿仨,怎么还动起手来了呀——啊——”德公公用尖细的老娘们儿嗓音儿拉着长音儿说着。 苏连发“咕咚”跪了下来,抱拳祈饶道:“三位爷,我家老三是个傻子,他脑瓜子让门夹过,不懂人事儿,不会说人话,求三位爷大人大量,别跟傻子一般见识。”说罢,“咣咣咣”磕响头。 老二苏连财赶紧跪下,跟大哥一块儿磕头。 老三苏连义似乎明白过人事儿来了,也赶紧跪了下去。 “我是傻巴,我是傻巴,我是大傻巴……”一边损自个儿,一边“啪啪”地抽自己的腮帮子。 “哎呦——瞅瞅,都瞅瞅,这叫什么事儿呀,快起来——都起来,我这人心肠软,看不得这个——”德公公翘着兰花指,捂着自己的半边脸,假装不忍心的样子。 “都起来吧!”白云生发话了。 姓苏的哥儿仨这才敢爬起来,但额头上纷纷见了汗,明显是因恐惧所致。 “ 我说那个小猴崽儿呀,你过来,我眼神儿不好,你离着远,我看不清,到我身边来,让我看看你,长得俊不俊——咦嘻嘻嘻——” 德公公这番话刚一出口,黎大森黑沉的一张脸上居然有了笑容,白云山则笑出了声。 他们二位太知道德公公的癖好了,凡是长得好看的小后生,休想逃出德公公的五指山。 袁三用棉袄袖子擦了擦脸上的血,挤了挤笑容,快步来到德公公的跟前,作了一个大揖:“三儿给三位爷请安。”说着,跪下叩头。 “呦呦呦——”德公公翘着兰花指,笑得好像个忸怩的大姑娘,“瞧瞧这孩子,多懂事儿,真让咱心里疼得慌。快起来,起来吧,让我好好看看——” 袁三站了起来,把一张脸摆正,由着德公公细打量。 “哎呦——”德公公尖声尖气地叫了一嗓子,“这孩子五官倒也周正,就是糙了点儿。啧啧——嗐——挺好的一个孩子,长糟践了——”显然,德公公不满意袁三的长相。 袁三嘿嘿傻笑,抬起胳膊,用袄袖子擦鼻涕。他这一动,肥大不合身的棉袄立时敞开了。张十三送给他的那根镇魂钉露了出来。 德公公的眼睛陡然亮了,用兰花指指着袁三挂在脖子上的钉子,哆嗦了几下嘴唇:“这这,这个,哪哪,哪儿来的?” “捡来的。”袁三撒了谎, “在哪儿捡的?”德公公急火火地追问。 “要饭的时候捡着的,记不清在哪儿了。”袁三继续撒谎。心里纳闷,“难道这个‘老兔子’知道这根钉子的来历?” 德公公的一双眼珠儿快速转了转。接着,嘻嘻嘻地笑了:“我就纳闷,好好的一个人,怎么把一根钉子挂脖子上呢。人老了,什么都觉着新鲜,让大家伙儿看笑话了。”说罢,似夜猫子叫一般的怪笑了起来。 黎大森似笑非笑,白云山皮笑肉不笑,其余的人全都不敢笑。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德公公站了起来,和颜悦色地说:“茶也喝了,事也管了,我们也该走了。” “德公公,您不能走,您走了,我非得让他们给拆零碎了不可。”袁三可怜巴巴地哀求着。 “没人要拆零碎了你。”德公公眯眼笑着看了看苏氏三虎与那帮子打手,“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没错。”苏连发、苏连财连连作揖。 “那好,这孩子,还有这孩子的八叔,你们就别为难他们了,不就是两百个大洋么,给他们宽限个一年半载的,让他们还上也就是了。他们要是不还,你们就到我家找我,我替他们还。” “不敢,吓死我们也不敢。”苏连发几乎要跪下了,“钱不急着还,他们什么时候手头富裕了什么时候再说。” “好好,是个做买卖的好材料。”德公公假模假式地夸了苏连发。 黎大森没有任何表情地头一个撩帘走了出去。 白云山紧随其后,也不见了人影。 德公公则拉着袁三的手,阴阳怪气地说:“小猴崽子,咱爷们儿有缘,回头我还要找你,你可不能走远了呀。咦嘻嘻嘻——”怪笑,十分难听,让袁三后脊梁直冒白毛汗。 松开袁三的手,德公公迈开了四方步,不紧不慢地走了出去。 “恭送德公公。”满屋都是殷勤声。 袁三知道,仅是德公公的一番话,苏家哥儿仨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为难他跟八叔。 “你们都听见了,德公公让我有钱就还给你们。我姓袁的说话算数,咱就定三个月,三个月之内,我一准儿把两百个大洋拿过来。要是拿不出来,我把脑袋给你们!”袁三在胸脯上用力拍了三巴掌。 “好!”苏连发就坡下驴,“就等你三个月。你们走吧,不会有人再找你们的麻烦。” 袁三冷笑一下,扭脸看了看一脸怒气的苏连义,微微点了点头,那意思是说:“你等着吧,早晚有一天,我要收拾了你。” 苏连义看出了袁三的心思,却不敢动粗,只能气呼呼地背过脸去生闷气。 袁三给八叔松了绑,扶起半晕半迷的八叔,吃力地,踉跄着,往外走。 到了大街上,长舒一口气,爷儿俩能活着走出来,这是天大的造化。 袁三只顾搀扶着八叔走路,却没有看见,身后一家茶馆的二楼上,一双笑眯眯的眼睛正透过窗户观望着他的背影。 “小猴崽子,想跟我耍花活,你还嫩了点儿。” 说罢,怪笑。声音又尖又细,好像一个老女人。 第38章 欲解谜团 陈老义的狗食馆儿今儿没开张。 为嘛? 还不是因为袁三跟袁八住在了他这里。 “八叔,您可醒了,可把我给吓死了。”袁三激动地差点儿哭出声儿来。 “三儿,咱这是在哪儿呢?”袁八迷迷瞪瞪地问。 “是我家。”坐在一旁的陈老义说话了,“老八,我找人给你看过了,都是皮外伤,骨头和脏器都没大碍,养个三五天,你就能下地了。” “陈二哥,好些日子没见了,您还好么?”袁八有气无力地说着客套话。 “有嘛好不好的,凑合着活着吧。咱这样的人,倒是想往好处过,可谁给咱那个机遇呀!”陈老义大有壮志未酬的感慨。 “嗐——”袁八长叹一声,“是啊,咱生下来就是受穷来的。” “不对。”袁三反驳道,“我就不信咱一辈子受穷。将相本无种,男儿当自强,早晚有一天,咱也能当财主!” “行呀小子,懂事儿了。”陈老义笑了,“说得很好,二伯等着你这一天。” 接着,陈老义又对袁八说:“老八,往后有什么打算没有?” 袁八无奈地摇了摇头:“天津卫我是待不下去了,我跟姓苏的结了梁子,他们三兄弟不会放过我。我准备到大连去闯一闯,我在那边有个哥们儿,说不定能闯出点名堂来。” “也好。走了省心。”陈老义认可袁八的想法。 “三儿,”袁八对侄子说,“你跟我一块儿去吧,咱爷儿俩在一块儿,能有个照应。” “我不走。”袁三的语气很坚定,“人家德公公好心帮了咱,咱不能把人家晾一边儿,我得留下报答人家的恩情。八叔,您一人走吧,到了外面好好混,不用挂念我,我有手有脚,嘴皮子也利索,再加上我还有不少好哥们儿好朋友,有他们照应着,我不会有事儿。再说了,我在娘娘宫不是还有了老舅么,真要有个为难事儿,我找他去,他不能不管我。” 袁三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咒骂老舅不够揍,真要有事儿,他才不会管。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让八叔放心罢了。 陈老义接过袁三的话茬,说:“老八,三儿说得对,大老爷们儿不能不讲道义,你只管踏踏实实地去大连,三儿由我来照顾。” 袁八沉吟片刻,说声:“好吧。” 袁三的身上还有几块银洋,他只留下一块,其余的全都给了八叔。 “三儿,你哪来的这么多大洋?”袁八诧异地问。 “都是靠本事赚的,没偷没抢,没坑没骗,是干净钱,放心用吧。”袁三有些得意地说着。 袁八没有多说话,他的确需要这些大洋做盘缠,他觉着自己亏欠了侄子,但他要面子,不好意思对侄子说些致歉的话。 “八叔,我还有事儿,您只管走吧,我就不送您了。三儿盼着您早日发财,回头沾您的光。”袁三红着眼圈儿,哽咽着说。 亲人分别,还不知何年何月重相见,再如何铁石心肠,也免不了有些感伤。 袁八想对侄子说几句话,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愤愤地用拳头在自己的大腿上捶了一下,闭上眼一句话也不再说。 “八叔,我走了,您多保重。”袁三强忍着眼泪,不让泪珠儿落下来。 他又对陈老义说:“陈二伯,我八叔就拜托您了。” “没得说,放心吧。”陈老义伸手在袁三的肩头上轻轻拍了拍。 “嗯。我走了啊。”未等话音落下,袁三已经跑了出去。远远的跑到无人处,放开喉咙,哇哇大哭,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小孩子。 “三儿,真是你小子呀。”是老崴的声音,“我的好三儿啊,我可算找着你了,这两天你去哪儿了,我找的你好苦啊……” 老崴以最快的速度,一拐一瘸地奔至袁三的跟前,一把将袁三抱住,爷儿俩抱头痛哭。 哭够了,老崴在袁三的胸口上用力搥了一拳:“你小子不够义气,你撂下我一个人不管,连句话也不说就没影了,我不糊涂,我知道,你这是腻歪我了,烦我了,不愿意搭理我了,嫌我拖累你了……” 老崴像个孩子似的说着气话,只为听袁三要怎样解释。 袁三用力擦抹干净眼泪,叉着腰,朝老崴的脸上喷唾沫星子。 “是呀是呀,我是腻歪你了,烦 你了,不爱搭理你了,你咋还不去死!” “我我,”老崴晃了晃脑袋,“我还没活够,我才不去死。” “臭德行。”袁三噗嗤乐了,“就知道你老小子不敢死。怎么,这两天没见着三爷,想三爷了呀。” “少臭美了,谁想你呀?我一点儿都不想你,你最好一辈子别露面儿。没人跟我挤锅腔子,我反倒乐得清静。”老崴净说瞎话,这两天没见着袁三,差点儿没急死他。 “你脸这是咋了?这是让谁给打得呀?”老崴这才看见袁三的一个眼眶子肿得跟紫茄子似的,不由得心疼了起来。 “没谁打我,我自个儿摔得。”袁三扯谎说。 “我不信,准是你得罪了什么人,让人家给打了。呀——”老崴似乎想起了什么,“别是让臭狗食孙宝给打得吧,他就爱欺负咱们这些老实巴交的人。贼王八,不得好死……”老崴大骂孙宝。 “闭上你的臭嘴。我的事儿不用你管。”袁三倔强地说。 “我——”老崴被噎得没了话。 “对了,”袁三似乎想起了什么事儿,“我托付陈老义让你替我保管几块银洋,他给你了么?” 袁三耍了个小心眼儿,起初明明是他留给老崴过日子用的大洋,这会儿却说是让老崴替他保管的。 老崴实在,真信了袁三的话,赶紧朝着四外看了看,确定没人看见,才大大方方地拍了拍裤裆。 “都在这儿呢。”咧着缺牙的大嘴傻乐。 “藏得够严实的。藏这儿好啊,你的家巴什儿丢不了,大洋就丢不了。”袁三诚心拿老崴找乐。 这一笑,肚子咕噜咕噜地骂起了街。 “我饿了。”袁三说,“走,咱吃东西去。” “太好了。”老崴的老脸立时乐开了花:“还去陈老义哪儿?” “去他那儿干嘛,他那是狗食馆儿,打发要饭花子的地儿。”袁三摆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派头。 “咱不就是要饭花子吗?”老崴果然实在。 “咱跟那些要饭花子不一样。咱是有钱的花子。”袁三越发地得意了。 “对呀。”老崴似乎明白了,“咱有钱了,跟那些臭花子不一样了。哪咱不去陈老义那儿,咱去哪儿呀?” “你呀,认准了陈老义的狗食馆儿了。咱去,我想想啊——”袁三寻思了寻思,一拍大腿,“咱吃涮羊肉去!” “哎呀!天爷,真的呀?”老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多少年没尝见羊肉是嘛味儿了,好几回看见有人放羊,馋得我恨不能上去咬一口。要是今儿真能吃一顿涮羊肉,明儿我死了都值了。” “呸!”袁三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不会说话就别说,晦不晦气,赶紧往地上啐口唾沫,刚才说得话不算数。” “对对对,我刚才说的话不算数。呸呸呸。” “呀呀呀,你倒是看着点儿啊,全啐我裤腿上了。” 老崴尴尬着傻笑。 袁三说:“咱去老穆的馆子吧,他家的羊活宰活杀,要得就是一口鲜。” “好!咱就去老穆那儿。”老崴很是赞同。 一老一少,迈开了脚步。 “三儿,我能多说一句不?” “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我还想吃爆肚。” “德行,长得就跟爆肚似的,还吃爆肚。行吧,三爷今儿让你吃好,给你要两盘,一回管够。” “好好好,太好了,就两盘,多了我怕吃腻了。我还想多说一句话。” “哎呀——你贫不贫啊,拜托你有话就一口气说完了,别捯气儿行么?” “是是是。我还想吃甜蒜,还想吃木耳,还想吃泡海带,有小炸鱼儿就更好了,我蘸料格色,光是麻酱可不行,还要有芫荽沫、韭菜花、红腐乳、辣子油、蒜末儿、炒芝麻、碎果仁、虾米酱、小虾油……我还想吃烤烧饼、炸烧饼,再来一把儿绿豆面儿的干面条,配一碟糖醋面筋,我估摸着这就差不多了。” “你死不死?要这么多,你吃得了么?得得得,三爷今儿管够,撑死了可别怨我。” “不怨你,不怨你。三儿啊,你对我真是太好了,我要是有个儿子也一准儿不如你孝顺我,不如我吃点儿亏,当你爸爸吧?” “我当你爷爷。孙子,给爷爷闭嘴!” …… 铜锅,木炭,鲜羊肉,白菜、木耳、泡 海带,另有几样在这个季节难得一见的青菜,小料儿摆了满满一桌子,不吃羊肉光吃小料儿就能吃饱。 两人可算开了斋了,甩开腮帮子,颠起后槽牙,就跟八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吃相儿别提多没出息了。 尤其是老崴,还“护食”,凡是他点的小料儿,一律不许袁三碰。 一直吃得小褂儿都被汗水打湿了,袁三才终于舍得停下筷子歇会儿了。 老崴见袁三停筷了,也停下筷子歇一歇。 吃饭都能把人吃累了,做人多不容易吧。 袁三从怀里掏出吕老驴交给他的绢帕,一边“哎呦”,一边擦脸上、脖子上的臭汗。 “咦!你这手绢咋恁好看,哪儿偷的?”老崴看着袁三手里的绢帕觉着新鲜。 “会说人话吗?”袁三瞪了他一眼,“这是人家给的,三爷再穷,可穷的有志气,圣人不饮盗泉之水,三爷我不用窃来之物。” “给我看看呗。”老崴伸出了油乎乎的大手。 “不给你看,你手脏,准给我弄脏了。” 老崴赶紧从旁边的小桌上抓了一块抹布,使劲儿把手擦干净了点儿。 “擦干净了,给我看看吧,求你了还不成么?” “就看一眼啊。”袁三将绢帕递给了老崴。 “呀——有两个鸟,这是鸳鸯吧。”老崴正面反面看了又看,“还有两行字儿,我就认识一个鸟,别的字儿它认识我,我不认识它。” “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做连理枝。”袁三假装大学问,把从张十三那儿听来的两句念了出来。 “哦哦——明白了——”老崴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这是个小娘们儿用的物件儿,一准儿是想爷们儿了,想跟这对鸳鸯一样扑棱水儿。” “你俗不俗呀。”袁三很是瞧不起他,“这叫爱情。新词儿,爱情,你懂么?” “我懂,我懂,爱情呀,就是你稀罕我、我也稀罕你,就跟潘金莲和西门庆似的,俩人明明搞瞎八,还非歹在一块儿。呀——照这么说,咱俩这也算爱情吧?” “滚蛋。谁爱你!”袁三咯咯坏笑。 “你一说,我怎么觉着好像在哪儿听过这两句话呢?”老崴眨巴着眼皮,极力在想在哪儿听过。 “准是从戏词里面听的。”袁三帮他回忆。 “不是,我听过的戏词全都记得,绝对没有这两句。”老崴很肯定地说。 “对了老崴,我想问问你。”袁三似乎想起了什么。 “问吧,我知道的可多了。”老崴大言不惭。 “你说呀,这世上要是两个人长得很像,是怎么回事?”袁三诚心实意地问。 “这还不知道么?双胞胎呗。”老崴笑呵呵地说。 “不对。差着岁数呢。”袁三说。 “那不就是兄弟么。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长得像不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么。”老崴说。 “要是女人跟男人长得像呢?”袁三又问。 “不是姐弟,就是兄妹,这不是常有的事儿么。就拿我家的人来说,我老姑跟我爹就长得贼像,我老姑要是头发留短了,我都怕把她认成我爹。”老崴傻兮兮地说。 “对。你说得对。”袁三咬着嘴唇,点着头,“看来真让我猜中了。” “你猜中什么了?”老崴好奇地问,“你问这事儿,准是又看上谁家的小媳妇儿了吧。” “去你的,你当我跟你一样没出息呢。对了老崴,我记得你说过你在唐家打过杂?”袁三压低了声音问。 “没错,有这么回事。”老崴并不否认,“不过那都是老黄历了,我也只是在唐家打了几天短工。活干完了,人家就把我给辞了。怎么,你想打听唐家的事儿?”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是!”袁三也并不否认,他看了看左右没人,压低声音问:“唐进士是不是有个妹子?” “是啊。的确有个妹子。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啊——哦,想起来了,小玉,没错,就是小玉。长得贼好看,谁见谁稀罕,可惜后来找不着了。这都多少年了,是死是活,一点儿音信都没有。” 袁三点了点头,把声音又压了压,神神秘秘地说:“老崴,我就想打听打听唐进士跟他妹子之间的事儿,你要是知道,可得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袁三已经打定了主意,不把哑大嫂的身世之谜解开,誓不罢休! 第39章 陈年孽事 听说袁三要打听唐家的事儿,老崴纳闷了,他问:“你跟唐家也没啥瓜葛,你打听人家的家里的事儿干么呀?” “你别管。”袁三说,“我问你话,你说给我听就是了。” “我不管可不行,你小子指不定又憋着什么坏水,我可不能看着你往歪道上走。”老崴义正辞严了起来。 “我是那种人么?我无非是听了点儿关于唐家的陈年旧事,心里面好奇,这才跟你这个‘大明白’请教请教。你不想说,我也不逼你。往后啊,咱俩各走各的路,你是你,我是我,咱俩从此是路人。”袁三诚心挤兑老崴,他知道老崴的脾气秉性,这招一准儿好使。 “别介呀。”老崴果然中计了,“咱俩是一根藤上的蚂蚱,死都要死在一块儿。” “去你娘的吧,我为嘛陪着你死。你多大岁数,我多大岁数,你这不是咒我早死么。吃着我的羊肉,还咒我早死,你亏不亏心啊。”袁三假装生气。 “呸呸呸,瞧我这张破嘴,怎么越来越不会说人话了呢。怨我,怨我,你消消气,别跟我一般见识,你就当我越老越糊涂,糊涂人说糊涂话,都不是真的。你快问我吧,你问我什么,我就答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一准儿不会添油加醋,也绝不会藏着掖着。”老崴呲着仅剩的一颗大门牙,傻呵呵地尬笑。 见老崴上道了,袁三不由得心中窃喜,他端着架子,不紧不慢地喝了口酒,吃了两片羊肉,吧唧吧唧嘴,才一字一顿地说:“——那——我——可——就——问——了——啊。” “好好好,你赶紧着问吧。”老崴反倒有些迫不及待了。 “我问你——”袁三摆出一副大老爷的架势,像是审问犯人似的,“在你眼里,唐进士对他妹子唐小玉咋样?” “不咋样。”老崴不假思索地回话。 “不咋样?”袁三一愣,“他对他妹子不好?” “谈不上好不好,也说不上坏不坏,我在他家的时候,反正从来没有瞧见过他对他妹子有过好脸儿,冷淡得很,明明是一家人,却非要弄得跟两家人似的。戏本上不也说了么:大富之家情义浅,不及穷家感情深。”老崴拿腔拿调地说着。 袁三眨了眨眼皮,思忖了片刻,又问:“唐进士跟他妹子长得像么?” 老崴想一想,说:“挺像的。只不过他妹子的个头儿没他高,比他也瘦,但脸帮子长得特别像,尤其是眉毛和眼睛,简直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啪”,袁三用力一拍巴掌,“我就说是这么回事。” “怎么了,嘛事儿呀。”老崴好奇地问。 “没你的事,你少管。”袁三咧了老崴一眼,“他这妹子嘛时候不见的?” “我哪知道呀。”老崴直眉瞪眼地说,“他妹子又不是我妹子,我操那个心干么呀。我记得——好像——好像有十几个年头了吧。” “对——”袁三捏着下巴,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对得上。老驴捡着她的时候,就是十多年前。” “谁?谁是老驴?捡着谁了?”老崴不解地问。 “哎呀!”袁三烦了,“你为嘛这么爱多嘴呢?我不问你,你能不能别说话呀?这有羊肉,有爆肚,有烧饼,还有酒和这么多小料儿,就堵不住你这张破嘴呀!” 老崴讨个没趣,小声骂了句街,不敢再贫嘴了。 “我再问你,”袁三带着火气说,“亲妹子丢了,当哥哥的就不着急吗?” “倒是听说派人去找了,但没能找到。听人说,他妹子跟野男人跑了;也有的说,他妹子跳河死了,只不过唐进士在乎名声,怕招惹上一个兄长逼死胞妹的骂名,所以没有声张。又不是自家的事儿,谁也没心思去管,没多少日子,也就黑不提白不提了。”老崴这么说着。 “对了!”老崴在自己的秃脑门儿上使劲拍了一下,“我想起来了。” 袁三忙问:“想起什么来了?快说给我听听。” “我想起手绢上的字来了。”老崴说,“我在唐家打杂的那阵子,老听唐进士的妹子念叨这两句,在天什么鸟,在地什么枝,还没事总哼哼《西厢记》里的唱词,唱什 么‘作一对并头莲朝夕相对,不强似状元及第,衣锦荣归。’你听我给你唱两嗓子,你听听咱这莺莺咋样?”说着,老崴翘起兰花指,做出一副闺门女思情郎的扭捏,掐着嗓子唱起了《西厢记》里崔莺莺的一段唱词。 “打住,打住。”袁三起身捂住了老崴的嘴,“求你了,我还没活够,求你别唱了,让我多活些日子吧。” “咋着,不好听啊?”老崴傻呵呵地问着。 “好听,太好听了,你比莺莺还莺莺,张生遇到你这样的莺莺,非自个儿掐死自个儿不可。咱先说正事儿,多会儿我活够了,我再听你哭丧。”袁三抱拳相求。 “行!不唱就不唱。你说吧,什么正事儿?” “还是唐进士和他妹子的事儿。” “还有什么要问的?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你知不知道,唐进士和他妹子的关系为嘛不好吗?” 老崴皱起眉头,回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听人说过,唐进士起先对妹子不错,有好吃的、好玩儿的,都先让给妹子。唐进士的老子,也就是唐二爷,是个不着调的人,要不是因为不着调,他家的西跨院就不会输给孙宝的爸爸孙五。唐二奶奶倒是个吃斋念佛的老好人,但在家不主事儿,整天憋在佛堂里面敲木鱼儿念佛经。你想啊,当父母的这样儿,对子女的管教自然也就疏松了。” “嗯。”袁三点点头,“是这么个理儿。” 老崴喝了口酒,夹了一大筷子羊肉,蘸了小料儿,填进嘴里边嚼边嘟哝:“你也知道,人家唐进士是读书人,跟咱这样的穷根子不一样,人家会吃会玩,懂吃懂玩,好吃好玩,跟一大帮子同样是读圣贤书的人乘船游河,结果船翻了,他落了水。”老崴已经有了醉意。 “这事儿你说过了,我也听过了。我就问你,他跟他妹子为嘛从挺好变成了不怎么好。”袁三有些烦躁了。 “是啊。要是唐进士不掉进水里,他兄妹俩也就不至于闹得跟仇人似的了。呃——”老崴打了个大大的酒嗝。 “你说话可越来越云山雾罩了啊,这不就跟大骡子掉茶碗里一样没谱么?”袁三纳闷地问。 “真事儿!”老崴语气肯定,“唐进士不是掉进水里么,可他不是没死么,害他唐家不得安宁的邪祟也让一个破老道给收拾了,唐进士回来了,领着一个大姑娘一块儿回来的。” “这事儿我也听你说过了。别弄这些稀汤寡水的片汤儿,整点儿干的。”袁三越发地不耐烦了。 “哼。不是人!”老崴骂人。 “呀!你个老不死的,吃美了你了呀,我招你惹你了,你骂我干嘛呀?我看你是吃饱了撑得,想找倒霉是不是!”捋胳膊、挽袖子,作打人状。 “不是骂你。”老崴紧着解释,“是说唐进士领回家的那个大姑娘不是人。” 袁三愣住了,眨巴眨巴眼皮,似乎没听明白。 “你说唐进士领回家的大姑娘不是人?你别是喝高了,说醉话吧?”袁三半信半疑地问着。 “我没醉,说得都是大实话。说醉话的烂舌头。”老崴不承认自己喝高了。 “不是人,是什么?”袁三赶紧追问。 “不知道。反正不是人!”老崴很是固执。 “不知道你念什么秧子啊?你这不是瞎说了么?”袁三气得瞪大了眼珠子。 “没瞎说。”老崴辩解,“真没瞎说。我看见过。” “你看见过?”袁三好奇了,“你看见什么了?” “三儿,这也就是咱爷儿俩说话,你可不准跟别人说。” “放心吧,咱着嘴比铁棍还硬,打死了也不说。” “要打不死呢?” “那我就——那我也不说!” “净骗人。好吧,我就跟你说说吧,你听好了啊。” “快说吧,我快急死了。” “唐进士把那个大姑娘领回家的当天,唐二爷就闹腾开了。他让儿子把那个大姑娘从哪儿带来的送回哪儿去,还说什么唐家是大门大户,就算不如从前了,也不能让一个穷根子家的女儿进门。要按以往,唐二爷闹腾,唐进士就只有听着的份儿,丝毫不敢跟老子翻呲。人家是读书人,遵循孝道,要换成我爹那 样对我,我早就跟老小子折跟头了。” “别总拿你跟人家比,你算个屁呀。” “是啊,我算个屁,可我没把不是人的东西领进门啊。”老崴很是不服气,“唐进士那天也不知道怎么了,就跟变了个人似的,跟老子当场翻了脸,说什么已经跟那个大姑娘有了夫妻之实,生米已经煮成熟饭了,泼出去的水收不回来了,要么他走,以后再不踏进唐家的大门,要么就让他跟那个大姑娘成亲。” “好!”袁三一拍桌子,“够个男人!” “唐二爷气得吹胡子瞪眼,大骂儿子是孽障,是家贼,是不孝子。唐进士也不顶嘴,任由老子骂他。末了,还是唐二奶奶替儿子说情,唐二爷才终于松了口,答应让儿子跟那个大姑娘成亲。但婚事全免,他不想叫津门父老看笑话。” “婚礼这种事儿,不办就不办了,能过日子就行了,没必要在乎那些老例儿。”袁三这一刻竟然通情达理了起来。 “婚事不办,人家那个大姑娘也没有不愿意,从此寡言少语地跟唐进士过起了小日子。不过,这个新媳妇格色,跟咱们平常人家的媳妇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袁三忙不迭地问。 “平常人家的媳妇,过了门儿之后,要每天早晨给公公婆婆请安,早早地洒扫庭除,做好了早饭,公婆不吃,媳妇就不能先吃,还要给公婆铺被子、叠被子,倒尿桶子、屎盆子,哎呀呀,你听听,当个女人多不容易吧。”老崴竟对女人有了同情心。 “男女都不容易,老爷们儿不也得卖大力气吗,不然吃什么喝什么?”袁三不服气地顶嘴。 “倒也是这么个理儿。”老崴接茬说,“要不怎么说唐家的新媳妇格色呢,这些新媳妇都会干的活计,她一点儿都不会,就会睡大觉,一睡一整天,到了晚上别人该睡觉的时候了,她反倒不睡了。” “呀——”袁三砸了咂舌头,“是够格色的。”突然眉头一挑,“老崴,你老小子别是又胡扯了吧?人家的媳妇什么时候睡觉,你一个外人怎么知道的?” “我就是知道。”老崴不服气地说,“我看见过,也听见过。” “你看见嘛,听见嘛了?” “一会儿我就告诉你。我还没说完呢。”老崴又打开了话匣子,“唐二爷死腻歪这个儿媳妇,见了儿媳妇就指桑骂槐净说些不中听的风凉话,把儿媳妇贬的一文不值。可人家唐进士不在意,反倒把媳妇当成宝,老爹的数落就跟没听见似的,丝毫不忘心里去。” “有点子气量。”袁三挑起了大拇指。 老崴接茬说:“咱再说吃饭吧,这个儿媳妇吃饭从来不上桌,打进门那天起,就没跟公公婆婆在一张桌子上吃过一顿饭。说到这儿,就该说说唐进士的妹子唐小玉了。” “哎呀——”袁三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饶了这么一个大圈子,你总算绕回来了。” 老崴呲牙傻笑,说:“咱有嘛说嘛,小玉一开始对这个嫂子可是不错,处处站在哥嫂这边,没少了替哥嫂说好话。有一回,也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儿,小玉没打招呼就进了嫂子的卧房,等到出来的时候,脸色儿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说了你兴许不信,那张脸都绿了。惨绿惨绿的。” “呦——”袁三唏嘘道,“我可听人说过,脸色儿变绿,一准儿是让什么不干净的东西给吓着了。” “唐二奶奶瞧见闺女的脸色儿不好看,以为闺女病了,就问闺女哪儿不得劲儿。小玉光晃悠脑袋,说自己什么毛病都没有。唐二奶奶以为闺女来月事了,也就没再多嘴,进佛堂念经去了。可没想到,从外面回来的唐进士不干了,他也不知道哪来那么大的火气,把妹子拉进书房,说得那个话简直没法听。” “你听见了。”袁三问。 “听见了。”老崴有些得意,“我那阵子刚好进了唐家,我这人你也不是不知道,爱看闲事,爱听闲话,但唯独不爱管闲事。我那天正好要去花园,巧不巧正好让我给听见了。我看看四外没人,索性蹲在窗根下偷听。我可没想到,不听还好,听了之后,吓我一跳!” 第40章 水中邪物 袁三急急地催问:“快说说,你都听见什么了。” 老崴未曾开口,先斜着眼看了看左右、身后,似乎怕人偷听了去。 今儿赶上老穆的羊肉馆儿格外清静,整个小二楼,除了他俩,再无旁人。 既如此,老崴也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白话了。 但他仍把声音压到最低,这样比较稳妥一些。 老崴是个聪明人,懂得闲话猛如虎的道理,一句不该说的话说出了口,搞不好是要出人命的。 因此,他今天说话谨慎加着谨慎,小心加着小心。 “三儿啊,说了兴许你不信,唐进士跟他妹子说得那个话,可瘆人了。哎呀!”老崴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我听见唐进士跟吃了枪药似的,不断气地数落妹子都老大不小了,为嘛一点儿人事儿都不懂,不打招呼便进别人的屋子,就是贼,就是寡什么耻的下三滥。” “寡廉鲜耻。”袁三脱口而出。 “对,就是这么说的。还是你有学问。”老崴顺带夸了夸袁三。 袁三咯咯一笑,让他接着说。 老崴说:“唐进士就这样劈头盖脸地数落自己的亲妹子,当妹子的起初一句话也不说,兴许是被数落急了,才顶嘴,我再怎么不要脸,可我好歹是个人,比你把不是人的东西当人的强。你听听,这丫头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是。”袁三认同地点点头,“是个女中丈夫。” 老崴又说:“妹子一发火,当哥哥的立马没话了。接着,就听见‘啪’一声,老大动静。” 袁三一惊:“动手了?” “没错。”老崴点头,“唐进士把他妹子给揍了。” “接着呢?”袁三很是心急,竟情不自禁地为唐小玉担心起来。 “接着,门开了呗。他妹子捂着脸,哭着跑开了。我多机灵呀,赶紧藏了起来,她没看见我,要是看见了我,我估摸着当天就被辞了。我当时心跳得可快了,我寻思着唐小玉说得那些话,什么叫‘比你把不是人的东西当人的强’,寻思来、寻思去,也寻思不出个子丑寅卯了。我当时只是以为唐小玉说了气话,可没想到,转天的晚上,让我看见不该看的事儿了。唉——还不如不看的好。” 老崴端起酒盅,“滋——”一饮而尽,明显他是因为回想起了藏在心底多年的往事而心慌。 “快说,你都看见什么了?”袁三才不管老崴此刻的心情,他只想快一点知道这老小子那晚到底看见了什么不该看见的事儿。 “说就说吧!”老崴将眉毛一立,看样子是豁出了,“我那天白天偷懒,躲在唐家的柴房里睡懒觉,等到睡醒的时候,已经满天星斗了。我埋怨自个儿不该睡过了头,唐家有规矩,天一擦黑,闲杂人等必须走人,偌大一个大院子,只留下唐家的人,还有姓胡的爷儿俩,除此之外,一个也不准留。姓胡的爷儿俩,你知道是谁吗?” “知道。”袁三不假思索,“胡老海、胡老顺。” “对。就是他爷们儿。只不过,那会子的胡老顺还是个愣头小伙子,跟我岁数差不离,都管他叫小顺子。别人不知道,唯独我知道,姓胡的小子不是什么善茬子,外忠厚,内奸诈,远不如他老子实在。” 袁三心说:“你以为就你一人知道啊,我也知道,我还跟这个老王八蛋结下了梁子。我还发过誓,倘若成了事,头一个要宰的就是他!” “三儿,想什么呢?”老崴吐着酒气,醉眼迷离地问。 “没什么。你接着说吧。” “哦哦,我说,我说,”老崴的舌头已经有点儿不那么利落了,“——说到哪儿了——哦,说到我睡过了头,留在了唐家。我心里害怕,害怕让人看见我,真要让人看见了,我好不容易得来的差事就到头了。我正寻思着该想什么法子溜出去,却让我听到了唐二奶奶跟小顺子在柴房外面说话。我当时就纳闷了,身为主母的唐二奶奶深更半夜不在屋里睡觉,跟一个打杂跑腿的下人背地里叨咕什么?难不成他俩有一腿 ?要真有这种事儿,我可要好好听一听。嘿嘿嘿嘿——”老崴为自己当年的龌龊之举而忍不住傻笑。 “暗地里说事,非奸即盗,一准儿没好事。”袁三也是这样认为的。 “也对,也不对。”老崴卖起了关子,“唐二奶奶让胡小顺办的事儿,的确不是什么好事,但对于唐家而言,又不失为一件好事。” “你这话可让我听不明白了。到底是坏事,还是好事。”袁三有些听糊涂了。 “坏中有好,好中有坏。”老崴晃着脖子,像个教书的老学究,“说坏,是说唐二奶奶这位吃斋念佛的老好人起了歹心;说好,是说唐二奶奶起这个歹心都是为了家人。” “那她到底要让姓胡的小子干什么呢?” “杀人。”老崴小声说。 “杀谁?”袁三低声问。 “儿媳妇。”老崴的声音更小了。 “够狠的。”袁三的语气有些吃惊。 “没法子。”老崴的脸上竟出现一丝无奈,似乎是在同情唐二奶奶,“唐二奶奶哭了,她说:‘小顺子,你是从小在我们唐家长起来的,我跟老爷从来没有把你当外人,我们对你好不好,你心里应该有杆秤。现如今这个家又不太平了,前阵子刚弄走一个邪祟,这阵子又进来一个祸害,不把她除掉,咱家就永生永世不得安宁。小顺子,你替唐家除了这个祸害吧,往后你就是唐家的大恩人,我跟老爷一辈子念着你的好。’听听,二奶奶也是没法子了。” “哦——是这样啊——”袁三似乎明白了,赶紧问:“姓胡的小子答应了吗?” “答应了。”老崴清了清嗓子,学着他人的腔调,“二奶奶,您老嘛也别说了,这事儿包在我小顺子身上,一准儿给您老办稳妥了。祸害不死,我就死;我不死,祸害就得死!” “这狗食玩意儿倒是有些胆量,也有些担当。”袁三说。 “要说胆量,他倒是真的有。要说担当,这孙子一点儿都没有。”老崴竟这样说。 “这话又是怎么说得?”袁三忙问。 “我从门缝里全看见了,唐二奶奶将一个小纸包给了他,抽抽搭搭地说:‘小顺子啊,这是我从卖缺德方的麻五那儿买来的。麻五说了,这包药喝下去,就是大罗真仙也得烟消云散。我这些年吃斋念佛,连个苍蝇蚊子都舍不得打死,可为了这个家,我以往积下的德全都不要了。小顺子,这件事情就全拜托你了,那祸害再有差不多一个时辰就该到后花园的水池子里泡身子去了,你趁她还没去之前,把这包药全撒到池子里,我要让她烂死在池子里。别想害我的儿子,害我的女儿!’” “我插一句嘴,”袁三拦住老崴的话,“唐二奶奶的意思难道是说——她家的儿媳妇是个‘水货’?” “这话也忒难听点儿了,什么叫水货啊?”老崴眨巴着醉眼,傻不拉几地说。 “水里的祸害,还不是水货。”袁三自作聪明地说着。 老崴咂摸咂摸滋味,嘿嘿一笑:“有些道理。” “那她究竟是不是水货?胡小顺有没有把药撒到池子里?后来又咋着了?”袁三一口气来了个连环三问。 “那小娘们儿的确如你所说是个水货。”老崴先回答了袁三的第一个问题。 “胡小顺做人不地道,说一套、做一套,压根就没听唐二奶奶的话。”老崴又回到了袁三的第二个问题。 “后来呀——呃——”老崴打了个酸臭的酒嗝,“后来唐二爷和唐二奶奶就都消停了。”将袁三问的第三个问题也答了出来。 袁三让老崴把话说细致了。 老崴眯缝着醉眼,喷着刺鼻的酒气,傻兮兮地笑,笑了好一会儿,才说:“我呀,亲眼看着胡小顺在唐二奶奶离开后,将那包药撒在了墙根下,还使劲用脚搓了搓。然后——呃——然后他就走了——” “他去哪儿了?”袁三急火火地问。 “少东家的书房。”老崴坏笑,“我偷偷跟着他,他都不知道。” “胡小顺去了少东家的书房?”袁 三怔了一怔,“他不会是去告密吧?” “说得好!”老崴用力一拍桌角,“他就是去告密!” “这个王八羔子,真他妈的不是东西。”袁三愤愤地骂着。 “他们在里面说了什么,我不知道。我害怕,没敢到窗根下偷听。我寻思着唐二奶奶说的那些神神叨叨的话,我倒要看看少奶奶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于是乎,我就——”老崴笑得十分猥琐。 “那你到底看清楚没有呢?”袁三急不可待地问。 “看清了。可清楚了。”老崴神神秘秘地答。 “快说说,她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袁三只因兴奋,眼珠子都亮了。 老崴迷迷瞪瞪地朝四外看了看,确定没有外人,才把自己的一张老脸朝前凑了凑,用跟蚊子嗡嗡声差不多的声音说:“我呀,溜到了后花园,趴在花架子底下,俩眼紧盯着那个不大不深的水池子。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才见着少奶奶从月亮门里走了进来。我大气不敢喘,眼皮不敢眨,生怕让她发现我,也怕我错过了好戏。我看见她一溜小碎步到了池子边,把上下衣裳都脱了。嘿嘿嘿——真他娘的白,也真他娘的叫人稀罕——嘿嘿嘿——” “别没出息,赶紧说正事儿。”袁三狠狠地咧了他一眼。 老崴不笑了,接着说:“我看见她慢慢地下到了池子里,光把一颗脑袋露在水皮外面,仰着脖子,望着月亮,一动不动,就跟死过去似的。我纳闷呀,大半夜不在屋里睡大觉,跑水池子里泡什么澡啊?再说,都已经入秋了,天已经不热了,就不怕着凉么?我看不出门道,也不敢动弹,就那么一直趴着,一直看着。看着看着,我看明白了。咦!”老崴冷不丁打了个冷颤, 袁三的心也随之咯噔了一下,赶紧催着老崴快说,究竟看明白什么了。 老崴喝口酒压压惊,接茬说:“我看明白,她是在吐纳。吐纳是咋回事,你懂么?” “我怎么不懂。吐纳不就是有规律地吸气呼气么。我那个成天想着成仙儿的老舅,除了吃饭睡觉上茅房,只要有空,就盘腿打坐,俩鼻子眼儿一会儿往里吸气儿,一会儿往外喷气儿,他跟我说这就叫吐纳,还说什么吸收天地日月之精气,就能长生不老。去他大爷吧,都是骗鬼的把戏,要真能长生不老,他何至于混成那个半死不活的熊样儿。嘿,怎么成我说了啊,该你说才对啊。你赶紧着,麻溜往下说。” “那晚的月亮贼亮贼亮的,所以啊,我看的贼清楚。我看见少奶奶那张脸白得吓人,本来圆乎乎的脸盘儿,变成了尖脸盘儿,舌头伸得老长,足有一尺长,就跟——就跟一条水蛇似的。她就这样儿,抖她的长舌头。”说着,老崴仰起脖子,吐出舌头,尽量伸长,在空气中快速抖动着,为袁三表演当晚他看到的画面。 “我的天爷啊。”袁三的眼神中充满了惊奇,“这不就是《白蛇传》里的白娘子吗?” 老崴兴许是用力过猛的缘故,缩回舌头后,竟一时无法说话,赶紧掰了掰下巴,又捏了捏腮帮子,这才终于又能说话了。 “你是不知道啊,我当时吓得浑身都湿透了,我终于明白小姐唐小玉那句‘比你把不是人的东西当人的强’是咋回事了。这不明摆着了么,这玩意儿能是个人么。我的妈哎,这都多少年了,我一想起来,就顺着脊梁沟儿冒凉气。”说罢,赶紧喝酒压惊。 袁三不说话,拧着眉头,琢磨这里面的道道。 “唉——”老崴不知为何叹息了一声。 袁三忙问他叹什么气? 老崴无奈地说:“胡小顺摆了唐二奶奶一道,非但没帮唐二奶奶办事,反倒把唐二奶奶要除掉祸害的秘密告诉了唐进士。这一来,他虽然得着了唐进士的信任,可他也把唐二爷跟唐二奶奶害了。唐二爷虽然不着调,却是个实诚人,没少了做好事。唐二奶奶吃斋念佛,更是个善心人。可没想到末了栽在了亲生儿子的手里。唉——惨啊!” 第41章 醉酒失言 袁三一愣:“唐进士把他爹娘给弄死了?” 老崴摇头:“没亲手弄死。但跟亲手弄死也差不多少。” 袁三追问:“这话什么意思?” 老崴叹气:“那晚过去之后,唐二爷跟唐二奶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 唐二爷再也不出门花天酒地了,唐二奶奶也不吃斋念佛了。 到了吃饭的点儿,老两口儿面对面坐着,一人手里捧着一碗米饭,明明桌子上有菜,却只吃米饭,一口菜都不夹。 人就跟没了魂儿似的,眼珠儿直勾勾地不会打转了,也不会说话了。” 说着,老崴拿起筷子,端起碗,直勾着两只眼,像个傻子似的依样学样:“就这么一小口、一小口地把米饭填进嘴里,吃完了之后,回屋睡觉。睡醒了吃,吃饱了睡。一天一天就这样过着。这些都是我亲眼看见的。” “魔怔了。”袁三肯定地说,“一准儿是唐进士两口子搞的鬼,要么是下了什么药,要么是施了什么法,把亲爹亲娘当成活死人一样养活。真他妈的不是玩意儿!”说罢,瞪圆了眼珠子,一副愤愤不平的表情。 赶紧又问:“唐小玉呢?她咋样了?” “嗐——”老崴叹了一声,“不出门了。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步也不出来。我估摸着,她是伤透了心,却又无可奈何。所以啊,她把自己关了起来,权当惩罚自己。没多少日子,我就让人给辞了。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就不知道了。有那么大半年吧,唐二爷老两口儿就入土了。再后来,小姐唐小玉也不见了。对了,还有那个胡老海,也就是胡小顺的爹,也跟着老主人入土了。胡小顺顺理成章地成了唐家的管家,他一直没有娶妻生子,一门心思给唐家当差。要不是因为他,唐二爷老两口儿就不会有那样的结局。让我说啊,最坏的就是他。” 老崴端起酒盅,一饮而尽,颇为不忿。 “没错。”袁三点头认可,“这老小子最不是东西。不过,唐进士也不是什么好饼。我他妈怎么就——嗐——” 老崴听不明白袁三的话,醉醺醺地问:“你叹什么气啊?” 袁三忙撒谎:“我就是替唐二爷老两口感到不值。”他才不肯将唐进士让他找尸蚕的秘密说出来。 接着,他又问老崴:“唐进士的老婆,到底是个什么怪物,你没打听过吗?” “我哪敢呀。”老崴实话实话,“我自打那晚被吓着之后,多少年了,我连想都不敢想。直到今天,才只对你一人说过,对外人,我连半个字眼儿都不敢说。我恨不能那晚什么也没看见,哪还敢到处瞎打听啊。” “她会不会知道呢?”袁三捏着下巴,自言自语。 他嘴里所谓的“她”,正是在吕老驴家见到的哑大嫂。 他断定,哑大嫂就是唐小玉。 但他并不想掺和这里面的事儿,唐家的人是死是活,是好是坏,跟他没一文钱的关系。他无非只是好奇,想要解开心中的谜团,所以才不遗余力地探寻答案。 如今他已获悉到大致的端倪。他却不想再深挖下去。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是做人的常态,更 是做人的根本。 吃饱喝足了的袁三,想起了藏身破砖窑,孤苦伶仃、忍饥挨饿的张十三。 他让已经醉眼迷离的老崴自己先走。 老崴是个实诚人,非要让袁三跟他一块儿走。 袁三气急了,凶了几句,老崴才不得不识趣地、一拐一瘸地走开了。 羊肉馆有现成的熟食,袁三一样买了一些,又弄了二十个山东大馒头,外加一坛子老酒。担心张十三的御寒的衣物不够,便顺道在估衣街买了一件老羊皮大袄。 抱着、背着、挎着,这一大堆东西,走一阵子、歇一阵子,到了天色擦黑的时候,终于看到了那座置身荒野中、孤零零如同荒塚的破砖窑。 “张大哥,我来了。” 未等进入砖窑,袁三先行喊叫。 无人回应。好奇怪。 难道张大哥睡着了? “张大哥,是我啊。我给您送吃的来了。” 还是无人应声。 袁三不由得心头一凛,暗叫不好。莫非张大哥遭了算计? 他赶紧将东西放在地上,摸出洋火盒,“哧剌”划亮一根洋火,借着微弱的亮光,极力辨识洞中的一切。 直至火焰烧到他的手,他因吃痛而将几乎烧尽的火柴棍儿丢掉,却什么也没能看清。 他的心慌张成一团,手哆嗦着又将一根洋火划亮。急忙俯身抓起一把被风吹进窑洞的枯草,与火苗碰触后,枯草烧了起来,窑洞中登时明亮了许多。 袁三担心火焰熄灭,连忙又多抓了一些枯草。火焰照得黑麻麻的窑洞异常亮堂。他看得很清楚,张十三躺过的地方痕迹犹在,人却无影无踪。 他痴痴傻傻地呆立着,一片悲伤在心头,他还没跟张大哥相处够,张大哥说过以后会带着他一块儿发财,一块儿过好日子。眼下,张大哥不见了,许给他的诺言已然成空。 “没义气!”袁三愤然跺脚,“什么好兄弟,好哥们儿,狗屁!都是骗人的鬼话!”泪花在眼眶里打转转,却极力忍着,不叫眼珠滚下来。 “说谁没义气?”身后冷不丁响起了熟悉的声音。 袁三吓了一跳,但已经知道了那人是谁。 急忙转身,大叫一声:“张大哥。” 正是张十三,却不是以往的张十三。 以往的张十三无法站立,而此刻的张十三却是站着的。 袁三才不管张十三是趴着还是站着,只要是他的张大哥就行。 “大哥,您怎么——?”袁三纳闷至极,他急切想要知道张十三是怎样站起来的。 “老弟,这都是你的功劳啊。”张十三语带激动,双手紧抓着袁三的手,独目中流露出感激之情。 “我的功劳?”袁三极为诧异,心头陡然一惊,“难道是——” 事实正如他所想的一样。 张十三说:“多亏了老弟送了一只尸蚕给我,不然我到死也是废人一个。” 此言一出,袁三反倒尴尬了,明明是人家张十三帮了自己的忙,现在反倒是人家客气了。 于是赶紧说:“张大哥,您能站起来,兄弟真替您高兴,我带了酒肉,咱一醉方休。” “好!”张十三用力在袁三的肩头拍了一下,却又脸色为难地说:“烦劳兄 弟扶我一把,我这两条腿还是使不上劲儿。” “不急不急,”袁三赶紧劝慰,“伤风上火也要几天才能好,您千万别着急,再有个十天八天的,您就可以健步如飞了。” “借兄弟吉言。”张十三语带欣慰。 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说说笑笑,好不痛快。 人生若得一知己,不枉人世走一遭。 “大哥,兄弟再敬您一碗酒。”袁三双手捧碗,高举过顶,语带慷慨,“祝大哥早日复原,到时候咱哥儿俩走南闯北,上山下河,闯一番名堂出来!”说罢,先干为敬。 “好兄弟。就这么说定了!”张十三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他是爽朗汉子,说话办事从不拖泥带水。 又是一番说笑,袁三感觉眼前全是重影,情知自己已经喝大了,却不肯在张大哥面前服软,依旧叫嚷着“喝喝喝”。 “老弟,别再喝了。酒这东西,喝好了为止,喝多了误事。再说,你年纪尚小,喝多了酒容易伤身。”张十三将酒坛拿到一旁,不准袁三再喝。 同时关切地询问道:“我问了你好几遍,你这脸是被谁打的?这小子出手可够重的,你给哥哥交个底,哥哥帮你教训他。” 袁三呲着牙,醉醺醺地傻笑,不服气地说:“不劳哥哥动手,早晚有一天,弟弟我要亲手收拾了那三只虎。不把他们的皮剥了,弟弟不算完!”好大口气,全是醉话。 见他不肯说,张十三无趣地一笑,便不再追问。 不料袁三却来了劲头,话越说越多,牛越吹越大,天是老大,他是老二,这天底下都快容不下他了。 “大哥,见过鬼吗?” 冷不丁地问出这么一句来,直惹得张十三一笑。 “别光笑啊。到底见——没见着啊?” 张十三仅是“嗯”了一声。表示见过。 袁三已经醉糊涂了,那阴阳双尸不就是鬼?不但张十三见过,他也见过。 “真见过啊?”袁三嘿嘿傻笑,“那——见没见过妖精?” 张十三又“嗯”了一声。表示也见过。 “真的啊?”袁三有那么一点儿不信,“你见过每晚必须要泡池子,对着月亮吐舌头的妖精吗?” 这话刚说完,张十三一张丑脸陡然抽动了一下。 “老弟,你这是从谁的嘴里听说的?”语带严肃,分明他知道这是个什么东西。 袁三此刻已经醉得忘乎所以了,所以嘴上完全没了避讳,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才不管说完之后会有什么结果。 “是老崴,老崴说的。就是他他,他说的。”傻傻乎乎,结结巴巴,快要语无伦次了。 “谁是老崴?”张十三紧着追问,脸上的表情越发地严肃,独目之中透着杀气。 “老崴就是老崴呗。他呀,吊死鬼开窑子——死没出息,偷看,偷看人家唐进士的老婆,洗洗,嘿嘿嘿……洗澡……没想到,嘿嘿嘿……给吓着了……” 张十三何其精明,怎会听不懂袁三的醉话。 他的脸在这一刻变得扭曲,独目中杀气腾腾,牙齿咬得咯嘣作响,就连拳头也攥得嘎嘎响。 为何袁三的话让他有如此大的反应? 难道,他跟唐家有瓜葛! 第42章 陡生凶险 嘿嘿嘿嘿…… 袁三傻兮兮地笑。 “大哥,你怎么,怎么急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刚问完,便朝后一仰,呼呼睡着了。 张十三旋即也跟着闭上了那只独眼,一动不动地坐着,如入定一般,脸已不再扭曲,紧攥的拳头也缓缓地松开了…… 远处传来雄鸡高歌之声,预示着天该亮了。 袁三沉睡不醒。 张十三依然坐着。一动不动。如木雕,似泥塑,这人的定力十足,有功底,不然绝难保持一个姿势长时间无变化。 日上三竿的时候,袁三终于睡醒了。 “哎呀,头疼,昨晚喝多了。”他捏着额头,呲牙咧嘴,明显不太舒服。 “张大哥,您没事吧?” “我没事。” “嗐。老话说得好,酒要少吃,事要多知。往后我可不喝这么多了。” 找到水壶,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凉水,顿时感觉好受了很多。人自然也就精神了。 突然之间,想起了昨晚上自己似乎说了不该说的话,忙懵懵懂懂地问:“我昨晚上是不是说过些什么?” “你自己说过什么,你自己都不记得了么?”张十三的嘴角抽动了几下,分明在笑。 “啊——啊——”袁三挠着头皮,极力回忆昨晚的情景,实话实话:“记不全了。干脆您告诉我得了。” 张十三的嘴角又抽动了几下,说:“是些平常话,没什么出格的话。再说,咱哥俩儿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你呀,多心了。” “呼——”袁三长舒了一口气。 又闲谈了会子,袁三意识到自己该走了,便说:“大哥,我先走了,东西够您吃两天的,我明后天再过来。” “不用跑得这么勤。你忙你的,我这儿你不必太惦记。” “那可不行。您现在虽说腿能动了,但还不利落。等多会儿您的腿彻底好了,我才能彻底放心。” “那就有劳老弟了。” “大哥何必说这种话,咱哥们儿,谁跟谁啊。” 说罢,袁三便辞别张十三出了窑洞。 举目望日头,才知快到晌午了。 他本想回城里去找老崴,脑海中却一刹那出现哑大嫂的面容。 于是,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去一趟吕老驴家,看一眼哑大嫂。若有机会,便旁敲侧击地探一探哑大嫂的底。 打定主意。袁三便迈开了步伐。他的记性好,以物辨路,没费多少脚力,便望见了吕老驴的破院子。于是加快脚步,径直走了过去。 离着近了,一眼认出了哑大嫂的身影。 她正在坐在院门口仔细地挑拣豆子。 “大嫂,还认得我吧?” 哑大嫂抬起脸来,打量了一眼袁三,便笑着站了起来,用手快速掸去 围裙上的尘土碎叶。接着,比划比划地示意袁三快到屋里坐。 袁三也不客气,大喇喇进到吕老驴的破院子里。 进到屋里,坐下之后,问哑大嫂,老吕头哪儿去了,怎么没瞅见人呢? 哑大嫂用手势告诉袁三,她男人不在家,就她一人在家。 袁三心中叫好,碍眼的老东西不在家,有话也就好说了。 哑大嫂麻利地给袁三沏了一大碗茶水,端上盛着干货的小簸箩,示意袁三喝水、嚼零嘴儿。 袁三客气地道了谢,端起大碗,小口抿茶,心里却在琢磨该如何才能叫哑大嫂自己亮出身份。眼珠儿骨碌一转,这便有了主意。 吧嗒吧嗒嘴唇,装出一副会品茶的样子,夸赞:“大嫂家的茶叶真不赖,是好茶叶。” 哑大嫂莞尔一笑,连连摆手,以示客人言重了,她家的茶叶很一般,是最普通的便宜货。 “不不不,”袁三忙说,“这个茶叶是真的好,头些日子河东的唐家办丧事,请大伙儿喝得就是这种茶。” 此言刚一出口,便见哑大嫂的手哆嗦了一下,本来微笑着的一张脸瞬间僵住了。 袁三偷眼看着,心中说道:“果然被我猜中了,你就是唐小玉!” 哑大嫂显然意识到自己脸上的变化,赶紧恢复了笑容。 袁三怎看不出她是强颜欢笑,于是趁热打铁,一定要让哑大嫂露底不可。 “大嫂,我越看,越觉得您像一个人。” 哑大嫂故作轻松,但眼神中的紧张已经出卖了她。 “刚才我提到的唐家,当家人是位读书人,在前清那会子考中过进士。虽说现在改朝换代了,可大伙儿依旧尊他一声进士爷。我觉着您的长相跟这位唐进士有几分相像。要说这天底下的人长得像的可不少,可像您这样长得跟唐进士——” “啪!” 冷不丁地,一声东西落地的声响,打断了袁三的话。 地上多了一滩冒着热气的水和一个烧水的铁壶。 哑大嫂紧攥着两只拳头,脸色苍白的吓人,她明显在颤抖,却咬牙强忍着。 袁三半张着嘴,有些不知所措。 哑大嫂转身进了里屋。 “嗐!”袁三抬手在自己的额头上拍了一下,“我多这个嘴干什么呀,这不是自找没趣吗?” 他埋怨起了自己,低下头唉声叹气,琢磨该如何才能缓和气氛。 正踌躇间,忽觉耳边恶风不善。下意识地一缩脖子,一道冷气从头顶倏然而过。 情知不好,赶紧哈腰往前一扑,像个大蛤蟆似的趴在了地上。快速翻身,想要站起。一道黑影陡然扑向他,骑在他的肚皮上,双臂举起,用力砸下。 “ 大嫂,你要干嘛!”袁三大叫的同时,双手抓住了哑大嫂的两个手腕。 在哑大嫂的双手当中,分明是一柄剪刀。 哑大嫂的身份被揭穿,她要置袁三于死地! 袁三用尽全力,不叫哑大嫂手中剪刀扎到自己的身上。 “大嫂,我错了,你饶了我吧……”他大声求饶,同时拼死扭动身子,意在将哑大嫂从自己的身上弄开。 哑大嫂面目狰狞,双眼几乎撑破眼眶,露着吓人的凶光。牙齿咬出的血,滴在袁三的面上。 看来,这女人已经下定决心,非要拼个鱼死网破,不把袁三插死,绝不罢休! 袁三被哑大嫂的疯狂吓得大叫,由于用力过猛,使得系在腰间的布带子松开了。破棉袄随之敞开,满是黑皴的脖颈整个暴露出来。 这一来,无疑陡添凶险。若有棉袄阻挡,兴许还能保全小命;没了棉袄阻挡,小命只怕难保。 然而,就在袁三认为自己的小命将要不保之际,哑大嫂却好似被闪电劈到似的,一下呆住了。 袁三抓住这个当儿,使出全力,一把将哑大嫂推倒。 紧跟着,随地来了个十八滚。腾地站直身子,倚着墙,大口大口地喘气,冷汗已经浸透全身,手脚不由自主地哆嗦起来。 “那根钉子是谁给你的?” 突如其来的喝问,让本就吓坏了的袁三打了一个大大的寒噤。 天呢! 哑大嫂居然说话了! 她不是哑巴,她是装的! 袁三一时不明白哑大嫂所问是什么意思。 随着哑大嫂又用凄厉的声音问了他同样的话。 袁三这才明白,哑大嫂是问他挂在脖子上的镇魂钉是谁给他的。 “她问这个干什么?难道她知道这根钉子的来历?这是张大哥给我的,她难道——认识张大哥?” 许多疑问,一股脑地涌上心头。袁三不置可否,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 哑大嫂披散着头发,手握剪刀,一步步逼近袁三。 她脸上的表情极为怪异,似激动、似惶恐、似惊喜、似苦楚,咬破了的嘴唇流着血,哆哆嗦嗦地,似有万千语言想要同时倾诉。 “大大大,大嫂,咱咱,咱俩无冤无仇,我只是多嘴,没没没,没有坏心,你不要,不要为难我……”袁三磕磕巴巴地告饶。 他身后是墙壁,他无路可退。 “告诉我,这根钉子是哪来的?求求你,告诉我,告诉我……” 哑大嫂不知为何,竟在一瞬间泪流满面,像受了多少委屈似的,悲切地哀求袁三对她说实话。 “她怎么了?”袁三不解。 他决定实话实话。 也许,只有说了实话,他才能离开这间要命的旧屋。 第43章 蛇蝎美人 “是我大哥给我的!” 袁三大声说着,生怕对面的凶婆子听不清楚。 “你大哥是哪一个?” 哑大嫂已经歇斯底里。 “张十三!”袁三大声说,同时不忘补充道:“大号张太平,江湖人称十三刀,杀人的祖宗,宰人的魔王,谁敢欺负我,我大哥不饶他!” 他用这番话给自己壮胆,同时也是为了借他大哥的名头震慑住已经到了他面前的凶婆子。 “真的他?”哑大嫂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滚落着。 “没错!”袁三强作镇静,语气肯定地回答。 “他还活着,我就说他还活着,我等了他这么多年,他终于回来了……” 哑大嫂手里的剪刀掉落在地,她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似的,缓缓地蹲下,捂着脸,号啕大哭着,嘴里含糊不清地诉说着自己多年的委屈。 袁三在这一刻终于明白了,哑大嫂,不对,是唐小玉,她曾经是张十三的女人,直到今时今日,她还念着张十三。 袁三长舒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死不了了。 眼前这个哭成泪人的女人是张十三的女人,也就是自己的大嫂,世间哪有大嫂宰小叔子的道理。铁扇公主再怎么凶,不也没有要孙猴子的命么? “嫂子,你别哭了。到底咋回事啊,我咋听糊涂了呢?” 袁三捏着哭腔,装出一副同情且共情的哭相,以此博取唐小玉的好感。 唐小玉果然止住了悲声,赶紧擦干净脸上一塌糊涂的泪水,双膝往地上一跪。 “兄弟,嫂子瞎了眼,不知道你是自家兄弟,刚才差点伤着你,嫂子该死,给你赔不是。”说罢,咣咣磕响头。 好一个性情女子,可爱可敬。 袁三吓了一大跳,想要伸手阻拦,却碍于叔嫂有别。情急之下,他也跪下。 “嫂子,您这不是折兄弟的寿么。您要不起来,兄弟也不起来,咱就这么一直跪着吧。” 这番话果然好使,唐小玉起身的同时,也把袁三扶了起来。 “兄弟,我男人在哪里,他还好吗?”她哽咽着问。 袁三一愣,眨巴眨巴眼皮,竟一时没能明白嫂子的意思,心说:你男人不是吕老驴吗,他好不好,我哪知道啊。 “你大哥还好吗?”她分明看出了袁三的疑惑。 袁三脑筋一蹦,这才明白过来。 忙说:“好着呢,他好着呢,能吃能睡。就是——唉——就是腿脚不大方便,走不了路,不然早就来找您了。” 袁三够义气,什么时候都不忘替大哥说好话。虽然是骗人的鬼话,但叫人爱听。 “他的腿怎么了?” 女人紧张自家的男人时的表情登时显露无遗。 “他——他——”袁三不知道该怎么说,却又不得不说,“他着了坏人的算计,让人把大筋给挑了,不过快好了,就快好了……” “一定是 他!”唐小玉打断了袁三的话,眼神当中满是憎恨,“他害我男人害得还嫌不够苦,他想让我男人死,他不是人,是畜生,是禽兽,我不会放过他,我要亲手宰了他。” “康九已经让我大哥给弄死了。”袁三傻兮兮地说着,他认定嫂子嘴里的畜生是康九。 “什么康九。”唐小玉狠狠地说:“是姓唐的!” “姓唐的?”袁三纳闷,“你说是你大哥唐进士?” “没错,就是他!”唐小玉的语气十分肯定,“他不是我大哥,他猪狗不如,外君子内小人,顶坏顶坏的坏种就是他!” “哎呦——”袁三不禁唏嘘,“原来还有这么多孽债啊?” “快带我去见你大哥。”唐小玉红着眼圈,强忍着不叫泪珠滚落。 “走!我大哥就在不远处,你们重相见,我这当兄弟别提多高兴了。”袁三嘿嘿傻笑着。 “想走!谁也别想走!” 有人突然拦住了门,手里拿着柴刀,目露凶光,意欲行凶。 是吕老驴。适才屋中两人说得话,他肯定全都听见了。 “老驴,你想干嘛?”袁三挡在嫂子的前面,大吼道。 “干嘛?”老驴恶狠狠地说:“宰人!” “咱有话好说,你老小子可别胡来,我大哥张十三可不是好惹的,你敢伤我们一根汗毛,我大哥活剐了你这老王八蛋!”袁三嗷嗷咋呼着,想要吓退老驴。 老驴不吃这一套,五官挪移,杀气腾腾,好似凶神附体。 “好你个臭娘们,好你个贼婆子,这些年你骗得我好苦啊!你明明会说话,却在我面前装聋作哑。我说为啥你不给我生娃儿呢,原来你心里装着别的野汉子。当年,你这条贱命是我救的;今天,我就让你还给我!”说着,迈步进屋,挥动柴刀,这就要行凶伤人。 “我不欠你!”唐小玉一把推开袁三,挺身立在吕老驴的面前,一点惧意都没有,“这些年,你变着花样折磨我,把我当牲口一样对待,我处处顺从你,咬着牙、含着泪让你在我身上随便儿折腾。到今天,我欠你的全都还给你了。我要找我男人去了,他才是我的丈夫,你连他的一根毛都不如!” “浪蹄子。我他妈劈了你!” 吕老驴暴怒,举刀向着唐小玉的头顶砍去。 “嫂子躲开!”袁三奋力将唐小玉撞开。 吕老驴的柴刀劈空。 由于用力过猛的缘故,加之他岁数大了点儿,脚下重心不稳,往前跄了几步,“噗咚”一声,摔了个大趴虎。柴刀脱手,落到一旁。 袁三眼疾手快,飞身扑到老驴的背上,死死地按住老驴,大声叫喊:“你老实点儿,别动,别动,咱有话好好说不行么……” 吕老驴才不听他废话,拼命伸胳膊,想要拿回柴刀。 眼见着,吕老驴的指头已经触碰到了柴刀的 木柄。却突然,多出一只白玉般的手,将柴刀捡了起来。 那只手的主人正是唐小玉,柴刀此刻就在她的手中。 吕老驴破口大骂,每一个字都不堪入耳。 唐小玉冷冷地笑着,不发一言。 袁三快要按不住了,急得嗷嗷怪叫。 突然,白光一道。 旋即,红光一片。 吕老驴好似被蝎子螫了似的,剧烈抖动了几下,便趴在血泊中一动不动了。 他的脖子上多了一个大口子,血水汨汨地往外冒着。 他死了,已经死得不能再死了。 唐小玉丢掉带血的柴刀,脸上竟无一丝惧意,亦无一丝愧意。有的,仅是杀人后的快意。 袁三腾地站起来,蹦到一旁,看了看血泊中的老驴,又看了看一脸轻松的嫂子。 “你,你把他,你把他给杀了。”袁三语带慌张,说话磕磕巴巴。 “杀了一头驴,有什么大不了。”唐小玉的语气却是那么的泰然自若。 “这要被人报了官,咱俩都得偿命啊。”袁三急得跺脚,惶惶不知所措。 “放心吧。没人会报官,咱俩也不用偿命。”唐小玉的语气还是那么的轻松自然。 “兄弟,你到外面洗洗手,洗洗脸,到院子外面等着我。我待会儿就出去。” 袁三不敢不听话,赶紧蹿到屋外,在装满清水的大瓮里捧水洗脸。 冷水让他多少清醒了一点,他完全不敢想,前一刻还温文尔雅的哑大嫂,在变回唐小玉后,竟是如此的心狠手辣。 他惶惶不安地跑到院外,赶紧朝四外看了又看。没有人在附近。太好了! 过了一盏茶的工夫,袁三听到院子里有了动静。 回头一看,唐小玉换了一件新衣服,散乱的头发也已规整好,就连脚上的鞋子也换了。 她的脸上明显涂了脂粉,耳朵上也多了一对耳环。 在袁三的眼里,这分明是一位贵妇人。 的确,这处破院子与她不相配。她在这里,无疑委屈了她。 “兄弟,想不想烤火。”她调皮一笑,一下年轻了许多。 袁三不解,傻傻地呆立着,不明白嫂子的话。 只见,唐小玉如变戏法似的,在玉指间多了一盒洋火。 她朝着袁三晃了晃手里的洋火盒。 袁三立时明白了——她要放火烧房! 很快,火起来了。 袁三担心烧不透,从院外的秫秸垛上抱了两大捆秫秸丢进屋里。 两人离开后,站在远处,回头观望。 但见,火焰冲天,浓烟滚滚。风搅火,火搅风,浓烟直冲斗牛宫。除非龙王爷显灵,顷刻下一场暴雨。不然,这把火谁也甭想扑灭。 杀人灭口,毁尸灭迹,好一个蛇蝎手段。 袁三不由得想起了说书先生形容恶妇的四句谚语: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两般犹未毒,最毒妇人心! 与自己同行的唐小玉,不正是这样一个蛇蝎妇人! 第44章 一块人皮 一路之上,袁三有太多的疑问,想要通过唐小玉的嘴了解真相。 但他又一时不知该从何问起,只好暗压好奇心,不叫心魔作祟。 唐小玉脚步匆匆,一刻不肯停歇。她太急于与张十三重相见,心思自是澎湃,以至双颊潮红,娇喘吁吁,汗珠儿浮于玉颈,顽皮地滑落,重又浮现。 前面就是张十三的藏身处,那座孤零零,荒塚一样的破砖窑。 唐小玉陡然加快脚步,袁三竟一时追赶不上。只得一溜小跑,总算超了过去。 “张大哥,快看看吧,看我把谁给您领来了!” 袁三冲进窑洞,兴奋地大叫着。 然而,无人回应。 窑洞中,一片死寂。 “张大哥,别闹了,快出来啊。我把嫂子给您领来了!” 依旧无人回应。 张十三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 “十三哥,是我,你出来见见我啊,我是你的小玉啊,求你出来见见我……” 这痴情的女子,哭着、喊着、求着。 张十三却像一块不通人情的顽石,固执、无情、冷血,偏不肯与之相见。 “不对劲!”袁三陡然惊醒,“我大哥一定是出事了!” 错不了,张十三的确出事了! 眼界内,窑洞中,杂乱无章,一片狼藉,瓦器碎裂,脚印凌乱。 有血,已干枯。是不是张十三的血,不可知。 分明有人冲进来与张十三有过一场厮杀。并且,进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好几个。倘只是一个人,绝不会有那么多的脚印。 “一定是他,一定是他……” 唐小玉凄厉地喊叫,双手撕扯自己的乌发。跺脚、捶胸,歇斯底里地,哭着、喊着、叫着,似已疯魔。 袁三岂能听不出,唐小玉口中的“他”,就是她的亲大哥——糖鹄禄。 袁三本来也是这样认为的,除了唐进士,还能有谁? 但一个莫名的直觉告诉他,也许掳走了张十三的另有其人,并不见得一定是唐进士所为。 “嫂子,求您先别闹腾了,我求求您了……”袁三苦苦相劝。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劝了好一会子,唐小玉才终于消停下来。却似耗尽了全部的气力,瘫软在地上,闭着眼,淌着泪。无声无息,一动不动。 “嫂子,光闹腾不管用,咱得从长计议才行。” 这一刻,袁三表现得像个有城府的大男人,好言安慰着大哥的女人。 唐小玉却不理他,只顾淌泪。像极了《红楼梦》里终日以泪洗面的林黛玉,楚楚可怜,见者心痛。女人是“水”做的,这话一点都不假。 “嫂子,我说句话,您别不爱听。依我看,我大哥出事,跟你大哥唐进士没关系。” 袁三这番话刚一出口, 唐小玉的娇躯便抖动了一下。紧跟着,用一双红肿的眼睛,泪眼婆娑地看着袁三。或许,她想听袁三往下怎么说。 “要真是你大哥算计了我大哥,何至于把我大哥弄走,在这里直截了当地杀了不就得了,何必多此一举把人弄走?” 他的话不无道理,但他的心里也有鬼,他认为一定有人偷偷地跟踪他,不然绝不会知道张十三藏身在这处破砖窑之中。 他还猜到,跟踪他的那人确定无误后,立即回去搬帮手。然后,一帮子人凶神恶煞似地冲进窑洞,意在制服张十三。那张十三乃是硬汉子一条,不是软柿子一个,岂能束手就擒。于是乎,双方展开厮杀。嗐!可惜,张十三行动不便,寡不敌众,最终被制服,然后被掳走。 袁三猜测,那些人只想要张十三的人,而无意要他的命。若只是要命,就地解决便可,断不会费劲费力地把人弄出去再杀。倘真是这样的话,张大哥性命无虞,一时半会死不了。 掳走张大哥的人究竟是谁呢?又是出于何种目的呢? 真叫人一头雾水。 嗐——。 “嫂子,您放心吧,我大哥一准儿还活着。我是这样想的……”袁三遂将心中所想,实话对唐小玉说了。 听完了袁三的想法,唐小玉有气无力地问他:“那你说,他如今在哪里?” “我不知道。”袁三直言不讳,“不过么,我可以去打听。天津卫巴掌大的地方,找个人不是什么难事。嫂子有所不知,兄弟我哥们弟兄一大帮,都是常年累月在街面上混事由的‘包打听’,没有他们不知道的事儿。我去找他们问一问,准能问出我大哥的下落。您呀,就擎好吧。老天爷有眼,准能让你俩见着面儿。找我大哥的事,包在兄弟我的身上。找不到我大哥,我就跳海河!” 袁三说这些大话,只为给唐小玉宽心。 唐小玉没有说话,只将下颚微微点了点。 袁三又说:“先不着急打听,咱先就地找找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留下。” 说罢,他走了出去。 少顷,他走了回来。 手里多了一支火把。 袁三的手虽然粗,却很巧。这支火把做的不错,点燃之后,烟少、火旺,端的照明好工具。 借着亮光,仔细找寻。 …… “咦——”似乎有发现,“这是什么?” “啊呀妈哎!”陡然一个激灵,“这不会是人皮吧?” 袁三用两根手指将这一“重大发现”捏了起来。 举在眼前,仔细分辨。 没错!的确是一块人皮,上头还带眉毛哩。 唐小玉踉跄着凑上前,她无疑是担心这块人皮是从张十 三的脸上掉落的。 她还不知道,张十三那张脸已经让人毁得没了人样儿,就算多掉一块皮,也不碍的。 “不是我大哥。”袁三肯定地说,“我大哥的脸是黑脸。您瞧这块皮,多白,跟褪了毛的猪皮似的。这人是个小白脸儿。” 咯咯一乐:“老话说对了,小白脸儿,没好心眼儿。” 唐小玉乐不起来,这会子就算挠她的痒痒肉,她也不会有反应。 “哼哼哼,”袁三突然得意了起来,“这小白脸儿准是跟我大哥玩命的时候,让我大哥一刀子给削掉了这块皮。有了这个,找人的事儿就好办了。” 唐小玉忙用眼神询问:为何有了这块皮,事儿就好办了? 袁三赶紧帮她解惑:“嫂子您想啊,这人受了这么重的伤,他不得去找郎中治伤啊。天津卫专治刀伤的郎中就那么几个,咱只要循着这条线儿去找,不就能顺藤摸瓜,找到我大哥了么?” 说罢,嘎嘎傻笑。自作聪明,自以为是。 唐小玉倒是真信了他的话。忙催他快去打听。 袁三将那块带眉毛的人皮收好,摇脖子、晃脑袋,大咧咧地说:“嫂子只管在这里等着,兄弟这就去打听。” “我跟你一块儿去!” “不妥。”袁三摆摆手,“您最好不要抛头露面,真要让人认出了你,传到你大哥唐进士的耳朵里,只怕没事也要生出事来。不显山不露水,就跟没事人似的,旁敲侧击地打听,才最为稳妥。嫂子啊,你就听我一句劝,好生在这儿呆着,哪也别去,好不好?” “好。”唐小玉无可奈何地点了头,“那就有劳兄弟多费心了。但一定要小心。我大哥,不,他早已不是我大哥了。你千万记着,唐鹄禄不是善类,说得话,办得事,都是做给外人看的,都不是真的。还有一个人你也要提防,他叫——” “胡老顺。” 不等唐小玉说出那人的名字,袁三先抖了个机灵。 唐小玉一脸诧异:“你怎么知道的?” “嫂子啊,小孩没娘,说来话长。眼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等找到我大哥,咱三人坐一块儿,我慢慢儿跟您唠。行了,天不早了,我得走了。” “兄弟保重!”唐小玉伸出一双玉手,紧紧地握住了袁三的一双脏手。 袁三顿觉一股子热流顺着双手贯穿手臂,在周身游走,叫他血脉喷张,这感觉实在是好。 “嫂子放心!”袁三极是舍不得地缩回双手,抱一抱拳,转身便走。 一路上,大步流星,不敢停歇。 脑海中,思绪万千。 肚腹里,愁肠百结。 该如何才能打听出张十三的下落? 难啊。 难! 第45章 发小兄弟 北门外,侯家后。 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心中有事的袁三倚着一棵树,打量着来来去去的行人。 他期盼着能在人群中,找到那么一两个熟人。 老话不是常说么:三个臭皮匠,赛过诸葛亮。酒肉朋友也好,真心朋友也罢,多一个总比少一个要好。 “那不是占元吗?” 终于,袁三看见了老熟人。 “占元,占元……”他边走边喊。 没错,那人的确是牛占元。 占元一见是袁三,赶紧迎了上来。 “三儿,你八叔的事儿了结了么?” 没等袁三说话,占元先行关心起了好朋友的家事。 “完事了。”袁三呲牙一笑,“还是你够朋友,多会儿都向着我。” “瞧你这话说得,我不爱听。咱俩当年一个头磕在地上,说好了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不向着你,我向着谁去。”占元撇着大嘴说。 “对了占元,你最近忙嘛呢?” “还能忙嘛。帮人跑腿,给人打杂,谁给饭吃,就给谁忙活。主家高兴了,赏咱一口饭;不高兴了,赏个大耳光。唉——凑合着活着吧。”占元无奈地苦笑了一下,接着反问袁三:“你最近咋样,上回见着你,我也没得着空儿跟你细聊聊。” “嘁。”袁三瞥了占元一眼,嘚嘚瑟瑟地说:“我还能咋样,要饭呗。要到了就吃,要不到就饿着,混得还不如你呐。” “别这么说,咱俩一样,天生穷命,这辈子就这样儿了。”占元说着泄气的话。 “你可别这么说,我不信我天生穷命。紫竹林的一位老居士给我相过面,说我先苦后甜,往后的日子要多富贵就有多富贵,只不过需要贵人提携才行,咱这不是还没遇到贵人么,等遇到了贵人,咱就能够一步登天,也能过上财主的日子。” “是么?”占元半信半疑,“那你要是哪天真发了财,可别把咱这穷哥们儿给忘了啊。” “看不起我是吧。”袁三挑了挑眉毛,拍了拍胸脯,“我是那种没义气的人么?” “嗯。”占元点了点头,马上又摇头,“不不不。” “嘿。”袁三反倒乐了,“你小子,不信我是吧?你等着,等哥哥我发了财,天天带你小子下馆子,你不是爱吃么,我叫你小子吃个够!” “哎呀。那可太好了,我等着你呀,你赶紧着发财。使劲儿发财。”占元吸着大鼻涕,傻兮兮地笑。 “对了。”袁三打断了占元的傻笑,“我想 跟你打听个事儿。” “说吧,嘛事儿?”占元傻里傻气地问。 袁三看了看左右:“这里太闹腾,咱找个清静的地方说话去。” “行。走吧。”占元很是随和。 找了个僻静处,小哥儿俩一人弄了一块砖头,当成板凳,肩挨着肩坐下。 “嘛事儿啊?”占元反倒有些等不及似地先问开了。 “占元啊,你整天在街面上东跑西颠地闲不住,我问问你,你有没有听说过这两天有绑票的事儿发生过?” “没有。”占元不假思索地说,“这阵子官面儿上管得严,街面上格外太平,就连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的混混儿都不怎么打架了。绑票,谁敢啊,逮着了直接挨枪子儿。” “嗐——”袁三发起了愁,“这可就难办了。” “三儿,你这是怎么了啊?怎么问绑票的事儿啊?别是你有认识的朋友让人绑了吧?”占元关切地问。 “你不是外人,我有话不背着你。我的确有个相好不错的朋友让人给绑了。到现在我都不知道是谁干的。可愁死我了!”袁三愤愤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怼了一拳。 “嘛时候让人绑走的?”占元赶紧问。 “就今儿。”袁三苦恼地说。 “今儿绑走的?”占元眨巴眨巴烂了边儿的小母狗眼儿,“那你着嘛急啊。咱天津卫的规矩你也不是不知道,甭管绑了人,还是窃了货,三天之内,不准灭口,不准‘出货’。谁要坏了规矩,他可就吃不了兜着走咯。” “不是这么回事。”袁三无奈地摇了摇头,“绑我哥们儿的,不是为钱。” “不为钱,哪为嘛?”占元挠了挠头皮,猛地一拍脑门,“我知道了。你那哥们儿一准儿长得俊,让那些喜好‘小相公’的爷们儿瞧上了,所以把他给绑了。” “瞎说。”袁三撇嘴一笑,“我那哥们儿长得比你还难看,大白天见着了都瘆得慌。看他一眼,准保你小子三天咽不下饭。” “呀!”占元不明白了,“也不为钱,也不为身子,哪究竟为嘛呢?” “我要是知道,就不用在这儿发愁了。”袁三无可奈何地抱怨。 占元挠着满是黑皴的脖颈,眼神里冒着傻气,像是在琢磨事儿。 黯忖了好一会儿,才怯生生地说:“三儿啊,我有个想法,你听了,可别骂我。” “瞧你说的,我骂你干嘛啊,你说吧。” “不行啊,你就报官吧。” “放屁!”袁三瞪了占元一 眼,“衙门口朝南开,有理没钱别进来。你小子傻了啊?” “我不傻。”占元傻兮兮地说:“你刚说了不骂我,你还是骂了。咱俩好,我不跟你一般见识。我话没说完呢。你非歹找那些吃人饭不干人事儿的啊,你不会找那种吃人饭干人事儿的啊。” “嘿。”袁三笑了,一脸地轻蔑,“衙门口当差的,还有吃人饭干人事儿的?我为嘛一个都没见着呢?都是丘八,每一个正经玩意儿。” “有一个,老正经了。”占元傻乎乎地说着。 “谁?”袁三问他。 “河东骑警队的牛队长。”占元说。 “牛斗星?”袁三一呆,不说话了。 “就是他。那是个好人,别看穿着‘虎皮’,可从来不欺负人,有事儿求到他身上,能管的,他一准儿管。” 袁三沉吟不语,好一会儿,才说:“不行,我不能找他。” “为嘛?”占元傻傻地问。 “你别问了,总之不行就是不行。” 袁三之所以不去找牛斗星,那是因为他心里没底,他不知道张十三的身上到底有没有人命官司,万一是个在号的逃犯,找丘八帮忙,不是把大哥给害了吗。 不过,占元的话也给他提了个醒,他想起一个人来,找这个人帮忙,或许好使。 袁三霍地站起身,对占元说:“哥们儿,天儿眼瞅着就黑了,你该忙就忙去吧,让我一个人想想法子,你走吧。” “别介啊。咱俩谁跟谁呀,我不能这么不讲义气。我不走,我得跟着你。”占元是直性子,反倒执拗了起来。 “让你走你就走,少在我面前晃悠。”袁三反倒不高兴了,“我想起一个人来,他兴许能帮我,我这就找他去,他不爱见外人,你去了,他肯定不高兴。他不高兴了,我的事儿也就没戏了。你不跟着,就算是帮我了。” “哦——”占元傻兮兮地抓了抓头皮,“是这么回事儿啊。那行吧,我不跟着了。你嘛时候需要帮手,就找我来。” 这话袁三爱听,用力地在占元的肩上拍了一下,呲牙一笑:“够哥们儿。快走吧,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那我可真走了啊。” “走吧。快走吧。” 占元迈开大步,径直走远了。 袁三望着占元远去的背影,愁苦地摇了摇头。叹着气转过身去,去找他要找的人。 他心里没底,猜不准那个人会不会帮他。倘若不肯帮他,他又该找谁帮忙呢…… 苦哇。 苦! 第46章 西城游侠 西门外,九天庙的后面,有个白墙红瓦的大院套,袁三要找的人,平时就住在里面。 此刻天色已黑,黑门框的两边挂着两盏“气死风”灯,照得门前一片亮堂。 院子里,有胡弦儿声,有打板儿声,还有郎朗唱戏声,唱得是《坐寨盗马》里的一段“将酒宴摆至在聚义厅上”,声如裂帛,煞是悦耳,不比园子里的角儿差。 袁三在院门口探了半天脖子,不敢冒失地往里闯。他见院中摆着石锁、关刀,以及各种练武的家巴什儿,心里面则更是慌了。 他要找的人每天来此练武,这里是“西城游侠儿”老窝,谓之“锅伙”。 是朋友的,人家客客气气地敬着;来扎茬儿的,准保有进无出,不留下点儿身上的零碎,就别想走出这个大门! 磨叽了好半天,袁三才终于鼓足了勇气,抖着两条腿,怯生生地踏过了门槛。 恰好此时一段戏刚唱完,大屋里立马传出叫好声。 袁三忐忑不安地走到门口,往里面仔细一瞅,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妈的妈,我的姥姥啊,怎么这些好汉爷都在呀。慌得他腿肚子转筋,脊梁骨儿冒凉气。 他认出,站着清嗓子的那位,是“铁胳膊”马二元。 挨着马二元坐着的,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铁腿”马三元。 拉弦儿的名叫穆健,人送外号“双叉子”,身上常年累月带着两柄葱叶尖刀,不出手则罢,出手必见血。 打板儿的是“小刀子”杨五,西门外头一号的混混儿,亡命徒一个,谁惹着他,谁就得倒霉。 挨着杨五,坐在条凳上正挑着大拇指夸赞马二元唱得好的黑脸汉子,是“飞刀”李四,同样是个不好惹的角色。 呦!紧里面的那位是谁啊? 要是眼神儿不好,还真就难以看清角落里还坐着那么一位。 那人坐着一动不动,合着眼皮,似是在养神儿。一张干巴巴的鞋拔子脸上,横七竖八,满是疤痢,不比那丑鬼张十三俊多少。 “这不是小房老么?”袁三终于想起此人是谁来了。 小房老,“下关”一带的大耍儿,了不起的人物。十七岁 那年,这位房爷为了不让老娘受欺负,单人单刀跟一大帮子混混儿玩命,身中九十九刀,人都已经烂了,却愣是从鬼门关爬了回来。从此扬名立万,被“下关”的混混儿捧为瓢把子,成了这津门当中年纪最轻的“大耍巴人儿”。 两年前,小房老跟这帮子“西城游侠儿”结了盟,他年纪最大,顺理成章成了这伙子人的大哥。 一瞅满屋都是狠茬子,袁三这小子能不腿肚子转筋么? “小孩,你是干嘛的?” 挨着门口最近的马三元见袁三鬼鬼祟祟地往屋里乱瞅,便开口问了这么一句。 袁三怯生生地回答:“我找人的。” “你找谁呀?”马三元接着问。 “我找——”袁三心虚,咽下一大口口水,“我找洪大哥。” “你找老六啊,他不在这儿。”马三元说,“你要不急着找他,你就留个话,回头我转告他。你要急着找他,那就去他家看看吧,备不住他这会儿正在家陪老爷子喝酒哩。” “那他要是没在家呢?我不就白跑了么。”袁三愁眉苦脸地说。 “小孩,我瞅你眼熟。你爸爸是不是袁老义?”“小刀子”杨五居然认得袁三。 “你是杨五爷吧?”袁三朝杨五作个揖,“您说得没错,袁老义正是我爸爸。” “唷。老义的儿子都这么大了。我问你,你叫嘛名字?”杨五又问。 袁三赶紧回答:“回杨五爷的话,我叫袁三。” “袁三。”杨五记下了这个名字,接着又问:“你找老六到底有嘛事儿,你方不方便跟我们哥几个说说。我看你挺着急的样子,八成你是有急事吧?” “我——”袁三的脸红了,低着头,“我不好意思说。” “嘿,真哏儿,有嘛不好意思说的。”这些汉子当中,年纪最小的穆健说话了。他平时爱唱,吊出了一副好嗓子,故而说话格外亮堂,让人一字一字听得格外真切。 穆健笑着说:“我们哥儿几个跟六哥穿一条裤子都嫌肥。他的事儿就是我们的事儿,换言之,我们的事儿也是他的事儿。甭拘谨,说你的。” 穆健的话,正中袁三的心 怀。换言之,他要得就是后面这几句话。 在袁三看来,这几位爷都是说一不二的横主儿,讲究一个“义气当先”,若是请他们帮忙找张十三,岂不如同搬来了天兵天将吗。 “那我——可就说了啊——”袁三装作仍不好意思开口的样子,诚心磨叽了会儿,才说:“我想请洪大哥帮着找个人。” 哈哈。穆健朗声一笑:“我当多大的事儿呢,不就是帮着找人么,这也叫事儿啊。你说吧,想找谁。不是哥哥我在你面前吹大牛,你要找的人,只要没离开咱津门这一亩三分地,死见尸、活见人,准保能找得着!” 穆健的话听着像大话,却真不是大话,西城游侠儿想要打听什么事儿,黑白两道的朋友,没人敢不给面子。 穆健这番话说出口,袁三怎不心中窃喜,他本想直截了当地说出张十三的原名张太平,但脑筋一转,认为还是说外号比较稳妥。 他想,万一这些人当中的其中一个正好跟张十三有过节,听了张太平三个字,难保不急眼。倘若他们跟张天平素无恩怨,那正好拿“十三刀”的威名压一压他们的锐气。 于是,他一字一顿地说:“十——三——刀。” “十三刀?”满堂英雄顿时错愕。 “飞刀”李四抢话问袁三,“你所说得十三刀,可是干这个的张十三么?”李四斜着手掌在空气中比划了一个砍头的手势。 “您一定是‘飞刀’李四爷了。”袁三赶紧作揖,“您老说得对,就是他。” 此言一出,满堂好汉不由得一阵唏嘘。 李四忙问:“你跟他嘛交情?” 袁三稍显得意地说:“他是我过命的大哥。” 这话说出口,满堂好汉又是一阵唏嘘。 穆健说:“小老弟,真看不出你年纪轻轻,道行却不小。能跟张十三这样的好汉子交朋友,可真有你小子的。怎么,张十三让人给绑了?” 袁三刚想回穆健的话,突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赶紧回头一看,只见两个人肩并着肩,有说有笑地进了院子。 待看清两人的长相,袁三的心底不由得暗叫一声:“怎么是他!” 第47章 义薄云天 天助袁三,他要找的人来了。 那人正是“小黄三太”洪喜子。 在洪喜子的身边跟着另外一位大能耐。 这位二十七、八岁的岁数,中等个儿,不胖,偏瘦;分头,倍儿亮;面白,无须;一对大眼,贼亮贼亮的,透着精神气儿。身穿一件蓝布长衫,脚上的皮鞋擦得锃亮,往人前一站,显得那么的斯文,那么的稳重。 就在袁三认出这人身份的同时,只听穆健朗声说道:“昨儿灯花报喜,今儿贵客临门,齐会长大驾光临,咱这破宅破屋立马蓬荜生辉了嘿。” 那位抱拳一笑:“老七净拿我找乐儿,谁不知道我这个会长是虚衔儿啊。我刚跟喜子老弟在外面喝了几盅,早就想大伙儿了,不来拜望拜望,我这心里面不舒服。” 接着,朝着众好汉一一拱手,一一问好。 双方有说有笑,显得那么的亲切,那么的热乎。 袁三看得出,这些人相互之间都不是外人,全是“合字兄弟”,吃得是同一碗江湖饭。 说了半天,这位爷究竟是谁呢? 他呀,姓齐,名字不那么大气,很是俗气,叫小六。 说起来,这位也是个苦出身。他自小不知道亲爹是谁,娘又死的早,杨庄子义庄的马九爷可怜他,于是收他当了徒弟。爷儿俩从此相依为命,不是父子,胜似父子,不知道底细的,还以为他是马九爷的亲儿子哩。 早先的时候,这个齐小六纯属是个歪毛淘气的小坏种,没少了给他师父捅娄子、惹麻烦。认识他的人,无不认为这孩子一辈子不会有出息。 没想到,现如今人家也混出个人样儿来了,一人兼着河东、河北两区“掩骨会”的会长。虽说还是跟死人打交道,但好歹挂着个会长的衔儿,甭管走到哪儿,都有人点头哈腰地敬着。 一直坐在角落中沉默不语的小房老,这时候也已起身迎了出来。 跟齐小六寒暄过后,又问马九爷的近况。 齐小六客气着说:“托房爷的福,我师父好着哩,能吃能睡,没病没灾,整天乐乐呵呵,看着比我还壮实。” “这就好,这就好啊。九爷为咱天津卫操劳了大半辈子,如今上岁数了,也该享享清福了。”小房老欣然说道。 “有我六哥六嫂照顾着,我九大爷的小日子过得滋润着哩。”洪喜子笑着说。 只因他老爹洪立本与马九爷是磕过头的把兄弟,所以,他管马九爷叫一声九大爷。 “我说哥儿几个,咱别光站着啊,人家齐会长在百忙之中好不容易来咱这儿一趟,咱怎么着也得请人家到屋里坐坐呀。”穆健又开起了玩笑。 齐小六笑着点指穆健:“老七啊老七,你呀,多会儿你不拿我找乐儿了,你小子就成事了。” 穆健哈哈一笑:“不说不笑不热闹,谁叫咱是哥们儿呢。” “说得好!好哥们儿,好哥们儿!”齐小六笑得很开心。 袁三呆在一边看着这伙子英雄豪杰逗闷子,他因为插不进嘴,不免十分着急。 这时候,马二元对洪喜子说:“老六,这孩子找你有事。” 洪喜子只顾跟众人说笑,竟没有注意到呆立 在黑暗处的袁三。 袁三赶紧迈步上前,毕恭毕敬地说:“洪大哥,是我呀。” 洪喜子打量了一眼袁三,蹙着眉头想了一想。 “你是袁三吧?” “是我啊。洪大哥的记性真好。” 此言一出,马二元等人立时明白袁三跟洪喜子并不熟络。在洪喜子没来之前,单听袁三的话,还以为俩人多亲近呢。 “你找我有什么事啊?”洪喜子纳闷地问。 不等袁三开口,穆健抢话道:“他让你帮他找人。” “找人?”洪喜子眉头一皱,“找谁呀?” “找张十三。”穆健再次抢话。 “张十三?”洪喜子的一双浓眉皱得更紧了,“张十三是不是人称十三刀的那位‘姥姥’?” “对!就是他!”这回,袁三没能让穆健抢了先。 这时,小房老说:“有话到屋里细说吧。” 众人到了屋里,分别落座之后。 洪喜子先问了袁三跟张十三的关系。又问袁三知不知道张十三得罪过什么人,或者感觉是谁绑走了张十三? 袁三摇头,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他只说了张十三本来藏身在郊外的一处破砖窑里,本以为外人不会知道,结果还是着了道儿,让人给绑票了。 这些人当中,数齐小六脑子最活泛,他分析了袁三的话后,认为张十三一定还活着,那些人应该是想从张十三的嘴里得到什么话,或是想要得到某样市面上没有的物件儿。若是仇家寻仇,只需把人在破砖窑结果了便是,完全没有绑走再杀的必要。 他的看法与袁三不谋而合。袁三不由得佩服齐小六心思缜密。 洪喜子说:“咱们跟张十三素无往来,甚至跟他连面都没见过,你们说说,这个忙咱们帮还是不帮?” 众人一时无语。 袁三心里慌成一团,生怕他们说不帮。只要他们当中有一个说不帮,这事儿就崴泥。 半晌,齐小六头一个开口说道:“我是外人,这里本没有我说话的份儿,可我还是想说,咱既然吃得都是同一碗江湖饭,拜得也是同一个祖师爷,有道是,人不亲,义亲;义不亲,刀把子亲;刀把子不亲,祖师爷亲。要让我看,这个忙咱最好是帮一帮。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穆健年轻气盛,快人快语道:“我觉着齐六哥说得对,这个忙咱得帮。咱要不帮这个忙,让道上的朋友知道了,一准儿骂咱西城游侠儿没义气,往后咱还有什么脸见人!” “老七的话在理,这个忙咱得帮。” “不错,咱都是茅房拉屎脸朝外的主儿,不帮显得咱们不仗义。” 杨五和李四一人一句,都赞成帮忙。 马氏兄弟没说话,但点了头,表示他们哥儿俩也愿意帮忙。 洪喜子想听听小房老怎么说,于是问道:“大哥,您在我们这一伙子里岁数最大,你过得桥比我们哥几个加在一块儿走得路都多,兄弟只想听听您的意见,您说应该帮,兄弟不说二话;您说不应该帮,兄弟也没话说。” 小房老合着眼皮,一声不吭,如同睡着了似的。 袁三心里起急,恨不能上前推醒他,叫他赶紧拍板,到底帮还是不 帮? 良久,小房老才缓缓地睁开眼皮。 “忙可以帮,但事儿不可以张扬。” 此言一出,袁三心中大喜。如此一来,张大哥有救了。 既然大哥没有异议,兄弟们只管尽最大能力帮忙也就是了。 齐小六扭脸看着袁三,说:“小子,拿贼拿赃,捉奸捉双,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你让大伙儿给你帮忙,大伙儿没有二话,但你必须对大伙儿实话实说,你要是遮遮掩掩,诚心隐瞒,大伙儿可没法帮你。” 袁三听了这番话,心头猛一哆嗦,黯忖:这个姓齐的眼珠子可真够毒的,居然看出我有隐瞒,这人不好对付,我得提防着点儿。 但转念一想,人家的话也不无道理,你既然上门求人帮忙,起码也要拿出一腔真诚才对,倘若避重就轻,不把实话说出来,的确有些不够意思。 袁三对齐小六的为人并不了解,他压根不知道,这位齐六爷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比他鸡贼得多,小小年纪就在心眼儿里藏了一百二十八个转轴,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稍微不留神,就让他带沟里去。如今齐六爷岁数大了,变沉稳了,但城府却深不见底,想在他的面前耍花活,别说没门,连窗户都没有。 袁三没辙,只得硬着头皮,将唐进士让他找尸蚕,又遇到张十三的经过大致说了一遍。 他的话让在座之人皆吃惊不小,想不到饱读圣贤书的唐进士竟是这样一块料。 接着,袁三又把唐进士的妹子跟张十三的关系,以及唐进士与妹子和张十三素有恩怨的事情也大致说了说。 他把话说完了,线索似乎明了了。 除了齐小六之外,另外几位都认为张十三的失踪跟唐进士有关。 齐小六说:“让我看,张十三的失踪跟唐进士没多大关系。但仅凭猜测,只怕误事,是与不是,还须亲眼看过才知。” 穆健呵呵笑着说:“这还不容易,待会儿我就到唐家去一趟。” 洪喜子说:“我跟你一块儿去。” “我去。” “我也去。” “算我一个。” “你们都去了,我一个人留下有嘛意思,我也跟着。” 马二元、马三元、李四、杨五,叽叽喳喳,非要一块儿去不可。 “不妥。”小房老说:“人多眼杂,容易坏事。老六稳重,老七机敏,他俩足矣,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齐小六忙附和:“房爷说得在理,又不是抄家,没必要招摇,喜子跟穆老弟俩人就够了,用不着咱们都去。” 既然小房老和齐小六都这么说了,大伙儿也就没什么意见了。 这时候,院外传来了梆子声。 洪喜子对穆健说:“三更了,事不宜迟,咱这就忙活着吧。” 穆健霍地站起:“走!” “老六、老七,到了之后,机灵着点儿,苗头不对,赶紧闪人。”马二元关切地叮嘱着。 其余几位也各有叮嘱,洪喜子与穆健让各位放心,保证大大方方地去,毫发无伤地回。 袁三在前,洪喜子与穆健在后,在夜幕中急急行走着。 月色昏暗,冷风飕飕。三人这一去,不知凶险几何。能否平安归来,尚且难说! 第48章 夜探深宅 大户人家的宅院,有二字形容足矣,那便是“高大”。 高门楼,高院墙,高房顶,高到让梁上君子“往墙兴叹”的高度。 挨着院墙,原是有树的。只因担心有人借树攀墙,索性把那些与世无争的树木全给断了根。 如今,墙外光秃,墙壁光滑。想爬墙呀?哼哼——妄想! 穆健练就一身好轻功,本是蹿房越脊的好手,在不借助任何外力的情况下,凭借腰力、臂力、弹跳力,轻轻松松便可蹿上两人多高的院墙。没想到这一回,他居然泄气了。 为嘛? 因为唐家的院墙足有三人多高,穆健的本事还差点儿火候。 进不去可咋办? 临时挖地道,也来不及呀。 袁三急得直挠头,求二位好汉想想法子,无论如何也要进去才行。 洪喜子沉吟片刻,呲牙一笑:“干脆咱玩玩小孩子的把戏,摞高高吧。” 袁三和穆健相互对视一眼,立马也跟着笑了。 洪喜子练得是硬功,浑身腱子肉,力大如蛮牛。他让袁三踩在他的肩头上,小声叮嘱:“踩住了,别晃悠,当心掉下来。” 袁三虽然贱命一条,却惜命得很,才不会乱晃悠。 再看穆健,后退几步,晃了晃腿,扭了扭腰,陡然朝前冲刺,“嗖嗖”,好似飞人一般,轻轻巧巧地落在了袁三的肩头上。 等袁三反应过来的时候,穆健已经伏在墙头上了。 接着,穆健身形一转,用小腿钩住墙头,来了一招“珍珠倒卷帘”,神双手抓住袁三的手,用力一提,身子一卷,将袁三稳稳地放在了墙头上。 袁三怕高,赶紧趴在墙头上不敢动弹。 紧跟着,穆健又把身子探了下去。 洪喜子退后几步,快步向前猛冲,好似一只大猫,顺着墙壁往上一蹿,双手碰触到穆健的双手时,以力借力,一阵风似地落在了墙头上。 三人在墙头上屏住呼吸,朝院中观望。 穆健诧异道:“住着这么好的院子,怎么舍不得点灯啊。” 袁三赶紧说:“估摸着做贼心虚,诚心不点灯。” “嘘——”洪喜子示意两人声音小点儿,压着嗓子说,“我觉着有点儿不对劲。这么大的宅院,怎么连个看家护院的把式都没有呢?” “洪大哥有所 不知,”袁三低声说,“这院里藏着高手哩。” “高手?” 洪喜子与穆健同时诧异。 “没错。”袁三接茬说,“有个姓胡的管家,叫胡老顺,想必您二位都知道这个人。这老小子深藏不露,有功夫。上回在我肩膀头上抓了一下,火辣辣的疼。现在我肩头上还紫着呢。” “像是鹰爪力。”穆健似是懂行地说。 “那咱们可得小心着点儿,千万别出岔子。”洪喜子提醒道。 穆健“嗯”了一声,突然一头扎了下去。 袁三吓了一跳,以为穆健不留神掉了下去。 哪知穆健在落地的瞬间,好似猫儿似的将腰身一缩,双掌撑地,借力一弹,随着一个空翻,双脚悄无声息地着了地。 袁三看在眼中,佩服的五体投地。心说,人家怎么这么能耐,我就没这两下子呢。回头啊,我也得好好地练练,我要这么一脑袋扎下去,脑瓜子非扎进腔子里不可。 洪喜子在袁三的肩头拍了拍,小声说:“我先下去,待会你跳下来,我接着你。” 没等袁三说话,洪喜子已经落到了院子里。 袁三都没瞧见他是怎么下去的,居然连一丁点儿声音都没有。 洪喜子朝袁三招招手,示意他赶紧跳下来。 袁三怕高,两条腿不听话地抖了起来。 “下来,快着。”洪喜子着急地催他。 袁三把眼一闭,为了张大哥,我袁三豁出去了! 好似一口断了绳子的大钟,轰然砸了下来。 洪喜子眼疾手快,一把接住了他。接着,将他轻轻放在了地上。 袁三睁开眼,心都快蹦到嗓子眼儿上了。说实话,他就觉着眼前一黑,接着就落地了。至于洪喜子怎样接住的他,又怎么将他放下,他根本不知道。 三人蹲在墙根下,四下打量。 洪喜子跟穆健头一回进唐家的院子,辨不清路数。 袁三倒是进来过两回,可每回都因胡老顺跟着,而没法细看,只是大致看着有些景物眼熟罢了。 “这是三进的院子,不知道有没有密室。恐怕不太好找啊。”穆健发愁地说。 “不好找也得找,”洪喜子说,“来都来了,怎么着也要知道张十三在不在这儿才行。” “是啊,怎么着也要摸清楚张大哥在不在 这儿。”袁三附和道。 穆健提议分头找。 洪喜子点头应允。 正当三人想要起身的时候,突然远处闪出一条黑影。 “那边的是哪路的朋友?”黑影边朝着三人的方向走着,边用一种阴冷语气问着。 袁三熟悉那个声音,吓得一哆嗦:“是胡老顺。” “我引开他,你们去找人。” 洪喜子陡然起身,直奔胡老顺冲了过去,到了跟前,飞脚便踢。 胡老顺见来者不善,快速扭转身形,躲过洪喜子的一记飞踢。 洪喜子只想吓唬他,并未动真格。 在胡老顺躲过他那一记飞脚的瞬间,快速往东墙边跑,不叫胡老顺发现藏在西墙根下的袁三和穆健。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胡老顺叫声:“好身手。”急急追赶,不肯放过。 洪喜子见挨着东墙有几口大缸,于是飞身跃上大缸,再跃到挨着大缸不远的一颗杏树上。而后,从枝头跳到院墙上,身子一跃,跳了下去。 再看胡老顺,紧追不舍,飞身上了水缸,双臂展开,双脚猛跺瓮沿,好似一只大鸟,飞身上了高墙,旋即人影不见。 穆健看在眼中,不由得赞叹:“好俊的身手!” “穆大哥,洪大哥不会有事吧?”袁三心慌得很。 穆健毫无紧张神色,风轻云淡地说:“小老弟只管放心,我这位哥哥不是俗辈,拳脚过硬,撂跤一流,又打得一手好弹弓,那胡老顺即便拳脚上占了便宜,也抵不住洪六哥的铁弹子儿。” 有此一言,袁三这便放心了。 两人抹黑在唐进士的院子中探寻张十三的踪影。 来到第二进院子的时候,袁三小声说:“那屋有人。” 可不是么,漆黑之中,只有那间屋子中有亮光,定有人在那间屋子里面。 于是乎,俩人蹑手蹑脚地走了过去。 离着近了,袁三心头一惊,小声对穆健说:“我认出来了,这是唐进士的书房。” 袁三来过两回,怎会不认得。看来,唐进士还没睡,在书房里不知道干什么劳什子呢。 悄无声息地走到窗根下,附耳仔细一听,里面有人说话。 袁三小心翼翼地伸长脖子,将一只眼贴在窗缝上,朝里窥看。 没想到,这一眼居然看见了熟人。 正是,不看尚可;看罢之后,心惊肉跳! 第49章 心惊肉跳 袁三看见,屋里坐着唐进士,唐进士的对面,屈膝站着一人,那人的半边脸已经焦掉了,另外半边脸却是好的。 此人非是旁人,正是夜盗孤坟的孙宝。 而今见着了孙宝,袁三才知孙宝没死,只是毁了容。 要说孙宝不地道归不地道,但长相起码过得去,虽然不是什么美男子,但往人堆里一站,也算个中上品的人物。 如今,孙宝变成了阴阳脸儿,人不人、鬼不鬼,漫说是黑夜,即便是大白天,就他现在这幅尊容,不把人吓死才怪。 袁三认为,孙宝深更半夜来见唐进士,很大可能是索要赔偿来的。 果不其然,让他猜个正着。 只听孙宝丝丝哈哈地喘着气,含糊不清地说:“进士爷,我孙宝是您老的一条狗不假,可您这当主子的,怎么着也要赏我一块肉吃吧。你总拿骨头兑付,我吃不饱。” 唐进士微微一笑:“那你想要多大一块肉呢?” “怎么着也要够吃下半辈子的才行。”孙宝指了指毁掉的那半边脸,“这半边脸彻底没法看了,我娘已经让我给活活吓死了吗,这会子死尸还挺在炕上呢。我往后没法见人了,这辈子活着跟死了没嘛不一样,只能在屋里蜷着,哪儿也不敢去。我家一没存项、二没地,不能出去干营生,我吃什么?喝什么?只能求主子赏块肉,好让我下半辈子不至于饿死。” “嗯——”唐进士点了点头,“说得在理。若非替我办事,你也不能成了这个样子。是我唐家亏欠你的,理应由我唐家照顾你的后半生。” 孙宝给唐进士作了一个大揖:“那我可真得感念进士爷的大恩大德了。” “东西都给你预备下了。这不么。”唐进士用一根手指指了指摆放在旁边圆桌上的一个檀木盒子。 袁三在想,盒子里会是什么呢? 现大洋? 要真是现洋的话,孙宝下半辈子嘛也不用干,也能舒舒坦坦地过活。 他的心里面情不自禁地骂开了街,恨孙宝不死,嫉妒孙宝拿了这么多的好处,怨这些好处不是他的。 唐进士用手指轻轻一挑,锁扣“吧嗒”一声便打开了。 接着,唐进士用一只手 掀开了盖子,和善地说:“你过来看看,这些够你后半辈子的用度么?”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孙宝迈步上前,待看清盒中之物,那半边好脸竟不受控地抽动开了。 好一会儿,才听孙宝磕磕巴巴地说:“进士爷,您您,您比我亲爷爷还疼我,这个——这个——这个真是给我吗?” “可不是给你的么?”唐进士慈悲一笑,“区区黄白之物而已,又何足挂齿呢。拿走吧,都是你的了。” 孙宝赶紧把盒子盖扣好,一把将盒子抱在了怀里。看他那副倒霉模样,生怕让人抢了去似的。 “不过,我有句话想跟你说清楚,你附耳过来。”唐进士和善地说着。 孙宝不知唐进士要对他说些什么,赶紧哈下腰,将耳朵递了过去。 突然,孙宝的脸色大变,半边好脸扭曲变形。抱在怀里的盒子“咣”一声掉落在地,许多黄橙橙的金条散落而出。 袁三看在眼里,好悬没叫出声来。那可是金条啊,少说也有二十根。只可惜,孙宝这小子无福消受,他的小命已经交代在了唐进士的手里。 孙宝好似一具垮塌的泥菩萨,直挺挺地往后一仰,“咕咚”一声,仰面躺在了地上。手脚抖了几抖,便僵住了。 在他的心口上,赫然露出一截刀柄。 唐进士好歹毒,居然在这摆满古训圣言的书房里,干出了趁人不备要人性命的勾当。 “出来吧。”只听唐进士淡淡地说了这么一句。 袁三心头一凛,这才知道,屋里还藏着第三个人。 旋即,从书架后面闪出一人。 袁三忙定睛一看,竟是个俊俏的小后生。 看这位后生的年纪,不过二十来岁,看身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很是匀称;看面相,眉目清秀,鼻直口方,端的是俊美人物。 只是,这后生看上去十分虚弱,脸上毫无血色,惨白得瘆人,就跟那纸糊的金童似的。 “爹,您把他给杀了。”后生对唐进士说。 一个“爹”字,真真儿听傻了袁三。 袁三记得老崴曾说,唐进士的儿子出洋念书去了,却不料那都是骗人的鬼话,这小孽障压根就没有离开津门,而是躲起来养病。 但他到底得了什 么病呢?何至于鬼鬼祟祟地藏起来不敢示人? 这个问题,袁三很想马上知道答案。 “我儿受惊了。”唐进士关爱地说着。 看得出,这老家伙有些舐犊之情,在儿子的前面,他是一副慈父的模样。 只听唐二爷又说:“趁着他的血热,你赶紧喝了。你刚吃下尸蚕,身子尚虚,正需这热血温补。此人是个壮实汉子,阳气足,血气旺,对你而言,再好不过。” 这番话传进袁三的耳中,惊得他险些没瘫在地上。 明白了,总算明白了。唐进士让孙宝和他找寻尸蚕,并非自己要用,而是给宝贝儿子用。 袁三在心底嘟哝着:“唐进士啊唐进士,你心疼儿子,这是人之常情,可你不该为了你的儿子而杀了别人的儿子,你就不怕遭报应么?” 再看唐进士那个病痨鬼似的儿子,踌躇了好半天,不敢靠前。 唐进士脸色一沉,猛然用手一拍桌角。 “我儿怎么了?不敢么?”说着,唐进士的眼角竟泛起了泪花,“你娘为了生下你,连命都可以不要。她闭眼之前,叮嘱我好好地照顾你。如今她在九泉之下尸骨未寒,你叫为父如何对得起她!”说罢,将双眼一闭,任凭不争气的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 “爹。孩儿听话。不辜负您和娘的真情慈爱。”说罢,一步一晃地挪到死尸的近前,慢慢腾腾地跪了下来,却已气喘吁吁。显然,这个小孽障虚弱得很,即便多走一步,也叫他吃力的很。 他喘了一会子,才终于不喘了。 接着,他伸出一只无血色的手,攥住刀柄,咬着牙,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才终于将利刃从死鬼孙宝的心口上拔了出来。 就在鲜血汨汨而出的刹那,小孽障一个猛子扑在孙宝的死尸上,用嘴堵住冒血的口子,腮帮子一鼓一鼓,喉结一动一动,胸脯一起一伏,贪婪地、无情地、卑鄙地,一口一口地,将孙宝身上的热气咽进了他的肚腹之中。 唐进士静静地看着,脸上露出欣慰之色。 这一幕惊悚的画面,吓傻了袁三。也叫见过大阵仗的穆健吃惊不小。 天爷啊,屋里的这对父子,究竟是人是魔! 第50章 老少孽障 少顷,唐家的小孽障离开尸体,缓缓地站了起来。 袁三眼尖,从窗缝中清晰可见,小孽障的脸色相比先前有了血色,精神也饱满了许多。 当他喊了一声“爹”时,才知他的声音也不似先前那般虚弱了,虽然仍显气力不足,却也明朗了很多。 如此看来,孙宝的一腔热血注入小孽障的体内,助他陡生活力、气力、精力。只是不知,这嗜血的小孽障是否会因此上瘾,日后是否还会用人血滋补其身。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唐进士的脸上泛着喜悦,满意地点了点头。 “爹,”小孽障望着地上的死尸,问:“这个要怎么处置?” “不劳你费心。”唐进士一脸淡然,“回头我叫老顺将大猛唤来,将这条死狗剁成肉末,丢到河里喂鱼去。” 袁三听在耳中,怒在心头:“老王八蛋,想不到你竟这般狠毒,孙宝再不是东西,可好歹也是个人,你却将他视为死狗,还要把他剁碎了喂鱼。你他妈还是人么?” 心里骂着,却又十分后怕,同时又感到庆幸。倘若他仍跟唐家有来往,说不定他也会跟孙宝一样的下场。万幸及时跟唐家断了来往,总算保全了一条小命。说起来,还要感谢张十三,若不是张十三的一番好意提醒,他哪里晓得“人不可貌相”这句老话竟是如此真实不虚。 多巧,心中正想着张十三,里面的小孽障竟提起了张十三。 只听小孽障对老孽障说:“爹,我想问您,我娘的死是不是跟我姑姑和姑父有关。” 此言一出,老孽障脸上的肌肉立即抽动了几下。 小孽障显然没有看清老子脸上的变化,仍继续道:“自我记事起,我娘就一直病着,听胡管家说,当年若不是姑姑自己在外面找得那个男人害她,她就不会病倒。我只想问您,有没有这么一回事?” 他老子闭着眼不言语,面部肌肉不住抖动,似有无限悲伤。 “爹。有句话,我憋在心里很久了,今天无论如何我也要斗胆跟 您念叨念叨。” 小孽障闭上嘴,想得到老子的许可。 老孽障却如压根听不见似的,合着眼皮,一语不发。 见老子迟迟不开口,小孽障便忍不住地说:“您不说话,就是默许了。我想说,血浓于水,您跟姑姑一母同胞,骨子里流着相同的血。她虽说害了我娘,可您也教训了她。如今她离家这么多年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想请求您放下过去的恩怨,多找些人手去找一找她。万一找到了,您与自己的亲妹子重新团聚,我想我娘在天之灵也感到高兴。” 说罢,垂手站立一旁,低着头,默不作声了。 “嗐——”唐进士长长一叹,问儿子:“这些事情都是老顺对你说的?” 小孽障不回老子的话,显然让他老子言中了。 “罢了,罢了,嗐——”唐进士又是长长一叹,“你说得对,都是一家人,何苦做仇人。你娘在闭眼之前,也曾苦苦哀求我不要再想过去之事,叫我将你姑姑找回来。” 小孽障赶紧抬起头:“既然要找我姑姑,也顺带把我姑父找一找吧。我听说,是您把他们给强行分开的。” “他不是你姑父!”唐进士愤愤地说,“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当年若不是因为他,你娘怎会半辈子卧床,你姑姑又何至于跟我翻脸。都是他,都是他,我恨不得将他剥皮揎草,挫骨扬灰!” “爹!”小孽障言语激动起来,“您若真把他给害了,我姑姑又怎会原谅你。到时候,难保不又是手足相残。爹,孩儿求您,算了吧!” 说罢,双膝跪地。倘若老子不答应,他这当儿子的便一辈子不起来。 唐进士沉默不语。 良久,才说:“我儿说得对,过去的都已过去了,算了吧。明天我就让老顺派人知会康九,放过张十三,不准再为难他。” 此言一出,叫袁三终于明白了唐小玉的话。果然,害张十三的人是唐进士,康九不过是唐进士豢养的一条恶犬罢了。 袁 三心中好笑,看来这位唐进士还不知道,康九已经做了张十三的刀下之鬼。不仅如此,康九那三个亲生儿子也叫张十三结果了性命。 照这么看,张十三的失踪果然与唐进士无关。 屋中,父子二人仍你一言我一语地唠叨着。 袁三不想再听,于是轻轻地拽了拽穆健的袖子,示意他该走了。 穆健同样从唐进士的话语中猜出张十三不在唐家,也就自不必再耗下去了。 二人轻手轻脚地移步到黑暗处。 袁三发愁,该怎么出去。 穆健呲牙一笑,示意他不必苦恼。 穆健领着袁三到了挨着院墙的几口大缸前,轻松一跃,稳稳此踩住了瓮沿。接着,飞身上了那棵挨着大瓮不远的杏树。招手示意袁三快上来。 袁三虽然没有穆健这两下子,却也不是蠢笨之人。没费多少劲,便上了树。 穆健借枝头弹力,飞身跃上高墙。做手势示意袁三学着他的样子往上跳,他自会牢牢将其接住。 袁三没辙,只得依从穆健的指示,拼力一跳。 穆健顺势抓住他的双手,一力一拽,将起稳稳当当地放在了墙头上。 接着,穆健如狸猫似的从高墙上一跃而下。站稳身形之后,招手唤袁三跳下来。 袁三把眼睛一闭——死就死吧! 就在落地的瞬间,穆健快速出手,抓其腰板,如同戏法,使其安安稳稳地落地。 说实话,袁三真不知道自己怎么落地的。他想,穆健一定会以柔克刚的功夫,一瞬间化解了力道,才使得他在没有受伤的情况下落地。 穆健说:“这趟总算没白来,起码知道了张十三不再这里。咱赶紧回去吧,我那些哥哥们还等着咱呢。” 袁三尽管着急张十三的安危,却也只好如此,紧紧跟随穆健,快步进入夜幕当中。 正走着,穆健突然转身,捂住他的嘴,将其一把拽到胡同中。 袁三以为穆健要害他,刚要挣扎。却听穆健在他耳根处小声说:“别挣崴,咱遇上茬子了!” 第51章 有惊无险 正如穆健所说,还真得从远处走来一人。 那人脚步轻盈,无声无息;如同鬼魅,亚赛无常。 明眼人一瞧便知,那人是个会家子,而且功底儿不浅,有多年的道行。 待看仔细了,才知那人非是旁人,正是唐家的管家——胡老顺。 袁三不禁庆幸,若非穆健机警,闪躲及时,不然非跟胡老顺这条不会叫的恶狗撞上不可。 待胡老顺走远了之后,穆健才松开捂着袁三嘴巴的那只手。 长舒一口气,说:“走吧。没事了。” 重新迈开步子后,袁三无不担忧地道:“胡老顺倒是没事,还不知道洪大哥怎么样了。” 穆健会心一笑:“放心吧,准没事。待会儿咱准能全须全尾地见着他。” 袁三嘴上没再说什么,心中却在念佛:“佛祖保佑,但愿如此吧!” 拐弯抹角,抹角拐弯。 刚拐过九天庙,便看到有个人立在那座大院套的院门处朝他们这边张望。 虽然此刻天黑难辨物,但穆健以一双锐眼,仍认出了那人是谁。 于是,在袁三的肩上轻拍了一下,说:“快瞧,你担心的那人不就在那里站着么。我说他没事,他准保没事。”说罢,呵呵笑着,大步上前,亲亲热热地叫了一声“六哥”。 西城游侠儿当中,洪喜子排行老六,穆健排行老七。患难兄弟,情深似海,虽然只有一个时辰不见,却也热情得很呢。 “老七,你可算回来了。”洪喜子迎上前,抓着穆健的手,含笑说道:“你要再不回来,我可就要回去找你们了。” “有劳哥哥费心,弟弟我这不是好好地回来了么?”穆健欢喜着说。 “洪大哥,您没事吧。”袁三赶紧关切地问。 “小老弟有心了,我没事。”洪喜子坦然地说。 “胡老顺没为难您?”袁三忙不迭地问。 “他倒是想要为难我来着,可我偏不叫他为难我。”洪喜子得意地笑,“有话到里面说吧。几位哥哥都眼巴巴地等着你们呢。” 迈步入院,进了大 屋。一瞧,小房老坐在角落中闭目养神,马二元、马三元、李四、杨五,全都神采奕奕,丝毫倦意也没有。 只是不见了齐小六,兴许此人“惧内”,回家侍奉母老虎了。 一见老七回来了,众好汉一同起身,催着穆健说说在唐家的发现。 于是,穆健与袁三,轮番儿说开了书,将从书房外听到,并看到的详情一五一十地讲述出来。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只把大伙儿听得一阵儿惊,一阵儿喜,一阵儿唏嘘、一阵儿咋舌。 杨五拍桌子道:“没想到,姓唐的老小子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主儿。枉我这些年来一直把他当成好人了。” 李四苦笑着道:“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想不到啊,想不到……” 马氏兄弟分别将唐进士好一通骂。小房老则一直沉默不语,眼皮都不抬一下,好似睡死过去似的。 唯有洪喜子,波澜不惊,异常平静,好似早就知道了唐进士的为人似的。 如此这般稳重,自是有原因的。 想当年,他还只是个毛头小娃子的时候,就曾跟着马九爷等一众奇人能士到过一处名为“铁砣山庄”的去处。在那里,他见识到什么才叫真正的坏人、小人、恶人。 因此,当这会儿他听到唐进士的真正为人时,并不觉着有什么稀奇。 一番叙述,使得众位好汉爷知道了唐进士是个外忠厚、内奸诈的伪君子,同时也知道了张十三并不在唐家。 如此一来,事儿可就不好办了。丝毫头绪都没有,凭空找出一个大活人来,并非一件容易之事。 就在大家全都沉默不语时,一直装死人的小房老却冷不丁地开了口。 他只对袁三说:“你再好好地想一想,张十三被掳走后可有什么细微的痕迹留下没有?” 要是没有他这句话,袁三还真就把捡到一小块人皮的事儿给忘了。 他赶紧将那块带着眉毛的人皮拿了出来,放在油灯旁,叫大伙儿看个仔细。 “这是人皮。”李四一眼便认了出来。 “是个年 轻后生。”杨五紧跟着说。 “左脸上掉下来的。”马三元接茬说。 “反手刀,伤皮不伤骨,这人还活着。”马二元看得更细致。 袁三不禁佩服这几位的眼神,居然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不得不说,这几位都是宰人的行家,手上沾得人血多了,完全将一个人的全身部位给掌握透了,随便拿出一块碎肉叫他们看,立马就知道出自哪一部位。 厉害!真他妈厉害! 小房老把这一小块人皮接过去,先反正看了一看,又用手指捏了捏,还刻意用鼻子闻了闻。 “顶多二十岁,面皮白净,用过花露水儿。不是大户人家的子弟,就是‘龙阳先生’豢养的‘小相公’。总之不是穷家子。”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小房老的话,简直把袁三给听傻了。我的娘呀,这位小房老还是人么?就这么一看、一捏、一闻,就把掉了这块皮的人的底细大致说了个明白。 洪喜子一拍大腿:“这就好办了。明儿一早,我就找人去打听。保准能有信儿。”说罢,轻松一笑,一副信心十足的模样。 既然说了明天早上找人打听,眼下要做的也只有等着了。 里屋有个大炕,被褥齐全。平时谁要不愿意回家,就住在这儿。有时候,这帮子西城游侠儿喝高兴了,回不去家了,也都住在这儿。平时从外地来个朋友什么的,不必住旅馆,这儿就挺好。 洪喜子让大伙儿先睡,他没有困意,想一个人静一静。还刻意让袁三用他的被褥。 袁三有心事,睡不着。而其余的几位刚躺下,便鼾声震天了。 袁三来到洪喜子的身边,拉过一个马扎,坐下之后,先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才问洪大哥,到底用什么法子摆脱了胡老顺的? 洪喜子谦逊一笑,答袁三之所问,将如何被胡老顺追赶,又如何摆脱胡老顺的经过,详详细细地讲给袁三听。 袁三越听,越觉着紧张,听到后面,竟惊出了一身白毛汗。 不禁咋舌,连说:“好悬,好悬,好悬啊!” 第52章 绝顶高手 却说洪喜子引胡老顺来追自己。自是往那种空旷少人的地方引。一来,以免人多眼杂,胡猜乱说;二来,他要试一试胡老顺的功夫究竟有多高。 等交上了手,洪喜子才知胡老顺绝非等闲。 人虽老,力道、速度、气力,却一点儿都不含糊。 见招拆招,借力打力;轻如叶,重如铁;缓如鹰,快如风;窜似灵猫扑鼠,跳似猿猴跳涧;手疾眼快,脚灵腰活,端的是上乘功夫。没三十年的苦练,绝难有这样的好身手。 洪喜子懊悔自己轻敌大意,万没想到今晚上遇见了狠茬子。照此下去,再有十来个照面,只怕自己这双招子不保。 于是,紧忙使个虚招,跳出圈外。 抱拳当胸,喊了一声:“且慢!” 胡老顺收招站立,气不长出,面不更色,一对透着邪光三角眼,朝洪喜子的身上紧打量。 只听洪喜子说道:“若是晚辈没猜错的话,胡管家使得一定是‘神力鹰爪王’单羽生,单老前辈的传下的功夫。” 胡老顺冷冷一笑:“想不到你年纪不大,懂得却不少。我认得你,你是‘神弹子’黄三太的徒弟。你姓洪,对不对?” “胡管家好眼力。没错,正是晚辈。”洪喜子毫不隐瞒,实话实话。 “深更半夜,你到唐家干什么?”胡老顺冷冷地问。 “那以胡管家来看,我进唐家要干什么呢?”洪喜子笑着反问。 “哼!”胡老顺面露轻蔑,“你是磊落汉子,绝不会干鸡鸣狗盗的勾当。你到唐家,一定为了打听些什么?我没说错吧?” “胡管家说得极是。”洪喜子很是和气,“有朋友找我帮忙,希望我能进唐家帮他打听点事情。至于这位朋友是谁,又让我打听些什么,请恕晚辈不能相告。” “嗯——”胡老顺点了头,“这样也对,出卖朋友,不算好汉。但就这么放过你,对我家老爷那边,我也不好交代。这样吧,我从你身上拿一样东西,这样我就跟老爷有所交代了。” 话音未落,陡然目露凶光。飞身上前,要取洪喜子的性命。 洪喜子得黄三太之真传,加之这些年又没少了拜会高人,功夫不敢说一流,却也不是 三流。 没等胡老顺扑到跟前,早已闪身躲开。与此同时,将混铁弹弓抓在手中,“啪啪啪”连打三粒铁丸。 这一招,有名堂,唤作“连中三元”,讲究一气呵成,弹无虚发。对方再有能耐,躲得了其一,躲不过其二,躲得过其二,也很难躲过其三。 不曾想,胡老顺心思缜密,在进招之前,已有防备。 三粒铁丸飞出的同时,他似幽灵一般,忽地一闪,铁丸侧身而过,竟未伤其分毫。 速度之快,亚赛流星,叫人根本看不清路数。 洪喜子自恃阅高人无数,却从未见过身形如此诡异之人。他情知不妙,以自己这两把刷子,很难有取胜的希望。 既如此,大可不必勉强自己。于是,他使出了齐小六教给他的保命诀窍——扯呼。 他将脖子一晃,朝着胡老顺身后喊道:“哥哥,来得正好,快来帮我。” 胡老顺赶紧回头。 却见身后空空如也。漫说是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情知中计,等回过头时,洪喜子已经不见了人影。 洪喜子一溜烟儿跑回了位于西城的“锅伙”。 胡老顺也并未追赶,想必他也不想跟西城游侠儿结梁子。 有道是,冤家宜解不宜结,有些事情不去追究,反倒比非要追究更为明智。 当袁三听完洪喜子的叙述之后,不由得又怕又喜,万幸洪大哥无碍,不然自己这辈子都会觉着亏欠了人家。 两人又说了好一会子的话,洪喜子打了个哈欠,说:“多少睡会儿,不然明天没精神。” 袁三虽然没有困意,但又不好说些什么,于是挨着洪大哥躺下,迷迷糊糊地捱到了鸡叫。 起来之后,分别洗漱。穆健独自出去,买回来不少早点。 袁三心里惦记着张十三,吃嘛嘛不香,胡乱往肚子里填了一些,就算吃饱了。 洪喜子对众人说:“咱们各自找各自熟络的朋友访一访,看谁先打听出掉了一块脸皮的小子究竟是谁?” 接着,又对袁三说:“你哪儿也别去,你就在这人呆着。晌午头上,我们就回来。” 袁三本不想独自留下,但洪喜子的话在这一刻就是圣旨,他不能不遵从。只好无奈地点了点头, 看着众位好汉结伴离去。 他心急火燎地等着,这煎熬的滋味儿实在难受。于是走到院门口,坐在门墩上,望眼欲穿地盼着众位好汉快些出现。 怎料,没把众位好汉盼来,却把齐小六盼来了。 齐小六一瞅袁三那副倒霉德行,立马乐了,同时调侃:“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儿。小子,怎么着,等媳妇儿呢?” 一见是齐小六,袁三赶紧站起身,规规矩矩地作揖。 “齐会长,您老早啊。您吃了么。” “吃过了,吃过了。”齐小六笑嘻嘻地说,“怎么,他们都出去了呀?就你一个人在家呢?” “嗯。”袁三老实地点了点头。 “走。到里面跟我说说,你们昨晚上都有嘛收获。”说着,便自行进了院儿。 袁三跟了进去,拉过一条凳子,还刻意用袄袖子擦了擦,这才请齐会长就坐。而他则垂手站在一旁,像极了矮人一等的小跟班儿。 齐小六大喇喇地往凳子一坐,翘起二郎腿,笑呵呵地说:“看样子,昨晚上你们也没嘛收获,不然他们不能出去。” “回齐会长的话。”袁三哈着腰说,“昨晚上的确没嘛收获。”于是,便将昨晚上的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说给齐会长听。 听罢之后,齐小六砸了咂舌头,但并没有十分惊讶的表情,只风轻云淡地说:“姓唐的跟当年那个老孽障徐虞章一个德行,狗屁善人,都他妈装出来的。嗐——”他似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天津卫不过巴掌大的地儿,却从来不缺祸害。风水不好,风水不好呀……” 袁三接茬说:“齐会长说得极是。我也听说过,当年徐家的老祖徐虞章还有他那些晚辈没少干损阴丧德的缺德勾当。后来得了现世报,偌大个宅院烧了个干净,一家老少死得死,没得没,可惨可惨哩。” 齐小六笑着摆摆手:“都是陈年旧账,不提了,不提了。” 正说话间,院中突然闯入一人。 不是外人,正是洪喜子。 洪喜子满面春风,显然有了收获。 果不其然,当齐小六问他可否打听出什么之时。 他用力一拍巴掌,朗声道:“出师大捷,全都打听清楚了!” 第53章 无根之人 江湖人办江湖事,果然利落。 洪喜子没费多大劲,便从莫老西儿的医馆里探出了口风。 莫老西儿拖家带口在津门谋生,黑白两道他谁也惹不起,他的人就跟他的医术一样,老实本分,规规矩矩,一点儿都不敢掺假。 洪喜子进屋之后,大喇喇地往莫老西儿的面前一坐。未曾开言,先笑。 笑得莫老西儿莫名其妙,心底发慌。 赶紧陪着笑脸,操着他那口浓重地山西口音,客客气气、小心翼翼地问询洪喜子,哪儿不得劲儿? 洪喜子说:“心里不得劲儿。” 莫老西儿赶忙说:“定是心悸了,好说,好说,俄这就给洪爷开方抓药。” “慢着!”洪喜子摆摆手,呵呵一笑,“我这个病,用药不好使。” 莫老西儿呆了一呆,马上说:“明白,俄明白哩。” 赶紧将钱匣子打开,拿了三块现洋,毕恭毕敬地捧到洪喜子的面前。 “洪爷,这个‘药’好使吧?” “不好使。”洪喜子把脸一沉。 “哦哦,明白,明白,药量不够。俄这就加量。”说着,走回去,又从钱匣子里拿出三块现洋,回身送到洪喜子的面前:“这回药量够了吧?” “不够!”洪喜子怼了他一句。 “吔——”莫老西儿的手已经哆嗦上了,“那请洪爷说,该加多少药,才能治您的心病?” 洪喜子竖起一根指头,在莫老西儿的眼前晃了晃。 “呀!”莫老西儿登时脸色大变,“一百!” “一块。”洪喜子说。 “啥子一块?”莫老西儿不解地问。 “一块人皮!”洪喜子说,“莫先生别害怕,我不是找茬讹你的钱来的,我是打听事儿来的。你先坐下,咱慢慢着唠。” 莫老西儿哆嗦两条腿坐了下来,脸上变颜变色,很是慌张的样子。 “不说了么,你不用怕。我不是讹你来的。”洪喜子笑着劝他,可莫老西儿的慌张岂是一句劝就能好的。 “洪爷,您的话,俄听不懂,俄这里没有人皮。俄行医多年,也从来没有听过要用人皮做药引的。您一定是跟俄开玩笑呢。”莫老西儿怯生生地尬笑着说。 “不是玩笑!”洪喜子大大方方地说,“咱这津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有能耐的人多不多,一个字,多。可真正有能耐的多不多,俩字,不多。就拿你们这些开医馆的来说吧,个个都会治病,但不见得都是行家里手,有些纯属就是蒙古大夫, 只要治不死人,他就干下猛药。你莫先生跟他们不一样,你是这一行的大拿,外伤、内伤、都占着一绝,津门所有的郎中绑在一块儿,也不及你一个。” “呀!”莫老西儿连连摆手,“洪爷谬赞,谬赞了。不敢当,俄实在当不起……”嘴上谦虚,脸上却挂着得意。显然,这老小子爱听这样的奉承。 “呵呵呵——”洪喜子笑了笑,“莫先生啊,咱明人不说暗话,我只想问你,有没有一个缺了半边脸皮的后生来找你呢?” “这个——这个——”莫老西儿立时手足无措,“没有,没有这样的人来找俄。” “既然没有,那你为嘛慌张呢?”洪喜子斜眼看着他,只为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俄——俄——”莫老西儿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 “水贼过河,咱甭使狗刨了。” “啪”一声,洪喜子把二十多斤重的混铁弹弓拍在了医桌上。 “不妨告诉莫先生,兄弟我也会给人瞧病。您瞧见这个了没。”用手指了指冷冰冰的铁弹弓,“这就是我的药方,包治百病,百试百灵!” “哎呀——哎呀——”莫老西儿的额头上冒了汗,“洪爷,这怎么话说的,您快把您的‘药方’收起来,俄——俄害怕。” “不着急收。”洪喜子冷笑着,“给人瞧病,讲究望、闻、问、切,我问了病因,你还没跟我说实话呢。” “啊,啊,说,说,俄说,俄全都说。”莫老西儿彻底怂了。他这位名医不如洪喜子这位“庸医”,他的医术如能救命,洪喜子的“医术”就能要命。 “那就请莫先生说说吧。”洪喜子阴阳怪气地说着。 “是这么回事,俄说出来,还请洪爷不要给俄传出去。传了出去,俄这买卖不干了是小,只怕俄这个项上人头也保不住。俄求求洪爷了。”莫老西儿一脸苦相,满嘴哭腔,显得可怜巴巴的。 洪喜子怪眼一翻,说声:“放心!” “唉——”莫老西儿苦不堪言,说道:“昨个儿,有个把脸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后生来到俄这儿。他说他一个没留神,脸撞在了船板上,让俄好好地给他治治。俄一看,他的伤压根不是撞的,是让人用刀子剌的,好好的一张脸掉了好大一块肉,好在没伤着骨头,无非就是难看了点儿,人不会有大碍。” “你以前见过此人么?”洪喜子问。 “没有。俄跟他是头一回见。”莫老西儿说 。 “那此人可有什么特征没有?换句话说,你认为他是什么人?”洪喜子又问。 “这个——”莫老西儿似乎有话不愿意说。 “说呀!”洪喜子恶汹汹地在桌子上拍了一下。 莫老西儿猛然打了个激灵,额头上的冷汗唰唰往外冒。 “俄看得出,他是个——是个——”磨磨唧唧,欲言又止,莫老西儿做人太不爽利。 “你到底说不说!”洪喜子二眉倒立,目露凶光。 “说说,俄说。他是个小老公。” 莫老西儿把话说出之后,呼哧呼哧地喘大气,脸色也难看的要命。这是吓得。 “小老公?”洪喜子眉头一皱,“缺把儿的?太监!” “是是,就是这种无根之人。”莫老西儿赶紧回话,生怕再惹洪喜子不高兴。 洪喜子捏着下巴,沉吟不语。 莫老西儿则一直不停地擦冷汗。洪喜子不问他,他就不敢吱声。 少顷,洪喜子盯着莫老西儿那张变颜变色的老脸,问:“你肯定么?” “肯定,俄肯定。俄自小学医,什么样式儿的人俄都见过,是男是女,不男不女,半男半女,俄一眼就能看得出来。他虽然是个男儿身,却少了男儿该有的物件儿。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吓死俄,俄也不敢骗您呐。”莫老西儿可怜巴巴地说着。 “莫先生,您久在津门行医,必是阅人无数。” “过奖,过奖了,都是津门父老关照俄。” “您说说,如今在家里豢养小老公的,都会是些什么人?” “这个——这个俄不好说。可俄知道,大多数人家都嫌这种无根之人晦气,所以不待见他们。只有那些同情他们的,又或者与他们属于同类的,才会破例用他们。对了。”莫老西儿好像想起了什么,赶紧说:“这个人出手挺大方,他先给了俄十个现洋,还说,俄只要治好了他的脸,他就给俄一百个现洋。” “嚯!”洪喜子不禁一惊,“出手好阔绰呀。区区一个小老公,竟然这么有钱。怎么可能呢,难道被撵出宫的时候,偷了什么宝贝?” “不能。”莫老西儿说,“俄听从宫里出来的人说过,小老公们出宫的时候,有拿枪的丘八挨个搜身,哪怕是搜出一件不起眼的小物件儿,也要吃枪子儿。只有那些大太监才有法子把宫里宝贝弄出来。” “大太监——”洪喜子蹙起了眉头。 沉吟半晌,喃喃说道:“莫——非——是——他?” 第54章 居然是他 莫老西儿见洪喜子似乎已知那烂面后生的主子是哪一个,便急急问道:“洪爷说得是哪一个呀?” 洪喜子不说那人是谁,反而掉回头问莫老西儿:“依莫先生所见,又是哪一位呢?” “这个——”莫老西儿嗫嚅。半晌,才苦哈哈地告饶道:“俄不敢说。” “哼哼——”洪喜子不屑地笑,“这里也没有外人,你有嘛不敢说的。” 言外之意,你老小子敢不说,看我饶不饶得了你。 莫老西儿抬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子,吭哧了好半天,才终于鼓足勇气,以一种不畏死的气势说出三个字——德公公! 说完之后,整个人往椅子上一瘫,从头怂到脚,没法再怂了。 他想到的人,与洪喜子所想到的那位不谋而合。能在家中豢养小老公者,除了这位德公公,恐怕没有别人了。 洪喜子曾听道上的朋友提起过,说德公公小德章从宫里出来时,带出来大量价值连城的古玩珍宝不说,还捎带脚弄出来二十几个长得要模样有模样,要忠心有忠心的小阉货。 只不过离开紫禁城,这些阉货就不能再用太监这个称呼了,而是改为老公。 德公公实则该被人称呼一声德老公,可他不爱听人这么叫,加上他势力大,黑白两道通吃,谁也不敢招惹他,故此还用前清时候的称呼,尊他一声德总管,或德公公,他才满意。 洪喜子不解,为嘛德高望重的德公公会让人绑走一个满身晦气的“姥姥”,八成这里面有太多解不开的旧疙瘩。 不管怎样,张十三的下落终归是打听出来了,下一步就该好好地琢磨琢磨怎么救人了。 洪喜子站起身,将黑漆漆的混铁弹弓放回腰间,抱起拳头对吓得瘫做一团的莫老西儿说:“莫先生不吝赐教,洪某这里谢过了。” 莫老西儿巴不得这位活阎罗赶紧走人,那还敢受他一谢。忙挣扎着站起身,频频作揖:“不敢当,不敢当,能为洪爷办事,是俄的福分……” “往后莫先生有什么事,尽管去西城找我。倘有人敢来医馆找茬,只管提我的名号!”说罢,扭身便走。 待洪喜 子走远之后,莫老西儿再次瘫软在椅子上,额头上的汗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双手也好似筛糠似地抖个不停。 哆嗦了好半天,陡然用手一拍桌案:“他奶奶的,白的欺负俄,黑的也欺负俄,俄这是叫黑白无常给盯上了。惹不起,俄还躲不起么,俄这买卖不干了,还不成么!” 说罢,霍然起身,三步并作两步跑到门前,摘下招牌、扯掉幌子、关上门板,关张大吉! 打今儿起,老西儿不喝海河水了,改回老家喝陈醋去了。 亚你捏,看谁还敢欺负俄! …… 洪喜子打听出了门道,快步赶回“锅伙”,待兄弟们聚齐之后,一起商议救人的对策。 他先于另外几位好汉回来,见齐小六坐在屋里,赶紧客套了几句,接着将从莫老西儿那里打听出的线索一一细述。 待洪喜子说罢之后,袁三用力一拍脑门。 “我说为嘛那天德公公看到我挂在脖子上的钉子后眼珠子发亮呢,原来他早就知道这是张十三的东西。他还问了我这东西哪儿来的,我撒谎说捡的。没想到这头老阉驴明知我说瞎话,却不当面揭穿我,而是派人偷偷跟着我。妈的!我当他是好人,他却把我当猴儿耍,我看走了眼,是我害了张大哥。”说罢,左右开弓,一口气给了自己的脸上来了好几个大耳帖子。 “小老弟何苦这样糟践自个儿。”齐小六一脸轻松地说,“人生在世几十年,谁还没有个走麦城的时候。看走了眼就看走了眼呗,有嘛大不了的。想当年,哥哥我看走眼的时候多着哩,末了,不也全都把事儿蹚平了么。” 这话说出口,叫坐在一旁的洪喜子想笑,却又不好意思笑。齐小六好大一颗心,把过去的龌龊,当成了荣耀,真好意思跟人说。 这时候,穆健回来了,面露沮丧,显然没有下文。 见洪喜子面带轻松,便知他有收获。 洪喜子将打听出的线索对其讲述一遍。 穆健听后,挑起大指:“还是六哥本事大,弟弟我自愧不如。” 既然知道张十三被囚禁于德公公的寓所,如何进去,再如何找到人,而后如何将 人救出,都是十分棘手的问题。 穆健说:“唐进士的宅子不比德公公的宅子,唐进士的宅子无非只是院墙高,还有个高手胡老顺替他看家护院。德公公的宅子除了院墙高,十二个时辰都有扛着大枪的丘八站岗、巡哨,漫说进去,想靠近都不行。嗐!这事难办啊!”说罢,不禁叹气。 一席话说出口,叫人很是泄气。 袁三急得抓耳挠腮,都快哭了。 洪喜子面带忧色,显然也没有什么好主意。 唯独齐小六,二郎腿翘着,小眼睛眯着,嘴角儿斜着,大有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轻松姿态。 这幅缺德姿态直惹得袁三十分恼火,却又不敢发作,只得在心底将齐小六的祖宗八代、五服子孙骂了个遍。 洪喜子与齐小六交往多年,十分了解此人的脾气秉性,深知他不是那种见他人倒霉而自己高兴的主儿,便问:“六子哥是不是有门路可以混进去?” 齐小六呲牙一笑,拿腔拿调地说:“山人——自有——妙计。” “呀!”袁三心头一凛,原来自己错怪了人家。 看来,自己还是毛嫩啊,远不及这几位哥哥有城府。往后还得好好地历练历练,不然没法在江湖上混饭辙。 穆健将拳头抱起,拉开了戏腔:“——还请诸葛军师——指教一二——” 齐小六摇头晃脑,手中空空,却非要假装手中有羽扇,先唱了两句:“我本是卧龙岗散淡的人,凭阴阳如反掌保定乾坤……” 别说,有板有眼,有腔有韵,有那么点儿意思。 唱罢,才装模作样地说:“某家夜观天象,掐指一算,要进德府,只可智取,不可强攻呐!” 穆健赶紧接腔:“呜呼呀——军师可有妙计?” “唉——妙计虽有,只是不知各位将军敢于不敢呢?” 瞧齐小六那副摇头晃脑的倒霉德行,袁三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我说。”洪喜子拦住了刚想开腔接茬的穆健,“您二位能不能说人话,这都火燎眉毛了,您二位就别整戏文了。” “好吧。”齐小六嘿嘿一笑,“有个法子,保准能混进去,但有风险。我且说说,你且听听!” 第55章 慈眉老妖 待齐小六把话说完之后。 洪喜子头一个认为这个法子能用。 原来,小德章宅子里的吃、喝、用,全靠外面给送。 每天四更左右,准有车子往里送菜、送水。隔三差五还有车往里送炭。 齐小六的法子是,劫一辆菜车,或水车,扮成送菜送水的力巴儿,混进去后,伺机找人。 这法子听起来不错,但不稳妥,万一被识破,只怕给自己身上招惹麻烦。闹不好,还会挨枪子儿。 可既然打下包票要救张十三,生死也就只有置之度外了。 洪喜子为人稳重,他认为这桩差事,不宜人多。于是,他决定跟袁三,就他俩人冒这趟险。 穆健认为不妥,提议多个人多个照应。 齐小六则认可洪喜子所说。人越少,反而越好办事。 穆健没辙,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袁三虽然有些害怕,却还是硬着头皮说好。毕竟这是他的事,帮他的人尚能不惧生死,他又有什么好怕的呢。 “好!”洪喜子一拍桌子,“就这么说定了。” 既然已经定下了,那就嘛也别想了。先办大事——吃饭! 穆健到外面定了一桌子清真菜。 正好,马氏兄弟、李四、杨五,以及小房老都回来了。 一边吃着,一边喝着,一边说着。 期间虽有争执,但最终还是采用洪喜子的建议,只有他跟袁三俩人行动,其余的人在“锅伙”听信儿。 一顿饭从天亮吃到天黑。杯杯烈酒敬壮士,句句衷肠赠英雄;千言万语无用处,唯有二字最贴心——保重! 夜深沉,俱无声。 洪喜子与袁三躲在暗处,只等到菜车临近时,陡然闪身而出。 不由分说,嘁哩喀喳,将两个送菜的力巴儿撂倒。一索子捆个结实。再用布条子勒住二人的嘴岔子,不叫二人出声。 洪喜子威胁道:“二位,我们不要你们的命,只想借你们的菜车一用。不知你们愿不愿意啊?” 两个力巴儿拼命点头,表示他们非常愿意。 “好!那我们就不客气了啊。” 两个力巴儿流着眼泪,继续拼命点头,请好汉爷爷不必客气,只管推走就是了。 洪喜子给袁三使个眼色。 袁三会意,推着菜车,很快消失在夜幕当中。 不多时,菜车便来到了德公公所在寓所的侧门外。 大门是给达官贵人走的,下等人只配走侧门。 即使是侧门,照样有背着大枪的丘八站岗。 “二位长官辛苦,我们送菜来了。”袁三呲着一口小白牙,点头哈腰。 两个丘八打量了几眼袁三。又打量了几眼洪喜子。 他俩提前用炉灰“洗”过脸,故意弄成灰头土脸的模样。乍一看,妥妥两个起早贪黑的苦力。 “怎么没见过你俩啊?”其中一个丘八语气挺凶地问。 “回长官的话。”袁三陪着笑脸,“以往给府上送菜的一个是我二大爷,一个是我三大爷。我二大爷今儿崴了脚,不巧我三大爷又发了烧,他俩都来不了,可又不能耽误了府上用菜。这不么,就让我们哥儿俩来了。二位长官,往后还请多多关照。” 说着,袁三从怀里掏出两盒提前预备好的洋烟卷儿,分别塞进两个丘八的衣兜里。 两个丘八得了好处,怎能不乐颠颠地放行。但不忘嘱咐他俩,把菜卸下就赶紧出来。院子大,别瞎跑,不然会吃亏 。 俩人道了谢,推车进了院子。 嚯! 果然气派。 中西结合。 津门少有的好宅院。 推车到了无人处。撂下车子,俩人小心翼翼地探寻了起来。 德公公稀罕西洋货,宅院刚建成,便拉了电线,挂上了电灯。黑夜照得如白昼,因此想找地方躲,都不好躲。 洪喜子与袁三又是紧张,又是着急,踅摸了好一阵子,发现有间屋子亮着灯。 袁三小声对洪喜子说:“那屋有亮光,八成有人。咱要不要过去?” 洪喜子说:“过去看看吧,最好里面有人还没睡。实在不行,就抓他当舌头,问一问张十三藏在哪屋?” 说完,两人以极快地速度,一鼓作气,却不弄出声响,安全到了亮着灯的那屋的窗根下。 袁三刚想伸脖子顺窗户缝往里窥看。 突然,屋里有个尖尖细细的嗓音儿传了出来:“外面的两位朋友,来都来了,何苦在外面呆着。外面冷,快到屋里暖和暖和吧。” 袁三吓得一个激灵,冷汗立时冒了出来。 洪喜子虽然久在江湖历练,却在一瞬间也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 袁三俩眼珠儿直勾勾地看着洪喜子,无声地询问他的意见。 洪喜子定一定心神,说:“既然主家请咱进屋,咱怎么能不给主家面子呢。” 于是,站起身,用袄袖子擦了擦脸上灰,再将棉衣上抻一抻,大大方方地推开房门,迈步走了进去。 临危不乱,方为真英雄。 袁三受其感染,也依样学样把脸擦干净,抻抻满是褶子的破棉袄,迈步进了屋。 屋里没有旁人,只有德公公一个。端坐在一张西洋大沙发上,正端着一个小白瓷碗儿,优哉游哉地小口品茗呢。 “给——德公公请安。”袁三赶紧用了一个前清的“打千儿”礼。 他知道,德公公中意这些老礼儿,腻歪新式礼。 洪喜子抱拳当胸,以江湖人的风度,给德公公问安。 “你们两个小猴崽儿,大半夜的不在家睡觉,跑我这儿打秋风呢。”德公公阴阳怪气地笑着,翘起兰花指,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坐下说话吧,少在我面前杵大个儿。” 袁三拽了拽洪喜子的袖子,示意他乖乖听话,不要莽撞。 在这一点上,袁三比洪喜子会来事儿。 洪喜子是江湖汉子,讲究直来直去。 袁三是市井滑头,善于偷奸耍滑。 所以,在这一刻,他十分担心洪喜子犯傻。真要那样的话,不但洪喜子不能活着走出这个门,就连他也要跟着吃瘪。 袁三头一回坐沙发,刚坐下,便吓得蹦了起来。 洪喜子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虽然也被吓了一跳,却没有蹦起来。 德公公当是看耍猴儿,乐得不行。 “哎呀——”袁三尴尬地说,“这洋人的玩意儿也忒不牢靠了,不如咱们这儿的木凳子,坐着叫人不踏实,就跟一屁股坐在棉花套子上似的,这要赶上上岁数的,非把老腰给闪了不可。” 德公公让他这番话逗得大笑。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袁三咧着大嘴傻笑,怯生生地坐回了沙发上。咦——晃晃悠悠,还真好玩儿。 终于不再害怕了,傻兮兮地说:“这跟坐船似的,忽忽悠悠,还真得劲儿。” 洪喜子沉着一张脸,一言不发。眼神却往四周乱瞟,全都是些他从来没见过的洋玩意儿,每一样都 显得那么的精巧,那么的华贵。 德公公尖声尖嗓地说:“来了就是客,不能慢待了客人。” 说罢,拍了拍手。 立时,就有两个年轻后生如幽灵一般,悄无声息地闪身而出。 由于他们两个出现的十分突然,着实把袁三吓得目瞪口呆。 袁三看到,这两个后生穿着同样花色的长袍,脸上白净无须,明明是男儿身,却跟两个大姑娘似的。 袁三明白,这两人是小老公,身上缺点儿东西。 德公公吩咐:“给客人上咖啡。” “嘛?嘛玩意儿?”袁三听不懂。 “咖啡。”德公公说,“洋人喝得茶。” “呀!”袁三的眼珠子立时亮了,“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喝过洋人的茶。这回我可赶上了。”说罢,嘿嘿傻笑,满脸写满了没出息。 洪喜子一脸轻蔑,照旧一言不发。 少顷,两个小老公一人端着一个小白瓷碗儿,恭恭敬敬地摆在两位客人的面前。 然后,肩并肩走了出去,脚下连一丝的声响都没有,真如幽灵一般无二。 “啧啧啧——”袁三咂舌,“洋人的玩意儿真讲究,这小碗儿也忒精致了,没有一个大洋恐怕买不到吧?呀!还有小勺,这是金的吧?我的天爷,这杯茶,不不,这不是茶,这是咔咔——” “咖啡。”德公公告诉他这东西究竟是什么。 “对!咖啡。”袁三又学会了一个新词儿,他很高兴,“用金勺喝咖啡,真对得起咱这张嘴。” 边赞美洋人的玩意儿讲究,边扭脸对着洪喜子飞眉毛:“大哥,您也尝尝吧,这是咖啡,平时咱喝不着这个。您闻闻,多香啊,比咱平时喝得那些‘高沫’好闻多了。” 洪喜子咽了咽口水。的确,他也被这杯咖啡的浓香勾起了馋虫。 于是,他将冒着热气的小白瓷碗儿拿了起来。 “咕咚”一口,下去了一半儿。 紧跟着,双眼凸起,脸色凝重,整个人一动不动,如同石化了一般。 袁三看在眼中,惊在心头:“我的天呀,这东西真有这么好喝么?” 他以为洪喜子是因为咖啡太好喝的缘故,所以才会瞬间变成石头人。 德公公抿嘴直乐,却不说话。 袁三用极其恭敬的态度,小心翼翼地把一杯人间神物端了起来,哪怕弄洒一滴,也是暴殄天物。 放在鼻孔下,贪婪地一吸。香啊,真香啊。香得他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终于,他怀着无比憧憬的心情,喝下了人生当中第一口咖啡。 只一瞬间,他的脸色就变了。他想吐,却又不能吐。想咽,却又咽不下去。直到两个眼珠子快要挤出眼眶子的时候,才终于一口咽了下去。 赶紧把瓷碗儿放下,吐着舌头,叫苦不迭:“茶叶放多了,忒苦了!” 德公公放声大笑。 “小猴崽儿,可把我给逗死了……” 洪喜子强忍着痛苦,咽下含在嘴里的“苦药”。将瓷碗放下后,直截了当地说:“德公公,咱明人不说暗话,实话跟您说了,我们到您府上,一不为偷,二不为抢,我们是——” “你们是找人来的。” 不等洪喜子把话说完,德公公替他交了底。 袁三和洪喜子同时一凛。 万没想到,德公公法力无边,一切尽在股掌之间。 此人慈眉善目,却近乎于妖。 聩! 好一个慈眉老妖! 第56章 毛骨悚然 正在洪、袁二人发愣之际,德公公再次阴阳怪气地笑出声来。 “想找张十三呀?你们算是找对地方了,他此刻就在我这儿。” 德公公毫不遮掩地说了大实话。 “真在您这儿呢?” 袁三反倒诧异了。他压根没想到,德公公居然如此敢作敢当。 “小猴崽子,说你毛嫩,你还真是毛嫩。那天在苏家哥们儿的宝局子里,我明明白白地知道你小子跟张十三有来往。要不然,他的东西也不会在你小子的身上。你个小猴崽儿,想在我的面前耍滑头,姥姥。想当年,我在宫里侍奉主子们的时候,挖空心思跟我耍花活的多了去了,可到头来怎么着,还不都被我拾掇得服服帖帖的!” 德公公洋洋自得地说着,明明是为彰显他有多么的了不起。同样是在告诉外人,他又是多么的不好惹。 “德公公教训的极是。”袁三赶紧起身,卑躬屈膝,一副献媚姿态,“能得到德公公的教训,是我们哥儿俩的福分。” “甭跟我来这套。”德公公斜瞟了他一眼,“小子,是不是想问我为什么要把张十三绑来呀?” “不敢。”袁三口是心非,“吓死袁三,袁三也不敢问。” “少他妈在我面前装孙子。哼!”德公公把脸一沉,“我最烦言不由心、口不由实的货色,以往对待这样的人啊,我都会叫人——割了他们的舌头。咦嘻嘻嘻……” 德公公像夜猫子哭似地怪笑着,袁三从脚心凉到头囟,不由自主地打了大大的冷颤。 洪喜子看不惯这套阿谀奉承的把戏,快人快语道:“德公公既然知道我们来找张十三,咱也就没必要玩虚的了。打开天窗说亮话,要么德公公把人交给我们带走,要么将我二人法办。我二人的生死,全系在德公公的一句话上!” 在天津卫,谁不知道德公公的手段,那可是通着天的,轻轻松松一句话,要人生便生,要人死便死,弄死一个大活人,还不跟踩死一只蛐蛐儿一样容易。 “唷——”德公公拉着长音儿,“说话怎么这么冲人肺管子呀,叫人听着不舒服。” 袁三被洪喜子的冒失吓得腿肚子转筋,忙替洪喜子说好话,求德公公大人有大量,不要跟下等人一般见识。 德公公不屑地“哼哼”了几声,便说:“实话跟你俩说吧,我跟张十三没仇,犯不上要他的命,我只想要他一句话。” 袁三赶紧问:“那他有没有如了您老的愿呢?” “哼哼!”德公公一声冷笑,“起初不说,嘴比死鸭子的嘴还硬。后来还不是软了。这人呀,就是贱,痛痛快快说了不就得了么,何苦遭那些罪呢。” 袁三明白了,张十三受了酷刑,而且是他绝对无法忍受的酷刑。不然,这条铁打的汉子绝对不会松口。 以前总 听说书先生说,当太监的大都心狠手辣,有使不完的阴招、损招、毒招收拾好人。原以为都是戏说,今个儿终于相信,说书先生所说的全是真的。 “那他既然说了您想要的话,您就高高手把他放了吧。”袁三怯生生地央求着。 “不行!”德公公没好气说,“话我是知道了,可事儿还没办妥呢。” “您还要他帮您办事啊?”袁三继续怯生生地问着。 “他一个废人,连走道都走不了,哪还能帮我办事呀。不过呀,倒是有俩人能帮我办事。咦嘻嘻嘻……”德公公又是一阵夜猫子哭似的怪笑。 “这俩人是谁呀?”袁三傻兮兮地问。 不等德公公说话,洪喜子冷冷说道:“还有谁,你跟我呗。” “呀!”袁三一惊,“怎么能是咱哥儿俩呢?” “没错。嘻嘻嘻——”德公公怪笑着,“就是你们两个。” “这怎么可能呢!”袁三知道准不是什么好事,赶紧耍起来了癞皮狗的伎俩,“我们是泥腿子,是穷根子,是废物点心。我们干嘛嘛不行,吃嘛嘛没够。要说没出息,我俩一个排行老大,一个排行老二。就我俩这个德行,哪敢给您德公公办差。您老一准儿是说笑呢。” “谁他妈跟你说笑。你也配!”德公公陡然把脸一沉。 洪喜子是个直性子,不爱磨叽,直截了当地让德公公把话说清楚。能办到的,且又不会伤天害理,他们尽心尽力去办;办不到的,烦劳另请高明! “好!”德公公拍拍手说,“我就喜欢你这样儿的硬汉子。你们去给我找一样东西来,把东西交到我手上,我立马放人!” 袁三十分纳闷:“这天底下还有您老想要却又得不到的东西吗?再说了,您府上这么多的人,何必要用我们这俩外人呢?” 可不是么,以他德公公的手段和门路,想要什么东西还不是手到擒来么。再者说,他黑白两道通吃,只要他一声令下,多少人挤破了头给他效力,何苦非要用俩不牢靠的外人呢? 洪喜子同样想知道这里面的道道儿。 “饭桶!都是饭桶!”德公公一脸不悦地骂着,“都是光会吃饭,不会办事的饭桶,我才不用饭桶!” 骂完了,阴恻恻地一笑:“还是你们两个最让我中意。你们尽心尽力去办,事成之后,不但放人,我还给你们每人两百个现洋。袁三啊,你小子可别忘了,你还欠着人家苏家哥们儿的债呢,你总不能拿命偿债吧。” 这话一出口,噎得袁三无话可说了。可不是么,还欠着苏氏三虎的二百个大洋呢,不还钱,这条小命就没了。 也罢!反正都是一死,不如拼一拼。 “还请德公公示下,究竟让我们找什么东西?” 德公公没有直言,而是从袖口里掏出一张叠得四四方 方的纸片,递给袁三:“是什么,都在这上面呢。别急着看,回去找个没人的地方,俩人好好地琢磨琢磨。咱可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俩要是把这件事儿给我挑了出去,到时候倒霉的可不止你们俩。” 说着,扭脸朝着洪喜子阴阴一笑:“你爹洪立本可好哇?听说你娘最近病了,吃了三义堂的药,应该快好了吧?” 此言一出,洪喜子顿时脸色大变,眼神中吐露着慌张。 接着,德公公又朝着袁三笑了笑:“告诉你呀,你八叔能下地了,陈老义够义气,没亏待他。还有呀,那个成天跟你在一块儿蹲锅腔子的老瘸子,这两天一直没断了找你。我让人跟他说了,你没事,叫他放心。咦嘻嘻嘻……” 德公公的话与笑声,叫袁三毛骨悚然,赶紧往地上一跪:“您老是活神仙,您让袁三干嘛,袁三就干嘛!” 袁三真得吓坏了,彻彻底底地服软了。 洪喜子没有反应,汗珠子却止不住地往外冒,显然是因惊恐所致。想不到,似他这样铁打的硬汉子,居然也有软弱的一面。这一回,他认栽了。只是栽在一个无根之人的手里,他于心不甘。可又能怎样,父母的命攥在人家的手里,不甘也要甘! 德公公拍了拍手,那两个幽灵般的小老公倏然现身。 接着,德公公对袁三和洪喜子说:“你们去看看张十三吧。看完了,你们就走吧。多会儿把东西拿到了,多会儿给我送过来。”说完了,将双眼闭上,不再理会他俩。 袁三从地毯上爬起来,与洪喜子,跟着那两个小老公走了出去。 被带到一间屋里,小老公拉亮了电灯。 袁三看到,张十三的人就在床上躺着,身上并无束缚,如睡熟了一般,即便有人进了屋,也没有丝毫的反应。 袁三快步到了床边,语出激动地叫了一声:“张大哥。” 仍无反应。 难道,张大哥已经—— 袁三不敢相信,赶紧伸出手指,探试鼻息。 张十三尚有呼吸,却如死去般无任何反应。 袁三诧异:“难道这些阉货给张大哥用了什么药,让张大哥就这么一直睡着?” 洪喜子拧着眉头,仔细打量了一眼张十三,便知张十三还活着。 “二位爷,人已经看过了。你们也该放心了。”其中一个小老公用尖细的嗓子催促着。 “走吧。”洪喜子拽了拽袁三的袖子。 袁三红着眼圈,对一动不动的张十三说:“张大哥,您安心在这儿再呆几天。兄弟我一定会回来把您接走。” 说罢,便随着洪喜子出了屋。在小老公的引领下,离开了这所光鲜亮丽、中西合璧的大宅院。 究竟这位非妖却似妖的德公公要他俩找什么东西?这样东西对德公公来说又有什么用处? 袁三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答案。 第57章 七言怪诗 脚步匆匆,心中慌乱,寻了个僻静处,将德公公交给的那张叠得四四方方的纸拿出来细看端倪。 天黑看不清,袁三忙划亮一根洋火。 四行小楷,工工整整,跃然纸上。 袁三识字不多,忙请洪大哥指教。 洪喜子细细看过,不禁双眉紧蹙。 那四行字分明是: 出东向南九十八, 满园盛开腊梅花。 黄家祠中一坛酒, 所寻宝物便是它。 是一首十分俗气的打油诗。 袁三听不明白,撇着大嘴,很是不屑:“这个打油诗十窍倒也通了九窍,可惜尚有一窍不通。” 洪喜子不理会他,一味参悟这首打油诗里面的门道。 “出东向南九十八。是说出了东门,转向南,也就是东南。九十八是说此处距离东门九十八里地。”洪喜子为袁三解释道。 “那第二句,开腊梅花又是什么讲头?”袁三不解地问。 “不难理解,那里一定栽种了许多腊梅。眼下时节,正是腊梅盛开的当儿,德公公是要我们以腊梅花为记,见到腊梅花,就到了目的地。” “第三句,说什么黄家祠,还有一坛子酒。接着第四句又说,宝贝就是它。难道就为让我们找到黄家的祠堂,然后把人家祭拜祖先的酒偷出来呀?这也忒不合常理了吧?他那么有钱,那么有势,想喝什么样的酒喝不着,何苦非要偷人家祭祖的酒?”袁三紧缩双眉,不住地挠头,他实在破不开这其中的闷儿。 洪喜子蹙着眉头,摇了摇头:“不会这么简单,这里面一定有猫腻儿。我也猜不透,看来要找个明白人给品一品才行。” “不行!”袁三立时急了眼,“德公公说了,这事儿只能咱俩知道,不能让外人知道,要让外人知道了,咱俩还有咱俩的家人都得让人给——” 袁三没说后面的话,觉着晦气,用手掌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只为提醒洪喜子,千万别连累家人。 “放心吧,我有根。”洪喜子信誓旦旦地说着。 袁三见良言难劝该死鬼,也就不再磨叽。但他心底还有不少疑问,于是问道:“洪大哥,有个事儿我怎么也想不明白。您说德公公手底下那么多人,再不济也有几个有真能耐的,总不能都是饭桶,可他为嘛偏偏选了咱俩呢?” “我估摸着,他是信不过那些人,而并非那些人真是饭桶。你也知道,身上缺了物件儿的人,心肠都有病,做人做事异于常人,要多格色就有多格色。先不管这些了,把东西给他弄到手,咱也就踏实了。” 说完这些话,洪喜子顿了一顿,对袁三说:“小老弟,你先回锅伙吧,我去办点事儿。等明天 一早,咱就出发。” “行。”袁三点头。又说:“正好我也有点私事要办。明儿一早,我在东门外清水庵的门口等着您。” “好!”洪喜子抬手在袁三的肩头上拍了一下,“万事小心,不见不散。” “嗯!” 洪喜子大步流星地消失在夜幕当中。 袁三孤零零地立在原地,一阵凉风吹过,更显几分苍凉。 他此刻的心情五味杂陈,感觉无助、无奈、且十分委屈,竟一度想要落泪,却又强咽了回去。 正要迈步时,几片雪花竟自头顶飘然落下。 袁三举目向天,唯有一声长叹。 叹过之后,迈开大步,以一种慷慨激昂的姿态,在夜幕中孤单行走着。 这一刻,他想起了“夜奔”的林冲,便不由自主地唱起了:“大雪飘——扑人面——朔风阵阵——透骨寒呐……” …… “嫂子,是我,袁三啊。”袁三未曾进砖窑之前,先在洞口自报家门。 “老兄弟,你总算回来了。你大哥呢?”唐小玉冲到袁三面前,慌张、焦急地问。 “放心吧。我大哥没事,好着呢!”袁三语带坚定,向嫂子打包票。 “那他怎么不跟你一块儿过来。”唐小玉眼里噙着泪水,对袁三的话半信半疑。 “唉——”袁三无奈地叹了一声,“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总而言之,我大哥真的一点儿事儿也没有。现如今,他是一位大人物府上的座上宾,人家好吃好喝好招待。但唯有一点,不准他走。” “你胡说!”唐小玉勃然大怒,柳眉倒立,杏眼圆翻,一把抓住了袁三的衣襟,使劲地晃:“你大哥不是那种贪图享受的人,他知道我还活着,一定会马上来见我!你说,他到底怎么着了,是不是被我那个不人揍的大哥给扣住了?你说,你说,你说!” “嫂子,别晃了,求您别晃了,我脑浆子都快让您给晃出来了。”袁三不住求饶。 唐小玉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松手,朝后退了一步,颇有些尴尬。 “嫂子,您就信我说的吧,真是那么回事儿。我大哥真没事,他只是被人暂时扣住了。人家看得紧,他没法脱身。咱必须有一说一,扣住我大哥的可不是你大哥,你大哥还不够斤两。这桩事情,跟你大哥一丁点儿牵扯都没有,你不用再怀疑他。不过您放心,扣住我大哥的那人没有加害我大哥的意思,只不过暂时留住几天罢了。等我把差事办妥了,人家自会放人。” “要你办差事?”唐小玉为之一怔,“要你办什么差事?” “不能说!”袁三语气坚决,“我要是说了,不但我没命,我大哥同样会没命。” 唐小玉不说话了, 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嫂子,您只管踏踏实实地等一等,等我把差事办妥当了,一定让我大哥跟您团圆。另外,我还有件事儿要对您说。” “什么事,你快说。”唐小玉哽咽着,催促。 “到里面坐下再说吧。”袁三苦涩一笑,“走了大半天,我有些乏了。” “对对对,坐下说,坐下说。”唐小玉赶紧把扶着袁三,坐到尚未熄灭的火堆旁,又添了些柴火,让袁三烤烤火暖暖身子。 “老兄弟,刚才实在对不住,嫂子我有些莽撞了。”唐小玉不好意思地向袁三赔罪。 袁三呲牙一笑,客气道:“俗话说得好,老嫂比母,小叔子是儿。您是我嫂子,跟我娘一样,自古只有娘打儿子,哪有儿子怨娘的道理。”说罢,傻笑。 唐小玉旋即被他逗乐,反倒越发地有些不好意思了。 袁三对唐小玉说:“嫂子,我去过你家。不不,应该说去过你哥哥家。我见着你哥哥和你大侄儿了。” “他活得还好好的?”唐小玉愤愤地问。 “还行。不愁吃,不愁穿,还是那么的富态。有钱人么,活得就是一个滋润。”袁三无不羡慕道。 “呸!”唐小玉狠狠地朝火堆上啐了口唾沫,“好人不偿命,祸害活万年。别人都死,他怎么就不死!” “嫂子,听兄弟一句劝。算了吧,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你哥哥也说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了,他这阵子正打算派人打听您的下落呢。都是从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多大的仇不能化解啊。算了吧。” “算了?哼哼——”唐小玉冷笑,“有这么容易么?当年,他为了那个臭妖精,害死了亲爹亲娘,又害得我们两口子生不如死,他想算了,我却偏偏不能算了!” “嫂子,不看僧面看佛面,您就算跟您大哥有仇,可您那大侄儿是无辜的。实话对你说了吧,正是您那大侄儿说服他老子,也就是你大哥,让他放下过去的仇怨,设法把你找到。” “哼!”唐小玉依旧冷笑,“什么大侄儿,跟他娘一个德行,都不是人。是半人半妖的孽种!” 此言一出,袁三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脑海中立时浮现出小孽障吸人血的画面。 “不瞒嫂子,我清清楚楚地看见了,您那侄子喝人血。趴到死人身上,就这么‘咕咚、咕咚’,跟喝水似的,看得我后脊梁直冒白毛汗。我就纳闷了,他为嘛好这一口呢?” 唐小玉翘着嘴角,冷笑,目露憎意,一边用一根树枝在火堆中慢慢地扒拉着,一边对袁三说:“他是活死人肚子里的种,自然也是活死人。老兄弟要是不困,就听嫂子给你讲个故事。” 第58章 触目惊心 袁三机灵,岂能猜不出唐小玉要讲的是自家的孽事。他心有疑问,自是想听。连忙说自己不困,请嫂子快些讲讲,他巴不得想听。 唐小玉说:“想当年,我唐家在河东算是屈指一算的大户。” 袁三忙搭腔:“那是,那是。河东唐家,大富之家,一辈挣钱,十辈够花。大伙儿都这么说。” 唐小玉一脸不屑:“有钱管什么用,富不过三代,不还是出了家贼。” 袁三明白,她口中的家贼正是她的亲哥哥唐鹄禄。 “那时,我还在家里当闺女,我那好赌成性的爹把祖宗留下的西跨院输给了一个叫孙五的泼皮。从那天起,我家就不太平了。” “这事儿我听说过,说是从你家西跨院挖出一口井,井里有个红毛骷髅。末了,让一个怪腔怪调的破老道给收拾了。” “没错。这些都是真事。嗐——”唐小玉叹了一声,“本以为,红毛骷髅除掉了,家宅就该太平了。可怎么也想不到,前脚刚除掉一个,后脚又进来一个。” 说罢。摇头,苦笑,脸上写满无奈。 “那一定就是您的大嫂了。”袁三自作聪明。 “嗯。是的,就是她。”唐小玉点头,“我爹看不上她,倒也不是嫌她是贫家女,主要是嫌她身世不明。我那缺德的大哥处处护着她,说她无父无母,孤身一人过活,若不是她,他早就淹死在了河里。救命之恩,涌泉相报,何况两人已经有了夫妻之实,生米成了熟饭,没法再变回生米。不管我爹愿不愿意,他都要娶那个女人当妻子。” “要说呀,你大哥够个男人。起码不是陈世美那样儿的负心汉。”袁三显然很是欣赏唐进士这一点。 “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尽力维护着他俩。为他俩,我没少跟我爹红脸。末了,我爹没了脾气,这就不再强硬了。只是,不准大操大办,简简单单地,请亲戚朋友吃了酒席,这桩婚事就算成了。可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一心维护着的,居然是那么一个吓人的东西。” “那女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袁三急于想知道真相。 “有天后晌,我闲得无聊,便去东屋找那个女人聊 天。平时,我那缺德的大哥不准我进他们的屋,我也是有脾气的人,不叫进就不进。可是那天,我也不知道哪儿来的一股子执拗脾气,非要进他们的屋子不可。等我连门都没敲,直截了当地进去之后,才终于明白,他为什么那么害怕我进去。哼。”她无奈地苦笑,“那哪是个人呀,分明是个水鬼。” “水鬼?”袁三心头一凛,想起了老崴对他描述的画面,心中念叨:“老崴说得没错,这女人果然是个水货!” “她就那么直挺挺地在水盆里躺着,那个水盆足有一丈长,整个人浑身上下都是白的,那种白是我说不出的白,总之白的吓人,就跟在身上刷了几层白浆似的。这还不是最令我感到害怕的,她的脚上分明有蹼。” “蹼?像鸭子的脚一样吗?”袁三好奇地问。 “嗯。”唐小玉点头,“不止脚上有蹼,两只手也不是人手,更像是爪子,带着弯钩,看上去很锋利的样子。那张脸尖得吓人,跟她平时的脸完全不是一个人。我被她那副怪模样吓傻了,好半天,才知道往外跑。刚跑回屋没一会儿,那个瞎眼的大哥就闯进我的屋,劈头盖脸地骂我,还打了我。”说着,眼神中流出来无限憎恨。 袁三听了她的话,再回想老崴说得话,完全对上号了。老崴是个实在人,真就一点儿瞎话也没有。 唐小玉接着说:“打那天起,我就被关了起来,房门在外面上了锁,任我哭呀喊呀叫呀,他死活不给我开门。还让胡小顺那条狼狗在门口蹲着,不准我踏出房门一步,要彻底把我困死在屋里。” “哎呀呀,啧啧啧——”袁三砸了咂舌头,“真够狠心的,哪能这样对亲生妹子呢。” “到了我爹过大寿的那天,他让胡小顺打开门,放我出来跟爹娘吃顿饭。我好久没见着爹娘的面儿了,我有满肚子的委屈想跟二老哭诉。但当我来到饭桌前的时候,我才知道——”说着,眼泪忍不住地顺着脸颊滑落。 “令尊令堂一定被你大哥给算计了吧?” 袁三揣着明白装糊涂,他听老崴说过,唐二爷老两口子临终之前的那些日子跟两个傻子似 的,既不能说话了,也不晓人事儿了,给饭就吃,不给就饿着。要说起来,也真够可怜的。 哭了一会儿,唐小玉才哽咽着说:“我爹娘完全不认得我了,就那么痴呆呆地坐着,一人手里捧着一碗白饭,连菜都不懂得夹,就这么一口一口地往嘴里填白饭。吃完了,直勾勾地坐着,不言不语,任我怎么推他们,喊他们,他们也不理我。”说着,又忍不住地哭了起来。 “嗐——”袁三诚心实意地替唐小玉感到难过,“你大哥也真够可以的,再怎么着,也不能对亲爹娘下毒手啊。他准是用了什么药,不然,两位老人家也不能那样。” 唐小玉哽咽道:“不是用了药。是下了降头。” “嘛玩意儿?什么降头?”袁三听不明白。 “是一种南洋邪术。”唐小玉告诉他说,“我后来才知道,是胡小顺搞的鬼。我至今不知道,他从哪里学会这门邪术,只知道他将这门邪术用到了我爹娘的身上,让我爹娘变成行尸走肉,到死都不认得我是谁。”说罢,又哭。 呼——。 袁三鼓起腮帮子,呼出一大口气,喃喃自语:“原以为姓胡的只是个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可没想到,他还会使南洋邪术。要这样的话,这条老狗更是可杀而不可留。我非想法弄死他不可!” “嫂子,您就别难过了,两位老人家都已经入土为安了,说句不该说的话,与其那样活着,真不如死了的好。” 唐小玉擦抹干净脸上的泪水,点头认可道:“兄弟说得对,与其那样傻傻地活着,真就不如早死的好。我那时候,虽然还不知道父母被下了降头,但我知道,他们的死一定跟我那个没人性的大哥有关。我必须要为他们报仇,不然就辜负了他们对我的养育之恩。但我知道自己的斤两,仅凭我一个人,是没法替二老报仇的。我只有设法逃出去,找个能耐人帮我,我才有可能偿还二老的养育之恩。” 袁三赶紧问:“您找的那人,一定就是我大哥张十三了?” 此言一出,唐小玉瞬间哭成了泪人。 半晌,才终于止住泪水,痛苦地说:“他帮了我。而我,却害了他!” 第59章 人面妖身 看她哭成泪人的模样,袁三不免生出怜爱之心。 奈何叔嫂有别,不然非抱她一抱,安慰一番不可。 良久,这一“水美人”才重又开口道:“老虎终有打盹的时候。那天晚上,胡小顺的爹胡老海突然倒地不起。胡小顺虽然不是个好东西,却也是个孝子。他急于照顾亲爹,而没空看管我。我乘着这个当儿,砸烂窗子,跳出去就跑。”说着,戚戚一笑,“不怕兄弟笑话,嫂子我是钻狗洞逃出来的,也亏得那会子身段儿瘦,不然,这辈子也休想逃出牢笼。” 袁三呲着牙,和善一笑,并没有说话。在他看来,因情急而钻狗洞,不丢人。换做是他,漫说狗洞,坟坑照钻。 唐小玉拂袖拭去脸颊的泪痕,她似乎在这一刻变坚强了。 “跑出来后,我跟没头的蝇子似的,也不知道该往哪儿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乱跑着。偏赶上老天爷不高兴,一场雨把我浇了个透心儿凉。我冷得受不了,两只脚疼得钻心,不管不顾地闯进一座塌了半边的小破庙。却不知道,那是狼窝。” “哎呀!”袁三一惊,“狼窝?天津卫也有狼?” 唐小玉只是一笑,却不答他疑问,只说:“我进去后,见里面没人,却有许多稻草,像是有人住过。巧不巧,角落里有火绒、火石,我浑身冷得打哆嗦,便生了一堆火,脱了外衣,烤火取暖。” 袁三听着,眼神儿冒了邪光。他心里没想好事儿。 “刚觉着身上有了暖和气儿,突然闯进来几条狼,扑过来就要强行无礼。” 袁三这才明白,所谓的狼,是些色狼,根本不是真正的狼。 “我正跟他们厮打时,救星一脚临门。二话不说,将那些畜生打跑,保全我一个清白之躯。” 袁三插嘴:“那人一定是我大哥了?” “就是他。”唐小玉含羞一笑,“我们从陌生到熟悉,也只不过一晚。天赐的缘分,命中注定的。我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他却说他身上太晦气,怕连累我。我不嫌,即便他是大奸大恶之人,我也要跟他在一起。我们说好了,一辈子不离不弃,可命运总是喜欢捉弄人。”说着,梨花带雨,又变回水美人。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袁三鼻子尖儿发酸,竟心疼起了这对命运不济的痴男怨女来。 少顷,唐小玉不哭了,说:“我把家中不幸讲给他听,他拍着胸膛,甘愿为我赴汤蹈 火。我舍不得他,怕他有危险,他却执意要去。我信他的本事,也亲眼见过他的手段,父母之仇不共戴天,我又岂能不报。” “我大哥是个实诚汉子,平生不为己,空为他人忙,好人啊。”袁三赞叹道。 “是啊。你大哥是个好人,天底下最好的好人。他不肯让我跟着,要我等他回来。从夜里等到天明,还不见他回来,我急得发疯,便要去寻他。却不想,他竟平安回来了。告诉我,他在那个邪祟身上打了两个窟窿。还掏出两根黑漆漆的钉子给我看。” 袁三赶紧把张十三给他的那支镇魂钉从领口拽出来:“是这个吧?” 唐小玉“嗯”了一声,接着说:“他告诉我,那是个水里的邪祟,他说他的师父曾经给他看过一本画谱,里面净是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其中有个邪物,唤作水犰。我那没人性大哥领回家的,便是这东西了。” 袁三头一回听说“水犰”这一称呼,不免啧啧称奇。 自言自语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只听说水里面有水猴子,有水鬼,没听说还有这么一个东西。往后下水,我可得小心着点儿了。” 唐小玉朝他一笑:“哪有这么多怪东西都叫你一人遇上。你大哥告诉说,水犰百年难得一遇,这东西是活人跟水猴子的种,离开水跟人一样,进了水又是另外一副模样。这东西有个致命处,那便是不能离开水太长时间,时间一长,皮干肉燥,肌肤撕裂,血流不止。所以,每天都要浸水。” 袁三这下终于明白了老崴和唐小玉昔日所见究竟是何缘故。原来,这是个离不开水的邪祟。天生万物,相生相克,千般厉害,也有弱点。 “嫂子,我斗胆问一句。”袁三开口问道:“我大哥虽说打了你嫂子两下,却没有把她打死。对吧?” “嗐——”唐小玉叹息,“十三哥本以为把她打死了,却没想到,她居然活了过来,还生下了孩子,却又因伤重而元气大伤,我那没人性的大哥没少了给她找寻所谓的灵丹妙药,还将活人的心肝喂给她,但又能怎样,末了不还是死了。” 袁三听着,不禁心虚。想不到,唐进士这么狠,连活人心肝都敢挖。 “自打十三哥伤了那个女人,我那没人性的大哥便疯一般地要为那个女人报仇。终于有一天,胡老顺带着一大帮子人找到了我 们,紧跟着便是一场血战。胡老顺在我跟十三哥不防备时,从袖管里撒出迷魂散,我很快就人事不省了。唉——等我醒来的时候,方知身在我家的西厢房中。我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我清楚,他们要么给我喂了什么药,要么就是下了降头。我担心十三哥的安危,却又无可奈何,连咬舌自尽的力气都没有。就那么一天天地躺着,吃喝拉撒都有人伺候着,虽然活着,却跟死人没什么分别,远不如死了的好,却偏偏——”不禁哽咽,“偏偏死不了。” 袁三叹息一声,脑海中竟在一刹那蹦出一句在书馆听来的七言诗,便不由自主地念了出来:“卅六鸳鸯同命鸟,一双蝴蝶可怜虫。” 唐小玉闻之一震,夸赞:“想不到老兄弟如此博学,竟也对魏子安的诗词有兴趣。” 袁三挠着头皮傻笑,却不免又十分得意。 他一个连字都认不全的粗俗之人,哪里晓得什么魏子安,什么鸳鸯蝴蝶派。不过是脑子好使,对于听来的玩意儿记得清楚罢了。 有道是,学会唐诗三百首,不会吟来也会诌。此刻看来,此言也是不虚的。 唐小玉接着说:“从那天起,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十三哥。不知道他的下落,曾一度认定他已不在人世,也曾想过去阴间寻他,却没死成。自那日起,便时时有个声音在我耳畔对我说,十三哥还活着。于是,我便不再寻死,固执地等着他,坚信终有那么一天,我们又可相见,又能重叙前缘。直到老兄弟的出现,我终于盼出了头。奈何老天诚心捉弄,明明能相见了,却又不准我们相见。造化,全都是造化。” 袁三忙劝:“嫂子不必心急,我不是说了么,等我把事情办妥了,您准能跟我大哥见着面。孙猴儿傍着唐僧上西天取经,不还要经过九九八十一难么,您这八十难都已经过去了,又何必在意这最后一难。八十一难全都过了,您和我大哥就能修成正果了。” “借老兄弟吉言。我们定能修成正果。”唐小玉破涕为笑。 袁三又说:“我有一句话,也许问得唐突,可不是问吧,又憋得难受。” “老兄弟想知道些什么,只管问就是了。咱是一家子,不说两家话。” “好。那我可就直言不讳了啊。我想问,您不是被困在房中不得动弹么,又怎么逃出去的呢?” 第60章 奇情儿女 听袁三这么问,唐小玉一脸懵懂,喃喃说声:“我也纳闷。” 又说:“也不知过了多少个日夜,我浑身一点儿力气也没有,整天像个死人似的躺着。突然有一天,我闻到一股子香气,那股子香气怪怪的,闻着闻着,居然感觉身上莫名有了一股子劲儿。于是,我拼命地往鼻子里吸。过了一阵儿,居然能坐起来了。又过了一阵儿,我居然能下地了。” “呀!”袁三瞪大眼睛,惊奇不已,“真神了嘿。” “是呀。我当时也是这么想的。等到能下地走动了,我才知道,那香气是从香炉里散发出来的。” 袁三忙自作聪明道:“说不定有人将解药放香炉里了。” 唐小玉不置可否,只说:“我当时顾不得寻思谁在帮我,只一门心思地想着该如何脱身。你说怪不怪?” 袁三感激问:“咋了?” 唐小玉说:“我伸手去推窗子,居然一推就开了。” 袁三猛然一拍巴掌:“我就说有人诚心要帮你。” 唐小玉轻轻点一点头,似乎认同袁三的话。 她又说:“明明窗子被胡小顺用木板在外面钉死的,不该一推就开,我既然能推开,那么就一定有人暗中相助于我。我胡乱拿了点东西,顺窗户爬出去,再一次借那个狗洞逃生。我不敢在城里呆着,就往远处跑,拿出来的东西全都换了饭吃,只剩一条手绢儿,本来一直带在身上,后来也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那是我做姑娘的时候绣的,准备将来送给愿意娶我的某个男人,我从没想过我的男人会是十三哥,如果手绢儿还在,我一定会送给他。” “嫂子,您信不信我会变戏法儿。”袁三呲着一口小白牙,傻傻地笑着。 唐小玉随之一呆,猜不明白,他怎么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 “嫂子,您把眼睛闭上。我不叫你睁眼,您就不要睁眼。” 唐小玉很听话地闭上了眼。 袁三把从吕老驴那里得来的手绢儿从怀里掏了出来,在唐小玉的前面一抖搂:“睁眼吧。” 唐小玉张开眼皮,双眸随之一亮。 “这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怎么会在你手中。” “是那头老死驴拿给我的。”袁三实话实话,“现在物归原主,见了张大哥的面儿,您亲自交给他。我说为嘛那天我看见他对着这条手绢儿唉声叹气呢,原来他是想他的小玉妹子呢。嘿嘿嘿……”很是猥琐地笑。 唐小玉将手绢儿拿到自己的手里,如得珍宝一般,紧紧地攥住了,生怕再弄丢了。 轻启朱唇,喃喃说道:“失物尚能 回还,我与十三哥也能破镜重圆。”说着,竟似少女般,含羞地笑。 袁三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好事,不由得心情大好。但好心情只维持了一瞬间,便立时感到心中难受,脸色随之沉了下来。 唐小玉不知何故,忙问他怎么了,是不是哪儿不得劲儿? 袁三欲言又止,有些话似乎想说,却又说不出口。他怕说了之后,唐小玉会受不了打击,做出傻事。可要是不说,他又觉着对不起唐小玉。 踌躇再三,他终于下定决心。要将这个唐小玉并不知道的秘密说出来! “嫂子。”袁三说:“有件事情我想跟您说,可我怕我说出来,您会难受。可我要是不说吧,我又难受。” “嫂子什么样的风浪没经过,一颗心早已铸成铁,受得住。你说吧。”唐小玉平和地说。 “那我可真说了啊,你可千万要挺住!”袁三不忘再三叮嘱。 “说吧。我挺得住!”唐小玉面色极为平静。 “那好!”袁三吸了口气,“我大哥原来是什么样子我没见过,可现在他的样子跟原来的样子大不一样了。” “人的样貌都会变,变了也就变了,心没变就是了。”唐小玉很是淡然。 “他不是变老了。他是——他是变丑了。” “丑了又能如何,这些年过去了,我不也变丑了么。他不嫌弃我,我不嫌弃他,才不管别人怎么看。” “嫂子,我说得丑,不是一般的丑。唉!我实话对您说了吧。”袁三实在忍不住了,“他的脸让人给毁了,脸上横七竖八全是道子不说,眼珠子也让人剜掉一个,成了独眼虎。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白天都能把人吓着,晚上足能把人活活吓死!” “只是这样吗?”唐小玉竟一点都没有吃惊,也无悲痛。 “这还不够吗?”袁三诧异道。 唐小玉淡淡地笑:“只是毁了容,人活着,这不也是造化么?我中意的是他的人,而不是他的容。” 这一刻,袁三彻彻底底地服了眼前这个女人。 他不敢想,天下竟有如此重情重义之女子。 他不禁嫉妒起了张十三,要是眼前这个女人心属自己,那该多好。 嗐——张大哥真好福气啊。 正谈话间,袁三才意识到天色大亮了,猛然想起与洪喜子的约定。 霍地站起,急急地说:“我差点儿忘了正事儿。” 马上,又对唐小玉说:“嫂子。我得走了,您再忍一忍,很快您就能跟张大哥团聚。” 说话间,从衣兜里掏出一块大洋,递到唐小玉的手边,碍于叔嫂有别,他不敢触碰嫂子的手。 “老兄弟,你这是什么意思。” “嫂子,这个您拿着,想法买点儿吃的。这几天,您总不能一直饿着吧。” “嫂子不缺这个,你收回去。吃喝我自会解决,老兄弟只管踏实去,嫂子这儿自有活命的法子。” 袁三虽然与唐小玉接触不深,却也从其言行当中,品出这一女子的脾气秉性。于是将大洋放回衣兜,对唐小玉说声:“嫂子多保重。” 唐小玉也说:“多多保重,早去早回。” 叔嫂就此分别,至于过几日才能再见面,又是否还能见得着面,又怎会未卜先知呢。 袁三离开破窑洞,脚步匆匆,不敢停歇。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一口气来到东门外的清水庵时,早已汗流浃背。 洪喜子已经等在那里,见袁三从远处跑近,便急忙迎上去,一番寒暄,几句关切。 袁三为自己差点误事而深感惭愧,洪喜子叫他不必自责,他也是刚来不久。遂问袁三有没有吃东西? 袁三摇头,说一口东西也没吃。 “我就知道。”洪喜子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吃吧,给你留的。” 袁三不用看,单凭鼻子闻,便知油纸包里有牛肉烧饼。 打开一看,果然不假。 一通狼吞虎咽,三个烧饼下了肚。又灌了些凉水,肚子里面总算踏实了。 兄弟二人,并肩上路。 袁三问洪喜子,昨晚上去哪儿了?这次出门,跟锅伙里的哥们儿有没有交代? 洪喜子告诉他,昨晚上去见了一位老前辈。让袁三放心,那位老前辈是个实诚人,守口如瓶,绝对不会再有人知道德公公要他们办的这件事情。 至于锅伙里的哥们儿,都已经有过交代。只等回来之后,喝他们摆下的接风酒。 袁三嘴上虽然没有怨言,但心里面还是埋怨洪喜子没有遵守跟德公公的承诺,将德公公吩咐的差事说给别人听。 他心里憋不住屁,加上道路漫长,不找点话茬溜舌头,容易憋出毛病。 “洪大哥,兄弟敢问一句,您嘴里所说的那位老前辈是什么人?” 洪喜子微微一笑:“兄弟不必打听,还是那句话,那位老前辈是亘古无双的老好人,平生不为己,空为他人忙,我去找他老人家,是想请教那张纸上的四句打油诗有什么门道。” “那他老人家看出门道了么?” 洪喜子呵呵一笑,没有回答袁三的疑问。而是换了个话茬,扯东扯西,说些别的事情。 走到晌午,落脚荒野。大路阻断,唯有小路可走。小路坑洼不平,明显不会好走。 袁三此刻的心情,正如这难走的小路一样。尽是坎,全是坑。 第61章 荒宅老妪 心中不爽,便满腹牢骚:“老阉货纯粹拿咱俩找乐儿,这种路疙疙瘩瘩,坑坑洼洼,最不好走。” “不好走,也要走啊。”洪喜子说,“看样子要下雪了,咱得找个地方吃点东西,最好能弄壶热酒暖暖胃口。肚里没食儿,会格外怕冷。也顺便打听打听,哪块儿才有腊梅花。” 袁三认同洪喜子所言,便跑到一个小土包上,伸长了脖子,极目远眺。 洪喜子则掏出一盒纸烟,坐在半截树墩上,抽烟、歇脚。 少顷,袁三从小土包上跳下。 一脸失望地对洪喜子说:“我看了,没有人家。” 洪喜子将烟头踩灭,说:“那就再往前走走看看。” 没办法,只能如此。 于是乎,两人重又迈开了步子。 没走多远,雪花便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袁三不住地发牢骚,恼恨天公不作美,成心欺负人。 洪喜子一言不发,但脸上也显出不轻松的神色。 走了足有七八里地,袁三抬手朝前面一指:“哥呀,您看,那儿有人住。” 不用他说,洪喜子早已看见了。 袁三说:“也不知道人家不愿意招待咱。” 洪喜子却不以为然地说:“有钱能使鬼推磨,把钱拍在桌子上,不愿意也会愿意,没人跟钱有仇。” “对对对,”袁三说,“哥哥说得极是。” 洪喜子朝左右看了看,说:“你看,这附近就这一户人家,房前一条水沟,房后一片树林,两边全是荒地,你不觉着有些荒凉么?” 袁三说:“八成人家不爱跟人打交道,专爱呆在少人的地方。咱管这些干么,能管咱吃喝就成。” 洪喜子没再说话,迈开步子,朝前走了过去。 袁三紧随其后,生怕跟丢了似的,不敢跟洪喜子离远了。 到了近前,隔着塌了一半的土坯院墙,袁三看清楚院中的情景。 三间正房,东西各一间厢房,全用土坯盖成,房顶上满是枯草,院子里比较凌乱。不难看出,这家人不是什么勤快人。 袁三有些泄气,对洪喜子说:“咱再往前走走吧, 您也瞧见了,这户人家不是什么富户,八成连自个儿都吃不饱,没有余粮伺候咱们。” 正说话间,屋门开了,从里面走出个小老太太来。穿着土布的棉袄棉裤,脑后留着疙瘩髻,典型农家老太的打扮。 袁三瞧见小老太太是一双大脚。他琢磨着,八成这个小老太太在旗,所以打小没裹脚。 小老太太瞧见院墙外面有俩后生朝自家的院子里探头探脑,便警惕地问:“你俩是干啥的呀?” 袁三听得出,小老太太用得是蓟县那边的口音。八成是嫌山里的日子不好过,所以才到了这边。 没等袁三说话,洪喜子朝院里说:“大娘,您好哇。我们是过路的,错了过店子,偏赶上了下雪,身上冷得慌,想跟您讨碗热水喝。” “哦——,过路的啊。”老太太说着,朝他俩走了过来,仰着脸,隔着院墙,仔细打量着他俩。 兴许看他俩不像坏人,这才张开瘪瘪嘴,问:“你们就俩人啊?没带女眷吗?” 洪喜子连忙说:“就我们兄弟俩,没带女眷。” 老太太琢磨了琢磨,才说:“行吧,看你们不像坏人,我就让你们进来。不过咱可说好了,你们喝完水,赶紧走人。我孤老婆子一个,倒也不是怕别人说闲话,是为了你俩好。” 袁三心中好笑,您也不照照镜子,瞅瞅您那张老脸都已经褶成嘛样儿了。就是您有那个心思,我们哥俩儿也没心思奉陪您老。 老太太在里面将漆皮斑驳的破门打开,放他俩进院。 洪喜子是个有外面儿的人,说了不少好听的话。 袁三嘴皮子好使,自然说出的话,也叫人爱听。 老太太请他俩到屋里坐。 袁三在进屋之前,快速朝左右看了看。 越看,越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袁三并不知道,其实洪喜子和他一样,也隐约感觉到这处破院有些许诡异。 具体哪里不对劲儿,却又说不上来。 进到屋里,小老太让他俩自己找地方坐。 袁三朝四角看了看,又仰脸朝上看了看,心里说话:“这 屋可真够破的。” 可不是么,没有一件像样的家当不说,地面坑坑洼洼,墙皮也都脱落了,屋顶黑乎乎,就跟用火燎过似的,处处透着一股子穷气。 小老太倒是热情,将一个破旧的小木匣子放在油渍斑斑的桌子上,对客人说:“抽烟吧。里面有烟纸,自个儿卷着抽。” 袁三忙说不会。 洪喜子则掏出随身携带的纸烟,说自己有。并从烟盒里拿出一颗,请小老太抽。 小老太摆摆手:“我不会。烟叶是老头儿留下的,他走了以后,我没舍得扔。家里来个亲戚啥的,正好让人解腻歪。” 洪喜子自行点燃烟卷,抽了一口,然后问:“大娘今年高寿啊?” 小老太想一想,说:“属虎的,哪一年生人不记得了。我老头儿属鼠的,比我大一岁,他年初走的时候整七十,那我就是六十八。对吧,我没算错吧?” “没错,没错。”洪喜子笑一笑,接着问:“怎么称呼您老啊?” 小老太说:“娘家姓金,夫家姓黄,黄金氏。听听,多亮堂,黄金氏,可到头来,连个金嘎子都没戴过。”说着,捂着瘪瘪嘴,咯咯咯地笑。 袁三心说好玩,没看出来,这小老太还挺会自嘲。 洪喜子跟着笑了笑,又说:“大娘,您家有吃的?我们不白吃您的东西,吃您多少东西,我们给您多少钱。” “有有有,虽然没什么好东西,但最起码能填饱肚子。你们坐着,我去烧水,给你们泡壶茶,再给你们整点儿热乎饭。等着啊。”说罢,小老太便撂下他俩,自个儿忙活去了。 袁三对洪喜子说:“您瞧,人家都这个岁数了,腿脚还这么利索,这城里人跟人家乡下人就是没法比,城里那些不干活的,一过六十,恨不能就全都拄棍儿了。再瞧人家,走道带风,跟正当年似的。”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洪喜子没理他的茬,紧往屋外瞅,就跟外面有什么人似的。 “哥,您瞅什么呢?”袁三直不楞登地问。 洪喜子压低了声音说:“你没觉着她这房子阴气森森的吗?” 第62章 诡异旧棺 “觉出来了。”袁三同样把声音压低,“到处透着一股子霉气,就跟多少年没人住过似的。” 顿了一顿,又说:“阳气不足,阴气就重。您想啊,她就一人,能有多少阳气,所以她这房子阴气重。” 袁三认为自己所说很有道理。洪喜子却似乎不以为然。 这时,小老太提着一个罩着棉套的大茶壶走了进来。 “茶泡好了,你们趁热喝。” 将大茶壶放在桌上,又拿过来两个茶碗。 “茶不好,别嫌弃。穷人家喝不起好茶叶,凑合着有个味儿,总比没味儿强。” 袁三赶紧接过话茬:“老大娘说得极是,我们哥儿俩也不是那种讲究的人,在我们看来,能解渴的就是好茶。” 小老太抿着瘪瘪嘴笑,显然觉着袁三的话中听。 “好了。你们先喝碗茶水,就当溜溜缝儿,我这给你们弄饭去。” 洪喜子赶紧客气着说:“要不我们哥儿俩给您打打下手吧?” “用不着。”小老太摆着手说,“我一个人忙活惯了,多一双手,反倒是打瞎乱。你们呀,就踏实着坐屋里喝茶,一会儿饭就好。” 洪喜子客气道:“那就麻烦您老了。” 小老太努着瘪瘪嘴说:“谈不上麻烦不麻烦,我不也得吃饭吗?” 说完话,小老太转身出了屋。 袁三给洪喜子把茶水倒好:“哥,您瞧,人家对咱多周到。” 洪喜子点点头:“是个好心人啊。咱走的时候,多给人家留点钱。不能叫人家白忙活。” 一边说着,一边喝茶。本来肚子没觉着多饿,一碗茶水下肚,竟浇醒了肚子里的馋虫。 袁三揉着咕咕叫的肚子,打趣道:“这家伙不争气,又开始没出息了。” 洪喜子不是铁打的,同样也感到饿,只是他重面子,不好意思说出来罢了。 “呦!什么味儿,这么好闻。”袁三的鼻头儿好似老鼠鼻头儿似的,快速抖了抖,“肉香!不会是给咱炖肉吃吧?看不出,这破破烂烂的穷家,还有肉给咱吃。” 洪喜子不在乎吃什么,对他而言,能填饱肚子就行。他在乎的是天,眼瞅着外面已经积了一层白。照这么下去,道路非被大雪封住不可。 本来荒郊野外就不容易辨路,如果大雪再把大地笼罩成一片白,这趟差事非耽误了不可。所以,洪喜子的心里非常着急。 袁三则不然,他这会儿只想吃肉,别的事儿一概不想。他自言自语地嘀咕:“要是再弄一壶热酒,就更好了。” 正期盼间,肚子里面突然一阵搅腾。 袁三捂 着肚子,弓着腰,夹着腿,抱怨:“真他妈烦人,一闻到肉香,我这肚子还拧个儿了。哎唷唷,不行不行,我得上茅房。” 一步跨出屋门,大声地问:“老大娘,我肚子疼,我要上茅房,您家茅房在哪儿啊?” 小老太在低矮的一间小屋里探出头,告诉他:“出了院儿,随便找个什么地方就行。” 袁三一想也对,这块儿孤零零就她家一个小破院儿,四外也没有邻居,还盖什么茅房啊,随便拉呗。 袁三一溜烟跑了出去,借着秫秸垛避风。蹲下之后,噗噗啦啦,好一通泻。 完事之后,信手抓了把干秫秸叶,胡乱擦了擦。站起来后,感觉整个人都轻松了。 朝四外看,白茫茫一片,不禁犯了愁:“照这么一直下,还让不让人走道了。哎呦,天也不早了,再有一个来钟头,估计就该黑下来了。看来,今天走不了了。” 正发愁间,院里传来小老太的声音:“我说那个小伙子,你完事了吗,完事了赶紧回屋,饭弄好了,趁着热乎,赶紧吃。” “好嘞。我这就进去。”袁三隔着院墙,朝里面大声地说。 一边迈步,一边觉着好笑:“刚拉完就吃,我不成饭桶了么。” 进了院,反手关上院门,不忘插上门闩。 走到东西厢房中间的位置,无意识地朝两边各扫了一眼。 突然,他立在原地不动了。瞪大了眼珠子,紧往西厢房里面瞅。 屋里黑咕隆咚,看不大清楚。 于是,朝前踏了两步。 再仔细一瞅。 这回瞅清楚了。 也把他给吓住了! 在那西厢房中,分明摆放着一口棺材。 按说,上岁数的老人提前为自己预制一口寿材,倒也没有什么新奇。 毕竟,人死后都想有个“家”,谁也不想被草席子裹身入土。那样,跟猫儿狗儿没啥区别。 可这口棺材明显是一口旧棺,分明早已用过。 倘连新旧也分不清,袁三这对招子也就甭要了。 袁三心中纳闷,难不成老太太为省钱,将别人用过的寿材买过来,留给自己用? 转念一想。不能,绝不可能。这东西如同房产,一门一户,都有户主。老话常说,入土为安,既然入了土,这东西就不好再刨出来卖给下一家。 正纳闷间,耳畔传来小老太的说话声。 “我说那小伙子呀,你站那儿瞅啥呢?” 袁三打个激灵,忙扯个谎:“蹲得脚麻了,走道别扭,我缓一缓。” 说罢,呲牙咧嘴,一拐一瘸,假装走路费劲的样子,晃晃悠悠地进了屋。 刚进屋,肉香就灌满了他那两个大鼻子眼儿。 一见着肉,心头的一片疑云,瞬间化为乌有。 麻溜坐下,拿起筷子,从热气腾腾的瓷盆子夹起一块。一瞧,是鸡肉。 填进嘴里,大嚼,还真有嚼头。不像是家养的鸡,像是野地里的野鸡。 除了鸡肉,还有几个三合面饽饽,一碟咸菜,一碟黄酱。 嘿呦喂,还有一壶酒。泡在冒着热气的大瓷碗里。 甭说,这位小老太还真周到。 小老太陪坐在一旁,只吃饽饽,不吃肉。 袁三客气道:“别光我们哥儿俩吃啊,您也吃呀。” 小老太将嚼在嘴里的饽饽咽下去,才说:“上岁数了,牙不中用了,嚼不动荤腥。你们吃你们的,大大方方地吃,别管我。吃完了,锅里还有,我再给你们盛去。” “唷。”袁三呵呵一笑,“那我们哥儿俩可就没出息了啊。” 小老太努了努瘪瘪嘴:“别说这样的话,东西就是给人吃的,什么有出息没出息的,我不爱听。” “好好。”袁三又是呵呵一笑,“那我们哥儿俩可就不客气了啊。” “甭客气。吃吧,看着你们这些后生能吃能喝,老太太我这心里面舒坦。我没儿没女,老绝户一个,总盼着有年轻人到我这破屋里坐坐,跟我唠唠嗑。唉,可惜啊,少有。人家年轻人都忙,哪有闲工夫来陪我这个糟老婆子扯闲篇子。”说着,无奈地叹了口气。 “呀。别光听我说啊,快吃啊。快吃,快吃,别停筷儿,就当是在自个儿的家里,不用拧巴自个儿。” 袁三竟在这一刻同情起了这位小老太,心里面不免有些别扭。 可同情归同情,别扭归别扭,吃喝却不能停。停下了,对不起肚子。肚子舒坦了,心情也就不别扭了。 “大娘,”一直没吭气的洪喜子这会子说话了,“进来的时候,没瞅见您家有鸡窝。您这鸡是提前买来,提前宰好的吧?” 此言一出,袁三的心里登时一咯噔,心说:“洪大哥这是又犯了嘀咕病了,我说他为嘛一直不动筷儿呢,原来他心里面有结,不敢吃人家好心给炖好的鸡肉。他把小老太当成开黑店的母夜叉孙二娘了。” 袁三不管这一套,有吃的不要命,宁可当个饱死鬼,也绝不当饿死鬼。 他一边大嚼鸡肉,一边还嘟哝:“该吃吃,该喝喝,嘛也别往心里搁。” 小老太是个精明人,从话音儿当中听出来洪喜子有顾虑。她低下头,咯咯地笑。 笑得很难听,叫袁三听了,浑身起鸡皮疙瘩。 第63章 怪人怪行 笑够了,抬起脸,说:“这不是我自个儿养的,是人家送的。 隔三差五,就给送来。 有时候是野鸡,有时候是野鸭,也有送野鹁鸪的时候。还有时候呀,是野兔啥的。 东西虽好,可肚子有数。我一个人吃不了多少,牙也不行了。不吃吧,糟践了好东西;吃吧,又吃不动。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所以呀,我提前炖好了,来了人就给热热,让人家尝尝野味,打打牙祭。” 洪喜子点一点头,又问:“听您这么说,您一定有不少亲戚了,不然也不能总给您送这些野味?” “没有。一个亲戚也没有。”小老太的一张褶子脸上吐露着无奈,“我跟老头儿,都是不是本地人,是从山里面出来的。我在旗,他不在旗,父母不让我俩在一起,我俩偏要在一起。一赌气,我俩偷跑了出来。一路要饭,一路找地儿住。” 袁三边啃着鸡爪子边嘟哝:“您老可真不容易啊。” “可不是咋地。忒不容易了。 后来呀,我俩遇上好人了,就在这儿安家了。 最早那会子,那块儿是个破瓜棚子,我俩给人家看瓜,人家就让我俩住下了。 再到后来啊,人家不种瓜了,破瓜棚也不要了,连瓜地也不要了,都给了我俩。 我俩靠着这点儿地,总算活了下来。 老头儿年轻那会儿人勤快,又有手艺,靠他一个人,这个小院子平地建了起来。 这一眨眼啊,就是几十个年头。 唉…… 日子过得可真快,有些事儿就跟昨个儿刚发生过似的。 唉……”小老太叹了一声。 “唉……” 袁三和洪喜子也跟着叹了一声。 洪喜子接着问:“既然您都说了在这儿没亲戚,那又是谁给您送鸡送鸭呢?” 袁三觉着洪喜子太不讲外面儿,人家好心好意伺候你吃喝,你哪来的这么多屁话。枉你也是一条好汉子,怎么这会儿跟个娘们儿似的呢? “全是一个朋友送的。”小老太说,“我家老头儿早些年对他有恩,他又是个知恩必报的人。 这都多少年了,没断了给我们老两口儿送吃送喝,我们都觉着不好意思了,可人家非一门心思地给送。 每回都是夜里来,把东西放在门口,吆喝一嗓子:‘老哥哥老嫂子,东西放门口了啊’。不等我们出去,人已经没影了。 不瞒你们说,要不是他给送这些东西,闹饥荒的那阵子,我俩非饿死不可。”说着,一张褶子脸上露出了欣慰。 “那人是谁 啊?为嘛非夜里来,不白天来呢?”洪喜子不揣冒昧地问着。 袁三实在听不下去,不等老太太开口,他先开了口:“哥呀,您快吃吧,就别问了。您快尝尝吧,这鸡肉炖的可好了。” 洪喜子甩脸瞪了他一眼。分明是叫他闭嘴。 小老太倒也随和,并不生气,反倒是很愿意说话的样子。八成是长时间没人跟她说话,她憋得难受,好不容易有人来了,恨不能不停嘴地白话。 “实话跟你们说,不是我有意藏着掖着。这么多年来,我还不知道,他长个什么样儿。我一回也没见着过。”小老太说话故作神秘,反倒引起了袁三的好奇。 “呀。这么多年,连一回面儿都没见过。这事儿可真挺新鲜。” “可不是么。”小老太接过袁三的话茬,神神秘秘地说,“有一回啊,倒是见着人了,可没见着脸。 就见着他穿着一件大袍子,头上戴着棉帽子,捂得严严实实的,就露出俩小黄眼珠儿,咕噜咕噜地,贼者哩。 那阵子,我老头儿把腿给摔断了,起不来炕,下不了地。 那人来了之后,在断腿上掐巴了掐巴,捏咕了捏咕,你们猜猜怎么着了?” “怎么着了?”袁三圆睁着眼珠子,好奇地问。 “转天就能下地了。” “嚯!”袁三诧异,“真神了嘿。” 洪喜子蹙着双眉,若有所思。 “可不是么。”小老太说,“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我问老头儿,那人到底是谁啊? 老头儿跟我说,那人跟咱们是本家,也姓黄。 一笔写不出俩黄字,自然也就亲近了。 我再问,老头儿就什么也不肯跟我说了。 我这辈子就见着过他那么一回。 不过,老头儿过世那天,他倒是又来了。” “又来了啊?”袁三两眼放光,越发想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事,“您赶紧跟我们哥儿俩说说呗。” “说说也行,就是怕你俩听了之后,心里不踏实。”小老太想说,却似乎又不太敢说。 袁三赶紧说:“大娘,不瞒您老,我们哥儿俩都是见过世面,经过风浪的人。您只管说,我们不怕!” 小老太嗫嚅,好一会儿,才终于开口说:“说说倒也无妨,我也正愁没个主心骨儿,你们听完之后,替我拿拿主意,咋样?” “没得说!”袁三登时来了精神,“您老管我们吃喝,您有事儿,只管交给我们哥儿俩。”接着,扭脸看洪喜子,“哥,我说得是吧? ” “嗯。”洪喜子点点头,“是啊。大娘有话只管说,有事只管吩咐,我们当晚辈的,自当尽心尽力。” “好好,”小老太面露喜色,“那我就说了啊。 那天啊,我老头儿刚咽气,他就来了,也是晚上来的,非让我回避。 我一个妇道,不敢不听话,让回避就回避呗。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进得屋,也不知道他跟我已经咽气的老头儿念叨了些什么。 他走的时候,隔着帘子告诉我,子时一过,他还会来。他来得时候,我还得回避。 他还刻意叮嘱我,我老头儿过世的事儿,对谁也不准提起,谁也不准找,也不准我哭,还不准贴白,让我给老头儿找身新衣裳换上,其余的事儿,全由他来操办。 说完了,他就不见了人影。” 袁三咂舌:“怪人,真是怪人。” 洪喜子也说:“这人的确够怪的。” 小老太接着说:“我也觉着怪,哪有家里死了人,不叫活人哭的道理。我跟老头儿过了一辈子,不哭呀,我忍不住。”说着,擦抹开了眼泪,明显想起往事,心里不好受了。 袁三赶紧劝,无非是些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多替自个儿想想这些俗套的劝人方。 小老太擤了擤鼻子,接茬说:“我一个人陪着老头儿,哭成了泪人。 等我哭到子时的时候,他真就来了。 他从门外说话,让我回避。还叮嘱我,不准我探头看。 我觉着他神神叨叨的,所以害怕,赶紧躲到了里屋,蹲在旮旯里,捂着眼、闭着嘴,不敢看,也不敢出声。 过了那么一会儿,我就觉着呀,他进了屋。还有不少人跟在他后面一块儿进了屋。 我明白了,他替我找了杠子房,要替我把老头儿发送了。 我心说呀,这个人还真是个大好人,明明不是他家的事儿,却比他自家的事儿还上心。 我正寻思着完事后该怎么答谢他呢,你们猜我听见什么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呦!”袁三赶紧问,“您听见什么了?” “是啊。”洪喜子也赶紧问,“您老听见什么了?” 小老太诚心压低声音,故作神秘:“我听见呀,叽叽喳喳,吱吱呀呀,好像进来多少只耗子似的。 我就纳闷了,要是进来的都是人的话,不能不说人话吧。 我越听就越着闹腾得慌,我就越想看。 于是呀,我蹲着朝门帘子挪了几步,拿一个眼,隔着棉门帘子的缝儿朝外瞅。 我的娘啊,可把我给吓透了!” 第64章 猫脸老太 “您到底看见什么了,怎么还吓着您了呢?”袁三急急地问。 “小——人——国。”小老太一字一顿地说。 “小人国?”袁三翻了翻眼皮,“都是小人儿?” “可不是么。”小老太一拍大腿,“都是一尺来高的小人儿。 哎呀——可新鲜死个人儿了。 那些小人儿,一个个穿着纸糊的白孝,还都带着纸糊的孝帽子,有拿着哭丧棒的,有打幡儿的,有捧着盆儿的,一个个比那孝子贤孙,还他娘的孝子贤孙。 呦呦呦——可把我给乐坏了……” 说着,小老太居然咯咯咯地乐了,准是想起那些小人儿滑稽的样子,把自个儿给逗乐了。 袁三瞟了洪喜子一眼,小声说:“这要是真事儿的话,那些小人儿一水儿都是地精。” “地精?”洪喜子问他,“你咋知道是地精?” “我听庆云茶馆里的说书先生‘铁舌头’说得。他说,天上有二十八星宿,那都是妖仙。地上也有地精,都是些小玩意儿成了气候,化成得精灵。比如什么蝲蝲蛄啊,蚂蚱啊,癞蛤蟆啊,屎壳郎啊。总而言之,倘若吸收日月精华旧了,碎瓷、瓦片、土坷垃也能成为地精。” “哼!”洪喜子对他的话嗤之以鼻,“铁舌头的话你也信,那就是个大忽悠,满嘴跑火轮,一句实话都没有。往后你少听他瞎白话,听多了,容易魔障。” “嘁。”袁三很是不服气,撇着一张嘴,不理洪喜子了。自顾自地夹起一根鸡腿,又嘬又舔,嘴还直吧唧,一副没出息的鬊样儿。 洪喜子不理会他,只对小老太说:“老大娘,我说一句,您听听靠不靠谱。” “说。你说。”小老太满脸堆笑,分明想听。 “我有个九大爷,没少跟我说一些古灵精怪的事儿。他说,他好有好几回见到过穿红戴绿的小人儿在别人家的院子里闹腾。” 袁三一听这话,赶紧放下啃了一半儿的鸡腿,直勾勾地瞪着俩小母狗眼儿,一心想听洪喜子往下怎么说。 “九大爷说,那些都是黄鼬崽儿,有了点儿气候,但还都没成大气候,等成了大气候,就是黄仙儿了。”洪喜子这么说着。 “对!”小老太一缩脖,一拍巴掌,“你说得都对,就这黄鼬崽儿!” 袁三是越听越觉着带劲,赶紧催着小老太麻溜说说,后面又整出什么幺蛾子了。 小老太对他说:“别看我上了岁数,可我这俩眼珠子好使着哩。我呀, 起初心里面犯嘀咕,觉着瘆得慌。可过了一会儿,我就不觉着瘆得慌了。 我也看清楚了,那些个小人儿一个个都是下尖鼻子头儿,还都长胡子。呦喂,活了这么大岁数,老太太我可是开眼了,这不就是老一辈儿总念叨的小黄鼬仙儿么。 你们是没看见啊,那些个小玩意儿,别看小胳膊、小腿儿,站直了不足二尺高,可都跟咱们这些真人一样,能搬能扛,能扯能拽,哏着哩。” 小老太边说边捂着瘪瘪嘴,咯咯咯地笑。 袁三顾不得吃鸡,拍手叫好,让小老太接着白话。他迫不及待地还想听。 这时候,小老太的两边嘴角上都已经黏上了厚厚一层白浆了,说得兴起,连口水都顾不得喝。 她又打开了话匣子:“我看见啊,那些小黄鼬仙儿抬了一口棺材进屋,把我老头儿给放进了棺材里。接着就给抬了出去。” 袁三赶紧插了一嘴:“老大娘,我多嘴问一句。” “问吧。” “不瞒您老。我从外面进来的时候,瞅见您家西厢房里拿两条长凳担着一口寿材,看着不像是新的,像是用过的。想问问您,那是咋回事?” 袁三说话很是客气,只等小老太如何答他所问。 “你问那口棺材啊。”小老太略顿一顿,才又说,“说了你们也别害怕。实话说吧,我家老头儿这会子就躺在里面。” “哎呀!”袁三登时一个激灵,“人死了,不入土,怎么还在家里搁着呢?” “是啊。”洪喜子也诧异地说,“老话都说入土为安,不将亡人入土,只怕给活人招灾惹祸。” “不碍的。”小老太脸色自然,毫无涟漪,“是那些小黄鼬仙儿抬到那屋里去的。那个我一直没见着脸面的怪人搁着门帘子叮嘱我,不要擅动那口棺材。我不解这里面的闷儿,不能不让老头儿入土,我就问他,为啥不能?你们猜他咋说?” “咋说的?”二人异口同声,都想知道。 “他说呀,我老头儿救过他,他要设法帮我老头儿还阳,倘若埋进了土里,他也就没法子帮我老头儿还阳了。只有搁在阳间,他才有法子。我又问他,倒是啥时候,我老头儿才能还阳啊?你们猜猜,他又咋说的?” “咋说的?”二人又是异口同声,显然更想知道。 嘿嘿嘿嘿……小老太捂着瘪瘪嘴,笑了一会子,这才说:“他说呀,等到有两个后生进了我家的院儿,我那老头儿就能还阳了… …” “两个后生?”袁三眨眨眼皮,“那人没说那俩后生什么时候进你家的院儿吗?” 嘿嘿嘿嘿……小老太捂着瘪瘪嘴,只是笑,却不回答袁三的疑问。 “来了!”洪喜子却在这一刻说话了。 “你咋知道?”袁三傻兮兮地问。 洪喜子没回他的话,而是竖着眼眉,二目吐露凶光。 袁三让他吓了一跳,忙问:“哥哥啊,你这是咋着了?” “哼!”洪喜子不看他,只冷冷地瞪着小老太,却对袁三说:“两个后生,不就是你和我!” “啊——”袁三直冒傻气,“闹半天,合着是咱俩啊?” 小老太脸色平和,不惊、不恼、不怒,还很是客气地说:“趁着酒肉还没凉,赶紧着吃点儿喝点儿。” 袁三不敢动筷儿了,也不敢端酒盅了,不知所措地看看一脸杀气的洪喜子,再看看一脸和善的小老太。 洪喜子冷冷地说:“只怕这是我们哥儿俩的断头饭、绝命酒吧!” “听听,这话儿是怎么说的,咋这么不中听呢?”小老太把脸一沉,“我好心好意让你俩进院,还管你们吃喝,你们这算什么?念完经打和尚,吃完饭骂厨子?年纪轻轻的,咋这么不懂人情世故呢?” “少废话!”洪喜子一拍桌案,陡然而起,二指对着小老太的一张老脸,“老贼婆子,我就知道你不是什么善类。有能耐的,你就全都使出来,看咱们谁能把谁给收拾了!” 袁三霍地站了起来,不过他可没像洪喜子那样说狠话,而是跳到角落处,惊惶地看着洪喜子和小老太,不知该如何是好。 “呦——”小老太也站了起来,“说这种话,准是喝多了。这也没喝多少啊,怎么净说醉话呢。既然醉了,就赶紧歇着吧。” 说话间,扭脸看看角落里的袁三,又看看直眉瞪眼的洪喜子,“你俩的眼皮都打架了,怎么还立在这儿啊。上里屋去,躺炕上睡去吧。” 怪了。小老太的一番话如同有好大魔力似的,就在她把话说完之后,袁三竟果然困得不行,眼皮越来越沉,脑海中一片迷糊,两个眼睛好似蒙上了一层白雾,叫他眼前一片迷离。 而洪喜子也摇摇晃晃地站立不稳,显然他的定力不足以抵御小老太的魔力。 袁三在朦胧之中看到,小老太那张和颜悦色的脸,竟在一瞬间有了变化。 好好的一张人脸,居然变成了猫脸。 一只佝偻着腰的老猫,正对着他笑…… 第65章 黄家老仙 一阵阵呼噜声,将睡梦中的袁三吵醒。 睡眼惺忪,迷迷瞪瞪;脑海沉重,胸口憋闷。他感觉很不舒服,强撑着,缓缓坐起。 朦胧中,见身边睡着一个人,好像是洪喜子。此刻正一声高、一声低地打着呼噜。 再看,有个人佝偻着腰,站在一张方桌旁,“呼呼呼——”,正朝着油灯吹气。 油灯的火苗,在一寸寸蹿高,火苗儿竟是绿油油的,好生诡异。 “醒了啊?” 一个苍老且沙哑的声音,传入袁三的耳中。是从那个朝油灯吹气之人的喉咙中传出来的。 袁三虽然一时看不清那是个什么人,但从声音中听出来,他是个男人。声音苍老,那一定就是个老男人了。 袁三使劲晃了晃头,意图让自己快些清醒,可仍旧迷迷糊糊。 在迷糊间,他觉着自己做了个怪梦,在梦中,一个满脸褶子的小老太请他和洪喜子吃肉喝酒。三个人本来有说有笑,但突然之间,笑声戛然而止,空气中随之满溢杀气。小老太的脸在那一瞬间,变成了一张怪异可怖的猫脸。露着森森利齿,阴恻恻地笑着。 糊涂,纳闷,诧异,自言自语:“我这是在哪儿呀?我是不是做梦啊……” 用力摇晃熟睡中的洪喜子:“洪大哥,醒醒吧,快醒醒吧……咱这是在哪儿啊……” “在阎罗殿!”那个苍老且沙哑的声音对他说。 袁三一下惊醒,眼前登时明快了,再没有雾蒙蒙的感觉。 只见,一个穿着皮袍子、戴着皮帽子,身材消瘦的小老头儿正对着他笑。 咦——这个小老头儿怎么这么眼熟呢? 尖尖的嘴巴儿,一对黄眼珠儿,骨碌碌地特贼。小鼻子头儿,两边长着几根硬邦邦的狗油胡儿。鼻梁上还架着一副老花镜。一口齐整的小白牙。 见过,我见过他?…… 袁三极力地在想以前在哪儿见过这个小老头儿。 “小子,记性不咋地啊,这才几年啊,就把我给忘了啊?枉我好心好意教你吹箫了。”小老头儿如此说着。 一番话顷刻惊醒梦中人,袁三腾地从炕上蹦到地上,双膝点地,恭恭敬敬地尊了一声:“黄老太爷。” 小老头儿呲着满口的小白牙,咯咯咯地笑。 “小子,好歹你还有点儿良心,还没把我给忘了。” 袁三赶紧说好话:“我就算忘了亲爸亲妈,我也不能把您老人家给忘了啊。好些年没见着您老了,您老人家一向可好哇?您 怎么到这儿来了啊?这是哪儿啊?我不是做梦吧……” 一溜都是疑问,怕自己还处于梦境当中,用力在大腿上掐了一下,叫声“妈哎”。很疼,火辣辣的疼,说明不是在梦境当中。 洪喜子这时已经坐了起来,直愣愣地瞅着袁三和黄老太爷。 这位平日的铁汉,在这一刻,已经变成了泥人,说他痴傻捏呆,一点都不为过。 袁三见洪喜子醒来,赶紧为洪喜子引荐。 洪喜子痴痴傻傻,似乎尚未从梦海中游出来。 黄老太爷咯咯咯笑着,走到他的面前,朝他脸上吹了一口气。 再看洪喜子,立马两眼放光,精气神儿一下回来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袁三本以为他要谢一声黄老太爷,怎知洪喜子一把将别在腰间的铁弹弓抻出来,“啪”一声脆响,三粒铁丸朝着黄老太爷的面门打去。 “哎呀!”袁三大叫一声,却为时已晚。 如此之近的距离,洪喜子出手如闪电,黄老太爷必然着了道儿。 怎知,黄老太爷躲都不躲,用自己的一张脸跟洪喜子打出的三粒铁丸来了个硬碰硬。 怪事了。三粒铁丸分明足足实实地打在了黄老太爷的脸上,却好似打在棉花套子上似的,一点儿声响都没有。而黄老太爷的脸上,也不见丝毫变化。 洪喜子一惊,拉开皮条,还想再打。 袁三急了,拼死挡在黄老太爷的前面,嚷了一声:“先打死我吧!” 洪喜子见他碍事,怒起一脚,将他踢飞。 与此同时,“啪”一声脆响,又将三粒铁丸打了出去。 结果,如上回一样。黄老太爷纹丝不动,却丝毫不见有伤。 “老邪祟!”洪喜子大叫一声,飞身而起,“洪爷今儿跟你拼了!” 想要来个“饿虎扑食”,将黄老太爷扑倒后,将其掐死。 谁知乐子大了,整个人倒是从炕上飞了起来,却停在半空中不能动弹了。 黄老太爷咯咯一笑:“小后生,哪来这么大火气,你就老老实实地待着吧。” 袁三捂着挨了一脚的胳膊,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赶紧替洪喜子求饶:“黄老太爷,他是个好人,您可别伤了他。” “放心吧。伤不了他。” 袁三又对洪喜子说:“大哥,这位可是黄老太爷,是黄家大仙儿。您赶紧清醒点儿吧,得罪了大仙儿可不是小事儿。” 洪喜子悬在半空中,动不了,也说不出,就俩眼珠儿能动,那意思是让袁三帮帮他,他这个样 子忒不好受,也忒寒碜。 袁三心里说话:“活该!你好坏不分,就应该罚你受受罪。等着吧,等会儿我心情好了,再替你美言几句吧。” 袁三扭脸朝黄老太爷笑了笑:“您老人家怎么到这儿来了?” 黄老太爷坐了下来,对他说:“还不是为了你俩。我再晚来一会儿,你俩就让狸老太奶开膛破肚了。” 袁三眨巴着母狗眼儿,冒着傻气问:“哪个狸老太奶啊?” “哼!”黄老太爷抖了抖小尖鼻子头儿,“那是个有了道行的老狸猫,就是管你俩吃肉喝酒的那个小老婆儿。” “啊——”袁三张大着嘴,仔细回忆了回忆,终于想起来了,原来一切都不是梦。 “她为嘛害我俩啊?我俩跟她没仇啊?”傻小子说傻话,傻里傻气地问着。 “你俩的确跟她没仇,她也的确跟你俩没仇,可谁让你俩倒霉催得,非要进她家的院儿呢?” “我俩肉眼凡胎,又没有孙猴儿的火眼金睛,哪看得出她是人是妖,只当她是个孤老婆子。”袁三语带无辜地说。 “她跟我约法三章,不准出这个院儿害人,可要是赶上哪个倒霉蛋儿进了她家的院子,那就由着她来,我管不着。” “哪哪,哪您咋还管我俩呢?这不成说话不算数了吗?”傻小子竟说出这样不靠谱的傻话来。 “哼!”黄老太爷没好气说,“多余管你小子,就该让老妖婆把你小子开膛破肚。” “别介啊。”袁三慌了,“那不成作孽了吗?您是仙家,哪能见事不管,见死不救啊。” 等把话说完了,才想起自己已经被救了。不由得万分庆幸,竟立时得意了起来。手舞足蹈,不成体统。 黄老太爷说:“我赶巧过来看望她,见她正要对你俩下手,我说我认得其中一个,让她手下留情。她不肯,跟我打了一架。结果不是咱爷们儿的对手,让我给打跑了。这会儿不定在哪儿猫着呢。不过,这老婆子心眼儿比针鼻儿还小,是个有仇必报主儿,一准儿会找我的茬子。我还得防备着她点儿。” “嘿呦喂,您老人家可真是积了大德了。三儿给您老磕头。”说着,袁三跪在黄老太爷的脚下,刚要叩头,就被黄老太爷用脚尖挑着他的下巴颏,把他挑了起来。 袁三就坡下驴,也就不再客气了。 他说:“那老妖婆子跟我俩说了不少的话,我跟您老念叨念叨,您老听听是真是假。” 第66章 妖亦有情 不等袁三把话说出,黄老太爷却说:“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袁三诧异:“您老都知道了?” 黄老太爷哼哼一笑:“那老妖婆指定跟你们念叨她那点儿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了。 不过么,她说得也不全是瞎话,她的确是从山里来的,也的确有过老头儿,她老头儿跟我也的确有交情,而且交情还不浅。 她老头儿咽气了之后,也的的确确是我招呼来一帮小崽儿们替她老头儿收得尸。 这老妖婆本来脑子没毛病,可自打她老头儿咽了气之后,她脑子就出毛病了,一阵儿明白,一阵儿糊涂,甭管谁进了她家的院儿,她准保把她胡思乱想出来的遭遇跟人家讲一遍,等讲得差不离了,她就该下手害人了。” 袁三听罢,顺脊梁骨直冒凉气,怯生生地问一句:“外面那口棺材里真有死尸吗?” “真有!”黄老太爷语气肯定地说,“她是老狸子不假,可她老头儿却实实在在是个人。” 袁三愕然,忙问:“要照您这么说,这不就跟《白蛇传》一样,妖精跟活人住一块儿了么?” “嗐——”黄老太爷叹息一声,“小孩没娘,说来话长。” 一听黄老太爷要讲古,袁三赶紧把耳朵竖直了,生怕错漏了一个字。 “许多年前,老狸子偷吃别人家的烧酒,醉了之后,让人给网住了。 人们见她是个人身猫脸的怪东西,说人不是人,说猫不像猫,准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就要一把火将她烧死了事。 就在人们正要点火之际,有个没爹没娘没老婆的光棍儿可怜她,于是求大伙儿高高手,放过她。但没人肯听,执意要烧死她。 一见火起,那个光棍儿立时急了,凭着一股子蛮力,冲进火堆,抱起她来,撞开人群,没头没脑地跑。 人们不肯放过,一直追得没了路可走,那光棍儿把心一横,抱着她从高山上跳了下去。 也许老天爷怜悯,从那么老高的地方掉下,居然没死。但他俩也都受了伤,而且伤得不轻。 那阵子,他俩带着伤,东躲西藏,没少遭罪。那一摔,摔去了老狸子的妖性,多年的道行自然也就没剩多少了。 她从此跟平常人一 样,跟着那个救了她的光棍儿一心一意地过日子。正常人怎么生活,他俩就怎么生活。 等到俩人伤好得差不多了,便相互搀扶着,从山里走了出来。一路要饭,来到了这儿,从此定居在了这里,靠着别人施舍的两亩薄地,熬着苦日子,从年轻一直熬到老。嗐——也是苦命人啊。” “嗐——的确不容易啊。”袁三跟着叹息。 叹息过后,又问:“您老怎么跟他两口子认识的?” “也是赶巧遇上的。”黄老太爷回忆道:“有那么一阵子,我闲着无聊,于是到处瞎溜达。溜达来、溜达去,就溜达到了这块儿。 巧不巧,让我撞见了老狸子在田里干农活。她是人是兽,别人看不出,我还能看不出么。 我一闻到她身上的那股子残留的邪气儿,就知道她是个有道行的灵兽。 在别人眼里,她不过是个老实巴交的妇道而已。可在我的眼里,看到得却是她的真身。 我当时犯了小孩儿脾气,想要耍一耍她,顺带试一试她的能耐究竟有多大。 要说也真是巧得不能再巧了,正等我刚要过去的时候,几个赖皮无赖见她孤身一个人在田间劳作,四外也没有别人,于是跑到田间将她围住,动手动脚,对她无礼。 我一瞅有好戏看,就站在远处看热闹。只等着看她发威,教训那些坏种。 可我看了半天,她的衣裳都让坏种给撕烂了,却只会哭喊求救,一点发威的迹象都没有。 我恍然大悟,明白她虽有妖气,却没了妖力。只道是,落坡凤凰不如鸡,妖物反被痞子欺。 我看不过去,所以施了那么一点点小法力,惩治了那些坏种一顿。他们全都吓破了胆,往后再也不敢欺负人了。 要说起来,我还算是她的救命恩人。她对我也比较尊重,毕竟,我与她同属一类,都不是人生人养。 与她攀谈后,她对我实话实话。我十分同情她的遭遇,也想见一见那个与她同吃苦、共患难的痴情汉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于是,等她男人从外面回来之后,我们三个坐了一桌,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一宵之间,成了朋友。 往后,我没事就过来找他两口子唠 嗑。他们也不拿我当外人。我每回来他们家,都会带点小崽儿们孝敬给我的野味,权当照顾一下他两口子。” “您老可真是善仙儿。”袁三奉承道。 “嗐——怨我啊——”黄老太爷不知为何叹了一声。 袁三不解,忙问:“您老叹什么气啊?” 黄老太爷抖了抖小尖鼻子头儿,“呵呵呵”地苦笑了几声,说道:“叹只叹,我好心办了坏事,若不是我,不会有那么多无辜惨死于老狸子之手。” 袁三聪明,立马悟出了黄老太爷话中的意思。 “老仙家,我斗胆说句话,您老别怪我。” “说吧。我不怪你。” 袁三未曾开口,先打躬作揖,算是赔罪。 然后才说:“您老人家是善仙儿,您一准儿是看他两口子可怜,怕有不说理的恶人欺负他们。所以,您就发了慈悲,帮着老狸子恢复了妖力。不知道晚辈说得对不对?” 黄老太爷点头笑笑:“好小子,够机灵。你说得对,正是因为这样,我才惭愧。虽然那些人并非我杀,却与我杀有何不同。嗐——造孽啊。只怕,我快要有报应了!” “您可千万别自责。”袁三赶紧劝,“您老是积德行善,功德无量。真要有报应,也是报应在老狸子的身上,绝对报不到您老的身上。” 哈哈哈—— 黄老太爷洒脱一笑,没有接袁三的话茬。而是抬脸看着停在半空中的洪喜子,说声:“你也该下来歇歇了。” 话音未落,洪喜子便“噼叭”一下,摔在了硬邦邦的地上。他是铜筋铁骨,顶多是皮肉疼一阵子,绝不会伤筋动骨。 洪喜子就势跪下,给黄老太爷叩头赔罪,恳请黄老太爷大人大量,不要跟他这鲁莽之人一般见识。 黄老太爷身为妖仙,才不会跟一个凡夫俗子较劲。和善地说了几句客气话,让洪喜子站起来说话。 洪喜子站起身,垂手站立在黄老太爷面前,毕恭毕敬,一脸惭愧。 袁三表面上没有表情,心底却在讥笑洪喜子先勇后怂的表现。 “嗐——”只听黄老太爷又叹了一声,“自古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任谁也改变不了,可那老妖婆偏偏不信邪,非要叫死人还阳不可!” 第67章 五鬼开棺 此言一出,怎不叫两个后生愕然。 黄老太爷接着说:“老狸子跟她老头儿厮守了几十年,她再活百年只怕也不会死,而她老头儿只是一介凡人,生老病死,逃脱不过。 差不多也是去年这个时候,她老头儿睡着睡着就气绝了。这倒也好,没遭罪。 生死本是常情,可她却非要钻牛角尖儿,跟疯了似的,非说她老头儿还能活过来,求我帮帮她。我又不是执掌生死的阎罗王,哪有能力帮她。 她却固执地认为我有法子救她老头儿起死回生,而我跟她实话实话,她也不听。为此,跟我结了仇,拿我当恶人看待。一见着我,就指着我的鼻子咒我骂我。好几回,还想要我的命。 我气不过,就教训她一顿。她见不是个儿,也就消停了。我本意是将她老头儿下葬,也为她老头儿选好了一块风水不错的养尸地。 怎知,我招呼小崽儿将棺材埋进土之后,没过几天,她又给弄了出来,一直搁在西厢房里。 我劝了她好几回,希望她能让死者入土。她却让我别管,还说,我埋一回,她就挖一回。我见她固执,也就不管她了。 过来一阵子,我意识到事情没这么简单。果然被我猜中了,她不惜耗费自己的灵力,确保尸体不腐。又借奇门之术当中的养尸术,想要让死尸复苏。 我恨她滥杀无辜,便威胁,若仍是执迷不悟,继续杀生害命,就别怪我手下无情。她自知不是我的对手,却又执意要让死尸复活。我若阻拦,她就拼个鱼死网破。 我拗不过她,同时也可怜她。于是,我跟她约法三章,她不得出去害人,倘有哪个倒霉蛋儿自动进院,杀刮存留全由她自行处置。” 袁三心有余悸地说:“我俩就是倒霉蛋儿。” 黄老太爷“呵呵”一笑:“你俩是纯阳之躯,你俩的血,养尸最合适不过。她见你俩,如获至宝,绝不可能放过。我若晚来一会儿,你俩的小命就要交 代在她手里了。” 此话刚刚说完,洪喜子便排山倒玉柱似的跪在了地上。 “活命之恩,没齿难忘。请受晚辈三拜。” 说罢,“咣咣咣”连叩三个响头。 袁三不甘其后,赶紧跪下,一口气叩了九个响头。 洪喜子站起身后,恭敬地向黄老太爷问道:“老仙家,那口棺材您不打算处置掉吗?” 袁三赶紧接茬:“是啊。本该是阴世的东西,摆在阳世,确实吓人。趁着老妖婆子不在,不如一把火烧了得了。” 黄老太爷沉吟不语,似乎很是为难。 洪喜子进一步说:“这口棺材留在世上一天,那老妖婆子就指定还会害人。您老人家总不能见着本分人枉死吧。” 袁三马上附和:“洪大哥说得极是。不毁了,可不成!” “嗯——”黄老太爷终于肯吱声了,“说得在理。可总觉着这么做对不住老妖婆。”稍顿,叹息一声,”唉——,为了少些好人遭她算计,也只能对不住她了!” 袁三觉着好笑,真没想到,仙家也有犯难的时候。看来啊,仙家跟人一样,也有个七情六欲、开心烦恼。备不住,还有个头疼脑热啥的。照这么看,仙家也没啥了不起。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黄老太爷站起后,径直走到院中。 袁三和洪喜子紧随其后,到了院中方知,雪已经不下了。大地皆是一片白,好在雪下得不是很厚,不妨碍明天的行程。 来至西厢房,离着那口旧棺近了,便闻到一股古怪的腥气。 此时尽管是黑夜,但白雪泛光,看东西倒也清楚。 袁三心里慌张,赶紧摸出洋火盒,划亮一根洋火。 借着亮光,朝地上、四外看了看,一眼看见地上丢着半截白蜡,赶紧捡了起来,借着快要灭掉的小火苗儿引燃蜡绳。屋里登时亮堂了起来。 黄老太爷对两个后生说:“你两个靠后站站,我把棺盖打开,看看昔日老友如今成了什么样子。” 两人十分乖巧听话,赶紧退到门口处。屏 息凝神,不敢做声。 黄老太爷果然道行高深,不用双手,只是叽里咕噜地念动了几句法咒,便听见棺盖“咯吱、咯吱”地响动起来,有一股无形之力在搬动棺盖。 不对,似乎并非无形,而是有形。 袁三和洪喜子分明看见五个矮小不过三尺高的黑影,合力搬动棺盖。 袁三看在眼中,惊在心头,小声问洪喜子:“这是什么门道?” 洪喜子懵懵懂懂地说:“八成黄老太爷搬来了五鬼。我听九大爷说,这世上有一种奇门术,叫五鬼运财术。学成之后,就可搬动五鬼来帮自己办事,不仅仅可利用五鬼帮自己盗取财物,还能干别的事儿,甚至杀人放火不在话下。” 袁三咂舌:“这么牛啊?我要是能学会就好了。嘛也不用干,就能发大财。” “想得美。”洪喜子说,“这东西用得好还行,稍有不慎,就会适得其反,到时候不但一个铜子儿都捞不着,还会把自己的命搭进去。” 袁三吐了吐舌头,不敢贫嘴了。 猛听“咔”一声,棺盖被那五个黑影掀开。 黄老太爷说一声:“弄到一边去。” 那五个黑影果然听话,立即将棺盖搬到了不碍事的地方。旋即,全都不见了踪影。 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看来五鬼好用得紧啊。 黄老太爷伸着脖子看向棺中死尸。霎那之间,稀稀疏疏的黄眉毛,根根如针,全都竖了起来。 洪喜子好奇心重,仗着胆儿肥,赶紧迈步到了黄老太爷的身边。往棺中只看了一眼,脸色立时大变,慌忙往后退出一步,双手似是不安地抖了抖。 袁三纳闷至极,想过去看看,却又不敢。不看,又实在难受。他一想,有黄老太爷在此,量也不会有事。 于是,便深吸一口气,壮起胆子,一步跨到棺材旁。 好似个王八似的,把脖子伸的老长,瞪大了眼珠子,直不楞登地朝棺材里面一看。脸色瞬时惨白。 三魂惊,七魄摇,差点出窍! 第68章 鬼灵童子 那棺中,哪有什么老者,分明是一个小娃娃。 白白胖胖,圆圆乎乎;光头无发,短手短脚;只穿一件红肚兜,露出小雀雀。咦——可爱得紧呦。 这番景象忒离奇,袁三认为自己定是因心慌而眼浊,错把老头儿看成小孩儿。于是乎,他便二次壮起胆子,伸脖子朝棺中看去。 这回,终于看清楚了。 一百个没错,那分明就是个小娃子。 这可真是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黄老太爷明明说棺材里面躺着的是个老头儿,为嘛这会子变成了小娃子? 难不成,让人给调包了? 不能够! 谁家也不缺个死爹,再傻也不会傻到拿自家的大胖小子换个死老头子。 就在袁三和洪喜子极感诧异之际,黄老太爷兀自开口说道:“——好妖婆,竟让她养出这么一个鬼灵童来。” 此言一出,袁、洪二人同感震惊。 忙异口同声:“嘛叫鬼灵童?” “你们赶紧退出去。”黄老太爷吩咐道。 袁、洪二人不敢不听话,赶紧退到屋外,站在雪地当中,捏呆呆发愣。 黄老太爷朝棺中凝视着。良久,才背对着两个后生,说道:“鬼灵童,又称鬼官人,休要看他只是个小娃子,他可凶得紧呐。嗐——怨我啊!” 洪喜子忙问:“老仙家,您这番话从何说起?这鬼灵童跟您老有嘛干系?” “是啊,“袁三也紧着问:“究竟咋回事啊?” “嗐——”黄老太爷懊悔地摇了摇头,“你们看到的这个鬼灵童,前身正是老妖婆的老头儿。半年前,老妖婆求我给她一壶精元露。 我问她做什么用,她说她的旧伤复发,而她又因丧夫后过度伤心,而导致灵气涣散,只怕难以长存世上。求我看在昔日交情的份上,就当可怜可怜她这个孤老婆子。 我本不想给她,但见她言辞诚恳,也的确可怜。于是,我便将精元露给了她一些。 原以为她自己用,却不想,她竟用在了死人身上。借精元露与童子血,再借遁甲奇 术当中的鬼灵大法,将她的亡夫练成这一鬼灵童。 眼下,这鬼娃子已经成了气候,倘若再将你俩的血喂给他,他就可以从这棺中走出来。 往后,只需不断吸食童子血,就能一天天长大,不出三年五载就会成为邪中之邪的鬼官人。” 这番话一经出口,顿时叫两个后生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下完雪,本来就叫人觉着冷气森森,黄老太爷的一番话则更是犹如凉水浇头,即使铁打的金刚,只怕此刻也要抖三抖。 “老仙家,有句话晚辈不当问。可不问,心里面又憋得慌。还请老仙家指点迷津。”洪喜子抱起拳头,恭恭敬敬地说着。 黄老太爷头也不回,仍凝视着棺中的鬼灵童,似乎怕自己刚一回头,这死鬼托生的邪婴,便腾地蹦起来掐他的脖子似的。 虽然不曾回头,却也叫洪喜子有话直说。 “敢问老仙家,您适才说得精元露,究竟是什么东西?”洪喜子这样问。 “是我黄家门儿的宝贝。我们虽然非人,却也有七情六欲,也懂得落泪。千滴泪,化为一滴苦中带涩的精元。攒得多了,存得久了,便成了酸中带甜的晶露。这便是精元露了。”黄老太爷背对着两个后生,喃喃地答疑道。 袁三小声地自言自语:“那就是天下难得的宝贝了吗。喝一壶,死人能变鬼灵童,要是凡人喝一口,还不得长生不老。我的天啊,有这种好东西,何必要吃唐僧肉。” 这坏小子竟然萌生出要从黄老太爷手中讨一口精元露来喝的念头。只不过,这当儿还不是时候。等有机会,一定使出讨饭的伎俩,求黄老太爷施舍一口给他。 这时候,洪喜子问黄老太爷,该如何处置这一邪婴? 未等黄老太爷开口,那棺中邪婴竟似知道自己将要遭遇不测似的,先行哭出声来。 这一哭,无疑使得黄老太爷心软下来。竟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不到,仙家也有磨叽的时候,真真儿叫凡夫俗子瞧不起。 正待一仙 儿、二人,懵懂之际。 却听东厢房的房顶上有人说话。 “老哥哥,手下留情吧。我家老头儿好歹与你交情一场,你万不能一点儿旧情都不念吧!” 袁三与洪喜子紧忙回头。 只见,一个黑影蹲在东厢房的房顶上。 那黑影样子极怪,像极了一只大猫。 “不好。是老妖婆!” 洪喜子喊喝一声,旋即拽出铁弹弓,这便要打。 “住手!” 黄老太爷当即喝止住他。 洪喜子敬畏黄老太爷,自是不敢造次。但他并未放松警惕,一旦情况不妙,立马打个“连中三元”。 怪了。袁三哪儿去了。 再一看,磨盘后面露出一颗人头。 原来,这怂小子一见势头不好,赶紧来了个脚底抹油,嗖地躲在了石磨的后面。只把一颗脑袋露出来,俩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盯着东厢房上的老狸子。看她究竟想怎样! 黄老太爷从西厢房走了出来,举目望着老熟人。 “老妹子,想不到你竟是这般固执。嗐——这又是何苦呢?” “老哥哥,你不懂。我俩自相识那天起,一天都没分开过。说句不中听的话,我俩是一根藤上的蚂蚱,他舍不得我,我离不开她。我跟他还没过够,说什么我也要让他活过来,我还要跟他继续过没过完的日子。老哥哥,求您高高手,放过我两口子吧。妹子求您了!” 一番话说出口,黄老太爷嗫嚅不语。 显然,老仙家处于趑趄之间,一时下不了决心。 “少跟她废话!”洪喜子怒道,“自古正邪不两立,今儿跟老妖婆子拼了!” 这一鲁莽汉子,眼里不揉沙子,黑就是黑,白就是白。管她是仙是妖,先打了再说! 话音未落,三粒铁丸砰地打了出去。 袁三想要阻拦,却为时已晚。 他心中不由得大骂起了洪喜子的爹娘,生儿子不看黄历,放着好好的乖儿子不生,非要生出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二货。 人跟妖斗,不自量力,这不是打着灯笼进茅房——找屎(死)吗! 第69章 怒打邪妖 正如袁三所想的那样,洪喜子一介凡夫俗子,空有一腔热血,奈何能力有限。 狸老太奶乃是灵兽幻化为人,道行非浅,焉能让一个毛头小子给伤着。 那三粒铁丸虽疾如枪弹,却未能伤及狸老太奶分毫。 如此一来,无异于掀了桌子翻了脸,再难有缓和余地。 那老狸子本就不是善类,丧夫之后,更是因痛生狂。 有人冒犯她,她岂能容忍。 勃然大怒,狂性大发。 一张苍老褶皱的人脸,霎那之间,化为一张狰狞可怖的猫脸。 尖牙,利爪。如锥,似刀。顷刻之间,便可将活物撕碎。 伴随着一声可怖怪叫,径自扑向冒犯她威严的毛头小子。 洪喜子不惧凶险,岿然不动,竟妄图以血肉之躯,迎击老猫之利爪。 在他的做人原则当中,怕死之人都是懦夫。他宁可一死,也不当懦夫,那样会给他早已死了多年的师父黄三太丢脸。 袁三急得大叫:“哥哥唉,别犯傻,扯呼呀!” 喊也没用。 叫也白搭。 一来,洪喜子不想躲。 二来,想躲也躲不开。 那老狸子的速度之快,亚赛鹞子穿水、猎鹰扑兔。 任那兔子如何矫捷,也妄想躲过猎鹰一击。 就在生死一线的关头,还得看黄老太爷的手段。 只听黄老太爷用沙哑的嗓音儿叫了一声:“滚一边儿去!” 再看洪喜子,不由自主地往雪地上一扑,骨碌碌来了个土豆大搬家,一字记之曰——滚! 狸老太奶扑了个空,气得嗷嗷怪叫。 接着,杀气腾腾地质问黄老太爷:“你非要跟我过不去么?” “老妹子,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脾气还这么大呢?”黄老太爷笑着说,“算了吧,别闹腾了。闹腾来,闹腾去,到头来吃苦遭罪的,不还是你自个儿么?” 言外之意,你个老妖婆子别他妈的给脸不要脸。你要再敢胡闹腾,看老太爷我怎么收拾你老丫挺的! 这番话非但没能让狸老太奶听进去,反倒是把她给彻底激怒了。 这老妖婆子显然也豁出去了,声嘶力竭地叫嚷:“好哇,好哇,连你也欺负我这个孤老婆子啊。行行行,你行!咱俩今儿算是掰了,我倒要看看谁能笑到最后。我先弄死你,再剥了这俩小畜生的皮!” 紧跟着,老 妖婆发出一声凄厉怪叫。猛扑胡老太爷,凶牙利爪并用,要把胡老太爷撕成碎片。 胡老太爷焉能让这老妖婆子占了便宜。身形倏然一晃,竟幻化出十几个跟自己一模一样的小老头儿。 这些个小老头儿各自身形一晃,瞬间围成一个圈,将气急败坏的狸老太奶困在圈中。 狸老太奶急得呜哇怪叫,分明她已分不清这么多个胡老太爷,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袁三起初吓得一颗心悬在了嗓子眼儿上。这当儿一见黄老太爷使出了幻影大法,那颗悬在嗓子眼上的心“噗咚”一下,放回到原位。 霍地从石磨后面站起来,叉着腰,歪着脖,呲着一口小白牙,乐呵呵地看热闹。妥妥一副二逼成精的姿态。 你说你看着不就得了么,这二货玩意儿这会儿非得起哄架秧子,假装大尾巴鹰。 “我说——那老妖婆子啊——”他没大没小地吆喝道。 “嘿!往这儿看。” “对!往这儿看。” “看见三爷了么?” “呦!看见了啊。” 嘿嘿嘿嘿……笑得很是放肆。 “三爷我是个善心人,既然吃过你的饭,就得替你说几句好话。你呢,老老实实地服个软儿,给黄老太爷,还有我们哥儿俩每人叩三个头,再发个誓,说你往后好生做人,再也不想那些斜的歪的了。我呢,替你向黄老太爷求求情,让他老人家放你一马。从此之后,你走你的独木桥,我们走我们的阳关道,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就当谁也没见过谁。你看咋样?” “放你妈的罗圈儿屁!”狸老太奶咆哮着怼了二货一句,“小子,你等着我的。等会儿我把老黄鼬收拾了。我下一个收拾的就是你。我要不把你小子剐碎了,我这些年就白做人了!” “呦嘿!挺横啊。”袁三一脸坏笑,“你当三爷是吓大的呢。有能耐,放马过来。嘿嘿,三爷呀,不鸟你。” 说罢,扭脸看一看趴在雪地上,跟一只大蛤蟆似的洪喜子:“我说哥哥啊,你倒是起来啊。别光趴着啊,地上多冷啊。快起来,咱一块儿看黄老太爷收拾老狸子。” 洪喜子倒是想起来,可力不从心。他觉着浑身上下的骨头跟让人拆去了似的,使了好几回劲儿,都无法爬起来。 硬汉子变成 了软骨头,得了,就这么趴着吧。趴着总比站着舒坦。冷倒是不怎么冷,无非就是姿势不大好看。 那一边,黄老太爷仍在戏耍狸老太奶。 狸老太奶急了眼,顾不得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乱扑乱抓,逮着任何一个,便朝着脖颈狠咬一口。 结果——全都不是真身。 情急之下,狸老太奶使出狠招。凄厉怪叫着,“嗖嗖嗖嗖”,一时间黑影条条,如同飞梭。一眨眼,便将那些幻化出来的幻影,打得化为烟尘。 独剩一个,既是胡老太爷的真身。 袁三看在眼中,慌在心头,悔不该刚才大放厥词。这下可好,人家使了大招,黄老太爷这个挡箭牌不好使了。 怎么办? 没办法了。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先找个地方躲一躲吧。 由于心中过于慌乱,竟稀里糊涂地一头扎进了西厢房。 他可忘了,西厢房里还有一位,跟狸老太奶可是一伙的。 万幸,狸老太奶此刻只一心一意地跟黄老太爷搏命,而暂时没空理他。不然,这二货这会儿早就变成一堆碎骨烂肉了。 狸老太奶发了狠,不将黄老太爷弄死,决不罢休。 两个有着百年修行的大仙儿,在雪地里玩开了命。谁也不甘示弱,斗得难解难分。 而洪喜子就那么一直趴着,任由两个“飞人”一样的大仙儿在面前晃来晃去。 一会儿上了房顶,一会儿又落在雪地上。 与其说是搏命厮杀,倒不如说是狸猫追黄鼬。 反之,也可说是黄鼬戏狸猫。 用四个字足以形容当时的情景——老带劲了。 待黄老太爷再一次从房上飞身而下,稳稳落地之后。 狸老太奶猱身飞扑,眼瞅着一双利爪到了黄老太爷的面门之前。 只一瞬间,就可将黄老太爷那张古怪的小三角脸儿撕烂。 却不曾想。狸老太奶的利爪并未伤到黄老太爷,反倒被一股无形之力拖拽了回去。 狸老太奶摔翻在地,凄厉怪叫着,用利爪在雪地上乱抓。 她的两条腿绷直,似被什么东西拽着似的。任凭她奋力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得。 袁三从西厢房探出脖子,怯生生地看着外面。 他眼浊心瞎,看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门道。 而眼尖心细的洪喜子,此刻却已看清楚这其中的玄妙! 第70章 仙家斗法 在洪喜子一双锐眼看来,分明有两个矮胖似冬瓜,虚幻且朦胧的黑影,死死地拽住了狸老太奶的脚脖子。 恍惚间,又不知从何处蹦出来两个同样矮胖似冬瓜,虚幻且朦胧的黑影,分别拿住了狸老太奶的两个手腕子。 四个黑影同时使力,将狸老太奶死死地按在了雪地上。 又一恍惚,竟又多出了一个黑影,同样矮小肥胖,虚幻朦胧。 但见这最后出现的黑影腾地而起,由半空旋转而下,不歪不偏,正好骑在狸老太奶的后脖颈上。 这下乐子大了。狸老太奶让人当马骑着,这叫她的一张老脸往哪儿搁。 好歹她也是个有着百年道行的灵兽,哪受得了这种羞辱。 气得她嗷嗷哇哇地怪叫个不停,死命地想要挣脱开那五个黑影。 奈何那五个黑影力气极大,说什么也挣脱不开。 连急带气,又羞又恼,狸老太奶竟自利齿之间喷溅出一道血水来。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袁三看在眼里,乐在心头。心说,这老妖婆子气性也太大了,愣是把自己气得吐了血。八成啊,内脏受了伤,活不太久了。 想到这些,这倒霉二货重又抖擞精神,大喇喇地走出西厢房。 掐着腰,叉着腿,晃着脖子,挺着胸脯。 隔着黄老太爷,朝气喘吁吁、狼狈不堪的狸老太奶叫唤道:“我说那老妖婆子啊,你就别挣崴了。你呀,麻溜服个软了不就得了么,有嘛大不了的啊。这也没有外人,没人笑话你。快快,赶紧着,给黄老太爷,还有三爷我认个错,我让黄老太爷放了你。” 狸老太奶心力交瘁,已然没了骂人的力气。也不挣扎了,认命似的趴在白雪之中,竟嘤嘤地哭出声来。 如此模样,好生可怜。 袁三竟然一时心软了。 他埋怨自己刚才不该说那样的话。 瞧瞧,把人家给气哭了吧。 没辙,赶紧哄哄吧。 “老妖——” 刚说出俩字,袁三觉着不妥,于是换了个口气:“老人家啊,刚才对不住您,我这人嘴贫,逮着什么说什么,您千万别往心里去。还是那句话,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您老跟黄老太爷都是老熟人了,何至于非要斗个你死我活呢。好了,如今您老也吃了苦头了。我替您老说说好话。让黄老太爷放了您。您老也消消气,这篇儿就算揭过去了。咱往后还是一家人。” 说罢,迈步走到黄老太爷的身边。果真替狸老太奶求起了情。 黄老太爷是个善仙儿,惜老怜贫,平日里只会救人,而从不害人。当然,赶上恶人,那 就另当别论了。开膛破肚,挖心掏肺,吃点活人零碎打打牙祭,也不是没有过。但对于与他同属一类的灵兽,他还从来没有伤害过一个,更何况是与他相识多年的老熟人。 “老妹子啊,这后生说得在理。你呀,消停着吧,咱就别再斗了。你点个头,我放了你。你看咋样?” 狸老太奶没有反应,看来她还是在乎脸面,不愿意栽这个跟头。 “唉——”袁三晃着脑瓜儿叹了口气,便又端着老腔,拿腔作势地,苦口婆心地,对狸老太奶好一通劝。 洪喜子趴在地上,眼珠子瞪得比牛眼珠子还大。他仍跟散了架似的,想起身却没有办法起身。想说话,却又说不出来。只能从喉咙里“呜呜呜”地闷吼着,似是极力想叫袁三闭嘴。 袁三不理会他,仍装好人似的,跟狸老太奶说尽好话,劝这位执拗的老婆子服软。 终于,狸老太奶开口了。 “我认栽!” 又说:“我老糊涂了,光想着跟老头儿重新过回原先的日子,就什么也不管不顾了,为了让我老头儿活,我就让那么多人死,我这是作了多大的孽啊。只怕老天爷也不会饶恕我,我这一年里,最怕打雷打闪,我总觉着,那是老天爷发威,要劈了我。不能踏实着过日子,活着还不如死了。” 抽泣了几声,接着又对黄老太爷说:“老哥哥今儿教训我,教训得好哇,您要不教训我,我还不知道自己有错。” 袁三赶忙替黄老太爷说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知道错了,就还有救。”说着,扭脸看一看黄老太爷,“您老人家说说,我说得在理吧。” 黄老太爷就跟没听见他说话似的,压根就不理他,只是用两个透着精光的小圆眼珠儿,直勾勾地盯着趴在地上抽泣着的狸老太奶。 袁三讨个没趣,把嘴一撇,不言语了。 那一边,不能起身,也不能说话的洪喜子,仍在“呜呜呜”地闷吼。一张脸急得通红,都快迸出血来了。 袁三看了看洪喜子,心中不禁厌恶地数落:你搁那儿好好趴着不得了么,跟条狗似的瞎呜呜个什么劲儿。这有你嘛事儿啊,你可烦死我了…… 只听黄老太爷和善地说:“既然老妹子放下了执念,做哥哥也就不再为难你了。” 说罢,抬一抬手,说道:“有来有去,随传随到,回去待命,都散了吧。” 这话刚一说完,再看那五个矮冬瓜似的黑影,竟好似一下子扎进了泥土中似的,瞬间消失不见了。 袁三不由得暗挑大 指,心中无比佩服黄老太爷法力无边。 他知道,黄老太爷所用乃召唤五鬼之术。他十分想要学会这个能耐。真要学成了,他就可以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了。 他打起了小算盘,想着等消停了之后,他就好好地求一求黄老太爷,让老仙家将这个能耐传给他一招半式,也好让他在外人面前显摆显摆。 五鬼遁去之后,狸老太奶缓缓地从地上爬了起来,抖了抖衣服上的脏雪污泥,整了整鬓边乱发,狰狞可怖的猫脸,此刻已经换回了和蔼可亲的人脸。 看来啊,她已彻底释然,不再固执己见了。 袁三为之欣慰,呵呵笑着,对狸老太奶已然全无敌意。 “老哥哥啊,妹子有个不情之请。”狸老太奶有气无力地请求道。 “什么事?”黄老太爷坦然地问着。 “嗐——”狸老太奶叹气,“我求您高高手,让我跟我那老头儿一块儿离开这里。从今往后,我们再也不回来了。是生是死,全在天命。我不会再害人了,我只求能跟老头儿再相处些日子。您也知道,鬼灵童倘没有了童子血,是活不长的。我只想最后再陪陪他,等他闭眼的那一天,我也会随他一块儿去。我俩埋骨山野,做一对鬼夫妻。一块儿去见阎罗王,一块儿去喝孟婆汤,下辈子投胎转世,我俩还在一块儿。” 说着说着,狸老太奶竟落下老泪来。忙用衣袖擦拭,生怕在黄老太爷面前失了态。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原来,精灵也有眼泪。 袁三只觉着鼻头儿发酸,眼圈儿顿时红了。 他想不到,如此一个茹毛饮血的老妖婆子竟是如此重情重义,远比那些薄情寡义的人强多了。 他看不下去,于是对黄老太爷说:“老人家,您就发发慈悲,成全了这对苦命鸳鸯吧。” “呜呜呜……”洪喜子发了疯似的,用头“咣咣”撞地,似是极力阻拦的样子。 袁三让他烦得不行,狠狠地咧了他一眼,心里面不住地骂娘,恨他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半点儿人情世故都不懂。 “唉——”黄老太爷惆怅道:“但愿你言行一致,不会食言。” 如此,黄老太爷便是同意了。 狸老太奶因高兴而哽咽:“妹子谢过老哥哥了。” 说着,便脚步蹒跚地朝着西厢房走了过去。 袁三赶紧闪躲开,给狸老太奶让道。 眼瞅着,狸老太奶就要进屋了。 却不曾想,就在她刚要一步跨过门槛的一刹那,竟陡然转回身,朝着袁三猛扑了过来。 那张脸狰狞可怖,分明不是人脸! 第71章 腥风血雨 这一番变化太突然,袁三万难躲闪。 眼见着,老狸子扑到了面前。 袁三唯有把双眼一闭。 死就死吧! 怎料,老狸子并未伤害袁三。而是陡然绕地旋转,纵身扑向近在咫尺的黄老太爷。 原来,醉翁之意不在酒。袁三不过是个幌子。 老狸子心性狡诈,十分了解黄老太爷的为人,料定他绝不会见死不救。 果然,黄老太爷见袁三有难,奋不顾身,倏然上前,欲以自身躯体,代替袁三挨狸老太奶一对利爪。 那老狸子身形之快,如光似电,饶是肋生双翅的雷震子,也万难躲闪得开。 没想到,黄老太爷如同戏法一般,竟于电光火石之间,化险为夷。 狸老太奶扑了个空,双爪抓在了冻得梆硬的地上,竟将冻土抓起一大块。 那一旁的袁三受惊不小,粪门子一松,好悬没拉一裤兜子。两腿一软,瘫坐在地。 他于恍惚中看到,院中竟有两个黄老太爷。他尽管吓得心脏狂跳,脑子却依旧清醒。 他立马明白,适才欲要救他的,并非黄老太爷的真身,而是幻化而出的假身。 想不到,大仙儿也那么鸡贼,净弄些花活糊弄人玩儿。 黄老太爷鼓起腮帮子,吹出一口气,那幻化出来的假身,立时化为一股白烟,瞬息荡然无存。 哼哼冷笑几声,抬手点指气急败坏的狸老太奶:“好你个不知悔改的老妖婆,我早就料到你没安好心。所以,我故意试一试你。果然,你居心不良,二度欲要加害于我。若不是我提前防备着你,只怕这当儿我这条老命就要交代在你手里了。” “少废话!”狸老太奶暴怒,隔着多远,都能感觉到她身上那股子腾腾杀气。 “反正也是一死,我跟你拼了!”这便又要扑杀黄老太爷。 黄老太爷不躲不闪,眼瞅着狸老太奶扑到之时,急速转身,将皮袍子一撩。 “嘭!” 犹如凭空炸响了一枚大爆竹。 一大股子黄烟,自他股间喷出。一点儿都没糟践,实实在在地喷了狸老太奶一脸。 就听狸老太奶嗷了一嗓子,随后就地翻滚,并不住地怪叫,分外痛苦难当。 袁三离着不远,多少沾了点儿黄烟。立时眼泪鼻涕横流,只觉着嗓子眼儿冒火,五脏六腑翻腾,难受得他抓起地上的白雪,死命往嘴里填。 凉水下了肚,这才感觉好受了一些。但还是难受,索性整个人趴在了雪 地上,大口大口地啃雪。 黄老太爷转回身,一脸得意地笑着。 想不到,大仙儿一个屁,居然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这可是黄鼬的绝招,您没瞧见那《西游记》里的黄风大王吗,一股黄烟喷出去,好悬没要了孙猴子的命。 孙猴子那可是齐天大圣,老狸子怎比得了。齐天大圣尚且经受不住,她又岂能受得了。 恰在这时,洪喜子竟陡然从雪地上蹦了起来。 不等黄老太爷发话,猛然拉开铁弹弓。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砰”一声,铁丸飞出。 旋即,狸老太奶惨叫了一声。地上的白雪被血水染红一片,狸老太奶的一只招子被打成了烂葡萄。 洪喜子见一击命中,欣喜若狂。拉开弹弓,还要再打。意在一鼓作气,要了老狸子的命! 他自打出娘胎,便带着一股正气,天然与邪气不两立。他就知道,老狸子不是真心悔改,而是装可怜骗人心,伺机取人性命。所以,他趴在雪地上不能动弹时,“呜呜呜”地闷吼个不停,意在提醒袁三和黄老太爷。 袁三傻不拉几,没当回事。黄老太爷又岂能不明白什么意思。 所以,老仙家提前有了防备。 同时,不动声色地解开了困住洪喜子的定身咒。 黄老太爷慈悲为怀,实在不忍心看狸老太奶丧命。 于是,在洪喜子打出第二粒铁丸时,飞身护住狸老太奶,并用两根手指,将那粒铁丸夹住。喝止洪喜子,不准造次。 洪喜子畏惧黄老太爷,只得丧气地将弹弓插回腰间。不服气地立在原地,眼神中依旧吐露着杀意。 狸老太奶吃尽苦头,只剩下半条命。本来一张脸足够狰狞可怖,如今污血涂面,更如厉鬼一般。 袁三吓得不敢看,将脸埋在雪堆里,接着啃雪。 “唉——”黄老太爷长长地叹了口气,伸手入怀,掏出一粒丹丸,递给半死不活的狸老太奶,“老妹子,把这个吞下去,多少管点用。” 狸老太奶猛一挥手,将丹丸打落,铆足气力,恶狠狠地吼叫:“少在我面前装好人,我不用你可怜!” 她说出得每一个字都有颤音,可见她此刻是何等的痛苦。 黄老太爷无奈地摇一摇头:“你这是何苦呢?” “用不着你管!”狸老太奶朝着黄老太爷的脸上啐了口血痰。 而后,强忍痛苦,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进西厢房。 不一会儿,抱着那个鬼灵童 ,踉踉跄跄地走了出来。 不理会任何人,自顾自地,一步一晃地,朝着院外走去。每走出一步,地上即多出一滩血。 “不能就这么放她走了!”洪喜子大吼,“放虎归山,早晚要被虎所伤!” 一把拽出弹弓,这便要结果狸老太奶的性命。 “住手!”黄老太爷怒道,“我说放就放,你少在我面前充好汉!” “我!唉——”洪喜子愤愤地跺了一脚,垂头丧气地不言语了。 待至狸老太奶抱着鬼灵童没了影,黄老太爷才又自责似地摇了摇头,回身看了看空荡荡的几间破房子,不无感慨地叹息道:“本来好好的,为什么非要弄成这个样子。唉……”长长一叹,尽是无奈。 袁三这会儿没那么难受了,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一手拿着一个雪球,一边啃着,一边走到黄老太爷的跟前,含糊不清地嘟哝:“就这么把老妖婆给放走了,不怕她继续祸害好人吗?” 黄老太爷不眨眼地注视着那三间空荡荡的正房,似是自言自语地说:“我会想法看着她。不让她害人。”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袁三没有再多说什么。既然黄老太爷都这么说了,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洪喜子将弹弓收好,走到黄老太爷跟前,抱起拳头,深深一躬,谢黄老太爷搭救之恩。 黄老太爷摆一摆手,示意他不必多礼。 袁三问:“这房子往后没人住了,总不能就这么空着吧?” 黄老太爷朝他一笑:“你要愿意,你就住下吧。” “快打住吧。”袁三一缩脖子,“这种地方,我可不敢住。万一哪天老妖婆子回来了,一瞅我住这儿了,非把我撕成碎片不可。我就盼着快点儿把事情办完了,早早地回城里,我宁愿蹲锅腔子,也不愿意住在这里。” 黄老太爷抖了抖小尖鼻子头儿,眯缝着眼,瞅着袁三。 袁三让他瞅得浑身发毛,忙傻笑:“我长得也不好看,你老干么这样看我啊?” 黄老太爷不接他的话茬,仍旧眯缝着眼,瞅着他不放。 袁三越发地感到不自在,赶紧把头低下,大口啃着手里的雪球。 就这么沉默了好一会儿,黄老太爷才又扭脸看了看洪喜子,接着扭回脸来问袁三:“小子,你还没跟我说,你来这边儿究竟有什么事?” 此言一出,叫袁三的心里猛然一激灵。 他犹豫了,暗忖:“我是该说实话呢,还是不该说实话呢?” 第72章 芦荡森森 “怎么,”黄老太爷问他,“不想说实话?” “这个——这个——”袁三犹豫不决,吞吞吐吐,磨磨叽叽,不知该如何是好。 “老人家,”洪喜子开口道,“不瞒您老,我们的确是有事。但答应了人家要保守秘密,所以不好对您老交底。” “喔——”黄老太爷微微点点头,“这样啊。那就得了。既然不好说,我也就不问了。” 洪喜子为袁三解了围,臭小子终于不必再别扭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黄老太爷又似不舍地将这破屋破院看了一看,对两个后生说:“我也该走了,你们忙你们的去吧。” 说罢,不再理会两个后生,转身就要走。 “老人家,请留步。”洪喜子紧忙喊住老仙家。 “怎么?你还有事?”黄老太爷问他。 “老人家,晚辈想跟您打听打听,这方圆十里之内,可有什么地方种着腊梅花么?”洪喜子拱着手,恭恭敬敬地问着。 “有啊。”黄老太爷不假思索地说,“出了这个院儿,沿着靠着河沟的小路往东南走,什么时候走到一个三岔路口,再朝有一棵大槐树的那条小路上走。你们在那条小路上再走个五六里地,会看见一个很大的芦苇塘,穿过芦苇塘再走不多远,就能看见一大片腊梅。” 黄老太爷把话说完,也不问洪喜子为何向他打听这个去处。一闪身,便到了院门口。再一闪身,踪迹不见。 袁三注意到,白雪之上连个脚印都没有,这位黄老太爷端的好本事,竟能做到踏雪无痕。不愧为老仙家。 愣了愣神,袁三凑到洪喜子跟前,叫了声“哥”,接着说:“黄老太爷走了,咱俩该咋办?” 洪喜子拧着眉头,想一想说:“天这么黑,又下过雪,咱又对这附近的地理环境不熟悉,摸黑上路太不妥当,万一一个没留神磕着碰着,受罪的还是咱自个儿。” “那咱该咋办?” “反正这里也没人住,咱不妨在这里住一宿。天亮后,咱再走。” 洪喜子这话刚一说完,袁三立马慌张了起来。 “哥,您不是跟我开玩笑吧。您忘了,这可是老妖婆的家。现如今,咱成了她的死对头,她恨咱俩恨得牙根痒痒,等她回来了,一瞅咱俩占了她的屋,睡着她的炕,她不把咱俩活剥了才怪。不行不行,咱得走,说什么也不能住这儿…… ” “老弟尽管放心,这里非常安全。”洪喜子很是轻松地说,“狸老太奶被我废了一只招子,虽然没有当即毙命,但也伤得不轻。她指定找地方躲了起来,一边养她自己的伤,一边照顾那个鬼灵童,没有一年半载,她缓不过来。现如今,这房子没了主儿,空着也是空着,咱何苦不用呢。” 袁三听了这番话,仔细咂摸了咂摸,觉着洪喜子说得有些道理。 有道是,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安全。 嘛也别说了,麻溜进屋吧。 屋子里,桌子上,没吃完的肉,没喝完的酒,还都摆在原位。虽说已经没有了热乎气儿,但将就着也能下咽。 袁三惊魂甫定,觉着睁着眼,比闭上眼睛保险。所以,他劝洪喜子也不要睡。还是防备着点儿为好。虽说狸老太奶不会回来,可万一再来个别的什么邪祟玩意儿,一点防备都没有的话,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洪喜子虽然胆子较大,但经历这场腥风血雨之后,多多少少也有点儿心虚。于是听从了袁三的建议,相对而坐,吃肉喝酒,扯闲篇子,打发今宵。 可即便是强忍着不睡,可困意仍旧顽皮地爬上头。二人眼皮打架,舌头也变硬,说出的话简直不像人话。 等到眼皮睁开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袁三揉着睡眼,自责地说:“说好了不睡,可还是睡着了,睡得还这么死,幸亏没人进来……”说着,大张着嘴,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洪喜子受他传染,也打了个大哈欠。 俩人凑合着吃了几口凉饭,又到外面分解了个手。 利索了之后,就该上路了。 依照黄老太爷指点的方向,两人迈开大步,踏雪前行。 走了差不多五六里,果不其然,是个三岔路口。 “哥哥快看。”袁三抬手一指,“那边有棵老槐树。” 洪喜子快步走过去,咂舌:“好粗的树啊,看样子,少说也有百年树龄了。” “哥。”袁三面露不安神色,“咱赶紧走吧,瞅着这棵树,我瘆得慌。” 洪喜子被他这番话逗乐了,问:“你一个大活人,干嘛怕一棵树啊?” 袁三咽了咽口水,说:“听人说,树要到了一定岁数,也能成精。封神演义、西游记里,都说过,老树成精,祸害一方。您站在远处看这棵树,就跟个老态龙钟的驼背 老头儿似的。您再看那些树枝,多像鬼爪子。我越瞅越瘆得慌,咱还是快走吧。” 说完话,不等洪喜子搭茬,这怂货便如狗撵兔子似的,一溜烟跑到了远处。 回身挥手,高声呼唤。催洪喜子快着点儿。 洪喜子大步来到怂货的近前,在怂货的肩头上拍了拍。 哼哼一笑,继续赶路。 袁三听得出,姓洪的分明是嘲笑他。他不服气,嘴一撇,“哼”一声,心里面骂开了街。 走出几里地后,袁三朝前一指:“快看,芦苇塘!” 芦荡森森,犹如密林;随风摇摆,芦花乱舞。 一想到,穿过这片芦苇,才可见到腊梅,袁三不禁抱怨:“这么多苇子,为嘛就没人割呢?既然没人稀罕,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得好!” 洪喜子不满地咧了他一眼:“你说得倒是轻松,你也不想想,这么大一片芦苇荡,起码也要烧一天一宿,你有工夫等啊?再说了,这荡子里面少不了野鸟小兽,它们招谁惹谁了。” 袁三被噎得无话可说,呼呼喘着粗气,脸上写满烦躁。 洪喜子朝左右看了看,迈步走到一棵枯树下,伸手折断两根枯枝,将枝杈掰掉,一根留为己用,一根交给袁三。 “好在这会儿入了冬,蛇儿全都趴窝了,咱倒不必担心有蛇。但还是要小心那些小兽,见着了就一棍子打过去。” “还是大哥想得周到。”袁三化躁为喜,如耍花枪似的,将枯枝“呼呼呼”抡了几下,朝着密密麻麻的芦苇一指,朗声念白:“看前面,黑洞洞,定是那贼巢穴,待俺赶上前去,杀他个干干净净!” 嘿!这小子会的不少,居然把《挑滑车》里的戏词儿用这儿了。 “二哥,”二货又念白,“你我快进武南庄,会斗尤俊达,访那龙衣纲!” 得!二货又把《响马传》戏词儿用上了,他把洪喜子比作秦琼,而他则是六扇门里的樊虎、连明。 洪喜子被二货逗出了戏虫子,将枯枝一甩,拉了个架势,亮开嗓子,叫一声“贤弟啊”。紧跟着,唱了段“西皮流水”:“多谢贤弟好心肠。贤弟只管随兄往,看我怎访那龙衣纲,自有主张!” 袁三赶紧往下接:“好!着哇!” “锵锵锵锵……” 俩二货,用嘴学着“急急风”,快步朝前走,一头扎进芦苇荡。 却立时傻了眼! 第73章 食人巨鼠 芦苇茂密如草,足有一人多高,脚下尽是冰碴,少有立足之地。 二人叫苦不迭,唯有使用“拨草打蛇”的手段,用枯枝当梢棒,拨动芦苇,小心前行。 洪喜子紧着叮嘱袁三:“小老弟,千万跟紧了,一个马虎眼,咱俩就得散伙。” 袁三抱怨:“可不是么,一个闪失,你见不着我,我见不着你,咱俩成了娘养得哥儿俩。” 正拨打着芦苇,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行走着。 忽地,“扑啦啦”一声怪响,好大一个黑影,从二人的眼前一闪即过。 袁三吓得嗷一嗓子,赶紧将枯枝横在胸前,作为防身武器,两个眼珠子快速地朝身前身后、身左身右连扫数遍,生怕那黑影突然扑过来。 洪喜子也着实被吓了一跳,不过他经历过风浪,相对比较沉着稳重,绝不会慌中生乱。 “是一只大鸟。”洪喜子确定无误后,回头告诉袁三。 “您没看错吧,真是鸟吗?”袁三将信将疑,怯生生地问。 “没错!你看,”洪喜子朝前走了两步,弯腰捡起一根羽毛,给袁三看,“这是那只大鸟刚刚掉落的。” 袁三长舒一口气。嘿嘿嘿嘿,尴尬地笑,紧着给自己找脸面:“我也看着像只大鸟,没想到还真的是。您瞧,这扁毛畜生的羽毛花花绿绿还挺好看。得嘞,归我吧,回头攒个毽儿踢着玩儿。”说着,从洪喜子手里将那根羽毛拿过来,揣进了自己的怀里。 一场虚惊过去后,兄弟二人继续拨打着芦苇前行。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刚走出没几步,只听袁三惊叫了一声:“有东西!” 洪喜子赶紧转身:“看见什么了?” 袁三抬手一指:“您快看,有鸟蛋。” 洪喜子一看,可不是么,一根手指头粗细的芦苇上,有个鸟窝,鸟窝里面有两枚鸟蛋。 洪喜子被袁三这一惊一乍弄得有些不高兴,却碍着面子,没有发作。 再看袁三,伸手进鸟窝,将鸟蛋掏出来,嘿嘿一笑,脖子一仰,嘴巴一张,将一枚鸟蛋放在嘴巴外,手指稍微一用力,鸟蛋碎裂,黏糊糊的蛋清蛋黄一股脑地流进他的嘴里。喉头一动,咽下肚去。 “好东西不能我一人 独吞,这个给您。”袁三将剩下一枚鸟蛋递给洪喜子,“这是好东西,大补。” 洪喜子没好气地说:“我嫌这东西腥气,你留着自个儿补吧。” 说罢,扭过身去,背对着袁三,继续朝前一点点地挪步。 “哼!”袁三心中发着牢骚,“好心给你,你却不给面子。得了,三爷我自个儿享用了。”又把脖子一仰,将蛋壳捏裂,吧唧一口,吞了下去。 慢慢腾腾,小心翼翼,越往深处走,芦苇就越是茂密,若不用枯枝将阻路的芦苇打折,再踩倒,便很难前进。 时不时,就有鸟儿从身边扑棱而飞。 可把袁三美坏了,凡是有鸟飞起的地方,准有鸟窝。他见着鸟蛋就掏,马上捏裂蛋壳,生吞活嚼,就跟个野人似的。嘴还一个劲儿吧唧,洪喜子都快膈应死他了。这一会儿工夫,他少说生吃了五十多枚鸟蛋,可还没吃够,他还要接着补。 “嚯!好肥的兔子!”袁三冷不丁大叫了一声。 原来,一只野兔突然窜出,趴在袁三与洪喜子的中间,好似诚心挡着袁三的去路似的。 袁三不住地咂舌,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兔子。这家伙的个头儿比一头小猪差不了多少,街面上倒也经常有人售卖死兔子,却从没有过这么肥的上品货色。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见野味焉能放过,袁三一心想吃兔肉,赶紧抡起枯枝要打。 恰在此时,突然有个黑影蹿至眼前,一下咬住了那只野兔。 一副好牌被截胡了,袁三懊恼的要命。急忙擦亮双眼,倒要看看那黑影是个什么东西。 只见那东西通体皮毛漆黑油亮,看似像条黑狗,等仔细一瞅,立时吓出一身白毛汗。 天爷!那哪是黑狗啊,分明是一只大耗子!一只像半大狗那么大的大耗子。嘎吱嘎吱地啃咬着还在蹬腿挣扎求生的野兔,一点儿也不怕人。 它不怕人,人却怕他。起码这会儿袁三让这黑毛畜生给吓住了,两个腿肚子转筋,不敢迈步了。 洪喜子也从未见过这么大个儿的耗子,心里也多少有点儿慌张,但毕竟在江湖上历练多年,遇事比较练达沉稳。 “嘘嘘——”他朝袁三示意,让袁三 慢慢地绕过那只大耗子。 袁三哭丧着脸,跟得了癫痫似的,哆嗦成一团,一寸一寸挪动双脚。 那巨大黑鼠只顾着啃食兔肉,都懒得看他一眼。 好不容易,袁三挪到了洪喜子的身边。脸他妈都绿了。 洪喜子小声着说:“咱别惹它。在这儿,它比咱厉害。也不知道这东西有没有同伴儿,咱赶紧着走,远远地离开它。” 袁三吓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 洪喜子一手小心地挥动枯枝,拨打着芦苇,步步维艰地探着路。另一只手抓着袁三的一只手,生怕这怂货跟自己走散。 洪喜子的担心不无道理,这片芦苇荡实在太大,万一走散了,想要找到对方,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再者说,这里面净是些古怪鸟兽,一个半个尚且好应付,怕得是一个多字。 就拿那只巨大黑鼠来说,再多出现几只,他俩的小命就要玩完。这东西真要凶起来,可比恶狗厉害得多。 “哥,咱还得走多久啊。我这心里没着没落的……”袁三带着哭腔,委屈似地说着。 “快了,就快了。”洪喜子紧着开导他。实则,他也不知道还有多久才能走出去。 此刻,他也心烦且心慌的要命。尽管他是江湖汉子,杀几个人都不带眨眼的。但他也有怕的时候。他怕得不是看得见的东西,他怕得是看不见的东西。这片芦苇荡过于阴森可怖,不知隐藏着多少凶险,稍微一个恍惚,只怕就要吃苦头。一想到那只巨大黑鼠,他就浑身发毛。那黑毛畜生,一口可将野兔脖子咬断,分明也可食人。这鬼地方,忒他妈邪乎! 幸运的是,两人走了半天,居然一切安好。除了随时有野鸟突然窜起惊飞,其中不少大如蒲扇,倒是没有再撞见什么邪乎的野兽。 袁三此刻已经不那么慌张了,将自己的手从洪喜子的手里抽出来,紧随洪喜子的身后,一步一步,艰苦前行。 也不知道走出多远,二人有些乏累,便决定就地坐下歇会儿。 袁三刚坐下,便腾地站了起来。 只一瞬间,脸色大变。 双眼之中,流露惊恐。 这一刻,他看到了令他毛骨悚然的一幕! 第74章 险境求生 几只巨鼠,伏在不远处。人不动,它们也不动。 洪喜子此刻也已站了起来。 望了一眼之后。 猛地一把拉住袁三的一只手。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叫声:“快跑!” 袁三未等反应过来,便被洪喜子强行拖拉着跑动起来。 危急关头,已然顾不得脚下深浅,也顾不得芦苇茂密,任那如刀片般的芦苇叶在脸上肆虐。 眼下唯有一字是保命关键,那便是——逃! 那些黑毛畜生,分明早有食人之心! 怪不得这里的芦苇茂密如麻,却没人来割。 原来人们忌惮这些藏匿于暗处的邪物。犯不上为了几捆苇子,拿自个儿给这些黑毛畜生打牙祭。 “哥!”袁三凄厉大叫,“它追上来了!” 洪喜子立即刹住脚步,松开拉着袁三的手,拽出铁弹弓,“啪”一声脆响,一粒铁丸打了出去。 那铁丸疾如飞蝗,威力不亚于枪子儿。任那黑毛畜生凶恶,却也是血肉之躯。 洪喜子打弹弓,准头十足,有百步穿杨的能耐。 铁丸正中跑在最前面那只巨鼠的脑壳。这倒霉玩意儿当即被打了个四脚朝天,抖了几抖,便不动了。 紧跟着,洪喜子一口气连打四粒铁丸。 弹无虚发,粒粒命中。四只巨鼠,死于非命。 原以为将这些黑毛畜生击杀干净。却不料,耳畔皆是窸窣,芦苇摇摆不停。分明又有许多邪性之物,嗅到血腥气,追杀而来。 事到如今,强撑无异送死。风紧——扯呼! 二人如疯马狂牛一般在芦苇荡中急急穿梭。 无数野鸟,受惊而飞。许多小兽,闻声而逃。这芦苇荡俨然是森罗鬼域,哪有活人逃生的去路。 正逃命间,袁三一个没留神,“啊呀”一声,摔个跟头。 急于起身继续逃命,脚脖子却好似断了似的,稍微一动,钻心地疼。 “洪大哥。”袁三哭了,“咱哥们儿交情到头了。我跑不动了,您快跑吧。我不能拖累您!” “兄弟少说傻话,咱俩是一块儿来的,要么一块儿回去,要么一块儿死在这儿。我把你一个人撂下不管,我还算个人啊!” 说话间,洪喜子频频打出铁丸,凡是冲到跟前的巨鼠,尽数脑壳碎裂。 这些黑毛畜生极其诡诈,见同伴一个个毙 命,便知遇到了敌手。 它们纷纷停下,伏在暗处,伺机一涌而上,将两只猎物撕成碎片。 袁三挣扎着站起来,用那根枯枝当成拐杖,强忍着疼痛,撑着站立着。 “嗐!”洪喜子仰天叹息一声,随之洒脱地对袁三说:“小老弟,咱哥俩儿今个儿看来要交代在这儿里。这地儿不错,老天爷对咱哥们儿不薄,送了这块埋骨地给咱们。” 说罢,将铁弹弓插回腰间,一屁股坐下,抱着双膝,仰望天空,脸上写满轻松,已然不畏生死。 袁三明白,洪喜子随身带着的铁丸已经打光了。这汉子有能耐不假,可赤手空拳又怎是那无数巨鼠的对手。所以,这汉子认命了。 袁三不愿认命,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委屈地说:“算命的说我将来会发大财,还说我前呼后拥,一呼百应,要多威风,就有多威风。妈的!都他妈是骗人的鬼话,枉我还真信了……” 洪喜子只是静静地听着,却不再劝他。事到如今,劝亦无用。 袁三一把将眼泪擦干,“哼”了一声,脸上随即露出笑容,他挨着洪喜子坐下,爽朗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死就死吧,有嘛大不了的!”说着,在胸脯上“啪啪啪”拍了三下,“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洪喜子呵呵一笑,在他肩上拍了拍:“行!够个爷们儿!” 袁三呲牙一笑:“洪大哥,这辈子能跟您这样的好汉子做兄弟,是我袁三的福气。下辈子,咱哥儿俩还做兄弟,弟弟我这辈子亏欠哥哥的,下辈子一准儿还给您!” “好!”洪喜子一把抓住袁三的手,“来生你我还做兄弟!” 四只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两条好汉仰天大笑,大有慷慨赴死之壮志。 那些黑毛畜生见时机成熟,忽地而起,一涌而上。 眼见着,这许多恶畜就要扑到两个活人身上。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竟不知从何处传来几声啸叫。 那些恶畜,立即停下。四爪挠地,长尾乱甩。吱吱喳喳,呈慌乱状。 袁三本以为必死无疑,万没想到会有这般景象。莫非是老天爷怜悯,助他二人活命? 洪喜子也觉着新奇,拉着袁三,缓缓起身。蹙着眉头,静观 其变。 忽听,四外有疾速奔跑之声,芦苇狂摆,杀气腾腾,好似千军万马杀来一般。 那些黑毛畜生竟似得了瘟病似的,抖个不停。叽叽喳喳,怪叫不止。分明是因惊怕所致。 这些黑毛畜生在这芦苇荡中,足可称王称霸。难不成,还有比它们更凶的大凶之物? 就在二人错愕之时,陡然出现数个似狗非狗,似猪非猪,似鼠非鼠,皮毛黑白相间,比巨鼠更大的怪物。扑向那些瑟瑟发抖的巨鼠,连啃带咬,又撕又扯。茹毛饮血,好生霸道! 正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顷刻之间,鼠尸遍地。血肉模糊,残缺不全。此情此景,怎一个惨烈了得。 袁三和洪喜子,俩眼透着惊骇,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好半天,袁三才磕磕巴巴地说:“是是是,是狗,狗狗狗,狗獾子!” 听袁三这么一说,洪喜子恍然大悟。可不是么,这些食鼠怪兽,不正是俗话常说的狗獾子么。只不过,这么大个儿的狗獾子却极其罕见。不过倒也不稀奇,这里的老鼠都有那么大的个头儿,狗獾子又岂是平常货色。 那些狗獾子似乎并没有伤人的心思。不然,他俩就算长出三头六臂来,也不是这些“庞然大物”的对手。 一通生啃活嚼之后,这些食鼠怪兽携得胜之威,得意洋洋地结队而去。 好半天,袁三和洪喜子才终于长舒一口气。老太爷保佑,他俩这条小命总算保住了。 洪喜子惊魂甫定,胸脯一起一伏,喘了几口大气。抖擞精神之后,关切地问袁三:“脚还疼么?” 袁三小心翼翼地晃了晃脚脖子,试探着走了几步,随之呲牙一笑:“好多了。起码走道没问题了。” “那就好。”洪喜子庆幸道,“咱俩大难不死,往后准能享福。” “是是是,”袁三欢喜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大笑几声过后,洪喜子搀着袁三这个小老弟,重新迈开步子。 许是天公怜悯,竟让他二人顺利走出芦苇荡。 站在高处,回看密密麻麻的芦苇,想起那些黑毛巨鼠,不禁暗自后怕。 有道是,时也、运也、命也。该着他二人命硬,故而才能逢凶化吉。要不,非葬身芦荡不可。 …… 第75章 梅园幻境 “洪大哥快看!好多腊梅树!” 袁三遥指前方花海,兴奋不已。 皇天不负有心人。此刻,距离目的地仅剩一步之遥。 于是,二人加快脚步,径直冲进粉色海洋当中。 只要找到黄家祠,再拿到那坛酒。这趟差事就算办妥了。 哪晓得,这花海如幻海,直教人眼花缭乱,只得如无头苍蝇般,满处乱撞。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袁三急得抓耳挠腮,愤而抱怨:“这他姥姥的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咱转了这大半天,咋跟原地打转转似的。” 洪喜子也已意识到这花海之中的诡异。但他较为稳重,不似袁三那般毛躁。 他好意叮嘱:“小老弟,这地方有古怪。咱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你一定要跟紧了我,咱俩可千万不能走散了。” 袁三此刻燥火攻心,怒而催梅折枝,弄得一地狼藉。 洪喜子由着他放肆,而不加阻拦。 等他发泄完了,才问:“消气了吗?” 又说:“要是没消气,你接着来。要是消气了,咱接着走。” 袁三意识到自己失态,却不脸红。 这小子脸皮比猪皮还厚,三寸长的钉子扎不透。 他风轻云淡地说声“消气了”,便随着洪喜子,又似无头苍蝇那样,在茫茫花海中转开了圈。 也不知道转悠了多久,袁三陡然惊叫:“这里咱来过!” 可不是么。折断的树枝,打落的花瓣,凌乱的脚印,不正是袁三先前放肆过的地方。 兜兜转转,结果却又回到了原点。这片花海当中,究竟藏着怎样的神秘力量,何以如此折磨好人。 袁三双手抱头,歇斯底里,嗷嗷鬼叫。 洪喜子愁眉不展,脸上写满沮丧。 “咱这是掉进八阵图了!”袁三咆哮,“找不到‘生门’,咱这辈子就困死在这儿了!死了,死了……咋办,咋办,咋办啊……” “你就别闹腾了!”洪喜子勃然怒喝一声。 袁三打个激灵,立时老实了。出来这么久,还是头一回见洪喜子发这么大的火。想想也是,自己这个毛躁样子,确实不成体统。 现场顿时陷入死寂,连空气都沉默了。 好半天,洪喜子才终于打破这叫人苦闷不堪的死寂:“咱再走一圈试试,要是还回到这里,咱再另想法子。我就不信,咱俩大活人能让这些枝枝叶叶困死。” 袁三赶紧接腔:“我听哥哥的,哥哥咋说,我就咋办。”语带殷勤,只为赔罪。 “好!那咱就走着。还是那句话,你 一定要跟紧我。咱可千万不能走散了。” “嗯嗯。您放心,我一准儿跟得紧紧的。” 随即,洪喜子在前,袁三在后,哥儿俩又似无头苍蝇般,在这诡境里面转开了圈。 懵懵懂懂地转了足有半个时辰之久,袁三在茫然之中隐约觉着身后似是有个什么东西跟随着自己。 惶恐回头! 却什么也没有。 继续走,仍觉着身后有东西跟随。 再次惶恐回头! 仍什么也没有。 如此反复几次,袁三彻底吓毛了。 他背对着洪喜子,用因恐惧而发颤的声音,带着哭腔,说:“哥,哥,我总觉着——总觉着有什么东西跟着咱们。——这地儿邪乎,八成有鬼……” 奇怪。洪喜子竟不搭理他。 “哥,您听见我说话了么?哥?” 更为奇怪的是,当袁三扭回头后,却找不到洪喜子的人了。 肝胆俱裂,凄厉大叫:“哥,洪大哥,洪大哥,您在哪儿呢,您快出来啊,我害怕,您赶紧出来,求求您了……” 几乎快要叫破了喉咙,那洪喜子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毫无动静。 “洪大哥,您到底在哪儿啊,您别闹了,您快出来吧……” 没出息的家伙,这当儿像个小孩子似的,委屈地大哭着。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无限恐惧袭来,犹如置身冰窖,寒气刺骨透心,叫人几乎窒息。 也不知道哭了多久,袁三觉着自己一辈子的眼泪都哭干了。再哭下去,他的两个眼珠子,只怕就要瞎掉了。 既然横竖都是一死,光哭有个屁用。 他想通了,就算死,也要大大方方地死,绝不会窝窝囊囊地死。 连死都不怕了,还怕什么鬼。反正自己死了之后也会变鬼,没什么大不了的! 有了底气,恐惧感立时消散。 抖擞精神,贾其余勇。 边迈步,边高喝《战太平》:“叹英雄失势入罗网,大将难免阵头亡……我主爷洪福齐天降,刘伯温八卦也平常……” 有板有眼,唱得不赖,只可惜少了叫好声。 没人给他叫好,他自个儿给自个儿叫好。 “好!唱得好!袁三爷唱得真好!再加那么一丁点儿火候,保准能追上谭老板……” 整个一王婆卖瓜,自卖自夸。好在没人瞧见,不然非把他当脑瓜子进水的傻货看待不可。 正在他忘乎所以之际,忽于恍惚之间,看到不远处有个人影。 他大喜,认为那人是洪喜子。 忙大叫:“洪大哥,我在这儿 呢。我可找到您了,您为嘛一直不理我呢……” 洪喜子不理会他,似是在发脾气。怒折树枝,蹂躏花瓣。如疯了一般。 袁三错愕,不明白洪大哥哪来这么大的火气。在他眼里,洪大哥一向沉稳,不应该这样才对。 “洪大哥,您先别发火。洪——” 喊声戛然而止,整个人呆若木鸡。 那发疯之人哪里是什么洪喜子,分明是他袁三自己! 怎么可能? 自己怎会看到自己? 可那人不是自己,又是谁? 那不正是自己先前放肆时的一幕吗? “三儿,你傻站在哪儿干么呢?” 熟悉的声音,从一侧传来。 慌忙扭脸,顺着声音看了过去。竟看到了这辈子最熟悉的一个人。 “爸!”袁三登时伤心落泪,“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爸不说话,只是笑。笑着朝他招手,唤他快着过去。 “三儿,别过去!” 另一侧,又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八叔!”袁三又惊又喜,“怎么您也来了?您的伤全好了啊?” “三儿,那不是你爸。你忘了,你爸早就死了!”八叔站在远处,大声地提醒。 “是啊!”袁三惊醒,喃喃自语,“我爸早就让人给一攮子捅死了……他不是我爸……不是我爸……” “三儿,快来帮我一把。” 女人的声音,同样很是熟悉。 像是——? 像是大兰子! 赶紧顺着声音看过去。 没错!那就是大兰子! “大兰子,你怎么也凑热闹来了?” 袁三已经想见大兰子很久了。 “老弟。她是花妖!” 喊话之人,竟是张十三! “张大哥。连您也来了啊?” 袁三万难相信自己的眼睛。 “是啊——,我把他给放了。咦嘻嘻嘻……” 声音尖尖细细,笑比哭还难听,分明是德公公。 “文荟啊——。到我身边来,我有话要跟你说。” 竟然是唐进士。在唐进士的身边,垂手站着一个脸色阴沉的人,不正是胡老顺么。 “老兄弟!别信他!他不是人!” 唐小玉突然冒了出来,厉声喊叫。 “聩!三儿啊,你咋跑这儿来了啊。你让我找的好苦啊。” 竟然——连老崴也来了。 生旦净末丑,神仙老虎狗,一下全都登场了,这出八仙过海的戏可真热闹。 他们怎么会同时出现? 他们究竟是人是鬼? 袁三痴痴傻傻地呆立着,嘴角一翘又一翘,露着一口小白牙,望着这些熟悉的面孔。 傻笑…… 第76章 虚虚实实 “快把眼睛闭上!” 陡然一声喊喝。洪喜子不知打哪儿蹦了出来。几步冲到袁三的身后,一把将袁三的双眼捂住。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袁三刚要挣扎。 “别挣崴!”洪喜子在他耳边大吼一声,“这些全是幻想!” 紧跟着,又安慰:“什么也别想,让心静下来。” 袁三倒是听话,稳稳心神,吐纳有序,极力不叫自己胡思乱想。过了一会儿,心中的波涛逐渐平静了下来。 “洪大哥,撒手吧。我心静了。” 洪喜子将手拿开后,袁三张开眼皮,游目四顾。 那些熟悉的面孔,已经不复存在了。 “好点了么?”洪喜子关切地问。 “——没事了。”袁三擦着额头的冷汗,说话有气无力。 “没事了就好。唉……”洪喜子长舒一口气,“好险——好险——”言语之中,夹杂庆幸。 袁三沉着脸,问洪喜子:“您刚才去哪儿了?怎么一眨眼的工夫,您就没影儿了?”言语之中,带着责备。 “都是幻象搞鬼。”洪喜子对袁三说。 “幻象?”袁三诧异,“什么幻象?” 洪喜子说:“不瞒老弟,我跟你一样,刚才也看到了不少熟人。但我尚算清醒,没有被假象迷惑。我很清楚,我所看到的全都不是真人,全部都是幻象。” 袁三呆呆地听着,眼神当中透着迷茫。 又听洪喜子说:“九大爷曾跟我说过,阴宅多生邪,邪地多生幻,一旦被迷惑,就会陷入幻境当中,倘定力不足,便急难脱身。那时候,整个人就会迷迷瞪瞪、糊里糊涂地跟着幻象走,受其摆布,形同傀儡。” 顿了一顿,问袁三:“你听说过‘鬼打墙’吧?” “嗯嗯嗯,”袁三一脸惊怖,“听听,听说过。” “事实上,咱俩在刚刚进入这片梅园之时,就已经陷入幻境之中。说句大白话,咱俩遇上‘鬼打墙’了。” “呀!”袁三圆睁二目,将信将疑道:“真的啊?” “没错!”洪喜子语带肯定,“从一开始,咱就被幻象迷惑住了。所以,咱俩无论怎么走,也总是回到原点。既然身处幻境当中,幻象便会不断出现。所以,你我无端端谁也见不到谁,又全都看到了熟悉的面孔。” 洪喜子把话说完,叫袁三由不得不信。 得洪大哥指点迷津,袁三的脑子随之清醒,忙问:“洪大哥,既然您知道了咱们身处幻境当中,见到的也全都是幻象,那您一定有法子能破了这些幻象吧?” “呵……”洪喜子会心 一笑,“若没有法子,我又是怎么找到你的。” 袁三闻言大喜,让洪喜子赶快说说破解之法。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门道。”洪喜子谦逊着说,“不过是笨法子、土法子罢了。” “什么笨法子、土法子?你倒是跟弟弟我说说啊。”袁三紧着追问。 “纯阳血。童子尿。”洪喜子将谜底揭开。 袁三欣喜若狂,这两样他都具备。他至今还是童子身,自然有着纯阳之躯,他的血自然就是纯阳血了。 只是没想到,洪喜子都这个岁数了,居然还保全着童子身。 真哏儿,他怎么能憋得住呢? 啊唷,怪不得他脸上这么多疙疙瘩瘩。 嘻嘻…… 原来——都是憋出来的。 想到这些,袁三不由得想笑。 洪喜子眼光老辣,怎会看不出这二货心里的龌龊。 只不过洪爷为人大度,才不与二货一般见识。 袁三憋着笑,抱拳向洪大哥讨教:“还请哥哥跟弟弟说说,您是怎么用这两样‘宝贝’破幻象的呢?” “很简单。”洪喜子直截了当地说:“你只需咬破右手中指,见到幻象时,甩几滴血过去,或将血含在嘴里,见到幻象便立即喷过去,那些幻象立时就会消失。” 此言一出,袁三不亚于醍醐灌顶,赶紧又问:“还有童子尿呢?也含在嘴里喷出去么?” “洗脸!”洪喜子正色道:“有道是,把脸洗干净,幻象自能清。” “唷——原来如此啊。”袁三又学会了一招,脸上登时浮现欣喜神色。 “老弟,天不早了,咱别磨蹭了。”洪喜子催促着说。 “对对,不能磨蹭,不能磨蹭。”袁三呲牙一笑,“哥哥,您稍微等等,我先洗把脸。” 背过身去,松开裤腰。 掏出与生俱来的家当,用手心接着冒着热气的黄汤。 趁着热乎,痛痛快快地把脸洗。 一边用力揉搓着脸,一边不住地嘟哝:“这两天喝水少,火大了。这色儿,这味儿,都够重的……” 他在一旁洗得开心,另一旁的洪喜子却使劲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来。 袁三哪晓得,洪喜子诚心戏弄他。 纯阳血破幻象,倒是事实。 用童子尿洁面,纯属胡诌。 袁三系好裤腰之后,乐呵呵地问洪喜子:“咱这张脸洗得够干净吧?” “很干净!”洪喜子憋着气,瓮声瓮气地说:“连多年的老皴都洗掉了。美中不足,味儿大了点儿,记着多喝水。”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嗯嗯嗯,”袁三忙点头,“我记着了,回去一定多 喝水。” 又说:“我已经利索了,您不洗洗脸?” “我洗过了。”洪喜子对他说着瞎话,却不忘好意叮嘱,“老规矩,我在前,你在后,千万跟紧了。” “哥哥放心!”袁三得意得很,“咱有了两样法宝,幻象拿咱没辙。” 洪喜子抿嘴偷乐,先行迈开了步子。 每走出十步,洪喜子就将从右手中指嘬进嘴中的血,喷向树干扭曲似蟒蛇,树枝古怪如鬼爪的腊梅树。 眼见着,那腊梅树在被血唾沫喷到后,立时便从眼前消失。而那些仍坚守原地的,都是真正的腊梅树。 袁三学着洪喜子的样子,频频将指血吸入口中,再喷吐出去。 “好玩儿,好玩儿,真好玩儿,太好玩儿了……” 这二货竟以此为乐。 右手中指被他啃咬的烂烂乎乎,他却丝毫不觉得疼。 显然,这二货把自己的手指头给嘬麻了。 哼哼,等到麻木劲儿过去后,这二货非疼得鬼哭狼嚎不可。 “哥哥快看,有个小庙。” 袁三像个大马猴似的,快速跳到洪喜子的前面,指着不远处,一座被腊梅树围绕着的,外观似小庙的建筑,兴奋地咋呼:“黄家祠,那一定是黄家祠!” 费尽千辛万苦,几乎丢了小命。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找着了! 不等洪喜子有话要说,袁三急不可待地撒丫子飞奔了过去。 洪喜子唯恐有诈,连忙喊他。 可惜,没能将这头撒欢的倔驴喊住。 眼瞅着倔驴就要冲进那座形如小庙般的建筑当中,却没想到,倔驴竟然停下了蹄子,傻头傻脑地抻长着脖子,不知道又在琢磨什么幺蛾子。 洪喜子意识到事有不妙,赶紧加快脚步,飞奔到倔驴的近前,没等问倔驴怎么了,只听小庙里面传出“啪”一声脆响。 紧跟着,听到里面有人说了声:“吃你这匹高钓马!”声音略显沙哑,似乎是位老者。 立时,又听另外一个声音笑着说:“还是老哥哥手段高。看来呀,这一盘我又要输了。”从声音判断,这同样是一位老者。 马上,又听那吃了“高钓马”的声音说:“死人放屁,还有缓儿。胜负还早着哩,老弟何必说丧气话。快着,该你走了。” 洪喜子竖耳朵听着,眼眸中流露出诧异。在他听来,里面两个人的声音,竟是如此耳熟? 袁三也听着耳熟,不过,他只听着一个声音耳熟,对于另外一个声音却很是陌生。 里面到底是谁呢? 难不成,又是幻象? …… 第77章 慈祥老者 洪喜子正诧异间,袁三却猛地将啃烂的手指塞进嘴里,使劲嘬了嘬。 紧接着,弯腰从地上抠出一块冻硬的土坷垃。 撒开蹄子,奔至门口。 将一大口血沫用力喷吐出去的同时,抡起胳膊,将土坷垃砸了进去。 洪喜子本欲喝止,但为时已晚。 “哎唷!”袁三突然惨叫一声,双手抱头,仰面摔倒在地,“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就地打滚,鬼哭狼嚎。 原来,那块被他砸进去的土坷垃,竟在一瞬间飞了出来,正好打在袁三的脑门上。 洪喜子赶紧跑过去,一看,袁三的脑门上多了一颗大枣儿,紫红紫红的,虽然破了皮,好在没出血。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万幸是块土坷垃,要是块石头,袁三这小子的脑瓜子给打出瓜瓤来不可。 “喜子,”里面传出一位老者的声音,“还不进来拜见老前辈。” 洪喜子心头一凛,顾不得袁三,一步跨了进去。 紧跟着,听他亲热地叫了一声:“九大爷。” 又听他说:“您老怎么到这儿来了?” 接着,听他惊讶道:“啊呀!老仙家,是您呀。” 紧跟着,听到“咕咚”一声,洪喜子似乎跪下了。 马上听洪喜子说:“晚辈冒犯了老仙家,还请老仙家原谅。” “不碍的,快起来,起来吧。”分明是黄老太爷的声音。 袁三顾不得脑门子火辣辣地疼,如同一条瘸了腿、塌了腰的老狗一般,呼哧呼哧地,从外面爬到里面。 “老仙家,我不知道是您老。要知道是您老,吓死我也不敢放肆。您老打得好,您老打得对,我混账,我该打,您老打得轻了,下回您老使劲打我,往死里打我……” 黄老太爷抖着小鼻子头儿,乐呵呵地说:“行了,别耍贫嘴了。不叫你小子吃点苦头,你小子不知道天高地厚。” “是是是,”袁三赶紧接茬,“您老教训的极是,经您老这一教训,我往后就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了……” “这孩子的嘴片子可真不赖。”坐在棋盘对面的老者和颜悦色地说道。 袁三虽然没见过这位老者,却觉着这位老者十分和蔼可亲。 老者长相不俗,四方大脸,浓眉大眼,透着一团正气。 而衣着却透着一股子俗气。土布棉袄,土布棉裤,腰里系着布带子,头上戴着棉帽子,脚穿一双大毡窝。 看打扮,不像是什么能耐人,更像是农家大老奤儿。 在老者的手中,托着一条烟杆,分外 显眼。 袁三眼尖,看得出那条烟杆,连同烟锅,全用熟铜打造。鹅卵那么粗,擀面杖那么长,上秤称一称,怎么着不得有个三四十斤。这要是跟谁当街叫板,拿这玩意儿照脑袋来一下,八成能把脑袋砸成烂西瓜。 单从这件抽烟的物件儿来看,这老家伙有把子力气。无非是身大力不亏,拿这东西充门面,没嘛了不起的。别以为腰里揣个死耗子,就是打猎的。 袁三以貌取人,打心眼里瞧不上这位老者。 而洪喜子却对这位老者极为恭敬,张开闭口,管老者叫九大爷。 袁三猛然想起,洪喜子的九大爷,不就是原先在杨庄子义庄看死人的马老九吗? 呦!这老家伙可有能耐。 有道是,见高人不能交臂而失之。要真是他的话,可得尊敬着点儿。 “您老一定是马九爷了。”袁三赶紧打躬作揖,极是恭敬地说:“晚辈袁三,是洪大哥的小老弟。洪大哥尊您一声九大爷,您也就是袁三的九大爷。晚辈给九大爷请安。”说罢,双膝点地,就要磕头。 “免了。”马九爷起身将他搀起,和善地说:“喜子喊我一声九大爷,那是因为我跟他爹是把兄弟。他喊我一声九大爷,我听着顺耳。可——别人这么喊,我——听着别扭。”言外之意再清楚不过,他不喜欢袁三这么喊他。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袁三是个聪明人,马上改口,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马九爷。” 脸上不显山露水,心里却老大不愿意。牢骚道:“你有什么了不起的,你一个看死尸的老绝户,浑身上下透着晦气,你当我愿意亲近你呢,瞅你那揍性。要不是看着洪喜子的面子,我都懒得搭理你。哼!” “九大爷,”洪喜子问,“您老人家怎么到这儿来了?” 马九爷在洪喜子的肩头轻轻拍了拍,微笑着说:“还不是怕你出意外。” 此言一出,洪喜子登时一愣。 马九爷又说:“你给我看了那首打油诗之后,我就知道你要到这里来。我当时跟您说,不必多虑,按照纸上所写,按部就班地去做也就是了。我也想趁这个机会考验考验你,看一看你遇到难处时,能否沉稳应对;遇到凶险时,又是否敢于迎击。如我所愿,你做的不错,有你爹当年的风范。” “您老原来是在考验我啊。”洪喜子挠头憨笑。 在别人面前,他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而在九大爷面前,他永远是个小孩子。 马九爷这番话,却让袁三不高兴了。 心说:“你要考验洪喜子,那是你们之间的事,可你不能拖累我呀。害得我三番五次差点儿丢了小命。虽说在你们眼里我是要饭花子,可我自己看我自己,我这条命金贵着呢!” 想到这些,他闷闷不乐。翻着两个鼻孔,呼哧呼哧地往外喘怨气。 “小子,别不识抬举。”黄老太爷冷不丁在袁三的肩头拍了一下,把袁三吓了一跳。 黄老太爷接茬说:“人家洪喜子放着安稳的日子不过,干嘛非得帮你小子的忙?再说,马老弟考验喜子,不也是考验你么?经过这些坎坷之后,你小子往后再遇见沟沟坎坎,你不就可以知道怎么应对了么。你还发牢骚,你还不愿意,早知道你小子这么脏心烂肺,我就正该让狸老太奶活剥了你,让那些大耗子活啃了你!” 黄老太爷不愧为老仙家,居然能够如此准确地洞察人心。 他说得话,大有道理。袁三受其教训,不亚于醍醐灌顶,马上转忧为喜。他这时候,也明白了,黄老太爷早就知道他们来此的目的,芦苇荡里突然出现的那些狗獾子,是黄老太爷派去救他和洪喜子的。梅园幻境,也是黄老太爷鼓捣出来,故意试探他们的。 黄老太爷又说:“要不是马老弟提前找到我,委托我暗中保护你们,我才懒得管你们是死是活。” 袁三吃惊不小,忙说:“照您这么说,我和洪大哥子在老狸子家里险些遇难,是马九爷让您老救了我们?” “没错!”黄老太爷直言不讳,“就是马老弟让我去救你们的。他当时藏在暗处,一旦发现你们有闪失,他就会立即现身,搭救你们。对付老狸子,我一人应付的来,倒也用不着他。但他这份苦心,我要你们明明白白地记着!” “九大爷,您老人家……”洪喜子像个孩子似的,擦抹起了眼泪,竟有些泣不成声了。 “马九爷,您老的大恩大德,晚辈一辈子都记着。晚辈刚才错怪了您老,晚辈给您老赔罪。”袁三往地上一跪,向马九爷叩头谢恩、赔罪。 九爷将袁三搀起,让他不必多礼。又劝了洪喜子几句,叮嘱他男儿有泪不轻弹,往后不准在人前落泪。 说了一阵子闲话之后,袁三向黄老太爷请教了一连串的问题:德公公要找的那坛酒,究竟是什么酒? 此处又是否有那坛酒? 德公公要那坛酒,究竟意欲何为? 第78章 坛中乾坤 黄老太爷遂为他一一答疑解惑。 德公公要的酒,乃是他黄家门的秘方——精元露。 此物只有此处有。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 德公公要精元露的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玉茎重生。 一听玉茎重生四个字,袁三恍然大悟。 原来,德公公贼心不死,想要变回真爷们儿。 常听说人,德公公只要见着好看的女子,不管三七二十一,更不管人家愿不愿意,不管花多少大洋,都要弄到府上给他当姨太太。 可惜啊,缺了那件最关键的物件儿,娶再多的姨太太也只能干瞪眼儿。 这正是: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群太监上青楼。 唉!怎一个苦字了得! 袁三越想越觉着好笑,要是精元露真有那么好使的话,那些出宫的老公们不就全都没有后顾之忧了么。 想着想着,嘿嘿嘿嘿,忍不住笑出声来。 黄老太爷问他有什么好笑的,他把心里话一五一十全说出来,同时不忘追问黄老太爷一句:“精元露真有这个奇效么?” 黄老太爷抖着小鼻子头儿,咯咯地笑。 一旁的马九爷,脸上也已露出微笑。 洪喜子呆呆地立在马九爷的身旁,分明很想听黄老太爷吐真言。 笑够了,黄老太爷方才说出四个字来。 这四个字是——痴——人——说——梦! 明白了。德公公的心愿彻底没戏了。 黄老太爷说:“天生长在身上的物件儿不同于野草,野草割掉了还能再生,人身上的物件儿没了就是没了,再也不可能长出新的来了。” 听完这番话,袁三竟在一瞬间同情起了德公公。 细细一想,这位德公公也真够不幸的。明明是男人,却干不了男人该干的事儿。纯粹是大花瓶一个,只能当摆设,没实际用处。 哎呀呀,真可怜呀。他有那么多的钱,有那么多的房子,有那么多的买卖,还有那么多的姨太太。可惜他不能生儿子,这么多的家产,等他嗝屁着凉了之后,不全糟践了么? 嗐…… 袁三感到十分心疼,不住地叹气。 “怎么?”黄老太爷问他,“你小子想给太监当儿子?” “我——”袁三不想说违心话,他这会儿还真是这么想的。 “给太监当儿子,有什么好丢人的?”袁三心说话:“咱也是听过三国的人,奸雄曹操他爹曹嵩不就是认了个太监当干爹,要没有那个干爹帮衬着, 他爷儿俩只怕还没有往后的富贵呢。” 只不过,这种话只能憋在心里,而不能对外人说。说出来,真得会让人看不起。 所以,袁三违心说自己没有给太监当儿子的念头。 他的话,没有人会信。他游离不定的眼神,早已把他给出卖了。 袁三犯起愁来,叹气道:“拿不到德公公要的东西,就没法回去交差,就不能救出张大哥。” 洪喜子陪着他叹了口气,脸上尽是无奈。 黄老太爷却说:“想交差还不容易,我送一坛给你不就得了么。何至于犯愁呢。” “真的啊?”袁三不太相信黄老太爷的话。在他看来,大仙儿同普通人一样鸡贼,满嘴跑火轮,没几句是实话。 “怎么?”黄老太爷虚着眼皮问他:“你不信么?” “我——”袁三不敢说不信,只得说:“我信。您老的话,我怎敢不信。” “得嘞。”黄老太爷笑了,伸手往角落一指,“你往那儿瞧。” 袁三赶紧顺着黄老太爷的手指看了过去。 角落中,有个黑漆漆的小坛子。个头儿不大,乍一看,像个茄子。 “这个小坛子,莫非就是——”袁三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没错!”黄老太爷对他说,“就是老太监让你帮他找的东西。” “真的啊?”袁三的两个眼珠子差点儿没从眼眶里掉出来,“您您您,真真真——”他说话都不利索了,“真的,真的,让让,让我拿拿拿,拿走?” 费了老劲,总算把话说圆满了。 “瞧你这话说的,”黄老太爷似有那么一点儿不高兴了,“我都这个岁数了,还能骗你个小毛孩子不成。” 洪喜子此刻半张着嘴,眼神呆滞。他脑筋短,拐不了那么多弯儿,原以为黄老太爷不肯施舍,没想到黄老太爷竟然如此大方,一给就是一坛子。 可话又说回来,黄老太爷明明亲口说过这坛中精元对德公公毫无作用。拿了回去,交给了德公公,用过之后没有效果,以德公公的为人,不把他俩全给阉了才怪。 洪喜子这样想,袁三同样心生顾虑。 为求保险,袁三干脆把顾虑抖搂了出来。求黄老太爷好人做到底,再帮帮他俩。 黄老太爷呲着小白牙,叽叽嘎嘎地笑了几声。 “放心拿给那人就是了。我担保,往后他绝对不会为难你俩。” 有道是,听话听音,锣鼓听声。黄老太爷的话, 似乎并非虚言。 马九爷以为两个后生不信,于是替黄老太爷打下包票:“你们只管拿走回去交差,不用有什么顾虑。黄老太爷是得道的善仙,从来都是说话算数的。他老人家说没事,你们就一定没事!” 有了马九爷这番话,两个后生总算放心了。 事情总算办妥了。这趟罪没白受。不但学着了应对危难的经验,还顺利拿到了宝贝。两全其美,真好! 袁三十分高兴,但他不能在仙家面前失礼。只能强忍兴奋,让自己看上去更像个稳重的少年。 “喜子,”马九爷对洪喜子说,“天不早了,待会儿你们拿了东西就回去吧。有些话我要叮嘱你,把东西交给德公公,换回张十三后,你就再也不要跟德公公有任何来往了。你跟他不是一路人,他在天上,你在地上,你跟他差着一天一地,从地上摔一跤,顶多擦破点肉皮,可一旦从天上掉下来,那可就是粉身碎骨了。你够不着天,所以你就踏踏实实地在地上呆着。” 马九爷的话有些深奥,袁三虽然每个字都听到了耳朵里,却又有些听不太明白。洪喜子是个直人,对于九大爷的话言听计从,他不管自己听得懂听不懂,凡是九大爷不让他干的事情,他绝对不干。威逼也好,利诱也罢,对他而言,全都白费。 洪喜子使劲点了点头,表示他会听话。 接着,马九爷又扭脸对着袁三说:“我听喜子说,你跟张十三是拜把子哥们儿。” “您老说得没错。”袁三赶紧搭腔,“我这人最讲义气,哥哥有难,当弟弟的就算粉身碎骨,也要救哥哥出水火。” 他这番话,只为在两位老人家面前卖弄卖弄,好显得他是个重情重义的好汉子。 “好!好哇。”九爷赞许道:“你年纪不大,却敢于为朋友两肋插刀。难得!常言道,重情义者必有福报,你前途不可限量啊。” “您老谬赞。晚辈做事从来不图回报,只图个心安理得。”袁三嘴头上谦虚,心里面却得意得不得了。 九爷微笑着点了点头,认为孺子可教。 袁三嘿嘿傻笑着,竟有那么一丁点儿不好意思了。 可突然之间,九爷微笑着的一张脸,竟一下子严肃了起来。 袁三心头猛打一个激灵,立时呆住不笑了。 他明白,九爷不会无端端地变脸,定是有话要叮嘱。 ——难道,跟张大哥有关? 第79章 人心难测 须臾,九爷开口问他:“你跟张十三认识多久了?” 袁三赶紧实话实说道:“不太久。也就……”他仔细想了一想,“也就个把月吧。” 此言一出,九哥和洪喜子同时皱起了眉头。唯独黄老太爷的脸上依旧风平浪静,毫无波澜。 洪喜子当头便问:“原来你跟他才认识这么几天啊?” “是——,是啊。”袁三心里有点儿虚。 他先前没说实话,让人误以为他跟张十三的交情多深似的。眼下破锅漏了底,不知该如何修补才好。 “那——”九爷问他,“你了解他的为人吗?” “这个——”袁三越发心虚,却只能有一说一,“不太了解。但我相信,他是个好人。他不顾性命,帮我拿到了——”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赶紧闭嘴。 “帮你拿到什么了?”九爷和颜悦色地问他。 “嗐!”袁三见无法隐瞒,干脆说了实话,“张大哥帮我拿到了尸蚕。” 一听“尸蚕”二字,九爷的脸色瞬时往下一沉。 甭问,九爷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也知道这东西的用途。 接着,袁三用他那与生俱来的两行伶俐齿,嘡嘡嘡嘡,将如何见到唐进士,如何接下了找寻尸蚕的差事,又是如何遇到张十三,以及张十三如何帮他制服阴阳双尸、拿到尸蚕的等等经过,一股脑地全都抖搂了出来。 他的嘴皮子利落,吐字也清晰。只用了马九爷抽完一袋烟的工夫,便将该说的全都说出,全无半点隐瞒。 他之所以肯把实话讲出来,自然有他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常听人们说,马九爷这个人嫉恶如仇,最见不惯那些邪门歪道的人与事。如果让马九爷给他当靠山,一旦那个外忠厚、内奸诈的唐进士找他的麻烦,大可以用马九爷的招牌来挡一挡煞。关键时刻,还可以将马九爷的肉身搬出来,让马九爷去斗唐进士。 马九爷沉默不语,重新塞满一锅烟叶。点着了,吸了一口。 吐出一口浓烟之后,才对袁三说:“看来你并不了解张十三的为人。” 袁三不置可否,无话可说。 洪喜子遂替袁三问马九爷:“九大爷,听您的话音儿,您对张十三的为人有怀疑?” 九爷将烟锅在鞋底磕了磕,将烟灰磕掉,将烟杆插回腰间,微笑着说:“我只是随口问问而已,没别的意思。” 洪喜子虽然脑筋短,却也知道,九大爷言不由心,一定知道张十三某些不可告人的秘密 ,只是不好明说罢了。 黄老太爷这时发了话:“别磨叽了。天快黑了,你们拿着东西走人吧。我这里地儿小,没空房,就不留你们过夜了。” 主人下了逐客令,不走也不行。 袁三心有忌惮,忙说:“您老给指条明路吧,那片芦苇荡里净是些怪东西,叫人瘆得慌。” “自古华山一条路,没别的路可走。你们只管原路返回就是,我担保你们没事。我话说完了,你们走吧!”黄老太爷不客气地说。 马九爷也说:“你们听话就是了,黄老太爷说没事,一定没事。” 既然这样,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袁三抱起小坛子,与洪喜子跟两位老人家告辞后,踏入花海之中。 望着两个后生逐渐远去的背影,马九爷问黄老太爷:“您看这个姓袁的小子将来命运如何?” “八个字。”黄老太爷露出手来,比划了一个八字,“大富大贵!不得善终!” 马九爷点一点头:“但愿他好自为之吧。” 又说:“他跟张十三称兄道弟,却不了解张十三的为人,只怕用不了多久,他就要吃个大亏。” “你担心张十三继续兴风作浪?” 马九爷摇一摇头:“我担心的不是张十三,而是另外一个人。” “你是说张中原。” “是啊。”马九爷面色凝重,“这些年来,张中原如人间蒸发一样,了无音讯。倘若下了黄泉还好,可只要还活着,就不会善罢甘休。那样的话,只怕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咯。唉……” “马老弟没必要叹气。老话说得好,该来的挡不住,不该来的强求也无用。就让一切随缘吧。”黄老太爷平静地说着。 “是啊。不想那些了。”马九爷豁达一笑,“来来来,咱老哥儿俩再下一盘。” “好!”黄老太爷笑逐颜开,“我藏了些好酒。咱俩边下边喝,一醉方休。” 说着,拍了拍手,吩咐一声:“把我的好酒拿出来!” 话音刚落,就见四个小矮人一样的黄鼬崽儿抬了一个大酒坛子进来。 紧跟着,又进来几个小崽儿,有的顶着酒碗,有的扛着筷子,有的抬着烧鸡。乖巧且麻溜地把东西摆好之后,纷纷退了出去。 黄老太爷亲自抱着酒坛为马九爷倒了一碗酒。 马九爷赶紧将酒坛“抢”过来,又给黄老太爷把酒斟满。 两位老者高端酒碗,碰了一下。黄老太爷说:“咱喝好酒,太监喝尿。”说罢,叽叽嘎嘎地坏笑。 九 爷也笑,还说:“他不吃亏。别人想喝,还没这个福分哩。” “说得好!来!咱走一个!” “好!我先干为敬!” …… 放下这边两位老者笑语欢声不提,只说那边两个愁眉苦脸的后生仔,此时此刻正对着密密麻麻的芦苇干瞪眼儿呢。 袁三愁眉不展地问:“哥,咱真进去啊?” 洪喜子无计可施地说:“不进去不行啊,咱得回去啊。” 袁三又问:“咱要是再遇上那些吃人的大耗子该咋办?” 洪喜子又说:“老仙家说过不会有事,咱就信他所说!” 袁三没话说了,事到如今,也只有如此了。 照样是洪喜子在前,袁三在后。 洪喜子还是那句话:“千万跟紧了。” 袁三除了能“嗯”一声,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儿上,每走出一步,心就哆嗦一下。 等到跳得欢腾的一颗心马上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的时候,居然惊奇地发现已经从芦苇荡里走出来了。 这下好了,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可以放回原位了。疲惫、惶恐,瞬间化为乌有。两人脚底一阵风,来去一朦胧,跟离了笼的狗子一样,撒开欢儿跑。 “哥。快看啊。”袁三指着前面说:“又到了老妖婆子的家了。” “还真是嘿。”洪喜子干脆说:“咱进去歇会儿,歇够了咱再走。” 冲进熟悉的院落,进到熟悉的屋里。坐下之后,才意识到后背已被冷汗浸透。 袁三将一直紧抱着小坛子放在桌上。接着,跟条野狗似的,满处找东西吃。 很快便有了发现。狸老太奶有存货,东厢房里挂着一条火腿。呦嘿,还有两条腊鱼。嚯!居然还有一坛老酒。太好了,有口福了。 鞋子小不小,脚丫知道。饭菜好不好,肚子知道。 俩人的确饿坏了。甩开腮帮子,颠起后槽牙,跟饿死鬼投胎似的,风卷残云,吃干喝净。 袁三打了个大大的饱嗝,一边用鱼刺剔牙,一边嘟哝:“这宅子留着没啥好处,没准哪天老妖婆子回来了,照旧拿这处宅子害人。要依着我,一把火烧了得了。” “你说得有些道理。”洪喜子吞吐着酒气,“我也觉着烧了好。” “那咱说干就干!”袁三很是迫不及待的样子。 “好!”洪喜子拍案而起,“烧他娘的!” …… 熊熊烈焰,直冲天际。整个院落陷入火海当中。 两人望着火焰,笑得前仰后合。 笑够了。又该上路了。 …… 第80章 有功无劳 “二位爷,我家老爷就知道您二位这个钟点儿过来。他老人家早已经摆好了酒席,等您二位赏脸呢。” 刚走到东门外青水庵,离着德公公的府邸还有老远,便有个面白无须,唇红齿白,声音好似大姑娘的小老公恭候着他俩的大驾。 “哼!”洪喜子冷冷一笑,“德公公一定有未卜先知的能耐,稳坐深宅,掐指一算,就能够想看见什么,就能看见什么。” “呦——”小老公翘着兰花指,尖声尖嗓地说:“洪爷净说笑话,我家老爷哪有这个能耐。”说罢,咯咯咯咯,扭捏着笑,真比那真正大姑娘,更他娘的像大姑娘。 笑够了,又说:“二位爷,这儿人多眼杂,不是说话的地方,请二位爷上车。让小的伺候二位爷到府上去。” 袁三呲牙一笑:“您瞧,人家德公公想得多周到。知道咱俩累了,把马车提前给咱备好了。哥哥,您先请。” 洪喜子没有推辞。上了车,钻进车棚。 袁三紧跟着钻了进来。立时喜道:“瞧瞧,多讲究,连垫子都是绸子的。” 挨着洪喜子坐下后,就听外面的小老公尖声尖嗓地朝车棚里面说:“二位爷坐稳当了,小的可要打马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驾!” 随着尖尖细细,麻麻酥酥地一声吆喝,车轮子转了起来。 “哥。”袁三坏笑,“您猜猜,这匹马是公的还是母的?” 洪喜子不言语,对这个问题没兴趣。 袁三毫不介意,洋洋得意地说:“您不知道,可我知道啊。” 他故意把嗓门提高,只为叫车棚外的小老公听见。 那小老公觉着有趣,赶紧问:“您倒是说说,究竟是公呢?还是母呢?” “说公不是公,说母不是母。“袁三诚心卖个关子,故意又把嗓门提了提,“原本是公的,可惜让给人给骟了。现如今不公不母,是个中看不中用的货!”说罢,拍着大腿,放肆大笑。 洪喜子本来一脸正经,听他这么一说,也跟着笑了起来。 “哎呦——你可真坏,拿人家找乐,人家不理你了。”小老公跟个让人占了便宜的大姑娘似的,嗔怒着用鞭子狠狠地抽打拉车的白马,“你坏你坏,你真坏,你最坏,人家好心待你,你净欺负人家,讨厌讨厌……”这不男不女的东西不敢得罪袁三,只能把委屈全撒在了白马的身上,鞭子抽得更狠了,“打死你,打死你,打死你……” “嘿呦喂。哥哥您快瞧,这兔儿爷真他妈浪。”笑得更加放肆。 洪喜子在他肩头上搡了一下,示意他不要再闹了。打狗要看主人,怎么说赶车的小老公也是德公公手底下的人,多少都要给点面子才行。 袁三听话,强忍着不叫自己再笑出声 来。稍顿了顿,把嘴巴凑到洪喜子的耳根旁,小声地说话:“您说,德公公怎么知道咱们什么时候回来?” 洪喜子把声音压低,说:“有钱人手眼通天,只要舍得花钱,就不愁没有眼线。” 这番话倒是给袁三提了个醒,他赶紧闭嘴不言语了,生怕一个没留神说了不该说的话,万一传到了德公公的耳朵里,他就算不死,也得让人扒层皮。 车停下后,小老公客客气气地说:“二位爷,到地儿了,您二位下车慢着点儿,这畜生喂不熟,爱撒欢儿,等赶明儿找人打一副好嚼子给它戴上,这畜生就老实了。”说罢,咯咯咯地笑,笑得很是阴邪。 袁三多聪明,怎会听不出这娘娘们们的玩意儿拿话损他。也难怪人家都说,当老公的没一个好东西,奸、猾、阴、损,毒、辣、蔫、坏,一样不落。今天才知道,这话一点儿都没错。往后少搭理这些不男不女的玩意儿,晦气! 袁三在人家的地盘上不敢撒野,吃了瘪不敢发火,比那斗败的鹌鹑还窝囊。 两个早就候在大门口的小老公,等洪喜子和袁三下车后,赶紧打躬作揖,客客气气地将两人往里面请。 这一次,他们走的是正门。德公公给了他们好大面子。偌大一个天津卫,有资格从正门大大方方进到里面的,绝不会超过十个人。他俩受宠若惊,连喘气都不匀实了。 “二位爷,里面请。” 门打开了,德公公笑呵呵地坐着,见了他俩,笑得更欢喜了。 “小猴崽子,你们总算回来了。可把我给想死了。东西拿来了?”语带紧张,面露激动,眼含兴奋。 袁三赶忙哈着腰朝前紧走几步,将一直紧紧抱着的小坛子恭恭敬敬地摆放在了德公公的面前。 接着,屈膝行了一个前清的打千儿礼,奉承一声:“德公公吉祥。” 马上又说:“我们小哥儿俩借着您老赏下的福气,把东西给您老拿来了。” “好好好,好哇,好哇。”德公公双手捧着那个小坛子,兴奋得连抬头纹都舒展开了,“这趟差事办得好,一路上没少了受罪吧?”假惺惺地说着关切的话。 “罪是受了点儿。只要能给您老把东西拿到手,受再大的罪,我们哥儿俩也觉着值。” “嘿呦——,我的乖乖小猴崽子,嘴上这是抹了蜜了,净说些我爱听的话。咦嘻嘻嘻……”笑得瘆人发毛。 袁三赶紧陪着一块儿笑,笑得要多傻就有多傻。 从进屋就一直没出声的洪喜子忍不住开了口:“德公公,您让我们办得差事我们办完了,您是不是也该把人交给我们,让我们带走?” “呦——”德公公把脸一沉,“怎么这么急性子呀。不得 吃个饭再走啊。” “不了。”洪喜子说话直截了当,“您的好意我们心领了,我们这样的贱骨头,不配吃您府上的饭。” “听听,听听,”德公公的脸色越发地不好看了,“这叫什么话,什么配不配的,即使是一条狗,进了我的门,我也得赏它一块肉骨头。” 袁三见势不妙,赶紧打圆场:“您老别跟他一般见识,他是个直肠子,本来就不太会说话,偏赶上在路上受了点儿风寒,脑子一热,就更不会说话了。您老大人有大量,犯不上跟一个脑子受风的病人一般见识。” 这番话没等说完,德公公就笑成了弥勒佛。 “小猴崽子,我逗你们玩儿呢。我压根就没生气,你们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我感激还来不及,哪还能生你们的气。我这人说话算数,人你们只管带走吧。他已经醒了,我这就让人带你们过去见他。”说着,朝外面喊了一声:“来人啊——” 话音未落,候在门外的两个小老公推门走了进来。 德公公吩咐道:“你们带二位客人去见见那丑鬼。” “喳。”两个小老公异口同声领了示下。 洪喜子抱起拳头:“洪某告辞。” 袁三赶紧作揖:“我也走了。” “走吧,走吧,往后机灵着点儿,别让嘴巴给身上惹祸。” 这番话分明是在威胁,只要敢把这件事情说出去,就要他俩不得好死。 “二位爷,请吧。” 洪喜子转身大步出了屋。 袁三心里骂街,明明说好了办完了差事除了放张十三之外,每人另给两百个大洋的犒赏。谁知道这老阉货是个抠门精,一个大子儿都不给。有心张口要,又怕得罪了老阉货。没办法,只得不甘心地出了屋,在心底咒骂老阉货的祖宗八代。 袁三耳朵尖,在他出屋后,听到屋里的德公公带着哭腔说着:“宝贝儿,我的好宝贝儿呦,这一天我等了太久了……我终于能变回真爷们儿了……” 袁三心说:“你就做梦吧,你这辈子也就这样儿了,到死你也是个死太监!”想着德公公面对如花似玉的姨太太们干着急的样子,他不由得在心里面一阵阵坏笑。 “二位爷,”两个小老公突然停步,指着一间房子,“人就在那间屋里,你们自个儿进去吧,我俩在外面候着。多会儿你们说够了话,招呼我们一声,我们再送你们出去。” 袁三太想见到张大哥,赶紧快步跑过去,一把将屋门推开,同时喊了一声:“大哥,我接您来了!” 满心欢喜地冲进屋,却好似被人点了穴似的,瞬间呆若木鸡。 洪喜子心头一凛,一步踏入房中。 待看清屋中情景,先是一愣,随即喝问一声:“你是谁?” 第81章 破镜重圆 那房间之中,并非只有一个丑鬼,还有一个美妇。 那美妇梨花带雨,正与丑鬼面面相对,手手相握,倾诉衷肠。 袁三一猛子扎进屋中之时,那对男女毫无戒备,不免吃了一惊。 袁三陡然愣怔,如石化一般。他二人也同样愣怔,一时说不出话。 紧跟着又跳进来一个洪喜子,当头便是一声爆喝,直震得房顶微颤。 那美妇慌忙将握着丑鬼的双手松开,霍地站起身来,对着发呆的袁三喊了一声:“老兄弟。” 洪喜子眉头一紧,思忖这美妇的身份。 袁三被这一声“老兄弟”所唤醒,紧忙用力揉揉眼皮,待眼睛擦亮之后,方知不在梦中。遂大叫一声:“嫂子。” 又大声问:“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洪喜子听到“嫂子”二字,便知都是熟人,立时放下戒备,不声不语地看这出有着叔嫂情、兄弟义的好戏。 “兄弟。你受苦了。”张十三用双手撑着桌案,缓缓起身。 见张十三没费劲就可起立,袁三大为惊奇又惊喜:“大哥,您的腿彻底好了?” 张十三惭愧一笑,不等说话,那美妇紧张地扶着他的手臂,嗔道:“你怎么这么不听话。你的伤还没好利索,不能过力。你快坐下,我不准你站起,你就不准站起。”语带万千娇柔,分明只因心疼。 张十三很是听话,小心翼翼地坐下,不好意思地笑。 这杀神附体的恶煞,在这美妇面前,竟似个乖巧的孩子,既懂事,又听话。嘁,真没羞! 常听说,男人一旦得到美人的关爱,会变成乖顺的小狼狗。这话一点都不假,不信且看张十三。哼,揍性! 袁三小光棍儿一个,受不了这些卿卿我我的画面,使劲咳嗽一声。打碎鸳鸯枕,唤醒梦中人。 “嫂子,您怎么到这儿来了?” “不瞒老弟,我也不知道怎么来的?” “呀!”袁三诧异,“连您自个儿都不知道怎么到了这儿啊?” “的确是这样。”唐小玉回忆着说:“你离开破砖窑后,我想歇会儿。谁知刚闭上眼,就闻到一股子怪味儿。接着——我就睡着了。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睡在了一张大床上。有几个穿金戴银的富贵女子,叽叽喳喳地说笑。我问她们,我在什么地方。她们告诉我,这是人间仙境。我想走,可是浑身没劲,连站都站不稳,哪还能走动。她们对我说,这里不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要我踏实呆着。我身不由己,只能听天由命。也不知过了多久,有两个俏后生走进来,用黑布罩着我的双眼,扶着我走出那间屋子,进到这间屋子里。眼罩拿掉后,竟让我见到了……”泣不成声,满是辛酸,尽是苦楚。 这是一个命运何其不幸的女子,又是一个命运何其幸运的女子。如今,天意叫她见到了无时无刻不想着不盼着的那个人,多年的委屈化为涌泉,怎收拾得住。 张十三抓紧她的手,只为向她保证:今日重相聚,从此不分离。 袁三鼻尖儿发酸,若不是强忍着,非“哇”一声哭出来不可。他见不得 这种场面,赶紧想辙打破尴尬。 “张大哥,还没给您引荐。这位是洪大哥,多亏有他,这趟差事才能办妥。” 张十三意识到自己冷落了恩公,慌忙抱拳赔罪,对洪喜子的鼎力相助自是不胜感激。 洪喜子是江湖汉子,江湖人管江湖事,请张十三不必客气。 张十三请教洪喜子的大名。 洪喜子遂将名字说出。 张十三闻其名,方知眼前这位好汉,竟是津门英雄谱上大名鼎鼎的“小黄三太”。自是激动万分。当即与洪喜子以兄弟相称。发誓,日后洪兄弟但凡有用得着他张十三的地方,他张十三就算搭上这条命,也在所不惜。 唐小玉向恩公施礼,感激之情溢于言表。但碍于男女有别,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在丈夫前面,她这妇道人家不能抢了自家爷们儿的风头。点到为止即可,一味奉承说好话,那不成窑姐了么。 袁三这边,自是不用多说什么。他是自家兄弟,今天他帮你,明儿你帮他,说多了客套话,反倒显得不亲近了。 袁三不想在此地逗留太久,于是催促:“没说完的话,等出去再说。没哭够,到没人的地方爱咋哭咋哭。这是人家的地盘,不是咱们的地方,别让人家挑了咱的理,以为咱稀罕在他这儿呆着呢。哼!房子大有嘛了不起的,一点儿人情味儿都没有。走了。走了。” 话音未落,他先一步迈了出去。 朝那两个候在外面的小老公吆喝:“我们要走了,你们头前带路。” 打着痞子腔,说话一点儿都不客气。他打心眼儿里瞧不起这些缺了物件儿的假娘们儿,趁着能使唤,就可着劲儿使唤,出了这个院儿,再想使唤可就没戏喽。 那俩小老公脸上始终挂着微笑,丝毫没有厌恶之情,反倒乐不得地似的。其中一个帮着唐小玉搀扶着走路吃力的张十三,另一个踩着小碎步,在前面引路。 到了大门口,冷不丁又冒出四个小老公来,其中三个的手里各捧着一个木头盒子。 有个岁数稍微大点儿,像是领班儿的小总管,客客气气地说:“我家老爷吩咐过,您各位都是他的好朋友,这是他老人家的一点儿心意,请各位一定笑纳。” 袁三差点儿没乐得蹦起来,埋怨自己脏心烂肺,不该那样歇斯底里地诅咒德公公以及德公公的祖宗八代。瞧瞧,人家办事多周到。这盒子里的,一定是大洋。 不等人家递给他,他一把从一个小老公的手里夺过木盒。 份量不轻,二百大洋只多不少。 洪喜子虽说不爱财,但也该要就要。这是他应得的,不要白不要。 唐小玉与张十三还要过日子,往后用钱的地方多,有这些大洋,两口子就不用为生计发愁。 怎知,小老公却不将盒子给她。她正要问个究竟,那稍微上点儿岁数的小总管赶紧说:“我家老爷说了,张爷脚上有伤,不适宜走远路,提前给预备了马车。另外呀,我家老爷知道您二位暂时没有地方住。赶巧呀,他老人家宅子多,闲着也是闲着,早早地让人提前给归置干净了,请 您二位过去住。往后呀,那宅子就是您二位的。您二位愿意住就住着,不愿意住,卖了也行,送人也罢,任其处置。” 袁三在一旁听着,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凭空得了一所宅子,天底下竟有这种好事。哎呦嘿,怎么没让我赶上呢…… 他心里面别提多不是滋味,可又不能在脸上显露出来,只能一个劲儿嘬牙花子。 张十三许是不想再跟德公公有任何牵扯的缘故,阴沉着脸,刚推辞了几句,便被唐小玉把话拦了回去。 唐小玉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不要说话。 张十三很是听话,立时闭嘴,不再言语。 唐小玉甜呵呵地说:“人家德公公疼呵咱,咱不能不给面子。咱要是不要,人家德公公八成还以为咱嫌弃人家的宅子不好呢。咱呀,不能让人家挑了理。这宅子呀,咱得要。” 接着,客客气气地对那个领班儿的小总管说:“烦劳这位公公,替我们谢谢德公公,我们两口子一辈子念着他老人家好。” “没得说。没得说。”小总管满脸堆笑,“您要是不要,我反倒没法子交差了,我家老爷一准儿骂我不会办事。您收下了宅子,我免了一顿打,咱两家都好。” 说着话,向前一步,弓着腰对张十三说:“张爷,让小的伺候您上车。” “嗐!”张十三无奈地叹了一声,却也没有多说什么。 小总管如同服侍主子那样,扶着张十三一步一步地下台阶。德公公家的门楼阔,台阶高,这才是富贵人家应有的样子。 没上车之前,张十三请洪喜子先上车,他要向洪兄弟敬酒谢恩。 洪喜子却推辞说有急事要办,这顿酒回头再喝不迟。到时候一定登门拜访,并要一醉方休。 袁三认为洪喜子不给面子,但又不好说什么,只能在一旁看戏,并不插嘴。 张十三是敞亮人,自是不会强求。 几句客套之后,洪喜子告辞而去。 竟没想到,袁三也要跟张大哥告辞。 他是个懂事的人,人家两口子好不容易才能够相聚,有道是小别胜新婚,更别说阔别这么多年了。他不能耽误了人家两口子的“好事”。所以,在问清楚那所宅子的地点之后,他执意要走。等回头有空了,约上洪大哥一块儿登门拜访。 张十三与唐小玉又怎会不明白袁三的“好意”,索性随他的便,反正以后相处的机会有的是,不在乎这一时半会儿。 袁三抱着沉甸甸的宝盒,屁颠屁颠地跑远了。 唐小玉与张十三相对一笑,这便要上车。 “吁——” 巧不巧,迎头来了一辆马车,挡住了去路。 那小总管登时把脸一沉,喝令左右,过去让那辆马车让开。敢挡德府的车,八成是活腻歪了。 没等那几个小老公靠近,对面马车上先行跳下一人。 那人并不理会那些骂骂咧咧的小老公,而是径直走到唐小玉的面前,躬身作揖。 “小姐,多年未见,还认得奴才么?” 唐小玉陡然一呆,旋即花容失色。 “是你!” 抡起巴掌,“啪”一声,结结实实地打在了那人的脸上。 第82章 独闯宝局 胡老顺,狗一样的东西。不动声色地用自己一张狗脸,硬生生地挨着唐小玉怒而打来的那一巴掌。 以他的本事,想躲开那一巴掌,轻而易举。他却偏偏不躲。 他是奴才,主子打奴才,天经地义。奴才不叫主子打,才是大逆不道。 唐小玉并未再打,气得浑身哆嗦,眼中喷射怒火。她想破口大骂,却骂不出来。 “东家听说您回来了,派老奴来接您回家。”胡老顺弯着腰屈着膝,以奴才的口吻,规规矩矩地说着。 张十三用他那男人健壮的手臂,保护着妻子,他对胡老顺说:“不劳费心。我们有地方住。” “姑爷的话,奴才记下了。只不过,东家吩咐老奴必须接小姐回去。东家说他实在太想兄妹团聚,还让老奴请姑爷一同回去。” “胡老顺!”唐小玉陡然厉声道:“你给我滚回去告诉唐鹄禄,我不是他妹子,他也不是我哥,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他,也请他别来骚扰我!”因过度愤怒,竟连嘴唇都咬出了血。 “既然小姐不肯回去,老奴也就不再为难小姐了。请小姐和姑爷多多保重。老奴告辞。” “滚!你滚!”唐小玉如疯婆子般,歇斯底里地吼叫着。 胡老顺微笑着,打他也好,骂他也罢,他的脸上始终保持着这种叫人感到极度不舒服的笑。他笑什么,只有他自己知道。 唐家的车调转马头,缓缓远去。 小老公们将张十三和唐小玉扶上车,送他们回他们的新家。 一路上,唐小玉不住地哭,张十三不住地劝。劝她忘了过去,往后俩人好好过日子,再不想过去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唐小玉将头埋在丈夫的怀里,痛痛快快地把这些年积攒下的所有委屈尽情化作泪水。 眼泪哭干了,委屈全没了。 张十三为她拭去颊上泪水,两人开怀大笑。 车轮滚滚,这回家的路竟如此漫长。车棚里的两个人此时心急似火,巴不得马上到家。关起门来,做饮食男女,焚身以火,抵死缠绵,不耗尽最后一丝气力,绝不罢战! 袁 三停步在了苏家宝局的门前,他还债来了。 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亘古不变的道理。他懂。 大大方方地走了进去,见到苏家三虎当中的老二苏连财,请苏连财将大当家苏连发请出来,最好是把老三苏连义也喊来。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他要当着苏氏三虎,以及众位耍钱的爷们儿的面,将他八叔欠下的债一次还清。 当袁三打开德公公赏给他的木盒后,在场所有的眼珠子全都瞪圆了。 袁三不紧不慢地,一块一块地数着。不多,不少,正好两百个大洋。 袁三说:“大洋两百,一子儿不差。这个盒子材质不错,应该是酸枝木的,起码能抵一个大洋。留给你们,当利息了。” 这话太损,分明用来嘲讽苏氏三虎。 老三苏连义是愣头青,一把揪住袁三的衣襟,抬巴掌就要打。 “住手!”苏连发喝止住他。 看客们群情激奋,起哄架秧子。 苏连义的脸上挂不住,放开袁三,退到一旁,黑着一张大脸不言语了。 袁三担心苏连发倒后账,于是当着大伙儿的面,撒谎说自己如今是德公公手底下的人了,这些大洋是德公公借给他让他还债的。德公公说了,如果苏家哥儿仨嫌少,就请亲自到府上拿。 这招果然好使,苏连发赶紧说数目正好,没有什么可说的,从此谁也不再欠谁。还叫袁三代他兄弟三人给袁八赔个不是,让袁八有空接着来玩儿。 袁三大笑着出门而去,大有睥睨天下的姿态。 苏连发竟亲自带着两个弟弟出门恭送。 望着袁三远去的背影,苏连发对两个弟弟说:“这小子是块材料,不成事则可,一旦成事,就不容小觑,杀人放火不在话下,咱们得防着他点儿。” “一个狗屁孩子,有什么好忌惮的。我今晚就把他脖子拧断了!” 老三苏连义刚把狠话说完,脸上就脆生生地挨了大哥一记耳光子。 “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畜生!”苏连发恶狠狠地骂,“你长了几个脑袋,得罪了德公公,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你不想活,立马死 去,别连累家里人!” 老二苏连财见大哥动了肝火,赶紧和稀泥,让大哥别跟不懂事的畜生一般见识。又假模假式地教训了老三一顿,苏连发才终于消了火。 三头恶虎,居然让一个毛头小子给拾掇得服服帖帖,真他娘丢脸丢大发了。 袁三此刻的心情,好比红心萝卜——心里美。 当街张牙舞爪,跟个二逼成精似的撒开了欢儿。 他这一刻,谁也不服了。天是王大,他是王二,看谁敢把他怎么着! 正架着肩膀,目中无人地横冲直撞,冷不丁跟人撞了个满怀。 他感觉自己的两只手好像抓到了豆包,软软乎乎的。 他纳闷,谁把豆包揣怀里啊?准是怕豆包凉了,揣怀里捂着。 没等他看清跟他撞在一块儿的究竟是个什么人,先听到脆生生的叫骂声:“年纪不大,眼却瞎了。谁家的倒霉儿子,瞎成这样还出门,不怕掉河里淹死啊!” “呦!”袁三登时来了火,心说这是谁家的小浪蹄子,满嘴炉灰渣子,说话可真够损的。 狭路相逢勇者胜,看三爷怎么骂你祖宗八代。 “呔!”大喝一声,来了个骑马蹲裆式,提一口丹田混元气,经任督二脉贯穿咽喉,这便要施展平生绝学——三十六路泼妇骂街大法。 刚骂出一个“我”字,竟瞬时被一声甜呵呵地“袁三”破了法,剩余的三个字,逆流回喉咙,噎得他直翻白眼儿。 “袁三,真是你啊?你还没死呢?”甜呵呵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呦——混出人样儿来了啊。瞧你这打扮儿,这是入了丐帮了呀。快说说,如今是几袋长老了。吃了上顿,有下顿吗?” 听听,这是人话么,骂人都不带脏字儿的。 袁三先不与她一般见识。双眼陡然一闭,牙关随之一咬;下盘扎稳马步,双手高举过头,使得是万佛朝宗、举火烧天式;肚腹猛然一收,“咣”一声炸雷,丹田气化为“虚宫”,险将粪门震碎。 好痛快! 一口恶气出来后,顿时眼明心亮。一眼便看清那怀揣豆包的究竟是谁! 第83章 俏皮小妞 “巧玉!”大叫一声,兴奋至极,“怎么就你一人?大兰子呢?” “呸!没大没小。大兰子也是你叫的啊。你也配!” “巧玉呀。”袁三乐得满脸飞眉毛,“你这张刀子嘴的毛病还没好啊。我最近听了个偏方,专治你这嘴上的毛病。” “揍性。你倒是说说,怎么治呀?” “拿大粪抹嘴,早、中、晚,各一回,三天准好。” “去你妈的。你这张嘴就是这么治好的吧。”巧玉边逗,边将一对粉拳往袁三的身上打。 “呦喂,呦喂……”袁三不躲,跟抽风似的,不停叫唤,“接着打,别停。嘿呦喂,舒坦,真舒坦……” “快看嘿。”有个过路的坏小子看热闹不嫌事大,“小娇娘怒打小叫花,这是要唱哪一出啊?” 巧玉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赶紧住手。不过,却一点儿都不脸红。 叉着腰朝着那坏小子一挑眉毛,喜滋滋地说:“想看好戏啊,回去看你爸你妈去。要没你爸你妈演得好戏,哪有你这小杂碎啊。” “嘿呦喂。”坏小子不怒反笑,“这小浪蹄子嘿,真带劲儿嘿,我爸我妈演得再好,也不如咱俩演得好……” 袁三认得那坏小子是整天在街面上瞎溜达的小狗烂儿王小二,这小子天生长着一张臭嘴,逮谁跟谁瞎贫气,又偏偏是个怕打的怂货,只要一亮拳头,立马跪下叫爷爷。 “王小二,哪凉快哪呆着去。少他妈在这儿斗咳嗽。滚!”他这是在巧玉面前耍威风,好让巧玉高看他一眼。 王小二吓得一激灵,却没跑,呲着一口烂牙嘿嘿傻笑,分明不将袁三放在眼里。 袁三见这臭无赖不给面子,气急败坏,左右一踅摸,见地上有半块砖头,捡起来朝着王小二就要砸。 王小二一见势头不好,撒丫子就跑。 袁三根本没想打他,就为吓唬吓唬他。这招果然好使,怂货吓跑了,他可以踏踏实实地跟巧玉斗舌头了。 “巧玉,我的好巧玉,快跟哥说说,大兰子在哪儿呢?” “少装大尾巴鹰,你是谁的哥。少跟姑奶奶套近乎,姑奶奶不吃这一套。怎么?惦记上我家小姐了啊。实话告诉你,她在七里海呢。” “嘁!”袁三压根就不信,“别逗我了,你当我傻啊。你跟大兰子好得跟一个人似的,有她就有你,换言之,有你就有她,她一准儿来了。快说说吧,她住哪儿呢,就当我求你还不行么?” “求人就拿嘴皮子求啊?” “瞧瞧,远了不是。咱俩谁跟谁啊。” “你是谁啊?我认识你么?好狗不挡道,滚一边儿,姑奶奶没空搭理叫花子。”说着,扭着秧歌步,这就要走人。 “你别走啊。”袁三着了急,一把拽住了巧玉的胳膊,“姑奶奶,你就疼疼我吧。你说吧,你想吃什么,我给你买去。” 袁三很了解巧玉的为人。这臭丫头是个吃货,给她弄点儿好吃的,她立马从狮虎兽变波斯猫。 “这还差不多。”巧玉一脸得意,伸手在袁三的肩上拍了一下,“孙子乖,姑奶奶最近嘴里没味儿,想吃点儿有味儿的。” “大粪味儿大,管够。” “去你妈的,你才吃那玩意儿。” “逗你的。说吧,想吃嘛?” “想吃酸梅。酸角也行。” “呦!你怀上了啊 ?谁的啊?” “你的。啊呸!差点儿让你把我带沟里去。你小子没诚信,不理你了。” 努着嘴又要走。 “你别走,这不是跟您逗着玩儿么。以前,咱俩不总这样逗么,哪回让你吃亏过?不就是想吃一口酸的吗,有哇。走,跟哥走,管你够。这总该行了吧?” 袁三诚意满满,巧玉却反而不去了。 “得了。这次放过你。下回吃死你。”巧玉笑得花枝招展,甭说,小摸样儿还真他妈的招人稀罕。 袁三心里面冒了坏水,心说:“笑吧,你就笑吧,等我把大兰子搞到手,下一个就是你。成亲那天,我要不叫你哭着求我,我就不是你男人!” “袁三,你张口闭口打听我家小姐,你安得什么心思?从实招来!”巧玉斜眼瞄着袁三,嘴角翘着,一副欠抽的表情。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嗐。”袁三编瞎话说:“好歹也是主仆一场,见个面儿,叙叙旧,不也是天经地义么。巧玉啊,我的好姑奶奶,你就别卖关子了,求你跟我说句实话,大兰子究竟住哪儿呢?” “得了。不为难你了。”巧玉换了一副和蔼表情,“这不离着过年不远了么。前个儿,老爷要到城里收账,顺便拜会一下生意场上的朋友,送点年货啥的。小姐在家闷得慌,就磨着老爷,非要跟着来城里见见世面。你也知道,小姐的娘死的早,老爷就她这一个姑娘,不疼她疼谁去,也就依了她。小姐要出门,我这当丫头的不能不跟着。老爷安排我们住在巨丰商会开办的旅馆里,他一个人整天往外面跑,压根就不准小姐出去。小姐来了三天,一直憋在屋里,都快憋得长白毛了。” “你一个人出来瞎浪,把她丢在旅馆不管,你这丫头是怎么当的。” 袁三心疼大兰子,竟数落起了巧玉。 “呦!”巧玉瞪了他一眼,“怎么?心疼她呀?” “我——”袁三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揍性!”巧玉撇嘴一笑,“我在城里有个表婶儿,多少年没见了,这次好不容易到城里来了,我还不得去跟她见一面儿。” “那你也该把大兰子一块儿带着,让她出来喘口气儿,省得憋出病来。” “我也得敢才行啊。”巧玉没好气地说:“我在这边人生地不熟,万一把小姐弄丢了,我赔得起么?我丢了不打紧,天生贱命,死了顶多臭块地皮。人家可是千金小姐,那身子骨儿多金贵,你当人家跟咱们这样的人一样呢。我没招,你要有招你来办。不过有言在先,小姐出了事,我可不担责任。” 袁三眼珠儿骨碌碌一转,朝巧玉呲牙一笑:“巧玉,想不想去三不管见识见识。” 一听说“三不管”,巧玉俩眼珠子立时冒了亮光:“想啊!怎么不想!常听人说,三不管是天底下最好玩的地方,什么好玩的都有。可惜啊,我的命苦,没人带我去。” “我带你去啊。”袁三拍了拍胸脯,“我跟你说,三不管可好玩儿了。有说相声的,唱大鼓的,唱落子的,你想听嘛,就有嘛。耍钢叉的,耍关刀的,耍猴儿的,耍狗熊的,狗熊穿上衣裳装大姑娘,哏着哩。还有耍大长虫的,那些大长虫,比我这胳膊都粗,起码一丈长。耍蛇的把式叫它干嘛,它就干嘛。这些都不算 嘛,还有怪物呢。”故作神秘,诚心逗巧玉的馋虫子。 “呀!”巧玉果然上钩,“嘛样儿的怪物?吓人不?” “嗯!”袁三使劲点头,“吓人,老吓人了。挺好的大姑娘,一个脖子上长了俩脑袋。还有的明明是人身子,却长着狗熊头。还有长着六条胳膊的,跟那画本上的哪吒似的。总之,什么奇形怪状的都有,只有你想不到,没有你见不着。单靠我这张嘴说,说一天也说不完,你最好自个儿去看。对了,你不是爱吃零嘴儿么。到了三不管,各种好吃的,好玩儿的,琳琅满目,应有尽有,多得数不清。” 一听有好吃的,巧玉的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你现在就带我去吧。”她心急火燎地恨不得立马就去。 “不行。”袁三卖起了关子。 “为嘛不行?”巧玉急了。 “光带你一个人去不行。我得带着大兰子一块儿去。这样吧,你记好了这个地方,看见那块牌子了,那就是记号。”袁三指着一块画着“仁丹丸”的广告牌,要巧玉务必记住了。 巧玉说记住了。 袁三才又说:“明天一早,等朱老财东出去后,你就把大兰子带到这儿来。我带你俩一块儿去,等你们玩够了,我再送你们回去。吃喝我全包,保准管够。怎么样?” 巧玉那对会说话的大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说:“行!这主意不错。老爷一出去就是一整天,每天回来都会醉得不像个样子,就知道睡大觉,连去小姐的屋里问一句都懒得去。明儿一早,我就把小姐带来,你小子可别说话不算数,要是你不来,我可不饶你!” “我的好姑奶奶,你就放心吧。天不亮,我就在这儿等着。咱可得把丑话说前头,你要敢爽约,我就敢找人把你卖到窑子里!”他说这些狠话,无非是怕见不到大兰子。 “放心吧!”巧玉语带坚定,“谁不来,谁就一辈子当要饭花子。” “嘿。说来说去,倒霉吃亏的全是我。” “行了。不跟你贫嘴了。我出来半天了,小姐该担心我了。我可走了啊。你可要记着,明儿在这儿不见不散。” 说完话,不再理会袁三,扭着花花跨,小跑似的走远了。 望着巧玉的背影,袁三稀罕得不行,他又把发了很多次的誓重新发了一遍:“老天爷作证,大兰子和巧玉,两个我都要,我要不把她俩全都娶过门,就让——就让老崴的那条好腿也瘸了!” 他发毒誓,倒霉的却是老崴,他是一点儿都不吃亏啊。 想到老崴,就去找老崴。这老家伙心眼儿小,我这几天没理他,他一定没少了骂我。 “啊啊啊——啊嚏,啊嚏……” 一连打了好几个喷嚏。看来是让他猜对了,老崴这会子正骂他呢。要不然,他也不能打这么多喷嚏。 打完了喷嚏,又突然觉着眼皮子跳个不停。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哎呀!我跳得可是右眼皮子,别是要有麻烦吧。” 心里慌得不行,赶紧用唾沫往眼皮上抹。 都说这法子好使,可右眼皮还是跳个不停。 赶紧在心底念佛,求满天神佛保佑他,千万别让他遇上什么麻烦。 他在前面嘀嘀咕咕地走着,却根本没有发现,一个黑影此时此刻正悄无声息地尾随在他的身后。 第84章 乐极生悲 “袁三!” 那人突然大叫一声,把毫无防备的袁三吓了一大跳。 赶紧回头。 还没等看清是谁,一坨大粪便迎面而来。 准头足,力道猛,糊了他一脸一嘴。 是王小二,这小子找袁三报仇来了。 大仇得报,不宜恋战。风紧,扯呼! 王小二一溜烟儿没了人影。 袁三吃了大亏,岂能善罢甘休。 将嘴里的大粪吐干净之后,赌咒发誓,非十倍奉还不可! 溜溜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老崴。 老崴正蹲在墙根下,端着破碗吸溜凉粥呢。 一瞅见袁三,赶紧放下破碗,一拐一瘸地迎了上来。 见面头一句话,不是问袁三到哪儿去了,而是问:“你小子偷吃鸡屎了?” 这倒也不怨老崴。虽说洗了半天脸,还拿老醋漱了口,可味儿就是去不掉。不张嘴倒也没事,一张嘴全是鸡屎味,倍儿难闻。 袁三心里有火,正愁没地儿发,老崴不揣冒昧地往炮口上撞,怎能不挨一顿雷烟火炮。 老崴才不往心里去,见袁三全须全尾地回来了,还有力气骂人,他也就不必担心了。 刚想回去继续喝他的凉粥,却发现让一条癞狗占了便宜。 癞狗也不问那碗凉稀饭有没有主,将狗嘴扎进粥碗里,呱唧呱唧地吃得别提多香了。 老崴气急败坏,挥舞打狗棍,怒打偷嘴狗。 癞狗不跟瘸子一般见识,汪汪了几声,便跑远了。 老崴见粥碗里还有残渣,捧起来用舌头舔。 舔完之后,再一看,比刷过的都干净。 这是老崴的绝活,袁三怎么学,也学不会。 没一个屁的工夫,这对忘年交的铁哥们儿便又有说有笑了。 蹲了一宿锅腔子,天微微亮,袁三就迫不及待地要出去。 老崴问他又到哪儿浪去? 袁三要老崴少管闲事。 老崴才懒得管他,闭上眼皮,美美地睡回笼觉。 袁三身上还藏着一块大洋,他舍不得用。宁愿饿着肚子,也要把这块大洋省下来,留着给大兰子买好吃的,好玩的。 在昨天跟巧玉约好的地方,足足等了两个多时辰,巧玉才终于现身了。跟在巧玉身后的,不正是朝思暮想的大兰子。 袁三激动不已,赶紧迎上前去。 “大兰——”话没说完,赶紧改口称呼“大小姐”。 毕竟大兰子是财主家的女儿,就算是土财主,可也是财主。财主家的女儿,就得是小姐。 “袁三,好一阵子没见了,你还好吧?”大兰子羞羞答答地问着。 “好好,我好着哩。”袁三嘿嘿傻笑,“想吃就吃,想睡就睡,神仙都没有我自在。” “嘁。”巧玉一脸不屑,“一个臭要饭的,也敢跟神仙比。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性。” “巧玉。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袁三并不恼火,反倒乐呵着 说:“你没学问,一定没听说过,将门弟子佛门后,乞丐不是下九流。要饭的怎么了,不偷不抢,全凭本事吃饭,有什么可丢人的。想当年,孔夫子被困在陈蔡,多亏了范丹老祖把粮帮。范丹老祖是谁,你不知道吧?那是我们花子行的老祖宗。连孔老夫子都不敢说要饭的坏话,落魄的时候还得求着要饭的,你一个丫头片子,总不能比孔老夫子还能耐吧?” “揍性。”巧玉柳眉倒立,“真把自个儿当人看了,我就是瞧不起你了,你拿我怎么着。怎么?你还想能咬我啊?” 袁三照旧不恼火,嬉皮笑脸地说:“今儿不咬你,早晚会咬你,咬到你求饶为止……” 巧玉没听出袁三这番话里的猫腻,傻不拉几地还要跟袁三斗嘴,却被大兰子劝住了。 袁三这才想起今天主要是为跟大兰子见面,而不是跟巧玉这死丫头斗嘴。 他自动认输,不再搭理巧玉,改为向大兰子嘘寒问暖。 走着,说着,不知不觉,就到了三不管。 三个字——贼热闹。 巧玉和大兰子哪见过这种世面,新奇得连眼珠子都不会眨了。 袁三买了一堆零嘴儿“犒劳”巧玉。 巧玉这傻丫头,一见了好吃的,连北在那边都找不着了。 袁三有贼心,要得就是巧玉对他放松警惕。 他忽悠巧玉一边吃着一边看玩意儿。趁着巧玉看耍狗熊正入迷的时候,一把抓住大兰子的手,将大兰子从人群里拉了出来。 大兰子让他吓了一跳,忙问他怎么了? 袁三说:“我有话要单独跟你说,不能让巧玉听了去。走,咱找个僻静的地方,慢慢说去。” “那巧玉咋办?她找不着我,会着急的。” “甭管她。这死丫头这会儿有东西吃,有玩意儿看,她才没空搭理你。” 大兰子寻思着袁三的话,好像有些道理,便顺从了。像个害羞的小媳妇儿似的,低着头跟在丈夫的身边,随着丈夫的脚步走着。 袁三有一肚子的话,想对大兰子说。他在琢磨,该不该向大兰子表白。表白之后,大兰子会不会抽他耳光子…… 正思索中,突然一阵骚乱,人们纷纷往两旁闪。 袁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赶紧抓住大兰子的胳膊,也随着人群往边上闪。 不一会儿,便知道怎么回事了。 有三个身穿军服、头戴军帽的丘八横着进了三不管,人们不想惹事,所以纷纷闪避。 “咦!这不是苟英么?他来这儿干嘛?” 袁三认出中间那个歪戴帽子的丘八是谁来了。 那人原本是三不管的一个混混儿,名叫苟英。有一回当街跟人耍狠,把人打成了重伤。人家不依不饶,苟英怕小命不保,跑到古北口入了行伍。后来不知道怎么攀上了褚督军,也不知道 使了什么迷魂药,居然被褚督军收为干儿子。 如今,他不叫苟英了,改名褚英了。可是无赖性子深入骨髓改不了,依旧是个混不吝。 在褚英的身后,跟着两个腰挎盒子炮,手拿马鞭子的马弁,全都鼻孔朝天,根本不拿正眼看人。 “这人是谁啊?咋这么凶啊?”大兰子小声问袁三。 “苟英。”袁三小声说,“有个外号,叫大狼狗。原本就是个混混儿,现如今人五人六了,瞧他那揍性。” “你别说,还真像大狼狗。咱可千万别叫他给咬着。” “放心吧。有我在你身边,他不敢咬你。” 袁三说出这番话之后,心里说不出的热乎。不知道大兰子是否能体会到他的一片真心。 “哎呀!你别推我啊?” 兴许是太挤的缘故,大兰子竟被人一下子挤到了最前面。 袁三想拉,没能拉着。 好巧不巧,大兰子正好跟褚英撞个对脸儿。 褚英的两个眼珠子立时冒了邪光。 “嘿呦喂——,这是谁家的大姑娘呀?不在家老老实实地呆着,跑三不管干嘛来了?难不成——是会相好的来了。”大笑,笑得很邪。 袁三情知要坏事,赶紧挤出人群,抓起大兰子的一只手腕子,这就要走。 “站住!”褚英喊喝一声,“我叫你们走了吗?” 两个马弁不等褚英发话,很懂事地拦住了袁三和大兰子的去路。 袁三赶紧赔笑:“长官辛苦,我这妹子不懂事,惊着了长官,我替她给您赔罪。”说着,深鞠一躬。 “这不是袁老义的儿子小三子么?” 褚英眼力不错,竟认出了眼前这个小叫花子是谁。 “长官好眼力。”袁三又鞠了一躬。 褚英不理会他,色眯眯地对着大兰子淫笑。 袁三叫苦不迭,赶紧说:“您忙着。我们家里有点儿急事,得赶紧回去。” “嗯。”褚英点点头,“走吧。” 袁三没想到褚英这么好说话,赶紧又鞠了一躬,拉着大兰子就要走。 “慢着!”褚英指着大兰子说:“你不能走。” “我为嘛不能走?”大兰子使出了小姐性子,当众质问褚英。 褚英坏笑着说:“我瞅你像个贼,我得把你带回去,慢慢儿审一审。” 袁三知道跟无赖没法讲理,使劲一拽大兰子的手腕,示意大兰子快走。 想走? 没门! 两个马弁一脚将袁三踹倒,接着把大兰子推给了褚英。 袁三不能让褚英这条大狼狗毁了大兰子的清白。他顾不得惜命,爬起来跟两个马弁厮打。 自不量力,必定吃亏。后脑勺挨了重重一击,立即天旋地转,旋即趴在了地上。 他模模糊糊地看到无数双脚,大兰子的哭喊声嗡嗡地往他的耳朵里面灌…… 模糊很快变为黑暗,——他什么也看不见了…… 第85章 暗黑地穴 在一声声呼喊,一下下摇晃中,袁三缓缓地苏醒过来。 他虽然头疼如裂,神志不清,却还是认出了那个又哭又叫,用力摇晃他的人是巧玉。 丢了小姐,当属死罪。找不回小姐,朱老财东一定会把他俩活剥了皮。那可是朱老财东的命根子,少了一根头发都不行。 巧玉情知埋怨没用,叫袁三快想办法把小姐救出来。 袁三怪自己窝囊,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由不得他有时间自责。 “巧玉,你先回去,设法稳住朱老爷。千万不能让他知道小姐让人给绑了。不然,你我都得没命。” 每说出一个字,袁三的头就如被锥子狠狠地扎了一下,疼得他直打冷颤。 事到如今,也只能这样。好在巧玉心眼儿多,嘴皮子好使,足能抵挡一阵子,朱老财东那边倒不难应付。只是如何搭救小姐,眼下却无良策。 虽然想不出法子,但袁三还是向巧玉打下包票,明儿晌午之前,一定会把小姐全须全尾地送回去。说到做不到,小命便不要! 巧玉又能怎样,只能信了袁三的话,赶紧跑回旅馆,设法稳住老主人。 袁三找了个没人的地方,倚着墙坐下,忍着伤痛,思索营救对策。 他想再去找洪喜子帮忙,但他却随即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已经麻烦过人家一回,还差点儿让人搭上性命,如今人家刚刚踏实了,就又去给人家添乱,这样做太不妥,会让人家烦气。 去找张十三,也不妥。人家刚刚夫妻团圆,正在享受小别胜新婚的快乐,万万不能打扰。 找谁帮忙呢…… 绞尽脑汁,搜尽肚肠,最终认为只有一个人能帮他。 那个人就是他自个儿。 人是他给弄丢的,祸是他闯的,不能拖累别人,要是个爷们儿的话,就要有爷们儿应有的担当。大不了就是一死,有嘛大不了的! 下定决心之后,他不再苦恼了。就近找了个狗食摊儿,要了点酒肉,大吃大喝。 他把这顿饭当做断头饭。唯有吃饱喝足,才好上路。二十年后,又是好汉一条。津门英雄谱上,也有他袁三爷一号! 他懂得“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于是,他用全部的零钱,买了一柄剔骨刀。 有此神兵在手,管叫褚英见阎王! 将利刃 揣在怀里,找个僻静处,闭目养神,一直等到日落西山。 洋教堂的大钟“咣咣逛”响了十一声。以袁三对西洋钟的了解,响十一声,既是子时三刻。 该是他袁三爷英雄救美的时候了! 他知道褚英住在经司胡同,那条胡同他熟悉,前后没几户人家,最深处那户就是褚英的家。褚英发迹之后,推倒土坯老屋,建了个二层小砖楼,跟那些破旧平房格格不入,很是扎眼。进了胡同,一眼就能瞅见。 袁三找到地儿,见院门紧闭,顺着门缝往院里瞅,黑漆漆一片。 看样子,褚英已经睡了。 那大兰子不就让人给…… 袁三咬牙切齿,暗暗发誓:褚英啊褚英,今儿三爷不宰了你,三爷就不是人! 袁三将剔骨刀从怀里掏出来,插进门缝里,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地,用刀尖拨动门闩。 没费多少劲,就将门闩弄开了。轻轻推门,慢慢进入,再将门轻轻闭合。悄无声息地来到窗根下,听屋里的动静。 听了足有一袋烟的工夫,什么也没听见。屋里就跟没人似的。 袁三倒是听说过,褚英自从追随褚督军回津之后,一直没有娶妻纳妾,仍耍着光棍儿。他爹娘死的早,也没有兄弟姐妹。偌大一座宅子,只有他一个人住。 袁三纳闷,难不成褚英没在家?要是那样的话,他去哪儿了呢?大兰子又在哪里呢? 先不管这些了,进去看看再说。 同样没费多少劲,便进到屋中。 屋里空空荡荡,没有什么摆设。冷冷清清,有些瘆人。 这不应该啊,盖了这么好的房子,不弄点家具摆设什么的,似乎说不过去。 难道——褚英是个驴粪球,只是外面有光,里面全是糟糠。看着挺有出息,实际并无多少脓水。唯一让他体面的,也就只有这座外表光鲜的宅子,除此之外,狗屁没有。 会是这样么? 管他呢。找大兰子才是关键。 下面一层没见着有人喘气,便轻声上了上面一层。 照样空空荡荡,就有一把椅子,连张桌子都没有。 袁三断定,褚英没在这里。 果然,连个人影都没有。 这样一来,可就麻烦了。褚英到底把大兰子弄到哪儿去了! 袁三疯一般地冲到下面,他要把这座刚刚盖好不久的小 楼烧了泄愤。 他把能烧的东西堆到一块,却发现,东西实在太少,不足已烧毁整座房子。 左右一踅摸,看到了靠墙的一面衣柜。有这东西,不愁火烧不起来。 他几步走过去,使出牛劲推衣柜。衣柜却好似镶嵌在水泥中似的,丝毫不挪一寸。 怎么这么重? 袁三诧异,难不成里面藏着宝贝? 赶紧拉开柜门,划亮一根洋火,除了几件旧衣服,没什么像样的东西。 就这么几件衣服,不至于推不动啊。难道真的嵌在水泥中不成? 袁三又划亮一根洋火,蹲下来再一瞅,心头猛然一抖。 赶紧用手拉动底部那块带有凹槽的木板,果然藏有玄机。 用力将木板拉到底,赫然露出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屋里藏地道,这是什么门道?“ 袁三疑惑不解,但既然有地道,里面就一定藏着不可告人的秘密。 欲要解开玄机,就只有冒险一探。 也许,大兰子就在这地道之中。也许,大兰子并未失身于贼! 想到这些,袁三顿时信心百倍,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他一定能将大兰子救出去! “娘子,你家夫君这就来救你!” 手持尖刀,跳入地道。方知两侧与脚下全都砌着硬砖,上面则是水泥板。三个字——很讲究。 难怪褚英的房子里什么都没有,原来把钱都用在修建这条地道上了。看这条地道的模样,八成出自洋人的手艺。 袁三之所以这么认为,是因为他自打当了叫花子之后,没少了替人往租界里送信。有一回,他稀里糊涂地进了租界里的下水道,才知道洋人何其讲究,就连排放污水的地方都比穷家住得房子强得多。 地道不宽,最多容下两个人并肩走。也不高,抬不起头,只能弓着腰前行。 虽然地道内漆黑一片,没有丝毫亮光,又是曲曲弯弯,如同羊肠,却无岔路,也无阻碍,脚下十分平坦,不必担心崴脚摔跤,只管用手指划着砖墙,放心前行就是。 走着走着,冷不丁地,袁三的头撞到了坚硬如铁的墙壁上。本来头上就有伤,这一撞,更是痛彻骨髓。 他蹲下来,双手抱头,紧咬槽牙,默默忍痛。 待痛感稍微减轻一些,他用手朝四外触碰着,才知已经到了尽头,已无路可走。 第86章 英雄救美 脚下既然已无路,头上必定有乾坤。 伸手往上探,果然有门道。 那是一块活板,有凹槽,便于推拉。 小心翼翼地拉动活板,一股寒气直冲而入。害得袁三一连打了三个冷颤。好在没有打喷嚏,不然就要被人发现了。 他用牙齿咬紧刀刃,双手扒着洞口,双脚用力,陡然离地。再一用力,半截身子趴在了洞外。犹如蜥蜴般,游动着从洞中爬出。大气不敢喘,尽力看清眼前景物。 待看清楚,方知自己身处一间大屋当中。缓缓起身,蹑手蹑脚,生怕发出声响。 “这到底是谁的家,可真气派。” 在袁三看来,这是有钱人家的房子。墙上挂着字画,摆设精致典雅,穷根子忙活一辈子,也休想住上这样的房子。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难道,这也是褚英的房子? 这可真是怪了,这要真是褚英的房子,他何至于要把老宅的破房子推倒了重建,直接住这儿不就得了。总不能是钱多得没地儿花,诚心糟践吧? 不能。一定不能。 既然来了,那就有必要探个真章。 那条地道从褚英家通到这儿,这儿也一定不是好人家! 轻轻打开房门,探出脑袋,警惕地朝四外打量着。 奇怪,竟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侧身到了外面,赶紧蹲下,又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越发地感觉这里的环境有些熟悉。 有亮光! 心头一惊,呼吸急促,见亮光如见鬼火。 那亮光自一间屋子的门窗透出,分明有人还没有睡,此刻正在那间屋子里不知干些什么损阴丧德的勾当。 “大兰子会不会在里面?” 袁三心中念佛,最好大兰子在里面,最好清白无损,不然的话,就算把人救出去,也会遗憾终身。 他如一只猫,不敢直立行走,而是咬着尖刀,四肢并用,伏地爬行。 终于,靠近了那透着亮光的窗子。附耳静听,声音好熟悉。 ——褚英! “干爹,您老放心,这件事情,不会有人知道。” 褚英在跟人对话,殷勤地称呼那人“干爹”。 难道,这是褚督军的宅院!屋里 坐着褚督军? “你办事,我又怎会不放心……” 这个声音传进袁三耳朵的一刹那,袁三竟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 这是何其熟悉的声音,如同催命梵音,叫袁三毛骨悚然。 那人分明是唐进士,根本不是褚督军。 怪不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原来这里正是唐进士的宅院! 褚英,三姓家奴,干爹认了一个又一个,看来是给别人当儿子当上瘾来了。 “你如此尽心尽力,叫为父深感惭愧,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你拿去吧……” 唐进士要给褚英好处,不看也知,非金即银,都是好东西。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面对黄白之物,试问几人不动心。 怎知,褚英却推辞了起来。 “干爹,我给您办事,不图这个,我只想好好报答您这些年来对我的大恩大德,当年要不是您拿钱为我疏通,我早就让人给大卸八块了。是您救了我的命,又派人把我送到古北口,还亲写书信给褚督军,请他多多提携我。要没有您的面子,褚督军又怎会认我当干儿子。我能有今天,全拜您老所赐,我从您老的手里拿好处,我还是人么!” “千万不要这样说,你这样说,我反倒觉得亏欠了你。这个你一定要拿着,你也要过日子,还要时不时上下打点,没有这个是万万不行的。你要不拿,我可不依。” 唐进士很是固执,非给不可。他这叫花钱买人心,正是有钱能使鬼推磨,褚英这小子就是那只为唐进士推磨的小鬼。 袁三只想知道大兰子在哪儿,才没闲心思听这对老少孽障虚情假意地唱父子情深的戏码。 正在急火攻心之际,忽听屋里的褚英说道:“那小妮子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段有身段,贵在还是黄花大闺女,让她服侍水生弟弟,我想水生弟弟会满意的。” 袁三心中叫苦,认定褚英所说的“小妮子”就是大兰子,而所谓的“水生弟弟”,一定就是唐进士跟那个水货所生的小孽障了。水生,水生,还不是水货所生? 坏事! 袁三突 然想起,那个名叫水生的小孽障需要吸食人血才能存活。 那晚,小孽障在死鬼孙宝身上吸血如饮水的可怖画面历历在目。 大兰子在他身边,焉有活命的机会。 不能等了,要赶紧救出大兰子才行。耽搁越久,大兰子就越是危险。 既然这间屋子里只有褚英和唐进士,那个小孽障水生一定在别的屋子里,大兰子这一刻一定跟小孽障在一起。 可小孽障究竟住在哪间屋子里呢? 无从知晓,无计可施,只能如瞎猫似的乱撞,就不信碰不到死耗子。 另有一点很是关键,那就是必须防着胡老顺。 眼下,不知道胡老顺身在何处,此人阴险毒辣,且又是会家子,万一被他发现,小命势必不保。 “你别过来,你敢过来,我就死给你看!” 是大兰子! 坏了,小孽障要害她! 袁三此刻已然忘却自身安危,顺着声音直冲了过去。 踹开房门,跳到屋中。 见大兰子后背紧贴墙壁,将一片尖锐的碎瓷抵在咽喉处,正要抹脖子。 好一个烈性女子,宁死不屈淫威。真乃女中丈夫也! 袁三用身躯护住大兰子,恶狠狠地瞪着对面的小孽障。 小孽障脸色苍白,喘息急促,如大病过一场似的,眼眶中一团死灰,毫无这个岁数该有的精气神。 “大兰子,别怕!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你!” 袁三所说,并非虚言。在见到大兰子的那一刹那,便抱定要为佳人搏命的决心。 怒目而视,咬碎钢牙,用刀尖指着病恹恹的小孽障,他敢上前一步,就在他心口上扎个窟窿。 “你——是——她——什——么——人?”小孽障有气无力地问袁三。 “我是她男人!”袁三不假思索地说出心里话。 “——好——好哇。”小孽障似在苦笑,“既然是她男人,就带她走吧。快走,别让我爹……”陡然剧烈咳嗦,竟咳出血来,“——走,快,快走……” 袁三万难相信,这嗜血的小孽障竟会放他们走。 是真?是假?还是圈套? 袁三竟有些不知所措了。 第87章 二凤争龙 “你真放我们走?”袁三试探着问。 “走!”小孽障铆足气力,语气坚定。 “走!”袁三拉着大兰子的手,冲出门去,直奔那间藏有暗道的大房。 “你快进去,我断后!”袁三这一刻将男人应有的担当展现得淋漓尽致。 大兰子则像是一只听话的小狗,依从主人的吩咐,纵身跳进伸手不见五指的地道。 “三哥。你快下来,咱俩一块儿走。”大兰子急急催着。 不喊“袁三”,改口“三哥”,分明这女子的心中已经有了袁三的地位。 “兰妹妹。哥来了!” 一对亡命鸳鸯,抵死冲破黑暗。 老天成全,终于逃出生天。 “烧了褚英的王八窝!”袁三发了狠,划亮洋火,将衣柜里衣服点燃。又丢入许多助燃之物。这才拉着大兰子的手逃离火场。 一口气跑出去很远,停下脚步,回头观望,见远处烟雾腾腾,伴有敲锣叫喊之声。一想到褚英急得跳脚的样子,两人忍不住大笑。 “三哥。”大兰子含羞感激道:“你真好。” 袁三傻笑,欣然接受兰妹妹的赞许。 “你会——一辈子都对我好吗?”大兰子羞羞答答地问,脸蛋儿赛过山里红。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嗯!”袁三使劲一点头,“别说一辈子,两辈子,三辈子,十辈子,我都会对你好。” “只对我一个人好?” 女人都是自私的,大兰子何尝不是。因此,她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三哥的心里是否只住着她一个。 “——啊啊——”袁三犹豫了一下,赶紧语气坚定地“嗯”了一下。 他发过毒誓,不但要娶大兰子,还要娶巧玉,办不到的话,老崴的那条好腿也会瘸掉。他不忍心看老崴倒霉,所以,他只能违心地欺骗大兰子。 看看吧,这就是男人的嘴,当面一套,背后一套,千万别信。 大兰子哪晓得他的心思,果断将一颗芳心许给了他。却不知,他却生有二心。也许还有三心、四心,无数心,到那时只能认命,谁叫自己非嫁他不可。再说,男人三妻四 妾,不也正常的很么。 这一夜过得可真快,袁三尚未与兰妹妹相处够,天却不识趣地大亮了。 袁三舍不得兰妹妹,但又不能不管巧玉的死活。那傻丫头一准儿一宿没睡,这会儿正心急火燎地盼着小姐现身呢。 这倒不是关键,关键是这件事情一点儿都不能叫朱老财东知道,万一露了馅儿,朱老财东不但会剥了巧玉的皮,连他袁三的皮也一块儿剥了。 袁三打心眼儿畏惧这位未来的岳父老泰山,因此,他纵有千般不舍也要舍得。 “护送”兰妹妹回到旅馆时,巧玉正扒着窗户翘首以盼。 见小姐回来了,立时喜极而泣。 又见袁三说话算数,办事靠谱,竟一刹那放下对袁三的成见,甜腻腻地叫了一声“三哥”,还不忘加了一句“你真好。” 又白得了一个“玉妹妹”,袁三自是乐得心里开花,而他的“兰妹妹”却很不高兴。 “巧玉。”大兰子嗔怒,“三哥也是你配叫得么?” 巧玉一愣怔,没明白小姐话里的意思。 “不配叫三哥,那应该叫什么?”巧玉翻着眼皮想了一想,马上想明白了,赶紧喜滋滋地叫了一声:“三——爷——。” 唉——这个傻丫头还是没能明白小姐话里的意思。 “叫三爷也不行!”大兰子气得脸都白了。 “叫三哥也不行,叫三爷也不行。那您倒是说说,我该叫什么好?” 巧玉犯了犟脾气,说话噎人肺管子,噎得大兰子说不出话。 吭哧半天,大兰子才说:“以前怎么称呼,往后还怎么称呼?总之,总之就是不准你叫他三哥,叫三爷也不行!” “那合适么?”巧玉撇着嘴,一副爱搭不理的神态,“人家搭上命把您这位金枝玉叶救回来,咱就这么对待人家啊?就算人家是臭要饭的,可咱们也不能不把人家当人看吧。”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巧玉自小跟着大兰子一块儿长大的,名义是上主仆,实际上跟姐妹没啥两样。有时候,巧玉不高兴了,反倒调转身份,把大兰子数落一顿。大兰 子从来没拿巧玉当过下人看待,每当巧玉发火,她反倒一阵阵发怵。 巧玉哪晓得大兰子早于她之前认下了袁三这位三哥,并意图将三哥据为己有。她只以为大兰子瞧不起下等人,所以,她这会儿要替她的三哥出口气,磨一磨大兰子这位金枝玉叶的棱角。 大兰子通红着脸,吭哧吭哧地,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的好。 袁三乐得看二凤争斗,争来争去,还不都是为了争他这一条龙。 这时候,他这条龙就该出面打圆场了。 “二位妹妹,看我面子,千万不要斗嘴。哥哥我懂你们的心思,你们都是为了我好。咱们是一家人,千万不能伤了和气,你们之中不管哪一个不高兴,哥哥我这心里都会痛。好了,家和万事兴,你俩好好唠唠,哥哥我还有事,就不在这儿多呆了。” “哎呀——”巧玉一把抓住袁三的胳膊,腻乎乎叫了一声“三哥”,接着扭捏道:“来都来了,干嘛急着走呢?” 她这些话只为说给大兰子听,不给大兰子添点儿堵,她憋在心口的恶气出不来。 “你放开他!”大兰子凶狠狠地拉开巧玉抓着袁三胳膊的那只手,“你又不聋,人家都说了有事,你干嘛还拉拉扯扯地不让人家走,有你这样不懂事的么?” 巧玉翻着眼皮,晃着脖子,乐呵呵地不生气。 “兰妹,不不不,大小姐,您受了惊吓,赶紧歇着,这两天千万不要出去,我有空就来看您。”语带关切,十分暖心。 “嗯嗯——”大兰子含羞地点头,“你也要处处提防着点儿,别让坏人伤着你。你有事,我会——”眼含温柔,楚楚动人。 后面的话即便不说,袁三也猜得出,那句话一定是:“你有事,我会心疼的。” 巧玉似乎咂摸出了滋味。 “哼!不要脸!” 愤愤一跺脚,背过身,不再理会这对痴男怨女。 同行如敌国,这一仗,她输了。 袁三依依不舍地走出旅馆。 举目仰天,无限感慨:“被人当宝的滋味——真他妈的爽!” 第88章 胆颤心惊 “三儿,你乐什么呢?” 是占元。 “瞎乐。” 袁三才不跟别人分享他的秘密。 他问占元:“你到这儿干嘛?” 占元说:“替人跑腿送信。” 反问袁三:“你又到这儿干嘛?” “要饭。”袁三回答得很干脆。 都是穷哥们儿,谁也别看不起谁。 “占元,还有事么?” “没事了。怎么?你有事啊?” “嗯。我有事。” “嘛事?你说。” 袁三忙活了一宿,肚子里早就空了,可他现在兜比脸干净,所以,他不能轻易放过占元。 “请哥们儿吃顿饭呗。” “这个——”占元有点儿为难。 “怎么?”袁三把脸一沉,“不愿意啊?” “哪能呢。”占元呲牙一笑,“咱俩谁跟谁呀。我正好也没吃饭呢,走,咱吃驴肉火烧去。” “得嘞。”袁三很是高兴,“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哦。” 说这话纯属放屁,他本来就没想过客气。 苦的是占元,好不容易挣俩小钱儿,还没等捂热乎,就要花出去,说实话,他真有点儿舍不得。可舍不得也要舍得,他不能在朋友面前栽面儿。 鲁记驴肉馆,津门老字号。 老板是保定人,三十年如一日,手艺练到炉火纯青的地步,烙出来的火烧个个带酥皮,咬一口,满嘴香,给龙肝凤髓都不换。 驴肉更是没得挑,讲究现吃现割。蝎子粑粑独一份,津门不二家。但有一点,必须胆子大。胆子不够大,不好意思,恕不接待。 一路说笑,一路打闹,小哥俩儿来到了鲁记驴肉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撩开厚厚的棉门帘,腾腾热气夹杂着浓浓肉香扑面而来,立时叫人胃口大开,恨不得马上狼吞虎咽一番。 “嚯!今儿人可真不老少的嘿。” 可不是么,几乎每个座位上都坐着人,人人手里捧着一个大瓷碗,就着烧饼,吃得甭提多香了。 “劳您驾,您受累往里挪挪,我们哥儿俩好坐下。” 占元跟一位吃客客气着。那食客正好吃完了,站起身来给小哥儿俩让座。 做稳当了之后 ,占元朝老板娘吆喝:“四个火烧,多肥少瘦。两碗滚水汤,多放点儿胡椒面。” 这是夫妻店,爷们儿既是老板又是力巴儿,他娘们儿则充当跑堂兼带管账。 “三儿,你不过去挑挑肉。”占元提醒道。 “对!”袁三霍地站起,几步跑到一头活生生,但皮肉不全的驴子跟前。 对老板说:“要脖子。再加点儿肚囊子。这块儿最肥,我爱吃肥的。” 那头驴子的四条小腿,分别插在四个固定的孔洞中,驴头和驴尾,则用粗铁丝牢牢地固定在两根竖起的柱子上。 旁边,是一锅滚水,咕嘟咕嘟,冒着泡儿。 老板手持一柄锋利异常的小刀,以熟练至极的手法,在这头驴的脖子上飞快一旋,巴掌大一块带着黑毛的驴皮便掉落在了地上。 不等血液渗出,老板已将一瓢滚水浇了上去。 那驴子巨大的身躯猛烈一抖。 也仅是一抖,便认命似地任其宰割。 接着,老板以快到令人眼花缭乱的手法,将淋熟的驴肉削成肉片,放入大瓷碗中。随即又依照袁三的要求,将小刀伸向驴子的腹部。 那头驴子兀然未死,却已经千疮百孔,有几处甚至可见白骨。驴眼中流露出的,是悲愤之色。 吃客们以此为乐,毫不顾忌驴子的感受。 白瓷碗中,有肥有瘦;热气腾腾,异香扑鼻。叫人欲罢不能。 正所谓,天上龙肉,地上驴肉。这话一点儿都没错。 喝汤、吃肉、啃火烧,怎一个舒坦了得。 袁三吃得四脖子汗流,干脆脱了棉袄只穿小褂。汗臭混着肉香,要得就是这个味儿。 占元有样学样,也把棉袄脱了。 嘿!味儿真正! “占元,问点事儿。” 袁三边啃火烧边说话,嘴里的碎渣直往占元的碗里掉。 “嘛事儿?” 袁三小声说:“你知道褚英吧?” “嗯。”占元点头,“知道啊。天热那会子,他找人盖新房的时候,我去打了几天小工。不过那房子昨晚着火了,听人说,倒是没塌,但不能住人了,得推 倒了重建。他那人人品不咋地,备不住把谁给得罪苦了,人家不明着跟他干,暗着把他的房子给点了。要让我说,活该!”说着,端起飘着碎渣的汤碗,咕咚咕咚地喝了两口汤。 袁三得意洋洋,心说:“你小子不知道吧,点了他家房子的那人就是哥哥我。可惜没能烧死那个王八蛋,实在有点遗憾。” 得意过后,又问:“他家房子让人给点了,他没闹腾么?” 占元摇摇头:“没听说有嘛动静。不过有个事儿,倒是挺叫人纳闷的。” “嘛事?快说说。” “是这么回事。”占元将大碗放下,压低着声音说:“我今儿早上听一个到褚英家救火的人说,他昨晚上到褚英家救火的时候,褚英跟疯了似的,举着盒子炮,冲天开了两枪,就为不让别人帮忙。你说说,哪有家里着火,不准人救的道理。好在他家没多少家当,没彻底烧起来,不然,跟他住一条胡同的都得遭殃。今早上,他喊了几个丘八,端着大枪在门口守着,不让人靠近。也不知道他家藏了什么宝贝,准是怕别人趁乱占了他的便宜,所以才这么紧张。” 袁三心里好笑:“他家有狗屁宝贝,他是怕别人发现那条地道。” 想着昨晚上英雄救美的惊险画面,不由得一声唏嘘。 “你喘什么气啊?”占元傻兮兮地问,“你有心事啊?” “没有。”他扯谎:“我能有什么心事。吃得我浑身上下热腾腾,还不能喘喘气啊?” 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在琢磨:“昨晚上唐家的小孽障为嘛那么轻易放我和大兰子走?胡老顺那条老狗的鼻子那么灵,居然一直没有露面?难不成,他昨晚上出去了?还有,褚英抓了大兰子,自己不留着,而是拱手让给了小孽障水生,他家的地道又跟唐家连着,难道他通过这条地道专门往唐家送大姑娘?天呢,真要是那样的话,岂不是造了大孽!” 想到这些,袁三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被热气熏红的一张脸立时挂上一层霜白。 第89章 俗世牛人 “三儿,你怎么了啊?脸色儿咋这么不好看呢?”占元见他脸色生变,急忙问道。 “没没,没怎么。”袁三努力平复着心情,“胡椒面搁多了,辣着了。” “嗐。不能吃辣就少放。瞧瞧,难受了不是。”占元老实人一个,袁三说嘛他就信嘛。 袁三朝两旁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占元啊。你整天在街面上跑,出了名的包打听,哥哥再跟你打听点儿事呗。” 占元听袁三夸他,很是得意,他知道袁三要问的事儿不宜声张,所以也把声音压低:“嘛事儿啊?” 袁三又朝两旁看了看,把声音压得更低:“你听没听说过,近些日子常有丢大姑娘的蹊跷事儿。” “嗐。我当多大的事儿呢,原来就这事儿啊。”占元语出不屑。 “怎么着?”袁三眼珠子一亮,“你听说了?” “没听说。”占元呲牙一笑,露出了塞进牙缝的韭黄叶。 “没听说,你喘什么大气啊。”袁三很是泄气。 “这种事儿不是常有么,新闻纸上不也常写么,今儿张家的小姐跟花匠跑了,明儿李家的小姨太跟厨子颠儿了,有什么好新鲜的啊?呦,该不会是你小相好的让人给拐跑了吧?”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去你的,你妈才让人给拐跑了。” “逗你玩儿呢。”占元嘻嘻笑着,用指甲将塞在牙缝里的韭黄叶掐出来,又搁回嘴里,混着一口汤,鼓起腮帮子,咕噜几声,咽了下去。勤俭节约,传统美德,占元深得其精髓。 “不过——”占元似乎想起了什么,“前几天我倒是见过有人在大街上明抢大姑娘。” 袁三忙问:“谁呀?” 占元回答:“褚英。” “褚英?”袁三眉头一皱,“又是他?” 赶忙追问:“你细说说,到底咋回事?“ “是这么回事。”占元想了一想,“说话有小半个月了吧。有天后晌,我接了个肥活,给一户有钱人家送烤鸭。等我办完了差事,从那户人家出来的时候,正巧撞见褚英带着俩丘八欺负老实人。挨欺负的是个卖糖豆儿的大姑娘,小模样儿很是俏皮,身段儿也不赖,就是口音垮了点儿,像是山东、河北一带的。褚英非说那个大姑娘明面上卖糖豆儿,暗地里 卖烟土,不管那个大姑娘怎么叫屈,他咬定了人家卖烟土,当着多少人的面儿,招呼那俩丘八一索子把那大姑娘绑了,连拖带拽给弄走了。让你说,这倒霉年月还有好人的活路么?” “他妈的。”袁三愤而怒骂,“这王八蛋不得好死!” 暗忖:“褚英抓走大兰子,用的不也是这一招,栽赃陷害,生拉硬拽,大白天,明着来,毫不顾忌别人怎么看。这个王八蛋,太猖狂了。”狠狠一咬牙,“我非找人收拾他不可!” “你嘀咕嘛呢?”占元问他。 “没嘛,瞎叨咕。快吃吧,吃完了咱早点儿走。”说完话,端起汤碗,咕咚咕咚喝汤,心里却在琢磨收拾褚英的法子。 吃好喝好,占元付了钱。俩人到了外面,冷风一吹,倍儿精神。 “咦!那不是牛队长么?”占元抬手一指。 袁三一看,可不是么。 牛斗星,原名牛福贵,小名牛小臭,原本一个不起眼的小叫花,现如今人家已经河东骑警队第二队的队长了。按津门俗语,这人抖起来了。 牛队长是个勤快人,整天闲不住,这不么,这会子正骑着一匹菊花大青马巡街呢。 头上戴着大檐帽,身上的细呢制服笔挺,镶着黄澄澄的金绦。 黑皮高筒大马靴,擦得锃亮,亮得都能当镜子用。 靴子后面那两个马刺,银光闪闪,足能把人眼晃瞎。 您再往腰间瞅,一面是镶护手的马刀,一面是带流苏的盒子炮。 让您说,就人家这身行头,谁见了,谁不得高看一眼。 占元无不羡慕地说:“瞧人家,多威风,嘛时候我也能跟人家一样。” 袁三眼珠儿一转,一拍大腿,说声“有了”,几步跑到牛队长的近前,高喊一声:“牛队长好!” 同时双脚并拢,挺起胸脯,仰着脖子,行了一个从租界洋兵那儿学会的军礼。 牛斗星勒住马,打量了一眼袁三。 兴许是看着袁三的样子,想起了自己当年的样子,很是和善地一笑:“你有事么?”语气很是随和,一点儿官威都没有。 “回牛队长的话。小的名叫袁三,有件事情要向您禀报。” “好。你说吧。” “请牛队长下马。” 占元看着、听着,心说 话,这傻玩意儿的脑瓜子不是叫驴给踢了吧,竟敢当街叫牛队长下马,这不是茅房里面打灯笼——找死吗? 牛斗星骑在马上没动劲儿,以他现在的身份,如果连阿猫阿狗的话都听的话,那他牛队长的身价岂不是太不值钱了。 “有事你就直说。我很忙。” 牛队长的语气不那么和蔼了,脸色也不那么和善了。 占元越发地担心袁三这头傻驴会挨鞭子,他想过去把傻驴拉回来,却又不敢,只能求神拜佛,让佛祖保佑袁三这头傻驴少挨两鞭子。 奇了怪了,人家袁三的脸上一点儿惧色都没有,就跟有把握牛斗星不但不会拿鞭子抽他,还会听他的话乖乖下马似的。 “牛队长,我认识两位朋友。”袁三乐乐呵呵地说着。 “你认识谁,跟我有关系么?”牛斗星的语气越发不客气了,显然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袁三要有眼力劲儿的话,最好麻溜闪一边儿,不然脑门子上非挨一鞭子不可。丘八打人,从不手软。打人手软,不是丘八。 “我认识的那二位,一位姓马,一位姓齐。姓马的那位,名字中带个九字。姓齐的那位,名字里有个六字。” 话说出口,牛斗星眉头一拧。呆了一呆,翻身下马。 “你认识我师父和我师哥?” “我不止认识他二位,我还跟西城一位姓洪的好汉是过命朋友。” “你跟我喜子兄弟也认识?”牛斗星一脸疑惑,“你是怎么认识他们的,我怎么不知道?” “凑巧认识的。” “嗐——”牛斗星面露惭愧,“我好一阵子没去看望师父了。他老人家还好吧?” “请牛队长放心,九爷他老人家精神得很。” 听袁三这么一说,牛斗星的眉头立时舒展开了,和颜悦色地说:“说说吧,到底什么事。” 袁三朝四外看了看,神神秘秘地说:“我要说的事,不好让外人听了去。还请您屈尊到个僻静地处,我才能跟您说。” 牛斗星略一思忖,说:“好吧。” 随即将挂在胸前的警哨放进嘴子,“滴滴滴”吹了几声。 哨声刚停下,就见有个老脚巡穿过人群跑了过来。 袁三吓了一跳,心说不好,姓牛的不地道,让人抓我来了! 第90章 借刀杀人 等到那个老脚巡到了近前。袁三立时放了心。 老脚巡向长官敬个礼,静等长官的示下。 袁三则客客气气管老脚巡叫了一声:“黄爷。” 黄天玄,脚巡行的老前辈,早在有皇帝的那会子,他就在衙门口当差。改朝换代以后,他还干着老本行,可惜一直不受待见。现如今已经两鬓斑白了,却连个巡长都没混上,仍是个二等臭脚巡。 “天地玄黄”四个字,他一人占了仨,可又能怎样,该着一辈子没出息,叫再好的名字也没用。这就是他的命,他已经顺从了。 每当他穿着那身松垮垮的“虎皮”走在大街上时,即便是最下贱的乞丐,也从不拿正眼看他。他老了,早已不在乎脸面了,他只想混口饭吃,扒了这身“虎皮”,他就得饿死。所以,他谁也不敢得罪。袁三喊他一声“黄爷”,他便呲着熏黑的牙,笑着向袁三点头示好。 “老黄,帮我看着马。”牛队长不客气地下了命令,同时将缰绳递了过去。 黄天玄赶紧接过缰绳。长官让他看马,给了他好大面子,他又岂能不感到荣幸。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看好了。马跑了,唯你是问。”牛队长以命令的口气向黄天玄说着。 “长官只管放心。一根毛也不会少。”黄天玄哈着腰向长官打包票。 袁三不想占元掺和进来,便走到占元跟前,小声说:“我有事,你先走,赶明儿见了面,我再跟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占元实在,怕袁三吃亏,好心提醒哥们儿说话要小心,别让嘴巴给身子惹祸。 袁三让他放心。 打发走了占元之后,袁三才跟着牛斗星就近进了一条胡同。 “现在没人了,你可以大胆说了。” “不知道牛队长最近有没有听说过丢人的事。”袁三神神秘秘地说。 “丢人?”牛斗星一时没明白什么意思,“丢什么人?谁丢人了?” “您误会了。”袁三紧着解释,“不是说丢人现眼,是说丢失人口。” 牛斗星双眉一蹙:“我是骑警,丢失人口的案子,不在我管辖范围之内。” “牛队长说这种话可就不对了。您是马九爷的徒弟,马九爷是个什么样的人,咱津门百姓都知道,他老人家嫉恶如仇,明明不是自己的事儿,也会插上一脚管到底。您要不管,只怕叫九爷知道后,会对您有看法,认为您现如今混出人样了,就不干人事儿了。” 这话实在放肆,可袁三认定牛斗星不会对他怎样。 果然被他猜中,牛斗星非但没有发火,脸 上还露出了惭愧。 “你叫什么名字。”牛斗星问袁三。 “小的袁三。” “袁三,我不管你跟我师父、师哥,还有喜子的关系如何,但你说的事,的确不归我管。” “您非管不可。这事儿对您有好处。” “哦。”牛斗星不解,“对我有什么好处?” “实话对您说,其实这件事跟我没关系。但我既然知道了,就不能不管,我不能眼睁睁看着那些良家女人让坏人白白给祸祸了。您想想,您要把这桩案子给办利索了,您一准儿能成新闻纸上的名人。那时候,升官发财不在话下。所以我说,这件事情对您有好处。” 牛斗星原以为袁三叫他帮着找自家丢失的人口,听袁三这么一说,才知道袁三是出于正义之心帮助不相识的人。这一来,他不免要对袁三增添几分好感,于是让袁三说说,究竟怎么回事。 袁三见牛斗星动了心,便用两行伶俐齿,把大兰子如何被褚英抓走,他又是如何发现密道,如何救出大兰子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了一遍。 接着,又把褚英当街绑走卖糖豆的大姑娘的缺德行径也对牛斗星说了。 “牛队长,您想想看,褚英干这种缺德勾当,您能不管么?” 牛斗星蹙着眉头,沉吟不语。 好半天,才说:“褚英是褚督军的干儿子,打狗要看主人,得罪了褚英等同于得罪了褚督军。” “怎么?您怕了?” “不是怕不怕的事。”牛斗星郑重其事地说:“这件事情,不能凭你一面之词说干就干,我需要仔细查一查,褚英若真是像你所说的那样,我自会将他法办。但如果不是你说得那样,你就要为你的话负责!” 语出不善,暗含威胁,要看袁三怕不怕。 袁三坦然一笑,拍了拍胸脯:“我说得都是实话,有一句假话,您一枪崩了我!” 牛斗星没有再多问什么,脸色冷淡地对袁三说:“你走吧,回头我会找你。” 袁三学着江湖人的样子抱了抱拳头:“那就多多有劳了。” 牛斗星点了点头,便不再理会他。 袁三也没有磨叽,大步出了胡同。 一招借刀杀人计,顺顺当当就办成了。让牛斗星跟褚英斗一斗,不管谁生谁死、谁输谁赢,都与他袁三无关。 很快,天黑了下来。 …… 锅腔子里,老崴无趣地问袁三:““你小子今晚这是怎么了?怎么不说话啊?你有心事啊?” 袁三白了他一眼,不理他。 “别介啊。”老崴咧着大嘴,央求似地,“ 你这样,我难受。跟我说说,有嘛心事,让我给你开导开导。” “少废话!”袁三没好气,“我的事儿你少管!” “这小子,吃了枪药了啊。当我求你了还不成么,你哪怕说一句也成啊。” “跟你说有个屁用,你也管不了。” “万一我管得了呢。” “滚蛋!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什么德性。少烦我,我没心思跟你逗闷子。” 老崴讨个没趣,但一点儿都不生气。他如变戏法似的,从油渍麻花的破口袋里拿出一个酒瓶,跟一个鼓囊囊的油纸包。 “人家不理咱,咱自个儿吃肉喝酒。” 说这话,诚心气袁三。 油纸包里是肥腻腻猪头肉,老崴捏了一大块,塞进没剩几颗牙的嘴里,吧唧吧唧,嚼得甭提多香。 拿起酒瓶,嘴对嘴儿,咕咚一大口。 “嘿呦喂,高粱大曲。真他娘的地道。” 故意显摆,看袁三馋不馋。 袁三一见酒肉,登时来了精神。问老崴:“这东西哪来的?” “管得着吗?”老崴白了他一眼。 “嘿!你个老不死的,还来劲了。”咽了一大口口水,“给我吃点儿。”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不给!”老崴又白了他一眼。 “好老崴,快给我吃点儿吧,咱俩谁跟谁啊,我刚才跟你逗着玩儿呢。”咧嘴傻笑,口水流了出来。 老崴这老家伙是头顺毛驴儿,吃软不吃硬,见袁三说了软话,立马把油纸包递了过去:“捡瘦的吃,肥的给我留着。” 袁三才不管那一套,什么瘦的肥的,抓起来就往嘴里嚅。 一把从老崴手里夺过酒瓶,仰脖“咕咚”一大口。 “真他娘的舒坦。” “你给我留点儿啊。”老崴着急了,“这可是我累断了老腰挣来的。” 袁三高举酒瓶,威胁老崴:“老实说,这是谁给你的?不说,把酒瓶子给你砸了!” “别介啊?”老崴更着急了,“我说还不成么。你快给我,给我……” 袁三奸计得逞,把酒瓶递给老崴。 老崴如同得着宝贝似的,将酒瓶死死地抱在怀里,生怕又被袁三这个坏小子夺了去。 “老不死的,你倒是说啊。”袁三狠狠地瞪着老崴。 “是猛爷给的。”老崴老老实实地答。 “猛爷?”袁三问:“哪个猛爷?” “猛爷就是猛爷。”老崴说:“你忘了,上回咱去唐进士家哭丧,不就是猛爷照顾咱,叫咱俩到前面排第一个。” “是他。”袁三眉梢一挑,寻思,“这个猛爷是给唐家办事的。难道让老崴干的事,又跟唐家有关?” 第91章 乞丐背尸 心有疑问,不吐不快。 “老崴,先别顾着吃。我问你,猛爷叫你干了什么活?”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老崴边嚼边说:“好活轮不到咱头上,别人嫌晦气的活才给咱干。” 袁三立时明白老崴话里的意思。 “你又去背死人了?” “可不。”老崴反倒得意了起来,“猛爷说了,往后再有这种活,头一个就想着我。小子,往后你就跟着我享福吧。瞧,人家猛爷还赏了咱这个。”说着话,从怀里摸出一块现洋,在手心里一颠,又赶紧揣了回去,生怕让别人抢了去似的。 袁三眼珠儿快速转了转,他要从老崴嘴里套些话出来。 “你这人说话着三不着两,谁家天天有死人让你背,猛爷一准儿糊弄你呢。也就你个老傻子信他的话。” “去你的!”老崴立时急眼了,“你当人家猛爷跟你小子似的,满嘴跑火轮,说话赛放屁。人家是江湖中人,吐口唾沫砸个坑。你小子少拿你那脏心眼子冤枉好人。你要这样的话,往后再有好东西,可没你那份。” “嘁。”袁三一撇嘴,“人家把你卖了,你还替人数钱,你倒是说说,他哪来的那么多死尸让你背。再说了,他是干脚行的,手底下那么多的壮劳力不用,非要用你一个老瘸子。你也不是他爹,他干嘛单单关照你,总不能是你长得俊,他相中了你吧!” 这番话说出口,叫老崴着实愣怔了好一会儿。 半晌,老崴才终于不服气地嘟哝:“人家猛爷就是关照我,你眼红啊。” “咋还急眼了啊。不都是为了你好啊。你要让别人糊弄了,我不也替你别扭么。”袁三说话和气了很多。唯有软硬兼施,老崴这老小子才能上套。 这一招果然好使,老崴“咕咚”喝了一大口酒。 “三儿,你说得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可人家猛爷真是为了我好。人家也说了,不是没人用,人家是看我实在,所以愿意用我。猛爷还跟我说,前阵子唐进士拿钱出来让他办了个济婴堂,专门收拢那些没爹没娘,饿死、冻死、病死在街 头的小孩儿。你也知道,死尸甭管大小,全都带着晦气,即便有些人家里再穷,也都不愿意跟晦气沾边儿。唯有咱们这种没家没业,无亲无故的肯接这种活计。” “不对吧。”袁三说:“不是有掩骨会么?这活计该是掩骨会来干,何劳他猛爷操心。” “你这话可就不对了。”老崴辩解,“人家这是积德行善,做好事不留名。掩骨会纯属摆设,你见过掩骨会一年埋过几个人。每年那么多的‘路倒’,还不都是那些善人们出钱给发送的。” “好吧。你说的都有理,我说不过你。”袁三假装败下阵来,“那你说说,你今儿背了几个死孩子。” “仨。”老崴伸出三根手指头,在袁三眼前晃了晃,分明很是得意。 “你看清楚了,真的都是小孩儿?都多大?男孩还是女孩?”袁三连串追问。 “用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的,我哪看得见。但我肯定都是小孩儿,没什么分量,我一人能背仨,一点不费力。” “埋哪儿了?” “你管埋哪儿干嘛?难不成你还想挖出来啊?” “让你说,你就说,那这么多片汤儿话。” “埋小王庄了。法场往西,不是有一大片乱坟岗子么,都埋那儿了。” 袁三认定,老崴背到乱坟岗子埋掉的,一定不是小孩儿。但是与不是,必须要亲眼看见才知道。 他打定一个主意,那便是让老崴带他找到那片埋尸地,将埋进土里的尸体挖出来,就真相大白了。 不过,直截了当地跟老崴说,老崴肯定以为他脑子出了毛病,说什么也不会带他去。必须要想个激将法,逼着老崴带他去才行。 …… “黄爷,忙着了您呐。” 袁三拦住了黄天玄的去路。 黄天玄打量着袁三。 “——我想起来了,你是昨天跟牛队长在一块儿的那个小叫花。” “黄爷好眼力。可不就是我么。” “你是牛队长的亲戚?”黄天玄客客气气地问。 “不是亲戚。是哥们儿。”袁三撒谎不带眨眼的。 “哦哦——”黄天玄点 头,“好哇,有牛队长罩着,往后没人敢欺负你。怎么称呼你啊?” “叫我袁三。” “哦哦——”黄天玄接着点头,“袁三啊,你有事找我?” 黄天玄老实,但不糊涂,他料定袁三有事找他。 “还真让您猜对了。”袁三呲着牙笑,“是好事,大好事。” 黄天玄也笑了:“好事哪轮得着我啊。你别拿我打镲了。” 他倒霉了大半辈子,老了老了,也不奢望有什么好事轮到自己的头上了,只求稳稳当当地混个温饱,足矣了。 “不骗您,真是好事。真要把这件事情办成了,您起码能混个巡长当当。” “不信,我不信。”黄天玄连连摆手,“你一定是拿我找乐。行了,我该忙了,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吧。” “黄爷,别急着走啊。”袁三一把拉住了黄天玄的胳膊。 “放手!”黄天玄明显不高兴了,“拉拉扯扯,成何体统。放手,你给我放手!” “您别着急呀。您先听我把话说完,您再决定走还是不走。成不成?” “这——”黄天玄琢磨琢磨,点头说:“好吧。你说吧。” “这儿人多眼杂,不方便说话。咱去僻静的地方说去。” 袁三拉着黄天玄进了胡同,看看左右没人,才说:“黄爷,我可实话跟您说了,这件事儿,可是牛队长吩咐下的。” “是么?”黄天玄不大相信。 “我还能糊弄您不成。”袁三睁眼说瞎话,“他跟我说,您这人实在,信得过。所以啊,他让我来找您。等事成之后,他升官发财,您也跟着沾光。” “真的啊?”黄天玄越发不敢相信了。 “聩!”袁三将眉毛挑起,信誓旦旦,“您要不信,咱这就去找牛队长。让他亲口告诉您,我说得究竟是不是实话。”用力一拽黄天玄的胳膊,“走!咱问问他去!” “不不不,”黄天玄心虚了,“我信,我信了!” 话说到这份上,由不得他不信。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受宠若惊的感觉。 “那那,那到底让我干什么呀?” “挖坟!” 第92章 略施小计 袁三的话刚一出口。 黄天玄便打了一个大大的激灵。 “不行,不行,”他面露慌张,”这活我干不了,挖坟掘墓,逮着了是要蹲大牢的!” “瞧把您给吓得。我话没说完呢。不是让您挖坟。” “当同伙也不成。逮着了,一样要蹲大牢!” “嘿呦喂,您倒是听我把话说完啊。是这么回事……” 听袁三把话说完了之后,黄天玄老实了,可脸上仍有难色。 “你说得这事儿,我咋觉着不靠谱呢。” “黄爷,您都这把年纪了,还有什么好顾虑的。您这一辈子都是别人骑在您头上拉屎,您就没想过骑在别人头上拉屎。您不能这么窝囊,您得争,您得要强,您得活得像个爷们儿!” “我——嗐——”黄天玄长叹一声,“我怎么不想啊,我他妈的天天想,连做梦我都想,可我这辈子五行缺德,连喝口凉水都塞牙,我不想当怂包,可又不得不当怂包。”越说越激动,狠狠地在自己的大胯上捶了一拳。 袁三心说有门,赶紧又拱了一把火。 黄天玄让袁三的话给逼到了墙角,使劲一跺脚:“妈的!豁出去了!” 得!三爷的奸计又得逞了。 “袁三。不不,三弟。等事成之后,你可千万要在牛队长面前替老哥哥我美言几句。” 黄天玄管袁三叫三弟,关系自是更近了一步。 袁三就坡下驴,糊弄黄天玄,说事成之后,一准儿亏待不了他。 黄天玄信以为真,欢喜得连脸上的褶子都舒展开了。 …… 袁三领着黄天玄,转悠了大半天,才终于看见了背靠墙垛子,眯缝着眼皮晒暖儿的老崴。 “黄老哥,看见那老家伙了么?” “看见了!” “您过去,把他拉到没人的地方,就按我教您的话吓唬他。这老家伙是个软柿子,您跟他凶着点儿,他一准儿听您的话。” “行!”黄天玄狠狠一点头,“那我过去了啊?” “去吧,去吧。记住了,一定要凶着点儿,不然糊弄不住他。“ “得嘞!你擎好吧!” 黄天玄把大檐帽扶正,抻了抻松垮垮的“虎皮”,还把挂在腰间糊弄事儿的警棒子解下来拿在手中。气势 汹汹地朝着晒得正美的老崴走了过去。 袁三躲在远处,乐呵呵地看好戏。 他看到,黄天玄到了老崴的跟前,用力在老崴的腿肚子上踢了一脚。 老崴赶紧站起,点头哈腰,满脸堆笑,跟黄天玄套近乎。 黄天玄不由分说,拉着老崴的一条胳膊,同时把棒子举了起来,作打人状。 老崴怂了,缩着脖子,任由黄天玄摆布。 眼见着,黄天玄把老崴拽进了一条胡同了。 约摸一袋烟的当儿,俩人走了出来。 老崴哭丧着一张脸,很是不情愿的样子。 黄天玄则面露笑容,很是得意的样子。 看样子,事儿成了! 袁三乐得原地蹦三蹦,接着,一溜小跑来到黄天玄与老崴的近前。 “唷!黄爷,这是怎么着了,您怎么把他给抓了啊?误会,一定是误会,这可是个好人啊。”这坏小子的脸上挂着莫名其妙,心里面却乐开了花。 老崴见袁三,如见救星,赶紧央求:“三儿,快跟黄爷说说好话,让他放了我吧……” 黄天玄则摆出一副六亲不认的姿态,用棒子指着袁三的脸,凶巴巴地说:“你知道这老家伙是干什么的吗?” “知道啊。”袁三赶忙说:“他是要饭的啊。” “放屁!”黄天玄恶汹汹地说:“他是贼!老贼!” “不能,绝对不能,您一准儿抓错人了。”袁三紧着替老崴解释,“这人就是要饭的,平时不偷不抢,要多老实他就有多老实。您再瞧瞧他那两条腿,不一边儿高,一个跛子怎么能当贼呢……” “少废话!”黄天玄威胁:“你替他说话,一定跟他是一伙的。走!你也一块儿走!” “嘿呦喂,冤枉啊。”袁三急得跺脚,“老崴,你到底偷了什么东西,快拿出来吧,进了大牢,你那条好腿也得让人给打瘸了。你要不拿出来,我也得跟你一块儿吃瓜落儿。我发过誓,生不入官门,死不下地狱,你可别害我!” “三儿,我真没偷东西。我要偷了东西,让我不得好死!”老崴咧着大嘴,脸上写满了委屈。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黄爷您也听见了,他都赌咒发誓了,您怎么还不信他呢?”袁三急得都快哭出来了。 “当贼的不全是偷东西的,也有偷人的!”黄天玄正色道:“总局发下缉捕公函,近日有一跛腿老贼,利用迷药,专掳良家,先强行非礼,再杀人灭口。昨天,有人看到这老贼身背重物,步行至小王庄一带。必是杀死良家后,企图毁尸灭迹。总局有令,抓到凶徒,一经查实,从速正法!” “妈哎!”袁三急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要枪毙啊!” 老崴吓得脸都绿了,张着大嘴,不知所措。 “老崴,你昨晚上不是说,你背的是死孩子么。你要证明清白,就赶紧带黄爷去看看。眼见为实,是死孩子还是大姑娘,一看不就都清楚了吗!” 接着,袁三又替老崴向黄天玄求情:“黄爷,您老受累,跟他走一趟,看他说得是不是实话。如果真是他干的,千刀万剐是他活该。要不是他干的,您平白无故把他抓回去,您也捞不着什么好处。是与不是,咱亲眼看看不就全有了么。” 黄天玄想一想,说:“那好吧,就依你所说,去看看。” “老崴,还不赶紧谢谢黄爷。” 老崴吓得说不出话,只能“呜呜”地点头。 “黄爷,您押着他,我陪着您,咱一块儿去。我也好给您当个见证。” “好吧。”黄天玄煞有其事地点了点头,接着在老崴的腿上踹了一脚,“走!” 老崴哭丧着脸,一拐一瘸地在前面引路。 黄天玄朝袁三挤挤眼,意思是说:咱这场戏演得够漂亮吧? 袁三朝他一挑大指,意思明了:太棒了! 一路无话,三人来到小王庄西面的乱坟岗子。 放眼望去,一片凄凉。乱草遮盖着数不清的坟丘,黑老鸹呱呱着乱飞。大白天的,都会让人感到一阵阵阴森。 每走一步,脚底就会“咯吱”一声,那是暴露在泥土外,早已酥脆的人骨碎裂后发生出响声。 袁三听老一辈说过,这片乱坟岗自乾隆皇帝在位的时候就有了。不远处就是杀人的法场,很多家里不管的死尸,就近埋在了这儿。久而久之,凡是无主的死尸,全都往这儿埋。一到天黑,阴风惨惨,悲鸣阵阵,怪影重重,鬼火烁烁。天爷,吓死个人呐。 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第93章 生死一线 老崴伸手一指:“是这儿!” “你没看错?”黄天玄面露凶相。 “没错!”老崴很是确定,“就是这儿,你看,土还松着呢。” “挖!”黄天玄命令道。 “拿什么挖?”老崴傻傻地问。 “手!”黄天玄倒是干脆。 “别介啊,”老崴语带哭腔,“我留着手还得要饭呢。” 拿手挖,确实有些为难了老崴。 袁三机灵,赶紧踅摸可以助力的物件儿。 巧不巧,有个塌陷的坟丘处,露出几块破瓦。 袁三跑过去,拿了三块。 跑回来,朝着黄天玄呲牙一笑:“黄爷,您受累给搭把手,咱利利索索把事儿干完了,早点儿离开这倒霉地处。” 黄天玄有些不情愿,但为了能混上巡长,他也只得听从袁三的话。 一人一块破瓦,呼哧呼哧地忙活起来。 顶多一袋烟的当儿,就见了端倪。 “快拖出来。”袁三吆喝一声。 三人合力,将三具用麻布裹得严严实实的尸体从泥土中拖了出来。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把麻布解开。”黄天玄踢了直愣愣冒傻气的老崴一脚。 “是啊老崴。”袁三搭茬说:“人是你埋的,麻布也得由你解开。” 到这会儿,老崴就算再不情愿也没辙了。老老实实地蹲下,小心翼翼地拆解着厚厚的麻布。 “黄爷快看。”袁三叫唤一声。 黄天玄上前一看,不禁倒吸一口冷气。 老崴张着大嘴,整个人呆住不动。 哪里是什么死孩子,分明是大姑娘。 身无寸缕,干瘦如柴,皮包着骨,异常骇人。 袁三身上有把剔骨刀,那是他在搭救大兰子之前买的。 他把剔骨刀交给黄天玄。 “黄爷,您在死尸的身上剌个口儿,看看能不能出血。” “这这——”黄天玄不敢下手。 “嘿呦喂。您穿着官衣、吃着官饭,您头上顶着的是王法,您怎么能怂呢。” 袁三这一激,果然起了作用。黄天玄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说一声“老子就是王法”,说着,拿刀在死尸的胳膊上用力剌了一下。 刀口可见骨,却连个血珠儿也见不着。 “没有血!”黄天玄、老崴同时傻了。 “难怪背着不费力,原来血都干了呀——”老崴直勾着眼,傻乎乎地嘟哝着。 袁三知道这里面的玄机,死尸身上的血全都进了唐家小孽障水生的肚子里。 另外两具死尸,与先前这个一样,通身无寸缕,枯干如骷髅,用刀割其体服,不见一个血珠。 老崴呜呜地哭:“不是我干的,真不是我干的,我就是干活的,是猛爷让我干的……” “老崴,别哭了,知道不是你干的。”袁三劝他。 “三弟,”黄天玄语带慌张,“你说,咱下一步该咋办?” “还能咋办。”袁三说,“把牛队长找来,问他咋办。” “那好。”黄天玄点点头,“我在这儿守着,你年轻,脚程快,辛苦你跑一趟。” “没得说。”袁三在胸脯上拍了一下,又对老崴说:“你跟黄爷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老崴这会儿除了一把鼻涕一把老泪,已经听不懂人话了。 袁三没空哄他,对黄天玄说:“我走了,你劝劝老崴。” 转身刚要迈步,突然,像见了鬼似的,打了个激灵,魂儿差点飞出去。 不远处,立着一个男人。黑面孔,络腮胡,目露凶光,杀气腾腾。绝非善茬子。 是猛爷。伍大猛。 袁三就跟嗑了烟油子的蝎虎子似的,浑身乱颤,彻底丧失了逃生的勇气。 黄天玄见来者不善,腾地站起,挡在袁三的前面,用唬人的棒子指着正一步一步走近的伍大猛。 “站住!我叫你站住!”黄天玄大声威胁,语带慌张。 伍大猛如同聋子似的,不紧不慢地走到黄天玄的面前。 “你你,你是,是是,”黄天玄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伍伍,大大大,猛。” 伍大猛不理他。 “你你,别别别,别胡来!” 黄天玄不该姓黄,该姓绿。一张瘦脸,跟瓜皮似的,惨绿惨绿的。 袁三鼓足勇气,咋呼一声:“你想干嘛?” 伍 大猛两腮的大胡子一抖,皮笑肉不笑:“要你命!” 老崴爬了过来:“猛爷,不关我事,我是被逼着来的。您老高高手,放了我,不不,放了我们三个吧。我们保证,一个字也不往外秃噜。我求您了,您放了我们吧……”哭着,嚎着,磕头如捣米。 “你倒有些义气。”伍大猛看着脚下,赖狗一样的老崴,“好吧,我就成全你。那个坑正好能埋你们仨。待会儿,我亲手埋了你们。”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伍大猛!”黄天玄急了,竟不结巴了,“你犯得可是死罪。束手就擒,还能有条活路。胆敢放肆,死路一条!我就不信,你敢——” 话没等说完,细成麻杆的脖子就让伍大猛一把给攥住了。 任凭黄天玄拼命挣扎,伍大猛的手好似铁钳,越攥越紧…… “去吧!” 如扔死狗般,将黄天玄扔了出去。 准头十足。黄天玄正好落在那个挖开的坑里,连吭都没吭一声。 接着,伍大猛脚下一用力。将赖狗一样的老崴一脚踢了出去。 是那么的巧,老崴也落入了坑里,趴在黄天玄的背上,不动弹了。 袁三认为黄天玄和老崴都断气了,下一个就是他了。 他不想死,他要拼一拼,他瞪起眼,咬紧牙,掏出剔骨刀,朝着伍大猛的小肚子捅了过去。 伍大猛没事,他却惨叫了一声。剔骨刀掉在地上,他攥着手腕子,疼得五官挪位。 原来,就在他将剔骨刀捅向伍大猛的同时,伍大猛先行抓住了他拿刀的那只手腕。刹那间,他的手腕子就如同被烈火焚烧一样,疼得他差点昏死过去。 紧跟着,伍大猛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硬生生将他举了起来。他那两只离地的双脚拼命踢蹬,两只手试图掰开伍大猛掐着他脖子的那只手。 一切都是徒劳的,以他的力气,是掰不动那只大手的。脸如喷血,五官扭曲,双眼翻白。完了!他要死了!已容不得他不甘。 就在这生死一线之际,耳轮中猛听得“啪”的一声。 是枪响! 第94章 杀身成仁 随着那声救命的枪响,伍大猛的半边身子猛然一抖,大手旋即松开。 袁三摔落在地,如出水的泥鳅,随地翻腾,拼命呼吸,剧烈咳嗽。 伍大猛中弹的手臂,已染成红色。 袁三于朦胧中,看到两个黑影。 等那两个黑影离得近了,他方才看清,那是牛斗星,还有洪喜子。 “小老弟,你没事吧。”洪喜子抱起袁三,关切地问。 袁三想说话,嗓子里如堵了一块火炭,烧得他心肺俱焦。他说不出话,只能呻吟。 “伍大猛,收手吧!”牛斗星将黑漆漆地枪口对准伍大猛的心口,以威胁的口气命令着。 伍大猛惨然一笑:“来得好。”却不同牛斗星对话,而是转向洪喜子,说:“洪老弟,有一阵子不见了,你还好吧。” 洪喜子放下袁三,朝着伍大猛拱拱手:“托伍大哥的福,我很好。伍大哥,听兄弟一句劝,事已至此,罢了吧。” 说着话,看了看一脸正气的牛斗星,又对伍大猛说:“牛队长是我的好朋友,他是个明事理的人,他会帮你。” “帮我?”伍大猛摇头苦笑,“怎么帮?留我一条命,抓我下大牢?那还不如让我死了的好。” 洪喜子无言以对,唯有一声叹息。 牛斗星正色道:“伍大猛,我敬你是条汉子。想不到,你竟跟姓唐的同流合污,帮着他干伤天害理的勾当,更歹毒到要杀人灭口。今天你遇到我,就是天王老子,也保不了你!” “哼!”伍大猛面露不屑,分明不将牛斗星和他手里的那支枪放在眼中。 负痛抱拳,只对洪喜子说:“洪老弟,实不相瞒,西城那帮子好汉当中,我单敬佩你一个。” “伍大哥言重了。”洪喜子抱起拳头,面露愧色。 英雄惜英雄,好汉敬好汉。只可惜,两条好汉就要天各一方,这辈子再无法相见。 伍大猛说:“洪老弟是撂跤的好手,凑巧我也偏好此道。只可惜,咱哥儿俩一直没机会切磋。我一直有个心愿,那就是跟你洪老弟摔上一跤,不知洪老弟可否赏个脸,赐教几 招。” 不等洪喜子开口,牛斗星抢在前面说:“喜子,别听他的。他没好心,别上当!” 洪喜子无奈一声苦笑,只对伍大猛说:“那好。咱哥儿俩今儿就在这乱坟岗摔他娘的一跤。” 生死斗,不留情。洪喜子要成全伍大猛,不让这条山东好汉连最后一点尊严也留不下。 任凭牛斗星又吼又威胁,洪喜子还是在枪口下,与伍大猛交了手。 袁三丢掉的魂儿已经回来了,他不咳嗽了,喘气也匀实了,他呆坐在一堆无名枯骨上,一声不吭地看这场猛虎斗狂龙的好戏。 两条好汉,先缓后疾,使得都是恶招。 袁三不会撂跤,却懂。他知道,撂跤分善招和恶招。善招,能制一服,不致一死。恶招,没情面可讲,要的是人命。 牛斗星急得跺脚,却不敢开枪。刀枪无眼,万一没打中伍大猛而打中洪喜子,他就要背上误杀兄弟的恶名,一辈子都不会踏实。 冷不丁,伍大猛使了一招“背口袋”,就像倒粮食一样,将洪喜子大头冲下,实实地摔下去。这一下,足以让洪喜子脑袋杵脖腔子里。 却没想到,洪喜子在下落的瞬间,双臂抱住伍大猛的腰,借力化力,竟将伍大猛一下扳倒。两个人滚成肉球,陡然分开,又扑过去,接着搏命。 有道是,大绊三千六,小绊数不清,招招有讲究。 几个照面过后,伍大猛左手抓洪喜子的腰带,右手扑洪喜子的膝盖,这叫“手扶子”。紧跟着快速换手,右手抓洪喜子的脚脖子,左手顺势一按。洪喜子一下坐在了地上,不等拆招,耳根子上重重地挨了一拳。 伍大猛使诈,明明说好了撂跤,他却下毒手,用拳法伤人。 洪喜子挨了这一记重拳,“啊呀”一声,侧身翻到,痛苦异常。 本以为伍大猛会趁此机会,扑过去要了洪喜子的命。怎料,他并没有这么做,反而转向牛斗星,凶相毕露,猛扑向前。 “啪!啪!” 随着两声枪响,伍大猛如一座大山,轰然垮塌。 “伍大哥!”洪喜子腾地而起, 冲过去抱起伍大猛的头,“伍大哥,你这是何苦呢!” “好兄弟。”伍大猛憨笑,一股浓血自嘴角淌出,“——你让我,我明白。有几招,你明明可以要我的命,你却故意露出破绽给我。唉——” “别说了,快别说了。”洪喜子泪流满面,语带悲怆。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份伤悲,一旁呆坐着的袁三体会不到。 牛斗星明白了,伍大猛是故意引他开枪。他有些后悔,却为时已晚。 “洪老弟,我死了之后,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伍大猛的眼睛已黯淡无光,他的生命已经到头了。 “伍大哥,千万别这么说。”洪喜子明知劝也无用,却还是劝着。 “我干了太多的坏事。我欠唐家的,已经全都还清了。欠那些无辜枉死者的债,要下辈子才能还了。——你让牛队长去抓唐进士父子,还有褚英,不然——”一大口浓血喷出,喉头剧烈一抖,气快要耗尽了。他抖着手从怀中拿出一卷染血的布帛,“洪老弟,这个你拿着,从今天起,你就是三胜脚行的总把头,那几千号兄弟,都指着你一人吃饭,你要好生对待他们,龙胜、兴胜、荣胜的三个大把头,是我——过命的兄弟,他们会——会帮你——三……三……仓……烧烧……”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伍大猛抖着三根手指,用尽全力想要嘱托完最后的遗言,却还是没有嘱托完。他的手指不再抖动了,不再有一丝气息。尘归尘,土归土,人生不过恍惚一瞬间。对于一个做了恶,却又良心备受煎熬的人来说,死了比活着的好。 洪喜子用手将伍大猛的眼皮合上,将染血布帛塞进怀中,站起身看着牛斗星,不说话。 “黄爷,你没事吧……哎呦——我的老腰唉……” “我——这——是——在哪儿啊……” 老崴和黄天玄没死,伍大猛没有想过要他们的命。 “这是怎么回事?”袁三想不通,牛斗星和洪喜子怎么来得这么及时,难道有人给他们通风报信?伍大猛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难道?…… 第95章 机关算尽 瞎想不管用,还是问问的好。 “牛队长,洪大哥,您二位怎么一块儿来了?” 哪知这话刚一出口,牛、洪二人却同时愣住了。 洪喜子说:“不是你让人给我送信,让我去找牛队长,快着到这里来的吗?” “我?……”袁三糊涂了,哪有的事儿啊?“没有啊,我没有让人给您送信啊?……” “不是你?”洪喜子与牛斗星同时又一愣怔。 “真不是我!”袁三语气肯定。 “难道……”洪喜子看着一脸疑问的牛斗星,“——难道是伍大哥叫人给我送的信吗?……” 牛斗星不语,表示不知道。 “唉……”洪喜子好一声叹息,“前阵子我听人说,伍大哥的儿子夭折了。约摸半年前,他的女儿丢了,找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清白也被毁了。伍大嫂受不了失去儿女的打击,上了吊。我想,伍大哥一定是心灰意冷了,他认为这一切都是他的现世报,所以,他选择走这条路。” “也许吧。”牛斗星语带惋惜,“他自以为欠着唐家的,所以,唐家的人不管让他干什么,他都昧着良心去干,而干完之后,良心却又备受煎熬。刚才他说,他已经把欠唐家的债还清了,人之将死,其言也善,他是条重情重义的直汉子,也正是这一点把他给害了。唉……” “我想,”洪喜子喃喃道:“伍大哥一定是故意将死尸埋在这儿,然后设法引我们过来。” “老崴,你过来!”袁三大声朝老崴吆喝道。 老崴与黄天玄相互搀扶着,呲牙咧嘴地走了过来。 黄天玄不理会旁人,只向牛斗星敬了个礼:“牛队长,属下这次豁出老命不要,只为除暴安良,为民除害!”说这些话,只为邀功。 牛斗星点点头,说声:“做得好。”以示嘉许。 黄天玄很受用,乐得合不拢嘴。 “老崴,我问你,伍大猛让你把死尸背到这儿的时候说过什么吗?”袁三以命令的口气质问着。。 “说说……”老崴极力回 忆着,“说得话挺多的,我没记住。” “糊涂!”袁三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好好想想,人命关天,你老小子担得起么!”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是是是,”老崴很是顺从,“——我想起来了!他问我是不是跟一个名叫袁三的小子一块儿蹲锅腔子。” “我?……”袁三不由得瞠目结舌,“他他他,他真是这么说的?” “没错!”老崴语带坚定,“他还问我,姓袁的小子是不是爱管闲事。我说是啊,那小崽子正事不干,净捡斜的歪的干,混账得很。” “啊呸!”袁三朝老崴脸上啐口唾沫,“你个老不死的,怎么净说我坏话呢,你就不能夸夸我啊。” “你就这德性,我不能昧着良心说瞎话呀。”老崴振振有词,“猛爷还说,让我离你小子远点儿,说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帮人的时候尽心尽力,害人的时候绝不手软,你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早晚,早晚不得好死。” “好哇!”袁三急了,“你可气死我了,你这是变着花样骂我啊,你个老没良心的,你个老白眼儿狼,枉我平日对你那么好,没想到你是这么个东西。行!你行!从今往后,你是你,我是我,咱俩谁也不认识谁,省得哪天你让我给害了……” “不是我说的,”老崴一脸无辜,“是猛爷说得,我这不是学舌么。三儿啊,你可别冤枉我啊,我可从没这样想过你,虽说你小子挺不够揍的,可你没坑过害过我,你对我的好,我觉得出来,我老绝户一个,你又死了爸爸,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一直把你当儿子看,哪有儿子害爸爸的道理。” “放你妈的罗圈儿屁!”袁三火更大了,“少你妈占我便宜,我认得你谁啊。往后离我远点儿,不然把你老丫挺的另一条狗腿也打断了。” “这这这,我这……”老崴一脸无辜,支支吾吾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我懂了!”洪喜子一拍脑门子,“伍大哥早就盯上了袁老弟,他正是要借袁老弟引我 们到这里。他费尽苦心,意在要我们看清楚唐进士干下的缺德勾当。牛哥,事不宜迟,抓人吧。为伍大哥还有那些枉死的无辜讨个公道!” “好!”牛斗星正色道:“我这就带人去抄老杂碎的家!” 接着,又对洪喜子说:“喜子老弟,劳烦你在这儿盯着,这些死尸是证据,我会通知专管命案的同僚过来验尸。” 而后,又吩咐黄天玄:“你也留下,不要让闲杂人等靠近。” “是!”黄天玄挺直胸脯,义正辞严,“属下一定竭尽所能,请长官放心!” “我,我,我呢?”老崴磕磕巴巴地问。 “你是人证,你也留下。”牛斗星吩咐道。 “牛队长,”袁三说:“我跟您一块儿去吧?” “好!”牛斗星回答的很干脆。 说干就干,袁三随着牛斗星上了马。 袁三头一回骑马,既感到新鲜,又很是紧张,死死地抱着牛斗星的腰,生怕一个颠簸,从马背上掉下去。 回到警队,牛斗星招呼手下,带上枪,骑上马,随他去唐家抓人。 快马加鞭,来至唐家的高门楼前。牛斗星吩咐兄弟们下马,端着枪往里冲。 谁知,刚走上台阶,对面便闪出了唐家的管家胡老顺。 胡老顺见了这些拿枪的骑警,竟没有丝毫的慌乱,一张蜡黄的脸上挂着笑,像是迎接远道而来的贵客似的,极是恭敬地向牛斗星施了一礼,客气道:“我家老爷早早地吩咐老奴迎候牛队长的大驾,他说牛队长一定会来,我只当他拿老奴开心,没想到牛队长果然来了。茶已备好,请牛队长还有这位姓袁的小老弟到厅中品茶。众位兄弟也都辛苦了,老奴已经吩咐厨上备好了一桌鲁菜,还请众位兄弟赏个脸,尝尝我家老爷新聘的厨子手艺地不地道。” 袁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唐进士竟然有未卜先知的本事,早已料定他们会来。唐进士摆下的一定是鸿门宴,进去了,准没好果子吃。他迟疑了,不知道该不该进去。 第96章 剑拔弩张 明明不想进,不愿进,不敢进,却还是硬着头皮进去了。 因为,牛斗星进去了,他不能让牛斗星瞧不起他。 当胡老顺将他与牛斗星请进待客的花厅时,他立时呆住了。 唐进士、唐水生、褚英,都在。 居然,白云山也在座。 那个身穿皮裘的胖子,不正是大兰子的爹朱老财东么?他怎么到这儿来了? “咦!你不是袁老义家的小子小三子么?”朱老财东也认出了袁三。 袁三顾不得多想,赶紧规规矩矩地向朱老财东弯腰作揖。 “朱老爷眼力真好,小的正是小三子。” “哎呀。”朱老财东感慨道:“好几年没见,都长这么大了。你现在在哪儿混事由呢?” “我——”袁三无言以对,他不能说自己已经要了饭,那样的话,朱老财东会瞧不起他,也就更不会把大兰子许给他了。 “这孩子如今出息了。在针市街的金宝楼当学徒。我前阵子派老顺去金宝楼打了一对龙凤镯,他是给我送镯子来的。是不是啊?”唐进士居然替他说了好话。 “是是是,”袁三就坡下驴,瞎话瞎说,“镯子已经交给胡管家看过了,回头再请您老过过目。我们掌柜子说了,您老要是觉着还行,您就留着。您老要是看不上眼,我们立马重新再给打一副。”明明是瞎话,说得却跟真的似的。 “好好好,”朱老财东连连说好,“好好干,别怕吃苦,吃得苦越多,你学得也就越多。” “您老说得极是,小的记下了。小的还要回去复命,不打扰各位爷,您各位吃好喝好。”使个脱身计,这就要走。 “慢着——”唐进士说话了,“既然来了,何必急着走呀。留下吧,有话吩咐你。” 这句话如同拦路虎,叫袁三无法逃生,只好垂手立在一旁,老老实实地听着。 “牛队长大驾光临寒舍,叫寒舍蓬荜生辉了。”唐进士一脸和蔼,“老朽腿上有疾,不便亲自出门相迎,还望多多包涵。请牛队长坐下说话。” 又对立在一旁的小孽障说:“水生啊,这位是牛队长。” “见过牛队长。” 小孽障出口斯文。 在袁三看来,斯文败类指的就是这种人。 “哼!”牛斗星不理会唐家父 子,只对自己的上司白云山敬了礼。 白云山抬手指了指空着的一张椅子,示意他坐下。 牛斗星固执地立在原地,不肯入座。 白云山见他不给面子,蜡黄的一张脸立时黑沉了下来。 刚要拍桌子发作,褚英却笑眯眯地说:“看这架势,牛兄是来者不善,善者不来啊。明人不必说暗话,藏着掖着非明人,直说吧,你想干嘛?!” 褚英是混混儿出身,虽说如今是行伍中人,说话却依旧打痞子腔。他的话语带有不屑,暗含威胁,分明不将牛斗星放在眼中。 “干嘛?你说干嘛!”牛斗星一脸正色,毫不给褚英面子,“别揣着明白装糊涂,你干了嘛缺德事儿你心里明白!” “姓牛的!”褚英一拍桌子,“别你妈给脸不要脸。我告诉你,在这儿坐着的,都是有头有脸的爷们儿,轮不到你小子在这儿耀武扬威!你算干嘛的,不就是个骑马巡街的么,你除了比那些两条腿的臭脚巡多了四个蹄子,你还有嘛呀。是朋友的,坐下喝杯酒,一笑泯恩仇;不想做朋友,下油锅、滚钉板、挖眼珠子、摘蛋子儿,随便你说,我要有一句含糊,我你妈就是丫头养的!”说着话,“啪”一声,将配枪拍在桌子上,看牛斗星往下怎么接。 好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儿,褚英拿他当混混儿时候的“文打”套路跟牛斗星叫板。这也就是在这儿,没人好意思笑话他。这要在大街上,非让人笑掉大牙不可。 牛斗星见他掏了枪,也不含糊,一把将自己的配枪从枪匣中拎了出来。 袁三一瞅两家动了火器儿,心说要坏,这玩意儿不长眼,保不齐给自己身上来一下子。 他埋怨牛斗星不该这么莽撞,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见势不妙,就该服软,等攒足机会,再来个二返。 这下可好,针尖对麦芒,卯上了,今儿非得有人挨扎不可。 朱老财东胆子小,赶紧劝:“哎呀,哎呀,这是干嘛啊?有话好好说不行么,干嘛非要拿枪拿刀啊。二位,看我面子,快把这不长眼的家巴什儿收起来,就当我求求你们了……” 这是唐进士的家,唐进士还没说话,他朱老财东却先说了话,不免有些喧宾夺 主了。 唐进士脸上一洼平水似的,压根没起涟漪。 这才是做大事的人,临危不急不躁,喜怒不形于色,似有把握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这个人,可真了不起,也真惹不起。 “牛斗星,你究竟想干嘛?” 白云山拍了桌子,言语之间带着憎恶。 “回长官话。属下来此办案!”牛斗星大声说着。 “办案?”白云山面露不屑,“你要办谁?” “回长官话。属下要拿办唐氏父子,以及褚英。”声如裂帛,满是正气。 “想办我。”褚英冷笑,“你还不配!”一把将配枪从桌子上拿起,将枪口对准牛斗星的胸口。 与此同时,牛斗星也将枪口对准了褚英的脸。 剑拔弩张,一触即发,眼见就要见血,白云山几步来到牛斗星的面前,抬手在牛斗星的脸上打了四个耳光。 牛斗星任着他打,稳如泰山,岿然不动。 “牛斗星,我问你,他们法犯哪条?”白云山恶汹汹地质问着。 “劫掳良家!杀人灭口!” “可有人证?” “有!” “谁?!” “三胜脚行总把头,伍大猛!” “他现在人在何处,你敢不敢拉他过来当面对质?!” “伍大猛已经伏法。” “那就是死无对证了。” “属下敢以性命担保,伍大猛所言句句属实。” “啪”!又是一记响亮耳光。 “牛斗星,你只是一个骑警,别说命案轮不到你管,就算轮得到你,单凭你一面之词,就敢胡乱抓人,我看你的差事是不想干了!” 训话间,一把将牛斗星手里的配枪夺了下来。 枪没了,意味着牛斗星的差事也已经干到头了。 褚英拍案叫好,将配枪放回枪匣,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哈哈大笑。 唐进士爷儿俩,始终跟没事人似的,脸上挂着微笑,不声不响地看戏。 这时候,外面不知何故,忽地骚乱起来。 袁三赶紧甩脸往外看。 等看明白怎么回事之后,立即傻眼了。 洪喜子,黄天玄,还有老崴,被一群端着大枪的军警押着,三个人垂头丧气,脸上写满无奈。 完了,全完了。算计来,算计去,末了,却让别人算计了。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事已至此,只能听天由命! 第97章 满盘皆输 袁三瞠目结舌,牛斗星又何尝不是。 直到有人进来向白云山禀报。方知乾坤颠倒,阴阳转换。黑的成了白,白则变为黑。 这盘棋,他们彻底输了。 所有罪名全都扣在了伍大猛的头上。 让一个不会说话的死人来顶缸,不失为高招、妙招、狠招,更是毒招。 那三具枯干如柴的无名女尸,连同死掉的伍大猛,已被当场焚化。焚身以火,诉冤无门,末了,只剩一堆灰烬。 白云山对于这个结果很是满意,当场将领队的三个小队长全部衔升一级。 对于牛斗星眼中吐露出来的愤怒和诧异。 白云山极是轻蔑地告知他:“我早就查出伍大猛品行不端,此人外忠厚,内奸诈,强掳良家,供其玩乐不说,更兼杀人灭口,毁尸灭迹之灭绝人性之恶行。本欲将其逮捕治罪,却被其逃脱。今日,侦察队同僚发现其现身小王庄以西乱坟岗,遂通知缉捕队,意在将其活捉,为那些无辜惨死者讨还公道。而你却将计划打乱,虽开枪击毙凶徒,却无法获取口供,你让本局如何面对那些无辜枉死者的家人?!” 牛斗星不回答,双眼充血,两腮的肌肉不住地抖动,他受不了这个委屈,他咽不下这口窝囊气,他在咬牙坚忍,他快要忍不住了。 忍不住,也要忍。不然还能怎样,他只是一个小小的骑警队长,正如孙猴儿斗不过如来,他也斗不过白云山。 唐进士在这个时候选择当了和事佬。 他说,既然恶徒已经伏法,那就该结案了。牛队长击毙凶徒,不但无过,还应有功。其余人等,既是牛队长的助手,也应适当予以嘉奖。 可怜伍大猛,忠心耿耿护了他唐家一辈子,末了,竟换不来唐家的一句同情。 白云山说了个“好”字,却又说,牛斗星擅自行动,打乱计划,虽击毙凶徒有功,但过错更大。不赏也不罚,功过相抵吧。 连牛斗星都没有赏,其余人也就别痴心妄想了。 配枪还给了牛斗星,牛斗星将枪放回枪匣。这里已经没有他的事了,他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他要走,唐进士却非要留他喝一杯,说是有喜事。 至于什么喜事,说出之后,袁 三差点儿没急死过去。 唐进士说得清楚,讲得明白,他已经与朱老财东结成了儿女亲家。媒人正是褚英。 大兰子要嫁给小孽障水生,这叫袁三如何受得了。 但受不了又能怎样,哭?闹?撒泼打滚?跳井上吊? 有用吗? 狗屁! 袁三情知没用,所以才没有闹腾。 他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在唐进士这些人的眼里,他只是一堆会说话的肉,连人都不算。一个连人都不算的东西,凭什么跟大户人家的儿子争媳妇。 他暗下决心,绝不能让小孽障得逞。如果大兰子嫁到唐家,无异于羊入虎口,会被吃得连渣都不剩。 他还有时间,大不了,就带着大兰子,还有巧玉,仨人一块儿私奔。他就不信,以他的三寸不烂之舌,会劝不动那两个丫头片子! 这时候,他也似乎明白那晚,小孽障为何那么轻松就放了他跟大兰子。 小孽障身子虚,但脑子不傻。那晚,突然有人手持利刃闯进他的房间,他料知不是对手,为求活命,赶紧装孙子服软。可他又不甘心,所以,他让褚英暗中搭桥,让他老子跟朱老财东结成亲家,把大兰子娶过门后,名正言顺地,得寸进尺地,花样百出地,折磨大兰子。 朱老财东显然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他笑得眼皮眯成一条缝,他说:“我朱大常能跟唐进士这样的大贤人结成儿女亲家,我那闺女这辈子享大福了……” 袁三心中骂街,你老小子有眼无珠,你把你闺女往火坑里推,你闺女不是享大福,而是受大罪。救你闺女出水火者,只有我。我才是你的姑爷! 出了唐家的高门楼,牛斗星一句话也没说,骑上马,远去了。 洪喜子苦笑一声,无奈地摇了摇头,也走了。 黄天玄哭丧着脸,无可奈何地继续当他的二等臭脚巡。 老崴有气无力地说:“三儿啊,咱也走吧。——我饿了。” “滚!”袁三凶巴巴地嚷了一嗓子。 老崴很识趣,拄着棍儿,一拐一瘸地走开了。 袁三呆立了半晌,突然撒腿如飞地跑了起来。他要赶紧去找大兰子,今晚,他就要带大兰子和巧玉走! 岂料,事与人违。大兰子已经搬 走了。巧玉自是随着大兰子一块儿走了。 问旅馆管事的,那屋住着的两个姑娘搬去哪儿了? 结果挨了一个大耳光子。一个臭要饭的,也配打听富家小姐的去处,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么。 袁三捂着挨打的半边脸,跑到没人的地方,嚎啕大哭着用拳头疯狂捶打一棵无辜的老树。 斑斑血迹,混着泪水,撕心裂肺,痛不欲生。嗐……人啊,何苦这样作践自己。 “老兄弟,你这是干嘛呢?!” 有个突然出现的人影,冲过去拉着发疯的袁三远离那棵老树。 是唐小玉。 袁三此刻已顾不得叔嫂有别,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大孩子,将脸埋在唐小玉的怀里,歇斯底里地大哭着。 唐小玉无意推搡他,任着他发泄无尽的委屈。 悲伤总有止住的时候,眼泪也总有哭干的时候。袁三终于不再哭了,嗓子却沙哑得厉害。 “嫂子,求您帮帮我吧!” 袁三用沙哑的嗓子说出了第一句话。在他看来,唐小玉就是他的救星,也只有唐小玉能够帮他。 “你别急,有话慢慢说。”唐小玉拿出手绢帮袁三擦去脸上混着鼻涕的眼泪,“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你先把心情放平静了,再跟嫂子说究竟发生什么事儿。” “嫂子,您无论如何要帮我!”袁三的心情平静不了,他要赶紧说出心里话才行,“您大侄儿要娶媳妇了。您得帮我,不能让他娶媳妇!” “老兄弟,你说得这都是什么呀?”唐小玉一脸迷糊,“我怎么听不懂呢。我侄子娶媳妇,碍着你什么事儿了?” “他娶得是我的媳妇!”袁三几乎吼叫着说。 “嘛玩意儿?”唐小玉更是不解,“你嘛时候娶媳妇了?” “我还没娶。可是我跟那个大姑娘已经好上了,她离不开我,我也离不开她。您那大侄子是个吸人血的怪物,我不能让他害了我的女人!” 这么一说,唐小玉总算听出了门道。可她一时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袁三赶紧又把这几天发生过的事情向她诉说了一遍。 唐小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跟丈夫才跟袁三分开这么几天,竟多出来这么多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 第98章 柳暗花明 “老兄弟,我男人的命是你救回来的。我能跟我男人团聚,也是你的功劳。你放心吧,这个忙嫂子帮定了!” “嫂子,您是活菩萨。我给您磕头了。” 说着,袁三翻身跪倒,“咣咣”给唐小玉磕响头。 “可使不得,这不是折我的寿吗!”唐小玉奋力将他拽起来,不准他再这样。 “走!”唐小玉拉着袁三的胳膊,“跟我回家。你大哥想你了。回家跟你大哥念叨念叨,让他给你宽宽心。” “嗯!”袁三巴不得快着见到张十三。 一路无话。唐小玉推开院门,袁三一眼看见了正在院子里溜达的张十三。 “大哥。”袁三冲上前去,“您的腿好了啊?” “兄弟。”张十三紧紧攥住袁三的两只手,“你这几天到哪里去了,我可想死你了。” 张十三虽只有一只眼睛,却眼尖的很,这就叫一目了然。他见袁三双眼红肿,又见袁三手上有伤,便知袁三不久前哭过,疯过,赶紧问:“你遇上什么事了,快跟哥哥说说。” “大哥,我——”袁三欲言又止,鼻子一酸,又要落泪。 “你也真是的。”唐小玉抱怨起了男人,“人家老兄弟好不容易到咱家来了,你就不能让人家到屋里坐着说话啊?” “哎呀!我糊涂了。”张十三朝着妻子憨憨一笑,拉着袁三的手往屋里走,“老兄弟,咱俩不分彼此,你的事就是我的事,甭管什么事,有哥哥在,就一定会为你出头!” 有了这番话,叫袁三的心里多少踏实了点儿。张十三是江湖汉子,说话绝对算数,他说帮忙,就一定会帮忙。再者说,他是唐进士的亲妹夫,唐小玉是唐进士的亲妹子,他们之间再怎么有仇,却也是打断了骨头连着筋的亲戚。有大哥大嫂替自己做主,这件事就好办了! 袁三的心情一下轻松了很多,埋怨自己脑袋进了水,咋就早没想到要找大哥大嫂帮忙。要早想起来,自己这两只手就不用这么火辣辣的疼了。 进到屋里,袁三左右一瞧。真他娘的讲究,家当一应俱全,虽说不怎么名贵,却也不是俗物,这些都是德公公提早叫人准备好的。张十三一个大子儿没花,就得了这么一处好宅子,这得叫多少人馋瞎眼珠子啊。 唐小玉给沏了茶,端上了点心,又张罗着弄下酒菜。老兄弟好不容易上门了,怎么着不得管顿酒喝。 “老弟,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张十三关切并急急地问。 “嗯!”袁三不否认,“你老弟我让人欺负苦了!” “是哪个王八羔子?!”张十三独目圆睁,狠狠地拍打桌案。 “你大舅子。” 袁三直言不讳。 张十三立时呆住了,眨巴眨巴一只眼,傻兮兮地问:“你是说姓唐的?” “可不是么,您有几个老婆?不就是一个么,除了姓唐的,您还有别的大舅子么?” “这这——他他——”张十三没脾气了,“他怎么欺负你了?” 唐小玉端上一盘老醋果仁,一盘八宝酱菜,又拿过一个锡壶,将锡壶泡进热气腾腾的大海碗中。 “你兄弟俩先喝着,我再去弄几个热菜。” 袁三看得出,唐小玉诚心要躲开。她跟唐进士有深仇大恨,最讨厌听到这个人的名字。所以,她用这招炒菜计,躲个耳根子清净。 袁三虽然是客,却也懂得尊卑大小,他抢着给大哥斟酒。 兄弟俩好几天没见了,自是亲热的不得了。连干三盅,以示情义。 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交情深浅,全在酒中。 “老弟,说说吧,我大舅子,嗐,姓唐的怎么欺负你了?” “哥。兄弟的命,苦哇!”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说句不该说的话,我他妈都不想活了!” “老弟,千万别这样说。有哥哥在的一天,就不会让你吃苦。来!咱哥儿俩再干一个!”语带诚恳,并非醉话。 “哥。您是不知道啊,弟弟我这几天真他娘的倒霉透顶了。我把您当成亲哥哥,我这一肚子的苦水得好好地跟您唠叨唠叨。”说罢,袁三清清喉咙,将这几天发生过的所有事情不停嘴地全都抖搂了出来。 张十三听得一阵惊、一阵慌,末了,狠狠地一拍桌子:“老弟受苦了!” “哥。”袁三哀求着:“弟弟我不求您帮我别的,我只求您帮我把大兰子要回来,千万不能让水生那个小兔崽子娶了大兰子,不然的话,大兰子就活不成了。不是弟弟我说丧气话,大兰子要是活不了,我也就不活了!” “不准说这种话。”张十三将独眼瞪大,“不就有要姓唐的退了这门亲事吗。好!我去跟他讲!他不肯,我就唠叨到他肯了为止!”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哥。您说得可是真的啊。可别糊弄我。我这人实在,经不起糊弄。”袁三诚心这么说,就为让张十三无法改口。 “君子一言,快马一鞭。大丈夫说话算数,绝无虚言!”张十三打下包票。 “呀!”袁三赶紧端起酒盅,“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也不说什么了,感恩戴德的话全在这盅酒里了。我先干为敬。” 唐小玉此刻已经将下酒菜鼓捣齐全了,她搬把凳子坐下来,自斟了酒,敬了袁三。这女子性情豪放,不拘小节,当为女中丈夫,酒量一点儿不比她男人差。 “嫂子,今儿您上哪儿去呀,怎么这么巧碰见了我。 ” 袁三一直没得空跟唐小玉好好说说话,这会子他心情大好,所以没话找话说。 “是啊。你今儿去哪儿了。怎么没打招呼就出去了。” 没想到,连张十三都不知道枕边人干什么去了。 唐小玉努着嘴,不回答,脸颊却红了,似是有些话不好意思往外说。 “你倒是说呀。这咋还打上哑谜了呢?”张十三不揣冒昧地催促。 “还不是为了你。”唐小玉红着脸说。 “为了我?”张十三毫不纳闷,“我咋着了?” “我去娘娘宫了。”唐小玉不正面回答丈夫的疑问,脸却更红了。 “你没事上娘娘宫干嘛去啊?”张十三猜不透。 袁三却立时悟出了玄机,赶紧接过话茬:“还能干嘛,拴娃娃呗。” “拴娃娃?”张十三还是不明白,“干嘛用?家里的摆设够齐全了,还嫌不够多啊?” “哥。”袁三笑着说,“您是真糊涂啊,还是装糊涂啊。妇道人家上娘娘宫拴娃娃,不是为了拴个泥娃娃回家,引个真娃娃进门么?您还不明白啊,嫂子要给我生个大胖侄子。” “她给你生侄子?”张十三想一想,“你侄子不就是我儿子么?”登时想明白了,一把抓起妻子的手,“真的啊?” “德性。”唐小玉只是笑,才不理他。 “瞧我,瞧我,我这,嗐,喝酒吧!” 张十三语无伦次,一张丑脸乐开花。本来就够难看,这下更难看了。也不知道唐小玉每天面对这样一个活鬼一样的男人,会不会瘆得慌。 有人欢喜,有人忧。袁三真心替大哥大嫂高兴,但一想起自己的事儿还没个眉目,便立时愁的不行。 唐小玉看出了他的心思,喊停丈夫的傻笑声。 “老兄弟,别愁了。还是那句话,你的事儿就是我们两口子的事儿。我这几天也想过了,我跟唐鹄禄毕竟是从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他害了自己的亲爹亲娘,我也害了他的老婆。你大哥这阵子一直劝我,不让我总想着以前的事情,我开始想不通,这两天也终于想通了。我会去见他,也会求他,我想,他会给我这个亲妹子几分薄面。你就放心吧,那个叫大兰子的姑娘早晚会是你的人!” 说着,端起酒盅,要跟袁三再喝一盅。 张十三只顾着傻笑,根本在意妻子的表情。袁三却看得清楚,唐小玉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中划过一丝诡异,她心中所想跟她口中所说,一定不会一样。 袁三想起她隐忍在吕老驴身边时,居然可以装聋作哑那么多年。在杀吕老驴时,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这是一个何等可怕的女人,她究竟想要干什么? 袁三猜不透,也不敢去猜。 第99章 夜不能寐 入夜,酒醉饭饱的袁三留住了下来。 他本就没打算走,一经大哥大嫂盛情挽留,他便就坡下驴,顺理成章地住了下来。 软床,新被,高枕头。躺在上面,俩字——真他娘的舒坦! 但能舒坦且舒坦,谁还管他是俩字还是六个字。 可有一点,平时炖锅腔子,睁眼必是繁星皎月。 今晚,睁眼不见星斗伴月光,他反倒睡不着了。 辗转反侧,越是想睡,就越是睡不着。俩字——太他妈难受了! 难受得抓心挠肺,就别管数目字对不对了。 看来啊,没钱受罪,有钱也受罪。早知道这么难受,还不如去陪老崴蹲锅腔子。锅腔子里,喘气都痛快。而在这里,也忒憋得慌了。 他越发觉得喘气不匀实,胸口憋得难受。 妈巴子的,干脆不睡了! 翻身下地,趿拉上破棉鞋,尽可能不出声地往门口靠。他想借着门缝,吸口新鲜气儿。 “呦!”他听到隔壁屋里有动静,暗自嘀咕,“我当只有我睡不着,原来大哥两口子也睡不着啊。” 正好无聊透顶,干脆将耳朵紧贴在墙上听声。 “你真打算去见他?”是张十三的声音。 袁三立时就明白了,这个“他”,定是指得唐进士。 紧接着,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说:“为了咱老兄弟,不想见也不行了。” 袁三暗自感动,嫂子真够意思。 又听唐小玉说:“明儿一早,我就去。” 袁三很是高兴,嫂子办事真利索,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 “也好。”是张十三的声音,“我陪你一块儿去。” 唐小玉“嗯”了一声。同意丈夫跟着。 接着,又听张十三说:“你说,他能答应么?” “尽人事,听天命。”听唐小玉说,“他不答应,咱再想别的法子,咱俩能有今天,全是老兄弟的功劳,咱不能忘恩负义,人家不要命地帮咱,咱也得尽心尽力地帮人家。” “是啊——”张十三语带感慨,“要没有袁老弟,咱俩兴许这辈子都不能再相见。” “你忘了么?”只听唐小玉语出温柔地说道:“当年你亲口对我说过,咱俩是一对儿,甭管到什么时候,也是一对儿。你还发了誓,死了也要跟我埋在一块儿,要不然就不是一对儿了。” “我没忘,一天都没忘过。”张十三分明在笑,“不过,咱家很快就不是一对儿了。” “呦!怎么着?难不成你还想娶二房、三房、四房、五房啊?你敢对不起我,我就把你那只眼珠子也扎瞎了。不是有句话叫有眼无珠么,我让你知道知道有眼无珠是啥滋味。”说着,咯咯咯地坏笑。 袁三心说,我这嫂子真他娘的辣,艳若桃李,毒如蛇蝎,说得一定就是这样的女人了。 听张十三傻笑了几声后,又听他说:“我哪有那心思啊,我这辈子有你一个就知足了,放着这么大个儿的馒头不吃,非要啃瘪豆包,有人给我吃,我还吃不惯呢。再说,就我这张脸,白天都能把人吓个够呛,到了晚上还不得把人活活吓死,谁家能把姑娘给我呀。我是说,咱家一等有了大胖儿子,不就是一对儿半了么。我可 没少了听人念叨,说娘娘宫的娘娘可灵了,拴回娃娃哥,准能生儿子。” 这话说完,先听唐小玉骂了一句“揍性”。 立时,张十三“哎呦”了一声。 袁三明白,大哥准是让大嫂给掐了。 唉——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在女人面前居然服帖得跟小巴狗儿似的,这或许就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吧。 这时,又听唐小玉说:“儿子儿子,光想儿子,要是生个闺女呢,怎么着,还扔河里啊?” “啊呸!”张十三赶紧说,“闺女儿子,我都稀罕。要是生了闺女,咱就接着生,我就不信生不出儿子。有儿有女,我这辈子没白活。我呀,现在就要你给我生……” “你别闹,别闹,”唐小玉喘息急促着说,“让老兄弟听见,这叫什么事儿啊?丢不丢人啊?” “放心,他听不见。”张十三语出蛮狠,分明迫不及待。 “我听见了,我听见了,我全都听见了……”袁三捂嘴坏笑,强忍着不出声,别打扰了哥嫂唱“妖精打架”的好戏。 ……嘿呦喂,听不下去,实在听不下去了…… 算了!还是不听的好。听得越久,就越是睡不着觉了。 他回去躺下,眼珠子瞪得贼大,喉头不住地滑动,喘气比平时粗了不少。总觉着嗓子里面冒火,却又不渴。总觉着小肚子里面空,却又不饿。这感觉挺不好受。 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大兰子的一张笑脸,巧玉居然不请自到地也出现了,笑得比大兰子还俏皮。 接着,是吹吹打打,人头攒动,热热闹闹的场面,这是有人要成亲了啊。 呀!新郎官儿不正是我么。嘿呦喂,三爷我娶媳妇了。 咦!为嘛两个花轿呢? 嘿!大兰子!巧玉! 三爷好福气,一回娶了俩。 拜天地,入洞房,三人一块儿干了合卺酒。 大兰子甜甜地叫了一声“三哥”,巧玉腻腻地叫了一声“三爷”。 接着,这俩小蹄子就打起来了。谁也不服谁,争着抢着当大婆,谁也不肯当小婆。 嘿呦喂,两位姑奶奶,你们快别争了,你们都是大婆还不成么,在你们后面过门的,才是小婆。 好了,好了,都别争了,我封你们东宫西宫,往后啊,咱们一块儿吃、一块儿喝、一块儿……嘻嘻嘻……独龙戏双凤,岂不妙哉。 越想越美,猛地打了个大大的激灵,浑身的骨头节儿都舒展开了。 嘿呦喂——真他娘的舒坦嘿。 一把黏黏糊糊,赶紧在小褂上擦干净。 用棉被蒙住头,偷偷地笑。做梦娶媳妇——尽想好事。 这一宿,竟睡得很香。 天亮后,听到屋外有动静,便知哥嫂已经起来了。 主家都起来了,客人再不起,有些说不过去。 麻溜爬起身,下地后舒展懒腰,浑身酸软,不大好受。以往蹲锅腔子,可从这样过。看来,自己天生不是享福的命,等往后有钱了,非得在自家院子里垒个大大的锅腔子才行。 “老兄弟起来了啊,睡得还凑合吧?”嫂子唐小玉热情地询问着。 “好着哩。”袁三说着违心的话,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坏笑。 再看张十 三,神采奕奕,精气神倍儿足,见了袁三,不说话,先傻乐。 “咦?你笑什么啊,有好事?”张十三傻笑着问袁三。 “你又笑什么啊?难不成你也有好事?”袁三反问张十三。 接着,兄弟俩同时大笑。 唐小玉的脸腾一下就红了,抿着嘴,忍着笑,不抬头地忙活。 小米粥、小咸菜、馃子、大饼,还有一盆鸡蛋。 不错。袁三中意这一口。早晨吃清淡点儿,没坏处。 张十三一把抓起三个鸡蛋,用牙齿磕裂,用手一捏,蛋清、蛋黄,一股脑地全咽了下去。 袁三本以为是煮熟的鸡蛋,看张十三吃了之后,方知全是生鸡蛋。 “呀!”他假装新鲜,“吃生鸡蛋啊?也对,老话说得好,缺嘛补嘛。好,真好。” 唐小玉低着头,红着脸,捧着大碗喝粥,都不好意思吱声了。 张十三满不在乎,抓起两个鸡蛋递给袁三:“你来一个。” “得了吧。”袁三呲牙一笑,“您留着自个儿享用吧,我小光棍儿一个,用不着这个。” 这顿饭吃得格外香,袁三心情大好。但一想起大兰子来,又立时情绪低落。 唐小玉收拾完碗筷后,进屋换了身新衣裳,还刻意擦了脂、抹了粉,戴上了金簪银钗玉镯子。顿时满身贵气,妥妥一位富家太太。 “你也换了吧。换好了,咱就走。”唐小玉催着张十三把衣服换了。 张十三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听从妻子的吩咐,到里屋去换新衣。 出来后,如同变了一个人似的。里面长衫,外面呢子大衣,头上是礼帽,脚上穿皮鞋。这那是杀人的“姥姥”,分明是洋行的“买办”。 唐小玉进屋拿出一条羊毛围巾,帮着丈夫把脸遮住。这样一来,就不怕吓到路人了。 “老兄弟,本想带你一块儿去,但跟你大哥商量了一下,带着你反倒不好跟唐鹄禄说话。你就安心在家等着,我跟你大哥过了晌午准能回来。厨房有吃的,你自个儿热了吃。不想吃,就到外面叫,账回头让你大哥去算。”唐小玉语带愧疚,同时关切地说着。 “嫂子,大哥。”袁三说,“我不想一个人呆着。我想吃出去走走,顺带打听下大兰子搬去了哪里。我想,大兰子还不知情,她爹朱大常一准儿瞒着她,骗她搬到了别的地方。您那边真要跟您大哥谈不拢的话,我就得想法带大兰子走。” “好!”张十三在袁三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够个男子汉。你去吧,找到大兰子先把她给稳住了,我们这边谈得拢还好,谈不拢的话,我跟你嫂子一定帮你跟大兰子离开。我就不信,他唐鹄禄能够只手遮天!” 唐小玉拿了五个现洋给袁三,让他带上身上,应急用。并让他傍黑一定要过来一趟。 袁三的确身无分文了,也就没有推辞,还说等以后有了钱,会还上。 将现洋揣好,便跟哥嫂告辞后离去了。 张十三跟唐小玉同时叹了口气,随后锁好屋门、院门,喊了两辆胶皮,随着车轮滚滚转动,他们的心情不由得忐忑起来。 这一去,会是个什么样子? 谁又知道呢…… 第100章 祸不单行 袁三一个人漫无目的的在街头走着,他一筹莫展,不知道该向谁打听打听大兰子的下落。 他坚信大兰子没出城,此刻就被关在某间屋子里,门口也一定有人守着,防着她跑了。 大兰子啊大兰子,你要是能感觉到三哥我心里的苦,你就告诉我一声,你到底在哪儿呢? “这儿呢,往这边看,我在这儿呢?” 呀! 老天爷显灵了! 赶紧顺着声音望过去。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立时泄了气,那哪是大兰子,分明是牛占元。公母都不分,看来脑子不好使了。 “三儿,快过来,给你好东西。”占元满脸飞眉毛地招呼袁三。 袁三黑沉着一张脸,无趣地走过去,没好气地说:“你能有嘛好东西。” “看。刚得来的。”占用从衣兜里掏出些小东西给袁三看。 “呀!”袁三眼珠子一亮,“糖块!洋人的糖块!哪儿偷的?” “去你的。我穷归穷,可再穷也不会当三只手。”占元不服气地说。 “逗你的。快给我来两块,我嘴里正没味儿呢。”说着,也不管占元愿不愿意,一把夺了两块,扒开糖纸,塞嘴里大嚼,一个劲儿说“甜甜甜”。 占元兴许是怕这几块得来不易的洋糖全都让袁三抢了去,赶紧赛嘴里两块,剩下的两块,当宝贝似的揣进了怀里。 袁三一边嚼着一边问:“说说,哪来的这好东西,难不成你小子又往租界跑腿去了?” “不是,我好一阵子没跑租界了。”占元紧着往嘴里吸溜顺嘴角淌出的口水,一边说:“是德公公赏的。” “哟喂!不赖嘿。”袁三替占元高兴,“能给德公公办事,你小子行啊。说说,嘛好事儿?” “我哪配给人家德公公办事啊,我倒是想来着,可人家不用咱啊。” “那他为嘛给你小子糖块?” “不光我有,人人都有。德公公又要娶姨太太了,这都第……第几房来着,记不清了,反正不是十二房,就是十三房。您瞧人家,想娶几个就娶你个,您再瞧咱,一个都娶不上。唉!人比人该死,货比货得扔。这话呀,一 点儿都没假。”占元的眼里流露出无限羡慕的神色。 袁三觉着好笑,逗乐儿说:“他就算娶一百房、一千房,到头来不照旧干瞪眼儿。他有那个心,他也得有那个力才行啊。”说罢,猥琐地大笑。 占元跟着他笑,傻兮兮地说:“说得对,说得对,说得太对了,急死他,急死老丫的……” “对了占元。”袁三好奇地问:“德公公这回娶得又是那家堂子的姐儿啊?” 袁三听人说过,德公公娶得都不是什么良家,清一色都是堂子里、班子里的姐儿,要么就是园子里的戏子。他中意这样的女子,觉着只有这样的女子才知冷知热知道怎么样疼人。 占元使劲把大鼻涕吸进嘴里,混着嚼碎的糖块咽下去,眨巴眨巴小母狗眼儿,说:“是小李妈的百花堂新进来的一个姑娘。” “嚯!”袁三无不羡慕道:“小李妈岂不是又大赚了一笔。” “可不是么。”占元说,“人家小李妈那是什么样的人,一个人掌管十几家堂子,这些年赚得钱摞起来跟小山似的,十辈子都用不尽。哪像咱们这种穷根子,恨不能一个大子儿掰成两掰用。小李妈没儿子,我要是能当她儿子就好了。”说着,叹了口气,恼恨自己没这个福气。 袁三又何尝没这个想法,小李妈要钱有钱,要势有势,津门里外,除了一个侯四奶奶,没人比得了她。多少人打破了头想给小李妈当干儿子,当不成干儿子,当干孙子,干重孙子,干重重孙子都行。可惜啊,小李妈一个也瞧不上,在小李妈的眼里,男人都是狗食。 “能被德公公看上眼的,一定是少见的好坯子。真想看看长嘛样儿。” 袁三翻着眼皮,幻想着那个即幸运又不幸的姑娘到底长个什么样儿。 “是个小丫头。”占元吸溜着鼻涕,很是得意的说:“我见着了,长得不赖,小摸样儿挺俏皮。可惜死活不从,哭得跟那水美人林黛玉似的。末了,德公公一生气,让人把那小丫头给绑到了马车上。这几天,德府就会大办喜事。到了 那天,咱哥俩儿去沾沾光,起码一人能弄一大碗折箩。顶不济,也能弄碗泔水。德府的折箩,那可是山珍海味啊,据说,请的是御厨,当年给老佛爷做满汉全席的。”说着,占元流下了口水。 袁三这会子心里只有大兰子,压根就没心思听占元穷白话,更没有胃口想什么德府的折箩。 他无心地随口问了一句:“让德公公绑走的小姑娘花名叫嘛呀?” 占元说:“刚到了才一天,还没取花名呢。我倒是听一个在百花堂当大茶壶的哥们儿说,那小丫头原本也是富家小姐的贴身丫头。” “富家小姐的贴身丫头。”袁三一乐,心说:“那不跟巧玉那死丫头一个样儿么?八成是倒霉走背字,得罪了主子,让主子一怒之下给卖进了堂子里。从今往后,一双玉臂万人枕,一点红唇万人品,……嘻嘻嘻……让德公公看中了,倒是她的福气了,起码清白保住了,可这一辈子,……嘻嘻嘻……也够她难受的……” 笑得很是猥琐,丝毫同理心都没有,反倒没心没肺地伸出手去,对占元说:“那你那糖块再给哥们儿来一块。” 占元遇到了臭土匪,没辙,只能不情愿地又给了袁三一块。 袁三撕开糖纸,将糖块丢进嘴里,问占元:“刚才你话还没说完,那小丫头叫嘛名儿?” “叫……叫叫叫……”占元一拍脑门,“叫小玉!” “小玉?”袁三嘿嘿一乐,“跟我大嫂叫一个名儿。嘁。俗气。” “不不……不对不对……”占元傻傻一笑,“我说错了,不叫小玉。叫巧玉,灵巧的巧,白玉的玉。对对,没错,就叫巧玉。哎呀,那小丫头,哭得那个惨啊,临被塞进车里的时候,还嚎叫什么‘三哥,快救救我呀。’死到临头,还叫三哥,嘻嘻,三哥?她那倒霉三哥这会子不定在哪儿冒傻气呢。嘿嘿嘿嘿……” 占元说者无心,低着头一味地傻乐。却没发现,对面的袁三,嘴巴里糖块掉在了地上,这会子正张着大嘴冒傻气呢。 三哥,三哥,那傻货就是他! 第101章 虚情假意 笑够了的占元目视着傻呆着的袁三。他很是纳闷,三儿这是咋着了? “三儿,你干嘛呢?眼珠儿怎么都直了?喂,喂,说话,你说句话呀?” 占元上前抓住袁三的两个肩头,用力摇晃着。 突然,袁三动了。 大叫:“巧玉,三哥救你来了!” 忽地如被狗追撵的兔子,疯一般地跑远了。 望着袁三远去的背影,占元无奈地摇头叹了一声:“嗐……这哥们儿最近越来越不正常了,原本挺好的一个人,可惜糟践了。嗐……” …… 唐家的高门楼前,停下两辆胶皮车,贵妇人打扮的唐小玉,与“买办”打扮的张十三,从车上下来后,立在高门楼前,似有趑趄。 “来都来了。”唐小玉对丈夫说,“咱进去吧。” “嗯。”张十三用沧桑有力的大手抓着妻子的手臂,走上台阶。他用自己的手,给妻子以力量,同时让妻子知道,有他这个当丈夫的在,一切都不必担心。 “你们是干嘛的?”一个在唐家打杂的下人,拦住了夫妻二人。他并不晓得,这位美艳少妇会是他主子的亲妹子。 “我们找人。”张十三代妻子说。他是男人,要有担当。遇事让女人冲在前面的,不算男人,甚至连人都不算。 “找人?”那下人痴楞一下,“找我家老爷?” “是。”张十三抬起脸的瞬间,独眼陡然暴露出来,吓得那下人紧着往后退了几步,如见活鬼般,脸上尽是恐惧。 唐小玉意识到丈夫把人给吓着了,赶紧赔笑说:“劳您通禀一声,就说有故人求见。” “出,出,出去!”那下人竟兀自怒了,“你们快出去,我家老爷不会见你们的。出去!不出去,就就就,就别怪我不客气!” 唐小玉明白了,这下人护主,担心张十三的脸吓到他的主人,所以,他替主人先否了来客的求见。这就叫,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但不可否认,这是一条忠心耿耿的好狗,只是没眼力劲儿,容易挨揍。 果然,就在他如狂犬吠日般咆哮着 ,挥舞着拳头,跃跃欲试,作打人状的一刹那。张十三以出其不意的速度,一把住了他的手腕子。 “妈哎!碎了,碎了……”那下人的五官扭曲着,疼得直落眼泪。 “算了。”唐小玉赶紧劝,“他就一打杂的。何必跟他一般见识。” “哼!”张十三听从了妻子的话,松了手。 那下人攥着手腕子,蹲在地上,呲牙咧嘴,不住呻吟。他哪里晓得张十三才不过只用了三成力,如若再加一成,他这条膀子就得彻底报废。 张十三是杀人的祖宗,那双手不知沾了多少人血,邪性得很。这世上能降服他这双手的,只有唐小玉一个,绝招是“以柔克刚”,害得张十三一大早就吃生鸡蛋,成全街口卖鸡蛋的小贩儿发了财。 “大清早的,瞎吵吵什么呢?” 有人走了过来,像是个管事的。 “胡管家,您快过来,这俩人要硬闯,我拦住不让进,他们就打我……” 下人如见救星,歇斯底里地喊叫着。恶人先告状,早知道就该撅断他的狗爪子。 唐小玉与张十三又岂能认不出那正在一步步走近的人是胡老顺。 胡老顺好眼力,离着多远,就认出了那一男一女是谁来了。紧着来到两人跟前,弯腰打躬,以奴才的口吻,极是恭敬地献着殷勤:“老奴该死,不知道大小姐和姑爷回来了,冒犯了大小姐和姑爷,老奴深感惭愧。”说话间,恶狠狠地瞪了那个糊涂的下人一眼。那下人陡然打了一个冷颤,瞠目结舌,说不出话,脸上写满诧异和不安。 胡老顺不再理会那倒霉的下人,重又换回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样,献媚道:“快快,快往里请,您二位可是难得的贵客,老爷要是知道您二位回来了,还不定多高兴呢……” “胡管家客气了。”唐小玉强挤笑容,眼角眉梢却仍透着憎意,“还是先请你通禀一声的好。我们夫妻来得突然,不经通禀便进主人的屋,倒显得我们唐突了。” “是啊胡管家,还是劳您先通禀一声吧, 别让我们夫妻失了礼数。”张十三冷冷地说着。 “这个……”胡老顺的一对黄眼珠儿在三角眼眶里面骨碌一转,“好吧,烦请大小姐和姑爷稍等片刻,老奴这就去请老爷迎接二位贵客大驾。” 话音落下,胡老顺便弓着腰走开了,他的脚程与他的年纪大不相符,出奇得稳健、利落。 张十三“一眼”看出,胡老顺的下盘功夫不弱。姜是老的辣,此人不可小觑,小心提防为上策。 不过片刻光景,便听到脚步匆匆声。 冒头的并非胡老顺也非唐进士,而是一个白面书生模样的年轻人。 这年轻人身材消瘦,面皮白净,红唇浓眉,长得很是英俊。只是脸上没有分毫血色,衬托着消瘦的身子,显得格外阴柔,缺少了男子的阳刚之气。 “侄子水生,给姑父、姑姑请安。” 排山倒玉柱,年轻人纳头便拜。 “你是水生?”唐小玉赶紧用手搀扶,“真想不到,你都这么大了。” “姑姑,这些年您上哪儿去了,您还好吧……”刚说两句话,便已泣不成声。 “姑姑好得很,快别哭了,大小伙子,哭什么呀……”唐小玉紧着劝,像极了一位舐犊的慈母。 而在张十三的那只独眼当中,看到得却是妻子眼角中流露出的恨意。 张十三岂会不明白,眼前这个水生分明跟当年那个水中的邪物长得一般无二,身为姑姑的唐小玉是那样的憎恨他的亲娘,此刻见到了仇人的儿子,又怎会没有恨意。只不过,他的这位姑姑城府深不可测,不在他这个侄子的面前显山露水罢了。 止住悲声的水生,又恭恭敬敬地向他的姑父张十三深鞠一躬,并请姑父和姑姑到里面坐下说话。 张十三与这小孽障无丝毫感情可言,碍于面子,也不得不假装客气。 张十三眼光极其老辣,鼻子异常灵敏。他看得出,这个小孽障并非善茬子;嗅得到,这小孽障的身上透着一股子血腥气。 这小崽子分明是个嗜血的秧子,非得连根拔起,才可断绝后患! 第102章 乞丐仁义 德公公的府门前,跪着一个涕泪横流的小叫花。 小叫花如丧考妣般,哭着,喊着,哀求着。 几个脸上光板无毛,说话尖声尖气,是男非男、似女非女的兔儿爷,故意耍弄小叫花。 他们明明跟小叫花见过面,也知道这个小叫花跟他们的主子有过来往,却还是装出不认得的样子,用他们的长指甲在小叫花的脸上、脖子上又掐又,还不时飞脚踢小叫花的头和后背,更将口水不断地吐在小叫花的大张着、哭嚎着的嘴里。 路人看不过去,却也只是敢怒不敢言。这些兔儿爷一个个阴险毒辣,谁得罪了他们,谁就没有好果子吃。 “闹腾什么呢?还有个规矩没有了呀——”有个嗓子尖细似老媪的老兔儿爷,拖着长音儿,迈着方步,从里面走了出来。 不看也知道,这位一准儿是管事的。在他喊出那一嗓子后,那些小兔儿爷立时老实了,全都好赛鹌鹑似的,垂手立在小叫花的左右,不言不语,连大气都不敢喘。 这就是叫欺软怕硬,见着软柿子就往死里捏。见着硬茬子,立马装孙子认怂。所以说,这种下什烂的货,一点儿都不值得同情。 “嘿呦喂……这是谁呀……”管事的老兔儿爷显然认出了小叫花正是先前进过德府的袁三,“呦呦……堵着大门哭丧,多晦气呀?你瞧瞧,你瞧瞧,这是多少人看着呢,这往后还叫我们老爷怎么做人呀。”说着,恶狠狠地瞪着那些乖顺似鹌鹑的小兔儿爷,“你们这些小王八羔子,都他妈的是死人呀,没瞅见都看着了么,还不把人给我轰走!” 小兔儿爷立马来了精神,骂骂咧咧地朝着围观者瞪眼睛,吐口水,还撸胳膊挽袖子,作势要打人。 人们对这些不男不女的玩意儿又恨又怕,为了不给自己身上增添晦气,谁也不跟他们一般见识,呼啦啦四散而去,只留下一个可怜巴巴的袁三依旧跪在德府高大的门楼前哭天抹泪。 “呦……我的小心肝儿呦……”管事的老兔儿爷拖着长音儿,伸手去拽袁三,“快起来吧,你老这么哭,我这心里呀,不好受哇……” 袁三本无心起来,却被硬拽了起来。他没想到,这缺了阳刚气的鬼东西,手劲儿竟大得出奇,似乎没费力,就让一百多斤的他双脚离了地。紧接着,稳稳地将他放下。 高手,又是一个深藏不露的高手,相比唐家的管家胡老顺,有过之而无不及。 袁三服帖了,不敢哭嚎了。他怕自己惹怒了高手,会被高手撕碎。 “——你叫袁三对吧?”高手兔儿爷笑眯眯地问着。 “回大总管的话,小的正是袁三。” 袁三久在街面上跑,很会来事儿,他知道该怎么说,才会让人听着舒服。他猜出这个高手级的老兔儿爷在德府中的身份不低,所以,他管此人叫大总管。当老公的,无不中意这个称呼。就拿德公公来说,早先在宫里的时候,妥妥的大总管。 “小袁儿呀,跟我进去吧,外面冷,里面暖和,你要把身子骨儿冻坏了,我这心里呀,不落忍。咦嘻嘻嘻……”大总管扭捏地笑着,伸出白净修长,留着长指甲的一只 手,拉着袁三脏兮兮、黑乎乎的手,抬脚上了台阶。 袁三受宠若惊,只能任其摆布。让他走,他就走;让他停,他就停。他不敢造次,他此刻已成别人笼子里的鸟儿了。开心,就逗逗他;不开心,就一把摔死他。连自个儿的命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人活到这份上,还活个什么劲儿! 兔儿爷大总管一直把袁三领到了德公公的寝室。 一见着德公公,袁三像个大螃蟹似的,“咕咚”往地毯上一趴,眼泪就跟不要钱似的,稀里哗啦地往下掉。立时,德公公那张名贵的西洋地毯湿了一大块。 “德公公,求求您了,求您放了巧玉吧,求求您,求求您了……” 德公公噗嗤一乐:“嘿呦喂,这怎么话说的呀,挺大个爷们儿,怎么能这样儿呢。哭哭啼啼的,不像个样子,快着把他拉起来,不准他哭,我看不得这个。” 兔儿爷大总管一把将袁三从地毯上拎了起来,用两根手指,在袁三的后颈上用力一戳,袁三只觉着尾巴骨上结了一块冰,这块冰顺着尾巴骨窜到脊梁骨,再由脊梁骨窜到后脖颈,一直窜到头囟。这叫他立时就清醒了,眼泪瞬时不掉了,浑身上下轻松至极,心情也随之大好了。 俩字——神奇。真他娘的神奇。别是这老兔儿爷会什么妖法吧?德公公的府上藏龙卧虎,千万得老实着点儿。 袁三很老实,老实的只是嘴巴动,身子不敢动。 “德公公,求您把巧玉放了吧。您把巧玉放了,您要我这条命都行。” “呸!”德公公很是不屑的样子,“你也忒把自个儿当人看了,你这条烂命不当吃、不当喝,我要来有什么用?” 袁三读书不多,却也懂得什么叫人微言轻,以他的身份,是没有资格跟德公公讲条件的。 怎么办? 没法办! 袁三彻底泄气了,低着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来打动德公公。 “小猴崽儿,甭在我面前装孙子。你小子闹这一出,不就是想要那个小妮子么。怎么着,你俩私下里有一腿?” “没有!”袁三实话实说,“我跟她从小就认识,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就,就稀罕上了她。我发过誓,要娶她。德公公,您是活菩萨,您是大善人,您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人,您行行好,就把她还给我吧……”说着说着,袁三又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哼哼——”德公公撇撇嘴,“甭他妈在我面前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我都听腻了,你不就是找我要回那个小妮子吗。这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么。得了,给你了,我不要了!” 袁三立时呆傻了,他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有这么容易?说给就给?难不成……难不成这老家伙又要让我给他找什么东西吧?上回他扣住张十三,逼着我去找黄老太爷拿那坛精元。这回他扣住了巧玉,还不是又要我替他送死去…… “小子,”德公公说话了,“怎么着,不信呀?还是担心我又让你个小猴崽子替我干点儿什么,我才把人给你?” 这话说出口,袁三的心里发了毛,这位德公公眼珠子也忒毒辣了些,竟然隔着厚厚的棉袄,看透了他 的心思。 怎么办?说什么才好?袁三张着嘴,说不出话。 “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吧?”德公公阴阴地笑,“实话告诉你,我这回呀,什么也不让你干。人,我给你。不过么,你得欠着我这份人情,哪天我有用得着你小子的时候,你小子得麻溜地滚过来。听见了没?!” 袁三最怕欠人情账,这东西利息太重,不好还。可不欠着,又有什么办法呢?眼下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先把巧玉救下来再说。 想罢,往地上一跪:“您老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是我亲爹,我给你老人家磕头了。” “呸!你想得美!”德公公反倒不乐意了,“我可没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儿子,我要有儿子,他要像你这个德性,我一把掐死了他,省得给我丢人现眼。嘻嘻嘻嘻……”德公公又笑了,“不过么,说不定哪天,我还真就有儿子了。” 袁三多机灵,赶紧奉承:“您是大慈大悲的活菩萨,人都说好人有好报,您一定得偿所愿,儿孙满堂,三儿先给您老道喜了。” “呦呦呦……”德公公乐得合不拢嘴,“小猴崽儿,嘴上这是抹了蜜了吧,这话呀,我爱听,咦嘻嘻嘻……”像夜猫子叫似的笑,叫人瘆得慌。 袁三心说:“爱听有屁用。自古至今,谁听说过骡子能下小崽儿。黄老太爷说了,那坛酒根本没用,你老小子就算想瞎了心,你这辈子也是个老绝户。想要儿子,下辈子吧!” 心里怎么想,脸上却不能显露出来,德公公眼睛里不揉沙子,让他看出猫腻,麻烦就大了。 德公公笑够了,又说:“人,我说了给你,就准给你。不过么,要先放我这儿。你放心,亏待不了她,我那小九的屋里,正好缺个使唤丫头,就让她留下伺候小九了。” 袁三心里不情愿,可嘴上却不能说。好在德公公不再打巧玉的主意,巧玉留下也好,起码有个吃饭的地方,眼下就算德公公让她走,也总不能带着她一块儿蹲锅腔子,要饭吧。 “小袁儿呀,”德公公又说话了,“你去见见那小妮子吧,顺便劝劝她,别让她寻死腻活的,我把她从小李妈的手里弄出来,不比让她留在堂子里要强得多。见过之后,你就走吧。多会儿你凑够钱想要娶她的时候,你只管来找我。我立马放人不说,我还赏她一车陪嫁,我不能让津门爷们儿挑了理。从我德府出去的人,哪一个不得风风光光的呀。去吧,往后好生赚钱,你不是一辈子当叫花子的命,我看好你。”说完话,闭目养神,不再理会袁三。 德公公这番话实心诚意,居然让袁三有了那么一丝感动。 袁三不再多说什么,给德公公深鞠一躬后,跟随兔儿爷大总管走了出去。 “小袁儿呀,”大总管说话了,“知道我家老爷为嘛要关照你么?”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袁三愚钝,还请您老明示。”袁三很是懂事地讨教。 “还不明白么,我家老爷看你小子够义气。所以,他老人家要提携你小子。” 袁三听了这话,简直是红心萝卜——心里美。 他这边美滋滋,而身在唐家的张十三和唐小玉,却一点儿想笑的心思都没有…… 第103章 兄妹相认 亲兄妹相见,本应欢喜,而唐鹄禄与唐小玉这对亲兄妹相见时,却极为冷漠。 唐鹄禄见到亲妹子时的头一句话,竟是:“你还有脸回来?!” 而唐小玉回答的也极为干脆:“我回来看你死没死!” 张十三不吭声、不阻拦,任着妻子跟大舅子恶语相向。 水生则是劝完老子劝姑姑,忙得不亦乐乎。 胡老顺,是下人,这没他说话的地儿。所以,他很识趣地立在主子的身边,像是死过去一样,没有任何反应。 终于,这对亲兄妹不再斗嘴皮子了,唐鹄禄好歹是个读书人,他不能辱了他赖以生存的斯文。 唐小玉再不济,也曾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像个泼妇似的撒大泼、骂大街,她压根也做不到。 “嗐……”唐进士叹着气,抬手在轮椅的扶手上狠狠地拍了一下,抬脸凝视着妹子那张忿忿不平的脸,惆怅道:“过去了,都过去了,嗐……”又是一声叹,“回来了就好,咱一家人也总算能够团聚了,爹娘的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妹子,妹夫,过往之事都是我的不是,我不奢求你们能原谅我,只愿咱们之间再无隔阂。从今往后,咱们好好地往一块儿处处,再也不要提过去那些恩恩怨怨了,好不好?” 唐小玉和张十三没有接茬,定是心中仍存嫌隙。 水生见老子说了软话,赶紧以晚辈的身份,跪倒在地,替老子向姑父和姑姑赔罪。字字泣血,句句戳心,纵使顽石,只怕也要被这小孽障给哭软了。 “孩子,快起来吧。”张十三将水生扶起,“是啊,都过去了,继续固执,伤人伤己,得不偿失。” 接着,又朝唐进士深鞠一躬,尊他一声:“大哥。” 而后,好言劝妻子放下成见,不要再为前事执拗。 唐小玉眼中噙着泪花,哽咽着叫了唐进士一声:“哥。” 接着快步上前,跪在唐进士双膝前,用双手抓着唐进士的双手,委屈地 大哭。 “好,好,好……”唐进士忍不住老泪纵横,“是我这个做哥哥对不起你,对不起你啊……” 水生跪在姑姑和父亲旁边,陪同落泪。 而胡老顺和张十三,却一个似木雕,一个如泥塑,脸色阴沉着,毫无半点感动可言。 难道,他两个是铁石心肠不成?! 还是各怀鬼胎,没安着什么好心?! …… 这边唱着兄妹相认的苦情戏码,而身在德府的袁三,也已见到他的巧玉妹子。 当兔儿爷大总管将房门打开的瞬间,袁三便不顾一切地一头扎了进去。 兔儿爷大总管阴阴一笑,很识趣地将房门关上,不便搅扰了他人的好事。 “巧玉!” 袁三几步来到床边。 只见,巧玉让人捆得跟粽子似的,嘴里塞着麻核桃,双眼被布条缠着,好一个窘状。 袁三怎不明白,之所以把巧玉捆成这样儿,是怕她寻了短见。这小蹄子是头烈马,不好驯服,德公公八成是没能驯服得了她,所以才狠心割爱。 巧玉听出了袁三的声音,死命地挣扎,“呜呜呜”地发出求救声。 “别闹腾!”袁三命令道,“你再闹腾,我可就不管你了啊。” 话一出口,巧玉立马老实了。 袁三面露猥琐,坏笑道:“别着急,三哥替你把绳子解开。” 这小子没安好心,趁人病要人命,顺带占便宜。 他那两只脏手,趁着解绳子的当儿,在巧玉身上划拉个遍,心里面甭提多美了。 哪想到,巧玉刚刚得到解脱,便抡圆了给了袁三一个脆生生的大耳帖子。 “妈哎!”袁三捂着腮帮子,猴儿一样地蹦跶,“念完经打和尚,有你这样的吗?早知道你恩将仇报,我就不应该来救你!” 巧玉双眸含泪,小模样儿好生可怜。 “三哥,疼么?”语出温柔,酥心麻肺。 “能不疼么!哎呀呀,疼死我了,牙都出血了……”坏小子诚心装蒜,就为让巧玉多疼疼他。 “你过来,我给你吹吹 。” “好啊。吹吹好。神仙一阵风,立马就不疼。” 袁三喜滋滋地一步跨到巧玉的跟前,把腮帮子凑了过去。 “啪!” 又是一记脆生生的大耳帖子。 “妈哎!”袁三腾地蹦起,“你是疯了还是傻了,为嘛老打我呀?哎呀,出血了,真出血了……” 可不么,吐出的唾沫里混着血,巧玉这一巴掌也忒狠了点儿。 巧玉柳眉倒立,指着猴蹦着的袁三骂:“你这臭不要脸的淫贼。打你两巴掌,便宜了你!” 巧玉不是省油灯,刚才袁三在她身上大占便宜,她得把这口恶气撒出来才行。 恶气既然出来了,就该乖了。 “三哥。”她一头扎进袁三的怀里,委屈地大哭。 “我认怂,你别打我!”袁三捂着两腮,脸都绿了。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袁三就已经落下了病根。 “三哥,你总算来了,我,我……”悲声切切,尽是委屈。 袁三还是有点儿心虚,他怕巧玉冷不丁再给他脸上来一下子。 任着巧玉的眼泪把他的破棉袄打湿了一大片之后,他才终于放下心来,认定巧玉不会再动粗了。 “好妹子,别哭了,三哥我这不是来了么……唉……你可知道,三哥为了你,挨了多少打骂,差一点儿连命都搭上。那些人拿洋枪抵着我的脑袋,问我,要那丫头,还是要命。我说,我不要命,我要巧玉妹子,没了巧玉妹子,我这条命留着有嘛用,你们只管拿去算了……” 坏小子吹牛不眨眼,把自己比作荆轲、专诸那样的豪杰义士。听听吧,这就是从男人嘴里出来的鬼话,越是甜蜜就越是有毒。 巧玉虽然泼辣,却还是被“毒”所伤,且“中毒已深”,唯有三哥手里才有解药能救她。 “对了巧玉,你怎么让人给卖进堂子里了?大兰子呢?” 袁三心里无时无刻不惦记着大兰子,所以,他急不可待地想要知道大兰子最近的情况。 第104章 各怀鬼胎 巧玉泣不成声:“是,是,是老爷,是老爷把我给卖进堂子里的!” 一番话不亚于五雷轰顶。袁三怎么也不会想到,平日里乐乐呵呵,待人和善的朱老财东竟会干出这种生儿子没肚脐眼儿的缺德勾当。 “妈的!”袁三愤而朝地上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朱大常这老小子准是让姓唐的给下了迷魂药了!” 接着,又以命令似的口气对巧玉嚷叫:“往后别再叫他老爷,叫他朱大常。他不配当你的老爷!” 巧玉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这当儿只顾着哭,而不理会袁三的命令。 袁三急于想要知道大兰子的情况,怒而朝巧玉大嚷:“哭哭哭,就知道哭。你能不能别光顾着哭,你倒是说说,大兰子她怎么样了?!” 见袁三急了,巧玉便不再哭了。 女人再泼辣,不也还是女人。男人再窝囊,却也还是男人。在男人面前,女人总是弱者。巧玉又何尝不是。 随之,雨打梨树满脸花的巧玉,哽咽着讲出在她身上发生过的事情。 袁三听了她的话,再回想德公公的态度,立马明白了德公公为嘛就这么痛快地把巧玉给放了。原来,全都各怀鬼胎,早就憋着算计人呢! 那天,巧玉正同大兰子在旅馆房间内有说有笑聊得欢,朱大常不敲门便强横地进到女儿的房中,不问青红皂白,劈头盖脸地数落巧玉:“丫头,丫头,就要有个当丫头的样儿,你一个下人,也敢跟小姐平起平坐,你哪来的胆子,还有点儿礼数没有了?!” 巧玉被数落得莫名其妙,平常不也这样么,可从没见过老爷发这么大的火。 今儿这是怎么了?别是又喝多了吧? 不能够吧,老爷今儿没出门呀,总不能是昨晚上的酒还没醒吧? 大兰子护着巧玉,见老爹不讲理,便也娇惯性子,跟老爹顶起了嘴。 朱大常让闺女一通雷烟火炮噎得一张大脸红一块、白一块,末了,吭哧瘪肚地没了脾气。 缓了好一会儿,才吩咐巧玉:“上外面给我买几个冻梨去。我心里有火,要吃冻梨败火。 ” 巧玉再怎么跟小姐好,可到底还是丫头。老爷的话,就是圣旨,不能不听。 赶紧着拿了个小篮子,向老爷讨了一张纸票,匆匆忙忙地出了屋。 哪想到,刚出了旅馆的大门,就让几个五大三粗的恶汉强行掳了去。 大白天的就跟强抢民女,那么多人都看见了,却谁也不敢管。还不是明摆着,惹不起么。 那些恶汉,全都是小李妈的手下,是窑子里的“抱台脚”,每个人的左耳根下,都纹有小拳头大的一朵牡丹花。 正是:见了牡丹花,如见小李妈。谁敢伸手拦,打个满脸花。 津门老少,谁敢得罪小李妈呀。 那老娘们儿,上面通着白,下面踏着黑;蜷手无指令,出手要人命。 妈的,毒着哩。 要不,她也不能得了个“倒马桩”的外号。 嘛叫“倒马桩”? 《西游记》里,不是有个蝎子精么,那妖精的独门绝招,就叫“倒马桩”。蜇一下,大骡子大马都能放倒,何况人乎?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所以呀,千万别得罪小李妈。不然,她非狠狠地蜇你一下不可! 巧玉见了小李妈,小李妈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是她家老爷朱大常把她给卖了,还把卖身契上所写念给她听,说什么:十年为限,打死无怨! 这下,巧玉算是彻彻底底地掉进了火坑里。漫说十年,能活过五年,就算她造化大。 巧玉是烈性子,宁死不当姐儿。 可她忘了,她落到得不是阎王爷的手里,而是小李妈的手里。 阎王爷叫人三更死,绝不留人到五更。小李妈不叫人死,这人就算到了鬼门关,也能给拽回来。 哪怕是一块铁,落到小李妈手里,不出三五日,定能磨成针。小李妈收拾人的手法,比头发丝儿还多。随便拿出一样,就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末了,没有一个不乖乖顺从的。 要照这么看,小李妈可比阎王爷厉害得多。因此,她又得了第二个外号——阎王愁。 您听听,阎王爷碰上她都得发愁。 要说巧玉命苦,这是事实。可要说巧玉命好,这也是事实。 就在 巧玉刚被抓进百花堂的当天,就这么巧,让德公公给相中了。 巧玉名字中带着一个“巧”字。这个字,帮了她。 德公公纳妾上瘾,多一个不嫌多,少一个也不嫌少。 他起初倒是真心想纳巧玉当他的第十七房小姨太。 可没想到,巧玉是匹烈马。光是她那一双鱼死网破的凶辣眼神,就够德公公喝一壶的。 德公公好不容易得了一壶精元,他还等着重新做回男子汉,生他娘的十几个大胖小子呢。弄匹烈马在身边,容易挨烈马尥出的蹶子。因此,他想把让人把巧玉扔河里淹死了事。 好巧不巧,袁三这小子不揣冒昧地堵着大门哭天抹泪要找巧玉。 德公公得着信儿,就坡下驴,成全了这小子。不过么,也让这小子欠了他一份人情。早晚有一天,他得让袁三连本带利地还回来。 袁三一心想要知道大兰子的下落,可折腾了半天,合着巧玉也并不知道大兰子身在何处。 巧玉那天着了朱大常的算计后,就再也没见过大兰子。这会儿听袁三说朱大常要把大兰子许给姓唐的小孽障,立时慌了神儿。她一口一个“好三哥、好三哥”地叫着,求袁三快想些方法救救大兰子。她还发誓,她愿意以身相许,这辈子跟着三哥享福也好、吃苦也罢,她都无怨无悔地陪在三哥的身边儿,当三哥儿身边的使唤丫头,百依百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绝对听话。 袁三才不信巧玉的话,他早就将巧玉看得透透的。这死丫头不是好捏咕的软柿子,别看她嘴上说得好听,可等到真成了两口子,这死丫头一准儿不按说好的办。 再说了,正房的位置是给大兰子留着的,这死丫头只能当偏房。 但不管怎样,眼下把大兰子救出来才是关键。 嗐…… 也不知道大哥大嫂这当儿有没有跟唐鹄禄据理力争,把婚事给小孽障搅黄了。 袁三不由得担心起来,以张十三的狠劲,撞上唐进士的奸猾,两人若谈不拢,会不会动刀子呢? 胡思乱想没有用。得赶紧去唐家看看才行! 第105章 图穷匕见 唐家今儿处处洋溢着喜气,唐进士的脸上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多少年了,一家人终于可以坐成一桌,好好地吃顿团圆饭了。 唐进士频频向妹夫敬酒。张十三海量,自是来者不拒。 水生则一直往姑姑的碟子里夹菜,他自己却吃得很少。也可以说,他几乎没吃东西,只是随意夹了几口菜,酒也只喝了一盅,还是为敬姑父而饮下的。 吃了一半儿,水生便以上茅房为借口,急急抽身而去。 张十三虽仅剩一个眼珠子,却比有着两个眼珠子的正常人看事物更为清晰。 他分明看到,小孽障水生的脸色越发地难看,本就惨白无血的一张脸,竟在饮下一盅酒后不久,泛起一层灰雾。鬓角也渗出汗珠,双手控制不住地抖动,像极了犯了大烟瘾的烟鬼,却为了照顾老爹的面子,强忍着不适,不动声色地继续作陪。直到终于忍不住了,才不得不托辞离开。 张十三表面上平静如常,心底却在猜测小孽障的去向。他确定,小孽障并非真得要上茅房,一准儿去找寻某种秘方良药去了。 果然,顶多也就一炷香的当儿,小孽障水生便精神矍铄地回来了。他脸上的那层灰雾已然不复存在,汗珠也已消失不见,目光炯炯,说话的气力也明显足绷了许多。 张十三不但独眼敏锐,鼻子也异常的灵敏。他半生杀人无数,早已闻惯了血腥气,就在小孽障从外面回来,坐回座位的一瞬间,他便嗅到小孽障的身上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息。他还察觉到,在小孽障的嘴角边,尚留米粒大小的一点血印。 还不明白么,小孽障嗜血,他刚才去干了些什么,张十三已经心知肚明了。 酒喝得差不多了,该说的话,也该明说了。 双方的肚子里都有一盏明灯,唐进士知道妹子、妹夫无事不登三宝殿,来见他,并非是要跟他相认,而是另有所图。只不过,他的城府极深,遇事稳如泰山,妹子、妹夫不说明来意之前,他是绝对不会先发制人的。 张十三和唐小玉,岂能看不出这位和颜悦色,时不时就动容落泪的大哥内心的虚伪。 相互看穿,却不说穿,这才是为人之道。 张十三斜睨了妻子“一眼”,示意妻子是时候说明来意了。 唐小玉心领神会,很是直白地跟唐进士说出希望水生跟朱家的女儿解除婚约的要求。 待唐小玉把话说出口后,身为侄子的水生陡然眉梢一挑,嘴角一翘,腮上抽动了一下,但立即恢复了平常脸色。稳稳坐着,不言不语,全看老爹怎么应对。 张十三看得出,小孽障刚刚那一瞬息间露出的怪异表情,分明暗含嘲笑。 唐进士愁眉不展,极是为难。说了很多冠冕堂皇的话。迟迟不肯说,行还是 不行。 唐小玉是个率直性子,装不得大家闺秀,直截了当地抢白:“你我是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咱没必要磨磨唧唧,当妹子的只要你这做大哥的一句话,行还是不行。如若你同意的话,你想要得到什么?”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最后一句话,才是关键。一个小女子,对于唐进士来说,无关紧要。而他真正想要的东西,一定要比那个小女子值钱的多。 还不明白么,他早就知道了袁三跟张十三的关系,也知道,张十三必定会为袁三出头。所以,他设计蛊惑朱大常,以朱大常的女儿朱小兰作为筹码,要挟妹子、妹夫。 “妹夫,我再敬你一杯。”唐进士端起酒盅,和善且客气地向张十三敬酒。 张十三心里清楚,喝了这杯酒,唐进士就要说心里话了。 所以,他双手将酒盅端起,同样和善且客气地说了一个:“请。” 放下酒盅,张十三用独眼直视着唐进士,示意唐进士有话请直说。 唐进士却只是和颜悦色地微笑,却迟迟不语。 水生这时候对唐小玉说:“侄子听说姑姑早些年看过不少的书,侄子近来得了几本孤本,烦请姑姑移步到书房,帮侄子看看,那些孤本有没有假。” 明白了么?父子俩唱了一出好双簧,这桌酒本就是迷魂汤。 唐小玉勃然大怒,正待发作,却被丈夫一把按住了肩头。 “小玉,”张十三对妻子说,“既然水生侄子请你过去帮着鉴别孤本真假,你去也就是了,我留下陪咱大哥多喝几盅。自我跟你认识到现在,我还是头一回跟大哥坐在一张桌子上,今儿的酒,可是好酒,我得好好地奉陪到底才行。”语气沉稳有力,无丝毫怯懦,字里行间隐含杀机,却又在安慰着妻子,叫她不必担心。 唐小玉不能让丈夫在别人面前栽了面儿,乖巧听话地站起身,笑着让侄子带她去书房。 眼看着唐小玉与水生走出去后,一直站在角落里,如死人一样的胡老顺,不等主人吩咐,便识趣地将门关上。随后,他用自己的身躯挡着门,防着张十三跑出去。 张十三冷冷一笑,拿过酒壶,自斟自饮。一张丑脸,毫无惧色。 “妹夫。好胆识呀。” 唐进士露出真面目,皮笑肉不笑,目露凶光,直勾勾地盯着张十三那张活鬼一样的丑脸。 “还请唐进士改个称呼,叫妹夫,我听着别扭。”说着,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好!”唐进士阴阴一笑,“张老弟,你可知道,这些年我一直没断了让人到处寻你,我恨不得亲手把你一刀一刀割碎了,用你的心肝,祭奠我的亡妻。” “嗯!”张十三饮下一杯酒,点一点头,“唐进士说得极是,我打伤嫂夫人,害你两口子阴阳相隔,更是害得你儿子没了娘, 你恨我是应该的。今天我送上门了,杀剐存留,悉听尊便。你我之间,好歹也算亲戚一场,能死在亲戚的手里,总比死在外人的手里要强。” 张十三这番话说得极是轻松,既已身处虎穴,又何惧猛虎伤人。 “不!”唐进士笑了,“你错了,我再无杀你之意,我只有小玉这么一个妹子,她既然选你当他的男人,我又怎忍心让她后半辈子承受丧夫之痛。我已经不再想过去的恩恩怨怨了,今天我杀你,明天你杀我,太累,也太折腾,倒不如一笔勾销的好。” “好!”张十三端起酒盅,“谢唐进士不杀之恩。”语带嘲讽,更兼嘲弄。 唐进士很是随和地与张十三碰了杯,并一饮而尽,还将酒盅倒过来,给张十三看。 张十三立即为唐进士斟满酒。接着,咧开嘴,嘿嘿一笑。他不笑尚好,一笑,很是瘆人。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唐进士啊唐进士,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就把话明说了吧?也省得我猜闷儿。” “好——!”唐进士大笑,“够条汉子。明说了吧,你要小儿跟朱家小姐解除婚约,不难,一句话便可。朱财主那边,我自有法子应付。” “条件呢?”张十三直截了当地问。 “一个字——钱!”唐进士回答得也很是干脆利落。 “钱?”张十三反倒诧异了,“你唐进士也缺钱么?” “我也是人,是人就有遇到难处的时候。”唐进士说话倒是很直接。 “你说个数?看我能不能凑齐。”张十三说话也很直接。 “张老弟,明人不说暗话,我要得数,你凑不上。”唐进士说话好大口气。 “既然明知我凑不上,那又何必开口呢?”张十三倒是更诧异了。 “张老弟,难道非要我揭你的老底么?”唐进士阴阴地笑着。 张十三立时明白了唐进士话里的意思。 “你想要那笔财宝?”张十三用独眼紧盯着唐进士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 “没错!”唐进士说,“我近来遇上了大麻烦,一不留神,丢了别人的一样东西,我已经派人到处找过了,却一点踪迹也找不到。那人追得紧,限我十五日之内,要么把东西给他,要么拿钱给他。那样东西的价值,就算把我全部的家当掏空,也仅是九牛一毛。而那人又是我得罪不起的,即便是我弃了家产,带着小儿逃奔他处,他也一定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找到我们父子。那时候,我们父子的这条命,就由不得自己做主了!” 说着,竟落下老泪来:“张老弟,我的好妹夫,念在亲戚一场上,你就帮帮我吧!” 这番话直叫张十三愕然不已,万万没想到,往昔不可一世的唐进士竟会沦落到丧家犬的境地。 张十三犹豫了,为了一个袁三,去动那个宝藏,值得么?! 第106章 迷雾重重 袁三离开巧玉,只身出了德府。 他要走的时候,巧玉拽着他的胳膊,要跟他一快儿走,却被他狠心一把给推开了。 袁三告诉巧玉,德公公还不准她走,要她伺候九姨太。 巧玉哪里肯留下,死活不依。 袁三真得急了,贾其余勇,给了巧玉两巴掌。 多可笑,平时那么强横的巧玉,竟被袁三的两巴掌给打服帖了。 真是,人是苦虫不打不成。不打,她冲你尥蹶子。打了,她反倒成了顺毛驴儿。 袁三见巧玉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心疼得很,忙不迭地好一通劝。并竖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他如若不回来巧玉走,他就让大车碾死,让野狗咬死,让雷劈死。总而言之,说话不算数,就不得好死。 都赌咒发誓了,巧玉还能怎样,只能放手让三哥一个人走。 袁三当然舍不得巧玉,可舍不得也要舍得,不能为了这么一个偏房,而不顾他的正房是死是活。在他心里,大兰子才是第一位的,巧玉顶多排第……嗐!暂时先排第二位吧。万一再遇到心怡的好女子,巧玉再往后面排。一个伺候人的丫头,还想怎样,谁叫她是丫头身子呢,能有她的地位就不错了,还想当大夫人。呸!想得美! 出了德府,直奔唐宅。 狗撵兔子,脚下生风。 一个字——快! 快而不择路,极易跌跟头。 一语成谶。 袁三一个没留神,一脚踩空,结结实实地摔了个大趴虎,差点没把肚子里的牛黄狗宝全都摔出来。 好在骨头硬,不然,他就要变成第二个老崴了。 足足在冷冰冰的地上趴了一袋烟的时间,才呲牙咧嘴地爬起来。过路的倒是不少,可没有一人去扶他。 为嘛?还不是怕被讹上。 有句老话说得好:不是你撞得,你干嘛去服? 听听,有他娘好人说理的地儿么? 袁三人倒是爬起来了,可一动,连骨头节都疼,只差没散架了。 好半天,浑身上下的骨头,才一寸一寸地接上了。 嘿! 太好了! 三爷又能动了,不但能小跑,还能大跳。 想卖拐给三爷,没门! 正准备撒丫子要颠儿,眼前冷不丁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是个大胖子,身穿黑裘大氅,头上戴着翻毛的皮帽子,挺着个大肚子,半躺在一辆胶皮洋车上,眯缝着眼,哼着曲儿,老舒坦了。 拉车的是个瘦子,拉着这么一位大胖子,可算是倒了血霉了。累得呲牙咧嘴,还不能有抱怨。你敢抱怨,他就敢不给你车钱。 “朱大常!”袁三愤而怒骂,“王八蛋!” 赶紧急急追赶,却又不敢离得太近。 跟着朱大常,不就能找到大兰子么。 袁三心里又急,又有点儿沾沾自喜。 “我的命也忒好了点儿,想什么来什么,见着了大兰子,我也不管她愿不愿意,我扛起来就跑,接着,我把生米煮成熟饭。大兰子成了残花败柳,就算倒贴钱给唐家,唐家也不可能再要她了。大兰子呀大兰子, 三哥来了!” 这主意似乎很是歹毒,却又不失为一步好棋。起码袁三自认为这个招儿,就连诸葛亮都想不出来。 一直追到胶皮车停下后,袁三赶紧躲了起来,只露出俩眼珠子,看朱大常下车后,还往哪儿去。 朱大常下了车,付了车资。待胶皮走后,晃着大脑袋左右看了看。接着,咧嘴一笑,径直走进了一家饭馆。 袁三立时泄了气,本以为朱大常回带他去见大兰子,没想到是找饭馆子吃饭。 袁三暗自寻思,这老家伙跟谁一块儿吃饭呢?吃饭的时候,又会说些什么呢? 聩! 要知心腹事,需听背后言。 想个法子混进去,听听这老家伙到底说什么。 到了饭馆门口,犯了难了。 这家馆子,名叫东瀛楼。 东家是个东洋人,名叫什么犬养旺八郎。 听听,多难听。他东洋爹真不会给儿子取名字,犬养不就是狗养么,旺八郎,还不是王八郎。 所以呀,有人拿这位东洋老板找乐,管他叫狗养的王八。 这只东洋王八不好惹,动不动就“三宾地给”。 袁三贸然进去,一准儿挨俩大嘴巴子,外加一脚飞踹。 正发愁呢,有人竟然在他身后跟他说话。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三儿,站这儿干嘛呢?怎么着?想吃馆子啊?” 袁三不必回头,也知道身后站着的是占元。 可不是么,占元一脸是笑,手里拎着一个红漆提盒。 “咦!”袁三眼珠儿一转,“这是给谁跑腿呀?” 占元老实回话:“东瀛楼里有位爷们儿要吃狗不理,这不么,让我给送过来。” 袁三心说有戏。 “占元,帮哥哥一个忙呗。” 这话刚一出口,占元脸上的喜气登时不见了。 “你一准儿没好事。” “别这么说,哪能没好事呢。都是哥们儿,你就帮帮忙呗。” 占元犹豫了犹豫,不情愿地问:“嘛事儿?” 袁三看看左右没人,小声说:“你进去之后,挨个雅间儿找找,看有没有一个身穿黑裘大氅的胖子。你甭管他是谁,你就帮我看看,他跟什么人在一块儿。再帮我听听,他们说得又都是些什么话。” “不行!”占元把脸一沉,“你小子想害我。我才不干这种事儿,让王八郎逮着了,打我一顿倒没什么,往后我这跑腿的好差事就得让贤了。” “呸!”袁三一脸不屑,“你这人,天生穷命。跑腿能挣几个子儿,一天下来,还不够买二斤棒子面儿的。瞧瞧,哥哥手里有这个。你要帮哥哥这个忙,这东西就是你的了。”说话间,将唐小玉给他的五块现洋掏出一块来,在手心里一掂。 占元一见现洋,眼珠子立马有了光。 “这是哪儿来的?” “你少管。总之不是偷的。” “真给我呀?” “可不。只要你帮哥哥把事儿办妥了,这个就是你的了。” “行!”占元见钱眼开,伸手就拿。 “慢着!”袁三一把将现洋攥住,“事还没办,就想拿钱。这不合规矩。” “我要了你的忙,你可得给我呀。” “这还用说么。哪能让你白出力。麻溜着吧,我着急。” “行!”占元使劲一点头,“等着我呀。” 说完话,提着食盒进了东瀛楼。 袁三咯咯一乐,将现洋揣了回去。 找个空地儿坐下,静等占元出来。 屁股还没等坐热乎,占元就出来了。 “占元,这儿呢。”袁三腾地站起,招呼占元快过来。 占元几步到了跟前。 “见到人了?”袁三急急地问。 “嗯!”占元点头,“见着了!” “听见说话了么?”袁三急急地又问。 “嗯!”占元又点头,“听见了!” “快说说,老胖子跟谁在坐一桌上?” “褚英。” 一听是褚英,袁三不由得心头一颤。 “他俩怎么凑一块儿了?”袁三很是诧异,忙问占元,“都说什么了?” “没听全。”占元实话实说,“听了一头雾水。” “把你听到的都告诉我。”袁三急得冒火。 “他俩说什么唐进士的东西,什么伍大猛给藏起来了。”占元挠着头皮,傻兮兮地问:“三儿,你说这事儿怪不怪,伍大猛不就是三胜脚行的总把头猛爷吗,他也不缺钱花,干嘛还藏唐进士的东西呀?” 袁三也不明白,让占元别废话,赶紧说还听到什么了。 占元又说:“我听褚英说,已经撒出人手去找了,可就是找不到,唐进士急了眼,都要宰人了。那大胖子就说,这东西不能落在他姓唐的手里,要是落在咱哥儿俩的手里,咱别说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有得吃喝。三儿,你说说,什么东西这么金贵,能吃好几辈子?” “你问我,我问谁去。”袁三瞪着眼珠子,“别贫气,快说,还听到什么了?” “没了。”占元眨巴着小母狗眼儿,老老实实回话的同时,把一只脏乎乎的手伸了出去,“就听到这些,真没了。那个,那个,你说好了要给我的?” “呸!”袁三把嘴一撇,“没办成事,还想要钱。有你这样的么?” “不是吧——”占元傻了,“是你说要给我的呀。你赶紧给我,你要不给我,往后你再有事,我可不管。” 占元生了气,气得脸通红。 袁三白了他一眼:“少跟我来这套。该干嘛干嘛去。我烦着呢,赶紧滚蛋,少在我面前晃悠。” “臭狗食!”占元使劲一跺脚,“姓袁的,你不够哥们儿,我收拾不了你,老天爷收拾你,今晚上你就倒霉!” “滚!”袁三吼了一嗓子。 占元打了个激灵,提着食盒,骂着街走远了。 袁三暗自寻思,伍大猛究竟拿了唐进士什么东西?真那么值钱吗?要是我得着的话,岂不是这辈子衣食无忧了。 难道…… 他突然想起了伍大猛咽气前的那一幕。 伍大猛伸出三根手指,说什么“三”,“仓”。 “三?仓?这是什么意思呢?难道——难道——唐进士被他拿走的东西,跟这两个字有关?……” 第107章 强饮苦酒 唐家的酒是好酒,却——并不好喝。 张十三此刻已经无心再饮。不动、不语、面无表情。 他不语,唐进士同样不语,胡老顺更是不语。就连空气,都安静了。 良久,唐进士才将这死寂打破。 “妹夫,我知道你有犹豫。可就算不为我,为了小玉,你也要帮帮我。” “关她什么事?” 张十三的话语中带着烦躁,他那颗稳如泰山的心,分明已经动了。 “嗐……”唐进士叹气,“找我追债的那人,曾亲口在我面前扬言,倘若到了期限,我仍找不回那样东西,他不仅要我父子二人的命,凡是跟唐家沾亲带故的,所有人的命,他都要拿了去。小玉是我的亲妹子,他将我父子碎尸万段之后,下一个要千刀万剐的,必是小玉!” 此言一出,张十三的眉头陡然一抖。他已经不那么沉稳了。 唐进士见自己一番话撼动了一座山,便再添一把火,要将山石彻底熔化。 “张老弟,以愚兄所见,你藏有宝藏这件事,小玉并不知情。你之所以隐瞒此事,倒不是你要防着她,而是你要护着她。” “嗐……”张十三不由得惆怅叹气,陡然端起酒盅,将“难喝”的酒,一口吞下肚,感慨:“大哥所言极是。”语气已不似先前那般重了不说,还管唐进士叫了一声大哥。 “好妹夫!”唐进士不禁又落下老泪来,“大恩大德,没齿难忘。从今往后,你我弟兄,多亲多近。咱们一家子,和和睦睦,再不提过去那些恩恩怨怨。”说着话,双手端起酒盅,“我先干为敬。” 张十三端起酒盅,回敬唐进士。 一饮而尽,说声:“也罢!” 如此,便是他答应了唐进士的请求。 …… 东瀛楼外的袁三,也终于等到了朱大常踉踉跄跄地从里面走了出来。 “胶皮!” 朱大常扬起胳膊,朝不远处一个“趴活儿”的车夫吆喝着。 车夫赶紧拉车到了跟前。 拿下挂在脖子上的手巾板儿,熟练地在车座上掸了几下。 “这位爷,您步步高升。” 您听听,多热情,多客气,真他妈会说话。抬脚上车,叫步步高升,任谁听了,心里不都得乐呵呵的。 朱大常上了车,恨不能整个人都躺在车座上。 那两个车轱辘倒霉了,立时就被压瘪了。 车夫端起车把,询问:“这位爷,您让小的伺候您到哪条街?” “旭街,二十八号。”朱大常醉醺醺地说着。 袁三听得真切,琢磨:“旭街归日租界管,原来朱大常住在东洋人的地盘上。大兰子难不成就被关在旭街二十八号?” 先别管是不是了 ,先跟着走吧,到了地儿,也就知道了。 这时,华灯初上,租界里的路灯,亮得足能把人的眼珠子晃瞎。反观不归租界管的地儿,乌漆墨黑一大片,透着一股子瘆人发毛的气息。 那些大大小小的夜总会、俱乐部、游乐场,这当儿正是开始上座的时候,那数不清的,花花绿绿的电灯泡,衬托着广告牌上一个个搔首弄姿的大美人儿,搭配着一首首时髦的歌曲,这边唱“夜来香”,那边唱“何日君再来”,灌进人的耳朵里,嘿呦喂,浑身上下的骨头节儿都酥麻了。 袁三心说:“嘛叫人间仙境,这他妈就叫人间仙境。等往后三爷发了财,天天住在人间仙境里!” 正尾随着胶皮跑得欢,突然间,朱大常像是犯了神经病似的,大叫了起来。 “停车,快停车,那是桂桂子,看不见么,那是桂桂子……” 车夫急忙刹住两只脚,车轮立时停住了。 前面,维格多利夜总会的门口,七色霓虹灯下,一大帮子人围拢着一个女子。 袁三眼睛何其贼,他在看清那女子容颜的一瞬间,心差点儿从嗓子眼儿蹦出来。 满头卷发,珠光宝气,开叉的旗袍,红色高跟鞋,那张脸简直——简直美得无法形容。都说西施美,可谁见过西施长啥样儿。眼前这位,不正是活西施么。 天爷,天底下怎会有这么好看的大姑娘。没错了,是桂桂子,最红最红的大明星——桂桂子。 袁三终于见着了新闻纸上每天必出现的桂桂子小姐,他激动地泪流满面,他真想冲进人群,学着那些人的样子,请桂桂子小姐为自己签个名。但他压根就没这个胆儿,他是要饭花子,他知道自己连靠边儿都不配。 朱大常好似一头跳圈的大肥猪,一骨碌从车上翻了下来。 扯嗓子大叫:“桂桂子,我的桂桂子,我的心肝宝贝呦……” “爷!”车夫一把拽住了朱大常的袖子,几近哀求,“您还没给车钱呢。” “在这儿候着,爷亏不了你的车钱。”一下挣开车夫的手,晃悠着大胖身子,直奔人群冲了过去。 朱大常与众人簇拥着国色天香的桂桂子小姐进去了里面,门口一下子就冷清了。 袁三擦抹着眼泪,嗔怒自己的身份。 “我嘛时候也能像个人一样,也能跟桂桂子跳个曲儿……” 他以为就他一人伤心落泪,竟没想到,还有一人也在角落里唉声叹气。 袁三见那人眼熟,仔细看了又看。 啊呀! 是牛斗星! 原来,他也痴迷桂桂子小姐呀?! 此刻的牛斗星,已经脱掉“虎皮”,换了一身长衫。失去了 威严,却换来了斯文。 他在角落里踟蹰不前,不住地唉声叹气。 终于,他鼓足了勇气,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大步走向维格多利夜总会的门口,正要迈步进去的一瞬间,一个瘦瘦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身后,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 袁三看得清楚,拽住牛斗星胳膊的人,竟是掩骨会的会长齐小六。 袁三赶紧竖起来耳朵,他要听听齐小六跟牛斗星说些什么。他躲在暗处,没人发现得了他。 “师哥,你别拉着我,你让我进去见见她。” 牛斗星欲要挣脱开齐小六的手。 想不到,齐小六的手竟如铁钳一般,让牛斗星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 “师弟,”齐小六说,“算了吧,她不是以前的莲儿了,她是桂桂子,小野桂桂子,他跟你,跟我,跟以前所有认识的人,都不再是一路人了。你就成全了她,让她好好地享受她想要的万千宠爱吧。”语重心长,句句良言。 “师哥,是我害她成这样子的。”牛斗星几乎要落泪了。 “不关你的事!”齐小六疾言厉色,“是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跟你一点儿关系都没有。走吧,别胡闹了,就你每个月赚得那仨瓜俩枣,进去了,连一杯酒都喝不起,这不是你我兄弟该进去的地方。走!上我家去,让你嫂子弄俩小菜,咱哥儿俩陪着咱师父,好好地喝几盅。师父这阵子总念叨你,他老人家知道你忙,并不怨你。” “我——”牛斗星嗫嚅了,“——我没脸见他老人家。” “别说这种话。师父压根就没怪过你。是你多心了。”说着,齐小六用力一拽牛斗星的胳膊,“走吧。你嫂子也挂念着你,还有红玉婶子,也整天念叨你,她们整天在我耳根子边上唠叨,让我带你回去吃个饭,我耳朵都快磨出茧子来了。你要再不去,我都没法跟她们交代了。就当给哥哥我帮帮忙,你今儿无论如何也要跟我走。哎呀,别磨叽了,我的牛队长,你可是拿枪的,怎么跟个娘们儿似的呢。走走,赶紧跟我走。” 牛斗星拗不过齐小六,也只好跟着一块儿走了。 袁三听了个满耳,方知牛斗星也是一粒痴情种子,居然想打桂桂子小姐的主意。 “呸!”他朝地上啐了口唾沫,“想什么呢。就凭你一个小小的骑警队队长,你也配!” “啊呀!”袁三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在脑门上用力拍了一下,“我傻了我,都已经知道了朱大常住在旭街二十八号,又何苦在这儿傻等着跟姓朱的一块儿去,我又不是不认得路,我自个儿去不就得了。聩!我是大傻巴!” 第108章 惊魂之夜 旭街,二十八号,就在眼前。 袁三却不敢过去。 为嘛呢? 怂了么? 没错! 他怂了! 门口,立着两个丘八,腰里别着打人的棒子,手里拎着抽人的鞭子。肩头上,挎着枪。 天爷,这不就是牛头马面吗。谁惹得起。 袁三断定,大兰子就在里面。 可怎么才能进去,叫他的确犯了难。 不过么,再难的问题,也难不住机灵豆子成精的袁三爷。 袁三的小心眼儿里,住着三个诸葛亮,这会儿正在叽叽喳喳地替他出谋划策呢。 终于,有了良策。 袁三没过去之前,先转身去了不远处一个正在建盖中的工地儿。 找了张别人丢弃不要的新闻纸,用一块破瓦片,弄了不少生石灰粉,用新闻纸包好了,揣进怀里。 这是他的法宝,以备不时之需。 他又抓了一把土,混着唾沫,往脸上胡乱一抹。这叫“鬼遮脸儿”,为得就是不让人认出他的真面目。 一切准备妥当之后,袁三飞快地朝着那俩扛枪的丘八跑了过去。 “副爷,二位副爷!不好了,大事不好了!” 那俩丘八让这冷不丁冒出来的脏脸儿小叫花吓了一跳。 “瞎你妈咋呼嘛?不想活了是么!” 其中一个丘八举起鞭子,就要打人。 “副爷,先别打我,咱是自己人!”袁三抱拳求饶。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去你妈的,谁跟你是自己人,你是干嘛的?!”说着,丘八就要下鞭子了。 “朱老爷让人给绑了票了!”袁三失声大叫。 此言一出,两个丘八立时傻了眼。 “你说嘛?”丘八急了,“朱老爷让人给绑了?让谁给绑了?” “是呀,在哪儿让人绑走的?”另一个丘八也着了急。 他俩一准儿是褚英派来的人,要是丢了朱大常,褚英非剥了他俩的皮不可。 “别问了,快去吧,兴许还能追得上。就在维格多利夜总会门口往东那条小路上。我看得可清楚了,三条大汉,都拿着刀子,朱老爷的耳朵已经让他们剌掉了一个,你们再不去,另一只耳朵保不住不说,朱老爷的大肚子只怕也让人给豁开了!” 袁三这瞎话说的,有鼻子有眼儿,再加上他急急火火的表情,跟真的一模一样。 那俩丘八哪晓得让个臭要饭的给糊弄了。撒丫子就跑,比野狗跑得还快。 袁三噗嗤一乐,心说:“糊弄走你俩王八蛋,我可以大大方方去见我的兰妹妹了。” 这是个小院儿,进了小铁门,是个二层小洋楼。 一瞅二楼的一个窗户亮着灯,袁三断定大兰子就在那屋。 袁三一脚踹开小洋楼的正门,一头扎了进去。 蹬蹬蹬蹬,上台阶直冲二楼。 呀! 怎么还有俩盯梢的呀! 两条恶汉,个头身高一边儿齐,都是青布棉袄,青布棉裤,腰里面绕着巴掌宽的红带子。明明是大男人,脚上却偏偏穿着绣花鞋,绣得是青叶、红花。 有分教,这叫:“青叶白藕红莲花,天下青帮是一家。” 这身打扮的,百分百是混混儿,又是青帮弟子。这叫格色,为得就是让人一眼就知道,他们不是俗人,是耍胳膊根儿的硬茬子。 一见冲上个小脏鬼,两条恶汉抖擞精神,哇呀哇呀,这就要扑上来,废了袁三的两条膀子。 他们并不知道,袁三身上带着法宝呢。这件法宝,有个名堂,叫“烟儿炮鬼吹灯”。任你大罗真仙,挨上一下子,立马变孙猴儿。 不信?! 您瞧呀。 说时迟,那时快。好袁三,就在两条恶汉扑过来的一刹那,祭出法宝。 “噗!” 一片白雾,伴有刺鼻气味。 “妈哎!” “爹呦!” 得! 俩大汉子中招了。 那可是生石灰粉,进了眼珠子,钻进鼻子眼儿。那滋味儿,要多酸爽,就有多酸爽。要是拿水洗,无异于火上浇油,那俩眼珠子非瞎了不可。必须要用油,最好是香油,拿块棉布沾着油,一点一点往外蘸,才能让眼睛重见光明。不过么,也得需要些日子,才能彻底好转。 见“法宝”显了奇效,趁着两条恶汉叫爹喊妈的当儿,袁三好似一只猿猴,从二人之间穿梭过去,三步并作两步,飞脚将门踹开。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兰妹妹!” 袁三一眼看见了大兰子。 “三哥!” 大兰子也认出了袁三。 不过,她动不了。 为嘛? 还不是怕她跑了,又怕她寻了短见,把她的手脚给绑起来了。 袁三身上有把剔骨刀,这会儿派上了用场。 嘁哩喀喳,几下就把缚住大兰子手脚的布条子全都给挑开了。 “三哥。”大兰子抱住袁三,号啕大哭。 “兰妹妹。”袁三说,“咱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咱得走。要是走慢了,等你爹回来了,咱可就抓瞎了!” “嗯!”大兰子哭着说:“我跟你走!刀山火海,我也不怕!” “好!”袁三一拍胸脯,“有我就有你!生死永不弃!走!” 拉着大兰子的纤纤玉手,横冲直撞,还分别给了那俩嗷嗷怪叫的恶汉大腿上来了一刀,不为要他们的命,只为让他们无法追赶。 冲下楼梯,跑到院外,穿过铁门,上了大路。 一字记之曰——跑! 俩人拼了命的跑,要是被抓住,大兰子尚且能活,他袁三则必死无疑。 “站住!” “都给我站住!” “再不站住就开枪了!” 坏了! 有人追上来了! “三哥,你自己跑吧。我我,我跑不动了!”大兰子连喘气都不匀称了,分明已经快要喘不上气来了。 “不行!”袁三不答应,“说好了,生死永不弃,我不能丢下你!” “站住!” “砰”一声枪响。 说话真算数,真的开了枪。不过是朝天开的,不敢朝人打,万一打中了大兰子,他们担不起责任。 袁三急得快要吐血了,大兰子脸色苍白,眼瞅就要断气。 完了! 全完了! 要死了!要死了! 袁三心灰意冷,料定他这条小命过不去今晚。 “哎呀!”一声惨叫。 “啊呀!”又一声惨叫。 那俩端着大枪,如疯狗一样,急急追赶袁三和大兰子的丘八,竟好似被蝎子螫了似的,丢掉大枪,捂着脸在地上打滚。他俩的额头上,分别裂开一个大口子,血水汨汨往外冒。好在没有伤到骨头,仅是皮外伤,养一阵子就会好 。 分明有人暗中助了袁三一臂之力。 袁三起初没明白怎么回事,但很快就意识到有人帮了他。 至于那人是谁,他暂时顾不得去想。 既然没人追了,也就不用疲于奔命了。 袁三拉着大兰子进了一条没亮灯的小胡同。 心脏嘣嘣地跳,都快跳出来了。 嗓子眼儿冒火,只能大口喘气,使劲往下压制这恼人的一团火。 “大兰子,咱,咱,咱还得接着,接着跑。不能,不能,不能不跑!” 袁三说话已经不利索了。 “嗯!”大兰子拼命喘气,“跑!” “跑!” 袁三拽着大兰子的手,冲出胡同,接着跑。 一口气跑到郊外,后头看,漆黑一片,并没人追来。 尽管如此,但还是不能掉以轻心。脚步自是不能停歇,直到什么时候,自认为彻底安全了,才能停下歇一歇。 袁三拉着大兰子的手,如无头苍蝇般,在黑暗中乱飞。 不用拼死奔跑,仅是快步走动,倒也不那么吃力。 足足快走了差不多两个多时辰,大兰子说什么也走不动了。 袁三借着当头月光,朝四外看了看。 指着西边一片黑压压的树林说:“咱到里面避着去。里面,里面比外面更不容易被人,被人发现。” 大兰子听话,乖乖地跟着三哥,直奔那片树林走去。 “呱!呱!” 一群老鸹,见来了生人,不安地扑棱翅膀。 “咕呜呜呜呜……” 是夜猫子在叫,像极了小孩子在哭,瘆人发毛。 好在是冬天,不必在乎脚下有蛇。虽说不用防备有蛇,却也要防着突然出现的凶兽。 袁三一只手拉着大兰子的手,一只手紧紧地攥着那柄剔骨刀。 有什么不对劲,立马就动刀子。 “三哥,咱别再往里走了。我怕。”大兰子嘤嘤地哭了起来,楚楚可怜,让人心疼。 “行吧。”袁三说,“差不多了,咱不往里走了。” 左右看看,除了树,全是树。树枝古怪如鬼爪,越看越瘆得慌。 “你看。”袁三用刀尖一指,“那有一大堆树叶,咱过去歇歇,咱俩身上全是汗,着凉就麻烦了。把身子埋进树叶里,光把头露出来,我以前常这样。” 那堆树叶,好似一个巨大的坟丘,硕大无朋。袁三纳闷,怎么别的地方没有这么多树叶子,全都聚在这里了呢? “兰妹妹,咱俩一块儿跳进去。”袁三呲着牙笑,紧紧地抓着大兰子的手,希望大兰子能答应他。 “嗯!”大兰子一脸含羞。 “好。我喊一二三。咱就一块儿跳。” “嗯!” “一——二——三,跳!” “咕隆”一声,地面好似塌陷进去似的。 袁三预感到不妙,但为时已晚。 “三哥!”大兰子大叫一声,瞬间没了人影。 袁三在身子下坠的一瞬间,一把将剔骨刀扎进一条突出地表,蜿蜒如巨蛇的树根上。 “兰妹妹!兰妹妹!大兰子!大兰子!” 袁三歇斯底里地大叫着。 头上飞满了呱呱乱叫的老鸹。 夜猫子的哭声更大了。 几条黑影在不远处时隐时现,像是狗,却不是狗。 大兰子不见了。没有任何回应。 第109章 长毛老怪 用尽全力,袁三才得以从那巨大如坟丘的枯叶中脱身出来。 他从一棵树上,撅下一根长约两丈,鹅卵粗细,枝杈交错的树枝。 用树枝拨扫那堆枯叶。 他觉察到,大兰子不能无故消失,而是陷入了枯叶下的深坑里。 他断定,枯叶下一定有一个巨大的深坑,深得足以将一个人彻底淹没。 他必须要以最快的速度将大兰子救出来,不然的话,大兰子就会活活憋死在里面。 他刚刚把大兰子从狼穴中救出来,却又陷大兰子于虎口当中,这全都是因为他的马虎大意造成的,他不能失去大兰子,他要跟大兰子结婚生子,还要白头到老,所以,就算拼了这条烂命,他也要把大兰子救出来。 双手被粗糙的树皮磨破了皮,钻心的痛。可相比起失去大兰子的痛,这点痛又算得了什么。 头顶上那无数只恼人的老鸹,不合时宜地呱噪个不停。 那一声声如同鬼泣般的夜猫子叫,更无时无刻不摧残着一个人的心智。 那恍如鬼魅的黑影,在不远处徘徊,它们似乎是在等待时机,一等那个疯狂的人类累到不能动的时候,便是它们出击的时刻。 终于,枯叶被拨扫开了。袁三全身的力气,也几乎全部耗尽了。 果然,枯叶下藏有秘密。 一块锈迹斑驳的巨大铁板上,赫然是一个瓮口大小的黑窟窿。像是一只独眼怪兽,一动不动地趴在地上。 大兰子一定一定是从那个黑窟窿中陷进去的。 是什么人在这片荒郊树林中丢下这块巨大的铁板?铁板的下面,又隐藏着什么样的诡异? 袁三此刻已经顾不得多想,他找到那把插在树根上的剔骨刀。奋不顾身地跳进那如同鬼眼般的黑窟窿里。 身子如同从高处抛下的口袋,径直坠落。 “哎呀!”在落地的瞬间,他因为吃痛而大叫了一声。 漆黑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他下意识地用手在身下摸索了一下,都是干枯了的树叶,感觉很厚的样子。万幸有这堆树叶垫着,不然,他的腰非摔断了不可。 这堆树叶,还有大用处,那便是引火照明。 袁三身上 不离洋火,这一根根红头小棍儿,在他眼里是万金油。能给人点烟,能给自己生火,必要时,还能点了别人家的房子,褚英的房子不就是被他用一根洋火给点着的么。 摸出洋火盒,“哧剌”一声,伴随着一股刺鼻辣眼的硫磺味儿,火苗便有了。 果然,脚下都是枯叶。但不能一下全点了,不然就算不被烧死,也会被烟呛死。 他趁着火苗没熄灭,用脚快速将枯叶拨扫开。 就在火苗马上熄灭的瞬间,他将已经烧到手指的洋火棍儿丢在了拨扫好的一小堆枯叶上。 那些枯叶已经彻底干透,即便是米粒大的小火珠儿,也能将其点燃。 枯叶“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袁三又多抓了几把枯叶丢在徐徐燃烧的火焰上。 眼前逐渐亮堂了起来。想不到,这里竟如此宽敞。 “大兰子!” 袁三大叫了一声,他已经发现了大兰子。 可是,大兰子如同死过去一样,一动不动,没有回音。 袁三刚要过去,突然,好似被蝎子螫了似的,随着“啊呀”一声凄厉怪叫,“噗咚”一声,瘫坐在了地上。浑身颤抖,两眼发直,显然因极度恐惧而导致了他这般模样。 在他发直的眼睛里,分明出现了另外一个人。 与其说,那是一个人,倒不如说,那是一只长毛怪物。 那人的脸,被乱草一样的长发和胡须遮挡着,一只吐露着邪光的眼珠子从乱草中露出,透射着渗透骨髓的诡异,似要用这只眼睛将人的魂魄吸走。 若没有这只眼睛,袁三一定不会发现那堆毛发中藏着一个人,一个活着的人,如果是死人,那只眼珠子绝对不可能会动,也更不可能吐出那种吞噬魂魄的邪光。 袁三因过度恐惧,而失去了爬起来的力气,他的五官也不那么灵敏了,除了还有喘息之外,他已然是一个活死人了。 “……火……” “……火……” 那只长毛怪物居然能够口吐人言。那只吐露着邪光的眼珠子,竟在一霎那变得不那么邪恶了。 “……火呀……呀……呀……”长毛怪物分明是在笑,也许是因为过于虚弱的缘 故,他的笑声更像是呜咽。 “……多少年了……我终于见到火……见到活人了……呀……呀……”仍在笑,仍似呜咽。 “……人呀……过来……到我……这边……”他在召唤袁三。 袁三哪还能动得了,他的四肢已经不听他使唤了。 “……别怕……我不是……不是鬼……来……来……” 是呀! 怕他奶奶个籫儿! 他都虚弱成这德性了,连说话都没有力气,还怕他咬人不成! 袁三霍地站了起来,用刀尖一指长毛怪物:“我不管你是人是鬼,还是别的什么魑魅魍魉,咱们井水不犯河水,我只要你身边的那个大姑娘,我把她带走,你还你的地盘上做你的逍遥神仙,咱们就当没见过。” “……呀……”长毛怪物分明是在嘲笑他,“……要人……不给……” “不给!”袁三猛将横眉挑起,将手中剔骨刀“嗖嗖嗖”耍了几下,恶如凶神,狠狠威胁:“老不死的,我今儿就要把人带走,我倒要看看你这老棺材瓤子能把我怎么着?!” 话音未落,持刀向前,他可没说瞎话,这当儿他也豁出去了,不就是宰个人么,跟宰鸡宰鸭有什么不一样,顶多也就衣服上沾点血,还能怎地! 就在袁三准备弯腰,伸手将昏迷不醒的大兰子一把拽过来的当儿。 那长毛怪物竟以快到不可思议的速度,将五根尖如刀锥的指甲对准了大兰子那张花容月貌的漂亮脸蛋儿。他只需往下一戳,大兰子的脸上立马就要多出五个血窟窿。 袁三见事不好,赶紧往后退出几步,警惕地、惶恐地、疑惑地望着那一长毛老怪。 想不到,这老家伙竟有这般好手段。看似虚弱,实则并不虚弱。 哎呀! 袁三一下明白过味儿来了。 定是这长毛老怪常年没有跟人说过话,所以不怎么会吐字了,他根本没有想象中的虚弱,一切都是假象!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往往会出现两种样子。 一是发疯,二是破口大骂。 袁三属于前者,他已经被吓疯了。 咆哮一声:“你到底是谁?!” “——张——中——原——!” 第110章 地穴奇人 “张中原是谁?” 卧房内,被窝里,唐小玉不依不饶地质问躺在一旁不吭声的张十三。 这两口子自离开唐进士的宅子之后,一路上无话,回到家后,唐小玉将院门、屋门全都插好,如审贼似的,要张十三必须一五一十地,将跟唐鹄禄说过得话,一字不落地讲给她。如有不尽不实,她就离家出走。 张十三好不容易跟她团聚,又怎能再舍得失掉她。 再说,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既然瞒不住,倒不如说出来的好。 于是,张十三将与唐进士说过得话,不加隐晦地全都抖搂给了妻子。 唐小玉愕然不已,想不到,张十三竟瞒着她藏了一个大宝藏。 至于唐进士是如何知道这个秘密的,张十三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唐小玉会不会允许他去冒险将那笔深埋地下已久的宝藏找到,并弄出来。 当他提到“张中原”这个名字时,唐小玉当即质问他,这个张中原究竟是谁?跟那笔宝藏又有什么关系? 张十三告诉妻子,张中原是他的亲叔叔,更是他的克星,他的冤家对头。 既然是亲叔侄,又怎会成为冤家对头? 唐小玉急于想知道这其中的恩恩怨怨,于是狠狠地在丈夫的肩膀上掐了一下,要丈夫必须讲清楚过去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 地穴内,被吓坏了袁三这当儿也稍微缓过点儿魂儿来了。 既然长毛老怪能吐人言,还能说出自己的名字。那么,这个怪物便是个实实在在的人。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只要能够察觉出此人的弱点,就可将其制服。必要时,直接一刀子要了他的老命! “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呀?……” 张中原有气无力地,慢慢吞吞地,向袁三问话。 袁三岂有不答复的勇气。 “我——我姓袁,小名三儿,大伙儿都管我叫袁三。” “袁——三。——哦——好俗气的名字。——倒是——好记——” “老前辈。”袁三说了软话,“您身边那个大姑娘是我的还没过门的小媳妇,您高高手,放了她,成全我们两个吧。”说着,眼泪儿扑簌簌地掉了下来。 “——原来——是私奔呀——咳咳咳——”张中原在笑,笑得很吃力。 “您老人家说得没错,这个大姑娘的爹把他许给了一个吸人血的小孽障,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入火坑,除了私奔这条路,我俩没别的路可走了。您就行行好,把她还给我吧。” “——好哇——好哇——好一对痴情男女——咳咳咳——”又笑,“——你说有人——吸人血,——岂不是跟我一样么——” 此言一出,袁三吓得腿肚子转 筋,咕咚一下,跪了下来。 “老人家,老祖宗,老神仙,我的亲爷爷呀,您老人家放了我们吧,求您了,求您了……”咣咣磕响头。 “——吓唬你的——咳咳咳——” 袁三一下愣怔了,猜不透这长毛老怪的话是真是假。 “好!” 突然之间,张中原的声音一下宏亮了许多。 再看他,用快到叫人根本来不及看清的速度,一把抓住了一个跑动中的小东西。 那东西发出“吱吱吱”的叫声,袁三这才看出,那是一只大个儿的黑皮老鼠。 “咔吱”一下,张中原竟一口咬掉了老鼠的头。 那只无头老鼠兀然未死,长尾乱摆,仍在做求生状。 天爷!袁三看得直想吐,居然生吃活耗子。这哪是人呀,简直比牲口还牲口,比畜生更像畜生。 “——好哇。” 张中原吐字的气力似乎更足了。 他先将从老鼠断颈中挤出的血咽下去。接着,如啃瓜一般,连毛带皮,一口又一口,啃咬、嚼碎,直至将整只老鼠吃得一点不剩。 袁三目睹此景,惊怖难支——张中原这个老怪物能生吃活耗子,也一定能生吃活人! 怎么办?! 怎么办?! 袁三急火攻心,几欲昏倒。 “——好美味——哈哈哈——” 张中原意犹未尽地笑着,他的气力分明大了许多,不然,吐字绝不会变得这般清晰。 “袁三,火快熄灭了,过去添把柴,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火光了,我想看火苗燃烧,我想闻那烟气,我不想它熄灭。去吧,听话……” 袁三怎敢不听话,他也不想在黑暗中呆着,有点儿亮光,他多少还感觉踏实点儿。 枯叶不缺,里面混杂了许多碎枝。 袁三捧起枯叶碎枝往火堆中丢,火焰重又缓缓地燃起,映得地穴亮亮堂堂。 “——地上那把刀,——看样子很锋利呀——”张中原似是看中了袁三因惶恐而脱手掉在地上的剔骨刀,“你用这把刀,帮我剃剃头吧,这些头发实在是太长了,压得我喘不过气。你别怕,就当帮帮我……” 张中原每个字都说得很慢,仍是一副虚弱不堪的样子。 但袁三知道,这些都是假象,这个人既然能用那么快的速度抓住一只跑动中的老鼠,也一定有能力在一瞬间要了他的命。 现在,出也出不去,也无退路可走,只能听之任之,老老实实地当小力巴儿。说不定,张中原这个老怪物高兴了之后,就会放了他跟大兰子。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想罢,走过去捡起剔骨刀。怯生生地靠近怪物一样的张中原 “——别怕。”张中原对他说,“——我好不容易见了你这个大活人,又怎会 轻易把你弄死。” 袁三从话音儿中听出,张中原所说并非笑话。试想一个人被囚地穴,孤单生存了许多年,有一天突然见到了活人,怎又舍得将其弄死。除非是脑子太久没用生了锈,分不清好赖,才会做傻事。 其实,袁三在捡起刀子的那一刻,暗暗起了歹心。他在犹豫,要不要趁着给老怪物剃毛的当儿,冷不丁给老怪物的头顶或后心来一下子。要是一刀能将其毙命,自己就不用再受他胁迫,大兰子也能得救。可要是他有所防备,一刀扎不死他,那可就要像那只黑皮大耗子一样,成了他的口中之物。 嗐! 随机应变吧! 袁三打着随机应变的心思,怯生生地绕到老怪物的身后。 “呀!”他吃了一惊。 原来,有条鹅卵粗的铁链锁住了老怪物。铁链的一头固定在墙壁上,另一头被杂乱无章的长发遮挡着,看不清究竟锁在了身体的什么部位。 袁三心说:“把张中原困在这里的人,可真够狠的。看这样子,那人是诚心要折磨张中原。我的天呀,这得多大的仇,才会用这种毒刑折磨一个活生生的人。杀人就算了,还要诛心,简直太可怕了。” “张——”袁三想了想该如何称呼才好,“张老前辈,我要动刀了,您要不适应,您就告诉我一声。” “——好——” 别说,这把刀还真快。袁三抓起一大把长发,只一刀,这把长发便被整齐割断。将割断的长发丢在地上,接着忙活。 一边忙活着,袁三一边没话找话套近乎,也是为了拿话麻痹老怪物,趁其不备,给其来一刀子。 “张老前辈,我有个疑问,不知道当问不当问。” “说吧——” “我想问您,您为嘛委身在这个黑不见光的地穴里呀?” “咳咳咳……”张中原分明在笑,“唉……一时大意,着了算计,有此下场,实属活该。咳咳咳咳……” “那,那您这儿多少年了?” “——多少年了呀?……嗐……”张中原叹口气,“记不得了,好像就在昨天,又好像过了很久很久,记不得了,记不得了……” “您在这儿出也出不去,也没人给您送饭送水,您吃什么?喝什么呀?大手、小手,怎么解决呀?” 这才是袁三最好奇的问题,他刚刚仔细踅摸过,地上见不到秽物。难不成这老家伙是个貔貅,光吃不拉。 “你问我吃什么喝什么,你往你的身后看看,都是些什么。” 袁三倒是听话,歪着脖子朝身后扫了一眼。 结果却是,不看则可,看罢之后,真好似凉水浇头,怀中抱冰,不由得打了个大大的冷颤! 第111章 蛇鼠一窝 那密密麻麻,大大小小的洞口,探头探脑着的,不正是一只只大耗子。 那窸窸窣窣,花花绿绿,丝丝吐信的,不正是一条条大长虫。 还不明白么,老鼠吃掉张中原拉出来的东西,蛇又吃老鼠,老鼠也可以吃蛇。 蛇鼠一窝,相爱相杀;瓜瓞绵绵,繁衍不绝。 张中原与它们共生共存,它们的生生不息,给张中原创造了维持生命的给养。 袁三倒是不惧蛇鼠,但面对如此之多的蛇与鼠,他还是吓得不轻。 “你的手在抖?”张中原不用眼看,仅凭直觉,便知道袁三的双手此刻正不听使唤地抖个不停。“你不用怕,它们很懂事,不会随便伤人。” 人居然替蛇鼠说好话,可见这个张中原已经把蛇鼠当成了自己的朋友。 也难怪他会这样,一个常年不见天日,终日与黑暗为伴的人,只要身边有点活物,便会将其视为挚友。可为了生存下去,又不得不狠心吃掉挚友。而当他死后,他那许多挚友又会以他的躯体为食。或许,这便是相生相克的道理吧。 “——别愣着了,接着帮我割断这恼人的长发吧……” 袁三不敢不从,强忍着心底的恐慌,用剔骨刀,一刀,一刀,将那枯草般的长发割断。很快,地上便堆起了厚厚一层断发。 “拿过去,烧了吧。” 张中原吩咐袁三把断发烧掉。 长发遇火,发出古怪难闻的气味。 这叫袁三忍不住地干呕。 而张中原却极是中意这种气味。 “——好香……我已经很久没有闻到过这么好闻的烟火气了……” 袁三竟在这一刻,同情起了张中原。这个人的年纪都这么大了,却还要被人困在这暗无天日的地穴中自生自灭,这无数个不见光明的昼夜,他靠着茹毛饮血生存了下来,早已不知人间几何,更难得人间烟火气。如今终于见到了光明,闻到了烟火气,对他而言,这不得不说是他生命中最难得的享受。 袁三回到张中原的身后,继续用刀帮张中原割断恼人的长发。 正忙活的起劲的时候,刃口“嘡”一下,发出与铁器碰撞的声响。 袁三意识到,刀刃碰到了铁链。他想看清,铁链究竟锁住了张中原身上的哪一个部位。 当他看清楚之后,竟 因惊骇过度,而不由得“啊”了一声。 那条铁链,根本没有锁,而是嵌入了张中原的血肉当中,成为张中原身体中的一部分。 “——看见了吧?——咳咳咳——”张中原笑了,“这条铁链是锁骨链,它锁住了我的脊骨,让我无法挣脱。我若挣脱,我的脊骨就会断裂,一个断了脊骨的人,还算人么。嗐……这条铁链无时无刻不在折磨我,而我却对它束手无策,只能任由它肆意将我折磨。嗐……” 张中原竟也叹气了,显然,他憎恨透了这条铁链,却又惧怕极了这条铁链。 “嗐……” 袁三竟也感同身受地叹了口气,他这一刻脑海中出现了他那同样受尽折磨的结义大哥张十三。张十三姓张,张中原也姓张,为嘛姓张的都这么倒霉? “你也在叹气?”张中原问他,“你为什么叹气?你是在同情我么?”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这个……”袁三顿了一顿,认为没有必要隐瞒,便说:“我想起我结义大哥来了。他跟您老人家一样,也遭了他人的算计,让人折磨得生不如死。您说巧不巧,他跟您老人家一样,也姓张。” “——哦——,真巧呀。——咳咳咳——”张中原又在笑,“——他叫什么名字?” “他叫张太平,不过么,因为他曾经凭一口刀斩了‘十三煞’,所以得了个‘十三刀’的名号,江湖上的朋友都管他叫一声张十三,很少有人知道他叫张太平。” “张太平——?——哈哈哈哈……”张中原竟突然浑身抖动了起来,“好哇,好哇,太平,太太平平,好名字,好名字呀……” 袁三傻呆呆地看着,不明白张中原这只老怪物这当儿为何会如此发狂。 “老前辈,您这是咋了?” “没什么,没什么,把你手里的刀,给我用一用。” 张中原竟不知出于何种目的,要袁三手里的那把剔骨刀。 袁三赶紧攥紧刀柄,他认为张中原不怀好意。 “啊呀!” 突然之间,袁三像是被蛇咬了似的,倏然攥紧手腕子,疼得五官挪移。 而那把剔骨刀,却已到了张中原的手里。 究竟张中原如何拿到了那把刀,袁三根本没有看清。他只觉着拿刀的那只手腕子冷不丁如被毒蜂蛰了一下,当他下意识地 去抓手腕时,才发现手里的刀已经易了主。 张中原不理会袁三,而是如变戏法似的,将剔骨刀耍动了起来。白光道道,好似银蛇乱舞。片片长发,如柳絮飞扬。 仅是半炷香的当儿,张中原便已自行将长发、长须尽数割断。 “拿走,全都烧掉。”他吩咐道。 袁三在这老怪面前,哪有不顺从的勇气。赶紧抱起那些乱如枯草的须发,丢入火堆,任其发出古怪难闻的气味。 这时候,袁三已经可以看清张中原的真实面貌了。 那张脸枯干得可怕,眼珠子却出奇的大,大到凸出眼眶的地步,这幅模样,像极了一个大头骷髅怪。 “——我的样子,是不是很吓人?”张中原问袁三。 “不不,不!”袁三急忙撒谎,“一点儿都不吓人,还挺好看呢。” “你是个小滑头,你骗我,我知道。” “没没,没骗您,都都都,都是实话。” “好吧,我信你。——小滑头,你想要这个大姑娘么?” 袁三一听老怪物要把大兰子还给他,赶紧跪下:“想要,太太太,太想要了!” “想要,我可以把她还给你。” 袁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赶紧磕头如捣米,感谢张老前辈的大恩大德。 “——不过么,你要拿东西来换她。” 果然无利不起早,老怪物实在鸡贼,把大兰子当成了交换品。 袁三只想大兰子平安无事,自是不敢不答应。 “您老只管说,拿什么来换。” “——你帮我把这条铁链弄断,——我就把她还给你。” 原来,仅是弄断这条铁链这么一个小小的要求。 袁三总算舒了一口气,他觉着这事儿不太难办。 “还请您老把那把刀给我。” 他想用剔骨刀来对付铁链。 而张中原,非但没有把剔骨刀给他,反倒如掰黄瓜一样轻松地将剔骨刀掰为两段。 “——你这把修脚刀,是弄不开这条锁骨链的。你去找你的结义大哥张十三来,让他弄断这条铁链。” “找张大哥?”袁三不禁愕然,黯忖:“难不成,这老怪物认识张大哥?当真如果认识,他跟张大哥究竟是朋友还是仇家?倘若是朋友,成全他们见面,倒也是件大好事。可一旦是仇家,我岂不是将张大哥给害了?!” 第112章 左右为难 张中原分明已看穿他的心思,问他:“——你在想什么?” 袁三当即反问:“老前辈,您是不是认识我张大哥?” “认识怎么,不认识又怎样,该见的总还是要见的……你别问这么多,现在就去找他……我没什么耐心,等不了太久。你见到他,让他带上祖师爷留下的那口千人斩。只有千人斩,才能斩断这条锁骨链。去吧!” 说话之时,用一双枯骨一样的脏手,轻抚着大兰子的秀发。 大兰子一动不动,如同死过去一样。但袁三从其不断轻轻起伏的胸脯上可知,大兰子还活着,只不过是醒不过来罢了。老怪物一定是用了什么邪术,所以大兰子才会变成这个样子。 弓在弦上,没法不发。袁三无计可施,只能屈从于老怪物。 但他不放心大兰子的安危,苦苦哀求:“晚辈去搬救兵不难,只求老前辈善待这个大姑娘,可千万不能伤着她。” “——你只管放心。——但如果你找不来张十三,那就怪不得我了,我吃够了蛇鼠,一直想要尝尝人肉会不会比蛇鼠更好吃。咳咳咳……”老怪物嚣张地大笑,笑得很是叫人毛骨悚然。 袁三极是舍不得地看了大兰子一眼,无可奈何地起身走到洞口,却犯了难。他个子太矮,洞口又太高,也没有可用的工具,他怎么可能上得去。 “上不去吧。咳咳咳……”张中原分明是在嘲笑他,“让我帮帮你吧。” 袁三很是纳闷,他不能动,又怎么能帮忙?难不成,他有什么妖术不成? 再看张中原,口中念念有词,却又听不懂他念叨的是些什么,想来应该是某种法咒。 果不其然,在他诵动法咒的当儿,无数只黑皮老鼠从鼠洞中钻出,直奔袁三冲来。 袁三吓得嗷嗷大叫着,跟猴子似的又蹦又跳。 那无数只老鼠好似叠罗汉似的,一层层往上摞。 很快,竟摞起一人多高。 袁三明白了,张中原要他踩着这些老鼠攀上去。 他害怕,不敢上去。 但不上去的话,大兰子的命就会保不住。 为了大兰子,也只能豁出去了。 他后退几步,深吸一口气, 陡然快跑,借着冲力,跳上鼠堆。那些老鼠,竟能稳稳地托住他这一百多斤。 双臂高举,双手正好能抓住铁板上那个窟窿的边缘。 正待他准备使劲攀登之时,那些老鼠竟托着他缓缓上升。让他不费力,就爬了出去。 他临走之前,不忘趴在窟窿边上,朝里面喊了一声:“老人家,我去了,您可千万说话算数!” “——去吧,我等着你。”张中原的声音从窟窿口传了出来。 袁三无奈地站起身,朝着树林外跑去。 此时,东方鱼肚渐白,预示着新的一天到了。 这惊魂的一夜,叫他精疲力尽,他又饿又渴,却只顾着去找张十三,而无瑕吃喝。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只能一边跑,一边找寻显眼的东西作为记号,好在回来时不会迷路。 在跟早起的老农打听了路后,才终于按那老农所指引,见着了一条大路。 只需顺着这条大路一直跑下去,就能到城里。 当一口气跑到张大哥的院门外时,正巧撞见嫂子唐小玉要开门。 “嫂子!” 袁三大叫一声。 “老兄弟!” 唐小玉赶紧一把抓住袁三的胳膊,一下就把他拉到了院中。接着,探出头去,左右看了看。赶紧将院门关上。 袁三累得没了力气,坐在冰冷的地上呼哧呼哧地喘粗气,连站都站不起来。 “当家的。快出来。” 唐小玉朝屋里喊着。 张十三拿着一条手巾,从屋里快步出来。 一见袁三,二话不说,快步走过去,将袁三一把从地上拽了起来。然后,与妻子一人架着袁三的一条胳膊,将他搀到屋中。 在袁三坐下后,唐小玉赶紧打了一盆温水,拿毛巾给袁三擦脸。 袁三嗓子眼儿冒火,烧得他五脏焦糊,他一把夺过唐小玉手里的洗脸盆,咕咚咕咚,将一盆脏水,牛饮干净。立时,焦糊的五脏重现了生机,那团烧到嗓子眼儿的火被这盆脏水给浇灭了。 “老兄弟,你做得好大事情。”张十三说,“昨晚上,城里大乱,说是有绑匪绑走了一个大户人家的小姐。姓褚的小子,带了一伙丘八来了咱家,我没有跟他 们硬抗,让他们进来只管搜。他们什么也没搜到,也就走了。我这才知道,他们所说的绑匪,就是老兄弟你。” “是呀老兄弟,你能耐可真不小。”唐小玉笑呵呵地说,“真没想到,白天我跟你大哥还去唐家帮你要人,到了晚上,你愣是把朱家大小姐给拐跑了,合算我们两口子这一趟白跑了。对了,你怎么一个人回来了,朱家大小姐呢?” “大哥,大嫂。”袁三眼泪一下掉了出来,“大兰子让人给……”泣不成声,后面的话没能说出来。 “怎么?”张十三和唐小玉同时一惊,“大兰子出事了?!” 唐小玉安慰道:“你先别哭,先把话说明白,有你大哥和我,再大的难事也会帮你解决。别哭了,快说说,到底咋回事。” 只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袁三真真切切地伤透了心,所以,他不能不落泪。 经由嫂子这么一劝,他便不再哭了。 一把将眼泪擦干净。先看了看唐小玉,又看了看张十三。 突然起身,陡然跪倒。 “大哥,大嫂,求您二位救救大兰子吧。她让人给扣住了,那人口口声声要张大哥去见他!” “你说那人要见我?!”张十三不禁吃了一惊。 唐小玉同样愕然。忙问:“那人是谁,叫什么名字?” “张中原!” 这三个字刚一出口,张十三和唐小玉同时愣怔住了。这两口子万万不敢相信,这天底下竟会有如此的巧合。看来,该来的总是要来的,想躲是躲不掉的。 “好!”张十三陡然一拍桌案,“我就说他还活着,他果然还真就活着呢。既然他要见我,我就遂他心愿!” “不行!”唐小玉登时急了眼,“我不准你去见他。你昨晚上刚刚说完,他是你的克星,你如今又要去见他,你就不怕他要你了的命!我不准你去,说什么也不行!” 袁三这时终于明白,张中原跟张十三果然早就认识。不但认识,两人之间,还有恩怨。这下可怎么是好,搬不动张大哥,大兰子就要死。搬动了张大哥,只怕又会害了张大哥。 怎么办?该怎么办?…… 第113章 隔窗有眼 虽然唐小玉拦着,但张十三仍旧铁了心的要去见张中原。 身为一个男人,若知道妻子的性命即将不保,他又怎能心安理得的装成没事人一样。 唐进士说了,那个“债主子”在限期内拿不到丢掉的东西,又或是拿不到抵偿的情况下,不但会将唐进士父子碎尸万段,还会将跟姓唐的沾亲带故的所有人,全部千刀万剐。 虽说,现在唐进士无法再用大兰子这个筹码来要挟张十三,但张十三为了妻子,还是决定冒这趟险。 唐小玉知道丈夫的性子何其固执,他拿准的主意,即便是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罢了,由他去吧。老兄弟求到了门上,若不去,太不够意思。再说了,即便今天不去,那张中原一旦逃出生天,也势必会来找他。与其晚见,倒不如早见,整天嘀嘀咕咕,反倒叫人不好受。 袁三见大哥非去不可,揪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告诉张十三,张中原让他务必带上那口名为千人斩的老刀,除了那口老刀,没有其他利刃可斩断锁骨链。 张十三犯了难,他祖师爷留下的那口刀,的确是一把千人斩。所谓千人斩,是斩杀九百九十九个恶徒凶煞之后,再杀一忠义之人,老刀则自成千人斩。自此便可神鬼不侵,除妖斩魔,不在话下。而能持那口刀者,必是凶神附体之人,他张十三便是这种人。若普通人使用那口刀,只会生祸,只因那口刀实在太邪。 只是,那口刀已经丢失了很多年,现在不知落入谁的手里。想要找回,势必登天,眼下却又要急用,嗐,该如何是好! 张十三苦苦思索,良久,陡然而起,说声:“有了!” “您想起那口刀在什么地方了?”袁三忙问。 “没有。”张十三坦然作答,“但我知道,有一人手里同样有一口千人斩,只需找他借来一用便可。” “谁呀?” “马九爷!” 袁三倒是听人说过,马九爷的师父、太师父都是专干杀人营生的“姥姥”,传 到马九爷这一辈儿,这个营生就不再干了,先是开了杠子房,后来不知道得罪了什么人,杠子房让人一把火给点了,烧死了不少人不说,马九爷的师父也因这件事摊上了官司,没几天便死了大牢里。给师父出完殡的三天后,津门发生了一件怪事,十几颗人头在一宵之间,齐刷刷地被人砍下。虽然一直没能找到凶手,但明眼人都知道那是马九爷干得,他给师父报了仇后,便接管了杨庄子义庄的差事,一干就是大半辈子。常听人说,马九爷手里有一口凶刀,能斩鬼神,今日才知,这是真事,那口刀原来就是千人斩。 张十三决定亲自去借刀。他想好了,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口刀今天非拿到手不可。常听坊间传言马九爷有能耐,正愁没机会领教,今儿赶到坎上,那就正好领教领教这位马老前辈的高招! 丈夫要走了,当妻子的舍不得也要舍得。除了几句叮嘱,唯有以泪洗面。 张十三安慰妻子几句之后,便与袁三出了门。 他俩虽然不知道马九爷现在的住处,但挡不住有嘴能问。 就在他俩刚刚上了大街,正跟人打听马九爷住处的当儿,一家沿街茶坊的二楼上,四只眼睛正在笑眯眯地观望着他俩。 “朱爷,我说得没错吧。姓张的丑鬼跟姓袁的小崽子是一路的,我说他俩保准会见面,您瞧瞧,让我说正中了不是。” “嘿呦喂,我的褚老弟,你果真料事如神赛神仙。——只是,我那闺女眼下不知道在什么地方,会不会已经……嗐……” “朱爷,千万别说丧气话,我敢保证,贵千金一定平安无事。” “借你吉言。但愿如此吧。我就这么一个闺女,那可是我的命呀,真要把闺女给弄丢了,我对不起九泉之下的老妻。嗐……” “嗐!朱爷,别怪兄弟多嘴,您趁着这么大的家业,却只有这么一个闺女,您也知道,闺女都是泼出去的水,早晚都会向着别人。您 想呀,等您百年之后,您的家业还不都是外姓人的么。所以我说呀,您必须得有儿子,要不然您这一辈子就白忙活了。” “我也想要儿子呀,可我,可我……嗐……不提了,不提了。” “既然想要儿子,那就要呗,干嘛还不好意思呀。瞧您这身板儿,比兄弟我这身板儿都硬朗,你留着龙虎之力不用白不用。兄弟我可听说了,您相中维格多利的桂桂子,您想呀,您要得着了那笔大宝藏,别说一个桂桂子,就是整个维格多利,不都是您的么。您再跟桂桂子生几个大胖小子,不就有人继承您的家业了么。” “唉!我的褚老弟呀,你有所不知,我答应过九泉下的老妻,这辈子不再续弦,我不能说话不算数呀,糊弄死人,终归不好吧。” “嘿呦喂,您呐,糊涂!您不会不续弦呀。您把桂桂子弄到手后,当成外宅养着,也不用三书六礼,更不用大办婚事,您俩做一对野鸳鸯,搭伙过日子呗,生下的儿子,不还是您的种么。您生意场上玩得头头是道,怎么一到这种事儿上,您就不会拐弯了呢。” “呀!对呀!我咋这么不开窍呢!来来来,褚老弟,我以茶代酒,先敬老弟,等事成之后,咱哥儿俩好好喝喝。” “朱爷客气。该是兄弟敬您。” “不瞒褚老弟,我这心里呀,还是犯嘀咕。你说,老唐要是知道咱俩截了他的胡,他会不会找咱俩的麻烦,你没瞅见他身边那个姓胡的老管家么,那是个狠茬子,不好对付。” “狠茬子又怎样?能挡得住枪子儿?没等他找咱的麻烦,我先把他给了结了!” “哎呀,能不见血,还是不见血的好。毕竟,杀人不是什么好事。我忌讳这个,还请褚老弟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行!都听您的。不杀人也行,但不能不防备着,给老家伙弄成残废,留他一口气在,这总该行了吧。” “哎呀呀,褚老弟好仁义呀。来!我再以茶代酒,敬老弟一杯。” …… 第114章 登门借刀 一番打听之后,张十三与袁三终于找到了马九爷的住处。 蒲扇胡同头一家,是掩尸会会长齐小六的家。正经的小四合院,正房、厢房,厨房一应俱全,唯独少了茅房。 齐会长大小也算个官儿,怎么着也得讲究讲究,修建这所院儿的时候,刻意找了会看风水的大能耐看过。人家说了,院里弄茅房,容易招苍蝇不说,赶上刮西北风,味儿受不了。屋里正端着大碗吃捞面,赶巧西北风一刮,嘿,三鲜卤子直接变炸酱面味儿了。干脆呀,还是到外面陪着胡同里的老少爷们儿,一块儿蹲大坑吧。 兄弟俩见院门敞着,便扒着头一同往院里瞧。 正巧,有位大姐端着一盆水从屋里出来,正要泼水,一眼瞅见门口站着俩人,加一块儿才三个眼珠子。登时就叫唤开了。 “呦!这大白天的,这是活见了鬼了呀!可把我给吓死了,有你们这样的吗,这也就是家里没孩子,要是让孩子瞧见了,非吓出尿炕的毛病来不可。你说你们,挺大个人,缺德不缺德呀,要我说,你们这是诚心的……” 天津卫的娘们儿,嘴赛刀子,几刀下去,就能让好好的一个人体无完肤。 话说回来,人家这位大姐说得一点儿都不过分,就张十三那张脸,足够十个人看半个月的,别说小孩儿怕,就是大人看了,也准保吓个够呛。 张十三意识到自己失了礼,赶紧将围脖往上提了提,挡住脸,只露出一个眼珠子。虽如此,可还是够吓人的。 “秀儿呀,这是跟谁吵吵呢,我都说你多少回了,大伙儿都是邻居,别这样跟人说话。” 一位老者的声音从大屋里传了出来,袁三听着很是耳熟。 “您别光在屋里说,您也出来瞅瞅,等您瞅完了,您就知道我这些话该不该说了。” 这大姐说话很泼辣,有点儿不依不饶的劲头儿。不过么,长得真不赖,模样儿俏皮,身段儿匀称,也是个少有的上品人物,就是这张嘴厉害了点儿,妥妥的一位辣大姐。 老者从屋里走了出来。 袁三一眼便认出,这位老者正是在黄家祠见过的马九爷。 他赶紧用胳膊肘搥了搥张十三,小声说:“这老头儿就是马九爷了。” 张十三不等人让,抬脚就要院里走。袁三紧随其后,生怕跟丢了似的。 “嗨!嗨!嗨!谁让你们进来的,还有个礼数没有了。出去,都给我出去!这不是外面的茅厕,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连招呼都不用打。出去,听见了没有!” 大姐好大脾气,一生气,把水盆里的脏水全都泼在了两人的脚下。 “秀儿!”马九爷把眼珠子一瞪,“你看看你,越来越没有个妇道的样子,这成何体统,我看你是缺管教了,给我进屋去,把茶水沏好,不准慢待了客人。还愣着干嘛,去呀!” “我——”大姐很不情愿,“都听您的还不成么,您是老好人,我多会儿都是那唱黑脸的。得嘞,您好好地跟您的客人叙叙旧,我烧水沏茶去了。” 说着,扭着胯骨轴子,风摆杨柳似的走开了。 “晚辈袁三给九爷请安。” 袁三深鞠一躬,有里有面,有规有矩,这就叫懂事儿。 不等张十三开口,马九爷先行开了口:“这 位一定就是张太平,张老弟了?” “不敢,不敢。”张十三抱拳拱手,“我是晚辈,您是前辈,老弟二字,晚辈实不敢当,还请前辈千万不要这样称呼晚辈。” 马九爷一脸和善地点了点头。 “请二位到屋里坐下说话。” “您老先请。” “请。” “请。” 进到屋里,分宾主落座。 别说,屋里归置得很真干净。这一切都应归功于那位泼辣大姐,虽说是个刀子嘴,却也是个勤快儿人。要不,这屋里屋外,也不能归置得这么干净利落。 泼辣大姐这会儿把茶碗摆下,分别给三个老爷们儿斟了茶。 “二位,刚才的事儿,千万别往心里去,我这人呀,有口无心,天生就这样的性子,改不了了,我那当家的,可没少了数落我。来来,喝茶,喝茶,不是什么好茶,还请您二位多多将就。” 瞧瞧,这张嘴,多甜呵。刚才还满嘴喷辣子面儿,这才一眨眼的功夫,就改往外喷甜汁儿了。 袁三赶紧起身,向大姐躬身一礼:“您一定是会长夫人了。” “呦——”大姐直乐,“什么会长夫人,都是虚头巴脑的称呼,我那当家的,虽说是个会长,可跟人家那些积善会、商业会的会长没法比,他就是个虚衔儿,顶多也就挂着个会长的名儿罢了。别愣着呀,喝茶,茶还得趁热喝。”说着,咯咯咯直乐,分明是口不应心,嘴上谦虚,心里面早就乐开了花。 “秀儿呀,拿几个早上蒸好的花卷儿,给你红玉婶子送过去。她一个人在家闷得慌,你多陪她说说话,不用着急回来。” 九爷的话好似圣旨,让那大姐没法不听。 谁不明白,九爷是嫌她多嘴碍眼,诚心把她打发出去。 这一名为秀儿的大姐听话倒是听话,可嘴上依旧唠唠叨叨。一边儿忙活着,一边儿数落着:“红玉婶子瞎了眼,白养了那个白眼儿狼那么多年,如今人家风光了,就不认得红玉婶子这个当娘的了。听说呀,那白眼儿狼连名儿都改成东洋娘们儿的名字了,叫什么小野桂桂子。呸!野倒是真野,野得都没人性了,她不应该叫桂桂子,她应该叫脏心眼子。哼!脏心眼子,赶明儿见着她,我当面这么叫她,我看她急不急眼。嘻嘻……” 这番话让袁三听在耳中,乐在心中。那晚,牛斗星跟齐小六说得话,全被他一字不落地听了去。只是没想到,桂桂子小姐原来跟这个辣大姐也认识,看样子,两人以前的关系还不错。这辣大姐一准儿是嫉妒人家桂桂子小姐,瞧瞧人家,多风光,多少有钱大爷挤破了头,以能跟桂桂子小姐跳一支曲儿为荣。那种风光,是个女人就想得到。就不信,这位辣大姐不眼红。 “秀儿呀,你还有完吗?”九爷很是不高兴地质问着。 “完了,完了,这不已经完了么。您陪着二位客人喝茶吧,我出去了。” 说着话,挎着小篮子走开了。 “嗐……”九爷苦笑着叹口气,“这孩子,一出生就没了娘,缺少了管教,说话着三不着两,您二位千万别介意,她也就是嘴上霸道点儿,心肠实际软得很。” 袁三赶紧赔笑:“不碍的,不碍的,咱津门的女子,说话不都这个样儿么,她 要客气了,我们哥儿俩反倒不自在了。” 这番话,逗得九爷直乐。 九爷端起茶碗,向兄弟二人敬茶之后。直截了当地问:“二位无事不登三宝殿,请直说吧,有什么需要老朽的地方,老朽定当尽力而为。” 九爷是个直人,说话不爱拐弯抹角,这一点,正与张十三相似。 张十三见马九爷既然把话挑明,只管单刀直入也就是了。 “九爷,晚辈前来贵宝地,只为向您老借一样东西。” “哦。”九爷慈眉一笑,“我一个穷老头子,这辈子也没有存项,全靠我这小徒弟养活着,真不知你们二位要向我借什么。总不会是我这颗项上人头吧,如果是的话,只管拿了去就是了。” 九爷这番话,实属只为开玩笑,并不可当真。 张十三与袁三都是聪明人,怎会听不明白。 但两人依旧被马九爷这种豪迈洒脱给逗乐了,心里暗暗敬佩这位老前辈。 张十三快人快语:“我要借您老那口千人斩一用。还请老人家不要吝惜,用完之后,必当立即归还。如有食言,叫晚辈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是呀九爷。”袁三赶紧帮腔,“我这大哥说话最算数,从不说一句瞎话。我们找您老借刀,确实有急用,用过之后,立即归还。您行行好,就借给我们吧。”说罢,起身作揖。 “唷——”马九爷说,“原来是找我借那口老刀呀。只是不知你们借刀干什么用呢?” “救人!” 不等张十三张口,袁三抢先说出这两个字。 “救人?”马九爷问,“救什么人呀?” “这这,这个……” 袁三本想抢话,可却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说出张中原的名字。 “九爷。”张十三接过话茬,“明人不说暗话,晚辈要救的人,是晚辈的一位本家叔叔,名叫张中原。” “呵呵呵……”马九爷竟不知何故而发笑,“哦哦——,原来是中原老弟呀。我就说,他还在世,他的命那么硬,轻易不会离世的。” 此言一出,张十三那只独眼当中立时透出了惊诧。 “原来,您老人家跟我二叔早就认识?” “认识,怎么能不认识呢。想当年,你二叔跟我还都年轻的时候,我们就已经认识了。可惜,他不听我的劝,入了五雷正教,还当了大捻子。再到后来,捻子被朝廷给剿灭了,你二叔幸运逃过一劫,从此漂浮不定,没人知道他的踪迹。多少年后,他突然来找我,向我借一样东西。我没有借给他,他便愤愤而去。又过了很多很多年,我已经老了,他也上了年纪,却又见面了。他还在一处名为铁砣山庄的地方,助过我一臂之力。可惜自那之后,我们就再也没有见过。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了,我这个快要入土的糟老头子,竟又能见到我的中原老弟了。好哇,好哇,天意,天意呀!哈哈哈哈……” 九爷兀自大笑,眼角竟泛起老泪,或许是听闻故人尚在人世,因感伤所落泪吧。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九爷说话尽管随和,但其中却隐藏着一丝杀机。 袁三察觉不到,张十三却听了出来。他暗暗发狠:“看来,这个马老九也非善类!待会儿就看他借不借,他要借了,什么都好说。他要不借,那就别怪我张十三手黑!” 第115章 血箭射鸦 九爷含笑不语。 张十三暗怀不良。 袁三则以祈求的眼神,眼巴巴地盯着马九爷,希望马九爷不吝将宝刀相借。 他心里惦记着大兰子,见九爷迟迟不表态,只得打破沉静:“九爷,您发发慈悲,就借了吧,您那口宝刀,不但能救张老前辈,还能救我那没过门的小媳妇儿。” 这话一出口,九爷果然有了反应。笑眯眯地看着袁三,请他说一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袁三一见有戏,赶紧把如何与大兰子私奔,如何不慎坠入地穴,又是如何见到张中原,以及受张中原之托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述一遍。 九爷听了之后,点一点头,说声:“也罢。” 接着,又说:“刀我可以借。毕竟我与中原老弟相识一场,不借显得我不够朋友。” 说着,站起身来,对兄弟俩说:“你们稍等。” 说罢,撩帘进到里屋,接着是木器响动之声,分明是九爷在开启箱柜,为二人取刀。 袁三朝张十三挤了挤眼,那意思是说:“怎么样,轻轻松松就把东西借到了手,咱这趟总算没白跑。” 张十三那张丑脸微微抽动了几下,分明是在得意。他也没想到,马九爷会这么好说话。这倒也好,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仇人多堵墙,姓马的肯把刀借,说明这人够杠儿,是条江湖汉子,值得一交。 少顷,九爷用双手托着一个长条红布包袱走了出来。 张十三赶紧起身,伸双手去接。 “刀我已经给你了。要善用。” “老前辈只管放心。晚辈讲话算数,用过之后,立即归还!” “嗐……”九爷无奈一叹,“但愿我那中原老弟能够脱离苦海。” 说罢,摆一摆手。 “我就不留你们了。你们这就去吧。” “好!”张十三讲话掷地有声,“大恩不言谢,晚辈告辞!” “好!”九爷和善一笑,抱拳说声:“保重!” …… 凭着记忆,再加上先前记下的记号,袁三终于找到了那片鬼气森森的树林子。 “大哥。”他对张十三说,“张老前辈就在里面呢。” “好!”张十三点头,“那就进去吧。” 那栖息林间的老鸹,见又有生人来了,腾地腾空而起,在两人的头顶上呱噪不止。 袁三厌恶这叫声,不由得骂了大街,将老鸹的祖宗八代连同后辈子孙骂了个遍。还不解气,弯腰从地上抠出土坷垃,朝头上这些扁毛畜生砸了过去。 那些老鸹极为狡诈,轻松躲过飞来的土坷垃之后,竟在二人的头顶绕起了圈圈。 顷刻之间,黏糊糊、骚臭臭的鸟屎,如雨点般从空中落下。 二人不及躲闪,弄了个满头满脸。 袁三仰脸刚要大骂。 好巧不巧,一坨鸟屎,正中其口。 没等来得及吐出来,便顺着嗓子眼儿滑进了肚子里。 好恶心呀! 袁三赶紧抠嗓子眼儿,“哇哇哇”好一通吐。 本来肚子里就没食儿,一等呕干净了,肚子立马就瘪了。 大活人竟然让个扁毛畜生给耍弄了,简直要把人活活气疯了。 张十三本来心里就烦,让这些扁毛畜生一闹腾,更是火冒三丈。 怒而将红布扯掉,露出一口乌漆嘛黑、其貌不扬的宽背大刀。 咬破舌尖,将一口老血喷向刀身。旋即,将血刀抡成风轮。 顷刻之间,那血珠如同飞箭,直奔那些扁毛畜生射去。 后羿射日,天女散花。 那一只只扁毛畜生,兀自从空中摔落。在枯枝杂草间,扑棱几下翅膀,便一命呜呼。 少顷,头顶再无呱噪。 再看,满地尽是死鸟。 袁三观此奇异神技,乐得拍手叫好。 张十三捡起红布,胡乱将老刀一裹。催着袁三快走。 袁三心系大兰子的安危,不用张十三催促,也自会加急寻找那块古怪铁板。 这片树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想要找到那块铁板,也并非一件易事。 溜溜找了好一会子,二人心里越发急躁。 “在那儿呢!” 袁三大叫一声,同时伸手一指。 果然,枯叶间藏有一块锈迹斑驳的厚重铁板。 铁板上,赫然有个鬼眼一般的黑窟窿。 “大哥。”袁三说,“您那二叔,我那没过门的小媳妇儿,就在这下面呢。” 张十三并无反应。 袁三眼尖,看得出张十三的一张丑脸上分明显露 着忐忑。 想不到,砍人头如切西瓜,连眼皮都不眨一眨的张十三,居然也有心虚的时候。 “大哥。”袁三拿话激人,“要不然,我先下去。” “不!”张十三果然不甘人后,“我先下去!” 袁三心中窃喜,为自己的小聪明而得意。 “呼”一下,张十三不见了人影。 紧跟着,“咚”一声闷响,说明张十三已经落地。 袁三急着想要知道大兰子的安危,朝窟窿下面吆喝一声:“大哥躲开,我下去了!” “啪!” 好似从天上掉下一个大口袋。 “妈哎!” 他少了张十三那两下子,张十三是两脚先着地,他是脸皮先着地。只觉着,俩鼻子眼儿一阵热乎,似有什么东西流了出来。甭问了,出血了。急忙撕烂袄袖子,扯出脏棉花,塞住鼻子眼儿,先把血止住了再说。 火焰早已熄灭,地穴内漆黑一片。 “——太平郎,——你总算来了……” 黑暗中,有个苍老且无力的声音,幽幽地从深处传出。 “二叔!” 张十三当即叫道。 袁三赶紧摸出洋火盒,划亮洋火的同时,用脚快速将一堆枯叶扫到燃尽的灰堆上,将快要熄灭的洋火棍儿丢上去。火苗徐徐地烧了起来。 “大兰子。” 袁三叫了一声,希望大兰子能有回应。 只可惜,大兰子仍如死去一般,半点回应都没有。 “张老前辈,我已经把张大哥给您带来了。您说话要算数,把那大姑娘还给我吧。”袁三急急地央求着。 “——不急,人我自会还给你……” “二叔。”张十三几步来到张中原的面前,用独眼仔细看了看张中原的惨状,不由得悲从心头起,怒而问道:“是谁把您老困在这儿的?!” “——先别说这么多,快把铁链弄断。” 得二叔吩咐后,张中原拿掉裹着老刀的红布,双手紧攥刀柄,绕到二叔身后。仔细看了一眼后,陡然将刀举起。 与此同时,袁三却猛然心头一凛。 他看到,张中原那只独眼当中,分明都是杀机。 难道?他并非要借千人斩砍断锁骨链,而是想要砍掉张中原的脑袋?! 第116章 邪气冲天 高举宝刀的张十三,想砍,却又似乎不忍心砍。 “——太平郎,砍吧。一刀砍下来,我就可以解脱了。——咳咳咳……” 张中原分明是在苦笑。他的这番话,实则话里有话。无论张十三手中的千人斩,砍断的是铁链,亦或是他的头颈。对他而言,无疑不都是一种解脱。 “断!” 随着张十三一声大叫,千人斩落了下去。 “哐”地一声。 分明是铁链断裂的一刹那,发出的声响。 终归血浓于水。看来,张十三的心,还是不够狠。 “好!” 陡然之间,一直盘坐着地上的张中原竟腾地站了起来。 “躲开!” 声音也明显比坐着的时候宏亮了许多。 张十三赶紧退开。 张中原将那两只形如鬼爪的手,在胸前抱圆。枯干无肉的脸上,那两只大得出奇眼珠子,竟于瞬时之间变为赤红。 抱圆在胸前的鬼爪之间,竟出现一个鹅卵大小,极其刺眼的火球。 随着张中原从喉咙里不住地发出“呜呜呜”的怪声,那火球竟一点点变大。这当儿,那火球已有碗口那么大了。 袁三目睹此景,怎不心惊肉跳。他见大兰子在张中原这只老怪物的脚边躺着不动,生怕老怪物会对大兰子不利,于是顾不得自身安危,几步冲过去,一把抓住大兰子的两个脚踝,奋力将大兰子拖到火堆旁。 恼恨上天无路,只得用自己的身躯护着大兰子,老怪物倘若胡来,那就先过他这一关。 护花使者四个字,此刻用在袁三身上正合适。 这时候,张中原已将双手平端在胸前,掌心朝上,那一个大火球,已然分成两个小火球,在他的手心上徐徐燃烧。 “敕令!” 张中原大叫一声的同时,双掌陡然攥成拳头,那两个小火球倏然消失不见,而他的两只手却似柴火一般烧了起来。 袁三看在眼中,惊在心头。妈的妈唉,我的姥姥呀,这老怪物还是人吗,也忒邪乎了点儿吧。 “你锁住我的命门,使我不得发力。”张中原咬牙切齿,分明是在发狠,“如今铁链已断,我看你又奈我何!” 话音未落,猛将两只燃烧着的手,往身后一抓。 “哗啷”一声,分明抓住了断掉的铁链。 随着他那两片布满裂痕的嘴唇快速地一开一合,一些叫人压根听不懂的符咒从口中涌出。 叽里咕噜,呜哩呜啦,整个地穴,被从他嘴里念叨出的符咒笼罩着。好似百万鬼卒同时呜鸣。 袁三被这催命梵音摧残得头疼欲裂,他拼命地捂住双耳,张大着嘴,歇斯底里地大叫着。 张十三的定力本来不俗,可在这催命梵音的冲击下,竟也面露痛苦神色。猛将千人斩扎入土中,陡地盘膝坐下,双掌在胸前合十,快速念动静心咒,以此抵御这摧心裂肺的要命之声。 那张中原好生邪性,将竟一条烧红的铁链从 身躯中硬生生拽了出来。 随即,似发疯一般,将烧红的铁链在熊熊火焰的双手间拼命揉搓。 双手松开时,一个火球陡然掉落在地。那分明是铁链揉成的球。 “你想锁住我,可偏偏锁不住我,我要让这里的一切,全部化为齑粉!” 疯了的张中原,一把将嵌入墙壁中的整条铁链拽断。接着,在一声声咆哮声中,将铁链如扯拽面条似的,扯断为一堆烂铁。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二叔。”张十三大叫,“够了!” “还没完!”张中原根本不听。 好在他已经不再诵动那些催命梵音,起码不用那般摧心裂肺了,有的只是心惊胆战。 “张大哥,咱们快出去吧!”袁三急得大叫。 张十三却如同没听见似的,根本不理会袁三的话。 “出来,都出来……”张中原疯一般狂叫着,他分明是在召唤那些与他终日为伴的蛇与鼠。 那些蛇鼠,好似听得懂人言,将真得从密密麻麻的洞口中钻了出来。 花花绿绿的蛇,与黑灰相间的鼠,交织一处,混作一团,看得人头皮发麻。 “全都要死!全都要死!你们全都要死!” 张中原彻底疯了,歇斯底里地咆哮着。 直到那些蛇,那些鼠,聚拢在他身边,直到将他彻底淹没之后,他的咆哮声终于停止了。 突然,一股刺鼻的血腥气直冲过来。袁三意识到不好,想躲,却又躲不了,只能抱起死人一样的大兰子,瑟缩在角落中,惊恐地看着从张中原脚下流淌出的汨汨血水。 那些蛇,那些鼠,昔日是他的好友,用自己的生命帮他存活至今,而他却丝毫不念旧情,将他的救命恩公全都化为滩滩血水。皮肉不剩,骨骼不存。而此刻的张中原,却已然变成一头血魔。从头到脚,皆被血水浸透。接着,随着他重又诵动起了恼人的催命梵音,那浑身的血水竟慢慢渗透进体服。本来枯干无肉,形如骷髅的他,竟如充气一般,逐渐变为强壮之躯。 等到催命梵音停下后,眼前的张中原如同变了一个人。身材高大,健硕有力,端的一条威猛汉子。 “太平朗。这些年不见,你居然变成这个样子了。” 言语之中,分明带着嘲讽。他似乎忘了,适才倘不是他的侄子手下留情,没有杀他,而是帮他砍断铁链,他哪有当下这般威风。这个人虽然面带质朴,却并非忠义汉子,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很不是个东西。 袁三后悔喊来张十三救了他,可此刻后悔已晚,只求这人念在救他一命的份上,不会加害他哥儿俩。哎呀,还有大兰子呢。 “老前辈。”袁三可怜巴巴地央求道:“您老人家发发慈悲,能不能把这大姑娘给弄醒过来。她她她,她总这么睡着,我担心她……”话不敢说尽,担心一语成谶。 “她不是已经醒了么。”张中原用两根手指,对着大 兰子死人般的一张脸,轻轻一晃。 果然见了奇效,大兰子的眉毛先是动了动。接着,眼睛缓缓地睁开了。 “兰妹妹。你总算醒了。”袁三竟差一点喜极而泣,却又硬生生将眼泪压了回去。 “三哥——三哥——”大兰子吐字十分虚弱,“——咱们这是在哪儿呀?” “啊,啊,啊——”袁三赶紧转动心眼,他不想吓着大兰子,“咱呀,咱这是在,在在,在神仙洞府呀。这里面住着两位神仙,一直守护着咱俩,要不然,咱俩就得让狼崽子给活啃了。” “神仙?”大兰子语带诧异。 “对呀。”袁三朝着张氏叔侄站着方向挑了挑下巴,“你往那边瞧瞧,那两位神仙,那不就在那儿了么。” 大兰子真以为遇见了神仙,吃力地扭头去看。 怎料,一下看见了张十三那张活鬼一样的丑脸。 白眼一翻,登时没了气。挺好的一个大姑娘,愣是给吓死了。 “兰妹妹,兰妹妹,醒醒,你快醒醒呀……” 袁三死命地摇晃大兰子,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可大兰子却连一点儿醒来的意思都没有。嗐!真不给面子。 张中原一脸不屑地走到袁三的跟前,朝着大兰子看了一眼。 “还活着呢。用不着哭丧。” 紧跟着,一把抓起袁三的脖子。好似扔屎壳郎似的,将袁三一把扔了出去。 袁三一猛子爬起来,倏然之间,大兰子也被抛了出来。 袁三怎忍心兰妹妹摔伤娇躯,赶紧当垫背的,稳稳地接着了大兰子。 他这边呲牙咧嘴,叫苦不迭。 张中原竟已经站在了远处。不得不说,这只怪物真得好本事。 随着黑影一晃,张十三也已经现身在了眼前。 “还愣着干什么?想一辈子都在这里吗?!” 张中原不带好气地吆喝着,分明不将两个救命恩人放在眼中。 张十三将大兰子抱起来,用脚尖一挑袁三的肚皮。袁三只觉着一股无形之力在小腹之下,竟一下站了起来。他把大兰子接过来,背在自己的身上。随着张十三一步一步地往外走。 刚走出那片树林,张中原便站住了脚。回身对着那片鬼气森森的树林冷冷一笑,双臂猛然一晃,两个火球直飞树林间。那林中遍布碎枝枯叶,此刻又正是天干地燥的时节,而张中原打出去的火球又有如三昧真火般不易熄灭。 仅是片刻光景,火焰便已腾腾燃起。随即,火蛇乱窜,火龙醉舞,火鹞子、火鸽子,铺天盖地的胡乱飞腾。这片树林,不需多久,便要化为滔滔火海。那林中的飞禽走兽,万难逃过一劫。 张中原得以解脱,却不叫生灵解脱,这个人的心肠之毒,已然展现出来。唯有敬而远之,方位上上之策! 可是,想要从他眼前脱身,想必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袁三此刻已成俎上之鱼,只有任人宰割的份儿了。 第117章 破宅豪宴 走出一段路后,张中原突然停住脚,转回身,问张十三:“如今是光绪多少年,你们的发辫怎么都不见了。” 有此一问,方知此人被困于地穴时,还是光绪帝在位的时候。 张十三告诉张中原,如今已经改朝换代了,早已不是大清朝的天下了,那条老祖宗留下的辫子,自然也用不着了。 张中原听罢,颇有些感慨。沉吟片刻后,突然朗声大笑。 笑罢,又说:“多少年了,我没有吃过一口像样的饭菜。我馋酒了,你们带我喝酒去!” 想喝酒,倒也不是什么难事。只是这荒郊野外,四外并无人家,更别提酒家,只能劝他稍微忍耐一时,等见到了酒家,一定让他喝到满足为止。 照理说,这是好言相劝,是人都该认可。而张中原却偏偏不依,叫嚷着现在就要喝酒,他已经等不及了。 “你们全都睁眼瞎,那边不就有住家。”张中原伸手朝远处一指。 放眼望去,果真有人家居住。这让袁三不得不佩服张中原的眼力。 不等张十三和袁三说话,张中原便径自朝着那户人家走去。 袁三赶紧凑到张十三的身边,低声说:“大哥,别怪兄弟我说话不中听,您的这位二叔也忒格色了点儿。神神叨叨,一惊一乍,叫人心里没底。” “嗐……”张十三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困在地穴中那么多年,脾气秉性总会有变,就依着他吧。” 这时候,已经走远了的张中原突然转回身,大声朝二人吆喝:“还傻愣着干嘛,还不快跟上!” “来了,来了,这就跟上。”袁三低声又对张十三说:“咱哥儿俩算是落在后娘手里了,没辙了,跟上吧。”说着,背着昏迷不醒的大兰子小跑了起来。 离着近了,方知是个带院墙的小院儿。土坯院墙土坯房,很普通的一户农家院儿。 还没等走到门口,大门居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紧跟着,从里面走出一位头戴皮帽,身穿黑裘大氅的胖子 来。 这胖子,好富态。面皮白净,大腹便便,满身贵气,一团和气。 袁三太认识他了,不是外人,正是大兰子的亲爹——朱大常。 在朱大常的身后,跟着一个头戴大檐帽,身穿军服,脚穿马靴,斜挎盒子炮的丘八。不是褚英还能是谁。 在褚英的身后,又有二十个威风凛凛的马弁。不用褚英吩咐,快速分成两列,雁翅排开,昂首挺胸,煞是威严。 袁三深感诧异,朱大常和褚英怎么会在这里,显然他们早有准备。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俩孙子一准儿没憋好屁,得加点小心才行。 朱大常抱拳当胸,朝着张中原连连拱手,极是客气地寒暄:“晚辈朱大常,特在此恭候张老前辈大驾。” 褚英则将双脚一并,“啪”一声,身板儿拔直,行了一个军礼。 “晚辈褚英,恭迎张老前辈!” 张中原一脸轻蔑,根本不将他俩放在眼中,大喇喇地问他俩:“别光耍嘴皮子,好酒好菜备下没有。” “回张老前辈的话。”褚英挺直着身板儿,如下属回应长官那样,“酒菜已经备下,请张老前辈进屋饮筵!” “哈哈哈哈……”张中原大笑着,不顾旁人,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儿。 朱大常恶狠狠地瞪了袁三一眼,威胁:“等完事之后,我再跟你小子算账!” 袁三让这番话吓得打了个冷颤,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 褚英一扬手,立时有四个马弁跑过来将袁三团团围住。 袁三以为要抓他,赶紧求助于张十三:“大哥,快帮我说说好话。” 张十三没有答言,只是把从马九爷手中借来的那口宝刀亮了出来。 朱大常立即换了一副面孔,拱着手,笑眯眯地客套:“请张兄到里面饮酒。” 褚英吩咐那四个马弁:“还不赶紧将小姐送回去静养。” 那四个马弁不由分说,一下将大兰子从袁三的背上夺了过去。 袁三想拦,自知拦不住,所以不敢拦。 大兰子被放在一辆 带车棚的马车上,随着鞭子一扬,车轮转动起来。那四个马弁,护送着大兰子,远去了。 袁三只有看着的份儿,根本不敢去追。他是肉人儿一个,人家腰里面可是别着自来火的,一下就能给他来个透心儿凉。算了,小命要紧,大兰子早晚都是自己的人,不急于这一时。 袁三捏呆呆地站着发愣,朱大常这时候已经陪着张十三进了院儿。 褚英朝他阴阴一笑,压低了声音,恶狠狠地说:“小子,能耐不小呀,敢把老子的房子给点了,这笔账我记下了,你等着我的,早晚有一天,我非把你小子点了天灯不可!” 说罢,换成平常语气:“你也进去吧,把你甩在外面,只怕你那位丑鬼大哥不高兴。” 袁三心里面不踏实,慌得要命,但又不肯服软,挑起眉毛,恶狠狠地瞪了褚英一眼。只为告诉褚英:到时候还不定是谁把谁点了天灯! 褚英并不恼火,反倒满脸是笑。也为告诉袁三:小子,咱骑驴看唱本,走着瞧! 袁三“哼”了一声,迈开四方步,大摇大摆地进了院儿。 褚英吩咐那十六个守门的马弁:“你们都给我精神着点儿,谁敢犯迷糊,我扒了他的皮!” 说话之时,用手在枪匣上拍了拍。分明是在告诉那些马弁,都把家巴什儿顶上膛,里面但凡动静不对,立马抄家伙动手。 袁三进到屋里时,见张中原大咧咧地坐在上首,张十三在右,朱大常在左,还有两个空位,不用问也知道,一个是留给他袁三的,一个是留给褚英的。 袁三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往椅子上一坐,放眼往桌子上一瞧。 嚯!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炸的、炒的、拌的、煎的、闷的、煮的,奶奶个熊,都他娘的是好菜。既然菜品都这么上档,酒水一定差不了。 只可惜,这桌酒乃是鸿门宴,吃了多少,喝了多少,到头来全都吐出来不说,就连五脏六腑,也都得掏出来不可! 第118章 怒而狂杀 袁三正愁苦之时,褚英大步走进来,到了桌前,笑吟吟地拎起热好的酒壶,伸手、俯身,刚要为张中原斟酒。 没想到,张中原一把将酒壶夺了过去。拿掉壶盖,仰起脖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将壶中佳酿,饮得一滴不剩。 “好酒!”将酒壶朝地上一丢,“再来一壶!” 朱大常拍一拍巴掌,立即从里屋走出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脸上挂着笑,手里的托盘上放着一个锡壶。 “张老前辈只管豪饮,酒有的是。”朱大常笑眯眯地说。 “好!”张中原一把夺过酒壶,继而一饮而尽。 “再来!再来!”丢掉酒壶,畅快大笑。 一口气,连饮六壶老酒。这才终于不再要了。 而后,不用筷子,不用汤匙,拿手抓起一个肥腻腻的大肘子,大啃大嚼,毫不顾忌他人的眼神。 朱大常亲自为张十三斟满一盅酒。却不理会袁三。 袁三心如明镜,知道朱大常瞧不起他,所以他不用别人斟酒,自己拿过酒壶,将酒盅斟满。自斟自饮,反倒自在。 朱大常与褚英端着酒盅站起,一起敬张十三酒。 “张兄的威名,我们兄弟早就如雷贯耳。今日得见,我们兄弟也算三生有幸了。来来,我们兄弟敬张兄一杯。” 张十三是个好面子的人,站起身,与两人碰杯后,一饮而尽。 这盅酒刚刚喝完,朱大常与褚英便又敬一盅。如此反复,一共敬了六次,方才坐下寒暄。 张中原只顾大啃大嚼,袁三无趣地自斟自饮,朱大常和褚英却没话找话,跟张十三套近乎。 只听褚英笑着说:“这样干喝略显无趣,不如找些女子作陪。” “都出来吧。”话音刚落,便从里屋走出几个花枝招展的美貌女子,笑着往每个男人的身边凑,胭脂香粉的气味儿直往鼻孔中灌,顿时叫人有了飘飘欲仙的感觉。 袁三从她们的衣着打扮便已看出,这些女子全都不是良家,无一例外不是堂子里的姐儿。 “呦——”有个伺候张十三的姐儿,用五根纤纤玉指在张十三布满疤痢的脸上 摸着,“这位爷,您长得可真俊,我还是头一回,见着向您这么俊俏的爷们儿。” 这话刚一出口,换来的便是张十三一记清脆的大耳光。 “哎呀!你怎么打人呀……”姐儿捂着腮帮子,恼羞地哭了起来。 “不要脸的东西。滚!”张十三恶狠狠骂着。 那姐儿站起来,愤愤一跺脚,哭着跑了出去。 这一下,弄得满堂皆是尴尬。 袁三心里好笑,心说这姐儿真是不会说话,专捡张十三的忌讳来说,只是挨了一巴掌,算是便宜了她,正该再给她来个窝心脚,让她这辈子都不敢再胡说八道。 “哎呀呀,哎呀呀——”朱大常赶紧打圆场,“瞧这事儿闹得,早知道张兄不好这一口,我就不让她们来了。来来来,喝酒,喝酒。” 唯有张中原依旧如入无人之境那般,只顾大口吃肉,才懒得理会他人之事。 在他身边,各立着一个姐儿,这当儿光剩发呆,不知如何是好。 朱大常使个眼色,让她俩机灵着点儿。 她俩心领神会,一个端起酒盅,一个拿筷子夹了一块“狮子头”。 “这位爷,您别光顾着吃呀,你也喝口酒,润润喉咙,您这样儿不停嘴的吃,您也不怕噎着。”说着话,咯咯咯地笑了起来。 “是呀。”夹着狮子头的姐儿赶忙帮腔,“您尝尝这个,来,我喂给您……” “哪来的烂货!”张中原一声咆哮,陡然伸出两手,正中那两个姐儿的喉咙。 那两个姐儿猛然一抖,酒盅、狮子头,全掉在了地上,她们抖了几下,便不动了。 待张中原松开手的瞬间,她们好像断了线的皮影,重重摔在了地上。在她二人的脖子上,分别多出五个血窟窿。血水汨汨往外冒,分明已经断了气。 一见出了人命,吓坏了的姐儿疯一般地冲出了屋,又跑出了院。冲进来的却都是拿枪的马弁,纷纷将枪口对准了张中原,张十三,以及袁三。 张中原根本不惧,照旧大吃大喝。 张十三同样面无惧色,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却不夹菜。只一言不发 地坐着,右手攥着那口千人斩的刀柄,只待枪声一响,立时就要有人头落地。 袁三俗人一个,他可没有这两位张爷这样的好定力,慌得束手无策,不知如何是好。 朱大常一张大脸登时露出怒容,从座位上站起来,腆着个大肚子,朝那些拿枪的丘八嚷道:“谁让你们进来的,还有点儿规矩没有了,滚出去,都给我滚出去!” 他的话不好使,只有褚英的话才好使。这就好比年羹尧与雍正,年羹尧带出来的军士,只听年大将军一个人的话,皇帝老儿的话在军士们面前一文不值。 而褚英却迟迟不肯发话,只是阴恻恻地笑。 那些马弁,没有褚英的吩咐,也仅是比比划划,而不敢动真格的。 张中原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只呼噜呼噜地发了句牢骚:“不叫人好好吃饭,烦人,烦人!” 话音刚落,便有几根鱼刺从其口中喷出。 堵在门口几个马弁,几乎在同一时间,陡然身子一抖,旋即仰面栽倒,哆嗦几下,便不再动弹。在其额头正中,无不钉有一根鱼刺,仅留少许在外,大部分已扎入脑中。 这一下,里外大乱。 朱大常抱着一颗大脑袋,吓得往桌子底下钻。 褚英脸色大变,慌忙掏枪。 却不料,他的手刚刚碰到枪匣,张十三手里的千人斩便已经架在他的肩头上,只需稍微一用力,褚英那颗长得还算不赖的脑袋就要跟腔子分家。 袁三见状大喜,腾地从椅子上蹦起来,叉着腰,梗着脖子,朝院中那些慌慌张张的丘八大声叫嚷:“不想让你们的头儿活命,就只管开火!” 谁敢呀,没人敢,头儿的命在人家的手里攥着,本来一把好牌,竟没想到彻底打个稀烂。 张中原这个时候终于停止了胡吃海塞,随手捡起那已死掉的姐儿掉在桌子上的手绢,擦抹干净两腮的油渍。而后一把抄起酒壶,一口气喝个干净。 将空酒壶朝地上一丢,打了个大大的饱嗝。突然两道浓眉一挑,一对招子里露出了凶光。 难道,张中原又要大开杀戒不成?! 第119章 手足相残 哪想到,张中原却似乎没有杀意,眼神中的凶光也只是晃了一下,便消失不见了,他很是知足地念叨着:“酒好,菜好,吃得好。嗯!哈哈!好好好!多少年没吃过这些好东西了,比那些臭长虫、烂老鼠好吃多了。” 念叨过后,哈哈大笑。 笑够了,朝着褚英那张铁青的脸上扫了一眼,又瞄了一眼把脑袋藏进桌子下面的朱大常。 扭脸对张十三说:“人家好酒好菜,实心实意地招待咱们,咱们怎么可以对人家不敬。把刀拿开,不得无礼。” 张十三十分听话,将刀收回,重用红布裹好。 褚英受惊不小,极力保持镇静,只为不在兄弟们面前掉价。他咽了咽口水,抖着手,扭回身,朝着外面端着枪,不知如何是好的马弁们凶道:“你们这些混账,瞎了你们的狗眼,都给我滚出去,谁他娘的再敢进来,我他娘的要他的命!”说着,伸手去摸枪匣。 袁三看到,褚英的手已经抖到连枪都掏不出来的地步。 头儿发了话,没人敢不听,呼啦啦全都跑了出去,样子很是狼狈。 袁三看在眼里,得意在心头,心说:“褚英呀褚英,你小子好歹也是混混儿出身,曾经也是耍胳膊根儿的狠茬子,这会儿为嘛怂了呀?别介呀,你小子倒是把你那不要命的混不吝的劲头儿使出来呀?孙子,还想点我的天灯,你瞧你那揍性!” 嗅出危险已过的朱大常,这时也已从桌子底下将那颗冬瓜一样的大脑袋露了出来。 “哎呀呀,哎呀呀,瞧这事儿闹得,瞧这事儿闹得,这不是伤了和气了么……”他连连赔笑,“本来是为张老前辈接风,这这这,这怎么非要拿刀动枪的呀,太伤和气,太伤和气了……” 褚英嘴唇哆嗦几下,想是有话要说,却又咽了回去。他知道,他这会儿说话没分量,所以还是不说得好。 “算了!”张中原很是随和地说,“你我之间,初次见面,便受你们盛情款待,张某记下这份 恩情。你们坐下,咱们好好唠一唠。” 朱大常与褚英赶紧坐下,陪着笑脸,嘿嘿傻笑。 “二位能请张某吃这桌酒席,那么一定早就知道了今天张某必来此处。”说话间,斜眼狠狠地冽了张十三一下,分明是在责备张十三不够谨慎,被人跟踪却浑然不觉,给他这个当叔叔的丢了脸。 张十三怎能不明白叔叔的不满,却仍旧面无表情地坐着,一言不发,如一块朽木。 袁三心中暗自埋怨自己太大意,显然,朱大常和褚英早就盯上了他跟张十三,要不然,绝不会早早地摆下这桌鸿门宴,更是算准了他们一定会来。这俩王八蛋无利不起早,看他俩到底想怎样。 “二位,”张中原皮笑肉不笑,“酒也喝了,菜也吃了。该说的话,也该说了。只管说了吧,想要张某怎样答谢!” “不敢,不敢,不敢,”朱大常赶紧起身,抱拳拱手,不停作揖,“晚辈哪敢要张老前辈答谢,不过是区区一桌薄酒粗饭罢了,张老前辈实在是言重了。” “少跟我卖关子!”张中原一脸不屑,“我最烦说话不痛快的人!” “是是是,”朱大常的一双眯眯眼儿中露出一丝狡诈,“晚辈听说张老前辈多年之前得到一笔宝藏,如今这笔宝藏的下落也只有张老前辈知道。晚辈斗胆,想助张老前辈将这笔宝藏挖出来,到时候,只求张老前辈微微赏给晚辈那么一点点,晚辈这后半辈子就有着落了。”说罢,嘿嘿傻笑,眼神之中,尽显贪婪。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哼!”张中原冷冷一笑,“你们的鼻子倒也敏锐得很呀。没错,当年我的确藏了一大笔宝藏。”说话间,眼神中闪过一丝狠辣,“为了得到那笔宝藏,我不惜杀光所有跟我出生入死过的兄弟,我为得就是独吞!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别人独吞可以,我为何不能!” 张中原说这番话之时,张十三的脸颊不停地抽动,独眼当中,流露出悲伤之色。 袁三看得出来,张十三当 年一定也参加了那场厮杀。厮杀过后,活下来的,只有他们叔侄二人。 这时,听张中原又说:“那笔宝藏,本是洪天王留下的,曾氏兄弟破天京之时,曾派人到处找寻这笔宝藏。哼!他们哪里知道,那笔宝藏早已被运出城去,忠王荣千岁手下得力干将这笔宝藏交由我们五雷正教保管,本来我们教主要用这笔宝藏招兵买马,与清妖再战,为洪天王报仇雪恨。结果却是事与人违,致使教中兄弟互相残杀,人人都想将那笔宝藏据为己有。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这话一点都不假。我那时在教中任掌教左使,与掌教右使孙西淳以及一班老兄弟,不忍见手足相残,于是设法将大部分宝藏运到他处隐匿。本来天衣无缝,但最终还是走漏了消息,随之而来的又是一场厮杀。” 张中原说到此处,愤而以拳头击打桌案,那桌上杯盘,竟瞬间震碎,而桌案却完好无损。这种神技,非常人所能及,张中原有命活到今天,能耐一定大得没边儿。 张中原接着说道:“那场厮杀之中,我杀红了眼,不管是敌是友,一概斩杀不留。杀到最后,只剩我跟孙西淳两个人尚有一口气在。我本想趁机把孙西淳也给结果掉,但念在多年交情的份上,我终究没能下得了手。想不到,我对他手下留情,他对我却丝毫不念旧情。正是他,将我困在那暗无天日的地穴之中,任我自生自灭,他当时就该一刀杀了我,如今他留我一条命在,我就算找到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他,把他以及跟他亲近的所有人碎尸万段!” 袁三越听,越觉得孙西淳这个名字耳熟。想了又想,突然脑海中闪过一道灵光,竟一时管不住嘴巴,将不该说的话直接秃噜了出来:“听人说,唐进士的高曾祖当年建宅子的时候,请来一位风水先生,名字就叫孙西淳。这个人如果还活着的话,少说也有一百几十岁了,这么大岁数的人,怎么可能还在世呢?” 第120章 杀生成魔 话说出口,袁三立时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奈何覆水难收,后悔已然不及。 “好小子,知道的不少呀。”张中原朝着袁三阴阴一笑,“你说得没错,除了这个孙西淳,还能有哪个孙西淳。正如你所说,他的确一百几十岁了,说两百岁恐怕也有了。” “果真是他。”袁三心说:“老而不死是为贼,姓孙的也忒能活了点儿。难不成是吃了唐僧肉,长生不老了?” “他心狠手辣,却偏偏福气不小。哼!”张中原一脸不屑,“他之所以老而不死,还不是全赖他在一个徒弟的手中得到一件好宝贝,那东西据说是从一个红毛骷髅的脑壳中取出的,吃下之后,便可换得不死之身。不但如此,更是令他功力大增,所以,他才有本事困住我。若没有那件宝贝相助,以他的能耐绝非我之对手。如今,他依旧活在世上,并且无病无灾,活得很好,我要找到他,也要把他困在黑暗中,也要让他尝一尝我这许多年的痛苦!” 因愤怒所致,再次用手拍了一下桌案。桌案纹丝不动,而头上的大梁却晃了几晃,粉尘散落了一桌,呛得朱大常、褚英、袁三直咳嗽,张十三却好像根本不觉得呛鼻子似的,依旧稳如泰山地坐着。 “那场厮杀之后,我与孙西淳找到一些散落在各地的兄弟,请他们帮忙,再次将那笔宝藏移到一个谁也不会发现的地方,接着,哼哼哼……”说话间,张中原扫了一眼张十三,“太平朗,那天发生了什么,你一定还记得吧?” “嗯。”张中原点点头,“我还记得。” “既然记得,你就说说吧。我很久很久没有听你说话了,我想听你说话,你说,说吧。” “是呀张大哥,您就说说吧,我也想听。”袁三没说瞎话,他真得很想听。 朱大常与褚英,直勾勾地看着张十三。显然,他们也很想听。 张十三终于开了口,他说:“我记得一天后晌,有个男人找到我,自称是我的二叔,不但说出了我父亲,祖父,曾祖父以及很多很多已故亲人的名字,还拿出一本家谱给我看。” “没错!”张 中原打断侄子的话,“那天我去找你的时候,你刚刚从法场回来,正一个人守着一个小土灶熬粥喝。那天,你一共砍了二十一颗人头,都是一刀断颈,连眼皮都不眨一下。我站在人群中看着,就知道你是一根好苗子。我们张家前几辈子就是因为太老实,才总是被人欺负。你爹,我大哥,让人逼得走投无路,一根麻绳上了吊。你娘,我大嫂,一头扎进井里,紧跟着丈夫去了。那时候,你才刚刚三岁,还什么都不懂。是我,把你送给了马姥姥,求他赏你一口饭吃。从此,你就跟着马姥姥相依为命。那倒是也是个好人,孤苦伶仃了大半辈子,终于身边儿有了个娃子,所以当成亲儿子对待,他教你手艺,让你拿活人练胆,又成全你斩了十三煞,助你扬名立万。而我,则一直没断了托人打听你,知道你有了出息之后,我找到了你,让你跟我一块儿夺下那笔宝藏。” “我那时年轻,脑子一热,就信了你的话。”张十三的话语中明显带着愤怒,“你对我说,那些人都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你要替天行道,要我帮你除掉他们。” “说得对!”张中原并不否认,“我当时就是这么说的!” “我带上祖师爷留下的那口刀,想也没想,就跟你去了!”张十三狠狠咬着牙,尽全力压制着心中的悲愤,“然后,我们叔侄一起动手,杀呀,杀呀,杀呀。杀!杀!杀!”张十三那只独眼当中喷射出怒火,“杀得好痛快,杀得好开心,任他们哭嚎,任他们哀求,我只当没有听见,看着他们人头滚落,看着他们断手断脚,我笑得停不下来。直到所有的人,全都支离破碎,我才终于笑够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说得好!”张中原面露畅快之色,“还记得那天,我们爷儿俩,一共杀了多少人么?” “记得!”张十三恨恨地说,“七十三个!” “不对!”张中原怒而瞪眼,“是七十二个。有一个没死,让他逃了。” “那人一定是孙西淳?”袁三不揣冒昧地充当大明白。 “对!”张中原瞪着袁三,“就是他!” 袁三忌惮张中原 的眼神,赶紧缩着脖子,不敢言语了。 “七十二个也好,七十三个也罢,他们没有一个是十恶不赦的大恶人,全都是平头百姓,家里上有老、下有小,全因我一时糊涂,用我的手毁了那一户户人家。”张十三说着,摇头苦笑着。 “你岂止那时糊涂,你到这时仍旧糊涂!”张中原狠狠训道:“那时,如果咱们不杀他们,那笔宝藏的秘密就要传出去。就要有更多的人为了得到那笔宝藏而不停厮杀。杀七十二个人,保住一个秘密,保全更多人的命。在我看来,值!” 这番话说出口,叫袁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天呢,那可是七十二个活生生的人啊,在他眼里,竟好似踩死七十二只臭虫一样,一点儿愧意都没有,反倒十分得意的样子。 “恨只恨,那个孙西淳,要不是他,咱爷儿俩这会儿已经大富大贵了,你也不会让人祸害成这幅丑鬼模样,我也不用遭受炼狱折磨。从今天起,咱爷儿俩后半辈子就算什么也不干,也要把姓孙的找到,杀他全家,灭他满门,叫他生不能生,死不能死!哈哈哈……哈哈哈……”笑声嚣张且狂妄,分明已经走火入魔。 袁三这时候,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那就是刚与张十三结拜时,张十三曾说过他有很多很多的钱,多到几辈子都用不完。 难道,张十三所说的很多很多的钱,就是张中原口中的那笔宝藏? 如果是这样的话,张十三也一定没有放下打那笔宝藏的主意。 只不过,他一直没有机会罢了。如今,藏宝人已经现身了,张十三的机会,不就来了么? 那为何,张十三又会愤怒成这幅模样呢? 难不成,张十三在演戏?他心底这一刻一定高兴得很,而表面上却要装出一副悔恨愧疚,毫不在乎那笔宝藏的样子? 会是这样吗?要真是这样的话,那么张十三的城府可真是深不见底了。 嗐…… 袁三心中暗暗感慨:这对叔侄的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张中原如此一副毒肝邪胆,张十三的肝胆又怎会善净。只求张十三看在金兰结义的份上,不会对他这个小老弟起什么歹心。 第121章 不速之客 想到这些,叫袁三心里怎能踏实,偷眼看张十三,如泥塑木雕,毫无生气。 正这时间,突然听到院外有马褂銮铃声响。 接着,有人“吁——”了一声,勒马停蹄。 紧跟着,是守门的马弁凶恶至极的叫嚷声。 “干嘛的?” “赶紧走。这不是你们停车的地儿!” “不想给身上招灾,麻溜滚蛋!” “聋了是么?!滚!听见没有!” 咋咋呼呼,吵吵嚷嚷,没一句是人话。 “是谁来了?”袁三纳闷,“难道还有其他人知道张中原在这儿?” 正诧异间,忽听院外有了惨叫声。分明是动了手。 “哎呀!” “妈哎!” “疼死了我!” 乱作一团,叫人生厌。 怪了,却听不见枪响。 难不成,那些马弁的枪全都哑了火。 “妈的!”褚英霍地站起,拽出配枪,“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八成是不想活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话音未落,褚英便一溜小跑出了院儿。 张中原一脸轻蔑神色,冷冷地说:“看样子,外面的爷们儿是单为寻我来的!” 朱大常张大着嘴,一脸痴傻相,连连念叨:“谁呀,谁呀,这是谁呀……” 张十三扭脸看着张中原:“二叔,您老人家的朋友不少呀。” 语带嘲讽,暗含嘲弄。很是不给二叔面子。 张中原“哼”了一声,不理会侄子的话。 袁三站起身,走到门口,竖起耳朵,抻直脖子,急于想要知道外面来的,究竟是哪一路的朋友。 只听得,院外的呜哇乱叫之中,突然蹦出一声“干爹”。 “干爹?”袁三听出那是褚英的声音,心头猛然一凛,“褚英的干爹有两个,一个是褚督军,一个是唐进士。如果是褚督军的话,那些贼丘八吓死也不敢逞凶。不是褚督军,那一定就是唐进士了。能在片刻间,将人制服的,除了胡老顺,还能有谁。” 正在乱猜之际,褚英一脸慌张地跑了进来。 哈着腰,屈着膝,极是心虚地,对着高坐正中的 张中原说:“我干爹来了,他是特意为拜见您老人家来的。” “你干爹?”张中原轻蔑地看着褚英,“你干爹是何方神圣呀?” “回,回,回您老的话,”褚英说话竟有些不利索了,“是是,是唐进士。” “唐进士?”张中原不屑地问:“是哪个唐进士?” “是是,唐唐……”褚英说话越发地不利索了。 “是唐鹄禄。”袁三替褚英说,“他家的祖宅,就是请您老的仇家孙西淳给看得风水。” 这番话一出口,无异于拿刀子扎张中原的心。 张中原脸色瞬时大变,嘴角挑了一挑,五官变得扭曲,但立时把怒火压制了下去,换做一张平常面孔,朗声道:“来都来了,何必不进来说话。” 这番话分明是说给院外的唐进士听得,袁三只觉着耳轮嗡嗡作响,似有一股无形之力,在耳边飘荡。这股力道,冲破院墙,外面的人,听得极为真切。 外面已无人敢拦,即便想拦,也拦不住,在胡老顺面前,那十几个丘八,无异于插标卖首,胡老顺想要他们的命,不费吹灰之力。 唐进士坐着木轮椅,由胡老顺推着进了院儿。 进屋之后,唐进士探身、拱手,恭恭敬敬地尊张中原为张老前辈。 胡老顺阴沉着一张蜡黄面皮,仅是拱一拱手,一言不发。 “妹夫也在呀。”唐进士又向张十三拱手。 张十三起身回礼,并没有说话。 袁三则深躬一礼,尊了一声:“进士爷。” 袁三不知为何,打心眼儿里对唐进士有敬畏感。所以,一等见了唐进士的面,赶紧施礼,生怕叫进士爷挑了理。 唐进士眼中哪里有他,但还是微笑着点了点,以证实这个小叫花子的存在。 “自家人,都是自家人……”朱大常红着一张大脸,傻兮兮的样子,“亲家翁大驾光临,这这,这破屋立马蓬荜生辉了,啊哈哈……哈哈……”想笑,却笑不出,却又强打笑容,这滋味一定不好受。 朱 大常心虚了,他截了唐进士的胡,这当儿人家找上门来了,他这是无言以对了。 “活你娘的该。”袁三心说,“你呀,是让褚英给糊弄了。你名叫朱大常,肚子里全是猪大肠,你脑子还是猪脑子。这下,嘿嘿,有好戏看咯。” “哦——”唐进士一笑,“你也知道咱们是儿女亲家呀?朱老弟,算了吧,事已至此,这门亲事要不要都两可了。我唐家财少户小,配不上你家的千金。” 这番话一出口,只把朱大常噎得吭哧吭哧说不出话。 苦了朱大常,却喜了袁三,既然唐家不要大兰子了,那大兰子不就是他袁三的了么。 “唐进士。”张中原大咧咧地问:“有事吗?” “有!”唐进士单刀直入,“晚辈来见张老前辈,与朱老弟、褚老弟的目的一样,想从张老前辈的碗中分一杯羹。” 褚英听唐进士称呼他为褚老弟,哭丧着脸急忙说道:“干爹,是我错了,您原谅我吧。” 唐进士摆一摆手,冷冷一笑:“褚老弟说得哪里话,你我一不沾亲,二不带故,干爹二字,唐某实在承受不起呀。还请褚老弟千万不要再用这两个字称呼唐某。”说罢,朝褚英供一拱手。这一刻,他与褚英的义父子关系彻底玩完了。 褚英无话可说,叹了口气,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张中原呵呵一笑:“想分我的宝藏,你凭什么?” “只凭一件秘密。”唐进士很是随和地说。 “秘密?”张中原很是不屑,“什么秘密,值那么大一笔宝藏?!” “孙西淳的下落。”唐进士说话,很是风轻云淡。 此人的城府,远在张中原之上,他晓得蛇的命门在七寸处,因此,他一把便抓住了张中原的命门。 张中原猛将眼皮闭合,脸上的横肉,一抖一抖,呼吸明显急促起来。一定是听到了孙西淳的名字之后,怒火上了脑,他不得不赶紧压制,以免一发不可收拾,将这院里院外的人全都化为齑粉! 第122章 夜半遇怪 待呼吸均匀之后,张中原缓缓睁开眼皮,“呼——”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面色随之平和许多,笑容也露了出来。 “好!”他说,“拿到宝藏,分你三成。” “谢张老前辈关照。”唐进士微笑着拱手。 “张老前辈,我们俩也定当尽心尽力,为老前辈鞍前马后,听老前辈差遣。”朱大常不甘人后,他也想拿三成。 “好!”张中原朗声道,“你们两个,每人一成!” “——啊——啊——”朱大常张大着嘴,“——就就——就一成呀——?” “怎么?”张中原阴恻恻地看着他,“嫌少?” “不不不,”朱大常连连摆手,“一成足矣,一成足矣,哎呀呀……一成足矣……” 褚英也说:“能为张老前辈出力,是晚辈的福分,张老前辈赏多少,晚辈就拿多少,绝无怨言。” 话是这么说,心里一准儿不是这么想。等见了宝藏之后,管他娘的谁亲谁近,一梭子突突了,所有宝藏都是他褚英一人的。 “太平朗。”张中原看着张十三,“你跟着!” 张十三没说话,仅是点了点头。 张中原的话分明是在暗示张十三,要侄子到时候把所有人全杀光。 张十三心领神会,默不作声,心中却已做好打算。 “那好。”张中原朗声一笑,“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今晚就住在这里,谁也不准走。” 这话刚一说出,张十三便指着袁三说:“他不能跟着。” 袁三一急,忙问:“我为嘛不能跟着?” 袁三年纪虽然小,却也有着贼心,他也想捡点儿好处,下半辈子起码不愁吃喝了。 “你忘了。当时咱们找马九爷借刀的时候,说好了用完即还。如今已经用完了,难道我们就可以说话不算数么?!” 张十三的话虽然直白,但袁三还是从张十三那只独眼当中,看到了一丝兄弟之间的关爱之情。张十三不让他跟着,是怕他有危险。 袁三看懂了,也就不执拗了。他心眼儿活泛,一想到张十三如若得到宝藏,一定不会独享,他这个结义兄弟自然也会跟着一块儿享福。不出力便能获利,这样岂不是更好。 袁三将刀从张十三手中接过,抽着鼻子,说:“大哥,您可要多多保重啊。我跟嫂子,等着您平安回来。您名叫太平,一定会太太平平的。” “好兄弟。”张十三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天不早了。去吧。” 袁三强忍着,不让眼泪掉出来。抱着刀,也不跟任何人打招呼,径直出了院儿。 除了他的张大哥,在别人的眼里 ,他什么都不是,所以没人在乎他的去留。 听到刚才张十三说出马九爷三个字,张中原不禁吁叹了一声:“九哥呀九哥,你仁义呀。嗐……等兄弟回来之后,咱哥儿俩一定要好好地喝一喝。兄弟有一肚子的苦水想要跟你倾诉……” 放下这些心术不正之人不提,只说袁三。抱着刀,孤零零地在路上行走。此时,天色已经逐渐黑了下来,道路崎岖,心中更是坎坷。 黑灯瞎火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朝四外观望,连个鬼火都没有,更别提住家。 袁三不禁心里发了毛,慌忙将裹着刀的红布扯掉,将红布缠在腰间,将老刀扛在肩头,意图用这口砍过千颗人头的老刀,来震慑邪魔妖祟。 这一来,心中居然坦然了许多,不似刚才那般毛躁了。看来,这口老刀真得具备神力,邪魔妖祟一概不敢侵犯。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心中无压力,精神自然好,竟情不自禁地哼唱起了堂子里那些姐儿们爱唱的“荡调儿”。 “紧打鼓来慢打锣……听哥哥我唱段儿十八摸……伸手摸姐儿面边丝儿,乌云飞了半天边儿……伸手摸姐脑前边儿,天庭饱满吸引人儿……” 正唱得高兴,突然间,耳轮中钻进一阵阵呜咽声。 悠悠荡荡,悲悲惨惨,好似怨鬼诉苦,又似狐妖呢喃,立时就叫袁三汗毛倒立,后脊梁冒出一层白毛汗。 袁三立住不动,把老刀一挥,拿一对眼珠子,朝四外观瞧。 呀! 可不是咋地。不远处,有个佝偻着腰,一拐一瘸的怪东西,那鬼哭声正是那怪东西发出的。 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狐仙?饿鬼?牛头?马面?总不会是勾魂的无常爷爷吧? 甭管是个什么东西,有这口千人斩在手,什么都得服软! 袁三把心一横,举着大刀,咆哮着,直奔那佝偻着腰的怪东西冲杀过去。到了跟前,不必废话,先砍了再说! 说时迟,那时快,袁三已经到了怪东西的跟前,不由分说,举刀就砍。 “好汉爷爷饶命!” 不等砍下,那怪东西居然先行跪下来。 唷!还能口吐人言。 道行不小呀? 咦?怎么听着有点儿耳熟呢? 赶紧仔细打量。 “呀!是你?!” “啊!是你?!” “老崴!” “三儿!” 袁三心里面紧着打哆嗦,亏着老崴这老家伙跪下得快,不然这会儿老崴就成两半儿了。 老崴也一个劲儿打哆嗦,他以为遇上了劫道的,万没想到是袁三。 “三儿,你哪来这么大一口刀呀。”老崴瞪着俩大眼珠子,一脸的慌张,“哎呀!你 小子改劫道了!” “滚蛋!”袁三没好气地说,“三爷再不济,还不至于劫道。” 接着又问:“你个老不死的,怎么跑这儿来了呀?” “嗐!”老崴一脸委屈,“我也不想呀。” “你也不想?”袁三不解,“既然不想,你跑这儿干嘛?” “三儿,三儿呀,你不知道呀,我撞上鬼了。”说着,老崴打了个冷颤,分明是后怕。 “你也配撞上鬼?”袁三嘿嘿坏笑,“就你这德性,鬼见了都得躲着走,嫌晦气。” “不跟你逗乐,是真的!”老崴很不服气。 袁三不笑了,赶紧问:“究竟咋回事,你跟我说说。” “哎呀!”老崴用力在大胯上拍了一下,“本来想找点儿好事,结果,遇上了坏事。” “少说这些没用的片汤儿话,捡干的说。”袁三急急催着。 “哎哎哎,说,我说。”老崴吸了口气,稳稳心神,“今儿个,南城那边有个大户家里办白事,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就爱掺和这种事,不但有的吃,还有的拿。这不么,人家见我实在,所以就让我一直跟着到了三义庄。” “上三义庄干嘛?”袁三问。 “嗐。”老崴说,“死了的那位,是三义庄的人,祖坟在那边,所以落叶归根,也要埋在祖坟里。孝子套了三架大车,一架拉棺材,两架拉人。到了地儿,坑早就挖好了,棺材放下去,坟包堆起来,再哭上一气,这就该回去了。” “对呀。”袁三纳闷了,“你不跟着大车一块儿回去,耍单儿叫怎么回事?” “你以为我愿意耍单儿呀。嗐!缺了他娘的大德了。嗐……”老崴无奈地叹着气,“本来都利索了,该往回走了。我这肚子不争气,拧着劲儿,非窜稀不可。我也没旁人打招呼,远离坟茔,找个背风的地儿,一通狂泻。等拉痛快了,再回去的时候,一个人都没有了。全都走了,把我一人给撂下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哼。”袁三把嘴一撇,“懒驴上磨屎尿多,活该人家不等你。” “我也知道没辙了,就寻思着走回去,结果稀里糊涂地走到了老沧坟。” “老沧坟?”袁三想一想,“是不是专埋沧州人的那块地儿?” “没错。就是哪儿。”老崴无奈地说,“早年间,那块儿住着一大帮子逃荒来的沧州人,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着染了病,一死就是上百口子。全都堆进了一个大坑,坟跟小山一样高。大白天都没人敢靠近,都知道那块儿邪乎。好死不死,让我给撞上了!” 说着,老崴使劲打了一个大大的冷颤。 第123章 荒丘老坟 “老崴,你别是眼花了吧?”袁三问,“你都看见什么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没眼花。”老崴语带肯定,“我看得可清楚了。是个——,唉!是个红毛鬼!” “红毛鬼?!”袁三心头一凛,对老崴的话半信半疑。 “没错!”老崴信誓旦旦地说,“身子那么老高,脑袋那么老大,眼珠子呀,跟俩洋人的灯泡子似的,直冒红光呀。嘴里的牙呀,有这么老长呀。”老崴用手比划着,“一身的红毛,俩爪子跟刀子似的。哎呀我的妈呀,要不是我跑得快,咱爷们儿这辈子就再也见不着了。哎呀,我的天呀……” 老崴哭了,很伤心的样子。 “三义村?老沧坟?红毛鬼?”袁三托着下巴,琢磨这里面的道道,他总觉着老崴的话里面有些水分。 “老崴。”他问,“你是白天见了鬼?” “啊。”老崴点头,“是呀。就是白天见鬼了。” “呀!”袁三眉头一蹙,“三义村,老沧坟……伍大猛断气之前,曾举着三根手指头,叨咕什么三?什么仓?难道,三是三义村,仓是老沧坟?老崴看见的那个红毛鬼,会不会是活人假扮的,只为不让外人靠近?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里一定藏着一个大秘密。如果——我能将这个秘密揭开……” “老崴。你还能走吗?” “能走呀。我不用你背。” “去你的。谁说背你了。你快着回城里去吧,荒郊野外,怪瘆人的,还是在城里踏实。对了,这个你拿着。”说着话,袁三掏出两个现洋来,“一个你自己留着,一个你给占元。你跟他说,上回是跟他闹着玩儿,让他别往心里去。” “你哪来的这个?”老崴不敢伸手接。 “你别管了。总之不偷不抢。拿着吧,揣好了,可不能丢了。快走吧。”说着,将现洋塞进了老崴的手里。 “你呢?”老崴问他。 “我还有点儿事,忙完了就去追你。”袁三撒谎说。 “你小子别是又想整什么幺蛾子吧。”老崴 很是关切的样子。 “你哪这么多废话,让你走,你就走。你要不走。”把刀一亮,眉毛一挑,“我就宰了你!” “别,别,别,”老崴窝囊,赶紧说,“我走我走,你可千万别胡来呀。” “行了。”袁三呲牙一笑,“走吧。” 老崴不说什么了,拄着棍儿,一拐一瘸地走开了。 看着老崴的身影消失之后,袁三凭着直觉,上了一条小路。 走了有四五里地,远远地望见一个小山包。 那就是老沧坟了,袁三已经见过好几回了,对他而言这地儿并不陌生,只是从来没有靠近过,心里不免有些慌张。 天地之间,漆黑一片,死气沉沉,叫人胆颤。 袁三仗着一副熊心豹胆,外加一口千人斩,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一步步靠近那个巨大坟丘。 离着近了,便趴在枯草之间,用俩眼仔细打量。 没有丝毫动静,更不见什么红毛鬼。 匍匐向前,再仔细听,用心看。还是什么也看不见。——却似乎听到了咳嗽声。 “会不会是听错了。”袁三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要真有鬼的话,怎么会咳嗽呢?” 再往前爬了一段,仔细再听。 没错!真的是咳嗽声。 既然能咳嗽,就绝对是人不是鬼。 好哇!原来是装鬼骗人呀。我倒要看看你长个什么鬼样子! 从枯草丛中爬起来,扛着刀,悄无声息地往前迈步。 这才看清,坟丘旁有个破屋。房顶上长满了草,显然是多年之前被人弃之不用的。隐隐约约,居然有点亮光。 哼哼。鬼怎么会点灯,总不会是鬼点灯吧。 袁三胆子不由得大了起来,蹑手蹑脚靠近那个破屋。伏在窗棂纸稀烂的小窗户下,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用一只眼睛朝里窥看。 他看到一个男人,四五十岁的年纪,倚着墙坐在地上,不停地咳嗽。看他的样子,萎靡不振,虚弱得厉害,大有命不长久的惨状。在其身边,丢着一堆红色的东西。这便是他用来装鬼吓人的 行头了。 袁三看破端倪,心里好笑,竟一下笑出声来。 屋里那人,登时惊醒,用尽全力,吼了一声:“是谁?!” 袁三情知藏不住了,于是站起身,大大方方地进到屋里。 那人一见是个要饭花子模样的后生,又见这个后生的肩头上扛着一口大刀,慌忙伸手往红毛行头里一摸,手中便多了一柄尖刀。他要与这个不请自来的后生搏命。 袁三根本不将他放在眼里,却也不想跟他动手。 心眼儿一动,立即义正辞严地说:“兄弟姓袁名三,是猛爷派来的。” 听到袁三这么一说,那人的手一抖,利刃脱手。他虚弱至极,连拿刀的力气居然都没有了。 袁三心中窃喜,忙走上前,蹲在那人身旁,假装关切:“老兄,你受苦了。” “好兄弟,”那人有气无力的说,“我没有辜负猛爷的嘱托,东西看得紧紧的,丝毫没丢。你来了就好,我撑不住了,我——”一口气没能上来,身子突然猛烈一抖,一口浓血从口中喷出,双眼随即变为死灰色,嘴巴大张着,却不能喘息了。 “老兄,老兄,”袁三用力晃了晃那无名之人,确定那人已经死透了之后,有些惋惜地自言自语:“死得这么快呀。嗐……你也是条好汉子,待会儿兄弟我挖个坑把你给埋了,成全你一个入土为安。” 站起身来,在屋里踅摸一遍,除了一条破棉被,一个大碗,一个水壶,一盏油灯,什么值钱的物件儿都没有。 袁三认定,这个无名汉子是饿死的。猛爷一定是知道此人耿直,所以才把差事交给他。他受人所托,不辱使命,一心一意地守护着藏着这里的秘密,直到水米用尽,活活饿死,都没有离开过一步。好汉子,值得敬佩,只是脑子不够机灵,袁三才不会像他这样傻实在。 秘密不在屋中,难不成在坟丘里? 为了揭开这个秘密,袁三一手端着油灯,一手拎着千人斩,走出屋去。不破奥秘,誓不罢休! 第124章 孤冢秘宝 踩着齐腰高的枯草,围着坟丘转了半圈,这才终于发现门道。 若不是细心人,断然难以发现,这巨大坟丘之上,居然藏有一个暗门。由于这个暗门没入枯草之间,因此极难被人发现。 袁三不禁感慨:“这里本就是被人忌惮之所,加上又有这些枯草遮掩,倒还真是个藏匿私货的绝佳之所。” 那是一扇包铁的木门,用个龙头锁牢牢锁住。 没有钥匙,怎能开门? 袁三倒是很有主意,他手中的千人斩,既然能断锁骨链,就不信不能断这龙头锁。 打定主意,将油灯吹灭,放在一旁。此处尽是枯草,最怕火烛,他可不想出师未捷,先变烧鹅。 攥紧刀柄,大口吸气。 “嗨!” 一刀砍下去。 “咣!” 龙头锁断为两半。 好神兵,果然具备神力。 袁三大喜,将断锁拿去。 小心翼翼地推了推门。 居然推不动。 这木门包铁,想必十分厚重。 袁三将刀插在地上,用肩头顶住木门,暗暗较劲,猛一发力,“咔吧”一声,木门开启。一股怪味,登时从内中窜出。 袁三赶紧闭住呼吸,躲到一旁。呆了一会儿,感觉怪味散去的差不多了,将宝刀从硬土中抽出,又将油灯拾起来,壮着胆子,进到内中。 原来,这并非一个实心坟丘,而是一个空心似帐篷的所在。 袁三认为,当年那些沧州人建起这个坟丘,只为迷惑他人之用。 若非如此,断然不能弄个空心。这里倒也是个绝佳的避难所。谁会想到,活人藏在死人坟里。 这其中黑洞洞,什么也看不见。袁三身上带有法宝,那便是东洋人的玛曲头洋火。小小一根棍儿,作用可不小,嘛也看不见,有它正正好。 “哧剌”一声,伴随着一股刺鼻子的硫磺味儿,小火苗跳了出来,袁三赶紧将油灯点亮。 这盏灯,有个讲头,名曰“气死风”。外面有个玻璃罩,哪怕风再大,也难以将火苗吹灭,故得名“气死风”。不但不怕风,还贼亮。所以, 袁三并不担心看不见。 这时候,袁三终于看清了内中构造。 好一座土木建筑,穹顶高而阔,内壁坚而实。看来,当年那些人没少下功夫。都说沧州人武艺一流,原来,在建造方面也属一流。 “这都是些什么呀?”袁三看着那些巨大木箱,很是不解。 那些木箱,高高摞起,一下数不过来,但估摸着少不了一百个。 袁三靠近木箱,仔细看了看,每个上面,都有用白漆写成的洋文。曲里拐弯,跟虫子乱爬相似,洋文认得他,他不认得洋文。 再仔细看,盖子与箱体,用大钉子牢牢钉死。 藏得这么严实,钉得如此牢固。甭问也知道,这里面一定都是好东西。 袁三乐得差点没蹦起来,要真是宝贝的话,他袁三爷今晚上就要陡然而福,明儿可就是富家翁了。 别磨叽了,赶紧开箱验货吧! 有千人斩在手,不怕弄不开盖子。 轻轻松松,钉子全断。袁三赶紧将刀放在一边儿,用力掀开盖子,随即探头一瞧。 呀! 怎么都是砖头呀?! 可不是么,一块摞着一块,一块挨着一块,摆放得整整齐齐,全都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 袁三拿起一块,掂了一掂,分量不轻。再看油纸上,印着看不懂的洋文。拿鼻子闻一闻,有味儿,很怪的味儿,但并不陌生。每回从烟馆门口经过的时候,里面飘出来的,就是这个味儿。 难道这些都是…… 几下便将油纸撕开,眼前赫然出现一块烟土。 袁三手一抖,差点儿让这块烟土落地。 “真的……”他愣怔了,“这么多……” 他明白了,彻底明白了。这些写有洋文的木箱里,全都是烟土。唐进士口口声声说丢掉的东西,一定就是这些东西了。这可都是害人不浅的东西呀,伍大猛一定是过不去良心这一关,所以将这些烟土藏在了这里。 照理说,应该一把火全给烧了,以免流出去祸害好人。 但袁三并没有这么做。在他眼里,这些都是白花花的大洋,黄 灿灿的金子,随便拿出去一箱,就够舒舒坦坦活一辈子的。这么多箱,别说一辈子,就是十辈子也用不完。 发财了。三爷发财了…… 袁三呜呜地哭了起来:“爹,爹呀,儿子有出息了,儿子找到宝了,咱老袁家又能立起个儿来了,您儿子这辈子不愁活不下去了……” 哭了好一阵子,才终于不哭了。 他犯了难,凭他一个人的能力,是绝对无法将这么多烟土弄出去的。再说,他只是一个要饭花子,没资格,也没有能力,跟那些有头有脸的爷们儿去讨价还价。他需要找个人帮衬自己才行,上哪儿去找这个人呢…… 想来想去,也想不出该找谁帮忙才好。索性先不想了,先离开这里。让这个秘密继续留在这里。等到张十三回来之后,再决定要不要跟他说出这个秘密。 他将那块撕掉了油纸的烟土放了回去,又将盖子盖好。拿起刀,端着油灯,走了出去。将木门关好,还把那半截龙头锁挂了回去。 回到小屋,看着地上的死尸,叹了口气:“你呀你呀,守着这么多的钱,却活活饿死了自己,你可真够实在的。得嘞,三爷说话算数。成全你一个入土为安吧!” 说罢,走出屋去,挑了块看着还不错的地盘,用那口千人斩轻轻松松,便挖出一个能放进一个人的坑。 回屋将那位无名仁兄拖到坑中,填土掩埋。 一切利索了之后,将油灯熄灭。扛着刀,踏上回城的路。 等见到人时,天也已经亮了。合着一宿没睡,却一点儿困意都没有。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变大财主了,什么困意倦意,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径直去了蒲扇胡同。他不是刀客,那口千人斩,再怎么着,也不能随随便便带在身边。这东西,说好听点儿是防身之物,说难听点儿,这叫凶器。凶器懂么,就是能让人蹲大牢的祸头子。 进了蒲扇胡同,走到齐会长家的院门口。 嘿!门开着呢。 看样子,里面的人,早巴巴地就起来了。 第125章 九爷仁义 袁三本想先喊一嗓子。却听到院里有了声音。 扒头往里一瞅。 见一壮士,身穿白布单褂,手持一条长棍,耍得呼呼挂风。 一边儿耍着,还一边儿念叨着。 “白蛇吐信!” “神龙摆尾!” “拨草寻蛇!” “打狗式!” “倒霉娘们儿!” 袁三纳闷,这是什么棍法,怎么还有这么一招呀? 紧跟着,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练练练,成天练,练来练去,也没见你多练出几两肉来。人家也是会长,你也是会长,你瞧瞧人家,一个赛过一个富态。再瞅瞅你,干巴得跟个猴儿似的,还整天耍金箍棒,让我看,你是惦着上西天呀。赶明儿,我找耍猴的要一面锣,你不是爱耍吗,你一耍,我就敲锣,让大伙儿都来瞧都来看,齐会长家里属猴呢!”说话泼辣,噎人肺管子,就这样式儿的,不是倒霉娘们儿又是什么。 袁三本以为猴儿一样的齐会长让倒霉娘们儿这么一拱火,立马就要抡棍子打人。 哪曾想,人家齐会长反倒笑了。 “别看你老爷们儿长得瘦,可咱骨头缝儿里都是肉。嘿嘿,我的肉呀,都长得一个地儿了。要不然,你也不能非跟着我呀。” “揍性。没正行的玩意儿。”倒霉娘们儿乐了,“亏你也好意思说,要让师父听见了,脸红不脸红呀。行了,别耍你的金箍棒了,洗把脸,吃饭了。” “悟空遵观音娘娘法旨。” “德性。” 袁三在门口听着,又觉着好笑,又感到羡慕。要是大兰子跟他也能这样,那该多好。 “你不是袁三么?” 有人在袁三身后说话。 袁三赶紧回头。一瞧,是马九爷。 “呦。”赶紧作揖,“您老早起了。” “是呀。”马九爷极是和善地一笑,“岁数越大,觉就越少。刚到河边遛遛弯儿,活动活动筋骨。怎么在外面站着呀,走走,到里面去。” “您老先请。” “嗐。到这儿,就甭客气了。走走走。” 九爷一把抓住袁三的一只手,拉着他进了院。 袁三心里面很是感动,多少年了,从没人拿他这么当人看过。 九爷进院后,先吆喝一声:“秀儿,饭做好了么?” 里面传出声音:“做好了。” 九爷回她:“多摆一副碗筷,家里来朋友了。” 这话刚说完,刚刚洗完脸的齐小六便从屋里探出了头来,他想看看来了哪一位朋友。 一瞅是袁三,齐小六乐了。 “这不是小袁儿么。” “齐会长早呀。” 袁三赶紧 客套。 “早早,快快,快屋里请。” 齐小六很是和气的样子。 进到屋里,见到了会长夫人,也就是马九爷口中的秀儿。 “会长夫人好。” 袁三点头哈腰,他不能在别人面前失了礼数。 “嗐。”秀儿乐了,“别叫会长夫人,我听不惯。叫嫂子吧。嫂子顺耳。” “嫂子。”袁三赶紧改口。 “哎——”秀儿应了一声,“快坐快坐,没什么好饭,大米粥,咸鸭蛋,素盒子,将就着吃点儿吧。” “昨晚上,我不是拿回来一大块金华火腿吗?”齐小六端着男人架子,“去切一盘。放点儿辣油。再炒盘鸡蛋,多搁点儿葱花。快去呀,发什么呆呀。” 秀儿撇了爷们儿一眼,小声说:“等没人了,我再跟你算账!” 说完了,扭着胯骨,风摆荷叶似的走开了。 “九爷。宝刀物归原主。您老过过目。” 袁三双手捧刀,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 九爷拿过来,看也不看,便顺手将刀交给齐小六。 齐小六赶紧将刀拿到了里屋,放进柜子里。 九爷问:“人救出来了呀?” 袁三回话:“救出来了。全仗着您老的这口宝刀,不然真就没法弄断那条锁骨链。” “嗐……”九爷叹口气,“他人还好吗?” 看九爷的眼神,听话里的语气,九爷分明是在挂念着张中原。 袁三赶紧回话:“托您老的福,那位张老前辈很好。虽然被困了很多年,身子骨儿却硬朗的很。” 却不料,九爷竟摇头苦笑了一声。 袁三明白,九爷一定晓得张中原的手段,也一定猜出张中原用了邪术,才使得枯败不堪的身躯变得强壮如牛。 齐小六坐回原位,客气地请袁三动筷子。 九爷也很是客气地让了让。 说实话,袁三忙活了一宿,真得有些饿了。 谢过之后,抓起素盒子就啃。等到火腿和炒鸡蛋端上来时,他已经一口气干下去两个大素盒子了。 “嗐!”齐小六叹口气:“我要是也这么能吃就好了。” “哼!”秀儿斜眼看看他,“你呀,天生饿死鬼的命。” “秀儿。”九爷把脸一沉,“这大早晨的,说这种话,不觉着晦气么。” 秀儿赶紧换了一张笑脸:“这不是逗着玩儿么,哪能当真呀。我啐口唾沫,刚才的话呀,说了不算。” 说着,朝地上啐了口唾沫。坐下来,端起粥碗,乐呵呵地喝粥。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碗碟撤下之后,袁三喝了一碗茶。这就要起身告辞。 送他出门的时候,九爷问了一句: “他去哪里了?” 袁三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一时无言以对。 九爷不再逼他,笑着把他送出门去,看着他走远之后,无奈地叹了口气。 小六问师父:“您老人家叹气,是不是担心张中原又会干出伤天害理的勾当来?” 九爷点一点头:“这个人原本也算是一条好汉子,不知道中了什么邪,越发的没了人性。他这次能够脱身,全是天意安排。必须尽快找到孙西淳,将张中原脱身的消息告诉他,让他早早地防备。” 小六蹙着眉头,想一想说:“孙西淳是那个已经快两百岁的不死之人吧?” “就是他。”九爷点头,却仍是一脸无奈,“这个人如今身在何处,谁也不知道。但我一直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他的人现在就在津门安身。如果让张中原找到他,不只是他一个人有麻烦,跟他沾亲带故的所有人,都会受他连累。张中原的手段你当年也是见过的,杀再多的人,连眼皮都不眨一下。”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嗐!”小六也有些无奈了,“总以为这个人已经死掉了,万没想到,居然还活着。有他活着的一天,就有别人倒霉的一天。” “一个张中原已经够难对付,如今,他身边又多了一个张太平。如果他们叔侄联手,就更难对付了。六子呀,你待会儿去见一见小臭,不,见一见牛队长,他应该认识主管人口花名册的人,让他帮着查一查孙西淳的下落。一点有眉目,让他赶紧来找我。” “师父,”小六说,“不是徒弟我说您老人家,您老人家忒拿他当人看了,张口牛队长,闭口牛队长,他就是牛小臭,当年若不是您老人家收留他,他不定死了多少回了。牛队长这个称呼,外人叫行,您叫就不行,他受不起!” “不许胡说。”九爷将眉头一皱,“他如今身上穿的,头上戴的,都是王法。你就算瞧不起他,也总不能瞧不起王法。往后,你不管在什么地方见了他,都要跟他客气一点,毕竟他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要饭小叫花了。” “得嘞。”小六呲牙一笑,“都听您的,您说怎样,我就怎样。行了,我换身衣服,这就去找他。” 说完话,小六回了屋。屋里立马传来秀儿的泼辣叫喊声,以及小六的赔笑声。 九爷欣慰地笑一笑,自言自语道:“孩子们总算长大了,也都有出息了,我这把老骨头入土也踏实了。” 说话间,九爷的眼神中透出一股坚定,他似是在心中已有了打算。必死的打算! 第126章 多嘴泄密 离开蒲扇胡同后,袁三直接去了大哥家。 见到嫂子唐小玉后,先是吭哧了一会儿。在嫂子的急急催问下,才终于将与大哥救出张中原,又遇到朱大常、褚英,以及唐进士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讲述一遍。末了,劝嫂子放心,不必过多担心大哥的安危。 话是好说,只有没心没肺的女人,才会懒得关心丈夫的生死。 唐小玉旋即哭成了泪人,她嗔怒,刚刚与丈夫团聚,便又要分开,如果丈夫有个三长两短,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倒也不如一头撞死算了。 袁三紧着劝,可怎么劝也没用,只得干坐在一旁,任着嫂子哭哭啼啼,唠唠叨叨。 哭了好一阵子,唐小玉突然犯了癔症似的,一把擦干眼泪,尽量把哭肿了的眼睛睁开到最大,对袁三说:“老弟,帮嫂子一个忙,好吗?!” “嫂子,”袁三说,“您干嘛这么客气,有话您就直说。” “嫂子求你,带我去见你大哥!”语带坚定,掷地有声。 “嫂子,不是兄弟我怕死,也不是兄弟我小气,您即便去了,也是白搭。就算我大哥说不去,他那不讲理的二叔张中原,也一准儿不答应。您是没瞧见呀,那个张中原邪得狠呀。一言不合,立马要人命,连眼都不眨一下。” “我不管。”唐小玉很是固执,“我说什么也要去见你大哥。你不带我去,我就自己去!” “我——”袁三一跺脚,“好吧!去就去!说实在的,我也不想大哥冒险,其实大哥不用冒险就能发财,兄弟我已经——” 袁三意识到自己说秃噜了嘴,赶紧住口。 唐小玉蹙着双眉,不解地问袁三:“你刚才说什么,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我,我——”袁三不知该如何是好。 “兄弟,看来,你还是信不过我们两口子呀。”唐小玉悲伤地重又落下泪来,“也对,你姓袁,我男人姓张,你们一不沾亲,二不带故,不过是萍水相逢罢了。嗐……你大哥实在,把你当成亲弟弟对待,你刚跟他说完大兰子的事,他就豁出脸面 不要,去跟我大哥理论,席间不知受了我大哥多少冷言冷语,他都忍着。”说着,唐小玉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他这样做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这个做弟弟的。嗐……说这些有什么用呢,算了,不说了。” “嫂子。”袁三眼圈儿一下就红了,“是我脏心烂肺,是我不够朋友,我实话对您说了吧,唐进士丢了的东西,被我找到了!” “你说什么?!”唐小玉一下就呆住了。 “我说,您大哥,唐进士,丢掉的东西,我给找着了。”袁三刻意将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清楚。 “你说得可是真的!”唐小玉似乎不敢相信袁三的话。 “真的。”袁三肯定地说:“我糊弄谁,也不能糊弄您。就在三义庄的老沧坟,一百多箱,全是烟土。随便拿出一箱,就够一家子吃喝一辈子的。嫂子,兄弟不能独吞这些东西,我早就想好了,那一百多箱都归您跟大哥,你们吃肉,给我剩口汤喝就行。另外,不是兄弟我心狠,这些东西是您大哥唐进士的不假,但那个人连亲爹亲娘都敢害,他也就根本没有把您这个当妹子放在心上,您要是把这个信儿透露给了他,他一等拿到了东西,下一步八成就要杀人灭口,您跟大哥只怕都要被他所害。嫂子,您就狠狠心吧,这件事情,你知我知,大哥能知,别人谁也不能知道,传了出去,咱都得没命!” 唐小玉嗫嚅了,一动不动,一言不发,好似变成了一根木雕。 半天,才终于开口说:“你说得对。谁也不能知道。兄弟,东西是你找到的,我跟你大哥不会抢了你的便宜。你是东家,我们两口子给你当跑腿的,赚了钱,你拿大头,你给我们多少,我们就拿多少。” “嫂子,说这种话,让兄弟这张脸往哪儿搁呀。” “好了。”唐小玉说,“咱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我不放心你大哥的安危,你带我先去找他,至于老沧坟的秘密,咱们等见着你大哥,再从长计议。你先坐一会儿,我到外面买点路 上吃的东西。” 说完话,唐小玉便自己出去了。 袁三一个人坐在屋里,唉声叹气,他真心在乎张十三的生死,不想这位结义大哥出意外。可恨那个张中原,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这老祸害救出来,如今连累了大哥受他胁迫。 嗐! 后悔已晚呀! 等了好一阵子,唐小玉才终于回来了。 袁三赶紧起身,从嫂子手里接过买回来的东西。是酱肉和烧饼,还有一只肥烧鸡。 唐小玉将这些东西放进一个小篮子里,盖上棉套。又拿了个铁水壶,灌了一壶热水。稍微将屋里归置了一下,便要与袁三出门。 刚要动身,就听到“咚——咚——咚——”的声响。有人敲打院门。 “这是谁呀?”唐小玉发着牢骚,“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赶这个时候来,真够烦人的。” 牢骚归牢骚,埋怨归埋怨,门总是要开的。 唐小玉放下篮子,走出屋去,来到院门前,将门闩拿掉,打开院门。 门外立着一个身穿棉袍的人,看身形,是个男子无疑。那人头上戴着棉帽子,棉帽子两边的护耳放了下来,遮住脸庞。一条宽大的围巾,几乎将整张脸遮住。鼻梁上,架着一副洋墨镜。不伦不类,出尽洋相。 看不见脸,自然不知道是谁。 唐小玉打量着来人,问他:“你找谁呀?” “姑姑。我是水生。” “水生!”唐小玉先是一呆,接着将侄子一把拉进院里,又赶紧将院门关好,还插上了门闩,就跟后面有人追杀水生这个小孽障的似的。 袁三厌恶透着这个小孽障,因此懒得搭理他。 唐小玉拉着侄子的袖子,到了屋里。 “水生,你来干嘛?” 水生将墨镜拿掉,又将围脖松开,呼哧呼哧地喘气。 袁三偷眼看了看,发现小孽障的脸上一点儿血色都没有,苍白得有些瘆人。 “他来干什么呢?”袁三心底暗自嘀咕,“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跟他老子一样,驴粪球,外面光,里面全是糟糠,八成又没憋什么好屁。不是占便宜来的,就是害人来的!” 第127章 非善非恶 袁三心中犯着嘀咕,而唐小玉那么精明的一个女人,又岂能不知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 她让侄子坐下,先不急着说话,等把气儿喘匀实了再说。 小孽障一个人占了三个时辰——申时、子时、戌时,凑一块儿,便是——身子虚。 坐下之后,喘了一会儿,又喝了一口唐小玉递给他的温水,这才终于能说话了。 “姑姑,我来找您,是有急事。”小孽障急火火地说着。 袁三噗嗤一乐,心说:“多新鲜,没急事你来这儿干嘛?” “什么事,你慢慢说。”唐小玉反倒一副不着急的样子。其实,她也仅是表面上不着急罢了,心里这会子一准儿急出了火。 “这件事,”水生喘着粗气,“跟姑父有关。” 此言一出,唐小玉倒是真急了。 “怎么回事,你赶紧说。” “我爹,我爹,”水生喘气又开始不匀实了,“我爹要害我姑父!” 这话一出口,唐小玉的娇躯猛然晃了一下,好悬没瘫地上。 不等唐小玉开口,袁三先蹦了起来。 “姓唐的,你小子可别胡诌!” 水生看了袁三一眼,气喘吁吁地说:“我没胡诌,是真的。” 袁三不信他的话,恶狠狠地说:“你们爷儿俩,都不知正经玩意儿,老子奸,儿子滑,一对儿王八蛋。我就不信,你能良心发现,出卖你老子!” “你爱信不信。”水生也来了脾气,“我跟我姑姑说话,碍你一个臭要饭的什么事。” 这话一出口,无异于一脚把人贬进了泥坑里,叫人丢尽了颜面。 真真儿叫袁三气炸连肝肺,锉碎口中牙。怒吼一声:“我看你小子要找不自在。”话音未落,亮出拳头,就要打人。 “住手!”唐小玉喝止住他。 袁三举拳难打,“哼”了一声,撂下拳头,退到一旁,不再言语。 “水生,快跟姑姑说说,你爹究竟想怎样?”唐小玉的话语当中带着急躁与愤怒。 “我爹一直不肯原谅姑父,他还是放不下当年姑父打伤我娘的仇。那天,您跟姑父离开后,他把我支了出去,然后跟胡老顺偷偷说了一些话,但他并不知道,他跟胡老顺说得话,全都被我一字不漏地偷听了去。他嘱咐胡老顺,在见到那笔宝藏后,在姑父身后下手。这样,不但能得到宝藏,还能给我娘报仇。姑姑,事不宜迟,要快点找到他们,千万不能让他害了姑父!” “水生,姑姑要你一句实话。你说得可都是真的?”唐小玉强忍着泪水,只想听侄子的一句实话。她糊涂,小孽障倘若真是憋着心眼儿害她,又怎会对她说实话。 “姑姑,”水生语气肯定地说:“侄子 的话,全都是真的!” 一旁不吭声的袁三,这时候也根本无法猜透小孽障的话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眼下已经顾不得分辨真伪,先把张大哥找到才是重中之重。 “嫂子,”他说,“权且信了他的话,咱们赶紧去找大哥吧。耽误的越久,大哥的危险就越大!” 唐小玉看着水生,问他:“你也跟着么?” “嗯!”水生使劲一点头,“我要跟着,有我在,还能劝一劝我爹,他现在谁的话也听不进去,只有我的话,他还能多多少少听进去一些。事不宜迟,咱们这就走吧!” “可你这身子?”唐小玉有些发愁。 “不碍的。”水生强打精神,“我能撑得住。” 袁三心眼儿多,马上说:“有四条腿的不用,干嘛非要用两条腿,出门就有赶大车的,有钱不愁雇不到车。” 这番话说得恰到好处,唐小玉让水生跟袁三在屋里坐着,她到外面找车去。 袁三本来抢着要去,怎料唐小玉却说自己认识几个赶车的把式,由她出面,事情更加好办。 既如此,袁三也就不争了,只是他膈应水生,等唐小玉出了门后,他便狠狠地瞪了水生一眼,而后抱着肩膀坐在一旁,毫不搭理咫尺之间的水生。 “袁兄弟,你似乎对我有成见?”水生似是没话找话地说。 “成见。哼!”袁三把嘴一撇,“您是少爷,我是花子,我哪敢对少爷有成见呀。” “袁老弟,我想,你我之间,一定有些误会。”水生的语气十分平和,丝毫没有挑衅的意思。 “误会。你说误会。”袁三斜眼看着水生,一脸轻蔑神色,“你小子干得什么好事,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是人,你是个吸血的怪物,我怕你把我的血也给吸干了。所以呀,我还是敬而远之的好。” “袁老弟,我也有苦水。嗐……”水生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自打出了娘胎,身子骨儿就一直不好,三天两头染病,好几回差点死掉。” “嘿嘿,”袁三乐了,“那不正好少了个祸害。哎呀,老天爷不长眼啊,好人不长命,祸害活万年,没天理呀没天理……”一副恨人不死的神情,十分欠抽的模样。 水生并不怪他,依旧语气平和地说:“我也说不好打那天起,我爹不知道从哪儿得了一个偏方,用人血来养活我,我不肯喝,他就让胡老顺硬灌。但那些人,全都不是好人,都是罪大恶极,却又逃过律法之人。既然律法无法将他们治罪,倒不如让我来替天行道。” “少放屁!”袁三一拍桌子,“照你这么说,你还成了好人了?!” “好人二字我配不上,但我也 绝非你想象中的那种不堪的样子。” “呸!”袁三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要说孙宝被你吸了血,那倒也是他活该,他干了那么多的坏事,怎么死都不亏。可那些大姑娘呢,她们也罪大恶极?十恶不赦?也逃脱了律法?” “没错!”水生不肯服软地说:“她们都不是好东西。下毒害死亲爹娘,溺死亲弟在水中,与野汉子谋害未婚夫,却一个个假装无辜,将罪责推到别人的头上,她们天真的以为能够逍遥法外,却不想人在做、天在看,我要替天行道,为那些含冤而死者讨还公理!” 这番话说出口,袁三竟一时无言以对。他一直斜眼晲着水生,从水生脸上的表情,眼中的神色,以及铿锵有力的语气当中,几乎找不到水生撒谎的证据。难道,他说得都是真的…… “我娘临终之际,曾抓着我手,以良言教导我,要好生为人,千万不能干伤天害理之事。我娘虽然是水族精灵,可从来没有害过一个人。她一辈子善良,不懂人间险恶,对任何人都彬彬有礼,而不知她善良者,却将她视为专一害人的邪妖。她一生没有伤人,到头来却被人所伤,到死都不准我爹为她报仇,更不准我恨姑姑和姑父以及任何人。我娘她……”话未讲完,已泣不成声。 “嗐……”袁三受其感染,不禁泛起同情,“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吧。好了,我信了你的话,你就别哭了,我看不了男人掉眼泪,跟个娘们儿似的,哭哭啼啼不嫌丢人么。” 水生点一点头,用袖子将眼泪擦干,又说:“被你救走的那位朱家小姐,我无心害她。我不瞒你,我与你一样,也中意她。” 这话一出口,袁三的同情心立马荡然无存了,马上在心里骂开了街。想不到,小孽障居然看上了大兰子,这还得了,必须让他打消这个念头才行! “你将她从我家带走后,我很不开心。”水生苦笑着说,“却根本没有想到,我爹居然跟那位朱小姐的爹在褚英的撮合下,成了儿女亲家。我自是欣喜,却也知道,我爹这么做并非为了我,而是为了他自己的目的。他觊觎朱财主的家业,更知道朱财主门路广,能跟朱财主联姻,对他有百利而无一害。他正好也能利用朱家小姐来要挟姑姑、姑父,他早就知道你跟姑父的关系,也知道姑父为了你,一定会受他摆布。” “唐少爷,”袁三的口气缓和了很多,“有句话憋在我心里很久了,不知当讲不当讲?”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袁兄弟有话请讲。” “好。你听好了。咳咳——”袁三清一清嗓子,“你爹真是个王——八——蛋!” 第128章 字字玄机 唐小玉回来了,从她脸上轻松的表情来看,她已经雇到了车。 袁三拿着唐小玉准备在路上吃的东西和水。 水生则重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 锁好了屋门、院门,唐小玉与两个后生上了车。 赶车的,是个中年汉子,身材不胖不瘦,中等个头儿,眉毛稀稀疏疏的不剩几根,小眯眯眼儿,蒜头鼻子,厚嘴片子,不长胡子,脸上坑坑洼洼都是麻坑,总之长得很不好看。 一张口,才知是个公鸭嗓儿,就跟嘴里塞着破袜子似的,叫人听着挺膈应。 不过么,那匹拉车的大白马倒是不赖,浑身上下,一根杂毛都没有,懂行的瞅一眼,就知道这是一匹好马。 车也不错,比平常的车大出去一号,用得还是洋人的胶皮轱辘,架着棚子,铺着软垫子,坐在里面,很是舒服。 袁三给指了方向,赶车的麻子脸儿扬鞭打马,车轮缓缓地转了起来。 唐小玉告诉袁三和水生,赶车的人名叫麻达。麻是麻子的麻,达是豁达的达。人如其名,一脸麻子,为人豁达。 您瞧,人家的爹娘也忒会替儿子起名了,就跟早就知道儿子将来一定是麻子脸儿似的。 唐小玉还说,麻达是个老实人,有个最大的优点,就是不爱打听事儿,甭管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从不跟人瞎搭咯。 果然,麻达一路上一句多余的话都不说,顶多就是问问袁三,该往哪条路上走。 袁三也有个优点,那就是记性贼好,凡是走过一回的路,都能牢记于心。在他隔一阵儿便指东指西之下,马车来到了昨天朱大常设宴款待张中原的破院儿。 “是这儿么?”唐小玉问袁三。 “没错。”袁三很肯定地说:“就是这儿。” “怎么这么冷清呢?”唐小玉诧异道。 “我进去看看。”说着,袁三便走到院门前,伸手推开了漆皮斑驳的两扇木门。 呀! 怎么只有一个小老太太呀,其他的人呢? 小老太太正在院里坐着晒太阳,一瞅门外立着个探头探脑的小后 生,看打扮像是要饭的。 “要饭呀,等着,我给你拿去。”小老太太站起身,这就要进屋。 “不是。”袁三赶紧说,“我不是要饭的。” “不是要饭的呀。”小老太太停下脚,“那你推我家的门干啥?” “老大娘,”袁三客气着说,“昨天您家是不是来了一大帮子人,我找他们的。” “唷。”小老太太愣了一下,“都走了。” “走了?”袁三瞪着眼,傻兮兮地问。 “是呀,走了,一个没剩。前天呀,有个大胖子来我家,非要租用我这破屋破院,我说我不租,接着进来几个拿枪的,问我想死想活。听听,这叫人话么,我岁数是大了点儿,可我还没活够呢。没辙了,谁让咱胳膊拧不过大腿呢,反正大胖子也给了钱,我就上闺女家住着去了。今早上回来一瞧呀,嘿——,人都走光了,剩菜倒是没少留,我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的菜,要天天有人租我这破院才好呢……”这小老太太是个话痨,别人没问,她却跟倒豆子似的全抖搂了出来。 “那您知道他们去哪儿了么?”袁三急急地问。 “我哪知道呀,不说了么,我回来的时候,已经没人了。你上别的地儿找找去吧,这里没你要找的人了。”小老太太没好气地说着。 袁三愣怔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没想到,唐小玉一步跨进了院里。 “这是谁家的太太呀?”小老太太打量着这位不速之客,“怎么着?找爷们儿呀?还是那句话,都走了,上别的地儿找去吧。” 唐小玉却固执地不肯走。不但不肯走,反倒朝着屋门走了过去。 “这怎么听不懂人话呢?”小老太太立时就变了脸,“有你这样的么,这也不是你家,你想进就进呀。出去出去,不出去,我就拿扫帚赶你出去!” “你敢!”唐小玉恶狠狠地瞪起了眼。 小老太太吓得一个激灵,马上缓和了语气:“这位太太,这里真没有您要找的人,我没说瞎话。” “闭嘴!”唐小玉 狠狠地冽了她一眼,“再废话,割了你的舌头!” 袁三也没想到,平时温柔和善的嫂子,这当儿竟一下变成了河东狮。也难怪,那天杀吕老驴的时候,她可是来真格的,杀完之后,一点儿慌张都没有,想必十字坡的孙二娘杀了人后,都没她这般冷静。 小老太太服帖了,老实了,麻爪认怂了,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生怕这位长得不错,穿得不错的恶太太活撕了她。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唐小玉独自进了屋,随即摸索开来。 袁三赶紧跟了进去,水生则跟麻达在院外等着。 满地都是脚印,还有一些干掉的血迹,桌上摆着剩菜残酒,看来小老太太光顾吃剩菜,没顾得上打扫。进了里屋,被褥一塌糊涂,定是昨晚被人用过,早起之后,懒得收拾,便纷纷出了门。 “嫂子,您找什么呢?”袁三不解地问。 唐小玉不理他,只顾上上下下,左左右右,不眨眼地,一寸一寸地寻找一些有价值的痕迹。 袁三明白了怎么回事之后,便不再吭声,生怕分了嫂子的心,漏掉关键之处。 突然,唐小玉在拿开一个破枕头后,眼睛立时停住不动了。定是发现了端倪! 袁三赶紧顺着唐小玉的眼神看了过去,只见炕沿上有几个字,不是用笔写上去的,而更像是用刀刻上去的。再细看,也不是用刀刻上去的,倒像是用手指硬生生写上的。此人好指力,内力绝对上乘。 “嫂子,”袁三小声说,“我认字不多,这几个字又花哨,我不认得,烦劳您给念念。” “青龙寨,白虎潭;朱雀岭,玄武洞。”唐小玉将那些花哨的字念给袁三听。 “呀——”袁三眨巴眨巴眼,“四大神兽凑齐了呀?” “走!”唐小玉转身就往外走。 袁三痴愣在原地,猜不透这十二个字的玄机。但既然嫂子说走就走,那么她一定知道了这十二个字里的门道。 而这些字又是谁留下的呢?难道是张大哥?可他为什么要留下这些字呢? 搞不懂,实在搞不懂。 第129章 前路凶险 猜来猜去,猜不透,干脆也就不费脑子了。 跑出屋,出了院,正撞见唐小玉在向麻达询问:“麻达大哥,您走南闯北,去的地方多,您好好想想,我刚才跟您说得那十二个字所指什么去处?”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麻达的额下本就没有几根眉毛,这会儿蹙成两条肉蚕虫,嘴里念念叨叨,小眯眯眼儿骨碌碌转个不停。 猛地一拍大腿:“没错!就是那儿!” “您知道是哪儿了?”唐小玉赶紧问。 “知道了,上车吧,咱们这就走。”麻达嘿嘿傻笑着,“不过么,这地儿可不近,在山里面。” “在山里?!”袁三叫了一声,“那就是蓟县那边了呗。哎呀,咱要走到了,还不得天黑了呀?” “甭担心,”麻达的两个小眯眯眼儿笑成了一条缝,“我这匹马脚程快、耐力足,车轱辘也皮实,只要你们不怕颠得难受,我保证不等天黑,就能赶到地儿。” “那就有劳麻达大哥了。”唐小玉客气道。 “妹子不必客气,快上车吧。”麻达憨笑着说。 …… 等到车轮重又转动起来之后,袁三才确信麻达的话都是实话。 什么叫风驰电掣,这会儿的感觉就叫风驰电掣。 麻达赶车果然是把子好手,嘚、驾、喔、吁,喊得贼溜。那匹白马真不愧是一匹好马,对于主人的吩咐言听计从,在无人的路上撒开了欢儿跑,一点疲惫的迹象都没有。 坐在车厢里的三位,倒也没有感觉到有多颠簸。偶尔颠一下,反倒乐坏了袁三,颠得越厉害,他越是高兴,哈哈大笑,不顾别人在不在意。 唐小玉一直愁眉不展,她的心事一定很重,所以,没有任何事情能让她稍感开心。 把自己捂得严严实实的水生,时不时咳嗽一下,一句话都不说,他喘气的声音很粗,也极不匀实,分明很不好受,却又要强忍着。 也不知走了多远的路,麻达隔着棉帘子,扯着公鸭嗓儿朝车棚里的人说:“人不少哇,到处都是马蹄印,还有车轱辘的印子。” 袁三赶紧从帘子后面探出头,朝土路一看,可不是么,乱七八糟,都是马蹄印,还 有两道很深的印子,正是车轱辘压出来的。 把头缩回来后,袁三对唐小玉说:“那些马蹄印,一定是马队留下的。这就是说,我大哥他们都是骑马赶路,不能骑马的,就坐车。照这样看,朱大常他们早有准备,提前备好了马匹。嗐!会骑马的都不是俗类,一定都是褚英的人,他们手里都有枪,褚英如果想独吞宝藏的话,一定会让他的人在大哥他们的背后打黑枪,这小子是个养不熟的洋崽子,谁跟他沾边谁就倒霉!”说话间,斜眼晲着水生,这后面的话,分明是说给水生听的。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嗐……”水生苦恼地摇了摇头,分明听出了袁三话中的意思,“我劝过爹,让他疏远褚英,他不听,他总说当年要没有他救了褚英,褚英早就让人给废了。而褚英自追随褚督军回津之后,一直没断了孝敬我爹,还认了我爹做干爹。他还在我家与他家之间,修了一条密道,为得是帮我爹转运——”突然住嘴不说了,一定是褚英帮他爹转运的东西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他不方便说出。 袁三和唐小玉并没有追问,这对叔嫂的心里很清楚,水生没有说得字一定是烟土。 袁三这时候也才终于明白,那天被他在褚英的家里发现的密道,并非只为给小孽障送“药引子”使用,而是有着更多的用途。 水生沉了一会儿又说:“褚英早就想脱离褚督军单干,他想当草头王,苦于没有钱财招兵买马,但他懂得如何借力,他一直撺掇我爹,跟他干见不得光的营生,还拉拢了朱财主等一帮有钱人。我曾亲口听他对我爹保证,等他攒足了兵马,成就一方势力之后,一定会帮我爹打通上海滩、威海卫等几个大码头,到时候我爹跟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南北两地,只手遮天。” “王八蛋!”袁三愤愤地咒骂,“他也不撒泡尿照照他什么德性,三姓家奴,早晚不得好死!” “你休要小看了这个人,”水生有气无力地说,“这个人的野心很大,城府更是深不见底,我爹自以为能降得住他,但在我看来,我爹高看了自 己,也小看了他。” “放心吧水生,”唐小玉劝道:“经历这件事后,你爹一定会看穿这个人的真面目。” “但愿如此吧。——咳——咳——咳……”水生咳嗦了起来,拳头攥得很用力,想必他的身体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 唐小玉探出头去,有些急躁地问麻达:“还有多远?” 麻达回话:“不远了,再有三四十多里地,差不多就到了。” 唐小玉缩回头来,关切地对水生说:“你要不要喝点水,吃点东西?” 水生摆摆手:“喝水、吃东西,对我没用。” 言外之意,只有人血才对他有用。 袁三眼珠儿一转,坏坏地说:“再忍一忍,到了地儿,你见着那些你不认识的人,你扑过去就咬,你不是说你要替天行道吗,那些都是坏人,最坏最坏的人,你把他们全都咬死、吸干,你就算功德无量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水生听出袁三是在逗他,苦苦地一笑,便闭上眼,不再言语了。 车厢内,重又陷入寂静。 …… “吁——” 麻达勒停了马蹄,车轮停了下来。 “唐家妹子,前面的路,车过不去,你们只能下来走了。” 袁三已经探出了头,看前面是条上坡的小路,很是崎岖,两旁全是带刺的灌木。 袁三从车上跳下来,又将唐小玉和水生扶下来。 “嫂子快看!”袁三伸手朝山林中一指,“有辆马车。” 果然,有辆带棚子的马车藏在林中,若不仔细看,轻易看不见。 “既然有马车,那么他们一定顺着这条小路上去了。您看,”袁三指着小路上的马蹄印,“都是马蹄印。是这里,一定没错了。” “那就走吧。”唐小玉说。 “慢着。”袁三说,“咱们还不知道那头是什么状况,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上去,万一有埋伏,咱们几个都得倒霉。兄弟我先去探探路,你们在这儿等着。” 唐小玉认为袁三的话很有道理,便点了点头,关切道:“要小心。” “放心吧。兄弟我是福将。” 说罢,袁三便上了那条窄而高的坡路。 那边到底怎样一个情况,只等袁三看过了才知道。 第130章 不祥预感 袁三上了坡,不大会儿,又下了坡,面露慌张。 “没错了。”他说,“翻过这个高坡,就能看见人影。” 唐小玉忙问:“你见着你大哥了吗?” “没见着。”袁三摇头。 水生气喘吁吁地问:“那我爹和胡老顺呢,你有没有见着?” “也没有。”袁三又摇头。 “那你到底见着谁了?”唐小玉急躁了起来。 “不认识。”袁三说,“就看见两个丘八,手里拎着短枪,一边抽烟卷,一边聊闲天。除了他俩,见不着别人,只能见着不少的马。” 麻达用他那好似塞着破袜子的公鸭嗓儿说:“这俩是放哨的,要想过去,得先把这俩给放倒了才行。不放倒他俩,就甭想过去。” 麻达说得在理,这地儿就这么一条小道,除此之外,别无他路,要想过去,就得好好地动动脑筋才行。 唐小玉柳眉倒立,恶狠狠地说:“想过去,来软的不行,非得来硬的才行!” 言外之意,要宰了那俩丘八。 “老兄弟,”唐小玉对袁三说,“想救你大哥,就得心狠一点儿,你敢不敢杀人?!” 袁三咽了咽口水,分明心虚的厉害,要说不敢,太栽面儿,不像个男人。要说敢,真心有点儿含糊。 “我来吧!”麻达扯着公鸭嗓儿说,“干这种事儿必须干净利索,稍慢一步,没命的就是自个儿。” “麻达大哥,”唐小玉说,“有您这句话,妹子我也就什么也不说了,等回去之后,我们两口子一定好好地报答您!” “唐家妹子客气了。”麻达憨笑着说,“我自打干上了赶大车的营生,就再也没宰过活人。不瞒妹子,我这手呀,早就痒痒了。” 这话一说话,袁三不禁打了个冷颤,看不出这个一脸麻子的丑鬼,居然也是个狠茬子。八成呀,早些年干过“胡子”,不然绝对不能说这种狠话。 袁三正惊诧间,再看唐小玉,将皮裘脱掉,只穿碎花红夹袄。 袁三纳闷,这大冷天的,干嘛要脱衣服呀? 这时候,唐小玉又将簪子、头花拿掉,一头乌黑秀发,立时披散了下来。晃一晃头,头发立时又显蓬松了许多。 用长发将脸遮住,呲着一口整齐的玉齿,笑一笑,说:“像不像女鬼?” 袁三这下总算明白了,不禁暗暗佩服唐小玉鬼点子够多。 唐小玉对麻达客气道:“有劳大哥了。” 又对袁三说:“你照顾水生。” 说着,顺着土坡走上去,一闪,便不见了人 影。 吓!好俊的速度! 麻达则如变戏法似的,手里多了一把寒光烁烁的尖刀。他好似猿猴一样,轻巧地跳入灌木丛中。一晃,人影便消失了。 “——我的天呀——啧——啧——”袁三咂舌,“人真是不可貌相呀。” “袁兄弟,我不放心,劳烦你扶我上去。”水生气喘吁吁地说着。哆嗦着手,指着那条窄而高的土坡。 “得嘞。”袁三扶着水生,小心翼翼地顺着土坡,一点点地往上挪。 到了高处,袁三按着水生的肩头,示意他趴下。 看到的景象却是,两个手里拿着枪的丘八,正一脸恐慌地寻找着什么。 山林中,一个披头散发,身穿红衣的“女鬼”,一闪便没了踪影。旋即,又突然出现。紧跟着,又陡然消失。 唐小玉扮鬼的伎俩实在高明,真得把那两个放哨的丘八给吓唬住了。 就在两个丘八紧张兮兮地不知该如何是好之际。 一个黑影陡然出现在他们的身后。捂嘴、抹脖子,轻巧地放倒其中一个。 紧跟着,又以相同的手段,麻利地解决掉另外一个。 一人杀两人,且只在瞬息之间,能做到这一点,绝非老手莫属。 杀人后的麻达,将刀在鞋底上蹭了蹭,冷冷一笑,朝着扮鬼的唐小玉挥了挥手。 唐小玉现出身形,快步回到袁三与水生的身边,穿好皮裘,将头发随便一扎,得意地笑,笑得很邪。叫袁三看了,心底发毛。越发地猜不透这位如花似玉的大嫂,究竟是人是鬼。 唐小玉帮着袁三将水生扶起来,三人下了高坡,蹚着奇腰的枯草,来到麻达的跟前。 两具死尸趴在麻达的脚下,大片枯草被鲜血染成红色。 水生一把挣脱开袁三的手,拽掉厚厚的围脖,扑在死尸身上,如一匹饿狼,贪恋地,茹毛饮血。 袁三越看越是心慌,暗自牢骚:“他姓唐的一家子都是什么玩意儿托生的,一个赛过一个邪,一个有人样儿的都没有。” 这番牢骚之中,也包括了唐小玉,一个目睹杀人,并亲手杀人,而一点儿都不感到心虚的人,一定也不是什么善类。 待喝饱了血的水生起身后,整个人明显精神了很多,与先前那个病秧子模样的水生简直可以说是判若两人。 麻达指着前方踩踏得一塌糊涂的枯草,对唐小玉说:“其余的人,朝那边走的。我头前走,你们跟在后面。” 袁三正要迈步,一眼瞅见死丘八掉落枯草间的短枪,上前一把 抄了起来。 “这可是好东西,甭管隔着多远,一扣这个机关,立马就能叫人脑袋开花。” 水生问他:“你会用吗?”相比没吸血前,这会儿的气力明显足了很多,连说话的声音都清亮了。 袁三呲牙一笑:“咱哪会用这个。” 水生伸出了手,做索要状:“给我。” 袁三愣怔一下,问他:“你会用?” 水生一笑:“当然会用。给我吧,关键时候,说不定我能用这个救你一命。” 袁三刚刚得了这么一个好宝贝,自是舍不得给。可想一想,水生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东西在他的手里,纯属废铁一块,到了水生手里,说不定就能派上大用场。 “给你。”袁三将枪递给水生,不忘叮嘱一句:“保管好了,别走了火。” 水生一笑,将枪接过来,反正看了看,说了句“德国货”,而后撩开棉袍下摆,将这“德国货”藏在了腰间。 而另一支掉落枯草间的短枪,则被唐小玉捡起,并藏在了身上。 袁三很是怀疑,他不认为唐小玉会用这洋人打造的玩意儿。本想问一问,却又觉着多嘴只会惹人烦,于是便假装没看见似的,跟在最后面,蹚着枯草往前走。 这山地之中的道路,本就坑洼不平,加上枯草之中,又多有带刺的蒺藜与叫不上名字的灌木,不免叫人行走艰难。那些尖刺在风干之后,像针一样的锋利,若不是穿得厚实,这两只脚与两条小腿,非弄个血肉模糊不可。 袁三的两只手,在刚才捡枪的时候,不慎被尖刺划伤,这当儿火辣辣的疼。 这小子滑头得很,他想,尖刺扎到肉上,足以叫人很不好受,这要是扎在眼珠子上,还不立马就瞎了呀。如此说来,这些随手可得的毒刺,岂不是防身之利器。 于是乎,趁着走在前面的人没注意,他快速在一棵歪歪扭扭的枯树藤上,掰了几根像极了鱼刺,足有两寸长的尖刺,揣进衣兜,以备不时之需。 越是往前走,就越是难走。 袁三叫苦不迭,厌恶透了这鬼地方,可为了快些见到张大哥,他又不得不继续走。 他在心中默默念叨:“大哥呀大哥,您可千万别有事啊,兄弟我马上就能跟您见面了,您可得千万等着兄弟我呀!” 正念叨间,突然心口莫名地疼了一下,犹如被锥子扎了一下似的。虽然只是疼了这么一下,可他的心里却立时变得不那么踏实了,他认为这是一种预感。 不祥的预感! 第131章 青龙白虎 正心慌之际,走在最前面的麻达突然一扬手,示意后面的人停步。 他转回身,压低声音,对唐小玉说:“仔细听,有动静。” 可不是么,有人说话的声音,似从远处传来,模糊不清,却也听得出是人声。 有人声,却不见人影。 麻达说:“你们在这儿等会,我到前面去看看。” “多加小心。”唐小玉关切地叮嘱。 麻达憨笑着,说了句“放心”,便转过身,弓着腰,像一只觅食的豹子,小心翼翼,却极为灵巧地朝前奔去。 袁三看着麻达越来越远的身影,心中暗暗佩服此人能耐不小的同时,也对这个人的真实身份越发地好奇了起来。 他常年在街面上混饭辙,阅人无数,却从来没有听说过津门有麻达这一号人物。 怪事。这个麻子脸儿的丑汉子,居然心甘情愿地为唐小玉卖命,看他那样子,并非只图钱财,而更像是另有所图。 哎呀……他到底图个什么呢? 难道是唐小玉的美貌?不能够吧,唐小玉长得好看不假,可怎么说也不是年轻女子了,虽说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可这个岁数的女人,再怎么会保养,过不了几年光景,那张脸也会堆满褶子。 再仔细想一想,从麻达的眼神当中,并没看出任何对唐小玉暧昧的意思。反倒是,他看水生的眼神,倒有那么几分暧昧。 哎呀……这可真是个怪人。 算了!不想了,爱咋咋地吧! 他刚放下胡思乱想,麻达以极其利落的身形跑了回来。 气不长出,面不更色,丝毫不见疲惫之态,端的一身好体力。 “怎么样?”唐小玉急急地问。 “没错。”麻达说,“都在了,从这儿看不见,再往前走,能看到一个巨大水潭。” “白虎潭。”唐小玉说。 麻达点了点头,接着说:“我带你们过去看看。” 说着,便扭回身,在头前引路。 离得越近,也就越是危险。四个人大气不敢喘,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生怕让人发现。 走出足有半里地,麻达示意尾随在后的三人趴下。 前面已经没有路了。 麻达好像一只癞蛤蟆,趴下后,一点点往前爬。 后面的三个人,也学着他的样子,一点点往前爬。 终于,端 倪显现了出来。 原来,他们置身的地方是高处,放眼看过去,低处有个巨大水潭。 那水潭的样子,像极了一个狰狞的老虎头,那潭中之水,毫无结冰迹象,水面平静如镜面,连个涟漪都不见。 怪不得此处名为白虎潭,原来是有讲头的。 潭边,有着许多的人。 袁三眼尖,头一个便看清了大个儿的朱大常,那些人里面数他最胖,因此最显眼。 那个忙忙活活,时不时对着一大帮子丘八发号施令的,不是褚英,还能是谁。 坐着的,定是唐进士了。他有腿疾,站不起来,因此只能坐在轮椅上,由胡老顺推着前行。胡老顺就在唐进士的身后立着,他是一条好狗,无时无刻不在保护着主子的安全。 “张大哥。”袁三差一点没叫出来。 张十三立在张中原的身边,两个人的脸挨得很近,似在商议什么事情。 看样子,他们到此处并不太久。八成是受了唐进士的拖累。一群好腿好脚的人,偏偏要弄着一个瘫子行路,不想被拖累都难。能把唐进士连人带轮椅弄到潭边,也足以说明这些人有些本事。 扭脸看唐小玉,眼圈儿红着,泪花噙在眼眶里,只差往外掉了。 水生则如同死过去似的,趴在那里,两眼直勾勾地望着潭边,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袁三心里着急,于是把声音压到最低,问麻达该怎么办? 麻达不说话,用眼神示意他趴在这儿等着。看下面的那些人究竟要干什么。 袁三不听话,又小声地问唐小玉的意思。 唐小玉回他两个字——等着。 既然都说等着,那就只好等着吧。 突然之间,下面传出张中原的说话声。 藏于高处的四个人,听得很是清楚。 只听张中原大声对那些跟随而来的人说:“此处原本有个寨子,唤作青龙寨。寨主名叫韩青龙,江湖上也有一号,恨只恨这个人心胸狭隘,是个王伦那样的目光短浅之辈,容不得比他能耐高的人。我曾进寨跟他结盟,而他却暗中让人算计我。被我识破之后,焉能留他性命。于是乎,我将全寨人马杀了个干干净净,又一把火烧了他的贼窝,而今想起往事,哈哈哈哈……痛快!痛快……”笑得很是猖狂, 叫人不寒而栗。 笑够了,张中原朝着潭水一指:“这叫白虎潭,相传有只白毛老虎常年在此居住,但那只是传说罢了,倘真有那么一只白毛老虎,早就让人给惦记上了,焉有它活着的份儿。”说着,抬手指向一座浸泡于水中的石峰,“这便是朱雀岭了,你们看,那峰顶上的石头,多像一只展翅欲飞的神鸟。” 张中原的话,本是说给跟随他而来的人们听,袁三听了后,赶紧用目打量。果然,那峰顶似有一只巨大石鸟,做跃跃欲飞状。 这时,朱大常喜洋洋地来到张中原的近前,拱着手说:“老前辈说的好呀。哎呀——哎呀——,这里真是一块宝地呀。这四大神兽已知其三,不知玄武洞在哪里呀?” 此言一出,张中原先是大笑,接着说道:“玄武洞就在水下!我那宝藏,就在其中!” 这话一出,顿时一阵骚乱,无人不想快些见到宝藏,却听说藏于水中,不免发了愁。这潭中不知水深几许,也不知水下有无机关,纵使没有机关,有那么一两只怪鱼,也够呛能叫人活着出水。 唐进士吩咐胡老顺将他推到张中原的身边,朝张中原拱一拱手:“张老前辈能将宝藏藏于水中,就一定有取出之法。还请张老前辈施展神通,也叫我等没有见过世面的俗辈,见识一下宝藏的气派。” 褚英快步上前,笑着对张中原说:“我干爹说得对,请张老前辈显示神通,我带了这么多人手,张老前辈只管分派就是。” 唐进士笑着拉过褚英的一只手,在其手背上拍了拍。褚英满脸堆笑,替唐进士紧了紧衣领。 如此看来,这对翻脸的义父子,这时重又拾起了父子情。 袁三扭脸看水生,本以为水生见到这一幕,表情上会有变化。 哪知,水生的脸如同白虎潭的水一样,异常平静,毫无波澜。 袁三不解,水生既然那么厌恶褚英,更不想他爹跟褚英再有瓜葛,眼下见到褚英向他爹大献殷勤,他竟毫无反应,真不知道他的心里这会儿是怎么想的。 “好!”只听下面的张中原大叫一声,“既然该着这批宝藏重见天日,那就遂了诸位的心愿,就让张某带诸位进洞,见识一下洞中景观!” 第132章 朱雀玄武 白虎水潭出青龙, 血染朱雀腾高空。 龟蛇二将从天降, 真武大帝显神通。 但听得,张中原郎声念了这么四句。 随之,扭脸看向张十三,道:“太平朗,看你的了!” 而后,扭脸又看向褚英,阴恻恻地一笑:“借你手下一位兄弟一用。” 褚英如接了法旨般,慌忙转身,随手一指站在队列最前面的一个马弁。 “你,出列!” 那个马弁极是听话,迈步向前,聆听指示。 褚英赶紧哈腰向张中原复命:“张老前辈,您看他行吗?” 张中原看也不看,理也不理,就好像压根没听见褚英说话一样。 褚英痴愣着,不知所措。 张十三招手唤那个马弁来他身边。 那个马弁细高挑的身材,白净面皮,二十出头的岁数,长得还挺不错。 褚英赶紧朝马弁使个眼色,命令他立即过去。 马弁不敢不从,快步来至张十三的身边。双腿并拢,胸脯挺起,只等张十三吩咐。 张十三打量这个马弁一眼,也仅是一眼。别忘了,他只有一个眼珠子。 而后,张十三看向张中原,却并不说话。 张中原一笑,说声:“去吧!” 话一出口,张十三一把扣住了马弁的肩头。 马弁吃痛,“啊呀”一声。出于行伍中人的本能反应,下意识地要掏枪。 不等他的手触碰到枪匣,张十三的另一只手,已经到了他的脖子上。 “咔吧”一声,马弁的脖子陡然一歪,身躯剧烈抖动一下,便死于非命。 张十三好大的手劲,一把拧断了马弁的脖子。 一见出了人命,褚英带来的人,立马掏枪的掏枪,抢人的抢人。 “啪!” 一声枪响,褚英手中的枪口朝上,是他开的枪。 “都给我老实呆着,谁敢乍刺儿,我先崩了谁!” 这话果然好使,皆因褚英的手下也跟他一样,大都是市井无赖出身,他们被褚英收拢之后,拜褚英为带头大哥,遵褚英的吩咐如法旨。褚英命令他们不准胡来,他们就真的不敢胡来。再说,就他们那两下子,张氏叔侄想要结果他们,还 不是挥手之间的事情。 藏于高处的袁三目睹此景,心里很不好受,没想到,张大哥竟如此听张中原的话,张中原叫他杀人,他便立即杀人,而不问杀人的理由。 袁三哪里晓得,张中原怎会叫张十三随便杀人,既然要杀人,定是有用途的。 只听张中原高声道:“太平郎,把死尸拿稳当了,叔叔助你上去!” 张十三将死尸扛在肩头,大踏步往潭中走出。 袁三看在眼里,惊在心头,他不明白,张大哥为何要下水。 待张十三的双足浸到水中之后,张中原猛然虎躯一震,双臂随之展开。 咪哩吧啦,呜哩呜喇……张中原念动法咒。 那法咒在山谷间回响,如数万僧众同时诵经一般,直教人肝胆俱裂。 陡然之间,张中原将双臂前后一晃,那水面之上竟立时泛起两道水浪,如沸水一般,咕嘟咕嘟,响动不止。 “太平朗,踏浪去吧!” 随着张中原一声大喝,张十三竟真得如履平地一般,在浪花之中行走。 藏于高处的四个人,这当儿全都目瞪口呆,任谁也不会相信,这世间竟有如此神技! 不止他们四个,下面所有的人,除了一个胡老顺之外,无不被此神技所折服,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可思议的表情,尤其是朱大常,“哎呀,哎呀,”哎呀个没完没了,又叫唤道:“神了,神了,真武大帝显神通了……哎呀,哎呀,我朱大常可算是开了眼了……” 再看踏浪而行的张十三,步伐越来越快,临近山峰之时,竟疾速跑动起来。 那山峰屹立水中,并不十分雄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山峰而已,但如果想要攀登上去,也绝非一件容易之事。没有猿猴的攀登本事,是很难到顶的。 却没料到,张十三便是有着猿猴本领之人。 只见他,飞身出水,一把抠住石缝。 紧接着,凭单臂之力,背负一具尸体,向着高处攀登。 袁三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儿上,生怕张大哥一个失手从高处坠落。 而挨着他的唐小玉,这当儿脸色煞白,眉宇之间 ,全是紧张。 而站在潭水边的张中原,此刻却倒背着双手,笑眯眯地如看猴戏一般,一副毫不在乎侄子生死的轻松神色。看来,他心里有底,相信侄子准能够顺利到达最高处。 张十三果然好本事,竟真得攀上了顶端。 唐进士连连拍手:“想不到,我这妹夫,竟有这般好手段。” 说话间,扭脸看了看面无表情的胡老顺,而后淡淡一笑,似是在提醒胡老顺。 胡老顺依旧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许是早已胸有成竹。 山峰之上的张十三,扛着马弁的死尸来到那只跃跃欲飞的石鸟近前。 突然将死尸往空中一抛,在死尸落下的瞬间,两只手朝上一戳,好似两把尖刀,穿透死尸胸膛。接着,将死尸丢在石鸟之上,立在一旁,不动声色地看着从死掉的马弁胸膛中流出的血液将石鸟一寸寸染成红色。 这时,瞠目结舌的袁三,突然想起张中原说出得那句“血染朱雀腾高空”,这才终于明白这句话中的含义。原来,真得要用鲜血将石鸟浸红;难道,石鸟并非石鸟,而是一只真得朱雀?见血之后,便如凤凰涅槃,一飞冲天? 就在袁三胡乱猜测之际,山峰之上居然传出噼啪作响之声,好似干柴遇烈火时的崩裂之声,又好似干锅炒豆子时,那些豆子爆裂而发出的动静。 这奇怪的声响迅速弥漫开来,在山谷间回响,叫人听了之后,有种肝胆俱裂的痛苦感。 袁三不得不将耳朵死死地捂住,不让头脑心智受这怪声摧残。但这并不管用,除非将双耳扎聋,即便捂得再严实,那摧心裂肺的声音依旧不停地往耳朵里钻。 陡然间,那只被血液染红的石鸟,竟于一瞬间崩裂为一堆碎石。一片红光,从碎石间倏然而起,直冲天际,旋即消失不见。如此奇观,真犹如火鸟飞天一般。 众人皆惊,唯独张中原平淡如水。 而张十三,则一把将死尸抓起,远远地抛到一旁。随后弯着腰,朝碎石中伸出一只手。而后便是“哗啦”一声,手中立时多了一样东西! 第133章 水落石出 眼尖之人,不难看到,张十三手中之物,分明是一个铁环。 心细之人,怎不明白,原来在那石鸟腹中,藏有机关。 果不其然,待张十三奋力拉动铁环时,与铁环相连的铁链因为摩擦,而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随即,又听到“咔吧、咔吧”的声响。山峰当中,似有齿轮交错。待相继转动之后,发出嗡嗡隆隆之声。 这响声十分巨大,呈天崩地裂之势,那潭中清水本来平静如镜,这时候竟也碧波晃动起来。 “漩涡!”下面有人大叫一声。好像是褚英的声音。 没错,正是一个大漩涡。陡然出现在水中,如一头贪吃的巨兽,意在将整个水潭的水吞噬干净。 “蛇蛇蛇!大蛇!”又有人高声叫了起来,似是朱大常,声音很是慌张。 果然,在水中露出一个大如麦斗的蛇头。张着大嘴,露着凶牙,样貌狰狞,十分可怖。 但那仅仅是一条石蛇,而非真蛇。即便如此,也足以将人吓个半死。 随着潭水不断被漩涡吸走,那条巨大石蛇的真身,逐渐显露出来,在其身下居然是一只巨型石龟。这便是玄武二将了。 水落石出,别有洞天。 一蛇一龟,分明是能工雕成,栩栩如生,煞是威严。它们守在山峰之下,经历不知多少岁月,仍旧岿然不动。 潭水终于被那巨大漩涡吞噬干净,任谁也不会想到,水下竟藏着一条石路。 那条石路直通山峰脚下,并非天然形成,而是由人力砌成。 若非水被吸干,谁会想到水下还有这些端倪。 张中原朗声向众人说道:“康熙之时,有位名叫冯镇仙的高人,带着一大帮能工巧匠,打造出这些机关,意在藏匿兵马刀枪,伺机反清复明。却不想,刚刚打造好不久,便被人告发。待朝廷兵马到此剿杀之前,冯镇仙驱散那些有志之士,而他自己则留下来,以其平生所学之奇门秘术抵御八旗骁勇。虽然杀敌无数,却终因寡不敌众,而丧命 于此。在咽下最后一口气之前,他跳入泉眼当中,拉动机关,引泉水将此处淹没。那个漩涡,就是泉眼,冯镇仙当年便是埋骨于其中。” 他若不说,谁会知道此地竟有如此一段不为人知的往事。 “后来,韩青龙来到此处,建了青龙寨。他的先人,便是当年与冯镇仙一起图谋大业之士,所以,那韩青龙早早地就知道这一秘境的存在。他的弟兄当中,有几个是专门钻营西洋八宝、转心螺丝,巧破机关的高手。借他们之手,韩青龙才得以见到这个秘密的真相。后又经过这几个高手的一番改造,机关又巧妙了许多。我得到这个秘密之后,便上青龙寨与韩青龙结盟,希望借他之秘境,藏我之秘宝。结果他不识抬举,还想暗箭伤人。他不容我,我岂能容他,索性杀个痛快,夺了龟儿子的地盘,从此我想怎样便怎样!哈哈哈哈……”笑声何其猖狂,分明十分得意。 笑罢,张中原大步踏入潭中,径直上了那条石路。 “来呀!”他高声喊喝,“让你们开开眼!” 胡老顺推着唐进士,紧随其后。 朱大常身宽体胖,生怕落了单儿,晃晃悠悠地抢着往前小跑。那些被水常年浸泡的石头,尤为湿滑,差一点让他摔个大趴虎。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褚英招一招手,便追了上去。他手下那些丘八,一字排开,尾随其后。 张十三这时已经从山峰之巅稳稳落下,立于龟蛇二将的旁边,静等二叔带人到近前。 眼见玄机将现,藏于高处的四个人,全都紧张起来。 麻达小声说:“等他们进去之后,咱们就下去。” 袁三心虚,反驳道:“下去了只会送死,倒不如在这儿静观其变的好。” 唐小玉不赞成袁三所说,她说:“我听麻达大哥的,既然来了,就什么也别含糊了。” 水生附和道:“姑姑说得对,来都来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既然人家三个一条心,袁三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也对,来都 来了,总趴在这儿也不叫个事儿。别人都拿到了宝,总不能自己抓一把草。去他娘的吧,豁出去了,能拿一份是一份,绝不能空着两手回去! 再看下面,张中原已经走到了龟蛇二将的跟前。只见他,伸出一条手臂,缓缓塞进蛇将军张开的大嘴之中。想是那蛇将军的口中定有机关。 果然,随着张中原一点点用力,竟有一条铁链从蛇将军的大嘴之中被拖拽了出来。 张中原拽着铁链不松手,对张十三说:“太平郎,该你了。” 张十三不应声,径自绕到龟将军的身后。弯下腰,将一条手臂伸入龟将军腹下。旋即,发出铁链哗棱声响。又是一条铁链,被张十三缓缓地拖拽了出来。 待将铁链抻直之后,张中原喊一声:“松手!” 话音未落,他的手先行松开。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与此同时,张十三的手也已松开。 两条铁链哗哗作响,急速回收。 龟蛇二将,竟兀自转动起来。 “咔吧、咔吧”的声响不绝耳语,显然是刚才张氏叔侄的动作触发了机关。 陡然间,听到“嘣”一声刺耳的响声。立即,又是“嘣”一声刺耳响声。分明是铁链到头后,发出的声音。 随着张中原连连喊叫着:“开、开、开!” 那龟蛇二将竟分散开来。与此同时,一个好大的洞口,显露在众人眼中。这便是玄武洞! 洞口黑漆漆,好似一只鬼眼,煞是叫人发毛。 褚英赶紧吩咐手下:“把马灯拿好!” 张中原吼了一声:“用不着!” 褚英被噎得够呛,不再咋呼了。 宝藏就在洞中,试问哪一个不想先占先得。却又唯恐空中有诈,因此全都踟蹰不前。 张中原是当年藏宝之人,有道是,解铃还须系铃人,自然该是他头一个进去。 张中原许是早已料到没人敢在他之前进洞,于是仰天豪迈大笑一气,回头看着众人,冷冷地说了一声:“鼠辈!” 而后,大步踏入洞中。只一瞬间,人影便消失不见了。 第134章 大开杀戒 见张中原坦然自若地进入洞中,朱大常生怕抢不到好东西似的,一头扎了进去。 褚英不甘其后,绕过唐进士和胡老顺,也抢步进入洞中。他手下那些丘八,鱼贯而入。 张十三问唐进士:“你不进去么?” 唐进士笑着说:“要进,要进。” 说罢,让胡老顺推他进洞。 待所有人全都进去之后,张十三才最后一个进去。 麻达霍地站起:“咱们下去吧。” 唐小玉与水生随即起身,随麻达往坡下疾走。 袁三怎肯一个人留下,赶紧爬起来,抻抻手脚,追了上去。 还没等走到白虎潭边,突然听到洞中传出枪响。 起初只是一声枪响,随即枪声大作。噼噼啪啪,乱成一团。 “窝里反!火并了!”袁三不由得大叫起来。 他说得没错,那些来此寻宝之人,全都不是善类,一旦见到好处,便都想着据为己有,才不甘心跟他人平分。定是褚英先开了枪,随后他那些手下,也都纷纷开了火。如此一来,张大哥只怕是凶多吉少! 袁三着急,唐小玉则更是着急,她不顾枪声乱响,非要冲进去救她的丈夫不可。 “不行!”麻达一把将她拽住,“你这么进去,只能送死!” 唐小玉不听,执意要进去。却无力挣脱麻达的大手。 麻达哀求似地对她说:“稍等一等,等枪声停下,咱们再进去。” “是呀!”袁三紧忙插嘴,“进去了只会送命,稍等等不迟。” 正这时候,突然有个胖大的黑影冲了出来,好似从洞里跑出一只熊,把袁三吓了一大跳。 那是朱大常,他刚跑出来,便脸朝下趴在水坑里,一动不动了。 朱大常一定是中了枪,他肚大腰圆,皮糙肉厚,挨了枪不至于立即毙命,求生意志驱使他逃离险境,却还是因为伤重,而一命呜呼了。 这时,枪声变弱。又响了几声后,便彻底哑火了。 这就是说,要么褚英占了上风,干掉了所有的人。要么,他和他的手下,全被张氏叔侄和胡老顺给结果了性命。 麻达松开抓住唐小玉胳膊的手。 唐小玉得以解脱,立即跑到石路上。由于石路湿滑,一个不稳,摔个结实。不顾伤痛,咬牙爬起。飞跑几步,一头扎进洞中。 麻达紧随其后,在洞口一闪,便不见了踪影。 袁三到了洞口,一时不敢踏出。 没想到,水生在他后腰上用力踹了一脚。 仅是一脚, 便将他踹了进去。 袁三摔得不轻,大骂水生不地道。待爬起来时,发现眼前全是白骨。 这些白骨,定是当年被张氏叔侄杀死的人。如今洞府重开,昔日枉死之人,奈何尽成白骨。 本以为洞中漆黑一片,却不想竟是如此亮堂。 原来,在石壁之上,燃着几盏油灯。烟气混杂着鱼腥,很是呛鼻子。 袁三听人说过,海外有一种鱼,其腹中脂膏能当长明灯用,只是鱼腥味很重,很不好闻。想必这几盏油灯中的灯油,便是海外怪鱼的脂膏制成。 “大哥!”袁三大叫一声。 只见,张十三与胡老顺斗在一处,衣裤已被鲜血染成片片红斑。 胡老顺受伤同样不轻,衣裤上多有血斑不说,半边脸上也已血肉模糊。 而另一边,则是张中原与唐进士在抵死搏命。 此时的唐进士不但能摆脱轮椅,闪转腾挪,兔滚鹰翻,身手矫健,异常灵活。 袁三明白了,唐进士的腿并无腿疾,不过是骗人的幌子罢了。 唐进士念旧,脑后留着发辫。这时,发辫已被张中原扯断,他头发披散,满脸是血,如同活鬼一般,招招毒辣,专往要命处打。 张中原如此能耐之人,这时竟有些招架不住的样子。 想不到,唐进士才是真正的高手。张中原的法咒厉害不假,在这一刻,却被唐进士紧逼得使不出来。 袁三来此的目的,是为搭救张十三,才懒得理会旁人的死活。他见张十三难敌胡老顺,情急之下,伸手进兜,抓出在枯藤上掰下来的尖刺,飞快冲到胡老顺的身后。腾身蹦起,将尖刺硬生生扎进胡老顺的后脖颈。 胡老顺惨叫一声,一手抵挡住张十三的进招,一手伸向身后,一把掐住了袁三的哽嗓。用力一抛,袁三好似被丢出去的大口袋,摔落在洞口处。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一声枪响,将他惊醒。 他侧躺在地上,于朦胧中看到水生手里拿着枪,张十三捂着脸,血水从他的指缝中冒出,身躯晃了几下,便仰面摔倒。 紧跟着,水生将枪口对准了胡老顺。胡老顺怔怔地站着,既不闪避,也不夺枪。 枪声响过,胡老顺的身子猛然一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那一边,麻达同唐进士合力鏖战张中原。有了麻达的帮衬,唐进士如虎添翼,张中原自是更加难以招架。 水生不去帮父亲的忙,反倒将枪口抵在瘫坐在地上,一脸迷 茫的唐小玉的额头上。 “姑姑,侄子送你上路。别怨侄子,你当年杀了我娘,我身为人子,不能不替母亲报仇。” 袁三想喊,喊不出。想动,动不了。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流,却无能为力。 枪声一响,水生陡然晃荡了一下。脸上顿时露出痛苦神色。 而唐小玉,仍旧痴痴傻傻地瘫坐在地上,不作任何反应。 开枪的并不是小孽障水生,而是褚英。 褚英从死人堆里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持枪在手,对准小孽障,又是一枪。 水生捂住胸口,五官扭曲,血水自指缝间淌出。他跪了下来,咳了几声,便一头趴在了地上。 褚英大笑着,不理会唐小玉,朝着鏖战中的三个人胡乱开枪。直到子弹全部打光,才不情愿地晃了晃身子,像一座顷刻间垮塌的牌楼,重又摔倒在死人堆里。抖了几下,便不动了。 张中原、唐进士、麻达,这时也已停止了厮杀。 麻达一手撑着石壁,一手捂着喉咙,极力不让自己倒下。 突然,他的身躯猛烈晃动一下,血水自喉咙处如水箭一样喷溅。他似不服气地,朝前走了两步,两眼对准唐小玉瘫坐的方向,用滴血的手,指着唐小玉,嘴巴张开着,似是有话要说,却一个字也没能说出,便趴在地上,一命呜呼。 张中原盘膝在地,似在运功。躺在他附近的唐进士,这时挣扎着站了起来。 用手指着张中原的脸,哈哈大笑。笑声戛然而止之时,五指已经按在了张中原的头顶。猛一发力,血水便自张中原的头顶冒出。张中原一动不动,任由唐进士的手将他的头骨击碎。 唐进士转回身,踉踉跄跄地走到妹子的面前。 目视着妹子的脸,笑了几声。 “小玉呀,如今这些财宝都是你大哥了。你骗不了我,你也想得到这笔宝藏,张十三不过是你棋盘上的一枚棋子罢了。我说得对不对呀…….” 唐小玉并不接他的话,仍旧一脸迷茫地呆坐着。 “嗐……”唐进士叹了一声,“当年的事,我其实都知道,可毕竟你我是亲兄妹,我不忍对你下手,可你……嗐……”唐进士又叹了一声,“过去的事,我还提来干什么。让我送你去跟妹夫到九泉相见吧。你留在世上一天,我便一天不得安宁。当年我错走了一步棋,险些满盘皆输,今天我不能再心软了!” 说罢,将手伸向了唐小玉的头顶。 第135章 蛇蝎毒妇 唐小玉还是那样不言不语地呆坐着,任由哥哥那只沾血的手按在自己的头顶上。 袁三看在眼里,痛在心头。大哥大嫂的命竟在一天之内全没了,遥想昨日欢声笑语,此刻怎不肝肠寸断。可又有什么办法呢,漫说他现在动弹不了,即便是能动弹,以他的能力,怎可能斗得过唐进士。 然而,唐小玉并没有死,倒下的是唐进士。 要了唐进士性命的,竟是对主子忠心耿耿的胡老顺。 就在唐进士要发力结果妹子性命的一刹那,胡老顺竟起死回生,以快到叫人看不清的速度,陡然站起之后,用鹰爪力抓破了唐进士的喉咙。 唐进士也仅仅是看了胡老顺一眼,便摔倒在地,死于非命。 而胡老顺也再次倒在地上。他已经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再也没有气力可以站起。 洞内旋即被死寂笼罩,静得可怕。 “哈哈哈哈……” 从唐小玉的口中突然传出的笑声,虽将死寂打破,却显得更为可怕。 唐小玉脸上的迷茫荡然无存,她蹲在胡老顺身边,对胡老顺说:“都过去那么多年了,想不到——你仍旧对我这么好。” 胡老顺哆嗦着手,伸进怀里,掏出一样东西。——是一块染血的方帕。 唐小玉将方帕拿到自己的手中,看了一眼,苦笑一下:“在天愿作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你留着,我也留着。”说着,将自己的那块方帕拿了出来,“看,又是一对儿了。” 胡老顺哆嗦着手,将两块方帕接过来,按在胸口上,虚弱地说:“——小姐,我对不住你。” “没有。”唐小玉说,“你没有对不住我。” “当年,当年——”胡老顺的声音越发虚弱了,“——你被少东家锁在屋里,是我……” “我知道。”唐小玉露齿微笑,“我知道是你偷偷放了我,那些让我有力气出逃的熏香,是你点的。这些——我都知道。”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还有……老东家……老夫人……他们……不是我害他们的……” “我知道不是你。”唐小玉笑出了声,“是我。是我在他们的茶里下了药,让他们变得痴痴傻傻,你一定到现在还以为是我大哥做的吧?其实呀,是我干的,跟我大哥一点儿关系都没有。” “你,你……”胡老顺的声音变得痛苦起来。他想说话,却说不出。 “嗐……真可怜。好吧,既然你要死了,我总不能让你糊里糊涂地去见阎王。”唐小玉一脸得意神色,连半点惭愧都没有,“当年,我爹娘重男轻女,把所有的好处都给了大哥。大哥丢了的那几天,我爹有火没地儿撒,非说是我克死了他的儿子 ,还打我,这些你应该是知道的。 我恨大哥,天天咒他最好是死在外面,一辈子也别回来才好。可他还是回来了,不但自己回来了,还带回来一个邪祟。 其实呀,那邪祟不但不坏,还很蠢,蠢到让我没法不收拾她。在我发现她的真相,被大哥打了之后,她竟跑去求我,还给我这当小姑子的下跪,求我原谅大哥,求我不要将秘密说出去。 我说好呀,她竟真的信了。等她一走,我转身就告诉了娘,我还从卖缺德方的麻五手中买了一包毒药,交给我娘,让她交给你,撒在水里,让那蠢笨的邪祟不得好死。你一直以为是我娘想除掉那个邪祟吧,其实呀,是我想那么做。 嗐……可惜呀,我错信了你,本以为你会乖乖听话。可你不但不听话,还把这件事情告诉了我大哥。 我大哥质问我娘问什么要这样做,我娘不会说谎,就把我给供了出来。于是,我大哥狠狠地打了我一顿,还威胁要把我卖进堂子里,让我这辈子都别想好好做人。 哼……既然做大哥的不疼我,爹娘也不向着我,我何必还顾及他们。正好,我手里还留着一包从麻五手里买了的药粉,于是我撒在茶水里,看着两个老家伙喝下去。 想不到,麻五的缺德方竟会这么好事。只一包,就让他们到死都跟傻子一样,连他们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知道我大哥为什么要锁住我吗?是因为,他知道爹娘是我害成那副傻样的。” 说着,唐小玉阴邪地笑了起来。 她的话,叫袁三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袁三这才知道,唐小玉一直在骗人,这个女人毒辣至极,根本没有人性! 笑够了,唐小玉接着又说:“大哥本想弄死我,但念在兄妹一场上,他下不了手。但他也不能放了我,他害怕我跑出去后,找人收拾他和他的女人。所以,他将我锁住,让你看着我,还给我下了药,让我浑身无力,连地都下不了。 我呢,早就知道你对我有意思,所以我送了这块手帕给你,只为让你以为我对你也有意思,让你从此为我所用。 没想到,你傻乎乎的,真的上了道,竟然瞒着大哥放了我。这一来,我如出笼的鸟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你成全我一个自由身,而我也成全了你一身能耐。如此,咱俩谁也不欠谁了。 我逃出去后,天意安排我遇到张十三。他一个专干杀人营生的主儿,注定了一辈子没人疼没人爱,只要给他一点儿温情,他就会替人卖命,何况我是把身子给了他。 我让他去杀我大哥,去杀我大嫂,他很听话地去了。本以为凭他 的能耐,能够将事情办妥,哪想到他却撞上了大哥请来的高手,也就是你们的师父,江湖人称‘神力鹰爪王’的单羽生。 他仅是打伤了大嫂,还满心欢喜地以为帮我拔掉一根肉中刺。我心里怪他怨他恨他,脸上却不显露,我是为了让他继续为我所用,什么时候他帮我彻底拔掉肉中刺,我再将他一脚踹开。 可惜,我错算了一步,单羽生竟然留下来,将全身的本事传给你和大哥,害得我和张十三迟迟没法下手。 我本打算离开张十三,再去找别人帮忙。却没想到,那傻男人竟在醉酒后,说出了宝藏的秘密。我追问藏宝藏的地方在哪里,他却醉得不省人事。 等到他醒来后,我也没继续问他,寻思找个机会再把他灌醉,一点儿一点儿套他的话。可惜呀,可惜还没等我问出了,大哥就找到了我,张十三也因此被追杀。 等我得你暗中帮忙,再次从家里逃出来,我心灰意冷,准备一死了之,结果被一个驴一样的老畜生给救了。 从此,我打消了寻死的念头,一心盼着再次见到张十三,得到那笔宝藏,到个没人认得我的地方,修一个大大的宅子,再养上一帮美男子,昔日武则天怎样快活,我就怎样快活。 好了,我把该说的都跟您说了。你安心上路吧,下辈子,别再相信女人。” “嗐……”胡老顺用最后的气力叹了一声,便不再出声了。 唐小玉拿出那支从枯草丛中捡来的短枪,抵在胡老顺的心口上。 “你说你的心是属于我的,现在,我就要你这颗心!” 枪响过后,胡老顺的心——碎了。 唐小玉将枪丢掉,缓缓起身。朝四外看了看,冷冷地笑着,走到麻达的死尸跟前,用脚在尸体上踢了踢。 “呸!”她朝死尸的身上吐了口唾沫,“还以为你多大的能耐,原来也不过如此。没了男人的物件儿,活着也是遭罪,你早就该死!” 这些话传进袁三的耳朵里,袁三似乎明白了,麻达跟德公公一样,都是从宫里出来的。说难听点,是个阉货。 接着,唐小玉走到张十三的死尸跟前,俯下身,凝视着张十三那张丑脸。水生开的那一枪,打中了张十三的独眼。张十三有眼无珠,错爱了毒妇,要眼睛不如不要的好。 唐小玉哭着,趴在张十三的尸体上,哭得很伤心。 袁三彻底糊涂了,他猜不透,唐小玉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她既然对张十三无情,又怎会哭得这么伤心?难道,她对张十三并非无情…… 唐小玉只顾着哭,却根本没有察觉,有个人在她身后,无声无息地站了起来。 第136章 逃出生天 是张中原,他还没死。而他此刻的模样,倒不如死了的好。不死,跑出去,会吓到人的。 头骨塌陷,脸庞变形,五官扭曲,形如恶鬼。 似这般模样,人不像人,鬼不像鬼。难道,还有活着的必要吗? 可话又说回来,既然能生,谁也不愿意死。死了,就是死了,于世间的一切,全都化为乌有。 张中原被困黑暗中那么多年,如今终于重见天日,又怎会舍得去死。 虽然不死,却性情大变。换言之,此人彻底疯了。 当唐小玉察觉到后背有人时,为时已晚。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张中原的两只手,似两只鬼爪,一下抓在了唐小玉的后背上。 唐小玉不及惨叫,便被张中原将她一分为二。 艳若桃李,毒如蛇蝎;其心不正,终究害己。落得如此下场,只能归结于报应不爽。 袁三彻底伤透了心,他不忍见哥嫂惨死,可他手里没有生死簿,掌管不了一个人的生与死。无能为力,无可奈何,无计可施,罢了罢了,顺应机缘,任其自然,谓之随缘,就让一切随缘吧。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 狂性大发的张中原,随手抓起死尸,将其支离破碎。那石壁之上,刻有鸟兽图形,张中原用双掌拍击石壁,图案被击碎后,露出几个铁链。又是机关。 随着张中原疯狂拉动那些铁环,整个洞窟开始剧烈摇晃起来。 袁三不想葬身在此,情急之下,居然能动了。于是拼尽全力,连滚带爬,冲出洞去。 竟一头撞在一个人的大肚子上。 是朱大常,他还没死。 见袁三跑了出来,朱大常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吼叫:“里面怎么了?” 朱大常显然刚刚苏醒,还不知道洞里面发生了什么。 “老丈人!”袁三大叫,“要塌了!快跑呀!” 接着,奋力挣脱开朱大常的手,疯一般地奔跑。 朱大常意识到袁三的话不假,如一头猎食的熊,嗷嗷大叫着,追赶袁三。 那吸走潭水的泉眼,这时如一头喷水的鲸,将吸走的水重又喷溅出来。 只 一瞬间,便淹没了袁三和朱大常的脚踝。 “老丈人。快!快!”袁三大叫。 朱大常玩儿开了命,一张大脸充血似的,整个一关二爷转世。 眼瞅着水淹到了腰,袁三奋力扑腾,总算到了平地上。 朱大常身穿皮裘,这名贵之物浸水后反倒成了累赘。眼看水淹到了胸口,呼叫袁三救救他。 袁三急得跳高,大叫:“快把皮袍子脱了!” 朱大常倒是听话,将这用一千个现洋买来的皮裘弃于水中。 “快把手给我!” 袁三伸手拉了他一把,将他从水里硬生生拉了出来。 两人得以脱险,躺在水边,呼哧呼哧地喘大气。 那座暗藏宝藏的山峰,轰然变为一堆碎石。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全都结束了! 朱大常眼见求财无望,伤心地大哭起来。 袁三惊魂未定地喘着粗气,自言自语道:“有命在,比什么都强……” “老丈人,”他爬过去,在朱大常的胳膊上拍了拍,“别哭了,咱爷儿俩活了,别人全都死了,咱这叫福报……” “小王八蛋!”朱大常眼珠子一蹬,用两只发面饼似的手掐住袁三的脖子,“我掐死你,我掐死你……” 袁三被掐得喘不过气,一边奋力挣扎,一边连喊:“老丈人,老丈人……” “谁是你老丈人!你是谁的姑爷!”朱大常非要掐死袁三不可。 “宝贝!我我,我有宝贝!”袁三在窒息前,祭出了保命符。 这招果然好使,朱大常一下就松了手。 袁三随地打滚,拼命咳嗽。滚到水边,将脸扎进水里,灌了一肚子凉水,才终于把魂魄全找了回来。 “老丈人。”袁三怕朱大常又要掐死他,赶紧说:“唐进士丢掉的东西,我我,我知道在哪儿!” “你知道?!”朱大常张大着嘴,不相信他的话。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没错!”袁三语气坚定,“我知道在哪儿。都是烟土,起码一百多箱。” 这话一出口,由不得朱大常不信了。 “哎呀,哎呀……”朱大常赶紧过去将袁三从地上扶起 来,“我的好姑爷呀,你怎么不早说呀。快让我看看,我刚才没弄伤你吧。哎呀呀,瞧瞧我,我糊涂呀……”假模假式地说着虚头巴脑的话,若不是为了好处,他才懒得管袁三的死活。 “老丈人。东西是咱爷儿俩的了。那大兰子?……”袁三趁机要挟。 “呀!”朱大常用力一跺脚,“我的傻姑爷呀,你怎么到这个时候还说傻话呢。我那闺女,不就是你的么!” “真的?” “真的!” “你可别说瞎话?” “我要说瞎话,就让老天爷劈了我!” “得嘞!”袁三乐得满脸飞眉毛,“走!咱爷儿俩发财去!” “走走走。” “我扶着您。” “哎呀,还是姑爷疼我。” …… 袁三搀扶着朱大常走远了,被碎石弄污的水面上,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个涟漪。 一颗人头,缓缓地从水下露了出来。 接着,是一只人手。 那只手,哆哆嗦嗦地将脸上的血水擦去。 慢慢张开嘴唇,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气。 …… 借着麻达的马车,袁三载着朱大常在夜幕中行走。 他的记性好,记得来时的路。只是天太黑,他不敢让马走得太快。 朱大常累极了,像头死猪,在铺着厚垫子的车棚内,呼噜打得震天响。什么叫没心没肺,这就叫没心没肺。 袁三手里拿着鞭子,忍受着夜风的寒。回忆先前的一幕幕,不由得感慨起来。 他真想哥嫂能够活过来,像以前那样,欢欢喜喜地过日子。 然而,这仅是幻想,不可能成真。 情知无望,不禁落下泪来。 …… 天亮之时,马车已经到了三义庄。 袁三将朱大常喊醒。告诉他,就要到了。 朱大常兴奋至极,催着袁三快着点儿。 不远处,就是老沧坟了。草太厚,马车不好走。 于是,袁三将朱大常扶下车,两人改为步行。 没想到,刚走出几步。便被从枯草丛中突然跳出来的两个人用枪抵住了脑袋。 这一下,真好似:劈开两片顶阳骨,倾下一盆冰雪来! 第137章 渔人得利 袁三心说,完了完了,落在后娘手里了,活不了了! 朱大常毕竟常在江湖飘,见事不好,立马盘道。 所谓盘道,江湖交际也。 “安清不分远和近,一祖传流到如今。江湖汉子,义气千秋。二位好汉,咱都是合字兄弟。” 您别说,盘道似乎管用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那俩人上下打量一眼朱大常,其中一个突然飞起一脚,正中朱大常的囊膪大肚子。 发完狠,还不忘骂一句:“去你妈的合字兄弟!” 朱大常好似一堵墙,焉是一脚能踹倒的。虽然没倒,可疼得直嘬牙花子。 袁三心说:“这俩是吃生米的,不是道上混的。” “你小子一定是袁三了?”其中一个拿枪的居然认得他是谁。 袁三一听人家认得自个儿,赶紧套近乎。 “好汉哥,小弟就是袁三。您二位既然知道小弟的名号,定是自家兄弟了。二位哥哥在上,请受小弟一拜。”说着,就要下跪磕头。 在袁三的眼里,男儿膝下没黄金,磕膝盖不值钱,给谁磕不是磕,干嘛还分三六九等。天地君亲师,狗屁! “免了。”拿枪的小子笑着说,“我们哥儿俩受不起。” “唷!”袁三赶紧赔笑,“咱哥们儿又近了一步。敢问二位,在哪条道上发财呀?” “少贫嘴,跟我们走,带你去见个人。”其中一个拿枪的小子说。 “见人?”袁三一愣,“见谁?” “少问。”另一个拿枪的小子笑着说,“见面你就知道了。” “姑爷。”朱大常一把抓住袁三的胳膊,央求:“快给老丈人说句好话呀,告诉二位好汉,咱是爷儿俩。” 朱大常眼珠子贼,看得出,人家在此埋伏着,只为等袁三,而非他朱大常。袁三一旦没带走,他朱大常的脑袋上就得多了窟窿眼儿。 袁三想不到朱大常会求自己,心里不由得乐开了花,暗暗骂一声“揍性”,为了大兰子,他真不忍心让朱大常死在这儿。得了,一句话的事儿,不费劲。 “二位哥哥,这位是我老丈人,老好人一个,您二位高高手,留他再活一阵子。 自从盘古立地天,哪有姑爷看着老丈人有难而不救的道理,人家既然把闺女给了咱,咱不能白睡不是。二位,高高手吧,弟弟我给您二位磕头。”说着,又要下跪。 “打住!” 没等袁三跪下,人家先给拦住了。 “那就一块儿走吧。” 嘿。真好说话。 朱大常擦擦额头上的冷汗,抓住袁三的手,在袁三的手背上拍了几下。 还不明白么,啥也别说了,你对老丈人的好,全在老丈人心里装着呢! 走了不远,袁三一拽朱大常的袖子,撇一撇嘴,示意朱大常往那边看。 “呀!”朱大常打了激灵,“铁甲车呀!” 可不是么,三辆铁甲车,上面架着小炮。离着铁甲车,起码十辆东洋大卡车,排成一溜。一大帮子人,正一箱一箱地往车上抬呢。 袁三泄了气,明明这把牌该着自己吃胡,这下好了,让人给截胡了。能动用铁甲车的,不是白帽衙门,就是红帽衙门,敢情是让吃官饭的军爷给截了胡。 “呦——这不是小袁儿么?”有人娘娘们们地说着话。 袁三顺着声音看过去。 认得。 谁呀? 在德公公府上行走的兔儿爷大总管。 “给大总管请安。”袁三多会来事儿,一见熟人,马上套近乎。 “免了,免了,瞧瞧,这一土一身泥的,这是往哪儿淘气去了呀。来吧,跟我走吧,我家老爷等着你呢,他老人家就料到你小子会露面儿。” 袁三更糊涂了,怎么德公公也来了么? 朱大常拉着袁三的袖子,小声问:“他家老爷是哪一位呀。” “德公公。” “哎呀!”朱大常的脸一下就绿了。这是吓得。 “呦——小猴崽子,你可来了。” 见了德公公的面儿,不等袁三请安,人家德公公倒是先开了口。 “德公公吉祥。”袁三赶紧打千儿。 “晚生朱大常,给老大人请安。”朱大常往地上一趴,一口气磕了六个头。 “嚯!好大个儿呀。”德公公笑颜逐开,“这是谁呀?抬起头来,让我看看。” “是——”朱大常把赶紧跟发面饼 差不多的一张大脸抬了起来。 “呦。好大一张脸呀,还挺富态。你叫朱大常呀,七里海的第一大财主就是你呀。”德公公尖声尖嗓地问着。 “回老大人的话,正是晚生。” “不错不错,我中意胖子。”德公公笑了,“起来吧。看你是个精明人,往后就替我办事吧。” “谢老大人栽培。”朱大常赶紧叩头,能替德公公办事,是他朱家三辈子积攒下的德。 袁三看到,黎大森、白云山,也都来了,他俩在一旁窃窃私语,一脸得意。 “小袁儿呀,”德公公笑眯眯地看着袁三,“纳闷了吧,我是怎么知道这些好东西藏在这儿的?” “敢请您老让小的猜一猜。”袁三似乎已经悟出了门道。 “好,好哇。”德公公的眯眯眼儿笑得眯成了一条缝儿,“有点儿意思,快说来听听。” “是我大嫂,不不,是唐小玉,是她向您老放出得风。” “嘿哟喂,听听,听听,多好玩儿呀,当嫂子的愣是把小叔子给卖了。接着说,她是怎么给我放得风。” “这里我只对她一个人说过。那天,我把话跟她说完后,她让我在她家等着,她说她要出去买点路上吃得东西。” “嗯嗯,越来越好玩儿了。然后呢?” “她就是趁着出门的当儿,跟您老安插在她家附近的眼线透了底。” “好猴崽儿,说得好。打张十三两口子在那所宅子住下的头一天,我就安插了人手盯着他们呢。” “我还知道,麻达也是您老的人。” “没错。没错。”德公公毫不否认,“他就是替我办事的。他没跟你一块儿回来,那就是没能活着把事儿办利索,一个办事不力的人,死了得更好。” “只是——”袁三有话想问,却又不好问出口。 “要问什么,说呀。”德公公反倒来了劲头。 “小的糊涂,猜不透唐小玉为嘛会帮您老办事。” 袁三怯生生地问出了心中困惑,他实在太想揭开这个谜底。 “咦嘻嘻嘻嘻……” 德公公笑了,笑得很邪,叫人听了,打心眼儿里发毛。 第138章 袁三发财 笑够了,德公公这才说:“女人嘛,为名为分,为金为银,为男人。” 袁三不太明白德公公的话。 “那个女人倒还真是重情重义。我担保救他男人,她就乖乖为我所用。那天,我让人将她带到我的府上,告诉她,她男人活不太久了,她立马求我救救她男人。 我说这不难办,但她必须要帮我拿到她大哥,也就是唐鹄禄私藏的这批烟土。 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唐鹄禄把这批烟土给弄丢了,只以为藏在了某个秘密的地方。 等我听说这批烟土被伍大猛私吞,并藏起来后,我还以为再也找不回来了,没想到她居然跟我的人说,她知道这批烟土藏在什么地方。 你可知道,这可是南洋货,轻易搞不到,整个津门,也只有唐进士有门路搞到这么一大批。 谁拿到这批货,谁就有筹码跟上海滩的几位青帮老头子搭上话,往后这条线儿就算打通了。那些白花花的大洋,就会源源不断地流到腰包里。” 德公公把话一说,袁三就明白了。但他仍有疑问,便问:“您说我大哥活不太久了,您不会是耍那个女人吧?” “胡说!”德公公把脸一沉,“我这么大个人了,能跟妇道人家耍花活么。那个张十三的确活不长久,连他自个儿只怕都不知道。我找人给他看过,还请了租界的洋医生,都说他的五脏受损的厉害,若不抓紧医治,顶多能活三年。但要想治好他也不是一件容易事,需要带他出洋才行。出洋懂么,就是到海外去。这可是要花一大笔钱的。我答应出这笔钱,她答应替我办事。我俩各有好处,谁也不亏欠谁。” 德公公说话时一脸严肃,看不出他是说瞎话。袁三只能信他所说。倘真如他所说的那样,大嫂并非对大哥无情,而是真情实意要救大哥。也许,她急于得到那笔宝藏,是为了跟大哥定居海外,踏踏实实地过没人打扰的生活。只可惜……嗐…… “小袁儿呀,”德公公说,“找到这批烟土,你是首功。往后呀,就别要饭了,我给你安排个差事,你踏踏实实地干着,有我罩着,你小子不愁发不了财。” 这话说完,袁三一下傻了。 “姑爷呀,你好福气呀。”朱大常推了袁三一下,“还不快着给老大人谢恩。” 这一推,把袁三给推醒了。他并非做梦,这都是真的。有德公公罩着,谁还敢不拿正眼看他,又何愁不发大财。 排山倒玉柱,跪下磕响头。 打这一刻起,该着他袁三发 财的路子算是打通了。 如此天大好事,怎不叫人欢天喜地。 有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喜得是袁三,愁得是牛斗星。 既然说到了牛斗星,这便要引出一段“牛斗星探凶”。不瞒您说,老邪乎了。 人要倒了霉,没法不发愁。这不么,骑警队的牛队长落马了,倒不是让人给法办了,而是再也不能骑马了。从今往后,“虎皮”照穿,可只能凭两条腿走路了。 从骑警队队长降格为巡警队巡长,一下轰动开了,大伙儿纷纷议论,究竟是为嘛呢? 还能为嘛。得罪了人了呗。 那天,牛斗星在唐进士的家里,敢在顶头上司的面前掏枪,这还了得。 白云山当着唐进士的面儿不好发作,在酒桌前暂且放过了他,一等回到白帽衙门,立马亲笔写了一道公文,将牛斗星调任至河东地道口担任巡长一职。顺带陪送老资格脚巡一名,这位便是喝凉水都塞牙的黄天玄了。 河东地道口,穷根子汇集的地方。有个破岗亭,玻璃让歪毛淘气给砸烂了后,一直都没补上,这大冷天的,只能先拿木板子对付着。里面连个炉子都没有,实在冻得难受,就拿个破烂铁皮桶,丢些破木板子碎煤核儿进去,先别管呛不呛,暖和了比嘛都强。 原本,有俩不招待见的老棒子在这儿值班,这两位早在前清那会子,都是衙门口的差爷,跟黄太玄一样,改朝换代后,继续从事老本行,可处处不招待见,到哪都挨挤兑,上面一瞅这俩货挺可怜,干脆打发他俩去守河东地道口,每个月给个三瓜俩枣,让他俩饿不死,就算没亏待他俩。 这两位爷,一位是姚五爷,一位是何六爷。以前倒也能够吆五喝六,可这会子只能苦巴巴地低着头做人了。 “巡长好。” “巡长辛苦。” 姚五、何六向新来的牛巡长问好。 黄天玄跟他俩是老熟人了,也就没有必要客套了。 椅子只有一把,自然是牛巡长坐。 “怎么连张桌子也没有呢?”牛巡长很是纳闷地问他俩。 “回巡长的话。”姚五说,“前几天实在太冷,我们哥儿俩没能捡到柴火,赶巧桌子烂得不会没法用,干脆我们老哥儿俩就,就,嘿,嘿嘿。” “是不是再捡不着柴火的话,这把椅子也要烧了?”牛巡长脸色很是不好看,看样子是憋着火呢。 “不不,”何六赶紧说话,“我们知道新任巡长要来,所以,椅子说什么也不能烧,要是没有巡长坐的地方,我们老哥儿俩就 实在是失职了。” 黄天玄担心牛巡长会大发雷霆,赶紧替姚五何六说好话:“他俩是实在人,不会说瞎话。上面不给补贴,咱们也只能将就着。” 言外之意,咱们四个是后娘养的,能混口饭吃就不错了,就别想着摆谱了。 牛巡长不是糊涂虫,他的枪已经被收回了,换成了一根破棒子,没枪的巡长别想着有脾气。算了,将就着吧,忍一忍,说不定哪天又能够混上去了。 嗐……罐儿里养王八,越养越抽抽。倒霉呀! “请牛巡长训示。” 三个老棒子站成一排,静等牛巡长发几句言。官儿么,就要有个官威,不训示属下几句,显得不给属下面子。 牛斗星吭哧半天,才终于说出四个字——好好干吧。 “好!”姚五头一个叫好。 “巡长训示得好!”何六紧跟着拍手。 “听听,这可是四字真言呀!”黄天玄感动不已,“老五老六,往后咱哥儿仨,可得秉持这四字真言,好好干!” “对对对。好好干!”三个老棒子异口同声。 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牛巡长要打响名号,叫地道口的穷根子们知道他牛斗星不是吃干饭的。 “老姚、老何。” “属下在!”姚五、何六同时立正,但立马俩人就傻笑了起来,姚五说:“请巡长大人不要称呼老姚老何,您还是叫我们姚五何六吧,叫老五老六也行,叫老姚老何,我们受不起。” 遇到这号的废物点心,牛斗星没一点儿脾气。得了,他们既然听不惯,那就捡着他们听得惯的说。 “姚五、何六!” “属下在!”俩人重又立正。黄天玄陪同,也站得直直的。 “你们在这儿几年了?” “回巡长的话,我们老哥儿俩在这儿三年了!”何六先说。 “不对,不对。”姚五说,“你记错了,是三年零十一个月了,马上就第四个年头了。” 牛斗星一听,气不打一处来。快四年了,还守在这儿,这是混吃等死呢。 “我问你们,这三年多的时间里,此地可有什么疑难杂案吗?” 却不想,这番话刚出口,姚五何六竟同时打了个激灵!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第一卷“袁三儿发财”写到本章,暂且告一段落。其实要想写,还有大量邪乎事儿等着袁三,只不过单以这一小人物为主角的话,后面几位爷们儿不好出场。所以呀,袁三暂且撂一边儿,让这嘎小子好好地做他的发财大梦。咱们呀,看看牛斗星有没有袁三这嘎小子这么好命。) 第139章 巡街奇遇 见姚五何六脸色有变,牛斗星心说有门,看来呀我还问对了,等我解决那么一两件之后,我牛斗星的名声不就在这老地道口给打响了么。 想着能够在人前显贵、鳌里夺尊,牛斗星怎不面露喜色,耐心地静等姚五何六两位老资格的老没出息,对他这位新任巡长汇报案情。 却不想,两位老资格的老没出息吭哧半天,谁也不肯抢着汇报。 黄天玄么,则在一旁赔笑,笑得很虚,心里面一准儿更虚。 牛斗星满心的欢喜逐渐被姚五何六的吭哧给搅烦了,他把脸一沉,本想拍桌子,可等抬起手来,才想起桌子让这俩老帮菜给生炉子了。 手已经抬起来了,要没点儿动静,他这个新任巡长未免有失威严。既然没桌子可拍,只能在自己的大腿上用力拍了一下。 “你们怎么回事?”他瞪着眼,一脸的严肃,“吭哧瘪肚,不像样子。姚五,你说,有哪一桩疑案至今无解?!” 巡长大人发了话,身为下属者,必须有问有答。 “回巡长的话。”姚五双腿并拢,双手绷直,尽量让自己的身板儿挺得更直一些,这样才像个当下属的样子,“没有!” 这话一出口,叫牛斗星立马泄了气。 “就一件也没有么?”他还是很固执,不抠出一件疑案给他破,他这个巡长的脸没地儿搁。 何六回话:“真的一件也没有!” 回答的很干脆,很肯定,不像是糊弄巡长。 姚五说:“巡长有所不知,这老地道口一向太平,漫说疑难杂案,就是小偷小摸都少。这块儿的人,都是本分人,您就算给他一把刀子,他也只会用来切菜,您叫他杀人,他宁可自个儿抹脖子,也不敢拿刀子朝别人身上比划。” 黄天玄赶忙帮腔:“老五老六都是实诚人,他们不会说瞎话的。也是他们管理有方,所以这块儿人人和蔼,事事和睦,绝不会招灾惹祸,招惹事端。如今又有巡长大人坐镇,此地则自今日起更加太平,更加祥和,更加……” “闭嘴!”没等黄天玄白话完,牛斗星腾地站了起来。脸色黑沉,很不好看,分明心中火大,却强压着不发。 三个老帮菜见巡长发了火,立马全变了哑巴,谁也不敢嘚嘚了。 “拿我 的马鞭,带我的白马,跟我去巡街!” 他正了正大壳帽,紧了紧风纪扣,抻了抻袖子口,等着三个老帮菜其中的一个将马鞭给他。 等了半天,见没人动劲儿,刚要发火,这才想起,自己已经从四条腿变回两条腿了,白马被收回了,马鞭自然也收回了,就连带马刺的马靴这会儿也换成了粗布绑腿。 凤凰落架不如鸡,他牛斗星已经“落北”了。 “落北”,津门俗语,不同于“败北”。 败北者,落花流水,丢盔弃甲,如同被狗撵的兔子,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一蹶不振,提不起来了。 而落北者,则如同被用完即弃的草纸,没人再稀罕用他,没人再拿他当回事,他这后半辈子要是自个儿不提点儿气,就跟姚五何六以及黄天玄一样,妥妥的二姨夫——甩货。 牛斗星无奈地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摸了摸挂在腰间,已经掉了漆皮的木棒子,这东西跟盒子炮比起来,可是轻了不少了。也罢!忍着吧,就不信混不出个人样来! “走吧。”他说话的调门儿明显不如刚才响了,“你们跟我去巡街。” 姚五赶紧说:“依照警例,巡街得带上箍。” 何六赶紧将挂在墙上,四块写有一个黄色“警”字的红布拿过来,递给姚五一个,黄天玄一个,他自己留一个,最后一个,他帮巡长套在了左边胳膊上。 黄天玄说:“咱都去巡街了,谁看家呀?” 姚五说:“放心吧,没贼,咱就一把椅子,贼不偷这个。” 何六将放在角落中一个大竹筐背在后背上。 牛斗星不解其意,问他:“你巡街带个筐干嘛用?” 何六很是规矩地说:“这是替您带的。” “给我。”牛斗星更是纳闷了,“我用得这个么?” “用得着,用得着,”姚五代何六说,“等咱出去了,您就知道这东西的好处了。” 牛斗星摇头苦笑,不再多说什么。他第一个走出岗亭,三个老帮菜紧随其后。 “唷。”有个看年纪起码五十开外的老头儿几步走到牛斗星的跟前,深鞠一躬,“这位一定是新来的巡长大人了。这是小人的一点儿心意,请巡长大人笑纳。”说话间,将插在腰后的一个鸡毛掸子抽出来,双手托着,恭恭 敬敬地递到牛斗星的眼前。 姚五替巡长将鸡毛掸子接过来,丢进何六背着的竹筐了。笑嘻嘻对牛斗星说:“这是老季,是个攒鸡毛掸子、卖鸡毛掸子的。” 接着,又对“孝敬”新任巡长鸡毛掸子的老季说:“你的心意,巡长已经领下了,往后好好干营生,可别偷工减料,拿鹅毛当鸡毛凑数哦。” “是是是,”老季连连赔笑着点头,“小人一定谨遵巡长大人教诲,绝不会用鹅毛充鸡毛来用。” “好了。”姚五摆摆手,“忙去吧,不要妨碍了巡长大人巡街。” “是是是。”老季赶紧屁颠屁颠地跑开了。 牛斗星这才终于明白,何六为嘛出门带个筐,原来是收东西用的。他刚要当街发火,突然有个黑脸的中年妇女抱着一个大冬瓜出现在面前。 “给巡长大人请安。”这黑脸妇人一口山东腔,“俺是种瓜滴,这个冬瓜是俺刻意给巡长大人留滴。” 姚五和黄天玄赶紧将大冬瓜接过来,放进何六背着的筐里。 “这是黑嫂,老实人一个,天热卖西瓜,天凉卖冬瓜,足斤足两,从不耍滑。山东人么,做买卖讲究一个实在。” “姚五爷说滴对,俺是个实在人。” “去吧去吧,等明年下来西瓜,记得先给巡长尝尝。” “俺知道咧。” 说罢,朝牛巡长鞠个躬,晃着大腚跑没影儿了。 黑嫂刚走,呼啦啦挤过一大帮子人来。 大白菜、白萝卜、豆腐皮儿;咸菜、蹦豆、大糖墩儿;痒痒挠、鞋拔子,还有挖耳勺儿。 乱七八糟,一会儿工夫,筐里满了。 还有很多人抢着孝敬,奈何筐里已经装不下了。姚五、何六,以及黄天玄的口袋里,塞满了山里红,大壳帽里都是瓜子花生,还有核桃哩。 姚五让他们不要着急,往后呀,巡长天天巡街,大伙儿都有机会,巡长大人一定会笑纳你们一番心意的! 散了,都散了。妨碍了巡长巡视民风,是要惹巡长生气的呦! 呼啦啦,全都散了。 牛斗星将被人强行塞进手里的冻梨丢进筐里。他没有发火,反倒对于大伙儿的热情很是高兴。这就说明,他牛斗星是有人缘儿的。好!人人为我,我为人人,我牛斗星,一定不会让大伙儿失望的! 第140章 市井无赖 老地道口,俩字——热闹。 也可以说——拥挤。 太拥挤,实在拥挤。人挤人,人挨人,人头攒动,人山人海。哪来这么多人呢? 还不都是出来混饭辙的,呆在家里倒是舒坦,可混不来饭辙,总不能看着一家老少饿死吧。 如果不是姚五、何六一直不断地吆喝,他牛斗星那身笔挺的“行头”非得给挤得满是褶子不可。 谁胆子大,也不敢挡巡长的路呀。谁见了巡长,不得点头哈腰,客客气气的。 牛斗星尝到从来没有过的尊重,他的心情越发地好了起来。频频招手,以示亲切。 “你他妈还别看不起我!” 不知是谁叫唤了这么一嗓子,牛斗星堆笑的一张脸,立马变得严肃起来。 当街叫板,准是有事。过去看看,谁这么穷横。 “我跟你说。七十二行,打狗卖糖。爷爷是佛门弟子将门后,天生不在下九流。你今儿还别在我面前耍威风,我不怕你,咱谁都有个马高镫短的时候!” 嘿呦喂,说话挺带劲呀。这位一定是要饭花子了。 牛斗星早年间也当过花子,一句“佛门弟子将门后”是花子用来抬高身价的万金油,除了花子,没人用这句话。 果然,说这番话的人还真就是个花子。只不过,这位花子格色,他是穿长衫的。花子穿长衫,不亚于猴儿穿龙袍,再怎么捯饬,也没个人样儿。 姚五对巡长说:“这是个要饭的叫花子,大伙儿都管他叫文花子。早些年是个读书人,听说还是个秀才,家里也是大户,不愁吃不愁喝。可这位秀才爷不学好,染上了这个。”说着,姚五伸手在嘴边比划了一个“六”。意思是说,这位是抽大烟的。 何六叹口气,就跟同情似的:“染上这东西,家里有金山银山也不够糟。这不么,活活气死了爹娘,变卖了宅子田亩,靠着要饭混日子,一旦有了钱,立马往烟馆立马钻,拦都拦不住。” 牛斗星懂得花子行的规矩,也知道花子来钱的门道,别看这位文花子病病殃殃,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儿, 你要碰了他,他立马跟你耍无赖,不从你兜里抠出钱来,决不罢休。你打他,他任着你打,只要打不死他,他就跟你没完。眼前这个架势,这一准儿是在讹人。 果不其然,文花子拽着那人的胳膊,耍赖道:“你今儿要是不拿钱,你就别想走,你欺负我,大伙儿可都看着呢,我可是读书人,可不能让人白欺负了!” 有看热闹起哄架秧子,帮着文花子较劲。文花子见有人帮衬自个儿,更是不依不饶了。一得意,露着一口被大烟熏黑的牙,竟然唱了起来。 “站立店中用目洒,不由得叔宝怒气发。明明认得他是响马,江湖路上我也曾会过他。骂一声贼子真胆大,杀人放火海走天涯。……” 唱的是《秦琼卖马》里的一段“西皮流水”,有腔有味,有板有眼,看得出来,这位以前是玩票儿的出身。 被文花子讹诈的那位,戴着老花镜,同样身穿长衫,看得出,这位也是斯文人。 读书人敲诈斯文人,这有些不合规矩了。可文花子不管,非要那位斯文先生给他两角钱,要不,他就不撒手。 何六小声对巡长说:“您瞧见那位戴老花镜的了么,那人姓郝,名叫郝洛石,以前是教私塾的,这会子靠着摆摊写字为生,就因为一辈子老实,所以人家都管他叫好老实。今儿个,文花子也是诚心要找好老实的麻烦,巡长,咱要不要管呀?”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牛斗星没说话,那意思是要再看看。 郝洛石真是好老实,在文花子前面,拿四书五经中的大道理应对,还说什么读书人不为难读书人。可文花子偏偏要为难他,这叫好老实很为难。 好老实求文化子高高手放了他,他说他今天还没开张,一个大子儿都没挣到,他没有钱,等挣到了钱,买了够明天吃的棒子面儿,余下的全给文花子。 文花子还是不依不饶,非现在就要不可。 牛斗星以前当过花子,所以打心眼儿里同情花子,他本不想当街呵斥文花子,可文花子太不开面儿,他这位新任巡长就不能不管了 。 姚五有眉眼,一瞅巡长蹙起了眉头,马上就猜到巡长要断一断这场官司。 赶紧吆喝道:“都散开了,没瞅见巡长大人来了么?” 黄天玄跟着帮腔:“都散开,散开吧,挡了巡长大人的路,我看你们是不想好好混饭辙了!” 一见来了管事的,文花子赶紧松开了好老实,抢步走到巡长面前,深躬一礼。 “学生文小生给巡长大人请安。” 原来,他真的姓文,文小生,名字不错。自称学生,很是谦逊。看来,他还真是读过圣贤书。 “你为什么拉着那人不放?” 牛斗星面色严肃地问着,言语当中夹杂着严厉。 “回巡长大人的话。”文小生弓着腰说,“他撞了我,把我一件祖辈留下的玉镯给撞在地,这件玉镯乃是个南宋时节的老物件儿,值不值钱先放一边儿,而是这件东西对我来说大有意义,见此物如见列祖列宗,他今儿撞坏了我的玉镯,还不等同于撞坏了我的列祖列宗,我只找他要两角的赔偿,难道不应该么?”说话间,将两半玉镯呈给牛斗星,请他过目。 伎俩,讹人的伎俩,牛斗星怎会不明白。以前,他也用过这个伎俩讹过人,如今见了有人还用这个伎俩讹诈,竟不由得有些伤感了起来。 好老实走过来,抱拳拱手,弯腰作揖,之乎者也,全都文词。 牛斗星让好老实走,不必为今日之事烦心。 不曾想,好老实不走,他说他弄坏了别人的东西,赔钱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只不过他现在兜里没钱,等有钱了,一定会赔偿给文小生,想请巡长大人当他的见证人。 牛斗星从没见过如此迂腐之人,哭笑不得,点头说好,摆手让他快走。 好老实又向文小生保证过后,才迈着方步,慢条斯理地走开了。 文小生看着好老实的背影冷冷一笑,而后又朝牛斗星深鞠一躬。 “巡长大人身在庙堂,想必不懂咱这市井中的规矩,您今天把他放走了,往后这块儿就容不下小生了。” 话里有话,含沙射影,这个文小生好大胆子! 第141章 妖艳徐娘 “文小生,放你妈的狗屁!”姚五呵斥道:“你一个臭烟鬼,还敢说规矩,你别以为我们不知道你小子的花活,你拿这个破镯子讹了多少人,你小子自个儿心里清楚。我可跟您说,咱们牛巡长眼里可不揉沙子,你小子要是敢耍无赖,今个儿就要你小子吃不了兜着走!” 姚五的话,分明是说给两边听的,他并非真得威胁文小生,也并非真得向着牛斗星。文小生和牛斗星都是聪明人,又岂会听不出来。 牛斗星虽然初来乍到,却也懂得,这种穷根子扎堆儿的地方,神仙老虎狗、生旦净末丑,什么样式儿的人都有,表面跟你嘻嘻哈哈,袖口子藏刀子的大有人在,冷不丁给你来一下,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人就是这样,越是一无所有,就越是混不吝。光脚的从来不怕穿鞋的,这个道理要是不懂,一准儿活不到寿终正寝,必先死于非命。 文小生给姚五面子,不再胡闹,只冷冷地说:“巡长大人,倘若闲着无聊,尽可以去查那些人命案子,为那些枉死之人讨个公道。巡街这种差事,还是交给姚五爷、何六爷更为妥当。” 言外之意,姚五何六比你牛斗星会做人。 牛斗星同样冷冷地问:“你倒是说说,什么样的人命案子?” 文小生刚要张口,姚五上前一步,在他小腿肚子上踢了一脚。 “赶紧滚蛋!少在这儿耍贫嘴!” 牛斗星看得出,姚五是催着文小生快走。 文小生呲着黑牙一笑,朝牛斗星拱拱手,转身就走。 “站住!”牛斗星命令道:“我允许你走了么?!” 文小生回过头,呲着小黑牙:“巡长大人莫非要管饭么?” 姚五朝文小生挤挤眼,示意文小生快滚。 “你想干嘛?”牛斗星来了脾气,狠狠地训道:“我是巡长,你是巡长?!” 姚五打个激灵,缩着脖子老实了。 “文小生,我要你说,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命案子?” 牛斗星并非摆官架子,而是真心想要知晓端倪。 “这是干嘛呢?”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 在牛斗星的身后响起。 这个声音对于牛斗星来说,有些耳熟。 牛斗星赶紧回头,一眼认出那个女人的身份。他脸上的表情,竟立时变得不自然了。 那女人是个半老徐娘,涂脂抹粉,穿红挂绿,腋下掖着花手绢儿,明眼人一瞅就知道,这位是干暗门子营生的,说难听点儿,这是野鸡。 您还别说,这位徐娘,长得还真不赖,身段儿也匀称,也算得上这一行的上品人物。 “嗨——”这位半老徐娘将腋下的手绢拿下来甩了一甩,喜滋滋地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小臭儿呀。嘿呦喂,这是怎么了呀,我前几天还看你骑着大白马,威风凛凛地满城乱溜达,这当儿怎么混成打绑腿的脚巡了。怎么?混落北了?” 听听,这是人话么,太难听了,也忒不给巡长大人面子了。这娘们儿是谁呀,敢这么说话,也不怕牛巡长拽出棒子当头给她脑门上来两个大枣儿。 乐子大了,牛巡长非但没有动怒,反倒以晚辈客气的口吻,叫了那半老徐娘一声:“姨。” “唷!”黄天玄认出这个半老徐娘是谁来了,“我还以为是谁家的姨太太呢,这不是艳娇么。嘿呦喂,艳娇呀艳娇,好几年没见你了,你还是这么水灵呀。老跟二十五的似的。” “呀!”半老徐娘也认出了黄天玄,“这不是黄班头么,几年不见,你可老了不少了呀。怎么?还没混上去呀。嘿呦喂,要不说你这人的命苦呢,我都替你不值。”说罢,咯咯咯地笑。 都是老熟人了,谁跟谁都不陌生。 姚五问:“艳娇呀,你不是在驴市口混么,怎么到这老地道口来了?” 何六说:“艳娇准是有事,不然不能来这边。难不成,是想我们老哥儿俩了,专程来看我们的。” 一番话说出口,惹得姚五和黄天玄大笑。 牛斗星红着一张脸,训斥道:“当着这么多人,说这种话,就不能顾及点儿脸面么。” 一下,都不笑了。 文小生朝着艳娇抱一抱拳,并没有说话。显然,他与艳娇也是熟人 。 “哼!”艳娇撇一撇嘴,挑着眉梢对文小生说:“你小子别不识抬举,这位牛巡长可是我马九哥的徒弟,管我还得叫一声姨,你小子敢跟他过不去,就是跟我过不去,我可饶不了你!”说着,眼珠子一瞪,“滚!” 文小生就跟避猫鼠似的,掉头就走。脚步很快,生怕让艳娇一口吞了似的。 “小臭儿呀,别难受,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十之七八,如意事不过二三。你为人正派,早晚有一天,你还能混出人样儿来。”艳娇好言劝着落北的牛斗星。 牛斗星连连点头,很听话的样子。在艳娇的面前,他耍不起威风来。 为嘛? 还不是因为这个艳娇是差一点当了他师娘的人。要不是他师父矜持,这个艳娇只怕早已经做了他的师娘了。虽然艳娇跟马九爷没戏,但身为徒弟的牛斗星,还是拿艳娇当长辈看待,在长辈面前,身为晚辈的他又怎敢造次。 艳娇又说了一堆好听的话,才又说:“我有事儿,先走了。你们忙你们的。小臭儿,有句话我这个当姨的不能不嘱咐你,有些事儿当管则管,不当管就别管,一门心思非要管,对你没有好处。记住了,这老地道口没你想象得太平,这儿是杂八地,是生死场,是英雄冢,那一颗颗脑袋上,都顶着一个骨灰坛,该死之人,就应当死,你想救,你手里也要有一本生死簿才行!” 说完,莞尔一笑:“我话说完了,也该走了,走了呀。” “艳娇慢走。”姚五陪着笑脸。 “有空来坐。”何六有些舍不得似的。 黄天玄光是傻笑,没话说。 艳娇咯咯咯笑着,风摆杨柳似的,一步三扭地走开了。 牛斗星愣在原地,脸色很不好看,眼神中吐露着复杂,他内心中此刻同样负责,他知道,文小生、艳娇,以及姚五、何六,或者更多更多的人,一定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只是所有人都瞒着他,都拦着他,都不准他查! 好! 他打定主意:既然你们都不肯说,那我就慢慢查。我就不信,查不出来! 第142章 夜奔鬼市 天不知不觉地黑了。天冷,黑得早,前一眼还大亮着,后一眼就一抹黑。 牛巡长上任第一天的巡街工作也该收尾了。 这一天,除了文花子、好老实,他还认识了很多人,有卖糖豆儿的精豆儿,有卖切糕的高二旺,有烙大饼的万老白,有打把势的崔胳膊,有变戏法的刘老六,有捏糖人的李哑巴,还有挎着托盘,烟卷儿论根卖的小棒槌…… 一等擦黑,这些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高矮胖瘦,各色各样的人,都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他牛巡长与三个老帮菜,回到了破岗亭。 收获满满,满载而归。 姚五何六乐得合不拢嘴,他两个老资格的老没出息,在老地道口一干就是三年零十一个月,这一回,是他们收获最多的一回。能见着这么多的东西,还不都是托了巡长大人的福。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姚五何六要为巡长大人接风,因此,他们提议请巡长大人喝酒。东西是现成的,冬瓜、海米、大白菜、粉条子、干豆腐、油豆皮……找个大盆一煮,不就是一顿火锅么。 然而,牛巡长很是不给面子。 他说:“我不善饮酒,你们俩的好意我心领了。咱们往后在一块儿的时间长着呢,没必要非得今天。过几天,我在登瀛楼要个雅座,请你们三位坐坐。” 巡长已经这么说了,当下属的也就没必要强求了。再说,让巡长在这破岗亭里,跟他们一块儿蹲在地上,守着个破桶吃涮菜,也忒丢巡长的脸。巡长不也说了么,过几天请他老哥儿仨去登瀛楼,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全听巡长的也就是了。 牛斗星将唬人的木棒子从腰间摘下,将胳膊上的红箍褪下,连挂在脖子上的铜哨,全都交给了姚五保管。 “巡长走好。明天见。” 三个老帮菜一字站在破岗亭外,恭送巡长下班回家。 等巡长的身影消失在夜幕中之后,他三个才总算舒了一口气。 姚五何六与黄天玄,也有好一阵子没见面,因此他们决定喝一盅,叙叙旧。 早些年,他们三个在衙门口当差的时候,黄天玄是班头。而今,他们仍以老班头来称呼黄天玄。 找了些柴火,丢进糊了泥的破铁皮桶里,那个铁盆本来是洗脸用的,这当儿成了涮锅子。 何 六将别人孝敬的麻酱混上韭菜花、红豆腐,还刻意撒了一大把芝麻盐,调成了小料儿,一人一碗。酒也有,也是白天得来的孝敬,虽然不是好酒,贵在没花钱,喝起来照样合口。 老哥儿仨,分别坐在三块砖头上,吃吃喝喝,说说笑笑,热热腾腾,热热闹闹,怎一个惬意了得。 姚五又向黄天玄敬了一盅酒:“老班头,我瞅着这个姓牛的不大好伺候呀。” 何六也插了一嘴:“瞧他那样儿,事儿不少呀。就拿今儿白天他跟文小生那件事情来说,要不是艳娇把文小生给支走了,他非得没完没了地打破砂锅问到底不可。” “嗐!”姚五叹口气,“咱们都这个岁数了,不求肩膀上多道杠儿,只求能吃上一口安稳饭。真要惹出事儿了,让上面发了火,到时候把咱们这身唬人的行头一扒,咱们就只能回家喝西北风去了。他姓牛的跟咱们不一样,他年轻,就算不吃这碗饭,他还能从别的地方混饭辙。咱们跟他不一样,咱们一没手艺、二没本事,这大半辈子就靠着这身唬人的行头活着,老了老了,饭碗子让人给砸了,咱活着还图个什么劲呀!” “可不是么。”何六将酒盅里的酒一饮而尽,“老班头,你得替我们老哥儿俩,也替您自个儿多哄一哄咱这位顶头上司才行,您不是跟他的师父马老九挺熟么,实在不行,您呀,就去找马老九,让马老九给这小子上上课,磨一磨他的棱角,省得他没事找事,给咱们惹麻烦。” “好!”黄天玄一拍大胯,“他要敢胡来,我就去找马老九,我就不信,没人治得了他。” “呦喂。老班头,您牛气呀。来来来,咱老哥儿仨再走一个。” “对!咱走一个。” “好!二位老弟请。” “请!” “请!” 三个黄土埋到脖颈子的老棺材瓤子,越喝越美,越说越乐,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 何六晃晃悠悠地站起来,醉眼迷离地说要到外面“放放水”。 姚五非要跟何六一块儿去。 他俩都出去了,黄天玄一个人坐在砖头上,美滋滋地哼起了京戏。 姚五、何六,放干净了尿泡里的黄汤,一边儿系着裤腰,一边儿说醉话。 相互搭着肩膀,刚刚转过身 ,黄天玄居然也出来了。 “嘿!”姚五打趣道:“还以为老班头是铁尿泡,原来跟我们哥儿俩一样,灌满了之后,也得往外倒。” 何六被姚五的话逗得大笑,黄天玄却只是微微一笑。 “我不是出来放水的。”黄天玄乐呵呵地说,“我呀,刚刚想起了一件好事儿来。我一想呀,有好事不能亏待了你们二位呀。所以呀,我出来找你俩,想问问你俩,想不想一人白得一件大褂。” “老班头,您一定是拿我们老哥儿俩找乐呢。”何六嘿嘿笑着,“这黑灯瞎火的,上哪儿弄大褂去。要真能白得大褂,刀山火海,我们老哥儿俩也一准儿陪您去。” “瞧你这话说的,”黄天玄呵呵一笑,“我哪能带你们上刀山下火海呀。我呀,前一阵子,逮着一个小绺,他求我放了他。我不答应,他以为我跟他要好处,于是他许诺给我,说甭管哪天,只要去鬼市口找他,他就给我一件新大褂。我说一件不行,他说那就三件。二位,三件大褂,咱哥儿仨一人一件,赶上过年走亲戚串门子的时候,往身上一穿,嘿,多体面。” “呦喂。”姚五一下子来了精神,“那咱就赶紧去吧,这当儿正是鬼市上人的时候,咱这会儿去正好。” “对对对,”何六乐得嘴都合不拢了,“赶紧去,赶紧去,去晚了,备不住人家就收摊儿了。” “那咱走着。”黄天玄微笑着说。 “走着。” “走走。” “哎呦!”何六一不留神,脚下一滑,差点儿跌倒。 黄天玄一把扶住了他。 何六一把抓住了黄天玄的手。 而黄天玄却赶紧将手从何六的手里挣脱了出来。似乎不好意思自己的手被别人抓着似的。 “呦!”何六说,“老班头,您的手可够凉的呀。跟冰块儿似的。” 黄天玄搓着手说:“上岁数了,没火力了,手冷脚冷再正常不过了。” “也不全是。”何六说,“我们老哥儿俩就没有手冷脚冷的毛病,不信你抓抓我的手,热乎着嘞。” 黄天玄不去抓他的手,而是笑着说:“你们还想不想要大褂了?” “要哇。” “那咱赶紧着吧。” …… 夜幕中,三位老资格的老没出息,并着肩,朝着鬼市走去。 …… 第143章 纸人赠衣 小绺者,三只手,梁上君子,扒手,小偷也。 鬼市,并非游魂野鬼居住的城市,而是小绺、败家子、倒斗客,等一切下三滥“下货”的地界。 下货,销赃也。只因为他们手里的东西见不得光,更不想买家看清他们的脸。因此,只能在黑夜里,像幽魂一样摸着黑交易。 运气好的,一角钱买一幅破画,找行家一鉴。发财了您呐,唐伯虎的真迹,转手就是一千个大洋。 运气差的,一百个大洋买一件宋代汝窑青瓷,找行家一鉴。嘿,眼熟,这不是我昨晚上丢的那个夜壶么,赶紧闻闻,还带着味儿呢。别担心摔碎了,摔碎了不心疼,才值一角钱。 所以说,到了鬼市,一凭运气、二靠蒙,能不能发财,先看看祖坟上长得是灵芝还是狗尿苔吧。 黄天玄带着姚五何六,来到了鬼市口。 黄天玄用手朝黑暗中一指:“瞧见了么,在那儿呢。” 姚五何六,仔细看了又看,才终于看清,黑暗里立着一个人影。 “老班头眼神儿可真够好呀,这么黑都能看得见。”姚五想到马上就能白得一件新大褂,没话找话奉承黄天玄。 黄天玄呵呵一笑:“咱过去吧。” “好好,您头里走。” 黄天玄走在前头,姚五何六跟在后头。 刚到跟前,黄天玄便对那个人影说:“你那天许给我的三件大褂,今儿带着了么?” “带了。”那人影说话了,“怎么能不带着呢。那天要不是您老高抬贵手放了我,这会儿我还在大牢里挨臭虫咬呢。” 听声音,这是个年轻人。 姚五何六为了证明自己所猜没错,上前一步,仔细打量那个要送给他们大褂的人。 可不是么,还真是个年轻人。 大黑天的,照理说看不清楚脸。可这位年轻的人,却叫人看得格外清楚。 为嘛呢? 因为呀,他的脸格外的白。就跟脸上涂了厚厚的一层白浆似的,白得那么别扭,白得那么瘆人。 白脸蛋儿上,一边一个大红斑,比山里红还红,血红血红的,跟刷了猪血似的那么红。 往头上看,戴着一顶瓜皮小帽。帽子顶上,挂着红穗子。 往身上看,穿着一件青布大褂,卷着白袖口,显得那么的干净。 脚上则是白袜、黑鞋。 就这张脸,这身打扮,怎么看,怎么像是出殡时,随葬的那个小金童。 黄天玄引荐:“这位是姚五爷,这位是何六爷,都是我的老朋友了。” “姚五爷好。何六爷好。” “好。” “好。” “好了。”黄天玄说,“把大褂给我们吧,天亮之前,我们得赶回岗亭。” “是。”白脸儿后生拿出三个布包,“都在里面呢,您过过目。” “不必了。”黄天玄接过布包,“往后好生做——人。” 咦——。 为嘛单单一个“人”字,语气特别的重? 哦。明白了,可不是么,当小绺的不是好人,黄班头要他改过自新,做个好人。所以呀,这个“人”字才格外说的重一些。 “老五老六,咱回去吧。” “好好。” “走走。” 等转身要走的时候,却发现那个白面后生没了影。 何六对姚五说:“看见了么,年纪轻轻的,已经是老手了,要不介,不能这么利索,说没影,立马就没影。” 姚五点头:“可不是么,这年头,小绺比猴子还利落,别说咱俩老家伙,就是那些年轻的腿脚好的,都追不上。” “老五、老六,给,穿上试试,合不合身。”说着话,黄天玄将布包分别给了姚五何六一人一个。 “回去再试吧。”姚五抱着布包,五官已经乐得开了花。 “是呀。”何六也乐开花似地说,“这黑灯瞎火的,合不合身,也看不清呀。” “穿上,咱们都穿上,我要看你们穿上大褂的样子体面不体面。”黄天玄非要他们现在就穿上不可,他自己先将包袱皮解开,将大褂抖一抖,不紧不慢地穿在了身上,“好哇,正合身,不肥也不瘦,太合身了。” 姚五、何六,这时也将大褂套在了制服外。 “呀!”姚五喜道:“还真合身嘿,就跟比着我这身材丈量过一样。” “可不是么。”何六乐道:“太体面了。瞧瞧,瞧瞧,我是不是跟那些有钱的阔爷一样了。” 三个白得了大褂的老帮菜全都乐得满脸开花。 他们一边说笑着,一边往回走,大褂就穿在身上,舍不得往下脱。 眼瞅着前面就是破岗亭了,突然耳畔传来鸡鸣声。天要亮了。 黄天玄止住脚步,捂着肚子说: “我这肚子拧得难受,你们先进去吧,我得找个地儿蹲会儿去。” “快去快去,人有三急,劲儿一上来,神仙也扛不住。”姚五很是关切地催着黄天玄赶紧去。 “是呀。”何六也说,“好汉禁不住三泡稀。就是铁肚子也不行。” “我去了呀。”黄天玄捂着肚子跑开了。 姚五、何六俩人一对眼儿,为白占了便宜而相互道喜。 就俩人推开岗亭破门的一瞬间,立时愣住了。 黄天玄不就在屋里么?难不成他会分身术? 那不是黄天玄还能是谁。他本来守着破桶打瞌睡,一听有了动静,陡然睁开眼皮。劈头盖脸地吼了一声:“你俩上哪儿去了?!” 这句话一出口,姚五何六更蒙了。 姚五挠着头皮,傻兮兮地说:“不是您带我们哥儿俩上鬼市口要大褂去了么?” 何六也懵懵懂懂地说:“你瞧瞧,这不是你帮我们跟那白脸儿后生要来的新大褂么?” 不提醒还好,等到黄天玄朝他俩的身上看过之后,脸色一下就不好看了。 嘴唇哆嗦了几下,哆嗦着手,指着他俩:“你们快看看,你们穿得这是什么?” “呀!” “妈哎!” 姚五、何六,立时傻了眼。 他俩的身上,有大褂不假,但不是用布裁成,而是用纸糊成。死鬼才穿纸衣裳,活人穿这个,简直是晦气的娘给晦气开门——晦气到家了! 他俩几下将纸糊大褂从身上撕下来,丢在地上。接着,大眼瞪小眼——傻了。 还用问么。昨晚上带他们去鬼市口的那个黄天玄压根就不是黄天玄! 何六咽了咽口水,结结巴巴地说:“咱咱咱——咱让——让让——让死鬼给给——给耍了!” 姚五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愤愤一跺脚:“一定是那个死丫头搞得鬼!” 黄天玄张大着嘴,愣怔着,说不出话。 何六又说:“她她——她不死心!” “烧了!赶紧烧了!”姚五不理何六,将丢在地上的烂纸抓起来,丢进尚有火星的破桶里。 姚五两眼直勾勾地看着徐徐燃起的火焰,自言自语:“不能说,不能让他知道,不能让牛巡长知道!” 说着,陡然抬头,瞪了黄天玄一眼,又瞪了何六一眼。 “今晚的事,谁也不能说!” 第144章 各有猫腻 “你们两个脸色这么难看,昨晚上见鬼了吗?!” 刚进岗亭的牛斗星,很不高兴地对脸色极其难看的姚五何六训斥道。 姚五赶紧赔笑:“巡长真会说笑,这世上哪有鬼呀。” “是呀。”何六马上帮腔,“咱为人行的直,坐得端,即便这世上真有鬼,也找不到咱咱,咱的头头,头上。”由于惊魂未定,故而说话仍不利落。 黄天玄呢,则只是傻笑,一句话也不说。 面对这么三块臭豆腐,牛斗星即便想发脾气,也发不出来。 “咱们今天还照常巡街么?”黄天玄总算开了口。 牛斗星说:“咱们没必要一块儿出去,这样吧,老黄跟我巡前半天,姚五何六你俩在岗亭守着。后半天,姚五何六去巡街,我跟老黄守岗亭。你们谁有意见,尽管说来听听。” 巡长的话大过天,谁敢有意见。正好,姚五何六折腾一宿,也的确疲惫了,守岗亭对他们而言,是美差。 戴上箍、挂上哨、挎着木棒子,牛斗星与黄天玄出了岗亭。 如每天一样,人头攒动,人山人海,还是那么多人。 没等走出多远,一个挎着木盘子,上面摆满了各式烟盒的小胖小子跑到牛斗星面前,鞠一个躬,笑眯眯地说:“巡长大人早班呀,您来一颗提提神儿。”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牛斗星微笑着摆摆手:“你是小棒槌对吧?” “回巡长的话。”小棒槌咯咯笑着说,“我就是小棒槌。我爹是大棒槌。我爷爷是老棒槌。” “嚯!”牛斗星笑出声来,“合着你一家子都是棒槌。” “没错。”小棒槌反倒沾沾自喜似的,“我一家子就是棒槌。实心儿的,从不玩儿虚的。” “真不会玩儿虚的么?”牛斗星笑着问他。 “嗯!”小棒槌用力点了一下头。 “好。”牛斗星脸色顿时严肃起来,“我问问你,你每天在这老地道口卖烟卷儿么?” “嗯!”小棒槌再次用力点一下头,“我打六岁起,就在这块儿卖烟卷儿,今年我十二了,在这块儿也算老前辈了。” “嚯!”牛斗星忍不住笑了,“口气不小呀,你要是老前辈的话,那么这块儿的人与事,你都清楚呗。” “那是必须的。”小棒槌把过了河的大鼻涕用力往后一吸,十分得意,“这里的人, 甭管老的小的,男的女的,好的坏的,馋的滑的,您问我,我全都知道。至于每天发生的事儿么,嘿嘿,人家都管我叫小报童。您别看我不卖报,可我的消息呀,比新闻纸上的消息还要新。”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哦哦。”牛斗星挑起了大拇指,“你这个小棒槌可不赖呀。” 小棒槌乐得合不拢嘴:“巡长用金口夸我,我今儿的买卖一准儿好。” “那么小棒槌,我问问你,你既然什么事儿都知道,那你就跟我说说,此地都有哪些杀人放火、谋财害命的事儿。” 牛斗星这话刚一出口,小棒槌便“啊呀”了一嗓子,就跟魔怔了似的,眼珠儿瞪得老大,一脸的慌张相。 “坏了!”小棒槌一跺脚,“刚才卖咸鸭蛋的小催巴拿了我一颗哈达门,还没给我钱呢!” 话音刚落,人便滋溜一下跑远了。 牛斗星愣在原地,半张着嘴,直勾着眼,跟个大傻子似的。 “呸!”他心里暗骂,“狗屁实心小棒槌,一到正事上,比虚的还虚。” 黄天玄赶紧劝巡长不要跟这个孩子一般见识。 牛斗星这么大的人了,怎会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他明白,小棒槌是个小滑头,准是知道些什么,却不肯说,编个瞎话,溜之乎也。这鬼地方连个毛头孩子都这么奸猾,那些成年人还不定多不是东西呢。 这溜溜大半天,听尽了奉承话,多少人等着孝敬,黄天玄忘了带筐,所以先记着账,改天再孝敬不迟。 正要往回走,见着一个半生不熟的人。 牛斗星指着那人问黄天玄:“他叫郝洛石对不对?” 黄天玄看了看说:“没错,是好老实。” 郝洛石,好老实,这当儿正夹着一个油布包,迈着方步,慢条斯理地走路呢。斯文人么,就要有个斯文人的样子,就连走路也要尽显斯文才行。急急走路,非奸即盗也。 牛斗星迎面拦住了好老实。 好老实一见牛巡长,赶紧抱拳。接着摇头晃脑,又是一通之乎者也。 好老实先谢过牛斗星昨天帮他解围,又告诉牛斗星,他今天多替人写了几封信,留下买棒子面儿的钱,剩下的两角,已经赔给了文小生。 牛斗星面对这么一个酸儒,又好气,又好笑。他对好老实说:“我昨天帮了你,今天请你帮 帮我。” “好说好说,”好老实摇头晃脑,“圣人曰,成人之美,乃为大幸。” “那好。”牛斗星直截了当地问,“你就说说这里最近发生过的命案吧。” “——呜——呼——呀——”好老实拉了个长音,“圣人曰,不闻人非,不视人短,不言人过。告辞。” 说罢,加快脚步,顾不得斯文,一溜烟儿跑没了影。 小棒槌是小滑头,好老实是老滑头,这块儿为嘛净出这种玩意儿。 黄天玄赶紧劝:“这些人脑瓜子都让门给挤过,没几个是正常的。您千万别生他们的气。” 牛斗星非但不生气,反倒乐了。无奈之乐,也是乐。 正要走出老地道口的时候,有人在牛斗星胳膊上撞了一下。 “唷。”那人赶紧赔罪,“恕我眼浊,没看清是巡长大人。不小心撞到了您,请您多多包涵。” 说话之人,竟然是文小生。这当儿正呲出一口被大烟熏黑的牙,一个劲儿赔罪。 不等牛斗星说话,黄天玄先说:“往后走路看着点儿,别逮谁都想讹一笔,赶紧该干嘛干嘛去吧。” 文小生给牛斗星和黄天玄分别作了个揖,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不对。”牛斗星捂着衣兜,“他放了东西在我的兜里。” 黄天玄赶紧小声说:“一准儿是给您的孝敬。这里人多眼杂,不方便拿出来看,等回了岗亭,您再拿出来看看他孝敬了多少。” 牛斗星以前也被人硬塞过孝敬,黄天玄的话也正是他心中所想。他倒要看看,文小生的手笔到底有多大。 两人急匆匆回到岗亭,一进门,黄天玄立即反手将门关上。 姚五何六这当儿脸色好看了一些,见黄天玄鬼鬼祟祟,就猜到有什么不宜让外人知道的事儿。 牛斗星伸手进衣兜,掏出一个叠得四四方方的白纸包。 “妈的。”黄天玄说,“这个文小生真不会办事,白纸包是白事用,他该用红纸包才对。这家伙越来越不像话了,一准儿是让大烟熏坏了脑子,越发地糊涂了。” “打开看看,里面包了多少。 “是呀,赶紧打开,让我们也看看吧。” 姚五何六急急地催着。 牛斗星小心翼翼地将白纸包打开。 里面一个钢镚儿都没有,只有工工整整的四个黑字——少管闲事! 第145章 碎花旗袍 下班后,牛斗星一个人在夜幕中行走着,他的心情很不好,乱糟糟的,总想发火,可又没地儿发。 干脆找个小馆子,一个人喝点儿,有酒压着,心里的火兴许就下去了。 正寻思该去哪家馆子才好,突然有人在背后喊了他一声。 “牛队长。” 是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牛斗星暗自好笑,他现在已经不是牛队长了,而是牛巡长,估摸着这位姑娘还不知道他已经从骑警降级为巡警了。 回头,细看。 黑暗中,站着一个女子。 看不清样貌,从身段儿来看,确实是个年轻女子。虽看不清脸,倒也能看清她身上穿着一件浅红碎花宽身旗袍。 这么冷的天,穿的这么单薄,她难得不觉得冷么。 “你喊我呀?”牛斗星没什么好气地问她。 “是。”那女子说话了,“我认识您,您以前总骑马从我家门前过。每回一听到铃铛响,我跟姐姐就会趴在二楼的窗口看您。我姐说,您是好人,跟那些穿制服的不一样。她还说,往后遇到难处了,就让我找您。” 牛斗星冷冷一笑,他对这个女子并无好感。 你想呀,一个大姑娘家,都这个点儿了,还不回家,能是什么正经人家吗? 在牛斗星的认知中,这个女人定是一只夜间流莺。说难听点儿,这叫野鸡。 她们善于逢场作戏,嘴里如同含着蜜,专挑好听的说,甜腻腻、麻酥酥,叫那些登徒浪子们听了欲罢不能,乖乖跟着她们进巷子,把自己兜里的钱,放进她们的兜里。因此,从她们嘴里说出的话,一个字儿也不能信。 “那你有事么?”牛斗星冷冰冰地问了那只流莺一句。 “我——”欲言又止,似乎难为情。 “也就是没事了。”牛斗星轻蔑地说,“好好干你的营生吧,别什么人都惦着勾搭。” 言外之意,他牛斗星是正人君子,绝非好色之徒。 说罢,转身就走。 “牛队——”那只流莺本想喊住牛斗星,却又似难为情般,收声不喊了。 她转过身,抽抽搭搭地向着一条小路走去,在经过路口那盏昏昏暗暗的路灯时,既看不见人,也没有影子,只有哀怨的饮泣声。 说来也怪,牛斗星本想去喝酒,却叫这只不长眼的流莺给搅得没了喝酒的心情。 那只流莺不揣冒昧的出现,让他的心里出现一个女人的身影,那个女人这一刻正在灯红酒绿中,与那些油头粉面、衣冠楚楚的男人们,说笑、跳舞,纵情娱乐,尽展妩媚。说不定,在醉酒后,还会跟人…… 算了,不想了。人各有志,强求不 得。 不知不觉,走进了一条巷子。在一处有着灰瓦房的院门前停住了脚。 这不是他牛斗星的宅子,而是他临时租住的窝。 院子里,连他在内,住着三户人家。 住在北屋的那户姓金,是旗人,街面上都管他叫一声金二爷。 金二爷是房东,老两口子,已经年过花甲了,没有孩子,俩人住着挺大一个院子觉着冷清,于是往外出租。 早于牛斗星租金二爷家房子的是个车夫,姓鲁,山东人,三十好几了,一个人住,没媳妇,人很随和,见人就乐,大嘴叉子一咧,足能咧到耳根子,话格外多,因此得了个外号——鲁大嘴。 牛斗星租下金二爷的东厢房已经大半年了,租金说好半月一付,即便一时马虎错过了日子,金二爷也从来不催,每回拿钱到金二爷屋里,金二爷反倒不好意思似地让来让去,一点儿房东的样子也没有。 牛斗星迈步上了青石台阶,抬手敲了敲门。 “金二爷、金二婶,还没睡吧,劳烦给开下门,我回来了。” 每次回来,须先叫门,进到了院子里,才掏钥匙开自己那屋的屋门。 今儿个开门的是金二婶,人特好,没有一点儿房东太太的架子,就跟自家的亲婶子似的,每回牛斗星回来的时候,只要跟金二婶进了面儿,金二婶准保嘘寒问暖一番,这叫牛斗星反倒觉着有些不自在了。 这不,刚一开门,便又是一通吃没吃饭呀,冷不冷呀,要不要喝点酒暖和暖和呀,这套听了不下百次的话。 牛斗星出于礼貌,简单地回了几句,便请金二婶赶紧进去陪金二爷去,他说他困了,要赶紧睡觉,不然明儿一早准起不来。 金二婶是个有眼力劲儿的人,听牛斗星这么一说,便赶紧插好院门回了屋。 牛斗星进到屋里,一拉灯绳,电灯亮了。 金二爷别看上了岁数,却是个新派人,见不少有钱人家扯了电线,按了电灯,他眼热,于是不惜花了一大笔钱,给自家也安了电灯。整条巷子,就他一家有电灯,自然他家最气派。金二爷说了,这洋人的玩意儿就是地道,一拉线儿,立马有亮,不呛鼻子还贼亮,老婆子纳鞋底子,再也不怕扎着手了。 没等牛斗星将黑呢子大衣脱下来,门被人在外面推开了,进来一个人,鲁大嘴。 “牛老弟回来了。”鲁大嘴手里抓着一张大饼,大饼里卷着一根大葱,一张嘴,全是臭葱味儿。小屋不大,被他这么一熏,立马变葱窖了。 鲁大嘴跟牛斗星在一个院子里住久了,所以也就不见外了。 牛斗 星回他一句:“回来了。” “吃了没?”鲁大嘴把卷着大葱的大饼往前一递,“要是没吃,就吃俺这个。” “不了。”牛斗星客气地一笑,“我吃过了。” “哦哦。吃过了呀。好哇,吃过了好哇。”鲁大嘴不用人让,一屁股坐在小屋里唯一的一把椅子上,连饼带葱咬了一大口,两边腮帮子鼓的跟气蛤蟆似的,嘟哝嘟哝地大嚼起来。 牛斗星本来心情不好,想着早点儿歇着,这可好,遇到一块年糕,黏在这儿不走了。 “鲁哥。”牛斗星问他,“你有事么?” “啊啊,”一张嘴,满地掉渣子,咽下去之后,才说:“没事,俺睡不着,找你拉拉呱。” “哎呀——”牛斗星假装为难,“我今儿巡了一天街,真心有点儿乏了,我还想早点儿睡呢。要不这样吧,明儿,明儿咱们再唠。你也早点儿睡,明一早你不也得早出门拉活么。” “没事。”鲁大嘴嚼着大饼,“俺一拉车,就是一天,跑得路不比你多,俺都不觉着累,你累个啥。俺跟你说,这人呀,就是不能说累,你自管一说累,你就真累。你自管一说不累,咦!你就不累了。你呀,准是骑马骑惯了,走不了路了,这人呀,没有受不了的罪,只有享不了的福,等你走的路多了,您就不觉着累了。来来,你把腿伸过来,俺给你揉揉。” “别介。我哪能让你给我揉腿呢。”牛斗星呵呵地笑,“您说得对,我还就是骑马骑惯了,走不了路了。” “你看,你看,俺说的多对。” “对对对,你说得都对。”牛斗星谦逊地说,“你疼疼老弟,让老弟我早早地歇着,明儿,我还得赶早班呢。” “你看,你看,俺刚坐下,你就催俺走,俺这一肚子的话,一句也没说,你让俺今晚咋睡么。不中不中,你让俺说吧,就说一小会儿,中不?” 得。狗皮膏药,粘上下不来了。 “中!”牛斗星学着鲁大嘴的鲁北腔调,没法子地说,“那你赶紧说,你说完了,俺好睡觉。” “中了!太好了!”鲁大嘴把大饼卷大葱往桌子上一丢,嘡嘡嘡嘡,一通侉聊,把他这一天见着了什么,遇见了什么,说过什么话,听过什么话,跟倒豆子似的往外倒。 牛斗星把一个耳朵递给他,随便他说,这只耳朵听,那只耳朵冒,一句都没往心里记。 “你是不知道呀,俺呀,见着鬼了!俺娘呀,差点儿没吓死俺呀……” 这话一出口,让本没心思听叨叨的牛斗星竟立时来了精神,他倒要听听究竟怎么一回事! 第146章 车夫撞邪 “我先拦你一句,”牛斗星打断鲁大嘴的话,“你说得这些可是真的?” 以牛斗星对鲁大嘴的了解,这条山东汉子虽然嘴贫,却从来不说瞎话。 不说瞎话,不意味着不说大话,鲁大嘴爱说大话已经成了毛病。所以,他的话不能不信,也不能尽信。 “你不信俺?”鲁大嘴咧着一张大嘴,急赤白脸地说,“我要说一句谎,就让俺明天车轱辘撒气。” 这个誓可太毒了,鲁大嘴是拉车的,车轱辘没了气,不就等着喝西北风了么。照这么看,他的话倒是能听一听。 再说,牛斗星跟了马九爷那么多年,见过的邪乎事儿也不少,所以,他选择信了鲁大嘴的话。 “你说说,究竟咋回事?” “好嘞。”鲁大嘴一拍大腿,“你听好了啊,俺可说了呀。哎呀,俺的娘呀,倒霉,倒霉呀。” 他刚要往下说,门一开,有个人头探了进来,朝他俩笑。不是外人,是房东,金二爷。 “唷。”牛斗星赶紧客气,“您老还没睡呢?快着,快进屋。” “要按以往,你不早巴巴地睡了吗?”鲁大嘴大咧咧地问。 “没呢,没呢,”金二爷一个劲儿笑,“我在那屋,听你们聊得热闹,我心里痒痒了,所以,我也过来跟你们唠会儿。” “好哇。太好了。快,你坐我这儿,刚捂热乎,你坐正好。”鲁大嘴站起身,请金二爷坐椅子。他则一屁股坐在了床沿上,拉了拉牛斗星的袖子,拍了拍床沿,“你别站着呀,你也坐,坐下接着听俺说。” “大嘴呀,”金二爷笑眯眯地说,“我刚才在外面,听你说什么鬼呀神呀的,到底咋回事呀?” “咦!”鲁大嘴一拍大腿,“你也想听呀,太好了。正好,你听了之后,给俺破破这个闷儿。” “行!你快说吧。”金二爷等不及要听。 “好!俺说了呀。”说话间,鲁大嘴将袖子捋了起来,看这架势,他要说话。 “啪!”拿大腿当醒木,用力拍出响儿。 “闲言碎语俺不讲,表一表俺今天晚上遇见个大姑娘。娘的,不是人!” “好好,说得好。接 着说。” 嘿!金二爷听上瘾来了。 “话说,今个儿擦黑之后,俺拉着俺的车,正想往家走。冷不丁,有个大姑娘在俺身后问,你是拉车的不?你听听,这是人话么,俺拉着那么大一辆车,不是拉车的,俺还是卖青菜的么。 俺心说,这是傻娘们儿呀。俺问她,要坐车呀? 她吭哧吭哧,说她想去找她姐。 俺说,那你就上车呗,俺拉你去找你姐。 她磨磨蹭蹭地上了俺的车。俺问她,你姐住哪里呀? 你猜她说啥?” “说嘛呢?”金二爷心急火燎地问。 “嘁!她说她知不道!可气死俺了,俺心说,你这个傻娘们儿这是拿俺山东人找乐儿呀,你不知道你姐住哪儿,你让俺拉你干啥。 俺说,你下去,俺不拉你。 咦!她是属狗皮膏药的,上了俺的车,说啥也不下去。 俺一个大老爷们儿,也不能打她,就只能哄她。 她又说,让俺拉着她到处逛逛。说不定,就能看见她姐了。 你听听,这是人话么。大黑天,路上能有几个人呀,你要能看见你姐,俺就能看见观音菩萨。 既然她让俺拉她到处逛逛,那俺就拉她到处逛逛呗,谁的钱不是挣呀。 俺事先跟她说好,拉她逛逛没问题,不过车钱少了一块现洋可不中。” “对对对,就该这么要,就该这么要。”金二爷点着头,夸赞鲁大嘴做得很好。 “她吭哧半天,才说中。 既然她说都说中了,俺还有啥好磨叽,俺拉着她就逛啊逛啊,一边逛,俺一边跟她说话,她不理俺。 不理俺,俺也说,俺是怕她困了,她要在俺车坐上睡着了,俺弄不了她。 溜溜逛了足有大半个钟头,俺问她,逛够了么。她说逛够了。 俺问她,见着你姐姐了没? 她说,没见着。她那个话,说出来怪瘆人的。 她说她姐跟她定好出来见面,她已经出来了,她姐没出来,八成是投胎了。 听听呀,多瘆人。 当时她一说完呀,哎呀俺的娘呀,吓得俺打冷颤呀。俺心说,俺这是拉的鬼呀!” 说着,鲁大嘴擦了擦额头上冒出的冷汗。 显然 ,这当儿他还有些心有余悸。 “那她付你车钱了么?”金二爷急不可待地问着。 “没有!”鲁大嘴一跺脚,“她说话不算数,明明说好给俺一块现洋,等下了车,她又说她没钱。俺当时就急眼了,你也太坑人了,拉你大半天,你说你没钱,这也太不说理了。走!咱上能说理的地方说理去。你们猜怎么着?” 金二爷瞪着眼,着急地问:“怎么着了?” “咦!”鲁大嘴把大嘴撇到耳根子上,“没影了!” “呀!”金二爷一愣,“说没影,就没影了?” “可不是么。”鲁大嘴说,“前一眼还在,后一眼就没了。俺正骂街呢,有个同行拉着车过来,他问俺,你拉着个空车瞎转悠啥?他还问俺,你咋自己跟自己说话? 我听不明白呀,俺车上明明拉着个大姑娘呀,俺是跟她说话呀。俺问那个同行,别是看花眼了吧? 他说,不光他一个人看见了,好几个同行都看见了,不信,就让俺明天找他们问问,是不是跟他说的一模一样。让你们二位说说,俺拉的到底是人是鬼?” 金二爷眨巴着眼皮,不置可否,显然他也不知道怎么说才好。 牛斗星蹙着眉头,沉默不语,定是在努力破解鲁大嘴说中的玄机。 “说话呀,你们倒是说话呀,到底咋回事呀?那个女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呀?”鲁大嘴急的不行。 “大嘴呀,”金二爷说话了,“明儿先别拉车了,到娘娘庙去烧烧香。钱不够,我拿给你。” 还不明白吗,金二爷是怕吓着鲁大嘴,所以说话很含蓄。 “俺不缺钱。”鲁大嘴说,“俺也是这么想的,俺先去娘娘庙,再去关帝庙,接着再去供养胡三爷的祠堂,顺带再上趟大悲院,俺多求几个签儿,嘿嘿,看谁还敢坐俺的车不给俺钱。”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牛斗星心说:“鲁大嘴呀鲁大嘴,你就财迷心窍吧,那些东西给你的钱,你也得敢花才行。” 他认为鲁大嘴的话可信,如果最近还有此类事情发生,那就一定是不干净的东西出来作祟了。哼哼,该着他牛斗星露脸的机会,也就到了! 第147章 幽幽倩女 三人又唠了一会子,牛斗星才终于下了逐客令。 天的确不早了,任着鲁大嘴一直叨叨下去,到天亮他也叨叨不完。 等金二爷和鲁大嘴各自回屋之后。牛斗星长舒一口气,耳根子终于清静了。 这一宿,牛斗星睡得不好。总是做梦,跟看洋片似的,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天亮后,一身疲惫地起了床。昨晚做了什么梦,一点儿也没记住。 洗脸漱口,穿好“行头”,到外面吃了点东西,便步行到了岗亭。 路上有熟人跟他打招呼,他也仅是点点头,连谁跟他打得招呼,他都没记住。 到了岗亭,才发现那三个老帮菜一脸困意,显然他们睡得也不好。也可以说,这三个老家伙的心里有鬼,折腾得他们睡不好。 这一天,还如往常一样,并没有什么新鲜事儿发生。 天擦黑后,牛斗星履行前言,请三个老帮菜喝了一桌酒。不过,没去登瀛楼。牛斗星嫌贵,随便找了个还看得过去的小馆子,要了四个荤菜,四壶老酒,一人一壶,没喝够自己回去喝,他只管一壶。 要说抠门吧,也的确够抠门。要说节俭吧,哼,就算是节俭吧。关键是,牛斗星没有太多的钱,他担心后半个月的房钱不够用,所以只能节流。不过么,他在酒桌上打了包票,等拿到下个月的月俸,再请老三位到大馆子喝一桌。 出了馆子,牛斗星一个人走,三个老帮菜结伴儿走。 已经过了三更,路上的行人少得可怜。这大冷天的,谁没事往外面浪去也,即便是小绺,这当儿也在屋里守着火炉子猫冬呢。 正走着,突然刮起了一阵小风。 牛斗星打了个哆嗦,将黑呢子大衣紧了紧。这是他当骑警队长时发放的奖励,是从东洋舶来的紧俏货,样子好看,还能挡风,所以,他格外珍爱这件大衣。 “牛队长。” 一个突然出现后背的女子声音,打断了他的脚步。 他立即回头。 黑暗中,立着一个女子,身穿浅红碎花宽身旗袍。——是昨晚见到的那只流莺。 “怎么又是你?”牛斗星很不耐烦,“你到底有没有事?” “——有。”那女子怯生生地说:“——想请您,帮个忙。” “我下班了。”牛斗星没好气地说,“再说,这 块儿也不归我管。我只管老地道口,其他的片区,自有该管的人管,我不能越界。这是规矩,你应该懂得。你们这行不也遵循这个规矩么。” “我——”那女子又把话咽了回去。 “我警告你。”牛斗星沉着一张脸,很是严肃地说:“往后不准再喊我。我不妨碍你做生意,你也别妨碍我走路。你有事,去找这里管片儿的人,恕我不便帮忙。” 说罢,转身就走。 “牛队长,您别走,求您,别走。” 牛斗星不理她,大步朝前走。 “等等,求您,等等……”那女子分明哭了。 牛斗星只听背后“噗咚”一声,他立即意识到,那只追着他不放的流莺摔跤了。 他本不想转身,可怜香惜玉的心思,还是逼着他转过了身。 的确,那只流莺摔倒了。趴在地上,嘤嘤地哭。 “嗐……”牛斗星无奈地叹了口气,大步走到她的跟前,问她:“还能起来么?” 那女子只是哭。 牛斗星看到,她身上那件浅红碎花宽身旗袍很是单薄,开着衩,光着腿,脚上是一双样子很时髦的黑色皮鞋。看得出,是洋货,价钱应该不会很低。 她的一头黑发,盆得很是讲究,样式也很洋气。这个打扮的,不像是站街的,倒像是那些大堂子里的红姑娘。 “起来吧。”牛斗星弯下腰,伸出一只手。 “谢谢牛队长,您不必扶我,我自己能起来。”那女子慢慢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当她用手背拭去眼泪,抬起脸时。牛斗星竟禁不住地在心底叫了一声好。 眼前这个女子,用丽人形容也好,用佳人描述也罢,她的颜是那么美。与牛斗星钟爱的桂桂子相比,这一女子的脸上多了一种柔,是那种弱不禁风,叫男人忍不住想要保护的柔。 牛斗星竟忍不住将自己身上的大衣披在了她的身上。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天冷,披着吧。” “您不冷么?” “我没事。不冷。” “谢谢牛队长。” “我已经不是队长了,我现在是巡长。” “谢谢牛巡长。” 这个女人还真实在。 “你叫什么名字?”牛斗星真心想要知道。 “若兰。” “姓什么?” “没有姓。” 牛斗星这才想起,这一行的女子只有名,而没有姓。怕的是,自己的姓跟 客人的姓一样,让客人尴尬。所以,只有名而没有姓。 “那我直接叫你的名字好吗?” “好。” “若兰。你昨天就在这里,今天还在这里,你——单单只为等我么?” “嗯。”若兰不否认。 “嗐——”牛斗星叹口气,“你等我,是要我帮你的忙,对么?” “嗯。”若兰仍不否认。 “可是,”牛斗星无奈道:“我已经说过了,这里不归我管。我们这一行,越界便是挑衅。我想,你应该懂得。” “我懂。”若兰说,“可我姐说,只有您是好人,她叫我有事一定要找您,不能找别人。” “嗐——”牛斗星又叹了口气,“你可真够固执的,你姐说什么,你就听什么。那好,我问问你,是你遇到了麻烦,还是你姐遇到了麻烦。” “是——”若兰顿了一顿,才说,“是她。” “既然是她,那何必不叫她自己来见我,干嘛非要让你这个当妹妹的来见我?”牛斗星觉着这个名叫若兰的姑娘很可爱,试问天下男儿,谁不喜欢可爱之女子。 “她——”若兰又顿了一顿,“她来不了。您有所不知,她不是我亲姐,是我干姐;她叫如兰,我叫若兰;她大我一岁,我小她一岁;我们俩,好的就像一个人,比亲姐妹还好……” 若兰低着头,喃喃地说着,竟笑了。 不笑已然不可方物,一笑则更是妙不可言。 牛斗星若不是心里只装着桂桂子,一定会为这一名叫若兰的女子而动情。 “若兰。”牛斗星一脸和善,“说说吧,你要我怎么帮你?但凡我能帮到的,我一定尽力。” “我姐说得对,您真是大好人。”若兰竟喜极而泣。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你别光顾着哭呀,你赶紧说说吧。要我帮什么忙?”牛斗星心情大好,所有的烦恼在这一刻烟消云散。能为佳人效劳,是他的福分。 “那我——说了呀?” “说吧。” “嗯。”若兰点点头,“是这样,我跟姐姐——” 刚说了这么一句,若兰却突然惶恐起来,一把将大衣从自己身上抓下,塞给牛斗星,转身跑进黑暗中,一下便没了影。 “若兰,若兰。” 牛斗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刚要迈步去追,一只突然从他的背后出现的手,一把按住了他的肩头! 第148章 闹市无常 出于防身本能,牛斗星在那只手按住自己肩头的一刹那,陡然出手将那只手擒住,而后膝盖一曲,身子一躬,臂力与腰力同时发力,使出一招“倒背口袋”。 这一招,是他跟洪喜子学的。洪喜子的老爹洪立本,是撂跤的高手,洪喜子得父亲真传,摔得一手好跤。早些年,牛斗星还是牛小臭的时候,常常磨着喜子教他几招。喜子实在,便送了几招给他,只为让他防身用。 多少年了,一直没用上。今晚,总算是派上用场了。 这一招,使得快而狠,后背那人未及反应,便被牛斗星从肩头摔了过去。 却不料,那人竟也是会家子。非但没有摔伤,反倒在落地的一瞬间,如一条跃水的鲤鱼一样,身子凌空一弹,倏然打了一个旋风腿,稳稳地落在地上。 “师弟,干嘛下死手呀。”那人呲着一口小白牙,笑着说。 “呀!”牛斗星一呆,“师哥!” 有这般好身手的,不是他师哥齐小六,还能是谁。 “我说,你刚才跟谁说话呢?”齐小六当头便是一棒。 “我——”牛斗星心眼儿一转,他不想让师哥知道若兰的存在,他怕师哥会说他薄情寡义,忘了对桂桂子发下的誓言,便说:“一个过去共过事儿的同僚。” “同僚?”齐小六呵呵一笑,他压根不信这些鬼话,却也不直接拆穿,“我怎么听着是女人的声音呢?” “啊啊——那什么——”牛斗星心眼儿又是一转,“女同僚。” “哦——”齐小六笑了,“这黑灯瞎火,孤男寡女的,让人看见了,不误会才怪。你那女同僚倒也机灵,一见我过来了,立马跑没影了。” 话是这么说,但齐小六心里却肯定牛斗星是在撒谎骗他。他齐小六是说瞎话的祖宗,牛斗星在他面前说瞎话,无异于关公面前舞大刀,忒有些不拿红脸汉子当回事儿了。 “师哥,”牛斗星赶紧找话岔开话题,“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回家呀?” “你不也没回家么?”齐小六把牛斗星的话噎了回去,接着呲牙一笑,“今晚有朋友请客,给了请帖,不去不给面儿,这一去就喝到这会儿。你八成也喝酒去了吧?” “对。跟三个一块儿值班的同僚喝了几盅。你也认得他们,黄天玄、姚五、何六,跟你也算老熟人了。” “哦。是他们呀。师弟,还有没有酒量,要不,咱哥儿俩找个地方再喝点儿?” “不不,”牛斗星赶紧摆 手,“我可不能再喝了,明一早我还得早起,喝多了,误了差事,让上面知道了,非训我一顿不可。咱赶紧各回各家吧,我光棍儿一个,没人等着我。你跟我不一样,你要回去晚了,秀儿嫂子非跟你闹腾不可。” “得嘞。你走吧,我跟你不顺路。等哪天有空了,上我家去,叫你嫂子整几个好菜,咱哥儿俩陪着师父好好喝一壶。” “那我先走了呀。” “走吧。慢走呀。” “师哥也慢走。” 说罢,牛斗星转身走了。 齐小六看着牛斗星远去的背影,冷冷一笑:“师弟,想跟哥哥我玩心眼儿,你还嫩着点儿。不过么,咱师兄弟一场,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小子被鬼迷。就让我这做师兄的,出手帮帮你吧!” 这一路,牛斗星的脑子里全是若兰那张楚楚动人的脸。 等回到屋里,躺下后,睁眼、闭眼,眼前仍全是若兰。他一直心心念念惦记着的桂桂子,居然今晚在他的脑海里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不成,自己已经爱上了这只流莺…… 不行!桂桂子,不,莲儿,莲儿才是他唯一爱着的女人,任谁也不能占有莲儿在他心中的位置。他心里只装得下莲儿一个,再不可能装下除莲儿外的任何一个女人…… 好痛苦,真的好痛苦…… 他用被子蒙住头,用双手使劲挤压自己的头,他要让自己彻底忘掉若兰…… 可是,却怎么忘也忘不掉…… 在煎熬中度过了漫长的一夜,天刚亮,便一猛子爬了起来。打来一盆冷水,将脸淹进冷水中,直到快要窒息的一刻,才将脸从水中抬起,继而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 他陡然后退一步,惊恐地看着脸盆中的水。 他看到,水面竟出现了若兰的倒影…… 恍恍惚惚地出了门,就连金二爷两口子跟他打招呼,他也不理。 等他走出院门,金二婶对金二爷说:“小牛这是咋了,怎么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儿呢,以往他可不是这样呀,别是病了吧?” 金二爷说:“不像是身体有病,倒像是心里装着什么事儿。等晚上他回来后,我找点话茬问问他。这孩子没爹没娘,一个人也怪可怜的。嗐……” 到了岗亭后,三个老帮菜见巡长无精打采,便问长问短地假装关怀。 牛斗星烦他们,自己到外面巡街,让三个老帮菜一块儿守岗亭。不用费腿,三个老帮菜乐不得天天这样才好。 牛斗星往人群中一站,甭管熟不熟,几乎每 个人都跟他打招呼。而他,则一个也不理。 有明眼人瞧出巡长今天脸色不好看,于是提醒那些准备献殷勤的人,最好别过去找不顺心。 老地道口几乎人人都认识,一句话传出去,立马就是十个人应声,不出一袋烟的工夫,所有人都不敢往巡长身边靠了。 “小心扒手,小心扒手……” 有个熟悉的声音,一声声地吆喝着。 牛斗星顺着声音望了过去,只见有个身穿长袍的人,头上顶着一个用白纸糊成的尖帽子,正在一声声地吆喝着。 原来,是文小生。 文小生身上那件长袍已经洗成了灰白色,衬托着他那张蜡黄干瘦的脸,还有那一口小黑牙,搭配着头上的纸帽子,活脱脱就是一个白无常。在帽子上,用墨汁工工整整地写着四个大字——小心扒手。 别的不懂,牛斗星懂,这又是文小生骗钱的套路,纸帽子上写着小心扒手,其实他就是那个扒手。就他这幅扮相,一定会吸引很多人驻足,一等他靠近那些驻足的人,那些人兜里的钱就要进他文小生的兜里了。 “巡长早呀。” 走到巡长面前的文小生,呲着一口小黑牙,笑着向巡长作揖。 “文小生,今儿还没开张吧?” 牛斗星冷言冷语,暗含讥讽。 “巡长好眼力,刚出门,还没开张呢。不过么,等晌午饭口的时候,小生这兜里一定有了吃饭的钱。”文小生大言不惭地说着。 “文小生,我不管你以前是个什么德性。现如今,这片儿归我管,我就非得治治你三只手的臭毛病不可。” 牛斗星的话并非只为威胁,而是实打实的实话。 “非也,非也,”文小生摇头晃脑,一点儿不怕,“小生只为吃一餐饱饭,并无害人之意,那些善男信女既然能到庙中施舍,也就能在市井中施舍,小生虽有巧技,却并不贪心,只求一餐温饱足矣。巡长大人不要忘了一句老话,砸人饭碗,犹如杀人父母,可是缺大德的呦。” 说着,呲着黑牙,嘿嘿一笑:“小生还要提醒众生小心扒手,就不陪巡长大人多聊了。” 说罢,转过身去,高声吆喝:“小心扒手,小心扒手……” 牛斗星本来一肚子火没地儿撒,文小生对他的不敬,无异于冲了他的肺管子。他一把将挂在腰间的木棒子拽下来,朝着戴高帽子的文小生背影吼道:“王八蛋!我今儿就要治治你!” 话音未落,大步上前,举起棒子,这就要打! 第149章 当众出丑 “文花子,快躲!” 卖烟卷儿的小棒槌在不远处看着,一见牛巡长要打文小生,立马大叫了起来。 文小生却偏偏不躲。非但不躲,反倒转过身,笑嘻嘻地把头上的尖帽子拿下来,将脑壳递过去:“您有金箍棒,我有天灵盖。要打,就一棒子把我打死,也省得小生我整天为饭辙发愁了。” 让文小生这么一激,牛斗星高举着的棒子反倒是打不下去了。 “打呀,您倒是打呀。” “大伙儿快来瞧热闹了,文花子要挨打了嘿。” “打呀,打呀,赶紧打呀……” 呼啦啦围上来一大帮子人,全都起哄架秧子。这叫牛斗星很是难堪,打吧,失了人心,往后这片儿就不好管了;不打吧,栽面儿,这张脸挂不住。 而文小生则在众人的起哄声中,亮开嗓子,唱了起来:“你手持皮鞭将我打,我我我,绝不会攀扯你好人那啊……” 好么,这个文花子把《搜孤救孤》整个来了个大调转,俨然他就是挨鞭子的公孙杵臼,而牛斗星则是为了不叫屠岸贾起疑心,而拿鞭子打人的程婴。 他这一唱不打紧,起哄声瞬间更大了,吵得牛斗星耳朵嗡嗡响。 “一个个瞎起什么哄呀,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呀,爱看热闹,回家看你爸你妈,你爸你妈折腾起来,比这热闹可好看的多。” 是个女人的声音,很尖、很高、很辣,瞬间便钻进了每一个人的耳朵了。乱腾腾的场面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看来,这是有人替牛斗星解围来了。 谁呀? 艳娇呗。 除了艳娇,谁敢在这么多老爷们儿面前炸刺儿。 “滚滚滚,都滚!”艳娇叉着腰,一副母老虎的派头,“少他妈在这儿架秧子,你们这些王八蛋,也不撒泡尿照照你们的德性,一个个狗头蛤蟆眼儿的,每一个像人的东西。滚,都滚,不滚,我就骂你祖宗!” 要脸的,立马呼啦散去。不要脸的,留下来继续跟艳娇逗闷子。 “嘿呦,我的艳娇大妹子嘿。”有个肿眼泡的大胡子,四五十岁的样子,咧着个大嘴,朝艳娇直呲牙,“你替牛巡长打抱不平,怎么着 ?你是看上小白脸儿了吧?咱牛巡长也是个俊后生,你瞧他那根棒子,嘿嘿嘿……”很是猥琐地大笑,“粗不说,还长呢!” 这话一出口,惹得不舍得走人的嘎杂子们又是大笑又是叫好。 艳娇非但一点儿都不生气,反倒乐颠颠地走到大胡子的面前,冷不丁一伸手,一下揪住了他那一把络腮大胡子。 “哎呀!”大胡子叫唤上了,“你轻点儿。” “王八蛋。呸!”艳娇朝大胡子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姑奶奶一把将你这一脸狗毛揪下来,你信不信?”说着,手上使了劲。 “哎呀呀,疼疼疼,信信信,我信,我信,”大胡子认了怂,“你艳娇说的话,我敢不信么。” “孙胡子,我可跟你说,你个王八蛋要再敢在牛巡长面前胡咧咧,我就把你头阵子在南大道干得那些下三滥的勾当全说出去,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留个全尸!” 艳娇这番话刚一出口,大胡子的脸色就变了,分明是吓得。 “艳娇,不不,姑奶奶,我的好姑奶奶,我往后再也不胡咧咧了还不成么,您可千万被往外说,我上有八十岁的老娘,下有三个狗屁不懂的孩子,我要让人给废了,他们也都活不成,您就当可怜可怜我,饶了我吧……” 艳娇噗嗤一声乐了,松开手,在大胡子的腮帮子上轻轻拍了怕:“乖。姑奶奶舍不得让你死,逗你玩儿呢。” 大胡子嘿嘿傻笑:“姑奶奶,您先忙着,我还有事,我先走了。” 艳娇咯咯直乐,不理他。 大胡子转过身,朝那些歪毛淘气嘎杂子们嚷叫:“看看看,有什么好看的,回去看你爸你妈去。滚!都给我滚!” 您别说,大胡子的话还真好使,那些坏小子们呼啦啦,全都没影了。 文小生抱着纸帽子,立在牛斗星对面,呲着一口小黑牙,表情自然地朝着艳娇笑。 而牛斗星,则是一脸尴尬,表情极不自然。 艳娇一步三扭地来到两人的跟前,看了看文小生,又看了看牛斗星。 “怎么着?要唱三岔口呀?有能耐,真刀真枪的干,看谁先把谁弄死。弄根破木头棒子, 比比划划,有意思么?” 这话分明是说给牛斗星听的。 牛斗星把头低下,不敢反驳,在艳娇姨的面前,他不敢有脾气。 接着,艳娇又狠狠地瞪了嬉皮笑脸的文小生一眼。 “王八蛋,吃饱了撑的,净出洋相。还想不想在老地道口混了,要是不想混了,麻溜说话,省得给人添堵。” “这不怨我。”文小生笑着说,“是牛巡长非要跟我这个臭要饭的过不去,不是我这臭要饭的跟牛巡长过不去。” “少跟我贫气。”艳娇把眉梢一挑,“文小生,我可告诉你,你前阵子在董五爷的堂会上整出什么幺蛾子,你别以为没人知道。我只要把这话往外一说,你说董五爷会怎么收拾你呢。啧啧啧,你长得也不难看,你说董五爷会不会把你给……” 文小生赶紧抱起拳头,急急地说了一句:“我懂往后该怎么做了。” “懂就好,”艳娇换了一副笑脸,“不懂事儿的人,往往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从文小生的眼中,可以看出,他非常惧怕艳娇。或许,在他眼里,艳娇不是人,而是母夜叉,或是白骨精。 “还有事吗。”艳娇对文小生说,“没事麻溜滚蛋,少在这儿碍眼。” “是是,我滚,我滚。”文小生唯唯诺诺地躬了躬身,转身走开了。 艳娇扭脸看着牛斗星:“让我说你什么好,才来几天,就想惹是生非。看来,你是不想穿这身‘虎皮’了!上回我跟你说得话,看来你是一点儿也没往心里去,今儿要不是我,那帮子人非让你好看不可!” 牛斗星低着头不说话,任着艳娇姨数落他。他不糊涂,知道艳娇姨的话都为他好。也正如艳娇姨所说,如果继续闹下去,那帮子人一定会让他下不来台。 “走吧。”艳娇换了一张笑脸,“我还没吃饭呢,你这位巡长大人还不请我吃一顿么。” “好。”牛斗星一下抬起了头,“您想吃什么,我请。” “吃什么呢?”艳娇翻了翻眼皮,“吃面条吧。就近就有一家面馆,我领你去。” 艳娇姨的话就是圣旨,牛斗星只有遵从,而不敢违拗。 第150章 谈虎色变 果然,出了老地道口,往东走个百十米,就有一间面馆。 艳娇走到店门口,不等进门,先亮开嗓子喊了一声:“余掌柜大发财呀。” 话音刚落,棉门帘子撩开,从里面走出个中年汉子来。 一见艳娇,就要下跪。 “这怎么了呀,不年不节的,磕什么头呀。”艳娇一把将那中年汉子的肩膀托住,没让他跪下去。 “您怎么来了呀?”那中年汉子一脸热情地问。 “怎么?”艳娇笑着说,“我不能来呀?” “哎呀呀,可不敢,可不敢,我请都请不了,您来了,我这小店立马蓬荜生辉了。” “真会说话。”艳娇咯咯地笑,“来这边办点儿事儿,顺道来你家吃碗面条。屋里有空座么?” “有有有,都是空座,这会儿还早,还没到饭口,您来的最是时候。快着,快里面请。” “对了,给你引荐下,这位是新来的巡长,姓牛。” 艳娇为那中年汉子引荐牛斗星。 “哎呀。原来是牛巡长呀,您大驾光临,我我,我都不知道怎么招待您了。” “不用招待。我俩一人一碗面,足以了。”艳娇很是洒脱地说。 被中年汉子让到屋里后,牛斗星左右一瞧,小屋不大,六张桌子,收拾的倒是蛮干净的。 在靠里的位置坐下,艳娇说自己没吃早饭,让那中年汉子赶紧去后厨抻面。 中年汉子极其听话,立马后厨就有了动静。 牛斗星小声问:“他为嘛一见您,就给您下跪呀?” 艳娇莞尔一笑,小声说:“他是静海人,跟我算是老乡,初来乍到的时候,有几个小狗烂儿欺负他,是我出头给他摆平的。所以呀,他拿我当恩人看。” “您本事可真不小。比我能耐可大多了。”牛斗星也会奉承人。 “少跟我耍贫嘴。”艳娇直乐,“我能耐大,也没有你师父能耐大呀。对了,他最近身子骨儿还硬朗吗。我可有一阵子没去看他了,别说,我还真挺想他的。”这话说完,笑得更好看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硬朗着呢,一点儿都不显老,身子骨儿比我这年轻人还棒。有天,我去看他,正撞见他跟洪大叔撂跤,洪大叔那么大的块头,愣是让他摔了个倒栽葱。等把褡裢脱下来,我一看呀,浑身还都是疙瘩肉 呢,一点儿褶子都没有。” 虽然牛斗星说了大话,可艳娇却很是爱听,乐得合不拢嘴。 “这老家伙,都这么岁数了,还这么壮,赶机会,我非跟他好好摔一跤不可。” 牛斗星也是二十几岁的人,虽说还没成家,却也听得出艳娇姨话里的意思。他早就知道,艳娇姨一心想嫁给他师父,可他师父脑子跟让驴踢了似的,死活就是不答应,害得艳娇姨一等就是十几个年头,却仍不死心。不得不说,这个女人的心,比石头还硬,认准的事情,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俩人刚说了没几句话,两大碗热乎乎的汤面就上桌了。还有几个小菜,是刻意孝敬艳娇和牛巡长的。 艳娇让老板到后厨忙活去,不要打扰她跟牛巡长说话。老板比力巴儿还听话,一头扎进后厨,没吩咐不敢出来。 吃面、喝汤,就着小菜,这顿饭比大鱼大肉吃得还舒服。 俩人一边吃,一边聊闲天儿。 艳娇数落了牛斗星好一会子,嘱咐他千万留神文小生那些人,就连那个卖烟卷儿的小棒槌,也得留神着点儿。那些人都是光脚的,他们不怕穿鞋的,表明嘻嘻哈哈,真要惹着他们,蔫坏阴损,坏招儿有的是。不过么,如果跟他们待时间久了,有事情,他们也真的会仗义相助,即便搭上一条命,也一点儿不含糊。 牛斗星谨记艳娇姨的话,保证不再惹是生非,一定会跟他们打好关系。 “姨。想跟您打听点事儿。”牛斗星撂下大碗,将一根面条吸进嘴里,一脸傻兮兮的表情。 “呦。这怎么还客气上了?什么事,说吧。” 牛斗星不大好意思开口,是因为他要问的事情,跟艳娇姨干得这一行当有关,生怕问出嘴后,会让艳娇姨不高兴。 “大老爷们儿,有话就说,磨磨唧唧,像什么样子,亏你还是个巡长。” “这个——”牛斗星吸了一口气,“我想问,您您,您这个行当中,有有,有那种三更半夜,还还还,还在外面拉客的么?”说话很不利落,分明底气不足。 “嘿呦喂,我当多大事儿呢。”艳娇反倒满不在乎的样子,“干我们这行的,为了混口饭,还管白天黑夜呀。有门路,有姿色的,进堂子,进班子,保不 齐能当红姑娘。没门路,没长相的,就耍单儿呗,挣个仨瓜俩枣,够养活自个儿就行。” “那那那,那长得好的,还耍单儿的呢?” “瞎说。”艳娇以行业老前辈的口气说:“以前倒是有过,就拿你姨我来说,那会子不就是耍单儿么。现如今,不兴这样了,长得好的,没一个耍单儿的,即便想耍单儿,我们这些开堂子的,也不容她这么干,这叫撬行。一旦被开堂子的知道了,先好言招安,她要不识相,那没得说,要么让她瞎只眼,要么让她断条腿,让她一辈子别想在这个行当里混!” 艳娇说得轻轻松松,牛斗星却惊出一身冷汗,想不到这些干暗门子营生的人,竟然如此心狠手辣。 照艳娇姨这么说,若兰就不是耍单儿的流莺,那一定是堂子里的人了。 “唉……若兰啊若兰……” 许是太想若兰的缘故,牛斗星竟不知不觉地把她的名字说了出来。 “谁?你念叨谁呢?”艳娇脸色似乎有那么一点儿不好看了。 这一问不打紧,牛斗星反倒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了。 “我问你呢,你刚才念叨谁呢?”艳娇不依不饶,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不可。 嗐!既如此,说出来也就是了,正好问问艳娇姨认不认识若兰。 “艳娇姨,”牛斗星说,“我最近认识个姑娘,她应该也是您这一行当里的,她叫若兰,您认不认识她?” 却不料,这番话刚一出口,不亚于谈虎色变,艳娇捧在手里的大碗便晃动了一下,汤水泼洒出来不少。 “你,说她,叫什么名字?”艳娇瞪大着眼睛问。 “若兰呀。对了,她说,她还有个姐姐,叫如兰。” 这话一出口,艳娇手里的筷子掉落在地。 “你,你什么时候看见她的?”艳娇语气很怪的问。 “前天晚上,昨儿晚上,都见了她了。”牛斗星实话实话。 “怎么会。”艳娇脸上的表情越发地不自然了,“怎么会,怎么会,她已经,已经……” 艳娇话没说完,便霍地站起:“我想起点儿事来,是急事,得赶紧走。你结账吧。” 说完话,也不跟老板打招呼,便急匆匆地撩帘而去。 牛斗星一个人傻呆呆地坐着,搞不明白,艳娇姨究竟是怎么了。 第151章 第一阔少 离开了面馆,回到了岗亭。牛斗星这颗心呀,始终不平静。姚五、何六、黄天玄具体跟他说了些什么,他呀,嘿嘿,一个字也没记住。 见他魂不守舍的样子,三个老帮菜到了岗亭外,找了个背风的地方,把脸凑到一块儿,小声地嘀咕。 姚五问何六和黄天玄:“咱这位巡长大人,今儿这是怎么了?” “八成是从骑警降为巡警,心里面一直别扭着,所以提不起精神来吧?”何六纯属瞎猜。 “不能够。”黄天玄不赞成何六的话,“要让我看,他心里不定装着什么事儿呢。男人么,要么发愁媳妇,要么发愁钱。” 姚五、何六忙问:“那你说他是发愁媳妇,还是发愁钱?” “媳妇。”黄天玄信誓旦旦,“发愁钱,可以借。而媳妇,是借不来的!” “对!”姚五、何六,一拍即合。 姚五说:““要不,咱给他踅摸一个。” 何六眼珠子一转,赶紧对黄天玄说:“老班头,你不是有个外甥闺女还没人要么,不行就给咱牛巡长撮合撮合呗,一旦把好事撮合成了,你不就跟咱牛巡长成亲戚了么。” 黄天玄笑着摆摆手:“我那外甥闺女呀,是只秃头家雀,脑瓜皮上一根根的数,才不过五六根毛,还是黄毛。就这样的,别说咱牛巡长,给你俩,你俩也不要。” 姚五说:“别泄气,这个不行,不还有别人么。咱这九河下梢的宝地,就不信没有配得上咱牛巡长的。” “对了。”何六似乎想起什么来了,“我可听说,咱牛巡长早就有心上人了。” “唷。”姚五赶紧问,“哪家的闺女呀?” “维格多利的桂桂子。”不等何六开口,黄天玄抢了一句嘴。 “嘿呦喂。”姚五俩眼珠子瞪得比牛眼珠子还大,“桂桂子,大红人呀,多少人惦记着呢。我可听说,人家桂桂子小姐金贵着呢,而且眼光特高,她看不上的主儿,甭管花多少钱,连手都不让摸一下。就咱牛巡长一个月这点儿薪俸,嘿嘿,没戏。” “可不是么。”何六接过话茬,“就牛巡长那仨瓜俩枣,别说进去跟桂桂子小姐跳支曲儿,就是一杯酒,他也喝不起。那可是洋酒,路易的。” “你俩还不知道吧,咱这位牛巡长,早就跟桂桂子认识了。说句大白话,俩人是一块儿长起来的。”黄天玄似乎对牛斗星与桂桂子之间的事情很清楚的样子。 “嚯——” 俩人张大着嘴,一脸的惊讶表情。催着老班头快点儿说说,到底是咋回事。 黄天玄看看左右没人,压 低了声音说:“咱们哥儿仨年轻那会子还在衙门口当差的时候,他牛巡长那时的名字不叫牛斗星,而是叫牛小臭,是个要饭花子,是杨庄子义庄的马老九收留了他。 有那么一阵子,咱津门闹邪祟,马老九稀里糊涂地掺和了进去,就是这一阵子,他从西门外那帮外地来的穷根子的窝里,捡着一个小姑娘,叫莲儿。 马老九把那个小姑娘带到义庄,担心他那个歪毛淘气的徒弟齐小六欺负人家小姑娘。再者说,他一个大老爷们儿,弄个小姑娘在义庄,让外人见着了,好说不好听。马老九那人你们也知道,脑筋死,重面子,他怕听闲话。于是呀,他就把那个小姑娘给了挨着义庄不远的寡妇红玉。打那天起,红玉就跟那个小姑娘成了娘儿俩。 没过多少日子,牛小臭,就是咱们的牛巡长,就进了义庄。他打那时候起,就惦记上莲儿,也就是现在桂桂子了。” 这话说出口,姚五、何六才终于明白了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何六嘴快,抢着问:“那后来,俩人怎么分开了呢?” “我也不太清楚。”黄天玄拧着眉头说,“我就知道,那阵子义庄还住个大大有名的败家子儿,你们知道是谁吧?” “袁佑源。”姚五、何六,异口同声。 提起袁佑源,津门上下,真可谓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位袁爷,含着金汤匙出生,自小就长在蜜罐里,说要天上的星星,他爹娘就不敢给他摘月亮;说烧了跨院点炮仗,他爹娘立马让人把跨院一把火点了。只要能逗宝贝儿子一乐,别说一个跨院,整座院子点了都不心疼。 为嘛?还不是因为他老袁家有的是钱。 袁佑源他老子袁言严,五十好几了,才得着袁佑源这么一个大胖儿子。要知道当年为了要个儿子,老头儿可是操碎了心,最后实在没辙了,让人抬着只会生丫头的夫人上妙峰山栓娃娃。 都说妙峰山的菩萨格外灵,比娘娘庙的菩萨法力大,果不其然,袁佑源他娘上了妙峰山,在禅房跟一个法号宝海的大和尚学了三天佛法。 三天后,出了禅房。你猜怎么着?嘿!人一下年轻好几岁似的。 等到下了山,回了家,过了没几天,突然想吃酸的。请来郎中一瞧,嘿,竟然有了喜脉。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大胖小子,呱呱落地。这就是小少爷袁佑源了。 要不怎么说宝海大和尚功德无量呢,您瞧瞧,袁夫人只跟大和尚学了三天佛法,就给老袁家添了个大宝贝儿。这要再多学几天,还不得 一下抱俩呀。 一个呀,就够了。就这位袁少爷,自打懂事起,什么也不会,只会一件事——败家! 没几年光景,这位了不起的袁少爷,气死了爹娘不说,到头来把他老子一辈子积攒下的家业败得连块砖头都不剩。 没辙了,落北了,走基了,鳖孙了,可人家袁少爷倒驴不倒架,照样整天乐乐呵呵,东家要块窝头,西家讨碗凉粥,就这样,人家愣是一点儿没瘦。照样保持与他名字袁佑源相符的身材——圆又圆。 后来呀,实在没地方住了。不说理地住进了义庄,整天嘛活也不干,就等着吃干饭。 袁佑源常跟人说,有位盲相士给他摸过骨,说他这辈子先甜后苦,苦后有甜。 没想到,盲相士的话真的应验了。这位落魄的一塌糊涂的袁少爷,什么都没忙活,就有一大箱子金条送到了面前。 原来,他爹活着那会子知道儿子会将整个家业败光,为了不让儿子冻死饿死在街头,索性提前把一箱金子交给一个忠心耿耿的老仆人,嘱咐老仆人等少爷落魄之后,将这箱金子给少爷。后来这箱金子不知道怎么着给弄丢了,可过了一阵子,又莫名其妙地出现了,满满一箱子金条,到了袁佑源手里,愣一根也没少了。 穷鬼乍富,赖狗长毛,落魄的袁少爷又发达了。好在呀,大手大脚、胡乱花钱的性子在苦难中给磨没了,懂得了金钱的重要性,所以不再瞎折腾了。 再后来,袁少爷跟一个名叫杜利普的洋人学会了洋文,带着那一箱金子,随着杜利普出了洋。这么多年没回来,也没有音信,大概只有两种可能,要么丧身海底喂了鱼,要么在海外买了地皮成了庄园主。甭管在海外落到什么地步,人家这位袁佑源少爷也不失为津门大地上的一朵奇葩,当之无愧名列津门第一败家子的榜首。 黄天玄之所以提到袁佑源,是有原因的。那便是,袁佑源背着他的好兄弟牛小臭,跟当时还是莲儿的桂桂子,似乎有那么一点儿,不怎么见得了光的小小猫腻儿。 至于俩人之间究竟发展到什么程度,黄天玄真不知道,他仅是听说,自打袁佑源出洋之后,莲儿就整天抹眼泪,性子也逐渐变了。要不,也不能不顾她娘苦苦相劝,一门心思要当舞女。如今连名字也改了,成了屈指一算的大红人。身价一跃千丈,高高地站在了天上。而一直对她有情的牛斗星,两脚却踏进了泥里。 您想呀,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上,相隔那么老远,他能够得着边儿么? 第152章 开膛摘心 有道是,皇帝不急太监急,就在三个老帮菜为巡长的人生大事愁眉不展的时候。 有个中年汉子慌里慌张地跑到了三人的跟前。 “三位副爷,快看看去吧,又出人命了!” 他用了一个“又”字,便是说明这块儿最近不止一次发生过命案。 此人久居地道口,是烙大饼的,名叫万老白,老实人一个,平时跟姚五何六混的挺熟,姚五何六饿了,就去他的摊上吃大饼,每回都说记账,一回也没给过钱。 没说话之前,姚五先在万老白的小腿肚子上踢了一脚。 “你他妈不会声音小点儿呀,让里面那位听见了,咱都得崴泥!” 姚五的话很怪,更怪的是,何六与黄天玄的脸上满是鬼祟,分明各怀鬼胎。 “这回又是哪个倒霉鬼呀?”姚五压低着声音问万老白。 “大胡子,孙天宝。”万老白把声音压得比姚五还低。 “哎呀。”何六皱起了眉头,“孙胡子那么大的块头,都遭了算计,看来这还真是个厉害角色。” 姚五又问万老白:“孙胡子的死法,跟前面几个一样吗?” “一模一样!”万老白神神秘秘地回话。 “老五、老六,”黄天玄鬼鬼祟祟地说,“你俩过去看看,我设法稳住里面那位。” “好。” “好。” 姚五、何六同时点了点头,姚五不忘叮嘱:“可千万要稳住了,露了馅儿,咱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放心吧。一准儿坏不了事。”黄天玄很有把握地说。 “那好。我们去了呀。” “快去吧。看完了,嘱咐他家的人赶紧把死尸埋了,千万别传出风声。”黄天玄嘱咐道。 姚五、何六,随着万老白走了。 “嗐……”黄天玄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没完没了,多会儿是个头呀,瞒得了一天,瞒不了一辈子,早晚得传出去,到那时候呀,这老地道口就不太平了,我们老哥儿仨的饭碗呀,也只怕保不住咯……嗐……” 他叹够了之后,无精打采地回了岗亭。 …… “五爷、六爷,您二位可来了,快进去看看吧。” 卖烟卷儿的小棒槌,在一堵土坯墙外“插旗儿”。 “插旗儿”,盯梢也,防备不同路的人来搅局。 一见姚五何六,小 棒槌快步迎了过来,很是客气地请二位副爷进院。 这里便是孙胡子的家,照理说,家里出了人命,总该多多少少有点儿哭声才对。可这户人家也怪,竟一点儿哭声也没有,就跟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似的。 其实,倒也不是死者家属不想哭,而是不敢哭。因为,屋里那些人,不准家属哭。 姚五、何六进了院,院门马上就被万老白给关上了。 有个身穿长衫的瘦男人从屋里迎了出来,一张嘴,便露出满口黑牙。老地道口的人,除了文小生,再没有第二个人的牙像涂了墨似的这么黑。 文小生朝着姚五何六抱一抱拳。 “人都来了?”姚五问。 “来了。”文小生答。 “家属安抚好了吗?”何六问。 “放心吧,劝了半天,总算安抚住了。二位,先进屋吧,大伙儿都等着您二位呢。” 说着,三人进了屋。 屋里有站着的,也有坐着的,一见两位副爷来了,全都抱拳见礼。 里屋嘤嘤有哭声,还有女人的劝慰声。甭问也知道,死者的家属在里屋哭,有好心人在劝。 “人呢?”姚五问众人。 “在驴棚里。”有人回话。 “没动地儿么?”何六问。 “死尸不离寸地,原封原样,一步也没动。”又有人回话。 “来。”有个上了岁数的老者说,“我带您二位过去。” 挨着西院墙的,便是驴棚。只有棚,却没有驴。本来放杂物用,这当儿却成了停尸棚。 “看看吧。”老者朝驴棚的地上一指。 地上躺着一具死尸,两脚两脚露在外,上半身用草席子盖着。 尸身下,都是血,已经干的差不多了。很腥,很难闻。 尸体旁边放着一个破碗,碗里堆着小米,插着三炷香。这当儿已经烧了一多半儿,要不是有渺渺烟气压着,这难闻的血腥气便会更浓。 姚五俯下身,小心翼翼地揭开草席子。 何六捏着鼻子,探过头看了几眼。 死尸的脸好好的,如睡着了一般,并不狰狞,只是没了血色,显得有些发灰。 自脖颈之下,便有了血。自胸口至小腹,敞开着,可见肋骨。肠子流出腹外,与污血混杂一处,叫人看了,不免要作呕。 姚五、何六吃了大半辈子官饭,什 么样的死尸没见过。所以,他们既不害怕,也不觉着恶心。 “心没了。”那老者向二位副爷说。 不用他说,姚五、何六也已经看见,死尸的一颗心不见了踪影。 “字呢?”姚五问那老者。 “在胸口,你们仔细看看。”老者说。 何六用两根手指捏着死尸被血水浸透的棉袄,对姚五说:“一边一个,左边一个‘报’,右边一个‘仇’。老样子,还是‘报仇’。” 接着,何六又对姚五说:“开膛的两边不齐,不是拿刀子刨的,又是用爪子硬生生撕开的。心口有五个窟窿眼儿,先是一爪子扎进心口,人倒地后,再这么一撕一扯,就开膛了,再把心一把揪下来。嗐……好手段呀!” 姚五点一点头,接着又问老者:“什么时候发现人死了?” 老者说:“问了他的婆娘,昨晚上,他婆娘领着孩子回了娘家,就他一人在家。晌午头上,他婆娘把孩子留在娘家,一个人回来给他做饭,进屋找不着他,以为他在茅房,就去茅房找,结果在这儿看见了他。” “他不是还有个老娘么?”何六问。 “他老娘一个人住那边的院儿,腿脚不好,走不了道;眼神不行,头脑也糊涂了,儿子死了,她都不知道。没人敢告诉她,怕她闹腾。嗐……这叫嘛事儿……”老者无奈地说着。 “五哥。”何六对姚五说,“还是按老规矩办吗?” 姚五点点头:“只能这样,没别的招可想。” 文小生这时候慢条斯理地走了过来,对驴棚里的两位副爷说:“几位嫂子已经跟孙胡子的婆娘说好了,大伙儿给凑份子,帮着把这死鬼发送了。对外就说,是得绞肠痧疼死的。待会儿我去趟王记寿材铺,让王掌柜先弄口寿材过来,连夜发送。有人问,就说看了黄历,唯今儿适宜下葬。” “好!”姚五说,“那就赶紧着吧。天不早了,越快越好。” “行!”文小生说,“你们二位先到屋里待会儿,我去去就回。” 说罢,文小生将长衫前摆掖在腰间,从文弱书生,变成一副练家子的派头。飞步直奔院门而去。 拿掉门闩,打开院门,还没等迈步,人一下就愣住了。 “你?你怎么来了?!” 第153章 怨灵复仇 门外堵着一个人,身穿官衣,霸气侧漏;双眸之中,喷射怒火;端的一条拦路恶虎。 这只拦路恶虎的身后,跟着一匹老狼,更像一条老狗。是真的老,颤颤巍巍,一脸丧气,打不起精神来。 “老狼”的身侧,立着鼻涕过了河的小棒槌,直勾着俩小眼珠儿,满脸尽是傻气。 这只拦路虎,不是牛斗星,还能是谁。 身后那条塌腰的老狼,便是办事不力的黄天玄了。他在姚五何六的面前打下包票,一定会稳住顶头上司。眼前的形式,只能说明,黄天玄的话赛放屁,也就听个响儿罢了。 牛斗星怎么来的? 还不是他耳朵灵,眼睛贼么。 就在万老白跑去找姚五何六的时候,坐在岗亭里面发呆的牛斗星便已经听到了动静,赶紧起身,趴在钉着木板的窗户缝里朝外窥看,虽然听不见几个人在嘀咕些什么,但从他们的表情上,却看出来一定有事发生。而且,不是小事。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等姚五何六随着万老白一同走了之后,打了包票要稳住顶头上司的黄天玄进了岗亭。没等他说话,牛斗星一步跨到他的面前,一把住了他的衣领,以上司的威严质问他,在外面嘀咕些什么? 黄天玄老鸡贼一个,立马将提前相好的瞎话说了出来。 没等说完,牛斗星使劲一晃,差点没把他的老腰给晃断了。 “黄天玄,你要不说实话,我就开了你!” 牛斗星了知黄天玄的命门,所以,拿话威胁他。 黄天玄在衙门口混了大半辈子,不求高升,只求无病无灾,混口饱饭。他害怕了,麻爪了,惶恐了,只好认怂了,也就只能把事情跟牛斗星一五一十地说了。 牛斗星听完之后,先怒,后喜。 怒得是,三个老帮菜诚心瞒着他,不拿他这位新任巡长当盘菜。 喜得是,他终于有机会可以大展拳脚,倘若能把事情办得利利索索,说不能就能连升三级! 于是乎,他逼着黄天玄,带他去命案现场。 到了地儿,负责“插旗儿”的小棒槌见事不好,正准备撒丫子溜号。 结果,还是慢了一步,后脖颈子让牛巡长一把给掐住了。 小棒槌哭丧着一张脸求饶,牛斗星又怎能跟他一个毛孩子一般见识,只是吩咐他老 实呆着,别出声。 小棒槌很是听话,挨着倒霉透顶的黄天玄站着,连大气都不敢喘。 牛斗星来到院门前,本想一脚将院门踹开,然后大摇大摆地走进去,给院子里的人们来一个下马威。 巧不巧,他刚要抬脚。院门居然从里面被文小生给打开了。俩人一对眼儿,一个发呆,一个发火,就差发疟子了。 “牛巡长怎么来了?”文小生眼珠儿一转,先发制人。 “怎么?我的管区,我不能来么?!”牛斗星凶巴巴地质问。 “不敢,不敢,”文小生呲着小黑牙,嘿嘿一笑,“小生正准备去请您,没想到,您不请自来了。妙极,妙极。请!” 说着,闪到一旁,不妨碍牛巡长进院。 姚五何六一见顶头上司终归还是来了,知道瞒不住了,也只能就坡下驴,赶紧冲出驴棚,恭迎巡长大驾。 屋里的人,呼啦啦也全都到了外面。一个个弯腰作揖,说尽客气话。 牛斗星狠狠地冽了他们每个人一眼。 “你们隐瞒凶案不报,分明全都有鬼,我看你们是放着好日子不过,想吃牢饭了!” 这话一出口,无异于拿刀往人脖子上架,试问有哪一个不害怕。赶紧说好话为自己开脱,只差跪下磕头了。既然东窗事发,他们已然顾不得原先的约定了,只求把自己摘干净,不当别人的替死鬼。 牛斗星也仅仅是威胁而已,实则,他并没有为难这帮人的心思,反倒是要跟他们套近乎,让他们把他们知道的全都抖搂出来。 牛斗星见自己的小计谋管了用,又恶狠狠地训斥几句后,便将语气缓和了下来,安抚众人,只要愿意协助他破案,不但无过,还能有功。 这话一出口,那帮子泥腿子还有什么好说的,赶紧向巡长大人表功呗。 牛斗星由姚五何六引到驴棚。 看过死尸的惨状后,牛斗星蹙着眉头,听姚五何六向他汇报已经观察到的线索。 听完之后,牛斗星问姚五何六:“这已经是第几个死者了?” “第七个。”姚五何六异口同声。 “都已经第七个了?”牛斗星很是诧异,“照你们刚才所说,以前那六个,也跟这个的死状、死法一模一样?” “是!”姚五点头。 “没错!”何 六语气肯定,“一模一样!都是先被利爪开膛破肚,然后再将心脏摘走。并且,每个死尸的身上,都用血写着报仇两个字。我跟五哥看过了,手法一模一样,字迹一模一样,可断定是同一个人,不不,是同一只鬼所为。” “鬼?”牛斗星更为诧异了,“你们确定?” “确定!” “确定!” 姚五何六对自己的看法保持坚决态度。 “没错,没错了,就是五爷六爷说的那样,不是人为,是厉鬼复仇……” 那些人无不赞同姚五何六的话。 “且不管是人是鬼,我问你们,”牛斗星面露怒容,“为什么没有案卷记录?” “这个——”姚五何六同时语塞。 “姚五,你说!”牛巡长以上司的口气,命令道。 “嗐!”姚五情知瞒不住,只能实话实话,“回巡长的示问。不是属下懈怠,也并非属下徇私,全因此案太过邪乎,担心一旦传出去,会让老地道口的住家人心惶惶。所以,苦主们不想麻烦我们,我们也不想多事,从第一个,到第六个,在我们这些人的帮衬下,偷偷下葬了了事,并不敢外传。所以,没有往案卷中写。一切都是属下一个人的过失,请巡长处罚我一个人,不管何六老弟的事。老班头只是听我们酒后提起过此事,他并没有参与其中,所以,更不关他的事。” 姚五仗义,要豁出自己,保住何六和黄天玄。 何六和黄天玄赶紧为姚五求情,同时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众人也都跟姚五何六的关系不错,所以,也都纷纷帮着求情。 “也罢!”牛斗星说,“前事不究,从头来过。你们有错,但只要肯出力,就能将功补过,我不但不会追究你们的责任,如果此案能够顺利侦破,上司予以表彰之时,我还会把你们三个的功劳加上去。” 这就叫收买人心,先别管以后说话算不算数,这当儿把话说漂亮了就行。 姚五、何六、黄天玄,得巡长提携,怎不感动,当即表示,愿意帮助巡长破解此案,为死者讨还公道。 牛斗星见自己这一招收买人心的伎俩得逞,于是要姚五、何六,以及在场众人,跟他一五一十地说说,究竟如何认定这七个死者均为厉鬼复仇所害! 第154章 八大金刚 对于巡长大人的质问,姚五、何六一口认定,此案必是厉鬼复仇所为。不然,这七个人怎会死得如此蹊跷,而且死状一模一样。 牛斗星对他们的话嗤之以鼻,但破案须从细节出发,于是便问姚五何六,这遇害的七个人都是干什么营生的? 姚五说:“都不是什么正经玩意儿。” 何六说:“无事由,臭狗食,下三滥,比不上混混儿,却比混混儿还混账。” 说话间,何六伸手扒开死尸的络腮胡子,请牛巡长上眼观瞧。 牛斗星蹲下来,仔细一看。眉头立即拧成了疙瘩。 死尸的左耳根下,分明纹着一朵拳头大小牡丹花。 “是小李妈的人?”牛斗星问何六。 还用问么,指定是小李妈的手下。 见了牡丹花,如见小李妈。津门上下,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没一个不知道的。 何六说:“这个孙胡子,以及前阵子死的那六个,全都在小李妈的堂子里当过‘抱台脚’。” “抱台脚”,江湖切口,俗称打手。凡是干这个差事的,没一个是善茬子。换言之,没他妈一个好东西。 “容小生说几句话。”文小生这时居然有话要说,“五爷、六爷兴许还不清楚,这个孙胡子,与前面死的那六个倒霉蛋儿,是一个头磕在地上的拜把子兄弟。他们兄弟一共八个,自封为‘八大金刚’,这个孙胡子排行老二,上面是聂生堂,下面是梁纯高、崔汉臣、丁荣铭、王清尘、苏云鹏,还有刘歪脖子。弟兄八个,都曾在小李妈的堂子里吃饭。” “文花子!”姚五把眼一瞪,很不高兴,“你既然早就知道,为嘛一早不说?” “哼!”文小生冷冷一笑,“早说,晚说,有用么?人不也都死了么。” “你说他们兄弟八个?”牛斗星问文小生。 “没错,兄弟八个。”文小生说,“现如今只剩下一个聂生堂还活着。” 这正是牛斗星要问的,既然兄弟八个,接连有七个横死,那么剩下的那一个,也一定活不长久。这里面一定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玄机,唯有赶快找到聂生堂,或许就能揭开这其中的端倪。 “文小生。”牛斗星义正辞严道:“我想请你带我去见聂生堂。” “巡长大人的话,小生焉有不从之理。只不过……”文小生话里藏着猫腻。 “只不过什么?”牛斗 星一定要知道。 “只不过去了也是白去。” “为嘛?” “因为,聂生堂已经疯了。” “疯了?!” “没错。疯了。”文小生说,“疯得厉害,并且还是武疯子,见人就打,前几天差点把他亲娘活活掐死。小生只怕巡长去了之后,会被疯汉所伤。所以,还请巡长三思而后行。” “哼!”牛斗星很是不屑,“我堂堂一个巡长,能怕一个疯汉么?不劳你担心,你只管带我去就是了。” “慢着。”一直不吭气的黄天玄居然说话了,“属下有话想对巡长说。” “你想说什么?”牛斗星以上司的口吻质问黄天玄。 “属下知道这个聂生堂,他是行伍出身,后来靠着撂地摊卖大力丸为生计,这个人人高马大,浑身是劲,几个大小伙子一块儿上前,都禁不住他一摔。就因为他个头大、力气大,故而街面上的爷们儿送他一个诨号,叫赛元霸,将他比作隋唐时候的第一猛将李元霸。”黄天玄的样子很诚实,显然,他的话都是大实话。 “赛元霸?”牛斗星一脸轻蔑,“他手里有八百斤的擂鼓瓮金锤?” “没有。”黄天玄实话实说。 “那他是否恨天无把、恨地无环,一人能挡千军万马?”牛斗星的脸上依旧挂着轻蔑。 “他没有这个本事。”黄天玄依旧实话实说。 “既然他没有八百斤的擂鼓瓮金锤,也没有力挡千军的本事,那我怕他个卵呀。黄天玄呀黄天玄,你这个人一辈子窝囊,老了老了,更是成了一块废物点心。好!你跟我一块儿去,我倒要让你看看,我是如何降服这条疯狗的!” 牛斗星的话实在伤人,黄天玄一心为他好,他却笑话黄天玄窝囊,这一点便是他的不对了。他这当儿,只想着在人前显贵,却没有顾及下属的脸面。 他太狂了,现在,谁的话他也听不进去了。 只道是,天狂有雨,人狂有祸。这话只怕很快就要应验到牛斗星的身上。 就在文小生领着牛斗星来到聂生堂的家后,牛斗星也不敲门也不喊人,直接一脚踹开院门,大踏步往里走。 从屋里走出个蓬头垢面的老太太,一见来了穿“虎皮”的官差,吓得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 “老太太,您一定是聂生堂的娘了?”牛斗星当机立断问道。 “官爷,官爷,”老太太陡然抱 住了牛斗星的一条腿,“我儿子没干伤天害理的勾当,他现在疯了,连我这个当娘的都不认识了,您行行好,别跟个疯子一般见识,别为难他,我给您磕头了……”边哭着,边趴在地上给牛斗星磕响头。 黄天玄和文小生上前一步,黄天玄对牛斗星说:“这老太太岁数不小了,您可别吓着她。” 牛斗星不满地看了黄天玄一眼:“万一她儿子是装疯卖傻呢。包庇罪犯,与罪犯同罪,你干了这么多年,这点你应该比我清楚!” 一通雷烟火炮,噎得黄天玄没话可说。叹着气退后一步,烧鸡大窝脖,老实了。 而文小生,则在好言劝慰满脸是泪的老太太。 “聂大娘,这位是新来的牛巡长,他不是抓您儿子来的,是看您儿子来的,您想呀,要是抓人的话,不可能就来俩人,起码不得来一大帮子,还都得拿着枪。您看,这不就俩人么。聂大娘啊,别人的话您不信,我的话您还不信么……” 听人劝,吃饱饭,老太太不哭了,有气无力地坐在门槛上,不时抽搭一下,显然已经心力交瘁了。 文小生对牛斗星说:“聂生堂老爹死的早,是他娘把他拉扯大的,原本娶过媳妇,但被他给打跑了,一直都是娘儿俩过日子。唉,当娘的疼儿子,人之常情,备不住说些着三不着两的话,您还是多担待着点儿吧。” 牛斗星只想见聂生堂,并没有为难老太太的心思,便对文小生说:“你让她别捣乱,我不会为难她。你再问问她儿子在不在屋里。你不是说他儿子疯了么,怎么咱们都进院儿了,疯子却一点儿动静都没有呢。” “嗐……”文小生无奈地苦笑一声,对老太太说:“聂大娘,牛巡长来,只是有几句话想问生堂大哥,问完了,就走人。生堂大哥在屋里吧?” “小生呀,你才是好人呀。”老太太的眼角又淌下了老泪,“自打生堂疯了以后,谁也不敢进我这个院儿,只有你,只有你还把我们娘儿俩当人看,要不是有你,我们娘儿俩只怕,只怕早就饿死在这破院破屋里了……” 牛斗星很是厌恶地看着文小生,他这才知道,文小生一直没断了来这儿。他认为,文小生一定还有很多事没说。他打定主意,等把这件连环命案了结了之后,非得好好收拾一下这个臭要饭的不可! 第155章 破宅疯汉 “老太太,”牛斗星没好气地对老太太吼道,“我们公事繁忙,没工夫看你哭咧咧。我只问你一句,你儿子聂生堂是不是在屋里?要么你叫他出来,要么我进去找他,还是那句话,你要想包庇你儿子,到时候我们可是要连你老人家也一块儿抓的!” 牛斗星的话语当中半含命令半带威胁,他已经心情很不好了,如若这时候有人敢妨碍他,他牛巡长可是要大发雷霆的。要那样的话,就别怪他牛巡长公事公办了! “老嫂子,”黄天玄说,“我们巡长说得话您可听见了呀,您要听见了,就告诉我们,您儿子在哪儿呢?”和颜悦色,和风细语,如邻居之间唠嗑,而非命令式。 “他喝了酒,睡着了,刚睡着。”老太太啜泣着说。 “喝酒?”牛斗星竖起浓眉,一脸阴沉,“怎么疯子也要喝酒么?” “不是他要喝。”老太太擦抹着眼泪,“他一直闹腾,我怕他跑出去伤着人,就拿了一瓶烧酒给他。他脑子糊涂,拿烧酒当凉水喝,等把一瓶子烧酒全都喝没了,他也就人事不省了。我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到炕上,你们这会儿进屋,他醒不了,你们什么也问不出来……” “问得出来,问不出来,不得先进屋才知道么!”牛斗星没了耐性,不再理会老太太,一步跨过门槛,进到屋里。 左右一打量,这哪是人住的地方呀,又脏又乱,一件儿像样的家当都没有。不仅如此,还有很重的一股子屎臭味,夹杂着刺鼻子的尿骚味,要不是地上没坑,还以为进了茅房呢。 破屋三间,中间当客厅,两边当卧房,一边睡着儿子,一边睡着老娘。听左边屋里有喘气声,牛斗星便撩开脏兮兮,打着补丁的破棉帘子,迈步走了进去。 嚯!好大个儿呀。 炕多长,炕上仰面躺着的汉子差不多就有多长。牛斗星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大个儿的人,就跟那娘娘庙里的金刚似的,光高大不说,还魁梧。 往脸上看,磨盘大脸,黑一道、白一道、青一道、紫一道,好像个杂货铺。眉毛稀疏,肿眼泡儿,蒜头鼻子,鲶鱼大嘴;胡子 赛针,一根一根,就跟扎进腮帮子似的。 让您说,就这么一副尊容,这位不是庙里的金刚转世,他又能是什么。魔礼青、魔礼红、魔礼海、魔礼寿,这一准儿是老五——魔礼疯。 “哎呀!”牛斗星脚下一滑。低头一看,太晦气了,踩上屎了。 嚯!好大一坨! 甭问了,一定是这位睡梦金刚拉这儿的。 好个傻货,屋里吃、屋里拉,不懂人事儿了。 牛斗星朝着炕上如死人般的聂生堂吼道:“装疯卖傻,糊弄鬼呢!” 聂生堂没反应,睡得很沉。 “聂生堂,快睁眼,厉鬼摘你的心来了!” 牛斗星说这些话,分明是想刺激装死的聂生堂。 有用了! 聂生堂猛地睁开眼,腾地坐起来,一把掐住了牛斗星的脖子,咆哮着欲将这个身穿官衣的不速之客置于死地。 牛斗星也算半个练家子,用一只手试图掰开聂生堂的大手,同时用另一只手拽下挂在腰间的棒子,猛击聂生堂的面门。 几棒子打下去,聂生堂的脸上见了血。此人本来长得就不好看,这一下,更是狰狞如恶鬼一般。而他掐着牛斗星脖子的手,却死活不肯放开,而且越掐越紧。 牛斗星的脸变为紫红色,鼻涕、眼泪、口水一股脑地流了出来,即刻就要断气。 这时候,有个人影一步冲了进来,使了一记连环飞脚,两个脚尖分别踢中聂生堂的两个手腕子。 聂生堂如触电一般,双臂一抖,两手松开。牛斗星趁此时机,快速闪身出屋,捂着脖子,拼命咳嗦。 “巡长,您没事吧?!”黄天玄急忙去扶牛斗星。 牛斗星几乎没命,虽得以脱险,却狼狈至极。好在没什么人看见,不然,他这位巡长的脸可就要丢大了。 聂生堂的娘顾不得巡长死活,跑进屋去,哭着喊着求儿子别闹腾了。 牛斗星毕竟年轻,再说体格也好,咳嗦过后,脸色恢复正常,气儿也喘顺了,只是脖子上火辣辣的疼,整个变为紫红色。聂生堂这个疯子下手太狠,就没打算让打扰他睡觉的人活着出屋。 救了牛斗星的人,竟然是文小生。牛斗星根本不会想到,一 个瘦瘦巴巴,整天哈欠连天提不起精神来的人,居然身藏过人的本事。看来,人真的不可貌相呀。 由于刚才差一点让武疯子要了自己的命,牛斗星这会儿有些心虚了,他不敢再进里屋。聂生堂的咆哮声让他一阵阵心惊,他真怕这个疯子突然闯出来,他可不想死在一个疯子的手里。 透过破门帘上的破洞,他看到文小生好像一只猿猴,在举拳乱打的聂生堂身旁忽左忽右,聂生堂老拳威猛,却丝毫伤他不得。而聂生堂的老母这当儿却趴在了地上,一动不动,不知是死是活。 猛然间,就见文小生飞身上了炕,不等聂生堂转身,快速出拳,击中聂生堂的后脑。 聂生堂白眼一翻,好似倒塌的泥塑,咕咚一下,仰面摔躺在炕上,大嘴一开一合,动了几下,便整个人都不动弹了。 文小生呼呼喘着粗气,用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腾身蹦到地上,将聂生堂的老母亲搀扶起来。 牛斗星见危险已过,赶紧撩帘进屋,帮着文小生将昏死过去的老太太扶到外屋。 文小生对黄天玄说:“烦劳黄班头弄碗凉水来。” 黄天玄赶紧出屋,须臾,便端了一瓢凉水进来。 文小生先是掐老太太的人中,接着又按心口,等老太太缓上一口气之后,将黄天玄手里的水瓢接过来,小心翼翼地往老太太的嘴里灌了一点凉水。 “哎呀……”老太太总算还阳了,“我的天呀……我这命咋这么苦哇……” 老太太哭了,哭得很大声,分明十分伤心难过。 文小生与黄天玄紧着劝,就连牛斗星也不得不放下身价,以晚辈的口气,好言相劝。 三人这么一劝,管用了,老太太不哭了,光剩捯气儿了。 直着两只眼睛,似是自言自语:“生子不学好,跟那帮坏种,害了,害了人家大姑娘……人家,人家,人家找来了……要他,要他偿命呀……我的天爷爷呀,叫我可怎么活呀……”老太太又哭上了。 说者本无心,听者却有意,牛斗星认定这个老太太一定知道些什么,既然没法从疯子的嘴里套话,那干脆就从疯子的老娘这边下手! 第156章 小生之谈 待老太太情绪平复之后,牛斗星朝黄天玄使了个眼色,示意黄天玄旁敲侧击地从老太太的嘴里套些话出来。 他之所以要用黄天玄来套话,那是因为黄天玄的岁数大,能跟老太太说得上来,倘若由他直接来问,老太太只怕不会跟他说实话。 黄天玄傻不愣登地张着嘴,眨巴眨巴眼,没明白牛斗星的意思。 牛斗星见他一脸傻气,又使劲朝他挤了挤眼,还努了努嘴。 黄天玄还是没能明白,他脑子但凡能机灵点儿,也不至于这么大岁数了还只是个二等臭脚巡。 “巡长呀,”黄天玄傻兮兮的问,“您眼里进了沙子了呀,要不,我给你吹吹。” 牛斗星顿时泄了气,心说:黄天玄呀黄天玄,你他妈是不是傻呀?我也是缺心眼儿,放着姚五何六不用,干嘛非要把你一个老废物带出来呀。你呀,你呀,可真他妈气死我了。 “牛巡长,算了,黄班头老实人一个,您就别为难他了。”文小生反倒是看出眉目来了。 这下,反倒让牛斗星感到难堪了,恨不能立马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叫什么事儿,刚才险些让疯子给活活掐死,这会儿自己的小算盘又让人给拆穿了。太丢人了,丢人现眼呀! “牛队长,也甭问别人了,就让我跟您说说吧。” 文小生这番话一出口,牛斗星顿时愣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文小生居然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说这种话。 “啊啊,好好。”牛斗星仍有些尴尬:“那你就说说吧。” “哼哼——”文小生苦笑一声,“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巡长有所不知,我们家还没败的时候,聂大娘一直在我家帮佣,可以说,她是看着我从小长起来的。后来,我染上了这个。” 说着话,文小生用手在嘴角比划了一个抽大烟的样子,他接着说:“自打染上这个瘾之后,大好的一个家让我彻败了个一干二净。没辙了,只能穿着这件大褂要了饭。以往那些见面跟我点头哈腰的人见了我就跟见着瘟神似的,只有聂大娘还把我当个人看,给我吃给我钱,让我总算没饿死。” “哎呀——”牛斗星摆出一副欣慰的样子来,“想不到,这位老人家竟是个大善人。” “是呀,是呀,当善人好呀,当善人有福,当善人有好日子过。”黄天玄咧着个嘴,傻不拉几地帮巡长说话。这就叫没眼力劲儿,也叫哪壶不开提哪壶,要真是有福的话, 她儿子何至于变疯,她的日子又何至于窘迫到这种地步。要不怎么老人常教育孩子们要有眼力劲儿呢,要没眼力劲儿,就只能跟黄天玄这样,一辈子都甭想招人待见。 “说完了我自个儿,再说说生堂大哥。”文小生说,“生堂大哥原本不是什么恶人,为生计所迫,便与一帮泼皮为伍。后来,他们几个拜了把子,取了个唬人的名号‘八大金刚’。说话差不多有三个年头了吧,这弟兄八人全数进了小李妈的堂子,咱有嘛说嘛,这些人没少了干缺德勾当,有今天的下场,要说报应,也不为过。” “是呀,”牛斗星点着头说,“学坏容易学好难,一旦学了坏,就不好回头了。” “没错,的确如此。”文小生又说,“我曾劝过生堂大哥,叫他不要再跟那帮子人来往,也不要再吃小李妈赏得饭。他不听,嫌我多事,铁了心要给小李妈当力巴儿。既然劝了不听,我还有什么好劝的呢,由着他爱咋咋地,反正早晚吃亏倒霉的是他自个儿。我只是没想到,他和他那帮子无赖弟兄居然会惨到这种程度。”说着,文小生皱起了眉头。 牛斗星眼里有神,看得出文小生心里装着事儿,便问了一句:“他是不是对你说过些什么?” “没错。”文小生点了点头,“说话差不多有小一个月了吧,也就是他们哥们儿当中的老四崔汉臣遇害的转天,他在老地道口喊出我,拉我进了一家馆子,非要请我喝酒。我看出他心神不定,就知道他有话要跟我说。于是,我便频频灌他酒,只为让他把心里话全都倒出来。他对我说,他那几个拜把子哥们儿全都不是好死,他怕他也活不长久,所以他拜托我在他死后,帮着照看他的老娘。” 这话不说还好,刚说出口,聂生堂的老娘便又哭天抹泪开了。 “黄天玄,你别光在那儿傻站着呀,你倒是劝劝老太太呀。”牛斗星以命令的口气说着。 黄天玄不敢不从,赶紧蹲下来,苦口婆心地劝导开来。 而文小生则很识趣地站起来,跟牛斗星出屋到院中说话。见靠着西院墙有条长凳,文小生走过去,将长凳搬到牛斗星的跟前,用袖子掸去上面的浮土,请牛巡长坐下说话。 牛斗星得了文小生的搭救,所以对文小生的态度发生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儿,他让文小生一块儿坐下。 文小生也不客气,挨着牛斗星坐下, 翘起二郎腿,从腰间摸出个烟盒,抽出一根烟卷儿,递给牛斗星。 牛斗星接过来,掏出洋火先自己点燃,又划了一根为文小生点燃,算是对刚才救命之恩的答谢。 虽然表面两人已经化敌为友,但牛斗星心里仍对文小生这个人存有敌意,他不认为文小生是什么正人君子,所以,他仍旧暗中提防着,不给文小生钻空子的机会。 吐出一口烟后,文小生说:“我问生堂大哥,何以见得自己命不久矣?您猜他怎么说?” “我猜不出来。”牛斗星摇摇头,“你还是直接说吧。” “他说呀,呵呵——”文小生苦笑着摇一摇头,“他说他见着鬼了。大白天的,活见鬼。” “他真是怎么说的?”牛斗星面带惊诧。 “嗯。”文小生点一点头,“他那人比较刻板,从不爱开玩笑,所以,等他把话说出后,我就知道他说得是实话。于是我便问他,究竟怎么一回事,能不能对我交个底。他起初并不想说,但后来还是说了。” “他是如何说得?”牛斗星赶紧问。 文小生将夹着指间的烟卷儿放在唇间,随之从口鼻中吐出烟气,而后抬起双眼,望着已经黑沉下来的天际,他的表情中,似有无限感慨,又似颇多无奈。 “文小生,你怎么不说话了?”牛斗星急于想要知道聂生堂对他说过些什么。 “说,我说。”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撵灭,“生堂大哥说,他们兄弟一年之前,干过一件缺了大德的勾当,将两个在堂子里混生计的姑娘给害了性命,尸体一个丢进了水里,一个丢进了火里,为得是要叫她们水火不容,做人不能在一起,做鬼也不能在一起。” “好狠的手段。”牛斗星愤愤地说。“然后呢,他又说什么了?” “他说,那两个姑娘之中的一个,在还剩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对他们说,会在做鬼后回来找他们报仇,要将他们开膛破肚,要吃了他们的心,要让他们全都不得好死!”说着,文小生侧过脸看着牛斗星,呲着小黑牙,苦苦地一笑,“看看那死掉的七个‘金刚’死后的惨状,那女子的话不都应验了么?” 牛斗星蹙着眉,不作回答,他此刻的心情是矛盾的,他仍有怀疑,而事实却由不得他不信邪。 “生堂大哥在跟我喝完那顿酒后的转天,就疯了。他是活活吓疯的,因为,他亲眼看见了那个死掉的女人,又活了!” 第157章 夜雨秋风 死而复生,好邪乎。聂生堂看到得若不是人,那他看到得一定就是…… 这叫牛斗星越发地相信厉鬼复仇的传言。 “文小生,我想问,聂生堂有没有告诉你,他是从何处见到的那个,”牛斗星斟酌了一下,“那个女人。”他本想说“女鬼”二字,却还是将一个“鬼”字换成了“人”字。 “他没说在何处见过,只说那几天走夜路的时候,总感觉有人跟在后面,回头看了又看,却什么也看不见。老话说得好,夜路走得多,总能见到鬼,由不得你不信。 生堂大哥对我说,他那一阵子整天心神恍惚,甭管干什么都丢三落四,为此特意到娘娘庙求了个护身签儿。 本以为凭此物能震慑邪魔妖祟,却不想,就在求到签儿的当晚,他刚刚吹灯躺下,就觉着一阵冷风莫名地透过门帘吹了进来。 他以为是老娘上茅房回来后忘了关屋门,便想着起来将屋门关上,等他划亮洋火的一瞬间,却看到有个身穿花旗袍的女人低着头,直挺挺地立在他的炕头边。 他以为眼花,慌忙揉眼,于是同时,那女人也将脸抬了起来,那张脸已经焦糊不堪,分明遭受火焚而毁容。 我这位生堂大哥,倒也算得胆子较大之人,据他自己说,在那一刻,他却完全吓傻了。等到手里的洋火熄灭,他惶恐地再将另一根洋火划亮之后,那个女人却不见了。 他一晚上没睡,瞪大着两个眼珠子苦熬了一宿,转天便找到我,请我喝了酒,嘱咐我一旦他遭厉鬼所害,就由我帮他照顾他的老娘。” “嗐……看不出,这个疯汉子倒也是个大孝子。”牛斗星有些叹息地说。 “孝子有什么用,不还是被活活吓疯了,谁让他做了孽,这也是他的报应吧。”文小生无奈地摇头苦笑。 “他就跟你说了这么多么?还跟你说什么了么?”牛斗星接着问。 “没再说什么,喝完了酒,我俩便各自干各自的事情去了。转天一早,我过来看聂大娘,才知道生堂大哥疯掉了。 他差一点就把亲娘活活掐死,还咋呼什么你想害我,没门,我先掐死你,是我让你做不成人的,今天我让你连鬼也不做成这样的胡话。 是我出手制服了他,又找道上的朋友讨了一些能叫人踏实睡觉的药,嘱咐聂大娘,一旦生堂大 哥再胡闹,就想法把药给他灌下去。 可这个法子也不是长久之计,这个药吃多了,脑子就彻底坏掉了,就算没疯,也会真疯。呵呵呵……”文小生又是无奈地摇头苦笑,“如今,我也束手无策了。” 听文小生这么一说,牛斗星认为此人倒也是个能为朋友两肋插刀的正人君子,可从文小生平日的品行来看,此人又似乎是那种心术不正的奸诈小人。究竟是伪君子,还是真小人,说实话,牛斗星还真得就摸不透。 “文小生,你信这世上有鬼么?”牛斗星打趣似地问着。 文小生没有正面回答牛巡长提出的问题,只是露着一口小黑牙嘿嘿地笑。 “怎么?连你这平时装神弄鬼的人也不信?”牛斗星也笑了。 “这样好了,让我说个故事吧。”文小生居然莫名其妙地要说故事给牛斗星听。 牛斗星倒是来了兴致,说:“好呀,你讲吧,我听着呢。” “这个故事没有名字,我给取了个俗名,叫‘秋风夜雨鬼吹灯’。”文小生惭愧一笑。 “不错,好名字,不亏是读书人。”牛斗星反倒夸了他。 “好。那我开始说了啊。” “嗯。说吧。” “话说很久以前,咱这津门当中有个富户,那位有钱老爷的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再无其他儿女。那位少爷读书认字,自小乖巧,十分讨父母的欢心。 奈何十三岁时,那位少爷的父亲却一门心思地要讨小老婆。为此事,少爷的母亲一怒之下,带着一个贴身的丫鬟回了远在河南的老家。 嗐……母子一别,就是三个年头。待那少爷长到十六岁时,却从一帮涌入津门的灾民口中听说,河南大旱,颗粒无收,致使饿殍遍野。而那位少年的母亲,却恰恰身处灾地。 少爷思母心切,不顾父亲反对,带了银钱干粮,买了一匹快马,骑马前往灾地探母。 一路目睹情景,果然如那些灾民所说一模一样,放眼之处,满地秋叶之中皆是枯骨残骸,怎一个惨字了得。 那位少爷见此惨状,也曾想过打退堂鼓,可一想到母亲的容颜,便又继续催马前行,而全然没有退意。 待至天黑,人困马乏,少爷便寻了一处挂着幌子的旅店,想要歇上一宿,明早再赶路。推门进去后,却见店内一片狼藉,根本不像有人的样子。 换 作旁人,一见这幅凄凉景象,想必转身就走。而这位少爷却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他见柜台上有一盏油灯,于是将油灯点亮,端着油灯进了后院。那后院本是给客人住宿的地方,此刻也如前院的情景一样,到处破败不堪。 少爷不以为然,认为此地无人打扰,反倒乐得清静。于是,便径直进了其中最大的那间店房。却不想,刚推开破门,便被吓了一大跳。 在那客房的地上,瘫坐着两个瘦骨嶙峋,形如饿鬼之人,两人奄奄一息,只有一口气的样子。见有人进来,赶紧颤颤巍巍地跪下,求道:‘给些东西吃吧,我们已经好久没有吃过东西了。’ 少爷仁义,便将随身携带的干粮分了一些给他们,自己坐在炕沿上啃饼充饥。由于饼子太干,随身携带的清水又早已喝光,便向那两个瘦骨嶙峋之人讨水喝。 那两人之中年纪大的那人有气无力地告知少爷,他们当地的水井、水沟早已干枯很久了,一滴水也没有。说罢,连连哀叹。 少爷无奈,索性将手中的干饼又分了一些给他们。遂问他们是什么关系,为何不去逃荒? 他们告知少爷,他们是父子关系,这家店子就是他家的,本来一家子不愁吃喝,没想到赶上灾年,流民、响马、刀客,杆匪,一帮一帮来店里抢东西,把三代人积攒下来的家当抢了个一干二净,连一粒麦子都没给他们留下。 眼见着,家中亲眷一个个相继饿死,唯剩他们父子二人守着这处破败不堪的老店苟延残喘,而今也已油尽灯枯,自知就要奔赴黄泉与亲人相见,却不想来了大好人,这下,他们父子又能活一阵子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那少爷听了父子二人的话,十分同情,但凭他一人之力,无力拯救苍生,也只能一声长叹,却做不了其他。 与那对父子又小谈几句后,少爷感觉浑身乏累,便拉过一条破棉被,昏昏睡去。正睡得酣甜之际,却被一阵阵恶臭呛醒。少爷熟悉那恶臭是从腐尸中散发,他进店之时明明没有见到腐尸,却哪来的如此浓烈的尸臭之气。 慌忙坐起,欲要向那对父子询问个究竟。却见两旁各有一具腐尸,一具鼓胀欲裂,一具已经肠穿肚烂。而在两具腐尸的手中,分别抓着一块干饼。不正是少爷施舍给那对父子的干饼么!” 第158章 幽冥鬼界 说着,文小生偷眼看牛斗星的表情。 牛斗星的一张脸平静如水,并无涟漪。 牛斗星倒还真的不是假装平静,源于他自打跟了九爷后,见过许多邪之又邪之事。因此,对于鬼怪之说,也不足为奇了。 虽如此,他心里却也不是一马平川,听到惊险之处,也不免心头一颤,但却可以立即稳住心神,不叫自己在文小生面前丢脸。 文小生接着说道:“少爷见此情景,不由得大骇,顾不得拿取行李,急急冲出破屋,奔至前院,万幸骏马无碍。不然,余下的路,就只能全凭两条腿颠簸了。 骑上骏马,一路狂奔,天快亮时,已经到达母亲居住的镇店。只因口渴难耐,便敲开一户人家的院门,意欲讨碗水喝。却不想,开门的竟是那个当年随她的母亲一起离家的丫鬟。 少爷认出了那丫鬟,那丫鬟同样也认出了少爷。少爷称呼那丫鬟为小姨,忙问母亲的下落。小姨告诉少爷,镇子最尾的一家便是他母亲的住所。 少爷问小姨,这又是谁家? 小姨告诉少爷,这是她男人的家。她自从跟随少爷的母亲来到此地之后,便嫁了人。 少爷遂问小姨,家里人都到哪里去了。小姨苦笑,只说出门找吃的去了。 喝过了一碗带着古怪气味的浑水,少爷将骏马留在小姨的院中,飞步去见母亲。 到了之后,见院门虚掩,便不经叫门,直接推门而入。一边大叫母亲,一边冲进房中。却见房中空空荡荡,连个人影都没有。 此时,屋外即将放亮,而屋中却一团漆黑。少爷见桌台上有蜡烛,便将蜡烛点燃,手捏蜡烛挨屋寻找。却见柴房之中有一具腐烂见白骨的尸骸。不是母亲,还能是谁。 少爷顾不得尸水有毒,扑在腐尸上号啕大哭,直至昏死。醒来又哭,直至再次昏死过去。如此反复,再次醒来时,已经是黑夜了。 少爷已经将泪水哭干,再哭,眼中流出的便不是泪,而是血。情知母亲无法重生,便将熄灭的蜡烛点燃,想要再看母亲一眼。 却不想,那蜡烛刚刚被点燃,即刻就被一股阴风吹灭。再点,再灭,试了数次,始终无法将蜡烛点燃。而此时的屋外,已经洒下了淋淋细雨。秋意本浓,如此一场秋雨,更是叫人寒彻骨髓。 少爷知道,母亲的魂灵就在身边,不想 看儿子目睹自己的肉身腐烂而悲伤,所以,她不准儿子再看。 身为人子者,怎能不知慈母用心良苦,也就不再固执。走出柴房,冒着细雨,在当院挖了一个大坑,用自己的长衫将尸骸包裹之后,抱进坑中,填土掩埋。虽然心伤,却已无泪。拜了几拜,便离开那处荒院,径直去小姨家中取马。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一路上,不见人影,却见鬼影幢幢。整个镇店,如幽冥鬼界,唯一有血有肉者,仅他一人。 来至小姨家院门前,拍打院门,却无人应声,也无人来开院门。刚喊了几声,身后便走来一个佝偻老者。 老者问少爷,为何要拍这户人家的院门? 少爷见老者一脸慈祥,不像奸邪之人,便将实情告知。 怎料,老者却说,这户人家早已死绝了。最后一个死掉的,是这家的女人。若没记错的话,那女人应该是半月之前死的,尸体没人收,一大家子都在卧房摆着呢。 少爷万难相信老者所言,于是便撞开院门,冲入院中。刚一进去,便见骏马惨死在地,通体血肉模糊,似被野兽咬过一般。 冲进屋中,直奔卧房。正如老者所说,有具尚未溃烂的尸体,正是为他开门的小姨。而在小姨的身侧,则还有一大两小,三具已经溃烂不堪的尸骸。 少爷被这一幕惨状吓得魂不附体,慌忙跑到屋外,却见那个佝偻老者,与一大帮子残缺不全,形如怪胎的人,在啃食死去的马匹。 那位少爷自这场噩梦一样的经历后,性情大变,辗转回到津门之后,撕掉所有的古训圣言,自此迷恋玩乐,终日穿梭于花街柳巷,耗空了身子不说,还染上了大烟瘾,气死了老子,败光了家业,从此沦为乞儿,过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嗐……可悲、可怜、可恨呀!” 文小生把故事说完,摇头苦笑,问牛斗星:“不知巡长大人以何种眼光看这位少爷?” 牛斗星同样摇头苦笑,他岂能不知,文小生所说故事中的那位少爷,不正是他文小生本人么。倘他所说属实,那么这个文花子也的确是个可怜人;但若他所说不实,那这个人就是个说瞎话的高手了。 牛斗星没心思去猜文小生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他只对文小生说:“这位少爷命苦呀,如果他还在世的话,但愿他能好自为之,好好做人,也算 没有辜负慈母的在天之灵。” 说罢,与文小生同时大笑。 “巡长呀,这个人不就是……” 背后突然响起的说话声,吓得牛斗星一大跳,腾地离开凳子,转身一瞧,是黄天玄。 这老家伙跟个幽灵似的,什么时候到得背后竟一点儿动静也没有。 牛斗星本想发火,却一想,也许是自己听文小生说书太入迷了,没有注意黄天玄来到了身后。怪只怪自己大意,怪不得黄天玄。 黄天玄要说什么,牛斗星很是清楚。 “黄天玄,知道就行了,没必要非得说出来。还有,故事么,听听也就算了,不准你到处瞎传,就连姚五何六,你也不准说,明白么?” “明白。”黄天玄有气无力地说。 “没吃饭呀。大声点儿,明白么?”牛斗星想要黄天玄给他打包票。 怎知黄天玄却说:“不能大声,老太太刚睡着,我一大声,她就醒了。” 牛斗星非但不怒,反倒笑了,没想到黄天玄有两把刷子,居然能把一个被疯子折腾得神经兮兮的老太太给哄睡了。行!此人也不全是废物,多少还有点儿用处。 文小生这时站了起来,对牛斗星说:“小生敢问巡长大人,天已经黑了,孙胡子的死尸是埋还是不埋,还请巡长大人给句话。” 这下,反倒是让牛斗星为难了。 不埋,则事情一旦传了出去,势必人心惶惶,这一向太平的老地道口只怕就不那么太平了。 可一旦埋了,便等于失去了证据。 文小生和黄天玄谁也不说话,只等巡长的安排。 磨叽半天,牛斗星终于有了表决。 “埋!” “好!”文小生说,“那我现在就回去告诉大伙,让他们赶紧将死尸入殓,拉到城外埋了。”说完,文小生转身就要走。 “慢着!”牛斗星还有话要说。 文小生转回身:“巡长还有什么示下?” “我们跟你一块儿走。” 文小生呲着小黑牙一笑。只点了一下头,并没有说话。 牛斗星心虚了,他这会儿脖子还火辣辣地疼着。他担心武疯子聂生堂醒来后,会再次跟他玩命,他也清楚自己不是这条疯狗的对手,所以,他不想留在这儿等死。 等三人出了院门,文小生反手将院门关闭后。突然,一双有着诡异眼神的眼睛,从破屋的那扇窗棂纸破了几个洞的窗户中望了出来。 第159章 伴伊同行 离开聂家之后,牛斗星并未跟随文小生一块儿回孙家。他实在不想看孙胡子那副惨不忍睹的死状。于是,便吩咐黄天玄去孙家跟姚五何六交待一声,让他们差不多该回家就回家,不必跟着一块儿去坟地。 跟文小生与黄天玄分开后,牛斗星一个人走在路上,反复琢磨文小生说得话。 今儿的天,格外之冷。路上的行人少得可怜,偶尔碰见一个,要么是无家可归的,要么是走街串巷卖零嘴儿的。虽说这当儿已经是晚上了,但睡不着的人家,总还是喜欢买点小零嘴儿磨磨牙的。 走着走着,牛斗星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猛然想起一个人来,这个人并非是他每天牵挂着的桂桂子,而是若兰。 却也怪了,自打见过若兰后,竟似乎忘掉了桂桂子。不行,不能忘掉,这一定是心魔作祟,一定不能叫心魔影响桂桂子在自己心目中独一无二的的地位。 他本来可以径直朝前走,只需再拐两个弯儿,便能到他租住的地方。 但他还是选择了走另一条路,因为,前两次都是在那条路上见到若兰的。 他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脚步,因为,他太想早一刻见到若兰。 这么冷的天,若兰还会出来么? 见不到若兰的话,他今晚一定睡不踏实。 终于,他来到了两次遇到若兰的地方。 夜幕中,并没有若兰的身影。这叫他倍感失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不情愿地迈开了脚步。 走两步,便回头观望一眼。他真希望在回头的一刹那,见到那件碎花红旗袍。 再走几步,便该拐弯了。他苦笑一声,笑话自己太可笑,竟不知不觉迷上了一只夜间流莺。 今晚是没希望见到那只流莺了,或许,她等到了客人,现在她正在与那客人…… 他不敢往下想,想下去,只会叫他心情更不好。 罢了!不想了,早点回家睡吧。 就在他刚要拐弯,踏上另一条路的瞬间,背后竟传来熟悉的声音。 “牛队长。” “若兰!” 这声喊叫,使他顿时热血澎湃,让他兴奋不已。 急忙转身,朝着声音传来的黑暗中跑了过去。 碎花红旗袍,面容清秀的女子,有着凹凸有致的身材,不是令他痴迷成狂的若兰,还能是谁。 “若兰,我还以为今晚见不到你了。”牛斗星动情地说着。 “谢谢牛队长还记得小女子。”若兰娇羞地说着。 “哎呀。”牛斗星露着一口整齐的牙齿,呵呵笑着,“我不是说了么,我早已经不是牛队长了,我现在是巡长。” “对。”若兰莞尔一笑,“您说过,您是巡长了。牛巡长好。” 好个可爱可亲之女子,怎不叫人生爱生怜。 “若兰,这么冷的天,你还出来呀。” 说话间,牛斗星将自己的大衣脱下,披在了若兰的身上。 若兰没有推辞,用感激的目光凝视着牛斗星,甜甜一笑,两个小酒窝好别致。 “嗯。”她说,“我只为等您。” “我也比你大不了几岁,你跟我之间不必用敬语,这反倒叫我不自在了。” “嗯。”若兰马上说,“我只为等你。” “对了,这就顺耳多了。往后,你我之间,再不许使用敬语。”牛斗星这么说,只为跟若兰拉近距离 ,若以敬语相称,未免疏远了些。 “若兰。”牛斗星接着说,“你能陪我走走么?” “走走?”若兰一脸含羞,扭捏着,“走走就走走。” 这正是牛斗星所期望听到的话,与佳人共漫步,这感觉何其美妙。 两人并肩,在无人的夜幕中慢慢走着。牛斗星不敢将步伐加快,他不想太快与若兰分开,若能这样一直走着,就再好不过了。 “若兰,你几岁?” “几岁?”若兰将一根手指咬在齿间,蹙着眉,“我几岁了呢?” “你连自己多大了都不知道呀?”牛斗星越发觉着若兰很是可爱。 “那时我十七,现在我应该是十八岁了吧。对!”若兰笑了,“整整过去一年了,我今年十八了。”又说,“我姐比我大一岁,那时她十八,那她,——今年应该十九了。” 看着若兰好高兴的样子,牛斗星心说,这傻丫头居然能为算对了自己和姐姐的岁数而异常喜悦,也真是难得一见之奇女子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你念过书么?”牛斗星没话找话,也想借此机会更多的了解一下若兰的出身。 “我念书不多,但大多数字我都认的,我不但认得,我还会写。我的字是我姐教的,她读书多,能写会画,要是女人也能考功名的,她一定当能女状元。嗐……”若兰叹气,“只可惜,我已经整整一年没见过她了,也不知道她现在是个什么样子。”说着,竟小声抽泣起来,“她跟我约好的,说好一年后再相见,我却怎么也找不到她,我真怕她说话不算数……” 看着不住擦抹眼泪的若兰,牛斗星竟心生爱怜地想一把抱紧她,给她力量,让她感觉到人间自有温情,没有了姐姐,还有他这个哥哥。 可牛斗星却没有勇气这样做,他担心若兰会将他视为好占女人便宜的登徒子。因此,他即便再难受,却也强忍着不做登徒子。 “若兰,你姐名叫如兰对吧。”牛斗星明知若兰的姐姐名叫如兰,却还是明知故问。 “嗯。您记性真好。”若兰浅浅一笑,已不再落泪。 “不是说了么。不要用敬语。” “嗯。您,不,你记性真好。” “那你告诉我,你姐姐如兰大致住在什么地方,我帮你找到她,让你跟她相见。” “太好了,我姐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她说让我有事找您,不,有事找你,你就会帮我。你看,我找你了,你就真得帮我了。我姐说你是好人,你还真是好人。” “怎么张口闭口都是你姐。”牛斗星笑着说,“你就这么听她的话呀?” “嗯。”若兰说,“我什么都听她的,要不是她,我就让人给……”欲言又止,似有不好意思说得话。 这句话反倒叫牛斗星心有一颤,难道若兰还是…… 怎么可能呢?要真是那样的话,这一清白之躯的女子,岂不是老天爷赐予人间的尤物。 牛斗星真想马上问一问,可他的话几次到了嘴边,却不敢问。他怕一出口,会伤了若兰。 “我刚才问你了,你姐大致住在什么地方?你告诉我,我才能帮你尽快找到她。”牛斗星强忍着心头好奇,改变话题。待赶上时机,再问不迟。 “我不知道。”若兰摇头,“那时候,我们一起 住在七仙堂。” “七仙堂?”牛斗星想了一想,“是小李妈的地盘?” “嗯。”若兰点头,“就是小李妈的堂子。听我姐说,堂子开张时,有着津门最红的七个姐儿,小李妈说她们七个是天上的七仙女下凡,专门来人间伺候有缘人的,所以,她那家堂子的招牌就叫七仙。” “那岂不是个个都想当董永?”牛斗星打趣着说。 “可不是么。我姐说,甭管多肥多丑,谁出得钱多,谁就能当董永。对了,那你有没有进过堂子?”若兰用一双大眼睛看着牛斗星。 “没有!”牛斗星语气肯定,他说得是实话。 “一回也没有。”若兰有些不相信。 “一回也没有!不信我发誓。” “不要。”若兰笑得很好看,“你还真是天下少有的好男人。” “好男人算不上,起码不坏。”牛斗星自卖自夸了起来。 接着,他又对若兰说:“这样吧,明儿抽空我去见见小李妈,我想,她备不住知道你姐的住处。” “不会。”若兰摇头,“她不可能知道。” “你确定么?”牛斗星问她。 “我不知道。”若兰摇头。 “问问也不费劲,万一她知道呢,不就省事了么。我一旦打听清楚了,马上告诉你。对了,我还没问你,你住哪儿呀?”牛斗星的确很想知道若兰的住处,借此机会,正好可以知道答案。 “我,”若兰有些懵懂的样子,“我住——” 话还没说完,突然一道强光照射过来。 由于这道强光来得突然,加之十分刺眼。牛斗星赶紧下意识地用手遮住眼睛。 打扰了他跟若兰的漫步,这叫他大发雷霆。朝那强光射来的方向大吼一声:“干嘛的,还懂点人事儿吗?” “你是干嘛的?”那边立即有人说了话,很凶的样子。 “你瞎呀,没看见我身上穿得是什么么?”他要用自己这身“虎皮”来震慑住对方。 “呦喂。自家人呀。”那边呵呵一笑,“关灯,关灯,是自家兄弟。哪一部分的呀?” “老地道口的。”牛斗星大声回话。他已经看出来了,那道强光是从一辆铁甲车上射过来的,的确是“自家兄弟”。 “得嘞。对不住了。我们是铁甲营的。您走您的,回头赶机会一块儿坐坐。”那边说话客气了起来。 “好。众位弟兄多辛苦,回头去老地道口找我,我请哥几个儿喝酒。” “好嘞。您慢走呀?” 话音落下,铁甲车便轰隆隆地开走了。 “揍性!”牛斗星愤愤地骂了一句,“若兰,没吓着你吧?” 若兰不吱声。 回头一看,自己的那件大衣掉在地上,若兰却不见了。 “若兰、若兰、若兰……”牛斗星叫了几声,丝毫没有回音儿。 若兰被吓跑了,真他妈的烦人! 悻悻地将大衣捡起,失落地走远了。 等他走后,一个黑影陡然从黑暗中现出身形。 黑影一手托着一个香囊,一手拎着一口大刀,呲着一口小白牙,嘿嘿一笑:“祖师爷留下的骨粉香囊就是好用,带在身上,没一点儿人味儿,你个蠢小鬼儿察觉不到爷爷我一直跟着呢。好!你既然敢出来,爷爷今儿就叫你连鬼都做不成!” 说罢,便立即淹没于黑暗当中。 第160章 耳根难静 “小牛呀,你这脸色儿可不大好看呀,是不是哪儿不得劲儿呀?要不要我找前街的苏郎中给你瞧瞧呀?……” 为牛斗星打开院门的金二婶,一直跟着牛斗星进了屋,像老娘疼惜儿子那样,关切起来没完没了。 牛斗星心里窝着火,只想躲个清静,可金二婶却如长舌妇般唠叨个不停,这叫他很是厌恶,也就是碍着面子,不好直接发作罢了。 终于,他忍不住了。 “金二婶,天也不早了,您岁数也不小了,早点儿回屋睡吧。您唠叨个没完没了,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语气很烦躁的样子,一点儿好气都没有。 金二婶本是一番好意,却让牛斗星的怼了个大红脸。烧鸡大窝脖,没脾气了,臊眉耷眼地出了牛斗星的屋,回了自个儿的屋。 要说呀,这可就是牛斗星的不对了,可他这会儿不是脾气大么。只能怨金二婶好心当成驴肝肺,一张热脸贴在了冷屁股上。 牛斗星是个爱干净的人,每天回来后,必先将制服和大壳帽规规矩矩地挂在衣帽架上,再将那双擦得铮亮的皮鞋脱下来,鞋尖朝外放在床底下。接着,用金二婶提前灌满的暖瓶水,洗脸、漱口、泡脚,等一切利索了,这才铺床睡觉。 可今个儿,他一点儿归置的心思也没有,将帽子往桌子上一丢,大衣和外套胡乱往椅子上一扔,脱了鞋也懒得洗脚,侧躺在单人床上,将棉被拉过来,将自个儿捂了个严严实实。 现在的牛斗星,满脑子都是若兰,除了若兰,还是若兰,至于桂桂子么,一丁点儿都不想了。 “牛老弟,还没睡吧?”门外有人叫门,是话痨鲁大嘴。 牛斗星烦透了他,假装睡着了,蒙着头不出声。 “牛老弟,还没睡吧?”鲁大嘴真够讨厌的,没完没了,不依不饶,非要逼着屋里回话不可。 牛斗星暗暗骂着鲁大嘴的娘,依旧不出声。 “牛老弟呀,还没睡吧?!”烦人的鲁大嘴诚心把嗓门提高,“俺知道,你还没睡,开开门吧,让俺进去吧,咱俩拉拉呱吧。开门呀,开门呀,俺知道你没睡,别躲里面不出声,开门开门快开门,快开门、快开门、开门、开门,快开门。牛老弟乖,把门儿开,你把门儿开,让俺进来……” 您说说,这是个什么玩意儿?也忒讨厌了, 换谁都得恼火。 “睡着了!”牛斗星终于忍不住出声了。 “咦!嘿嘿嘿……”鲁大嘴傻笑,“睡着了还会说话呀?这是死人放屁——有缓儿呀。行啦,你既然没睡,就开门吧……” “滚!”牛斗星真急眼了,猛地撩开被子,腾地坐了起来,“你还让不让人活了,有你这样的吗?赶明儿我不在这儿住了,我搬家总行了吧!” “哎呀!俺娘呀,发火了呀,咋这么大脾气呀,可不中,脾气大不好,气坏了可咋办。你开开门,让俺进去劝劝你。” 这就叫没脸没皮,气死人不偿命,谁要遇上鲁大嘴这样的邻居,可算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牛斗星实在没辙了,光穿袜子不穿鞋,一步来到门前,拉开插销,用力把门拽开。 “大嘴哥,就当老弟求求你,你饶了我吧。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要不一刀子捅死我得了!” 真孙子,本以为会发火,没想到是求饶。 “哎呀。你可开门了。”鲁大嘴一点儿不尴尬,也不生气,反倒十分高兴,“开门了就好呀。好了,别客气了,让俺进屋吧。” 说完话,也不管牛斗星答不答应,侧着身子挤进屋里,大喇喇地往椅子上一坐,从兜里掏出一把瓜子,洒在桌子上。 “老弟,来,嗑瓜子儿。一边磕瓜子,一边拉拉呱,这人呀,就得会享受人生才中呀。” 您瞧,人家这心胸,真他娘的够大的。 牛斗星彻底没脾气了,极其无奈地关上门,垂头丧气地回到床边,躺下来,用棉被蒙着头,不搭理鲁大嘴。 “咋还躺下了呀,别拿被子蒙头,不好喘气。你看俺,从不拿被子蒙头,为啥,嘿嘿,俺是汗脚。俺的娘哎,那个味儿呀,嘿嘿……牛老弟,别不吭声呀,说一句,光俺一个人叨叨,没意思呀……” 牛斗星好似没听见鲁大嘴的话,蒙着头不吭气儿。 “哎呀,俺的好老弟呀,你今儿这是咋地了,你可急死俺了……”鲁大嘴一个人叨叨着,就像闹肚子窜稀,兜不住了。 “我进来了呀。”金二爷在门外说话了。 “呀!金二爷来了呀,快进来,进来。”鲁大嘴就跟在自己屋里似的,很热情地将金二爷请了进来。 “坐。”一把将金二爷按在他刚刚坐过的椅子上。而他自己则坐在了牛斗星的旁边。 “ 大嘴,我得说你几句。”金二爷拍着老腔,“你也不看看时候,这都几点了。再说,人家小牛跟咱们能一样么,人家是吃官饭的官人儿,没听说过一句话么,身在衙门不自在,咱们想什么时候歇就什么时候歇,想什么时候干就什么时候干,累了,烦了,咱就不干。可他不行,他是愿意也好,不愿意也罢,上头发了话,下面的不干就得挨数落。弄不好,连饭碗都保不住。你呀,往后长点儿眼力劲儿,一瞅见小牛脸色儿不好,你就老老实实地在自个儿的屋里呆着,就别有事没事往人家的屋里跑。“ “呀!金二爷,你说话偏向呀。俺进他屋,不也是为了他好呀,他跟金二婶子呼呼喝喝,俺在俺那屋听见了,俺知道俺牛老弟一定有烦心事,俺既然跟他住一个院儿,俺又大他几岁,攀个大说,俺是他哥,他是俺弟,自古哪有哥哥不疼弟弟的道理呀。让你说,俺这话有理不?” 得。金二爷让这头大嘴怪给噎得没了话。想一想,这头大嘴怪的话还真就有那么一点儿道理。 “小牛呀,大嘴说得对,我跟你婶子也看出来了,你究竟有嘛心事儿,能不能跟我们说说,让我们跟你分担分担,事儿不就过去了么。还有,要是你因为用钱发愁,只管跟我说,多了我没有,一百个现洋,我还是有的。我一不急着要你还,二不要你的利息,你只管拿去用,多会儿有了,多会儿再给我。小牛呀,听见我说话了吗?好不好呀?” 金二爷真局气,张口就是一百个现洋,他可不是玩儿虚的,他说出得每一个字都是真真切切的。 “牛老弟,听见了吧,财神爷登门了,要给你钱花。你听听,你爹活着,也不见得这么疼你,干脆呀,你认金二爷当爹得了,俺给你当个见证人,你也不用谢俺,请下喝顿酒就行了。牛老弟呀,说句话吧。”鲁大嘴不管不顾地开起了玩笑,压根不在乎他的牛老弟烦不烦。 牛斗星实在没办法了,他快要疯了。拿开被子,露出头来,无奈地叹了口气。接着,翻身坐起,谢金二爷说:“谢您好意,我不缺钱用。” “既不为钱,那一定是为女子了?”金二爷显然已经看出了牛斗星的心思。所以,他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非要问出了子丑寅卯来不可! 第161章 如被催眠 “嗐……” 牛斗星点一点头,没说话。 “呀!点头了,点头也就证明是了。哎呀,俺的牛老弟呀,不就是一个小娘们儿么,何至于把你难受成这个熊样儿。你看哥哥俺,从来不为娘们儿的事发愁,一个人过多好,想吃啥就吃啥,想几点回来就几点回来,弄个老娘们儿在你耳朵根子边上叨叨叨叨,烦不烦呀。别难受了,明天早点回来,俺请你到堂子里玩去,你相中哪一个,你跟她进屋,俺给你拿钱,你请俺喝酒,咱俩谁也不欠谁,你看咋样?” “我看不咋样。”金二爷说了话,“你当人家小牛跟你一样呢。人家是正人君子,才不去那种地方。” “咦!你这人说话真不中听,他是正人君子,俺就是无耻败类了。男人么,谁不好这一口,你也就是岁数大了,不中用了,俺就不信,你年轻的时候,就一点儿不想!” “大嘴哥。”牛斗星终于说话了,“你的好意,弟弟我心领了,我没这个心思,你别再说了。” “没心思呀?”鲁大嘴转悠转悠眼珠,“你看上的是良家女子呀?” 牛斗星让他气得没话说,苦笑了一下,不理他。 “说说,谁家的闺门呀,让金二爷明天一早就给你去提亲。俺还不信,金二爷出马,还给你弄不回个小娘们儿回来。” “大嘴这话说得对呀。”金二爷说,“你先说说,是谁家的千金呀?看我这张老脸够不够登她家大门的资格。” 牛斗星摇头不语。 “别光拨浪脑袋呀,说话呀,谁家的闺女呀?”鲁大嘴急急地催着。 “不知道。”牛斗星实话实话。他脑子这当儿已经有些迷糊了,晕晕沉沉的,听鲁大嘴和金二爷说话,都是嗡嗡声。 “不知道?”鲁大嘴和金二爷同时纳闷了。 “怎么还能不知道呢?”金二爷问,“那她姓什么、叫什么,你总该知道吧?” “她光有名,没有姓。”牛斗星说话已经不经大脑了,随口就说,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光有名,没有姓?”金二爷吸了一口气,“那不就是……” “窑姐儿!”鲁大嘴把金二爷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给说了,“刚说不进堂子,这不还是堂子里的么。哪个堂子里的姐儿呀?” “七 仙堂。”牛斗星虚着眼皮,如被催眠般,舌头不会打弯儿地说着。 “七仙堂?”金二爷皱着眉头,问鲁大嘴,“谁的堂子?” “七仙堂?……”鲁大嘴翻着眼皮,猛然一拍大腿,“想起来了!小李妈的堂子。听俺给你数数呀,一美堂、二凤堂、三花堂、四喜堂、五福堂、六魁堂、七仙堂,八鸿堂,还有好些堂子呢,凑一块儿,起码也得十五六家,还有好多堂子,就算不是小李妈开的,也有她的股。哎呀娘哎,这个老妖精,咋这么有本事呢,随便给俺一家,俺这一辈子也吃不完呀。”鲁大嘴一脸羡慕嫉妒。 “是七仙堂的哪一位红姑娘呀?”金二爷一门心思想要知道。 “对呀。是哪个小妮子呀?”鲁大嘴同样想知道。 “她叫若兰。”牛队长傻兮兮地说,嘴角淌出了黏涎。 “若兰?”金二爷不认识。 “若兰,若兰,若兰……”鲁大嘴翻着眼皮,不住地念叨着,“耳熟呢……若兰,如兰,佩兰,咦——好像是有这么一个人呀……”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一听“如兰”两个字,牛斗星腾地站起来,一把住了鲁大嘴的袄领子,“你认识如兰,她在哪儿?!在哪儿?!” “撒手,快撒手,君子动口不动手。”鲁大嘴急急地说:“金二爷,你倒是快给拉拉呀。” 金二爷担心他俩打起来,赶紧将牛斗星拉开,有些不满地说:“怎么还动粗呢?大嘴哪句话冲了你肺管子了?你刚刚说了若兰,怎么又问如兰,这如兰又是谁呀?” “若兰的姐姐。”牛斗星大着嗓门,如吼如叫,吓了鲁大嘴和金二爷一跳。 “大晚上的,声音小点儿。咱们不睡,邻居们不也得睡么。”金二爷脸色不那么好看了,分明有些生气了,“小牛呀,有事别急,坐下来,慢慢地说。我就纳闷了,为嘛大嘴一提如兰,你就急眼了呢?” “若兰找不到她姐,我要帮她找她姐,我要不帮她找她姐,她就没法找她姐。”牛斗星直勾着眼珠儿,如绕口令一样说着。 “大嘴,”金二爷问鲁大嘴,“小牛的话,你听得懂么?” 鲁大嘴琢磨了一会儿,信誓旦旦地说:“听懂了!小牛想要她和她姐。”突然一拍脑门,“呀 !两鱼一吃呀?小两口还不行,这是非要当小三口呀。” “瞎说。”金二爷咂摸出味儿来了,“小牛是说,那个若兰找不到姐姐了,小牛呢,则要帮着若兰找到姐姐。小牛呀,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呀?” “嗯。”牛斗星用力一点头,“对!” “那我就不明白了,既然若兰是七仙堂的姑娘,而她的姐姐如兰也是七仙堂的姑娘,怎么姐妹俩还找不到了呢?”金二爷很是纳闷。 “金二爷,你还不明白呀。”鲁大嘴一副大明白的样子,“不是妹妹给卖到别的堂子里,就是姐姐被卖到别的堂子里,这样的话,姐妹俩不就见不着了吗?” “不对不对,”金二爷认为他的话有偏颇,“就算俩人不在同一家堂子里,见面还是总可以的。咱津门能有多大,有张嘴打听也能打听的出来吧,何至于找不到呢?要让我看,这人一旦找不到了,要么是被卖到了外省,要么是被人给弄……”金二爷的眉头一挑,意识到自己说多了话。他可不敢说出那个“死”字,生怕说出之后,牛斗星会因恼火而暴怒。 “不就是让人给弄死了吗。要是弄死了,那就找不着了。到处是黄土,谁知道哪块黄土底下埋着人呀。” 鲁大嘴才不管别人爱不爱听,这人的嗓子眼儿通着粪门子,就一根肠子,直来直去,不会拐弯儿。 “小牛呀,”金二爷又问,“你去过七仙堂?” “没有。”牛斗星实话实话。 “那你是在哪儿认识七仙堂的若兰的呀?” “路上。” “路上?”金二爷有那么一点儿不明白了,“多会儿认识的呀?” “就这两三天。” “才两三天呀?”金二爷看了看鲁大嘴,鲁大嘴咧着个大嘴,一脸傻气,这会儿竟不贫嘴了。难得,实在难得。 “那你是白天遇到的呢?还是晚上遇到的呢?”金二爷的眼神中有一丝异光,似乎心里面嘀咕着事儿。 “晚上。”牛斗星直着舌头回答。 金二爷的眉梢一挑,眼神中的异光更重了一些。 “那你俩是怎么见面的呢?”金二爷小心翼翼地从牛斗星的嘴里套话。 鲁大嘴眼珠儿骨碌碌转个不停,分明他心里也揣着事儿,八成跟金二爷心里想着的事儿是一模一样的。 第162章 麻脸大神 “她喊我,我就停下来。头一回,就几句话。第二回,倒是说了一会二。第三回,就是今晚,她跟我走了一大段的路。”牛斗星的脑子已经彻底不清楚了,他脑子里有什么就说什么,一点儿防备都没有了。 “金二爷,金二爷,”鲁大嘴用手指头捅了捅金二爷的肩头,小声说:“看见了么,眼神儿不对了,脸色儿也不好看,是不是撞上……”鲁大嘴也有不敢把话说完的时候。 “不好说呀。”金二爷小声说,“我看着——像!” “那不是跟俺一样?”鲁大嘴一脸慌张地说,“俺拉过一个,他碰见一个,哎呀,金二爷呀,别是你这个院儿不干净吧。” “放屁!”金二爷说,“这院儿找高人看过,干净着呢。一定是你俩混小子在外面拈花惹草给招来的。” “没有,真没有。”鲁大嘴哭丧着一张大脸,“俺好一阵子没进堂子了。再说,俺老实,从来不招惹不该招惹的东西,哪怕看见个大耗子,俺也不敢打,俺娘说过,大耗子是仙儿,是灰八爷。” “小牛呀,”金二爷试探着又问,“既然那个若兰姑娘跟你走了一段的路,你为嘛不请她到家里来坐坐呢。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跟你二婶子,最高兴家里来客人,人越多,咱这个家就越热闹不是。” “没了。”牛斗星傻里傻气地说,“走着走着,人就没了。吓跑了,让铁甲营的王八蛋给吓跑了。一眨眼,就没了。” “没了?”金二爷拧着眉头,“没了不像话,大活人一个,又不是猫儿狗儿,哪有说没就没的道理。” “金二爷呀,你听听,这咋越说越吓人了呢?”鲁大嘴的脸色儿有些发绿头,就跟脸上爬了一层绿豆蝇似的,这是吓得。 “大嘴。来来。”金二爷示意鲁大嘴把耳朵递过来。法不传六耳,必有心经要传授。 鲁大嘴赶紧把蹲下,将一只耳朵凑到金二爷嘴边上。 “你听我说,你这样这样……” “嗯!嗯!嗯嗯嗯!”鲁大嘴直点头。起身之时,已经将金二爷传授的心经记在了心头。 “去吧!”金二爷一挥手,如大将发号施令一般。 鲁大嘴得了令,开门出屋,接着是院门开启的响声。咯噔噔噔……脚步声由近而远,步伐分明很匆忙。 “咋回事呀?”金二婶 被好奇心驱使着进了牛斗星的屋。 金二爷让老伴儿把耳朵递过来,叽里咕噜了一会儿。 金二婶听得变颜变色,等听完之后,整张脸已经白了。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金二婶双手合十,念起了佛。 而牛斗星,这当儿却痴痴呆呆地坐在床沿上,眼珠儿直勾着,嘴角淌着黏涎,活脱脱一个二傻子。 “你说,”金二婶小声跟金二爷说,“小牛能不能好呀,挺好的一个孩子,可千万别……”话没说完,先掉了眼泪。 “放心吧,没大碍,我让大嘴去请麻子两口子了。” “对。把他两口子请来,小牛就有救了。” 正说话间,外面有了动静。院门一开,进来了人,还不止一个。 金二爷赶紧起身,出门相迎。 “这大晚上的,辛苦你们两口子跑一趟,太不好意思了。没法子了,不请您二位来,真心弄不了了。” “金二爷千万别客气,咱谁跟谁呀。” 被鲁大嘴请进家中的,是两口子,都是干“顶仙儿”营生的,换言之,就是专门驱邪拿鬼的巫师、巫婆。 只因这两口子全都是一脸大麻子,故而人称麻婆、麻伯。两口子还兼营着一个小狗食馆儿,一道豆腐小菜卖的最好。要问什么名,哼哼,麻婆豆腐呗。 俩麻子脸儿进了屋,只看了一眼,麻婆就对金二爷说:“错不了,撞克了。” 麻伯也说:“印堂已经黑了,这就是说,晦气上身了。” “有救么?”金二婶急急火火地抢着问。 “瞧你这话说得。”金二爷把脸一沉,“两位都是治撞克的高手,人都来了,还有个治不了么。” 接着,金二爷嘱咐金二婶去沏茶,等完事了,怎么也要请二位大神儿喝口水不是。 “二位,既然看出来了,也就什么也别说了,您二位赶紧着吧,需要什么,你们只管说,我这就叫大嘴去办。” 麻婆说:“嘛也用不着,我们都带着呢。您受累跟大嘴往边上靠靠,我们这就忙活着。” 金二爷跟鲁大嘴,很识趣地靠在墙边上,一句话也不敢说,生怕打扰了二位麻脸大神儿做法。 就见麻婆从衣兜里掏出一枚中间带孔的老钱儿。 嘴里念叨着:“没邪立不住,有邪立得住!” 话音未落,猛然将老钱儿立着拍在桌子上。 “立住了!”鲁 大嘴忍不住地叫唤了一声。 可不是么,那么薄的一枚老钱儿,竟稳稳当当地立在了桌面上。 “看来请对人了。”金二爷煞有其事地说着。 接着,麻伯随手拿起摆在桌子上的一个白瓷茶碗,拿起暖瓶,倒了满满一碗水。 伸手从麻婆的手中,接过三根已经点燃的香。 说声:“祖师爷显神威,急急如律令。定!” 陡然将三根香插进水碗,竟直挺挺地立在水中而不倒。 “金二爷,不瞒你说,俺可算开了眼了,这也忒厉害啦。”鲁大嘴小声对金二爷说着。 金二爷不理他,眼皮一眨不眨地盯着水中的香。 随后,麻婆从左边衣兜里抓出一把小米,从右边衣兜里抓出一把黄豆。 与一脸傻气的牛斗星面对面站着。 口中念念有词:“有怨报怨、有仇报仇,无冤无仇,速速离去,切莫祸害好人,不然打你个魂飞魄散!” 话音落下的同时,猛地将攥在左手的小米朝着牛斗星那张痴痴傻傻的脸上砸了过去。紧跟着,又将右手一把黄豆也砸在了牛斗星的脸上。 麻伯则快速将牛斗星左手抓起,用一根扎针灸用的长针在牛斗星的食指上扎了一下,顿时冒出一个血珠儿来。将这个血珠抹在牛斗星的眉宇之间,麻伯说:“浩然正气,神鬼不侵!” 随后,麻姑将水碗中的香抓起丢在地上,将水含在嘴里,“噗——”喷了牛斗星一头一脸。 牛斗星白眼一翻,仰面躺了下去。 “这人咋了?”金二爷忙不迭地问。 “好了。”麻婆笑着说,“小小撞克而已,已经打跑了。让他睡一觉,早晨起来,精气神儿就全都回来了。” “哎呀呀,辛苦二位,快,快到我屋里喝茶。” 金二爷嘱咐鲁大嘴在屋里看着牛斗星,他则请麻伯麻婆两口子到北屋喝茶。不能让人家白辛苦,金二爷大大方方给了两口子两块现洋。 鲁大嘴坐在椅子上,嗑着瓜子,眯缝着眼皮,看着状如死人的牛斗星,心里却在想事儿,竟不知不觉地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俺想起来了,去年也差不多这个时候,俺拉车的时候,听人说,七仙堂死了俩大姑娘,死得还很惨很惨,的确好像有个叫如兰的……哎呀,要真是牛老弟嘴里说得那个如兰的话,那不就是稀里糊涂找鬼么……” 第163章 难觅踪迹 鸡叫了,天亮了,牛斗星起床了。 他纳闷,怎么床上、地上那么多小米和黄豆。 一宿没怎么合眼的金二爷一听牛斗星那屋有动静,赶紧披上外套,来到满地狼藉的小屋里,问牛斗星这一宿睡得好不好。 牛斗星一头雾水地问金二爷,这满床满地的小米和黄豆究竟是怎么回事? 金二爷听了麻伯麻婆的话,知道牛斗星压根不记得昨晚发生过什么,但他不想实话实话,也叮嘱了爱叨叨的老伴儿和嘴巴没上锁的鲁大嘴,甭管嘛时候牛斗星问起,只管假装一问三不知也就是了,有些话不说,反倒比说出的好。 金二爷用提前编好的瞎话糊弄牛斗星,昨晚上鲁大嘴喝多了酒,撒酒疯,一会儿吵着要喂鸡,一会儿嚷着要喂鸭,挨屋扔小米和黄豆,拦都拦不住,不光是这屋,别的屋也这个样儿。 牛斗星蹙着眉头,挠着后脑:“他闹腾了么?我怎么一点儿动静也没听见呢?——我记得,他进了我这屋,还抓了一把瓜子让我磕……” 说着话,牛斗星往桌子看了一眼,别说瓜子,连瓜子皮儿都没有,不禁纳闷,“为嘛没有呢?……难道我昨晚上做梦了?……” 对呀,为嘛没有瓜子和瓜子皮儿呢? 嘿嘿,还不是鲁大嘴给收拾干净了。 只不过么,鲁大嘴只是收拾干净了瓜子和瓜子皮儿,真心再没心思收拾小米和黄豆。 “哎呀,俺的娘呀,俺昨晚上咋喝那老些酒呀,可丢死个人了……” 说曹操,曹操到。鲁大嘴捂着额头,咧着大嘴,苦着一张脸,进了牛斗星的屋。 “牛老弟,对不住了,昨晚上俺喝大醉了,你看看,你看看,俺都干了些啥,哎呀呀,可丢死个人了……” 别说,鲁大嘴装得还真跟那么回事似的,牛斗星居然信以为真了。 “大嘴呀。”金二爷假模假式地数落了起来,“你平时挺稳当的一个人,怎么一见着酒就没命呢。这也就是小牛有气量,不跟你一般见识,换成旁人,人家不跟你吵吵才怪。记住了,酒要少吃,事要多知,往后你要再这么胡闹,我这个院儿可容不了你!” “是!是!是!”鲁大嘴装模装样装孙子,“打死俺,俺往后也不敢这么喝了。好了,俺啥不说了,俺该出去拉活儿去了。牛老弟呀,多担待呀,哥哥我不是诚心呀。” 都住一个院儿,抬头不见低头见,谁也没把谁家孩子扔井里,犯不上得理不饶人。牛斗星非但一点怪罪的意思都没有,反倒好言劝鲁大嘴别往心里去。 鲁大嘴见提前写好的戏本演成了,偷偷跟金二爷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说:“俺这出戏唱得不赖吧?” 金二爷朝他挤挤眼,意思是说:“太好了,跟他妈真得一样!” 鲁大嘴把大嘴叉子咧到耳根子 底下。仰天傻笑出门去,我辈乃是拉车人。到车行取车,拉活儿去喽。 “小牛呀,你二婶子熬了粥,我刚刚买来了几根棒槌果子。你呀,上我那屋去,吃完了再去执勤。”金二爷言语十分热情,并非虚情假意。 牛斗星肚子的确饿了,也懒得上外面吃东西。谢过金二爷后,洗了脸,漱了口,刮了胡子后,来到金二爷那屋,坐下来,陪着两位老人一块儿吃早点。 金二婶吃斋念佛,老好人一个,不怎么会撒谎,她怕自己说漏了嘴,甭管牛斗星跟她说什么话,她只会笑着说三个字——趁热吃。 牛斗星觉着金二婶今儿有点儿古怪,怕问多了会招人烦,所以便忍住没问。 吃好了之后,牛斗星说了几句客套话,离开金二爷的屋,回了自己的屋,打好绑腿,擦亮皮鞋;穿大衣,戴帽子。利利索索地出了门。年轻人,又是多少有点儿身份的人,仪表是非常重要的。这一点,牛斗星保持的很好。 “金二爷,金二婶,我执勤去了呀。” 临出院门前,牛斗星每回都不忘打声招呼。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规律,不打招呼就走,总跟忘了点什么似的,一整天都惦记着。 “慢走呀,回来叫门,我们等着你回来。” 每回,金二爷、金二婶总是异口同声地说着同样的话。 “等着你回来。”几个字看似普通,而对于一个从小失去了父母关爱的苦命人来说,这几个字却是极其暖心的。 牛斗星今天的心情,说不出的忐忑,具体是什么原因让他心中忐忑,就连他自己也说不出来。 到了老地道口,进了岗亭。三个老帮菜围着冒着火苗的破铁皮桶,正在烤火聊天呢。 一见巡长来了,三个老帮菜赶紧起身行礼。 虽然牛斗星跟他们差着一半儿的岁数,可上下级的礼数总还要遵循的。这是规矩,没规矩就难成方圆。所以,规矩必须守。 牛斗星问他们:“孙胡子家里的事儿办妥了么?” “办妥了!”三人一起回答。 姚五说:“昨晚上给弄到城外埋了,我跟着去的。半路碰上了巡街的,我站出来跟他们盘道,他们才肯放行。要没有我跟着,事儿还不好办了。” 听了姚五的话,牛斗星不得不佩服老前辈办事靠谱,他还是毛嫩了些,居然没有想到这一点。因此,他破天荒地夸奖了姚五。 得了巡长夸奖的姚五怎能不感到高兴,表示以后定会更加卖力为巡长效力,不辜负巡长对他的赏识。 由此可见,姚五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被人夸奖过了。既然来之不易,必然十分珍惜。 又跟三个老帮菜说了几句话后,牛斗星便带着黄天玄出去巡街了。 生面孔,熟面孔,半生不熟的面孔;人挤人、人挨人、还是那么多的人。 牛斗星懒 得跟每个向他问好的人回以笑容,板着一张脸,就跟每个人全都欠着他八吊钱似的。 倒是看见了小棒槌,也看见了万老白,以及那些曾经出现在孙胡子家里的穷根子们。却唯独缺了一个在老地道口最不应该缺少的人——文小生。 “黄天玄,今儿为嘛没见着文花子呢?”牛斗星向黄天玄询问。 黄天玄拨浪了一下脑袋:“不知道呀,八成是有事儿没来吧。要说,这小子指着这块儿混饭辙,不该不露面儿。难不成,是到别的有油水的地方招摇撞骗去了?不能呀,花子行,小绺行,有帮规,分地盘,越界者轻则断手断脚,重则直接要命。文花子是老江湖了,断不会不明白这层规矩的。”黄天玄自问自答着,等到抬起眼皮的时候,巡长早已经走远了。 整整一天,没见着文小生的影儿。牛斗星见不到这个文花子,总跟身边少了点儿什么似的,叫他心里更是忐忑了起来。毕竟文小生救过他一命,他打心底对其有感激之情,他担心文小生会有意外,所以他问姚五、何六、黄天玄,有谁知道文小生平时住在什么地方? 姚五说:“文花子以前在于记锅伙插脚。后来,于记锅伙让人折了杆子、拔了旗,大当家被砍了脑袋,那些花子、小绺、狗烂儿,树倒猢狲散,呼啦啦散了伙。打那之后,文花子居无定所,没人知道他固定住在什么地方。” 何六接着说:“这么冷的天,文花子又没有铺盖,在露天安身,非冻死不可。他要没‘搭帮’,还耍着单儿的话,没准儿在哪家门头的锅腔子里蹲着呢。” “蹲锅腔子”这事儿,牛斗星当花子的时候也干过,天冷又不想冻死,也就只能往锅腔子里跳,每晚为了争一个锅腔子,人脑袋能打成狗脑袋,只有那些扛得住打,或是把别人打服了的,才有资格往锅腔子里跳。而后,“刺啦”一声,一股子人肉烧焦的味儿冒出来,即便烫的汪汪学狗叫,也不舍得出锅腔子一步。 牛斗星心里惦记着文花子,更惦记若兰。竟一点儿都不惦记桂桂子了,就跟从来不认识桂桂子这个女人似的。 这天,牛斗星提早下班。他在挨着老地道口不远的十几个锅腔子附近转了一圈,也问了几个蹲在锅腔子里混吃等死的孽障。 得到的答复是,谁也没有看见文花子的影儿。 嗐…… 文小生啊文小生,你究竟在哪儿呢? 牛斗星正苦恼间,突然望见远处有亮光的地方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个女人,像极了艳娇姨。 牛斗星很是纳闷,照理说艳娇姨是混驴市口的,不应该总往这边跑。再者,每回见着她,她跟都心里揣着事儿似的,却又不肯说明。 嗐…… 艳娇姨呀艳娇姨,你究竟想要隐瞒什么呢? 第164章 独闯娼馆 有道是,要知心腹事,须听背后言。 牛斗星既然想知道艳娇究竟有何种猫腻,自是锲而不舍地追了上去。 他眼见着艳娇拐进了一条巷子,可等他到了巷子口,却傻了眼。 那么老长的一条巷子,那么多户人家,总不能挨家挨户搜一搜吧。 这样做,既不合规矩,也有碍观瞻。 再说,大巷子套着小巷子,艳娇进了这条巷子不假,也保不齐从这条巷子又拐到了别的巷子里。 他朝巷子深处走了过去,没有任何的发现。也便只好作罢了。他甚至一度怀疑看走了眼,那人根本不是艳娇。又或许,根本就没有人,全都是自己的幻觉。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从巷子里走出来后,牛斗星脚步匆匆地走了,他想起了若兰,想要早一点见到她。 奈何天公作弄,今晚,注定是叫他失望的一晚。因为,若兰没有出现。 他独自站在那条与若兰有过三次接触的地方,等了好一阵子,始终等不来若兰的影子。 罢了,他放弃了,若兰今晚不会来了。 虽然若兰不会来,但他答应若兰的事,却不能不办。那便是去一趟七仙堂,打听一下如兰的下落。 当他站在七仙堂的外面往里打量时,门前站脚助威的哼哈二将也在打量着他。 那是两条凶汉,身材个头一边儿齐,每人的左耳根下纹着一朵牡丹花;满脸横丝儿肉,一瞅就不是什么善类。 他俩见牛斗星身穿官衣,又是一个人,猜不准这位副爷来此的目的。看这个样子,不像是查牌子的。倘若是查牌子的,呼呼啦啦一大帮,全都挎着枪。而这位却是光杆儿司令一个,腰里面空空荡荡,根本没有带响的家巴什儿。 于是乎,那两条恶汉小声议论开了。 “我说老三呀,你瞅这位副爷,他是干嘛的?” “二哥,我看着他是来玩儿的。” “不能够。凡是进堂子玩儿的,绝不能穿官衣。这是咱的规矩,也是他们的规矩。” “要不就是来找人的?” “往这儿找人,这不成找乐了么。不过么,也备不住。咱呀,也别瞎猜了,咱过去问问他,不就一清二楚了么?” 于是乎,两人上前一步,拱拱手,陪个笑脸。 “这位长官,您——有——事——么?” 牛斗星是个场面人,于是赶紧客气:“二位辛苦,我是找人来的。” 那俩恶汉一对眼神儿,心说话,这位还真是找人来的。 于是便问:“ 您是找来玩儿的呢?还是找被玩儿的呢?” 这话也忒是不中听了些,可话糙理不糙,可不就是这样么,堂子里的可不就是来玩儿的和被玩儿的么。 牛斗星一笑:“我想找一位姑娘。” “呀。”那两条恶汉同时笑了,“来这儿,都是找姑娘的。得嘞,您呀,里面请。” 说着,其中一条恶汉跑到花灯闪耀的门口,伸手撩开用金线绣成龙凤呈祥的棉门帘子。敞开嗓门儿,朝里面吆喝道:“有客到,一位,楼上楼下的姑娘们,伺候着了。”甭说,嗓门儿还真亮堂。 牛斗星头一回进堂子,但也没少了听人说过这里面的道道。说实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往里走,可来都来了,就这么转身走了,那不就是白来了么。把心一横,豁出去了,为了若兰,死了都值! 等到了花厅,眼珠子差点儿让那些花花绿绿的灯泡,和那些花枝招展的浪蛾子给晃瞎了。 “呦喂。”大茶壶赶紧上前迎着,屈膝见礼,“这位官爷,您是查牌子的吧?唷,怎么就您一位呀,兄弟们都来了么?我给您沏碗茶,您先喝着,喝舒坦了,再查不迟。” 堂子里的人,甭管男女,全都有着一副冒贼光的眼珠子,眼力劲儿一个赛过一个活泛。尤其是大茶壶,无一例外都是二流子出身,说话有谱,看人有数,办事有度,堂主没出面之前,他们先要上前应酬。 牛斗星坐了下来,几只浑身冒香气儿的浪蛾子围在他身边,叽叽喳喳,没话找话,叫他心烦。 茶水沏好,有人端上了蜜饯果盘,八品小吃。 大茶壶点头哈腰,满脸堆笑:“官爷,您请用茶。” 牛斗星点点头,却不碰茶碗。 “小的名叫赵二,您有嘛事,只管吩咐小的就是。” 这个自称赵二的大茶壶尽可能拿话套近乎。 “官爷,恕小的多嘴,小的看你面生,您是新调任到这边来的吧?” 牛斗星本想实话实说,告诉赵二,他不是管这片儿的,他是管老地道口的,但转念一想,要是说了实话,这些见人下菜碟的王八蛋一定会拿他不当事儿。于是,他既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仅是微微点点头。 “唷。”赵二以为自己猜对了,赶紧把膝盖屈得更弯了些,腰也弯得更低了些。“往后还请您多多关照。哎呀,巧了,昨儿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位白胡子老神仙,跟我说,今儿有贵客要 来七仙堂,嘱咐我早早地伺候着,给留出一间空房来。我这人呀,信这个,不敢不听呀。这不么,一早我就把二楼一间空房给归置出来了,您瞧瞧,贵客还真就来了。爷,二楼那间房单是为您预备下的,您多会儿来玩儿,那间空房的门多会儿只为您一人打开。要不,择日不如撞日,您现在就到上面坐会儿去。” 说着,把膝盖直了起来,对着那几只叽叽喳喳的浪蛾子吆喝道:“那谁,你,小燕儿、画眉、莺哥,你们三个还不赶紧着陪着官爷步步高升呀。” 牛斗星穿了几年官衣,还能不明白这里面的花花道道么。凡是暗门子,必有那么一两间空房,专门给有势力的爷们儿留着。多会儿来,多会儿开门,等完了事,直接走人,一个大子儿都不用掏。 要不怎么说,这人一定要混出个人样儿才行呢,瞧瞧人家牛斗星,就凭这身“虎皮”,多少人等着巴结还不一定能巴结得上呢。 牛斗星不是寻花问柳来的,自然不会到上面去。一旦上去了,等下来的时候,他的人可就在七仙堂在号了,以后七仙堂有事,他就不能不出面。他要不出面,不出三天,各种小报的大版面一准儿有他的花花新闻,一等他的名声臭了,身上的“虎皮”也就保不住了。想跟暗门子玩花活儿,姥姥! 他不想上去,那些莺莺燕燕却非要拉他上去不可。 “啪!”他猛地一拍桌案,“不知廉耻的东西,把爷当什么人了!” 这一下,场子哑了,所有的人都诧异了。 那个花名莺哥的姑娘挑着眉梢,轻蔑地说:“什么人,男人呗,难不成,您不是男人?” 这话一出口,安静下来的场子重又热闹开了。 姐儿后面有人,她们才不怕丘八。另外,她们也看出来了,这位长得挺俊的丘八,不是玩儿来的,是他妈找茬儿来的。 大茶壶赵二也看出了眉目,立马笑得不那么和善了。 “这位官爷,您到底是不是查牌子的呀?怎么一直瞅不见您那帮子兄弟呢?” “谁说我是查牌子的。”牛斗星这当儿也来了脾气,他并不含糊赵二这样的小人。 赵二是什么人呀,倘若让一个丘八给吓唬住了,他也就甭想在小李妈的场子里混饭辙了。他看出来了,这位年纪轻轻的丘八,是个吃生米的嫩崽儿。既然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就别怪七仙堂的汉子们手黑了。 第165章 大闹青楼 “这位官爷,恕我赵二眼浊,看不出您是哪路大仙儿,劳您报个万儿,您究竟想干嘛,您给句痛快话,也别让我们大伙儿猜闷儿。” 这叫先礼后兵,不到最后不亮底牌。我客客气气地跟你说话,就看你怎么往下接。接得住,没得说,往后大伙儿在一个碗里吃饭,都是合字兄弟。接不住,也没得说,甭看你穿着“虎皮”,咱们爷们儿不含糊你,不把你的“虎皮”撕碎,我们全都是小妈儿养得! 牛斗星明白,自己这会儿已经到了垦上了,再想遮掩,也遮掩不住了。于是,贾其男儿之勇,陡然拍案而起。 “我姓牛,河东老地道口的巡长。” “嘿!”赵二来了劲头,脖子一梗,胸脯儿一挺,“我当是哪路大罗真仙呢?原来是个弼马温呀!” 一席话,惹得哄堂大笑。他这是诚心给牛斗星难堪,江湖黑话,管这个叫“臭脸儿”。 “牛巡长是吧。”赵二摇头晃脑,一脸轻蔑,“不好意思,咱这儿有个章程,不接待力巴儿。受累,你到外面溜达溜达去,别妨碍了我们做生意。” “那我要是偏不出去呢?”牛斗星不甘示弱,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掏出烟盒,点了一颗,一边吐着烟气,一边斜眼看着赵二,看他究竟能把自己怎么着! 赵二呲牙一笑:“牛巡长,我可是好言相劝。说点儿不中听的话,就您一个月那几个薪俸,在这儿都不够喝一桌花酒的。您呀,别为难我;我呢,也不为难您。俩山叠一块儿,念个出。请您出去,好不好。往后等您升了官、发了财,您再来玩儿,到时候我让咱这堂子里的花魁状元伺候您。牛巡长,请吧。” “赵二,”牛斗星把烟头丢在地上,用力一碾,“今儿,我还就跟你卯上了。怎么,你开着买卖,还不许人进来呀。没错,我那点儿薪俸绝对不够喝一桌花酒的,但只喝一杯水酒,我还是喝得起的。虽说这片儿不归我管,可只要我穿着这身衣裳,我就管得了你。你要不服,咱就碰碰,看到底谁碰得过谁!” 呦! 叫板了! 赵二让这番话噎得一下麻爪了,赶紧收了蛮横,换了笑脸 :“牛巡长说话真带劲,说到我心坎上了。我呀,跟您逗乐儿呢,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不就是一杯水酒么,哪还能让您掏钱呢,记我账上,算我的,我请您喝。”说着,扭脸看了看屈膝立在角落里的一个小龟公,“傻巴,还愣着干嘛,去拿壶酒来呀。我请牛巡长喝一壶,记得要拿好酒,别拿掺了水的白干儿对付事儿。” “免——”牛斗星把手一扬,“酒我不喝了,我只问几句话,问完了,我立马走人,绝不给你们这儿添堵。” “唏!”赵二呲牙直乐,“我当多大事儿呢,原来,您是打听事儿来的。您说,您想打听点儿什么事儿,凡是小的知道的,一准儿不会瞒着您。” “好。”牛斗星满意地点点头,“我想问,你们这儿以前是不是有两个姑娘,大一点儿的名叫如兰,小一点儿的名叫若兰?” 这话一出口,赵二的脸顿时变了颜色,那些莺莺燕燕,也都惊慌失措似的闪开了。 牛斗星眼珠儿活泛,看得出这里面定是有事。于是,追问一句:“我只想问,如兰在什么地方?” “姓牛的!”赵二突然翻了脸,“你他妈诚心是闹砸来的。看来,今儿要不给你疏疏皮子,你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 赵二本想撒狠,结果话刚出口,腮帮子上便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 牛斗星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一个下三滥的大茶壶,也敢在他这个巡长面前耍威风,也太不拿豆包当干粮了。 赵二挨了打,跟猴儿一样蹦跶了几下,大声吆喝:“里面外面的,都他妈是死人呀,来砸场子的了,还不出来立杆子!平时白米白饭白养着你们了!” 立杆子,戳场子,拔刀子,扎攮子,暗门子玩惯了的套路。 先是门外那两条恶汉冲了进来,紧跟着,又从后面跑过来几个,全都是身大力不亏的猛汉子,吃得就是“抱台脚”这碗饭,一个个无一不是耍胳膊根儿的狠角色。 说实话,牛斗星还真有点儿含糊。他就算有两下子,可也知道双拳难敌四手,猛虎难斗群狼的道理。 他下意识地伸手掏枪,才想起自己的配枪早就随着他骑警队长的 身份易了主。 他心说,坏事了,今晚上这道坎儿,自己恐怕过不去了。 妈的!豁出去了,为了若兰,受点皮肉之苦算不了什么! “我说。”赵二一个劲儿咋呼,“别他妈愣着呀,抄家伙,动手呀!” 话音未落,那一条条恶汉纷纷从腰间、裤管当中掏出斧把、铁尺,这些家巴什儿,不伤外皮,专打筋骨,比刀子更为毒辣。 牛斗星猛一抬脚,将刚刚坐热乎的圆凳踢到半空,陡然一把接着。干净利落,让人一瞅,就知道这位也是会家子。 “哥几个儿,动手呀,废他一条膀子,看他还牛不牛!”赵二大声吼叫着,抓着一条硬木棒子,头一个冲了上去,对准牛斗星的头顶往下猛砸。 不等他棒子打到自己的头上,牛斗星飞起一脚,一下踢在了赵二下巴上。 这一脚快而狠,把赵二一下踢了个仰八叉。 赵二惨了,下巴颏掉环儿了。换句文词,脱臼了。疼得他跟一条癞皮狗似的,随地乱打滚,浑身打哆嗦。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咱哥儿俩收拾他!” 守门的那两条恶汉,扑到牛斗星的跟前,不由分说,抡棒子就砸。 牛斗星快速躲闪的同时,用圆凳打趴下一个,又用脚踢躺下一个。连他自个儿也没想到,他原来这么厉害。 其实,倒还真不是他有多厉害,而是那俩凶汉纯属是南洋舶来的万金油——唬牌的。看着个儿挺大,实则中看不中用,里面全是空的,典型两个傻大个儿,狗屁本事也没有,全靠个头糊弄人。 一瞅牛斗星一眨眼的工夫干倒了仨,那几个嗷嗷叫唤着的小子有些含糊了,他们并不知道牛斗星的底细,眼见着牛斗星一个人打趴下三个,他们认定这是一条猛虎,因此不敢贸然上前。只敢“你干嘛?你干嘛?你想干嘛?你究竟想干嘛?……”咋呼个没完。 牛斗星知道,再僵持下去,自己没好果子吃,干脆见好就收,打听如兰下落的事儿,回头再说。 刚想往门口方向退,突然龙凤呈祥的棉门帘子被人从外面撩开了。 紧跟着,从外面走进三个人来。 一见这三位,甭管是牛斗星,还是那些恶汉,一下全都呆住了。 第166章 老妇似妖 进来的,是二女一男。 那男人二十几岁的样貌,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端的好俊一美男。 戴着黑呢礼帽,穿着黑呢大衣,搭着一条白羊绒围巾。衣着得体,显得那么的紧衬利落。 牛斗星见过此人,但并非在市井中见过,而是在新闻纸上见过。 此人名叫尤小春,原本是三合班的大武生,台上的功夫一流,花枪耍得更是一绝。 正是:天赐人间一尤物,风流倜傥名小春。花枪威猛伏龙虎,压盖伶界第一人。 只因为小白脸儿生得俏,免不了要被许多富家小姐、富家太太们所追捧,谁都惦着将其据为己有。 争来争去,抢来抢去,末了,尤小春落到了小李妈的手里。 这一来,那些富家小姐,富家太太们可不干了。 上吊、跳河、吞金、割腕、抑郁、发疯…… 天爷,了不得了! 怎么办? 嘿嘿,凉拌呗。 等闹腾够了,也就没人再闹了。 虚头巴脑的爱情,远不如金钱来得实在。放着好好的有钱太太不当,非得为一个下九流的戏子殉情。俩字——不值! 如今,尤小春威风了。津门上下,有哪一个敢不给小李妈面子,他尤小春既然小李妈的人,那他不得跟着沾沾光呀。谁得罪他尤小春,等同于得罪了小李妈。您说,他能不威风么? 这就叫:挨着金銮殿,准长灵芝草;挨着破茅房,准长狗尿苔。 所以呀,要抱大腿,就要抱那条最粗的。抱根秫秸棍儿,你还没等怎么着,它先嘎嘣一声断了。您说,您不是白忙活一场么。 既然见着了尤小春,那么就一准儿能见着小李妈。 牛斗星虽然跟小李妈不熟,却也一眼看清楚,尤小春身边那个上了些年岁,身板儿却依旧很直溜的老媪,正是小李妈。 小李妈,个头不高,小瘦脸儿。别看岁数大了点儿,俩眼珠儿倍儿亮,精气神儿倍儿足。 这人有钱归有钱,但穿得并不花哨,无非是锦缎的小棉袄,外加一件棉披风;收脚的棉裤,窄口的棉鞋。 乍一看,就是很普通的一个小老太太,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一等知道这位小老太太的手段,即便是武松那样的打虎英雄,只怕也要抖三抖。 往脸上看,十分素净。不似别的鸨妈那样擦脂抹粉,再涂一个跟吃了死孩子差不多的红嘴唇子。 有钱不臭显,喜怒不形色,方为世间真高 人。 小李妈的身后,跟着一个十四五岁模样的小姑娘,身穿碎花棉袄,青布棉裤,厚底棉鞋。个头儿不高,小摸样儿长得不赖,虽然说不上特别好看,但也绝非那种让人看一眼就咧嘴的劣货。 这个,一准儿是跟班的丫头。 为嘛呢? 因为呀,她梳了一个丫鬟头。额前齐刘海,日月双抓髻。这不是丫鬟,还能是什么。她倒是想当小姐来着,可她没长那颗当小姐的脑袋呀。所以呀,丫鬟命就是丫鬟命,想当小姐,下辈子吧。 “热闹呀。”小李妈扫眼看了看满堂的男男女女,“怎么着?唱八仙斗孙猴呀?我在外面就听见动静了,你们当这是杂八地呢。” 声音清晰,足能让每一个人都能听清。语气平和,毫无急躁恼火之意。 仅凭这一点,就能看出,这位小李妈绝非等闲之辈。 说话间,小李妈解开了绳扣,肩头一抖。身后那个跟班丫头,麻利地接住从小李妈的肩头滑下的披风。快速叠好,抱在怀里。 尤小春搬过一张椅子,轻声细语地对小李妈说:“您坐下歇会儿。” 小李妈稳稳当当地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很随和的样子。 尤小春不坐,立在一旁,倒背着手,脸上挂着笑。他虽然很受小李妈的宠,却他更懂得规矩,在外人前面,小李妈是他的主子,他是小李妈的奴才,主子坐着,奴才就只配站着。 牛斗星不是混混儿,来七仙堂只为打听事儿,而非诚心闹砸。如今堂主来了,他就不能再撒野了。他将用以防身,兼当武器的圆凳放下,恭恭敬敬地向小李妈行了个礼。 “唷!”小李妈笑了,“这是骑警队的牛队长吧,今个儿怎么这么闲在呀?” 没等牛斗星说话,下巴颏脱臼的赵二爬到了小李妈的脚下。他说不出话,跟条赖狗似的呜呜叫着,用手指着下巴,求主子帮帮他。 “唷。这是让人给摘了环儿了呀。”小李妈噗嗤一乐,放下二郎腿,向前拱了一下身,伸手托住赵二的下巴,左右一拧,往上一托。“咔吧”一声,将赵二脱臼的下巴给按了回去。 牛斗星心头一凛,他怎么也不敢相信,小李妈竟有如此手段。从手法、手速、手劲儿来看,小李妈的这双手一定有着不俗的功夫。 赵二爬起来,指着牛斗星咆哮道:“这小子是找茬儿来的!今儿不挑了他的 大筋,他还以为咱怕了他!” 赵二本以为他的咆哮,会让小李妈发火,接着,牛斗星就要挨顿毒打。 却不想,小李妈仅是风轻云淡地说了一句:“行了,我知道了。” 赵二要是多个心眼儿,他就应该乖乖地退到一边儿,不言不语地看着。 可这小子这当儿反倒不依不饶了起来,咋咋呼呼,非要给牛斗星一点儿颜色看看不可。 “啪!” 一声脆响。 赵二“啊呀”了一声,仰面躺在了地上,捂着腮帮子,疼得嗷嗷叫唤。 小李妈蹙了一下眉头,吩咐几个比比划划的恶汉,把赵二给弄外面去,她不想听狗叫。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看清赵二是怎么倒下的。 唯牛斗星却看得清清楚楚。 赵二的脸上挨了一脚,是尤小春踢得。尤小春倒背着双手,身子不动,陡然一击鞭腿,正中赵二的左腮。 从出腿到收腿,仅在电光火石之间。不愧是大武生出身,凭此一招,就足以降服大多数人。 赵二被抬出去后,花厅立马清静了。 小李妈吩咐那些傻立着不动的男女们,该干嘛就干嘛去,少在这儿杵着碍眼。 “小玲子,给牛队长搬张椅子。让牛队长坐下说话。” 跟班丫头赶紧将棉披风放下,搬过一张椅子,摆在牛斗星的身边。 “您请坐。” 牛斗星点头称谢,大大方方地坐了下来。 “牛队长,别看咱们没什么交集,但我看得出,你跟那些穿官衣的不一样,你是正人君子,绝非登徒浪子。明人不说暗话,说说吧,来我的七仙堂究竟有什么事?” 小李妈说话嘎嘣脆,一点儿不磨叽。 牛斗星自是也不想多费口舌,所以,他也干脆利落地说出了自己来七仙堂的目的。 这是个实在人,他先是告诉小李妈,他已经不在骑警队了,也不是什么队长了。他现在主管河东老地道口那块杂八地儿,改为两条腿的巡长了。 小李妈笑着说:“甭管什么长,做人实在最关键。” 牛斗星一笑,接着说出了若兰和如兰的名字。他问小李妈,这两个女子以前是否是七仙堂的人,如此如兰的下落,可否告知一下。 小李妈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尤小春一动不动地立在一旁,他的脸上同样一平如水。 而那个名叫小玲子的跟班丫头,脸色却陡然大变,眼神中吐露出来的,分明是恐慌。 第167章 有口难言 “唷。”小李妈说话了,“不瞒牛巡长,我一人经营着好几家堂子,在我这儿混饭辙的姑娘们来来去去没个数,今天这个兰呀,明天那个翠呀,我都记不住谁是谁。如今呀,年纪大了,这脑子更是不好使了,您这一问呀,还真就把我给问住了,我还真不记得我堂子里有过这么两个姑娘。要不这样吧,明儿我让人查查‘捐牌’,要真有这么两个姑娘,我让人去老地道口告诉您一声。” “妈。”小玲子赶紧说,“您怎么会不记得呢,她……” “小玲子!”没等小玲子把话说完,小李妈突然断了她的话。“小玲子,我这嗓子这两天上火,你去后厨给我熬碗银耳羹去,稍微放点儿百合,多放冰糖,你知道我爱吃甜的。去吧。” 小玲子不敢不从,她管小李妈叫妈,小李妈却并非是她亲妈。在堂子里,所有的姑娘都得管小李妈叫一声妈,这是堂子里的规矩,从妈嘴里说出得话,甭管爱不爱听,都必须得遵从着。 小玲子低着头走开了。牛斗星怎会看不出,小李妈不准小玲子说话,不过是借个幌子将小玲子支开罢了。 既如此,多问无益。算了,还是走吧。 牛斗星站起身,说了几句客气话,这便撩帘走了出去。 “要不要?……”尤小春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他起了杀心,只要小李妈点头,他便立即找人弄死牛斗星。 “别惹麻烦。”小李妈说,“毕竟他是穿官衣的,麻烦惹大了,不好收场。量他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记着嘱咐小玲子一声,想留着舌头,就把嘴巴闭严实了。” 尤小春点点头,接着又问小李妈:“您说,他干嘛要打听若兰和如兰?您估计是谁让他来了?” “谁知道呢。”小李妈顿了一顿,说:“有人给我报信,说老地道口最近没断了出人命案子,死的人都被开膛破肚摘了心。私下里,那伙子知道这件事情的人,都说是厉鬼干得。” “唏——”尤小春唏嘘一声,“您怎么看?” “我也说不好呀。”小李妈的脸上显出了苦恼神色,“那俩姑娘到现在死了整一年了。偏赶上这阵子连着不断的出人命,要说不是厉鬼所为,只怕都没人信。哎呦,我这心里面乱得慌,明儿一早你陪我去趟紫竹林,我得让那些居士们给我念整本金 刚经。还有,你多买些纸钱,找个僻静的地方烧了,让她们多拿点钱,兴许就不闹腾了。” “行。”尤小春很爽利地点头,“您也别瞎操心了,闹鬼的事儿都是传言罢了,谁也不是没亲眼见过么。我这几天,派人跟着姓牛的,我倒要看看他想干嘛!” “也好。”小李妈认可尤小春的话,“不过,可千万记住了,能不动手,就尽量别动手,咱们跟姓牛的没瓜葛,能制一服,不制一死,杀人害命,总不是什么好事。虽说我干得是暗门子营生,可我吃斋念佛这些年没少了救济穷苦。嗐……我不想死了之后,让小鬼把我扔油锅里炸。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念经宽心。 只说牛斗星,离开七仙堂后,径直往住处走。这一路上,他心里躁得要命,总想喝点酒压制一下这恼人的烦躁。 可这当儿天已经太晚了,饭馆都打烊了,就连小狗食馆儿,也都上了板儿。 正不知该往哪里买酒之时,突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闪便拐进了一条小巷子。 他赶紧追了上去。 “文小生。是你吗?” 那人听到喊声,立即止住匆匆行走着的脚步。转回身,朝着牛斗星说:“是牛巡长呀,这么晚了,还没回家呀?” 牛斗星快步走过去,见文小生手里拎着两大包东西,有一股很浓的药草气味。 “一整天没在老地道口看见你,还以为你到什么地方发财去了呢?”牛斗星打趣地说着。 文小生呲着小黑牙一笑:“您净拿我找乐,就我这德性的,我倒是想发财来着,可也得有大阔爷肯用我才行呀。” “你这是去抓药了呀?”牛斗星问,“是你病了,还是给别人帮忙?” 文小生呲着小黑牙又是一笑:“我贱命一条,用不着这个。是我的一个妹子,她这两天不舒服,托我给抓几副药。” “呦。”牛斗星也笑了,“没听说,你居然还有个妹子,是表妹吧?” “五服之外的一个妹子,也是原先的老街坊,家里已经没什么人了,既然她叫我一声哥,我就不能不管她。” “你还真是个热心肠呀?” “谈不上热心肠,能帮就帮一帮,我不像您,大忙人一个,我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倒不如给人帮帮忙,人家怎么着也得管我顿饭吃不是。得嘞,天也 不早了,你呀,早点儿回去歇着,有什么话,赶明儿在老地道口见面再说。回见了您呐。” “好。你忙去吧。明儿见。” 离开了巷子,牛斗星的心情竟一下好了很多。他白天担心文小生出了什么意外,刚刚见着文小生一点儿事儿也没有,他心里踏实了,心情自然也就好了些。虽然他与文小生相处的时间不长,但他越发地对这个人产生了兴趣。再说,文小生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欠着人家一份情,不能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要那样的话,他也就配不上这一撇一捺一个人字了。 心情一好,脚步也就自然而然地快了起来。 眼瞅着,拐过一个弯儿就到了住处了,身后突然有人喊住了他。 “牛老弟,刚回来呀?太巧了,俺也刚回来。” 居然是鲁大嘴。 牛斗星站住脚,回过身,笑着跟鲁大嘴说:“你今晚怎么回来这么晚呀?” “把车交到车行,俺跟一个老伙计喝酒去了。”鲁大嘴嘿嘿傻笑,“不过么,这顿酒钱,该你给俺出。” 牛斗星很是不解地问:“你喝酒,干嘛我给你掏酒钱呀?” “俺还没告诉你,这顿酒不是俺想喝,是俺替你喝的。” 牛斗星更纳闷了:“你替我喝酒,我也没让你替我呀?” “对对对,你没让俺替,可俺跟你住一个院儿,看你一回来后那么难受,俺这心里呀也就不好受了。所以呀,俺不能眼睁睁看着你难受,为了你,俺花钱请俺那位老伙计喝了一顿酒。” 牛斗星明白了,鲁大嘴这是又喝醉了,说醉话呢。 “大嘴哥,你呀,醉了。得嘞,我扶着你,咱一块儿走。” “哎呀!”鲁大嘴一跺脚,“俺没喝多,不用你扶俺。” “喝醉了还不承认。行了,别闹了,咱赶紧回去吧,人家金二爷金二婶还等着给咱开门呢。” “牛老弟,俺真没喝醉。俺要喝醉了,俺是你儿子!”鲁大嘴真是一头山东大倔驴,死活不肯承认自己喝醉了。“牛老弟,俺跟你实话实说,俺今天这顿酒真是替你喝的。俺呀,给你打听出来了!” 牛斗星让鲁大嘴的神神叨叨弄一头雾水,不耐烦地问他:“你替我打听出什么来了?” “先不告诉你。”鲁大嘴卖起了关子,“先回家,等进了屋,把金二爷叫过来,我跟你俩好好地拉拉呱。” 第168章 仁义女子 叫开了院门,进了屋,请金二婶把金二爷喊了过来。 鲁大嘴事还挺多,非说口渴,让金二婶给他沏壶茶水喝。 金二婶为人实在,也的确疼这两个后生,因此乐呵呵地沏了一壶茶,拿到牛斗星的屋里,让三个老爷们儿边喝茶边唠嗑。 “茶叶不赖呀,为啥以前不给俺们喝这个茶呀?” 鲁大嘴这人真够没劲的,白吃馒头嫌面黑,喝不要钱的茶水,他还抱怨人家一早不给他喝。 金二爷笑着说:“这是今儿晌午才买来的,我也是头一回喝这个茶。你要觉着味儿还合口,明儿我多买点儿,管你够,总行了吧。” “好!”鲁大嘴乐了,“就这么说定了。” “大嘴哥,”牛斗星有些不耐烦地说:“金二爷也请过来了,茶水你也喝了,你能不能别卖关子了。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要再这么磨叽下去,一会儿天可就要亮了。” “好!说!”鲁大嘴放下茶碗,“俺说还不中么。牛老弟,还是那句话,俺真是为了你才请人喝了这顿酒。你昨晚,不是说你稀罕上一个叫若兰的大姑娘么,你还说若兰让你找她姐如兰,对吧?” 牛斗星一脸诧异,他压根不记得昨晚上说过这些话,但既然鲁大嘴能说出若兰和如兰的名字,那就是他昨晚上一定对鲁大嘴说过些什么,只不过是他没印象了罢了。他急急火火地问:“大嘴哥,你究竟打听到什么了,快跟老弟我说说吧,酒钱算我的,待会儿我拿给你。” “看你。”鲁大嘴咧嘴傻乐,“俺跟你闹着玩儿呢,你还当真了。不就是一顿酒钱么,俺还是请得起的。好了,不磨叽了,咱说正事吧。俺今天请得那个老伙计,以前专门在堂子附近趴活儿。俺今天见着了他,随口问他跟七仙堂的人熟不熟?他说呀,倒是有个客人以前总坐他的车,那个人是七仙堂的常客,而且呀,还是个话痨,拉着他走一路,你不跟他说话,他也跟你叨叨个没完没了。这个话痨呀,可真是太烦人了,这是病,得治!你看,像俺这样多好,平时最不爱说话,不说话就不会招灾惹祸。金二爷,牛老弟,你们说说,俺这个话有道理吧?”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这话问出口,金二爷和牛斗星还真就接不住了。鲁大嘴病得不轻,是得治治了。 “你俩咋不说话呀?”鲁大嘴倒纳闷了,“不说话,就是证明俺的话说得对。好了,俺接着往下说。俺就问那个老伙 计呀,既然拉过七仙堂的常客,那个人有没有跟你说起过堂子里面的花花事儿呀?老伙计跟俺说,那个客人什么都跟他说。俺说好了,俺请你喝顿酒,你跟俺说说那个人都跟你说什么了。就这么着,俺俩找了个小馆子,要了俩小菜,一人一壶酒,边喝边聊。俺问他,那个客人有没有跟你说过,七仙堂有两个姐儿,一个叫若兰,一个叫如兰。你猜他咋说?” “说什么了?” “怎么说的?” 牛斗星和金二爷很想知道。 “嘿嘿。”鲁大嘴很是得意的样子,“他说没错,七仙堂真有这么俩人。” “太好了!”牛斗星端起茶碗,“大嘴哥,兄弟以茶代酒,敬你一个。回头,我再请你上馆子里喝顿好酒。” “好好,”鲁大嘴很是高兴,拿起茶碗喝了一口,“牛老弟客气了,咱俩谁跟谁呀。” “那他接着跟你说什么了?”牛斗星急急地问。 “他跟我说,那阵子七仙堂一共有四个兰,一个是香兰,一个叫佩兰,一个叫如兰,还有一个,就是若兰。香兰让一个教书先生给相中了,花钱给她赎了身,早已经从良了。剩下佩兰、如兰、若兰,三个人拜了干姐们儿。从此之后,三个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这个若兰,岁数最小,进堂子也最晚,因此,她那两个干姐姐对她格外照顾。俺那老伙计跟我说,他说他也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那个若兰进堂子后,一直没有接过客,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黄花大闺女五个字一出口,牛斗星端在手里的茶碗竟险些脱了手。 果然,若兰还是清白之躯,太好,太好了…… 牛斗星竟一度想哭,但同着金二爷和鲁大嘴,他还是把几乎喜极而泣的情绪压了回去。 “咦!”鲁大嘴傻兮兮地看着牛斗星,“你眼圈儿为啥红了?” “进了沙子迷了眼,一揉就红了。”牛斗星赶紧找辙下台阶。 “进沙子了?”鲁大嘴不信,“这也没风,哪来的沙子?” “大嘴呀。”金二爷赶紧替牛斗星打圆场,“你这人说话不痛快,别总整这些稀汤寡水没用的说,捡着干的说。快跟小牛说说吧,这金兰三姐妹,如今都在哪里安身。” “好。说。俺说。”鲁大嘴咧开了大嘴,说道:“听说呀,佩兰染了病,至于什么病,俺不说你们也能猜得出来。堂子里,没好病,只要得上了,能治好是造化,治不好是劫数,十个 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得了病,九个治不好,剩下哪一个,就算活下来,也没法再干买卖了。为啥?烂了,没人敢碰了,只能当扛刀姑娘,再不受待见了。留在堂子里,干粗活重活,吃不饱也饿不死,这还得赶上堂主有几两良心,愿意赏她饭吃。要是堂主不肯留,那只能到河边找个窝棚,半掩门、卖大炕,累死累活混俩棒子面饽饽,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此言一出,善心的金二爷止不住地叹息。而牛斗星,也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 “你俩先别叹气,接着听俺说呀。”鲁大嘴来劲头了,“佩兰病了,眼瞅活不了了。是如兰救了她,如兰把全部积蓄拿出来,送佩兰去了租界洋人的医院。俺还听说,为了救佩兰,如兰还把老相好的钱给掏空了,害得她那个老相好从少爷变成了花子。” 说着,鲁大嘴“啪”一声,在自己的大腿上用力拍了一下,“你们听听,这叫什么事,跟窑姐儿相好,能有几个功德圆满的,不是每个窑姐儿都是杜十娘,手里有个百宝箱。要让俺说,窑姐儿都是玉面老鼠精,都有一个无底洞,你就算有金山银山,也填不满那个大窟窿。牛老弟,俺这话,你可要听清楚呀?老话不也总说么,良药苦口利于病,忠言逆耳利于行呀。可千万不能让自个儿掉进无底洞里呀!” 说半天,鲁大嘴是用道理来告诫牛斗星,少跟堂子里出来的女子凑近乎,没好处。 牛斗星怎又能听得进去,现在,若兰是他的一切,即便真是一只玉面老鼠精,他也会好好地将其爱护、保护、呵护。 “大嘴。别磨叽了。接着说吧。”金二爷催促道。 “好。俺接着说。”鲁大嘴喝口茶水润润喉咙,接着唠叨起来,“刚才不说了么,佩兰病了,如兰给花钱医治。照理说,佩兰身上的毒疮已经到了头囟上了,堂子里管这个叫‘顶阳毒’,一旦到了这个程度,这人就必死无疑了。可没想到,佩兰命大,愣是从鬼门关逃过一劫。咦,活了!说到底,还不是托了如兰的福,要不是如兰一心一意地对她,她能逃过这一劫才怪。佩兰的病是好了,但七仙堂容不下她了,小李妈对她还算仁义,给她一些钱,让她自谋生路去。如今她是不是还在津门,咱就说不好了。” 说完这些话,鲁大嘴居然闭口不说了,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碗茶,小口啜着,似乎后面的话,不太好说出口似的。 第169章 惨不忍闻 见鲁大嘴磨磨唧唧不爽利,而牛斗星又急于想要知道以后发生的事情。 因此,他只好卑躬屈膝,央求鲁大嘴快些往下说。 鲁大嘴放下茶碗,脸上挂着为难:“这可是你让俺说得呀?” “大嘴呀,”金二爷也有些不耐烦了,“有话你就说,挺大个儿的大老爷们儿,说话怎么这么费劲呢!” “好!”鲁大嘴狠狠一拍大腿,“这如兰呀,真是个天下难得的仁义女子,为了给佩兰治病,花光了自己的积蓄,败光了相好的家产,她还欠了堂子里一大笔钱。怎么办,只能多多卖力,多多挣钱,多多还账呗,不然还能咋样。 要只为了一个佩兰,也会罢了。关键,不还有个若兰么。若兰被小李妈买下之后,训了大半年,可没想到,这小妮子是匹烈马,死活就是不肯让人骑。 小李妈那是什么人呀,漫说一匹烈马,就是一条龙,也能给训得服服帖帖。正当这个老毒婆子要收拾若兰的时候,如兰站了出来,求小李妈再宽限一些日子,由她慢慢地开导一下若兰。 小李妈也不想把若兰折腾得太苦,毕竟那是用真金白银买来的,真要弄坏了皮囊,就没有卖相了。所以,她以一个月为限,让如兰好好地劝劝若兰。一个月后,若兰要还是不从的话,那没就别怪当妈的不疼女儿了。 不过么,既然若兰不肯做买卖,那本应该由若兰来接得买卖,就只能由如兰来顶。嗐!你们想呀,如兰为了佩兰,已经够遭罪的了,再加上一个若兰,她能吃得消么。才小半个月的光景,这人一下就颓了!” 说着,愤愤地一拍桌案。茶碗里的茶水晃撒出来很多。看来,鲁大嘴也是有心人,也懂得为他人之苦而悲愤。 “嗐……”金二爷叹了一声,“人的命,天注定,这是如兰的命,但愿好人有好报吧。” “是呀。”牛斗星喃喃道:“怪不得若兰一口一个姐姐,原来,如兰竟为她做了这么多。能有这样一个姐姐,是若兰的福气。”接着,他问鲁大嘴,“那一个月后,又怎样了?” “没有一个月后了。”鲁大嘴说,“这对姐妹跑了!” “跑了?!”牛斗星张大着嘴,愣怔住了。 “没错。”鲁大嘴说,“跑了,跑得没影了,里里外外翻了个底朝天,也没能把人找着。有人在河边捡到一只鞋,都认为她俩掉河里淹死了。昨晚上你一说遇到了若兰,她还让你打听如兰,我这才知道她俩还没死,也才帮你打听如兰的下落。要说起来,她俩本事也真够大的,竟然能藏得这么深,小李妈手底下那么多人,愣是没找着她俩。看来呀,那些人都是白吃干饭的米虫儿,没一个真心给小李妈卖力。 不过么,你说若兰让你帮着找如兰,那也就是说,这对姐妹逃出去的时候走散了。既然若兰没事,又谁也没有听说过小李妈逮住了如兰,那就是说,如兰一样活得好好的,说不定跑到外地,都已经嫁人有孩子了。牛老弟呀,这下你该放心了吧?” 话好说,可牛斗星还是不放心。没有见到人,就不能确定这人的生死。可 返回头想,就连小李妈那么大能耐的人,都找不到如兰,凭他一个小小巡长,又怎么能够找得到呢?看来,只有辜负若兰了。 “得了。”鲁大嘴站了起来,“茶水喝好了,话也说完了,俺也困了,该回俺那屋睡觉了。金二爷,你还不困呀?” “本来不困,你这一说,还真困了。”金二爷打了个哈欠,扭脸对牛斗星说,“小牛呀,不早了,睡吧。大嘴的话你也都听见了,凡事要往好处想,虽然找不到如兰的人,却也没人见到过她的尸体,那总还是有希望的。说不定哪一天,她自己就出现了。好了,不说了,早歇着吧。” 说完话,金二爷开门走了出去。 “牛老弟,早睡呀。” 鲁大嘴紧跟着也出去了。 牛斗星把门插好,他已懒得收拾。躺下来,关上灯,将双手枕在脑后,琢磨着鲁大嘴的话。 而他并不知道,金二爷并没有回自己那屋,而是进了鲁大嘴的屋。 “金二爷,姜果然还是老的辣。”鲁大嘴压低声音,恨不能把嘴贴到了金二爷的耳朵上,“咱把这招使出来,牛老弟一准儿不再帮死鬼找死鬼了。” “话是这么说,可就怕瞒得了今天,瞒不了明天。”金二爷一脸愁相。 “别想那些了,能瞒一天是一天吧。这阵子咱再想法好好地开导开导他,让他往别处想。这人呀,一旦脑子里事多了,他反倒啥也不想了。” “你说得也对。就按你说的办。对了大嘴,你问得那人说话有谱么,别是他跟你胡吣吧?” “不能!”鲁大嘴把眼珠子一瞪,“那人跟俺是老乡,俺俩一块儿出来的,他在老家就是个实在人,到了这里一点儿都没变,还是个实在人。他说得话,没有一个字是虚的。” “哎呀,这样我反倒不踏实了。嗐……”金二爷叹着气,“他有没有跟你说,如兰、若兰是怎么死的?” “说了。” “怎么说得?” “嘘——”鲁大嘴走到门口,开了一条细小的门缝,朝外面看了看,他要确定牛斗星没在外面偷听才行。 见牛斗星那屋的灯灭了,才放心地把门关好,请金二爷坐在椅子上,他则拿过一个小马扎,坐在金二爷的对面,用很小的声音说:“佩兰得病,如兰给花钱的事都是真的。为了给佩兰治病,如兰把少爷折腾成花子,也是真的。” “那你有没有问问,那个少爷姓什么叫什么呀?”金二爷说话同样很小声,还特意把脸凑近鲁大嘴的大脸,生怕鲁大嘴听不清他的话。 “我没问,可我那老伙计还是跟我说了,他说那个少爷姓文。” “姓文?”金二爷皱起眉头,眼珠儿一转,“咱这津门当中,文姓之人本就不多。而大户之家姓文的,就只有那么一户。我倒是跟那家的主人文进才在被别人家的酒席上见过那么一两回面,但我们之间并没有交集,所以我对他家的情况不熟。我倒是听说过,文进才膝下只有一个儿子,名叫文小生。这孩子自打出生起,就不让父母操心,是个绝对难得的好孩子。不过,在这孩子十几岁的时候出了一趟远门,回来 之后性情大变,如疯魔一般将古人圣训烧了个一干二净,从此怎么混账怎么来,还染上了这么瘾。”说着,金二爷抬手在嘴边比划了一个“六”。 “哎呀,染上这么瘾,金山银山也不够糟呀,怪不得败了家,这就不能全怨如兰了,就算没有如兰,小孽障也能把家给败光。啧啧啧……”鲁大嘴咂着舌头,为他人败家为不值。 “先别说姓文的了,说说那两个女子吧?”金二爷催着说。 “这里面具体什么事,都不清楚。我那老伙计就知道如兰、若兰让人给弄死了。你是不知道呀,死得可惨可惨了,先是装麻袋里,用大杆子砸,只要俩人说一个服字,立马就停手。那俩人真有骨气,一直打到骨头都碎了,人就剩一口气了,愣是不说那个服字。真是穆桂英、梁红玉那样的巾帼英雄呀,叫我这大老爷们儿都自愧不如呀。” “那后来呢?” “后来还能咋样。人都打成那样了,救也救不活了。就算万里有一能救活,不也成废人了吗。这年头,谁愿意拿白米白面养活废人呀。末了,就把俩人给弄死了。” “活活打死的?” “不是。一个烧死,一个淹死。” “哎呀!”金二爷唏嘘道:“为嘛要让俩人用两种不同的死法呢?” “说不好,只听说,就为让她俩生不能在一块儿,死也不能在一块儿。” “对呀。”金二爷点点头,“水火不相容,五行相生克,下手之人可真够毒呀!” “金二爷呀,你说,要是牛老弟再要见到若兰的话,可咋办?”鲁大嘴替牛斗星担忧了起来。 “放心吧。”金二爷嘴角一翘,有些得意,“他见不着了。” “呀!”鲁大嘴呆了一下,“你咋知道的?” “我可只对你一个人说呀。你小子可要把嘴巴给我管住了。你要说出去了,我可不饶你。” “咦!”鲁大嘴瞪着眼,“俺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么,俺这张嘴,比铁嘴还结实,最不爱瞎叨叨。” “快得了吧。”金二爷呵呵一笑,“你这张嘴,纯属婆婆嘴,一叨叨起来就没完。既然你保证不说,我就告诉你吧。那晚,麻婆在小牛的皮带夹层里偷偷藏着一道符,那道符是用一个月大的黑狗血写成的,甭管还妖魔邪祟,还是魑魅魍魉,全都休想靠前。” “呀!”鲁大嘴的眼珠子瞪得更大了,“那你也给俺求一个道呗,俺也带在身上。” “你用不着。你这么大块头,甭管是人是鬼,都含糊你。” “也对。”鲁大嘴很是得意,“看俺这条胳膊,多壮。再看俺这俩拳头,跟砂锅那么大。小妖小鬼敢靠前,俺一拳头砸死他!”说着话,亮出拳头,攥得嘎叭响。 “大嘴呀,咱今晚就这样吧。我也乏了,该回去歇着了,你也早点儿歇着,明儿一早,你还得跑活儿呢。”说着话,金二爷扶着桌案站起了身。 “好。你快回屋歇着去吧。” “还是那句话,把嘴巴管好了。事关人命,要有分寸。” “放心吧,一定管好就是了。” “好。那我回去了呀。” “回去吧。好好睡呀。” …… 第170章 背后一刀 牛斗星这一宿睡得很是不好。总跟有人在他脑子里拉洋片似的,全都是乱七八糟的画片,根本凑不出一副完整画面。 天刚亮,他便起来了。洗脸、漱口、刮脸,捯饬利索后,穿好行头准备出门。 “小牛呀。”金二爷喊住了他,“买好早点了,吃完再走吧。” “不了。”牛斗星客气地说,“我肚子一点儿都不饿,我先到岗亭,什么时候饿了,我就什么时候对付点儿。” “好吧。”金二爷并不强求,“晚上没事早点儿回来,陪我喝口。” “得嘞。”牛斗星笑一笑,“那我走了啊。” “走吧。”金二爷一笑,跟金二婶同时说:“等着你回来。” 牛斗星出了门,顺着熟悉的路,往熟悉的地方走。 奇怪了,怎么总感觉背后有一双眼睛盯着自己呢?莫非是昨晚没睡好,脑子不清醒? 回头看了看,见到的都是正常表情的人,并无一人鬼鬼祟祟。 他确定是自己脑子想太多,而把根本不存在的事情当了真。 来到岗亭之后,肚子咕咕叫了起来。于是,便就近找个小摊儿,要了一碗嘎巴菜,两个烧饼,一块豆腐乳,刚要吃,又觉着身后有人盯着自己。回头,依旧都是正常面孔。 这顿早饭吃得不太舒服,噎得慌。 巡街的时候,见到了文小生。今天的文小生,与平时不太一样,脸上带着喜色,正乐呵呵地在跟小棒槌聊闲天。 与平时更为不同的是,文小生的脖子上居然多了一条灰白相间的围巾。 以牛斗星的眼力,隔着多远,便看出那是一条洋货,虽不甚名贵,却少说也值两个现洋。而就算把文小生拆零碎卖了,也不值两个现洋。 牛斗星认定,这条围巾是文小生从别人手里敲诈来的。要按以往,他非得揪住文小生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 可今天,他却并没有这样做。而是微笑着走到文小生和小棒槌的面前,以一种半轻蔑半开玩笑似的语气,对文小生说:“今儿够喜兴呀,怎么,遇上冤大头了呀?”说话的时候,眼睛盯着那 条围巾。 文小生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会听不出牛巡长话里有话。呲着小黑牙一笑:“打早上到现在,还没开张呢?怎么,看上我这条围巾了呀?您看出来,这东西不是土货,而是洋货了吧?” “这种好东西,谁看不出是洋货呀。你买的?”牛斗星诚心拿话挤兑文小生。 “我?哈哈……”文小生笑了几声,“把我卖了,也买不起这个。牛巡长,我猜,您一准儿认定这是我从别人手里讹来的,对吧?” 牛斗星点点头,并不否认自己的判断。 “实话对您说,但我估摸着,我说了,您也不信。这是妹子送的。”文小生很是得意地说。 “就是你给送药的那个妹子?”牛斗星笑着问。 “没错!”文小生更是得意了,“她心疼我天冷穿单衣,所以,就把她珍藏多年的围巾送给了我。您要不要靠近闻一闻,还有花露水的香味儿呢。” 这话倒是吸引了小棒槌把流着大鼻子的鼻子凑了过去,使劲闻了闻:“哪有花露水的香味儿,你净骗人。” 文小生与牛斗星同时大笑。 笑够了,牛斗星对文小生说:“你小子好福气,如今有人疼了,也该学着怎么做人了,要听我的,你要想做个好人,就得先把这个给戒了。”说着,拿手在嘴角边比划了一下。 “我要说我戒了,你牛巡长会信么?”文小生止住笑容,表情立马严肃了起来。 “你怎么才能让我信呢?”牛斗星微笑着反问。 “爱信不信。”说罢,文小生严肃的表情重又变回了那张无赖脸,满是坏笑。 牛斗星不想再理他,便转身走开了。 而文小生则是一声苦笑,接着,便不理会小棒槌,一个人洒脱地走开了。 下班后,牛斗星走在路上,仍觉着身后有人尾随。可只要他刚一回头,那尾随之人便似幽灵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道——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他暗暗琢磨:“会不会是小李妈的人,在暗中盯着我?” 正猜测之际,突然一声惨叫从身后响起。 他快速回身,飞步冲过去一看,地上躺着一 个人,捂着后腰,侧躺在地上挣扎求存。在其后腰处,汨汨冒着血水。显然,有人暗中伤人,趁其不备,一刀扎中其要害。 “你是小李妈的人?!” 牛斗星看到,那人的左耳根下,纹着一朵牡丹花。 “救我!救我!”那人求救。 “是小李妈派你跟踪我的?!”牛斗星勃然大怒。 “是尤老板指使我盯着您。救救我,我不想死,求您,救救我……” 牛斗星不忍见死不救,正不知该如何救此人时,恰好听见铁甲车的嗡隆声。 于是,他朝着铁甲车开来的方向招手大叫。 听到声音后,两个手里拎着短枪的同僚跑了过来。铁甲车顶上的探照灯也被打开,刺眼的光亮投射了过来。 “怎么回事?”一见牛斗星是自己人,那两人赶紧问。 “这人被人埋伏了。我正好赶上,你们看该怎么办?” “谁埋伏得你?”其中一个拿枪的朝地上半死不活的人喝问道。 “不知道,快救我呀……” “他是小李妈的人。”牛斗星说,“你们救了他,小李妈一定会念着你们的好,往后少不了关照你们。” “哟。那我们哥儿俩岂不是抢了您的功劳了?” “不碍的,咱们是自家兄弟,谈不上你跟我。我没空管他,你们看着办吧。我还有事,得赶紧走了。” “好好好。您慢走,慢走呀。”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牛斗星没有见死不救,也算是积了德。只不过,背后捅了那个尾随者一刀的人究竟是谁,他是无论如何也猜不出的。也许,是那个尾随者跟那个背后捅刀子的人有仇,所以,人家才想要他的命。 他不想想太多,他只想快些见到若兰。 遗憾的是,当他来到与若兰多次见面的地方,等他将整整一包烟抽光,也没能见到若兰的身影。 他很苦恼,更是无奈,却也只能悻悻地离开这块伤心地。 回到住处,叫开了门,进了自己的屋,洗漱干净,躺了下来。 今儿格外清静,鲁大嘴没来贫嘴,金二爷也没过来闲聊,反倒让他有点儿不适应了。 第171章 兄友弟恭 次日清晨,照常出门上班。一连两日,太平无事。只是再未见过若兰。 牛斗星吃喝不下,嘴里起了泡,脑子浑浑噩噩,整个人颓了好多,与以往英气勃发的样子相比,真可谓判若两人。 文小生又见不着人了。 问了小棒槌,小棒槌说,庆合班拉弦儿的师傅,在苏家宝局玩手彩儿,让人逮着后,被苏老三当场砍掉了一只手。偏赶上庆合班应了一个大宅门的堂会,没了拉弦儿的,文武生就没法唱戏。赶巧,文小生会拉弦儿,所以,他上庆合班帮忙去了。 能有个正经活计,对于文小生这种社会闲杂而言,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起码有吃有喝有钱拿,比他在街面上敲诈勒索强得多。 牛斗星倒是真心希望文小生会变好,凭他这些日子对文小生的观察,越发地对这个人有了好感。 今晚,又没能见到若兰。他心里好似塞了一块石头,堵得难受,真想大哭一场。可师父总对他说,男儿有泪不轻弹,所以,他只能将不争气的眼泪咽了回去。 嗐!做男人,难啊! 这天,是他歇班的日子。一个月只能歇两天,所以,他要抽出一天,提着酒肉,去看望师父。 不巧,师父没在家,到一户有白事的人家帮忙去了。 牛斗星埋怨是师哥,师父岁数大了,就不能劝劝师父在家享清福么? 师哥齐小六很是无奈地说:“咱师父那个人你也不是不知道,整天闲不住,一闲下来,他就浑身上下不自在。他要去,我也不能拦着。再说了,就他那身子骨儿,比他妈我还硬朗,我也得拦得住才行呀。让我看,这样更好,人呀,不能闲下来,一闲下来,病就来了。” 嫂子秀儿也说:“你师哥说得对,师父那人有多固执,你打小就见过。他要犯了倔脾气,十头牛也拉不回头。得了,你们哥儿俩好好唠唠吧,我去炒俩菜,你俩喝点儿。”说着,便出屋忙活去了。 “嫂子多会儿都这么贤惠。”牛斗星无不羡慕地说。 “贤惠个屁。”齐小六把嘴一撇,“倒霉老娘们儿一个,有人的时候假贤惠,没人的时候净撒泼。你看我这胳膊,都他妈变杂货铺了。” 说着话,齐小六把袖子撸起来。可不是么,青一块、紫一块、红一块、黑一块。唷!还有牙印呢。嗐……真可怜。 “看见了吧。”齐小六把撸起的袖子放下来,很是无奈地说,“师哥苦呀,早知道这娘们儿这么狠,我他妈……” “你他妈怎么着?”秀儿端着面盆进了屋。挑着眉毛,笑呵呵地问。 “——我他妈早就该把你娶过门!”齐小六咬着后槽牙说,“怪就怪你爹我老丈 人,要不是他处处刁难我,我早就把你娶进门了。” “吆喝。”秀儿撇嘴一笑,“怨我爹呀,怎么不怨你穷呢?要不是你穷,我爹能刁难你么?谁家当爹娘的,愿意把亲闺女嫁穷鬼呀。那会子,人家满记绸缎庄的小满少爷可是要拿五百个大洋娶我,你拿得五百个大洋么?那会子,你要能拿出五个大洋,我就能说服我爹让我跟着你。臭揍性,得了便宜卖乖,往后少在小臭的面前败坏我。” “得嘞。好男不跟女斗,你该干嘛干嘛去,老爷们儿说话,老娘们儿插哪门子嘴。哎呀你快去吧,别愣着了,师弟都饿了,快给烙两张大饼去。”齐小六说不过老婆,又不肯服软,只能找辙让自己下台阶。 “我不饿。”牛斗星傻实在,实话实话。 “你怎么不饿。”齐小六把眼珠子一瞪,“我说你饿,你就得饿。” “对。我饿了。嫂子,你烙饼去吧。”牛斗星这会儿才转过脑筋来,赶紧替师哥打圆场。 秀儿把嘴一撇,骂声“揍性”,扭着胯骨轴子忙活去了。 齐小六长舒一口气:“看见了吧,活脱脱一个母夜叉呀。妈哎,吓出我一身冷汗来。” “师哥,不是我这当师弟的说你。嫂子多随和的一个人呀,里里外外都是一把好手,你省了多大心呀,你就别不知足了。你看我,到现在,还是光棍儿一个,嗐……” “怎么?又想莲儿了?” “不想了。不想了。”牛斗星苦笑着摇头,“她现在混得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你说得对,我跟她不是一路人,还是放手由她想怎样就怎样吧。” 顿了一顿,又说:“师哥,跟您说句心里话,我……”想说,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你别说,让我猜猜。”齐小六咯咯坏笑,“你一准儿有了心上人了。对吧?” “嗐!”牛斗星不好意思地笑一笑,“没错。的确,有个姑娘让我舍不得,放不下。” “哦……”齐小六点点头,“好哇,太好了,师父跟我,还有你嫂子,都盼着你早一天成亲呢。不知师弟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呀?” “她——”牛斗星一脸尴尬,“——她是堂子里的人。” “堂子里的?”齐小六把眉头皱起,“你是说,她是干暗门子营生的?” “是!”牛斗星不否认,“她虽然身在暗门子,却洁身自好,至今仍是清白之躯。” “嗐……”齐小六叹气,“你的事,我管不着,也管不了。你看中的,一定差不了。赶有机会了,带过来,让师父看看。” “嗐……”牛斗星也跟着叹气,“我都不知道她住哪儿,好几天没见到她了。不过……” “不过什 么?” “不过,我相信,还能见到她。等我见到她,我就再不让她从我身边离开。” “嚯!”齐小六呲牙一笑,“你想绑票呀?” “没错!”牛斗星用力一点头,“我就是要绑了她,不绑了她,我怕……” “行了。别说了。这种事儿,师哥帮不上忙,你愿意咋办就咋办,多会儿用人用钱,跟我说话。记着,咱是兄弟。” “嗯。有你这个师哥,我这心里踏实多了。” 说话间,酒菜摆好。哥儿俩吃吃喝喝,说说笑笑,不知不觉,天就要黑了。 本来,师哥两口子要留师弟住一宿,等师父回来,接着再喝。 但牛斗星说自己跟金二爷已经说好,今晚必会回去。他要不回去,金二婶就一直等着。所以,他必须回去。 既然留不住,也就不必留。等把师弟送出门,看着师弟远去后,秀儿在丈夫的胳膊上狠狠地掐了一下。 “嘿呦喂,倒霉娘们儿,你掐我干嘛呀?” “掐你干嘛,你心里没数呀。你呀你呀,你可把小臭给害苦了。他心心念念要见那个若兰,可你却……嗐……算了,我不说了,你也是为了他好。我刚才在外面听着,我还直担心,生怕你说漏嘴,要让他知道了,他非跟你翻脸不可,闹不好,还要跟你玩命。哎呀呀,不行,我这心里不踏实,总觉着有祸事要来,你跟我去趟娘娘庙,我得跟娘娘念叨念叨去。” “爱去自己去,我不去!神神叨叨的,像个什么样子,别忘了,你爷们儿我,现在是会长了,记着顾及点儿我的身份,你见哪个会长夫人没事就往娘娘庙跑,让熟人瞧见了,还以为去拴娃娃呢。你放心吧,咱家有师父镇着,什么妖魔邪祟也进不来。咱师父那是什么人,你也不是不知道,那可是杀人的祖宗,砍得脑瓜子比你这辈子吃得西瓜都多,鬼怕恶人知道吗,咱师父就是大恶人,专克鬼!还有,你可得把你那张破嘴管住了,你可是当着师父和我的面,答应过艳娇姨的,你要敢他妈在外面胡嘚嘚,让师弟知道了,我可把你……” “你可把我咋样呀?” “我可,我可,我他妈说什么呢?关门!” “天还没黑,关什么门呀?师父还没回来呢?” “没回来不正好么。傻娘们儿,还看不出来么,师父为嘛整天往外跑,那是给咱俩腾空儿。腾空干嘛,你不懂么。咱俩还没孩子呢!赶紧着,我先回屋等着了呀。” 说着,背着手,迈着方步,哼着曲儿,很是潇洒地进了屋。 “揍性!”秀儿骂了一句,赶紧反手把院门给关好,插上门闩,咽了咽口水,乐呵呵地,一溜小跑进了屋。 第172章 苦命女子 只说牛斗星回到住处,与金二爷闲聊几句,便闭门关灯,酣睡至天亮。 拂晓早起,洗脸漱口,稍动筋骨,增添活力。而后,穿戴整齐,出门而去。 熟路、熟物、熟面孔,笑声、骂声、叫卖声。 四个字——一切如旧。 见到三个老帮菜之后,说了一会子闲话。牛斗星便带着黄天玄出岗亭巡视管辖之片区。 还是四个字——一切太平。 晌午时分,牛斗星突然想吃面。但他并不想请客,于是,随便找个借口,一个人去了艳娇姨带他去过的那家面馆,舒舒坦坦地吃了一大碗汤面。 出了面馆,却不想回岗亭。还不是因为那三个老帮菜实在无趣,跟他们在一块儿呆久了,自己都不觉着自己年轻了。 于是乎,咱们这位牛巡长,便悠闲自得地朝着离此二里地的一处鱼市走去。 名为鱼市,却不仅是卖鱼。卖鱼仅是上午买,一过晌午,鱼贩子收了摊儿,便换成了卖各种小玩意儿的,要论热闹程度,一点儿都不次于三不管。 他是巡长,挂衔的,这点旷工的权利还是有的。进了鱼市,走三步、停两步,看着琳琅满目的小玩意儿,乐得自在。 经过一个卖头花的小摊儿时,他又停下了脚步。 “呦。”卖头花的小贩儿赶紧奉承,“这位副爷,您买头花呀。” “啊。看看。”牛斗星和颜悦色地点点头,一点儿架子都没有,指着一对红如血的绢花问:“这个怎能卖。” “不值钱的玩意儿,您拿着玩儿去。”卖头花的小贩儿将牛斗星相中的那对绢花从竹竿上解下来,双手捧着,递到牛斗星面前,“您收好。” “哪能不给钱呢。快说,多少钱。”牛斗星把脸一沉。 “爷,您这不是拿我找乐么。我哪敢要您的钱呀?” 牛斗星怎不明白,他这身“虎皮”让人怕,所以,卖头花的小贩儿不敢要他的钱。 牛斗星将绢花接过来,放进制服口袋里。掏出两角钱,放在摊子上。没理会小贩儿,转身走开了。 这对头花,是他买给若兰的。虽然不值钱,却是他的一份真心。他想,若兰戴上这对头花,一定会更好看。 “嘿呦喂,那小娘们儿长得可不赖嘿。” 不知是哪个二流子叫唤了一嗓子,吸引了牛斗星抬眼望了过去。 只一眼,脸色便严肃起来。 那个被三五个二流子围着的小姑娘,不正是小李妈的跟班丫头小玲子么。 顾不得想太多,牛斗星喊着:“让让,都让让。”快步挤过人群,没等到跟前,便大声吆喝了一嗓子:“想干嘛!” 一 见来了穿官衣的,二流子们吓得缩着脖子,狼狈而逃。 小玲子一见是牛斗星,竟也转身要跑。 牛斗星顾不得人多眼杂,一把拽住了小玲子的胳膊。 “放手,你放手……”小玲子使劲挣脱。 “哟喂。大伙儿快看嘿,副爷当街调戏大姑娘了嘿。” 有人起哄架秧子,立即围上一大帮子人来。 牛斗星有心眼儿,登时把眼珠子一瞪,朝小玲子吆喝道:“我跟着你不是一天半天,说吧,你的同伙是谁?!” 这话一出口,看热闹的立马都不敢瞎起哄了。 有人小声说:“原来是副爷抓贼呀,真没瞧出来,这么水灵的一个大姑娘,居然是贼。” 有人马上搭茬:“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你娘们儿平时那么稳当,末了,不还是给你戴了一顶绿帽子。” “去你妈的!你妈才那样!” 牛斗星见自己这招有戏,于是加足戏码,凶神恶煞朝吓得脸色苍白的小玲子吼道:“赶紧指出来,这些看热闹的里面,有没有你的同伙?还有,烟土究竟藏在谁的身上?你说出来,就免你一死!” 这话一说完,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一大帮子人呼啦啦全都散开了,生怕跑慢了,被当成同伙抓走。 “跟我走!”牛斗星拉着小玲子的手腕子不放,也不管小玲子愿不愿意,硬生生将小玲子从鱼市中拉了出来。 一直将小玲子拉到僻静处,才终于松手。 “我没做贼,您放开了我吧……”小玲子哭着央求,这就要给牛斗星下跪。 牛斗星一把将她托住:“小玲子,我知道你不是贼,我有话要问你。” “您要问什么呀,我什么也不知道,您别问我,您放了我吧……”小玲子的眼泪跟不要钱似的,哗啦啦往下掉。 “你先别哭。你要再哭,我可把你抓回去啊。”牛斗星看准小玲子胆小怕事,所以诚心拿话吓唬她。 这招果然好使,小玲子立马就止住了哭声,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往下掉。 “小玲子,我先问你,你不在小李妈身边,你一人跑出来干嘛?” 牛斗星没有直入正题,而是先问些无关紧要的话,只为叫小玲子放下戒心。 小玲子抽抽搭搭地说:“我妈这几天天天去紫竹林跟居士念经,她不叫我跟着。她一去就是一整天,我闲着没事,就回家看我亲妈。” “你亲妈?”牛斗星问,“她住在这块儿么?” “嗯。”小玲子擦抹掉眼泪,抬手指着不远处一条胡同,“我妈就住那里面。最里面那一家,就是我家。” “哦——”牛斗星点点头,“那 你去鱼市,是给你妈买东西吧?” “嗯。”小玲子哽咽着点点头,“我妈爱吃糕干,我想买几块回去送给她。” “嗐……”牛斗星叹口气,想不到,小玲子竟是如此一个孝顺孩子,“那你爸呢?” “他死了。”小玲子又掉了眼泪,“他是大烟鬼,活活把自个儿折腾死了。好好的一个家,让他给折腾空了,眼瞅就要卖那三间破房了,他却在烟馆门口让人给活活打死了。他死了,一了百了,可我妈跟我却没了活路,我妈,我妈……”说着说着,便泣不成声了。 “你妈就把你卖给了小李妈?”牛斗星的眼圈儿竟也不由自主地红了。 “嗯。”小玲子哭着点头,“我我,我不怨她……不不,不卖了我……我们,我们娘儿俩……就都,都活不了……” “小玲子,别哭了。人都有熬过去的时候,听话,别哭了。” 牛斗星心里很不是滋味,他自小也是个穷苦孩子,途穷反遭俗眼白的滋味很不好受,倘不是马九爷好心收留他,他断然没有今天的出息。 小玲子不哭了,说:“到我家坐会儿去吧。” 牛斗星也正想找个地方坐下来跟小玲子细问,既然小玲子请他到家里坐坐,他便没有拒绝。 巧不巧,小玲子说她妈爱吃糕干,一个推着独轮车卖糕干的老汉正好吆喝着走了过来。 “卖糕干的。”牛斗星喊住老汉,走过去往车上一看,除了糕干,还有糖粘子、炒栗子等几样小吃。 “给我一样来二斤。”说着话,他掏出一张纸票,递给老汉,“这个够么?” “嘿呦喂。”老汉直咧嘴,“您吃我的东西,是瞧得起我,我怎么敢要您的钱呢。” “别磨叽了,拿着吧。我不是那种拿人东西不给钱的人。” “得嘞。”老汉痛快地接过纸票,塞进腰间,“用不了这么多,我一样多给您来一斤。”接着,拿起了小秤。 牛斗星没有说话,看着老汉称分量。 “您别买东西,您这样,我我,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好了。”小玲子急急地说。 “别说了。刚才要不是我,你也不能买不成糕干。你好不容易回家一趟,总不能空着手回去。” “那也不能让您花钱呀,我有钱。”说着,从腰间掏出一个手绢,打开之后,是几张一角的零票。 “小玲子。”牛斗星把脸一沉,“把钱收起来,不听话,我可要发火了。” 小玲子打了个冷颤,她是真心发憷穿官衣的。赶紧把手绢卷好,攥在手心里,不敢说话了。 几包零嘴儿,不值什么钱,却是一番善心。 第173章 痛断肝肠 “妈,妈,我回来了。妈,来亲戚了……” 随着小玲子进了院儿的牛斗星左右一看,心里不禁叹息一声。这个家也太破了,处处透着一股子破败之气,几乎感觉不到任何人气。 小玲子兴冲冲地跑进屋里,叫了一声:“妈。”接着听她说:“喊您半天,您怎么不应声呀。” 马上,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小玲子,你咋回来了?妈的好闺女,可把妈给想死了……” 哭声从屋里传了出来,这叫本来心情就很不好的牛斗星更添了一份心酸。 “妈,妈,您先别哭了,家里来人了,人家还在外面站着呢,您倒是快着请人家进屋坐坐呀……” “谁呀?谁来咱家了?” “你出去看看不就知道了么。” 话音刚落下,小玲子便拉着一个女人的手从屋里跑了出来。 牛斗星赶紧向前几步,客客气气地说:“老婶子,您好呀。” 其实,这女人并不比牛斗星大多少,多说也就是三十五六岁,只是生活的不幸将其摧残得形如老妇,头发蓬乱,双眼似井,面皮蜡黄,腰身已经佝偻了。 “哎呀。”一见自家破院了站着一位身穿官衣的体面人,这女人竟立时打了个大大的冷颤,“是官爷呀,我我,我给您作揖了。”说着,用已经佝偻的腰朝牛斗星作揖。 “使不得,使不得,您岁数比我大,怎么能给我作揖呢。来得匆忙,也没买什么东西,刚在胡同口随便买了些不值钱的东西,您别嫌弃。” 听听,这就叫有里有面,有板有眼,不失身份,又显得那么懂礼数。 “妈,您倒是请人家进屋呀。” “对对,官爷,您进屋坐。” “您先请。” “家里穷,屋子破,您多担待。” “不碍的。” 等进了屋,牛斗星心里一下拧了个大疙瘩。屋里空空荡荡,冷冷嗖嗖,用家徒四壁来形容,一点儿都不过分。 “您瞧瞧,”小玲子的妈很不好意思地说,“家里连把椅子都没有,只能请您上里屋到炕上坐。小玲子他爹不学好,把这个家给败了,死了死了还欠了一屁股的账,卖了闺女,才刚够替他还账的……”说着,又掉了眼泪。 “妈,您可真是的,人家牛巡长头一回来咱家,您跟人家说这些干嘛呀。” “对对,闺女说得对。瞧我,真不懂事。您坐着,我给您烧水去。” “老婶子,别忙活了,我坐不长,一会儿就走,您就别忙活了。” “不行不行,您是贵客,哪能连口水也不管您呢。您稍坐坐,我去隔壁借点儿茶叶。” “嗐。老婶子,您就别忙活了,您这样……” 没等牛斗星把话说完,小玲子的妈已经出去了。 “您别管她,她脑子直,傻实在,她想干得事,您不让她干,她能别扭好几天。嗐……都是我那个死鬼老爹把她害成这样的,以前呀,她可利索了,街坊邻居没人不夸她,现在倒好,都快成疯婆子了。命,这就是她的命!”小玲子很是无奈地说着,眼眶里噙 着泪花,强忍着不叫泪花滚落。 “借到了,借到了,”小玲子的妈兴冲冲地跑进屋,“张二婶一听说咱家来了一位官爷,立马就给我抓了一大把茶叶。”接着,极是客气地对牛斗星说:“您稍微再等会儿,我这就烧水沏茶去。” 看得出,这女人的脑子已经不大灵光了,牛斗星打心眼儿里同情她,但也仅仅是同情,却什么也帮不了。 “牛巡长,您想问什么,您就问吧,凡是我知道的,我一准儿对您说实话。”小玲子站在牛斗星的面前,像个受审的小犯人一样,静等巡长大人问话。 “小玲子,我只想知道若兰和如兰的事,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好问的。”牛斗星直言不讳。 “嗐。”小玲子叹气,“我可以跟您说实话,但我求您千万不要把我供出去,要让我妈,不,是小李妈,要让小李妈和尤小春知道是我跟您嚼舌根子,我只怕就再也不能见我亲妈了。” 小玲子的话语当中带着些许颤音,分明是因恐惧所致。 牛斗星向她保证,绝对不会出卖她。 得到了保证,小玲子才说:“我不知道您为什么要打听如兰姐和若兰姐的事,可您知道了,反倒不如不知道的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牛斗星很是不解。 “她们都已经死了一年多了,打听出来,还有用么,能给她们报仇么?” “你说什么?!”牛斗星陡然失色,他不相信小玲子的话,“你再把你的话说一遍。” “我说,如兰姐和若兰姐死了都已经一年多了,您现在打听,还有什么用!”小玲子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晰。 “不会!不会的,不会的……若兰没死,若兰还活着……我见过她……她对我笑……” 牛斗星坚决不肯让自己相信小玲子的话,他固执地认定若兰还活着。尽管,他知道,小玲子的话,都是真的。 “您就别难为自个儿了,人死了就是死了,活不过来了。见着了,也是鬼!” “鬼?”小玲子的妈端着一个大瓷碗进了屋,碗中是沏好的茶水,“大白天的,哪来的鬼?你爹回来了?” “妈,您别多嘴。您拿着那些好吃的,上外面吃去。” 小玲子的妈,脑子一阵明白一阵糊涂,这会儿又糊涂了,倒是很听女儿的话,拿着牛斗星送给她的零嘴,坐在院里,倚着土墙,一边傻笑,一边大嚼。 牛斗星强忍着不叫眼泪落下,而眼泪却还是不争气地落下下来。一个大男人,一个小女人面前掉眼泪,无疑是很丢脸的事情,而此刻的他,已经不在乎这些了。 “她,”他的两腮抽动了一下,喉头抖了抖,“她是怎么,怎么死的?” “如兰姐是烧死的,若兰姐是淹死的。”小玲子擦着眼泪,哽咽着说。 “说说,”牛斗星整个人都哆嗦了起来,“说说,到底,到底怎么回事。” “如兰姐是为了救若兰姐,才跟若兰姐一块儿让人害死的。”小玲子的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那时, 我刚进堂子不久,别人都欺负我,只有她俩,不,还有佩兰姐,她们三个对我好,对我像对亲妹妹那样。 没多少日子,佩兰姐就病得起不来了,眼瞅着要死了,是如兰姐救了她。佩兰姐离开堂子后,若兰姐要接佩兰姐的班儿,接以前那些专捧佩兰姐场的客人。 若兰姐是个烈性子,说什么也不肯。尤小春就撺掇小李妈,好好地收拾她。是如兰姐站出来,替若兰姐说好话,帮若兰姐接客人。 小李妈让如兰姐好好地开导开导若兰姐,限期为一个月。眼瞅着就要到期限了,若兰姐跟如兰姐却跑了。 三天,没错,是三天。那天,有人给小李妈报信,说找到了她俩。小李妈本想让人把她们带回来,尤小春却不准她们回来,说她们回来,只会让别的姑娘以为大当家的好欺负,还说,要让她们好好地遭点罪,让别的姑娘们都看看,这就是逃跑的下场。这叫什么杀鸡儆猴。 到了晚上,一个名叫聂生堂的人来给小李妈报信,说已经把俩人给收拾了。转天,我听一个跟聂生堂相好的姑娘说,如兰姐和若兰姐先是被塞进麻袋里,用大杆子打,打得浑身的骨头都碎了,然后,还有气在的如兰姐被丢进火里活活烧死,若兰姐则被绑着石头扔进了河里。 是尤小春指使人这么干的,说是做鬼也不让如兰姐和若兰姐在一起。我还听说,还听说……”泣不成声,痛断肝肠。 “你还听说什么了?”牛斗星已将嘴唇咬出血来,紧紧地攥着拳头,眼神中满溢着痛苦。 “还听说,如兰姐在临死前对若兰姐说,一年后,我们姐妹重相见,我会等着你。” 牛斗星终于明白,若兰为什么执念地要找到如兰,也终于明白,为什么她找不到如兰。水火不容,五行相克,她们两个再没有机会见面了。 “尤小春!”牛斗星收回眼泪,他已动了杀心。 “牛巡长,我知道的,就这么多。再有什么事情,我真的不知道了。您要还想知道什么,您可以去找一个人。” “谁?”牛斗星的嗓子已然哑了。 “那人是如兰姐的相好,堂子里管这样的人叫‘热客’。我听若兰姐说,那人跟如兰姐山盟海誓,一辈子都要在一起。他答应为如兰姐赎身,但一直凑不够钱。佩兰姐病了后,如兰姐为了给她治病,将那人留在她那里的钱全给佩兰姐用了。那样一来,赎身无望,可那人并不怨恨如兰姐,反倒夸赞如兰姐这样做很好。等如兰姐遇害后,那人变得疯疯癫癫,整天泡在烟馆子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从少爷变成了叫花子。” “那人——叫什么名字?” “他姓文,我听如兰姐管他叫小生哥。” “文小生。文小生。文小生!”牛斗星用力在炕沿上捶了一拳。 “您认识他?” 牛斗星没有回答小玲子的话,缓缓站起身,用沙哑的声音对小玲子说了声谢谢。 踉踉跄跄地出了屋,出了院,漫无目的地走着。 第174章 兄弟反目 从天亮一直走到天黑。终于,他在与若兰见过面的地方停住了脚步。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一样,蹲下来,抱着头,嚎啕大哭。直至昏死过去。 他迷迷糊糊地感觉有人来到了他身边,将他扶起,再将他背在身后,背着他前行。 ……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他看见了若兰,头上戴着他送的那一对绢花,调皮地对着他笑。 他牵着若兰的手,在绿草地上奔跑、追逐、嬉闹。 突然!若兰不见了! 水面上,露出一只手。是若兰的手。 他疯一般跑过去,试图抓住那只手。然而,他没能抓住。 “若兰!”他大叫一声,坐了起来,居然在自己的屋里。 金二爷和鲁大嘴守在他的身边,玻璃外面已经亮了。 他整整昏睡了一夜,他明明记得自己没有回家。 “小牛呀,你可醒了呀。可把我吓死了。谢天谢地,醒了就好,醒了就好。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金二爷双手合十,念起来佛。 “牛老弟,这么冷的天,要不是你师父,你不得冻出个好歹来呀。”鲁大嘴大着嗓门说。 “我师父?”牛斗星痴痴傻傻地问。 “可不是么,你师父,马九爷。是他把你背回来的,放下你后,留了几句话,让俺转告你。他说啥来着,俺想想呀……对,想起来了!他说,人鬼殊途,让你放下执念;执念太深,只会自受其害。” “没错。”金二爷说,“大嘴说得对,九爷就是这么说得。” “他这么说……”牛斗星突然瞪大眼睛,“那就是说,他早已经知道若兰是……” “牛老弟,不光你师父知道,俺跟金二爷,也早就知道了。俺们一直瞒着你,是怕你知道真相后做傻事。结果,你还是知道了。我说牛老弟呀,你就听大伙儿一句劝,算了吧。你是人,她是个鬼,你俩这辈子也别想在一块儿了。” “滚!”牛斗星恶狠狠地瞪着鲁大嘴,“滚!” “呀!”鲁大嘴一愣怔,“你咋还急眼了呢。俺们不都是为了你好么。你这人可不能好赖不分呀。” “是呀。小牛,我和大嘴都是为你好。我俩……” “滚!你也滚!” 没等金二爷把话说完,牛斗星对他也咆哮了起来。 “你们都不是好东西,是你们害我不能跟若兰见面的。你们滚!滚!” “这这这——”金二爷光是抖手,说不出话。 “金二爷,这头牛犊子疯了,咱别理他了,他爱死爱活是他的事,咱好心为他着想,他反倒他娘地把咱的好心当成了驴肝肺。走走,别理他。 ” “滚!都滚!” “你看看,这人没救了。快着,咱走吧,别让他尥蹶子踢着咱。” 说着话,鲁大嘴拉着金二爷的胳膊出了屋。 “大嘴,他这样下去不是个事儿呀,我真担心他会……嗐……”金二爷实在,晦气的话不想说出口。 “听俺的。没事。保准没事。”鲁大嘴信誓旦旦地说,“他那么大个人了,不能不懂好赖。他要不懂好赖,不就跟个吃屎的孩子没啥区别了吗。算了,咱谁也别管他,让他发发疯,等他疯够了,他就老实了。” 金二婶这时出了屋,手里提着个小篮子。 “二婶,”鲁大嘴问,“干啥去呀?” “上娘娘庙,给小牛求道符去。他这么下去,我这心里呀……”说着,竟掉眼泪了。 “去吧。多烧点香,别怕花钱。”金二爷叹着气说。 等金二婶出了院儿之后,牛斗星竟“砰”一声拽开屋门,来到了院中。把金二爷和鲁大嘴吓一大跳。 “小牛呀,你歇一天吧,就别去执勤了。”金二爷关切地劝。 “不用你管我!”牛斗星狠狠地嚷了一嗓子。接着,大步出了院儿。 “他这个样子去执勤,不惹祸才怪。”金二爷无不担心地说。 “俺看他那样儿,不像是去执勤。”鲁大嘴说,“你没看见么,他没戴帽子,也没穿行头,穿得是长衫。” “对呀。”经由鲁大嘴这么一说,金二爷认为鲁大嘴说得对,“那你说,他这是要干嘛去?” “让俺看,他是找他师父去了。他一定是找他师父要人去,不对,是要鬼去。他这阵子见不着若兰那个小死娘们儿,准是以为是他师父捣得鬼。哎呀!坏事呀!你说,他会不会跟他师父动手呀?” “你这一说,我这心里更没底了。大嘴呀,今儿你歇一天,你别跑活儿了,这一天的花销我给你,你跟我走一趟。” “上哪儿去?” “还能去哪儿。去九爷家呗。真要动了手,他三个绑一块儿,也不是九爷一个人的个儿。” “妈呀。看不出,这老家伙这么厉害。” “别贫嘴了,快跟我走吧。天地君亲师,只可敬不可辱。徒弟打师父,是要遭天谴的。”说着,金二爷就要往外走,刚到门口,突然停住了,回头对鲁大嘴说,“不行,我跑不动,你去拉车,拉着我去,今天我包你的车。” “好嘞。你把门锁好了,等着俺,俺这就把车拉过来。” 这边咋咋呼呼,而牛斗星那边,却已经快步来到了齐小六的家门口。 在他怀里,分明揣 着一把匕首。那是他在骑警队时,从黑市缴获来的西洋货。吹毛断发,锋利异常。 凶神附体身带刀,短衣射虎气难平。师徒情谊,莫非要在今天决绝? “哎呦!吓我一跳。小臭呀,你怎么站门口不进来呀。” 正要出门的秀儿,被门口的凶神吓了一跳。她立马意识到,牛斗星来者不善,因此赶紧露出笑脸,尽可能稳住这尊凶神。 “你今儿不上班呀?进来,快进来呀。” “他们在家么?”牛斗星恶狠狠地问。 “你说你师哥和你师父呀,你师哥在屋呢,师父上河边遛弯儿去了,没准什么时候回来。怎么?你找他们有事?” 牛斗星不理会秀儿,大步跨过门槛,径直进了屋。 “呦。师弟来了呀。这怎么带着一身脾气呀?怎么?有人跟你不对付了呀?告诉师哥,是哪个王八蛋,师哥替你拔闯。” “师哥。我问你一句话。”牛斗星的语气十分不善。 “有什么话,只管说。跟我还客气嘛呀。” “师父把若兰怎么着了?你不会不知道!” “怎么?”齐小六的笑脸一下沉了下来。坐下来,斜着眼,语气冰冷地说:“你来找师父问罪呀?” “我就问你,他把若兰怎么着了?!”牛斗星的语气几近咆哮。 “这怎么了这是,师兄弟打小一块儿长起来的,这怎么还急了呢。”秀儿赶紧打圆场。 “这没你说话的份儿。”牛斗星很没礼貌地对秀儿嚷叫了一嗓子。 这要换别人,以秀儿那张刀子嘴,非把他给千刀万剐了不可。可这位不是别人,是爷们儿的师弟,自小跟自己也是一块儿长起来的,她不能让这两个男人没面子。所以,她没有还嘴。 “师弟。别急。坐下说话。”齐小六笑嘻嘻地指着指隔着桌子的一张椅子,示意牛斗星坐下。 “我不坐,我只问你,师父把若兰怎么着了?!” “师弟,哪来这么大火气呀。为了一个不是人的东西,你值得发这么大的火么。” 此话一出口,无异于火上浇油。 “原来,你也在瞒着我。你早就知道若兰是什么?” “没错!”齐小六哼哼一笑,“我早就知道你跟那个鬼丫头在一起。我还告诉你,不管师父的事,是我,是我用祖师爷留下的那口千人斩,对准她的脑门一刀砍下去!哼哼,我让她连鬼也做不成!” “齐小六!”牛斗星咬碎钢牙,怒吼一声。 “牛小臭!”齐小六猛拍桌案,大怒一声。 剑拔弩张,一对好兄好弟,这便要撕破脸皮! 第175章 师徒成仇 沉寂了片刻,齐小六先行开了口。 “师弟,听师兄一句劝,该断不断,必留后患。我话说完,怎么办,全看你!” “你害了若兰,我跟你没完!”牛斗星目露凶光,再不顾念往日情谊。 “没完能怎样?”齐小六很是不屑地一笑,“一刀捅了我?要是我没猜错的话,你怀里一定揣着铁器儿。好哇,好哇,亏师父往日那么疼你,没想到养肥了一只白眼狼。来吧,动手吧!” “小臭,你可千万别胡来呀,你师哥有苦衷呀!”秀儿急得大叫,“他……” “闭嘴!”齐小六狠狠地瞪了秀儿一眼,“男人的事,轮不到老娘们儿插嘴!” 接着,又对牛斗星说:“师弟,想比划,咱到院里,屋里窄,比划不开。” 说着,从椅子上站起,将白袖口往上挽了挽,将长衫前摆掖进腰间,迈大步来到院中。 牛斗星快步跟了出去,立在师哥的对面,紧咬牙关,眼神当中尽是怒火。 “来吧!”齐小六微笑着说,“你是师弟,当师哥的让你一招。” 牛斗星将两个拳头攥得嘎嘎作响,却不出拳。如果这一拳打出去,这许多年的兄弟情,就会被击得粉碎。 “怎么?”齐小六的脸上仍挂着微笑,“舍不得打我呀?那好,既然你不出招,那就让我这个当师哥打醒你吧。” 话音未落,陡然一步上前,快速猛击一拳,正中牛斗星心口。 这一拳,快、准、狠,力道十足。牛斗星站立不稳,一个踉跄,朝后退了几步。“哇”地一声,一口老血喷溅在地。 不等他站稳,齐小六飞起一脚,要踢他的下巴。 结果,这一脚速度不够,被牛斗星一把抓住脚踝。 齐小六想要收脚,却难以收回。 先发者勇,后发者猛。牛斗星用尽全力,竟将齐小六抡了起来。 猛一松手,齐小六朝着一面砖墙飞了过去。一经撞到墙上,即便不死,也定会头破血流。闹不好,骨头还要断两根。 “要出人命了!”秀儿吓得大叫。 然而,齐小六却毫发无伤。倒不是他的本事有多了得,精通借力化力的窍门,而是有一人突然出现,并一把接住了他。 “您老人家可回来了,您快劝劝吧,哥儿俩这是要玩命呀!”秀儿跺着脚,急急叫着。 接住齐小六的,并非旁人,正是马九爷。 “你们好大出息呀。”马九爷沉着一张老脸,看了看齐小六,又看了看牛斗星,“小时候打架尚懂得手下留情,而今大了大了,却连这点最起码的人事儿都不懂了!” “师父。”齐小六很是不服气,“是这头狼崽子来找咱的茬,我要不教训教训他,他不知道好歹!” “住嘴!”九爷怒喝一声。“什么狼崽子,他是你师弟!你身为师哥,不但不知照顾师弟,反倒恶语相向,还要出手伤人。到现在,你还不知错么?!” “我——”齐小六愤愤一跺脚,不再反驳。 “斗星,”九爷的语气和缓了很多,“你也有错。他是你 师哥,即便是他不对在先,你也不能如此不留情面地对他。” “他害若兰之事,您是不是早就知道?”牛斗星瞪红双眼,咬破嘴唇,语气不善地,质问起了对他有养育之恩的九爷。 “没错,我早就知道。”九爷点头,毫不否认。 “那你怎么不拦着他!”牛斗星的语气几近咆哮,不再使用敬语。 “姓牛的!”齐小六怒喝,“这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六子。给我闭嘴!”九爷狠狠地瞪了小六一眼。接着,对牛斗星说:“不关你师哥的事,是我让他干的。” “师父,这件事跟您有什么关系……” “闭嘴!” 齐小六本来想说话,却被九爷厉声制止。 “斗星呀。你可知道,含冤而死之人,胸口势必存有一团怨气。起初,与平常那些孤魂野鬼无异。但时间一长,必会化为怨灵,就连六亲也不认得。你跟在我身边那么久,也不是没见过怨灵作祟的厉害。生父生母,亲儿亲女都能害,又何况是连一点血缘也没有的外人。那个若兰,现在不会害人,但难保她将来不会害人。多留她在人间一日,只会徒增灾祸,到那时再想除掉她,只怕又会多搭上几条人命。孩子呀,听我一句劝,算了吧。” 九爷的话,字字良言,全为晚辈着想。而牛斗星却似乎根本没有听进去。 “好。好。好!”他苦笑着,点着头,如醉酒般,踉跄着往院外走,嘴里不停念叨着:“你们害了若兰,你们害了若兰……我不会算了,我不会算了……” “师父。”小六想要将已经疯魔的师弟拦住,但他迈步之前,还是征求了师父的意见。 “让他走吧。”九爷闭上双眼,脸上写满无奈。 惊魂甫定的秀儿走到九爷身边,语带责备地说:“您把责任都揽到自个儿的身上,您就不怕这疯子回头找您麻烦么?您这人一辈子都这样,什么灾呀祸呀的,一股脑地往自个儿的身上揽,吃了多少亏,您心里也不是没数。” “秀儿,少说几句。”小六瞪了秀儿一眼。 秀儿“哼”了一声,赌气进了屋。 “师父,秀儿说得对。这事儿,这事儿您不该揽上身。” “六子,嘛也别说了。嗐……我担心小臭会干出傻事来,他现在脑子已经不清醒了。你花点钱,找几个机灵的人跟着他,一旦他要胡来,马上给你或者给我送个信儿,咱也好及时拦着他点儿。” “放心吧,我待会儿去找喜子。让他出面,请西城那帮子游侠儿帮忙,那些人办事有谱,嘴皮子也严。再说,他们身上都有功夫,真要来不及给咱们报信,他们也能将师弟制住。” “嗯。”九爷认可小六的话,“对了,你去看你艳娇姨了吗?” “昨儿刚看过。您让我给她捎过去的钱,我全数给了她。她说一等有钱了,立马还您。我说用不着,我师父不缺钱。她非说不行,还说,跟您又不是两口子,不能平白无故拿您的钱。她还说……” “还 说什么了?” 小六呲牙坏笑:“还说要是还不上,就拿肉偿,让您随便啃。” “这孩子,净胡说。”九爷的一张老脸,竟立时变成了褐色,表情一下就不自然了。“那个姑娘咋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但还是不能下地。伤得那么重,哪能说好就好。艳娇姨用光了所有的积蓄,足足养了她一年,才总算保住她一条命。嗐,不容易呀。” “嗐……”九爷叹息道:“想不到,你艳娇姨竟是如此有情有义之人,以往我看矮了她。” “嘁!”小六把嘴一撇,“现在知道人家好了呀?以前人家倒贴钱往您身上靠,你都不拿正眼看人家一眼。您要早对人家好点儿,多个师娘疼我,多好呀。” “臭小子,少贫气。对了,文家那个少爷怎么样了?” “还那个德性,一天到晚疯疯癫癫,满嘴跑火车,你都不知道他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 “嗐……挺好的一个孩子,糟践了。” “我一猜您就这么说。”小六呵呵坏笑,“逗您玩儿呢。文家少爷学好了,那小子有把子狠劲儿,愣是硬生生把大烟瘾给戒了。我昨天打听过了,他这阵子在一个戏班子里拉弦儿,人缘儿混得不错,要是能踏踏实实地一直干这个营生,虽说发不了大财,但吃喝起码不用愁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好哇,孺子可教呀。往后,你尽可能多帮帮他。他要用钱,就拿给他,能帮一对有情人终成眷属,也算是功德无量了。” “嘿呦喂,我的好师父呀。您现在可真大方呀,您那些钱是用来养老的,不是用来行善的。我可跟您说好了,您要把您那点儿存项折腾空了,等您瘫炕上动不了的时候,我可不管您。” “臭小子,我不用你管。” “那是呀。不用我管,不还有红玉婶子跟艳娇姨么。让她俩管您,左边西宫,右边东宫,两宫皇太后伺候您一人,嘿呦喂,您也太滋润了。我可听见您刚才说了一句有情人终成眷属,师父呀,您老人家老骥伏枥,老而弥坚,老不正经,您是想临老入花丛,趁着还硬朗,您可劲儿再折腾折腾呀!” “臭小子,你个没正行的坏东西,你都是会长了,还这么混账。”说着,扬起巴掌,假装要打。 小六一缩脖子,滋溜一下,跑回了屋。好么,比兔子还快。 九爷脸冒热气,嘿嘿傻笑,心里面一定是想美事儿了。 “九爷,九爷……” 有人急火火地跑进院里。 “呦。金二爷呀。” “九爷,小牛没来么?” “来了。已经走了。” “走了呀。他没跟您闹腾吧?” “哦。他没闹腾。” “没闹腾就好。可吓死我了。呀!九爷,您这脸咋这么红呀?” “哦哦,——上火。嘿嘿,上火。” “上火呀?哎呀,您这火可够大的呀。赶紧吃点败火药,败败火吧。” “好好,我这就上药铺抓要去。” “得嘞。我得赶紧回去了。回见了您呐。” “金二爷慢走。” …… 第176章 九爷有难 挺好的一个牛斗星,而今却魔怔了。 为了替若兰报仇,他下定决心要宰几个人。尤小春、小李妈、聂生堂,必是要宰的。谁先挨宰,全看造化。等宰了所有欺负过的若兰的人,他便自行了断,到阴间去找若兰,做一对鬼夫妻。 从师哥家回来后,他找了一个新住处,当天就搬出了金二爷的院儿。任凭金二爷、金二婶,还有鲁大嘴磨破了嘴皮子,仍没法挽留住他。在他看来,这院儿里没一个是好人。 虽然照旧去老地道口,却也是脾气大得很,姚五、何六,外加黄天玄,明明没错,也要被平白无故地训斥一顿。他们三个年纪大了,脾气软了,尚能忍得住,这要换成年轻人,非合起伙来揍他一顿不可。 三个老无奈,凑到一块儿诉苦。可有什么法子呢,怨只怨自己老没出息,混不出个人样儿了,但凡能混出个人样儿,也不用受他牛斗星的气。没法子,忍着吧。 牛斗星的身上,一直带着那把西洋货。他只恨自己的配枪被收回了,要是有枪在手,一枪一个,多省事。 不过,对付害过若兰的人,用刀胜过用枪。他要用这把刀,一刀、一刀,将那些害过若兰的人割成一块块、一片片。唯有这样,才能叫若兰在天之灵安息。 他想好了,先剐了聂生堂。在他看来,相对于尤小春和小李妈,这个已经疯掉的聂生堂,更好对付一些。 这天傍晚,他一个人来到疯子的家。如果老天爷给他机会,就让他今天手刃仇人。 然而,老天爷却偏偏不给他机会。 破院破屋里,只有疯子的老娘,而没有了疯子。 可怜疯子的老娘,已经彻底萎靡了,活着也仅剩一口气在。 牛斗星质问她,聂生堂哪里去了? 老太太只会直着眼珠,呆呆傻傻地念叨:“跑了,跑了,跑了……”除此之外,什么也不会说。 牛斗星愤愤地离开疯子的家,他认定,聂生堂是在装疯,而非真疯。 打这一刻起,他无时无刻不再惦记聂生堂的下落。为了找到聂生堂,他费尽心机。 三天过去了,当他仍在苦苦打听聂生堂的下落之时。白玉山却出现在他的面前,同时,带给他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聂生堂死了。死得很惨,骨头断了好几根,致命伤是心口的一击重拳。肋骨碎裂,扎破心肺,死于非命。 坏消息是,杀死聂生堂的人,不是旁人,而是对他有 多年养育之恩的马九爷。这一点,老地道口卖烟卷儿的小棒槌可以作证。 白云山说:“死者聂生堂,是你片区之人。今他惨死之事,该由你来处理。虽然马老九与你有一段师徒缘,但是,我希望你能秉公执法,放弃个人感情,将凶徒绳之以法,还死者一个公道。此案厘清之后,我调你去南市任警长。我知道你这里人手不足,所以,特批准你可以随时在各片区调用人手。好了,就说这么多。”接着,用手在牛斗星的肩头用力拍了一下:“我看好你。好好办案吧!” 白云山走了,牛斗星和三个老帮菜,全都傻了。 马九爷居然杀了聂生堂?这怎么可能呢? 姚五赶紧跑出岗亭,将小棒槌带回来。讯问他,是否真得亲眼看见了九爷打死了聂生堂? 小棒槌哇哇大哭,分明是因惊吓所致。 何六和黄天玄哄了半天,小棒槌才终于不哭了。 牛斗星这阵子已经熬得心力交瘁,如今与师父有关的命案又落在了他的身上,压得他连话都说不出来。 在黄天玄的安慰劝说之下,小棒槌才抽抽搭搭地说:“我昨晚去铁道边拾煤核,快走到铁勺胡同的时候,看见胡同口两个大个子在争执。我想看热闹,就藏在一堆秫秸后面,探着脖子看那俩人是什么人。我认出其中一个是聂生堂,另外一个上了岁数,看着眼熟,但想不起是谁来。等到聂生堂说出一声‘马九爷,再逼我,我就活不了了。’我才想起,那个老头就是以前杨庄子义庄的马九爷。那年我爷爷过世的时候,就是马九爷帮着操持的白事,所以,我认得他。” “小棒槌。”黄天玄说,“这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你可千万不能胡说。” “黄爷,打死我,我也不敢胡说呀。那真的是马九爷。没错,一点儿都没错!” “那你接着还看到,听到什么了?”何六语气平和地问着,生怕吓着小棒槌。 “我听到聂生堂说了一句‘我不想死’。接着,他一把推开马九爷,撒丫子就跑。马九爷就在后面追。我也在后面追,一直追到河边,我看见马九爷抓住了聂生堂的胳膊,死活不准聂生堂走。聂生堂就用拳头打马九爷,马九爷躲开那一拳后,聂生堂接着还跑,马九爷接着还追。然后,然后,然后我还想追,可我突然想起,我的筐和煤核落那对秫秸后面了,我赶紧回去找筐。” “那也就是说,你没 有看见马九爷打死聂生堂?”黄天玄赶紧问。 “没有。我没看见。”小棒槌晃着头,“今儿早上,突然有几位带着枪的副爷闯进我家,问我昨晚上是不是看见马九爷跟聂生堂争执,并动了手?我怕他们,只能把我看到的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然后,他们就说,聂生堂已经死了,经过什么法什么医检查,是遭人毒打致死。他们让我将来上什么庭的时候实话实话,只要说了实话,我就不会有事。倘若我不说实话,就要把我抓起来,让白帽衙门的东洋大狼狗活撕了我。” “哇”一声,小棒槌又哭了。 黄天玄赶紧劝,因为小棒槌的哭声实在叫人心烦。 姚五问牛斗星:“巡长,您怎么看。” 牛斗星不言语,脸上也没有表情。 何六说:“这事麻烦呀,小棒槌虽然没有亲眼看见九爷打死聂生堂,可单单是他看到的那些,就对九爷大大的不利。我看呀,白云山这是诚心给咱们找别扭,咱要不公事公办,他就会说咱们办事不力,随便一句话,咱就都得回家喝西北风。可咱要公事公办,嗐……” 何六的话没有继续说下去,说下去只会叫牛斗星为难。 谁也不说话了,几双眼睛盯着牛斗星,等待他的示下。 “抓人吧!”牛斗星终于开口了,他从唯一的一张椅子上站起来,整了整制服,正了正帽子,用正衣冠的方式,表示他要公事公办,绝不徇私。 “巡长,那可是……嗐……”黄天玄把话咽了回去,只能叹气。 “姚五,何六,你们跟我去。黄天玄留下值班。对了,把铐子带上。” “巡长,不至于吧。九爷不是那样的人。”姚五很是为难地说着。 “是呀,巡长,犯不上动铐子。怎么说,九爷跟您也是……” “住口!” 没等何六把话说完,牛斗星怒而喝断。 “你们说这样的话,对得起你们这身制服么?咱们既然吃着官饭,就要按章程办,他有没有罪,自有法度公正。自古法不容情,你们一定要秉公执法,不可徇私枉法!” “是!” “是!” 姚五、何六,此刻也已无话可说,唯有听令行事。 “走吧!” 牛斗星头一个出了岗亭。 “嗐……” 姚五何六叹着气,跟随了出去。 黄天玄则挨着一脸眼泪鼻涕的小棒槌无奈地摇头。他早年受过九爷的恩惠,将九爷视为恩公,如今恩公有难,他却无法相助,不免心如刀绞。 第177章 绝情绝义 当牛斗星带着姚五何六,来到齐小六的家门口时。 听到门外有动静的秀儿,走到院门前,立时被牛斗星冷若寒霜的一张脸吓了一跳。再一看,后面站着姚五何六,她更是慌张了起来。 “你们这是?……” “马老九在不在家?” 牛斗星用一种冷酷无情的语言,质问一脸慌张的秀儿。 “谁呀?”齐小六听到动静,快步走了过来,一见三位身穿官衣的副爷,又见牛斗星的脸色严肃,再看姚五何六脸上写满无奈,便猜出个七八不离十来。 “呦喂,是牛巡长呀。”他以一种很轻蔑地语气跟牛斗星说话,“您大驾光临寒舍,有何贵干呀?” 接着,换了一副笑脸:“这不是姚五爷、何六爷么,老没见着您二位了,您二位一向可好呀?” “齐会长好。”何六赶紧哈腰赔笑。 “我们老哥儿俩好着呢,您一向也好呀?”姚五也陪着笑说。 “好好好,我很好。对了,您二位来得正是时候,张八爷正好在了。” “嘿呦喂,老班头也在呀,太好了,太好了,我们哥儿俩大半年没见着老班头了,快快快,我们快着进去给老班头请安去。” 张八爷,张老八,原本衙门口的老架,老架者,狠人也,专管弹压地面,黑白两道通吃,属于厉害角色。 早先还都留着大辫子的时候,张八爷是衙门口的总班头,黄天玄是副班头,而姚五、何六则一直是混不出头的小皂吏。 现如今,张八爷老了,脾气磨没了,架子也不摆了。平时推着小车,走街串巷卖点儿小玩意儿,混个仨瓜俩枣够填饱肚子就行。闲下来的时候,就爱找他的老朋友马九爷聊闲天。有时候胳膊根儿痒痒了,老哥儿俩还要在当院比划比划。 马九爷是撂跤的高手,而张八爷正好也是行家。高手对行家,无异于棋逢对手,将遇良才,摔得那叫一个干净利落。甭管谁瞅见,都得挑起大拇指叫好。 姚五何六急于给老班头请安,而不顾牛斗星挡在前面,冲到院里,跑进屋里。一瞅,果然是老班头。 “给老班头请安。” 俩人用得是前清的打千儿礼。 “嘿呦。老五、老六,你俩老家伙还活着呢。” 张八爷跟他们逗起了乐子。 “给马九爷请安。” 俩人同样用了前清时候的打千儿礼。 “老五老六,你们老哥儿俩今儿怎么这么闲在呀?” “啊啊……我们,我们……” 俩人吞吞吐吐,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你俩王八蛋,吃了哑药了!” 张八爷瞪着大眼珠子,一张满是疤痢的大脸,叫人看着瘆得慌。 张八爷这一脸的疤痢,是被一只妖狐给抓出来的。好歹保住了一条命,脸面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我们是来请马九爷,跟我们,跟我们走一趟。”何六怯生生地说。 “放你妈的屁!”张八爷立时怒了,“老九怎 么了,杀人了,放火了,聚赌了,还是把你家孩子扔井里了。说!” “他他他……” 姚五何六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这时候,牛斗星进了屋。 齐小六没有拦他,也知道拦不住他,只能让开去路,任其大步进院。 “呀!这不是牛小臭么。”张八爷横眉倒立,语带轻蔑,“小子,威风了呀。怎么着,来给你师父送礼来了呀。” “张老八。”牛斗星语带严肃,“这没你的事,老实呆着你的。” “嘿!”张八爷反倒乐了,“好哇,能耐呀。早知道你小子是个白眼狼,我他妈那会子就该摔死你。” “老八,犯不上跟个孩子发脾气。”马九爷赶紧拦住了张八爷,语气和善地对牛斗星说:“斗星,你是找我的吧?什么事儿呀?” “马老九,我问你,聂生堂是不是你打死的?”牛斗星直言不讳地质问着。 “牛下臭,”齐小六登时发了火,“师父的名字也是你小子配叫得么?” “齐小六,”牛队长冷冷地说,“你想干嘛,别仗着你会长的身份耍威风,我此次是来抓马老九的,跟你没关系,你要敢妨碍公务,我连你一块儿抓!” “王八蛋。”齐小六真急了,上前就要动手。 结果刚把拳头举起来,就被马九爷一声“住手”,给喝止住了。 “斗星。不,牛巡长。”马九爷语气和蔼地说,“我的确见过聂生堂,但我并没有伤他。” “光凭嘴说,谁都会说。请你跟我们走一趟,有罪没罪,我们自会查清楚。”语气冰冷,入骨三分。 “小王八蛋,你敢!”张八爷发了火,拿出了混不吝的架势。 “姓牛的,你恩将仇报,你不是人!”齐小六在一帮帮腔。 “就是就是,”秀儿恶狠狠地说,“早知道你这么不是东西,当年还不如养条狗!” “都给我闭嘴!”九爷大吼一声,立即没人敢出声了。“牛巡长,你说得对,我跟你走。” “姚五。”牛斗星阴沉着一张脸,“按规矩办。” “巡长,这不合适吧。”姚五苦着一张脸,做哀求状。 “是呀巡长。”何六赶紧帮姚五说话,“这样不好,毕竟九爷对你有恩。让外人看见了,好说不好听,您的脊梁骨非得让人戳烂了不可。” “胡说!”牛斗星怒了,伸出一只手,“把铐子给我!” “嗐……”姚五很无奈地将挂在腰间,已经生锈的铁镣铐交到牛斗星的手里。 “王八蛋!我掐死你!”张八爷气得冒火,甩掉棉袄,这就要动粗。 “老八。”马九爷一把拉住了张八爷,“你想干嘛?想蹲大牢吗?我的事,你别管,就当给我个面子。好不好!” “老九。你,嗐!”张八爷狠狠地在自己的大腿上捶了一拳,愤愤地咬着牙,不再说一句话。 “师弟。”齐小六抱着拳头,说了软话,“不看憎面看佛面,不看鱼 情看水情,看在师父养你一场的份上,给师父留点儿颜面吧。师哥求你了。”语重心长,字字带泪。 “是呀。”秀儿也为九爷求情,“小臭呀,要不是师父,你哪能有今天。你恨师父,可你也不能动私刑呀,你要这么干了,你还配得上一撇一捺吗。” “秀儿。别说了。”九爷打断了秀儿的话,把双手递过去,“锁吧。” 接着,又对小六、秀儿和张八爷说:“这是王法,不容私情。你们谁也不要管,我没杀人,就是没杀,我相信,牛巡长一定会还我清白!” “咔吧,咔吧”两声,铁镣铐锁住了马九爷的手腕。 “走吧。”马九爷语气平和,毫无怒气。头一个出了屋。 “老班头,对不住您,我们是当力巴儿的,上面让怎么干,我们就得怎么干,没辙呀。” 姚五哭丧着一张老脸,无奈地跟老班头诉苦。 “嗐……”张八爷长叹一声,“老五、老六,麻烦你们老哥儿俩,别让老九吃苦。这个,你们拿着。”说话间,张八爷将钱袋子塞进了姚五的手里,“给老九买点儿合口的,多照顾着他点儿。” “老班头,使不得。我不能拿您的钱。”姚五说什么也不拿。 “拿着吧。这没多少,回头我再多拿一些给你们。你们要是还听我的话,就别磨叽了!” 姚五只得将钱袋子装进了自己的兜里。 “姚五、何六,还不走!”牛斗星已经不耐烦了。 “老班头,我们走了。” “老班头,您多保重。” 姚五、何六,两个老没出息的老家伙,无可奈何地随着他们的头儿一步一步往院外走。 秀儿坐在门槛上大哭,大骂牛斗星的祖宗八代。 齐小六则红着眼圈,送师父出门。他如今学稳当了,知道好歹了,所以,他没有闹腾,他不想给师父再添乱。 院子外,已经围满了人。都是听到动静,来看热闹的。 “九大爷。” “九哥。” 红喜子跟他老爹洪立本听到信儿急匆匆赶了过来。 “立本,喜子,别说了。有什么事,跟六子说。” “王八蛋!”红喜子红着眼圈,人生头一回骂了牛斗星。 牛斗星似没听见一样,根本不理。 “大伙儿瞧瞧呀,这他妈是个什么玩意儿。” “是呀,九爷白养他了。早知道他不是东西,就该饿死他。” “这就是白眼儿狼,他不得好死。” 大人骂,小孩骂,似乎,在所有人的眼里,牛斗星已经连人都算不上了。 有些气不过的人,竟捡起石头瓦片,要砸不是人的牛斗星。 “老少爷们儿,大娘嫂子们,别这样,千万别这样,求求您们了……” 是洪喜子的老爹洪立本连连作揖,苦苦哀求,才没让牛斗星挨打。 看着师父越走越远,小六终于忍不住掉下了眼泪。 只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这一刻,他的心——伤透了。 第178章 兰花未殒 白眼儿狼总算还多少有点儿良心,九爷虽然失了颜面,却并未遭到打骂。 老地道口的破岗亭是没法关押重犯的,因此,牛斗星临时借用了邻近警署的地方。 为了证明他不会偏私,他还特意找了那所警署的两名老员警,与他一同审问对他有养育之恩的九爷。 而写得一手好字的黄天玄,则在这一刻临时充当书记员。 “你就是马老九?这是你的大名么?”牛斗星表情严肃、语气冰冷地开始了讯问。明明对于师父的身世了如指掌,却还是依照规矩明知故问。 “是。我就是马老九。小时候,家里穷,爹娘没学问,不会给孩子取名,从娘娘庙拴回来的娃娃哥是家里的老大,后面出生的孩子,全都按着数字排,我是老幺,爹娘叫我小九。如今老了,成老九了。”九爷用极其平和的语气,不紧不慢地说着。 “那好。马老九,我问你,你昨夜晚间,是否与聂生堂见过面,并与其发生过口角,直至大打出手,将其毒打致死?说!” “回长官的话。”马九爷正色道:“我昨晚的确与聂生堂见过面,但我二人仅是语气急躁了些,并未发生过口角。更没有大打出手,我也不曾将其毒打致死。” “有人看到你二人争执间,聂生堂说了一句‘马九爷,再逼我,我就活不了了’,而后他一把将你推开,接着,他在前面跑,你在后面追。追至河边,你揪其臂膀不放。难道,还不是意欲行凶么?你说,你为何逼他,杀他所为何种目的?!” “回长官的话。”马九爷依旧正色道:“还是那句话,我二人仅是语气急躁,而非发生争执。聂生堂也的确说过那样的话,但逼他之人并非是我。我的确追其到河边,也的确揪其臂膀不放,只为留住他,再跟他说几句话,绝无害其性命之意。他将我手挣脱之后,再次朝前飞跑,我追了几步,便没有再追。回到家中,一直没有出门。这一点,我那徒弟齐小六两口子可以作证。” “哼!”牛斗星很是不屑,“那对夫妻难保没有包庇之嫌,一经查明属实,他们也要蹲大牢!” “好!”马九爷和善一笑,“那就烦请长官明察,还清白之人一个清白,还枉死之人一个公道。” 一旁伏在小桌上负责记录口供的黄天玄,愁眉苦脸,不住地叹气,本来写得一手好字,这一次却写得歪歪扭扭,甚至有几个字还写错了。 而负责审问马九爷的牛斗星却丝毫没有同情的样子,而是冷言冷语地训斥对面的马九爷:“我怎么查,不用你来管。我问你,你口口声声说聂生堂被人所逼,而那人并非是你,那你就说说,逼他之人究竟是谁。另外,你与聂生堂是如何认识 ,你去找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 “我与聂生堂认识不久,并非熟人。我去找他,只想跟他说几句话。也仅是如此而已。至于逼他之人是谁,我并不清楚。” “你说谎!”牛斗星用力一拍桌案,“定是你与他素有恩怨,威逼不成,恼羞杀人。你外表敦厚,内心凶恶,早些年,月黑杀人,风高放火的勾当你没少了干,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连死了的人都不放过,你还会在乎活人的一条命吗!说,你是怎么样杀害聂生堂的?!” 马九爷的脸上丝毫不见慌张,气定神闲,浑身透着一股子正气。 这反倒是叫陪同审讯的两名老员警有些看不过去了,他们与马九爷早就认识,对于马九爷的为人更是了解,见徒弟如此凶蛮地对待老恩师,自是对牛斗星的为人有了看法。 “牛巡长,”其中一个老员警劝说道,“审案不能这样审,如此一个审问之法,倒有些强加罪名之嫌了。” “是呀牛巡长,”另一个老员警也说,“如今社会开明,事事讲求文明,已不是前清那会子,随随便便就可以加个莫须有的罪名在他人的身上。马老九有罪无罪,还须细密调查,如此一个说他就是他,这样,只怕与文明二字相违背了。” 黄天玄赶紧帮腔:“是呀是呀,以前说打就打,说杀就杀,哪有个文明可言。而今……” “住嘴!”牛斗星一声暴喝,吓得黄天玄手一哆嗦,笔掉在了地上。 不听他人劝说的牛斗星直眉瞪眼地继续讯问着,而被他讯问的马九爷,却只是面露微笑,而一个字也不再说。 直到牛斗星几近声嘶力竭之时,这场讯问才终于结束。而口供笔录零零散散,与白写没什么两样。 九爷被带了出去,关进潮湿阴冷的囚牢当中。有囚徒认识九爷,赶紧凑上前打招呼。九爷跟他们不见外,不一会儿工夫,竟越说越热闹,笑声不断地响了起来。 只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齐小六呀,都快愁死了。好在大伙儿都劝着,要不然,他非拿刀子宰了牛斗星不可。 事已至此,只能花钱上下打点,好让师父少遭点儿罪。那么大岁数了,还要受牢狱之苦。嗐,只能说,九爷命苦呀! 晚上,黄天玄过来了,他告诉小六,九爷一切都好,不用太担心。再说了,九爷昔日对津门父老有恩,大伙儿都念着九爷的好,没人忍心欺负他。 有了黄天玄的话,小六的心里总算好受了点儿。 留黄天玄喝了一壶茶,扯了些无关紧要的闲篇。等把黄天玄送出门后,艳娇又来了。 刚进门,艳娇就哭了。 “艳娇姨,您先别哭了,我师父他不是没受罪么?”小六紧着劝。 “是呀艳娇姨,黄班头刚来过了, 说师父他老人家一切都好,大伙儿都关照他,没人欺负他。”秀儿也不住地劝。 “这个牛小臭,真是没良心,不分青红皂白,就把我男人给抓走了,他要有个三长两短,叫我还怎么活呀……” 得,艳娇把九爷当成亲丈夫了。 “艳娇姨,”小六说,“喜子打听过了,聂生堂的确遭了算计,两条胳膊,两条腿都让人给撅断了,肋骨断了三根,扎进了心肺,死的挺惨。我俩都认为是有人诚心陷害师父。” “那个挨千刀的是谁?”艳娇愤愤地问。 “还不知道。”小六说,“喜子跟西城那帮兄弟去打听了。我怀疑,是尤小春干得。” “尤小春有这个能耐么?”艳娇擦拭着眼泪问。 “尤小春能耐不小。您忘了,他以前是大武生。不过么……”小六蹙起了眉头,“聂生堂那么大的块头,愣是被人将手脚掰断,而且被人一拳将肋骨打断,那个人要么天生神力,要么练过神功,不然绝对不可能让聂生堂死得那么惨。所以,我尽管怀疑是尤小春干得,但也不敢确定一准儿就是他干得。” “要真是他干得,那么他就一定知道了些什么。”艳娇脸上露出了慌张,“不行,我得赶紧送如兰出津,要让尤小春知道她还活着,一定不会放过她!” “我看倒是没有必要这么急。”小六掐着下巴,眯缝着眼,一副胸有乾坤的模样,“倘若尤小春知道如兰还活着,他早就下手了,绝不会迟迟没有动静。再说,如兰的伤还没彻底好,苏老义的接骨丹尽管具有神效,却也不能立时将断掉的骨头接好。倘若长途颠簸,只怕如兰受不了。苏老义也说过,如果接好的骨头再次断裂,就不大好再接了。何况,如兰断掉的不是一两根骨头,而是满身的骨头,苏老义能一寸寸给接好,已经是天大的造化。再出意外,只怕苏老义也无能为力了。” “嗐……”艳娇无奈地叹气,“你说得对,是我太心急了。我受佩兰之托,救下如兰,可惜却救不了若兰,如果如兰再有个什么意外,佩兰的在天之灵又怎么能安息……”梨花带雨,呜咽饮泣,好不悲伤。 哭着哭着,艳娇哽咽着问:“若兰怎样了?不会出事吧?” “暂时还好。”齐小六说,“幸亏早一步收了她,不然,她已经化为了怨灵。她怨气太重,一旦放她出来,势必要有不少人遭她所害。嗐……身穿红衣含冤死,不变厉鬼又如何。若只杀该杀之人还好,奈何白骨无情、怨灵无义,无辜之人必受其所害。牛小臭被若兰所迷,浑浑噩噩,不知好歹,他一心以为师父狠毒,却不知师父是为他好。嗐!师弟呀师弟,你糊涂呀!”无奈叹气,愤愤不平。 第179章 执念成怨 您说哏儿不哏儿,徒弟亲手拷走的师父的消息,竟上了转天早晨的新闻纸。 这一下,全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都知道他牛斗星不是东西了。要不怎么说这天津卫也忒小了点儿,就没有藏得住的事儿。 这下,反倒对九爷有利了。 许多贤达人物联名为马九爷担保,因为,在他们的印象当中,马九爷绝对干不出伤天害理的勾当。 早些年,老马猴子在津门作孽,假扮妇人掳走孩童,致使许多人家绝了后嗣。要不是马九爷豁出一身剐,除掉老马猴,不定还有多少孩童遭邪妖荼毒。 还有,光绪三十年,黑龙王在三岔河口作祟,是马九爷与闹海蛟合力将其制服,才使得水陆码头重新焕发生机。 如此大义之人,怎会杀生害命呢? 所以,他们要求立即释放马九爷。 然而,牛斗星却执意不肯放人。他对各路小报记者表明态度:一天不破案,马老九就一天不能洗脱嫌疑!因此,他绝对不会放人! 当徒弟的对师父狠到这种程度,只怕也是世间少见喽。白云山倒是十分赞赏牛斗星的态度,当面予以嘉奖,并再次许诺,等案件厘清之后,升他为警长。 甭说,牛斗星还真得十分卖力。亲自去停尸房,仔细检查了聂生堂尸体上的伤。以他对九爷的了解,只需一拳就能将人的肋骨打断,并非做不到。 十几年前,当他还是要饭花子的时候,有一回在县衙门口,他亲眼见过九爷在与一个精通邪术的高手较量时,用一记快拳将其毙命。而那人的死状与聂生堂一模一样,都是肋骨断裂后,扎破心肺而毙命。既然一模一样,就很难说明聂生堂的死与马老九无关。 忙碌了一整天,有些疲惫的牛斗星,离开停尸房,在夜幕当中,独自朝住所的方向走着。 突然,两道刺眼的光芒射了过来。他下意识的用手遮住眼睛。 是一辆黑色轿车,随着“吱”一声刹车声响,停在了他的附近。 能坐轿车的,非富即贵,是他一个小小的巡长攀不起的。 他并不理会那辆轿车,继续往前走。 司机将车门打开后,有位身穿白色皮裘的贵妇下了车。 “哥。你等等。” 牛斗星陡然一抖,立即止住脚步。赶紧回头,居然是——桂桂子。 “是你?”他竟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哥。是我。”桂桂子的声音真好听,单是一声“哥”,就足以叫人神魂颠倒。 牛斗星马上意识到桂桂子来见他的目的不纯,当即将脸一沉,冷冰冰地问:“找我有事吗?” “嗯。有事。”桂桂子点点头,“上车再说吧。” “不了。我也有事。”牛斗星很是冰冷地说着。 显然,他并不想跟桂桂子有什么瓜葛。倒也是,他的心中现在只有若兰一个,已然没有了桂桂子的位置。因此,这个昔日令他魂牵梦绕的女子,此刻不过是一具能通人言的粉骷髅而已。 “求您。我不会耽误您太久。”桂桂子竟也对牛斗星使用了敬语。如此,两人的距离便更远了。 桂桂子的请求,是所有男人都不忍拒绝的,牛斗星也不例外。 两人肩并肩坐在后座上,司机识趣地走到一旁,掏出烟卷,吞云吐雾。没有吩咐,他是不敢靠前的。 若是以前,能与心怡的女子坐在一起 ,定会令牛斗星激动不已。而此时此刻,他却如一具冰雕,面上没有任何表情,浑身散发着一股阴冷。 “哥。” “慢着。” 未等桂桂子说后面的话,这具冰雕陡然将话打断,口吐冷气地说:“桂桂子小姐,我不是你哥,请你不要这样称呼我。” 桂桂子那张不可方物的脸,呆了一下,尴尬一笑:“牛巡长,耽误您回家,真不好意思。” “有话就说吧,没必要客套。” “其实,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只想求您……” “桂桂子小姐,请您自重。” 没等桂桂子把话说完,似冰雕一样的牛斗星再次将话打断。 “您一定是想为马老九说情。我没说错吧?如果是的话,就请别费口舌了。牛某穿得是官衣,吃得是官饭,秉公执法是牛某的职责。徇私之事,恕牛某办不到!” 说完话,开车门,一步跨出车外,回首冷对小佳人:“以后,请不要再来找我!”决绝之心,溢于言表。 言毕,大步离去。不顾小佳人双眸垂泪。 只道是,无情人自是无情,有情人始终有情。 黑暗中,一条人影钻入深巷,走走停停,不时回头观望,确定无人尾随,在一处门扉前落脚。游目四顾之后,抬手轻扣门环。急三声、慢三声,而后收手,静待院中人为其开门。 院门打开,黑影快速进入。 开门之人,非是旁人,正是艳娇。 “小生,确定没人跟着吧?” “您放心,确定没人。如兰怎样了?” “放心吧,好多了。能下地了,刚喝了粥,正等你呢。”艳娇咯咯地笑。 “劳您一直费心照顾他,实在让小生不知说些什么好。” “你就别这么客气了,快进屋吧。” 黑影正是文小生。只见他快步进屋,而后步入里屋。 “如兰。” “小生哥。” 四只手攥在一起,不舍得松开。 艳娇则识趣地进了厨房,不忍打扰一对痴男怨女卿卿我我。 “如兰,你知道吗,聂生堂死了?”文小生对那一侧躺在炕上的女子说。 那女子的容颜不俗,奈何面上带着一股风尘气息,不似良家中人。 “我听艳娇姨说了。聂生堂死不足惜,只可惜连累了他人。” 那女子口中的“他人”,正是马九爷。想必她不认识马九爷,仅是听艳娇说过而已。 “是呀。嗐!”文小生愤愤叹口气,“想不到牛斗星竟如此绝情绝义,枉我视他为正义之士。” “那你有法子救那位老人家吗?”那女子急切地问。 文小生摇头:“我没有法子。不过,我会尽全力找到真凶,还老人家一个清白。” “你可千万要小心,我不想你有意外。” “放心吧。算命的说过,我福大命大,且死不了呢。” 说罢,两人同时笑出声来。 “如兰,你觉着好些了么?”文小生极是关切地问。 “好多了。苏先生的药真管用,我今天已经能下地了。” “太好了。不过,你可千万不能心急。苏先生的药是神药,往后阴天下雨,骨裂处也不会酸疼。可一旦因为心急而使得接好的骨头再次裂开,可就不好办了。听话,千万别心急呀。” “小生哥,我全听你的。我有命能跟你重相见,是佩兰姐拿她的命换来的,我不能不珍惜。” “好如兰,你这样想就对了。你 放心,佩兰的仇,我一定会报,如今害死她的八个人都已经死了,下一个就是尤小春,再下一个就是小李妈。” “小生哥,我想求你别杀小李妈。她不是坏人,真正坏的是尤小春。” “不行!若不是她事事都听尤小春的,又何至于让若兰和佩兰枉死。我已发过誓,非杀她不可。” “嗐……好吧。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只是千万记着小心,尤小春不是好对付的。”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说着,文小生笑了。 “你笑什么呀?” “我笑呀,那些人真好糊弄。明明是我宰了‘八大金刚’中的七个,我只说了一句厉鬼害人,他们竟全都信了,并且深信不疑。” 那女子也跟着笑:“也不怨他们好糊弄,换成是我,我也信你的话。把人的肚子刨开,再把心摘走。任谁看了,都会心惊肉跳,你说是鬼干的,他们连怀疑都不敢怀疑。我在堂子里的时候,就知道你鬼点子多,可我没想到,连装鬼害人的点子你都能想得出来。”说着,咯咯咯直乐。 “不这样还能怎样。”文小声说,“他们对若兰和你,还有佩兰那么狠毒,不将他们的一颗黑心摘掉喂狗,不足以慰藉若兰和佩兰的在天之灵。” “呀!你真把他们的心喂了狗呀?” “当然是真的。我跟你说,好玩着呢。那些野狗吃上了瘾,现在一见着我,就朝我摇头摆尾,求我再赏它们一颗人心吃。我答应它们,再过些日子,准给它们来一颗黑如锅底的心,让它们吃了之后,这辈子都忘不了那颗黑心的臭味儿。” “哎呀,你真逗。” “只是我没想到聂生堂会死。他倘若一直装疯下去,兴许还不会遭此厄运。可惜这个人不够矜持,有此横祸,实属活该,只是可怜了他的老娘,从此孤苦无依,无法安享晚年。” “儿子作孽,老母无责,你要有能力,就帮一帮吧。” “放心吧,我知道该怎么做。” “小生哥,我想求你帮我一个忙。” “哎呀我的好如兰,我跟你虽然不是夫妻,却已胜似夫妻。夫妻之间,又何谈一个求字。夫帮妻,天经地义,你说吧,要我做什么?” “我听艳娇姨说,那位马老先生的徒弟,叫什么齐小六的,制住了若兰。若兰回魂,只为见我。我当日于生死一刻对她说,一年之后,与她相见。那傻丫头素有执念,到死都记着我这句话。她不肯投生,全是因为我。我想跟她见一面,也好让她了却心愿。小生哥,你就帮帮我吧。” 文小生紧皱双眉,分明是为难。 “如兰,想必艳娇姨已经跟你说过。若兰胸口憋着一口怨气,只怕已成怨灵。倘若放她出来,只怕她会……” “不会的。” 那女子打断了文小生话。 “她不会的。她生前那样懂事,即便是做鬼,也是一只懂事的鬼。绝对不会祸害无辜。小生哥,相信我,好么?” 文小生沉默不语。 “小生哥,我若见不到她,她便一日不肯投生,做孤魂野鬼,一定很苦很苦。我想,佩兰姐在天之灵,也想我与若兰见最后一面。小生哥,求你了,求你了却我和若兰的心愿吧,求你了……” “嗐……”文小生终于点了头,“好吧。就让我帮你了却这段姐妹之情吧!” 第180章 凶案再现 次日清晨,文小生去见齐小六。客套之后,开门见山,说明来意。 小六摆手,坚决不肯答应。 文小生只得再次央求。 齐小六深闭固拒,表示碍难从命。他好言道:放一只怨灵出来,只会徒增灾祸,而无半点益处。姐妹深情,天可怜见,奈何人鬼殊途,何况白骨无情,如兰倘执意与若兰相见,只怕会遭若兰所害。故而,为众生好,也为如兰好,还请文兄不必多言。 一席话彬彬有礼,且已讲明厉害,文小生又怎会执拗。谢过齐小六,出门而去。 秀儿凑到丈夫身边,小声问:“你说这个文小生还会再来么?” “我想他不会再来了。即便来了,我还是那两个字——不行。他是个明晓事理之人,我想他一定不会强人所难。对了,你给我拿点钱,我去看看师父。” “我跟你一块儿去。” “放屁!”齐小六把眼珠子一瞪,“大牢是你一个妇道人家能进的么。老实在家呆着,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师父的事不用你操心。” 要按以往,秀儿非立马翻呲不可。可她现在不敢闹腾了,她晓得丈夫心里烦,她不能再给丈夫添乱。 母老虎变成了小花猫,温顺,听话,乖巧,倒也挺招人稀罕的。 以齐小六如今的身份,想进大牢见某个人,并非什么难事。轻轻松松见到师父,爷儿俩说了好半天的话。 听师父说在里面好吃好喝,一点儿委屈都没受,小六的心里才多少踏实了一些。 而牛斗星,则一门心思地找寻马九爷杀人的证据。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仅凭小棒槌一个人的口供,尚不能治马九爷的罪。 而发现聂生堂尸体的地方,又早已被看热闹的人群踩踏得乱七八糟,已无法找到具有价值的线索。 虽然这期间,又提审过马九爷两次,但得到的口供与先前并无两样。 九爷咬死了口,他一没有杀害聂生堂的意图,二没有杀死聂生堂的经过,仅是想跟聂生堂说几句话而已。至于聂生堂之死是何人所为,劳烦牛巡长再去查查。 牛斗星倒是真心想要找出真凶,却苦于难寻线索,始终是白纸一张。他本来就因见不到若兰而憔悴,如此一折腾,整个人瘦了一圈儿,昔日的 精气神儿差不多快要耗光了。 就在他烦躁上火之际,何六慌慌张张地来到他面前,向他报告,有人发现了一具男尸,经确认,是七仙堂的大茶壶赵二。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赵二?”牛斗星想起了这个人。那晚他去七仙堂打听消息,对他献殷勤,又对他逞凶狂的不正是这个人么。 他问何六,尸体是在哪儿发现的,谁发现的,又是怎么死的? 何六说:“尸体是在河边发现的。有个早起遛弯儿的老头儿,走到北大关浮桥地段的时候,隐隐约约地瞧见尚未冻冰的河边有个黑乎乎的东西像是人头。于是乎,他便下去看究竟是不是人头。看过之后,方知是人头不假,便立即报告给了水上警务署二道分署。” 对于这个名叫赵二的大茶壶之死,牛斗星根本不放在心上,似这种泼皮之流,死就死了,没什么值得可惜的。因此,他并不想继续追问赵二的死因。 可是,从何六脸上不自然的表情来看,他似乎还有话要说。 “何六,你还想说什么?”牛斗星并无好气地问。 “是这样的。”何六老实回答,“赵二的尸体被捞上来后,才发现他……”吞吞吐吐,必有猫腻。 “好好说话!”牛斗星语气很凶,全因烦躁所生。 “是!”何六腾地将腰板挺直,“赵二的尸体被捞出水后,才发现他肚子里的零碎已经被掏空了。” “你说什么?”牛斗星紧锁双眉,不由得想起了孙胡子的死状。 “我说,赵二肚子里的零碎,已经被掏空了!”何六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有力。 “你亲眼看见了?” “是!”何六说,“属下家住那边,赶巧负责打捞死尸的水警是我的妹夫,所以,我到跟前看了个清清楚楚。” “那岂不是跟孙胡子的死状一模一样了?”牛斗星赶紧问。 “依属下看,看似很像,却又不像。” “怎么个不像?” “孙胡子以及另外六名死者,虽也遭受开膛破肚之刑,却紧紧是被摘走了心脏,其余的零碎一样不少。而赵二,则是所有的零碎全都被掏空。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前胸、后背布满裂口,皮开肉绽,深处可见白骨,像极了遭受过虎狼之类的猛兽袭击。” “胡 说!”牛斗星陡然一拍桌案,“无山无林,哪来的猛兽!” “是!”何六马上说,“属下仅是看着像,并不敢断定那些裂口出自何种凶器。另外,赵二的一只手里,死死地抓着一条披肩。” “披肩?”牛斗星似乎对赵二之死有了兴趣,“什么样的披肩?” 何六赶紧回话:“是一条白狐狸披肩,一根杂毛都没有。” 又说:“能用白狐狸披肩的,都是有钱人家的女子。只是,如此一条名贵的披肩,如何落到赵二的手里,就不得而知了。但属下认为……这个……” “有话就说。别磨叽!” “属下认为,赵二之死,与白狐披肩的主人一定有关!” 牛斗星皱着眉头,沉默不语。显然,他认可了何六的猜测。 何六接着说:“一个女子,且是个富贵女子,却能将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开膛破肚,那女子一定不是俗类,而是……” 何六不敢往下说了,他怕挨巡长的骂。 “你怀疑又是厉鬼作祟?”牛斗星替何六说出了后面的话。 “是!若不是厉鬼,又怎能叫一个人死得那么惨。” 牛斗星再次陷入沉默。半晌,才对何六说:“你跟水上的人认识对吧?” “对。”何六回话,“我妹夫就是水警。您是打算亲自过去看看赵二的死尸?” “你现在就跟我走一趟。” 巡长的吩咐,作为下属的何六不敢不从。 之所以要让何六打前锋,是因为水警与陆警素来谁看谁都不顺眼。水上的事,由水警单方面的处理。反之,路上的事,水警休想掺和。双方势同水火,经常出现摩擦,好几回大打出手,甚至开了枪。经历多次火并之后,双方更是同行如敌国,想要缓和关系——姥姥!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亏着有何六这层关系,牛斗星才可顺利见到赵二的死尸。怎是一个惨字了得。正如何六所说,赵二肚子里的零碎,已经被掏干净了。浑身都是裂口,果然与遭野兽利爪造成得伤几乎一样。 牛斗星想看一看那条白狐披肩。何六的妹夫给足大舅哥面子,将那条已经晾干的白狐披肩拿给牛斗星过目。 只看了一眼,牛斗星的眉头便拧成了疙瘩。 这条披肩好眼熟。那晚,桂桂子肩上的,不正是这条披肩?! 第181章 狸猫怪谈 荒唐。风光无限的桂桂子,又怎会是杀死泼皮赵二的真凶。她一弱质女流,连鸡都不敢杀,又怎会杀人。 也许,赵二从堂子里偷了某个姑娘的披肩,正准备拿回家藏起来,却在半路遭遇横祸,惨死于水中。仅凭一条披风,就怀疑桂桂子,未免太可笑了。 问了何六的妹夫,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发现么?赵二肚子里零碎,一点也没有找到么? 何六的妹夫告知牛斗星,除此之外,再无发现。他当水警也有二十几年了,死尸见过不计其数,却还是头一回见过死得这么惨的人。他开玩笑说,赵二倒像是遇到了老狸子。 牛斗星问他,此话怎讲? 他说:“狸子最爱吃猫,不吃肉,只吃下水。用爪子割开猫的肚子,将五脏六腑大肠小肠,吃个一干二净,而将空膛的死猫不屑一顾。赵二这小子,肚子里的零碎被掏了个干净,不正是跟老狸子吃猫的手段一模一样么。” 他还说:“咱津门一直流传老狸子成精的传说,传得有鼻子有眼儿,都说老狸子吃人跟吃猫一个样儿,只吃下水而不吃肉。赵二这个死德性,还不是跟传说的一个样儿么。” 牛斗星自是不信这些无稽之谈。既然死尸也看了,披肩也瞧了,也没有多余的发现,他也就没必要在水警队逗留了。他看出,好几个水警对他投来厌恶的目光,要再不走,只怕他们就该找自己的茬儿了。于是,他让何六跟他赶紧走。 离开水警队后,他一直琢磨着赵二的死因,又是一宿没能睡好。 转天早起,竟又听说有命案发生。水警队又在水里捞出一具死尸,死法跟赵二一模一样,都是满身裂口,肚腹撕裂,五脏一样不剩地被掏了去。 这回死的,同样是七仙堂的人,与赵二一样,干得也是大茶壶的差事。与赵二不一样的是,此人两手空空,除了一具死尸,再无其他发现。 连着两天都有人遭开膛破肚而死,并且五脏六腑被掏了个干净。一时间,老狸子害命的谣言四起,越传越邪乎。七仙堂 接连死了两个人,怎不人心惶惶,生意自然也就干不成了,没有人肯去沾染晦气。 小李妈着了急,请来紫竹林的居士,从早到晚不停地念经。 有用么? 嘿嘿。 俩字——没用! 这天,又出人命了。与前面两个的死状一模一样,唯一不同的是,这回死得是个女的,人称胖妈。 人如其名,大胖娘们儿一个。她是小李妈的干妹妹,平时替她的干姐姐管着七仙堂。人么,倒是很有人缘儿,见谁都乐乐呵呵的,没想到连她都遇害了,自然也就越发地让人有话可说了。 有人说:“胖妈表面随和,其实很不是东西,经常克扣姑娘们的皮肉钱,还经常找茬欺负人,堂子里的姑娘们,表面上一口一个二妈叫得亲热,实则暗地里都讨厌她,求神拜佛咒她早死。这回得偿所愿了,老狸子帮她们除了心头恨。” 还有人说:“胖妈家里明明有爷们儿,可她嫌爷们儿窝囊,于是在外面净找小白脸儿。她近来跟一个名叫十六郎的小戏子勾搭到了一块儿,每晚必去与十六郎私会。要不是她好这一口,非见十六郎不可,兴许还不能半路让老狸子掏了下水。” 还有人开玩笑说:“这回呀,老狸子该消停一阵子了。胖妈的肚子那么大,下水一定也比常人的多。老狸子吃了那么一个大肚囊子,还不得歇几天呀。” 接连三天死了仨,老狸子杀生害命的传言妥妥地坐实了。 各路小报,胡说八道,竟有甚者,扬言亲眼见到老狸子掏下水的经过。吹得那叫一个邪乎呀,纵使蒲松龄在世,都写不出这等荒唐文章。 书馆里,热闹了。说书先生不说隋唐,不说两宋,也不说岳家将、彭公案,什么胜英、黄天霸、展雄飞、白玉堂,等等英雄豪杰,统统晾在一边儿,现编津门第一邪乎事儿——老狸子怪谈。 这一来,谁要敢说那些人不是老狸子害的,立马就要挨顿打。别人都信,就你不信,你还是人么! 事实上,就连牛斗星,也不得不信了。为此,他刻意将 老恩师从囚牢中提出来,问老恩师如何看待这一模一样的三桩命案。 九爷很是随和地说:“信则有,不信则无。是与不是,还需人来查。如果牛巡长肯行方便,我想亲眼看看那三具尸体。” 跟随在牛斗星身边的黄天玄赶紧说:“好哇,您是大拿,这种事情非得您出面不可。”接着,向牛斗星央求道:“您就行个方便,让九爷去看看吧。” 本以为牛斗星会痛快答应,却不想,他却执意不肯行这个方便。 既如此,九爷也只能无奈一笑。但他在临回囚牢之前,还是不忘叮嘱:“小心行事,切莫急躁。若真是妖邪作祟,必有痕迹留下,只需仔细甄别,定有不小发现。” 牛斗星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语气冰冷地说:“不劳你关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第四天一大早,正当大伙儿全都等着听发现第四具尸体的消息时,却传来了更为惊天动地的消息——桂桂子小姐病了! 这可是天大的新闻呀,桂桂子小姐居然病了,这叫津门的阔少爷、富老爷可怎么活呀?想当年,老佛爷殡天的消息都没有今个儿桂桂子小姐生病的消息轰动。 新闻纸上是这么写的:花国之女皇,小野桂桂子,不幸感染风寒。其性格顽强,不惧病魔,拒中西二医于门外,以其娇柔之躯,与病魔作斗争,实乃当世穆桂英,巾帼一英雄也!让我们一起为桂桂子小姐祈祷,众志成城,其利断金,祈愿桂桂子小姐早日战胜病魔,方为花国之福,津门之幸。 仅半天光景,桂桂子小姐所居住的洋楼外面,便聚满了各界英才。慰问信、鲜花、水果、各种高档时髦货,堆成了小山。 牛斗星看了新闻纸,嗤之以鼻,不予理会。这要换成从前,他必是头一个到桂桂子居住的洋楼外等着见桂桂子一面的人。而此时的他,只想着若兰,而几乎快要忘了桂桂子是何许人也了。 不过么,他心底总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总觉着桂桂子与接二连三的命案有直接关联。 是错觉么? 不像! 第182章 凌晨诡事 中午时分,正当牛斗星走在街上,准备找个小馆子吃点东西的时候,突然有人喊住了他。 他扭脸一看,原来是老熟人鲁大嘴。他如今视鲁大嘴为仇家,因此,他不想跟仇家有任何话语。 “牛老弟,牛老弟,别不理人呀,咱在一个院儿住了那么久,老哥老弟亲亲热热,你现在咋装着不认识俺呢?” 牛斗星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继续走自己的路。 鲁大嘴是山东人,性子直,爱冲动,撂下车把,几步跑到牛斗星的身边,一把抓住了牛斗星的手腕。 “老弟呀,别这样呀,你这样,让俺这心里不好受呀。求求你了,听俺说几句话,就当行行善,好不好?” “鲁大嘴,你不好好拉你的车,拉着我干嘛。我跟你没交集,少他妈跟我耍贫嘴。”牛斗星阴沉着脸,语气很不友好。 “牛老弟,至于这样么。你不知道呀,自打你搬走了之后,金二爷、金二婶子愣是急病了。他们可是把你当亲生儿子呀,你走了,他们受不了呀。” “少废话!他姓金,我姓牛,我跟他没一文钱关系,你少在我面前说这些。还有事吗,没事就撒手!” “老弟呀,你不能这么绝情绝义呀。” “撒手!你再不撒手,别怪我不客气!” 鲁大嘴惹不起穿官衣的,赶紧松开了手。 “哼!”牛斗星抬脚便走。 “牛老弟,先别走,先别走……” 鲁大嘴急火火地追上去,再次抓住了牛斗星的胳膊。 “你想干嘛?”牛斗星急了眼,喷了鲁大嘴一脸唾沫星子。 “你先别急着走,俺有事要跟你说。”鲁大嘴咧着大嘴,面露哀求之色。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牛斗星的语气稍微缓和了那么一点儿,“我没闲工夫陪你扯闲篇子。” 鲁大嘴扫眼看了看左右,认为可以说了,才小声地说:“俺看见一件事。” “你看见什么,跟我有关系么?” “没有关系。但——”鲁大嘴 吭哧了一下,“但又有关系。” “什么屁话!”牛斗星陡然一瞪眼珠子,“你有毛病吧。” “嗐。怎么说呢,虽然跟你没关系,但对你有好处。” “哼哼——”牛斗星冷笑,“那你就说说,对我有什么好处。” 鲁大嘴又朝左右看了看,很清静,没有路人走动。这才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说:“俺看见桂桂子了,你信不信?” “你还有正事吗?!”牛斗星登时冒了火,“她的照片天天上新闻纸,见着了有什么新鲜的。” “不是。俺不看新闻纸,俺看见真人了。”鲁大嘴的脸色越发地神秘了。 “看见就看见呗,你从早到晚拉车到处跑,看见了有什么好新鲜的。怎么?去了趟租界,觉着了不起了,要找人显摆显摆?” “咦!”鲁大嘴不高兴了,“瞧您这话说得,俺是那种爱显摆的人么。俺是说,俺那天晚上,在河边见着了她。” “河边?”牛斗星愣怔一下,“在哪段儿见着她的?” “北大关浮桥那一段儿。”鲁大嘴说完话,赶紧朝身后看了看,生怕有人顺道听见似的。 这下,牛斗星彻底愣怔住了。 北大关浮桥那段儿,不正是发现泼皮赵二死尸的地方么。莲儿,不,桂桂子大晚上去哪儿干嘛? “鲁大嘴,你可别胡说。你要敢胡说八道,我可轻饶不了你!”他沉着脸,阴恻恻地威胁。 “俺对天发誓,俺要有一句瞎话,就让俺的下水也让邪祟掏干净!” 鲁大嘴发得这可是毒誓,叫牛斗星没有不信的理由。 “你看见是她一个人么?”牛斗星看着左右,压低声音问。 “不是一个人。”鲁大嘴同样看着左右,压低着声音,“还有个男人。” “男人?”牛斗星面露惊诧神色,眉头一紧,“赵二?!” “对!”鲁大嘴语气肯定,“就是七仙堂的大茶壶赵二。俺以前见过他,还拉过他,那是个坐车不给钱的王八蛋,死了 活该,死晚了。” “别说这些没用的,你看见桂桂子把赵二给怎么着了?”牛斗星急急慌慌地问。 “小孩儿没有娘,说来话可长了。俺那晚呀,拉了个远道,往回走的时候,差不多快到子时了,按洋人的钟点儿,快二十三点了。 俺拉车这些年,还是头一回拉活拉到这么晚。哎呀,俺这心里发慌呀,总觉着有人坐在俺的车坐上。你也知道,人一慌就容易出乱,俺就出乱了,他娘地走错路了,傻乎乎地到了河边。 俺一看呀,咦!这不是北大关浮桥了么。他奶奶个孙子的,越走越远了。俺正烦气呢,迷迷糊糊地——瞅见河岸下面似乎有人。 俺心说,这黑灯瞎火地,谁没事往河边溜达呀。哎呀娘啊,别是想不开要跳河吧。可不中,俺不能见死不救呀。 俺赶紧把车把撂下,正想冲下去拉住那个人。咦!不对呀,不是一个人,是俩人! 哦——要是俩人的话,就不是寻死了。这下俺就放心了,俺一想,备不住这是搞破鞋的,不是正经玩意儿。 俺看了一会儿,看出来了,还真是一个女的,一个男的。哎呀,那个女的呀,穿得老好了,穿皮毛的,能是穷鬼么,是阔太太呀。 俺不着急走了,有这么好看的热闹,俺不看不就吃亏了么。 俺呀,藏在个没人要的破烂窝棚后面扒头看。他娘的,还踩了一脚屎。那个破烂窝棚成茅房了,娘呀,臭死个人呀。 为了看好戏,俺他娘还管啥香臭呀。可俺看着看着,越看越不对劲儿。 俺纳闷,那个男的,咋跟个大傻子似的呐。那女的在前面走,那男的一步一步跟在后面。那女的只要一停下来,那男的也立马停下来。 不对劲,不对劲,邪乎呀。等俺再看下去,娘呀,还不如不看,差点儿吓得俺拉一裤兜子!” 鲁大嘴大白天打了个冷颤,看来仍有心悸。 “别停下呀,接着说。”牛斗星忙不迭地催促。 第183章 路遇古怪 鲁大嘴见牛斗星着了急,生怕他再发火,赶紧说:“俺看见那个女的停住了,她一停住,那个男的也立马停住了。俺怎么看,怎么觉着那个女的眼熟。俺心说,这么好看的一个大姑娘真少见呀。她是谁呢?咋看着这么眼熟呢?俺就想呀想呀……嘿!俺想起来了!那不是大名鼎鼎的桂桂子小姐么。会是桂桂子么?娘唉,可不是么,真是桂桂子呀!” 鲁大嘴越说越激动,声儿突然大了起来。 “你疯了!”牛斗星急忙在他肩头上搡了一下。 鲁大嘴赶紧一把将自己的一张大嘴捂住,慌忙朝着左右身后看了看,见没人路过,拿开捂着大嘴的手,舒了一口气:“哎呀娘呀,幸好没人。” “快说,接下来咋样了?”牛斗星急急地催着。 “接下来呀,了不得了!”鲁大嘴又把声儿往下压了压,用牛斗星刚好能听清的极小声儿说:“那个桂桂子跟赵二脸对脸站着,咯咯咯地笑。笑得那叫一个瘆人呀,听得俺出了一身冷汗。笑够了,她就说:‘赵二呀赵二,你这个王八蛋,帮着姓尤的干了那么多坏事,今晚上姑奶奶就要看看你的心究竟有多黑。’” “她真是这么说的,你确定你没听错?”牛斗星竟有些不敢相信鲁大嘴的话了。 “俺没听错,她真是那么说得。那会儿河边一个人也没有,她的声音挺大,俺的耳力又好,所以俺听得可清楚哩。” “这怎么可能呢——”牛斗星自言自语,以他对莲儿,也就是桂桂子的认识,那是一个文弱女子,平时连句脏话都不好意思说,又怎能够说出这种狠话来。但从鲁大嘴的语气,以及从鲁大嘴诚实无欺的表情上,他认为鲁大嘴说得又都是实话。 “怎么?”鲁大嘴问他,“你不信呀?” 牛斗星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只是催着鲁大嘴接着说。 鲁大嘴又说:“俺当时纳闷呀,这个桂桂子究竟想干啥呀。再看桂桂子,‘啪啪’拍了两下巴掌,立时有个黑影窜了出来,可是把俺吓了一大跳。娘呀,这也太邪乎了,明明河边 只有桂桂子和赵二,怎么一下多出个黑影来呢。” “你看清那个黑影是什么东西了么?” “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像是……”鲁大嘴皱着眉头,好好想了想,“像是个老太太,又像是大猫。” “那到底是人还是猫?”牛斗星急急地问。 “俺真知不道是人是猫。”鲁大嘴摇着头说,“俺就看见那个怪东西一下将赵二给扑倒了。对了,赵二倒下的时候,从桂桂子的身上拽下一块白布。” “白布?”牛斗星一下便明白了,那不是白布,而是一条白狐披肩。“照你这么说,将赵二开膛破肚的,是那个像人又像猫的怪物?” “可不是咋地,就是那个怪物干的。”鲁大嘴咽了咽口水,分明心有余悸,“那个怪物嘁哩喀喳就把赵二的棉袄给撕烂了,接着……哎呀娘呀,吓死俺了……” “接着就把赵二的肚子撕开,吃肚子里的零碎。”牛斗星替鲁大嘴把话说出。 “天爷爷呀,活吃人呀!”鲁大嘴打了个冷颤,“桂桂子就在一边看着,还一个劲儿咯咯地乐。等到那个怪物从赵二身边离开后,她又说什么让你也尝尝被水淹的滋味。说完了,一脚把赵二踢进了水里。让你说说,这娘们儿还是人么?”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牛斗星皱眉不语,显然他也糊涂了。 鲁大嘴此刻也将嘴巴闭上,不再言语了。 “大嘴哥。”牛斗星的语气相比先前和蔼了很多,“这些话你没有跟别人说过吧?” “俺哪敢呀。”鲁大嘴赶紧说,“俺跟你说,是想让你能破了这个案子,那时候,你不就能升职加薪了么。所以,俺说这事对你是好事。” 牛斗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兄弟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不过,为了你自己好,你那晚的所见所闻从这一刻起最好是全都忘掉,千万不可再叫任何人知道。这其中的道理,我想你会懂得。” “俺懂俺懂,您是担心俺说出去后,会给自己惹麻烦。你放心吧,俺绝对不会再跟别人说。牛老弟呀,你可得多长个心眼儿呀,那个桂桂子可不是好对付的,她身边那个怪 物专掏肚肠子呀。千万要小心,别大意了啊。” “谢谢你的关心,我会多加小心的。” “那好。俺走了呀。” ‘好。慢走呀。” 目送鲁大嘴拉着车走远后,牛斗星陷入了陈思当中。 最终,他决定去见桂桂子一面。倘若真如鲁大嘴所说,他也只能不讲情面了。 为自身安危着想,他找到白云山,请求批给他一支手枪。 白云山根本不问他要枪干嘛,当即写了一张条子,准许他拿回配枪。 有枪在手,踏实多了。 当晚,他只身前往桂桂子的住处。没想到,桂桂子居住的洋楼外,仍旧热闹的很。一半儿是小报记者,一半儿是登徒浪子。他自知连靠近门口做不到,也只能是无功而返了。 当他拐上一条窄路,准备抄个近道早点儿回住处时。一个黑影突然现身在他的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怎不叫他心头一凛。他以为碰上了劫道的,下意识地伸手掏枪。 没等他把枪掏出来,黑影却说话了:“你就是牛斗星?” 声音嘶哑,阴阴沉沉,很不顺耳。尽管牛斗星看不清对方的面孔,却也能从声音中判断出,此人定是个上了年岁的老女人。 “你是谁?”牛斗星反问了一句。 “你别管我是谁。”那老女人并无好气地说,“我家小姐要见你,烦你跟我走一趟。” “你家小姐?”牛斗星纳闷地问,“我认识她么?” “废话!”那老女人似乎已经不耐烦了,“男人那么多,不缺你一个,要是不认识,她何苦非要见你。怎么?你没胆了?” “哼!”牛斗星冷笑一声,“去就去,我倒要看看,我今晚上要交什么样的桃花运。” “嘻嘻嘻……”那老女人阴恻恻的笑了两声,“那就跟我走吧。” 说完话,老女人转过身,脚步轻盈地在前面引路。 好个古怪之人。牛斗星心中七上八下打起鼓来。这老女人弓腰驼背,身披一件黑袍,遮住面门,似乎不想让人看清她的脸。 如此古怪之人,不似善良之辈,就这么跟她去了,会不会有危险…… 第184章 邪花再生 在一处红砖砌成的小楼前,那一古怪老妇停住了脚步。 “小姐就在里面。你自己进去吧。她在二楼等着你呢。” 说完话,古怪老妇独自走开了。 牛斗星立在门前,犹豫着该不该踏入。 既来之,则安之;是福是祸,进去再说! 打定主意,抖擞余勇,推门而入。 室内漆黑一片,伸手难见五指。 按古怪老妇所指引,踏步上台阶,攀上二楼看端倪。 二楼虽有光,却不甚明亮。见一女子背对自己,乌黑长发、身穿旗袍,轮廓分明,煞是动人。 那背影对于牛斗星而言并不陌生,相反,还很熟悉。除了桂桂子,谁又有这般好腰臀。 既是熟人,自是不必拘束。这一女子,已成妖邪,非往日之纤纤弱质。 牛斗星为人爱憎分明,断然不能放过这一妖女。麻利地将配枪掏出,“咔”一声,子弹上膛。只待一扣扳机,怒火便可喷射而出。 “原来你住在这里?”未曾开枪,先行开口:“你找我有什么事?”语气冰冷,毫无热情。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好个妖女,善用空城计。真身既在此,那洋楼当中又怎会有人。可笑那些登徒子们一厢情愿地守在楼外,只为见他们的桂桂子小姐一面,却不晓得那楼里空空如也,连个鬼影都没有。 然而,就在桂桂子转过傲人身姿的一刹那,牛斗星竟立时化为泥塑木雕,张大着嘴,瞪大着眼,木木呆呆,定格住了。 眼前之人,那是什么桂桂子,分明是令他魂牵梦绕的若兰。莫非兰麝有香,邪花再生? 梨涡浅笑,情意绵绵。 “哥哥。” 一声哥哥,肉麻骨酥。 没错了,这正是若兰的声音。 “你是……”牛斗星以为置身梦境,不敢相信眼见为实。 “是我。若兰呀。”声甜音美,字字清晰。 “若兰……你真是若兰……”声音颤抖,如诉如泣。 “真的是我……”若兰竟也落下泪来。 “若兰!” 牛斗星大叫一声,将手枪丢落在地。一步跑到近前,紧紧将若兰抱住。不叫命运将人分开。 “若兰,若兰……” 偌大一个男人,竟似个孩子一般,委屈地大哭起来。 而若兰,又怎不随着这颗多情种子,一同饮泣。 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似牛斗星这种有情男儿,谁遇 到就是谁的福气。 良久,悲声散去,换来笑语。 牛斗星兴奋且激动地要若兰对他说,这些日子,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明明他的师哥齐小六说过,已将若兰一刀消魂,而若兰这不好好地在自己面前么? 不仅如此,若兰的身上分明带有体温,且暖意袭人。鬼怪属阴,绝无阳气。若面前这个若兰是鬼是怪,身体又怎会这般炙热?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牛斗星不知兰因絮果,这一刻彻底糊涂了。 若兰用带有热度的纤纤小手替有情郎拭掉脸颊泪水,浅笑若无,一如谪仙。 启朱唇,开玉齿,面露羞赧,楚楚低吟:“你知道我是……” 没等若兰把话说全,牛斗星伸手捂住了她的小嘴。 “我知道!”冲口而出,“不管你是人是鬼,我都不在乎!” 此一言出,不管是人是鬼,焉有一个把持得住。 若兰泫然欲泣,却咬着自己的唇,强忍住不叫眼泪落下。 四目相对,无声无语。长夜漫漫,寂寞难捱。 眼为心苗,心为欲种。良宵苦短,何不欢娱。 如沸水中的两尾鱼,于水火之间,抵死缠绵,忘却人间何世。 待晨光熹微之际,沸水变冷之后,两尾死去活来的鱼儿,终于不再拼命了。 若兰小鸟依人般,慵懒地枕着牛斗星的一条手臂,坏坏地问他:“我是人是鬼?” “你呀。”牛斗星用一根手指在她的鼻头上轻轻按了一下,“是人,也是鬼,还是妖,而我却实实在在地做了一回神仙。” 此言出口,免不了又是一阵嬉闹。 都说人鬼殊途,亲近不得,在牛斗星看来,纯属胡说八道。鬼哪有这般好伎俩。 “神仙哥哥,”若兰羞赧地说:“一辈子在一起,好么?” “好!”牛斗星不假思索,便冲口而出。这也正是他想说的话。 “我要真是鬼,你可千万不能嫌弃我,我生前很小气,死了也是小气鬼。你要嫌弃了我,我可要拉你一块儿做鬼。”说着,若兰竟又要掉眼泪。 “好呀,拉我一块儿做鬼吧。跟你做一对鬼夫妻,好过在世上独自做人。” “不!”若兰笑了,“我才舍不得。” “若兰,跟我说说吧。我师哥有没有找你的麻烦?” “你师哥,那个瘦猴儿呀?”若兰调皮地 问。 “对。就是他。从小就不胖,吃多少也是那个德性。” “他当然找我的麻烦了。”若兰努着小嘴,一脸不高兴,“要不是他,我又怎么会这么久见不到你。” “嗐……”牛斗星无奈叹气,“我去找他,他对我说,一刀把你劈了。我听他这么一说,立时跟他翻了脸。若不是顾念一丝兄弟情,我那天非把他也劈了不可!” “幸亏你没有这么做。要那样的话,你一辈子也不会好受。毕竟你们之间有剪不断的兄弟情,就如我跟如兰姐那样,无论生死,都有剪不断的姐妹情。” 能说出这样的话,足见若兰即便做鬼也同样善良。 接着,她又说:“你师哥不是什么坏人,他找我的麻烦,也无非是为了你好。” “我才不稀罕他这份好心。”牛斗星愤然说道。显然,他说得是实话。 “那晚,他拦住了我。持刀威胁,要叫我连鬼都做不成。我求他放过我,向他保证不会害人,告诉他我回阳世,只想找到跟我同一天遇难的姐姐。 那天,姐姐对我许下诺言,一年后再相见。我苦苦守着这个诺言,只怕再与姐姐见上一面,了却她和我的心愿,然后各自投生,从此成为路人,她不认识我,我也不会再认识她。 你那师哥倒也是个软心肠的人,他答应不会伤害我,但他也不准我留在阳世。我自知逃脱不掉,便事事顺从。他把我带回他家,见你们的师父。” “你见着我师父了。”牛斗星赶紧问。 “是呀。你师父,马九爷,我见着他了。他人很好,说话和气,一点儿架子也没有。只是他身上那股子正气,叫我很不好受。我做鬼那么久,还是头一回遇上真正有浩然正气之人。所以,我打心底畏惧他。” “嗐……”牛斗星叹了一口气,想起自己对师父的无礼,此刻叫他十分惭愧。 “你师父对我晓以利害,他还说,为了他的徒弟好,他只能狠心扯断情丝。同时,为众生着想,他要将我的元灵寄存在坛中,待请高人为我超度后,成全我做下一世的人。我惧他威严,也晓得阴阳相克的道理。所以,我便全都依了。” “既然我师父封住了你的元灵,你又是怎么出来的呢?”牛斗星太想知道这其中的玄机。 第185章 怨女幽魂 “当然,是有人帮了我。”若兰的小脸儿上带着得意。 “谁?”牛斗星赶忙问。 “先不告诉你。”若兰调皮地笑,接着说,“我只觉着我被关在一间黑咕隆咚的房子里,无门、无窗,连个缝隙都没有,但房子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我却能听得见。 那天,我听到你师父跟人说‘老哥哥,这个坛子暂时存在您这儿,只有您这儿最为稳妥。’我听了后,很不高兴,明明说好,要找高人为我超度,却将我寄存在他人之处。哼!分明是欺负小鬼老实。” 若兰将樱唇努起,面露嗔怒。 “我师父这么做,肯定是有原因的。他既然答应了你,就不会说话不算数。我跟在他身边那么多年,很了解他的脾气秉性,他说过的话一定会办到。”牛斗星赶紧替师父说好话,同时也是为了哄若兰别生气。 “好吧。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就不怨他了。他是你师父,如果我做了你的妻子,他也就是我的师父,我怎么能对师父不敬呢。” “你真懂事。”牛斗星面露欣慰,“有你在我身边,我真是太有福气了。” “遇到你,不也是我的福气么。”若兰腼腆地笑着,“你师父把我寄存在别人的家里,我逃生无门,只得在黑暗中煎熬。你不知道,我那时最想的人并不是如兰姐,而是你。”说着,嗡动着鼻翼,委屈地哭了出来。 牛斗星免不了又是一番哄劝,这才叫若兰不难过了。 若兰对他说:“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是怎么出来的么?我告诉你,是我姐夫放我出来的。” “你姐夫?”牛斗星很是诧异,“你说是如兰的丈夫?” “对呀。”若兰无不羡慕道:“虽然他们两个还没有成亲,却早已发下誓愿,要做长久的夫妻。所以,我喊他一声姐夫。” “你姐夫是不是……”牛斗星显然已经猜出了那人是谁来了。 “他姓文,名叫小生。”若兰直截了当地说出姐夫的名字。 “果然是他。”牛斗星无奈地笑了笑,“文小生呀文小生,我就说你不简单,你果真如我所想,一点儿都不简单。也好,既然你是如兰的丈夫,而我也要当若兰的丈夫,你娶了姐姐,我娶了妹妹,咱俩且不是要做连襟了。”说罢,笑出声来。 若兰也跟着一块儿笑。笑够了,牛斗星问她,文小生是怎么找到她,又是怎么救出她的? 若兰说 :“他怎么找到得我,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我只觉着眼前一亮,那间无门无窗的小屋突然裂开了一个大口子,于是,我便一头冲了出去。头一眼,便见着姐夫。他让我不必多说废话,拿出随身带来一柄油纸伞,让我藏在伞下。接着,他带我逃走,并成全我跟姐姐见了一面。” 此一言出,牛斗星立时“啊”了一声,忙惶惶地问:“如兰也回魂了?” “不。”若兰轻轻摇摇头,“她没有回魂。” “那你怎么……” 不等牛斗星把话说完,若兰先说:“她压根就没死。” “没死!”牛斗星陡然一惊,“你确定她没死?” “见都见过了,怎么能不确定呢。”若兰苦笑,“你知道吗,我好羡慕她可以继续做人,可以跟自己中意的人一辈子在一起,不用被恶鬼欺负,不用整天躲着牛头马面……”说着,泪水竟又涌了出来,“枉我苦苦等着跟她见面,想着跟她见一面后,喝过孟婆汤,一块儿投生。我真傻,还以为她说话算数,她却好好地活在世上,有人关心有人疼。可我呢……孤苦伶仃,每天都如坠入冰窖里,浑身似针扎般难受……” “若兰,别哭了,有我呢,有我在你身边,你还怕没人关心没人疼么……”牛斗星用真情宽慰若兰,绝非虚情假意。 待若兰止住悲声之后,牛斗星问她:“那天,你与如兰,遭毒打后,不是一个被丢进水里,一个被扔进火里,那她是怎么逃过一劫的。” 这件事好生古怪,叫人摸不着头脑,牛斗星急于想要知道实情。 “是佩兰姐拿自己的命换了她一条命。”若兰愤愤地说。 “佩兰?”牛斗星更是诧异,“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越听越糊涂了呢?” “如果你不嫌我说话唠叨,我就从头到尾跟你说说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若兰乖巧,生怕自己说话太多而让枕边人烦躁。 “我哪能嫌你唠叨,你就算一刻不停地在我耳边说话,我都不会觉着你烦。”牛斗星说得又是大实话。 若兰莞尔一笑:“你既然不烦,那我可就说了呀。” “说说,快说。”牛斗星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究竟怎么一回事。 “嗐……”若兰长叹一声,回忆着说:“这件事还要从佩兰姐离开堂子之后说起。她离开后,我就要用她空出的那间房,干她该干的事,可我却不愿意。 小李妈发了火,给我两条路走,要么乖乖地听话,要么她就收拾到我听话为止。如兰替我说了好话,让小李妈再宽限一个月。 小李妈答应了她,威胁一个月后我还是不听话的话,就别怪她手黑。那阵子,我吓坏了,天天以泪洗面,好几回有了寻死的念头,全被如兰劝了回去。我也想过逃跑,可堂子里看得紧,有个叫赵二的坏种,恨不能一眼不眨地盯着我,就连上茅房,他都跟条狗似的跟着。 眼瞅着,一个月的限期就要到了。我知道逃生无望,寻死的念头也就更重了。我正打算一死了之的时候,小李妈居然带了尤小春来给我道喜。” “道喜?”牛斗星不解地问,“道得哪门子喜呀?” “对呀。”若兰说,“当时我也纳闷,不年不节的,道哪门子喜呀。我问小李妈,到底咋回事? 她说,尤小春给我物色了一户好人家,那户人家要钱有钱,要势有势,嫁过去后,这辈子就光想着怎么花钱就行了,从早到晚有人伺候着,比那老佛爷的日子还滋润。 甭看她说得天花乱坠,我知道她一准儿没憋好屁。我立马怼了她,有这么好的人家,你干嘛不嫁? 她听我这么说,立时翻了脸。恶狠狠地对我说,德公公愿意花大价钱买下我,让我到德府当姨太太。” “他妈的!”牛斗星怒而骂道:“把好好的黄花大闺女嫁给太监,这是人干得事儿么!” “嗐……”若兰苦笑,“她压根就没拿我当人。我在她眼里,不过是个能给她赚钱的物件儿罢了。 她不把我当人,我自个儿不能不把自个儿当人。但我也懂得竖着好吃,横着难咽的道理,我没有跟她硬来,表明上假装愿意,偷偷地从看管零碎儿的小玲子那里偷了一块烟膏子。 我听人说,只要把这东西吞下去,再喝两口酒,神仙也救不活。那天晚上,我拿了半瓶别人喝剩下的酒,刚想就着救把烟膏子咽下去。如兰突然将门撞开,要我赶快跟她走。 等逃出去后,我才知道,那晚有两个客人因为争一个姑娘而大打出手,由于两边都带着人手,所以整天堂子都乱了起来。赵二本来守在门口,他怕闹出人命,所以下去劝架,结果让人一凳子给砸晕了。 如兰见门口没人守着,便带着我跑了出去。嗐……本以为逃出了狼窝,却没想到一头扎进了幽冥界。” 第186章 命运多舛 听若兰说这些,牛斗星心如刀绞,眼下除了安慰,也仅能将其搂抱得更紧一些,以健硕之躯呵护其娇柔之体,叫她不为恐惧所扰。他却忘了,若兰连鬼都做了,又怎会在乎恐惧。 若兰接着说:“逃出堂子之后,如兰找到她的小生哥,请求小生哥的庇护。真好笑,那个文小生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哪还有法子庇护我俩。 话是这样说,但那个文小生也的确有些路子。他将我俩藏在一处用来储存瓜果的地窖内,嘱咐我俩不管听到外面有什么动静,都不要叫出声,他会按时来送吃的喝的,还留下一个木桶,供我们便溺用。 虽说他将我俩藏得周密,照顾的也算周到,还买通了他在水路上的朋友,想借用渔船将我俩运出去,到了塘沽再搭船去外省,这样我俩就彻底不必担心被小李妈和尤小春找到了。 一切看似稳妥,可想逃出去哪那么容易。一天没事,两天没事,第三天,我俩还是被小李妈的人给找到了。嗐……” 说着,若兰叹气,继而苦笑,又说:“我俩被人从地窖里拖出来,那一刻,如兰紧抱着我,我俩除了求饶和发抖,什么也做不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本来,小李妈已经答应只要我俩回去继续给她赚钱,她就放我们一条生路。 谁知,尤小春却不准我俩活着。 原来,我逃出去后,得着信儿的德公公发了火,认为是尤小春诚心耍他,于是让人找到尤小春,将他打个半死,要不是小李妈苦苦说情,德公公的人差点就用剪子铰掉尤小春的一只耳朵。尤小春怀恨在心,所以他一定折磨死我俩,才能解他心头之恨。 他让人把我俩分别塞进一条麻袋里,用杠子砸。说是要让我俩每一寸骨头都变成碎渣。任凭我和如兰喊破了喉咙,那些人只顾着打,而根本不听我们求饶。我被打得昏了过去,被凉水浇醒后,接着再打。 那些坏人一边打,还一边拿我俩找乐。他们说,只要我叫他们一声爹,他们就不打我了。我知道他们骗我,也知道自己无论如何也活不过当天。 所以,我咬着牙,任着他们打,就是不吭声。如兰跟我 一样,也是任打而不吭声。津门的混混儿吃宝局,使得不就是这种伎俩。 我听说,他们管这一招叫‘叠了’,往门口侧身一躺,用双手护住头颈,夹紧双腿护住要害,然后任着别人往自己身上下家伙。打碎了这面的骨头,自己转过身,再叫那些人把自己另一面骨头也打碎。期间不能吭声,哪怕是吭一声,也不算好汉,这顿打就算白挨了。我说得对么?” 牛斗星听着若兰的话,眼圈儿通红,强忍着不落泪,心却如被刀绞一样疼。 他说:“对。” 若兰竟得意地笑:“那我岂不成女混混儿了么。” 听若兰的笑声,牛斗星则更是心疼。 “打到他们累得打不动了之后,尤小春叫他们把我俩远远地分开,说是让我们活着不能见,死了也不能见。我像一摊烂肉仍被捆在麻袋里,我想最后再叫如兰一声姐,却连叫一声的力气都没有。 我闭上眼,只求速死。然而,却让我听见了如兰的声音,让我不要怕,一年后,我俩再相见。这是我在阳世听到的最后一句话,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我再次醒来的时候,浑身湿漉漉,却没有痛感,这才自己做了水鬼。从那刻起,我就一天一天地数日子,哪怕是当孤魂野鬼,也要等着跟如兰见面的那一天。哼哼……” 冷冷一笑,“我苦苦寻她,却怎么也寻不到。直到那晚,我看见了你独自一人在夜幕中行走。我认出来,你是那个经常骑着高头大马在街上巡逻的长官。于是,我喊住你,求你帮我。哼哼……我好傻,却忘了你是人,而我却是……嗐……” 忍不住苦笑一声,“终于,让我如愿以偿,见到了如兰。才知道,她仍旧好好地活在阳世。我怨她、怪她、恨她,却又为她感到高兴。我问她是怎样活下来的,她说,是佩兰姐救了她。 原来,她被拖走后,在被丢入火堆之前,尚有意识的她感觉自己被丢在了一辆车上。接着,她就什么也不知道了。等醒来时,才知道自己昏死了好几天。在她身边负责照顾她的,是个跟她同样出身的女人,那个女人受佩兰 所托,帮着照顾她。 她那时还不知道是佩兰用自己的一条命换回她的一条命,直到几个月后,在她的苦苦纠缠下,那个照顾她的女人才对她说了事情。 那天,本应该被烧死的是她。佩兰为了救她,通过自己以前一个老相好,使了一招掉包计,成全她活了下来,而自己却焚身以火,化为焦炭。她的命比我的命还要苦……” 牛斗星终于知道了如兰活下来的真相。他问若兰,下一步想怎么做? 若兰对他说:“过一天算一天吧,现在我只想跟你在一起,别的什么都不想。” 神女有心,襄王岂能无情,牛斗星说出心里话:“那我们从这一刻开始,便寸步不离地厮守在一起。” “厮守是要厮守的,我却不准你说什么寸步不离。你是男人,要做事业。整天守着女人,而不顾事业,这样的男人,跟那些在堂子里吃软饭的有什么区别,我看不起这样的男人。” 如此一番话,反叫牛斗星这一七尺男儿自觉矮了三分。 又是一阵如胶似漆地摇荡和缠绵,牛斗星才依依不舍地离开香巢。 临行之前,若兰对他说:“你不需要记住这是什么地方,天黑后,干妈自会带你过来。” 若兰口中的干妈,便是那一古怪老妇。至于若兰为何会有这么一个干妈,这位干妈又是何许人也,牛斗星没等顾得上问,便被若兰调皮地推出门外。 等他浑浑噩噩地走到大街上,方知山中只一日,世上已千年,太阳早已经上了三竿,而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只怪自己太执念于跟若兰长相厮守,而忘却了人间何世。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他走了没多长的路,便已经气喘吁吁了,额头也泛出了虚汗。 莫非病了不成?还是一宵之间耗空了体力? 怪只怪自己太痴狂于做饮食男女,而不顾身体力行。倒也无碍,仗着自己年轻,多吃一碗饭,体力自能补回来。 于是乎,他进了一家馆子,要了两个荤菜,两大碗白饭,外加一大碗酸辣汤。连干带稀,一通狼吞虎咽,总算感觉好受了些。 出了饭馆,径直来到老地道口,他要找一个人。那便是他的连襟——文小生。 第187章 良言逆耳 溜溜转了两大圈儿,也没能见着文小生的影子。问了那些每天在老地道口找饭辙的人们,也都说没有见过这家伙。 他这才突然想起,文小生已经不在老地道口混事由了,而是进了一家名为庆合的班子拉起了弦儿。于是乎,牛斗星打听着来到庆合班,进了后台,指名道姓要见文小生。 班主见过牛巡长,点头哈腰十分热情。可他却说,文小生已经两三天不见人影了。 老地道口不见文小生,班子里也没有这人。怪了,这个人究竟到哪里去了呢?莫非人间蒸发了不成? 从庆合班出来后,牛斗星正琢磨下一步该上哪里去找文小生之时,艳娇却冷不丁出现在他的面前。 从艳娇的脸色来看,一准儿没什么好事。 不等牛斗星说话,艳娇抢先说道:“小臭,跟我走一趟。” “去哪儿呀?” “别问了,跟我走就是了。” 艳娇姨的话,牛斗星不敢不听。于是,便跟着艳娇,迈开了步子。 这一路,艳娇的脚步匆匆,一句话也不跟他说。 拐外抹角,抹角拐弯,终于,艳娇在一处院门前停了下来。 掏出钥匙,拧开门锁。推开院门,示意牛斗星先进去。 “这是您住的地方么?你多会儿置办了这么一个宅子呀,我怎么不知道呀?”牛斗星纳闷地问着。 “先别说这些没用的,进去吧。” 等牛斗星进院之后,艳娇警惕地朝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眼线,自己这才进了院。 反手将门闩插好,领着一脸诧异的牛斗星往屋里走。 屋门照样上着锁。艳娇将锁打开后,拉着牛斗星的袖子进了屋。 刚一进屋,牛斗星便闻见很浓的药味。侧耳一听,里屋似乎有人喘气的声音。 艳娇撩开厚厚的棉门帘,对牛斗星说:“进来吧。” 牛斗星很想知道艳娇姨藏了个什么样的男人在屋里,于是快步进了里屋。 见到得却与想象的完全不同,炕上的,分明是 个女子,而非男人。 这一女子长相不俗,可惜脸上多了一抹风尘气息。 “牛队长,您好。”那女子先行说道:“我身上有伤,不方便下地,请您见谅。” 牛斗星点点头,说声:“无碍。” 那女子接着又说:“您不认识我,可我认得您。您一定想知道我是谁,我就是若兰的姐姐如兰。” “你是如兰。”牛斗星不由得心头一凛。 原来,这个女子就是若兰苦苦找寻的如兰。 “小臭,坐下说话吧。”艳娇将一把圆凳放在牛斗星的腿边。 牛斗星坐下之后,目视着如兰,问她:“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有事。”如兰的声音有些虚弱,“您一定见过若兰了,对吧?” 牛斗星没有回答,他不打算让任何人打扰他跟若兰。 “您不说话,一定就是见过了。嗐……都怨我,不听小生哥的话,天真地以为见她一面,就能化解她的怨念。却根本没想到她已不再是以前的若兰了,她已经成了怨灵,会害人的。我知道,我说什么您也不会相信,可我还是得劝您不能再接近她,还要快点想法除掉她才行。” “哼!”牛斗星横眉冷对,“若兰不是你的好妹妹么,当姐姐的居然想着加害妹妹,你算哪门子姐姐!枉若兰为了信守与你之间的承诺,为你受尽苦楚,为你凄冷孤独,她一心为你,你竟想要害她。青竹蛇儿口,黄蜂尾后针,不正是你这种女人么!” “小臭!我看你是鬼迷心窍了!”立在一旁艳娇生了气,“如兰是为了你好,你小子别不识好歹。” “艳娇姨,别怪当侄儿的说话不中听,您岁数大了,老糊涂了!” 果然是鬼迷心窍,不识好歹,居然敢对艳娇姨出言不逊了。 艳娇气得一张脸通红,想要骂几句,却压制着没骂出口。 如兰落下眼泪:“您稀罕若兰,这本该是若兰的福分。可是人鬼殊途,注定无法在一起,您是明白人 ,一定晓得厉害。您若继续跟她在一起,她必会害了您。白骨无情,怨灵无心,她接近您,也只是为了利用您呀!” “不要再说了!”牛斗星勃然大怒,“我不准你再说若兰的坏话。我问你,文小生去哪儿了?” “小生哥或许已经被若兰害了性命。”如兰的眼泪如断了线的珠子,滴答滴答打湿了被褥。 “我还是那句话,我不准你再说若兰的坏话!”牛斗星目露凶光,“文小生是大烟鬼,是臭无赖,是下三滥,他这会儿不定在哪家烟馆里做他的人间活神仙呢。” “我也不准你侮辱我的小生哥!”如兰也来了脾气,“他没你说得那么不堪,他是抽大烟不假,可他心里有苦水,他没地儿倒,只能借大烟来解愁。他为了我,已经戒了毒瘾。他为了我,不顾性命,放出若兰。他为了我,甘愿扮鬼替我和若兰……” “如兰,别瞎说!”艳娇突然打算了如兰的话。 如兰面露慌张,分明意识到自己由于过分激动而说漏了嘴。 “你是说——那八大金刚中的七个,是文小生杀得?”牛斗星面部的肌肉抖动了几下,不知道是因为激动,还是因为惊奇。 如兰愣怔着,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嗐……”艳娇叹了口气,知道已经瞒不住了,喃喃自语:“都是冤孽,冤孽呀……” 突然,她跪了下来。 “您不能这样。您这不是折我的寿吗?”牛斗星赶紧起身,要把艳娇姨拽起来。 “小臭,姨好多年没给人下跪了。姨求求你,别抓小生,让他……”艳娇哭了,“让他和如兰离开,好么?” 牛斗星不语。 “姨知道你正直,但那些人都是坏人,都该死。小生杀他们,是为人世间根除祸害。小臭,姨求你,求你,求你放过小生吧……” 边央求着,边磕响头,地上有了血渍,她的额头上也有了血。她是烈性女子,牛斗星若不答应,她就磕头到死。 第188章 小生扮鬼 “行了!”牛斗星终于吐口了,“我不抓他。您快起来吧。” “你说得可是实话。”艳娇对他的话半信半疑。 “我发誓,我若抓他,就叫我不得好死!” 见牛斗星发了毒誓,艳娇才从地上爬了起来。 牛斗星重又坐下,问如兰:“到底怎么回事?说给我听听。” “小生哥是好人。我遇见他,是我的造化。”如兰擦抹着眼泪,“若兰一定在你面前说过我不守承诺,也嗔怪我还活在世上。” “嗯。”牛斗星并没有否认,“她有埋怨不假,但同时也为你能脱险而感到欣慰。她对我说,是佩兰救了你。” “没错。是佩兰以命换命救了我,而她却葬身火海。那天,被烧死的人应该是我,是她找到聂生堂,求聂生堂救我。聂生堂跟她好过,舍不得她替我去死,所以不肯答应,她就用剪子抵在心口,威胁聂生堂,倘若不依着她,她立马就自杀。 聂生堂敬她是条女中汉子,便答应了她。设法支开他那几个兄弟,将我弄到车上,而把佩兰留下。他那几个兄弟根本不知道麻袋里的人已经被掉了包,把活生生的佩兰丢进火堆,眼看着佩兰变为焦尸。 末了,他们将焦尸的一只手砍下来,拿回去给尤小春交差。而佩兰的尸体则弃之不顾,被野狗啃了个干净。艳娇姨去收尸的时候,仅是捡到了几根骨头……”若兰说着,哭着,已经泣不成声。 牛斗星敬佩佩兰的勇气与义气,同时为佩兰之死而不由得叹息。 接着,他问艳娇:“您跟佩兰是什么关系?” “佩兰是我的干女儿。”艳娇抹着眼泪,“她原先是跟我的,我见她伶俐,就认她当了干闺女。人往高处走,风尘中人也一样。佩兰想多赚钱,于是去了小李妈的堂子。一连几年,不跟我见面。那天,她突然出现在我面前,求我帮她。我知道她的性子,不答应她,她就要寻死腻活。所以,她说什么,我都点头。那天,聂生堂将已经断了气的 如兰交给我,就这样,我一直照顾如兰到今天。” “这么说,文小生唯独不杀聂生堂,只是因为聂生堂帮过如兰。” 牛斗星终于明白为何八大金刚仅一个聂生堂还活着,原来是文小生故意饶了他。可聂生堂最终还是死了,至于死于谁人之手,还没有头绪。 如兰止住了悲声,说:“小生哥恨透了那些人,所以,他要为我和若兰、佩兰报仇,他鬼点子多,连我都没想到,他会想出扮鬼杀人的法子。他找道上的朋友打造了一只铁爪,还弄到一些花花绿绿的行头,扮成鬼怪去报仇。” “文小生呀文小生,你可真有一套呀。”牛斗星的脸上竟不由得露出敬佩。 “牛队长,”如兰央求道:“求您帮忙找找小生哥,求您了。” “好吧。”牛斗星竟爽快地答应了,“我帮你找他。但你先前说过若兰害了他,你又要我帮你找他,万一找到的是已经死了的文小生,你可要受得了才行。” “嗯。”如兰咬破嘴唇,强忍着不落泪,“小生哥常跟我说,有位相士给看他看过相,说他福大命大,不会轻易死掉。即便他已遭遇不幸,我也要见到他的尸体。你一定会帮我找到他,对吧?”如兰用噙着泪花的双眸,恳切地央求。 “尽人事,听天命。”牛斗星说。 “小女子谢谢您。”如兰的眼泪终于忍不住落了下来,“我——还是那句话,离开若兰,她会害了您。” “我的事不劳你操心。”牛斗星的脸色立时沉了下来。接着,他站起身,对如兰和燕娇说:“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如兰还想说话,艳娇摇摇头,示意她什么也不要再说了。 如兰听话,用被子将头蒙住,呜呜地哭出声来。 艳娇将牛斗星送到院外,叮嘱:“千万不要把如兰还活着的消息传出去。” 牛斗星点了下头,便大步离开了。 “嗐……”艳娇叹口气,进院之后,把门插好。进到屋里,劝如兰不要哭了。 “您说,”如 兰哽咽着问艳娇,“若兰还会不会害人?” “怎么不会。”艳娇说,“已经死了三个了,那都是她干得。我去见过小六了,小六说,必须快点除掉她,不然后患无穷。到时候,不但是那些曾经欺负过她的人,就是你我还有小臭,都要遭她所害。” “那齐六爷有法子制服她么?我真后悔,让小生哥放她出来……” “你就别自责了。这是命数,更改不了。我倒是担心小六,以小六的本事,是绝对没法制服她的,恨只恨我男人遭了算计,被关进了大牢。要是他在的话,一定有法子制服若兰。” “您是说马九爷?” “可不是么。自我那个不争气的爷们儿死了后,唯一一个被我相中的,就是这个老家伙。妈的,以我艳娇的手段,居然降不服他。我也想好了,等这件事儿了结之后,我也不管他愿不愿意,非跟他成两口子不可,大不了来硬的,我就不信,凭我艳娇的手段收拾不了他一个糟老头子!” 这边,艳娇与如兰发着愁。 那边,小六与九爷诉着苦。 一间空房里,爷儿俩面对面坐着。 九爷问小六:“黄老太爷怎么样了?” 小六说:“没什么大碍了。” “嗐……”九爷无奈地叹口气,“黄老太爷那么大的本事,竟差点毁了数百年的道行。怨我呀,倘不是我将若兰的魂灵放在他哪里,他又怎会遭这份罪。” “您别光埋怨自个儿呀。”小六忙劝,“谁知道那个抽大烟的花子有这种手段呀。阎王爷的生死簿,都是在谱的。鬼丫头要是不惹事,哪有咱爷们儿露脸的机会呀。” “话不能这么说。”九爷皱着眉头说,“一个若兰已经不好对付,她身边又多了一只老狸子。难上加难,更不好办!” “要不怎么说越老越怂呢。”小六不服气地说,“换几年前,您哪能发这些牢骚呀。得嘞,我不跟您犟嘴。事儿难办,可不也出了么。眼下,咱赶紧琢磨琢磨该怎么收拾那鬼丫头吧。” 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第189章 祸端再起 九爷沉默了片刻,很是想不通地说:“我就纳闷了,姓文的那小子,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他哪来的本事算计黄老太爷。” “八成呀,那小子的背后有高人。就他那样儿的,十个绑一块儿,也不够黄老爷子一只手摆楞的。”小六紧着眉头,想了一想,“黄老爷子跟我说,他在炼丹吐纳的时候,闻到了一股子香气。接着,他浑身无力,魂魄不齐,虽然猜到着了道儿,可惜为时已晚,那只被他教训过的老狸子突然出现在面前,不给他逃生的机会,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要不是他在生死关头祭出迷魂烟儿,绝无可能逃过一劫。” “迷魂烟儿?”九爷问,“我跟黄老太爷认识也不少年了,我咋就没听他说过他还有这么一件法宝呢?” 小六咯咯坏笑,笑够了才说:“迷魂烟儿是我给起的名儿,说句大白话,就是黄鼬屁。黄鼬放个屁,神仙也咽气。黄老爷子修行那么多年,一屁顶十屁,屁屁都有力。”说罢,眉飞色舞,笑得更大声了。 “你这孩子,老大不小了,为嘛一直没正形呢。”九爷也跟着笑了两声,这才又问:“你刚才说,黄老太爷闻到一股香气,他没跟你说那是什么东西发出的香气吗?” “黄老爷子倒是跟我说过,但也不敢确定。他说,举凡生灵都有命门,换言之,就是弱点。他黄家门儿也不例外,除与之相克的天敌之外,一些花草也是他们的克星,他说南洋一带有一种花,当地人称之为‘摩萝迦’。此花生长于雨林当中,十分罕见,十几年才绽放一回,异香扑鼻,几里之外都能闻得见。鸟兽被香气吸引,于是纷纷靠近。结果却是,靠得越近,死得越快。” 听小六这么一说,九爷似乎明白了:“那就是说,花香有毒,鸟兽离得越近,中毒就越深?” “非也。”小六摇头晃脑,假装大学问,“花香无毒,却能致幻。凡是有脑壳的,甭管大小,一旦被花香所迷,立即性情大变,鸟兽相互搏杀,最终一个不剩。黄老爷子说,很多南洋巫师用 这种花来练蛊。不过么,想要采花,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光是闭住口鼻没用,花香能渗入五官,同样使人狂性大发。所以,巫师使用降头术,指使尸水横流的死尸替他们采花,尸臭能够压住花香,采来之后放入罐子里,再放入各种毒虫,然后将罐子口密封之后,泡在尸油当中,三年之后,蛊虫练成,咬人一口,立即使人产生幻觉,发起狂来连亲爹亲妈都不认得。若是蛊虫,黄老爷子自称尚且对他没有大碍,他的血能克毒物,可以说百毒不侵。而花香不经血脉,直接由五官渗入脑袋,以他的道行尚不能克制,所以才着了道儿。” “姓文的小子哪来的这种东西?”九爷很是纳闷,“倘若他自己不被香气迷惑,那么他必有一套抵御香气的法门。” “艳娇姨跟我说,文小生受如兰之托,放出若兰让姐儿俩见一面。我一直纳闷,文小生是怎么知道您把若兰的元灵寄存在黄家祠。这事儿也仅有咱爷儿俩知道,就连秀儿,我都没跟她透过底。看来呀,这个文小生不简单呀。不过么,听艳娇姨说,文小生已经找不着人了。” “人不见了?”九爷问,“怎么不见的?” 小六说:“艳娇姨说,文小生的确带若兰回来与如兰见面,但就在同一天,他突然不见了踪影,就跟化成烟被风吹散了似的,别说人影,连鬼影也见不着了。我跟艳娇姨逗乐,这个人不会在外面有小相好,跑小相好的家里当逍遥二爷去了吧?您猜艳娇姨怎么说?” “怎么说?”九爷忙问。 “嘿嘿——”小六呲牙一笑,“艳娇姨说,人家文小生比你师父还专情,说爱如兰一个,就爱如兰一个,心里早已装不下别的女人了。哪像你师父,朝三暮四,今儿想着这个,明儿又惦记那个,老没正经。我不服气,就怼她,我师父要是朝三暮四的话,何至于一辈子打光棍子?她说呀,那是他窝囊。我纳闷了,我师父有嘛窝囊的?她立马说,要是他不窝囊,何至于俩大白馍送到了他面前,他都不敢咬一口 。” 小六这话一出口,九爷立时来了个大红脸。 小六见师父脸上挂不住了,咯咯咯坏笑个不停。 “别贫气,说正事!”九爷赶紧拿话给自己找台阶。 “得嘞。说正事。”小六停止了坏笑,“这几天连着死人,死法都一样,开膛破肚,下水全无,一准儿是老狸子干的。还是那句话,单一个鬼丫头既已经够难收拾了,如今她身边有了老狸子这个帮兵,就更难对付了。不是徒弟我没胆儿,是徒弟我没本事,必须请你老人家出马才行。恨只恨牛小臭这个白眼儿狼,逮着蛤蟆非要攥出尿,外面那么多人给您说情,他死活就是不放人。要我看呀,这王八蛋彻底鬼迷心窍了。如今好了,鬼丫头得了自由身,想咋样就咋样,这王八蛋钟情鬼丫头,鬼丫头一定是说什么他就信什么。” “六子。”九爷说,“甭管怎么说,你与斗星有一段兄弟情,你不能眼睁睁看他有事而不救他,袖手旁观非君子之道,您就算看我的面子,你也要帮帮他才行,不计前嫌才是上品人物。” “我天生不是上品人物,也压根不想当什么上品人物,我这人偏偏就喜欢记仇,想让我不计前嫌,俩字——姥姥。不过么,我这人惜老怜贫,看不得别人遭罪,即便是一条狗挨了欺负,我都会管一管。得嘞,就让六爷我好人做到底,帮帮这只白眼儿狼吧。” 这话一说完,九爷心里总算踏实了些。小六说话虽然不中听,但说出的却不是瞎话,答应帮帮师弟,就必定会帮到底。 “六子呀,黄老太爷你也要多多照顾才行呀。”九爷叮嘱道。 “这事儿您就甭操心了,我把他当我亲爹照顾,好吃好喝好招待,这下您总该踏实了吧。我也盼着他快点儿恢复法力,帮我一块儿对付鬼丫头和老狸子。” 等小六出屋时,天都已经黑了。他担心秀儿一人照顾不了黄老太爷,便脚步匆匆地往家赶。 而他的师弟,则置身于如胶似漆的缠绵当中。与之缠绵之人,究竟是若兰,还是桂桂子,他已经彻底分不清了。 第190章 尤物殒命 转过天来,一则重磅消息,不亚于一声炸雷,震得津门大地乱颤悠。倒不是老狸子又害了几条命,而是尤小春死了。并且,死得不能再死了。 要说尤小春干了那么多缺德事,一定得罪了不少人,死了顶多臭块地,没有什么好值得可惜的。唯一心疼的,或许也仅是小李妈一人。毕竟,这种货色的小白脸儿不好找,他一死,小李妈免不了又要孤单寂寞一阵子了。 牛斗星是在饭馆里,听到尤小春死讯的。 离开香巢后的牛斗星,第一件事,便是下馆子大吃大喝。吃饱喝足,身子才不感觉那么空了。 也正是在吃喝的当儿,他听邻桌的吃客说起了尤小春遇害的新闻。起初先是一惊,而后越听越惊。 离开馆子后,他第一时间去了负责尤小春案子的片区,在他的请求下,很顺利地见到了尤小春的尸体。 果然如别人说得那样,尤小春的四肢骨骼尽数被掰断,心口塌陷,肋骨碎裂,扎破心肺,死状竟与聂生堂一般无二。 问了最先见到尸体的同僚,方知尤小春死在了自家的院子里。 那是一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新宅,尤小春刚搬进去顶多也就半个月。万没想到,这座新宅竟成了他的丧命地。 发现尸体的,是专给那条街送水的一个扁担工,人称扁担刘。扁担刘每天天不亮就要挨家挨户送水,等送到尤小春的新宅时,却怎么也叫不开门。 要是院里没人,院门上必有门锁。院门既然没有门锁,那就说明院里有人。那会儿天已经亮了,看东西不费劲了,赶上扁担刘的眼神儿又好,顺着门缝往里一瞅——嘿,当院仰面躺着一位。 扁担刘纳闷了,这大冷天的,尤爷练得这是哪门子神功呀? 喊了两嗓子,不见躺着的那位动弹,便意识到事情不妙,于是呜哇乱叫了起来。等人们把院门撞开后,方知尤小春已经硬邦了。 牛斗星有些纳闷,尤小春不是跟小李妈住一块儿么,为嘛又不住一块儿呢? 同僚告诉他,小李妈最近这一阵子,每天都跟紫竹林的居士住一块儿,睁眼念经,闭眼念经,人他妈都快神经了。 如此一来,尤小春没了羁绊,反倒乐得逍遥。可没成想,逍遥过了头,小命归了位。倒霉加活该,早他妈该死。 人死在自家当院,院门插着门闩,并无撬动痕迹。而院内屋内,也不见杂乱,东西一件都不少,那就指定不是谋财,只单单害命。 至于凶徒么,高来高去,杀人不见血,一拳要人命,似这等一拳超人级的人物,定然不是俗辈。 究竟是谁,尚不明了。不过么,马九爷肯定能够脱罪了。 果不其然,尤小春的死,反倒成全了马九爷的清白。 当天,九爷便出了牢笼,换得自由之身。 牛斗星自觉无颜面对恩师,却还是硬着头皮跟恩师见了一面,当面向老人家认错道歉。 九爷心胸豁达,怎会记恨他。反倒劝他不要什么事都往心里装,装得越多,负担便越重,人也就越累。倒不如将心里的包袱卸下,这样做人才会轻松。 得到师父的原谅,牛斗星的心里略微好受了那么一点儿。 入夜,若兰的干妈再次如幽灵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面前,引有情郎去见痴情女。 就在牛斗星进门之前,二楼那间温柔乡里尚有一个女子与一个影子,可等牛斗星推门的瞬间,影子不见,只见女子,那便是若兰了。 一番甜言蜜语之后,牛斗星将尤小春横死的消息讲给若兰听。 若兰却一脸不悦地说:“死早了。” 牛斗星不解,问她:“你不一直想他死吗?他如今死了,而且死得那么惨,不正好解你心头恨吗?” “哼!”若兰一脸怒容,“我本想这两天亲手弄死他,叫他死得更惨一些,没想到有人捷足先登。看来,这是诚心跟我过不去呀!” “若兰,你想多了。”牛斗星赶紧劝,“尤小春仇家不少,死于非命,并不新鲜,哪有什么人诚心跟你过不去。” “我说有,就是有!”想不到,若兰竟因这句话而勃然大怒,厉声质问牛斗星,“你到底向着谁?” “我——”牛斗星张着嘴,却说不出话。 “好哇!连你也帮着别人说话,你口口声声说只对我好,你跟如兰一样,说话不算数,都是骗子,骗子!”若兰竟有些歇斯底里了。 “若兰,你听我说,我没有替别人说话……”牛斗星百口莫辩,他越是解释,若兰就越是不听他解释。 牛斗星很是无奈,他是男人,在小女子面前,毫无辩解之权利。 既然辩解不通,那便唯有一招可解其躁,一字记之曰——哄。 男人么,哪一个没有哄人的伎俩。与生俱来,无师自通,骨子里带着的贱。牛斗星自然也不例外,使出浑身解数,总算把若兰给哄笑了。 想当年,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不惜烽火戏诸侯。今日里,牛斗星为博若兰一笑,甘愿装猫装狗装孙子。嗐……做男人——难呀! 牛斗星有些想不通,若兰的脾气何以这般古怪,说急就急,且蛮不讲理,总感觉今时今日的若兰,与先前那个夜幕独立的若兰差别太大,说不出哪里不一样, 但感觉就是不一样。 不一样又怎样,还不是照样叫人骨酥肉麻。 牛斗星在这一刻什么也顾不得,为若兰,他可以做一切。她若作恶,便陪着她一块儿作恶。如这一刻,两人不正是无恶不作么。 乏累了的牛斗星点燃一支烟,刚吸了一口,便被若兰抢过去,放入樱唇间,吐出兰麝香气。 “你会抽烟?”牛斗星好奇地问。 “别忘了,我可是堂子里出来的。堂子里的姑娘,有哪一个不会抽烟的。”若兰咯咯笑着,樱唇开合,轻巧地吐出一个烟圈来。看得出,是个老手。 “若兰,我想问你一件事。”牛斗星突然问出这么一句来。 “问我?”若兰慧黠一笑,“好哇,你问吧?” “我想问,你见过文小生没有?” 若兰的脸色立时不好看了,不带好气地问:“是如兰让你问我的吧?” “——嗯。”牛斗星无法否认。 “我说我把文小生吃进肚子里了,你信么?”若兰的脸上露出一种别样的狐媚,嘴角翘着,分明是在坏笑。 “别开玩笑了。你也不是苏妲己,怎么会吃人呢?”牛斗星并不相信若兰所言,认定若兰跟他开玩笑。 “我不妨告诉你,我就是苏妲己,是吃人的狐狸精。今天我不吃你,保不齐哪天,我连你也吃了。”说着,狠狠地牛斗星的肩头上咬了一口。 “哎呀!”牛斗星吃痛,再一看,肩头上多出两行牙印,竟渗出了血。 若兰大笑,笑得很嚣张。 笑够了,才说:“人肉太臭,我才不吃。实话告诉你,文小生去了哪里,我真的不清楚。那天,的确是他带我见到如兰,我跟如兰说话的当儿,他的人影就不见了。怎么,如兰到今天还没有找到他么?” “真是怪了。”牛斗星皱起了眉头,“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难道,他真的已经……” 牛斗星认为说出那个死字太晦气,所以忍住没说。 “你怀疑他死了?”若兰却一点儿不嫌晦气,大大方方地替他说。 “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人还真是古怪。” “放心吧,他死不了。他要死,早就死了。我会看相,这人贱人有贱命,阎王爷腻歪他,才懒得要他的贱命。” “你会看相。那你看看我,是什么命。” “还用看么?你跟我在一起,你说你是什么命呢?” “桃花命!”牛斗星不假思索地说。 “德性。常言道,命犯桃花,易种冤孽。你可要当心了,今日里欠下风流债,要小心赊得容易还得快。” 说罢,大笑,面如邪花绽放,吐露幽幽邪气。 第191章 小鬼老妖 翌日清晨,牛斗星不愿意离开温柔乡,若兰却非要撵他走。 若兰的话,于他而言,就是圣旨。身为臣子者,不遵皇命,那还得了。不得已,只得托着一身酸懒,悻悻地离去了。 而若兰则身不挂寸缕地对镜自赏。 “真好。多好的一副皮囊,怪不得那么多男人都想打这幅皮囊的主意。既然这样,我何不……” 话不说全,只顾咯咯咯地笑。 “你想干嘛?”干妈悄无声息地出现她在身后,“别以为占了别人的身子就可以为所欲为,别忘了你是个什么东西。不是所有人都跟姓牛的傻子一样,随便你想怎么耍就怎么耍。万一遇到那些有道行的高人,甭说让你借用别人的躯壳装人,就是做鬼,也会让你做不成!” “呦……”若兰那张狐媚的脸上带着不屑,“我的好干妈,怎么着,你嫉妒我了?” “小浪蹄子,谁嫉妒你!”老太婆的一张猫脸变得狰狞,利齿呲出嘴外,独眼吐露凶光。原来,是一只独眼老猫妖。 “干妈,这几天你干嘛呢?我让你帮我除掉的那几个人,你干嘛迟迟不动手?难不成,你心软了?”若兰不屑的语气当中夹杂着嗔怪。 “我的事,不用你管。”老猫妖语气暴躁,分明已经怒了。 若兰却丝毫不惧,反倒笑得更浪了。 “让我猜猜吧……我猜呀——你一准儿去看你的老头儿了,对吧?” 说罢,又是一阵浪笑。 “你少得意!”老猫妖的利爪已经露了出来,只需扑上前去,就可将若兰强占的皮囊撕碎抓烂。 “干妈,何至于发这么大火呀。我叫你一声干妈,你老头儿不就是我干爹么。他如今怎么样了,说给我这当干闺女的听听吧。好不好?”若兰吐了吐舌头,像个小姑娘似的,做出调皮状。 “嗐……”老猫妖收回利爪,无奈地叹气,“要不是老黄鼬坏了我的好事,我那老头儿何至于遭这份罪。如今尚有一口气在,死是死不了,却又要从头再来。本来,只要再找两个童子,把他们的血喂给我老头儿,我老头儿就能变成鬼 灵童。没想到棋差一着,让老黄鼬砸了棋盘,害得我少了一只招子不说,还害得我老头儿差点没命。如今我老头儿的元气已经耗空了,需要再找一百个阳气旺盛的童子才能助他恢复元气。” “凭你的本事,找一百个阳气旺盛的童子很难么?” “这一点倒是不难。难得是,我的道行毁了大半,一时半会没法用鬼灵大法催动元气复苏。即便凑够了一百个童子,也是白搭功夫。恨只恨那个姓文的小子,本来答应了我,要帮我救我老头,却在关键时候摆了我一道。现在你倒是得了便宜,你别忘了,要是没我,你这辈子也甭想从那个封魂坛里出来!” “呦——”若兰笑容似花,“我的好干妈呀,着什么急呀,如兰一天没死,文小生就不能不跟她见面。只要这对痴男怨女一见面,你还担心抓不到人么。” “话是这么说。可姓文的小子滑头的很,嘴比抹了油还滑,心比砒霜都毒,这小子不是个东西,等我老头儿练成鬼灵童之后,我头一个就把这小子的脑袋给揪下来。想跟我比狠,咱到时候看看谁比谁更狠!” 老猫妖气得嗷嗷叫,若兰却乐得呵呵笑。 “你何至于发这么大火呀,您先想想怎么对付文小生背后那人吧。文小生不算什么,经不起你一爪子。而他背后那人,却不是等闲之辈。我可听姓牛的说了,他师父马老九已经出来了,那人可不是好对付的。再说,黄老太爷差点死在你的手上,他一旦养好了伤,一定会找你算账,咱们就你跟我,而人家一大帮,到时候齐下火龙关,合起伙来揍咱俩,咱俩可不是对手。” “用不着你教训我。老黄鼬只剩半条命,一时半会缓不上来,他兴不起什么风浪来。马老九倒是有点儿能耐,不过也是凡夫俗子一个,没什么好怕的。怕只怕姓文的小子背后那人,那才是不好对付的。不过,那人隐世了那么久,一直不敢现身,要么有病,要么怕事,总之有不可告人的原因。你年轻,知道的少,这津门杂八地,看似不大, 却又不少真高人,我这两天没帮你杀人,就是怕闹得动静太大,真要把高人招惹了来,没咱俩的好果子吃。” “哼!”若兰把眉梢一挑,“那你什么时候帮我杀了那些人呀?我等不及要看他们肠穿肚烂的样子。” “那些人不着急杀,但有一个人,我必须要跟他算账。”说着话,抬爪子碰了碰那只瞎眼,“要不是他,我这只招子不会坏掉。我可跟你说,那小子跟姓牛的,可是哥们儿,姓牛见了好哥们儿的尸体后,一定会十分难受,到时候免不了到这儿来跟你哭诉。你可想好了怎么哄他。”说罢,老猫妖怪笑,分明是在嘲弄若兰。 “还不知道他能不能活到那一天。”若兰说,“你没瞧见他那副倒霉德性么,连走路都晃悠了。越来越不合我心思,我也快耍够他了,我如今有了这身好皮囊,还怕吸引不来小白脸儿么?” 说罢,若兰重又对着那面一人多高的西洋镜子,欣赏着这具几近完美的胴体。 “小浪蹄子,真不要脸。”老猫妖酸溜溜地骂了一句,分明是嫉妒,“这具皮囊已经几天没露面了,外面如今什么传言都有。再不现身的话,那些整天守在门外的臭男人就该把门砸开冲进去搜人了。你想好该怎么办了么?” “想好了,今晚上我就让他们所有人都能看见我。只可惜,我不爱钱,要不然,想要做我的入幕之宾,非一万元不可。瞧瞧,这么好的皮囊又何止一万,十万百万都有人舍得花……” “哼!”老猫妖狠狠地说,“记好了,你不是这具皮囊的主人,你只是临时借用,用别人的东西是要有代价的。老话说得好,吃曹操的饭,干刘备的事,想得挺美,当心后悔!” “我的好干妈,女儿知道了。您快去看我干爹吧,快去快去,别让耗子咬了他的脚丫,到时候,就算他练成鬼灵童,也是个瘸子。”说罢,不住浪笑。 “呸!”老猫妖啐了口唾沫在地上,转身出了屋。 “哼!”若兰走到门前,用力把门撞上,“老不死的,早晚要你好看!” 第192章 绝非善类 “老哥哥,您感觉好些了么? 密室内,九爷询问仰面躺在床上的黄老太爷。 “托老弟的福,我好多了。” 黄老太爷的声音分明还很虚弱。 “嗐!”九爷重重叹了口气,“是我害了您呀。” “老弟,可不能这么说呀。”黄老太爷忙安慰道:“咱们是好哥们儿,你有事不找我,你还能找谁?我如今有事了,不也得找你么。” “老哥哥,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嗐——”九爷不禁又叹了口气。 “不要想这些了,事儿都出了,这是我的命数,怨不得你。你也知道,似我们灵兽之类,都经过渡劫才能存活。虽说雷公没劈我,可我这一次,不也算渡劫么。对我而言,这是难得的造化,你反倒是成全了我。” “嗐!”九爷点点头,“好吧,既然老哥哥都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再唠叨了。我只是心疼您这些年的道行,被狸老太奶这么一闹,您又要苦修数十个年头,都是我害您受苦的。” “老弟,你看你,怎么又来了,咱不是说好了,不提这些了么。” “对!”九爷憨笑,“怨我怨我,老了老了,越来越磨叨,也确实烦人,难怪我那徒弟六儿总嫌我唠叨,我的确是够唠叨的。好好,咱不说这些。老哥哥,我有一事不明,还请老哥哥指教。” “老弟呀,咱们老哥老弟的,你何必说话这么客气,这反倒叫我不舒服了。你就拿平时跟小六那样说话跟我说话,我反倒自在。” “那可不行,六子是晚辈,您是前辈,我叫您一声老哥哥,已经算攀了大辈儿了。正当,我该尊您一声老前辈才对。” “那你快走吧,我不想听你说话了。”黄老太爷假装生气,把小眼珠儿闭上,不再理会九爷。 九爷吃了个大瘪子,立时尴尬了起来,嘿嘿傻笑几声。 “老哥哥,我都听您的还不成么,您就别跟我闹了。好不好呀?” “这还差不多。”黄老太 爷睁开眼皮,干巴巴的小瘦脸上露出笑意,“你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呀。不然,我还不理你。”如此话语,满是稚气,分明是个老顽童。 “好好好,我胆子再大,也不敢糊弄大仙儿呀。”九爷傻兮兮地笑着。 “有嘛事,尽管问。” “好好。”九爷点点头,“听六子说,您在炼丹吐纳的时候,闻到一股子香气,立马就浑身不得劲儿了。我有些不解,您这么高的道行,真是那股子香气,让您失了法力吗?” “没错呀。”黄老太爷很洒脱地说,“就是那阵香,坏了我的好事。那用香害我的小子,很懂得我们黄家门儿的门道,我们虽然与狐类有异,却也会吐丹。只不过,胡家门儿是在月圆之夜吐丹吸纳,而我们与他们则正好相反,我们只在月光最弱时,吐出精元灵丹,借至阴之气滋养灵丹。其实,柳家、灰家、白家,乃至灵龟一派、仙鹤一派、洞猿一派,都需吐丹吸纳,才能增加道行。而吐丹之时,正是灵力最为虚弱之时,即便危险到了身边,也往往察觉不到。姓文的小子,抓住我灵力最为薄弱之时动手,难道还不是这小子晓我门中之道么。” “有道理,有道理,”九爷频频点头,又说,“我虽然跟姓文的小子没有交集,对此人的人品做派也不了解,但我找过熟悉此人的朋友打听过,这个人似乎并不是那种满腹坏水的奸诈小人,反倒很讲义气。平时浪荡街市,靠着江湖小伎俩,骗取一顿吃喝,却从不敢阴损的勾当。我还听说,此人对人有情,对一女子不离不弃。他去找您的麻烦,也是受那女子之托。为他人而奔波劳苦,倒也值得夸赞。只是不择手段,就有些蝇营狗苟不仗义了。我想,这个文小生的背后一定藏着一位高人,他所用的那种奇香,想必是从那位高人手中得到的。还有,他能在您炼丹之时算计您,那也定是从那位高人的口中 得知的门道。” “你的话有理。”黄老太爷赞同道:“我跟小六说话时,也曾这样想过。那种奇香,源自海外,中土无一处可采。那人定然到过海外,并懂得获取奇香之妙法,更有抵御奇香之诀窍。能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后生来用,足以说明他对这个后生十分信任。我倒是想起一个人来,却又不敢断定就是他。” “哦。”九爷马上说,“正好,我也想起一个人来,不知跟老哥哥所猜之人是否是同一个人。” “这样吧。咱俩来个诸葛对周瑜,我说一个字,你说一个字,连在一块儿,看是不是同一个人。”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好。”九爷憨笑着说,“这法子很有趣。您是哥哥,您先说。” “好。”黄老太爷微微一笑,“我说一个孙字。孙子的孙。” “嗯——”九爷点点头,“那我说一个西字,西方的西。” “如此说来,最后一个淳字,也是一样的喽。”黄老太爷叽叽笑出声来。 “孙西淳。哼!”九爷冷冷一笑,“枉你也是老前辈,居然也会教后生耍花活了。我正愁找不到你,你却自己露了马脚,好好好,那我就借文小生这条线来纺一纺你。” “老弟,”黄老太爷说,“孙西淳能耐大得很,自吞下红毛骷髅脑中精元之后,功力更是大增,就算我一点伤都没有,都不见得是他的对手。此人精通药理,善用奇门术,并且还通晓南洋巫蛊之术,你遇到他,可千万要提防着点儿。” “谢老哥哥提醒。”九爷客气道,“此人以前倒也是个大德之人,在这九河下梢也留有不少美名,为何都快成老神仙了,却不似先前那般敦厚了。难道,真如人们常说的那样,人老奸、马老滑么?” “嘿嘿……”黄老太爷笑了几声,“老弟呀老弟,你这人就是太实在,要不然也不会吃过那么多的亏。孙西淳本就不是什么善类,别人不知道,我还能不知道么!” 第193章 长生不老 此言一出,倒是大出九爷所料,眉头一紧,忙问:“此话当真?” “我能糊弄别人,还能糊弄你么。”黄老太爷语出真诚。 “烦请老哥哥快说说,这孙西淳究竟如何为人不良!” 马九爷急于想要知道孙西淳的为人,黄老太爷又岂能藏着掖着。 这便说道:“早年间,我跟孙西淳也算朋友。那会子他为寻访有道之人,爬山涉水,不辞劳苦,我见他质朴可靠,于是跟他相处过一段时日,传了他一些运功心法。此人是个奇才,脑子十分好使,无论学什么,都超乎常人,而且善于钻研,倘一个法门想不通,可以几天几夜不吃不喝,苦苦思索破解之法,只等悟出心法之后,才肯吃一口东西。” “嚯!”九爷笑了,“想不到世上竟有如此韧劲之士,实乃可叹可敬之人呀。” “没错。当时我就是看他有股子韧劲,才愿意跟他相处,不然,早就一个屁嘣他出去了。” 九爷听罢大笑,挑起大拇指,夸赞道:“老哥哥的屁,天下第一流。黄烟卷尘沙,神仙也上头。” 黄老太爷跟着笑了笑,又说:“孙西淳不仅痴迷方术,还执着于不老之术。他知道我等灵兽具备长寿法门,因此苦苦央求我传授给他。 我对他说,人与灵兽有别,天数早就定好的,更改不了,想当年,秦王嬴政倾天下之力只求一粒长生不老丹,可最后不还是死在沙丘么。还有那明世宗嘉靖,整日炼丹求仙,不也没能多活几年么。 什么长身不老术,统统都是骗人骗鬼的,天生万物,仅有长寿之理,断无长生之法。 我劝他死了这条心,而他却很是执拗,非说在南洋见过一本奇书,名叫《魂灵经》,其中讲到一种缉魂摄魂之术,只需将灵魂摄取至他人躯壳内,此人躯壳便可受其支配。” “哎呀……”九爷诧异道:“这不就是鬼邪之术么?我师父曾跟我讲过这门邪术,无非是用自己的意识驱散别人的意识,占他人躯壳为己用。但学成此邪术,并非一件易事,而且 ,稍微出点差池,便会魂魄不齐,这人也就彻底变成疯癫之人了。” “是呀。孙西淳虽然执拗,但他不傻。他担心的正是这一点,生怕自己功亏一篑变成傻子。因此,他只得苦寻别的长生之法,甚至不惜接触旁门左道。也正是因为跟旁门左道接触多了,本来老老实实的一个人逐渐变得不那么老实了。你还记得,津门河东那个唐家么?” “唐家我怎会不记得,不过现在已经绝户了。唐进士父子,还有他的妹子妹夫,已经全部丧身水底。如唐家的宅子被穷汉们抢了个一干二净,连砖头瓦片都没剩下,尽数让人拆了去。说来,也真是够惨的。嗐……”九爷不禁叹息,“倘不是其心不正,又何来这般灭门之祸。” “老弟呀,你还不知道,唐家的祖辈就不该信孙西淳的话。” “哦?——”九爷更是诧异,“还请老哥哥指教一二。” “唐家之所以能兴旺,津门传言与救过狐仙有关。我告诉你实话,这是真事,一点儿不假。河北院署那座三太爷庙,就是唐家出钱修建的,里面供奉着的,就是当年被唐家救过,返回头又帮过唐家的胡三太爷。那是一只黑狐,道行比我大得多,一次渡劫不成,眼看就要丧命,正好被姓唐的撞见,于是便不顾性命地救了他。为此,他搬来一屋子的宝贝,报答唐家的救命之恩。后来,这位三太爷便进了山修行,唐家也过上了富贵好日子,当属津门第一大户。” “喔——”九爷点头,“原来还有这么一段旧事呀。您要不说,我还真不清楚。” “唐家的人有了富贵之后,却仍不知足,一心想着子子孙孙一辈儿比一辈儿更有钱,于是便心心念念地找块风水好地,以此福荫子孙后代。这种事情,自然非他孙西淳莫属。孙西淳看出那块地皮有邪气,分明不适宜建造宅院。而他却偏偏要说那块邪地是福地,诓骗唐老爷在那块地皮上建了一座大大的宅院。为此,他得了不少好处,足够他到外地后用很长一段 日子。而他并不稀罕钱财,他稀罕的是那所宅子下面的东西。” “哎呀。”九爷似乎明白了,“照您这么说,孙西淳早就知道那所宅子下面有一眼古井,更知道井中有一只邪祟?” “说得对。”黄老太爷说,“孙西淳早就看了出来,但他知道那只邪祟尚不成气候,尚不能为他所用。所以,他要等。” “等?” “没错。等!因此,他才要用唐家的宅子护住那一眼井,不叫外人抢了他的宝贝。这一等就是多少个年头,那时的他已经行将枯木,只留一口气在。倒是他那徒弟懂事孝顺,趁着邪祟气候将成之时,找到井眼,降服骷髅,取出精元。这一来,孙西淳总算得偿所愿。辟谷数年之后,终于返老还童。要是我没算错的话,他应该有差不多两百岁了。” “是呀。都说老而不死是为贼,而孙西淳老而不死已经不是贼,已经快成妖了。”九爷呵呵地笑了起来。 笑罢,又说:“我有一位朋友名叫张中原,想必您也听说过此人吧?” “我知道这个人,他是五雷正教的人,能耐不小。只可惜心术不正,最终遭了报应。” “嗐……”九爷叹气,“是呀,我曾经劝他不要执着于出人头地,踏实本分才是为人之道,他偏偏不听,遭了孙西淳算计后,被囚于暗无天日的地穴之中无数个年头,被救出后,依旧不知悔改,最终死于非命。也仅仅享受了不过两三天的日头。他这个人有仇必报,孙西淳那样对他,他就要十倍还给孙西淳,我本以为孙西淳会没有提防遭他所害,所以找了不少道上的朋友打听孙西淳的下落。结果,还没等找到孙西淳,张中原自己却先一命呜呼了。这么一来,我倒是不必担心张中原找孙西淳的麻烦了,反倒担心孙西淳找别人的麻烦了。”说完,又是一阵憨笑。 “不必担心。”黄老太爷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孙西淳能耐大归能耐大,但也是凡体肉胎,只需找到命门,就能将其制服。我有一种预感。” 第194章 一屋三尸 “预感?!” 九爷忙请黄老太爷说来听听。 黄老太爷说:“我总觉着,孙西淳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事。” 九爷一愣,忙问:“何以见得?” 黄老太爷说:“说不好,只是预感而已。向来我的预感很准。我想这次也不会怕偏差太远。” “嗯——”九爷点一点头,“或许真如您所说,孙西淳遇到了什么难事。但愿是好事,而不是坏事吧。” “老弟,你这人过于善良,总是先为他人着想,老哥我可没有你这幅好心肠,我对于善良之人能帮则帮,而对于奸诈之徒,我则能杀则杀。而老弟你则是能饶则饶,好哇,功德无量呀!” “老哥哥过奖了。”九爷谦逊道:“我年轻那会子也曾杀人不留情,一颗颗脑袋在我面前滚落,我连眼皮都不眨一下。那时,我以为所杀之人皆是恶人,是恶人便统统该杀。可等到我看到他们的父母与妻儿哭至昏厥之时,我这幅铁石心肠,终究还是软了。所以,往后的日子里,我能饶则饶,看他一段时日,倘若改邪归正,便放他一条生路。倘若继续行凶作恶,那就只能替天行道了。” “老弟你真是天下第一的大好人呀。”黄老太爷感慨道。 “老哥哥言重了,这世上哪有第一的大好人,日行一善,到头来只做一恶,此人也是恶人。而终日作恶,到头来做了一件好事,这人也是善人。天下没有十足的恶,也没有十足的善,倘若有,也不过是自相矛盾罢了。” “老弟,你这个朋友,我算是没交错。”黄老太爷面露欣慰神色。 “对了老弟。”黄老太爷突然脸色一变,似有重要之事要说。 九爷愣了一下,忙洗耳恭听。 “我突然想起喜子来了。”黄老太爷说,“当日,喜子用一粒弹丸废了老狸子一只招子,老狸子不是善类,定然不能善罢甘休,我估摸着她不久就要找喜子算账。你让喜子赶紧找个老狸子找不到的地方藏起来。等我伤好之后,我来收拾这一老妖婆。” “老哥哥不必担心。喜子有一帮子好兄弟,都是有本事的能耐人,个个身手不凡。喜子真要有事,那些好汉子不能坐视不管。我待会就让小六知会喜子一声,让他多多提防。喜子是个轴脾气,行事光明磊落,让他藏起来,他指定不会听话。” “也好。多多 提防为妙。对了,那个鬼丫头找到了么?” 九爷摇着头说:“还没有。” “哎呀——”黄老太爷将眉头拧成两个肉疙瘩,“这个鬼丫头才是心头大患,她已经成了怨灵,根本没有良心可言,杀生害命如同戏耍,不快些将她找到,一定会有更多人遭其所害。” “我也正担心此事。我那徒弟小臭,被这鬼女子迷惑,心智难抵心魔,早已鬼迷心窍。如果再这样下去,阳气势必耗空,那时候即便大罗真仙也救不了他。所以,我要尽快找到鬼丫头才行。恨只恨我一时心软,不忍让她连孤魂野鬼也做不成,所以才惹出这些事端。” “老弟,还是那句话,这都是天意注定的,不是你我所能左右的。” “多谢老哥哥宽慰。我也纳闷,照理说,鬼怪有形,魂魄有踪,只要她存在,就不会找不到她。我连着试过三次寻魂术,还请出了祖师爷留下的追魂囊,居然一点鬼气都探寻不到。” 黄老太爷想一想说:“那会不会附在了某人的身上?” “这个倒是极有可能。但即便附在人身,鬼气也是掩盖不住的。除非这鬼丫头懂得遮掩之法,盖住了鬼气,所以我才探寻不到。” “倘若这样的话,可就难办了。”黄老太爷很是无奈地说。 “六子给我出了个主意,我认为倒是可以一试。” “呦——”黄老太爷的眉头立时舒展开了,“这小猴崽子又想出什么鬼点子来了?” “他想用小臭当鱼钩,来钓水鬼。办法是不错,可我担心当着小臭的面除掉那个鬼丫头,他会因受不了而做出傻事。您也知道,鬼迷心窍之人,心智头脑全都入了魔障,甭管说什么他根本听不进去,反倒把好言当坏话。我想好了,这事儿不能让六子来干,我不想看他们师兄弟反目,就让我这个当师父的了解这一切吧。” “嗐……”黄老太爷叹口气,“也只能难为老弟你了。我有心帮你,可我这身子不争气,嗐……”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老哥哥千万别这样说,这件事因我而起,就应当由我了结。佛曰,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老弟。你仁义呀。” 两位老人正说话间,小门一开,伸进一个小脑瓜儿来。 小脑瓜儿呲牙一笑,瘦巴巴的身子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如此清奇身材者,非齐小六莫属了。 “老家 伙,还没死呢?” 小六呲着牙,跟黄老太爷没大没小。 “小王八蛋,你还活着?” 黄老太爷立即回怼。 接着,俩人哈哈大笑。 一个小滑头,一个老顽童,乐得如此,反倒叫九爷看不下去,老脸一沉,狠狠地训斥小六没大没小,没有正形,不知道尊老。 没等小六反口,黄老太爷先替小六说了好话,他反倒认为小六才是真正洒脱之人,并让九爷不要老古板。 “六子,你来有事么?”九爷依旧沉着一张老脸,说话没什么好气儿。 “当然有事,没事我来干嘛?”小六晃着枣核脑袋,一副吊儿郎当的德性,“我来告诉您,又死人了。是我们掩尸会收得尸。” “哦?——”九爷忙问,“又是被开膛破肚的?” “没错。”小六说,“这回死了不止一个,是三个。” “一回死了仨么?”九爷问他。 “可不是么。是在一个屋里发现的。两个男的,一个女的。由于都是外来的,没有亲属,所以由掩尸会负责处理。” “这三人是什么关系?”九爷纳闷地问。 “露水夫妻。”小六笑呵呵地说。 “不是两男一女么?”九爷更是纳闷。 “是呀。小两口怎么好得过小三口,两口能过日子,三口难道就不能过日子么。” 小六这么一说,九爷就明白了。 在九爷看来,这纯属是搞破鞋,所以顺鼻孔“哼”了一声,以示鄙视。 “我查过了。”小六得意洋洋地说,“这三个都不是什么好鸟,死了臭块地,要不是掩尸会有规定,死尸不管好坏,一概择地掩埋,我才懒得管。” “常言说得好,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即便生前再不是东西,死了也一笔勾销。”九爷教训道。 “得嘞。您多会儿说话都有理,您是师父,我说不过您。”小六一撇嘴,“这三个人都是跑渣子的。” “拐人卖人的?”九爷忙问。 “是呀。”小六说,“跑渣子可不就是干这个缺德带冒烟儿的行当么?” 九爷忙问黄老太爷:“您怎么看?” 黄老太爷说:“一准儿又跟若兰那个鬼丫头有关。我猜,当时就是这三个人把若兰拐卖给小李妈的。” “说对了一半儿。”小六把枣核脑瓜儿一晃,“我只说死了三个,我还没说,还有一个活着的呢。” 如此,小六一定问出什么来了。 第195章 娇女诡诈 知道小六说话爱卖关子,九爷让他有一说一,不可添油加醋。 小六不乐意似的把嘴一撇:“就知道您也这么说。得嘞,都听您的。我们去的时候,光顾着屋里的死尸,没想到茅房里还藏着一个,是个闹肚子的哥们儿发现的。嘿,我过去一看,好悬没把我乐死。那位就露出个脑瓜儿在茅坑外,整个身子全泡屎尿汤子里,废了好大劲,才把他给拽出来。不瞒您二位,我活着二十多年,还是头一回见着那么深的茅坑。嘿嘿嘿……” 九爷拍了一下桌子,眼珠子一瞪:“说着说着就没正形,让你说人,没让你说茅坑深浅。” “嘿呦喂,我的好师父呀,您也太强人所难了吧,说话不得一句一句说呀。”小六老大不服气,说话也不带好气儿。 “是呀老弟。小六愿意怎么说,你就让他怎么说吧,何至于这么矫情呢。”黄老太爷向着小六说话。 有黄老太爷的话,九爷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小六得了便宜,乐得满脸飞眉毛。 黄老太爷突然说道:“这么一说,就对了。” 九爷一愣,忙问:“什么对了?” “小六不是说从茅坑里拽出一个人来么。那人之所以没陪着那三个一块儿死,全赖一坑屎尿活了命。老狸子的鼻子格外好使,有没有人味儿,隔着一二里地都能闻得见。正是茅厕里的臭味遮住了人味儿,所以,那人才能幸免于难。” 这么一说,九爷就明白了,于是催着小六法赶快说说从那人的嘴里问出什么来了。 小六说:“我吓唬他说,要不说实话,我就把他头朝下塞茅坑里。他让我吓唬住了,所以我问嘛,他就说嘛。我问他,看见屋里三个人都是怎么死的了么? 他说看见了。他说他刚要提裤子站起来,突然听到外面有动静,于是探出脑袋去看了一眼。结果不看则可,看了之后,身子一软,整个人掉进了茅坑里。他看见,有个猫脸小老太太,掏活人的肚肠子吃。他吓得大气不敢喘,就那么一动不动地在茅坑里呆着,一直呆到我们进了院。要不然有人上茅房,他估摸着就要熏死在里面了。 我又问他,跟屋里死了的那三个是什么关系? 他说,那俩男的跟那个女的,搭伙过日子,是小三口。他跟他们三个是老乡, 今儿他过来谈事儿,没想到事儿没谈成,老乡却尽数归位了。 我接着问他,是干什么营生的? 他支支吾吾不跟我说实话。嘿嘿,想跟我耍心眼儿,他还不够资格。让我几句吓唬,他立马说了实话。他说他跟死了的三个是干跑渣子营生的,还说他们只是卖人,而不害人。 您二位听听,这叫人话么,拆散人家的家庭,拐卖人家的妻女,居然还有脸说不害人。要不是我嫌他身上脏,非踹他个半死不可。” “该打,确实该打,最好活活打死才好。”黄老太爷愤愤地说。 “您老说得可太对了。对待坏人,不能有善心。”话是对黄老太爷说的,眼神儿却瞄着师父,分明这番话是说给师父听的。 九爷不搭理他,自顾自地拿起烟杆儿,点着了烟叶,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小六接着说:“既然是老狸子害了其中三个的性命,那么这件事情一准儿跟那个鬼丫头若兰有牵扯。我就问那小子,卖到的姑娘当中,有没有一个名叫若兰的? 他想了又想,才说似乎有这么一个。不过,那个丫头的原名并不叫若兰,至于叫什么,他记不住了。他之所以记得这个名字,是他把那个丫头送到小李妈的面前时,小李妈随口说了一句,这孩子长得俏皮,瞧着小摸样儿,俊得跟朵花儿似的,干脆就叫若兰吧。 他既然认得若兰,我就接茬问他,这个若兰原籍是哪儿的? 他想了一会儿,告诉我说,好像是杨柳青那边的。那天,他去杨柳青那边挑货,有个老婆子喊住他,把他领到家里,指着一个小姑娘,问要不要。 他一瞅那姑娘长得好,当即说要。那个小姑娘就是后来的若兰。 他说他问过那个老婆子,那个姑娘是她什么人。 老婆子说,是她给孙子买来的童养媳,还骂她是个扫把星。从八岁买回家,养到十六岁,正寻思让她跟孙子成亲,结果孙子居然扎水缸里淹死了。 那老婆子认定是扫把星害死了宝贝孙子,留下只会碍眼,打死了有些可惜,倒不如卖了得好。卖到窑子里,让她受活罪,比打死她更解气。” “嗐……”九爷听了直叹息,“真够心狠的。” “就这么着,那家伙买下了小姑娘。调教了一阵子后,带到小李妈的面前,转手 卖了个好价钱。他倒是多跟我念叨了一句,他说那个小姑娘看着老实巴交,实际上很有心眼儿,而且心肠不善,老婆子的那个孙子脑袋不灵光,说难听点儿就是个二傻子,很有可能就是那丫头把二傻子推进缸里淹死的。” “唏……”九爷唏嘘道:“人被逼到绝路上,杀人倒也无可厚非。小小年纪,就有杀人之心,只能说骨子里带着狠辣。这个若兰,当属女中秦舞阳也。” “是呀。”黄老太爷说道:“做人如此有心机,做鬼则更是狡诈难训。看来,更要快点儿找到她才行呀。” “六子,”九爷说,“你赶紧去盯着小臭,看他每天会去哪里。他常去的地方,或许正是若兰的藏身处。” “放心吧。我已经让人盯着他了,一有消息,立马给我报信儿。” “用别人我不放心。还是你亲自盯着为好。” “师父,”小六不大高兴地说,“我知道您向着他,可您也得想一想我如今的身份已经跟早先不一样了,我如今身兼两区掩尸会的会长,您让我去盯梢,您也忒拿我这个会长不当会长了。” “这会儿你就别管身份了。”九爷很是不满地说,“他是你师弟,你总不能眼睁睁看他出事吧。好!你怕丢人,我不怕,我去!” 见九爷数落自个儿,小六非但没生气,反倒呲牙笑了。 “黄老爷子,您瞧瞧,我的这位好师父都这么大岁数了,火气还这么大。照这么下去,非自个儿活活气死自个儿不可。得嘞,师父说得话,徒弟谨遵也就是了。”说着,朝师父做个鬼脸儿,“师父呀,您老人家陪着黄老爷子好好聊天,徒弟我呀,嘿嘿——盯梢去喽。” 说罢,倒背着手,迈着方步,一步三晃地出了门。 “这个混小子,早晚非气死我不可!”九爷气呼呼地说。 “老弟,我觉着小六说得对。你这人就是气性太大,这样不好。小六天生就是顽皮性子,到多大岁数也改不了了。这孩子顽皮不假,可他对你的孝顺可是有目共睹的,你有小六这么一个好孩子在身边儿,你呀,就知足吧。” 此言一出,九爷绷着的一张脸立时舒展开了。 想想也是的,小六爱耍嘴皮子气人不假,可那份孝心却是难得的。 想到这些,九爷的脸上露出欣慰来。 第196章 薄情歌姬 桂桂子小姐的病终于好了,对于男人们而言,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幸事。而对于女人们来说,这又是不争的一件糟心事。眼瞅着自家的男人蹿到了别的女人的身边,这还不是一件糟心事么。 维格多利大舞台的热闹程度赛过过大年,凡是有头有脸的爷们儿,倘不来看望桂桂子小姐一眼,往后就甭想有吹牛的资格。如若有幸跟桂桂子小姐跳一支曲子,到死那一天,都有吹牛的本钱。 “儿子……爸爸跟你说呀……想当年……你爸爸我可是跟桂桂子跳过舞的!” 说完才闭眼,不然死不踏实。 在所有人的眼里,桂桂子小姐比没生病之前,更美了三分。林黛玉长什么样儿,大伙儿谁也没见过,眼前这位桂桂子,不比那水美人林黛玉更水灵么? 眼神儿好的爷们儿看得清楚,桂桂子小姐不仅是更水灵了,以往从没有过的狐媚,而今却实实在在地展现出来了。仅此一点,足以迷倒众生喽。 大舞台里面热闹得赛过年,外面同样热闹。臭无赖、无事由、小狗烂儿、下三滥等一切社会渣滓,连同一帮落魄了的孽障,以及穷得连碗嘎巴菜都吃不起的穷鬼,挤在一块儿,看着被五色灯泡包围着的,桂桂子的巨幅画像;听着从里面传出来的歌声,一个个全都陶醉其中。 这当儿,桂桂子唱得是一曲《小天使》。嘿呦喂,天底下为嘛有这么好听的曲儿呢,如此一支神曲,非桂桂子小姐的歌喉莫属。 歌声一停,里面疯狂鼓掌。外面嗷嗷叫好,纷纷嚷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唱歌带返场,这他妈是说相声的。 桂桂子小姐见大伙儿热情,豁出去卖把子力气,再给大伙儿说一段儿。错了,是再给大伙儿唱一支歌子。 唱得是:“阵阵风冷飕飕,吹起了那满池春水鳞波皱,吹散了我满怀春情心更忧……”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渣滓之中有那种懂行的,一听便知道,这首歌子名为《盼郎归》,而今正走红上海滩,竟没想到,天津卫也能听到如此靡靡之音。 等唱道:“秋为姐儿愁,姐思郎情愁更愁。”之时,渣滓们无不叹息——我们更愁。 他们愁,都是假愁。有一位,却是真愁。 这位与众不同,也可以说格格不入。别人都是破衣烂衫,唯他一人穿的体面。体面归体面,却连踏入里面一步的资格都没有。 这不么,这当儿正跟着这一大帮子渣滓一块儿发愁叹气呢。 这位不是旁人,老地道口巡长一名,牛斗星是也。 牛斗星是个明白人,知道自己的斤两,一脚都踏进门口 了,却又识趣地退了回来。他进去了,除了自惭形秽,难道还想跟桂桂子小姐跳一曲儿不成。 人呀,得有眼力劲儿,没眼力劲儿的,只会将自个儿丢人现眼,得不着任何好处。 终于,天快亮了。兴奋了一宿的人们,也都感到疲倦了。那些花花绿绿的电灯泡儿一瞬间便全都灭了。有钱的老爷,英俊的少爷,一个个打着哈欠鱼贯而出。汽车、马车、洋车,都各有各有各的主儿。 坐汽车的,前面走,这一种最为尊贵。 坐马车的,等汽车走了,他们再走。他们自知不如坐汽车的,所以不跟人家抢路。 最后是那些坐洋车的,无一例外都是只会败家而狗屁不会的少爷羔子。这一类,养不起汽车,雇不起马车,包一辆洋车,照样高人一等。 有钱的爷们儿散了,穷渣滓不散还等赏饭吃呀。 唯独一人,拖着一身疲惫,紧紧地裹着大衣,屹立冷风之中岿然不动。 路人走过,无不好奇打量。心说这位副爷站这儿干嘛呢?为嘛不动弹呢? 嘿呦喂,别是这孙子冻住了吧! 自有那种热心肠上前推一把,看这位不会动的副爷死没死。 一推,有反应。说明还没死。既然没死,那就好言劝这位再活一阵子吧。 终于,一身贵气的桂桂子走出来了。 没等牛斗星动劲儿,呼啦啦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好几十个小报记者,一下就把桂桂子围了起来。 噼里啪啦,快门响成一片。 叽叽喳喳,鸭子吵坑似的。 这个问:“请问桂桂子小姐,您嘛时候津门第一?” 桂桂子小姐甜甜地回答:“就在今天。” 那个问:“请问桂桂子小姐,您喜欢吃甜还是吃辣?” 桂桂子小姐微笑着回答:“人家爱吃酸。” 还有问:“请问桂桂子小姐,您有意中人了吗?” 桂桂子小姐马上不好意思了,嗲嗲地说:“哎呀,人家还年轻嘛,哪有什么意中人。要有的话,你们都是我的意中人。” “各位记者朋友,请大家都散了吧,桂桂子小姐累了,她该回去休息了。有什么问题,我替桂桂子小姐回答。” 一个身穿西装、竖着油头,留着八字胡儿,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出面为桂桂子小姐打圆场,他是维格多利的老板,姓卜,名世仁。 卜世仁,不是人,您听听,人家的爹妈多会给儿子取名儿。 说话间,卜世仁扬起胳膊,潇洒地打了个响指。 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开了过来。 桂桂子小姐上车后,摇开车窗,摆着手,向众小报记者甜甜地说了一声:“沙扬娜拉——” “ 若兰!若兰……” 冻挺了的牛斗星终于动了,踉跄着快步跑到汽车旁,死死地拽住车窗。 “若兰,我等了你整整一宵,你让我上车,让我跟你说几句话……” “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们认识吗?”桂桂子的眸子当中吐露出无辜,可怜兮兮的样子。 “这位副爷,请您让一让。”卜世仁很是客气地说。 “你走开!”牛斗星大吼,“我要跟若兰说话,用不着你管。” “先生,您先别着急。请问,谁是若兰?”桂桂子的无辜的眼神当中,都快被这疯子吓得泛出眼泪来了。 “这位副爷,请您不要再骚扰桂桂子小姐。”卜世仁的语气没有刚才那么客气了,虽然脸上依旧带着笑容,但眼神中却吐露出凶意。 “她不是桂桂子,她是若兰!”牛斗星的声音近乎咆哮,“若兰,你告诉她们,你是若兰,不是桂桂子,你快告诉他们,告诉他们呀……” 桂桂子终于被疯子吓哭了:“先生,请您别这样,我不认识什么若兰……” 小报记者可算是逮着第一手好材料了,除了嘁哩喀喳地按快门,还有人上前问究竟怎么回事? 卜世仁又把胳膊扬了起来,再次潇洒地打了一个脆亮的响指。 七八个身着黑衣的彪形大汉一拥而上,几个负责推开讨厌的小报记者,另外几个强行将牛斗星从轿车旁拉开。 “若兰,若兰……”牛斗星歇斯底里地大叫着,意图扑向车轮已动的轿车。 “给脸不要脸!”卜世仁恶狠狠地骂了一声,“拉到后面!” 轿车开走了,牛斗星被拖到后巷里,拳头、皮鞋,不要钱似地往身上招呼。 以卜世仁在黑白两道的地位,打死一个牛斗星跟踩死一只臭虫一样轻松。 但人在江湖飘,总还是要有点儿气量的。他只是叫那些恶汉揍了牛斗星一顿,根本没打算要人命。 而那些小报记者则被请进里面,每个人赏了一块东洋“死扣”腕表。这可是好东西,至于该怎么写,小报记者们要是还不知道的话,到时候被收回的可不仅是一块腕表,必须附带一只手腕子才行。 挨了打的牛斗星,如死尸般趴在地上,半天不见动弹。 明明很多人看见了他,却没有一个人敢过去扶他一把。生怕被人说,不是你撞倒的,你扶他干嘛? 这么冷的天,老这么趴在地上,就算没被打死,也非得冻个好歹不可。 终于,有个魁梧的身影走近了他。 “嗐……” 那人叹息了一声,将他从冰冷的地上拖起来,再将他背起,在众目睽睽下,面无表情地远去了。 第197章 男儿有泪 “斗星,你醒了,感觉好些了么?” 牛斗星抬眼皮,望向那个熟悉的声音。 抖了抖好几处裂口的嘴唇,无力地叫了一声:“……师父。” “醒了就好。我让秀儿熬了小米粥,你要能起来的话,就起来喝点粥。” 九爷如慈父般,用慈祥的声音,向牛斗星说着。 “……师父……” 偌大一条汉子,居然哭了。 “嗐……”九爷惋惜地叹了口气。本想劝几句,却也仅是动了动嘴唇,并没有说话。他想,既然徒弟想哭,就让他哭个痛快吧,憋着,反倒容易憋出病来。 九爷慈悲,事事为徒弟着想。 而身为师哥的牛小六这当儿却晃着个枣核儿脑袋嘻嘻哈哈地笑。 九爷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收声,不准再笑。 小六跟没看见似的,照样笑个不停。 这时候,秀儿端着一大碗小米粥走了进来。将粥碗放在桌上,先是顺着鼻孔“哼”了一声,接着说:“挺大个儿老爷们儿,哭个什么劲儿呀?跟个老娘们儿似的,丢不丢人呀?行了,行了,别装什么张君瑞了,没了崔莺莺,不还有小红娘么,天底下那么多好女子,干嘛非抓个一个窑姐儿不放……” “秀儿!”九爷训斥道:“少说几句!” “哼!”秀儿一撇嘴,“哭哭哭,哭吧哭吧,哭死了,那个鬼丫头连一滴眼泪也不会掉。光一个人有情管个屁用,人家压根没心。” “秀儿!”九爷上了火气,“你身为嫂子,要有个嫂子的样子才行。你自己听听,你说得这都是些什么话!” “好好好。”秀儿没好气地说,“您就向着他吧,您忘了,他是怎么把铁铐子锁您手腕子上的了。我是他嫂子不假,可我也不能惯着他呀。我说得哪一句不对了?那是个什么东西,他不知道,您还不知道么,那要是莲儿,我也不能说什么,可现在那个已经不是莲儿了,那也不是什么桂桂子,那是一只活鬼,专门害人的活鬼!” “行了秀儿。”小六说话了,“赶紧出去,少在这儿惹老爷子生气。” “哼!”秀儿轻佻地瞪了自家爷们儿一眼,骂了句“揍性”,便扭着胯骨轴子出去了。 “师父。”小六说,“不是我向着自个儿媳妇说话,我觉着秀儿说得有道理。这人已经被鬼迷得乱了心窍,光哄没有用,该骂就得骂。” 接着,对蒙着脸呜呜哭着的牛斗星咋呼道:“嘿!说你呢!哭到多会儿才算个头呀?要不你先哭着,多会儿哭够了,多会 儿喊我们一嗓子,我们再进来跟你说话。” 说完,又对九爷说:“师父,您老人家就别在这儿守着了,咱出去吧,让我这位好师弟一个人慢慢儿哭吧。” “嗐……”九爷无奈地叹气,起身对哭不停的牛斗星说:“斗星呀,你先一个人静会儿吧。能不哭咱就不哭,总哭容易哭坏了身子。” “您就别操心了。”小六不带好气地说,“他不是林黛玉,没那么娇气,打都打不死,能哭死才怪。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哭死的,要不叫他今儿让我开开眼。” “闭嘴!”九爷狠狠地咧了小六一眼。迈大步走了出去。 小六朝着蒙在被子里面的牛斗星“哼”了一声,转身到了外面。 没等九爷教训,小六抢先把手一抬:“您别说话,我知道您想说嘛,我不听。” “不听我也要说!”九爷好大脾气,“他是你师弟,你怎么可以这样说他呢?” “师弟怎么了?”小六顶嘴,“就是我亲爹,我该说也得说。他前一阵子,拿铐子拷您的时候,可没见他掉半滴眼泪,怎么,这当儿为了一个拿他当猴儿耍的鬼丫头哭鼻子,我还不能说他几句呀?王八蛋!白眼儿狼!”小六扭过脸,隔着窗户,朝屋里骂了两句。 骂完了,舒坦了,终于把憋在心里的话骂出来了。 “好了,我已经不记恨他了。” 别说,齐六爷倒还真是洒脱,说放下,立马就能放下,这才是成大事之人。 “我的好师父呀。”小六呲牙一笑,“您老人家也别生气了。咱说正经的吧?” “你小子还有正经的?”九爷火气未消,说话还带着气儿。 “瞧您这话说得。我怎么就不能有正经的。要没正经的,我能当上会长么。”小六很是洋洋得意,接着说:“您今儿把他背回来,赶明儿呢,您再把他背回来?后天呢,还接着去背?您看看,他都成什么德性了,跟一滩烂泥似的,班儿也不上了,人事儿也不干了,我看呀,他这身行头是要保不住了。不过倒也不用但心饿死他,正好我那儿缺人手,既然他是我师弟,我这当师哥的怎么着也得先给他留个空儿。不然,又要有人骂我不顾兄弟情分了。” 这些话一语双关,既是说给屋里的牛斗星听得,也是说给面前的马九爷听得。 小六说话损归损,的确很是不中听,却也是为了激励师弟振作起来。他说得没错,照这么下去,这人就算彻底废掉了。 “师父,借一步说话。”小六冷不 丁客气了起来。这一冷一热,让九爷反倒有些不自在了。 “你小子又想整什么幺蛾子?”九爷没好气地问。 “我能有什么幺蛾子,我跟您说正事儿,没看出来么,鬼丫头占了莲儿的身子,我得跟你商量商量,下一步咱该怎么办?” “既然知道了,那还能怎么办?” “没您想得这么简单。”小六压低声音说,“我去看过了,鬼丫头住得地方,院外站着几个穿黑衣服的,腰里面鼓鼓囊囊的,都带着火器儿呢。这个鬼丫头还真是厉害,不但能压制住那股子腥臊恶臭的鬼气,还能大白天的招摇过市。真不简单呀,看来是有人帮了她!” “你小子总算说到正地儿了。”九爷收回严肃,脸色显出欣慰,“我跟你想的一样。她要单单是鬼,倒也好办,一刀劈了,一了百了。现在她上了莲儿的身,反倒难办了,必须想法把她逼离莲儿的身子才行。不然的话,伤了莲儿,不只是小臭受不了,你红玉婶子也会受不了。对了,你红玉婶子那边怎么样了?” “她嘛也不知道,自打莲儿离家后,她就跟个大姑娘似的,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整天哭天抹泪,要不是秀儿没事就过去陪着她说说话,帮她宽宽心,非得病倒了不可。” “不知道最好,知道了,反倒添乱。”九爷皱起了眉头,思量一下,说:“你有没有法子接近那个鬼丫头?” “不好办呀。”小六一咧嘴,“出门就上车,下车就进院,身边老有人跟着,都是身上带着火器儿的,我怕我还没等靠近,身上先多几个窟窿眼儿,您老人家也不想秀儿守寡吧?” “这孩子,怎么净说短话,晦不晦气呀。” “一句话而已,哪来什么晦不晦气。您也别着急了,我想想法子,准有法靠近,到时候我给她来个出其不意,还准保伤不到莲儿的身子。” “可千万要稳重呀,真要伤了莲儿,咱爷儿俩这辈子都不会安心。” “放心吧。我办事,您还不放心吗?” “我最不放心的就是你小子。” 说罢,爷儿俩一块儿乐了起来。 “对了。”九爷一下就不笑了,“喜子那边怎么着了,我一直担心狸老太奶找他的麻烦。”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小六未曾说话,先是坏笑。等不笑了,才摇头晃脑地说:“我老先生早已布下绝户阵,只等老妖上门来。” “稳妥么?”九爷追问一句。 “稳妥得很呀!不怕她来,就怕她不来,她只要一来,管保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第198章 执念成魔 这一边,师徒二人把话谈。 那一边,伤心男儿欲寻短见。 可等到把秀儿用来做针线活的剪子抵在哽嗓的时候,他却改变了主意。 他想,死了就是死了,什么也捞不着,什么也得不到。 他不甘心,他不信若兰会狠心视他为路人。 因此,他要再去见若兰一面,若兰若仍装作不认识他。他那个时候再死,想必也不为迟晚。 打定了主意,吃力地翻身下床。一动,受伤的部位便疼得钻心。那些打他的人,总算没有下毒手,也仅是伤了皮肉,而没有伤到骨骼与脏器,不然,他连地都下不来。 喝了秀儿给他端来的小米粥,胃里一暖,人也稍微感到舒服了点儿。 放下空碗,走到盆架前,对着盆架上那面椭圆小镜,看镜子中的自己。 脸色灰暗,毫无光泽,下巴蹭掉一块皮,庆幸没有毁容。虽然他不是靠脸吃饭,但若兰一定不会喜欢一个烂脸的男人, 用凉水洗了把脸,只为让自己清醒一点。他想不通,明明那是若兰,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那是桂桂子? 桂桂子是谁? 他只觉着这个名字很熟悉,却想不起谁才是桂桂子来。 他不明白,他的心窍已经彻底被心魔占据,他已经辨不清真与假,甚至连以前认识的人,以前经历的事,很多都想不起来了。 所谓魔障,这便是魔障。 在外面与小六说话的九爷,听到屋里有了动静,便吩咐小六去上班,他自己则进了屋。 “斗星,你身上有伤,尽量别乱动。” 九爷语带关切,分明是对晚辈的疼爱。 “——我没事了。” 牛斗星怔怔地说。 “要不要多给你盛碗粥?” “不用了。我已经吃好了。” “今天就不要去执勤了。我去见一见黄班头,让他多替你辛苦辛苦。” “不用。”牛斗星拒绝了师父的好意,“我没事了,您放心就是了。” “嗐……”九爷叹气,分明是不放心。“斗星呀,有些话,我本不想说,可憋在心里,我就不好受。我想说……” “您别说了。”牛斗星打断了师父的话,“您要说什么,我都知道。我知道,您疼我,都是为我好。可您能不能不要管我,让我自己办我自己的事。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我有自己的主见,求您别再管了。” “嗐……”九爷只得叹气,“好吧,你说得对,你大了,有自己的主见了,我不能再像以前那样处处管着你了。不过,我还是要说一句。执念太重,终究无益。斗星呀,你可不能钻牛角尖儿呀?” “——嗯。”牛斗星无力地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九爷苦苦一笑,不再多说什么。他怎不明白,他这个徒弟根本没把他的话往心里记,只不过是随口搭音儿罢了。、 “我该走了。”牛斗星从衣帽架上拿下那件已经脏了破了的黑呢子大衣,用一双黯淡无声的眼睛看着头发花白的师父,“您多保重。” “好。”九爷无奈地点了点 头,“你也多保重。” 牛斗星小声“嗯”了一下,一瘸一瘸地往屋外走。 刚出门口,便撞见了正要进屋的秀儿。 “怎么?这就要走呀?”秀儿叉着腰,诚心挡住牛斗星的去路,“伤成这样儿,你想干嘛去?” 牛斗星不理会她,扭身意图从她身边过去。 秀儿一把抓住了他的袖子:“小臭,你虽说喊我一声嫂子,可我比你还小一岁。我都懂得道理,我不相信你不懂。从小,小六,你,我,还有莲儿,咱们是一块儿长起来的。你是个什么样儿的人,我能不清楚么。你这人太容易认死理儿,遇到事儿不会拐弯儿,非要一条道走到黑。好几回,要不是师父和小六拽着你,你还不定跌进多深的坑里。现如今咱们都大了,成家的成家,立业的立业,可往日的情分咱们不能忘了。我不能任着你胡来,你哪儿也不准去,就在这里住着,这就是你的家!” “秀儿。”牛斗星说,“我不喊你嫂子,我叫你一声秀儿。你让我走吧,这不是我的家。” “这怎么不是你的家!你走了,叫师父怎么办?他都这么大岁数了,说点儿不中听的话,他还能活几年?他吃了大半辈子的苦,一人养大你们哥儿俩,他容易吗?看着你们长大,看着你们都有了出息,他打心眼儿替你们哥儿俩高兴。他从来没有想过要你们的回报,只盼着你们能把日子过好。你只当可怜可怜他,别让他再为你们操心了。好不好?” 牛斗星红着眼圈不说话。 九爷从屋里走出来,对秀儿说:“秀儿,放开手,让斗星去吧。” 有了九爷这句话,秀儿只得不情愿地松开了手。 牛斗星一句话也不说,一瘸一瘸地向着院门走去。 秀儿忍不住掉下来眼泪,低着头跑进了屋。留下九爷一个人在院中,长长地叹气。 当牛斗星像条瘸了腿的狗似的走在街头上时,认识他的,不认识他的,全都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 有人正好撞见过他挨打的场面,于是便滔滔不绝、添油加醋地跟身边的人叨叨了起来。 一听说这位倒霉副爷想打桂桂子小姐的主意,反倒被胖揍了一顿。除了笑声、叫好声、谩骂声,竟无一句同情之声。这就是人性,气人有,笑人无,见不得别人好,恨不得别人死,他才跟占了多大便宜似的洋洋得意。 牛斗星不顾他人投向自己的鄙夷目光,只顾一瘸一瘸地往前走。 “等等,牛老弟,牛老弟……” 鲁大嘴拉着洋车,从他身后追了上来。 牛斗星看了鲁大嘴一眼,并没有理会的意思,继续走自己的路。 “牛老弟,你等等,别走呀,你平时好腿的时候都跑不过俺,这会儿你腿脚不好使了,就更别想跑过俺了……” 牛斗星依旧不理他,就跟不认识他,也没听见他说话似的。 鲁大嘴急了,把车把撂下,一步跑到牛斗星身边,拽住他的一条胳膊,不让他走。 “你想干嘛?”牛 斗星试图推开鲁大嘴,却感觉胳膊使不上力,根本推不动鲁大嘴。倒也不是鲁大嘴身板儿结实,是他的的确确没什么劲儿。 “牛老弟,你想往哪里去呀?你上俺车,俺拉你走,不跟你要钱。走,上车!” 见鲁大嘴没有恶意,牛斗星便放松了警惕,语出诧异地问:“你认得我?” “咦!”鲁大嘴用力一跺脚,“瞧你这话说得,咱哥儿俩在金二爷的小院儿里相处了那么久,俺咋还能不认识你呢。你拿俺找乐是不,嘿嘿,俺不傻,俺就知道你拿俺找乐。好了,不磨叽了,上车,想去哪儿俺拉你去。” “朋友。”牛斗星皱起了眉头,“咱俩萍水相逢,我哪能白坐你的车。不过也好,我也正好有些乏了,我就坐你的车。车钱该多少,我就给你多少。你休想坑我,我也绝不会占你的便宜。” 鲁大嘴咧着大嘴嘿嘿傻笑:“这就对了。你看看你,还装不认识俺,你真哏儿。” “我没跟你开玩笑。”牛斗星的脸色严肃了起来,“我印象中,似乎没有见过你。” “牛老弟,你真不是跟俺开玩笑吧?” 鲁大嘴从牛斗星无神的双眼当中看出了些不对劲儿。 “我也不认识你,跟你有什么玩笑好开的。” “哦哦哦。”鲁大嘴点了点头,“你看看,你看看,俺这是咋了,胡乱认亲戚。对对对,你不认识俺,俺也不认识你。不过么,咱既然能说上话,就是有缘分。既然有缘分,就该多亲多近。来吧,上车吧,俺照样拉你。还是那句话,不用给钱,只管坐车就是!” 牛斗星见这位鲁北口音的大嘴侉子实在,于是便在大嘴侉子的搀扶下,上了洋车。 “先生。”鲁大嘴回头问,“您老要上哪儿去呀?” “我——”牛斗星竟立时糊涂了,喃喃自语:“我该上哪儿找若兰呢?……每回,都是干妈找我,然后领我过去……我怎么就记不住她住哪儿了呢?……” “先生,”鲁大嘴问,“怎么着?不知道去哪儿呀?要不,俺拉着你到处逛逛,你多会儿想起来了,多会儿告诉俺要往哪儿去?” 正这时候,有个卖报的小报童,举着一沓子报纸,高声吆喝:“看报看报,维格多利,桂桂子小姐重现舞台……” “对!”牛斗星似乎想起来了,“就去这里!” 鲁大嘴一呆,傻兮兮地问:“您是说去维格多利?” “不是。”牛斗星赶紧说,“去找卖报的说的那人。” “哦哦,”鲁大嘴回过味儿来了,“您要见桂桂子小姐呀?哎呀,哎呀,不好办呀。” “怎么?”牛斗星诧异,“你怕我不给你车钱?” “不是。车钱俺说了,俺不要。桂桂子小姐住的地方,俺倒是认得,不过么……” “别废话。你只管拉你的车就是了!”牛斗星发了火。 “嗐!”鲁大嘴很是无奈,“好吧。您是大爷,俺听您的。” 说完。鲁大嘴抄起了车把,拉着牛斗星跑了起来。 第199章 毒言凶语 其实,鲁大嘴真心不想拉牛斗星去见桂桂子。 那晚,他可是亲眼看见桂桂子跟一个猫一样的怪物害死了赵二。他怕牛斗星有去无回,所以心情忐忑。但又一想,桂桂子应该不会害人,现在是大白天,她要把人害了,她也得有麻烦。 再说,牛斗星现在这个样子,你就算不拉他去,他自己也会走着去。去吧,去了也好,最好能把话说清楚,往后两不相欠,互不往来,也不见得是坏事。 鲁大嘴果然是拉车的好把式,跑得快,拉得稳,还有眼力劲儿。很快,便看见了那座住着花国女皇桂桂子小姐的洋楼。 “先生,”鲁大嘴犯了难,“不敢再靠近了。” “怎么?!”牛斗星很是暴躁地问,“前面没路了吗?” “不是没路了。是有人拦着呢!” 可不是么,七八个身穿黑衣的彪形大汉,正守在洋楼外,虎视眈眈地看着拉洋车的鲁大嘴。其中有一个,还故意把别在腰里的盒子炮露出来,就是吓唬鲁大嘴,识趣地赶紧走开,别给身上惹麻烦。 牛斗星此刻也看出了端倪,他吩咐鲁大嘴将车把放下。下车后,从兜里摸出一张五角钱的纸票,递给鲁大嘴,问够不够。 鲁大嘴怎能要哥们儿的钱,所以婉言谢绝。还说在这儿等着,多会儿等牛斗星出来了,他再拉牛斗星去别的地方。 牛斗星见他实在,于是把钱塞进兜里。一瘸一瘸地朝着那几个彪形大汉走了过去。 “站住!” 一个似乎是头儿的恶汉拦住了牛斗星。 “干嘛的?” “找人的。” “找人?找谁?” “找住在里面的人。” “爷们儿。”恶汉说,“不是我们不通融,桂桂子小姐需要休息,谁也不见。劳您驾,该回哪儿,请回哪儿。” “那我要是非见不可呢?”牛斗星不惧强横,铁了心要见若兰一面。 “爷们儿。”恶汉说,“你是穿官衣儿的,我们兄弟给你面子,不难为你。但请你最好也不要难为我们。混口饭吃,都不容易,你给个面子,别让我们难做。” “请你让开。”牛斗星很是固执,“我要见里面的人。” “爷们儿。”恶汉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站在远处的鲁大嘴见事不好,赶紧跑到牛斗星身边,先给那个恶汉作了个揖。 接着说:“他喝多了,您别跟他一般见识,我这就拉他走。” 说着,伸手去拽牛斗星的胳膊。 “松手!” 牛斗星爆喝一声,吓得鲁大嘴一下松开了手,张着大嘴,不知所措。 恶汉对鲁大嘴说:“这没你什么事,滚一边儿去!” 鲁大嘴一个外乡人,哪敢跟这帮横主儿较劲。一缩脖子,跑开了。见牛斗星不动劲儿,急得他咣咣跺脚。也不敢过去劝,也不敢大声喊,就只能心急上火地看着。 果然,牛斗星为自己的固执付出了代价。 他本就身子虚弱,加之刚挨完打,身上的伤痛限制了他的动作。 被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 。一边打着,一边问他,还要不要进去? 他嗷嗷怪叫,嘴里已经被打出血来。 鲁大嘴急得跳脚,跪在远处,朝着那些恶汉磕头,哀求他们高抬贵手,饶了自讨苦吃的糊涂蛋。 其实,只要牛斗星求一声饶,并答应不再往前闯了,人家立马就停手。谁也没把谁家孩子扔井里,犯不上把人往死里打。可牛斗星如一块木头,任着拳打脚踢,就是不肯吐一个字。 “住手。你们干嘛呢?” 一个娇滴滴、脆生生的声音,从洋楼里传了出来。 鲁大嘴赶紧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一个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从窗口探出头来,喊那些恶汉住手。 在这一小女子面前,这些恶汉比猫儿狗儿还听话,立马停住拳脚,退到了一旁。 牛斗星听到了熟悉的声音,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擦掉从嘴角淌出的血水,朝着窗口里的若兰露出难得的笑容。他想喊若兰的名字,张了张嘴,却喊不出声。 “让他进来吧。”若兰发了话。确切而言,那些话是从桂桂子的嘴里说出的。 既然主子发了话,力巴儿再怎么不高兴,也不敢不听。 牛斗星如见救星般,踉跄着快步冲到花式铁门前,用力推开铁门,冲进院中。推开屋门,直奔楼上。 由于身子虚弱加之有伤,一个不稳,竟从楼梯上摔了下来。 他顾不得疼痛,手脚并用,终于上了二楼。 “若兰。”他无力地、喜悦地,喊出了若兰的名字。 若兰身穿西洋蕾丝边睡袍,跑过来,将牛斗星紧紧地抱住。伤心的眼泪从一对晶莹剔透的眸子中涌了出来。 “看看你,”若兰哭着说,“多傻呀,挨打都不走,你怎么这么傻……” “为了你,就算他们打死我,我也不走。”牛斗星用酸疼无力的臂膀试图抱紧若兰,却无论如何也使不上劲,那两条胳膊似乎不属于他一样。 “若兰,你为什么装不认识我?”牛斗星伤心地问出了伤心的问题。 “我怕呀……”若兰哭成了泪人。叫人怜惜,叫人心疼。 “怕?”牛斗星不解其意,“你怕什么呀?” “我怕,我怕别人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再也不来捧我的场,会嫌弃我,会在背后骂我,那些小报还会乱写,把我写成潘金莲那样,天底下最最不要脸的女人……” “怎么会呢?”牛斗星无奈地苦笑,“我和你是真心的,就让他们随便说去吧,我们不理他们也就是了。” 他只顾着说出心里话,却根本没有看见,伏在他怀中落泪的若兰狠狠地咬了一下牙,双眸中吐露出凶狠与厌恶。 “不行,不行,”若兰凄楚怆然地说,“我这么年轻,我还想当最红最红的大明星,我不能让他们把我看矮了、写臭了,那样,我这一辈子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会的。”牛斗星爱抚着若兰的秀发,“你还有我。我会养你一辈子。” 这番话不说还好,说出之后,若兰终于忍不住地,一把将他推开。 “你养我一辈子 ?哼!”若兰咬着银牙,目露轻蔑,“你拿什么养我,就凭你一个月那点薪俸么?就你那点钱,还不够我买一件洋装。牛哥,清醒点儿吧,爱情不是过家家,穷日子只会相对泣血。嫁给穷鬼不是肯不肯,而是敢不敢。起码,我不敢,我不想再过穷日子,我不想再受别人的白眼,我不想自己喜欢的东西只能看而不能买。你明白么,明白么,明白么?!” 若兰如杜鹃啼血,几近歇斯底里,用一对光洁如玉的赤足用力跺着地板,双拳紧紧攥着,极力压制怒火。 牛斗星彻底呆住了,他想不到,昨日还跟他山盟海誓的若兰,今日竟说出这样扎心扎肺的话来。 若兰意识到自己失态,赶紧压下怒火,上前抓着牛斗星手。 “牛哥,对不起,我不应该说这些话。你不会怨我,对吧?” 牛斗星不知道该说什么,哭也不是,笑也不是,一脸茫然,无限失落。 “牛哥,你原谅我吧,求你了……”若兰泪眼盈盈地央求着。 牛斗星又怎会怨她,要怨也只能怨自己没本事。若兰说得不是没有道理,他那点钱,除了租房吃喝,剩不下多少。他不是那种仗着一身行头随便找茬讹钱的人,也做不出那样的事。所以,他混不出人样儿了。 “牛哥,你坐下。”若兰牵着牛斗星的手来到沙发旁,按着他的两个肩头,将他按坐在沙发上。她则小鸟依人地跪在地摊上,将脸枕在牛斗星的腿上。 “牛哥,我想好了,等我赚够了钱,出尽了风头,咱们就正式向外界公布我们的关系,我会当着所有人的面,告诉他们,我要嫁人了,那个人就是你。” “真的么?”牛斗星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 “当然了,不但要嫁给你,还要给你生孩子,一个不行,最少两个,一男一女,陪着我们,想一想就够幸福。”若兰笑了,笑得很美,很甜,很醉人。 牛斗星竟因感动,而掉下泪来。 “嗐……”若兰不知为何要叹气。 牛斗星忙关心地问:“怎么了?” “我怕我等不到这一天。”若兰的脸上没了笑容,换来愁容。 “为什么?”牛斗星不解地问。 “因为——”若兰用一对含着热泪的眸子望着牛斗星两个无神的眼睛,“因为有人想要害我。” 牛斗星陡然一惊,忙问:“谁?谁要害你?!”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我不敢说。”若兰强忍着的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你说!”牛斗星咬着牙,“就是天王老子,我也跟他拼命!” “想害我的人太多了,我说出来,你会难做的。” “若兰。”牛斗星紧握着若兰的纤纤小手,“相信我,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真的么?” “我可以发誓。” “别。我不许你发誓。我信你了。” “那你说,是谁?” “嗐……”若兰惆怅地吐出兰麝香气,“其中一个,是你师父。还有一个,是你师哥。” 此言一出,牛斗星虎躯一震,立时变成了泥塑。 第200章 穿肠毒酒 今晚的天,可真冷呀。头上一丁点儿星光都没有,八成是要下雪。 夜幕中,一个身影,跛着脚,孤单地行走着。他将大衣的领子竖起,缩着脖子,却还是无法抵御寒气的侵袭。 在他手里,是两瓶烧酒,和一个油纸包。想必,这位是因为天冷的缘故,要借烧酒暖身子。 在一处院门前,他停了下来。抬脚上了台阶,叩打门环。 须臾,院里有了动静。 “这大半夜的,谁呀?” 院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不是很耐烦的样子。 “我。” 立在门外的人回了一声。 “你来干嘛?” 没想到,院里的人竟如此冷漠。 “我——”外面那人稍顿了顿,才说:“想找你和师父喝点儿。” “哼!” 院里的人似乎很不高兴,却还是拉开门闩,开了院门。 “师哥。” 外面那人的语气中带着惭愧。 “不好意思,承受不起。” 为他开门的人很没好气。 “是牛斗吧?” 一位老者从屋里走了出来。正是马九爷。 “师父。” 外面那人叫了一声师父,他正是牛斗星。 “快进来暖和暖和。” 九爷一把推开小六,不许他堵着门。 “哼!”小六把嘴一撇,不高兴地唠叨:“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我就不信,有人会良心发现。这年头,哪有那么多有良心的人。” “你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九爷凶了小六一句,接着对牛斗星说,“别听他的,他这人是什么嘴,你比谁都清楚。走,上我屋里去,咱不理他。” 牛斗星尴尬一笑,抬脚迈过门槛。 小六把脸背过去,不理会他。 牛斗星讨个没趣,一瘸一瘸地跟着师父进了屋。 小六把院门关好,将门闩插好,回了自己那屋。 秀儿见了小六,紧着问:“这么晚了,小臭来干嘛?” 小六爱搭不理地说:“说是要跟师父和我喝点儿,谁知道安的什么心。” “他都来了,你不过去陪陪去,不像话。去吧,待会儿我也过去。” “妈的。”小六不高兴地说,“被窝刚捂暖和,他来得也真他妈是时候。” “得了。他不是你师弟么,你俩打小一块儿长起来的,你这当师哥的,不能不给他面子。你快过去吧,回头我再把被窝给你捂热乎了,保证不让你钻凉被窝不就得了么”说着,噗嗤一乐。 “我手冷,你先给我捂捂手。”说着,小六坏笑着把两只手伸向了秀儿。 “捂热乎了么?”秀儿在丈夫的手上打了一下。 “凑合着吧。”小六很不情愿地收回来两只手,放在鼻孔下闻了闻,自言自语道:“要说也真怪,也没用香水,为嘛一直这么香呢。” “懂个屁。这叫自来香。”秀儿脸泛桃花,红扑扑的。 “说得对。我先上师父那屋,回来我再品这自来香。” 说完,小六乐呵呵地出了屋。 秀儿则咬着下嘴唇,一脸美滋滋,自个儿跟自个儿说:“你还别说,咱老爷们儿的手法,最近越来越棒了。” 等小六进了师父住的那屋之后,身为师弟的牛斗星赶紧起身,恭迎师兄大驾。 小六没跟他客气,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歪着头,不看他。 这时,酒已热好。 牛斗星端起锡壶,先给师父斟满酒盅。 又为师哥斟酒。 最后,才将自己面前的酒盅倒满。 而后,他站立着,用双 手捧着酒盅,语带惭愧地说:“师父,师哥,过去的事,都是我不好,我借这盅酒,向您二位赔罪。” 小六冷淡地了一句:“受不起。” 九爷则端起酒盅,语出欣慰地说:“既然说了是过去的事,今日也就不要再提了,人不要纠结过去,不要奢求未来,只问心无愧地活在当下,便是人上之人。斗星呀,为师从未怪过你,更不曾有过记恨,你大可不必自责。来,咱们干了这盅。” 说罢,一饮而尽,真乃胸襟宽阔之人。 小六冷冷笑笑,也将酒盅端起,不说一句话,自顾自地将酒吞咽下去。 如此,便是说明,他也原谅了师弟。 牛斗星会心一笑,遂将老酒饮下。 而后,又为师父、师哥斟酒。 如此这般,几盅下肚之后,笑语多了起来。 秀儿这时推门进屋,牛斗星赶紧起身,请嫂子入座。 秀儿则客气地说:“我一个妇道,哪配坐下,你们喝着,我到厨房弄俩小菜儿。” “嫂子,天都这么晚了,你就别忙活了。” “不碍的。”秀儿笑着说,“还有块人家送给你师哥的金华火腿,正好够切一盘儿的。我再炒盘儿鸡蛋,弄点儿小咸菜儿。下回你再过来,提早告诉我,我多买点儿菜,好好给你做一桌子。” 说罢,便风摆杨柳地出了屋。 秀儿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把菜端上了桌。她又陪着说了几句话,便离开这屋回了自己那屋。 一瓶老酒已经见了底。牛斗星又将另一瓶打开,倒入锡壶,放进热气腾腾的水碗里。坐下与师父师哥说了一会儿话,突然鼓起腮帮子,捂着嘴跑出屋去,干呕了起来。 九爷纳闷:“斗星平时不是这个量,怎么才一瓶酒,他就不行了?” “您忘了。”小六说,“老话不总说么,酒入愁肠愁更愁,他如今一肚子的愁肠子,沾点儿酒就完蛋。不信,等他回来您亲口问问他,是不是还装着一肚子的愁事儿。” “胡说!”九爷把脸一沉,“这话我能问么。你小子可得把你那张臭嘴闭严实了,别净说让人不爱听的话。” “听您的。”小六将嘴一撇,“等他回来,我闭上嘴,一句话也不说,总行了吧。” 九爷冽了小六一眼,他拿这个徒弟没脾气,更知道斗起嘴来不是徒弟的对手,所以他不说话,点燃一锅老烟叶,自顾自地吞云吐雾。 牛斗星回了屋,醉眼迷离地说:“真没出息,才一瓶酒,就多了。让师父、师哥见笑了。” “谁都有不胜酒力的时候。”九爷一脸慈祥,语带关切,“不能喝,就别喝了。往后你有空就过来,咱们慢慢儿喝。” “也好。”牛斗星尴尬地笑了笑,“那我喝茶好了。” 说着,拿过茶壶,给自己倒了一碗茶。 放下茶壶,拿起温好了的锡壶,给师父、师哥将酒盅斟满。 他用两只手将茶碗端起:“我以茶代酒,敬师父、师哥。” “好好。”九爷微笑着将酒盅端起,抬了抬手,一口咽下。 齐小六却不端酒盅,也不说话。闭着眼,如同睡着了一般。 “师哥。你怎么了?”牛斗星不解地问,“是哪儿不得劲儿了么?” 小六就跟没听见似的,依旧闭着眼睛,端坐着不说话。 “甭管他。”九爷说,“这小子又犯癔症了。来,咱俩喝。” “师哥。你是不是还生 我的气?”牛斗星语带自责,“师哥,求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心里面不舒服。” 这话说出口,小六总算睁开了眼皮,却还是不说话。 “师哥,你要是原谅我,你就把这盅酒喝了。你要是不原谅我,我就给你跪下,你多会儿原谅我,我多会儿起来。” 说着,“咕咚”一声,跪在了地上。 小六看了他一眼,挑了挑下巴,示意他站起来。 “六子”九爷发了火,“你小子是不是想气死我?!” “起来吧。我早就原谅你了。”小六总算开了金口,“师父不叫我说话,我哪敢说话。起来,快起来。” “那你真原谅我了?”牛斗星还是不肯起来。 “不说了么。”小六一脸不耐烦,“我已经原谅你了,我的好师弟,快起来吧!” “让我起来也成,你把这盅酒喝了。不然,我就不起来。” “真麻烦。”小六更加不耐烦了,一把端起酒盅,放在嘴唇上刚要喝,突然打了个喷嚏,一盅酒一滴不剩地全都洒在了胸口。他把酒盅用力拍在桌上,烦躁地说:“行了,我喝了,赶紧起来吧!” 牛斗星恰好低着头,没有看见师哥将酒撒了,以为师哥将酒喝了,这才终于心满意足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赶紧又将师父、师哥的酒盅斟满。而他则端起茶碗,以茶代酒,接着敬师父、师哥。 九爷将酒一口咽下,小六则站起身,说回屋一趟,一会儿就回来。 说完,不理会师父和师弟,径自出了屋。 牛斗星本想拦住师哥,九爷却说:“别理他,整天神神叨叨的,一点儿正形都没有。来,咱们喝。” 牛斗星一脸无奈,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师哥走了出去。将锡壶拿起来,哆嗦着手,为师父斟酒,脸上的表情也不似先前那般自然了。 “斗星,你怎么了?”九爷眼尖,看出了不对劲儿,于是便关切地问询。 “没,没什么。”牛斗星连说话也不自然了。手一抖,锡壶脱手掉在桌子上,冒着热气的老酒全洒了出来。 九爷伸手将酒壶拿起,放好。刚要说话,眼神却一下凝固住了。他看见,洒在桌上的酒水当中有几条细如发丝、通体赤红的线虫正在蠕动着。 “——这酒……” 猛然间,九爷的喉头一动。 “哇”一下,一口黑血从喉咙里喷了出来。 牛斗星慌忙退后一步,哆嗦着嘴唇。 “师父,师父……” 九爷明白了,自己含辛茹苦养大的徒弟今儿这是害自己来了。那两瓶酒,分明一瓶平常,一瓶动了手脚。 九爷用自己的两只手掐着自己的喉咙,张大着嘴,面露痛苦,他分明有话要说,却又喷出一口黑血来。 随即,身子一歪,撞倒椅子,摔倒在地。 齐小六本来回屋换衣裳,顺带跟秀儿打情骂俏一番,突然听到动静不对,顾不得衣服还没扣好,快步离开自己那屋,冲进师父那屋。 进屋,便看到了师父侧躺在地上,地上、桌上全是黑色血污,而牛斗星则一脸慌张地不知所措。 “师父!”小六大叫一声,飞扑过去,看师父的状况。 见师父双眼紧闭,嘴唇发黑,面皮抽动,便知道师父着了道儿中了毒。 陡然起身,想要擒住牛斗星问一问到底给师父下了什么毒。 却不想双手刚抓到牛斗星的衣领,黑洞洞的枪口却抵在了他的太阳穴上。 第201章 妖猫猖狂 “师哥,对不住!”牛斗星的声音分明是在颤抖,“为了若兰,我只能这么做!” “王八蛋!”小六大骂一声,不惧枪口在侧,挥拳就打。 “怎么了这是?!” 身后冷不丁传来秀儿的声音。 牛斗星心智已乱,见突然有人进来,慌乱开了一枪。 砰! “啊呀!” 秀儿惨叫一声,陡然摔倒在地。 “秀儿!” 小六大叫一声,趁着牛斗星愣神的当儿,使了一招擒拿手,一把将牛斗星手里的枪夺了下来。 牛斗星情知不好,奋力撞开小六,疯一般朝外跑。 小六举枪要打,却听九爷喊了一声:“不准打!” 小六一惊,慌忙松开扳机。牛斗星从秀儿的身上跨过去,冲出屋子,疯狂逃命。 “快去,追他回来,不要让他……” 九爷头吐黑血,催着小六去追忤逆不孝的牛斗星。 这时候,秀儿坐了起来,一脸慌张。 “秀儿!” 小六大叫一声。 秀儿看了看左肩头,方知子弹从肩头擦过,只是擦破了衣裳,并没有伤到里面。 “你快去追他,我看着师父!”秀儿大声催促着。 小六这当儿只想快些救师父,哪有什么心思去追人。 九爷用尽全力,一把将小六手中的手枪夺下,他担心小六会开枪伤人。 “我没事,去追,追!” “嗐!”小六只得站起来,撂下师父和妻子,一个箭步冲了出去。 牛斗星腿上有伤,阻碍行动,跑起来不快。 而齐小六则双脚似踩了风火轮,没多远,便看见了牛斗星一瘸一瘸的背影。 “王八蛋。你给我站住!” 齐小六在后面大喊。 牛斗星自是不会听他的话,反倒咬着牙,拼了命地快跑。 齐小六不肯放过,从后面急追上来,一把住了牛斗星的肩头,将牛斗星拽了个仰面朝天,重重摔倒在地。 齐小六身形如猿猴一般灵活,快速骑在牛斗星的肚子上,两个拳头左右开弓,痛打毒害师父的畜生。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刚打了几下,便觉着身后恶风不善。 小六心说不好,姓牛的有帮手。 奋力将身子一晃,来了个就地十八滚。腾地弹起,拉开架势,只待对手进招。 欲要在他背后行凶之人,分明是个猫脸儿小老太。 齐小六倒吸一口凉气,想不到,好师弟居然跟老狸子是一伙儿的。 老狸子露出獠牙,呜嗷叫了几声,而后发出怪笑。 “好哇,好哇,哥儿俩凑齐了。我送你们一块儿见阎王。” “干妈。是我呀。”牛斗星踉跄着从冰冷的地上爬起来,还想跟老狸子套交情。 “我知道是你。”老狸子阴笑着,独眼当中吐露出邪光,“有人让我把你俩的肚子全豁开。我答应了那人,我说话算数,要将你俩的心带回去给她。” “那人是谁?”牛斗星抖着嘴唇,语带悲愤。 “还能是谁。那人能让你去害自己的恩师,就能让我弄死你。”老狸子嚣张地怪笑,“你已经没用了,活着也是废物,倒不如让我成全了你得好。好了,别废话了,到黄泉路再哭鼻子去吧!” 说罢,猱身扑到牛斗星近前,利爪如刀,朝着牛斗星的哽嗓抓去。 牛斗星怔怔地呆立着,已经连躲闪都不会了。 眼见着 ,老狸子的爪子就要到了牛斗星的脖颈上。 一块砖头突然飞来,正中老狸子的侧脸。 老狸子怪叫一声,一跃跳出好几米远。 呜嗷怪叫个不停,分明这一砖头让她感到了疼痛。 祭出这一法宝者,非是旁人,正是齐小六。 老狸子着了瘦猴儿的道儿,气愤不过,弃牛斗星不顾,四肢并用,飞快冲向小六,唯有将小六开膛破肚,方能报一砖之仇。 小六好歹也是练家子,好似猿猴,快速躲过。 老狸子焉能放过,扭身二次扑来。 小六身似流星,再次躲过利爪。 如此反复几次,小六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 他是凡人,而狸老太奶却是灵兽。 凡人斗灵兽,焉有取胜可能。 小六情知今夜难逃一劫,唯有豁出性命,制住老狸子,或许还能保住师弟一条性命。虽然他恨透了牛斗星,但当年情犹记于心,他宁可自己死,也不想叫师弟与他一起死。 于是,他便大叫:“师弟,快跑!” 而牛斗星此刻已经变成痴傻之人,连动都不会动,还如何跑得了。 “一个也跑不了!” 老狸子发了狠,速度越来越快。 小六一个闪失,让老狸子抓住了肩头。 仅是一下,皮肉破裂,血水涌出。 小六只觉着肩头一麻,便知伤得不轻。再想躲闪,已然力不从心。 老狸子发出一声凄厉怪叫,利爪朝着小六的后心抓去。 小六感觉后心一阵风,知道老狸子下了毒手。情急之下,使了个赖狗耍赖的招式,面朝下往地上一扑,随地打滚。 老狸子本以为这一爪子能将小六的心掏出来,却没想到抓了个空。 让个瘦猴儿耍了自己,老狸子怎不恼羞成怒。身子突然腾起,使了个狸猫扑鼠,怪叫着从半空落下,两只爪子冒着寒光,抓向在地上打滚的小六。 小六见老狸子从天而降,而自己却已经没了生路。自知逃生无望,却还是大叫一声:“师弟快跑!”而后双眼一闭,只等老狸子将自己生撕活剥。 本以为必死无疑,却在生死关头听到一声爆喝:“不准伤我孩子!” 声如洪钟,震耳欲聋,且再熟悉不过,除了师父,还能是谁。 九爷的一只大手抓住狸老太奶的一只脚,抡动如风轮,将狸老太奶摔向远处。 狸老太奶自被黄老太爷伤了之后,加之又被洪喜子废了一只招子,道行大不如从前,换作以往,九爷休想抓住她,而两个后生也必将死于她的利爪之下。 九爷的力道不亚于金刚力,狸老太奶纵使身形灵活,却还是吃了苦头。 从地上爬起来后,本想扑过去废了九爷,却突然惨叫一声。 再看利爪,一只已经变形,骨头穿透皮肉,鲜血淋漓。 老狸子成了病猫,却并不退缩。她也豁了出去,今晚上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死,她咽不下这口气,所以,她要玩命。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而九爷,也在救下徒弟小六后,用尽了最后一口气力。 好似倒下擎天柱,高大的身躯,直挺挺地、重重地摔在地上。胸脯抖了一抖,一大口黑血从口中冒出。 “师父。”小六顾不得自身有伤,扑过去用自己的身躯护住师父。 “九大爷!” 突如其来,声如裂帛, 分明是洪喜子。 人未到,铁丸先到。奈何却未能击中老狸子,反将一棵碗口粗的树打出个孔洞。 老狸子吃过一次亏,心中有了忌惮,这便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她没敢靠近九爷和小六,而是飞身躲在暗处。 见奔跑过来之人,正是当日打瞎自己一只眼睛的小孽障。不由得凄厉怪叫一声,不再理会九爷、小六还有牛斗星,而是直奔仇家而去。 洪喜子一见老狸子朝自己飞奔过来,叫声“不好”,转身就跑。 老狸子今晚必要其命,紧追不舍,绝不放过! 小六见喜子老弟引开老狸子,摇晃、呼唤师父。而九爷则如死去一般,毫无反应。 就在这时,一个黑影突然出现在牛斗星的身后,一拳打在牛斗星的后颈。 牛斗星连吭都没吭一声,身子一晃,便要摔倒。 而那个黑影却一把托住了他,将其背起,快步走开。 小六尽管看见师弟被人掳走,却无力追赶,一是他受伤不轻,二是如果他走了,老狸子一旦回来,师父这条老命势必不保。 他也想将师父背回去,奈何师父身材魁梧,而他身子单薄,加之血流不止,气力大减,急得大喊救命,希望有人来帮一帮他。 兴许是天公被喊声惊醒,竟赐下几个汉子到小六跟前。 那几条汉子是脚行的脚夫,赶上有个哥们儿家里办喜事,因此在酒后留在哥们儿家中耍闹,直到哥们儿一次次下逐客令,他们才意犹未尽地结伴往家走。 听到有人喊救命,出于江湖道义,于是过来看端倪。 “呀!”其中一人认出了齐小六,“这不是齐会长吗?您这身上怎么这么多血,这是怎么了?” 而另外有人却看见了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九爷。 “哎呀!这不是马九爷么?这是怎么了?!” 小六见这些人如见救星,当即抱拳:“几位朋友,嘛也别说了,快帮着我把师父抬回去。大恩等我回头再谢!” 这还有什么可说的,这可是九爷,是对津门百姓有恩的人,就算一文钱都不给,他们也不能见死不救。七手八脚将九爷抬起来,随着小六,急急在夜幕中奔跑。 九爷真义士,自己都快要活不成了,却仍不顾秀儿的拦阻,咬牙压住毒气,去追赶两个徒弟。他担心两个徒弟因失去理智而做出糊涂事,却没想到撞见了老狸子猖狂。 万般危急关头,老人家豁出老命不要,用尽全力救下徒弟,而他自己却因为毒气攻心,而支撑不住。此刻,鼻孔中只有出气,而没有进气,这条老命只怕要交代在今晚。 而另一边,洪喜子则如狗撵兔子般抵命奔逃。 老狸子穷追不舍,非要置仇人于死地不可。要不是她受伤太重,元气大伤,以喜子的脚力,断无可能跑得过她。 一口气跑到西城,前面便是好汉们扎堆儿的锅伙。 洪喜子一来跑得太快,二来仗着年轻有力,竟一头将厚重的门板撞开,旋即冲进院中。紧跟着,“咕咚”一声,整个人摔翻在地,大口喘气,再无逃生之余力。 老狸子心急报仇,哪管此处是何处,一猛子扎了进去。一见仇家倒在地上,凄厉一声怪叫,扑过去就要将仇人撕成碎片! 第202章 命悬一线 眼见洪喜子就要命丧利爪之下,却不料突然一声呼哨响,紧跟着一盆腥臭泼下来。 老狸子毫无防备,被那一盆腥臊恶臭之物泼了一头一身。 这么一来,老狸子方知自己中了圈套! 这正是:安排扑鼻芳香饵,专等鲸鲵来上钩! 明白过来,为时已晚。 一个黑影,从房顶飞身而落。在其手中,是两柄明晃晃的葱叶尖刀。 既然被称为葱叶尖刀,顾名思义,这种刀细而长,跟大葱的叶子相似,能同时使用两柄葱叶尖刀之人,必是玩刀的行家,江湖道上称之为“双叉子”。而在西城锅伙当中,善用双叉子者,非穆健莫属。 穆健练得一身好轻功,轻巧如飞燕,矫捷如猿猴,两柄葱叶尖刀,直插老狸子的后背。 老狸子惊觉一阵恶风从身后袭来,再想躲闪,已然不及。 两个刀尖自老狸子后肩胛穿透而出,老狸子惨叫一声,猛然一甩身子,竟将来不及松开刀柄的穆健甩飞了出去。 穆健仗着灵活,在落地一瞬间,如鲤鱼出水般,陡然一个弹跳,稳稳落在地上,总算有惊无险。若摔在地上,非断几根骨头不可。 老狸子受了重伤,妖性大退,情知难以报仇,转身欲要逃生。 既引尔来,焉放尔去! 马二元、马三元,两兄弟自摆放在墙边的两口水瓮里陡然现身,一个使链子鞭,一个用流星锤,合力围攻老猫妖。 这两种兵器,软中带硬,可当绞索来用。 老猫妖仗着身子灵活,躲过马氏兄弟手中的软兵器,飞快朝着院门窜去。 眼看就要逃出生门,却不料有张铁网在等着她。 飞刀李四、小刀子杨五,用一张特制的铁网将其罩住。 与此同时,两人下了家伙。 既然一个绰号飞刀、一个绰号小刀子,那么这二位定然也是用刀的好手。 李四一个闪身,六支飞刀自手中打出。两支扎进面门,两支插进胸口,还有两支穿透小腹。 而小刀子杨五,则手持一柄比剃头刀 长不了几寸的小片儿刀,嗖嗖嗖,好赛削面那样,一眨眼的功夫,便从狸老太奶的身上削下十几片带皮肉来。 狸老太奶能耐再大,也难以从铁网当中逃生。 而马氏兄弟的软兵器,此刻向她打来,将其紧紧锁住。 这时候,有个丑脸汉子现出身影,正是大哥小房老。 小房老自十几岁成名,端的也是杀人不眨眼的狠茬子。 别看此人不胖,看上去弱不禁风,手里拎着的,却是一条狼牙铁棒。 能用这种兵器的,全都有着一把子神力。 就见小房老提着铁棒,不紧不慢地走到狸老太奶的近前,眯缝着眼看了看困于铁网中的老猫妖。有气无力地说了声:“送你上路吧!”铁棒与话音同时落下。 “噗”一声闷响。 万朵桃花开,老狸子的脑壳裂成了八瓣儿。 李四和杨五,生怕这老家伙不死。 “噗噗噗……”俩人各持尖刀,一口气又朝死猫身上扎了二十多下。 确定老猫妖死得不能再死了,这才将刀子在鞋底上蹭了蹭,而后得意大笑。 喜子跟穆健凑到跟前看了老猫妖的死状。喜子请示小房老,该怎么处置这具尸体? 小房老说:“烧了吧。” 既然大哥发了话,兄弟们忙活起来也就是了。 喜子心系九大爷的安危,于是独自离开锅伙,直奔九大爷的住处。 见到九大爷之后,喜子不由得潸然泪下。 老人家哪还有个活人的样儿呀,脸色乌青,双眼紧闭,直挺挺地一动不动,就跟那死人一模一样。 小六受伤不轻,这时候虽然已经包扎好了,却因失血过多,而面色苍白,明显看出来虚弱。 喜子的老爹洪立本则坐在老哥哥的身边,不断地叹气。他与九爷是过命的交情,如今老哥哥这幅模样,当兄弟的怎不痛心疾首。 秀儿哭得眼皮红肿,却还是忍不住地哭。 凡是听到信儿的全都来了,几位名医也在当场,他们分别给九爷用了针,用了药,却还是不能让九爷 的眼皮动一动。只得无奈地嘱咐小六尽快为九爷准备后事。 小六让喜子将来人全都请出去后,扑在师父的身边大哭,呼唤师父快点醒来。 洪立本劝小六先不要哭,他说既然还有一口气,那就还有得救。 小六问洪大叔,怎么救? 洪立本说,不妨把黄老太爷请出来试试。 小六这才想起,黄老太爷是得道的大仙儿,八成有法子能救师父。 于是顾不得身上有伤,与喜子一同去请黄老太爷。 黄老太爷自被老狸子伤了之后,逃奔至九爷住处,请九爷救一救他。 九爷立即让小六找来喜子,让喜子找一个隐秘的地方,给黄老太爷养伤之用。 之所以要找喜子,那是因为喜子门路广,跟道上的朋友多有交集。这些人当中,有会打造密室的能手,喜子很麻利地便弄到一间,黄老太爷此刻正在此处疗伤。 哥儿俩见到黄老太爷,不等说话,黄老太爷便从两个后生的表情当中猜到出了大事。 听小六一说九爷中了毒,黄老太爷立时跳了起来,顾不得自身有伤,吩咐喜子背着他,快带他去见九爷。 也就一炷香的当儿,喜子便背着黄老太爷见到了九爷。 黄老太爷不理会旁人,赶紧扒开九爷的眼皮看了看,又掐开九爷的嘴,提鼻子闻了闻。稀疏的几根黄眉立时竖了起来。 “老仙家,我九哥还有救么?” 洪立本噙着老泪,急急讨教。 黄老太爷没做回答,只问小六:“那壶酒还在吗?” 小六说:“差不多全撒了,也许还剩个壶底儿。” “快拿过来给我看看。” 小六赶紧将空酒壶拿给黄老太爷过目。 黄老太爷闭上一只眼,用一只眼朝壶里面看了看。 看罢之后,递回给小六,“嗐……”叹了一口气:“好毒!好毒呀!” “老仙家,我九大爷中得什么毒?”喜子急火火地问。 “马老弟中得是尸虫毒。”黄老太爷对在场之人惆怅道:“这个毒——不好解呀。” 第203章 毒虫凶猛 听老仙家说出此言,小六与喜子同时跪倒。 小六哭求道:“老仙家。您既然知道我师父中了什么毒,您就一定有法子解毒。求您了,求您一定要救救我师父。” “是呀老仙家。”喜子同样落泪哭求,“您法力高强,见多识广,您一定有法子能救九大爷。我给你磕头了。” 说罢,与小六一同磕响头。 “起来。快起来。”黄老太爷有伤在身,行动不便,着急地催促二人快起来。 洪立本劝两个后辈听话,不要让老仙家为难。 黄老太爷说:“这种尸虫存活于尸骨之中,毒性猛烈,与蛊虫无异。” 洪立本忙请教道:“尸虫我也见过不少,可从未见过这种尸虫,敢问老仙家,这种尸虫何以毒性如此狠辣?” 黄老太爷告诉他说:“常有未婚女子,因琐事而吞咽砒霜而殁,尸体埋于干燥地,不易腐烂,久而久之,吸引一些爬虫以其身躯为巢穴。众生有卵生、胎生、湿生、化生,此虫与虱、蚤之类小虫皆为湿生,本身并无毒性,自以死尸为巢之后,以毒血滋养其身。渐成形后,钻入骨骼,以骨髓为食。那吞咽砒霜而殁者,毒入骨髓,此虫经年浸泡于剧毒当中,久而久之,形成毒虫。虽然仅有发丝粗细,毒性却远超于砒霜。而且,被人不慎吞咽之后,很快便可如蚂蟥一样透出肠胃,钻入身体各处,不出三五日,中毒之人便全身浮肿,通体再无一滴好血,稍一碰触,皮肉便溃烂脱落,这时候,即便是华佗在世,也无能为力。” “老仙家。”洪立本拱手说道,“天生万物,相生相克,虽然毒虫凶猛,必然也有杀灭之法,还请老仙家大发慈悲,救我兄长之性命。” “嗐!”黄老太爷叹口气,说:“拿把刀来!” 尽管不知老仙家要刀何用,但小六还是吩咐秀儿进厨房拿了一把菜刀过来。 将刀捧起,递到老仙家面前。 黄老太爷将刀接过,亮出手腕。刀锋一过,裂开一条血口,血水汨汨冒出。 紧接着,黄老太爷将刀放下,吩咐喜子,快将九爷的嘴巴掰开。 喜子领命,在父亲的帮助下,将九爷的嘴巴捏开。 黄老太爷将冒血的手腕扬起,血水形成一条水线,流入九爷的口中。 九爷已经没了知觉,根本不能吞咽。是洪立本用气功催动九爷 的喉头,才使得口中血液滑入胃里。 足足过了一炷香的光景,黄老太爷仍不肯将手腕拿开。 眼看着黄老太爷双腿发抖,分明是失血过多所致。 小六赶紧劝道:“老仙家,快停住吧,这样下去,您数百年的修行就要耗尽了!” 黄老太爷惨笑一下,眨眨眼皮,示意小六不要再说话。 小六与秀儿跪下来,掉着眼泪,给老仙家叩头。 突然,黄老太爷身躯一抖,一下瘫软在地上。 “老仙家?老仙家?……” 这下,可把小六他们吓坏了,赶紧伸手搀扶。 黄老太爷半躺在地上,缓缓睁开眼皮,尖嘴巴儿动了动,虚弱地说:“我没事,休息一下,就好了。老九暂时无碍,但还需快些找到解药才行,不然几日之后,毒虫一旦复苏,老九的性命必将不保……这个解药……就是……就是……” 话没说完,老仙家便没了气。 屋里哭声一片,屋外落下雪花,想必就连天公也在饮泣。 …… 两天后,坊间传出马九爷的死讯。许多受过九爷恩惠之人,纷纷前往灵堂吊唁。 到了之后,却发现院门紧闭,仅在门上贴了一张字条,上写“恕报不周”四个字。 西城锅伙的马氏兄弟在门前接待吊唁者,他们告知来此吊唁的好心人们,遵九爷生前嘱托,白事一概从简,仅购置棺木一副,由徒弟小六择良地入土,一切繁琐事务全部减免,请老少爷们儿,大娘婶子们见谅。 不能进院吊唁,大伙儿就跪在院外哭。 哭声扯地连天,极尽悲凉,就连行人闻听哭声,也会黯然神伤,不禁落下泪来。 九爷的死,不是什么新闻,也仅是那些听到信儿的好心人们为之悲鸣。而更多的人,却被一则大新闻所吸引。 那便是:花国之女皇,小野桂桂子,心地纯良,善如观音,以未婚之妙龄,收养弃婴一名,实乃女中之范蠡,东方之玛利亚也。 如此一来,不知又要有多少人傻钱多的爷们儿争当孩子的干爹喽。 据桂桂子小姐亲口对各路记者朋友说,这个孩子遭父母遗弃街头,被她发现时,已经气若游丝。正是她,用自身之体温,暖弃婴之冰冷,救弃婴之性命,本欲将弃婴送交救济院,但实在难过良心一关。于是,她毅然而然地将弃婴收养身边,视若己出一样对待。为 这一小小生灵,她不惧各种闲话,更不怕遭人非议。三人成虎又何妨,有做就要有担当。这就是她做人的原则! 如此报道一经发出,各路色界英豪,无不肃然起敬,恨不能自己返老还童,让桂桂子小姐用自身之体温,暖他之躯体。 不过么,为了不吓着这个可怜的孩子。所以要对大家说声抱歉,请不要打扰这个孩子的平静生活,让他在无忧无虑中成长。阿里嘎多,谢谢啦。 您说怪不怪,请来照看孩子的一老一小,居然是小李妈和小玲子。 小玲子本就是跟班丫头,干得就是伺候人的话,甭管到哪儿都是下人。可小李妈不同常人,她可是要钱有钱,要势有势的女中阔爷,请她到家照看捡来的弃婴,真不知道桂桂子小姐用了什么手段。 不仅如此,小李妈还签下转让字据,将自己名下的几个堂子,连带所有家产,全部无偿送给桂桂子小姐。 一下子接手这么多的大买卖,桂桂子自是没有时间打理的,一切事务交给卜世仁来打理也就是了。 要说也真哏儿,卜世仁本是维格多利的东家,桂桂子不过是他场子里一个歌女。如今阴阳颠倒,桂桂子小姐成了他的东家,他反倒需要仰仗桂桂子小姐鼻息才能过活。 桂桂子小姐依旧每晚在维格多利献唱,肯出高价者,便可与之共舞一曲。 上海滩几位大亨联名发来邀请函,邀请津门第一歌姬小野桂桂子小姐来沪献艺。一切用度,全都由他们担负。另外,还想请桂桂子小姐担任几部电影的女主角。 这一来,桂桂子的名气更大了。只不过么,她最终还是婉言谢绝了几位大亨的邀请。她说自己有晕船病,不宜长途跋涉。另外,她还要照看那个被她收养的弃婴,她不忍心再让这个可怜的孩子感受孤独。因此,她只能向各位看得起她的先生们,说一声“斯咪妈涩恩”,对不起了。 这位假东洋娘们儿终于得偿所愿,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万众瞩目,风光无限,能有今日,还不是拜若兰小蹄子所赐。 而今,若兰就是桂桂子,而桂桂子也是若兰,两人已经彻底融为一体,焦不离孟,孟不离焦,谁也离不开谁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等没了人的时候,把门一关,对着镜子,姐儿俩还要面对面地聊会儿闲天呢。 您听听,多邪乎。 第204章 再起祸事 这几天,津门又不太平了。 为嘛呢? 别提了,又丢孩子了。 一水儿都是小小子儿。 这一来,可把家里的大人急坏了,指望着生个带把儿的传宗接代,这下崴泥了,孩子找不回来,意味着香火就要断了。您说,换谁谁不得急死。 这回呀,丢得可不仅仅是穷根子家里的孩子,有那么三五个,是大户人家的孩子。听说呀,其中有俩,一个是日租界的,一个是法租界的,都是洋小孩儿。 洋大爷家的小孩儿找不着了,这还了得。红帽、白帽二衙门,撒开人手满世界找,就连黑道这一回也派上了用场。 可您猜怎么着,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愣是连根毛也没找着! 人都说,八成老马猴子又活过来了。 早些年,男人们的脑后还留着大辫子的时候,津门闹过一阵儿老马猴子。老马猴子穿上女人的衣裳,扮成女人的模样,天黑了以后,看准了谁家的小孩儿贪玩不回家,立马给拐走,拿别人家的孩子喂她自个儿的孩子。您说,这得多没人性才能干出这种事儿。可话说回来,老马猴子不是人,是邪祟,邪祟哪有什么人性可言。 还有人说,不对不对,是老狸子偷走了小孩。前阵子不是发现几具开膛破肚的死尸么,那都是老狸子干得。老狸子吃腻了大人,想换换口味,改吃小孩儿了。可得把家里的孩子看好了,让老狸子偷了去,一准儿没命。他们哪晓得,老狸子已经死在西城锅伙里了,烧得只剩下一把灰,还让西城那帮子游侠儿一人一泡尿给冲河里去了。 这时候,人们开始怀念马九爷了。想当年闹老马猴子的时候,是人家马九爷豁出自己的性命不要,为津门除掉了祸害。现如今,马九爷与世长辞了,再没有哪个大义士肯拿自己的性命换别人的性命了。 害死九爷的孽障牛斗星,这阵子人间蒸发了一样,连影子都见不着了。大伙儿都在关注丢孩子的案子,才没人关心他的死活。维持老地道口秩序的,仅剩三个姥姥不疼、舅舅不爱的老帮菜。黄天玄最为年长,且以前又当过班头。于是乎,他顺理成章地成了老地道口的管事人。 黄天玄与姚五、何六,为他们的巡长害死九爷之事,而愤怒至极。虽然也曾去齐会长家吊唁,但照旧被拦在了外面。三人只得隔着院门鞠了三躬,以示对九爷的哀悼。 这天晚上,黄天玄下班后,倒背着双手,不紧不慢地 往家走。 天冷了之后,傍黑一过,除了必须出门的,大都不愿意出门,在屋里守着炉子多舒坦,谁大冷天的没事到外面瞎浪去。 本来平时路人就少,加之这几天总闹丢孩子的邪乎事儿,又有头一阵子老狸子害人的传言,故而路上除了黄天玄之外,再见不到第二个人。 黄天玄住得地儿有些偏僻,一路上见不着一盏路灯,好在走熟了路,闭着眼也能找到家门,即使天色再黑,他也走不迷糊。 眼瞅再拐个弯儿就到家了,好巧不巧,跟一个慌慌张张从胡同里窜出来的冒失鬼撞了个脸碰脸。 “嘿呦喂!”黄天玄捂着冒酸水的鼻子,“你怎么不看人呢。” “唷!是黄班头呀。不好意思,没看见您,您没事吧?” 黄天玄听撞了自己的人说话挺客气,并且有些耳熟,凑过去一瞅,认出来了——这一片儿出了名的孽障肖树林。 “大林子,大晚上的,你不老老实实地在家呆着,这是又想往哪儿耍去呀?” “在家憋得难受,出来透透气儿。” “快得了吧。”黄天玄十分了解此人的品行,“我要没猜错的话,你小子这是手头又有钱了呀。” 大林子只是呲着牙嘿嘿傻笑,却不说话。 “小子,少跟我打马虎眼,我可是从小看着你长起来的,你小子吃几碗干饭,拉几泡稀屎,我可都知道。说说吧,又干了嘛缺德勾当了。不然,你小子兜里不能有钱。” “瞧您说得。我就不能学好呀?” “不能!你小子要是能学好,海河水就得倒着流。我说,你也老大不小了,就不能懂点儿人事儿么,你娘都多大岁数了,你还整天让她生气。我可跟你小子说好了,你哪天要是把你老娘给气死了,我可饶不了你。” “您看您,每回一见着我就数落我。我可跟您说,我娘这几天可高兴了,一点儿都没生气,还夸我有出息呢。” “放屁!”黄天玄把脸一沉,“你娘一不眼瞎二不傻,你是个什么德性她能不知道么,你小子但凡能有一点儿出息,我就敢把我外甥女许给你。” “真的呀!”大林子登时来了劲头,“这可是您说得哈,您可不能说话不算数。” “去你妈的。”黄天玄没好气地说,“你小子现在就拿十块钱给我,你要能拿得出来,明儿一早我就上我妹子家给你说亲去。” “太好了。大舅,你说话可得算数。”大林子已经迫不及待地管黄班头叫大舅 了。 “少跟我贫嘴。钱呢,拿来呀。” 黄天玄诚心为难大林子,认定他拿不出十块钱来。 果然,大林子不笑了。 “我说狗改不了吃屎吧。”黄天玄语出不屑,“好狗不挡道,滚一边儿去。” “大舅。”大林子拦住黄天玄,“您不能走!” “怎么着?想打劫我呀?” “我不敢。”大林子傻兮兮地说,“十块钱我没有,可我,可我有十个大洋。您要不要?” 这话一说,愣是把黄天玄给逗乐了。 “大林子,你小子别是发癔症了吧?别看你小子块头儿不小,可就算把你拆零碎了,你也不值十个大洋。十块纸票你都拿不出来,还说什么十个大洋,你别是还没睡醒吧。麻溜让开,别碍着我回家睡觉,今晚上我也做做这样的好梦。” “怎么?您不信?!” “我信。”黄天玄笑得很是轻蔑,“我信你奶奶个腿儿。滚开!” “您数数。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大林子从怀里掏出一个麻布小袋子,托在手心,递到黄天玄的眼前。 这一来,黄天玄反倒呆住了。 “您别光瞪眼呀,您数数,看是不是正好十个。原本有二十个,我给我娘两个,拿三个还了账,还有五个昨晚上让我留在宝局子里了。” 不用黄天玄问,大林子自己交了底。 黄天玄咽了咽口水,伸手把大林子托在手里的小袋子拿到自己的手中。 “呀!”他心说,“还真是大洋。” 赶紧打开一看,没错,果真是白花花的大洋。 大林子担心他眼花看不清楚,赶紧掏出洋火盒,划亮一根洋火,给黄天玄照亮儿。 黄天玄数了三遍,才确信的的确确地十个大洋。 突然,他把眼珠子一瞪,如审犯人一般,质问一脸得意的大林子。 “你小子把谁给宰了?!” 大林子立时打了个冷颤。 “大舅,您可别瞎说!我再不济,还不至于混到宰人的份上。” “你小子要没杀人越货,这东西哪来的?!” “人家赏下的。” “放屁!”黄天玄压根不信,“你是个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么,谁猪油蒙了心,能一次赏你二十个大洋?你小子要不说实话,我今晚上可不放你!” “哎呀,哎呀,呀呀呀……”大林子急得咣咣跺脚,“这真是人家赏给我的,我要说瞎话,就让我上了赌桌,把把不开胡!” “那你说。谁赏你的?” “小李妈!” “小李妈?……” 黄天玄立时迷糊了。 第205章 阴森孤楼 等从迷糊中清醒过来后,黄天玄的脸上露出笑容来。 他将钱袋还给大林子。 没想到,大林子却不要,非让黄天玄拿着不可。 黄天玄可不敢拿,他不能把妹子妹夫的亲闺女许给这样的孽障。 先前,他不过是拿话激大林子罢了,他本以为大林子拿不出十块钱。万没想到,大林子没能拿出十块钱,却拿出十个大洋来。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俩人推搡了半天,大林子死活不肯拿回钱袋。他洋洋得意地说:“小李妈说了,赶明儿还得用我。您想呀,她用我一回,就给我一回钱,我还怕没钱用呀?” “真想不到呀。”黄天玄感慨道,“昔日不招待见的臭狗食,现如今也成香饽饽了。大林子呀,你小子后生可畏,要好好替人家卖力才行。” “大舅说的极是。”大林子傻笑,“我也是这么想的。” “嗯......好哇……好哇……”黄天玄赞许地点了点头,“对了大林子,能不能跟我说说,小李妈让你干什么活计呀?她手底下那么多人,干嘛非要用你呀?难不成,她想让你当第二个尤小春?” “您快得了吧。”大林子傻笑得更大声了,“人家尤小春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人家貌似潘安,您再瞅我这德性,比那黑旋风李逵漂亮不了多少。小李妈要能看上我,要么是她眼瞎,要么是她心瞎。嘿嘿嘿……” “说得也对。”黄天玄干笑了两声,又问:“她既然不图你的貌,那想必是她图你的力。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您也知道,我这人身大力不亏,想当年,我十七八岁那会子,‘黄面虎’霍四爷在老龙头码头当大拿的时候,我在他手底下干活,连他都夸我是金刚转世。哼哼,不是我说大话,咱津门当中,能得霍四爷夸奖的,能有几个,我当仁不让,数第一!”说着,在自己的胸脯上拍了三下,撇着大嘴,一副目中无人的架势。 “行了,别吹大牛了。你认识霍元甲,霍元甲认得你才怪。说正经的,小李妈究竟让你干什么活计?” “不能说。” “不能说?”黄天玄一愣,“为嘛不能说?” “就是不能说。” “哦……”黄天玄点点头,“我明白了。” “您明白嘛了?” “你小子从一开始就是胡扯,小李妈压根就没用过你。你小子说瞎话蒙我,对不对?”说着,黄天玄的脸色严肃了起来,“行!你行!我本来看你有了点儿出息,想好了明儿就去我妹子家给你小子说亲。没想到你把我当猴儿耍。说亲的事儿,你就别惦记着了。钱你拿回去,路让开,咱俩就当谁也没见过谁。” 说罢,将钱袋子硬塞进大林子的手里,抬脚就走。 “大舅。您先别走。”大林子一把拽住了黄天玄的袄袖子。 “撒手!”黄天玄发了火。 “您别走。我说,我说了还不成么!” “我不想听。你小子嘴里没一句实话。” “实话!句句都是实话。有一句瞎话,我活不过今晚!” 既然能发这样的毒誓,那他的话倒是可以听一听。 黄天玄站住脚,听大林子怎么说。 “大舅。我想您也听说过,现如今小李妈不再管那些花花绿绿的堂子的,她 现在成了那个假东洋娘们儿,什么小野桂桂子的使唤婆子。” “是。”黄天玄说,“我的确听说过。” 大林子说:“咱也不知道为了嘛,小李妈愣是把多少年置办下的买卖拱手给了别人。” 黄天玄说:“这是人家的事,轮不着你操心。” 大林子说:“是呀。是轮不着我操心,可我不是好奇么。” 黄天玄一笑:“你既然见过小李妈,那你怎么没当面问问她?” “嘁。”大林子一撇嘴,“我可得敢呀。” “量你小子也没这个尿性。捡正事说,少说这些没用的。” “得嘞。听您的,说正事。说话是大前天的事儿,那晚,我本想去苏家宝局耍几把,嘿,刚走半路上,就让一个小妞儿把我给拦住了。我一瞅,这小妞儿长得不赖呀,岁数不大,就干这种当街拉客的营生。得嘞,让我好心关照关照你生意吧。”说话间,这个孽障一脸的淫笑。 “别没正形。”黄天玄白了他一眼。 大林子立马不笑了,说:“她让我跟她走,我就跟她走呗。我就问她呀,你干这个买卖多久了?她竟然不理我。我心里纳闷,哪有不理客爷的姐儿呀。我心说,你不理我,我偏要你理我,于是乎,我就伸手搭她的肩头。我可没想到,那是一匹烈马,反手给我腮帮子来了个大耳光子。我说好哇,连我都敢打,看来你是活腻歪。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 “没等我抬手,她又给我右边腮帮子一个大耳光子。妈的,一边一下,不偏不向,倒匀称了。她对我说,让我对她放尊重点儿,不然就让小李妈找人剁了我两只狗爪子。我一听她是小李妈的人,我能不腿肚子转筋么,小李妈可是母夜叉,谁要得罪了她,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你小子还没蠢到底,倒是也有几分自知之明。” “您说得对。我心说呀,既然咱惹不起,咱还躲不起么。没想到我刚要跑,那小蹄子突然一把抓住了我,吓唬我说,只要我敢跑,明儿海河里面就要多一具河漂子。您想呀,她都这样说了,我哪还敢跑呀。没辙了,装孙子吧,谁叫咱落后娘手里了呢。我说这位小大姐呀,咱俩往日无怨,近日无仇,连面儿都没见过,再说了,我穷光蛋一个,要能耐没能耐,要本事没本事,吃嘛嘛没够,干嘛嘛不行,要说天底下真有废物的话,我首当其冲排第一,您就算拿刀子在我身上刮十遍,您也刮不出一滴油水来。您呀,高高手,把我放了吧。回头我把我娘供在佛龛里的观音菩萨请出去,把您供起来,往后我不拜观音我拜您,您看还不行么。” “呸!”黄天玄说,“你小子真孙子。” “没辙呀。”大林子一脸无奈,“能保住小命,别说装孙子,装猫装狗装王八都行。我寻思着,我这么一说,她指定就能放我走。结果呀,姥姥!她吓唬我,我要再敢贫嘴,今晚就让人割了我的舌头。我不能没有舌头呀,没了舌头,我拿嘛骂大街呀。不让贫嘴,咱不贫嘴还不成么。反正跑也跑不了,说也不能说,老老实实跟人走呗。没主的陀螺,谁他妈爱怎么抽就怎么抽,我皮糙肉厚, 受得住!” 说完,不免又得意了起来。 “接着呢?”黄天玄问,“她把你领到小李妈面前了,对吧?” “对呀。”大林子说,“要不介,我怎么能拿到二十个大洋呢。我缩着脖子抄着手,人家咋走我咋走。走着走着,到地儿了。我抬头一瞅,嘿,黑咕隆咚,没开灯。朝两边看了看,一边是树,一边还是树,当间儿就这么一座二层小楼,孤零零的,挺瘆人。 我纳闷了,这他妈哪儿呀?我不敢说整个津门都逛过,也逛了差不多,就连边边沿沿我都熟,唯独这地儿头一回见。照理说,凡是有小楼的地儿,要么在闹市,要么在租界,可这座小楼太格色,既不在闹市,也不再租界,就跟从荒郊野外平地儿冒出来似的。” “等等。”黄天玄打断了大林子的话,“你看清楚,那座小楼的周遭没有别的住户了?” “嘿呦喂,大舅,咱这眼珠子您还信不过么。您忘了么,去年也是差不多这个时候,挨您院儿住着的老学究于老糊涂把老花镜给丢了,还是我黑灯瞎火从茅坑里给他找着的,那会儿您不也都瞅见了么,我记得您还夸过我眼神儿好,您还说了一句文词,叫什么利。” “锐利。” “对。那会儿您就是这么夸我的。” “大林子,”黄天玄把声音压低了,神神秘秘地问:“你有没有注意到,那座小楼的后面,有几个大坟包?” “嘿。”大林子一拍巴掌,“您要不说,我差点儿忘了,还真有那么几个坟茔子。” “唏……”黄天玄倒吸一口冷气,嘀咕道:“难道是……” “是嘛呀?”大林子插嘴问,“你知道是哪儿了,对吧?” “少废话。”黄天玄把脸一耷拉,“接着说,见了小李妈,她都跟你说了嘛,又让你干了嘛。” “让我说也不是不行。”大林子卖起了关子,“您答应过我的事儿,您可得说话算数才行。” “小子,跟我讲条件是吧。我可跟你说,你小子要是识趣儿,你老老实实地把话跟我说清楚,你说了实话,我给你说亲。你要不跟我说实话,那没得说,我那外甥女指定许给别人。你小子就打一辈子光棍儿吧。” “别介呀。”大林子急了眼,“我说了还不成么。大舅,您——” “别瞎喊,谁是你大舅。” “嘿呦喂,您别这样呀,我说,我说,我跟您说还不成么。我说了,您可千万要给我说亲去,您也知道,我打记事儿起,就看上您家外甥女了。这些年,我想她想的我这心呀,都快碎了。” “你少来这一套。”黄天玄一瞪眼,“你小子要有心的话,你娘就不用整天哭天抹泪了。” “那不是以前么,现如今,我不是正在学好么。”大林子一脸诚意,装得像那么回事儿似的。 “好吧。”黄天玄的语气软了,“我也看出来了,你小子比以前强不少了,起码能挣钱了,这是好事,我外甥女跟了你,她不吃亏。” “好好好,太好了,大舅,咱从今晚起,更近一步,往后咱就是亲戚了。”大林子乐得合不拢嘴,一脸傻相儿。 黄天玄则在心底暗骂:“瞧你那揍性,想娶我外甥女,下辈子吧!” 第206章 古怪文字 要说黄天玄这老小子也真够真他娘的鸡贼,拿瞎话糊弄二傻子,大林子真就上了道儿。这就叫人老奸,马老滑,黄天玄表面实在,实际上,心眼儿真不老少的,该油滑的时候,比谁都油滑。 “别光顾着美。”黄天玄催促着,“赶紧说正事。” “对对对,”大林子一拍脑门子,“咱说正事。我不说了么,那小蹄子领我到了一个地儿,她说,你进去吧,门没关。 聩!她话说得轻松,我哪敢往里进呀,万一里面死了人、失了窃,还不都赖在我的头上呀。我求她领我进去。她却说:‘你要敢不进去,我就保证你没好果子吃!’ 妈的!没好人的活路了。进就进,谁怕谁呀。 推开小铁门,我大步往里走,我越走,嘿,我他妈越含糊,可已经逼到坎上了,我还有退路可走么。没有呀,那就只有硬着头皮往里闯,是龙潭、是虎穴、还是神仙宝地,不得到了里面才知道么。 咬着后槽牙,我推开破门进了屋。妈的妈,我的姥姥嘿,这他妈是人住的地儿么,要是人住的地儿,为嘛这么冷清,连点儿人气儿都没有呢。那股子潮味儿呛鼻子,就跟个大坟圈子似的,黑咕隆咚,潮潮呼呼,让人浑身上下不得劲儿。 好在我身上装着洋火,划亮了之后,我那么一瞅。妈哎!这还真有人住过,不过么……” 大林子砸了咂舌头,面露诧异神色。 “别逗闷子。”黄天玄催促,“紧着往下说。” “得了您呐。”大林子说,“柜子、桌子、椅子,一样儿都不缺,还有一个那什么,洋人爱用的那种,一坐上去就跟坐船似的,晃晃悠悠的皮椅子。” “那叫沙发。”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对对,瞎花,瞎花,您瞧人家这名儿取得,多地道。有钱乱糟践,净买些不实用的,这不是瞎花,这是嘛呢。我心说嘿,不赖嘿,能用这玩意儿的,必是有钱人,就是看上去破破烂烂的,跟多少年没人用过似的。大舅,让您说,这么多好东西,放着不用,不全都糟践了么。嗐!不要了,给我也行呀……”大林子叹气摇头,很是心疼的样子。 “人家的东西,你管呢。”黄天玄凶了一句,“别说这些没用的,说正经的!” “嗐。我不就是觉着可惜么。得嘞,不说这些了,说了也没用,人家也不可能给我。”大林子仍是一脸耿耿于怀的表情,“我正寻思着呢,楼上有人喊我,让我上去。我不敢不从呀,麻溜上了二楼。楼上楼下一个样儿,都是黑灯瞎火嘛也看不清楚。我刚想划根洋火,对面一个黑影嚷了我一嗓子,让我不准瞎看。我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洋火棍儿掉了一地。那个黑影问我知道她是谁么? 我只能顺着那个小蹄子的话说,我说您一准儿是李妈妈吧? 她咯咯地笑,夸我是个聪明人。我心说,既然人家都笑了,咱也别客气了,咱也笑呗。谁知道我刚笑了一声,她就让我闭嘴。 没辙呀,谁让咱惹不起呢,不让不笑, 但说话总行吧?于是我就问呀,您老大半夜的找我有嘛事儿么? 她说有事呀,没事找你干嘛呀。 我说,我能问问是嘛事儿么? 她让我不许问,还说让我干嘛,我就得干嘛。兴许是怕我不答应,丢给我一个钱袋子。我捡起来一掂,有分量,少不了,足能买两条人命。 我直截了当地跟她说,杀人这种事儿,我可不干,也干不了,我这人纯属南洋舶来的万金油——唬牌的,看着个头儿挺大,实际上是虚胖,多走几步我都喘,压根没力气提刀宰人,您还是另请高明吧,这个钱我拿不了。 她反倒来脾气了,让我把钱袋子收起来,明明白白告诉我,不用我杀人。 她这么一说,我更纳闷了,不让我杀人,那让我干嘛呀?我求她跟我说实话,不然我这心里面不踏实。 她没说让我干嘛,只问我以前是不是跟人学过烧胚子。 我说没错呀,学了三年徒,坛子、罐子、水瓮,夜壶,我都会烧。我立时明白了,八成小李妈是想开窑厂呀,可这个营生不赚钱呀,烧一年的窑还不如堂子里一天赚得多。 没等我问她是不是准备开个窑厂,她先问我,还认不认识当年烧坛子的老师傅。 我说认识呀,前一阵子我还去看过老人家呢。虽然我这人不着调,可交情不能忘,只要有空就过去看看,老头儿光杆儿一个,没儿没女挺可怜,我要不过去看看,死在屋里都没人知道。 我正说着呢,她又扔了一个钱袋子给我。让我找老师傅烧一百个坛子。 我把钱袋捡起来,掂了掂,同样有分量,跟先前给我那个一样多。我心说,这老娘们儿可真大方,一百个坛子压根用不了这么多。 您猜人家说嘛?” 黄天玄赶紧问:“说嘛?” “人家说,这只是定钱,烧好了,还有赏。听听,多大气,我打出娘胎,还没见过这么有魄力的老娘们儿。 我跟她说,烧坛子不难,烧多大多小的,有没有个尺寸要求呀?另外,要不要加花式呀? 她丢给我一张纸,让我找到老师傅后,把这张纸给老师傅看,老师傅看过之后,就知道烧嘛样式儿的了。 还交代,必须半月之内,将坛子烧好,绝对不能少于一百个,少了一个,就把我和老师傅烧成坛子。她还吓唬我,这件事情要是我传了出去,照样让我不得好死。接着,就让我滚蛋了。” “她没说,让你把烧好的坛子送到什么地方,干什么用么?” 黄天玄料定这里面必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因此急急打听。 大林子摇摇头:“没说。她就让我麻溜去找老师傅,把那张纸给老师傅看,至于什么时候找我,不用我操心,到时候自会有人找我,并告诉我把那些坛子送到什么地儿。” 黄天玄沉默不语,思索大林子所说经过当中的道道。 “大舅,您想嘛呢?” “我呀。”黄天玄微笑着说:“我在想,明儿去我妹夫家帮你说亲的时候,我该怎么夸夸你才好。” “哎呀! ”大林子乐得不行,“大舅办事就是讲究,你可是我的大媒人,我一辈子都记着您的好。” “都快要当亲戚了,用不着说这些。对了大林子,你为嘛不跟你师傅一块儿烧窑呀,他一个人忙活得过来么?” “我也纳闷,我把钱袋子和那张纸都给了他,并明明白白地告诉他,这些坛子都是小李妈要的,半月之内务必烧好,一百个少一个也不行,少了一个,咱爷儿俩都得进炉子。他磨叽半天,才把钱袋子收了起来,把那张纸,团成球儿,扔灶膛子里烧了。” “烧了呀?” “可不是么,烧了。我问他看清楚了吗,要是花式不对版,小李妈一发飙,咱俩照样让人给塞炉子里。他说记下了,连饭都没管我,就让我该干嘛就干嘛去。我问过他,一个人忙活得过来么,要不我留下搭把手,这样还能快点儿,到了期限,东西烧不成,就别想活命了。他说他烧得出来,让我什么也不要管,还说我越帮越乱,让我这阵子不要再找他,他不能分心。他不用我,嘿嘿,更好,我倒乐得自在,嘛也不用干,只是跑趟腿,捎个信儿,就有钱拿,我何乐而不为呢。” 说罢,大林子又洋洋得意了起来。 黄天玄却在心里说:“傻小子呀,你也不摸摸你的脖子上还有脑袋么。等坛子烧好了,你真以为你能拿到好处呢,以小李妈的为人,绝不能留你这头多嘴驴在世上。不但你小子活不成,那个教你烧胚子的老师傅,照样活不了。你俩的名字已经在小李妈的生字簿上记着呢,到时候拿朱砂笔一勾,你俩谁也甭想活。” “大舅,怎么又不说话了?” “哦哦,没怎么。对了大林子,小李妈给你的那张纸你看过么?” “看过呀。” “那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又或是画了些什么?” “哎呀……”大林子挠着头皮,仔细想了又想,“看不懂,跟符咒似的。我问过老师傅,这些曲里拐弯,说画不是画,说字不像字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呀?他说,这是古什么……我想想啊……八八……八什么思……” “是不是八思巴?” “对!”大林子一拍脑门,“就是这么个东西。老师傅说这是一种字,是最古的八思巴文。” “为嘛要用这种文字呢?”黄天玄十分不解。 “管他呢。”大林子傻喇喇地说:“反正有钱拿,让用嘛就用嘛呗。” 黄天玄却不认为是这么回事儿,这里面定有玄机。 “大林子呀,叫你烧胚子的老师傅是不是姓古?” “没错呀。大名里面有个海字,所以大伙儿都管他叫古老海。他还有个外号,叫什么八臂哪吒。是说他手脚麻利,一个人能当八个人用。” “那他烧胚子的地儿,还在大觉庵东边那块窑洼地里?” “对对对,就是那片儿,那地儿清静,这些年他一直在那块儿住着。” “哦哦——”黄天玄点了点头,他已经打定了主意,明儿一早,他就去一趟窑洼地,访一访古老海! 第207章 灭门惨案 回到家中的黄天玄,免不了要受老妻一顿数落,质问他为嘛到这个点儿才回来,是不是跟哪个小浪蹄子鬼混去了?不想安稳过日子,就明说,藏着掖着不是爷们儿。 黄天玄大呼冤枉,他说自己就算有这个心也没这个力,岁数在这儿放着呢,不是二八八的大小伙子了。 一听老家伙仍有贼心,母老虎不干了,拿手指头抵着黄天玄的鼻子尖儿,叫唤:“我上辈子缺了八辈子大德,干了多少蔫坏损的缺德事儿,才跟了你这么一个没骨头没囊气掉了腰子没胯骨轴儿的倒霉爷们儿,你说,你说,我跟着你这些年,你让我过过几天好日子,嫁给你,我算是到了八辈子血霉了,当年在娘家当闺女那会子,上我家提亲的踩烂我家门槛子,要不是我爹瞎了眼,猪油蒙了心,我嫁狗嫁鸡也不嫁你这老王八……” 您听听,这像话么。没辙,天津卫的老娘们儿,一个赛过一个,都是骂人的活祖宗,嘴皮子比刀片子还锋利,杀人还得诛心。 黄天玄自打成亲后的第三天起,一直到今儿晚上,一天不挨数落,他就睡不踏实,唯有等到老妻数落完了,他才可以高枕无忧地睡个踏实觉。想改已然改不过来了,早已落下病根了,且已经病入膏肓,据说呀,得这个病的人都有个俄国名儿,叫什么——不挨骂不舒服斯基。 “你快别叨叨了。”挨了数落而一身轻松的黄天玄终于开口了。 他那老妻也自知药劲儿够了,于是把绷着的一张脸松弛开,换了个笑脸,用关切地口吻问老头子,要不要烫烫脚再上炕? 先冷后热,水火两重天,也就黄天玄这种蔫脾气受得了,且十分享受。 黄天玄摆摆手,说不必了,他没有心思烫脚。 老妻眼珠子不揉沙子,看出老家伙今晚一定遇到了什么事儿。老夫老妻一块儿生活了大半辈子,身为妻子者,不能不在乎自家老爷们儿的心情。于是便问:“你这是怎么了,有嘛糟心事,跟我念叨念叨呗。” “咱家还有酒么?”黄天玄问了这么一句。 “有哇。”老妻问,“怎么,想喝酒解心腻呀?” “给我热一壶,我想喝一口。” “行。你等着,我这就给你热去。” 老妻说话很干脆,手脚更麻利。 眨眼的工夫,便将泡着酒壶的大海碗摆在了桌子上,又给端过来一小碗儿酱八宝小菜,不能让老头子干喝酒,来不及弄下酒菜,小咸菜凑合着。 “要不要给你炒俩鸡蛋?” “不用了。我吃不下,就是想喝点儿。” 老妻陪坐在一旁,跟爷们儿聊闲天。自打两个闺女都嫁出去后,家里就剩下老两口子,日子过得不富裕,但起码能填饱肚子,对于两个半百老人而言,已经知足了。 “我说,你今晚上跟平常可不一样呀。”老妻说,“以往你回到家,总是笑呵呵的,今晚上为嘛一直愁眉苦脸的呢?怎么着?是这身行头要让人扒了?还是这月薪俸又少给了?你呀,听我一句劝,咱都这个岁数了,没必要计较这些了 ,你混了这么多年,不还是个二等臭脚巡么?人家没人待见你,你就别指望人家待见,大不了咱把这是虎皮一脱,干个小早点摊儿,照样能活得舒舒坦坦,你不是有炸油饼的手艺么,我又会磨豆腐,咱俩搭着肩膀干,还愁没有主户么。” 老妻的话,都是真心话,好多回,黄天玄都已经被说动了心,但转天一早,照样穿上那身松松垮垮的虎皮,打上绑腿去当他的臭脚巡。他已经爱上了这一行,割舍不掉了。 “你别光喝酒呀,你倒是跟我说说话呀。你这么一直不吭气,让我心里别扭。”老妻担心起了爷们儿,口气几近央求。 “我撞见大林子了。”黄天玄说了这么一句。 “嘿呦。”老妻把眉梢一挑,“我当你撞见财神爷了呢,撞见个臭痞子,你愁个什么劲儿。怎么着?大林子说不中听的话了?你跟我说,他跟你说嘛了,明儿一早,我就上他家被窝掏这小子去,我非把他那俩蛋子儿捏成馄饨皮不可!” “他没说不中听的话。”黄天玄咽下一口酒,“他说了一些让我听了不踏实的话。” “他说什么话,让你不踏实了?”老妻急急地问着。 黄天玄自己给自己倒了一盅酒,“滋”一口,灌进喉咙。紧跟着又给自己倒了一盅,端着酒盅,拧着眉头,心事重重的样子。 “你这人平时说话挺痛快,今晚上为嘛蔫巴了呢?你可把我给急死了,大老爷们儿比个老娘们儿还别扭……”老妻不悦地数落着。 “我问问你。”黄天玄终于说话了,“你还记得原先跟咱住一条胡同的那个‘杂伴儿’么?” 老妻翻着眼皮想了一想,回话说:“你是说那个出洋好几年,回来变大财主的南荣发?” “没错。就是他。” “他不是死了好些年了么?”老妻的脸上露出了不安神色,“你为嘛想起他来了?” “是大林子跟我说了一些话后,我才想起他来。你还记得他是怎么死的么?” “记得呀,能不记得么。一家子八口,一宿之后,死得一个不剩。还是你找人成全他们一家子入了土。事后,人人都说他那宅子闹鬼,就不该建在那么荒凉的地儿,就怨他非要讲究什么环什么雅,还说什么先有房舍,后有商业街,执意要把宅子建在鸟不拉屎的地方,他要把宅子建在闹市,哪会落得这个下场。” “没错。”黄天玄将空酒盅放在桌上,喃喃说道:“南二爷自西洋回来后,发了大财,名字从南荣发变成了南大发。咱这条胡同里,住的都是穷根子,人家大财主才不稀罕跟咱们住一块儿,人家怕掉价儿。” “嘁。”老妻一翻白眼,“咱这条胡同穷归穷,可一向太平,庚子年闹兵灾那会子,别的胡同都遭了秧,唯独咱这条胡同清静,他姓南的要是照旧住这条胡同,他那一大家子一准儿就不会死绝户。” “话不能这样说。”黄天玄不认可老妻的话,“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挨着金銮殿,能长灵芝草;挨着臭茅房,准长狗尿苔。 你也不是没看到,就咱这条破胡同,有几个有人样儿的,穷这东西是一种病,谁挨着近谁就跟着倒霉。人家南二爷发了大财,还不得跟咱们这些满身晦气的穷根子离着远一点儿呀。” “得了。别说这些没用的了。你就说说大林子都跟你白话什么了,让你又想起死鬼一家子来了。” “大林子说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南二爷一家子死后,那所空置的宅子里,如今有了人。” “呀!”老妻一惊,“真的呀?” “不敢肯定是真,但肯定也不会假。” “这有真有假的,到底是真是假呀?” “我也说不好。” “我看你是想多了。那所宅子闹鬼,谁也不敢靠近,哪能有人敢住里面呢,除非是不想活了。” “闹不闹鬼,都是传言,谁也没真见着过。” “不闹鬼,他一家能死得那么干净?当年,他建宅子上大梁的那天,套车来接咱们这些老街坊去热闹热闹。可等到了地儿,没有一个不嘬牙花子的。那哪是人住的地儿呀,两边都没住户,孤零零就他一家,甭看我们这些老娘们儿不懂风水,可房子应该盖在什么地方,不应该盖在什么地方,不懂风水也明白。当时我多嘴,问了他一句,为嘛非歹把宅子建这儿呀,难不成这下面有金子不成?他拿腔拿调地非说这里的什么环什么雅……” “环境优雅。这是洋学生用的词汇。”黄天玄为老妻解释道。 “啊——对对,好像是这么说得。他还跟我念叨什么纽就是在一片空地上起来的。” “他说得是一个外国的地方,这个地方名为纽约。他的意思是说,这个地方起初一片荒芜,自打有人建了第一座宅子之后,便一天天热闹了起来。” “对对对,你这一说,我全想起来了,这人呀,一旦喝了洋墨水,人话都不会说了,每回听他说话,我都觉着费劲,不说大白话,净说些让人听不懂的文词,显得他跟有多大学问似的。他是这么说的,说什么他这房子建好之后,再把两边的树砍了,坑填了,铺上租界里那样的水泥路,这地儿用不了三五年就能变个样儿。结果怎么样,样儿没变,他先入土了。他一个人死了也就死了,可连累一大家子跟着他一块儿死,这就有点儿让人心里面不好受了。嗐……” 黄天玄听着老妻叨叨,自己却不说话。 老妻叹完了气,又说:“我听人说,南家的人死了好几天,才被一个往他家送米面的人发现的,死尸都肿得不像样子了。” “没错。”黄天玄总算开了口,“听到死讯后,谁都嫌晦气,都不愿意去。我跟南二爷毕竟从小就认识,别人不管,我不能不管,我请示了上司后,带着姚五、何六,我们哥儿仨去了那所宅子。人有的躺在地上,有的躺在床上,还有趴在饭桌上的,全都七窍出血。” “都七窍出血了,还不是吓死的?”老妻的脸色慌张了起来。 “不见得呀……” “那你说说,他一家子不是被鬼吓死的,又是怎么死的?!” 第208章 谜之少女 “嗐!”黄天玄叹了一口气,“当时,我让何六去找人过来验尸,可没有一个肯来。不得已,我只得又让何六去请当年在县衙当过仵作的苏大牙。可惜苏大牙那阵子脑子已经有些糊涂了,把他弄来倒是真废了何六不少唾沫。苏大牙来了后,依次看了每具死尸,说是被人下了毒,全都是中毒死的,接着他就开始说胡话,我只能让何六赶紧把他送回去。可等我把苏大牙的话对上司说了后,上司非但没听,反倒数落我胡来,一个疯子的话怎么能信,让我立即结案,不要节外生枝,以免影响到警界形象。我一个小小的卒子,人家让怎么办就只能怎么办,于是我们哥儿仨凑了点钱,找了几个人挖了八个坑,把八口人给埋了。房子清点过,摆设一样没少,但金银首饰全都不见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哎呀呀!”老妻登时一惊,“那就是谋财害命了?你怎么不早跟我说呀?” “哼!”黄天玄没好气地说,“这种事情能随便瞎说么。你那张嘴没把门儿的,你要叨叨了出去,我这身行头还能保得住么。” 老妻不好意思的抿嘴一笑,说:“他家那么有钱,一定请过佣人,你没查查是不是佣人干的呀?” “查了,偷偷查的。上面发了话,不让继续查下去。可我又不忍心南二爷一家枉死,于是我跟姚五、何六偷偷地查了一查。” “查出结果了么?” “倒是真找到一个。” “既然查到了,怎么没抓人呢?” 黄天玄瞪了老妻一眼,说:“不是人家干的,我怎么能胡乱抓人。那是个五十开外的老婆子。她说,南二爷的宅子刚建好后,雇她去打杂。南二爷是个勤快人,不爱用别人,所以没有请太多的人,帮佣的就她一个,平时也就是干些扫院子摘菜的活计,一正一偏两位太太,各自管各自的房间,三位小姐,两位少爷,也都很懂事,每天起床后,争抢着干活,所以,她没什么活可干,闲着的时候比忙的时候还多。有一回,她在南家二楼干活的时候,一个没留神,从上面跌了下来,摔坏了胯骨,不能再帮佣了,南二爷给她一笔钱,总算没亏待她。自那以后,南二爷就再也没请过人。不过……” 黄天玄欲言又止,似乎不敢确定自己的话靠不靠谱。 “不过怎么了,你倒是说呀。”老妻急急地催他快说。 “那个老婆子对我说,南二爷似乎……” 刚说了一句,又不肯说了。 “似乎什么呀?”老妻急得不行,“你倒是说呀。你可急死我了。” “似乎弄了个小丫头在家。” “小丫头?”老妻顿时纳闷了,眼珠儿转了转,“会不会是他想要再添一房姨太太?” “我也说不好。那个老婆子跟我说,她有一天打发儿子给南二爷送点干货,他儿 子正巧撞见南二爷在一间小屋里对那个小丫头动手动脚。他儿子看见了,但害怕惹南二爷发火,因此假装什么也没看见,把东西放下后,就赶紧离开了。回家后,对她说,那个小丫头长得可好看了,就是岁数儿小了点儿,多说也就是十一二岁。” “哎呀!”老妻脸色一沉,“这不是造孽么,那么小,还是个孩子呀,他他他……他怎么能这样呢。平时看他说话办事都跟人似的,怎么越有钱越不干人事儿呢?” “可不是么。”黄天玄无奈地摇了摇头,“我当时听了之后,心里也不是滋味,我不信南二爷能干出这种缺德事来,我就吓唬那个老婆子,这种话可不能瞎说,要让死人挑了理,可是要出大事的,保不齐夜里来索命。老婆子让我给吓哭了,她说她儿子老实巴交,从来不会说瞎话,的的确确看见南二爷是那么干的。我也不知道她说得是真是假,我只能当真的来听。但为了南二爷的名声,我叮嘱她,不准再跟任何人说起,不然就把她的儿子抓起来扔大牢里。她让我吓唬住了,赌咒发誓不会再跟任何人说,也会管好了儿子,不让儿子跟任何人说。看她实在,我这也才放心。” “那你回头没再查查那个小丫头的底细,又去了什么地方么?” “查了,什么也查不到。就跟压根没有这个人似的。你想呀,才十一二岁的小丫头,怎么敢杀人呢,还一下杀了人家一家子,这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是呀。”老妻紧忙说,“要是这么个岁数就敢杀人,这人的心得多狠才行呀。可要真有这么一个人的话,那南二爷一家还真就备不住是她弄死的。你不也说了么,摆设都在,唯独金银没了。要真是这贼丫头杀了人,那么那些金银就一准儿是她拿走的。” “我也这样想过,虽说不敢相信真有这么一个人,可怪就怪在南二爷一家是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情况下中的毒,院门、屋门、窗子,都没有撬过的痕迹,屋里也不见凌乱,要是外人干的,屋里一定是一片狼藉,可我跟姚五何六仔细找了几遍,连个多余的脚印都找不到。加上苏大牙所说,这一屋子的人都是中毒死得,我不能不怀疑是熟人干的。” “哎呀我的天呀,这怎么越说越瘆人了呢。”老妻不由得打了个冷颤,赶紧又问:“你说那死过人的宅子里又住进了人,是谁呀?” “这个你别管。这阵子,我可能晚点儿回家,你别到处瞎溜达,记着管好你这张破嘴,你要把今晚上咱说得话秃噜出去,咱俩就都得到下面见南二爷去!”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老妻双手合十念起了佛,分明是吓坏了。 酒喝光了,话说的差不多了,黄天玄上炕睡了。 这一宿 ,睡得很不踏实,睁眼闭眼,都是南二爷一家子的容颜,还有那座孤零零、阴森森的宅子,有个女子的身影在那所宅子中晃来晃去,穿着一袭白衣,披散着一头长发,却看不脸…… 没等天亮,黄天玄就起来了,脑子里一团浆糊,叫人不是很舒服。 他交给老妻一件事,那便是帮他去一趟老地道口,告诉姚五何六一声,他今天有事,辛苦二位老弟替他值班。 其实,黄天玄多余这样。老地道口这种没有油水的穷地儿,根本没人关注,岗亭就是个摆设,就算全都不值班,也不会有人找麻烦。 喝了一碗粥,也没吃干的,黄天玄便打好绑腿,披上棉大衣出门了。老妻紧着叮嘱,不是自己的事儿就少管,都这个岁数了,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挺好。千万别给自己找麻烦。 黄天玄让她少嘚嘚,出门前又叮嘱了一次,让她管好了嘴,别没事跟人瞎叨叨。 老妻让他放心,保证不会到外面传闲话去。并嘱咐他早点儿回来。 黄天玄出了门,直奔窑洼地,去访古老海。 照理说,黄天玄不该管这些闲事。管好了,备不住能得上司几句好话,管不好,他这身行头只怕就要保不住了。可他这回偏偏固执了起来,总觉着这些弯弯绕绕的事儿跟丢失孩童的案子有关。万一把头绪理清了,丢孩子的事也许就会有了眉目。能救一命,善莫大焉,即便没有嘉许,他也还是要这么干。 一路来到大觉庵,再往东走,就是一大片洼子。换言之,就是没有住户的荒地,由于盐碱太厚,所以不适宜耕种,因此常年累月地荒着而没人使用。 过了大觉庵,又走了二三里路,黄天玄站在一个土坡上,朝远处打量了几眼。 荒地之中,有个破院儿,院子的后面,有个好似大坟丘的东西,那便是古老海烧胚子的地方。 黄天玄下了土坡,踩着一条曲里拐弯的羊肠土路,朝着破院走了过去。 由于干了许多年脚巡的缘故,黄天玄这两条腿很是好用,即便从早走到晚,也丝毫不觉得累。要没有这两条好腿,他是很难走到这里的。 离着近了,黄天玄站住脚打量了打量。 用草泥砌成的院墙,经过常年的风吹雨打,已经塌陷的仅有半人高,院门是用宽窄不一,长短不齐的木头片子钉成的,已经糟烂的不像个样子,仅能当摆设用,根本禁不住一脚踹。 从院外便能清楚看到院中情景,三间老旧的土坯房,透露着破败与沧桑。房顶长了草,如今已经枯干,随风起舞,倒也为这冷清的院落增添几分乐趣。院里堆得乱七八糟,毫无整洁可言,可见住在这里的人并不是什么讲究之人。 黄天玄游目观望了一会子,确定院里没人,于是便奔着那处如坟丘般的破窑走了过去。 第209章 五短之人 离得近了,听到动静,确定古老海正在忙活。 于是,他站住脚,提高嗓门问了一声:“有人在么?” 少顷,从里面传出脚步声。 很快,便有一张黑脸,从窑洞里探了出来。 那张黑脸上的两个黑眼珠儿,透着诧异,打量着黄天玄。接着,整个身子露了出来。是个五短身材的小个子。岁数么,说不好,脸太黑,看不出。 这大冷的天,这位仅穿一条单裤,光着膀子,卷着裤管,赤着双脚。 他打量着黄天玄,黄天玄同样打量着他。黄天玄的脸上挂着微笑,意在告诉对方,他并无恶意。但对方仍被他身上的这套行头给吓住了。 “你是古老海吧?”黄天玄语气和善地问。 “啊啊——”对方赶紧点点头,“——您是?” “呵呵,我姓黄,咱俩见过?” “见过?……”对方诧异,似乎想不起面前这位上了年纪的副爷是谁来了。 “怎么,你不认识我了?”黄天玄呵呵一笑,“也对,多年没见了,记不住很正常。我给你提提醒吧,我有个老街坊,姓肖,他儿子在你这儿当过学徒,他送儿子过来拜师的那天,我跟着一块儿来的,咱们那天还在一张桌子上喝过酒,你——再好好想想。” “哦哦哦,原来您是大林子的街坊呀。稀客,稀客……”嘴上这么说着,但似乎还是没想起这位身穿官衣的副爷是谁来。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客套了那么一两句,这个名叫古老海的黑矮敦子心虚地问黄天玄:“您老有事么?” “啊。”黄天玄含着笑说,“我来这边办些事情,正好路过这里,索性过来看看。瞧你这一身泥一身汗的,你这买卖挺兴隆呀。怎么就你一人忙活么,没找个帮工么?” “嗨嗨……”古老海不自然地笑着,“活不多,自己忙活的过来,用不着找人帮忙。” “哦……”黄天玄点一点头,“这个月份,咸菜坛子卖得好,你这是在烧坛子吧?” 兴许是听到了坛子两个字,古老海竟立时打了个冷颤。 黄天玄看得清楚,立即说:“这大冷天的,你光着膀子站外面哪行呀,快进去吧,冻出毛病来,花钱 吃药不说,自个儿还得遭罪。” 古老海站着不动劲儿,眼神游离不定,分明是因慌张所致。 “快快快,”黄天玄一把抓住了古老海一条黝黑的手臂,“快到里面去,你光着个膀子站外面,你不冷,我都替你冷。” 拽了两三下之后,黄天玄方知自己这点劲儿根本拽不动古老海。 既然古老海不动劲儿,那他自个儿进去里面也就是了。 于是,他松开手,一步跨进窑洞中。 味儿不对,除了烟火气,还有血腥气。黄天玄上了岁数不假,但眼不花、耳不背,鼻子还格外好使,是不是血腥气,他很清楚便可分辨出来,这与他常年当差有关,见得死人多了,所以对血腥气格外熟悉。 为嘛会有血腥气呢? 黄天玄正纳闷之时,古老海走了进来。 黄天玄赶紧变回笑脸,跟古老海开玩笑说:“我说外面冷吧,你偏不信,怎么着,不还是进来了么?”说罢,自己先笑了。 而古老海却阴沉着一张黑脸,没有半点开心的样子。 “黄爷。”古老海问,“您别跟我逗闷子了,您直说吧,找我有嘛事儿?” “哪有事儿呀。”黄天玄此刻也有些心虚了,“我不说了么,正好经过,所以过来看看你这里还干不干老本行。” “不是。”古老海说,“您一准儿在逗我。您就直说了吧,你到底想打听什么?” 黄天玄暗暗叫苦,这个姓古的不是善茬子,真要动起手来,自己根本不是姓古的对手。怨自己太莽撞,不该一个人来,这会儿再想走,只怕古老海不肯放过。事已至此,干脆豁出去了,爱他娘咋地咋地吧! “你说得对。”黄天玄脸色一变,语气严肃起来,“我就是单为找你来的。不过,我不是抓你来的,我是救你来的。” “救我来的?”古老海一下愣住了。 “没错。”黄天玄正颜厉色道:“你已经让人给算计了,难道还不知道么?!” 古老海愣怔着不说话,半晌,才开口说:“您这话我怎么听不懂呢?我一个烧胚子的泥腿子,谁也不招谁也不惹,谁会没事算计我呀?” “古老海呀古老海, 你都这把年纪了,怎么越活越糊涂呢!”黄天玄的语气加重了许多,“我问你,大林子是不是找过你,给你一张写有八思巴文的纸,还让你半月之内烧出一百个坛子来?!” “这个……”古老海脸色大变,目露慌张,“是大林子跟你说的?” “没错。”黄天玄并不否认,“大林子跟我原原本本,一字不落地全都说了。我本不应该管你俩的事,你俩的死活跟我有什么关系,可我这人天生心肠软,虽然不能匡扶社稷,但救一两个人起码还是能做得到的。我听大林子说了之后,便知道你俩的名字已经记在了别人的生死簿上,只等坛子烧够了数,把货交上去后,你俩就要化为齑粉,连灰都剩不下!” 古老海猛然打了个哆嗦:“黄,黄,黄爷,咱咱,咱可不能开,开开,开这种玩笑呀!” “我像是跟你开玩笑么。”黄天玄正色道:“跑这么老远,我就为跟你开个玩笑,是我脑瓜子让驴踢了,你是你脑瓜子让门挤了?古老海,你岁数应该比我大那么一两岁,我叫你一声老哥哥。你要是听我的,我保你太平无事,你要跟我耍心眼儿,我敢断言,你死得连灰都不剩。另外,我已经把这件事情告诉了几个心腹弟兄,他们只等我的信儿,若情报属实,便可一举将贼人擒获,那时候你不就可以安心了么。” 黄天玄实在鸡贼,这些话一语双关,只为糊弄古老海,你要敢对我下毒手,你也甭想有好日子过。 古老海抱起拳头:“黄爷,您是菩萨转世,我这条老命,全靠您成全了。说实话,我也不想接这个差事,可我这人没出息,一见着钱,我这心眼儿就痒痒。那可是白花花二十个大洋呀,我烧一年的胚子,就算把我累死了,也赚不了这么多。大林子跟我说,等事成之后,还有赏钱可拿,嗐……我这颗心就活了。” “你尽可以放心,”黄天玄说,“钱都是你的,就算事情了结,也没人会夺你的钱。” “这个钱我真不敢花,我怕……嗐……”古老海叹了口气,“我怕花了之后,下辈子投胎变畜生!” 第210章 萨满秘术 古老海的话,让黄天玄为之一振,忙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古老海用力摇了一下脑袋:“总而言之,这个钱我不应该拿。太缺德了!” “赶紧说说,到底怎么回事?是不是跟那些古文有关?” “来了半天,还没请您坐下。”古老海朝左右看了看,见一旁摆着一条长凳,便搬过来,抓起棉袄将泥土擦干净,请黄天玄坐下说话,同时惭愧道:“我这没茶叶,没法请您喝茶,您多担待。” 黄天玄也不谦让,大大方方地坐上去。 而古老海则站在对面,像是个受审的罪人一样,静等黄天玄发问。 “老哥,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些八思巴文是什么意思?”黄天玄问出了第一个问题。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说实话,具体什么意思,我也说不好。我当年跟着师父学烧胚子的时候,师父给我看过一本古书,上面都是些古古怪怪的文字和花式。他说,这其中一些是代表了吉祥,而另一些则跟巫术有关。那本书,我连着翻看了好几天,将上面的文字和花式,全都牢记在心底。等我看完之后,师父就把那本书给烧了。” “干嘛要烧了?” “师父说,那本书留下没益处,万一被心术不正之人拿了去,只怕会用来害人。他让我将书中所写所画记在心里,嘱咐我要是遇到可以信赖的徒弟,就依葫芦画瓢,画出来给徒弟看。如果遇不到,那也是天意安排,千万不可再往下传。我谨遵师父的话,多少年来一直没传。本以为要带进土里去,万没想到,大林子给了我那张纸,我看过之后,马上烧了。虽然,我一直不明白这些八思巴文的意思,但我知道,这些字样与古时黑萨满有关。” “黑萨满?”黄天玄问,“萨满我倒是知道,不就是跳大神的么,还分黑白么?” “是。”古老海说,“萨满分白萨满、黑萨满,相传白萨满专职救人,黑萨满专职害人。我对这一门道也不了解,都是师父跟我说得。大林子把那张纸给我看了后,我便立时知道这些坛子是干什么用的。” “快说 说,是干什么用?”黄天玄语带兴奋,很是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玄机。 “这是黑萨满用来镇魂的坛子,我师父说,黑萨满相信人有三个灵魂,想要为其所用,就要有震慑之法。这些刻在坛子上的字样,就是镇魂符咒。除了这个作用,具体还有些什么别的作用,我就不清楚了。” “老哥。”黄天玄很是客气地讨教道:“我想再问问你,我闻到一股子血腥气,到底是怎么回事?” “都是鸡血。”古老海说,“坛子烧成后,要献上血,不然坛子就会开裂。” “有这么神奇?”黄天玄很是诧异。 “来。”古老海转过身,一摆手,示意黄天玄跟他走。 黄天玄看到,两旁已经摆放着十几个坛子,每个坛子上都是些看不懂的字样,那些字样一致,还有几个古怪的花纹,说鸟不像鸟,说鱼不像鱼,古古怪怪,叫人看不明白。 地上有不少鸡毛,看来古老海说得都是实话。 这时候,古老海指着两个尚有余温的坛子对黄天玄说:“您看这两个坛子有什么分别么?” 黄天玄看了看,摇着头说:“看不出来。” 古老海将一只尚未气绝的芦花鸡从地上捡起来,用力一挤,坛子上立时多了一片血斑。 古老海将扑棱着翅膀求生的鸡丢在地上,让黄天玄仔细看。 黄天玄看到,那些血斑,竟如同被吸走似的,很快便不见了痕迹。 古老海指着另一个没有献过血的坛子,让黄天玄用手提一提。 黄天玄伸手过去,刚一提,只听“砰”一声,坛子竟自行开裂了。 而刚刚献过血的坛子,却被古老海牢牢地抓在手中,用力晃了晃,不见丝毫开裂迹象。 “看见了吧。要献过血,坛子才不会裂开。” 黄天玄终于信服了,想不到,世上还有这么多古怪门道。今天,可真是叫他大开眼界了。 黄天玄问:“老哥,要这坛子之人,想用这些坛子干什么用途呢?” 古老海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我只是拿钱办事,至于怎么用,我真不知道。但我想……嗐……我想一定 不会有好用途。八成是用来……” 古老海欲言又止,分明心中有愧。 黄天玄忙问:“你的意思是说,要这些坛子之人,想要用这些坛子害人?” 古老海点点头,说:“我猜一定是这样。” 黄天玄赶紧又问:“一次要一百个,那是不是可以说,要害一百个人?” “说不好呀。”古老海惭愧地摇头,“要真是害人的话,我不就是造孽了么。” 黄天玄眼珠儿一转,忙说:“你既然知道怎么回事,就赶紧停了吧,现在停下,你还不至于伤天害理,还能有个善终。真要把坛子全数交上去,漫说有一百个人遇害,即便有一个遇害,你也是做了大孽呀。” “黄爷。”古老海咕咚一下跪下了,“您救救我吧,我现在就指望您救我了。” “好说,好说。”黄天玄正色道:“我来此的目的,不就是要帮你么。这些坛子,不能留,砸了!” “好!”古老海腾地站起,“全砸了!” “慢着!”黄天玄拦住了古老海,“留下一个,作为物证,万一哪天上了法庭,这东西用得上。不过,为了安全起见,埋起来,除了你和我,谁也找不到,要用的时候,咱再挖出来。” “行!”古老海全听黄天玄的话,“就留下一个,其余的,全砸了他娘的!” 于是乎,两个老家伙,分别手持铁钎,只留一个坛子幸免于难,其余的全砸了。 完事了,也到晌午了。 古老海要留黄天玄吃饭,那些死鸡正好废物利用,进了俩老家伙的肚子里。 吃饱了之后,黄天玄急着回去。叮嘱古老海,千万把坛子埋好了,不准让任何人知道。大林子那边,由他应付,如果这两天大林子过来,就骗他说一百个坛子快烧好了。 古老海频频点头,请黄爷放心。 黄天玄离开窑洼地,匆匆往回赶。刚走了一半,天就黑了。冬天黑得早,谁也没辙。 黄天玄本想径直回家,却临时改变了主意。 他想去南家空置的那所被人认为闹鬼的宅子看看。看究竟是否如大林子所说,里面真住着人。 …… 第211章 夜访凶宅 黄天玄果然是好腿,步子迈开,又稳又快,天生当脚巡的材料。 南家的荒宅地处偏僻,要走过去需要一段时间。等走到了之后,约摸已经三更天了。 黄天玄靠着一棵树,喘了一会儿。不远处,就是那座鬼气森森的荒宅。他在犹豫,要不要进去。他虽然胆子不小,可真要进去,他也是有些胆颤。 来了不进去,等于白来一趟。他不想无功而返,于是壮起胆子,从地上捡了根枯树枝作为防身兵器,怯生生地靠近荒宅。伸手一推那两扇西洋样式的铁门,居然真的推开了。 他记得,当年南二爷一家入土后,屋门院门全都贴了封条,上了铁锁。那些封条和铁锁,是他跟姚五、何六贴上、锁上的。这么多年了,封条受风吹雨打,没了很正常,但铁锁不能说没就没。院门上没有铁锁,还不足以说明有人进去过么。 黄天玄知道,绝对不是贼干的。贼不敢来这种地方。因为这里阴气太重,隔着多远,就能叫人后脊梁冒白毛汗。甭管多热的天,这地儿总是阴凉阴凉的,说里面没鬼,都没人信。 这当儿,黄天玄已经冒了白毛汗。他想转身跑开,可强烈的使命感,又逼着他非进去不可。 在这进退两难的窘境中,黄天玄真心发了愁。 最终,他还是决定进去一趟。他不信,以他跟南二爷过去的交情,南家的鬼魂会害他。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终于,他鼓足勇气进到院中。吃力地迈着两条腿,到了屋门前。好大的两扇屋门,仍是西洋样式。南二爷生前喜好洋玩意儿,所以处处都带着洋气儿。 门上的封条、锁头,全都不见了,更进一步说明,有人进去过。 黄天玄此刻的信念便是:“别人能进得,我也能进得!” 于是乎,他伸手推门,迈步走了进去。 嚯——好大的一股子潮气。真可谓潮气如水,扑面而来。 黄天玄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动静。万籁无声,不像有人在这里。 他以前不止一次来过这里,因此,对于房间的布置,大致还有些印象。 “南二爷,南老哥,兄弟多年没来拜您,您可千万别见怪,兄弟不是没心,而是太忙,忙得不可开交,忙得稀里糊涂,您的英灵倘若没散,劳您保佑我,让我为您一家八口之死找到真章,还你一家人一个公道。南老哥,兄弟我给您作揖了。” 说罢,黄天玄弯下腰,恭恭敬敬地对着黑暗一躬扫地。 突然之间,窗子“哐啷”一声响,吓得黄天玄登时汗毛倒立,汗珠子顺着鬓角冒了出来。 妈哎,别是刚才自己那些话真让南二爷听见了。 黄天玄稳一稳心神,颤巍巍地说:“南老哥唉,您可别吓唬我,兄弟我胆子小,您真要把我吓个好歹,您这一家八口的官司就没人替您打了。” 话刚说完,黑暗中又是“吱呦”一声响,像是有人在沙发上坐起来似的。 紧跟着,“扑棱”一声,好像有人把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 “南老哥!”黄天玄一下跪 在了地上,“求您别吓唬我了,您跟嫂子、侄子、侄女们交代一声,咱都老街坊,我没有恶意,只想帮您讨个公道,您要再吓唬我,我可真就没法管了……” …… 这回似乎管用了,好半天,再没有一丝动静。除了他黄天玄自己的喘息声。 黄天玄终于踏实了点儿,他朝着四面拜了拜,这叫拜四方。甭管是南家的魂灵,还是过路打尖的魂灵,有怪莫怪,别为难他。 静等了一会儿,见仍没有动静响起,黄天玄一颗悬在嗓子眼儿的心,稍微落下一点儿。 “南二爷,两位嫂子,小侄子、小侄女,还有各位朋友,我眼神儿不好,嘛也看不见,您各位容我点根洋火。我点着了,您要是生气,您就吹灭了,我这人懂事,绝对不再多事,转身我就走,不再打扰各位的清静。各位,我可划洋火了呀。” 沉了一会儿,见依旧没有动静。黄天玄才敢从大衣兜里摸出洋火盒来,划亮洋火之前,不忘再说些客气话:“我可要划火了呀,火苗不大,顶多能照个亮,烧不着您各位。我要划了呀。” 说着,“哧剌”一声,随着一股子刺鼻的硫磺味儿,小火苗一下冒了出来。 徐徐地,眼前亮了起来。 黄天玄两只眼一眨不眨地盯着捏在两根手指之间的洋火棍儿,直到火苗烧到了手指头,仍没有被吹灭。那就是说,屋里的各位,已经允许他进来,也允许他见光。 黄天玄赶紧将即将烧完的洋火棍儿丢掉,紧跟着又划亮了一根儿。太好了,案几上有个蜡台,还有半截蜡烛。 用手护着火苗,两步走到案几旁,将小火苗伸向蜡烛。 蜡烛虽然多年未燃,油性仍在,遇火重生,徐徐燃起。 有了亮光,黄天玄总算觉着踏实多了。 端起蜡台,没忘了又朝四外拜了拜。念叨了几句求情的话,说给鬼听。 “哎呀……”黄天玄看着屋里的摆设,不禁唏嘘,自言自语:“多少年了,还是老样子呀……” 老样子虽是老样子,但所有的摆设都已经陈旧了,东西越是没人用,就越是糟烂得快,仗着南二爷用得都是上等木料,所以,还能再支撑些日子,要是普通木料,这屋里只怕早已不成样子了。 怪了—— 黄天玄注意到,家具摆设尽管破旧了,却没有尘土。 这不对呀。即便门窗关得再严,也会又尘土进来,何况有几块玻璃已经破了洞,怎么会如此干净整洁呢? 难道,有人打扫过?…… 黄天玄咽了咽口水,他的心底又开始发虚了。他在嘀咕,这屋子是人打扫的还好,要不人打扫的,那就一定是! 他不敢想了,越想越瘆得慌。他记得,南二爷爱干净,常说只有家里干净了,福禄寿三位星君才愿意上门,为此,他除了自己干干净净之外,教育子女也要干净,他的两房太太也都是勤快人。因此,甭管什么时候,家里都是一尘不染的。 黄天玄的眼前,恍恍惚惚地出现了一个个影子。 在 那张白色沙发椅上,曾趴着一个男童,那是南二爷最小的儿子,七窍流血,十指扭曲,痛苦至极的死状。 沙发的后面,仰面躺着一个穿红旗袍的女人,是南二爷的偏房,同样七窍流血,秽物流了一地,死状同样很惨。 南二爷死在了书房里,仰面躺在一张软背大圈椅上,眼珠子凸出眼眶,嘴巴大张着,舌头吐出很长,满脸是血,秽物从裤腿淌出,流了满地。 木马! 黄天玄看到一个小孩子玩耍的木马,正摇动着。 他想起,有个小姑娘,脸正好磕在木马上,额头裂开一个大口子,血已经流干了,以一副七窍出血,死不瞑目的姿势,上半身随着木马一晃,一晃。 想一想,太惨了,八口人,死得都那么惨。黄天玄鼻子一酸,掉下两滴老泪来。 “南老哥,兄弟我……”又掉下几滴眼泪,话却说不出来了。 用袖子将眼泪擦掉,黄天玄决定到二楼看看。 刚要迈步上台阶的时候,他想起,南二爷的正房夫人当日就死在这个地方。披散着头发,脸朝下,眼珠子凸出眼眶,渗出血泪;大张着嘴,顺着嘴唇往外淌血,那个样子就想一只大蜘蛛要从台阶上爬下来,却不幸死在了台阶上。 “嫂子,您要是在上面,您受累让让,我别撞着您。” 黄天玄朝着空荡荡的台阶深鞠一躬。等了一会儿,这才敢端着蜡台上台阶。 二楼如一楼一样,干净、整洁、一尘不染。 ——似乎——似乎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从一间卧室中透出。 黄天玄觉着二楼变过样子,他的印象中,二楼不应是现在这个样子。 走到那扇透出香气的门前,他鼓了好几次勇气,才终于敢伸手推门。 门轻易就被推开了。 ——香气更浓了。 他先将蜡台伸进屋,害怕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 屋里没人。有柜子,有桌子、椅子,一张床,还有衣帽架。 半天,他才敢迈步进屋。 好讲究的一间屋子,香气是从被褥、枕头中散发出来的。黄天玄认为,这里一定躺过一个女人。一个身上有香气的女人。这间屋子,他曾经进来过,虽然也有被褥,但不是这种又白又软的洋货,而是红绿丝绸交织而成的土货。 突然,他的眼睛定格在了床边的小柜子上。他懂,洋人管这种小柜子叫床头柜,他去过租界,洋人的卧室就是这样摆设的。 小柜子上,有一个长条形状的小东西,上面印有西洋数字。 他赶紧过去,一把抓起。登时呆住了! 他太熟悉这样东西了,“202”,牛斗星的警号! 牛斗星的警号怎么会在这里? 他突然想起,最后见过牛斗星的那两天,牛斗星的制服上少了警号。难道…… 正恍惚间,被一阵冷风突然袭来,蜡烛上的火苗一晃而灭。 紧跟着,一个黑影扑到了他的面前。 虽然屋里没了光,但他仍通过面部轮廓,认出了那个人的身份。 大叫一声:“鬼呀!” 白眼一翻,吓晕过去。 第212章 几近恶鬼 三更过后,几条黑影突然同时出现在桂桂子小姐所居洋楼的外面,以出其不意的速度,用娴熟老辣的手法,只一瞬间,便将六个腰佩短枪,专一看宅护院的大汉撂倒制服。 这些黑影,目的似乎仅为求财,而非害命。将人打晕后,一索子绑了,并未要其性命,倒是很有江湖道义。 紧跟着,黑影相互借力,如猿猴般,逾墙而入。再以匕首撬开房门,迅疾一涌而出。 房中传出一声女子呼叫声后,便再无声息。看来,这些黑影,已将房中之人悉数制住了。 须臾,两个黑影肩头上分别扛着一条麻袋快步而出。那两条麻袋中,分明是两个活人。必是嘴巴被封住,手脚被缚住,故而仅是蛄蛹,而无法呼叫,更休想脱身。 在其后,一个黑影的双手抱着一个红皮包袱,鼓鼓囊囊,还会动弹,难不成是桂桂子小姐收养的那名弃婴? 只听从后面跟上来的一个身材消瘦的黑影说:“要不要点把火烧了这鬼地方。” 立即,在其身后一个沙哑的声音说:“天干物燥,水火无眼,容易伤及无辜,别打这个主意了,赶紧扯呼!” 此人说话,亚赛法令,其余黑影,尽皆服从。一条黑影快速奔至院门处,拉开铁门闩,开启院门,众黑影鱼贯而出,迅速消失在夜幕当中。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从来到去,不过半颗烟的光景,从这些人的身手与沉稳来看,个个不是俗类。 转天一早,满城炸锅,桂桂子小姐家中遭窃,弃婴与两个女佣被人掳走的消息传遍大街小巷,人人竞相争议这件劫案的来龙去脉。不过是,鸡一嘴、鸭一嘴,纯属闲扯淡,没一句是正文。 这事儿可怪了,要说掳走婴儿,作为“票儿”勒索钱财,这倒也是常有的事。但同时掳走两个女佣,这似乎不合常理。 有大明白向众人解释:“拐子绑小孩,怕小孩哭闹,所以顺带脚把照看小孩的丫鬟婆子一块儿绑了。这样一来,他们不就不用被小孩哭闹而烦躁了么。” 有人不服气,反驳:“绑一个照看小孩的也就是了,何必一次绑俩?” 大明白说了:“这你就不明白了。俩人轮班儿倒,一个累了,换另一个,总使唤一个,累病了不就没人照看小孩了么。由此可见,这些拐子倒是多少还有些良心的。”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公 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谁也不服谁。卫嘴子斗嘴,天下占一绝,热闹地很呀。 别人家的小孩丢了也就丢了,没想到,就连桂桂子小姐家的小孩也丢了,这可是惊天大案了。白云山是负责此案的头头,先前那十几宗失婴案尚未有头绪,如今又添这么一桩,气得他暴跳如雷,责令全市所有警员,立即放下手头事务,专一侦破这些失婴案,半月之内,必须抓到凶徒,解救出被掳孩童。有功者赏,消极者罚! 有用么? 没用。 让酒囊饭袋办人事儿,无非是狗熊戴帽子,装人罢了,能把事儿办好了才怪。 不过么,对他们而言这可是发财的好机会,不趁此好时机大捞油水更待何时。 您快瞧那边,出殡的队伍让两位头戴大壳帽的副爷给拦下了。 “我问你,棺材里是谁?” 孝子打着幡儿,哽咽着说:“我爸爸。” “你爸爸?你怎么才能证明你爸爸是你爸爸?让我看,里面八成是被绑走的小孩,你们一定是假借出殡为幌子,带小孩出津,对不对!” 孝子哇哇大哭,坚称棺材里躺着的是自己的亲爸爸。 “是不是你爸爸,不是你说了算。把棺材打开,是与不是,看了便知。” 死者入了棺,开棺是为对死者的大不敬。有那种有眼力劲儿的,赶紧让大伙儿凑了几块钱,塞到副爷的手里。 副爷很高兴,把钱塞兜里,摆摆手放行。 您瞧,不给钱,棺材里躺着的是你爸爸也不是你爸爸;给了钱,棺材里躺着的不是你爸爸也是你爸爸。是你爸爸不是你爸爸,真不是你说了算,而是钱说了算。 您再往那边瞅,吹吹打打,喜气洋洋,大红花轿里坐着新娘,都快到夫家的家门口了,让副爷给拦下了。 “我问你,花轿里坐着谁?” 新郎官儿赶紧朝副爷作揖,陪着笑脸说:“我媳妇儿。” “你媳妇儿?你拿嘛证明你媳妇儿是把你媳妇儿?我们怀疑,里面坐着的,是绑走小孩的拐子。让里面的人出来,我们要当街验明正身。” 没进洞房,盖头就掀开,还要被剥了衣裳搜身,新良官儿哪受得了这个。 又有那种有眼力劲儿的,赶紧包了两个大红包,恭恭敬敬地往上一递。 还用说么,麻溜把花轿抬走,拜天地,入洞房,耽误了吉时哪成呀。 有了红包 ,花轿里坐着的就是新娘;没有红包,花轿里的一准儿是拐子。是新娘还是拐子,还不得是红包说了算。 丢了孩子的那晚,在维格多利正与一位翩翩美少年跳舞的桂桂子小姐,听说家中遭逢祸事,连急带气,又病倒了。少了桂桂子的维格多利变得门可罗雀了,用句洋味儿的话来说,维格多利的灵魂没了。没了灵魂,死气了呗。 桂桂子小姐所居的洋楼外面,少说也有三、四十条彪形大汉,全都短衣襟,小打扮,脸上堆满横丝儿肉,一瞅就不是善茬子。 凡是意图靠近洋楼的,甭管是谁,一律赶走。唯有一人,能自由出入洋楼,此人便是卜世仁。 虽然说,卜世仁名义上还是维格多利的大老板;事实上,他如今已成桂桂子的力巴儿。在桂桂子的面前,他只有点头哈腰的份儿。 “废物!没用的废物!” 盛怒之下的桂桂子咬牙切齿地骂着卜世仁。 而卜世仁则耷拉着脑袋,以一副惭愧的姿态,任由桂桂子对他呼呼喝喝。 “你手底下那么多人,找个人就那么费劲么?!” 桂桂子小姐语气暴躁地质问着蔫茄子一样的卜世仁。 “能撒出去的人手,都已经撒出去了,各路黑道上的朋友,我也都打了招呼。红、白两衙门,我该花钱的地方也都花了。可,可,可死活就是找不到。” “我不管!”桂桂子的语气变得更凶了,“三天之内,你必须把那个孩子给我找回来。找不回来,我要你的命!”凶也就罢了,还蛮不讲理,这实实在在是为难卜世仁。 卜世仁屈膝躬腰,连头都不敢抬起,汗珠子已经从额头滴落到脚下的地毯上。他肥胖的身躯分明是在颤抖,脸色更是极其难看,分明是他怕了桂桂子,他怕桂桂子真得要了他的命。 “滚出去!找不到孩子之前,别再来见我!” 在桂桂子暴戾的驱逐之下,卜世仁赶紧滚了出去。 由于腿软的缘故,他一下趴在了地上,想要站起,却没能做到,索性顺从了桂桂子小姐的旨意,滚了出去。 卜世仁滚出去后,只穿一件薄纱的桂桂子,赤脚走到镜子前。 镜子中的她,依旧有着傲人的曲线。 而那张脸,却异常的难看。 那已经不再是桂桂子那张迷倒众生的巴掌小脸,而是一张扭曲变形,几近恶鬼的脸。 …… 第213章 善无善报 “黄班头……黄班头……” 随着一声声呼唤,黄天玄缓缓地苏醒过来。被冷风吹灭的蜡烛,这时重又燃了起来。 一个人,在黄天玄的对面,正抿嘴微笑着。 黄天玄刚刚死过一回,这一刻,他已不再像先前那般胆怯了。 他懵懵懂懂地问那人:“——您究竟是人?还是鬼?我——是活着?——还是已经死了?” “我是人呀。”那人微笑着说,“你当然还活着。” “可您不是已经……”黄天玄揉了揉眼皮,“……真是您呀?” “可不是我么。没想到吓着你了,实在对不住。”那人语出惭愧地陪着不是。 “九爷。您还活着,太好了,太好了……”黄天玄不由得落下老泪来,双手紧紧地握着马九爷的手,说不出的激动。 没错了,正是马九爷。手有温度,面有血色,是人,不是鬼。 “九爷,您怎么活了呀?这究竟怎么回事呀?不是说您被下了毒,然后就……”黄天玄极是不解地问着。 “没错。”九爷说,“我的确中了毒,但阎王爷让我先欠着账,给我留了一口气,又让我活了过来。不过么……”摇头苦笑,“也仅是多活几天罢了,到日子还得去阎王爷那里把账还了。” “不能!”黄天玄登时急了,“您是大好人,长命百岁,您准能没事!” “借你吉言。”九爷笑着说,“生死有命,不是你我能左右的,随缘吧。” 此一言出,黄天玄没法再说什么,也仅是一声叹息。 “九爷,这究竟怎么回事呀?您能不能跟我说说?” “嗐……”九爷叹着气,苦笑了一下,“就跟做了一场梦似的。那晚,我喝了斗星带去的毒酒,昏死过去。” “哼!”黄天玄怒而骂道:“姓牛的畜生不得好死。” “这不怨他。” “还不怨他?” “他被鬼魅迷了心窍,根本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哪也不能原谅他!等找到他,先打个半死再说。谋害恩师,跟弑父没嘛分别。这要在大清那会子,是要凌迟的。” “无心之举,我又何必怪他。该是我命中有此一劫,一切都是命数,在谱的。” “九爷。咱也认识有些年头 了,能得我黄天玄尊敬的人不多,您是第一个。似您这种豪气之人,难遇呀。” “黄班头言重了。”九爷谦逊道:“我不过是一介凡夫俗子罢了,哪来什么豪气。倒是黄班头很有胆识,敢来这所人人忌惮的凶宅,这一点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做到的。” 一番话出口,黄天玄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惭愧道:“要是胆子大,刚才就不会吓死过去了。没辙,想到过去跟南二爷的交情,不来看看,这心里总跟堵着块石头似的,压得喘不过气。对了,还没问您,您怎么也来这儿了?” “我跟你一样。”九爷正色道:“都为替南二爷一家讨还公道而来。” 黄天玄愣怔一下,忙问:“这么说,您知道怎么回事了?” 九爷点点头,说:“是艳娇告诉我的。” “艳娇告诉你的?”黄天玄极是纳闷,“她跟您说什么了?” 九爷说:“艳娇也是从别人口中听来的,不过是转述给我罢了。” “她也是听别人说的呀?”黄天玄问,“那她是听谁说得呀?” 九爷一笑,说:“恕我不便相告,还请黄班头见谅。” “嗐。”黄天玄说,“不碍的,不碍的,咱谁跟谁呀。” 九爷说:“艳娇对我说,昔日南二爷尚在人世的时候,曾收留过一个孤女。” “那就对了。”黄天玄一拍大腿,“我也是听人这么说的。我一直还有些不信,听您这么一说,我不能不信了。” 九爷说:“那孤女无父无母,一个人流浪至此。南二爷见她可怜,便收留了她。本想让她当个使唤丫头,没曾想,那丫头洗漱过后,竟也是个天仙般的人物。” “欧呦。”黄天玄似乎明白过来了,“怪不得南二爷为老不尊,原来是受不了美人儿的诱惑呀。” 九爷呵呵一笑,说:“那丫头面善而心不善,留下之后,百般引诱主人,致使主人被美色所迷,神魂颠倒,而想纳那丫头做偏房小姨太。南二爷有心,而两房夫人却极力反对,劝南二爷,不该将这莫名而来的女子留在身边,应该给她一些钱,早点打发她走人。南二爷虽然沉溺美色当中无法自拔,却并没有彻底糊涂,他 也认为两位夫人说得有理,于是便打算多给那个小丫头一些钱,再帮她找一户好人家,让其后半生有个着落。却不想,人无伤虎意,虎有害人心,那小丫头片子竟因怒生狠,在饭中下毒,将主人一家八口尽数毒死,而后拿走金银细软,逃之夭夭。” “对了,对了。”黄天玄激动不已,“不瞒九爷,我曾经也是这样认为的,可恨我无能为力,帮不了南二爷一家子。嗐……我愧对故人呀!”说罢,摇头叹息,尽是惭愧。 “黄班头不必自责,那小妮子如鬼似邪,根本没人知道她的身世,不怪你找不到她。若不是艳娇对我说起,我也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么一档子惨剧。我当年也仅是听说有个大户之家八口人一宵之间尽数丧命,虽然人人都传言是厉鬼所为,但我并不这样以为,我断定是人为,而是厉鬼所为。只是此事与我无干,我与南家也不熟,所以并非参合。等我终于忍不住要来看看的时候,却见门窗贴了封条、上了锁头,我不能善动法度,只能离开。没想到,隔了数年,竟又来此。看来,天公不忍见南家八口有冤无处诉,要人来为他一家洗刷冤屈呀。” “九爷!”黄天玄抱起拳头,一脸坦诚,“您真是津门第一大善人呀,您若能替南二爷一家讨还公道,您功德无量呀。” 九爷慈悲一笑,摆摆手说:“别说什么功德无量,我这人不过是爱管闲事罢了。呜……” 陡然间,九爷的喉头一抖,脸色随之大变,腮帮子鼓起,顺嘴角淌出血来。 “九爷!您怎么了?!”黄天玄大惊失色,慌忙伸手扶住九爷的臂膀。 九爷硬生生将一口老血咽了回去,顿了一顿,长舒一口气,语气无力地说:“没什么大碍,毒性发作而已。不碍事,我能挺得住。” “九爷,您这是何苦呢。”黄天玄叹息不已。 “呵呵呵……”九爷竟洒脱地笑了起来,“小六他们看得紧,不让我出来,我是偷偷溜出来的。” 黄天玄怎能不明白,九爷自知时日无多,所以才不顾自身安危,来帮南家亡灵安息。似这等大义士,倘若不能善终,那天公就真是瞎了眼。 第214章 纤纤毒女 黄天玄关切道:“您真没事吧?” “没事。”九爷用手擦去嘴角血渍,说:“那丫头害了人命,拿着金银走了之后,不知为何又变得两手空空,想是毕竟年纪太小,不知江湖凶险,让人算计了去。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后来,她要饭去了杨柳青,自个儿变卖自个儿。有个死了儿子儿媳的老婆子见她模样不错,便将她领到家中,养着她,让她给孙子当媳妇。 那老婆子本以为捡着大便宜,却不知把个祸害领进门。老婆子的孙伙计脑瓜子不灵光,整天被那丫头耍弄,而那老婆子却并不知情。 等到要让那丫头跟孙子成亲的时候,那丫头遂起歹心,将那个一个桌上吃饭,一起玩耍的男孩骗到水瓮旁,糊弄那男孩说,水瓮里有会说话的鱼。 那男孩信以为真,踩着板凳,探着脖子,往水中观望,那丫头趁其不备,从其背后猛推一把。 如此,那男孩便头朝下,淹死在自家水瓮里。 老婆子死了孙子,怎不痛心疾首,她只以为是孙子调皮,自个儿淹死了自个儿,却根本不知是那丫头所为。但她认定那丫头克夫,是个不祥之人,于是便将那丫头卖给了跑渣子的拐子。” “哎呦……”黄天玄唏嘘不已,“真没想到,一个丫头片子,居然这么心狠手辣。真是人不可貌相呀。” “可不是么。”九爷说,“都说人之初,性本善。其实不然,有些人天性本恶,平时看似和善,心狠起来,连亲爹亲娘都下得去手。那丫头一定就是那种天性本恶之人,而非后天为生活所迫才不择手段之人。我这大半辈子,见过无数恶人,是与生俱来的恶,还是被迫而变恶,自认还是看得清的。” “那丫头后来到哪里去了?”黄天玄急急追问,看来很想知道答案。 九爷扭脸看了看左右,对黄天玄说:“她就在这里。” “啊!”黄天玄大惊失色,慌张地朝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看了又看。可哪里有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不就在这张床上么。”九爷指了指屁股下面,散发着淡淡幽香的被褥。 黄天玄这才明白九爷的话。 “哎呦……可吓死了我。”他说,“我还以为她就在这屋里呢,原来您是说她在这儿住过呀。” 突然,黄天玄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伸手进衣兜,掏出了牛斗星的警号牌。 “九爷,您看这个。” 九爷接过来看了一眼,叹息地说:“斗星这孩子太执念于男欢女爱,以至于深陷泥潭,致使神志不清,做出糊涂之事。” “是呀,是呀。嗐!”黄天玄也叹息道:“他本来年轻有为,却没想到 会变成这么一个样子。” “这个给我可不可以?”九爷想要拿走徒弟的东西。 “这有嘛不可以的。您拿好,回头您亲手给他。”黄天玄咧嘴一笑,仍有话想要讨教,“九爷,我多问一句,您既然说那丫头在这里住过,是不是就可以抓到她?” “人是抓不到了。”九爷说,“她已经不是人了。即便抓到,也不能呈堂,只能将其魂魄打散,使其不得再害人。” “对!”黄天玄一拍大腿,“这样最好!打她个魂飞魄散,也算给南二爷一家报了仇。对了九爷,我有件事情要跟您说。” “说来听听。” “是这样的,我今天去了大觉庵东边的窑洼地,见了一个名叫古老海的制陶手艺人,小李妈给他一笔好处,叫他烧制一百个坛子,还给他一张有着古怪文字与花式的纸,让他依样刻在坛子上。那个古老海对我说,那些古怪文字是什么黑萨满的咒语,对了,他还往坛子上洒鸡血,说是这样就能制成什么镇魂坛。” “鬼丫头好狠毒呀!”九爷愤愤地用拳头在床沿上击了一下,“她要用这些坛子存放男童,借男童的精血与魂魄,练就鬼灵元婴。” “呀!”黄天玄大为愕然,忙问:“照您这么说,近来那些无端失踪的孩童,是被这个祸害弄去的?” “没错!”九爷说,“但我肯定那些孩童还没遇害,而是被关在了一个秘密的地点,所以那么多人都找不到他们。实不相瞒,我来这里,不单单是为南二爷一家讨还公道,实则也为找寻孩童的下落,没想到正好遇到你也在这里。” “九爷。”黄天玄郑重其事地问,“下一步,您打算怎么办?” 九爷轻轻摇了摇头,表示还没有具体打算。 黄天玄唯有一声叹息,也不好再问什么。 沉默片刻,黄天玄又问:“那祸害当年在这里害死南二爷一家,她居然还敢回来,她可真是好大胆子呀。她就不怕南二爷一家八口的英灵跟她算账吗?” “黄班头有所不知。”九爷说,“那鬼女子不同于一般鬼魅,能力非凡,其身为鬼,却近乎于妖,且是大妖。嗐!我也猜不出,她哪来的这般威力,竟能驱散鬼气,甚至能大白天出入街市,迷惑人心之术更是登峰造极,就连小李妈那样的人都能任她摆布。所以我说,这个鬼女子不好对付呀。就拿此处来说,这里本来是她害人之处,南二爷一家的英灵蒙冤难散,戾气极重,平常鬼魅,根本不敢靠近。而她却偏偏能够出入自如,显然,南家老小的英灵不敢动她。”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您说,”黄天玄问, “南二爷一家子的英灵还在这里么?” “不在了!”九爷语带肯定,又说:“在与不在,我能感觉得到。” 九爷此言非虚,他自十几岁便跟死尸打交道,已经具备了凡人难有的能力,身边是否存有鬼气,他不费力便能感觉到。坊间有人传言,九爷的眼珠子是阴阳眼,左眼看人,右眼则可见鬼。 还有个外地来津的客商对人白话,说有一次九爷来他家做客,请九爷上桌吃饭时,九爷却说先让那一家子吃完了再说。桌边明明没有人,而九爷却非说有,还说那一家子原本住在这里,是后来者占据了他们用过的房子。后来才知道,那套房子死过一家四口,所以房子才被贱卖。 类似这种传闻,多不胜数,几乎人人相信。也正是因此,很多人才越发认为九爷身上带着晦气,没事轻易不跟他接触。 九爷说:“这座宅子,是为阴气聚集之所,那鬼丫头在此居住,反倒会使她感到安逸。只不过,她如今已经有了人形,八成不会再来这里了。我已挨屋找过了,并没有孩童的踪迹,嗐……看来还需再到别处找一找才行呀。” “嗐……”黄天玄跟着叹息一声,“要是找不回那些孩子,那些孩子的爹娘非活活急死不可。用人家的孩子作自己的孽,这不是缺德么!” “怨鬼无心,白骨无情,哪有什么道德可言,不过是鬼怪之品行罢了。”九爷说着话,站起身来“黄班头,一块儿走吧,不要在此多做逗留。这种地方阴气重,似你我这个岁数,阳气已经不足,很容易受阴气侵袭。一旦阴气入体,非得癔症不可。” “哎呀!”黄天玄吃了一惊,慌慌张张地说:“那咱赶紧走吧。来,我搀着您。” 九爷中毒太深,虽然压制住毒气攻心,但由于消耗了太多元气,以至体力有所不支,因此力不从心,走路远不如平常那般稳健。 “下楼梯您慢点儿。”到了台阶处,黄天玄不忘叮嘱道。 “没事。”九爷好意推开黄天玄,“我自己能下得去。” 黄天玄不想让九爷尴尬,只得松开了手。 九爷扶着扶手,一步一步往下迈步。突然一个踉跄,高大的身躯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九爷!”黄天玄赶紧冲下楼梯,刚要伸手搀扶,九爷猛一摆手,不准他扶。 黄天玄埋怨九爷固执,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站在一旁,祈求九爷平安无事。 九爷趴在地上,半天起不来。 黄天玄生怕九爷有什么闪失,这便又要上前搀扶。 怎料,他刚将手伸过去,九爷竟腾地站起,同时说了一声:“底下有玄机!” 第215章 凶宅密室 一句话,不亚于冰锥刺骨,叫黄天玄打了好大一个冷颤。 赶紧问了一句:“嘛意思?” 九爷说:“快找一找,有没有活板!” “好好好!”黄天玄赶紧跪下,以爬行的姿势,一寸寸摸索着。 九爷此刻脸色极其难看,却依旧强忍不适,与黄天玄一起摸索开来。 恨只恨,蜡烛光芒微弱,想要找到机关,不免有些难度。 将地板摸索个遍,也未能发现异样。 九爷站起身,气喘吁吁地坐在那张西洋沙发上,拧着眉头,苦苦思索。 黄天玄立在一旁,不敢出声,生怕打乱九爷的冥思。 良久,九爷舒展开眉头,两只眼睛望向墙壁。 黄天玄生怕九爷看不清楚,赶紧靠近墙壁,将蜡烛高举。九爷的眼神望向哪儿,他就赶紧迈步过去。 终于,九爷的目光定格在了挂在墙面上的一只打点挂钟上。 明眼人只需一眼便知,此物是舶来品,而非本土货。中式挂钟皆为长条盒子样式,而这个挂钟却好像一个倒悬的葫芦。摆锤小巧精致,雕刻着花纹,若说巧夺天工,也不为过。 九爷问黄天玄:“南二爷一家遇害多久了?” 黄天玄想一想,说:“约摸四五个年头了吧。” 九爷一笑,说:“已经四五个年头了,这个挂钟难道不用上弦吗?” 黄天玄赶紧扬起脸看了看。 可不是么,钟摆有序地摇动着,指针顺时走动着。 要知道,这种挂钟,无论中式,抑或西式,均以发条为动力,须用钥匙上弦,才可驱使齿轮转动。差不多一两个月,就要重新上一次弦,不然内部机械就要停止工作,只能当个摆设,而无法获得时间。如今这只挂钟的摆锤仍在摆动,便足以说明有人最近为这只挂钟上过弦。 九爷强撑着站起身,走到挂钟前。端详几眼之后,打开玻璃罩,伸出一根手指,先将分针逆转三圈,又将时针逆转三圈。猛听得,“吧嗒”一声脆响,好似触动了绷簧,摆锤 戛然而止。 “呀!”黄天玄大吃一惊,忙问:“这是什么门道?” 九爷没有回答,用力一拽摆锤,墙壁当中竟立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分明有齿轮在转动。 黄天玄赶紧退后几步,愕然不已,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墙壁。 “墙动了!”他不由得惊叫了起来。 眼见着,那面墙动了起来。只片刻光景,便露出端倪。墙壁竟是中空的,一条狭窄的台阶通向地下。 “怎么会是这样?”黄天玄一头雾水,万难相信,这屋子当中竟藏有密室。 九爷说:“这套机关名为西洋八宝,打多少年前就有。南二爷在海外多年,将这套东西带回来不足为奇。大户人家,总免不了担心遭人惦记,所以弄些密室藏匿贵重物品,也属常态。昔日的徐家、云家,乃至唐家,每户当中,无不打造有密室,他们家大业大,金银财宝无数,若没有一个稳妥的地方存放,谁也不敢保证不会被人拿走。想必南二爷也有此担忧,所以便利用西洋巧计,打造了这么一个密室。黄班头要不要随我下去看看?” 实则,这句话可以理解为——有没有胆跟我下去? 黄天玄很是心虚,担心下去之后,万一遭了暗算,自己这条老命就得交代在里面。不下去吧,又显得自己没胆量。究竟该不该下去,一时犯了难。 九爷不强迫他,向他索要蜡台,意欲一个人下去。 他黄天玄不想当孬种,于是开口要随九爷一块儿下去。 九爷接过蜡台,说:“我在前,你在后,有事你就赶快出来,不必管我。” “那可不行。”黄天玄执拗起来,“我不能没义气。” “这无关义气不义气。”九爷说,“咱俩要全都陷在了里面,谁给外面的人报信呀?” “这个……”黄天玄转念一想,九爷的话不是没有道理,俩人当中,起码有一个报信的,要没人报信,外面的人根本不知道这里发生的事情,俩人就算烂死 在密室里,也不会有人给他们收尸。 “好!”黄天玄想明白了,也就不再执拗了。 “那你跟好了,我只要一说让你跑。你就赶紧上来,可千万不能固执呀。”九爷语重心长地叮嘱着。 “行!”黄天玄用力一点头,“都听您的!” 九爷慈悲一笑,迈步踏上狭窄的台阶,小心翼翼地向下挪步。 九爷下到底之后,才对上面的黄天玄说:“下来吧,台阶很稳。” 黄天玄深吸一口气,稳一稳心神,顺着台阶向下走。 下面是一条砖石甬道,不知深长几许。 九爷用手护着火苗,三步一停,很是小心。并非九爷胆小,而是警惕心重,若跟个二傻子似的不管不顾,一门心思往里扎,八成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黄班头。”九爷回头小声说,“你别跟得太紧。” 到这时候,九爷还为他人着想,不失为大善之士。 黄天玄“嗯”了一声,停住了脚步。等九爷走远了一些,他才走一步,停一步地跟了上去。 “不对劲!”九爷突然停住了脚步。 黄天玄吓了一跳,赶紧小声问:“怎么了?” “有人气。”九爷小声回答。 不说还好,说罢之后,黄天玄的脸色儿都变了。是吓得。 九爷摆手示意黄天玄不要跟上来,一个人端着蜡台向深处踱步。 终于,甬道到头了,果然是一处密室。同样用砖石砌成,看来南二爷当年没少下心血。 九爷仔细看了一阵子,才终于看清楚,挨着一面石墙,堆着几个箱子,有木箱,有铁箱,还有一只大皮箱,想必其中都是些值钱的东西。 而在另一面石墙边,却一字排开十几个古怪难辨,好似巨大蚕蛹的东西。 九爷双眉一紧,似乎看出名堂。忙将蜡台放在地上,大步上前,仔细看了几眼之后,当即回头招呼黄天玄:“快过来看!” 黄天玄倒是听话,赶紧凑到九爷身边。 仔细看过之后,不由得惊叫起来:“都是孩子呀!” 第216章 鬼女突现 真乃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想不到,那些丢失的孩童竟被藏匿于这暗无天日的密室当中。如此诡秘之所,也难怪没人找得到。 “九爷。”黄天玄惶恐地问,“这些孩子还活着么?怎么都不动呀?” “还活着。”九爷语气肯定地说,“只是被催眠了。” “催眠?”黄天玄不是很懂,“您是说,他们睡着了?” “可以这么说。”九爷说,“如蛙蛇蛰伏,不吃不喝,终日沉睡。” “那时间一长,还不都得饿死呀?”黄天玄不解地问。 “一月两月,不会有事。”九爷肯定地说,“但时间再长一些,只怕这些孩子就都要遭难了。” “那咱快些把他们弄出来吧。” “慢着!” 黄天玄刚要伸手去撕扯那些如蛛丝裹成的茧,即被九爷喊住。 “这些丝线与孩子的血脉相连,你若用力扯拽,孩子的血脉也会随之断裂。” 黄天玄赶紧缩回手,急急地问:“那该怎么办?” “要用……” 九爷话未说完,猛然喷出一口老血,“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九爷!”黄天玄赶紧跪在九爷身边,见九爷双目紧闭,牙关紧咬,黑褐色的浓血,不断从口中涌出,把他吓得不知所措。 连呼九爷数声,不见九爷有反应。 黄天玄想不到更好的法子,只得奋力搀起九爷,吃力地将九爷往外带。 九爷知觉全无,犹如死尸,因其身材魁梧,而黄天玄却干瘦无肉,因此,黄天玄可谓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方才将九爷弄到台阶前。 想要将九爷弄出去,谈何容易。 黄天玄急得咣咣跺脚,但凡此刻有人帮衬一把,他也不至于急成这幅模样。 “九爷,我的好九爷,您倒是醒一醒呀,我求求您了,您睁开眼看看我呀……” “……别叫了……” 黄天玄万万不敢想,九爷居然被他呼唤醒了。 “九爷,您可算醒了。”黄天玄竟喜极而泣,“您双腿还能使劲么?我搀着您上去。” “……好……有劳……”九爷说话有气无力,眼皮虚着,无法睁开,血水不断从嘴中涌出,脸上却没有了丝毫血色。 “您别急。”黄天玄哽咽着,“我搀着您,咱慢慢走。 ” 说罢,他先踏上一节台阶。 九爷的脚抬了好几下,才终于踩在台阶上。 “好,好,”黄天玄哽咽着安慰道:“这就对了,慢慢来,咱不急。” “……好……”九爷吃力地抖了抖嘴角,想要露出一丝笑意,以示对黄天玄的谢意。 “九爷,您一句话也别说,我心里有数。您省点儿力气,等咱出去了,就什么都好办了。” 九爷不说话了,也根本说不出话了。从嘴里涌出的血,已然变为墨汁一般的乌黑,这是毒性发作的表象,九爷这条命只怕要交代在今晚。 黄天玄老泪纵横,用尽全身力气,帮着九爷一寸寸上台阶。 皇天不负有心人,终于,黄天玄将九爷从地府带回阳世。 他将九爷搀扶到沙发旁,扶着九爷躺下,想要找口水给九爷喝,却想起这是常年无人居住的凶宅,哪还有什么水可供人饮用。 “……黄……”九爷的眼皮几乎要睁不开了,却依旧想要说话。 “我在这儿呢,您快别说了,您给个眼神我就知道。” 黄天玄急糊涂了,九爷连眼皮都睁不开,还怎么给他眼神。 “……烟……”九爷费了好大力气,才说出这么一个字来。 “明白,明白,”黄天玄语无伦次,“抽烟,抽烟,对对对,抽烟好哇,抽烟能解毒,抽烟能祛灾……” 他慌乱着两只手,将九爷别在腰间的烟杆儿拽出来,将烟袋锅捅进烟荷包,装了满满一锅老烟叶儿。 由于过于慌乱,烟叶儿撒了一多半儿,他已经顾不得重新装填,快速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洋火盒,将烟袋嘴含在自己的嘴里,却忘了九爷的烟杆儿是熟铜打造,很是有些分量,他根本叼不住,只能借用旁边的茶几担着,一连划断好几根洋火,才终于将烟锅里那寥寥无几的烟叶儿点燃。 “九爷,九爷,好了,好了,快嘬一口,快嘬一口呀……九爷?九爷!……” 九爷已经彻底闭上了眼,乌黑色的血水形成一条血线,顺着微张着的嘴角洒落在地板上。 大义士,已经气绝了! 黄天玄跪在九爷的身旁,双手托着烟杆儿,哭成了泪人,他已无力唤醒九爷,他恼恨自己太蠢笨,就连九爷生前最后一点心 愿也办不到。 “真可惜,怎么这么轻易就死了。” 一个女人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 黄天玄猛打一个激灵,慌忙转过身。用九爷那条熟铜烟杆儿充当防身之器,瞪大着眼睛,惊怖地注视着面前的这个突然出现女子。 如此冷的天,这女子仅穿一件浅白色薄纱睡袍,赤着双脚,露着双臂;乌黑的长发,与白色的睡袍交织呼应,黑白分明,分外显眼。如此妙不可言的身段,却搭配着一张五官扭曲的脸,是那样的狰狞恐怖,直把黄天玄骇得冷汗如雨,浸透衣衫。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藏来藏去,还是没能藏得住……”鬼面女分明是在惨笑,笑声如冰锥,渗入肌肤,穿透骨髓,叫人痛不欲生。黄天玄强支着两条颤抖着腿,极力不叫自己跪下。他这会儿要让自己当个男子汉,他不能让一个女人吓趴下,即使对面这个不是人,他也不允许自己丢了男子汉的最后一丝尊严。 鬼面女如幽灵般只是一晃,便到了黄天玄的身后。 黄天玄快速回身。 他看到,鬼面女仅用两个大脚趾踩着地,整个身子似漂浮般,立在九爷一动不动的尸体旁。 “哎呀……哼哼……好好活着不好么,干嘛非要找死呢。不过么,死了也好,死了就不用整天瞎管闲事儿了,也就不会再吃力不讨好了……”语带嘲弄,兼带挖苦。 “你离九爷远点儿!” 声音刺耳,铿锵有力。 黄天玄连自己也想不到,居然敢如此大声地对一个邪祟吼喝。 “呦……”鬼面女嘻嘻地笑着,“好大嗓门儿呀,吓了人家一大跳。你嗓门儿那么大,喉咙是不是比别人的更粗呀,不如让我看看吧。” 说罢,用两根大脚趾踩着地,一步一步走近黄天玄。 黄天玄急忙退步,怎料脚跟一软,一下子瘫坐在了地上。 没等站起来,鬼面女已经到了他的面前,一把掐住了他的喉咙。 如此纤纤之躯,手劲儿却出奇有力。黄天玄瞬间便翻了白眼儿,只需再用一点力气,他的脖子就要断掉。 “若兰。住手!” 突如其来,一声喝止。 鬼面女分明受那声音所扰,陡然松开五指,黄天玄仰面倒下,这条命暂时保住了。 “是你?……” 第217章 泣血悲鸣 人间蒸发了的牛斗星,这当儿现身凶宅中,与鬼面女相对而立。 是冤家?是对头?还是…… “若兰。”牛斗星轻轻呼唤,语出关切。 “你怎么回来了?”鬼面女以一种悲凉的语调询问着。 “我想你。不能不回来见你。”牛斗星向前一步,眼含热忱。 “我当你死了。”鬼面女分明语带无情。 “我不能死。”牛斗星伤感地说,“我还要跟你做夫妻呢。” “做夫妻?”鬼面女声音冰冷,“你和我?” “嗯!”牛斗星毅然点头,“我和你,做夫妻!” “真好笑。”鬼面女语带嘲讽,“你是个什么东西?配跟我做夫妻么?我劝你死心吧,我压根看不起你,我跟你在一起,不过是把你当玩物罢了。呵呵呵……”她放荡地笑了起来,“你当自己是什么东西?要是还要点脸的话,就滚出去。看在一日夫妻的份上,我不要你的命。快滚吧,滚得越远越好,别让我再看见你。废物!” “若兰。”牛斗星不惊不怒,不悲不惧,似一块顽石,又臭又硬。“跟我走吧,找个没人的地方,安顿下来,穷也好,富也好,我和你,就咱俩,与世无争地过完一辈子,好么?……” “不好!”鬼面女凄厉一声尖叫,“别做梦了!我要名要利,要万众瞩目,要万千宠爱,要穿金戴银,要荣华富贵,你有么?!你能给我么?!” “不能!”牛斗星大声说道:“我有一份真心,这是别人不能给你的!” “真心?哈哈哈……”鬼面女大笑,“真心是什么样子,我还从来没有见过?好哇,那你——倒是把真心掏出来给我看看呀。呵呵……你能掏出来,我就能答应跟你找个没人的地方过一辈子。快呀,掏出来给我看看呀。怎么?没种呀?没种就滚!”声声怒喝,尖锐刺耳。 “好!”牛斗星淡然一笑,“我这给你看看我的真心。” 说着,走近案几,伸手拿起一个白瓷花瓶,用力在案几上一碰,花瓶陡然绽放,变为片片碎尸。 牛斗星捡起一片带尖儿的碎片,一把扯开衣裳,露出健硕的胸膛。将锋利如刀的碎片抵在心口,闷闷地呼出一口气后,猛然咬紧牙关,狠狠将碎片扎进皮肉当中。 再用力一剜! 皮开肉绽,血流如注,却依旧面不更色。 只需再一用力,那一大块厚厚的皮肉,便立即与胸膛分离。 “停下!” 鬼面女大叫一声,一晃便到了牛斗星的跟前,一把将牛斗星手中被血染红的碎片夺下,愤愤丢向远处,用自己的手堵住他人的伤口。 “你真傻!”语带愤怒,却又饱含悲伤,“我要你的心干嘛用,我逗你的,你怎么来真的!我恨你!恨死你!恨死你!……”余音回 荡,如诉如泣。 “为了你,我什么都可以不要。我,我只要你。”牛斗星抖着苍白的嘴唇,欣慰地笑着。 “可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愿意要我么?”鬼面女的声音极尽悲凉,如哽咽般,夹杂颤抖。 “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要你!” “其实,其实,其实我可以变回原来的样子!”鬼面女突然激动起来,“你帮我找到那个被人偷走的孩子,我只要把他炼成鬼灵元婴,他就可以吸干净我身上的鬼气、怨气、怒气、戾气,总之,总之一切不好的东西,都会被他统统吸干净。你明白么?!鬼灵元婴,比鬼灵童子更具灵力,不但可以让我变美,还会为我所用,保护我,不,保护咱俩,保护咱俩不被任何人打扰。哥,帮我,你会帮我?对不对?对不对?你说呀,你会帮我,一定会帮我!”鬼面女声嘶力竭地哀求着。 “你真想变回原来的样子么?”牛斗星强忍着痛苦,问她。 “我已经压制不住了,我不该胡闹,不该胡闹,我不能变丑,我变丑了,就没人喜欢我了,就没人追捧我了,你明不明白?明不明白?……”歇斯底里,疯魔一般,已语无伦次。 “那好。”牛斗星说,“我告诉你,那个孩子在什么地方。” “你知道他在哪里?你真的知道?太好了,你快带我去找他,找到他,把他练成鬼灵元婴,我就可以变美了,快啊,快带我去呀?快呀!”吼叫声如狼啸,刺耳、惊心。 “要炼成鬼灵元婴,是不是要用一百个男童的性命来换?”牛斗星抖着嘴唇,眼角泛泪,愤愤地问。 “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不管,我只要我这张脸变得好看,让所有人看我一眼,就会迷上我!恋上我!爱上我!牛哥,快带我去吧,早一天炼成鬼灵元婴,早一天我们就可以长相厮守,你不说,要跟我做夫妻么?是你说得,你是真心的,你不是骗我的,对不对?对不对?” “对!”牛斗星坚定地说,“我真心想跟你在一起。” “那好。快走,咱们去找那孩子去。” “我走不动了,我告诉你,他在哪里,你自己去。” “好!好啊,好啊,你快告诉我,他在哪儿,我这就去!” “他在……”牛斗星的声音很虚弱,根本叫人听不清他在说些什么。 “你说清楚点。他在哪儿呀!”鬼面女急急地催促,同时,将一张狰狞的脸凑到牛斗星的嘴边,极力想要听清牛斗星的话。 突然,牛斗星用一条手臂,一下将其锢住,使其无法挣脱。 与此同时,另一只手一下拍在鬼面女的后颈上。 鬼面女发出凄厉一声惨叫,一把将牛斗星推开,反手伸向后颈,似是要将什么东西拿掉。 牛斗星的 身躯晃了一下,“咕咚”一声,跪倒在地上,胸口仍汨汨冒着血水,而他的脸上却带着狞笑。 “你害我!”鬼面女尖叫一声,想要扑过去要了牛斗星的命,身子却突然向后拱了起来,两只手仍拼命想要将后颈上的东西拿掉,却办不到。 “你拿不掉的!”牛斗星狞笑着说,“那是一根专门杀鬼的骨针,是用高僧的肋骨炼化的,法力无边,专制妖鬼。你害我不够,还要害我师父,还要害那么多无辜的孩子,我不能让你活着,我要跟你同归于尽。” “你骗我!我恨你!我恨你!…….” 鬼面女凄厉尖叫着,身子已经扭曲得不成样子,浑身的骨骼嘎嘣作响,马上便要粉身碎骨。 醒过来的黄天玄,瑟缩在九爷冰冷的尸体的旁边,瞪大眼睛,惊怖地看着眼前的画面,连喘气似乎都不会了。 牛斗星大笑着,笑出了眼泪,哭着笑,笑着哭,他的心这一刻,已经被撕扯得粉碎。 “哥,救救我,求你救救我,我不想魂飞魄散,我要跟你做夫妻,我还要跟你生好多好多的孩子,快救我,我忍不了了,救我呀……” 鬼面女的哀求声,凄厉、悲凉、哀怨,无助…… 想不到,鬼也有求生欲,可笑、可悲、可叹、可怜…… 牛斗星并非铁石心肠,他有着恻隐之心,他的膝盖分明动了,却立即收了回来,他不能帮着恶灵作孽,他要为世间除去祸害,即便那是他真心爱过的女子。 “……哥……”鬼面女的声音变得虚弱无力,而浑身骨骼发出的嘎叭声却越响越烈,“……对不起……你要好好活着……忘了我……不要再记起我……好好……活着……” “若兰!” 牛斗星终于还是站了起来。踉跄着跑到若兰的身边,紧紧将若兰抱在怀里,泪水、血水,浸湿若兰的长发。若兰的脸变回了原来的模样,那样的美,那样的柔,那两个酒窝,还是那样的调皮。 “…..哥…..我好怕……”若兰虚弱地说着,像是一条无骨的鱼,瘫软在牛斗星的怀里。 “不怕。”牛斗星泪如雨下,“我陪你一块儿走……不再让你孤单……”语出真心,无限温情。 “……我会魂飞魄散……你找不到我的……”若兰浅笑若无,无力地泣血。 “找不到,就一直找……不喝孟婆汤,不过奈何桥,直到找到为止……” “…….你……真傻……” 都说人鬼殊途,在这一刻,却全然都是骗人的话;若兰和牛斗星,在这一刻,哪有什么殊途,只有不离不弃与不舍。黄天玄作为目击者,此刻,已然被感动的老泪纵横了。 “若兰!” 冷不丁,有人在屋外喊出了若兰的名字。 喊声未落,人便已经进到了屋里。 第218章 魂飞魄散 如兰来了,在她身后,跟着文小生。 文小生见牛斗星满身是血,慌忙上前,嗔怪:“你怎么这么傻!”说完,便要施救。 牛斗星却不要文小生救自己,而是求他先去救他的师父马九爷。 文小生见九爷侧躺在沙发上,已然没了气息,急忙走过去。呼唤了两声之后,从怀里摸出一个小瓷瓶,用牙拔开塞子,将两粒红丸倒在手心,让黄天玄帮着将九爷的嘴巴弄开,将红丸用手指捏碎,洒进九爷口中,随后将瓷瓶丢掉,抖一抖手,如变戏法般,手中立时多了一柄尖刀。用刀尖在手腕上一划,鲜血立时冒了出来,遂以血水为汤水,才使九爷口中的药粒滑入腹中。 而后,文小生请黄天玄照看九爷,快步来至牛斗星身边,要为牛斗星止血。 牛斗星不肯让人救他,执意要跟若兰一块儿做鬼。 文小生哪管他肯不肯,在其脑后猛击一拳,牛斗星白眼一翻,仰面倒地。任人摆弄,由不得他。 如兰抱着若兰,嚎啕大哭,呼唤若兰快些醒来。 良久,若兰终于回魂。只叫了一声“姐”,便又闭上双眸,没了反应。 “小生哥,你快过来救救若兰。”如兰大喊大叫,乞求文小生帮帮她,让若兰醒转过来。 文小生此时已将牛斗星的伤口包扎好,走近如兰身边,看着若兰那张死灰色的脸,对如兰说:“我只能救一个,我若救了若兰,桂桂子就要魂飞魄散。如兰,你们姊妹情深,我看得很明白,可桂桂子不应为若兰而枉死,那样的话,你这一辈子能心安么?” 如兰落泪不语,不知该如何作答。是呀,桂桂子有什么错,救一人,而杀一人,不同样是作孽么。 “小生哥,求您让若兰回魂,我只跟她说几句话。好不好?” “如兰,若兰的魂魄已经散了,若强行回魂,只怕将其他厉鬼招来。孙老前辈给我的招魂符只有一张,用过之后,就彻底没有了,你可要想清楚啊。” “小生哥,求您帮帮我吧。” “好!”文小生从袖口里摸出一张黄纸,闭目念念有词,黄纸陡然烧了起来,旋即睁开眼皮,高叫一声:“鬼门 关已开,若兰速回来!” 猛一扬手,火焰“砰”地熄灭,纸灰化为黑蝴蝶,翩翩起舞。 忽地从屋外冲来一阵阴风,搅起纸灰,形成旋风,绕屋飞转;各种摆件,咣咣作响,摔落在地,粉身碎骨。 几道白影,相继从若兰的鼻孔、耳朵中钻入。若兰的身躯剧烈抖动起来,猛地戛然而止,眼皮缓缓睁开。 “若兰,你醒了!”如兰激动不已,抱紧若兰,不忍与她分离。 “……姐……真是你呀?”若兰的声音很是虚弱。 “是我,是我呀。”如兰喜极而泣,“好妹妹,你受委屈了……” “……姐,你猜,你猜我刚刚看见谁了?”若兰无力地微笑着说。 “谁?”如兰哽咽着问她,“你看见谁了?” “……我看见佩兰姐了。” “你看见佩兰了?她……” “……她的魂魄还没散呢……她让我转告你……要你好好,好好活下去,跟小生哥……白头……偕老……” “嗯嗯,嗯嗯……”如兰泪如泉涌,已然泣不成声。 “……我太糊涂,不该害人……我生前害了那么多人,已经罪孽深重,老天爷惩罚我,让我遭受骨断筋折之苦,落水之后,还要遭受水箭冰刀之刑……要不是我造孽太多……”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别说了,别说了……” “……姐……这世上对我好的人……只有你跟牛哥哥,而我却偏偏不懂珍惜,我好几回都想害你……你会原谅我么……” “我没怪你,咱们是好姐妹,今生、来生,再有来生,咱们都是好姐妹……” “……” 若兰露出微笑,眼角淌出泪水,缓缓闭上双眸。几道淡淡白影自口鼻、双耳中散出,飞升之半空,怦然消散,了无影踪。 若兰的魂魄彻底消散了,从此,阳世、阴世,再无若兰,做人已够不幸,却偏又连鬼都做不成,命运使然,何其悲哀。 如兰心愿已了,擦掉眼泪,请文小生再帮帮忙,让桂桂子活过来。接着,自己走了出去,不愿在这伤心之地逗留。 文小生从怀中掏出一个小东西,是一个仅有鹅卵大小的骷髅头。他将骷髅头贴近桂桂子的后颈,那骷髅头竟然张开 了嘴,牙齿咬得咔咔作响。 眼见着,一根细如鱼刺的骨针从桂桂子的皮肉中透出,骷髅头将骨针咬住,文小生轻轻一拉,整条骨针被带了出来。而桂桂子仍如死人般,毫无反应。 黄天玄问:“她怎么不醒?” “不必管她。”文小生将骷髅头连同骨针揣进怀里,“等到阳气回转之后,她自然就能醒了。” “呜……呜……” 竟是从九爷喉咙里发出的声音。 “九爷?九爷?……”黄天玄不住地呼唤,生怕九爷的魂儿听不到似的。 “呜……” 一口老血,自九爷的口中喷出,已然不是黑色,足见毒性已退。 须臾,九爷缓缓地睁开眼皮。 “九爷,您可算醒了,您可把我给吓死了……” “黄班头,我刚才是不是睡着了?” “您……”黄天玄不知该怎样回答才好。 九爷慢慢坐了起来,看了看屋中的情景,大致明白了发生过的事情。 文小生见九爷苏醒过来,忙上前问候。 九爷擦掉唇下血水,对文小生笑一笑,说:“孙西淳的毒,好毒呀。” 文小生惭愧一笑:“原来您知道这种毒出自何处。小生惭愧,险些害了九爷,还请九爷多多原谅。” 九爷此刻只在乎牛斗星与莲儿的安危,问文小生,两人不会有大碍吧? 文小生说:“您老请放心,牛巡长仅是皮外伤,用些上乘好药,休息些日子伤口便可愈合,只是……心中的伤,还需他自己医治,谁也帮不了他。桂桂子小姐阳气损耗过多,只需慢慢滋养即可。” 九爷长舒一口气,又问文小生:“那个鬼女子已经除掉了?” “是。”文小生说,“她已再不能害人了。” 九爷点点头,已没有什么要问的了。扭脸对黄天玄说:“有劳黄班头快去找喜子,让他带十几坛烈酒过来,越烈越好,那些缚住孩童的白丝,是怨鬼之气生成,要用烈酒去浇,才能切断怨气。顺带弄两辆车,将莲儿和斗星运回去。你多辛苦吧。” “好好。”黄天玄赶紧站起身,“您擎好吧,我很快回来。” “好。一路小心。” 黄天玄快步出屋,眨眼便不见了人影。 第219章 道出真相 “九爷。”文小生抱起拳头,深鞠一躬,“实在对不住您,若不是我,就不会生出这么多祸事来。” “你倒是很有自知之明呀。”九爷语气不善,与刚刚判若两人,“我倒是很想知道,你是怎么与孙西淳认识的?” “既然九爷想知道,小生说了便是。数年前,小生孤身寻母,遭逢邪鬼阻路,是孙老前辈救了小生。” “哦——”九爷点了点头,“那是不是,你也救了他呢?” 文小生嘴角一翘:“九爷所言极是,孙老前辈救了小生,小生也帮了孙老前辈。那时,他遭人暗算,受伤不轻,是小生辗转将他带回津门,为他调理,帮他治伤。他老人家是有心之人,感念小生的小小恩情,故而传了几手能耐给小生,让小生在受歹人欺负时,防身之用。” “你算计黄老太爷的熏香,也是拜他所赐,对吧?” “对。”文小生语气坦然,“正是小生向孙老前辈讨要了那么一点点,小生无意为非作歹,只想帮红颜知己了却一段姐妹情愫。”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将那鬼丫头的元灵存放在黄家祠的?” “小生也是误打误撞才知道的。” “哦——”九爷一笑,“这么说,你的运气还真是好呀。” “机缘巧合罢了。”文小生同样一笑,“那天,小生正在苦思不解之时,偏巧撞见一个名叫袁三的小混混儿在跟人斗嘴,他说他曾到过一处梅园密境,在黄家祠见过黄家大仙儿,还见过您老人家。别人当他是吹牛,我却当他说得都是实话。我猜想,你极有可能将若兰的元灵放在黄老天爷之处。于是,我向孙老前辈讨要了一些熏香,只身前往黄家祠,帮红颜知己寻妹。” “老狸子又是怎么回事?” “同样又是巧合。”文小生说,“我在半途歇脚之时,她从背后意欲偷袭我。我察觉并躲开之后,见她样貌古怪,便知她是邪物,正好能为我所用。于是,我便凭借一张好嘴,说服了她。而她正好与黄老太爷有深仇大恨,所以,她欲借我之力报仇雪恨。她带我入梅园,见到黄家祠后,我与她先用解药封住口鼻及双耳,而后点燃熏香,借风助力。待黄老太爷被熏香所迷之后,老狸子去报她的仇,而我则干我该干的事。” “你可真够卑鄙的。” “九爷有所不知。自我母亲枉死之后,我便不知卑鄙二字为何物。我母亲半生吃斋念佛,做尽好事,末了又怎样,不照样没有神佛菩萨来救她出苦海么。” “哼!”九爷说,“好一张油嘴滑舌。” “九爷此言差矣。您这半生一直没少了做好事,可到头 来,不还是被人视为一身晦气的不祥之人,用您之时捧着您说您的好话,用不着时便百般挖苦,全然不念您的恩德。” “我不求别人念我的好,我只求问心无愧。” “好一个问心无愧。”文小生笑一笑说,“小生也曾想过问心无愧,奈何受尽刁难与白眼,所以,问心无愧四个字,早已与我无缘。九爷还是听我说说,后面的事情吧。” 九爷表情冷淡,拿起烟杆儿,抽起了烟。 “我将若兰的元灵放出之后,要用纸伞带她去见我那红颜知己。她却耍个滑头,从我身边溜走,梅园密境,犹如孔明八阵,我实难找到她。只当我焦急之时,她却自己回来了,身边跟着那只老猫妖。她两个一定是说过些什么,却不想被我知道。她随我去见我那红颜知己,而那只猫妖却在半途不见了踪影。我料定,她两个有着不可告人的秘密,也从其身上察觉到很重的戾气,我担心她会胡来,而以我这点小伎俩,根本降服不了她。于是,我成全我那红颜知己跟她见面后,我便去见孙老前辈,向他请教降妖除魔之法。嗐……却没想到……”文小生叹一声,像是遇到过麻烦。 九爷将烟锅儿在鞋底上磕了磕,一边重新装填着烟叶儿,一边说:“你没想到,孙西淳不但没能帮到你,反倒让你难以脱身。我猜得对不对呀?” “您老人家说的很对。孙老前辈旧病复发,以至失了本性,忘却人间何世,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我怕他有所闪失,所以陪在他的身边,只想……” “只想让他为你所用。我说得没错吧。”九爷语出轻蔑,面露嘲讽。 文小生洒脱一笑:“或也可以这样说。我帮他,他帮我,不是人之常情么。” “哼哼……”九爷忍不住冷笑,“那么,聂生堂与尤小春也都是死在他的手中喽。” “的确如此。”文小生不加隐晦地说,“那晚,他发疯跑了出来,我追他之时,恰好看见您在追聂生堂。于是,我拉住他,远远指着聂生堂,随口对他说,那人是恶人,你尽可以教训教训他。我自少年之时,便与聂生堂相识,加之他又救过我那红颜知己一命,我本不想要他性命,但我恨他曾经欺负过我那红颜知己,只想借孙老前辈之手打他一顿,万万没想到,孙老前辈出手必要人命,竟将聂生堂的四肢折断,而后一拳将其毙命。我见聂生堂已无法起死回生,没有多想,便哄着孙老前辈随我回去。我根本没想到,竟会连累您受了不白之冤。一切皆是我之错,还请您老人家多多包涵。” “杀尤小春又是怎么一回 事?” “我早就想尤小春的命,有孙老前辈帮我,我又何必不借力呢。另外,杀尤小春也是为了还您一个清白,您那时身陷牢狱,若在此期间,再死一个死状跟聂生堂一模一样的,那么,您的冤屈,不就可以一洗而清么。所以,我请孙老前辈以杀死聂生堂同样的手段杀死尤小春,一来解了我心头之恨,二来还了您清白,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么。” “既然你有孙西淳这等高手可用,为何不借他之力铲除邪妖,反倒由着邪妖为非作歹。另外,斗星骗我喝下去的哪壶毒酒,又是怎么一回事?” “这就是小生的疏忽大意了。”文小生皱起眉头,面露怒容,“我曾对我那红颜知己大致说过孙老前辈的藏身处,却不想在若兰的蛊惑下,她竟将这个秘密说给了若兰。 若兰虽是怨灵,却仍有心计,她趁我不在孙老前辈身边时,接近孙老前辈,以媚术引诱孙老前辈送她一些法力,才使得她鬼气全无,即便是蓝天大日头,她也照样敢在大街上行走。 至于毒酒之事,是她从孙老前辈口中获得秘法之后,从坟地得来的。等我知道这一切之后,已经为时已晚。而孙老前辈神志不清,答非所问,致使我没法得到镇住邪灵的法子。 那晚,我本想去找牛巡长,希望能借牛巡长之力,设计将若兰的灵魄与桂桂子小姐的身躯分离,却正好撞见您倒地不起,我当时有心无力,所以只将牛巡长带走,而没能救您。这一点,又是小生的不是了。 若兰虽然得了孙老前辈的法力,化解了鬼气,但邪气、戾气、怨气却压制不住,所以她要将老猫妖炼化一半的鬼灵童练成元婴,再借元婴吸走她身上的邪气,好让她继续做人。 我帮牛巡长清醒之后,对他晓以利害,求他助我一臂之力,不要再让邪灵害人。 最终,他答应了我。我给他一根骨针,教会他如何使用。只有他,才能接近若兰,趁若兰不防备时,将骨针刺入后颈,使其邪气大乱,至魂飞魄散。我只是没想到,他会用自残的手段博取若兰的信任,好在没有伤及内脏,不然就是我把他给害了。” 有此一言,便可见,文小生行事亦正亦邪,有善良之处,也有狡诈之处,这种人最难对付,敬而远之,方为上策。 “文小生。”九爷说,“孙老前辈的藏身何处,你能否告诉我?” “恕小生不便相告。还请九爷见谅。” 九爷一笑,分明早已猜到文小生会这么说。既然不说,也就自不必再问。孙西淳既然身在津门,多费心心思,不怕找不到。 找到之后么…… 第220章 斩断情丝 这时候,外面天色已放亮,杂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 黄天玄把人领来了。 洪喜子头一个冲了进屋。 “九大爷,您怎么一个人出来了!”语带责怪,更为关切。 紧跟着进来的是穆健,扫了一眼之后,面露愕然之色。 小六进来之后,劈头盖脸便是一通数落。实际上,他因没能看管好师父而自责,只不过他嘴上不肯认错,所以才会不顾有人在场,对着师父好一通数落。 人一多了,事儿就好办了。 将昏迷不醒的牛斗星与桂桂子分别放在一辆车上,由马氏兄弟护送回九爷的住处。 而文小生则趁着别人忙活之时,偷偷溜走,竟然没人注意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孩子们能够平安获救,九爷又干下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但九爷不想被人打扰,因此把这份功劳给了黄天玄和牛斗星,而其余人等自然也跟着沾光。 等九爷离开之后,穆健放了一把火,将这所凶宅化为灰烬。这种邪性的地方留着无益,倒不如一把火烧了得好。另外还有一个原因,那便是断了牛斗星的念想,不能让他睹物思人。 那些获救的孩童被送回到焦急万分的父母身边之后,白云山面对各路记者侃侃而谈,他声称是在总警长黎大森的部署下,由他带队将孩子们从一伙恶徒的手中解救出来。而九爷的功劳,他却只字不提。不过么,黄天玄因为侦查有功,破格从二等警士直接升任巡长,代替前任巡长牛斗星管理老地道口。而牛斗星则被调任南市,担任警长。 九爷压根没想要功劳,所以白云山提不提他,他毫不在乎。不提,反倒让他少了许多麻烦。 …… “老哥哥,好些了么?” 九爷坐在黄太老爷的身边,关切地问着。 “托老弟的福,我好多了。” 尽管黄老太爷的语气仍有些虚弱,但精气神儿还不错。他将自己的血给了九爷,以至昏迷不醒,好在道行匪浅,而今死中得活,又能与九爷相处了。 洪喜子与小六陪在九爷身边,说了一会儿闲话后,九爷问喜子:“小李妈和那个小姑娘,怎么样了?” 喜子赶紧回话:“还是一阵糊涂一阵明白,一会儿知道自己是谁,一会儿又不记得自己是谁。还要再用些猛药,才能彻底让她俩清醒。” “那个鬼娃子呢?”九爷又问。 “还活着呢。”喜子说,“可就是不吃东西,也不喝水,我看活不了太久了。” 黄老太 爷说:“他要喝血才能活。” 喜子面露难色:“那我总不能宰个人给他喝血吧?” “不必。”黄老太爷说,“你再养他一阵子,他死不了。等过几天,我元气恢复一些之后,我带他走。” 小六当即出口问道:“您打算养着他?” 黄老太爷回怼:“我不养他,难道你来养他。” “嘁。”小六把嘴一撇,“我家秀儿又不是不能生,我何必要个鬼娃子。” “就知道你小子这么说。我带他走,自有养他的法子。” “你爱咋养就咋养,养大了,别让他害人就行。”小六没大没小的跟黄老太爷斗嘴。 “养大之后,我先让他把你小子的舌头拔了,看你往后还怎么贫嘴。” “嘿嘿……”小六坏笑,“就怕没等来拔我的舌头,先掰了你的糊涂脑袋。” “混账!”九爷一拍桌子,“不准胡说!” “哼!”小六把嘴一撇,歪着脖子,不说话了。 “老哥哥,我有件事情,想请您帮帮忙。” “哎呀老弟,你怎么跟我还这么客气呢。有什么事,你直说也就是了。” “是这样。”九爷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那徒弟小臭,虽然性命无虞,但依旧心怀执念,我担心他想不开,会干出傻事。我想请您……” “别说了!”黄老太爷面露怒容,“他给你喝毒酒,差点要了你的命,你怎么还想着帮他。” “话不能这样说。”九爷赶紧为徒弟说好话,“他是鬼迷心窍,根本无心之举,我看着他长大,他人品如何,我很清楚。” “是呀老仙家。”喜子赶忙帮腔,“牛哥不是坏人,他只不过是一时糊涂罢了,不信您问我六哥。”说着话,扭脸问小六,“是不是呀?” 小六一翻白眼:“我不认识这个人,他什么人性,我不知道。” 喜子嘴笨,想要说话,又说不出,吭哧吭哧,憋了个大红脸。 小屋里一下子尴尬了,而黄老太爷却笑了。 “逗着玩儿的。也罢,就让我帮一帮他。等会儿,你们想法让他睡觉,我自有办法让他彻底忘掉跟那个鬼丫头在一起的所有经历。” “为了他好,也只能这样了。嗐……”九爷无奈地叹了口气。 “说办就办。”喜子说,“我这就哄他睡觉去。” “何必这么麻烦。”小六说,“一棍子打晕了,更省事儿。” “打晕了?”喜子傻兮兮地说,“那可不行,万一打死了咋办?” 小六噗嗤一乐:“傻兄弟, 逗你玩儿的。瞧我的吧,我老人家自有法子让他睡觉。” …… 从睡梦中醒来的牛斗星,傻兮兮地看着众人。半晌,他问小六,他是怎么受得伤? 小六说:“你怎么忘了呀,你不是救了一堆孩子么?” “救了一堆孩子?”牛斗星挠着头皮,“我多会儿救了一堆孩子?” “你呀,让拐子一棍子打晕了,他们还要挖你的心,是师哥我打退恶徒救了你,为此我肩头还挨了一刀。怎么?你真得一点儿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我就记得我在老地道口巡逻……好像……” “好像什么?” “……不记得了。” 小六咯咯坏笑着问:“有个大姑娘非要跟你好。这种好事儿,你总该记得吧?” 牛斗星嘿嘿傻笑了几声,说:“你净拿我找乐儿,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儿呀。” 九爷等人听他这么一说,相互看了一眼,确定他真得什么都不记得了。 九爷嘱咐过黄天玄,让他千万不准在牛斗星面前说起以前的事。 黄天玄是个老实人,知道九爷的苦衷,所以他打下包票,不但他不说,所有老地道口的人都要闭嘴。 唯一最该闭嘴的是文小生,而他却不见了。不但他不见了,如兰也不见了。不见了更好,见着了反倒不是什么好事。 艳娇这阵子整天过来伺候身体还未完全康复的九爷。九爷见了她,就跟老鼠见了猫儿似的,想躲,却又躲不开,只得忍着。这不么,这天没等艳娇来,他先溜出去了。艳娇找不到他,叉着腰站在当院骂了半天大街,索性出去找他,非要让这头老倔驴给个痛快话,要不要跟她过日子! 足足睡了两天才终于醒来的莲儿,如牛斗星一样,丝毫不记得发生过什么事。她在干妈的身边住了一宿之后,便回了维格多利,继续做万众瞩目的桂桂子。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 在那座华丽的洋楼里,她只穿一件薄可见肉的睡袍,对着镜子,孤芳自赏。 突然,咯咯一笑,喃喃自语:“真是一副好皮囊。” “买的买,捎的捎,卖药糖的又来了,橘子薄荷冒凉气儿,吐酸水儿打饱嗝,吃了我的药糖都管事儿……” 洋楼外面,传来卖药糖的小贩儿清亮的吆喝声。 她赤脚走到窗前,拉开窗帘,打开窗子,探出头去,朝着卖药糖的小贩儿喊道:“嘿!卖洋糖的,你上来,你的药糖,我都要了。” 说完,狐媚的一张脸上,露出邪魅的笑容。 第221章 灯下说鬼 白莲华今儿摇了。 摇了,嘚瑟也,抖起来了,狗熊穿袍子——成人了。 为嘛他非得今儿“摇”? 还不是因为今儿桂桂子小姐一口气儿买下了他所有的药糖。 小赚一笔是次要的,关键是,他进过桂桂子小姐的香巢,跟桂桂子小姐近距离接触过,在收钱的时候,还碰了桂桂子小姐的小拇指一下。不信您闻闻,这会儿还有香气儿哩。 这么一件露脸的事儿,足够白莲华说半个月的。 为嘛他这么能白话? 还不是因为他姓白,外号“白话蛋”么。 白莲华是在河边长起来的,据他自个儿说,他妈生他那天,赶巧家门口的河面上飘过一朵白莲花。他爸爸一眼就瞅见了,当即为儿子取名莲花。 他妈不愿意,儿子怎么能叫“花”呢,女里女气的,没一点儿阳刚劲儿。不行,非改名不可,不改名就抱着孩子跳河。 他爸惹不起他妈,再说了,他妈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大小伙子名叫莲花,确实不够阳刚。 得嘞,既然不能叫莲花,那干脆就叫莲华吧。 就这么着,白莲花成了白莲华。 可是,前两年他让一位盲相士替他批八字的时候,盲相士却对他说,他的名字不应当改,倘若依旧名叫莲花,一旦绽放,便可风光无限,那时候他就不用像今天这样,挑着桶柜,走街串巷,吆喝着卖药糖了。 他听盲相士这么一说,赶紧讨教:“那我能干嘛呢?” 盲相士掐指一算,又一算,再一算,这才终于道出天机——你能卖糖豆! 您瞧,莲花与莲华,仅一字之差,就是卖药糖和卖糖豆的区别。反正甭管卖什么,似乎都跟一个“糖”字沾边儿。这倒也好,糖是甜的,总比苦的要强。这就好比他的命运,苦中带甜。 爷们儿,你往那边瞅…… 瞅见挨着河边不远的那个小破院儿吗? 那是他爸爸留给他娶媳妇用的。可惜他爸爸都已经入土十好几年了,他还没能娶上媳妇。 不过么,他倒也不愁。河对面,砂锅胡同,住第二家的小寡妇吴媚娘,是他的老相好。 吴媚娘跟他说了,嘛时候他凑够了二十个大洋,嘛时候就名正言顺的嫁给他。 有了吴媚娘这个小浪蹄子愿意跟他,他还愁个嘛劲儿呢。 您说,这还不是苦中带甜么? 这两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沾了桂桂子小姐的福气,他的生意格外得好。 今儿,又是天刚一擦黑,他那两个桶柜的药糖就被小孩儿们买光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回到家,刚把挑子撂下,便匆匆出门去了陈老义的小狗食馆儿。 他不为喝酒,只为显摆。穷人乍富,赖狗长毛,这话不是没有道理的。 果不其然,刚一撩开棉门帘子,低矮的小屋里面便异口同声地传来一声“呦呵”。 也就是他,才能换得这么一声“呦呵”。换了别人,小酒馆儿的人也就不“呦呵”了。 为嘛? 还不是因为大伙儿 又能白听评书了么? 难不成,白莲华会说书? 非也。他倒是想拜师学说书来着,但他爸爸非说说书早晚得饿死,远不如干祖传的手艺——卖药糖。 爸爸的话不能不听,所以,到今儿为止,他白莲华干得营生是卖药糖,而非说书。 可但是,但可是,虽说白莲华没学过说书,可他那张嘴皮子一开,天南地北的哏事儿自然来。 为嘛他有这么好一张嘴皮子? 还不是因为他是卖药糖的么。 瞎说,卖药糖的跟耍嘴皮子的有关联么? 有哇。怎么能没有呢。 要想把药糖卖出去,必得先学会吆喝不是? 要想吆喝得人人都能听见,是不是得有一副好嗓子? 吆喝一天,嗓子不累不哑,这一点,可不是人人能做到的。 当然了,这仅是入门级。 有了好嗓子,不但能吆喝,还得能白话。 人家买你的药糖,你不得自卖自夸叨叨几句呀? 久而久之,这嘴皮子是不是就越来越溜了? 但这还不是关键。 关键是,要糊弄小孩儿们买药糖,你非得跟他们说点儿神神鬼鬼的新鲜事儿才行。 还不能总说那么一段儿,就会一段儿,人家都听腻了,你还叨叨个没完,你这药糖照样卖不出去。 所以,就必须老有新鲜段子才行。这一来,不就把人吸引过来了吗。说到最精彩的地儿,嘡啷打住,这叫“做扣儿”。 还想接着听吗?那您就买几块药糖吧。 不买他的药糖,他就不肯往下说。 多会儿看卖得差不多了,多会儿他才接着往下说。 一个段子做四五个“扣儿”,药糖不就被人买干净了么。 现在明白为嘛白莲华刚一进小酒馆儿,就立马有人“呦呵”了吧。 “白话蛋”来了,今晚上又能白听说书了。 白莲华跟掌柜陈老义打过招呼后,自个儿从墩在炉子上的水锅里拎出一壶酒,跟几个穷哥们儿坐在一张桌子上。 狗食馆儿,不用人伺候,几十个锡壶在一个热气腾腾的大锅里放着,谁要喝,谁自个儿拿,用不着掌柜动手。喝完一壶,再换一壶,临出门的时候,按桌上有几个空酒壶来算账。 可有一点,算账的时候,甭想打马虎眼,掌柜的眼,比贼眼还贼,少一分钱,你也休想从这个门走出去。 白莲华今儿的生意好,所以他要吃好一点。他扬起手,用清亮的高嗓门儿,让陈老义给他来一整个咸鸭蛋。 听听,一整个咸鸭蛋,这还了得。须知道,来这里喝酒的穷哥们儿,买咸鸭蛋顶多只敢买半个。 以往,白莲华也是这样。要么让陈老义把一个咸鸭蛋切成四瓣儿,他只买其中一瓣儿。有时候大方一点儿,就让陈老义把一个咸鸭蛋切成两半儿,他只买半个。今个儿,他要买一整个咸鸭蛋,这下,这一屋子的穷哥们儿还不都得高看他一眼呀。 您再瞧那几位,要么一粒花生米掰成四瓣儿,要么一根咸菜条抻得比面条 还长,要么铜钱大的一块豆腐干排成烧饼那么大。呸!穷气! 你瞧人家白莲华,今儿一个人吃一整个咸鸭蛋。小气大方,高下立判。要不怎么说,人家白莲华“摇了”呢。 “小白,嘴别闲着呀,给大伙儿说点儿有意思的呗。” “是呀,敢吃一整个咸鸭蛋,就敢说点儿邪乎的,赶紧着吧,我们哥儿几个可都等你半天了。” 鸡一嘴,鸭一嘴,叽叽喳喳,全都催着白莲华赶紧来一段儿。 “啪!” 白莲华在桌面上拍了一下,这就好比说书先生的醒木。 醒木一拍,立马就不呱噪了。先生要开书了。 “哥几个。”白莲华得意洋洋,“那我就说说,我是怎么进了桂桂子小姐的洋楼……” “打住!”有个穷哥们儿打断了白莲华,“这段儿你说了好几回了,大伙儿都听腻了,我们都知道了,桂桂子小姐吃你的药糖只为败火,你还碰了人家的小拇指一下,临出门的时候,人家把你送到门口,还娇滴滴地说了一句‘撒由那拉’。没劲没劲,我们不爱听,我们爱听吓人的。” “对呀。”又一个穷哥们儿说,“再好的饭,总吃也吃腻了,就这点儿破事儿,你成天叨叨叨,你说不腻,我们都听腻了。你弄点儿实在的,别总整这些稀汤寡水的。” 就连陈老义也凑过来说:“可不是么,好话不能天天说,好酒不能顿顿喝。小白呀,说段儿精彩的,让大伙儿精神精神。” “得嘞!”白莲华又在桌面上拍了一下,“我问你们,咱津门当中,最后一个被砍了脑袋的是谁,你们总还记得吧?” 这话一出口,立马全都哑巴了。 你看我,我看你,各自念叨:“谁呀?……” 陈老义翻了翻眼皮,问白莲华:“是不是黑铁脖子杨贵五?” “没错!”白莲华挑起大拇指,“还是陈掌柜有见识,不像他们,全是傻子。” 甭看他说除了陈老义之外的人都是傻子,可那些人谁也不生气。都是熟人,你损我,我损你,每天常有的事儿,只要不拿爹妈开涮,爱咋说就咋说,没人急眼。 白莲华卖个关子,问:“你们知道为嘛杨贵五,外号黑脖子么?” “为嘛?” “是呀,为嘛?” “我我我,我知道,我知道,”一个小脑瓜儿的穷哥们儿急火火地充当大明白,“我听人说,杨贵五早年在山里烧炭,有一回,窑塌了,一根熏黑了的檩条正好砸在他的脖子上。从那之后,他后脖颈子的黑印子怎么洗也洗不掉,过了一两个年头,整个脖子都变成黑色的了,就跟包着一层黑铁皮似的,拿锥子扎,扎不透;拿刀子剌,剌不动。于是乎,他就有了黑铁脖子的称号。”说着,拿眼一瞟白莲华,“我说得没错吧?” “哼。你呀,只说对了一半儿。”白莲华把声音压低一些,神神秘秘地说:“他之所以脖子硬,全赖他在山里跟妖人学了妖术!” 第222章 法场诡事 白莲华的一番话,引起了大伙儿的兴趣。 “妖术?” “嚯!真的呀?” “这能有假吗!”白莲华一对眼珠子骨碌碌转着,看了看在场所有的人,更加神神秘秘地说:“他被檩条砸了脖子之后,脖子就一直弯着直不起来。你想呀,脖子整天这么弯着,一来自个儿不好受,二来容易被别人取笑。所以,他下定决心,要把脖子掰直了。终于有一天,让他遇见高人了。那天,他进山砍柴,歇着的时候,把酒葫芦拿起来刚要喝两口,有个白毛怪物冷不丁出现在他面前,伸手跟他要酒喝。” “呀!”有人赶紧说,“别是遇见猴仙了吧?我可听人说过,山里面住着白毛老猴仙,会说人话,还格外爱喝酒,一闻见酒味儿,立马跑出来跟人要酒喝。要是不给它喝,它就变着花样折腾人,不把人折腾苦了不算完。” “去你的。”白莲华说,“那都是胡说,哪有什么白毛老猴仙。杨贵五遇见的是个白头发、白胡子、白眉毛的干巴老头子,头发一直长到脚底,乍一看,还不跟个白毛怪物似的。” “那一定就是老神仙了。绣像本上不就是这么画的么,神仙就长这样儿。” “净瞎说。”白莲华白了那人一眼,“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的就是神仙呀?街口卖老豆腐的瘸子老曹,他就是白头发、白眉毛、白胡子,他怎么就不能当神仙,干嘛非得卖老豆腐。 我先前不说了么,杨贵五遇见的是妖人,那老家伙不是什么善类,他喝了杨贵五的酒,又看了看杨贵五的脖子,问杨贵五想不想让脖子支棱起来。 杨贵五正愁找不到好郎中,一听说能让自己的脖子支棱起来,立马跪下磕响头。那老家伙于是就传了杨贵五一些心决,临走的时候,伸手在杨贵五的后脖颈上拍了三下。 等杨贵五下山之后,脖子一天比一天直溜,多说也就半个月,脖子支棱起来不说,还练了个刀枪不入的本事。 可打那之后,杨贵五这小子开始不学好了,说白了,那老妖人的一套心决把他的心给变坏了。好事一概不干,专捡缺德事干,少说害了二三十条人命,起码有百十个大姑娘,让他给祸祸了。” “这孙子,真他妈不是东西。” “可不是么,真够缺德的。” “对了,末了他是怎么让人逮着的?” “问到点在上了。”白莲华一拍巴掌,“是在杨庄子看死尸的马九爷逮着了他。 那天,杨贵五看上了刘家庄的一个大姑娘。等到夜里,他跳墙进院之后,本打算进西厢房,把那大姑娘给办了。 等他捅破窗棂纸,正要往里喷迷魂香的时候,却没想到有人在背后突然拍了他肩头一下。 他是江湖老客,立时就知道遇上了茬子,二话不说,拔出攮子就捅。 可没曾想,技不如人,几个照面之后,让马九爷一巴掌拍在了地上。 紧接着,院门一开,冲进来一大帮子人,嘁哩喀喳,捆个结实,拉到官衙,定了死罪。 本来,打算叫他吃枪子儿,可到了行刑的那天,临时改成了砍脑袋。你们知道为嘛吗?” “为嘛?” “别卖关子,说呀?” “哼哼哼,”白莲华眼珠儿一转,“是为了让他死无全尸!顺带让大伙儿看一看,他那黑铁脖子是否真如江湖传闻的那样刀枪不入。” “是不是真砍不动?” 不等白莲华说话,陈老义抢话说:“那天,我去看了。” “呦。”大伙儿吃了一惊,“你去看了呀,快说说,那天嘛情景。” 白莲华说得正起劲儿,陈老义不揣冒昧地抢了他的话,这让他很不高兴,故意将酒壶使劲墩在桌上,以此表示他的不满情绪。 陈老义看出眉目,马上说:“我看了一半儿,突然想起还有急事要办,就离开了,至于杨贵五的脑袋跟脖子是怎么分家的,我没看着。这事儿还得问小白。小白,快跟大伙儿说说,杨贵五的脑袋是怎么从脖子上掉下来了。” 陈老义这么给面子,白莲华岂能不接着,当即说:“正跟人们传的那样,杨贵五的脖子砍不动! 刀口都砍得卷了刃,杨贵五的脖子,愣是嘛事儿也没有。 折腾了好几个钟头,眼瞅着天就快黑了,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一准儿要出事。末了,不得不把马九爷又请了出来。 马九爷咬破手指,在杨贵五的后脖颈上横着抹了一个血印子,而后凭着祖师爷留下的一口老刀。 嗨!一刀下去,人头落地。马九爷飞起一脚,将那颗脑袋踢出去三丈多远。 要说,人没有了脑袋,必死无疑,可邪乎就邪乎在,没了脑袋的杨贵五,居然挣断了绳子蹦了起来!” “啊呀!这么邪乎呀?” “妈哎,也太瘆人了。” “接着呢?接着咋样了?” “啪!”白莲华一拍桌子,“这时候,人们才发现,杨贵五的脖子根本不冒血!列位,甭管是人是鸡是狗是猪,哪有掉了脑袋不出血的呀。” “是呀是呀,不能不出血。” “照这么看,这个杨贵五还真是会妖术。” “你们快别说话了,让小白说。小白你快说,接着咋样了?” 有人已经急不可待了。 “好!”白莲华接着说:“没了脑袋的杨贵五,挣断了绳子蹦起来之后,跑过去捡起他那颗掉在地上的脑袋,一下,又装回到脖子上了。可就是准头不够,弄了个烧鸡大歪脖。一瞅这个情景,能跑的都吓跑了,没跑的是吓瘫在地上跑不了的。” 白莲华只顾着讲,那些人只顾着听,谁也不曾在意,陈老义的额头上渗出了汗珠子。显然,白莲华的话,让他想起了往事,却又因这段往事过于恐怖,而使得额头上渗出了冷汗。 “嘿!要说还是马九爷有本事,飞身到了杨贵五近前,一脚将杨贵五踹了个仰面朝天。 不等杨贵五起身,那口老刀一下穿透杨贵五的胸膛,将其牢牢钉在地上。 而后,九爷将大手伸进去,愣是将杨贵五的心给扯了出来。 列位,兴许你们不信,那颗心居然是颗石头心,一颗黑漆漆的石头心! 原来,杨贵五在山里遇到白毛老妖的那天,他的心已经被换掉了。 你们想呀,一个没有人心的人,又怎么能够干人事儿呢。 黑心没了,杨 贵五的妖术也就废了,脖子呲呲冒血,脑瓜子滚落一旁,这人呀,死透了,死得不能再死了。” “哎呦呦……真邪乎呀…… “好家伙,听得我后脊梁骨都凉透了。”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七嘴八舌瞎嘚啵,唯有陈老义不说话,一个劲儿擦冷汗,脸色儿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啪!” 白莲华再次拍了一下桌面,把大伙儿吓了一跳,分明他还有话要说。 “怎么?还有更邪乎的?” “快说说,又咋着了?” 大伙儿一个劲儿催,白莲华却把空酒壶拿在手,掂了又掂,就是不肯说话。 谁都明白,这小子又拿出了他卖药糖的伎俩,必须请他白喝一壶酒,他才肯接着往下说。 人人都想听,可人人又都不想出血,所以,局面僵持住了。 白莲华一脸轻松,用手指盖儿一点一点抠着咸鸭蛋往嘴里填,却一个字儿也不说。 于是乎,大伙儿把乞求的眼神瞄向了陈老义。 陈老义扭身走到炉子旁,从热气腾腾的大锅里拎出一壶酒,扭身回来,放在白莲华的面前。 “喝吧,这壶算我的。” “嘿呦喂。”白莲华得了便宜卖乖,“这怎么合适呢,您这大小也是买卖,我哪能白喝您的酒。不合适,这真不合适……” “没嘛不合适的,一壶酒而已。对了,你是不是还想跟大伙儿说点儿什么?”陈老义也够鸡贼,不直接说,而是旁敲侧击催着他说。 “嗐!”白莲华呲牙一笑,“本不想说,怕吓着大伙儿,但既然陈掌柜问了,那我就说说吧。” “好好好,快说,快说。” 大伙儿急火火地催他快说。 “我有言在先。”白莲华的表情严肃了起来,“要是吓着了谁,可不怨我,是你们非得听,并非我逼着你们听。” “行了。我们都这么大的人了,哪能让你一通嘚嘚给吓着呢。” “是呀。你就别磨叽了,麻溜说吧,我都快急死了。” “好!”白莲华拿起酒壶,嘴对嘴“咕咚”咽下一大口,“列位,那我可就说了呀!” “说说,快说。” 白莲华将眉头一紧,神神秘秘地说:“昨晚上,知道我为嘛没过来喝酒么?” “你为嘛没来,我们哪知道呀。” “你别是又跟砂锅胡同的那个小寡妇鬼混去了吧?你小子可别当我们不知道,好几回都有人看见你大半夜进了那个小寡妇的院儿。” “呸!”白莲华啐了口唾沫,“找她能耽误我喝酒么,我就不能喝完酒再去找她?” “那你到底干嘛去了?” “嗐!”白莲华叹了口气,“我呀,撞见不该撞见的东西了。” “呀!怎么?撞上不干净的东西?鬼打墙了?” “咋回事呀?说说呀。” “嗐!”白莲华又叹了口气,“说了兴许你们都不信,我昨晚上遇见一个人。你们猜,他是谁?” “你遇见谁,我们上哪知道去?” “行了小白,你就别卖关子了,陈掌柜的酒你也白喝了,你就别让大伙儿猜闷儿了。” “好吧!”白莲华陡然把眼珠子一瞪,“说了你们可别害怕!我昨晚上撞见死鬼杨贵五了!” 第223章 死鬼索酒 唷! 白莲华见鬼了。 这可得非听不可了。 即便让陈老义再白搭一壶酒,大伙儿也觉着值。 于是乎,大伙儿又把乞求的眼神儿瞄向了陈老义。 陈掌柜,还不麻溜再给白爷上壶酒? 陈老义是个实诚人,不抠搜,再说了,他这里的酒都是最不值钱的“酒尾”,一壶酒值不了两角钱,今儿送出两壶酒,赶明儿往酒里多添一瓢凉水也就全都回来了。于是,他大大方方地又从热气腾腾的大锅里拎出一壶酒,放在白莲华的面前,乐呵呵地说:“先喝着,不够,我再拿。” “够了!”白莲华赶紧一摆手,“我这人酒量不行,三壶正好,多了准醉。我要醉了……嘿嘿嘿……我那相好的准不干,非一脚把我从炕上踢飞了不可。” “小白。快别贫气了,陈掌柜都白送你两壶酒了,你还不得卖卖力气呀。” “得嘞!”白莲华拿着酒壶,嘴对嘴灌了一大口,咕噜咕噜,漱了漱口,“咕咚”一口咽下去,这才清清嗓子说道:“昨儿后晌,我走了一趟远道。您各位一定想问我,为嘛要走远道。不瞒各位,咱都是凭手艺吃饭的,汗珠子掉地上摔八掰儿,也挣不了仨瓜俩枣,但凡咱能多赚一个,就不愿意少赚一个,让您各位说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是这么个理儿。” “可不是么,谁不想多赚仨瓜俩枣呀。” “赶紧着吧,都是穷根子,谁都知道谁的辛苦,你就别磨叽了。” “好嘞。”白莲华接着说:“我呀,最近通过一个哥们儿,跟一个倒腾药材的搭上了线儿,我这个买卖,离不开两样东西,一是药材、二是糖,要不介,熬出来的玩意儿,也就不能叫药糖了。 我爸爸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叮嘱我,干买卖不分大小,一定要实在,一旦偷奸耍滑不实在了,这买卖也就砸了。 就拿我这药糖用的糖来说,必用法国大香蕉洋行的糖。为嘛?还不是因为人家的糖又甜又香还不掺假么。贵点儿,我也认头。 可药材这东西,洋人就是外行了,他们不懂什么叫砂仁,哪个叫丹桂,你抓一把豆蔻给他看,问他这是嘛玩意儿?他一准儿跟你‘闹、闹、闹’。呸!谁你妈跟你闹,记住了,这叫豆蔻。行气、消食,还能醒酒解毒,大大地好。” “小白,怎么越说越跑偏呢。说着走远道的事儿,干嘛跑到药材上去了?” “外行了不是。”白莲华白了那位穷哥们儿一眼,“我要不说先说药材,又怎么能说到走远道呢。 我不说了么,我最近通过一个哥们儿,跟一个倒腾药材老客的搭上了线儿。那人住的地儿偏了点儿,出城往西二十里才能到他家。可咱这两条腿不是不值钱么,多走点儿远道,能少花点儿钱,还能买到好药,我认头。 我去的时候,就已经不早了。等我扛着半口袋药材往回走的时候,天早已经大黑了。吭哧吭哧走了大半天,再好的体格也吃不消。 我一瞅,前面有 两个树墩子,于是走过去,把口袋放下,喘口气,缓缓乏。我出门的时候多了个心眼儿,随身带了一瓶酒,坐下之后,我把酒瓶拿出来,拔开瓶塞,刚喝了一口,就听身后有人说了一句‘给我也喝一口吧’。 好么,吓出我一身白毛汗了。这大黑天的,又是荒郊野外,有人冷不丁在你身后说话,就问你,怕不怕?” “怕!”有个穷哥们儿赶紧说。 “确实有点儿瘆人。” “换成是我,非吓死过去不可。” “说得对。”白莲华说,“要不是我走惯了夜路,胆子稍稍肥那么一点儿,不然非吓死不可。 我赶紧站起来回头一瞅——呀!是个歪脖儿。 看岁数么,三十多岁,四十来岁,说不太好;大脸盘子,大鼻子头,俩眼珠子凹抠着,总之长得不太善。 我心说,这大半夜的,这位哪来的呀,别是劫道的吧? 再一想,不能够。他要是劫道的,见了我就该亮出家伙,问我想死想活,哪能光跟我要酒喝呀。 我一想呀,甭管他是干嘛的了,他想喝酒,给他喝也就是了,我也别招他也别惹他,他块头那么大,真要比划起来,我还真不见得是他的个儿。 我把酒瓶递给他,跟他说,萍水相逢即是缘,让他不必客气,敞开了喝。 他倒也随和,拿过酒瓶,坐在另一个树墩子上,让我也坐下。 他让我坐下,那我就坐下呗。我没话找话,我问他,老哥是住这附近吧,为嘛都这个点儿了还不回家呀?你们猜他怎么说?” “怎么说?” “是呀。怎么说?” 白莲华拿起酒壶,灌了一口酒,将酒壶往桌面上一墩,对众人说:“他说呀,他没有家。 他那么一说,我也没多想,这年头,没家没业的不有的是么,这有什么可新鲜的。 我接着问他,没家不也得有个住处么?您住哪儿呀? 他扭着他那歪脖子朝两边看了看,告诉我,他就住这儿。 我心说,你这不是跟我胡扯么,这两边荒凉着,就有几个坟堆子,连个破烂窝棚都没有,你总不能住坟堆子里吧。 我心里有火,可又不敢惹他,那我干脆走了得了。哪知道,我刚说要走,他马上急了,非要我留下陪他说会儿话,他说他好多年没跟人说过话了。 我明白了,这是个傻子,傻人说傻话,倒是挺可怜。得嘞,那我就再呆会儿,就当跟傻子逗闷子了。 我问他,老哥贵姓呀? 他说,我姓杨啊。 我说,杨大哥在哪一行发财呀? 他说,月黑杀人,风高放火,绑大姑娘,抢小孩儿,嘛缺德就干嘛。 我心里直乐,这位还真是傻子,说话真哏儿。 我有心逗一逗他,就跟他说,杨大哥既然没少了干杀人越货的买卖,一定发了大财了吧,能不能赏给兄弟仨瓜俩枣,让兄弟过个好年。 我本来只是拿话逗他,没想到他当真了。用手在腰里划拉几下,把手伸给我,跟我说,这个你拿着。 我接过来一看,什么东西呀,硬邦邦 的。 没等我看清楚是什么,他就催我,让我放好了,千万别弄丢了。 我也没多想,随手揣进了兜里。 我见他抱着酒瓶子一直不喝,我纳闷,问他,你为嘛不喝呀? 他说,他怕喝不进肚子里。 我说你这人可真哏儿,哪有酒喝不到肚子里的。于是我催着他快喝,逗他说这是好酒,今儿要是不喝,赶明儿可就喝不得这么好的酒了。 他八成是信了我话。举起酒瓶,嘴对嘴儿,咕咚咕咚,一下干进去大半瓶子。 哎呀我的妈哎!他没说瞎话,他真喝不进肚子里。我眼瞅着,那些酒从他的脖子和胸口滋了出来。我的妈哎,我立马想起他是谁来了,他不就是被马九爷砍了脑袋摘了心的杨贵五! 吓得我一把抄起口袋,撒丫子就跑,他在后面紧追我,非让我站住听他说话。 鬼说鬼话,人哪能听。仗着我有两条好腿,玩了命的跑,一口气跑到有亮光的地儿,正巧赶上俩巡夜的,我求他俩救救我,我说后面有鬼追我。 结果,我话刚说出口,就挨了一脚。他俩让我瞪大眼珠子好好看看。我一看,哪有鬼追我呀,连个鬼影儿也没有。 哎呀妈哎,我总算能喘口气了。我这才想明白,我歇脚的那地儿,就是当年马九爷砍了杨贵五脑袋的地儿。杨贵五的怨气散不了,就一直在哪块儿飘着,该着我倒霉,愣是让我给撞上了。列位,让你们说,这事儿够邪乎吧?” “邪乎,真邪乎。” “让我说呀,你小子福大命大造化大,你要昨晚上没能逃出来,今晚上我们哥几个就见不着你了。” 大伙儿你一言、我一语,各抒己见,都把白莲华昨晚的惊悚经历当成真的了。 唯独陈老义没插嘴,而是用手捏着下巴,皱着眉头暗思量。 半晌,才对白莲华说:“小白,我问你个事儿。” “嘛事儿?” “你不是说,死鬼杨贵五给了你什么东西么。你把那东西亮出来给大伙儿开开眼呗。” 陈老义一说这话,大伙儿才想起白莲华说过,杨贵五给了他什么东西。 有人反应过来,倘若白莲华拿得出来,八成他说得是真事儿。可要是他拿不出来,那他说得没准儿就是瞎话。 这一下,小酒馆儿里又热闹了起来。纷纷催着白莲华把宝贝亮出来,让穷哥们儿开开眼。 白莲华一口气喝光壶中酒,将酒壶往桌上用力一墩。拧起眉头,看看在场众人,说:“你们真想看呀?” “瞧你这话说得。我们要是不想看,能死乞白赖催你么。” “嘿嘿,小白,别是糊弄我们哥儿几个玩儿的吧。我可跟你小子说好了,你要拿出来,还则罢了。你要拿不出来,今晚上哥几个的酒可都得你小子请。” “对对对,让他请,让他请。他要不请,咱就把他扒个光溜子,把他在外面挨挨冻、丢丢人。” 一时间,起哄架秧子,呱噪得很。 “好!”白莲华拍了一下桌子,“既然你们想看,我这就让你们看个明白!” 第224章 吴氏媚娘 待白莲华把硬话说出之后,小酒馆儿里所有人都把眼睛瞪得比泡儿还大,就为看白莲华能亮出什么名堂来。 再看白莲华,伸手进兜。 手掌一松,两个小玩意儿出现在桌子上。 “呀!这是嘛呀?” “白事儿用得小馒头!” 有人看出了名堂。 说得没错,就是两个比山核桃大不了多少的小馒头。风干开裂,几近黑褐色,硬得赛石头。 陈老义伸手拿起一个小馒头看了看,又贴近鼻孔闻了闻。 将小馒头放回去后,陈老义才说:“有股子血腥气,是拿血浸过的。” “拿血浸过?”有人问,“那不就是血馒头么?” 又有人问:“不会真是拿人血浸过吧?” 陈老义说:“是什么血,我说不好,也仅能闻出有股子血腥气罢了。都已经风干了,还有血腥气,看来浸泡得时间不短呀。” “列位,还看不看?不看了,我可要收起来了。”白莲华扫了一眼众位穷哥们儿,见没人吱声,便伸手将两个如石子儿一样的小馒头抓起来,放回到兜里。 “小白,这东西晦气,你不赶紧丢了,留着下小崽儿呀?” “是呀小白,快扔了吧,留着没好处。” 一时间,又是鸡一嘴,鸭一嘴,纷纷劝白莲华把这两个从死鬼手里讨来的血馒头扔掉。 “陈掌柜,”白莲华不理会旁人,只对陈老义说:“您过去久在江湖飘,见多识广,我想请教请教您,我这两个小馒头该不该扔了?” 陈老义呵呵一笑,说:“我一个开狗食馆儿的老光棍子,哪来什么见多识广。不过么,我倒是听老一辈说过,这东西虽然晦气,但如果阳气盛,能压制得住,反倒能避鬼驱邪。小白既然舍不得扔,八成是他火力壮,不怕晦气缠身。大伙儿可别当真,我只是胡诌,尤其是小白,你可千万别听我的话,你的事,我管不着,你自己想咋样你就咋样,我不掺和你的事,也不想落你的埋怨。” 白莲华呲牙一笑:“不愧是陈掌柜,说话两头堵,倒叫我没话说了。得嘞,天不早了,酒喝好了,哥儿几个,咱也该撤了。” “嘿嘿。小白,酒喝完了,下一步,你是回自个儿的家睡呀,还是回别人的家睡呀?” 一番话说出口,惹来阵阵淫笑声。 白莲华把两角钱用力拍在桌子上,这是他今晚的酒钱。一壶酒的钱。 “我睡谁家,你们管得着么。怎么着?你们也想睡呀?嘿嘿,做梦吧。得嘞,不跟你们贫了,桂桂子小姐讲话——撒由那拉了您呐。” 哈哈笑着迈开了步子,撩开厚厚的棉门帘子,一步跨到了外面。 小风一吹,嘿呦喂,真他妈冷。 白莲华赶紧将领口紧了紧,缩着脖子,抄着手,在这黑灯瞎火的夜里小跑了起来。 上了浮桥,过了河,来到砂锅胡同,在第二家的院门前停下脚,朝两边看了看,接着用三根手指捏着脖子,喵喵喵……学起了猫叫。 叫得真难听,跟闹猫似的。 不大会儿工夫,院里有了动静。只听门板后面,一个娇滴滴地女子声音抱怨道:“这该死的野猫,准是在外面吃饱了野食儿了,要不怎么叫得这么难听。” “喵喵……”白莲华继续 学着猫叫,“媚娘,快开门让我进去暖和暖和……” “你谁呀?”门板后面,那娇滴滴的声音问他。 “嘿呦喂,我的好媚娘,你就开门让我进去吧,咱就别逗了……” “呦……这位爷,真不好意思,我男人命短,留下我一个妇人独自在家,我要放你进来了,这要让人瞧见了,好说不好听,我还要脸呢。” “姑奶奶,我错了还不成么。你就开门让我进去吧,今晚上要没了你,我就得死。” “那你就死吧。” “呸!呸!呸!”白莲华往地上啐了几口唾沫,“我要死了,你还能活么。” “你死不死,管我嘛事儿。” “嘿呦喂,我的好姑奶奶呀,咱俩都山盟海誓了,有我就有你,有你就有我,我是你的猫儿狗儿,还是你的驴。要没了我,你往哪儿找像我这么大的家巴什儿的驴子去。” 门板后面传出了咯咯的笑声:“那你今晚上也要当猫当狗当驴才行。” “瞧你这话说得。我什么时候不当来着。快开门吧!” “吱呦”一声,院门打开了一条缝。 白莲华好像一条滑溜溜的大泥鳅,一下就从门缝里挤了进去。 “我先进屋,你关门。” 说着,一溜小跑进了屋。 “揍性。”女人娇滴滴骂了一声,把院门关上,再将门闩插好,扭着花花跨,风摆杨柳似的进了屋。 等到进了屋一看,白莲华已经进了被窝,只露着一颗脑袋在外面,棉袄棉裤丢在一边儿,甭问也知道,脑袋以下已经变成大白条了。 “别愣着呀,快进来让我取取暖儿。”白莲华呲着一口小白牙,急不可待地催促着。 “揍性。”吴媚娘将柳眉一挑,叉着腰,问他今晚上到哪儿鬼混去了,怎么到这会儿才来? “我去陈老义的狗食馆儿喝酒去了。嘿嘿,就给了一壶酒钱,喝了他三壶酒。” “你少糊弄我,我才不信你喝酒去了。你呀,狼心狗肺,一准儿又有了小相好的,把我给忘了。” “是是是,你说得都对,你靠近点儿闻闻,我身上还带着小相好的香气儿呢。嘿!别傻站着呀,你倒是快闻闻呀。法国香水,扑鼻儿香。” “哼!闻就闻。” 吴媚娘刚把身子探过去,白莲华以出其不意的速度,用两只大手抓住了武媚娘的两个肩头,说声:“进来吧你!” 一下将吴媚娘从地上拽到了炕上,三两下就把吴媚娘扒了个大白条,一把拽进了被窝里。 “你先别闹,还没吹灯呢……” “吹他妈什么灯,谁没见过谁呀,害他妈什么臊呀!来吧您呐……” …… 一个钟头后,屋里消停了。 吴媚娘点了一颗烟,自己先抽了两口,而后塞到一旁躺着的白莲华的嘴里。 白莲华吧嗒了两口之后,美滋滋地说:“人都说饭后一袋烟,气死活神仙。而我,是先当神仙,后抽烟。媚娘,多亏有你,我才知道当神仙是啥滋味儿。”说罢,一边吞吐着烟雾,一边嘿嘿坏笑。 “臭德性。”吴媚娘在他肩膀上用力掐了一下,疼得他一咧嘴,接着坏笑。 吴媚娘,不是武媚娘,二十三四岁的好岁数,却偏偏死了爷们儿。 她吴媚娘是寡妇,人家武媚娘也是寡妇, 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行市差了十万八千里。 人家武媚娘身边有薛怀义、沈南璆、张昌宗、张易之,等等等等,而她则只有一个白莲华,还不怎么着调。 人家武媚娘要风有风,要雨有雨,而她只想要二十个大洋的彩礼钱,都是奢望。 白莲华口口声声说马上就快凑够二十个大洋,可这些话说了都快一年了,却仍只是一嘴空话。一个卖药糖的小贩儿,想要凑够二十个大洋,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吴媚娘知道他的辛苦,所以不去逼他。可是,这要等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呀?自己的脊梁骨儿都快被人戳烂了,而这个整天油嘴滑舌的男人却还是没能把她从这个冷清清的小院儿里带出去。 想到这些,她不禁伤心落泪。 油嘴滑舌的男人怎能不知道她为何落泪,却也仅仅是再把重复了无数遍的空话又重新重复了一遍而已。 没等天亮,白莲华便从暖和的被窝里爬出来,一个人走了。 他不能等到天亮了再走,虽然他不在乎,但他不能不顾忌吴媚娘的脸皮。要知道,流言蜚语是能杀人的,他还舍不得吴媚娘这么快死掉。 回到家的时候,天正好也亮了。他不爱睡回笼觉,打了盆清水,洗干净脸皮,又拿大扫帚扫了院子,而后着手收拾他赖以生存的两个桶柜。 桶柜是找人专门打造的,一个个透明的小抽屉,放不同口味的药糖。药糖都是提前制作好的,冬天不用担心化了,所以不必天天忙活。用擦干净的小铜铲,将五颜六色、赏心悦目的药糖,小心翼翼地放进透明小抽屉里。一个抽屉,一种口味,没有重样,这就是手艺。勤劳者的手艺。 拾掇利索了之后,他用一块干净的白布,将桶柜仔仔细细地又擦了一遍,直到自己认为满意了之后,才把担子扛在肩头,神采奕奕地出了家门。 …… 随着日头的升高,街面上逐渐热闹了起来。 白莲华挑着担子在街边走着,清了清嗓子,刚想吆喝几声,突然看见一个背着木箱的黑脸汉子从对面走了过来。 他赶紧打招呼:“老皮,今儿够早呀。吃了没?” 他管黑脸汉子叫老皮。那么这人一定姓皮,并且岁数也不小了? 不对。老皮不老,也不姓皮。他姓季,只是他干得是皮匠手艺,所以都管他叫季皮匠。 而又因为他自十五岁就敢皮匠行,一干就是十五个年头,在皮匠行可算老手,故而得名季老皮。 “吃过了。”季老皮也跟白莲华打起了招呼,“你吃过了?” “刚在老曹头的摊上喝了碗老豆腐。” “唷!”季老皮不眨眼地盯着白莲华的一张脸,“你今儿气色可不太好呀,身上没觉着哪儿不得劲儿吧?” 这番话纯属出于关切,可见季老皮是个善心人。 “哎呦……”白莲华微微打了个寒颤,“你这么一说,我还真就觉着身上不大得劲儿,而且还觉着冷。八成是昨晚从陈老义的狗食馆儿出来的时候,让风给吹着了。没嘛大碍,回头我喝碗姜糖水,睡一觉就好。” “好,好。”季老皮和善地笑了一笑,眼神中带着异样,似乎还有话想说。而想要说的话,又似乎是不好出口的。 第225章 恐有不测 “老皮、小白,哥儿俩出门够早嘿。” 不等季老皮把话说出,便又传来打招呼的声音。 熟人,水铺的老苦力,扁担常。他那条扁担,比一般的扁担长了不少,正巧他姓常,所以,他就成了大伙儿口中的扁担常。 贩夫走卒的称呼,大都与职业有关,似什么猪肉强、卖鱼胜、浆子刘、草席张,烧饼苏,等等等等,让人一听,便知道此人经营什么行当。 穷人比不了富人,富人的名字,首先讲究一个雅字。而穷人,则是有个称呼,叫着顺嘴,也就够了。 类如什么大蛤喇、二蛤蟆、三驴子、四狗子、小蛋子儿,不都是穷人家的孩子才有的贱名么。美其名曰——好养活。 说到扁担常,就有必要说一说天津卫特有的买卖——水铺。 水铺,顾名思义,就是卖水的地方。 有人纳闷,难道用水还要买么?就不能自己到井边或河边去打水么? 实话告诉您,不能! 早先,天津人喝海河水,要不怎么说,只有喝海河水长大的,才能称之为卫嘴子呢。 河水清凌凌,没有邪味儿,随用随有,打两筲回家,烧火做饭,没听说哪一家喝了海河水得什么病的。 自打庚子兵灾之后,海河水就喝不得了。 为嘛? 泡了太多的死尸,水都是臭的。 这还仅是其一,主要原因是大伙儿纷纷说,洋人在租界挖什么下水道,屎呀尿呀,死孩子,骑马布,都顺着下水道流进了海河里。 还说,洋人的家里,都有一个专门接屎接尿的白瓷凳子,上面装有机关,一碰机关,哗啦一声,屎尿立马没影了。 去哪儿了?还用问么,全进了海河里。 听听,多吓人,怪不得咱们不是洋人的对手,不是他们的洋枪洋炮多厉害,而是他们的魔法太邪乎。 您想呀,天津卫的老少爷们儿可是排着队上过法场的,宁可渴死,也不能喝洋人的屎尿汤子。 于是乎,海河水就不怎么有人喝了。 可人活着,没水哪行呢。于是乎,水铺兴旺了起来。 水铺的水,都是自来水,是从租界引出来的。想要开水铺,须先拿出一笔钱买水牌,有了水牌,才能用租界地的水。 嘿呦喂,大伙儿快尝尝吧,洋人的水,带甜味儿。 可洋人的水,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嘿!还用问么?海河的呗。 不对呀?不是说海河的水不能喝了么? 少见识了不是。不说了么,人家洋人会魔法,有机关,别说臭水,就是一泡尿,也能变成甜水,懂么? 有个西洋名词,叫嘛来了?…… 对!赛因斯。知道嘛意思么?科学! 爷们儿,学着点儿吧。 水铺卖水,需要苦力挨家挨户去送。 大有水车,小有扁担,还分小挑跟大挑,大挑就是大桶,售价五分。小挑就是小桶,售价三分。 扁担常是干大挑的,要不介,他那条扁担也不能那么老长。 扁担常还不光是扁担长,人也长,足有两米三,所以有人就把一位梁山好汉的诨号送给了他——摸着天。 扁担常与季老皮、白莲华都是老熟人了,只要凑一块儿,三个人必是无话不谈。 扁担常走过来后,将长扁担和两个特大号的铁皮桶放下。大嗓门问俩人:“吃了么?” “吃了。” “吃了。” “你也早吃了。” “天不亮就吃了。” “哎呀……”扁担常拧着眉头,躬身看着白莲华的一张脸,“小白,你这脸色儿可不大好看呀?” “嘿嘿。怎么都这么说呀。”白莲华反倒乐了,“刚刚老皮也说我脸色儿不好看,你瞧,你又这么说了,看来呀,我这张脸没法见人了。” “小白,可别大意呀。”扁担常好心地说着。 白莲华一脸满不在乎的神情:“不碍的。昨晚上受了风,喝碗姜水,睡一觉就好。” 扁担常扭脸问季老皮:“老皮,你咋看?” 季老皮憨憨一笑,说:“我刚才正要说来着,既然你也看出来了,还是你说吧。” “那我可说了呀。” “瞧你俩,神神叨叨的。干嘛呀,我脸上画着小王八了呀?”白莲华开着玩笑说。 “小白,”扁担常说,“你小子这几天没遇到嘛事儿吧?” “有话你就说吧,我遇到的事儿多着呢,难不成还一件一件都跟你说呀。” “你小子可别不当回事。”扁担常的一张大脸严肃了起来,“我和老皮都看出来了,你印堂发黑,这可不是什么好征兆。” “是么?”白莲花噗嗤一乐,“你俩呀,一准儿事先说好了,要拿我开涮,对不对?”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谁事先说好了!”扁担常大声嚷道:“不信你问老皮。老皮是实在人,不会说瞎话。” 不等白莲华问,季老皮先说:“老常说得没错,你就是印堂发黑。我俩不能拿这种事儿跟你开玩笑。” 白莲华收起了笑容,问:“黑得厉害么?” “厉害!”扁担常想都不想,脱口问出。 季老皮则说:“反正能看得出来,还有你这脸色儿,跟蒙着一层灰似的。你呀,要是听我们哥儿俩的,你今儿早早收摊儿,到三太爷的祠堂,或是去紫竹林,实在不行就去大悲院,找明白 人给你看看。求道符带在身上,起码也能求个心里安稳。” “那行。”白莲华说,“我听你们的,今儿早收摊儿。” “这就对了。”扁担常大着嗓门说:“那你快吆喝去吧。” “二位哥哥,那我走了啊。有空咱再聊。” 白莲华把挑子扛上了肩头,快步走开了。 等白莲华走远了之后,季老皮才忧心忡忡地问扁担常:“你说小白不会有什么事儿吧?” “我可说不好。”扁担常脸上显出忧色,“小白这人不错,咱不能看着他出事。能帮,咱就帮帮他。” “也好。”季老皮点了点头,“今晚上,我上他家去一趟,陪他聊聊天,说不定能问出点儿什么来。” “我劝你最好别去。”扁担常撇着大嘴说,“他整天往砂锅胡同那个小寡妇的屋里跑,你去他家,他准不在。算了,赶明儿碰见他,再说吧。” “嗐……”季老皮叹了口气,脸上露出羡慕神色,“小白,小白,小白脸儿,难怪有人稀罕他。” “怎么?”扁担常嘿嘿一笑,“你也想占那小寡妇的便宜去?” “快得了吧。”季老皮不好意思地笑,“我可没那个心思。对了,我听说你昨晚从井里捞上个大姑娘来,咋回事呀?” “嗐!”扁担常说,“是东城冯老夫子家的闺女,相中了一个在洋行当力巴儿的小子,俩人瞒着冯老夫子干了见不得人的勾当。等到肚子一天天大了,丑事也就败露了。冯老夫子在过去可是举人,最恨这种男娼女盗的下作之事。为此,狠狠地教训了闺女一顿,扬言要断绝父女关系。那丫头一时想不开,跳了臭水井。冯家的人求人帮着打捞,都嫌晦气,所以没人伸手。我正好路过,索性帮了一把,拿我这条扁担,把死尸勾了上来。” “死了呀?”季老皮一脸同情,“太可惜了,太可惜了……” “老皮。你不会连死了的也惦记吧?” “不不。我只是觉着这么个岁数就死了,肚子还有个孩子,这不是一尸两命么。” “你呀,别操这个心了。我知道,你娶不上媳妇,整天心里瞎琢磨。听我一句劝,这种事儿不能急,没听说书的老说缘分么?缘分到了,自然就能成双成对;缘分没到,强求不得。你记住随缘二字也就行了。好了,不多说了,我还有事,先走了。你也赶紧忙活去吧。” “哦,好。你慢走呀。” 扁担常挑着空桶走远了。 季老皮一个人站在原地。“嗐……”深长地叹息了一声:“死了多不值,跟我多好呀。嗐……” 第226章 道观求符 邪了门了,要换以往,两桶柜药糖,有大半天时间准能卖个差不离。 今儿特怪,溜溜一整天过去了,两桶柜药糖,还剩一多半儿。 不知道是不是心里起急的缘故,嗓子一直不大得劲儿,害得他想吆喝却吆喝不出来。 晌午过后,有一帮小孩儿围着他,让他说个好玩儿的,不然不买他的药糖。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可他只说了一半儿,嗓子眼儿里便跟让鱼刺扎了似的,让他很是不好受。 所以,好玩儿变成了不好玩儿的,小孩儿们骂着街一哄而散,留下他老哥们儿一个干瞪眼儿。 没人搭理他,他就自己胡乱琢磨:难不成,真是晦气鬼上了身,这阵子要走霉运? 可能么?我火力这么壮,死鬼我都不怕,我还怕他娘的晦气鬼呀? 老人们常说,心里有鬼,才会招鬼,我坦坦荡荡,除了跟吴媚娘那个小浪蹄子有一腿在外,我也没干过什么缺德事儿呀? 难道,就因为我跟媚娘好了,就让我倒霉走背字儿么? 这不可能,我跟媚娘在一块儿都大半年了,以前都不好好的么,要是有报应,早就报应了,不可能等到现在才报应。 哎呀妈哎,愁死我了。不行,我得赶紧去找能耐人帮我祛除晦气,不然,我这心里不踏实。 上哪儿找能耐人呢? 去紫竹林找居士?自己跟人家没交集,不便打扰。 上大悲院,找和尚给念念经?舍不得兜里这俩大子儿。 那上三太爷祠,拜拜狐狸大仙?据说不怎么灵验,而且那块儿坏小子忒多,其中有几个跟自己还有过节,万一碰上了,备不住要挨欺负。 要么去娘娘庙?过点儿了,早去还能见着高人,这会儿去,高人只怕早就会佳人儿去了。 得了!我上吕祖堂吧。 对!去吕祖堂,求老道赏我一道符,渡我过了这道关,我感谢他祖宗八辈儿! 没想到,到了之后,方知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吕祖堂就留一个小老道看家,大当家等人全都不在。 问小老道,大当家的去哪儿了? 下老道光吭哧,不说话,俩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桶柜冒蓝光。 白莲华能不明白这个么,很是大方地说:“小师傅不说话,一定是嗓子上 火了,我这有现成的药糖,败火倍儿好使,想吃什么味儿,随便拿,甭跟我客气。你要客气,就是看不起我。” 小老道是个实在人,很看得起他,每样各抓了一把。搁嘴里,嘎嘣一嚼:“嘿!真脆生嘿。” 白莲华心里面把小老道的祖宗八辈儿骂了个遍,脸上却依旧笑嘻嘻。 “小师傅,我这药糖还对你胃口吧?” “没得说。吃一块,顺着俩鼻子眼儿冒凉风。” “那是呀,咱这药糖,俩字——地道。对了小师傅,你还没跟我说,大当家的去哪儿了?” “给人家做法事去了。” “去谁家了?” “套车来接走的,说是北塘那边。” “妈的!”白莲华骂上了,“为嘛去那么老远呀?” “瞧你这话说得,人家舍得给供养,还专门套车来接,别说北塘,南京该去也去。” 白莲华来了气,真想把这个小老道按地上胖揍一顿,让他把吃进肚子里的药糖全吐出来。攥了几下拳头,却泄了气,这会儿就是给他个胆子,他也不敢动手。 为嘛? 没瞅见么,小老道拿把刀子正剔牙呢。八成看出了卖药糖的要动粗,人家先把刀子亮了出来。 妈的!没好人的活路了,这他妈哪是求仙修道的,这纯粹是拿刀劫道的。 白莲华无奈地叹了口气,刚要伸手去抓挑子。 小老道突然说声:“慢着!” 吓得他赶紧缩回了手,心说怎么着,连我这挑子你也想要呀? “我看你一脸晦气,印堂发黑,眉梢耷拉,你八成是要倒霉呀。”小老道一边嚼着药糖,一边给白莲华观相。 白莲华心说:“遇上你,我能不倒霉么?”转念一想,“大老道不在家,小老道不也是老道么,万一这孙子有点儿能耐,不照样能帮我么?” 想到此,赶紧陪着笑脸说:“小道爷眼力真好。不瞒您,我正是为此事而来。一大早,就有人说我脸色不好,印堂发黑,我没当回事。可这一整天都快过去了,我这心里面越来越不踏实了,总感觉跟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在我身上似的。所以,我过来这里,想求吕祖爷爷显显灵,赐我一道灵符,让我这心里好踏实一点儿。” “嘁。”小老 道一撇嘴,“不就是一道符么,早说不就得了。” “对对对,”白莲华赶紧赔不是,“我这脑瓜子里今儿犯混,明明想着来求符,到了地儿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小道爷,您慈悲,求您赏我……” “行了!”不等白莲华把话说完,小老道一甩袖子,“在这儿等着。”说着,迈步进了里面。 白莲华总算喘了一口轻松气,心里念叨这趟没白来,虽说药糖让小老道抓走一多半儿,可灵符总算求到了,不吃亏。 不大会儿工夫,小老道晃悠着走了回来,说声:“拿去吧。”遂将一张叠成四方块的黄表纸递给了白莲华。 白莲华用双手恭恭敬敬地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揣在怀里,一连作了好几个揖,这才乐呵呵地挑着桶柜离开吕祖堂。 到了街上,嘿,一身轻松,原先那股子别扭劲儿,荡然无存。 “妈的。”他仰脸看着天,“今儿黑得真够早的。刚刚还大亮亮的,怎么一眨眼就黑了呢?这是诚心跟我过不去呀。” 发了几句牢骚,想一想今天没挣到钱,药糖还搭进去那么老多,心里面不禁又别扭了起来。总说快点儿凑够二十个大洋,把小寡妇吴媚娘娶了,可这话都说了快一年了,到现在连一个大洋都没凑够。 药糖是卖得不错,可这东西利润太薄,吃喝倒是够用,可禁不住在赌桌上耍两把的,爱耍钱的这个臭毛病改了多少回,也没能改掉,都已经赌咒发誓再上赌桌就剁自己的手了,可每当走到赌坊门口的时候,还是情不自禁地一头扎进去。 这两只手,哪一只也不能少了,少了手还怎么熬药糖、卖药糖呀?还怎么抓吴媚娘那俩山东大馒头呀? 嗐…… 挑着桶柜,唉声叹气,不住地责备着自己,一步步朝前走着。 “小哥。”冷不丁,一个清甜的声音从一旁传出。 他赶紧停下脚步,顺着声音看了过去,心说这是谁呀,嗓音儿还真甜,不会是站街拉客的姐儿吧? “你叫我呀?” 他朝黑暗中问了一句。 “是啊。” 黑暗中,走出一个大姑娘,穿着打扮不俗,脸上没有风尘气,很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 黑灯瞎火的,她是谁家的小姐呀? 第227章 阴风飒飒 白莲华眼神儿不错,待看清楚后,他心说:“这位大姐真不赖,瞧这小摸样儿,再瞧这小身段儿,比吴媚娘强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哎呀……只是这身衣裳老气了点儿,现如今有钱人家的小姐太太们,都兴穿洋装,谁家还穿这种大襟圆氅呀?过去男人们脑后面留大辫子的时候,女人们才穿这样的衣裳。咦……不搭调,太不搭调,这位大姐八成是旗人,家里面兴老例儿,所以穿衣打扮遵循着老传统。” “这位小大姐,您有事么?”白莲华客客气气地问了这么一句。 “你是卖药糖的吧?” “您眼力不错,要是剃头的,不是咱这样的挑子。” “怎么卖呀?” 明白了,半夜睡不着,想吃药糖。 “都这点儿了,我也不赚您钱,您想吃什么口味儿,你随便拿,一角两角随便你给;您要没零钱,先拿走嚼着玩儿;您要觉着还行,您就替我多跟街坊传传口碑,有个洋词儿叫什么来着,对——宣传。您替我多宣传宣传,我念着您的好。” 嘴皮子真甜,叫人爱听。做买卖要没了这张好嘴可不成。 “我爱吃酸甜儿。”大姑娘不好意思地说。 “有。”白莲华痛快地说,“酸枣、酸梅、橘皮,都带酸味儿,含嘴里,凉飕飕,保证让您顺鼻子眼儿打酸嗝儿。您等着,我这就拿给您。”说罢,连看都不看,伸手打来几个小抽屉,如变戏法似的,手里面多出一张纸来,另一只手拿着小镊子,以极其熟练的手法,每样夹了几块。 整个过程,干净利落,几乎只用手,而不用眼。足以说明,白莲华的手法已经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纸包递到那位大姑娘的面前,笑嘻嘻地说:“您拿好了。” 大姑娘接过纸包,含羞地笑了笑,小声说:“我已经好多年,没吃过药糖了。” “嗐!”白莲华呲着牙笑,“我也一直没去过登瀛楼,人就这样儿,越是缺嘛,就越是想嘛。得嘞,这包药糖就当我送给您了,你吃着好,回头多关照关照我。要不合您口味,你直接丢茅坑里,往后这条街我再也不来了,我这人要脸,不能叫人膈应。” “小哥,你说话可真哏儿。你姓什么呀?”大姑娘羞羞答答地笑着问他。 “我姓白,跟白帽衙门的白云山一个姓。只不过么,人家在庙堂,我在市井,虽说都姓白,我是白活一世,人家是白虹贯日,这就好比西门豹和西门庆,都是西门,可人品差着天地那么远。得嘞,不跟您贫嘴了,您早点儿回去歇着,我也该回我的陋室了。” 一番话,把那位大姑娘逗得直乐。 “想不到,你懂得还真不少。” “不瞒您说,我以前念过私塾,古书也看了那么几本,要是一辈子连个大字也不认得,我就真成白活一世了。好了,不说了,回见了您呐。” “别走。还没给你钱呢。” “不说了么。送您嚼着玩儿,您要给钱,不就看不起我了么。” “不行,哪有拿人东西不给钱的道理呀。” “得嘞!您是女菩萨,我是孙猴儿,我全听您的。您看着给吧,一角两 角我不嫌少,一万两万我不嫌多。” “给。”大姑娘伸出了白嫩似玉的一只手。 “唷。”白莲华赶紧将自己的两只手伸了过去,“那我可就却之不恭了。” “钱你收好了,我该回去了。”说着,自顾自地转回身,一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嘿嘿嘿……”白莲华傻笑,自言自语:“这大姐跑得还真快。” “呀!”他眼珠子一下瞪大了,“这是什么钱呀?!” 赶紧拿起一枚放在眼前仔细看了看,脸色儿一下就变了。 这是一枚“孔方兄”,背面是“当十”,有两个满文,正面是“咸丰重宝”。 “妈哎!”白莲华赶紧将钱丢在地上,汗珠子已经从鬓角渗了出来,“她她,她……妈哎!” 扛起挑子,撒腿就跑。再慌张也不能落下吃饭的家当。 一口气跑出去老远,眼瞅着前面出现一个人影,这才敢刹住脚步,朝那人喊了一声:“救命呀!” 那人似乎被他吓了一跳,赶紧往旁边一闪,瞪着俩大眼珠子看着面前这个气喘吁吁,慌里慌张的人。 “呀!这不是小白么。干嘛?遇见鬼了呀?” 白莲华一听那人喊出自己的名字,赶紧仔细一瞧。 认出来了,拉洋车的,姓魏,外号魏不活。 为嘛偏偏是这么个外号,那还不是因为小时候营养不良瘦成了一把柴火,甭管怎么喂,就是不胖,人都说这孩子“喂不活”,故而小小年纪,他便得了“魏不活”这个外号。据说,还有算命相士给他摸过骨,说他命犯煞星,必英年早逝。 结果,他如今都快三十岁了,照样活得好好的。人长得比牛还壮,拉着洋车从早到晚满街跑,连大气都不喘。所以,他一见着相士就骂大街,劝人们别信他们,都是骗人的。 见着魏不活,如同见了救星。 “魏二哥啊魏二哥,我的妈哎,可吓死我了。哎呀呀,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怎么了?真遇着鬼了呀?”魏不活关切地问。 “可不是么。菩萨保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双手合十,当街念开了经。 “别光念经呀,说说,咋回事呀,有我在这儿,你还个球呀?”魏不活是个大嗓门,说话瓮声瓮气,足见此人气力十足。 “等我先喘口气呀……呼……呼……” 喘了几口大气之后,白莲华总算感觉不那么心慌了。 “魏二哥,你看我这脸色儿咋样?” “不咋样。” “说得对。一大早,季老皮跟扁担常就说我脸色发灰,印堂发黑,我还不信,可这一天我几乎没开张,我就琢磨着是不是晦气上身了,于是我就去了吕祖堂,想求一道灵符,化解一下晦气。搭了不少药糖,好歹求了一道符。没想到灵力欠点儿火候,还是让我遇上不该遇见的东西了。我的命呀,这是咋着了……” “哼!”魏不活大咧咧说:“我常说求神不如求己,一道破纸,就能驱鬼辟邪,都是那些秃驴、牛鼻子们骗人的把戏。也就是你这种人信他,我他娘的偏就不信!” “您是您,我是我,我没您这么大块儿,我虚着呢。您可别这么 说,吕祖堂的灵符灵着呢。” “灵个屁!”魏不活把大脸蛋子一沉,“要是灵,你干嘛还害怕?” “对!”白莲华用力一拍自己的脑门,“小老道给我的时候,是叠着的,这东西必须展开了才有法力。嘿呦喂,瞧我这脑袋,让驴给踢了。” 说着话,赶紧伸手进怀里把那张叠得四四方方的黄表纸掏了出来。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将叠着的黄纸展开。 “咦!”白莲华傻了,“怎么黄纸里面还有黄纸?哦——我明白了,法不传六耳,灵符神奇,不能随意见光。” 想罢,又将黄纸展开。 “呀!怎么还有一层呀?” 甭磨叽了,赶紧着吧。 三层、四层、五层,终于见了真章。 是一张两寸来宽,手指头那么长的一张小黄纸。上面似乎有字,不仔细看,看不清楚。 放在眼前,仔细一看,看出名堂来了。 那是四个歪歪扭扭的字,写得是——药——糖——不——错。 “妈的!”白莲华愤而将灵符撕碎,“那孙子糊弄我!” “哼!”魏不活把大嘴岔子恨不能撇到天上去,“我说什么来着,秃驴、牛鼻子,没他娘的一个好鸟。说你,你还不服气,你就是傻巴,大傻巴,让人卖了,还给人数钱。” 一通数落,让白莲华红了脸。他不服,刚想骂几句街,突然背后有人喊他:“小白,我正找你呢,你一个人杵那儿干嘛呢?” 很熟悉的声音,是季老皮。 白莲华回头说:“跟魏二哥聊天呢?” “魏二哥?”季老皮边走边问,“哪个魏二哥?” “连你也跟我装大傻。”白莲华很是烦躁,“还有几个魏二哥,小杨庄拉洋车的魏二哥,外号魏不活。这么大个人就在这儿站着,你看不见呀。这不就是……” 转回头的白莲华傻了,面前空空荡荡,那有什么魏二哥。这家伙,跑得比兔子还快,前一眼还在,一眨眼就没影了。 这时候,季老皮已经到了跟前,一把抓住白莲华的手,说:“小白,嘛也别说,赶紧跟我走! “上哪儿去?”白莲华来了脾气,固执了起来。 “甭管,跟我走就是了。”季老皮冷着一张脸,非要拽走倔驴不可。 “不说清楚,我不走!我找魏二哥去,他说话我爱听。你撒手,别惹我发火。” 季老皮的脸色儿很不好看,带着急躁和不安,拽着白莲华的胳膊,就是不肯松开。 “小白,听我的话,快跟我走,别磨叽了,就当我求你。” “我偏不跟你走!”白莲华使劲挣开季老皮的手,“你有嘛事,就在这儿说。” “嗐……”季老皮叹了口气,抱起拳头,朝四外拜了拜,“魏二哥,对不住,我不该多管闲事,可小白是咱的朋友,您不能害他。你好好上路,高堂二老,我们哥们儿替您关照着,您放心走吧,别再有牵挂,你在阳世的苦日子已经到头了,下辈子投个好人家,不用再受苦受累,兄弟在这儿给您道喜了。二哥,好好上路,小心恶狗,切莫回头!” 话音刚过,平地陡然起了一阵阴风,只把个白莲华冷得浑身上下打寒噤! 第228章 戏言成真 待阴风散去之后,季老皮才对俩眼冒傻气的白莲华说:“走吧。” 白莲华老实了,不当倔驴了,跟着季老皮走了。 回到家后,用凉水洗了把脸,冷静了一会儿,问季老皮:“魏二哥咋没得,多会儿没得?” “今儿晌午。嗐……”季老皮叹了口气,“他拉着洋车过铁路,车轱辘卡住了,眼见了火车开了过来,他本想躲,却摔了个跟头,火车从他身上轧了过去,人成了两半儿,当时就断气了。他正当壮年,却这么横死了,他这也算英年早逝吧。当年那个相士的话,没想到应验在了今天。嗐……”说罢,又长长地叹了口气。 白莲华抖着手摸出烟盒,点了一颗烟,低头不语。 季老皮坐在一旁,唉声叹气,无话可说。 好半天,白莲华才语带颤音地说:“他晌午就走了,我岂不是见着……” 那个“鬼”字,他不敢说出口。 “他是横死的,有苦水,所以怨气重,魂灵儿迟迟不散。对了,你不早回家,在外面瞎逛荡嘛呀?” “别提了。嗐!”白莲华愤愤地将丢在地上的烟头碾烂,“我今天赚了个白板,一整天都没开张,快到傍黑的时候,我去了趟吕祖堂,想找老道求道符。结果灵符没求到,反叫小畜生涮了一把。我正往回走着,遇见个大姑娘,模样身段都不错,穿得老气横秋,我给她拿了些药糖,她给了我几个咸丰重宝。老皮,让你说,这是人么?”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季老皮没说话,拧着眉头,思忖片刻,问:“你在哪儿见到那个大姑娘的?” “稀里糊涂,说不好了。”白莲华很是懊恼的样子,“离着见到魏二哥的地方,差不多一里多地吧。” “哦——”季老皮舒展开眉头,“我知道她是谁了?” “谁?” “她是殷家的女儿,名叫绿琴。” “哪个殷家?” “卖字画、扇面的殷家,当家的名叫殷百里,那个绿琴是他的独生女。” 白莲华想了一想,说:“我倒是听说过殷百里这个人,那他女儿是什么时候死得?” “他女儿没死,活得好好的。你见到的是人,不是鬼。” “不是鬼?”白莲华反倒诧异了,“那她为嘛那身老气横秋的打扮,还用过去的老钱儿?” “她这里有毛病。”季老皮指着自己的脑袋说,“疯了好多年了,家里人怕她丢人现眼,关着她不让她出门,八成是偷跑出来的。” “这么年轻就疯了?”白莲华不禁同情道:“也太可惜了 。” “可不是么。嗐……”季老皮叹息道:“听说,是让小白脸儿骗了身子。那个小白脸儿偷完嘴后,拿了殷家的钱跑没了影,绿琴想不开,拿条绳子上了吊,被救下来后,脑子就糊涂了。嗐……”说罢,又是长长一声叹息。 白莲华斜眼晲着季老皮,没好气地问他:“你不会连疯婆子也惦记吧?” “她家要真能让她跟我,我倒是愿意照顾她一辈子。” “你也疯了吧?”白莲华的嗓门大了起来,“你不怕她疯起来,活活掐死你?要我说,你这人想媳妇想得魔怔了,见着女人就想要,赶哪天谁家的姑娘入了土,你刨出来弄回家当媳妇,还能省下彩礼钱,这多好。” “你小子不知道。”季老皮苦恼地说,“我答应过我爹,要带个媳妇到坟前给他老人家磕头。我爹入土都七八年了,可我一直没能随了他老人家这个心愿,我爹养我一辈子不容易,我不能当不孝子。” 白莲华不说话了,他有吴媚娘,而季老皮则仍是光杆儿一个,所以,他不能再多说什么;不然,会显得他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倒容易让季老皮误会他诚心挖苦人。 俩人谁也不说话,沉默了那么一会子,白莲华才又悲悯地问:“魏二哥的二老,没嘛事儿吧?” “白发人送黑发人,哪能没事儿呢。嗐……”季老皮很是无奈地叹着气,“老太太人已经傻了,还剩一口气儿,能不能扛得过去,还难说。老爷子倒是扛住了,就怕都是装出来的,一等大伙儿都散了,他八成也就颓了。我跟街坊们商量过了,这阵子大伙儿都多辛苦辛苦,替魏二哥照顾两位老人家一阵子。也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全看造化吧。” 白莲华听了季老皮的话,将兜里所有的钱全都掏了出来,又进了里屋,鼓捣了一阵子,拿出一把零钱来,放在桌子上,对季老皮说:“我就这么多,你拿去替我交给魏大伯,请他节哀顺变。” “你也得吃饭,多少留点儿。” “不了。我挣得出来。” 季老皮点点头,将零钱一张一张捋平,数清了之后,叠好,放进了兜里,问白莲华:“送路的时候,你还过去么?” “哼哼……”白莲华无奈地苦笑,“我都晦气缠身了,哪还敢过去。” “也好。”季老皮点了点头,“你安心在家歇着,魏家那边,有街坊们照应着,一切都会顺顺当当的。好了,我也该回去了,你早点儿睡。对了,你 明儿要是得空,就去趟娘娘庙求了签儿,问问吉凶,别不当回事儿。” “行。我明儿一早就去。你回去也早点儿歇着。” “得嘞。我走了。” “慢走吧。” 白莲华将季老皮送到院门外,看着季老皮的身影消失在夜幕当中之后,才无精打采地回身进了屋。 他一个人坐在屋里,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心里面惶惶不安,越回想越是感到惊怕。 等到半盒烟卷全都吧嗒干净了,他还是不敢去睡,双手抱着头,不住地唉声叹气。 他想起了三天前,跟魏不活见面的场景。 那天快到傍黑天的时候,他挑着桶柜走到鼓楼那块儿,碰见了在路边趴活儿的魏不活。俩人平时打闹管了,一见面就相互拿对方找乐儿。 正你一嘴,我一嘴,闹得正欢的时候,突然听到身边有人咯咯地笑,似乎是在看他俩的热闹。 扭脸一瞅,是个破衣烂衫、蓬头垢面的小个子,多大岁数,没能看清。 他跟魏不活都把那个小个子当成了要饭花子,所以谁也没有理会,俩人继续逗闷子。 而那个小个子,就那么一直在旁边站着,时不时咯咯傻笑,跟个大傻子似的。 闹着闹着,俩人没了好话。 他想起,魏不活说了一句:“你小子这阵子非倒大霉不可。” 而后,他回怼了一句:“你呀,不得好死,叫火车把你轧成两截。” 没想到,戏言竟然成真了。他晦气缠身,而魏不活则真得让火车轧成了两截。 刚才当着季老皮,他没敢把这件事情说出来,他觉着对不住魏不活,所以把攒下来娶吴媚娘的钱全都翻了出来,让季老皮交给魏不活的老爹,权当是他对魏不活的亏欠。 可怎么…… 怎么戏言会成真呢? 难道…… 难道那个小个子…… 对,对,对,他又想起来了,当时,他跟魏不活各自说了不该说的话之后,那个小个子跳着脚连连拍手,一边傻笑,一边咋呼:“好好好,一个倒霉,一个轧死,好玩儿,好玩儿,太好玩儿了……” 魏不活生了气,朝小个子吼了一嗓子,让他滚,不滚就揍他。 然后,小个子就拍着手,一蹦一跳地跑开了。 “妈的!” 他歇斯底里地骂了一声。 “啪!” 一声清脆的响声,他的巴掌拍在了自己的脸上。登时,半边脸红了一大片。 接着,他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哭得很伤心。 一边哭着,一边自责:“魏二哥,我对不起你,是我害死了你……” 第229章 辟邪神器 这一宵,白莲华几乎没敢合眼。而吴媚娘那里,他也没敢过去。 为嘛? 还不是因为他怕将自己身上的晦气传到老相好的身上。 白莲华虽然是个混子,但并不混账,多数时候,还是比较替别人着想的。 鸡叫了,东方鱼肚渐白。白莲华拖着一身疲倦,打了一盆凉水,将整张脸淹没在冰凉的水中,意图叫自己清醒一些。 将脸从洗脸盆中拔出来后,拿破毛巾胡乱擦了一把,便匆匆出了门,顾不得吃早点,径直奔了娘娘庙。他等不及要脱离晦气之海,他怕耽搁久了,他的小命也会不保。 来得太早,庙门没开。好巧不巧,遇上了熟人——隋老道。 赶紧打招呼:“隋二哥,您早呀。” 隋老道微微睁开耷拉着眼皮,看了看白莲华,“哼”了一声,没理他。 白莲华纳闷,这叫花子一样的臭道士发得哪门子脾气呀? 琢磨了琢磨味儿,明白过来咋回事。 马上改口说:“隋神仙,您早呀。” 隋老道的脸上立时多了笑模样,当即回话:“你也早呀?” 还不明白么,隋老道之所以不高兴,无外乎一个称呼。 他是修仙之人,早已脱离俗世,故此“隋二哥”这一称呼叫他厌恶,而一句“隋神仙”,却正说在他的心坎上,他又岂能不开心。 要说这何为隋老道,也真够神的。放着好好的木匠不当,非要当神仙,据说是跟他无意中得到一本康熙年间木刻本《奇门遁甲》有关。 自得到“天书”之后,他便弃了木匠的手艺,整天除了学法修仙,其余事情一概不管。他老婆受不了他,一赌气带了孩子改了嫁,没人在他耳边吵吵,他正好妥个清闲。 再到后来,脑子越发入了魔障,开始胡言乱语,说什么已经修成大法,能够折纸为马、撒豆成兵,在地上画个圈圈,就能把人困住。 大伙儿见他神经了,见了他就跟见着瘟神似的,赶紧躲得远远的,生怕瘟神画个圈圈,把自己困住。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有那么一天,他点了把火烧了自家的房子,而后来到娘娘庙,当了火工道,如今已经是第三个年头了。在这个三个年头了,他没洗过脸,没换过衣裳,蓬头垢面,形如乞丐,别人笑他邋遢,他笑别人无知。 用他的话来说,他这叫洒脱,抑或逍遥,身体发肤皆皮囊,鞋袜衣帽是累赘,唯有灵魂才是真,对于无用之物,又何苦太过在意呢? 客套几句之后,隋老道问白莲华来此所为何事? 白莲华不敢隐瞒,遂实话实话。 待听完之后,隋老道哈哈大笑。 白莲华问他,有什么可笑的? 隋老道说:“你 等凡人不修仙,故而邪祟到身边。” 白莲华说:“我跟您不一样,你想得开,我想不开。再说,我道行浅,与仙无缘,不似您,已经是活神仙了。” 隋老道听白莲华称他是活神仙,不免更加得意。说:“想要根除晦气,不让厄运缠身,这还不简单。” 白莲华一听这话,立时就问:“您有法子能帮我?” “你来看,这是嘛?”话音未落,隋老道的手里便多了一样东西。 白莲华仔细一瞧,是一把油渍麻花的木尺子。 隋老道问他:“知道这是什么吗?” “知道呀。”白莲华说,“尺子呀。” “呸!”隋老道正色道:“此乃量天尺!” 白莲华心说话,你就糊弄我吧,就这么个小玩意儿,能量天?糊弄鬼呢。 “怎么?”隋老道看出了白莲华的不屑,“你当我糊弄你呢?” 白莲华赶紧陪个笑脸:“不敢不敢,您是神仙,我是草民,哪有神仙糊弄草民的道理。您说得对,这是量天尺,织女量布用的,被牛郎偷偷带到凡间,落在了您的手里。” “呸!”隋老道的臭唾沫星子喷了白莲华一脸,“拿我找乐是不?” “我哪敢拿神仙找乐呀,借我俩胆儿我也不敢。”嘴上这么说,心里骂大街。 “哼!”隋老道把大嘴一撇,“听过说刘一手么?” “刘一手?”白莲华转了转眼珠儿,“听人说过,说是原先就在这娘娘庙住,练成了半仙之体,能耐大得没边儿,一次为咱津门除妖的时候,不幸遭了算计,升天成了仙。我说得没错吧?” “告诉你。”隋老道撇着大嘴说,“这把量天尺就是他老人家留下的法器。” “呀!”白莲华心头一凛,“真的呀?” “神仙不打诳语,骗你我是小王八。”隋老道洋洋得意地说着胡话。 “既然是半仙留下的法器,那么法力一定不小了。能不能让我看看呀?”说着话,白莲华将两只手托起,请隋老道将法器借他一观。 隋老道很是大方将油渍麻花的尺子放在白莲华的两个手掌上。 白莲华捧着尺子,仔细看了又看,看出名堂来了。 这把尺子与布店的尺子仅是外形相似,细节却大不相同。上面刻满蝇头小字,由于年代久远的缘故,很多字已经看不清楚,倒是能看清“天灾”、“天祸”、“天义”等几个较大的字。 白莲华越看,越觉着这东西有来头,也就越发认为隋老道的话是真话。 “神仙哥,这把尺子能帮到我?”他试探着问。 “哼哼……”隋老道很是得意地哼哼几声,“有此法器在身,邪魔妖祟不敢侵。” “那 我身上的晦气,是不是也能化解掉?” “那是自然!” “神仙哥,您大慈悲,把这法器赐给我吧?回头,我给您烧高香。” “不行!”隋老道直不楞登地说,“送给你不行,但可以借给你。” “行行行,”白莲华赶紧点头,“用完了立马还给您。” “你拿去用倒也不是不可以。可咱得把丑话说在前头,你不准转借给他人,更不能损坏或弄丢。我只借给你用三天,三天之后,你必须还给我。你要敢跟我耍滑,我可上门找你去。” “您放心。我贴身带着,谁也不给看,拿它当我爸爸一样爱护。三天之后,还是这个点儿,全须全尾地交到您手中。” “说话还得算数呀?” “算数。一定算数。对了,这破玩意儿怎么用呀?” “嘴巴放干净点儿!” “嗐!瞧我这张破嘴。这件法宝怎么用呀?” “随身带着即可!” “太好了。我还以为要用到什么法咒呢。神仙哥,那我先谢谢您了。” “行了,不跟你搭咯了,我该烧火去了。” “好好,您忙,您忙。” 隋老道刚迈出一步,突然回头,说:“切记,法器不可触碰秽物。” “明白,明白。您放心,上茅房的时候,我把它供在屋里。” 隋老道没再说话,扭头走开了。 白莲华将量天尺恭恭敬敬地揣在怀里,立马感觉精气神儿全回来了,心情不禁大好,迈开大步朝家走。 快到家门口的时候,他冷不丁站住了脚,嘀咕道:“那是谁呀?” 他看到,在他家的院墙外,有个人鬼鬼祟祟地朝院里探头探脑。他家的院墙不高,从外面垫着脚就能看到里面。 “莫非是贼?”转念一想,“不能够,我家没什么好偷的,贼懒得光顾。再说了,这可是大白天,贼胆子再大,也不敢大白天入户行窃。” 他端量着那人,那人似乎也在端量他。他看清楚了,那是个五十开外的老头,穿得挺干净,不太像穷鬼。 “嘿!”他大着嗓门问了一句:“你干嘛的?” 老头赶紧迎上来,不说自己是干嘛的,反倒问他:“你是卖药糖的?” “是呀。有事么?” “你姓白?” “对呀。姓白怎么了?” “姓白好哇。我找的就是姓白的。” “可我不认识你呀。你找我有嘛事儿么?” “你不认识我不要紧,咱从这会儿开始不就认识了么。备不住,咱还能成熟人呢。” “别介。我这人格色,不爱攀交情。您说吧,您找我到底有嘛事儿?” “好事!大大的好事!”老头嬉皮笑脸地说,“你呀,好运来了,有笔小财等着你呢!” 第230章 时来运转 白莲华呵呵一笑,说:“我知道你是干嘛的?” 老头一楞,忙笑着问:“那你说说,我是干嘛的呀?” “你呀,”白莲华撇一撇嘴,“你是算命的。” “呵呵呵……”老头笑出声来,“何以见得我是算命的?”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白莲华一脸不屑,“你别当我不知道你们这一行的套路,先不熟充熟,接着一通瞎白话,忽悠我上道儿。等我上了道儿,再慢慢儿把我兜里的钱忽悠到你兜里去。不怕告诉你,我呀,穷光蛋一个,没钱。你要吃药糖,我屋里倒是有,想吃多少吃多少,管够。” “说得好。”老头拍了个巴掌,“我就为你这药糖而来。” “嚯!”白莲华呲牙一笑,“真惦记上我这药糖了呀。您呀,哪凉快您哪儿呆着去,我忙,没工夫搭理您。”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小伙子,别这么说话呀。”老头反倒固执了起来,“我说你有一笔小财要发,你就真的一点儿都不信么?” “信!我信!”白莲华皮笑肉不笑,“我信您是天上的太白金星,下凡来到我这花果山,要请我上天做官。不好意思,我这儿庙小,容不下您这位大神仙。您呀,抬抬脚,往别处转悠转悠去。不送了,您慢走。” “哼!”老头来了脾气,冲白莲华吆喝道:“把你的手伸过来!” 白莲华白了老头一眼,没好气地说:“怎么着?要给我看手相呀?行啊,你要看,就给你看,不过么,我可没钱给你。” 说罢,将左手递了过去。 老头一把将他伸过来的手攥住。 白莲华一咧嘴,心说这老家伙的手劲儿挺大呀。 手心一凉,老头似乎往他手心里放了什么。 他赶紧缩回手来一看。立时傻了眼。 手心当中,分明是一块明晃晃的现洋。 是真的么?不会是做梦吧?赶紧将大洋放嘴里一咬,咬不动,不是铁片子。接着,朝大洋吹了一口气,搁耳朵边上一听。嘿!嗡嗡儿作响,是真货! “怎么。”老头把脸往下一耷拉,“我没骗你吧。” 白莲华反倒惶恐了,无功不受禄,自己嘛也没干,凭空得了这么一块现洋,这事儿实在蹊跷。 “老人家。”他的语气缓和了很多,“咱俩不认不识,您干嘛给我这个呀?” 老头说:“我看你长得俊呗。” 白莲华赶紧将粪门子夹紧,冲口而出:“我可不当小相公。” “揍性!”老头一挑眉头 ,“我也不好这一口。” “那您干嘛给我钱呀?”白莲华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了。 “不说了么,我要买你的药糖。” “啊……”白莲华张着大嘴,傻兮兮地问:“您要买多少呀?” “不多。”老头伸出一根手指头,“就一包。十块足矣。” “您赶紧拿回去吧。”白莲华把大洋塞回到老头的手里,“我没零钱找您。” “让你拿着,你就拿着!”老头又将大洋硬塞给了白莲华,“一块大洋,一包药糖,不用你找零。” “那我岂不是要供您一个月?” “胡说!谁让你供一个月了。”老头瞪着眼珠子,“一天一块大洋,一天一包药糖。只不过,要劳你送家里去,我没空过来取。” 白莲华彻底糊涂了,浑身上下,呼呼往外冒傻气,张大着嘴,变木头了。 “告诉你吧。”老头换了一副笑脸,“我是殷家的管家,姓姜,姜子牙的姜,你管我叫老姜就行。我家小姐,自吃了你的药糖后,人一下精神了很多。我家老爷疼孩子,所以打发我过来,跟你谈一笔小生意,你每天只管往老爷家里送药糖,一回一个大洋。这笔买卖,你觉着还算合适吧?” “合适,太合适了。”白莲华傻咧咧地说,“可一回就送一包,是不是少了点儿呀?” “这东西也不能当饭吃,纯属给小姐解闷儿用。让你送多少,你就送多少,送多了也是扔沟里,反倒糟践了东西。既然你答应了,这块大洋就算定金,待会儿你归置归置,把药糖送过去。南城殷家,你只管打听,就能找到家门。” “我能不能多讨教一句?” “要问只管问。” “殷家的当家人是不是殷百里老先生?” “南城姓殷的,又是大户的,可不就是我们老爷一家么。” “那您家那位小姐,是不是绿琴小姐呀?不好意思,我不该直呼小姐的名讳,您别见怪。” “没错。我家小姐正是绿琴。” 这一下,白莲华算是彻底明白了。傻姑娘那晚吃他的药糖吃上瘾来了,一准儿在家又哭又闹,殷家不缺钱,所以花钱买清静。 “钱我给你了,话也说清了,我也该回去了。你记好了,打今天起,每天一早,把药糖送过去。我在门房里候着你,我不说了么,咱俩准能成熟人。” “是是是,您说的是。刚才实在对不住,有什么言语不当之处,请您老多多担待。 ” “行!会说话。前途无量。” “还得仰仗您老多多抬举。” “行了。我走了。” “您慢走。我一会儿到府上拜见您。” “好。回见。” “回见,回见。” 卑躬屈膝,点头哈腰,目送殷家老姜的身影拐弯消失之后,白莲华乐得一蹦老高。 “哎呀!”他情不自禁地按着揣在怀里的量天尺,眼泪落了下来,“量天尺真是好宝贝,我的晦气全没了!一天一个大洋,二十天后,我不就有二十个大洋了,我不就能娶媚娘了,白莲华呀白莲华,你的好运气总算回去了!” …… 一个时辰后,刻意换了一身新棉袄棉裤的白莲华,左右手各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纸包,站在了殷家的高门楼前。他趑趄着,不敢踏上台阶。 “哟嚯,你来得还真快呀。” 是老姜的声音。 白莲华赶紧作揖:“姜爷好。” “叫什么姜爷,叫老姜,亲近。” “不敢不敢。您是前辈,我是晚辈,我不能没礼数。” “得嘞,你爱咋叫就咋叫。对了,我不是让你送一包就可以么,你拿这么多干嘛?” 白莲花呲牙一笑,恭恭敬敬地将拎在手里的纸包递了过去。 “没什么好买的,给您买了两包茶叶,您别嫌弃。” “嘿。”老姜乐了,“你小子够会来事儿呀。好吧,既然你拿来了,我再让你拿回去,倒显得是我见外了。不过咱可说好了,就这一回,下不为例。我在殷家不缺茶、不缺酒,老爷跟我不见外,有好东西必然有我一份儿,所以,我什么也不缺。下回你要再拿东西,我可给你扔出去。” “是是是,我都听您的。”白莲华一个劲儿作揖,而后才递上去一个小纸包,“这是给绿琴小姐的药糖,她说她爱吃酸甜味儿。” “好,好。”老姜将纸包接过去,“得嘞,东西你已经送到了,这儿没你的事儿了,你该干嘛就干嘛去吧。记好了,明儿一早,把药糖送过来,大洋已经给你预备好了。” “嘿哟喂,说钱不就远了么,绿琴小姐瞧得起我的手艺,是我的造化。” “少他妈跟我玩虚的,我最腻歪油嘴滑舌。” “是是是,我嘴碎,您多见谅。” “行了。走吧,殷家没饭管你。” “好好好,我这就走,回见了您老。” 说着,一溜小跑,没了影儿。 “呸!”老姜朝地上啐了口粘痰,“揍性!早晚有你哭的时候!” 第231章 乐以忘忧 老话说得好,人逢喜事精神爽。 今儿,白莲华特爽。 一想到要发财了,试问有几个不爽的。 “小白,吃了喜鹊屁了呀?干嘛嘴都合不上了?” 说话的是扁担常,这当儿正坐在扁担上抽着旱烟,笑眯眯地望着满面喜气的白莲华。 白莲华赶紧凑到跟前,脆生生喊了一声:“常哥。” 接着,又问:“今儿没瞧见老皮,他没出摊儿呀?” 扁担常说:“老皮在魏家忙活白事儿,今儿歇了。” 白莲华这才想起魏不活让火车轧成两截的惨事,不由得叹息了一声,但依旧压制不住脸上的喜悦。 扁担常问他:“你捡着金元宝了呀。” “没有。”白莲华呲牙笑着。 “嘿。”扁担常笑了,“没捡着金元宝,你干嘛乐成这样?” “虽说没捡着金元宝,但跟见着金元宝也差不多了。”由于心情大好的缘故,竟吹起了口哨来。 “咋回事?跟我念叨念叨呗。”扁担常有心要听乐子,所以要白莲华跟他说说为嘛乐成这个德性。 白莲华指着自己一张脸,问扁担常:“你看我脸色儿咋样?” 扁担常睁开眼皮,看了两眼,说:“真不错,有红似白的。” 白莲华又问:“还有那层灰蒙蒙么?” 扁担常摇摇头,说:“没了。” 白莲华再问:“印堂还黑么?” 扁担常又仔细看了看,说:“没了。” “真没了?” “嗯。真没了。” 白莲华哈哈笑了几声:“知道咋没得么?” 扁担常摇头:“不知道。” 白莲华拍了怕胸脯:“咱有法宝。” “法宝?”扁担常一皱眉,“嘛样的法宝?” 白莲华乐得合不拢嘴:“想看吗?” “想!”扁担常来了劲头,“太想了!” “得嘞。让你见识见识。”说着,白莲华伸手入怀,将油渍麻花的量天尺拽出一截来,请扁担常过目。 扁担常看过之后,说:“这不就是一把尺子么,有嘛名堂?” “名堂大着呢。”白莲华将量天尺揣好,“这叫量天尺,是刘半仙留下的宝贝。” “刘半仙?”扁担常问,“哪个刘半仙?” “外行了不是。”白莲华白了扁担常一眼,“原先住在娘娘庙的刘一手呗。” “是他呀……”扁担常挠着头皮,想了一想,“他过世好些年了,你这东西哪来的?” “什么叫东西。这叫法宝。法宝,懂么。” “行了,甭管是嘛,我就问你,这东西……” “法宝!” “行!法宝!我就问你,这法宝哪来的?” “从高人手里借得。” “哪位高人?” “隋神仙。” “隋神仙?”扁担常转着眼珠子想了想,没想起是谁来,“哪来的隋神仙?” “还能哪来的,娘娘庙的呗。” “嘿!”扁担常想起来了,“我当时哪路大仙呢,不就是隋老道吗。” “不许你这样说。”白莲华把脸一沉,“人家已经修成半仙之体了。” “呸!”扁担常啐口唾沫在地上,“那是个二百五,脑瓜子让驴给踢了,他的话你也信,这把尺子不定是他从哪儿捡的,他糊弄你呢。听我的,麻溜还给他,他神神叨叨的,你往后少跟他打交道,跟他处时间长了,准让他把你带沟里去。” “老常,你他妈的嘴巴最好放干净点儿。”白莲华急了眼,说话不那么 好听了,“我的事,你最好少管。你要闲得蛋疼,多挑几筲水去,少替别人操心,没人念你的好。” “嘿!”扁担常不高兴了,“我说小白,你小子吃了枪药了呀,干嘛这么说话呀,我看你小子皮子痒痒,想找人给你舒舒皮子呀。” 白莲华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说实在的,他真不敢跟扁担常动手,扁担常足足高过他两头,俩拳头赛俩大砂锅,一拳打在脸上,五官非挪位不可。 扁担常的拳头有多厉害,他可是亲眼看见过的。 记得那是大前年的初秋时节,几个洋毛子在海河边一块空地上“捣皮拳儿”,洋人管这玩意儿叫拳击。 老百姓好看新鲜事儿,于是围着看,权当看耍猴儿。 洋毛子都是牲口,喜怒无常,本来乐乐呵呵的,却突然瞪起了眼,很粗暴地从人群里生拉硬拽出几个小伙子,非要比划比划。 那几个小伙子也不含糊,比划就比划,谁怕谁呀。 结果,一个两,两个仨,全都让人揍成了乌眼儿青。 这下,洋毛子威风了,朝着大伙儿比手势,嗷嗷怪叫:“磕毛,磕毛……” 还不明白了,“磕毛”就要让大伙儿给他们这些洋毛子磕头。 呸!才不“磕毛”! 就在大伙儿臊眉耷眼地正准备散去的时候,有位高人现了身,扬言要以祖传的混元太极功,教训教训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洋杂碎。 但见此人,六十开外的年纪,不胖不瘦,不高不矮,梳分头,光嘴巴,身上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小白扇儿,他不扇屁股扇脸蛋儿。 有明眼人认了出来,这不正是鲁南大侠马活宝,不,马宝活吗! 想当年,老侠客以一套闪电五连拳打遍江湖无敌手,绿林道上的英雄好汉无不以结交马老先生为荣。真是:平生不识马宝活,便称英雄也白活。 本以为马老先生在家含饴弄孙,安享晚年,却没想到,竟于这落叶之秋,现眼在了,呸!现身在了津门大地上。 老先生以山东腔加河南调,诉说自己当年威风事迹的同时,不忘训斥洋人无礼。想不到,老人家竟然还能拽几句洋文,端的武林之中一奇人也。 洋人恼怒,蹦蹦跳跳,呼呼喝喝,要与马老先生斗输赢、论高低。 马老先生冷冷一笑,甩掉外衣,丢掉折扇,短衣襟、小打扮,紧衬利落,威风凛凛。 抱一抱拳,以示礼貌。随后,拉开架势,飞身上前。 只听得,“啪”一声脆响。 老先生仰面栽倒。直挺挺不肯起来。 好利落的倒地身法,直叫在场之人无不傻眼。有人暗自思量——这孙子怎么倒下的? 老先生端的一条人中之龙,陡然起身,洒脱一笑:“我大意了呀,没有闪。来,磕毛,再来。” “啪!”又是一声脆响。 老先生二次栽倒。 刚刚起身,又是“啪、啪”两声脆响。 老先生不愧为武林高手,连中四拳,居然还能活着。 轻轻松松捡起外衣与折扇,仰天哈哈一笑,遂说道:“洋人不讲武德,我希望你好自为之。虽然你打了我四拳,我一拳也没打到你,但你已经中了我的混元五毒功,不出三日,必死于非命。告辞!” 话音未落,人已无踪。人如其名,好个活宝。 完了!栽跟头了!津门爷们儿的脸上没光彩了,往后抬不起头 来了。 非也。扁担常挤出人群,要给父老乡亲争回脸面。 洋人一瞅,这汉子好大块头呀。不错,要打,就打这样的。 于是,拿出俩拳套,让扁担常戴上。 扁担常将拳套丢在地上,赤手空拳跟洋人比划。 结果,大获全胜。四五个洋毛子,脸上全都挂了彩,而扁担常轻轻松松,嘛事儿没有。 这一幕,可是白莲华亲眼看见过的。所以,在扁担常那两个砂锅一样的拳头面前,他不敢炸刺儿。 惹不起,还躲不起么。 白莲华“哼”了一声,不再理会扁担常,转身一溜小跑,混入人群当中。 回到家,蒙头睡了一大觉。醒来时,天色已经黑了。 他肚子咕咕叫,索性早早地来到陈老义的小酒馆儿,问陈老义有什么好东西能打牙祭。 陈老义说:“刚炖好了一锅牛蹄筋。” 白莲华说:“那就给我端上来吧。” 陈老义问:“一锅你都要?” 白莲华把钱先拍在桌子上:“怎么?怕我不给钱呀。” “嚯!”陈老义乐了,“发财了呀?” “谈不上发大财,马马虎虎,发了一笔小财。别磨叽了,有好东西都端上来,白爷今晚要开斋。” “得嘞。”陈老义把钱拿了起来,“你先坐着,我给你端锅子去。” “好好好,快去吧。”一边哼着曲儿,一边伸手从大锅里拿出一个酒壶,自斟自饮,乐得逍遥。 一会儿工夫,陈老义便将一个肉香扑鼻的铁锅摆在了桌上。 白莲华连筷子也不用,就跟八辈子没见过肉似的,伸手进锅抓起一大块,也不管烫不烫,呱唧呱唧大嚼了起来,顺嘴角往下淌油。 一口气吃了大半锅,这才终于舍得喘口气了。 “哎呀妈哎,味儿太地道了,多少年没吃过这么好的炖蹄筋儿了。陈掌柜好手艺,赶明儿再炖一锅,我还包圆儿。” “小白,好大口气呀。”陈老义笑着说,“怎么?今儿手气顺,多赢了几把?” “我戒赌了。”白莲华大言不惭地说,“往后我不再进宝局子了。” “呦!出息了呀,那可真要给你道喜了。”语气很虚,分明不信。 白莲华又怎会听不出来,嘿嘿一笑:“怎么?你不信呀?” “信,我信。”陈老义皮笑肉不笑,“我养了一条小巴狗,这几天把吃屎的毛病改了。你说,我能不信你戒毒了么。” “嘿呦喂,你可真坏。”白莲华不怒不恼,反倒乐呵呵地说:“我要攒钱娶吴媚娘,钱我得留住了。” “我听说,那个小寡妇跟你要二十个大洋。对吧?” “嗐!”白莲华咽下一口酒,“不是她要,她隔壁院儿,不还住着个瞎眼婆婆吗。是那瞎老婆子要,要不,她就不让吴媚娘改嫁。” “那你攒了多少了?” “一个也没攒下。不过么,再有二十几天,就能攒够了。” 陈老义皱起眉头:“你这话我听不大明白。” 白莲华说:“我交好运了。” “唷。”陈老义赶忙说,“那可得听听了。” “既然是熟人,我也不必瞒你。是这么回事儿,南城殷家你听说过吧?” 陈老义想一想,说:“卖字画、扇面的那个殷家吧?” “没错。”白莲华一拍大腿,“就是他家!” “真是他家呀?” 陈老义不知为何皱起了眉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第232章 不听良言 “陈掌柜,怎么了。干嘛眼神儿发直呀?” “没事,没事。”陈老义舒了一口气,笑一笑说:“你攀上殷家了?” “是殷家派人找得我。”白莲华洋洋得意道:“老殷家的闺女吃我的药糖吃上了瘾,吃不着,她就在家撒泼打滚,老殷头疼闺女,索性让管家老姜来找我,说好了每天我送一包药糖过去就有钱拿。一包药糖,一块大洋,这买卖,打着灯笼也找不着,嘿,没想到让我碰上了。哎呀,都是法宝帮了我呀……”一边得意着,一边滋滋喝着小酒,往日的穷气,这当儿竟荡然无存了。 陈老义沉了一会儿,说:“我可听说,殷家的女儿脑子不灵光,说难听点儿,是个傻子。” “她傻不傻,跟我有关系么,我只管每天送一包药糖过去,拿一块大洋回来。轻轻松松,何乐而不为。您受累,再给我拿壶酒。” 陈老义从热气腾腾的大锅里拿了一壶酒,放在桌上,说:“小白,有句话我不当说。” “没事,咱谁跟谁呀,有话你就直说,我不挑理。” “那好,有你这句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我总觉着,天底下没有这样的便宜事儿,越是便宜大,越是容易中圈套,你小伙子为人不错,我不想看你吃亏。” “陈掌柜,你说话为嘛跟那个扁担常一个样儿,干嘛非把好人想得那么坏呢?你这话,我不爱听,我一个穷哈哈,有什么好骗的,有什么值得人家骗的?!” “对。”陈老义笑着点了点头,“我也是多心了。你的事,你自己看着办,我不再多说了。对了,我刚刚听你说了一句法宝,我能不能问问,是什么样的法宝呀?” 有了醉意的白莲华,一听这话,立时乐了,拍了拍胸脯:“法宝就在我身上带着呢,想不想开开眼?” “你要舍得给我看,我还能不看呀。” “得嘞。就看一眼,多了不给看。”说着,敞开怀,把半截尺子露了出来,“看吧,这就是法宝。” “这是法宝?”陈老义哈着腰,眯着眼,看了又看,“这不就是一把尺子吗?” “见识浅了吧。”白莲华一翻白眼,“这叫量天尺,是娘娘庙的刘半仙留下来的,专门驱邪避凶。” “刘半仙?你说刘一手?” “对啊。不是他老人家,还能是谁。” “他都作古好些年了,你从哪儿得来的这个?” “隋神仙给我的。” “隋神仙?你说隋老道?” “对呀,就是他呀。” “嘿!这是谁说我舅舅的坏话呢?” 门帘一挑,进来一人。岁数不大,穿得很体面,像是富家子弟。 陈老义和白莲华同时扭脸看了过去。 “吆呵。”白莲华认出来人是谁了,“这不是袁三么。听说你小子发了财了。” 陈老义一见是袁三,脸上露出了和善的笑容:“三儿,这么晚了,你怎么过来了?” 袁三朝陈老义作个揖:“正好路过,过来看看您。今儿怎么就一位呀?” “怎么,就我一个不行呀?”白莲华斜着眼,一脸不可一世的样子。 “白二哥。”袁三抱一抱拳,“有阵子没见了,您挺好的?” “我不如你。”白莲华酸溜溜地说,“你如今是德公公的人了,混得风生水起,哥哥我比不了你,还得起早贪黑穷忙活。” 袁三咯咯一笑:“话不能 这么说,人都有走时运的时候,我也只不过是正好赶上了罢了。” “说得好。”陈老义笑着说,“人走时运马走膘,谁都有赶上好光景的时候。小白,你光说三儿呀,你不也走时运了么?” 白莲华爱听这样的话,笑得合不拢嘴。 袁三坐在白莲华的对面,对陈老义说:“二伯,借您一块宝地,我跟白二哥喝一盅。” “没得说。你俩坐会儿,我给你俩弄点儿好吃的。” “哼!”白莲华一撇嘴,“三儿来了,就有好吃的,我来了,就一锅蹄筋,你偏心呀。” “我跟他爸爸有交情,是过命的兄弟。你爸爸跟我没交情,给你吃蹄筋就不错了,正该什么也不给你吃。” “得嘞。您说得都有理,快着吧,我倒是看看你能鼓捣出什么山珍海味来。” 陈老义不理他,进了小屋,不一会儿拿出一个小瓷盆来,放在炉子上加热。 袁三问白莲花:“我刚进门的时候,听你说我老舅,怎么着,我老舅得罪你了?” “我想起了。”白莲华一拍大腿,“隋神仙是你亲舅舅。我可得说说你小子了,你小子如今发了财,怎么着也该帮帮你舅舅才对,好歹他和你妈是亲姐弟,你不能不管他。” “哼哼……”袁三撇嘴冷笑着,“他是神仙,哪用得着我管。” 陈老义接茬说:“人家家里的事,轮不着外人管。” 白莲华不爱听,翻着白眼,没好气地说:“看不惯的,我就要管。隋神仙是好人,要不,也不能把法宝借给我。” “法宝?”袁三乐了,“我老舅还有法宝呢?亮出来给我瞧瞧呗。” “嘁。”白莲华一撇嘴,“亮出来怕吓着你。” 话是这么说,可还是为了显摆,将那条量天尺亮了出来。 袁三手快,一把将量天尺从他怀里拽了出来。 “我当什么好宝贝,原来是这么个破玩意儿呀。这东西我见过,他平时拿这个当痒痒挠。他的东西你也敢拿,你真不嫌脏。” “你还给我。没了法宝,我浑身不自在。” 他想要,袁三偏不给他。 “一根破尺子,也就你当宝贝,白给我,我都不要。陈二伯,您要不要?” “要。我要。”陈老义笑着说,“正好用来当劈柴。” “得嘞。给您吧。”说着,将量天尺递向了陈老义。 白莲华眼疾手快,一把夺了回来,赶紧揣进怀里,生怕再被夺走似的。 袁三嘎嘎坏笑:“瞧把你吓得,谁稀罕呢。” “我稀罕。”白莲华不服气地说,“有它我才能走时运。” “说说,在哪儿发财了?”袁三晃着脑袋,没正形地问着。 “他攀上南城殷家了。”陈老义说,“一天一包药糖,一天一块大洋。这好事,愣是让他给赶上了。” 这番话让白莲华乐得满脸飞眉毛,嘴巴张开合不拢。 “嘿呦喂。”袁三挑了挑大拇指,“白二哥好本事呀?” “嗐。”白莲华得意地说,“谈不上本事,不过是隋神仙给我的量天尺帮我交上好运罢了。” “的确是好运。”袁三笑着说,“过阵子,兴许就能喝你的喜酒了。” “三儿,你小子真机灵。来,咱先走一个。哥哥先干为敬。”白莲华将酒盅端起,一仰脖,酒盅里一滴不剩。 袁三同样一饮而尽,笑呵呵地说:“虽说那女的多少有点儿毛病 ,可好歹长得不赖。” 白莲华眼珠子一下亮了,忙问:“你见过了?” “见过呀。”袁三说,“我要饭的那会子,去她家要过饭。” “也是,媚娘虽说是个寡妇,可人真是不赖。”白莲华脸上显出了欣慰神色。 “媚娘?”袁三愣住了,“哪个媚娘?” “嘿。”白莲华呲牙一笑,“你小子糊弄我呀,你刚刚不说见过么,怎么这会儿又不认识了?” “我没说见过什么媚娘,我说得是老殷家的傻姑娘。” 白莲华刚含在嘴里的一口酒一下就喷了出来:“你是说,我要跟殷家的傻姑娘成亲?” “可不是么,要不,人家干嘛买你的药糖,还一天给你一块大洋。” “呸呸呸!”白莲华一连往地上啐了好几口唾沫,“我好好的一个人,混得再不济,也不能娶个傻子当老婆。” “行了,行了。”陈老义将冒着热气的瓷瓶端上桌,对袁三说:“小白的事,我别管,你也别管,让他自己看着办。” “得嘞。”袁三耸了耸肩头,“不管,不管,我不管。嘿,真香,什么肉?” “香肉。”陈老义笑着说。 “呦喂。狗肉滚三滚,神仙站不稳。这是好东西呀,我可算赶上了。”袁三不管旁人,伸手抓起一大块肉,大口啃了起来,“香,香,真香呀。待会儿我带一块走,让老崴也尝尝。” 陈老义看着袁三吃得香,脸上露出了欣慰。 白莲华听说是狗肉,害怕抢不到似的,抓起来就啃。 还剩下两块的时候,袁三一把将瓷盆夺过来,对白莲华说:“不准吃了,我还要给老崴带回去。” 白莲华先前吃了大半锅蹄筋,再加上啃了几块狗肉,打起了饱嗝,已经吃不下去了。 袁三将瓷盆递给陈老义,让他放好了。接着,喝了口酒,漱了漱口,对白莲华说:“白二哥,问你点儿事。” “嘛事儿?” “你知道老殷家以前的事儿么?” “不知道。”白莲华摇头,“也不想知道。他家的事,跟我没关系,我懒得打听。” “我可听说,殷家的闺女是被活活吓疯的。” “我管她怎么疯的呢。她又不是我老婆。疯也好,死也罢,跟我无关。” “三儿,”陈老义说,“别吓唬小白了,他都说了不爱听了,你何必还说。” “好吧。”袁三呼出一口气,“不说了,不说了,天不早了,我该走了。白二哥,回见了您呐。” “回见,回见。天黑,慢着点儿走。” 袁三站起身,从腰里摸出两个大洋,硬塞给陈老义:“您留着买包茶叶。” 陈老义死活不肯要,袁三死活非要他要。 陈老义不得已,只好收下,说:“就当你存我这儿的,我不花,都给你存着。” 袁三一笑:“我现在不缺这个,您该花就花,留着也不下崽儿。我先走了,您忙着吧。” 说着,端起瓷盆,撩开门帘,走了出去。 白莲华见袁三走了,他也站了起来,打了个饱嗝,说:“我也该走了。我那小媚娘,苦苦等着我呢……”说着,淫笑了起来。 “嗯。”陈老义面无表情地说,“慢走吧。” 白莲华踉踉跄跄地走了出去,外面传来他高一声、低一声的唱曲儿声。 “嗐……”陈老义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好良言难劝该死鬼,没辙呀……” 第233章 美人赠衣 砂锅胡同,小寡妇的屋里,白莲华嬉皮笑脸地跪在搓板上,求老相好原谅他昨晚的爽约。他说并非他不想来,而是害怕将晦气带过来。他还把揣在怀里捂热乎了的量天尺拿出来给吴媚娘看,并说有了这件法宝之后,他的晦气才得以化解,他也才敢过来。 吴媚娘噗嗤一乐,发下口谕,准他起来。 白莲华像只猴子似的,蹦起来后,抱住吴媚娘,在其香腮上“啪”了一下,而后挠吴媚娘胳肢窝里痒痒肉。 吴媚娘受不了,一把将他推开,骂他不正经。 白莲华呲着牙说:“再过二十天,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不正经了。” 吴媚娘听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问他说的什么胡话。 白莲华抓住吴媚娘的手,用力一拽,将其搂紧,在其耳边说:“我发财了。” “呸!”吴媚娘朝他脸上吐了些口水,“又想糊弄我。” “真的。我发誓,我要糊弄你,就让我过河的时候辙河里淹死。” “不准胡说。”吴媚娘抬手在他脸上打了一下,命令道:“快啐口唾沫。” 啐口唾沫,意味着说了不算。吴媚娘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女人,她才舍不得老相好有事。 白莲华很是固执,非但没把唾沫吐出来,反倒咽进了肚子里。 “我说得是实话,干嘛啐唾沫。” 他都这么说了,吴媚娘焉能不信他的话。问他,究竟咋回事?为嘛这么容易就能赚到二十个大洋? 白莲华将吴媚娘抱到炕沿上坐好,将殷家每天以一块大洋买他一包药糖的前前后后说给吴媚娘听。 吴媚娘听了之后,满面疑惑,她不大相信天底下会有这么好的事情,她嘱咐道:“你可得多长个心眼儿,别让人糊弄了。” 白莲华还是那句话:“我一个穷光蛋,他能糊弄我什么呀?”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吴媚娘思忖片刻,认为白莲华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也就她能看上这么一个油嘴滑舌的穷小子,别人谁稀罕呀。老人们常说,贫穷是张护身符,越穷越没人惦记。有这张护身符在身上,她的老相好不会有事的。 白莲华好似一条泥鳅,滋溜一下钻进了被窝,将催着媚娘快进来。 媚娘面露尴尬,笑了一笑,说:“我来事儿了。” 白莲华立时黑了脸,很是烦躁地抱怨:“早不来,晚不来,偏赶上我正交好运的时候 来,妈的,来得可真是时候。” 吴媚娘一脸无辜,委屈地说:“这也不能怨我呀,我也不想呀,我想拦着也拦不住呀。” 突然,脸色一变,说声“坏事”,裤子和手上红了一片。 白莲华非但不表示关心,反倒幸灾乐祸似的地嘟哝一句:“活该!” 吴媚娘本来心情挺好,让他这句“活该”给气得冒了火,伸手抓起放在炕沿上的那根油渍麻花的破尺子,朝着白莲华的头上乱打。 白莲华担心“法宝”有损,强横地夺了下来,觉着手上黏黏糊糊,方知量天尺上沾了污血。 吴媚娘受了委屈,蹲在地上,嘤嘤地哭了起来。 白莲华也不知道哪来的火气,腾地从炕上蹦下来,一边穿着衣裳一边数落:“哭哭哭,就知道哭,你那倒霉男人咽气的时候,都没见你这样哭过,你这是诚心让我不顺心呀,好好好,你哭吧,哭个够,哭死你……” 提上鞋跟,大步走到门口,用力将门拽开,狠狠地撞上,丢下吴媚娘一人在屋里哭泣。 出了砂锅胡同,仍旧气呼呼的白莲华本想回陈老义的小酒馆儿继续喝酒,可又不想被穷哥们儿拿他这张气得通红的脸找乐,索性回到家,蒙起头来睡大觉。 这一宵,纯属穷折腾,翻来覆去睡不着,好不容易捱到天亮,烦躁地穿鞋下地,胡乱洗了一把脸,拿了一包药糖,出自家院门,奔南城殷家的高门楼。 真是巧了,刚来到殷家的高门楼前面,就看见了管家老姜开院门走了出来。 俩人打个对眼儿,相互问候了早安之后,白莲华将药糖恭恭敬敬地递过去,老姜则从兜里摸出一个大洋塞进白莲华的手里。 白莲华卑躬屈膝地道过谢之后,转身刚要走,却又被老姜给喊住了。 老姜说:“昨儿我家小姐吃了你的药糖,很是高兴,特让我送些东西给你。你就在这儿等着,我进去拿给你。”说罢,转身就要上台阶。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姜爷,您老稍停一步。”白莲华赶紧喊住了老姜。 老姜站住脚,回头问他:“怎么了?” 白莲华呲着牙,很是不好意思地说:“我都拿了您家的钱了,哪能再要您家的东西呢,我不是那种占便宜没够的人,那些东西您老留着用吧。” 他说得是真心话,用一包不值钱的药糖,换人家这么多好处,不 免问心有愧。 老姜把脸皮往下一耷拉,没好气地说:“怎么?嫌殷家的东西配不上你的身份么?” “哎呀!”白莲华赶紧摆手,“不不不,我哪敢呀,我不就是觉着受了您家太多恩惠,这心里不落忍么。” “少他妈来这一套。”老姜凶巴巴地说,“给你,你就拿着,哪来这么多弯弯绕儿。殷家每年开粥厂,舍棉衣,没少周济叫花子,不差你一个。我可跟你说,你要是让我家小姐不高兴,那就是让我家老爷不高兴,我家老爷要不高兴了,你的好事儿就要黄了。傻巴,懂么?!” 您听听,这话多难听呀,把白莲华当要饭的花子打发。 白莲华连连赔笑着点头:“懂,懂,我懂,我都懂……” “懂了,就在这儿站着!” “唉唉。我就在这儿站着。我哪也不去。” “哼!”老姜咧了他一眼,转身上了台阶。 “嗐……”白莲华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赚人家的钱太不容易,人家把他当一条狗,他还得不停地摇尾巴,不然他就没有肉骨头可吃。穷人想要尊严,嗐……难呀…… 不大会儿工夫,老姜拎着一个大包袱走了出来。没等走到跟前,便将包袱抛给了白莲华。 “拿回家再看。都是好东西。明儿再过来的时候,你知道该怎么做。” 不等白莲华说话,老姜便进了高门楼,撂下满脸傻气的白莲华一个人杵在门口干瞪眼儿。 白莲华哪儿也没去,背着包袱回了家,他迫不及待想要看看包袱里面都是些什么好东西。 将包袱皮揭开,露出真容。竟然是一件翻毛大衣,一顶皮帽子,还有一双内衬绒毛的马靴。 “我的妈哎……”白莲华看傻了眼,“这得多少钱呀?……” 他说得没错,就拿那件皮毛滑溜溜的大衣来说,没有一百个大洋绝对拿不下来。他虽然不大懂行,但也能看出,这绝非估衣街的旧货,而是还没上身儿的新货。 “嗐……”他哽咽了,“有钱真他妈好,想买嘛就买嘛,我到多会儿才能过上有钱人的日子啊……” 他今天就要当一回有钱人,确切而言,他要装一回有钱人。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他对着破镜子一丝不苟地刮干净脸皮,穿上擦得冒亮光的马靴,戴上皮帽子,再把那件价格不菲的皮大衣穿上。 对镜自赏——真他娘的威风! 第234章 便宜是当 走在街头的白莲华,心里只装着俩字,那便是——得意。 为嘛? 还不是因为别人都怕了他。 甭管是做小买卖的,还是拉洋车的,抑或单单只是走路的,见着身穿皮裘的有钱大爷,谁不得躲着点儿走,万一溅个泥点子在有钱大爷的皮裘之上,扒了你的皮你也赔不起。就连十字路口站岗的副爷,见了穿皮裘的,也得赶紧敬礼。 做有钱人的感觉,真他娘的好哇。 越走,白莲华的腰杆儿越直溜,脖子也敢仰起来了,脸上的笑容自然也就更灿烂了。 “呦呵。”他看见熟人了,“那不是臭扁担么?” 以往跟他平起平坐的扁担常,这当儿在他的眼里,已经矮了他三头,扁担常成了臭扁担。 “站住!” 快要走到跟前的时候,他冲挑着两个特大号铁皮桶,脚步匆匆的扁担常吼了一嗓子。 扁担常赶紧刹住脚,陪着笑脸说:“这位二爷,您老有事么?” “哼!”白莲华擤了擤鼻子,“睁大你的狗眼看看爷是谁!” 扁担常个子高,看人得弯腰,看了一眼,认出来了,同样“哼”了一声。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狗熊穿袍子,也是个人了。”他说了这么一句不中听的话。 白莲华非但没有恼怒,反倒乐了:“怎么?你眼热呀?” “揍性。”扁担常直起腰杆子,“王八蛋才眼热。” 说完,迈步就要走。 “站住!” 白莲华不准他走。 “干嘛?”扁担常站住脚,大着嗓门说:“要买水,去水铺,我只管挑水,不管收钱。” 白莲华呲着小白牙,嘿嘿一笑:“别急着走呀,唠两句呗。” “哼!”扁担常不带好气地说:“咱是穷哈哈,您是大阔爷,您跟我唠嗑,不怕掉了您的身价么?” “干嘛这样说话呀,过去我跟你一样,不也是穷哈哈么。” 扁担常本不想搭理他,但还是将扁担从肩头放下,从腰间拽出旱烟杆儿,将烟锅塞进烟荷包,装满一锅老叶子,点着之后,吧嗒吧嗒地抽了起来。 而白莲华则从大衣口袋里摸出一盒表皮精美的洋烟卷儿,抽出一根儿,递到扁担常的眼前:“尝尝这个,英国货,好不容易才买到的。” 扁担常眨了眨眼皮,白了他一眼,吐 出一口浓烟,爱搭不理地说:“不对味儿,抽不惯,你自个儿留着慢慢儿抽吧。” “嘿!”白莲华挑了挑眉梢,“真不给面子。得嘞,我不逼你,你抽你的老叶子,我抽我的英国货,这人呀,各有所好,强求不得……” 说罢,掏出一个白铜的打火机,很是清脆地“哒”了一声,小火苗一下冒了出来,很是潇洒地将英国货点着,满面得意地吧嗒了起来。 “老常,知道这是什么么?”他把打火机亮给扁担常,诚心为显摆。 扁担常只看了一眼,便说:“不就是自来火,有嘛了不起。” “嘁。”白莲华嘴角一撇,“我还以为你是外行呢,原来你见过呀。想不想要?想要,我就给你了。” “你自个儿留着吧,我用不惯这个。” “呸!穷气。” “哼!揍性。” 俩人各自抽着各自的烟,谁也不跟谁说话。 “我说,你俩这是怎么了?吵架了呀?” 是季老皮的声音。 俩人几乎同一时间抬起了头。 “老皮,来得正好。”白莲华将洋烟盒递过去,“来一根儿,英国货。”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季老皮笑着摆摆手:“我不抽烟。再好我也抽不出好来。你留着慢慢儿抽吧。” 扁担常问:“魏家的事儿利索了么?” “嗯。”季老皮点点头,“利索了。两位老人也想开了,日子总还是要过的,是吧?” “可不是么。”扁担常说,“死人倒是解脱了,活人还得活着遭罪,可再怎么遭罪,日子还得过。不像有的人,赖狗长毛,开始摇了。” 这话分明是说给白莲华听的。白莲华又怎会听不出来了。但他没有生气,仍旧一脸得意。 “哎呦……啧啧啧……”季老皮看着白莲华这身打扮,不住地咂舌,“真不赖,真不赖呀,攀上有钱人,就是好呀……” “咦!”白莲花忙问,“你知道咋回事了?” “知道呀。”季老皮不加否认,“你不是攀上南城的殷家了么。” 白莲华忙问:“你咋知道的?” 季老皮说:“昨晚上路过陈老义的酒馆儿,以为你在里面,所以我就进去打了一逛。结果陈老义说你早走了,我就坐下跟陈老义还有几个穷哥们儿聊了会儿天,陈老义说你如 今不比从前了,阔气了,摇了。我问他咋回事,他说你跟南城殷家挂上了钩,往后只管往殷家送一包药糖,就有一个大洋可拿。我还以为他说笑话,今儿见了你这身打扮儿,让我不得不信了。” “他娘的,这个陈老义,怎么逮谁跟谁说呀。” 说这个话的时候,白莲华脸上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他,看似埋怨陈老义,实则感激陈老义让他在穷哥们儿面前露了脸。 “哼!”扁担常不揣冒昧地给白莲华“上眼药儿”,“老话说得好,便宜就是当。你当你占了大便宜,人家当你是傻帽。你知道不知道,殷家闹过鬼,他家不太平,你老往他家跑,早晚要倒霉!” “姓常的。”白莲华瞪了眼,“把嘴巴放干净点儿,少满嘴喷粪。殷家闹鬼也好,闹妖也罢,跟我没关系,我连他家的门都不进,就在门口把东西递进去,我倒什么霉?再说了,我有法宝在手,什么霉运晦气统统一扫光!” “法宝……哼哼……”扁担常冷笑,“一块破木头片子罢了,也就是你当法宝。” 白莲华急了眼,刚要骂大街,大衣袖子被季老皮拽了一下。 “轻点儿,拽坏了,你赔得起么?” 季老皮的好心换来埋怨,但他并不懊恼,而是和颜悦色地说:“老常的话,我觉着在理。也许你没听说过,殷家的确不太平,这事儿外人知道的不多,我也是听老常念叨过。” 季老皮是个老实人,说话从来不玩儿虚的。 白莲华冷静了下来,换成和气的语气,说:“咋回事呀?能不能跟我也念叨念叨呀?我虽然不怕,但我还是想听听。” 季老皮看着扁担常,说:“要不就跟小白说说吧,也为让他多长个心眼儿。” “我说了,他也得信才行呀。”扁担常说话没好气。 “信信信,”白莲华一呲小白牙,“我信,我全信。老常哥,跟兄弟说说呗。” 见白莲华说了软话,扁担常也就没有不说的理由了。 “说说也行,听完之后,你别到外面瞎惹惹就行。” “放心。”白莲华拍了怕嘴唇,“我这人口风最紧,绝对不跟别人瞎叨叨。” “好!那我可就要说了呀,你把耳朵竖起来,仔细听好了!” 第235章 井中男尸 白莲华倒是很听话,赶紧把耳朵竖起来,要听扁担常往下怎么说。 扁担常清了清嗓子,说道:“说起这件事情,我也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好像是去年,又似乎是前年,反正甭管哪年了,知道有这么一档子事儿也就行了。 那天早起,我挨家挨户去送水。本来,南城那边不归我送,赶巧那几天往那边送水的伙计崴了脚,而我又想多赚几个,所以,我把他的差事揽了过来。 我记得那天我刚给一户人家把水瓮倒满,挑着空桶没走出多远,就让一个小叫花子把我给拦住了。我记得他好像是姓袁,虎头虎脑,挺机灵的。” 白莲华赶紧接过话茬:“那就是袁三了。” “对!”扁担常点一点头,“就是那小子。他问我,想不想发笔小财。我说好哇。我问他,让我干嘛?他让我拿我这条长扁担,从井里勾一个死人出来。 我说这活儿我不干,我的扁担不占晦气。他说只要干了,就有一块大洋可拿。我一听干这么点儿小活,就有一块大洋可拿,也就答应了他。 于是乎,我跟着他拐了个弯儿,进了一个大宅门。也就是殷家。 殷家的老管家跟我说,他家后院有一眼水井,井里面有具死尸,只要我能勾上来,当时就给我一块大洋。但他有言在先,这件事情最好不要传出去。 我就是一个干苦力的,谁给钱就给谁干活,多余的话,我不爱瞎叨叨。老管家就是看我实在,所以,他才用我。 跟他到了后院,他指着一块石板说,死尸就在里面,问我有没有把握把死尸捞上来。我说试试看,于是跟那个叫袁三的小花子把石板搬开,接着,我把扁担伸进去试了试深浅。 整条扁担都伸下去了,才听到水音儿,说明那眼井是深井。我当时就纳闷了,为嘛有人跳井后不赶紧打捞,偏偏弄块石板压住井口呢?这不是诚心不叫里面的人出来么? 殷家的老管家让我少管闲事,只管把死尸打捞上来,然后就没有我的事儿了。 我一想也对,人家的事跟我无关,我只管拿钱办事,别的一概不问。说句实在的,真没少费劲,才终于把死尸勾上来。” 白莲华赶紧插嘴问:“男的女的?” “男的。”扁担常说,“是个小伙子,多说了也就二十岁。别看已经死了,但模样照样看得清楚,是个俊俏后生。嗐……”扁担常叹了口气,“死得太惨了。手脚用铁丝绑着,脖子上锁着一挂铁链子,我揪他头发把他从井里拎出来的时候,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在头囟的位置,好像是根钉子。” “我的天呀。”白莲华一脸惊诧,“这不是被人害死的么?” “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不能胡说,殷家的老管家也警告过我,不准我到外面瞎说。我拿了钱,立马走人了。剩下的事儿,我就不知道了。” “那你是怎么知道殷家闹 鬼的?”白莲华一脸雾水,“你又是从哪儿知道的?” 扁担常说:“袁三跟我说的。” 白莲华问:“他怎么说的?” 扁担常说:“那几天,我心里面一直跟堵了块石头似的,别别扭扭,很不好受。总觉着那个从井里被我勾上来的小伙子有冤屈无处诉。赶巧,我碰见了袁三,于是把他拽到一边儿,让他跟我说说,他是怎么跟殷家搭上伙的,那个井里的死尸究竟是什么人? 那小子是个轴脾气,起初死活不肯说,禁不住我连哄带吓唬,他末了还是跟我说了实话。 他说,他也是稀里糊涂让殷家的老管家给拽进院里的。他只想到大宅门讨口吃的,让人硬生生给拽到了里面,本以为人家要揍他,没想到给了他一只肥烧鸡,让他可劲儿吃。 他吃美了之后,问人家让他干什么活。老管家跟他说,他只要帮着把从井里捞一具死尸出来,就给他钱花,还给他吃的喝的。他是花子,不嫌晦气,听说有好处可拿,立马答应下来。然后,他就被带到一个小房子里关了起来。” “关了起来?”白莲华不解,“难不成是怕他跑了?” “八成是吧。”扁担常说,“他就说他被关了起来,屋里有沏好的茶水,还有一些小点心。” “待遇看起来不错呀。”白莲华更是不解,“干嘛对他这么好?” “不知道。”扁担常说,“反正关了他整整一宿,转天不等天亮,老管家把他放了出来,让他出门去找我。” “找你?”白莲华更觉着稀奇了,“难不成,殷家的人知道你准会经过他家?” “我也纳闷。”扁担常拧着眉头,“据袁三说,他刚出门,就撞见了我,然后就把我领到了殷家。后面的事儿,我刚才已经说了,我跟着袁三进了殷家,到了后院,捞出了死尸,就没我什么事儿了。我走了,袁三却没能走得了。他说他刚要走,就被殷百里给拦下了。” “呀!”白莲华忙问,“是殷家的当家人殷百里拦下了他呀?” “反正袁三就是这么说得,至于他说得是不是实话,我就不知道了。他说殷百里拦下他后,问他肚子饿不饿?他说还行,不算饿。 怪就怪在,他明明说了不怎么饿,而殷百里却偏偏要他吃东西。好像他不吃,就是多大罪过似的。 既然人家管饭,他索性敞开了吃。但就在喝下一杯水酒之后,便开始神志不清,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他听到窗户外面有人说话。他听出,其中一个是老管家的声音,另一个似乎是殷百里。 他听那个似乎是殷百里的声音说,只要过了今天,咱家就清净了,不会再有邪鬼闹腾了。 接着,便是老管家的声音,说什么只要让小叫花子背着死鬼,绕着小姐的屋转三圈,我再把那些符咒化了,邪气就散了。 而后,又听那个好似殷百里的声 音说,那根钉子要不要拔下来。 老管家说,不能拔,那根钉子倘若被拔下来,麻烦可就大了。还说,您什么都甭管了,我处理就是了。 俩人又嘀咕了一会子,然后把门打开,让袁三出去。 袁三自己说,他当时魂儿就跟让人用根绳子牵着似的,身不由己地往外走。一直来到那具从井里勾出来的死尸旁,老管家让他把尸体背起来。 他不愿意背,但是手脚不听使唤。把死尸背起来后,老管家拿出一个梨瓜大小的铜铃铛,走在前面,一面晃着铃铛,一边呜哩呜喇的也不知道念叨了些什么,他傻傻地跟着走,想走慢一步都不行,两条腿就好像不是他的一样,人家停,他也停;人家走,他就跟着走。 走到一个小屋前,老管家在前面摇铃、念咒,他则跟着转圈圈。转了三圈,本来蓝天大日头,一眨眼便阴沉了下来。老管家似乎很慌张的样子,吆喝一声,让他放下死尸,然后从他背后撕下一张符咒来,让他赶紧滚蛋,从今往后不准往殷家的门前靠,不然打断他的狗腿。 他撒丫子就跑,光听后面说什么坏事了,坏事了,但不敢回头看,一口气跑了出去。躲起来饿了两天,见没有什么动静,才敢又跑出来要饭,结果让我给逮着了。” 扁担常把话说完了,自顾自地吧嗒起了旱烟。 白莲华自言自语:“怪不得昨晚见着袁三的时候,他好像有话要跟我说,原来他是想告诉我这些事儿呀……” “小白,”季老皮问:“你念叨什么呢?” “没事,没事。”白莲华赶紧说:“我就是心里面犯嘀咕。” 季老皮又问:“你惦着怎么办?” 白莲华没有回答,他听得出来,季老皮是问他,还要不要跟殷家来往。 他本想说不再来往了,但一想到自己攀上了殷家,就会有好日子过,就会有大洋娶吴媚娘,就会有好衣裳好帽子好靴子,说不定哪天殷家还能给他一条金子。那样的话,他不就是平地一声雷,陡然而富了么…… “没事,没事,二位哥哥放心,一准儿没事。”他咬着后槽牙,挤出笑容来说:“我办事有根,绝对不会出格。你们呀,就盼着我把好日子过起来,到时候我天天请你们喝酒。” 傻笑几声后,又说:“我刚想起来,我还有事儿,我先走了。二位哥哥,回见。” 说完,转身就走。脚步匆匆,生怕走慢了被扁担常那条长扁担的钩子勾住了似的。 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季老皮问扁担常:“你说小白会不会出事?” “说不好呀。”扁担常摇了摇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他造化吧。他的事,咱管不了。再说直白点儿,咱也管不着。随他去吧,万一他发了财,不还能帮衬咱这帮穷哥们儿一把吗。” “说得是呀……”季老皮长吁了一口气,“希望他这回平安无事吧……” 第236章 财色双收 一大早,就来到殷家高门楼前的白莲华,身穿昨天绿琴小姐送他的皮衣,头戴皮帽,脚穿马靴,耐心地等待着院门的开启。 在等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后,院门终于开了,管家老姜从里面走了出来。 白莲华赶紧上前一步,深鞠一躬,向老姜问候早安。 老姜跟他简单客套两句,将他手里的纸包接过来,递给他一块大洋。 白莲华攥着大洋,向老姜再次深鞠一躬,没等他说告辞的话,老姜先说:“到里面喝杯茶吧。” 白莲华受惊若宠,赶紧摆手,声称自己不敢进去,也不配进去。 老姜却说:“让你进去,你就进去,哪来这么多顾虑。明儿还想拿钱吗?想就跟我进去。不想,立马滚蛋,往后别往这块儿溜达。” 白莲华没辙了,谁叫他想赚这份钱来着,人家说嘛,他就得听嘛,也只能陪着笑脸说:“恭敬不如从命,那我只好叨扰了。” “哼!”老姜冷着脸,歪了歪嘴角,分明是在冷笑,“那就跟我进去吧。” “是。”白莲华赶紧哈了哈腰,“全听您老的。” 老姜转身上了台阶,跨过门槛,回身看着站在台阶前发呆的白莲华,吼了一声:“傻愣着干嘛呢?” “哎哎哎,”白莲华愁苦着的一张脸强挤出笑容,“这就来。” 说实话,他真心不敢将自己的贱足踏进殷家的贵地。可是,他要不迈出这一步的话,他的好运也就到头了。于是乎,他深吸一口气,稳一稳忐忑的一颗心,总算敢将自己的一只脚踏在了台阶上…… “真气派!”他心里说着,又想,“我要能住上这么气派的宅子,该多好呀……” 前面有个人,正在打量着他。那人五十开外的年纪,留着八字胡,身穿蓝布长衫,斯文不失威严。 老姜紧走几步,到了那人跟前,躬一躬身,说:“他就是每天来送药糖的人。” 那人微微一笑,说:“长相不错,是个端正人物。” 老姜催白莲华快些过来见过他家老爷。 白莲华这才知道,这位爷正是殷家的当家人殷百里。 他赶紧快步到了近前,深鞠一躬:“晚辈白莲华给您老请安。” “好,好,”殷百里微笑着,很是随和的样子,“劳你每天早起,辛苦你了。” “您老言重了。”白莲华赶紧又朝殷百里深鞠一躬,“能给您老办事,是晚辈的福分。再说,晚辈拿了您那么多钱,怎敢不尽心尽力。您老赏我饭吃,是看得起我。” “好,好哇。”殷百里的脸上又多了一些笑容,“我喜欢会说话的人。来,到屋里喝杯茶,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 见殷百里如此热情,白莲华反倒是更不自在了。但再怎么不自在,也要强撑着,不然他也就别想再拿殷家的钱了。 进到屋里,心头不禁又是一动,每一样东西都那么的讲究,随便拿出去一样,就够他花一阵子的。 殷百里请他坐,他却不敢坐。 殷百里让他不必拘禁,还让他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在自己的家里,又何必拘禁呢。 是呀,何必拘禁呢。既然主人 让自己坐,自己若不肯坐下,不免要驳了主人的面子。于是,他怯生生地坐了下来。能与高门楼的阔爷平起平坐,定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分。 “老姜,去喊绿琴出来献茶。” 一听说要让小姐为自己沏茶倒水,还没坐稳的白莲华赶紧站了起来,说自己不渴,坐坐就走,不劳小姐辛苦。 殷百里笑着让他坐下,挥一挥手,让老姜去请小姐过来。 白莲华落座之后,心里更是惶恐千万,不敢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殷百里则语气和蔼地跟他拉起了家常,帮其宽心,要其不再焦虑。 说着说着,殷百里竟不知为何摇首叹息起来,眼眶里陡添几多感伤。 白莲华不敢过问财主心事,一脸茫然地傻坐着,不知所措。 殷百里叹息过后,方才惆怅道:“我这大半辈子已经过去了,空有一腔抱负,满腔热血,奈何到了这个岁数,却没有男丁继承我殷家的香火,这偌大的家业,将来落入谁手,还未曾可知。一想起这些,我便饭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安。嗐……我要是能有个儿子,该多好呀……” 白莲华万万没想到,殷百里会在他面前说出这些话来,他心里不禁犯了嘀咕:“难不成,殷百里看上了我,想认我当他的干儿子……要那样的话,我后半辈子还有什么可愁的,等老家伙死了之后,这个家业还不都是我的么……” 正在他暗自揣测之时,一个跟他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子进了屋,正是殷百里的千金,绿琴小姐。 绿琴一见白莲华,竟先是一愣,好像完全没有预料到白莲华会出现在她面前似的。 白莲华一见绿琴,当即站起身,以卑贱之躯向富家小姐作揖。 绿琴莞尔一笑,竟甜甜地喊了一声:“哥哥。” 也不知道是受什么驱使,白莲华竟不假思索地冲口回了一声:“妹子。” 等到叫出这声妹子之后,白莲华才意识到自己既失态又失礼,想要挽回,已然不能,只能痴痴呆呆地傻站着,不知该如何是好。 想不到,殷百里却拍手赞叹:“好哇,真好哇,一个哥哥,一个妹妹,不正好是一对儿么?” 赞叹过后,即对绿琴说:“还不快些给你哥哥献茶。” 绿琴伸出纤纤玉手,从老姜端着的托盘中拿起一杯茶,恭恭敬敬地摆放在桌上,含羞说道:“请哥哥用茶。” 白莲华已经傻了,连客气话都不会说了。 绿琴又将一碗茶递给爹爹后,红着脸蛋儿,羞羞答答地快步走了出去。到了门外,回眸望了白莲华一眼。眉目传情,极尽暧昧。 白莲华心里打了激灵,似乎明白过了味儿。 殷百里让他坐下,问他可有妻室? 白莲华不敢说谎,告知殷百里,他还没有成亲。 殷百里“哦——”了一声,微笑着点了点头,似是对这个回答很是满意。接着,又问白莲华可否有了意中人? 白莲华不敢将自己与吴媚娘的偷腥之事讲出,于是说没有。 “哦——,好,很好。”殷百里面露喜色,遂问他:“你看我家绿琴怎样?” 这话问出口,让 白莲华实难回答。他与绿琴只接触过片刻,哪晓得绿琴是个怎样的女子,只听说是个傻子,但他又不能实话实话,只能说:“很好,很好。” 殷百里听了后,当即说:“我若将小女交由你来照顾,你可愿意么?” 白莲华一时没能听明白话里的意思,呆傻着不作回答。 “你不说话,是不愿意么?”殷百里问他。 “我……”白莲华方才明白,殷百里是想将绿琴许配给他。 阎王爷拉胡琴,这不是胡扯么!他一个四肢健全,头脑清醒的正常人,怎能娶个傻子当老婆,他当然不能答应,但又不便直说,只能推搪说自己是穷家小子,配不上富家小姐。 殷百里没有说什么,只将一个小盒子放在桌上,用两根手指推到白莲华的跟前,请白莲华打开看看。 白莲华倒也实在,让他打开,他果真就打开了。 只一眼,便傻了眼,分明是黄灿灿的四条金子。 殷百里说:“你若肯替我照顾绿琴,我会把这个家也一并送给你。 我实话对你说了,我肚子里长了个瘤,找了西洋名医看过,说我顶多还能再活一年。 嗐……我不想我死后,绿琴没人照顾,我也不甘心多年积攒下的家产落到心术不正之人的手中。 所以,我要找个老实可靠的人,帮我照顾我的女儿,帮我看住我的家不落入歹人之手。 你或许在他处也曾听说过,绿琴脑子受过刺激,虽然有别于平常人,但她并非那种傻得无可救药之人,你只要对她好,她也会对你好。 嗐……她娘过世得早,我又一心忙于生意,因此缺少了对她的关爱。 如今她变成这个样子,都是我这个当爹对不住她。我亏欠了这孩子太多,所以,我要为她选一个好男人,多给她一些关爱……” 说着说着,殷百里落下老泪来。 白莲华万万没想到,殷百里会选中他当绿琴的守护者。 他本想拒绝,但诱惑力实在太大,太大。 须知道,他娶得不仅仅是绿琴,还有殷百里的全部家产。 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试问,有几个穷小子能把持得住? 起码,他白莲华是把持不住的。 只是,吴媚娘该怎么办? 他想,或可以这样,先娶了绿琴,拿下殷百里的家产,待殷百里一死,就没人能管得了他了,他那时候大可以光明正大的将吴媚娘娶进门,再来个大小颠倒,让本来是正室的绿琴做小,吴媚娘做大。一个傻子,是不在乎当正室还是当偏房的…… 这个心思,无疑缺德了点儿,但只有这样,才能弥补他对吴媚娘的亏欠。 殷百里并不强迫他,而是让他回去好好想一想,肯与不肯,明天过来告诉他一声,他绝不会强人所难。 那杯绿琴端给他的香茗,他一滴都没喝。但殷百里送给他的金子,他却装进了兜里。那可是金子,傻子才不拿。 再说,是殷百里硬塞给他的,他若不拿,只怕辜负了殷百里的一番好意。可他却忘了吃人嘴软,拿人手短的亘古之言,他自将金子装进口袋里的那一刻,他已经将自己卖了。 第237章 怪人怪事 这天晚上,他将季老皮、扁担常请到陈老义的小酒馆儿,要陈老义弄几个硬菜。他并不掩饰自己已经是有钱人了,所以,他今晚不喝大锅里的便宜货,而是要陈老义将私藏的好酒拿出来。 陈老义逗他:“既然发达了,就该去登瀛楼,进狗食馆儿,不怕掉了你的身价呀?” “你说得对。”白莲华摇头晃脑,一副嚣张模样,“往后呀,这种破地方求我来,我都不来。” “哼!”扁担常很是不屑地瞟了他一眼,“不就是一天一块大洋吗,这才哪到哪,就敢这么摇。要是给你个财主当当,你还不得摇到天上。” “你傻不拉几的,知道个屁呀!”白莲华白了扁担常一眼,“再过一阵子,我就不是一天一个大洋了,而是一下子就能有一百个、一千个、一万个,金子,银子,瓶子,罐子,大妹子,我应有尽有。到时候,我关照关照你,你就不用再挨家挨户送水了,只给我一家送水,我管你吃饱喝饱,还让你有存项。老皮,还有你,你也不用整天起早贪黑摆小摊儿了,你当我的管家,别人我信不过,我只信得过你一个。” 季老皮呵呵笑着说:“你还没喝酒,这咋先说醉话了。” “什么叫醉话!”白莲华把嘴角撇得老高,一副不可一世的嘴脸,“我说得句句是实话。不妨告诉您们,殷百里跟我提亲了。嘿嘿,还真叫袁三那个小王八蛋说中了,他说殷家会跟我结亲,今儿还真得就跟我提了结亲的话,只要我娶他家的傻姑娘,他就把他的大宅大院,还有买卖,全都给我。到时候,你们可都得去喝我的喜酒,谁要不去,我跟谁急!” 这番话说出口,在场之人全都不言语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都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是真的。 “怎么?”白莲华把脸一沉,“你们不信?” “也不能说不信。”陈老义说,“只不过太突然,我们一下都蒙了。” 季老皮赶紧说:“陈掌柜说得对,这事儿太大,大得我们不敢当真。” “我要说几句。”扁担常黑着一张大脸,俩大眼珠子死盯着白莲华那张不可一世的嘴脸,冷言冷语地说:“你娶谁不娶谁,认谁当老丈人,跟我们没关系,你自己想明白了就行;你过上好日子,我们也不眼热,你要还愿意搭理我们,我们照样也搭理你,你要看不上我们,我们也不怪你。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谁都想过富贵日子,没人愿意跟苦日子挣命,我只想问你,你娶了殷家的闺女,当了殷家的姑爷,住砂锅胡同的那个小寡妇你要怎么对人家?人家为了你,后脊梁都快被戳烂了,你想当甩手掌柜子,对人家不搭不理,我们这帮子穷哥们儿可瞧不起你。” “是呀小白。”季老皮赶紧说,“你可不能没良心呀。” “我是没良心的人吗?”白莲华很不服气地说:“我想过了,先答应殷百里,娶了他家的傻姑娘,等他踹腿归西之后,我就光明正大地把吴媚娘娶进门,让媚娘当大婆,让绿琴当小婆,家让媚娘管,买卖我来管,绿琴什么也不用管,只管吃饭。我都想好了,你们谁也不用再劝我。” “你不觉着你这样做缺德么?”扁担常是个直肠子,说话不会拐弯儿,想到什么就秃噜什么,“殷百里才不过 五十出头,离着死还早着呢,你总不能让小寡妇再等你几年吧?!” 白莲华冲口而出:“他活不长了。” 一句话,把大伙儿都惊住了。 接着,他一脸得意地说:“他要是活得长,就不至于急着要我娶他家的傻姑娘了。他亲口跟我说,他肚子里长了个瘤子,到租界找过洋医生,看过之后,告诉他顶多还能再活一年。你们想呀,他还能活一年,说不定,连一年也熬不过去,让媚娘最多再等一年半载,就能过上阔太太的好日子,她总不能连这一年半载都等不了吧。” “好吧。”季老皮面无表情地说:“既然你都想好了,我们也就不多说什么了。来!咱喝一个,就当提前给你道喜了。” “要喝你跟他。这种酒,我咽不下。”扁担常站起身,“我先走了,你们慢慢儿喝吧。” 季老皮一把拉住扁担常的袖子:“老常,别这样,毕竟都是哥们儿,犯不上……” “哼!”扁担常一下将季老皮的手甩开,“武大郎拜皇帝,人家跟咱不是一路人,我一个送水的苦力,不配跟人家有钱人做哥们儿。” 说罢,抬脚就走。陈老义闪身一边,让他过去。 扁担常看着陈老义,指桑骂槐:“往后你这馆子里少了个王八蛋!”说罢,大步走了出去。 陈老义笑了一笑,并没有说什么。 “妈的!”白莲华在桌面上用力拍了一下,“真他妈扫兴,早知道,就不招呼他了。” 季老皮不愿见哥们儿翻脸,便替扁担常说了几句好话。 白莲华听不进去,让季老皮不准再提这个人。 季老皮是个实在人,既然人家不爱听,自己也就没必要再多说。只是今天的酒,也确实让他难以下咽。他平时酒量不错,而今天没喝多少,便已经醉意上头了。他要回去,白莲华不准他走,还是陈老义替他解围,季老皮才得以走出小酒馆儿。只不过,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扁担常的家。他有话要跟扁担常说,而这些话恰恰是不能让白莲华听见的。 小酒馆儿里,只留下陈老义和白莲华。心情很不好的白莲华要陈老义陪他接着喝,陈老义便坐在他的对面,陪他喝了几盅,但没有说话,而是微笑着,听他唠叨。 等到又有几个穷根子进来之后,白莲华才站起来,将他吃剩的,喝剩的,统统送给了穷根子们。他往后不会再来这里了,因此,他要请这些相熟与不熟的穷鬼喝一顿儿。那一句句奉承,叫他浑身上下,透着舒服。往后,会有更多的人奉承他,他要提前适应一下才行。 出了小酒馆儿,他本想过河去砂锅胡同找小寡妇吴媚娘。但刚走几步,他便停住了脚步。他还没想好该怎么对吴媚娘说,他怕他说出来之后,吴媚娘会寻死觅活。所以,他决定这阵子不再去见吴媚娘,等一切利索了之后,他再找个能说会道之人,代他去跟吴媚娘说情。他想,吴媚娘会明白他的一片苦心。 既然不敢去找吴媚娘,那就只能回自己的家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正低头走着,突然听到路边有人傻笑,一边傻笑,还一边念叨什么:“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要媳妇,要媳妇干嘛,嘿嘿嘿……点灯说话儿,吹灯做伴儿,早晨起来梳小辫儿……嘿嘿嘿……好玩儿,好玩儿,真好玩儿……小小子,坐门墩,哭着喊着 要媳妇……” 白莲华认定那是个傻子,骂声:“傻巴。”接着往前走。 “傻巴,傻巴,大傻巴,白莲华,大傻巴……” 白莲华立时站住脚,他没想到,傻子居然认得他。他来了兴致,很想知道这个傻子长什么样子。于是,他迈开脚步,朝着那个一边傻笑,一边瞎叨叨的黑影走了过去。 离着近了,自然也就看清楚了。那是个破衣烂衫的小个子,头发乱成了鸟窝,脸上黑乎乎的,叫人看不清长相,也辨不清岁数。令白莲华诧异的是,这么冷的天,这位傻哥们儿居然高卷着裤管,光脚不穿鞋。连冷热都不知道,还能不是傻子么。 白莲华不禁暗自好笑,心说:“看来呀,我跟傻子有缘呀,白天刚见了一个傻姑娘,这会儿又见着这么一个傻哥们儿,这还不是跟傻子有缘吗。得嘞,既然有缘,我就做做善人,给你俩钱儿,让你吃顿饱饭。” 于是,他从兜里掏出两角钱,朝傻哥们儿递了过去:“拿去买吃的吧。” 傻哥们儿一把将钱夺过去,放在眼前看了看,骂了一声:“真你妈的抠门。”三两下将钱撕碎,往头上一撒,碎纸落在头顶的鸟窝上。 白莲华立时怒了,本想踹上一脚,但忍住没发,他一个正常人,犯不上跟个傻子一般见识。 “我不要纸票子。”傻子傻笑着说傻话,“我要金条,要金条,你不给金条,我就不让你走!” 白莲华一愣,心说:“他怎么知道我身上带着金条?” 原来,他担心殷百里给他的金条放在家里不稳妥,所以带在了身上,准备明天去金号换成大洋,再将大洋存进银号,只有这样才稳妥。 “给金条!不给不让走……”傻子咋咋呼呼,越说越来劲,像个猴子似的,蹦蹦跶跶,还不停地拍手。 白莲华心头猛然一凛,他想起来了,他见过这个傻子…… 那天,他跟魏不活斗嘴的时候,那个在他俩身边咋咋呼呼,又蹦又跳的,不正是面前这个人。 他……他到底是谁?他是人是鬼?…… 白莲华后脊梁骨冒了汗。他认定,眼前这个不是好东西。所以,他必须立即离开这里。 可就在他转身欲逃的时候,皮大衣却被这个不明身份的傻子给抓住了,还是那些话——不给金条,就别走! 他极力挣脱,而那只抓着皮大衣的手,好像一只钩子似的,让他挣脱不掉。 “晦气鬼!” 白莲华认定了傻子的身份,伸手入怀,抓出隋老道给他的量天尺,扭身就打。 一下,打在了傻子乱如鸟窝的头上。 傻子“哎呀”一声,松开了手。双手抱头,随地乱蹦。 白莲华大喜,果然法器具备大法力,有法宝在手,是鬼是妖,他全都不惧! 既然法器厉害,不如乘胜追击,再给丫挺的来一下。 “傻巴!”他大叫一声:“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自来投。今晚上,爷爷要你的命!” 叫罢之后,双手攥紧法器,使了力劈华山式,径直朝着傻子的头上砸去。 只听“噗”一声闷响,量天尺着着实实地打在了傻子的头上。 傻子如同一具泥塑,直勾着俩眼珠儿,舌头吐出老长,不言不语也不动。 白莲华心头大喜,认定法器镇住了晦气鬼。 却不想高兴过早,那傻子呲牙一笑,法器瞬间易了主,竟到了傻子的手里! 第238章 痛失法宝 白莲华吓破胆的同时,更急了眼,量天尺是隋老道的,倘若弄丢了,没法跟隋老道交代,因此,他奋不顾身要将量天尺夺回来。 那位傻哥们儿,为人倒是很随和,居然将量天尺递给了白莲华。 白莲华实在没有想到傻哥们儿如此大方,赶紧伸手去接。 哪想到,傻哥们儿纯属逗他,当他的手指刚刚碰到量天尺的瞬间,傻哥们儿一下将胳膊扬了起来,让他抓了个空。等他再想抢夺之时,傻哥们儿好赛狗撵兔子似的,滋溜一下消失在夜幕当中。 白莲华撒脚急追,直累得气喘吁吁,却不见了傻哥们儿的人影。他一屁股坐在冰凉梆硬的地上,声嘶力竭地咆哮了起来。 “你他妈疯了!” “大晚上的,瞎他妈叫唤嘛呢!” 两个巡逻值夜的军警走到他跟前,刚想给他来一脚,一瞅他身穿皮衣,头戴皮帽,脚上穿着大马靴,俩人使了个眼色,换了笑脸。 “这位少爷,您怎么着了?这大半夜的,您不回家,在这儿闹腾个什么劲儿呀。来来,我们哥儿俩搀您起来,您住哪儿,要不要我们送您回去……” 这叫见人下菜碟,一瞅穿着打扮像是有钱人,立马献殷勤套近乎。要是个破衣烂衫的穷根子,没别的,先他娘的打一顿再说。 白莲华沮丧加懊恼,这当儿死的心都有,但一想到自己马上就要当阔爷了,立马打消了寻死的念头。量天尺的事,容后再说,隋老道要是找上门,就拿钱打发。就不信,天底下还有不爱钱的人。 “二位辛苦。”他自己从地上爬了起来,对两位副爷鞠了个躬,从兜里掏出两元钱,塞进其中一个副爷的手里,“买包烟抽。” “您客气。”副爷拿了好处,赶紧赔笑脸,“看您眼熟,又不敢认,敢问一句,您是哪家的少爷?” 白莲华心说,我他妈谁家的少爷也不是,我是卖药糖的。但他害怕自己这么说了之后,会挨揍。于是,他说:“我是南城殷家的人。” “唷!” “殷家的人?” 两位副爷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说:“没听说殷家有少爷,只听说有个姑娘。敢问一句,您是殷家的什么人?” “姑爷。” 白莲华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竟 立时有了一种极为享受的自豪感。 “唷!”两位副爷仔细打量着他,其中一个问:“您真是殷家的姑爷?可我们没听说过,殷家的姑娘许配了人家。” 另一个接茬说:“是呀。殷家是大户,要是办喜事,不能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不知道您跟殷家的小姐,什么时候成的亲?” 显然,这俩副爷认为面前这个人模狗样儿的小子是骗子,闹不好是拆白党一伙的。但没确定身份之前,他俩不敢动粗,万一真把有钱人家的亲戚得罪了,容易给自己身上惹麻烦。 “哦。”白莲华笑了,“我跟殷家小姐刚刚定亲,过阵子才成亲。到时候,您二位赏脸,一定要过去喝杯水酒。” “好说,好说。到时候,我们哥儿俩一准儿过去。我们哥儿俩,先给您道喜了。” 白莲华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穿官衣的人对他这么客气。他很是受用,心情大好,于是伸手进兜里掏烟盒,想抽两口。 哪料想,手伸进大衣口袋之后,脸色立时变了。烟盒不见了,再摸另一个口袋,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 “金条!” 他大叫一声,用两只手,从脖颈处一直划拉到膝盖,翻遍了所有口袋,汗珠子滚了下来。 带在身上的四根金条,不翼而飞了。 …… 这一宿,白莲华如同活在梦里似的,整个人彻底颓了。 事到如今,他没有了退路,就算他不想跟殷家的傻姑娘成亲,他也得硬着头皮成亲。那可是四根金条呀,就是把他拆碎了、榨成油,也榨不出一根金条来。一定是那个抢走量天尺的傻王八蛋,偷走了他的金条。他他妈究竟是人是鬼…… 没辙了! 只能卖自己了! …… “你的脸色怎么这么不好看?”殷家的老管家老姜,打量着白莲华的一张脸,“怎么着?昨晚上遇见鬼了?” 白莲华强挤出一丝笑容:“没睡好。” “哼!”老姜翻着白眼,瞟了他一下,“是呀,换成是我,我也睡不好。一想到要跟大财主的女儿成亲,这一宿还不定笑醒多少回,能睡踏实了才怪。” “您老真会说笑。”白莲华咧着嘴,笑得比哭还难看,“往后,还得多劳您关照着点儿。” “呦呵。”老姜笑 了,“听你这个话,你是想明白了呀。好!孺子可教,是个明白人。没得说,往后你就是我的少主人,我呢,则是你的老奴才,不是我该关照你,而是你该关照我。姑爷,老奴给您作揖了。”说着,老姜抱起拳头,哈着老腰,给白莲华作了个揖。 “可使不得。”白莲华真真儿受宠若惊了,“您这不是折我的寿吗,我哪敢受您的礼。我说得是真心话,我从穷家长起来的,没跟大宅门打过交道,往后真得请您老多提点着点儿,我可不想给殷家丢人。” “没得说。”老姜眯缝着眼皮,一团和气,“往后,咱俩多亲多近,相互提点。” “是是是,”白莲华赶紧哈腰,“让您多费心了,少不了麻烦您。” “得嘞。”老姜伸手在白莲华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嘛也别说了,姑爷,请吧,我家老爷,你的岳父老泰山,还等着你的回话呢。” “好好。”白莲华客气道:“您先请。” “这可不成。哪有奴才走主子前面的呀。你先走,我跟着。” “这这这,这不合适呀,我哪能走您前面呢。” “你呀,别磨叽了。让你走,你就走。你不是要学大宅门的规矩么,这也是规矩。姑爷,请吧。” 白莲华万没想到,这一刻,他已经是人上人了。 也罢! 既然让爷先走,爷就先走! 他大大方方地踏上台阶。 嘿!这感觉真不赖嘿。 他想,往后这里就是我的家了,我每天踩着这些台阶出出进进,难道,在我自己的家里,我还要拘束么。 心中一得意,嘴上没了谱:“老姜呀,还不快跟上。” 老姜倒是很会来事儿,马上接了一句:“是了您呐。奴才一直跟着呢。” 这时候,白莲华才意识到自己玩过了火,想要回转,但似乎没有了回转余地。算了,反正自己很快就要接手这个家,成为这个家的主人,老姜是奴才终归还是奴才,身为主人怎能跟一个老奴才低头哈腰。 想到这些,他不免又得意了起来。倒背着手,不用老姜指路,自己大步流星地朝着昨天与殷百里对坐饮茶的房间走了过去。 跟随其后的老姜,脸上自始至终挂着一丝莫名的笑。诡异,阴邪,总之不是好笑。 第239章 乌木黑蛇 见到殷百里,并向殷百里斟茶认岳父的白莲华,这当儿的心情更好了。 老岳父一口一个姑爷,叫得何其热情,竟因动情,而落下几滴老泪来。 绿琴小姐,不,不能再称呼为小姐了,这已经是他白莲华的女人了,应该以一声夫人相称。只不过,这当儿叫夫人尚且早了那么一点儿。等到洞房花烛夜之后,再叫一声夫人不迟。这当儿,仍以妹子称呼的好。 绿琴一声一个哥哥,酥心麻肺,叫人打心眼儿里舒坦。都说绿琴是傻子,可绿琴一颦一笑,举手投足,跟常人不是一模一样么…… 与岳父老泰山饮过茶后,绿琴唤未婚夫到她的闺房一游。 白莲华想不到,自己这个德性,居然能进富家小姐的闺房。 他倒是很想见识一下富家小姐的闺房究竟是个什么样儿,是否真如小酒馆儿里的穷哥们儿臆想的那样,满屋都是香味儿。 果不其然,绿琴的闺房,满溢着香气。 有书卷,有笔砚;有香炉,有棋盘;有古琴,有琵琶;有竹笛,有洞箫。 绿琴告诉白莲华,她最会吹箫。 白莲华心中不住叫好,待洞房之夜,叫你吹个够。 “哥哥,”绿琴冷不丁地问他,“你可愿意跟我白头偕老?” 梨涡浅笑,眉目传情,叫人怎不心动。 白莲华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有女子向他示爱。虽然他跟吴媚娘勾搭足有大半年,早在吴媚娘之前,他也并非什么矜持男儿,早就在土窑子失了童子身。可似这般温情软语的示爱,他还是初次体会。怎不心潮澎湃,暗起波澜。 “我——”身为男儿的他,这当儿竟不好意思了,吭哧了半天,才终于对绿琴吐露真言,“我愿意。” “你——真好。”绿琴用银牙咬着下唇,羞羞答答地忸怩着。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闺房一游,实在美妙。白莲华依依不舍,恨不能住下不走。奈何他这殷家姑爷的身份还不确定,只能悻悻离开。 绿琴本意送他到院门外,却被老姜给拦住了。 老姜说:“小姐,您身子弱,今儿又冷,您还是回屋去吧,让老奴送姑爷出去就是了。” 绿琴把脸儿一沉,分明很不高兴,却又似乎不敢违逆老姜的话,只好对白莲华说了一声:“哥哥慢走。”便扭转回身,快步走开了。 白莲华看着绿琴的背影发呆,老姜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对他说:“往后想咋看就咋看,没必要今天非看够了不可。” 白莲华这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随着老姜出了殷家的大门。 没走出几步,便撞见了仇家。 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也不知道哪来这么大胆量,居然敢当街拦住对方的去路,非要给对方一个下马威不可。 俩人分别睁大眼珠子,恶狠狠地瞪着对方,谁也不服谁。 “好狗不挡路。滚一边儿去!”扁担常恶声恶气,丝毫不给殷家未来的姑爷面子。 白莲华以前忌惮扁担常,眼下他身份不比以前了,他可是殷家的姑爷,就连扛着枪的副爷都敬他三分,一个挑扁担的穷汉子敢对他大嗓门儿,这还得了。姑爷也是爷,也是有脾气的。 “扁担常,把你那张臭嘴放干净点儿,今儿赶上我心情不错,不然……” “不然咋着?!” 扁担常不等他把话说完,先吼了一嗓 子,吓得他打了个激灵,咽了咽口水,不敢装腔作势了。 “揍性!”扁担常一点儿面子都不给,“猪鼻子插大葱,你装他妈什么象。狗仗人势的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是个什么玩意儿,躲我远点儿!”话音未落,猛将砂锅大的拳头举了起来。 白莲华怕挨打,一缩脖子,闪在一旁。急赤白脸,想叫板,却又不敢。 “哼!”扁担常冷笑一声,“真他妈孙子!” 骂完了,迈开大步,刚朝前走了一步,便又停住了脚,扭脸对白莲华说:“好歹认识一场,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小子印堂又黑了。不信,你就问问别人。死不死,是你的事儿,我管不着,也懒得管。”说罢,重又迈开了步子。 白莲华愣在原地,下意识的用手指摸了摸额头,心头不由得慌张了起来。他担心晦气鬼重又找上了他,恼恨丢了量天尺。 怎么办?怎么办? 心急如焚,抓耳挠腮。 对了!去找高人!找到高人,我就能化险为夷了! 高人不是卖白菜的,到哪都能找得到。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要不,再去一趟娘娘庙? 可万一碰到隋老道该咋办?丢了量天尺,没法跟隋老道交代。 找谁好呢?…… 有了!去找麻婆,那老娘们儿有道行,找她准没错。 麻婆麻伯,亲两口子,俩大神儿,开着狗食馆儿,卖着麻婆豆腐,顺带干着顶仙的营生,专治撞克。 白莲华心急火燎地找到一脸麻子的麻婆,也见到了同样是一脸麻子的麻伯,他请求俩大仙儿帮他化解身上的晦气。 麻婆问他,最近有没有遇上过什么邪乎事儿。 对呀,甭管什么病,不得对症下药才行呀。求神如看病,也得对症下药才行,麻婆只有问清楚了,才能知道如何化解。 白莲华不敢隐瞒,如实告诉麻脸神婆,他前阵子走夜路,撞见了十几年前,让马九爷砍了脑袋的黑铁脖子杨贵五。 还有,他跟魏不活在鼓楼附近斗嘴开玩笑,他说魏不活会被火车轧成两截。果然,魏不活真的就让火车给轧成了两截。 他又说,他在娘娘庙遇见了隋老道,隋老道给他一把量天尺,说是刘一手留下的法器,他自带在身上之后,晦气全无,转为好运。可没想到,那把量天尺让人给夺了去。没了量天尺,晦气又回来了。 麻婆很是耐心地听他唠叨完,问他,量天尺可曾给别人看过? 他说,给好几个人看过。 麻婆又问他,可曾用量天尺碰触过秽物? 他想了一想,猛然想起,那晚在吴媚娘的家里,吴媚娘用沾了月事血的手抓起量天尺打他的头,他夺过来之后,感觉黏黏糊糊,当时只是觉着恶心,却并没有往心里去,胡乱擦了一下,便收了起来。难道…… 麻婆告诉他,没错了,正是因为沾了月事血,所以法器不灵了。 白莲华追悔莫及,唉声叹气,求麻婆一定要想法帮一帮他,他快要成亲了,不想在成亲之前出意外,一旦出了意外,他就没法过富贵日子了。 麻婆问他,要跟谁家的千金成亲? 他如实回答,告知麻婆,是南城殷家的千金绿琴。 麻婆扭着麻子脸看着同样是麻子脸的麻伯,问爷们儿怎么看这桩婚事。 麻伯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千里姻缘一线牵,自古男女都 是这么过来的。我听说,殷家的千金脑子不灵,是与不是,我也没亲眼见着过,我没什么好说的。这种事情,咱们没法掺和,也掺和不进去。再说了,小白要是真娶了殷家的千金,他就是殷家的香灰继承人,殷百里又有大房又有买卖,早晚还不都是小白的。我要赶上这种好事,漫说娶傻子,就是娶兔子,我也高兴。” “呸!”麻婆朝爷们儿的麻子脸上啐了口唾沫,“你想得倒美,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张脸,大麻子套小麻子,小麻子生罗圈儿麻子,你妈一准儿瞒着你爹跟卖芝麻的好过,不然怎么生出你这么一个麻子崽儿。” “你好行了吧。”麻伯回怼,“你那张脸好,准是你爹背着你妈偷了卖芝麻的婆子,要不怎么生出你这么个一脸碎芝麻粒子的娘们儿。” “二位。”白莲华赶紧劝架,“您二位别吵吵了,先管我吧,好不好?” 麻婆麻伯消停了下来,谁也不说话,心里在琢磨事儿。 过了一会儿,麻婆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这世间的事儿,坏事总是连着好事,而好事又总会牵着坏事。这样吧,我给你一道护身符,你先带在身上试试,管用最好,不管用咱再想别的法。” “别介呀。”白莲华哭丧着脸,“您能不能来个一回就管用的,有些事儿不能试,一试小命儿就没了。” 麻婆说:“天底下,没有百试百灵的东西。就拿得病吃药来说,不也得吃上了,才知道管不管用。你要愿意,我就帮你;您要不愿意,那就请你另请高明。” 既然麻婆都这么说了,白莲华又还有什么好说的呢。得嘞,试试吧,不试哪知道好不好使。 麻婆进到里屋,在佛龛前拜了拜。佛龛中间,供着仙家,虽然是木雕,却栩栩如生,如同活物。 白莲华若是进来看一眼,非吓一大跳不可。麻婆供养的,居然是一条蛇,通体乌黑的黑蛇,口儿大张,露出毒牙,样貌异常可怖。 麻婆给仙家上了三炷香,闭目、合掌,叽里咕噜,念叨了几句。 而后,从香炉中抓了一大把香灰,放在一个粗针大线缝制的小袋子里。 接着,将自己右手食指咬破,放入黑蛇口中,似乎要让乌木雕成的黑蛇吸她手指上的血。 须臾,将手指从蛇口中拿出。朝冒着血珠的手指吹了一口气,血珠立时凝固,不再有血液渗出。由此可见,这位麻脸神婆还是有两下子的。 少顷,黑蛇的口中竟滴出几滴黑如墨汁的东西,带有浓浓血腥气。麻婆用装有香灰的袋子接住那几滴黑血,嘴唇一张一合地念叨了几句后,黑蛇口中便不再有黑血滴出。 麻婆又朝仙家拜了拜后,才转身出了小屋,将封住口的布袋递到白莲华的手中,说:“把这个带在身边,看管不管用。” “这是嘛呀?”白莲华好奇地问。 “甭管了。”麻婆说,“你只管带在身上就行。记住了,不要随便拿出来显摆。” “不会了。”吃一堑长一智,白莲华这回再不敢瞎显摆了。 “对了。”麻婆把一张麻子脸凑到白莲华的耳根下,极小声地说了几句话。白莲华光点头,末了说了一个“好”字。 有麻婆的护身宝袋在身,白莲华紧锁着的眉头,总算可以舒展开了。 第240章 无脸怪人 入夜,白莲华一个人躺在炕上愣神儿。他想过要去陈老义的小酒馆儿喝两口,但等他想要出门的时候,他却打消了这个念头。 原因有两点。 第一点,他如今的身份不同了,要总是跟穷根子在一块扎堆儿,他担心掉了身价,同时担心被穷根子们沾了便宜。 第二点,还不是因为他心里很不踏实,总觉着跟有什么不好的事儿要发生似的,在家总比在外面安稳一点儿。 鉴于这两点,他决定哪儿也不去,就在家里呆着。 一个人呆在屋里,冷清清的,倍显凄凉。 要不,去砂锅胡同找吴媚娘。 嗐!还是算了吧。吴媚娘不是省油灯,闹不好,抓他一个满脸开花。那样一来,他就没法见人了。确切而言,他没法见老丈人和绿琴了。 点灯熬油,辗转反侧,说嘛也睡不着了,越是睡不着,就越是急躁,而越是急躁,就他妈越睡不着了。 这滋味儿,太难受了。 一赌气,不睡了。 下地找酒喝,寻思着喝了酒,备不住就能睡着了。 倒霉加缺德,家里一滴酒都没有。 那就抽烟吧。抽烟提神儿,熬到天亮,这一宿就算过去了。 溜溜找了一圈儿,结果,连个烟屁也没找着。 气得他拿破家当撒气,一脚踹瘪了洗脸盆,一拳捶碎了镜子,夜壶摔成八瓣儿,臭尿流了满地。 抓起暖瓶,高举起来,刚要往地上摔,就听窗户外面有个声音说了一句:“拿死物撒气,真没出息。” 这个音声来得突然,毫无防备之下,着实吓了他一跳。 没等他问外面是谁。 外面傻笑了起来,同时骂道:“白莲华,大傻巴,臭狗食,下三滥,有爹生,没娘养……” 都是冲人肺管子的污言秽语,叔可忍婶不可忍,白莲华更不能忍,他听着这个声音极其耳熟,猛然想起,这个声音来自那个抢走他的金条和量天尺的傻王八蛋。 好哇!找你找不到,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有能耐你别跑,白爷今晚上要你狗命! 白莲华一步跨到屋门前,抄起胳膊粗的顶门杠,咆哮着冲出门去,朝着蹲在他家窗根下的黑影砸了过去。 “砰”一声,黑影栽倒了。稀里哗啦,撒了一 地。 白莲华吓得往后一蹦,心说,我怎么一下就把人给砸成零碎了? 仔细再一瞅,气不打一处来。哪是什么人,分明是他卖药糖的一只桶柜。 砸了桶柜,等同于砸了买卖,还是自己把自己的买卖砸了,只把个白莲华懊恼得三尸神暴跳,七窍内生烟。 “王八蛋!有种的你他妈给我出来!你敢出来,我就敢一杠子砸死你!出来,你出来,你不就出来,你就是丫鬟生得,小妈养得……” 他站在当院,破口大骂,额头上青筋暴起,已然动了杀人的心思。 “嘿!傻巴!”墙头上传来声音,“搁那儿瞎叫唤嘛呢,你爷爷我在这儿呢,来打我呀,你要打不着,你就不是你爸爸的儿子!” “王八蛋!”白莲华举着杠子冲了过去,“我要你命!” “砰!”一杠子砸下去,震得虎口发麻。 土坯的院墙不禁砸,立时塌了一大片,暴土扬尘,扑了白莲华一头一脸,绿琴送给他的皮大衣也没能幸免于难,黑色变成了黑白色,好赛一条癞皮狗。 隔着塌了的院墙,傻王八蛋跟猴子似的,手舞足蹈,呜呜哇哇,开心至极的样子,同时不忘叫嚣:“大傻巴,来打我呀,来呀,有本事来打我呀……” 白莲华喉头一热,好悬没气得吐了血。 “王八蛋!”他咆哮道:“今晚上有我没你,有你没我,我不活了,我跟你拼了!” 顶门杠抡得呼呼带风,猛虎发威一般,从垮塌的土堆上冲了出去,嗷嗷怪叫着追打将他气疯的傻王八蛋。 一个好赛被狗撵的兔子,一个如同撵兔子的狗,俩人在黑夜里撒开了欢儿。 足足追了七八里地,前面的不肯停步,后面的穷追不舍。 狼奔豸突,又跑出去七八里地,白莲华实在跑不动了,停住脚,双手拄着顶门杠,呼哧呼哧喘大气,一颗心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了。 而前面那位,非但不累,反倒更加欢腾了起来:“追呀,追呀,怎么不追了,大傻巴,白莲华,有本事,你来追我呀,追上我,给你糖豆儿吃,追不上,你是我孙子……” “王王,王八蛋,”白莲华气喘吁吁,“有,有本事,你站那儿别跑!咱俩, 咱俩真刀真枪比划比划!” “来呀,来呀,你来呀,来追我呀……”傻哥们儿倒背着手,面朝着白莲华,一蹦一跳地倒着走路。 “哎呀妈哎!” 猛听得傻哥们儿惨叫了一声,人影却不见了。 白莲华吃了一惊,赶紧朝前走了几步,待看明白怎么回事之后,心头大喜。 原来,那里有个大坑,傻哥们儿脑后不长眼,光顾着往后退,却没注意到这个大坑,一个失足,掉进了坑里。 白莲华心说,这是老天爷在帮我呀。好哇,反正这儿是荒郊野外,也没人瞅见,我一杠子砸烂你的脑瓜子,叫你这辈子甭想出这个坑。 心生恶念,速速了断。几步冲到坑边,朝下面一看,傻哥们儿仰面躺着,一动不动。照这么看,非死即晕。 趁其病,要其命! 白莲华从坑边滑到坑底,怪笑几声,举起杠子,这便要砸。 不对劲! 他赶紧将高举着的顶门杠放下,他想看清傻哥们儿到底长个什么样子。 他用手拨开傻哥们儿擀毡在脸上的乱发,借助当头月光,拧着眉头,仔细看了一眼。 结果却是,不看则已,看罢之后,三魂七魄立时没了一半儿。 傻哥们儿压根就没有脸,一张脸烂成豆腐渣,根本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 “妈哎!”他大叫一声,丢掉顶门杠,疯一般往坑外爬。 好不容易,爬到坑边,又朝前爬行了十多米,这才站起来飞跑。 也不知道跑了多远,也不知道身在何处,只觉着浑身上下被汗水浸透,隐隐约约,见前面有个人影。他赶紧跑过去,求那人救他。 那人低着头,声音沙哑地问他:“你干嘛这么慌张?遇见鬼了呀?” “是是是,鬼鬼鬼,有鬼……”他难掩心慌,语无伦次,“没脸的,豆腐渣,一脸豆腐渣……” “啊……天底下还有这样的人呀……”沙哑的声音似乎不太相信他的话。 “真真真,真的!” “真的呀?”沙哑的声音把脸抬了起来,“你看看,是不是跟我的脸一样呀。” 一张没有五官的脸,烂如豆腐渣,却能够笑出声来。 白莲华张大着嘴,一脸茫然,陡然白眼一翻,“咕咚”一声,活活吓晕了。 第241章 丢人现眼 “这人咋回事?” “我瞅是有病。” “不能吧。我看八成遇上了劫道的。” “也对。不然,他衣裳咋让人扒光了。” “备不住,遇上了狠茬子,不光劫财,还劫色。” “可这是个老爷们儿呀。” “嘿。不懂了吧,有人专好这一口。” “对!您说得有道理。要不,咱问问他,到底咋回事。” “行!走走,咱过去问问他。” 白莲华迷迷糊糊地听到周遭叽叽喳喳,有人不停说话。他眼皮发沉,睁不开,究竟咋回事,他尚且不清楚。 “嘿!说你呢。” 突然出现在耳边的一声咋呼,让他陡然清醒,随之看清眼前景象。 男男女女,有老有少,正在对着他指指点点,品头论足。 在他身边,立着两个中年汉子,衣着朴素,像是农家汉子。 只听其中一个问他:“哥们儿,哪的人呀?没见过你呀。” 另一个马上跟着问:“你是不是遇上了劫道的了?咋还让人把衣裳给扒了。要说你可真够命大的,换成是我,这一宿非冻死不可。” 听人这么一说,白莲华才感觉到浑身冰凉。 仔细一瞅,唉呀妈唉,丢死人了,大光眼子,连袜子都让人扒走了。 这时候,他才知道自己置身于秫秸垛里。 听旁边的人说,早上有个老太婆过来抱柴火,看见秫秸垛里有颗人头,吓得胡嚎乱叫,村里人聚集过来,扒开秫秸才知道不光是脑袋,脑袋下面连着身子,只不过没穿衣裳。探探鼻息,人还活着。于是便对这位赤身大仙品头论足了起来。 衣裳鞋袜咋没的,还用问么,让那个缺德带冒烟儿的,一脸豆腐渣的缺德鬼给扒走了呗。 白莲华求爷爷告奶奶,希望有好心人能施舍一条裤子给他,哪怕给条破单子也行,起码能让他先把羞处遮住。 好心人哪儿都有,此地也不例外。有个老汉,拿了一个没底的破筐给他,顺带给他一双鞋底磨出洞的破布鞋。 穿着破筐,踩着破鞋,光着膀子,露俩长腿,真比那爱出洋相的还洋相。 甭管好看难看,起码遮住了羞。白莲华的那张脸红得赛过关老爷,双手抓 着筐沿儿,头也不抬地在人群中穿梭。 甭管走到哪儿,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笑声不断,叫好声、喝彩声,此起彼伏。不少坏小子,拿碎砖头、烂瓦片往他身上砍,就为看他会不会因为暴躁而松开手。只要一松手,破筐一准儿落地,那样一来,他可就彻底“暴露无遗”了。 “滚开!都滚开!有嘛好看的!” 有个突如其来的大嗓门,替他解了围。接着,将一条破围裙丢给他。 白莲华感激涕零,到这时候,他才知道还是穷哥们儿对他最好。 替他解了围,又给他一条破围裙的,不是旁人,正是扁担常。 “你干嘛出这个洋相?”扁担常大着嗓门问。 “我让人算计了。”一说话,就掉眼泪,委屈的不得了。 扁担常纳闷,问他:“让谁算计了?” 白莲华委屈地哽咽:“无脸鬼。” “呸!”扁担常说,“哪来他娘的无脸鬼,是你小子心里有鬼。” “真的。”白莲华掉着眼泪,“没骗你。” “行了。”扁担常吼一嗓子,“赶紧回家吧,别在大街上丢人现眼了。” “我谢谢你,还是你对我好……”白莲华越说越委屈,挺大的老爷们儿,当街哭出声来。 “别说这些没用的,往后你好自为之,别整天想着不劳而获,天底下,没有那么多好事只让你一个人赶上。” 说罢,扁担常挑着水桶走开了,留下白莲华在众目睽睽下吧嗒吧嗒掉眼泪儿。 终于,白莲华回到了自己的破屋当中,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似的,抱着头,哇哇大哭,直至哭晕。 醒来后,已经是晌午了。 他找出破棉袄破棉裤,刚穿上,眼神儿又不对了。 他看见一样东西,就在炕沿上放着。 看着那样东西,他给自己腮帮子上来了响亮的一记大巴掌。 那是麻婆给他的护身宝袋,他竟忘了带在身上。 “妈的!”他气得跳脚,“活该见鬼!” 一把将袋子抓起来,揣进怀里,再不敢将宝物舍弃。 “我说,你今儿咋回事。”老姜头不请自来,阴沉着脸,像是兴师问罪来的。“我听说,你让人扒了个大光眼子。” 白莲华的一张脸红中带紫,好像猪腰子,光会吭哧,不会说话。 “你记住了!”老姜吹胡子瞪眼,恶汹汹地教训他,“你丢得不是你的脸,是殷家的脸。你让殷家丢脸了,懂么!傻巴!” “……我懂……”一说话,又掉了眼泪。 “嗐!”老姜愤愤地跺了一下地,“算了!事儿既然已经出了,再埋怨你也没用。我先走,待会儿,你过去一趟,老爷有话要对你说。” “我不敢。”白莲华抽抽搭搭地说:“我怕我过去了,殷老爷会发火。” “怎么?”老姜问他:“你还怕老爷把你撕了不成?你只管大大方方过去,老爷不是那种不通情理的人,他不会怪你的。” “我还是不敢。”白莲华说得可是心里话,他真心不敢再进殷家的高门楼。 “你小子别犯浑。”老姜一把住他的袄领子,“我可跟你说,你可是答应了老爷要给殷家当姑爷的,你小子要敢变卦,我还明着跟你说,你连今晚都活不过去,你要不信,咱就试试!” 一席话,把白莲华给吓住了。到这一刻,他才终于醒悟,他已经成了案板上的鱼,由不得自己做主,人家愿意怎么宰就怎么宰。 他后悔了,想起了扁担常的话,便宜越大,上当越大。 没辙了,刀口架在脖子上了,反正横竖都是一刀,倒不如死得舒坦一点儿。 他不再抽抽搭搭了,让老姜先回去,他洗把脸,随后就到。 老姜没好气地朝他冷冷一笑,说了一句:“你小子倒是挺识趣儿。” 说罢,走出破屋,大步而去。 白莲华立在原地,缓了半天,才终于回过神来。想要洗把脸,才发现脸盘昨晚上让自己给砸了。干脆把脸直接扎进水瓮里,一边洗脸,一边喝凉水,总算轻松了点儿。 走在街上,不敢抬头,总觉得有人对他指指点点。 明明往南边走,却稀里糊涂地来到北门外。心里刚要骂娘,一眼瞅见了熟悉的人,和熟悉的东西。 他紧走几步,到了跟前,待看仔细之后,一把将坐在小马扎的人揪了起来。 “季老皮!”他吼叫道,“没想到是你算计我!” 第242章 冤枉好人 “我说,到底咋回事,你好好说不行吗!” 季老皮一把推开白莲华,脸上写满了困惑。 “季老皮!”白莲华指着季老皮的鼻子尖儿,咬牙切齿,双眼喷火,“王八蛋!我原以为你老实巴交,没想到,你是这么个狗东西。装神弄鬼吓唬我,我今儿跟你没完!” “白莲华!”季老皮登时来了脾气,“你小子把话说清楚,我怎么装神弄鬼吓唬你了?你今儿要是不把话说清楚,我跟你没完!” 白莲华一把将堆放在凳子上的皮大衣抓起来,恶汹汹地质问:“这个,你怎么说?” “这是一个小孩儿刚刚送过来的,让我给修一修。” “放屁!”白莲华大吼道:“这明明是我的!” “你的?”季老皮一头雾水,“怎么成你的了?” “明明就是我的。你看,这有‘琴’字。” 果然如白莲华所说,大衣里面的一块小布片上绣着一个“琴”字。 “这是绿琴亲手绣上去的,是专为我绣的。你说吧,你到底安的什么心?”白莲华得理不饶人,非要季老皮说出个子丑寅卯不可,不然,他就拉季老皮打官司去。 季老皮一下愣怔住了,好半天,才明白过味儿来。 “小白。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么?我要真有心惦记你这件皮大衣的话,我何必拿出来显摆,我直接拿到当铺当了不好么?我说的是实话,真是一个小孩儿送过来的,他说让我给修一修,还说到时候准有人来拿,我的确看着这件大衣有些眼熟,但没想到是你的东西。看来呀,这件大衣也不是那个小孩儿的,一定是有人给了那个小孩儿好处,让小孩儿把皮大衣放我这儿,等着你来拿。哎呦……你这是让人给盯上了呀……” 等季老皮把话说完了,白莲华的怒火也消得差不多了。他仔细一想,季老皮所说不是瞎话。他怪自己太鲁莽,把好朋友当成了大坏蛋,对不起朋友,也就只能向朋友道歉。 季老皮不是那种得理不饶人的人,再说,白莲华也不是诚心找他茬,一场误会而已,说过去也就算了。 事实上,季老皮已经听别人说过白莲华的糗事,他也知 道白莲华此刻的心情不好,所以,他反倒劝白莲华什么事都不要往心里去。 白莲华哭丧着脸,向好朋友诉说自己的不幸。 季老皮听了之后,琢磨琢磨味儿,对他说:“让我看,你遇到的那个怪人,不见得是什么坏人。” “他都把我扒成大光眼子了,还不是坏人?” “我看不像。”季老皮摇了摇头,“要是坏人,不光扒了你的衣裳,还会要你的命。我看呀,他只是作弄你罢了。你好好想想,最近有没有得罪过什么人。” 白莲华绞尽脑汁,想了又想,末了摇摇头说:“要说得罪过,就只是得罪了扁担常,耍我的那人是个小个子,扁担常那么大的块头,指定不是他。” “既然没有得罪过人,那么很有可能那人以前跟你认识,要不然,也不能单独作弄你一个。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耍你,但我总觉着,他是在帮你,而并非想害你。” “老皮,你别给我宽心了,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你说的这些话,我不爱听。他要是帮我,为嘛不名正言顺的帮我,干嘛非得三更半夜的折腾我,扒了我的衣裳不说,好悬没把我给吓死。你不知道,他没脸。” “没脸?”季老皮听不大明白,“这世上只听说过不要脸,没听说过没脸。” “嗐!”白莲华跺了一下脚,“也不能说没脸,是没有五官,一张脸烂成豆腐渣,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 “你呀,还不懂么?”季老皮说,“他是诚心弄这么一张脸吓唬你玩儿。你想呀,他要真是鬼的话,干嘛要你一身衣裳呀?再说,他把皮衣给那个小孩儿的时候,他要真是鬼,那个小孩儿不让他吓死才怪。” “……要这么说……”白莲华捏着下巴颏,琢磨了琢磨,“似乎也说得过去。嗐!我就是不是道,我到底哪儿得罪他了,他干嘛非得这样拾掇我呀。老皮老皮,你帮哥们儿拿拿主意,往后我该怎么办才好呀!”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季老皮没有说话,蹙着眉头,思忖片刻,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你呀,大大方方,该干嘛还干嘛,忘了发生过的事儿。他要再出现,你也别追他,你也别 骂他,更不要动粗,你就坐他对面,跟他辨理,问问他到底想干嘛。记住了,你一追他,反倒容易上了他的当,下一回,估计就不光扒你衣衫了,说不定还会弄盆屎汤子泼你身上。总而言之,遇事莫慌,越慌越容易出乱子。你比我聪明,这个道理你咋就想不到呢。” “好!”白莲华一跺脚,“你说得好。我就这么办。再见着他,我也不跟他急,我也不跟他闹,他想引我出去,我偏偏不上他的套。他要进屋,随便。让我出去,没门!” “这就对了。”季老皮露出了笑容,“对了,你这是要往哪儿去呀?” “我去我老丈人,不不,我去殷家。” “又去殷家。”季老皮收回了笑容,“不是哥们儿败你的兴,我总觉着,殷家没好事。反正,你自己多个心眼儿吧。一见势头不对,立马撒丫子走人,千万别留恋,不然没好果子吃。” “行了。”白莲华有些不耐烦了,“我知道该咋办。” 说完,将皮大衣递给季老皮,让季老皮帮他修补一下,这是绿琴送给他的,他舍不得有损。 季老皮修补皮衣皮具是能手,压根不叫事儿,他本想再多劝几句,但他担心说多了会让白莲华烦躁,所以忍住了没说。 白莲华急着要见老丈人和未婚妻,离开季老皮的小摊儿,急急忙忙赶路。一口气来到殷家的高门楼外,待喘匀了气儿之后,才敢踏上台阶。 刚进了门楼,迎面便是老姜的一句抱怨:“这都过去一个多时辰了,你干嘛去了?!” 白莲华尴尬着赔罪:“遇到个熟人,多聊了几句。” “我看你是不想过好日子了!”老姜瞪着眼,很是没好气,“记住了,下回,殷家的事儿才是大事,即便是你爸你妈死了,殷家有事找你,你也要马上过来。” “是是是,”白莲华连连点头,傻兮兮地说:“我爸我妈早死了,我家是外来户,本地没有亲戚。” “谁问你这些了。傻巴,别愣着了,快进去呀!” “好好,我这就进去。” 说罢,小跑着去见殷百里。 “呸!”老姜望着白莲华的背影,朝地上啐口痰,“来了就别想走!” 第243章 蒙汗香茗 “姑爷,这大冷天的,你怎么一头汗呀?”殷百里关切地询问着。 “走得急。”白莲华面露尴尬,强挤出笑容,“我这人爱出汗。” “哦——哦——”殷百里对老姜说,“去喊绿琴端盆温水过来,记得拿条新手巾,让姑爷洗洗脸,擦擦汗。” “用不着,用不着,真用不着。”白莲华赶紧用袄袖子擦汗,他不敢劳驾绿琴伺候他。 “这可不行。不拿温水洗洗脸,用干手巾把汗擦干,很容易受风。” 殷百里说话的同时,绿琴已经进了屋。 “哥哥来了。” 见了未婚夫,绿琴很高兴。 “绿琴,端盆温水,拿块新手巾,让你哥洗洗脸,擦擦汗。” “不用了,真不用了,真……” 不等白莲华把话说完,绿琴已经出了屋。 少顷,端着一盆冒着热气的水进了屋。 “哥哥,洗洗脸吧。” 白莲华傻站着,不动劲儿。 老姜狠狠地咧了他一眼,对他说:“姑爷,小姐都给你把水端来了,怎么着?难不成还要小姐给你洗?” “不不。”白莲华反应过来,一步走到盆架前,朝绿琴嘿嘿傻笑了几声,用双手捧水洗脸。水带香气,很好闻,莫非放了花露水?白莲华竟舍不得用这盆水洗脸,恨不能一口气灌进肚子里,让这股子淡淡的香气永远伴随着自己。 “哥哥,擦擦脸吧。” 纤纤小手,崭新手巾。白莲华受宠若惊,接过之后,竟舍不得用来擦脸,更想带回去留作纪念。 “绿琴,沏茶去吧。” “嗯。” 绿琴迈步出了屋,白莲华仍在发呆。 “姑爷,别站着呀。来,坐下说话。” “是是。”白莲华对于殷百里的话言听计从,让站就站,让坐就坐,像条训过的狗一样听话。 “姑爷,”殷百里问,“听说你昨晚让人给算计了?有这回事儿么?” “这……”白莲华通红着脸,不想回答,却又不能不回答,只得硬着头皮说:“回您老的话,的确有这么回事。” “哦——。是真的呀。”殷百里捻着八字胡,微微点点头,“那你可知道是谁算计了你?” “不知道。” “不知道?”殷百里问,“你没看清他的脸吗?” “看清了。” “既然看清了,怎么还不知道是谁呢?难道,你从没见过他?” “见过。” “既然见过,何以不认得?” “每回见着他,都是黑天。头一回,是在鼓楼附近,我跟一个拉洋车的朋友逗闷子, 他在一边起哄,当时只以为他是个傻子,所以没有在意。第二回,是在离着我家不远的路边,他骂我,我拿东西打他,结果那样东西被他夺了去不说,您老给我的那几条金子,也也,嗐!也被他偷了去。”事已至此,白莲华也只能是实话实话了。 “哦——”殷百里的表情上,居然没有丝毫反应,“照这么看,这人倒是有些能耐。” “我也是这样想的。第三回见他,就是昨晚。他在我家窗根下骂街,我冲出来想抓住他,他却跟一只猴子似的,灵活得很,根本抓不住。后来,我追出院,他引我到了郊外,假装掉进坑里,我不知是计,于是跳进坑里,想要看清他的脸,结果看到的却是一张烂如豆腐渣,根本没有五官的脸。我吓得不轻,慌忙爬出坑,没头没脑的跑出去老远,见着有个人坐在路边,于是向他求救,没想到他一抬头,竟又是那张烂如豆腐渣,没有五官的脸,我被吓晕了过去,然后,然后就……” 然后他就不好意思再接着说了,实在是太丢了。 殷百里沉吟片刻,问老姜:“你怎么看?” 老姜说:“用得障眼法。” “障眼法?”白莲华忙问,“您是说,我看见的不是真的?” 殷百里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那人不是鬼怪,而是江湖异人,不但有功夫,还懂得障眼法。依我看,他是诚心折腾你。你可得罪过什么人吗?” “不瞒您老,我这人做人做事格外小心,轻易不跟人翻脸,我实在想不起来我得罪过谁。”白莲华哭丧着一张脸,对殷百里实话实话。 “哦——”殷百里说,“那他就是诚心捉弄你了。这个人不简单呀……”说着说着,皱起了眉头,似乎有了心事。 绿琴这时进了屋,将两杯香茗分别呈给未婚夫和爹爹。而后,垂手站立一旁,红着脸蛋儿,忸怩着不出声。 殷百里突然露出笑颜,对白莲华说:“姑爷,既然你有意娶我的女儿为妻,我女儿也愿意让你做她的丈夫。不如你二人早早地将婚事成了,也算了却我一桩心事。” 这番话,让白莲华着实吃了一惊,想不到殷百里这么着急把女儿嫁给他。既如此,他何不就坡下驴,于是赶紧说道:“您怎么说,我就怎么办,我都听您老的吩咐。” “好!”殷百里很是满意,端起茶碗,“喝茶,喝茶。” 岳父老泰山敬茶,当姑爷的焉有不喝理。 白莲华赶 紧将茶碗端起:“您老先请。” 眼看着岳父老泰山啜了一口茶后,白莲华才将嘴唇放在碗边上,轻轻抿了一下。 好茶,真是好茶,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品尝到如此美味的香茗,忍不住啜了一大口,满口茶香,沁人心扉,每一根汗毛都舒展开了。于是,他便喝了第二口。不敢失了礼数,因此将茶碗放下,没敢喝第三口。 “这茶还行吧?”殷百里微笑着问。 “是好茶,比我平时喝得高沫强不少了。” “这是上等的雀舌,”老姜替主人说道,“整个津门也没有几斤,一碗抵一个大洋。” “我擦!”白莲华心中骂了一句,他想不到天底下还有这么贵的茶叶,即为自己自出娘胎之日起头一回喝到而激动,又为自己自出娘胎之日起头一回喝到而气愤。他气愤的是,为嘛到现在才能尝到,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没天理,真没天理! 老姜说:“以后想喝,随时喝。大宅大院都是你的,想喝一个大洋一碗的茶,还不是随时随地的事儿。”话语当中,暗含嘲讽,白莲华又岂能听不出来,但也仅是尴尬地笑一笑,却不敢出言反驳。 “哈哈哈哈……”殷百里这时候竟不知为何笑出声来,“好茶也得有好人来品才行呀,姑爷,你有没有觉着两条腿没劲儿呀?” “这……”白莲华赶紧抖了抖腿,果不其然,两条腿没有什么劲儿,他不明白,才不过两口茶,为嘛腿会没劲儿,难道喝了好茶会让人无力? 殷百里又问:“你的两只手,是不是有些麻嗖嗖的感觉?” 没错,真就是麻嗖嗖的,跟有无数只小虫子咬自己的双手似的。坏了,手也没力气了。 “你——是不是觉着两只眼睛发烫,并且看东西越来越模糊呢?”殷百里笑着问他。 可不是么,俩眼珠子热乎乎的,看东西晕晕乎乎,有了重影。 “听过水浒传吗?” “听……听过……” “既然听过水浒传,可曾听过蒙汗药?那旱地忽律朱贵与那笑面虎朱富,兄弟二人,最善用此物害人。十字坡的母夜叉孙二娘同样精于此道。骗人喝下掺了蒙汗药的酒,只需再说几个倒、倒、倒,那人就被麻翻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没等殷百里的话音落下,“咕咚”一声,白莲华便一骨碌倒在了地上。 他此刻脑海中尚有一丝清醒,明白自己找了道儿,恨自己不听他人良言相劝,这下好了,小命不保了! 第244章 以命换命 “殷百里到底图我什么呢?” 白莲华很想在死之前知道答案,只可惜,他的嘴巴张不开,这个问题没法问出来。 殷百里离开椅子,走过来蹲在他身边,对他说:“你一定很想知道原因吧?” 白莲华心说:“我他妈的实在太想知道了,您老行行好,让我做个明白鬼,到了阎王爷那里,我也好有个交代。另外,我还想送你一句话,是肺腑之言,我日你殷家祖宗八辈儿!” “你一定在心里骂了我的祖宗八辈儿。”殷百里好似看穿了白莲华的心,但他并不恼火,反倒很高兴,“我告诉你吧。你呀,该死!” 白莲华不明白了,心说:“我没招你,没惹你,也没把你家孩子扔井里,也没糟蹋你闺女,更没刨你家祖坟,我为嘛就该死呢?你为嘛不该死呢?” “你一定纳闷,为嘛你该死。”殷百里呵呵一笑,“那是因为呀,你跟我死去的姑爷,生辰八字一模一样。” “爹。”绿琴说话了,“把姓白的弄死,真能救回我的蓝哥哥吗?您可不能糊弄我呀?” “闭嘴!”殷百里很是懊恼地嚷叫,“要不是因为你这个小贱人,我何至于走到今天这一步。你要不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早就把你的皮给剥了!” “老爷,请息怒。”管家老姜替绿琴打圆场,“小姐不过是挂念姑爷罢了。再说,以前的事,也不全怨小姐,是姑爷太狡猾,利用小姐的善良,欺骗了小姐。” “不准再叫那人姑爷!”殷百里吼道:“他是我的克星,是我的冤家对头,是我殷家的讨债人!” “爹!”绿琴泪眼婆娑,极尽委屈,“他是我丈夫,您不能这样说他!” “是呀老爷。”老姜也说,“人都已经没了,就不要再怨恨了,这样,对您对小姐,都没有什么好处。” “好了。”殷百里的语气缓和了下来,“我只是气他骗我,说起来,也是我对不起他在先,他害我在后,这或许就是因果报应吧,我今日受病魔之苦,也是我咎由自取,不能全怪别人。” 说罢,又对侧躺在地上,尚有一丝意识,却形如死尸的白莲华说:“我要用你一命,换我一命,回头我好好发丧你,你在阳世为穷鬼,到了阴世,我成全你当财主。” 白莲华有心破口大骂,奈何连喘气都费劲,更别提张嘴骂人。他在阳世虽然贫穷,但他还没活够,让他到阴间当财主,他不甘心。他想到了吴媚娘,想到了季老皮、扁担常、陈老义等等一切熟悉与并不太熟悉的人,他真想这当儿突然有个熟面孔蹦出来,救他出危难。但是,这种期望无疑是奢望,不会有人来救他的,他唯有认命。他想好了,做鬼之后,会在第一时间回来报仇,要让姓殷的父女和姓姜的老棒子不得好死。 “小白,”殷百里和风细雨地说,“我给你讲个故事吧,你听完这个故事之后,你就能够死得瞑目了。” 白 莲华心说:“你最好快点儿白话,我怕我熬不到听你说完。另外,我不会瞑目,多会儿要了你老家伙的狗命,我多会儿才能闭眼。” 殷百里站起身,倒背着手,绕着躺在地上的白莲华,不紧不慢地踱步,同时说道:“很久以前,有个津门少年,随父亲与叔父去往京城大栅栏赁下一间铺面,做起了字画生意。 那少年天资聪慧,有一番雄心壮志,奈何天生体弱,整天与汤药为伴。 自丧母之后,少年忧思成疾,终日咳血,虽然父亲请遍名医为其医治,奈何全是徒劳。 那少年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以至昏迷不省人事。 正当那少年的父亲与叔父正在心急火燎,不知该如何是好之时,有位破衣烂衫,形如乞丐的道长兀自来到门上。 本以为道长是来化缘,而道长却说,他是为拯救生灵而来。 少年的父亲与叔父,认定那道长是天上神仙下凡间,于是跪求道长快些救救孩子,至于报酬,一切好说。 道长见到昏迷不醒的少年后,用一双脏手翻开少年的眼皮,看了几眼之后,又将少年的嘴巴捏开,又看了几眼之后,用手按压少年的肚腹,随后告知少年的父亲与叔父,少年的腹中有个瘤,是与生俱来的。 也正是因为这个瘤,而使得少年无论吃多少名贵药材,身子始终虚弱无力。加之少年自丧母之后,忧思过度,滋长了毒瘤的生长,以至阻塞血脉,让少年有了性命之攸。再过两日,毒瘤必定膨胀爆裂,少年必死无疑。 听道长之言,少年的父亲与叔父跪在道长脚下,求道长大发慈悲,无论如何也要救救那孩子。须知道,那孩子是家族单传,若不幸病殁,家族的香火只怕也要断了。 小白,你一定纳闷,那少年即便咽了气,他的父亲难道不能再续弦,不能再生一个?还有他的叔父,难道就没有生儿育女,为家族延续血脉的能力么?” 白莲华听得很清楚,他心中恰恰有此疑问。 “嗐……”殷百里笑一笑说,“那少年的父亲,是个至情至义之人,同时又是个异常固执之人,自丧妻之后,发誓不再续弦,有违誓言,不得好死。而那少年的叔父,天生不喜女色,偏有龙阳之好,以至不能娶妻,哼哼哼……嗐……又怎能生儿育女呢。” 这么一说,白莲华心中的疑问打消,他也明白,殷百里说得是自家之事,那个所谓的病秧子少年,正是他本人。妈的,这么一个祸害,早就该死,老天爷不长眼,让他活到现在,把我给害了。 殷百里又说:“道长慈悲,先用银针封住少年的血脉,再将几只毒虫放入少年口中,用以毒攻毒的方法,以毒虫压制毒瘤。少年呕出半盆黑血之后,逐渐苏醒了过来。 见少年起死回生,父亲与叔父感激不已,要用一半家产作为答谢。 道长坚决不收,对少年的父亲与叔父说,少年腹中的毒瘤无 法根除,只是暂时压制住使其不再生长,待毒虫逐渐老死之后,毒瘤便会失去羁绊,疯狂生长,直至膨胀爆裂。那时候,少年所遭受之苦,远比现在要大得多。 再者,毒虫克制毒瘤之法,也仅能用此一次。如若毒虫老死之后再用,反倒适得其反,毒虫非但不能阻止毒瘤生长,反倒会因克制不住毒瘤而疯狂撕咬肚肠。那样一来,少年所遭受的苦楚,是常人难以想象的。 若想让少年延续性命,需常年跟在他的身边,用银针刺穴法压制毒瘤滋生的同时,再想别的法子医治。只是,这要少年的父亲舍得才行。 嗐……少年的父亲,又舍得让儿子从自己的身边离开。但若不听道长之言,儿子的性命就无法保障,权衡之后,只得狠心让儿子随道长而去。 道长答应,待将少年的顽疾彻底根治之后,会立刻放少年回家与家人团聚。 如此,少年便做了道长的徒弟,改名长生。从此随在师父身边,云游四方。三年之后,师徒二人在邙山脚下一座破败的道观中留住下来,一住就是几个年头。 起初,那道观中,除了师徒二人,还有一位耳聋眼花的老道长。老道长羽化之前,收了个小徒弟,姓胜,名晞,拜老道长为师之后,改名羽生。 长生与羽生,年纪相仿,性格相投,虽然并非一师之徒,却比一师之徒还要亲近。二人瞒着师父结拜,羽生大长生一岁,故被长生尊为兄长。 半年之后,老道长远离尘器,羽化登仙。羽生便拜了长生的师父为师,自此,两个小兄弟终日形影不离,不是手足,胜似手足。 这段缘分是天注定,羽生是上天派下凡间搭救长生而来。 长生常被病痛折磨,羽生便只身入深山深处,为长生采摘稀有药草,虽然不能治根,却能暂时缓解长生的苦痛。 长生有此兄长,怎不感激涕零。一眨眼,几个年头过去了,两人相继成年,情谊更甚当年,犹如伯牙子期,已成知音密友。 那年初春,师父前往武当山拜访故友,一去便是半个年头。兄弟二人没了拘束,乐得自在,终日嬉笑打闹,忘却人间何世。 嗐……本来一切太平,而天意却非要拆散这对密友,到头来,手足反目,血染道袍,留下的除了悔恨,还有——无奈……” 说完这些,殷百里惆怅长叹,两行老泪自脸颊打湿衣衫。 “老爷。”老姜劝道:“不要再说了。他一个将死之人,您说这些,根本无用。” “不——”殷百里摇了摇头,“我要说。我心中的毒瘤,比我腹中毒瘤更叫我备受折磨,我只有说出来,才多多少少好受一些。再说,这后生为我所死,我不能叫他死得不明不白。” “嗐……”老姜叹气道:“有此一日,都是天意,这后生死得其所,也算是他功德无量了。” 白莲华叫苦不迭,心中委屈:“我不想功德无量,我他妈只想活着。” 第245章 前世孽债 须臾,殷百里这便又说道:“长生和羽生之间的亲密,是被一村姑打破的。 那日,羽生独自去镇店上玩耍,机缘巧合,与那村姑相识。 少年放浪,村姑风骚,一来二去,有了苟且之事。 羽生如中了情蛊般,一日不见那村姑,便魂不守舍。 长生起初并不知道羽生私下的勾当,他见羽生与往日大不相同,便意识到羽生在外面有了事情。 于是,他偷偷尾随其后,方知羽生与村姑之间的丑事。 本来,长生不应该掺和其中,毕竟羽生常怀还俗之心,即便没有那一村姑的引诱,他也早晚会脱掉道袍,换回俗衣。 然而,长生已然不能失去羽生,他已将羽生视为爱人。爱人即将离他而去,他焉能无动于衷。 他苦苦哀求羽生不要抛弃他,他要跟羽生厮守一生一世。 羽生早已被村姑所迷,根本顾不得手足之情。那日,他狠心打了长生,并要长生将他忘掉,从此,两人即为路人,再没有丝毫牵绊。 嗐……羽生走了之后,再没有回来过。长生则终日以泪洗面,甚至几次想过了断自己。 但他实在舍不得羽生,于是,便不管不顾,要把羽生从那个村姑的手里抢回来。 哪料想,这一去,居然让他听到一个大秘密。也正是因为这个秘密,他不惜亲手杀了挚爱之人。 原来,那个村姑并非俗类。她的祖辈,曾经在龙虎山修过仙,后来来到邙山修建道场,收徒传道。再后来,也是因为恒心不足,毅力不够,而与俗家女子暗中来往,最终将一身法力耗尽,落得个病死的下场。 人虽然死了,但有一样法器留了下来。 那是一把扇子,相传,是龙虎山天师道祖师爷张道陵的遗物。 张仙长即为神仙,那把扇子自然也就成了神仙扇。 有此神仙扇,长生就可以压制住毒瘤,并且靠此物改变运势,从此大富大贵。 那把扇子本来被村姑交给羽生保管,长生起初并不知道有这件宝器的存在。 那天,他见到羽生后,羽生正在饮酒。已经有了醉意的羽生,拉着他一块儿豪饮。 等到伶仃大醉之后,羽生忘掉了村姑的叮嘱,将神仙扇的秘密说了出来。 长生以前总听师父说,张仙长有几样宝器存留世上,若能得到其中一样,便可驱除厄运,终身好运。神鬼不敢侵犯,邪妖为之胆寒。奈何,世人无缘,难得见到宝器一面。 听了羽生酒后狂言,长生要他拿出神仙扇,不然他说得便是醉话。 羽生当时已经醉得失了本性,被长生一番话激怒,当即砸开墙壁,取出一只木盒。上有一个龙头锁,需要法咒才能打开。如若强行打开,盒子便会自行化为灰烬,那把神仙扇也就随之焚为烟尘。而知晓法咒者,只有村姑和羽生。 羽生当即诵动法咒,而后再以奇巧之手法,顺利将龙头锁打开。 掀开盒子,露出宝扇。长生大惊,扇骨竟是人骨制成,而扇面同样为人皮所制,扇面刺满符咒,不失为人间难得之法器。 长生见到神仙扇,起了歹心邪念, 他要将那把神仙宝扇据为己有。于是,伸手抢夺。 羽生大怒,护住宝扇的同时,用单手与长生厮打。他哪晓得,长生来之前,身上藏有利刃,本想用来杀死那夺走他心爱之人的村姑,最终却扎在了心爱之人的心口上。 羽生含恨而殁,神仙扇落在长生之手。 长生将宝扇藏在怀中,仓皇离开。回到道观后,却见到了从武当山回来的师父。 师父见他身上有血,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不敢说实话,撒谎说有人当街杀狗,他过去看热闹,身上溅到了污血。 师父又怎会信他所言,他也看出师父对他起了戒心。于是,一不做二不休,趁着师父不备,一刀扎进师父后心。待师父倒地后,又扑上去补了两刀,而后一把火烧了道观,怀揣神仙扇,辗转逃回京城。 到了大栅栏,方知父亲与叔父创办的生意已经易了主,打听之后,才知道叔父因为傍戏子得罪了势力,被人活活打在戏园子外面。而他的父亲也因为此事波及,最终将铺面转让,花了不少钱,才要回叔父的尸体,运回津门安葬。 待他从京城回到津门之后,见到父亲居然不敢相认,父亲年纪并不甚大,却因为劳心劳神而苍老得不成样子,昔日富裕的一个家,被人抢了个七零八落,父亲守着空空荡荡的房子,痴痴呆呆,见到儿子,除了会哭,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自那日起,长生便发下誓愿,要重整家业,再不让人欺负。 也正是有了那把神仙扇,长生的运势大转,日日结好运,金银永不断。只一年光景,他便建起大宅,连开两家铺面,凡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无不来捧场。而他则将生意交由信得过的人打理,自己深居简出,在家专一侍奉老父。以至于津门大都知道有个大财主,却很少有人见过这位大财主的面。 成了大财主的长生,只想清清静静,一个人无忧无虑的过活。因为他自对羽生有情之后,心中再也装不下别人。 奈何老父亲催得紧,数落他不孝有三无后为大,逼着他娶妻生子。 他不得已,只得屈从父亲的催促,娶了一个书香门第家的女儿为妻。但他,对那个女人并没有丝毫爱意,只不过,将其视为生养之工具而已。 那个得不到爱的女人,终日以泪洗面,最终患上忧思症,在生下一个女儿后,悄然而逝。而长生的老父亲,也在那一年去世。偌大一个家宅,只留下一个长生,和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婴。 好在有那把神仙扇,帮他压制厄运,以至他的日子过得亦如过去那样安稳、祥和。 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他也无心再续弦,故而,他至今没有男丁继承香火。不过,他并不埋怨,因为他有神仙扇,可以让他长寿,即便没有男丁,他也毫不在意,自己这辈子活舒坦了,也就够了。 万万没想到,神仙扇还是离他而去,好运终成厄运,他肚子里的毒瘤重又复苏,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嗐……冤孽呀,都是冤孽呀……” 殷百里惆怅地哀叹着,白莲华静静 地听着,脑子一阵阵发晕,却还是把所有的话都听进了耳朵里,他在心头默默诅咒殷百里快点死,就好现在就死,这样一来,说不定他就能接着活下去。 “嗐……”殷百里长叹一声,“长生的女儿长大成人之后,一直没有许配人家。长生认为这些年有愧于女儿,因此一心想着给女儿物色个老实人家,让女儿不受欺负,开心一生。 奈何挑了一家又一家,长生一家也没能相中。却不想,他女儿的意中人却自己上门来了。” 殷百里这边说着,绿琴在那边饮泣。显然,殷百里的话戳中了她的伤心处。 “那阵子,长生在生意上需要人手,见过几个之后,都不甚满意。正想让老管家贴出招贤榜时,有个样貌俊朗,谈吐不俗的年轻人来见长生,请求长生试一试他的能力。 长生看中了他的仪表,听他有些外地口音,问他祖籍何处,父母是否健在。他一一回答,告知长生,他姓蓝,名叫学文,一家是从河南移居津门的,父母健在,在北门外经营一个面食小摊儿。并说出详细位置,以及父母的名讳。 长生遂让管家去查,果然正如那年轻人所说一模一样。问过邻居,说是那一家子已经搬来几年了,都是老实本分之人,跟街坊很是投缘,经常请街坊免费吃面。 有了街坊的话,再加上那个年轻人一脸实在相,长生于是将他留下,让他去铺面当伙计。 试了半月之后,长生愈发看好这个名叫蓝学文的年轻人。此人不但有仪表,有谈吐,而且善于变通,很是做买卖的材料。 又过了几个月,长生将他喊到家中做客。其目的是让女儿见一见他,若对他倾心,便成全两人做一对夫妻。” 殷百里的话,让绿琴哭成了泪人,殷百里无奈地叹了一声,又说:“长生的女儿对学文一见倾心,央求父亲,她这辈子非学文不嫁。长生问过学文之后,学文腼腆回答,也对小姐倾心。 既然一个是神女有心,一个是楚王有意,那便是天作之合,长生也终于可以了却一个心结。 于是,长生让老管家将学文的父母请到家中,双方喝了结姻酒,结为儿女亲家。而学文,也顺理成章做了长生的女婿。 眼见了,就要到了双方定好的成亲日子。却不想,学文竟不见了。不但学文不见了,连同那把神仙扇,也一并不见了踪影。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到这时候,长生才知中了圈套。找到江湖道上的朋友打听过后,方知蓝学文的真名是胜于蓝。 长生这才想起,被他杀死的羽生,俗家名字叫胜晞,那个村姑生下的遗腹子,便是胜于蓝。 而那两个在北门外摆小摊儿卖面食的,根本就不是胜于蓝的父亲,而是胜于蓝雇佣的一对骗子。 为了接近长生,从长生身边拿走神仙扇。胜于蓝在几年前就谋划好了这一计策,用几年时间,做一个局,可见他是何等用心,又是何等沉稳。 长生更想不到,为了报仇,羽生的儿子居然自己钉死了自己,以尸妖之术,来让长生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第246章 自毁其身 尸妖为何物,白莲华压根不想知道,他这当儿只求速死,已经懒得听殷百里废话。一个人在明知自己活不了的情况下,会丧失所有的求生欲,唯有快些死,方解心中苦。 而殷百里却似唠叨鬼,不把话唠叨完了不罢休。 “羽生之子,不知从何处得来一套奇门术,竟不惜舍弃自身之躯,以报杀父之仇。 长生原以为羽生之子得到神仙扇后,定会离开津门,伺机再行报复。 却根本没有想到,那孩子一直在他身边。长生浑然不觉,直至家中鬼影幢幢,方才破晓端倪。 也正是因为每日闹鬼,而使得长生唯一的女儿吓出失心疯的毛病。若不是长生懂得一些药理,利用药石压制住女儿的疯病,只怕他那女儿早已经疯得不成样子了。” 说着,殷百里目露愧疚,望向女儿。而绿琴则是瘫坐在地上,一味地饮泣,丝毫不理会父亲投来的愧疚目光。 “嗐……”殷百里扭脸又对白莲华说,“想必你早已经猜出,我所说的长生就是我自己。” 白莲华心说:“老王八蛋,我早就知道是你了,你快说吧,说完了快点儿给爷一个痛快,我实在太难受了。” 殷百里似乎看出白莲华求死的愿望,于是说道:“我知道你想快点死,等我把话说完,我会立即遂了您的心愿。 我刚刚说过,羽生之子为了报仇,不惜毁掉自身之躯,其实,这也是心魔作祟。我想,他必是自幼常受母亲熏陶,这一生唯一的志愿,便是找到杀父仇人,要让杀父仇人受尽折磨,方解心头之恨。 这一切,他全都做到了。他从我女儿的口中,得到神仙扇的藏身处,将扇子藏起来后,偷偷潜回我家,用铁锁铁链自锁其身,再将一根长钉顶进自己的头顶,而后投身井中,借尸妖术祸害我一家。 你或许纳闷,一个人是何以做到能够用铁链自锁其身,而后再以长钉顶进自己的头顶的。 的确,在常人看来,一个人绝对做不到这两点。然而,对一个谙熟奇门术的人而言,这一切并不难做到。 羽生之子练就得是《引尸经》中门道。相传,唐朝时候,袁天罡与李淳风两 位仙长,悟出两般门道,一名《引尸经》,一名《控仙绝》。 这两本奇书传了数代之后,已经残缺不齐,虽常常现世,却也都是后世欺世盗名的赝品,根本不是真经。 我当年追随师父修道之时,曾听师父说过,能得半部真经者,便可修成大造化,即使得到寥寥几页,也能有所作为。 羽生之子定是遇到过高人,从高人处得到《引尸经》中有关尸妖大法的门道。只可惜,他能力有限,所学不过是皮毛,若能深悟此道,便可操纵腐尸为祸。 他急于报仇,只得牺牲自我。坠尸于我家水井当中,以井中阴气滋生其邪气,借此聚来阴魂,来我家中为祸。 他也知道,我有真武灵气护体,破我灵气之法,唯有阴邪之术。 我自没了神仙扇之后,心神大乱,灵气不免有所散失,而腹中毒瘤无宝器压制,日益膨胀,使我生不如死。加之每天饮用阴气凝聚之井水,更使得灵气大损。每夜,阴魂不散,鬼影幢幢,吓疯我的女儿,吓死仆人不说,又让我护身的灵气亏耗大半。 待我悟出门道,发现他藏尸井中之时,为时已晚。我让管家设法将他打捞出水,再借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一个童子,背着他的躯体在烈日下游走。本想借烈日将其阴气彻底驱散,破了他的尸妖大法,去没想到天公帮了他,乌云遮住日头,阴气瞬时骤增,他竟离地而起,在我面前逃走,重又跳入井中。 自吸收这许多阴气之后,他沉于井底,再难将他打捞上来。那眼井而今被阴气笼罩,阴冷至极,凡是活物,一旦入井,必死无疑。所以,我要找一个与他生辰八字完全相同之人,做一个假身,引他的魂魄误以为真身,而后借你之口舌,知他心腹之事。 还是那几句话,我不会让你白帮我,等完事之后,我会让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将你的尸体偷偷送回你家,而后,自会有人发现你的尸体,并会对外宣称,你并非他人所害,而是染病猝死。而我,则会以善人之举,出钱将你厚葬。 我也不妨告诉你,坟地我已经找人看好了,那里风水不错,还可压制怨气,你想 找我报仇,再过几世吧。” 听殷百里把话说完,白莲华彻底泄了气,本想着做鬼回来报仇,却想不到人家早已布好棋局,自己不过是一粒棋子,别人让自己怎么走就得怎么走,而全然没有自主能力。也罢!常言说得好,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得嘞!嘛也不想了,睁眼等死吧。 “老爷。”管家老姜开口道:“时辰不早了,依老奴看,差不多该忙活了。” “爹!”绿琴哽咽道:“您可说好了,蓝哥哥会现身与我相见,您可不准骗我呀!” 殷百里没说话,白莲华却在心里好笑:这个娘们儿还真是个傻子,到了这个时候,居然还信老贼的话,真是傻得无可救药了。 “老爷。”管家老姜来到白莲华近前,对殷百里说:“您喝茶歇会儿,老奴一个人忙活就够了。” “好。”殷百里点了点头,“那就辛苦你了。” 老姜伸手要将白莲华从地上拽起来,却有一样东西从白莲华的怀里滚落在地。 “这是什么?” 老姜好奇加纳闷,仔细一瞅,看清楚了,是个粗针大线缝制的粗布袋子,圆圆鼓鼓,像鹅卵那么大。 别人不知这件东西的来历,这正是白莲华从麻脸神婆那里求来的护身宝袋。 只不过,这东西似乎毫无用处,要不然,白莲华也不能着了算计。 殷百里深感好奇,于是弯腰捡了起来,意欲知晓其中为何物。 就在他刚把系住袋子口的细麻绳解开的一刹那,“砰”一下,好似炸响一只爆竹,袋子里的香灰喷了他一头一脸。 紧跟着,殷百里惨叫一声,丢掉布袋,双手抓脸,异常痛苦。 老姜丢下白莲华,急急地问:“老爷,您怎么了?” “眼睛!我的眼睛!快拿水来!我的眼睛快被烧瞎了……”殷百里凄厉惨叫着,他的脸已被他的指甲抓出血来。 老姜似乎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一双冒着邪光的眼珠子骨碌碌转了几下,一抖袖子,手中立时多了一柄尖刀。 紧跟着,他手持尖刀,一步来到瘫坐在地上,吓呆了的绿琴跟前。 恶狠狠地说了句:“小姐,对不住了!” 话音未落,刀尖直奔绿琴而去! 第247章 月下搏命 伴随一声惊叫,白玉见红,绿琴的一只手掌,冒出淋淋鲜血。 老姜不管绿琴愿不愿意,将其生拖硬拽到殷百里的身旁,抓起绿琴那只冒血的手,往殷百里的脸上涂抹,要以血水洗净香灰。 这招果然好使,殷百里的痛楚明显减弱,已然不再有惨叫之声。 可怜绿琴,连惊带吓,又因失血,而昏死过去,如死人一般,任由老姜继续用她的血来为她爹洗脸。 “老爷。”老姜关切地问,“感觉好些么?” “好多了。”殷百里无力地说,“有劳你了。” 接着又问:“这是什么问道?” 老姜回话:“好像是乌蛇教的名堂。” “乌蛇教?”殷百里想了一想,说:“怎么津门也有乌蛇教的弟子么?” “我听说,开小酒馆儿的麻婆麻伯,似乎就是教中之人。我猜想,这个布袋一定是从他们手里得来的。等回头,老奴去会一会他俩。” “算了。”殷百里说,“咱们跟乌蛇教没有过节,他们也不是诚心要害我,怨就怨我疏忽大意,打人一拳,忘了防人一脚,有此变数,怨不得旁人。” “也好。”老姜说,“您的眼睛能辨物了么?” “还是火烧火燎,但总算没瞎。”说着,殷百里无奈苦笑一下,“自从丢了神仙扇,我就跟丢了魂儿似的,整个人浑浑噩噩,什么事情都办不好。若不快些找回那把宝扇,我腹中的毒瘤只怕再有几天就要胀至爆裂……”说话间,殷百里满是血污一张脸变得扭曲,他慌忙用手按压小腹,发出呻吟声来。 “怎么?”老姜忙问,“又发作了?” “是!”殷百里愈发痛苦起来,“快拿银针给我。” 老姜赶紧从案几上拿起一个长条木盒,打开后递给殷百里。 殷百里双眼红肿,眯成一条缝,抖着手拈起三根银针,分别扎在腹部的几个穴位上。而后,又捏了几根,分别扎入不同穴位。随后盘膝在地,吐纳运气,压制苦楚。 老姜则趁着这个当儿,为昏死过去的绿琴将伤口包扎好。又端来一盆温水,将毛巾浸湿,拧干,仔细为主人擦去脸上血污。 “老爷,”老姜说,“天狗食月,正在当晚,我看不宜再耽 搁了。” “好!”殷百里呼出一口气后,脸色明显好看了很多,“那就辛苦你了。” 老姜不再多说什么,伸手将死人一样的白莲华从地上托起,扛在肩头。想不到,如此年岁,竟有如此好体力,能将一个壮年后生扛起而毫不费力,可见这老家伙有些能耐。 白莲华被扛着走了屋,屋外早已是漆黑一片,空中月色黯淡,老姜却似心有明灯一般,脚步稳健地将白莲华扛到后院井台边,如丢死狗一样,将白莲华丢在冰冷梆硬的地上。 好在白莲华失去了知觉,已然感觉不到疼痛,不然这么一摔,非得嚎叫几嗓子不可。 井口上,压着一块厚重的石板。 石板四周,贴满符咒,只为震慑井中邪气。 老姜双手托住石板边缘,猛一用力,石板离开井口,摔落一旁。 井口赫然露出,随之腾起浓浓黑气。 紧跟着,井中传出怪声,悲悲戚戚,似有莫大冤屈之人在井中饮泣,却分明是怨鬼呜咽。 这时候,殷百里也已蹒跚着来到井台附近。看着浓浓黑气,听着呜咽悲鸣,极是愤慨地叫嚷:“你聚来怨灵害我,我先叫你永不超生!” 与此同时,老姜已将白莲华从冰冷的地上拽了起来,如拖拽死狗一般,将其拖拽到井口边,用一条细绳拴紧他的脖子,而后将其抱起,脚朝下,头朝上,竖着往井中一丢。 随着“咚”一声清晰水响,白莲华整个人没入冰冷刺骨的井水当中。 老姜看着手中的长绳快速滑落井中,待至长绳再无反应时,对殷百里说:“已经到底了。” 说罢,抬头望向夜空,又对殷百里说:“时辰就要到了。” 殷百里点了点头,陡然扯掉长衫,露出白衣白裤。衣裤之上,画满符咒;黑白相间,分外显眼。 而后,殷百里面朝西方拜了三拜,旋即盘膝在地,闭上眼皮,诵动法咒。 须臾,在其身侧响起怪声,噼噼啪啪,声如裂帛,煞是刺耳。 待怪声消散之后,竟在其身前身后、身左身右,朦朦胧胧现出四个身形。 那四个身形,模糊难辨;似人非人,遍体红毛;只有身躯,没有头颅;若隐若现,似有似无。 “四大护法听 令!”殷百里陡然睁开眼皮,“遵天地法旨,速将邪灵驱散!” 话音落下,四道红光同时飞向井台,与条条黑影纠缠厮杀。 随着声声悲鸣,黑影快速消散。由此来看,红光专克怨灵,且法力高深,非是怨灵所能抵挡。 黑红虚影厮杀正酣之际,殷百里猛然一晃,紧跟着从口中喷出一口黑血,黑血当中有许多蚯蚓状的小虫蠕动几下后,便不再动弹。 “老爷!”老姜大惊,“您怎么样?” 殷百里刚说一声:“毒瘤害我!”陡然又喷出一口黑血,同样有几条小虫蠕动几下后便不再动弹。 正是因此,法力大乱,那所谓四大护法,不受法力所控,化作风声,四散而去。 “老爷快些救我!”老姜急急呼救,声音异常紧张。 只见几个若隐若现的黑影,扯拽着老姜的四肢,似乎要将老姜撕烂。 殷百里法力大减,想要再将四大护法聚来,已然有心无力。迫不得已,只得高声对老姜说:“我请神上你的身,你自己救你自己!” 说罢,信手折断几根枯干的花枝,胡乱拧成人形,插在地上,快速诵动法咒。 说来也怪,那枯枝拧成的人形,竟兀自动了起来。 而这时候,老姜似中邪一般,凌空跃起,在半空打了个旋风腿,稳稳落地之后,高声怒喝:“吾乃二郎真君,尔等邪魔妖祟,还不束手就擒!” 说罢,舒展臂膀,飞步上前,与几条黑影搏杀一处。 而另一边,殷百里则对着那个用枯枝拧成的人形,不断诵咒。唯有这样,才可让老姜自保,一旦被打断,枯枝便立时化为灰烬,而老姜也随之失去神力,变回俗人。 外人不晓得,殷百里自得到神仙扇之后,从扇面上的符咒当中悟出门道,方知与辰州符一脉相承。这许多年里,他闭门苦修,凭一己之力,参悟出其中玄妙,虽然难成大家,却也小有成就。本想更上一层楼,宝扇却被有心之人盗走,致使他懊恼的同时,腹中毒瘤悄然复苏,害得他生不如死,所以才一心想要拿回神仙扇,救自己脱离苦海,同时也能继续参悟扇面上的玄妙。 此刻井外搏杀正欢,而井中却又是一番别样景致。 第248章 井中奇景 照理说,凡人落水,不出片刻光景,便要气绝身亡。 然而,白莲华却偏偏天生异类。 说来也奇,白莲华真是一朵白莲花,自幼爱跟水打交道。 他家住在水边,父母只要一眼没看住,他准保跳进水中嬉闹。 起初,父母担心他溺水,管得极严,还经常拿黑蛟龙、水猴子、八脚老龟这些曾于九河下梢出现过的邪物吓唬他。结果嘛用不管,该下水还下水,陆地上找不着他,往水边去找,管保在水里泡着呢。 久而久之,自悟出一套闭气法,足能在水下憋上半个时辰。出水后,脸不红,心不跳,嘛事也没有。 这一次,他被丢进井中,刚进水时,眼前一片昏暗,什么也看不清楚。加之手脚不能动弹,只能直挺挺下沉。 待至双脚触底之后,眼前竟一片大亮,手脚竟也可以动了,只是没有力气,想要解开拴住脖子的绳子,尚且难以做到。 他运用自悟出的闭气法,闭住气息,用俩眼朝四外打量。 待看清有个年轻人直挺挺地站在一侧时,吓得魂不附体,急于想要脱身,双脚却被从泥沙中伸出的两只黑手牢牢拽住,使他无法逃生。 他听老一辈说,一些水井当中,常有水鬼寄生,那些水鬼苦苦等待有人落水,一等有人落井,便立即抓起双足,使其不得脱身,待落井之人溺水毙命之后,借其肉身,成全自己脱身,而枉死之人,从此沦为水鬼,等待下一个倒霉蛋儿落水,自己才能解脱。 白莲华认定是水鬼作祟,死命挣脱,却是徒劳,他挣扎越凶,那两只黑手便抓得越紧。 而那个直挺挺立在一侧的年轻人这时竟移到他的正对面,跟他四目相对,对方一双清澈的大眼睛当中吐露出莫名的哀怨。 他想起殷百里说过,井中尸妖名叫胜于蓝,眼前这个人,定是胜于蓝。他忘了自己是在水中,想要开口说话,嘴中冒出水泡,根本无法出声。 胜于蓝似乎明白他想说什么,竟朝他眨了眨眼。 能够眨眼,定还活着。但是,他是人,是妖,又或是水鬼?白莲华分辨不清。 胜 于蓝似乎有求于白莲华,在其眼神当中,流露出求助神色。 白莲华连自己都救不了,又怎能帮得了别人。 胜于蓝缓缓闭上眼皮,一动不动。 片刻之后,几道白影自胜于蓝的口鼻中窜出,自白莲华的口鼻中钻入。这时候,白莲华听到一个声音,在其耳中说:“帮我报仇!” 仅此一句,便再无声音。而眼前的胜于蓝则皮肉脱落,只片刻光景,便化为一堆白骨。如此一番景象,却不见一滴血水。 白莲华惊骇之际,脖颈突然一阵痛楚,有人在井外拉拽绳子。 与此同时,抓住他两个脚踝的黑手突然松开,他只觉着脚下一阵轻松,随即如一条上钩的大鱼,被人从井底拽出水面,再被拽到井口外。 刚从井中出来,便有一阵凉风袭来,白莲华竟没有打冷颤,反倒浑身轻松,十分享受凉风袭身的感觉。 将他从井中拽出来的,正是丢他入井的老姜。果然解铃还须系铃人。 殷百里来至他身边,蹲下来,目视着他,问他:“我问你,那把扇子被你藏在何处?” 白莲华眨巴眨巴眼皮,不说话。 殷百里双眉紧蹙,又问:“扇子究竟被你藏在何处?!” 白莲华又眨巴眨巴眼皮,还是无话可说。 “老爷,”老姜说道:“他怎么不说话?难道,这招不灵么?” 殷百里惆怅道:“照理说,生辰八字一模一样,今晚又有天狗食月,尸妖的灵魄理应能够转嫁到他的身上。” “要不要用火试试?”老姜出主意说。 “也好。”殷百里说,“就给他来个水火两重天,用烈火烧他,看他说不说。” “那我这就去抱柴火。”说罢,老姜转身就要走。 “不必。”殷百里喊住他,“我自有手段。” 老姜站立一旁,不再言语,看主人如何施法逼供。 白莲华背靠井台,坐在地上,想站起,却站不起来;想喊叫,也喊叫不出。 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已经不受自己左右,似乎有另外一人在占用着他的身体。他认为,那一定是胜于蓝,尽管胜于蓝的皮肉已经彻底损毁,灵魄却进了 他的身躯,意在借他的身躯,来报自己的仇怨。他不明白,既然要借他的身躯报仇,那何不快一点,殷百里要用火烧他,他可不想自己的躯壳被毁。 再看殷百里,诵动法咒之后,竟自空无一物的平地上燃起两个火球。 火球腾地而起,飘飘忽忽,奔向白莲华。 白莲华吓得魂不附体,张大着嘴,瞪大着眼,无声求救。 眼瞅着,两个火球到了面前。白莲华感觉脸皮生疼,那两个火球稍微再往前靠近一点,他的脸皮就要烧焦。虽说他不是靠脸吃饭的,但还想变丑鬼。 “这是天罡火,能将铁石熔化。你说了,我就不烧你。”殷百里威胁道。 白莲华倒是有心要说,可也得说得出来才行。 殷百里见他仍不肯说,一怒之下,便要诵动法咒,催动火球,烧白莲华的面皮。 白莲华叫苦不迭,眼泪哗哗往下流。 那两个火球在他眼前抖了一抖,分明要动。 兴许是求生心切所致,白莲华堵在嗓子里的一团闷气,竟陡然吐了出来,紧跟着便是一声大叫:“救命呀……” 救命声刚刚喊出,就听附近有人说:“傻巴,别叫唤了,吵死人了。” 这个声音来得突然,不仅白莲华吓了一跳,殷百里与老姜也分别吃了一惊。 万没想到,身边竟有活人存在,而自己却毫无察觉。看来,此人非是等闲,须小心对付才是。 不等殷百里问那人是谁,那人先说:“大黑天的玩火,不怕尿炕呀,你要尿了炕,你娘准打你腚。我老人家好人做到底,帮你把火灭了吧。” 话音未落,两道白光自黑暗中飞来,稳稳当当,正中两个火球。 那两个火球与白光碰撞之后,立时熄灭不说,竟在一瞬间变为两个冰球,砰然碎裂,冰片散落了一地。 殷百里想不到有人竟能克制他的天罡火,吃惊之余,拱手朝黑暗处问道:“阁下是哪一路的朋友,可否报个蔓儿?” “嘻嘻嘻……”那人自黑暗处笑了几声,“殷百里,你还记得山魈之子邙山逍吗?” “啊!”殷百里惊叫一声,“怎么会是你!” 第249章 尔虞我诈 “怎么?嘿嘿嘿嘿……”黑暗中传来笑声,“你亏心事做太多,害怕了呀?” 随着话音落下,一个矮小的身影从黑暗中缓缓走了出来。 在其身后,跟随着一个高大的身影,足足高出三头还有多。 一高一矮,分外明显,显得那么得不搭调。 殷百里不禁暗暗叫苦,一个邙山逍已经够难对付,再多一个帮手,就更难对付了。 白莲华见来了救兵,赶紧将眼珠儿转了过去。 等看清楚之后,不免又气又乐,心说:“这不是把我扒成大光眼子的大坏种么?真想不到,就这么一块料,居然是隐世的高手。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呀。” “傻巴。”邙山逍朝着坐在井边的白莲华嚷叫道,“喝了一肚子井水,你那糊涂肠子洗干净了没有啊?” 一番话,让白莲华羞愧难当。红着脸,不说话。 “马九爷?”殷百里认出了跟在邙山逍身后之人,正是马九爷。 “殷二爷。”马九爷抱起拳头,“近来可好呀?” “哼哼哼……”殷百里摇头苦笑,“九爷这是拿我找乐呢,我都这个样子了,能好得了才怪。” “殷百里。”邙山逍吆喝道:“见了师叔,还不请安?” 殷百里倒是很听话,上前几步,双膝跪地:“长生给师叔请安。” 又问:“师叔一向可好?” 邙山逍咯咯一乐:“还行吧,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不过,看你这倒霉样儿,你八成是快要死了。” “师叔所言极是。”殷百里并不否认,“我腹中的毒瘤这阵子又胀了一些,再有几日,就要彻底爆裂。”说罢,以膝为脚,朝前爬了几步,央求道:“师叔,师叔!您老人家道行高深,法力非凡,求您救救我吧……” “你拜错神了。”邙山逍摆一摆手,“不是我不想救你,是我根本没本事救你。哼哼,你呀,你呀,你有今时今日,都是你自作孽得来的。你可晓得,你师父当年出门后,为何 一去半年才回来?” 殷百里惭愧道:“当时只听师父说,要去武当山拜会一个朋友。” “哼!”邙山逍说,“他是为你找解药去的。” “您说什么?”殷百里吃了一惊,“您的意思是说,师父出门,不单是访友,还兼带为我找寻解药?” “没错!”邙山逍感慨道:“你师父为了你,可谓煞费苦心。他去武当山,不过是个幌子罢了,真正目的是找寻隐于山中的一位老神仙,为你讨教根除毒瘤之法。只可惜,你师父一番好意,最终却落得个一刀穿心的下场。你那一刀如果扎晚一点,活下来的不只是你师父,——还有你。” “这……”殷百里面露痛苦之色,“这是真的?” “哼哼……”邙山逍一阵怪笑,“你以为我会骗你?你师父历尽艰险为你讨到仙方,本来回去之后,立即为你医治,成全你做个无病无灾之人。 而你,却狠心在他背后下毒手,一刀要其性命。你或许到这一刻还在纳闷,以你师父的本事,本不应该躲不开你那一刀,而他却偏偏没有躲过去。 我实话告诉你,他那时法力已经尽失,都是为了你,他将多年修行送了出去,这才换来一张为你医病的方子。 那张方子就在他身上,你那一把火,不但烧了道观,还烧了那张方子。你以为你害得是别人,却不知,到头来,害得却是你自己。这就是报应,哈哈哈……报应呀!” 这些话,让殷百里彻底瘫在了地上,双手抓住头发,嚎啕大哭着。 邙山逍接着说:“我不妨再告诉你,你从羽生手中得到的那把扇子,并非龙虎山张天师之遗物,而是唐代玄宗年间,一西域胡僧带到中原的邪物,扇面上那些符咒,看似与辰州符相似,实则为西域妖术。 当年,羽生之所以对那村姑着迷,并非是被那村姑的容貌所诱,而是为得到那把妖扇,有意接近那一村姑。他对你好,只不过是他可怜你, 而非对你有情,他的心里只有那把妖扇,也只对那把妖扇有情。” “不!不不,不可能,这不可能……”殷百里已将头发扯掉一大片,血珠从头皮中渗出,顺着耳边滚落在肩头。他知道师叔所言句句是真,但他不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邙山逍不理会他,继续说道:“羽生从一开始,就骗了你。他并非生于穷家,而是出生于名门,他祖父名叫胜飞翼,他父亲名叫胜公道,都是修炼辰州符的高手。 当年,胜飞翼还在世的时候,曾与另一位辰州符高手在沅江水畔斗过法。那时候,胜飞翼正值壮年,自恃法力高深,驱动江中水蛇,同时引来阴兵,想要将那位与之斗法的高手一举击败。 却不想,最终被那位高手用定身术将其定住,再将其魂魄引入草人的身上,在水中浸了三天三夜后,再放于石板上灼烤。 尽管最终胜飞翼逃过一劫,但深受打击,自此闭门不出,一心苦修法咒,只为一雪前耻,为自己找回颜面。也不知道他从哪里得知了那把妖扇的存在,心心念念要将那把妖扇据为己有,在他看来,只有得到那把妖扇,才能斗败那个让他备受屈辱的高人。 自那之后,他入了魔障,最终走火入魔,死于非命。他唯一的儿子胜公道,遵循父亲的遗愿,一生找寻那把妖扇,但到死也没能找到。 胜公道有个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名为胜晞,那便是羽生了。胜晞与他父亲胜公道一样,找不到那把妖扇誓不罢休。小小年纪,便只身行走江湖,历尽磨难,吃尽苦头,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让他得知那把扇子落在邙山附近。于是乎,他在道观中留了下来,伺机打听那把扇子的下落。” 听着这些话,瘫坐在地上的殷百里,如痴傻之人一般,嘴唇一开一合,自己跟自己说话,由于他的声音过于微小,故而都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明眼人都知道,这人已经彻底颓了。 第250章 害人害己 邙山逍看着他,叹了口气,又说:“终于有一天,羽生得到了那把妖扇的藏身处。于是,他便利用样貌和口才,与那个村姑接触,博得村姑的芳心后,顺利见到祖父和父亲一心想要得到、被误以为是神仙扇的妖扇。 可惜,他定力不足,贸然去修炼扇面上的符咒,以至失了本性。你去见他时,他已经走火入魔,要不然,他也不会将扇子拿给你看。你杀了他,反倒是成全了他,不然,他也会像他的祖父和父亲一样,最终在疯疯癫癫中耗尽自己的生命。 扇子落到你手,的确帮你压制住你腹中的毒瘤滋生,也帮着你改变了运势,让你这大半生处于富贵当中。但富贵终有到头日,你如今腹中满是毒虫,全都是拜那把妖扇所赐。 妖气入你肚腹,毒虫借你腹中毒瘤存活,说难听点,你已经成了一个毒人。最终,即便毒瘤不会爆裂,那些毒虫也会无休止地在你体内滋生。你这两年一定每到傍晚时,浑身就会有一种莫名的酸痒感,那都是毒虫在你体内游动而引发的。 到头来,毒虫终将把你变成一滩腐肉,而它们也会与你一并腐烂成一滩血水。整个过程漫长而艰辛,我劝你还是早一点自行了断的好,一旦毒虫成熟之时,你所遭受的苦楚,要比毒瘤带给你的痛苦大数倍。好了,我话就说这么多,你好自为之吧。” 说罢,邙山逍不再理会殷百里,径直走向白莲华,伸手按住其头顶。 这时候,白莲华才头一回看清大坏种的长相:一张大脸圆圆扁扁,好似个倭瓜;秃眉毛,凸眼珠,鼻子大得出奇,厚嘴片子赛鲶鱼。就这幅尊容,足够十个人看半个月的。 邙山逍按住白莲华的头顶,嘴里念念叨叨,白莲华听不懂他念叨的是些什么,只觉着一股暖流自头顶贯通全身,让他连骨头缝儿都觉着格外舒坦。 “出来!” 猛听得邙山逍嚷了一嗓子。 几道白雾,自白莲华 的口鼻中窜出。 站在一旁的马九爷飞步上前,将一个梨瓜差不多大的小坛子往空中一抛。 那几道白雾好似鸟儿入巢一般,飞速钻入坛中。 待坛子从空中落下时,马九爷稳稳接住,快速用画有八卦图案的木塞将坛口塞住后,恭恭敬敬地捧到邙山逍的面前:“老前辈,已经全都收了。” 看上去,马九爷的岁数比邙山逍还大,居然尊称邙山逍为老前辈,可见这位怪人的岁数跟他的样貌并不相符,说不定这个怪人懂得返老还童的门道,以至于面貌看起来不过三十几岁。 邙山逍将坛子一把抓过来,塞进背着的破口袋里,说:“姓胜的四代人,为了这么一把破扇子,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不值呀,不值……” 说罢,一把将坐在地上的白莲华拽了起来:“傻巴,热闹还没看够呀?” 白莲华这当儿已然恢复元气,赶紧作揖:“谢老前辈救命之恩。” “哼!”邙山逍没好气地说,“要不是我爱吃你的药糖,我才懒得救你。” “呀!”白莲华愣了一下,怯生生地问:“您说,您爱吃我的药糖?” “可不是么。要不然你的药糖怎么总对不上数。嘿嘿嘿……”邙山逍坏笑了起来,“都是我偷吃的。” 白莲华这才明白,好一阵子,卖出去的药糖跟收到的钱总是对不上数,本以为是坏小孩儿趁他没注意偷了他的药糖,没想到是这么个老小孩儿干的。 “您往后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管够。” “得了吧,我已经吃够了。回头呀,好好过日子,别总想着一夜发财,天底下没这么好的事儿,便宜就是当,懂么?” “懂了,我懂了,以往是我犯傻,您说得对,我就是傻巴,还是天底下最傻的大傻巴。” “好了。我该走了,你是跟我一块儿走呀,还是留下陪着你老丈人说说话呀。” “我跟您走!我跟您走!”白莲华已经吓破了胆,抓着邙山 逍的一只胳膊,生怕邙山逍把他落下。 “老前辈,那他……”马九爷拿眼瞟了瞟瘫坐在地上自言自语的殷百里。 “让他自生自灭吧。”邙山逍说,“这是他的报应,谁也帮不了他。” 说罢,抬脚便走。白莲华紧紧跟着,恨不能贴在邙山逍的身上。 “嗐……”马九爷对着殷百里叹了口气,又对立在一旁犯傻的老姜说:“你多费心照顾照顾他吧。” 待九爷他们消失不见了之后,老姜蹒跚着走到殷百里的身边,蹲下来,小声问:“老爷,老爷,您能听见我说话吗?……” 殷百里没有反应,目光呆滞,嘟哝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老爷?老爷?”陡然之间,老姜眉头竖起,目露凶光,“老奴送您上路!” 一连三刀,刀刀扎中要害。殷百里抖了几下,口中涌出黑血,用一双含着老泪的眼睛凝视着老姜,苦涩地笑了笑。 老姜狞笑着说:“我服侍你这么多年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都快死了,这么大的家产总要有人帮你看着才行。不如,你行行好,就给了我吧。你那闺女,我会好好帮你养着,我还要让她给我生孩子。你当年怎么杀你师父,我今天就怎么杀你,你不是总觉着愧对你师父么,今天我成全你,你该谢我才对!”说着,又一口气捅了几刀。 殷百里笑着闭上了眼,他是自己求死。这样,他就可以彻底解脱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看着殷百里的尸体,老姜得意地笑着,没有一丝惧色,也无一丝愧色,就好像被他杀死的并非自己的主人,而是一只鸡,抑或一尾鱼、一条狗。 笑够了之后,将死尸拖到井口边;搬起死尸两条腿,丢入井中;再搬起石板,将井口盖住。 一切利落了之后,哼着曲儿奔前院走去。从这一刻起,他就是殷家的新主人了,往日的小姐,将在今晚成为他的妻子。 空无一人的后院,一片死寂。 突然,压住井口的石板动了一下。 …… 第251章 山魈之子 一直到了大天亮,白莲华才敢回自己的家,这一宿,他都在马九爷的屋里呆着。 邙山逍自离开殷家之后,便与九爷告辞。似这种飘忽不定的怪人,是很难有人知道他将去哪里,又做些什么的。 白莲华不敢合眼,于是没话找话,让九爷陪他解腻歪。 九爷老好人一个,加之岁数大了,没什么觉,索性陪他唠开了磕。 白莲华问九爷,这位邙山逍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九爷对他说,邙山逍不是凡人,他是被山魈养大的孩子。 九爷问白莲华,可知道山魈是什么? 白莲华说自己听人说过,深山里面住着一种像猴子不是猴子,像人不是人的怪物,能模仿人的样子直立行走,还喜欢穿人的衣裳,戴人的帽子,甚至会学人说话,有人认为这种怪物是山鬼,实则这是山魈。 九爷补充说,山魈是凶兽,发起怒来,就连虎豹都惊怕。人在山里遇到它们,千万别想着逃走,即便腿脚再如何麻利,也休想逃出山魈的追击。一旦被追上,非立时遇害不可。山魈的爪子轻松可将人的皮肉撕开,牙齿之锋利,能将骨骼咬断。如此一只凶猛之物,难道还不是凶兽么。 九爷又说,若在山中碰到山魈,大可以上前与它谈笑风生。山魈尤为喜欢跟人接触,人若将自己衣帽鞋袜给它,它会欢喜的不得了,不但不会伤人,还会将山中珍品送人。若身上带有酒肉,只管给山魈吃喝。山魈中意老酒,喝醉之后,异常兴奋,拉着人与其一起欢腾。欢腾过后,呼呼大睡,趁它睡着了,可放心大胆逃生。但若想趁其酒醉取其性命,是万万不可以的。一来是山魈皮糙肉厚,刀剑难以穿透。二来这种东西十分狡猾,懂得装醉骗人。万一惹怒了它,后果可想而知。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白莲华听得出奇,更是纳闷,问九爷,山魈这样凶猛,为何还能把一个孩子养大? 九爷告诉他说,邙山逍是遗腹子,他爹饿死之后,他娘挺着大肚子跟着一伙同乡 出外逃荒,路过山地之时,与同乡走散,那妇人一个人在山中行走多日,最终饿晕在山谷之中。迷糊之中,觉着有人喂水给她。待苏醒过来之后,险些没吓死。给她喂水的,根本不是人,正是一只山魈。 那山魈见她醒来,十分高兴,手舞足蹈,将一只尚未死透的山鸡丢给她。她见山魈并无害她之意,为了活下去,也为了腹中胎儿,于是抓起山鸡,茹毛饮血,总算带着孩子从鬼门关逃过一劫。 自此后,那妇人便与那只山魈住在了一起。久而久之,那只山魈居然能够说一些简单的人言,再加上山魈会比比划划表达自己的心情,就这样,一人一兽,相互给予关心,自在地度过一天又一天。 等那妇人诞下孩子后,山魈竟表现出慈父样子,对孩子倍加关爱。而那个孩子,也将山魈视为父亲,对其格外尊敬。 那孩子天生聪慧,从母亲身上学到做人的知识,也从山魈身上学会了兽类应有的技能,不但能在山野间穿行如飞,还能操纵百兽为之效力。 几年后,那孩子的娘因病去世。临终前,才给孩子取了个名字。孩子的生父姓邙,而养父则是一只山魈,于是取了个谐音,将山魈改为山逍,故得名邙山逍。 这孩子名字中有邙山二字,而河南又有一座邙山,二者有缘,数年后,已经长大成人的邙山逍遇到一位半仙之体的高人,从此,告别养父,追随师父身边,来到河南邙山,最终修成大智慧。休要看此人相貌不过三十几岁,实则已经一百三十几岁了。 白莲华听九爷这么一说,方才断定自己猜得没错,邙山逍老前辈练成返老还童的本事,所以不显老。 再一想,难怪邙老前辈行事古怪,又喜欢捉弄人,原来是跟天性有关,试想一个从山野中与兽类长大的孩子,若行事跟常人一样,反倒是怪了。 白莲华又问九爷,是怎样跟这位邙老前辈认识,又是怎么会那么及时到了殷家? 九爷告诉他 说:“我是三十几年前认识邙老前辈的。那时候,津门出了一桩大案,一连三个多月,先后有三十几个良家女子遭人祸害,不仅白璧受污,人也被残忍杀害。 官府贴出海捕告示,悬赏缉拿凶徒。但凶徒究竟是哪一个,谁也不知道。 我不忍再有良家受害,于是通过绿林道上的朋友,打听到干这些缺德勾当的,是一个诨号‘月下无影’的飞贼,而就在我带人去拿他的时候,他却踪影不见了。 我不肯放过他,在打听出他的原籍之后,我一个人去了他的原籍。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当时就藏在家中。嗐!我那时候年轻气盛,行事比较莽撞,只想赶紧抓住他,却忘了他有打暗器的手段。 当我持刀进门时,他二话不说,一甩胳膊,打出几支毒镖。正是邙老前辈突然现身救了我,不然,我非挨一下子不可。也正是邙老前辈制服了他,又陪着我将他押回津门,交由官府凌迟了他。 老前辈对我有恩,我一辈子感念老前辈的恩情。只是他老人家性情古怪,喜欢独来独往,最厌恶受人牵绊,我去找过他几次,都没能找到他,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他老人家,万没想到他竟自己进了我的家门。嗐……” 说着说着,九爷竟惆怅起来,拭去眼角老泪,欣慰地说:“我的余生不多了,闭眼前能见老前辈一面,我死而无憾了。” 白莲华赶紧说:“九爷,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您老人家为咱津门干了那么多的大好事,您一定长命百岁。” 九爷笑一笑,说:“有用之人,寿活百岁,那是造化。无用之人,枉活百岁,只会糟蹋粮食。我已经没用了,活着也只是一只老米虫,倒不如早一些死了的好。” 白莲华刚想再说几句好话,劝九爷打消这种不吉利的念头。哪知九爷却捂着胸口,咳嗦了起来。当九爷伸手擦拭嘴角的黏涎时,手背上竟多了一些血丝。 白莲华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忙问九爷这是怎么了? 第252章 二次为人 九爷摆手说没事。 白莲华哪里知道,九爷自前阵子中毒之后,一直未能痊愈。所以,九爷才说自己时日无多,不想做吃白饭的米虫。 稍歇片刻之后,九爷告知白莲华,邙老前辈此次前来津门,正是为殷百里而来。他老人家之所以一直没找殷百里的麻烦,时至今日才首次踏进殷家的大门,不过是遵循师兄遗愿罢了。 他的师兄正是殷百里的师父,两人虽然并非一师之徒,却出自同一个门派,因此以师兄弟相称,关系很是亲密,数十年里积攒下许多兄弟情。因此,师兄有事,做师弟的不能不管。 那日,殷百里在背后下手,陷师父于火海,自己逃之夭夭。 邙老前辈恰好有事去见师兄,却不想撞见师兄蒙难。情急之下,邙老前辈冲进火海,将师兄从火海之中解救出来。 奈何他那师兄伤势太重,纵有仙界灵丹,也难以救活。师兄尚有一口气在,于闭目之前,留下遗愿,不准师弟为自己报仇,只等那个不孝的徒弟自生自灭便是。说到底,还不是老人家宅心仁厚,菩萨心肠,不忍孽徒葬送大好青春。 邙老前辈尽管痛心疾首,却还是遵循着师兄的遗愿,这许多年里一直没有找过殷百里,任由殷百里逍遥富贵了半生。 外人只见殷家光鲜一面,却不知殷百里的逍遥富贵仅是表象。这些年里,他过得并不好受,一来是剪不断与羽生的情丝,二来忘不掉弑师的罪孽,加之又为苦思不出那把妖扇上所纹符咒的全部名堂而烦恼,故而心生焦灼,备受煎熬。 每天被旧事与无奈所折磨,一个人就算再有钱,活着也不会舒心。这也就是,为何他不爱出门的原因之一。他不想让别人看到他愁苦的一面,所以将自己关起来,这一关就是几十年。 邙老前辈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来找他,是因为早在几个月前,老前辈用蓍草占筮时,便已经推算出殷百里命数将尽,于是只身前往津门,暗中打探虚实。待确知殷百里丢了妖扇后,便断定殷百里会用邪术来查找妖扇的下落。 白莲华听着九爷的话,忍不住顺着后脊梁骨冒冷汗,他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以前从没有过接触的殷百里会将邪术用在他的身上。若不是救星来得及时,这当儿他一准儿上阎罗王那里报 道去了。 九爷善于察言观色,从白莲华的脸上,看到白莲华的心里。于是和颜悦色地安慰了白莲华几句之后,又对白莲华说:“邙老前辈暗中观察殷家的动静,见你这几日总往殷家跑,因此猜到殷百里要用你来行他不义之事。老前辈生性活泼,喜欢开玩笑,于是戏耍你,也是对你贪慕虚荣的惩戒。” 白莲华听九爷这么一说,一张脸立马变成了猪肝色,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九爷接着说:“邙老前辈来到津门,我却毫不知情,说来实在惭愧。救你之前的傍晚时分,我在屋中闲坐,突然听到我那徒弟媳妇跟人争执,于是我出屋看发生了什么事。尽管邙老前辈破衣烂衫,形如乞丐,但我还是一眼认出了他老人家。老人家如同天降,让我又惊又喜,我也知道,他老人家不会无故来找我,于是恳请他老人家讲明真相。经他老人家的口,我方知殷百里过去干过的勾当,与将要干出的恶事。我本想立即去殷家救人,老前辈却要我不必着急。等到他老人家认为该出门的时候,我才随他老人家出门。到了殷家,正好见到殷百里要用天罡火烧你,老人家立即出手,将你救下,余下之后,你自己也都知道了,不必我在细说了。” 九爷的话,化解了白莲华心中的疑问。白莲华感激涕零,跪下给九爷磕响头。 九爷扶他起来,陪他说话到天亮。等到小六和秀儿起来后,听师父那屋有说话声,进屋后便是劈头盖脸一通数落。这倒也不怪小六两口子粗野无礼数,不过是小夫妻心疼长辈,担心九爷的身体,所以才因心疼而生燥,数落了不懂人事儿的白莲华。 白莲华不敢顶嘴,一来确实是他不顾九爷岁数大,且身体抱恙,磨着九爷陪他聊天;二来他不敢得罪势力,齐小六好歹也挂着个会长的衔儿,手底下一大帮子跟着吃饭的兄弟,真要惹毛了齐会长,纵使齐会长答应,他那帮子恶兄恶弟也不答应。 既然天已经亮了,白莲华也就不那么心虚了。九爷本来留他吃了早饭再走,他一来没有胃口,二来心中有愧,朝九爷和齐会长两口子拱手之后,灰溜溜地跑走了。 没走多远,就撞见了扁担常。扁担常光顾抬着眼皮走路,压根没瞧见他。 “老常哥, 您早呀。”他先迎了上去,满脸堆笑地朝扁担常作揖。 扁担常弄了个莫名其妙,心说这傻巴一大早是不是把夜壶里的尿当成水给喝了,以往见面仰着脸,今儿怎么也学会弯腰了? “你干嘛?”扁担常这阵子死腻歪这个人,因此说话没好气。 “老常哥,以往都是兄弟我不对,您大人有大量,千万别跟我一般见识。从今往后,咱哥们儿好好相处,多亲多近,我再也不对您说让您不爱听的话了。”说罢,又作揖。 扁担常呆了一呆,认定这傻玩意儿脑子进了水,不然不能说胡话。 有道是举手不打笑脸人,扁担常认为白莲华发烧烧坏了脑子,不免泛起了同情心,好声好气地说:“小白呀,外面冷,赶紧回家歇着吧。等歇够了,去药铺抓两副药,出出汗,就好了。” “老常哥。”白莲华低声下气地说:“我没病,我就是心里面不舒服。我以前总以为您针对我,瞧不起我,我现在才知道,您是真心为我好。我爹娘死的早,也没有兄弟姊妹,往后,您就是我亲哥!您的话,我全听!” 扁担常脑子钝,不大会拐弯儿,他听不太明白白莲华这番话的意思,一双大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似乎是想明白了,于是便说:“也对,你快跟殷家的闺女成亲了,怎么着也有几个朋友过去陪着你热闹热闹才行。好吧,到时候我拉上一帮子穷哥们儿,好好去跟你热闹热闹。” “哥!”白莲华一跺脚,“求您往后别再提殷家,我跟他家掰了!” “呀!”扁担常吃了一惊,“干嘛闹掰了呀,这样,你不就又要受穷了么?到底咋回事呀?” “别提了。”白莲华擦抹着眼泪,“我差点儿没了命!死里逃生,我才知道谁是好人谁是坏蛋。” “这话怎么说的呀?”扁担常越发地纳闷了,“怎么挺好的事儿,还要闹出人命呢?” “一句半句说不清。今晚上,您早点儿去陈老义的狗食馆儿,我好好跟您唠唠。我不耽误您忙了,我去见见老皮,跟他赔个不是去。” 说罢,擦抹着眼泪,踉踉跄跄地走开了。 扁担常看着他的背影,唏嘘道:“说你你不听,这回总算知道锅是铁打的了。你呀,还是毛嫩呀。嗐……” 叹了口气,挑着扁担,大步朝前走去。 第253章 桥下诡异 “老皮,你把那件皮大衣给我,我拿去当铺当了。” 白莲华哭丧着脸,向季老皮索要那件绿琴送给他的皮大衣。 “怎么回事?”季老皮问,“干嘛这么急着典当?怎么?你缺钱用呀?” “这东西不吉利,留在身边是祸害,不如拿去换俩钱儿花。” “小白,到底怎么回事?”季老皮着了急,“跟我说说,我给你拿拿主意。” “一句半句说不清,总之哥们儿我倒大霉了。你今儿早点儿收摊,我刚见到了老常哥,说完一侧黑就去陈老义的狗食馆儿,你可一定要去,我得把我受的委屈说出来才行。” “行!”季老皮点头说,“我今晚一定早过去。”说罢,将修补好的皮大衣递给了白莲华。 白莲华抱着皮大衣,就近来到一家典当铺,往柜上一递:“给个价吧。” 咱在高柜台里面的当铺伙计认货不认人,压根就不看白莲华,仔细翻看过皮衣后,无非只有贬,而没有褒。 “——虫吃鼠咬,——光板儿无毛,——破烂皮子一块儿……” 您听听,这叫人话么,明明是一件皮毛光鲜的皮大衣,楞敢说是没毛的破皮子。 白莲华就知道会这么说,他懒得讨价还价,随便人家给,反正他也不打算赎回,换俩钱儿够今晚上的酒钱就行。 要说,这件皮大衣真不赖,都被说成虫吃鼠咬、光板无毛的破皮子了,愣是给了两个大洋。 白莲华一手拿着当票,一手拿着大洋,走出当铺之后,直接把当铺撕碎,把大洋踹进兜里,臊眉耷眼地往家走。 回到家,连鞋都不脱,蜷缩在炕上,用棉被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一直哭到睡着了,才总算消停了。 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想着白天跟扁担常和季老皮有约,于是脸都顾不得洗,一口气跑到陈老义的小酒馆儿,撩开棉门帘子进去一瞧,老哥儿俩早巴巴地等着他呢。 要了酒,要了菜。不说话,光喝酒。一边喝,还一边吧嗒吧嗒掉眼泪。 见他这个熊样儿,季老皮、扁担常,外加陈老义,你看我,我看你,相互使个眼色,一人一句,苦口婆心地劝说着,好一会儿,总算劝住了白莲华的眼泪。 陈老义问:“到底怎么回事呀?平时挺爱说笑的一个人,为嘛今儿整这么一出《白帝城》呀?” 陈老义把白莲华比作京戏《白帝城》中的刘备,水做的男人,只会哭。 “是呀。”扁担常大着嗓门说,“你白天 就不对劲儿,说话古古怪怪,我们哥儿俩都来了,你就别跟个老娘们儿似的哭个没完了,你说说,到底咋回事?” “小白。”季老皮赶紧也劝,“天底下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你这不好好的么,还哭个什么劲儿呢?怎么回事,说说,大伙儿给你开导开导。” 白莲华见三位朋友都关心自己,也就不再遮遮掩掩,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倒霉事儿说了个清清楚楚。 他说着,三位听着,三张脸一会儿一变色,等到听完了之后,全都瞠目结舌,冒了傻气。 好一会儿,季老皮的舌头才会动弹:“我咋听着这么瘆得慌呢?” “可不是么。”扁担常说,“哎呦妈哎,想不到,殷百里是这么一个货色。” “小白呀,”陈老义故作镇静,“别忘了那句老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你呀,往后有福了。” “您别拿好话甜呵我,我知道你们咋想的,你们这当儿一准儿在心里骂我是个大傻巴。” 您别说,还真就让这混小子说中了,三位嘴上说好话,心里面骂开了街。不过,他三个倒没有恶意,无非是恨铁不成钢,埋怨混小子一心求富贵,所以才遭了算计。让他遭点罪,受点教训也好,不然,他不知道马王爷几只眼,往后再有人拿金子银子引诱他,他就该知道便宜是当的道理了。 既然都知道了,也就没什么好说的,好言劝慰也就是了。 也多亏三位善心人劝他,他才总算从懊恼与悔恨中解脱出来。 等到门帘子一次次被撩开,进来的穷哥们儿越来越多的时候,白莲花终于变回了原来的“白话蛋”,跟谁都不见外。他这会儿心里面格外高兴,于是把一块大洋塞给陈老义,今晚上的酒钱全算他的,各位哥哥弟弟想吃几个咸鸭蛋,就吃几个,谁要客气,就是看不起他。 这一折腾,就折腾到了后半夜。 酒也喝好了,吃也吃饱了,大伙儿也都乏累了,家里有娘们儿的,回家伺候娘们儿;家里没娘们儿,去别人家伺候别人的娘们儿。 醉醺醺的白莲华不听劝,他不肯回自己那个冷冰冰的家,他要过河去砂锅胡同,找他的老相好吴媚娘去。 这种事儿,别人插不上手,更别提帮忙。季老皮和扁担常只能看着白莲华一个人晃晃悠悠地朝着远处走去,他俩相对一笑,结伴往另一条路上走去。 “小奴家今年正十八呀,看上个小白脸儿他 名叫王大拿呀,要问那王大拿他身上哪儿大呀,一说话我乐开了花,浑身痒痒我直叫妈……” 白莲华乐呵呵地唱着“窑调儿”,踉踉跄跄地上了浮桥,扶着粗如胳膊的缆绳,晃晃悠悠地朝前走。走到中间的时候,突然停住了脚步,扯开嗓子,朝着桥下吆喝着:“我说,大晚上的这是谁呀?这么晚了你还不回家,在河里泡着,你他妈不嫌冷呀……” 他双手扶着缆绳,伸长着脖子,劝河里的人快些出水。 这时候,河对面踉踉跄跄地走过来一位,见白莲华朝着桥下吆喝,他也探着脖子往下面看了看。 看过之后,朝白莲华吆喝道:“这位朋友,你喝多了吧?” 白莲华光顾着朝桥下喊话,没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人。那人一说话,他赶紧甩脸打量那人。是个岁数跟他差不多的壮小伙子,身上穿着粗布衣裳,同他一样,也是穷家汉子。看这位醉眼迷离的样子,一准儿也喝了酒,而且还没少喝。 “你才喝多了?”白莲华不服气地回怼了一句,用一根手指头指着桥下的水面,“你没看见那有个人吗?” 那人顺着他手指头指着的方向仔细看了又看,摇摇头说:“哪有人呀?再说了,这大半夜的,天儿又这么冷,虽说河面还没全冻住,可也不能这个点儿下河洗澡呀。要是投河的,不能选这块儿,都知道这块儿水浅,没不过脖子,跳下去淹不死,反倒丢人现眼。哥们儿,快回家吧,别在这儿出洋相了,这也就是我,要换别人,非笑话你不可。” “放屁!” 人家好言相劝,他反倒不乐意了。继续指着水面,醉气汹汹地咋呼:“那个大的一个人,你都看不见,你眼珠子有毛病才对!你瞅,他还冲我笑呢。嘿!你快看,他朝我摆手呢,他准是想让我下去一块儿跟他玩儿……” 那人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水面,脸色一下沉了下来,眼神里流露出恐惧,什么话也不再说,绕过白莲华,疯一般地往远处跑。 白莲华拍手大笑:“说不过我,跑了,真他妈孙子……” 笑够了,高抬着胳膊,朝着水里那位吆喝:“你自个儿慢慢玩儿吧,我呀,没空搭理你!” 说罢,重又哼唱起了“窑调儿”,踉踉跄跄地过了桥。 水面上,本来空无一物。等到白莲华过了桥后,突然泛起涟漪,一具泡得发胀的死尸从水下浮到水面上,顺着水流,一起一伏,飘向远处。 第254章 左眼见鬼 “你滚!往后别来找我!” 砂锅胡同,第二家,女主人吴媚娘跟吐着舌头装狗的白莲华翻了脸。 白莲华撒泼打滚,抱着吴媚娘的两只脚,拿舌头舔吴媚娘那双绣花棉鞋的鞋面。 吴媚娘哭成了泪人,不停地咒骂白莲华的祖宗八辈。 而白莲华非但不生气,反倒让吴媚娘接着骂,还要吴媚娘想怎么骂就怎么骂,多会儿骂舒坦了,喝口茶水润润嗓子,接茬再骂。 吴媚娘没有那么好的气力,没多大会儿工夫,便累得骂不动了。 白莲华用他那张口吐莲花的嘴,亲乖乖,好乖乖,心肝宝贝儿,哄着吴媚娘。 无论吴媚娘用指甲掐他,还是拿东西打他,又或是扯他的头发。他呲着的牙一直呲着,一丝丝恼火的样子都没有。 吴媚娘不是孙二娘,狠起来连活人都敢宰。她等到气消了之后,开始心疼起老相好来。 白莲华忍辱负重,要得就是这个,忙不迭地又哄了一气,总算让吴媚娘彻底没了火。 接着,吴媚娘质问他,怎么舍得过来了,干嘛不去殷家当姑爷了? 白莲华一直瞒着吴媚娘,没敢把跟殷家结亲的事儿说出来,想不到,吴媚娘居然早已经知道了,他认为一定是陈老义出卖了他,而绝不怀疑是季老皮或扁担常出卖了他。 事到如今,不管是谁出卖了他,已经不重要。他现在已经彻底不想那个殷家的傻姑娘了,他也暗中发了誓,从此再不去南城。他极是委屈地将自己的遭遇跟吴媚娘陈述一遍,只把吴媚娘吓得花容失色,好半天连话都不会说了。 “你说得,都都,都是真的?”吴媚娘磕磕巴巴地问。 白莲华竖起三根手指,赌咒发誓:“要有一句瞎话,就让我过桥的时候辙河里淹死!” “别瞎说!”吴媚娘一把捂住他的嘴,“这话往后可不准你说!” “得嘞。”白莲华呲牙一笑,“都听你的。” 吴媚娘一脸不安地问:“那往后,他姓殷的再来找你麻烦可该咋办?” “放心吧。”白莲华毫无惧色,“他不会再找我麻烦了,他活不了几天了,人已经颓了。再说,有马九爷罩着我,他不敢再找我的麻烦。” “这样就好,这样就好。哎呀,不行,我这心里还不踏实,我得给灶王爷上香,求他老人家保佑你才行。” 说罢,吴媚娘从炕头站起,慌慌张张地到了外屋,跪在灶台前,朝着一张油乎乎,画着灶王爷的黄纸叩头。 “哎呀。”她朝冒傻气的白莲华嗔怒道:“你别光看着呀,去拿香呀。” “香在哪儿放着呢?”白莲华傻兮兮地问。 “你往里屋找找去,我也不记得放哪儿了。” “得嘞。你先跪着,我这就拿来。” 说着,白莲华撩开棉门帘子进了里屋,先朝着明面上扫了几眼,没看见有香。 于是打开放在炕头的盒子,只有几样不值钱的首饰。 “会不会在衣柜里?”他自言自语着来到衣柜前,伸手拉开柜门。 往里看了一眼,眼珠子一下瞪了起来,怒而大叫:“你是谁?!” 跪在灶台前的吴媚娘让他这一嗓子吓了一大跳,赶紧爬起来,问了句:“你这是说什么胡话呢?” 伸手刚要撩帘,脸上挨了重重一记耳光。是白莲华打了她。 “臭婆娘!”白莲华伸手掐住吴媚娘的脖子,“你敢背着我偷人,我非掐死你不可!” 吴媚娘嗓子被掐住,有苦难言,情急之下,挥拳打在了白莲华的左眼眶子上。 白莲华“啊呀”一声,松开吴媚娘,用手捂着挨了一拳的眼眶,疼得呲牙咧嘴。 “你疯了!”吴媚娘通红着脸,一边剧烈咳嗽,一边怒问白莲华到底犯了什么病。 “你还敢顶嘴!”白莲华怒不可遏,声音里带着杀意,“你在衣柜里藏着人,要不是让我逮个正着,我还不知道你是这么一个贱货!” “你胡说!”吴媚娘有些歇斯底里了,“你倒是把那个人给我揪出来,我倒要看看他是谁!” “好!我把人给你揪出来,看你怎么说!”说罢,一步冲到衣柜前,没等伸手,先傻了眼。 “怎么?”吴媚娘嚷叫道:“你干嘛不动弹呀,人呢,你倒是揪出来呀?!” 柜子里,除了几件新不新、旧不旧的衣裳,哪有什么人呀。 不对呀?白莲华纳闷了,刚刚明明看见了呀?那是个中年汉子,身穿一身青布衣,还冲着我呲牙笑,怎么刚这么一会儿,他就不见了呢? 白莲华越想就越是想不明白,他那只挨了吴媚娘一记粉拳的左眼这当儿肿成了一条缝儿。他担心自己一只眼睛看不清,于是强睁开左眼。 “你!”陡然大叫一声,慌忙往后退了一步,那个消失的男人这当儿竟又出现在衣柜里,还是那身青布衣裤,正呲着牙对着他傻笑。 他似乎明白了怎么回事,赶紧将左眼闭上。 果然,那个男人又不见了。 再把左眼睁开。妈哎,他又出现了! 白莲华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已经明白过来怎么回事了。 吴媚娘见他这幅疑神疑鬼的模样,认为他在殷家受惊过度,这当儿犯了癔症,怯生生问他:“你到底咋回事?” “衣柜,有人,有鬼!” “你别吓我!”吴媚娘的脸立时吓得没了血色。 “衣柜,衣裳,谁谁,谁的衣裳?” “我的?不不,不对,有一身衣裳是我那个死鬼丈夫的。”吴媚娘由于害怕,竟哭了起来。 “妈的!”白莲华腾地站起,冲到衣柜前,伸手将一套崭新的青布单衣单裤抓起来,冲到外屋,塞进灶膛,划着了一根洋火,丢进去将衣裤点燃,待彻底烧起来之后,用烧火棍挑着,让衣 裤烧得更快一些。 “你干嘛呢?”吴媚娘哭着问。 “你别管了!”白莲华狠狠地说。 …… 这一宿,白莲华没合眼,吴媚娘也没敢合眼,俩人肩挨着肩,在炕沿上坐了一宿。 眼瞅着天快亮了,白莲华不想让人撞见,于是撇下吴媚娘,慌慌张张地出了砂锅胡同。 他这一路,紧闭着左眼,不敢睁开,只用一只眼睛辨路,这使得他很不方便。回到家门前,打开院门,往里迈步时,竟摔了一个大跟头。 没等爬起来,就听身后有人说:“朋友,我口渴的厉害,劳驾给口水喝吧。” 只因声音来得突然,白莲华被吓了一跳。由于心慌,忘记闭上左眼。 跟他说话的,是个身材消瘦的汉子,黑衣黑裤,黑帽黑鞋,裹着一条黑围巾,光露出俩眼珠子,鼻子和嘴,连同双耳,全捂在围巾里。 “家里没热水。”白莲华心里烦躁,说话很没好气。 “凉水也行。我口渴得受不了,您行行好,给瓢凉水,我谢谢您。” 白莲华不是那种狠心人,见人有求于自己,不好意思不帮衬。 “你等着。”他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我给你拿水去。” “好!”那人分明很高兴,“麻烦您了。” 白莲华不再理会他,进到屋里,拿起葫芦瓢,舀了满满一瓢水,用两只手端着到了院门口,递给那人:“敞开了喝吧,不够喝,我再给你舀。” “谢谢您了。”那人用一种枯枝般的手将水瓢接过来,一把拽开围巾,仰起头“咕嘟咕嘟”牛饮凉水。 那人喝着,白莲华看着,眼神当中布满惊怖——那人的脸上,只有两个眼珠子,鼻子、嘴巴,已经不见了,凉水从他脸上那个碗口大的窟窿里全洒了出来。 “嗐!”那人叹气,“嘴让人一枪给打掉了,水喝不进去。” 说罢,将空了的水瓢递回给白莲华。 白莲华赶紧闭上左眼,只见水瓢浮在半空中。再睁开,水瓢在那人的手里拿着。 他咽了咽口水,哆嗦着手拿回水瓢。 那人说:“这些年,就您赏给我水喝,可我没福分,想喝却喝不进去。嗐!我不甘心呀。得嘞,不麻烦您了,您忙着,我该走了。回见吧您呐。” 说罢,那人晃晃荡荡地朝西边走去。 那人正走着的时候,对面走来一人,朝着呆立着的白莲华吆喝:“小白,大清早的,你拿个水瓢在门口干嘛呢?” 白莲华一抖,看清是一个经常在一块儿喝酒的穷哥们儿。他看到,那个烂脸人与那个穷哥们儿面对面站着,而那个穷哥们儿去好似根本没有看见似的,继续跟他吆喝着。 他明白了,只有他看得见,别人根本看不见。而他,也仅是左眼看得见,只要他将左眼闭上,他也就看不见。那究竟是什么,他心里这当儿已经明了了。 …… 第255章 目生双瞳 “你又来干嘛呀?” 秀儿堵住院门,没好气地质问着一脸衰相的白莲华。 “我想见见九爷。” 用一块布条子遮住左眼,两手提着的礼物的白莲华,使劲挤出一丝笑容。 “你眼睛这是怎么了?”秀儿问,“昨儿你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怎么?跟人动手了呀?”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没有。”一说话,白莲华就想掉眼泪,“我这只眼出了毛病,非得让九爷给治治才行。” “找乐儿呢?”秀儿一挑眉梢,“拜三清你往和尚庙里跑,你这不是瞧不起道士么。你眼珠子有毛病你上医馆找郎中去呀,我家老爷子又不懂医术,你找他给你治,还不是鸭子孵鸡,白忙活么。” “嫂子,您可怜可怜我,就让我见见九爷吧。我不敢拿您找乐儿,我这只眼睛找郎中白瞎,非得找九爷才行。”说话间,将拎在手中的两包点心、两瓶烧酒,一包茶叶,一包烟叶,递到秀儿面前,“一点小心意,不成敬意,还请嫂子笑纳。” “唷——”秀儿的脸上立马露出笑模样,“来就来吧,干嘛还拿东西呀。往后可不兴这样儿了。” 说罢,喜滋滋地把东西接过来,扭身朝屋里大声说:“当家的,捯饬利索了么,家来人了。” 接着,回过脸对白莲华说:“进来吧。我家男人昨晚睡得晚,这不,才刚起来。” “谁呀?”正拿着热毛巾擦脸的齐小六朝屋外问了一句。 不等秀儿说话,白莲华先高声说:“是我呀,白莲华。齐会长,您早呀。” “嘿嘿……”齐小六乐了,“早个屁,都快吃晌午饭了。来来,快进屋。” 进到屋里,白莲华朝齐小六作个揖,接着客套几句后,齐小六问他:“你找我有事吗?” “我是来找九爷的。”白莲华咧着嘴,似霜打的茄子,提不起丝毫精神。 “他出去了,晌午饭前准回来。你找他有事儿么?” “有点小事儿。” “嘛事儿?能不能跟我念叨念 叨。” “这个……”白莲华有些为难,不大情愿说。 “怎么?”齐小六问,“为难呀?” “不是为难。”白莲华说,“是怕您不信。” “嘿!”齐小六反倒乐了,“你忘了我是干嘛的了?我打小跟着师父在义庄长起来的,现如今又是河东河北两区掩尸会的总会长,我整天跟死鬼打交道,见过的邪乎事儿,不比你吃的饭少。你要想说,就说出来听听。你要不想说,我也不逼你。” “嗐!”白莲华苦恼地跺了一下脚,“您看我这只眼睛。” 说着话,拿手指头指了指脸上的破布条子。 “眼睛怎么了?”齐小六问他,“挨打了呀?” “见鬼了!”白莲华一拍大腿,脸上尽是无奈。 “见鬼了?”齐小六翻了翻眼皮,眼珠儿转了转,“你是说,你这只眼,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了?” “您说得一点都没错!”白莲华很是懊恼地说:“睁开了就能看见,闭上了就看不见。我都想把这倒霉眼珠子给剜掉算了!” “哦……”齐小六拧着眉头,思忖片刻,对他说:“你把布条子拿开,让我瞅瞅。” “我不敢呀。”白莲华咧着大嘴,一脸苦相。 “有我在,你怕个毛呀!”齐小六陡然一脸正色,“你要信我,你就给我看看;你要不信我,我还懒得管你的破事儿呢。” “我不是怕给您看。”白莲华唉声叹气道:“我是怕我看见不该看见的东西。” “没事!”齐小六正色道:“我家干净,妖魔邪祟不敢来。你只管放心把布条子拿开,我保证你连个鬼影也看不见。” “好吧!” 白莲华听信了齐小六的话,一把将破布条子扯掉,但还是不敢睁眼。 齐小六赶紧站起,俯身向前,仔细看着。 见白莲华左边眼皮红肿,于是伸出一根手指头,轻轻按压了两下,问:“疼不疼?” 白莲华说:“不疼。” 齐小六说:“你倒把眼皮睁开呀。” 白莲 华说:“我不敢呀。” “有嘛不敢的。”齐小六说,“不说了么,有我在,你嘛也不用怕。” 白莲华运了运气,陡然把眼皮睁开。赶紧又要闭上,却被齐小六用两根手指把他的眼皮给捏住了。 齐小六拧着眉头,仔细看过后,松开手指,问白莲华:“你照镜子了么?” 白莲华赶紧把左眼闭上,咧着嘴说:“没敢照镜子。” 齐小六问:“你这只眼睛以前就是双瞳么?” 白莲华愣怔了一下,问:“嘛叫双瞳?” “就是一个眼珠子里有俩黑眼珠儿。”齐小六告诉他说。 “啊……”白莲华张大着嘴,不敢相信齐小六的话。好半天,才怯生生地问:“真是俩黑眼珠儿么?” “秀儿。”小六朝里屋吆喝道:“把你臭美用的镜子拿过来。” 秀儿正在里屋做针线活儿,一听外面吆喝自己拿镜子,虽然有点儿不情愿,但还是把镜子拿了出去。 小六接过镜子后,撇撇嘴让她回里屋,说什么老爷们儿的事儿老娘们儿少掺和。 秀儿懒得跟他斗嘴,回屋干自己的活计。 小六双手拿着镜子,站在白莲华的正对面。 “把眼睛睁开,你自个儿看看。” 白莲华心虚,不敢睁眼,但为了证实齐小六说得是真话,他还是强把左眼皮睁开了。 不看则已,看了之后,整个人立时呆住了。 齐小六的话一点儿都没错,他的左眼里,已然有了两个黑眼珠儿。像两颗黑豆,黑得发亮,极其显眼。 以前,他每天出门之前,必先照镜子,非得把自己的一张脸收拾的干干净净,才好意思出门。可那时候,他这只眼睛是正常的,为嘛一下变成了双瞳? 正惊怖疑惑之时,九爷从外面回来了。 “九爷。”白莲华见九爷如见救星,咕咚跪在九爷面前,“您老快着发发善心,救救我吧……” 九爷让他这一惊一乍弄了个莫名其妙,赶紧弯腰将他扶起来,问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第256章 夜闯坟地 白莲华急赤白脸地说:“我左眼见鬼了!变成俩黑眼珠儿了,我成阴阳眼了!您帮帮我,你一定得帮帮我……” 九爷一听这话,马上用手指翻开白莲华紧闭着的眼皮。看过之后,安慰白莲华先别慌张,让白莲华坐下后,对他说:“你也不必害怕,顺其自然便是了。” “九爷。”白莲华擦了一把眼泪,“我不是您,您老不怕,可我怕呀。您不知道,我已经看见好几个了,要么缺胳膊少腿,要么烂头烂脸,还有一个掉了鼻子下巴的,到我家门上跟我讨水喝……” “你用不着怕他们,他们跟你无冤无仇,不会害你。”九爷好言劝道。 “话是这么说,可终归不是个事儿。老话总说眼不见心不烦,我如今见着了,您说我能不心烦么,光是心烦也就算了,关键是我害怕呀……” “师父。”小六插嘴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为嘛一下就变成阴阳眼了呢?” 九爷嘬了一口旱烟,吐出浓浓烟气后,说:“要让我看,在他从殷家后院那眼水井里出来后,他就已经成这个样子了。” 这话让白莲华打了个激灵,忙问:“您是说我在井里看见的那个死鬼把我弄成这个样子的?” “正是他!”九爷语气肯定地说,“那个后生一心报仇,误入邪道,不惜把自己练成尸妖。你被投入井中之后,他将积下的怨气全都转嫁到你的身上,本意是借你的身躯报他的仇,却没想到邙老前辈将他的怨气从你身上逼了出来、收进了聚魂坛中。虽说怨气被收走,但邪气尚在,故而你这只眼睛变成了这个样子。” “那还能治好吗?”白莲华极是焦急地讨教。 “难呀!”九爷无奈地说,“眼睛乃是心苗,你总不能把心苗斩断吧?” 言外之意,你总不能因为目生双瞳就把眼珠子剜了吧? “要照您这么说,那我到死就这样了吗?”白莲华急得用手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大有厌世之态。 “你呀,糊涂!”小六插嘴说,“你有这个别人没有的本事,你就不能往好处想呀。” “您让我往好处想, 可这能是好事吗?” “好事,大大的好事。”小六笑着说,“往后谁家闹鬼,你只管上他家去,借着这只法眼,将邪鬼驱除,人家还不得好好答谢你呀。等你有了名气,成了津门第一驱鬼大师傅,还怕不能大富大贵吗?” “六子,闭嘴。”九爷说,“你当这么轻松呢?他一个凡人,压根没有学过驱邪降鬼之术,若是善鬼尚能商量,若是恶鬼,且不是把他给害了。” “我就是开个玩笑。瞧你,还急了。”小六把眼皮一翻,端起茶碗,小口抿茶,不说话了。 九爷稍作思忖,看着白莲华,说:“这样吧,你今晚跟我去个地方,我想对你应该有所帮助。” “去哪儿呀?”白莲华咧着大嘴,有气无力地问。 “甭管了。”九爷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说着话,到了晌午,白莲华被九爷留下吃晌午饭,他心里堵得慌,一点儿胃口也没有,只吃了小半碗白饭,便撂下筷子,呆坐着一声不吭。 下午,陪着九爷喝茶。九爷说了不少好话,总算让他堵在心里的石头落了地。 齐小六有他自己的事情,吃过晌饭后,便一个人出了门。 到了傍黑天的时候,齐小六回来了。见到九爷后,从口袋里掏出两块红布条,交到九爷的手中。 九爷自己留下一块,将另一块给了白莲华。 白莲华拿着红布条,问九爷这东西是干嘛用的。 九爷让他先揣起来,回头告诉他怎么用。 眼瞅着天越来越黑了,九爷把茶碗放下,将熟铜烟杆儿别在腰间,对白莲华说:“时辰不早了,咱们也该溜达溜达了。” 白莲华有求于九爷,因此事事全听九爷的,九爷去哪,他就去哪,连问都不问。 “师父。”小六说,“你的病还没彻底好,不如让我跟着吧。” “不必。”九爷摆摆手说,“你在家陪着秀儿。” “那您自个儿多注点儿意,我等着您。” “好。”九爷点点头,“我会早点儿回来。” 说罢,迈步走到屋门前,开门走了出去。 白莲华紧紧地跟着,恨不能贴在九爷身上。 这 一路,他紧闭着左眼,即便再别扭,也不敢睁开。他担心他刚一睁开,便被吓死。 “九爷,九爷,”他忐忑不安地问:“咱这是要上哪儿去呀?” “快到了。”九爷说,“再有三四里地,就到地儿了。” 白莲华一边紧紧跟随着,一边用独眼朝两旁乱看。 “九爷,咱这是到了荒郊了呀?这大黑天的,咱往荒郊干嘛呀?……” “治你的眼。”九爷说,“城里的郎中治不了你的眼,只有城外的郎中才治得好。” “真的呀?” “可不是真的么。你别嘀咕了,踏踏实实地跟着我,到了地儿,准让你见到那位郎中也就是了。” 九爷这么一说,白莲华也就不再说话了,老老实实地跟着,一颗心慌得不行,只差要从嗓子眼儿里跳出来了。 走着走着,九爷一下停住了脚步。 白莲华由于跟得太紧,一时没收住脚,整张脸一下撞在了九爷的后背上,登时鼻子一酸,冒出眼泪鼻涕来。 甭看九爷岁数已经不小了,后背好赛一面墙,邦邦硬。 “您干嘛带我到这儿呀!” 等到白莲华用独眼看清前方的景象,两条腿立马抖了起来。 眼前分明是一片坟地,小风一吹,鬼火四起;夜猫子呜呜悲鸣,似有鬼泣;又有见到人后,受惊的老鸹,展翅呱噪。此情此景,足能将好人活活吓死。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把布条拿掉,把眼皮睁开。” 九爷用命令的口气,让白莲华将脸上的破布拿掉,将闭着的眼皮睁开。 白莲华吓破了胆,不肯听九爷的话,死活不肯睁眼。 九爷也不逼他,倏然伸手,一把将他罩住左眼的破布扯下。再用两根手指快速在他耳根下戳了一下,他那只紧闭着不肯睁开的眼睛,竟陡然张开了。 再想闭上,却怎么也闭不上。 想用手捂眼,又被九爷在两边肩胛上分别戳了一下。一瞬间,两条胳膊的力道泻空,好似两根面条,软踏踏地垂着,怎么也抬不起来。 从他那只目生双瞳的左眼中,他看到,许多虚影徐徐明显,而从他的后脊梁骨冒出的白毛汗,也逐渐将他的棉衣浸湿。 第257章 百鬼众魅 放眼望去,有男的,有女的;有老的,有小的。 老话总说,黄泉路上无老少。这一回,白莲华总算是见识到了。 有的穿官衣,有的穿锦缎,有的穿皮裘,有的则是破衣烂衫,也有的干脆赤条条,寸缕不挂。 富贵贫贱,终归一死。名利好似西山日,富贵不过草上霜。生前再如何阔气,死了,不还是一口棺材勉强容身。 缺胳膊的,断了腿的,肠穿肚烂的,手拎头颅的…… 怎一个惨字了得。 九爷分明也能够看见,但九爷却丝毫不惧。 “看见了吗?”九爷说,“人死后,不就是这样么?人这一辈子,犹如上灵山拜佛,走路也好,坐轿也好,骑马也好,目的都是拜佛。而由生到死,多说不过百年,少说仅是片刻,最终,不还是归于一捧黄土。你要怕,就该怕人,而不应该怕鬼。总有一天,你也好,我也好,也会跟他们一样,在这荒郊之中游荡。” 九爷的一番话,好似一颗定心丸,立时让白莲华不那么感到恐惧了。 九爷将揣在怀里的红布条拿出来,系在额头上。反手在白莲华的两个肩头分别拍了一下。 白莲华感觉双臂一阵酥麻,竟有了气力,立时便可能摆能动了。 九爷吩咐:“把你那块红布也系在头上。” 白莲华赶紧将揣在怀里的红布条一把抓了出来,慌慌张张地系好后,才怯生生地问:“这红布管嘛用呀?” “这是掩尸会的东西,是用纯阳之血浸泡染红的,他们干得那个营生,不同于其他营生,极容易被鬼遮眼。所以,要用这个挡一挡煞。待会儿,我怎么走,你怎么走,不管听到什么动静,你都当没听见,不要看,也不要理会。记住了么?” “嗯!”白莲华使劲一点头,“记住了!” “好。”九爷迈步之前,不忘叮嘱,“你跟在我身后,用手抓住我的两个肩头,我走一步,你就走一步。” 白莲华赶紧伸手将九爷的两边肩头抓住。 “那咱们可就要走了呀。” 说罢,九爷迈开了步子。 白莲华心里装着九爷的叮嘱,九爷走一步,他就走一步,两只手紧抓着九爷的两边肩头,不 敢有丝毫松动。 他本想闭上左眼,让自己眼不见为净。奈何那只眼的眼皮好似黏住了似的,说什么也闭不上。 他明白,九爷之所以不叫他闭眼,是练他的胆量。只有练出胆量,才能踏实做人。 “二位,行行好,给点儿吃的吧,好多年没吃东西了,求求您二位了……” 一个苍老且沙哑的声音,出现在白莲华的耳畔。 白莲华记住了九爷的话,强忍着心慌,不予理会。而那个声音却在他耳边不停的唠叨,大有要不到吃的不罢休的架势。 白莲华被这喋喋不休的乞求声搅得心烦,忘了九爷的叮嘱,扭脸一看,乞食者是一个光着脊梁,肋条一根根凸起的老汉。老汉的大脑壳上仅剩几根头发,却足有二尺长,被阴风吹起,好似几条细蛇在空中舞蹈。肋条之下,是一个跟一口大锅差不多大小的肚子,肚子上有个碗口大的黑窟窿,一股股黑水不断从窟窿里涌出。 白莲华认为,这个老汉生前一定是饿死的。他在画本上也看过,那些饿死鬼无一例外全都是枯干的身子,却有着一个硕大无朋的肚子,肚子里全是臭水,一旦肚皮撑破,臭水横流,他们就会无休止地被饥饿所折磨,很苦,很苦。 “别理他。”九爷叮嘱身后的白莲华,“你帮不了他。”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白莲华尽管泛起同情心,但也知道自己无能为力,加之九爷又这么说了,他索性将脸扭回,不再去看那个可怜的老汉。 老汉不再唠叨了,坐在地上,抱着大肚子哀嚎起来。随之,更多的哀嚎声响起,与夜猫子和老鸹的叫声纠缠一处,穿透人心,叫白莲华浑身冒凉气。 “不必理会。”九爷又一次叮嘱道,“当是风声,你就不会心悸了。” “小白,真是你呀?我还纳闷,你怎么到这儿来了,本不敢相信是你,追上来一看,还真是你。” 好熟悉的声音,白莲华从第一句就听出,这个声音出自魏不活的喉咙。 他本想搭话,却立时想起九爷的叮嘱,假装听不见,继续跟着九爷朝前迈步。 “嘿!”魏不活似乎生气了,“老兄老弟的,好不容易见着你,你反倒不理人了 。我可跟你说,要不是你小子那句缺德的话,我还不至于让火车碾死。现如今,我在这荒郊野外挨冷受冻,还不都是拜你小子所赐,你已经对不起我了,现如今你还装不认识我,我要知道你是这么一个白眼儿狼,我就不该跟你交朋友!” “魏二哥。”白莲华忍不住说了话,“您说得都对,是我不好,我不该说那样的话。您不知道,我也倒了霉了,差一点儿就没了命,好不容易死中得活,可糟心事儿一件接着一件,没完没了了,要不然,我也不能黑灯瞎火到这坟地里来。您走了之后,我自个儿抽了自个儿好几个大嘴巴子,我知道我对不起您,我把全部积蓄给了老皮,让他给您的二老捎过去,多给你烧点纸钱,让你在下面好过一些。” “好过个屁!”魏不活恶声恶气,极是愤懑,“整天挨欺负,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本想着早点儿投个好人家,可他娘的没我的号。我不服气,我得找个人帮我,眼下你来了,你得帮我出口恶气,咱哥俩儿以前没少了合伙揍人,今儿你要不帮我,我可不让你走!” “小白!”九爷不等白莲华搭话,抢话说,“不要理他,他不是你朋友!” “哼!老东西,我们哥儿俩说话,碍你哪门子事儿呀。你少管我的事儿,不然没你好果子吃。”魏不活恶汹汹地教训起了九爷。 “你少跟我来这一套。”九爷一边朝前走着,一边冷嘲热讽道:“你打的什么鬼心思,别当我不知道。你要识趣,麻溜闪开,我不想让你连鬼都做不成。” “你!”魏不活要说话,却立时闭了嘴,两条腿立在原地,不再跟随。 白莲华长舒一口气,赶紧问九爷:“老人家,咱还得走多远呀?咱到底要干嘛去呀?” “你只管抓紧我,我准保你今晚能见到他。” “他是谁呀?” “见到你就知道了。” 白莲华不说话了,紧抓着九爷两个肩头不撒手,踩着枯草枯骨,随着九爷一步一步朝前走着。 在其身后,魏不活的下半截立在地上不动,上半截却离开两条腿,用两只手代脚,朝着白莲华的背影快速追了上去。 第258章 鬼蜮伎俩 眼见着,魏不活的上半截已经到了白莲华身后,而白莲华却一心跟随九爷前行,浑然不觉背后凶险。 倒是九爷老辣,双耳辨识后有恶风袭来,便知来者不善。陡然一个转身,将白莲华甩到一旁。同时拽出熟铜烟杆儿,对着腾地而起的半截身子猛然一砸,迅疾飞起一脚,将半截身子踢了出去。 与此同时,九爷吼道:“人有人道,鬼有鬼道,两不来往,莫要生事!”声如洪钟,正气十足。 魏不活的半截身子趴在地上,呜哇怪叫,分明不服。 九爷不理会他,一把拉起坐在地上干瞪眼的白莲华,说声:“走!” 二人四脚,重又踩踏着枯骨败叶迈开了步子。 “九爷,还有多远呀?”白莲华已然心力交瘁,他不想再往前走了,“要不,咱回去吧。我这只眼睛不治了,就这样,爱咋咋地吧……” “治得不是你的眼,而是你的心。眼为心苗,不想心生邪念,就要把这只眼珠子治好。一旦心生邪念,到头来,害人害己,你也不想落个不得善终的下场吧?” 白莲华当然不想,谁不想好活好死呀,他不想不得善终,所以稳了稳心神,继续朝前迈步。 而那半截吃了大亏的鬼身,却不甘放过那两个活人,今晚若不留下一个做他替身,他只怕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本欲追上去夺下白莲华,却不想被一妖冶女鬼截了胡。 那妖冶女鬼通体无寸缕,追随在白莲华身畔,声声呼唤:“哥哥救我,哥哥救我……” 尽管九爷吩咐白莲华不要理会,但白莲华始终斗不过定力,被那娇喘鬼声所惑,忍不住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瞬时凡心大乱。 他活了这么大,倒也见过几个女子胴体,要么肥得好似一扇猪,要么瘦得好似一把柴,唯有个吴媚娘,论模样儿、品身段儿,倒也算得中流货色。 而似眼前这具多一寸则肥、少一寸则瘦,凹凸有致,肤白如玉的上品货色,他还是头一回见,不免惊为天人,令其邪念陡 生,无法收拾。 九爷高声厉喝:“红粉骷髅,女鬼画皮,障眼之法,千万别信!” 白莲华已然入魔,焉能听得进劝。奋力挣脱九爷的手,疾步朝那具上品货色冲奔过去。 那一妖冶女鬼,忽地闪在一旁,挥动纤纤玉臂,桃花含笑,声声呼唤:“来呀,来呀……” 白莲华吐着舌头,嘿嘿傻笑着,如一条谄媚的狗,摇尾乞怜,索要怜悯。 九爷见自己良言难劝该死鬼,急而生怒。本想冲过去,将糊涂虫拽回来,没想到这一着急,竟使得残留体内的毒气急涌攻心。“哇”一下,呕出一大口老血。高大的身躯陡然一个踉跄,险些一头栽倒。好在功底儿硬,赶紧盘膝在地,运动真气,强压毒气。 如此一来,便无力出手搭救糊涂虫。倘若强行起身去救,毒气势必逆流,一旦穿透心窍,非但救不了糊涂虫,自己这条老命也得搭进去。 糊涂虫被美色蛊惑,已然神魂颠倒。如疯如痴,在坟茔中穿梭追逐那一妖冶女鬼。 “我不准你靠近我。”那妖冶女鬼立于幽幽鬼火之中,努起朱唇,嗲声娇嗔道,“你头上的红布太难看,我不喜欢。你拿下来,我就跟你好。” 九爷听在耳中,心思大乱,高声呼喝:“不可拿下!” 糊涂虫鬼迷心窍,哪还有清醒可言,一把将系在头上的红布扯下,抛到一旁。嘿嘿傻笑,口出痴言:“拿掉了,拿掉了,跟我好,咱俩好……” 痴人说梦,不知死活。 九爷有心要救他,奈何胸中似火,焚心灼肺,分明是毒气逆流所致。一大口老血喷出,再想运气压制,却已是力不从心。 先前吃过大亏的半截鬼身,透过一双鬼眼,可见围绕在九爷周身的红光逐渐黯淡,便知老义士的护身阳气已然不足。 好哇! 真乃是天助荒丘一鬼灵,此时不动手,更待何时! 于是,好似一只大螃蟹,快速朝着九爷爬了过去。 而另一边,糊涂虫眼前的妖冶女鬼也已显出真容,脸面溃烂,半边可见 白骨,眼球脱离眼眶,耷拉在吐在唇外的长舌旁边。 妙不可言的胴体,也已皮肉分离,肋骨森森,肠穿肚烂,竟有一个残缺不全的鬼婴,在烂如酒糟的脏器之中发出嘤嘤鬼哭。 白莲华陡然惊醒,急呼九爷快些救他。 却不知,九爷已经自身难保,焉有本事再去救他。 魏不活的半截身子,扑到九爷身后,张口咬向九爷的脖颈。 九爷尽管毒气攻心,但神志尚存清醒,一把将头上红布扯下,不等魏不活的牙齿咬到自己的脖子上,先行用红布条勒住了魏不活的脖子,意在将其脖颈勒断,使其魂飞魄散,再无能力害人。 奈何天不遂人愿,换成没中毒之前,区区小鬼小妖焉是九爷的对手。而此时此刻,九爷却已没了往日雄威,两条臂膀少了金刚力,虽拼尽全力,却依然无法将邪鬼制服。 而那半截鬼身,虽然囫囵不全,但左右鬼爪全在,足可跟九爷来一场激烈搏杀。 须知道,魏不活生前是车夫,不但脚力好,臂力也远超于常人,不然握不住车把,拉不转车轮。今日虽做鬼,双臂也从容。 正所谓鬼有千斤力,两只鬼爪抓住九爷的两只大手,生生将九爷的两只手掰开之后,反将两只鬼爪掐在了九爷的脖颈上。 九爷老脸充血,眼珠凸起,虽咬紧牙关,抵命相搏,却因毒气作祟,而使不出全力。 这边命悬一线,那边火燎眉毛。先前是人追鬼,这当儿变成了鬼追人,白莲华在前面跑,腐尸女在后面追。 那些缺胳膊断腿少脑壳的,于鬼火之中,手舞足蹈,呜咽鬼嚎,犹如看大戏。 想不到,人爱看人倒霉,鬼同样爱看人倒霉。 夜猫子、黑老鸹;凶兽、善兽,纷纷出来凑热闹,鸣的鸣,叫的叫;一时间,真可谓,妖魔乱舞尽狂欢,魑魅魍魉纵欢腾。 白莲华被追得魂飞魄散,马九爷被掐得魂魄不齐。眼瞅着,两个大活人将丧命于怨鬼之手,天公若不降下神兵解救,再有片刻光景,二人必死无疑! 第259章 白衣无常 阴风卷起枯叶,磷火幽幽飞腾。呜咽化作悲鸣,天地为之色变。 老义士半生行善,平日不为己,空为他人忙,倘若今夜丧命于此,怎不叫人痛惜。 就在这生死关头,忽听百鬼惊声:“鬼王来了,鬼王来了……” 旋即!阴风止,枯叶落;磷火散,悲鸣息。 百鬼隐于坟茔,鸟兽四散而逃。 月光下,夜幕中,有一白衣人踽踽独行,头戴白色高帽,手持哭丧棒,分明是个无常。 无常分黑白,白为谢必安,黑为范无救,专营缉鬼勾魂的差事,鬼卒见他们,如见阎罗王,莫不惊悸。 那追赶白莲华的腐尸女,见势不妙,扭身便逃。 白莲华逃过一劫,瘫坐在地上,倚着一块墓碑,顺着鬓角,滴滴哒哒掉冷汗珠子。 魏不活的半截鬼身,见了无常之后,陡然抖了一抖。本欲觅地逃走,但又舍不得这个为自己找替身的大好良机。于是,两只鬼爪愤然用力,不将九爷掐死不罢休。 无常本来离着九爷少说也有十几米远,只见白影虚晃了几下之后,竟于一瞬间,到了九爷近前,举起哭丧棒,朝着半截鬼身打去。 仅这么一下,两只鬼爪立时松开九爷的脖颈,凄厉惨叫几声之后,半截鬼身竟兀自烧了起来。 火势凶猛,噼噼啪啪,犹如爆炒黄豆,也就片刻光景,半截鬼身便化为一堆灰烬。而立在远处的下半截,也随之化成白骨,散落在枯草之间。 九爷尚存一口气,赶紧运功祛毒,奈何气血损耗过多,而提不起混元气,无法抵御毒气在体内冲撞。 无常爷爷眼中不揉沙子,看出九爷性命堪忧,不忍见死不救,伸手入怀,摸出一粒丹丸,塞进九爷口中。 九爷也不客气,借口中津液,将丹丸顺进腹中。少顷,死灰的一张脸,泛起红晕。既然有了血色,这人的命就算保住了。 继续吐纳片刻之后,九爷陡然睁开双眼,旋即翻身跪倒。 “神仙救我性命,请受我三拜。” 说罢,叩了三个响头。 无常爷爷仅是毫无感情地“嗯”了一声,便好似泥塑木雕一般,定住不动了。 白莲华看在眼中,惊在心头。以往,他只以为黑白无常是传说中的一对神祇,根本就是以讹传讹,压根就不存在。今夜若不是亲眼所见,到死也不敢相信,世上果然有无常爷爷 。 只道是,见高人不能交臂失之。见无常,更是不能坐视不理。连滚带爬,到了无常爷爷的跟前,什么也不说,一味叩响头。 “够了。”九爷劝说道:“再磕,脑袋就裂了。” 白莲华很是听话,立时停下叩头,怯生生地抬起脸来,想要看清无常爷爷到底是个什么长相,以后见了面儿,也好充个熟人。 不看则已,看罢之后,心生畏惧。这张脸也太难看了,枯干蜡黄,毫无血色,眉梢往下耷拉着,嘴角往下垂着,真跟那绣像画本上的无常爷爷一模一样。但又似乎缺了点儿什么…… 对! 缺了一条长舌头。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绣像画本上的白无常,有一条老长老长的红舌头。 为嘛这位无常爷爷没有长舌头呢? 难不成,阎罗殿吃饺子缺肉,把无常爷爷的舌头给剁馅儿了? 正纳闷间,无常爷爷终于动了。不搭理人,自顾自地朝回走。 九爷腾地站起,一把将跪在地上的白莲华拽了起来,紧紧跟随其后。 白莲华心说话:“为嘛拉着我跟着无常爷爷走呀?哎呀!别是拉我进阎罗殿吧?” 心里一慌,便要挣脱。 九爷反倒抓得更紧了,小声对他说:“别瞎闹!” 他心里慌成一团,赶紧小声问九爷:“咱咱咱,咱这是上哪儿去呀?” 九爷回他一句:“跟着神仙爷爷走就行。” “您不会让我跟他进鬼门关,下阎罗殿吧?”白莲华又想挣脱。 九爷又抓紧一些,斥责道:“你瞎说什么,这是唐神仙。是人,不是鬼。” “他……”白莲华很是不解,“您说他跟咱俩一样,也是有血有肉的大活人?可我怎么看着不像呢?” “混账!”九爷发了火,“不准对神仙不敬。你长这么大,没听说过唐神仙的大名么?” 白莲华绞尽脑汁,想了又想,也想不起来:“我是卖药糖的,糖倒是常见,唐神仙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九爷把声音压到最低,在其耳边小声说:“他就是小神仙——唐梦良。” “呀!”白莲华登时吃了一惊,压低声音,将嘴片子贴到九爷耳边,“他就是唐梦良呀?我只听说过,从来没见过。听说这个人是活死人,是被死鬼养大的,跟包龙图似的,能任意穿梭阴阳界,手里有数不清的鬼方,能让人起死回生。” “别胡说。”九爷把 眼珠子一瞪,“把嘴闭上,不准胡说。” 白莲华惹不起九爷,赶紧把嘴巴紧闭,被九爷拉着手腕,跟随白无常一样的唐梦良踏上一条阡陌小路。 走出不远,可见一片并不茂密的树林,透过稀稀落落的枯树,隐约可见一座建筑,单看外形,不像住人的房舍,似是小庙抑或祠堂。 进了树林,来至建筑近前,白莲华仗着眼力不凡,看清斑驳陆离的匾额上有三个字——药——王——祠。果然是祠堂。 白莲华心中念叨:“坊间传闻唐梦良入了鬼界,当了判官,想不到他竟藏在这么荒凉的地方,当起了隐世药王。” 此刻,他已彻底明白过来,九爷带他来此,是为让这位活神仙来为他根除心苗中的邪气。开悟之后,不禁心中大喜,有唐梦良小神仙出手,存在他体内的邪气不但全无,八成还能借小神仙的一只神仙小手,让自己益寿延年。 好事,大大的好事。这一趟,没白来。 不但他心里高兴,九爷同样高兴,那是因为小神仙的一粒仙丹,足能让他体内的毒气尽散。如此,他又可以多做几年善事,不用当白吃干饭的米虫了。 进到祠堂里,小神仙不理会二人,自行坐在一张石凳上,瞬时化为泥塑木雕,不见丝毫反应。 九爷松开抓住白莲华手腕的大手,向着眼前这具泥塑木雕抱拳作揖。 白莲华依样学样,跟着九爷一块儿行礼。 九爷直起腰后,极是恭敬地对死了一样的唐梦良说道:“晚辈这一次来,是为这后生医治心苗而来。普天之下,也只有您能治得好。” 单从年岁上看,九爷比唐梦良苍老不少,却自称晚辈。由此可见,这位小神仙唐梦良与山魈之子邙山逍一样,都有返老还童的本事。 白莲华听九爷这么一说,立时跪下,哭丧着脸,乞求道:“求您老人家救救晚辈吧。”说罢,又一口气磕了几个响头。 九爷见唐梦良仍无半点反应,于是便将白莲华在殷家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给唐梦良听。 唐梦良听罢之后,终于有了一丝丝反应,也仅是眼皮稍微抬了一抬而已。 九爷急急催道:“还不快些让神仙爷爷看看你的眼珠子!” 白莲华慌忙朝前爬行两步,仰起脸,用手指头将那只目生双瞳的眼皮撑开,请神仙爷爷过目。 第260章 神仙三掌 “治不了!” 只是微微看了一眼,唐梦良便冷冰冰地说出这三个字来。 此言一出,即便九爷如此稳重之人,竟也不由得心头一凛,忙拱手请教:“您老人家有使人起死回生的本事,怎能治不好一只眼睛?” “老神仙,求您救救我,求您救救我……”白莲华磕头如捣米,乞求唐梦良救他。 “天生天养,与生俱来。胎里带,没得治!” 唐梦良语气冰冷地说完这些话,便又入定了。 这话一说出,九爷和白莲华全都愣住了。 九爷深知唐梦良的为人,此人行为怪异不假,但从不打诳语,他说的话,一个字都不会有假。 于是,九爷问白莲华:“你好好想想,你从记事起到今天,真就一回也没有注意到你这只眼睛里面有重瞳吗?” “没有!真没有!”白莲华咬定青山不放松,坚称自己以前一切正常。 九爷拧眉思忖片刻,“嗐……”长长呼出一口气后,说:“看来,有些事情,是连你也不清楚的。我再问你,当年你出母体之日,接生之人是谁,你可曾听你的爹娘说起过?” “是……”白莲华仔细想了又想,突然说:“是酒婆子!” “是她?……”九爷蹙起眉头,“若是她接生的你,倒真有些讲头了。” “您这话我听不懂,她接生的我,咋还会有讲头呢?”白莲华一脸迷惑,实在不懂九爷话里的意思。 “你年轻,对这个人不了解也不怪你。这个酒婆子,还有个外号,叫做醉芍药,别看她整天醉醺醺,连走路都晃悠,但这个人却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能请到她当接生婆,不是一件容易之事,除非她愿意,她要不愿意,你就是给她一车金子,她也不会心动。” 白莲华仍旧一头雾水,问九爷:“就算是她帮着我娘把我生出来,可跟我目生双瞳有关系吗?” “有!”死人一样的唐梦良居然开了金口,“不是她出手,你娘就会被你害死!” 说罢,便又重新入定了。 白莲华张着大嘴,彻底傻了,九爷的话已经足够让他挠头,活死人的话更是让他糊涂透顶。 “神仙爷爷。”九爷拱手央求,“您是菩萨转世,您一定有法子压制住这个后生体内的邪气。倘连您也不肯帮的话,这个后生只怕……” 九爷的话点到为止,不便说透,是怕说出之后,吓坏身边人。 白莲华连番受惊,一颗心几近碎裂,他听九爷这么一说,不免让一颗心又裂开几道,哆哆嗦嗦,趴在小神仙的脚下,哀求神仙爷爷发发慈悲,救救他这个可怜人。 小神仙陡然睁开二目,用脚尖一提白莲华的下巴,竟将白莲华的上半身提了起来,而后“噗”一声,将一口血痰喷吐在了白 莲华的左眼眶中。 白莲华下意识伸手去擦,两条手臂却根本抬不起来。他只觉着眼眶中如同塞进一块火炭,烧得他半边脸生疼,忍不住鬼哭狼嚎了起来。 九爷立在一旁,只是默默看着,而不作任何反应。 少顷,白莲华觉着火烧火燎的半边脸逐渐好受了很多,虽然仍有炙热感,却不至于似刚才那样痛苦难当了。 古怪的是,右眼辨物一切如常,而左眼却好似蒙了一层红雾,看东西全都是淡淡红色。 紧接着,唐梦良反手在自己的脑后拍了三下。随后,又用同一只手,在白莲华的脑后重重拍了三下。 唐梦良想起《西游记》里,孙猴子被菩提祖师在脑后拍了三下之后,立马多了悟性。 心中嘀咕:“难不成,唐梦良有意栽培我,把他的仙气给了我,让我从此接他的衣钵?……” “走吧!”唐梦良面无表情,语气冰冷地说出这两个之后,重又闭上双眼,做回死人。 白莲华想要问明白,为嘛左眼看东西都是红色。 九爷却使个眼色,示意他不要多言。 “多谢神仙爷爷救了我和这后生。”九爷躬身下拜之后,用脚尖轻轻踢了踢白莲华,示意他跟着出去。 白莲华不好再多说废话,朝着死人一样的唐梦良叩了三个头,起身跟着九爷走了出去。 “九爷,咋回事呀?”白莲华急火火地问,“我这只眼睛咋看什么都是红的?” “小神仙是在帮你。”九爷安抚他说,“你这只眼睛暂时就算好了。” 说着话,九爷伸手指着一座塌陷了半边的荒塚,问他:“能看见那上面坐着的老妇人吗?” 白莲华顺着九爷的手指看过去,一只眼看到本色,一只眼蒙着红色,却也只看见破败的荒塚和倒斜的墓碑,根本看不见什么老夫人。 “看,看,看不见。”他结结巴巴地说。 “这就是了。”九爷笑一笑说,“你虽然用这只眼看到的不是本色,却已经不再被幽魂鬼魅所扰。你看不见他们,他们也就不会害你。” “那我这只眼从今往后不就跟兔儿爷一样了么?”白莲华不大高兴,“弄个红眼珠儿,不让人笑话死才怪。” “别不知足。”九爷说,“要不我领你回去,让小神仙收回法力,还让你左眼见鬼?” “别别别,千万别。”白莲华连连摆手,“这样挺好,这样挺好。太好了,咱也与众不同了,我在租界看见过,洋毛子眼珠儿要么是黄的,要么是绿的,还有蓝色的,唯独没有红的。赶明儿起,我往租界一站,让那些瞧不起黑眼珠子的洋毛子看看,红眼珠子是个嘛样儿。嘿嘿嘿……吓死丫的!” 说着,手舞足蹈,得意了起来。 九爷见他放下心结,慈祥 地笑了笑,为他感到高兴。 “对了九爷。”白莲华又想起什么来了,“您说,神仙爷爷干嘛打我后脑勺呀?会不会是让我开悟,往后接他老人家的衣钵?” “别胡说。”九爷慈悲一笑,“他之所以这么做,指定有他的原因,他虽然脾气秉性有别于常人,但绝对没有害人之心。他定是在帮你,至于他这三巴掌的真实用意,我也说不好。总之,你受他三巴掌,有百利,而无一害。” “真的呀!”白莲华登时满脸乐开花,“您说,我会不会已经身具法力,鬼神不敢侵了?” 九爷呵呵一笑:“我想会吧。” “好哇!太好了!”白莲华乐得蹦了起来,“我要是交了好运,一定忘不了神仙爷爷对我的好,我一准儿买一整扇猪来孝敬他老人家。” “你有心是好,但你也要见得到他才行。你往两边看看,咱们来得时候,你见过这些景物吗?” 九爷的话,叫白莲华心头一凛,慌忙朝左右前后看了又看,惊讶道:“咱来得时候,不是走得这条路吧?我咋着越看越不像呢?”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看着不像就对了。”九爷憨厚一笑,“咱这叫不走回头路。你呀,往后也休想再去打搅神仙爷爷的清静。” 白莲华百思不得其解,目光恍惚地看着两旁,犹如置身梦中一般。 见到人烟时,天已经蒙蒙亮了。 “九爷,您老人家劳累了一宵,我请您吃顿早点吧。” “也好。”九爷不客气道:“那我就沾你的光了。” “瞧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您帮了我这么大的忙,犹如我的再生父母,我请您吃一顿早点,不是应该的么。您放心,往后我隔三差五就请您老人家下馆子。” “算了吧。”九爷憨厚一笑,“我不爱吃馆子的饭,小米粥,咸菜条,窝窝头,倒是吃得惯,也吃得香。” “得嘞。那我就是上您家陪您啃窝窝头去。我知道您爱抽老叶子,往后呀,我包圆了……” 找了个早点摊儿,吃好了之后,九爷对白莲华说:“饭吃饱了,咱俩也该各忙各的了。记住了,踏实做人,别整天琢磨斜的歪的,只有脚踏实地,才能有好报。” “您老教训得及时,晚辈全都记住了。您老走好,我就不送您了。”白莲华弯着腰,极是恭敬地说着。 “好。”九爷笑一笑说,“你回去好好歇会儿,以前的事儿,不要记在心上,忘干净了,你也就心无挂碍了。” “是是是,我都听您的。” 九爷不再说什么,大步流星走远了。 白莲华呲牙坏笑,等到九爷的身影即将消失的一刻,他才迈开脚步,追了上去。 他不肯放过九爷,也不能放过九爷,他心里装着一件事儿,只是九爷不知道罢了。 第261章 女中酒仙 “屋里有人吗?老姐姐,在家了吧?” 手拎酒瓶的九爷,在一处低矮的土坯房外,隔着破旧的木头门,朝屋里询问着。 “外面是谁啊?” 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嗓音儿的粗细来判断,屋里的女人已经不年轻了。 “老姐姐,”九爷憨笑着,朝里面说,“我呀,原先在杨庄子看死人的马老九呀。” “嘿呦喂——”屋里的声音立时乐呵了起来,“稀客稀客呀,等会呀,我穿上鞋就给您开门去。” “您慢慢儿着,我不急。” 话音刚落下,房门便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身材瘦小,头发花白,面色黯淡的老女人出现在九爷的面前。 “快进屋,快进屋。”老女人很是热情的将九爷往屋里让。 “老姐姐,好一阵子没见着您老了,您身子骨儿还硬朗吧?”九爷和善地说着客套话。 “托你的福,硬朗着呢。你最近咋样,我听说,前一阵子你让自个儿的徒弟给算计了,我本打算过去看看,后来听说是一场误会,我这才放下心来。你呀,这辈子光干好事,老天爷保佑着你呢,往后呀,你多福多贵,光剩享福了……” “您还是那么会说话,多会儿都让人心里热热乎乎的。” “上里屋坐吧,我一个人,也懒得买炭生炉子,这屋里冷清了点儿,你多担待着。” “不碍的。我打小冻惯了,也不爱生炉子。您看,我带了酒,咱把这两瓶酒喝了,保准比贴了炉子还缓和。” “嘿呦喂,见着酒呀,我就见着命了。你先坐着,我弄俩小菜儿,咱俩好好喝喝。” “您呀,就别忙活了。弄什么下酒菜呀,咱就干喝,弄菜反倒是多余。” “我知道,您这是疼我,知道我这儿没什么菜,诚心跟我这么说的。得嘞,听你的,咱就干喝,一人一瓶,谁也别占谁的便宜。” “嘿!我呀,要得就是您这句话。” 九爷脱鞋上了炕,炕上摆着一张小桌子,这叫炕桌,专门在炕上吃饭、做针线活用的。 两位老人,面对面坐着,既不用酒盅,也不用酒杯,更舍了酒碗,直接一人一瓶,对瓶吹。 这位头发花白的小老太太,正是当年接生过白莲华的醉芍药。街面上,称呼她一声酒婆子,知道她外号的人,也就九爷这些老前辈,年轻后生很少有人知道。 既然人称酒婆子,顾名思义,这位是个女酒鬼。打年轻那会子,就开始酒瓶子不离手,一年四季,多会儿见着她,多会儿能闻见她身上的酒气。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至于她为嘛这么爱喝酒,坊间说法众多。 有人说,她还是小闺女的时候,得了一场大病。有个云游僧到她家化缘,发慈悲心将她救活了之后,让她每晚入睡前,必须喝一杯酒,说是只有喝酒,才能压制她肚子里的病虫。 就这么着,她越喝越上瘾,等到长大成人之后,成了名副其实的酒鬼。 这一来,没有一户人家愿意娶她进门,这大 半辈子都是她一个人熬着,现如今已经七十多了,无儿无女,每天以酒为伴,活得反倒自在。 还有人说,她十几岁的时候成过亲,结果就在新婚后的第三天,她那倒霉丈夫居然吹灯拔蜡,踹腿登西了。婆家骂她克夫,把她给打了出来,不准她再进家门。她心里别扭,于是买醉消愁,结果成了瘾,几十年过去了,一直没能戒掉。 也有人说,她不是凡人,乃是狐狸大仙的私生女。为嘛这么说呢,那是因为有一年夏天,她在院里洗身子的时候,让一个梁上君子看个正着,在其尾巴骨上长着一条狐狸尾巴。 那个梁上君子把这件事情说出来后的转天,就无端端死在了河沟子里,脖子上有好几个小窟窿,就跟被某种凶兽咬过似的。 于是乎,有人认定,梁上君子的死,跟她有关。就这么着,再没有人敢接近她,害得她这些年一个人活过。她之所以每天喝酒,是为压制妖性,如若不喝酒,就压制不住妖性,唯有多多喝酒,那条狐狸尾巴才不会继续生长。 总而言之,关于酒婆子的身世,无非是一人一把号,各吹各的调,谁的调门儿最准,没人说得清。 那至于为何她又得了一个醉芍药的雅号。还不是因为她年轻的时候,模样儿长得贼俏皮,一等喝了酒,两腮红似芍药花,真真儿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不知馋得多少光棍汉子流口水。可惜,那些光棍汉子只敢远观,而不敢亵玩,生怕她妖性大发,被她咬断脖子。 九爷自年轻那阵子,就跟她有过交集。起初,两人只是听说过对方的名字,而没有见过面。 有那么一回,一个大户人家办白事,白天嘛事儿没有,到了晚上,坏了事了。桌椅自己挪腾,碗碟咣咣乱蹦,挽联白幡呼啦乱响,棺材盖子吱吱悠悠,好赛有人站在上面摇橹似的。 这一下,可把一家人给吓毛了。 咋办呀? 还能咋办!请高人呗! 于是乎,兵分两路,一路请来了马九爷,一路搬来了醉芍药。 好么,俩人同时进门,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九爷拿过引魂幡,让主家寻一只白毛公鸡来。 主家不缺钱,也不缺人手,一盏茶的工夫,弄来一笼白毛公鸡。 醉芍药则坐在供帮忙的街坊歇脚的长凳上,抱起桌子上的酒坛,好赛喝酸梅汤似的,咕嘟咕嘟牛饮个痛快之后,枕着空酒坛子,躺在长凳上睡着了。 一瞅请来一位醉中仙,主家气不打一处来,但碍着面子,又不好发作,只得任由这花枝招展的醉仙子在他家长凳上酣睡。 九爷一手抓着引魂幡,一手抓着白公鸡。吩咐主家将院门关好了,再弄俩胆儿肥,且又有眼力劲儿的年轻后生,一人端着一盆从茅房里舀出来的秽物守在门楼里,一旦有东西冲过来,立马把秽物泼出去。 吩咐妥当之后,九爷也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竟让那只白毛公鸡打起了鸣来。 于是同 时,九爷朝着灵堂里高声喊喝:“我说里面崽子们,你们闹腾够了吧。鸡打鸣了,天都亮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来来,跟着我的幡儿走,千万别往外面跑,门口有哼哈二将,堵着你们呢。” 话音落下后,就见几个小脑瓜儿从供桌后面露了出来。 嘿! 真逗。 小鼻子,小眼儿,全都长着小胡子,探头探脑,好似戏耍。 “别磨叽了。快着呀!” 随着九爷一声催促,一个个全都显出身形。 咦! 黄鼠狼子! 快来快来数一数,二四六七八。 一个个站在供桌上,倒背着小爪爪,不装孙子光装人。 “爷们儿。”九爷吆喝,“别冒傻气了,走哇!再不走,可真就走不了了!” 随着叽叽喳喳几声叫,这些个捣蛋鬼们一个个从供桌上蹦跶到了地上。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九爷将引魂幡朝西边一甩:“往这边走!” 嘿! 乐子大了。 捣蛋鬼们还真听话,一字排开,直立着,用两条后腿,学着人的样子,快步行走。 “好。”九爷又把引魂幡一晃,“跟着我走,走走走……” 眼瞅着,前面就是醉芍药酣睡着的地方。 任谁也不会想到,醉芍药竟一猛子坐了起来,一把抄起酒坛子,用手啪啪啪拍了几下,喊一声:“几位客官,里面请,里面好酒伺候着。” 醉芍药的话音刚落,九爷便赶紧着说:“快进去吧,过了这村儿可没这店儿了。” 让俩人一忽悠,捣蛋鬼们果真竞相进了酒坛。 醉芍药拿起木塞,将坛子口盖住,对着九爷哈哈大笑。 九爷将引魂幡丢给主家,对着醉芍药抱一抱拳,随之哈哈大笑。 主家倒霉了,一把没接住引魂幡,刚要冲过去把幡儿捡起来,捧着盆的俩后生以为有邪物冲了过来,心里一慌,两大盆稀汤寡水的臭汤子一点儿没糟践,泼在了主家一头一脸。 主家不怒反乐,一张嘴,吐出一个金嘎子来,举着金嘎子朝四外炫耀道:“我说我的金嘎子为嘛找不着了呢,原来掉茅坑了。” 醉芍药将酒坛子递给九爷后,便踉踉跄跄地走了。 九爷将坛子抱回义庄,训斥了在坛子里苦苦挣扎的捣蛋鬼们之后,才将它们全部放生。 当天夜里,便有一位老者登门拜谢。那便是黄家门儿的总瓢把子黄老太爷了。 自这件事情之后,九爷跟醉芍药成了熟人。只不过,九爷是个好面子的人,他没有老婆,而醉芍药恰恰又没有丈夫,两人总是见面的话,免不了会被人说闲话。 于是乎,俩人只在街头碰面时,小叙几句,从来不相互来往。 直到岁数都大了之后,才多多少少有过那么一两次来往,无非是赶上年节,送点年货啥的,半点儿出格的事儿都没干过。 今日里,九爷来见醉芍药,无非是为打听白家的旧事而来。 而酒婆子也猜到九爷无事不登三宝殿,她不急着问九爷来此的目的,她倒要看看九爷能不能憋得住。 第262章 天生邪种 “来!”九爷拿起酒瓶,“咱俩碰一个。您尝尝,这酒的味儿合不合您的胃口。” “来!”醉芍药拿起酒瓶,洒脱地跟九爷手中的酒瓶碰了一下,仰起脖子,咕嘟嘟灌了一大口,如漱口一般,将老酒在口腔中咕噜了几下,这才一口咽进肚子里。 “地瓜烧。是解老三烧锅的酒,这是去年初秋第一锅的酒,味儿尚且算正。”说着,呵呵一笑,“我说得没错吧?” “哎呀!”九爷挑起大拇指,夸赞道:“老姐姐不愧为酒中女仙,竟然连什么出锅的都能猜得一清二楚。没错,我买酒的时候,刻意问过解老三这个酒是什么时候的,他跟您说得一模一样,正是去年初秋第一锅。我当他糊弄我,没曾想是我脏心烂肺冤枉了人家。您要喝着还行,往后我多拿几瓶孝敬您。” “嗐。”醉芍药一笑,“咱俩都认识这么多年,你咋每回都这么客气呢。我可得挑你的理,你打这会儿起,不准再跟我这么客气。你要非跟我客气的话,往后,我可不让你进我的门。” “得嘞。”九爷又将酒瓶拿了起来,“我全听老姐姐的。来!咱再走一个。” 一连碰了几次瓶之后,九爷终于忍不住道出了心里话。 “老姐姐,我想跟您打听个事儿。” “哼!”醉芍药假装不高兴,“我就知道你是夜猫子进宅,无事不来。说吧,有嘛好事儿憋了这么老半天才肯说。”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嘿嘿嘿……”九爷憨声憨气地笑了笑,“我想问问您,您老早老早以前,是不是给一个姓白的人家接过生?” “姓白的人家?”醉芍药想一想,说,“倒是有一家姓白的,住河边,对吧?” “对对对,”九爷赶忙说,“就是这户人家。他家的儿子,取名白莲华,说是孩子出生那天,孩子的爹正巧看见河面上飘过一朵白莲花,于是就给孩子取了白莲华这个名字。这孩子如今老大不小了,干祖传的老本行,卖药糖为生,您应该知道他。” “不就是整天挑着俩桶柜,沿街吆喝卖药糖的白话蛋么。”说着话,醉芍药扭脸看了看窗户。 九爷也扭脸看了看,扭回脸说:“对。他好像是有这么一个外号。” “我知道这个人。你这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来!先喝一个再说。” “来!” 撂下酒瓶之后,醉芍药抬手擦了擦两边嘴角,说:“我记得,那年七月中旬,卖药糖的小贩儿白老二来找我,让我去他家帮忙给他婆娘接生。 我虽然会接生,但我懒得去,他跪下求我,说他婆娘的肚子已经疼了三天三夜,找了好几个接生婆,都没法让孩子出来。还说,有人跟他说,他那婆娘肚子里的是个孽障,是索命来的。 我一听这个,索性跟他去了家里。我一瞅呀,他女人的肚子已经撑得冒亮光了,孩子再要不出来,他女人就得没命。 我拿手在那女人的大肚皮上这么按了按,你才怎么着?” “怎么着?”九爷好奇地问。 “那小崽子想咬我的手。”醉芍药咯咯一笑,拿起酒瓶,咕嘟嘟咽了一口老酒之后,接着说: “小崽子在娘胎里就已经长了牙,要按老一辈儿的话说,这小崽子是克爹娘来的。”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是。”九爷点点头,说:“老话是常这么说的。” “小崽子横在他娘的肚子里,俩手抓着脐带,死活就是不出来,还拿脚后跟乱踹他娘的肚子。嘿!这小崽子,这可真是孙猴儿进了铁扇女的肚子里,随便折腾呀。 他想折腾,我偏不叫他折腾。我把老酒点着了,抓着火往他娘的肚皮上搓啊搓,我就不信他不出来。 也就一袋烟的工夫,羊水一破,小孽障的两只脚丫露了出来,他还想往回缩,我一把给小王八蛋拽了出来。 我拎着他的两条腿,拍打他,让他哭。他跟我玩起了硬碰硬,就是不出声。我一气,拿锥子扎了他两下,‘哇’一声,哭了。想跟我玩儿里格楞,姥姥!” 说罢,拿起酒瓶,咕嘟灌了一大口。 “老姐姐,”九爷憨憨一笑,“我想问,这孩子出生时,两个眼睛是一样的么?” “不一样。”醉芍药直言不讳,指着自己的左眼,说:“这只眼里面长着俩黑眼球儿。自古这样的人,要么是圣人,要么是妖人。哼!那小孽障天生命贱,不是当圣人的材料,长大了也是个祸害,要让我说,正该扔灶膛子里烧死,要么丢水缸里溺死,再不行拎着俩腿儿,往墙上摔,摔不死小王八蛋不算完,省得他没事扒人家窗台底下偷听。” “小白。”九爷扭脸朝着窗户说话,“要听进来听,鬼鬼祟祟,成何体统。” “哎哎哎。”外面立马有了回应。 紧跟着,门被人从外面推开。 手里拎着两瓶酒,一个油纸包的白莲华臊眉耷眼地进了屋。 “您老二位,早就知道我在外面呢?” “揍性。”醉芍药白了他一眼,“你小子是我从你娘肚子里拎出来的,你身上有什么臊气味儿,我能闻不出来呀。” “我就知道,你小子跟着我呢。”九爷把脸一沉,“我最烦有人干蝇营狗苟的勾当,男子汉,大丈夫,行事就该光明磊落,扒窗户那是狗烂儿干得下作勾当。” 一番话,让白莲华弄了个大红脸,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行了。”醉芍药说,“正好酒也喝完了,你既然拿了酒来,我倒省得出去买了。” 白莲华赶紧就坡下驴,把两瓶烧酒恭恭敬敬地摆在桌上,又把油纸包摆在桌上,打开之后,竟是一只撕好的肥烧鸡。 “来的匆忙,没买着什么好东西。您老将就一下,回头我补上。” 醉芍药不搭理他,自顾自地拿起一瓶酒,拔开塞子,对嘴灌了一口。 “不赖。”脸上露出笑容,“荣记烧锅的大曲,三年陈。这个酒曲子味儿大了点儿,不过我中意这个味儿。” “太好了。”白莲华连连赔笑,“要知道您老中意这个味儿,我多买几瓶给您。” “甭耍贫嘴。”醉芍药没好气地说,“你小子来都来了,别站着杵大个儿了,要么自己搬个凳子坐下,要么上炕坐着。怎么着,还要我再伺候你一回呀?” “哎呀呀,不敢,可不敢。”白莲华慌忙朝两边看了 看,见墙角有个木凳子,赶紧搬过来,规规矩矩地坐下,朝着坐在炕上的两位老人家呲牙。 “小白。”九爷说,“刚才我跟老姐姐说得话,你也都听见了。唐神仙说得没错,你的毛病是胎里带,与生俱来,一辈子都会伴着你。” “可我以前咋就没看出,我眼珠子里有俩黑眼珠儿呢?”说话的同时,用两只不一样颜色的眼珠子可怜巴巴地看着醉芍药,乞求这位当年将他从娘胎里一把拽出来的酒婆子告诉他真相。 醉芍药不理他,而是让九爷尝尝他拿来的酒。 等九爷喝了酒,夸赞酒味儿不错之后。醉芍药才跟九爷又碰了瓶儿,一口气喝了半瓶,才说:“那天,我有心弄死你小子。” “啊——”白莲华张大了嘴,傻兮兮地问:“您当年真想弄死我呀?” “可不是咋地。”醉芍药没好气地说,“我是想过弄死你,可一想,好歹你也是一条命,我弄死你容易,你爹娘一定受不了。可要是就这么放任着不管,不等你长大,你爹娘非得先死在你小子的手里不可。” “嗐……”白莲华无奈地叹了口气,“我真妈的不是东西。” “知道就好。”醉芍药噗嗤一乐,“你爹没进来之前,我把话对你娘挑明了,问她的主意,她要说留,就留下你;她要说不留,我立马把你小子的脑瓜子摔成柿饼子。” 白莲华听了这话,下意识的用手抱住脑袋,就跟害怕这会儿醉芍药要摔烂他的脑袋似的。 醉芍药又是噗嗤一乐:“我就知道,你娘舍不得你。毕竟你在她肚子里长了十个月,是个当娘的,都会舍不得。她求我想想法,我说也不是不行,不过要用当娘的一块血肉当药引子才行。你娘为了你,也真豁得出来,拿起剪子,硬生生从大腿上铰了一大脸皮肉下来。” “娘呀……”白莲华掩面哭泣,“我到今天,才知道您为嘛腿上有个坑呀,原来您是为了我呀……娘啊……孩儿不孝呀……” “闭嘴!”醉芍药嚷了一嗓子,“要哭等着上坟的时候再哭,我嫌烦,听不了狼嚎。” “行了小白。”九爷劝道,“天底下当爹娘的,哪一个不是为了孩子。你要有心,就多去你娘的坟前拜拜。你娘在天之灵,会体谅你的。” 白莲华不敢大声哭了,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往下掉。 “一块亲娘肉,外加一碗恶人血,再加上柳家三娘的三滴泪,还有七七八八一堆烂七八糟,熬成一碗汤,给你小子灌下去,方才压制住你肚子里的邪气。” “我听不大懂。”白莲华抽抽搭搭地问,“恶人血,三滴泪,都是什么呀?” “以毒攻毒,以恶制恶,以邪压邪。”醉芍药说,“这事儿还要谢谢你面前的这位马九爷。” 此言一出,马九爷反倒先楞了。 “谢我?”九爷不解,“这件事情,跟我也有关么?我怎么不记得我掺和过呢?” “你呀,你呀。”醉芍药盘着腿坐在炕上,笑得前仰后合,“我没跟你说,你哪能知道?好吧,既然今儿说到这里了,那我就好好的跟你念叨念叨!” 第263章 前生之孽 “那好。”九爷抱一抱拳,“那我就洗耳恭听了。” “甭跟我来这一套。”醉芍药把嘴一撇,假装不乐意,“我说过,你要再跟我这么见外,我就不让你进我的门。” “是是是,”九爷满面憨笑,“全听您的。” “这就对了。”醉芍药换了一副笑模样儿,说:“那一年,咱这津门里出了一对贼兄弟,号称巴氏二虎,你还有印象吧?” “怎么能没印象。”九爷正色道,“巴大虎,巴小虎,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亲哥儿俩,还是一对双胞胎,长得一摸一样。 他俩是从关外来的,会一门勾魂摄魄的邪术。从关外犯了事,被官府通缉后,这对贼兄弟结伴来到咱这津门,只一个月光景,便要了好几个有钱阔爷的命。 不仅如此,他两个一个是色中饿鬼,一个是色中魔王,没少了祸害良家。 官府拿他俩没辙,助长了二贼气焰,竟不将津门好汉们放在眼中,更是嚣张到放出风声,要将津门英雄人人诛绝,个个斩尽。 如此恶徒,非杀不可。我联手咱津门的高手鼻子李、铁手黄、霍元甲、赛咬金、石赞青、王四祥等一大帮子人,又有从外地来的杨开山、金不换等十几条好汉的帮衬,终于堵住了那对贼兄弟。 本想一举将二贼制服,没想到二贼极其狡猾,借邪术用他人做替身,害的我们险些错杀了无辜,幸亏发现及时,才没有酿成大错。 几天后,我查到二贼跑到杨村躲了起来,于是与杨开山、石赞青等几位好汉去摘二贼的脑袋。一等交上手,才知道二贼的能耐不俗。我们几个合力将二贼打伤,本以为能将其制服,结果中了迷烟,让二贼再次逃脱。 本以为这一次二贼势必逃去外地躲藏,却不想转天便听说了二贼横尸河沟的消息。我去看过之后,确认是那对贼兄贼弟无疑。怪就怪在,二人的死状一模一样,都是喉咙穿孔,气绝而死。若 非高手,绝没有能耐用同样之手段,要二贼之性命。 这许多年里,我一直纳闷,那对贼兄弟究竟死于谁人之手。今日里,我似乎已经知道答案了。” 说罢,九爷目视着坐在对面的酒婆子,不由得哈哈笑了起来。 醉芍药同样笑得前仰后合。笑够了,才说:“没错。就是我干的!不过,也得多亏了你们这些老爷们儿将他俩打伤。不然,单凭我一个老娘们儿,是绝没有可能要他俩性命的。我要得正是他二人的血,他们是双胞胎,又都是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大恶人,用他俩的血,正好能压住在这小崽子肚子里的邪气。”说着,扭脸看了看满脸冒傻气的白莲华。 “老姐姐,我再问一句。那柳家三娘,是不是柳三爷门里的女仙家?”九爷好奇地问着。 “没错。”醉芍药爽快地说,“她是柳家门里的三姑娘。我还是小丫头片子的时候,就已经认识了她。她欠我一份人情,所以我找她讨要三滴眼泪,她不能不给我。 要说,她们这一门是不掉眼泪的,我也是难为了她,硬是逼着她掉了三滴血泪。如此一来,我俩就互不相欠了。对她对我,都轻松。 我把这许多东西混一块儿,熬成一碗汤水,用筷子撬开小崽子的死鸭子嘴,用漏斗一滴不剩的全灌了下去。等了三天,小崽子的邪气总算散了去,那只有着重瞳的眼珠子也变得跟常人一样了。 嗐!我只是没想到,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这小崽子的眼珠子又变回了原样。看来,他体内的邪气终究还是没能压住,重又醒了过来。” 接着,醉芍药问九爷:“你带他去找过小神仙了?” “嗯。”九爷直言不讳,“昨晚去的。” “小神仙能帮忙固然是好。但也只能管得了一时,而管不了一世。”醉芍药性格直率,说话从来都是有一说一,从不藏着掖着。 “嗯。”九爷点一点头,“我也是这样认 为的。” “二位前辈。”白莲华离开凳子,跪在地上,声泪俱下,苦苦哀求:“您二位想个法子,彻底帮我除了根吧,我只想好好活着卖我的药糖,我不想祸害别人,求求您二位,替我想想法子吧……” “老姐姐。”九爷说,“您年长我几岁,见得世面比我广,您既然当年有法子救得了这孩子,如今您一定也有法子救他。您干脆送佛送到西,帮他帮到底吧。我代他谢过您了。”说罢,九爷抱起拳头,向着酒婆子拱一拱手,以示请求和感激。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醉芍药沉默不语,小屋里立时安静了下来。 半晌,醉芍药才终于开口说道:“要想帮他,还得他自个儿才行。” 这番话,好似一盆雾水,一股脑地浇在了白莲华的头上,他挠着后脑勺,傻里傻气地问:“我怎么才能自个儿帮自个儿呀?” 醉芍药拿起酒瓶,将瓶底一口喝个干净,用力将空酒瓶墩在小炕桌上:“找到你亲哥,把你该还的都还清了,你就能解脱了!” “我,我,我亲哥?”白莲华彻底糊涂了,他认为是这个嗜酒如命的酒婆子喝多了酒,说了醉话,“我没听我爹娘说过我还有个亲哥哥呀?” “你有!”醉芍药说,“你不但有个亲哥哥,还是你亲手害死了他!” “您说,是是,是我——亲手——害死了——他?……”白莲华直勾着两只不同颜色的眼睛,越发陷入了糊涂坑,弄得一脑子全是糊涂汤子。 “没错!就是你亲手杀了他。”醉芍药语带坚定,不似说醉话。 “我——什么时候杀了他?” “上辈子!”醉芍药一语道破天机。 “上辈子?”白莲华百思不解。他实在想不明白,上辈子的事儿,跟这辈子有关系么? “老姐姐。”九爷语带好奇地问:“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呀?” “嗐……”醉芍药欷歔道:“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了。归根结底一个字儿——孽!” 第264章 人性本恶 听见一个“孽”字,白莲华不由得身躯一震,愕然追问:“您老人家是咋知道的?” 对呀,她又是如何知道的呢? 这一疑问,醉芍药如是说:“当年,我把你接生出来后,又帮你镇住体内邪气,但我终究还是不放心,我这人做事有个毛病,不把头绪理顺了,我心里面总跟堵着一块石头似的。我有一双脚,能走路;有一张嘴,能打听;有一双眼睛,一对耳朵,看也看得,听也听得。须知道,人物常态必有鬼,事出反常必有妖;人之初,而非善,那就一定有冤孽。于是乎,我开始慢慢儿打听,老天爷疼我,一阵子后,总算让我打听到了冤孽的由头。” “既然您都打听清楚了,那您倒是赶紧说给我听听呀,我上辈子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呀?”白莲华急于想要知道自己的前生,故而迫不及待。 “你不是玩意儿!”醉芍药反倒很是耐得住性子,不紧不慢地说:“瞧把你急得这德性。饭不得一口一口吃,话不得一句一句说呀。”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几句话,把白莲华怼了个烧鸡大窝脖,不敢再催了。 醉芍药接着说:“你小子上辈子,不是什么好鸟。你同你那个双胞胎的哥哥,是从外地迁到咱这津门来的。” “您老能不能告诉我,我上辈子原籍是哪儿呀?”白莲华近似哀求道。 “直隶大城县。”醉芍药说,“你上辈子姓丁,你哥哥名叫丁文,你叫丁武,取文武双全之意。你俩人无论个头还是相貌,几乎一模一样,也仅有你们的爹娘,才能分得清你们谁是谁,外人根本分不清。尽管你哥儿俩长得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但脾气秉性却是天壤之别。” “我拦您一句。”白莲华插嘴说,“我猜,既然我上辈子名叫丁武,那我一定活泼好动,喜欢舞枪弄棒;而我哥哥丁文,则一定是个熟读四书五经,擅长笔墨丹青的读书人。我猜得没错吧?” “没错个屁!”醉芍药快人快语,“恰恰相反,你叫丁武,却是个老实孩子。他叫丁文,却是个蔫坏种。每回在外面惹了祸,一准儿把你推出去顶缸。反正你们哥 儿俩长得一模一样,外人也分不清你俩谁是谁,分明是他惹了祸,被人揍得鼻青脸肿的却是你,而他则躲在远处看乐子,还嘲笑你是个傻帽儿。他这样对你,你却连顶嘴都不敢,任着他戏弄你,欺负你,羞辱你。” “嗐……”白莲华苦涩一笑,“原来我上辈子是这么一个窝囊废。我爹我娘,就不管管么?” “管!哼哼,管你奶奶个孙子!”醉芍药没好气地说,“他们非但不管,反倒骂你是块废物点心,你脸上挂着花回家,照理说,当爹娘的应该赶紧问问孩子这是咋着了。你那对父母可好,一瞅见你就跟见了仇家似的,不但不过问你脸上身上的伤是咋来的,备不住还会把你再打一顿。你哥哥丁文,则在一旁看猴戏,连替你说句好话都不肯。” “妈的!”白莲华紧攥着拳头,怒容满面,“都是一个娘肠子爬出来的,干嘛这么偏心?!” “还不是你是难产,差一点儿要了你娘的命。加之接生的婆子是个碎嘴子,非说你是讨债鬼。你家本就不富裕,又添了你这么一个讨债鬼,你说,你爹娘能不烦你么。” “缺了德了!”白莲华用拳头在自己的大腿上用力捶了一下,“这辈子是索命鬼,上辈子是讨债鬼,我这两辈子咋就这么不容易呢!” “没辙。”醉芍药说,“该着倒霉,喝凉水都塞牙。就这么着,你在挨打受骂中长大成人。你爹踹腿之后,你哥哥嚷嚷着分家过。于是乎,你那脑子糊涂的老娘,就把家给分开了,旧屋归你,新屋归你哥,你两家只隔着一道院墙,你娘逢单月在你哥哥家住,逢双月就来你家住。熬了两个年头,你娘下去找你爹去了。你们哥儿俩虽说常见面,却也是面和心不和,俩人的肚子里都揣着小算盘,才不把对方当亲人。” “我不会就因为讨厌他,就把他给弄死了吧?”白莲华直不楞登地问。 “你那时候只是窝囊,但不是傻子,还不至于为了讨厌一个人就把人给弄死。杀人是要偿命的,诛杀兄长是大罪,按那会子的律法要大卸八块,以儆效尤。” “那 我干嘛非要弄死他?”白莲华问,“他对我那么不好,我干嘛还欠了他?正该是他欠了我才对。” “当然是你欠了他。”醉芍药说,“他对你仁至义尽,你却把他给弄死了,还不是你欠了他吗?” 这话一出口,白莲华猛地一个激灵,极是诧异地问:“您刚刚不是说,他对我不好么,怎么这会儿又说他对我仁至义尽呢?您这话,我听不明白,他到底对我好,还是对我不好?说难听点,到底他是王八蛋,还是我是王八蛋?” “你俩都够王八蛋。”醉芍药说,“一开始,是他对你不好;到后来,换成你对他不好。让你自己说,你俩是不是都够王八蛋?嗐!要说,这就叫冤冤相报,他起初欠着你,后来你又欠了他。这还不是冤孽么?” “那我是怎么欠了他?” “你娘咽气后,你哥心里别扭,索性出门找活干。一开始,隔三差五还能回家一趟。到后来,一月两月也不带回来的。他跟一个从南洋回来的阔人儿学着做买卖,还倒插门给人当了上门女婿。” “哼!”白莲华小声怒骂:“这王八蛋命还真好。” “没错。”醉芍药说,“这王八蛋的命的确够好。但你小子的命也不错。” 白莲华心头一凛,忙问:“您是说——我的命也变好了?” “可不是么。”醉芍药说,“你哥哥当了有钱人的姑爷之后,脾气秉性变了很多,要不老话怎么常说,穷人奸计,富长良心。你哥哥自打富贵了之后,慢慢儿有了良心。你那嫂子从小读书识字,是个热心肠的女子,好几回劝你哥哥把你这个当小叔子接到家里一块儿住。” “嗐……”白莲华不由得面露欣慰之色,喃喃道:“想不到,我竟有过这么通情达理的一个嫂子……” “是呀。”醉芍药冷冷一笑,“要不是她通情达理,还不会让你小子祸害了。” “什么?!”白莲华猛然一惊,“我把我嫂子给祸害了?这这,这怎么可能呢?……” “天底下的事儿,没有什么不可能。不说了么,穷生奸计,富长良心,你就是那种穷生奸计的活畜生!” 第265章 杀兄害嫂 “我……”白莲华不由得神色慌张起来,双手不停抖动,鬓角泛出冷汗。他万万不敢想,自己前生竟是一个杀兄害嫂的禽兽。 “你搬去你哥哥家后,你哥嫂待你不薄。到后来,你哥哥的岳父去世之后,你哥哥遵从岳父的遗愿,将买卖搬到了津门。而你,也跟着一块儿过来了这边。 穷小子到了花花世界,看什么都新鲜。什么都想要,却苦于兜里没钱。 于是乎,你就设法从铺子里偷,从你嫂子手里骗。钱一到手,逛窑子、下馆子、进宝局,一宵折腾个干净,转天接着偷、接着骗。 俗话说,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你干了这些蝇营狗苟的勾当,你哥哥不可能察觉不到。教训你,你不听,反倒认为他一如从前那样欺负你。终于有一天,你对他下了毒手。 那阵子,你整天出入宝局,一旦输了钱,立马就有人借钱给你,而你只需按个手印,就有钱可拿。你当别人把你当哥们儿照应你,实则那些人是在算计你。 你欠他们越多,他们就越是高兴,他们惦记的,是你哥哥的南货行,而你只不过是他们利用的一张牌罢了。 那天,他们把你打了个半死,押着你去找你哥哥要钱。你哥哥恨铁不成钢,但他念及手足情,加之你嫂子苦苦劝你哥哥。最终,你哥哥用一家铺子抵了你欠下的债。 本以为,你经过此事之后,能改邪归正,好好做人。哪想到,你不但不念你哥嫂的好,反倒继续跟着那帮子坏种算计他两口子。 你知道,你是怎么对你嫂子的么?” 白莲华为前生所做孽事而惭愧流泪,醉芍药问他话,他无力回答,悲愤地摇着头,请醉芍药告诉他真相。 九爷则一袋烟接着一袋烟,耐心地听着,不时发出叹息声。 “嗐……”醉芍药无奈地说:“你跟那帮坏种当着你哥哥的面,糟蹋了你的嫂子。你还不知廉耻地逼问你嫂子,你跟你哥哥谁更像男人。接着,你亲手用一根绳子,将你哥哥活活勒死之后,又把你嫂子卖进了暗门子。 你占了你哥哥的财产,对外面声称,你哥哥是因为折了本钱,自己上吊死的。只因你使了银子,所以官府不做追究。 你得以逍遥法外。为了不被人起疑心,你使了个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把戏,风风光光地给你哥哥出了大殡,装模作样地在人前哭嚎。 只是可怜了你那嫂子,在暗门子里受尽折磨,连 到丈夫坟前哭几声都没法办到。” “我他妈不是人!”噼叭五四,给自己的腮帮子上来了几个大耳光子,歇斯底里地哭嚎:“我是个畜生……哥……嫂子……我对不住你们呀……” “嗐……”九爷叹息地摇了摇头,“冤孽,冤孽呀!嗐……” 酒婆子却好似没事人一样,既不难过,也不叹息,面无表情地盘膝坐在炕上,给白莲花时间哭了一会子后,猛然一拍桌案:“够了!烦不烦呢!” 一下,就把白莲华给吓唬住了。登时就不哭了。 “我话还没说完,还让不让我说了!”醉芍药没好气地咋呼着。 白莲华抽抽搭搭,央求道:“您说……您接着说……” “我把丑话说前头,你要再瞎嚎叫,我可就什么也不说了。” 白莲花识趣地点了点头,强忍悲伤,不敢出声。 “你弄死自己的亲哥哥,卖了自己的亲嫂子,占了哥嫂的家业,人五人六地过起了逍遥日子,整天跟那帮子坏种花天酒地。你想的是,反正钱也不是自己挣得,花了也不心疼。你只知道胡闹腾,却不知道,你哥哥在你身上下了蛊。” “下蛊?”白莲华一脸茫然,“——我哥——给我——下蛊?他,他怎么会……他不是对我好了,不再欺负我了么……” “他是在断气之前,才在你身上下了蛊。你要是不害他,他就不会害你;正是你害他,他才会害你;你当你害了他,实则是自己害了自己。” 白莲华为前生所为懊恼不已,他想起了殷百里干过的勾当,也曾嘲笑过殷百里害人终害己。想不到,他跟殷百里竟是一丘之貉,同样是害了别人的同时,也把自己给害了。 九爷沉默不语地听着,心中同样是这样认为的。为人者,只有光明磊落,坦坦荡荡,才会无恐怖,无挂碍。而往往大多数人,从来只为自身私欲,而不惜牺牲他人。却不知,冥冥之中自有定数,欠下的账,迟早是要加倍偿还的。 醉芍药接着又说:“你哥哥并不懂巫蛊之术,他之所以能够在你身上用蛊,全拜他死去的岳父所赐。 他那岳父在南洋长大,与善用巫蛊之术,精于降头者,常有来往。因此从那些人手中得到一只蛊虫,用以不时之需。 你哥哥的岳父临终之前,将那只装有蛊虫的戒指留给女婿。你哥哥每日将那只戒指戴在手上,一来作为对岳父的悼念,二来也是遵循岳父嘱托,万 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一有人害他,就将毒虫放出。 那毒虫小如虱子,一旦放出来,立时就可钻入恶人的肌肤之内,而中蛊之人也因为没有痛痒感,而浑然不觉自己已经中了蛊毒。 你自害死兄长之后,那只蛊虫便已在你的体内寄存,直至生养成无数只毒虫。你可知道,你死得有多惨吗?” 前生之时,今生之人哪里晓得,白莲华摇头不语。 “在你害死兄长的三个月后,你跟那帮当日同你一起作恶的坏种去泡池子。你们一众渣滓,泡得正欢之时,你突然嚎叫了起来。那些人以为你跟他们开玩笑,纷纷朝你身上撩水。等到他们发现不对劲时,已经为时已晚。 千万条细如发丝的毒虫穿透你的肌肤游入水中,那些坏种一个也没能幸免,毒虫钻入他们的皮肉之后,在他们的浑身上下乱钻乱窜。 一个时辰后,正个水池变成血池,你跟那些坏种,连同所有毒虫,无一例外,皮毛不存,骨肉消融,化为腥臭尸水。 几天后,水池被掏干净。有人见到一个眼珠子咔在缝隙里,用筷子夹出来后,方知那仅存的一只眼珠子中具有重瞳。那是满池怨气所生,故名‘怨珠’。 那颗‘怨珠’本应投入火中毁掉,但有懂得巫蛊术者知其用途,故而索要过去,意在增加法力。 命运使然,定力不足者,根本无法震慑那颗‘怨珠’的邪气,最终走火入魔,自己撕破自己胸膛,一头扎入水中,做了水中之鬼。 好巧不巧,你今生的父亲在水中钓起一条大鱼,拿回家整条炖着吃。那条大鱼的一只鱼目,正是那颗‘怨珠’。 啊哈哈哈……都说鱼目混珠,还真是鱼目混珠,只可惜,是一颗怨珠。 你的母亲刚刚有了身孕,听你父亲的话,吃鱼眼滋补,吞下怨珠后,怨气脆生胎气,继而化作邪气,这才孕育出你这么一个天生天养的邪种。你那只目生双瞳的眼,正是那颗‘怨珠’。” 待醉芍药将这番话说完之后,白莲华也已彻底明白了自己的前生今世。而今纵使悔断肝肠,也已为时已晚。 再说,干那些缺德事的,是前生的自己,而非今生的自己。他认为今生的自己无辜,不该被前生做下的孽所连累。 于是,再次跪倒,乞求酒婆子帮他变回正常人。 酒婆子还是那句话:“只有你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 白莲华只想做回正常人,他豁了出去,请求酒婆子说出解救之法。 第266章 埋尸秽地 见白莲华完全出自实心诚意,醉芍药实在找不到理由不帮他一把。 “好吧。”醉芍药开口说道:“你想要解脱,就要吃得了苦。” “我吃得了!”白莲华赶紧说,“只要能变回从前那样,我什么苦都吃得了。” 他说得都是大实话,一点儿虚头巴脑也没有。 听他这么一说,醉芍药欣慰地点一点头,接着说:“能吃苦,敢吃苦,固然是好。但也得有胆量才行。” “胆量我有!”白莲华拍着胸脯,“我已经在殷家的水井里死过一回了,我现在什么都不怕了!” 语气刚健,发自内心。 “好!”醉芍药一拍大腿,“那就妥了!” 听醉芍药这么一说,白莲华和马九爷同时舒了一口气。 醉芍药说:“你哥哥心口堵着一口怨气,我想,他至今都没有化为枯骨。你要把他的死尸从坟穴里起出来,将他堵在心口的怨气吸出来,而后请高人将他的怨灵超度,方能解你身上的邪气。待邪气散去之后,你才可恢复原样。若想起尸,需阴月、阴日、阴时才可,并且不可见日头,一旦错过时辰,或是见了日头,麻烦可就大喽。” “敢问老人家,什么时候才到阴月、阴时、阴日?”白莲华急急询问。 “明儿便是。”半天沉默不语的马九爷开口说道。 “明儿就是?”白莲华为之一愣,忙说:“太好了,我一天也不想多等了。” 随即脸色一变,“咕咚”一声,双膝跪地:“两位前辈,您二位都是有道行的高人,这个忙非您二位帮我不可。” 马九爷慈悲一笑:“你不必这样,我明晚陪你去就是了。” 说罢,目视对面的酒婆子,听她怎么说。 “嗐……”醉芍药苦涩一笑,“老了,老了,本想什么也不管,混吃等死了,没想到越是想躲个清闲,就越是躲不掉。” 如此一说,老人家已经答应了,叫白莲华怎不感激,又怎不欢喜。 但醉芍药接着又说:“单凭我俩老家伙肯定不行,还得多找些人手才行。 ” 九爷说:“找人手的事情交给我吧,我那徒弟小六子是掩尸会的会长,他手下有上百号兄弟,跟他借几个壮劳力,也就一句话的事儿。” “嗯——”醉芍药点一点头,又说:“光是壮劳力还不够,还得找俩会做法事的能耐人才行。” “我知道找谁。”白莲华赶紧说,“麻伯、麻婆,他两口子有这个能耐。” “找他俩呀?”醉芍药沉思少许,点点头,说:“也好,他两口子是乌蛇教的弟子,倒也有两把刷子。” “哦——”九爷接过话茬,“当年乌家跟柳家斗得你死我活,最终,乌家败给了柳家,其门中弟子死的死,散的散,我一直以为乌蛇教已经彻底不复存在了,想不到居然还有门生延续着香火。” “嗐……”醉芍药叹了口气,“说到底还不是自相残杀。乌三爷和柳三爷,本来拜得是同一个祖宗,就因为争那么一个屁用没有的仙家牌位,不惜撕破脸皮,斗得天昏地暗。末了,虽说是以柳家门儿得胜告终,可照样不也大伤元气么,弄得家门一蹶不振,至今没能缓过来。要让我说,这都自个儿折腾自个儿,仨字儿——瞎折腾!” 九爷附和道:“老姐姐所言极是。” 接着又说:“若能请到乌蛇教的弟子帮忙,这件事情就好办多了。” 说罢,扭脸看着跪在地上的白莲华,叮嘱道:“你既然说了能把那对麻子脸的夫妻请出来帮忙,可要说到做到才行呀。” “做得到。”白莲华信誓旦旦地说,“我一定能做得到。” “好!”九爷说,“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擦黑后,上我家集合。然后,咱们一块儿出发。” 说罢,又对醉芍药说:“您岁数大了,不宜劳顿,我提前给您备好马车,咱们坐车去。” “得嘞。”醉芍药满脸堆笑,“还是老兄弟会办事儿。那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扭脸对跪着的白莲华说:“该说的,我也说了。该知道的,你也知道了。这儿没你什么事儿了,我岁数 大了,得歇着。你起来,走人吧。” 说话冷冰冰,没热乎气儿,硬生生把人往外撵。 白莲华有求于人,焉能不听人言。很是懂事地朝着两位老者叩了三个头之后,才爬起身,退到门外,转身离去。 “老姐姐。”九爷憨笑道,“这件事情,您有把握吗?” “不好说呀。”醉芍药直言不讳地说,“前些年,我去过一趟坟地,离着老远,就能感觉到很重的怨气。有些话,我没敢那臭小子说,是怕说出来,吓得他不敢去。这会儿他走了,我也就不用瞒着了。当年,丁武害死丁文之后,为了不被外人起疑,虽说将丁文风光大葬,但选得那块地皮却是一块绝户地。” “竟有这种事。”九爷不由得蹙起了眉头,“丁武可真够狠呀,谋害兄长足够歹毒,还要让死人不得超生。这算是什么人,连畜生都不如。” “那块地皮,原本是个臭水坑,满坑满谷都是秽物,丁武将丁文埋在那种地方,诚心是让丁文永生永世无法超生。当年,一定有精于风水之人帮丁武选了这么一块地皮。哼!却没有想到,他这么干,反倒害了他自己。丁文本就心怀怨气,死后必成厉鬼。又被埋在这么一个地方,怨气只能越来越重。如今,定已成了大凶之物。嗐……不大好对付呀……” 九爷认真听着,不时点头,等到醉芍药把话说完后,九爷才说:“照这么看,这事儿不大好办呀,——须加倍小心才行呀。” “这事儿不好办,还有一件事儿,恐怕也不好办。” 九爷不明白醉芍药这番话的意思,忙问:“到底什么事?” “殷家的事。”醉芍药告诉他说。 九爷诧异,忙说:“殷家的事情,邙老前辈已经处理妥当了。殷百里已然彻底颓丧,我想,他已经兴不起什么风浪来了。” “没有这么简单。”醉芍药把声音稍微压低一些,“今儿早上,我看见一样东西。” 此言一出,九爷不免更是诧异,赶紧追问,究竟看到了什么东西。 第267章 血光阴气 “阴气!” “阴气?” “没错。阴气。” “您是说,殷家有阴气?” “对!” “烦劳老姐姐说来听听。” “是这么回事。”醉芍药说,“我今儿不等鸡叫,就早早地起来了。你也知道,酒是我的命,一天不喝酒,我浑身上下就不得劲儿。 我翻腾了半天,也翻腾不出一滴酒来,干脆呀,我去砸酒坊的门,让卖酒的把命还给我。 等我拿到了酒,本想回家慢慢儿喝,又想着溜溜腿儿,到处逛逛,万一赶上有热闹看,我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热闹。嘿!那才叫滋润。 就这么着,我一边儿拿酒漱口,一边儿瞎溜达。溜达着溜达,就溜达到了南城那边。 令不定,有股子邪风打我身边儿吹了过去,我觉着有事儿发生,于是顺着那股子邪风吹去的方向望了过去。 我就瞅见呀,前面有个大宅院,有道阴气冲天而起,夹杂着一道血光。等我离近了,提鼻子一闻,有很浓的一股子血腥气,是人血。我认得,那是殷家。你想呀,有阴气,又有血光,能是什么好事儿么?” “人血?”九爷眼珠子一转,“这么说,定是有人遇害了。——会是谁呢?” “甭管是谁。我总觉着,有事儿要发生,并且一准儿不是什么好事儿。” “嗐……”九爷说,“咱这九河下梢,本来有九条神龙镇着,妖魔邪祟不敢造次,奈何这些年不停改河道,斩断了龙身,打破了结界,蛰伏多年的鬼祟,换得复苏好时机,不出来作祟才怪了。也罢!等把小白的事儿了结了,我再进一趟殷家,到底要看看姓殷的又要整些什么幺蛾子。” 九爷哪里晓得,那晚,他与邙山逍离开殷家后,殷家的管家便下毒手害死了主人,并将主人的尸体投入井中。此时此刻,九爷竟仍以为殷百里还活在人世,却不知其早已成了井中水鬼。 两位老人又说了好一会子话后,九爷见天色不早了,再待下去一来影响老姐姐的休息,二来容易惹人说闲话,于是拱手道别,相约明晚再见。 撂下九爷回家与小六商议明日之事不提,只说白莲华,找 到好哥们儿季老皮,拉下脸跟季老皮借一个大洋。 季老皮尽管不富裕,但还是出于道义,将藏了很久的一个大洋拿出来,给了白莲华。他问白莲华能不能告诉他,拿大洋干什么用。 白莲华让他放心,说自己借钱绝不是乱用,等把事情了结了,自会将实情相告。 季老皮不是那种爱打听他人之事的人,既然白莲华不想说,他也就不再追问,他只是叮嘱好哥们儿,不管干嘛,都须谨慎。 白莲华念他之情,承诺三个月内,必将大洋奉还。说罢,扭身便走。 入夜,白莲华没有去陈老义的小酒馆儿买醉,而是径直过了河,去砂锅胡同找老相好吴媚娘。 吴媚娘质问他昨晚上又上哪儿浪去了,为嘛到现在才见着他的人? 白莲华没了平时的嬉皮笑脸,以一副正气凛然的脸色,对吴媚娘说,他自今日起,再不做糊涂事。又说,过了明天晚上,他就好生做人。并许诺,半年之内,必将其娶过门。若有食言,天打雷劈! 吴媚娘反倒是让他的正气给吓住了,赶紧伸手摸了摸他额头,没发烧,不至于说胡话。 又见他两个眼睛不是一个颜色,一个眼珠子跟平时一样,另一个却蒙着一层红霜,就跟八月十五的兔儿爷似的。她问白莲华,这只眼睛怎么了? 白莲华担心吓着她,撒谎说,得了红眼病,已经找人看过了,没什么大碍,过几天就好。 这一夜,两个人相依偎着,说了很多话,一会儿笑,一会儿哭,一会儿你掐我一下,我捏你一把,不知不觉,天色大亮。白莲华临走之前,请求吴媚娘借点钱给他,他说他有急用,保证不是乱用。 吴媚娘犹豫片刻,点了点头,问他要多少钱。 他说要一个大洋。 吴媚娘有些犯难,嗫嚅一会儿,跑进里屋,将首饰盒子拿给白莲华,说:“我跟我那死鬼丈夫成亲的时候,倒也有些梯己,可等他得了病,咽了气之后,连抓药带办白事,全给用光了。如今,我只有这几样出门子时候的旧首饰还值几个钱,你拿到当铺去,我估摸着够换一个大洋的。” “媚娘。” 白莲华红着眼圈儿,语重心长地说,“你对我的好,我记下了。你放心吧,我说到做到,半年之后,一定用大红花轿,把你抬进我家的门。你这些首饰,我会全须全尾地拿回来给你。” “别说这些。”吴媚娘落了眼泪,“我只要你好,你好了,我就好。” “嗯!”白莲华咬着嘴唇,使劲一点头,“咱俩都好。媚娘,我走了。今晚上我不过来了,明天晚上,我早早的过来,你等着我。” “嗯!”吴媚娘擦着眼泪,挤出笑容,“我给你留着门,你可千万要来。” …… “二位神仙,这是我的一点儿心意,请您二位笑纳。我的忙,您二位一定得帮帮。” 白莲华将两块大洋放在桌上,露着乞求的眼神,屈膝在两位麻子脸的面前。 麻伯说:“太重了,我们两口子不哪敢。” “不不!”白莲华赶紧说,“您务必拿着,您要不拿着,我心里不踏实。” 麻婆说:“不是我们不想帮你,是我们道行浅,怕帮不了你。” “您谦虚了。”白莲华赶紧作揖,“天津卫除了您二位,我想不到还有什么人能比您二位本事高。” 这话说出口,麻脸儿夫妻相互看了对方一眼,分别在脸上露出得意。 甭管有没有真本事,谁都爱听奉承话呀,这对夫妻也不例外。 “当家的。”麻婆问麻伯,“你说,这事儿咱当不当管?” “这个么……”麻伯犹豫了犹豫,对麻婆说:“本不想管,可小白求到咱们,咱要是不帮,似乎不太给人家小白面子。再说,马九爷和酒婆子都答应帮忙了,咱要不答应的话,好像有点儿不拿老前辈当回事儿。马九爷跟咱们不熟,可酒婆子毕竟跟咱师公、师伯,还有咱师父有交集,咱正该喊她一声师姑。咱呀,就当给咱师公、师伯和咱师父面子,这个忙,咱得帮!” “好!”麻婆一拍桌子角,“爷们儿说话够敞亮!这个忙,咱帮定了!”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白莲华乐得差点儿没哭出来,连连作揖道谢。他放在桌上的两个大洋,自然也就进了两个麻子脸儿的口袋里。 第268章 搬请高人 “小白呀。”麻婆问,“你刚才跟我们说得那些可都是实话呀?” “千真万确。”白莲华说,“都是酒婆老前辈对我说得,我一个字儿都没瞎说。” “既然是师姑她老人家说得,那就一定没假了。要这么说的话,你小子上辈子挺不是东西呀?” “嗐!”白莲华一脸无辜,“我哪知道我上辈子是那么一个杀兄害嫂的畜生。我只想这辈子好好活着,前辈子的事儿已经过去了,我该还的债今晚上还清之后,明儿我就再也不欠他了。” “也对。”麻伯说,“无债一身轻,比什么都强。行了,你先回去吧。天黑之前,我们带齐家当,去齐会长跟你碰头。” 白莲华再次道谢后,很是识趣地走了出去。 “当家的。”麻婆对麻伯说,“你说,这事儿咱能办成吗?我这心里咋就没底呢?” “跟你说实话。”麻伯一张麻子脸上尽是苦涩,“我心里也没底。可咱既然拿了他的大洋,要是不帮帮他的话,实在说不过去。再说了,有马九爷和咱师姑在,又有那么多壮小伙子跟着,我想应该不会出什么岔子。这次,咱得好好的露露脸才行,就算不为咱俩,也为咱师父争争面子。自打师父跟师伯为了争牌位闹腾一场之后,咱这乌蛇教就一蹶不振了,如今咱师父生死未卜,咱俩人继承了乌蛇教的香火,总得让咱师伯高看咱一眼才行,不然,他真以为咱乌蛇教没人了。” “对了。”麻婆似乎想起了什么,“我忘了跟你说。头一阵子,我见着师伯了。” “你怎么早不跟我说。”麻伯顿时不悦,却也没有发作,而是用平常语气问,“他还好吗?” “大不如从前了。他跟我说,他现在后悔的要命,当年若不是一时糊涂,跟咱师父翻了脸,不至于闹到今天这种局面。他说他这些年,一直没断了找咱师父,要当面给咱师父赔罪,他还让我原谅他。” “你原谅他了?” “不想原谅也行呀。再说,那件事儿也不全怨他,归根结底,还不是咱师父先挑的头,逼着他翻了脸。他如今有了悔意,要我原谅他,你让我这个当晚辈怎么办,也只能原谅他呗。” “嗐!”麻伯叹口气,“也罢!过去的事,都过去了,冤冤相报,永远没个头。赶哪天有空了,我去 看看他,自打那一年,乌、柳两家生死鏖斗之后,两家元气大伤,咱师父一赌气,不知跑哪里去了,师伯也把自己关了起来,这么多年不肯露面。如今他既然肯露面了,我若不去看看他,好像咱们乌蛇教的人多小心眼儿似的。对了,你见着三位姐姐了么?” “没见着。不过,我倒是多嘴问了问。师伯说,大姐、二姐进了山,一直不肯出来。三姐自那年害了几条人命,被那个疯疯癫癫的邋遢僧打伤之后,这些年一边疗伤,一边反省,如今拜了菩萨,念起了佛经。哼!也真哏儿了,长虫拜观音,这不找死么。” “她当年作孽,她今日受罚,全都是她的报应,我不同情她。”麻伯正气满满,大有瞬间升华之势。 “瞧你。你不也说了么,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陈芝麻烂谷子,还提来干嘛呀。当家的,我在想,咱今晚上去坟地的时候,要不要把咱祖师爷请过去。” “胡说!”麻伯陡然将麻子脸儿一沉,“万一伤了祖师爷,咱俩不成罪人了么。女人就是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哼!” “得得,你厉害行了吧。我呀,不跟你斗嘴,我去收拾东西,你自个儿坐这儿慢慢儿运气吧。” 这边两口子你一言我一语,斗得热闹,齐会长家这会子同样热闹。 “让我说您什么好!”小六把脸子一耷拉,“您说您都多大岁数了,整天管这管那,您不累,我看着都累。他姓白的跟您有什么关系,他也不是您儿子,也不是您孙子,您多余管他的闲事。再说,他上辈子干了缺德事,这辈子让他遭遭罪,不也是天经地义吗。” “话不能这样说。”九爷语气平和,并不生小六的气,他知道小六也是为了他好,怕他出意外。“我要不知道,我就不必管。可这事儿偏偏让我知道了,我要不管,我这心里面总跟欠着人家多少钱似的,不好受哇。你跟着我这么多年,我什么样,你能不知道么。” 说罢,九爷竟在徒弟面前不好意思地憨笑起来。 “我得埋怨我妈几句。”小六咧着嘴,晃着脑瓜儿,装模作样,“她当年就不应该把我交给您来养。您整天管闲事,连累我跟着忙活。如今老了老了,本指望您消停点儿,在家好好享福,您倒好,今儿替人操心,明儿 给人忙活,就没一天踏实过。我呀,早晚非让您给气死不可。您要看我别扭,一刀子捅死我,我反倒轻松了,您这么成天折腾我,我受不了。您瞧我,为您操心成啥样儿了,都快瘦成一把子柴火了。说吧,这回要几个人。” 臭小子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埋怨着师父,心里面疼着师父。 九爷嘿嘿笑着,说:“我就算拿仙丹喂你,你也是这幅瘦猴样儿。” “别废话。问你要几个人,我好提前安排人手。” “那就来八个吧。八大金刚跟着我,嘿嘿,我也觉着体面。” “不行!”小六一拍桌子,眼珠子一瞪,“八个不够,最少十八个!” “不不不,”九爷连连摆手,就跟欠了小六多大情似的,“真用不了这么多。八个,就不少了。” “真要八个呀?” “八个,就八个,多一个也不要。不过么,要带上家巴什儿,你们掩尸会不缺刨坟掘墓的家当,能带就带着。” “把我们当成倒斗了呀。”小六大嘴一撇,“还要什么,一块儿说了吧,别让我猜闷儿。” “再弄辆大车,铺上软垫子,我那老姐姐岁数大了,咱不能慢待了人家。” “得嘞。都听您的。我这就去找人找车。” “不用这么急,吃了饭再去忙活也不晚。” “心里堵得慌,吃不下。” 小六站起身,走到屋门口,朝厨房里面吆喝:“我说,给老爷子包顿饺子吃,让他吃饱了好上路。” 厨房里立马传出秀儿的叫骂声:“你他妈会说人话吗?出红差,砍脑袋,才说吃饱了好上路。你想吃饺子,就说你想吃,有能耐别拿老爷子说事儿。” “倒霉娘们儿,让你包饺子,你就包饺子,哪来那么多片汤儿话。我现在出门,回来后,饺子包不好,你看我怎么收拾你的!” “滚!死外面,别回来!” “妈的!滚就滚!谁怕谁呀!” 不凶假凶,不横假横,瞎咋呼着一溜小跑出了院儿,生怕秀儿拿菜刀追他。 九爷在屋里笑,一点儿都不生徒弟的气。小六是个什么脾气秉性,天底下没人比他更了解。 等秀儿把三鲜馅儿的饺子煮好了,刚要盛碗的当儿,齐小六跟人有说有笑地回来了。 九爷听到动静,赶忙走出屋。一见跟在小六身边的人,老脸上的褶子立时舒展开了。 第269章 邪气弥漫 “九哥。” “九大爷。” “立本,喜子。”九爷赶紧迎上前,“你们爷儿俩好几天没来,我都想死你们了。快上屋里,秀儿刚包了饺子,咱一块儿吃。” “得嘞。”洪立本朗声一笑,“我在外面就闻见香味儿了,韭菜三鲜馅儿,对不对?” “对!”秀儿一手端着一碗饺子,一张小脸儿满是热情,“就知道洪大叔跟喜子兄弟过来,我呀,多包了两碗,人人有份儿。嘿!别在院里站着呀,上屋里呀,快快,快着上屋里。” “秀儿甭管到多会儿,总是那么热情周到。我家喜子要能娶到秀儿这样的好女子当老婆,我和他娘也就省心了。” “嘿嘿!”小六乐了,“稀罕领走,我正愁没地儿安置呢。” “瞧你那揍性。”秀儿冽了小六一眼,“瘦得跟猴儿似的,你当我稀罕你呀?” “行了。”九爷说,“俩人别整天没大没小,没人的时候,你俩愿意怎么吵吵就怎么吵吵,在你洪大叔面前,你俩都给我收敛着点儿。” 接着,九爷笑着对洪立本说:“俩人成天这样,多会儿都没个稳重样儿。”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这样挺好。”洪立本说,“不打不闹,就不是年轻人了。咱们呀,老了,往后是年轻人的天下,咱们只管看着,嘛也别管,管多了,只会落褒贬。” “说得对。”九爷笑着点了点头,“快着,上屋里,咱吃饺子去。” 光有饺子似乎差点儿什么,秀儿又炒了两个拿手小菜,小六则拿出一瓶别人送他的好酒,请洪立本和洪喜子爷儿俩尝尝。饺子就酒,越喝越有。有说有笑,热热闹闹。 吃好喝好,洪立本跟九爷说话聊天,埋怨九爷不够朋友,有事也不通知他。 九爷说:“弟妹身子不好,你得在家照顾她。” 洪立本说:“你这话,我不爱听。我能有今日,还不是托了你的照应。要不是你当年救我,我早就让人大卸八块了。如今正是用到我的时候,我要是连问都不问一声,我还算人吗!” “ 是呀九大爷。”洪喜子说,“您有事就该告诉我们,咱不是一家人么,一家人就应该相互照应。您总这么藏着掖着,事事不跟我们说,您这不是太不拿我们当一家人了么。” 九爷瞪了在一旁嬉皮笑脸的小六一眼,嗔怪小六不该什么事都告诉洪家父子,万一连累了人家,这心里怎么过意得去。 小六明知师父心里不高兴,却假装没看见,照样跟喜子嘻嘻哈哈逗乐儿。 “九哥。”洪立本说,“今晚之事,必须算我一份儿。你要不答应,我往后也就再也不登这个门了。” “也算上我。”洪喜子拍拍胸脯,“我非得跟着不可!” “好!”小六一拍巴掌,“好一对有胆有识,有情有义的父子!我替我师父,答应下了!” 九爷本想训斥小六几句,却让洪立本给拦下了。 如此一来,九爷没了脾气,只得不情愿地答应让这对父子跟随。 傍晚之前,万事俱备。齐小六办事够水准,从手下兄弟当中挑出八条最具阳刚气的青壮汉子不说,还弄了好几辆大车。如此一来,人人有车坐,谁也不必费鞋底。 麻伯、麻婆一人肩头搭着一个褡裢,准时来到。 九爷本想吩咐小六赶车去接酒婆子,酒婆子不用人接,自个儿到了。 白莲华向众人一一作揖,感谢大伙儿为了他的事如此尽心尽力。他表示,回头请大伙儿吃席,绝对不会忘了大伙儿对他的恩德。 眼瞅着,天色黑沉了下来,九爷问酒婆子,是不是可以走了。 酒婆子仰脸朝西北玄天看了看,说:“走吧。” 有了酒婆子的话,九爷吩咐小六,让大伙儿出发。 小六今儿特精神,刻意穿了一身短打,腰里刹着巴掌宽的板带,戴着护腕,打着绑腿,穿了一双号称“踢死牛”的双纳帮千层底搬尖靸鞋。为求保险,跟师父商量之后,带上祖师爷留下的那口“千人斩”。身后背刀,何等逍遥。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喜子。瞧哥哥这身打扮咋样?” “嘿!”喜子挑起大拇指 ,“真不赖,跟园子里的大武生似的。” 车队按照酒婆子指的路,足足走了一个多时辰,小六沉不住气,扭脸问正在跟师父和洪立本聊天的酒婆子:“问您一声,还得走多远呀?” 酒婆子仰脸看了看远处,说:“直走,再有两三里,差不多也就到了。” 再往前走了最多一里地,拉车的马匹突然停住四蹄,甩脖子、晃脑袋,很是暴躁的样子,说什么也不肯往前走。 九爷从车上跳下来,向黑暗处举目观望,而后说道:“好重的阴气呀,难怪马匹不肯向前。” “下车,都下车。”小六高声吆喝道:“哥几个,把家巴什儿都带着,千万别忘了那几盏风灯。” 麻伯、麻婆从后面一辆车上下来后,来至酒婆子跟前,分别恭敬了叫了一声“师姑”之后,麻伯说:“这地儿阴气可真够重的呀,看来,埋在地下的那位已经成了气候。” 酒婆子嘱咐道:“你们两口子小心着点儿。真要降不住,你们就跑。” “那可不行。”麻婆说,“我们要跑了,我们师父的脸面往哪儿搁。再说,我们要跑,也得带上您才行呀。” 酒婆子笑一笑,说:“你们有心就好。你们的师父没收错徒弟。” 正说话间,突然听到小六嚷了一嗓子:“怎么!腿软了呀?” 被他嚷的人,正是白莲华。这当儿正低着头,任着小六数落。 “我可跟你说,大伙儿可都是为你来的,你要不拿出点儿诚意来,我先一刀劈了你!” “六子。”九爷说,“让他缓一缓,别为难他。” 小六数落的没错,白莲华的确两腿发软。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经历这样的大阵仗,要说一点儿都不害怕,那纯属是瞎话。害怕是人之常情,但如今已经到了地儿,再想打退堂鼓,是万万不可的。 “走!”白莲华牙关一咬,豁了出去。 小六高声吆喝道:“把马拴好,东西带好,走了!” 一行人,在夜幕中,朝着阴气弥漫之处,一步步走了过去。 第270章 养尸之地 浓浓阴气,扑面而来,叫所有人的身上多了一层凉意。 齐小六带来的人,虽说都是凡辈,但由于每天跟死尸打交道,因此并不惧怕阴气。 而另外那些人,要么是高人,要么是能人,自然也不惧怕。 唯一一个心有畏惧之人,正是白莲华。即便心里慌成一团,却仍咬牙坚持,不叫脸面露出惧色。 酒婆子边走边说:“这也算得一块养尸地,只不过,养出来的是邪尸。” 喜子对这番话有了兴趣,于是向酒婆子讨教养尸地的学问。 酒婆子说:“死尸葬在养尸地,要么福荫子孙,要么成为祸害,养在这里的,就是个祸害。” “老前辈。”喜子又问,“那葬在养尸地的死尸,跟平常死尸会否有所不同?” “当然有。”酒婆子说,“养尸地的死尸枯而不腐,吸收日精月华之后,遍地生毛,有白毛、有黄毛,也有黑毛、红毛。要么成魃,要么成魔,一旦出土,后患无穷。想那唐末时候,有个姓崔的太守,在一处名为黄巢谷的地方,找到冲天大将军黄巢的祖坟,于墓中见到一黄腰人。” “黄腰人?”喜子好奇,忙问:“是不是腰身长黄毛的死尸?” “对。”酒婆子说,“那黄巢谷地势低凹,依山傍水,半阴半阳,是块好地。也正是有此祖先,他黄巢才能一举冲天,成了冲天大将军。只不过,他那祖先尚未完全成气候,倘若遍体生黄毛,那就是黄金尸,子孙坐坐龙椅,不在话下。还有那明末李闯,米脂令边大绶在荆榛间挖了他的祖坟,见他祖先遍体生白毛,嗅到人气后,立时立了起来,抓起活人便咬。边大绶曾修过道,知道那白毛怪物已成旱魃,一旦让那怪物吸多了人血,就会成魔。于是,边大绶让人用火箭射他,又用炼油泼他,折损了十几条人命,方才将其制服,而后用油锅烹炸,再用烈焰焚烧,烧了整整三天三夜,才终于将其化为一捧土灰。而那李闯的大顺皇位,也随之垮塌,李闯本人也落了个悲惨下场 。” “哎呦——”喜子不禁唏嘘,“好厉害呀。”又问:“这里埋着的,会不会也已经……” 话不说完,生怕吓着白莲华。 白莲华也有此问,但他不敢开口。 “说不好呀。”酒婆子说,“死尸埋在下面,上面的人又怎么知道变成什么样子,必须挖出来,才能见真章。” “停!”酒婆子陡然喊道,“都停住,到地儿了。” 小六诧异,忙问:“为嘛看不见坟头呀?” 酒婆子甩脸看着脸色土灰的白莲华,说:“还不是有人上辈子缺德,诚心不给死人建坟立碑。” 白莲华羞愧难当,自是没有话说。 麻伯、麻婆,两个人的鼻尖儿好似老鼠鼻子,快速抖了起来。待停止抖动后,麻婆指着一处洼地,对酒婆子说:“师姑,尸气是从那边传来的,夹杂一股凶气。” 九爷插嘴说:“还是大凶之气。” 洪立本问:“能压制住吗?” 九爷摇头,说:“不能。” 而后,对小六说:“你吩咐你手下人把灯挑起来,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你也知道。” “得嘞。”小六回头对几条汉子说道:“哥儿几个,待会儿轮到你们显身手了,该怎么做,不用我说,你们知道。” “知道了!”众汉子异口同声,声震天际,端的都是阳气足绷之人。 酒婆子吩咐众人先不要靠前,她与九爷并肩走到洼地处,九爷将提在手里的“气死风灯”伸出去,火苗立时变为蓝色,也比刚刚燃得更高一些。 九爷说:“这附近的草木都已经连根枯败了,周遭的住家我想也都搬走了。” “没错。”酒婆子说,“我上次来的时候,到附近转悠了转悠,只见着房子,却见不着人。等我往回走的时候,遇到个走路的老哥,我问他这里的人都到哪儿去了。他说,这些年里,这一带的住家经常得一种怪病,前一眼还好好的,后一眼立马说胡话,要么满街乱跑,要么拿刀砍人,跳井的、上吊的,拿刀子抹脖子的,不在少数。起初,大伙儿并没有当回事 儿,随着发病的越来越多,也就越发相信这里有邪祟为祸,为了保命,全都各奔东西,另寻活路去了。只有几个无儿无女,又走不动的老家伙,留下来等死。” 九爷说:“此处阴气如此之重,即便阳气再盛,一等时间长了,也会被阴气吸走,人中了邪,也就疯了。” 说罢,九爷抬头望着西北玄天,对酒婆子说:“我看时辰差不多了,是不是让他们忙活起来?” “好。”酒婆子说,“让他们忙活吧。” “六子。”九爷扭脸朝小六吆喝道:“让兄弟们辛苦辛苦,早点把活儿干完,咱早点儿回去。” “得嘞。”小六回身都手下人说,“兄弟们,忙活起来了。” 八条精壮汉子,手中各有器物,来到洼地处,问酒婆子,从何处开挖? 酒婆子指着一棵树干笔直,稍存绿意的小树,对众汉子说:“打这儿往下挖。” 九爷觉着那棵小树古怪,仔细看过后,又朝两旁仔细看了看,眉头不由得蹙了起来。 喜子见九爷变了脸色,忙小声问:“九大爷,有什么不妥么?” 九爷小声对他说:“你看着四周,凡是草木全都枯死了,唯独这棵小树尚未枯死,你不觉着蹊跷吗?” 喜子忙借一副好眼力,仔细看了看,果然如九爷所说一样,周遭的草木一概枯死,唯独这棵小树亭亭玉立,仍存生机。 “九大爷,”喜子问,“这究竟是咋回事呀?” “这棵树,是尸脉。” “尸脉?”喜子不明其意,刚要问清何为尸脉,只听有人叫唤了一嗓子:“这是什么地,怎么挖不动呀?” 喜子一惊,两步走到那人近前,朝两个手心各啐了一口唾沫,揉搓两下之后,将那人手里的洋镐要过来,暗叫一口丹田气,待气贯双臂之后,猛将洋镐举过头顶,力劈华山之势,朝着地面砸去。 只听“咚”一声闷响,分明是硬物撞击之声。 紧跟着,便是喜子“啊呀”了一声。 再看,洋镐的木柄竟折断为两截,而喜子的两个虎口,也已见了血。 第271章 斩断尸脉 当爹的疼儿子,洪立本赶紧上前,问喜子有没有事。 喜子惭愧一笑,说自己没事,仅是震裂了虎口而已。还开玩笑说,这点小伤如同蚊子叮咬,不算什么。 麻婆来到喜子近前,要喜子将五指伸直,掌心朝上,给她看看。 喜子倒是听话,依从麻婆所言,伸直五根手指,掌心朝上,递给她看。 麻婆仅草草看了一眼,便说:“伤口不浅呀,好在没有伤到筋脉和骨头。”说着,从褡裢里摸出一个小瓷瓶,对喜子说:“忍着点儿疼。”说罢,将木塞拔掉,瓶口斜向下,将一些乌漆墨黑的粉末倒在喜子双手的伤口处。 “丝——”喜子脸上的皮肉抽动了一下,分明是因疼所致,他笑:“这个药跟往伤口上撒盐似的,还真挺疼。” 蹊跷之事,旋即发生。只见,那些粉末融入血水当中,立时泛起血泡,待血泡片片落地之后,喜子两个虎口的裂口,竟似被浆糊粘合一样,再不见一滴血渗出。 喜子活动活动双手,喜道:“嘿!好了!一点儿都不疼了!这药可真好使,在哪儿买的呀,赶明儿我买些备用。” “喜子,别胡说。”洪立本把脸一沉,数落道:“这是神仙秘药,不是用钱能买到的。” 喜子一笑,谢过麻婆,走到九爷近前,问九爷:“九大爷,这怎么回事呀,这块地皮咋跟铁皮似的,我用了那么大的劲儿,愣是连个坑都砸不出来。” “这块洼地原本是个臭水坑,死物秽物满坑满谷。而今这块地皮已经彻底干透,那些污水全被吸了进去,骨骼秽物先是化为淤泥,经尸气蒸腾,待彻底干透后,便犹如铁浆一般,护住下面的死尸不被他人毁坏。一等死尸成了气候,就会破土而出,到那时候,即便大罗真仙,也难以对付。” 喜子问:“那如何才能撼动这块铁皮?” “六子。”九爷扭脸对小六说,“你跟了我这些年,我现在考一考你,看你有没有法子让这块铁皮一样的地皮松动开。” 小六得意洋洋,高举 右手,打了一个清脆的响指,对手下兄弟说:“我让你们带着的两个坛子呢?该是用得着的时候了。” 话音刚落下,两条壮汉便各自抱着一个大号坛子走了过来。 “全都撒了。”小六吩咐道,“一点不剩,全撒了,我倒要看看,我的法宝能不能撼动这块臭地。” “擎好吧您呐。”两条壮汉,用拳头将坛子口的泥封砸开,而后将坛子中的液体泼洒出去。 白莲华睁大眼睛看着,他看到,从两个坛子中泼洒而出的,呈清、红二色。有股子血腥气,还有股子臊臭气。 他愚钝,不知这法宝为何物,于是拱手向齐小六请教,这究竟是什么神仙水? 小六嘿嘿一笑,对他说:“色儿浅的,是童子尿;色儿深的,是黑狗血。小公狗,一根儿杂毛都没有。” 待将空坛子丢在远处之后,众人瞪大双眼,屏息凝神,静静看着,无一人出声。 少顷,只听喜子叫喊道:“裂开了,裂开了……” 果然,地上裂开许多条大口子,像极了干枯的河床。 “哥儿几个。”小六吆喝道,“受累再试一试,看挖得动挖不动。” 两条壮汉,一人手持洋镐,一人手持铁锹,一起动手之后,方知小六的法宝有奇效。 众人齐上手,不一会儿,地上便多了一个一丈见方,两尺深的浅坑。 “大伙儿快看看嘿,这棵树真古怪嘿。” 众人围拢过去,借助风灯亮光,朝坑中打量。 但见,树根纵横交错,细如发丝,根根扎入地下。 “九大爷。”喜子问,“方才听您说,这棵树是什么尸脉,我想跟您讨教一下,尸脉是咋回事?” “所谓尸脉,如人体血脉,为黄土之下的死尸输送日精月华,你看那些树根与平常的树根大不相同,平常的树根远比这棵树的树根粗的多得多,而这棵树的树根粗不过筷子,茂密如发,根根往地下伸展,早已与死尸融为一体。或可说,这棵树是邪气生成,看似寻常,却极不寻常。” “要是将这棵小树折断了,再 把树根铲断,是不是就能断了死尸的血脉?” “的确如此。”九爷说,“不过,想要折断这棵小树,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不就是一棵小树,有什么不容易的,难不成,比孙悟空的金箍棒还结实?” 九爷笑一笑,说:“你大可以亲自试一试。” 喜子有心试一试,于是大步走过去,吸了一口气后,双手攥紧鹅卵粗的树干,咬牙、瞪眼、使力,任他一张脸因用力而充血变红,那棵小树却丝毫不为所动,犹如混铁铸成,绝难以撼动。 喜子松开手,惭愧一笑,退到一旁。 另有两个不服气的壮汉子,分别使出全力试过之后,均无法将小树折断。 九爷吩咐小六:“砍了它!” “得令!”小六抖擞精神,手提宝刀,来至小树近前,吆喝一嗓子:“看是你身子硬,还是我的刀口硬!” 话音未落,刀锋如风而过。眨眼间,树干断为两截。紧跟着,一股股黑稠如墨、腥臭刺鼻的汁浆从断掉的树干中汨汨冒出。 因为担心汁浆有毒,故而纷纷往后闪退。 九爷让大伙儿不必担心,告知大伙儿,这些汁浆尽管难闻,但并没有毒,大可不必担心。 有了九爷的话,大伙儿全都放下心来。 这时候,连番吃了两个大瘪的喜子,方才意识到自己不够沉稳,过度高估了自己的能力,一脸惭愧地请教九爷,莫非只有千人斩这样的神兵利器,才能斩断尸脉吗? 九爷对他说,天地分阴阳,万物相生克,断尸脉之法有很多,却不是人人都能做到,借千人斩将尸脉斩断,不过是眼下最好使一种方式罢了。 听九爷这么一说,喜子方知自己肤浅,赞叹江湖之中不缺奇术,同时嗔怪自己愚钝,不通这里面的门道,所以先后两次丢人现眼。看来呀,往后还得跟九大爷多多学学才行呀…… 不过是九爷抽了一袋烟的光景,那些精壮汉子便已经挖掘出端倪。 只不过,这端倪异常古怪,直教蹲在坑边,直勾着双眼的白莲华吓出了一身冷汗。 第272章 荒野怪影 坑穴中,好似一个巨大的茧,那密密麻麻的树根,将一口石棺包裹的严严实实。 白莲华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上一世竟将哥哥装殓在石棺当中,可见用心何其歹毒。 九爷跳入坑中,伸手扯断树根,仔细看过后,告知众人,这口石棺上遍布符咒,当年之人有意为之,只为让这棺中死尸长困于此,百年、千年,不得托生。 接着,九爷吩咐坑中的几条壮汉全部到坑外去,伸手向小六要过千人斩,让众人闪一闪。 随之,神龙怒摆尾,秋风扫落叶,一口气将包裹着石棺,密如蛛丝的树根尽数斩断。 抽丝剥茧,露出端倪。一口布满符咒的石棺,完整的呈现在众人眼前。 喜子年轻,好打听事儿,他问九爷,既然这口石棺篆刻着符文,意在压制住棺中死鬼,让其不得造次,缘何棺材里的死鬼又能以怨气化生出那棵小树? 九爷紧锁双眉,一时无法回答喜子的疑问。 “这些符咒不对劲!”麻婆冷不丁叫了一嗓子。 喜子赶忙向麻婆讨教,有什么不对劲? 麻婆说:“这些符文跟我们乌蛇教所用的符文一模一样,这不是压制魂灵用的,而是聚阴气用的。”为证明自己所说没错,还让麻伯跳进坑中细看。 麻伯绕着石棺,仔细看过之后,证实麻婆所说全对。只是,他二人很是不解,缘何乌蛇教的门道用在了这口石棺之上。 酒婆子说:“依我看,当年打造这口石棺的,正是乌蛇教的门人,选中这块地皮的也此人。至于他为什么要这样做,那一定有他不可告人的秘密。先不管那些了,时辰别托太久,快些把盖子弄开。” 小六一跃跳入坑中,高声道:“哥儿几个,再受受累吧,早完活咱早回去。” 众人齐心,其利断金。撬杠、绞索等家巴什儿全都派上用场,随着一声声号子吆喝,厚重的棺盖缓缓动了起来。 一袋烟的光景,棺中之人的真容终于露了出来。栩栩如生,如在睡眠。那张脸竟与白莲华的脸一模一样,如同白莲华躺在里面似的。 白莲华面无血色,张大着嘴,却说不出话,分明已被吓傻了。 喜子站在父亲的身边,小声对父亲说:“我当打开棺材盖子后,会有什么长毛的怪物蹦出来,原来只是个平常货,没啥新鲜的。” “没这么简单。”洪立本并不同意儿子的话,他说:“这么多年,死尸丝毫不见腐坏,已足显古怪。你注意到他的那双手了吗?” 喜子没想到父亲会注意到细节, 探身向前,看过之后,心头陡然一凛,死尸的两只手犹如刷了一层绿漆,与白净的脸面根本不是相同颜色。 “爹。”喜子问,“这是咋回事?” 洪立本轻轻摇一摇头:“我说不好。待会儿倘有什么变故,你不必管我,一定不可让你九大爷有闪失。” “说你呢,别愣着了。”酒婆子朝白莲华吆喝着,“快下去,把死尸抱出来,嘴对嘴儿,将他胸口的怨气吸出来。” “我,我,我……”白莲华结结巴巴,不敢下到坑里去。 “下去吧你!”小六在他背上踹了一脚。 白莲华跌进坑里,好赛一只大蛤蟆,趴着不动弹。 两条壮汉,如同拎小鸡子儿似的,把他拎起来,用力一搡,好悬没一头扎进棺材里。 事已至此,白莲华也只有豁出去了。 他先跪下,叩了三个头。 掉着眼泪,抽抽搭搭:“哥哥唉……上一世做弟弟的对不住您。这一世,做弟弟的知道错了,您原谅我吧……” 死尸不说话,等于原谅了他。 他爬起来,用袖子在脸上用力擦了几下,双手按住冷冰冰的石棺外沿,看着躺在里面的死尸,哽咽着说:“您别动,我抱您出来。” 傻人说傻话,里面躺着的这位倘真动了,非把他立时吓死过去不可。 就在他刚准备伸手进棺的当儿,忽然坑外一阵骚动。紧跟着,听到有人高声喝问一声:“你是谁?干嘛的?!” 他赶紧直起腰,转过身,从坑里探出头去,朝黑暗中观望着。 只见,不远处立着一个黑影,两只手里面似乎拎着什么东西,直挺挺地站着,一动也不动。 三更半夜,黑灯瞎火,又是荒郊野外,突然有东西出现,试问谁人不惊。 酒婆子吩咐大伙儿散开,她分明已经感觉到来者不善。 洪喜子将混铁弹弓拿在手,只等那黑影显出端倪,立时打个“连中三元”。 马九爷则与洪立本并肩站着,目视那一黑影。 老哥儿俩,自许多年前从一处名为铁砣山庄的邪地回来后,再没有联手对付过外敌。 今夜里,老天注定要让他老哥儿俩再现当年之虎威,杀邪物于荒野。 小六手持宝刀,如大将临阵前,身后是那些精壮汉子们,端的威风凛凛。这些汉子整天跟死人打交道,见惯了邪乎事儿,故而分寸不乱。 麻伯与麻婆,二人同为会家子,自是毫无惧色。 小六清了清嗓子,朝黑影大声吆喝道:“达摩老祖从天降,十八罗汉显神通;梁山一百零八位,各有姓来各有名。朋友,敢 问坐得那条船,烧得几炷香,还请报个蔓儿吧?” 小六有心拿江湖道上的切口跟对方盘道,想试一试对方的“底子”。 却不想,对方根本不搭茬儿。 小六呲牙一笑,扭头对身后众兄弟说:“看见了没,这是个吃生米的,雏儿!” 一番话,将那些汉子们全都逗乐,纷纷起哄架秧子,要那个立在黑暗中迟迟不肯现身的黑影有胆量就走过来,一对一的比划比划。 “都住嘴!”九爷吼了一嗓子,吩咐众人不准胡闹。 小六扭脸看师父,发现师父的脸上挂着一层冰霜。由此可见,师父的心里不踏实,分明已经感知到对方绝非善类,而且不大好对付。 九爷示意众人谁也不要轻举妄动,他独自朝前走了十几步,站定脚跟,抱起拳头,朗声道:“在下马老九,今夜到此,只帮一个后生了却前世恩怨,倘有冒犯之处,还请多多原谅。” 那人照旧一声不吭。 九爷又说:“常言道,人不亲义亲,义不亲祖师爷亲,祖师爷不亲刀把子亲。我想,您也是常在江湖道上走路的朋友。有道是,江湖汉子,吃一饭碗,喝一碗水,咱都是合字兄弟。朋友,亮个相,咱‘碰碰码’,好不好?” 照理说,倘若真是江湖中人,单以九爷这套江湖海口,就应该走到近前,盘一盘道,亮一亮“底子”。是朋友的,各自高高手,往后江湖路上好见面;是冤家的,没得说,拽家伙、动铁器,谁生谁死,一凭能耐,二凭造化。 而这位,却跟死人一样,连句人话也不说。 “师父!”小六大声叫唤:“您多余跟他废话,他要么是个没耳朵的聋子,要么是个脑瓜子进水的傻子,跟他废话,浪费唾沫星子。” 接着,又朝那黑影大声吵吵:“傻巴!你要带种,你就朝前走几步,让我们瞧一瞧你到底是人是鬼;你要没种,麻溜滚蛋,回去给你小妈儿端尿盆儿,给你师娘打洗脚水去,少在这儿充大个儿。” 这话实在是损,稍微有囊有气的,都得急眼。 再瞧这位,一点儿脾气都没有,就跟小六损的不是他似的。 九爷又向前走了几步,站住脚后,抱着拳说:“朋友,给个面子,亮亮相吧。” 这一回,九爷的话似乎好使了。 那黑影先是在原地晃了一下,方才慢慢腾腾地迈开了步子。 待得走出黑暗,现出真身之时,直教在场之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就连九爷如此老成练达之人,竟也因为惊诧而慌忙后退两步。 “是你!” 第273章 绿毛旱魃 是殷百里,他活了。 他活了,就得有人死。 谁死了? 管家老姜和小姐绿琴呗。 两个人头,正是老姜和绿琴的。 在殷百里的两个手里抓着,像两个烂瓜。 伤口不齐,分明是从脖子上硬生生撕下来的,而不是用刀割下或砍下。 若说杀了管家,倒也有情可原,毕竟两者之间没有血缘可言,仅是雇佣关系而已。 可狠心杀掉亲生女儿,且手段又是如此之残忍,就不免叫人愕然加唏嘘了。 殷百里拎着两颗人头,并未只为吓唬人,而是作为食物啃咬。 啃咬人头的,并非是他脸上的那张嘴,而是他肚子上的一张嘴。 胡说!肚子上只有肚脐,怎会有嘴? 没错!正常人的肚子上只有肚脐。而此刻的殷百里,却已不是正常人。 他的肚子上,探出一颗头颅,有鼻子有眼儿,还有一张大嘴,以及满口的利齿。整个头颅如同被火焰烧烤过似的,烂烂乎乎,不生毛发,模样异常骇人。 别人不知端倪,九爷却已明白怎么回事。从殷百里破裂的肚皮上生出的这颗可怖人头,分明是他腹中毒瘤生长而成。难怪酒婆子说自己嗅到殷家大宅中弥漫血腥气,并看见有一道邪气冲天,原来是这么一个邪物作祟所致。 九爷目睹可怖画面,不禁嗔怪自己那晚不该说走就走,应该将殷百里灭掉之后,再将其化为灰烬,就不会有此邪物生成。 他却不知,那晚他与邙山逍前脚刚走,管家老姜后脚就下毒手要了殷百里的命,并在当夜将小姐绿琴霸占。 老姜本以为将殷百里投尸井中,神不知鬼不觉,从今往后他就是殷家的新主人,要金子有金子,要银子有银子,要女子有女子,舒舒坦坦过完后半生。却根本没有想到,好日子才过了仅仅一天,就惨死于殷百里之手。头颅被硬生生从脖子上拽了下来,死得要多惨就有多惨。可怜小姐绿琴,先遭歹人奸污,又被亲生父亲将头颅扯断,而今做了邪物口中之食,卿卿性命落得如此下场,怎不叫人一声唏嘘。 九爷见过了邪物,断定殷百里已死,而 今重生的,并非殷百里,而是那颗毒瘤。毒瘤成孽,化生邪婴,借殷百里躯壳行走,靠人血人肉为食,无疑是个大凶之物。要想断其邪根,就得设法将其与殷百里的血肉分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好在小六手里有一口祖师爷留下的千人斩,有此神兵在手,管教邪物不得超生。 九爷面对着殷百里,伸手向后,示意小六将宝刀递给他。 小六有心在众人面前显露一手,非但没有将宝刀递给师父,反倒几步冲到师父前面,大叫一声:“臭邪祟,你受死吧!”举起宝刀就砍。 看似一刀命中,实则一刀劈空,小六一个踉跄,好悬没摔个大趴虎,好在有些功底儿,及时用刀尖插地稳住身形,懊恼大吼一声,拔出刀来二次劈砍过去。 那毒瘤生成的邪婴,分明有意戏耍于他,催动殷百里的躯壳,以两颗人头为流星锤,迎击齐小六手中的千人斩。 一人一怪,就在这荒野当中杀将起来。齐小六不含糊,刀刀有力,步伐稳健,丝毫没有怯阵迹象。 有此斗志昂扬,源于他每天练功,加之秀儿隔三差五就弄些羊腰子、海狗鞭这类滋阳补品给他调补,他不想吃,秀儿就拿剪子逼着他吃,害得他浑身似火烧,有劲没处使,美了秀儿,却苦了他。 今晚上,他终于可以痛痛快快把这些毫无用处的蛮劲儿使出来,一口气斗杀了十几个回合,愣是丝毫乏累都不见,且呈愈战愈勇之势。 喜子本有心帮六子哥一把,见六子哥生龙活虎,斗杀酣畅,并无败阵之象,也就稳住一颗心,看看结果再帮不迟。 九爷看在眼中,疑问在心头,心说:“我这徒弟今晚上这是吃了什么药了,真不赖呀。行!有点儿我当年的样子,男子汉就该如此!” 他哪知道,他这位宝贝徒弟有如此豪力,全拜秀儿的滋补秘方所赐。秀儿每回给爷们儿“喂药”的时候都背着他,生怕让他看见了也想喝,倒也不是不疼他舍不得给他喝,而是怕他老光棍子一个喝了之后把持不住拿脑瓜子撞墙。墙坏了是小,脑瓜子伤了是大。 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所以,秀儿每回都是背着他,逼着小六一碗一碗的喝大补汤,敢有一滴剩下,老娘要尔的命! 那一边斗得正酣,这一边传来白莲华的尖叫声。 众人回头一看,立时慌了手脚。 棺材里的死尸这当儿竟直挺挺的立了起来,一张白脸业已变为墨绿色,五官挪移,狰狞可怖。 酒婆子大叫:“这是绿毛旱魃,大伙儿千万小心,被他伤到皮肉,立时化脓溃烂。” 不等酒婆子的话音落下,喜子已将三粒混铁弹丸打了过去。 眼见着,一粒弹丸打穿额头,嵌入脑中。另外两粒,分别打在哽嗓与胸口,全都穿透皮肉,却不见一滴血流出。 酒婆子大叫:“旱魃不怕平常刀剑,他的命门在心口处,趁他还不能动,快用法器戳他心口!” 麻伯赶紧将别在腰间的一根大拇指粗细,一尺来厂的桃木钉拔了出来。这是个老物件儿,布满斑斑黑点,分明全是血斑,由此可知,此物曾钉死过不少邪物,用这件法器来对付绿毛旱魃,想必最合适不过。 麻婆也不闲着,从褡裢里抓出几张符纸,快速念动法咒,挥手一抛,符纸好似飞鸟,牢牢贴在绿毛旱魃的身上。她要用符咒震慑住邪气,好让爷们儿动手的时候稳当一些。 麻伯手持桃木钉,飞身跳入石棺当中,猛然将桃木钉插进绿毛旱魃的心口。旋即跳出石棺,与绿毛旱魃拉开距离,以防被其所伤。 这一招果然有用,绿毛旱魃自被桃木钉戳穿心口之后,竟直挺挺倒了下去。 一见邪物被灭,众人无不长舒一口气。 再看小六,这当儿已然有些力不从心了,刀也慢了,脚也乱了,急得嗷嗷大叫了。 邪婴反倒越斗越欢腾,那两颗人头,亚赛李元霸的擂鼓瓮金锤,对着小六的头顶频频猛砸,若不是小六躲得快,活人的脑袋非让死人的脑袋砸瘪了不可。 九爷担心徒弟有闪失,顾不得许多,拽出熟铜烟杆儿,这便要上前助徒弟一臂之力。 就在九爷刚要迈步之时,忽听身后传出怪声,赶紧回头一看,心头陡然一凛。 绿毛旱魃重又立了起来! 第274章 鏖战双邪 九爷暗叫不妙,绿毛旱魃的命门并非在心口,而是在别处。 危急关头,哪还有闲心去想命门究竟在何处,先把这一邪物制住,再点一把火,就不信它连火都不怕。 “喜子。”九爷大叫,“你去帮你六子哥,我来对付这只绿毛畜生!”不忘叮嘱一声:“千万小心!” 喜子听话,抓起插在坑边的一根生铁撬杠,冲过去与小六合战邪婴。 那些精壮汉子,也都纷纷抄起家伙,刚要冲过去帮他们的头儿一把,酒婆子却喊话拦住了他们。 酒婆子大声嚷嚷:“你们不能走,快将坟坑围住,我要借你们的阳气,布一个八仙大阵。” 那八条汉子倒是听话,依从酒婆子吩咐,将坑穴团团围住。再按酒婆子所说,盘膝坐在地上。舌尖抵住上牙膛,双手掌心朝上,放在两个膝盖上。 白莲华一直在坑里趴着,装死不敢动,生怕自己一动,绿毛旱魃先奔他下手。 九爷纵身跳到石棺的沿上,稳住身形之后,飞腿在绿毛旱魃的胸口上踹了一脚。 绿毛旱魃笔直的身子往后一仰,看似要倒下,却又立了起来。 九爷又是一脚,如上一脚一样,根本踹不倒绿毛旱魃。 九爷本想借手中的熟铜烟杆儿给绿毛旱魃的头上来一下子,就在他举起烟杆儿,刚要往下砸的时候,绿毛旱魃陡然张开大嘴,喷出一大口绿色黏液。 九爷机警,就在绿毛旱魃张开大嘴的一瞬间,便知不好,赶紧纵身一跃,跳到坑外,却还是慢了一步,鞋后跟沾到黏液,立时冒出一股子难闻的焦臭气味。 九爷手快,借用烟袋锅将鞋扒下来,丢到远处。 再一看,凡是被黏液喷溅到的地方,皆冒出一股股黑烟。好在没有溅到人身上,不然,皮肉之躯焉能不被毒液腐蚀。 绿毛旱魃立在石棺当中,仰面望月,眼珠凸起,张开大嘴,发出凄厉鬼叫。 那只邪婴,立时附和,发出似婴儿般啼哭的怪异叫声。 两股邪声夹杂一处,传入每一个人的耳朵里,令所有人无不汗毛倒立。 “不能让他出来!他出来 了,咱们可就麻烦了!全都坐好,不准动弹,我请八仙上你们的身!”酒婆子大叫着,同时二指向天,单脚跺地,口中念念有词,骤起烈烈风,陡然大叫一声:“八仙归位,速显神通!” 八道疾风,腾地而起,扑在八条汉子的身上,那八条汉子同时睁眼,霍地站起,其中一个,以铁锹为拐杖,单脚立地,高声喊喝:“俺乃铁拐李。” 紧跟着,一条汉子空手做摇扇状,拍着肚皮,哈哈大笑:“咱是汉钟离。” 接着,一条汉子岔开双腿,使了个骑马蹲裆式,手捋下巴,做捻须状,以苍老之声笑道:“老朽张果老。” 随之,挨在他身边的那条汉子,一手将风灯高高托举,一手点指风灯,嗓音儿敞亮:“花篮花儿香,蓝采和来也。” “哎呀呀……”大男人翘起兰花指,娇声娇气学女人说话,“奴家何仙姑。” “呔!”一条汉子,猛将铁钎托在手中,“吾有纯阳剑,乃是纯阳仙,纯阳真人吕洞宾来此,尔等小妖还不束手就擒。” “官家我乃曹国舅。” “小生我是韩湘子。” 得!八仙聚齐了。 奇门术数之中,有一门请仙之术,又称神打,借草木之灵气,催生神魔之力,以滋其身,即使平常之人,一旦请神上身,也可具备大能耐。只不过,等到神魔之力消去之后,浑身骨骼皮肉,势必要酸疼好一阵子,方可恢复原样。 酒婆子高声大喊:“八位仙长,还不快些降妖伏魔!” 话音落下,八条汉子跳入坑中,将铁锨、洋镐、铁链、铁钎等神仙法器,一股脑地砸向绿毛旱魃。 绿毛旱魃借皎月之灵气,滋长其邪气,此刻已能辨识人形。它知腹背受敌,难以应付,一旦被击中命门,自己多年积攒下的邪气就要化解为空。急中生智,一跃而起,脱离石棺,落在坑外。 九爷见此,飞身上前,抡开烟杆儿,又劈又砸。 洪立本不能让老哥哥独自御敌,他腰间缠着一条九节钢鞭,平时用力锻炼臂力,必要时可做兵器使用。 贾起余勇,拽住钢鞭 ,疾步上前,与九爷合战绿毛旱魃。 “八仙”纷纷跳到坑外,协力攻杀。 酒婆子则躲在远处,频频诵动法咒,她不能让神魔之力散去,一旦那八条汉子变回常人,事情就会越发难办。 麻伯、麻婆两口子此刻不见了踪影,并非因为害怕而逃走,而是见小六和喜子斗不过邪婴,过去助力。 麻伯别看个头矮小,其貌不扬,到了关键时候,倒还真有那么两下子,闪转腾挪,好似猿猴,手里抓着一把一尺多长的小片刀,频频朝着邪婴下刀子,却一下也没能扎中。 麻婆没有爷们儿这几下子,双膝跪在一片枯草丛中,抓起碎枝与枯草,快速制成两个人形,插在地上之后,将两道灵符贴在上面,又拿出三支香来,不用掏洋火,只用嘴一吹,三支香竟兀自冒起青烟来。 双手举香,频频叩头,双眼翻白,念念有词,嘴角冒出黏涎,浑身抖如筛糠,好似得了羊角风。 少顷,两个小小草人晃了几晃,陡然出现两个魁梧高大的黑影,亚赛巨灵神,冲过去鏖战邪婴。 有了帮兵相助,小六终于得以喘口气了,他跳到一旁,双手拄刀,呼哧呼哧喘粗气,鼻洼鬓角热汗直流。 “妈的!”气喘吁吁,懊恼不已,“早知道来之前多喝几碗秀儿熬得八鞭汤,六爷我就能再跟邪祟多战几个回合。” 喘匀了气之后,抡起宝刀,嗷嗷叫着,冲过去再与邪婴大战八百合。 这一边棋逢对手,那一边将遇良才。 八仙连同二老,竟不是绿毛旱魃之对手。 绿毛旱魃吸收皎月灵力,邪气大增,轻轻一跃,便能从头顶而过。那双长满绿毛的鬼爪,优胜镔铁打造,其坚能抵刀枪,其利可透骨髓,一旦被鬼爪抓到,立时皮肉脱落。加之尸毒狠辣,沾到血水,立成毒水,皮肉溃烂不说,更有性命之忧。 时间一长,纷纷力不从心,而邪婴与旱魃,反倒是愈战愈勇,再有片刻光景,只怕就要遭其所害。即便要逃,也休想逃脱。 九爷心中暗暗叫苦,此时唯有天降真仙,方能铲除邪物! 第275章 乌柳二仙 正所谓,有福之人不必忙,无福之人跑断肠。 九爷大难不死,必有一段后福。 这不么,福气不请自来了。 有俩人,就跟从平地钻出来似的,这当儿正站在远处看热闹哩。 大半夜的,又是荒郊野外,突然出来这么两位,一准儿不是凡人,凡人这当儿要么在自家的炕上睡觉,要么在别人家的炕上睡觉,绝不能跑到这荒郊野外来看人鬼斗法的大戏。 那俩人,一个细高挑,一个矮挫胖,站一块儿,不那么搭调,好赛秫秸秆旁边摆着个大冬瓜。 九爷眼尖心细,除了他之外,旁人谁也没有注意到会有那么两位冷不丁出现在附近。 是恶?是善?是敌?是友?是高人?还是邪祟? 九爷也是隔着口袋买猫——摸不准。 倘是朋友,自是能助一臂之力。 若是仇家,那就麻烦了。这俩邪祟已足够难斗,再多俩添麻烦的,这伙子人今晚上一个也甭想走,全他娘的交代在这里。 九爷心急,恨不能立时知道他俩是站在哪一边儿的。 那两位可好,悠闲自得地看热闹,似乎不太爱管闲事。 只听得“哎呀”一声惨叫,与小六、洪喜子合战邪婴的麻伯一不留神吃了亏,手腕子让邪婴咬了一口,皮肉少了一大块,鲜血汨汨往外冒。 唯恐邪婴的利齿带毒,麻婆顾不得发“羊角风”,弃下两个草人不顾,跑过去抢救爷们儿。 这一下可坏事了,她若一直做法诵咒的话,那两个幻化而出的力士尚且还能跟邪婴鏖战一阵子。 她一离开,符咒立燃,两个小草人立时烧了起来,那两个幻化而出的力士随之烟消云散。 一下少了三个帮手,小六和喜子可就要叫苦不迭了。他俩这当儿只有招架之力,而无还手之力。 而邪婴,则不知疲惫为何物,嗅到血腥气越斗越欢腾,催动殷百里的躯壳,将两颗人头耍得呼呼挂风,亚赛两个流星锤。 小六急得嗷嗷怪叫:“祖师爷,祖师奶,沙僧猴哥猪八戒,你们倒是快显灵呀,小六子我招架不住了,再他妈没人来,我他娘的就要归位了……” 喜子与小六一样,心有余而力不足,情知过不了多一会儿,自己这条小命只怕也要交代,他平时为人稳重,不爱瞎吵吵,这当儿被小六一咋呼,他也跟着咋呼了起来 。 他俩这一咋呼不打紧,洪立本担心儿子,马九爷惦记徒弟,心中一乱,失了分寸,手也不灵了,脚也不稳了,绷着的一口气立马也泄了。 如此一来,那八位“神仙”也开始有些手忙脚乱了。 酒婆子为了催动八仙大阵,使出了全力,头上冒青烟,鬓角淌热汗,奈何岁数大了,这当儿又没有老酒滋助法力,已经显露出体力不支的迹象。 照这么下去,顶多再有一袋烟的光景,她非累吐血不可。她一旦吐了血,借来的神魔之力,立时就会散去,而那八条汉子的性命只怕也要丧于旱魃之手。 崴泥了,走基了,麻爪了,完犊子了,眼瞅全都玩完儿了。 九爷把心一横,咬定四字决心——豁出去了! 他想豁出去,却偏偏有人不准他豁出去。 谁呀? 还不是那两个站在远处看热闹的怪人。 先是那个矮冬瓜,蹭蹭几下,也不知道是滚过去的,还是跑过去的,又或是飞过去的,总之一眨眼的光景,便加入到小六和喜子战团之中,用手里的乌木蛇头杖,频频击打从殷百里肚子里钻出来的邪婴。 而那个秫秸秆儿,好似一阵风,忽悠一下便来到了九爷身后,不等九爷回头,陡然伸出长臂,抓住了九爷的肩头,用力一抛,九爷抛到远处。九爷仗着底子硬,从高处落地,却并非受伤。 接着,洪立本也被抛了出去,落地时重重摔了一个大腚墩儿,不过也没有大碍。 那八条汉子,嗖嗖嗖嗖,全都变成了小飞人,横七竖八,摔在地上,幸有神魔之力护体,不然非摔个好歹不可。 如此一来,酒婆子终于可以松一口气,一翻白眼,仰面瘫倒。 九爷稳稳心神,定睛一看,认出高人模样,喜得喊出那人身份:“柳三爷!” 而那一边,麻伯、麻婆齐声喊矮冬瓜为师父。既然是他俩的师父,那定是乌三爷了。 乌三爷面对邪婴,如同戏耍,乌木蛇头杖将邪婴打得嗷嗷鬼叫。 而柳三爷手里擎着一条翠如绿竹的长杖,以点穴手段,猛戳绿毛旱魃的穴位,分明是在探寻命门所在,而后将其一击毙命。 有二位仙家助阵,这伙人也就性命无虞了。 乌三爷好手段,乌木杖耍得呼呼挂风,风声之中现出两条乌黑巨蛇,张开血盆大口,分别咬住 殷百里的两条臂膀,奋力一扯,竟将两条手臂自肩头硬生生撕扯下来,咬住断臂游向远处,旋即踪影不见。 邪婴借殷百里的双臂耍动两颗人头为兵器,而今双臂尽失,再无兵器可用,陡然张开大嘴,嗷嗷鬼叫几声之后,吐出黏黏糊糊,恶臭刺鼻的一条长舌。 长舌之上,布满倒刺,如若触及皮肉,立时皮开肉绽。这还不算,倒刺上不免有毒,毒液见血,势必封喉。故而,需加倍小心为妙。 小六和喜子见有高人助阵,立即闪到一旁,不给高人添乱,同时也能让自己喘口气。 乌三爷临危不惧,将乌木杖往地上一插,圆鼓鼓的身子往地上盘膝一坐,嘴巴一张,竟好似裂开似的,直至耳根处。 一条开叉的黑色长舌,自口中探出,足有一丈开外,与邪婴吐出的红色长舌纠缠相搏。 古有诸葛孔明于东吴舌战群儒,今有乌三爷在野地舌战邪婴。果然,有一条好舌头,关键时候是有大用处的。 小六看在眼里,佩服在心头,心说:“我这条舌头足够厉害,在外面,面对强敌不怯场,骂街从来没输过。在家里,能让秀儿浑身抖,汗珠浸湿炕单子。想不到,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自己这点本事,相比人家差远了。嗐……” 猛然间,邪婴发出一声凄厉怪叫,吓得小六打了个寒噤。赶紧上眼观瞧,方知矮冬瓜技高一筹,用自己的长舌,硬生生将邪婴的长舌连根扯断。 这一来,邪婴元气大伤,再无招架之力,借助殷百里的双腿,转身欲逃。 乌三爷焉能放过他,腾地而起,一把抓起乌木杖,使了个横扫千军。 “喀嚓”一声,殷百里的双腿骨骼折断,骨头茬穿透皮肉而出,叫人看了之后浑身起鸡皮疙瘩。 邪婴与殷百里腹中脏器黏连一处,须借用殷百里的躯壳,方可行动。而今断了双腿,它便无法逃生。 乌三爷高举乌木蛇头杖,泰山压顶之势砸了下去。 只一下,便将邪婴打得脑壳变形。 邪婴抖了几下,便不再动弹了。 乌三爷一把将其从殷百里的肚子里拽出来,仰起脖子,张开大嘴,将变成血葫芦的邪婴放入大嘴之中,如同吃甘蔗似的,咯吱咯吱,大嚼了起来。 这一边,乌三爷大获全胜,而另一边,柳三爷也已占据上风。 第276章 旱魃凶猛 柳三爷手中的翠竹杖,一根变为数根,实中有虚,虚中有实,逼得绿毛旱魃连连闪避。 未几,终于找到命门所在。 一击不中,旋即二击,又不中,索性三击。 这一回,不偏不斜,正中脐下五寸。此乃气冲穴,为绿毛旱魃之命门。 只一下,绿毛旱魃便立时泄了许多阴气。闪避速度已大不如先前。 柳三爷步步紧逼,不肯放过。 绿毛旱魃虽为邪物,却已具备灵性,情知自己难敌高人,下场一定不妙。于是狂喷毒液,借柳三爷躲避之际,陡然一纵冲天,稳稳落在远处。 这邪物双腿不能打弯儿,行动全靠蹦跳,即便如此,却异常灵活,蹦一下能抵常人步行十步。若非飞毛腿,绝难追得上。 若被他逃脱,后患无穷,必有大量无辜遭其所害。 “快追!”马九爷大叫,“不能让祸害跑了!” 不等别人有反应,他一马当先追了上去。 柳三爷虽慢于马九爷迈步,却在一瞬间冲到了马九爷的前头。果然神仙有法力,凡人望尘莫及。 眼见着,柳三爷就要追上那只祸害。祸害陡然回身,喷出一大口毒水。 那些毒水黏稠如粥,呈墨绿色,分明是尸水化成,其毒性之狠辣,远在砒霜之上。皮肉沾到一滴,立时溃烂见骨,即便是沙石草木,被毒水喷到之后,立时冒出黑烟,留下焦糊一片。 柳三爷虽为仙家,却也惧怕毒水。见毒水喷来,慌忙闪避,毒水落在地上,冒出道道黑烟,发出滋滋声响。 情急之下,柳三爷如投掷飞叉一般,将手中长杖朝着绿毛旱魃投掷过去。 这一招果然好使,长杖疾如飞剑,正中绿毛旱魃后心,穿透皮肉骨骼,将这一祸害牢牢钉在一棵大杨树上。 绿毛旱魃不甘心刚见月头便又要丧命,用双爪拼命乱抓树干,意在挣脱出去。 树皮乱飞,树枝摇晃,枯叶如飞蛾,纵情乱舞。许多栖息树梢的鸟儿,被惊扰后展翅乱飞,发出惊恐悲鸣。 绿毛旱魃被鸟叫声吸引,猛然仰头,乱喷毒液。 几只鸟儿从空中落下,绿毛旱魃张着大嘴,奋力一吸,竟将那些从天而降的死鸟吸入口中,胡乱一嚼,连毛带骨, 吞入腹中。 有了血气加持,邪气陡然大增。 柳三爷见事不好,急急念动法咒,旋即风声骤起,枯叶夹杂碎草,砂石随风乱走,大地轰隆欲裂,星月黯淡无光。那些蛰伏于地下的蛇类,纷纷涌出洞穴,疾如飞梭,直奔绿毛旱魃游去。 不过片刻光景,群蛇便已将绿毛旱魃牢牢裹住。尽管这些全都是草蛇,并无毒性,蛇牙却也锋利,一条蛇只咬一口,也有成千上万口。 绿毛旱魃为求活命,狂性大发,拼命晃动身躯,意在将群蛇甩掉,同时用两只鬼爪奋力撕扯。一晃之间,地上已遍布扯得七零八碎的蛇身。 柳三爷不忍见生灵涂炭,他是柳家门的总当家,那些蛇类都是他的子孙,旱魃扯断蛇身犹如扯断他的血脉,他赶紧变化法咒,催促群蛇各回洞穴。 如此一来,绿毛旱魃得以解脱,双爪猛抓树干,随着“喀嚓嚓……”的巨大声响,大树轰然倒地,激起好大一片灰尘。 绿毛旱魃一跃进入灰尘之中,借尘雾遮蔽身躯,逃进树林深处。 柳三爷愤愤一跺脚,刚要去追。乌三爷却好似大变活人似的出现在他的身后,得意地说:“老表,算了吧,这一回,你输了。啊哈哈哈哈……”狂声大笑,分明十分得意。 “嗐!”柳三爷懊恼不已,猛一跺脚,“好!这回算你赢!” 马九爷向二位仙家作揖后,求二位仙家快些设法找到那只绿毛旱魃,并将其彻底铲除掉,以免残害无辜。 乌三爷爱搭不理地说:“马老九,我们哥儿俩来此,并非帮你降妖除魔。我俩打了一场赌,看哪一个先于一炷香的时间里降服对手。如今两炷香都已经烧完了,而我这位表哥,还是没能彻底制服对手,自然是我赢了。哼哼,多少年了,我终于能够吐出憋在胸口的恶气了。啊哈哈哈哈……” 柳三爷无奈地说:“老表,今日你赢了,咱俩昨日的过节是否也能一笔勾销了?” “不能!”乌三爷冷笑着说,“当年你弄死我那么多徒子徒孙,今天想凭一句话就把你欠我的账一笔勾销,你想得倒美。不过么,我最近心情不错,先不找你麻烦,等哪天我心情不好 了,我还会跟你斗到底,多会儿把你斗得服服帖帖了,我多会儿才算完。”说罢,又是一阵狂笑。 “师父,您老人家快些救救您徒弟吧,他快不行了!”麻婆背着麻伯跑到乌三爷跟前,跪下来哭着求师父救救自己的男人。 “哼!”乌三爷把脸一沉,“没用的废物,真给我乌蛇教丢人。” “师父,求求您了,我俩这些年里,从没有一天忘记我们是乌蛇教的门人,我们一直供奉着祖师爷,我们对乌蛇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您就发发慈悲,救救我男人吧,求您了,求您了.....”边哭边磕响头,足见其救夫心切何其真诚。 九爷赶紧抱拳:“老仙家,发发慈悲,救救他吧。” “乌三哥。”酒婆子走了过来,朝着乌三爷躬一躬身,“他好歹是你的徒弟,你要见死不救,只怕要让柳三哥看你的笑话。你要不救的话,就让柳三哥来救。我想,柳三哥救人的本领,应该不在你之下。” 接着,又对柳三爷说:“柳三哥,你总说你欠了乌蛇教,如今还账的时候到了,你还不赶紧救人。” “好!”柳三爷当即朝前迈步,“我来救他。” “慢着!”乌三爷小眼珠儿一转,没好气地对柳三爷说:“表哥,少在我面前买好,你安的什么心,别当我不知道,我的徒弟是死是活,我说了算,你最好少掺和,你要敢插手我们乌蛇教的事,你别怪我不给你面子。” 接着,又对酒婆子说:“老妹子,我看你的面子,救一救这个没用的废物。我不想让有的人说我刻薄徒弟,见死不救。哼!” 说罢,一步来到昏死过去的麻伯身边,朝着一边哭啼啼的麻婆嚷道:“别哭丧了,要哭等上坟的时候再哭,滚一边儿去,别碍事!” 麻婆赶紧止住悲声,乖乖地跪在一旁,在师父的面前,她只敢跪着,而不敢站着。 乌三爷看着麻伯那张紫黑的麻子脸儿,骂了一声:“废物!” 接着,闭上小眯眯眼儿,喉头动了几下,一张嘴,吐出一颗大小如樱桃,乌黑油亮的丹丸来。 九爷看在眼中,疑问在心头:莫非,乌三爷要用这颗乌血宝丹来救自己的徒弟? 第277章 腹生怪胎 乌三爷将丹丸用手指碾碎之后,洒在麻伯的伤口上。 麻伯的伤口此刻已经溃烂如豆渣,可见邪婴口中带毒,不然麻伯的伤口也不会变成这个样子。 说来也怪,碎末洒在伤口上之后,伤口立时冒出汩汩黑血,腥臭刺鼻,异常难闻。 待黑血流干净之后,红血逐渐涌出,乌三爷将麻伯这只受伤的手抓起来,朝伤口处啐了几口唾沫,又吹了几口气。 再看伤口,居然一寸寸愈合了。只用片刻光景,便结了一层厚厚的痂。 “行了!”乌三爷说,“回去该吃吃,该喝喝,不必忌口。” “师父的大恩大德,徒弟没齿难忘。”麻婆边哭边给师父磕响头。 “行了,行了。”乌三爷很不耐烦的样子,“你俩没忘了自己是乌蛇教的弟子,这一点让我很是欣慰,往后你俩好好学本事,别让有的人把咱乌蛇教看矮了。听见了吗?” “听见了。” “大声点儿!” “听见了!” “好——”乌三爷很是满意地笑了,斜眼看了看臊眉耷眼的柳三爷,“表哥,走吧,别在这儿杵大个儿了。” “二位!”马九爷急了,咕咚跪在地上,急急求道:“祸害没除,您二位不能走啊!您二位倘若走了,凭我们这几块料,断然没法制服那个祸害。求您二位大发慈悲,除掉那个祸害吧。不然,还不知会有多少好人遭其残害。您二位是善仙,不能见死不救呀!” 小六有眼力劲儿,一见师父跪下来,赶紧挥挥手示意自己的人全都跪下。 他们跪下之后,洪立本、洪喜子,也都跪了下来。 大伙儿鸡一嘴,鸭一嘴,苦苦哀求两位仙家大发慈悲,帮忙除掉那只逃进树林深处的绿毛旱魃。 “两位老哥哥,”酒婆子说,“难道你们也要让我跪下来求你们吗?好!那我就跪下来求你们,你们倘若执意要走,我不拦着,我就跪死在这儿,跟你们无关!” 说罢,双膝一屈,这就要下跪。 “老妹子,万万使不得。”柳三爷赶 紧用手相搀,“我帮忙也就是了。” 说罢,扭脸看着乌三爷,笑一笑,说:“老表,老妹子都要给你下跪了,难道真就一点面子都不给吗?” “哼哼哼……”乌三爷一阵冷笑,“少拿老妹子来挤兑我,我这人就这样,想帮忙的时候,不用人求,我自会出手。不想帮忙的时候,说破大天也没用。” “说了这么多,你到底帮呢,还是不帮呢?”柳三爷笑着问。 “我——”乌三爷小眼珠儿滴溜溜一转,“我今儿心情不错,已经除掉了一个祸害,就不怕再除掉第二个。不过么,这当儿天黑,冒冒失失进树林,只恐着了道儿。等着吧,等到天亮了,咱再进去找也不迟。” 九爷认为夜长梦多,本想催促乌三爷现在就进树林,酒婆子却说:“乌三哥所言极是,这会儿天太黑,贸然进入林中,的确不妥。那好,就等天亮后,咱们一块儿进去找,看谁先找到,好不好?” 乌三爷拍手叫好。 柳三爷同样点头说好。 九爷心中焦急,可也不敢贸然进树林,只得遵从两位仙家的话,老老实实地等着天亮。 酒婆子问两位仙家,缘何大黑天来到这里,莫非是事先知道今晚此处有事不成? “非也,非也。”乌三爷得意地说,“我俩追赶邪婴至此,正巧碰见罢了。” “唷!”酒婆子一笑,“快跟我说说,到底咋回事儿?” “是这么回事。”柳三爷刚要说话,就被乌三爷一句“让我来说”给拦了回去。 乌三爷白了一眼柳三爷,说:“你说话慢慢腾腾,着实让人着急,有话还是我来说更让人听得舒服。是这么回事,我呢,去找我这位缺德表哥,要跟他再斗一斗,看看这些年里谁的本事有所增长。哪知,他却跟我说,今晚先不要斗。我问他为嘛不能斗,难不成是怕了我。他说,今晚邪气弥漫,定有邪灵作祟,问我敢不敢跟他会一会那只邪灵。我说好哇,不但要会一会,还有斗一斗,看谁能制服邪 灵。”说着,斜眼朝着柳三爷一笑,“表哥,是这么回事吧?我没糊弄老妹子吧?” “没错。”柳三爷点一点头,“表弟说得句句属实。” “嗐!”酒婆子撇一撇嘴,“乌三哥也真是的,妹子我什么时候说过你糊弄我了。你接着说,然后怎么样了。” “得嘞。”乌三爷接着说道:“我俩顺着邪气传来的方向,一直找到一个大宅门,我认得,那是南城殷家。不等我俩进院,就见有个人手里拎着两颗人头,从墙头一跃而出。我一看,没错了,邪灵就是他了。他腹中所生的正是一只邪婴,能生出此邪物之人,生前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邪婴是天生天养的,也就是说,他娘坐胎的时候遇到过一些不为常人所知的事情,使得腹中胎儿的腹中还有一个胎儿。我这么说,你们是否能听得明白?” “明白!”小六抢先说,“就是小孩儿肚子里面还有个小孩儿。” “对对对,就是这么回事。”那些汉子纷纷赞同他们的会长所说的话。 “那,那小孩儿肚子里的小孩儿是死的还是活的?”喜子不解地问。 “说死不死,说活不活。”乌三爷卖起了关子,诚心吸引大伙儿的好奇心。 “老人家,您倒是说说,究竟咋回事呀。” “是呀老仙家,您就跟我们说说呗,我们太想知道了。” 叽叽喳喳,都是央求,这叫乌三爷更是得意三分。 “表弟,有话直说吧,别卖关子呀?”柳三爷诚心拿话呛人。 “你管得着吗。我的嘴,我想咋说就咋说。”乌三爷白了柳三爷一眼,“既然想听,那我就跟你们说说吧。” 小六呲着牙,赶紧卖乖:“太好了,您老快说吧,我们听着呢。听您说话,我们比听书还过瘾。” 说罢,回头对那些汉子们说:“是不是呀?” “是呀,太对了。老人家,我们等不及了,求您快说吧。” “得嘞!”乌三爷乐呵呵地一晃看不出脖子的脑袋,“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呀!” 第278章 鬼胎为祸 说说说,道道道,不说不道不热闹。 乌三爷说道:“邪婴原本腹中生,只是生者不知道。我以前也曾听人说过,殷百里腹中长有一个毒瘤,直到今日方知,那毒瘤乃是要他命的邪婴,说直白点,那并非是一个瘤,而是一个鬼胎。 我还曾听人说过,殷百里少年之时修过道,也不知道打哪儿学了一门子压制毒瘤的妙法,又或是得到了某种灵丹妙药,这些年的确将毒瘤压制住,不使其膨胀。 而今,邪婴成形,破腹而出,想必这些年里,殷百里修炼了某种邪术,致使邪气寄存于毒瘤之中,而他却浑然不觉,反倒以为自己得到了压制毒瘤之法,却不知毒瘤仅是蛰伏,待邪气吸足之后,逐渐慢慢复苏。 而殷百里则因为某些原因,致使身体虚弱。如此一来,便再也无法压制腹中毒瘤滋生。一等毒瘤彻底醒来,就不再是毒瘤,而成了邪婴。 邪婴破腹而出,借殷百里的躯壳为祸,恰好让我俩赶上,不然一旦被它吸收到更多的邪气,只怕我俩绑在一块儿,也难是这一孽障的对手。” “老人家,我有件事情想不明白,想跟您老讨教一下。”洪喜子极是客气地说着。 “有话你只管说。” “是这样。”洪喜子说,“我不明白,邪婴为何会来这里?” “他一定是找人而来。” 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愕然。 小六嘴快,忙问:“他来找谁呀?” 不等乌三爷说话,酒婆子先说:“还能找谁,找姓白的小子呗。” “我怎么把他给忘了。”小六忙朝两边看了看,“他人呢?” “我在这儿呢。”白莲华从一棵树的后面探出头来,耷拉着眉毛,一脸的苦相。 “还不快着滚过来!”小六没好气地朝他吼喝道,“我们这些人为了你小子的事儿玩命,你小子倒他妈的藏起来享清闲,明早上进树林找那个祸害的时候,你走头一个,你敢不听话,我一刀劈了你!” “对!让他走前面,要死先死他!” “这小子不是东西,死了不值得可惜。” 那些汉子们,叽叽喳喳,一人一嘴,吵吵了起来,没一个人给白莲华好脸子看。 白莲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 进去,大伙儿都在玩命的时候,他趴在坑里装死,等到大伙儿都把他忘了的时候,他才一个人从坑里爬出来,悄悄躲在一棵大树的后面,见绿毛旱魃逃走了,他总算长舒了一口气。要不然,他还是不敢露头。 小六在他小腿肚子上用力踢了一脚:“还不给两位老仙家磕头!要不是这二位神仙从天降,焉有你小子小命留!” 白莲华跪在二老脚下,咣咣咣磕响头。 “算了。”乌三爷说,“别为难他了。” 柳三爷说:“起来吧。” 白莲华爬起来,臊眉耷眼地站在一边,垂着手、低着头,不说话。 乌三爷问他:“你跟殷百里认识?” “认识。”白莲华说,“还差一点儿成了他的姑爷。” “呦嘿,有趣呀。”乌三爷笑了,“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回您老的话,是这么回事……”白莲华仗着一张伶俐嘴,嘡嘡嘡嘡,将怎么遇到殷家的小姐绿琴,又是如何跟殷家攀上交情,如何被投入井中,如何被高人救下的经过,一口气讲述了一遍。 “那就是了。”乌三爷说,“邪婴跟殷百里是一体,殷百里的心中所想,邪婴也有感知。这孽障破腹而出之后,仍旧记得殷百里生前心愿,就是找到那把所谓的神仙扇,而把你当成藏匿神仙扇之人,所以才追你到了这里。” “那他是怎么知道我会来这里的?”白莲华傻兮兮地问。 “人气。”乌三爷说,“邪婴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它定是闻到过你身上的气味,破腹而出后便会寻找熟悉的气味。循着你的气味,它追到了这里。而它却不知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我俩在他身后跟着它呢。” “您刚刚说它鼻子灵,比狗鼻子还好使,为嘛就闻不到您二位身上的气味?”喜子不解地问着。 “喜子!”洪立本教训道:“两位前辈乃是地仙,小小邪祟焉能嗅得到仙气。” “嘿嘿嘿……”小六突然咯咯咯咯笑了起来,“那不就是没人味儿么。” “六子!”九爷狠狠地说,“混账的东西,还不赶紧给两位仙家磕头赔罪。” 小六把嘴一撇,脖子一梗,不理会师父的话。 乌三爷喜欢小六的 爽直性子,非但不予怪罪,反倒挑起大拇指,夸小六说得好。换言之,他跟柳三爷的身上就是没有人味儿。 九爷见两位仙家不生气,这才擦了擦冷汗,舒了一口气,心说:“六子这臭小子比绿毛旱魃更像祸害。” 柳三爷这时问白莲华:“你说你目生双瞳,你凑过来,让我看看。” 白莲华不敢不从,迈步到柳三爷跟前,扬起脸来,用手扒着眼皮,请老仙家过目。 柳三爷看过之后,乌三爷又看了看。 看过之后,乌三爷说:“这是一颗怨珠,跟殷百里肚子里的毒瘤一样,一等时间长了,保准没有好事。” 白莲华赶紧问:“有法子治好吗?” 柳三爷扭过一张大长脸看了看酒婆子,又扭回脸看了看白莲华,说:“老妹子的法子不错,只要你敢于吸出死者胸中的怨气,再借那口怨气反吸你眼中的怨气,你这只眼睛就会变成原样,而你的人也会变成常人,不再被邪气、怨气、鬼气所侵害。” 白莲华有些听不明白,忙问:“怎么才能借怨气吸走怨气?” 乌三爷抢话说:“你当世上只有一颗怨珠呀,你那只眼珠子,只是一颗小怨珠,还有一个大怨珠在死尸的胸口里,所以才要你把那颗大怨珠吸出来,再借大怨珠之力吸走你那只眼珠子中的怨气。” 白莲华还是有些不解,又问:“干嘛非得吸出来,用斧子劈开胸膛挖出来不好吗?” “混账!”酒婆子说,“你上辈子已经对不起他,难道这辈子还不给他留个全尸吗?” 说罢,叹一口气,接着说:“我只是没想到,他会变成那样一个难以对付的大凶之物,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棺中死人,本以为凭我们这些人能将其制服,没想到会有这些变化,若非两位老哥哥来得及时,我们的小命全都交代了不说,放出大凶之物祸害好人,我们后面几世不变猪变狗才怪。” 白莲华听了酒婆子这番话,惭愧的无地自容,红着脸不再说话。 这时候,突然听到远处传来雄鸡高歌之声。 乌三爷说:“天就要亮了,大伙儿就地歇会儿,等歇够了,咱们就进树林,找到那个祸害,把它给灭了!” 第279章 引尸出洞 只等东方鱼肚刚一见白,马九爷便急火火地请求两位仙家带大伙儿进树林捉妖。 说捉妖,也没错,旱魃也是妖,尸妖。 柳三爷倒是没有话说,乌三爷不大高兴,他嗔怪马九爷太心急,有事不会慢着来。 马九爷的确心急,但并非为自己心急,而是为无辜大众心急,绿毛旱魃成了气候,杀人害命不在话下,趁着尚没人遭其所害,速速铲除,方为上策。 酒婆子顺着九爷说话,乌三爷给酒婆子面子,也就不好再磨叽。用乌木蛇头杖点指着白莲华,让他走最前面。 白莲华心里虚,两脚软,他说自己走不动。 乌三爷说:“你走不动可不行,这事因你而起,就得由你收场。” 齐小六在他尾巴骨上踹了一脚,威胁:“敢不听话,我让人活埋了你!” 白莲华叫苦不迭,心说话:“我这是落到后娘手里了。也罢!横竖都是一死,死就死吧!” 想通了之后,端起肩膀,昂首阔步,大有义士慷慨赴死之势。 那片树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反正一眼望不到头,藏风聚气,煞是阴森。 枯叶足有一尺多厚,踩上去后,咯吱作响,不时有些怕人的小兽,腾地从枯叶中蹦起,旋即逃至远处,惊恐地望着那一大帮子人。 枝头上,遍布鸟巢,许多受得了寒气,不去南方过冬的鸟类,见有人到来,纷纷出巢,叽喳乱叫,还不时弄些黏黏糊糊、白中带绿的鸟粪下来,以示对不速之客的不满。好几个人中了招,脑瓜顶上,肩膀头上,全都挂了花。 最倒霉的要属白莲华,他心里不踏实,头顶上的聒噪声叫他心烦。他心里憋火,要骂街。仰起脸,张开嘴,刚要骂几句。 嗖——吧唧! 好大一坨鸟粪,正好掉进嘴里。又稀又滑,不用吞咽,顺着嗓子眼儿,直接进肚子里。这多好,一点儿都不糟践好东西。 白莲华品品滋味儿,有那么一点点腥,还有那么一丝丝咸,夹杂着一丢丢苦。总之,味儿不错。 呕…… 溜溜转了大半天,愣是连绿毛旱魃的 一根毛也找见。 小六有些不耐烦,问乌三爷:“祸害会不会跑到别处去了?” 乌三爷晃晃没脖子的脑袋:“不能够。” “您确定?” “我确定。” “何以见得?” “它受伤不轻,跑不了多远的。再说,他虽然成了气候,但短期之内还是见不得光。只能躲在阴处,等到彻底成了大气候,不怕日头灼烧的时候,才敢在白天现身。” “可咱都转了这么老半天了,咋还是找不到他?” “别心急,耐下心,不怕找不到。” “话是这么说,大伙儿到现在都还没吃饭呢。您老人家是大仙儿,就不能借您的神仙鼻子闻一闻他的味儿,旱魃身上有臭味儿,您鼻子那么好使,我就不信您一点儿也闻不见。” “你怎么知道我没闻见。我只所以闻见了,才敢说它没有离开这片林子。” “既然您都闻见了,咋还是找不到?” “这祸害狡猾得很,它用腐叶的味儿盖住了它身上的味儿,我虽然闻到了,却也没法分清它到底藏在哪里,只能断定它没有离开这片林子。” 小六还想再问几句,九爷在他肩头搡了一下,示意他不准再让老仙家分心。 “哼!”小六斜眼撇了九爷一眼,很是不服气的样子。 “快看!”走在最前头的白莲华陡然止步,抬手朝前一指,“那是些什么?” 洪喜子好奇心重,不等别人迈步,他先头一个快步走了过去。 待看清之后,回身对众人说:“全是死物。” 果然,尽是些已经干瘪的小兽。 小六用刀尖将一只干瘪发硬的死兔子挑起来,看了几眼后,说:“这不是新死的,死了有些日子了,不是那只绿毛旱魃干的。看这样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血。” 九爷从地上捡起一只少了头的死老鸹,看过之后,将死鸟丢下,说:“不是兽类相残,而是有人茹毛饮血。这片林子里,一定住过什么人,此人要么不会生火,要么懒得生火,抓住鸟兽直接生吃。” 喜子忙说:“生吃活物,那不就是野人吗?” “ 嘁。”小六把鼻孔一翻,“这也不是深山老林,哪来的什么野人。要让我看,弄死这些鸟兽的,要么是脑子有病的傻货,要么是从外地流落到此的流民,不敢往城里去,躲在这荒郊野外吃生肉,倒是也能活下去。” “我看没这么简单。”酒婆子说,“普通人绝没有手段能轻松抓到这些鸟兽,我刚看过了,这些鸟兽的骨头都碎了,是被飞石击碎的。” “我懂了!”喜子欢喜道:“那人一定也是个打弹弓的好手。太好了,要是能见到他,说什么也要让他跟我比一比,看到底谁的弹弓打得更远更准。” “糊涂!”洪立本说,“能打飞石的不见得非得用弹弓,真正的高手,不必借助家巴什儿,飞花摘叶,皆可伤人。” 喜子脸一红,不再多说话。 “两位老仙家,您二位怎么看?”九爷恭敬地向乌、柳二位大仙儿讨教着。 不等柳三爷说话,乌三爷抢话说:“还能怎么看,藏着不敢见人,不是被通缉的重犯,就是没脸见人的丑鬼,两样都不是的话,那么这个人要么脑子有些毛病,要么遭人牵制,或受人愚弄,不敢走出去。先不管他是谁,先找到那只绿毛畜生才是关键。” “老仙家所言极是。”九爷附和道,“先找绿毛旱魃才是重中之重。” 众人一起迈步,不敢分散,又转了好一会子,只见零零散散,数之不尽的死鸟死兔,死鼠死獾,却无论如何也不见绿毛旱魃。 一直不怎么说话的柳三爷,这时候忍不住说话了:“这么找下去不是法子,既然找不到它,那就设法把它引出来。” “引出来?”小六来了兴致,忙问:“怎么引?” 柳三爷说:“棺中之人之所以变成这个样子,无非是执念填胸所致,他死前的唯一信念,就是报仇。既然要报仇,自然要找仇家,那便是他的弟弟丁武。” “可丁武早已经死了呀?”小六不解地问。 “不!”柳三爷说,“丁武没死。”说着,用一根细长的手指指着白莲华,“他现在就是丁武!” 第280章 妙计妙极 听柳三爷这么一说,白莲华立时闹腾起来,非说自己姓白不姓丁,他是白莲华,不是丁武。 愿不愿意,由不得他。 齐小六让几个手下按住他,用布条子勒住他的嘴,不准他闹腾。 随后,得意地对柳三爷说:“老仙家,人我已经制住了,下一步看您的了。” 柳三爷微微一笑,说:“光他一人不行,还得需要个帮忙的。” “没得说。您瞧,我带了这么多兄弟,个顶个都是办事利落的好把式,您随便挑。” “不用挑了。我看你就不错。” “别介呀!”小六登时急了,“我手笨脚笨,干嘛嘛不行,吃嘛嘛没够,纯属废物点心一块。您另选高明吧,把我甩一边儿,就当没我这个人。” “不不不,”柳三爷说,“你最合适。” “六子!”九爷不高兴地说,“老仙家挑中你,是把你小子的福分,少说那些没用的废话!” “得嘞。”小六一撇嘴,“我算是落到后娘手里了。说吧,让我怎么做。” 柳三爷说:“你什么也不用做。” 小六一愣:“那不就是用不着我么。” “不。”柳三爷微笑着说,“用还是要用的,却不用你忙活,你只管站在这儿就行。” “我就这么站着就行?” “嗯。”柳三爷说,“站着就行。” “得嘞。全听您的。” 说罢,小六选了个稍微平整点儿的地方,背着双手,梗着脖子,画地为牢,不再乱动。 接着,柳三爷对九爷等人说:“这一招只能使这么一次,一次不成功,再用就不灵了。倘若有用,一等那只绿毛畜生现身之后,咱们就不能再让他跑了。” 喜子忙附和:“老仙家说得对,不能让他跑了。可是……”面露忧色,似有为难,“咱也没有铁网,只怕不容易逮住他。” “等他出来之后,我跟我这老表,结一个铜网阵,只要它敢出来,就一定让它跑不了!” 说罢,扭过脸,低头看着乌三爷,问:“表弟,这些年来,咱哥们儿只知争斗,而从未联手,今日上天成全咱哥儿俩一个机会,不知道你肯不肯呀?” “哼!”乌三爷没好气地说:“我用得着跟你联手么?我要联手,也是跟我两个徒弟联手,我才不跟外人联手。” 麻伯、麻婆见师父看得起自 己,高兴的不得了。 酒婆子知道乌三爷只是怄气,那些话并非真心,于是替柳三爷说了好话,给了他好大一个台阶。 乌三爷也知道,他那两个徒弟纯属废料,不中看,也不中用。于是顺着酒婆子的话,就坡下驴,答应与柳三爷联手,结一个铜网阵。 如此一来,事情就好办多了。 接着,柳三爷吩咐马九爷、洪立本、洪喜子,麻伯、麻婆,待会儿各站不同方位,尽量藏好,不等呼哨响,千万不要现身。又嘱咐那些汉子们,待会儿也都藏起来,什么时候喊他们出来,他们才可出来。 为求稳妥,除白莲华与齐小六之外,乌三爷朝每个人的身上吹了一口气。他说,有了这口气,身体发出的味儿会暂时被压制住,绿毛旱魃极其狡猾,一旦被它闻到人味儿,八成也就不敢靠近了。白莲华与齐小六是诱饵,所以要留着他俩身上的人味儿,引绿毛旱魃靠近。 柳三爷与酒婆子小声叨咕几句之后,酒婆子点了点头,来到白莲华和齐小六的跟前,对他俩说:“你俩不用担心,我管保那个孽障伤不着你们。” 白莲华吓得仅剩半条命,此刻已成俎上之鱼,要怎么做,已经由不得他。 齐小六尽管胆子不小,却照样有些嘀咕。他问酒婆子,到底要他俩做些什么,才能将那只绿毛旱魃引出来? 酒婆子说:“你们只管面对面坐下,剩下的交给我。” 身不由己,只能乖乖听话。 两人面对着面,盘膝坐在地上。 酒婆子嘴里念念叨叨,围着他俩转圈儿。 转了几圈之后,猛然抬巴掌,在白莲华的后脑上拍了一下。 白莲华一翻白眼,身子左右一晃,眼瞅就要倒下。 酒婆子一把将他拽住,催他快快睁眼。 白莲华将眼皮睁开,眼神木讷,黯淡无光,犹如死羊眼。 “我问你。”酒婆子说,“你姓什么?” 白莲华直勾着眼,半张着嘴,傻呆呆地说:“——我姓白。” “不对。”酒婆子说,“你姓丁,你是丁武,你哥哥叫丁文,你不是一直惦记着他的钱,还惦记着他的女人么。怎么?你不想要了么?” 白莲华嘴角流出口水,傻兮兮地笑:“要,要,我想要,太想了……” “好。”酒婆子一笑,“我这就把你哥 哥的女人给你领过来。” 小六刚想问,到哪儿找个女人去,没等把话说出,后脑重重挨了一下,好像有根针扎进了他的脑中,随着一阵痛痒,他立时翻了白眼,身子前后一晃,不等倒地,便被酒婆子一把拽直了身子。 酒婆子问他:“你是谁?” 小六缓缓睁开眼皮,翘着嘴唇说:“我是……”分明是个娇滴滴的女子声音,却说不出自己是谁。 酒婆子告诉他说:“你是乔氏,你名叫姣姣,你丈夫是丁文,你小叔子是丁武,你难道不记得了么?” “哎呀……”小六翘起兰花指,“我想起来了,奴家正是乔氏,可我丈夫哪里去了?婆婆,您又是谁?” 酒婆子闪开身,指着白莲华说:“你看他是谁?” “他是?”小六娇躯一颤,“他是丁武,他不是我男人丁文!”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丁武。”酒婆子对白莲华说,“人我已经给你带来了,难道还用我教你怎么做吗?” “嫂子!”白莲华目露邪光,陡然起身,一下将小六仰面扑倒,迅疾骑在小六的肚子上,嚣张地狞笑,“嫂子,不,姣姣,你可想死我了。今天,我不管你愿意不愿意,我吃定你了!” 说罢,伸手撕扯小六的衣裳。 小六用女人的嗓音拼命呼救:“文哥,快救我,快救我呀……”并用两只拳头像个娇弱的女人那样在白莲华的身上无力地捶打着。 白莲华犹如一条饿蓝了眼珠子的狼,疯狂且无情地摧残着齐小六这只弱小的羊羔儿。 “姣姣,我到底要让你试试,是我这个当小叔子的厉害,还是你那丈夫厉害……” “文哥……快救我……”小六凄厉惨叫着,衣服已经被撕烂,露出搓板一样的胸膛。 躲在暗处的九爷看着徒弟这幅模样,臊了个大红脸:“嗐!六子要是让人窍了后门失了身,我回去可怎么跟秀儿交代呀?” 挨在他身边的洪立本赶紧劝:“放心吧,不会有事的,酒婆子不能没有分寸。” “嗐……”九爷无奈地叹了口气,“只求那只绿毛旱魃快点儿出来,不然,我那小六子够呛了!” 话刚说话,突然鸟雀四起,一股邪风,陡然袭来。 九爷心头一凛,心说:“好哇!你可算来了!” 正是:安排扑鼻芳香饵,专等鲸鲵来上钩! 第281章 力战妖孽 来者非别,正是那只绿毛旱魃。 真想不到,旱魃虽为妖孽,竟也顾念旧情。 今日一幕,正是当年一幕。 那一天,丁文眼睁睁目睹爱妻受辱,却无力营救,这份愧疚根植心底,纵使做鬼也难忘。 只一眨眼的光景,绿毛旱魃便已跳至白莲华身后,两只鬼爪直奔白莲华的后背抓去。一旦抓上,白莲华的血肉之躯非立时碎裂不可。 “孽障休要伤人!” 一声吼喝,震耳欲聋。 柳三爷从高处落下,乌三爷从树后现身;一人在东,一人在西;柳三爷掷出翠竹长杖,乌三爷投出乌木短杖;疾如飞梭,快似流星,不等绿毛旱魃闪避,长杖变为绿蛇,短杖化为黑蛇;绿蛇缠其双臂,乌蛇绕其双腿,将其牢牢束缚。 手脚被缚,难以动弹,绿毛旱魃凄厉怪叫,鸟雀心肝俱裂,纷纷从空中摔下,扑棱几下翅膀,泣血而亡。 酒婆子收了法咒,小六陡然清醒,一把推开白莲华,撒丫子就跑。 白莲华慌忙爬起来,刚跑出去一步,便被一根横亘在地上的枯木绊了个跟头,他“啊呀”了一声,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好巧不巧,他那张呲牙咧嘴的脸正好让绿毛旱魃看个正着。 那张脸跟丁武生前一模一样,丁文当年气绝的一刹那,将丁武的长相牢记心头,而今见了这张脸,它怎不发狂。 乌、柳二位仙家,情知旱魃发狂,势必更难对付,于是赶紧呼喊众人现身,合力将狂性大发的旱魃降服。 众人将旱魃围在当中,却也不敢茫然上前。 洪喜子倒是打了几粒弹丸在旱魃身上,却似浮萍落水,连个涟漪也击不起来。 麻伯、麻婆又是撒香灰,又是丢符咒,全都没有效用。 情急之下,九爷手提千人斩飞身向前,举刀便砍。 绿毛旱魃陡然挣断束缚,身形一晃,宝刀劈空。 九爷功底儿厚,以刀尖点地,稳住身形,纵身一转,又是一刀。 这一刀再次劈空。九爷气急,使出全力,双手攥紧刀柄,嗖嗖嗖嗖,一口气连砍十几刀。 结果却是,连根毛都没有碰到。 倒也不是九爷能耐不够,抑或廉颇已老,再无当年之勇。皆因绿毛旱魃非人,能耐远在凡人之上,一来身形敏捷,动如脱兔;二来力大无穷,刀枪不入。就连乌、柳二位仙家都惧它三分,凡人焉能是其对手。 九爷见自己没本事斩杀妖孽,只得高声求人相助。自己不行,换别人来,不栽面儿。 乌、柳二仙,之所以没有及时出手,那是因为二人为防妖孽逃走,而使出平生修行,在 半空中结了一张肉眼难辨的大网。此为结界,专为囚妖困邪之用。要想弄出这么一个结界,需耗费大量功力,也非瞬间即能结成。先前两位仙家掷出法器,缚住旱魃的目的,一来防止旱魃害人,二来借此时机布下这道天罗地网。 洪立本与洪喜子,一个手持钢鞭,一个手持铁钎,相助九爷。 那些汉子虽然有心上前,却因畏惧旱魃野性,只敢站在远处高声助威,却不敢上前助九爷一臂之力。 这倒也不能怨他们,都是上有老、下有小的人,万一一个没留神,让旱魃害了性命,无异于折断家中的顶梁柱,一家老小的日子往后也就没法过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小六见师父落了下风,急得嗷嗷乱叫,有心上前帮师父一把,奈何两手空空,连个趁手的兵刃都没有,贸然上前,小命一准儿玩儿完,只得急急央求酒婆子快些想法子帮帮师父。 酒婆子从天黑到天亮,一直没闲着,这当儿也有些力不从心。但为了解九爷之围,还是使出浑身解数,用奇门之术驱动飞鸟,借群鸟尖如锥子的喙,啄击旱魃的面门。旱魃浑身上下犹如铁打,也仅有面门稍微薄弱一些。一只只飞鸟被撕扯得支离破碎,却也给了旱魃好大阻碍,使其方寸大乱,给了九爷等人喘息机会。这些小小鸟雀也算得虽死犹荣了。 旱魃狡诈,虽报仇心切,却也知高手在场,单凭自己现在的实力,并无取胜把握,弄个两败俱伤,到头来谁也占不到便宜,反倒得不偿失,不如先逃离险境,待时机成熟之时,再报仇不迟。 于是乎,这绿毛畜生抛下敌手不顾,奋力朝着林木深处逃去。 它哪晓得,乌、柳二仙早已布下天罗地网,不给其逃走机会。 随着一声惨叫,旱魃身上冒出焦糊气味,分明是碰触到结界所致。 见此路不通,旋即扭向另一边。不曾想,亦如刚才一样,被结界弹回,两只鬼爪发出焦臭糊味。 九爷见状,奋勇向前,刀尖直奔旱魃后心扎去。 旱魃灵性极高,感觉身后恶风不善,身前又无逃生路,干脆跳转身形,两只鬼爪猛然奔着九爷的胸膛抓去。 却不知,九爷使得是个虚招,就在两只鬼爪抓向自己胸膛之时,九爷不是往后闪避,而是侧身一转,棉袄被鬼爪撕开一道大口子,刀锋横着从旱魃的肩头上削了过去。 千人斩是宝刀,专斩邪魔妖祟,旱魃的脖子哪怕是钢铁打成,也禁不住这一刀的威力。 一刀而过,身首分离,九爷飞起一脚,将从颈部滚落的头颅踢出去十几 米远。重重撞在树上,落于枯叶之中。 头颅不见,尸身却不倒,犹如上古时候,被黄帝砍掉头颅的刑天一样,两只鬼爪疯狂乱抓,意在找回自己的头颅。 九爷躲过鬼爪,扭转刀身,刀锋朝上,奋力一挑,旱魃平端着的两条手臂,一齐掉落在枯叶之上。 那两只鬼爪好似两只巨大蝼蛄,在枯叶中快速爬行。 麻伯、麻婆两口子赶紧上前,看准之后,用两支桃木钉将其牢牢钉在地上。而后,投了两道灵符,将两只鬼爪化为焦骨。 先失头颅,再失双臂,旱魃已然没了争斗的本事,胡乱蹦跶,十分滑稽。 九爷本想一刀将其断为两截,乌三爷收了结界,叫一声:“慢着!” 九爷慌忙将刀收回,闪到一旁,将绿毛旱魃交由乌三爷处置。 乌三爷将又短又粗的小胳膊一扬,那条乌木蛇头杖竟好似懂得主人召唤似的,兀自腾空而起,飞至主人手中。 柳三爷此刻也已经翠竹长杖收回,两人使个眼色,将短杖长杖同时掷出,犹如两支大钉子,将旱魃牢牢钉在一棵粗大的树干上。 乌三爷吩咐马九爷:“赶紧将他胸口的怨珠取出。” 马九爷愣了一下,几步上前,用千人斩劈开旱魃的胸膛,立时一道刺骨寒气自其胸膛开裂处迸出。 九爷闪在一旁,上眼一看,在破开的裂口当中,分明夹着一颗鹅卵大小,绿如碧玉的珠子。莫非,此物就是怨珠? 九爷摸不住这颗珠子是否对人有害,故而不敢伸手去拿。 乌三爷快步上前,刚好伸手。 突然一片尘土从头上落下。 乌三爷慌忙转身,却还是被尘土洒了一身。 九爷闻到,尘土之中夹杂一股子硫磺气味,没等分辨出这些尘土来自何处,就听柳三爷大叫一声:“你干嘛害我!” 再看柳三爷,身子抖了几抖,咕咚栽倒在地,好似蝎虎子吞了烟油子,浑身上下乱哆嗦。 那一边,乌三爷好赛一个大冬瓜,在地上来回乱滚,分明很是痛苦。 九爷这才明白,从空中洒落下来的并非普通尘土,而是密炼之后的药粉。 刚想明白,双腿陡然一软,双臂失去力气,想要闭住口鼻,却已为时已晚,宝刀脱手落地,他也不由自主地跪在了地上。无力地扭脸朝两边看,除了酒婆子立在一棵树下得意地发笑之外,其余的人要么躺着,要么趴着,明显全都着了道儿。 九爷明白了,这些药粉正是出自酒婆子的手段。他想不明白的是,平日里一团和气的老姐姐,为何会在这个时候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第282章 早有预谋 酒婆子笑呵呵地走到钉着无头旱魃的树下,伸手取出那颗绿珠,端量几眼之后,面露满意神色。 扭脸看了看一脸不解的马九爷,笑着说:“老兄弟,多亏了你呀。你稍等一会儿,我先把那个后生的眼睛治好,我既然答应了他,就不能说话不算数。” 说罢,不再理会马九爷,来至白莲华的身边,用脚尖将趴在地上的白莲华挑翻过来,蹲下身子,用一只手扒开白莲华的左眼皮,用一只将那颗绿珠在其眼珠上揉搓。 少顷,站起身来,再次端量那颗珠子,已由碧绿变为墨绿。由此可见,这颗珠子的邪气更重了些。 “好了。”酒婆子笑着对白莲华说,“从今往后,你这只眼珠子跟常人一样了,我没骗你吧,说给你治好,准能给你治好。” 说罢,从腰间掏出一个小袋子,将那颗珠子放入袋子里,系好了口,揣进腰间。 随后来至九爷面前,俯身看着九爷那张遍布诧异的老脸,又扭脸看了看已经奄奄一息,连话都说不出的的乌三爷和柳三爷。笑了几声,直起腰来,说道:“两位老哥哥,妹子这里谢过你们了,要不是得你们相助,我绝不可能得到这个好宝贝。” 说罢,又对九爷说:“老兄弟,你心里怎么想的,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定想问我,到底怎么回事,对吧。” 九爷想要说话,却仅是抖了抖喉头,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别心急。”酒婆子笑着说,“我给你们下的药没有毒,过那么一两个时辰,等药力散了,你们还跟以前一样,不会有丝毫毒性留在你们的身体之中。我呀,实话告诉你吧,打多少年前,我就等着这一天呢。往后呀,咱谁也见不着谁了,我要不把实话告诉你,你心里面一定别扭,到入土的那天你也会挂念着这件事,死都死不踏实。 我跟你说吧,打那姓白的小子来到人世之后,我就没少了惦记这个宝贝。我先前不都跟你说了么,我打听到了那小子前一世做过的孽,也让我找到了丁文的埋尸之处。我那时候就知道那块地皮是养尸地,下面埋着一个大冤种,既然大冤种 胸口憋着一口怨气,那么早晚会成气候。 我呢,则顺理成章的帮了他一把,我找了很久,终于从一具枯骨的口中得到一棵树苗。你常年累月跟死鬼打交道,你也知道,从死鬼嘴里生出的活物,天生具备邪气。 于是乎,我把那棵树苗移到养尸地,借大冤种的怨气催生根脉,让两者合二为一。那棵树将日精月华输给大冤种,大冤种则用怨气养着那棵树。两者共生共存,双双具有了灵气。 前一阵子,我去养尸地看过。猜出下面的大冤种已经成了气候,但我也清楚,单是凭我一个人的本事,不足以对付他,因此我得找人帮我才行。但这种事又不能明着说,于是我就等着,等着有人上门来找我。 不过么,光干等着也不是事儿,所以我得做点儿什么才行。于是乎,我使了一点点小手段,目的只为让那个姓白的小子晦气缠身,催生出他身上的怨气,让他那只眼珠子里藏着的重瞳冒出来,一旦他左眼见了鬼,他一定会找高人帮他治好那只眼睛。那时候,我再编个瞎话,让那个高人随我前往养尸地掘坟挖尸,帮我制住大冤种之后,我就可以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你知道我是怎么让姓白的小子晦气缠身的么?有天晚上,那臭小子走夜路的时候,我在半路等着他,当他走到当年你斩杀黑铁脖子杨贵五的地方,我将杨贵五的魂灵聚来,让已经死了多年的杨贵五等着他,还让杨贵五跟他讨酒喝,作为回报将两个死人馒头给了他。 他被吓跑了之后,那两个死人馒头,他却没有丢掉,还拿出来跟人显摆,以证实他胆子大,遇到鬼也不怕。那两个馒头是拿死人血浸过得,晦气得很,他带在身上只能陡添晦气,而一点好处也没有。 等到他发现自己事事不顺的时候,将那两个馒头扔进了河里,却不知道晦气已经上了他的身,洗都洗不掉。我只是没想到,我打他主意的同时,殷百里居然也在打他的主意。也好,反正他遇到的都不会是好事,就由着他,他越是遇到的霉运事情多,怨气就会积攒的多,那颗怨珠也就 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能够早一天苏醒。 老天帮我,我本想等个一年半载才有收获,没想到才不过区区数天,我的心愿就达成了。说起来,我还得谢谢殷百里,要不是他,我还要苦苦等待好一阵子才行。 那天你去找我的时候,我早巴巴就在家里等着你呢。姓白的小子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眼里装着呢,你来找我,我正好借你的手帮我,我知道你是个热心肠,看不得别人有难处,有你帮我,我就不愁拿不到我想要的东西了。 嗐!算来算去,还是算错了一步棋。我一没有想到大冤种已经变成了绿毛旱魃,二没想到死鬼殷百里居然追了过来。不过也好,要没有他追过来,乌三哥和柳三爷也不会到这里来,没有两位老哥哥出手相处,只怕我的好事就要黄了。” 说罢,朝着柳三爷和乌三爷分别作个揖:“两位老哥哥,妹子这辈子、下辈子都会念着你们的好。” 接着,又对马九爷说:“好了好了,我该说的都已经说了,我也该走了,往后呀,咱们再也不可能见面了,就算你见着了我,你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我了。你可知道么,这颗怨珠能让我一天天变年轻,我一个人过了大半辈子,我也想找个男人陪在我身边疼我爱我照顾我,以前我办不到,今后我一定会办到。老兄弟,这次辛苦你了,你在这儿好好歇着,我走了。” “乌三哥,柳三哥,各位朋友,后会无期!” 说罢,抬脚便走。 九爷闭上双眼,脸上尽是无奈。 “你是谁,想干嘛?” 突然,酒婆子的声音从远处传了过来。从她的语气当中,九爷听得出,她一定遇到了茬子。 “闪开!别挡路!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酒婆子的声音中充满愤怒,同时夹杂着恐慌。 九爷心急如焚,尽管酒婆子欺骗并利用了他,但他仍不忍心这位相识多年的老姐姐出意外。 “你……” 陡然之间,酒婆子凄厉的惨叫声传了过来。 须臾,惨叫声戛然而止。 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夹杂着浓浓血腥气的阴风。 九爷不由得落下老泪来,他怎会不明白,酒婆子已经遇害了! 第283章 支离破碎 一个时辰过后,倒是齐小六第一个从地上爬了起来。 踉踉跄跄地走到离着自己最近的洪喜子的身边,蹲下来摇动喜子的身子。 “喜子,喜子,你咋样,没事吧?” “六子哥,我没事。就是身上没劲,站不起来。”喜子有气无力地说着。 “别心急。”小六劝他说,“你也听见老妖婆子说了,她用得药没有毒,就是让人动弹不得,你再趴一会儿,我去瞧瞧师父去。” 说罢,弃下喜子,晃晃悠悠地来至九爷跟前。 “师父,您咋样?能动么?” “稍微……有了点儿力气。”九爷吃力地说着。“你去,去,去看看,看看两位老仙家。” 小六晃悠到柳三爷的身边:“老仙家,能动弹么?” “药、药……”柳三爷的脸色极度不好看,先前明明是一张人脸,虽然长了那么一点儿,看着不那么好看,但好歹还能看得过去。这当儿,他的脸色灰绿灰绿的,那张脸更像是一条蛇,足能把人活活吓晕过去。仗着小六见惯了邪乎事儿,也知道柳三爷是善仙,不会害他,因此他仅是心慌了一下,并没有惧意。 “药?”小六问,“什么药?在哪儿呢?” “药、药……”柳三爷抖着一根手指头,指向腰间。 小六明白了,柳三爷说得是“腰”,而不是“药”。亦或者,腰里面有药。 果然,翻腾几下后,小六从柳三爷的腰间摸出一个塞着红布塞子的小瓷瓶来。 他急急地问:“怎么用?” “吃、吃、吃……” 小六拔开塞子,一股子香气立时冒了出来。 将瓷瓶倒过来,瓶口朝下,往手心里倒出一些绿如玛瑙、小如红豆的药丸,也不管多与少,全塞进了柳三爷的大嘴里面。 接着,拿着药瓶来到师父的身边,倒出几粒来喂给师父吃。 九爷含着药丸,催小六快去帮帮乌三爷。 小六听话,自己先吞了几粒药丸后,跑到乌三爷的跟前,喂乌三爷药丸吃。 这会儿乌三爷,大白脸办成了大黑脸,好赛包公,黑得发亮。 小六只觉着浑身一阵轻松,说不出舒服。看来这个药是好东西,能解百毒。于是,将小瓷瓶盖好塞子后,揣进自己的兜里,假装着急:“坏了坏了,药不够了,全都用光了,这可咋办,这可咱办。” 这混蛋装得一副好孙子相,那个小瓷瓶里明明还有不少药丸,他却非说一粒不剩。 乌三爷这时候坐了起来,盘膝吐纳片刻之后,一双小眼珠儿陡然睁开,冒出两道精光来。黑面饽饽重又便回白面馒头,两腮也有了红润之色。 “妈个巴子的!”乌三爷霍地起身,愤愤骂道,“这贱人真不是东西,居然摆了我一道。” 柳三爷这时也已恢复原样,那张蛇脸变回了人脸,无奈地说:“她大半辈子受苦,如今她想享福,使出这么一招,也 真是难为她了。” 九爷起身说:“二位老仙家,您二位快些救救那些人吧。” 说罢,拎起掉落在一旁的千人斩,急匆匆朝着远处跑了过去。 小六担心师父有危险,立即跟在师父身后,朝着林子深处跑了过去。 乌三爷对柳三爷说:“你来救人,我去看看。那老贱人八成已经让人害了性命!” 说罢,弃下柳三爷,一个人转身追了上去。 血腥气越来越重,几只黑老鸹从九爷的头顶飞过,九爷看到,老鸹的嘴里叼着碎肉,那些分明是人肉。 九爷加快步伐,离着多远,就看到了支离破碎的酒婆子。 “老姐姐!”九爷不由得老泪纵横。 酒婆子的双臂被人硬生生扯断,胡乱丢在一旁,肚子上有个血糊糊的窟窿,肠子流了出来。半边脑壳凹陷,分明是重击所致。九爷想不到,以酒婆子的本事,面对敌手竟毫无还手之力。 九爷还看到,地上丢着一个沾着血的空袋子,那颗怨珠已经被人拿走了。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酒婆子自以为棋高一着,却根本没有想到,有人比她的招数还高。 “老……” 九爷一惊,分明是酒婆子的声音。 “老姐姐。快说,是谁!”九爷俯下身,急于想要知道是谁下此毒手,将来就算为酒婆子报仇,也总要知道仇家是谁才行。 酒婆子哆嗦着嘴唇,声音已经微弱到让人难以听清。 九爷赶紧将耳朵凑过去,酒婆子哆嗦了几下嘴唇,便再也没有了反应。 九爷把眼一闭,两行老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师父。”小六忙问,“她跟您说什么了?” 九爷不说话,只是摇头。 “马老九,她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赶过来的乌三爷,急急地问。 九爷不说话,仍旧只是摇头。 乌三爷看着酒婆子残缺不全的尸体,又气又心疼,用乌木蛇头杖狠狠跺着地:“老妹子呀老妹子,你这又是何苦呢。嗐!……” 柳三爷与众人赶过来后,目睹酒婆子的惨状,无奈地叹息着,却也无话可说。 九爷擦干老泪,站起身来,说:“俗话说得好,死了死了,一了百了,嘛也别说了,把人葬了吧。” 说罢,朝四外看了看,说:“就这里吧。” 又对小六说:“你让兄弟们再辛苦辛苦吧。” 小六无奈地叹口气,对那些跟随而来的汉子们说:“哥几个,受累吧,挖个坑,把死尸葬了。” 那些汉子们尽管心中有火,但也都是善良之辈,面对一个惨死的老妇人,不忍心将其弃于野外不顾,任由鸟兽将其撕碎。 于是按照小六的吩咐,在一块空地上忙活了起来。他们带着洋镐铁锹,又都有一把子力气,挖坑对他们来说,不过是小菜一碟。 九爷拎着千人斩来至一个树干粗壮的大树下,提一口丹田气,抡起千人斩,只一下, 便将大树斩断。又一刀,将大树的上半截斩断。用刀尖割开树皮,接着又劈又砍,竟在树干上挖出一个能容下一个人身高的树洞。 小六明白,师父是为酒婆子打造一副棺木。 他跟喜子将这幅粗糙的棺木抬过来,九爷请求两位仙家帮忙,将酒婆子的断肢接上。 两位仙家宅心仁厚,合力将酒婆子的两条胳膊接回原位,尽管依旧血肉模糊,但总算是四肢健全了。而后,又将流出在外的肠子塞回去,将那个血窟窿抚平。也仅能做到这些,想要彻底恢复生时模样,即便两位仙家本事再大,也做不到。 九爷亲自将酒婆子抱进棺木之中,用整张树皮作为棺盖,将酒婆子的尸身盖住。再由那些壮汉,将棺木抬进坑中,堆土掩埋。 九爷不忍见老姐姐连个墓碑都没有,于是劈开一木头,再劈成墓碑状,用刀尖在上面刻了“酒中女仙之墓”六个大字,随后咬破手指,用血水将字涂成红色,立在坟前,拜了三拜,以示对酒婆子的悼念。 众人一一纷纷拜过之后,九爷对着坟丘说:“老姐姐,您安息吧,我们走了。” 说罢,众人一同朝着林外走去。麻伯、麻婆遵从师父的吩咐,留下来将绿毛旱魃的残尸烧掉,乌三爷刻意嘱咐他俩,必须看着残尸烧成灰才能离开。 这一路,乌三爷一直叨叨个不停,他很想知道究竟是谁害死了酒婆子。如果被他知道是谁,他一定要会一会那个人的本事。 九爷沉默不语,脸上尽是悲色。他是唯一一个知道真相的人,酒婆子咽气之前,总算说出了那人的名字,但他并不想将这个秘密说出来。 …… 三天后,一脸喜气的白莲华重又挑着他的桶柜出现在街头,敞亮干净的嗓子,合辙押韵的叫卖声,吸引了一大帮流着大鼻涕的小孩儿围上来,嚷着吃他的药糖,还要让他说个好听又吓人的段子,不然就不买他的药糖。 白莲华撂下挑子,找块石头坐下,神神秘秘地对那些小孩儿说:“我问问你们,你们知道什么是绿毛旱魃吗……” 一句话,把小孩儿们全给吸引住了,催着他快说说,嘛是绿毛旱魃,能耐大不大? 直到有小孩子拿出爹娘给得零钱,买了几块药糖之后,白莲华才重又神神秘秘地说开了书。 正说得起劲的时候,不知是哪个小孩儿嚷了一嗓子:“快看呀,那不是耍小老鼠的林耗子吗,咱们看他耍耗子去吧,让他给咱耍个五鼠运财看看。走哇!” 这么一吵吵,白莲华的摊子前立马空了。 白莲华霍地起身,看着远处一个干瘦的身影,“呸”了一声,不服气地说:“有嘛大不了的,狗屁五鼠运财术,纯属糊弄小孩子的把戏,要能借那些小耗子运财,还至于出来撂地儿。哼!早晚有一天,我拆穿你小子的伎俩!” 第284章 江湖汉子 仙家道法真奇妙, 能拘五鼠耍热闹, 金银财宝顷刻有, 您说奇妙不奇妙。 林子春,外号林耗子,您还别说,他还真像,矮个头、肿眼泡、小鼻头、大板牙,说话尖声尖气,嘿嘿,真跟耗子成精赛的。 林耗子有绝活儿,耍得一手好耗子,故而又多得了个“耗子大王”的外号。 耗子这东西可不好耍掇,不信您往三不管儿溜达一圈儿,您能见着耍狗熊的、耍猴儿的、耍猫耍狗耍蛇的,可唯独见不着耍耗子的。 所以说,林子春的手艺,蝎子粑粑独一份儿,整个天津卫,能把耗子耍到极致的,除他之外,再无旁人。 林子春格色,格色者,不合群也,性格孤僻也,不爱搭理人也,装他妈孙子也。总而言之,这不是什么好性格,用个新词儿来说,这叫另类,抑或奇葩。 您比如说,别的江湖把式,都到三不管儿混饭辙,图一个热闹,起码一天能多赚出一斤棒子面来。 所以说,三不管儿是手艺人、江湖人,甚至不是人的聚集地。神仙老虎狗,生旦净末丑,全在三不管儿窝着哩,离开了三不管儿,似乎就要玩不转,起码一天少赚一斤棒子面不是。 可林子春却偏偏不往三不管儿凑合,有人问过他,为嘛不去三不管儿? 他说,他的玩意儿上不了台面儿,不好意思跟三不管儿的各路大神儿抢饭吃。 他是亲口这么说的,可人们却不大相信他的话。 有明白人说,林耗子之所以不去三不管儿耍耗子,是怕三不管儿的混混儿破了他的阵法。 没错,三不管儿有三多,跑江湖的多,看热闹的多,混混儿多。 三不管儿的混混儿有个章程,那便是破人阵法。想在三不管儿混饭辙,就得有降得住人的真玩意儿,是真金就得经得住火炼,没真本事甭想在三不管儿撂摊儿。 于是乎,闲得难受的混混儿们使阴招,玩损招,耍邪招,弄奸招,逼得那些没真本事,全凭虚招糊弄人的假把式们露出原形,灰溜溜地走人,再 不敢踏足三不管儿这块生死场。 赶走了假鬼,留下的都是真神,个顶个都有降得住人的绝活儿,混混儿自然也就敬他们三分,不再去找他们的麻烦。 林耗子不敢去三不管儿,那就是说,他的玩意儿不灵,纯属是南洋舶来的万金油——唬牌的。 既然他没胆进三不管儿混饭辙,那他每天上哪儿撂摊儿呢? 要问他每天上哪儿撂摊儿?嘿嘿,老掉牙的破钟——没准儿。 昨儿有人还瞅见他在北大关转悠,今儿他又来到了锦衣卫桥边上,支开小马扎,抓把白石灰,在地上撒了个不大不小的圈圈儿,将背在身后的木头箱子摆在白圈圈儿里,买卖就算开门营业了。 有分教,这叫平地抠饼。您往地上看,平平整整,嘛也没用,非得从这块嘛也没有的平地上抠出一张能填饱肚子的大饼来不可,不然这一天就得饿肚子喽。 “三皇治世为人言,何人要你耍青钱?……” 林耗子扯着尖嗓子,高声吆喝着江湖海口。 “……说完一段青天表,再听我把这九流门道传一传。正所谓,一流佛祖二流仙,三流朝廷四流官,五流举子六流客,七行八道九老兰。哪位问了,嘛叫老兰?嗐!您瞧见我了么,天生没出息,靠着在人前卖乖混口饭吃,像我这样儿的,就他娘的是老兰……” “林耗子。”有个癞头小子起哄道:“少你妈卖弄你的生意口,来点真玩意儿给大伙儿瞧瞧。人家都说你会五鼠运财术,你耍一个,让我也开开眼,你要真能让你的小耗子们偷出一个大洋来,今天你想吃嘛,我就给你买嘛。” 说罢,得意洋洋地朝两边看热闹人们的吆喝道:“大伙儿想不想看呀?” “想呀。太想了……”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耍一个,给老少爷们儿耍一个……” “耍不出来,往后别你妈往这块儿凑合……” 一帮穷根子们,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嗷嗷嗷嗷,吵吵得让人心烦,非逼着林耗子当面亮亮本事不可。 癞头小子还说:“你要能变出一 个大洋来,我说话算数,你想吃嘛,我就给你买嘛。可你要变不出来,嘿嘿,我把你那些小耗子儿一个一个全掐死!怎么着?敢不敢?!” 林耗子呲牙一笑:“我说三哥,您这不是为难我么?” “少废话!”癞头小子不依不饶,“你自个儿说得,你是老兰,吃得是江湖饭,既然你想吃这碗饭,就得有拿得出手的真玩意儿。我可听说了,你小子没真本事,都是虚头巴脑的假把式,所有你才不敢进三不管儿。这话么,我又信又不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你要想让我信服你,你就给我亮亮你的绝活儿。你要真有这个能耐,那没得说,往后这块儿,你随便儿来,没人掀你的摊儿。可你要是没那么两下子,纯属是个瞎摸海,那你可就别怪这块地皮不容人了。好了,我话说完,你亮个底子,给大伙儿上上眼!” “嗐!”林耗子呲牙一笑,“既然三哥都这么说了,我要再不让三哥高兴高兴,那就是太不给三哥面子了。得嘞!那我就献丑了。不过么,我这个戏法,需要大伙儿安静才行,你们一乱腾,我的小宝贝儿们就全都吓跑了,玩意儿你们也就看不成了。” “好!”癞头小子拍了拍胸脯,恶声恶气地朝两边吆喝道:“都别吵吵了,都把眼珠子瞪大了,看好了,谁要再敢乱吵吵,我把他扔河里去!” 此言一出,现场立时安静了下来。 这个癞头小子外号铁疙瘩,是这片儿的一个混不吝,说话有那么一点儿分量。他头上那些七扭八歪,烂烂乎乎的大疤痢,都是让人拿斧子给砍出来的。就因为他的脑袋硬,让人砍成了烂瓜还能活着好好的,这才得了铁疙瘩这么一个硬邦邦的外号。 林耗子是聪明人,他懂得,往后要想在这一片儿站住脚,就得顺着铁疙瘩,有了铁疙瘩罩着他,那些小狗烂儿也就不敢欺负他了。 他抱起拳头,朝着两边供一拱手,朗声说道:“说演就演,说变就变,老少爷们儿,您各位瞧好了!” 第285章 五鼠运财 说罢之后,林耗子坐回小马扎,打开箱子盖,取出一个木架子。 将箱子盖好,将木架子摆在箱子上。 接着,将悬在腰间,比一个烧饼大不了多少的小锣解下来。 左手锣,右手棍,敲得嘡嘡响。 一边敲着小铜锣,一边连说带唱,无非都是些提前编排好的套路词儿,其目的不过是吸引大伙儿注意罢了。 唱了一会儿,用小木棍儿敲了敲箱子,对着箱子说:“伙计们,老少爷们儿想看乐子,你们给个面子,出来耍一耍吧。” 说着,伸手一拉箱子下方的活板儿,一只穿着小衣服的小老鼠冒出头来,滋溜一下,蹿到箱子盖上,又爬到架子上,再爬上架子的最顶端,直立起来,两只前爪并在一块儿,学着人的样子,朝着大伙儿作揖。 大伙儿全被逗乐了,但都不敢大声笑,生怕把这只通人性的小家伙儿吓跑了。 紧跟着,又有四只穿着各色小衣服的小老鼠,相继出洞后,滋溜溜爬上架子,同第一只小老鼠一样,纷纷直立起来,朝着看客们作揖。 铁疙瘩挑起大拇指,夸赞道:“瞧这些小玩意儿,个个都是稀罕物件儿。” “嘿呦喂,”林耗子笑着说,“三哥既然中意这些小家伙儿,那我就让它们卖卖力气,给大伙儿演一出《西厢记》。” 说罢,捏着嗓子对着那几只小老鼠说:“我说小红娘呀,张生都来了,你怎么不领他去会莺莺呀?” 话音刚落下,一只身穿碎花红袄的小老鼠在架子上翻了一跟头,两只后爪着地,扭扭捏捏,好赛一个大姑娘,扬起一只前爪,召唤张生快过来。 一只身着灰袍的小老鼠,躲在架子后面,露出半边脸,做出害羞状,这便是“张生”了。 好不容易,这才千呼万唤始出来,羞羞答答地来到“小红娘”近前,耷拉着脑袋,做难为情状。 “小红娘”伸出一只小爪爪,抓住“张生”的耳朵,连拖带拽,去见“莺莺”。 “莺莺”身穿绿衣,坐在架子上,用一块小如指甲盖的手绢儿遮着小脸儿,摆出一副闺门女怕见生人的模样。 眼见着,“小红娘”揪住“张生”的耳朵,到了“莺莺”前面,“张生” 却突然做退步状,分明不好意思见“莺莺”。 “小红娘”八成是嫌“张生”窝囊,抬起一只后爪,踢在“张生”的屁股上。“张生”猛然往前一扑,做跌倒状。“莺莺”赶紧丢掉手绢儿,跑到“张生”跟前,用两只前爪拉着“张生”的前爪,做关心状。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黑袍,脸戴面具的小老鼠冲过来,拉着“莺莺”,要将“莺莺”强行拖走。 “莺莺”做挣扎状,“张生”则做拉扯状,“小红姐”蹦蹦跶跶,很是着急的模样。 “嘡!”随着林耗子的锣声一响,一只身穿白袍,脸戴面具的小老鼠冲过来,与身穿黑袍的小老鼠做厮杀状。 林耗子笑着说:“明明是出《西厢记》,怎么成了《王老虎抢亲》了。” 好一出难得一见的鼠戏,男女悲欢,嬉笑怒骂,皆合剧中情节,叫人无不暗挑大指称赞。 “三哥,”林耗子问铁疙瘩,“咱这戏演得还凑合吧?” “太好了!”铁疙瘩咧着大嘴,挑起大指,“长这么大,我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好玩儿的玩意儿。不过么,我想看五鼠运财,咱可是说好了的,你非得当着大伙儿的面,变出一个大洋来才行。” “好!”林耗子笑着说,“三哥想看,兄弟如您所愿。不过么,变一个大洋没劲,我给您变十个大洋咋样?” “好!”铁疙瘩一拍巴掌,大嗓大声,“就这么说定了!” “列位,瞧好了!”林耗子从放在地上的破口袋里,拿出一个白瓷茶碗来,将里外都给大伙儿看过之后,又递到铁疙瘩的手里,让他看清楚,茶碗里面可什么都没有。 将茶碗从铁疙瘩的手里拿回来之后,林耗子让众人看清楚了,谁也不许眨眼。 眼见着,他将茶碗扣在箱子盖上。问大伙儿看清楚没有,他可绝对没有玩儿手彩儿。 大伙儿纷纷表示看清楚了,没看出他玩儿了手彩儿。 接着,林耗子用小木棍儿敲了敲碗底儿,那五只小老鼠,立即聚拢过来,将茶碗围住。 林耗子从怀里掏出一开四四方方的黑布来,将茶碗和小老鼠全部盖住。 接着,高一声、低一声地唱了起来。 一边唱着,一边用小木 棍儿不紧不慢地击打着被黑布蒙住的碗底儿。 随着他的唱腔起伏,罩在黑布下面的小老鼠们相互咬着鼠尾,围着茶碗转起了圈儿。 所有人全都屏息凝神、目不转睛,生怕错漏了精彩一幕。 等到唱声停下,同时停止敲击之后,陡然间,茶碗自己动了一下。 大伙儿全都看见了,眼珠子立时瞪得更大了。 “好——”林耗子朝着黑布下的小老鼠说,“忙活半天,你们都累了,回去歇着吧。” 话音落下,五只小老鼠从黑布下面鱼贯而出,顺着垂在地上的箱绳,滋溜溜滑下去,通过箱子下面的孔洞,钻进了箱子里。 林耗子一把将黑布拿开,对铁疙瘩说:“三哥,劳您驾,把茶碗拿开吧。” 铁疙瘩说声好,伸手将茶碗拿开的同时,俩眼珠子一下就直了。不但他的俩眼珠子直了,所有人的眼珠子全都直了。 白花花的大洋,不多不少,正好十个! 铁疙瘩眨眨眼皮,仔细看了看,断定自己所见没错。刚要伸手,想要拿起来看看是真是假,林耗子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子,笑着说:“三哥,不好意思,只许看,不许动。这可是借来的,还得还回去,倘若丢了一个,我可赔不起。” 铁疙瘩是靠粗胳膊吃饭的横茬子,曾追随名家练过一阵子硬功,也算半个会家子,单从林耗子抓着他手腕子的手劲儿来判断,林耗子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主儿,八成是深藏不露的好手。 铁疙瘩一笑,收回手来,挑起大指:“好本事!我算是开眼了!从今往后,这块儿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也不敢挡着你,谁也不敢拦着你。这话是我说得,大伙儿可都听见了的!” “呦喂。”林耗子赶紧作揖,“我也谢谢三哥的成全了。” 说罢,又对众人说:“各位父老,把戏我耍完了,这个钱我得给人家还回去,不是我的钱,我可不敢花。” 把话说完,拿起茶碗,将大洋扣住。用两根手指头按着碗底儿,念叨:“有借有还,再借不难;有借无还,再借准难;从哪来的,回哪儿去。走!” 把话说完,快速拿开茶碗。 神了! 那十个白花花的大洋全都不见了! 第286章 有福难享 怎么回事? 没人知道。 这就是绝活儿。 别不服。 铁疙瘩说话算数,问林耗子,想吃嘛,只管说。 林耗子呲牙一笑,说:“我想吃登瀛楼的九转大肠,想吃东粤斋的佛跳墙,还想吃八仙居的八大碗儿,但我估摸着,您有心无力,请不起我。这样吧,一碗羊汤,俩油酥烧饼,咋样?” “没得说!”铁疙瘩一拍胸脯,“走!咱这就走!” “得嘞。”林耗子笑得合不拢嘴,“那我就不客气了。” “这叫嘛话。”铁疙瘩把眼珠子一瞪,假装不高兴,“有嘛客气不客气的,不就是一碗羊汤俩烧饼么,就跟我请不起你赛的。走吧,别愣着了。” 说罢,转过身,对那些看热闹没够的穷根子们的恶声恶气咋呼道:“都你妈眼瞎呀,滚一边子去!” 呼啦啦,全跑开了,生怕挨揍。 铁疙瘩请林耗子吃饭,不仅仅是为了说话算数,他是有目的的。他很想知道,林耗子这个绝活儿是怎么学会的。另外,他也想问问林耗子,既然能让小耗子们帮着运财,为嘛不大大方方的用,何苦还整天背着个破木头箱子满世界找饭辙。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熊记羊汤馆。 老板是打山东单县那边儿来津谋生的,老实本分,手艺地道,吃了他家的羊汤,再不想别人家的羊汤。 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羊汤,刻意每碗加了羊脑。一碟炸果仁,一碟凉拌土豆丝,四个刚出炉的热烧饼,外带一瓶烧刀子。 喝一口羊汤,啃一口烧饼,娘的,给个皇帝都不换。 等到浑身上下的汗毛孔全都舒展开的时候,铁疙瘩擦了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珠子,一边拿小拇指的长指甲剔着牙,一边跟林耗子说话:“老弟,咱哥儿俩认识也不是一天半天了,虽说没有共过事儿,也是头一次坐一块儿喝酒,可我觉着跟你格外投缘,往后呀,咱们就是好哥们儿,你有嘛事,只管找我,我能帮你的,一准儿 帮到底。” “三哥,瞧您说得,咱俩不一直是好哥们儿么。往后呀,少麻烦不了您。来!兄弟我再敬您一个。” 一饮见底,撂下酒盅。铁疙瘩的脸色立时又和善了三分。 “老弟,既然咱俩是好哥们儿了,就应该无话不谈,对吧?” “对!”林耗子用力一点头,“交朋友就应该交心,而不是交面。三哥有话只管说,凡是兄弟知道的,一准儿不会藏着掖着。” “好!局气!”铁疙瘩很是高兴,“老弟,我很想知道,你这个绝活儿是打哪儿学会的?我可不强求你,你要想说,你就说给我听听,你要不想说,我绝不逼你说。” “嗐!”林耗子说,“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儿,有嘛不能说的。您想听,我说给您听就是了。” “太好了。”铁疙瘩咧着大嘴,很是高兴,“来!咱先走一个。” 端起酒盅,一口见底。林耗子说:“我今天耍得这个小把戏,是五年前学会的。” “拜得是哪位名师呀?” “不是什么名师,不过是一个跑江湖混饭辙的老把式罢了。那年,我到海下给我一个表姑吊丧,等完事了,我往回走的时候,见着一块空地上围着一大帮子人,我这人好看热闹,于是挤进去,到底要看看是干嘛的。 嘿!我一瞅,是个耍耗子的。五十多岁,干干巴巴,说话山东口音。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着耍耗子的,越看越稀罕,越看越想学,等到大伙儿看够了热闹散了之后,我求耍耗子的老把式给我破破闷儿,最好能教我几手。 他看了看我,告诉我说,他所用的门道轻易不传授外人。但他又说,我跟他有缘,他愿意把他的本事全都传给我。但他有个要求,要我跟在他身边,伺候他三年,还要以父子相称。 我太想学他的本事,赶紧磕头拜干爹。我本想回家跟我亲爹说一声,然后跟他走。他不依,要我必须当时就跟他。我没辙,谁让 我想学他的本事呢,干脆把心一横,跟着他离开津门,这一去就是整整三个年头。 三年里,我拿他当亲爹伺候。他也实心诚意地教我。有天后晌,他吃着吃着饭,突然搁下饭碗对我说,他要死了。我让他别胡说,没病没灾,哪能说死就死。他不理我,吩咐我烧水给他洗澡。 我听他话,给他烧了水,给他换了新衣裳。他嘱咐了一通之后,把眼一闭,不一会儿,就断了气。我遵从他老人家的遗愿,将他化为一捧骨灰,撒入江水之中。随后,我便回了津门。没想到我的亲爹在我离家之后气闷填胸,不等跟我见最后一面便入了土。是街坊帮着下葬的,要没有街坊帮着,老人家非得臭在屋里不可。嗐……我不孝呀!” 说罢,端起酒盅,一饮而尽,脸上尽是惭愧。 “嗐!”铁疙瘩叹了口气,“人死如灯灭,人世间的罪到头了,到阴世享福去了。” “三哥说得极是。”林耗子的一张瘦脸上重又露出笑容来。 “对了老弟。你既然能让五鼠给你弄来真金白银,干嘛你不用呢?难不成,这里面有什么门道么?我很想知道是怎么回事,但还是那句话,你要想说,你就跟我说,你要不想说,我绝不逼你说。” “可说,可说,没什么不可说的。说起为何我不能用那些钱财,是因为我无福享受,我不用尚可以苟活于人世,我若用了,必死无疑,而且死得会很惨很惨。” “唷!”铁疙瘩把两个秃眉毛一拧,“这话是怎么说得?” “嗐……”林耗子叹了口气,“小孩儿没娘,说来话长了。若非我那干爹临终之前苦苦叮嘱,我也就没福分陪三哥您在这儿喝酒了。” “说说吧,到底咋回事。”铁疙瘩迫不及待想要知道真相。 “这件事说起来,还要从我干爹的干爹身上说起。我干爹的干爹,就是因为没能把持住,最终落了个千刀万剐的下场,死得要多惨就有多惨!” 第287章 钱多是祸 “啧啧啧……”铁疙瘩砸了几下舌头,“那定是定力不足了。对吧?” “对。”林耗子浅浅一笑,“细说起来,也是我干爹害了他。” “唷……”铁疙瘩拧着秃眉头,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你的意思是说,你干爹害了他干爹?这究竟咋回事呀?” “说来说去,都是命。”林耗子摇头苦笑,“我干爹的干爹姓秦,名良人,原本只是个倒腾南货的买卖家,也说不好是哪一年,他在粤东一带有幸遇到一位山野异人,传授了他一套本事,叮嘱他千万不能将本事显摆给外人看,一旦给外人看了,就会厄运缠身,死于非命不说,还会死得很惨。 自从这位秦良人自高人身上学到本事之后,索性弃了南货生意,回到原籍买田置地,使奴唤婢,穿貂裘、驾雕车,一掷千金,不在话下,在当地算得上首屈一指的大财主。 在外人看来,他在外地发了横财,却根本不知道他的钱财并非赚来,而是利用奇门之术,拘五鼠帮他运来。一宵之间,可得黄金千两。听听,了得么!”言语之间,尽是羡慕。 “哎呀……啧啧啧……”铁疙瘩咂着舌头说,“我要是也有这个本事该多好,有了这个本事,这辈子我就嘛也不必愁了。嗐……” “嗐……”林耗子随着叹了一声,分明他也正有此心,却又恼恨自己无福消受。 叹过之后,接着说:“可惜到头来,荣华富贵全都是浮文,经不起轻轻一碰。说到这里,就该说说我那位干爹是如何遇到这位秦良人,又是如何拜了干爹,害死干爹的了。 这些话,都是我干爹亲口对我说得。他说他遇到秦良人那年刚满十五岁,由于家里穷,养不活他,于是把他送到了和尚庙,让他当了个小沙弥。 有一回,他下山化缘,到了秦家的门上时,正好撞见秦良人从外面回来。秦良人礼佛尊道,于是让他进宅,供养他一顿素斋。 吃好了之后,他本想谢过主人,就此离去,却不见了主人的踪影。向仆人打听过后,方知主人在佛堂礼佛。既然家中供养佛堂,且主人又是个敬佛之人,那么过去拜一拜,也是出家人应有的礼数。 于是乎,他便独自去了佛堂。却发现佛堂的门紧闭着,他本应在外先打问讯,得到主人允许后方可进入。可他出身贫家,欠缺修养,加之年少轻狂,又有僧袍加持,认为就算推门直入,主人也不会怪罪他。 进去之后,陡生疑惑。明明是佛堂,却不见佛像,供奉在佛龛中的,分明是一只黑鼠。那只黑鼠用整块墨玉雕成,巧夺天工,栩栩如生,如同活着一般。 如此情景,大为愕然,不供佛祖供老鼠, 这是什么门道。正在他不解之际,倒扣在供桌上的一个白瓷大碗,冷不丁动了一下,把他吓得够呛。屋里除了他之外,明明没有别人,大碗自己动弹,还不是见鬼了么。 他本想转身就跑,但又想破开这么闷儿。于是壮起胆子,走到供桌前,伸手翻开大碗,赫然露出几根金条,还有五只小耗子儿。他立时明白过来这是什么名堂,他曾听长辈说过,世间有一门奇术,能拘五鼠或五鬼为己所用,要金得金,要银得银,甚至还能弄来黄花大姑娘。本以为长辈所说只是臆想,万没想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就在他瞠目结舌之时,秦良人从里屋走了出来,只是苦笑,却不恼怒。我那干爹担心揭穿他人秘密会遭毒害,赶紧跪下求饶。 秦良人让他不必害怕,搀他起来后,问他想不想学这门奇术。他当然想学,空手得好处,这种好本事换谁谁都想学。 秦良人说,想学这门奇术,先得认他当干爹。又说,这是这一门道之中的规矩。还说,只有有缘之人才能学,无缘之人不可学。学成此术之人,虽能享受富贵,却要断子绝孙。所以,只能传给有缘人,还要与有缘人结为父子,方可将门道传授。 我那干爹一心求富贵,不在乎断子绝孙。不过,他还是多了个心眼儿,他怕秦良人糊弄他,于是给秦良人出了个难题,倘若秦良人能办到,他便实心诚意拜干佬学本事。他说他看上了某个大户人家的千金,想要与佳人共度良宵,恳请秦良人遂他心愿,让他做一回逍遥神仙。 秦良人说,将佳人唤来容易,但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辱人妻女之事,是他门中大忌,断然不可为之。 我那干爹只想试他本事,因此他说什么,我干爹都点头说好。当夜,就在那座佛堂之中,焚香扫地,点长明灯。秦良人沐浴更衣,披发赤足,脚踏七星,喃喃诵咒,不大会儿工夫,就听外面传来飒飒风声。 木门一动,在外开启,一个貌如天仙的女子,径自走了进来,也不同人说话,缓缓进了里屋,坐在床沿上,含笑不语。我那干爹看得清楚,那女子正是他想见之人。只可惜,只能看,不能干。跟她说话,她也只是笑,一句话也不说。 等到公鸡打鸣时,秦良人说时辰到了,将屋门打开,催那女子速速离开。那女子倒也听话,站起身往外就走,一晃便不见了踪影。 我那干爹纳闷,问秦良人,那女子怎么一下就不见了。秦良人说,来得仅是梦中魂魄,而非真人,倘若留住不让她走,她的魂魄回不去,她的肉身也就成了一副空皮囊,不出三日,家中就要大办白事。这种害 人的勾当,是万万不能干的。 我干爹见他真有能耐,也就豁出断子绝孙,磕头认了干佬,顺理成章从干佬手中学到了本事。他没想到,秦良人非良人,话只说了一半儿,另一半儿留下没说。 那便是,一旦学会这门奇术,无异于诅咒缠身。金银美女任其用,宝马香车任其乘,却仅仅是昙花一现,到头来身首异处,支离破碎,才是必然。若想保全性命,不让诅咒应验,就不能动用那些本不属于自己的钱财,用得越多,死得也就越快,也就越惨。 那位秦良人在将本事传给我干爹的第三个年头上,被人诬告为粤东哥老会逆首,全部家产被官府抄没了不说,还被押赴闹市,在众目睽睽之下,足足剐了三千三百三十三刀,才被一刀穿心,了结性命。这还不算,头颅还被割下,挂在高杆上示众。身躯也被砍为几段,这便是大卸八块了。让您说,这还不够惨吗?” “唏……”铁疙瘩倒吸一口凉气,“惨呀!太惨了!” “我不能走他的老路,所以我才跟我干爹一样,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凭两手吃饭。不义之财,我一毫一厘也不敢动。嗐……说句不该说的话,我当年就不应该学这个,看着白花花的大洋,只能看却不能用,我这心里呀,甭提多难受了!嗐!” 愤愤叹了口气,接着又说:“不瞒三哥,我恨透了我干爹,我让他给糊弄了,他到死才告诉我这些,还让我将来收徒弟的时候,也要在最后一刻才能将真话说出,要是一开始就把话全都说明白了,也就没人肯学,这一门本事也就失传了。为了给祖师爷留香火,也只能是连糊弄带骗。嗐!要说,也真他妈够缺德的,害人断子绝孙,这叫什么事儿!” 说罢,愤而将最后一盅酒一饮而尽。 铁疙瘩唏嘘了半天,劝林耗子别难受,这就是命,认了吧。 林耗子说,他真不想认命,可不认命也不行,这辈子就这样了,活一天混一天,多会儿混不下去了,一猛子扎河里淹死了事,省得留在世上活受罪。 铁疙瘩见林耗子越说越激动,生怕林耗子发酒疯连累他丢人现眼,于是赶紧结了账,一个人走了。 “呸!” 林耗子望着铁疙瘩的背影,朝地上啐了口唾沫,脸皮抖了抖,嘴角翘了翘,露出一丝怪异的奸笑。 他弯腰将木箱上的活板儿打开,将吃剩的半个烧饼放进去,小声说:“伙计们,开饭了,有我吃的,就有你们吃的,等将来我富贵了,你们想吃嘛,我就给你们买嘛。我刚才那些话,你们都听见了吧,嘻嘻嘻嘻……有些人呀,天生就是冤大头,就该被咱糊弄。嘻嘻嘻嘻……” 第288章 破宅孤客 天不早了,人吃饱了,该回家歇着了。 南运河西侧,佟家楼的东边,原本是一处庵院,名叫七圣庵。早先这里热闹非凡,自打光绪庚子兵灾之后,这地儿便破落了。加之佟家楼闹鬼的传闻闹得沸沸扬扬,更是让本就冷清的地方更加凄凉。 现如今,七圣庵成了大杂院儿,住着十好几户穷苦人家,其中一间用土坯隔开的小屋,便是林耗子的家。 与其说是家,倒不如说是个洞。 小屋有门没有窗,门板不过三尺宽,稍微胖一点儿,都甭想进去。即便能挤进去,还得缩着点儿脖子,以免碰着脑袋。 屋里面,一个小土炕,一个小破桌,连个凳子都没有。桌子下面,有个没盖子的木箱,那是林耗子打老龙头火车站捡来的货箱,里面堆放着他的全部家当,无非是几件旧衣裳而已。 他把混饭吃的箱子放在炕上,用手轻轻拍了几下,对着箱子说:“伙计们,咱回家了,你们自己玩会儿,我喝点水,阴阴嗓子。” 说罢,推开小门,探出头去,朝着住在斜对面的一家住户问了一声:“三嫂子,有热水吗?” “有,有有有,”一个女人的声音从屋里传了出来,“你等着呀,我这就给你把热水送过去。” “好嘞。”林耗子客气地说,“您多受累吧。” 他的话音刚落下,斜对面那家的屋门便被人从里面推开了。 紧跟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年纪在三十岁上下的女子。小个儿,不胖,棉袄棉裤上打着花补丁。往脸上看,眼窝似井,双眼无神,面露菜色,头发枯黄,透着一副吃不饱的病态。贫家女子百事哀,这女子的身上散发着的是一股子事事不如意的无奈之气。 她的一只手里,拎着一个罩着棉套的茶壶;另一只手里,托着一个烂了边儿的大瓷碗。 不等她走到跟前,林耗子像只大耗子一样,滋溜一下,从屋里窜出来,伸手接过茶壶和瓷碗,客气地说:“到月底了,我该给您水钱了。您先回去,待会儿我给您送屋里去。” 那女子连忙摆手说:“不急不急,咱住一个院里,照理说,我不该要你的钱,可我这……” 有些话不说,只为能让自己保留最后那一丝丝尊严。 “三嫂子,嘛也别说了,您快回屋看孩子吧。” 女子苦笑一下,没再说话,转身回了屋。 林耗子叹了口气,回了自己的屋。 他一个人住,屋里没点炉子,所以没法烧水喝。 刚刚那个给他送水的女子,是几年前随着丈夫从外地逃荒来津的,她丈夫在老龙头火车站当脚夫,靠着拉‘地牛子’养着老婆孩子,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儿,累死累活,勉强能养活着这个家。 一年前,为了争夺脚行,两方人马,各不相让,最终以抽黑红签儿的方式定生死,论输赢。 她的丈夫“有幸”抽到黑签儿,在上百双眼珠子的注视下,自己脱了个大光眼子,踩着十八条长凳摆成的龙身,倒背双手,昂首挺胸,高唱京戏《锁五龙》中一段唱词:“号令一声绑账外,不由得豪杰笑开怀。某单人独一骑我把唐营踹,只杀得儿郎叫苦悲哀……” 声如裂帛,慷慨赴死,真犹如隋唐好汉单雄信附体一般。 “龙头”处,是一口冒着青烟的大铁锅, 底下烈焰腾腾,锅中沸油滚滚,阿鼻地狱不过如此。 好汉哥抱起铁拳,朝两边兄弟拱手道别,朗声道:“各位兄弟,我先走一步,我那老婆孩子,烦请各位多多照应!” 话音未落,一纵跳入油锅。大叫几声“痛快”之后,三魂七魄尽数去了奈何桥。 他死了,一了百了,再不用发愁人间之事,可他的老婆孩子却受了苦。照理说,他为脚行而死,脚行就应该关照他的老婆孩子,这在数百年来不成文的规矩。只可惜,在他死后不久,他所在脚行的大把头遭人暗算,脚行被别人夺了去,也就没人按月给他老婆送钱了。换言之,他的死算是白死了。 家里的顶梁柱倒了,一个妇道人家,扛也扛不动,担也担不动,有好心人劝她改嫁,她摇头不肯,怕再嫁之后,自己与亡夫所生的儿子会被人嫌弃,她不想儿子受委屈,所以她宁可守着儿子一辈子不嫁,也不能让儿子被人骂作拖油瓶、死贱种。 大伙儿见她固执,同时又佩服她的烈性,于是能帮则帮,周济她母子二人过活。整个大杂院的水,全都交由她来烧,每个月给她几个钱,虽然不多,但足够她买棒子面,不至于跟儿子饿死在屋里。 林耗子坐在跟洞差不多的小屋里,喝着淡如清水的茶,跟那几只在炕上追逐玩耍的小老鼠说着话。 小老鼠只顾着玩耍,才不听他说些什么。 而他,则不管这些小小鼠友听还是不听,只管一味地唠叨,以此打发百般聊赖的人生。 笃笃笃…… 有人在外面敲门。 不等他问是谁,外面的人先说了话:“林老弟在屋里了吧?” “呦。”林耗子赶紧从炕沿上坐了起来,“是孟二哥呀,快着,快进屋坐。”说话的同时,打开了屋门,请外面的人到里面坐。 来者是个大高儿,猫着腰,低着头,进了林耗子的洞。不用人让,自己坐在了炕沿上。 林耗子将冒着热气的大碗递给来者,乐呵呵地说:“三嫂子刚给沏得茶,还热着呢,您阴阴嗓子。” “得嘞。”来者也不客气,伸出小蒲扇一样的大手,将大碗接过来,也不嫌热,仰脖就灌。 书中代言,这位姓孟,名庆远,乃是个走江湖的“清掛子”。 江湖之中,分三教九流八大门,保镖卖艺,练武教拳之人,多为“掛门”中人,按照老百姓的俗语来说,这些人都是“把式”。 “掛门”当中,又分“尖掛子”、“腥掛子”、“清掛子”等等,孟庆远干得是卖“化食丹”、“大力丸”、“归元散”的营生,这一门道归属于“清掛子”。 据林耗子对孟庆远的了解,此人早年在会友镖局干过“趟子手”,无论拳脚,还是兵刃,都能拿得出手。 而今不是大清国了,镖局已经不复存在了,身为练家子的孟庆远只身来到津门,在三不管儿“平地抠饼”,当众表演硬功,售卖丹药,换取微薄收入,聊以维持生计。 此人来自山东,说话大嗓门儿,憨里憨气,一口侉音,笑起来更是一脸傻样,故而得了个外号“孟傻子”。 您别看这个外号不中听,可人家孟庆远却格外中意,越是有人把“孟傻子”三个字儿喊得响,他越是傻笑得欢。有时候,有人喊他的名字,他反 倒不高兴了。 傻子不傻,能耐不假。孟傻子有一手绝活,便是“甩头一子”。 何为“甩头一子”,换言之,就是“绳镖”。一根两丈长的绳子头上,拴着一个十六斤重的大攮子头,不必近身,即可取人性命。 津门说书艺人张杰鑫,观京戏《莲花湖》中“胜英保镖”一折有感,在新闻纸上以一个月四十万字支付四十个大洋的价码,写出一部旷世之作《三侠剑》,其中的主人公昆仑侠胜英,身有三宝,分别是:三支斤镖、鱼鳞紫金刀、甩头一子。江湖赞其:三支金镖压绿林,甩头一子镇乾坤;一口金刀安天下,南七北六第一人。 据说,张杰鑫之所以给胜英安排了甩头一子这一绝招,正是见过孟傻子当街献艺之后,才有了灵感。要真是这样的话,反倒是孟傻子成全了胜英的威名。 “孟二哥,今儿生意还行吧?” 林耗子管孟傻子叫二哥,倒不是孟傻子在家行二,而是津门之中,大哥是泥娃娃,二哥才是大活人。故而津门之中男子打招呼,不知其在家排行老几者,一概称呼为二哥,而非大哥。 孟傻子将空碗递回给林耗子,说:“凑合事儿吧,累得嗓子冒烟儿,换不来三斤棒子面。人呀,活着没劲,真不如死了的好。” “可别这么说。”林耗子赶紧劝,“想当年,伍子胥吹箫乞食,韩信受胯下之辱,到最后不也都成事了么。咱呀,慢慢熬着,我就不信,咱熬不出个人样儿了。” 孟傻子伸出一根手指头,一边逗那几只小老鼠,一边说:“瞧瞧这些小家伙儿,多自在,比咱们可强多了。” 林耗子一笑,不想再说这些让人心里堵得慌的话题,于是把话锋一转,问孟傻子:“打昨儿起,到这会儿,怎么一直见不着单辟邪呀?您知道他干嘛去了吗?” 孟傻子嘿嘿傻笑:“他呀,昨晚上差一点儿摔断了腿,我估摸着,他这当儿还在苏老义的跌打馆里躺着呢。不过么,他这次小赚了一笔,一两个月不用忙活,也足够他好吃好喝了。” “唷!”林耗子来了兴趣,“这是怎么回事呀?您既然知道,就跟兄弟我念叨念叨呗。” “嘿!”孟傻子傻笑着说:“昨个儿,北门那边有个大户家里‘出秧’,把他找了去,本来想借他胆子和他的名号来辟邪,结果呀,嘿嘿嘿嘿……差点儿没摔死他。他这辟邪的名号,我看呀,要改一改了。嘿嘿嘿嘿……” “出秧?”林耗子兴趣更浓了,“我倒是听几个要饭花子念叨过,说是北门那边姓谭的人家在办白事,您这一说,我才知道,原来他家的死人‘回煞’了呀。” 说着,一拧眉头,“要说这种小事,对于单辟邪来说不叫事儿,怎么还差点儿摔死呢?难不成,以他的本事,压不住秧神么?” “说对了。”孟傻子一拍巴掌,“就是这么回事儿。他给人家当‘鸦番乌克神’,却没想到,回煞的秧神不怕他,跟他斗了整整一宵,要不是他的命够硬,往后咱也就见不着他了。” “您呀,别逗我心里的馋虫子了,您赶紧着跟我念叨念叨,到底咋回事儿,我太想知道了。” “得嘞!”孟傻子清了清嗓子,这便要将单辟邪鏖斗秧神的经过讲说一番! 第289章 回魂之夜 人死有“回煞”之说,津门称之为“出秧”。换言之,也就是死鬼回魂的日子。 只道是,鬼魂无义,白骨无情。即使生前两个人的关系再好,其中一个做鬼之后,也再无半点情分可言,往往越是生前亲近之人,就越是容易遭其所害。所谓“遭殃”二字,便是由此而来。殃即是鬼,鬼即是殃,唯有将“秧”送出去,家中才能得安宁。 北门里的大户谭四爷的小老婆前阵子吹灯拔蜡、踹腿归西了。 到了出秧的日子,谭四爷担心有纰漏,于是请来津门赫赫有名的阴阳先生郭龙真来家中批秧榜。 郭龙真,外号真龙子,据说他娘生他那天,梦见一个头上有犄角,身后有尾巴的小孩儿从外面跑进屋里,咯咯笑着跳上火炕,变成一条小青龙,盘在她娘的肚皮上睡觉。当日晚间,他娘便生出一个大胖小子来。 他爹他娘全都认为,梦中所见,实为指引,儿子乃真龙之子,说不定日后能够搅动乾坤,阴阳倒转,坐坐龙椅,当当皇帝。 于是乎,给儿子取名郭龙真。 梦有异象,人有异样,打小起,这孩子就有别于别人家的小孩儿。 别人家的小孩儿再怎么调皮捣蛋,大人说话多少还能听得进去。 而郭龙真跟那些孩子不一样,即使爹娘叫破了喉咙,他也跟没事人一样,照旧我行我素,丝毫不为所动。 为嘛这么格色? 归根结底一个字——聋! 天生双耳失聪,天雷滚滚撼不动。 他爹娘等明白过来后,叭叭抽自己耳光子。 的确梦中所见,实为指引。本以为是条真龙,没想到是个真聋。真龙子,实为真聋子。 聋到十来岁的时候,打南边儿来了个哑巴,腰里掖着个喇叭。 哑巴站在他家门口,哇啦哇啦吹喇叭。 哑巴吹完了喇叭,朝着大门叽里呱啦。 神了奇了,奇了怪了,聋子居然能听见动静了。 出门再找,不见了哑巴,也不见了喇叭。 打这天起,真聋子变回了真龙子。不但耳朵好了,还无师自通了一套推算吉凶祸福的好本事。 谭四爷将郭龙真请到宅中,好茶待客之后,塞给这位真龙子一个鼓鼓囊囊的白包。 郭龙真笑纳之后,先绕宅院周行三圈,又绕灵柩转了 三圈,仰脸看了看屋顶,翻着白眼,掐指一算,念叨:“棺中怨气冲房梁,你家出秧异于常!” 谭四爷一听这话,脸色儿一下就绿了,赶紧躬身讨教破秧之法。 郭龙真掐巴着手指头说:“你家宅院,地势不错。但是院子太大,正房太小,此乃一个‘回’字。此字大不吉,亡人回煞日,你家必有秧,即使是全家搬去他处躲避,也很难逃脱灾祸。唯有请来‘鸦番乌克神’,方可镇住秧神,保你一家老小太平无事。” 谭四爷赶紧请教,上哪儿才能请到这位大神? 郭龙真翻着眼皮,又把手指头掐巴了几下,点点头说:“请神无方位,累死也无功。此神不在幽冥界,而今正在津门中。速速派人去往佟家楼以东,原本那座七圣庵中,找一个名叫单辟邪的人,他便是‘鸦番乌克神’了。” 谭四爷不敢耽搁,立即派人派车,去七圣庵请大神。 派去的人见到大神的时候,大神正端着大碗,蹲在门口喝凉粥呢。 人家问他,这里是不是住着一位名叫单辟邪的高人? 他赶紧把大碗放下,站起身来,自报家门,他就是单辟邪。 人家一瞅他那副穷德性,气不打一处来。整了半天,大神就是这种货色。没辙,主家让请谁,他们就请谁,由不得他们这些当下人的高不高兴。 人家请他上车,顺带请他把黏在嘴唇两边的小米粒儿擦干净。 他傻呵呵问人家,找他有嘛事儿? 人家实话告诉他,请他到家避避邪。 他赶紧问人家,避哪门子邪? 人家对他说,让他挡秧神。 他有些含糊,本不打算去,但转念一想,自己已经三天没吃一口正经饭了,全靠稀粥灌缝儿,蹲一天茅坑都蹲不出一泡糨的来,再不想法赚几个钱买米,不等过年,就得饿死。 嗐!与其让鬼掐死,也总比饿死强。 得嘞!人家既然上门来请,那就给个面子,跟着走一趟也就是了! 就这么着,穷神乘车来到谭家,头一等大事,一字以蔽之,那便是——吃! 甩开腮帮子,撩起后槽牙;如长江流水,似风卷残云。满满一桌子饭菜,吃得一口不剩。 收拾碗碟的下人们高兴了,长这么大没见过舔得这么干净的碗碟 ,省得刷了。 单辟邪肚子没数,心里有数。他想好了,要死也要当个饱死鬼,绝不能当饿死鬼。 只不过么,似乎吃得的确多了点儿,连站起来都费劲,刚才一打饱嗝,愣是从嗓子眼里伸出个螃蟹爪来。赶紧一缩脖子吞了回去,断不能糟践了好东西。 好了!吃饱了,喝足了,谁也不服了! 天黑之后,谭家的人,一个不剩,全都躲了出去。 偌大一个宅院里,能喘气的就只有单辟邪一个。 棺材里倒是躺着一位,可惜不会喘气。 单辟邪不知道,谭四爷怕他跑了,让人把院门、角门全都锁严实了。这还不算,墙外面守着不少家丁,一旦单辟邪要跳墙,就拿大杆子给丫的捅回去。 郭龙真说了,捱到公鸡打鸣,单辟邪还能活着的话,谭家的灾祸也就算彻底过去了。换言之,谭家能不能躲过灾祸,全看单辟邪是死是活。 单辟邪双手托着肚皮,坐在灵堂里的一条长凳上打瞌睡。他这人有个毛病,吃饱了饭就犯困。吃得越多,困得越快,睡得越死。 有一回,他遇到一个学西医的人,他问人家,他吃饱了就犯困是咋回事? 人家跟他说了一大套,他一句也没能听懂,就记住了“血糖”两个字。 他纳闷,怎么血里面还有糖呢? 打那天之后,他见着了血,就想尝一尝。 就拿前阵子来说,他在街边瞎溜达的时候,正巧撞见两个青皮当街动刀子。 其中一个把另一个的肚子上捅了个窟窿之后,转身跑开了。 他赶紧跑过去,把脸贴在挨刀那人冒血的肚皮上,好似一只吸血鬼,咕嘟嘟喝了两大口热乎乎的鲜血之后,不由的火冒三丈:“呸!纯属糊弄人,一点儿甜味儿都没有!”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虽说没尝到甜头,可他爱喝人血的传言却不胫而走。害得本来就没有什么朋友的他,更是找不到可以说话的人。七圣庵里住着十几户人家,除了林耗子和孟傻子之外,再没人愿意搭理他,自然也就没人在乎他的死活。 月色昏暗,星斗无光,已是四更天了。偌大个宅院当中,只有单辟邪震天响的呼噜声,以及棺材盖发出的咯吱声。 …… 一只涂抹着红指甲的人手,缓缓从棺材里伸了出来…… 第290章 天生克星 不得了! 单辟邪要遭殃! 他睡得好赛死猪,对于危险将至浑然不觉。 随着棺材陡然落地,一个年轻女子倏然从棺材里立了起来。 这么大的动静,连守在院墙外面的人都听见了。再看单爷,呼噜照旧打得震天响,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那女子分明死不瞑目,眼珠子瞪得贼大,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嘴唇好赛吃了死孩子,红得扎眼。 虽说是个死鬼,却是个鬼中尤物。尽管殒命多日,身材却无变化,照旧是该肥的地方肥,该瘦的地方瘦,那张脸虽说是张死人脸,却仍旧能看出其不可方物的美貌。 话说回来,倘若是平常货色,是绝不可能给谭四爷当小老婆的。凡是熟悉谭四爷的人都知道,此人是个色中饿鬼,半生游猎于花丛之中,能被他相中并娶进门的,断然不是俗花素柳。 红唇张开,露出黑齿,对着酣睡中的单辟邪笑。 怪了,如此一个尤物,怎会生就一口黑牙? 莫非……莫非是中毒而死不成? 若真是被人下毒害死的话,那么趁着回煞之日,为自己报仇雪恨,倒也在情理之中。 香艳女鬼,跳出棺外,立在单辟邪的面前,呲着牙笑。 单辟邪之所以取名辟邪,全因他出生之前,家中频频闹邪,差一点吓死他的爹娘。却不想,在他出生之后,他家竟从此平静了下来,再没有闹过邪。 村里的长辈说,这孩子天生命硬能克邪祟,可取名辟邪。加之他家姓单,单辟邪,取谐音,就是善辟邪了。 只是没想到,他能克邪祟,也能克爹娘。三岁死爹、五岁死娘,从此跟着舅舅过,没出三年五载,又把舅妈给克死了。 他舅舅害怕自己也被这个外甥克死,于是把他送到了挨着七圣庵不远的邱五庄一家榨油坊当学徒。 私下里,他舅舅跟东家写了字据,白纸黑字写得清楚,这个孩子打也打得,骂也骂得,即使活活打死,也绝对不会来找麻烦。 也就是说,他舅舅彻底跟他断绝了舅甥关系,再不会管他的死活。 要说,小小 的单辟邪真是个石头命,从早到晚挨着东家的打骂,还经常不给饭吃,以前牲口干的活,东家交给他干。说难听点,根本就是把他当牲口使唤。这要换成别人,早就活不下去了。可他不但活了下去,只用了一年光景,就连东家带牲口全克死了。 东家死了,他也就不用再在油坊受罪了。没地儿去,于是去舅舅家求舅舅收留。 他进门之前,他舅舅正手拿一块窝头往嘴里填。他进门喊了一声舅,他舅舅吓了一大跳,窝头一下咔在了嗓子眼儿,上不来,下不去,多说也就一炷香的工夫,就捶腿归西了。 这下可好,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了,可人总得活着呀,于是这儿蹭几天,那儿混几天,有口吃的就能活。 这一混荡就是十个年头,如今已是二十好几的大小伙子了,却连个正经事由都没能混出来。好在从七圣庵弄了一个住处,总算有了片瓦遮身,不然非活活冻死在街头不可。 这一次,单辟邪稀里糊涂来到谭家,他还不知道,郭龙真之所以指名道姓要谭四爷找他来当“鸦番乌克神”,那是因为郭龙真诚心要害他。 这事儿还得从半年前的一天说起,那天晌午过后,单辟邪趿拉着大鞋满街找饭辙。他这人脑子好使,有的是法子让自己饿不着。 您比方说,赶上下雨的时候,别人都找地方避雨,他偏偏反其道而行之。一手打着油纸伞,一手托着三块砖头,在那些大饭馆子的门外等着。 一等吃饭的客人从馆子里走出来,他赶紧迎上去,将砖头铺在满是雨水的地上,给客人撑着伞,高声吆喝洋车过来接客。 客人脚下踩着砖,不用担心湿了鞋;头上有伞遮着,不必烦躁雨水打湿头发。等客人上车之后,单辟邪将车罩放下,伺候的无微不至。客人见他会办事儿,自是少不了给他几个赏钱。 再比方说,有些住在租界,家里按了电话的阔爷想吃租界外面的饭菜,却又懒得出门,于是一个电话打过去,限馆子在指定时间内,用食盒将饭菜 送上门。 馆子里赶上有富余人手还行,可要赶上人手不富余,就只能找那些腿脚麻利,办事妥当的闲人帮着送过去。 这时候,就有了单辟邪的用武之地。把食盒交给他,他保准能在限定时间之内,将食盒稳稳当当地送到指定地点。这一路,不但没人敢拦他,还都得给他让路。有时候,在十字路口负责交通秩序的副爷,也得吹着哨子,挥着棒子,驱赶人群,给他开路。 为嘛大伙儿这么怕他? 那是因为他身上有件法宝,一条写有洋文的白色围裙。 每次拿到食盒之前,他必先将围裙系在腰间。 拿到食盒之后,一路小跑着,一边喊着洋文:“go、go、go……” 路人们一见,都以为他是租界里某位大人物家的力巴儿。 俗话不常说么,打狗还得看主人。惹着了大人物家的力巴儿,等同于惹着了大人物,人们也就识趣地给他让道。 这一来一去,单辟邪不但能拿双份的赏钱,还能吃到好东西。他有个绝活,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食盒中偷嘴,而且还不会让人看出来。以至于他经常在人前显摆,说他吃过全天津卫所有的好菜。 这话还真不是他吹大牛,只可惜都是过去式,现如今他再也不敢从食盒中偷嘴了。那是因为有那么一回,他在外面臭显摆之后,让眼热他的人把这个秘密告诉了馆子里的东家。 东家诚心拾掇他,把一个食盒交给他,让他送去奥租界。眼瞅着快要到了地儿,他瞅瞅两边没人,于是把手伸进了食盒里。紧跟着便是一声惨叫,左手四根手指,差一点儿全断了。 原来,东家放了个老鼠夹子在食盒里,就为整治一下他偷吃的毛病。 打那之后,他老实了,再不敢往饭馆子门口凑合了,以至于落到每天只能喝粥的地步。倘若还能像以前那样舒舒坦坦过活的话,他是断然不会来谭家找死的。 而郭龙真,也正是因为知道了他最近正满世界找饭辙,所以才让谭四爷把他找来,借一双鬼手,要他的性命! 第291章 灵堂撞邪 单辟邪之所以非死不可,那是因为他撞破了郭龙真的好事。 刚不说了么,那天单辟邪趿拉着大鞋满世界瞎溜达。 溜达来溜达去,溜达到了大红桥旁边的余家庄。他隔着一户人家的院墙,瞅见长在院中的一颗枣树上结满了大枣。 他这人天生嘴馋,于是萌生了爬墙偷枣的念头。 他瞅瞅两边没人,隔着院门的缝隙朝院里看了看。见院中屋门紧闭,也听不见动静,他断定屋里的人在睡晌觉。 于是乎,他滋溜一下上了墙,骑在墙头上,伸手够枣。 手指头刚碰到树枝,耳朵里就听见了从屋里传出的男女嬉笑声。 他心里一乐:“这还没等天黑呢,咋就上演武松打虎的好戏了呢?” 按理说,他一个偷枣的贼,不应该干听窗根的勾当。 可他忍不住想听又想看,于是顺着枣树进到院中,蹑手蹑脚来到窗根下,把耳朵贴在墙上,听里面的动静。 不听则可,越听心里越难受,恨不能一脚把门踹开,冲进去与武二郎合力斗猛虎。 光是听,不过瘾,非得亲眼看看,究竟什么人如此厉害,竟能将博虎棍法使得如此威猛娴熟。 他伸长脖子刚想通过窗户缝往里窥看一番,却不想搅扰了墙缝中一只蝎子的好梦,狠狠给他手背上来了一下子。 他“啊呀”了一声,转身就跑。 屋里喊了一声:“谁?”紧跟着,窗帘被人撩开一个角,一双冒着邪火的眼珠子露了出来。 单辟邪顾不得手疼,好赛一只大狸猫,窜上墙头,跳到墙外,逃之夭夭。 他没看清屋里的男女是什么长相,可屋里的男人却看清了他的长相。 那个男人正是郭龙真,而那个女人则是谭四爷的小老婆如意。 如意吓得脸色苍白,问郭龙真该怎么办? 郭龙真安慰如意,谭四爷绝对不会知道这件事情,他断定听窗根的小子没有看见他俩的脸。 如意还是不放心,她担心万一丑事传到谭四爷的耳朵里,谭四爷会活活打死她。因此,想要不被谭四爷知道,就要杀人灭口。 郭龙真本 不想杀人,但为了如意,也为了他自己,他答应如意一定会将那个听窗根的小子斩草除根。 只不过,他只是看清了单辟邪的脸,却不认识是谁。天津卫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郭龙真虽说阅人无数,却也不是所有的人他都认识。于是乎,他凭借记忆与画功,画影图形,请几个道上的朋友帮忙,一定要知道那小子是谁。 再说单辟邪,自跳墙逃走之后,意识到自己惹了祸,生怕被人打闷棍。于是跑到塘沽,随渔船出海,吃了两个多月的海鲜,直到吃腻歪了之后,才怯生生地回到七圣庵,提心吊胆了一阵子,发现没人找他麻烦,也就放心大胆地该干嘛就干嘛了。 他哪里知道,早在他跑到塘沽的第二天,郭龙真就已经知道了他小子的底细。由于他跑得及时,郭龙真找不到他,所以才让他多活了一阵子。他回来之后,郭龙真已经把他给忘了,所以一直没找他的麻烦。 可没想到,就在几天前,如意突然得了急病暴毙了。郭龙真听到消息后,心痛如绞,他知道如意并非暴病而亡,妥妥是被谭家的人害死的。 他也曾想过为如意报仇,但转念一想,凭他的斤两还不足以跟谭四爷叫板。再说,一个姘头而已,实在不值当为这么一个女人而得罪势力。 ——但总要为如意做点儿什么才行,要不然总觉着欠如意点儿什么似的。不由得想起了几个月前如意求过他的事,于是悄悄打听到单辟邪已经回来了之后,他才骗谭四爷说单辟邪是‘鸦番乌克神’,要谭四爷将单辟邪请到家中挡煞镇秧。 谭四爷听信了他的话,派人将单辟邪请了过来,却不知道郭龙真早已在棺木上动了手脚。 那天上午,郭龙真来到谭家之后,见灵堂中有股极浓的怨气绕梁,更是断定如意是横死。他表面上不露声色,趁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将一道灵符贴在了棺材底。 那是一道专门用以聚阴气的邪咒,到了夜里,阳气薄弱,阴气旺盛,棺材里的如意,吸收了大量阴气之后 ,就会变成厉鬼出来害人。 本来,郭龙真想过要用这一招对付谭四爷。但他害怕一旦事情败露,谭家的人会将他碎尸万段。但是如意被人害死,胸口憋着一口怨气,总得找个人让她弄死,憋在胸口的怨气才能散去,她才可以踏踏实实的做鬼,奔奈何桥投生。 倒霉催的单辟邪,就是那个帮如意出胸中怨气之人。这当儿他在灵堂中呼呼酣睡,如意却立在他的面前,呲着一口小黑牙,对着他笑。 笑了一会子之后,如意伸出鬼手,猛然掐在了单辟邪的脖子上。 单辟邪睡得正香,脖子突然被人掐住,他喘不上气来,一下就憋醒了。 眼珠子睁开的一刹那,立时意识到事有不妙。面前女子,分明是鬼,而非是人。他心头先是一慌,出于求生本能,用双手抓住如意的两个手腕子,想要将如意的两只手掰开。 他忘了,鬼跟人不一样,人的胳膊是软的,而死鬼的胳膊却是僵硬的。再者,人知道疼,而鬼不知道疼。所以,任他使出全力,死活就是掰不开如意掐着他脖子的两只手。 如意的两只手越掐越紧,他由于憋气,整张脸胀得好似猪肝,舌头吐出老长,眼眶快要撑破。若再不能挣脱那双鬼手,他这条小命非得交代在这灵堂之中不可。 情急之下,双手松开如意的手腕子,以龙爪手之式,狠抓如意胸前的两个大鼓包。 之所以要用这一招,是他在生死一线之际突然想起了从老一辈嘴里听来的话。 那便是,男女各有命门,只不过男人的命门在下,女人的命门在上,一旦重击之后,哪怕是金刚铁打,也会立时瘫软。 抵死使出的力气,远比平时大出数倍。 这一抓,不输大力金刚指,有降龙伏虎之力。 只一下,便将大馒头抓成了瘪豆包。 如意陡然浑身一抖,随之双手松开。 一股凉气冲进单辟邪大张着的嘴巴之中,顺着喉咙,闯入肚腹。 单辟邪顿时来了精神,凌然怒喝:“邪祟!今晚上有你没我,有我没你!单爷我跟你拼了!” 第292章 幸运脱险 好汉子,真英雄,抖擞精神,贾起余勇,陡然使出一招八极拳中“铁山靠”。 这是他在西北角一位八极拳回回名家那里偷学来的防身绝招。虽然仅会这么一招,却由于长期苦练的缘故,故而将稳、准、狠三字要诀占全。 如意没有防备,被单辟邪的刚猛之力撞了个仰面朝天。 单辟邪看准时机,一猛子冲出灵堂,大叫救命。 如意直挺挺起身后,蹦出灵堂,不肯放过这唯一的一只活物。 单辟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本想上墙,奈何院墙太高,他上不去。 没办法,只得跟如意在天井里转起了圈圈。 这么下去不是事儿,一来体力有限,二来转多了圈圈,脑瓜子会晕。 情急之下,单辟邪只能使了一招“猴爬杆儿”,上了旗杆。 谭家的天井当中,立着一根旗杆。津门当中,有了老例儿,凡是家中做过官,尤其是做过大官的,为了彰显荣耀,往往要在家中立一根旗杆。旗杆越高,证明官做的越大。 谭四爷的曾祖父,早在前清咸丰一朝当过翰林。他的祖父,也曾在外省做过一任知县。一家出了两个当官的,虽然都不是什么大官,但对于一个家族而言,这已经足够露脸的了。到了他父亲这一辈,不学文章学经商,给谭四爷攒下一份大家业。老头儿在弥留之际,将大钥匙交到谭四爷手中的时候,叮嘱谭四爷,家里的旗杆万万不能倒,一旦旗杆倒了,他谭家的好运气只怕也要到头了。 谭四爷牢记父亲的遗言,这些年里对旗杆照顾有加,逢年过节,必请漆工给旗杆刷一层新漆,一家子还要沐浴焚香,供上五牲,跪拜旗杆。谭四爷认为,世间万物都有一个神,旗杆也不例外,故而他将祭拜旗杆称之为“拜杆神”。他也不想想,要是这根木头杆子里面真住着大神的话,他谭家何至于让如意这么一只小鬼给搅得人心惶惶。 说完了谭家这根旗杆的来历,咱返回头还得接着说单辟邪。 单辟邪常年在街面上混荡,不能没有一副好体格。这时候,他的好体格派上用场了,那么老高的旗杆,居然蹭蹭几下就爬了上去。 如意绕着旗杆蹦高,却怎么也抓不到旗杆高处的人。 单辟邪跟一只大猴子似的,抱着旗杆呼哧呼哧喘大气。 他身处高处,加之喘气太急,偏巧这会子又有一股子冷风不揣冒昧地刮了过来。 凉气灌进肚子里,胃里面不由得翻 江倒海起来。怪只怪他没出息,吃得太多,不然也不用遭这份罪。 有道是好汉禁不住三泡稀,闹肚子这档子事儿,即便是铁打的金刚也扛不住,何况单辟邪这个凡体肉胎。 没辙了,总不能拿裤兜子兜着。实在憋不住了,嘛也顾不得了。 他用一条胳膊紧紧搂抱着旗杆,腾出另一只手,一把扯开了裤腰带,再把破棉裤往下一褪。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卟…… 刹那之间,滚滚黄汤从天降,疑似黄河落九天。 一泻千里之后,他立时感到轻松了很多,呼出一口畅快之气。 旗杆上的他是舒坦了,可旗杆下的如意却倒了大霉。 一头一脸,全是黄酱。连嘴带鼻子眼儿,全让臭乎乎的黄酱灌满了。 鬼怕秽物,眼瞅着如意直挺挺地躺在了地上,不再有丝毫动弹。 单辟邪长舒一口气,本想从旗杆上溜下来,但转念一想,还是再等等比较好,万一自己刚下去,那女鬼就立了起来,自己不是又要倒霉。 于是乎,他抱着旗杆不松手,一直捱到鸡叫三遍,实在撑不住了才不由自主的从旗杆上摔了下来。这一下,差一点摔碎尾巴骨,疼得他满地打滚,好半天才勉强能爬起来。 大门敞开后,谭四爷看着躺在地上,一脸黄酱的如意,再看看捂着尾巴骨呲牙咧嘴的单辟邪,不用问也大致猜到发生了什么。不管怎么说,殃祸总算过去了,单辟邪立了大功一件,谭四爷赏了他两个大洋,没留他吃早饭,就让人把他请了出来,并不准他以后再往谭家的门上凑合。 单辟邪呲牙咧嘴,一拐一瘸地去苏老义的接骨馆瞧伤。快到地儿时,正巧遇见孟傻子。孟傻子见他一脸倒霉相,拦着他非要让他说说发生了什么事。 他见了孟傻子犹如见着了亲人,一五一十地把在谭家差点儿让鬼掐死的经过讲说了一遍。 说完之后,俩人又逗了会儿闷子,便各自忙各自的事情去了。 等孟傻子回到七圣庵,进林耗子的屋里聊闲天的时候,林耗子问起单辟邪的去向时,孟傻子将从单辟邪嘴里听来的话,叙述给了林耗子听。 林耗子听完之后,忍不住笑话单辟邪被一泡稀救了小命。 俩人在屋里正笑着,忽听外面有人抱怨:“你俩不够意思,光拿哥们儿找乐儿。” “唷!”林耗子笑着说,“说曹操,曹操到。进来吧,干嘛还不好意思呀。” 门板一开,一张闷闷不乐的脸伸了进来,径自往炕沿 上一坐,冷言冷语地质问:“你俩干嘛在背后败坏我?” 孟傻子在他肩头上推了一把,笑呵呵地说:“我们哪敢败坏你,我们这是夸你呢。” “真的?” “可不是么。”林耗子说,“你是福星,借我们俩胆子,我们也不敢败坏福星。” 这话一说完,单辟邪呲牙笑了:“我跟你俩闹着玩儿呢,我就知道,你俩不会败坏我。再说,咱谁跟谁呀,就算你们败坏我,我也不会生你们的气。咱们哥儿仨,好比桃园兄弟,一个娘肠子里爬出来的亲兄弟也不如咱哥儿仨亲。” “得嘞。”林耗子说,“先说说,你的骨头没事吧?” “没事!”单辟邪喜滋滋地说:“苏老义给我看过了,说我的骨头没事,就是磕破了外皮,他给我敷了药,让我这阵子好好养着,有几天就好了。” “这就好哇。”孟傻子说,“你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等发了财,别忘了我们哥儿俩。” “忘不了!绝对忘不了!”单辟邪拍着胸脯说,“我就算忘了我爸妈是谁,也不能忘了你们哥儿俩。” “别说这些虚头巴脑的话。”林耗子说,“你给谭家办事,谭四爷给了你赏钱,你不得请我们哥儿俩喝一盅呀?” “请不了。”单辟邪把嘴一撇,“谭四爷给我的两个大洋,我都用了。” “嘛玩意儿!”孟傻子一下急了,“俩大洋呀,全用了?你小子别是说瞎话吧?你要不想请客,我们也不逼你,可你不该跟我们说瞎话,拿我们当傻子糊弄。” 孟傻子外号傻子,却不愿意被人当成傻子。 “我要说了瞎话,让我死爸妈?”单辟邪举起三根手指头,赌咒发誓。 “你可拉倒吧。”林耗子皮笑肉不笑,没好气地说,“你爸妈早就让你小子给克死了,难不成你把他们叫回来,让他们再死一回。” “二位哥哥唷!”单辟邪急赤白脸地说:“我要说瞎话糊弄你们,就让我不得好死!我都拿自个儿起誓了,你们总该信了吧!” 林耗子小眼珠儿一转,他断定单辟邪没说瞎话,于是呲着龅牙嘿嘿一笑,说:“逗你玩儿呢,瞧你,还当真了。怎么?大洋让小绺给窃了?” “不是。”单辟邪说,“就我这样的,小绺见了都躲着我走。我把大洋给人了。” “给人了?!”孟傻子腾地急了眼,“你给谁了?那可是两个大洋呀?到底咋回事?” 他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 第293章 孝女救父 “茶壶里还有水吗?”单辟邪问林耗子,“给我弄口水喝,我一天没喝水了,嗓子眼儿都干了。” 林耗子将淡如清水的茶水倒了半碗,递给他。 单辟邪咕嘟嘟把水喝光之后,这才说道:“两个大洋,一个给了苏老义,我跟他说好了,往后我再伤了骨头,或是你俩伤了骨头,只管过去找他医治,他不再收咱的钱。” “呸!”孟傻子瞪大眼珠子,很是不高兴地说:“我姓孟的这辈子都不会进医馆,你少他娘的往我身上添晦气!” 林耗子赶紧说好话,劝孟傻子消消气。 单辟邪本是一番好意,却让人怼了个烧鸡大窝脖,叫他很是别扭。 林耗子见孟傻子消了气,于是又问单辟邪,另外一个大洋给了谁? 单辟邪说:“给了谭小手。” 林耗子问:“谭小手是谁?” 单辟邪说:“原先在谭四爷家里打杂的小力巴儿,往上倒三辈,他祖上跟谭四爷的祖上是一家子,谭四爷照顾他,让他到家里当杂工。他不学好,老偷东西,被谭四爷揍了一顿后,又被赶了出去,一直在街面上混事由,说难听点儿,就是个臭狗烂儿。昨天,他在驴市口偷东西,让人逮住后,打断了他一条胳膊,他去苏老义的馆子里接骨,见着我后,跟我聊了会儿闲天,我就把那个大洋给了他。” “傻王八蛋!”孟傻子腾地站了起来。他个子高,林耗子的小屋矮,房顶子差一点让他的铁脑袋撞个大窟窿。 孟傻子是个急性子,脑子不大会拐弯儿,一听单辟邪说把大洋拱手给了谭小手,他立时火冒三丈,一把住单辟邪的脖子,非要单辟邪把大洋要回来去。 “二哥,二哥,”林耗子赶紧帮单辟邪拉开孟傻子那两条檩条粗的胳膊,“您先别急,听他怎么说,他也不是三岁孩子,绝不会把好处拱手让人,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目的,你先听听他怎么说……” “说!”孟傻子恶狠狠地嚷着:“你小子要不把话说清楚了,我今儿就弄死你!” 明明是人家的钱,压根不关他的事,他却比人家还着急,可见这位山东汉子何其耿直。换言之,这位孟爷,不愧外号傻子。 单辟邪害怕孟傻子继续犯浑, 吓得躲在林耗子的身后,对孟傻子说:“我的好二哥呀,您先别急呀,我把大洋给他,只为从他嘴里买话,这些话足能抵一百、一千、一万个大洋!” 此言一出,孟傻子立时消停下来,傻呵呵地问:“你说得可是真的?” “真的!”单辟邪信誓旦旦地说,“真的不能再真了。” “天底下有这种好事?”林耗子反倒有些不相信了,“既然有这种好事,他谭小手为嘛自己不去拿那些好处,干嘛非得把这件好事卖给你?” “他不是手让人打断了么,这阵子需要静养,不但接好的骨头一旦错位,再想接好,可就不那么容易了。再说了,这事儿他一个人办不了,非得几人合力不可。” “我还是听不大明白。”林耗子拧着眉头,一脸疑问。 “是呀。”孟傻子傻里傻气地说:“你倒是说说,这里面到底有什么花花道道?” “得嘞。”单辟邪坐回炕头,对站在面前的两条汉子说:“您二位也坐下,咱有话慢慢唠。” 林、孟二人坐下后,单辟邪才说:“谭小手跟我说得事儿,我可只跟您二位说,您二位也得保密才行。传了出去,我怕给咱们身上惹麻烦。” “放心吧。”林耗子说,“我保证一个字儿也不往外说。” “我也一样!”孟傻子用力拍拍胸膛,“绝不会跟外人说。” “得嘞!有您二位这些话,我就放心了。”单辟邪喘了一口大气,说:“谭小手跟我说,谭四爷的小老婆是被大老婆给毒死的。” “呀!” 林耗子和孟傻子同时一惊。 林耗子唏嘘道:“竟有这回事呀?” “哼!”孟傻子说,“自古豪门恩怨多,我看这话一点儿也不假,咱虽说穷,三餐不继,可咱活着踏实。” 单辟邪说:“孟二哥这话说得太有道理,我也是这么想的。” 林耗子问:“谭小手没说谭四爷的大老婆为嘛要毒死小老婆么?” “还用问么。”孟傻子抢话说,“一准儿是谭四爷的小老婆背后谭四爷偷汉子,让谭四爷知道后,自己不方便下手,于是让大老婆下手。你还不知道吧,谭四爷的小老婆以前是干窑姐的。” “唷!”林耗子赶紧说,“我还真没听说过 。” 孟傻子嘿嘿傻笑几声,说:“我听跟谭四爷熟络的人说,他小老婆名叫如意,是海下那边的人氏。爹娘靠着使船打渔过活,日子过得苦巴巴,可生出的闺女却水灵灵。 只可惜,这丫头不学好,天生是个浪胚子,背着爹娘不知道,没少了跟那些了浪荡子弟干丢人的勾当。 说话是前年的事儿了,有一回,她爹跟一伙人撑船到城里送黄花鱼,结果因为一伙子青皮混混儿上船抢鱼,于是两边动了手。 她爹首当其冲,拿着一根铁钎子,愣是一个人戳死了三个混混儿。这一下,官面儿上可不干了,把他爹抓进大牢,没多久便判了个死罪。 虽说,这个名叫如意的丫头是个不要脸的浪货,但也是个孝顺女儿,为了救老爹出狱,她跟她娘来到城里,娘儿俩租了个小院儿,靠着卖皮肉赚钱打关系。但再怎么舍得卖自己,赚到的钱却很是有限,想要买出一条人命来,没有一千个大洋休想办到。 眼见着老爹行刑的日子快到了,如意急了眼,打听到北门那边的谭四爷是个好色之徒,她想,她要是搭上谭四爷这条线儿,凭谭四爷面子和势力,想要救出老爹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儿么。 于是乎,她托了个名叫袁三的要饭花子打听到谭四爷每天的动向,以及平生喜好之后,把自己捯饬得跟七仙女下凡似的,见着谭四爷的洋车过来时,诚心撞了过去。 谭四爷平生最稀罕长得好看的女子,一瞅有个天仙一般的大姑娘趴在自己的面前,立马拿出怜香惜玉的姿态,问如意伤着没有,疼不疼呀,这些套近乎的话。 如意当街露出大白腿给他看,说自己伤了腿,走不了路。谭四爷赶紧将如意扶到洋车上,他甘愿走路,陪着如意回了家。 到了家里,如意的娘非要留谭四爷吃顿饭,而谭四爷为了从如意身上占便宜,从一进门就巴不得留下。 酒菜摆好之后,如意的娘假装外面有事,一个人出去后,将院门关上,留女儿和谭四爷在屋喝酒。 谭四爷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如意也恰恰要谭四爷为己所用。于是乎,几盅老酒下肚之后,如意便使出了一招绝活,让谭四爷当天就离不开她了!” 第294章 如意非善 林耗子和单辟邪,对孟傻子的话很感兴趣,忙异口同声,问他:“她用了嘛绝招?” 嘿嘿嘿嘿…… 孟傻子未曾说话,先是傻笑,笑够了之后,才说:“那绝招——嘿嘿——奇着哩。” “怎么个奇法?”单辟邪迫不及待地催问。 “是呀。怎么个奇法,说来也让我俩长长见识。”林耗子也急于想要知道如意究竟用了什么招数,让谭四爷一次便吃上了瘾。 孟傻子又嘿嘿傻笑了几声后,压低声音,说:“老话说得好,吃饱喝足思淫欲。吃饱了,喝好了,该干啥,我不说你俩也知道。” “这有什么新奇的?”单辟邪泄了气,“我当什么好绝活儿呢,不都是些平常招式,难不成还能折腾出上天入地的大花样来不成?” “嘁。”孟傻子把大嘴一撇,“我话还没说完呢?的确,俩人折腾不出什么花样来,折腾来,折腾去,无非都是那几个老招式,没啥新鲜花样。 人家如意有绝招,却不直接露出来,直截了当的露出来,也就降不住谭四爷了。她趁着谭四爷歇着的当儿,找个借口,翻身下地。刚走出两步,便哎呦了一声,假装脚底下踩了东西,弯腰去捡,两条腿却绷直不弯,把好大一个巢,诚心亮给谭四爷。 谭四爷吃惯了山珍海味,所以对野味更有兴致,如今遇到这么一个野到极致的野味,怎不大快朵颐一番。就这么一招,就让谭四爷入了魔道而无法自拔,每天必让如意演练一番,方才心情大好。 如意傍上了谭四爷,谭四爷自然不能亏待了她。亲自出面,花了大价钱,将如意的爹从大牢里买了出来。 只不过,她爹是个短命鬼,刚出大牢没一个月,就吹灯拔蜡,踹腿登西了。她爹死了才刚一个月,她娘便追随她爹去了。 一下子少了两个亲人,换谁都不好受,如意孤零零一个人,想要不被人欺负,想要吃得好、穿得好,她就只能抓着谭四爷不撒手。 谭四爷对她有意,待她不薄,将她娶进门,做了个偏房小老婆。家里一下多了一个抢饭碗的,大老婆必然很不高兴,为此事没少了跟谭四爷吵吵。 谭四爷虽然心里有火,却也不敢对大老婆怎 么样。须知道,他大老婆的娘家兄弟们可都不是好惹的角色,谭四爷还要仗着这些舅子们发展自己的生意,所以对大老婆的胡闹也只能是能哄则哄,能躲则躲,不敢跟大老婆明着翻脸。 而如意也格外有眼力劲儿,处处让着大姐,事事向着大姐,什么都不跟大姐争,也不跟大姐抢。大姐骂她,她由着大姐骂;大姐打她,她任着大姐打。您猜这么着,这么一来,反倒让当大姐的大老婆没了脾气,也就不再好意思继续刻薄如意了。” “好!”林耗子挑起大拇指,夸赞说:“这个如意倒也是个厉害女子。能隐忍者,将来必成大事,只可惜这位如意姑娘命运不济,尚未成就大事,却先被人要了卿卿性命。嗐!说来呀,也真够惨的哩。” “你说得没错。”孟傻子接着说,“这个如意的确不是简单的女子,既然能有法子傍上谭四爷这棵大树,也就有法子让谭四爷的正室不能对她怎样。 她表面上对大姐百依百顺,事事谦让。实际上,她打心眼儿里恨透了大姐。她的目的是越俎代庖,鸠占鹊巢,她一味的隐忍,只等找个机会,将大姐置于死地,而后她便可以一跃而上,占了正室的位置,从此由她来当大当家。 嗐!可惜呀,她还是不够练达。要不然,也不能死在大老婆的前面。” 孟傻子把话说完,不禁唏嘘起来。 林耗子问:“孟二哥,这些事儿,你是怎么知道的?” 孟傻子说:“我也是从别人嘴里听说来的。也只是知道这些,后面的事儿,我就一点儿也不知道了。至于跟我说这些话的人是谁,恕我不便相告,还请两位兄弟不要埋怨我。” “哪能呢。”单辟邪马上说,“我俩不怪你,谁都有不方便说得话,你不说,我们一点儿也不挑你的理。嘿嘿嘿……”他得意地笑了几声,“后面的事儿你不知道,可我知道呀,我这一个大洋没白送人,谭小手什么都跟我说了。” “好啊!”林耗子很是高兴,“既然你知道,那就跟我和孟二哥念叨念叨呗。” “你就说说吧。我也想听。”孟傻子傻笑着说。 “得嘞。”单辟邪把小白牙一呲,笑呵呵地说: “其实呀,你俩不问我,我也得跟你俩说,我在这世上就你们两个好朋友,我要有话不跟你们说得话,我这心里面可不是滋味了。” “行了。你就别废话了,赶紧说说,后面咋回事?” “后面呀,是这么回事。”单辟邪压低声音说:“谭小手跟我说,那个女鬼,嗐,不对不对,那会子她还没做鬼。她叫如意,对,我正该叫她的名字如意才对。 刚才孟二哥不也说了么,如意心里面装着小算盘,总想着把那个烦人的母老虎弄死,可她表面上不显山露水,什么事儿都是暗地里干的。 谭小手还跟我说,如意在外面有相好。至于相好是谁,他说不好,也不敢瞎说,总而言之,有人在背后帮着如意出主意,教给如意怎么算计母老虎。 谭小手还跟我说,他之所以肯定如意在外面有相好的,是因为有一次被他撞见过。他说他有一回,亲眼见着如意跟一个穿着长袍,脸上围着围脖的男人进了一条巷子,然后俩人进了一个院儿。 他本想立即把这件丑事告诉谭四爷,但又一想,谭四爷曾经差一点儿把他活活打死,还撂下狠话,往后他再敢往谭家的门口蹭,就让人把他两条腿上的大筋挑了。 他恨透了谭四爷,既然如意要给谭四爷一顶绿帽子戴,那他只管看热闹也就是了,给谭四爷戴得绿帽子越多,他就越是高兴。只可惜,他只看到了那个男人的背影,却没能看见正脸长什么样子。要不然,他就能找那人敲诈一笔花销。 他本想再多等一阵子,看如意还会不会再偷偷跟那个神秘男人见面,结果等来的却是如意得病暴毙的消息。 他听说了之后,当时就认准了如意绝对不是得病死的,一准儿是被人害死的。他本来没想多管闲事,如意死不死,跟他一分钱的关系也没有。 但他又一想,如果能找到谭家害死如意的证据,他再偷偷把这些证据传出去,那样一来,即使扳不倒谭四爷,也足能让谭四爷麻烦一阵子,而且还能让谭大善人的名声臭掉,他的仇也就算报了。 于是乎,他偷偷混入了谭家,没想到不但证实了如意是被人害死的,还得到一个更大的秘密!” 第295章 慢性毒药 单辟邪说话赛说书,关键时候卖关子。 林耗子和孟傻子都是吃江湖饭的老油子,焉能不识他小子的套路。 林耗子识趣地将茶壶提起,倒了半碗温热正宜、淡如清水的茶水,双手捧着递到单辟邪的面前,笑着说:“先喝口水,润润喉咙再说吧。” “呀!”单辟邪假模假式假客气,双手接过大碗,嘿嘿笑着说,“瞧瞧,我还成客人了。得嘞,我就不客气了。” 说完,仰脖将水喝干净,将大碗递给林耗子,呼出一口轻松气,接着说道:“谭小手趁着谭家操办白事乱成一锅粥的当儿,用锅底灰把一张脸涂成了包龙图,戴了一顶开花帽,穿了一件百家衣,扮成叫花子,跟着一帮真正的叫花子往谭家的门前凑热闹。 谭四爷假仗义,为了好名声,少不了要施粥舍饭撒零钱。谭小手蛊惑叫花子头,吵嚷着非让谭家请众叫花吃猪肉炖粉条子。 您二位也知道,乞丐凑成伙,神仙也难惹,咱津门之中的叫花子较之外地的叫花子更是惹不起,他们自称将门子弟佛门后,明面上都是喊爷爷叫奶奶的穷哈哈,暗地里套白狼,打闷棍,月黑杀人,风高放火,背后攮刀子,什么缺德勾当都敢干,他们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早就把一条烂命豁了出去,真要撒起狠来,连混混儿都不是他们的对手。 谭四爷知道他们的伎俩,为了不给自家惹麻烦,于是吩咐下人在后院支起一口大锅,杀了一口猪,炖粉条子款待这帮子穷神仙。 谭小手的心不再吃东西,他混进谭家,只为打听如意遇害的消息,好给谭四爷上上眼药、添一添堵,以此纾解憋在胸中已久的怒气。 谭家有个打杂的丫头,曾经是谭小手的小相好,谭小手当年在谭家偷东西,这贼丫头没少了给谭小手插旗盯梢,销了贼赃得来的好处,谭小手跟她对半平分,从不叫她吃亏。等到东窗事发,谭小手被谭四爷用家法打得皮开肉绽差一点儿没了命,却愣是咬死了口,坚称偷东西的事是他一个人干的,再没有第二个人帮他。 那贼丫头没想到谭小手竟能如此仗义,因此谭小手在被谭家扔出去后,她偷偷花钱找人给谭小手治伤,不然的话,谭小手的小命早就没了。 等到谭小手伤好了之后,那贼丫头担心长此以往会被谭四爷知道他俩之间的猫腻,于是跟谭小手厮守一宵之后,从此彻底断了来往。 谭小手混进谭家,免不了要见见昔日的小相好,顺带从小相好的嘴里套些话出来。他早先在谭家干过杂工,对于谭家的地形了如指 掌,知道如何巧妙躲过别人的眼。 没费多大劲,那小子就见着了小相好。据他自己说,他俩不但说上了话,还在杂物房里鼓捣了一场,那小浪蹄子还夸他的活儿比以前更好了。” 说着,单辟邪哈哈笑了起来。 “哼!”孟傻子憋着嘴说,“你小子就爱听这些腥臊恶臭的勾当,赶紧着,说说那贼丫头跟贼相公都念叨什么劳什子了。” “瞧瞧,瞧瞧,”单辟邪朝林耗子说,“孟二哥这会儿变正人君子了,以往咱三个臭皮匠凑一块儿,说腥臊恶臭最多的那人可不是我,是谁呀,谁自个儿心里有数。” 此言一出,林耗子呲着牙,斜眼晲着孟傻子,笑而不语。 孟傻子用大手挠着头皮,嘿嘿傻笑着不反驳,分明单辟邪所说之人就是他。 单辟邪接着说:“谭小手跟那小蹄子鼓捣完事之后,谭小手问她可否知道如意到底是怎么死的?那小蹄子支支吾吾,分明知道真相,却又不敢说出口。 谭小手对付女人有些手段,凭借一颗算盘心,两行伶俐齿,三寸不烂舌,没费多少口水,便撬开了小蹄子的嘴。 小蹄子告诉谭小手,谭四爷的大老婆这几个月来,一直犯胸闷气短出虚汗的毛病,找了好几个有名的郎中看过后,都说是上了岁数,劳心费神而导致的气血瘀阻,虽说名贵药材吃了不少,却一直不见好转。 前阵子,病情加重,开始呕血,眼瞅着一天不如一天,一时不如一时,她那几个娘家弟弟埋怨姐夫舍不得给姐姐治病,非说谭四爷诚心要让小的取代大的,硬逼着谭四爷亲自套了车,把大太太送到了日租界东洋人开办的医院里。 也不知道东洋大夫是怎么诊断出的,说大太太的病是人为所致,还说大太太中了一种慢性毒,这种毒很罕见,人一旦中毒后,起初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但随着毒性日益加剧,便开始出现浑身乏力怕冷,胸闷气短盗汗的现象。等到毒气完全渗入血脉之后,脏器逐渐衰败,中毒之人就会出现呕血、拉血的症状,若非送医及时,若再耽搁下去,多说了再有一个多月,大太太非死于非命不可。 听了东洋大夫的话,大太太的几个娘家弟弟揪住谭四爷不放,把谭四爷揍了一顿后,非要谭四爷说出为嘛要害他们的姐姐。 谭四爷大呼冤枉,求几个舅子千万不要把这件事情闹大,一旦闹大了,两家人的脸上都没有面子。他赌咒发誓,绝没有动过毒害结发之妻的心思,也绝对没有指示过任何人在大太太的茶饭里面下毒。若有一句假话,就 让他谭家老小全都不得好死。 见他言辞恳切,他那几个舅子也就放过了他,限他三日之内将真凶揪出来,不然就别怪他们不客气。谭四爷没有法子,只得答应舅子们,三天之内必将真凶找到。他那几个舅子仍不肯散伙,要跟他一块儿查找真凶,并认定真凶就是谭家的人。 之所以这么肯定,那是因为大太太平时很少出门,每个月也只有初一十五,到娘娘庙上香,但从来不吃外面的东西,茶饭都是回家吃。伺候大太太吃饭的,数来数去就那么三五个。于是乎,谭四爷设了私堂,头一个先审厨子。厨子为了证明自己无辜,拿剁骨头的刀当着谭四爷跟几位舅爷的面儿,愣是一咬牙剁了自己的两根手指头。 既然不是厨子,那只能接着再审专门伺候大太太的使唤婆子和使唤丫头,给俩人动了私刑之后,俩人宁可被折磨死,也绝不承认下毒的事儿是她们干的。 既然不是厨子,也不是使唤婆子和使唤丫头,那就只剩小女儿了。大太太最疼这个闺女,而这个闺女也疼妈。每天早上,闺女必会早早地起来,给妈妈泡一壶香茗,亲自端过去献茶请安。每到傍黑天,大太太进到佛堂之后,必定要在佛堂里面吃一顿饽饽席,那些小点心都是闺女亲手弄的,也只有当闺女的最知道当娘的胃口爱吃几分甜几分咸。 谭四爷舍不得审自己的亲闺女,求几位舅子开开恩。他那几个舅子不答应,逼着谭四爷非审不可。谭四爷没辙,只能把闺女喊到面前,质问闺女为嘛要下毒害自己的亲妈。闺女一听这话,立时跟亲爹翻了脸,拔出挂在墙上的宝剑就要抹脖子。还是其中一个舅子眼疾手快,夺下了宝剑,总算没闹出人命来。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闺女的三舅脑子最好使,嘴皮子也利落,好言安慰外甥女,等外甥女不再寻死觅活了之后,旁敲侧击地从外甥女的嘴里面套话。问外甥女这阵子可否有人主动给她帮过忙。 外甥女实在,不会说瞎话,一五一十地跟舅舅说,有好一阵子,早起的时候总能看见如意小姨娘从水房出来。有那么两回,还看见过如意小姨娘跟负责往家里送水的秃头王二说瞧瞧话,至于俩人说得什么,她没听见,但从秃头王二的神色上来看,似乎有些为难的样子。 有了她这番话,几位舅爷认定这里面一准儿有猫腻,于是决定把秃头王二绑来,给他动动大刑,看他的舌头到底够不够硬。 这些舅子们想的挺好。嘿嘿……结果么,事与愿违,王二没抓到,却抓了个王三回来。” ” 第296章 神秘宝库 “怎么?”林耗子忙问,“难不成抓错人了?” “非也,非也。”单辟邪说,“没抓错人,不过是抓不到王二,于是拿王三凑数罢了。这个倒霉王三是秃头王二的堂弟,跟王二一块儿在索记水铺当送水工。就在谭四爷的几个舅子到水铺去抓王二的一个时辰前,王二突然跟水铺掌柜索金贵说自己有急事,让索金贵先借几个钱给他应应急。 索金贵见他神色慌张,担心他遇上了什么难事,于是拿了一个大洋给他。王二拿了大洋后,转身离开水铺,不知去向。谭四爷的舅子溜溜找了他一天,也找不到他的人,便断定他嗅到风声不对,脚底抹油扯呼了。 既然抓不到王二,索性把王三抓了去,连打带吓唬,逼着王三说出王二的下落。 王三又哭又求,他说他真的不知道王二去了哪里,不过么,最近王二确实有些反常,经常坐船往海下去。至于去海下干嘛,他真的不知道。 他还说,王二早早死了爹娘,没成亲所以没孩子,已经三十好几的人了,一直耍着光棍子。他知道王二在海下没有亲戚朋友,见王二总往海下跑,于是多嘴问了一句,去海下到底干嘛?王二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只说再过一阵子就能发大财,到时候就带着他从塘沽坐船去青岛,再由青岛坐船到海外去,在外海买块地,舒舒坦坦地当财主。 听王三这么一说,谭四爷与几个舅子不禁纳了闷,秃头王二只不过是一个在水铺送水的力巴儿,怎么可能突然之间发大财,难不成是跟谭家的人内外勾结,将谭家的钱变成了自己的钱?” 说完这些话,单辟邪顿了一顿,问林耗子和孟傻子:“二位哥哥,您们猜猜,秃头王二的钱,是不是谭家的?” 林耗子琢磨了片刻,说:“我看呀,像!” 接着,问孟傻子:“孟二哥,你怎么看?” “这个么……”孟傻子脑筋短,想问题需要想半天才能转过弯儿来,“我看呀,他准是跟如意合伙把谭四爷的钱弄出去的。” 说罢,问单辟邪:“我俩说得对吧?” “对!”单辟邪用力一拍巴掌,“就是这么回事。我跟你们说,谭四爷家里有个宝库。这事儿,外人谁也不知道。” “宝库?”孟傻子赶紧问,“藏着宝贝的仓库?” “聪明!”单辟邪说,“那个宝库在谭四爷的老子盖那所大宅子的时候偷偷置办下的,除了谭家亲爷儿俩知道怎么进入宝库之外,再没有第三个人知道,即使是谭四爷的大 老婆,都不知道怎么进入宝库。 谭四爷听了王三的话后,赶紧亲自查点家里有没有丢失东西,结果查了一溜够,发现什么东西也没少。既然外面的东西没少,那么极有可能是宝库里的东西少了,他一着急也就顾不得将秘密继续隐瞒下去,带着几个舅子冲进书房,先是将摆放在书架上的一个铜香炉左右转了几下,咯吱咯吱响了几下,书架居然自行挪开了。 接着,跑到墙边,将挂在墙上的一副古画拿掉,用力一拍平整的墙面,立时嘎叭一生,墙上开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洞,洞里面有个圆环。谭四爷伸手拉动圆环,那张摆放着圣人古训的书桌连同硬木地板缓缓移开,竟然露出一个四四方方,能容两三个人同时进入的地洞。” “打住!”孟傻子冷不丁打断了单辟邪的话,“你说的这些话都是谭小手跟你说的,是吧?” 单辟邪一愣怔,不明白孟傻子为嘛要这么问,忙说:“是呀,就是谭小手跟我说的呀。” “呸!”孟傻子立时没了好气儿,“那谭小手跟你说的话,又都是那个跟他相好过的小蹄子说的,对吧?” “对呀。”单辟邪纳闷地说,“就是那个小蹄子告诉谭小手的呀?怎么?你不信呀?” “哼!”孟傻子把大嘴叉子一撇,“我问你,你小蹄子只不过是谭家一个打杂的,她是怎么知道这些的,难不成谭四爷跟她不见外,让她亲眼看着把那些机关层层打开?” “嗐!”单辟邪一拍大腿,“我当嘛事儿呢?原来,你是糊涂这事儿呀。没错,那个小蹄子的确只是个打杂的,在谭四爷的眼里,她连个人都算不上。可偏偏就是这种不起眼的人,反倒更容易看到别人看不见的事儿。 那天,她正好在书房打扫,谭四爷带着几个舅子冲进来之后,让她滚出去。她一个下人,主人让她滚,她只能赶紧滚,而丝毫不敢耽搁。 她前脚刚出去,后脚谭四爷就把书房的门给关上了。但是,谭四爷却忘了一点,他家的窗户上镶嵌的是西洋玻璃,而非旧式的窗棂纸,想要不让外面的人看到屋里的事儿,就只能拉窗帘。由于心急的缘故,窗帘没拉好,留着一条缝儿。那小蹄子偏偏又是个好事之人,见四外没人,索性隔着那条缝儿偷看屋里的动静。结果,谭四爷的一举一动尽数被她看在眼里。孟二哥,我这么一说,你该没话说了吧?” “这……”孟傻子本想说话,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好,于是嘿嘿傻笑了 几声,便不再说什么了。 林耗子琢磨过来味儿,对孟傻子和单辟邪说:“要真是这样的话,谭四爷的书房里的这些门道,完全是西洋八宝转芯螺丝打造的。孟二哥,你常在江湖上行走,以前又是镖局里的人,何为西洋八宝转芯螺丝,你应该知道吧?” “知道,知道。”孟傻子赶紧接过话茬,“那是洋人的玩意儿,绝得很呀。我呀,不但知道,还亲眼见到过。 有那么一回,我跟着我们镖局的总瓢把子去京城一个大户人家谈买卖。 到了之后,才知道那户人家信洋教,家里面全是洋物件儿。他家的管家,居然是个蓝眼珠子的洋毛子,嘿,说话却是利索的一口京片子,一点儿洋味儿都不带。 那洋毛子自称老家是德国那边的,还说他的爸爸是什么工……工工……对!工程师。没错,就是这么个名儿。 他跟我们唠叨了一大通,说什么蒸汽机,什么动力,说了半天我们也听不懂他说得到底是啥玩意儿。 他见我们一个个翻白眼儿,于是把我们领到一个大屋里,指着一个铁皮人,说他可有让这个铁皮人动起来。 说完了,他就拿起一个跟大钥匙差不多的东西,在那个铁皮人的后背上拧了几下。嘿呦喂,他没说瞎话,铁皮人真的自己动了。我的娘呀,真神了。 不但能让铁皮人自个儿动弹,还能让一个钟表里钻出一个画眉鸟儿来,叽叽喳喳叫得好听着呢。 末了,他又搬出来一个铁皮大箱子,让我们试着打开,我们几个废了老鼻子劲,那个铁皮箱子纹丝不动。 他让我们闪开,用手拨上面的几个小圈圈,那些小圈圈上全都是洋数字儿,他说这东西叫保险箱,需要碰对了什么密码,才能打开。 他就那么拨几下,轻轻一拉,铁皮箱立马打开了,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小箱子。他说这个小箱子的设计更精巧,并告诉我们说,这个小箱子里装了弹簧枪,只要拨错一个数,即使打开了,那把枪也会把开箱子的人打死。 从那次之后,我信服了洋人的玩意儿,真是不看不知道,一看呀,吓一大跳呀。这些门道,就是西洋八宝转芯螺丝,咱们玩不转这个,非得洋人才能玩得转。谭家那么有钱,从租界请俩洋人出来弄几个机关,还不是轻轻松松的事儿么。” 孟傻子把话说完,嘿嘿傻笑,为自己当年能亲眼目睹西洋景而感到得意。 林耗子笑了一笑,催着单辟邪快些说说,谭四爷藏在宝库里面的宝贝到底咋样了! 第297章 极度酷刑 “林二哥问到点子上了。”单辟邪说,“谭四爷当着几个舅子的面儿露出了真章,他头一个下到了那个平地露出的洞中,不一会儿,里面传出骂街声。你们猜怎么着了?” “怎么着了?” 林、孟二人同声追问。 “两箱子大黄鱼,一条也不剩。谭四爷哇哇的哭呀,他嚎叫那是他谭家三代人积攒下的金子,整整两百条呀,全都不见了。哎哎呀……”单辟邪情不自禁地咂起了舌头,“两百条大黄鱼呀,给咱一条,咱就能舒舒坦坦过一辈子。那可是两百条呀,真金子呀。天爷,两百根金条,摞起来还不得一人高呀!” “行了。”林耗子说,“咱天生穷命,就算给咱,咱也不知道咋用。再说,钱这东西多了,不一定是好事,自古至今,一赶上乱世,越是有钱死得越快也越惨。嗐……话说回来,要真能过几天财主的日子,死了也不亏。嗐……” 林耗子无奈地摇着头,看来,他也财迷心窍了。 孟傻子则一直顺着俩大鼻孔哼哼喘粗气,一句话也不说,从他的神色上看,他也犯了贪财的病。 “好吧。”林耗子苦涩一笑,“咱也别眼热了,那不是咱的。” 说罢,催着单辟邪接茬往下说。 单辟邪说:“谭四爷急得晕了过去,又是灌凉水,又是掐人中,总算把人给救过来了。醒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央求几个舅子把如意抓到他面前来,他认定这事儿是如意那个小贱人搞的鬼。 他那几个舅子都想从姐夫身上刮点油水,自然格外卖力。但没想到,他们找遍了所有的屋,愣是找不到如意。记得送大姐去医院的时候,如意还在车边哭哭啼啼,非要跟着一块去,这才过去大半天怎么一个大活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八成见势不妙,撒丫子跑路了。如此一来,更加坐实了如意跟秃头王二之间的勾当。不把这俩贼抓到,那两百条大黄鱼就是人家的了。 于是乎,他的舅子们暗地里找了黑白两道的朋友,请那些人帮着去找如意和秃头王二。 就在第二天的早上,俩人就从一 条船上被逮着了。将俩人装进口袋,弄回谭家之后。谭四爷让人把院门紧闭,谁也不准放进来。 就在平日用来待客的花厅里,谭四爷对这两个贼男贼女动了大刑。整个用刑过程,那个跟谭小手相好的小蹄子全都看见了。她当时藏在花厅对面的一间屋里,顺着窗户缝儿,看了个满眼。天爷,不用看,光是听,就足能让人起一身鸡皮疙瘩。 谭四爷开始先用软招,他对如意和秃头王二许诺,只要两人说出那些金条的下落,就放了两人,并不再追究。 秃头王二一个劲儿磕头,说自己什么也不知道,什么也没干过,只一心一意给谭家送水,从没有做出过对不起谭家和谭四爷的事情。 而如意,则低着头一个字也不说,也不哭,也不闹,也不求饶。 谭四爷见两人不肯招认,于是让几个舅子把两人的衣裳全扒了去,又让舅子们用蘸了盐水,带刺儿的藤条,朝两人的身上招呼。不过么,谭四爷有言在先,只能打身子而不准打脸,他真心不忍看如意那张俏皮脸蛋儿开花。 二位哥哥,那可是带刺的藤条呀,一下就能皮开肉绽,红雨乱飞,秃头王二是个苦力,皮糙肉厚,打了也就打了。可如意的皮肉好似蜜桃,一咬一洼水儿,哪经受得了这么打呀。二三十下打下去,整个人都快烂了。 我说了,兴许你们二位不信,打得这么狠,如意愣是咬碎银牙,一声没吭。再看王二那个王八蛋,嗷嗷叫爹,求几位亲爹手下留情,并大呼冤枉。 谭四爷吩咐舅子们住手,接着使用软话蒙人,只要两人把藏金条的地方说出来,就饶他俩不死,还拿钱放他俩走人。 结果照旧是王二求饶,如意不语。谭四爷动了肝火,让舅子们接着用刑,就不信撬不开俩人的鸭子嘴。 谭四爷的舅子们,都是狠茬子,下手不留情,有的是收拾人的法子。拿烧红的火钳子拧俩人身上的肉,又拿刮鱼鳞铁刷子蘸着盐水,在俩人的肋条上下来回刷。哎呦喂,光是跟你们说这些,我都觉着浑身难受。” 说着话,单辟邪下意识地用手划拉自己的肋条,庆幸受刑之人不是他。 林耗子唏嘘不已,说:“天底下,果然最狠的还是人呀。” “嗐……”孟傻子叹着气说:“惨呀,真惨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值呀。嗐……” “嗐……”单辟邪同样叹着气说:“好好的一个如意,愣是被折磨得鬼怪一般。不得不说,这小娘们儿的的确确是个烈性子,遭了这么大的罪,愣是什么也不说。 她是烈性子,王二却不是,这个秃头王八实在扛不住了,哭咧咧地求饶,说他忍不了了,求谭四爷别再折磨他了。 谭四爷见事儿有门,于是吩咐舅子们停手,威胁王二,只要把实话全都说了,就可免其一死。 王二声称一切都是如意撺掇他的,他说,三个月前的一天拂晓,他同往常那样,四更天一过,就把清水用水车送到谭家的水房里。等他把几个大水瓮倒满,正要走的时候,小太太如意突然出现在他的面前,把他吓了一大跳。 他朝如意作揖请安之后,说了几句奉承话,扭身刚要走,如意却一把拉住了他的手。他整个人立时就傻了,本想挣脱开,却又舍不得,可又担心被人看见,于是央求如意放开他。 如意偏偏不放开他,不但不放开他,还拉着他的手,把他拉到了自己的房里,对他说,谭四爷今天在大太太那边,不会过来这边,又说这才四更天,谭家的人五更天才起来,他俩还有时间。哼!妈的!” 单辟邪愤愤地骂道:“你们二位也一定见过那个秃头王二,就他那个德性,傻驴一样,居然也能占了有钱人家姨太太的便宜,真他娘的千刀万剐了他都不冤。” “怎么?”孟傻子问他,“没占着活人的便宜,你难受呗。你小子不吃亏,变成鬼的如意不也让你小子给占便宜了么。” “死人跟活人能一样儿么。”单辟邪悻悻地反驳着说。 “行了。”林耗子说:“别说这些没用的了,赶紧说说,秃头王二是怎么跟谭四爷说的,那些金子,谭四爷到底有没有找回来。” 第298章 终吐真言 “问得好。”单辟邪马上说:“秃头王二告诉谭四爷,自那天与如意小太太有过鱼水之欢之后,便如中了魔咒一般,一刻不见小太太,心里面就不舒服,他的人虽然离开了谭家,但魂儿却留在了小太太的香巢之中。 再有两次之后,他便彻底拜倒在小太太的石榴裙下,甘愿做一条哈巴狗,任由小太太驱使。小太太问他想不想发财?他说想。 小太太又问他,想不想拥有一辈子都花不完的钱?他说他做梦都想。 小太太接着问他,要是把我和钱都给你,你愿不愿意?他不说话,吓傻了,他以为自己是做梦,小太太告诉他,他没有做梦,一切都是真的。 他问小太太到底图他什么?为嘛要把天底下的好处都给他一个人? 小太太哭了,说自己命苦,爹娘都死了,孤零零一个人留在世上,本以为嫁给有钱人,会有好日子过,那晓得整天挨大太太的欺负,丈夫也不替她说话,而且每回来她的房里,总要变着花样折腾她,叫她生不如死。她心寒了,但她不认命,她只想找个老实本分,疼她爱她的男人,厮守一生,白头偕老,像鸳鸯鸟儿那样,凑成一对儿,谁也不离开谁。她物色了很久,终于让她物色到了心怡的男人,那个人就是他秃头王二。” “我呸!” 孟傻子和林耗子同时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孟傻子大声大气地说:“那个秃王八猪油蒙了心,他也不撒泡尿照照他那个德性。” “可不是么。”林耗子说,“他鬼迷心窍,让人卖了,还替人数钱,如意那是在忽悠他,他还真把自己当人了。” “二位说的极是。”单辟邪乐着说:“我跟你们想到一块儿去了,秃王八妥妥让人给涮了。他说他听了如意小太太的话后,铁了心要跟如意长相厮守。如意让他每天早来一会儿,等他将水车里的水全部放空之后,如意就会将几条金子给他,让他藏在水车里带出去。每隔几天他就带着金子去一趟海下,将金子藏在如意指示的地点。 就这么着,俩人合伙往外运金子。两个多月里,居然一回也没让人发现过他俩的猫腻。他数了,拢共二百条金子,一条不多,一条不少,都被他藏在了同一个地方。 他一五一十地向谭四爷招供跟如意 之间的勾当,如意却只是冷笑,仍旧是一句话也不说。 既然问出了金子的下落,谭四爷亲自出马,连夜押着王二去海下找那些金子。如意则被戴上嚼子,用铁丝拧住手脚,锁在了柴房里,外面有人专一负责看守。 天亮之后,谭四爷气呼呼地回了家,踹开柴房的门,将冻了一宵,浑身是伤的如意从地上拽起来,拿掉嚼子,厉声质问如意,那批金子到底被转移到了哪里。 原来呀,秃头王二领着谭四爷到了地儿后,发现所有的金子一条不剩,全都不翼而飞了。 谭四爷认定如意还有另外的帮手,所以回来之后连口水都顾不得喝,又把如意折腾了一顿,逼着如意非说出那些金子到底被运去了何处不可。 这一回,如意终于开了口。她说她早就受够了,并且承认给大太太下毒的人是她。 原来,她每天必会早起,在头一壶茶水里下毒,那些毒药无色无味,加之又是慢性毒药,所以大太太喝了之后,一开始并不会感觉到任何不适。等着毒性慢慢发作后,也仅是出现虚弱无力,胸闷气短的症状。等到药力完全发作,就会呕血,离着死也就不远了。如今,大太太身体里面的毒,已经瘆入脏器,即使吃再好的药,看再好的大夫,也只能缓解一时,多则一个月,少则三个月,必死无疑,无药可救。 谭四爷吃惊不小,他多半时间都会在如意的房里过夜,到五更之后才起床,但他一次也没有察觉到如意会在他睡熟的时候偷偷爬起来过。 如意见他一脸疑惑,笑他是头蠢驴。实话告诉他,其实每次他进屋之后,从香炉冒出的香烟里,早就掺杂了迷药,那些迷药会叫人睡得跟死猪一样,就算来了贼把他抬走他也浑然不觉。而她自己,却事先用了解药,所以,那些迷香对她不起作用。 等到快到五更天的时候,她会将迷香熄灭,然后开窗通风,药性一旦散去,人很快就能清醒。嘿嘿嘿……”说着说着,单辟邪笑了起来,“谭四爷那头蠢驴原以为在如意的房里睡得香,是因为如意的床软,却不晓得并非如意的床软,而是那些中了迷香的毒。二位,哏儿吧?” 孟傻子跟着嘿嘿傻笑起来,林耗子却蹙着眉头,若有所思。单辟邪眼尖,看出 林耗子心里有疑问,于是问他:“你琢磨嘛呢?” 林耗子说:“我纳闷,既然如意毒害大太太是为了鸠占鹊巢,抢大太太的正房,但她又跟人合伙往外偷谭四爷的金子,这样的话,足以说明她无心久留谭家。既然无心久留谭家,那她又何必在大太太的茶水里下毒呢?这不是自相矛盾了么?” “咦……”孟傻子咂摸咂摸滋味,抓着头皮,傻兮兮地说:“是这么个道理呀。说不通……哎呀……说不通呀……”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别急呀。”单辟邪呲着一口小白牙,得意地笑,“你们纳闷的这些,我也纳闷过,不过么,等到谭小手把真相对我说了之后,我也就不纳闷了。为了这个真相,花一个大洋,我觉着值。你俩说说,值不值。” 孟傻子一拍大腿,大咧咧地说:“我觉着值。这就跟听书一样,到了扣上,说书的把嘴一闭不往下说了,能把人活活急死。麻溜拿钱,他才肯说。花钱买书听,不亏。” “哼!”林耗子不以为然,“我觉着不值。又不是自家的事儿,打听那么清楚干嘛呀。有时候,知道的越少,麻烦就越少,反之,知道的越多,麻烦也就越多。所以呀,我觉着不值。” “呦!”单辟邪眨巴眨巴眼皮,“照这么说,你不想往下听了呗。既然这样,那我跟孟二哥也就没必要在你屋里待着了。”说着,甩脸看着孟傻子,“孟二哥,别愣着了,咱到外面找个地儿说去,人家林二哥不爱听我说话。”说罢,站起身就要往外走。 “兄弟,别介呀!”林耗子一把拽住了单辟邪的胳膊,嬉皮笑脸,陪着罪说:“我就是那么一说,没不想听,你都说到垦上了,我要不听完了,我这心里面没着没落的,今晚上一准儿睡不踏实。来来来,我的好兄弟,你呀,坐下,接着跟哥哥念叨念叨,后面咋着了。” 单辟邪把嘴一撇:“白听书呀?” “嗐!”林耗子呵呵一笑,“今儿先白听一段儿,明儿赚了钱,请你下馆子。这总行了吧?” “算上我一个。”孟傻子傻咧咧地说。 “行行行。”林耗子把单辟邪按坐在炕沿上,“请您二位一块儿下馆子,总行了吧。” “这还差不多。”单辟邪嘿嘿笑了几声,接着为两位穷哥们儿开解心中疑问。 第299章 以牙还牙 单辟邪说:“听如意说出毒害大太太的真相之后,谭四爷的几个舅子二话不说,拿烧红了的锥子往如意的身上乱扎,逼问如意为嘛要害他们的姐姐。 如意朝他们的脸上啐带血的唾沫,骂他们猪狗不如,全都是有爹生没娘养的王八蛋。但她自知过不了这一关,到头来必定是一个死,于是在死之前,把该说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她说,她爹是大太太那个天杀的泼妇给害死的,就凭这一点,她就非得让那个坏女人赔命不可。 她把这话说完,连谭四爷在内,全都傻了眼。谭四爷以为她被打傻了,她却说自己比在场任何一位的脑子都清醒。 她说,她爹虽然坐了牢,但由于她使了钱的缘故,她爹在大牢里面并没有遭罪。她爹出大牢时,跟进大牢前一个样儿,身板儿结实,半点毛病都没有。也才不过一个月,她爹就突然一病不起,几天之后,一命呜呼。她不信他爹是染病而殁,于是暗中找了个在前清当过仵作的老实人,让那人偷偷验尸后,证实她爹是中毒而死。 她爹死后,她娘想不开,没多久也跟着老爹一块儿去了。她把这个仇埋藏在心底,暗中查探究竟是谁害了她的亲爹。 终于有一天,她在经过佛堂的时候,让她听到了大太太在佛前的忏悔。方知大太太恨她这只狐狸精嫁进谭家,本打算直接害她,但又担心老头子因为一下子失去了心肝宝儿,受不住打击会病倒,可是憋在心里的一口窝囊气又出不来,索性对她的家人下手。等她娘家人全都死干净了,再慢慢对她下手,那样一来,就不会再有苦主为她喊冤。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就这么着,这老娘们儿买通一个要饭花子,让花子假装上门讨饭的当儿,将毒药下在他爹的烟荷包里,那些毒药顺着烟进入肚中,不出三五日,她爹便一病不起,乃至一命呜呼。 大太太做下这桩缺德勾当后,心里面不踏实,于是在佛前忏悔,希望佛祖看在她虔诚礼佛的份上宽恕她的罪孽。她在佛堂里忏悔 ,却不晓得如意在佛堂外听了个清清楚楚。于是乎,如意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反手在大太太的茶水里下毒,给老爹报仇。” “哎呦喂……”孟傻子说,“这个小女子还真是有种,比老爷们儿还强,就凭这一点,我敬她是条女中汉子。” “的确是个赵娥那样的厉害女子。”林耗子说,“只可惜,到头来把她自己也害了。她若是能带着那笔黄金远逃,就不至于遭这份罪了。嗐……” 林耗子为如意的不幸而叹息。 “可不是么。”单辟邪说,“怪只怪她命运不济,最终没能逃脱谭四爷的五指山。知道她出于何种目的毒害大太太后,谭四爷质问她是如何知道那个宝库的? 她说,她自知道谁是杀父仇人后,就下了离开谭家的决心。但她不能空着手走,要走也要带走谭家的钱,这都是谭家理应给她的。她知道,如果拿明面上的东西,很容易就会被人查出来,所以,她要拿就拿别人看不见的东西。那一阵子,她借着上账房的当儿,跟管账的先生打听,谭家到底还有多少存项。 她是被谭四爷宠着的小太太,管账先生不好不回答她的话,于是把账本拿出来,一条一条的数给她看。她脑子活泛,从账本上发现了端倪,认为谭家绝不可能只有账面上那点银钱,一定还有更多被谭四爷藏在一个不为人知的地方。打那天起,她便经常暗中观察谭四爷的一举一动。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让她发现谭四爷果真有秘密瞒着她和谭家的任何一个人。 她发现,每隔两个月,谭四爷就会从外面抱着一个看上去沉甸甸的小木箱回来。按理说,谭四爷是谭家的主人,下人们见他回来帮他拿东西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但每次有下人想要献殷勤伸手帮他拿那个小木箱的时候,他都会很紧张,而且脾气也很不好,吓得下人们再不敢伸手。 并且,谭四爷每次抱着小木箱回来时,从来都是先进书房。进了书房后,就把窗帘拉上,屋门也管得严严 实实,生怕别人看见什么似的。 如意观察到这些端倪之后,认定谭四爷从外面抱回来的箱子里装着见不得光的好东西。但想要知道箱子里究竟是些什么,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她进书房仔细查找过,并没有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也就是说,谭四爷不想被外人知道自己的秘密,所以将木箱子里的东西藏在了一个极其隐蔽的地方,只要找到这个地方,就能获得大大的好处。 但她必须要快,因为那个害死她爹的坏女人在三个月后就会因为中毒已深而呕血,一旦被人查出下毒的人是她,她这条命也就要为坏女人陪葬,所以她必须在坏女人毒发之前,拿着谭家的钱离开谭家,到个没人的地方过逍遥日子。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为了早一点获得这个秘密,她可谓煞费苦心,最终借助外力帮忙,让她得偿所愿。” “外力?”林耗子愣怔一下,“那就是说,除了秃头王二之外,还有另外一个人帮她?” “是呀。”孟傻子也说,“那个人一定也是她的相好,不然不能帮她干这些事情。” “非也,非也,”单辟邪摇头晃脑,假充大学问,“帮她之人非人。” “非人?”林耗子眼珠儿一转,“莫非,她是借鬼神之力不成?” “nonono,”单辟邪跩起了他在租界学会的洋文,“也不是鬼神之力。说来呀,跟你玩的把戏一样。” “跟我玩的把戏一样?……”林耗子蹙着眉头,嚼不透单辟邪这番话的滋味,“她怎么跟我玩的把戏一样了?我只会耍耗子,除此之外,我嘛也不会。” “说到点子上了!”单辟邪一拍巴掌,“你能拿耗子赚钱,难道,就不兴别人也拿耗子发财么?” “这……”林耗子越发地糊涂了。 “这究竟咋回事呀?”孟傻子急火火地问,“难道,那小娘们儿也懂得五鼠运财术,让那些耗子把谭四爷的金子搬出来不成?” “哼哼哼……”单辟邪一脸得意,“耗子是耗子,但不是五只小耗子,而是一只大灵鼠!” 第300章 烈女铁骨 听到“灵鼠”二字,林耗子不由得吃了一惊。 孟傻子脸冒傻气,傻呵呵地问:“灵鼠是个啥老鼠?” 单辟邪刚要回答,孟傻子一拍大胯:“我知道了!” 单辟邪问他:“你知道什么了?” 孟傻子傻笑着说:“别看哥们儿认字不多,可咱也是听过西游记的人。西游记里面有个白毛老鼠精,又叫什么半截夫人,地养夫人,她就是一只灵鼠。哎呀娘呀!那个妖精能耐可大可大哩,在陷空山无底洞称王称霸,把唐三藏弄到洞里,非逼着老唐跟她生小耗子儿,孙猴儿不干呀,下洞找她的麻烦,结果不是她的对手,到头来还是托了托塔李靖和哪吒当帮兵,才降服这个灵鼠精。照你刚才这么说,如意小娘们儿把耗子精给请家里去了呀?” “呸!”单辟邪白了他一眼,“说书的话,也就你信。” “那你说说,灵鼠是个啥玩意儿?” 单辟邪说:“如意笑着问谭四爷,两个月前的一天,抱着箱子进书房之后,有没有看到屋里有只大老鼠? 谭四爷转着眼珠儿想了又想,用力一拍额头,他想起来了。他对几个舅子说,就在两个月前的一天,他抱着装满了金子箱子进了书房后,拧动机关,进到密室,将小箱子里的金子放进大箱子里面,抱着空了的小箱子出来的时候,突然听到一声扑棱,把他着实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在一张书架上,居然趴着一个红眼珠儿、红鼻头儿、皮毛黝黑、尾长似蛇的大耗子。 他本想喊人进来打死这只讨人厌的畜生,但他想起老爹生前告诉过他,家里如果出现大于常类的活物,黄鼬也好、老鼠也罢,又或是大长虫,大刺猬,乃至狐狸或狼,万万打不得,那些都是地仙,惹毛了地仙,家宅就要生变。所以,地仙万万打不得。 谭四爷不敢得罪地仙,于是打开屋门,朝着那只黑毛红眼的大耗子拜了三拜,请大耗子给个面子,自己出去。大耗子好像听得懂人话似的,从书架上跳下来, 滋溜一下便跑出了屋,一眨眼没了影儿。若不是如意提起这件事,谭四爷早已经不记得了。如意一提,谭四爷记了起来,厉声质问如意,到底那只大耗子有什么名堂。 如意说,那是一只灵鼠,既然是灵鼠,就有灵力。那天在书房里的一举一动,全被灵鼠尽收眼底,灵鼠从书房出来后,直接奔了她那屋,用一只小爪蘸着墨汁,将所见画在一张纸上。 有了这张图,她便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进入书房,打开机关,进入密室,将金条拿出来,送到水房交给秃头王二带出去。 她一个弱女子,一次拿不了太多,所以只能慢慢往外拿。她也明白,再过几天,这么秘密就会不攻自破,所以,她选择在这几天里逃出谭家。 却没想到,自己跑慢了一步,终归还是被抓了回来。她认命了,要杀要剐,随便。至于那些金子被什么人拿走,赎她不便相告。说完这些话,把眼睛一闭,就再也不说话了。 谭四爷又气又急,吹胡子瞪眼,跟猴子似的蹦高高,当着几个舅子的面,愣是舍得男儿膝下有黄金,跪下来给如意磕响头,求如意看在一日夫妻百日恩的份上,把那些金子的下落告诉他,没了那些金子,他谭家也就完了。 等他磕得额头见了血,如意总算重又睁开了眼皮,只说了一句:‘想找你的金子,就去有水的地方。’说罢,重又闭上眼皮,不再说一句话。 谭四爷求如意把话再说清楚一点,如意咬紧牙关,一句话也不说。谭四爷那几个不是人的舅子,为了能让如意开口,使出了各种花样,如意咬得牙关出血,死活就是不肯张嘴。 末了,几个舅子使出了最后一个狠招。这些孽障当中的其中一个,曾经在衙门口当过差,衙门易主了之后,他们从里面捣腾出来不少东西,其中这孽障把刑房里的一个‘逍遥鏊’拿回了家。” 林耗子忙问:“这是个什么东西?” “鏊你没见过么。”单辟邪说,“比咱们用的锅浅一 点儿。” “鏊我见过,但什么是逍遥鏊?” “嗐!”单辟邪重重叹了口气,“弄出这个东西的人他娘的太损了。” 孟傻子忙问:“怎么个损法?” 单辟邪说:“当年弄这玩意儿的人是个铁匠出身,他在一个生铁熬的底上,焊接了一个小胳膊粗的空心铁棒子。那年,津门正好闹红灯照,被洋人抓到的‘仙姑’们好几个被用上了这个名叫‘逍遥鏊’的东西。用法很简单,铁鏊倒过来后,底下烧木炭,仙姑被按在那根空心铁棒子上,等到铁鏊铁棒烧热了之后,会怎么样,我不用说,你俩人想也想的明白。” “嗐……” 林耗子和孟傻子同时叹息了一声。 “嗐……”单辟邪同样一声叹息,“想不到,这个缺了八辈子大德的玩意儿居然落到谭四爷舅子的手里,更想不到,这东西居然用到了如意的身上。那些贼舅子们逼问如意,金子到底被什么人转运到了什么地方,只要说出来,就立即饶了她。 如意真是烈性子,任由铁鏊烧红,皮肉焦臭,愣是挺着不说。最终里外无一块好肉,既然是大罗真仙下凡,也救不活她的性命。 末了,几个舅子再次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的方式,将一瓶毒药尽数给如意灌了下去,那瓶毒药是从洋人手里买来了,灌下去后,五脏俱烂,他们要得就是让如意烂透而死。 害死如意之后,这些缺了八辈子大德的孽障本想将如意丢进河里了事。谭四爷却死活不答应,他说,如意害他谭家不假,但他谭家也亏欠了如意。而今如意已死,恩怨也就两清了。他不顾舅子们的反对,执意要给如意规规矩矩地操办白事。 哼!他家办白事,害我倒了霉,要不是硬拉我过去当什么狗屁‘鸦番乌克神’,我也不至于差点儿让做了鬼的如意掐死。不过么,正如孟二哥所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说着,单辟邪邪邪一笑:“二位哥哥嘿,还是那句话,该着咱们哥儿仨发财机会来了!” 第301章 发财美梦 单辟邪这番话刚说完,孟傻子陡然一拍炕沿,嚷一嗓子:“胡说!” 单辟邪让孟傻子的大嗓门儿吓了一跳,忙问:“我怎么胡说了?” “哼!”孟傻子撇着大嘴,不屑地说:“晴天白日,朗朗乾坤,不刮邪风,不下邪雨,难不成能从天上下金子,能从地上冒银子?你小子说话赛放屁,全他娘的是屁话。” “嘿!”单辟邪把脸皮往下一耷拉,“你这话可就太伤人了,我好心让你发财,你却把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早知道你这么不识抬举,我只跟林二哥一个人说,多余跟你费唾沫。” 说着,甩脸看着林耗子,“林二哥,等咱哥儿俩发了大财,让有些人眼热去吧。哼!有些人呀,天生穷命,你把金疙瘩搁他面前,他非得当成土坷垃。这样的人呀,一辈子也混不出个人样儿来,说句不中听的话,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我说得是谁,谁心里有数,不用我非得指名道姓。” “狗东西!”孟傻子腾地站了起来,又差点儿拿大脑壳撞穿小屋的房顶子。 他一把住了单辟邪的衣襟,眼珠子瞪得赛过牛眼,猛虎咆哮似的嚷了一嗓子:“你他娘的说谁呢?!” “我我我……”单辟邪一下绿了脸皮,说话磕磕巴巴,分明吓怕了,“我我,我说我二舅妈的小叔子的三姨夫的表叔家的小儿子呢。我没说您,我我我,我不敢说您,您是谁呀,甩头一子震乾坤呀,我怕您还不成么,您您您,您撒开我吧,我说得真不是您,我求您了还不成么……” 林耗子十分了解孟傻子的为人,这位山东哥们儿脑筋短,性子直,脾气爆,不服软,惹着了他,容易挨揍。他担心孟傻子真的会对单辟邪动手,赶紧起身抓住孟傻子的两条赛过檩条粗的大胳膊,陪着笑脸替单辟邪说好话,请傻爷消消火,别跟多嘴驴一般见识。 傻爷很是给林耗子面子,“哼”了一声,松开两只大手,坐回了原位。 单辟邪长舒一口气,抬手擦额头上渗出的冷汗。朝着傻爷一个劲儿作揖,求傻爷看在林耗子的面儿上,别跟他一般见识。 没料想,傻爷居然咧着大嘴,哈哈傻笑了起来。 “咦!真好玩儿!”傻爷说了傻话,“瞧你那个熊样,我吓唬你呢,你还当真了,咱哥儿仨认识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我啥时候跟你俩急过眼。嘿嘿嘿……都说俺山东人傻实在,我看呀,你才是大傻巴。嘿嘿嘿嘿……” “嘿!”单辟邪一跺脚,“你拿我开涮呢。哎呀妈哎,可吓死我了,瞧瞧,瞧瞧,我小褂都湿了。” 林耗子也没想到自己这么聪明一个人,居然让个傻子给糊弄了,不由得笑颜逐开,挑大指夸赞孟傻子会演戏。 孟傻子这人不禁夸,越夸越傻,得意的用两只蒲扇大手一个劲儿拍打自己的大腿。 林耗子收回笑容,脸色一下严肃了起来,他问单辟邪:“我说,你刚才那话是嘛意思?你说咱三个能发财,我想知道,这个财咱们应该怎么发?” “聩!”单辟邪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他没开口之前,先把小门打开一条缝儿, 用一只眼朝外面扫了扫,生怕有人在外面偷听他们说话,确定隔墙无耳之后,把小门关好,转身招招手,示意两人把脸凑过来。 谁不想发财,于是俩人识趣地把脸朝前凑了凑,单辟邪压低了声音,说:“我说的那笔财就是如意从谭家运出去的那些金子。二位哥哥,那可是足足两百条大黄鱼呀,到时候咱哥儿仨一分,个个都是大财主。咱再他娘的也不过这种平地抠饼的糟心日子了。” “我说,这事儿有谱么?”孟傻子压着声音,傻呵呵地问。 “是呀。”林耗子接过话茬,说:“你知道那些金子藏在哪儿了么?” 单辟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妈的!”孟傻子一下急了眼,“你小子不知道你胡吣个什么玩意儿呀。你拿我俩找乐是不是?” “你先别急呀。”单辟邪白了孟傻子一眼,“你忘了我刚才跟你说过,如意临死之前说得那句话了么?” “她说啥了?”孟傻子分明没把单辟邪的话往心里记。 “水!”林耗子记得清楚,“她说,想找金子,就去有水的地方。” “对!”单辟邪使劲一点头,“林二哥说得没错,如意临死前,跟谭四爷说了这句话。” 孟傻子转悠转悠大眼珠子,似乎想起来了,他傻兮兮地说:“天津卫是九河下梢,七十二沽,到处都能见着水,她纯属是在死之前给谭四爷出难题,那么多水,往哪儿找去。” “瞧瞧,脑子又不够使了不是。”单辟邪煞有其事地说,“如意让秃头王二把金子运到了海下,虽说又被人转移了地儿,但我敢保证,那些金子还没有离开海下,总不能从城里弄出去又弄回城里来,这么折腾不是胡折腾么。那可是两百条大黄鱼,分量可不轻,一次运走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儿,趁着谭四爷跟他那帮贼舅子还没找到之前,咱们哥儿仨要是先找到了,发财的不就是咱哥儿仨了么。” “哎呀……”孟傻子咧着大嘴,一脸难色,“就算金子真得没离开海下,可海下那么老大的地儿,咱总不能把地皮全翻腾一遍吧。” 孟傻子的话没错,所谓海下,指的是天津城以东,宁河以南,到渤海的那块地界,中心地是葛沽。据说那块地界原本是大海,等海水干了之后,露出一块地皮,称为“海底下”。 等到逐渐有了住家之后,叫顺了嘴儿,海底下就成了海下。住在海下的人,多以使船打鱼为生,天津城乃至京城的海货,类如大黄花、小黄花、塔嘛、皮皮虾,以及各种贝类,无一例外出自海下。 既然出产海货,那么水源一定充足,想要从一个水源充足的地儿,找出那笔金子来,绝非一件容易的事,若说势必登天,也不为过。 孟傻子认为这件事情绝对没门儿,去了也是白搭功夫,不如不去的好。 林耗子却不这样认为,他说:“只要功夫深,铁杵磨成针。我受够了穷日子,做梦都想发财,我觉着咱们应该去一趟,老话不也常说么,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只要咱三个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摽在一块儿,遇难不 离心,我就不信闹不出个名堂来。” “说得好!”单辟邪为林耗子的话鼓掌,“林二哥所言极是。我想过了,孟二哥是练家子,一身好武艺,打遍天下无敌手。”说着,呲牙朝着孟傻子一笑,“孟二哥,我这么说您,您不介意吧?” “不不不,”孟傻子嘿嘿傻笑,“都是江湖朋友的谬赞,我那两下子,上不了台面儿。不过么,我有一股子冲劲儿,哪怕对面那人比我厉害,我也不服他!嘿嘿嘿嘿……” 单辟邪心说:“傻哥们儿,就知道你爱听奉承话,我是诚心这么说的,我不这么说,你恐怕还不打算跟我们一块儿去。你是替我挡箭的,没你不好办事。” 接着,单辟邪又说:“林二哥呢,有绝活,能用小耗子办成别人办不成的事。我想,既然林二哥能让小耗子运财,就能让小耗子探宝。以往小耗子运来的财,林二哥只能看而不能用,连我都跟着着急。要是这一回咱真把金子弄到手,妈的妈我的姥姥,林二哥就再也不用着急没钱花了。林二哥,兄弟这话,有没有道理呀。” “嗐!”林耗子用拳头愤愤在自己的大腿上捶了一下,“说得太有道理了。不瞒你们,光看不能用的滋味太难受了,我他妈的早就受够了。这回我豁出去了,找不到金子,我先把小崽儿们摔死,我再一头撞死,我不活着了!” “好!”单辟邪一条大拇指,“是条汉子,我佩服你。咳咳咳……”他清了清嗓子,呲牙一笑,“我呢,虽说也练过两下子,可全是三脚猫的功夫,相比孟二哥,差着一天一地。江湖把戏我一窍不懂,所以又比不了林二哥。我只有一张嘴皮子还算利落,我就不信,凭我这张嘴皮子,我打听不出那些金子的下落来。孟二哥的武艺,林二哥的巧技,我的嘴皮子,咱三个凑一块儿,不想发财都难。二位,我也说了,咱哥儿仨,就是刘、关、张的交情,你们想呀,一开始这三位可是什么也没有呀,织席贩履,卖豆子,贩猪肉,都是穷哈哈,跟咱们不一样么,可末了人家不也都成了事了么。所以,人得挣命。我这话,对不对呀?” “对!”孟傻子一拍巴掌,“太他娘的对了!” “说得很好。”林耗子一挑大指,“我也是这么想的。” “好!”单辟邪一把抓住两人的手,“从这一刻起,咱哥儿仨就算结盟了。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愿同年同月同日死。皇天后土,实鉴此心,背义忘恩,天人共戮!” 单辟邪嘴皮子真好使,愣是把三国演义里面的话用在小破屋里了。 “大哥!”单辟邪眼含热泪,尊孟傻子一声大哥。 “大哥!”林耗子也管孟傻子叫了一声大哥。 孟傻子抓着林耗子、单辟邪的手,傻兮兮地喊俩人:“二弟!三弟呀!” 得!三个穷根子,唱开桃园结义的戏码了。 “我说,你们在屋里嘀咕嘛玩意儿呢?” 一个稚气的声音突然从门板外传了进来。 三位好汉先是同时一惊,接着相互使个眼色,分别假装没事人,他们的秘密绝不允许再被旁人知道。 第302章 财迷心窍 林耗子把门打开,一个小小子儿正呲着一口小白牙,站在门口咯咯傻乐。 这孩子看岁数也就十来岁,长得么——嗐!说句不中听的话:挺好的一个孩子,长糟践了。 你瞧他,天生一个木瓜脑袋,因生秃疮,头发脱落,只剩光澄澄的头皮,一块一块全是癞疤。这还不算,挺大一个脑袋,偏偏衬着一条水蛇脖子,好赛一个细脖大头鬼。 塌胸脯,稍微有点儿驼背,肚子倒是鼓鼓囊囊,跟扣着一口锅似的。 两条腿,一条长,一条短,走起路来,蹒蹒跚珊,一生专走不平路。似他这幅长相,像极了那些堕入饿死道的小鬼儿。 这小孩儿不是旁人,正是给林耗子送水的那个妇人的宝贝儿子,名叫精豆儿。他爹跳了油锅,炸成肉麻花之后,他跟他娘多说吃了不过两个月的饱饭,然后就一无所有了。 而今,他娘靠着给院里的住家烧水,赚几个小钱勉强维持生计。而这个孩子,则每天背着个粪箕子,捡大粪,捡煤核,捡柴火,帮着娘一块儿把苦日子过下去。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孩子虽然岁数不大,但格外有眼力劲儿,说话甜呵,办事利落,所以得了个外号精豆儿。 “精豆儿。”林耗子问,“我们说话你都听见了吗?” “没有呀。”精豆儿乐呵呵地说,“倒是想听听你们说什么来着,就听见喊大哥、二弟、三弟了,怎么,你们三位唱桃园三结义呀?” 林耗子听精豆儿这么一说,总算松了一口气,伸手进兜,掏出一块包着糖纸的糖块儿:“给。拿走含着玩儿去。” “呀!”精豆儿一把将糖块儿抢过来,快似撕开糖纸,把糖块儿塞进嘴里,“真甜,真甜,我好一阵子没吃糖了。”糖纸不舍得扔,叠起来塞进了破棉袄上的破衣袋里。 “精豆儿,你还有事么?要没事,你回屋吧。” “嗯。” 精豆儿含着糖块,美滋滋地转身回了破屋。 林耗子把门关好,呼出一口气,小声说:“往后,还得防着这小崽子才行。” “可不是么。”单辟邪压着声音,很是小声地说,“这小崽子岁数不大,贼心眼儿不少,要让他知道了咱们的好事,他非得想法讹诈咱们不可。” 孟傻子同样很是小声地说:“我说,咱们啥时候动身呀?” 林耗子蹙着眉头不说话,俩眼直勾勾地看着单辟邪,这事儿是单辟邪挑的头,所以得让他说话。 “明儿一早。”单辟邪说,“明儿一早,咱们就动身。我想好了,既然金子藏在有水的地方,咱不走旱路,咱走水路。” “走水路倒是比走旱路快一些。”林耗子说,“可是,也得有船肯载咱们一程才行。” 说罢,问单辟邪:“你有门路么?” “有!”单辟邪得意地说,“我有个不错的朋友,是海下那边的人,每隔三天,就会往陈家沟子的曹家鱼锅伙送海鱼。明儿,他正好要来送鱼。咱坐他的船,他不会不愿意。说起这人的名号,想必你们二 位都有耳闻,他姓周,外号铁浆。” “周铁浆。”孟傻子拧着浓眉,想了一想,说:“是前些年,凭一支铁匠斗败十几个混混儿的那条好汉子吧?” “没错!”单辟邪说,“就是他了。” 林耗子说:“这个人的名号我也听说过,但从没有打过交道。我听说,此人天生神力,别人用木浆,他用铁浆。他那支铁浆,平时用来划船,必要时能当兵刃来用。那年,有混混儿找他的茬,把他船上的海鱼全都扔进了淡水里,他气不过,抄起铁浆跟那些欺负人的混混儿动了手。十几个混混儿,手里面要么是单刀,要么是花枪,愣是让他一支铁浆给打得丢盔弃甲。自此,这个人的名号就打开了,也就再也没有混混儿找他的茬子了。是不是这么回事?” “是!”单辟邪说,“正是如此。我之所以跟他成了朋友,正好跟他那回孤身斗混混儿有关。那次,他虽然凭借神力和铁浆打跑了混混儿,但他也没能占着多大便宜,身上让人砍了一道道全是血。我本来只是躲在远处看热闹,见他神勇,我敬他是条汉子。见他受了伤,我于心不忍,于是上前跟他盘了道,表明我跟他都是合字兄弟,没有加害他的意思。他见我实在,于是跟着我到了就近的一家医馆,还是我出钱给他买的刀伤药。他念我这份情,跟我做了朋友,我也没少了吃他的海货。” 孟傻子傻傻一笑:“我说你为嘛总有海鱼吃呢,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呀。” “三弟。”林耗子管单辟邪叫三弟,以往他可不是这么叫的。他问:“这个姓周的靠谱吗?” “靠谱!太靠谱了!”单辟邪拍着胸脯说,“他是条耿直汉子,没有坏心眼儿。我想好了,明天我带两瓶酒给他,我就跟他说,咱们三个去海下是走亲访友。”说着,扭脸看林耗子,“你在海下那边是不是有亲戚?” 林耗子点点头,说:“原本有个表姑,自打她过世之后,我就没再去过他家。我跟那俩表兄弟没话说,所以这门亲戚早已经淡如水了。” “不管那个。”单辟邪说,“要是周铁浆问起来,你就说你表兄弟娶媳妇,咱们三个一来是道喜,二来是帮忙操持喜事。他再问,你就胡乱编些瞎话,糊弄过去就行了。他爱喝酒,我多灌他点酒,等他一迷糊了,咱说嘛他就信嘛了。” “行!”孟傻子说,“那就这么说定了。咱们明儿一早,收拾收拾就动身。” “好!”林耗子说,“不达目的,誓不回头!” “对!”单辟邪说,“咱离着发财,更近了一步。” 三个人又把拳头紧紧握在了一起,满眼都是泪花。 “精豆儿。”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喊,“你在哪儿干嘛呢?” “没干嘛。”是精豆儿的声音,“我玩儿呢。” 林耗子眉头一皱,竖起耳朵听了听,他觉着精豆儿的声音由近而远,似乎刚才他就在门外。 他压低声音对孟傻子和单辟邪说:“这小崽子别是偷听咱 们说话了吧?” “别慌。”单辟邪说,“他就是一个毛头小子,不至于担心他。” 孟傻子表情严肃地说:“这事儿,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呀,要是传到了谭四爷的耳朵里,咱三个可就要有大麻烦了。” “没事。”单辟邪大咧咧地说,“这事儿是谭小手告诉我的,谭小手拿了我的大洋,发誓再也不会对旁人说。再说,要是传得满城风雨的话,谭四爷也绝不会饶过谭小手,非把他的舌头割下来,再把他大卸八块了不可。精豆儿这个小贼崽子耳朵没那么好使,就算让他听到一句半句,他也不知道咱们说得到底是什么事儿。你俩把心放肚子里,别拿这小崽子当回事儿。” “嗯。”林耗子点一点头,“我多心了。” “行了。”孟傻子说,“既然说好了,咱就散了吧。明儿一早,咱照常出门,我在佟家楼后面那个闹鬼的桃花园子里候着你俩。” “大哥。”单辟邪说,“咱就不能换个地儿碰头么。那地儿太邪性,每回打那块儿经过,我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 “不妥。”林耗子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咱三个没干过什么缺德事,干嘛怕邪的歪的呀。我听大哥的,就在桃花园子碰头。” “得嘞!”单辟邪一拍大腿,“就这么说定了。明儿一早,桃花园子碰头!” 说罢,三人击掌为誓。孟傻子与单辟邪了小屋,各自回来自己的小屋。 林耗子的屋里一下就冷清了。他将已经有了凉意的茶水倒了一些,放在炕沿上,用手敲了敲箱子,说:“伙计们,你们听了半天,估计也都听烦了,出来喝点儿水吧。” 话音刚落,就有一只小耗子从箱子下方的小洞里探出了小脑瓜儿,滋溜一下,窜了出来,跳进水碗里,连洗澡带喝水。 接着,四只小耗子鱼贯而出,纷纷跳进碗里,快乐地玩耍,嬉戏。 林耗子看着这些无忧无虑的小家伙儿们,羡慕道:“你们可真好呀,不用为吃喝发愁。”说着,无奈地苦笑起来,“再看看我,都老大不小了,住得是狗洞差不多的小破屋,啃得是三合面儿的凉饽饽,穿得是打着补丁的破衣裳,我也想讨个女人跟我做伴儿,可是谁又愿意跟着我一块儿受穷呀,再说,我也不能让人家跟我受穷呀。这一回,我豁出去了,拿到了金子,咱离开津门,到外地去,咱买个大宅子,买十顷地,不不不,不行,起码买一百顷,娶个天仙模样儿的媳妇,给我生儿子,生闺女,我再雇几个下人,伺候着咱们,咱们什么也不干,舒舒坦坦过一辈子。伙计们,你们到时候也不用辛苦了,我给你们打一个金房子,我再给你们拘来一窝小母耗子,我让你们金屋藏娇。”说着,情不自禁地淌下了委屈的眼泪。 穷人的难,只有穷人知道,林耗子已经受够了这种穷日子,所以,他这一回必须要翻身。不成功,则成仁,他打下了决心,必须要拿到那笔金子。然后——独吞! 第303章 乘船寻宝 一夜无话。 转天清晨,孟傻子头一个离开了七圣庵。 约摸半个钟头后,林耗子背着木箱出了小屋,跟几个早起的住家打过招呼后,脚步匆匆地出了大门,径直来到佟家楼后面那片经常闹鬼的桃园里,跟孟傻子碰头。 虽说这当儿已经日头高升,但桃园之中依旧阴气森森。曾几何时,这里一度闹鬼,先后有两个年轻后生被活活吓死,另有一个被吓疯之后,至今未愈。 说起佟家楼,昔日真可谓风光无限,今日却已彻底破败了。 想当年,佟氏族人佟鋐在平地建起高楼,种下数百株桃花、海棠花,引来才子孔尚任,写下一部《桃花扇》。至雍正六年,佟佳·隆科多遭禁之后,佟氏子孙多遭牵连,佟鋐被发配边疆,于途中忧愤而殁。夫人艳雪生就一副天仙貌,为不受凌辱,在家中自缢身亡。自此之后,此地频频闹鬼,都已经过去百年之久,仍没有消停,不时传出白衣女鬼索命的吓人之说,弄得人心惶惶,轻易不敢靠近。 别人害怕,孟傻子不怕,他孤身进过桃园多次,漫说是鬼,连个鬼影都没见着过。 林耗子起初也同多数人一样,不敢靠近桃园,自从见过孟傻子进进出出之后,索性跟着孟傻子进去过几回,没见着鬼,也就不再害怕了。 “大哥。”林耗子将一个夹着酱牛肉的烧饼递给孟傻子,“还热乎着呢。买了俩,咱一人一个,没老三的份儿。” 孟傻子也不客气,抓过烧饼就往嘴里填。 “老二。”孟傻子一边嚼着烧饼一边说,“你说,咱这一趟能找到金子么?” “尽人事,听天命吧。能不能找到,总要试一试才知道。” “说得好。我昨晚翻来覆去睡不着,满脑子都是黄灿灿的金子。我想好了,要是真找到了金子,我就回老家把旧房扒了,盖个大宅子,娶两个媳妇,生一堆儿子。咱也他娘的享享财主的福。” “唷。”林耗子呲着龅牙一笑,“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我也是这么想的。” “还有我呢。”单辟邪冷不丁钻了出来,“我也一宿没睡好,光他娘的想好事了。” 由于他出来的突然,把林耗子吓了一跳,埋怨:“你咋一点儿声音都没有呢?” 单辟邪咯咯一笑:“有声音不就吓不着你了么。怎么?心虚呀?难不成找到金子之后,你把我俩都宰了,你一个人独吞那些金子?” 林耗子心头一凛,他万没想到单辟邪的话说到了他的心坎上,当即把脸一沉:“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我是那样的人么。你要信不过我,你俩去吧,我不去了!” “嘿!”单辟邪呲牙一乐,“急眼了嘿,逗你玩儿呢。干嘛,逗不起呀?” “少跟我贫气。” 林耗子没好气地说,“我心里烦着呢。” “得嘞。”单辟邪撇了撇嘴,“时候不早了,咱别磨叽了。” “走吧。” “走。” 三人脚程快,半个时辰后,来到陈家沟子,见到了周铁浆。 单辟邪跟周铁浆客套几句后,向周铁浆引荐:“这位是林子春,这位是孟庆远,都是我的好朋友。” 双方拱手,客套之后,三人相继上了船。 船上除了周铁浆之外,还要两个十七八岁的年轻后生,一个名叫小甲,一个名叫小乙,是周铁浆的堂侄。 调转船头,撑杆起锚。赶上顺风,又快又稳。 得知孟庆远就是大名鼎鼎的孟傻子之后,周铁浆免不了要将孟傻子夸赞一番。同是江湖汉子,又是豪爽之人,故而大有惺惺相惜之态。 林耗子的名头没有孟傻子的名头大,周铁浆并不知道津门当中还有这么一号,但既然林耗子也是江湖中人,也就免不了要侃侃而谈一番。 听说林耗子会用五鼠运财的本事,小甲、小乙求他露上一手,让他们小哥儿俩开开眼。 林耗子谦逊过后,为了不让小哥儿俩失望,于是将能耐耍了一耍,只把小哥儿俩差一点惊掉下巴。 周铁浆说:“常听说世间有一门奇术,能拘五鬼或五鼠运财,本以为都是以讹传讹的邪说,今日一见,方知是我肤浅了。” 林耗子赶紧抱拳,以示惭愧:“都是些三脚猫的小伎俩,上不了大台面,混口饭吃罢了,没嘛大不了。” 小甲、小乙年轻人好奇心重,像林耗子讨教道:“您既然能让小耗子儿把金银财宝运来,为嘛您不留着用呢?” 周铁浆正有此问,于是目视着衣着朴素的林耗子,想要听他怎么说。 林耗子说:“我这个门道,如唐三藏的佛法,也分大乘、小乘,只有大乘者,才能得心应手用这些窃来之财。而小乘者,所学仅是皮毛,根本不配用那些钱。一旦用了,必招灾祸,弄不好就会死无全尸。我还没活够,所以呀,我一个大子儿也不敢用呀。” 听他这么一说,小甲、小乙不禁唏嘘,这就好比娶了个如花似玉的新媳妇,只能看,却不能干,那种滋味儿光是想想,就足以叫人顺着牙缝冒苦水。嗐……苦哇! 单辟邪担心林耗子一不留神说漏了嘴,于是把拎来的两瓶酒亮出来,非要跟周铁浆喝酒。 周铁浆有酒瘾,见了酒不要命,一听说有酒喝,自是乐得不行。 船上有碗,用河水涮涮,盛酒来用。 小甲、小乙岁数小,他们不喝酒,很是识趣地去撑杆、摇橹。 四条汉子相对而坐,碰了碗后,大口喝酒。 虽然不是什么好酒,但周铁浆却很是满足。 将酒碗撂下后,周铁浆说:“有酒没菜,不叫事儿。 不如我打条鱼上来,给三位佐酒。” 说罢,站起身来,抓起铁浆,来到船头,两只眼盯着水面,似在等鱼过来。 陡然间,周铁浆叫了一声:“来得好!” 猛然举起铁浆,“砰”一下,激起巨大水花,一条五六尺长的大花鲢随着水花,一下从水里飞到半空。 说时迟,那时快,孟傻子坐在不动,却已经将绳镖投了出去,大攮子尖儿正中鱼头,往回一扯,大鱼落在船板上。 这一招干净利落,出其不意,周铁浆与两个后生叹为观止,大赞傻爷能耐高,甩头一子果然厉害。 孟傻子爱听奉承话,笑得自是更傻三分。 周铁浆拿过一把小刀,快速且熟练地将鱼鳞刮干净,豁开鱼肚子,将零碎掏出来扔进河水之中。如庖丁解牛,一眨眼便将一条大鱼分解成一片一片,均匀的码在一个长条托盘上,拿出一瓶酱油,倒了半碗,请三位朋友吃生鱼片。 那些鱼片,薄厚相同,大小相似,红白相间,好似花瓣,倒也十分赏心悦目。蘸着酱油,送进嘴里,想不到竟是如此爽口。 单辟邪说:“我在日租界混饭辙的时候,常见着东洋人吃生鱼片,管吃生鱼片叫什么沙西米。我心说,这东西能好吃了才怪,今儿一尝,才知道东洋人挺会享受,原来生吃鱼肉也很可口。” 林耗子心疼他的小伙计们,捏了两片生鱼肉放在一边,敲了敲箱子,那些小耗子们兴许闻到了味儿,滋溜溜钻出来争吃鱼肉。 小甲、小乙越看越稀罕,问林耗子,能不能用手摸摸这些小家伙儿们。 林耗子让他们随便,还说这些小家伙儿们已经跟人呆惯了,它们不怕人,愿意跟人玩耍,但有一点,千万不能对它们凶,不然它们会咬人的。 小甲、小乙是老实孩子,嘻嘻哈哈逗耗子玩儿。不一会儿,两者即成了朋友。 周铁浆分明敬了三人酒后,三人又立即敬他一人。 周铁浆尽管爱喝酒,但酒力不咋地,一张大脸紫红似护肝,眼角垂拉着,眼神略显迷离,分明已经有了几分醉意。 单辟邪见时机成熟,偷偷向孟傻子和林耗子使个眼色后,呲牙笑着问周铁浆:“周大哥,你整天闲不住的这儿跑那儿跑,最近没听说过什么蹊跷事儿么?” 周铁浆喷吐着酒气,说:“你问蹊跷事儿呀。” “是呀。”单辟邪笑着说,“光是喝酒没意思,说点儿好玩儿的事儿提提神呗。” “有!”周铁浆一下睁大了眼皮,“就在近些日子,海下出了一桩邪乎事,哎呀妈哎,可把人给吓死了。” 听他这么一说,三人陡然一惊,打心眼儿里认定这桩邪乎事极有可能跟那些金条有关。 于是乎,三人几乎异口同声催问,到底咋回事? 第304章 深海水妖 周铁浆端起碗,咕嘟咽了一大口老酒,方才对三人说:“这事儿发生在苏家台子,苏家台子的东头有一口水井,据说是朱棣爷当年领兵经过的时候,吩咐将士们挖了这么一口井来。 听老一辈口口相传,当时有个叫姚广孝的大和尚跟在朱棣爷的身边,此人有些道行,绝非一般俗类。他指着一片荒地,问朱棣爷,可曾看见什么了吗? 朱棣爷看了又看,摇头说,除了一片荒芜,嘛也看不见。 姚广孝说,那块地皮之上仙雾蒸腾,乃是掩藏在下方的龙气。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下面一定通着泉眼,一条神龙蛰伏其中,呈困龙之势,有神力而无法施展。 朱棣爷闻言,忙问,该怎么将这条神龙解救出来。 姚广孝说,只需让将士们挖一口井,待神龙吸收到外界气息之后,就可以脱出困境。飞龙在天,利涉大川,此乃好兆头。 你们想,朱棣爷一心要当皇帝,而他的侄子却不愿意他当皇帝,他当时不正是跟那条困在地下的神龙一样么,唯有破出束缚,才能一飞冲天。 朱棣爷听了大和尚的话,又怎能不高兴,立即吩咐将士顺着姚广孝断定的方位挖掘下去。 挖了整整一天一夜,第二天正午时分,突然清泉涌了出来,将士们都想沾点儿仙气,于是纷纷抢水喝,泉水清甜甘冽,喝下去后,立时让人精神百倍。 朱棣爷品过泉水之后,腹中立时翻腾起来,嗓子眼儿一热,居然从嘴里吐出个发光的圆疙瘩来。那个圆疙瘩,好赛长了腿,骨碌碌到了井边,弹起来跳入井中。突然之间,一声霹雳震天响,紧跟着乌云密布,雷声滚滚,眼看将有一场大雨要来。 却没想到,大雨没来之前,井水却翻腾了起来,随着一声龙啸,一条白龙从井中飞出,迎着闪电,直飞冲天,在天上转腾几遭之后,隐于云中,不见了神迹。随之乌云散开,日头重现。” “哎呀妈呀。啧啧啧……”单辟邪咂着舌头,“这是真事儿么?” “不知道。”周铁浆说,“反正人们都那么说,是真是假,鬼才知道。因为个个都信那口井里面飞出来过神龙,所以都管那口井叫神龙井。不光是苏家台子,隔壁俩村也都到那口井里打水喝。但就在前一阵子,那口井里出来怪事,也就没人再敢喝里面的水了。” “到底咋回事呀?”林耗子急急地问。 一旁逗小耗子玩儿的小乙嘴快,抢在周铁浆的前面说:“井里有水鬼,好几个人都看见了。” “水鬼?” “嗯。”小乙说,“还是个女的。那天早晨,有个早起的村民挑着水桶去打水,走到井边的时候,听见井里面有女人哭的声音。 他以为是谁家的姑娘或是谁家的媳妇不留神掉进了井里,于是扒着井口往里面看。 等到看清楚之后,差点儿没把他吓死。 井里面的压根不是人,是个水鬼,长头发,大白脸,眼珠子瞪得老大个儿,没有黑眼珠儿,光是白眼珠儿,张着大嘴,一嘴的黑牙,伸着大长舌头,也不知道是哭还是笑。 那人要不是胆子比平常人大一点儿,当时就得吓死。他吓得跑回村里,见人就说井里有鬼,可等大伙儿合伙去井边看了之后,里面什么都没有。人人都说那个见了鬼的人还没睡醒就去挑水,看花了眼,也不稀奇。” 单辟邪忙问:“接着咋样了?” 小乙说:“接着还能咋样,村里的人该挑水接着挑水,一点儿也没当回事儿。可自打那天起,井水的味儿远不如从前了,有一股说不出的怪味儿,烧开了之后,喝着也不是原来的 味儿了。 过了两天,又有早起挑水的人,看见了井里面的水鬼。那人胆子小,立时吓死了过去,被救过来后,嘴也歪了,眼也斜了,整个人被吓傻了。 当天夜里,有个从外面喝酒回村的人,看见井口有红光,他仗着酒劲儿凑过去一看,井里面的水全都变成了血水。再仔细一看,井里的水鬼正捧着一颗脑袋啃得香哩。 吓得他嗷嗷叫着往村里跑,把村里人都吵起来之后,问谁家少了人口。结果,家家都不少人口。 转天一早,邻村传出信儿,说是有个名叫薛五的盐贩子一宿没着家。有人从井边捡到一只鞋,拿给薛五的老婆看,薛五的老婆只看了一眼,就哭着说那只鞋是他男人的。也就是说,被水鬼啃了的人就是薛五。” “唏……”单辟邪唏嘘道:“这也太吓人了。”赶紧端起大碗,喝了一大口酒压惊。 孟傻子傻咧咧地说:“这要是真事儿的话,也的确够瘆人的。可为啥以前没人见过井里有水鬼呢?难不成,是个过路的水鬼,瞅着那口井不错,于是给自己当了新家。” “瞎说。”林耗子瞟了他一眼,“没听人说过么,水鬼只在淹死的地方呆着,一等有了倒霉蛋儿,便拉下来替换自己,这叫找替身。” “你要这么一说的话,那么井里的这个就不是水鬼了。你也说了,水鬼会拉人下水替换自己,要这样的话,何至于把人生吃活嚼了。要让我看,这不是什么水鬼,要么是某种水中邪物,要么是什么水中精灵,总之不像水鬼。”孟傻子似乎一下变聪明了,说得话倒很是有些道理的样子。 “大哥说得好。”单辟邪忙说,“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有一回,听一个洋人说,咱陆地上有的,水里面全都有,咱看水里的东西奇怪,水里的东西看咱们同样觉着奇怪。” 接着,看着一脸醉象的周铁浆,问:“你常年跟水打交道,一定没少了见着水里面的奇物吧?” “见过,见过,见过不止一次。”周铁浆来了兴致,“有一回,我跟着一条洋人的火轮船出海,等船行至深海的时候,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三人同时问。 “我呀,看见个长头发的大姑娘在水里一起一伏。” “呀!”单辟邪忙说,“不会是龙宫里的仙女吧?” “不是。”周铁浆说,“洋人告诉我,那是鱼人,不是好东西,人们常说的水妖,就是这东西。洋人拿过洋枪朝着那个大姑娘开了几枪,那大姑娘就沉进水里去了。好巧不巧,当天,渔网出水之后,嘿,那个大姑娘居然在渔网里。原来,洋人开的那几枪,有两枪打中了她。那东西,邪着呢,上半身跟人一样,该有的全都有,下半身跟鱼一样。你们说,这东西邪不邪?” “邪!真邪!”三人同时说。 周铁浆接着说:“我当时看直了眼,见她顺着伤口冒绿水,我就知道那是她的流血,我从那时候才知道,不是所有的血全是红的。我见她挺可怜,本想拿块布给她止血,刚把手伸过去,她就咬了我一口。你们看。” 说着,周铁浆撸起来袖子,露出小臂上的一个深坑:“这就是被那个东西咬的,一下就掉一大块肉,那东西的牙跟刀子似的,厉害着哩。” 将袖子放下后,接着说:“洋人见那东西撒野,二话不说,就开枪把她给打死了。接着,把她的头割了下来,泡在一个灌满药水的大玻璃瓶子里,说是拿到国外什么什么海洋展览馆能卖钱。身子则被烤着吃了。” “呀!”单辟邪吃了一惊,“给吃了呀?” “啊 。”周铁浆风轻云淡地说:“开膛破肚,烤着吃了,比小羊肉都鲜嫩,好吃着呢。洋人说了,吃了水妖的肉,喝了水妖的血,人不但能长劲儿,还能益寿延年。不过么,零碎不能吃,尤其是肝,有毒,吃了就死。他们说,他们不止一次吃过水妖,已经吃出门道来了。我跟你们说句实话吧,那口神龙井里的水鬼,十有七八是只水妖。这事儿,我可只跟你们说了,别人我谁也没跟说过,我就算说了,他们也没人信,所以呀,我不如不说。” 孟傻子傻呵呵问:“水妖不是在海里么,怎么跑井里去了,难不成是井里有亲戚,她去串门子,顺带住一阵子。” 林耗子白了他一眼:“刚没听周大哥说么,那口井同着泉眼,备不住是从泉眼游过来的。周大哥也说了,那是凶物,茹毛饮血,吃个活人不新鲜。” “你们说,要是咱把这只水妖给弄出来,把她弄到三不管儿当猴儿那样耍,谁想看奇物,就拿一个大洋,少了一个大洋不给看,这一来咱不得发大财呀。”单辟邪犯了财迷的病,满嘴跑火车。 “少说废话。”孟傻子没好气地说,“咱这次来,是为找……” “是为找我表弟给我表弟帮忙操持婚事来的,咱哪有空关什么水鬼水妖呀。” 孟傻子差一点儿说了实话,还是林耗子嘴快,一下拦住他的话不说,还用瞎话过了一关。 孟傻子心虚地咽了咽口水,闭嘴不再言语了。 林耗子岔开话题,问周铁浆:“那口井如今怎样了?” 周铁浆说:“打那天起,谁也不敢靠近了,为了防止小孩子被井里的东西拖进去,于是用个大磨盘把井口盖了起来。吃了好几百年的井水,这下谁也吃不到了,改喝河水了。” 林耗子听罢之后,不免有些泄气,他本以为周铁浆所说之事跟金子沾边,没想到八竿子打不着。如此一来,还得从头找。 顺风顺水,船快得很。晌午一过,船靠了岸。周铁浆很是热情,邀请三人到家里做客。 三人有目的而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于是好言谢绝,约定过一阵子,再来摆放。 周铁浆见留不住人,也就没过多挽留,说了些客套话之后,目送三人远去之后,招手唤小甲、小乙到身边来。 “你俩跟了我这么久,我一直教你们接人待物,一定要先学会察言观色,我考考你俩,这三个人的话里面有多少是实话?小甲,你是哥哥,你先说。” 小甲吭哧了一会儿,怯生生地说:“一半儿真,一半儿假。” 周铁浆没表态,对小乙说:“你怎么看?” “哼!”小乙一撇嘴,“全是瞎话,每一句实话。” “好!”周铁浆很是高兴地在小乙的肩头拍了拍,“我装醉糊弄他们,他们居然看不出来,可见这三个家伙个顶个都是棒槌。我看出来,他们来海下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八成跟钱财有关,而且还不是小数目。小乙,你脑子活泛,你跟着他们,看看他们究竟想要干嘛。记住了,这三个里面,那个姓孟的有真能耐,他在船上使得那一招,你们也都瞧见了,他是诚心给咱们爷们儿来个下马威,好让咱爷们儿敬他三分。真要发现了什么,千万别跟他们硬碰,回来告诉我,我来收拾他们。” “您擎好吧。这事儿,我保证办稳妥了。那我这就去了。” “去吧。还是那句话,万事小心。” “嗯!”小乙点点头,转身跑开了。 “那我呢?”小甲怯生生地问。 “你跟着我,我有别的事儿要用你。” 说罢,冷冷一笑:“想来海下占便宜,姥姥!” 第305章 龙王鬼庙 “二位哥哥,这天都快黑了,咱得先找个地儿住下才行呀。”单辟邪见天色逐渐黑沉下来,心里不免有些慌张。 “是呀。”林耗子说,“咱在这儿人生地不熟,跟个没头苍蝇似的到处乱撞的确不妥。” “住店也得有钱才行。”孟傻子摸了摸兜,摸出一角钱来,“我就这么多,你们有多少?” 林耗子把兜里所有的钱全都掏了出来,说:“我有两角。” 说罢,甩脸看着单辟邪。 单辟邪说:“您看我也没用,我是没花的麻将——白板。我的钱全都买酒了。” 孟傻子说:“就三角钱,咱只能住鸡毛店。” “得了吧。”单辟邪说,“打死我,我也不住鸡毛店。除了臭虫就是虱子,能把人咬死。” 单辟邪说得没错,鸡毛店根本不是人住的地方。 所谓鸡毛店,乃是客店当中最简陋的一种,连大车店都比鸡毛店强得多。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一间低矮破旧的小屋,地上铺上一层烂鸡毛,既没有褥子,也没有被子,交一角钱,就可躺在烂鸡毛上睡一宵,美其名曰住店,实则是遭罪。那些鸡毛从不更换,里面爬满各种吸血小虫,非皮糙肉厚不怕咬者才敢栖身鸡毛店,普通人住上一宿,转天非一身刺痒难忍的红疙瘩不可。 单辟邪自住过一回鸡毛店后,便有了心理阴影,他宁愿冻死在野外,也不愿被咬死在鸡毛店里。 “哼!”孟傻子没好气地说,“你一个穷哈哈,还把自己当成林黛玉了。不住鸡毛店,你说住哪儿?” 单辟邪不想跟傻人拌嘴,所以不说话。 林耗子说:“咱就三角钱,倒不如留着买吃的。依我看,咱找个没人住的破屋,或是找个小庙,总能将就一晚。” “好!”单辟邪赶紧应和,“我这是这么想的。” 孟傻子没了脾气,对林耗子和单辟邪说:“既然你俩都不想住鸡毛店,那就得由你俩找住处。” 单辟邪不屑地说:“咱脸上有嘴,不用白不用,你甭管了,瞧我的吧。” 也是巧了,刚说完话,就见有个骑驴的老汉慢慢悠悠地从一条小路上走了过来。 单辟邪赶紧迎上去,满脸堆笑,向着驴背上的老汉深鞠一躬:“老爷子,您好呀。” 老汉上下打量着单辟邪,问他:“有事么?” 单辟邪极是客气地说:“我们是从城里到这边走亲戚来的,错过了时辰,找不到客店,想跟您老打听打听,这块儿有没有别人家不用的房子,或是破庙什么的,我们总得找个住处,才不至于挨冻。您老行行好,给我们哥儿仨指个住处,我们谢谢您老。” 老汉见单辟邪不像坏人, 再看看孟傻子和林耗子,也都是憨厚长相,于是放下心来,对单辟邪说:“没人住的房子,这块儿还真没有,不过么,倒是有一座龙王庙,这些年来一直荒着没人住,你们要是胆子大,你们尽可以去住。不过么……”老汉欲言又止,似乎有难言之隐。 单辟邪看出眉目,忙笑着说:“您老有话,您只管说,我们不介意。” “好吧。”老汉说,“不过我还是劝你们最好别去龙王庙,你们往回走个三四里地,有家小客栈,招牌是聚合,那是我一个外甥开的,不但管住,还管一顿饭,一人才不过三角钱。” 单辟邪心说:“你个老王八蛋,这不是明摆着给你外甥拉客么。再说了,我们要是有钱,何至于找不花钱的住处。嗐!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仨人看着个头儿都挺大,凑一块儿才凑出三角钱,说出来能让人笑掉大牙。得嘞,到什么时候说什么话,我还是求求这老王八蛋给指条不用交买路钱的明路吧?” “老爷子,我们不爱住店,嫌吵。您还是告诉我们,龙王庙在什么地方吧。” 老汉虽老,却不眼花,他看出这三个家伙是穷鬼,压根没钱住店,便说:“龙王庙随便进,但是最好别进。” “为嘛呢?”单辟邪问,“难不成龙王爷怕羞,不敢见生人?” “嘿嘿嘿……”老汉笑了,“龙王爷的泥胎只怕早就塌了。实话跟你说吧,龙王庙里面不太平,我是担心你们三个困在里面出不来。” “呦呵!”孟傻子登时来了脾气,“又不是迷魂阵,还能困住大活人不成!” “这位壮士先别着急。”老汉眯缝着眼,笑呵呵地说,“嗓门儿大,没用。有些话,我不愿意明说,是怕说出来吓着你们。” “有啥不能明说的,你说说,我听听,难道小鬼撵走了龙王爷,把庙宇占了不成!”孟傻子是个憨人,别人越说不行,他就越是不服。 “还真让你说对了。”老汉晃着小脑瓜儿,说:“还真就是住了鬼,不过么,不是小鬼,是个鬼王。” “鬼王?”单辟邪忙问,“长嘛样儿?您亲眼见着过?” 老汉一挑眉毛:“我要是亲眼见过鬼王长嘛样儿,我就活不到现在了。” “哼!”孟傻子把大嘴岔子一撇,“说得挺邪乎,原来没见过呀。你没见过,咋晓得那是鬼王?” “吆呵。棱子呀。”老汉立时把老脸耷拉了下来,“我是没亲眼见过,可我亲耳听过。” “那你说说,鬼王长了几个脑袋。”孟傻子较上了劲,越说越不客气。 林耗子本来想劝,但他见那骑驴的老汉 也不是什么厚道人,心想,让孟傻子吓唬吓唬这老棒子也好。 老汉说话不带好气儿,很是轻蔑地说:“鬼王就一个脑袋,我听见一个亲眼过鬼王,并且死里逃生的人说,那是一只夜叉鬼。” 说着,老汉呵呵一笑,“我看你们,不像是有学问的人,但起码听过说书的说过水浒传吧?水浒传里有个孙二娘,诨号母夜叉。巧了,住在龙王庙里的,也是一只母夜叉,只不过孙二娘的母夜叉是诨号,而这个母夜叉却是实实在在的鬼魅。人身子,长头发,据说模样儿还不难看。一伸手,立时把人撕成两半儿,茹毛饮血,大快朵颐。就你们三个,哼哼——只怕不够她一顿吃的。” “嘿!”孟傻子仰脸傻笑,“我正好还没娶媳妇呢,她要真是个美人儿,我今晚上让她给我当老婆!” “哼!”老汉轻蔑地说:“爷们儿,山东来的吧?” “你管我哪来的呢。”孟傻子没好气地怼了老汉一句。 “得!”老汉呵呵一乐,“都说山东人实在,今儿我算是见着了。你要不怕死,你只管大胆去,我不拦着你。” 说着,扬起胳膊,扭身指着驴尾巴后面的那条坑洼不平的小路,说:“顺着这条小道儿,一直走下去,差不多二里来地,有个岔路,路口有两头石兽,你们上了那条岔路后,直着走,不用拐弯儿,多会儿看见一座傍水的破庙,你们就到地儿了。想死想活,是你们的事,别怪我没劝你们。好了,我该说的都说了,去还是不去,你们自己掂量吧。” 这老家伙说话的时候,一双眼珠子一直盯着孟傻子,这些话分明是说给孟傻子一人听的,那意思是说:“怎么着?还当棱子么?” “啊呸!”孟傻子朝地上啐口唾沫,“我们这就去龙王庙耍一耍,谢您老给我们找了一个这么好的去处。” “甭谢。”老汉假模三道地说,“等下回见着你们,我请你们喝酒。哎呀呀……不过么,也得能见得着你们才行呀。” 还不明白么,老家伙诚心拿话噎人,他分明已经认定三个人必会遭殃。 说罢,老汉不再多言,对着胯下的驴子说:“你都听得进去人话,偏偏有人听不进人话。得嘞,咱该回咱的家,睡咱的热炕头喽。嘚儿!” 铃铛一响,毛驴迈开了蹄子,老汉好赛张果老,捻着山羊胡儿,哼着小曲儿,悠闲自得地骑着驴走远了。 “呸!你个老不死的。”孟傻子望着老汉远去的背影,不服气地说:“我非得让你老王八蛋瞧瞧,俺山东人敢不敢进那个破庙!走!” 说罢,朝着小路迈步过去。 第306章 执意前行 “大哥。”单辟邪一把住了孟傻子的胳膊,“容兄弟说两句,好不好?” “你要说啥?”孟傻子说话没好气,分明已经猜出单辟邪想要说些什么。 林耗子自始至终,仅是当旁观者,而一句话也不说,好似没他的事儿一样。 单辟邪苦着脸,近似哀求:“您也听见那老家伙咋说的了,咱但凡能少一事就不要多一事,咱也不急着立马就得住下,咱再打听打听,备不住就能打听到又干净又太平的地方。” “放你娘的罗圈儿屁!”孟傻子虎目圆睁,一脸杀气,“你小子怂了!” “没错!”单辟邪并不否认自己怂了,“我是怂了,可你别忘了,咱一趟是为嘛来的。咱不是为找金子来的么,何必给自己找不顺心呢。大哥嘿,听老弟一句劝吧,咱别去龙王庙了,就当兄弟求你了还不成么?” “不成!”孟傻子一根筋,说什么也不灵。 单辟邪见劝不动傻蛋,于是扭脸看向林耗子,朝林耗子使了个眼色,那意思是让林耗子说几句话,好让傻蛋把傻话收回。 林耗子点点头,示意他已经明白了什么意思。 单辟邪一见林耗子懂得他的意思,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林耗子走上前,对孟傻子说:“大哥,我听你的,你说去哪儿,我就陪你去哪儿。” “哎呀!”单辟邪丧气地猛一跺脚,“原来你不是跟我一伙的呀?你你你,你是细作!” “你爸爸才是细作。”林耗子呲着龅牙,笑嘻嘻地说:“我多会儿说过跟你一伙的了?你小子少自作多情,我跟孟大哥是一伙的。” 孟傻子很是高兴地用大手在林耗子的肩头拍了一下:“好兄弟,咱俩去,让怂货自个儿找别的住处去。” “别介呀。”单辟邪实在没了辙,“嗐!”叹了口气,极是无奈地牢骚道:“我没地方可去,我还是跟着你们吧,咱三个是一根藤上的蚂蚱,死活都要在一块儿。我刚才的话,全都收回去,就当我没说过。” “这就对了!三人齐心,其利断金。什么女鬼夜叉,怕她 个鸟!”孟傻子哈哈一笑,抬手在单辟邪的肩头上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力气太大,单辟邪身子骨儿稍微有些单薄,差一点儿摔个腚墩儿。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走!”孟傻子嚷一嗓子,头一个踏步上了小路。 单辟邪紧贴在林耗子的身后,小声地嘀咕:“有好日子没好过,非得往鬼门关里闯,咱这是何苦呢?” 林耗子一边朝前走着,一边小声说:“有些事情,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是美女是画皮,不得亲眼见过,才知道是真是假。” “嗐……”单辟邪发愁地说,“可万一是真的呢?” “是真的又能怎么样。咱们三个,她一个,难道咱三个拾掇不了一个?” “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心里面还是犯嘀咕,我总觉着这一去准没好事。” “行了,别瞎嘀咕了,咱全听大哥的,大哥都不怕,咱干嘛非得怕。” “他是他,我是我,他是棱子,我不是,我怕死,没那么大的胆子。” “你呀你呀,让我说你什么好,你名字叫辟邪,能克死亲爹亲妈,还怕克不死一个母夜叉。我问你,你真得就一点儿也没察觉到刚才那个老家伙的话,跟周铁浆的话有些相似之处么?” “有嘛相似之处?我咋没听出来呢?” “你光想金子了,哪还有心思想这些。老家伙说,龙王庙里住着的是个母夜叉,而周铁浆说,苏家台子那口井里,有个水妖。你想想,有这么巧合的事儿么?” “咦……对呀……”单辟邪似乎开窍了,“你这么一说,倒还真有几分关联似的。但这事儿跟咱有关系么,是母夜叉也好,是水妖也罢,或者这俩就是一个东西,可跟咱们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呀,咱犯得着替别人查明白到底是妖是鬼么?” “我不这样以为。我总觉着,这里面有些猫腻儿,绝不是外人说的那样。” “那你觉着是什么样?” “我说不好。但冥冥中总有一个预感,告诉我,咱们这一趟来海下,逃不开这一关,只有破了这一关,咱们的好运才能浮出来。” “啊……”单辟邪 有些诧异,“你真是这么认为的呀?” “难道我到这时候还说瞎话糊弄你不成。我再把我心里想着的跟你交交底。” “好好好,你说你说,你最好全说了才好。” “也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了,我总认为,有旁门左道在作祟,那个母夜叉也好,水妖也好,都是被旁门左道驱使的。” “……”单辟邪咂摸咂摸滋味儿,说:“你的意思是说,旁门左道跟你驱使小耗子儿运财似的,驱使那个怪物作祟?” “我只是这么一想,是不是这么回事,我说不好。我学艺的时候,曾有一回,亲眼见到过高人做法将五鬼拘来,当着我和我师父的面儿,驱使五鬼运来一口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是个活人,那人念了几句法咒,五鬼竟硬生生将那人给活活撕成了一堆碎肉。事后我才知道,那个被撕碎的人跟我师父有过节,我师父弄不了他,所以求那位高人帮忙教训教训他。我师父只是想想教训仇家一顿出了心中恶气,没想到那个高人居然搞出了人命。我师父悔不当初,却已成事实,无法改变,自此抑郁成疾,没多久便自己把自己给弄死了。” “嚯……唏……”单辟邪不禁咂舌,“跟你认识这么久,还是头一回听你说这些,想不到,你师父是自己弄死自己的呀。” “嗐……”林耗子叹了口气,“我师父要是不死,我就能从老人家身上学会更高的能耐,可惜就学了点皮毛,中看不中用,荒废了几年光阴,到头来还是过着吃不饱也饿不死的穷日子。” “嗐……”单辟邪也叹了口气,“你师父的确死早了,要是晚死些日子,你就不用冒这趟险了。安安稳稳的坐在屋里,就能要金子有金子,要银子有银子,有大妹子有大妹子。说不定,我也能跟着沾沾光。” “瞧你这话说的,我真不爱听。” “你别不高兴呀,我就是顺嘴一说,你还不知道我这张嘴吗。” “你俩闭嘴!”一直光顾着走路的孟傻子这当儿终于说话了,“快看,这是什么怪兽?!” 第307章 古庙森森 林耗子与单辟邪同时上眼观瞧。 岔路口,一左一右,两头石兽。 看样子,像狮子,却不是狮子;像貔貅,也不是貔貅;说是老虎,头上没王字;说是龙,却没有龙须。总而言之,是个四不像。 单辟邪绕着石兽转了一圈儿,假充大明白:“这东西挺神呀,我看呀,这是姜子牙的坐骑。” “别瞎说。”林耗子似是看出了门道,“这是犼,是凶兽,同样又是瑞兽。” “吼?”单辟邪眨巴眨巴眼皮,“怎么吼?嗷嗷吼吗?” “不是吼叫的吼。”林耗子解释道:“你没听过西游记么?” “听过呀,听了不止一回了。” “西游记里有个朱紫国,国王的老婆让妖精抢了去,抢走朱紫国国王老婆的妖精是金毛犼,自称赛太岁。你想起来了么?” “你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原来,这两个就是赛太岁呀?林二哥,你说,世上真有这东西么?” “应该是有的。我听我师父说,康熙十五年,浙江平原县出了一只犼,在水中跟两条神龙、三条蛟龙厮杀,最终一条神龙、两条蛟龙死在犼的爪牙之下,可见这东西有多凶了。同治二年,秀山苗寨也曾出过一只犼,吃了不少人畜,最终被苗寨法师合力击杀。” “我的妈哎,这东西也太厉害了。怪不得立在这里,八成是震慑龙王用的。龙王不听话,这两只犼就揍老丫的。” “行了!”孟傻子催促道:“天已经黑了,别管是犼是狗了,咱赶紧走吧,我等不及要会一会母夜叉了!” 说罢,大步流星朝前走去。 单辟邪苦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嗐……没辙呀……” 说罢,很不情愿地迈开了步子。 一边走着,单辟邪一边左看右看,心说:“这地儿也太荒凉了。” 可不是么,枯草足有半人多高,一户住家也见不着,能见着的只有高低不同,新旧不一的坟丘。时不时就有昼伏夜出的小兽在枯草丛中现出身形,旋即又藏了回去。凉风吹,冷月光;枯叶飞,磷火荡。一闪即逝,好似幽灵。 单辟邪咽着口水,强稳心神,借浩然正气,抵御内心恐惧。奈何,他身子骨儿有点虚,浩然正气不够用,所以,腿肚子还是忍不住转了筋。 而孟傻子,昂首阔步亚赛神将下凡,对于魑魅魍魉全然不惧,兴致上来,居然高唱起了山东吕剧。 林耗子则紧 紧跟随在孟傻子的身后,脚步轻松,分明内心坦荡,不受恐惧所扰。 单辟邪自愧不如,深吸两口气,将胸脯一挺,引吭高歌:“提起那宋老三呐,两口子卖大烟呐,一辈子没有个儿呀,生了一个女婵娟呐……” 真难听! 这一狼嚎不打紧,陡然惊起枝头上的老鸹,呱呱乱叫着,在三人的头顶上盘旋,聒噪声十分讨人厌。 单辟邪赶紧闭上嘴,仰脸看着天上的老鸹,语带颤音对走在前面的林耗子说:“这些扁毛畜生不是什么好鸟,你听它们生叫得多惨呀,八成是在警告咱们,别再往前走了。” “少说点儿丧气的话吧。咱都已经走到这儿了,就不能再走回头路了。” “嗐……我算是落在后娘的手里了……” 单辟邪很是无奈,但又不能不跟着继续前行。 就在他们走过那一大片荒草地后,一张长相难看的人脸,缓缓从杂草丛中显现出来,朝向三人走向夜幕的身影,露出阴邪的怪笑模样。 ...... “到了!”孟傻子陡然止步。 林耗子抬眼向前望去。 单辟邪心头一凛,赶紧看清周遭环境。 一座破庙,孤立前方,斑驳陆离,尽显凄凉。 破庙两侧,一边是一个巨大的土丘,像一个巨型坟冢,长满了低矮的灌木。荒草耸立高处,随风摇摆,似是纸人舞蹈。 另一侧,则是一片挨着水潭生长的树木,多数像是榆树,伴有几颗龙爪槐、垂杨柳,树叶能落的,已经落尽,依旧顽强的那些,稀稀落落地不肯与树枝分离。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风一吹过,立时又有一些不争气的枯叶从高处飘落,那树枝本就狰狞,一时更像鬼爪,令人望而生畏。 孟傻子说:“来都来了,怎么着也得进去跟龙王爷见见面儿。” 话音未落,便迈着大步到了条石铺成的台阶前。 抬脚上了台阶,用力推开早已敞开一条缝隙,漆皮斑驳的厚重木门,一步踏进了进去。 是生是死,已经不能回头,全看造化。 林耗子对脸色铁青的单辟邪说:“咱也进去吧。” “二哥!”单辟邪一把拽住林耗子的胳膊,“咱能不能不进去?” “大哥都进去了,咱要不进去,是不是太不够意思了?你要是害怕,你就在外面待着,我俩要是死在了里面,你等天亮了找几个人来给我们收尸,不枉咱哥们儿相交一场。” 说罢,甩开单辟邪的手,快步上了他台阶, 踏进生死之门。 单辟邪朝两边和身后看了几眼,像一只猴子,慌慌张张地追了上去。一个人呆在外面,更瘆得慌。 孟傻子与林耗子肩挨着肩,借当头冷月,朝两边打量。 双眼所及之处,尽是破败景象。 那骑驴老汉说得一点儿没错,这地方已经荒弃多年没人进来过了。 孟傻子全无惧色地迈过高门槛,进到正殿。 那些存身此地的鼠辈,见有人进来,慌忙钻入洞中。 孟傻子问林耗子,身上有没有带着洋火,林耗子摇了摇头,回身问倚着门框发呆的单辟邪,身上带没带火。 单辟邪赶紧掏衣兜,摸出一盒东洋玛曲头,抛给林耗子。 林耗子一扬手,将洋火盒稳稳接住,然后递到孟傻子的手里。 孟傻子从洋火盒里拿出一根洋火,哧剌一声,伴随着一股子硫磺味儿散出,火苗冒了出来。 供桌上有两个蜡台,残留着两根半截的白蜡,尚没有被鼠类啃坏。 孟傻子将火苗伸向蜡烛,由于常年没有遇到火种的缘故,当火苗碰到蜡烛时,居然发出刺啦刺啦的声响,似乎蜡烛并不情愿被点燃。 小火苗逐渐变高,眼前也随之亮堂了起来。 再将另外半截蜡烛引燃,眼前自是更亮堂了。 林耗子仰脸看着高处,叹息着说:“龙王爷可真够惨的呀?” 可不是么,高高的仙台上,泥塑的龙王只剩下半边法身,油彩早已褪色,更显几分诡异。 左右的幡旗、黄裱、神鼓、法器,无不透着破败之气。 巨大的壁画上,龙婆、龙女、龟丞相、鲅将军,以及各路水神、妖卒,全都残缺了身躯或面门。仙气全无,尽是狰狞。 看过之后,孟傻子抱起拳头,朝端坐在仙台上,龙王爷的半边法身拜了三拜,朗声道:“龙王爷爷在上,俺孟庆远今携林子春、单辟邪两位贤弟,借您的龙宫宝地住一宿。俺们不白住,等天亮了之后,俺们帮您清扫污秽,还您老人家一个清净所在。另外,俺们听说,有个他娘的什么母夜叉欺负您老人家,俺们既然借您的地儿住,也就有了理由替您老人家拔刺的理由。她要敢来,俺们哥儿仨就更她碰一碰,还望您老人家施展法力保佑着我们。” 说罢,又躬身拜了三拜。 林耗子和单辟邪也赶紧礼拜龙王爷。 他们只顾着拜龙王,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壁画上,龙婆的两只眼睛,居然扑闪扑闪地动了几下。 第308章 杀气腾腾 拜罢了龙王,生起了火,破庙当中,破桌烂椅,皆可为柴。 三兄弟围坐在火堆旁,你一句,我一句,扯闲篇子,打发无聊时光。 虽然奔波大半天,却丝毫没有倦意,足见三人体格好,并非虚弱之辈。 畅谈正浓时,单辟邪的肚子不争气地叫起苦来,他很是无奈地抚着干瘪的肚皮,苦笑着对两位哥哥说:“我这肚子没出息,你俩身上还有吃的么?” 孟傻子拨浪着大脑袋:“我身上除了有皴,没一粒米。” 林耗子同样摇着头说:“出来的急,我也没带吃的。”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咱总不能饿一宿吧?”单辟邪满脸沮丧,“我这人有毛病,吃撑了犯困,饿肚子犯晕,上回有个洋大夫跟我说,我身上缺,缺……总之缺点儿什么东西,所以不扛饿。” “甭管缺啥,不缺德就行。”孟傻子的肚子也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他傻傻一笑,“我这肚子也骂街了,咱真得弄点儿什么填饱了它才行。” 单辟邪说:“你不是有甩头一子的绝活儿么,庙外那些树上住了不少鸟,你去打几只下来,咱们烤了吃。” 孟傻子说声好吧,霍地立起身躯,大踏步出了神殿,径自去庙外捕杀野味,作为充饥之物。 单辟邪想到马上就有东西可吃,自是欣喜的不得了。加之进入破庙之后,并无发现什么鬼祟,一颗悬着的心逐渐放了下来。他想,当地人传说庙中闹鬼,没准都是以讹传讹的邪说,庙里有龙王镇守,妖魔邪祟不敢造次。 本来庙里庙外一切清静,却不想一阵突如其来的吼喝,瞬间将清静打破。 林耗子腾地起身,背起木箱朝外就走。 单辟邪吃了一惊,赶紧起身,追上林耗子,问:“怎么回事?” 林耗子边急急行走,边急急地说:”“外面来了人,要找孟大哥的麻烦。” 等到跨过门槛到了庙外,定睛一看,果然来了不速之客! 不过么,这位不速之客倒也不是生人,而是熟人——周铁浆! 周铁浆单膝跪在地上,抱着一个人的上半身,正在嚎啕。 那个被周铁浆抱着的人,一动不动,分明已经不是活人。 单辟邪眼尖,认出周铁浆的同时,也认出那个一动不动的人正是小乙。 单辟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紧走上前, 关切地问:“周大哥,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小乙怎么了?” 这番话不说尚可,刚一出口,周铁浆陡然放下小乙的死尸,腾地站了起来。 怒目圆睁,杀气腾腾,用手中铁浆指着单辟邪一张满是疑惑的脸,咬牙切齿,怒问:“我把你们当朋友,你们却杀了我的侄子,你们不仁,也就别怪我无义,我跟你们拼了!” 话音未落,双手举起铁浆,泰山压顶之势,朝着单辟邪的头上砸去。 单辟邪没有防备,眼瞅着铁浆砸了下来,却已无法闪避。 果然还是孟傻子江湖经验丰富,就在周铁浆举起铁浆的同时,他已将绳镖甩了出去。 甩头一子,名不虚传。铁尖正中铁浆,“锵!”发出金石撞击之声,火星四溅。 孟傻子所用绳镖不是寻常之物,绳子当中混有钢丝,即使用刀来砍,轻易也不会砍断;攮子头用混铁打成,上秤称一称,正好十八斤。 这种兵器,软中有硬,硬中有软,无论近身相搏,还是远攻击杀,皆能发挥大威力。能用软兵器者,较之于善用硬兵器者,能耐往往更胜一筹。原因很简单,硬兵器好学,软兵器难练,必须下苦功,才能不被自己的兵器伤到自己。 孟傻子出手及时,竟以绳镖将铁浆从单辟邪的头顶撞开。 当头一声脆响,惊醒痴傻之人,单辟邪是个惜命鬼,慌忙使了个老猫避狗式,缩脖、拧腰、转膝、撅腚,四肢着地,滋溜一下,窜出去好几米远,躲在林耗子的身后,捂着胸口,连连叫苦。 孟傻子没想要周铁浆的性命,若有伤人之心,攮子头大可以直奔周铁浆的脑壳,而非铁浆。 周铁浆一击不成,两个虎口反被震得隐隐作痛。 孟傻子嗖嗖几下,将绳子收回,高声质问周铁浆:“你他娘的把话说清楚,俺们兄弟三个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了!” 周铁浆咬碎钢牙,怒发冲冠,反问孟傻子:“我侄子哪里对不起你们,你们要下此毒手害他!” 林耗子是个聪明人,此刻已经悟出端倪,不等孟傻子说话,他先厉声质问周铁浆:“你侄子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跑这儿干嘛来了?难不成是你让他跟着我们到这儿来的?我先问你,你安得什么心?!” “我……”周铁浆无言以对, 分明做贼心虚。 林耗子的话,让单辟邪得了理,他从林耗子的身后探出头来,不客气地朝着周铁浆吆喝:“好哇,姓周的,你老小子不仗义呀。想当年,要不是我帮你找郎中治伤,你老小子只怕早就去见阎王爷了。我把你当哥们儿,你却把我当傻巴,早知道你是这么一块料,我当年就不应该帮你!” “姓单的!”周铁浆恶声恶语,几近咆哮,“你说我不仗义,难道你就仗义么!你当我不知道你小子的花花肠子么,你敢说出你们三个到海下的真实意图么?!” 此言一出,三人皆惊。他们没有想到,周铁浆居然早已看穿他们的猫腻儿。 周铁浆一心要为侄子报仇雪恨,再无丝毫顾及,甩掉棉衣,只穿单褂,双手攥紧铁柄,怒目环视三人,叫嚣道:“来吧!你们三个一块儿上!反正我也不想活了,弄死一个我不亏,弄死两个我赚了。来!来呀!” “你奶奶个熊的!”孟傻子大声叫嚷道:“跟你这号的比划,用不着三个,我一个就能把你收拾得服服帖帖!” “大哥!”林耗子拦住孟傻子,高声对周铁浆说:“我们根本不知道你侄子跟来,又怎么会害他。再说,要真是我们害了他,何至于把他的死尸丢在这里不管,应该早早地毁尸灭迹才对。周大哥,你好好想想,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我想,这里除了咱们四个活人之外,要么还有别的活人,要么就是邪物作祟。” 这番话说出口,吓坏了单辟邪,也镇住了周铁浆。 周铁浆怔在原地,琢磨着林耗子的话。单辟邪则神色慌张地朝四外打量着,生怕有什么东西令不定蹦出来。 “周大哥。”林耗子又说,“我能不能过去看看你侄子的伤口?” 周铁浆没有答言,往一旁闪了闪。 林耗子刚要迈步过去,单辟邪一把抓起他的手腕子:“二哥,还是别过去了,我怕他……” 不等单辟邪把话说完,林耗子用力挣脱开他的手,迈大步来到死尸近前,蹲下仔细查看小乙的致命伤。 周铁浆与林耗子仅有一步之遥,此刻若想取他性命,必然能够做到。 孟傻子担心周铁浆对林耗子不利,故而打起十二分精神,只要周铁浆动了杀心,他便立即要了周铁浆的命! 第309章 庙宇鬼祟 林耗子看清小乙颈部的伤口之后,扭脸对周铁浆说:“小乙是被咬穿喉咙死得,你没有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么?” 周铁浆没有说话,眼神当中却已流露出疑问。 林耗子说:“除了脖子之外,小乙的身上再没有别的伤口,而地上仅有这么一点血,这还不足以说明,小乙身上的血被吸干了么?” 周铁浆虎躯一震,铁浆脱手落地,他朝前迈了一步,跪在小乙的尸体旁,老泪纵横,懊悔不已。 “周大哥。”林耗子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节哀顺变才是。再说,你要撑住了才行,小乙的仇还等你来报呢。” 周铁浆用衣袖擦掉眼泪,站起身,抱拳向三人致歉,责怪自己不该错怪好人,更懊悔自己不该让小乙跟踪三人,若不是他,小乙也不会造此横祸。 既然误会已解,双方也就不再怀有敌意。 林耗子建议,先将小乙的尸体弄进庙里,待找到真凶之后,用真凶的头颅祭奠小乙的亡灵。 周铁浆点头应允,抱起小乙的尸体,随着三人进到龙王庙,在神殿当中扯下幡旗,裹住小乙的尸体,暂时陈放在供桌上。 这一折腾,三人全都忘了饥饿,无不精神紧张了起来,他们在明,邪物在暗,所以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 四条汉子围着火堆相对而坐,全都沉默不语。 单辟邪一双眼珠子闲不住,他害怕有东西突然出现,因此不停地朝四外打量。 突然,他的眼睛停在了壁画上,打了个哆嗦之后,慌慌张张地说:“你们快看,快看呀!” 三双眼睛,齐刷刷望了过去。 林耗子先是一惊,站起身走到壁画前,仰脸注视着龙婆的双眼,待看清端倪之后,慌忙往后退了一步:“墙里面是空的!” 孟傻子与周铁浆赶紧走过去,发现龙婆的眼眶中,居然没有了眼珠,而只有两个黑洞。 周铁浆用铁浆敲了敲墙面,从声音中断定林耗子的猜测没错,扭脸对孟傻子说:“的确是空的。” “闪开!”孟傻子大吼一声,将铁攮子打了出去,随着“咚”一声闷响,一尺多长的铁攮子,居然大半穿透进墙壁当中。攮子尖正中壁画上,龙婆 的面门。 周铁浆抡起铁浆,使了一招铁浆开山,朝着墙面砸去。铁浆如大锤,加之周铁浆膂力过人,只一下,便将墙面砸了大洞出来。再一下,洞口轰然变大,足够一个人进去其中。 林耗子招手让单辟邪将摆在供桌上的蜡烛拿过来。 单辟邪赶紧将蜡台拿起,用手护着火苗,送到林耗子的手中。 林耗子说:“我进去看看。” “慢着。”孟傻子说,“我先进去。” “二位。”周铁浆说,“你们别争了,让我先进去吧。” 单辟邪不说话,他不敢进去,也不想进去。 不等孟傻子和林耗子说话,周铁浆一把将林耗子手中的蜡台夺了过来,拖着铁浆,跨进洞中。 林耗子不忘叮嘱:“千万小心呀。” 孟傻子担心周铁浆一人应付不来,一把推开林耗子,虎躯一躬,进到洞里,回头对林耗子说:“你跟老三在外面接应,倘若天亮后,我俩还没出来,你俩也不必找我们,只管放把火烧了这个破庙,省得留下继续祸害好人!” “大哥!”林耗子抱起拳头,语带悲怆,“千万保重!” “放心吧。”孟傻子嘿嘿傻笑,“俺是傻子,阎王爷不稀罕俺!” 说罢,傻英雄只身进入深处,留下林耗子在洞外一声唏嘘。 单辟邪凑上前,在林耗子耳边说:“二哥,你说,大哥和老周能不能出来?” “少你妈的说这种丧气话。”林耗子狠狠地冽了单辟邪一眼,“你就不能说几句好话吗?” 单辟邪讨个没趣,缩了缩脖子,不再言语了。 林耗子走回火堆旁,添了些柴,火焰立时升腾起来,将整个神殿照得分外亮堂。 单辟邪凑上前,望着火堆不说话,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 “二哥,我饿得不行,给我弄点吃的吧,求你了。” 林耗子没有说话,蹙着眉头,似在思量。 少顷,松开眉头,来到墙角处,单膝跪地,看着鼠辈们打出的洞,似是有了主意。 单辟邪看着不说话,生怕搅扰到林耗子。 林耗子双手合在一处,快速结印,嘴唇一动一动,分明是在默念法咒。 须臾,一只巨大黑鼠的脑袋从鼠洞中探出,吱吱叫了几 声之后,一猛子钻出洞。 紧跟着,黑鼠一只接连一只,鱼贯而出,每只黑鼠的口中,无不衔着干果干肉,依从林耗子的驱使,将口中物丢在火堆旁,而后转身跑到墙边,整齐划一的排成排,犹如军士列阵。 眨眼功夫,火堆旁便多出一座小山。单辟邪看在眼里,惊在心头,他万万没想到,林耗子的驱使鼠类的本事竟如此高深莫测。 林耗子收了结印,说声:“辛苦了,都回去歇着吧。” 那些大大小小的黑鼠,似是听得懂人话,相继钻入洞中。仅是片刻光景,便全都不见了踪影。 单辟邪咽了咽口水,问林耗子:“老鼠咬过的东西,咱能吃么?” 林耗子说:“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别吃。” 说罢,走到火堆旁,弯腰抓起几枚干果,放进嘴里嚼了起来。 单辟邪饿得不行,到跟前抓起一大把,也不管有壳没壳,塞进嘴里,嚼得嘎吱作响。 “好吃,太好吃了。”又抓了一把,塞进嘴里,接茬大嚼。一边顺着嘴角掉渣子,一边问林耗子:“你有这个本事,干嘛早不亮出来?” 林耗子惭愧一笑:“我只是一试,根本没想到这招会管用。再说,人也好,鼠也罢,各有各的生存之道,这一招用一回两回倒是可以,但总不能因为自己填饱肚子而让它们填不饱肚子。” “你还真实在。换成是我,我天天躺炕上什么也不干,饿了就让老鼠给我找东西吃,多滋润。” “快得了吧。人有人道,兽有兽道,最好别太过分,不然最后吃亏倒霉的还是自己。” “我不管那些,我是但凡能舒坦一天就舒坦一天,至于吃亏倒霉,我压根不想,晦气鬼要是看得起我,随便他来,我不怕他。” 正说话,殿外突然一阵响动,似是有人在外面偷听他们说话。 单辟邪吓得大叫一声:“谁!” 林耗子则伸手抓起一根烧着一半的木柴,厉声喝问:“有能耐你进来,在外面鬼鬼祟祟,算什么英雄好汉。” 话音落下,一颗人头伸了进来,呲牙对着两人邪邪一笑。 待林耗子和单辟邪看清那颗人头的五官之后,同时惊诧:“怎么是你?!” 第310章 阴邪恶童 “没错,是我。”那颗人头说话了,紧跟着将整个身子跳了进来,细细笑着说:“两位伯伯不够意思,发财也不带着我们娘儿俩。” 说话的,正是同住在七圣庵的精豆儿。 林耗子和单辟邪,万万不敢想,小小的精豆儿居然有这般好本事,不但偷听了他们说话,还一路跟随他们到了这里。 林耗子意识到,精豆儿不简单,人小鬼大,比成年人更具心机。 “精豆儿。”林耗子说,“你一个人来的,还是跟别人一块儿来的?” “回林伯伯的话,”精豆儿坏笑着说,“我跟我娘一块儿来的。” “你娘她人呢?”单辟邪急急火火地问。 “我娘在一个僻静的地儿歇着呢,待会儿就过来。” 林耗子越发地感觉精豆儿跟他娘有很多事情瞒着了大伙儿,冥冥中有个声音告诉他,这对母子并非善类。 “精豆儿。”他问,“你和你娘是怎么跟过来的?” “坐船呀。”精豆儿说,“你们的船在前面走,我们的船在后面走。等你们上了岸,我们娘儿俩也上了岸。你们在岔路口跟骑驴的老头儿说话,我们就在你们看不见的地方看着你们。你们上了小路,我们也上了小路,你们在石兽那块儿驻足,我们也在那块儿驻足。只不过,我们快你们一步,你们路过那片荒草地的时候,我们早早地在哪里等着你们呢。” 这些话,让林、单二人顺着脊梁骨冒冷汗,他们根本不会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自己本以为自己聪明,却压根没想到别人比自己更狡猾。周铁浆是这样,精豆儿和他娘同样是这样。 林耗子开始怀疑,小乙的死或许跟这对母子有关,于是,他指着供桌上小乙的死尸,不讳言地问精豆儿:“这个后生的性命,是不是折在你们娘儿俩的手里?” “林伯伯真聪明。”精豆儿咯咯咯地笑了起来,他长得丑,笑起来比哭好看不了多少,“这后生没安好心,我们娘儿俩看不惯,所以把他给结果了。” 此言一出,让林耗子跟单辟邪更是吃惊不小,单辟邪赶紧问:“杀人就杀人,干嘛 喝人血?” “单伯伯干嘛着急呀,他跟你们非亲非故,你干嘛替他的死着急上火。既然你那边有此一问,我这边就该有此一答,我不瞒你二位,这个人是我娘杀的,他的血也是我娘喝的。童子血,大补。嘻嘻嘻嘻……”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林耗子又惊又恼,他急于知道答案。他根本不敢想,他跟这对母子相处了三个年头,居然不知道这对母子的真实底细,如此糊涂,即使死在他们的手里,只怕也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们呀,老实人呗。”精豆儿笑着说,“跟你们一样,穷根子出身,无非是想赚几个钱花花罢了。” 单辟邪登时急了眼:“你们想打那些金子的主意?” “对呀。”精豆儿一脸的风轻云淡,“容许你们打金子的主意,难道就不许我们娘儿俩打金子的主意呀?” “小贼崽子!”单辟邪来了火气,亚赛凶神附体,“你一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跟我们玩花活,我弄死你!” 话音未落,抡起拳头,跳过去朝着精豆儿那张笑得比哭还难看的丑脸打了过去。 林耗子大叫一声:“别过去!” 可惜说慢了一步,等他的话喊出之后,单辟邪的拳头已经打了出去。 眼瞅着,沙包大的拳头到了精豆儿的鼻梁前,只见精豆儿轻轻一侧脸,单辟邪的拳头侧着精豆儿的脸皮冲了过去。精豆儿只是稍微一晃,单辟邪的身子便随着冲力朝着一根柱子撞了过去。倘若真撞上的话,少说也得掉两颗门牙。 哪曾想,没等他撞到柱子上,精豆儿却一把抓住了他缠在腰间的布带子,轻轻往回一拽,单辟邪好似木偶一般,身子不受控地往后急退,林耗子眼疾手快,一把托住了他的后腰,总算让他没有摔个四脚朝天。 精豆儿笑嘻嘻地说:“果然还是林伯伯有能耐,单伯伯也就嘴皮子好使,根本没能耐。” 单辟邪臊了个大红脸,呼哧呼哧地喘粗气,恨不能立时把这小贼崽子摔死在面前。 “精豆儿。”林耗子说,“咱们在一块儿也不是一年半年了,这些年里,咱们一直相处和睦, 从没有红过脸。再者说,我跟你爹也算得上半个莫逆。只可惜,你爹为了争一口气,而折了自己的性命。我每每想起来,心里面就难受。所以,我但凡身上有钱,就一定会拿出来周济你们娘儿俩。我只想从你嘴里讨句实话,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我希望你看在这点薄面上,能跟我交个底,哪怕今晚我死在你们娘儿俩的手里,起码也能做个明白鬼。精豆儿,就当我求你,好不好?” “哎呀……则啧啧啧……”精豆儿咂着舌头,“我一直跟我娘我,林伯伯是性情中人,果然没让我说错,你还真得是真性情。只不过么,跳油锅的那个不是我亲爹,我娘跟着他的时候,早已经有了我。” “你说什么?!”单辟邪吃惊地张大着嘴。 “我说呀,那人不是我亲爹。我亲爹早就让我娘烧死了。跳油锅的不过是我后爹罢了。说起来呀,那已经是我第三个后爹了,前面两个全都死了,一个是被我弄死的,一个是被我娘弄死的。这个倒好,没等我们动手,他先自己跳了油锅。不过么,他白跳了,我和我娘一点儿好处也没落着,到这会儿我心里还骂他是头大傻驴,早就该死,死晚了!” “小畜生……”单辟邪咬得牙齿咯嘣作响,“他就算不是你亲爹,对你好歹也有养育之恩,你竟然这么说他,你还是不是人?!” “我当然是人。”精豆儿斜眼晲着单辟邪,脸上写满轻蔑,“不过么,你就要不是人了,待会儿我先送你到地下做鬼。接着么,我再送林伯伯一程。林伯伯,念在你经常给我糖吃的份上,我给你留个全尸!” “好!”林耗子点一点头,“那我先谢谢你了。还是那句话,临死之前,给我个痛快话,你们究竟是什么人。说完之后,要杀要剐,随你们便,我绝不求饶。” “嗯!”精豆儿调皮地做了个鬼脸儿,“那你把耳朵竖起来,听我把我和我娘的身世告诉你。不过么,我可把丑话说在前头,等我把话说完了,我可要立时要你的命!” “好!说吧!” “好!是条汉子!你听好了!” 第311章 鼠兵降魔 精豆儿说:“我娘早些年得了个诨号,江湖人称玉芙蓉,林伯伯也算半个江湖中人,我想,你多多少少应该听过玉芙蓉的名号吧?” “玉芙蓉?……”林耗子思忖片刻,陡然眉头一紧,“你说你娘是玉芙蓉?” “是呀。怎么着?你不信么?” 单辟邪赶紧把脸凑近林耗子的耳边:“玉芙蓉是个什么人?” 林耗子没有理会单辟邪,只对精豆儿说:“玉芙蓉成名的时候,还是前清同治年间,如今已经过去几十年了,她怎会不见老态?你别是耍诈,糊弄人吧?” “骗人是小狗儿。”精豆儿说,“我娘的的确确就是玉芙蓉,只不过我娘懂得驻颜之术,明明已经是六十几岁的老妪了,却看起来只有三十来岁。而我么,嘻嘻嘻……我喊你们一声伯伯,那是给你们面子,我正该喊你们一声弟弟才对。” 这话刚一出口,单辟邪立即问他:“你今年到底多大?” “我是光绪十年生人,今年不多不少,正好三十岁。我娘三十几岁才生了我,要早生我几年,你们就该管我叫伯伯了。既然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的岁数,我也就不必再喊你们伯伯了,我想,你俩应该不会介意,对吧?嘻嘻嘻……” 不笑已经够邪,一笑更邪三分,这个样貌、身形,皆如孩童的怪物,虽然言语轻佻,但绝不是虚言。 林耗子深知自己遇到了对手,而这个对手更是高手,仅凭自己这两下子,断然没有取胜把握,只能拖延时间,等孟傻子与周铁浆回来之后,借他二人的能耐,就不怕对付不了这个怪物。 于是,他问那个怪物:“你到底叫什么名字么?” “你不用问我的名字,你照常叫我精豆儿也就是了,不瞒你们,我中意这个名字。” “那好,精豆儿,能说说,你是怎么跟你娘来到津门,又为何甘愿栖身在穷人住的地方,我听说,玉芙蓉的能耐大得没边儿,既然你是她的儿子,你的能耐一定也小不了,你们既然都是有能耐的人,干嘛非要过穷苦日子,大可以杀几个大户,劫一笔大财,舒舒坦坦地过富贵日子。这一点,我想不通,我想请你告诉我真相。” “小林呀,少跟我耍心眼儿,你当我不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吗。你想从我嘴里套话,尽可能拖延时间,等你那两个进到洞里的朋友出来后,合伙对付我。我说得 没错吧?” 这番话让林耗子吃惊不小,既然已经被人看穿,也就不必再隐瞒,继续隐瞒下去,只会让自己这在丑鬼的面前矮三头。 “你说对了,我就是这么寻思的。” “我劝你别白费心机了,他俩回不来了。” 林耗子心头一凛,问他:“你怎么知道?” “住在这里的东西,你们惹不起的。当年,我娘要不惹了她,就不会过挨穷受苦的日子。我跟我娘这次回来,一来报仇雪恨,二来赚点钱花。不过么,我也多多少少该谢谢你那两位朋友,他们替我们打前锋,最好能斗个两败俱伤,这样我跟我娘就省事多了。好了,话就说这么多,我该送二位上路了。” “慢着!”林耗子往后退了一步,分明已经心生惧意,“我再多问一句,你爹究竟是姓宋的,还是姓商的?” 这话一出口,精豆儿的一张丑脸上立时没了笑容:“看来,你对我的娘的身世知道不少呀?你还知道些什么?” “我还知道,——你会死在我俩的前头!” 精豆儿愣怔一下,眼珠儿一转,马上明白了林耗子话里的意思,想要躲闪却已为时已晚。 原来,林耗子从精豆儿嘴里钓话的同时,反手在身后结印,并在心中默念法咒。 这座龙王庙断绝人烟,早已是鼠辈的天下,早已形成鼠国。 既是鼠国,当中必有一只鼠王。鼠王感应到法咒之后,如得法令,急遣鼠国将士出洞杀敌。 那一只只巨大黑鼠,悄无声息攀上大梁,有些则隐身于泥塑木雕之后。 一等林耗子凭结印发出“攻”字诀,黑鼠一纵而下,如同雨点,尽数落在精豆儿身上。 一眨眼的工夫,平地上便多出一座蠕动的小山。 精豆儿被成千上万只黑鼠层层夹裹,拼命挣脱,引来的却是更多黑鼠将小山壮大。 单辟邪根本没想到,林耗子留了这么一手,感知自己危险已过,不由得手舞足蹈,连声叫好。 林耗子呼喝道:“咱们助鼠友一臂之力,我来击鼓,你去鸣磬!” 说罢,快步来至法鼓近前,抄起鼓槌,奋力击鼓。 单辟邪则双手抓起一根木棒,急急敲打黄铜大磬。 鼓声隆隆,磬声铮铮,震得幡旗舞动,黄裱翻腾,亚赛请来上界十万天将,下凡尘鏖战邪兵。那残缺的龙王法身,居然发生悲鸣,以助二位力士,将邪魔扫清。 精豆儿身具邪功,杀 伤鼠兵无数,却终究寡不敌众,被鼠兵啃咬得体无完肤。有几只黑鼠竟从其口中钻入腹中,咬断肚肠,破腹而出。 精豆儿凄厉惨叫几声之后,倒地不起。鼠兵不肯罢战,利齿凶牙,一口一口,将大活人啃成一副血淋淋的骨架。 林耗子停止击鼓,用手扶着鼓架,大口喘气,汗珠子顺着鼻洼鬓角吧嗒吧嗒往下掉。 单辟邪也已耗尽全力,丢掉木棒,瘫坐在地,胸口一起一伏,拼命呼吸。 群鼠惨胜收兵,地上除了一副血淋淋的骨架,还有数不清的死鼠残尸。 望着满地疮痍,林耗子心如刀绞,唤单辟邪起来,将一口大柜掀开,将柜中旧物翻倒在地,将鼠兵残尸一一捡起,放进柜中,以柜为棺,不叫将士曝尸在外。 待将残尸尽数收拢进大柜之后,二人将盖子扣好。拜了几拜之后,单辟邪哭丧着脸,问林耗子:“二哥,你说孟大哥和周大哥还能回来么?” 林耗子摇一摇头,无奈地说:“看他们的造化吧。” 单辟邪接着说:“咱们杀了精豆儿,他娘来了,见他成了这幅模样,一定会拿咱俩给他偿命。趁她还没来,咱们赶紧走吧。” “不行!”林耗子恼怒道:“孟大哥和周大哥还没回来,咱们就这么走了,算什么朋友。要走,你一个人,我不走。” 说罢,左右踅摸了踅摸,见壁画一旁,立着一个木架,上面摆放着铜锤、铜钺这些仪式用的法器。林耗子走过去,将铜钺拿起来,来至骨架近前,用铜钺劈砸骨架。 单辟邪看得心惊肉跳,但还是搭了一把手,吃力地将铜锤拿起,帮着林耗子将骨架砸碎后丢入火堆,焚烧成灰。 “二哥,你说得对。”单辟邪反省道:“咱哥儿仨是一块儿出来的,就得一块儿回去,还是那句话,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能跟你们二位死在一块儿,我不委屈。” “少你妈的说这些丧气话。”林耗子很是不满地瞪了他一眼,“你就不能往好处想想,咱们这种人,天生穷命,除了一副皮囊,什么他妈的也没有。我没爹没妈,没兄弟姊妹,你不也一样,孟大哥不也是一样,咱三个都穷成这么一个德性了,你当阎王爷稀罕咱们呢。你不常唠叨,人越贱,命越硬吗?咱这一回好不容易赶上真格的了,咱就试试,看看咱们的贱命到底够不够硬!” 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第312章 焦氏父女 “说得好!”单辟邪拍手叫好,“常言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咱就在这儿等着老妖婆子过来,咱能收拾得了她的儿子,就不信收拾不了她!对了二哥,你能不能跟我说说,这个老妖婆子到底是什么来头。” “对于这个人的事,我都是听我师父说的,我师父叮嘱我,如果以后行走江湖时,遇到这个人,一定要敬而远之,因为这个人没有人心,做出的事都是没人性之事。嗐……”林耗子摇头苦笑,“说来真是可笑,这个人就在我身边,我却浑然不觉,每天喝她烧好得水,她要下毒害我,我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不也一样么。”单辟邪此刻分明有些后怕,“知道了也好,把她除掉,咱就高枕无忧了。二哥,快说说吧,老妖婆子究竟什么来头。” “好!她是这么这么一回事……”‘ 怎么回事?还需书中代言。 玉芙蓉本姓焦,只因生就一副天仙貌,故得名玉芙。 玉芙她爹,名叫焦龙,出身草莽,一对虎头双钩,在江湖上鲜有敌手。 不知打哪年起,焦龙与弟弟焦虎,拉了一票人马,占据卧龙山,建起龙虎寨。山顶最高处,立有一杆大旗,旗面上绣有一条金龙,借风而飞舞,煞是夺人眼目。 凡是见过这面大旗的人,无不心知肚明,这个焦龙太过狂妄自大,分明有黄巢、李闯之心,要夺皇帝宝座,自己取而代之。 真相正是如此,焦龙曾多次在绿林好汉面前扬言:要劫,劫皇纲;要日,日娘娘。 敢出如此大逆不道之言,足见其人野心之大。 只不过,光有野心不顶用,到了动真格的时候,还得真刀真枪真敢玩命才行。 为了壮大势力,他带着一对儿女,焦玉雄,焦玉芙,远下关中、苏北、江南等地,拉拢了不少绿林人物入伙。 他膝下这对儿女,人品不俗,焦玉雄自山野异人处学得过人武艺,使一条六十多斤重的混铁大 棍,耍将起来,如蛟龙出水,威风不可挡,一人能敌百人,又因其面目俊美,故而得了个玉面飞龙的诨号。 女儿玉芙,貌美如花,追随一个身居世外的老尼姑练成一身好轻功,又自老尼姑手中得到一对雁翎刀,轻功加双刀,犹如玄鸟出巢,一飞无踪;取人首级,如同戏耍。 有了这对儿女帮衬,焦龙的买卖越做越大,朝廷几次派兵围剿,都以失败告终。这一来,自是滋长其气焰,使其更加狂妄嚣张。 虽说焦龙的这对儿女无论相貌还是本事,都属上乘,但却叫焦龙很是不省心。兄妹自幼一块儿长大,说句不中听的话,俩人是在一个被窝里长起来的,加之他俩的娘死的早,焦龙为了练功,也一直没有续弦,以至于这俩孩子从小缺乏管教约束,等到长大成人之后,亦如孩童时候,白日同房戏耍,入夜同榻而卧,做出违逆人伦之丑事。 焦龙为此事发愁的不行,劝说了多少回,俩孩子压根不听。焦龙担心照此下去,闺女生出个孽种来,一旦传扬出去,叫他这张老脸无颜面对江湖好汉。因此,他让弟弟焦虎设法给两个孩子找个合适人选,他认为只要两个孩子成了亲,也就有了约束,也就不敢再胡来了。 焦虎废了老劲,总算给侄子玉雄物色到一个合适人选。姑娘是关外一位大绺子的千金,自小跟随老爹杀人越货,练就一副夜叉胆,却偏偏生就一副天仙貌,自打跟玉雄见了一面之后,立时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儿。当夜,俩没羞没臊的货,便鼓掇到了一块儿。鏖战三天三夜之后,二人在众位绿林好汉的见证下,结为长久夫妻。 这一下,做了小姑子的玉芙不干了,整天使性子发脾气。有一回,居然带刀冲进嫂子的屋里,要跟嫂子决一死战。 玉芙不是善茬子,她那嫂子也不是软柿子,拽出宝剑,分心便刺。要不是当爹又当公公的焦龙出手阻拦,这俩贼 婆子谁死谁生还很难说。 想要压制女儿胸中怒火,就得赶紧给其找男人成家。虽然绿林中不乏俊美后生,但大都是些无良之辈,采花盗柳是其所好,玉芙嫁给这样的人,只怕会受委屈。 终于,在物色了大量人选之后,焦龙为女儿选定了如意郎君。 这人是个镖头,名叫吕沅秋,俊美似潘安,勇猛赛奉先,善使一条青龙戟,拳脚功夫也了得,又因其穿衣讲究上乘,因此江湖人送诨号——锦衣温侯。 某日,吕沅秋押着镖银途径卧龙山,立起镖旗,高喊镖号,这是绿林道上的规矩,只为告诉隐藏山林中的英雄好汉,他要借路走镖,赏下几分薄面,回头一定孝敬。 江湖讲究人情世故,而非打打杀杀,多个朋友多条路,多个冤家多堵墙,能不动手,就不动手,和气生财,才是王道。除非是那种吃生米的棱子,非得给镖局的爷们儿几分颜色瞧,那没得说,只能凭能耐过路,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焦龙要留吕沅秋给自己当女婿,也为了多个左膀右臂,于是派弟弟焦虎带了一大帮子好手,拦住去路,劫走镖银,却没伤一人性命。 吕沅秋常在江湖行走,深谙江湖规矩,人家不给面子,那是嫌他诚意不足,必须亲自拜山,方可讨回镖银。 于是乎,这位锦衣温侯,留下青龙戟,暗藏飞蝗袖箭,只身进入深山老林,寻找进入山寨之路。 溜溜转了大半天,晕头转向,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了。肚子饥饿,只能摘野果子充饥,结果肚子不争气,拧着个儿要窜浠。 反正四外没人,褪下裤子,蹲下就泻。 蹲了好一会子,才感觉肚子稍微好受了一点儿。抓了几片大叶子,胡乱擦抹之下之后,提裤子站起身,正要系好裤腰带,突然从杂草丛中露出一颗人头来,问他:“爷们儿,你这泡浠还要不要呀?” 这颗人头出现得太过突然,吕沅秋毫无防备,不免吓了一跳! 第313章 古怪老汉 等看清楚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时,吕沅秋不免又好气又好笑。一泡大粪而已,这东西也不能当钱花,要来有劳什子用。 老汉又问:“你到底要不要呀?” 吕沅秋说:“我不要了,你要你拿去。” “太好了。”老汉喜滋滋地走过来,吕沅秋见其背后背着粪箕子,才知道这老汉是个拾粪的。 吕沅秋认定这老汉脑子有毛病,拾粪不去大路,反倒往山旯子里找,这还不是脑瓜子进水了么。 “老人家,干嘛不到大路上拾粪去呀?大路上又是骡马,又是驴驼,大粪有的是,在这山旯子里,一天能拾多少呀。” “年轻人,你不懂。我不敢上大路。” “唷!”吕沅秋来了兴致,“你干嘛不敢上大路呀?难不成,是怕遇见仇家?” “呀!”老汉笑了,“你咋知道呀。我就是怕遇见仇家,所以不敢上大路。前一阵子,我跟外村一个拾粪的狭路相逢,为了一坨牛屎,我俩吵吵了起来,我一怒之下用粪铲打了他。他家儿子多,放出狠话,再看见我,就让他儿子拆了我的老骨头。我怂了,不敢再往大路拾粪,只能在山里转悠。嗐……都说同行是冤家,这话一点儿都没错。” “嘿!”吕沅秋笑了,“我就是信口一说,没想到还真说中了。” “听你口音,你是京城来的吧?” “是呀。” “你一个人跑这山里干啥?” “我……”吕沅秋本不想说实话,但他见老汉不像什么奸邪之辈,也正想打听这座山里住着哪路大神,于是实话实话:“我是保镖的,镖银让人劫了,不怨人家不给面子,怨我礼数不周,我进山只为拜山,您老是当地人,应该知道这山里的名堂吧?” “哦……”老汉点一点头,“原来你是保镖的呀。你呀,遇上茬子了。这座山里有两位大王,一个诨号入云龙,一个号称下山虎,是亲哥儿俩。咦!老凶了!你就一个人,未免单薄了点儿,真要进了山寨,估摸着不够 人家分肉的。爷们儿,听我老汉一声劝,从哪儿来,打哪儿去,回去之后,把镖局抵出去,把银子还清,从此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住下,弄几亩地,安安乐乐过一辈子,你瞧我,两间破屋,三亩薄地,不照样活得有滋有味么。听话,回去吧。” 吕沅秋心说:“你整天跟大粪打交道,当然有滋有味,我跟你不一样,我得出人头地,我得人前显贵,鳌里夺尊,我才不跟土坷垃打一辈子交道。” “老人家,我心意已决,找不回镖银,我宁可死在这座山里,我也不回去。您老帮帮我,给我指条明路,我谢谢您。”说罢,掏出一块鹰洋,塞进老汉的手心里。 “哎呀呀……”老汉眼珠子瞪得赛过牛眼,“天爷爷呀,这可是好东西呀,有这东西,能买一头黄牛了,我拾一年的大粪,也换不来一个洋钱,我我我,我给你磕一个吧。” 话说完,就要下跪。 “别别别,千万别。”吕沅秋赶紧用手相搀,不让老汉跪下,“你这么大岁数,给我一个后生下跪,这不是折我的寿吗,您千万别这样,我受不起。一个洋钱而已,不叫事儿,您老留着慢慢儿用,我只求您给我指条明路。老爷子嘿,您就当可怜可怜我吧。要不,我给您磕一个吧。” 说罢,双膝一屈,跪倒在地,这就要给老汉叩头。 老汉嘬了半天牙花子,用力一跺脚:“谁叫我财迷呢,得嘞,我就给你引引路吧。不过,咱可得把丑话说到前头,我领你到地儿不难,你要让人剥了皮、摘了心,你做鬼之后可不能回来找我。” “您放心,我做鬼只找害我的人,绝对不会找帮我的人。” “这可是你自己说得呀,你不知道,你俩大王吃腻了野外,就爱吃点人心呀人肝儿啥的,据听说,拿刀子把人心挖出来之后,拿凉水泡了,趁着脆生,佐酒来吃。你听听呀,这不是水浒传里面矮脚虎王英的喜好么。年轻人,你怕了吧?” “一颗心而 已,想要自管让他拿去,但他也得有那个能耐才行。老爷子,什么也别说了,劳您头前带路。” “好吧,好吧,好吧……”老汉叹着气说,“好良言难劝该死鬼,你敢死,我就敢埋。走吧,我领你上山。我有个外甥,正好在两位大王的手下当差,以前专管掏茅坑、刷马桶,现如今混出息了,改守门了。我带你过去,跟他说几句好话,他不能不给我这当老舅的面子。”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好!有您这层关系,我就不必发愁了。” 老汉走在前,吕沅秋跟在后,兜兜转转,终于走到了无路之处。 “老人家,这是死路呀?” “嘁。”老汉一撇大嘴,“你不叫门,哪能有路。” “叫门?”吕沅秋犯糊涂,“怎么叫?” “拿嘴叫呀。”老汉又把大嘴一撇,然后说:“你闪一边儿,听我老人家给你把门叫开!” 老汉咳嗽两声,清了清老嗓儿,吆喝道:“兔崽子乖,把门儿开,快点儿开,放我进来。” ……喊完之后,不见动静。 吕沅秋问:“是不是秘诀错了?要不您再好好想想?” “没错!”老汉固执地说,“一定是兔崽子们偷懒,找地儿睡觉去了。他奶奶的,我一脚踹开算了。” 说罢,大步向前,走到一棵参天大树下,朝着大树猛踹两脚,同时怒喝:“再不开门,烧了你们的贼窝!” 也不知道是这两脚起了作用,抑或威胁起了作用,突然传出轰隆声,落叶片片如雪,藤蔓如蛇乱走,群鸟惊动腾飞,眼前居然现出一条宽阔山路。 “怎么样?”老汉沾沾自喜,“这里的人也好,物也罢,全都吃硬不吃软。你软,他欺负你。你硬,他含糊你。走!” 吕沅秋瞠目结舌,心说话,这老家伙是人吗,别是山神变化的人形吧? “别愣着呀,走呀。怎么着?害怕了呀?” “走!”吕沅秋把胸脯一挺,跟着老汉朝前走去。 前往是生路,抑或死路,吕沅秋只管一条道走到黑,再无回头路快走。 第314章 龙潭虎穴 行走约摸一里地,耳边忽听呼哨响起。 陡然之间,无数颗人头,自灌木藤蔓之后露了出来。 紧跟着,又是一声呼哨响起。一个个人头下面的身子,也都暴露出来。 呼啦啦从高处疾冲而下,横眉立目,杀气腾腾,拦住两人去路。 立在最前面的一条汉子,约摸二十开外的好岁数,长相不俗,眉宇之间透露着一抹英武之气,在其手中,擎着一条鹅卵粗的大铁棍子,少说了也有六十多斤。 看样子,这位不是小头目,就是少寨主。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那英武汉子向前两步,绷紧的一张脸上,立时露出笑容,极是恭敬地叫了一声:“爹。” 吕沅秋心说:“这是什么规矩呀,怎么见面就叫爹呀?我可受不起,容易折寿。” 他本想直截了当地告诉对面那条汉子,他受不起这声爹。 没想到,老头竟先他之前“嗯”了一声,应下了这声爹。 吕沅秋咂摸咂摸滋味儿,似乎明白过来了。 好哇!贼父贼子,合着耍我一个人呢。 赶紧快速退了几步,胳膊一抬,将袖箭对准老者后心位置,这老家伙胆敢对自己不利,先要了他老丫挺的狗命! 老汉将粪箕子递给一个喽啰,转回身笑着对吕沅秋说:“怎么?想打暗器伤我呀?” 一句话,让吕沅秋冒了冷汗,自己浑身上下都让人看透了。 说到底,自己还是夏初的小冬瓜——毛嫩呀。 虽然倒了驴,但是不能倒架,要不,他锦衣温侯的美名就要臭了。 他先朝着老汉深鞠一躬,而后直起腰板儿,抱拳拱手道:“老英雄,老前辈,老义士,老明公,老侠客……” 嘴上叫得甜,心里却在骂:“老不死的,老丫挺的,老天杀的,老挨刀的……” “晚辈礼数不周,冒犯了仙山宝地,以及各位英雄豪杰,晚辈这厢给各位赔罪了!” 说罢,一躬扫地,很是虔诚。 这老汉非是旁人,正是龙虎寨的大当家、总瓢把子焦龙。 老焦龙早已物色好了吕沅秋这个上门女婿,又见这小伙儿礼数周到,心头自是更加喜欢。 “不妨事。既然来了,就请 到小寨喝杯水酒吧。” 吕沅秋心说:“我来山中,就是这个目的,既然你盛情邀约,那我也就却之不恭了。” 客套几句后,随着焦氏父子,被几个小头目簇拥着进了龙虎寨。 分宾主落座之后,焦龙呼唤女儿玉芙给客人献茶。 玉芙听叔叔说,老爹给自己物色了个上品人物,不但人品好、长得好,能耐也不赖,而且家里面还贼有钱。 关键一点,二十几岁,还未娶妻,极有可能仍是童子之躯。 倒不是人家娶不起媳妇,主要是忙于事业,没空搭理这些男女之事。 另外一点,这位吕爷练得是硬功,爱护纯阳之躯,故此过了择偶婚配的岁数,仍是光杆儿一个。 似这种上品之物,打着灯笼都难找,玉芙光是听叔叔这么念叨,早已是小猫抓心似的难耐,今日听说未婚夫上了山,一头小鹿只怕要将芳心撞碎了。 为了给未婚夫头一眼就留下好印象,玉芙早早地洗漱打扮,她知道她那贼嫂子善用媚术,懂得如何蛊惑男子之心,于是放下身价,进了嫂子的屋,给嫂子赔了不是,求嫂子大人不记小人过,不要跟她这个当小姑子的一般见识。 当嫂子也不想跟小姑子把关系闹得太僵,毕竟大伙儿都在一张桌子上吃饭,抬头不见低头见,当对头的滋味儿不那么好受,于是就坡下驴,说了些假模三道的客气话,嫂姑之间的关系从这一刻起,就算翻过一页,谁也不再跟谁过不去了。 玉芙求嫂子传授她几招,她那嫂子正好想把这个碍眼的小姑子踹出去,省得妨碍他们夫妻之间的恩爱。于是乎,便很是大方地将生平所学倾囊传授给了小姑子。 末了,还掏出一包药粉送给小姑子,在小姑子的耳边嘀咕几句后,玉芙咽了咽口水,极是欢喜地问嫂子:“真这么厉害呀?” 嫂子说:“厉害不厉害,试了才知道。不过要记住,这东西不能一次全用了,不然,你那好丈夫非暴血而死不可。” 玉芙喜不胜收,将药包收好,只等今日一试真伪。 只说吕沅秋,坐在聚义厅,与焦龙寒 暄客气。 只等玉芙落落大方地现身之后,吕沅秋的一双眼开始不够看了。 今儿个,玉芙得了嫂子的真传,把自个儿捯饬的跟个七仙女似的,浑身上下透着一股子仙气,一颦一笑都显得那么不俗,举手投足更是毫无瑕疵,似这等世间少有的尤物,试问有谁不爱! 待玉芙献完了茶,莞尔一笑,走出去后,吕沅秋那双眼珠子已经不会转悠了。 “少侠客?少镖头?吕少侠?……”焦龙叫了好几声,吕沅秋才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赶紧擦掉嘴角口水,很是尴尬地傻笑了几声。 焦龙一瞧吕沅秋这个倒霉德行,心说有门。于是告知吕沅秋,这是自己的宝贝女儿。接着,又说女儿如何如何贤淑温良,多么多么乖巧懂事,怎么怎么品格高尚,总而言之,光捡好的说,腥臊恶臭一字不提。 “爹。”在一旁陪坐着的焦玉雄开口说话了,“您别光唠嗑呀,人家吕少侠好不容易到了咱家,咱怎么着也得尽一尽地主之谊呀。” “对对对,”焦龙遂高声吆喝道:“上好酒,上好菜,我要好好款待贵客。” 话音落下,不过片刻,两个喽啰,抬着一个火盆进了屋,将火盆摆在桌子上,上面放了个铁架子。接着,有人将提前烤得半熟的一只整羊摆放在铁架子上。 羊背上,斜插两柄尖刀。除此之外,并无碗筷。 吕沅秋明白,焦龙要试他的胆量。 焦龙正是要试他胆量,焦龙虽然看中了吕沅秋的人品和外表,但如果这个女婿是个无胆之人,那么就再为女儿物色一个更有胆识的男子为夫,吕沅秋则替代这只烤羊,供山中弟兄佐酒。龙虎寨是生死场,是森罗殿,绝不允许一个无用的花瓶留在寨中当摆设。 “少侠客。这只羊并非家养,而是野羊,肉不但不膻,还很嫩滑。你是客人,这头一口鲜肉,还得先敬客人呀。来!尝一尝我小寨的手艺如何。” 说罢,将其中一柄尖刀一把拽了出来,刷刷两下,削下一大块带着血丝的羊肉,将刀尖戳向吕沅秋的面门:“来!尝尝味道咋样!” 第315章 贼性不改 刀尖明晃晃,透着寒光,端的异常锋利,纵使铁骨铮铮,也难逃一刀穿脑。 “好!”吕沅秋更不踌躇,张口便咬,咔吧一声,刀尖折断。 说也凑巧,墙壁高处,正有一只大蝎虎子出洞觅食,刚把长舌伸出,想要捕捉一只飞蝇。 吕沅秋猛一仰首,“噗”一声将刀尖吐了出去。准头十足,正中蝎虎子的长舌,害得那只蝎虎子缩不回舌头,一急之下,掉了尾巴。 如此巧计,折服众人,无不鼓掌喝彩。 玉芙在隔壁屋中偷偷窥看,见吕沅秋有如此本事,不免喜上眉梢,暗道:“我这未婚夫,口活儿简直绝了。我呀……嘻嘻嘻……有福享了……” 焦龙见吕沅秋面对威胁全无惧色,又见其功夫不俗,自是内心欢喜。陡然大手一挥,命人将半生不熟的烤羊弄走,换些珍馐美食上来,好酒好菜款待女婿。 吕沅秋心不在酒,只在镖银。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盘过道之后,拱手向焦龙讨要失银。不过,十箱金银,他只要八箱,另外两箱,权当孝敬,送给大当家买茶叶。 焦龙摆手说:“我既然说好归还,就要全数还给你,另外么,我还有一样见面礼送给你,还请你笑纳才是。” 吕沅秋不明觉厉,不禁心头一凛,却又不方便直面讨教到底是什么样的见面礼。 正疑惑间,焦龙扬起巴掌,拍了三下,玉芙从内室款款走出,脸腮潮红,分明内心含羞。 焦龙指着玉芙说:“我将小女送给你,你总不会不收吧?” 吕沅秋以为自己喝醉了,忙用力在自己的大腿上掐了一下,痛彻心扉,立时清醒,方知一切都是事实,而非幻觉。 能得金银,足以欣慰;又得佳人,怎不激动。只不过,没有媒妁之言,也没有父母之命,贸然娶个山贼的女儿做老婆,似乎于理不合。 玉芙看出吕沅秋的为难,忙端起一盅酒递到吕沅秋的唇边,娇滴滴说一声:“哥哥,妹妹敬你一盅。” 酒未沾唇,人已先醉。这杯酒中,即便掺杂穿肠毒药,他吕沅秋也非喝不可。若不喝,美人一定伤心,叫美人伤心,乃男人之头一桩大罪也! 吕沅秋小心翼翼地接过酒盅, 一饮而尽。 “哥哥好酒量。来,妹妹再敬你一盅。” “好!” 吕沅秋被美色所迷,已然神志不清,玉芙给他酒喝,他想都不想,接过来就往嘴里灌,至于酒味是辣是苦还是涩,对他而言,并不重要,终于的是,酒是玉芙斟给他的。 老酒频频下肚,纵使武二郎转世,未免也要眼神迷离,头脑混沌,糊里糊涂,便不省人事了。 朦胧之中,只觉着自己来至仙境,烟波缥缈,香气四溢,简直妙不可言。 有一女仙,薄纱遮身,披散乌发,赤脚相迎,伸出纤纤玉臂,将其拉至幔帐当中。 随之…… 待苏醒之时,已是隔天晌午。 吕沅秋只觉着浑身酸疼,却听耳畔有一女子娇滴滴的声音。 “嫂子的药,果然好使。” 扭脸一看,竟是玉芙。 再看自己,再看玉芙,已经明白怎么回事。 猛虎落平阳,竟失身于妖狐,往后哪还有脸见人。 见床头挂着一对雁翎刀,想也不想,这就要抓刀自刎。 许是体力耗尽的缘故,未等手指触碰到刀鞘,脑中先是一阵昏厥,身子左右一晃。 不等倒下,却被玉芙的一双温柔小手托住了腋窝。 “哥哥,你真舍得抛下妹妹么?……” 一句话,叫吕沅秋彻底软踏踏了。 事已至此,叫他如何抛得下玉芙。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也罢! “玉芙,好妹妹,我这辈子也不会抛下你!” “哥哥。” “妹妹。” …… 自此之后,吕沅秋不当镖师,改行当了山贼。与玉芙拜了天地,结为长久夫妻。 只道是,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 忽有一日,大军前来攻山,统帅乃是曾文正公的胞弟国荃。 大小贼寇,化为齑粉,焦虎被一炮轰没了半个脑壳,当即死于非命。 玉雄两夫妻,本想杀出一条血路,结果中了埋伏。被俘之后,受尽凌辱,末了被押赴闹市,千刀万剐。 焦龙尽管骁勇,持一对虎头钩,连杀数十人,却始终难敌洋枪厉害,被乱枪打成筛子。 玉芙上前营救,焦龙咆哮:“你这妮子不要连累我,你给我滚!快滚!” 玉芙知道,爹爹是为她好,可实在不忍撇着生父,自己偷生。 吕沅秋这时跑来解 岳父之围,焦龙让他护着玉芙快走,并请求他好好照顾玉芙。 吕沅秋含泪应允,凭一条青龙戟杀出一条血路,护着玉芙逃出生天。而老焦龙,则被大卸八块后,挫骨扬灰。 只说吕沅秋夫妻俩,换上破衣,将脸面涂黑,办成乞丐,一路上兢兢战战,总算逃过捉捕,来至河南地界。 吕沅秋从龙虎寨逃出来时,身上带了些金银,有这些黄白之物傍身,倒不至于饿死。 他蓄了长须,在背上掂了个包袱,弓腰屈膝,假扮驼背,到钱庄将金银换成大钱,买了三间门面房,开了个烧酒坊,雇了些当地壮汉为他烧酒,没想到生意居然出奇的好,不出一年光景,便发了一笔不大不小的财。 他一心过平淡日子,再不踏足绿林。而玉芙却过惯了杀人放火的生活,突然让她闲下来,她真心闲不住。于是乎,整天磨着丈夫帮她纾解腻歪。 起初,吕沅秋仗着身子骨儿硬朗,倒也降得住她。 可惜老牛再壮,也难耐田地贫瘠。 到头来,累死老牛,田仍不肥。 吕沅秋由于过度亏耗,在不知不觉当中得了消渴之疾,整日里吐痰咽唾,多走几步都会气喘吁吁。还不到三十岁,就拄起了棍子,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玉芙见他只剩皮囊,毫无用途,便不再理他。 吕沅秋经常好几天也不见玉芙的面,偶尔见到玉芙,玉芙也对他冷嘲热讽,丝毫不把他当成丈夫对待。 有一件事,让吕沅秋深感怪异。那便是家里的钱突然多了起来,经常会在床下或衣柜中多出一个沉甸甸的包袱,打开了之后,里面尽是些好东西。 家中平白多了钱财,本应高兴才对,吕沅秋却愁眉不展,他知道玉芙贼性不改,又干起了老营生。如此下去,早晚有一天非露馅不可。 为此事,他苦苦规劝过好多回,玉芙起初充耳不闻,怒急之后,将一口唾沫啐在他的脸上,威胁他少管闲事,不然别管她不念夫妻之情。 吕沅秋没了当年之勇,也只能无奈地任着玉芙胡来。 却没想到,玉芙瞒着他的不止这些。 终于在一个月夜,让他发现了玉芙的秘密,也给他自己招来了杀身之祸! 第316章 化身巫婆 那天正是中秋佳节,吕沅秋吃了小半块月饼,便再也吃不下东西,嗓子里干涩憋气,想嚼个梨子润润咽喉,却见果盘中空无一物,想起往日与玉芙的点点滴滴,再看今昔玉芙对他的无情无义,他又怎不唉声叹气。 心中有火,嗓子更加不舒服,玉芙也不再身边,只得自己拄着棍子,蹒跚着去往后院,摘个梨子润喉。 哪知到了后院,未等靠近梨树,先听见一间厢房里传出男女嬉笑之声,。 那女声十分熟悉,不是玉芙,还能是谁。 吕沅秋当即便已猜到房中情景。 待来至窗前,顺缝隙往里一看。 不由得气炸连肝肺,锉碎口中牙。 那屋中灯烛辉煌,两个烧酒的伙计,正与玉芙做龌龊之事。 吕沅秋哪受得了这般耻辱,盛怒之下,不顾后果。 奋力撞开屋门,持棍冲进屋中,不由分说,抡棍便打。 一边乱打,一边怒骂。那些话不堪入耳,把玉芙的祖宗八代都连带骂了一遍。 玉芙不是省油灯,焉能任由他人辱骂自己。 当即赤体跳起,抡起巴掌,给吕沅秋的脸上来了一记清脆耳光。 吕沅秋“啊呀”一声,一个踉跄,几乎栽倒。 这当儿虽说气涌如涛,又在病中,但究竟还有些当年的身手。 怒吼一声,双手举棍,朝着玉芙的头顶砸去。 无奈病人脚下无根,又兼用力过猛,玉芙身似狸猫,轻巧躲过一棍。 吕沅秋收不住脚,咯噔噔朝前一扑。 地上正好有个打碎的花瓶,尖茬向上,锋利如刀。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吕沅秋倒霉催的,不歪不斜,一只眼睛正好扎在尖茬上。 就这么一下,便是神仙也无法救他性命。 可怜锦衣温侯,威风小半生,末了死于女子之手,说来叫人好不唏嘘。 玉芙赤脚在丈夫腰间踢了几下,认定丈夫已经气绝之后,哼哼冷笑几声,威胁那两个在角落中瑟缩的伙计,继续跟她办完尚未办完之事。 完事之后,一把拽出雁翎刀,“噗、噗”两下,将两个伙计穿了个透心儿凉。 然后,穿戴整齐,点了把火,烧了房屋,拿了一些金银逃去了外地。 那两个伙计当中,一个当即毙命,一个则被火灼醒,仓皇逃出火海,带伤去衙 门报官。 经此一事,人们方知,酒坊大掌柜,居然是逃犯吕沅秋。而女掌柜,竟是号称玉芙蓉的焦玉芙。 官府发出飞签火票,画影图形,悬赏捉拿玉芙蓉。 各路耻于与贼寇为伍的正义侠士,也都纷纷站了出来,不要报酬,自愿抓拿女贼玉芙蓉。 玉芙没想到自己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只得离开北地,易容逃至南方,却不想又撞上一段恶缘。 一日,乔装成农家女的玉芙上街买肉,听说当地最近来了一个巫师。 这名巫师姓宋,正值壮年,却从茅山学得大本事,书符画咒,禁鬼拘神,驱邪逐祟,治病疗伤,无一不精,端的世间少有的奇才。 玉芙听说之后,出于好奇,便跟着一帮子人去看那个姓宋的巫师做法。 哪料想,只是一眼,便如久旱逢甘霖,心扉又一次被小鹿撞开。 这个宋巫师的样貌实在讨人稀罕,浓眉大眼,鼻直口方,唇红齿白,又兼口齿伶俐,气力正旺,说出的每一个字,都能让围观者听得清清楚楚。 别人不清楚巫师的底细,玉芙却清楚得很哩。 这个姓宋的巫师,并非什么善类。他本名宋燕豪,是个泼皮出身,曾在龙虎寨当过喽啰,玉芙见过他几面,因他长相出众,所以记得格外清楚。 有一次,宋燕豪跟寨主兄弟起了冲突,趁夜色将人杀害,自此逃离山寨,再无半点影踪。 想不到,此人如今居然做了巫师。真是人生一世,变化无常,再看自己眼下的处境,玉芙不免苦涩一笑。 宋燕豪的的确确从山野异人之处学了些不俗的本事,只不过,此人心术不正,表面上和颜悦色,暗地里没少干损阴丧德的勾当。 玉芙有心投靠他,于是随着一些妇女投入他的门中,做了他麾下一名女弟子。 宋燕豪弄这些把戏,本就是为渔色,见了玉芙之后,立时惊为天人。 他见玉芙眼熟,却一时想不起在什么地方见过。 玉芙见他一脸傻相,自报家门,将身世毫不保留地告诉了他。 宋燕豪万万没有想到,眼前之人居然是昔日龙虎寨大当家的千金。 听说玉芙如今的处境之后,宋燕豪拍着胸脯向玉芙打包票,有他一天,便有玉 芙的一天。不过,他有个小小的要求,他要玉芙做他的妻子,还说自己早年在山寨之时,就已仰慕玉芙的容颜,虽然过了数年,玉芙的容颜没有丝毫改变不说,反倒更加精致了。 玉芙也想找个靠山,于是遂了宋燕豪的心愿,山誓海盟,结为连理。 打那天起,这对贼公贼母,连骗带偷,不时还会要几条人命,一年半载之后,金子银子多到用不完。 玉芙见识过丈夫的巫术之后,磨着丈夫教她几招。 宋燕豪也不吝啬,于是将平生所学,悉数传授给玉芙。 玉芙天生聪慧,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宋燕豪教给她的门道,她不但尽数学会,而且通过悟性,让自己的本事更上一层楼,真若斗起法来,宋燕豪已经不是她的对手。 有了这些本事之后,玉芙便不再事事依靠宋燕豪,而是自己把自己打扮成仙子模样,头戴芙蓉花冠,身披七彩羽翼,借邪术与机关,在空中漫步,让人误以为她真是天女下凡,于是无不对其膜拜,供养金银绸缎,希望能从其身上沾一点仙气。 玉芙得到的好处越多,也就愈发不将宋燕豪放在眼中。 宋燕豪见玉芙越来越不爱搭理他,哄也不是,劝也不是,气急败坏,用巫术教训玉芙,希望玉芙知错能改,像以前那样待他。 他哪晓得,玉芙的本事早已在他之上。没等他把玉芙教训了,玉芙先把他给降服了。 玉芙嘲讽他说:“你这点伎俩,以后少在我面前卖弄。我念你待我不薄,不忍伤你性命,你若再生事端,别怪我出手无情!” 自那天起,宋燕豪便整天借酒消愁。他实在是离不开玉芙,玉芙如他的心,似他的肝。试想,一个缺心少肝之人,又怎么能够活下去。 起初,宋燕豪仅仅是自己把自己关在屋里,一个人喝闷酒。 后来,他越发觉着委屈,于是将火气撒在无辜的身上。 他利用巫术,摄取良家的生魂来他房中。 玩乐之后,将那些无辜者的生魂打散。少了魂魄的皮囊,不过是一块废肉。以至许多人家,因痛失爱女、妻妾而悲声不止。 终有一次,他犯了大忌,导致自己惨死的同时,也把玉芙给连累得不轻! 第317章 杀人诛心 原来,那一日夜间,宋燕豪醉酒之后,借茅山拘魂术将一个大户的美妾生魂摄来玩乐。 好巧不巧,那大户的胞弟自小修炼辰州符,如今四十几岁,能耐已属上乘。 大户的胞弟用蓍草占卦,得出宋燕豪的方位后,通过关系从官府借来一票健勇,备齐秽水污血,埋伏在宋燕豪的豪宅外。 引宋燕豪出宅之后,大户的胞弟用草人定身咒牢牢困住宋燕豪,使其难以动弹。 那些兵丁一涌而出,将秽水污血尽数泼洒在宋燕豪的身上。 如此一来,宋燕豪无法施展所学,只得束手就擒。 大户的胞弟知他厉害,于是让人将他的手筋脚筋挑断之后,再用铁链穿透他琵琶骨,将他扣在一口大瓮当中,堆柴点火烧了整整一天。 等到火焰熄灭,大瓮被搬开后,再看宋燕豪,已经焦糊成不足三尺长的一块焦炭。 宋燕豪伏法之后,他那些弟子门生全都跟着受了连累,不是被砍头,就是被发配,总之没一个有好果子吃。 玉芙身为宋燕豪之妻,自然脱不了干系。 那个大户的胞弟,得知玉芙的本事远在宋燕豪之上,担心凭一己之力不能取胜,于是派出飞骑前往各地,将师兄师弟请来助阵。 二十几位辰州符的好手凑到一块儿,玉芙纵有天大的本事也休想占丝毫便宜。 也是该着玉芙命大,居然再一次让她逃出结界,却因为受伤不轻,而导致功力大减,再不能像以前那样利用巫术害人。 她深知南方已经没有她的容身之地,于是乔装成乞丐婆逡巡北上,出没于直隶、大名一带。 一段时间后,在保定落了脚,嫁给了一个名叫商士良的班主为妻。 说起这个商士良,此人在保定一带名头不小,练就了一身硬功,皮如钢铁,刀枪不入,每每施展绝艺时,光着大膀子,任人用刀砍、用枪扎,顶多见一道白印,一个白点,连一丁点儿血珠都见不着。 商士良成名之后,收拢了一帮从沧州来的把式,拉起一个卖艺班子,在世人面前展示绝活儿,这几年赚了不少钱。 玉芙一日来到保定,听说了商士良名号后,生出背靠大树之心,于是洗掉脸上的污垢,脱下破衣,换上新衣,露出本来面目,借机靠近商士良。 商士良自练了硬功之后,为了不让阳气亏耗,因此迟迟没有娶妻。 可他毕竟是个有血有肉无缺陷的男人,见了美色不能不心动。 加之玉芙昔日自嫂子那里讨到一些媚术秘方,那小模样儿又是蜜桃一般的水嫩,让身为粗野汉子的商士良岂能把持的住 。 于是,他也就顾不得阳气亏不亏耗,先让自己的贴身小老弟舒坦了再说。 仅是一回,商士良便如同染了大烟瘾,一日不可没有玉芙。 玉芙则频频下猛药,彻底让商士良无药可救。 半年之后的一天,浑身虚胖,眼皮浮肿的商士良受乡老之约,在庙会上展示刀枪不入的绝活。 依照老规矩,当场磨大刀。大刀磨好了之后,还要让大伙儿看一看刀口是否锋利,找一个木墩子来,一刀砍下去,木墩子立时裂为两半。若有人疑心刀和木墩子提前做过手脚,大可以随意找东西来试,直到无人再有疑心时,方才表演刀枪不入的绝活。 这天,光着大膀子的商士良当着千百双眼睛,呼哧呼哧将大刀磨得铮亮。 接着,让人搬来一根圆木,请老少爷们儿随意试刀。 几个地痞挤出人群,接过磨好的大刀,劈砍了一阵圆木,证实大刀确实没做过手脚。 商士良很是得意,骑马蹲裆式站好了之后,默念天罡正气诀,催动真气护住全身,请那几个地痞尽管拿刀砍他。 这也是他的规矩之一,为了不被看客怀疑砍他的人不是真砍,所以每次演练绝活的时候,他一概不用自己人动手,而是请看玩意儿的人们动手。 起初,没人敢站出来,生怕一刀下去,摊上人命官司。 他为了打消顾虑,提前写好生死状,写清楚一切都是他自愿,真要是一刀要了他的命,纯属他自己找死,而非别人害他。 如此一来,自有那种胆大的愿意一试。 如今他的名号已经打开了,还得了个金刚铁罗汉的美名,因此不用他再多嘴,保准有人愿意帮他展示绝活。 商士良没有想到,以往只需运足真气,绷紧了皮肉,再锋利的刀枪也休想伤他分毫。 可他万万没想到,这一回,却是有多大脸,现多大眼。 那几个地痞,轮番上阵,每人在他的身上砍了三刀。 一如从前,皮肉无伤。 可就在看客们喝彩叫好的同时,商士良突然一声惨叫,上身皮肉陡然迸裂,血水喷溅而出,就跟大堤泄洪一般,根本止不住。 可怜这位金钢铁罗汉,在地上打了两个滚儿,便一命呜呼于血泊当中。 由于提前在生死状上按了手戳,因此他的死只能算是白死,那几个地痞一点儿责任都不用担。 他一死,身为他妻子的玉芙,顺理成章的接管了他的班子。 至于商士良的神功为何不灵了,外界一直众说纷纭。 更为人感到奇怪的是,那几个地痞,也在很短的日子里,全都出意外而死。 这不得 不让人怀疑,商士良的死大有蹊跷。 直到一天,有个地痞的老娘在儿子横死了后,才哭哭啼啼的对人说,她的儿子不学好,拿了别人的钱,在刀上做了手脚,所以姓商的汉子才丢了性命。 原来,商士良练得神功并非无懈可击,只需将女子的月事血涂抹在刀口上,便可轻易破了他的神功。 这个秘密,商士良只对一个人讲过,那人便是玉芙。 说来,也是商士良该有此劫,他若不将机要说出,也不至于死得这么惨。 那天,玉芙的月事刚好,便磨着商士良进屋耍上一阵。 商士良嘿嘿傻笑,说什么也不肯。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玉芙生了气,非说他在外面有了小相好。 他赶紧扮小猫,哄姑奶奶高兴。 玉芙不依不饶,威胁他若不说实话,就再也不让他进门。 他为了能进玉芙的门,只得说了实话。 却没想到,正是他自己说出的话,成了他自己的催命符。 玉芙之所以要他死,是因为早已腻歪了他。 原因很简单,前两任丈夫都是美男子,也都懂得温柔为何物。 而如今这个,长得不好看不说,更是粗野至极,全然不懂何为温柔。 似这样的劣货,玉芙怎会稀罕。 要杀一个商士良,玉芙有的是手段,但她并不想亲自动手,对于一个让自己没有了兴趣的男人,连亲手杀了他的兴趣都没有了。 她不但要杀人,还要让被杀者丢人现眼,死都死的没有尊严。 于是乎,她暗中找到那几个地痞,给了一些他们好处,让他们帮着自己把事情办妥,并许诺以后还会更他们更多好处。 那些地痞拿了钱,就要尽心办事。于是,在那天的庙会上,他们在试刀的时候,将一块浸过月事血的汗巾在刀口上擦了几下。 这一切看似平常,因此除了他们几个地痞之外,包括商士良在内,没有任何一人知道他们的勾当。 其实,在第一刀砍下去的时候,商士良已经感觉到了不对劲。以往挨刀的时候,只有微微酸痒感,而这一次,却疼痛异常。 他的眉头忍不住抖了几下,脸色也立时变得不好看了。 他本想喊停,但一想到如果自己喊了停,他这些年积攒下的好名声也就臭了。 为了顾全名声,他只得咬紧牙关,死命支撑。 直到最终撑不住时,牙关一松,神功陡然而破,刀口瞬间崩裂。 而他,则是连想都没想明白,就已惨死在血泊当中。 在这第三任丈夫死了之后,玉芙带着班子离开保定,周游于北方各地,却不想在山东武定府落脚时,又引出一场塌天风波。 第318章 毒妇似蝎 只说玉芙掌管了死鬼商士良的杂耍班子之后,走遍直隶,远赴山西、河南、山东等地,最终,在山东武定府临时落脚。平地抠饼,卖艺赚钱。 只不过,玉芙所卖的“艺”跟商士良活着的时候卖的“艺”压根不是一回事儿。 商士良卖艺,卖的是“武艺”,盘马飞剑,蹑索踏球,讲究真刀真枪真玩意儿。班子里的把式,清一色江湖汉子,个个都有过人的本领。 而玉芙所卖之“艺”,则是“色艺”。她将那些粗野汉子们能打发走的,则打发走;打发不走的,则留下继续为己所用。 她利用当年在她那贼嫂子手里得来的媚术秘方,蛊惑了不少风尘艳丽到她班子谋生。 这些女子天生不是好货,却偏偏生就天仙貌,一个个好赛狐狸精,一颦一笑,一肌一容,尽显妖媚。 至于床笫之间,更是妖冶万状,叫人一次成瘾,其后欲罢不能。 这还不够,玉芙将平生所学悉数传授给这些浪蹄子们不说,她还亲自上阵,凭妖姿媚态,将诸多阔爷富少,玩弄于股掌之间。 凡与之交接者,如饮了迷魂汤。一天不喝,痛不欲生。他们想喝汤,玉芙却不给喝。即使捧了大包银子,也不见得能做入幕之宾。 在玉芙看来,这些阔爷富少无一不是猪狗牛羊,无一人是人,赏这些禽兽进自己的房,也只是把他们当成玩物戏弄,而无丝毫真心对待。 自来到武定府落脚之后,玉芙与她那班女弟子们,施展妖媚邪术,短短三五日,即收拢了一大帮山东子弟的财与心。 当地有个巨富,姓马,名尚丰,虽已七十古稀,却仍旧老而弥坚,花心不死。 马老先生为一近芳泽,做玉芙姑娘的入幕之宾,吩咐亲儿子带着十条金子去见玉芙。 将金子留下后,马老先生的孝顺儿子请求玉芙能允许老人家进入香巢,与她同饮一杯水酒,谈一谈诗词歌赋。 为了能让老爹得偿所愿,孝顺儿子许诺,事后再给十条金子的报酬。 玉芙做的是生意,有钱哪有不赚的道理,不就是应付一条塌腰老狗么,这还不是手拿把掐的小事么。 马老先生听说玉芙同意见他,老夫聊发少年狂,咕嘟嘟喝了一盆八鞭汤,又吞了一瓶海狗丹,这才乘车去见玉芙。 玉芙见他,不称老爷,不喊大爷,甜腻腻,娇滴滴,骨酥肉麻地喊他小哥哥。 七十岁的小哥哥,叫谁听了都得笑掉大牙。 马老先生让这嗲嗲一声声小哥哥喊得浑身上下连汗毛都觉着舒展开了。 廉颇未老,尚能驰骋。 于是重现当年之余威,这便要厮杀一番。 玉芙遂他心愿。结果却是 ,用力过猛脱了阳,死在玉芙的肚皮上。 怪只怪他爹娘给他名字取得好,马尚丰最终死于马上风。奇哉、妙哉,活该哉,该死哉。 按理说,马尚丰死在玉芙的屋里,玉芙就该担责才对。 结果正好相反,玉芙不但没担责,反倒顺顺利利拿到了马尚丰的孝顺儿子事先许诺给她的十条金子。 原因很简单,老马迟迟不死,小马就没法继承家业。有道是,老而不死是为贼。小马早就盼着老贼踹腿,老贼却偏偏越活越硬朗,只把小马恨得整天尥蹶子。 老马总算踹腿了,小马顺势成了当家人。玉芙送给他这么大的一份恩情,他又怎能不好好地报答报答玉芙。 若是玉芙晓事理,经历一事之后,她就该带着班子离开武定府,到别处继续干那些招摇撞骗的营生。 可她偏偏不肯走,她觉着武定府的银子赚得还不够多,等到多会儿她认为再没有油水可捞的时候,她才舍得换个地儿接着捞。 结果,正是她的这份贪心,叫她吃了大苦头。 自马尚丰死后,玉芙消停了一阵子,不再亲自见客。 有一天,有个留着八字胡的中年汉子来到她的住处,吵吵嚷嚷,非要见她。 她当时在屋里小憩,听到吵嚷声,气不打一处来,推开屋门想看看究竟是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来她的地盘捣乱。 等到开了门,见着人,立马打消了骂人的念头,换成一副笑脸,请那人进屋说话,同时吩咐使唤丫头赶快泡茶,而且要泡好茶。 之所以如此热情,倒不是因为她跟来者认识。只是因为她常年行走江湖,阅人无数,是真神还是假仙,她一眼就能分辨出来。 她从来者的衣着、举止、语气,以及面貌来判断,此人必是某个大户人家的管事人。 既然是大户人家的管事人,就不能慢待了。这只是药引,后面一定藏着一副名贵药材。要想得到药材,必须稳住药引。 果然如她所想一模一样,这个人的身份,正是大户人家的管家。 管家自称姓姚,他说,武定府有三个大户。 第一户姓马,不久前换了新主人,老主人正是马尚丰马老先生。 第二户姓魏,住着偌大的庄园,祖上几辈都是做官的,家世显赫,名望很高。 第三户姓姚,他就是姚家的人。他说,虽然姚家没出过做官的人,但因为精于商业,因此在钱财方面,相比前面两家只多不少。 玉芙见又有一条大鱼要上钩,自是喜不胜收。忙问姚管家,需要她做点什么。 姚管家说,他家的少爷早就听说了玉芙小姐的大名,可惜无缘一见,于是特意派他过来,想请玉芙小姐 到府上一聚。 至于报酬么…… 姚管家掏出一个布袋,放在桌上,用两根手指推到玉芙的近前,请玉芙亲自打开一观袋中玄机。 玉芙见惯了好东西,不用打开,也知道里面非金非银也非首饰,定是宝石无疑。这东西较之金银,可让人稀罕得多。 姚管家还说,这仅仅是小菜,等到少爷高兴之后,一定会送给玉芙姑娘一份开胃大餐。 玉芙没说去,也没说不去,而是问姚管家,为何姚少爷不亲自来见她,反要她上门见面。 姚管家叹了一口气,告诉她说,他家少爷名叫姚煌煌,只因天生患病,虽然保住了性命,却落下个手脚不协调的毛病,故而得了个“摇晃晃”的外号。 姚管家还说,老爷担心少爷出门会被人讥笑,所以不准少爷出门。 又说,老爷已经年过半百,膝下仅有晃晃这么一位少爷,所以倍加关爱,除了不准少爷出门,凡是少爷想要的,老爷哪怕散尽家财,也要满足少爷的心愿。 而今,少爷只想见玉芙姑娘一面,希望玉芙姑娘赏下薄面,前往府上陪少爷说说话,好让少爷纾解心中郁闷,也让老爷省点心。 玉芙听姚管家这么一说,沉吟片刻之后,含笑应允下来。与姚管家约定,明天傍晚,她便起身去见姚少爷。 姚管家很是高兴,允诺明天酉时一过,必有香车宝马来接应。 说罢,喝了玉芙献上的香茗,起身告辞。 送走了姚管家之后,玉芙赶紧打开布袋。果不其然,全是光华夺目的奇异之石。这些石头,远比金银更叫她欢喜。 转天晌午一过,她便亲自梳妆打扮。 打扮过后,对镜自赏。 太美了! 活脱脱月宫婵娟下凡间! 这幅美貌,一则与生俱来,二则是她当年跟随宋燕豪时,宋燕豪为了让她永固美貌,于是送给她一张驻颜秘方。 借着这个秘方,她才容颜不老,宛如少女一般。 只不过,这个秘方异常歹毒,不但用到蜈蚣、壁虎、毒蝎、毒蟾、毒蛇这五种毒物,还要用一些极其诡异的物材。关键之处在于药引,居然是不满周岁的童婴之血。 玉芙以前功力尚在的时候,尚且可以通过巫蛊之术来偷盗婴儿。 自功力大减之后,她便只能通过金银收买那些贩卖熏香蒙汗药,盗取婴胎紫河车的无良之辈为她找寻“药引”。 这些年里,枉死于她手中的婴儿少说也有上百个。 为了一张脸,就要残害那么多的无辜,只能说老天还不够心狠,还没有下定决心要让她偿债。 但是,老天总不能一味由着她胡来。 就在她前往姚家之日,正是老天下定决心之时! 第319章 因爱生悲 申时刚过,果然有一辆马车应约而至。 那马车极为讲究,一眼即可知,这是有钱人家的物什。 把自己捯饬得好似月宫婵娟的玉芙,由使唤丫头扶着上了马车,进了车棚。 使唤丫头本想跟随,玉芙却摆摆手,让她一边儿凉快去。 多带个人在身边,反倒是多个累赘,真心不如一个人轻松。 车夫扬鞭打马,车轮滚滚转动,一个时辰不到,车夫勒马停车,告知玉芙已经到了地儿。 玉芙下车后,早已等在门外的姚管家赶紧迎上来,一脸欣慰之色,恭请玉芙小姐进宅与少爷见面。 等见到了姚煌煌少爷之后,玉芙忍不住还是笑出了声。 这位姚煌煌少爷,果然配得上摇晃晃这个称呼。 塌腰驼背,嘴歪眼斜,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两条胳膊好似煮熟的面条,软塌塌地耷拉着,十根手指撑着地,必须手脚并用,才能摇摇晃晃地行动。那样子像极了一只长臂大马猴。 如此骨骼清奇之绝世男儿,想必谁见了都会忍俊不禁。 玉芙笑得前仰后合,晃晃少爷则跟着嘿嘿傻笑。 屋里反正就他俩,也没有外人盯梢。所以,玉芙大可以尽情欢笑。 笑得实在笑不动了,玉芙才招手唤晃晃少爷到跟前来。 晃晃少爷很是乖巧听话,四肢并用,挪到玉芙的面前,吃力地仰起脸,嘴角淌着黏涎,对着玉芙傻笑。 玉芙见他是个玩意儿,对他竟立时有了好感,拿过一个厚厚的棉垫子,让他坐着说话,老是这么一副长臂大马猴的姿势,实在让人想笑。 晃晃少爷坐下后,晃悠着比麻杆儿粗不了多少的细脖子,挤眉弄眼地让玉芙跟他说说话,最好能唱个小曲儿给他听。 他一说话就挤眉弄眼,倒不是他行为轻佻,而是他的五官不听他使唤,他不说话还好,一旦说话,五官自个儿满脸乱跑。 玉芙被他这副尊容逗得又是一阵大笑,直笑得眼泪流了出来。 停下笑声之后,玉芙问晃晃少爷,想听什么曲儿? 晃晃少爷吞吐着舌头说,想听黛玉葬花。 玉芙想不到,这位怪少爷居然喜好高雅的曲目,真是人不可貌相。 当即遂他所愿,拿起提前备好的琵琶,先是一番剧中人道白,而后拨动琴弦,轻轻吟唱。 唱到伤心处,只把个晃晃少爷伤悲得泪流满面,两行大鼻涕过了河,滴滴哒哒往胸口上掉。 玉芙居然 也被感动,情不自禁地落下两行香泪。 遥想过去点滴,再看今日处境,方知,还是过去的日子好。恨自己贼心不死,总想着与众不同,到头来孤单一人,身边无人关爱,这种凄凉的日子,怎是一个苦字了得。 一曲黛玉葬花唱罢,两人相拥而泣,同是孤单凄苦之人,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自己的苦。 哭够了之后,玉芙掏出一条香帕,先替晃晃少爷擦干净眼泪,而后才轻拭自己的眼角。 她问晃晃少爷,还想听别的曲儿么? 晃晃少爷挤眉弄眼,甩着脖子,说自己不敢再听了,担心再听一曲,自己的一颗心脏受不了。 玉芙问他,不听曲儿,要干什么? 他嘿嘿傻笑,要玉芙跟他斗蛐蛐儿。 玉芙早年在龙虎寨时,闲来无事,总爱跟一帮子喽啰们抓蛐蛐、斗蛐蛐,对于此道颇有些经验。 自从龙虎寨被天兵踏平,她与第一任丈夫吕沅秋逃命之后,再无人跟她玩过昔日游戏。 晃晃少爷提出斗蛐蛐儿,她当即欢喜应允。 鸣虫厮杀,不输龙虎,几个回合下来,晃晃少爷那只尖头大将军计胜一筹,胜了玉芙那只花斑小太保。 晃晃少爷虽然已经老大不小了,但稚气未脱,得胜之后,高兴得满地打滚。 玉芙见他这幅傻样儿,居然迸发出一丝关切来。她以前遇到的男人,虽然不乏相貌英俊似潘安,体格壮硕如孟奔者,但全都各怀心机,每个人的心里都装着一个小算盘。 唯独这种痴傻蠢笨之人,平生还是头一回接触。虽然这个男人样貌奇丑,身形怪异,却对人没有歹心恶意,天真的像个孩童,玉芙萌生关切,或是源自母性使然。 玉芙将晃晃少爷从地上搀扶起来,问他,还想玩什么游戏? 晃晃少爷满脸走五官,费劲地说:“拉呱,睡觉,抱抱。” 玉芙听姚管家说过,晃晃少爷的娘死的早,他爹续弦之后,又纳了两个偏房,却一直没能再有子嗣。因此,把所以的寄托全都放在了这个骨骼清奇的儿子身上。 晃晃少爷虽然有三位继母,但全都只是表面对他和善,等没人看见的时候,对他百般挖苦,这叫他更是怀念自己的亲娘。 玉芙给他唱曲儿,陪他斗蛐蛐儿,让他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亲娘活着的时候,这才像个顽童似的,跟“娘”撒娇。 玉芙本来极其厌恶他,她一个出水芙蓉似的 美人儿,断不能跟这么一只人形大马猴同塌而眠。 可这当儿她萌生了慈母心,便点头答应下来。 她先是给晃晃少爷讲了七仙女和董永的故事,又讲了牛郎织女,最后讲了梁山伯与祝英台。 三个爱情故事,正如她的三次婚姻,最终全以悲剧收场。 讲完了故事,她惆怅了片刻,问晃晃少爷,想不想当个大人? 晃晃少爷拍着手说,当大人好,爹经常去万花楼当大人。爹说,当大人就能有小孩儿,当小孩儿不能有小孩儿。爹还说,等他当了大人,他就有小孩儿了。 听着晃晃少爷语无伦次的话,玉芙咯咯地笑。 笑够了,成全了晃晃少爷当大人的愿望。 她哪里想到,晃晃少爷体弱多病,重金唤她到府上来,真心只为跟她拉呱,并无不良之意。 四更时分,晃晃少爷突然惨叫不止,“哇”的一声,吐血满地,一双眼睛几乎撑破眼眶而出,佝偻了许多年的身躯陡然绷直,三魂悠悠,七魄荡荡,相继去了奈何桥。 玉芙见事不好,赶紧施救,但有心无力,晃晃少爷的身子彻底僵了。 以往闹出人命,玉芙连眼皮都不眨一眨,这次却伤悲至极。 当外面有了动静之后,她情知自己不会有好果子吃,于是破窗而出,拼死逃命。 哪晓得,姚家的宅院实在太阔,加之院墙高垒,两边各有一座塔楼,每个塔楼上,各有两名善用洋枪的炮手。 听到主人喊叫之后,那四个在塔楼上守夜的炮手立时朝着匆匆而来的白影开了枪。 玉芙喜好白色,若是身穿黑衣,目标还不至于太过明显。偏偏白衣实在招摇,加之她因为心生悲伤,以至头脑有些不大清晰,明明看见了塔楼,却还是冲了过去。 塔楼上的四个炮手,打枪都是一顶一的好手,能在黑夜中打中飞鸟,又怎会打不中那么老大的一个活人。 “砰!砰!砰!砰!” 连环四声枪响,枪枪打中玉芙。 玉芙向前一纵,扑倒在血泊当中。 本以为挨了四枪,那害死少爷的恶女必死无疑。 哪想到,玉芙尚有些许巫术护体,尽管功力大不如从前,却仍旧捡回了一条命。 当她站起来后,姚家的人已经将她团团围困。 晃晃少爷的老爹哭成泪人,扬言要将玉芙碎尸万段。 玉芙银牙一咬,怒吼:“想将我碎尸万段。我呸!老娘先将你们碎尸万段!” 第320章 美艳魔女 尽管身中四枪,但玉芙一来仗着功底够厚,二来仗着巫术护体,亦如母狮发威,咆哮扑杀过去。 使个鹰爪手,将一个家丁手中的单刀夺下。 刹那间,血花飞溅,人头滚滚。 鬼门关大开,玉芙要大开杀戒了! 想当年,一对雁翎刀下,不知斩杀过多少无名之鬼。 今夜间,一口单刀之下,又有十七条人命归位。 一宵之间,姚家变为修罗场,而罗刹女在将那把砍得卷刃的染血单刀丢弃后,自此销声灭迹,人间蒸发一般。 一晃数十个年头过去了,人们早已忘记昔日江湖之中有这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 哪料到,这女魔头居然仍存人间,这当儿又要出来兴风作浪哩。 龙王庙正殿当中,林耗子与单辟邪肩头挨着肩头,坐在地上一边烤着火,一边诉述这段听来的孽事。 单辟邪听罢之后,惊得心房乱颤,深吸一口气,稳一稳心神,说:“要是真像你说得那样,那咱今晚上铁定凶多吉少了。那贼婆子摘人脑袋如摘瓜,咱俩的脖子只怕不够硬,禁不住她伸手一拽。二哥,既然你能让你那些鼠友咬死精豆儿,你再让它们帮帮忙,把那贼婆子一块儿咬死得了。成全这对贼母子一天归位,咱也算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善事,总比让那贼婆子一个人孤苦伶仃在世上受罪强。” “你高看我了,你哥哥我没有这么大的道行。”林耗子无奈地苦笑,“使出这一次来,我已经耗尽了全力,再也没有本事召唤它们出来给咱当帮兵了。” “啊呀!”单辟邪立时慌了神,“那咋办,咱总不能什么也不干,坐这儿等死吧?!” “顺其自然吧。”林耗子说,“命长命短,都是在册的,逃得过今天,也跳不过明天。哼!”说着,嘴角一挑,语出轻蔑:“我倒要见识见识,她玉芙蓉到底如何一个真面目!” “嗐……”单辟邪除了叹气,已经无话可说了。 “孩子……精豆儿……” 女人的声音,女魔头到了。 “嫂子。”林耗子高声喊道:“在这儿呢。” 既然躲不过这一劫,倒不如直截了当地喊她过来。面对面,命对命,谁生,谁死,还不一定。 话音刚落,一个女子的身影,便似幽灵一般,忽倏进了正殿。 火光映得大殿分外亮堂,故而不用担心看不清对方的脸。 然而,林耗子和单辟邪,从未见过这张脸。 “嫂子。”林耗子似是打趣道:“这才短短两天 不见,你变年轻了,也更好看了。” 那女人正是焦玉芙,她不再用假面目示人,现在这张姣好的脸,是她与生俱来的真面目。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可见这一妇道的面容和身段,昔日何其傲人。而今虽然长了年纪,却仍旧能让人一眼心动。 “我的孩子呢?” 居然连声音也变的年轻了。 单辟邪咽了咽口水,斜眼看了看火堆中尚未烧尽的人骨,不敢接话。 林耗子知道瞒不住,便说:“精豆儿不听话,非要玩儿火,我们哥儿俩拦不住他,他一猛子扎进了火堆了,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他还是不肯出来。你这当娘的来得正好,你赶紧喊他出来吧,老在火里面烧着烤着不是事儿。” 不用林耗子说话,玉芙蓉先他开口之前,就已看到了火焰中的骷髅头。 她很清楚,那颗眼眶喷火的骷髅头,正是她的宝贝儿子。 照理说,亲娘见亲儿遇难,本当歇斯底里才对。 而她,仅是面颊抽动了几下,居然连一滴眼泪都不掉。 或许,她早已哭干了眼泪。 或许,她是铁石心肠。 又或许,她把眼泪咽进了肚子里。 “嫂子。不对,应该尊您一声前辈才对。您成名那会儿,还没有我。我自懂事起,一直没断了听说您的大名,可惜一直无缘得见。老天爷兴许是见我有诚意,终于给个机会让我见到了您。一见才知,果然名不虚传,玉芙蓉真如出水芙蓉,天底下少有的上品人物。既然有缘得见前辈,作为晚辈,自当有礼才对。前辈在上,请受晚辈一拜。”说罢,林耗子很是恭敬地深鞠一躬。 自始至终,他的脸上如一洼清水,毫无涟漪,足见他内心何其强大,面对凶险并不慌乱。 单辟邪有样学样,赶紧给玉芙蓉鞠躬。 “少装模作样了。”语出冷淡,却无杀意。“你们害死我的孩子,我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杀了你们给我的孩子报仇,但我现在还不想杀你们,我要你们帮我做一件事,如果你们肯帮我,我跟你们之间的债一笔勾销。” 玉芙蓉的话音还未落下,单辟邪当即冲口而出:“真的呀?!” 听说能够活命,试问有哪一个不积极。 “我说话算数!有一句假话,就让我跟我的孩子一个下场!” “行!”单辟邪不假思索,“您老只管吩咐,我俩绝不敢说个不字。” 林耗子也根本没有想到,玉芙蓉明明有能力将他俩碎尸万段,却偏偏没有这么做。 既然单辟邪已经说了没有余地的硬话,那么他也就无话可说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也罢!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搏一搏。说不定,最终能够逢凶化吉,保全性命。 打定主意后,林耗子抱起拳头:“请前辈只管吩咐,晚辈自当尽心竭力,绝不敷衍。” “好!”玉芙蓉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笑意。陡然之间,好似变戏法一般,白嫩嫩的五指之间立时多了一样物什,“给!你们把这个拿上。” 单辟邪不敢上前,用胳膊肘撞了撞林耗子。 林耗子大步上前,用双手去接玉芙蓉手里的物什。 离得近了,自然看得也就更清楚一些。 仅是一眼,心头便是一凛。 不禁赞叹:玉芙蓉不亏是人中极品,虽然已是花甲之躯,那张脸皮却依旧吹弹可破,难得不见丝毫皱纹。若说此人是个不老女妖,一点都不为过。 林耗子不敢多看,生怕入了魔障,而无法自拔。 赶紧将眼皮垂下,细看从玉芙蓉手中接过之物。 居然——是一把刀。 刀身不过半尺,呈灰白相间之色,伴有许多纹路,虽非铜铁打造,却坚硬如钢铁。 拿在手中,竟如鸿毛一般,毫无分量. 坚硬却无分量?…… 这——莫非是骨头制成? “这把刀?……” 林耗子心有疑问,因此想从玉芙蓉口中讨个真章。 “这是龙骨刀。” “龙骨刀?”林耗子双眉一皱,“真是用龙骨制成么?” “不是龙骨,你当是猪骨猫骨么。” “不不不,”林耗子赶紧解释:“我还是头一回见着龙骨是个什么样子,免不了会好奇。” “你要好好保管这把刀,为了得到它,我可谓煞费苦心。” “请前辈只管放心,晚辈一定会将这把神刀保管好。” 打下包票,接着又说:“既然前辈肯将神刀交给晚辈,那么前辈要晚辈经手之事,一定能让这把神刀派上用场。还请前辈赏下真言,究竟要晚辈干些什么?” 林耗子每一句话都饱含谦逊,以示对不杀之恩的感激。 “你没必要跟我说话酸溜溜的。”玉芙蓉反倒不爱似的,“咱们在一个院儿里住了那么久,我听惯了你平时那样说话。也没必要说什么前辈、晚辈,你一口一个前辈,反倒把我给喊老了,你还像平常那样,管我叫嫂子就是了。” “好!嫂子,你让我们哥儿俩干嘛吧?”林耗子倒是听话,马上不再咬文嚼字了。 “我让你们用这把龙骨刀,将一颗心挖出来!” 第321章 直达水底 此言一出,吓了单辟邪一个激灵。 忙问:“挖谁的心?” “挖仇家的心!”玉芙蓉娇颜动怒,“小蹄子当年欺负我,今日我要她把心给我!” 单辟邪赶紧又问:“她是谁呀?” “住在这里的人!” “怎么才能找到她?” “到水里去,把她引出来,用龙骨刀杀了她,把她的心剜出来给我!” “这个……”单辟邪面露难色,“前辈,不不,嫂子,不是我们哥儿俩不想帮您办事,只是我俩水性都不咋地,进了水在水面扑腾一圈儿还行,真要潜下去找个人出来,我俩非得憋死在水下不可。我俩贱命一条,死不足惜,主要是怕耽误了您的事儿。要不,您交给我俩别的什么差事吧。” “不行!”玉芙蓉怒目圆睁,“我没空再去找别人。你们杀了我的孩子,我不要你们的命,你们还想挑肥拣瘦。那好!我也不必说话算数了,我现在就要你们给我孩子偿命!”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慢着!”单辟邪大叫一声,“我全听您的,您让我干嘛,我就干嘛,别说下水,就是下火海,我也硬着头皮往下跳!” “嫂子。”林耗子心中依旧坦然,“我们帮您不是不可,我只想问问,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是水中妖魔。记住,她身上生有鳞片,那是天生的鳞甲,普通刀枪伤不了她,只有这把龙骨刀才能破了她身上的鳞甲。所以,这把刀一定要带好。” 听玉芙蓉这么一说,林耗子方知这把刀的学问。 接着问:“我们上哪儿找她去?”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玉芙蓉抬手指着那边砸出一个大洞的墙壁,“就在那里面。你们进去后,只管顺着路往里面走,到时候你们就能见到她了。” 林耗子想起孟傻子和周铁浆进去多时还没出来,心头不禁动摇起来,他实话对玉芙蓉说:“我有两位朋友已经进去半天了,迟迟不见动静,会不会是……” “你那两个朋友手里没有龙骨刀,进去了只能送死。你们现在进去,说不定还能救下他们。我实话对 你们说了,那东西最爱吃人肉,你们要是再不进去解救那俩人,那俩人保准有死无生。还有一点,千万记住,水妖虽是妖,却能口吐人言,她的话你们一句也不要听,你们只要听了,就会被她迷惑,趁着你们神志不清的时候,她就会突然出手要了你们的命。我说的话,你们听清楚了吗?” “听,听,听清楚了!”单辟邪结结巴巴地回答着。 林耗子仅是点了点头,并没有说话。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你们去吧。我就在这里等着你们。你们给我记住了,别想跟我耍心眼儿,你们斗不过我!” “是是是,”单辟邪赶忙献殷勤,“您说的对,我们哥儿俩的命是您赏下的,我们念着您的好呢,哪还敢跟您耍心眼儿,您好好歇着,我们一定会把事情给您办妥。” 林耗子没说话,背着木箱,攥着刀柄,进入洞中。 单辟邪有心不进去,可不进去也不行,只得硬着头皮钻了进去。 墙壁当中,是个夹道,不宽不窄,足够两人并肩而行。 夹道中漆黑一片,林耗子用手指触碰着两边的石壁,一步一停,小心翼翼地往前挪步。 抹黑走了好一会子,走在后面的单辟邪终于还是忍不住发起了牢骚。 “二哥,我心里不踏实呀。你说,这叫什么事儿呀。嗐……我说咱早早地走了得了,这下可好,让人把刀架在了脖子上,咱想跑都跑不了了……” “你少说几句没人当你是哑巴。你以为咱们逃出龙王庙,以后就太平无事了么。那个玉芙蓉要是能放过咱们才怪,与其整天提心吊胆的过日子,倒不如一次解脱。” “话是这么说,可我还不想死呀。” “我也不想死。再说,谁说咱就一定会死。说不定,最后死的人是她不是咱。” “要这样的话,那可就太好了。对了二哥,你说,她怎么一下就变样子了呢?” “还能怎么说,她有法子变丑,就有法子变美。这个人几十年没有在江湖上露过面,我想并不是她藏起来不敢见人,而是换了一张面皮,让人认不出 她来。我听说,奇门术当中有一种移容术,这个‘移容’不同于‘易容’,能把自己的脸换成别人的脸,就连身形都能变化,平常的易容术跟这门奇术相比,一个是小巫,一个是大巫,根本没得比。” “那她都隐藏了这么多年了,何必现在又蹦出来呢?”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总觉着,她遇到过什么事,让她不敢,或是根本不能再施展能耐。所以,她们母子才委身于七圣庵,假装贫苦人,跟咱们一样过苦日子。至于她为嘛现在又敢出来,还变回了原先的样子,就要问她才能知道。” “算了吧。我可不敢问,我只盼着她能说话算数,她要是真能饶了咱们,往后我就把她当菩萨供着。” “但愿吧。” “二哥!快看,有亮光了!” 林耗子赶紧止步,拧眉向前望去。 果然深处有了微弱亮光。 单辟邪很是纳闷:“怎么会有亮光呢?难不成,水妖怕黑,也要点灯?” “老三。”林耗子似乎悟出了什么,“你有没有觉着奇怪?” “今晚上就没安生过,全都是奇奇怪怪。” “不是。”林耗子摇摇头说,“咱们从进了洞,只顾着一门心思往前走,你没感觉出哪儿不对劲么?” “……”单辟邪真心没觉着哪儿有不对劲,“我没觉着。一直黑灯瞎火的,连看都看不清楚,那还有心思管对不对劲。”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你别说话,你仔细听,听听到什么动静?” 单辟邪不再说话,屏息凝神,静心倾听。 “……好像……”单辟邪似乎听出了门道,“……嘀嗒、嘀嗒……是水声!” “对。”林耗子说,“你用手摸一摸两边的石壁。” 单辟邪赶紧用手触摸,手掌逐渐有了湿乎乎的感觉。 林耗子又说:“你有没有觉着,脚底下多少有些打滑?” “觉出来了。”单辟邪忙说,“刚才就觉出来了,我还差一地儿滑一跤。” “我猜……”林耗子不敢肯定心中所想,但还是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猜,咱们现在身处的地方,是在水下!” 第322章 诡异壁画 单辟邪先是一惊,紧跟着极是诧异地问:“咱既然在水下,怎么见不着水呀?” “……”林耗子说:“我想,八成咱们是在瓮里。” “在瓮里?”单辟邪更糊涂了,“那咱不成王八了。瓮中捉鳖,说得就是咱哥们儿了。” “我只是打个比方。”林耗子说,“我刚才仔细咂摸过,咱们从正殿刚进来的时候,地处高处,而且是平的。咱们只是一味摸黑朝前走,却根本没有注意到,咱们越走越是下坡路。走了这么老远,我想咱们已经远离了龙王庙,咱们现在身处的这个地方,应该是水下了。你还记得么,龙王庙挨着一片水域,那片水域究竟多大,咱们没能看清。但我想,应该太小不了。要知道,海下这地儿,以前是海,等水退了之后,海底变为陆地,逐渐有了人家,所谓沧海桑田就是这个道理了。” “对!你说得对。我想起来了,玉芙蓉逼咱进来之前,她说让咱下水去把水妖的心挖出来给她。我以为咱要下水扎猛子,你这么一说,我总算明白了,她所说的是这么一个置身水底,却又不必扎猛子的地方。老天爷呀,你说,是什么人打造了这么一个水底密道呢?” “我哪知道是谁弄出来的。自古至今,不乏能工巧匠,要弄这么一个所在,并非做不到。行了,咱别光贫嘴了,咱接着往里走吧。我现在倒是担心孟大哥和周铁浆,你也听玉芙蓉说了,那个水妖吃人,咱们要不快着点儿,只怕真就见不着孟大哥了。” “好!”单辟邪登时来了精气神,“既来之,则安之,单爷我豁出去了,二十年后,咱他娘的又是一条好汉!” “走!” “走!” 相互鼓励,哥儿俩又迈开了步子。 越走,居然越发宽敞了起来。 离着亮光近了,自然眼睛也就多多少少能够辨物了。 “二哥你看,两边墙上画得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呀?” 听单辟邪这么一咋呼,林耗子赶紧停住脚步,仔细朝墙壁望去。 墙壁连接穹顶,显得气魄十足。 两边的墙壁上画有许多图案,明眼人一看,便知那是人工随意画上去的。 壁画的用料并非颜料,却也有红有绿,只是年代久远了些,大部分图形已经褪了色。 林耗子虽然对画工一窍不通,但也能看出, 这里的画工手法似乎跟中原的画工手法不一样,倒更像是出自西洋人之手。 “老三,你看这些画是不是很像洋人的画?” “我正要跟你说,我也觉着不像是咱们这儿的人画的。你看看,这些鱼,这些船,还有这些人,还有这些……这都是些什么呀,怪吓人的。反正,都跟咱们这边的不太一样。我在租界倒是见过不少画跟这些画差不离的画法。你快看,这些是不是洋文?”单辟邪指着一些曲里拐弯的文字,让林耗子看。 林耗子把脸贴过去,仔细看了后,点点头说:“像是。” “什么叫像是,我看就是。洋人写字跟虫子爬似的,曲里拐弯没个正形,你瞧瞧这些字,不都是些虫子字么?” “我也不懂洋文,我看不懂。这些画好像是在讲什么故事。” “讲故事?”单辟邪眨巴眨巴眼皮,“跟咱们的绣像本似的,七仙女会董永,孙猴儿大战牛魔王?这讲得是什么,你看得懂么?” 林耗子摇一摇头:“我看不懂,似乎是航船出海时,在海中的所见所闻。你看看这个。” 单辟邪赶紧顺着林耗子的手指看了过去,似乎画得是一条巨型怪鱼在追一艘船,船尾一些头戴尖帽子的小人儿,在用一根喷火的管子阻挡那条巨型怪鱼的靠近。 “你再看这个。” 单辟邪赶紧又看了过去。同样是一艘船,船上的小人儿样貌古怪,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头上戴着一顶高帽,双手捧着一本看似又大又厚的书,哪模样很像是念书中的文字。在船首不远处,一条巨蛇的长颈露出水面,张着大嘴,十分狰狞。画画的人,分明是为了显示那条巨蛇何其巨大,所以将太阳与巨蛇的头颅画的很近,如同巨蛇的头上有个光圈似的。 单辟邪煞有其事地点点头,似乎看懂了这幅画的含义,喃喃自语:“船上的人,遇到了海怪,于是念书给海怪听,希望海怪能晓事理,让开去路。”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胡说八道。”林耗子说,“我看呀,捧着书的人,是在念经。那一定是一本经书,上面极有可能记载了一些驱散水兽海怪的法咒。你看,那条水怪那么大,一口就能吞掉船上所有的人,人要想不被吞掉,就只能借助神仙法力。咱这边有神仙,人家洋人那边也有神仙,说不定人 家也信如来佛。” “二哥,快看这个!这个是……水妖!” 林耗子赶紧把双眼挪了过去。 单辟邪在一边说:“你看你看,是不是跟周铁浆所说一样。” 可不是么,周铁浆说,他曾经见过的水妖,长着人的面孔,上半身跟人一样,还有一头长发。 这里画着的,正是这样一个人不人,鱼不鱼的怪物。 离着水妖不远,画着是一艘船,船上的人手持梭矛、鱼叉等武器,与水妖做周旋。 那水妖的面孔并不丑陋,虽然看不出所画是个美女的面孔,但起码不是丑妇。 令人不解的是,水妖高举着双臂,在其双手之中,似乎有个什么东西。 由于这些壁画年代久远的缘故,很多已经褪色脱落,所以想要看清水妖的手中托举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的确有些费劲。 林耗子自恃眼力好,却仍旧没有看清。 单辟邪同样看到了这个关键,他说:“水妖手里的东西,我猜是一条鱼。她想跟船上的人做买卖,以物易物,拿鱼换船上的饭菜。你看,这个小白点儿,是不是鱼的尾巴?” 林耗子不能肯定,那个小白点儿的确有点近乎鱼尾,却因为看不清楚,而不能轻下决定。 他看到,挨着这段故事,有些小如蝇头的文字,那些文字很是花哨,没有一个是他能看得懂的。 “二哥,你认为这些画是什么时候什么人弄上去的?弄这些玩意儿,想干嘛呀?” “我要是知道是什么人在什么时候画的,我就不用发愁看不懂那些字了。至于弄这些玩意儿干嘛,我猜有人在这里面居住过,又或者,是被囚禁在此。他很无聊,所以弄这些事情来打发时光。你想,如果把你关在一个整天不见日头,也不知道春夏秋冬的地方,你会怎样?” “我会一头撞死。”单辟邪很是直接地说,“我一天不跟人说话,我就浑身不自在。要让我在这种地方呆着,我宁愿死,也不愿意活着。” “换我,我也一样。行了,咱别在这儿观画了,这不是咱能看得明白的,咱还是赶紧去找孟大哥吧。” “好!走!” “走!” 哥儿俩不再理会那些看不明白的壁画,只顾小心翼翼地往前走路。却没有注意到,有一段故事,颜色分外明显,分明是新画上去的。 也就是说…… 第323章 龙王显圣 朝前又走了十几步,眼前逐渐明亮起来。 古怪的是,发光的并非灯烛,而是一块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单辟邪指着那些镶嵌在石壁上,发着萤萤亮光的石头,问林耗子,可知这是什么名堂。 林耗子看过之后,说:“这些看着像石头,却不是石头。我听经常出海的人说,深海有一种荧光猪,在黑夜里浑身发光。渔民将其捕获后,刨开它们的肚子,取出它们的心肝照明来用。我想,这些就是荧光猪的心肝了。” 借着亮光,兄弟二人又往前走了十几步,视野越发地宽阔了。 二人这才明白,这个地宫好似一个长颈圆肚的瓶子,起初又细又窄,越往深处走,就越发宽敞。 身处宽阔处,前方已无路。 游目四顾,石壁如铁,毫无缝隙。 漫说是人,连个鬼影都没有。 “二哥,你看。” 绳镖、铁浆,分别是孟傻子、周铁浆的兵器。 徒留兵器,却不见人,实在蹊跷。 单辟邪将绳镖拾起,缠在自己的腰间。 他急急地问林耗子,这里究竟发生过什么事,孟大哥与周大哥又去了哪里? 林耗子并无未卜先知的本事,他哪晓得此处发生过什么。 但他有个预感,孟、周二人并未遇害。依据是,地上没有一滴血液。 “二哥,你说,这里面都是些嘛玩意儿?”单辟邪指着挨着石壁有序摆放的石棺,问林耗子怎么看。 与其说那些是石棺,倒不如说是石柜。 石棺是长条形,而这里的却是四四方方,大小相同。点指数一数,正好是十个。刻有花纹,以及叫人看不懂的字。 林耗子说:“是嘛不是嘛,打开了看看,不就知道了。” “这样好么。”单辟邪语带不安,“万一里面藏着水妖,咱打开了,咱不就倒霉了么。” “可万一里面没有水妖呢?” “那……那要是出来个别的什么邪祟,咱也得倒霉不是?” “瞧你那倒霉德性。”林耗子没好气地训他:“这也怕,那也怕,你白活这么大个子了。你要害怕,你躲一边去,我不用你 帮忙。” “别介呀。我就是随便说说罢了,我单辟邪名叫辟邪,就有避祟逐邪的本事,我我我,我可不能让你一个人忙活。”口是心非,强装好汉,分明还是心虚,但为了自己的一张脸,只能硬着头皮说硬话。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这可是你自个儿说的,我可没逼你。” “哪能呢,你哪能逼我呢,是我心甘情愿的。” “得嘞!那就有劳——贤——弟——了!”林耗子拉着戏腔,分明是拿单辟邪找乐儿。 “一、二、三!” “一、二、三!” 使出全力,试了又试,丝毫不能将石盖移动分毫。 “哎呀……累死爷爷了……”单辟邪呼哧呼哧喘着粗气,抱怨:“为嘛弄不动,别是连一块儿的吧?” 林耗子同样气喘吁吁,蹲下仔细看过后,说:“不是,是分离的。怪只怪咱俩力气不够大。” “那咋整?这当儿也没法找人来帮忙呀。” 林耗子沉吟片刻,说:“也只能用小搬运术试试了。” 搬运术也分大小,大者金银财宝大姑娘,甚至是一栋房子,都能轻易搬来。 而小搬运术,较之大搬运术差着一天一地,仅能作为勉强糊口的手艺来用。 林耗子慧根有限,学艺不精,仅是学会了小搬运术中的皮毛,故而能耐很是一般。 先前在外面召唤鼠兵咬死精豆儿,实则已经超出了他的能力。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居然能够使出师父口授的几句法咒驱纵鼠兵出洞杀敌。 虽是初次使用,却使他开了窍。正所谓,纵横不出方圆,万变不离其宗,法咒亦是如此。 让单辟邪离远一些,林耗子将箱中鼠友放出。 念叨了几句,那五只小鼠,滋溜溜窜上石柜。唧唧叫着,极是兴奋。 单辟邪立在一旁,不出声地看着,他不信林耗子只用这五只不过手指长的小耗子能将石盖撼动。 结果,他想错了。 林耗子已非昨日,犹如凤凰涅槃,重生于今日。 暗暗稳住心窍,急急催动法咒。 那五只小鼠,竟一时如得神助,滋生无穷神力。仅凭小小身躯,竟将厚 重石盖隆隆推翻在地。 单辟邪眼珠子差点没惊爆而出。 林耗子赶紧上前,朝石柜当中仅是一眼,便立时脸色大变。 石柜当中,躺有一人。 非是旁人,正是孟傻子。 这粗壮憨实之人,被包裹在巨大“鱼鳔”当中,如熟睡一般,双目紧闭,一动不动。 “大哥!大哥!孟大哥!……”林耗子急急呼唤。 ——却唤不醒酣睡之人。 单辟邪正要伸手撕破那“孕育”着人类的巨大“鱼鳔”,却被林耗子一把将手腕抓住,他不禁怒急:“你抓着我干嘛?赶紧救人呀!” “先别碰!”林耗子面色严肃地阻止道:“这东西是什么还不知道,千万别乱碰!” “有什么不能碰的!”单辟邪用力将林耗子推开:“孟大哥被闷在里面喘不上气,你看他都不会动弹了。” 伸手撕扯,却撕扯不动。 那巨大“鱼鳔”滑不留手,且弹力十足,根本没法将其撕破。 用手不行,就用工具,腰间不正好缠着绳镖。就不信,铁尖儿戳不破水泡。 徒劳无功,毫无用处。那巨大“鱼鳔”,根本刀枪不入。 单辟邪已无计可施,急得挠头跺脚,求林耗子快些想法救救孟傻子。 林耗子让单辟邪先别着急,并以直觉告诉他,孟傻子一定还活着,仅是被困而已,并无性命之忧。 既然可见孟傻子,那么周铁浆一定也在石柜当中。 林耗子二次使用搬运术,借那五只神鼠之力,将第二口石柜的盖子移开。 果不其然,其中正是周铁浆。与孟傻子一样,通体被包裹在类似巨大“鱼鳔”的透明水泡当中,双目紧闭,无丝毫反应。 既然两口石柜当中都有人,那么,其余的石柜当中,极有可能也有人。 会是什么人?…… 林耗子索性再次使用搬运术,借神鼠之力,将第三口石柜的盖子搬开。 石盖落地,轰隆声响。 林耗子向前几步,探头朝里观瞧。 结果只是看了一眼,便陡然失色。 单辟邪赶紧上前,先是一个激灵,紧跟着大叫道:“龙王爷显圣了!” 第324章 化外之人 石柜当中,躺定一人。 身穿五色锦袍,赤发红髯,紫金双眉。 一张大脸如同覆着一层白霜,白得吓人。 双目凸起,鼻头如蒜,颧骨高耸,唇厚颚宽。 这副尊容,不正跟龙王庙正殿当中供奉的龙王爷一模一样?! 所以,单辟邪才会失声惊叫。 有幸目睹龙王真容,该是二人的造化。 但林耗子却不认为那是龙王。他笃定,那是一个人,一个不属于中土的化外之人。 而单辟邪却如排山倒玉柱一般,五体投地,参拜神灵。 林耗子拉他起来,他反倒嗔怒:“你眼瞎了呀,还不麻溜给龙王爷叩头!” “狗屁龙王!”林耗子语出轻蔑,“他要是龙王,我就是玉皇大帝!” “你疯了!”单辟邪吓得不轻,吼叫:“亵渎神灵,你还要不要小命了?!” “哼!”林耗子并不惧怕,正色道:“你把你那两个母狗眼儿擦干净了再看看,他是龙王还是人!” 光是吵吵没用,单辟邪不服气地瞪大眼珠子,探身向前,仔仔细细看过之后,不禁心头一凛,嘀咕道:“——这到底是人?还是龙王爷呀?……” 正疑问间,柜中之人竟兀自端坐了起来,嗔怪:“我睡得正香,你们干嘛搅扰我的好梦?” 事出突然,毫无防备,林、单二人先是一惊,紧跟着急急向后退了几步,瞠目结舌,不知所措。 那人用一双蓝眼目视着二人,怪腔怪调地说:“说你们呢,你们不经允许就跑到别人的家里,还不叫别人好好睡觉,你们在搞什么鬼?为什么不向我道歉?我要你们向我道歉?” 单辟邪常常往租界里混饭辙,听惯了洋人说中国话。他怎么听,怎么觉着这位龙王爷说话的调调跟那些洋毛子一个鸟音儿。按他的理解,洋毛子之所以说中国话说得怪腔怪调,那是因为洋人的舌头硬,不怎么会打弯儿。究其原因,无非是因为洋人不怎么会做菜,吃来吃去总是那几样,但凡洋人懂得那个叫醋溜木须,那个叫鱼香肉丝,那个叫宫保鸡丁,那个叫贴饽饽熬小鱼,舌头一准儿就会由硬变软,说话也就不再是鸟音儿了。 他琢磨,为嘛龙王爷说话是这么个调调呢?难不成,这位龙王爷是打西海来 的,不是本地货?…… “少装神弄鬼!”林耗子向前一步,昂首挺立,面露不屑,分明不将龙王爷放在眼中,“你是什么人?干嘛藏在这里吓唬人?” “吓唬人?你说我吓唬人?”龙王爷语带无辜,“我睡得好好的,没有招惹你们任何一个人,是你们吵到了我,反倒冤枉我吓唬人。哦……上帝呀……” “二哥。”单辟邪在林耗子身后小声说:“这位是个信洋教的。” “我管他信什么教!”林耗子又朝前迈了一大步,喝问:“你到底是干嘛的?” “我——”龙王爷居然语塞。 “怎么?”林耗子咄咄逼人,“不敢说了呀?” “没有什么不敢说的。”龙王爷耸了耸肩头,“我是一名船长,我有个中国名字,范玉楼。范是范蠡的范,我的原名姓van,所以,我是范性。玉是雕栏玉砌应犹在的玉,楼是小楼昨夜又东风的楼,你们可以叫我的名字范范玉楼。”想不到,老洋毛还会拽几句诗词。 单辟邪愤愤一跺脚:“我当你是龙王爷,原来你是个跑船的。你可把我给糊弄苦了,让我白给你磕了那么多头。我说,爷们儿,你放着旅馆客栈不住,干嘛跑这儿躺着呀?” “这是我的家,我在这里已经住了很多很多年了,自从有了这座龙王庙那天起,我就一直住在这里。” “你快打住吧。”单辟邪把嘴一撇,“人人都爱吹牛,可吹牛也得有个分寸。我虽说没正经进过学堂,可在私塾里面也学了几个大字,正殿里面有块石板,上面清清楚楚地刻着,这座龙王庙始建于清圣祖康熙二十八年。要按你所说,你打有这座龙王庙的时候你就住这儿了,那我问问你,你到底多大岁数了?” 范玉楼嗫嚅,似乎没法回答单辟邪的话。 单辟邪嘿嘿一笑,对林耗子说:“二哥,你瞧瞧,他让咱给问住了。” “不!”范玉楼突然说道:“我没有说谎,我只是记不住我的年龄了。我能记得,我第一次来到中国,还是明朝皇帝坐天下的时候。再来的时候,坐在龙椅上的换成了来在关外的满洲人。几年前,有人进来过一回,我从那人的口中得知,满洲人已经不再做皇帝了。这么多年 里,我几乎没见过什么人,所以,我不知道外面变成了什么样子,我也忘掉了自己的年龄。” “真你妈的能吹。”单辟邪根本不信,质问:“要照你这么说,你最小也得三百多岁了。三百多岁你还不死,你当你是老妖精呢?” “我没说谎!”范玉楼突然情绪激动起来,“我答应过一个人,我这辈子再也不会说谎,我说得句句属实,你可以不信,但我绝对没有说谎。” “嘿嘿嘿……”单辟邪笑了,“凉水洗屁股,急(激)了眼儿了。” 林耗子不理会单辟邪,只对范玉楼说:“我想问问,这里的壁画,都是你画上去的吗?” “是我。”范玉楼点头,“我无聊的时候,画画打发时间。” 林耗子似乎相信了范玉楼并未说谎,那些壁画很多年代久远,若真是范玉楼画上去的,那么他的年龄就应该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少说也有三百多岁了。这世上不乏奇人异士,懂得长生之术,在外人眼里不可思议,但在学过道法之人看来,这算不得什么,无非是一门奇术罢了。 林耗子不禁对此人肃然起敬,忙拱拱手:“老前辈,我们无意冒犯您的清静,还请您多多见谅。我想问问,我的两位朋友,他们是不是还活着。” “你的朋友?”范玉楼一脸不解,陡然起身,朝两旁看了看,惭愧一笑:“是我的孩子在跟他们开玩笑,你放心吧,你的朋友没事,他们只是睡着了,等那个孩子回来,我会让她把你们的朋友放了。” “你还有孩子?!”单辟邪吃惊不小,忙问:“男孩?女孩?” “是个女孩。”范玉楼语带欣慰,“她很美,也很懂事。” 单辟邪忙问:“她到哪儿去了?” 范玉楼回他:“应该到外面去玩了。” 单辟邪又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我不知道。”范玉楼摇头,“她玩够了就会回来了。” 范玉楼与单辟邪有问有答,而林耗子却在想,范玉楼倘真是几百岁的不死之人,那么他的女儿也一定拥有者不死之躯。既然是女儿,而玉芙蓉又想得到一颗水妖之心。那么,范玉楼的女儿,就一定是那只水妖了。 如果女儿是水妖,那么当父亲不也是水妖么! 第325章 巨大财宝 心有疑虑,当然要问,林耗子直言不讳,问范玉楼:“阁下若真有几百岁高龄的话,那么想必阁下的女儿年纪一定也不小了吧?” 范玉楼回话说:“算下来也有两百多岁了。” 林耗子与单辟邪分别吃了一惊,忙问:“敢问阁下到底用了什么长寿之法,何以使得生命如此长久不衰?” 范玉楼惭愧一笑,说道:“我还是托了我女儿的福,才能老而不死,按照你们中原的话,老而不死是为贼,我就是那个老不死的老贼。嗐……”一声长叹,面露苦恼,“人人都说长寿好,可我反倒不认为长寿有什么好处。嗐……其实,我早就活够了,要不是我答应过我那亡妻,要活着陪伴我的女儿,我就早服毒了。你们可知,活得越久,人会越累,累得不想动,累得只想一睡不起。所以,我每天睡在这个冰冷的石头棺材里,一睡就是无数个日夜。偶尔醒来,也只敢在月夜离开这里片刻,见一见天上的星星月亮,却不知人间何世。你们说,这种长寿到底有什么好处?” 是呀,若浑浑噩噩的活着,倒真不如早死的痛快。 “敢问老先生,”林耗子拱手讨教,“您到底是哪里人士?” 范玉楼苦涩一笑,说道:“我来自尼德兰,也就是你们的祖先常说的红夷国。我的祖辈都是船长,我自小以海洋为家,从记事起有大半的时间是在海上度过的。我已经记不清是哪一年,我只记得那时候我还很年轻,我随着船队来到大明,从此我便住了下来,周游大江南北,学会了你们的话,懂得了你们的生活方式以及礼仪。后来,我不得已重新回到了海上,再回来时已经成了个半百的老人,而一切也都已经物是人非。” 一席话,竟使得林耗子多了几分感慨,于是又问:“那您老人家缘何屈身在这个暗无天地的地穴当中呢?” 范玉楼又是一阵苦笑,笑罢,才说:“我也不想呀,可我没有法子。我——见不得光。” “此话怎讲?”林耗子不解地问。 “——说来话长。”范玉楼回忆着说:“当年,我爱上了不该爱 的女人,我们两个还有了孩子。也正是因为我的固执,才会导致几十个船员葬身大海,我为此遭到了海神的惩罚,正如你们常说的报应那样,我染上一种怪病,让我不能见阳光。在阳光下,我的眼睛不但会瞎掉,皮肤也会裂开,那种痛苦是我连想都不敢想的。所以,我只能藏在这里,才能不被日头袭扰。说起来,这座龙王庙正是为我建造的。” “为您建造的?”林耗子更是一惊,“我如果没猜错的话,当时的人们一定把您误当成了龙王。所以,才为您建了这座龙王庙。” 范玉楼惭愧笑笑,说道:“那一年,此地发生瘟疫,正是我在夜间施药,帮当地人渡过难关。由于我只能在夜间见人,加之我的模样古怪,他们误以为龙王显圣,于是在此地建了这座龙王庙。而我正需要一个藏身处,于是我耍了点手段,假冒龙王夜入当地一个姓谭的大户的家中,以龙王的身份命令他为我打造了这个密室。当然,我不能亏待他,打造密室的钱,都是我给他的,余下的钱都归了他。我为了不叫人发现这个秘密,所以恐吓他千万不能对任何人说,而那些工匠也都因为惧怕所谓的神威,因此把这个秘密带进了棺材里。我才得以跟我的女儿在这里生存了这么多年。” 林耗子将每一个字听在耳中,唏嘘同时,暗自揣测,他认为范玉楼所说都是事实,联想起那些古怪壁画,他认定那些都是范玉楼在海上的经历。而那幅模糊不清的水妖壁画,则正是范玉楼刚刚所说的悲剧源头。壁画中,那个水妖手里托举着的,一定是个孩子,是范玉楼跟水妖所生的女儿。而范玉楼也正是从水妖的身上得到了不死秘诀,一直苟活到现在,却又要饱受着煎熬。 林耗子这一刻很想知道,那些尚未开启的石柜当中,又隐藏着什么样的秘密。 于是,他大胆地询问范玉楼,那些石柜当中,究竟是人还是什么别的东西? 范玉楼没有回答他的话,径直走到一个石柜旁,伸出大手,用力一推,竟凭一己之力,将厚重的石盖推开。由 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此可见,此人身具神力,那双手臂,足能托举千斤。 石盖被推向地面的瞬间,眼前一下亮堂起来。霞光万道,瑞彩千条,满眼皆是金银珠宝。 林、单二人惊得合不拢嘴,恨不能立即上前抓上一把。如此一来,后半辈子就不用再为生计发愁了。 范玉楼指着满柜的财宝,说:“这些都是我当年从别人的手里夺来的,不只这些,那些石头柜子里面全都是。我那时极度的贪婪,从来不知收敛,以为得到的财宝越多,就越是能够统治海洋。可是现在,这些东西对我来说,却一点用处也没有。我见不得天日,根本没法子用钱买东西,我不能吃热的东西,只能吃生冷的东西。一个人既不能随意花钱,也不能尽情吃喝,你们说,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吗?” “您可以施舍呀!”单辟邪急急火火地说,“您大可以把这些好东西施舍给穷人,穷人念您的好,供养您的神位,您心里面不也能舒坦一点儿么。我们哥儿俩就是穷人,您大可以把这些您用不了的东西都给了我们,我们替您把这些东西分给更多的穷人。如此一来,人人有饭吃,人人念您的好,您纵使不是龙王爷,也是穷人心目中的活菩萨。活菩萨,您就发发慈悲,可怜可怜我们两个穷人吧!” 说罢,双膝跪地,磕起了响头。 试问面对如此之多的黄白之物,有几人不会心动。林耗子尽管没有像单辟邪这样没出息,但他仍旧心动了。此次前来海下,只为找寻黄金,眼前这些不正是自己苦苦寻找的东西么。 怎么办?…… 林耗子心中苦苦挣扎着,他实在无法放弃这呈现在眼前的巨大财宝,这让他不得不动了杀心。杀了范玉楼,霸占这里所有的财宝!然后,等到他那个水妖女儿回来后,出其不意,一刀将其毙命,将心脏剜出来拿给玉芙蓉。如此一来,自己不但可以活命,还能风风光光过下半生。 可这么做,是不是——太缺德了…… 林耗子不禁痛苦了起来。他实在太想谋财,可他又没有害命的决心。 怎么办? 怎么办? ……. 第326章 天降灾星 “哈哈哈哈……” 一阵大笑,打断了林耗子的焦躁。 紧跟着,便听有人高声叫嚷:“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呀!” 林、单二人,同时大惊,脸色瞬时大变。 范玉楼却好似没事人一样,脸上保持平静,似乎早已预感到今日之事的发生。 一大帮子人,呼啦啦出现在林、单二人的面前。 “谭四爷!”单辟邪大叫一声。 来人正是谭四爷,以及他那几个恶舅子,居然还有郭龙真。 除了谭四爷之外,那几个小舅子的手里,全都拎着短枪。 除了这些男人之外,还有一个女人,这便是玉芙蓉了。 只不过,这时的玉芙蓉处于半昏半迷的状态,被人架着双臂,全然失去反抗能力。 看玉芙蓉的样子,似乎中了迷药,所以才会是这副任人摆布的模样。 “谭四爷,你你你,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单辟邪怯生生地问。 “你来这里干嘛,我就到这里干嘛。如意那个小贱人拿了我的东西,我只为找我的东西而来,没想到让我赶上了天大的好事。姓单的,你小子不地道,居然敢打我那些金子的主意,我今儿不会放过你的。不过么,念在你找到这个地方,也算你有份功劳,我决定不要你的命了,只要你一条膀子。不过么,你的这位朋友,可就得把命留下才行。” “什么金子?”单辟邪假装糊涂,极力狡辩,“我们是走亲戚来的,什么金子银子,我们压根不知道,你少冤枉好人!” “呸!”谭四爷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你他妈也算好人,你小子少跟我耍混不吝。我还不妨告诉你,谭小手已经变成了谭没手,我让人把他的两只手全给剁了,他小王八蛋见过什么人,说过什么话,我知道的清清楚楚。你小子要不是打我那些金子的主意,你就不会到海下来。妈的,想从我谭老四的手里占便宜,姥姥!” 单辟邪被这番狠话吓得打了个大大的激灵,半张着嘴,有口难言,汗珠子顺着鬓角冒了出来。 林耗子同样心头一凛,不住暗暗叫苦,姓谭的不是好惹的,他那帮恶舅子的手里都有枪,倘若自己硬来,这条小命绝难保全,只能见机行事,八成还能保住小命。他也明白,单凭自己这点斤两,无法跟这帮子恶人对抗,唯有借助他人之手,才能有一线生机。这个帮手就是范玉楼,这个人仅有一只手就能撼动石柜,足见其人有过人的本事,眼下想要活命,就得借助他的这些本 事,不然自己这条小命非交代在这里不可。 林耗子赶紧靠近范玉楼,不加隐晦地说:“这些人是抢你的宝贝来的,他们都不是好人,平日里没少干缺德勾当,他们拿了你的宝贝,一分一厘也不会施舍给穷人,全都留给自己挥霍,你可千万不能让他们得逞。” 范玉楼面色平和,并不为这些话所动,仅是用平常语气问谭四爷,是否真是为这些宝藏而来? 谭四爷直言不讳:“我这人无利不起早,我不瞒您,我就是为了好处而来。要说起来,咱们还有些渊源。想当年,这座龙王庙,就是我的先人建起来的。我听我爹说,当年龙王爷爷显圣,进了我们谭家,还拿钱给我们谭家,让我们谭家帮着修建龙王庙。我爹仅是听我爷爷无意说了一句,说什么龙王庙里藏着大秘密,只要找到这个秘密,几辈子都不用愁吃喝。我爹没当回事,也仅是在饭桌上随口跟我念叨过那么一回。我呢,跟他老人家一样,也仅是听了一耳朵,压根没放在心上。若不是这一次我家中失窃,我急于找到我丢掉的东西,也就不会发现这个大秘密的存在。嘿嘿嘿……这就叫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本来以为自己倒霉,可没想到,我末了占了个大大的便宜。老人家,你们方才说得话,我们全都听见了,既然你没法子用这些宝贝,那就让我们替您用了得了,这东西再好留着不用也只能是糟践,倒不如积德行善送给有用之人。当然了,东西我们不能白拿,回头我给您重修庙宇,您还继续在这儿当您的逍遥神仙。我呢,则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供养着您老人家。好了,我话说完,老人家,烦请让一让,让我们把东西拿走,我保证不伤您分毫。” “慢着,慢着,先不要着急,东西早晚都是你们的。”范玉楼摆着两只手,语气平和地说着,“这些东西沾满了血,都是不祥之物。当年,我带着船队,到处掠劫,见人就杀,见东西就抢,我跟你们一样,满心只有贪婪和欲望,而丝毫没有同情和怜爱。有时候杀得兴起,我甚至连小孩子和老人都不放过。这些年里,我遭了报应,终日被痛苦所折磨,就连见一见天日,都成了一种奢望。我早已经受够了,若不是为了曾经许下的誓言,我绝对不会苟全性命到这一刻。我担心,你们拿走了这些不祥之物,诅咒就会转嫁到你们的身上,也会让你们同我一样,每天过着生不如死的日 子。所以,我劝你们,还是不要固执的好。” “没事,我们不怕。”谭四爷嘿嘿笑着,一脸无赖神情,“我们怕穷,不怕报应。还不妨告诉你,我们哥们儿这些年里没少了干杀人越货的勾当,要不然,我那份家业也不能像今天这样。要真有报应的话,我们早就活不到今天了,之所以能活到今天,足以说明我们的命够硬,报应二字与我们无缘。老人家,您的一番好意,我们哥们儿心领了。东西呢,我们今天必须要带走。” “好吧。”范玉楼无奈地点了点头,“东西你们可以拿走,我只求你们,放过这两个年轻人。” 林耗子与单辟邪万万不敢想,到这时候,居然是这位几百岁的老人为他们求情,不禁大受感动,林耗子更是内心生愧,想起先前自己欲要谋财害命的狼心狗肺,这当儿真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本以为范玉楼只为他二人说情,却没想到,范玉楼竟也为任人摆布的玉芙蓉说情。 “这个女人,我也请你不要为难她。她也算是我的故人,今日见到了故人,我不能见死不救。东西我全都给你们,人你全都给我,这个条件,我想你们应该公平。” “不不不,nonono,”谭四爷居然拽起了洋文,“东西我要,人我也要。我这人说话该算数的时候,一准儿算数;不该算数的时候,一准儿不算数。我今天心情好,说话算数,我说了要这两个小子一个半死一个全死,那我就必须成全了他们,不然反倒显得我不那么办事有分寸了。至于这个女人么,我不能给你,这个女人当年害得我不轻,我找了她好多年,一直找不到她的踪影,本以为她已经死了,没想到她不但没死,反倒活得有滋有味。我当年发过誓,抓到她后,先折磨她三天三夜,多会儿我舒坦了之后,我就把她的皮活活剥下来,做一面鼓,没事的时候,我就敲着玩儿。您老人家是个明白人,不觉得夺人所爱这种事情太缺德了么。” “姓谭的!”林耗子喝问:“你把她怎么了?” “没怎么着。”谭四爷皮笑肉不笑,无赖神色更浓三分,“我只是让郭师傅给她施了点小小法术,怪她技不如人,不怪我抓住了她。” 林耗子心中暗暗叫苦,若是玉芙蓉清醒,凭她的手段,弄死这些阿猫阿狗,不费吹灰之力,眼下连她也着了道儿,只怕今晚这道难关不好过呀! 这真是,天降灾星于面前,福欤祸欤两难知! 第327章 虎狼相搏 情知要倒霉,换谁也得急。 林耗子急得心里冒火,单辟邪急得头皮着火。 没辙了! 妈的,豁出去了! 二十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范玉楼却仅是微微一叹,他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再无话可说了。 这把牌,看似谭四爷已经稳赢了。 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林耗子。 只等谭四爷一声令下,林耗子的身上立时就会多出几个窟窿眼儿。 事已至此,林耗子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死得轰轰烈烈。 单辟邪怂了,双膝跪地,以膝代脚,哀嚎着爬到谭四爷的跟前,抱住谭四爷的两条小腿,求谭四爷饶了他。 谭四爷撇嘴一笑,回他俩字——没门。 哪晓得,单辟邪突然起身,一下勒住了谭四爷的脖子。同时,用另一只手,将绳镖的尖头抵着谭四爷的哽嗓。 “别动!”单辟邪大声威胁,“谁敢动,我先要了他的命!” 谁也没有料到,单辟邪竟有这么一手。 如此一来,这把牌谁输谁赢就不好说了。 谭四爷的那几个恶小舅子,见姐夫遭人挟持,立时乱了阵脚。 单辟邪趁热打铁,叫嚷道:“把枪都给我扔了,敢不听话,我先给你们姐夫的脖子上来个窟窿眼儿!” 他不知道,谭四爷深藏不露,也是练家子中的好手。身在险境,临危不乱,陡然使了个分筋错骨的手法,拿捏单辟邪的腕关节。只一下,便卸了单辟邪手臂上的力道。 单辟邪叫声“妈唉”,半边身子一阵酸麻,不由自主的松了手。 谭四爷将身子轻巧一扭,同时飞起一脚,正中单辟邪的下颚。 这一脚快而狠,单辟邪不及闪避,嘴角立时见了血。 “小子,敢跟我耍阴招,你还嫩了点儿,四爷我耍阴招的时候,你小子还他妈穿开裆裤呢!” 谭四爷嚣张地笑着,又说:“我本想留你半条命,既然你不识抬举,那我就要你整条命!” 单辟邪本想要在死前骂个痛快,奈何嘴巴里面都是血,只能嗷嗷怪叫了几声,却一句脏话也骂不出。 “行了!”谭四爷以无赖式的口吻叫嚣:“我已经没话说了,哥几个,动手吧!” 话音落下,枪声响起。 林耗子情知难以活命,只得闭眼等死。 却不想,枪声戛然而止。 赶紧睁眼,方知范玉楼不但替他挡住了枪弹,还夺下了所有的短枪。 至于范玉楼是如何做到的,林耗子和单辟邪谁也没能看见。但不管怎么,他们的命总算被人救下了。 范玉楼分明动了肝火,竟同时将几支枪管掰弯。 如此神力,怎不叫人愕然。 谭四爷情知遇到高手,但为了得到巨大财富,仍不肯退却。他似变戏法一般,手里陡然多了一柄明晃晃的尖刀,不由分说,对准范玉楼的心口便刺。 他那几个舅子,见姐夫动了铁器,纷纷亮出藏在袖口裤管里的家巴什儿,围住范玉楼猛扎猛捅。出手无情,刀刀毒辣,毫无人性可言。 范玉楼虽有能耐,却也是凡人一个。时才身中数枪,尚能支撑不倒,已是人间奇迹,而今又被群狼围困,纵使猛虎之威,却难抵猛烈攻势。眨眼工夫,身中数刀。锦袍染污,性命堪忧。 林耗子不忍见死不救,可惜他不善拳脚,再想请出鼠兵相助,奈何心神大乱,根本无法凝神施咒。 情急之间,见周铁浆的铁浆丢在地上,于是冲过去捡起来,欲借铁浆神威解范玉楼之围。 哪晓得,这支铁浆着实重了些,拿倒是拿得起来,却耍不动。 神兵不趁手,徒留无益处。林耗子只得丢下铁浆,赤手空拳,上前助阵。却不想,被郭龙真拦住了去路。 两人平时在街面上倒也打头碰脸过几回,却谁也没跟谁说过话,今日终于有了说话的机会,林耗子当头便是一声吼:“你想干嘛?” “要你命!”郭龙真把话说完,伸手抓林耗子的哽嗓。 林耗子见事不好,藏头缩颈,慌忙闪避。 郭龙真一抓不成,快速上步,连环老拳,呼呼带风,击打林耗子的面门。 林耗子虽然不是练家子,仗着身形灵活,倒也躲过几拳,但还是不及郭龙真的拳快,左右脸颊,各挨一拳,立时耳朵嗡鸣,眼冒金星,脚下一个趔趄,结结实实摔了个仰面朝天。 郭龙真不肯放过,腾地蹦起,使出一招千斤坠,要用双脚踹断林耗子的肋条。 林耗子虽然双眼模糊,头脑却不糊涂,他惊觉一阵恶风骤起,便知郭龙真要下狠招取他性命。 既然起不来身,索性来了个“就地十八滚”。 牙关一咬,奋力翻滚。 郭龙真双脚踩空,不由得恼羞成怒。想要冲上去,再给林耗子来个更狠的招。突然腿肚子一阵酸麻,紧跟着痛意袭来。 慌忙低头一看,方知着了道儿。 原来,单辟邪在惊慌当中,见林耗子有难,顾不得多想,便将绳镖甩了出去。 他若是有孟傻子那两下子,郭龙真今日必死无疑。孟傻子打绳镖准头十足,说打心口,绝对打不到肚脐;说打左眼,绝对不会打右眼。 可惜,他单辟邪不精此道,情急之下没别的法子,才不得不借孟傻子的绳镖解救林耗子的性命。虽然没有准头,却还是误打误撞,让郭龙真吃了苦头。薆荳看書 郭龙真一见腿肚子上见了血,立时暴怒,丢下林耗子不管,转身去追单辟邪。 单辟邪见郭龙真凶神恶煞一般朝自己冲了过来,叫声“妈哎”,转身就跑。 奈何地方狭小,除非他有上天入地的本事,否则休想逃过郭龙真的毒手。 再说林耗子,也是该着倒霉,时才惊觉恶风不善,索性来了个就地十八滚,结果一个没留神,脑瓜子撞在了石柜一角,立时一阵昏厥,没了直觉。 这下可好,单辟邪成了老哥儿一个,连个帮手都没有。仗着腿脚麻利,几次躲过郭龙真的老拳。 郭龙真腿上有伤,行动不便,给了单辟邪喘息的机会。气得老小子嗷嗷怪叫,不将单辟邪撕成两半,决不罢休。 那一边,范玉楼可谓吃尽苦头,浑身上下,不知挨了多少刀,血水已将锦袍染红,仍凭借一股蛮力,咆哮着与众恶徒搏命。 而玉芙蓉则侧躺在地上,状若死人,连动一动的力气都没有。倘若这时她能起身助阵,谭四爷与那几个恶狗一样的小舅子,不会死得最惨,也会死得很惨。 单辟邪此刻已被逼到死角,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眼睁睁看着郭龙真狞笑着朝他步步逼近,无奈只得大声呼救。 连他自己也没想到,他的呼救声竟真得有了作用。 一口石柜的石盖竟在无人挪动的情况下自行挪开,紧跟着,一个女子的身形从石柜中冒了出来。 第328章 水妖凶猛 这莫名女子,端的一副天仙貌。满头金丝,长及腰臀,湿漉漉的,像是刚从水中出来,定是那口石柜下方有洞,与水道相连,这女子借水道自由出入。 如是,那她不正是水妖么? 待其完全现身后,果然,是水妖无疑! 只不过,与壁画上所见水妖不同。壁画上,水妖有尾无腿,而这只水妖则是有腿无尾。除面部之外,通体遍布鳞片,双脚大于常人。在其腰间,系着一块褐色皮革,用以遮羞。而上半身,则无寸缕,轮廓清晰可见,双峰异常傲人。 这一怪异女子来得突然,只把单辟邪与郭龙真同时吓了一跳,不由得分别惊叫了一声。 那一边,谭四爷惊见凭空多出个身披鳞甲的女子,当即便知这一女子是对手而非帮手。于是大声吩咐郭龙真,先不要管阿猫阿狗,快快将此邪物制服。同时不忘叮嘱,若能留下活口最好,带回去慢慢玩弄些日子,而后卖给洋人便又能大赚一笔。 郭龙真对谭四爷的吩咐言听计从,当即留下瑟瑟发抖的单辟邪不顾,扭身去斗水妖。与此同时,将大袖一抖,手里立时多了一面八卦铜镜。 郭龙真是修道之人,平日里头挽牛心发髻,身穿阴阳法袍,端的一副仙骨道风的模样。实际上,这老小子品行不端,外忠厚,内奸诈,除了仗着一点“四门斗”的妖术招摇撞骗,蛊惑人心之外,还是个色中饿鬼,淫中魔王,没少了干猫儿偷腥的勾当。 先前,他与谭四爷的小老婆如意暗通款曲,背着谭四爷做饮食男女。 如意爱他是条浑身腱子肉的轴实汉子,以为他是铁骨铮铮的硬男儿,因此对他痴情一片,不但甘愿献身,更兼拿金拿银供他挥霍。 可怜如意,有眼无珠,哪晓得这厮仅是皮肉结实,心胸却虚得很。照理说,如意死得那么惨,他理应为如意讨个公道。可他倒好,非但不给如意报仇,反倒与害死如意之人狼狈为奸,甘愿受人驱使。如今如意尸骨未寒,而他却心甘情愿地给谭老四当狗,如意在九泉之下,只怕已经恨得咬牙切齿咯。 郭龙真虽然人性不咋地,但论起手段来,倒还真有两下子。他手中那面八卦铜镜,乃是个老物件儿,至于他怎么得来的,无人能知,他也从不肯对外人说起。凡是见过这面铜镜的,都知道这面铜镜不是俗物,郭龙真仗着这面铜镜,倒也实实在在的为一些招惹了赃东西的人家清除过邪魔妖祟。 当下,他有神器在手,不怕降服不了水妖。 只说那只美艳水妖,见父亲寡不敌众,血染锦袍。救父心切,而顾不得自身安危。本想冲过去,助父亲一臂之力。没想到,郭龙真暗下阴招。将铜镜一晃,高叫一声:“敕令!急!” 立时,一道金光自铜镜射出。 金光似金箭,直奔水妖飞去。 水妖不及防备,金箭正中手臂。 瞬时冒出一绺黑烟,伴有焦糊气味。 水妖惨叫一声,慌忙查看伤口。 小臂上,几片粉鳞焦黑,万幸没有伤及骨骼,仅是受些皮肉之苦。 水妖吃了苦头,不免暴躁起来,本来天仙般的一张俏皮脸蛋,竟一瞬间变得异常狰狞。 红唇开启,露出凶牙;十指伸展,利爪似刀。 单辟邪瑟缩在角落中,吓得面无血色,连大气不敢喘,生怕水妖连他一块儿撕碎。 水妖分明看到了他,但似乎并不将他放在眼中,只对高举八卦铜镜,一脸嚣张气焰的郭龙真频频嘶吼。 郭龙真时才借助神器,伤了水妖小臂,不由得沾沾自喜,以为水妖仅是模样怪异,并无多大能耐,不免滋生出嚣张气焰,全然不将水妖放在眼中,他认为凭他的能耐以及神器的威力,降服这只美艳水妖不费吹灰之力。 面对水妖,淫笑几声,陡然将铜镜一晃,又是一道金箭射出。 水妖这回加了防备,不等金箭近身,倏忽轻巧躲过。 郭龙真猛一愣怔,没想到水妖居然如此敏捷,看来自己小瞧了她。 于是乎,快速晃动铜镜,同时高声诵咒。 法咒催动法器,一时间,金光闪闪,金箭嗖嗖。 水妖左躲右闪,比一条泥鳅还滑溜。法器虽有大威力,竟不能伤她分毫。 如此一来,郭龙真不禁乱了心法。陡然法咒停歇,金光登时消散。 再想稳住心神,重新诵咒,却给水妖留出了空隙。 水妖狡黠,利用空隙,猱身一纵,倏忽到了郭龙真近前。 猛挥利爪,只是一下,便将郭龙真高举铜镜的那只大手,撕扯得血肉横飞。 郭龙真惨叫一声,铜镜“哐啷”落地。 水妖一脚将铜镜踩碎,同时快速挥动利爪,不给郭龙真喘息机会。 郭龙真好惨好惨,右手皮开肉绽,筋腱断裂,露出白骨。一张大脸,血肉模糊;眼耳口鼻,四分五裂。阴阳法袍,早已是血花斑驳;脖颈、前胸,更是烂作一团。 如此这幅惨状,郭龙真仍固执地不肯倒下,更是犹如大变戏法一般,左手本来空无一物,却在一瞬间多出一把伏妖铁尺。 生死一线,怒挥铁尺。 铁尺尽管属于钝器,远不及刀剑锋利,却可隔肉伤骨。 郭龙真臂力奇大,加之他所用的铁尺也远比普通铁尺厚重,为稀世铁石打造,若是打在普通人的身上,立时骨断筋折,一旦打中要害,非当即死于非命不可。 水妖只顾厮杀,不及闪避,肩头上重重挨了一下。 本以为这一下能将水妖的骨头击碎,却不想水妖身上的鳞片硬如金石,铁尺力道虽猛,却难以伤及体服,更别提击碎骨骼。 这一来,不免更加激怒水妖,立时出手更毒,大有将郭龙真撕成碎片之势。 郭龙真乱打乱砸,直至力竭,方才不认输地一骨碌倒在地上,如蝎虎子啃了烟油子,抵死抖动之下之后,魁梧健硕的身躯便僵住不动了。 水妖见郭龙真气绝,仍咬牙切齿,不解怒意,陡然扭脸看了面无血色的单辟邪一眼。 单辟邪心头一凛,赶紧双手合十,哀求女菩萨别为难他,他自称是个好人。 水妖明白他并非恶人一伙,对他置之不理,转身去救父亲。 第329章 两败俱伤 范玉楼那边,亚赛猛虎斗群狼,此刻已成两败俱伤之势。 谭四爷的几个小舅子,仅有两人尚能继续厮杀,其余几个已经倒地不起,是死是活,尚不可知。 谭四爷的身上也已挂了彩,但他仍无退意,反倒愈战愈勇,大有不是你死就是我死的架势。 可怜范玉楼,本来隐于世外,与世无争,不想清静被人打破,还要落个乱刀穿身的结局,对这位有着几百岁高龄的老者而言,落得如此一个结局,未免有些凄惨。 遥想当年,纵横大洋,杀人越货,掳人妻女,手上不知沾了多少无辜之血。今日里,他落得这么一个下场,若说是他的报应,想必也不为过。 范玉楼早就厌倦了这暗无天日的日子,恨不得早死早托生。今日里,这伙不速之客到来,也算成全了他。他以自身之躯保护他人不受屠戮,也算是在人生末尾做了一件功德无量的大好事。纵使一死,心也安慰。 水妖扑到近前,朝前伸出利爪,猛抓两头恶狼的后心。ζΘν荳看書 利爪如刀,非是血肉之躯可以抵挡。霎那之间,后背开裂,两人不及惨叫,两颗黑心便已脱离身躯,成了水妖手中之物。 水妖张开大嘴,囫囵吞枣一般,将两颗尚有活力的心脏吞咽下去。 单辟邪看在眼里,惊在心头,果然水妖如人们传说一样,生啖人心。 如此一来,谭四爷没有了帮手。再不逃命,自己的这颗黑心也将成为水妖腹中物。 谭四爷虽然舍不得那些金银财宝,但更舍不得自己的这条老命,今日拿不到宝藏,改日再来拿取就是,那些金银财宝已经刻上了他谭老四的字号,除他之外,别人休想染指。 打定主意,虚晃一招,转身要跑。 单辟邪看得清楚,竟不由自主地大叫一声:“别让他跑了!” 不用他喊叫,水妖也断然不能放过狼头。 事到如今,谭四爷真可谓害人害己,他时才只想快些杀死范玉楼,因此用尽全力对着范玉楼猛扎猛捅,以至于耗尽大量体力,这时想跑,双腿却不给力。 水妖追上之后,用利爪抓其肩头。随着一声惨叫,谭四爷的两个肩头血流如注,想必筋腱已经断裂。 水妖将利爪穿透其肩胛骨,将惨叫不止的谭四爷用力一抛。 再看谭四爷,立时变成了飞人,嗖一下,从半空中摔落,疼得就地翻滚,直至昏厥。 与此同时,血人模样的范玉楼好似推倒擎天柱一般,结结实实地摔倒在地。 水妖扑在父亲身上,发出凄厉怪叫,吵得人心悸动,魂不附体。 单辟邪明白,水妖虽有人形,却不能口吐人言,伤悲动情也只能如野兽一般嚎叫。 范玉楼抖着嘴唇,在弥留之际,无力地对女儿诉说遗言。 水妖面目狰狞,双眼流出的不是泪水,而是血水。如此模样,更是可怖三分。 待范玉楼叮嘱完毕后,向单辟邪招手,示意他到跟前来。 单辟邪不敢过去,却又不敢不过去,只得怯生生地挪步到了近前,跪在范玉楼面前,掉着眼泪静听范玉楼示下。 范玉楼虚弱地用带着洋腔洋调的话语央求单辟邪,将他的女儿设法带离这个地方,那些财宝全数归他所有,算是答谢他帮助自己的酬劳。 一下得到这么重的酬劳,单辟邪竟以为是在做梦,捏呆呆地连话都不会说了。 范玉楼说:“我的女儿名叫丽莎,她不能见光的,你要保护好她,将她带到深海,让她回到她该去的地方。这个忙,你无论如何也要帮我。” 单辟邪平日里虽然滑头,但到了这个时候,他却动了真情,发誓一定不负所托,将丽莎平安带到深海。 范玉楼见他语出实诚,欣慰一笑,用大手爱抚着女儿的秀发,缓缓地闭上了眼皮,带着微笑离开了人世。 丽莎双目滴血,无语低吟,分明心如刀绞,却无法对人倾诉。 单辟邪面对范玉楼的尸体,如丧考妣,大哭一场。哭罢之后,安慰丽莎,人死不能复生,还须节哀顺变。 丽莎虽然不能说人话,但却听得懂人话。对于单辟邪的安慰,她点一点头,以示谢意。 单辟邪从地上爬起来,几步跑到昏迷不醒的林耗子近前,蹲下身,呼唤林耗子快些醒醒。 林耗子听到有人呼唤自己,懵懵懂懂地睁开眼皮,朦朦胧胧地看到一张熟悉面孔,他有气无力地问:“老三,我还活着么?” “二哥,你说得什么胡话,你这不活得好好的么。坏人全都死了,你快些坐起来看看吧。” 说着,搀着林耗子坐了起来。 林耗子一眼看见丽莎,不禁吓了一跳,没等问单辟邪这是个什么东西,单辟邪快人快语,告诉他,这位就是范玉楼的女儿,名叫丽莎。 林耗子见丽莎并无恶意,也就放心一些。游目环视,见满地死人,便大致明白怎么回事。等看清范玉楼的尸身之后,不免哀叹一声。 单辟邪不想瞒着林耗子,于是将范玉楼的临终遗言讲述出来。请求林耗子帮忙,将丽莎带到深海,还她一个自由之身。 林耗子感念范玉楼的救命之恩,又想到有巨量财宝可得,自是当即答应下来。但他有个要求,必须让丽莎放了孟傻子与周铁浆。 有过这次经历,林耗子的歹心恶念竟荡然无存。起初,他想独占黄金,必要时暗下毒手,要了孟、单二人的命。等进到石室,见到更多财宝之后,也曾动过害死范玉楼的心思。而此时此刻,他对自己先前的不良念头深恶痛绝,竟真心实意想要帮助范玉楼完成临终遗言,将丽莎安全带到深海,不让亡人遗愿成为遗憾。 丽莎扶着父亲魁梧的身躯,不住地嘀嗒血泪。 单辟邪将林耗子搀扶起来,准备让林耗子到跟前拜一拜范玉楼。 就在这时,状若死人的玉芙蓉突然一纵而起,快速将手臂一挥,一片白雾陡然散开。 丽莎近在咫尺,来不及反应,便被白雾包围。本想扑向玉芙蓉,却一头栽倒在地,剧烈抽搐起来。 林耗子立时明白,这些白雾分明全是药粉,定是玉芙蓉倒地装死,让人忘了她的存在,等到两败俱伤之时,她便一纵而起,将药粉扑面散开,为得是算计丽莎。 玉芙蓉心心念念要丽莎的一颗心,这下,她终于可以得逞了! 第330章 死人未死 玉芙蓉果然是一朵邪花,诡计多端,让人防不胜防。 此刻,最大的赢家成了她,她岂能不欢喜。 抬脚在丽莎的脸上用力踢了一下,讥笑:“你也有今天。” 又说:“先前我没能制服你,反倒让你害得我不轻。这些年里,我吃尽苦头,可老天爷可怜我,见我吃苦不少,于是成全我找到了收拾你的法子。为了要你的一颗心,我把亲生儿子的性命也搭了进去,我如今身边一个亲人也没有了,要是不把你的心剜出来,我对不起我死去的儿子。” 丽莎只是抽搐,就连尖叫也做不到,任由玉芙蓉摆弄。 玉芙蓉恶狠狠地看向林耗子,凶巴巴地叫嚷:“没用的废物,指望你替我办事,我真是瞎了心。把那把刀给我,我不用你帮我!” 林耗子没有说话,极不情愿地迈开了步子。 “二哥,不行!”单辟邪拽住林耗子的胳膊,不准林耗子过去,“咱不能听她的,范先生可是咱的救命恩人呀!二哥,二哥……” 林耗子对单辟邪的劝阻置若罔闻,用力甩开单辟邪的手,恶言恶语,很是不讲情面地凶道:“我的事,你少管,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二哥!”单辟邪上了犟劲,展开双臂,挡在林耗子的前面,“你要还是个人,你就别过去!” “去你妈的吧!”林耗子抓住单辟邪的肩头,用力一甩,单辟邪脚下不稳,一个踉跄,摔坐在地上,不等起身,林耗子已经快步到了玉芙蓉的面前,极是谦恭地对玉芙蓉打躬作揖。 “嫂子,您留我一条命,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您的话,我全听。往后,我跟在您身边,当你的一条狗,您让我干嘛,我就干嘛。” “好狗。乖……”玉芙蓉咯咯一笑,把手一伸,索要那把龙骨刀。 林耗子伸手入怀,同时问玉芙蓉:“嫂子,你怕不怕老鼠?” 玉芙蓉一愣神,没听明白林耗子这番话的意思。 林耗子先是呲牙一笑,紧跟着打了个呼哨。 玉芙蓉柳眉一挑,明白林耗子要使阴招。 可惜,明白过来却已为时已晚。 林耗子那五个小宝贝儿,陡然从天而降,一下落在了玉芙蓉的头上,如爬虫般在玉芙蓉脸上头上乱窜乱咬。 小小老鼠,嘴巴虽然不大,牙齿却异常锋利,加之四个小爪爪儿全都带尖儿,弄得皮肉又痛又痒,滋味很是不好受。 不仅如此,小东西们还顺着领口往怀里钻,专咬最为薄弱之处。 玉芙蓉让这些小家伙们折磨得很是难受,双手乱抓,却一只也抓不到。 趁此时机,林耗子痛下杀手,拽出龙骨刀,对准玉芙蓉的心口猛扎。 玉芙蓉惊觉恶风不善,想要躲闪,却已不及。 林耗子出手极快,又是近在咫尺,想要躲开这一刀,势比登天还难。 玉芙蓉尽管老辣,但这些年里失去功力,只能委身穷窝,苦巴巴地做苦命女子。 近日功力恢复,却也大不如从前。她杀死小乙,将小乙的一颗心吃下之后,在月夜之中吐纳良久,方才稍稍将功力提高一重。也正是因为她没能跟儿子精豆儿一起现身,才害得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惨死于鼠口。 若说她不恨杀死儿子的凶手,纯属小看了她。她这人说话从来不算数,答应林耗子和单辟邪,只要他俩乖乖听她的话替她办事,就不杀他两个。实则不过又是她惯用的骗术罢了,一等林耗子与单辟邪将事情办妥,她就会立即下毒手为儿子报仇雪恨。 林耗子不是傻子,怎能看不穿她的心机。所以,才会暗下阴招,取她性命,一为自己,二为丽莎,用玉芙蓉的一条命,换他们几条命,这笔买卖值得做! 只不过,玉芙蓉技高一筹,稍一侧身,刀尖斜插入肋,却未伤及心脏。 与此同时,猛击一掌,正中林耗子的胸口。 林耗子脸色大变,咯噔噔退出几步,“哇”一声,喷出一大口老血。 这恶妇掌力奇重,若非林耗子多少有些功底,在掌风袭来之时,猛提一口丹田气护住脏器,这才仅是喷出一口老血,万幸脏器未受损,不然这条贱命非交代在这里不可。 玉芙蓉尽管护住了心脏,刀尖却还是穿透肋骨伤到了肺叶。 她踉跄着跌坐一旁,赶紧吐纳运气,设法为自己疗伤。 刀尖虽然扎入肺叶,她却不敢轻易拔出。生怕一旦拔出,立时血水喷溅,若不能及时止血,自己这条苟活了几十年的老命势必不保。因此,她不敢拔刀。 “二哥,你怎么样?”单辟邪跪在林耗子身边,急急询问,他时才错怪了好兄弟,这当儿又羞又愧,又担心又着急。 林耗子受伤不轻,脸色土灰,一张口就是一口老血,所以他只能缓缓运气试图将不断上涌的血气压制住。 单辟邪见林耗子面色极其难看,又见他不能说话,便知好兄弟受了重伤,他不敢再碰好兄弟的身体,生怕让好兄弟伤情加重。 扭脸又见丽莎仍不停抽搐,急忙跑过去,将丽莎抱起,回到林耗子的身边,怒问玉芙蓉到底给丽莎用了什么毒药,到底该怎么解毒。 玉芙蓉此时只顾得自己,那还顾得了旁人。任凭单辟邪喊破喉咙,她也毫无反应。 单辟邪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偌大汉子,急得号啕大哭。 他这一哭不打紧,倒把一个人给哭醒了。 醒来的,正是血肉模糊的郭龙真。 原来,这厮皮糙肉厚,尽管整个人几乎被利爪撕碎,却也仅是皮肉受损,而没有伤及到骨骼和脏器。他有些道行,懂得运功止血之法。倒地之后,半醒半迷,情知自己如果一直流血下去,必会因失血过多而死。于是假装已死,却暗暗运功逆转血脉,促使伤口快速愈合。尽管收效甚微,伤口不能完全愈合,却也阻住了血崩,这条命总算是保住了。 他踉跄着起身之后,抬手擦掉脸上的血污,虎目圆睁,游目四顾,继而放声狂笑。 笑罢,自言自语道:“好哇,好哇,我老郭吃了苦头,却得了财宝,划算,划算……” 说罢,又是一阵狂笑。 单辟邪见这头野兽苏醒,不禁胆战心惊,他清楚自己的斤两,即使郭龙真此刻只剩半条命,他若是扑过去与其争斗,胜算依旧不大。天晓得郭龙真这老丫挺的身上还藏着什么样的法宝。 郭龙真这一笑,又笑醒了一个人。那便是趴在地上迟迟不动的谭四爷。 谭四爷双臂筋腱全断,虽有双手,却也成了废物。 他见郭龙真还没死,便随着郭龙真一同大笑。 “郭先生,咱俩都是赢家,那些宝贝咱俩五五分账,各拿一半,往后咱俩在天津卫,能横着走了……” “说得好!”郭龙真大叫一声,“不过么,我只想自己横着走,不想让别人也横着走。” 谭四爷一惊,忙问:“你这话是嘛意思?” “嘛意思。我呸!”郭龙真朝着谭四爷愕然上望的脸上啐了一口血痰,“你老小子害死了如意,你可知如意跟我相好么。” “你!”谭四爷脸色陡然大变,本想破口大骂,一双狐狸样眼珠子马上骨碌碌一转,当即转怒为喜:“一个死了的女人而已,值得你这么大动肝火么。你不就是稀罕这一口么,好办呀,我有个外宅小夫人,外号一洼水儿,小摸样儿远比如意强上百倍。你帮了我这回,我把她送给你,至于这些宝贝么,咱三七分账,我三你七,肉都是你吃,我只喝口汤,郭先生难道还不满意么?” “满意你奶奶个孙子!”郭龙真骂上了,“我就不能占了所有的宝贝,再去霸占你的一洼水儿么。这里的东西,都是我一人的,你想喝汤,下辈子吧!” “郭先生,郭先生,话不能这么说。”谭四爷真心着了急,“你也知道,我谭老四在津门的人脉如何,你不是一直想要讨个仕途么,交给我,我替你把路子铺平,保你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不必了!”郭龙真大声说道:“有了这么多的宝贝,我还愁找不到门路么。你说话够多了,歇着吧!” 说罢,两步走到谭四爷的近前,举起铁尺,用力砸在了谭四爷的头顶上。 立时万朵桃花开,谭四爷连叫都没来得及叫一声,便死得不能再死了。 如此一来,这里最大的赢家便是他郭龙真了。 郭龙真拎着沾满脑浆的铁尺,“嘿嘿嘿嘿……”得意洋洋,虎目转向单辟邪,狞笑着一步步逼近,下一个毙命于他的铁尺之下的,当是单辟邪了! 第331章 步步惊心 单辟邪当然不想死,他还没活够,他还没享福,他还没娶媳妇,就这么死了,太不值。 想要不死,唯有搏命。狮子搏兔,说不定,兔子会赢。 刀架在脖子上,横竖都是一死,倒不如搏一搏,说不定能有三分胜算。 兔子,不,是单辟邪。单辟邪咬定牙关,陡然起身,以大义凛然之气概,横眉冷对郭龙真。 郭龙真本以为单辟邪乖乖受死,没想到对方吃了熊心豹胆,竟敢在阎王爷面前炫耀命长,不由得火冒三丈。 高喝一声:“呔!拿命来!” 高举铁尺,劈头便砸。 单辟邪好似一只猿猴,轻巧闪身,躲过当头一击。 郭龙真受伤不轻,纵有臂力,奈何动作缓慢,给了单辟邪可乘之机。 一击不中,郭龙真更是恼火,转身又是一击。 单辟邪再次轻巧躲过,郭龙真哇哇咆哮:“小子,你给我站好了,让我一下砸死你了事!” “就不!”单辟邪反倒牛气了起来,“姓郭的,你不是外号真龙子么,你倒是拿出你的龙虎本事来呀。今儿我算是看明白了,你是狗屁真龙子,你他妈就是一只又蠢又笨的傻虫子。来呀!你倒是一下砸死我呀!妈的!单爷我今儿非累死你这条傻虫子不可!” “哇呀呀呀呀……”郭龙真暴跳如雷,“好哇!你可气死我了,我今儿要不把你砸成肉泥,我就不是真龙子!” 说罢,高举铁尺,追打单辟邪。 单辟邪猴子一样,左蹦右跳,灵活至极,时不时还做个鬼脸,讥讽郭龙真一番。 郭龙真则愈发力不从心,他本就受伤不轻,好歹阻住了血崩,如今又被气得不轻,如此一来,心脏越跳越快,脑筋膨胀欲裂,伤口不断崩裂,血水汩汩涌出。照此下去,不等打死单辟邪,他老小子必先去见阎罗王。 郭龙真稳住心神,立在原地,缓缓运气。 单辟邪见郭龙真消停了,又见老小子的脚下斑斑血迹,便知老小子的伤口崩裂,已经没了龙虎之勇。 “老郭,别介呀,你倒是接着追我呀。你不是心心念念要砸死我么,来来来,我站这儿不动,你过来砸死我吧。来呀,你倒是过来呀,干嘛站那儿不动劲儿呀?”单辟邪得了便宜卖乖,拿郭龙真开涮。 “我说,你要不过来,你可就是小妈养的,师娘教的!你是姑子庵里的野种,你妈是姑子,你爹是和尚,俩秃驴搞破鞋,生出你这么一个杂种来。嘿!杂种!呦呵,还敢朝我瞪眼。干嘛,显摆你眼珠子大呀。我骂得就是你,有能耐你过来!过来,你倒是过来呀……” 单辟邪越骂越起劲,越骂越难听,把郭龙真上至祖宗十八代,下至五服小儿孙,统统骂了一溜够。 郭龙真让他骂得动了肝火,“哇——哇——哇——”,一连喷了三大口老血,按照西洋体积单位计算,少说也有300cc。 单辟邪见郭龙真被自己气得吐血,立时眉飞色舞,此时此刻的心情好有一比,那便是——红心萝卜,心里美。 郭龙真身子左右一晃,好似坍塌的墙垣,高大的身躯往下一瘫,坐在地上直哼哼。 “吆呵!”单辟邪更高兴了,“别光哼哼呀,你倒是站起来玩真格的呀。怎么着?站不起来了呀?得嘞!你呀,老老实实坐那儿别动,你兹要一动,你老小子立时就得死。你要不想死,你就听我老人家好言相劝,坐住了,千万别动,别动呀!” 郭龙真闭着眼皮,也不知道听没听见,根本不搭理他。 单辟邪以为郭龙真真得不能动了,于是长舒一口气,美滋滋地跑到丽莎与林耗子的近前。 林耗子吐纳运气了半天,这当儿脸上有了血色,缓缓呼出一口气,抬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对单辟邪说:“我的魂儿好歹算是回来了。” 听林耗子这么一说,单辟邪欣喜若狂,紧紧握着好哥们儿的手,千言万语不必名状,好哥们儿也能感受得到。 林耗子看了看郭龙真,又看了看远处的玉芙蓉,见两人全都盘膝不动,认定两人都在运功疗伤,此刻若想要两人的命,不费吹灰之力。 林耗子一心要救恩公之女,便高声向玉芙蓉讨教解救之法。同时许诺,只要她肯说出解救丽莎的法子,便可饶她不死。并当即发誓,说话一定算数,倘有一个字是假,就叫他死无葬身之地。 玉芙蓉兴许从林耗子的语气当中听出真诚二字,于是缓缓睁开眼皮,咬紧牙关,稳住心脉,抖一抖袖口,猛然将手一扬,分明是将什么东西抛掷过来。 林耗子眼疾手快,一把将抛来之物接住。 是个白瓷小瓶。拔开塞子,瓶口向下,倒出来的,居然是几颗西洋药片。 林耗子明白了,玉芙蓉所用毒粉是从洋人手里得到的,并非中原土方。看来,解洋人之毒,还得用洋人之药。 救人心切,没有闲心思管这些白色药片究竟是个什么名堂。 林耗子让单辟邪帮着撬开丽莎紧咬的牙关,将药片全数塞入口中,而后咬破自己的手腕,用自己的血,帮着丽莎将药片咽进腹中。 少顷,丽莎的身子不再抽搐,平静地躺着,如睡熟一般,并无苏醒迹象。 “二哥,她不会……” 单辟邪不敢说出那个“死”字。 “没事。”林耗子语气肯定,“只是昏迷,会醒来的。” “二哥,你这么肯定老妖婆子给得不是毒药?” 单辟邪似乎不太相信玉芙蓉真会好心施舍解药,而非毒药。 “我信她!”林耗子正色道,“她跟咱们是一根藤上的蚂蚱,这会儿她不会跟咱们为仇作对。” 虽是这么说,但单辟邪仍对玉芙蓉持有戒心,他不信这朵邪花会有良心。 “他怎么处置?”单辟邪看着郭龙真,问林耗子的主意。 林耗子沉吟不语,内心在作斗争。杀与不杀,一时难下决断。杀,则省去很多麻烦,只是内心有些不忍。不杀,必陡添许多麻烦,而内心则好受一些。 权衡利弊,林耗子陡然睁大双眼,杀机浮于脸面。 看来,他已经有了决断! 第332章 天塌地陷 “老三,我想好了。”林耗子压低了声音,对单辟邪说:“这个人是咱的心头大患,可杀而不可留!” “二哥。”单辟邪用力一拍胸膛,“有你这句话,我知道该咋办了。这事儿不劳你费心,看老弟我的!” 说罢,腾地起身。左右踅摸几眼,目光落在了周铁浆的那支铁浆上。 快步过去,弯腰拿起铁浆。好分量,漫说砸死人,足能砸死一头牛。 单辟邪要用这支铁浆,结果郭龙真的性命。 郭龙真盘膝打坐,眼睛虽然紧闭,耳根子却也机警,他情知大难临头,陡然发出狮子吼,欲做困兽之斗。 单辟邪万没想到,郭龙真这老小子的气力居然还能这么足,不由得心头一虚,粪门子一松,立时泄了气,连累双臂瞬时没了力气,想要以铁浆结果郭龙真的性命,已经做不到。 郭龙真腾地蹦起,如疯如魔,歇斯底里,不住吼叫。 看来,老小子乱了心性,已经疯魔了。 单辟邪吓得丢掉铁浆,跑到林耗子的身边,问林耗子该怎么办? 林耗子见地上丢着一柄尖刀,正是谭四爷的遗物。 于是纵身向前,一把将尖刀抓起。奋不顾身,冲到郭龙真背后,对准后心就是一刀。 郭龙真肩宽背厚,且又是一身腱子肉,而林耗子元气大伤,力道有限,尽管一刀穿透肌肤,却未能伤及心脏。 郭龙真挨了这一刀,更是狂性大发,反手抓住林耗子的脖颈,竟将林耗子整个人举了起来。 林耗子双脚乱蹬乱踢,双手乱捶乱打,却怎么也挣脱不开。 眼见着好哥们儿脖子就要被生生掐断,单辟邪顾不得多想,以老牛冲撞的姿势,飞跑起来,一头撞在了郭龙真的腰眼上。 腰眼乃是一个人的薄弱点,加之郭龙真身上有伤,而单辟邪这一冲撞又是力道十足,郭龙真身形不稳,手臂一抖,大手松开,林耗子摔在地上,使了个就地十八滚,骨碌碌滚到一旁,双手捂着脖子,拼命咳嗽起来。 而单辟邪却因为用力过猛,而导致头晕眼花,踉跄着转了几圈之后,一头栽倒在地。 郭龙真极力咆哮,乱冲乱撞,乱打乱踢,彻底进入疯魔状态。 在那石壁之上,有个凸起的怪兽图形。 郭龙真人已疯魔,分不清虚实真假,直奔石壁冲过去,对准怪兽图形,连连出拳。 几拳下去,本是凸出石壁的怪兽居然塌陷。随之,石室乱颤,伴有天崩地裂之声。 林耗子见势不好,嘶声大叫:“要塌了,快跑吧!” 单辟邪陡然清醒,腾地蹦起,急得大叫,他是舍不得那些宝贝。 林耗子将丽莎抱起来,同时大叫:“别财迷了,保命要紧!” 是呀,保命要紧。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把我带走!”玉芙蓉情知不妙,急急呼救。 林耗子将丽莎交给单辟邪,冒着头顶上不断掉落的碎石,冲过去一把将玉芙蓉拽起来,扛在肩头,呼喊单辟邪快跑。 猛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唯一的逃生之路居然轰然塌陷。 完了!彻底出不去了! 林耗子心灰意冷,呆立着不知所措。 谁也不曾想到,丽莎居然在这危急关头睁开双眸,伸出手臂指向一口石柜。 单辟邪立时想起,丽莎正是从那口石柜中现身的,石柜下方连接水道,借助水道不就可以逃出生天么? “二哥,有路走了。快着,快着!” 单辟邪抱紧丽莎,冲到石柜旁,探身往里一看,石柜果然无底,可见清澈水源。 单辟邪将丽莎先行放进去,丽莎是水妖之女,遇水立时有了精神,伸手示意单辟邪快些进来。 单辟邪不忍心抛下朋友,急急呼叫林耗子快些过来。 林耗子扛着玉芙蓉,刚跑了几步,活鬼一般的郭龙真突然冲过来,一把抓住了玉芙蓉的头发。 玉芙蓉情急之下,拔出插在心口的龙骨刀,削断头发,紧跟着一刀扎进郭龙真的眼眶。 郭龙真咯噔噔倒退几步,倒地翻滚。 林耗子趁此时机,扛着玉芙蓉一口气来到石柜旁,将玉芙蓉交给单辟邪,催促单辟邪快些逃命。 而他,则置身去救孟傻子和周铁浆。 单辟邪受其感动,这一刻他只顾自己,不顾朋友。他让丽莎带着玉芙蓉快逃,而他则跑过去,帮着林耗子将包裹在巨大“鱼鳔”中的孟傻子和周铁浆从石柜中弄出,一人扛着一个,冒着如雨落石,奔至那口连接水道的石柜旁,先将孟傻子丢了进去。 说来也怪,那层包裹着孟傻子,如鱼鳔一般的白膜,遇水之后,如羊水一般,立时破裂,孟傻子犹如初生婴儿,身躯抖了几下,立时喊叫出声:“他奶奶的,可把爷爷憋死了!” 紧跟着,大叫:“快把老周扔进来。” 单辟邪赶紧帮着林耗子将周铁浆丢入水中,与孟傻子一样,周铁浆亦如初生婴儿,哇哇大叫几声,催促二人快些下水。 那石棺之下,别有洞天,犹如水晶宫,辉煌并宽阔。当年,范玉楼打造这间石室之时,定是做过一番考究,能让石室藏于水底,还能做到不叫水源淹没石室,这其中定有许多玄机,除了范玉楼之外,别人只怕无法破解这玄机中的精妙。 丽莎好似一条大鱼,在水中快速游动,丝毫不见阻力。其余人等则闭住气,紧紧尾随。 陡然之间,似天塌地陷一般,清水立时浑浊,每个人的身体也都不由自主的随着剧烈的晃动而剧烈摇晃。紧跟着,所有人犹如进入一个巨大无朋的漩涡,天旋地转,呼吸受阻,一瞬间便全都失去了知觉。 当年范玉楼打造石室之时,一定做好了机关,而这个机关足能在很短的时间内让整个石室化为乌有。那只被郭龙真怒打的怪兽,正是触动机关的关键。 机关启动,石室崩塌,巨大财宝,许多死尸,一并长埋水底,从此再不能见天日。 而那些侥幸逃离石室之人,是生是死只能全看造化了。 ……. 第333章 终是一空 一阵刺骨凉意,让单辟邪的身躯抖了几下,他闭着眼皮,大口喘着气,污水不断从嘴角涌出。 他隐约感觉到,有人在轻轻拍打他的脸颊。 缓缓睁开眼皮,视线逐渐清晰。只见,一个满头金丝的美艳少女出现在眼前,是丽莎。 “我这是在哪儿呀?…….” 单辟邪忍着满身不适,硬撑着坐了起来。 头上星月黯淡,看来天就要亮了。 放眼望去,是一片巨大水域,而他则置身水边。 往两旁看,直挺挺躺着几个人,全都是熟悉面孔。 他长舒一口气,明白是丽莎救了所有的人。只是,这些人到底还有没有呼吸呢? 他咬牙起身,踉跄着到了离着自己最近的孟傻子的身边,蹲下来用力摇晃孟傻子,同时不住呼唤:“大哥,大哥,醒醒,醒醒……” “——哇——哇——”孟傻子大嘴一张,污水从口中涌出,“哎呀……天爷爷呀,我总算活过来了……” 单辟邪见孟傻子死中得活,竟喜极而泣。 孟傻子嘿嘿傻笑着坐起来,伸出大手在单辟邪的肩头拍了一下:“大老爷们儿,咋还跟个娘们儿似的哭了。先别抽抽搭搭了,快去看看别的人都咋样了。” 兄弟俩分别去看另外三人,万幸全都没事。 孟傻子长舒一口气,语带庆幸地说:“我还以为过不去这一关,没想到,居然死里逃生,过了这一关。” 单辟邪忙问孟傻子,难不成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孟傻子说:“我虽然不能动弹,却听得清楚,你们说了什么话,又发生什么事,我都听得一清二楚,就是想动动不了,心里干着急。” 周铁浆坐在一旁,喘着粗气说:“我也一样,听得见,却没法帮你们。” 说罢,扭脸看着丽莎,恶声恶气地抱怨:“都是被你这个小妖精害的!” “话不能这么说。”单辟邪赶紧替丽莎打圆场,“要说起来,这事儿怨咱们。人家父女俩好好的过日子,没招谁,没惹谁,是咱们打扰了人家父女俩的清静,还害得人家……” 话没说完,立即闭嘴,不无惭愧地自责:“反正都是咱们不对!” 想一想,的确如此。若不是这一帮子不速之客,范玉楼又何至于死得那么惨,这座龙王庙与那间石室又怎么彻底沉没于水底。 眼前只有水,而不见了龙王庙,水面上漂浮着许多木器杂物,正是龙王庙里的器物。 想起那么多的宝贝全都葬于水底,单辟邪心里很不是滋味。但转念一想,这也许就是他们的命,不是自己的东西,就不能归自己所用。罢了,捡回一条命,比什么都强。 东方鱼肚渐白,丽莎突然紧张起来,将脸埋在双膝间,瑟缩在一棵树下,不敢抬头。 单辟邪赶紧央求众人想想法子帮一帮丽莎。 孟傻子说:“这事好办,她不就是害怕日头么,那就给她遮住好了。” “怎么遮?”单辟邪急急地问。 孟傻子指着漂浮到水边的一面大鼓,说:“这东西就挺好。” 说罢,迈大步走过去,将大鼓从水中一把拉了上来。 这是一面法鼓,红漆大肚,系有粗绳,足能装得进两三个人。 孟傻子用五指将鼓皮撕了个大口子,招一招手,示意丽莎钻进去。 丽莎倒也听话,赶紧藏了进去。 孟傻子觉着还不够稳妥,又捡了一根长树枝,将飘在水面上的一张幡旗勾上来,盖住鼓面。 这一来,丽莎不但有了藏身处,更不必担心烈日当头了。 “上我家吧。”周铁浆说,“等咱们歇够了,再设法把这丫头送走。” “也好。”孟傻子说,“咱们就去周大哥家叨扰一番。” 林耗子来到盘坐在地上,面无血色的玉芙蓉面前,小声说:“嫂子,你也跟我们一块儿走吧。到了周大哥家,你好好歇一歇,伤会好得快一些。” 玉芙蓉没有说话,仅是微微点了点头。她的伤口已经封住,不再有血水涌出,但她毕竟是血肉之躯,也知道强撑下去,极易加重伤情。这时候,她需要人帮她,因此,她没有拒绝林耗子的好意。 “我来背你吧。”林耗子诚意满满,无半点虚情假意。 玉芙蓉微微点点头,极是虚弱地说出两个字:“有劳。” 孟傻子将系在法鼓上的粗绳套在肩头,不费力便将法鼓背了起来。 他嘿嘿傻笑着打趣道:“有人要问我为啥背着鼓,我就说,我是拍花子的,鼓里面藏着个大姑娘,不信你们就看看。嘿嘿,我就不信他们真敢看。得嘞,烦劳周大哥走前带路,我们哥们儿叨扰了。” “孟大哥客气了,你们肯去我家,我那破屋该着蓬荜生辉了。” 客气过后,周铁浆迈开大步,走在最前头。 孟傻子背着法鼓,紧随其后。单辟邪则挨着林耗子,让林耗子一旦感到乏累了,就把玉芙蓉交给他来背。 虽然这几个人此刻看似和善,但心里全都拨打着各自的小算盘,而又不能让别人看出来。 周铁浆的家并不算近,走了足有十几里路,周铁浆才指着前方一个临近水域的院子说:“那就是我家了。” 紧赶几步,来到院门前,一把推开院门,请众人往里走的同时,说道:“院小屋破,各位多担待。” 不等进屋,屋门先行被人从里面推开,紧跟着走出一个年轻人来,正是小甲。 小甲见进来这么多人,先是愣怔一下,赶紧走到叔叔面前,问:“小乙呢?” 周铁浆说:“小乙有事要干,一时半会不会回来。你先帮着照顾客人吧。” 小甲信以为真,赶紧请伯伯的朋友往屋里坐。 周铁浆怕小甲知道小乙的死讯后受不了,所以信口说了瞎话,先不跟小甲说出真相。但他心里早已经打定了主意,既然玉芙蓉杀了小乙,还吃了小乙的心,那就给她来个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等她没有防备的时候先把她给制服了,再把她的心剜出来祭奠小乙。无毒不丈夫,侄子的仇,当伯伯的不能不管。 哼!玉芙蓉呀玉芙蓉,这个小院儿,就是你这毒妇的生死场。我周铁浆,就是你的要命阎王! 第334章 人间烟火 虽有杀人心,面色却和蔼。 周铁浆一团和气,吩咐小甲烧水沏茶,并亲自下厨鼓捣饭菜。 虽说是条粗野汉子,烹饪的手艺倒很是精细。看得出,这位周爷平时也是个吃货,不然也倒腾不出这一桌美味来。 大锅炖土鸡,虾酱炒鸡蛋,贴饽饽熬杂鱼,大白菜咕嘟冻豆腐,外带几样小咸菜,热气腾腾,满满一桌,把几位肚子咕咕乱叫的客人嘴里的大馋虫子全给勾搭了出来。 光有菜,还不够。客人到家,必有好酒。 周铁浆平日好喝几口,因此家里从不缺酒。他无妻无儿,老光棍子一个,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钱必先买酒买肉,从来对自己的吃喝方面不吝啬。他在院中的地窖里,藏着几坛好酒,本想等到过年的时候宴客用,这当儿拿了出来,请哥几个品品口感。 孟傻子几人早就饿急了眼,一见这么多好东西,顾不得主家谦让,甩开腮帮子,颠起后槽牙,也不管丢不丢人,现不现眼,先把肚子喂饱了,才是重中之重。 小甲在一旁看着,心中好笑:“这几位一准儿饿死鬼投胎,瞧他们一个一个没出息的德行,就跟八辈子没吃过好东西似的,真他妈的让我瞧不起。” 周铁浆偷眼看了看玉芙蓉,暗中盘算该怎么样把这恶妇挖心剖腹。 玉芙蓉小口吃喝,不急不躁,不争不抢,很是端庄。她毕竟是一介女流,在诸位老爷们儿的面前,尽量保持着女子的端庄姿态,也不失为一种礼貌。 周铁浆心中暗暗发狠:“你就装吧,我看你能装到什么时候。等到我拿刀子剌开你肚皮的时候,我看你还能不能装的出来!” 他们有吃有喝,丽莎“蒙在鼓中”,孤零零没吃没喝。 单辟邪从大碗里捏出个鸡脑袋,刚塞进嘴里,突然想起丽莎没人管。他赶紧把鸡脑袋从嘴里抠出来,对老哥几个说:“我说,咱们又是酒又是肉,范先生的女儿可还连口水也没喝呢。” “呀!是呀!”孟傻子赶紧放下啃了一半的三合面饽饽,“也得给她弄点儿吃喝才行呀。” 林耗子说:“那就问问她,能吃什么吧。她跟咱们不一样,咱们吃熟食,她吃生的。” 小甲一听鼓里面藏着人,赶紧问周铁浆,鼓里面到底是个什么人,为嘛还不能吃熟食呢? 周铁浆让他自己去看。正巧单辟邪走过去,伸手掀开遮住鼓面的幡旗,丽莎陡然站了起来,上半身一览无余地展现在小甲的面前。 小甲只看了一眼,立时脸红心跳,长这么大他还是头一回见到长得如此标致的女子。 又见曲线傲人,奇峰高耸,直叫个还没娶媳妇的小甲血脉偾张,俩鼻子眼儿同时一阵滚烫,鼻血立时过了河,嘀嗒在脚面上。 周铁浆见侄子这副没出息的样子,老脸顿时变了色,本想数落侄子几句,但同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多了反倒让侄子脸面挂不住。于是剑锋一转,数落起了丽莎。 “挺大一个姑娘家,连一件合身的衣裳都没有,成何体统,丢不丢人呀!” 的确,在诸多老爷们儿面前,丽莎这个样子确实有些不妥。 “哼!”玉芙蓉冷冷一笑,“白吃馒头还嫌面黑,有不花钱就能白看的玩意儿,反倒嫌弃玩意儿不好来了。既然要当正人君子,别光动嘴呀,倒是拿出个正人君子的样子来呀。要没那个诚意,就别说风凉话。” “这轮不到你插嘴。”周铁浆来了脾气,霍地起身,进到里屋,立时传出木柜开启的声响,似乎是在翻箱倒柜找什么东西。 不大会儿工夫,周铁浆拿着一套崭新的绸缎裤褂走了出来,丢给单辟邪,没好气地说:“给她,让她穿上。” 这套绸缎裤褂,压在箱底有些年头了,本打算有了老婆之后,讨老婆的欢心用。可这些年里,他一个人住惯了,越发没了讨老婆的心思。今日里,这套从来没有上过身的裤褂终于找到了主人,也总算没糟践了好东西。 丽莎虽有别于常人,但极为聪慧,虽说不能口吐人言,却听得懂每一句人话,也能从每个人的语气表情当中,品出每个人的心思。 她接过这身滑溜溜的裤褂,向着周铁浆欠身致谢,而后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将红裤绿掛穿在了自己的身上。 说实话,这俩色儿搭配到一块儿,俗了点儿。按天津卫的俗语来说,这叫——大侉。 “侉”可不是什么好字眼儿,多是贬义,常用于形容那些不搭不调,胡乱穿衣者。也常常以这个字眼儿,贬损那些外地口音者。比方山东老客,就常常被人贬损为侉子,又或是老奤儿。 不过么,“侉”这个字眼儿要分用在谁的身上。用在丽莎的身上,似乎欠妥了点儿。 须知道,丽莎金发碧眼,肤白貌美,加之又有玲珑身段,多一分则显肥,少一分则显瘦,而她则正正好好是不胖不瘦的人中极品。 似这等天下难得一见的尤物,漫说穿红配绿一身侉,即便披一块麻袋片儿,也比那街面上的俗货俏皮十分不止。 小甲鼻子止住喷血,眼瞅着就快血尽人亡,当伯伯的周铁浆老脸挂不住,抡巴掌给小甲来了一个大脖溜儿。 “看看看,再看,眼就瞎了!” 小甲让这一巴掌打醒,赶紧跑到外面,用冰水洗脸止血。 等进屋之后,一张脸红得好赛熟透了的大红果儿,紫红紫红的。 单辟邪尤为关切丽莎,一来丽莎是恩公之女,二来是他情不自禁地生出爱怜之情,总想为丽莎做点儿什么,博取一些好感。 丽莎看着满桌的酒菜,伸手指了指桌子,又指了指自己的红唇。 单辟邪咂摸咂摸滋味儿,似乎明白了,丽莎常年累月以生食果腹,从来没有见过,更没品尝过这人间烟火,她多半是被香气吸引,因此也想尝尝人类的食物。 单辟邪赶紧把她领到桌前,请她坐在自己坐过的位置,将自己使用过的筷子在衣角上擦干净,横着摆在丽莎的面前,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夹菜的姿势,示意丽莎用筷子夹菜来吃。 他还问丽莎,喝不喝酒? 丽莎眨巴眨巴长睫毛,微启红唇,笑了一笑。 哎呀妈哎,不笑足以妙极,一笑更是妙绝,所谓倾国倾城之笑,便是丽莎的笑了。 既然笑,那便是要喝酒。 单辟邪十分殷勤,刚要伸手给丽莎倒酒。 没想到,他的手还是慢了,小甲已经恭恭敬敬地将一杯酒递到了丽莎的手中,傻兮兮地讨好着说:“你喝,喝吧,这是好酒,不上头……” 单辟邪这个气呀,心中大骂:“小王八蛋,你他妈算哪根葱、哪头蒜,谁的裤裆没夹紧,把你给抖露出来了,你想在丽莎面前买好,姥姥,她答应,我也不答应!你小子要有眼力劲儿,你最好麻溜给我滚蛋,你要惹毛了我,别怪我手黑!” 第335章 旱地大鳄 小甲也不是傻子,怎会看不出单辟邪的心思。不过么,这小伙子初生牛犊不怕虎,压根不含糊单辟邪。再说了,这是海下,是人家周氏叔侄的地盘,你一个从城里来的闲汉,到人家家里白吃白喝,人家已经给足了面子,还想在人家家里炸刺儿,呸!姥姥!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倒霉德性! 俩人你看我不顺眼,我看你不服气,犄角对犄角,顶牛了。 再看丽莎,压根不管别人,拿起筷子比划了两下,忒不趁手。干脆呀,直接下手得了。 吧嗒一口肉,滋喽一口酒。嘿!吃得那叫一个美。至于吃相么,嘿嘿,自小缺家教,不知道何为吃相。 “呀!啧啧啧……”孟傻子咂了几下舌头,“这妮子,好胃口呀。” 林耗子笑一笑,说:“她只怕自出娘胎之日起,还没吃过一回像样的饭菜。说来呀,也是个可怜人呀。” “哼!”周铁浆把大嘴一撇,“她有嘛可怜的,天生就是这种命,谁也没辙。” 说着话,斜眼晲着一声不吭的玉芙蓉,冷冷一笑:“有些人天生命贱,活该遭罪受苦!” “周大哥。”林耗子脸色一沉,似乎不太爱听周铁浆的话,“话别这么说呀,在座几位,哪一个不是苦命人,您这么一说,还以为您指桑骂槐说我们哥仨呢。” 周铁浆哼哼两声,换了一副和善面孔,端起酒碗,单独敬林耗子。那意思还不明白么,是叫林耗子闭嘴,少说些叫人不爱听的话。 林耗子早就看出周铁浆心里面揣着一副绝户牌,因此少沾酒,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时刻提防着这条旱地大鳄。 事实上,林耗子的戒心是对的。 周铁浆并非善类,此人的确够忠厚,也的确够阴险。他自小在水边长大,随着父辈以捕鱼贩鱼为业,为了保住饭碗,不叫别人踏足自己的地盘,少不了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倘若没有一副硬心肠,两只无情手,漫说饭碗,脑袋都得是人家的。 而今周铁浆临近半百,手里面少说也有十几条人命,只不过他的活儿干得干净,每次结果人命之后,必将人碎尸万段,丢入水中喂鱼,从来不会留下全尸给自己增添麻烦。 但有一点,他做人有规矩,是朋友的,好酒好肉好招待,肝胆相照,互称兄弟。倘若不是朋友,那没得说,趁人不备,暗下杀手,连眼皮都不带眨的。 您说,似这么一个亦正亦邪之人,跟他打交道,不提防着点儿,能成么? 再说丽莎,拿酒当水喝,没人给她倒酒,她自己拿过酒坛,咕嘟咕嘟大口灌。 本以为她好酒量,哪晓得半坛老酒下肚,一张粉面红成了关二爷,一对大眼忽闪忽闪眨个不停,嘿嘿傻笑着,咿咿呀呀,让人听不懂是唱还是说。看这个模样,甭问也知,她已经醉了。 不过么,这一醉美人倒也乖巧,只是呆坐着咿呀傻笑,并没有出洋相。 小甲坐在丽莎的对面,为丽莎的醉容所迷,他没喝酒,便已醉了,陪着丽莎咿咿呀呀,不会说人话了。 周铁浆见侄子这幅鬊鸟模样,气不打一处来,本想给侄子再来一个大脖溜子,但转念一想,这样似乎不好,总不能一点儿尊严也不给侄子留。再说了,侄子也都老大不小了,一直还没说上媳妇。眼下有这么一个丽人出现在面前,免不了会冒傻气。想一想,自己也是从这个年龄过来的,罢了,爱咋咋地吧,不管了。 吱吱吱吱…… 林耗子的五个小伙计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从什么地方钻了出来,爬上桌吱吱叫着,像是在跟主人讨要食物。 林耗子视这五个小家伙儿为心肝儿,掰了些饽饽,让它们啃咬。 丽莎在一旁看得出奇,竟情不自禁地咽了咽口水,双眼吐露贪婪,大有垂涎野味的架势。 林耗子心里咯噔了一下,心说:“这个女子并非寻常,准是见着我这五个小心肝儿勾起了馋虫,我可不能让她得逞。” 于是,赶紧将袖口一抖,小声对着五只啃咬正欢的小耗子儿嘀咕了几句。 五个小家伙儿,立时机警起来,滋溜溜钻进林耗子的袖口里,绝不贪恋美食。 丽莎见小耗子儿们都躲了起来,不免有些失落,嘟着嘴不再出声。 小甲心疼丽莎,又不好直接劝,他知道丽莎听得懂人话,于是想找个话题让丽莎开心起来。既然丽莎对小耗子儿感兴趣,不如以此为题,于是乎,他对林耗子说:“林伯伯,您耍耗子的手艺这么地道,你说嘛,那些小耗子儿就听嘛,难不成这些小玩意儿听得懂人话。” 林耗子露齿一笑,说:“人有人言,兽有兽语,加以摸索,就能悟其门道,虽然两者之间语言不能沟通,却也能凭借一些窍门,驱纵它们。” 这些话,叫小甲十分受用,赶紧又说:“我娘活着的时候,常常对我说,说有位灰八爷,是鼠类之中的大仙儿,能耐大得没边儿。我娘还说,这小小的鼠类,机灵得很,有时候比咱们这些人还会做人。” “这孩子,老鼠是老鼠,怎么能做人。你娘净跟你瞎白话。”周铁浆没好气地数落着。 “我娘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小甲很是不服气,“我娘还说,人不知有危险,老鼠却能先知。林伯伯,您是这一门的大拿,您说说,有没有这个理儿?” 林耗子似乎来了兴致,对小甲说:“鼠类与人类共生共存,自打有人的一天,只怕这种现象就已经存在了。想必周大哥、孟大哥、单老弟也都听说过,老鼠出洞觅食,每吱吱作叫,俗称‘鼠求签’。” “对!对对对!”小甲很是兴奋,“我娘就是这么跟我说的。她说,老鼠跟关外的胡子一样,每个鼠群当中,都有一位‘搬舵先生’,犹如诸葛亮,亚赛刘伯温,出洞之前,先求签问卜,用叫声辨别吉凶。若是吉兆,就率队出洞;若是凶兆,就立马缩回去。” 林耗子呵呵一笑,问他:“你娘还说什么了?” 小甲急不可待地说:“我娘还说,老鼠咬人的发辫,是吉兆,那户人家必有吉庆之事。倘若咬人的脚丫,或是啃人的鞋,那便是告诉住家,有祸事要临门了。林伯伯,我娘说得对不对呀?” 林耗子点点头,笑着说:“有几分道理。这样吧,我给你说点儿好玩儿的,你就当听个乐子,信不信的不重要。” “好好好。您说,你快说,我可爱听人说好玩儿的事儿了。”小甲高兴至极,斜眼偷看丽莎,丽莎似乎也爱听人说话,此刻正在抿着嘴笑。 林耗子清了清嗓子,看了看孟傻子与单辟邪,又看了看玉芙蓉,这才说道:“你们还记不记得,原先城东有个落魄的书香之家,户主姓解,人称他家是‘秀才世家’?” “有!”单辟邪一拍巴掌,“我记得这户人家。我还知道,他家前一代人称解万卷,最后一代人称解千本。二哥,我说得没错吧?” “没错。”林耗子一拍大腿,“就是他家。” “呀?”单辟邪纳闷,“怎么说上他家了?难不成,他家闹过耗子精?” 林耗子摆一摆手,呲牙一笑:“他家没闹过耗子精,不过么,他家之所以绝了户,还真是跟耗子有关。” “嘿呦喂!”单辟邪立时来了精神,“你快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第336章 鼠辈有灵 见有人愿意听,林耗子正好借说书烘托气氛,使得现场不那么尴尬。 于是说道:“城东老解家,辈辈儿出秀才,末了怎么样,嗐,还不是‘落北’了,没把儿的夜壶,提不起来了。早在解万卷当家的时候,老解家就已经不行了,空有一座大院套,除了书多,就剩债多。等到大钥匙交到了解千本的手里,日子过得更是苦巴巴。家里能卖的则卖,能当的则当,要不是指望着那些圣人古训充门面,八成早就当废纸给卖了。” “嘿!”单辟邪插嘴说,“我早就说念书没用,您瞅瞅城里那些读书人,有几个混出人样儿来的。” “非也,非也。”林耗子摇头晃脑,假充大学问,“话可不能这么说。老话说得好,学会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只不过老解家点儿背,考中秀才就已经到头了,再想往上爬,爬不上去了。明知爬不上去,偏偏又不认命,非得跟戏里面的老范进那样,不中举不罢休,昼夜苦读心血耗,大好青春等闲抛,混沌不识苗和草,手难担担肩难挑。说白了,死读书,读死书,读来读去,活人跟死人没嘛分别了。可话又说回来,万一赶上刮邪风,一跃更上一层楼,这日子不就又有了盼头么。” “说得好。”孟傻子傻里傻气地说:“人呀,就是不能认命。就拿我来说,不撞南墙不回头,就算把脑瓜子撞碎了又能咋样,二十年后,哥们儿咱又是一条好汉!” “你可拉倒吧。”单辟邪把大嘴一撇,“你当这是威风呢,要让我看,这是犯傻,二傻子才去撞南墙。” “聩!”孟傻子把虎目一瞪,“你小子皮痒痒了是不?” 单辟邪咯咯一笑:“逗着玩儿呢,干嘛急眼呀。得嘞,我不跟你矫情,我听林二哥说书。二哥,你接着往下说,老解家咋就跟耗子攀上交情了。” 林耗子接着说道:“老解家香火本就不旺,等解千本当家之后,一直没能生儿育女。偌大一个宅院,十七八间大房,就住俩人,解千本和解王氏。对了,好像还有个老家奴,也姓解,名字我记不住了,只知道有这么一号人。你想呀,大宅大院少人烟,自然就成了蛇鼠蝼蚁的安乐窝。若说住在老解家的老鼠有成千上万那么多,一点儿都不是瞎话。老鼠这东西,尤为能生养,而且甭管吃嘛都能活,老解家是没有什么粮食,可他家书本多呀,老鼠拿书本当粮食吃,一个个满腹经纶,都是他妈的大学问。” 此言一出,把小甲逗得嘿嘿傻笑。可不是么,老鼠吃了那么多圣训古籍,还不得假充大学问呀。 又听林耗子说:“家里鼠患成灾,弄得解千本昼夜不得安静,让老家奴又是买鼠药,又是下夹子,还弄来几只野猫。结果却是,折腾一溜够,到头来屁用没管,老鼠反倒越生越多,连那几只野猫都让老鼠给当了下酒菜。有人劝解千本把宅子卖了,卖多卖少起码不用受老鼠骚扰。解千本读书读傻了脑瓜子,非说祖宅有灵气,不能卖给他人,不然对不起列祖列宗。既然劝不动榆木疙瘩,也就没人再费唾沫了。突然一天!” 林耗子陡然一拍桌案,把小甲吓了一跳,赶紧追问:“咋着了?” 林耗子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老解家出了一桩怪事。” 小甲忙问:“什么怪事?” 林耗子继续神神秘秘地说:“那些老鼠突然全都搬走了。老鼠大搬家,这可是新鲜事儿。就见,大老鼠背着小老鼠,公老鼠拖着母老鼠,一个一个相互咬着长尾巴,活塞驼队运货那样,顺着房梁,沿着墙根,有序不乱地走得一个不剩。” “我明白了!”小甲急急说道:“我娘说过,老鼠搬家,不是好事,准有祸事临门。林伯伯,是不是这样呀?” 林耗子一挑大指:“说对了!” 接着说:“老鼠全都搬走了,一只也不剩,解千本两口子看不透这其中的门道,老家奴见多识广,央求东家赶紧搬家,不然大祸就要临门。我刚刚不说了么,解千本读书读坏了脑瓜子,听不进良言相劝,说什么子不语怪力乱神,不准老家奴胡说八道。他就不信,他坦荡了大半辈子,到头来就不能得个善终。结果,好良言难劝该死鬼,就在老鼠全都搬走的转天,火神祝融不请自来,也不知道打哪儿刮来一片带着火星儿的纸片,好巧不巧,正好顺着窗户飞进了书房,那书房之中都是旧书,遇火立时燃烧。火势一起,想灭可就灭不了了。火起之后,又刮来一股子邪风,风助火,火借风,浓烟起,惨碧空,火焰直透斗牛宫。偌大一座宅院,十七八间大屋,一宵之间,化为焦土。解千本本来有机会逃生,但他舍不得他那些书籍,一头扎进火海,烧得只剩一把骨头。他妻子不愿独活,也随着丈夫一块儿去了。只剩一个老家奴,逃出火海,保全一命。借他之口,人们才知道老解家的惨事。借这件事,让你们说,这鼠类是不是具备灵性,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小甲完全相信,忍不住啧啧称奇。 单辟邪眨巴眨巴眼皮,不大相信地说:“有这么神么?” 林耗子说:“要说神,这还不够神。子牙河畔,邵家园老潘家的事儿才叫神。” “邵家园,老潘家?”单辟邪眼珠儿转了转,“我还真听说过有这么一户人家。那户人家,早已经绝户了,最后一代好像叫潘日升,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没错。”林耗子快人快语,“就是他家。” 单辟邪说:“我可听说,他家闹鬼,一家子都是被鬼害死的。可听你的话音儿,他家之所以绝户,又是跟老鼠有关?二哥,到底咋回事呀?” “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嗐!”林耗子叹了口气,“潘家之所以绝户,怪不得旁人,怪只怪潘日升太糊涂,错把灵鼠当邪物,才害得他一家老小全都见了阎王!” 第337章 祸起大宅 “快说快说,我都等不及了。”孟傻子大声大气地催促道。 “好。”林耗子提一提气,这便将过去之事细细讲述。 想当年,在那子牙河畔,有个景色秀美之所,名为邵家园。有着“评戏皇后”之美誉的刘翠霞,便是从这邵家园唱出名堂,乃至红遍南北两地,成为四大流派之一。 只可惜,这位伶界奇女子命运不济,刚满三十岁,便香消玉殒,一命呜呼了。 以至于,“莲花落”中有一段这么唱道:“刘翠霞,敖嘴人,母亲沙氏是穷人。邵家园,唱评戏,从此天津有名气。楼上楼,真解气,四大流派有其一。只可惜,命不好,刚过三十死得早……” 按下刘翠霞不表,只说在这邵家园有个潘姓大户,原籍胜芳,自邵家园建起胜芳码头之后,潘姓人便来到此地。起初先在樊家胡同居住,一等靠着青帮势力发了大财之后,便搬离了樊家胡同,在河边选了一块风水宝地,平地建起一座大宅,名“潘家宅”。 一大家子,使奴唤婢,吃喝不愁,小日子过得要多滋润就有多滋润。但可别忘了一句话,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今日里盖高楼,宴宾客;明日里备不住就会高楼塌,宾客散。 等到老潘家的大钥匙被潘日升拿到手之后,昔日的荣华便逐渐黯淡了。 某天,有位不知名姓的云游僧经过潘家外墙之时,突然驻足不前,同时连说三声:“罪过,罪过,罪过。” 赶巧,有几位在柳荫下乘凉的船夫,与潘家的下人听见了和尚连说的三声“罪过”,于是将大和尚团团围住,非要大和尚说出个子丑寅卯不可,不然就别怪他们对出家人不敬。 大和尚抬手点指着高大的院墙,对众人说:“院内阴气弥漫,直冲云霄。依贫僧看,这户人家只怕要大祸临头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仰脸观瞧。眼界所及之处,处处透着清亮,哪有什么阴气弥漫,分明是这秃驴胡说八道。 “我说这位师父,你这话是不是牙碜了点儿?”潘家的一个老下人很是没好气地说,“我家主人虽说不信佛,却也是个惜老怜贫、礼佛敬道之人,你要没钱吃饭,只管到门上念一声阿弥陀佛,我家主人一准儿管你一顿上等的斋饭。可你说话这么云山雾罩、四六不靠,我估摸着你是皮子痒痒了,想找人给你舒舒皮子。不过么,我们要是打了你,你一准儿埋怨我们欺负外乡人,嗔怪我们津门人氏太粗野。我们不跟你一般见识,你呢,挪挪步子,到别处卖弄你的菩萨经,我们这儿庙太小,容不下您这位大佛爷。大师,请吧。” 大和尚不动劲儿,义正辞严地说:“我虽然是凡眼肉胎,却也能看得出吉凶祸福。再者说,出家人不打诳语,我跟你家主人一没怨、二没仇,何必拿晦气之事败坏他人家宅。这座宅院大而阔,又选在高处,占尽地理优势,本当造福子孙,福荫后代,却因为宅院之下遍布坟穴,以至阴气弥漫,邪风冲天。我想,当年建造这所大宅之时,主人并非不知道此地是埋尸地,而是想借阳气压制住阴气,不认为阴气会透出地面,祸害阳世之人。” 听大和尚这么一说,老下人立时嗫嚅了。 好半天,才说:“您老说得没错,我是听我老叔说的,他说当年这里是一片坟地,净是些无主的孤坟,还有些坟是有主的,但埋得都是穷根子,没一个是有钱人。也不知道怎么着,我家东家的祖父,偏偏看中了这块地皮,非要在这儿建这所宅子。据说当时有人给看过风水,说这块地是什么水龙之穴,子牙水脉是龙身,两边杨柳为龙爪,而龙头正是这座宅子的位置。只要把宅子建在龙头之上,就能借水龙气势,飞黄腾达,子孙后代,非富即贵,不可限量。只不过么,要想建宅,就要先把那些有主没主的坟迁走,把阳宅建在阴宅上,压制着别人家的运势,未免太缺德了点儿。于是乎,东家的祖父又花银子,又托关系,连威逼带利诱,逼着人们把坟迁走,那些无主的孤坟,随便连把连把骨头,找了个地儿,挖了个大坑,一块儿埋了了事。清利索了之后,又请来大悲院的师父,居士林的居士,还有姑子、喇嘛、道士等等等等,一连念了三天经。又请来地师,钉下桃木钉。还杀了牛马,祭了五牲,这才破土开工。这些年来,一直太平,买卖也越做越大。我就不明白了,既然坟都迁走了,为嘛还有阴气透地而出呢?” “还能为嘛。”和尚说,“猫盖屎——糊弄局儿。不是自家的事,谁会上心去干。坟穴没挖干净,一定还有一座或几座老孤坟留了下来,下面的死鬼常年累月被上面的活人压着,他们憋屈,不好受,有火气,所以要收拾压着自己的人。” “大师父,您越说越邪乎了。”老下人变毛变色,不那么自在了,“您所言如若属实,那总该有个破解的法子吧?还请您老大发慈悲,不吝赐教。” “想要家宅得安静,也不是什么难事。”大和尚大着嗓门说,“人都搬走,把宅子拆了,找几个有道行的地师,把那几个孤魂野鬼的位置找出来,再找法师超度过后,重新把坟头给人家竖起来。如此,这一家子的灾祸才算平息。” “哎呦……”老下人咧着嘴说,“只怕有些难办呀,让我那东家搬家,还得让他把这祖上留下的大宅大院拆了,他指定不会照办。难道,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什么法子么?大师父,您是出家人,慈悲为怀,善念为本,总不能见死不救吧。大师父,您再给想想辙,我这里先替我们东家谢谢您老了。” “这个……”大和尚怪眼圆翻,沉吟片刻,“我观阴气之中,有一抹红光,我若没猜错的话,府上有善兽,若是善待于它,我想府上的灾祸或许能够化解。” “善兽?”老下人赶紧请教:“善兽是个什么兽?是狗是猫?还是鸡鸭牛羊?还请大师父赏个真章,我也好提醒东家,让他加以善待。大师父,我这里求您了。” “善哉,善哉。”大和尚将宽大的袍袖一甩,“恕天机不可泄露。我把能说的都已经说了,至于听不听、信不信,全在你们自己。好了,我话说完,告辞!” 和尚闭上厚嘴唇,昂首阔步朝前走,根本拦不住。 一眨眼的工夫,大和尚没了影。老下人呆立了半晌,才进宅面见主人,吭吭哧哧地将从大和尚嘴里听来的话,一五一十叙述给了主人听。 哪想到,潘日升把话听完,立时火冒三丈,二话不说,抄起茶壶,砸在了老下人的脑袋上。 老下人一番好意,结果换了个头破血流。 如此不讲道理的主人,伺候他何用。 老下人又羞又恼,又气又恨,干脆把心一横,带伤离去,自此再不登潘家的大门。没想到因祸得福,别人全都横死了,唯独这个老下人活了下来。 潘日升之所以发这么大的火,是因为他最厌恶怪力乱神的邪说。 之所以如此固执,源于他常年跟西洋人打交道,还有幸去过一趟海外,自认为见过了文明世界,而将一切鬼鬼神神之事,视作文明不开化的邪说。因此,他不允许家中供奉神位,祖辈花重金打造的佛龛金佛,也被他给熔成了金锭。而今老下人跟他说出这种话来,正好戳中他的肺管子,这才一怒抄起茶壶,“开”了老下人的脑袋。 既然他不敬鬼神,也就别怪鬼神不敬他。 几日之后,怪事出现了,不但闹得人心惶惶,更是活活吓死了他的小老婆。 第338章 怪事不断 说来邪乎。 那天夜里,先有一个家丁提着灯笼巡夜的时候,看到地上有个亮晶晶的东西。 赶紧走近了一瞧。 天爷,金子! 平地捡金子,换谁都得喊天爷。 大金元宝,小窝头那么大个儿。有这么一个,后半辈子就算有着落了。 谁掉的呢? 呸!管谁掉的呢。谁捡着就算谁的。 家丁赶紧伸手去捡。 没等手指头碰着金元宝。 再看金元宝,骨碌碌碌……好赛长了腿儿,自个儿动了。 眼瞅着要跑远,家丁可不干了,撒丫子麻溜追赶,断不可让下半辈子的富贵就这么在眼皮子底下溜走。 乐子大了,金元宝戏耍大活人,在后院洞中转起了圈圈。 这倒霉家丁也是昏了头脑,他也不想想,深更半夜,哪有这么大的便宜偏让他赶上。再说了,金元宝是死物,哪能满地乱跑。能满地乱跑的,非邪即妖,一准儿不是金元宝。 末了,家丁累得跑不动了。 再看金元宝,也不跑了,而是“咕呱、咕呱”叫了起来。 再一瞅,真缺德,哪是什么金元宝,分明是只大蛤蟆。 折腾了半宿,合算让一只大蛤蟆给耍了。可把家丁给气坏了,抄起一块砖头,朝着蛤蟆就砸。 结果,砖头砸出去,立时弹了回来,不偏不斜,正中鼻梁,立时俩鼻子眼儿全见了血。 吃了这么一击板砖,家丁才恍然大悟,自己这是撞上不干净的东西了。 妈哎,吓死人了! 打这天起,这个家丁就犯了癔症,神神叨叨,胡言乱语。 潘日升容不下这种疯子,于是给了俩钱,打发走人。 倒霉这一家丁,回家之后,也就三天,便用一根麻绳把自己给吊死了。 照理说,家中出了这种邪乎事,身为一家之主的潘日升就该有所忌惮。他却不然,照样不准任何人在自己的面前胡言乱语,更不准女眷们念佛祈福,一旦被他发现有人不听他的话,立时就要动家法。 清静几天之后,怪事又出现了。这一回被吓着的,是他的大女儿,云儿。 那天后晌,云儿一个人到后院摘花,姑娘家家,谁不喜欢艳丽。 时至六月,芍药花开得正旺,满园花香扑鼻,叫人神清气爽。 云儿见一朵五色芍药与众不同,绽放如莲花,一眼便相中了这朵花中魁首。 正要伸手去摘,陡然花丛乱动。 云儿吓了一跳,赶紧缩回手来。 呆了一呆,怯生生地附身观瞧。 只见花丛当中,有条色彩斑斓的丝巾。 云儿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好看的丝巾。 她以为一定是某个姨娘不慎丢在这儿的,又或许不是她潘家之物,是被风从外面吹进来的。 甭管是谁的,被她看见了,就是她的了。 这丫头也是贪心鬼,跟她老子一样,凡是看中的东西,必要据为己有。 趴下身子,伸手去勾。 废了半天劲,好不容易把丝巾从花丛中勾了出来。 顾不得上面有泥土,兴冲冲地绕在脖子上,还未等端详好不好看,丝巾竟自行动了起来。 天爷,这哪是丝巾,分明是一条花斑大蛇。 大蛇紧绕在云儿的脖子上,任云儿如何挣脱,也挣脱不开。 好么,那条蛇,样貌丑陋,手臂粗细,红眼白唇;大嘴一张,蛇信子吐出足有二尺多长,嘶嘶嘶嘶,舔云儿的脸蛋儿。 云儿吓得大哭大叫,等到有人听到动静跑过来的时候,大姑娘也已经被活活吓死过去了。 而那条大蛇,则滋溜溜钻进花丛,不见了踪影。 折腾了大半宿,总算把人给救活了。但自这天起,这丫头就不会说话了。两眼发直,一动不动,跟个活死人没嘛分别。郎中找了倒是不少,还特意请来洋大夫,结果嘛用没有,不出三五日,挺好的一个丫头,就奄奄一息,有出气没进气了。 这一来,家里可就乱了套喽,全都埋怨潘日升不敬鬼神,而导致祸事登门。 而潘日升依旧我行我素,一怒之下,还把跪在他面前,求他快点搬家的大夫人给打了。 大夫人自挨了打之后,心里面憋着一口气出不来,没两天就病倒了。 这第三个撞到古怪的,就是他最最宠爱的小老婆了。 他那小老婆,雅号“赛婵娟”,原本是个戏子,小模样儿那叫一个顺溜,小身段儿那叫一个苗条,甭管谁见了,都得挑大拇指叫一声好。为了得到这个尤物,潘日升可谓煞费苦心,金子银子花的海了去了。 好不容易,得偿所愿,心肝宝贝儿终于到了手,爱得无可无不可,拿她让观音娘娘侍奉着。 可就是这么一个尤物,愣是被活活吓死了。 那晚,潘日升按照定下的常例,要在二姨太的房中过夜。 “赛婵娟”一个人睡,反倒睡得香。 约摸四更时分,突然有人叩门。 “赛婵娟”揉着惺忪睡眼,以为是潘日升来了,没好气地说:“今晚上你不是不过来么,干嘛又要过来呀,真讨厌,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没想到,外面的人不说话。 这一来,“赛婵娟”有点儿慌了,赶紧摸洋火,点着了蜡烛。 她怯生生,慌张张地问:“你到底是谁呀?......你可别吓我,我这人胆子小,经不起吓唬。你要敢吓唬我,我可要叫了呀……” 没等她把话说完,屋门“砰”地一下敞开了。 紧跟着,进来半个人。 呀!怎么还半个人呀?人又不是物件儿,难道也分半个和整个么? 没错!真就是半个人。 只有上半身,没有下半身。 他可不是走进来的,而是飘进来的。 忽忽悠悠,从外面飘进屋里,而后在屋里面扭起了大秧歌。 “赛婵娟”立时吓得不会动弹了,她倒是想喊来着,可嗓子眼儿堵着东西似的,叫她张得开嘴,却喊不出声。 要说那人只是半个,倒还不至于把人活活吓死。之所以把人给活活吓死了,是因为他那张脸。 那张脸,半边有脸皮,半边没脸皮。没脸皮的那边,白骨森森。有脸皮的那片,也已经烂得不成个样子。 甭问,这位已经死了有些年头了,糟烂得只剩下半截身子不说,就连脸皮也快烂光了。 就这么一位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还在半空中扭大秧歌,换谁见了,都得吓死不可。 “赛婵娟”看完了大秧歌,咯咯一笑,白眼一翻,“咕咚”一声,直挺挺地往地上一躺,抖了几下,呕出一大口墨绿色的胆汁,活活吓破了胆。 香消玉殒,死不瞑目,够惨,够惨。 这一幕,正巧被一个使唤婆子看了个满眼。使唤婆子大叫一声,也跟着吓死了过去。 等到被救醒之时,天都已经大亮了。 使唤婆子一把鼻涕一把泪,把亲眼所见哭诉给大伙儿听。 接连怪事不断,自己的心肝宝贝儿也被活活吓死了,这叫潘日升不得不信邪。 该怎么办? 潘日升发下话,院门紧闭,不准任何人出入,他倒要亲眼看看,鬼究竟是个什么样子! 第339章 小屋怪语 良言难劝该死鬼,好心难帮糊涂人。 潘日升固执己见,听不进人言,害得一大家子人心惶惶,寝食不安。 整天这么疑神疑鬼地过日子,滋味儿太难受。可难受也得忍着,谁叫大当家是拧种呢。 终于,潘日升的老娘忍不住了,拄着拐棍,亲自来见儿子,老泪纵横,劝儿子懂点儿人事,不要再跟神鬼作对。 老太太自打老头儿病故之后,一个人住在后院一间小屋里,养养花,种种菜,过那种与世无争的清闲日子。 本来,老太太不爱管前院的事儿,毕竟自己年岁大了,又不当家。总是在儿子面前晃荡,容易惹儿子烦气。平日里,老太太明明知道家里发生了一些不顺心的事情,也假装没听见、没看见,全由儿子自己掂量着办,从来不会倚老卖老,非得插上一脚。 这一回,老太太本来也没打算管,可眼瞅着家宅不宁,甚至于闹出了人命,她要再不出面管一管,这个家只怕要彻底毁了。 于是乎,老太太来到儿子的面前,掉着眼泪,苦口婆心地规劝儿子听话,不要再钻牛角尖。又说,宅子没了,可以再建;人没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言外之意,老太太让儿子带着一大家子全都搬走,这所大院套不要了也罢。 “娘!”潘日升瞪着眼,大着嗓门说,“我看您是越老越糊涂了。这个家的大钥匙是我爹亲手交给我的,我爹临终之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把这个家管好看好,他老人家尸骨未寒,我这当儿子的就把他老人家的遗言给抛在脑后,我怎么对得起他老人家的在天之灵。要搬,你们搬,我不搬,我一个人住这儿,我倒要看看我能不能过了这一关!” 儿子是从自己的肠子里爬出来的,当娘的怎会不清楚儿子的脾气秉性,这孩子打小就是一头倔驴,倔脾气一旦上来,十头牛也拉不回。 算了,算了,既然他这么倔,那就由着他吧。 老太太不再多说一句话,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回了自己的小屋,把屋门一关,双耳不闻窗外事,爱咋咋地吧,老娘不管了! 再说潘日升,等气消了之后,自我作了反省,懊悔不该对母亲说话那样粗鲁。于是,起身来至后院,要给母亲赔罪。 等他走近那间母亲独自居住的小屋时,隐约听到了母亲的说话声。 他心中纳闷,老娘平日里一个人住,不喜欢别人进她的屋,即使有人给她送饭,也都是放在窗台上,等人走了之后,她自己出屋拿。更古怪的是,老太太以前的饭量并不大,每顿最多吃一饭碗,多一口也不吃。可自打住到后院之后,饭量竟逐渐大了起来,每顿足能吃下一小盆的干饭。这还不算,早先老太太不爱吃荤腥,见了肉就没胃口。可如今就跟换了一个胃口似的,吃饭必须要有肉,一顿一个大肘子。 照理说,能吃能喝,这是好事。吃得下,喝得下,才说明身体好。要不怎么说,吃嘛嘛香,身体倍儿棒呢。 再说了,潘家不缺钱,老太太漫说一顿一个大肘子,就是一顿一扇猪,当儿子的也管得起。 以往,潘日升忙于生意,很少过问老太太的日常起居,更是几乎不到后院来。自打老太太搬到后院这间小屋之后,他也仅是进去过有限的那么一两回。ζΘν荳看書 他本想叫开门,看一看老娘到底是在跟谁唠嗑。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这一阵子,家宅不安宁,怪事不间断,他突然有了一个不好的感觉,那便是,跟老娘说话的,不是人! 虽说,他平时不信鬼神,可这一阵子家里发生的怪事,叫他不得不改变了心态。 于是乎,他蹑手蹑脚靠近屋门,屏息凝神,侧耳偷听。 只听老娘在屋里面说:“还是你们疼我,愿意陪着我,给我解心腻,逗我开心。我那孽障儿子呀,也就面子上疼我,瓤子里才不拿我当回事儿。嗐……我老了,没用了,混吃等死,老米虫儿一个,谁都不愿意待见了,只有你们不嫌弃我,你们才是我的亲人呀……” 潘日升听了这些话,心里面猛地一咯噔。他断定,老太太所说的“你们”都不是人。 他想听听这所谓“你们”怎么回答老太太的话。结果,听得到却是吱吱喳喳,根本不是人话。 “娘!”他忍不住大叫一声,“你在屋里跟谁说话呢?你把门给我开开,开开!” 不等老娘开门,他“咣咣”几下,就把门给撞开了。 一步冲到屋里,再一看,屋里就老太太一个,正盘腿坐在炕上闭目养神呢。 “娘!”潘日升额头上青筋暴跳,大吼大叫道:“您刚才到底跟什么东西说话!” “你小声点儿,我还没聋,我听得见。”老太太沉着一张老脸,很是不高兴地说着。 “我就问您,到底跟什么东西在说话!” “我自个儿跟自个儿唠嗑,难不成还犯了王法么?” “您少说这些没用的!我在外面听得真真儿的。您儿子我不是糊涂蛋,您糊弄不了我。再说了,这些年里,我可从来没有亏待过您,咱得将心比心才行,您不说实话,您心里面就是没我这个当儿子的。” 潘日升越说嗓门越大,大到足能把房盖给挑了。 “我一天到晚跑里跑外、累死累活,我为了谁,还不是为您老和咱这个家。现如今,咱家不太平了,您倒好,不但不向着您儿子,您反倒跟那些不干不净的东西攀上了交情。您这么做,您对得起我对您的孝顺么,对得起我这些年的操劳么!娘!儿子就跟您要一句实话,您到底跟什么东西在说话!” “宝贝儿。”老太太眯缝着眼,语气平和地说,“你呢,该干嘛干嘛去,我一人清净管了,不爱听人瞎吵吵。我没有什么可对你说的,你要还知道你是我的儿子,那就别在我这儿耍混蛋。你走吧,往后别到后院来,我不想看见你。” 说罢,老太太把眼皮一闭,入定了一般,再不多说一句。 潘日升叹着气摇一摇头,很是无奈地出了小屋。但他并没有就此作罢,他断定老太太屋里住着邪物。 因此,他今晚就要弄清楚,到底那个“你们”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第340章 窥看端倪 欲知心腹事,需听背后言。 潘日升臊眉耷眼地回到前院,一个人坐在花厅里,琢磨着该怎么破开这个迷局。 正这时候,专门替他跑腿送信的力巴儿潘二嘎不揣冒昧地走了进来,深鞠一躬,叫声“老叔”,接着禀报说:“您让我给张老板送过去的条子我交到了张老板的手里,他说,后天就能有船到码头,让咱一早就安排人手卸货。” 这个潘二嘎是潘日升在胜芳老家的一个堂侄,头几年从老家来到津门,投到堂叔的门下,当了一名学徒。如今正是十七八岁的好岁数,说话办事倍儿妥当,还格外有眼力劲儿,潘日升一个眼色,他立马知道该怎么做。有这么一个好帮手,潘日升省了不少心,于是乎,让二嘎跟在他的身边,专管送信跑腿的事务。 “二嘎子呀,老叔我平时待你咋样呀?” 潘日升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叫潘二嘎心头不由得咯噔了一下。 潘二嘎多机灵,立马从这话音中,听出老叔有事要拜托他,赶紧回话道:“老叔对我的好,侄子我这辈子都忘不了。不是侄子嘴甜奉承您老,您老比我亲爹待我都好。说句掏心窝子的话,侄子这条命都是您老的。” 还不明白么,二嘎把话已经挑明了,请老叔有什么吩咐尽管示下,他就算豁出这条命,也要给老叔把事儿办妥咯。 “好孩子!”潘日升很是欣慰,招手唤二嘎到跟前来,在二嘎耳朵边上,叽咕了一番。 二嘎听完了之后,用力一拍胸脯,打下包票:“老叔,您就擎好吧,这事儿侄子一准儿给您探出个眉目来!” “好,好好好。”潘日升很是高兴地点了点头,“二嘎子呀,我听说你最近相中了春花班的一个姐儿,那姐儿雅号‘水杏儿’,听说小摸样儿长得很是不赖,芳龄也才只有十六岁,有没有这么一回事儿呀?” 二嘎心头一凛,赶紧躬身作揖:“回老叔的话,的确有这么一回事儿。侄子知道错了,再也不敢往春花班跑了。” “这孩子,我说我怪你了么。” “您,您不怪我?” “嘿!”潘日升反倒笑了,“你小子长大了,想找个相好的,这不都是人之常情么。再者说,食色性也,是男人的都有此好,你正是阳气旺盛的好时候,总这么憋着容易憋出毛病了,找个地方泄一泄火,反倒对身体有益。我看这样吧,既然你是楚王有心,而水杏儿那边也是神女有意,不如就让老叔当个媒人,撮合你俩在一块儿,至于你俩往后的日子,全由老叔我包圆了。” 一番话说出口,二嘎赶紧跪下磕响头,谢老叔成全之恩。他也明白,老叔之所以出手这么大方,那是要他实心实意的出力。说句不中听话,老叔是在用钱买他的命! 当天夜里,二嘎提前泡了个大澡,把身上的酸臭味儿全都清空。他在大木桶里刻意放了药,这个药是他找专门找道上的朋友踅摸来的,据说兑水泡澡之后,能去除人味儿。 二嘎好笑,这人要是没了人味儿,还算个人么。不过么,为了老叔,也为了自己,没人味儿就没人味儿吧,唯有没有人味儿,邪魔妖祟才不会发现自己。 泡了足有一个时辰,自认为泡没了人味儿的二嘎才舍得从大木桶里出来,换了一身新裤褂,穿上新鞋袜,对镜子一照,嘿!倒也人模狗样的。 老太太睡觉早,不等二更天,便早早地熄灯。 二嘎来到后院,远远打量,老太太那屋的窗棂纸上映着烛光,这就是说,老太太还没睡。 深吸一口气,二嘎轻抬脚、慢挪步,悄无声息地来至小屋近前,蹲在窗根下,侧耳听动静。 只听得,屋里面的老太太正在长吁短叹,过了一会儿,似是自言自语地说:“造孽呀,造孽呀,我都这把年纪了,还能活几天呀,可他偏偏不让我活舒坦了呀,要我看呀,这个家算是要完了……” 二嘎听得清楚,心中嘀咕:“奶奶这是自个儿跟自个儿说话呀,还是像我老叔跟我说得那样,她是在跟邪祟说话呀?……”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非得亲眼看看才行。 打定主意后,二嘎像个甲鱼似的,一点点儿把脖子伸长。 巧了,窗户缝儿不严实,借着这条缝儿,足能窥看屋中情景。 二嘎心说:“天助我也呀。我赶紧看看吧,等把差事办妥了,老叔一高兴,我跟水杏儿的事儿也就有戏了。” “呀!”等到看清楚屋里的情景之后,二嘎不由得吃了一惊,心中念叨:“真他妈邪了嘿,奶奶这是老糊涂了吧,她干嘛跟一帮耗子说话呢?” 他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于是又顺着窗户缝儿仔细看了看,确认自己所见无误之后,蹑手蹑脚地走开,到前院面见老叔潘日升。 听二嘎把话说完之后,潘日升紧锁双眉,沉吟片刻,问二嘎:“你看得可真真切切么?” 二嘎十分肯定地说:“一点儿都不假,看得可清楚了。我不但看见奶奶跟那些大大小小的耗子们说话,我还看见,奶奶把油乎乎的大肘子给耗子们吃。她老人家还说,吃吧吃吧,多吃点儿,看着你们吃得香,老太太我这心里才美,你们可劲儿吃,这个家反正也快败了,多吃一口总比少吃一口的强。” “这老家……”潘日升一怒之下,差点儿骂了老娘,赶紧改口说:“我娘真是这么说的?” “唉吆喂,我的亲老叔呀,您就算借给二嘎我几个胆子,我也不敢胡吣呀。我发誓,都是真的,但凡有一个字儿糊弄您,就让我这辈子娶不上媳妇。” 这个毒誓实在够毒,由不得潘日升不信了。 “二嘎,”潘日升招手唤二嘎到近前来,小声地说:“你说,咱家这阵子闹出这么多邪乎事儿,是不是这些耗子精搞的鬼?” 二嘎拧着眉头,想了一想,说:“我说了您可别怪我,我琢磨着,不像。” “不像?”潘日升一呆,问他:“怎么个不像?” “您还记得那个让您一茶壶开了脑瓜子的老下人于老疙瘩么?” 第341章 搬兵助阵 潘日升怎会不记得,问二嘎:“怎么把他给想起来了?这关他嘛事儿?” “当然不关他的事儿。”二嘎说,“可他那些话,您总还记得吧。他说,咱家之所以闹灾,都是下面的死鬼作祟。还说,咱家有善兽。当然,这些话都是他听那个没名没姓的大和尚说的,他不过是转述而已。但他说得那些话,您老要是仔细琢磨琢磨,不都应验了么。我猜想,大和尚嘴里所说的善兽,就是这些耗子。您想呀,奶奶整天拿大肘子供养着它们,它们还不得设法报答报答咱老潘家呀。大和尚既然说善兽能帮咱家化解这场灾祸,我想,咱就当嘛也没看见,嘛也没听见,不声不响地静待几天,看还会不会再出邪乎事儿。要是没事了,咱家不就太平了么?老叔,我说得对吧?” “对你妈个屁!”潘日升扬起巴掌就打。 二嘎吓得一缩脖,躲过了这一巴掌。 极是委屈地问:“老叔,您干嘛打我呀?” “干嘛打你。你小子欠打!”潘日升虎目圆睁,一脸杀气,“我说了多少遍了,咱家不准说鬼神,你偏偏要说,我不打你能行么!” “老叔,我不都是为了您和咱家好么。您先消消气,等您把气消了,您再好好咂摸咂摸,到底是不是这么回事儿。老叔呀,我的好老叔,我的亲老叔,老话说得好,听人劝,吃饱饭,咱可不能把老话当耳边风吧。” 二嘎语带诚恳,句句都是为了老叔着想。 潘日升虎着一张脸,呼呼喘粗气。过了好一会儿,脸色才稍微好看了些,喘气似乎也不那么急躁了。 “二嘎子。” “老叔您说,我听着呢。” “刚才是我不对,我不该对你动粗。” “老叔您要这么说,叫侄子还怎么活呀。侄子这条命是您老的,您打也打的,骂也骂的,您打我骂我,都是为了我好,都是对我的栽培,我能有今天的出息,全靠您老的栽培。” 听听,这话说得,滴水不漏,能叫人不爱听么。 “二嘎子呀,我刚刚想明白了,咱家的确招惹了鬼神,所以才有这些祸事。到今天,你妹子,你大婶子还在床上躺着起不来,而你小婶子则一直停尸在地窖里,迟迟没有发送。这一切,都是我不信邪,固执己见而遭到的报应。我想通了,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非得设法化解这场劫数才行。旁人我信不过,我只信得过你一人。二嘎子呀,你老叔我没有儿子,只有俩丫头片子,等我百年之后,这么大的家业总不能交到外姓人的手里,姑爷再好,也是一门亲戚,身上流的不是咱老潘家的血,让我把家业拱手送给他们,我这心不甘呀。我想好了,这个家往后就是你的了。” 二嘎“咕咚”一声跪在地上:“老叔,您可千万别说这样的话,你给我饭吃,我已经够感激的了,我怎么还能要您的家业呢。吓死我,我也不敢要呀。老叔,您赶紧把话收回去,这份大恩我受不起。” “这孩子,快起来,快起来吧。嘛也别说了,你也知道你老叔我的脾气,我说过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是没法收回的。这个家,必须是你的。你不肯要,我豁出去一把火把它烧了!” “别介呀!这可都是钱呀!”二嘎真急了。 “你既然知道这些都是钱,那就不要推辞了。既然这个家早晚都是你的,你是不是有义务维护呀?” “是呀!”二嘎忙说,“我的家,不就得由我维护着么。” “好孩子。”潘日升伸手在二嘎的肩头拍了几下,“那咱爷们儿就合力把这邪祟清除了,还咱家一个清净祥和,你可愿意搭一把手么?” “愿意呀!”二嘎傻兮兮地说,“别说搭把手,搭上这条命,我都愿意。” 得嘞,鱼儿上钩了,下一步就只能任由渔夫随意摆布了。 二嘎固然机灵,但始终不是他老叔潘日升的对手。潘日升为人处世,比贼的还贼,比滑的还滑,想从他手里拿好处,四个字——痴心妄想。自出娘胎起,只有这老小子从别人手里捞好处,没人能从他身上赚油水。二嘎还是年轻,摸不透这位老叔的路数,所以才心甘情愿地让他使唤,末了一准儿什么也得不到,不被辞退了,就算他小子命好。 “老叔,请您示下,侄子什么都敢干。” “好。”潘日升用力在二嘎的肩头上拍了一下,“你先帮我去找个人了。记住了,偷偷把这人带进来,不要让旁人看见。明白么?” “明白!”二嘎用力点头,“您说吧,找谁?” “你去吕祖堂,把当家人黄妖道给我找来。现在就去。” “好!我这就去,您老就在家擎好吧。” 说罢,二嘎转身快步走了出去,到吕祖堂去搬黄妖道。 说起这个黄妖道,津门当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此人并非妖邪老道,只因为一张大脸奇丑无比,大白天都能吓人一跳,小孩儿见他如见妖精,无不吓得哇哇大哭。就因为他这张脸,所以大伙儿都管他叫黄妖道。 若问黄妖道一张大脸为嘛奇丑无比,一来是这个人自出娘胎就不是什么正经长相,二来他被邪祟算计过,本来就不怎么好看的一张脸被邪祟抓了个满脸花。伤养好了之后,满脸都是疤瘌,就跟爬满了大蜈蚣似的。您说,就这么一张脸,还不是跟个妖精似的么。 潘日升之所以要找黄妖道,是因为他知道黄妖道有一门手艺,那便是驱鼠杀鼠之术。 黄妖道的这招本事,是他亲眼见过的。有一回,同样是一位津门大户的家中闹妖,黄妖道到了之后,身披法袍,手持龙泉,踏天罡步,诵动真经,只听得窸窸窣窣一阵响,陡然之间,千百只黑鼠从四面八方涌了过来。黄妖道快速晃动宝剑,剑芒似闪电、如流星,不大会儿工夫,漫天落鼠头,黑压压好大一片。再看那些鼠类,全都变成了无头老鼠。咦……好惨,好惨! 要说,潘日升这老小子真是糊涂他娘给糊涂开门——糊涂到家了。事情到了这一步,他仍固执地认为,家中的灾祸全是因为这些鼠类引起,他认准了那些耗子已经成了精,蛊惑他的老母亲,还害得家宅不得安宁。所以,他让二嘎去请黄妖道,他要借黄妖道之手,除掉这一窝子祸害。 哪想到,他这么干,不但没有换来家宅安宁,反倒连累一家老小全都不得好死! 第342章 妖道狂言 三更过后,黄妖道来了,他是披星戴月来的,偷偷摸摸来的。 二嘎恭敬地将其引入潘家的花厅,潘日升早早地在此恭候,一见黄妖道,赶忙起身见礼,同时吩咐二嘎,备好茶,上点心。 黄妖道跟潘日升有过几次交集,俩人也算半个朋友。 再者说,潘日升有钱,而黄妖道有闲,闲人想要变成有钱人,就得往有钱人的身边凑合。黄妖道虽然是出家人,但这位尤为爱财,见钱不要命,见到二嘎后,听说潘日升要请他过门叙事,立时精神大振,吩咐小徒弟给他收拾好应用之物,跟着二嘎屁颠屁颠地来潘家见潘日升。 敬茶之后,潘日升拱手道:“道爷,我家的孽事,全仰仗您了。” “好说,好说,以咱俩的交情,你老兄的事,也就是贫道我的事。你放心吧,有我在,保你一家老小平安无事。”黄妖道向潘日升打下了包票。 时方才,潘日升已将家中祸事如实讲述,黄妖道频频点头,似乎很有把握的样子,所以他才敢在潘日升面前打下包票。 “仙长,我还想多跟您讨教几句。”潘日升很是谦卑地说着。 “咦!潘爷言重了。江湖汉子,合字兄弟,茅房拉屎,脸儿朝外,有话请讲当面,咱们哥们儿之间,没有那么多弯弯绕绕。”黄妖道张口便是江湖海口,不像个修仙的道士,倒像个跑江湖的把式。 “好!有仙长这些话,我也就敢说了。”潘日升脸上掠过一丝笑意,坦然说道:“我想问,我家这些灾祸,是否与我老母亲所居小屋当中那些耗子有关?” “这个么……”黄妖道二眸子骨碌碌一转,煞有其事地说:“我看么……。像!” “呀!”潘日升眉梢一抖,“那咱俩想一块儿去了。我总觉着,我家的灾祸并非什么地下的冤魂作孽而引发,实则都是那些耗子精搞的鬼。我娘糊涂,错把妖孽当仙家,整天拿大肘子白米饭喂养这些妖孽,这些妖孽不知感恩,反倒害得我这个家不得安宁,更是活活吓死了我那叫人稀罕得不行不行的小夫人。这个仇,我一定要报!仙长,我家的太平,全系在您的身上了。您自管有什么法子就使什么法子,等完事之后,我自当好好报答您。” “潘爷不必客气,出家人见不平事就要管一管。您只管放心,这件事包在贫道的身上了!” “太好了。有您这番话,我就没有后顾之忧了。那么仙长,咱嘛时候起坛做法呀?” “择日不如撞日,我看呀,今晚就正好。” “嘿呦喂,太好了,太好了。”潘日升大喜过望,连连叫好,又说:“需要什么物什,仙长只管说,我这就叫二嘎去置办。” 黄妖道将袍袖一甩:“嘛也用不着,我都带着呢。不过么,还得麻烦麻烦你。” “不麻烦。”潘日升赶忙说,“有什么示下,您只管吩咐。” “让闲散人等全都进屋,没有我的招呼,谁也不准出屋。” “这个好办。”潘日升当即吩咐二嘎,“你快去转一圈儿,嘱咐所有人全都进屋,把门窗关好,谁也不许出来,有哪一个敢不听话,就给我往死里打。” “我这就去。” 二嘎转身出了屋,没用一袋烟的工夫,匆匆跑了回来,禀报说:“都嘱托下去了,全都闭门关窗,没一个敢不听话的。” “仙长,都按您的吩咐把话嘱咐下去了,您看咱是不是该……” 不等潘日升把话说完,黄妖道陡然离座起身。 “丁是丁,卯是卯,这个点儿正正好。”说罢,大步走出花厅,仰面对准北斗,躬身拜了三拜,“祖师爷在上,弟子今晚要——斩——妖——除——邪——了!” 说罢,”嘡啷“一声,将随身带来的宝剑拽出,就在这天井当院,掐着剑诀,迈着方步,口中念念有词。看他这幅神神叨叨的模样,八成是在聚集灵气,以备降妖之用。 陡然之间,黄妖道将大脑袋晃了三晃,头上的鹅黄色九莲道巾一颤一颤,好赛一只大扑棱蛾子。 紧跟着,黄妖道好似犯了羊癫疯,两眼一翻白,浑身上下竟立时抖了起来。 潘日升跟二嘎瞪大眼珠子看着,心说话,这牛鼻子老道这是怎么着了,难不成是发疟子了?没发疟子,哆嗦他娘的什么劲儿呀? 哆嗦完了之后,黄妖道将宽大的袍袖一甩,左蹦右跳,上蹿下蹲,跳起了大神。 您别说,跳得还真不赖。 月夜之下,天井当中,锦绣法衣,绽放光华。这件法衣做工不俗,明眼人一看便知,没少了下本钱。上绣乾三连,坤六断,离中虚,坎中满,震仰盂,艮覆碗,兑上缺,巽下短;中间为阴阳二气太极图。正是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阴阳相克,八卦相当,八八六十四卦,乃是先天修道的根本。 只可惜,八卦法衣虽好,却没能穿在好人的身上。黄妖道这老小子没安好心,为了多从潘日升的手里拿几个钱,因此昧着良心说瞎话,他明明算出潘家的灾祸并非与那些耗子有关,却偏偏顺着潘日升的心思,骗潘日升说潘家之所以有今天的不幸,都是鼠妖作祟所致。如此一个不讲道德的修道之人,末了能有好果子吃才怪。 黄妖道跳了一会子大神,停下之后,煞有其事地对潘日升说:“时才,贫道做法与祖师爷对话,祖师爷告诉贫道,鼠妖作祟,危害人间,非诛绝杀尽,方可平息祸端。” 一听这番话,潘日升赶紧躬身讨教根除鼠患之法。 黄妖道猛将怪眼圆翻,哼哼了几声之后,对潘日升说:“天亮之后,你派人速去购买铁钉,用铁钉将所有窗户钉死,门也关严实了,不让任何一只耗子进屋。另外,我有灵猫三只,明儿一早,我让人送过来。我这三只灵猫,性情凶猛,身兼虎豹之气,漫说小小的老鼠,就是一条大狼狗,也足以收拾得了。嗐……” 黄妖道不知为何长叹一声,似乎有难言之隐。 潘日升赶紧问:“仙长,您干嘛叹气呀?” “嗐……”黄妖道似是无奈地说:“这三只灵猫是我自小调教出来的,爱若至宝,一想到它们要离我而去,我,我于心不忍呀。嗐……” 还不明白么,猫儿不能白送,是要钱的,至于多少钱,还得潘日升自己掂量。 “仙长不必伤心。”潘日升说,“只等断绝鼠患,灵猫必定送还。当然,灵猫是灵物,没有白用之理。您兹管放心,我心里有数。” “哎呀呀……”黄妖道装模作样,“这合适么?” 潘日升心里说话,少他妈跟我来这一套,合适不合适,你老丫挺的心里没点儿屌数么。 “仙长,除了灵猫,您还有没有别的什么法器?” “有!”黄妖道嘿嘿一笑,“我还有三枚冲天炮。” “冲天炮?”潘日升问,“何为冲天炮?” “这可是个好宝贝呦。”黄妖道说,“你只管把这好宝贝放在这天井当院,那些鼠辈自会出洞围观。到时候,你在屋里把引线点燃,引线烧到头之后,砰一声,嘿嘿嘿嘿……那些老鼠就全都上天了。故而,这宝贝得名冲天炮。” 潘日升听完之后,心说:“这不就是大炮仗,顶多算二踢脚。得嘞,甭管是嘛,有用就行。嗐……还得花钱。” 可不是么,想不花钱可得行呀,黄妖道就是讹钱来的。可转念一想,花钱买平安,也不算吃亏。 “仙长,您还有什么法宝,一块儿都给我得了,咱别这么一件一件的往外掏了。至于价钱,一切好说。” “哎呀……”黄妖道假惺惺地说:“以咱们的交情,怎么能提一个钱字呢。我一个出家人,要钱何用呀?” 潘日升心里面骂着大街,嘴上却说:“我的一点心意而已,您要不收的话,我反倒过意不去了。所以呀,您必须得收,就当我孝敬吕祖爷爷了。” “也罢。”黄妖道嘿嘿一笑,“那我就却之不恭了。” 又说:“还有一样法宝,明儿一早,我让小徒弟一并送来,至于是什么,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潘日升心中着急,暗自嘀咕:“这就完了么,上回我可是亲眼看见你做法斩杀了千百只黑鼠的,你既然有这个本事,干嘛不用呢?” 于是躬身央求:“老仙长,我记得上回我亲眼见过,您手持龙泉宝剑,在顷刻之间,就斩杀了成百上千的鼠辈,您既然身具大法力,何不在我家也用同样的法术诛杀那些鼠妖呢?” 潘日升哪里晓得,上回所见,其实是黄妖道使得障眼法,全都是假的,不过是一场幻觉罢了。 为了不被人发现端倪,黄妖道用过一回之后,轻易不敢再用第二回,老这么用,迟早有一天会被人揭了老底,到那时候,他这张丑脸就更是没法见人了。所以,在潘日升前面,他死活不肯再用。 可既然潘日升提出来了,就不能装傻充愣,黄妖道的一张嘴,有口吐莲花的能耐,他赶紧编了个瞎话,称自己近来在修炼一门奇门仙术之时不慎走火入魔,以至于经脉逆转,血气倒流,倘若运功不慎,这条老命只怕就要保不住了。 言外之意,他要保住老命,所以先前用过的那一招就不能再用了。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潘日升总不好意思要他的命,也只好听之任之,一切全按黄妖道说得办。 殊不知,自打听信黄妖道的话,离着倒霉也就不远了。 第343章 你坑我骗 当夜也就这样了,黄妖道临出潘家之前,潘日升将两条金子硬塞到了黄妖道的手里。 黄妖道假模假式地推辞,潘日升则心里骂着街,脸上带着笑,说什么也要让黄妖道拿着不可。 “哎呀呀,受之有愧呀。”黄妖道腆着一张大脸,惺惺作态地说:“潘爷一番盛情,我要是不拿着吧,显得我不给面子似的。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却之不恭了。” 这话说得,就跟他吃了多大亏似的。 潘日升心说,你可拉倒吧,你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你老小子拉线儿屎,全是花花绕绕,你少在我面前装大尾巴鹰,咱都是千年的狐狸,你玩什么聊斋呀。 黄妖道揣着金子,扬长而去。 他回去怎么安排,自不必提,只说潘日升,舍了两条金子出去,要说不心疼,那是瞎话。但他也想通过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为了潘家长久的太平,就当花钱消灾了。 “老叔,我有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二嘎有话要说,却又不敢直说,他怕说多了嘴挨老叔的巴掌。 “说吧,这也没旁人,没嘛不能说得。” “嗯,那我可就说了呀。老叔,不是侄子我脏心烂肺,我总觉着这位黄道长说话不靠谱,有点儿云山雾罩,神神叨叨的。” “你呀,岁数还小,江湖见识不足,有能耐的人说话就这样儿,他说了帮咱,就一准儿帮咱,不然,他也不好意思拿咱的金子。唉……”潘日升无奈地叹了口气,“两条金子,只是药引,要吃好药,还得接着拿钱。明儿一早,我又要舍财了,说句实话,这比拿刀子在我心尖儿上剌肉,还叫我心疼呀。唉……” 二嘎二眸子骨碌碌转了几圈,呲牙一笑,似乎有了根除老叔心病的法子。 “老叔,不瞒您说,不光是您心疼,我都替您心疼。不过么……” “不过什么?”潘日升忙问,“难不成你有法子不用花钱还能拿到咱要的东西?” “法子倒是有,就怕我说出来之后,您老人家会不高兴。您是正人君子,行事光明磊落,断不能干那种拿黄铜当金子的勾当。” 二嘎真是个机灵豆子,旁敲侧击就把实话说了出来,既维护了老叔潘日升的面子,还给老叔出了法子。 潘日升眼珠儿转了三圈,假装不高兴地说:“我怎么能干这种事情呢,这要传了出去,我津门第一君子的称号不就臭了么。不行不行,这种事情,我办不出来。” 二嘎就是潘日升肚子里的蛔虫,能听不出这番话的内涵么,赶紧接过话茬,说:“就是呀,您为人一向诚实,从不会干这些蝇营狗苟的勾当,也最瞧不起干这种勾当的人,刚才的话就当侄子我没说过。老叔呀,天也不早了,您忙活了一天,一定乏累了,您早早歇着吧,明儿一早,您晚起一会儿,吕祖堂要是来了人,我替您老接待。您放心,我一准儿不会让人家挑了咱的理。” 潘日升心中窃喜,暗中夸赞二嘎会做人,更会做事。于是乎,伸展伸展手臂,张开大嘴,假装打了个哈欠。 “哎呀,你这一说,我还真觉着浑身上下酸懒得慌。好吧,那你就多辛苦一点吧,明儿一早,等拿到了东西后,记得叫我起床。” “是了老叔,您早巴巴歇着吧。我也该忙活去了。” “去吧去吧,忙完了你也早睡。” 说罢,潘日升离开花厅,去了二太太那屋。 二嘎回到自己那屋,从床底下拉出一个木箱子,打开了之后,拎出两瓶酒来。 自打跟在老叔的身边之后,他没少了从别人的手里拿好处。这些酒都是好酒,全都是那些吃码头饭的爷们儿送给他的,他平日也不喝,留着送人用。每次送人,必有所图,得到的回报,远比他这两瓶酒有价值的多。似这种人,可称之为“油子”,为人处世,接人待物,比泥鳅还滑溜,要是把这份油滑用到正道上,也是个人才。可一旦不用在正道上,那一准儿是个祸害。 二嘎拎着酒瓶,一个人披星戴月地出了宅子,径直出了北门,一直来到洼地里,借着当头明月,闪目观瞧,见远处一片窝棚里映着灯光,他呲牙一笑,加快脚步,朝着窝棚走了过去。 这片窝棚里住着一帮子混混儿,都是些亡命之徒,仗着胳膊根儿吃饭,过得是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没有一个是善茬子。 二嘎之所以要来这个虎狼窝,那是有求于这帮子混混儿而来。他平日跟这帮混混儿没断了来往,双方以兄弟相称,关系很是亲密,这伙子人都是凶神恶煞不假,但分跟谁,对于二嘎这样的朋友,他们以礼相待,极重义气,有事求到他们的头上,只管放心就是,他们一准儿不叫人失望。 这深更半夜的,二嘎为嘛要来找他们呢? 究其原因,是因为这帮子人有手艺,那便是造假钱。 这些窝棚,就是他们造假钱的窝点,几个两人高的土炉子,从早到晚不熄火,他们造出的假钱,单看外面,足以做到以假乱真,但分量却比真钱轻不少,放在水面上,浮着不沉底,故而得名“水上漂”。 长话短说,二嘎进了窝棚,跟各位好汉爷一通寒暄之后,将老酒奉上,直言不讳地说出来此的目的,那就是要哥哥们帮他一个小忙,天亮之前,拿十条黄鱼给他。 黄鱼二字原本是江湖切口,其意是指金条。后来,老百姓也普遍用这一称呼,认为直接说金子显得俗气,远不如说成黄鱼文雅。 干这种事情,这伙子混混儿无一不是老手。不等天亮,十条用铜加锌制成的假黄金交到了二嘎的手中。 二嘎谢过各位哥哥,答应过阵子设一饭局,请各位哥哥赏脸赴宴。客气过后,离开窝棚,急匆匆往回赶。等到进了高门楼,天正好放亮了。 二嘎喝了点热水,稍微歇了会儿,门房管事的就来传话,说是门外来了个小老道,身后背着两个口袋,有个口袋里面似乎装着活物,扑扑楞楞乱动弹。问他来干嘛,他说是给送货来的,还说是潘爷提前定好的货。 二嘎呲牙一笑,随着门房管事来到高门楼前,没让小老道进宅,俩人叽咕了一阵儿后,小老道把口袋全都给了二嘎,同时从怀中摸出一个纸包,递到二嘎手中,附耳告诉二嘎纸包是些什么东西,应当如何使用。 二嘎听明白之后,点了点头,把装有十条假黄金的布袋给了小老道。 小老道用手掂了掂分量,会心一笑,极是客气地说:“我代师父谢谢潘爷。” “小师父太客气了。到里面喝杯茶再走吧。” “不了不了,师父吩咐我,把东西送到了立马就得赶回去。您忙着,我回去了。” “哪您慢走。” “告辞。” “恕不远送。” 小老道揣着假金子,屁颠屁颠地跑远了。 二嘎朝着小老道远去的背影呲牙一笑,自言自语到:“铁拐李,把眼挤,你糊弄我,我糊弄你。黄妖道呀黄妖道,这些金子你最好藏起来别用,一旦你拿到金铺,非得让人胖揍一顿不可。得嘞,挨不挨揍,是你的事儿,跟我潘家无关。倒霉吧你呐!” 说罢,背着口袋,拿着纸包,去见老叔潘日升。 第344章 灵猫毒药 “老叔,您醒了吗,东西我拿到手了,还请您老亲自过目。”二嘎隔着门板,向潘日升禀报着。 潘日升穿鞋下地,开门出屋,随着二嘎来至花厅。 二嘎指着地上的两个口袋说:“这就是黄妖道让人送来的东西。” 说着,又把那个纸包亮出来给潘日升看。 “还给了这个纸包。” “这里面是嘛呀?”潘日升问。 “毒药。”二嘎说,“无色无味的毒药,别说药死耗子,连大老牛都能药得死。等到肘子酱好了之后,把这个洒在肘子上,那些耗子们吃了之后,嘿嘿嘿嘿……” 二嘎笑了,不用明说,潘日升也明白什么意思。 二嘎又说:“小老道跟我说,这个药让耗子吃下之后,耗子不会立即就死,跑回窝里之后,吃了这个药的耗子会哇哇往外吐毒水,其余的耗子就会过来抢食吐出来的东西。然后么,一个一个,四爪一蹬,死翘翘了。侥幸死不了的,就让灵猫和冲天炮来对付它们。只是……不过么……” 二嘎欲言又止,似乎有话不好直说。 潘日升把脸一沉:“干嘛吞吞吐吐的。有话直说,少跟我来这一套。” “嗐!”二嘎为难地说:“我有点儿担心,我怕万一奶奶吃了,这事儿不就麻烦了吗?要不,要不,要不咱还是别用了吧。” “没事!”潘日升很是不屑地说,“你奶奶不吃肉,她每天要厨房给她弄酱肘子,都是供养耗子精的。你只管放心用就是了。” “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呀。” “闭嘴!”潘日升把眼珠子一瞪,“我说过了,没有万一。” “得嘞。都听老叔您的。”二嘎唯有从命行事。 “你把口袋打开,我要看看黄妖道口中的灵猫,到底是个什么样儿。” 二嘎走过去,怯生生解开绳子。 “哎呀妈哎!” 一只大黄猫,滋溜一下,钻了出来,吓得二嘎赶紧闪身躲在一旁。 紧跟着,一只大白猫和一只大黑猫,双双钻了出来。 三只大猫,虎视眈眈看着屋里的俩人,呲着獠牙,怪叫不止。 好家伙了,与其说是三只猫,倒不如说是三只小豹子。潘日升活着这么大岁数,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大个儿的猫。乖乖,这是拿嘛喂大的呀,咋这么老大个儿呀。哎呀!也忒凶了点儿吧,这要让它们的爪子挠上,立时就得掉一大块皮肉。 “老叔,这八成是狸子的种。您看它们耳朵,多像狸子的耳朵,您再瞅它们的眼珠子,三角的,冒邪光,这不跟狸子一样么。” “对。”潘日升点了点头,“这八成就是狸子跟野猫下的崽儿,黄妖道是个人物,连这种东西都能训服得了,厉害呀。” “老叔,您听它们叫得多惨,八成是饿了。要不,我到厨房拿点肉来喂喂它们吧。” “不用。”潘日升阴阴一笑,“饿着点儿好呀,饿着它们,它们才会卖力抓耗子,要是让它们吃饱了,它们一准儿犯懒。” 说着话,潘日升拿起放在瓷瓶中的一支鸡毛掸子,朝着那只大黑猫伸了过去。 大黑猫一见鸡毛,以为是活鸡,“喵”了一声,连抓带扯,一眨眼的工夫,鸡毛掸子光剩一根棍儿了。 “哎呀我的娘呀。”二嘎吃惊地说,“这玩意儿也太厉害了,就这牙口,足能咬死一条大狼狗了,黄妖道还真没忽悠咱,这还真是灵猫呀。” 潘日升很是满意,让二嘎再把另外一个口袋打开看看。 二嘎赶紧把口袋打开,伸手将里面的东西掏了出来。ζΘν荳看書 “嚯!”不禁惊叫,“这么老大个儿的爆竹呀。” 好大一根爆竹,足有三四尺长,碗口那么粗,绕着一条引线,估摸着足有十来米长。 一共三支,这便是黄妖道口中的冲天炮了。 “香,真香呀,老叔您快闻闻,这爆竹带香味儿的。” 潘日升不用他说,也已经闻见了香气。心说话,这到底是抹了香油了,还是擦了花露水了,咋这么老香呢,这也太好闻了。 的确如此,这种香气,平日根本闻不见,钻入鼻腔,让人顿时有了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潘日升担心香气有毒,会叫人越闻越上瘾,赶紧吩咐二嘎,将大爆竹塞进袋子里,把口封好了,等到用时再拿出来。 有了这三样宝贝,不怕家中灾祸不除。 一天无话,到了傍黑天,潘日升吩咐下去,所有人全都进屋待着,没有吩咐不准出屋,哪一个敢不听话,休怪家法无情。 等到确认所有人全都把自己关在屋里之后,潘日升让二嘎把酱好的大肘子给老太太送过去,同时嘱咐二嘎,千万别露出马脚,面色语气一定要自然,老太太虽说岁数大了,但眼神儿倍儿贼,耳根子也活泛,很会察言观色,万一让她看出不对劲儿,事儿就不好办了。 二嘎信誓旦旦地说:“您就放心吧,我这人说瞎话,从来不脸红。” “好吧,快去吧。送过去之后,赶紧回来。” “是了您呐。” 二嘎提着食盒,里面装着撒了药粉的酱肘子,以及一盆没有撒药的白饭和一碟青菜,快步来到后院,到了小屋门前,抬手轻轻叩了叩门,接着说:“奶奶,我是二嘎呀,我给您送吃的来了。” 紧跟着,里面传出了老太太的声音:“是二嘎呀,今儿怎么是你给我送饭呀,平时给我送饭的那个小伙计干嘛去了?” 二嘎心说:“这老太太心眼儿真够细的,我得把话说圆滑了才行,千万不能露了馅儿。” “奶奶,厨上打杂的小伙计今天宰鱼的时候一个没留神,让剪子伤了手,我老叔让他去找个郎中包扎一下,现在不是有个新词,叫什么感染么,我老叔是怕他感染,所以让他去看郎中。他没法给您送饭了,我接了他的班儿,给您送饭过来。我给您放在窗台上,您待会儿受累自个儿拿一下吧。”说着,二嘎就要把食盒放在窗台上。 “慢着。”老太太喊住了他,“你进屋来,我好一阵子没看见了你了,让我看看,你这阵子是胖了还是瘦了。” 二嘎心里一咯噔,心说这不是倒霉催的么,平日见了面,连多看一眼都懒得看,今儿也不知道刮哪门子邪风,老太太犯了邪性。 “奶奶,我还那样,不胖不瘦,您甭看了,我好着呢。那什么,前院还有事儿等着我,我把食盒放下,到前院忙活去了。” “这孩子,怎么连我的话也不听了呀。”老太太似乎不高兴了,“我今儿心情好,想找个人陪我唠唠嗑,你正好来了,就陪我唠几句吧。前院能有什么事儿呀,那么多人,干嘛非得用你呀。你进来,别让我出去揪你小子。” 二嘎没辙了,提着食盒,推门进了屋。 给老太太作揖请安之后,二嘎把食盒放下,立在一旁,等着奶奶跟他说话。 “干嘛不把食盒打开呀?干嘛,不想给我饭吃了呀?” 二嘎一听这话,心里面又是一阵咯噔。为了不露馅儿,赶紧弯腰把食盒打开,将米饭和青菜摆在炕桌上。 “奶奶,您趁着热乎,快着吃吧。” “这怎么光是青菜呀?我的大肘子呢?”老太太把脸一沉,要发火。 “肘子么……”二嘎犯了难,“肘子,肘子……” “你干嘛呢,你光叫唤,肘子就能自个儿上桌了?别让我老太太费劲,麻溜给我端上来!” “我这,它它,这这……”二嘎语无伦次,实在逼得没辙,还是乖乖的把下了药的大肘子从食盒里端出来摆在了炕桌上。 “要说呀,还是这玩意儿解馋呀。”老太太拿起筷子,直奔油乎乎的大肘子而去。 “奶奶!”二嘎赶紧拦住了老太太。 “你吓我一跳。”老太太气呼呼地说,“你咋呼嘛呀?这不是人吃的呀?还是你下了毒,良心发现了?” “不不不。”二嘎赶紧编瞎话,“我看这个肘子凉了,怕您吃坏了肚子。您先别吃了,我拿回去给您热热。” 说着话,伸手就要端盘子。 老太太拿筷子狠狠地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 二嘎“哎呦”一声,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你不知道么,老太太我是铁肚皮,寒暑不侵,就爱吃凉的,要是热的,我反倒不爱吃了。我问你,你吃饭了么?” 二嘎还没吃饭,这当儿心里面正好慌张,老太太这么一问,他随口搭音儿:“还没吃呢。” “正好。”老太太抿着瘪瘪嘴一乐,“坐下,坐下陪我一块儿吃。” 说着话,拿筷子夹了一大块肘子肉,放在白瓷小碗里,放在了二嘎的面前。 “吃吧,快吃。我给你夹的肉,你不能不吃。你要不吃,就是拿我老太太不当回事,往后呀,你也就别在宅子里混事由了,我让人把你送回胜芳老家,你这辈子就在老家呆着吧。” 二嘎立时冒了冷汗,他一个大小伙子,居然让个黄土埋到脖颈子的老太太给叫板了。 怎么办? 不吃,自己就要回老家种地去;吃了,自己这条小命就不保了。 嘎小子犯了难,一张脸比死人脸还难看。 第345章 金汁解毒 “你发嘛呆,愣嘛神呀?你倒是吃呀。怎么着?我这么大岁数了,给你夹块肉,你真就这么好意思驳我的面子吗。”老太太一个劲儿紧着催。 再看二嘎,一句话也不说,光剩冒傻气了。 “我算是看明白了,你跟我那孽障儿子一个揍性,他不拿我当回事,你小子也不拿我当回事。好,好哇,明儿一早,你就给我回胜芳老家去,我不想再看见你!” “奶奶!”二嘎真急了,“您别撵我回去,我不想回老家,我想一辈子留在天津卫,我还没伺候够您老人家呢。奶奶,您千万别撵我走呀,奶奶呀……” 二嘎哭着“咕咚”一声,跪在了老太太的面前。 “这还没过年呢,你给我拜哪门子年呀。”老太太噗嗤一乐,“快起来吧,我逗你玩儿呢,你奶奶我这么大岁数了,好赖还是分得清的。你快起来,我不撵你走,说句掏心窝子的话,我还舍不得你小子呢,虽说你小子不是我的亲孙子,可好歹你是咱老潘家的子孙,既然是老潘家的子孙,咱就是一家人。起来,快起来,起来把肉吃了,别辜负了我老太太一番好心。我还不瞒你,我就稀罕看你们这些后辈子孙能吃能喝,你们吃得多,说明身体好,你们身体好了,当长辈的能不高兴么。” “奶奶。”二嘎一脸愁容,无奈地说:“我最近肠胃不好,吃不了荤腥,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胡说!”老太太的一张老脸立时又沉了下来,“你少蒙我。我不管你肠胃好不好,我非要你吃不可。” “我这……”二嘎实在没辙了,又说:“有件事儿我忘了跟您老说了,我这阵子信了佛,还拜了个师父,师父教诲我不能杀生,不能吃肉,所以我不能破戒……” “放屁!”老太太用手一拍桌子,“你小子要是信了佛,这世上就没有邪门歪道了。别废话,赶紧把肉给我吃了,你今儿要是不吃,我就不让你出这个屋。” 被逼到这个份上,二嘎已经没了退路。他哆嗦着手,怯生生地拿起筷子,夹起那块油滋滋的肘子肉,一下填进了嘴里,又马上吐了出来。 “是馊的!”他大叫一声,同时将盛放着大肘子的盘子端了起来,“这个肘子是馊的,不能吃了,我拿出去喂狗。” 说罢,不管老太太答不答应,端着盘子,撒腿就往外跑。 二嘎一口气跑到前院,由于跑得太急,脚下一个趔趄,结结实实摔了个大趴虎。盘子连同肘子,“嗖”地飞出去老远。“啪”一声,盘子摔得粉碎,肘子则骨碌进了角落里。 二嘎从地上爬起来,顾不得疼痛,径直往花厅跑。 不等进入厅中,便哭嚎着说:“老叔,坏了坏了,死了死了……” 潘日升正一个人坐在花厅里小口品茶,一见二嘎如丧家犬一样踉踉跄跄地跑了过来,又听见二嘎满嘴晦气,立时气不打一处来,将茶碗用力往桌子上一墩,站起身朝前几步,抡圆了巴掌,“啪”一声脆响,给二嘎的腮帮子上来了一记大耳光子。 二嘎原地转了三圈,“咕咚”一声,摔倒在地。 潘日升仍不解气,又用力在二嘎的肩头上踹了一脚,恶狠狠地说:“你他妈的是不是疯了!我活得好好的,你小子敢咒我死,我看你是皮子紧了,要找人给你舒舒皮子。” “老叔!”二嘎极是委屈地说,“我不是说您,我是说我快死了。” 潘日升眉头一皱,忙问:“你这不活得好好的么?到底咋回事?” “肘子,我吃了肘子。”二嘎又是委屈,又是无奈地说着。 “你!”潘日升吃了一惊,忙说:“你干嘛给吃了呀?” “我不想吃,奶奶非逼着我吃呀……” “吃了多少?” “就一口。” “你咽下去了?” “没有。我给吐出来了。” “没咽下去,你哭个什么劲儿呀。” “肉没咽下去,可口水咽下去了。老叔呀,我不想死,我还没活够呢。还有我的水杏儿呀,我要死了,她可咋办呀……” 这小子死到临头还想着小相好的,看来,他是动了真情。 “别哭了!” 潘日升一声怒喝,吓得二嘎立马不敢出声了。 接着,潘日升又说:“放心吧,你死不了,我有法子给你解毒。” 一听说自己死不了,二嘎立时来了精神。 “老叔,您是说您有解药?” “不就是解毒么,小意思。”潘日升信心满满地说着。 “那您快着救救我吧。” “不急。我先考考你,你听说过金汁插凉水么?” “金汁插凉水?”二嘎眨巴眨巴眼皮,“好像——好像听说过。” “听说过就好。这金汁插凉水呀,能解天底下所有的毒,甭管是砒霜毒,还是鸩毒,喝一碗金汁,立马就好。想当年,洪武皇帝朱元璋,亲自在金銮殿上试过,一见有奇效,立马龙颜大悦,夸赞这金汁乃是世上第一解毒方。你想呀,皇帝都信得过的东西,能有假么。” “真的呀?那那那,那咱家有金汁么?” “有哇。”潘日升说,“有的是。不过么……” “老叔呀,您有话就直说吧,只要能让我活命,怎么都行。” “是这么回事。咱家虽然有金汁,但这个东西不大容易入口,我怕你喝不下去。” “我喝得下去!我都是快死的人了,哪还有资格嫌弃东西好不好入口。” “行!有你这句话,老叔就放心了。你在这儿等着我的,我这就去给你拿解药。” “老叔,您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呀……” “好好好,嘛也别说了,你等着呀,我很快就回来。” 说罢,潘日升迈步出了花厅,一溜小跑没了影。 二嘎则坐在地上,吧嗒吧嗒地掉着眼泪,等待老叔把解药快点给他拿来。 也就半炷香的工夫,潘日升一手捏着鼻子,一手端着一个长柄粪勺子,站在花厅外面,让二嘎到跟前来。 二嘎一见老叔回来了,赶紧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跑到了老叔跟前。 刚要说话,一股子臭气扑面而来,熏得他连连干呕,好悬没吐了。 “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我说这东西不好入口,你还不信,这回你信了吧。” “老叔,这这这,这是粪汤子呀!” “胡说!”潘日升把脸一沉,“这时候,这东西就是金汁!是解药!你小子不是不想死么,赶紧着吧。捏着鼻子,一口灌下去,什么毒都干净了。” “老叔,您还是让我死了算了,我要吃了这个,我不成狗了么,狗才稀罕这个。” “臭小子,都死到临头了,你哪来这么多废话!” 潘日升突然飞起一脚,结结实实踹在了二嘎的小肚子上。ζΘν荳看書 二嘎没有防备,立时被踹了仰面朝天。 这一脚力道可不小,二嘎感觉五脏六腑全都碎了,一口气上不了,翻着白眼,张着大嘴,拼命吸气。 借着这个机会,潘日升把一整勺粪汤子一点儿不剩的全给二嘎灌了下去。 接着,丢掉粪勺子,把二嘎拖到一边,抬脚在二嘎的肚子上踩了几下。 “呕——呕——” 再看二嘎,翻身跪在地上,嘴巴张大,好似河坝开了口子似的,呼啦啦往外吐臭水。 一直吐到实在没什么东西可吐了,二嘎才终于消停了。 “怎么样?”潘日升关切地问,“感觉好多了吧?” “老叔呀,”二嘎有气无力地说,“您可把侄子我给折腾苦了,这要传了出去,侄子哪还有脸见人呀。” “糊涂!这里也没旁人,我不说,你不说,别人怎么能知道。” “你说得对,是我糊涂了。老叔呀,我……” “你想干嘛?” “我肚子里空了,饿得慌。” “好!”潘日升很是高兴,“知道饿,就是好了。快去漱漱口,换身衣裳,自己到厨房找点东西吃,吃完了赶紧回来,咱还有正事要干呢。” “唉,唉。” 二嘎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开了。 潘日升哼哼一笑,迈着方步进了花厅。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正是因为他的歹心,而导致一大家子人,全都中了无药可解的剧毒。 这话,还得从那只滚落在角落中的酱肘子说起! 第346章 倒霉透顶 原来,就在二嘎一不留神摔了一跤,将盘子连同肘子摔飞了之后,看家护院的一条大黄狗,正巧出现在不远处。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二嘎只顾着跑进花厅,求老叔救他性命。却不知道,就在他跑开之后,那条大黄狗嗅到肉香跑了过去,一瞅角落里丢着一只肥腻腻、香扑扑的大肘子,黄狗焉有放过之理。一口叼起这难得的美味,跑回狗窝,大快朵颐,啃得就剩一根骨头棒子,这才舔着舌头,意犹未尽地出窝遛食。 黄狗哪里晓得肘子有毒,本以为捡了个大便宜,根本没想到自己这条狗命即将不保。 溜达了约摸半个时辰,毒性开始发作,黄狗就跟喉咙里卡着骨头似的,大张着嘴,不住地干呕。 干呕了好一会儿,突然呕出一大口黑乎乎、黏糊糊的浓汁来。 这古怪浓汁当中,散发着一股子香甜之气,吸引得那条黄狗伸出舌头全给舔回了肚子里。 难怪小老道告诉二嘎,耗子吃了这个毒药之后,会吐出东西来,吸引更多的耗子来吃。这一来,足以应验了小老道的话。照这么看,黄妖道为人还不算十分狡诈,多少还有点诚实可言。 黄狗吞下呕吐物,越发使得毒性发作的快。 狗这东西,跟人一样,也知道怎么好受,怎么不好受,它这当儿越发觉着不好受,浑身上下似火烧,急于喝一肚子凉水来驱散灼烧感带给自己的痛楚。 于是乎,一猛子扎进了厨房。直立起来,用两条前腿扒着瓮沿,伸长脖子喝瓮里的冷水。 二嘎正好在厨房找东西吃,黄狗进来的突然,吓了他一大跳。 他刚才让潘日升灌了一肚子粪水,这当儿心里正好有火,偏巧这条畜生不揣冒昧地突然闯进来,又把他给吓一了大跳。如此一来,不由得火撞顶梁门,一把抄起擀面杖,朝着黄狗劈头盖脸地一通好打。 黄狗只为进厨房找水喝,哪想到会挨打,汪汪叫着躲闪二嘎频频打来的擀面杖。 这要换成旁人这么照死里打它,这条黄狗早就该咬人了。 只因它是被二嘎从小养大的,所以打心眼里惧怕二嘎,所以只敢躲闪,却不敢伤人。 二嘎这小子也是个混账,打几下差不多就得了,大活人跟一条狗置气,传出去都得让人笑话。 可他不是心里面火大么,不敢撒在潘日升的身上,还不敢撒在黄狗的身上么。因此越打越狠,越打越凶。 黄狗兴许是被打傻了,放着门不走,一猛子扎进了灶膛子里。 “出来!”二嘎叫黄狗叫板,“有种的你给我出来!” 黄狗瑟缩在灶膛子的最深处,委屈地呜呜叫着,任凭二嘎凶神恶煞一般的叫唤,就是不出去。 “好哇 !行!你行!”二嘎把擀面杖用力摔在地上,“你不是不出来么,那我就烧死你!” 说着,抓起柴草塞满了灶膛子,伸手在灶台上拿过洋火盒,“刺啦”一声,划亮洋火,扔到灶膛子里面。 眼瞅着火苗逐渐冒起来后,二嘎冷冷一笑,转身出了厨房,到花厅去见老叔潘日升。 他是走了,黄狗可遭了老罪了,本想钻出去,奈何柴火塞得太多,一时难以钻出去。火势越来越凶,黄狗被烧得凄厉吠叫,死命要钻出火海。 再说二嘎,来到花厅,见到潘日升之后。潘日升提鼻子一闻,好么,刺鼻子的臭。他嗔怪道:“不是让你漱漱口,换身衣裳吗,你怎么不听话呢?” 二嘎委屈地说:“我听您的,嘴也漱了,衣裳也换了,可还是有味儿,我也没辙呀。” 潘日升很是无奈,只得从点心碟子里,抓了两枚干枣,塞进两个鼻孔里,借干枣的香气,抵御阵阵臭气。 “老叔,”二嘎说,“肘子计咱算是落败了,咱下一步该咋办呀?” “还能咋办。”潘日升没好气地说,“只能仰仗那三只猫和冲天炮了。” 于是,潘日升吩咐二嘎,将冲天炮拿到天井当中,摆放好了之后,吸引耗子精过来,而后从屋中点燃引线,送耗子精上西天。 二嘎手脚麻利,眨眼工夫,便将三支巨大的爆竹摆在了天井当中。 接着,将三根引线小心翼翼地一边拧成麻花状,一边往屋中顺。 要说该着倒霉,神仙都难救。 眼瞅着引线快到引到屋中,那三只被封在口袋中的大猫,也不知道犯了什么邪性,死命扑腾起来。 潘日升和二嘎同时吓了一跳。 “老叔,它们这是咋了,干嘛闹得这么凶,别是闹猫吧?” “我估摸着,它们一定是嗅到了鼠类的气味,急着出来发威。” “哪咱赶紧把它们放出来吧。”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不急,不见兔子不撒鹰,不见老鼠,也别先急着放猫。” 话音刚落,就听哧剌一声,口袋被大猫撕开一道大缝子。 三只大猫,争抢着钻出口袋,喵喵叫着冲出花厅,分明抱着一支大爆竹,死命啃咬起来。 明白了,一定是爆竹上面那股子古怪的香气让大猫给闻见了。所以,它们才发疯似的弄烂口袋,直奔大爆竹冲杀过去。 “快快快,”潘日升急得跳脚,“快把它们给哄走!” 二嘎可不敢招惹这三只凶兽,因此只敢咋呼,而不敢靠前。 正咋呼得凶,突然一道火光从黑暗中奔跑了过来。 难不成,是灶王爷显灵了? 怎么可能呢,是那条被堵在灶膛子里的黄狗跑了出来。 二嘎缺德,点火烧狗。狗也有求生欲,拼 命从火海中冲了出来。 虽然逃出火海,浑身的狗毛却尽数被点燃了。 黄狗遭火焰焚身,痛苦至极,所以乱冲乱撞。爱阅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好巧不巧,闯入天井。 二嘎见一条火焰犬飞奔过来,来不及阻拦,火焰犬便从引线上跑了过去。 引线遇火自燃,刺啦刺啦,火星四溅。 二嘎来不及冲过去踩灭,引线便已烧尽。 紧跟着,便是“嗵”一声炸雷响。 立即,又是“嗵”、“嗵”两声炸雷响。 那三只灵猫,紧抱着冲天炮不肯松开,随着炸雷声响起,跟着冲天炮一同上了天。 “砰!” “砰!” “砰!” 漫天开花,血肉横飞。 三只灵猫连一只耗子都没能逮住,便他娘的成了碎末。 “老叔,”二嘎仰脸傻笑,“这烟花真他娘的好看,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见着这么好看的烟花。” “嗐!”潘日升用力一跺脚,抱着头蹲在地上,懊恼得不行不行的。 废了半天劲,到头来,“肘子计”落败了,灵猫变碎末了,冲天炮倒是动静挺响,可屁用没管。 倒霉那条黄狗,这当儿又跑了回来,一头撞在了二嘎的裆里。 二嘎惨叫一声,随地翻滚,不一会儿便口吐白沫,活活疼死了过去。 完了! 俩蛋子儿,彻底碎了。 即使娶了水杏儿,水杏儿也一准儿会变成杨花了。不然,对不起“水性杨花”这四个字。 再说那条黄狗,先是中毒,又遭火焚,这一头用力过猛,狗脖子“咔嚓”一声,立时折断,呜嗷一声,侧身倒地,抖了几下,便一命呜呼了。 惨呀,真惨呀。 潘日升陡然起身,来至死狗近前,用力在死狗的狗头上跺了几脚,而后大声咆哮,让还能喘气的都滚出来。 等到有人过来之后,潘日升指着死狗咆哮道:“把这畜生弄到厨房,给我剁碎了炖肉。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我要不吃了它的肉,我这口恶气就出不来!” 二嘎则被人抬回了屋,又是掐人中,又是灌凉水,折腾好半天,终于还了阳。但因为受伤过重,也仅是多活了三五日,便在苦楚与心酸当中与世长辞了。至死,也没能见水杏儿一眼。 香喷喷的狗肉端上了桌。 有道是,狗肉滚一滚,神仙站不稳。 潘家都是吃货,大半夜的吃狗肉,也不怕吃多了睡不着觉,除了独自住在后院的老太太之外,人人有份,潘日升将整个的狗心吃进肚子里,终于化解了胸中恶气。 哪料到,吃时美,吃完悔,捂着肚子咧着嘴。 潘家上下,一宵之间,皆成为“毒人”,离着绝户,也仅是一步之遥。 与此同时,更为离奇的一幕,出现在了潘日升的面前! 第347章 鼠王现身 离奇之事,发生在潘家男女吃完狗肉的转天。 这天一早,潘日升破天荒的到后院去给老娘请安。 叩了半天门,里面迟迟没有动静。 潘日升立时着了急,生怕老娘有个三长两短,于是用力把门撞开。 冲进屋中一看,果不其然,老娘仰面躺在火炕上,两只直勾勾地盯着房梁,已经光有出气,没有了进气。 老太太昨个儿还好好的,为嘛今个儿就卧床不起了呢? 还不是被昨晚上三声震天雷给吓的。 昨晚上,“火焰犬”引燃引线,冲天炮一飞冲天。炸响之后,惊天动地,半个天津卫的人,恨不能全都听见了。 老太太当时正一个人在小屋里闭目养神,突如其来的三声巨响,震得老太太肝胆俱裂,两眼一翻,仰面躺倒,三魂悠悠,七魄荡荡,眼瞅着就要奔奈何桥而去。 潘日升伸手探老娘的鼻息,发现老娘尚有气在,赶紧喊人套车,请名医来为老娘续命。 名医来到之后,先问询一番,接着为老太太把了脉,末了叹息一声,请潘日升借一步说话。 潘日升心中一咯噔,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名医先是无奈地叹了一声,接着请潘日升最好早点给老人家准备后事。 这番话一出口,潘日升也只能是无奈地点了点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有些事情,是强求不来的。只能说,老太太在人世间的罪已经捱到头了,该到天国享福去了。 送走了那位名医之后,潘日升独自守在老娘身边,两眼垂泪,声声呼唤老娘。 老娘听到呼唤,缓缓睁开眼皮,用布满皱纹的一只手,轻轻爱抚着儿子的头顶,极是吃力地安慰儿子不要伤心难过,同时规劝儿子,不要钻牛角尖,等到白事办完了之后,就把这个宅子扒了,让下面的亡人喘口气,压了人家这么多年,足够对不住人家了,找些法师做场法师,超度一下,就当给人家赔罪了。 潘日升不住点头,这一刻,老娘说什么他就听什么。至于做不做得到,那就是另说了。 老太太没了吃饭的力气,只能喝点温水。 潘日升觉着愧对老娘,因此亲力亲为,不用外人帮衬。 隔天傍晚,潘日升有点儿乏累,就在靠墙的小床上躺了一会儿。 这个小床是临时搭起来的,只为供他服侍老娘累了之后,歇息使用。 本想躺一小会儿就起来,哪知这两天浑身上下无力,胃里面火烧火燎也不是很舒服,还总是出虚汗,骨头节也一阵阵莫名的酸疼。 他以为是因为心神忧思所致,因此也没有在意。殊不知,这些反应都是毒发的表现,不仅是他,整个潘家的人,全都跟他一样,但谁也没当回事,照旧该干嘛还干嘛。 潘日升躺在小床上,迷迷糊糊地打起了盹。 正在快要睡着,还没睡着的时候,耳轮中听到窸窸窣窣的响声,紧跟着是叽叽喳喳的叫声。 他吃力地睁开眼皮,侧脸向着叫声睨了过去。 只见,一大帮子足有一尺来长的灰毛老鼠围在老娘的身边,或直立,或趴卧,或头颅摇摆,或尾巴晃动,叽叽喳喳,很是焦躁的样子。 潘日升见这些鼠辈,如见仇敌,本想翻身下地,拿东西打杀这些害人精,却浑身无力,连翻身的力气也没有。 随着这些灰毛大老鼠叽叽喳喳叫个不停,越来越多的老鼠不知从处进到屋中,一只接连一只,纷纷爬到炕上。 潘日升看在眼中,急在心头,越是想起来,就越是起不来。他认为是耗子精施展了鬼压床的妖术,这才让他起也起不来,叫也叫不出。 再看那大大小小数百只老鼠,突然停止住了叽喳声,全部直立起来,一动不动,好似石化了一般。 这时候,有几只个头出奇大的灰鼠,跳到窗台,几下便将窗子开启。皎月光辉,立时照射进来。 那数百只鼠辈,纷纷面对月光,两只前爪并在一处,躬身做出拱拜姿势,哪模样像极了礼佛的善男信女。 潘日升看不懂这究竟是什么名堂,他认为这些鼠辈一定是借阴气滋养邪力,不由得更是焦躁发狂,却仍不能动弹,也不能叫喊。 殊不知,鼠辈这幅模样,实则是在祈福,为气若游丝的老夫人祈求福气。 足有大半个时辰,鼠类开始涌动,恢复原来模样,重又叽喳起来。 突然,鼠群一阵骚动。 只见,一只白毛巨鼠出现于群鼠当中。 好家伙,这只白毛巨鼠足有小猪那么大,通身毛色,白如霜雪,身体肥硕,气势不凡,有王霸之气。 在潘日升看来,这白毛巨鼠定是鼠妖之王。他想起西游记中,有只白毛老鼠精,唤作地养夫人,邪性得紧呀。而今出现在眼前的这只白毛孽畜,一定是鼠妖无疑了! 那只白毛巨鼠,缓步至老夫人的耳旁,似是低语。 潘日升却认为,鼠妖是在吸食老娘仅存的一丝阳气,不由得五脏俱焚,痛不欲生。薆荳看書 少顷,白毛巨鼠向众鼠辈叽喳了几声。 鼠辈立时分散为两列,队形整齐,井然有序。 须臾,不知从何处又现身出四只巨鼠。 这四只巨鼠,论个头儿,跟白毛巨鼠差不多大小。 只不过,花色不一。 一只通体花斑,犹如狸猫。 一只遍体金毛,好似金鼠。 一只皮毛乌黑,油亮放光。 一只红白相间,泾渭分明。 四只巨鼠,好似四员大将,对着白毛巨鼠拜了几拜,而后分列左右,静等鼠王发号施令。 白色巨鼠叽喳几声之后,四只巨鼠突然发出呜咽声,那声音跟人声几乎一样,极具悲伤痛惋。 呜咽过后,四只巨鼠叽喳了几声。竟好似变戏法一样,分明将一样东西放在老太太的枕头边。 而后,白毛巨鼠高声吱吱了两下。 鼠群立时散开,一眨眼的工夫,数百只大大小小的鼠辈,全都不见了踪影。只有鼠王与四员大将,还留在炕头上。 白毛巨鼠转过身,率领四只巨鼠,向着老夫人躬身作拜。 随后,四只巨鼠先行跳到地上。 紧跟着,白毛巨鼠跳到四只巨鼠的背上,由四只巨鼠驮着离去。 潘日升只觉着浑身一阵激流穿过,四肢立时有了力气,赶紧翻身下地,顾不得穿鞋,三步并作两步,来至母亲的炕前。仔细一看,不由得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第348章 烈焰焚宅 他看到,枕头边上,依次摆放着四样东西。 分别是,一颗核桃,一枚红果,一个酥梨,另有一粒桂圆大小的红丸。 核桃、红果、酥梨,都是常见之物,并无稀奇。只是这粒红丸是个什么物什,潘日升可就猜不透了。 潘日升将红丸用两根手指头捏了起来,仔仔细细看过之后,提鼻子一闻,有一股淡淡的药香。 既然散发药香,——莫非这是一粒丹药么? 正这时候,身后传来叩门声。 “谁呀?”他问。 “爷,是我呀,账房老张。” 原来是账房管事的张先生。 紧跟着,张先生在门外说:“爷,您还没歇着吧。有点账目上的小事,想跟您请示一下。” “哦。”潘日升说,“那你进来吧。” 张先生捧着账本进到小屋,先朝着潘日升鞠了一躬,而后又朝着躺在炕上,状若死尸的老夫人深鞠一躬。 接着,张先生将账本双手递到潘日升的跟前,小声说:“有几笔开销对不上数,我都作了标记,请您老亲自过目。” 潘日升懒得看账本,对张先生说:“无所谓了,对不上数就对不上数吧。对了老张,你有个本家堂叔,是不是开药材铺子的?我还记得,你来我这儿之前,就是在他的铺子管账目。” “回爷的话,老奴的确有这么一位堂叔,我也的确在他那里帮过几天忙。” “那你对药材也一定多少有所了解咯?” “这个么……”张先生谦逊地说,“略知一二。” “那你看看,这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潘日升将红丸递给了张先生。 张先生捏着红丸,仔细看了又看,而后放在鼻孔下闻了闻。 说:“这是药丸无疑,所用都是名贵药材,当是那些王公贵族,寓公老爷们家中之物,平常人家断不会有这种好东西。” “你确定这药丸没毒么?” “老奴不敢确定。”张先生实话实说。 接着又说:“老奴斗胆问您一句,这粒药丸是从哪里得来的?” “我说了,你兴许不信,是这么这么一回事……” 潘日升将亲眼目睹到的奇景一五一十告知了张先生。 张先生听罢,唏嘘道:“灵鼠赠药,乃是善举。爷,老奴给您道喜,老夫人有救了。” 潘日升良久不说话,伸手从张先生的手里拿回红丸后,吩咐张先生回去早点歇着。 张先生从潘日升的脸色中看出,潘日升仍有顾虑,本想多劝几句,但他了解潘日升的脾气秉性,担心说多了会挨数落,因此忍住话语,转身离去。 潘日升端量着药丸,自言自语道:“我就不信,这些祸害会这么好心。哼!这一定是一颗毒丸,它们是想让我做不仁不义不孝之逆子,我才不上它们的当!” 说罢,愤而将红丸丢在地上,用鞋底碾得粉碎。 而后,又把核桃、红果、酥梨全都扔了出去。 他还振振有词:“人吃鼠粮,那不也成了畜生么!” 当夜,潘日升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踏实。 正烦躁间,又听到硕鼠叽喳之声。 他想看看,这些祸害又要干些什么。所以,他没有出声,也没有下地,侧躺在小床上,屏息凝视着。 只见那些鼠辈,如孝子贤孙一般,披麻戴孝,有的还抓着小如树叶的引魂幡,还有的抓着短如洋火棍儿的哭丧棒。 鼠辈纷纷趴卧在炕上,发出一种极其古怪的声音,像是饮泣之声,极尽哀伤之情。 潘日升不由得大怒而起,咆哮:“你们这些畜生,少在这儿假慈悲,我把你们全打死!” 话音未落,一把抓起提前预备下的长柄棒槌,冲到炕前,疯狂打杀。 顷刻之间,数十只鼠辈丧命凶器之下。 潘日升近乎疯狂,咆哮如虎,目露凶光,歇斯底里,不肯停手。 突然之间,老夫人竟霍地坐起了起来。 指着发疯的儿子,怒骂:“你这个不孝的畜生,你就造孽吧!” 骂完之后,往后一仰,两腿一蹬,气绝而亡。 “娘!” 潘日升丢掉沾满污血的棒槌,跪在炕边,痛哭失声。 前院的人听到动静,全都涌向后院。 不一会儿,整个潘家便都是哭声了。 到了后半夜,哭声戛然而止。 转天一早,负责给潘家送水的水铺伙计失魂落魄地跑到街头上大呼大叫。 人们问他到底怎么回事? 他脸色土灰,说不出话,分明是吓的。 有几人仗着胆子,从开启着的角门进到宅中。 结果却是,不看则可,看罢之后,无不失色。 潘家老小,横七竖八,或仰或卧,无一生还。 一个一个,面目狰狞,圆睁双眼,死不瞑目。 找来找去,只有一人,尚有气在。 此人便是被“火焰犬”撞碎了俩蛋子儿,快死还没死的潘二嘎。 也正是通过二嘎之口,人们才大致清楚了潘家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怜二嘎,在把话说完之后,嘴一歪,眼一斜,抖了几下,便一命呜呼了。 这一来,潘家上下,彻底死绝户了。 既然如此,那么他家的东西也就随便拿了。 消息传开之后,穷根子们,二流子们,狗食、狗烂儿,还有不少丘八,冲进潘家,打砸抢夺,大捞便宜。 有几个穷根子因为在争抢时发生了口角,以至大打出手。 有个挨了打的穷根子恼羞成怒,干脆点了一把火,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别人也休想得到。 火势一起,可就难以扑灭了。 赶巧那天风还挺大,风助火势,火借风势,浓烟滚滚,遮天蔽日。 偌大一座宅院,陷于火海当中。不少来不及逃生的人,惨被火焰吞噬,埋骨瓦砾之中。 大火烧了一天一夜,连累附近的住家全都倒了霉。 等到火势平息之后,那些仍没占够便宜的人们,纷纷冲进灰烬当中抢夺砖瓦。 没想到,竟在瓦砾当中,翻出三四十具焦尸来。至于这些焦尸是谁家的倒霉蛋儿,可就难以分清喽。 当夜晚间,一场倾盆大雨不期而至,下了整整一宵。转天雨歇之时,津门已成泽国。 而这场大雨的到来,也彻底洗刷干净了火场的灰烬狼藉 潘日升生前不听良言相劝,执意不肯搬家,更不舍得扒掉宅子。到头来,穷根子和老天爷,替他把他不肯办的事儿给办成了。 说起来,真真儿叫人可发一笑。 只能说,时也,运也,命也。难逃的在数,在数的难逃。这人呀,甭管到嘛时候,都得知道自己几斤几两才行呀! 第349章 诡异父子 一段旧日惨剧,自林耗子的口中讲出。 只把小甲听得时而咋舌,时而唏嘘,听到最后,情不自禁地替潘姓一家感到惋惜。 两段旧事,一短一长,林耗子直说得口沫横飞,俨然一位说书人。 小甲意犹未尽,央求林耗子再来一个。 林耗子摆摆手,笑着说:“好吃不能多给,吃多了就不香了。” 小甲讨个没趣,也就不再多嘴,偷眼看丽莎,越看越稀罕。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与此同时,周铁浆也在偷眼看着玉芙蓉。他此刻已经杀意上头,寻思着如何才能一击必杀,不叫这女魔头有还击之力。 玉芙蓉的手段,周铁浆早已听说过,他知道这女魔头的厉害,所以动手之前,加了十二分的小心。 屋中人各怀心思,殊不知,那座吞噬了龙王庙的池水之畔,此刻也有两人在动心思。 那两人,一老一少,一高一矮,一丑一俊,分外明显。 但是,自两人眼神当中吐露出的神色,却是一模一样的愤懑。 高个子的俊美青年,对矮自己半头的丑脸老者说:“干爹,我水性好,不如让我到水下摸索摸索。” “不必了。”丑脸老者说,“怪只怪咱们来晚一步,活该咱们爷儿俩没福分,算了吧。” 俊美青年并不执拗,只是苦笑着说:“先前那座宝藏,不幸埋没水底。而今这座宝藏,又是同样命运。老天爷是在诚心捉弄人呀。嗐……”言语无奈,摇头叹息。 “我儿不必叹气。”丑脸老者说,“老话说得好,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我二人,死中得活,这已是老天爷的成全。咱们爷儿俩,有命存活人世,就不怕没有好日子过。” “干爹所言极是,是孩儿肤浅了。”那青年极是谦卑地说着。 “对了。我让你查的事情,你查得怎么样了?” “已经查清楚了。”说着,在老者的耳边小声叨咕了起来。 老者频频点头。听罢之后,面露喜悦:“这老太监是个人物,我必须要会一会他。” 青年说:“但他府上请来的高人,并不容易对付。” 老者说:“高人能有多高,不也照样是血肉之躯。哼!我就不信,凭我的能耐,治不了他。” 青年点一点头:“孩儿全听干爹的,干爹怎么说,孩儿就怎么做。” “好!”老者十分高兴,“我一生无子, 只有个侄子,本来对他有所期望,他却总想着算计我。如今,他死无全尸,而我却活着,还得了你这么一个好儿子。你放心,有干爹的一天,就有你的一天。往后,咱们爷儿俩劲往一处使,心往一处想,我就不信,咱混不出个名堂来!” “那孩儿往后的日子,就全都仰仗干爹了。” “好!” “谢谢干爹。” 父子二人,同时仰天大笑。笑得十分嚣张,十分张狂。 …… 再说周家客厅当中,客人酒足饭饱,周铁浆吩咐小甲将残席撤下,重新沏了一壶茶,请客人喝茶解酒。 林耗子喝了一碗茶水后,与众人商议,如何将丽莎送到深海,成全范先生临终遗愿。 周铁浆说:“这事儿好办,我有几位过命的朋友,他们养了几艘大船,借其中一艘船出海,用后立即归还也就是了。” “不行!”小甲立时急了眼,“她就一个人,万一那些水怪海妖欺负她可咋办?” “哪来的什么水怪海妖。”周铁浆把眼珠子一瞪,凶巴巴地说:“你小子少掺和这里面的事,哪凉快哪呆着去。” “不行!就是不行!”小甲来了脾气,斗胆跟长辈叫板,“走不走,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得让人家自己说了算才行!” “你小子找打!” 周铁浆拍案而起,抡圆了巴掌,照着小甲的腮帮子搧了打去。 小甲不闪不躲,直挺挺地立着,任由二伯的巴掌朝自己打来。 “别动手呀!” 林耗子想拦,却已经拦不住。 眼瞅着,周铁浆的巴掌就要搧到小甲的脸颊上。 突然,一只女子的手,抓住了周铁浆的手腕子。 这只手看似绵软无力,却叫周铁浆的胳膊无法挣脱。 这只手正是丽莎的手。她听得懂人话,知道小甲在维护着她。因此,她不准粗野之人对维护自己的人动粗。 小甲根本没有想到,丽莎在这一刻,竟会为他着想,不由得热泪盈眶,对丽莎的爱意,立时更加浓烈。 “老周。”孟傻子大着嗓门说:“干嘛打孩子呀?小孩子不懂事,教训几句也就是了。动不动就打,这样做可不太好啊。” “是呀。”单辟邪赶紧接过话茬,“年轻人嘴上无毛,说话没有把门的,咱们也都是从这么大过来的,谁没有个说错话的时候呀。周 大哥,看兄弟的薄面,您先消消气儿,别跟一个孩子一般见识。来来来,坐下,咱都坐下。那谁,你赶紧把手撒开,你一个大姑娘家,抓着老爷们儿的手腕子不撒手,这成何体统呀。”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阅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丽莎虽然身具妖性,却也并非不通情理的邪妖,听单辟邪这么一说,马上松开了手。 周铁浆只觉着手腕子火辣辣的疼,好像被烙铁烫过似的,但他为了照顾自己的一张脸,假装没事人一样,坐下来,哼哼着运气,两个拳头攥得嘎嘣作响,脸上虽然不显山露水,暗地里却已动了杀心,不仅要杀玉芙蓉这个女魔头,还要连丽莎这只水妖也一并杀了,如果有人拦着,那就一块儿杀! 这时,天色已经黑沉下来,周铁浆假惺惺地说:“待会儿我再弄点菜,咱们再喝点儿吧。” “周大哥客气了。”林耗子说,“刚吃完喝完,肚子还饱着哩,您就别操心了,我们已经吃不动了。孟大哥,单老弟,你们还要不要吃了。” “不吃了,不吃了,酒足饭饱,胃口正好,再吃就该撑着了。”孟傻子傻笑着说。 “是呀是呀,周大哥别再忙活了,我们已经吃不动了。兄弟这儿谢谢您的好意了。”单辟邪也极是客气地说。 玉芙蓉不说话,丽莎不会说话,因此就当这俩女子也不吃了。 “那好吧。”周铁浆语气和蔼地说,“既然吃饱了,待会儿我让小甲烧一锅水,你们泡泡脚,解解乏,早点儿歇着。” “别了。”单辟邪赶忙说,“这会儿,我一听这个水字,我就害怕。咱可是刚从水龙王的宫殿里逃出来了,我已经泡得够够的了。” 孟傻子与林耗子,也很是谦逊地谢过了周铁浆的好意。 周铁浆说:“你们也都看见了,我这破院里有这三间正房,还有东、西两间偏房。西边那屋已经放了杂物,没法住人了。我跟小甲今晚上睡东厢房,你们几位,将就将就,男女各住一边,有事咱们明天早起了再说。” 孟傻子兄弟三人赶紧客气了一通,他们要住厢房。周铁浆执意不肯,非让他们住正房。 正房三间,左右两间里屋当中各有一个大火炕,足够这些人睡得开。 正互相推让之时,丽莎霍地站起,绕过饭桌,径直朝屋外走。 众人无不吃惊。难不成,她要走? 第350章 歹心恶念 见丽莎要走,小甲赶紧追上去,挡在丽莎的面前,着急地问:“黑灯瞎火的,你干嘛去呀?” 丽莎腼腆一笑,竟一把抓住了小甲的手,拉着小甲往外就走。 “站住!”周铁浆勃然大怒,“你想带我侄子去哪儿?” 丽莎回头看了一脸怒容的周铁浆一眼,并没有理会他,拉着小甲的手,继续往外走。 “站住!”周铁浆更是暴怒,“我说话你听不懂么!” “周大哥。”林耗子赶紧打圆场,“我想,她是去找水。她跟咱们不一样,她是水中物,以水为家。来的时候,我看到您这房后,有一大片水域,她一定是嗅到了水汽,所以出去戏水。” 林耗子把话说完,丽莎回头对他一笑,同时点了点头,示意他的话都对。 周铁浆还想阻拦,但丽莎已经拉着小甲的手进入黑暗当中。 此刻,头上已经没了日头,丽莎不用再躲躲藏藏,在月夜之下轻快行走着,并无半点不适。 小甲早已着魔,他不管丽莎是人是妖,他只愿能多陪心上人一刻便多一刻,哪怕下一刻会死,这一刻也要陪伴着她。 玉芙蓉伤势不轻,吃了东西之后,惨白无血色的一张脸上多少有了一抹红润。 她站起身说:“你们慢慢歉然吧,我累了,要歇着了。” 说罢,不理会任何一人,径自撩开棉门帘,进了里屋。 那间屋子,是平日里周铁浆休息的地方。玉芙蓉也不管被褥上面的浓浓汗脚臭气,躺下来,拉过被子盖住身子,闭目养神。 周铁浆对孟傻子三人说:“你们也早睡吧,我出去找找我那侄子去,他爹娘把他托付给了我,我得管他才行。” “要不,我跟你一块儿去吧。”单辟邪说。 “不必了,你们都累了,早点歇着吧。” 说完,周铁浆便独自出了屋。 看着周铁浆出了院子,单辟邪才小声对孟傻子和林耗子说:“二位哥哥,你们说,老周会不会胡来?” “怕他干啥。”孟傻子小声说,“他真要敢胡来,咱们哥儿仨,难不成还收拾不了他一个?” 林耗子也小声着说:“还是谨慎着点儿好。吃饭的时候,我观察到他的眼神不对,我总觉着他没安好心。” “是么?”单辟邪傻兮兮地说,“我怎么没看出来呢?” 林耗子朝单辟邪撇了撇嘴:“你光顾着胡吃海塞,哪有闲心思察言观色 。” 孟傻子说:“不管那些了,先睡吧,机灵着点儿也就是了。别看这是他家,但我不信他能溅起多大浪花来。” 说罢,孟傻子撩开棉门帘,进了与玉芙蓉那屋相对着的另外一间屋。 屋里有炕有被褥,看样子,这是小甲和小乙兄弟俩平日休息的房间。 兄弟三人,也的确乏累了,拉过被子,倒头便睡。 只说周铁浆,名义上去找小甲,实则去了另外一个去处。 而小甲,此刻正与丽莎嬉闹。 丽莎置身水中,如一尾大鱼,畅快遨游。 小甲则蹲在水边,嘻嘻傻笑。 丽莎一个猛子扎进水下,突然出现在小甲近前,撩起水花,戏弄小甲。 小甲则像一只猴子似的,左躲右闪,却还是被凉水打湿了衣衫。 此刻正值寒冷季节,虽然水面尚未结冰,但寒夜之中被凉水打湿衣衫的滋味也不好受。 小甲只想让丽莎高兴,全然顾不得自己好不好受。 丽莎是水中之物,即便是在冰水当中,也感觉不到丝毫凉意。她见小甲一直傻笑,竟以为小甲跟她的感觉一样,并不知道小甲浑身湿透,被冷气侵袭之后很容易生病,因此她不断与小甲嬉闹,玩得不亦乐乎。 “老四,把门开开,我有事找你。” 周铁浆立在一处没有院墙的土坯房门前,让里面的人给他开门。 “是二哥呀。你等着,我这就开门。” 随着话音落下,里面有了脚步声,马上屋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汉子,面色姜黄,弓腰塌背,一副病恹恹的神态。 不用屋里的人让,周铁浆自行进了屋。 那病恹恹的汉子赶紧将屋门关好,随着周铁浆进了里屋。 周铁浆坐在炕沿上,阴森森地对病恹恹的汉子说:“老四呀,帮我个忙吧。” 这汉子姓丘,在家行四,因此都管他叫丘老四或丘四儿。 丘老四父母早忘,三个哥哥也全都不在人世了,他无妻无子,光棍儿一个,守着这三间老爹留下的土屋过活。 别看这个丘老四一副病恹恹的模样,实则这个人一点毛病都没有,体格子比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还棒。 他之所以一副病态,是因为跟他缺德有关。 怎么?缺德就是病态么? 非也,非也。缺德不一定是病态,但丘老四的病态的确跟他缺德有关。 这个丘老四,早先在城里谋生,拜过 一个以售卖野药为生计,名叫麻五的卑鄙小人为师。 他从麻五的手里,学会了几个“缺德方”。 这些缺德方,无一例外不是害人之用,多被喜好采花盗柳、专营采生折割之辈所青睐,丘老四借此赚了不少钱。 但总这么肆无忌惮的售卖害人之药,总有倒霉到自己头上的时候。 有一回,丘老四把一包“打鬼药”卖给了一个戏子。 所谓“打鬼药”,其实就是滑胎的方子,只因明说出来,会叫人尴尬,所以将滑胎说成“打鬼”。 能将腹中小儿比做鬼,也真他娘的够缺德的。 凡是买这个药的,一水儿都不是正经人,无一例外不是搞破鞋,或引诱少妇长女,致使人家腹中有胎,又不愿承担责任,于是买上一包药,打掉心头之患,方可继续逍遥。 丘老四卖药,从来不看买药的是谁。只要给钱,上至九十九,下至刚会走,他跟任何人都敢做买卖。 哪想到,坏事就坏在这包“打鬼药”的身上。 那天,他将一包“打鬼药”卖了戏子。 结果,“鬼”没有打掉,却把一个大户人家的姨太太的小命给打掉了。 原来,那户人家的姨太太与戏子长期勾搭,以至珠胎暗结。那个戏子害了怕,所以才找丘老四买药。 戏子找到丘老四的时候,丘老四因为刚刚做成一笔大买卖,一高兴便多喝了几杯。 正是这几杯酒,惹出了大麻烦。他醉头醉脑,稀里糊涂,将一包杀人害命的催命药,错当成“打鬼药”卖给了戏子。 戏子不知药粉有误,看着老相好将兑了水的药粉喝下去后,本以为孽胎去除,一切如旧。却没想到,药力发作之后,那位大户人家的姨太太竟七窍出血,一命呜呼。 这一来,东窗事发,偷腥的戏子被气急了的大户打了个半死,问他什么,他就说什么。末了,将丘老四秃噜了出来。 就这么着,丘老四倒了血霉。先是被大户家的壮丁们打了个皮开肉绽,而后交给衙门,投进了大牢。他为了活命,把赚来的钱,一子儿不剩的全都拿了出来,这才好歹保住一条小命。 但因为被打得太狠,以至四肢变形,弓腰塌背,好似一只大龙虾,这辈子也别想直起腰杆子做人了。 周铁浆摸着黑来找丘老四,目的只有一个,那便是从丘老四的手里讨一包药。 一包害人的药! 第351章 迷魂毒药 既然讨要害人之药,那定是害人来用。 他要害谁? 还用问么,当然是他想害的人。 可以是一个,也可以是好几个。 总之,他今晚必须要条人命才行。 “二哥。”丘老四呲着牙,皱着眉,咧着嘴,一脸为难地说:“您也知道,我自出狱之后,就洗手不干那些缺德的勾当了。” “放你娘的罗圈儿屁!”周铁浆虎目圆睁,不屑地说:“你小子要是学好了,这天底下就没有坏种了。老四,少跟我来这一套,你王八蛋干了什么好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上个月,武家庄那个姓崔的小寡妇,还有上上个月,刘家码头那个瞎了一只眼的老姑娘刘凤娥,都是怎么死的,还用我明说么!” 此言一出,丘老四立时变毛变色,明显慌张了起来。 “哼!”周铁浆哼哼一笑,又说:“还有去年八月节那天,东店子王三喜他家的大丫头,让人在窑洼地里先……” “二哥!”丘老四不等周铁浆把话说完,“咕咚”一声,跪在了周铁浆的面前,“二哥,求您别说了。您让我干嘛,我就干嘛还不成么!” “这不就得了么。”周铁浆的脸上露出了笑容,“起来吧,快起来,咱俩是平辈弟兄,你给我下跪,我可受不起。” 丘老四哆哆嗦嗦地从地上爬了起来,像个犯了大错的孩子似的,耷拉着头,垂着双手,弓腰塌背地立在周铁浆的面前,等候着吩咐。 “老四呀。嗐……”周铁浆的语气当中多了一丝无奈,“我问你,倘若有人害了你的亲人,你会怎么做?” “还能怎么做,以命抵命呗。”丘老四老实地说着,“欠债还钱,杀人偿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 “说得好!”周铁浆用力拍了一下炕沿,“你我是哥们儿,我也不瞒着你,我那侄子小乙,嗐!让人给害了!” “呀!”丘老四吃了一惊,“这话怎么说的?” “你甭问了。”周铁浆悲愤地说:“那人害了我的侄子,还敢到我家吃喝,而今还住在了我家,睡了我的炕,盖了我的被子。让你说,这种人是不是可杀而不可留?!” “还用说么!”丘老四赶紧接茬,“换成是我,不把他碎尸万段了才怪!” 接着,丘老四又说:“他既然来找死,那咱就成全了他!二哥,您嘛也别说了,东西么,我有!我这就拿给您。” 丘老四不问周铁浆要算计的人是谁,是谁不是谁,他也管不着。他是个老油子,不用周铁浆开口跟他要,他也知道周铁浆想要什么。 推开柜子,拿开墙砖,丘老四伸手从墙洞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来,恭恭敬敬地交到周铁浆的手中。 “二哥,这个怎么使,就不用我教了吧?” “用不着!”周铁浆将油纸包塞进怀中,“把解药给我。” 能说出这种话,足见周铁浆是个行家。 丘老四会心一笑,好赛变戏法似的,手心里立时多出两粒花生米大小的黑色丹丸来。 周铁浆接过丹丸,当着丘老四的面,塞进两个鼻子眼儿里,用两根手指捏巴了几下,深吸一口气,笑着对丘老四说:“你这解药还挺上头的呀。” 丘老四嘿嘿笑了几声,没有说话。 “老四,”周铁浆说,“我不白要你的东西,等回头我把事儿摆平了,我再好好谢谢你。” “二哥,”丘老四紧忙说,“您说这种话,咱不就生分了么。您能用我,是看得起我,我得谢谢您才对。” “好了。”周铁浆站起身,“嘛也不说了,我该忙活去了。” “二哥,”丘老四面露奸笑,语带阴邪,“您一个人忙得过来吗。要不,让我帮帮您?” “不必了!”周铁浆把大手一摆,“我一个人应付的来。得了,我走了,你赶紧歇着吧。” “那好。我送送您。” “用不着。” 周铁浆大步来到屋门前,自己开门出了屋,大步流星朝自家的方向走去。 望着周铁浆远去的背影,丘老四“呸”了一声,愤愤啐了口唾沫,咬牙切齿地说:“日你妈的,最好今晚死得人是你!” 只说周铁浆,回到自家宅院外面,没进院子之前,先行从苇子垛上折了一根小拇指粗细的苇子管儿,借着这根小管儿,他才可将从丘老四手里拿到的药粉喷入房间之中。 这种事情,周铁浆早先就曾干过。 说话是二十几年前的事情了。有一回,有一帮子盐山人来到海下,强横地占了一块地皮,跟当地人抢饭吃。 自此,三天一小仗,五天一大仗,打得不可开交。周铁浆的两位叔伯,正是在火并当中折了性命。 给叔伯收尸之后,周铁浆指天发誓要为叔伯报仇。虽然怒火填胸,但并未冲昏头脑,他很清楚,单凭自己的斤两,根本无法跟那帮子盐山汉子抗衡,贸然攻杀,吃亏倒霉的只能是自己。 于是乎,他想出来一个阴招,那便是借旁门左道,杀盐山汉子们一个无力反击。 他不惜花了大价钱,从一个钻营熏香蒙汗药,盗取婴胎紫河车的飞天大盗手中得到一包药粉。 有了这包药粉,再借两把砍刀,一宵之间,结果掉十几条盐山汉子的性命。侥幸活下来的,也因为势力大减,只得另寻去处。 虽说使用旁门左道,为正义之士所不齿,但这玩意儿真心好用,没看过《水浒传》么,任你多硬的汉子,只要饮下混有蒙汗药的酒水,随着一声声“倒、倒、倒、”保准一头栽倒在地,而后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周铁浆将药粉填进芦苇管中,悄无声息地进了院儿。 一侧鼾声如雷,一侧毫无动静。 他为了保险起见,决定先让孟傻子、林耗子、单辟邪哥儿仨“睡个好觉”,省得这三个家伙坏了自己的好事。 于是乎,穿透窗棂纸,喷出迷魂散。 呆了一会儿,周铁浆认为屋里的哥儿仨再无可能坏他的好事,这才悄声来到另一侧,以同样的手段,穿透窗棂纸,喷出迷魂散。 过了一会儿,周铁浆轻声推开屋门,慢慢踏入屋中,反手将别在腰后,提前准备好的牛耳尖刀拔了出来。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将棉门帘撩开一道缝,未曾进入之前,先朝里看了看。 看清玉芙蓉睡得跟死人一样,周铁浆阴阴一笑,这才撩开棉门帘,迈步进了屋。 站在炕边,看着玉芙蓉那张姣好的面孔,冷冷一笑:“我先挖了你的心,再戳烂你这张脸,我叫你做鬼也是个丑鬼!” 说罢,将刀尖对准玉芙蓉的心口位置,用力扎了下去。 哪曾想到,就在一瞬间,他握刀的那只手的手腕子,却被另外一只手给抓住了。 那只手修长白皙,分明是女子的手。 周铁浆只觉着手腕子一阵酸麻,整条臂膀立时如被闪电击中一般,连同半边身子,一下便没了直觉。 这时候,那女子的另外一只手,轻巧地拿过他手中那柄用以行凶的尖刀,将刀尖抵在他颈部的那条大筋上,咯咯一笑,对他说:“我早就料到你今晚上要算计我。既然你来了,那我就要你做我的人!” 第352章 功亏一篑 好个玉芙蓉,真是女魔头,比贼的还贼,比滑的更滑。 周铁浆硬汉子一条,哪肯受一个娘们儿的摆布。 怒而,以壮士断腕之决心,抡起另一种拳头,猛击玉芙蓉的面门。 玉芙蓉焉能挨他老拳,长发一甩,轻轻松松躲过他这一拳,同时将刀尖稍一用力,周铁浆的脖子上便立时见了血。 “姓周的。”玉芙蓉威胁着说,“我敬你是条汉子,你最好别把姑奶奶我给惹急了。” “惹急了又能怎样?!”周铁浆咬碎钢牙,不肯服软,“大不了就是一死。二十年后,又是好汉一条!” “糊涂!”玉芙蓉骂了一声,同时玉臂一挥,用手背在周铁浆满是胡渣的脸上打了一下,而后娇声地嗔怪道:“死了,就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别说什么二十年后又是好汉一条,那都是糊弄人的鬼话,亏你还真信了。”m..ζa 说罢,娇滴滴一笑:“老周,我问你,我长得好看么?” “呸!”周铁浆骂道:“不要脸的贱货,你当我周铁浆是什么人?!” “什么人……哼哼……”玉芙蓉噗嗤一乐,真是不笑则可,一笑更美三分,“我当你是男人呀。是男人的,不都得要个女人心疼么?老周,你看看我,你看我的眼里,有什么呢?看呀,你看呀……” “你!” 四目相对,周铁浆想骂,却不知为何,竟骂不出来。 “看到了么?我眼里有什么?……” 玉芙蓉将尖刀丢在一旁,用两只带有温度的手,轻揉着周铁浆的两颊,温柔地对着他笑。 周铁浆眼中的杀意,竟在一瞬间荡然无存,紧绷着的一张大脸,这时也已舒展开了,嘴角抽动几下,竟嘿嘿傻笑了起来。 “有我。”周铁浆张着大嘴,傻兮兮地说,“你眼里有我。” “对了。”玉芙蓉面如桃花,绽放娇艳;一颦一笑,尽显妩媚,“老周,我眼里有你,你眼里不也有我么。我没有男人,你也没有女人,我和你,不正好能凑成一对儿么,我只问你一次,你稀不稀罕我,愿不愿意要我?你说,我想听你对我说实话。” 周铁浆未曾回答之前,口水先流了出来,眸子之中邪光闪烁。 只道是,眼为心苗,心为欲种。 此时心中所想,尽在眼中显露。 他已入魔,他已痴迷,他已经不是他自己了。 “说呀,怎么不说呀?难不成——你不稀罕我,不愿意要我么?” “要!”周铁浆傻兮兮、急火火地说,“我稀罕你,我要你!这辈子,你和我,一对儿!” “老周,我的好丈夫。来,你进来。” 说着话,玉芙蓉掀开了满是汗臭味的被子。 竟然……竟然不见寸缕。 如一尾鱼,通体光滑;不肥不瘦,恰到好处。 曲径通幽处,当为贼巢穴。 景致怡人,别有洞天,可亵玩而不可远观焉。 周铁浆虎躯一震,抖擞精神。 接下来要做些什么,不必细说。 陡然间,“轰隆”一声闷响。 立时暴土扬尘,叫人犹如置身雾气当中。 原来,周铁浆家的火炕久未换新,经不住俩人往死里折腾,紧要关头很是不给主人面子,竟以粉身碎骨之势,陷主人于坑洞之中。 周铁浆哪管这些,仍厮杀不止。 只杀得,天昏地暗,星月无光。 终于,随着一声虎啸,虎躯抖了几抖,老虎变成了病猫。 玉芙蓉心满意足,娇滴滴叫了一声:“周郎。” 周铁浆小猫依人,傻兮兮叫了一声:“芙蓉妹妹。” “错了,叫错了。”玉芙蓉咯咯一笑,“我比你年纪要大,不应是芙蓉妹妹,应当是芙蓉姐姐。” “那往后,我就喊你芙蓉姐姐。” “去你的。”玉芙蓉用手指在周铁浆的鼻子尖上用力按了一下,“我才不准你这样喊我,你喊我姐姐,把我给喊老了,你就喊我蓉蓉吧,小时候,我爹和我哥就这么喊我。” “好,太好了。”周铁浆语带傻气,像极了一个大傻小子,“蓉蓉好,好蓉蓉。嘿嘿嘿嘿……”不笑尚可,一笑么,哼!真他娘的傻。 这屋动静大得震天响,那屋却浑然不觉。 由此可见,丘老四的药,管用的很呢! 玉芙蓉穿好了衣裳,突然哽咽着对周铁浆说:“周郎,我害死了的小侄子,你把我杀了,拿我的心去祭他吧。” “不碍的。”周铁浆着急地说,“我还有一个侄子,少一个不碍事的。我早就看那小子不顺眼了,就算你不弄死他,我早晚一天也要弄死他。蓉蓉,我可不准你再说这样的话,我没了谁都行,唯独不能没有你呀。” 玉芙蓉既然做戏,就要把戏做足了。 扑在周铁浆的怀里,不知是委屈,也不知是感动,呜呜地哭出了声来。 周铁浆心疼不已,赶紧哄劝。这一刻,即使是玉芙蓉把小甲也给弄死,他也不会有丝毫心疼。 能把一条猛虎,变成一只小猫,足以证明,玉芙蓉的媚术何其高深莫测。 想当年,她叱咤风云那会子,多少极品男子拜倒在她的石榴裙下,似周铁浆这样的粗俗劣货,她不拿正眼瞄一下。 可惜如今不比当年了,她的功力耗去大半,虽然借邪术护住了皮囊,不叫自己显出老态,但也毕竟不是当年的身子骨儿了。 再者说,她身上有伤,为了拿捏住周铁浆,她不惜带伤作战,这当儿根本是咬牙强忍着。阵阵伤痛叫她很不舒服,她自知伤得不轻,若想活下去,必须要找个帮手,帮助自己,维护自己,保护自己。周铁浆这只旱地大鳄,这时候正是最佳人选。 可笑周铁浆,本想谋害他人,到头来却被他人玩弄于鼓掌之间,以至于头脑混沌,神志不清,蓉蓉叫他做什么,他便做什么,完全由不得自己不服从。 玉芙蓉有了周铁浆这只旱地大鳄的协助,她不愁拿不到她想要的东西。 那便是——丽莎那颗水妖之心。 第353章 神龙之骨 玉芙蓉不愧为女中魔头,杀人还要诛心。她不加隐瞒,将心愿告知周铁浆,问周铁浆,肯不肯,愿不愿意帮她达成心愿。 周铁浆连人带心,已归其所有,自是答应的十分爽快。 既如此,玉芙蓉的心愿已经完成了一半。 对于那屋酣睡的三条汉子,周铁浆问玉芙蓉,要不要手起刀落,一刀一个,全都砍了? 玉芙蓉说:“留他三个,还有用处。” 接着又问:“他们什么时候能醒?” “我估摸着,到天亮的时候,药力散的差不多了,他们三个就会醒来。实在醒不了,一盆凉水浇下去,保准能醒。” “那就好。”玉芙蓉笑着说,“咱俩的事,你可要把你那张嘴兜住了,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你只管放心。”周铁浆拍了拍胸脯,“我保证跟谁也不说。” “对了。”周铁浆又说,“咱们什么时候动手,把那妖女给……” 话不说全,用手比划了一个一刀穿心的动作。 “别急。”玉芙蓉稳重地说,“现在想弄死她,还有些费劲。她身上那曾鳞甲,刀砍不动,枪扎不透,而我费尽苦心得到那把龙骨刀又不慎弄丢,所以,咱们暂时还不能动她。白天的时候,你也见识过她的能耐,别看她也是女人的样子,可她的劲儿比牛劲儿还大,轻易扳不倒她。数年之前,我进去过龙王庙下面的那座密室,我本以为凭我的本事,收拾一个老头子和一个野丫头,不费吹灰之力。结果我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对手,那个老家伙出手不俗,居然让我占不到分毫便宜。而那个野丫头,则趁机在我背后下手,将两块冰片打入我的体内,还将我困在那些石头棺材当中好一阵子,虽然最后他们放了我,却也害得我这些年里生不如死,一到天凉的季节,我这满身的骨头都跟碎了一样的疼。那些年里,我隐姓埋名,过着苦日子,不敢以真面目示人,他们害得我这么惨,我连做梦都咬牙切齿,我苦苦忍耐了这么多年,就等着恢复元气之后,找那对恶毒父女报仇,好不容易让我等到这一天,没想到功亏一篑,不但没能报仇,还将好不容易弄到手的龙骨刀给弄丢了。周郎,你说,我的命咋就这么苦呢?”说着说着,又要掉泪。 周铁浆赶紧哄劝,并赌咒发誓,一定会帮她达成心愿。 周铁浆问玉芙蓉,那把龙骨刀,难道真是龙骨制成? 玉芙蓉告诉他,那把刀真的是用龙骨制成,她费尽心思才从一位山野异人的手中得到,没想到还没等派上用场,就给弄丢了。 周铁浆蹙着眉头,沉吟不语,似是在琢磨着什么。 玉芙蓉一声不吭地看着他,等着听他待会儿说些什么。 好一会儿,周铁浆才说:“说起龙骨,我倒想起一件过去之事。” “怎么回事,你赶紧说。”玉芙蓉急急地问着,眼神当中有了一丝期盼。 周铁浆说:“离此不远,有一眼井,相传井里住着一条白龙,老一辈都说,那条白龙从井中飞入之后,隐于海中,只等渡劫之后,就可成为天龙。有一年,下了一场大暴雨,电闪雷鸣,海水翻腾,白龙显出身形,在空中乱舞,眼见着越飞越高,就要进入乌云之时,却突然被一道利闪击中,当即从空中摔落,掉入海水当中。等到暴雨停歇之后,有人在海边发现那条白龙,几个胆子较大的人凑到跟前一看,方知那条龙的背上被雷电击穿一个大洞,早已成了一条死龙。于是,人们纷纷争抢龙鳞,肉和骨头也被拆分,肉自是被人给吃掉了,而龙鳞则挂在门口阻挡蚊蝇,龙骨大都被卖到药材铺子,据说能够入药,可使人益寿延年。虽说这是百年前的事情了,但我想,一定还有人保存着龙骨,我明天去打听打听,如果能打听到,我就设法给你拿来。” “周郎,你对我真好。”玉芙蓉面露欣慰之色。 “别说这点小事,为了你,杀人放火我都愿意。”周铁浆嘿嘿傻笑着说些傻话。 “周郎,我想,你也看出来了,你那侄子小甲,对那妖女已经动了心。他俩已经出去老半天了,到这会儿还没回来,你不出去找找么?” “不回来正好。”周铁浆傻笑着说,“他们要是回来了,咱俩的好事不就给搅黄了么。” “傻样。”玉芙蓉咯咯一笑,接着说:“那妖女不是什么善类,你侄子对她有心,她并不会领情,到头来,你那侄儿终将受她所害。所以,你要想救你侄子的命,就必须先把那妖女给灭了。” “这小崽子猪油蒙了心,分不清好赖,等我见到他,我就叫他离那妖女远一点,他要不听,我就打断他的腿,拿绳子把他捆起来。”.しa “你糊涂呀。”玉芙蓉将柳眉一挑,“这样不就打草惊蛇了么。你暂时先由着小甲,千万不能露了马脚,一旦让妖女知道咱们要对付她,到时候有麻烦的可就是咱们了。你赶紧找到龙骨,咱们有了对付妖女的法宝,就不愁大事不成。你那侄子小甲,到时候也只能死心。” “好!”周铁浆点一点头,“全照你说的办。蓉蓉,你……” 周铁浆嘿嘿傻笑着,话只说了一半儿,便不好意思往下说了。 “你想说什么?说呀?”玉芙蓉分明已经看穿周铁浆的心思,却假装不知道。 “嘿嘿嘿……”周铁浆光是傻笑。 玉芙蓉咯咯一笑:“傻样儿,大老爷们儿,连话都不敢说。” “我想说,我想说你还有劲儿么?你要还有劲儿,咱再比划比划呗。” 此言一出,果然如玉芙蓉所想一模一样。 只是,这事叫她有些犯难,她身上有伤,一旦用力过猛,伤口极易崩裂。 先前,她为了达到目的,用昔日学会的奇门术护住伤口。可经过这么一折腾,元气耗去大半,再要折腾一回,只怕这条老命都难保。 而周铁浆,此刻却是一副虎视眈眈,不依不饶的模样。 玉芙蓉正要想法制止,外面突然传来脚步声。 不用问是谁,也知道是小甲和丽莎回来了。 玉芙蓉赶紧给周铁浆使个眼色。 周铁浆会意,但同时面露不悦,分明是在抱怨小甲不该这时回来。 小甲哪里晓得二伯如今已经是玉芙蓉的人了,他见二伯与玉芙蓉在一个屋里,又见火炕塌了大半,不由得纳闷起来。 周铁浆让他赶紧滚到东厢房去。 小甲一刻也不想离开丽莎,但二伯的话又不能不听,再者他浑身湿透,也要赶紧把湿衣裳脱下来凉一凉才行。于是,依依不舍地离开正房,进了厢房。 丽莎则将那面法鼓视为自己的小窝,钻进去便不再露头。 周铁浆感觉无趣,而玉芙蓉则催他快着出去,以免让小甲起疑心。 周铁浆极不情愿地出了屋,朝着那边摆放在角落中的法鼓,狠狠地瞪了一眼之后,才迈步走出正房,去了东厢房。 此刻以近四更天,他丝毫困意也没有,于是独自出了院子,去找丘老四,打听有关龙骨之事。 第354章 暗中使坏 “老四,开门,我又找你来了。” 丘老四睡得正香,被吵醒之后,心中十分烦躁,但他真心惧怕周铁浆,因此脸上挂着笑,为周铁浆开了门。 周铁浆进到里屋,大喇喇地一屁股坐在炕沿上。 “二哥,”丘老四忙买好似的问,“事儿成了?” “成了!”周铁浆把大嘴一撇,嘿嘿笑了几声,“可惜呀,就一回,我还没够。” “呀!”丘老四吃了一惊,“您还要再杀一个?” “瞎说!”周铁浆把大脸蛋子往下一沉,“我是那种没人性的人么?” 丘老四心里说话:“你就是那种没人性的,一晚上吓唬我两回,我心脏都快受不了了。” 心中骂大街,嘴上却奉承着说:“二哥是咱海下最有人缘,最有人味,最有人情的好汉子,在海下一提您的大名,谁敢不挑大拇指呀。对了二哥,您找我,还是要东西吧?有,我还有,还够您用回的。” “去你妈的。”周铁浆没好气地说,“你那些东西都是缺德物什,我不是那种缺德的人,要那些缺德的东西干嘛。” 这话一出口,把丘老四立时噎了个烧鸡大窝脖儿。 丘老四赶紧赔着笑脸说:“是是是,二哥说的极是,您不缺德,我缺德,我缺了八辈子大德,不然,我也不能是现在这副倒霉德性。” “算你还有自知之明。”周铁浆傻笑了两声,接着说:“老四呀,我来只想问你一件事。” “二哥请讲,但凡是我知道的,一准儿不会藏着掖着。” “是这么回事,你还记得老一辈儿说过雷劈白龙的事儿吧?” “记得,打小就听老人们念叨,想不记得都不行。二哥,您干嘛问这件事儿呀?” “我来找你,就是为这事儿来的。你小子常年鼓捣那些缺德方子,没断了跟那些倒腾药材的贩子们来往,我想问问你,你可知道谁的手里还藏有龙骨么?” “——龙骨?”丘老四眨巴眨巴母狗眼儿,“你是说那条白龙的骨头?” “没错。”周铁浆说,“要是找狗骨头,我也用不着找你了。你好好想想,谁的手里有这东西。” 丘老四不明白周铁浆要这玩意儿干嘛用,他问:“您打听这个干嘛呀?难不成,您想用来入药。这可是好东西,碾碎了入药,搭配一副紫河车,再来两根长白参,嘿呦喂,死人都能还阳。” “你甭管我找来干嘛。我就问你,谁手里有,你哪来那么多片汤儿话。你小子皮子又紧了是吧,要不,我替你舒舒皮子!” 周铁浆咋咋呼呼,把砂锅大的拳头,在丘老四面前晃了晃。 “别别别,千万别。”丘老四赶紧往后退了两步,佝偻着腰,嬉皮笑脸,双手合十,连连告饶,“二哥别发火,容兄弟我好好想一想。” “赶快想,想不出来,我就把你的枣核脑袋拧下来当尿泡踢!” “好,好好好,我赶紧想,我想想呀……这个……南五营的张瘸子……不对不对,他是贩牛羊骨头的,不能有龙骨。……二王庄的王磕巴,他手底下也不见得有。……谁有呢……” 丘老四想了半天,突然一拍大胯:“有了!” “快说!是谁?” “窦家庄,诨号‘水豹子’的窦天宝,他手里好像有那么一副龙骨。” “你确定?” “这个么……”丘老四犹豫了犹豫,“回二哥的话,我不太敢确定。我也是听一个哥们儿说的,他说窦天宝从祖辈手里得了一件传家宝,似乎是一条龙骨。至于有没有这回事,还得请二哥您亲自去问问他。不过么……” “别磨叽,有话直说。” “是了您呐。我是想提醒您一句,窦天宝不是什么善茬子,这个人无利不起早,只需他在别人的手里捞好处,不准别人在他的身上占便宜,您去找他,他不见得会把东西给您,我怕您白跑一趟,闹不好,还得跟姓窦的哥儿仨闹别扭。您也知道,窦天宝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他哥窦天英,诨号“水鹞子”;他弟弟窦天鸿,人称“水蝎子”,这哥儿仨都是仗着粗胳膊根儿耍混的混账,您一个人过去,我怕您会吃亏。我拿您当成我的亲哥哥,所以,我得提醒您,尽量别冒这个险。” “哼!”周铁浆很是不屑地把大嘴一撇,“他姓窦的算个屌,我倒要看看,他们能把我怎么着!” 丘老四赶紧挑起大拇指,十分殷勤地奉承道:“二哥嘿,您真是一条硬汉子,兄弟我不扶墙,我只服您!您有这份虎胆,一准儿谈笑而去谈笑还,也一准儿能拿到您想要的东西。二哥嘿,兄弟我这里先给您道喜了。” 说罢,像条塌腰老狗似的朝前躬了躬身,鼻子尖儿都快蹭到地皮了。 “你小子少奉承我,我还看不穿你小子的鬼心眼子吗。不过么,你小子说得话我爱听。”周铁浆很是得意,起身说道:“得嘞,你还接着睡你的觉,我去会一会姓窦的。” “要不,我陪您去吧。我跟窦天宝多少有点儿交情,他备不住看我的面子,说话会好听点儿。”丘老四讨好地说着。 “揍性!”周铁浆语带轻蔑,“带你一块儿去,不够给我丢人的。老实在家睡你的觉,少你妈掺和我的事。” 这就叫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周铁浆打心眼儿不拿丘老四当人看,所以他才把话说得这么难听。 丘老四在周铁浆面前,不敢有脾气,他被周铁浆给打怕了,平时在街头上一见着周铁浆,恨不能“拉拉尿”。这当儿周铁浆如此对他,他也只能是呲着牙笑,而丝毫不敢表现出不高兴来。 事实上,丘老四这回使了一把坏,他是诚心撺掇周铁浆去找窦天宝的。他之所以这么做,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让窦天宝替他教训教训周铁浆。 海下这块地皮上,敢跟周铁浆当面叫板的人不多,窦天宝便是其中之一。丘老四诚心让两条猛虎碰头,他则稳坐高山观虎斗,末了谁输谁赢,谁生谁死,对他而言,都是乐子。 周铁浆这条旱地大鳄,色迷心窍,为了蓉蓉,刀山火海,义无反顾。 不就是一个窦天宝么,有嘛了不起的,他是“水豹子”,周爷就是转打豹子的猎户! 窦天宝家,说远不远,说近不近,十五里外,窦家庄子。 能叫窦家庄,那就是说,这个村子里大都是姓窦的人家。既然一笔写不出俩窦字,那他姓周的敢“闹砸”,人家姓窦的还不得把他的皮给剥了? 其实不然,虽说村名叫窦家庄,但姓窦的人家并不很多。起初,的确是姓窦的在此扎根立足,建了这么一个窦家庄。但随着时光流逝,姓窦的差不多该死的死,该走的走,剩下的不过那么四五户,其余的都是张王李赵的旁姓。 但有一点,虽说姓窦的凋零了,但窦氏一门在庄上仍旧一家独大。 窦氏三兄弟,一个赛过一个不要命。庄里的住户,没有不怕他们,也没有不恨他们的。 为嘛? 还不是因为总挨他哥儿仨的欺负。他们哥儿仨,说一不二,看上谁家的东西,你要不给他们,他们就敢明着上你家去抢,你要敢拦着,他们要不打你个半死,就算他们仁义。 那为嘛不报官收拾他们呢? 嘿呦喂,谁敢呀。他们跟那些穿“虎皮”、戴大帽的丘八一个鼻子出气,你头晌午把他们告了,后晌你家的房子就得着火。 以至于,庄乡们敢怒而不敢言,见着他们只能低三下四地讨好,而不敢给他们脸色看。谁家赶上红白大事,必先孝敬他哥儿仨,谁要是忘了,那麻烦可就大了,砸洞房、拆灵堂,恼一恼,连房子都给你点了。 您说,就这种不说理的恶霸,谁敢惹呀? 周铁浆敢惹呀,不然,他也不敢独闯窦家庄呀。 其实,周铁浆早就看窦氏兄弟不顺眼,而窦氏兄弟也早就把周铁浆视为眼中钉。 只不过,两家离得远了一点儿,谁也碰不着谁的利益,故而这些年里一直太平无事。 这一回,丘老四这只贼王八使了坏,撺掇周铁浆去找窦天宝。 嘿嘿。 这一来,可有好戏看咯。 第355章 杀机四伏 进了窦家庄,径直往东头走,见着一座高过其他住家的青砖大瓦房,这便是窦氏兄弟的住处了。 这哥儿仨,至今全都打着光棍子,一来是没有谁家愿意把闺女嫁给他们,二来他们也不愁找不到娘们儿。 他们是恶霸,抢男霸女这种事情常干,要说夜夜入洞房,天天当新郎,实属有点儿高看他们,但半月当一回新郎,进一回洞房,总还是能做得到的。 见院门四敞大开着,周铁浆连招呼都不打,抬脚跨过高门槛,大踏步进了窦家的大院子。 往两边看,摆放着兵器架子,刀枪剑戟,鞭锏锤抓,长短兵器,一应俱全。 这纯属是摆设,只为给外人看,显摆他们是练家子。 挨着兵器架子,是石锁、石锤,这都是练劲儿的玩意儿,从磨损度来看,常有人使用,说明这兄弟三个平日里没少了练劲儿,要不然,他们也没有力气欺负老实人。 “我说。”周铁浆站在院中,大着嗓门儿朝屋里吆喝着,“屋里有人吗?” “谁呀!”屋里那人同样是个大嗓门儿,听上去挺凶。 “我呀。西头的,周铁浆。”周铁浆自报家门。 话音刚落,便从屋里走出来一位,站在屋门前,上下打量了几眼周铁浆。先是一愣,而后马上换了一副笑脸,一边上前相迎,一边抱拳拱手。 “稀客,真是稀客呀。我清早起来,就听见喜鹊叫,我就说要有好事来。嘿!没想到,是周大哥来了。我的周大哥嘿,是哪阵香风把您给吹到我这小院儿里来了?” 听听,话说得多顺耳。实则,暗含敌意。 这叫先礼后兵,先把好听的话说出去,显得自己懂礼数,可一旦把话说开了,翻脸无情比翻书还快。 周铁浆好一阵子没见着窦天宝了,今儿一见,心里不禁好笑,心说话:“这孙子可比先前更难看了嘿,他爹娘当年怎么鼓捣出这么一个丑鬼来,真他娘的邪性了嘿。” 的确,窦天宝是个丑鬼。瞧他长得那样儿,天底下就没有这么难看的人了。 一张河马脸,坑坑洼洼,没一点儿平整的地方,有长度,没宽度,面似姜黄,衬着两块黑色胎记,就跟脸上打了两块补丁似的;一对眼珠滴溜溜圆,倒挂八字眉,稀疏疏几根狗油胡子,根根见肉;鲶鱼嘴,大下巴,红脖子,还格外老长。 就这么一副尊容,足够十个人看半个月的。 但是,看精神,看脚步,这个人很是有些底子,绝非泛泛之辈。 既然人家客气,周铁浆就不能不客气。 赶紧抱拳还礼,编个瞎话说:“我呀,正好路过贵庄,一想,见庙不能不拜佛,所以过来拜望拜望老弟。怎么着老弟,最近挺好的呀?” “托您的福,没病没灾,能吃能喝,挺好,真挺好。快着,屋里请。” “那我就叨扰了。” “呦喂,您也太客气了。” 窦天宝将周铁浆请进屋,请周铁浆上座。 周铁浆也不推让,大咧咧坐下之后,问窦天宝:“天英老弟和天雄老弟都不在家呀?” “他们呀,天不亮就出门了。隔壁村不是有娶媳妇的么,他们过去凑凑热闹,顺带给人家道道喜。” 周铁浆心里说话:“你可拉倒吧,你个王八蛋坏得很,我信你个鬼。就你们这三块料,没他妈一个好玩意儿,他们哪是道喜去了,他们是欺负人去了,你当我傻呀。” 心里怎么想,但脸上却不显山露水,一直保持和气,说话也很有礼数。 窦天宝知道,周铁浆无利不起早,天刚蒙蒙亮,他就闯进门,一准儿没憋好屁。不过么,话不能立时挑明了,还得旁敲侧击把实话问出来才行。一旦他来找事,那没得说,这个院门他甭想着能够出去,必须叫他留下一条膀子或者别的什么零碎儿才行。 周铁浆同样也是这么想的,一旦窦天宝翻脸,也别多跟他废话,直接打家伙。不把这丑鬼的一张丑脸拍成柿饼子,往后就不再海下混事由。 “周大哥,来,喝口茶水,润润嗓子。” 窦天宝客气地给周铁浆倒了一碗茶,周铁浆倒是真有点儿口干了,端起茶碗,也不管水热不热,咕嘟嘟两口,连茶叶根儿都没剩。 窦天宝心说话:“你老小子也太好意思了,我给你倒茶,已经给了你好大面子,瞧你那揍性,连句好话都不说,还这么没出息,连茶叶根儿都喝了,你可真不拿我当回事呀。行,姓周的,你行,待会儿我要不给你个下马威,算我窦天宝白活!” 心里发着狠,面上继续微笑,又给周铁浆倒了一碗茶。 周铁浆呢,照旧没客气,又是一饮而尽。 这一回,窦天宝可不惯着他了,把茶壶里剩余的茶水,诚心泼在院子里,嘴里还说:“这茶叶有点儿悟了,瞧我这眼神,怎么能把悟了的茶叶给贵客喝呢。早知道这样,给狗喝才对。” 听听,这可就没好话了。 周铁浆冷冷一笑,没接他的茬。 “周大哥嘿。”窦天宝呲着大板牙,皮笑肉不笑,“您最近买卖还好吧?” “凑合着吧。”周铁浆说,“我不求赚多赚少,够吃饭就行。我不像有些人似的,见着钱不要命,恨不能钻进钱眼儿里,甭管谁家的钱都惦着变成自己的,你说,这种人是不是该死?”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周铁浆这番话,是诚心说给窦天宝听的,窦天宝又岂能听不出来。 窦天宝阴恻恻地笑着说:“还不定谁该死呢。对了,周大哥,您一定还没吃早饭吧,要不,我给您弄点儿吃的。您吃饱了,好上路。” 听听,这话可就越来越不好听了。出“红差”,砍脑袋之前,才会说“吃饱了,好上路”这样的话。把用在将死之人身上的话,用在大活人身上,这得多晦气呀。 另外,这番话一语双关。一来,是为了贬损周铁浆,给他身上沾点儿晦气;二来,是下了逐客令,激周铁浆说实话。 周铁浆久在江湖上行走,什么话听不明白,既然窦天宝把话挑明了,自己也就不必再磨叽了,把实话说出来,看他怎么办。 但是,甭管他怎么办,东西一定要交出来,他要不肯交出来,那就要他的命! 第356章 搏命厮杀 “窦老弟呀,”周铁浆语气平和地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来,正好跟你打听打听。” “呦。”窦天宝假装吃惊,“嘛事儿呀,您说。” “我想起老一辈常说的那件白龙渡劫的事儿来了,你也一定没少了听老一辈说起这件事儿吧?” “没错。”窦天宝晃了晃红脖子,点了点大下巴,“是有这么回事儿,打小就没断了听人说起。这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了,您提这事儿干嘛呀?” “是这么回事。”周铁浆继续语气平和地说:“我听说呀,当年有不少人家拿了龙鳞、龙肉还有龙骨,你们老窦家的先人当年也拿了一些,有这么回事吧?” 窦天宝将秃眉头皱了几下,不是很明白周铁浆话里的意思,但是他能听得出来,周铁浆一定是有所图。 “的确有这么一档子事儿。不过么,都已经过去那么老些年了,那会子的人早都死干净了,谁知道当年是咋回事呀。” “可我却听说,你们兄弟三个从老一辈的手里继承了一样老物件儿,似乎是一条龙骨。窦老弟,你可别瞒我,你要瞒着我,你可就不够意思了。” 明白了,终于明白了。原来,周铁浆这个王八蛋是为龙骨而来。 至于有没有这样东西? 有!确实有! 窦家哥儿仨的混账老爹临死之前,把家里藏着的好东西一样不落地全都交给了三个小混账。 其中便有一根骨头,那便是当年从白龙的骨架上拿下来的一根肋骨。 窦家哥儿仨问老爹,这根骨头棒子留着有嘛用处? 他们的爹告诉他们,这东西放在家里能辟邪,还能防蛇鼠蝼蚁,为嘛老窦家从来不闹老鼠,也从来没有见过蛇,甚至连一只蝎虎子一只苍蝇都见不到,都是这条龙骨上散发出的气息让那些小玩意儿不敢进宅。所以,一定要把这件宝贝给留好了,一辈儿一辈儿往下传,万一哪天老窦家要绝户了,宁可将这件宝贝碾碎了扔猪圈里,也不能落到外人的手里。 窦家哥儿仨记住了老爹的话,把这条龙骨当成传家宝来对待,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还要请出来,供在高处,叩拜一番,以示他们的真诚。 今日里,周铁浆提起这条龙骨,窦天宝心里陡然咯噔一下,心说话:“好哇好哇,原来你是惦着我们老窦家的传家宝来的。东西么,我们有。但是么,就不给你!” “周大哥,”窦天宝邪笑着说:“龙骨么,我们家没有。不过么,倒是有一副猪扇骨,你要稀罕,您就拿走。到家之后,钻几个窟窿眼儿,穿上几个小铃铛,打‘数来宝’,要饭最合适。” 窦天宝把周铁浆骂成要饭的,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周铁浆也就不必再装斯文了。 “猪扇骨,留给你们哥儿仨用吧,我用不着那东西。你呢,给哥哥我一个面子,把你祖辈传下的那根龙骨借给我用几天。用完了之后,我再还回来,保证不弄坏就是了。” 这跟明抢有嘛区别,以往都是窦家哥们儿抢别人的东西,这回可好,家里来了吃生米的棱子,抢到他们的头上来了,这也忒不拿人当人了。 窦天宝的脸上,露出了凶相,再不局着面子,语气冰冷地说:“还是那句话,龙骨我们家没有。您受累,到别家踅摸踅摸去。” “哼!”周铁浆冷笑一声,“我既然来了你家,就得找你要。你要不给我,我还就不走了。” “姓周的!”窦天宝勃然大怒,“别你妈给脸不要脸,识相的,说句好话,我放你出去。你要不识相,你休想走出这个大门!” “少废话!”周铁浆用力一拍桌子,“咔吱”一声,桌子面儿立时裂了一道大缝子。“窦天宝,你少跟我耍横,我明着跟你说,我来你家,就为拿龙骨来的。今儿你是拿也得拿,不拿也得拿!” “放你妈的狗屁!”窦天宝把两边的袖子撸了起来,这是作势要打人了。“别人含糊你,我可不含糊你,你不是仗着拳头硬,不把海下的好汉子们放在眼里吗。今个儿,窦二爷就给你老王八蛋松松王八壳子,不把你老王八蛋肚子里的牛黄狗宝打出来,我把名字倒过来写!” 话音未落,抡拳便打。 周铁浆早有防备,不等窦天宝的两只铁拳打在自己的脸上,来了个“缩颈藏脑”,同时一只拳头从窦天宝两条胳膊的空隙当中往上一抄,来了一记“勾拳”,正中窦天宝的大下巴。 这一拳,足有七八成的力气,窦天宝咯噔噔往后退了几步,厚嘴片子一张,好么,满嘴是血。舌头咬断了半截,血水止不住的流。 窦天宝吃了大亏,他怪自己过于轻敌,更没想到,周铁浆来真格的,一下就让他见了血。 这小子是条恶狗,吃亏不饶人,更别提吃了大亏。他急了眼,今儿不把周铁浆弄死,他决不罢休! 他本想扑过去,接茬跟周铁浆厮打,但转念一想,光凭拳脚,只怕不是姓周的对手,干脆呀,我拿刀把他宰了得了。 他院中的兵器架子上,插着几口单刀,磨得锃光瓦亮,漫说砍死一个人,就是砍死一头牛,也是轻轻松松的事儿。 窦天宝呜噜呜噜地叫嚷一声:“你等着!” 说罢,纵身跳到院中,直奔兵器架子,快速抄起一口单刀。 嗖嗖嗖嗖,耍了几招,这就要进屋宰了周铁浆。 周铁浆才不会在屋里等死,就在窦天宝出屋之后,他也跟了出来。 大院子多敞亮,远比屋里耍得开。 周铁浆抱着肩膀,眯缝着眼皮,笑眯眯地等着窦天宝到近前来。 窦天宝这个气呀,心说,你也忒小看我了,我今儿非把你碎尸万段了不可。 两步到了近前,寒光一闪,使了一招“锁耳指腮”,刀锋直奔周铁浆的脖颈削去。 刀这玩意儿是生铁片子不假,可要是挨在身上,是会要命的呦。 再看周铁浆,身子陡然往下一矬,单刀顺着脑瓜儿皮削了过去。 窦天宝一刀砍空,由于用力过猛,差点摔了自己一个跟头。 如此一来,更是气炸连肝肺,稳住脚步,手腕一翻,使出一招“秋风横扫”,刀锋直奔周铁浆的两条腿削去。 周铁浆眼见着刀锋扫了过来,暗提一口丹田气,“哈”了一声,平地纵起。 刀锋自鞋底扫过,又未能伤到周铁浆分毫。 与此同时,周铁浆稳稳落地之后,飞起一脚,又一次踢中了窦天宝的大下巴。 本来,窦天宝断了半截的舌头还没掉。这一下可好,舌头断为两截,这辈子也别想再接上来。 “窦天宝!”周铁浆哼哼冷笑,“你小子还嫩着点儿,我不想难为你,你乖乖把我想要的东西给我拿出来,我立马走人,从此之后,咱俩还是朋友。” “哇你哇的……” 断了舌头的窦天宝,说话呜噜哇啦,根本不像人话。 这小子是狠茬子,轻易不会服软,他也豁出去了,不就是个死吗,有嘛大不了的,今儿就算死,也要拉周铁浆垫背! “噗!” 吐出一大口血,窦天宝晃了晃单刀,呜呜怪叫着,又奔周铁浆杀了过来。其架势,比秃尾巴狗还凶。 周铁浆心里一咯噔,心说不好,这小子玩了命,我能躲过他两招,可不一定能躲过他第三招、第四招。 情急之下,往左右一瞧,心中一喜。 有法子收拾这条秃尾巴狗了! 第357章 狼牙凶猛 要破单刀,还须硬货。 周铁浆相中一件硬货,那便是一条混铁打造的长杆狼牙棒。 这件兵器可不是什么人都能耍的起来的,非得膂力过人,力大如牛,性如“霹雳火”者不可。 周铁浆之所以人称“铁浆”,正是因为他力气大,能用铁浆划船。他那条铁浆,上秤称一称,往少了说,也得六七十斤重。 既然平日拿着六七十斤的玩意儿不当玩意儿,那么这条狼牙棒自当是他他最为趁手的兵器。 窦天宝此刻已经到了近前,双手捧刀,分心便刺。 周铁浆赶紧闪避,刀尖自臂膀边上蹭了过去,棉袄被划破一个大口子。 这一刀,稍微躲闪慢一丁点儿,周铁浆就算不死,身上也得多个血窟窿。 躲过这一刀之后,周铁浆紧跑两步,从兵器架子上拿起狼牙棒。 掂一掂,分量正正儿好。 有此神兵在手,不亚于孙猴儿得了金箍棒,更是如虎添翼,如鱼得水。 再说窦天宝,这丑鬼倘若稍微有点儿自知之明,就该丢了单刀,转身逃跑。 可他偏偏是个拧种,非要来个茅房打灯笼——找死。 既然他不想活,周铁浆也就只能成全了他。 窦天宝呜哇怪叫着,晃动单刀杀奔过来。 周铁浆嘿嘿一笑,当下把狼牙棒抡开,搂头便砸。 有道是,一两贯一斤,十两贯十斤,这么老重的棒子从半空中砸下来,少说也有百斤之力,这要砸在脑袋上,脑袋不立时变成烂西瓜才怪。 窦天宝还算机灵,知道自己这颗河马脑袋架不住狼牙棒一砸。 感觉到头上恶风不善,赶紧把手腕子一翻,使了个“举火烧天式”,就听“喀”一声,用刀硬生生接住了从头顶砸下的狼牙棒。 这一下虽说没砸中窦天宝的河马脑袋,却也震得窦天宝的两条膀子好悬没断了。 要说,这个窦天宝也真是个亡命徒,明知难敌周铁浆,却非要斗个鱼死网破不可。 他陡然怪叫一声,刀锋贴着狼牙棒的长杆,朝着周铁浆攥住长杆的手削了过去。 周铁浆料到窦天宝会用这招,他这五根手指头,还得留给他的蓉蓉用。这要是让窦天宝一刀给削掉了五指,蓉蓉还不得闹心么? 周铁浆好快神速,不等刀锋来到,猛然缩手抽身,让窦天宝一刀削了个空。 这么一来,周铁浆上了火,既然窦天宝找死,那干脆就给他个痛快,就当发善心,做好事了。 于是乎,不等窦天宝站稳脚跟,便用尽全力,一棒子砸了下去。 这一回,窦天宝想挡可挡不住了。狼牙棒结结实实砸在他那颗河马一样的大脑袋上,立时葫芦大开瓢,血水脑浆飞溅,犹如万朵桃花开。 偌大一个脑袋,让周铁浆给砸得稀碎,光剩一个没了脑袋的腔子,立在院中,手里的单刀愣是不舍得丢。 没了脑袋多难看呀,干脆死了得了。 等到周铁浆收回狼牙棒之后,无头的腔子直挺挺往后一仰,“咚”一声摔在地上,单刀也终于舍得脱手了,死得也不能再死了。 要说周铁浆真是得了便宜还卖乖,在无头腔子上踢了几脚,叫嚷道:“起来呀,干嘛耍赖不起来呀,快起来,咱俩再斗几个回合。你要不起来,我可自己进屋拿你家东西了呀。” 无头腔子很是倔强,躺地上就是不起来,甚至连动都不动一下。 多新鲜,要是能动,那不就大白天闹鬼了吗。 周铁浆正要进屋找寻龙骨,却突然从院外有说有笑地进来俩人。 周铁浆心里一咯噔,便知道是窦天英和窦天鸿回来了。 等到俩人进了院子,周铁浆一眼便看清楚了两人的长相,心说:“又他娘的是俩丑鬼。” 走在前头那个,岁数稍微大一点,长了一张大饼子脸,蚕豆眉,蛤蟆眼,塌鼻梁,鲶鱼嘴,没下巴。一张脸倒是挺大,但五官却恨不能都挤到一块了,要不仔细看,都分不清哪是鼻子哪是眼。 再看身材,好么,高有三尺五,粗有三尺三,横竖一般样,活赛大磨盘。 跟在后面那个,岁数稍微年轻一点儿,长得三分不像人,七分好像鬼,干干瘦瘦的身板儿,上秤称一称,多说不过百十斤。往脸上看,高颧骨,缩腮帮,大龅牙,小下巴,还偏偏长了一个枣核似的尜尜脑袋。就这幅长相,活脱脱就是一只猴儿穿衣裳——装人呀。 这俩丑鬼,不是旁人,一个是窦天宝的亲哥哥窦天英,诨号“水鹞子”;另一个则是窦天宝的亲弟弟窦天鸿,诨号“水蝎子”。 单听这两人的诨号,便可知这俩都是狠角色。 鹞子这东西,是一种猛禽,尖喙利爪,足能把人的眼珠子抠出来。 而蝎子自不必多说,这东西别看个头儿小,毒性却大,小小一个勾子,足能取人性命。西游记里,有个蝎子精,凭借“倒马毒桩”,就连孙猴儿那么大的本事,都奈何不了她。 这俩人在外面捞了好处,进院之前有说有笑,只等进了院之后,一瞅院里站着一条大汉,手里面还擎着一条狼牙棒。往地上看,躺着个什么东西,看着像个人,但似乎少了点儿什么。再仔细一看,方知少了脑袋。 哥儿俩立时就不笑了,分别猜测那直挺挺躺在地上,没了脑袋的腔子是谁。 看了一会儿,终于看明白了,那腔子身上的衣裳眼熟。要这么说,——那不就是天宝吗? 两位大聪明,终于猜对了。 与此同时,两人也认出了那个手里擎着狼牙棒的大汉,正是周铁浆。 没必要问清楚也知道,是周铁浆打死了天宝! 窦天英心疼得咣咣跺脚:“天宝,我的好弟弟呦……” 窦天鸿急得满地乱蹦:“哥哥唉,我的亲哥哥唉……” 一个哭弟弟,一个哭哥哥,俩人还都动了真感情。由此可见,这哥儿仨平时的关系非常不错。 “姓周的!”窦天英悲愤至极,嗓音都沙哑了,“我们跟你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却上门行凶,好哇,好哇,今儿有你没我,有我没你!” “周铁浆!”枣核脑袋的窦天鸿尖声尖气地怒喝,“我要把你碎尸万段,祭奠我哥。” “瞧你俩那揍性!”周铁浆根本不讲他俩放在眼中,“我能打死一个,就能再打死俩。你俩要是识相,给我磕个头,求我饶了你们,从今往后,你们还继续缺你们的德,我还接着卖我的鱼,咱们各过各的日子,谁也别给谁添麻烦。可你俩要是非得找死,那我也只有成全了你们。窦天宝的魂儿这当儿估摸着还没到奈何桥,你俩要是紧赶几步,兴许还能追得上。我话说完,要死要活,你们自己掂量着办!” 第358章 杀神附体 周铁浆这话也忒是损了点儿,在人家的院子里杀了人家的兄弟,还得让人家给他磕头求他饶命,漫说是窦天英、窦天鸿这种狠茬子,换成任何一个人,只怕也不能接受。 “天宝呀天宝,我的好弟弟,哥哥我给你报仇了!” 窦天英用袄袖子将眼泪胡乱擦了一把,甩掉棉衣,只穿单褂,这就要上前跟周铁浆拼命。 “哥!”窦天鸿上前一步,拦住了窦天英,“哥,宰这条恶狗,用不着你,我一个人就能把他给收拾服帖了。” 接着,咬牙切齿地对周铁浆凶道:“周铁浆,你不就是仗着劲儿大吗,有能耐的,你把你手里的家巴什儿放下,咱拳对拳,脚对脚,硬桥硬马斗一斗,你敢吗?!” “我有嘛不敢的呀!”周铁浆将狼牙棒竖在墙壁,也把棉袄闪掉,只穿一件无袖的小褂,露出疙疙瘩瘩的腱子肉,抬手点指猴儿一样的窦天鸿,“来吧!看我怎么把你那颗尜尜脑袋砸瘪了!” “周铁浆,我要你的命!” 话音未落,窦天鸿已经扑到了跟前。 周铁浆吃了一惊,他可没想到窦天鸿有这两下子,居然能在一眨眼的工夫里,从那么老远一下便到了跟前。 紧跟着,俩人交上了手。 周铁浆这才意识到,这个尜尜脑袋的瘦猴儿,能耐远在窦天宝之上。 周铁浆心里犯了嘀咕,一个没留神,左边的腮帮子上,让窦天鸿抓了一下,立时火辣辣的疼。他不用摸也知道,腮帮子已经见了血。 刚刚反应过来,右边肩头又被窦天鸿抓了一下,立时现出五道血印子,鲜血不争气地渗了出来。 窦天鸿猴里猴气,本身长得就像猴儿,这当儿呲牙咧嘴,挤眉弄眼,还不住地叽喳乱叫,无论身形还是动作,跟猴儿几乎一模一样。 周铁浆这才想起来,窦天鸿练得是“大圣劈挂”。这套功夫是猴拳的一种,缩、小、绵、软、巧,动作极快,招数狠辣,叫人捉摸不定。 窦天鸿当年拜了一个姓寇的陕西人为师,练会了这套大圣劈挂,他在这门功夫上着实下了一番苦功,不但把招数谙熟于心,更是做到了随心变化,自己居然还多参悟出了几招。 这还不算,为了能够一招制敌,他在自己的两只手上没少了下功夫,拿药水每天泡手,使得五指异常灵活不说,还格外有力度。十根指甲,也因为药水的作用,而异常坚硬,犹如尖刀,抓在人皮上,立时就是五个大口子,即便是树皮、牛皮,照应能抓破。 就这么一套狠辣的功夫,加上锋利如刀的十根手指,周铁浆不吃亏才怪。 但是,周铁浆毕竟是久经阵仗的江湖汉子,虽然吃了苦头,但心神并未紊乱,头脑依旧十分清晰。窦天鸿想要取其性命,无异于白日做梦。 又是几个照面之后,周铁浆看出窦天鸿所用功夫的门道,心中立时有了制敌之法。 于是,故意卖个破绽,假装自己招架不住,身子赶紧往后退。 窦天鸿心中叫好,以为周铁浆真的不行了,赶紧纵身猛扑,两个爪子,朝着周铁浆的两只招子抓了过去。 一旦抓上,周铁浆立即就要成为失明人士,这辈子也别想看见花花世界了。 而周铁浆,为得就是让窦天鸿使出这一招。 只等窦天鸿的两只爪子到了面前之时,周铁浆猛然使了个“虎爪擒龙”,两只大手快似流星闪电,一把擒住了窦天鸿的两个手腕子。 随之,用出金刚开山力,“嘎叭”、“嘎叭”两声,楞是硬生生把窦天鸿的两个手腕子给撅断了。 骨头茬撑破皮肉,露了出来,窦天宝惨叫一声,差一点昏死过去。 周铁浆紧跟着左右开弓,砂锅大的拳头,挂着风声,一下又一下,拳拳打在窦天鸿的尜尜脑袋上。 一口气连打十八拳,每一拳都有武松打虎的威力。 再看窦天鸿,面部骨骼变形,五官大挪移,满嘴的牙全都掉了,一只耳朵竟也不见了踪影。 尜尜脑袋成了烂柿子,晃着两条麻杆细的腿,没头没脑地转了几圈后,一猛子扎在地上,好赛吃了烟油子的蝎虎子,哆嗦了几下,便到黄泉路上,追他哥窦天宝去了。 俩弟弟全都让人给结果了性命,并且还都死得要多惨就有多惨,身为大哥的窦天英怎不心如刀绞。这一刻,他也豁出去了,哪怕自己会死,也要拉着周铁浆一块儿死。 “姓周的,你可坑苦了我了。”窦天英哭了,很是伤心,绝无虚假,“弟弟唉,你们等着我的,哥哥我待会儿就去追你们,我把姓周的一块儿拉着,咱们哥儿仨在黄泉路上揍他……” 哭罢之后,窦天英陡然怪眼圆翻,磨盘一样的身子,骨碌碌到了周铁浆的近前,一记老拳打在了周铁浆的小腹上。 周铁浆本以为这个磨盘没啥能耐,因此有些轻敌。哪想到,磨盘的动作竟然出奇之快,不等他有所防备,小肚子便中了招。 这一拳,有力道,打得周铁浆五脏六腑一阵翻江倒海,差一点儿没把胆汁吐出来。 周铁浆攥紧双拳,赶紧用气往下压了压,总算没吐,但疼痛感却依旧叫他十分难受。 他哪晓得,窦天英练得是大洪拳和螳螂十六式,另外还练过几个小拳种,都是蜷手要人命的狠招。 要说,窦天英那么胖的身子,怎么就能练得如此灵活。 还不是人家拜得师父好,窦天英的师父是个南方拳师,姓洪,名银宝,跟窦天英一样,也是个大胖子。虽然胖,却异常灵活,蹿高、跳远,旋风腿,窑子翻身,鱼跃龙门,轻松至极。据说,这位洪银宝,还有个哥哥,好像是叫金宝,相传同样是个大胖子,其能耐远在弟弟银宝之上,拜得是一位姓于的师父,师兄弟一共七个,个顶个的都有大能耐。 窦天英自拜师之后,得到洪师傅的真传,不但拳法了得,身形更是不俗,要不,也不能一下叫周铁浆吃了苦头。 窦天英旗开得胜,怎不欣喜,认为报仇有望,于是切掌顶肘,虎爪蹬腿,二次用狠招打周铁浆的下三路 周铁浆吃了苦头,自是加了防备,咬牙躲过几招之后,只等窦天英的磨盘身子再次冲到跟前时,陡然撤脚进拳,奔窦天英的大饼子脸就是一记“通天炮”。 这一招,来势凶猛,锐不可当。 窦天英躲闪不及,“啪”来了个满脸开花,打了个实实在在。 怪只怪在娘肚子里没坐好胎,窦天英天生五官紧促,恨不能全都挤在一块儿,砂锅大的拳头打上之后,双眼、鼻梁、嘴巴,全都塌陷,黏黏糊糊,整个一“锅塌里脊”。 紧跟着,周铁浆又使了一招“流星赶月”,劈面掌猛击窦天英的额头。 窦天英本来就已经看不见东西,脑袋又挨了这么一下,立时神志不清,但报仇的意识尚在,乱踢乱打,滑稽至极。 周铁浆的肚子里面拧着劲儿疼,疼得他直冒汗珠子,于是把所有的怒火全都发泄在了窦天英的身上。他将窦天宝用过的那口单刀捡起,咆哮着朝着窦天英的脸上、身上,乱砍乱剁。 窦天英变成一个血葫芦,却因为皮糟肉厚,一时半会死不了。 周铁浆此刻如同杀神附体,毫无同情心可言,刀锋横着对准窦天英水桶粗的脖子削了过去。 “咚”一声闷响,大脑袋在地上砸了个坑。磨盘身子往下一搓,坐在地上,顺着脖腔子往外喷血,喷出足有三米多高,就跟那鲸鱼喷水似的。 “嘡啷”一声,周铁浆将卷了刃的单刀丢在地上,朝着无头的尸体啐了唾沫,大步进了屋,翻箱倒柜,找寻那条白龙之骨。 到底能不能找到,这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第359章 黄金现身 周铁浆把正房、厢房,全都翻了个遍,甚至砸开了墙皮,砸碎了家具,连坛坛罐罐,火炕锅台全砸了,却死活找不到那条龙骨。 “......到底藏哪儿了呢?” 周铁浆捏着下巴,坐在一张大圈椅上,拧着双眉,苦苦思索。 “屋里面没有,难不成——藏在屋外了?” 是与不是,必须找一找才知道。 周铁浆到了院中,朝着三具死尸“哼”了一声,接着开始一寸一寸的绕着院子翻找开来。 找来找去,找去找来,周铁浆的目光停在了门楼旁的一个狗屋上。 周铁浆有点纳闷,没听见有狗叫,也没瞅见有狗影,为嘛弄这么老大的一个狗屋呢? 那个狗屋,大小好似一座土地祠,红砖红瓦砌成,别说住狗,住人都成。 周铁浆迈步来到狗屋前,探脖子进去,仔细端详。 狗窝里面干干净净,连根狗毛都没有。地上铺着一块油毡,油毡上摆放着一个石头槽子,很是有些分量。 这个槽子明明是喂猪用的,搁在狗住的地方,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莫非…… 周铁浆虎目一翻,双手抓住石槽的边缘,一使劲,便将石槽拖到了外面。 接着,掀开油毡。 刹那间,周铁浆的眼神一亮,分明有了发现。 就在油毡之下,有块木板,木板上有个拉环。 周铁浆嘿嘿笑着,用力一拽那个拉环,“嘎嘣”一声,木板被打开了。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周铁浆将木板拿起来,丢出狗屋。 往下面一瞅,有红砖砌成的台阶。于是,顺着台阶到了下面。虽说有些昏暗,但以周铁浆的一对虎目,倒也能看得清楚。 原来,这是一个地窖,底下铺着硬木,四外砌着石头,又坚固又干燥,冬暖夏凉,是个不错的地方。北方很多家庭,都有这么一个地窖,用以储存瓜果蔬菜或杂物。只是老窦家的哥儿仨格色,把地窖藏在狗屋里。这便足以说明,他家有好东西,不愿意让外人知道,故而盖了个狗屋做幌子。却不想,这一招乃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反倒容易让人知道这狗屋当中有古怪。 平日里,人们见了窦家哥儿仨,躲都躲不及,哪还敢进窦家的门。因此,窦家一向太平。 今日则不然,杀神登门,把窦家灭门不说,还要拿走窦家的传家宝。要说窦家哥们儿的死,也是多行不义必自毙,死了反倒是为乡亲除了祸害。说句不中听的话,死晚了,早就该死。 周铁浆在昏暗当中摸索了一番,好东西还真不少,吃的,喝的,用的,一应俱全。周铁浆嗓子眼儿冒火,见有个筐子有不少青萝卜,拿起一个就啃。 嘿!跟鸭梨一样甜。甭问,准是西头小沙窝村的沙土地里种出来的。 好东西,真脆生。沙窝萝卜就热茶,气得大夫满地爬。这话没假。 一边啃着萝卜,一边朝着一字排开的几个大箱子下了手。 箱子上挂着锁头,可拦不住周铁浆。 周铁浆就跟摘桃似的那么轻松,一下就把锁头连同锁鼻子拽了下来。 打开一看。 嚯! 满箱子都是绫罗绸缎。 “妈的。”周铁浆骂着街说,“这三个王八蛋还真藏了不少好东西。我得拿点儿回去,给我的蓉蓉做几件新衣裳。” 嘿嘿傻笑了几声,又把紧挨着的一个箱子给打开了。 “呦!这可是皮草呀。嚯!这是水貂皮呀。” 这一箱里面,都是皮草,随便一件拿到外面,都能换半年的嚼谷。 一箱是绸缎,一箱是皮草,那剩下的三个箱子里,一定也都是好东西了。 打开第三个,好悬没把周铁浆的下巴惊掉了。 “这这这……”居然惊讶到说不出话的地步。 黄灿灿的,一箱金条。 周铁浆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错把黄铜当成了黄金。 赶紧拿出一条,放嘴里一咬。 “没错了!金子!就是金子!” 周铁浆欣喜若狂,万没想到,自己只为找龙骨而来,居然白白得了这么一大箱的金子。 有了这个,下半辈子就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盖一座三进的院子,办一个风风光光的婚礼,用八抬大轿把蓉蓉抬进门。自此之后,俩人一个是财主爷,一个是财主婆,再生他娘的一帮子小财主。哎呀妈呀,这才是人应该过的日子。 “咦!”周铁浆看着手里的金条,愣怔了一下,金条上面似乎有字。他仔细看了看,认出是个“谭”字。 这也就是说,这些金条原本是属于姓谭的人家的。 周铁浆知道,一些有钱人家,把碎金熔成金条时,喜欢做个记号,以证明是自家之物。 这是谭家的金子,却落到了窦家…… 谭家?…… 谭家?…… 难道这是谭四爷的东西么? 周铁浆被困石柜中时,身子虽然不能动,但耳朵却仍旧听得清。他此刻联想听到的话,再看看这些金子,他认定,这些金子都是谭家的。不过么,不管是谭家的,还是窦家的,以后全都是他周家的了。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周铁浆将金条放回去,心情大好,赶紧打开旁边的一口箱子。 又是一阵欣喜,这口箱子当中,仍旧是黄灿灿的金条。 “天爷!”周铁浆兴奋得浑身颤抖,“我周铁浆这是神仙命呀,不但得了蓉蓉那样的好女子,还得了这么两大箱金子。对!是蓉蓉带给我的好运,没有她,我就没有这样的好运气。这两箱金子,一箱是她的,给她当梯己,随她可劲儿造。” “哩楞个哩个楞个哩个隆……” 周铁浆越想越美,情不自禁地哼唱起来。 弯腰,伸手,把最后一口箱子的锁给拽了下来。 “唵!”周铁浆陡然愣怔了一下。 箱子当中,乱七八糟,有铜器,有银器,有玉器,有大洋,还有一些带孔的老钱,以及零零碎碎许多小物件儿。 周铁浆认为,这些都是姓窦的哥儿仨平日在别人家里抢夺来的东西。他伸手在箱子里翻了翻,眸子陡然一亮,赶紧将零碎抓出来丢在地上。接着,从箱子里拿出一个一尺见方,二尺见长的红木盒子来。 这个盒子雕工不俗,挂着一个小小的龙头金锁,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就这么一个小锁,拿到金铺,还能换不少大洋哩。 既然盒子有如此精致的雕工,还搭配着如此精巧的锁头,那足以说明,这里面的东西一定是好东西。 周铁浆爱惜那个金锁,舍不得弄坏,他想完好无损地送给蓉蓉。一想到蓉蓉把这个金锁挂在脖子上的样子,他心里就甜丝丝,美滋滋的。 不敢弄坏金锁,只能小心翼翼地掰锁鼻子。 他手上有功夫,小小的锁鼻子奈何不了他。 “咔吧”一下,锁鼻子被掰开。 周铁浆深吸一口气,缓缓掀开盖子。 全都红色。 内衬是红色的,掂底也是红色的,有一样东西,被包裹在红绒布当中。 周铁浆小心翼翼地将包裹着红绒布的那样东西拿了出来。 是个长条状,有弯度,无分量。 周铁浆的手,竟有些发抖。 他稳一稳心神,非常小心地,将红绒布层层揭开。 等到包裹在其中的物什亮出来时。 周铁浆一阵激动,不无感慨地说:“你叫我找的好苦哇!” 第360章 死寂一片 眼中之物,正是杀三条人命,换来的所求之物,龙骨。 有黄金,有龙骨,这一趟,赚大发了! 周铁浆铁骨汉子,这当儿鼻子尖儿一酸,眼眶竟立时湿润了。 他赶紧把眼泪咽了回去,他是铁汉,不能有泪。 将龙骨重新裹好,放入红盒当中。 却不禁犯了难。 这偌大财富,要怎么带出去呢? 为此,他要好好斟酌一番。 少顷,他有了主意。 这些财富见不得光,不可让孟傻子等人知道。 因此,他须先找个稳妥的地方,将这些财富临时寄存。 等到帮蓉蓉拿到那颗水妖之心,再将那些讨厌之人打发掉后,再将财富取出,而后尽情挥霍,好好地尝尝大把花钱的滋味。 他将红盒放下,只身出了地窖。 站在狗屋前,游目四顾。 须臾,脸上露出笑容,分明找到了所需之物。 那是一架大车,红柚木的车身,南洋胶皮轱辘,不错,是好车。 只可惜,美中不足,少了骡马。 不碍的,周铁浆甘愿当驴做马,运走那些本不属于他的东西。 以周铁浆的力气,几口箱子难不住他。 将五口大箱子逐一扛到车上,又将那个装有龙骨的红木盒子,用包袱皮裹好之后,系在身上,这东西最为关键,非贴身携带不可。 这还不够,他进屋找了一把剪子,将挂在墙上的两幅字画裁成长条状,蘸着死尸的血,在反面各写一个“封”字。 而后弄了些面糊,将写有“封”字的字条,依次贴在箱子上。 如此,箱子便有了封贴。 除他之外,谁敢擅动封贴,谁就得死! 随后,将三具死尸连同染血的零碎全都丢入地窖。 盖上木板,铺好油毡,再把那个石槽放回原位。 一切利落之后,拿掉门槛,拉着大车,出了窦家。 虽说有不少人看见了他,甚至还有人认出了他,却因为看到他身上沾有血污,故而全都假装没看见他,为得是不给自己惹麻烦。 周铁浆如同犍牛,拉着大车,一路来到丘老四家。 丘老四一见煞神又回来了,不由得腿肚子转筋,立时慌张了起来。 “二二二,二哥,您您,您回来了。事儿,办办办,办得咋样?”丘老四怯生生地、结结巴巴地问着。 “挺好!”周铁浆随口回了这么一句。 “那什么,那那,那龙骨拿到手了?”丘老四接着又问。 “你管得着么!”周铁浆没好气地、狠狠地冽了他一眼。 丘老四把脖子一缩,不敢多说话了。 “老四呀。”周铁浆的语气和缓了些,“我麻烦你点事儿呗。” “哎呦二哥,您抬举我了。”丘老四赶紧说,“能跟您办事,是我的造化,怎么还能说麻烦呢,这不是打我的脸么。有嘛事儿,请二哥只管示下。” “是这么回事。”周铁浆说,“看到外面车上那几个箱子了吗,我暂时放你这儿几天,不会太久,多说了三五天,我就拿走。” 周铁浆之所以要把如此一笔巨大财富放在丘老四的家里,自是有原因的。 一来,丘老四没什么人缘,除了他周铁浆外,一年到头几乎没人进丘老四的破屋 二来,他知道丘老四打心眼儿里怵他,他交给丘老四的事,丘老四不敢不从。 再者,丘老四的家离着他家不远,他可以随时拿走他的东西。 丘老四有点儿犹豫,他虽然不知道箱子里面是什么东西,但以他的头脑也能猜得出,箱子里的东西都不是好来的。闹不好,是周铁浆弄死了窦家哥儿仨,顺带把窦家的东西拿了回来。 倘真是这样的话,一旦惊动了官面,那他可就犯了藏匿赃物的罪过,就算不挨枪子儿,也得吃几年牢饭。他已经吃过坐牢的苦头,所以,他犹豫了。 “怎么!”周铁浆看出了丘老四的心思,怒而虎目圆睁,登时杀气腾腾,“你小子含糊了么?!” “我,我我……”丘老四胆儿发虚,连话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甭废话!”周铁浆凶神恶煞一般,唾沫星子溅了丘老四一脸,“你小子愿意也得愿意,不愿意也得愿意。我可跟你说好了,这事儿你要说给外人听,又或是擅动了封条,我可饶不了你,我要不把你小子的罗锅给掰直了,算我周铁浆这些年白混!听见了么!” 丘老四浑身一抖,好悬没拉一裤兜子,赶紧说:“听听听,听见了!” “哼!”周铁浆憋着大嘴,极是轻蔑地看着满身乱哆嗦的丘老四,“算你小子识相。不过么,我也不白用你的地儿,回头我会赏你点儿好处。” “不不不,”丘老四慌张地说:“还是那句话,能给二哥办事,是我的造化。二哥用得着我,是看得起我。我嘛也不要,有您看得起来我,我就知足了。” 周铁浆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让丘老四滚一边儿去,别碍事。 丘老四识趣地缩在墙角,好赛一只斗败的鹌鹑,老实至极。 周铁浆进进出出,吭哧吭哧地将五个大箱子,抱进里屋,摞起来。 而后,指着封条上,用人血写的那个“封”字,问丘老四:“认得这个字吧?” “认得。”丘老四急忙说道,“二哥只管放心,我绝不敢碰一下。” 丘老四的鼻子赛过老鼠鼻子,他嗅到了血腥气,明白那个“封”字是用人血写成的,所以,他真心吓怕了。 周铁浆把该办的事都办妥了,他想快一点见到玉芙蓉,于是离开丘老四的破屋,大步流星朝着自家走去。 一想到蓉蓉见他带着龙骨回来,又想到蓉蓉因为高兴,而抱住他又蹭又啃的画面,一张黑黝黝的大脸,不由得乐开了花。 于是乎,脚下生风,越走越快,恨不能一步到家。 “屋里的。我回来了!” 没等进院,先叫唤了一嗓子。 由于心情大好,故而忘乎所以,直接管玉芙蓉称呼为“屋里的”,这三个字是对自家婆娘的称呼。很明显,这傻老爷们儿,已经把玉芙蓉当成了自己的老婆。 照理说,他嚷了这么一嗓子,多少都得有个回音才对,即使玉芙蓉不搭茬,他侄子小甲也得有个回应,何况还有孟傻子哥儿仨。 此刻已经日上三竿,迷魂散的药力应该过来,他三个不可能醒不过来。 周铁浆见没人应声,不免有些纳闷。 等到一步跨进院子里,扑面而来的死寂,叫他立时止住了脚步。脸上的笑容立时荡然无存。 横眉紧皱,一对虎目当中,有了警觉神色。 ……死气沉沉…… ……这不对劲! 一股不祥的预感,陡然涌上心头。 第361章 铁汉殒命 屋里,没人。 物品,完好。 地上,有血。 周铁浆如入梦境,惊慌,无助,恐惧。 这是个噩梦。 他呆立着,痴傻似的,不知所措。 这到底是怎么了…… 正诧异间,忽觉身后人影一晃。 不等回头,后心一凉。 紧跟着,胸前如被针扎,猛烈刺痛。 低头一看,剑尖吐寒。 即使将死,也明白,自己遭了暗算。 有人在背后捅了他一剑,而非一刀。 真好笑,这年头,居然还有人用剑伤人。 哼!真是贱人。 嗐…… 心被扎透了,活不成了。舍不下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蓉蓉。 周铁浆活了大半辈子,除了蓉蓉之外,从未爱过任何一个女人。 他跟蓉蓉,还没好够。 还没好够呀…… 嗐…… 虽死,却总要知道是谁害死了自己。 到了阎王爷那里,也总得有个交代才行。 万一阎王爷问起,是谁把你给弄死的呀? 答不上来,不就是糊涂鬼么。 阎王爷一怒,吩咐小鬼,把这糊涂鬼给我丢油锅里,炸到他想起来为止。 那不是死受罪吗? 活着受罪,死了可不能受罪。 宝剑被身后行刺之人拔出。 周铁浆得以回身。 “看清楚我的脸了吗?” 那人脸上带着笑,好俊的一张面孔。 面如白粉牙赛玉,宝剑眉紧衬一对水灵眼,四个字——英气不凡。 美中不足的是,明明是个爷们儿,却一根胡须都没有,一颦一笑好赛娘们儿,少了几分阳刚之气。 更叫周铁浆感到可笑的是,这都什么年月了,这位男不男、女不女的白面兔儿爷,居然还留着前清时候的大辫儿,身上那件长衫分明也是前清时候的样式。 哼!好一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老古板,与他那张脸太不搭调。 “看清楚了。” 周铁浆呲牙一笑,想不到,自己这条命末了会栽在一个小白脸儿的手里。 小白脸儿露着一口整齐的白牙,对着周铁浆笑了笑。 接着,将拎在手里的一样东西,在周铁浆的面前晃了晃。 “我 怕你一个人上路孤单,给你找了个伴儿。” 是丘老四。确切来说,是丘老四的人头。 周铁浆前脚刚离开丘老四家,丘老四就被这个小白脸儿摘了脑袋。 “嗐……” 周铁浆叹了口气。 自己辛辛苦苦从老窦家弄出来的那些金子,那些绫罗皮草,还没等稀罕够,就全都变成人家的了。 也罢,反正自己死了之后也用不着,爱归谁就归谁吧。 只是,蓉蓉在哪儿呢? 他这一刻,唯一惦记着的,只有玉芙蓉。 他想问问小白脸儿,他的蓉蓉在哪儿,是生还是死。 可惜,他张了张嘴,连一个字都没能吐出,魁梧高大的身躯便如一堵倒塌了的墙垣,倒下便再也不能起来了。 他的眼睛瞪得很大,虽然黯淡无光,却仍有不舍。 死不瞑目,何其悲哀。 到死也不能见到想见之人,则更是悲哀。 小白脸儿将长剑还鞘,剑锋之上,居然无血,足见这是一口宝剑。 装有龙骨的红盒,被小白脸儿拿走。 三间正房,两间厢房,在小白脸儿走后,被烈火付之一炬。 铁汉一样的周铁浆,末了,焚身以火,化为灰烬。 小白脸儿总算没亏待他,成全他成了一捧灰,也总比他横尸房中,腐烂生蛆要强。 这边火势冲天,无人敢救。那边却是喇叭声响,吸引了好多小孩儿追着看新鲜玩意儿。 那是两辆东洋产的大卡车,停在了丘老四的破屋前。 二十几个端着枪的丘八,驱散想要靠近看热闹的人们。 有个穿得挺讲究,长相挺一般,岁数看上去只有十几岁的小子,呼呼喝喝,催促着十几个背着枪的丘八,将从破屋里搬出来的五个大箱子,小心着弄到车上去。 这小子岁数不大,权力似乎不小,那些丘八分明挺烦他,却没人敢不听他的话。 等到箱子全都弄上车之后,有个丘八小头头走过去,向那小子点头哈腰地说:“三爷,都利索了,咱是不是该回去了?” 那小子摇头晃脑地说:“咋就这么走了可不 行,外人会以为咱们欺负老实人,明着抢别人的家的东西。咱得告诉大伙儿,咱们为嘛要来这穷乡僻壤,又是为嘛要把这户人家的东西拿走。” “三爷说得对。”小头头连连点头,“那咱该怎么说呢?” “废物!怎么说还用我教你么,拿嘴说呀。” “是是是,我这就说。” 小头头赶紧爬上秫秸垛,叉着腰,敞开嗓门,居高临下地吆喝了起来。 吆喝的,无非都是奉命办差,捉贼拿赃,为民除害,匡扶正义,等等这类虚头巴脑的话。 由于平时听得太多,大伙儿只当是听驴叫,根本没人信他这套鬼话。 至于屋里那具无头的尸体,交由村长派人处置,而他们只管拿走东西,根本不管埋人。 卡车走后,人们各忙各的,周铁浆与丘老四的名字,很快就会被人淡忘。 …… 德公公的府上张灯结彩,很是热闹,各路有头有脸的爷们儿,无不过来道喜。 嘛喜事,这么热闹? 还不是德公公又纳了一房姨太太。 谁不知道,这已经是第十四房了。 近来,德公公的脸上一直带着笑容,见谁都乐呵呵的,他或是因为心情大好的缘故,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 刚刚送走了一波客人之后,德公公伸展伸展双臂,懒洋洋地坐在大沙发上,端起白瓷小杯子,小口品尝着法国多利洋行昨天孝敬给他的咖啡。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条缝,有个嬉皮笑脸的小脑瓜儿探了进来。 紧跟着,小脑瓜儿下面的身子好似一条泥鳅,从门缝里滑到屋中。 他好大胆子,不用通禀,就敢进德公公的屋,他也不怕德公公教训他。 或许,他之所以这么大胆,是德公公给了他特权,允许他不必通禀,就可进屋。 “三儿给老爷请安。” 德公公连瞄都不瞄他一眼,继续品尝着浓香扑鼻的咖啡。 这个自称“三儿”的,正是呼喝着那些丘八从丘老四的屋里搬出五个大箱子的小子。 他是谁,能在德府有立足之地,好造化呀。 第362章 古板先生 好半天,寂静才被打破。 “这法国大香蕉的玩意儿,真不赖呀,比东洋萝卜头的玩意儿地道。”德公公尖声尖气地夸赞着法国咖啡的好。 “三儿”则奉承着说:“可不是么,我一进屋就闻见香味儿了。那多利洋行求咱的事儿,咱是不是给他们一个答复?” 德公公点一点头,一边摆弄着一块珐琅小表,一边用尖嗓音儿慢条斯理地说:“回头你去知会他们一声,就说码头上可以停他们的船。但有一点要跟他们说清楚了,让他们别太放肆了,这会儿不是大清国了,洋枪洋炮咱们也有,不想有来无回的话,就得多学学咱们的礼数。” “是了您呐,我会跟他们说清楚的。” “三儿呀,冯先生这当儿干嘛哪?” “回您老的话,冯先生这当儿在打坐呢。” “好哇,打坐好哇,他是神仙,跟咱们这些凡人不一样,你可得好好的侍奉他,别让他挑了咱们的理。” “您放心,我一准儿让他舒舒坦坦,挑不出咱的理来。” “这就好,你小子办事呀,我放心。” “您抬举我,我都不知道自个儿姓嘛了。” “你个小猴崽子,多会儿嘴巴都跟抹了蜜似的。你小子由生到死都姓袁,爹娘给的姓,这辈子都得爱惜着。” “您老教诲的极是,三儿谨记下了。” “三儿呀,你坐下,陪我聊聊天儿。” “小的不敢。” “哪这么多废话,让你坐下,你就坐下。” 三儿姓袁,不就是袁三么。 袁三是精灵豆子,德公公的喜怒哀乐,脾气秉性全都被他摸透了。 这当儿,正是德公公高兴的时候,因此,就算他失了礼数,说了不该说的话,德公公也一准儿不会责罚他。 他坐了下来,静听德公公要说些什么。 德公公把那块珐琅小表递给袁三,让袁三看看这法国人的玩意儿讲不讲究。 袁三一边摆弄着,一边连连夸赞洋玩意儿的精巧。 “喜欢呀,给你了。” 一句话,这么好的东西就归袁三了。 袁三这一阵子,隔三差五就能得到德公公的赏。 这是他小子的造化,德公公赏给的玩意儿,转手卖给识货的,足够一个平常之家好吃好喝大半年。 袁三假模假式地假装不敢要。 “揍性。”德公公看出他小子的鬼心思,“少跟我来一套,你小猴崽子肚子里面那点儿花花绕绕我还不知道么。” 袁三呲牙一笑,赶紧跪下谢德公公的赏。 等袁三重新坐回沙发之后,德公公又问他:“那几个从海下弄来的人,都 好好的么?” “都好着呢。好吃好喝伺候着,一点儿没有委屈了他们。” “这就好。”德公公满意地说,“这个功劳是冯先生的,我得好好答谢他。” 袁三赶紧奉承:“是了,要没有冯先生,只怕不好对付那只水妖。” 接着又说:“这位冯先生的本事真了不起,一人能抵十人用。” “胡说,怎么能是十个呢,起码是百个。” “是是是,是三儿肤浅了,冯先生的一个人的本事能抵百人,千人。” “三儿呀,你可知道这个冯先生的身世么?” “三儿岁数小,没什么学问,也没什么见识,自是不能知道高人的身世。要不是您给三儿一个机会,让三儿有幸见到了这位高人,三儿只怕到死也无缘跟这样的高人见上一面。” “说得没错,高人么,自当有个高人的样儿,倘若是个人就能见着高人的话,高人俩字呀,也就不值钱了。” “您老说得极是,三儿也是这么认为的。” “那我考考你,你看这位冯先生今年多大岁数呀?” “这个么……”袁三的一双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我要没看错的话,冯先生多说了不过二十几岁,往大了说,过不去三十岁。” “咦嘻嘻嘻嘻……”德公公笑得,跟夜猫子似的,笑得挺吓人。 袁三忙问:“我说的不对呀?” “不是不对,是大错特错。” 德公公翘着兰花指,拿着一面十分精致的小镜子,对镜自赏。 “要是我这张脸,也能跟他那样,该多好呀。不过么,嘻嘻嘻嘻……”德公公很是高兴地笑了起来,“我也快成他那样儿了,咦嘻嘻嘻嘻……” “呀!”袁三假装惊讶,赶紧奉承:“那可太好了,您老要是能够返老还童,那整个天津卫还不都得吃喜面呀。” 这番话,让德公公很是受用,自是笑得更难听了。 德公公的笑声越是难听,便足以说明他老人家越是高兴。 “岂止是返老还童,还能呀,嘻嘻嘻嘻…...我不告诉你……” 德公公像个娘们儿,扭捏了起来。 “那能不能容许三儿斗胆猜一猜?” “好哇。你猜猜,猜对了呀,我还有赏。”德公公容许袁三猜一猜。 “那要是三儿猜错了,您老可不能罚三儿。” “不能,不能,我疼你还疼不够,哪还能罚你呀。说吧,让我听听。” “嗻。”袁三领命似的,猜了起来。 他先是装模作样地挠着头皮,接着突然站起身,跪在了地毯上,给德公公叩头之后,才说:“恭喜老爷, 贺喜老爷,老爷的善心感动了上天,上天赐福,老爷有喜,就连后花园中那颗枯了的腊梅这两天都起死回生,有了花骨朵。这一定是沾了老爷的喜气,不然也不能起死回生。老爷的喜,是大喜,可比做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随心铁杆兵,如意金箍棒。再有一年半载,几房奶奶人人有喜,老爷要儿有儿,要女有女,这一个宅子只怕要住不开了,您老最近择地建宅,一定是给儿女们预备下的。三儿嘴笨,不知道这些话有没有冲了您老的肺管子,要有的话,您老可得履行前言,别怪罪三儿。” 说这么多,归根结底四个字——玉茎重生。 但是,袁三却不能直接把这四个字儿说出来,他怕犯了德公公的机会。在德府,有些字眼儿是不能说的。 有一回,袁三亲眼看见过这么一幕:那天,有只断了尾巴的野猫进宅偷食,有个小老公见着野猫后,一边骂街,一边追打,好巧不巧,让德公公给撞见了。德公公问他怎么回事,他随口便说:‘有只没了尾巴的猫来咱家偷东西吃。’那想到,这句话犯了德府的大忌,德公公怒不可遏,愣是让人把那个小老公活活给打死了。 自那一幕之后,袁三才知道德府的忌讳万万不能触碰。他暗中给了一个老公好处,求那个老公告诉他,德公公最喜欢什么,最忌讳什么。 那个老公告诉袁三,德公公忌讳“断了”、“没了”、“切了”、“缺了”这类字眼儿。所以,在德公公面前,千万不能说这样的话。另外,类如掰断萝卜,打碎鸡蛋这些凡是触碰到德公公痛处的举动,一概不能让德公公看见,一旦被看见了,小命就得不保。 听了那位老公的话,袁三吓出了一身冷汗。打那天起,他在德公公面前说话十分小心谨慎,生怕因为说错了话,而被德公公拿走小命。 他刚才那番话,可把德公公给高兴坏了。 立时把刚才喝咖啡用的白瓷小杯子赏给了袁三。 就这么一个小玩意儿,足能换两个大洋来用。 只因为惹得德公公高兴,使得德公公更愿意跟袁三说话了。 德公公接着刚才的话茬告诉袁三,冯先生已经过了花甲之年,六十多了。 袁三吃惊得下巴差点儿没掉下来,冯先生古板不假,至今还留着前清时候的大辫儿,但怎么看也看不他这么大岁数来。 德公公见袁三瞠目结舌,于是将这位古板先生的不凡身世,细细地讲给袁三听。 袁三听罢之后,居然惊出一身冷汗来! 第363章 极品孽障 书中代言。 这位冯先生,名叫冯善长,虽然名字当中,带有一个善字,却非善良之辈。 他是遵化州玉田县的人氏,祖辈五代都以守皇陵为生,日子过得很是贫苦。 等到冯善长这一辈儿,叫他接下父辈的差事接着守皇陵,他却说什么也不干。 在他看来,没出息的人,才干这种看坟的营生。 他既然不愿看坟,那总得有个活计才行。 仗着有把子力气,他跟一伙朋友,干起来倒腾木材的营生。 皇陵四周,不乏参天老树,被这帮小子一通砍伐,弄了个和尚脑袋——光秃秃。 这一折腾,不亚于平地一声雷——陡然而富! 一等有了钱,冯善长立马“摇”了起来,看人不用眼珠子,而是用鼻子眼儿。 他那时尚未成亲,见他有钱,媒婆子争着给他保媒拉纤。 但是,他全不稀罕。在他心中,只有一个女子可做他的妻子,那便是老秀才陶公望的闺女陶月姣。 为嘛只要老陶家的闺女? 那是因为几年前,他在陶家打过几天短工,自见过小姐的美貌之后,立时惊为天人。 当即发下誓愿,此生要么不娶,要娶就娶陶月姣。 老天遂他心愿,助他一臂之力。那阵子,陶公望卧床不起,而陶月姣的哥哥陶日昶偏偏又摊上了官司。一来为给病床上的老父亲冲喜,二来为借冯善长的钱财和人脉帮哥哥免去官司。于是,陶月姣只得屈从地嫁给冯善长为妻。 冯善长得偿所愿,喜不胜收,发誓这一辈子都会对月姣好。 结果,他说话赛放屁。也就半年光景,他便将誓言抛在脑后,对待月姣一天比一天粗暴。 说难听点儿,玩儿够了,不稀罕了。 那时,月姣的老父亲陶公望已经入土,女儿下嫁给混混儿为他冲喜,也没能让他多活几天。 而月姣的哥哥陶日昶只是一介书生,听说妹子挨了打,也只能是唉声叹气,根本不敢给妹子撑腰。 月姣没辙,只能以泪洗面,本着嫁狗随狗,嫁鸡随鸡的心态,隐忍着过日子。起码,家里不愁吃喝,远比那缺吃少穿的人家强得多。 但这种不愁吃喝的日子,也仅是多过了半年,便被冯善长全给败光了。 为嘛能把一个家业败得那么快? 还不是因为冯善长结交了一帮游手好闲的无赖做朋友。 冯善长喜好拳脚棍棒,偏巧有一帮子无赖建了个“锅伙”,整天舞刀弄棒,卖弄拳脚。 冯善长跟那伙子无赖当中的两人早就熟络,于是乎,他便一头扎了进去,白天挥拳练武,晚上吃喝嫖赌。好好的一个家,愣是让他折腾得一穷二白。 家里没了嚼谷,冯善长管也不管,照样跟那帮狐朋狗友胡混瞎混。 这一来,月姣可受了罪了。原本皮肤水润的一个美人儿,饿得面黄肌瘦,一下老了好几岁。 若不是当哥哥的疼妹子,每月按时给送些粮食,月姣非活活饿死了不可。 冯善长见家里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了,索性住在外面不回家,任由月姣自生自灭。 这一种人,安不得贫穷,一旦穷下来,就会惹是生非,骚扰良民。 刚开始,冯善长摆出混不吝的架势,恶吃恶拿,谁要不让他拿,他就跟谁亮拳头。 慢慢着,这一招不好使了,大伙儿抱成一团,他只要敢欺负一个,呼啦啦,立马就会有一大帮子人就围上来揍他一个。 双拳难敌四手,恶虎难斗群狼,他认栽了,不敢再在街面上耍威风了。但他总要活下去呀,于是乎,用锅底灰把脸涂黑,趁夜色跳墙爬屋,干起了偷鸡摸狗的勾当。 哪想到,北方地界,民风彪悍,冯善长让人逮住之后,活活打了个半死。送交官衙之后,又被绑在柱子上,暴晒了三天。 把他放了之后,他连站都站不稳,咬牙爬回家后,月姣看他这幅模样,又心痛,又愤恨,劝他别在胡闹了,好好做人不成么? 哪想到,这番话不但没能劝服冯善长这头野驴,反倒激怒了他。 他不念夫妻情分,将月姣剥个精光,四马倒攒蹄,吊在房梁上,用藤条蘸着凉水,将月姣打得皮开肉绽,并吼道:“你这贱人不找你娘家哥哥拿米面接济我,反倒处处说我的不是,我倒叫你知道知道我的厉害!” 可怜月姣,原本是个林黛玉一样的嫩人儿,经此一顿毒打,身上几乎没有了一块好肉。 被吊了一夜,转天被解下来时,已经奄奄一息,只留一口气在。 赶巧,那天早上她娘家哥哥来送粮食。进门之后,见地上趴着一个“血人”。再一看,不正是自己的亲妹子月姣么。 见妹子这幅惨状,当哥哥的怎不痛断肝肠。大骂了混账妹夫一顿之后,将妹子抱上马车,带回去请郎中医治。 冯善长做出这等禽兽之事,非但没有悔意,反倒认为无妻一身轻,往后自己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这多潇洒。 自此之后,这混账依旧干他偷鸡摸狗的勾当,好几次被人逮住后打了个半死,但他皮糙肉厚,经得住打,你越打他,他越不服,转天还来你家接着偷。 但总这么下去,早晚会有被人打死的一天。他还没活够,所以收敛了一些。但又不甘心饿肚子,于是便打起了大舅哥的主意。 一天拂晓,陶日昶还没起床,便听到有人在院门外污言秽语地骂大街。 他听出是妹夫冯善长的声音,于是开门质问冯善长想怎么样? 冯善长手里拎着杀猪刀,比比划划地对陶日昶说:“你赶快把我老婆还给我,不然,我就宰了你!” 陶日昶问他:“我把妹子还给你不难,但我问问你,你如今这幅德性,你拿什么养活她?” 冯善长厚颜无耻地说:“我不养活她,我让她养活我。城北有个窑子,我跟窑主说好了,让她过去接生意,赚了钱我跟窑主对半分。” 这番话一出口,可把陶日昶给气坏了。怒而把院门紧闭,任着他在门外破口大骂,倒要看他能骂到什么时候。 冯善长见大舅哥不搭理他,于是就在院墙外搭了个狗窝一样的窝棚。 困了就钻进窝棚呼呼大睡,睡醒了接着堵着门骂大街。 陶日昶不堪其扰,他好歹是个读书人,整天被污言秽语这么辱骂,他深感有辱斯文。 于是,打开院门,跟妹夫商量,只要他消停了,就按月给他一些粮食和一些钱。等他洗心革面,重振家业之后,一定会把老婆还给他。 冯善长这混账吃软不吃硬,他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从大舅哥的手里讹诈好处。 既然大舅哥妥协了,那就不再为难大舅哥,毕竟两家是亲戚,闹得太僵往后不好来往。 自打有钱有粮之后,冯善长便弃了做贼的营生。 修养了一阵子之后,开始正正经经的找活干。 就他的这样的,能找什么活呢? 您还别小瞧了他,他居然真就找到了一份差事。.しa 不过么,也离着倒霉不远了。 第364章 鬼神庇佑 那一阵子,他满世界找活干。 找来找去,找去找来,最终,在码头上落了脚。 但是,他主要的差事不是干活,而是打架。 码头上帮派林立,都想将整个码头据为己有,因此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为了壮大势力,各帮派不惜本钱招兵买马。 冯善长练过拳脚,偏又好勇斗狠,让他干这种差事,最合适不过。 经过几场恶仗之后,冯善长在码头上打响了名头。甭管岁数大小,见了他,都得尊他一声大哥或冯爷。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如此一来,冯善长又“摇”了起来,不免有些忘乎所以。一天晌午,趁着大当家不在家的时候,居然把大当家的老婆给强行祸祸了。 这一下,他可给自己身上惹了大麻烦。虽然连夜逃离码头,但转天一早,还是被人给逮住了。先被打个半死之后,又被丢进了粪坑里,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终于苏醒过来。 咬牙从粪坑中爬出,一直爬到水边,洗掉浑身的污秽,仰面躺在杂草之中,琢磨往后的去处。 当时,那伙子差点要了他小命的人发了狠话,往后再见着他,就挑了的大筋。 他自知惹不起那伙子人,也知道那伙子人说到就一定会做到。 他不想被人挑了大筋,因此只能远离这块地皮,到别处谋生。 由于在粪水中浸泡太久,毒水使得伤口溃烂,他正好借着浑身烂疮,博取同情,伸手讨饭来吃。 一路讨饭,一路来到遵化北乡,要说这个人的命真够硬,本来都已经要死的人,居然硬挺了过来。 不仅如此,浑身的烂疮在不用药的情况下,竟自行愈合了。 不得不说,这孽障有鬼神庇佑。 他沿着山路一直走,走到一处名为黑驴庄的地方,向庄客们打听,谁家雇佣工人。 好巧不巧,庄上的土财主韩大户,正要雇人捉树虫。 冯善长听说之后,面见韩大户,请求韩大户试一试他,倘若看他干活还行,就赏他三餐饱饭,工钱给不给都行。 韩大户是个吝啬之人,见了不要钱的力巴儿,当然高兴。于是,容许冯善长试一试。 冯善长好歹也算半个练家子,上树爬高,手脚麻利,抓虫儿一抓一个准儿。 只用半天光景,便将一排果树上的虫儿抓了个干净。 如此一来,韩大户如获至宝,当即拍板,让他留下来。 冯善长并非任劳任怨,他心里贼得很。他想暂时先糊弄住韩大户,能让他稳稳当当地有口饱饭吃。等到时机成熟之后,他就把韩大户家里值钱的东西全偷走,换个地方逍遥一阵子。 他可没想到,只因为在韩大户家打工,居然让他交上邪运,从此邪术附体,成了一个半人半妖的怪物。 那是初秋的某天,他到外乡去替韩大户送信,返回之时,赶上大雨。 走山路遇大雨,不是什么好事,一个不留神,轻则断手断脚,重则小命不保。 他虽然是条硬汉,却也惧怕天公威严,于是躲进一个山洞,暂避雷电。 他走了一路,有些乏累,索性倚着石壁,昏昏睡去。 正睡得香甜之际,突然山摇地动,他陡然惊醒,叫声不好,一头冲出山洞。 前脚刚冲出去,那山洞便轰然塌陷。 吓得他心惊肉跳,若不是自己机警,只怕这辈子就要交代这山洞当中了。 一口气还没喘匀,突然又是一阵山摇地动。 他意识到,发生了地震。 奈何躲也没处躲,逃也没处逃。 偏偏老天爷越发愤怒,霹雳交加,震耳欲聋;狂风如刀,骤雨似箭,打在身上,痛楚难忍。 他魂不附体,只得抱头飞奔。 也就刚跑出去百十米,突然,碎石如水流般从高处滑落。 他躲闪不及,被碎石冲下山谷,当即昏迷不醒。 也不知昏死了多久,恍恍惚惚醒来之时,风雨停歇,大地平静,头上星云密布,衬托弯弯月牙。 他踉跄着站起来,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 朝四外看,虎木狼林,怪石横生,尽是狰狞。 不时有野兽啸叫传来,更叫他心惊胆战。 他平时胆子的确不小,但再这么着,他也是肉身凡胎,遇到一两个狠人,他敢打敢杀,绝不畏惧。可野兽这东西远比恶人还要凶,他不是武松,没有打虎的能耐。所以,这当儿他胆虚了。鼻子一酸,想哭。 “我这是在哪儿呀……” “我该怎么出去呀……” “谁能拉我一把呀……”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得忍着满身疼痛,踉踉跄跄地找寻出路。 “哎呀!” 走出没多远,便又被吓了一大跳。 前面不远处,露出黑漆漆一个洞口。 那洞口四外,狼藉不堪,明显是滑坡所致。 或许,这洞口藏于山间,正是因为滑坡,才显露出来。 乍一看,好似一张大嘴,呈吞噬万物之势。 冯善长正是被这张大嘴吓得汗毛倒立,顺着脊梁骨直冒白毛汗。 “呀!”冯善长又吃一惊,“咋还有亮光呢?难不成……难不成里头住着人?” 的确,黑洞当中,有光芒忽隐忽现,那光芒绿莹莹的,好似鬼火。 冯善长想起小时候从爹娘口中听来的故事,说是荒郊野外多有鬼怪,天黑之后,他们就会点亮一盏灯,那盏灯并非油灯,也非蜡烛,而是骨头制成,火苗便是鬼火。 有些行路之人,走得乏累了,见到光亮后,就想讨碗水,顺带歇歇脚,却不知那开门的并非人类,而是鬼怪。 进去之后…… 咦…… 吓死个人嘞…… 冯善长不敢往下想,越想越是浑身打冷颤。 呆立了良久,一阵阴风袭来,让他打了个激灵,头脑竟立时清醒了许多。 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子勇气,他居然想要进山洞里面看看,那发光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古怪。 万一是过去的人有意埋藏在山谷中的宝物,那自己岂不是要发大财了么? 财迷心窍,鬼使神差,他深吸一口气,将别在腰后的镰刀拿在手中。 这把镰刀他整天带在身上,一来干活方便,二来用以防身。带把大刀在街头行走,差官老爷要没收,还要抓人。带把镰刀在街头行走,就没人管了。 他手握镰刀,怯生生地朝前迈步。 阵阵阴气,笼罩洞口。似有一股魔力,吸引着冯善长一步步靠近。 第365章 七曜古剑 脚下湿滑泥泞,一连摔了好几跤,好不容易才来到洞口。 未曾进入之前,他先朝里面吆喝了一嗓子:“我说,里头有人吗?” 传出的只是回声,并没有人应声。 “咋不说话呀?”他又扯脖子朝里面吆喝道:“到底有没有人呀?” 传出的仍是回声。 这一下,他放心了,认定里面没有活物。 紧攥着镰刀,小心翼翼地朝深处走去。 那亮光正是从深处散发出来的。 越是离着近了,那亮光便越是耀眼。 他认为,那并非鬼火。他很多次在荒郊见过鬼火,鬼火能动,往往一闪即逝。 而那深处的亮光,却一直存在,也不见动弹。 终于,他与那诡异的亮光只有一步之遥。 “这是……” 他弯腰细看,终于看清楚——是剑柄。 没错,正是剑柄。露出在土石之间,黝黑且亮。 冯善长不解,这山洞当中怎么会有这么一个东西。 也不知道值不值钱,最好能值几个钱,总不至于让自己白受一场惊吓。 伸手攥住剑柄,用力抽拽。 剑身好似嵌入地下一般,任他如何用力,始终坚不可动。 只把他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他不肯服软,非要把宝剑拔出不可。 于是,用镰刀一点点挖掘。 足足挖了两三个时辰,眼见着天都快亮了,才终于将宝剑连同剑鞘挖了出来。 由于年代久远的缘故,剑鞘已经辨不出颜色,叫冯善长感到奇怪的是,剑鞘中间,居然系着一个小小的铁盒。 他用镰刀,将铁盒与剑鞘分离。 将铁盒随手丢在地上,他只对这把剑有兴趣。 “咦……这是字吗?” 剑鞘上,似乎有字。 他仔细看看,看不大清楚。 看了半天,只看清“七曜”两个字。其余的字他要么看不清,要么不认得。 他想一想,认为这把剑,名“七曜剑”。 可是,究竟是谁把这把宝剑丢在这里的呢。 莫非…… 莫非这是一座古墓,这把剑是陪葬之物么? 若是陪葬之物,一定价格不菲,我倒要看看,你有何了不起。 用力一拽。 “嘡啷啷”宝剑出匣,立时打了一道利闪。 差一点儿没把冯善长的眼珠子晃瞎。 冯善长用力挤了挤眼皮,睁开双眸,仔细一看,登时泄了气。 骂道:“他奶奶的,我当时什么好东西,却是这么一个生铁片子,连刃都没开,切豆腐都用不了。” 骂完之后,愤而用剑身劈砍石避。 金石相撞,火星四溅,煞是刺耳。 乱砍一阵之后,冯善长本想将这口没开刃的钝剑丢了。 却突然吓了一跳。 只见石壁上,布满白痕,如同龟裂的旱地,这许多裂痕,分明都是他胡乱砍出来的。 再看那把被他视若废铁的古剑,居然完好无损。 “天爷!”他不禁喜上眉梢,“这是宝家伙呀!” 想不到,越是其貌不扬,就越是有斤两。 冯善长仔细端量剑身,发现接近剑镗之处,刻有北斗七星。 他想一想,认为这是道家的物件儿。 可道家的物件儿,怎么会出现在这山洞当中呢? 他四外找了找,并未发现白骨。也就是说,当时有人将宝剑留下之后,便离开了山洞,并非与宝剑长眠洞中。 管他是谁留下,如今这东西是我冯善长的了。 冯善长凭空得了这么一把神兵利器,自是高兴的不得了。 他本想拿上剑鞘,将宝剑还匣之后,离开山洞。 却无意中看到了被他丢弃在地上的铁盒。 他眼珠儿转了几转,心想:“这口剑是宝剑,那这铁盒当中的,莫非是剑谱么?若真是的话,我不就如虎添翼了么?” 想罢之后,赶紧将铁盒捡起,在石壁上又磕又砸,折腾了一身汗,也没撼动铁盒一丝一毫。 “这东西是个死物件儿,砸弄不开呢?” 他急得冒火,用镰刀划了半天,也没能划开。 本想把铁盒丢掉,突然脑袋开了窍。 看看立在一旁的宝剑,又看看手中的铁盒。 用力一跺脚,骂道:“我他妈真是蠢驴!” 那口宝剑既然能将撼动坚硬如铁的石头,就不信撼动不了这小小的一个铁盒。 抓起宝剑,小心翼翼地对准铁盒砍了下去。 “嘡”一声,铁盒开启。 冯善长赶紧拿来,发现铁盒当中有一卷绢布。 将绢布拿出,摊开。再一看,全都是符篆,每道符篆下方,注有法咒。 宝剑,法咒。 莫非老天爷要我做神仙么? 冯善长是个聪明人,他细细端详绢布上所绘图形,竟无师自通,晓得那法咒的意思。 他以前常听人说,奇门之术当中,有撒豆成兵,呼风唤雨之术,这绢布上的便是这些了。 不仅如此,还有拘鬼役魔之法,更有长生之法。 冯善长感动不已,竟嚎啕大哭起来。 自此之后,他有宝剑并法咒,看谁还看欺负他! 收好法咒,拿了宝剑,走出山洞,外面已经日头高升。 他因为心情大好,故而忘却身上疼痛,废了一些周折,好歹算是见到了道路。 回到果园之后,他将宝剑和绢布藏了起来。 他一人在果园的小屋里住,平日也没人进来,所以他不担心有人偷他的东西,他怕韩大户看见之后会骂他,所以还是藏起来为妙。 此后数日,他只要有空闲,便钻研绢布上的法咒。 由于他天资聪颖,且又过目不忘,故而不出半个月,便小有所成。已经可以拘来五鬼,帮他干果园里的活计。 又过一个多月,能耐大有长进。 本来,他打算百尺高竿更进一步,将法咒全部学会。 结果就在他上茅房的时候,韩大户进了他的小屋,见小炕上有块绢布,拿起来看过之后,气不打一处来,认为冯善长不好好干活,净弄些没用的东西,于是塞进了燃着火苗的灶膛子里。 等到冯善长提着裤腰回来的时候,那块绢布早已经化为灰烬。 这一来,可算把冯善长给得罪了。 冯善长当即暴怒,本想一剑宰了韩大户,但他咬牙忍住,没有这么做。 等韩大户走后,他冷冷一笑。 今晚上,他就要韩大户一家好看! 第366章 惨不忍睹 翌日清晨,有两个早起的庄客,下地路过韩大户家的门楼时,见院门四敞大开。 原以为韩家的人早早地起了,哪晓得一阵秋风吹过,立时便有一股子浓浓血腥顺着门楼弥漫出来。 那两个庄客面面相觑,猜不透韩家为嘛血腥气息如此浓烈,莫非杀猪宰羊不成? 一不是逢年过节,二不是家有喜事,以韩大户的吝啬劲儿,绝不能平白无故杀生吃肉。 二人受好奇心驱使,便迈步上了高台阶,站在门楼外,朝里面吆喝道:“韩大爷,韩大奶奶,早起了呀?” 怪了。 没有回音。 “韩大爷,韩大奶奶,早吃了吗?” 仍旧没有回音。 俩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分别意识到事情有点儿不正常。 于是乎,俩人仗着胆子,迈步跨过高门槛。 等绕过了影壁墙,两人竟同时发出惊恐尖叫声。 紧跟着,连滚带爬,冲出韩家。到了街头,疯魔一般,狂呼乱叫。 早起的庄客听到声音不对,意识到出了大事。 于是纷纷循着声音来到韩大户的院门前。 那两人脸色苍白,语无伦次,分明是惊吓所致。 如此这般,韩大户家里一定出事了。 可谁也不敢进去,生怕沾染上晦气。 没辙了,只能禀报地保老爷,请地保老爷处置。 地保闻讯之后,立即招呼了一帮子乡勇,拿着刀枪棍棒,绳索铁链,呼啦啦来到韩家院门。 驱散开围观人群,站在台阶上,问里面到底是个怎么的情景。 那两个进入过韩家的庄客,这当儿也已经稳当了些,但仍心有余悸,只说院里的人,像猪肉摊上的猪一样,被挂在了房梁上。 地保听了这话,以为韩大户一家子让入室抢劫的杆匪给吊死了。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可等到他绕过影壁墙,看清楚客厅当中的惨景之后,连他这见惯了死人的大能耐,都吓得腿肚子转筋了。 一个字,惨。 两个字,极惨。 三个字,太惨了。 只见,韩家五口,两大三小,尽被铁钩穿透肋骨挂在房梁上。 五口人,肚腹敞开,脏器血水,洒了一地,腥臭难闻。 身上的肉,如被虎狼撕咬过一般,碎烂不堪。 肋骨根根可见,脸皮同样碎烂。 似这种死状,即使胆大如熊者,也会魂不附体。 大宅大院,犹如阿鼻地狱。 韩家五口,尽被鬼卒摧残。 如此情景,怎一个惨字了得。 而韩家的贵重财物,也尽数遭窃。 如此看来,一定是有一伙子恶人,趁夜进入韩家,残害人命,拿走财物,而后逃之夭夭。 但是,周遭四邻,并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另外,屋里屋外,也没有打斗痕迹。就连一个多余的脚印,都没能找到。 这一来,地保犯了难,只得禀报衙门。 衙门懒得管,让地保自行处置。 地保没辙,只能让韩大户的族人和亲戚给惨死的一家五口收尸下葬。 而那所宅院,因为太不吉利,不久后被庄客们推倒铲平,还请来道士做了一场法式,在原址上盖了一座韦陀庙,压制邪气与晦气。 人人都以为是一伙人干下这桩灭绝人性的恶事。 却不知,干这桩事情的仅是一个人,那便是冯善长了。 那日,韩大户烧了冯善长的“神仙宝卷”,惹得冯善长动了杀心。 白天无事,直到夜晚三更之后,冯善长利用从绢布上学到的邪术,拘来恶鬼,将韩家五口尽数残害。 而后,又用邪术摄走韩大户积攒下的金银细软。 不等天亮,他早已离开黑驴庄的地界,带着大笔财富逍遥快活去了。 几天之后,他推着一车金银回到老家。 雇了泥瓦匠,将老宅推倒,又把周遭的房屋买下来,一并推倒之后,盖了一座敞亮气派的大宅院。 贼孽障摇身一变,成了土财主,不知眼热坏了多少穷根子。 一切家当归置齐全之后,冯善长又雇佣了几个下人伺候自己。 舒坦几天之后,他想起了跟大舅哥曾经许下的约定。 于是,高车驷马,来到大舅哥陶日昶的家中,请求大舅哥履行前言,将他老婆月姣还给他。 陶日昶早就听说混账妹夫发了横财,还盖了一座大宅,他预感到这混账东西会来要人。因此,提前问过了妹子月姣,愿不愿意跟混账回家继续过日子。 月姣对哥哥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既然当年选择嫁给他,那便是他家的人,总这么住在娘家,会叫外人说闲话。所以,她愿意回去,跟善长继续过日子。她不认为善长还像以前那样待她,这一回,一定会痛改前非,对她好。 既然妹子都这么说了,做哥哥的也就不便再多说什么,只得履行前言,眼看着妹子上了混账的车,目送着妹子远去。 他却不知,妹子这一去,便再也无法回头。 月姣被接回家后,当起了大奶奶,使奴唤婢,穿金戴银,日子过得很是滋润。 冯善长也不知是出自真心,抑或假意,竟当面给月姣赔罪,并保证往后善待月姣,绝不会像以前那样耍混账。 月姣信了他的话,于是把心踏实下来,陪他一块儿过日子。 但也仅是清静了几天,冯宅便昼夜难以清静。月姣苦不堪言,只得一个人搬到后院,让一只猫儿听她说话。 听说冯善长发了横财,昔日那帮子无赖地痞,歪毛淘气,一股脑地涌到冯家,张口冯大哥,闭口冯大哥,求冯大哥赏他们一碗饭吃。 冯善长来者不拒,在花厅当中,排摆宴席,与众无赖交杯换盏,谈笑风生,从早到晚,喧闹声不断。 知道冯善长出手阔绰,于是,十里八乡的臭无赖们全都跑到冯宅拜大哥。 冯善长非但不烦,反倒十分高兴,叫人做了一块匾,他亲手用金漆书写“聚义厅”三个大字,效仿梁山之主宋江,招揽各路英豪,每日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好不逍遥快活。 那些人无不都是龌龊小人,跟英豪二字连边都沾不上。但是,在冯善长看来,这些人就是英雄豪杰,谁要说他们不是,先得问问他冯善长答不答应。 一天晚间,冯善长酒后失言,将他在山洞中得到秘法仙咒的经过讲了出来。 听说他有这个能耐,那些阿猫阿狗,纷纷叫他显露一手。 冯善长早有卖弄之心,于是甩掉锦袍,抖擞精神,说练就练! 第367章 邪术欺人 他那妖术,果然厉害。 居然能将人当场易容,明明是个胡子拉碴的男人的面孔,经他几句法咒之后,那张脸居然变成一张美娇娘的白皙面容。 这还不算,信手抓起一张纸,几下便撕成马的形状,略念了几句法咒,那纸片竟兀自飞到天井当中,随着一阵马嘶,纸片居然变成了一匹白马,在天井当中四蹄乱蹬,极力欢腾。 有个蛤喇眼的小坏种,稀罕那匹白马,冲到天井当中,也不管那匹白马答不答应,抓住马鬃欲要爬上马背。 结果刚爬上去,就被白马将他颠簸了下来。紧跟着一尥蹶子,正中蛤喇眼的胯巴裆。 这下可好,鸟蛋粉碎,这辈子也别想有后了。 再看那匹白马,一声长嘶,竟一跃飞到半空中,直奔皎月奔去。一眨眼的当儿,便不见了踪影,只有一张巴掌大的白纸片,从空中悠悠荡荡地落在地上。 仅是这么一个本事,就足以叫众无赖瞠目结舌。 这些渣滓不知道,冯善长所用的,不过是幻术罢了。但凡修炼奇门之术者,大都有这个本事。说难听点儿,这都是不入流的把戏,糊弄糊弄不懂行的还行,真要遇到懂行的,这玩意儿立时就得现眼。 冯善长之所以将韩家祸害的那么惨,正是因为跟他不能更深一层修炼秘法有关。 他也知道,自己仅是学到一些三脚猫、四门斗的本事,要想有召唤天兵天将的本事,还得下一番苦功。 哪想到,韩大户那个不长眼的家伙,竟然把他的宝贝给扔进了火里。 这一下,真真儿叫他痛断肝肠。这才用那么毒辣的手段,把老韩家五口人给祸害成那副惨状。 起初那几天,他十分懊恼。但随着一天天过去,他也就认命了。仗着这些本事,足够他舒舒坦坦过下半辈子的。 喝彩声过后,有个歪嘴的混子,吵吵嚷嚷地说:“咱们兄弟大都是光棍儿,身边连个娘们儿也没有。冯大哥既然有神仙的本事,那何不让兄弟们也都当几天神仙。” 一番话说出口,众无赖无不叫好。 冯善长哈哈一笑,说个“好”字。接着,携众无赖出了院门。 两天之后,才终于舍得回来。 但紧跟着,便有一群如狼似虎的官差冲进宅院。 那伙官差抖着铁链,晃着马刀,吵吵嚷嚷,要抓冯善长到大堂领罪。 原来,这两天之中,接连有良家女子遇害。 那些女子,死状极惨,无一不是被强行无礼后,失血而死。 有那种尝到甜头,却口风不严的小子,将冯大哥如何请他们享受人间极乐的丑事说了出来。 这一下,可给冯善长惹了大麻烦。 冯善长老老实实,并无反抗,先将各位官差哥哥进花厅饮茶。 也就一袋烟的当儿,那些官差便跟他称兄道弟,有说有笑了。 只道是,财可通神。冯善长给了那些官差一人一条小黄鱼,他们不拿着才怪。 即使到了大堂上,冯善长依旧不惧。也仅是在官衙里呆了半天,便一身轻松地回了家。 至于他是怎么做到的,不说也都知道,无外乎一个字——钱! 不过么,打这件事情之后,冯善长再不那么招摇了,他把院门紧闭,谁来也不接待。 整天在家闭门练功,没有他的吩咐,谁也不准打扰他。 月姣见他不再跟那些败类在一块儿胡闹瞎闹,原以为他学好了,憋屈已久的一颗心总算轻松了点儿。 但是,她这一回又想错了。 冯善长虽说不再呼朋唤友,但仍旧闲不住,时不时就在外面找点茬子,欺负一下老实人。 那一阵子,冯善长整天往外面跑,但并非出门干正事儿,而是到处找那些邪门歪道,钻研法咒当中的奥秘。 那些人的本事还不如他,所以折腾了大半年,功力并没有多大长进。不过,倒也从那些旁门左道的手里学了几个小招数。 一天,他进城闲逛,路过一家瓷器店时,一眼便相中了一个花瓶。 他问掌柜,花瓶怎么卖? 掌柜回他,这个花瓶已经被人提前定下来。若想要同样的花瓶,需要交付定金,半月之后可有新货。 哪想到,掌柜这番实话,却把他给得罪了。 他冷笑一声,拂袖出门。 不一会儿,一只野兔突然从外面冲进店中。 紧跟着,十几条恶犬相继冲了进来,追咬那只野兔。 立时,噼里啪啦,一店子瓷器,全变了碎瓷。 再看那只野兔,踪影不见,只在碎瓷当中有张兔子形状的纸片。 还有一回,他路过一片瓜田,也不问看守瓜田的农家愿不愿意,进到田中,挑了一个瓜,大口啃咬。 农家老汉看他穿得讲究,长得也挺漂亮,便认定他是个纨绔子弟,于是便指桑骂槐说了他几句。 他也不接茬,将瓜皮扔下之后,大步走出瓜田。两根手指,指向天空,叽里咕噜,念叨一通。 念叨完了之后,便大笑着走开了。 他前脚刚走,便有一片乌云席卷而来。 轰隆隆几声,鸡蛋大的雹子从天而降,将好大一片瓜田里的瓜全都砸烂。 怪就怪在,冰雹全都砸在了瓜田里,临近的田地一点儿也没受损。 看瓜老汉,这才意识到得罪了善用邪术之人,连上火带生气,当夜便踹腿登西了。 又有一次,他朝着一个在门口泼水的小媳妇儿瞄了几眼。 那小媳妇儿见他轻佻,便愤愤地骂了一声:“不要脸。”转身进了屋。 当天夜里,那小媳妇儿突然发了疯,赤着身子,好似猴儿,冲出家门,到处乱跑。 直到转天中午,才被家人用棉被裹着弄回家中。 那小媳妇儿的丈夫请来当地一位“顶仙”的巫婆来帮妻子化解灾厄。 那巫婆在院中踅摸良久,终于在院门外发现了端倪。 只见一块青砖上,刻着一个女子形状的小人儿,旁边还有几个小字,分明是:看谁不要脸。 类如这种龌龊手段,冯善长不知干过多少回,即使那些遭他耍弄者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他也毫不在乎。足见这个人的心何其冷漠。 再说月姣,常听丈夫把戏弄他人之事当成笑谈来说,心里面越发不是滋味。规劝丈夫收敛一些,不要欺负别人。 冯善长把眼珠子一瞪:“你个婆娘懂个屁。家里不缺你吃,不少你穿,你老老实实在家当你的财主婆,少你妈的管我的事。再敢多嘴,接茬把你吊起来打!” 月姣自上回被打得体无完肤之后,已经被打怕了。赶紧闭嘴,不再管丈夫的事。 她每天吃斋念佛,替丈夫赎罪。 她一心为丈夫着想,却不想,丈夫反把祸害引进门,害得她这贤惠端庄的妻子到头来连人都做不成! 第368章 采花大贼 那天,冯善长在屋中闲坐。门房管事的来禀报说,外面来了个要饭的花子,非说跟冯家的主人是拜把子兄弟,请求见盟兄一面。 冯善长先是一愣,本想让门房管事的把那花子撵走。但又一想,万一真是自己朋友的话,岂不是失礼了。 于是,让门房管事把那人领进来,他倒要看看那人究竟是不是自己的朋友。 等到那人进屋之后,冯善长立时气不打一处来。 这位也太邋遢了点儿,头发好似鸟窝,满脸都是渍泥,浑身散发着臭气,叫人觉着恶心。 哪晓得那人见到他之后,竟咕咚一声跪在他面前,哭着说:“哥,救救我吧,我活不了了,我是小武呀,李小武,咱俩当年拜过把子的……” “你说你是个谁?”冯善长瞪大眼睛,大声问道。 “小武呀,我是李小武呀,哥呀,您现在发财了,别是把穷哥们儿给忘了吧……” “你真是小武?” “我真是小武呀……” “哎呀!”冯善长顾不得那人浑身污秽,紧紧抓着那人肩头,仔细看那人的一张脏脸,“好兄弟,真是你呀,这些年你跑哪儿去了,你可把哥哥我给想死了……” 冯善长动了真感觉,居然哭了。 “哥呀,小孩没娘,说来话长,容我慢慢跟你说。您先把手松开,我两个肩头都快碎了。” 冯善长赶紧松手,并把李小武搀扶起来。 “哥呀,我饿呀……” “好,好,别急。我先让人烧水,你先洗个澡,换身新衣裳,我马上就让人给你做饭,做好饭。” 李小武擦掉眼泪,嘿嘿笑了起来。 洗刷干净,换了新衣裳,把大辫儿重新编好,还特意抹了一层桂花油。 对着镜子一照。 嘿!小伙儿倍儿帅。 别看这个李小武人模狗样,长得挺俊,却也是个长着两条人腿的畜生。 这小子自小不学好,也不知道从哪里学了一点本事,从此高来高去,陆地飞腾,专干那些采花盗柳的勾当。 由于他有蹿房越脊的本事,而且“活儿”做得倍儿棒,从没有一回让人逮住过,所以得了个“月下无影”的诨号。 这小子怎么跑冯善长家里来了? 还不是因为他摊上事儿了。而且,还是要命的大事。 头一阵子,他夜入大宅,把一个大户的闺女给祸害了。 这还不算,完事之后,一刀子扎下去,给人家大姑娘来了一个透心凉。 临走,还把姑娘的秀发用刀子割了一撮,留作纪念。 说白了,这也是一种病。每回作案之后,他都会带走一撮头发,用红头绳扎好之后,放在一个带有隔断的盒子里。再写一张纸条,写明某年某月某日,从某某人家,得到这一撮头发。 赶上无聊的时候,就把这个装满头发的盒子打开,拿出一撮撮头发把玩,还对着那一撮撮头发说些不堪入耳的话,自己能把自己逗得哈哈大笑。 您说,这不是有病这又是什么? 他本以为活儿干得漂亮,不会有人发现他。 但他没想到,那个姑娘的爹,也是个人物。甭管黑道还是白道,都有一帮子好朋友。 那姑娘的爹,打听清楚此事是李小武干得之后。当即拿出十条金子,作为花红。同时讲明,谁能把李小武那个王八蛋的脑袋瓜儿砍下来,这十条金子就是谁的。 这种悬赏方式,在江湖道上,称之为“暗花”。 不论黑道白道,也不论贩夫走卒,谁有本事拧下李小武的脑袋,谁就能够大大方方地把这十条金子拿走。 那可是十条金子呀! 谁听了心里面都得痒痒。于是乎,凡是得着信儿的人,纷纷出马找寻李小武。 李小武这个贼王八,耳根子贼得很。听说黑白两道的人都在找他,可把他给吓坏了。 什么也顾不上拿,只用一个包袱皮儿将他视作宝贝的盒子带在身上,挎着一口宝刀,逃离直隶河间府,来到山东东昌府的地界,找到一个曾经拜过把子的哥们儿,求那个哥们儿收留他。 结果,他拜错了庙,他那位哥们儿并非神佛,而是妖魔。 原来,有人出“暗花”买李小武脑袋的消息早已经传到山东地界。 他那哥们儿正愁拿不到十条金子。却没想到,十条金子自己上门了。 见着李小武之后,那位哥们儿假装吃惊,问李小武怎么跑山东地面上来了? 李小武不敢说自己被人悬赏捉拿,只说自己惹着了狠角色,河北地面上容不下他,所以他才来到山东讨碗饭吃。 那位哥们儿马上拍着胸脯,让他把心放在肚子里。接着,买肉买酒,盛情款待他。 李小武这小子比贼得还贼,比滑得还滑,长了毛比猴儿还精。 他饿坏了,拿起筷子夹了一块肥腻腻的猪肉,刚要往嘴里填,鼻子抖了抖,便知道肉里面被人下了药。于是,他假装肚子疼,把筷子撂下,这就要跑。 那位哥们儿一见他要跑,立时抽出家伙,就要砍他的脑袋。 要说李小武这贼王八真有两下子,一口气躲过几刀。最后实在没辙了,使了一个损招,把带在身上的一包石灰粉撒了出去。 这是他的保命绝招,石灰粉进了眼珠子,就算是怒目金刚也受不了。 借助这包石灰粉,他逃了出去,像个没头苍蝇似的满处乱跑,可是没少了遭罪。 山东地面上不容他,他索性去了山西,找到一个刀客,求人家收留他。 他也不想想,刀客是凭刀子吃饭的,他找刀客收留他,还不是自己把脑袋伸过去让人家砍。 不过么,合该他小子命大,那个刀客非但没能砍了他的脑袋,反倒被他砍掉了一只手。 从此之后,李小武忙忙如漏网之鱼,惶惶如丧家之犬,整天东躲西藏,提心吊胆,连一天囫囵觉都没睡过。本来就不怎么胖,经过这一折腾,眼窝也凹了,腮帮子也瘪了,瘦的跟猴儿一样了。 世间之大,没有他李小武立锥之地。李小武委屈的哇哇大哭,哭着哭着,突然不哭了,他想起一个人来,认为那个人会真心收留他。 那人非是旁人,正是冯善长。 当年,冯善长倒腾木料的时候,就跟李小武认识了。细说起来,李小武也算他半个救命恩人。 那时候,冯善长除了拳脚上有些功夫外,还没有如今这些本事。倒腾木料到外地,免不了会碰见劫道的。 若能花钱买路,自是不用动手。 可要是赶上那种要钱又要命的,那就非动手不可了。 那一回,冯善长遇上了狠茬子,任他磨破了嘴皮子,人家说什么也不准他过去。不但要他的钱,他的木料,还要抓他上山当个压寨夫人。 他不是男人么,怎么还能当压寨夫人呢? 没错,人家就是要抓他当压寨夫人,谁叫他长得俊呢,有些人偏偏就好这一口,这叫萝卜咸菜各有所爱,谁也管不着。 冯善长不想让人撬了后门,所以说什么也不答应。 不答应,就只能来硬的。 于是,双方动了手。 冯善长那两下子,根本不是对手,不过才刚三个照面,就被人一拳打在了心口上。登时一口气上不了,仰面摔倒在地。 恶汉正要拿绳子捆他的时候,李小武像个幽灵似的出现了。 李小武好嘴皮子,几句话就劝得恶汉住了手。 这份恩情,被冯善长记在了心里。拉着李小武的手,非跟李小武拜把子不可。 李小武之所以帮他,是因为看他也是一条汉子,不忍见他被人撬了后门。既然他想结拜,那自己遂他心愿就是了。 于是乎,俩人一个头磕在地上,成了金兰兄弟。 分别之时,冯善长拉着李小武的手,掉着眼泪说:“兄弟,从今往后,哥哥的门随时都给你敞着,你要在外面觉着不如意了,就到我家找我,我伺候你一辈子。” 李小武在走投无路的时候,突然想起了冯善长,也想起了冯善长当年那番话。 他决定试一试,反正自己也是快死的人了,万一有一条活路给自己走,岂不是撞上大运了么。 于是,他乔装改扮,从山西一路回到直隶,打听到冯善长的家门,求金兰兄弟救救他。 冯善长见到他后,差一点儿没认出来他来。 等到认出来之后,心疼不已。当即对天发誓,有自己一天,就有好兄弟一天,有违誓言,不得好死! 李小武见冯善长真心待他,感动得热泪盈眶,当即跪下给冯善长磕了三个响头。 自这天起,李小武就在冯家住了下来。好吃好喝,舒舒坦坦,没几天就胖了起来。 那个装有女子头发的盒子,被他一直带在身边,闲来无事,就打开了把玩。 冯善长见到之后,不问也知道这许多撮头发的来历。 本来,他对这东西没有兴趣,但突然有一天,他开始有了兴趣,认为这东西对他修炼奇门秘法有所帮助。于是,直言不讳地向李小武讨要那个盒子。 李小武答应的很是爽快,不过么,他也有对一样东西有了兴趣,希望能跟冯善长交换。 冯善长一愣,问他想要什么? 李小武一阵淫笑,随后说出四个字——月姣嫂子。 第369章 最佳损友 冯善长这才想起,自己的这位盟弟,是个色中饿鬼,淫中魔王,平时吃惯了野味,这阵子一直没能吃上,所以这小子又犯馋了。 他不禁犯了难,须知道,那可是自己明媒正娶的老婆。就这么拱手让给他人当玩物,似乎有点儿…… 见盟兄沉吟不语,李小武哼哼两声,不大高兴地说:“我就知道大哥不肯。其实呀,我不过是跟你闹着玩儿罢了,你可千万别当真。” 要真是闹着玩儿,倒也好了。按理说,既然是盟兄盟弟的关系,就不应该开这种轻浮的玩笑。 须知道,江湖道上,出卖兄弟,勾引大嫂,是最不能被江湖中人容忍的事情,一旦被人揪出来,那可是要受三刀六洞之刑的。 李小武虽然口口声声说是闹着玩儿,但冯善长又怎会听不出来,盟弟根本不是在闹着玩儿,而是来真格的。 事实正如冯善长所想,李小武就是要来真格的。 自被盟兄收留之后,这李小武吃得好、喝的好、穿得好,他都三好了,却仍嫌不够好。怪就怪盟兄格色,宅子里帮佣打杂的,要么是糟老头子,要么是丑老婆子,一个像人的都没有。这叫他很是不爽。 唯独一个不只像人,更像天仙的,那便是他的盟嫂陶月姣了。 自打见着月姣嫂子之后,这贼王八的心就没安分过。 整天琢磨着怎么才能跟盟兄平分秋色,共享极乐。 可老话说得好,老嫂是母,小叔子是儿。 这贼王八虽然不是月姣的亲小叔子,但他总还是有所顾忌的,他再怎么混账,也总不能跟当娘的硬来。 再说了,他就算敢硬来,可万一惹怒了盟兄,自己闹不好就得被赶出去。一旦他被赶了出去,他可就又要成为丧家之犬了。那些贪图“暗花”的人,没准就得把他给活剥了。 所以,他不敢硬来。 可总是这么憋着,实在叫他抓心挠肺,很不好受。 须知道,这只贼王八对于此道早已成瘾,好似大烟鬼,一阵子没有大烟可抽,他就浑身上下如同被万蚁噬骨一般,难受至极,生不如死。 好几回,他都打算出宅子干上几票。可一想到宅子外面都是等着要他脑袋的人,他立马打消了这个念头。 需说明白,之所以外面的人找不到他,全赖他的盟兄冯善长用邪咒遮住了他的躯壳,叫他好似人间蒸发一般,即使有人看到了他,也会把他当成阿猫阿狗张三李四,而辨不清他的真身。 但有一点,冯善长能耐有限,需每天做法才能促使邪咒有效。法坛之中,还要点一盏长明灯;在长明灯的旁边,摆着一个长不过一尺的小棺材;棺材当中躺着一个草人,用纸做成的被子上面,写着李小武的姓名与生辰八字。 正是借助这些邪咒妖术,才使得李小武安安稳稳地过着逍遥日子,而不用担心被人一刀砍了脑壳。 可一旦李小武离开宅院,就等于离开了庇护范围。他离开得越远,长明灯的火苗就会越弱。一旦熄灭,后果可想而知。 所以,李小武不敢,也不能离开宅院。 出也出不去,整天对着一个月宫婵娟般的月姣嫂子,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怎不叫他极度煎熬。 因此,借着盟兄向他借盒子的当儿,他终于忍不住把心里话抖露了出来。 本以为,盟兄不会同意。闹不好,还会雷霆大怒,狮子大吼。 没想到,冯善长却陡然把桌子一拍:“好吧!既然你稀罕她,那哥哥就把她让给你了!” “我的亲哥哥嘿,您可救了我了。”李小武大喜过望,有些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我多问您一句,您说的话,可是真的啊?您别是拿我找乐,逗我开心吧?” “胡说!”冯善长双眸吐露真诚,看来并非虚言,朗声道:“君子一言,快马一鞭;说出的话,泼出的水,绝没有收回的道理。你可记住了,你我是兄弟,既是兄弟,便是手足,而女人么,则不过是一件衣裳罢了,谁穿不是穿。我穿过了,让给你穿,你不嫌破,也不嫌大,那件衣裳自当高兴才对,总搁置在衣柜里放着不用,衣裳反倒容易变皱褪色,倒不如拿出来送给他人穿。” 老天爷呀,这是人话么? 若是人话,又怎会自畜生口中说出。 有盟兄这番“至理名言”,李小武乐得满脸飞眉毛,恨不能当即跪下给盟兄叩几个响头。 “哥。”李小武嬉皮笑脸,猴里猴气,嘿嘿笑着说:“我还得麻烦您一下。” “你说吧,但凡我能做得到,就一准儿不会驳你的面子。” “那我先谢谢哥哥了。是……是……”李小武吞吞吐吐,似乎想说的话不太中听。 “说呀!大老爷们儿一点都不爽利,支吾个什么劲儿呀。说吧。” “这个么……”李小武的五官挤在了一块儿,很是猥琐的样子,“他这个,我想呀,这个这个……” “这个这个,你到底想要哪个?你可急死我了。你说不说?你要不说,我可就出去了呀。” “别!别别别,我这不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么。” “你少来这一套,天底下还有你不好意思说出口的话?你要说就说,你要不说,我可就真出去了。” “说说说,我这就说。但我说了之后,您可不能发火。” “嘁。”冯善长只觉着好笑,“我要发火的话,刚才你说那些话的时候,我早就跟你急眼了。可你看见我急眼了么?” “没看见。您是我哥,哪舍得跟我这当弟弟的急眼呢。” “那你就说吧,我保证不会发火。” “嘿呦喂,”李小武赶紧挑了挑大拇指,“还是我哥豁达。哥呀,是这么回事。我——我我我,——我想当您。” “当我?”冯善长眉头一皱,不明白其中含义,“我答应把那婆娘让给了你,你不是已经当我了么?” “不不不,”李小武赶紧解释,“我是说呀,我想跟您一样。” “跟我一样?……”冯善长越发糊涂了,“这事儿不大好办吧?这种事情一看体力,二看技巧,千人千面,一人一个样儿,哪有人人一样的道理。这个忙,不是我不想帮你,是我真心帮不了你。再说了,你小子在这种事情上的能耐,按理说应该比我要强得多才对呀?还用得着我教你么?” “哎呦我的哥哥嘿!”李小武急得抓耳挠腮,“您怎么就不明白我的话呢。我是说,嫂子见着我,看见的却是您。既然是您,她不就没有拘束了么?哥呀,我的好哥哥嘿,兄弟把话都说得这么透亮了,您怎么还听不明白呢?” “见着你,……却看见了我?……”冯善长蹙着眉头,咂摸其中的滋味。 须臾,突然眉头舒展。 跟着,呵呵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你是要跟我换脸!” 李小武一拍巴掌:“您总算说对了!” 第370章 移形换影 入夜,冯善长来到月姣房中。 对月姣说,今晚他不想独自练功,只想做夫妻该做之事。 月姣身为人妻,对于丈夫需求,自是不能拒绝。 只是,丈夫今夜格外轻佻,跟往日有些不同。 月姣只以为丈夫心情好,于是便由着他随意折腾。 两三个时辰后,才终于偃旗息鼓,休兵罢战。 昏昏沉睡良久,闻听雄鸡高歌,不觉已是天明。 冯善长陡然坐起,慌忙穿好衣裳。 话也不说,头也不回。径直出了房门,一闪便不见了身影。 月姣很是不解,猜不透丈夫为何这般慌慌张张,莫不是有什么急事? 思来想去,想不明白,索性不再多想。 但是,她总觉着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可是究竟哪里不对劲,她又说不上来。 总而言之,就是感觉有古怪。 她并不晓得,这古怪并非错觉,而是实实在在的有古怪。 冯善长并非冯善长,枕边人亦非枕边人,而是无耻之徒李小武。 李小武要当冯善长,冯善长便遂他心愿。用移形换影之术,将李小武的面容,换成他冯善长的面容。就连声音和体型,也都一模一样。 这一点,就得夸一夸冯善长的本事了。 冯善长虽然只学会不到一半的法咒,那卷绢布就被韩大户丢进了灶膛子化为灰烬。 但这个人很是有些韧劲,并非那种容易气馁之人,一来凭着悟性,二来细心钻研,居然又让他的功力更上一层楼。 虽说,移形换影术仅是奇门术当中的一门幻术,但仅是这一门幻术,也足以做很多自己想做之事。 只说李小武,食髓知味,一回不行,还有二回、三回,四五回,乃至无数回。 因此,央求盟兄接着成全他。 冯善长虽然脸上跟没事人似的,但心里面仍多少有些别扭。 他不是关云长,戴不惯绿帽子,可又不好驳了盟弟的面子。 遥想当年,若不是盟弟大义搭救,自己的后门只怕早就让人家给撬烂了。 嗐! 也罢! 反正自己已经当了王八,那干脆就当个大个儿的。 于是乎,大王八冯善长,如了贼王八李小武的愿。 再次以移形换影术,将自己的脸,换给了李小武。 如此一来,李小武成了二皮脸。而冯善长,则是不要脸。 连续三天,李小武占尽便宜,仍嫌不够,求盟兄接着成全。 冯善长真可谓世间最大方之人,对于盟弟的龌龊请求,真真儿做到了有求必应。 若有人提议建一座善人坊,那他冯善长的名字一定排名首位。 既然帮人,就要帮到底。于是,他将月姣的喜好一一相告。 只把个李小武乐得心花怒放,越发地肆无忌惮。 他们兄弟二人寡廉鲜耻,纵情胡闹,却害苦了那水美人一样的月姣。 月姣因为长期忧郁,身子骨儿本就虚弱,整天跟个林黛玉似的,动不动就咳嗽气喘,稍微劳累一点,就浑身出虚汗,心悸难安。 以往,冯善长独自在前院练功,一个月也不见得到后院看一眼妻子,更别提彻夜留宿。 月姣虽说得不到丈夫的关爱,但好歹没人打搅她,反倒叫她乐得清静。 每日里,看书抄经,浇花种菜,自得其乐。 烦闷了,便跟那只讨人疼的小猫儿说说话,逗逗乐。 日子就这么一天一天过着,虽寂寞了些,但身心总算捱得住。 可这一连几天的折腾,只把她害得剩下半条命。 李小武这个贼王八,有的是花活。再加上他整天大葱海参,枸杞羊肉没断了吃,喝酒必须喝那种红参鹿茸等一大堆药材泡过的药酒。 每回一口气喝下两大碗,好么,从头红到脚,就跟拿火燎过似的。热气腾腾,杀气腾腾;霸气侧漏,盛气凌人。妥妥一条硬汉子,很硬的汉子! 一个是林黛玉,一个是猛张飞。 结果怎样,可想而知。 月姣哀求无用,李小武不肯罢休。 但是,常在河边走,没有不湿鞋。 装的再像,也总有露馅的时候。 冯善长的左边后腰上,有一条两寸来长的疤痢,那是他小的时候,上树抓鸟不慎划伤的。虽然过去了很多年,但那条疤痢依旧明显。 月姣还曾问过他这条疤痢的来历。冯善长逗她说,小时候遇到过一个女鬼,那女鬼非要吃他的腰子。就在女鬼用长指甲划开他腰间的皮肉,准备把他的腰子掏出来时,突然出现一位道长,持剑将那女鬼喝止住。女鬼惧怕道长,立即化为一股青烟,不见了踪影。而那道长则自称是纯阳真人吕洞宾,很是潇洒地将拂尘一甩,立时便消失不见了。他的腰子就这么保住了。 月姣被他这番话逗得咯咯笑个不停,从此便对他腰眼上的这条疤痢记忆深刻。 而李小武即使长相与声音,乃至体型,都跟冯善长一模一样,但他的后腰上却少了这条疤痢。 正是因为这个洗刷不掉的记号,让月姣发现了不对劲,这才意识到丈夫与别人合伙算计了她。 羞恼之中,抓起做活用的剪子,对着假冒她丈夫的无耻之徒的心口猛刺。 李小武毕竟经过风浪,加之月姣身体虚弱,双臂并无太大力气,因此仅是伤到李小武的皮肉,而没能取其性命。 可正是这突如其来的一剪子,立时破了冯善长的邪术。 李小武“哎呀”一声,通身抖了几下,当即显出本相。 月姣白璧蒙污,生不如死。痛苦之间,怒而奋起。疯婆子一般,满屋追杀李小武。 李小武毕竟是个练家子,身形犹如猿猴一般矫捷,即使武林高手都轻易擒不住他,一个身体虚弱的女子,又岂能伤他分毫。 过了一会儿,月姣便喘不上气,瘫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李小武本来有机会逃出去,但他并没有这样做。 “嫂子!”这畜生往月姣面前一跪,“米已成粥,求您别闹腾了。您好好想一想,我哥对您好,我也对您好,多一个人对您好,这不好么?再者说,平日里我哥只顾着练功,没空陪伴您,我代他陪伴您,总比您对着一只不会说话的猫儿要强得多吧?嫂子,我对您一片真心,可昭日月,您别再难受了,我求您了还不行么!” 说罢,咣咣咣咣,连磕十几个响头。 月姣本想一死了之,却因为气血耗尽,连抬手自尽的力气都没有。 羞恼悲伤至极点,憋着一口气出不来,突然两眼一翻白,随之昏死过去。 李小武心疼不已,赶紧施救,可月姣却如死去一般,任他又是掐人中,又是按压胸口,月姣就是不肯醒转。 没辙了,只能求盟兄帮忙了。 冯善长听李小武把事情经过诉说一遍之后,一张脸上写满尴尬。他本想撒手不管,任由月姣自生自灭,可禁不住李小武苦苦哀求。他视月姣是一根草,李小武却把月姣当成宝。 为了不叫盟弟为难,冯善长只得不情愿地救治月姣。 不过,他多了一个心眼儿,那便是拿走月姣的一魂一魄。 如此一来,即使月姣苏醒,也已经忘了谁才是她的真丈夫! 第371章 天造孽缘 这缺德手段,果然有效,月姣苏醒之后,痴痴傻傻,懵懵懂懂,一会儿喊冯善长夫君,一会儿叫李小武郎君。究竟哪一个才是她真正的丈夫,她已经分不清了。 如此一来,李小武得偿所愿,自是欢喜得不得了。 而冯善长则倍感轻松。结发之妻既然有盟弟照顾着,自此他就可以洒脱地当甩手掌柜子,不再关心后院之事,关起门来一心练功。至于那两人是否默契,快不快活,跟他没半点关系。 可事儿往往就发生在什么也不管上。 月姣虽然痴痴呆呆,给饭就吃,给水就喝,要她服侍,她便立即服侍,不懂何为拒绝。 但她并非彻底傻透,心中尚存过往点滴,一对木讷的眸子当中,不时吐露出疑问。 她不止一次问李小武,是什么时候把她娶进门的?她家住哪乡哪县?娘家还有什么人? 李小武仗着一张好嘴,随口胡诌,不费劲就把月姣给糊弄住了。 月姣傻乎乎的,辨不清真假,只能相信他的鬼话。 但有时候,脑海中却又莫名浮现出一些男男女女的面孔,并且,全都有着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却又想不起那些人是谁,从何处跟他们见过面。 月姣的娘家,只剩哥嫂,再无其他亲人。她哥哥陶日昶好几回来看望妹子,都被混账妹夫给搪塞了回去。一年多来,竟连妹子一面也没能见上。 好巧不巧,陶日昶为了应考,一心苦读圣贤书,而没有空闲再去探望妹子,以至于月姣受尽屈辱,而身为兄长的,却毫不知情。 这一晃,又是小半年的光景。冯善长的能耐又比从前上了一个台阶,但他仍不满意,总想着一步登天,成为世间无敌之高手当中的高高手。 但是,任凭他绞尽脑汁,却再也悟不出更高的门道。为此,他决定出门遍访高人,从高人口中讨教一招半式。只等积少成多之后,他就又可以从中悟出门道了。 他临出门之前,把家中大钥匙交给盟弟李小武,让李小武当家作主,家里的钱随便花、尽情用,千万别给他节省。薆荳看書 但有一点,绝不能出这个院门,一旦走出院门,长明灯就会熄灭。那时候,可就没法再帮他隐藏了。 李小武这小子是个惜命鬼,不用盟兄叮嘱,他也绝对不会走出院门。身边有月姣这么一个天仙一样的美人陪伴着他,还有大把大把的银钱可劲儿供他使用,他都已经快成神仙了,何苦非要出门变鬼呢。 那一阵子,李小武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潇洒至极,给个皇帝他都不换。 而月姣,则整天浑浑噩噩的过活,这阵子也不知道吃错了什么东西,总是忍不住阵阵作呕,并且好一阵子没来月事了,对于一个正值育龄的女子来说,这似乎并非是吃错了什么东西,而是腹中有孕的反应。 起初,李小武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真就以为月姣脾胃虚弱,对于大鱼大肉不耐受,所以才会犯这些穷毛病。 但随着月姣一天天反应越来越明显,李小武开始意识到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 于是,他亲自为月姣把脉,以证实自己所猜没错。 怪了,他一个采花盗柳的江湖败类,难不成也有郎中的手段? 没错,这头畜生的确有些不为人所知的本事。 这一点,源于他出生于医药世家。往上倒三辈,他太爷,他爷爷,他老子,都是悬壶济世的名医,很是受人尊敬。 可等传到他这一辈的时候,家风开始不正,甭管当爹的如何打骂,如何规劝,这小子铁定了要当混账,整天跟着一帮子无赖地痞招摇过市,除了不干人事,什么缺德勾当都干得出来。 就因为这样,他爹娘被活活气死。这一来,他无债一身轻,反倒乐得逍遥快活。 后来,他也不知道跟着哪个江湖败类学了些猫上树,狗上墙的能耐,又仗着小时候多少看过的几本医书,开始倒腾起了熏香蒙汗药这些最为江湖好汉不齿的恶心勾当。 也正是因为他有这些下三滥的本事,偏巧天生又是淫鬼投胎,于是采花盗柳,掳掠奸淫,无所不为。 这小子心如铁石,根本不在乎江湖之中所遵循的孝、悌、忠、信、礼、义、廉、耻八字准则,每次快活之后,必要死口。 所谓“死口”,就是把人一刀宰了,不叫遭他祸害之人开口说话。 按理说,如此一个毫无人性的东西,他对待任何人都不会有真心才对。 却不然,这混账虽然缺少人性,但并非一点人性也没有。对于有的人,他偏偏保留着一份真心。 这份真心,如今被用在了月姣的身上。 换言之,他对月姣是真心实意,而非虚情假意。 自打他盟兄冯善长将月姣这件旧衣裳让给他穿之后,他对于这件衣裳倍加呵护,生怕弄褶弄破。 事实上,月姣嫁给冯善长这么多年,却远不如跟着李小武这大半年受得宠爱多。冯善长上来脾气,说打就打,说骂就骂,恼一恼还会把她吊起来打个皮开肉绽。而李小武则从来不骂她不打她,甚至连句不顺耳的话都不对她说。她自打跟了李小武,非但没有遭罪,反倒享福了。 李小武会把脉,而且分析极准。 等到心中有数之后,不由得抱住月姣哭了起来。 他哭并非伤心,而是喜极而泣,高兴的哭了。 嘛事儿这么高兴? 还不因为他有儿子了。 没错了,这个儿子就是他的。冯善长好几个月都在前院练功,根本不到后院来,而月姣身边的男人就只有他一个,这儿子不是他的还能是谁的? 那为嘛非得是儿子,就不能是女儿?难不成,他有分辨男孩女孩的本事? 的确,他的确有这个本事。 想当年,他除了贩卖熏香蒙汗药,也没少了干那些盗取婴胎紫河车的勾当。 一来他多少懂些药理医术,二来这小子脑子好使,喜欢钻研,故而他有这种隔着肚皮就能判断出是儿子还是女儿的本事。 说起来,他要是走正道,凭着这个本事,足能够大把赚钱,不愁吃喝一辈子。可他偏偏不往正道上走,所以说,他是个彻头彻脑的混账。 月姣多年不见有喜,没想到竟怀上了李小武的孩子,并且还是个带把儿的。 李小武面朝西方跪下,咣咣磕响头。一来感谢西方神灵,成全他有了后代;二来告知被他活活气死的爹娘,他们老李家终于有了延续香火的人了。 月姣脑子不清醒,稀里糊涂也不知道咋回事,见李小武高兴,她也嘿嘿傻笑。听李小武说,她肚子里面多了一个小东西,过阵子就能够动了。 她傻兮兮地问李小武,她肚子里的是个什么东西?咋还会动呢? 李小武知道她稀罕小猫儿,就骗她说,是一只小猫儿。等再过几个月,这猫儿就会自己钻出来,可好玩儿了。所以呀,要想猫儿早点儿出来,就得加倍爱惜,千万不能乱跑乱动,更不能搬重东西。不然,猫儿就会死掉,就再也不会出来了。 这些话可把月姣给吓坏了,赶紧捂着肚子,说什么也不能叫猫儿死掉。 李小武看着月姣,想着孩子,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他暗暗发誓,要全心全意保护妻子和孩子,从此再也不干那些伤天害理的勾当,安安分分地做个好人,还要多做善事,洗刷过去的罪孽。 另外,他已经给尚未出生的儿子取好了名字,既然骗月姣说,那是一只小猫,干脆就叫小猫。 李小猫,嘿嘿嘿,真好玩儿,这孩子一准儿是个人见人爱的好宝贝儿。 李小武发誓痛改前非,重新做人,同时尽全力爱护好、保护好月姣,以及月姣肚子里的孩子。 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等到冯善长从外地回来之后,不但害了月姣,也害了他和他刚刚降临人世的儿子,李小猫。 第372章 煞神回归 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瓜熟自落,喜得贵子。 那孩子的脸庞像极了月姣,而眼耳口鼻,则几乎与李小武一模一样。 若说这不是李小武与月姣的种,都没有天理。 月姣身体虚弱,为了生下这个孩子,几度昏厥。 苏醒过后,她好奇身边多了一个小婴儿,而非一只小猫儿,便傻兮兮地问李小武,这小孩儿是谁呀? 李小武又是激动,又是感动,红着眼眶,诓月姣说:“这小孩儿就是小猫儿,小猫儿变成了小孩儿,要娘疼他爱他,照顾他,保护他。” 月姣虽然头脑愚钝,却也懂得舐犊之情。她是女人,疼爱骨肉是她的天性。 自此,这对本不是夫妻的夫妻,用心照顾这个小小的婴儿,孩子稍有一点不适,就会让初为人父的李小武慌张半天,大老爷们儿竟好几次急得吧嗒吧嗒掉眼泪。 多好笑,一个曾经拿杀生害命当乐趣的禽兽,居然因为一个孩子而重新变回了人。不得不说,亲情的力量无限大。 秋分那天,冯善长回来了。 那天,对于普通人而言,并没有什么稀奇。 但对李小武和月姣而言,那是一个合当分离的日子。 秋分,秋分,自秋天分别,永生难见。 嗐……又怎不叫人唏嘘。 冯善长进宅后,见每个人的脸上,无不洋溢着笑容。 他原以为是因为他这个当主人回了家,大家见了他高兴,所以才会在喜形于色。 哪晓得,这份喜兴并非为他展露,而是为那个新生的孩子,而发自内心的喜悦。 李小武正在后院陪着月姣一块儿哄孩子,听佣人说,老爷回来了。 他赶紧把孩子交给月姣,快步来到前院,见到盟兄之后,当即躬身下拜。 兄弟二人,差不多一年多没见了,脸上的变化大相径庭。 冯善长满身风尘,蓬头垢面,胡子拉碴,比出门之前,老了好几岁。 而李小武则正值春风得意,一张发福的脸上,写满了轻松愉悦,自是显得更年轻了。 “哥,我得给您道喜了。”李小武笑得合不拢嘴,发自内心的高兴。 冯善长本以为李小武是为他学会了更多的能耐而向他道喜,哪晓得李小武却说:“从今往后,您多了一个大侄子。您说,我是不是得给您道喜。” “你是说……” 冯善长本就不好看的脸色,立时变得更难看了。 “难道没人告诉您,我有儿子了吗?”李小武极是得意地说着。 他把“儿子”两个字,说得格外高亢,有意要在盟兄面前显摆显摆,炫耀炫耀。 冯善长呆住了,半晌不说话。 “哥哥嘿,您有福了。”李小武满脸飞眉毛,一派小人得志的神态,“咱俩是盟兄弟,我的儿子,不也就是您的儿子么。等这小子长大了,我叫他认您当干佬。他臭小子要是不肯,他就打得他屁股开花。他要认了您当干佬,也得像孝顺我那样孝顺您。您说,您得了我儿子的孝顺,您还不是有福么?” “哼哼哼哼……”冯善长垂着头,苦笑着,“好哇,好哇,有儿子好哇,好孩子呀……” “我就说您得替我高兴。哥呀,既然您回来了,咱哥儿俩得好好喝一盅,我这就吩咐厨房炒菜。” 李小武转身刚要出去,冯善长说声:“慢着。”喊住了李小武。 李小武忙问:“您还有吩咐呀?” “没有。”冯善长言语冷淡地说:“我累了,没胃口,想歇一歇,你回后院忙你的去吧。对了,月姣她怎么样?这阵子还好吧?” “托哥哥的福,她好着呢。自打身边多了小猫儿之后,她整天乐呵呵的,一顿一大碗鲫鱼汤,把小猫儿喂得白白胖胖的,可稀罕死个人哩。” “小猫儿?” “是呀,是小猫儿。月姣稀罕猫儿,我索性给儿子取名小猫儿。这名字俗是俗了点儿,可老话不也常说么,名字越俗越好养活。嘿嘿嘿……这臭小子,真就跟个小猫儿似的,醒了就闲不住,俩小手乱挠乱抓,可把我给逗坏了。赶明儿,我把臭小子抱过来给您看看,您一准儿能让他给逗乐咯。嘿嘿嘿……” 李小武越说越高兴,冯善长则是越听脸色越阴沉。 “小武呀。”冯善长语气冰冷:“你回后面忙你自己的事儿去吧,我累了,要歇着了。晚上你不用预备我的饭,我今晚不吃了。还有,我晚上要闭门练功,你替我吩咐下去,谁也不准来打搅我。去吧。” “好嘞。”李小武呲着一口小白牙,乐呵呵地说:“那您好好歇着吧。明儿一早,我让人喊您吃早饭。” “好。你去吧。”冯善长点一点头,语气当中无丝毫热情。 “那我走了呀。” 说罢,李小武转身出了屋,反手把屋门给关上。 接着,门外响起李小武得意的哼唱声。 他哼着曲儿,走远了。 冯善长呆立在原地,毫无反应。 良久,突然将两个拳头攥出“咯嘣、咯嘣”的响声。 他愤怒了,双眼喷火,面部抖动,紧咬着牙齿,从喉咙里发出一种低沉、诡异,似野兽般的低吼声。 他悔不该将月姣拱手让给李小武,他恨自己几年时光里不能让月姣怀上他的种;他恨李小武比他厉害,更恨月姣诞下李小武的种。 他懊恼地撕扯着自己的头发,缓缓蹲下,竟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似的,无助地哭泣着。 他也想要个孩子,也想给他们老冯家留个后。但是,他做不到。 当年,他还是个顽童的时候,固执地不听大人的劝,非要爬到高处玩耍,却不慎从高处跌落,正好骑在一根圆木上。 那一下,让他躺了小半年下不了炕。 等到能下地的时候,“小雀儿”尚存,但那两颗“鸟蛋”却因磕碎,而无法复元了。 他爹见他这个样子,一狠心,准备把他送到京城,交给专干净身行当的“小刀刘”,成全他入宫,当个小老公。他娘极力阻拦,不准他爹把他送走。 也是该着他小子命好,赶上一位名医来庄上义诊,他爹把他带过去,请那位名医给帮着治一治。 那位名医给他施针用药,总算让他恢复了男人应有的阳气。但将来想要有后,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结果,他的造化不够。虽得偿所愿,将个天仙一样的月姣娶进家门,却也仅能勉强行周公之礼,而无法获得子嗣。 为此,他把火气撒在了月姣身上,不怪他自己没用,反怪月姣不争气,张嘴就骂,抬手就打,几次险些活活打死月姣。 如今,月姣诞下了婴儿,他再也怪不得月姣的肚子不争气,而是懊恼自己是个无用的废物。 这份委屈,叫他失声痛哭。也让他萌生了歹心邪念。 事不宜迟,就在今晚! 第373章 恶鬼狂魔 快到四更天的时候,月姣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了起来,然后光脚下地,焦急地在屋里寻找着什么东西。 李小武赶紧坐起来,问月姣想找什么东西? 月姣问他,便桶哪里去了? 李小武一拍额头,埋怨自己忘了把便桶拿进来。 月姣为了能让孩子吃得饱,每天要喝大量鱼汤、骨汤,她长期肠胃虚弱,肚子里存不了汤汤水水,所以每晚都会起来便溺个两三回。 李小武刚想下地去帮月姣将便桶拿进屋里。 月姣却非要自己上茅房,理由是不想让小猫儿闻太多臭气。 李小武要陪她一块去,她不肯,非要自己去,她让李小武千万看好了小猫儿,若是两个人都出去了,就会有大耗子出洞欺负小猫儿,万一咬了小猫儿的脚丫,小猫儿会哭的。 月姣天真的像个长不大的小孩子,却同时有着一颗慈母心。 她整天这么傻兮兮地过活,对她而言,也不失为一件好事,起码不必为成人世界当中的尔虞我诈所烦恼。 但同时,这样的生活,又是一种不幸。一个本当有着清晰思维的人,却偏偏被人弄得半疯不傻。难道,这还不够可悲么? 李小武关切地嘱咐月姣,快去快回,别让小猫儿等娘太久。 月姣嘻嘻傻笑着开门走了出去,反手关门的时候,不忘对那个坐在床上,真心待她的男人说一声:“你放心吧,我不会掉茅坑里。” 说罢,屋门轻轻合上。 可谁又能想到,这本当短暂的分别,竟会成为永别…… 月姣从茅房出来后,正准备往后走,却突然呆住了。 她看到,有个人影,从高墙外缓缓飘到院中。 那是个女人,披散长发,一袭白衣;光着双脚,如鬼魅般,从半空中轻飘飘落在地上。 接着,目不转睛,直勾勾地,朝前走着。 好奇怪的行走姿势,仅用脚趾点地,脚跟高高抬起,如同有一股子风,吹动着她行走,而非是她自主行走。 月姣痴痴傻傻地看着,无一丝一毫的恐惧,反倒觉着很好玩儿。 她傻笑着,自言自语:“仙女来家里了,要找小猫儿过家家,我也要一块儿玩……” 于是,她呓呓怔怔跟着那个鬼魅一般的女子,一直来到前院。 却也怪了,那鬼魅般的女子,竟不见了踪影。 月姣着了急:“哪去了,她上哪去了……” 既然找不到,就该回后院去,不要理会前院的是非。 可怜月姣浑浑噩噩,并非清醒之人,好似一只夜晚出没的硕鼠,探头探脑,这屋瞅瞅,那屋瞧瞧,找寻着“仙女”的影子。 最终,她站在了一间窗棂纸映着烛光的大屋前。 傻兮兮地喃喃自语:“还没睡,准是跟我一样,夜里上茅房。” 她根本不记得,这是她丈夫冯善长每日用来练功的房间。 而这一年多没有跟冯善长见面的时光里,她已经彻底忘了世上还有冯善长这个人,更不记得这个人就是用八抬大轿把她抬进门的丈夫。 她很好奇,这间屋子究竟住着什么人。她长期不到前院来,前院对她而言,所有的一切都是陌生的。 “准是仙女。”她傻傻地笑,“仙女在屋里,跟我躲猫猫。” 于是,她凑到窗前,通过细微的窗缝,极力想要窥看清楚,仙女究竟有没有在屋里。 虽说她脑子不清楚,但不能擅自进入他人房间的礼数,她却还是懂得的。所以,她仅是在外窥看,而不敢擅自进屋。 呀—— 那个仙女果然在屋里,直挺挺地立着,不见有丝毫反应。 呀—— 屋里面还有一个人。一个男人。 呀—— 好熟悉的面孔,似乎在哪里见过。 ——他是谁呀? 除了冯善长还能是谁。 房间里,冯善长披发仗剑,眼皮紧闭,双唇抖动,分明是在诵咒做法。 一张红漆长案上,摆放七盏明灯,幽幽火苗,发出绿莹莹的光亮,映得冯善长那张脸甚是难看。 在那七盏明灯的中间,立着一个纸人,不过半尺来高,用浓彩画成五官,被那幽幽火光照着,异常诡异可怖。 纸人的脚下,放着一撮头发,系着红绳。随着冯善长喃喃诵咒,那撮头发,竟蠕然一动,好似有了生命似的。 那撮头发一连动了四五次之后,冯善长陡然睁大双眼,旋即咬破右手食指,将鲜血涂于面颊。如此,更显狰狞。 接着,用两根手指,指向那一呆立不动的女子,叫道:“时辰已到,速速遂我心愿,助我龙阳再生,不可违我法令!” 说罢,长衫落地,赤身跳跃,动作古怪,如恶鬼狂舞,似魔王欢腾,双眸当中尽是邪光。 而那一被月姣误认为仙女的女子,则尊他法令,自行褪去白衣,手之为舞,脚之为蹈,以古怪舞姿,与冯善长一同欢腾。 那七盏明灯,立时沸腾,火苗窜起足有一尺多高,左摇右摆,上蹿下跳,伴随鬼魅共舞。一时间,满屋鬼影幢幢,如幽冥鬼界当中群魔乱舞。 狂舞正欢之际,冯善长一把将那女子的手臂拽住,如陀螺般,快速转动。 明明是两个人,但随着越转越快,竟几乎融为一体。 月姣看在眼里,不由得失声大叫。竟如疯魔一般,径直冲到门前,用力将房门撞开,一步跨进房中,只想将那“仙女”与那个疯子分开。 她这一撞门,如同三国之时,魏延扑灭诸葛亮的七星灯一样,竟将七盏明灯中的三盏扑灭。 只听冯善长怪叫一声,紧跟着又是“咣嘡”一声,冯善长重重撞在了墙上,摔翻在地,痛苦翻滚。 而那女子,则立时从敞开的房门当中飘了出去,倏忽无影无踪。 “仙女,仙女,回来,你回来呀……” 月姣急得跺脚,呼唤仙女快回来。 冯善长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对着月姣狠狠地骂了一句:“你这贱人!” 接着,咬牙切齿道:“你坏我好事,毁我功力,我要让你和你那野种,变成碎骨烂肉!” 说罢,一步一步,踉跄着朝月姣逼近。 月姣吓得瘫坐在地上,她眼中的冯善长已然不是人,而是一只青面獠牙的恶鬼。 眼见着,冯善长到了跟前,正要伸出鬼爪之时,屋外突然传来李小武着急的呼喊声。 “月姣,月姣,你在哪儿呢?你别闹了,你快出来,小猫儿要找娘,哭个没完,我哄不好,你在哪儿呢,你别吓我……” 李小武的声音当中,带着哭腔。可见,他是真的着急了。 “我,”月姣刚要喊,就被一记重拳打在了额头上,白眼一翻,昏死过去。 李小武愣怔一下,他分明听见了月姣的声音。 哪知,就在他刚要转身,想要循着声音去找月姣的时候,脑后突然挨了一记重击,立时趴在地上,不省人事。 鲜血从他后脑汨汨冒出,有个披散着头发,形如恶鬼一样的男人,露出一口獠牙,阴恻恻地笑着。 第374章 一团和气 翌日清晨,李小武苏醒了过来,头疼欲裂,叫他忍不住呲牙咧嘴。 冯善长立在床边,对着他笑。 今天的冯善长,有别于昨天的冯善长。他刮了胡子,洗了澡,换了新衣;发辫油亮,散发香气;在其脸上,写满自信;双眸当中,吐露傲气,大有不可一世的气势。 “哥,哎呀……”李小武刚一说话,头又疼了起来,但他仍强忍着疼痛,问冯善长:“我怎么在您的屋里了?月姣和小猫儿呢?”说着,就要强行起来,去见他在世上最为关心的两个人。 “别动,千万别动,你一动弹,伤口很容易迸裂。” 冯善长好心地劝着,同时用两手按着李小武的肩头,不准他起来。 “哥,这到底咋回事呀?”李小武着急地问。 “嗐!”冯善长叹了口气,“昨晚咱家进来人了,是专为找你来的。” “找我来的?!”李小武面露慌张,竟不由自主地哆嗦了起来。 他怕死,他不想死,他死了,月姣和孩子就没人照应了。所以,他说什么也不能死。 “哥!你赶紧救救我!” “放心吧,我已经帮你把那人给解决了。你不知道,那人厉害的狠,我若是晚出来一步,只怕他已经把你的脑袋给拿走了。嗐……万幸呀,万幸呀……” “哥,”李小武慌张地问,“您不是做了法,让人找不到我么?那为嘛还会有人找到我?” “嗐……我也说不好呀。”冯善长无奈地摇着头,“这世间不乏高人,我这点道行根本不成气候,比我的能耐高出去不知多少倍的大有人在,想要破我法咒,循气息找到你,并非什么做不到的事。” “那那,那我该咋办呀?” “你不用担心,我昨晚救下你之后,重新起坛做法,把你的生辰八字跟那个想要取你性命的死鬼的生辰八字做了调换。如今,你已经死了,但你还活着。” “我已经死了,但我还活着?”李小武咂摸咂摸其中滋味,明白了,盟兄用了斗战星移之术,让那个倒霉蛋儿代他去死,他本人却仍旧活得好好的。 “哥,”李小武说,“我想去看看月姣和孩子。” “我说了,你先别动。”冯善长语气和蔼地说:“你这个样子,会吓着月姣和孩子。你呀,踏实在我屋里养伤,后院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帮你照料月姣和小猫儿。” “可我……”李小武舍不得那娘儿俩,一刻见不到,他心里便很是别扭。 “放心吧,那娘儿俩好着呢,你就好好养着,快点儿把伤养好了,比什么都强。我刚刚让人炖了肉汤,待会儿你一定要喝一大碗才行。须知道,高汤补气血,你现在气血亏得厉害,需要好好补补了。” 李小武无心喝汤,只想快些见到月姣和小猫儿,但盟兄又不准他去看,叫他心里很是难受。 “老爷,陶先生给接来了,我把他请到花厅等您。” 是门房管事老汪头的声音,在门外谦恭地说着。 “好。”冯善长对屋外的老汪头说:“你先去伺候着,我随后就到。对了,我让人一早送来的那头五花猪,你可得让人看好了,要是跑了,我可饶不了你们。” “您放心,看得稳稳的,跑不了。您要没别的吩咐,我就忙去了。” “去吧。好好招待陶先生,千万不能叫他挑了理。” 老汪头走了,李小武忙问冯善长:“哪个陶先生?” “咱大舅哥,陶日昶呀。”冯善长笑着说。 “是月姣的娘家哥哥?”李小武问:“他来干嘛?” 冯善长哈哈一笑:“你呀你呀,你让我说你什么好,谁家添了孩子,不得知会娘家人一声,若不请大舅哥过来看看外甥,往后你叫大舅哥还怎么跟咱处亲戚。” “可我,我跟月姣,她她……”李小武磕磕巴巴,语无伦次。 “我明白你担心什么。你是担心大舅哥知道孩子是你跟月姣生的,会当场急眼。你放心吧,他不会急眼。你不说,我不说,那些下人们都被我施了法,他们更是什么都不会说。既然都不说,陶日昶哪知道那孩子的生父是谁,他指定当是我的孩子。你也说了,孩子长大了会认我当干佬,我看呀,不用等长大,现在我就是他的干佬。既然我是孩子的干佬,那他就是我的儿子,我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跟他喝一杯喜酒。” “那,那那,嗐……”李小武没辙了,只能按盟兄说得办,“那就有劳哥哥了。” “你我是自家兄弟,何必说这些话。只不过,你可不能让他看见你,他那人爱打听闲事,一见着你,他就该问东问西了,万一咱俩一不留神说漏了嘴,那可就给自己找麻烦了。你呀,踏踏实实在我这屋静养,外面的事情交由我来打理。月姣和孩子,你也放心,我待会儿去趟后院,跟她说一声,让她抱着孩子,跟我去见见孩子的大舅。” “唉。”李小武无奈地点了点头,“兄弟全听您的。” 这时候,他才重新意识到他名不正言不顺的身份,人家冯善长才是月姣的真丈夫,而他只是一个捡别人旧衣裳穿的下三滥。他多想那个陪在月姣身边,抱着孩子跟孩子的大舅有说有笑的人是自己。可惜,他没有资格享受这种快乐。 “老爷,汤炖好了。” 门外又有人说话,是个女人的声音。李小武听出来,那是在厨房打杂的于三姑的声音。 冯善长走到门前,打开房门,将托盘接过来,打发于三姑忙别的事去。 于三姑替主人关好了房门,去干自己的事情。 冯善长端着托盘来到床前,将托盘放在床头的小桌上,拿掉摆放在托盘上,那个白瓷大海碗的碗盖,一股浓浓香气立时弥漫开来。 “来。”冯善长将李小武搀扶着坐了起来,“趁热喝,这是我一早亲自为你炖的,闷了足有两个时辰,皮和肉都化成了汤。” 说罢,将白瓷汤匙递到了李小武的手中。 李小武贪婪地闻着香气,未曾动汤匙之前,先朝海碗中端量几眼。 白汤上面浮着几粒枸杞,伴有几根参须,一看便知,这是一碗滋补血气的肉汤。 “别光看着呀。喝呀。怎么?还要我喂你呀?”冯善长在一旁催着。 李小武嘿嘿一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说罢,将汤匙伸到碗中,舀汤水送进口中。 让汤水在口中打个几个滚儿,咽下去之后,李小武赶紧问:“这汤真好喝,这是拿什么肉熬的?” “你先喝,喝了我再告诉你。”冯善长嘿嘿笑着,神神秘秘的样子。 李小武被那汤水的鲜味所蛰伏,放下汤匙,端起大海碗,咕嘟咕嘟往嗓子眼里灌。 他只顾着喝汤,却根本没有看见,冯善长的脸上露出一种极为怪异的笑容。 那笑容当中夹杂无限邪恶。好吓人,真的好吓人…… 第375章 猫肉鲜汤 只因这碗汤水过于鲜美,李小武一口气喝个精光。 碗底,有些碎骨头,也都被他将上面的肉渣嘬个干净。 “真——舒——坦。” 李小武把大海碗放下,用手擦抹脖颈上渗出的热汗,面露惬意。 冯善长呵呵地笑,似是为盟弟能满意他亲手熬制的这碗汤而感到欣慰,故而发笑。 “哥,”李小武问他:“这到底是碗啥汤呀?” 呲牙笑着,又说:“咱俩可是说好了的,我把汤喝了,您就跟我交底。现在我把汤都喝干净了,您就告诉我吧,这到底是碗啥汤?” “呵呵呵呵……”冯善长笑着说:“既然你非要刨根问底,那我就告诉你吧。这是一碗老——虎——汤。” “老虎汤?”李小武诧异,不大相信盟兄的话。 “没错,正是老虎汤,小老虎熬成得汤。” “您可拉倒吧。”李小武嘿嘿傻笑,“您呀,净拿我找乐儿,谁不知道,咱这方圆百里之内,压根就没有老虎。别说老虎,就连野狼都少见。您不跟我说实话,可就是不拿我当兄弟了。” “我没骗你。”冯善长笑着说,“真的是小老虎,只不过,不是外面的老虎,而是家虎。” “家虎?”李小武更是不解,“家虎是什么虎,莫非是养在家中的老虎?” “瞧瞧,没学问了不是。没听说么,鼠是家鹿,猫是家虎。还不明白么?” “……这是?”李小武的喉头动了几下,只觉着有些反胃,“真是猫肉呀?” “没错呀。你不知道吧,猫肉温补,最适宜大伤之后食用。我一早为你抓到这只猫儿,活着把它丢进沸水里,它死命叫了几声,便成了一只死猫。我把它捞出来,扒了它的皮,用它的肉给你熬了这一碗汤。” “你干嘛不早跟我说呀!” 李小武阵阵恶心,他想吐,但又不想辜负盟兄的一片好心,所以强忍着恶心,不叫自己吐出来。 他的儿子名叫小猫,而月姣又恰恰是个爱猫之人,所以,他爱屋及乌,也对那些喵喵讨巧的猫儿倍加爱护。叫他喝下用猫儿炖成的肉汤,他不恶心才怪了。 “好了。”冯善长说,“汤你也喝了,赶紧歇着吧。我还得去照顾咱大舅哥,我就不在这儿陪你了。睡吧,睡吧,睡吧……” 随着冯善长一声声“睡吧”,李小武的两个眼皮竟不由自主地打起了架。脸刚一挨着枕头,即刻昏昏沉睡。 冯善长仰脸哈哈大笑几声,遂转身出屋,笑着直奔花厅,面见大舅哥陶日昶。 陶日昶是被稀里糊涂接到冯家来的。他早起读书,随后在院中慢条斯理地耍太极。 这时,门外有人求见,自称冯家的马夫,说是奉了东家的差遣,接他过去家里坐坐。 陶日昶心头咯噔了一下,忙问那个马夫,他的妹夫冯善长还有没有说什么? 马夫回话说,东家只让他过来接人,并没有跟他多说什么。 陶日昶担心妹子月姣害了重病,所以妹夫才一大早派人来接他过去。 于是,连早饭也顾不得吃,进屋洗了把脸,换身衣裳,跟妻子交代几句后,便出门上车,一路来到妹夫家中。 下车之后,等在门楼外的门房管事老汪头,赶紧上前,躬身相迎,将陶日昶引到专以用来待客的花厅当中,献上好茶,端上果品,让他稍等片刻。 陶日昶等了半天,妹夫却迟迟不肯露面。他心里惦念妹子,于是问立在一旁侍奉客人的佣人,他的妹子月姣是否出了什么事? 那佣人嘻嘻傻笑着,如同痴傻之人一般,说话也是傻里傻气,告知陶日昶一切都好,老爷好,夫人好,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全都好着哩。 陶日昶见他一脸傻相,说话同样冒傻气,便认为此人真就是个傻子。他想不明白,妹夫家里不缺钱,干嘛非要请这么一个傻东西来家中帮佣,难不成机灵人都死绝了么。 正烦躁间,妹夫冯善长满面春风地走了进来。 见着大舅哥之后,冯善长当即抱拳作揖:“嗨哟我的大哥嘿,怨我,怨我,都怨我。嗐!赶上有点事情一时走不开,让大哥久等,妹夫我这里给您赔不是了。” 假惺惺地一番客套,毫无真诚可言。 陶日昶一心挂念妹子的身体,赶紧客套几句之后,问妹夫:“怎么一直不见月姣呀?她她,她没事吧?” 陶日昶这当儿说话有些磕巴,足见是真得着了急。 “嘿呦喂,我的亲大哥嘿,您这是怎么了呀?”冯善长满脸堆笑,嘻嘻哈哈,“您干嘛这么急躁躁的呀。难道,我还把您那宝贝妹子剥皮吃肉了不成。您呀,踏实坐着,她一会儿就过来。您好些日子没见着她了,她近来有什么变化,您肯定也不知道。我可跟您说,她这阵子可胖了不少,等待会儿您见着了她,您一准儿都不敢认她了。” 有了妹夫这番话,陶日昶总算把悬在嗓子眼儿上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坐回原位,相互敬茶之后,陶日昶问妹夫:“你今儿派车去我家接我过来,真就没什么事儿么?” “有哇。没事哪敢叨扰您这位大忙人呀。”冯善长笑着说道。 “什么事呀?”陶日昶问他。 “好事。大大的好事。”冯善长喜形于色地说。 “呦。”陶日昶忙说:“那我可得听听,究竟是什么好事,还要劳你专程派人接我过来。” “是这么回事。”冯善长得意地说:“今儿一早,天还没亮,有位朋友给我送来一头五花猪。这种猪在世间难得一见,即使有钱也不一定能买得到,炖成了之后,口感可称天下第一。有这种好东西,我可不敢独享。有道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准备请亲戚朋友一块儿享用。嗐!说来惭愧!您也知道,我这人以前不着调,有几个相好不错的哥们儿,如今也不来往了。亲戚么,则是少之又少,最亲最近的也就只有您了。所以,我赶紧派人派车把您接过来,就为让您尝一尝这天下第一的美味。” 如此一番话,倒叫陶日昶有些受宠若惊了。他没想到,自己在妹夫心中的地位居然这么高,又怎不叫他倍感欣慰。赶紧端起茶碗,向妹夫敬茶,以示谢意。 放下茶碗后,陶日昶好奇地说:“只听说有五花马,想不到,居然还有五花猪。说来真是惭愧,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听说,世间竟有这种奇物。看来呀,我是白活这么多年了。” “大哥千万别这样说。不瞒您说,我跟您一样,以前也没听说过。这不么,前阵子我去一位朋友家中做客,他用这种五花猪的肉来款待我。自吃过一回之后,我就天天想吃,于是拜托他帮我也买一头。我以前帮过他的忙,他不好意思驳我的面子,费了好大的劲,居然真就帮我弄到这么一头。待会儿宰它之前,您先看一眼,等您看过了,您就知道这种猪为何唤作五花猪了。” “好好好,我是得亲眼看看,往后也能跟人显摆显摆,我也是见过五花猪的人。” 两人正说笑间,花厅外传来脚步声。 紧跟着,便是一个女子泼辣辣的声音:“哥,你可来了。你要再不来,妹子都快想死你了。” 话音未落,那女子便一步跨进厅中。 陶日昶先是一呆,赶忙上下打量几眼。 随之目露诧异,问她:“你真是我妹子月姣?” 第376章 五花香猪 在陶日昶看来,眼前这个女子是他妹子月姣不假,却总感觉跟他自小就认识的月姣似乎有些不一样之处。 在他所有的记忆当中,月姣是个品行端庄的女子,站有站相,坐有坐相,时时恪守规矩,处处透显温良。 而此时的月姣,却丝毫不见端庄模样,浓妆艳抹,搔首弄姿,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子妖媚。看她身材,也比原先圆润了许多,似乎——也高了一些。 难道真是自己太久没见着妹子,对妹子的印象模糊了么? “哥呀,你最近忙啥呢,咋这么老久不来看我呢。我猜呀,你一准儿是让我嫂子给整服帖了,她不让你出门,你就不敢出门,是不是?是不是呀?干嘛不说话呀?怎么?不敢说呀?嘁!真没劲,大老爷们儿连句话都不敢说,还不如个娘们儿呢。” 这个月姣张嘴便是粗俗言语,说完了话,大喇喇地往椅子上一坐,翘起二郎腿,浑身乱哆嗦。 这这这,这分明是个泼妇! 陶日昶气得两手颤抖,想不到自己的妹子居然变成了这副德性,若不是看妹夫的面子,非给她来两巴掌不可。 他气呼呼地不理会妹子,甚至都懒得看她一眼。 “月姣呀,”冯善长说话了,“你今儿不是跟赵老姑她们约好了打小牌么,你还不去?” “对呀!”月姣腾地站起,“你要不说,我差点儿忘了。好哇,那几个老不死的,上一回合伙骗老娘的钱。今个儿,老娘我非让她几个老棒子连本带利都还给我不可。” 接着,又对陶日昶说:“你坐着啊,我出去了。” 说罢,便一阵风似的没了影子。 “她!她她她……” 陶日昶气得脸红脖子粗,一句整话都说不出来。 “大哥,大哥,您消消气儿,”冯善长紧着劝:“您千万别跟她一般见识,妇道人家,一旦没事可干,就开始招猫递狗闲不住了。您呀,随着她爱咋咋地,咱家也不缺钱,花呗。留着也不能下小崽儿,不花干嘛呀。” “可她,她她,嗐……” 陶日昶无奈地摇头叹息,什么话也不想说了。 “得嘞。咱呀,别管她了。我这就让人把五花猪牵过来,让您瞧瞧新鲜玩意儿。” 说罢,高声吩咐候在门外的一个下人:“去把那头母猪给我牵过来。” 吩咐完毕之后,接茬说好话,劝大舅哥别上火。 不大会儿工夫,下人把那头五花猪连拖带拽地弄到了花厅当中。 “大哥,看看吧,这就是五花猪了。” “呀!啧啧啧……”陶日昶只看一眼,便咂舌不已,“这东西五颜六色的,还真挺好看的。” 既然名叫五花猪,肯定有不同常猪之处。身形瘦,四肢长,五色花纹,极为艳丽,竟如芍药绽放一般,非常夺人眼球。 陶日昶平生头一回见着这么一个稀罕玩意儿,不由得挑起大拇指连声叫好。 说来也怪,那头五花猪竟用力挣脱皮绳,一下冲到陶日昶的跟前,用头蹭陶日昶的裤腿。 陶日昶以为这畜生要咬人,吓得赶紧躲在了妹夫的身后。 “畜生!”冯善长吼叫道:“死到临头,还敢放肆,待会儿我让人活剥了你的皮!” 此言一出,五花猪立时浑身抖动起来,似乎是被冯善长的狠话给吓着了。 “它......” 陶日昶深感不解,这畜生竟双眼淌泪。 “莫非....." 它知道自己将死,为自己即将惨遭屠戮而悲伤么? "会么……" “来呀!”冯善长吩咐道:“把这畜生给我拖出去,剥皮开膛,炖了吃肉!” 五花猪趴在地上,哀鸣一声;一对眼珠当中,尽是哀怨。 陶日昶竟一时觉得那眼神十分熟悉。 人与猪,四目相对。 那头五花猪的身子晃荡了几下,强支着前肢,如叩拜般,对着陶日昶拜了三拜。 “还不把这畜生给我弄走!” 冯善长的声音很吵,分明是怒了。 粗鲁的下人,将皮绳子勒紧五花猪的脖颈,生生从花厅当中拖了出去。 而那头五花猪,并不做任何反抗,任由粗鲁之人把它拖走,将它剥皮开膛,将它剁成肉块,投入滚滚沸水当中。 这样也好,总算解脱了。 冯善长似乎想起了什么,快步走出花厅,大声叫嚷:“炖好之后,先把猪蹄、猪心端上来,猪脸儿给我留着,谁也不准动。” 回身进入花厅,见陶日昶坐着发呆,于是笑着问:“您这是怎么了?难道,是舍不得那头畜生吗?” “嗐......为了饱咱们的口福,却要了它的命,我总觉着有点儿残忍了些。”陶日昶语带惆怅地说。 “哼!”冯善长冷冷一笑,“猪狗牛羊,生下来注定要被咱们吃肉,这就是它们命。咱们若不吃它们,那它们不就跟咱们平起平坐了么。畜生就是畜生,人就是人;人吃畜生,天经地义。换言之,畜生被吃,同样天经地义。您真必为死一头畜生而发愁。” “是呀。”陶日昶点一点头,“你说得对,畜生怎能跟人相提并论,我没必要为一头畜生而唉声叹气。那样,我岂不是跟畜生……” 话未说完,兀自发笑:“不说也罢,不说也罢,呵呵呵呵……” 本以为炖熟猪肉,少说也要一个钟头。哪想到,连半个钟头都没用了,下人便将一盆红白相间的小炖肉,与四只猪蹄,一颗猪心,摆在了桌在上。 舅哥与妹夫相对而坐,喝着好酒,嚼着猪肉,有说有笑,十分融洽。 这五花猪的肉,果真配得上“天下第一”四个字。 陶日昶有幸在有生之年吃到如此美味,不由得胃口大好,一连吃了半盆肉,四个猪蹄也被他一人啃个精光。那颗拳头大小的猪心,一分为二,与妹夫一人一半。 吃饱喝足,饮茶闲聊。不觉已经到了申时,再待下去,天就要黑了。 陶日昶起身告辞,请妹夫派车送他回家。 冯善长假惺惺地要留他住宿。陶日昶则以不想看见月姣后生气为由,非要回家不可。 既如此,多说无益。冯善长吩咐车夫套车,送舅哥回家。 放下陶日昶回家之后发生什么事情不提。 只说冯善长,亲自端着整个的扒猪脸,来到盟弟李小武的床前,唤盟弟起来品尝人间美味。 李小武缓缓醒来之后,鼻尖儿抖了几抖,闻见了肉香。 揉一揉惺忪的睡眼,看清床头的小桌上摆放着一只扒猪脸,伸手撕下一大块来,塞进嘴里,呜哝呜哝地大嚼。 “香,香,真香,太香了……” 一边顺着嘴角流淌油汁,一边夸赞美味可口。 “吃吧,吃吧,多吃点儿。”冯善长阴恻恻地笑着,“吃——饱——了,好——上——路!” 第377章 自食骨肉 “嘿呦喂,我的哥哥呀,您这话也忒晦气了吧?嘛叫吃饱了好上路呀,出红差砍脑袋才说这样的晦气话。您是不是嫌我吃得多,咒我早点儿死呀?”李小武一边嚼着猪肉,一边不大高兴地说着。 “没错呀。”冯善长呵呵呵地笑着说,“我就是要送你上路呀。你不想快点儿见着月姣和小猫儿呀?” 李小武猛一愣怔,赶紧将嘴里尚未嚼烂的猪肉咽下去。 “哥!”他冷着一张脸,质问冯善长:“你这话什么意思,我怎么听着那么不顺耳呢?” “老弟呀——”冯善长翘着嘴角,笑得很邪,“我一片好心,成全你们三口团聚,你应该感谢我才对,怎么还要跟我发火呢。嘶……也对,你把他们吃进了肚子里,三个人的火气加在一块儿,脾气大了点儿也属正常。若没有火气,反倒是不正常了。” “你!”李小武浑身一抖,“你这是什么话?!” “好话呀。”冯善长风轻云淡地说,“不但是好话,还是实话,真话,贴心话。老弟呀,快吃吧,多吃点儿你就能早点儿见着他们了。” “冯善长!”李小武怒吼一声,伤口陡然迸裂,鲜血重又渗出,“你把月姣和小猫儿到底怎么了?!” 冯善长朝着床头努了努嘴:“月姣不就在你面前么。” 李小武立时睁大双眼,惊恐地朝着吃剩下一半的扒猪脸看了过去。 只一眼,他便如泥塑木雕一样,僵住不动了。 那只剩一半的脸,不正是月姣么…… 那……小猫儿?…… 李小武闭上双眼,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滑落,他紧攥着拳头,脸颊止不住地抽动着。 好一会子,才从喉咙中吐出三个字来。 “为——什——么?” “因为嫉妒呀。”冯善长不急不躁,语气平和,“我嫉妒你们,不愿意看见你们整天嘻嘻哈哈的过日子。所以,眼不见为净,彻底清理干净了,就不用继续嫉妒了。” “可——”李小武的嘴角已经见了血,牙齿已经咬碎了,“咱俩——是——兄弟呀。” “兄弟?哼!”冯善长冷笑一声,“我欠你的,都以后还给你了。从今天起,咱俩再没有任何交情了,你是你,我是我,你我从此是路人,不再是什么兄弟。” “好——好哇——”李小武哭着笑,“报应呀,报应呀……” 是呀,不是报应,又是什么。 以前,他杀生害命,不做善事。 如今,他曾经让别人经历过的痛苦报应在了他的身上。叫他深刻体会到失去亲人的滋味何其痛苦,何其无奈,何其悲哀,何其…… 他嚎啕大哭,呼唤月姣,喊叫小猫儿,他已经活不下去了…… 报仇! 他要报仇! 为妻子,为儿子,报仇! 他跳到地上,赤着双脚,咆哮着,疯魔一般,朝着冯善长扑了过去。 冯善长轻蔑一笑,轻巧一闪,李小武趴在了地上。 不等爬起,便又趴下。 冯善长的一只脚踩在他的后背上,叫他爬不起来。 “李小武,”冯善长脸上写着轻蔑,语气却依旧平和,“我不杀你。我会把你放出去,成全那些财迷鬼拿你的脑袋换取报酬。” “冯善长!”李小武吐着血,声音嘶哑,“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放心吧,不会的。”冯善长得意地笑了,“我会让你连鬼都做不成。” “你!”李小武的心脉只怕已是断了,大口呕血,一张脸变为紫色,双眼当中彻底没了活力,有气活着,却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哈哈哈哈……” 一张死人脸的李小武,突然大笑起来。 疯了! 彻底疯了! 一把拽掉头上的白布,死命撕扯自己的头发,连同头皮一并脱落。 冯善长抬脚退到一旁,面无表情地望着拼命摧残身体的疯子。 李小武从地上爬起来,回身面对冯善长,哈哈大笑,泣血涟如。 冯善长对他笑一笑,对他说:“走吧,这里不是你的家,我不想看见你。” 说罢,抬起两根手指,对着李小武那张死人一样的脸,晃了几下。 李小武如被催眠一般,缓缓转过身,嘿嘿傻笑着,踉踉跄跄地出了屋门,光着两只脚,朝向院门,一直走下去。 天公偏要在这时候捉弄苦命人,本来青天白日,却突然翻脸下起了雨。 李小武走出冯家的院门,一个站不稳,从高台阶上滚下去。在雨水中趴了好久,才晃晃悠悠地站起来,漫无目的地在大雨中跌跌撞撞。 “月姣……” “小猫儿……” 他哀嚎着,找寻着…… “回来呀……” “月姣……回来呀……” “小猫儿……爹想你呀……你快跟你娘回来吧……” 哀嚎声吸引了两边街铺当中,一双双眼睛的瞩目。 “是李小武!” 有人认出了他。 “十条金子呀!” 肉铺中,大掌柜猪肉强拎着一把剁骨刀,冲出肉铺,直奔李小武杀了过去。 “他是我的!” 有人拦住了猪肉强。 那人的手里同样拿着刀。一口磨得铮亮的柴刀。 “咱俩一人一半,平分!”猪肉强大叫道。 “好!”那人爽快答应,“就一人不半。” “不行!”又有人横插一杠子,“三人平分!” “还得算上我!” “还有我呢!” “我我我,算我一份儿!” 只一瞬间,便有一大帮子拿着刀的人出现在雨雾当中。 他们红着眼,视李小武为后半生的着落。 李小武面对步步紧逼的凶神恶煞,痴痴傻笑,已忘却奔命为何物。 猪肉强头一个来到跟前,懒得废话,举刀就砍。 李小武随手挡了一下,左手的小拇指与无名指,立时与手掌分离,掉落雨水当中。 李小武此时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根本不觉疼痛,看着汨汨冒血的手,一味地傻笑。 凶神恶煞将这疯子团团围住,乱刀齐下,血肉横飞,雨水被染成红色…… 冯善长目不转睛地盯着香炉当中,一炷冒着青烟的香。 那炷香自行在香炉中晃动着。 香头突然断掉,青烟立时散开。 冯善长的嘴角抖了抖,似笑非笑。 伸手拿起香炉,用两根指头夹起压在香炉下面的一张黄纸。 黄纸上面,写有人名,李小武。 几个小字,分明是一个人的生辰八字。 他将两根手指一晃,黄纸砰地燃烧起来。 顷刻,化为纸灰。如蝴蝶,在半空中飘舞。 “尘归尘,土归土,有今生,无来时。” 冯善长狂笑着,直至笑出眼泪,抱着头,蹲在角落里,嚎啕大哭起来。 香头断,人头落。 李小武的一颗人头,能抵十条金子。或可说,他是个“贵人”,只可惜死得惨了一些。 回到家中的陶日昶,莫名的伤感,妻子问他好几回,他都叹气不语。 那头五花猪的眼神,印在脑中,挥之不去。 突然,他胃里一阵翻腾。 喉头剧烈一抖,嘴巴大张,哇哇大吐。 在那一大片呕吐物当中,有几片好似百合,又似鱼鳞的片状物。 陶日昶顾不得嫌脏,捏在手指,仔细端量。 猛然一阵栗抖,手中之物,分明是人的指甲! 第378章 魂魄无存 明明吃进去的是猪蹄,缘何吐出的却有人的指甲? 陶日昶不由得冷汗涔涔,越发惊恐起来。 “哇……” 胃里面又是一阵翻腾,直至吐出苦胆水,再吐就只能吐血了。 妻子殷三娘,见丈夫呕吐不止,原以为丈夫喝多了酒或吃错了东西,待丈夫哆嗦着手,叫她看清那几片指甲之后,她立时慌得大叫起来,追问丈夫在冯家到底经历过一些什么事。 陶日昶气喘吁吁,浑身无力,嘴唇抖了抖,想要说话,却没能说出来。 殷三娘赶紧将丈夫搀扶到床边,帮着丈夫躺下之后,顾不得收拾满地秽物,将白天熬煮的绿豆汤重新热过后,端了一碗喂丈夫喝下。 好半天,陶日昶土灰色的脸上才有了那么一丝丝血气。 “你到底在冯家吃了什么了?怎么?怎么会有人的手指盖呢?”殷三娘很是不解地问。 “三娘,三娘,你帮我,帮我,快帮我……”陶日昶急躁躁地催促着,已经语无伦次。 “你叫我帮你什么呀?”殷三娘也不由得急躁了起来。 “你用小米,小米,找,找月姣……” “我知道了,你快别说话了,你歇着,我这就帮你找。” “快快,快着,我担心,担心月姣已经……” 话未说完,陶日昶便已经泣不成声了。 似乎,他已经预感到月姣已经不在人世了。 殷三娘用白碗从米缸中舀了一碗小米,摆放在桌子,在碗中竖起一根筷子。 接着,殷三娘找出一些黄纸,放入火盆中,点火焚化。 随后,跪在地上,闭着双眼,双手合十,默默祷告。 陡然浑身栗抖,如中风一般,嘴歪眼斜,嘴里发出“呜呜呜呜”的声音,如诉如泣。 紧跟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门口,伸手抓起靠墙立着的扫帚,倒托着在院中转起了圈圈,嘴里不住念叨着:“月姣呀,陶月姣,快回家,快回家,你哥在家等你呢……陶月姣,快回家,你哥在家等你呢……回家吧,回家……” 殷三娘以这种又古怪又滑稽的样子,倒托着扫帚在院中念叨了半天。 忽地,阵阵阴风从四面八方袭来,卷起地上的灰尘沙砾,打在窗棂纸上,噼啪作响。 “月姣,快进屋,你哥在屋里等着见你一面,你进屋,快进屋……” 殷三娘声声催着,那一股股阴风只在院中飞绕,却不肯进到屋中。 摆放在桌子上的白瓷碗,这时竟兀自颠簸起来,敲得桌子“咚咚”乱响。 碗中的小米,随着颠簸,不时洒落在桌面上。 那根立在碗中的筷子,竟不见丝毫歪斜。 殷三娘此刻满头是汗,嗓音儿也已沙哑。 陡然如疯魔一般,将扫帚抡得呼呼挂风,追着扑打那一股股阴风,同时焦急地催促:“进屋,快进屋,月姣,快进屋去……” 突然“啪”一声脆响,桌上的白碗裂成两半。 那根屹立不倒的筷子,也随着“咔”一声,自行折断为两截。 “哎呀!”殷三娘叫了一声,两腿一软,瘫坐在地上。 飞绕在院中的阴风,立时四散而去,院中重又恢复清静。 “三娘,怎么样了?找着月姣了么?”陶日昶在屋中大声地问。 殷三娘呲牙咧嘴地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打着裤子上的浮土,一边踉踉跄跄地进了屋。 气喘吁吁地站在桌子旁,目不转睛地盯着桌面上那几个古怪图案。 图案并非笔墨画成,而是小米粒儿散落形成。 “怎么样?怎么样了?”陶日昶咬牙下地,跌跌撞撞地来到桌子旁,望着那几个古怪的图案,焦急地问妻子,“这是什么卦象?月姣她,她到底怎么样了?” 殷三娘未曾开口,先掉下眼泪来,哽咽着说:“月姣没了。” “没没,没了?”陶日昶抖着嘴唇,“没了是是,是什么话?” “月姣她……”殷三娘捂着脸,泣不成声。 “说,说,你说,她,她,到底怎么了!”陶日昶废了好大劲,才终于把话说完整。 殷三娘光是哭,不说话。 她不说话,陶日昶也已经猜到了结果。但他仍想听听从妻子嘴里说出的话,他希望自己的猜测都不是真的。 “当家的。”殷三娘终于肯说话了,“事情已经出了,再怎么难过也于事无补,你真要有个好歹,谁来给月姣讨还公道?当家的,你听我的,有事咱俩商量着来,你别着急,好不好,好不好……” 陶日昶强忍悲痛,咬牙点头说好。 殷三娘将他搀扶到床边,让他躺下。 陶日昶固执地非要坐着,不肯躺下。 “嗐……”殷三娘叹着气将眼泪擦干净,对丈夫说:“我还是那句话,甭管多糟心的事儿,咱都得挺住了才行,咱要是倒了,月姣的委屈不就白受了么。当家的,我把话跟您说清楚,月姣已经不在人世了,连魂儿都没了,一定是姓冯的畜生用了邪术打散了她的三魂七魄,叫她连鬼都做不成。这个仇,咱得报,不然,月姣就白让姓冯的畜生给祸害了。” 陶日昶点一点头,面颊抽动几下,因过度悲伤而说不出话来。 自这一刻起,他后半生再也见不得猪肉,见了之后,立时就会呕吐。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骗亲哥哥吃掉了亲妹子的肉,冯善长何其恶毒。 “当家的,明儿一早,我回趟娘家,找我二大爷给咱‘把把脉’,我好好求求他,只要他肯帮咱,月姣的仇就准能报得了。当家的,我还是那句话,你可千万要打起精神来,你要倒了,咱家的顶梁柱可就塌了,我也就活不了了。你为了我,为了月姣,你也得好好的,听我的吧,当我求你……” 陶日昶读过那么多的书,怎不晓得“亲者痛,仇者快”的意思。三娘说得对,他不能倒下,他倒下了,这个家就完了。因此,他要坚强,他绝不能倒下。 “三娘,”陶日昶用沙哑的嗓子,吃力地说:“你一定要求把二大爷说服了,你帮我这个忙,我念你一辈子的好,你就是我的恩人。” “当家的,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呢。咱姑翁俩是一条心,月姣是你妹子,也是我小姑子,既然咱是一家人,我这当嫂子的,就该为她讨一个公道。你放心吧,我一准儿能把二大爷说服了。你安心歇着,我收拾收拾,明儿一早,我就回娘家。我就不信,弄不死他姓冯的!” 第379章 殷老义士 “二大爷,您既然把话跟我挑明了,那我也把话跟您挑明了。这个忙,您帮也得帮,您不帮也得帮。我出门的时候,跟我那口子撂下了话,搬不动您老,我还就不走了,您上哪儿,我就跟着您上哪儿,冤魂缠腿,我缠上您了,哪怕您上茅房,我也在茅房外面等着您。您要不信,咱就试试,反正您老侄女我也是过来人了,我不嫌丢人。” 殷三娘很是不讲理的,跟她的二大爷说出这些没大没小的话来。 “嗐!老侄女呀,不是二大爷我不想帮你。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已经金盆洗手,不再过问江湖之事了。” 二大爷很是为难地向侄女诉苦。 “甭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不管您金盆洗手还是金盆洗脚,反正,您不帮我就是不行!” 殷三娘跟二大爷卯上了,她动了真格,可不是单单只是吓唬老头儿。 “老侄女,我的亲侄女,你就疼疼你二大爷吧,你也不瞧瞧,我都多大岁数了。老话说得好,人老不以筋骨为能,我是三年不用的破轱辘,早就废了。就算我有心,可也没力呀。” 说着,二大爷捂着胸口,咳嗽了起来,喘气儿已经不那么匀称了。眼瞅着一会儿不如一会儿,这就要死。 “哼!”殷三娘瞥了二大爷一眼,“您呀,就跟我装吧。您这一招装给外人看,倒也能够糊弄糊弄事儿,可您跟我玩儿这一招,不好使。我是您看着长大的,我是嘛脾气秉性,您老跟明镜儿似的。返回头,您老是怎么个回事,我心里也有一盏明灯。您少弄这些虚头巴脑的玩意儿,退光的菩萨——不灵。” “吆喝!”二大爷不装死了,眼珠子一瞪,“你这丫头非跟我玩儿横的是吧?!” “对!”殷三娘语气坚决,“我就是跟你玩儿横的。我也知道竖着好吃,横着难咽,可我今儿就非得让您横着往下咽,您咽得下去,您咽不下去,我就横着了,您能把我怎么着!” “我,我,我……” 二大爷吹胡子瞪眼,气得说不出话。 “哼!” 殷三娘看也不看他,抱着肩膀,歪着脖子,跟他较劲。 见侄女是个拧种,老头儿眼珠儿转了转,换张笑脸,嘿嘿一乐:“老侄女,我的好侄女,亲侄女,你就别为难我了。我答应过我老师,六十一到,我就金盆洗手,不再掺和江湖里面的是是非非。我今儿要是答应了你,我不就,不就,不就说话不算数了么。哪天到了阴曹地府,见着了老恩师,我我,我没脸跟他老人家交代。” “二大爷,您要知道,那可是一条人命呀。您大半辈子行侠仗义,积德行善,到这时候您要不管,您前半辈子积下的德,可就是白忙活了。您也听说过一句话,一生行善,末了做一次恶,到死也是恶人;反之,一生作恶,末了行了一回善,到死也是善人。我没念过几本书,说不出太大的道理来,可人情世故我还是懂得一些。您呀,就别在磨叽了,您就当行行好,心疼心疼您侄女我吧!我给您跪下,您要不答应,我就跪死为止!” 一席话,真乃是小水萝卜嘎嘣脆,每一个字都说得那么有力道。 殷三娘往二大爷面前一跪,任由二大爷好言相劝,说什么也不肯起来。 “嘿呦喂。爷儿俩这是唱得哪一出呀?我刚出去这么一会儿,这这这,这怎么还闹起来了。” 从外面拎着一篮子青菜回来的二大娘,一见侄女跪着不起来,便知道侄女又犯了犟脾气,于是数落老头子不会做人,唾沫星子喷了老头子一头一脸。 书中代言,殷三娘的二大爷名叫殷士杰,人如其名,既是侠士,又是豪杰,年轻那会子也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凭着两只铁拳,一口单刀,走南闯北,鲜有对手。 武艺高强,仅是一方面,除此之外,他还有两大能耐,一是祝由术,一是辰州符,这都是他受山野异人点化来的本事,老厉害了。 殷三娘的父亲是读书人,平时只顾着读圣贤书,而无暇照顾女儿,偏巧二哥家里又没孩子,于是就把最小的女儿殷三娘交给二哥照顾。 殷三娘自小跟着二大爷长大,她那点招魂叫魂的本事,正是跟着二大爷学的。 二大爷教她本事,是怕她将来嫁人后受婆家的欺负,于是教给她一点儿小能耐,叫她好有个糊口的手艺,一旦被婆家撵出来,起码不会饿死。 今个儿,她求到了二大爷的门上。二大爷恰恰又是个轴人,认准的事儿,十头牛拉不回头。 于是乎,针尖儿对麦芒,爷儿俩拧巴上了。 这会儿二大娘回来了,用不着十头牛,单凭一张嘴,就能把这老家伙给收拾的服服帖帖。 二大爷大半辈子什么都不怕,唯独怕老婆。 好么,河东狮一发威,他立马浑身打哆嗦。 这当儿,河东狮又吼了起来,二大爷变成了二孙子,立马服软认怂,把先前那些硬话,一股脑地全都咽了回去。 殷三娘有二大娘给撑腰,得意地从地上站起来,坐回椅子上,斜眼晲着二大爷。 二大爷变颜变色,用袄袖子擦头上的冷汗,看样子惊魂未定,心里面还在突突。 “二大爷,您可答应我了,你要变卦可不成。” “他敢!”不等二大爷说话,二大娘又是一声狮子吼,“他要敢变卦,我让他把搓板儿跪烂了!” “不变卦,绝不变卦,大老爷们儿吐口唾沫砸个坑,哪能跟个老娘们儿似的……” “说嘛呢!”河东狮又是一声怒吼。 二大爷猛打一个冷颤,哭丧着脸说:“让我干嘛我就干嘛还不成么,你就别吓唬我了,我都快叫你给吓死了。” “哼!”河东狮把大嘴一撇,“算你识相!” 殷三娘想笑,又怕二大爷脸上挂不住,只能憋着,不敢笑出声。 “哎呦……哎呦……”二大爷按着胸口,喘了几口粗气,好歹稳住了心神,这才对殷三娘说:“老侄女呀,行了,你详细跟我说说,到底怎么一回事。” “二大爷,有您这句话,我小姑子的仇就有指望了!” 第380章 桌下诡异 殷三娘有着一张快嘴,好赛炒蹦豆儿,咯嘣有声,倍儿脆亮。 她将凡是自己能知道的,全都一五一十告诉了二大爷殷士杰。 听说侄女婿吃了猪肉,吐出人的手指盖儿。 殷士杰立马便知,侄女婿中了幻术,把活人当成猪,更是被诓骗着吃了自己亲妹子的肉。 老义士平生见过不知多少冤孽恶事,似这等丧尽天良之事,他平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若非从侄女的嘴里说出,他甚至不敢相信,这世上竟还有似冯善长这样歹毒到无以复加的卑鄙小人。 又听说,找不到月姣的魂魄,便又马上明白,月姣的魂魄被邪术打散,其目的就是要她连鬼都做不成。 如此,则更旧案说明冯善长已经没有了一丝人性,连禽兽都不如。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二大爷,我该说的,都已经跟您说了。您看看,这事儿该怎么办才好。” “这个姓冯的,有两把刷子,绝非泛泛之辈,要想对付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呀。” “难道,您怕了他不成?” “不是怕他,我非得摸清了他的底子,才能知道怎么收拾他。” “我不要别的,我只要他的命!叫他给月姣偿命,他是怎么对待月姣的,我就怎么对待他。他有能耐把月姣幻化成五花猪,您就帮我把他弄成一条癞皮狗,让那些要饭的花子们,把他剥皮开膛,剁碎炖肉,拉出来变大粪!” 殷三娘咬牙切齿地说着,眸子当中吐露凶相。 殷士杰点一点头:“好吧。那就让我老人家会一会他,看他到底有多大脓水。” “二大爷,还有点儿事,您得帮帮我。” “说吧,还要我干什么?” “是我那当家的。”殷三娘眼圈儿一红,这就要哭,“我担心他想不开会做傻事。您也知道,他那人老实巴交,甚至有点儿窝囊,经历这件事情,他已经彻底颓了。您老精通祝由术,那里面一定有让人提振精神的法门。您帮我救救他吧,要没了他,我也……我也不活了……” 说着说着,殷三娘便忍不住地哭成了泪人。 “好吧。”殷士杰说,“我先给他醒醒脑子。走!上你家,我看看他去。” “二大爷,我谢谢您了。” “甭谢他。”二大娘从里屋探出头来,“他应该的。三丫头呀,你也得好好照顾身子,也别太难过了。这天底下的糟心事儿呀,多着呢。凡事都往开处想,别钻牛角尖儿。我就不留你吃饭了,等事情彻底了结之后,到家来,我给你包饺子吃,肉丸儿的。” 一番关切,叫殷三娘破涕为笑。谢过二大娘,与二大爷步行回了家。 未等进屋,殷三娘便先喊了两声:“当家的,当家的。” 屋里没人应声。 殷三娘脸色陡然一变,慌忙冲进屋里。 结果刚一进屋,便大叫了起来。 陶日昶自妻子出门之后,独自在家掉眼泪儿。一想起那只五花猪的眼神,便心如刀绞。又想起自己居然吃了亲妹子的肉,这叫读过圣贤书的他,无论如何也不能原谅自己。 于是乎,写下绝笔书,请求妻子为月姣报仇,不要再记着他,为月姣报仇之后,就找个好人家嫁了。 接着,将一根麻绳系在梁上,踩在圆凳上,将绳套往脖子上一套,双脚一蹬圆凳,把自己挂在了房梁上。 若非殷三娘早回来一步,他这当儿已经成了吊死鬼。 殷士杰哪能容许侄女婿就这么死了,那样一来,他的宝贝侄女不就要守寡了么。 他老人家真乃神力王,仅用一条胳膊,就把陶日昶给弄了下来。 接着,让侄女端来一碗凉水,念过法咒之后,将凉水给侄女婿灌下去。 不一会儿,陶日昶那张死人脸上竟有了血色。但仍旧如死人一般,不见苏醒。 殷士杰对侄女说:“人是救活了,可心还没救活。说句难听点儿的话,他的魂魄也不齐了。” “您赶紧想法救救他吧。” “放心吧。有我在,保他三魂七魄回得来,心窍也能打开。” 话说完后,殷士杰突然愣怔了一下,随即变了眼色。 殷三娘刚想问问怎么了,殷士杰摇一摇手,示意她不要说话。 殷三娘知道二大爷不叫她说话定有原因,于是赶紧闭上嘴,顺着二大爷的眼神,朝着摆放在客厅当间儿的桌子下面望了过去。 那是一张八仙桌,三尺见方,高二尺四。 桌子下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 但既然二大爷的眼神盯着桌子下面不动。 那么,下面就一定藏有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殷三娘自小长在二大爷的身边,常听二大爷说一些邪门歪道惯用的手段。因此,她对于二大爷的古怪表现,并不感到吃惊。 “老侄女呀。”二大爷的眼神盯着桌子下面,嘴里却说,“我开个方子,你赶紧去抓药,再晚一步,这人可就救不活了。” 这话是诚心说给殷三娘听的。 殷三娘会意,马上说:“哪您就赶紧开方子吧,千万不能让我男人有事。他要有个什么三长两短,我也就不活了。” “那你还不赶紧把笔墨给我拿过来!” “唉唉,我这就给您去拿。” 殷三娘斜眼望着桌子下面,快步去拿笔墨纸砚。 陶日昶是读书人,家里不缺这些物什。 殷三娘将笔墨纸砚拿到床边,摆放在床沿上。 殷士杰拿起笔,往砚台中蘸了蘸。 接着,不高兴地数落道:“墨汁都干了,你这不是拿我开涮么。你自己看,是不是干了。” 殷三娘知道二大爷是让她把脸凑过去,于是赶紧把脸朝前凑了凑,假装看砚台中是否墨汁真的干了。 殷士杰用两根手指朝砚台中按了一下,接着,以极快地手法,在殷三娘的两边眼皮上,按了一下。 殷三娘明白,二大爷这是给她“开眼”,叫她好看请桌子下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殷三娘一边装模作样,埋怨自己脑子糊涂,赶紧兑水研墨。 而她一双眼睛,却斜着瞄向了桌子下面。 只是一眼,便叫她心头一凛。 她万万没想到,家中居然会有这么一个东西! 第381章 小鬼进宅 这真是:灾祸双双来,小鬼进家宅。 八仙桌的下面,分明蹲着一只小鬼儿。 咦! 这当儿,正龇着牙笑哩。 那小鬼儿黑不溜秋,好赛从灶膛子里爬出来的一样,唯独一口小尖牙是白的。 家里凭空多出这么一个东西,甭问也知道,这东西不是好来的。 嘛叫“不是好来的”? 这还不明白么,这东西是被人指使来的。 说白了,它是个细作。 那么,指使这小鬼儿来当细作的又会是谁呢? 还用问么,一准儿是那个丧尽天良,毫无人性,头上生疮,脚底流脓,彻底坏透了的冯善长呗。 殷三娘明明看见了那只小鬼儿,却仍旧假装看不见。 “二大爷,墨研好了,您赶紧开方子吧。” 殷士杰提笔蘸墨,刷刷点点,龙飞凤舞,一气呵成。 “拿我的方子去抓药。” 殷三娘赶紧将那张“方子”攥在手中,看都不看,快步出了院门。 她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把“方子”抻平了,逐字看清楚之后,“哧哧”几下撕成碎片,丢进水坑里,“毁尸灭迹”。 接着,她来到药铺,让人给她随便抓了两包最不值钱的药。 既然演戏要演全本,那么道具自然就不能少。 拎着药包,匆匆回到家中。 进屋一瞅,那只讨人厌的小鬼儿,仍蹲在桌子下面,只是这当儿似是呆的无聊了,开始摆弄起自己的脚丫儿来。 “二大爷,我把药抓来了。” “那还不赶紧煎药。” 殷三娘出正房,进厨房,点火煎药。 药煎好后,端进正房,将药碗交到二大爷的手里。 殷士杰一手托着陶日昶的头,一手将药水徐徐灌进陶日昶的口中。 突然,陶日昶浑身剧烈抖了几下。 紧跟着,“噗”一声,喷出一大口老血。 双腿一蹬,变为挺尸。 “二大爷,他怎么了!?” “嗐!”殷士杰猛将药碗摔碎,懊恼地用力跺脚:“药水无用,你男人他,嗐!他走了!” “啊!”殷三娘先是一呆,紧跟着扑在丈夫僵硬的尸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桌子下面那只小鬼儿,做了个鬼脸儿,似是很高兴的样子。 接着,一猛子从桌子下面钻出去,到门口一晃,便没了影儿。 稍过一会儿之后,殷士杰对殷三娘说:“别哭了,它走了。” 殷三娘立时就不哭了,小心翼翼地问二大爷:“它真走了呀?” “走了!”殷士杰语气肯定地说:“鬼气已经没了,说明它走远了。” “是冯善长鼓捣它来 的?” “除了他还能有谁。哼!”殷士杰一脸怒容,“姓冯的真他妈的够损,弄个小鬼儿来打探情报。好在我发现的早,诚心做出戏给它看,叫它以为侄女婿真的死了。” 殷三娘蹙着眉头,对二大爷说:“我不明白,冯善长已经害了月姣,干嘛还要派个小鬼儿来我家里,他到底想干嘛?” “他就想看看你们两口子会不会发现月姣已经死了,顺带看看你们知道之后会怎样。我刚才暂时闭住了侄女婿的气,让那只小鬼儿误以为侄女婿真的绝气了。你须知道,这些鬼卒极为狡猾,眼睛、鼻子灵得很,稍微有一丝气息,它们都能闻得出来。侄女婿气息全无,它便认定侄女婿真的死了,于是回去给冯善长报信。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冯善长今晚会来你家找你。” 殷三娘心头一凛,忙问:“他来找我干嘛?” “还能干嘛,要你的命呗。这人已经失心疯,既然做事,就要把事情做绝,所以,他要斩草除根,凡是跟月姣有血缘的,一个不剩,全都弄死。虽然你与月姣并无血缘,但你月姣的嫂子,也是月姣在世上唯一的娘家人,他断然不能留你世上,也免得你到处说他坏话,坏他名声。” 殷三娘听了二大爷的话,脸上并无惊慌神色,很是从容地说:“我不怕他,我也知道,您老一定有法子救我。” 稍顿一顿,又说:“我只担心我男人,他为月姣之死,痛断肝肠,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了这幅模样,这往后的日子可咋办呀?” “你不必发愁。”殷士杰语气和蔼地说:“我自有法子解开你男人的心结。不过,现在还不是时候。现在的关键,是怎么除掉姓冯的。……” 沉吟片刻,又说:“三丫头,你去弄一盆黑狗血来。哼!今晚上,姓冯的不来则可,他要敢来,我就破他妖法,要他狗命!” 说罢,招一招手,示意殷三娘把耳朵凑过来:“另外,你这样……” 殷三娘仔细听着,不住点头。 “都听明白了么?”殷士杰问她。 “嗯!”殷三娘点头,“都听明白了。” “好!”殷士杰说,“那就按我说的办吧。” …… 说话间,天色黑沉下来。 陶家院门紧闭,院内漆黑一片,只在正房客厅当中的那张八仙桌上,摆有一盏明灯。.org 虽有明灯,却不亮堂;昏昏暗暗,死寂一片。 桌子一旁的圈椅上,端坐着一人。 此人非别,正是殷三娘的二大爷殷士杰。 殷士杰独自端坐屋中,却不见了殷三娘的身影。 怪的是,就连陶日昶也不见了。 殷士杰眯缝着眼皮,端着茶碗,小口品茶。 在他身边的桌子上,放着一口单刀。 这口刀,并非俗物,稍微懂行的只要看上一眼,就知道这是宝家伙。 尺寸长,分量重;金钩头,金什件;黑鲨鱼皮的刀鞘,赤金的刀盘,黄澄澄的挽手带,真可谓光彩照人。 这口宝刀,有个名字,叫“八卦紫金刀”。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原本,这口宝刀乃是宫里的物件儿,重二十八斤零六两,切金断玉,削铁如泥,杀人不见血。 据说,当年有人将这口宝刀献给了多尔衮。多尔衮爱如至宝,恨不能供起来,晨昏三叩首,早晚一炉香,把宝刀当神仙来拜。 后来,等多尔衮死了之后,这口宝刀不知怎么着出了王府,落在了江湖当中。 只等康熙爷登基大宝之后,这口宝刀又跟自己长了腿儿似的,不知怎么着又出现在了皇宫里。 康熙爷本来十分喜爱这口宝刀,但自从听说这口宝刀是多尔衮用过的之后,立时弃如敝履,顺手赏给了索额图。 索额图把宝刀拿回家,却不敢用。他深知康熙爷憎恶多尔衮,于是将刀放在宝匣之内,保存在他家的珍宝库中。一晃好几个年头,都没人动过。 后来索额图失势,先被幽禁于宗人府,后被赐死。他库中的宝物尽数被抄没,宝刀就又不知从哪天起再次流落江湖之中。 后来,年羹尧大将军机缘巧合得到宝刀。结果,没过一年半载,年大将军就被雍正爷给赐死了。 这一来,宝刀再次易主,落入江湖人的手中。 由于这口宝刀太邪性,凡是用过它的人,没有一个是好下场。所以,被视作为邪刀。 直到有一天,一位山野异人把宝刀拿到手后,参悟出这口宝刀的玄机。 于是,在刀身上刻了一个八卦,同时,将其放在火中烧了三天三夜。 借祝融之火将其邪气彻底烧干净之后,又咬破食指,将一抹浩然正气,涂于刀身之上。 立时,这口刀便有了正气。自此,专斩邪魔妖祟,不义败类。绝不杀无辜好人,正义之士。 当年殷士杰还是毛头小伙子的时候,便从老师的手中接过了这口宝刀。 从此谨遵老师的训示,要杀就杀恶人,要斩就斩邪鬼,若用此刀枉杀一个好人,那他自己就必将被宝刀所杀。 今夜间,他将多年未曾饮血的宝刀亮了出来,要叫他这位老伙计饱饮恶人之血! 第382章 六丁神术 子时三更,忽地风起。 席卷尘沙,敲打窗棂。 殷士杰面露浅笑,轻轻将茶碗放在桌上。 抖擞精神,朝屋外说道:“既然来了,何不进门,当面一叙?” 声音悠悠荡荡,从屋里传到屋外,又自屋外传至院外。 虽有一问,却无一答。 分明那院外之人,不想,抑或根本瞧不起院中之人,故而不予回应。 殷士杰呵呵一笑,不再多说。双眸吐光,望向院中。 只见影影绰绰,有四五个黑影,忽隐忽现,张牙舞爪。 殷士杰久历江湖,不知跟几多旁门左道斗过法,仅是虚晃一眼,便知那黑影皆为鬼魂,乃是被歹人拘来,屠害好人用的。 此刻:明月吐寒光,冷辉照地床;阴风烈烈起,怨鬼风中荡。 本是清静之所,变为修罗鬼域。 这也就是殷士杰,身俱大道行,要是换成普通人,非活活吓破肝胆不可。 鬼影飘忽至门前,凄厉呜鸣,亮出鬼爪,露出凶牙,这就要进屋作孽。 殷士杰端坐圈椅之上,连动都不动。一脸正色道:“小小邪鬼,也敢造次。好!我老人家不收拾你们,我让天兵天将收拾尔等!” 话音落下,二指朝天,口诵法咒,陡然大叫一声:“六丁六甲,听我法令,速速降妖除魔!” 刹那间,霹雳一声响,金光一闪,几个金甲武士,陡然出现房中,一个个横眉立目,亚赛凶神一般。 其中一个身材最为高大的金甲武士,舞动降魔剑,呼喝一声,奔着鬼影砍去。 鬼影慌忙闪到院中,咿咿呀呀,继续逞凶。 金甲武士一拥而出,各持兵刃,砍杀邪鬼。 一时间,金光闪闪,黑影条条,一场厮杀,就在今晚。 邪鬼虽凶,却不是天神对手,斗杀一阵之后,忽地凄厉一声鬼叫,随之化为黑烟,四散而逃。 殷士杰叫一声:“好!” 当即收了法咒,那几个金甲武士,倏忽一闪,便不见了影踪。 此刻,院中阴风停歇,大地恢复平静。唯有月影伴着枝叶摇晃,一切都是那么安详。 “朋友。”殷士杰说道,“你有五行拘鬼之术,我有太上六丁役使之法,说起来,咱们练就的都是同一门道,不过是一正一邪罢了。 m..org 你不妨进来,咱们当面斗一斗法,你若赢了我,杀剐存留,悉听尊便。反之,我要赢了你,你也得任着我拾掇才行。你敢不敢?” 殷士杰的声音虽然不高,却似无影飞剑一般,穿透院门,一字不落地进入院外之人的耳中。 那人冷冷一笑,也说:“我就猜到,陶家有高人相助。我若怕你,我就不来了。既然你要与我争斗,那我就成全了你。” 说罢,踏步上了台阶,念叨几句法咒之后,咬破手指,用血在厚重院门上随意画了一个小门。 接着,阔步朝前迈步,竟从那个画出的小门中进到了院子里。m..org 殷士杰拍一拍手,笑着说:“好本事。不过么,这穿门过墙的伎俩,都是鸡鸣狗盗之辈所中意的,正道之士,不屑这种伎俩。” “哼!”那人冷笑一声,“只管好用就行,管什么屑不屑的。你们这些自誉江湖正道之人,整天把仁义道德挂在嘴边,难道不嫌累吗?” 接着,又说:“要是没猜错的话,阁下一定是殷士杰,殷老前辈。” 哈哈哈哈…… 殷士杰浪笑几声,说道:“叫我一声老前辈,实在有些抬举了我。我就是一个农家老奤儿,你叫我一声老殷头就行,什么前辈后辈的,俗。” 不等对方说话,殷士杰接着又说:“你呢,也别自报家门了,我知道,你是皇台子庄的冯善长。我就想问问你,这些邪门歪道是从哪里学来的?挺霸道呀。噢,对了,客人到家,不能把客人晾在外面,来来来,屋里坐。” 殷士杰语气很是客气,并无丝毫敌意。 冯善长抱一抱拳,含笑进到客厅。躬身向老人家见礼之后,两人客套了几句,而后分别落座。 殷士杰为冯善长斟茶,冯善长赶紧起身,用双手捧碗,连连称谢,礼数十分周到。 相互敬茶之后,冯善长起身为殷士杰斟茶。殷士杰岁数大,虽不必起身,却也用双手捧碗,并没有倚老卖老,装大尾巴狼。 再次相互敬茶之后,冯善长拱一拱手,说道:“不知老前辈跟陶家有什么渊源?” “噢。”殷士杰忙说:“这家的男主人是我的侄女婿,他妻是我的亲侄女。” “哦哦。”冯善 长点一点头,“原来是亲戚呀。哎呀……倘若早点知道殷老先生跟陶家有这层关系,我就不会……”说着,笑了几声,表示惭愧。 “不碍的。”殷士杰和善地说:“你杀人放火,自有你的理由。我行侠仗义,也是我的做派。自盘古开天辟日起,天地就有阴阳之分,而人兽也有正邪之别。你们若不作恶,也就没我们什么事儿了么。那样一来,我们无事可做,不就成了吃闲饭的米虫了么。” “哈哈哈哈……”冯善长大笑,“说得好,说得好,老人家真会开玩笑。对对对,您说得对,若没有我们这些败类缺德,倒是让你们这些大义士无事可做了。” 殷士杰爽朗笑了几声,端起茶碗,再次敬茶。 撂下茶碗之后,殷士杰说:“冯老弟,你还没回答我,你这身本事是跟哪位名师学来的。” 冯善长赶紧摆手说:“您是前辈,我哪敢跟您老人家称兄道弟。您叫我一声善长,就是看得起我。” “好好好。”殷士杰笑着点一点头,“那么善长呀,你能不能跟我说说呢?” “没什么不能说的。”冯善长语气十分平和,不见丝毫烦躁,“不瞒殷先生,我这点儿能耐是在一个山洞里捡来的。” “呦!”殷士杰来了兴致,“有这等好事?” “没错。是晚辈交了运气,所以才得到一口宝剑,以及一张神仙宝卷。只可惜,那神仙宝卷被人投进了火里,害得我只学到一些皮毛,而不能参悟精髓。我一怒之下,将那一家老小全给活剐了,还拿走了他家的积蓄。不然,我也不能有今天这般富贵。”他说话很是诚实,同样很是轻松,丝毫不为残杀他人一家而感到羞耻。 “噢……”殷士杰点一点头,脸上平静如常,无丝毫涟漪,“这就是说,有人早就在山洞里留下宝剑与宝卷,只等有缘人。你手中这口宝剑,就是洞中奇物喽?” “是。”冯善长将宝剑用双手捧着递过去,“请老先生过目。”m..org 殷士杰双手接过宝剑,只觉眼前一亮,惊叹道:“嚯!原来这就是七曜剑了!” “呀!”冯善长眉梢一抖,忙问:“莫非您老人家知道这口宝剑的来历?” 第383章 古剑奇谭 七曜古剑真金铸,荡平妖邪铺正路。 谁人有缘得此宝,当与魔道两分明。 “好神兵,好神兵呀!”殷士杰不住夸赞,笑一笑对冯善长说:“只可惜,神兵不得善人用,落在你手,只会屠戮善良,祸害无辜。” 说罢,将宝剑还给冯善长,并没有趁人之危之意。足见老人家是真豪杰,真义士。 冯善长接过宝剑,竖在一边,继续请教这口宝剑的来历。 殷士杰说:“这把剑并非近代之物,早在隋唐时候,便已经铸成了。” “哎呦。”冯善长吃了一惊,“想不到,七曜剑竟是如此长久之物。” “是呀。神兵宝器,千年不损;一旦出世,其利断金。你可知这把剑的铸造者是谁么?” “晚辈愚钝,还请老先生明示。” “此剑出自张鸦九之手。” “张鸦九?”冯善长蹙着眉头,搜尽肚肠,也想不起这位高人是谁。 “白居易你总听说过吧?”殷士杰微笑着问他。 冯善长赶紧说:“这个听说过,是个读书人,写诗的。难道,他跟这口宝剑也有渊源么?” “白居易曾写过一手诗,名曰《张鸦剑》:‘欧治子死千年后,精灵暗授张鸦九。鸦九铸剑吴山中,天与日时神借功。’张鸦九铸剑,虽比不上欧冶子,也难于干将、莫邪相比较,但他造出的剑,也是天下难得的奇物。相传,张鸦九得到剑灵真传,故能打造神剑。更有人说,李白与公孙大娘所用宝剑,正是出自张鸦九之手。这口七曜剑,本来身在皇宫之中,唐明皇李隆基晚年昏聩,效法秦王嬴政,求长生不老的丹药,下旨请来恒山道士张果。不但将皇女嫁给张果那个糟老头子,还将这口七曜剑一并给了张果。呵呵呵……”爱读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殷士杰笑一笑,接着说:“张果那老家伙哪晓得什么长生之术,若他真晓得,就不用装病逃走了。张果死在蒲武县,他那几个徒弟对外声称师父羽化升仙,才不说他是被吓死的。神剑自此落在其中一个弟子的手中,安史之乱的时候,曾一度落入安禄山之手。等安史之乱平息之 后,神剑便没了影踪。只以为被沉入湖底,或熔于烈焰,想不到居然被人藏在山洞里,经历无数日月,有缘落入你手。只可惜你……” 殷士杰又笑了起来,无奈地说:“不说也罢,不说也罢。” 冯善长惭愧一笑。 “嗐!” 唏嘘一声,说道:“想不到,我居然得到了张鸦九先生所铸神器,这可真是我的造化呀。” 接着,双眼盯着殷士杰那口“八卦紫金刀”,讨教道:“这口刀定然也是神器了。晚辈能不能看一看?” “随便。”殷士杰说话爽利,很是洒脱。 冯善长赶紧起身,小心翼翼地用双手将刀捧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仔细打量过后,不禁啧啧称奇。 陡然将宝刀出匣,昏暗当中立时打了一道利闪。冷气袭人,透入骨髓,足见这口刀何其锋利。 “真是——宝——刀——呀。” 冯善长越看越爱,恨不能据为己有,但他不能这么做,起码这当儿还不能这么多,只等待会儿把老殷头宰了,这口宝刀才能名正言顺地归他所有。 咋舌良久,才舍得将宝刀还匣,恭敬地放回原位。眼中的贪婪,仍未散去。 殷士杰看出冯善长是真心喜欢他的这口宝刀,于是便说:“等你砍了我的脑袋,这刀就是你的了。” “好好好。”冯善长十分高兴,赶紧拱手称谢:“那晚辈先谢过老人家了。” 他也不想想,想拿殷士杰的刀,是那么容易的么。闹不好,最后不但拿不到殷士杰的刀,反倒让殷士杰拿走他的剑。 “善长呀。” “老人家有话请讲。” “你把我侄女婿的妹子幻化成猪,这个门道也是你从宝卷中学来的么?” “并非全是。”冯善长实话实话,“起初,我仅能易人容颜,却不能将人彻底幻化为他物。是我不辞劳苦,跋山涉水,遍访高人,通过一点点积累,一点点悟出来的。刚一开始,虽能幻化,但也仅能持恒片刻。是我三天不眠不休,不吃不喝,最终参透诀窍,这才能将使得幻术长久不破。实则,在我看来,人还是人,并非他物。不过,中了幻术之人, 眼中所见,就不是真实了。我说那是什么,他们所见就是什么。我说月姣是五花猪,我大舅哥陶日昶看到的就是五花猪。他却看不到,月姣就在他面前,流着泪求他解救。见他无动于衷,月姣唯有心死,含泪向他道别。他吃得那几只猪蹄,分明是人手人脚,而他却根本看不出来,反倒吃得很香。食亲生妹子之肉,犹如当年周文王吃儿子伯邑考的肉,两者之间有着血缘,自会有所感应,等到胃里翻江倒海,吐得一塌糊涂之后,便看见真相了。” “杀人诛心,你可真够狠呀。” “嗐!”冯善长苦笑一声,“我恨月姣,唯有食其肉,方解心头恨。要让我心里好受些,就要让她的亲人难受些,所以,我请陶日昶来家中做客,骗他吃掉亲妹子的肉。等他回家之后,我驱纵一只小鬼儿,打探他的情况。那小鬼儿回去告诉我,说是他已经死了。我也起坛,借他生辰八字与偷偷从他头上扯下的几根头发,找寻过他的气息。见无法找到,便真的以为他死了。既然已经做了恶人,我自是要做到底,成全他两口子到阴间团聚。我本想派几个小鬼儿过来,但想一想,还是自己亲自过来为妙。一来看一看我大舅哥是不是真的咽气了,二来我正需要一张人皮助我做法,索性过来拿取舅嫂的皮囊。我没想到,您老前辈早早地等着我,那小鬼儿只说陶家来了个老头儿,我只以为是个郎中,根本没想到是您老人家。看来呀,鬼话不能信呀。”说罢,自己笑了起来。 笑够了,又说:“既然舅哥舅嫂都不在,那一定是被您老人家藏起来了。也好,我放他们一马,权做对您老人家的尊敬。”.org “好!”殷士杰说:“说话可要算数。” “击掌为誓,决不食言!” “好!” “啪!啪!啪!” 二人三击掌,誓言永不改。 “来,喝茶。” 殷士杰端起茶碗,向冯善长敬茶。 “晚辈再敬前辈。” 冯善长躬一躬身,又像殷士杰敬茶。 双方心里都明白,喝了这碗杀,就该动真格的了! 第384章 月夜斗法 放下茶碗,相互说个“请”字,大步来到院中,冯善长持剑站西,殷士杰拎刀站东,四目相对,分别朗声一笑,皆把生死看破。 “老人家,”冯善长拱手说道,“您是前辈,该当您先出手。” “不不不,”殷士杰摇一摇头,“我若先出手,传扬出去,人家还以为我欺负小孩儿。还是你先出手吧。” “那好吧。”冯善长点头答应下来,“既然前辈承让,那晚辈就不客气了。” “你不用客气。我也不会客气。今晚上能走出这个院儿的,就只有一个。是你是我,看造化吧。”殷士杰说话爽朗,字字有力,分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老前辈,既然今晚是生死较量,不妨您出个题目,这样比起来更有意思。” “好哇。”殷士杰朗声一笑,“死前还能游戏一番,这样最好。......我看这样好了,你也别碰我;我也别碰你;你就站你现在的位置,我也站我现在的位置,咱俩来个隔空较量,相攻相克,你看咋样?” “好!”冯善长爽快答应,“晚辈还想再多加一个玩法,那就是,如饮酒之前先说酒令那样,你我相攻之前,各自说出要使用的法门。您看怎样?” “很好!”殷士杰洒脱地说,“这样一来,乐趣就更大了。要没什么说得了,那就来吧!” “那晚辈可就要在您老面前卖弄了。” “废话少说,来吧!” “好!”冯善长竖起剑眉,双眸吐光,“今夜天冷,晚辈想请前辈烤烤火。所谓,火铃威光,焰耀四方,制灭魔精,彰显光芒。晚辈这就借来天火,为前辈暖身。” 说罢,七曜出匣,光华夺目,端的世间一神器。 殷士杰面露笑容,静观其变,不惊不慌,不骄不躁,单凭这份沉稳,足见老人家定力之深。 冯善长一手持剑,一手掐诀,踏罡步,讼真言: “流金火铃,元始之精。中佐北极,上侍玉清。挚云擎电,破斩邪精。霹雳大震,天地肃清。玉清令下,祝融奉行。敕令!疾!” 诵咒完毕,陡然一晃宝剑,立时多凭空多出一道火焰,好似火镰飞蛇,直奔殷士杰疾飞过去。 殷士杰叫一声:“来得好!” 并不闪避,也无惧色,而是张大嘴巴,肚皮猛一收缩,两腮稍一凹陷,眼见那条火蛇到了面前,用力一吸,竟将火蛇吸入口中,咽了下去。 快速闭住双唇,双腮鼓起大包,肚子好似扣了一口锅,立时大了两圈儿。 眼珠子瞪得如铜铃,一张大脸红似关公。 “哞”一声,好似牛叫,顺着俩鼻子眼儿、两边的耳朵眼儿,“呼呼”往外冒黑烟,就跟肚子里有个小火炉似的,那鼻子眼儿和耳朵眼儿当了烟筒。 大嘴一张,“噗”一声,吐出一个鹅卵大小的红疙瘩来,跟烧红的煤球相似。 那红疙瘩掉在地上,滋滋冒烟,逐渐变暗,直至变成一个黑疙瘩,也不冒烟了,也不滋滋响了。 书中代言,冯善长使得这一招,本是道家秘术,唤作“火铃威光咒”,是他在那卷宝卷当中参悟出来的,其威力不可小觑。虽然祭出的不是三昧真火,却也是用水浇不灭的天罡神火,一旦触碰到皮肤上,立时就能让整个人烧起来,把人烧得滋滋冒油,直至把人烧成灰,才会逐渐熄灭。 殷士杰有能耐,不费力就接住了这一招,这叫冯善长着实吃了一惊。 “善长呀。”殷士杰笑一笑,“你玩火玩的一定热了吧?我弄点凉水,给你凉快凉快!” 冯善长心头一凛,慌忙叩齿念咒。 虽然都是念咒,但方式却不相同,“禹步念咒”、“叩齿念咒”、“掐诀念咒”、“服符念咒”,等等等等,各有法门,各有名堂。 冯善长这当儿叩齿念咒,要请一道“护身符”,护住躯壳,不叫殷士杰伤着他。 叩齿三通,微念咒语:“玉华散景,九炁含烟。香云密罗,经冲九天。上达天听,玉帝敕令。赐下神功,令我长生。百无禁忌,金刚不坏。急急如律令!” 陡然用力跺了三下脚,紧跟着浑身一个栗抖,眼珠子立时变成红色,样子很是吓人。在其眉宇中间,多出一条金线,直冲神庭穴。 “——好!”殷士杰见冯善长借法咒护住身躯,这才按绷簧“嘡啷”一声,拽出宝刀。 随即双手拖刀,高举头顶,双眼微闭,口中念念有词:“日华流晶,月华流光。扫荡凶恶,万祸灭亡。风伯雨师,威布雷罡。借我法水,降妖除魔。敕令!疾!” 陡然睁大双眼,猛将宝刀朝前一劈。 “唰!” 一道刺骨寒气,夹带猎猎风声,直奔冯善长袭去。 只是一瞬间,冯善长的身上便结了一层冰霜。 冰霜越结越后,冯善长的头发眉毛全都白了,眼瞅着就要变成冰雕。 冯善长被寒冰包裹,除了那双红眼珠子之外,全身动弹不得。 殷士杰祭出的,乃是幽潭寒冰,打在人身上,能将五脏六腑、骨骼骨髓,全都冻成冰疙瘩。一等见着日头,寒冰消融之后,整个人化为一滩臭水,连根毛都剩不下。 冯善长仗着护身咒,使得寒冰不能侵入他的体内,却也叫他吃了不小的苦头,浑身皮肉犹如被人用冰刀乱割,叫他难受至极。 随着他不断运功,同时不住默念敕火咒,终于使得冰霜融化,逃过寒剑穿身之劫。 只等浑身有了热乎气儿之后,冯善长两腿一软,踉跄一下,差点儿在殷士杰面前出丑。 他气喘吁吁地说:“老人家,好,好本事,晚辈领教了。好了,又该轮到我了。既然您用冰水克我的火,那晚辈就用土克您的水。” “好得很。来来,快来,我倒要看看你的毒砂能不能将我这糟老头子打成筛子。” “好,好!” 冯善长深吸一口气,抖擞精神;剑锋朝上,掐着剑诀;嘴唇抖动,诵动咒语。 “此间土地,神之最灵。升天达地,出幽入冥。借我法力,助我神通。毒砂飞石,虎豹狼虫。为我所用,大显威灵!急急如律令!” 刹那间,天地变色,骤起寒风;星斗挪移,霹雳惊鸿。 院中现出巨大一片黑雾,其中尽是野兽啸叫之声。 随着冯善长大喊一声:“疾!” 刹那间,猛虎恶狼,巨蛇大蟒,与密如雨点的飞石,一通朝着殷士杰冲杀过去! 面对如此毒辣的邪术,不知殷老侠士能否躲过此劫! 第385章 宝刀震邪 一代老侠,焉能轻易言败。 但见老侠士,将宝刀抡得密不透风,只见寒光闪,哪里能见人。抓把豆子撒过去,颗颗豆粒带刀痕。 那真是,英雄一怒把刀抡,浑身上下起白云。狮子摇头虎奔岭,蛟龙探爪蟒翻身。万道白光从地起,朵朵梨花护住身! 老人家,好能耐! 端的人中龙虎,俗世奇人! 书中代言,冯善长所用,乃奇门之术当中的飞石毒砂咒,狼虫虎豹是虚,飞石毒砂为实,一旦被毒砂打中,立时皮肉溃烂,死得要多惨就有多惨。 殷士杰晓得冯善长所用门道,所以早在冯善长做法之初,便也默念神咒,请来丁卯、丁丑、丁亥、丁酉、丁未、丁巳,以六丁神术护住身躯,才不叫自己受毒砂蚀骨之苦。 冯善长见毒砂无法穿透殷士杰的刀光,于是诵咒搬来一块巨石,意图砸死殷士杰。 巨石大如坟丘,忽地从天而降,漫说砸死一个人,足能砸瘪一头大象。 殷士杰感觉头顶有东西落下,赶紧使了个灵龟护身咒,猛将身躯向前一弓,任由巨石砸在背上。 就这一下,殷士杰的两只脚立时陷入地下一尺来深。 这一招用得实在妙,借个王八盖子抵住了巨石。 法咒一破,冯善长陡然一个趔趄,单膝跪在了地上,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汗珠子顺着脸颊滴答滴答往地上掉。 院中再次恢复平静,除了地上积了厚厚一层尘土之外,根本不见碎石,也不见那些狼虫虎豹的尸体。那些都是压根不存在的东西,只不过是幻其形、借其力而已,实则并没有真实出现过。 殷士杰虽然又胜一阵,却也耗费不少体力,仗着内力深厚,尚能支撑一阵子,但再这么没完没了地争斗下去,只怕他这条老命就得交代了。 好!既然今晚的目的是除邪斩恶,那就别再磨蹭了。直截了当,弄死丫挺的! 殷士杰深吸一口气,对那一边仍喘气不匀的冯善长说:“你用土破我的水,那我就用木破你的土。你可要顶住了,我老人家可要来了!” “好!”冯善长强撑着站直身子,恨恨地叫了一声:“来吧!” “那我就来了啊!” 说罢,殷士杰单手抱刀,手过头顶,二指问天,下盘则使了个骑马蹲裆式。 这样子有些古怪,更是有些滑稽,却透着一股子浩然正气。 那一边,冯善长赶紧诵咒护身,不叫殷士杰赏他身躯。 殷士杰二目如电,面露威严;双唇抖动,喃喃诵咒: “天狱灵灵,上帝敕行。都天法主,大力天丁。……天牢大神,地牢神君。收禁邪鬼,不得容器。敕令!疾!” 诵咒完毕,陡然猛跺右脚。 只听,大地“咯嘣”作响,似有地龙欲要破土而出。 冯善长虽用神咒护住身躯,脸上却还是显出了慌张神色。他那两个眼珠子瞪得滚圆,紧盯着殷士杰,以为危险会从对面来。 哪晓得,危险并未从对面来,而是从地下和后面来。 先是在地上陡然出现几只鬼手,牢牢抓住冯善长的双腿,使其不得动弹。 这些鬼手,枯干无肉,分明都是树根。 在冯善长的身后,长有一颗枣树。这时候,枣树兀自扭动,化为树精,粗枝为手臂,枝杈为鬼爪,掐住冯善长的脖子,拽住冯善长的发辫,箍筋冯善长的腰身,束缚冯善长的双臂,使其难以挣脱,无法发挥七曜神威。 殷士杰陡然目露杀机,持刀飞步上前,叫一声:“姓冯的,纳命来!” 话音未落,一道寒光自冯善长的肩头划过,刀锋不见血,人头自行落。 “咚”一声,掉在地上,砸出一个坑。 怪了!少了脑袋的脖子,居然不见喷血。 殷士杰脸色顿时大变,懊恼地用力跺脚,叹气道:“常年玩鹰,末了叫鹰啄了眼。我上当了!” 眼前哪是冯善长的无头尸身,分明是一根木头杠子。掉在地上的,哪里是什么人头,不过是一截朽木罢了。 原来,冯善长自知不是殷士杰的对手,黯忖再这么耗下去,他这条小命非折在此地不可。 于是,借着殷士杰诵动真言的当儿,他将立在墙边的一根木头杠子移形换影,幻化为他的模样,而他的真身则借土遁术溜走了。 殷士杰万没想到冯善长有这么一手,他更是忘了冯善长精于移形换影的门道。只叹自己老马失蹄,让个猴崽子给糊弄了。 再想追杀,为时已晚。殷士杰自知追不上,只能无奈地唉声叹气,抱着宝刀进到屋中,坐在椅子上摇头不语。 放下殷士杰不提,只说冯善长,借土遁离开陶家之后,狗撵兔子似的玩命奔跑。一边跑,还一边不住地回头看,生怕殷士杰追上来。 见身后没有追兵,冯善长总算把悬在嗓子眼儿上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他实在跑不动了,见路边有个草垛,也不管脏不脏,往草垛一仰,呼哧呼哧地喘粗气,汗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整个人眼看就要虚脱了似的。 好半天,才终于把气喘匀了,他心有余悸,却又暗自庆幸,鼻子一酸,居然还哭了。 “太好了,能活着太好了……殷士杰,好你个殷士杰,你今儿差点要了我的命,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咽不下去呀……” 越哭越伤心,眼泪止都止不住。 “从今往后,咱俩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我非把你个老匹夫千刀万剐了不可,哎哎哎哎……” 挺大个老爷们儿,愣是跟个老娘们儿似的,哭起来还没完了。这也就是天黑,又赶上他置身荒郊野外,没人瞅见罢了,这要让人瞅见了,他还不得杀人灭口。他可不想丢人现眼。 哭够了之后,擦抹干净眼泪,站起身,拍打拍打身上的碎草尘土,提着宝剑,晃晃悠悠地奔自家的方向走去。 有一说一,这个人有能耐不假,但毕竟是肉身凡胎,也知道什么是累,什么是疼,哪个叫苦。 他本以为凭他那两下子,收拾殷士杰一个糟老头子富富有余,哪晓得太高估了自己,也太低估了对手,差一点儿就让个糟老头子摘了他的脑袋,他这口气咽不下去,发了狠要找殷士杰算账。 但他自知现在还不是时候,他那两下子还欠点儿火候,不足以跟殷士杰抗衡。 不过不要紧,他还年轻,还有大把时光可以供他挥霍。他就不信,凭着一股子韧劲儿,踏高山,入深谷,会找不到高人教他本事。一等把本事学到家,再找老匹夫殷士杰报仇不迟。那时候,老匹夫还不定老成什么样子。有道是人老不以筋骨为能,到那时候再收拾他,还不是手拿把掐的事儿么。 想到这些,冯善长乐了。心情一好,脚步自然就快了。 他想好了,回到家之后,打个包袱立马出门,学不到本事不回家。 更重要的一点,他非走不可,殷士杰知道他住在什么地方,兴许就会上门找他。这一回他斗不过殷士杰,下一回照样还斗不过,与其在家等死,倒不如趁早扯呼,让老匹夫扑个空,最好是能气死老匹夫。不对,不能气死老匹夫,要死了他,就太便宜他了! “哼!殷士杰,老匹夫!今后有你没我,有我没你!你等着我的!” 一边发着狠,一边脚步匆匆朝家走。 快要走到村头的时候,突然听到响锣声。 锣声急躁,十分刺耳。 冯善长愣了一下,知道半夜响锣准没好事,不是来了响马,就是谁家着了火。 果不其然,他刚一抬头,就看见了浓浓黑烟。 他纳闷,这是谁家着火了呀? 哎呀妈哎——看样子,烧得挺厉害了。不然绝不会有那么大的烟。 “妈的!”他自嘲道:“我以为今晚上就我老哥儿一个倒霉,想不到有人跟我做伴儿。嘿嘿,比我还倒霉。得嘞,我去看看,到底哪个孙子摊上这种倒霉事儿。” 这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笑呵呵地进了村,快步奔着火场走去。 越走越觉着不对劲儿,心头一凛,赶紧加快脚步。 等到了地儿,瞩目一看,不由得用力一拍脑门儿。 “妈的!原来那孙子是我呀!” 第386章 狗血淋头 冯善长伸长脖子,跟个王八似的,直勾着俩眼儿,看着自己的宅院被烈焰吞噬。 当年他建造这座宅院时,用得都是上乘油木,别说,木料就是好,烧得真旺腾。 好巧不巧,西北玄天来了一阵风。 这下可好,风助火,火借风,金蛇乱舞,火龙腾空,想要扑灭,唯有俩字——做梦。 逢此灾神鬼束手,只道是水火无情。烧吧,烧吧,烧干净了,就不用总挂念着了。 冯善长想开了,也不吵,也不闹,眼睁睁看着自家的大宅大院倾斜垮塌。 完了,彻底完了,倒是不心疼那些金银珠宝,只心疼那些神书古卷,那可是他费尽辛苦找寻来的,还未参透其中奥妙,就被大火烧成了灰。心疼没用,这就是他的命,没辙啊。 还是走吧,离开伤心地,到外面再安个家。学成本事后,再来找殷士杰算账。走了! 冯善长狠下心来,转身就走,脸上写满了愤恨。 一个人走在荒郊的小路上,琢磨这场大火的由来。他总觉着,是有人诚心点了他的房子。可那个人是谁呢?…… 想不出来,干脆不想了,爱是谁是谁吧。 可我……该往哪儿去呢?…… 正踌躇之时,忽听身后有个人说道:“善长啊,这是要往哪儿去呀?” “啊呀!” 冯善长猛打一个激灵,汗毛立时立了起来。 这个声音太熟悉了,不是老匹夫殷士杰,还能是谁! 冤鬼缠腿,自己让老匹夫给拿无形的绳子拴住了。 扭转回身,咬牙切齿:“老匹夫,你到底想怎样?!” “我想怎样,你不知道么?”殷士杰抱着宝刀,满脸堆笑,语气十分和蔼,“我就想要你的脑袋。要不这么着吧,你自个儿受点了累,拿你手里的宝剑把脑袋割下来给我,也省得我麻烦了。” “老匹夫,你也太狠了……”冯善长没了先前那股子傲气劲头,说话都快哽咽了,“你就不能放我一条生路,就非得弄死我?!” “没错!”殷士杰语气坚决,“我非得弄死你。” “咱俩有这么大的仇吗,干嘛非得要人家的脑袋呀?不觉得这么做太残忍了点儿么?”冯善长终于忍不住掉了眼泪。 “残忍么?”殷士杰装大尾巴鹰,“还有比你骗人家吃了的亲妹子更残忍么?” “我……”冯善长懊恼地一跺脚,“我那时候一时糊涂做了错事,我现在有了悔改之意,您,您,您高高手,给我条生路走吧。从今往后,我洗心革面,好生做人,再不干损阴丧德的勾当了。老人家,就当做做善事吧……” 这冯善长真够不要脸的,跟他之前相比,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在陶家刚见着殷士杰的时候,他可是气死小辣椒,不让独头蒜,大有天是王大,他是王二的架势。 再看这当儿,孙子了,麻爪了,草鸡了,腿儿都站不直了。 这变化可真是太大了,他真就这么窝囊? 可不是!这都是假象,他装给殷士杰看的,万一殷士杰心一软,把他给放了,这招就算管用了。就算殷士杰不放,可见了他这幅哭哭啼啼的鬊样儿,没准会放松警惕,他就可以使阴招,下狠手,就算要不了殷士杰的命,也能给殷士杰的身上留个记号。 殷士杰才不管冯善长是哭是笑,始终坚持要冯善长的脑袋。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冯善长知道自己难以逃出殷士杰的手心,于是找话尽量拖延,只等殷士杰稍一放松警惕,他才好暗箭伤人。 “老人家,我问个事儿成不成?” “说吧。” “我那宅子,是您给点的?” “不是我。”殷士杰实话实说,“是我侄女给点的。” “您侄女?我大舅嫂?” “对!就是她。不过么,虽然不是亲手点着的,但也跟我亲手点着的没啥两样。是我让她这么干的,我在她家拖住你,她有大把时间在你家点火。噢,对了,我还得多说一句。她所用的火种是我给她的,那是几道火符,烧着了之后,拿水泼都泼不灭。要没那几道火符,我那侄女还真没本事把你家那么大的宅子给点了。” “您恨我,只管找我的麻烦就是了。干嘛烧我家的宅子呀,您不觉着这这这,这有违江湖道义么?” “道义?”殷士杰笑了,“你也知道世上还有道义二字。跟你这种人,还用得着讲道义么?” “我要没猜错的话,您烧我的宅子,就是为了逼得我无家可归,是不是这样呀?”冯善长说话带抽泣,很是伤心无助的样子。 “是呀。”殷士杰大大方方地说:“我就是要让你无家可归,让你当丧家犬,让你当落水狗。如此一来,我老人家就可以痛打落水狗了。” “你!”冯善长愤愤咬牙,“你早就算计好了呀!?” “我料到你小子会在我面前耍花活,没想到真让我给料中了。你以为你跑了就没事了,那哪行呀,放你小子跑了,我不就辜负我侄女的苦苦哀求了么。烧了你的王八窝,你就只能到外面找地儿住。我老人家料定你会走这条路,所以我早巴巴地等着你呢。既然等到了你,那没得说,除非你自己凭本事过去,不然你就别想过去。好了,别废话了,要么你自己抹脖子,要么我帮你。你挑一个,咱别磨叽。” “合着我怎么都是一个死呀?!” “对呀。不然我干嘛放着好好的觉不睡,非要在这儿等你呢。” “不死不成么?” “不成。必须得死!” “老匹夫!”冯善长彻底被激怒,牙齿咬得咯嘣作响,“这可是你逼我的,我还没把真本事亮出来,不妨明着告诉你,我不发疯没事,发起疯来,我连我自己都怕!你最好别逼我发疯!” “我说冯善长啊,你还有什么本事你就一回全都抖搂出来吧,要不就再也没机会了。” “好哇!好哇!老匹夫,我跟你拼了!你纳命来吧!” 话音未落,冯善长持剑上前,对准殷士杰心口便刺。 殷士杰说声来得好,快速闪身,躲过一剑,却并不拔刀搏命,而是抱着刀嘿嘿冷笑。 “好哇!好哇!你也太欺负人了!看剑!看剑!看剑!……” 一口气连扎十几剑,连殷士杰的一根毛都没能陪着。 冯善长先前耗费太多功力,而今又被气得神志不清,剑法、步法、身法,全都不得其法。 殷士杰站在一棵树下,抱着刀呵呵发笑,分明是在嘲笑冯善长。 冯善长这人内心自卑,最看不得别人笑话他,这下算是触碰到了他的痛处,他豁出命去也要结果殷士杰的老命。 殷士杰见他过来,陡然往下一哈腰,突然从树后拎出来一个木桶。 冯善长不等反应过来,殷士杰已将满桶的腥臭泼了他一头一身。 “不好!”冯善长知道被泼了黑狗血,不禁暗暗叫苦。 “冯善长,我看你这回还怎么跑!” 殷士杰把话说完,按绷簧“锵啷”一声拽出八卦紫金刀,双手攥紧刀柄,以力劈华山式,朝着冯善长的头顶猛劈下去。 这可是宝刀,连铁棍都能斩断,何况是一颗肉头。加之殷士杰双臂有熊罴之力,真要砍上了,冯善长非立时变两半儿不可。 冯善长本来火撞顶梁门,被泼了一身黑狗血之后,这一热一凉,叫他立时散了功劳。空有架势,无有力道,不过是南洋舶来的万金油——唬牌的。 他自知难逃一死,干脆不活了,你有紫金刀,我有天灵盖。来吧! 眼见着刀锋到了头顶,突然传出一声惨叫。 冯善长打个激灵,立即惊醒。惨叫声并非自他口中喊出,而是殷士杰喊出来的。 怎么回事? 难道老天爷救他不成?! 第387章 邋遢老乞 自那晚之后,殷士杰瞎了一只眼,而冯善长却如同人间蒸发一般,数十年来不见人影,凡是知道他名字的人,无不以为他早就死了。 可又会料到,几十年后的一天,冯善长竟又“活”了。 不但活得好好的,而且越活越年轻,越活越潇洒。 而殷士杰,却早已黄土埋骨,魂归极乐。 冯善长到过殷士杰的墓前,很是恭敬地拜了拜。 随后怅然离去,再不来打扰老人家的清静。 而今,冯善长成了德公公府上的座上宾,他将过去之事悉数说给德公公听,德公公今儿兴致大好,于是又将冯善长的身世转述给了袁三。 袁三听罢之后,止不住地咂舌头。他认为冯善长这一辈子活得很不容易,虽然年轻的时候做过错事,但都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了,没必要再为过去之事而纠结。人么,就得学会时刻原谅自己才行,不然,这辈子活得多憋屈。 袁三问过德公公,到底什么人在危急关头救了冯善长,并废了殷士杰的一只招子? 德公公拨浪着脑袋瓜儿,尖声尖嗓地说自己不知道。 并说,冯善长似乎很是维护那个人。所以,他不肯说出那个人是谁。既然人家不想说,也就没必要非逼着人家说。再说了,是谁不是谁,跟别人没关系,人家冯善长念着那人的好也就是了。 袁三只不过是好奇,对于救下冯善长的人究竟是谁,并没有多少兴趣。又陪德公公说了会儿话,袁三便识趣地起身退了出去。 他正要把门给德公公关好时,德公公突然把眯缝成一条线的眼皮睁开了,立时吐露出一道寒光来。 袁三猛打一个激灵,马上明白德公公突然又想起什么事儿要他办,于是赶紧进到屋里,躬腰屈膝,以一副卑贱的奴才相,等待着德公公的示下。 德公公抖一抖小拇指,示意袁三到跟前来。 袁三赶紧上前,懂事地把耳朵凑过去。 “你这样……偷偷的……”德公公小声地吩咐着。 “嗯,嗯,嗯嗯……” “都记下了么?” “记下了。” “那好,去吧。” “嗻。” 袁三退了出去,把门关好,这才敢直起腰来,喘口气。 给德公公效力,是他袁三的造化,却也叫他备受折磨,在德公公的前面,他无时无刻都得加着十二分小心;对于德公公的一言一行,哪怕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动作,也得加倍注意。万一领会错了德公公的意思,又或是一不留神说错了什么话,轻则一顿好打,重则就得要命。 常年在街面上混生活的经验,让袁三知道怎样做人,更知道怎样才能讨好一个人。 所有,他成了德公公的心腹。 或可说,他成了老太监的一条狗。 但他并不认为这是一件丢人的事情,反倒对于自己能够成为德公公的狗而沾沾自喜。 太多的苦难和折磨,叫他知道“靠山”二字何其重要。因此,他喜欢做德公公的狗。 “打狗看主人”这句话,这会子用在他的身上再合适不过,打了他等同于打了德公公。 可纵观整个天津卫,又有哪一个敢打德公公呢? 既然没人敢打德公公,那不就是没人敢打他袁三么? 起码,袁三是这样认为的。 袁三揣着德公公赏给他的玩意儿,哼着窑子里的荡调儿,倒背着手,迈着方步,摇头晃脑,目中无人地往外走。 那些大大小小的老公们,见了他都得点头哈腰,无不尊称他一声,袁三爷。 以前,这些缺了棒儿,少了蛋子儿的家伙们拿他不当人看,打他、骂他、挖苦他、嘲笑他,用指甲抓他的脸,朝他的脸上啐唾沫,往他的嘴里扔沙子。这当儿,就算借他们几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再对袁三有一丝不敬。 袁三很清楚,这些阉货只是表面上对他客气,实则心里面恨透了他,无时无刻不在咒他不得好死。 清楚归清楚,明白归明白,却不能跟他们翻脸,反倒要极力跟他们交好。 袁三每回得了好处,都会分给他们一些。 因为袁三更清楚,得罪了他们,无疑得罪了虎狼,他们缺少物件儿,以至于缺少人性,故而任何心狠手辣的事儿都能干得出来。要想不被他们算计,就得跟他们打成一片。 在袁三看来,自己与他们都是德公公的狗,唯一的差别,只在于骟与没骟过罢了。 袁三庆幸自己是一条没被骟过的狗,因此他自觉在狗群当中高出一头。 若他也被骟了,大兰子和巧玉得多伤心呀?…… 当袁三快要走到大门口时,听到外面有人吵吵。 “去去去,滚远点儿,你他妈也不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儿,这是你这老不死该来的地方么……麻溜滚远点儿!再不滚,就打断你的狗腿!” 袁三本来心情挺好,听到这些吵吵声之后,立时有些不高兴了。 心说,这人为嘛说话这么难听呢?就不能像个人一样好好说话吗? 不用看也知道,准是门口站岗的丘八欺负老实人。 不行!我得管管,以往他们就是这样欺负我的。 袁三气呼呼地出了门,站在高台阶上,举目一瞅。 妈的! 跟他想的一模一样,丘八正在欺负一个要饭的老叫花子。 “干嘛!” 袁三怒吼一声。 吓得正想用枪托打人的那个丘八哆嗦了一下。 那丘八赶紧朝袁三敬个礼。接着,嬉皮笑脸地说:“回三爷的话,这老家伙属癞皮狗的,赖在门口不走,我正劝他走呢。” “你他妈这也叫劝?”袁三狠狠地咧了他一眼。 丘八只是傻笑,不知该如何作答。 另一个拿枪的丘八,赶紧帮哥们儿说好话:“三爷,您是没看见呀,这老家伙根本听不懂人话,我们哥儿俩好言好语地劝他到别处要饭去。我们说,这是德府,每天进进出出的都是有头有脸的爷们儿,你说你这么一个老叫花子,赖在门口不走,这要让别人看见了,非得说大宅门里的老爷不懂什么叫惜老怜贫。闹不好,就得让那些多事的小报记者,给登在新闻纸上。我们还跟他说,德府每天都有连骨头带肉的泔水往外倒,你要想吃,就到后巷,十几个泔水桶,撑死你的吃。人家别的花子,都知道在后巷等着,就你一个非得堵着正门,这不是诚心让大宅门里的老爷太太们难看么。三爷,我们这话句句在理,可他死活听不进去。我们实在没辙了,才不得不强硬一点儿。” 这话说完,袁三没了脾气。人家说得对,要吃泔水到后巷,堵着大门赖着不走,的确不叫事儿。这是德府,不是什么人都能在门前站一会儿的。 袁三自己当过花子,所以他对别的花子格外有感情。 他不忍心这老花子饿肚子,于是走上前,想要拿几个钱给老花子,劝他别在这儿犯浑,这儿真不是他可以立足的地方。 离近了之后,袁三心里说话:“这位居然比老崴还邋遢。……看样子,八成脑子有病,要不,也不能是这幅扮相。” 可不是么,也忒邋遢了。虽说是叫花子,可叫花子邋遢成这样的也的确不多见。 这位花子爷,挎着破篮子,拄着破棍子,细高挑的身材,瘦的好赛麻杆儿,多少还有点驼背,头发胡子,就跟那老绵羊尾巴似的,全都擀毡了;一张猪腰子脸,黑不溜秋全是皴;黄乎乎的大鼻涕过了河,黏在干裂的嘴唇上,时不时就拿舌头尖儿舔一舔,就为品尝那点咸味儿。 你说这么冷的天,人家这位愣是只穿一条单裤,一件单褂。裤腿卷着,露着满是黑皴,比棒槌粗不了多少的两条小腿。脚上倒是有鞋,一只没鞋面,一只少后跟,分别拿布条子勒着。都这样儿了,光脚丫子不好么,穿什么劲儿呢,总不能是为显摆他有鞋穿吧? 下身糟糕透顶,上身透顶糟糕,与其说披在身上的是件小褂,倒不如说挂了一身碎布条子。肋条一根根暴露在外,好似搓板一样,格外显眼。 袁三本来觉着好笑,但仔细又打量几眼之后,便立时不觉的好笑了。 第388章 出门不顺 袁三看到,在这老乞丐的脸上、胸膛上,裸露的小臂上,横七竖八,全是刀疤。由于被黑皴遮盖着,所以看不明显。可一旦看清楚之后,立时触目惊心。 袁三认为,这老叫花子的身上有故事,并且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似乎…… 袁三凭着一双好眼力,察觉到老乞丐的一只手,似乎有残疾。 “爷们儿。”袁三笑着说,“你呀,受累挪挪地儿。你也瞧见了,这门前要么过汽车,要么走马车,这要一个没留神碰着了你,你倒霉,人家开车赶车的也倒霉。为了都不倒霉,你最好闪一闪。我知道,你肚子饿了,没力气走远道。这不碍的,你瞧,我这儿正要有俩小钱儿,是这家主人刚刚赏给我的。我正寻思买俩烧饼填肚子,没想到一出门就撞见了你。这就是说,咱俩有缘。既然有缘,就不能装没看见。得嘞,烧饼我不吃了,钱你拿着。你顺着这条道,往哪边走,见着岔路之后,你再往那边拐,走不了多远就瞅见烧饼铺子了。老板姓黄,黄老板,招牌是黄记,你就说是个叫袁三的人叫你来的,他跟我有交情,一听说你是我的朋友,准保多给你一个烧饼。瞧瞧,咱这面子多大,值一个油乎乎的大烧饼呢。给!钱你拿着,麻溜去吃烧饼。” 说着话,袁三将两角钱递了过去。 “哼!” 哎呀,这老家伙脾气挺大呀,对于袁三好心递给他的钱,连看都不看一眼。 用力往回一吸大鼻涕,在嘴里嚼了嚼,似乎很是筋道,不容易嚼断。喉头上下一动,索性直接咽了下去。 袁三只觉着有点儿恶心,他当花子那会儿,可从来不喜欢这一口。老崴倒是挺中意,最爱在吃窝头的时候往回吸溜大鼻涕,说是加点儿汤汁,不但有咸淡味儿,还好下咽。 “拿着呀。给,快拿着吧。” 袁三又把那两角钱朝老花子的面前递了递。 “呸!” 老叫花子把大嘴一撇:“你打发要饭的呢!” “嚯!”袁三心说话:“这老家伙脑瓜子别是真有病吧?要饭还嫌饽饽馊,你也不瞧瞧你那揍性!” 心里不高兴,脸上却没有带出来。 “我说,差不多就得了。我也是个力巴儿,给人家跑腿办事,忙活一天,也才赚这俩棒子面儿钱。没错,两毛钱不多,吃东西绝对吃不好,可起码能吃得饱呀。您说您都混到这份上了,就别挑三拣四了。快着,把钱拿着,赶紧走吧。待会儿黄老板把烧饼卖光了,你再提我的名字也不好使了。” “哼!” 这老家伙纯属一头老倔驴,大嘴快要撇到了天上,满是黑皴的脸上写满了不屑。 袁三心说话,不怨那俩丘八揍你,你呀,该揍! 那俩丘八在一边笑呵呵地看着,不言语,更不掺和,诚心看袁三怎么出丑。 袁三心说:“你俩王八蛋诚心看我乐子,好,三爷就让你俩王八蛋看看嘛叫玩儿人的。” 接着,继续一副笑脸对老叫花子说:“老朋友,别犯牛劲呀。这年头,竖着好吃,横着难咽,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你不就是嫌钱少么,得嘞,今儿三爷我大方一把,你开个价,我看能不能拿得出来。不过咱可得把丑话说到前头,你要胡要价,我可拿不出来。说吧,想要几毛?” “说话算数呀?” 老叫花子嘿嘿傻笑,分明得了便宜卖乖。 “瞧你这话说得,三爷吐口唾沫砸个坑,说一不二。” 袁三晃着脑瓜儿,洋洋得意。 “那就给一巴掌吧。” 老叫花子笑得满脸是褶子,大嘴张着,都能看见嗓子眼儿了。 “好说好说。”袁三嘿嘿笑着,又掏出三角来,“二加三,得个五。给!” “干嘛?!”老叫花子陡然把脸一沉,“我要五个大洋!” “我,我,你你……”袁三恨得牙根痒痒,“你也太拿自个儿当人了,张口就要五个大洋,你他妈也配!我可告诉你,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忍你够久的了,你要不想死的太难看,就立马给我滚!滚!” “哼!”老叫花子很是不屑地在袁三一张气得冒火的脸上扫了两眼,不再说话,扭身就走。 “嘿!”袁三气乐了,“这老家伙,牵着不走,打着倒退,给钱都不要。妈的!欠饿,饿死活该!” “三爷。” 刚才那个要打老叫花子的丘八凑上来,嬉皮笑脸,点头哈腰。 “他不稀罕,我稀罕。要不,您把这钱赏给我吧,我不嫌少。我老婆这两天生孩子,家里正缺钱用。您行行好,就当可怜可怜我。” “嘿!”袁三心里这个气呀,心说话,“这他妈到底谁是要饭的呀。” 得嘞!抬手不打笑脸人,反正要破财,给谁都一样。 袁三刚把钱递过去,另一个丘八赶紧跑过来,朝着袁三敬个礼,接着也是嬉皮笑脸,点头哈腰。 “您好人做到底,也赏我一份吧,我老婆这两天也生孩子,家里也却钱用。” 袁三气得翻白眼儿:“你俩合着一个老婆。我今儿真他妈的倒血霉了,给给给,真他妈晦气。” “嘿呦喂,小的谢三爷赏。三爷,忘跟您说了,这两天我姐姐也要生孩子。” “不瞒三爷,他姐姐也是我姐姐。您再多给点儿,我俩当弟弟的上姐姐家,空着手太丢份了。” “去你小妈妈的。”袁三骂上了,“你俩贼丘八,变着法儿琢磨我的钱。我呸!我有钱扔沟里,也不给你俩!” 骂完了,袁三气呼呼地走开了。 今儿忒不顺,烦人! 袁三本想去芦庄子看望大兰子和巧玉,但转念一想,还是算了。 那俩小蹄子,兹要见着他,就哥哥长,哥哥短,就跟那猫儿似的,蹭的他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 光蹭,可不让…… 嗐…… 换谁都他妈难受! 为了不叫自己难受,袁三决定改道去估衣街。 他去估衣街可不是买估衣,他只为去见一个人,他断定那个人这会儿就在估衣街边上的聚和成吃饭喝酒。 他找那个人,只为一件事,那便是一个“钱”字。 第389章 丑脸五爷 聚和成,老字号,位于侯家后中街,挨着估衣街不远。 所谓“津门八大成,清真十二楼”,都是上档次的馆子,各家有各家的特色,每家有每家的绝活。您想吃燕窝鱼翅,非得聚庆成;您想吃鹿尾羊蝎子,那就必须义和成;您要想吃煎烹大虾,罾蹦鲤鱼,您甭去别处,来聚和成,一准儿让您吃一回想两回,吃两回想八回。 袁三摸准了那位爷的路子,他知道那位爷原籍山东,爱吃鲁菜,这当儿正是饭口,那位爷隔一天准到聚和吃一桌。今儿,正好是那位爷“吃桌”的日子,去了准能“逮着”。 袁三往聚和成的门口一站,伙计立马迎了出来。 “嘿呦喂,贵客到了,这不是袁三爷吗?三爷,快里面请。” “哼!”袁三轻蔑地骂一声:“揍性!” “嘿呦喂,三爷说话真地道!”伙计连忙赔笑,“三爷,以往有对不住的地方,三爷还得多担待。那会儿,我眼浊心瞎,看不出三爷有龙虎之相,慢待了三爷,是我的不对。三爷大人有大量,才不会跟我这种眼浊心瞎的东西一般见识。三爷,我这话没错吧。” “哼!”袁三冷冷一笑,“算你小子懂事。我问你,董五爷在楼上吗?” “您算是问着了。”伙计连忙说,“董五爷早巴巴地来了,一个人要了一桌子菜,这当儿已经吃得差不多了。我们给备好了茶,只等上面一吩咐,我们立马给端上去。” “不必麻烦你们。这壶茶,我亲自给董五爷送上去。” “呦!那可太好了,您跟董五爷都是贵人,贵人见贵人,连我们这店子都跟着沾喜气儿。三爷,您快里面请吧,外面冷,您别冻着。” 袁三现如今摇了,不再是以前的小叫花子了。早先,他在聚和成目前讨饭的时候,没少挨跑堂伙计的欺负,本来这些伙计也都是穷苦出身,却偏偏对同样是穷苦出身的乞丐们恶言相向,甚至还会打人。袁三那会子没靠山,只能挨打受气,现如今世道变了,他是德府的人了,德府的人,哪怕是个倒马桶的,也比平常人高三头,何况袁三不是倒马桶的。 袁三拿了茶壶,抬脚上了台阶。 伙计嗓门儿敞亮地吆喝着:“袁三爷步步高升了。” 等袁三到了楼上之后,伙计愤愤地朝地上啐口唾沫:“揍性,狗仗人势,早晚遭报应!” 瞧瞧,这就是人性,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俩人谁也没把谁的孩子扔井里,犯得着这么诅咒人家吗。不!他就得诅咒,谁让他不是袁三,抱不到德公公的大腿呢。 “董五爷,您吉祥。” “呦呵。这不是袁三么。听说你小子混出人样儿来了。瞧瞧,瞧瞧,这穿衣打扮都不一样了。嘿!这脸上可是越来越有光了呀,这是要交好运呀。” “呦喂,五爷,您夸得我都找不着北了。” “三儿呀,这是哪阵风把你给吹到这里来了呀。” “过来见一个朋友,结果那个朋友临时有事没能过来,我正要走,听跑堂的说,您老在楼上坐着呢。我一想呀,遇高人哪能交臂失之呀。五爷,您的茶,我给您拿上来了。” “呦喂,哪能让你伺候我呀。快着快着,坐坐坐,咱俩好好拉拉呱。对了,吃饭了么。我让人再弄俩热菜,咱俩再喝点儿。” “别别别,别麻烦了,这不有一大桌子菜吗,干嘛还破费呀,这不挺好么。” “这不合适吧,我都动过筷子了。”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吃您口水,是我的福气,别人想吃,他还没这个福气呢。您说对不对呀。” 此言一出,逗得董五爷哈哈大笑。 袁三坐下来,端起酒壶,先给董五爷斟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双手捧杯,躬身敬酒。 一连敬了三杯酒,袁三才正式坐下,跟董五爷说说笑笑。 董五爷五十来岁,操着一口山东味儿的天津话,倒也不难听。这人是个瘦高挑儿,身上身下透着富贵,这股子气势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有的,起码袁三的身上就没有。 只可惜,这位董五爷的一张脸忒不好看了点儿。就跟被什么东西撕扯过似的,净是疤痢。 袁三知道,董五爷这一连疤痢,还真就是被什么东西撕扯的。 据说,董五爷年轻那会子不干人事,专捡缺德营生干,没少了祸害好人,结果招惹了邪祟,让邪祟把一张好好的面皮给弄得烂烂乎乎,好在有高人及时救了他,不然他这会儿就不会在这儿吃吃喝喝了。 现如今,董五爷学好了,再不干缺德事儿了,冬施棉衣夏舍粥,没事了就去居士林跟一帮子居士念经。他要忏悔,他要赎罪,他要把他过去犯下的罪孽,全都洗刷掉。他可不是玩虚的,而是实实在在,真真正正的悔改了。 “三儿呀,听说你最近混得风生水起呀?”董五爷语气和蔼地问着。 “那都是瞎话,我不过是给人家有势力的人物跑跑腿儿罢了,人家看我实在,赏我一口饭吃。说难听点儿,我跟要饭那会儿没嘛分别,只是换了一身行头而已。” “话可不能这么说,德公公那是一般的人物么,那可是当年老佛爷身边的大红人,除了老佛爷之外,谁敢拿他不当回事儿,还要不要小命了。你小子有福气,交上大运了,可要好好珍惜呀。” “三儿谨遵五爷的教诲,一定好好珍惜着。” 说起来,董五爷与袁三还有些缘分。袁三还是要饭花子的时候,常去董五爷开设的粥铺讨粥喝。有一回,有几个小狗烂儿欺负他,往他的粥碗子啐唾沫扔沙子。 袁三不是那种被人欺负而没脾气的人,他捡起一块砖头,当场开了一个小狗烂儿的脑袋。他之所以下手这么狠,源于他爸爸,他几个叔伯,都是耍胳膊根儿的狠茬子。到他这儿,虽然混成了要饭的,但那股子存在于骨子里的狠劲儿尚在。所以,他才敢老哥儿一个跟七八个狗烂儿玩命。 那些小狗烂儿把他按在地上,打得头破血流,逼着他叫服软叫爷爷,并威胁把他扔进粥锅里煮了他。 袁三大骂不止,死也不肯服软,那几个小狗烂儿把他架起到灶台边,真要把他丢进锅里。 董五爷看了个满眼,欣赏袁三的骨气,于是出面制止。 那些小狗烂儿哪敢得罪董五爷,吓得赶紧撒丫子跑远了。 袁三被救下后,感念董五爷的恩情,给五爷磕响头。 董五爷把他从地上拽起来,让人给他包扎。并对他说,往后在街面上实在过不去了,就到董家来。 袁三记着董五爷的好,但从不敢麻烦人家。因此这一年多来,不敢往董府的门前凑合。 董五爷虽然只是一介财东,但他的耳根子极为灵活,袁三最近混出了人样儿,他是听说过的。 而且,就在袁三进屋的那一瞬间,他便从袁三的目光当中,看出袁三来见他,是有目的的。 而这个目的,跟一个“钱”字有关。 第390章 冤魂缠腿 “五爷。”袁三一脸猴儿相,呲牙咯咯笑着说:“听人说,您老最近满世界寻宝。我有几样小玩意儿,都是德公公赏下的,我想请您老给掌掌眼,看我这几样小玩意儿品相咋样?” 瞧见了吧,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我眼力不行,纯属二五眼。”董五爷谦逊地说着。 “嘿呦喂,您干嘛说这些呀,您眼力要不行的话,天津卫的男女老少还不都得是瞎子呀。五爷,您瞧瞧这个。” 说着,袁三将德公公随手赏给他的那个白瓷小杯子亮了出来,哈了两口气,用衣角擦干净之后,恭恭敬敬地摆放在董五爷的面前。 董五爷拿起来,托在掌心中,看了那么两眼,和风细雨地说:“这是法国货。行,不赖,也算个玩意儿,拿回家喝茶,挺好。可惜就这么一只,怎么着也得凑一对儿。”说着,用手拿起一根筷子,“就好比这筷子,两根合在一块儿,才能称之为筷子。只有一根,只能叫棍儿,当痒痒挠太短,当挖耳勺又太粗,俩字——没用。” 袁三有点儿泄气,本想拿这个德公公用来喝咖啡的小杯子,在董五爷的手里换几个大洋,结果人家董五爷压根瞧不上。 这也难怪,人家董五爷什么没吃过,什么没见过呀,就这个,人家见多了,才不稀罕。 袁三嘻嘻笑着:“我就知道五爷是行家,一眼就能看出这是法国货。人家说这是法国货,我还不信。您这一说,我就信了。我就为让您给掌掌眼,这东西太俗,没嘛劲,我回头给人家还回去。” 说着,把小杯子收了起来。 接着说:“五爷,我刚得着一块小表,您瞅瞅做工还凑合吧。” 说着,把德公公赏给他的那块珐琅小表,恭恭敬敬地递到董五爷的手里。 “哒!” 开盖的声音倍儿脆生。 秒针“嘀嗒、嘀嗒”转着,十分稳当。 “哒!” 董五爷把表盖扣上,用一根手指头挑着金链儿,左右晃了几下。 “不错,是个好物件儿。”董五爷显然中意这块小表,“这洋人的玩意儿,的确挺讲究。” “呦喂,您老真有眼力。五爷,您既然看得上,三儿就把这小玩意儿孝敬您了。” “三儿呀,跟我就别来这一套了,说个价吧。” “嘿呦喂,您干嘛这么说呀。咱们之间,怎么能提钱呢,提钱不就生分了么。三儿一直念着您的好,总想着找点儿什么看得过眼的物什孝敬您老。今儿赶巧碰见了您,又赶巧三儿身上刚好有这么一件还算稍微看得过眼的物什,您不嫌弃,就是看得起三儿。三儿孝敬您还来不及,怎么还敢要您的钱呢。再说了,三儿如若真要了您的钱,三儿还怎么配得上那一撇一捺呢。” “三儿呀,话说完了吗?” “说完了。五爷有什么示下,三儿听着呢。” “三儿呀,你也知道我的为人,我这人从不占别人的便宜,我要是白拿了你的东西,于我做人的宗旨不合。” 说着话,拿起放在一旁的西洋皮包,从里面掏出一张名帖来。而后,拿出一只西洋钢笔,拧下笔帽,在名帖上刷刷点点写了几笔。 “三儿呀,拿这个去银号,自会有人拿大洋给你。” “这个……”袁三装模作样,“这个我真真,真真,真不能拿。” “拿着吧。”董五爷将名帖塞进袁三的手里,“我今儿心情好,别扫了我的兴。” “哎呀……受之有愧,受之有愧呀。得嘞!您既然疼我,那那,那我就却之不恭了。这桌菜记在我的账上,这您总不能跟我争了吧,您怎么着也得让我孝敬孝敬您老才行呀。” “好吧。”董五爷笑着点了点头,“那我就不跟你客气了。” “您怎么能说客气俩字呢,我是晚辈,您是长辈,晚辈孝敬长辈,还不是天经地义吗。您稍等,我下去跟柜上支应一声。” “嗯,去吧。” 董五爷摆弄着那块小表,袁三则笑嘻嘻地出了雅间,大步往楼下走。 今儿他可是发横财了,拿董五爷这张名帖到银号,足能支出一百个大洋来。 一百个大洋呀,这桌子菜才几个钱呀。所以,袁三才会争着结账。 袁三常在街面跑,他深谙这些大饭馆子的规矩,你要当时结账,能活活吓死掌柜子。 当面结账,说明客人对饭菜不中意,下回不来了。 非得吃完了抬屁股就走,把饭钱记在账上,掌柜子才能踏实。 逢八月节、春节,掌柜子再派力巴儿上家里去清账,准保一个大子儿都少不了。 津门爷们儿要脸,绝不会白吃不给钱。白吃不给钱的,那是臭狗食,有头有脸的爷们儿才不愿意背上狗食的骂名。 袁三刚要下楼,就听见吵吵声,似乎是有人要进来吃饭,伙计拦着不让进来。 呦呵,还骂开街了。 “哼!大爷买卖!”袁三自言自语,“看来聚和成的买卖是越来越大了,都敢跟客人对着骂街了。这买卖呀,长不了咯——” 在天津卫,管那些店大欺客的买卖家,称之为“大爷买卖”。 要听说谁家是“大爷买卖”,放心,买卖一准儿快黄了。 袁三懒得管别人的事,下了台阶,径直往柜前走,都懒得看一眼伙计到底跟什么人在对着骂街。 哪想到,他不理人,人却理他。 “就是他!他欠我钱!我说,你还欠我五个大洋呢,我找你来了!” 大哑嗓子,很是刺耳。 袁三听着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于是扭脸看了一眼。 只是一眼,立时便愣怔住了,心说:“真是冤魂缠腿,这老家伙怎么跑这儿来了,太他妈晦气了!” 这人非是旁人,正是那个在德府门前,赖着不走的那个老叫花子。 袁三望着老叫花,非但没生气,反倒乐了。 “我说,你还能要点儿脸吗。张口就是我欠你五个大洋,你也真说得出口。” “要脸干啥,那玩意儿也不能当饭吃。我可跟你说,你今儿要不把五个大洋给我,我就跟你没完!” “没完你能咋样,你还能吃了我呀。瞧你那揍性,呸!” “袁三,你小子别得意,我可知道你小子那些见不得光的事儿,你最好麻溜把五个大洋给我,你要不给,就得请我吃一桌,抵了我那五个大洋。两条路,你选一条!” 袁三吃了一惊,心说:“他怎么知道我小名袁三呀?” 再一寻思,这不新鲜,街面上都管这么喊他。老叫花子八成听见过,于是不熟充熟,连吓唬带咋呼,就为讹他的钱。 袁三觉着好笑,以往都是他讹别人,没人能讹得了他。这回可好,让个老要饭的给讹上了。真他娘的哏儿。ζΘν荳看書 伙计见老叫花子耍无赖,抄起扫帚,就要打人。 袁三看不下去,想一想他当花子那会儿,也没少了挨扫帚打。 他这会儿触景生情,所以立时喊了一声:“住手!” 伙计不敢动了,扭脸望着袁三。 袁三心说话:“我今儿出门忘了看黄历,活该倒霉。得嘞!成全他一餐饱饭吧。” 于是,好言对老叫花子说:“你也别吵吵了,你不就是想吃饭吗,我请你一顿也就是了。不过么,人家这是馆子,你这种人浑身臭气,放你进来,你能把吃饭的客人全熏跑了。这样吧,我让掌柜子送你一只大肥鸡,再给你来一瓶烧酒,两张大饼。你拿着这些,找个没人的地方,好好吃一顿。这总该行了吧?” “呸!”老叫花子朝地上啐口唾沫,“你打发要饭的呢!” 袁三这个气呀,心说这不是好心当成驴肝肺吗,你他妈算个什么东西呀。看来呀,你真是他妈的欠打。得了,我不管了,打死你活该! “想看我被人打死,你还是人吗!” 袁三本来只是嘀咕,没想到让老叫花子全都听见了。 他感到不可思议,老叫花子的耳朵怎么比驴耳朵还灵?隔着这么老远都能听得见? 更让他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老叫花子刚才明明在外面站着,还有伙计堵着门不放他进来。 可这会儿,老叫花子竟站在他的面前,一只满是黑皴的脏手,还住了他的袄领子,唾沫星子更是喷了他一脸。 “哎呀!”袁三心头一凛,“这老家伙别是个妖怪吧!” 第391章 五爷仁义 “我就问你,到底还不还钱!” 好么,又被喷了一脸唾沫星子。 嘿呦喂!这是吃什么了,又臭又腥,别是吃了死猫烂狗吧。 袁三只觉着一阵阵恶心,眼珠子熏得都快睁不开了。 掌柜子哪能容许一个要饭花子在自己的地盘上“炸刺儿”。 吆喝一声,连伙计带厨子,哗啦啦围上来,撸胳膊挽袖子,这就要揍人。 “慢着!”袁三大叫一声,“各位,各位,看我面子,算了,算了吧,有什么损失,算在我的头上。看我面子,千万别动手,动手伤和气。” 袁三虽然厌恶这个蛮不讲理的老叫花,但他一想起自己当花子时挨打的画面,那颗本已上了狠劲儿的心,立马又软了下来。 既然德公公手底下的人发了话,那些张牙舞爪的小子们,只好撂下双手,不敢再动粗。 袁三对掌柜说:“大掌柜的,麻烦给找个雅间,我请这位花子爷吃一桌。您就照着五个大洋的菜品上,记我的账。” 袁三说话的同时,不住地向掌柜子使眼色。 那意思是说,千万别当真,可别真上五个大洋的菜品,这老家伙没见过好东西,给他弄点儿便宜菜就行。 掌柜子那么聪明的一个人,还能不明白这层意思么。马上点头说好,诚心大着嗓门儿吩咐伙计:“吩咐大师傅,给这位花子爷弄一桌‘好菜’!” 伙计个个都有眼力劲儿,掌柜一句话一个眼神,立马就明白怎么回事。 “这位爷,”袁三咧着嘴对老叫花说:“撒手吧,我衣裳都快让您给拽烂了。” “哼!”老叫花松开了手,不用人让,自己迈开两条棒槌腿,顺着台阶往楼上走。 “您岁数大了,上楼慢点儿,小心别摔着。”袁三语出关切,实则心底在骂:“小心摔死你老王八蛋!” 老叫花到了楼上,伙计给他指了一个小雅间,请他进里面老实呆着。 “干啥!”老叫花很是不高兴,“我都一桌吃五个大洋了,还不得找个大屋呀!” 话音撂下之后,不再搭理伙计,伸手推开一间雅间的门,迈步就往里面闯。 屋里坐着董五爷,一瞅进来这么一位,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笑呵呵地起身相迎。 刚才,下面怎么吵吵的,董五爷全都听见了。 他只是没想到,不说理的人居然进了他的屋。 既如此,就是缘分。既然是缘分,那就理当请人坐下吃杯水酒。 “五爷,您瞧他,他……” 伙计吓得不轻,生怕董五爷发火。 董五爷却语气和善地说:“不关你的事。这位老哥既然进了这屋,这屋就应当有他的座位。” 接着,拱一拱手,很是客气地对老叫花说:“老哥,请坐。” 伙计见董五爷没发火,立时松了一口气。 袁三这时冲了进来,急赤白脸地向董五爷赔罪。 “五爷,实在对不住,我没想到他会进您这屋,您别发火,我这就轰他出去。” “不必了。”董五爷爽朗地说:“我已经答应请这位老哥吃酒,你也坐下吧。” “可这!……”袁三没辙了,苦笑一声:“我算是落在后娘手里了。” 老叫花也不客气,大喇喇地往椅子一座,朝伙计吆喝道:“干啥呢?还不把残席撤了!这是人吃的东西吗?!” 说话太难听了,这可是董五爷吃剩的饭菜,这不是明着骂董五爷不是人么。 这要换成旁人,非立时发火不可。 再瞧董五爷,脸上挂着笑,一点儿发火的意思都没有。 董五爷不发货,袁三却狠的牙根痒痒,伙计更是气得咬牙切齿,恨不能把这老家伙给活活掐死,但碍着董五爷的面子,也只能忍着气,规规矩矩地收拾。 残席撤下后,伙计用白毛巾抹干净桌子,又给上了新的碗碟。 “酒呢?!还不上酒!”老叫花咋咋呼呼,吵得人耳朵嗡嗡响。 遇到这种不说理的玩意儿,伙计也很无奈,只得乖乖把酒端上做。 哪想到,伙计刚把酒壶放桌子上,老叫花就一把抓了起来。壶嘴对臭嘴,咕嘟了一大口。 “呸!”老叫花发了好大火,把壶中酒泼在了伙计的脸上,“这是泔水!” 袁三看在眼里,恨在心头:“有你老王八蛋喝的就不错了,你还挑三拣四,你也不撒泡尿照照你是个什么德性,你长那张喝好酒的嘴了吗!” 伙计实在忍不住了,怒冲冲刚要发作,却被董五爷抬手给拦了下来。 董五爷面色和蔼地对伙计说:“去把你们店子里最好的酒拿来。老哥既然想喝好酒,那就让老哥喝个痛快。” 董五爷说话真大方,伙计气得不行,却也不敢不从,依着董五爷的吩咐,真就把店里最好的酒给端了上来。 董五爷站起身,伸手从伙计的手里接过酒壶,对老叫花说:“老哥,萍水相逢,即是缘分,我给您斟一杯酒,略表敬意。” “好啊。”老叫花撇着一张大嘴,一点儿都不客气,“要倒,就倒满了。倒不满,就是心不诚。” “好好好,绝对给您倒满。”董五爷一边笑着,一边斟酒,一脸的随和,丝毫不见恼怒。 袁三看在眼中,疑惑在心头:“董五爷的脾气可真够好的呀,他到底图点嘛呢?何苦在个老要饭的面前低三下四呢?……” 他当然猜不透董五爷的心思,他要能猜透董五爷的心思,那他就不是袁三,他就是董五爷了。 董五爷多高的见识,自打老叫花进门的一刹那,便立时意识到,这位不是俗人,而是深藏不露的高人。若只是俗人一个,身上绝不会有如此强烈的一股子杀气。 不过,董五爷并不担心,也没害怕。他很清楚,老叫花身上的杀气并非冲他来到。 董五爷还感觉到,这股子杀气,源自老叫花的心底。 透过老叫花脸上、胸膛上那一道道伤疤,董五爷很是清楚地知道,老叫花心中有恨。这根植心底的恨,叫他痛苦万分。他无法释怀,故而将这痛苦化为杀气。只有杀掉给他带来痛苦的人,他才能彻底释怀。 这股子杀气是袁三感觉不到的,而董五爷却在一瞬间,便感觉到了。 “老哥,您尝尝这个酒口感如何?”董五爷捧起酒杯,向老叫花敬酒。 老叫花不接董五爷的茬,端起酒杯,一口灌进嘴里,漱了几下,咕哝咽进喉咙里。 董五爷微笑着问:“这酒还合胃口吧?” “马马虎虎,还凑合吧。”老叫花带搭不理地说。 “你可真会说人话,嘛叫‘还凑合吧’?”袁三愣是给气乐了,“你知道这酒多少钱一壶么?” “哼!”老叫花白了袁三一眼,“反正也不是我花钱,我管它多少钱一壶。” “呦呵!”袁三咬着后槽牙,真想给老家伙那张臭嘴来上一拳,可他不敢在董五爷面前放肆,只得又气又无奈地哼哼两声,“行行行,你行!您是祖宗,我是孙子,我怕了您还不成么。” “想给我当孙子,你也配!” “我他妈……” “三儿呀。”董五爷盯着袁三那张红中透紫,好似猪腰子的脸,笑呵呵地,慢条斯理地说道:“小小的年纪,哪来这么大气性。气坏了自个儿,还得自个儿受罪不是。” “五爷,你听听,他说得是人话么?!”袁三火撞顶梁门,脑瓜顶上呼呼冒青烟。 “混账!”董五爷把脸一沉,“不准对长辈无礼。” “他是长辈?”袁三再一次被气乐了。可是没辙,董五爷的话,他不敢不听,也不敢不从。 “得嘞!”袁三没脾气了,“我是晚辈,这没我说话的资格,我闭嘴。” 正这时候,伙计端着托盘进了屋。 不等把菜放桌上,董五爷先问伙计:“这是几个大洋的桌?” “回五爷的话,这是五个大洋的桌。” 董五爷会意,看了看袁三,又看了看菜品,立马明白了怎么一回事。 “你把这些端下去。摆十个大洋的桌。” 这话一出口,袁三差点儿没出溜到桌子下面。 袁三忙问:“五爷,我没听错吧?” 伙计也赶紧结结巴巴地问:“您老,您老,您老说得真是十个大洋啊?” “没错。是我说得。就要十个大洋的桌,你们要敢糊弄事儿,我可不高兴,往后呀,我可就再也不来了。”董五爷和风细雨地说着,是那么的坦然,那么的稳当。 “嘿呦喂,您真是菩萨。得嘞!”伙计说,“您擎好吧,我这就按您老吩咐,让大师傅忙活起来。” 说罢,伙计端着托盘走开了。 这伙计只以为董五爷钱多了没地儿花,却不知道,董五爷出手这么阔绰,实则是在帮他。 倘若刚才将那几样不值钱的菜摆上桌,老叫花保准要发火掀桌子,闹不好还要打人。 董五爷十分确定,老叫花以前吃过见过,是不是上档次的菜品,一眼就能看得出来。 所以,在老叫花发作之前,董五爷先行拦住了伙计,并吩咐伙计换一桌实实在在的硬菜。 十个大洋,对于平常人来说,是笔不小的数目,但对于董五爷来说,不过是九牛一毛尔。 没用多大会儿工夫,上等菜品摆了满满一桌。山里跑的,地上走的,天上飞的,水里游的,色、香、味,样样俱全,且不说老叫花有没有见过,有没有吃过,反正袁三确实是从来没有见过,更没有吃过。 袁三俩眼直勾勾地盯着这一大桌子的珍馐美味,止不住地咽口水。 “老哥,来。”董五爷端着酒杯,向老叫花敬酒,“咱再走一个。” “嗯。”老叫花懒洋洋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吃菜,吃菜。”董五爷紧着让,生怕老叫花不好意思似的。 老叫花才不会不好意思,也不用筷子,直接下手抓,还吧唧嘴,挺叫人膈应。.しa 袁三本来大馋虫子已被逗了出来,可这会儿却没了胃口。 老叫花不顾旁人,用一双脏手,挨盘子乱抓。 更为恶心的是,一边往嘴里填,还一边抹大鼻涕。用沾满大鼻涕的脏手,接茬抓东西往嘴里填。骨头从嘴里拽出来,直接丢在桌子上,沾着红红绿绿的菜叶。 天爷呀,想吐。 袁三干呕半天,没吐出来。 董五爷的一张丑脸上波澜不惊,笑眯眯地看着老叫花耍活宝。 董五爷看到,老叫花的一只手上,缺了两根手指头。 董五爷还看到,老叫花有着厚厚一层黑皴的后脖颈上,有一道很深的伤疤。 董五爷已经看明白了,这个老叫花,曾被人砍过头! 第392章 并非俗人 狼吞虎咽,风卷残云。 老叫花吃好了,也吃饱了,拿两只大油手,揉搓着鼓囊囊的小肚子,一连打好几个饱嗝。 妈的!刺鼻子的臭。 袁三厌恶的要命,于是便很是不客气地吵吵起来:“我说,您吃了吃了,喝也喝了,是不是也该到别处溜达溜达了?” 老叫花连撇都不撇他一眼,就跟压根没听见他说话赛的。 董五爷却极是客气地对老叫花说:“不急着走,我叫人上壶好茶,您喝点水,解一解油腻。” “不必了。”老叫花直不楞登地说:“肚子里好不容易存点儿油水,让茶水一冲,我不白存了么。” “呵呵呵……”董五爷笑了,“说得好,说得好呀,老哥哥性情率直,我最喜欢跟您这种爽直之人交朋友,敢问老哥哥尊姓大名啊?” “我呀,呃——”老叫花又打了又酸又臭的一个饱嗝,“爹娘死的早,也没兄弟姐妹,没老婆、没孩子,粪堆上插桩子——臭光棍儿一个。我这种人,不配有名姓。” 不等董五爷说话,袁三抢在前面插嘴说:“没名没姓不碍的,街面上的野狗野猫也没名没姓,可怎么着也得有个称呼吧?比方说,二狗子,三孙子,四驴子,五驴子……” 袁三这些话里,暗含着鄙视与讥讽,只要不聋不傻,都能听的出来。 “三儿呀,这是怎么说话呢?” 董五爷的话,听着像是责备,却并非真的责怪袁三说话无礼。 董五爷的脾气再好,也对这不通人情,且蛮横无理的老混蛋,有了一些讨厌情绪。 只不过,董五爷的城府极深,心中怎么想的,丝毫不在显露在脸上罢了。 再说了,董五爷那张脸实在难看,虽大可不必用“面目全非”来形容他那张脸,但也足够十个人看半个月的。 试想,一张难看的脸,岂不是也很难看出表情变化来。 老叫花似乎已经意识到自己的确有些过分,于是,呲牙干笑了两声,说:“我这人癞癞乎乎,凡是认识我的人都叫我老癞子。” 如此,便算是自报家门了。 接着,他又说:“问我是哪儿的呀,不瞒你俩,我这人自小走南闯北,走到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家,老家是什么地方,早就不记得了。” 得,说了跟没说一样。 “哦——”董五爷笑一笑,“原来是这样啊。老哥,不是我自夸,虽然我不是土生土长的天津人,但我也在这九河下梢混荡了几年,对于街面上的朋友也大都认识,兴许是我认识的人还不够多,我怎么从来没见过您呢?” “嘿嘿……”老癞子乐了,“我什么身份,你什么身份,咱俩是一条道上的人吗?可笑,可笑至极呀……” 这话就太不给五爷面子了。 也就是五爷压着火呢,不然早拿大茶壶开了老丫挺的脑瓜子了。 “好了。”老癞子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饭也吃饱了,天也不早了,走人了。” 说罢,不理会董五爷和袁三,拄着破棍子,提着破篮子,说走就走,连头都不回。 “五爷,您瞧瞧,他他他,他是个什么东西。呸!” 袁三很是愤怒,咬牙切齿,拳头攥得咯嘣响。 “算了吧,跟这种人不值当发火。”董五爷很是随和地说着。 “五爷,我看这老家伙是个老油子,他是诚心诈咱们来的。” “诈也就是诈一顿饭,让他诈就是了。”董五爷说话很是大方,一点心疼钱的样子都没有。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可是十个大洋的桌,把他老王八蛋给拆零碎了,他也不值十个大洋。不行!这口气我出不去,我得……” 不等袁三把话说完,董五爷立时把脸一沉:“你得怎么着呀?套白狼?打闷棍?拿麻袋把人套住了,扔河里?还是直接在背后给人来一攮子?” “嗐!”袁三晃荡着脑瓜儿,没脾气地说:“我就是心里窝火,发发牢骚罢了,打闷棍、套白狼,背后捅刀子的缺德事儿,我干不出来。” “量你小子也不敢。”董五爷呵呵一笑,接着,又问袁三:“你没看出这人不一般吗?” “看出了。” “嚯!”董五爷来了兴致,“你小子眼力不错呀。” “您夸我呢。”袁三眉飞色舞,很是得意,“这老家伙能这么不要脸,他还不是不一般啊。一般人,谁能有他这么不要脸啊。” “嘿!”董五爷一拍大腿,“合着我白夸你了。你真就没看出,他是练家子吗?” “练家子?”袁三愣怔一下,眨巴眨巴小眼儿,“就他这样的,也是练家子?” “对。”董五爷点一点头,“常言道,人不可貌相,这老叫花的能耐,一定小不了。这都什么天了,你看他穿得都是什么,单袄单裤,敞着怀,卷着裤腿,丝毫不见怕冷的样子,这可是寒暑不侵的功夫,只有厉害角色,才有这个能耐。” “寒暑不侵?”袁三眼珠儿一转,用力一拍巴掌,“我听说书的说三侠剑,书里有俩贼魔,大贼魔欧阳天佐,二贼魔欧阳天佑,还有个小方朔欧阳德,爷儿仨练得就是寒暑不侵的功夫,三伏天穿老羊皮袄,老羊皮裤,戴老羊皮的帽子,脚上套着羊毛大毡窝,别人光膀子都嫌热,人家爷儿仨穿这么一身老羊皮,愣是不见一滴汗珠子。哎呀呀……”袁三咂舌,“我只以为只有书里面才有这样怪人,想不到世上还真有这种怪人,这种古怪功夫呀。……怪不得这老家伙跟个老妖精似的,前一眼还在外头,后一眼就到了跟前。原来——是个练家子呀?亏着我没跟他较劲,不然……啧啧……该着我运气好啊。” 袁三有点儿后怕,庆幸自己没动手,不然准得倒霉。 “三儿呀,”董五爷又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胳膊上,小腿上,胸口上全都是疤痕,那都是被人用刀砍出来的。” 袁三忙说:“看见了,我看见了,横七竖八,全是刀疤,挺瘆人的。我就纳闷了,挨了这么多刀,竟然没死?要说——这老家伙命硬呀!”m..ζa “没错。”五爷接过话茬,“并且是很硬,极硬,比铁比钢都要硬。你还注意到没有,他的后脖颈上,也有一道刀疤?那是一道叫人只看一眼,就浑身不舒服的刀疤。” “我没看见。”袁三拨浪着脑瓜儿,有一说一,“我膈应他,懒得看他。再说了,他身上那么多刀疤,多一道不多,少一道不少,脖颈上有刀疤有嘛新鲜的,那话儿上有刀疤也不新鲜。德府上下,净是身上带刀疤的。嘻嘻嘻嘻……”说着说着,坏笑了起来。 “不对。”董五爷脸色凝重地说:“我看得很清楚,他后脖颈上的那道刀疤,自后颈延伸至前颈,绝对伤到了经脉、骨骼。一个人受这么重的伤,是绝不可能存活的。” “呀!”袁三立时愕然,诧异道:“那他咋还能活着?难道,他是活死人!?” 第393章 兄弟绝交 袁三从聚和成出来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 袁三担心银号打烊,故而脚步匆匆。 他一边走着,一边琢磨着董五爷的话。 那个自称老癞子的老花子,明明应该是个死人,却仍好好的活着? 这可真是笑话了。 怎么回事呢…… 袁三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既然想不明白,索性也就不想了。 袁三很是想得开,这当儿在他心里出现八个字——爱死爱活,跟我无关。 照理说,扔掉心结,应该轻松才对。 然而,袁三却一点儿也感觉不到轻松。 冥冥中有个预感告诉他:老癞子不定什么时候还会赖上他,他很难甩掉。 “妈的!”袁三十分烦躁,“冤魂缠腿,躲不过去了。” “三儿,干嘛去?” 一旁有人跟袁三说话。 袁三赶紧停步。 扭脸一看,是好朋友,牛占元。 占元嘿嘿傻笑着,问袁三:“你骂谁呢?” 袁三心情不好,随口说:“骂该死的人。” 占元实在,问袁三:“谁该死呀?” 袁三让这话给逗乐了:“反正不是我。” 占元眨巴眨巴小眼儿,用袄袖子把大鼻涕擦掉,一脸傻兮兮:“不是你,那就是我呗?” “去你的。”袁三说,“我哪舍得你死。你要死了,我在这世上不就又少一个哥们儿了么。” “嘿嘿……”占元嘿嘿傻笑,“我就说,你不会咒我死。三儿啊,你如今混出人样儿来了,你瞧瞧哥们儿我,还是这副穷德行。你能不能……” “干嘛?你想说嘛?” 占元扭扭捏捏,一味地傻笑,很是不好意思的样子。 袁三把脸一沉,假装不高兴:“我可没工夫给你逗闷子,你要说麻溜说,你不说,我可要走了。” 说罢,扭身就要走。 “别介,别介呀。”占元哭丧着脸,拉住袁三的袄袖子,“我我我……” 占元用力一跺脚,眉毛一挑,豁出去了:“我就是想让你拉我一把,也给我在德公公的府上找个差事。” 袁三没吭声。 “怎么?”占元有些着急,“你不愿意呀?” “不是不愿意。”袁三绷着脸,语气郑重:“占元呀,不是我不想帮你,是我不能帮你。” “你,”占元不解,“你这话嘛意思?” “哥们儿。你不知道,德公公府上看似一片祥和,实则暗藏杀机,那可是龙潭虎穴,幽冥地府!每个角落里都藏着狼虫虎豹,幽冥鬼卒。稍有不慎,就得!” 袁三没把话说完,却比划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那意思是为告诉占元,在德府稍有不慎,就得没命。 “你瞎说。”占元不信,脸上露出不满神色,“要真像你说得那样,那你干嘛还留在德府,舍不得走人?我知道,你是怕我抢了你的功劳,叫你不能再在德府混饭辙。” “胡扯!”袁三把眼珠子瞪圆,“我能是这种人吗?” “是!”占元的语气极是确定,“你就是这种热!”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占元,你脑子进了水了吧!”袁三上了脾气,“你跟我不一样,你实在,我滑头,遇到事儿我知道怎么变通,德公公一个眼神儿,我立马知道他想干嘛,我问你,你行吗?” “我——”占元吭哧吭哧,涨红了脸,“你行,我也行!” “放屁!”袁三的两边眼眶子几乎要被那俩瞪得滚圆的眼珠子撑破,“我不让你进德府,就是不想看你死!你但凡能稍微明白我的苦心,你就不该说这种话!” “哼!”占元也把眼珠子瞪大,“你不够朋友,往后咱俩各走各的,你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你!” “傻巴!大傻巴!”袁三真急了,唾沫星子喷了占元一脸。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哪天我要发了财,你别求我帮你就行!” 占元把狠话说完,转身就走。 “你他妈的!”袁三气得脸红脖子粗。 “呸!”向着占元的背影啐了口唾沫,“我真心对你,你竟然这么看我。好!往后你是你,我是我,咱俩掰了!” 袁三迈步朝前走着,火大的都能把他给点着了。 他边走边翻翻:“老王八蛋气我,小混蛋也气我,都他妈气我,我他妈气谁去……” 突然眼珠子一亮,接着用力一拍大胯:“对!我气老崴,气死他!” 这就叫在外面挨了欺负回家打孩子,人家老崴没招你没惹你,你干嘛拿人家撒气呀。 可话说回来,老崴成天吃他喝他,难道就不能受他点气吗? 似乎…… 不能。 袁三到了吉祥银号那两扇巨大铜门前,见两个背着枪的副爷正要关门,赶紧一步冲过去。 那两个拿枪的副爷以为有人要抢银号,立时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 银号为了保险起见,舍得花钱请持枪警员站岗。那可不是摆设,枪里面真有子弹。 “我我我,”袁三把两只手举过头顶,“我是德公公府上的人。” “德公公”三个字救了他,副爷看清袁三的面孔后,认出了他来。 “呦!这不是袁三吗?”其一一个副爷呲着牙说。 “瞎说,人家可是袁三爷了。”另一个副爷同样呲起了白牙。 “千万别这么说,我就是个力巴儿,您二位认得我是袁三,就已经高看了我。” “你来干嘛呀?”副爷问他。 “是这么回事。”袁三老老实实地说:“董五爷赏我一张名帖,让我来支取大洋。我明儿有事过不来,又怕把名帖给弄丢了,所以赶紧跑了过来。您二位通融通融,让我进去,我念您二位的好。” “嘿呦喂,哪您还不赶紧着。” 说着,俩人一边一个,把铜门为袁三敞开。 袁三好似一只兔子,滋溜一下就钻了进去。 那俩副爷之所以这么随和,那是因为他们知道一会儿袁三支取到大洋之后,准得赏他们一人一个。袁三刚才的话里,已经把意思带了出来。凡是长着耳朵,又不傻的,准能听得明白。 袁三跑到大柜前面,让那位穿长衫、戴花镜的老管事,赶紧给他拿大洋出来。 管事耷拉着眼皮,问袁三,要支多少大洋?拿什么支取? 袁三诚心把嗓门抬高:“董五爷叫我来的,我有董五爷的名帖。” 管事一听,立马换了一张笑脸。 干嘛一听董五爷,管事就笑了? 有分教。 董五爷在吉祥银号有一半的股。说白了,董五爷也是这家银号的东家。既然是拿了东家名帖的人,自然不能慢待了。 董五爷的名帖,加上那几个只有银号管事才能看得懂的字,随随便便就能支走一百个大洋。 可袁三翻遍了全身,居然不见了名帖,也不见了德公公赏给他的那个白瓷小杯子。 呀! 这是怎么回事! 第394章 故人重见 为嘛不见了?…… 难不成,落在聚和成了?…… 不能够吧…… 他极力回忆在聚和成的画面…… 他记得跟董五爷为了老叫花的刀疤说了半天话,董五爷叫他小心,叮嘱他以后见着老叫花,千万别得罪…… 另外,董五爷还说要暗中打探一下老叫花的底细,又说老叫花突然出现在津门,八成有人要倒霉…… 说完了话,董五爷要走,他也要走。然后,俩人就分开了…… 他明明记得,出聚合成门口的时候,他还特意把手伸进兜里,确保名帖在身上,才放心大胆地直奔银号。 这一路上,他除了跟占元面对面说过几句话之外,跟谁也没有接触过。 难道,遇到了“高买”,让“高买”给窃了? 不能吧…… 袁三明明记得,没人靠近过他呀…… 会不会是占元…… 袁三犯起了迷糊,又把身上找了个遍。 确定那张名帖,连同小杯子全都不见了。 “好哇!姓牛的!”袁三恼羞成怒,“你不够哥们儿,你算计了我,我饶不了你!”www..lΑ 说罢,袁三一猛子冲出吉祥银号,疯一般地跑远了。 两个副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嗐! 合着白献殷勤了。 袁三认准了是占元算计了他。 他要找占元算账,还要叫占元好看! 直到累得大汗淋漓,也没能见着占元的影子。 既然偷了他的东西,又怎会被他找到。 袁三只得暂时放过占元,就不信找不到他。找到之后,扒了他的皮! 袁三骂着大街,呼哧呼哧地朝家走。 他如今也是有家的人了。 自打他抱上了德公公的大腿之后,他就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整天蹲别人家的灶膛子了。 他要置办个家才行,一来自己有个住处,二来也是为了让大兰子和巧玉看看,他袁三也是个顾家的男人。这样一来,大兰子和巧玉就更爱他了。 那是他未来的老丈人朱大常给他找的房子,三间正房,红砖院墙,虽然不大,够住就行。 袁三相中了东屋的大炕,漫说三个人,五个人、十个人都滚得开。 只可惜呀,挺大的炕,却没人陪他睡。 推门进了院,听到了说笑声。 袁三一愣,心说:“老崴这是跟谁说话呢?” “……怎么跟老崴说话的那个声音,有点儿耳熟呢?谁呢?” 说笑声,并非在屋里传出,而是在院中。 靠着西院墙,有个老大个儿锅腔子。 说笑声,就是从锅腔子里传出来的。 袁三自借朱大常之手租下这个小院儿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找人砌了这么一个大锅腔子。 为嘛在当院弄这么一个不伦不类的玩意儿? 还不是因为袁三做人不忘本。 同时,也是为了能够留住老崴,所以才弄出这么一个玩意儿来。 袁三疼老崴,有了家之后,死乞白赖把老崴拽过来跟他一块儿住。 老崴见没有锅腔子,死活不住。 袁三跟老崴一样,睡炕睡床浑身难受,非得进到锅腔子里面,他才跟过了大烟瘾似的,舒服至极。 在睡梦中睁开双眼,看不到星星的夜晚,是难捱的。 唯有一睁眼就能看到满天星,才是最为美妙的一夜。 就这么一个好地方,给个金銮殿都不换。 晚上,袁三脱下体面的衣裳,换上要饭时候的衣裳,跟老崴蹲在锅腔子里,聊天谈心,喝酒吹牛,别提多惬意。 白天,袁三脱下要饭时候的衣裳,换上体面的衣裳,摇着尾巴到德公公的府上讨骨头吃。 而老崴,则继续从事乞丐这份有前途的职业。矜矜业业,任劳任怨,喊爷喊奶,伸手讨饭。以身体力行,印证了什么才叫“干一行,爱一行”。 袁三起初不准老崴再到外面丢人现眼。 老崴虽然男人身,为人却也贞烈,坚决不从,拿根麻绳系在梁上,威胁袁三,要么叫他出去要饭,要么他就吊死自己。 袁三生怕老家伙真把自己吊死,也就只能随着他的心气,让他愿意干嘛就干嘛,但有一点,天黑之前,必须回来,不然就把他要饭的破碗砸了。 老崴视那个缺了边的破碗为至宝,那可是他从要饭的第一天就无怨无悔陪伴在他身边的老伙计。砸了他的老伙计,等同于老了他的命。为了不叫他的老伙计丧命,他只得听从袁三的话,不等天黑,保准进院。 袁三每天进院之后,都是老崴一个人在锅腔子里。 今儿邪性,居然又多了一个,还愿意跟老崴一块儿蹲锅腔子。 照这么看,应该也是个要饭的。 袁三心里有些不高兴,他嘱咐过老崴不准带别人回来。可没想到,老崴不听话,还是把外人给带到了家里。 本来,袁三就憋了一肚子的火没地儿撒。这一下,更是火冒三丈。 几步来到锅腔子边上,朝老崴嚷嚷:“养你一个老不死的还不够,你还给我!” 袁三话没说完,立时呆住了。 坐在老崴对面,一手拿着个酒瓶子,一手抓着个烧鸡脑袋,正呲牙傻笑着的,不正是? 天爷爷呀,没好人的活路了。哎呀呀呀…… 袁三叫苦不迭,鼻子一酸,想哭。 谁呀? 还能是谁? 冤魂缠腿,老癞子呗。 “三儿呀,”老崴咧着没剩几颗牙的大嘴,满脸的褶子都乐开花了,“快进来,咱家来稀客了。我给你引荐引荐,这是……” “甭给我引荐了,我俩老熟人了。”袁三哭丧着脸,言语当中尽是苦涩。 “呀!”老崴吃了一惊,“原来你俩早就认识啊。太好了,太好了,从今往后呀,这院儿里就不光是咱俩了,我老哥哥也住下了!” 老崴把话说完。袁三张着大嘴,傻了。 ...... 德公公的府上这当儿也已经不闹腾了,那些姨太太们各自在自己的屋里,有丫头、婆子伺候着,没有什么大事,不准走出屋门一步。 这是德公公定下的规矩,谁敢不从,锥子、鞭子、拶指、铁棒槌、铜橛子,任选一样。 德公公晚上要闭门练功,需要安静,谁不叫他安静了,他就叫谁一辈子安静。一个死人,想不安静都不成。 偌大一个院子,没人敢随便走动。谁都怕。 唯有一人不怕,那人就是冯善长。 这当儿,冯善长正端着一盏汤盅,推门进了一间屋子。 “芙蓉,你总算醒了,感觉好些么?” 冯善长向屋中那一女子关切地问着。 “——善长,真是你?” 那女子语出激动,翻身从软床上下来,几步来到冯善长的面前,泪眼婆娑地打量着冯善长五官分明的一张脸。 “你还跟那时候一样,一点儿也不见老。” 那女子一开口,便落了泪。 “你也跟那时候一样,也不见老。这些年你受苦了。” “千苦万苦,都不叫苦。见不到你,才叫苦。” 说罢,那女子将脸贴在冯善长的肩上,哽咽着。 “芙蓉,你身上有伤,不可伤心动气。我给你熬了汤,对你的伤有帮助,你快坐下,把汤喝了。” 冯善长每一个字都饱含热忱,分明对那女子十分关心。 那女子倒也爽快,立时转悲为喜,擦掉眼泪,坐下来对着冯善长含情脉脉。 光芒之中,她的脸很是清晰。 好美艳的女子,容颜是那样的好,五官是那样的精致,只可惜——眉眼之中暗含一股子妖媚。 这世上除了玉芙蓉,还能有谁,有这样的一张脸。 第395章 借命还阳 “就是这么一回事了。马九爷,您经历的邪乎事儿多,您对这事儿怎么看?” 齐小六的家中,马九爷的屋里,董五爷正与马九爷面对面地交谈着。 董五爷为老癞子之事,专程来向马九爷讨教,希望能从马九爷的嘴里得到一些答案。 “五爷,”马九爷说,“您看得可准么?” “嘿呦喂,我的九爷嘿,我这俩眼珠子,出了名的好。咱这么说吧,打我眼前飞过一只苍蝇,我一眼就分清是公是母。您放心,我看得清清楚楚,半点没错。” “……”马九爷沉吟不语,半晌,才说:“如果真是这样的话,这个古怪老叫花的命就是借来的了。” “借的?”董五爷不大明白,忙问:“这命也能随便借?” 九爷点一点头,说:“能借。钱能借,物件儿能借,性命照样能借。” 董五爷还是听不大明白,于是便谦逊地问道:“我愚钝,您受累给往深处说说,命这东西到底怎么一个借法?” 九爷笑一笑,回答他说:“把我的命借给了你,不就是借命吗。” “呦……”董五爷转悠转悠眼珠儿,仍咂摸不出滋味儿,便问:“把您的命借给了我,那您不是就没有命了吗?——这东西不跟借钱一样,钱没了可以再赚,命没了可就……” 董五爷不必把话说完,谁懂知道什么意思。 马九爷说:“的确,命只有一条,借给了别人,自己就没有了。但只要舍得借,愿意借,那就是已经不在乎了。” “唷……”董五爷似是多少明白了一点儿,“这也就是说,兹要借出去,就不用归还了。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呢?” “对,很对。”九爷笑着说:“命这东西,不是钱财,定好时日,归还了事。命就一条,借了出去,也就再也要不回来了。” “哦哦……”董五爷似乎更明白了,“或可说,该死的人活了,活着的人死了。对吧?” “是这么个道理。”马九爷说,“那老叫花一定是断气后,立即被人救下。而后,那人把自己的命给了老叫花,换老叫花一个起死回生。那人之所以舍得这么做,一定是有他的道理。我想,无外乎两个字。”ζΘν荳看書 不等马九爷说出那两个字,董五爷自言自语道:“报仇。” 马九爷笑了。显然,董五爷心中所想,与他要说的两个字不谋而合。 “九爷,不瞒您说,那老叫花刚一现身,我就感觉到他身上有一股子冲天杀气。我虽然知道他不是冲我来的,但他身上那股子杀气,还是叫我感到后脊梁骨一阵阵发凉,也叫我这心里面一阵阵发虚。” 马九爷和善一笑,说道:“五爷经历过大阵仗,难道还会怵他一个老要饭的吗?” 董五爷谦虚一笑,说道:“那都是老年月的事儿了,那会子我还年轻,没家没业,无牵无挂,拿命不当事儿,不赛现在,人老了,惜命了。” 董五爷的话尽管谦虚,但此人年轻那会子,的确如马九爷所说,经历过大阵仗。 回想当年,凡是经历那场人邪厮杀的人,非死即伤,即使半仙与大仙儿,都不能幸免。 而其中一个最没有本事,反倒是最幸运的,就是他董五爷了。 对了,那会子的董五爷还不配当“爷”,而只是董小五,一个下三滥,一个臭无赖,一个踹寡妇门、刨绝户坟,头顶生疮、脚底流脓,彻底坏得透透的,顶风臭八百里的渣滓。人性与道义,善良与慈悲,于他而言,都是放屁。 可偏偏就是这么一个坏到极致的人,居然就跟抽风似的,说变好立马就变好了。 不但变好了,还成了他人闻名便夸的大善人。这当儿,人家还兼着慈善会与救济会的会长,虽然跟齐小六一样,他的会长也是个虚衔儿,可虚衔儿也是衔儿,总比没有的强。别人想挂这么一个虚衔儿,还挂不上呢。 或许正是因为他人性变好了,他的福报才会那么大,生意做的风生水起,名声也越来越旺。这不么,前阵子德公公纳新房宴宾客,他的名字排在前十之中。仅凭这一点,谁不得尊他一声董五爷,而不敢再叫他董小五。 “九爷,”董五爷说,“我一直在琢磨,这个自称老癞子的花子究竟想找谁报仇。我如果猜得没错,他要找的那个人,必是跟袁三有所接触。不然,他也不会单单找袁三的麻烦。” “嗯——”九爷点一点头,说:“他接近袁三,看似找麻烦,实则是跟袁三套近乎。我前几天碰见过袁三,他跟我说,他最近在德公公的府上混事由。要这么看——老叫花要找的人……” “在德府里面。”董五爷把马九爷的话给说了。 接着,董五爷又说:“总不会是德公公吧?” “我想不是。”马九爷说,“虽然我跟德公公不熟,但我知道此人虽然有势力,但做人很有分寸,从来不会轻易给自己身上惹麻烦。我想,这跟他当年在宫里行走的时候,处处小心谨慎有关。他是人精,自有一套保命诀,自他从京城来到津门之后,一心做他的太平寓公,从来没有招惹过事端。对于手下,约束也是极严,不准任何人在外面借他的名头惹是生非。所以,我不认为老叫花要找的人是他。” 董五爷点了点头,认可马九爷的话。 董五爷又将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马九爷。 他说,近来德公公尤为喜好结交江湖之中的一些旁门左道。并且,德公公最近好像在修炼什么神术秘法。 末了,董五爷告诉马九爷,这些都是德公公自己说的。前阵子,他去德公公的府上做客,德公公兴致大好,于是便跟几位在座的朋友多说了几句,话语当中透露出近来的行为,并且沾沾自喜,说什么自己就快变回“全人”了。 马九爷遂问董五爷,可否明白德公公所说的“全人”是什么意思? 董五爷呵呵一笑,反问马九爷,难道不知道么? 马九爷同样呵呵一笑,俩人谁也不必把话说明,各自心里都有数。 德公公自缺了物件儿,就不再是一个完整的人了,按京津两地的用语来说,这种人不是“全可人儿”,身份再高也会受人鄙夷。 德公公有那么多的钱,有那么大的势,却偏偏不是“全可人儿”。他有那么多如花似玉,貌若天仙的姨太太,却有如面对一桌子珍馐美味,只能干瞪眼儿看着,却不能狼吞虎咽,这种滋味儿落到任何人的身上,都会感到无比的痛苦与凄凉。 所以,德公公要想尽一切办法,不惜一切手段,让自己变完整了。唯有玉茎重生,他才算一个“全人”。 目前他在修炼的,正是唤醒龙阳,一柱擎天的门道。而这个门道则需要一些人来帮他完成。冯善长算一个,丽莎算一个,小甲算一个,孟傻子、林耗子、单辟邪,也都是他要用的人。奇怪的是,他偏偏不将玉芙蓉算在内。 董五爷与马九爷,只以为德公公的心愿,仅是要让玉茎重生。却并不知道,德公公不仅要让玉茎重生,还要让自己长生不老! 正因为如此,这才引出来一段“小德章兴妖”! 第396章 阴森小屋 想要长生不老,做梦呢吧? 非也,德公公可以不是做梦,他清醒的很呢。 说话还是德公公在宫里行走的时候,那当儿他还没成气候,只是宫内南府升平署戏班的一个小戏子。 就因为他唱得好,打得好,扮相好,老佛爷呀,相中了他,随口说了一句:“这小猴儿崽子叫人稀罕。” 就这么随口说出的一句,立马让他从唱戏的小老公,变成了倒便桶的小老公。 您别小看倒便桶,分给谁倒。 给一般人倒,那是晦气。 可要给老佛爷倒,那可就是福气了。 德公公那会子兹要一见着便桶,恨不能立马扑过去,亲宝贝儿,好宝贝儿,心肝宝贝儿,拿脸皮在桶子上揉蹭一番。 久而久之,练就出一副好鼻子。 不用拿眼看,仅是提鼻子随便一闻,就知道老佛爷今儿吃咸了还是吃淡了,是否上火,是否便秘,一闻一个准儿。 这一闻,还闻出瘾来了。一天不给闻,浑身发疟子似的不得劲儿。 嘿呦喂。难不成,老佛爷屙出的都是香屎,不臭? 人吃五谷杂粮,没有拉屎不臭的。 可人家德公公非但不嫌臭,反倒觉着从老佛爷的后门流出来的东西,比奇花异草更为美妙。 就因为有这么一个好鼻子,老佛爷于是又随口说了一句:“上御膳房供事去吧。” 就是这么随口一句话,人家德公公的那双手再也不用倒马桶了,改切墩了。 后宫里面那些娘们儿,人人对于德公公切出来的菜赞不绝口。都说呀,德公公切出的菜格外香。 也正是在御膳房供事的这些日子里,德公公撞见了一个怪人,也正是因为这个怪人的出现,才叫德公公有了长生不老的心思。 那会子,德公公虽说混得不错,可处处受老叔崔玉贵的压制。 “老叔”不过是个尊称罢了,实际上俩人一点儿亲属关系也没有。 崔老叔为人疑心极重,并且十分心歹,生怕小德子早晚会骑在自己脖子上拉屎,所以想方设法地为难他,只为叫他没有出头之日,一辈子困死在厨房里。 德公公是个机灵人,明知崔老叔诚心为难他,却一直装傻充愣,硬生生把苦水吞进肚子里,隐忍不发。 他不信自己没有出头之日,并且发下誓愿,要么不出头,出头就要冒尖儿。到时候,只有他欺负人,没人敢欺负他! 有一晚,德公公又被崔老叔找了茬口训了一通,还挨了一脚。 崔老叔不准他睡觉,罚他多会儿把两桶蒜头剥成蒜瓣儿,多会儿才准他回去睡觉。 不仅如此,崔老叔还诚心给他找了个小黑屋,只给他手指头长的一截蜡烛,就这还叫他省着用。 要说,这位崔老叔真他妈不是东西,生为了防止屋里的人跑出来,拿锁头“咔嚓”一声把门儿一锁,除非砸烂门板,不然休想出屋。 等崔老叔哼着曲儿走远了之后,被锁在小屋里的德公公立马哭了。 一来是委屈,二来是害怕。 无端挨了欺负,心里委屈自不必提。 关键是害怕,因为,都说这间小屋里闹鬼。 这间小屋,有门无窗;狭小憋气,低矮潮湿;墙皮斑驳,挂着白碱;阴阴森森,冰冷刺骨。 赶巧德公公当时衣衫单薄,屋里面又没有御寒之物,即便能够熬过一宿,转天也非得生病不可。 若问这间小屋具体打哪年建造的,已经没人能够说得清楚,德公公听一个上了岁数的老公随口说了一句:“打前朝那会子,这小屋就在了。” 德公公对于这番话有些怀疑,这种小屋不似或宫殿,常年有人负责修葺,似这种不起眼的小破屋,才不会有人管,能历经两三百年的风雨而不垮塌,似乎有些夸大。要说建成有几十个年头,倒还值得一信。 小屋里面,靠墙有张小桌子,挨着桌子有条长凳,都因年代久远的缘故,褪去了本色,如快要糟烂的朽木一般,随时都可能碎烂一地。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小土炕,炕上有张破草席,也早以残缺不全。 那张小土炕上死过很多人,德公公是亲眼见过的。 那些得罪了主子,被打得只剩下一口气的老公,会被丢在这个小土炕上等死。 由于没有窗子,阳光照射不进来,潮湿的小屋里布满了霉气,那些被打得血肉模糊的躯体,很快就会溃烂生蛆。说白了,死在这件小屋里的人,大都是活活烂死的。 为了不叫他们跑出去,会在将他们丢在小炕上之前,打断他们的四肢,抑或挑断手脚筋脉,使其无法行动。 同时,为了不叫他们的惨叫声传出去,会将一颗麻核桃塞进他们的嘴里,再用鱼线将他们的嘴唇缝上。这样,即使想叫,也叫不出来。 德公公头一回进这间小屋,还是他在升平署学唱戏的时候。 那回,老佛爷听伺候在身边的李老公说了一段三国书,一时来了兴致,立时发口谕到升平署,叫挑几个人唱三国戏。 当时,德公公也跟着去了,他穿了一身白袍,扮得是常山赵子龙,要为太后献上一出“截江夺斗”。 其中有个跟他私下关系非常要好的小老公,头戴方巾,身穿蓝褶,扮得是陈宫,与另外一个扮成曹操的小老公,为太后献唱《捉放曹》。 结果就因为一个口误,出了茬子,当场激怒了老太后,之事那个扮成陈宫的小老公惨死阴冷小屋当中。 原来,老太后属羊,故而尤为忌讳“杀羊”、“屠羊”、“宰羊”这些被认为是不吉利的字眼儿。 本来,师父们提前嘱咐过,千万不可在老太后的面前冒犯忌讳,宁愿把词儿念错唱错,也不能使用原词。 那个小老公答应的挺好,哪想到在念白之时,还是把师父们的叮嘱给忘到了九霄云外。 那段念白当中,有“老丈一片好心,杀猪宰羊,款待你我,不要多疑。”如此几句。 本来,师父叮嘱,将杀猪宰羊换成杀猪宰鸡,这样一来,就避开了老太后的忌讳。 哪想到,那个小老公非但一字不改的念了出来,还朝着老太后比划了一个下刀子的动作。 本来,这一段当中,并没有这么一个动作。那个小老公兴许是为了在老太后面前讨好,故而画蛇添足,弄出这么一个找死的动作来。 这一下,老太后翻了脸,立时让人把那个小老公拖了出去。虽然老太后没有直接发话,要如何惩治那个小老公,但他得罪太后,是绝不可能活着的。 为了以儆效尤,也为了杀鸡儆猴,凡是那天奉诏唱戏的,全都被打了耳光,并且还被强迫着看那个冒犯了太后的小老公受罚。 可怜那个小老公,被打得皮开肉绽,四肢尽断。正是德公公和另外几个小老公被逼着把打那个烂的小老公抬进了这个小屋里。 三天过后,又被吩咐进屋把死尸弄出来。 那个小老公死不瞑目的样子,让当时只有十几岁的德公公好几天吃不下、睡不安。 自此之后,只要稍一离着这个小屋近了,他就立时想起那个惨死的小老公那双几乎撑破眼眶,且充满怨毒的眼珠子。 他怕极了这里,却偏偏被关在了这里。这一晚,叫他怎么才能捱过去。 第397章 古怪老头 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哭也白搭,叫也没用,即使叫破喉咙,也没人会来救他。 恨爹娘无情,让人割了他的根,断了他娶妻生子的路。 怨命运不济,本来命已经够苦,却偏偏遇到禽兽之人。 没办法,认命吧! 愤愤擦干眼泪,用手晃了晃凳子,试试凳子稳不稳。 认为没有大碍,才敢怯生生地坐下。 然后,伸手进蒜桶,拿起蒜头,剥起了皮。 这么两大桶蒜,好似两座小山,即使剥到天明,都不见得能剥完。 所以他还得快着点儿,万一到了崔老叔来给他开门的时候,他还没把这两大桶蒜头剥完,崔老叔一定会接茬收拾他。 这屋里实在是阴森了,叫他浑身上下起了一层又一层的鸡皮疙瘩。 他突然想起姜蒜能发汗,寻思着只要出了汗,身上就不会冷了。于是空着肚子嚼蒜瓣儿。 两头蒜进了肚里,烧心辣胃,实在难受。害得他呲牙咧嘴,叫苦不迭。 正捂着肚子哎呦时,就听旁边有人说话:“这么干吃蒜瓣儿可不行,会把肠胃烧坏掉。” 他听说了这话之后,赶紧问了一句:“那我该咋办呀?” “得嘞!”那人说,“这屋就咱俩,也没别人,也算咱俩有缘吧。来,你把这个咽下去试试。” 说着,那人将一颗鹌鹑蛋大小的黑丸子递给了他。 他的胃里火烧火燎,快要把他的肠子烧穿了,也就顾不得理会那颗黑丸子是什么,一把夺过来塞进了嘴里。 那颗黑丸子好似长了腿,没等他下咽,一下滑进他的喉咙里,接着进到他的胃里。 只觉着胃里面一阵清凉,好似一盆冰水泼在了火焰上,立时将折磨人的火焰扑灭。 如此一来,他便感觉神清气爽,丝毫不觉难受了。 他一边用袖子擦拭额头上渗出来的汗,一边向救他一命的恩人道谢。 借着蜡烛微弱的光芒,他看清救他的人是一个小老头儿,这当儿正盘腿坐在小炕上,嘻嘻地笑哩。 真哏儿,这位长得可真喜兴,小眼睛、小鼻子、小嘴巴,俩耳朵倒是挺大,因此格外明显。圆脸庞,圆身子,圆肚子,四肢短,手脚小;穿着一身灰布灰裤,头上戴着一顶瓜皮小帽,顶子上嵌着一颗红珠子,衬着红穗子。在他那个圆圆鼓鼓的小鼻子下面,留着两根长胡子,就跟那老鼠尾巴似的,又细又长,都快垂到胸口了。 瞧这位嘿,真富态呀,多喜兴呀,他是谁呀…… 德公公脸色一变,白眼一翻,脖子一梗,两腿一蹬,这就要死。 哎呀,难道这个小老头儿给他吃的是毒药,诚心就要他的命? 并非如此,这屋里本来就德公公一个,却突然凭空多出来这么一位,不只是德公公,换成任何人,都得被活活吓死。 小老头儿似乎不想让德公公死,赶紧从炕上跳下来,一把拽住了德公公脑后的辫子,将德公公瘫软如面条的身子拎直了之后,朝着德公公那张死人一样的脸上吹了一口气。 再瞧德公公,浑身打个激灵,眼皮往上一翻。嘿!居然活过来了。 活是活过来了,可是不如死了的好。 德公公哇一声,哭着跪在地上,给老头儿磕响头,求老头儿饶了他的命,千万别吃他。 他怎么断定老头儿非吃他不可? 嗐! 还不是听别人说,这个小屋里面住着鬼,那些鬼是冤死的老公怨气化成的,凶残的很,专吃活人。见着活人的时候,他们就会幻化人形,利用花言巧语把人引进屋,接着显出本相,用利爪獠牙,将活人撕碎,先吃心肝再吃肉,多会儿把人啃得只剩一把骨头架子,多会儿才算吃饱。好几回,有人进屋之后,见着地上有骨头架子,那就是让鬼给啃了的倒霉蛋儿。 德公公本来只以为那都是编出来吓唬人的瞎话,没想到让他实实在在地赶上一回。他还没活够,还不太想死,可他又逃不出去,只能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希望鬼爷爷发发善心饶他不死。 “我说,你干嘛吓成这样儿啊?你真以为我会吃人啊?”小老头儿笑呵呵地问他。 此言一出,德公公愣怔一下,怯生生地问:“您您,您不吃人吗?” “御膳房里面有那么多好吃的,我何苦吃人呀。我认得你,你是小德子吧?” 呀?! 德公公吃了一惊,心说,他竟然认得我。 难道,他不是鬼,而是大仙儿? 他听人说过,宫里面住着大仙儿,还不止一位。有幸见着了,千万不能得罪,要设法跟他们交好,从他们的手里讨点儿好运气。 据说正走时运的李老公,就是跟大仙儿攀上了交情,得了大仙儿仙气庇佑,所以才能成为老佛爷身边的大红人。 以前呀,老佛爷还是西太后的时候,有个安老公,也曾得过大仙儿好处,一时前途无量。 可那人不讲究,本来跟大仙儿说好,要按时给大仙儿上供,结果一等得势之后,就跟那春秋时候,懂得鸟语的公冶长似的,把明明跟大仙儿说好的话抛到了九霄云外。 大仙儿一气之下,收了他的运气,给他添了晦气。所以,他才在山东地界上,让丁文诚公给砍了脑袋。 德公公认为自己交上了好运,遇见了大仙儿。倘这位不是大仙儿的话,又怎会给他仙丹,解救了他的痛苦。要真是恶鬼的话,直接把他掏心挖肺就完了,何必还要帮他? 好! 德公公打定主意,心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算命的说过,我先经一劫,再交大运。劫数我已经领教过了,我本来好好的一个人,让人一刀去了根,这还不是一劫吗?既然劫数已经过去,那么我的大运就该来了。眼前这位,是鬼也好,是仙儿也罢,我都要跟他套一套交情。我后半辈子的运气,全系在他的身上了!” 第398章 幸遇仙家 转天一早,崔老叔拿钥匙把门锁打开,腆着肚子,立在外面,尖声尖气地,朝小屋里面吆喝一嗓子,问里面的人还有气儿没有。 他的话音刚落下,里面便立马回了一声:“老叔您早呀。” 接着,德公公那颗梨瓜似的小脑瓜儿,从小屋里探了出来,呲着一口小白牙,对着崔老叔嘻嘻地笑。 崔老叔先是一呆,紧跟着转了转眼珠儿,用试探的口吻,问德公公:“——蒜都剥好了?” “回老叔的话。两大桶蒜头,全都剥好了。” 德公公回答的干脆利落,甚至夹杂着那么一丝丝洋洋得意。 崔老叔有着一双好眼,善于通过他人的脸色,观察他人的内心。这是他的本事,也是他保命的根本,在皇宫大院里行走,要没有一星半点的绝活儿,是很难活到善终的。 就拿以前的安老公来说,绝活就是有着一条可硬可软,随直随弯的好口条。 据说,安老公的舌头比一般人的舌头长出足有两寸,练的是蟾蜍捕虫儿的本事。 比方说,一只苍蝇打身边飞过,安老公不用眼看,仅用耳听,便能立时分辨出那只苍蝇是在由左边朝右边飞,还是打后面朝前面飞。 他身子直立着不动,猛然一甩脸,同时张嘴吐舌,一下即可用舌尖儿将苍蝇牢牢夹住。 而后长舌一缩,那只苍蝇便进到了他的肚子里。其动作,与蟾蜍捕捉蚊虫时候的动作一模一样。 以至于宫中有传闻说,安老公是三足金蟾转生。他在身为金蟾之时,少了一条腿。好不容易托生为人,却仍旧少了一条“小腿”。.org 唉…… 这就是他的命呀! 也正是因为他有这么一条“金蟾长舌”,所以才被当时还是西太后的老佛爷视若珍宝,爱惜的无可无不可。 德公公入宫的时候,安老公早已经烂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正走时运的李老公,据说绝活儿在手上。德公公曾多次近距离偷看过李老公的那双手,若用骨骼清奇来形容那双手,想必一点都不为过。 李老公的那双手,骨节分明,圆润饱满,长于常人之手,也粗于常人之手;软可似 面条,硬可似钢条;能屈能伸,游刃有余。 有一回,李老公进御膳房查看有没有人偷懒。当时,德公公正在呲牙咧嘴地剥核桃皮。那些山核桃的皮壳坚硬似铁,直把德公公的两只手都磨破了皮,也才仅仅剥开十几个。 眼见着有一道菜要用核桃仁儿,掌勺的师父是个火爆性子,见德公公没能把核桃仁儿剥够数,抡起锅铲就要打。 “慢着!”李老公拦下了掌勺师父,哼哼一笑,让德公公一边儿看着。 而后,李老公随手拿起两个核桃,摆放在桌案上,用左右两根中指,分别按住两个核桃。 随着鼻翼抖了一抖,那两根手指立时粗了一圈儿,同时凸起两道红筋,好似两条蚯蚓,分外扎眼。 只听轻微“咔嚓”一声,再看那两个核桃,皮壳和果仁泾渭分明。皮壳碎成片状,而果仁完好无损。 如此,李老公只用了片刻工夫,便将一小筐的山核桃全都变成了核桃仁儿。 自那次之后,德公公才真正相信李老公有着一双神手,而那双神手的神髓,正是那两根衬托着一点红的中指。 德公公俗人一个,一没有安老公的蛙之长舌,二没有李老公的神之一手,他有的只是一条烂臭命,三两怂包胆,外加十分好运气。 若没有好运气,他又怎会有幸跟仙家共处一室,并且受到了仙家的关照。那仙家仅是念叨了几声,便立时从角落当中涌出数百只小耗子。 那些小耗子,身长不过寸余,红眼珠儿,红鼻头儿,四个小爪爪,短小却精湛,它们钻进装满蒜头的木桶当中,嘁哩喀喳一眨眼的光景,便将堆成小山的两桶蒜头全部剥好。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古怪的是,蒜皮全都不见了,仅剩干净的不带一丁点儿蒜皮的蒜瓣儿。或许,蒜皮全被这些小家伙儿们给吃进了肚子里。 那一脸喜兴的小老头儿,说了一声:“都回去歇着吧。” 再看那些小耗子儿,滋溜滋溜,一眨眼便没了影儿。 如此一来,叫瞠目结舌的德公公更加笃定,眼前这位五短身材的老者,必是住在宫里的大仙儿。 于是,双膝一屈,纳头便拜 ,求老仙家发慈悲、动善念,救他出水火,帮他交好运。大恩大德,没齿难忘。 老仙家慈眉一笑,让他起来说话。 他不肯起来,非要老仙家成全他不可。 老仙家和蔼地说:“你起来吧,你要不起来,我就不理你了。” 这话果然管用,德公公赶紧从潮湿的地上爬了起来,躬身立在老仙家的面前,面露志诚,足见他是真心讨教。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老仙家笑眯眯地对他说:“咱俩缘分不浅,我占了你的便宜,自当还你些便宜。” 德公公听不明白,忙请教:“老仙家,我自缺了那件物什之后,脑子就变得不好使了,您老的话太深奥,我我——我听不懂。您老能不能说明白点儿。” 老仙家那张富态的脸笑成了弥勒佛,他问德公公:“你偷偷藏起来的干果蜜饯,是不是经常找不着?” 德公公呆了一呆,眨巴眨巴眼皮,回话说:“还真是这么回事,我趁着没人注意,时不时就藏些干果蜜饯小饽饽啥的。我明明记着藏在了什么地方,可好几回去找的时候,却找不着了。莫非,——您老知道是谁给我拿了去?” “嘻嘻嘻嘻……”老仙家很得意地笑,“不是别人,就是我。” “啊……”德公公傻里傻气地说:“原来是您老人家拿了去呀。要早知道是您老,我就该多藏一点,好叫您老能多吃一点。” “小德子呀,你跟我一样,都是贼,走到都是鼠道。” “蜀道?”德公公不太明白,想起了唐朝时候,李白说过的一句话,于是念叨了起来:“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您的意思是说,咱俩走的路都挺不顺,挺难。对吧?” “你呀你呀,装什么大学问呀。”老仙家十分随和的笑着说:“我说的鼠道,是老鼠偷食之道,跟你说得那个蜀道,八竿子打不着。老鼠爱偷吃食,你也爱偷吃食,你说说,咱俩走的还不是一条道吗?” 德公公咂摸咂摸老仙家所说这番话的滋味,立时犹如油锤灌顶,把脑袋给砸明白了,比醍醐灌顶明白得还要透彻。 这一刻,他已经知道面前这位老仙家真实身份是谁了! 第399章 喇嘛伏妖 “灰八爷,你是灰八爷,您一准儿是灰八爷。灰八爷,我的亲爷爷,您祖爷爷,我可见着您老了……” 德公公跪在老仙家的脚下,因过分激动而痛哭流涕,一口一个“灰八爷”叫着。 看来,他笃定这位老仙家,就是他人口中的“地鼠之仙”灰八爷了。 德公公听人说,宫里不仅住着灰八爷,还有狼七郎,猫大仙,鹿千岁…… 对了!还住着一位三大王,那是一条赤色地龙。 所谓地龙,便是蛇了。 据老一辈的老公们说,三大王早在前明那会子,就已经住在了宫里,见过大明几任君王,也见过贼逆李闯,等到世祖皇帝住进来的时候,三大王还幻化成小老公的模样,陪当时还是小孩子的世祖黄帝做过游戏哩。 后来呀,世宗皇帝荣登大宝,有个住在雍和宫、名叫蒙太托鲁的喇嘛被召进皇宫,世宗皇帝命他找到三大王的踪迹,能除掉最好,除不掉教训一下也好。 为何世宗皇帝要找三大王的茬口? 还不是因为三大王曾在“九子夺嫡”之时暗助过八爷。 只可惜,八爷并非真龙,三大王看走了眼,空忙活了一场。 蒙太托鲁能耐不小,身高好赛巨灵神,一口宝剑有神威。他向世宗皇帝许诺,三日之内,必将邪妖消除。 世宗皇帝晓得他的能耐,但为求稳妥,派来一票大内侍卫助他一臂之力。 蒙太托鲁一来自恃本领高强,二来嫌那些人碍手碍脚,于是只准那些人看门,不劳他们一同除妖。 也不知道蒙太托鲁用了什么法门,居然真就叫他找到了三大王的隐身处。 那天清晨,蒙太托鲁身背大剑,拎着一个包袱,来到御花园,停步在莲花池一旁,瞩目端详水面。 那莲花池中,花朵初生,蜻蜓飞舞,一片祥和气息。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在池子中央,有座假山,长满蕨类,郁郁葱葱,煞是夺目。 蒙太托鲁“哼 哼”一阵冷笑,打开包袱,一边朝水中扔小馒头,一边咪哩嘛喇地诵动密宗法咒。 那些小馒头,中间夹裹生肉,是蒙太托鲁提前叫人准备下的,只为引诱三大王现身之用。 三大王自八王爷失势之后,便躲起来不再现身。这宫廷当中,有龙气庇佑,又有神丁巡游,一旦被发现,只怕万劫不复。 虽然三大王是仙家,但仙家也对自己无法抗衡的能力报以畏惧。比方说“渡劫”,那时候天打雷劈,能不能渡过一劫,全凭造化。一旦造化不够,不幸被法雷击中,立时化为齑粉,连渣都不剩。 除渡劫之外,仙家害怕的东西还有不少,比如身具大法力的高人,万一遇到高人,还是退避三舍为妙。 三大王躲在池中,甘做池中物,它没有金鳞的福分,一遇风云难化龙,修炼再多年头,到头来仍是一条大长虫。昔日,那青城山的白娘子那么大的道行,到头来不还是摆脱不了蛇身,连一杯雄黄酒都能叫她现出原形。 三大王委身花池当中,只能以池中鱼类度日,一等闻到了肉香,忍不住蠢蠢欲动。 陡然之间,假山当中传出窸窣声。 紧跟着,水面一阵翻腾,一颗硕大蛇头从水下浮出。 那颗蛇头赤红似泼血,头顶上竟长有鸡冠子。 原来,三大王是一条鸡冠蛇。 蒙太托鲁见它现身,嘿嘿一笑,亮出宝剑,叫它上岸受死。 三大王这才知道,自己遭了算计。本想退回去,不跟那个凶神恶煞的喇嘛较量。但它毕竟有一颗金刚蛇胆,若是胆怯退缩,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于是怪叫一声,游出莲花池,朝着喇嘛的一张金刚怒目的大脸,喷出一道毒雾。 蒙太托鲁利用金刚咒护体,持剑上前,砍杀三大王。 哪知,他那边施了法咒的降魔剑,竟不能砍破三大王通身的鳞片。 原来,三大王已经修成金刚不坏之体,想要破其鳞甲非上古神兵不可。 蒙太托 鲁那口大剑,虽然也是西域神物,但法力稍稍浅了那么一点儿,斩杀那些小鬼小妖还行,对于三大王这种有数百年道行的地仙,就只能是力不从心了。 三大王见宝剑不能伤它,不由得得意起来,立时将一张蛇脸变为人脸,身子却仍是蛇身,如同上古伏羲一样,有邪气,又有灵气。爱读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蒙太托鲁“咕噜”几声,持剑要跑。 三大王无心伤他,却有意戏耍他,于是追了上去,长尾一甩,好似鬼藤,将蒙太托鲁那两条粗如檩条的大腿死死缠住,使其难以奔逃。 哪知,蒙太托鲁突然大笑一声,好似魔法一般,在手中多出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 三大王情知不妙,想要躲闪,已然不及。 蒙太托鲁猛将纸包撕破,立时一片浓浓粉尘,扑在了三大王的脸上。 霎那之间,便有一股子刺鼻的硫磺味散开。 原来,那纸包当中的粉末,是蒙太托鲁提前备好的硫磺粉。这个硫磺,并非一般硫磺,其中掺杂了许多专克地龙的奇花异草,并且还有一些高僧的骨粉。 三大王纵使能耐再高,也架不住这包药粉的威力。 立时松开蒙太托鲁,想要逃回水中,借清水洗掉满脸的药粉。 大喇嘛焉能放过它,将宝剑插在地上,右手高举黄金法铃,左手抓着降魔杵,一边摇动法铃,一边嘛哩嘛咪、呜哩呜喇,念起了法咒。 那黄金法铃,又叫金刚杵,乃是高僧遗物,专一镇邪震魔。 降魔杵又叫羯磨杵,也是个降妖除魔的好物什。蒙太托鲁所用的降魔杵,非金、非银、非铜、非铁,更非锡,而是用人骨雕成。 人骨也非凡人之骨,而是魔人之骨,那魔人亦正亦邪,修成佛魔一体,被降服之后,自愿受死。 在其灵魂升天之后,皮被制成唐卡,肉则任鸟兽吞食,骨头则被制成法器,用以除魔卫道。 而今,魔人之骨在蒙太托鲁手中,三大王想要逃命,只怕没那么容易了! 第400章 老鼠救蛇 果然,三大王不及逃脱,即被法铃玄音所迷,辨不清身在何处,分不清东西南北,如坠婆娑界。 加之硫磺粉渗透五官,更是叫他痛苦异常。 蒙太托鲁见三大王无力挣扎,高举降魔杵,这便要将神杵穿透其脑壳,将其伏诛。 然而就在降魔杵落下的一瞬间,突然一个黑影窜了过来,一下便将蒙太托鲁撞飞到池中。 不等蒙太托鲁爬出水池,三大王已经不见了踪影。 人们都说,那救了三大王的正是灰八爷。 老鼠救了长虫,这不成蛇鼠一窝了吗。说来也足够好笑的。 自此之后,宫里面便不见了三大王的踪影。 数年之后,有人在山东地界,目睹一次渔民祭祀之时,见到祭品被丢进水中之后,不一会儿,只见水花一翻,露出一颗长着鸡冠子的蛇头来。 那不是三大王还能是谁。 原来,三大王被救走后,就不敢再留在宫中,于是远遁他处,做了个逍遥地仙。 也正是自那以后,宫里面便多了一个胖乎乎、圆鼓鼓的小老头儿。 那老头儿头戴瓜皮小帽,留着两根长须,一脸的喜兴,满身的富态,那不是灰八爷还能是谁。 有些老公,声言见到过灰八爷,并说灰八爷是善仙,从来不会害人,反倒很喜欢帮人。比方说有人挨了打,疼得下不来地,只要灰八爷出现,给一粒仙丹,再吹一口仙气,伤痛立时就好,转天就能又跑又颠儿,身子骨儿比没挨打时还要灵便。 德公公仅是从别人嘴里听过有关灰八爷的传说,他起初并不以为宫里真住着这么一位地仙。 自那晚亲眼见过灰八爷之后,他彻底信服,开始有了敬畏鬼神的心。 转回头再说崔老叔打开了小屋的门,见到了活灵活现的德公公之后,问了几句话,见德公公果真将两桶蒜头剥成了蒜瓣儿,也就没法再找德公公的茬子。 吩咐德公公将两桶蒜瓣儿拿到御膳房,崔老叔怯生生地进了小屋,他见地上没有半片蒜皮,便立时意识到德公公有鬼神相助,不然不只剥不完那两大桶蒜头,十有七八还得丧了小命。 既然这样的话…… 哼哼哼哼…… ...... 德公公那天格外喜兴,见谁都满脸堆笑,就跟捡着二两银子似的。 忙完了手里的活计,天可就黑了。 本来想回住处歇着,却不想又被崔老叔给留下了。 崔老叔又给他出了个难题,叫他提着两桶生姜,到昨晚那间小屋里去,把姜皮全都刮干净。但有一点,每一块生姜,刮完了皮后,都得保持完整,断了或是裂了,就要挨罚。依照谐音,姜山即江山,弄断了的话,不就是断了江山吗,那可是大不敬的罪过,会被送到慎刑司活活打死为止。 德公公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拎着小山似的两桶生姜,进了昨晚上那间小屋里。 崔老叔如昨晚一样,照旧用铁将军锁住了屋门,等天亮后,再来看德公公死没死。 德公公虽然心里面委屈,却也巴不得进到这间小屋里。 昨晚上,灰八爷仅是帮他治好了胃疼,又唤来鼠兵帮他把蒜头剥成蒜瓣儿。随后跟他说了一阵子话,虽然说好了要还给他一些便宜,却也仅是说说而已,并没有真正还给他些什么。 灰八爷临走之时,笑眯眯地告诉他说:“咱俩还会有缘见面的,你可不能心急哦。” 只说了这些话,便倏忽一下没了影子。 德公公记着了灰八爷的话,认定了灰八爷今晚上还会出来帮他。 于是独自瑟缩在那张不知躺过多少死鬼的小炕上,忍受着恐惧,强支着眼皮,焦急地期盼着仙家现身。 眼瞅着那半截蜡烛就要燃至尽头,德公公不禁害怕了起来。 没了蜡烛照亮,这小屋里必是伸手难见五指,那样一来,就算他想把那两桶生姜刮干净,他也做不到了。明儿一早,崔老叔见他什么活也没干,一定会变着法儿收拾他,不会叫他死,但会叫他生不如死。 想到崔老叔收拾人的那些法子,他不由得浑身栗抖起来,眼泪更是如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往下掉。他赶紧下地,抓起一块生姜,用一根竹片刮姜皮。 只因他慌成一团,加之竹片锋利如刀,一下便给手上来了一道大口子,鲜血立时冒了出来。 他呜呜哭着,不知所措,任由鲜血涌出,连包扎都不会了。 “哎呀……”熟悉的声音终于出现了,“好可怜呀,好可怜呀……” “老仙家,您可算来了,您再帮帮我吧……” 德公公跪了下来,哭着求助。 正这时,蜡烛终于熄灭了。 立时小屋陷入一团漆黑当中,德公公恐惧地呜咽着,趴在地上不敢动弹。 陡然之间,小屋重新亮堂起来。 火苗是从灰八爷的一根手指上冒出来的。 灰八爷变戏法似的,手里多了一根细而短的旱烟杆儿,用手指上冒着的火苗,将老叶子点着了,吧嗒吧嗒地吞云吐雾。 德公公趴在地上,仰脸看着灰八爷,泪眼婆娑,很是可怜的样子。 “站起来。”灰八爷吩咐道,“把手伸过来。” 德公公赶紧爬起来,把一只手伸了出去。 “聩!”灰八爷呵呵一笑,“不是这只,是另一只。” 德公公赶紧将伸出去的手缩回,将另一只流血的手伸过去。 灰八爷将烟锅倒过来,将烟灰撒在德公公那只手的伤口上。 德公公这才明白,灰八爷要帮他止血。 真是神了,非但立时止住了血,伤口居然一点点结了痂。 德公公看着自己这只手上神奇的变化,惊讶的张大嘴巴,呆若木鸡。 灰八爷说:“明儿一早,你把伤口上的那层老皮撕下去,这只手就能够完好如初了,我保你连个印儿都看不见。” 接着,看了看两桶生姜,呵呵一笑:“人人都管这个崔玉贵叫催命鬼,这小子还真是个催命鬼,他这是诚信为难老实人啊。” “可不是么。”德公公委屈地说:“凡是他看不顺眼的,他就会变着法儿拾掇,把人生生拾掇得脱一层皮,他才满意。我自打跟了他,见天受他的气,早晚有一天,我得死在他手里。” 灰八爷咯咯几声坏笑,用一双眯眯眼儿斜晲着一脸委屈的德公公。 “我说,你想不想也拾掇他一回?” 此言一出,德公公先是一惊,又呆了一呆,脸上徐徐露出了坏笑。 …… 第401章 毒蝎毒计 转天一大早,崔老叔来给德公公开门。 俩人一见面,崔老叔并未感到惊讶,似乎昨晚在小屋里面发生过什么,他都了如指掌似的。 德公公乐呵呵地将两大桶刮好了皮的生姜摆在崔老叔的面前,请崔老叔过目。 崔老叔哼哼一声,弯腰拿起一块生姜,找寻上面的裂痕,以此作为惩罚德公公的口实。 这块没裂纹。 这块也没裂纹。 这一块仍没有丝毫的裂纹。 一连翻看了十几块,块块干净无裂纹。 崔老叔的脸色开始变得不那么好看了。 而德公公则一脸得意,就跟有百分百的把握确定崔玉贵这个催命鬼找不到任何口实似的。 突然之间,姜桶里面的一块生姜自个儿动了一下。 生姜也会动? 这可真新鲜了嘿。 崔老叔以为自己看花了眼,伸手去拿那块生姜。 结果“哎呀”一声惨叫,像只大马猴儿似的,捂着手,呲牙咧嘴地蹦了起来。 德公公赶紧假模假式地装好人:“老叔,你咋着了?” “哎呦……哎呦呦……疼死我了……疼死我了……”崔老叔跟着大娘们儿似的,尖声尖嗓地嗷嗷乱叫唤。 往桶沿上看,一只黄背大蝎子,正撅着毒钩子,耀武扬威呢。 还不明白么,这只大蝎子是灰八爷诚心放姜桶里面惩治“催命鬼”的。 昨晚上,灰八爷同情德公公的同时,不禁憎恶起了号称“催命鬼”的崔玉贵。 于是乎,灰八爷要教训教训“催命鬼”,并问德公公同不同意。 德公公恨透了崔玉贵,可自己没能力收拾崔玉贵,既然老仙家有心为他“拔闯”,他又何乐而不为呢。 于是乎,灰八爷将住在小屋墙缝里的一只黄背大蝎子召唤出来,命它给崔玉贵来一下子,叫崔玉贵好好吃吃苦头。.org 这只黄背大蝎子,毒性大得很哩,背上那个毒囊里面存满了黄澄澄的毒液,一滴叫人惨叫连连,两滴叫人生不如死,三滴就能要人命。 灰八爷只想教训“催命鬼”,但没有要他小命的心思,于是吩咐黄背毒蝎,尽量少用毒液,只教“催命鬼”吃些苦头,不准伤其性命。 黄背毒蝎怎敢不听仙家 的话,于是仅用了一滴毒液,就叫崔玉贵变成了活猴子。 再看崔玉贵,先是跟猴儿赛的上蹿下跳,这当儿又学起了野驴打滚儿,弄个浑身上下全都尘土,一张脸扭曲的都没人样儿了。 足足折腾了半个时辰,崔玉贵好不容易消停了,仰脸躺在地上呼哧呼哧地喘大气,发辫也散了,脸也蹭破了,衣裳也磨烂了,真可谓狼狈至极,洋相出尽。 “老叔,老叔……”德公公蹲在崔玉贵的身边,假装关切,“您好点儿了么?……” “……啊……我还……活着……活着呀?……”崔玉贵有气无力地说着,两个眼珠子已经失了神。 “嘿呦喂。您干嘛说这种话呀,多丧气呀,您这不活得好好的么?”德公公假惺惺地装好人,“我扶您起来,您得好好歇几天了……瞧瞧,这叫什么事儿,怎么姜桶里有蝎子呢?哎呀妈哎,可把我吓死了……” 脸上不显山露水,心里面乐开了花,心说:“崔玉贵呀崔玉贵,你老小子早该有今天,这也就是灰八爷仁义,换成我有灰八爷的本事,我就让毒蝎子把你老小子给螫烂了!” 崔玉贵足足养了三天,那只肿成猪蹄子的手才逐渐恢复原样,丢了的魂儿也终于找回来了,他能下地了,也能吵吵了,又可以玩心眼儿欺负人了。.org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他妈的小德子诚心算计我!我饶不了他!哎哟呦……这一生气呀,我这只手又疼起来了,哎哟……哎呦……” “老舅,您消消气,收拾他还不容易吗。您甭管了,今晚上我找俩人,趁他没防备的时候,拿麻袋往他头上一套,先打他一顿闷棍,再把他扔水里,淹他个半死。您老要还不解气,我再给他身上来桶刚烧开的热水。嘻嘻嘻……这叫水火两重天,非叫他小子脱层皮不可!” 崔玉贵的小屋里面,外甥宝喜,嘻嘻怀笑着对老舅崔玉贵说出了这番歹毒的话。 宝喜是崔玉贵的亲外甥,照理说他这当舅舅的,不该把外甥也拉下水。这一来,外甥可就要断子绝孙了。 但这事儿还真就不能怨崔玉贵,怨就怨宝喜自个儿。崔玉 贵打根上起,就坚决不同意外甥净身入宫。外人不知道老公的苦,他难道还不知道么,一旦没了家巴什儿,到死都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怪物,连埋进祖坟的资格都没有。 可宝喜不管这一套,他只想跟老舅一样,要吃有吃,要喝有喝,高兴了拿人找乐,不高兴了照样拿人找乐。于是说服父母,瞒着舅舅找“小刀刘”净了身。 如此一来,舅舅也就只能设法把他弄到宫里,再把他弄到身边,一边照顾他,一边栽培他,只图外甥日后能比自己有出息,顶替李老公成为老佛爷身边的大红人。那样一来,他这当舅舅的,猜算没辜负姐姐和姐夫的期望。 崔玉贵对别人不好,但对外甥宝喜却很好。将心比心,宝喜对舅舅也很好。舅舅吃了亏,等同于他吃了亏,所以这口气他咽不下去,为舅舅、为自己,都得把这口气出了才行。 宝喜把肚子里的坏水抖搂出来之后,崔玉贵摇了摇头,不同意宝喜这么干。 他说:“你小子不知道,小德子之所以两回都没死在那间闹鬼的小屋里,还把我交给他的差事办得妥妥当当,并不是他小子有多大本事,而是有鬼神帮着他呢。那只大蝎子,一准儿也是鬼神帮他小子算计我的。你要把他给收拾了,我怕鬼神找你的麻烦,所以你不能那样干。” 宝喜不服气,嘟哝着说:“那咱就让他小子骑在咱的脖子上拉屎?” “他想得美!”崔玉贵抖了抖脸颊,这是他发狠的时候,惯用的表情,“咱们爷们儿收拾不了他,自有人能收拾得了他!” “您是说,让主子们收拾他?” “放屁!”崔玉贵把脸一沉,“让主子们收拾他,岂不是脏了主子们的手。咱要么不干,要干就要干绝。光收拾他一个可不成,得把他身边的那个也一块儿除了!” “那……”宝喜说,“那咱得找个能耐大的才行呀。您老莫非认识这一号人物?” “嘿嘿嘿……”崔玉贵阴阴一笑,“放心吧,我知道找谁。只要那人肯帮咱,咱就后顾无忧了。咦嘻嘻嘻嘻……” 一阵夜猫子似的怪笑,很邪,很邪。 第402章 运气自来 崔玉贵要拜托的人名叫索儿蔑,是个萨满。 为了能叫索儿蔑答应他,崔玉贵舍得拿出一颗核桃大的东珠。 崔玉贵很清楚,若想搬得动索儿蔑这样的神人,金子银子不好使,非得是这种能镶嵌在法器上冲门面的宝石珍珠不可。 索儿蔑未动身之前,先占卜了一番。完事对崔玉贵说:“那是个地仙,道行大得很。” 崔玉贵问他:“能制服么?” “说不好。”索儿蔑实话实说。 “别介呀。”崔玉贵急了,“这可是一锤子的买卖,哪能说不好呀。您无论如何也得想想法子把他除掉,你要不把他除了,早晚有天,他得把您给……” 崔玉贵的话没往下说,他知道索儿蔑听得明白。 索儿蔑得了崔玉贵的好处,自然要帮这个忙。再说,他本人也有心跟高手过过招。于是,他让崔玉贵先回去,答应到时候他自会出面斗一斗那位地仙。 快到天黑的时候,崔玉贵找到了德公公,指着两桶瓜子,对德公公说:“你小子有福气了,明儿主子们要吃带葵花仁儿的核桃酥,你今晚多辛苦辛苦,把这两桶葵花籽儿剥成仁儿。” 德公公不敢说不行,想到灰八爷会出面帮他,因此答应得格外爽脆。 还是老样子,崔玉贵在外面上了锁,德公公一个人在小屋里面剥瓜子儿。 差不多快到三更天的时候,灰八爷现身了,跟德公公逗了会闷子,召唤鼠兵出来,嗑瓜子皮儿。 等到两大桶瓜子全都磕好了之后,灰八爷吩咐鼠兵散去,对德公公说:“咱俩的缘分今晚就要到头了,明儿一早,我就要走了,往后再不回来了。” 德公公一听这话,立时急了眼,苦苦挽留灰八爷不要走。 德公公有私心,一来灰八爷还没赠他运气,二来他还得仰仗灰八爷帮他。灰八爷倘真的走了,他非得让崔老叔活活整死不可。 灰八爷知道他的心思,态度坦然地对他说:“你一心索求好运气,你却不知道,你 的好运气已经来了。过了今晚,‘催命鬼’就不会找你的麻烦了。” “真的?”德公公将信将疑,仍有忐忑。 “真的!”灰八爷收起笑脸,表情严肃地说:“我说过要还给你一些东西,今晚我就还给你。我要说的话,你要牢记心头。” 原来,灰八爷要还给他的只是一些话。 虽然不是实物,但仙家的话都饱含大智慧,往往比金银财宝更为贵重。因此,德公公打起十二分精神,洗耳恭听,生怕错漏了一个字。 “记住了,”灰八爷说:“打明儿起,你一旦听到枪炮声,你就赶紧躲进这间小屋里,就算有拿刀拿枪的人冲进来,你也不用害怕,你只管躺在炕上,闭嘴不出声,那些人很快就离开,绝对不会伤你一根毫米。可你一旦出声,你这条小命只怕就要不保了。我看过天象了,东方星斗昏暗,西方煞鬼不期就要降临,那些煞鬼无人性可言,你想活命,就要按我说的办。切记,切记。” 德公公从灰八爷严肃的表情中,意识到灰八爷并非是在吓唬他。 果不其然,十几天后,洋兵攻克京师,到处杀人放火,德公公在慌乱中想起灰八爷的叮嘱,赶紧躲进那间小屋里,躺在炕上不敢吭声。不一会儿,便有几个凶神恶煞的洋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洋枪闯了进来,用蓝眼珠子朝小屋里扫了几眼之后,便叽里咕噜地离开了。 德公公躲过一劫,方知灰八爷所说的西方煞鬼就是那些毛发或红或黄的洋兵。爱读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自那一劫躲过去之后,德公公的运势果真有了起色,并一发而不可收拾。老佛爷“西狩”回宫之后,赏他当了御膳房掌案,赐三品顶戴。 从此之后,德公公平步青云,一直做到长春宫四司八处大总管,真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连当年老佛爷身边的李老公,都挨过他一记飞踹,险些折了老命。 而当年差点儿整死他的崔老叔,则从他发迹后开始走下坡路,经常挨他的欺 负不说,还要时刻提防着不被他算计,以至于得了疑神疑鬼的毛病,听到他的名字便吓得浑身哆嗦,裤子湿一大片。 有一回,崔老叔的外甥宝喜被已经升任大总管的德公公找茬抓了起来。崔老叔闻讯之后,趴在德公公的脚下,苦苦哀求德公公饶了宝喜。 德公公诚心找这对舅甥的麻烦,自然不会放过宝喜,让人当着崔老叔的面,将宝喜活活打死。崔老叔自那天起,整个人萎靡不振,一下老了好几岁,连说话都说不利落了,还勾起了遗尿的毛病,弄得浑身上下臭气熏天,谁见了都得捏着鼻子躲着走。 要说崔老叔都已经这样儿了,德公公若稍微有点儿同理心,就该放过他。可德公公并不肯罢休,日月轮转,如今世道不同了,有仇不报,过期作废。于是,随便找了个茬口,将崔老叔好打了一顿。直到崔老叔的后背都被打烂了,他才叫停。 半月之后,好歹剩下半条命的崔老叔被撵出了宫,在一座小庙里打杂过活,日子过得很是清苦。突然一天,崔老叔后背上的旧伤迸裂,在后背上鼓起了一个窝头大的脓包,每天都有大量腥臭刺鼻的脓水从鼓包中渗出。三天之后,崔老叔在痛苦中一命呜呼了。 有人说,那是德公公派人给崔老叔下了毒,所以崔老叔的旧伤才会迸裂,以至惨死。可见,德公公这人太容易记仇,就算当年欺负过他的人都已经被他整惨了还不肯罢休,非得把人活活整死了,他才算完。 返回头再说德公公与灰八爷最后见面的那一夜。 那晚,灰八爷嘱托完了之后刚要走,却突然愣怔了一下。 随之脸色一沉,叹口气说:“我都要走了,却偏偏有人不想让我走。” 接着,隔着门板,朗声朝外面说:“外面的朋友,咱俩井水不犯河水,犯得着非要为难我吗?” 外面没有回音,灰八爷无奈一笑,不再多说什么。 德公公面露慌张,忙问灰八爷,究竟咋回事! 第403章 神术秘术 灰八爷摆手示意德公公不要吱声。 德公公会意,立在一旁,默不作声,恐惧却已涌上面孔。 灰八爷对外面的人说:“你我都是法门弟子,虽然并非师承一脉,却也应该相互友好,而非相互敌视。我虽然初生非人,却从未做过害人之事,即使杀过那么几个,也都是十恶不赦的该死之人。朋友,你身具正气,想来也是正义之士,何苦非要为难我呢。不妨给条生路,放我过去,好不好?” 外面那人仍不答言。 “嗐……”灰八爷苦笑一声,自言自语道:“真是个耿直之人呀,听不进好话。罢了,随他吧。” 接着,灰八爷对德公公说:“你现在只管上炕坐着,不管听见看见什么,都不要理会。此人冲我而来,不会为难你,你大可以放心就是。” 德公公咽了咽口水,无法克制内心的恐慌,想要听话上炕,奈何两条腿却不听使唤。 灰八爷对他一笑:“我传你几句静心咒,你只管默念就是了。” 说罢,抬起短胳膊,用两根指头对着德公公晃了晃,嘴唇开开合合念叨了几句。 再看德公公,好似被人牵着线的皮影一般,以极其诡异的动作,抬脚上了炕。盘膝坐下后,将手心朝上放在膝盖上,微声念动心咒,脸上的慌张神色,此刻已经荡然无存。 可见法咒牵动心性,德公公已经完全释然了,犹如置身无人之境,全然一副安详姿态。 这一来,灰八爷便可放下心腾出手对付外面那个人。 那人非别,正是萨满索儿蔑。 索儿蔑身穿七彩法衣,头戴雀鸟羽帽,手持神鼓,一边敲打,一边舞蹈,口中不住诵动法咒。 他所用法咒,全为古通古斯语,灰八爷虽然不解其意,却也已经感觉到阵阵热浪从门外墙外袭来。m..org 小屋当中本来十分阴冷,随着热浪不断涌入,越发地热腾起来。 灰八爷与德公公,犹如置身蒸笼当中,头顶热气升腾,脸色迅速变红,好似被烈火灼烧一般。 盘膝在炕上的德公公尽 管被热气笼罩,却依旧岿然不动,只需不断心咒,热气就不能渗透其身。 灰八爷本来可以招呼鼠兵攻杀索儿蔑,但他不忍子孙有死伤,故而只身应对,不借外力。 灰八爷将烟嘴含在嘴里,腮帮迅速鼓起,陡然将浓烟喷出。 浓烟在半空中飞绕几圈,竟化为一条白蛇,倏然从门缝中蹿了出去,直奔索儿蔑袭去。 索儿蔑猛将神鼓击打如雷,白蛇直在空中盘旋,竟不能近其身。 灰八爷与索儿蔑虽然隔着一道门板,却能通过天眼通的神术看得清楚对方的一举一动。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灰八爷见白蛇不能近索儿蔑的身,于是嘻嘻一笑,从挂在腰间的花袋子里摸出几枚大钱。 运用乾坤一掷的法门,将大钱隔着门板打了出去。 索儿蔑见几道金光奔自己袭来,左手画圆,右手画圈,身前立时现出几个黑洞,灰八爷打出去的那几枚铜钱,尽数被黑洞吞噬。而那条白蛇,也同时化作一团白雾,散去无影。 “好门道!” 灰八爷非但没惊,反倒来了兴致。他将身上那件用金丝绣成铜钱的马甲脱下来,用两手托着马甲,念叨几句之后,那件马甲竟缓缓长出手脚,还多出来一颗四四方方的脑瓜。这马甲小人好似用纸扎成纸人,样子十分诡异。 灰八爷将烟杆儿递到马甲小人的小手当中,吩咐一声:“还不出去帮我揍他!” 马甲小人得令,顺着门缝挤了出去,冲到索儿蔑的跟前,用烟杆儿敲打索儿蔑的小腿。 索儿蔑身材高大,肚子滚圆,要想弯腰,有些费劲。 只得借神鼓法音,震得那马甲小人歪歪斜斜,站立不稳。 灰八爷眼见马甲小人要吃亏,于是深吸一口气,肚子一收一放,立时高了足足一头。 又随着肚皮几下收缩,好么,小矬子变成了大个子,眼瞅着头皮都要顶破房顶了。 老大个儿的灰八爷,朝着外面吆喝了几声。 那马甲小人,随着灰八爷的长高而变高,这才不过一眨眼的当儿,便以成了一个巨灵神 。 手里的烟杆儿本来不过一尺来长,这当儿也已经变成一条大锤,往少了说也有一丈八。爱读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这一下,索儿蔑招架不住了,他的能耐不小,但也仅限于萨满秘术的,驱魔诛邪,倒也有些威力,可面对这种中原奇门术,就有些不好应对了。 外面打成一团,屋里面的灰八爷,这时收了法力,笑嘻嘻地对坐上炕上的德公公说:“我该走了,你好生为人,前途不可限量。后会有期了。” 说罢,便立时缩小为一尺来高,用小手在地上抓挠了几下,便立时显出一个洞,灰八爷往里面一跳,从此不见踪影。而那个洞,则被立时涌出的鼠兵填平。 灰八爷借土遁走了之后,那巨灵神一样的马甲人,也立时恢复了原样,落在地上,仍只是一件马甲。 索儿蔑没能降服地仙,懊恼不已,转天便离开宫中,至于去了哪里,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德公公从炕上下来之后,跪在地上,对着灰八爷遁去的深洞拜了几拜,他谨记灰八爷的话,居然立时胆子大了起来,转身来到门前,伸手用力拽门。那两扇门历经风雨,早已朽烂。经不住这么一拽,而顷刻倒地。 德公公大步出去,见地上丢着灰八爷的马甲,赶紧捡起来塞进了怀里。自此之后,他将这件马甲视为珍宝,等到发迹之后,找西洋人弄了个玻璃罩子,将神仙马甲供养起来,犹如皇帝御赐的黄马褂那样,逢初一十五,必带着家人叩拜。 果然如灰八爷所说,崔老叔自那天起,在没有刻薄过德公公。究其原因,是崔老叔吓怕了,他怕庇佑德公公的地仙找他的麻烦,便打消了整治德公公的念头。哪想到,末了他却落得个惨死的下场。或许,这就是一报还一报吧。 这正是因为灰八爷临走之时,说过“前途不可限量”这么一句话,德公公便如得了天赐真言似的,总以为自己一天赛过一天好,因此他不惜重金建宅院讨老婆,他志在享受人生极乐,故而他才要长生不老! 第404章 丑脸情圣 说完了德公公过去之事,返回头再说与马九爷闭门交谈的董五爷。 董五爷与马九爷为老癞子之事各抒己见,末了,马九爷答应帮着董五爷查一查那个老癞子的底细,最好在此人动手杀人之前,先将真相全部查明,以免此人滥杀无辜。 董五爷的意思是,此事大可以从袁三的身上做一做文章,只要看住了袁三,就能知道那个老癞子的到底想要干些什么。 马九爷认同董五爷的想法,两人决定兵分两路,各查一头,权当为津门百姓做一件善事,不叫无辜遭人屠戮。 眼瞅着天色不早了,董五爷起身拱手告辞。 马九爷挽留董五爷吃完饭再走,董五爷以还有些事情急着要办为由,婉言谢绝马九爷的好意。约定等事情全都了结之后,董五爷在登瀛楼摆一桌大席,答谢马九爷的劳苦相助。 马九爷知道董五爷是个实诚人,于是连连说好,并亲自将董五爷送到院外,目送董五爷上了洋车,等车轮滚滚远去之后,马九爷方才转身回屋。 只说董五爷,乘着洋车刚走出不远,便一眼望见对面走来一个熟悉的面孔。 见到这一面孔之后,董五爷登时大喜,赶忙喊停车夫,一猛子从洋车上蹦下来,迎着那个熟面孔,满脸堆笑,屁颠屁颠地,快步到了近前。 “嘿呦喂,这不是艳娇么。艳娇呀,好一阵子没见了,你可又漂亮了。都这个点儿了,你这是上哪儿去呀?”董五爷讨好似地问着。 “唷——董五爷呀——”艳娇拉着长音儿,一脸的喜兴,拿带着花露水香气的手绢儿往董五爷那张堆笑着的脸上轻轻一扬,淡淡的香气扑进鼻孔当中,董五爷陡然打个激灵,那双本就透着精明的眼珠子,便立时更亮堂了。 “五爷,今儿闲在呀,这是打哪儿来,往哪儿去呀?”艳娇咯咯笑着,跟董五爷打客套。 虽然艳娇已是徐娘半老,却也风韵犹存,加之常年置身风月当中,使得一颦一笑,尽显千娇百媚,随便一个眼神儿,一个动作,就有勾魂摄魄的魅力,足能叫人想入非非。她名叫艳娇,真不失为美艳娇娃,当为中年妇女当中的极品货色。 董五爷忙笑着回她的话说:“我呀,刚打齐会长的家里出来,正要去会个朋友,没想到会遇见你。瞧瞧,瞧瞧,这不是天意么。” “哎呦喂。”艳娇一张娇美的脸,笑成一朵艳丽的花,绽放着迷人的美,“五爷可真会说笑话,你遇着了我,就是天意呀?要真是天意安排的话,咱俩是不是该成两口子才对呀?” 艳娇半辈子都在跟不同的男人打交道,可谓阅人无数,她太知道什么样的男人爱听什么样的话。 果然,董五爷因她这一番话而兴奋不已,忙说:“你要真愿意跟我,那可就是我董家八辈子积下的福气了,我求之不得呀。” “快打住吧。”艳娇假装含羞,扭捏的像个小姑娘,“您家的门楼那么高,我可攀不起。老话不是常说么,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咱俩一个在天上,一个在地下。让您说,咱俩差着一天一地那么老远,能够得着边儿么?” “够得着!怎么够不着呀。”董五爷一脸猴急的样子,近似哀求地对艳娇说:“你兹要有一句话,我就算搭一道天梯,也要跟你团聚!” “您可逗死我了。”艳娇捂着肚子,笑得花枝招展,“我不是织女,您也不是牛郎,咱何苦要唱鹊桥会呢。五爷,您赶紧去忙吧,我也该到小六家,看我男人去了。” “艳娇!”董五爷面红耳赤,急得跺脚,“马九爷他他他他,他不是你的菜!老马钉驴掌,你俩不搭调!” 艳娇把脸一沉,似乎不那么高兴了。 “唷——我说董五爷呀,你都听说什么了?” “艳娇,我明明白白告诉你,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可昭日月,你要不信,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我知道,你中意马九爷,可人家马九爷的心,却不在你身上。人家马九爷相中的是那个叫红玉的寡妇,不是你艳娇!你一厢情愿往人家身上扑,到头来不过是瞎子点灯——白费蜡!艳娇,我的好艳娇,你就把心思往我身上挪一挪吧,你给我个机会,你试一试我,看我是不是真心待你!” “哼哼——”艳娇挑着眉梢,分明是不高兴了,“我说董五爷,您家大业大,干嘛非得稀罕我呀。你也不是不知道,我是个窑姐儿出身,兹要有人给钱,老的小的,胖的瘦的,丑的俊的,直的歪的,硬的软的,哪怕是条狗,是只猴,我也得伺候着!我早就烂了,烂得透透的,谁要娶了我谁就得沾上我的臭水,沾上我的晦气,也就是马九哥那样的晦气鬼才不怕我。董五爷,您是贵人,别跟我这种贱人逗闷子了,就当我求您了。” 说着说着,艳娇的眼圈儿红了,她用恶毒的语言挖苦着自己,只为让董五爷厌恶她,鄙视她。 她知道董五爷是个好人,她不想让董五爷把一腔热血寄托在她这样一个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红唇万人品的贱女子身上。 她也知道自己根本配不上人家董五爷,人家董五爷家里趁着金山银山,哪怕是想娶租界的洋娘们儿,人家也能娶得上。 似她这样的贱女子,要么一辈子不嫁人,嫁人就只能嫁给马九爷那种同样被人们视为晦气鬼的男人。要么,她就孤身到死;要么就把这辈子攒下的所有的钱,全都交到尼姑庵,从此让青灯古佛伴陪自己,直至老死。 “艳娇!”董五爷的眼圈儿同样红了,分明动了真感情,“你信我吧,即使全天下的人都把你当草,可在我董小五的眼里,你就是我的宝,举世无双,独一无二的宝!自我头一眼见着你,我就暗自发誓,这辈子要么不娶,要娶就娶你艳娇。这些年,我守着一个大院子,一个人过日子,我还不是就为等你么。我不逼你,我不强求你,我只求你好好想想,哪怕你把你对马九爷的一片心思稍微分出那么一星半点儿在我的身上,我就知足了。艳娇呀,求你,把你对马九爷的心,分给我一点儿,好吗。” 艳娇仰脸望着即将昏暗下来的天际线,将含在眼眶中的泪花强咽下去,强忍着伤楚,换了一张脸,换回骚媚的语调,以窑姐儿风情万种的姿态,咯咯笑着对董五爷说:“瞧你说得这都是什么呀,差点儿就把人家给逗哭了。您呀,就爱说笑话,我这人眼窝子浅,差点儿就信了。我心说呀,董五爷这还没喝酒呢,怎么就说了醉话呢。得嘞!董五爷呀,天也不早了,您呀,麻溜忙您的事儿去吧,我就不耽误着您了。” “艳娇,我说得可都是真的。我要有一句瞎话,我就……” 不等董五爷把话说出,艳娇已经用喷香的手绢儿堵住了董五爷的嘴。 “董五爷,干嘛说这些呀,多晦气。您呀,嘛也别说了,您再说下去,我又要哭了。您把我给逗哭了,让过路的瞧见了,还以为您向我逼债呢。我艳娇虽说不是什么有钱人,可我做人有个宗旨,那就是穷死不借钱。您呀,就当行行好,别叫我丢人现眼,我先谢谢您了。” 说罢,咯咯一笑,对着痴痴傻傻的董五爷款款一礼。接着,风摆杨柳似的走开了。 董五爷看着艳娇的背影,“嗐……”无奈地长叹一声:“艳极不胜娇,秋风舞痩腰。艳娇呀艳娇,你怎么就不能答应我呢。嗐……这真是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呀……苦哇……” 没读过几本书的董五爷这时分为了一个情字,居然成了大学问。 看来,即便是再粗俗的男人,在爱情面前,也会变得斯文。 董五爷无奈加惆怅地上了洋车,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晚霞。 第405章 痴心不改 董五爷之所以钟情艳娇,还要从几年前一次“八姐妹游春”说起。 那一回,杨柳青的一个财东,花重金大办花会,艳娇认为这是捞钱的好机会,于是约上七个姐妹,一个个捯饬得好赛那上界的天仙似的,大大方方地出现在花会之中,只把那些登徒浪子们的眼珠子差点儿晃瞎了。而女人们见了她们,则咒骂她们是骚狐狸,是小妖精,极尽恶毒的语言攻击,只为抵消内心的妒忌。 那天,董五爷作为一方绅董,也被邀请出席花会,并当众做了演讲。 董五爷坐在高台上,与众位绅董正在说笑,只等见到“八姐妹”之时,立时便如泥塑木雕一般,呆住不动了。 虽然那是八个极尽妩媚的女子,可在他眼中的却只有一个,那便是艳娇了。 在董五爷看来,艳娇像极了一个与他曾经相识,被他害过,又被他救过的女人。 那个女人名叫玉芝,是董五爷自认为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也是最为思念的人。 可怜玉芝,焚身以火,化为灰烬,连根骨头都没能剩下。 董五爷只得与几位出生入死的兄弟,将一捧灰放在骨灰坛中,为玉芝葺了一座坟墓。 每年清明与祭日,董五爷都会亲自到玉芝的坟前祭拜、打扫,还会坐在坟前说很久的话,将自己的喜怒哀乐统统告诉玉芝。他知道,玉芝一定会听见的,他总能感觉到玉芝的魂魄就在他身边游荡,耐心地听他诉说。 他万万不会想到,这世上竟有与玉芝长得如此相似的女子,他顾不得在意自己的身份,冲下高台,拦住艳娇,一把攥住艳娇的手,两眼淌泪,呼喊着玉芝的名字。他这是将艳娇认定为玉芝了。.ζa 艳娇毫无防备地被这个有着一张丑脸的男人抓住了手,先是吓了一跳,立即识出眼前这个丑鬼的身份。在艳娇看来,这丑鬼是一条肥鱼,有太多太多的油水可以让她来刮。 于是,艳娇假装含羞,娇滴滴地叫了一声:“五爷。” 董五爷浑身一抖,想不到,就连声音也与玉芝如此相似。 莫非玉芝没死,一直躲起来不肯见他? 又或是,玉芝托生成了眼前这一女子? “董五爷,您把人家的手给抓疼了。”艳娇娇声娇气,嗲嗲地说,虽然她已经不再青春,却非要把自己装得好似含苞欲放的清纯少艾一般。 艳娇的年龄,几乎没有人知道,甭管什么时候问她的年龄,她的回答总是二十五,前年二十五,今年二十五,后年照旧还是二十五,她是永远的二十五,糊弄的大都是二百五。 “玉芝,玉芝,你……”董五爷不肯松开艳娇的手,生怕一松手,眼前的“玉芝”便会消失不见。 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此刻已经泣不成声了。 当时那么多人看着,其中不乏有身份的贵人,全都被董五爷这番不雅的举动给惊呆了。 有人暗自好笑,本以为董五爷是个正人君子,没想到竟是如此一个色中饿鬼,竟然急迫到可以不顾身份当众出丑。 呸!真不要脸! 董五爷动了真情,才不管别人怎样看他,他只想把“玉芝”留住,不叫“玉芝”再次弃他而去。 艳娇见四周围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从他们品头论足的眼神当中,清楚晓得这些看热闹人都是怎样一个心态。 于是,她用力挣脱开董五爷的两只手,用手绢儿半遮着脸,以犹抱琵琶半遮面的姿态,假装成一个出淤泥而不染的良家女子形象,用力挤出人群,急急朝着远处跑去。 她就知道,董五爷会追上来,故而她假装身体柔弱跑不快,只为让董五爷好追得上她。 果然如她所想一模一样。董五爷见“玉芝”突然不见了,先是愣怔一下,而后疯也似的,拼命撞开人群,朝着艳娇跌跌撞撞的身影追了上去。 “玉芝,你别丢下我,别丢下我……” 董五爷歇斯底里地叫喊着,拼命地追赶着,绝不能放过前面的女人。 几个背着大枪,负责维持花会秩序的丘八。 见有个如花似玉的美娇娘脚步匆匆地快行,而后面则有个鬼脸一样的男子再追。 他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单从那个鬼脸一样的男人穿着看来,那人非富即贵,必是手握势力之人,非但不能得罪,还要设法接近,以求捞些好处。 他们相互使个眼色,立时把大枪端起来,枪口对准了艳娇,大声吼喝:“站住!不站住就开枪了!” 艳娇可没想到会有丘八拦路,被吼喝声吓了一大跳,两腿一软,立时摔在了地上,手背被磨破一块皮,泛出了血珠儿。 那几个丘八,立时将艳娇围住,其中一个拿枪口抵着艳娇的额头,喝问艳娇还跑不跑? 艳娇虽然经过大风浪,但毕竟只是一介女流,面对枪口她也肝颤。 只因受了惊吓,立时花容失色,说不出话来。 董五爷到了近前,顾不得自己气喘吁吁,只想知道“玉芝”伤没伤到。 那几个丘八之中的一个,认出这位鬼脸男人是富甲一方的董五爷,立时两腿一并,朝着董五爷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而后声音敞亮地说:“禀报五爷,我们把这贼娘们儿给您拦住了!” “放你妈的屁!” 董五爷抡起巴掌,给那丘八脸上来了一记耳光子。 打得那丘八原地转了三圈,咕咚一声仰面摔在地上,立时哎呀了起来,显然摔得不轻。 其余几个,吓了一跳,不明白怎么回事,赶紧往后撤,生怕挨了打。 他们手里有枪,却只敢欺负老实人,而不敢得罪势力。既然董五爷把他们全给打了,他们也只能自认倒霉。 好在董五爷只关心“玉芝”,而没有心思修理他们。 艳娇何其机灵,立时心窍一动,捂着脸呜呜饮泣起来。 她这一哭不打紧,董五爷的心立时碎了,赶紧蹲下来安慰“玉芝”。 他见艳娇的手上有血,更是心疼万分,立时起身就要打人。 “慢着。”艳娇拦住了他,“他们没错,是我自个儿不小心跌倒的。他们全都辛苦了,你别为难他们。” 有了艳娇这番话,董五爷立时连说三声:“好,好。好。” 接着,掏出几张新式大额纸票,递给其中一个丘八,说道:“弟兄们辛苦,董某一点心意,你们拿去喝茶。” 天爷,就因为小娘们儿的一句话,居然就能当董五爷来了一百八十度大转变。 这几个丘八可算是赚大发了,他们半年也赚不了这几张票子,赶紧给董五爷敬礼。 艳娇这么做,分明是借董五爷的钱给自己买好。 那些丘八的眼珠子贼得很,看出艳娇的眼眉之间有话。立时明白了什么意思,往后,艳娇再来这块儿混饭辙,他们就得把艳娇当姑奶奶敬着。 董五爷挥手让丘八们该干嘛干嘛去,蹲下来关切问艳娇:“玉芝,还能起来吗,我带你去找郎中。” “董五爷,我不是什么玉芝,也不认识什么玉芝,我是艳娇呀。你好好看看我,是不是跟您认识的玉芝不是一个人?” “……你……” 董五爷哑口无言,怔怔地看着艳娇那张姣好且娇媚的脸,是玉芝,不不,不是玉芝,可怎么这么像呢…… 对!她不是玉芝,玉芝的脸上没有这股子风尘气息。 艳娇,她叫艳娇。 董五爷终于从梦中苏醒,他也终于看清楚,眼前这一女子,并非玉芝,而是一个名叫艳娇的女子。 虽然不是玉芝,但董五爷的心却已经动了,他当即暗自发誓,非眼前这一女子不娶! 第406章 有缘无情 奈何,五爷将心照明月,明月一心照沟渠。 艳娇只图从董五爷身上捞钱,却压根没想过当董五爷的女人。 在董五爷前面,艳娇把自己装扮成良家女子,极尽温婉贤淑。 艳娇很会演戏,有时候演着演着,她连自己是谁都忘了。 有一阵子,德公公与张勋、李诚,合办三友电影公司,艳娇跟几个姐妹闹玩儿似的,到三友公司去试镜,居然一下就通过了。只是,艳娇听导演说,她在戏中的角色是个风尘女子,这一角色身世凄凉,在剧中会以满身毒疮的下场惨死。还说这叫什么本色出演。 这一下,可把艳娇给气着了。艳娇想演得是大家闺秀,或是贤妻良母,叫她本色出演,她才不干。 末了留下一句:“呸!姑奶奶才不稀罕当戏子。” 如此,便彻底决断了与电影这种新潮行当的缘分。 艳娇在董五爷前面的形象是良家女子,而董五爷也绝非粗野山民,与艳娇相识这么多年,仅仅是碰过艳娇的手,一次出格的事情也没干过。 虽然很快董五爷便了解了艳娇的身份,但他非但没有嫌弃,反倒愈发爱惜艳娇。因为,当年的玉芝也曾一度沦落风尘,而那个害玉芝受苦的,正是当时还是董小五的他。 艳娇与玉芝的身上有太多太多的相似之处,几乎如一个人一样。因此,董五爷爱屋及乌,一心盼着跟艳娇能够成为一辈子的夫妻,用自己的后半辈子疼爱、呵护艳娇。 艳娇那么聪明的一个人,怎又感受不出董五爷的痴情一片。 她也已经知道,这是一个好人,她虽然是风尘中人,但良心未泯,她不忍叫董五爷把一番感情倾注在她这种女人的身上。于是,她不再跟董五爷有任何接触。 另外,她心中也已有了一个男人,那便是马九爷了。虽然那个男人对她不好,无数次将她拒之门外,但她一颗芳心不死,非要让老马臣服在她的石榴裙下不可。 她一心只为马九爷,董五爷却又一心为了她。两个人全都难受,却也只能是捱着。 可多会儿才是个头呢? 嗐…… ...... 袁三今天的心情格外糟糕,他恨老崴把他冤家对头领回家中,而他却无法将冤家对头赶走,还要受冤家对头的摆布。这种滋味甭管落在谁的身上,都不好受。 至于老崴是怎么认识老癞子的,老崴是这么跟袁三说的:“前阵子,你小子不知道出溜到哪儿去了,我把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死活找不到你小子的影子,你小子在别处逍遥快活,我可惨了,一帮子小花子拦住我,非说我踩过界,坏了‘佛门’的规矩,要把我这条好腿也打断了。妈的!这要换成前些年,我老崴也是伸手五支令,蜷手要人命的狠角色,西北角、东北角的几场恶仗,都是我老崴打的。想当年,我手持两把西瓜刀,从西北角杀到东北角,又从东北角杀回西北角,人挡杀人,神挡杀神,我他妈杀疯了我。嗐!好汉不提当年勇,如今我瘸了,功力尽失,有心无力了,只能任人欺负了。” 袁三已经听惯了老崴说大话,吹大牛,因此对老崴这些胡天的话,已经麻木了。他没见过老崴手持两把西瓜刀从西北角杀到东北角,又从东北角杀回西北角。倒是亲眼见过老崴因为偷了西北角一个卖烧鸡的一只鸡爪子,被卖烧鸡的拿着一块板砖从西北角追到东北角,又从东北角追回到西北角,末了老崴将鸡爪子放下,才少挨了一板砖。.ζa 不过么—— 当天晚上,烧鸡铺子就被人点了一把火,一屋子还没来得及烧制的活鸡被烧成了真正的“烧鸡”。 那把火,只有袁三知道是谁点的,连老崴都不知道。 哼!能干出那种缺德事的,除了他袁三还能有谁。 还得听老崴说认识老癞子的经过,老崴说:“那天那帮小花子要打断我的腿,我正要豁出去用我的天残神功跟他们几个小子玩命。老哥出现把我给拦住了,要不然,那些小子非得一个个脑瓜子开花不可。我这人有好生之德,于是大方地挥一挥手,放他们过去。年轻人不讲武德,我让他们好自为之。既然老哥拦住了我,没让我大开杀戒,于是我俩就成了哥们儿。三儿呀,你也知道,我这人虽然落北要了饭,可我仍是秦琼那样的好汉,交友赛孟尝,把江湖弟兄当做手足行。我今儿在街面上再次幸遇老哥,你说,我能让他一个人在江湖上流浪么?” 老崴都这么说了,让袁三还能说什么,他有多大能耐,敢跟老癞子这只老妖精炸刺儿。只得是随着老崴的吹牛,而嘿嘿傻笑,一声一个老前辈尊着,心里骂着大街,脸上却不显山露水。 家里多了一个吃闲饭的,并且还是个臭无赖,这些糟糕事情本就叫袁三伤透了脑筋,想起昨晚上丢了董五爷给他的名帖以及德公公赏给他的那个白瓷小碗儿,他则更是烦心,他认定那是占元从他身上偷走的,因此他非得找占元算账不可。 可他找了好几个占元经常混饭辙的地方,却死活见不到占元的人影。他认为,占元那个王八蛋拿了他的好东西,一定是换了大洋,躲起来逍遥去了。这口气他实在咽不下去,发誓要叫占元那个贼王八好看。 带着满腔怒火来到德府的高门楼前,站住脚步,稳一稳心神,面皮抽动几下,强挤出笑容,跟守门的丘八打过招呼后,躬身进到里面。 没走几步,便见到了一个姓钟的老公。 袁三迎上去,客客气气地跟钟老公客套了几句,问钟老公,德公公在干嘛? 钟老公告诉他,德公公吩咐过了,今天要闭门清修,什么人也不见。 袁三明白,德公公所谓的闭门清修,无非又是练他那些从江湖术士那里讨来的龙阳再生之术。 为了练功,德公公刻意让人腾出一间大屋,作为他练功的密室。门窗和墙皮,全部用雕刻了欢喜佛的铜皮牢牢抱住,即使用最新式的毛瑟快枪都打不穿。 德公公进去之后,外面的人是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那道门的。德公公为了不被人打扰,重金从德租界请来能人,打造了一套机关,至于那套机关的使用,只有那个能人跟德公公晓得,外人一概不知。 袁三从来没有进去过密室,德公公不准任何人进入,甚至连靠近都不被允许。 一次,袁三从这个钟老公的嘴里听说,密室的墙上也有机关。有个小老公一天傍晚犯模糊,稀里糊涂进入了密室的范围之内,突然发出两支毒箭,打在那个小老公的胸口,直到转天早上,才有人发现那个倒霉蛋儿的尸体,脸都已经黑了。 也就是打那天起,整个府上,谁也不敢靠近密室了。 袁三进府较晚,若不是听人说起,他还不知道那间密室竟会如此邪乎。他是个惜命鬼,才不会胡乱进入不该进入的区域,在他看来,他的命比德公公的还要金贵。 袁三见不着德公公,本该找个地方歇着去,但是他却并没有这么做,那是因为德公公曾在他耳边有一番耳语,这番耳语是德公公交待给他的差事,虽然具有凶险,但他必须要做。 那便是,监视冯善长的一举一动! 第407章 冒牌总管 袁三见冯善长从玉芙蓉的房中出来,先是一愣怔,随后便立即猜出冯善长与玉芙蓉有一腿。 袁三噗嗤一乐,迎着冯善长走了过去。 “冯先生,吃了没您呐。您这是干嘛去呀?” 说着俗套的客套话,心里面拨打着小算盘。 “哼!” 冯善长很是冷傲地瞥了袁三一眼,竟连一句客气话都没有,便从袁三笑嘻嘻的脸前嚣张地走了过去。 他分明不将袁三放在眼中。 “哼!” 袁三望着冯善长远去的背影,并不气恼,而是阴恻恻地笑了笑,自言自语道:“姓冯的,今儿可是你不拿我当人的,好——” 袁三本想转身离开,但眼珠儿马上转了转,又是阴恻恻地笑了笑,迈步来到住着玉芙蓉那屋的门前,抬手轻声叩门。 玉芙蓉喝过冯善长端来的汤水,身上微微见了香汗,面色也红润了许多,她这当儿正在盘膝打坐,运功疗伤,忽听叩门声,便知是门外立着的,是个外人。若是冯善长,绝不会叩门,而是自行进来。 丈夫进妻子的房间,难道还用叩门么? 玉芙蓉本来不想理会叩门声,但她不愿得罪德府的人,只好收回功法,稳住心神,均匀吐纳几下之后,将赤着的两只玉足放下床,坐在床沿上,问外面叩门的是谁。 袁三隔着门,对屋里的玉芙蓉说:“是我呀,德府的总管袁三。” 袁三假充大尾巴鹰,他是狗屁总管,不过是猪鼻子插大葱,装象罢了。德府的总管,那还了得,这要放在过去有皇帝那会儿,怎么着也得是个三品顶戴。 听外面的人自称是德府的总管,玉芙蓉不敢怠慢,本想亲自过去开门,但心口猛然疼痛一下,她担心伤口迸裂,只得客气地请外面的人自己进来。 袁三没进屋之前,先是呲牙坏笑了一下,这才推开房门,迈步进到屋中。 玉芙蓉看清袁三的脸之后,不由得吃了一惊。她不敢相信,德府的总管居然是这么一个娃娃。这娃娃长得倒也有几分人样,只是眉宇之间透着三分坏相,不太像是正人君子。 不过么,也不值得稀奇,若是正人君子,反倒没有资格在德府谋生。 玉芙蓉虽然是头一回跟德府的人打交道,但她对于德府以及德公公的大名,却并不陌生。 她听过太多太多有关德公公的故事,她很清楚,德公公能在千军万马中生存下来,并且活得有滋有味,足以说明此人是个极其了不得的人物。 她仰慕这样的人,敬畏这样的人,而她自己不也正是这样的人么。 德公公不是一般人物,那么能在德府里面行走的,也一定不是一般人物了。 玉芙蓉尽管打心眼儿里瞧不上袁三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但还是要给足袁三面子。因为,她的男人如今在德府谋生,为了自己的男人而向一个毛头小子折腰,并不丢份。 “不知总管贵姓?”玉芙蓉欠一欠身,恭敬地问。 “鄙人姓袁,袁绍袁本初的袁。” 袁三明明肚子里面没几两墨水,却偏偏假充大学问,还拉个名人出来给自己充面子。 “原来是袁公公呀,小女子焦玉芙身上有伤,不便给公公请安,还请袁公公多多见谅。” 玉芙蓉见袁三没有胡须,且面皮白净,身子还略微有那么一点儿虚胖,误把袁三当成了没把儿的太监了。 坊间都说,太监自没有了那话儿之后,身子或多或少都会虚胖,皮肤也会白皙起来,好赛那没出门子的大姑娘赛的。 袁三这小子无论身材还是脸庞,都符合坊间传说的“太监相”,玉芙蓉把他视为小老公,一点儿也不稀奇。 袁三心里骂开了大街,认为玉芙蓉是在咒他断子绝孙,但脸上却依旧保持着平和,给人一副人畜无害的假象。 他的一对冒贼光的眼珠子,此刻落在了玉芙蓉那对修长且白皙的玉足之上。 玉芙蓉爱惜自己的手脚,用药水泡得极其细腻白洁不说,还刻意用药粉兑花油,将脚指甲涂成带有油亮光彩的酡红色。 袁三的喉头抖了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这是馋了。 玉芙蓉见袁三的一对小眼珠儿里面透着邪光,又察觉到这份邪光由她的一对赤足引起,便更加笃定眼前这个不长胡子的小胖子,是一个心智变态的死太监。她打心眼儿瞧不起这些无根之人,故而在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丝鄙夷神色。 “不知袁公公来此有何贵干?”玉芙蓉很想快点把这个死太监打发走,于是开口问袁三来此的目的是什么。 “哦。是这么回事。”袁三扯谎说:“我家老爷听说您是冯先生的——朋友,因此刻意吩咐我,要把您给照顾周到了,千万不能慢待了。这不么,我赶紧过来,问一问您有什么需要。您说巧不巧,我刚才正好在外面碰见了冯先生。冯先生跟我交情莫逆,拜托我一定要关照您。我问冯先生与您之间是什么关系,他只是笑,却不肯说。既然这样,我自是不能逼他,但我从他的话语当中,不难听出,他是真心对您的。” 袁三这小子的一张嘴简直如同被那榨油坊的油刷里外刷过似的,油滑到了极致,并且风雨不透。 玉芙蓉听说冯善长关心自己,不由得心花怒放,欢喜之情溢于言表,这反倒叫袁三更加肯定了心中所猜,这对狗男女一定在搞破鞋。 袁三并不知道冯善长与玉芙蓉之间的关系,甚至就连德公公也不知道。袁三只是听德公公说,冯善长对那屋那个身上有伤的女人很关心的样子,八成俩人有一腿,所以暗中叮嘱袁三,一定要把这对男女的底细摸清楚。 袁三在说话时,故意用了“朋友”二字,他没确定这对男女的关系之前,认为这两个字最稳妥。不过么,这一刻他已经从玉芙蓉的表情当中看明白了真相。所以,他也就不必再多问下去了。 再说玉芙蓉,那么聪明的一个女人,千算万算算不到,自己会被眼前这个毛头小子给算计了。 这就叫大意失荆州,可见她已经不是以前的玉芙蓉了。 人老了,不中用了,这话一点儿都没假。 “袁公公,我没有什么,哎呀!” 玉芙蓉本想告诉袁三,她暂时没有什么需要的,却突然心口一阵剧痛,立时花容失色,玉齿紧咬着一起,痛苦之色一览无余。 “嘿呦喂,可了得不了,您这是怎么着了呀!” 袁三赶紧上前,伸手搀扶住玉芙蓉的肩头。 玉芙蓉认定袁三是个小老公,这种人仅是有着男人的皮囊,却已经不是男人,更像是女人。 因此,玉芙蓉并不在意袁三那双在她身上趁机大占便宜的手。 袁三也正是看透了玉芙蓉的心思,才放心大胆地“出手相助”。 这小子诚心尖着嗓子说话,还学着德公公的样子,翘兰花指。 如此一来,他小老公的身份在玉芙蓉的眼里已经坐实了。 “呦——”袁三尖声尖气,娘娘们们地假装惊讶:“这怎么出血了呀,可了不得了,快着,让我看看,到底伤哪儿了呀?” 语气急促,分明已经迫不及待了。 玉芙蓉哪晓得这孙子的贼心思,真以为他是关心自己,本来不想给他看,但一想他是个小老公,就算给他看了,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都是女人,没必要遮遮掩掩。 于是,将单衣自肩头褪下。 刹那间,一只硕大肥兔抖了一下,彻底呈现在了袁三的眼前。 袁三只觉着血脉偾张,两个鼻子眼儿一热,想要喷血。 好在他小子有几分定力,硬生生把老血倒吸了回去,不然非得喷玉芙蓉一身血浆不可。 鼻血忍住了,但有个地方却无论如何也忍不住。 小帐篷不由自主地搭了起来。 好在玉芙蓉没有注意到,不然他的假身份立时露馅儿不可。以玉芙蓉的脾气秉性,一旦发现被骗,非立时把他小子的大小脑袋全都揪下来不可。 玉芙蓉见袁三双腮潮红,鼻翼冒汗,眼珠子里面透着一股子怪异。 便问他怎么了? 袁三自是不能对她说实话。 只得说:“我这人见不得血,有点儿晕。” 玉芙蓉抿嘴一笑,心说:“这小子一准儿被人动刀的时候给吓出了毛病,这才哪儿到哪儿呀,老娘曾经在血水里面泡澡,要换成你,还不得活活吓死。呸!没种的东西,就是没种!” 她洋洋自得,哪晓得人家袁三已经占尽了便宜。 袁三用袖子擦去脸上的汗,假装关切地对玉芙蓉说:“你可伤得不轻呀,没伤到心脏真是万幸呀。菩萨保佑,您是有福之人呀。虽然伤得重,却也不必担心,德府不缺好药,我待会儿就去找我家老爷讨几颗仙药,那都是我家老爷当年从御医手里得来的宝贝,我找他老人家要,他要老人家一准儿不会吝啬的。您先收起来吧,我等拿到仙药,亲自给您敷好。” 说罢,将口水咽进肚子里。 玉芙蓉急于将伤治好,以为袁三说得是实话,所以说了感激的话,让袁三多多费心。 袁三见自己已经成功取得了玉芙蓉的信任,心里面不由得乐开了花。 暗道:“冯善长呀冯善长,你不是看不起我么,我就让你瞧瞧三爷的手段!” 第408章 水妖有情 袁三自离开玉芙蓉那屋之后,贪婪地嗅着手指上的淡淡香气,分明意犹未尽。 他对玉芙蓉说,他能从德公公的手里讨来仙药,实则那是他的鬼话,他一来不敢跟德公公讨要东西,二来德公公也根本没有这种东西。 不过么,他有法子可以搞到仙药。他确信,只要给玉芙蓉用过之后,玉芙蓉就再也离不开了他的仙药了。 袁三倒背着手,以一副小人得志的姿态,先去一间有着玻璃钢的屋子里,让人给他捞出几条活蹦乱跳的鱼儿。 而后,拎着装有活鱼的水桶,行至一处门口站着守卫的小屋前,笑嘻嘻地跟两个身穿金甲的守卫打过招呼,请守卫把门给他打开,他要到里面去。 这间小屋,建在后花园中,是临时建造的,并非起根就有。 小屋不大,用西洋钢筋加东洋水泥筑成,只有一扇小门,并无窗户,连个通气孔都没有。小门用铜铁铸成,上着两道大锁,必须要用两把特制的钥匙才能打开。 在门外负责守卫的两个人,人高马大,头戴金盔,身穿金甲,手持金剑,威风凛凛,不亚于天宫的金甲武士。 这两副金甲,是德公公当年还在宫中行走的时候,设法弄出来的。据说是乾隆年间的老物件儿,真是用黄金打造的,不敢说价值连城,拿到金铺换成大洋,也能荣华富贵一辈子。 另外,这两副金甲不仅名贵,关键是辟邪,内衬一层西域软甲,还能避住刀枪。 再说那两把金剑,同样是昔日宫中神物。具有斩邪除妖的威力。 不过么,这些都是听那些老公的们说的,是不是真能辟邪又能斩邪,就不得而知了。 眼下袁三是德公公面前的大红人,他的话等同于德公公的话,当下人的哪敢不听。 于是,两个“金甲武士”,各自拿出大钥匙,分别将铜锁打开,合力将铁门拉开。 袁三抖擞精神,迈步走了进去。 身后铁门嘎吱吱一响,袁三被关在里面。 虽然这当儿是大白天,但小屋里面却异常昏暗,若不是墙上嵌着两盏灯光微弱的电灯泡,袁三就要变成有眼的瞎子。 袁三不禁埋怨起来,德府已经通了电,每间屋里的灯泡都亮的刺眼,唯独这间小屋,电灯还不如油灯亮。这也难怪,德公公是怕强光照坏了水妖的眼睛,所以才刻意让人装了这么两个有比没有强的小灯泡。 小屋里,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用水泥砌成的水池。 袁三蹲在水池边,朝着什么也没有的水面说话。 “喂。出来呀,别老在水底下呆着呀。” 说完话,俩小眼珠儿直勾勾地盯着水面,静待身藏水下的东西现身。薆荳看書 平静的水面上陡然翻了一个水花,立时一张女子姣好的面孔露出水面,与袁三四目相对,却不说话。 倒也不是她不想说话,是她根本不会说话。 能在水中生存,且被人视为水妖的,自是丽莎了。 袁三起初不敢进这间小屋,但德公公把给水妖送饭的差事交给他办,他只得硬着头皮把差事办好。 一回怕,两回怕,见丽莎并无心伤他,又被丽莎的美貌所吸引,他非但不害怕了,反倒乐不得进来这里。 他将水桶里的活鱼丢给丽莎,丽莎轻巧地接住,好似啃玉米一样,大口大口啃咬活鱼。 袁三咯咯笑着说:“只听说东洋人爱吃生鱼,美其名曰沙西米。你也爱吃生鱼,八成你跟东洋人有渊源。” 丽莎能听懂人话,却不知道什么东洋人,什么沙西米,仅是听着,并无回应。 袁三接着又把一条鱼丢给丽莎,看着丽莎吃得香,他舔了舔嘴唇,似乎是馋了。 “嗐……”袁三叹息道:“你要是跟平常女子一样,那该多好啊。瞧你的小摸样儿,比大兰子和巧玉还要俏皮,多叫人稀罕。嗐!可惜呀,你是水中物,三爷我无福消受,嗐……好可惜呀……” 丽莎猛得一拍水面,冷水一下打在了袁三的脸上,叫袁三立时打了个冷颤,人也随之清醒了。 他说:“人就是人,妖就是妖,两者不能结合,结合反倒麻烦了。你呀你呀,就好好在这儿呆着吧,我每天伺候你吃饱吃好,把你喂得白白胖胖的,等到到了该用的你的时候,德公公就会把你——” 袁三意识到说了不能说的话,赶紧闭嘴。 丽莎将整条活鱼吞下肚,朝前一游,立时到了袁三的脚边。 袁三怕她,赶紧起身后腿,以免被她拖进水里,跟那两条活鱼一样的下场。 丽莎对着袁三一笑,用湿漉漉的手指,在水泥台上划了几下,似乎是写字。 袁三好奇,水妖莫非也会写字? 他凭着一副好眼神,仔细看了看。 歪歪扭扭,像是鬼画符。 不过么,袁三仍旧看清,丽莎写的是个“甲”字。 袁三眨巴眨巴眼皮,猜测这个字的用意。 突然一拍大腿,想明白了,被抓来的几个人里面,有个年轻后生,似乎名叫周小甲。 这个“甲”字,八成就是小甲的意思。 袁三哪里知道,那晚小甲与丽莎一个在水边,一个水里,嬉闹之余,小甲用树枝在水边写了这么一个“甲”字,告诉丽莎,他的名字叫小甲。 丽莎当时便记下了这个字,这当儿写出来,是想问袁三,小甲在哪里,是否还好。 袁三呵呵一笑,他可没有想到,水妖居然也中意小白脸儿。 “你问的这个小甲,他挺好的。” 此言一出,丽莎的脸上立时露出了欣慰神色。 分明她这一阵子见不到小甲,一直挂念着小甲。 袁三继续扯谎说:“我也不瞒你,我跟小甲关系不错。他这人呀,实在,见我也实在,非要认我当干哥哥。我心说呀,得嘞,咱俩既然都是老实人,干脆就论哥们儿吧。就这么着,我成了他哥,他成了我弟。我说这些,你听得懂吧?” 丽莎赶紧点头,表示自己完全听得懂。 “你还真聪明。”袁三咯咯几声得意,“你放心吧,有我罩着,没人敢欺负小甲。你就安心在这儿住着吧,等到你们可以见面的时候,我自会带他来见你。” 这话说完,丽莎欢喜得拍打水面,弄了袁三一身湿漉漉。 袁三挺爱惜这身新衣裳,赶紧退到铁门前,将桶里的活鱼尽数丢给了丽莎。 “你好好呆着吧。我去看看小甲,顺便告诉他,你也挺好的。他听了后,一准儿高兴。我走了哈。” 说罢,袁三用力拍打铁门,同时用最大的气力使劲朝外面喊话,要外面的人把铁门给他打开。 等袁三拎着空桶出来后,小风一吹,立时打了个大大的冷颤。 他抱着肩膀,匆匆跑到厨房,见一张桌案上放着一瓢冒着热气的水,也不问干什么用的,端起来咕嘟咕嘟喝了个一干二净。胃里面暖和了,身上自然也就暖和了。 等到把水瓢放下之后,才发觉不大对头,似乎喝进去的不光是水,还有……一个滑溜溜的东西。 往左右一看,大师父、小厨子,剥葱的,拍蒜的,全都目瞪口呆地望着他。 德府的厨房好赛御膳房,又大有霍亮,光是在厨房掌勺打杂的,加在一块就有三十几个。 他傻兮兮地问别人:“这是什么水?” 没人回答他,装没听见,继续忙各自的活计。 袁三这人有个毛病,那就是遇事必须打破砂锅问到底。 一把将正蹲在地上剥葱皮的一个小老公拎起来。 “告诉我,这是什么水?” 小老公怕他,吞吞吐吐地说:“天都这么冷了,不该有蝎虎子了。” “我管有没有蝎虎子,我就问你,这是什么水?!” “对呀。”小老公怯生生地说:“蝎虎子满处乱爬,老爷最烦厨房里有活物,于是乎,我们就打。” “妈的!”袁三瞪了瞪眼珠子,举起拳头作势要打人,“说不说?不说揍你王八蛋!” “说说说,”小老公明显吓坏了,“追啊,追追追,蝎虎子吓坏了,一下就掉下来了。” “接着呢!” “接着……接着……” “别费劲!接着怎么了?!” “接着,它它它……它就进您肚子里了。” “进我肚子里了?……” 袁三只觉着一阵恶心,想吐。 干呕了半天,吐出一条蝎虎子的尾巴来。 袁三丢了人,却仍不服气,给自己找脸儿。 “你们不懂了吧,这东西大补,比鹿茸灵芝更能补元气。我呀,经常拿这个泡酒喝,你瞧咱这张脸,多红润呀。这都是拿蝎虎子补的。你们没文化,不懂这些。” 大伙儿忍着不敢笑,也都不搭理他。 袁三心里别扭,于是吵吵道:“你几个人的饭菜都弄好了吗?” 有人赶紧回话:“弄好了,全都弄好了。” “你!”袁三用一根手指,指着刚才差点儿挨了他打的那个小老公,“把食盒提上,跟我走。” 他的话,就是德公公的话,这些在厨房里的,都是身份最低等的,自然都怕他。 要说袁三这叫狐假虎威,一点儿都不为过。要说他,狗仗人势,那就更贴切了。 小老公用两只手提着五层红漆大食盒,跟在袁三身后,呼哧呼哧地来到有着两名持枪丘八站岗的铁门前。 袁三命令那俩丘八,把门打开。 这俩丘八都是白云山的手下,专门负责在德府站岗。 铁门打开后,袁三倒背着手,好似太爷一样,大摇大摆地往里走。 只是苦了那个小老公,拎着沉重的大食盒,呲牙咧嘴地跟了进去,分明已经有些力不从心。 铁门里面,墙壁都是水泥的。有个很深的台阶,两边深嵌着点灯,但不怎么明快。 袁三顺着台阶,一步步往下走,还没等到底,便先行吆喝道:“几位好汉爷,袁三伺候你们来了。” 第409章 笼中困兽 原来,此处是一座地牢。 虽是地牢,可比那衙门里的地牢舒适了不少。 尽管上下左右皆用钢筋水泥筑成,又有鹅卵粗的铁柱为牢门,而牢笼内却是高桌软床,有茶壶有茶碗,有干鲜二果,甚至还有纸烟麻将,与其说是地牢,倒不如说是旅店。 地牢之中,困有四人,分别是孟傻子、林耗子、单辟邪、周小甲。 德公公善待他们,让他们足吃足喝,还有纸烟零食可劲儿造,闷了还能打打麻将,斗斗牌九,除了没有自由之外,几乎要什么就给什么。 袁三每到饭口,必会来地牢给四人送饭。 饭都是好饭,白面馒头大米饭,花卷水饺大肉饼,远比这几位在外面的伙食丰富得多。 菜品同样有档次,德公公那些姨太太们吃什么,他们就吃什么。你想,德公公那么疼那些姨太太们,菜品能差得了么。 有饭有菜还不够,还要额外奉上老酒一瓶。德府的酒自然都是好酒,就连下人们喝的酒,也比那些大馆子的珍藏差不了多少。至于德公公喝的酒么,那可是以前皇帝才配享用的。 “几位,昨晚上睡得还好吧?” 袁三嘻嘻笑着,说一些可有可无的客套话。 “袁三,我日你姥姥!”孟傻子用大手抓着鹅卵粗的铁柱,怒容满面对着袁三恶语相向,“你小子有种就把我们给放了,整天把人关着,你他妈安得什么心!” 林耗子与单辟邪赶紧劝住孟傻子,让他不要发疯。 袁三丝毫不生气,笑呵呵地对牢笼之中的几位说道:“跟我着急呀,没用。我就是个听差干活的力巴儿,说难听点儿,我就是喽啰,是崽子,是别人的一条狗。你们犯不着跟我这种人动肝火,我倒是想把你们都放了,可我也得做得了主才行呀。我劝各位,还是知足吧,这儿有吃有喝,还不用操劳辛苦,这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换成是我,我还乐不颠儿呢。” “对对对,”单辟邪赶紧赔笑脸,“三哥说得全对,我这位孟大哥脑筋短,性子直,不会说话,三哥可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单辟邪明明比袁三大了十来岁,却一口一个三哥叫着,足见他比孟傻子有脑子,知道跟势力作对的下场一定不会太好,所以自愿拉低身价,拿好话奉承袁三。 须知道,他们的命可是攥在袁三的手里的,袁三不必刻意折腾他们,只需停了他们的饭,他们就得活活饿死在这四面水泥的地牢里面。 林耗子同样陪着笑脸,极力跟袁三套近乎,把话说得格外顺耳,喜得袁三合不拢嘴。 有道是抬手不打笑脸人,谁都爱听奉承话。袁三小人得志,自然更喜欢被人奉承。 “三哥,三哥。” 是小甲的声音。 “三哥,丽莎怎么样?她还好吧?” 小甲的话语当中夹杂着颤音,分明是内心伤楚所致。 这才刚过去这么几天,本就不胖的小甲足足瘦了一圈儿,这两天他嘴里长满了泡,吃不下、喝不下、睡不安,一心只想着丽莎的安危,所以每当见到袁三,他都会苦苦央求袁三,将丽莎的情况告诉他。 “哎呦喂……啧啧啧……”袁三咂着舌头,乐呵呵地说:“哥儿想妹,妹儿想哥,好一对相思鸟儿。” “三哥,求您了,告诉我吧,丽莎还好么……”小甲已经泣不成声了。 “瞧瞧,瞧瞧,一个大老爷们儿,还哭上了,丢不丢人呀。得嘞,别让你着急了,实话跟你说吧,我刚刚去看过你的丽莎妹子,她呀……” 袁三故弄玄虚,就为看小甲如何求他。 “她怎么了,她怎么了,三哥,求您,求您快告诉我吧,我给您磕头……” 小甲不顾身体虚弱,真就趴在地上给袁三磕头。 一个男儿汉,为了得到一个女子的消息,竟连膝下的黄金都不要了。足见,他对丽莎是真心真意的。 “袁三,你个王八蛋,你小子……” 孟傻子刚要破口大骂,就被林耗子和单辟邪强行捂住了嘴。 “呸!”袁三啐口唾沫,“好你个山东大叫驴,这里面就你老小子格色。正该饿你几天,看你还有没有力气学驴叫。” “三哥,他脑子有病,您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哎呀妈哎!他还咬人……” 单辟邪的手让孟傻子咬了一口,疼得他呲牙咧嘴,连打几个冷颤。 “三哥,求您了,告诉我吧,丽莎怎么样了……” 小甲已经魔怔了,心里只装着一个丽莎,根本不在乎别人怎样,自他被关进地牢之后,张口丽莎,闭口丽莎,连他在世上唯一的亲叔叔周铁浆是死是活,他连一句都没有问过。 “行了!” 袁三咆哮了一声,分明是不高兴了。 这一嗓子果然好使,整个地牢立时安静下来。 “哼!”袁三白了孟傻子一眼,接着扭脸看着趴在地上,低声饮泣的小甲,对他说:“丽莎好着呢,我给她几尾活鱼,她全都吃了。她虽然是水中物,却有一颗人心,懂人事儿。不像有的人,整天白吃白喝,吃饱了就骂厨子,一点儿人事儿都不懂,连个畜生都不如!” 这话分明是说给孟傻子听的。奇怪的是,孟傻子明明听出袁三的话只针对他,却没有立即发作。也是,人家袁三整天客客气气地伺候着,到了饭点儿准把热乎乎的饭菜送来,还给拿烟拿酒,人家都已经到这份上了,干嘛还非要跟人家过不去呢。再说,这也不是袁三叫人把他们关起来的,要怨就怨德公公,怨不着人家袁三。 见孟傻子这头山东大叫驴没吭气,袁三得意了,轻蔑地瞥了孟傻子那张黑中挂紫的大脸一眼,接着对小甲说:“丽莎虽然不会说人话,却会写字。她在我面前,写了一个‘甲’字,眼巴巴地看着我,那意思是在问我,你还好不好。我对她说,小甲好着呢,不缺吃不少喝,他那边挂念着你,你那边挂念着他,你俩早晚能见面。她听了我的话,很是高兴,弄了我一身水。末了,还跟我眨眼,那意思是让我多多关照你,别让你受委屈。也是为了让我转告你,她那边很好,不必时刻挂念着她。嗐……好一对痴男怨女呀……”攵學3肆 袁三竟情不自禁地感慨了起来。 而小甲,则掩面呜呜地哭出了声,一来因为听说丽莎平安而高兴,二来是为丽莎心里有他而感动。 “三哥,我谢谢您了……” 小甲是个有心人,不忘给袁三磕了个头。 “好了好了,别哭了,我这人眼窝子浅,看不了这个。赶紧吃饭吧,等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说着,吩咐那个呆立在一边的小老公把饭菜从食盒里端出来递给铁柱里面的人,接着催促小老公赶紧出去。 “三哥,”单辟邪呲牙笑着,脸上带着讨好的神色,“我想跟您打听打听,德公公他老人家要把我们关到嘛时候,才放了我们呀?” “不知道。”袁三实话实说。 “那他为嘛要关着我们呀?”单辟邪又问。 “他看你们个个都是人才,担心你们被他人所用,所以暂时委屈一下你们,留到关键时候,好好地让你们大显身手。”袁三的瞎话顺嘴就来,比一阵风还快。 虽然德公公没告诉袁三,留着这几个人的目的是什么,但袁三凭直觉认为,以德公公的为人,不杀他们几个,那么定是留着有用。所以,他的话又不完全是瞎话,只是口气大了点儿罢了。 “三哥。”林耗子嘻嘻笑着说了话:“周铁浆大哥,还有玉芙蓉,他们也还好吧?” 袁三心里好笑,周铁浆都已经烧成灰了,你还问他好不好。至于玉芙蓉么,嘿嘿嘿……三爷刚在她屋里出来,三爷还……嘿嘿嘿…… “三哥,您别光笑呀。他们怎么了呀?” 袁三赶紧收住奸笑,扯谎说:“好,都好着呢。跟你们一样,足吃足喝,一点儿委屈都没受。” 原来,那天拂晓,不等孟傻子三人完全清醒,冯善长就已经持剑进了屋。 以冯善长的能耐,想要让他们三个继续睡下去,不费吹灰之力。直到他们三个连同小甲被关进地牢,才知道已经做了笼中鸟。 而丽莎,则刚要反抗,就被冯善长一招制服。冯善长让人进屋,将丽莎塞进一条特制的黑皮口袋里,带到德府之中,锁进那间砌了水池的小屋里面。 至于玉芙蓉,在感觉到事有不妙后,本想拼个鱼死网破,结果伤口迸裂,眼前一阵朦胧,只觉着有个熟悉的面孔出现在面前,还没等看清楚是幻觉还是真实,便一头倒地昏死了过去。 冯善长晓得玉芙蓉与周铁浆之间做过什么,于是让人将玉芙蓉带走之后,独自留下等着周铁浆。 他眼中喷射怒火,凡是跟玉芙蓉快活过的男人,都得死! 周铁浆得了黄金,本想着要跟蓉蓉共享富贵,哪晓得刚一进门,就被人在身后一剑穿心。这还不算,又被点火焚尸,落得个尸骨不全的结局。 玉芙蓉是个不吉利的女人,凡是跟她有过接触的男人,似乎全都没有一个好下场。 不过,有一个人却是例外,这人便是冯善长了。 第410章 邪恶鸳鸯 欲知冯善长与玉芙蓉之间的渊源,还须从数十年前,冯善长被殷士杰泼了一身黑狗血说起。 那时节,冯善长坏事做绝,以至倒霉鬼上身,先是被殷士杰破了法,又被殷三娘烧了宅院。 无奈何,只得惶惶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想要寻个僻静去处躲几年,等能耐有所长进之后,再回来找姓殷的报仇雪恨。 可没想到,越怕遇到谁就越是撞见谁,让等在半路的殷士杰泼了他一身黑狗血,叫他保命的能耐没法施展出来。 这就叫,曹操背时遇蒋干,胡豆背时遇稀饭——倒霉透了。 眼见着,殷士杰双手捧刀,以力劈华山之势,朝着头顶劈来。冯善长自知躲不过这一刀,干脆把眼一闭。死就死吧! 谁叫自己的能耐不及人家呢。该死! 本来,刀锋寒气已经触到头皮。 结果,他连一根头发都没伤着。 反观占尽天时地利人和的殷士杰,却捂着一只眼珠子,嗷嗷惨叫了起来。 又见殷士杰捂着那只眼珠子的手指缝里渗出了黑血。 冯善长恍然大悟,定是有人在暗处帮自己废了殷士杰的一只招子。 并且,打瞎殷士杰的暗器上喂了毒。 不然,殷士杰绝不能这么大动静。 趁此良机,冯善长抱着七曜宝剑,狗撵兔子发了疯似的,一头朝着荒草地跑了下去。 殷士杰本想追赶,可恨巨毒入脑,不容他再有大动作。 要说殷士杰真是一条硬汉子,心一横,牙一咬,愣是用自己的两根手指,生生把那只废了的招子从眼框中抠了出来。 将烂掉的眼珠子扔掉,随手抓了把野草,点燃之后,带着火苗子往变成血窟窿的眼眶里塞。 火焰从眼眶中喷出,并顺着双耳、鼻孔、嘴巴冒烟。 天爷,那景象足能把人活活吓死。 待打坐运功,压制住毒气之后,殷士杰才拎着宝刀,跌跌撞撞地回了家,让老婆子快去请名医帮他医治。 折腾了好几天,虽说最后侥幸保住了老命,却因此而耗尽大半功力,本来猛如虎的一条老硬汉,一天不如一天,越发虚弱起来,直至变成病猫。 老义士不怨自己让人打瞎一只眼珠子,只怨自己没能宰了冯善长。放虎归山,后患无穷,他为此耿耿于怀,以至心脉受损,得了心病。加之,他的脑子受毒血摧残,神志愈发模糊,经常胡言乱语,说些叫人听不懂的话。临咽气的那几天,就连跟自己过了大半辈子的老伴儿都不认识了。说来也真够惨的。 而殷三娘和陶日昶,也因为一桩桩祸事而备受打击。先是陶日昶病死,不久后,殷三娘也因为忧郁成疾,一头扎进了井里,到阴间陪伴丈夫去了。 本来好好的一个家,就这么彻底毁了。 这一切一切,都是冯善长给祸害的,这种人本应该天打雷劈,可老天爷偏偏怜悯他,不但没打雷劈了他,反倒让他平安活了下来,还成全他练成不老神功。 嗐!真是没天理呀! 说起那晚打伤殷士杰,救了冯善长的,不是别人,正是玉芙蓉。 本来,玉芙蓉与冯善长并不认识,她那时带伤逃命,无处安身,吃尽了苦头。 至于她身上的伤,是她在山东武定府姚家,被姚家看家护院的“炮手”给打伤的。一连身中四枪,侥幸大难不死。一怒之下,残杀姚家十七口。随后逃出山东地界,今天躲东,明天藏西,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 身中四枪而不死,真就是她的造化了。 一来,那四枪均未打中要害;二来,她也确实有些本事。愣是咬牙挺了过来,只是那四颗枪弹,无法取出,一只留在体内,一到阴雨天,便隐隐作痛,叫她很不好受。 躲过几次官兵追捕之后,她狼狈逃至遵化州玉田县。好巧不巧,让她撞见了殷士杰要杀冯善长。 她眼神好,一眼便看出,那两人一正一邪,一好一坏。 殷士杰正气凛然,自是好人。 冯善长邪气绕身,必是坏人。 照理说,好人应该帮助好人除掉坏人,但很可惜玉芙蓉不是好人,自然要帮着坏人除掉好人,绝不会帮着好人消灭坏人。 眼见着,好人的宝刀就要砍了坏人的脑袋。 玉芙蓉情急之下,不顾自己身上有伤,猛将一把带在身边,用来防身的飞刀,对准殷士杰的面门打了出去。 那把飞刀用毒药浸泡过,见血封喉,十分恶毒。 若是平常时候,殷士杰必能轻易躲过那一飞刀。 可这一次,他去偏偏没能躲过。或许,这是他命中该有的一劫吧。 那一刻,他一来没有想到暗处竟还藏着人,二来只顾着对付冯善长,对四周环境,没有丝毫防备。于是,被玉芙蓉打出的飞刀扎瞎了一只眼。 倘是一般飞刀,凭殷士杰的能耐,倒也扛得住。 可恨玉芙蓉的飞刀不是一般飞刀,而是有毒的毒刀,其毒性异常凶猛。 即使是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也经不住这么突如其来的一下子。更何况,殷士杰只是一介凡夫俗子,虽然有些道行,但终究是血肉之躯,也知道什么是苦,什么是痛,什么是无能为力。 借着殷士杰痛苦惨叫的当儿,冯善长撒腿就跑,而玉芙蓉则赶紧追了上去。 她不能放过这个男人,她要利用这个男人保护她,帮助她,为她所用,受她驱使。她自恃玩弄男人的高手,对昔日那些与她快活过的男人从未动过真情,对待这一个也不例外。 却没想到,她这回竟然动情了。 玉芙蓉追上冯善长,拉着冯善长的手,进入一片密林。她曾在那片密林中隐藏过,林中有个简陋的窝棚,正是她亲手搭建的。 再说冯善长,在疯狂奔逃之际,见身后突然追上来一个女子,并且还是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他先是心头一凛,便立时明白,打伤殷士杰,救了他的人,正是这个追赶他的女子。 冯善长眼力极好,他见这一女子眉间透着邪气,眼梢带着媚气,便认定这一女子并非俗物,与他当属同类,不禁心头大喜,当即对这一陌生女子有了好感。 当玉芙蓉拉着冯善长的手进入密林,来到窝棚附近时,娇躯突然剧烈抖动一下,紧跟着口吐鲜血,两眼一闭,摔倒在枯叶之上,当即人事不省。 …… 等醒来时,发现身边睡着一人,正是那个被她救下的俊美男子。 再看自己,衣衫凌乱,用手触摸伤处,已经被包扎了起来。 她先是呆了一呆,随之像个少女似的,轻咬着红唇,面露羞赧与喜悦,分明是她已经明白在她昏死之时发生过什么。 正如她所想一样,在她昏死过去之后,冯善长先是吃了一惊,见她衣衫上有血斑,便知她身上有伤。 冯善长只想快些救人,顾不得男女有别,扒开玉芙蓉的衣衫,方知玉芙蓉受伤不小。 在其肩头、小腹,均有伤口,且伤口已经发黑,若不抓紧施救,这位救命恩人的命势必不保。 于是,冯善长使出浑身解数,不惜毁掉全身功力,终于为玉芙蓉将体内淤血余毒尽数逼出,又用七曜神剑将自己的手腕割裂,将自己的血喂给玉芙蓉。 待玉芙蓉那张死灰状的脸上有了少许起色之后,冯善长又用七曜神剑在自己的身上割下四块肉皮,小心敷在玉芙蓉的伤口处,借神术秘法将自己的皮肉变成玉芙蓉的皮肉。 既然血与皮肉皆给了玉芙蓉,那么,他与玉芙蓉便如同一个人一样,注定了这辈子无法分开。 等到救活玉芙蓉之后,他自己却因耗空元气,而一头栽倒在玉芙蓉的身边,不知昏死了多久,才被玉芙蓉轻轻唤醒。 缓缓睁开眼皮,再次看见玉芙蓉那张玉面的一刻,他便已经彻底爱上了这个人间魔女。 而这个人间魔女,同样对他动了真情。 此后数日,两人在密林当中相依相偎,讲述自己的过去,憧憬未来的日子。 既然两人都是邪性之人,自是没必要隐瞒自己都做过什么缺德勾当。不以为耻,反以为荣,越说越投机,越聊越高兴,恨自己没有早一点遇到对方,那样一来,江湖上便会多出一对邪鸳鸯,那些所谓江湖正派,就会死得要多惨有多惨。 那一阵子,无疑是两人最为开心的日子。 饿了,便一同在密林当中捕捉小鸟小兽,烤熟了果腹。 闷了,便打趣聊天,做人间极乐之事。 又过了一阵子,玉芙蓉总感觉腰酸背痛,并且想吃酸物。 冯善长自修炼邪术之后,间接学会一些医道,为玉芙蓉把脉之后,方知是喜脉。也就是说,玉芙蓉腹中有孕,而那个孩子,正是他冯善长的。 冯善长为此喜极而泣,他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有嗣,哪想到天赐良缘不说,还多赐给他一个孩子。如此一来,他这一辈子就算圆满了,就算只让他做一个普通人,他也愿意。 玉芙蓉也没想到,自己做了那么多的孽,杀了那么多人,居然还能怀上孩子。这对她而言,无疑是件幸运之事。同样,又是不幸之事。 第411章 魔也有情 眼见着肚腹一天天隆起,玉芙蓉越发焦躁起来。 冯善长见玉芙蓉脸色不好看,且脾气相较往日大了许多。原以为只是妇人怀胎时候,常有的焦虑。他哪晓得,玉芙蓉自小生于江湖,长于江湖,早就惯成了逍遥性子,最厌恶被人约束。而今多了这么一个羁绊,无形中徒增好些累赘,叫她心情好得了才怪。 她不止一次想过趁着腹中孽障尚未成形,一咬牙弄掉了事。可只要一见着冯善长那张乐得开花的脸,便又不忍心下手了。 愁思许多时日,腹中孽障长成人形,在肚皮下面不安分地蠕动,只把个当娘的折腾得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安,原本纤细如柳条的腰身,这时分变成了水桶;胳膊腿儿也都较之原先粗了不止一圈儿,叫个天生珍爱容貌和体型的玉芙蓉叫苦不迭。虽然多次发狠必要将这烦人的小孽障弄出来不可,哪想到冯善长寸步不离,分明已经识出了她的心思,为了保住这根来之不易的幼苗,冯善长哪怕睡觉,也要睁着一只眼,生怕一个没看见,这恶婆娘就会用石头砸肚皮,抑或直接拿根带刺的树枝捅进去,把那孩子戳死为止。 冯善长太了解玉芙蓉的脾气秉性,晓得这婆娘一旦发起狠来,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 这时候的冯善长与玉芙蓉,已不再是野鸳鸯,而早已结成了真夫妻。那是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半个月后的一天拂晓,身体尚在虚弱中的玉芙蓉睁开眼皮,却不见了身边人。原以为那贼汉子早起解手去了,可等来等去,也不见贼汉子的身影。 玉芙蓉心头一凛,慌忙爬出窝棚,拄着一根棍子,忍着身体不适,一边小声呼唤,一边绕圈寻找。 找来找去,找去找来,溜溜儿找了大半天,漫说是活人,连个人影儿也没能找着。 玉芙蓉认为贼汉子弃她而去,无助地倚在一棵枯树下面,不由得失声痛哭。 她对贼汉子动了真情,一心要跟贼汉子长相厮守,做一对永久夫妻。 哪晓得郎心如铁,冷酷无情,只等玩弄够了,便将她弃如敝履,独自丢下不管不顾。 这份凄凉并凄楚,怎不叫她心如刀绞,痛不欲生。 她愤而撅断一截枯枝,抵在自己的脖颈经脉处,想要一死了之。 猛一用力,枯枝戳破皮肉,血珠立时冒了出来。 她眼前陡然一亮,用力将带血的枯枝抛向远处,咬牙站起,目露凶光,分明有了杀人的心。 她想通了,自己就这么死了,贼汉子连一滴眼泪也不会掉。她不死了,发誓后半生只干一件事,那就是找到负心人,把负心人的心掏出来看看,究竟是不是一块铁石! 就在她回去窝棚,拿了仅有的一点家当,准备离开时。 负心人居然笑容可掬的出现在了面前。 不仅人回来了,怀里抱着一大堆东西,都是红色,透着喜气。 玉芙蓉先是一惊,立即扑过去,咬牙切齿,怒打负心人。 而负心人则一直笑着,任她的粉拳打在自己的脸上、身上。 玉芙蓉打着打着,突然哇哇大哭起来。哭声当中夹杂着几多委屈,几多凄楚。 多可笑,魔女居然也有眼泪,味道居然也是苦涩的。 负心人并未负她,而是只为给她一个惊喜。 那些带回来的东西当中,有一双红蜡烛,有一坛女儿红,有一对龙凤镯,有一身大红裙褂、一条红盖头…… 原来,冯善长趁她未醒,只身出了密林,潜入镇店当中,用七曜剑劈开一家专营红事用品的铺子,拿回这许多成婚时候要用的物什。 这一回,冯善长既没有伤人,也不曾杀人。有个在铺子里值更的伙计,见有贼进来偷拿东西,怒而奋起,抓着棍子便打。 换做以往,冯善长必会一剑削了那伙计的脑袋。但这一回,杀神附体的冯善长,居然没动杀念。一来,冯善长心情好;二来,大喜的日子,不易见血。就因为这两点,那个看铺子的伙计保住了一条命。冯善长仅是用了一点小小法术,便叫他坐在地上痴痴傻笑,直到住在后面的掌柜子听到动静,将一盆凉水泼了过去,那倒霉的伙计才醒转过来,告知掌柜,铺子里面进了贼。 红事铺的掌柜,甚为不解,按照常理,贼不偷经营红白二事的铺子,一来没什么可偷的,二来偷这种铺子不吉利。 白事铺子自不用提,经营之物,无非是麻衣白孝、纸钱纸幡、纸人纸马,这类给死人预备的物什,贼偷这些东西没用,除非是咒自己早死。 而红事铺子,贼同样不会光顾。红事是喜事,理应大大方方,正正经经的办,拿偷来的东西办喜事,容易招惹贼星进宅,到时候可就不只是丢东西那么简单了,闹不好还会丢人。新媳妇偷汉子,这还不叫丢人么? 红事铺的掌柜思来想去不明白,听伙计说,那人手里拿了把剑,用剑尖儿朝着伙计的脸就那么轻微晃了几下,伙计便满眼都是金山银山了。 照这么看,这个贼不是普通的贼,而是一个会使邪术的贼。 要真是这样的话…… 冯善长抱着偷来的东西,回到林中见到玉芙蓉,一对痴男怨女拜了天地,以披挂红布的窝棚为洞房,掀开红盖头,喝了合卺酒。如此,便算是礼成了。 打那一刻起,这对贼公贼婆,便是长久夫妻了。 冯善长昔日那样残忍地对待妻子月姣,而玉芙蓉曾经又是那样无情地祸害那些做了她丈夫的男人。 哪晓得轮到他们做了夫妻,居然相敬如宾,相互疼爱着对方,全无一丝加害对方的心思。 要说臭味相投,要说蛇鼠一窝,要说狼狈为奸,要说沆瀣一气,诸多这类带有贬义的词汇,用在这对贼公贼婆的身上,想必一点都不为过。 “你属龙,我属蛇,咱俩在一起,岂不是龙蛇混杂。” “我是青鸟,名鸾;你是雄鸟,名凤;咱俩在一起,应当颠鸾倒凤才对。” “你不怕伤口迸裂?” “我不怕。我怕你怜香惜玉。” “我可是杀人王。” “那就快把我杀了吧,狠狠的杀,往死里杀!我活过来,你接着杀!” 颠鸾倒凤,纵情欢娱。 魂不附体,死去活来。 只道人生苦短,若一直活着,该有多好。 …… 第412章 群雄诛恶 一对贼公贼婆,好了又好,好上加好,好到极好,以至于“好”出一棵独苗来。 玉芙蓉对于这根独苗,又爱又恨,又喜有悲,内心矛盾,备受煎熬。 到最后,把心一横,罢了罢了,这是命中注定的孽缘,既然躲不过,那就认命吧。 想一想,一家三口,有说有笑,这种平常人家的日子,倒也不难过得去。 如此,玉芙蓉便放下执念,安心养胎,只盼生出来的是个男丁,好叫姓冯的香火有继,不至于绝嗣。 他夫妻二人想过安分日子,却偏偏有人叫他夫妻二人不安分。 由于二人身处密林,与外界彻底隔绝,并不晓得凶险已经临近。 想那日,玉芙蓉用毒刀打伤殷士杰,殷士杰虽然因伤重而无力再战,可他年轻时候结交的一班兄弟却执意为他而战。 殷士杰的那帮兄弟,要么是武林高手,要么是绿林豪侠,个顶个都是真本事,听说老哥哥殷士杰遭人算计,还差一点丢掉性命,那伙子人可就不干了。 殷士杰将打伤自己的那只飞刀交给那帮弟兄端详。其中一人,通过刀柄上刻着的一朵芙蓉花,断定此物正是那个被官府通缉的江湖女魔玉芙蓉之物。 殷士杰笑傲江湖大半生,末了却栽在了一个娘们儿的手里,不由得恶气攻心,当即喷出一口老血,差一差要了性命。 这一来,他的那帮兄弟更是咬碎钢牙,扬言不将玉芙蓉和冯善长这对狗男女碎尸万段,绝不收手。 江湖好汉不能轻饶他们,官府那边也要弄死他们。 为求稳妥,官府特意从民间招募了一班子高手,其中几个还是当年在大内谋过职的侍卫。 这一来,玉芙蓉和冯善长成了官面上和绿林道上共同的敌人,他俩的日子要是能安分了才怪。 老话常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本来,俩人躲得风雨不透,让黑白两道找得好不苦恼。 坏事就坏事在冯善长的身上。那天,他只身潜入镇店上一家红事铺子偷盗大婚应用之物,却不想就是因为他露了那么一小手,结果露了马脚。 红事铺的掌柜子虽说不是什么江湖豪杰,却也跟江湖豪杰常有交集,他本家的一个堂哥,正是绿林道上的一份子。 那天,他堂哥带着几个绿林道上的朋友经过他铺子时,正巧见着他站在门口发呆,于是便走近了跟他闲聊了几句。 堂兄堂弟虽然不是一个爹娘所生,却也拜得同一个先祖,偏巧这对堂兄弟平常的关系非常要好,以至于无话不谈。 聊了一会子,堂弟非要留堂哥和堂哥几个朋友吃饭。 堂哥为了不叫堂弟丢面子,于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稍有醉意的堂弟,说笑话似的,把那日五更天有人进他铺子偷盗的事情说了出来。 本来,大伙儿也只是当了乐子听,也都纳闷,这他娘的到底是个多不着调的贼,居然偷到红事铺子来了。看来呀,这个贼是个吃生米的,雏儿。 一等说到那个贼用剑尖儿在伙计的面前晃悠了几下,那个伙计便迷迷糊糊如腾云驾雾,眼见着金山银山的蹊跷事之时。 他那堂兄陡然将二眸子睁大,让他再仔仔细细说一遍。 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让说就说呗。 于是,红事铺掌柜子又仔仔细细诉说一遍。 听完了之后,他那堂兄问那几个同桌的朋友,怎么看这件事情。 那几个朋友几乎全都认定,那个贼就是冯善长。 他们听殷士杰说过,冯善长机缘巧合,在一个山洞当中,偶然得到一把七曜神剑,还有一轴秘法宝眷。虽然没有将宝眷上面的秘法悉数学活,却也学得了两三成,善于移形换影,施展幻术,可叫人瞬间如入仙境,亦可如坠地狱。 另外,冯善长甘心吃苦,遍访旁门左道,练成了好多邪门术术,虽然全都不是上乘,但对付一般两般的人已经绰绰有余了。所以,遇到冯善长,千万不能掉以轻心。 再说,冯善长身边还有一个玉芙蓉,那娘们儿昔日也曾跟人学过邪术,而且心狠手辣,妥妥是个母夜叉、女魔头,这对贼男女倘若合在一块儿,只怕江湖之中又要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因此,乘着这对贼男女尚未成气候,早一点杀之而后快。 众好汉当即商议,认定冯善长与玉芙蓉并未远离,仍在当地藏身。 另外,听殷士杰说,当时那把毒刀打入他眼眶之时,虽然叫他立时痛苦万分,却也叫他感觉到那把毒刀的力道分明不足,以那把毒刀的锋利,足能立时穿透他的脑壳,能叫他当即死于非命。然而毒刀仅是扎破眼球,足见用刀的人身体孱弱,不足以使出全力。换言之,那人的身上极有可能带伤。 山东地界上的绿林朋友传出过风声,说是武定府姚家十七条人命的惨案正是玉芙蓉造得孽。另外,还传出玉芙蓉挨了四枪。 将这些消息集中一处,于是断定玉芙蓉受伤不小,所以不敢擅动,怕的是伤口迸裂,难以医治。而冯善长自被殷士杰惩治一顿,还被泼了一盆黑狗血,功力势必大减。若不趁此事迹,将这对贼男女铲除,一等叫两人跑了,那可就后患无穷了! 于是乎,这几位好汉派人骑着快马,联络附近的英雄豪杰,顺带把消息通禀了官府。 如此这般,黑白两道凑成一伙,劲往一处使,力往一处发,要找到那对贼男女就容易的多了。 那天早晨,天似亮非亮,本来两人在窝棚里睡得很沉,不料玉芙蓉腹中的小鬼头乱踹乱打,就跟发了疯似的,生生把玉芙蓉给打醒了。 玉芙蓉这一阵子叫着小鬼头折磨得十分憔悴,只能靠着多多睡觉来补充体力,要按平常,多会儿等她醒了,这淘气的小鬼头才会在她腹中醒来,翻来覆去,踢踢打打,异常活泼。如此,便说明这是个健康的孩子。冯善长认定这是个男孩儿,若是女孩家家,就应该文静,才不是这幅猴儿状。 为了不叫妻子烦心,也为了能叫妻子开心,冯善长那么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居然像只小巴狗儿一样,叼骨头,翻跟头,甘心在妻子面前出丑卖乖,只为博得妻子一乐。 为了能把妻子多恢复一些元气,好使得生孩子的时候不那么吃力,冯善长费尽心思弄到补品,与在林中捕捉的小鸟小兽,一块儿炖成汤给妻子调补气血。忆往昔,他对结发之妻的月姣可从没有这般照顾过,反倒对这女魔头呵护备至。这人的性子可真难琢磨。 伺候人不是轻松差事,冯善长虽然有能耐,却终究是个凡人,也有乏累一说。故而,他只要一躺下,就一觉睡到天明,多会儿妻子喊他,他才爬起来接着当牛做马。 这天清晨格外古怪,玉芙蓉被腹中的小鬼头踢打醒了之后,昏昏沉沉地揉着惺忪睡眼,刚要发几句牢骚。突然耳垂一抖,立时清醒过来。 她的耳根子格外灵敏,睡觉的时候,即使是一条蛇从附近游过,她也立时能分辨出那条蛇是从东往西游,还是从南往北走,甚至连那条蛇的长度都能猜个七八不离十。 这当儿,虽是万籁俱寂,却不时有小兽奔走声,伴有飞鸟扑棱的声响。 在外人看来,山野林间,鸟兽早起,觅食追逐,本是常态,并不稀奇。 可在玉芙蓉这等机敏之人的感觉中,却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善长,快起来!有人来了!” 冯善长一惊而起,宝剑就在身侧,一手抓起宝剑,一手拉着妻子,刚要出窝棚,便听到许多脚步、喘息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紧跟着,有人高声叫喊:“兄弟们,别叫这对狗男女跑了!一颗脑袋换两百个鹰洋,谁拿到谁就发达了!” “杀呀!” “别叫他们跑了!” “将狗男女碎尸万段!” “我下半辈子就指着这两颗狗头享福了!” 一时间,叫喊声扯地连天,铁器碰撞声尖锐刺耳。 “芙蓉!”冯善长拽出七曜,急急喊叫:“照顾好自己和孩子,我为你们杀出一条血路!” 第413章 邪婴降世 不等冯善长逞凶,飞爪铁索,从四面八方抛来。 “一二三!” 同时使力,一下便让窝棚四分五裂。 在外人看来,这窝棚不过是个遮风避雨,比狗窝强不了多少的临时住所。 可在冯善长与玉芙蓉看来,这窝棚是他们最为温暖的家。 家被强拆了,还不给钱,让人不拼命才怪。 冯善长疯魔一般,挥剑乱杀乱砍。 有几个挡在前面的,立时身上见了血。 惨叫声传开之后,黑白两道的爷们儿也纷纷急了眼。 那么多人围着,要是让这对狗男女跑了,传扬出去,真真儿丢死个人。 于是,一齐上前,刀枪齐下,砍杀贼人。 冯善长纵有能耐,可是面对如此之多的好手,他即便有天大的能耐也施展不出来。 玉芙蓉身怀六甲,本就因羁绊而行动不便,这一惊慌不打紧,腹中的小鬼头踢打更欢,把她折磨得生不如死,好几次差点一头栽倒。好在冯善长一直拉着她、护着她,不然非叫人擒住不可。 “芙蓉!你快走,我挡着!” 冯善长一边厮杀,一边催着玉芙蓉自己快走。 他让玉芙蓉快走,可四周已被围成了铁桶,除非玉芙蓉肋生双翅飞出去,否则绝难逃脱。 冯善长白袍染血,发辫蓬乱,逐渐力不从心。 玉芙蓉不忍拖累他,用力挣脱开他的手,反倒叫他快些逃命。 冯善长哪肯舍得丢下妻儿,执意不肯偷生。 玉芙蓉抓着夺来的两口单刀,拼命厮杀的同时,歇斯底里地威胁冯善长,再要不走她就自己抹脖子,来个一尸两命,叫冯家绝后! 冯善长深知妻子说话非虚,忍痛拼杀出去,带伤拼命奔逃。 一些人追杀而去,一些人留下继续对付玉芙蓉。 玉芙蓉自知寡不敌众,见丈夫逃生之后,欣慰一笑,将双刀丢掉,倚着一棵树,捂着肚皮,无力地喘息。 有个汉子,手持一条大槊,本想一下戳死玉芙蓉,却被人拦了下来。 不少人已经看出,玉芙蓉怀了身孕,倘若把她杀了,等同于杀了一个无辜婴儿,这被江湖正道所不容,故而没人忍心去杀那贼婆。 玉芙蓉见没人来杀她,哈哈大笑,一把将衣衫敞开,坦坦荡荡将胸腹暴露在众汉子的面前,让他们看清楚,她是个身怀六甲的女人,要杀便杀,要剐便剐,给娘儿俩一个痛快! 如此一来,更是没人忍心杀她。 但也不能就此放过她。 于是,江湖道上的好汉,将这一贼婆交由官差处置,打个呼哨,去追杀冯善长。 那些官差当中,也不乏有妻有子之人,各有怜悯之心,只好一索子将玉芙蓉捆了,押回去交由太爷定她的生死。 这一路上,玉芙蓉不禁爱怜起了腹中的小鬼头来,她明白这孩子是个精灵豆子,早知道有祸事要来,所以拼命踢打给父母以预警。 既然他是个精灵豆子,等他出娘胎之后,就叫他精豆儿吧。 到了堂上,太爷见她是个孕妇,不免动了恻隐之心,依照大清例律,有孕之人即使有天大的罪过,也不可擅杀,还不能苛待,只能单独关押,给予三餐温饱,维系母子平安。 有关玉芙蓉罪行的案卷层层呈交,刑部看过后,批复转回:恶妇可杀,幼子无辜,可待婴儿降生后,将婴儿送给无子之人妥善抚养,再将恶妇押赴闹市,凌迟寸磔,挫骨扬灰,还无辜枉死者以公道。 如此,玉芙蓉暂时保全一条贱命,与腹中骨肉在大牢里度过几十个日月。太爷是个善心人,待她不错,允许她每天出笼晒晒太阳散散步,不过双脚有铁链锁着,又有手持火枪的兵丁看管,她想跑是绝对跑不掉的。至于伙食,也单独给她开了个小灶,三天有鱼,五天有肉,还有老汤滋补,玉芙蓉不但没瘦,反倒又胖了不少。 那阵子,白天尚能熬得过去,一到晚上,玉芙蓉便暗自饮泣,她透过巴掌大的窗口,遥望挂在空中的月牙儿,想着与贼汉子在一起的日日夜夜,又是高兴又是难过,想一想腹中的骨肉就要临世了,可当爹的却不能见孩子一眼,孩子也不知道自己的爹是谁。:魰斈叁4 她知道,一等她生下这个孩子之后,骨肉就要分离,孩子会送给别人养大,一辈子也不会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到底是谁。而她也不能像平常人家的女子那样,喂养自己的骨肉,看着骨肉一天天长大,一声一个娘叫着,一口一个爹喊着,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吃吃饭、说说笑,那种日子多好呀…… “月牙儿,月牙儿,——帮帮我吧,帮我告诉我那苦命的丈夫,叫他别挂念我,告诉他,我很好。可是……他还好吗……” 苦笑,无奈,凄凉,无助…… 终于一天,瓜熟自落,孩子爬出了娘胎,哭声很吵,端的天生好气力。 正如冯善长猜得一样,是个男孩。 玉芙蓉求接生婆,把孩子给她看一看,让她跟孩子亲昵最后几天。 接生婆不敢擅自做主,去问了太爷。太爷心善,允许恶妇没被处决之前,可以跟孩子相处。 可等到玉芙蓉第一眼看到那孩子的长相后,立时歇斯底里地发起了疯,若不是身上箍着几道铁索,又有几个人死死按住她的四肢,她非自己掐死自己不可。 见她疯得厉害,太爷示意手下,给她灌些麻药,叫她没力气发疯。 一大碗麻药汤灌下去,玉芙蓉想发疯也没法疯,两眼直勾勾地看着黑漆漆的房顶,顺着眼角哗哗淌泪。 那个新生的孩子只得交给一个婆子,用米水喂养。 在别人看来,这个孩子实在丑陋,天生不讨人喜欢。人们想不通,孩子的娘长得那样标致,生出的却是这么一个小丑鬼。像是一只剥了皮的兔子,任谁看了都觉着膈应。 可再怎么难看,这终究是一条性命,当个小猫小狗儿养活着也就是了。 这孩子说来也真是怪了,自打出娘胎的那一瞬间哭嚎了几嗓子之后,便再也没哭过。 这还不算古怪,这孩子鼓起的嘴巴里,居然长着四颗龅牙。在人们看来,这可不是什么吉利之事。 只因为有牙,给什么就吃什么,吃饱了就睡,睡醒了给吃就吃。有时候懒得喂他,他就一直睡觉,多会儿要喂他的时候,只需拍一拍他,让他张开嘴巴,他便立即张嘴,喂多少吃多少,一点儿都不糟践粮食。 外人只当这是邪妇生邪婴,这孩子就算养大了,也不是什么善类,倒不如直接扔水里溺死的好。可太爷不发话,谁也不敢这么做,只能有一口没一口的养着那个讨人厌的邪婴。 任谁也不会想到,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邪婴,居然尚在襁褓之中,就已经有了杀生害命的歹心。几天后,十几条人命,因他而惨死。 而玉芙蓉,整天浑浑噩噩,以泪洗面。在这世上,只有她知道,这个孩子并非冯家的种,而是姚家的种! 第414章 母子连心 回想往日,在山东武定府搭班子之时,受姚家的邀请,陪伴少爷姚煌煌一个晚上。m..org 那一晚,玉芙蓉叫被他人戏称为“摇晃晃”的姚家少爷做了一回真正的男子汉。 只可惜,那位姚少爷福薄,难享人间极乐,三更时分还好好的,到了四更天,突然大口呕血,一双眼睛几乎撑破眼眶而出,佝偻了许多年的身躯陡然绷直,三魂悠悠,七魄荡荡,一头扎进奈何桥,断了人间的念想。 玉芙蓉见闹出人命,本想从速逃离,结果挨了四枪,差一点丧了性命。 一怒残杀十七条无辜,负伤逃出险境,藏匿无人之所,回想与姚少爷在一起的画面,心中不是滋味。虽然姚少爷身形怪异,长相丑陋,却是个实实在在的好人,若不是她非要教姚少爷学做“大人”,姚少爷就不会一命呜呼。为此,她伤心很久,直到遇到冯善长,才逐渐将姚少爷忘却。 本以为,与姚少爷仅是半夜夫妻的缘分,连一夜都不到,哪想到居然怀上了姚少爷的种。那孩子的五官简直与姚少爷一模一样,不敢说丑陋至极,却也不讨人喜欢。 玉芙蓉一心全在冯善长的身上,本想着能为冯家开枝散叶,哪想到丈夫苦苦期盼的,却是他人家的根苗。她万念俱灰,深感对不起丈夫,因此她发了疯,想要一死向丈夫赎罪。 她想一死了之,却偏偏有人不叫她这么痛苦的死。她罪大恶极,就这么死了,实在便宜了她,依刑部的批复,她是要被押赴闹市,剥个赤条条,先任由那些登徒浪子,地痞无赖看个干净,耍个痛快;再由两条猛汉用渔网猛勒其肌肤,让负责施刑的“姥姥”用小刀一刀一刀,在她身上谝下指甲盖大小的肉片,卖给看客拿回家中煨干了入药。此刑唤作“鱼鳞剐”,惨的很呢。 这还不算,待只剩一副血淋淋的骨架时,再用大斧将骨架砍为八段,名曰“大卸八块”。 末了,一颗完好的头颅被悬在高处,此乃“枭首示众”。 骨架被卖给药材铺,烘干后做药引卖给有用之人。 而那颗头颅,则一直悬挂在高处,任其风吹日晒,群鸟啄食,直至彻底腐烂,自行掉落。再被马踏车碾,化为一堆烂泥,任人践踏。 至此,她玉芙蓉才算彻底解脱。 行刑告示张贴出去 ,三天之后,便是玉芙蓉的死期。 方圆百里,听说这次被剐的是个美艳至极的女子,并且要是施以“鱼鳞剐”。听说呀,剐她之前,还要罚她骑木驴游街哩。这场热闹平生难见,不看可就吃大亏了。 于是乎,乘车的乘车,坐轿的坐轿,走路的走路,甚至有些腿脚不利落的,宁愿爬着,也要一睹玉芙蓉的芳容娇躯。 那几天,真比过年还热闹,刑场四周搭起高架,想要看得清楚,就得舍得花钱买个头排。 房顶上,树枝上,院墙上,全都有人等着赚钱,谁要想攀高,谁就得拿钱来。没钱,你就只能看别人的后脑勺。 眼见着,再过一天,就是玉芙蓉的死期。 太爷慈悲,让两个婆子帮她洗漱,给她梳头,还刻意给她脸上涂了一层脂粉,好叫她到死也保持个美艳姿态。 铁索换成了牛皮绳,嘴里的麻核也被取了出来。 玉芙蓉痴痴傻傻,任人摆布,早已没了昔日的狠辣性子。人还没死,心却已死,仅是皮囊尚存而已,魂魄已经出了躯壳。这跟死了,没啥分别。 那两个婆子将她捯饬利落之后,给她灌了一些参汤,好叫她有些力气挨得住刑。 放倒她之后,用皮绳将四肢紧紧捆在木床上,不叫她在受刑前自尽。还在她的口中,放了一个铁舌头,为得是不叫她咬舌。 天黑了,月牙儿挂在天边,忽隐忽现,在云朵中自由自在地摇荡。 玉芙蓉虚弱地侧过脸,用模糊的目光,通过墙上那仅有巴掌的小孔,望着月牙儿。她想在死前能见丈夫一眼,只可惜,她的愿望是奢望,根本不可能实现。.org 懵懵懂懂之中,突然听到婴儿撕心裂肺的啼哭声。 这叫她陡然一惊,立时清醒了很多。那哭声分明来自从她腹中爬出的小孽障。 他怎么了? 怎会哭得这样凄厉? 莫非知道当娘的就要被活剐,伤心难过吗? 本来,玉芙蓉恨透了这个小孽障。 而这一刻,在听到小孽障的哭声时,这曾经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居然在一瞬间生出无限舐犊之情。这源于与生俱来的母性,毕竟孩子的身上流着她的血,娘儿俩是一体的,有着无法割舍的亲情。 除了孩子凄厉的哭声,又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喊叫声,浓浓烟气钻进牢笼,这叫玉芙蓉意识到 外面着了火,火势一定十分凶猛,不然绝不会有这么大的烟。 难道,孩子被火烧到,才会发出这么凄厉的哭声? 不行! 当娘的绝不能叫骨肉脏身火海。 于是,玉芙蓉奋力挣脱,竟硬生生将束缚住双臂的皮绳绷断。 双手自由之后,拿掉嘴里的铁舌头,用牙齿咬断束缚住双腿的皮绳。 下地时,因两腿无力,而重重摔了一跤。 她咬牙起身,深吸几口气,毕竟她还有些本事,懂得如何快速运功,使血脉流通,叫气力贯穿周身。而后,奋力撞开牢门,一头冲了出去。 有个专一看守女犯的女牢子,见玉芙蓉跑了出去,立时抓起一条梭镖朝玉芙蓉扎了过去。 她那两下子,焉能伤得了玉芙蓉这头母兽。 玉芙蓉一把将梭镖夺到自己手中,反手在那女牢子的心口猛扎一下,立时将那女牢子的胸膛穿透。 接着,拔出带血的梭镖,一路冲杀出去,到了外面,果然火焰冲天,一排房屋尽数被火焰吞噬。 孩子的哭声,正是从火焰当中传来。 玉芙蓉疯魔似的,直奔火焰冲了过去。即使死,也要跟自己的孩子死在一处。 有人见是玉芙蓉这头母兽,顾不得救火,抄家伙就要取她性命。 玉芙蓉此刻已是魔性大发,人挡杀人,佛挡杀佛,谁也不能拦住她。 可怜那些狱卒兵丁,要么死,要么伤,惨叫声此起彼伏,官衙变为修罗场,玉芙蓉就是女魔王。 顾不得火焰凶猛,玉芙蓉一猛子扎进火海。那孩子似是感觉到母亲到了身边,就越发大声地哭。 玉芙蓉循着哭声冲过去,却是惊诧不已。 只见孩子躺在一个水盆中,手脚乱动,凄厉大哭,周遭尽是火焰,却未能烧到这孩子。 玉芙蓉还看到,在水盆旁边,有一盏摔烂的油灯,便立时明白,是这孩子将用油灯打碎,致使火焰四起,而这孩子则以哭声提醒母亲,乘着大火赶快逃生。 只是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小娃子,就有护母之心,这叫玉芙蓉好不感动。一把抓过掉在地上的小棉被,浸湿之后,裹住孩子,娘儿俩一齐冲出火海。 玉芙蓉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持械厮杀。困兽犹斗,凶猛难挡。 末了,十几条性命葬于这对母子之手。 而那对母子,却如人间蒸发一般,再不见踪影。 第415章 恶有恶报 常言道:人生两大悲苦事,无非生离与死别。 玉芙蓉一个人含辛茹苦把孩子拉扯成人,而冯善长却如从世上彻底灰飞烟灭一般,既没有人看见他的人,也没有人发现他的尸体。 这人呀,没了。 玉芙蓉找没找过丈夫? 当然找过,走遍南北,踏遍东西,两只嫩如蜜桃的脚丫,都快要磨成烂桃了,可偏偏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有一回,玉芙蓉擒住一个当年参与追杀冯善长的江湖汉子,逼他说出当时的情景。 那人置生死于度外,倒也丝毫不惧她,只是见她一个女人带着个孩子,满世界找寻丈夫实在可怜。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于是,便将当日情景如实相告。 那天,冯善长杀出一条血路,只身奔逃出密林,朝田间一条阡陌小路跑了下去。 众好汉在后面紧紧追赶,不叫他有生路可走。 直到跑到一条水流湍急的大河边,冯善长见无路可走,干脆把牙关咬紧,一头朝着河水扎了下去。 溅起一个水花之后,便淹没于水下,不见了踪影。 那些江湖好汉子当中,倒也有不少懂水性的好手,纷纷扎进水中,朝着下游找寻。 两边水岸上,各色人马,手持弓弩、火铳,只等冯善长冒头,立时漫天开花,打他个稀巴烂。 结果,从天亮一直搜寻到天黑,又从天黑搜寻到天亮,足足搜寻了二十多里水路,愣是没能找着人影。 这一来,大伙儿全都泄了气。 没辙了,散伙吧。 于是乎,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除了十几个耿直汉子找不到人誓不罢休之外,其余人等全都回了各自的地盘。随着年月如飞梭般流逝,早就全都一捧黄土埋了骨。 可人家冯善长却活了下来,并且越活越年轻。 这就叫,好人不成命,祸害活万年。 老天爷,就是这么爱开玩笑。 谁也没辙。 不但冯善长活着,玉芙蓉同样活着,俩人还如当年初遇时候没太大变化,无非是玉芙蓉因为常年奔波操劳,相较那个时候憔悴了一些。 不过么,只要有冯善长每日用药汤为她调补,再输些天罡正气给她,不需几多时日,玉芙蓉就会变回青春样貌,似出水芙蓉一般,绽放无穷美艳。到那时,这对不老妖人便成为神仙眷侣,继续留在人世祸害好人。 能再次夫妻团圆,无外乎一份执念。 都那么多年过去了,玉芙蓉竟仍在心底保持着执念,认定丈夫早晚一天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亦如从前那般爱护她、呵护她、心疼她。 兴许老天被她这份执念所感动,索性成全了她,将丈夫还给了她,周济他们夫妻团聚,叫他们再享受一阵子人间极乐。 只是,精豆儿没有这个福分,被群鼠啃咬成一副骨架,又被投入火焰当中,焚骨成灰。 冯善长至今不知道当年玉芙蓉腹中骨肉并非是他的种,他见玉芙蓉迟迟不提孩子的事,便以为孩子早早地夭折了。他不忍心叫妻子因往事而伤心,所以他没有问妻子,孩子最后的时刻是个什么样子。 等到关起门来,一个人在屋里时,冯善长会痛心疾首地落泪。 遥想当年,他残忍地将盟弟李小武与月姣生下的孩子生生烫死在沸水当中,炖成一锅烂肉汤骗盟弟一滴不剩地喝干净。 当时,他不知“报应”二字为何物。 如今,他已经尝到了报应的滋味,好痛苦,好痛苦,痛得叫人无法忍受,痛得叫人生不如死。他后悔当年的所作所为,却已经太晚,太晚了。 …… 袁三从地牢里走了出来,呼吸了几口新鲜空气,笑呵呵地离开德府,径直去了驴市口。 他要去找一个人,讨一包“仙药”,来为玉芙蓉疗伤。 …… “三哥,您拿好了。” 一个三十几岁,五短身材,长得好赛猴儿的家伙,呲着俩大门牙,将一个鼓鼓囊囊的纸包,恭恭敬敬地交到袁三的手里。 “我说四猴子呀,”袁三对那人说,“咱哥们儿的交情不是一天半天了,你可别拿茯苓粉糊弄我呀。” “三哥,您兹管放心,我给您的药,一准儿是您想要的。” 这人的岁数虽然比袁三大了不少,却一口一个三哥的叫着,分明袁三现在的身份叫他有所忌惮,所以才会自跌身价,管一个比自己要小不少的毛头小子叫哥。 “四猴子。”袁三说:“当年你老叔麻五把这制作缺德方的手艺传给你,你说,他这不是诚心叫你断子绝孙么。” “三哥,话不能这么说。”四猴子呲着大门牙,挤眉弄眼,猴儿似的咯咯地笑,“甭管嘛样的行当,总得有人继承不是。我老叔麻五缺德不假,可他的玩意儿却有大把大把的人赏识,要是他老人家不把手艺传给我,我今儿怎么能够伺候您呢。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呀?” “没错。”袁三点了点头,“还真有这么一个理儿,三百六十行,一样不能少,缺德买卖也是买卖,至于断子绝孙,那都是后话。” “三哥说得极是。我不怕断子绝孙,我就想一个人逍遥快活一辈子。您瞧我,多自在,一个人吃饱了,全家都不饿。我想进烟馆,我就进烟馆;我想上宝局,我就上宝局;我想逛窑子,嘿,我他妈随时都能逛。要是娶了娘们儿,再生俩小崽子,我不就等于让人拿绳儿给拴住了吗。那样呀,我还不如死了的好。” “嘿。”袁三笑了,“你倒是想得开。对了,四猴子呀,这个药几包管用呀?” 四猴子看看左右没人,把一只手放在嘴边,小声地说:“这里面掺了西洋的药,比咱们的大烟土劲儿大得多,要说一包就管用,那是我四猴子说大话,但两三包下去之后,嘿嘿嘿,她就是神仙,她也得上瘾。” “要是掺进洗澡水里,也管用么?” “管用呀。”四猴子语带肯定,“你不是说了么,她身上有伤口,这个药只要见着伤口,就会渗进身体里,比直接吃了喝了都管用。” “我说,你他妈的可真够毒的。”袁三咯咯坏笑。 “无毒不丈夫,心善非君子。我要不毒,您不就少了一个玩物么……嘻嘻嘻嘻……”四猴子笑得更坏。 “得嘞。”袁三很是满意地说:“有你帮我,不愁好事不成。”说着,从兜里掏出一个大洋,塞进四猴子的手里,“拿着买包茶叶。” “呦喂。”四猴子假惺惺地推让,“这可使不得,您现在可是德公公的人,我孝敬您不就是孝敬德公公么,既然是孝敬德公公,我哪还敢收钱呢。您赶紧拿回去,吓死我,我也不敢拿着。” “行了,别装了。让你拿着你就拿着,干嘛装孙子呀。往后还少不了要用你,咱是哥们儿,不得相互关照对方才是。” “嘿呦喂,三哥真会说话。您说的好,咱是哥们儿,往后兄弟我少不了要您照应着。那——我可就收着了。” “揍性。”袁三瞥了四猴子一眼,“我走了啊。你接着缺德吧。” 说罢,将药包揣好,转身朝着远处走去。 四猴子望着袁三的背影,在手心中掂着袁三刚刚给他的大洋,嘎嘎嘎地怪笑了几声。 “袁三啊袁三,你小子说我缺德,你他妈比我还缺德!” 第416章 义字当先 袁三得了想要之物,心情大好,走在街头,不由得哼唱起了窑子里那些姐儿们爱唱的“荡调”来。 “小妹子今年正十七,嫁了个女婿二十一……练礅子,举石锁,外加好大的个儿嘿。哎呦呦,哎呦呦……瞧着她就替她受不了的嘿……”www..lΑ “袁三,捡着元宝了呀?干嘛这么高兴呀。” 袁三听见有人跟他说话,赶紧停住哼唱,同时停住脚步,扭脸一个,是老熟人。 “嘿。”袁三乐得五官都快挤一块儿了,“海山,好一阵子没瞅见你小子了,最近在哪儿发财呀。” “我说袁三。跟我干嘛还整文雅呀,嘛海山不海山的,我不爱听。叫我佟五,小佟五,我反倒爱听。” “说到点子上了。”袁三挑着大拇指说,“我也不爱听人喊我文荟,叫我袁三,或三儿,我反倒乐意。” “这不就得了么。咱俩都是天生的混混儿命,大名只写在家谱上,小名才是咱的本色。” “佟五,小佟五,小狗烂儿。”袁三乐得拍大腿。 “袁三,臭袁三,臭狗食。”佟五乐得冒鼻涕泡。 俩下三滥,算是凑一块儿了。 笑够了之后,袁三问佟五:“刚问你,你还没跟我说呢,这会子打哪儿发财呀?” 佟五把抱着怀里的锦盒给袁三看了看:“在鼓楼东边的宝轩堂当跑腿儿的。我不像你,现在摇了。有德公公罩着你,谁还敢不拿你小子当人看。我就不行了,东家欺负我,管事的欺负我,老一辈的力巴儿也欺负我,我是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老太太的尿盆儿——挨泚的货。” “别说这种丧气话,你小子将来一定有出息。我看好你。”袁三洋洋得意地说着虚头巴脑的话。 “借你吉言吧,我巴不得呢。”佟五傻呵呵地笑了。 “你抱着个盒子,这是往哪儿去呀?”袁三随口问了这么一句。 “哦。”佟五说,“今儿一大早,东家收了一件法国货,侯家后那边有位爷稀罕洋玩意儿,东家叫我给送过去,让那位爷上上眼,要看得上,就给留下;要看不上,我还得抱回去。” “是个洋货呀。”袁三眨巴眨巴小眼儿,“嘛玩意儿,我能看看吗?” “没嘛好看的。”佟五咧嘴笑着说,“你在德公公那儿,嘛好东西没见过,这不过就是一个小白瓷杯子罢了,没什么新鲜的,东西再好,不也是喝茶么,总不能拿来涮锅子吧。” “白瓷杯子——”袁三把眉头一蹙,“给我看看,嘛样式儿的。” “得嘞。”佟五很是痛苦,“你想看,我就给你看看。不过你只能看,不能拿,真要给摔了,我可赔不起。” “行啊。”袁三说,“我就看一眼。” “好!”佟五一手透着盒子底,一手抠着锁鼻子,神神秘秘地说:“——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 说罢,一把将盒盖掀开。 袁三赶紧扒头一瞅,立时呆住了。 “喂,喂,喂喂。”佟五朝袁三扬了扬下巴,“三儿呀,你干嘛呢?怎么傻了呀?别是你相中了吧?那可不行,这东西不是你的,东家一早许给了别人,你要稀罕,回头我让东家再给你踅摸一件儿。喂,喂,干嘛呢?” “这——”袁三眼珠子瞪得比牛眼珠子还大,“这就是我的!” 佟五赶紧把盖子扣好,退后一步,抱紧了盒子,警惕地说:“袁三,你可别跟我瞎逗,你也知道,我这人不识逗,你要真逗急了我,我可跟你玩命。” “海山,不,佟五,这东西真是我的,是德公公赏给我的,我寻思着让给董五爷,换几个零钱花花,结果人家董五爷瞧不上眼,我只好另寻买家。本来这东西在我身上揣着,可不知什么时候,就被人给偷了。佟五,你要把我当哥们儿,你就告诉我,这东西是谁卖给你们东家的?”袁三双眼喷火,很是焦躁,夹杂怒气。 他这么一说,佟五把盒子抱得更紧了,生怕让他一把夺了去似的。 “袁三,先别说够不够哥们儿,你常在街面上,咱津门之中那些大大小小的规矩,你都懂得。当铺也好,古玩店也好,哪怕是鬼市,也都遵循着不能打听原主的规矩。我要告诉你是谁,我可就是坏了规矩,东家不能容我,往后别的买卖家,也绝不会再赏我佟五的饭吃。这东西就算是你的,现在它也不能给你,你要想知道是谁抵给我们东家的,你自个儿查去,恕我不能相告。” 佟五说话有板有眼,换谁听了都没话可说。 袁三不管这一套,直不楞登地问:“是不是占元拿过去的?!” 佟五一听占元两个字,立马变颜变色,大着嗓门儿说:“我不知道谁是占元。” “放屁!”袁三狠狠地瞪着佟五,“你和我,还有牛占元那个王八蛋,咱们仨在一个被窝里睡过觉,你愣敢说你不认识他。你小子不够朋友,你一准儿跟他一伙儿。说不定,他偷我的东西,还是你小子指使的!” “袁三,我日你姥姥。”佟五急了眼,“你小子少血口喷人!你也知道,我佟五再不是东西,可算计朋友的事儿,我还干不出来。你要么闪开,让我过去;要么,我今儿跟你小子拼了!” 袁三知道,佟五天生手黑,算命的给他算过一挂,说他自出娘胎,就是当混混儿的材料,往后成了气候,一准儿是个“大耍巴人儿”。 于是,袁三滴溜溜把眼珠儿一转,换了一副笑脸:“佟五,干嘛急眼呀,我不是跟你逗着玩儿么。” “你少跟我逗。我这人逗不起。” “好好好,你能耐,我怕你还不成么。”袁三咯咯笑着,语气很是和善,“对了,我听人说,你大姐最近想赁个肉摊儿卖大肉,有没有这回事儿呀?” “我姐的事,用不着你管。” “别介呀。咱是兄弟,你姐不就是我姐吗。是不是你姐一直凑不够钱,赁不下肉摊儿呀?” “你管不着。” “我怎么就管不着了。还是那句话,咱是哥们儿,你姐就是我姐,不就是差钱吗。我给拿!” “你管……”佟五想硬气,却硬气不起来,话音儿立时软了,“你说真的呀?” “瞧你说得,我袁三说话有不算数的时候吗?” “有!”佟五斩钉截铁地说,“你头年就答应给我买双新鞋,这都快两年了,你连个鞋帮都没给我买。” “我我,”袁三让这话给弄了个烧鸡大窝脖,“我不是事多,给忘了么。” 说着话,伸手掏出一个大洋,在手心里掂了掂,笑吟吟地对佟五说:“这东西你总该认识吧?” 佟五眼前一亮,咽了咽口水:“你舍得给我呀?” “怎么不舍得。你只要告诉我是不是占元把东西给你们东家,这东西就是你的了。” “袁三!”佟五把脸一沉,正色道:“出来混的,义气当先。想拿财帛买我的骨气,你也太拿我不当人……你真给我啊?” “真给你。” “好!有你的!”佟五绷着一张脸,很是正义的神色,突然呲牙一笑,把绷直的腰朝前一弯,“朋友这俩字不当饭吃,还是这东西实在。不瞒你说,就是占元那个王八蛋把这东西给我们东家的。东家给了他两个大洋,他屁颠屁颠地走了。我当时就说,这小子是贼,这么好的杯子,一准儿是他偷来的。我只是没想到,这东西会是你的。你把他当兄弟,他把你当傻巴,还偷你的东西,这种兄弟不要也罢。袁三,我这人最讲义气,我挺你,揍丫的。他偷你的杯具,你就叫他小子演场悲剧!” 袁三气得咬牙切齿,眼珠儿左右转了几圈,突然一阵坏笑,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大洋来,诚心让两个大洋碰出声响。 “佟五,想不想多拿一个呀。要是想的话,帮我干件事儿呗。” 说罢,又是一阵坏笑。 第417章 歹毒害人 佟五天生财迷,见钱眼开,他贪恋袁三手里的两个大洋,自是甘心叫袁三高他一等。既是这样,袁三的话,他自是要听的。 “三哥。”佟五改了口,乐呵呵地不叫三儿叫三哥,以显示他有眼力劲儿,也懂事儿。 “三哥,您有嘛事儿尽管吩咐,我兹要能给您效力的,我准保拿出十二分的干劲来。” “好。”袁三笑眯眯地,很是满意佟五的表现,“你找俩人,拿条破麻袋,乘贼王八占元没防备,一麻袋套住了他的脑袋,再拿大棒子结结实实地胖揍他一顿,也叫他知道知道当贼的下场。等事成之后,这两个大洋就是你的了。” “这个么……”佟五似乎有些为难。 “怎么?”袁三把脸往下一拉,“你是不敢呢?还是不忍呢?” “……”佟五吭哧了吭哧,说:“也不是不敢,也不是不忍。我总觉着,套白狼打闷棍这种勾当有点儿下作,不是大丈夫所为。” “你少在我面前装大瓣儿蒜。”袁三一脸的不屑,没好气地说:“你小子干过什么缺德勾当,你别以为没人知道。去年八月节前后,你爬墙进宅,偷瞎八爷家的供品,瞎八爷听到动静后,拿他那根盲公杖打你小子。你小子供品没偷成,反倒挨了瞎子一顿打,你气不过,过了几天你偷偷在瞎八爷家的灶膛子里塞了几个大爆竹,等到瞎八爷点火蒸饭的时候,响了爆竹砸烂了铁锅不说,还叫瞎八爷少了两根手指头。你别以为这事儿没人追究就当没人知道,我可告诉你,你揣着大爆竹爬墙进瞎八爷家的时候,我可是亲眼看见了的。” “你你你,”佟五惊慌失色,说话都不利索了。 “别你你你,我我我的,你小子要是正人君子,这天底下就没有王八蛋。我就问你一句,干还是不干?要干,就给个痛快话;要不干,麻溜滚蛋,我找别人去!” “三哥!”佟五用力跺了一下地,“你真不拿兄弟当人看!这事儿,既然叫兄弟知道了,兄弟能不帮您么!不就是套白狼打闷棍么,干这事儿咱是老手。您把事儿交给我,您就只管擎好吧,我一准儿叫占元那贼王八脑瓜子开花,还得叫他变铁拐李,再平整的路,他也走不平整!” “好!”袁三十分高兴,“够义气。是哥们儿!不过么……” “有话您只管吩咐。” “嗐!”袁三叹口气,“毕竟那贼王八跟我相交一场,过去也曾对我不错,真要打重了,我这心里面还有那么一丁点儿不落忍。你也知道,我这人本性善良,最见不得别人受苦。这样吧,小惩一下得了,最多打掉俩门牙,再给丫来俩肿眼泡,胳膊腿儿给他留着,他还得指着腿脚吃饭,咱不能太过分。这人呀,还是讲一点良心的好。” 听听,这他妈是人话么,纯属把人孩子扔进了,偏要说教人家孩子学游泳。这就叫当窑姐立牌坊,假充良家。 “行!”佟五呲牙一笑,“就按您说的办了!等我把东家嘱托的差事干完了,我跟东家扯个谎,就说我姐让野汉子给打了,我得替我姐‘拔闯’去。东家最喜欢仁义君子,听我这么一说,一准儿准我的假,叫我早早地下班。我找俩过命的哥们儿,拿条泡过屎尿汤子的破麻袋,找到贼王八之后,往他脑袋上一套,光打他不解气,还得臭臭他。怎么样三哥,咱这路子够野吧?” “佟五,有句话不知道当说不当说。” “三哥有话直说。” “——你小子可真他妈不人揍的!” “嘿嘿嘿……”佟五呲着牙乐,“是不是人揍的先放一边儿,关键咱能把事儿干利索咯。” “好!”袁三服了他,朝他挑起了大拇指,“往后天津卫的最下作的狗烂儿当中,你小子名列前茅。” “彼此彼此,我这点儿手段,不也是跟三哥您学的么。不是徒弟聪明,主要是师父教得好。嘿嘿嘿……”佟五没脸没臊,很是得意地笑。 袁三跟佟五属于一丘之貉,自是也很得意。 “对了。”袁三突然又想了什么,“你逮着贼王八之后,你搜搜他的身,找一张烟盒大小的名帖,上面有个董字,那是董五爷给我的,人家曾经对我有恩,我留人家一样东西在身上,权当是念想。那东西对外人而言,只不过是一张硬纸片子,可对我来说,那是一份心。你务必给我找到,他要没带在身上,你就逼他说出到底藏在了哪儿。他要不肯说,你知道该怎么办。” “得嘞,严刑逼供这事儿我也拿手,放心吧,他要不说,我拿蘸了辣椒油的木头棒子捅他的粪门子。” “嘿呦喂,这也太残忍了吧。”袁三假惺惺地说。 “这还叫残忍呀,残忍的法子多着呢,白帽衙门也就是不要我,只要让我进了白帽衙门,我收拾人的法子能多到吓死他们。” “行!就这么说定了。这个给你。”袁三把一个大洋递给了佟五。 佟五一把将大洋抓过来,呲牙一笑:“不是说好了给俩吗?” “对呀。”袁三说,“这是定金。活儿干完了,再给余款。”网页版章节内容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阅读最新内容 “这,”佟五没辙,一晃脑瓜儿,“好吧,您是大爷,我是力巴儿,我听您的。不过咱可说好了,我把活儿给你干漂亮了,你可得把欠我的这块大洋给我。” “瞧你,还信不过我呀。放心吧,我一准儿说话算数。得了,我还有事,我先走了,下回见我的时候,记着把那张名帖拿给我。” “好!到时候咱一手交钱,一手交名帖。” “得嘞。五弟,我走了啊。” “三哥慢走。” 袁三倒背着手,腆着肚子,仰着脖子,以一副小人得志的姿势走开了。 “呸!”佟五朝着袁三那副倒霉德性狠狠地啐了口唾沫,“狗东西,才吃了几天人饭呀,愣是把自个儿当人了。你当我傻巴呀,那张名帖准有猫腻儿,到时候是谁的,还不一定呢。呸!” 第418章 酒馆巧遇 只说袁三,停步在了陈老义那间小酒馆儿的棉门帘前。 他已经有一阵子没来过这里了。 陈老义于他而言,是他的长辈兼恩人,当年他爸爸尚在人世的时候,陈老义跟他爸爸的交情真心就叫一个铁。 等到他爸爸叫人一攮子扎烂了苦胆,死于非命之后,陈老义念着哥们儿生前与自己的交情,果断把没人照应的袁三领了过来,周济袁三三餐温饱,没叫当时还不满十岁的袁三受委屈。 本来,陈老义有心收袁三为义子,拿钱供袁三读书,等到自己百年之后,这间小酒馆儿外加后面三间土坯房,全归袁三所有。 可袁三天生属倔驴的,犯了驴性子之后,谁跟他近乎,他就朝谁尥蹶子。 陈老义对他的好,他心知肚明。可他留着几两硬骨头,不肯吃白饭,当别人家的米虫。于是乎,他宁可披着麻袋片,手托着破碗满大街要饭,也不肯在陈老义的面前混吃混喝。 这就是这小子的骨气,不能不叫人佩服。 陈老义十分了解这小子的脾气秉性,索性撒开了手,叫他在社会上闯荡闯荡,历练历练,既然不是读书写字的料子,那倒不如叫他早一点学会存活的本领,贩夫走卒不丢人,屠狗杀猪之辈,也有仗义之辈。活着,活出了人样儿来,才是王道。 袁三站在外面不进去,正巧陈老义端着刷锅水从里面出来泼水,一瞅袁三站在对面发呆,陈老义呵呵一笑:“我说三儿呀,你在那儿干嘛呢?” “陈二伯。”袁三呲牙一笑,“我寻思着,要不要把你这个小门脸儿翻新翻新。” 原来袁三是一番好心,想着帮陈老义把破门脸儿归置一新,权当报答陈老义当年对他的情义。 “快打住吧。”陈老义把脏水泼了出去,用两根粗糙的手指头,在烧黑了的破锅沿上弹了两下,“听听,声音多脆生。这口锅打我记事起,它就跟着我,我多大岁数了,它就多大岁数了,这不照样用得好好的么。不烂不漏,何必换新?就拿我这件小狗食馆儿来说,破是破了点儿,可不透风不漏雨,门帘子一挂,小炉子一点,暖暖和和,舒舒坦坦,不必登瀛楼那样的大馆子差。我还不妨跟你说句实话,我这酒馆儿破,反倒不缺主户。一等给我归置一新,我这小本的买卖,一准儿要黄。来这里的,都是没钱的,那些人面子矮,稍微像样一点儿的馆子,他们都不敢进。越是我这样的老破小,他们越是愿意光顾,我也才能指着他们那仨瓜俩枣过活。得嘞,别站哪儿替我操心了,赶紧上屋里来,刚炖了一锅羊蝎子,我给你盛一碗。” “嘿呦喂。”袁三嘴里的大馋虫立时被羊蝎子给勾了出来,“您刚一撩帘儿,我就闻见香味儿了。好一阵子没尝您的手艺了,可把我给馋坏了。”www..lΑ 一边说着,一边乐呵呵地随着陈老义到了里面。 坐下之后,陈老义把竖着尖儿的一大碗烂烂乎乎的羊蝎子摆在他面前。 “喝点儿不?” “瞧您,还用问么,有这么好的羊蝎子,不搭配点儿老酒,不是糟践了好东西么。” “得嘞。”陈老义和蔼一笑,“我怕你喝多了误事。这样吧,就管你半壶,多了不管。” “行嘞。你给多少我喝多少。呦喂,真香,真香呀……太好吃……” 袁三不用筷子,直接下了手。吃羊蝎子,下手抓的才是内行。用筷子的,那是不会吃东西的外行。 陈老义把一只锡壶放在桌子上,坐在袁三的对面,掏出一盒纸烟,掏出一根儿,点着了吧嗒吧嗒地嘬着。 “二伯。”袁三一边吃一边说,“嘛时候不抽干烟,改抽纸烟了?呦喂,烟盒上全是洋字儿,还是洋烟卷儿。行啊二伯,你想开了呀,也舍得享受了。” “嘿!”陈老义让他这话给逗乐了,“你小子脑瓜子让风给吹着了呀?这不是你前一阵子给我的么。你说这是什么英国货,叫我尝尝味儿比旱烟咋样。这挺贵的东西,放坏了挺可惜的,再说又是你孝敬我的,我还不得在你面前抽两根呀。” “呀!”袁三想起来了,“瞧我,脑瓜子让驴给踢了,整个一糊涂蛋。连我自己干过嘛事儿,我都忘了。” “三儿呀。”陈老义潇洒地吐了一个烟圈儿,“别怪二伯我多嘴,你最好早做打算,离着德公公别太近了,他有权有势又有钱,这谁都知道,谁都恨不能挤破了头进他的府为他效力,可我总觉着,似他那样少了物件儿的人,心里面或多或少都有点儿病。高兴了怎么都好,一旦发了火,随便一句话就能要了一个人的命。你岁数小,经历的事儿少,你爸爸要是还活着,一准儿不能让你……” “二伯,我知道您是为了我好。我谢谢您。我呀,心里有杆秤,您兹管把心放肚子里。” 不等陈老义把话说完,袁三便拦住了陈老义的话。 陈老义点了点头,无声地笑了笑,便不再多话。年轻人的事情,还是交给年轻人自己吧,将来会不会吃苦头,就叫年轻人自己去承受。这人活一世,要不是不好好地吃点苦,就没法成人。 “嚯!香啊。炖羊蝎子了呀,给我也来一碗儿呗。” 棉门帘子一挑,探身挤进来一位。 袁三听声音耳熟,抬眼皮看了一眼,原来是卖药糖的小贩儿,白莲华。 “嘿。袁三,不不不,不能再叫袁三了,该叫——该叫袁三爷才对。怎么着三爷,最近又发大财了,舍口粥给我这穷哥们儿喝呗。” “你呀,净拿我找乐儿。”袁三指着指陈老义刚坐过的凳子,“坐这儿,咱们有日子没见了,今儿有缘相见,正好聊聊。” 白莲华没落座之前,先自己从冒着热气的大锅里拿了一壶酒,又找陈老义要了个盛酒的小碗儿,这才坐在袁三的对面,提着锡壶对袁三呲牙一笑:“咱碰一个。” 袁三把自己的锡壶拿起来,跟白莲华手里的锡壶碰了一下,小小地喝了一口,而白莲华则咕嘟嘟灌了一大口。 把锡壶放下,也不问袁三愿不愿意,伸手在袁三的碗里抓起一块带着白色肥油的蝎子骨,吧嗒着嘴啃咬起来,一边顺着手指头嘀嗒油汁,一边连连说香。 袁三大方,不在乎这个,随便白莲华在他的碗里拿肉吃。 吃了喝了一会儿,白莲华才终于腾出了说话的工夫。 “袁三爷,你可……” 不等他接着说,袁三突然拿两根手指头指着他的鼻子尖儿,沉着脸说:“别跟我来这一套,你一准儿不是真心要叫我一声三爷。既然不是真心,就别装蒜,以前怎么叫,现在还怎么叫,我呀,不在乎。” 说罢,呲牙一笑。 “得嘞。说实话,叫你三爷,我真不自在。还是叫你三儿,我叫着顺口。对了三儿,今儿怎么这么闲在,肯来这里坐坐了?” “正好路过,就进来看看陈二伯。你最近也挺好的呀?” “嗐!”白莲华叹了后气,“好什么好,前一阵子险些把命搭进去,虽说保住了小命,可心里面总跟堵着一块石头似的,不好受。嗐……我算是看明白了,什么人什么命,想一步登天,只能把自己摔死,连天边儿都够不着。我呀,现在踏实下来卖我的药糖,等把钱赚差不多了,我就把河对面那个小寡妇娶过来。嗐……命啊……” 叹着气,拿起锡壶,一饮而空。 接着,起身又拿过来一壶,又一口气喝了大半。 袁三实心诚意地劝了几句。 白莲华呵呵一笑,心情舒展一些,向袁三频频敬酒。 袁三不敢多喝,每次都是抿一小口。 而白莲华则是大口干,一会儿便有了醉意。 “三儿,陈掌柜子,我昨儿晚上遇见个新鲜事儿,挺邪乎的,我说给你们听听呗。” 白莲华醉熏熏要把自己的经历讲给袁三听。 偏巧袁三又是个爱听段子的人,于是催着白莲华赶紧说说,究竟是如何一桩新鲜又邪乎的事儿。 第419章 小邪老丑 白莲华天生有着一张说书的嘴,所以他说什么事儿,尤其喜欢添油加醋,但这样一来,反倒吸引了人们爱听他瞎白话。 他说:“昨晚上差不多快三更天的时候,我一个在家死活睡不着,光棍儿的日子不好过,这你们也有体会。睡不着难受,我就寻思着过河去会我的老相好。昨晚上,起了风,还挺大,你们应该都听见了吧。” “嗯。”袁三说,“听见了。” 陈老义也说:“昨晚的风,的确不老小的。” “我出门的时候,路上一个人都没有,就我老哥儿一个。我顶着风朝前走,等过了河,正要拐进我老相好住的胡同时,突然见着两个人从斜对面一条胡同里走了出来。我起初也没在意,心说,还有人跟我一样,大晚上不在家里睡觉,跑外面来喝凉风。我正想迈步进胡同,突然听到那俩人其中的一个问另一个:‘你还挺得住吧?’ 嘿。我心说,这别是两个大烟鬼吧,犯了烟瘾没钱抽大烟,当街抽风。于是,我把身子藏在胡同里,光探着半个脑瓜,看到底那俩人是咋回事。 我也不是夸口,我这俩眼珠子,贼好贼好,猫狗能在晚上看见嘛,我就能看见嘛。我看清楚了,那俩人一个上了岁数,一个是个小伙子。犯病的是那个小伙子,上了岁数的那个反倒没事。 我越看越觉着邪乎,这挺冷的天,上岁数的那个连件棉袄都不穿,光着头也不戴帽子。他要是戴个帽子,或是弄条围巾遮着脸,反倒好一点儿,就他那样,我天,好悬没吓死我。” “怎么回事呀。”袁三赶紧问,“他长得凶啊?” “咦!”白莲华一撇大嘴,“岂止是凶,是没法看。”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没法看?”袁三赶紧又问,“这叫什么话?长得丑?” “丑到他姥姥家去了。”白莲华有些后怕地说,“脑瓜子都塌了,你们见过坏了一半儿自动塌陷西瓜倭瓜吧,就跟那个似的,半边脑壳塌着,跟您西游记里面小鬼的绣像一样,就剩半拉脑瓜儿支棱着。” “ 嚯……”袁三咂舌道:“的确够瘆人的。” “这还不叫瘆人。”白莲华咧着大嘴,接着说:“那张脸,也他妈的没法看,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就跟……”白莲华翻了翻眼皮,想一想,“就跟五官倒了个儿似的。” 袁三说:“那不就是五官挪位了么。” “对。”白莲华一拍巴掌,“就是五官挪位了。我头两年,上在老龙头火车站卖我药糖,赶上过大车,车上了少说也有两千斤的麻袋包。有个醉鬼,拦着大车要‘闹砸’,赶车的都是棱子,根本不在乎他,愣是扬鞭打马从他身上轧了过去。我当时就在一边看着,唉呀妈呀,那酒鬼的一张脸,让马车那俩大胶皮轱辘,都给压瘪了,那还分得清哪是嘴巴哪是额头呀,就跟我说昨晚上看到的那位似的。嘿呦,这也就是我经历过大阵仗,比一般的人都胆大,这要换成胆子稍微小那么一丁点儿的,非活活吓死了不可。” “哎唷……”袁三唏嘘道:“这长相真是够可以的,别说晚上,大白天看了都能把人吓坏了。” “可不是么。”白莲华很是赞同袁三的话,于是又敬了袁三一个,“我当时心里琢磨,老家伙长这副德性,小的长什么样儿呢。于是乎,我就多看了几眼。那小的坐在地上起不来,浑身乱打哆嗦,就跟蝎虎子磕了烟油子似的。老丑鬼按着他的头顶,叫他别动,他果真忍住不动。再看老丑鬼按着他脑瓜的那只手,冒起了红烟。” “红烟?!” 袁三和陈老义同时一惊。 袁三忙问:“别是你眼花,看错了吧?” “没看错!”白莲华语气坚决,“看得真真儿的,就是冒红烟。就跟,就跟,我也说不好跟什么似的,就是冒红烟。我想起来了,租界那些花花绿绿的电灯泡,下雨之后,沾了凉气,冒各色的烟气,就跟那个似的,光冒烟不冒火。” “接着呢?”袁三紧着问。 “冒了一会儿红烟。老丑鬼问年轻人好些了没有。年轻人说浑身烧得难受 。于是老丑鬼就叫他把棉帽子、棉围脖全都摘掉,还叫他把棉袍的领子解开。等到那个年轻的把帽子、围脖拿开了,我一瞅。嘿!小白脸儿,长得还真他妈的俊。当然了,比起我来,还差着那么一点儿。” 白莲华说大话不怕被风闪了舌头,他还真敢说。 “别臭美,接着说。”袁三心急想听,所以催着白莲华快说下去。 “嘿。那小伙子长得,眉毛是眉毛,眼儿是眼儿,脸比豆腐白,跟个大姑娘似的。我就纳闷了,怎么老的那么难看,小的却这么好看,这是亲爷儿俩吗?等到那个小的叫了老的一声干爹,我才知道,他们不是亲爷儿俩。我越瞅越觉着那个小的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在哪儿见过。接着,我就听那小的说什么‘我家原先也是有势力的,想不到自我爹走了之后,我家就让官面上的人给占了。我现在想回家都回不去,我爹给我留下的药都在家里,我却没法回去拿。’等他说完了,你们猜老丑鬼说什么?” “说什么?” “老丑鬼说:‘你那些药,治标不治本,缓解你暂时的痛苦尚可,却不能彻底断了你的病根。要想断你的病根,让你跟正常人一样,还能一辈子都保持年轻姿态,就要设法弄到那颗心。’”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心?”袁三问:“什么心?” “不知道。”白莲华说:“他也没说是什么心,就说了一个心,就不说了。他就叫那个小的再忍一忍,实在不行就找个干净的花藕,啃了浆水,也能顶一阵子。这是什么话,我听不懂,反正他就是这么说的。” “花藕?啃浆水?”袁三更糊涂了,扭脸看了看陈老义,“二伯,您听得明白么?” 陈老义蹙着眉头,沉思片刻,说道:“是切口。花藕指的是女孩儿。干净的花藕,是说还没破身的女孩儿。浆水是血,啃浆水是说喝血。” “喝血?” “啊呀!” 袁三与白莲华同时一惊。 袁三张大着嘴巴,合拢不上。说起“喝血”,倒叫他想起了一个人来。 第420章 谜团难解 见袁三直勾着俩眼捏呆呆发愣,白莲华问他:“你想嘛呢?” 袁三抖个激灵:“想起些旧事来?” 白莲华有些不高兴,认为袁三没正经听他说书。 他说:“我这说着正带劲,你可好,抱着媳妇想窑姐儿,心思压根没在媳妇的身上。” “去你的。”袁三不服气,“我想的事儿,正跟你说得事儿是一回事。” 白莲华一呆,忙问:“到底咋回事,你也说给我也听听呗。” “哎呀……这个么……”袁三似乎有些为难,不太想说,可一想白莲华和陈老义都不是外人,干脆实话实说:“我呀,想起唐进士来了。” 他这话一出口,白莲华和陈老义同时愣怔一下,几乎异口同声地问:“你咋想起他来了?” 白莲华又说:“听街面上的朋友说,唐进士坐车到外省访友,半路遇上了劫道的,让人抢了马车钱财不说,连人都给剁碎了,到今天还没能找到尸首。不但他找不着了,连他家的老管家,叫什么胡老顺的,也都找不着了。~ 我听说,他儿子出洋念书去了,八成一点信儿都不知道,这要赶上哪天回来了,见家宅易了主,一打听老爹连具囫囵尸骨都没留下,还不得活活哭死。~ 对了,你们知道现在谁占了唐家的宅子么?我可听说,是白帽衙门大头头白云山的小舅子马俊给占了。~ 我还听说,马俊当时带了一帮子拿枪的大头兵,说什么唐家私藏军火和烟土,还兼带绑票拐卖大姑娘,就以这些为口实,就把唐家的宅子给封了起来。~ 几天后,封条一撕,嘿,马俊那孙子领着娘们儿住了进去。~ 他妈的,谁不知道他是诚心抢人家老唐家的宅子,那些罪名都是他给人家胡乱按的。人家唐进士那可是念过圣贤书的人,要不介,人家怎么能考中进士。~ 再者,人家唐进士积德行善,没少了周济穷困,多少人念着人家的好呢。~ 要我说,唐进士十有七八是被马俊那小子给弄死了,然后随便找个口实,来个鸠占鹊巢,把人家的宅子变成自个儿的。他妈的,那孙子不得好死……” 白莲华满嘴飞沫地白话着,袁三心里面暗暗好笑。唐进士是个什么东西,谁也不如他袁三更清楚,那是个外忠厚、内奸诈的伪君子,表面上一团和气,人畜无害,背地里男娼女盗,不干人事。老子不是东西也就算了,偏偏小的也不是东西。这就叫老子甲鱼儿子鳖,一对儿王八。 唐进士死的时候,袁三就在附近,那天除了他跟挂名老丈人朱大常外,其余的人全都葬身水底。袁三跟朱大常发过誓,这件事情绝对不能跟外人说,不然就要烂舌根子。 袁三到这一天,一直恪守誓言,没对任何人说起过唐进士的下落。外人不知道真相,加之有人诚心散出瞎话,声称唐进士在外地让劫道的给弄死了,也就全都信以为真了。 再说了,不是自家的事儿,谁会没有闲心思打听真相,没几天便全都忘了津门当中曾经有过这么一位名叫唐鹄禄的进士爷。 另外,唐家大少爷出洋念书的事儿,是唐家自己说出来的,外人自是当了真。哪知道这位唐少爷非但没有出洋,还得靠着喝人血续命。袁三亲眼见着这小孽障跟他老爹一块儿死在水底,本以为早已成为一坨烂肉,可这当儿听了白莲华的话后,不免心里面泛起了嘀咕,难道…… 不可能!那天山石塌陷,整座小山都化为乌有,血肉之躯难道还有存活的道理吗? 那人一定不是小孽障水生,自己一定是想多了。 可他刚刚话已出口,想收却收不回来了。 白莲华说完了话,喝了一口酒,非让袁三说说,为嘛想起了唐进士? 袁三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便扯谎说:“我想起唐家办白事的那几天,我去帮忙哭丧,偏赶上吃多了菜汤子闹起了肚子,找茅房的时候,误打误撞进了唐家的书房,赶巧唐进士就在书房里面,他见了我先是吓了一跳,接着问我怎么到这儿来了。我只能说,我听说您家的书多,所以想见识见识。他是读书人,稀罕好看书的人,于是就让我在他的书架上挑一本书,说是要送给我。我随便拿了一本,嘿,我一瞧呀,里面写得全都是过去的人在海外的见识,说是海外有什么古堡,古堡里面住着吸人血的鬼,就是吸血鬼了。非得拿大蒜,还有什么十字架,才能制服得了。刚听说陈二伯说,花藕是小女孩儿,啃浆水是喝血,我就想起从唐进士送我的那本书里的吸血鬼了。” 绕了一大圈儿,好歹把话说圆了。 “哦哦……”白莲华傻兮兮地点着头说:“是这么回事儿呀,我还以为你说那后生是唐家的人呢。” 袁三心里一咯噔,心说话:“这姓白的心眼儿真贼,要不是我说瞎话不眨眼儿,非得因为多嘴而坏事不可。” 陈老爷斜眼晲着袁三那张说瞎话不变色的脸,暗自一笑,分明已经看出袁三的嘴里没实话。但他却不能明着揭穿,一来不叫袁三尴尬,二来他也不想给袁三惹麻烦,毕竟这是故人之子,他能维护则尽量维护。 于是,陈老义假装仍处于好奇当中,问白莲华:“你刚才话还没说完呢,后来你又看见、听见那俩人干嘛说嘛了么?” “对。”这一提醒,白莲华想起自己还没把全套书说完,赶紧说:“我见那老丑鬼把那小白脸儿扶了起来,问那小白脸儿感觉好受些没用。那小白脸儿说,浑身还是烧得难受。接着那老丑鬼便叫他到河里泡着去。你们听听,这是人话吗,这么大冷的天儿,叫人往水里泡着去,不是诚心要叫人冻死么。” “别管人家怎么说,接着呢?”袁三急急地催问。 “接着他俩就走了。对,我还听那个老丑鬼说了一句什么,这两天我就进去会会他。接着,他俩就走远了。” “没听见那老丑鬼说会会谁吗?”袁三很想知道这个关键。 “没有。”白莲华说,“他会不会谁,不管我的事,我没必要过去问他。” 说完,又逗袁三:“你怕那个老丑鬼要会的人是你呀?” “去你的。”袁三白了他一眼,“我就是个给人跑腿的力巴儿,有人看得起我才怪。” “得嘞。”袁三站了起来,“吃也吃好了,喝也喝好了,天也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说罢,又对陈老义说:“二伯,您受累找个破盆子给我多盛点羊蝎子,我带回去给老崴尝尝。” 袁三有心,甭管到什么时候,都会想着老崴。 “袁三,别小家子呀。”白莲华呲着大牙,嬉皮笑脸地说:“你如今是有钱人了,疼疼穷哥们儿,给穷哥们儿结回账呗。” “嘁。”袁三一翻白眼,“我说让你结账了么。你呀,太小看我了。得嘞,二伯,白哥今晚上的酒钱算我的。这个您收着。” 说完,将一个大洋拍在了小桌上。 陈老义这回没跟他客气,点一点头,光是笑,没说话。 陈老义不是那种贪财的人,他收着袁三的钱,是为给袁三存着,等到袁三哪一天真要用钱的时候,他再把袁三存在他这儿的钱还给袁三。 “二伯,白哥,我走了啊。” “慢走吧,有空就来坐坐。” “回头常来啊,咱哥儿俩到时候接茬喝。” …… 夜幕中,袁三抱着一小盆连骨头带肉的羊蝎子独自行走着,他回想着白莲华说过的话,越想就越是顺着后脊梁骨冒冷汗。 难道唐家的小孽障还活着?…… 可那个老丑鬼,又会是谁呢?…… 第421章 自讨苦吃 翌日一早,袁三一个人坐在早点摊儿的小桌旁吃着嘎巴菜,刚咬了一口烧饼,就有人冷不丁地在他耳边跟他说话。 “三哥,事儿我办砸了!” 那人说话急急火火,嗓门儿好赛炸雷,把袁三吓得心里一慌,还没嚼烂的烧饼一下堵在了嗓子眼儿上,出不来,下不去,噎得袁三一个劲儿翻白眼儿,眼瞅着就要被活活噎死。 还是卖早点的小摊贩有法子,倒了半碗老醋,用力一捏袁三的双腮,把醋一灌下去,堵住袁三嗓子眼儿的烧饼让醋泡得变软,自然而然也就滑进了袁三的肚子里。 这一下可把袁三给折腾苦了,醋这玩意儿喝多了跟吃多了大蒜一样,胃里面受不了。袁三一口气扒拉了两大碗嘎巴菜,又喝了两大碗豆浆,丢掉的魂儿这才总算找了回来。.しa 等有了精气神儿之后,袁三一把住那个在他耳边响炸雷的小子的脖领子:“你他妈这是诚心一大早给我添堵呀!” “三哥,我也苦哇!” 那人脸上青一块紫一块,嘴唇好赛让毒蜂螫了似的,肿得老高,不大声点儿,说话别人听不清。 就这么一副尊容,明显挨了别人的打。而且打得还不轻。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昨天拿了袁三一个大洋,答应替袁三教训占元的小佟五。 袁三见佟五这么一副德性,于是松开手,把早点钱付了之后,住佟五的破棉袄,把佟五拽到少有行人的偏僻处,直眉瞪眼地质问佟五,到底咋回事? “我让占元给——” “你他妈小声点儿!” 佟五的人嘴肿成了骆驼嘴,吐字吃力,不大声说不出来。 袁三偏偏不准他大声,这叫佟五很是为难。 费了好大劲,才终于呜噜呜噜地把话说清楚。 袁三听了之后,整个人都傻了,张大着嘴,半晌没反应,等到回过神来,才傻兮兮地问了一句:“真的呀?” 佟五用力点头,口齿不清地说:“金的!” “金的”就是“真的”,比“银的”要真。 袁三想不明白,明明是佟五打占元,为嘛变成了占元打佟五呢? 按佟五所说,昨天他回到铺子,在东家面前编个瞎话,早离开了一会儿。接着,他找了两个臭味相投的哥们儿,一人带着一条硬木棍子,拿着浸过屎尿的麻袋,溜溜在占元可能经过的地方来回转悠了大半天,终于在天黑了之后,见着了占元的身影。 令佟五感到意外的是,平时穿短衣的占元,那当儿居然穿着一件长衫。 崭新的,丝绸的,带花纹的,钱少了买不来的。 狗熊戴帽子,他还成了人了嘿。 佟五当时想的是,这贼王八穿得这么体面,一定是拿着卖杯子换来的大洋置办了这套行头。这么好的衣裳怎么能穿在这种人的身上呢,要穿也应该穿在我佟五的身上呀。 于是乎,他想把占元这件崭新的、丝绸的、带花纹的长衫据为己有。等到过年的时候穿着去见亲戚,那得多露脸呀。 既然这件长衫马上就是自己的东西了,因此必须要爱惜这才行。 于是乎,他要那俩跟他一块儿干缺德事儿的小子,把臭气熏天的破麻袋扔了,千万不能叫麻袋上的污秽弄脏了那件长衫。 另外,他还嘱咐那俩小子,待会儿等占元走过去后,从其身后,趁其不备,拿棍子敲占元的后脑勺,但不能见血,血水弄花了长衫,好东西就要糟践了。 把人打晕后,先把长衫扒下来,接着再搜一搜有没有一张名帖,或是大洋什么的。有的话,全都拿走,没有的话,打到贼王八说有为止。 那俩小子很是听话,与佟五藏在暗处,眼瞅着占元走过去后,佟五使个眼色,让他俩按照刚才说好的办。 那俩小子拎着棍子,小步追上占元,举起棍子朝着占元的后脑勺揳了过去。 按照正常的戏码,应该是黑光一闪,紧跟着惨声一片。 可今儿的戏码改了,占元愣是一点事儿没有。 再看那俩小子,却好似被蝎子螫了似的,浑身哆嗦着,嗷嗷怪叫了起来。 占元则冒着傻气,垂手立在一边,直勾勾地看着,似乎他也不明白这俩人为嘛会是这么一副狼狈样子。 佟五本以为那两个帮手很轻松就能把事儿办妥,哪想到那俩家伙居然同时犹如被疯狗咬了似的,当街发起了疯狗病。 佟五想不明白究竟咋回事,本想扭身就跑,但他既然答应了袁三,就不能食言。 于是,他拎着棍子恶狠狠地冲了过去,用棍子指着一脸傻气的占元:“这可是别人让我打你的,你别怨我!” 话音落下,举棍就打。 占元还没等反应过来,棍子就已经朝着头顶砸了下来。 照理说,佟五手里的棍子以那么快的速度砸下来,占元不应该躲得开才对。 结果却是,占元不但连头发丝儿都没伤着,佟五却反倒吃了大大的苦头。 就在佟五抡起棍子朝着占元打过去的瞬间,他那俩帮手一左一右,同时用棍子打他的肩头。 佟五肩头挨了重击,立时“啊呀”一声,下意识地用手里的棍子进行格挡。 这一来,占元得了救,同时醒悟过去,一猛子朝着黑处扎了下去,瞬间便没了影。 占元跑了,佟五倒霉了。那俩帮手疯了似的,棍子专朝佟五的脸上招呼。 亏着他练过几招,加之身体灵活,躲过乱棍之后,抱头鼠窜。一口气跑出去好几里地,见后无追兵,这才总算松了一口气。 他没敢回家,怕他姐看到他这幅模样后,逼他说出真相。他姐是有名的泼辣货,甭管有理没理,从来不饶人。为了不听他姐唠叨,他躲在没人的地方,冷飕飕过了一宿,这才一拐一瘸,哎呦哎呦地找袁三诉说昨晚的经过。 这些话说出口,叫袁三不能不感到诧异。占元有多大脓水,他袁三非常清楚,这么一个平日窝窝囊囊的货,到底是用了什么邪术妖法,叫那俩从背后打闷棍的小子发了疯,并害佟五挨了打? ——这里面一定有古怪。 袁三这阵子没少了经历古怪蹊跷事,所以并没有过多惊讶。 罢了,先不管占元了,先回德府,好好“伺候”玉芙蓉,顺带好好“关照”冯善长,对付占元容易,对付这对狗男女可是要好好下一番力气的。 “呸!”袁三朝着佟五骂一声:“废物!”便转身走开了。 佟五呆在原地,委屈地叹着气,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三个昔日的玩伴,三种不同的命运,到底谁能笑到最后,就要看他们三人各自的造化咯。 第422章 林间小屋 “老爷今儿还闭门修行么?”袁三向钟老公询问着。 “没错。”钟老公回袁三的话:“今儿,老爷照旧不见客。” “哎呀——”袁三说:“咱家老爷到底嘛时候才能修成罗汉金身呀?总这么把自个儿关起来,多会儿是个头呢?” “老爷的事情,咱们这些当下人的,尽量少操心。你也不是不知道咱们这位老爷的脾气秉性,他最烦别人打听他的事,更烦别人掺和他的事。以往,有那些讨好献殷勤的,不但没捞着便宜,还叫自己的身上吃了苦头。所以呀,咱们不问不听不说,让咱干嘛咱就干嘛,不让咱干嘛,咱反倒轻松了不是。” 钟老公说得话,无疑是德府里面的至理名言,袁三很是受用,又同钟老公白话几句之后,袁三看看左右没人,于是小声地问:“那个姓冯的,可有什么动静么?” 钟老公明白袁三话里的意思,便同样小声地说:“昨晚三更天的时候,有个小崽儿看见姓冯的进了竹林后面住着那个小娘们儿的房间。差不多四更天的时候,才一个人走了出来。” “吆呵……”袁三乐了,“俩人从三更折腾到四更,这体力行啊。真看不出,姓冯的老家伙比我这大小伙子体格儿都棒。” 袁三称冯善长为老家伙,一点儿错都没有,冯善长真实年纪已经进入花甲,只不过脸面依旧保持青春而已。 玉芙蓉同样是这么大的岁数,若非依仗巫邪之术驻颜,早就是个满脸褶子,一身酸皮的老妪了。 试想七老八十的男女在一起,还有个什么激情可言。就算老夫聊发少年狂,也是有心无力,根本不会再有壮年时候的雄伟昂长,纯属是武大郎的打虎棍,中看不中用,妥妥的摆设。解小手的时候不沥拉到鞋面上,就算尚有三分活力。 老男人如此,老女人亦是如此,锈锉戳麻袋,半点不滑漟。末了,锉也难受,麻袋也难受,何苦的呢。 袁三笑得满脸开花,钟老公的一张大驴脸却一阵阵变毛变色,这种事情他无能为力,说不得,听不得,更见不得,德公公整天一门心思闭门练功,为得还不是能听、能说,能看,还能亲身示范么。 袁三笑着笑着,见钟老公的脸色越发不好看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笑戳中了别人的痛点,当着矬子说短话,太损人。 于是赶紧止住笑,哈腰向钟老公赔罪。要不是袁三正走时运,有德公公罩着,钟老公非活活掐死他不可。 钟老公不想再搭理他,于是转身就要走。 袁三一把拉住钟老公的衣袖,把一个鼻烟壶塞进了钟老公的手心里。 “德国货,‘普氏’的,劲儿倍儿足,一吸立马来精神。” 钟老公上了岁数,整天迷迷瞪瞪地提不起精神来,全靠鼻烟儿提神醒脑,袁三知道钟老公中意这东西,所以提前买好了带在身上,就为用这些小恩小惠,以换取德府里面那些大大小小的老公们对他的好感。 “嘿哟喂,这怎么合适呢。这阵子没少了拿你的东西,叫我这心里呀不落忍呀……” 钟老公假惺惺地客套着,却还是扒开了鼻烟壶的塞子,倒了一点儿烟粉在虎口处,撑开了俩大鼻子眼儿,用力一吸,立时就跟挨雷劈似的,从头到脚立时打了个大大的激灵。 “嘿呦喂!”钟老公连说话都比刚才有气力了,“真是好东西,立竿见影,连脑瓜皮儿都冒凉气儿。” “您老中意,我回头多给您买点儿,你随时备着,随时提神。”袁三笑吟吟地说着客套话。 “这不合适吧。” “没什么不合适。往后不还得指着您提携我么。” “得嘞。那我就拿着了。” “您拿好。”袁三满脸堆笑,“对了,您今儿有没有瞧见冯先生呀?” “他呀,今儿一早,吃了早饭后,进了老爷练功的那间密室。我估摸着,到了天黑才能够出来。”钟老公把自己知道的,全都告诉了袁三。 您瞧,一个小小的鼻烟壶,作用可一点儿都不小。 “得嘞。”袁三客气地说,“您忙您的,我忙我的。回头咱再聊。”.しa “好好,”钟老公也很是客气,“那我忙我的去了。回见。” “回见。” 等钟老公迈着两条瘦腿,塌腰弓背地走远了之后,袁三咯咯坏笑几声,分明又要发坏。 袁三径直来到一片竹林后面,停步在一扇挂着帘子的门前。 这地儿环境雅致,清静宜人,只有一条铺着鹅卵石的弯曲小径通向这里。对德府里面环境不熟悉的人,是不大容易找到这儿的。 德府到底有多少间房,袁三至今没有摸清过,他以前没进德府听差的时候,常听人说,德公公的宅子是按照前清王爷的王府规格建造的,虽然这会儿已经不是大清那会子了,也没有了皇帝,可德公公仍不敢僭越,所以他的宅子顶多是王府的规格,不敢盖成皇宫的规模。即便如此,也够人转悠大半天的。 袁三立在门前坏笑,因为这间屋子里面,住着昨天让他大饱眼福的玉芙蓉。 这房子也只能住玉芙蓉这种邪人,因为这间房子里面闹过鬼。 袁三听人说,就在去年腊月里,有位吃斋念佛的姨太太,用蜡扦子戳瞎子自己的眼睛,还戳穿了自己的喉咙,死在了这间屋里。尸体被弄走后,屋中就空了出来,一直没人敢住。 有一回,有个小老公来门前打扫,听到屋里面有敲木鱼的响声,还听到有人哭着念经。 还有一回,有个被请来修剪竹林的工匠,干活正起劲的时候,听到屋里面有女人的哭声。他不知道这里发生过什么事,以为是德公公的某个姨太太受了委屈独自愁伤,便继续干自己的活计。 可是,那哭声越来越惨。那个工匠心软,就想着敲门劝劝。结果敲了半天门,里面只是哭,根本不接他的茬。他纳闷,于是把门一推,居然推开了一条缝子,扒头往里面一瞧。 天爷! 有个没了眼珠子的女人,两个空荡荡的眼眶子往外流着血,正张着两只手,对着空气乱抓呢。 那个工匠被这一幕吓破了胆,抬回家后,没两天就死了。 自那件事情之后,彻底没人敢靠近了。也不知道冯善长怎么想的,偏偏要了这间房来安置玉芙蓉。 这就叫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什么鸟。 今儿,袁三也要玩一玩。不过么,他不玩鸟,而是玩人! 第423章 香水毒药 “屋里面的大姐,忙什么呢?我能进去么?” 袁三站在门外,轻声叩门,他管玉芙蓉叫大姐。 不得不说,袁三这小子会来事儿,他要管玉芙蓉叫大婶、大妈,或是大姨、大姑,玉芙蓉指定不高兴。 女人么,共有一个天性,那便是喜欢被人往年轻里称呼,明明是大妈,你管她叫大姑,她听着顺耳;明明是大姑,你管她叫大姐,她听着就更顺耳了;明明是大姐,你管她叫妹子,或是小姑娘,她呀,心里足能乐开了花。 你要不信,你就试试,要是挨了打,你可别说是我教你的。 “外面是袁总管吧,请进来吧。” 玉芙蓉在屋里面客气着,声音当中夹杂一些喜悦,就跟早就盼着袁三来她这儿似的。 袁三心里美得不行,但脸上却仅是微笑。 “呦喂,您这是练得哪门子仙术呀?”袁三尖声尖气地问着,语调像个娘们儿。 原来,袁三进到屋里之时,只见玉芙蓉盘膝坐在床上,床两边的高凳上,各有两个青铜香炉,这当儿香烟袅袅,使得整个屋里处处飘荡着香气儿。袁三晓得她是在借邪术疗伤,却故意说成练仙术,好叫玉芙蓉对他的感观更好一些。 “叫袁总管见笑了。”玉芙蓉语调轻柔,十分和蔼,“我这伤不大容易好,庆幸以前从一位道长的口中讨到一个练气疗伤的法门,我也不知道好不好使,索性把死马当活马医,权当试一试真伪。” “练气好哇,练气能够身强体健,百病不生。据说呀,还能飞天成仙呢。就拿我家老爷来说,这阵子也迷上了这练气的门道。据他自个儿说呀,自打练了这个门道之后,他整个人都跟以前不一样了,腰不酸了,腿不疼了,走路也有劲儿了,吃嘛嘛香,身体倍棒,八成也快成仙儿了。” 袁三边说边乐,逗得玉芙蓉同样咯咯地笑。 “大姐呀,您好福气呀。”袁三一边说着话,一边将从四猴子的手里拿来的药包亮了出来,“这是我从我家老爷的手里给您讨的,不是我夸口,这可是仙药,比您练什么气,可要好使的多。” 玉芙蓉眼前一亮,赶紧客气道:“多谢袁总管处处为我着想。” “嘿呦喂,您这么说呀,咱不就生分了么。”袁三尖着嗓子,翘着兰花指,女里女气地说:“咱是姐妹,我这当妹妹的,怎么着也得疼疼您这当姐姐的才是呀。” 这话一出口,叫玉芙蓉反倒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袁三接着说:“虽然我长了一张男人的脸,可自打少了男子汉的物件儿之后,我就自个儿把自个儿当成女人了。唉……” 袁三叹口气,假装伤心:“像我们这样的人呀,在别人的眼里都是怪鸟,人家表面上跟我们客气,一转身就骂我们是断子绝孙的阉货,那些话简直不堪入耳,就跟拿大锥子一下一下往我们的心尖上扎似的,叫人要多难受就有多难受。嗐……可怎么办呢,谁叫爹娘心狠,不要我们了呢。难受也只能忍着,没辙呀。” 说着说着,强挤出两滴眼泪来,只为做样子给玉芙蓉看。 玉芙蓉听着袁三凄凄惨惨的诉说,回想自己的悲凉遭遇,不免动了共情之心,竟同情起了袁三。 “袁总管,不,妹子,你别难过,姐姐懂你的难处。” 玉芙蓉管袁三叫妹子,不正中袁三的下怀么。 “姐姐——” “妹妹——” 袁三将脸趴在玉芙蓉的大腿上,呜呜地假哭。 玉芙蓉轻抚着袁三的头,轻声地关怀。 袁三心说,这玉芙蓉果然人如其名,身上竟然带着花香,真不愧是一朵人形芙蓉花。 “好了,好了,不哭了,不哭了,人家这是怎么了,怎么还哭上了,真是丢死人了……”袁三像个受了委屈,又被人哄好的小姑娘似的,扭捏着不好意思地笑。 “瞧我,光顾着哭,差点儿忘了正事儿。”他对玉芙蓉说:“我这伺候您药浴。” “药浴?” “是呀。这个药要泡的,泡完了之后,您的伤好的才快。” “那就有劳袁总管了。” “哎——呀——”袁三打着娘们儿腔,“你怎么还叫人家袁总管呀。不说了么,我是妹妹,您是姐姐。” “对对对,”玉芙蓉不好意思地笑,“是我糊涂了,那就有劳妹子了。” “别说什么有劳,妹妹疼姐姐,天经地义。再说了,我家老爷也嘱咐过,要我好好伺候您,您是我们府上的贵客,能伺候您也是我这做妹妹的福分。您稍等会儿呀,我去去就回。” 说罢,袁三夹着裤裆,用一种戏台上花旦常走的小碎步,快步走到门口,翘着兰花指,轻轻把门拉开。走到门外,反手关门时,不忘对着玉芙蓉咯咯笑了两声,这才狗夹尾巴似的走开了。 “哇哈哈哈……” 袁三躲在没人的地方,得意地狂笑。 果然恶人还须恶人磨,玉芙蓉纵横江湖几十年,末了栽在一个市井小无赖的手里,这才是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 不过么,这也怨不得她,亘古无双的武圣人都有走麦城的时候,何况她一个几十岁高龄的老妖女。 只能说,人上了岁数,脑子不好使了,外表再怎么保持光鲜,也只是驴粪球儿外面光,里面全都是糟糠。一句话——样子货而已。 没用半个时辰,专用来泡澡的大木桶摆在了玉芙蓉的屋里。 水温适宜,撒了好多干花瓣,使得水气当中,散发出阵阵花香。 袁三早在木桶抬到屋中之前,就把药粉撒了进去,他怕药量不够,刻意多撒了两小包药粉在水里。 四猴子跟他说过,这个药溶于水中,能通过伤口渗入体内,直至渗进血脉之中,那时候就是铁打的金刚,铜铸的罗汉,也消受不住。 一等毒性入血,就会成瘾。若不继续用药,就会产生毒蚁蚀骨般的痛苦,比犯了大烟瘾还要痛苦百倍,除了一死解脱之外,根本无药可救。 袁三将药粉撒进水中时,嘴里念叨着:“你别怪我,我也没辙,你要不死,我就得死……” 第424章 奸计得逞 “姐姐,快着吧,水凉了可就没法泡了。” 袁三立在巨大木桶的边上,催着玉芙蓉快些入水。 玉芙蓉虽然不是什么良家,可在一个小男人的面前宽衣解带,多少也有一些不适。 袁三看出她的心思,翘着兰花指,尖声尖气地说:“咱都是女人家家,还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想当年,杨贵妃入浴出浴,身边不也有高力士伺候着么。今儿呀,您就是杨贵妃,我就是高力士,就让我高力士伺候娘娘入浴吧。” 别说,袁三身材稍胖,圆头圆脑,面白无须,倒也真有几分史书上描写高力士的模样。 袁三的话,说动了玉芙蓉的心。想一想也对,这少了物件儿的男人,已经不是一个真正的男人了,更像是个长着男人面孔的女人,在这种人的面前,又有什么好害羞的呢? 于是乎,玉芙蓉放心大胆地褪掉浑身上下所有的遮拦,当着袁三的面,走到木桶边。 踩着摆放在木桶旁的矮凳,就在袁三两只冒着邪火的眼前,跨进木桶当中,只将一张精致的面容露出水面,安逸舒适地将身躯浸泡在飘着花香的温水之中。 甭管是白的黑的,又或是圆的鼓的,袁三可是什么都看见了,看得那么透彻,看得那么仔细,叫他浑身上下三万五千个毛孔,立时全都舒展开了。他张着嘴,直着眼,顺嘴角流着黏涎,整个人僵住了。 “妹妹,妹妹,”玉芙蓉问他:“你脸怎么这么红呀?怎么喘气都不匀称了呢?” “啊!啊啊啊……”袁三赶紧将口水咽回去,“水气太大,水气太大,不行,我得找地儿凉快凉快去!” 话音未落,快步来至门前,伸手拉门,蹿到竹林当中,一口气折断好几根细竹,浑身这才陡然打了一个大大的激灵。 ——真好! 就是小裤里面粘乎乎、湿乎乎的不大得劲儿。 用袖子擦去额头上的汗,满足地会心一笑,走出竹林,回到房中。 玉芙蓉闭着双眼,双颊潮红,分明已经泡舒坦了。 袁三看在眼中,乐在心头,在心里说话:“这会儿叫你好受,过阵子你可就没这么好受咯。还是那句话,你别怪我,我也是被逼的。” 等到水温差不多快要凉透时,玉芙蓉才似一朵出水芙蓉般,舍得从木 桶中出来。 贵妃出浴,煞是夺目。 袁三又一次大饱眼福,心里面自是不胜欢喜。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擦净水珠,穿好之后,玉芙蓉与袁三聊闲天儿。 袁三问她,伤口还疼不疼? 玉芙蓉告诉他说,伤口一点都感觉不到疼了,德公公的药果然是仙药。 袁三心里面噗嗤一乐,脸上却假装欣慰。 聊着聊着,玉芙蓉就问起了有关那些人的事情。 袁三实话实说,告知玉芙蓉,孟傻子、林耗子、单辟邪,还有那个名叫小甲的小子,有吃有喝,没受任何委屈,只是暂关在地牢当中,一时还不得自由。 至于那个水妖么,有单独一间小屋供其容身。 玉芙蓉似乎只对水妖感兴趣,于是多问了袁三几句。 袁三晓得她心里在打什么样的算盘,于是实话对她说,那间小屋是特制的,真可谓铜墙铁壁,甭说用洋枪,就是用大炮,都不见得能撼动。 再者,那道铁门,也是由租界的洋人设计的,需要同时用两把钥匙,才能打得开。少了其中一把,那道门休想打开。 另外,门外还有两个金甲武士,人高马大,好赛巨灵神,具体什么来头,德公公没说,所以他不清楚。反正从身躯和面相来看,不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除此之外,德府里面还按时有持枪的丘八巡逻。德公公吩咐过,一旦有人进府图谋不轨,问也不必问,先乱枪打死了再说。 玉芙蓉蹙着眉,问袁三是否能进入那间关着水妖的密室? 袁三拍着胸脯,得意地告诉玉芙蓉,那间密室别人进不得,他却能进得。那两个金甲武士,见他如见德公公,每回他去给水妖送吃的,那俩金甲武士点头哈腰地为他开门,生怕开慢了门叫他不高兴。 这一点上,袁三说了大话。那俩金甲武士是“死面孔”,从来不会笑,灰着脸死气沉沉,没有任何表情,甚至连话都没有。 每回袁三过去的时候,要朝那俩人点头哈腰,而不是人家朝他点头哈腰。 那俩人见到他就把门给他打开,他前脚刚进去,门立时又被合上。 多会儿等他在里面喊破了嗓子,外面的人才会把门给他打开。等他出来后,同样不跟他说话,甚至连看都不看他一眼。 这叫袁三感到很不舒服,要知道在德府 里面,几乎所有人见了他,都会主动跟他打招呼,向他赔笑脸。而偏偏这俩傻大个儿,非但不给他笑脸,甚至以一副目中无人的姿态对待他。 他为此问过钟老公,那俩傻大个儿到底是从哪里淘换来的,为嘛整天站在那里也不见有人换他们的班,也不见他们吃东西喝东西,难道他二位不是凡人,真是天上的神将,不食人间烟火么? 钟老公实话对他说,这俩人的底细,除了德公公之外,谁也不知道。以前,从来没见过他们。就如同从天上掉下来似的,今儿还没影,转天就立在那儿了。就那么一天到晚的站着,多冷的天,多大的风,也不见他俩有畏寒的迹象。至于他俩每天吃什么,又是谁给他们送饭,是不是也会上茅房,府中上下谁也不清楚,也都不敢打听,生怕传到德公公的耳朵里,吃不了兜着走。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既然那俩是怪人,那么还是敬而远之的好。袁三有些忌惮他们,因此除了给水妖送吃的时候跟他们陪着笑脸打个招呼,平时根本不敢接近他们,生怕让他们挎在腰间的金剑斩为两段。 玉芙蓉听着袁三的话,不住地用上牙齿咬下嘴唇。 袁三看得出,玉芙蓉心里面一准儿没憋好屁。他知道,有些人在喜怒哀乐时会有特殊的动作,以反应心里的姿态。 玉芙蓉的这个动作,分明是无奈,同时又在极力想法破解这个无奈,可又偏偏想不出法子来。 “姐姐,怎么了?不舒服么?”袁三假惺惺地假装关切,实则是为试探玉芙蓉,看能不能勾出一些玉芙蓉的心里话。 “我只是担心她。” “担心她?”袁三眨眨眼皮,“你是说那个名叫丽莎的水妖?” “是呀。”玉芙蓉惆怅道:“她是故人之女,我俩之间有着很深的交情,虽然她已经有百岁寿命,却如你和我一样,与我如姐妹一般。虽然她非完整之人,却也是有着人的本性。你可知道么,她是人与水妖结合后诞下的灵种,有妖性更有人性,所以更像是人,而非妖物。嗐……想我二人姊妹情深,虽然近在咫尺,却不能相见,我这心里实在不好受呀。” 袁三听了玉芙蓉的话,心里面呵呵一笑,暗道:“果然被我猜中,你这娘们儿没憋好屁!” 第425章 妖女妖言 “姐姐,”袁三假装关切,“有什么话,您告诉我,我替您转告丽莎。好叫她知道,您这边儿一直挂念着她。” “还是算了吧,叫她知道了,她一准儿也如我一样伤心。”玉芙蓉轻拭眼角泪花,分明是故意做样子给袁三看,根本不是出自真心。 “嗐……你若能将我那丽莎妹子带出来跟我见上一面该有多好呀。”玉芙蓉说着说着,就又要落泪了。 “这个么……”袁三拧着眉头,沉吟片刻,“我尽量吧。” “真的?”玉芙蓉立时激动起来。 “妹妹怎能骗姐姐,不过我也是尽人事听天命,能与不能,我可不敢打包票。” “妹妹有心就好,姐姐我先谢谢你了。” “您呀,千万别跟我客气,我能有您这么一位好姐姐,陪着我说说话,聊聊天,我这心里面所有的委屈全都没了。咱姊妹两个,这是有缘呀。” “说得好。我也是这么想的。若是无缘,咱也不可能见着,更不可能在一起说知心话儿。” 把话说完,玉芙蓉莞尔一笑,又说:“这件事情,我想你替我保密,不要让我男人知道。” “您是说冯先生?” “就是他。嗐……”玉芙蓉叹气,“他那人古板,不准我跟非人之物接触,他若是知道了,我跟丽莎妹子就难见了。所以,你一定要替我保密。好么?” “好呀。我一定会替您保密的。”袁三翘着兰花指,娇滴滴地,像个大姑娘似的说着。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另外——”玉芙蓉似是还有事情求袁三替她办。 “姐姐有话直说,跟妹妹还有什么客气的。”袁三倒要听听她想说些什么。 “我听我男人说,他把一个长条盒子交给了德公公。你可知道这件事情么?” 袁三不但知道,还见到过那个盒子,德公公打开盒子的时候,他就在一边等着示下。 他看见德公公从盒子里,拿出一根骨头来,端详了半天,还把骨头交给他,叫他掂一掂分量。 他小心翼翼地 接过那根骨头,拿在手中,如同拿着一片羽毛,竟然感觉不到丝毫分量。他极是纳闷,请教德公公,这是什么兽儿的骨头,咋这么老轻? 德公公把那根骨头接过来,告知袁三:“这是龙骨,龙的骨头。” 袁三吃惊不小,他不敢相信世上真有真龙。 德公公把龙骨收好,告诉他,这世上不但有龙,麒麟,凤凰,都存在着,只不过凡人无缘得见罢了。 德公公还说,他在宫中行走的时候,曾经见过一条金龙,一条真正的金龙。 德公公说,那是一条五爪小金龙,多说了不过一两米长,是从一眼井里飞出来的。 当时,不仅他看见了,端康皇贵妃也看到了。 那条小金龙一直飞到半空中,绕了几圈儿,依依不舍地飞到高处,化为一道烟,不见了踪迹。 不一会儿,便电闪雷鸣,下起了漂泊大雨,风也大的吓人,吹坏了不少房子,连一根屹立了几百年的殿柱都给吹躺下了。 雨过天晴之后,他找京里面的一位半仙给占卜了一卦。结果却是,金龙化烟,乌云压境,绝非吉兆,该是改朝换位了。 德公公告诉袁三,那位半仙推算得极其准确,才不过三个月,果然有人逼着孝定景皇后宣了退位诏书。 德公公还逗趣似的告诉袁三,那个逼宫之人的姓,正与他袁三是同一个姓。 袁三呲牙一笑,心说姓氏一样有个屁用,人家在天上,自己在地下,差着一天一地,连边儿都够不着。 袁三好奇的是,那条龙骨究竟有何作用? 于是,他斗胆向德公公讨教真章。 德公公赶上兴致好,所以并未对袁三隐瞒。 他告诉袁三,龙是水族之首,即使死掉,骨头仍能震慑水族。只需将这根龙骨磨制成刀,就可刺穿一切水族的皮肉,包括那只水妖。 如此一说,袁三终于明白了。德公公要这根龙骨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将这根龙骨磨制成刀,作为割破丽莎的鳞甲之用。 如此 说来,德公公养着水妖,是留作他日之用,这一天具体什么时候到来,袁三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么,近些日子,德公公的气色大好,眼神儿也比以前透亮了很多。 看来,他在密室中修炼的门道起了效用。这阵子又有冯善长助他修炼,估计用龙骨刀割开丽莎那身鳞甲的日子不远了。 袁三并不同情丽莎,也不可怜丽莎,他对这只水妖没有任何感情,也无多少好感,水妖是死是活,是被扒皮还是被炖肉,对他而言,全无所谓,倘若水妖的血肉能益寿延年,他一定会央求德公公赏他一碗。 当玉芙蓉问起那个盒子的时候,袁三更加确定玉芙蓉想要在德公公之前,将水妖身体中的灵力转嫁到自己的身上。 袁三很清楚地知道,以玉芙蓉的能耐,绝对不可能斗得过德公公。 于是,他直截了当地对玉芙蓉说了实话。 他告诉玉芙蓉,他不但见过德公公的面前曾经有过一个长条盒子,还看到过里面有一根弯曲的骨头,德公公对他说过,那根骨头并非俗物,而是一条龙骨。 这番话说完,玉芙蓉双眸当中立时浮现活力,嘴唇动了动,似乎有话要说,却没有说出来。 看来,还不到该说的时候。 袁三明明看见,却偏偏假装没看见,又扯东扯西,说了一会子闲话之后。 袁三见时候不早了,于是便起身告辞,答应玉芙蓉,明儿这个时候,还来伺候她药浴。 哪想到,玉芙蓉却不叫他走。 袁三心头一凛,不知道玉芙蓉又要整些什么幺蛾子。 只见,玉芙蓉从床头的一个盒子里,拿出一只金镯子来,塞进袁三的手里。 “姐姐没什么送给妹妹的,就把这只镯子送给妹妹吧。” 袁三仅是轻轻一掂,就知道这是一只赤金镯子,是好东西。 他知道,这一定是冯善长送给玉芙蓉的。 玉芙蓉舍得把这只金镯子给他,则说明玉芙蓉已经把所有的希望全系在了他袁三的身上! 第426章 大有古怪 袁三将金镯子揣好了,心情大好地出了玉芙蓉的屋,把门关好后,跑进竹林当中,又把那个金镯子掏出来仔细看了又看,金是赤金,雕工精良,端的上品好货,拿到金铺折成大洋,一定不在少数。 “哎呀……”袁三暗思量,“这要是再设法从玉芙蓉这老娘们儿的手里多诈些好东西出来,我袁三岂不是要发达了么?” 越想心情越是大好,喜形于色,难以掩饰,走出竹林,直奔厨房,他还要给地牢里那几位爷送饭呢。 送完了饭,磨唧着将食盒拎回厨房时,可已经是下午四点钟了。 袁三寻思着,反正德公公在密室不出来,倒不如早点儿出府耍一耍去。 他听说,近来庆云茶楼来了一位上海红牌,雅号唤作“小林黛玉”,据说那小模样儿就跟那红楼梦里的林妹妹似的,俏皮得紧。 还听说,那女子有着一把人间难得的好嗓子,唱一曲儿,绕梁三日不绝于耳,捧场爷们儿每天早巴巴就把座位占下,去晚了就只能站着听,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袁三早就想要一睹这位小林黛玉的美貌,更想聆听这小女子的歌喉是否真如人们传言的那般绝妙。 于是,他便什么招呼也没打,就想着“溜号”上外面找乐子去。 就在他快要走到大门口的时候,冷不丁瞅见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本以为自己看错了,赶紧眨巴眨巴眼皮,仔细再一瞅,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好哇!”袁三立时咬牙切齿起来,“冤家路窄,你这贼王八胆儿真肥,居然跑这儿来了。行!你敢来,我就敢埋,今儿要不给你舒舒皮子,我你妈就不是袁三爷!” 横眉立目,怒冲冲跑到那人身后,一把揪住那人脑后的头发,本想将那人拽个“狗熊拜月”四脚朝天,而后在其胸口小腹上狠狠地踹上那么几脚。 结果非但没能将那人拽倒,自个儿反倒差一点儿脸朝下栽个大跟头。 那人吓了一跳,赶紧转过身,待看清袁三的脸后,非但没有恼火,反倒呲牙乐了。 “袁三,真是你呀。” “呸!少你妈跟我套近乎。” 袁三瞪着眼珠子,拳头攥得咯嘣响,分明还有打人的心。 “袁三,”那人傻笑着说:“你干嘛发火呀,我也没得罪你呀?” “呸!”袁三狠狠地啐口唾沫,“你还有脸说你没得罪我?我问你,我的东西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你的东西?”那人眨巴眨巴眼皮,“我多会儿拿你的东西了?” “好哇!”袁三脑瓜顶上的火苗子又窜了窜,额头上的青筋都鼓起来了,看来真是动了肝火,“牛占元呀牛占元,以往我看你老实巴交,原以为你是个实诚人,没想到你小子这么不是东西。你敢做贼却不敢承认,我问你,你卖给宝轩堂的那个白瓷小杯子是哪儿来的?” “你说那个小杯子呀,那不是我的。” “那当然不是你的!那他妈是我的!” “你的?”占元挠着头皮,似乎不大明白袁三的话,“那明明是人家给我的,怎么变成你的了?” “你他妈连瞎话都不会说,谁会平白无故把这种好东西给你?你拿这话糊弄鬼呢!”说着,袁三向前一步,把攥紧的拳头举了起来。 占元赶紧往后退了两步,脸上写满无辜:“我真没糊弄你,那真是人家给我的。我发誓,我要说瞎话糊弄你,叫我一辈子讨不到老婆!” 这话一出口,袁三立时不咋呼了。 咂摸咂摸滋味,心说:“占元这贼王八发得这可是毒誓呀,他爹娘成天盼着他早早地成亲,早早地给他老牛家添几个男丁,好叫他老牛的香火旺盛起来。他既然敢拿讨不到老婆这种事情赌咒发誓,难道——我真的冤枉了他?” “袁三,”占元把黏在嘴唇上的大鼻涕使劲往回一吸,“你就信我吧,我真没有拿过你的东西。再说了,我就是想拿,我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呀。咱俩当了这么多年的哥们儿,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人天生手笨,只能干粗活,从别人兜里掏东西这种巧手活计,就算打死我,我也学不会。” 袁三想一想,暗自嘀咕:“也是,占元五根手指头天生比别人的短,叫他干点粗重的活计还行,叫他干细活,他一准儿干不好。看来呀,我还真冤枉人家了。不过么,还是有些古怪,就拿他身上这件长衫来说,就他一个月赚得那仨瓜俩枣,顶多能买一只袖子。他能穿上这么好的料子,一准儿有猫腻。再说,他进德府干嘛?这也是他这种癞癞巴巴的玩意儿配进的地方?……” “袁三,”占元又说话了,“你嘀咕嘛呢?” “占元!”袁三把脸抬了起来,“我问你,你跑德府来干嘛?谁放你进来的?” “门口站岗的两位长官放我进来的。”占元说话很是得意。 “你给了他们嘛好处?”袁三质问道。 “嘛好处也没给。对了,我忘告诉你了,往后我也是德府的人了,还得仰仗你这位‘前辈’多带带我。”占元边说边满脸飞眉毛,分明心里已经乐得不行不行的了。 这话一出口,叫袁三立时愣怔住了,赶紧问:“你说嘛?你说你也是德府的人了?我不会是听错了吧?” “你没听错,我也是德府的人了!”占元把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清楚,“我那天让你在德府也给我找个差事,你不管我,还骂我。我生了气,发誓不再理你了。我也不瞒你,我当时就想,你姓袁的能进德府,我姓牛的不比你差,你进得,我也进得。于是转天一早,我就过来了。接着,人家就要了我,让我在德府当个小苏拉。” 苏拉指的是打杂的下人,也就是说,现如今占元在德府打杂。 袁三越发觉得古怪,认定这里面肯定弯弯绕绕不老少的。 这一来,上庆云茶楼一睹小林黛玉芳容的心思彻底打消了。 他必须要理清楚头绪,不然他心里堵着的石头下不去。 “占元,你还有活么?” “不知道有没有。从昨个儿到这会儿,我还嘛也没干呢,领班的老公,吩咐我在那边一间小屋里擦桌子,我溜溜擦了两天,桌子都让我给擦得包浆了,他还叫我擦。我打听过你,寻思着叫你领着我到处转转,给我找点别的活干干,光这么守着一张桌子擦来擦去,我受得了,我担心桌子受不了。这不么,我实在憋得难受,就出屋透透气儿,结果刚出来就撞见了你。” 袁三点了点头,问占元:“叫你擦桌子的老公姓嘛呀?” 占元想了一想:“听别人管他叫汪老叔。” 刚把话说完,占元朝袁三的身后面一指:“就是他。” 袁三赶紧回头。一瞅,还真是汪老公,那是个五十几岁,弓腰驼背,面色蜡黄,瘪嘴抠腮,像极了老女人的老男人。 袁三笑呵呵地迎着过去:“汪师傅,辛苦。” 汪老公伸长脖子,朝前探着头,仔细看了看袁三的脸:“呦——是袁三呀。” “汪师傅,”袁三用手一指占元,“这人您还有用么?” 汪老公晃晃悠悠地朝前又走了两步,仔细看清楚占元的脸,回过身对袁三说:“这人没用,是个吃白饭的米虫儿,连张桌子都擦不好。你想用他呀,只管领走吧,我正不知道往哪儿打发他呢。” 占元让汪老公这番话弄了个大红脸,低着头不做声。 “得嘞。”袁三呵呵一笑,伸手从兜里摸出一盒洋烟卷儿来,塞进汪老公的手里,“您慢慢儿抽。” 汪老公把烟盒恨不能贴在俩眼珠子上,等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之后,像个得了好处的老女人似的,乐得满脸抖褶子。 “这可是洋货,好玩意儿呀,这么好玩意儿送给了我,我总觉着不大合适呀。” “没有不合适。这就是单为孝敬您的,要是对您的喜好,回头我多多孝敬您。” “嘿呦喂,瞧瞧,瞧瞧,都说袁三是个机灵豆子,我以往还不信呢,这回才知道,你真够机灵。得嘞,我收下了。” 袁三身上总会揣着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儿,随时可以拿出来买好。他能在德府吃得开,全仗着一张好嘴,以及这些小恩小惠。 “汪师傅,回见您呐。这废物我先借用两天。用完了就还给您。” “慢慢儿用,不急着还。我手底下废物多,不差他这一个。” “得嘞。”袁三朝占元招招手,“我说那废物呀,干嘛还杵那儿呀,麻溜跟我走,我给你找点活儿干。” 占元红着一张脸,走到袁三跟前。 袁三一把抓住他的肩头,咯咯一笑,小声说:“哥们儿,我没说错吧,德府不是你这种人该来的地方。这地儿看似光鲜,实则是龙潭虎穴,你要想在这里面混事由,你得先学会分辨谁是人谁是鬼。不然,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得嘞,咱俩交情一场,我不能眼睁睁看你小子倒霉。走吧,咱到外面找个小馆儿边吃边聊,我顺带教你几招保命诀。我可不能白教,这顿饭钱得是你来掏。” “好!”占元答应的极是爽利,“我身上有钱,请得起你。” 袁三愣怔一下,呲牙一笑:“你身上有多少钱?” “我不知道。”占元傻兮兮回他的话。 “我去,”袁三让傻子给气乐了,“哪有人连自己身上有多少钱都不知道的呀。你快翻翻,你到底有多少钱,我也好知道进什么样的馆子。别到结账的时候,你掏不出钱来,还得我来掏。” “不用翻。”占元很是紧张地用手捂在腰间,“你想进什么样的馆子,你只管进,到时候我准能把钱付了。” 袁三让占元这些古怪的话,以及古怪的表情和动作,弄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好!”袁三心里有了损招,“我倒要见识见识,你有多少钱!” 第427章 全是算计 小哥儿俩并肩出了德府,拐了几个弯儿,停步在鲁香楼的店门外。 这是一家较为有名的鲁菜馆子,很是有些档次,随便点几个菜,就够穷人家一家三口活一个月的。 袁三之所以选了这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要占元“破财”。 伙计认得袁三,又见跟在袁三身边的人身穿长衫,便以为是富家子弟,因此很是卖力地献殷勤,请二位贵客“步步高升”到楼上雅间里坐。 坐下之后,袁三摆谱,先要一壶上品的好茶,又点了酒楼当中价格最贵的几个特色菜,至于酒水么,不求最好,但求最贵。 占元仅是在一旁傻坐着,袁三说得那几样菜,他平时连听都没听过,单从那些花里胡哨的名字上来判断,一准儿比素烧茄子、香炒豆干、贴饽饽熬小鱼儿这类菜品要贵一些。 菜没上来之前,伙计先端上来八品小吃,这是送的,不要钱。 袁三靠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学着有钱大爷的模样,小口抿茶,明明鼻子下面没胡子,却偏偏要学出拈须的样子来。不然,他就不想有钱大爷了。 占元呢,则只知道吃。他长这么大,还是头一回吃到如此可口的小吃。 “出息,出息,咱就不能有点儿出息么?”袁三斜眼晲着占元,以一种轻蔑的语气说着。 占元哪管他说嘛,该吃还吃,就差连碟子也啃了。 吃干净之后,一把抓起茶碗,也不管水热不热,咕嘟嘟连茶叶根儿一块儿喝干净。 “哎呀妈哎,差点儿噎着我。” “哼!”袁三一脸不屑,“正该噎死你。你要记住,你可是德府的人了,不再是街面上的下三滥了,就少给德府丢点儿脸吧。” “这有嘛丢脸的,德府的人都不吃饭呀。吃饭不就得有个吃饭的样子么。”占元的话音里,透着不服气。 “哼!”袁三把大嘴一撇,“上不了台面的穷鬼,到多会儿都透着穷气。” “哼!”占元也把大嘴一撇,不理会袁三。 “占元啊。”袁三换了一副笑脸,“我问问你,你这身长衫多少钱买的?” “没花钱。”占元说。 “瞎说。”袁三根本不信,“没花钱,难不成有人白送你的呀?” “对了。”占元一脸得意,“就是有人送给我的。不但送给我这件好衣裳,还给了我一个白瓷小杯子。我见那个小杯子挺精致的,本想留着自己用,那人却偏偏让我抵给宝轩堂。既然是人家给我的东西,人家说嘛我就只管去做,反正拿杯子换来的大洋也是我的。” “你口口声声那人那人,我问你,那人到底是哪人呀?”袁三语带急躁,分明很想知道那人的身份。 “这个么……”占元嘟着嘴,“不能说,不能说呀。” “咱哥儿俩,有嘛不能说得呀?说说吧,叫我也听听你到底遇到了什么样的大财主,又送长衫又给杯子。呀——”袁三咯咯几声坏笑,“我明白了,八成那人才是你亲爸爸。你想呀,平白无故,哪有人白给你东西,还都是值钱的东西。你没问问你妈,年轻那会子,也有个三个五个相好的么?” “你妈才有相好的!”占元立时急了眼,“袁三,我可跟你说,你怎么拿我找乐都行,你要拿我爸妈找乐,我可跟你急!” “瞧瞧,急眼了不是。我这不就是逗你玩儿么。得嘞,你逗不起,我还不逗了。说正格的,到底咋回事呀,你不告诉我那人是谁,你把经过跟我说说总可以吧?” “这个么……”占元吭哧了吭哧,“那好吧,说就说吧。” 正要说,菜来了。 得嘞,一边吃一边说,更惬意。 袁三有坏心眼儿,自有法子叫占元什么话都给他说。 占元直勾勾地看着一大桌子花花绿绿的菜,流着哈喇子,傻不拉几地问袁三:“这些真是给人吃的呀?” “当然是给人吃的,不过不是给穷人吃的,是给有钱人吃的。你口口声声说你有钱了,我不得叫你当回有钱人呀。” “这么一大桌子菜,还不得一个大洋啊?” 袁三心说:“一个大洋够嘛用,这是十个大洋一桌的菜。你不是自吹自擂么,那我何不成全你。等到借账的时候,我看你能不能拿出十个大洋来。你要拿不出来,我可不管你。这可是你自找的,不是我逼你的!” 占元拿着筷子,光是咽口水,不敢动筷子。 袁三夹起一根海参,滋溜一下,吸进嗓子眼儿里。好么,连嚼都嚼,囫囵吞枣,直接下咽。 “占元,别冒傻气呀。吃呀,放凉了,可就没法吃了。” “吃!吃!我吃!我吃!” 占元拿出要跟这一桌子菜拼命的架势,丢掉筷子,卷起袖子,站起来抓着吃,一边吃还一边嘟哝:“看你们本事大,还是我能耐大,我要不把你们都吃干净了,我今儿就不下楼!” 听听,多有志气。不亏为吃货当中的吃神。 “别光吃呀,你尝尝这个酒,比你偷喝你爹的老白干可是强了不止一丁半点儿。” 占元一听这话,抓起酒杯就往嘴里倒。 袁三的话很有道理,似乎真比老白干好喝那么一点儿。 “对对对,这就对了。”袁三在一旁架秧子,“有钱人就得这么吃这么喝,来来来,我再敬你一个。” 占元不知是计,袁三叫他喝,他就喝。 他什么酒量,袁三能不清楚么。三杯酒下了肚,你叫他说说他爸跟他妈夜里干了什么勾当,他都一五一十地跟你说。 “歇会儿再吃,这桌菜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你这么吃容易积食。” 占元好歹被劝着坐了下来,拿喷过花露水的手巾把儿擦了擦手,又擦了擦脸,气喘吁吁地说:“想不到,吃东西也是个力气活儿呀,差点儿没累死我。” “所以我说叫你歇会儿再吃。”袁三一脸奸笑,已经看出占元有了三分醉意,“占元呀,说说吧,到底怎么一个经过呀?” 占元张嘴刚要说话,却打出一个大饱嗝来,正好喷了袁三一脸。 袁三正好张着嘴傻笑,这下可好,一点儿没糟践,全进了他的嘴里。 “是这么回事。”占元喘着粗气说:“那晚,咱俩各奔东西之后,我一边骂着你祖宗八辈,一边朝家走。” 占元真实在,连骂袁三祖辈八辈的事儿也实话实说。这要换平常,袁三早就跟他急了,可这会子不是要套他的话么,所以袁三忍住没急眼。 “我一边走着,一边骂着,眼瞅着拐过一条街,我就到了家。冷不丁有人在我后面叫我站住。我心说你叫我站住,我就站住呗。于是,我就站住了。这大黑天的,这是谁呀?我转过了身,一看呀,他是个。” “他是谁呀?”袁三赶紧问。 占元意识到自己差点儿说秃噜了嘴,赶紧改口说:“他是个人。” “什么样的人?”袁三赶紧又问。 “人还有什么样的,跟你我一样,有脑袋,有眼珠子有鼻子有嘴,也有胳膊和腿。你就别问了,我说了不能说。” “行吧。我不问了,你接着说吧。” “我问那人,你喊我有事呀? 他说,你是姓牛不? 我说是呀,我不姓马。 他又说,你是叫占元不? 我说对呀,我不叫翠花。 他又说,你想发财不? 嘿!哏儿呀,谁不想呀,做梦都想。 他说,我要叫你发财,你愿意不? 我说我太愿意了,您老要叫我发了财,我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念着您的好。 他说,那好吧,既然你想发财,我就成全了你。 接着,他给我一个布包,让我打开看看里面是嘛。 我打开了一看,呀,绸缎长衫,新的,嘎嘎新。 我说,这是给我的呀? 他说,是呀,就是给你的。要发财,不得先有身好行头么。 接着,他给我一个白瓷的小杯子。 我本想留着自己用,他却让我明儿一早,上鼓楼那边的宝轩堂。他说我把这东西交到柜上,柜上就会给我两个大洋。他还嘱咐我,必须是宝轩堂,不能进错了门。 他还叫我拿那两个大洋,买双新袜新鞋,铰个头发,再买上两包茶叶,两包烟叶,两瓶老酒,两只肥烧鸡。 置办齐全之后,足能够剩下一个大洋,这个大洋不准动,等到了德府里面,交给一个满脸黑痦子的老公。 那个老公拿了大洋,就会收下我,叫我在德府当苏拉。 那些茶叶、烟叶,烧酒还有烧鸡,交给背着大枪的丘八,他们随便闻一闻那些东西的气味,就会让我进到德府。 我按他说得办了,果真就跟他说得一模一样,分毫不差。” 袁三听着,惊着,纳闷着。 听占元所说,似乎一切都在算计当中。 那人叫占元必须把杯子送到宝轩堂…… 难不成,我撞见在宝轩堂跑腿的佟五,叫佟五打占元的闷棍,也在那人的算计之中…… 第428章 傻人傻福 “占元呀,这么说,你上德府谋差事,也是那个人叫你去的呗?”袁三试探着问道。 “是呀。”占元很是直接地说:“他告诉我说,德府这两天要招人手。叫我几点几分从哪个门进,哪个门出,见什么人,说什么话,他全都教给了我。我全按他说的办了,果然顺顺当当谋到了差事。袁三,你说这人是不是活神仙呀?” 袁三没说话,占元满脸欣慰地自言自语着:“算命的说过,我这一两年里要交大运,我起初还有点儿不信,这回呀,我算是彻彻底底地信了。真没想到,我牛占元也有今天呀……” 袁三之所以没接占元的话,那是因为他心中所想与占元并不一样。占元认为,那人是活神仙。而袁三则认为,那人十有七八是个邪祟,撺掇占元进德府,一定是有什么目的。 再说了,那个小杯子是怎么到了那人的手里的呢?…… 那人到底是谁呢?…… 袁三明明记得,那晚因为跟占元拌嘴而呕了一肚子气。等占元走了之后,他一个人朝住处走,中间路过蒋记酱货铺,进去买了一些酱货。 出了酱货铺子,径直回了家,再没去过别处,也没接触过什么人…… 对了! 袁三想起来了。那晚,就在他拎着两个鼓鼓囊囊的油纸包,快要走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有个什么东西从后面撞了他一下。他吓了一大跳,顿时骂开了街。他本以为撞着他的是条野狗,可他朝前后两边看的时候,却什么东西也没有。 难道…… “占元呀,”袁三赶紧问:“那人除了给你长衫和杯子之外,还有没有给过你别的什么东西?” “他还,”占元陡然呆住了,“没了,就这两件东西。除此之外,没别的东西了。” 占元的一惊一乍,反倒使得袁三更加笃定,那人还给了占元别的什么东西。只不过,占元心里面有忌讳,不敢说罢了。m..org 袁三心说,总不能是董五爷给我的那张名帖吧? 应该不会,占元这傻东西不是那种机灵人,把名帖给了他,他 也不知道上银号换大洋去。就算明明白白告诉他那张名帖能换大洋,以他小子的胆量,他也不敢进银号。银号那种地方,门口有拿枪的站岗,并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的。 占元不想说,也就没必要非逼他说。要叫他说实话,也不难,只需多加一壶酒而已。 “占元呀,我听说有人要揍你。有这么回事吧?” “可不是么。”占元一说来了气,“是佟五那小子。我也不知道哪儿得罪他了,他找俩人在我身后打闷棍。哼!真是瞎了他的狗眼。想打我,也不事先打听打听,我身上有什么法宝!” 袁三猛一愣怔,忙问:“你说你身上有法宝?嘛样的法宝,给我瞧瞧行不?” “不行!”占元语气很是坚决,“这东西不能给人看,看了就不好使了。” 袁三眼珠儿转了三圈儿:“这件法宝,也是那人给你的?” “可不么。”占元好不得意,“他对我说,这两天会有个王八蛋撺掇别人找我的麻烦,于是赐我一件法宝,叫我带在身上,那王八蛋就算找再多的人,也休想把我怎么着。我就纳闷了,我究竟惹着哪个王八蛋了,他为嘛偏偏针对我呢。这王八蛋,不得好死!断子绝孙!缺爹少娘!生个儿子没……”爱读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占元狠狠地骂,袁三心里砰砰地跳。 袁三心说:“你小子别骂了,那王八蛋就是我。你也太缺德了,骂我也就算了,干嘛还咒我的下一辈儿呢。” 占元骂了好一会子,总算骂舒坦了,又伸手抓鱼抓肉,大吃了一会子。 “占元,你先别顾着吃。我问你,那人叫你进德府谋差事,没说点别的什么话么?” “没有,他嘛多余的话也没说。就说见我实在,想帮我谋个好差事,叫我后半生有个着落。” “那你没问问他,他干嘛对你这么好?” “我问了。他说他喜欢我,看我长得实在,所以要帮衬我。他还说了,不图我回报,跟我相遇就是有缘,单为这份缘分,他也得尽心尽力地让我过上好日子。” 袁三心中好笑 ,心说:“人家不是看你实在,人家是看你傻。就这小子这脑子,把你当牲口卖了,你还乐不得地给人家数钱。哼!这年头,谁都是无利不起早,那人纯属使唤傻小子,你还当自己占了多大便宜似的。你等着吧,你得倒霉,倒大霉。” “三儿,想嘛呢,干嘛不吭声了?” 袁三抬起脸,呲牙一笑:“我想呀,你小子能有今天,真是上辈子积下大德了。就为你有今天,咱哥们儿是不是得多喝点儿。” “行呀。”占元很是高兴,“我也是这么想的。不过,咱可不能多喝。我爸爸常说,酒要少吃,事要多知,要是喝多了,容易让坏人给算计了。” 袁三心说:“你爸爸说得一点儿都没错。我就是那个坏人,我必须得让你喝多了。” “我说,外面有人吗。”袁三大声大嗓朝外面吆喝着。 伙计赶紧满脸堆笑地推门进来,问二位小爷,有什么吩咐。 袁三说:“把你们这儿最最最好的酒拿上来。听好了,是最最最好的酒。” 袁三说话的时候,朝着伙计使了个眼色。 那伙计机灵得很,里面听明白了袁三话里的意思。他知道袁三如今是德府的红人,因此不能得罪,袁三叫他干嘛,他就得干嘛。 “有!”伙计呲着大牙,“单为您预备下的好酒,您稍等,我这就给您拿来。”爱读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说罢,伙计扭身出了屋。 占元傻里傻气地说:“对对对,要喝就得喝那种最最最好的酒。我现在摇了,不缺钱了,想买嘛我就能买嘛,我有聚宝袋,一抓就有钱,要多少就有多少。三儿,甭给我省钱,要!接着要!捡着最贵最好的要,你要不要最贵最好的,我他妈给您急!” 袁三看着占元那张嚣张的脸,听着占元狂妄的话,心里面琢磨开了道道。 他不认为占元说得全是醉话,其中夹杂更多的实话。占元说什么聚宝袋,难道,这也是那人送给他的? 只听说有聚宝盆,没想到,还有聚宝袋。 那好,我倒要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这样一件好宝贝! 第429章 神仙宝袋 不大会儿工夫,伙计进了屋,将一个瓷壶放在桌上,朝着袁三挤挤眼儿,呲着大牙,笑着说:“这就是我们这儿最最最好的酒了。” “好!”袁三很是得意,“你先下去,待会儿少不了你的。” “唷。那我就先谢谢三爷了。您二位慢用,有事您就招呼我。” 伙计躬身退了出去,袁三拿起酒壶,给占元斟酒:“来!尝尝这个酒,比刚才喝的酒还要好。” “是么,那我可得好好品品。” “来!咱走一个。” “好!走一个。” 占元端起酒杯,仰脖就喝。他可没注意到,袁三的杯子里面可是空的。 袁三假装一饮而尽,吧嗒着嘴唇:“哎呀,真是好酒啊。我猜,德公公喝的酒,也就是这样了。” “是好酒,比老白干好喝多了。甜丝丝的,还挂着浆,哎呀,有钱真好,什么好东西都能享用。” “说得好!”袁三又把酒壶拿了起来,“做人就得这个样子才行,这才是一个人该有的样子。来!再走一个。” “好好,我先先,先干为敬。” 占元已经醉了,说话开始不那么利落了。 “好酒量!”袁三赶紧又给占元倒酒,“这个酒,要连着喝,才好喝。来!再走一个!” “走走,走着,走着。” 占元的两个眼皮眯成了一条缝儿,吐着舌头,嘿嘿傻笑着把杯中酒咽进了肚子里。 用力把酒杯墩在桌上,吵吵道:“喝,接着喝,给我,给我,倒倒倒……” “嘿!”袁三呲牙一笑,“道道道,你还非常道呢。我呀,不能再给你倒了。” “为为为,为嘛?!” “你呀,快醉了。再让你喝,你就该趴下了。你要趴下了,还不是我掏钱。咱可是事先说好了的,这桌你请。你都这么说了,我要再争着掏钱的话,我不就是太不给你面子了么。” “对!”占元使劲一拍大腿,“你说得对!这桌我请,来呀,结结结,结账!” “外面的。”袁三敞开嗓门,“牛爷要结账了,麻溜伺候着。” “来了您呐。”伙计笑颜 逐开地进了屋,朝着袁三和占元各鞠一躬,“二位小爷吃得还凑合吧,您二位可真是财神爷,我们这个小店儿,往后还指着您二位多多照应着。” “没没没,没得说。”占元很是得意地说醉话,“往后呀,我们天天,天天来。多少,多少钱,说话!” “回这位小爷的话,连菜带酒水,一共十五个大洋。没多跟您要,有俩菜是我们东家特意孝敬您二位的。” “嘛玩意儿!”占元腾地站了起来,眼珠子瞪得溜溜圆,“多多,多少钱?!” “嗐。怨我没说清楚,连菜带酒水,您给十五个大洋得了。” “十五个大洋!还得了!”占元立时不说醉话了,“你没算错吧!” “呦喂。”伙计赶紧点头哈腰,“这位小爷,我估摸着您是头一回上我们家来。您放心,我们家的待客宗旨只有俩字,公道。多一个子儿,我们也不会跟你要。您要不信,您出门之后在周边访一访,但凡有一个说我们家宰客的,您自管找人把我们的招牌给砸了。”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占元呀。”袁三在一边架秧子,“小气了不是,刚还咋呼自己有钱,要多少就有多少,这会儿怎么又嫌人家的酒菜贵了呀。你别是拿话糊弄哥们儿吧,没事,你要拿不出来,你只管坐下,这一桌呀,算我的!” 说着,作势要掏钱。实则他兜里也没有十五个大洋,不过是使个激将法,激一激占元罢了。 “姥姥!”占元果真被中了激将法,“谁说我掏不出钱来,不就是十五个大洋吗,我有!别说十五个,一百五十个,一千五百个,我也能掏得出来!” 说着,快步走到角落里,屈膝弓腰,一手提着长衫下摆,一手在腰间摸索着。 袁三看在眼里,朝着伙计使个眼色。 那伙计咯咯一笑,低声对袁三说:“三爷,我谢谢您呐。” 袁三朝他挤了挤眼,示意他不要多说。 实际上,袁三跟伙计做了扣,这桌子菜连同酒水,一共十二个大洋。 刚才伙计进屋的时候,袁三偷偷跟伙计比划了一 个手势。 伙计立马明白袁三的意思,于是张口就跟占元要十五个大洋。 十二个大洋叫到柜上,余下三个就都是这个伙计的了。 袁三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伙计能看得懂他的眼神,给他拿来一壶“迷子儿”。 这种酒并没有毒,无非掺了一点儿叫人上头的迷药,目的是叫人快速喝醉。喝的越多,醉得就越快,即使武二郎那样的硬汉子,一壶酒下了肚,也会醉倒不省人事。 酒楼里面怎么会有这种东西,莫不是开得黑店? 非也。这可是正正经经的酒家,绝对不会欺客宰客。但是,为形势所迫,必须要预备一些能叫人醉倒的酒。倒也不是为了谋财害命,不过是有些客爷需要用这种酒做事,比方谈个买卖啥的,灌醉了对方才好签字画押。你要没有这个酒,他们下回还不来了。所以,多少都备着点儿。 袁三斜眼看着占元,就为看占元怎么把十五个大洋变出来。 也就喝完茶的工夫,占元呼哧呼哧地回到饭桌旁,用力往桌子上一拍。 “给!数数,够不够数!” 袁三眼尖,里面数清楚,那真的是十五个大洋。 伙计赶紧躬身将大洋拿过来,先是一掂,故意叫大洋碰出声响,再拿手指头快速将十五个大洋搓了个遍儿,脸上立马露出了笑容:“这位小爷真大方,一下就能掏出这么多大洋来,您一准儿是咱津门首富家的少爷,往后您常来,我常伺候着您。” 他刚才那番动作,分明是在判断那些大洋都是不是真的。这些人的耳朵和手,已经练到了出神入化的地步,是不是真大洋,仅是听声和用手一搓,立马就知道是真是假。 袁三脸上一片平静,心里面却已经跳得停不下来。 想不到,世上真有这种神仙宝袋,这东西怎么可以落到牛占元这种无福之人的手中呢,应该是我袁三的呀。 好吧,占元呀占元,你不该在我面前“露白”呀,你这纯属是逗我的馋虫子呀,既然这样,也就别怪哥们儿心歹了,这东西今儿就得归我! 第430章 偷梁换柱 袁三打定了鬼主意,对那伙计说:“你先出去吧,我们哥儿俩再坐会儿,有事再喊你。” 伙计连忙躬身:“是了您呐,您二位慢慢坐着,我就在后面候着,有嘛事儿随时叫我。” 说罢,伙计走了出去,反手将门闭合。 “占元呀,别站着呀,坐下,咱再喝两杯,要不这一桌子没吃完的菜就糟践了。” “对。”占元坐了下来,看着一桌子菜,自己嘀咕道:“这可是十五个大洋的菜呀,我要不全吃了,对不起这十五个大洋。” “你有聚宝袋,还在乎十五个大洋干嘛呀。有这好宝贝,你就是咱津门当中的沈万三,想要多少钱你就有多少钱。你听过一句话吧,有钱不花王八蛋。你要不想当王八蛋,你就可这劲儿花。你要嫌花的慢,我替你花。” “话是这么说,可我总觉着花这种不劳而获的钱,嗐……不踏实呀。” 占元是老实人,所以说得也是老实话。 “这话就不对了。这年头,没钱花的才不踏实,有钱花的,踏实着呢。你呀,想太多了。来,咱接茬喝酒。” “嗐……”占元摇头叹口气,“我还是觉着不踏实。得嘞,不想了。来,咱走一个。” 说罢,端起酒杯,一口干掉。 占元刚才就已经有了醉意,只不过叫那十五个大洋给吓得醒了酒。他这会儿心里面犯嘀咕,因此一杯酒下肚,这脑袋可就不那么清醒了。俩眼珠儿迷迷瞪瞪,一会合上,一会睁开,有点儿要醉倒的样子。 “占元呀,占元,怎么了?还能再喝点儿不?” “喝喝,喝点儿,就喝点儿。” “得嘞。可不是我诚心灌你酒,是你自个儿要喝。来吧,再来一个。” “好!来就来,来!” 占元一口将杯中酒干掉,把酒杯往桌子上用力一墩。紧跟着,他也往桌子上一趴,立时呼噜起来。 “嘿呦喂,真够快的呀,说睡就睡着了呀。”袁三将空酒杯放下,他是一点儿也没喝。 “占元,占元,占元,醒醒,你醒醒,咱接着喝呀。占元,占元……” 一边叫着,一边用手晃悠占元的后背。占元就跟死过去似的,丝毫不见回应。 “嘿嘿……”袁三呲牙坏笑,“迷子儿叫你嗨个痛快,看你还摇不摇了。” 说着,把占元扳了个脸朝上,叫占元半躺在椅子上。这样,他就可以搜身了。 “占元,醒醒呀,嘿,醒醒呀……” 又叫了几声,晃了几下,见占元仍旧一动不动,跟个死人似的,袁三彻底放心了。 解开长衫的扣子,袁三两只贼爪子,在占元的身上划拉开来。.org 划拉到腰间时,摸到 一个布袋子,赶紧拿在眼前仔细看。 是个灰布缝成的带子,跟平时的钱袋子一样大,没什么特别之处。 袋子里什么也没有,是空的。袁三心说,这东西就是聚宝袋?也在普通了点儿吧。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袋子上写了几个蝇头小楷,他凭着仅有的认知,倒也能够认得那几个字是:这——就——是——聚——宝——袋。 一共六个字,写得工工整整。.org 袁三心说,神仙真够实在的呀,既然是神仙包袋,还非要写上“这就是聚宝袋”六个字。看来呀,神仙做事比凡人讲规矩,最好再有个使用说明啥的,这样就更将规矩了。 翻过来再一看,还有几个蝇头小楷。 写的是:赠——给——有——缘——人。 “赠给有缘人。”袁三又念了一遍,呲牙一笑,“这不就是我么。这东西拿在谁手里谁就是有缘人。嘿嘿,太好了。” 袁三赶紧将神仙包袋挂在自己的腰间,又一想,占元醒了之后,发现袋子没了,他不得跟我玩命呀。 得嘞!我呀,来个偷梁换柱,假亦真来真亦假,叫你小子当大傻。 袁三身上恰好带着一个聚宝袋一模一样的钱袋子,只不过上面没有字而已。不过么,他不在乎这个,他知道占元识字有限。再说了,上面那些字,占元都不一定看到过。来个鱼目混珠,这傻子不知道真假。 于是,将自己的钱袋子换给了占元,占元的神仙包袋,系在了他的腰间。 “对了!他还有一件护身法宝呢,这东西也归我得了。”袁三想起了占元自己说过,那人送他一件法宝,这才使得佟五他们伤不了他。袁三心想,要是自己有了这东西,那不就是随便欺负谁都行了么。 “占元呀,别怪我呀,谁叫我贪心呢。”一边说着,袁三的手又开始在占元的身上摸索了起来。 结果从脖领子一直摸索到鞋底,愣是什么也没摸索着。 “怪了。”袁三皱起眉头,“为嘛没有呢?难道没带着?不能够,一准儿带着呢。干脆,把衣裳给丫的全扒了得了!” 打定主意,伸手扒占元的衣裳。 结果就在扒掉小褂的一瞬间,袁三的两个贼眼珠子立时凝住了。 在占元的背上,分明写了一些字。 这些字弯弯绕绕,曲里拐弯,难道是——外国字? 不像呀。 袁三没少了往租界跑,见过不少外国字,唯独没见过这种外国字。 八成是符咒,梵文。 袁三认定,这些不是外国字。 他也看不懂,索性也就不看了。 把占元的小褂整个扒下来之后,居然看到几个汉字。同样是用小楷写成 ,袁三探着脖子仔细看了又看,看明白那些字是:以——上——所——写,都——是——符——咒。 “哎呀。果然是符咒。咦!还有几个小字。这是,——谁——见——了,谁——就——瞎——眼。” “哎呀!”袁三吓了一跳,没想到这么恶毒,看了就得叫人瞎眼。妈的,神仙也太损了。 “咦!还有字。”袁三一边看着,一边念着,“用酒——用——酒——洗——掉,就——不——会——瞎——眼。” 袁三大喜,想不到,神仙居然这么仁义,怕人瞎眼,还告诉人破解之法。他赶紧合掌拜了拜四方,算是对神仙的谢意。 接着,把壶中酒洒在占元的背上,拿块油乎乎的手巾,一口气把那些符咒擦抹成一团乌云。 扔掉毛巾后,他本想把衣裳给占元穿好了。突然呲牙一笑,想出一个坏主意来。 “我说,外面有人吗。” 伙计赶紧推门进来,一见袁三扒了占元的衣裳,站在占元的身后咯咯坏笑,于是也跟着坏笑起来。 “三爷,想不到,您好这一口。行,这个不错,够白。” “少废话。三爷不爱小相公,三爷只爱娘们儿。你给我拿笔墨来,我要写字。” “呦喂。三爷好雅兴。您等着,我这就给您拿来。” 片刻工夫,笔墨拿来。 伙计退出去后,袁三用笔蘸墨,歪歪斜斜,在占元的后背上写了几个大字。 “牛——占——元——是——个——大——王——八!” 袁三很是满意自己这几个字。可惜,没有落款。 得了,画个小王八得了。 于是乎,又画了一个小王八的图案。 这下终于满意了。 将毛笔丢掉后,用嘴把吹干墨渍,替占元把衣裳穿好了。 “占元呀,你踏实着睡,这儿清净,没人打扰你。桌上的菜呀,你要还想吃,等你醒了就招呼人给你热热,我还有事,就不陪你了。你好好睡,好好睡呀。嘿嘿嘿……” 袁三的心情简直好到了天上,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看什么都不是什么。他丢下占元不管,一个人出了酒楼,才发现天已经大黑了。 仰脸看看,天上没几个星斗。 突然又有一阵冷风吹过,叫他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倒霉天儿嘿,诚心败坏我的好心情。” 他本想喊一辆洋车拉他回去,可朝四外看了看,莫说是拉车的,连个走道的都没有。 “得嘞。腿着的吧。” 他抱着肩膀,缩着脖子,迎着寒风,进入夜幕当中。 他只顾着朝前走,却根本没注意到,身后有个人呲着一口小白牙,正朝着他的背影,嗤嗤地坏笑着。 第431章 宝袋显灵 袁三比猴儿还精,他摆了占元一道,乐呵呵地回了家,见了老崴和老癞子,一味得意地笑,笑得老崴心里发毛,心说这孙子是不是要犯神经,究竟嘛好事叫他从一进门就合不拢嘴呢? 秘密这东西自是不能告诉别人,即使是最亲最近的人,轻易也不能相告,秘密一旦说给了别人,也就不再是秘密了。 老崴问了几回,袁三执意不肯说。老崴连讨几个没趣,索性也就不再费口舌了。哼!二逼的事儿,少掺和得好。 这一宿,袁三眼珠子瞪得贼大,他睡不着,满脑子是左拥右抱,灯红酒绿的画面。快要天亮的时候,得出四字真言——有钱真好。 天已经发白了,索性也就不睡了。用冷水洗脸,叫自己清醒清醒。深吸一口气,连汗毛孔都那么的舒坦。 “老崴,灶上有吃的,你俩吃吧,我不跟你们一块儿吃了。我有事,我先走了啊。” 袁三春风满面地出了门,来到早点摊儿,他要摆一摆谱,他先是要了一碗嘎巴菜,接着又要了一碗面茶,还要了一碗老豆腐,又要了两根棒槌果子,半张大饼俩烧饼,外加一碗豆浆,两个茶叶蛋。嘿,他还非要再来一碟小咸菜呢。 他要的越多,卖早点的就越高兴,紧着夸他:“这人一旦有钱了,他就是不一样,吃东西都比别人阔绰,我这小摊儿全指望您一人了。” “没得说。”袁三一边吧唧嘴,一边很是嚣张地说:“往后呀,甭让我废话,你兹要见着我,你就按照今个儿我要的这些给我上。” “嘿呦喂,太好了。可就怕您吃不了这么老些呀。” “你甭管我吃得了吃不了,你就兹管给我上,吃不了我喂狗,我乐意!” “得嘞您呐,我记着您的话了。您放心,明儿一早,我早巴巴给您预备下。” “这就对了。” 袁三好不得意,身上揣着聚宝袋,花钱随手来,不花白不花,花了不白花。 他既然有了聚宝袋,干嘛还非要来这种小摊儿吃早点呢,正该上租界吃西点去。 非也。别看袁三如今有钱了,但口味改不了,早晨吃这些东西已经吃顺了胃口,别的东西他吃着不香。再说了,洋人的玩意儿,有嘛好吃的,要么齁甜,要么齁酸,没劲。 另有一点,袁三对于西餐有一种莫名的抵触感。究其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他吃西餐吃伤过。 所谓吃伤过,就是吃出了毛病,从此长了记性,见着西餐就肚子疼。 说起来,还是前年的事儿。有一阵子,陈老义见袁三在街面上总这么混荡着不叫事儿,于是托人在法租界一家咖啡馆儿给袁三谋了个杂工的差事。 袁三一个泥腿子出身,进了租界就跟进了花旗国似的,看什么什么新鲜,吃什么什么好吃。 咖啡馆儿里不缺糖,他得着机会,就往嘴里塞大把大把的糖块。据他自己说,那会子他连撒尿都冒着甜气儿。 有一回,法国东家弄来两大桶奶油。袁三瞅瞅左右没人,伸手指头奶油往嘴里抹。只一口,便迷上了这又香又甜的美味。于是乎,趁着法国东家没注意,他一口气了大半桶奶油进了肚子。 这一下,坏事了,顺着嘴角往外淌油不说,整个裤兜子里全都是黏黏糊糊的臭油,拿棉花团儿塞都塞不住,一直拉到虚脱,差一点把小命搭进去。 如此一来,东窗事发,法国东家让人把他丢了出去。好在占元看见了他,赶紧喊了几个不错的朋友,把他抬出了租界。 此后大半个月,袁三稀一阵,糨一阵,把肠子头都给拉了出来,多亏陈老义找人给他用了药,不然的话,一挂大肠非得全拉出来不可。 好了之后,落下了病根,对洋人的吃食彻底没了兴趣。他认为,洋人的肠子跟他的肠子不一样,就如洋人的膝盖一样,肠子也是硬的,所以吃再多的奶油也不会有事。 袁三一手端着老豆腐,一手端着面茶,吸溜吸溜地往嘴里嘬。 “三哥,一个人吃这么多,吃得了么?” 嘿!嗓音儿真甜。有这种好嗓音儿的,除了巧玉,没别人。 “巧玉吃了没,快坐下,一块儿吃。” 袁三见着巧玉,怎不大献殷勤,这可是他未来的小老婆,这会儿就得疼爱着。 巧玉坐下来,没等说想吃什么。袁三替她做主,吩咐卖早点的,就按他刚才要的那些,再来全套一模一样的。 巧玉连连说自己吃不了,袁三却很是嚣张地说:“吃不了喂狗,三哥我现在不缺钱了,要么不吃,要吃就得这样吃!” 反正也不是自己花钱,巧玉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等到东西上起了之后,再看巧玉,一点儿大姑娘的样子也没有,跟袁三那副倒霉德性一样,就跟上辈子没吃过东西似的,两手并用,腮帮子鼓起老高,咕哝咕哝顺着嘴角掉渣子,只恨爹娘给自己少生了一张嘴,要是有两张嘴吃东西才叫痛快。 袁三就爱看巧玉吃东西,在他的认知当中,只有能吃能喝的女人才有劲儿生大胖儿子。以后呀,给老袁家延续香火的事儿,就拜托给巧玉了。至于大兰子么,那是小姐的身子,比较金贵,还是爱惜着点儿较好。 一阵风卷残云,再看桌上的碗碟,比刷过的还干净。 “巧玉呀,吃饱了没,要没吃饱,我再给你要点儿。” “还行吧。”巧玉一脸喜兴,分明是吃舒坦了,“饭不能多吃,人家还是个姑娘身子,吃太多容易长膘,就不苗条了。” 袁三心说,你压根也不苗条。不过么,三爷喜欢。大兰子瘦,你肥。这叫什么呀,这就叫环肥燕瘦。瞧瞧,瘦的肥的,全叫我一个人得着了。手呀手呀,你有福呀。 “巧玉,这大清早的,你干嘛去呀?大兰子呢?” “她还没起,在家睡大觉呢。对了,有阵子没见着你了,你最近挺好的吧?” “我呀,太好了,吃喝不愁,也不愁没钱花,小日子过得赛神仙。就是总挂念你和大兰子,老想着去看看你们,可你也知道,我现在给德公公当差,没以前那么自在了。今儿遇见你,可真是太好了。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这是想干嘛去呀?” “我去买布。昨儿个,小姐吩咐我买几块新料子,说是做几件新衣裳。这不么,我一早就出来了,生怕去晚了她相中的那几块料子叫人占了先。你也知道她那人是小姐脾气,她稀罕的东西叫别人占了,她就嘟噜着脸一天不带有笑模样儿的。我腻歪看她那张脸,不如早巴巴地出来。就算买不着,叫她也没话说。” “我当多大事儿呢。”袁三拍拍胸脯,“不就是买布么。走!跟我走。” “账还没结呢。” “先记着,回头一块儿结。” 袁三拉着巧玉的手,像一对热恋中的小情人似的,欢欢喜喜地有说有笑。 走路的见了,多数装没看见,继续走自己的路。有那种爱起哄的,朝着俩人吹起了口哨。有人诚心架秧子:“嘿呦喂,快看嘿,这年头的大姑娘真大方嘿,大白天的跟小相好的手牵着手大街上走,这准是昨晚上没好够,白天接着好……” 巧玉不是大兰子,压根不在乎这些话,别人越说她就越乐,不过么,刀子嘴也不饶人。 “大傻巴,眼热了吧,有能耐你也跟你的相好手牵手大街上走呀。要没有的话,回家找你妈去,可就怕你妈的手叫你二大爷牵,也不叫你这大傻巴牵……” “嘿!这小浪蹄子,好一张不饶人的嘴!真他妈浪嘿……” 甭管那些臭狗烂儿怎么起哄,人家巧玉就是不着急也不上火。 进了瑞升祥洋布店,袁三叫巧玉尽管选,随便挑,看中的全买下。 一瞅来了阔爷,伙计又递茶又递烟。袁三坐在太师椅上,翘着二郎腿儿,品着茶水,甭管说什么话都故意抬高嗓门,就为叫人知道,他有钱。穷人乍富,赖狗长毛,全都是这么一个德性。 有人给花钱,巧玉索性任性一回,一口气选了十几个花样的布料。 袁三问:“这些够么?不够接着挑。” 巧玉说:“够了。再多了,小姐就该数落我乱给你花钱了。” “小气!”袁三把嘴一瞥,“回去跟大兰子说,别什么事都这么小气,咱不是穷鬼,不差这点钱。” 伙计满脸堆笑地来到袁三跟前,哈着腰,极是恭敬地说:“三爷,待会儿我把这位小姐选好的布料都给送过去。钱是到府上拿,还是您……” “什么话!”袁三把嘴恨不能瞥到天上去,“我现在买你的东西,现在就跟你把账结了。说吧,多少钱?” “这些都是本店最上等的布料,有几个花样是德国货,还有几个……” “少废话。问你多少钱,你直接说不就得了,你扯这些闲篇子干嘛呀。” “是是。回三爷的话,正好三十个大洋。” “嘁。”袁三很是不屑的样子,“我当多少钱呢。不就是三十个大洋么?等着,三爷这就拿给你。” 说着,把手伸进腰间,拍了拍从占元身上窃来的神仙包袋。 把手伸进袋子里,心中默默念叨:“赶紧把三十个大洋给我变出来,不然我可要丢大脸了。” 明明袋子里面空无一物,可就在袁三伸手进去,空抓了几下之后,袋子里居然真就有了硬邦邦、凉丝丝的东西。袁三心中大喜,认定聚宝袋显了灵,凭空给他变出大洋出。 “不就是三十个大洋吗,给你!” 袁三将大把硬货拍在擦得一尘不染的柜台上,又抓了一把,接着拍在柜台上。 再掏,袋子里没东西了。 袁三看也不看,扭身回到待客的小桌旁,逍遥地往太师椅上一躺,眯缝着眼皮,端起茶碗,小口抿着茶,等着听伙计的奉承话。 好半天,伙计终于开口了。 “三爷,您这……” “怎么?”袁三不抬眼皮,“多了还是少了呀?” “不多不少,正好三十。”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么?” “三爷,这大清早,我们这买卖刚开门,您就开这种玩笑,似乎不太好吧……” 袁三一听这话,腾地站了起来,立时吵吵开:“干嘛!拿三爷不当人呢!谁你妈跟你开玩笑了。又不少你钱,你干嘛说这种话,买卖还想不想干了!” “三哥!” 不等伙计张嘴,巧玉先急赤白脸地说了话。 “三哥,您这是玩儿我呢,还是玩儿别人呢?你要没钱,就别装大尾巴狼,丢不丢人呀。” “巧玉,你干嘛向着外人说话。干嘛,你们是一伙的,合着欺负我一个呀!” 巧玉愤愤一跺脚,指着柜台上:“你自己看!” 袁三心头一凛,两步走到柜台前。 就看了那么一眼,立时从头到脚打了个大大的寒噤。 “这怎么回事!” 第432章 古怪至极 袁三进入德府之前,心情极度不好,他今儿一大早就现了大眼,这叫他没法抬起头来。 他不解,占元明明从聚宝袋中掏出了响当当的大洋来。 而他,掏出的却是“鬼票子”。 所谓“鬼票子”就是给死人烧着用的纸钱。明明他摸到的也是响当当,当当响的大洋,可为嘛一眨眼就变成纸钱了呢? 怪哉,怪哉,难道聚宝袋到了他的手里,就不灵了? 嗐…… 袁三已经不知道叹了多少声,若不是仗着自己是德府的人,洋布庄那几个伙计非把他大卸八块了不可。一大早就给人送纸钱,换谁都得翻脸。 光是翻脸,倒没什么,大不了挨顿打。:魰斈叁4 可叫自己和巧玉丢了脸,这可是比挨打还叫人难受的滋味儿。 巧玉愤愤地出了洋布庄,头也不回地跑远了。八成这阵子不会再搭理他了。 而洋布庄那几个伙计鄙夷的眼神,以及小声的咒骂,叫他感到一阵阵心酸。本以为自己能充一回阔爷,这下可好,孙子了! 嗐!真他妈倒霉! 来到德府的高门楼前,一股子阴风从门洞里冲出来,扑在他身上,叫他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好大寒颤。 “二位辛苦。” 袁三强打着精神,挤出一丝笑容,如往常那样跟守门的两位副爷打着招呼。 咦! 那两人脸上好似挂了一层冰霜,阴冷着毫无表情。 袁三认为有事发生,于是向前走了一步,小声问:“怎么着,有事了?” 那俩人就如没听见他说话似的,不理他的茬。 袁三本来心情就十分糟糕,这一下,就更堵得慌了。 既然人家不搭理自个儿,自个儿也就没必要上赶着套近乎。 袁三无精打采地朝里面走,过了门洞,没走几步,居然看见了占元。 占元亦如昨天一样,身上穿着长衫,脸上没有表情,正一手提着扫帚,一手拿着土簸箕,在扫树叶呢。 袁三几步到了占元近前,小声说:“占元,早来了呀?” 占元扭头看他一眼,脸上的表情不怎么自然。 袁三认为,占元一定是恨他昨天自己先走。 于是赔个笑脸说:“昨儿你喝多了,我本想陪着你,可突然想起一件要紧的事儿了,所以先走一步。你昨晚上自个儿回去的呀?” 占元看看左右没人,小声地说:“我没怪你,我就知道你有急事先走了,你是个讲义气的人,不会丢下哥们儿不管。” 这话一出口,袁三反倒不踏实了。 “占元呀,你说得可是真心话么?” “袁三呀,咱俩交往这么多年了,我嘛时候没跟你说真心话。我真没怪你,你可千万别自己别扭。” 这话一出口,袁三总算踏实了一点儿。 “占元,没觉着丢什么东西么?”袁三试探着问。 “没有。”占元呲牙一笑,“嘛也没丢。是伙计叫醒了我,问我还要不要把菜热热,我说不热了,找个盆给我折箩,我拿回家给我爸爸当下酒菜。你不知道,我爸爸一见那么一大盆折箩,跟我妈愣是一边掉着眼泪儿一边吃了个干净,他俩撑着了,轮班跑了一夜茅房,这会儿估摸着还没利索。穷怕了,没吃过好东西,一回非得把自己撑死不可。往后我可不能往家里拿折箩了,要命呀。” “噢噢……”袁三强挤出笑容来,“这就好,这就好呀,我还怕你回不去呢。对了占元,府上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儿呀,要不今儿的气氛不会这么冷清。” “不知道呀。”占元说,“我一早来了,就发现人人脸上带着不对劲儿,谁也不跟谁说话,脸上就跟挂了一层冰似的,冷着哩。我见着汪老公,他给我扫帚和土簸箕,叫我在这块儿扫树叶。你看见了么,就这么一块巴掌大的地方,他就跟画地为牢似的,不准我出这块地皮。这老家伙,纯粹挤兑我,逼着我早点儿滚蛋。” “也不见得。”袁三说,“汪老公不是那样的人,他就是随便给你找个活干,不叫你闲着。你要闲着了,别人就该说你的闲话了,你反倒在府上待不长。汪老公这是为你好,你可千万不能把好心当成驴肝肺。” “要真是这样的话,我就踏实了。对了袁三,你知道今儿谁到府上来了么?” “谁呀?” “董五爷。” “呀!你看清楚了?” “看得可清楚了。董五爷那张脸,够十个人看半个月的,我就瞅了一眼,就看清楚是他了。他一大早,就来了。这当儿八成在跟德公公闭门聊天呢?” 袁三心说:“董五爷这么早来干嘛呀?” 联想那两个看门的那两张死脸,再咂摸咂摸占元的话,袁三认定出了事,而且不是小事。 “占元呀,你在这儿慢慢儿清扫吧。我到里面去打听打听到底出了嘛事儿。等我打听清楚了,我就告诉你。你可记住了,你嘴笨,千万别乱跟人打听。德府不同外面,这里面有很多事,是不能打听的。” “放心吧。我记着了,我把嘴闭严实了,绝对不多说一个字儿。” “这就对了。你忙吧,我走了。” “走吧。回头记着一定要告诉我呀。” “好嘞。” 袁三快步走开了,他朝两边张望,见几个小老公神色慌张,很是局促不安的样子。 “袁三。” 有个娘里娘气的声音喊住了袁三。 袁三抬脸一看,是钟老公。 快步上前,问:“钟老公,怎么了?” “你小子今儿怎么这么晚了才来。”钟老公的语气很不善,夹杂一些怒气。 “家里有点儿事,离不开。好不容易才办妥,赶紧跑了过来。”袁三撒谎说。 “你小子还不知道吧。府上出大事了!”钟老公语带慌张,甚至有些发颤。 “唷!”袁三一惊,心说:“果然让我料中了。” 赶紧问:“咋了?出嘛事儿了?” 钟老公朝两边看了看,伸出鹰爪子一样的大手,一把抓住袁三的胳膊,将袁三拽到僻静处,偷眼看看四外,见没人在附近,才慌慌张张地说:“死人了。” “呀!”袁三大吃一惊,“死人了呀。” 但立时一想,德府死个把人不是常有的事儿么。 惹德公公不高兴,被活活打死的倒霉蛋儿也不是没有,干嘛死个人就这么慌张?这不合常理,难道死得是德公公的某位姨太太? 袁三问:“谁死了?” “谁死不死不要紧,关键死了不止一个。” “还不止一个。”这下,袁三真的吃惊不小。“那是几个呀?” “嗐!”钟老公晃了晃细脖子,“死了五个呢。” “哎呀!”袁三吓了一跳,“咋死了这么多呀。都是咋死的?” “让人活活打死的。脑瓜子全都裂成了碎西瓜,烂烂乎乎的,可瘆人了。眼珠子都爆出来了。” “谁谁谁,”袁三不由得慌张起来,“谁给打死的呀?” “不知道呀。”钟老公愁眉苦脸地说,“昨晚上,府上进了刺客,打死了四个拿枪的,还有一个在厨房值夜的。” “全都叫人开了脑瓜子?”袁三问。 “是。不不,不是。” “到底是不是呀?” “那四个拿枪的,全都被人开了脑袋。那个值夜的小崽儿,让人拧断了脖子。” 袁三转悠转悠眼珠儿,心中思量:“要是同一个干的,就应该用同样的手段杀人,为嘛还单单把值夜的小老公给拧断脖子,而不是也把脑袋给开了呢?” “还有,还有事儿。”钟老公急躁躁地说。 “嘛事儿?”袁三赶紧问。 “后院那个小屋,就是门口杵着俩金甲武士的那间屋,就在那个小屋外面,那俩金甲武士跟刺客打了一架。” “谁赢了?”袁三急着问。 “谁也没赢。”钟老公说,“我没看见,是听别人说的。说是昨晚,后院呯呯嗙嗙有大动静,有人偷偷看了,那俩金甲武士抡着大宝剑,跟一个黑影斗在一处。那个黑影赤手空拳,居然不落下风,腾空飞起,用巴掌拍打金甲武士的头。幸亏有金盔护着,不然脑瓜子非得也裂不可。见拍不开,那人拿拳头打两个金甲武士的心口,一下就给打出好几丈远。那俩金甲武士摔倒之后,一时起不来。那人疯了似的,用拳头,用肩头,用膝盖,想要打开那扇铁门,结果撼动不了。那俩金甲武士挺身直立起来,冲过去拿宝剑砍那刺客。那刺客用拳头招架,猛打那两个金甲武士的心口。眼瞅着,那俩金甲武士又要摔倒,冯善长突然持剑冲了过去,与那个刺客较量几招后,刺客冷声笑了笑,跳到远处,摆手示意冯善长先停一停。冯善长停下之后,那个刺客走到他跟前,似乎跟他嘀咕几句什么话。接着,便笑着离开了。” “冯善长难道不去追杀那个刺客?”袁三大为诧异。 “没有。冯善长就那么傻呆呆地站着,任由那个刺客没了影。等人们都被起来了之后,才知道死了好几个人。” “难道……”袁三皱着眉头,喃喃自语:“难道冯善长跟那个刺客认识?” “我也是这么想的。”钟老公小声说:“要不,怎么就眼睁睁看着刺客走了也不拦着。我猜呀,八成姓冯的跟刺客是一伙的。” “咱家老爷没发火么?”袁三很想知道德公公的反应。 “老爷压根就没出门。昨晚上,咱家老爷出了关,回到了自己的屋里。外面闹腾那么大的动静,老爷愣是连理都不理。冯善长放走刺客的事儿,我想老爷是知道的,只不过他没有做任何反应,连冯善长的面都没见。” “老爷不见冯善长?”袁三越发纳闷起来,接着问钟老公:“我听说,今儿一大早,董五爷来了?” “没错。董五爷天刚亮就来了。但不是一个人来的,还跟着一个,那人是个大高个儿,穿得挺朴素,就看见个背影,没见着正脸儿,不知道是哪路神仙。反正呀,府上最近不太平,你可要提防着点儿。行了,就说这么多,我该忙去了。你也忙去吧。” 说完,钟老公便脚步匆匆地离开了。 袁三咂摸着其中滋味,越发糊涂起来。 他低着头,一边试图抽丝剥茧,找出玄机,一边漫无目的地走着。 突然,听到了有人说话声,是德公公的声音。 袁三赶紧抬脸一看,方知走到了德公公平日用来待客的地方。德公公亲自出门送客人离开,与客人在厅前说着客套的话。 “真是董五爷。呀!还有马九爷。” 袁三看得很清楚,正是董五爷和马九爷。 他们二位怎么来了。董五爷是德府的座上宾,来德府见德公公,倒也不稀奇。只是马九爷这种身份的人,居然也能进入德府。 有马九爷的地方,一准儿有邪乎事儿。看来呀,德府不太平咯。 第433章 象拔邪术 等董五爷与马九爷拱手向德公公告辞,并朝自己的方向走过来时,袁三赶紧朝前迎了几步。 “给董五爷请安,给马九爷请安。” 袁三躬着身,不失礼数。 “唷,是袁三呀。”董五爷看着袁三,呵呵一笑,“这才几天不见,越发地懂规矩了。看来呀,这德府真是个造化人的好地方呀。好好干吧,五爷我看好你。” “有您老这句话,三儿一定好好干。” 董五爷与马九爷,均没有再理会袁三,并肩走远了。 “袁三,进来,我有话说。” 德公公把话说完,径自回了屋。 袁三赶紧跟着进去,把门关好,垂手立在一旁,静待德公公的示下。 “袁三呀,昨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有人已经跟你说了吧?” “回老爷的话,钟师傅已经都跟小的都说了。小的挂念您老,赶紧着过来看看,您老一切安好,小的这颗悬在嗓子眼儿上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都说您老是菩萨转世,小的这回算是信服了。” “哼哼……”德公公哼哼一笑,“小猴崽儿,少你妈跟我这一套。我问你,这事儿你怎么看?” “小的不敢瞎说。” “说吧,说对说错,我都不会怪你。” “有您老这句话,小的就敢说了。依小的看,昨晚的刺客是奔着后院那个水妖来的,要不,他也不会单单在那一个地儿动手。” “嗯……”德公公点一点头,“接着说。” “小的还认为,刺客似乎不止一个。倘只有一个话,那些不幸罹难者,不可能出现两种死法。” “好……”德公公拉着长音儿,很是满意袁三的话,“你说对了,刺客的确不止一个。那四个脑袋开花的,均毙于刺客之手。而那个脖子被拧断的,嘻嘻嘻嘻……” 德公公突然笑了起来,很邪很邪,叫袁三不由自主地顺着脊梁骨冒冷汗。 “那个小崽儿的脖子,是被我拧断的。咦嘻嘻嘻嘻……” 这话一出口,叫袁三立时打了个寒噤,哆嗦着嘴唇,咽了咽口水,不知道怎么接下茬。 “怎么?”德公公斜眼晲着袁三,阴恻恻地笑着,“不敢说话了呀。你一定纳闷,我是怎么活活把一个人脖子给拧断的。” 袁三本来想说话,却仅是抖了抖嘴唇,不受控似地傻笑了一下,便一脸慌张地不知所措了。 突然之间,德公公抖了抖袖子,五指似虎爪,猛地朝着袁三抓去。 德公公个头不高,手脚也并不超于常人,而就在这一瞬间,他伸向袁三的那只手臂,却一下变长了许多。 袁三站立的位置,离着德公公坐着的位置,足有两三米远,中间隔着一张桌子。 德公公就那么稳如泰山似的坐着,身形不动,五指却牢牢地掐住了袁三的脖颈。 袁三立时呼吸困难,张大着嘴,睁大着眼,眼珠在缓缓变红,嘴唇也在逐渐变紫。他本能地想要拿开德公公掐住他脖子的手,两条膀子却好似被人卸掉似的,根本动弹不得。 眼见着袁三就要气绝,德公公怪笑两声,猛将手臂往回一缩,那条长似蟒蛇的手臂,立时恢复成平时模样。 就在德公公的手松开一瞬间,袁三的两条膀子登时有了直觉,他用两手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胸膛,拼命似地喘气。 好半天,袁三才把气喘匀,但脸上的惊恐神色,却无法散去。 “这下你该知道我是如何把那小崽儿的脖子给拧断了吧?” 德公公好不得意地笑着,叫袁三浑身上下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袁三万万不敢想,德公公居然有这种手段。另外,袁三察觉到,德公公近来的眼神越来越邪,笑声亦是如此,邪的叫人不寒而栗。看人一眼,对人一笑,即使大白天,都会叫人不由自主地打冷颤。 看来,德公公已经练成了某种邪术,以至于整个人都变得邪性起来。 “老爷真是好本事,小的领教到了。”袁三嘴上奉承着,心里却又恨又怒,又惊又怕。 “这都是冯先生教我的。”德公公得意地说着。 袁三忙附和道:“冯先生的本事真是了不起,恐怕这世上能有这种本事的,也就你老和冯先生了。” “哼!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子,懂个屁。这世上有本事的人多着呢,我练得这些,不过是毛皮罢了,你可知道这是什么门道么?” “小的愚笨,不知道仙家的门道。” “这是象拔术。” “象拔术?象拔不就是大象的鼻子?” “没错。咦嘻嘻嘻……”德公公又是一阵邪笑,“象鼻子能屈能伸,要长可长,要短可短,我的手臂能变长,自有别的地方也能变长。再有那么一阵子,我就能彻底将这门奇术练成了。咦嘻嘻嘻……” 德公公的笑声,叫袁三一阵阵发毛。他想不到,世上居然会有这种邪术,能使人的手臂瞬间变长,同时五指的力道也如铁钳一般,足能将人的颈骨折为两段。 “袁三呀,你猜猜我为嘛要把那小崽儿的脖子拧断?” “小的不敢猜。” “没事,你尽管猜。猜错了,我也不怪你。” “要是小的没猜错的,您老是要用他试试您的功力。” “放屁!”德公公陡然把脸一沉,“我是那种拿人命不当人命的人么。” 袁三赶紧往地上一跪:“小的嘴臭,纯属放屁,老爷饶命吧。” “我说要你的命了。”德公公又笑了,“我说了,不怪你,你起来吧。” “谢老爷。”袁三爬了起来。真是好惊险,差一点儿因言惹祸,好在德公公今儿心情好,不然他这条小命只怕难保。 “哼!”袁三心说:“你口口声声说你不是那种拿人命不当人命的人,其实你就是这种人!老阉狗,不得好死!” “小子,在心里骂我呢吧。”德公公居然看穿了袁三的心思。 “不敢。吓死小的,小的也不敢对您老有丝毫的不敬。”说着,袁三又要下跪。 “打住。不准跪。” 德公公一声咋呼,袁三吓得立时把身子绷直了。 “坐下吧。坐下说话。” “小的不敢。” “少废话,叫你坐,你就坐。” 袁三怯生生地坐下,局促不安地等着德公公接下来的话。 “袁三,你知道么,昨晚上有人要进我的卧房。” “呀!”袁三猛吃一惊,“您老是说,刺客想要行刺您。” “不。”德公公摇一摇头,“不是来行刺我,而是想偷我的东西。” “是贼?” “没错。是个家贼。吃我的,喝我的,还要偷我的。” 袁三以为,德公公所说的这个贼,就是那个被拧断了脖子的小老公。 哪晓得德公公却说:“你一定以为那个贼就是那个断了脖子的小崽儿吧。其实,真正的贼并不是他。他只不过是个带路的。” “带路的?”袁三一愣,“是不是遭了那个贼的胁迫,不得已才给贼带路?” “说得好。我就说你小子心眼儿里面有一百二十个转轴,果然聪明。其实,昨晚上进我卧房的有两个,我只逮着了一个,另一个跑了。逮着的那个,让我拧断了脖子。” “那他没供出同伙是谁么?” “他供不出的,因为他压根就不知道是谁。他中了蛊,被人操控,别人叫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我弄死了他,也是叫他少受点罪。省的蛊毒发作时,他死得更痛苦。” “老爷真是菩萨心肠。”袁三说着违心的话,“真想不到,咱这府里面居然有人会给人下蛊,这个人不简单呀。” 突然,袁三的眉梢抖了一下,似乎心里想起了些什么,但他并没有将心里话对德公公说出。 “怎么?心里有话,不想跟我说呀?”德公公竟看出了他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袁三,咱俩做个游戏怎么样?” 袁三一呆,不明白德公公这是什么意思。 德公公唤人取来笔墨,叫袁三拿了一支笔,对袁三说:“咱俩一人画一幅画怎样?” 袁三发呆:“小的不会画画。” 德公公说:“随便画就行,好看难看都没关系,只要有个样儿就行。” “那请您老出题,小的也好知道该画什么?” “画贼。”德公公说,“把你心里想好的贼画出来。我也画一张,画完了之后,咱来个比对,看一看是不是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这么一说,袁三便明白了。 于是提笔刷刷在宣纸上面画了起来。 也就是一盏茶的工夫,袁三便已经画好了。虽然画的很是一般,但是人也能看出他画的究竟是什么。 这时候,另一边的德公公也已经画好。:魰斈叁4 等到袁三看了德公公的画作,大吃一惊,分明德公公跟他所画的“贼”一模一样。 另外叫他吃惊的是,德公公的笔墨居然如此精妙,那纸上所画,简直栩栩如生,与活物一般。 “袁三,我画的怎样?” “老爷画得好,画得妙,即使画圣吴道子在世,只怕也画不出老爷这般鲜活来。” “嘿呦喂,这是把我夸到天上去了呀,我哪敢跟吴道子相比。”德公公分明很是满意袁三的吹捧,“袁三呀,把你画的给我看看。” “是了您呐。”袁三赶紧把自己画的那幅画呈给德公公观瞧。 “好。咱俩果真想到一块儿了。” 德公公画得分明是一朵芙蓉花,真乃妙笔生花,下笔如神,那朵花儿活了。 而袁三画得虽然看不出是芙蓉花,却也是花的形状。他担心德公公看不明白,特意在一旁写了“芙蓉”二字。幸亏他会写这两个字,不然他又要用白字替代了。 芙蓉花,不正是玉芙蓉么! 第434章 人心似鬼 “小的不敢隐瞒老爷,玉芙蓉的确向小的打听过有关那条龙骨的事。小的不会说话,于是就把实话跟她说了。小的告诉她,您的房间里的确有个长条盒子,里面放着一根骨头,据说是龙骨。小的仅是对她说了这些,并没再说什么。小的有错,请老爷惩罚。” 袁三把话说完,双膝跪在地上,静等德公公发落。 “快起来吧。你做得很好。” 怪了,德公公非但没有生气,反倒对他的做法十分满意似的。 “小的不敢。” “混账。叫你起来,你就起来。” “嗻。” 袁三站了起来,垂手立在一边,头低着,不敢抬起来。 “我都说了,你做的很好,不必再有什么顾虑。我不是对你说过么,要你暗中看着她,她问你什么,你就跟她说什么。至于怎么说,怎么做,我知道你小子会有分寸,所以,这个差事我交给了你。” “老爷看得起小的,小的自当尽心尽力给老爷把事儿办妥当了。” “好,我就喜欢你小子这一点。你够滑头,够坏,也够狠,别人只是坏,有几个也的确够狠,却没一个赶得上你滑头。把事儿交给你来办,我放心。这个玉芙蓉不是什么善茬子,她目的不纯,我早就预料到了。若不是要用冯先生,我绝不能留她在世上。那是个妖精,没有人心的。” “小的明白,您老只管擎好,小的已经有了降服妖精的法宝,再有一阵子,妖精就得乖乖的认怂,小的叫她怎样,她就得怎样。” “哼哼哼哼……”德公公奸笑着,“好,我就知道你小子鬼点子多。” “小的有些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说吧。” “嗻。小的听钟师傅说,昨晚上去后院的那个刺客,跟冯先生打了一架,结果跟冯先生嘀咕了几句话后,冯先生居然眼睁睁地看着刺客溜走了。小的担心冯先生跟那个刺客有瓜葛,担心您老的安危,所以才敢斗胆跟您老提这件事。” “这事儿我知道。我也知道该怎么做,你只管盯住了玉芙蓉就是了。” “小的知道了。小的斗胆再说几句,刺客已经来过一回,八成还会来第二回,第三回,小的担心老爷您的安危,还请老爷多多加派些人手在身边,万一那刺客再来,也好提前有个防备。” “人手再多,也都是送人头的。那人的能耐不在冯善长之下,阿猫阿狗根本挡不住他。他想来则来,想走则走,洋枪对他都不好使。” “那该咋办?”袁三不由得着急起来,他生怕德公公有个好歹,那样等同于断了他的财路。 “他目的不在我,所以没有加害我的心思,要是心思在我的话,昨晚上就已经对我下手了。” “那就最好。但还是防备着比较好。” “这个不用你操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你出去吧,把我交给你差事办好,回头我会重重赏你。” “小的谢谢老爷的赏识,一定会把老爷交给的差事办好。” “好。你走吧。” “嗻。” 袁三退到门口,开门出了屋,反手把门关好,这才长舒一口气。在德公公面前讨饭吃,不容易啊。 就在袁三离开之后,德公公对着空气说:“出来吧。” 话音落下,立时有个枯干如柴的身影从角落里现出身形,那人一直待在屋里,而袁三却丝毫看不见,这不是幽灵又是什么? 德公公向那个幽灵一样的身影吩咐道:“盯住了他,看他都干些什么,跟什么人见面。去吧。” 那人不说话,径直出了屋,一闪便不见了人影。 袁三奔着竹林走去,一边走一边寻思着:“看来玉芙蓉迫不及待要拿到那条龙骨,她这么着急,八成跟她的身体有直接的关系。难不成,她的驻颜术快要顶不住了?……好……那我就多用一副药,叫你成仙儿。” “姐姐在屋里忙什么呢?妹妹能进去吗?” 袁三站在门外,捏着嗓子,学着女人的声音,朝屋里喊着话。 突然,屋门一开,玉芙蓉一把拉住袁三的手:“妹妹你可算来了,快把姐姐想死了。” 袁三想不到,今儿玉芙蓉居然主动给他开门,并那么急火火地把他拽进了屋。 关好屋门后,袁三嘻嘻笑着问玉芙蓉:“姐姐今儿闲在呀,怎么没打坐练功么?” 玉芙蓉今儿的气色格外不好,脸上明显挂着不舒服的神态,就跟生了一场大病似的,就连喘气也远不如平时那般匀称了。 “姐姐,你气色不大好呀。怎么,生病了么?”袁三假装关切地问。 “不碍的,”玉芙蓉强忍不适,挤出笑容,“也许是昨晚受了风。” “呀……”袁三假装吃惊,“莫不是姐姐昨晚上出门了,不然怎么会受风呢?” 这话一出口,叫玉芙蓉立时慌了一下。昨晚上,她出门做贼,侥幸逃回来后,心悸不安,今儿一早起来,浑身乏力,很是不得劲儿,她也说不出是怎么回事,反正就是格外不好受。 “是这么回事。”玉芙蓉对袁三强笑着说:“我昨晚一个人待的寂寞,于是出屋赏月。穿的少了一点儿,昨晚风又大,或许因此着了凉。” “唷。”袁三说,“想不到姐姐这么有雅兴,一个人出屋赏月。往后可得记着多穿点儿,这不是夏天了,一不留神就容易着凉。” “是了是了。对了妹妹,昨儿那个药粉,你还有么。我想,我要能能泡一会儿,也许会好一些。” “姐姐说到点子上了,妹妹过来,就是伺候姐姐的。您等着,我这就招呼人把水烧好了送过来。” “那就有劳妹妹了。” “姐姐不必这么客气,咱们是姐妹,自当有个照应。您等着呀,我很快就回来。” 说完,袁三嘻嘻笑着出了屋。 今儿又可以大饱眼福了,叫袁三怎不欢喜。 澡盆搬来,几桶热水,几桶凉水,兑到合适温度,袁三把人都撵了出去。 袁三早早地将药粉撒在桶底,水一冲,便溶于水,成了一盆药水。 今儿,袁三照样多加了一包,他要的是叫玉芙蓉快快成瘾,好无时无刻不依赖于他。 玉芙蓉如昨日一样,在袁三面前跨进澡盆,叫袁三看着分外透彻。 “妹妹,”玉芙蓉不好意思地说,“我后背有些痒,你给抓几下。” “啊啊——”袁三吐着舌头,跟一条馋骨头的狗似的,“好好好,好哇。我抓痒天下一绝,小时候总给爸妈抓痒,可惜他们命短,早早地入了土,留下我一个,在人世间遭活罪。嗐。怎么说起这些了,真扫兴。” 说着,袁三的手已经触到了玉芙蓉的后背的肌肤上。 袁三常听人说,玉肌滑而不腻,今儿他总算是实实在在感受到了。 玉芙蓉的肌肤,如羊脂玉,恁般滑溜,如同少艾,真是天下少有。 袁三心情澎湃,有个地方同样澎湃,他在想:“要是这玉芙蓉的年纪真如她的长相一般年轻该有多好,可惜这女子已经是高龄老妪,仅是一副皮囊尚存青春罢了。” “妹妹,你想什么呢?”玉芙蓉察觉到袁三心中有事,便出口问道。 “没什么,”袁三呲牙一笑,“姐姐保养的真好,一定没少用上等的补品吧。” 玉芙蓉喜欢听别人夸,心情一好,便直言相告:“补品倒也用了一些,不过还须用气滋补。两者并用,才有效果。” “原来如此呀。” 玉芙蓉告诉袁三的即是实话,又不完全是实话。她口中所谓的补品,无非是少女干净的血液,从孕妇腹中流出的“紫河车”,还有刚刚出世的婴孩,甚至还有猛兽毒虫的心肝毒液。至于练气,练得也都是些邪气,根本不是正气。 以往,她身子骨儿硬实,倒也能聚来邪气,驻颜有术。但是,近来因为伤重的缘故,她越发难以获得邪气滋补。龙骨刀并非寻常利器,以至伤口难以愈合,这几天若不是冯善长为她运功,又给她服用补药。只怕她的那张脸就迅速衰老,绝非现在这幅紧致面皮。 要想容颜常驻,非水妖之心不可。所以,她已经等不及要得到水妖之心,在瞒着冯善长的情况下,将藏于手臂血肉中的一只蛊虫取出,躲过巡哨之人,摸索到僻静处,抓住一个在值夜的小老公当“舌头”,将蛊虫塞进那个小老公的鼻腔,驱纵小老公带她找到德公公的卧房。哪知刚刚进去,还没来得及翻腾,便被出关的德公公撞见。 她见势不妙,一猛子窜了出去,丢下那个小老公,被德公公拧断了脖子。 回到竹林小屋,心中难以平静,生怕有人追过来。那样一来,不但她的性命难保,还会害了她的男人冯善长。 一夜不敢合眼,做好拼杀的准备,却没想到,一切就跟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似的,根本没有人过来她这里。 今儿一早,天还没亮,冯善长来见她。告诉她昨晚发生之事,并问她,是不是进了德公公的卧房。 她不敢隐瞒,于是实话实说,求丈夫帮帮她。她不想失去现在这张面皮。 冯善长劝她把心放宽,只说在等一阵子,他的目的就能达成。到时候,他就可以当皇帝,而玉芙蓉就是他的正宫娘娘。 玉芙蓉吃惊不已,问他说得什么胡话,什么皇帝,什么正宫娘娘,到底他在做什么? 冯善长不肯说,只叫她安生等一阵子。时机一到,便可事成! 第435章 露出狐尾 冯善长既然不肯实说,玉芙蓉自知再问下去也是徒劳,于是便不再多问。男人的事情,女人最好少掺和。这一点,玉芙蓉还是懂得的。 但是,玉芙蓉的心里还是有些怕。 因为,这一次丈夫的野心实在太大,大到了没边儿,大到了天上去。虽说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可皇帝那也是什么人都能当的么? 记得早些年,她爹焦龙占山为王的时候,也说过“要劫,劫皇纲;要日,日娘娘”的豪言壮语,可末了连娘娘的一根手指头都没碰着,就让人乱枪打成了筛子。 天狂有雨,人狂有祸,这话不假。 玉芙蓉并不想当什么正宫娘娘,她只想保持一个青春皮囊,跟丈夫找个依山傍水的去处,踏实下来过日子。 她已经厌恶透了江湖上的打打杀杀,也不想再看人世间的尔虞我诈。 她老了,杀不动了,想要清净了。 可是,冯善长却不愿服老,聊发少年狂,痛快杀一场,才是他的人生抱负。为了这个抱负,他甘心屈从于无根之人,其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借无根之人的财势和人脉,成全他的最终目标,做皇帝! 人呀,为嘛这么不知足呢。 嗐…… “姐姐,怎么一直不说话呀,有心事了么?” 袁三学着女子的声音,试探玉芙蓉的心思。 “没什么。”玉芙蓉强挤出一丝笑,她不愿将心事付诸他人倾听。再说了,这是掉脑袋的事,说不得。 尽管玉芙蓉不说,袁三却已猜出,玉芙蓉的心中事,一定与冯善长有关。 袁三虽然年纪不大,却也有七情六欲,这男女之间的事情,他自恃还是断得很清楚的。 “姐姐,冯先生今儿没来看你么?” 袁三揣着明白装糊涂,明明猜到冯善长早已经来过了,却还是假装出一副少女才有的单纯。 这孙子既然选择在这一刻装女人,就要装全套,少女该是怎样的心态与说话方式,他全懂。 大兰子就是他的样板,他这当儿学得也正是大兰子。 “他……”玉芙蓉犹豫了犹豫,“他一早来看过我了。”总算说了实话。 “冯先生对您可真好,这年头,像他这样的好男人,可不多见了。”袁三嘴上说着奉承话,心中想的却是,这样的好男人还有一个,那就是他袁三。 “是呀……”玉芙蓉苦笑,“他对我的确很好,只可惜他……” “他怎么?”袁三忙不迭地问。 “没什么,没什么。是我想的太多了。”玉芙蓉把话茬错开,不叫对丈夫不利的话传到别人的耳朵里。 袁三心中好笑:“你个贼婆娘,你以为你不说,我就不知道你和姓冯的各怀鬼胎么。虽说我还没抓到你俩的把柄,但我时间多的是,我就慢慢陪你们玩,早晚一天,我要把你俩肚子里的牛黄狗宝全都掏出来。” “姐姐,”袁三说,“感觉好些了么?” “嗯——”玉芙蓉点头,接着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分明她是真的感到轻松了。 “妹妹,”玉芙蓉语气感激地说,“劳你整天这么帮我,叫姐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姐姐不必客气,妹妹不说了么,伺候您是我的福分,别人想伺候你,他还没这个福分呢。” 说罢,咯咯地笑。把玉芙蓉也逗得笑了起来。 玉芙蓉站起身,出了澡盆。 袁三再次看个透彻,咽了咽口水,那地方忍不住又要澎湃。 他赶紧扭过身,不叫玉芙蓉看到,那样一来,就会露馅,玉芙蓉一怒之下,八成一把给他揪掉了,叫他从此真真正正当个娘们儿。 “妹妹,你干嘛背着脸呀,怎么了?”玉芙蓉在那边问着。 袁三深吸几口气,硬生生把硬邦邦憋成软踏踏。回过身,对着玉芙蓉呲牙一笑,扯谎说:“我看墙上这幅画不错,所以多看了几眼。” “妹妹莫非也懂得欣赏字画么?” “我不懂,”袁三实话实说,“就是看着好看,你看那上面的小人儿,画得多精巧,跟活的似的。怪了,昨儿还见着这幅画,今儿怎么就多出来了呢?” “既然妹妹喜欢,姐姐就把这幅画送给你了。这是我男人今儿一早刚刚挂这儿的,说是明朝画师徐贲留下的真品,是德公公赏给他的。姐姐借花献佛,把它送给你,你自己摘下来吧。” 袁三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随便几句话,就得了这么一副古画,这东西拿到古玩店,一定能卖个好价钱,自己又能赚一笔了。 “这不合适吧。”袁三口是心非地说。 “没有什么不合适,说了给你,就给你,你要不要,反倒叫我这心里面不舒服。” “那妹妹就谢谢姐姐了。这画真好,我一定好好珍藏起来。” 说着,伸出俩手,踩着凳子,把画摘下来,卷好了夹在胳肢窝,脸上遮掩不住得意,咯咯地笑了起来。 “妹妹呀,姐姐想问你几句话。”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玉芙蓉舍得把这么好的东西给人,就一定有她的目的。 “姐姐想问嘛,只管问就是。” “是这么回事,我听说昨晚上进来了刺客,闹出了人命。德公公今儿没为这事发火么?” “没有。”袁三说,“德公公那人很有城府,遇事从来不着急,不就是死了几个人么,多给点抚恤金也就是了,德府不缺钱。” “那他没说,刺客是什么人么?” “他也不是活神仙,哪能知道刺客是什么人呢。不过么,他说有个刺客进了他的卧房。” 这话一出口,玉芙蓉不禁心头一凛,忙问袁三:“接着呢?” “接着他就说,那个刺客狡猾的很,不等他出手,那刺客就溜了。只把一个神志不清的小崽儿丢下。” “那德公公没说严查此事么?” “没说。既然没丢什么东西,又有什么好查的呢。不过是死了几个人而已,只管拿钱了事就是了。再说了,这种事情不易张扬,一旦传得满城风雨,叫那些小报记者一通胡写乱写,德公公的脸面挂不住,他可是个极其要脸的人,脸比他的命还要金贵。所以,他不准任何人往外声张这件事情,哪一个胆敢传出去,就割了哪一个的口条。” “呼……”玉芙蓉长舒一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姐姐说什么呢?” “我说,我说德公公没事,就太好了。” 袁三心说:“你就在我面前演戏吧,我还不知道你心里的弯弯绕绕。在三爷面前耍花活,姥姥!” “妹妹,”玉芙蓉似乎又有什么事情要问,“我还听说,昨晚其中一个刺客进了后院,看样子是想打开那扇铁门,把丽莎带走。德公公没说,要不要把丽莎换到别的地方藏起来么?” 狐狸尾巴又露出好大一截,玉芙蓉的心思仍系在水妖丽莎的身上。 看来,她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了! 第436章 鬼话连篇 “这个么……”袁三眼珠儿转了转,“不瞒姐姐,德公公的确有此意。” “真的呀?”玉芙蓉的脸上明显露出了慌张神色。 “是呀。”袁三接着编瞎话,“这是德公公亲口说的,他说既然刺客志在水妖,一回不成功,难保不会有第二回、第三回,那两个身披金甲、头戴金盔的傻大个儿虽然勇猛,却并非无敌,这次挡不住刺客,下一回照旧挡不住,不如趁早把水妖秘密转移到别处,等那刺客再来,嘻嘻嘻……不只是叫他扑个空,还要叫他有来无回!” “怎么叫他有来无回?” “这个么……”袁三装出一副为难样子,却还是对玉芙蓉说:“小屋腾空之后,里面藏好机关,那刺客不进则可,一旦进去,机关立时发动,不叫他粉身碎骨,也叫他大卸八块。” 玉芙蓉脸皮抽动了几下,分明是听了袁三的话,由于心慌导致的。她心说:“万幸及时把底子摸清了,万一我稀里糊涂地进到了里面,倒霉的那个就是我了。” “姐姐,怎么了?” “没事。我只是在琢磨,德公公的心思真是够缜密的,事事都安排的这么周全。” “可不是么,德公公早年在宫里行走,练就了一副超于常人的心胆,什么事都快人一步。” “那德公公没说,把丽莎转藏到哪里么?” “没有。这个他没说。不过么,这一半天就应该有动静。” “妹妹,”玉芙蓉突然眼眶一红,似乎要掉眼泪,“我对你说过,我跟丽莎有一段姐妹情,我不想看她孤零零地活着,她如今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多可怜呀。”说着,眼泪果然掉了下来。 “姐姐别难过。我看不得这个,您一掉眼泪,我也想哭了。您放心吧,一旦德公公有动静,我就过来告诉您,到时候您有什么话,您就告诉我,我设法替您转告给丽莎。” “妹妹你真好。” “姐姐言中了。” …… 袁三夹着古画,离开竹林小屋,歪着嘴一阵阵坏笑。 “玉芙蓉呀玉芙蓉,我还以为你是个如何如何精明的女人,原来不过如此。你一撅腚,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好吧,我就成全了你!” “袁三,什么好事,叫你得意成这样。” 是占元,还在一手扫帚,一手土簸箕,在清朝巴掌大的一块地皮。 “嚯!”袁三看着一尘不染,透着亮光的地面,“你可真实在呀,地都快叫你扫得包浆了。” “不干活白吃饭,吃不踏实。又不给别的活干,咱还不得一心一意地干好了。咦!这是画呀,你哪儿弄来的?” “少管,接着扫你的地。”袁三生怕占元夺他的宝贝,故而夹的更紧了。 “袁三,你打听的咋样了,跟哥们儿唠叨唠叨呗。” “现在不是时候,等有空吧。我还有事,你赶紧接着扫吧,待会儿有人喊你吃饭,你多吃几碗。还是那句话,活多干,饭多吃,话少说。能听进去不?” “听进去了!放心吧,都按你说得来!” “这就对了。赶紧接茬扫地吧,我先走了。” 袁三来到厨房,随便找了个人,叫那人替自己下地牢送饭。至于丽莎,那不是人,饿一顿没事。 他之所以把每天例行的公事都懒得干,是因为他急于到古玩店把他的画折成大洋。这东西老这么带在身上太扎眼,又不能撒手,无疑是个累赘,赶紧把这累赘脱手,换成现大洋,才最最稳妥。 走上大街,叫了辆胶皮车,吩咐车夫,直奔鼓楼东边的宝轩堂。 下了胶皮,看清楚宝轩堂的匾额,一猛子扎了进去。 佟五当时正拿着一块抹布擦桌子,一瞅窜进一个黑影来,以为是条恶犬,抄起棍子刚要打,站柜的老把式高喊一声:“住手!” 佟五赶紧把棍子撂下,跟袁三四目相对。 袁三恶狠狠地问他:“想干嘛?” 佟五呲牙一笑:“看你头上落了个苍蝇,我想替你赶走。” “放你妈的罗圈儿屁。”袁三狠狠地冽了佟五一眼,没再搭理他,来到柜前,将画卷双手托着,小心翼翼地放在柜上,对老把式很是客气地说:“您受累给掌掌眼。” “好说,好说。”老把式同样很是客气,同时吩咐佟五:“给先生上茶。” 老把式倒背着手,用戴着老花镜的一对发黄的眼珠儿笑眯眯看着袁三的两只手。 袁三懂得规矩,不用老把式动手,自己先把画卷给摊开了。 为嘛老把式不动手?那是因为,津门当中,不乏一些专营敲诈勒索营生的孽障,他们会拿着有残的字画来古玩店“使腥”,若是经了别人的手,他们就会一口咬定,字画上的残缺是别人给弄的,要么高价收下,要么就得赔钱,不然就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反正甭管怎么着,孽障们总能讹上一笔。 可一旦是自己动的手,俺就没得说了,出现任何残缺,都是你自个儿的事,与店家一概不相干。 等到整副画彻底亮出真身之后,老把式的眼珠子开始不够看了。 半晌,老把式吩咐佟五:“把东家请过来。” 袁三心里没谱,怎么还要请东家呀?难道,这画有假?那可大事不妙了,宝轩堂要是高高手,放了他还好,可要是报了官,妈哎,岂不是要吃苦头了。 东家就在后院,眨眼工夫,便来到了柜上。 先朝袁三客套:“稀客稀客,这是德府的三爷吧?” 袁三明白,是佟五把他的身份事先告诉了东家。 袁三也赶紧客套了几句之后,东家便跟着老把式,一块儿看那幅画。 不一会儿,东家吩咐佟五,把二掌柜、三掌柜、四掌柜,一块儿请来。 这下,袁三更害怕了,喘气都不匀称了,一着急,吵吵出一句话:“你们到底要不要?” 没人回他的话。 “关铺门!” 终于,宝轩堂的东家发下话来了。 佟五好似得了圣旨似的,滋溜一下来到铺门前,以极其麻利的动作,将铺门关得严严实实。 坏了! 袁三吓得不轻,这是叫人给堵住了。 妈的! 拼了! 袁三摆好架势,半弓双腿,护好山门,等待一场厮杀。 第437章 损失惨重 “三爷请坐,先喝杯茶。” 东家语气和蔼,似乎没有要下毒手的意思。 袁三松了一口气,坐下端起茶碗,手仍旧有些哆嗦。 东家坐在一边,向袁三问道:“三爷是怎么一个打算?” “卖呀。”袁三直愣愣地回答。 “价钱……”东家试探着问。 “您是内行,我是外行,听您一句话。”袁三倒是个痛快人,当即向东家说。反正这幅画也是白得的,给多给少都是他赚。 “三爷想必也找到,本店是津门一家老字号,做的是童叟无欺的买卖……”东家一句一句向袁三说着,只为磨一磨袁三的性子,这人一旦没了性子,脑子也就不那么好使了,往往就会冲动,一旦冲动,买家的小计也就算成功了。 “老掌柜!”袁三果然失去了耐性,“您只管说个价吧。咱打灯笼串亲戚,明着来就是了。” “好!三爷爽快。”东家抖一抖袖子,“三爷,握握手吧。” 袁三懂这一套,这叫“袖里乾坤”,不用嘴说,嘴说伤和气,把手暗藏在袖子里,用手指头谈价钱。 “老掌柜,咱就别袖里乾坤了,直接了得,狗掀帘子,用嘴的吧。” “好!实在!”东家伸出三根手指头,抖了三下,“这个数。” 袁三心里跳了一下,没想到,一幅连一壶水都烧不开的画,居然能换三百大洋。值了。 袁三明白,三根手指,若是不抖,就是三十个大洋,一旦抖三抖,那一定是三百个大洋。 “好!”袁三呲牙一笑,“就这么着了。画您留下,钱我拿走。” “三爷。”东家又说,“你拿得走么?” 袁三心里一咯噔:“怎么?不想给了?” “非也,非也,我是说,三千大洋有些分量,怕您拿不动。” “嘛玩意儿!三千!” …… 照理说,袁三白得了三千大洋,他应该高兴才对。但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非但一点都不高兴,反倒十分十分的失落。 当天,宝轩堂东家当着他的面,将三千大洋点清数目。装在一个包了铁皮的木箱子里,由佟五和另外一个伙计,乘坐胶皮车,给袁三送回了家。 回到家后,袁三让佟五和那个伙计,将箱子放在他的床上,然后便打发两人滚蛋。 他一个人坐在床上,看着满箱的大洋,兴奋的直掉眼泪。 等到老崴和老癞子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用厚棉被把装满大洋的箱子给盖了起来。白得了三千个大洋的事,他一句也没给老崴和老癞子提起。 当夜,他几乎是抱着那个木箱睡到天亮。他本打算叫辆车,将大洋送到银号存起来。这么多大洋搁在家里,叫他没法安心出门。 等他洗漱完毕,准备在把大洋送到银号之前,再激动一会的时候,两只眼睛却凝住了。 箱子里面,空空荡荡,别说三千个大洋,连一个铜板都没有。 “大洋呢?”袁三找遍了满屋,只差把地砖全都撬了,连大洋的影子也没找着。 不但这三千大洋无影无踪了,连他以前零零散散存下的那点大洋,也都不翼而飞了。 进来贼了? 不能够! 房门、窗子关得严严实实,雁过有声,即使时迁在世,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再说,那么多大洋,什么样的贼才有这么大的气力。 是老崴和老癞子? 也不能够。 不是三爷瞧不起他俩,就他俩那种德行的,根本不是当贼的料子。 要不是贼偷的话,那就是家里进了邪祟。 天爷,这是怎么了? 怎么还把邪祟招惹进宅了。 袁三的表现,引起了老崴和老癞子的注意,老哥儿俩问袁三,到底咋回事。 袁三哭丧着脸,原原本本说了实话。 老癞子看了看空箱子,冷冷一笑:“小搬运术。” 此言一出,袁三为之一惊,忙问老癞子,嘛叫小搬运术。 老癞子说,搬运术有大小之分,大者,能搬动一座房子;小者,则能搬动财帛细软。 这么一说,袁三就明白了。问老癞子,是不是家里招了邪祟? 老癞子反问袁三,这几天有没有缺德? 袁三摇着头,一脸无辜:“我这人平生不干缺德事,天底下就没我这么老实的了。” “既然你老实,那我也就没什么可说的了。”老癞子转身就要走。 “别介呀。”袁三一把抓在老癞子的瘦胳膊,“虽说我老实,可偶尔也有不太老实的时候。”wenxueзч.net “哼!”老崴在一边撇着大嘴起哄,“终于说得像句人话了,你小子要是老实,天底下就没坏人了。” “少废话。”袁三冽了老崴一眼,“谁裤裆不严实,把你给抖露出来了。哪凉快哪呆着去,这没你说话的地方。” “我就不!你拿我咋着。” “那就闭嘴。” 袁三不再搭理老崴,只对老癞子说:“前两天,我从一个哥们儿的身上,借了一样东西。” “只是借?”老癞子没好气的说。 “是借。暂借一时,用完归还。”袁三仍在狡辩。 “好。把你‘借’来的东西,拿给我瞅瞅。”老癞子吩咐道。 “这个么……”袁三很是有些为难的样子。 “不给看就算了。”老癞子又要走。 “别介呀。”袁三赶紧将从占元身上偷梁换柱的聚宝袋拿了出来,递给老癞子,“您老请看,就是这个了。” 老癞将聚宝袋拿过来,反正面各看了一眼。 “这就是聚宝袋。哼!赠给有缘人。哈哈哈哈……” 老癞子看着上面的蝇头小楷,不屑地笑着。 “您干嘛笑呀,有这么好笑么?” “我笑你是个大傻巴。”老癞子语出轻蔑,“这字分明就是给傻子看到,你当自己多聪明,结果让人当猴儿耍。”说着,把聚宝袋丢给袁三。“你翻过来看看,里面是不是也写着字。” 袁三听了老癞子的话,赶紧把聚宝袋的瓤子反了出来。 果然,上面有几个字,分明是:谁——拿——谁——倒——霉! “啊呀!气死我了!” 袁三大叫一声,愤而将聚宝袋丢在地上,用脚死命地踩踏。他一张脸气得红中透紫,就差活活气死过去了。 老崴张着大嘴,不明白这其中的道道,问老癞子:“老哥哥,这究竟咋回事呀?” 老癞子哼哼一笑:“真正有能耐的,总算肯现身了。” 第438章 甘当孙子 “那人是谁呀?”老崴问。 “说不好。”老癞子答。 “说不好叫什么话!”袁三急了,“我可是丢了三千多个大洋呀!” “你想咋样?”老癞子看着袁三,没好气地问。 “我还能咋样!”袁三气汹汹地咋呼,“找回来呗。” “那你就找去呗。”老癞子风轻云淡地说。反正不是他的钱,丢多少他也不必心疼。 “我!”袁三哑口无言,吭哧半天,突然往老癞子的脚下一跪,“老人家,我知道您有本事,您就当行行好,帮帮我吧,求求您了。”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凭什么?”老癞子直截了当,快人快语,很是硬气。 “找回来,给您两成好处,不让您白帮忙!”袁三纵是心有不甘,却还是咬牙强撑。 “哼哼……”老癞子冷笑。 “嫌少呀!”袁三又把牙一咬,“那就七三分账,我七您三,总该行了吧?” “揍性。”老癞子仍是冷笑。 “还嫌少呀!”袁三干脆把牙咬断,“五五对半,总可以了吧。” “呸!”老癞子朝地上啐口粘痰。 咦——黏黏糊糊,好恶心。 “五五对半都不行。也罢!”袁三豁出去了,“我拿三成,七成归您!求您了,别再多要了,我这心都碎了。”说着,鼻子一酸,哭了。 “我呀,一个子儿要不要你的。”老癞子坦坦荡荡地说。 “嘛玩意儿?”袁三以为自己听错了,“我不是听错了吧?天底下有这种好事?您真是……” 袁三的话没往下说,他本想说“您真是这样的好人?”也就是说,他不相信这老叫花子的话。 “你没听错。我——一——个——子——儿——也——不——要——你——的!”老癞子一字一字对他说个清清楚楚,语气十分肯定,绝对不是瞎话。 “啊呀,我的活祖宗啊,您可是菩萨转世呀,我的身家性命全系在您老的身上了……” 袁三以膝代脚,爬到老癞子两条脏的看不出肉色的腿边,也顾不得脏,抱着那两条脏腿,哇哇大哭。 “呸!”老崴看不惯他这幅德行,骂一句:“真他妈孙子,丢人!” 袁三斜着泪眼,狠狠地冽了老崴一眼,那意思是说:“你老丫挺给我等着,看我回头怎么收拾你。” 老崴把脸一歪,不理他,自顾自地说:“在家看孙子,不如到外 面要饭去。我走了。” 说着,拄着棍子,挎这破褡裢,拿着到死不离身的破碗,一拐一瘸地出了大门。 “行了。”老癞子低头对抱着他的两条腿不撒手的袁三说:“这也没外人了,就咱俩了,有话站起来说吧,也就别装样子了。” 袁三呲牙一笑,立马站起身来:“您眼力真好,知道我是装的。但是!我是真心想请您帮我把大洋找回来。爷爷,孙子求您了。” 袁三的身价就跟抖空竹似的,能高能低,这当儿他把身价降低,管老癞子叫爷爷,他甘心当孙子。在他的心目中,当孙子不丢人,不会当孙子的才丢人。 “好孙子。”老癞子答应得倒也痛快。 “爷爷,您都承认我是您孙子了,你怎么着也得疼疼孙子吧?”袁三赶紧用嘴添把柴火,别叫火苗熄灭。 “放心,三万个大洋,我给你弄来!”老癞子一语中的。 “爷爷,您说错了,是三千,不是三万。”袁三紧着解释。 “我没说错,我给你三万大洋。”老癞子声音清晰,底气十足。 “给我三——万?”袁三说话反倒不那么有底气了。 “没错。三万,大洋!绝不是纸票。”老癞子的底气照样十分足绷。 “为嘛呢?”袁三不解。 “收买你。”老癞子说。 “呀!”袁三一呆,“说话这么直接?” “我拿钱收买你,有必要藏着掖着么。你给我办一件事,这事儿你一准儿能办到,事成之后,我拿三万大洋给你。” “您别是逗我玩儿吧?”袁三话里有话,是说:“你别光拿嘴兑付,你起码也得来点儿实在的,叫我见见真章才行。你都混着这幅穷德行了,要是你能弄来这么多大洋,你又何必非要过这种穷日子?” “怎么?”老癞子很是直接地问袁三,“你不信?” “这个么……”袁三不说信也不说不信,眼巴巴地看着老癞子,那意思是说:“你得叫我相信才行。” “哼!”老癞子扭脸看着木床上那个打开盖子的空箱子,两只大脏手结成法印,拇指重叠,左手拇指在上,嘴唇抖了几下,念叨几声法咒。松开结印之后,对袁三说:“去看看吧。” 袁三一猛子冲到床边,探头往箱子里面一看,立时呆住了。 箱子里面凭空多了一对白花花的大洋, 他赶紧拿起一个,对着大洋用力吹口气,放耳根下一听,嗡嗡直响。不是假的,是真的! “哎呀!”袁三陡然往老癞子脚下一跪,“爷爷,您来真的!” “我能糊弄你么。这只是一千个大洋,我想要多少,就能搬来多少。你一定纳闷,我既然有这么一个本事,干嘛非要当花子。我实话告诉你,我这人天生随性,天南地北到处游,最讨厌被约束。像我这样,无忧无虑,无牵无挂,方是人间极乐仙。” “说得好。”袁三忙附和,“您老字字珠玑,都是至理名言。我这人就是太俗,痴迷凡尘,钟爱金钱。所以,我成不了仙,到死也是个俗人。神仙爷爷,我后半生的好日子,就全指望您老了。您请吩咐,孙子一定把事情给您办妥了。” “好!”老癞子露出难得的笑容,“你一个字一个字给我听好了。我要你这样……这样……” 一口气把话说完,袁三听得一愣一愣有一愣。末了,支楞着眼珠儿,傻了。 “能办得到么?”老癞子问冒傻气袁三。 “我这,这我,我我,这这……”袁三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囫囵话来。 “你要办不到,我也不为难你。钱我拿走,你一个子儿也别想得到。我还不妨告诉你,你让精通术术之人给盯上了,往后你不管弄多少钱,都会被搬走。到头来,你空忙一场,到死也是个穷鬼!” “爷爷!”袁三急了,“不就是这点小事么。交给我了!” “好孙子!”老癞子用力在袁三的肩头上一拍,“你帮我,我帮你,咱爷孙俩,绑一块儿了!” “对!”袁三用力一跺脚,“往后孙子的好日子,就指望爷爷您了!” “没得说!”老癞子朗声一笑,“爷爷的事,也指望孙子你了!” 说罢,一对没羞没臊,握着手哈哈大笑。 笑够了,袁三说:“我不能在家陪您了,我得赶紧替您办事去了。孙子保证,少则三天,少则五天,一定事成。” “好!”老癞子很是高兴,“我等着你的!” “爷爷,孙子出去了。” “去吧。” 袁三朝老癞子深鞠一躬,扭身出了屋,哼着曲儿来到院门处,刚要迈过门槛,就被一座大山给挡住了去路。 袁三赶紧仰脸一看,心口陡然一惊:“呀!是您呀?!” 第439章 善恶分明 “要出门呀?” 那座大山说话了,语气很是和蔼。 “是那阵香风把您老人家吹到这儿来了。我给您老作揖。” 说着,袁三朝那座大山深鞠一躬。 “客气了。”大山慈悲一笑,“我来见一见住在你这儿的那位老哥。” “您找他?”袁三眼珠儿骨碌碌一转悠,“有事么?” “叙叙旧。”大山很是随和地说。 “您认识他?”袁三试探着问。 “早先有过一面之缘。都是陈年旧事了。” “噢——”袁三不好再说什么,说多了容易叫人认为他不愿意让进门,于是,他很是客气地说:“他就在屋里呢,您老自个儿去见他吧,我还有事,得赶紧走了。等回头有空了,我登门去看您。” “不用客气。”大山很是和善地笑了一笑,“你快去吧。都说身在公门不自在,容不得自己躲清闲。” “是了您呐。我走了啊。” “走吧。” 袁三不再多说什么,朝那座大山作揖之后,脚步匆匆地远去了。 那座大山自己跨过门槛,往当院一站,高声朝屋里说道:“老海,叨扰了。” 这人用的是切口,“老海”二字,指的是江湖朋友。 “合字儿。”屋里的人吆喝一声,“请!” 同样是切口。 说着,走出门外,朝站在当院的那座大山抱拳:“是马九爷吧?” “不敢当,叫声马九,您看得起我。” “九爷客气,快屋里请。” “来的唐突,还请海涵。” “言重了。有缘再见,是我福分。” 寒暄几句,携手进屋。 马九爷居然来见老癞子,一定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绝非顺道路过进来讨水喝。 “请。” “请。” 分别落座,不分宾主。这里不是老癞子的家,所以他不能坐主人的位子。 “九爷,实在不好意思,没烧水呢,没法给您沏茶。” “老哥太客气了,我也不是喝茶来的,就想跟您见一面,说几句话。” “九爷实在,有话直说。” “好。”九爷先抱一抱拳,和颜悦色地说:“老哥至津,所为何事,兄弟已经知道了。” “哦。”老癞子点一点头,“知道了好哇。我也有个知心人了。” “老弟想问问老哥,能不能算了?” “哦。”老癞子又点一点头,“不是不给九爷面子,这事儿不能算了。” “哦。”马九爷也点一点头,“那可不可以不伤他人?” “看吧。”老癞子说话干脆利落。 一句“看吧”,包罗万象,也可也不可。 “九爷,你为人怎样,我清楚。我为人怎样,想必你也清楚。我不想多说什么,总之,这件事请你不要插手,我不想咱们哥们儿之间有过节。” “嗯。”九爷点头,一笑:“说实话,我也不想插手,可有朋友请我帮忙,我又不好作壁上观。若是老哥只寻一人之仇,我绝不插手。可老哥一旦超出范围,我就不好不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了。” “哼哼哼……”老癞子冷笑,脸色已然不善,“看来九爷多管闲事的毛病,到现在还没改。九爷,我敬你是仁义君子,当年之事,你也晓得。我且问你,换做是你经历那样的事,你会怎样?” “杀!”九爷说话直截了当,半点也不犹豫。但他又说:“我杀,只杀该杀之人,非该杀之人,我绝不擅杀。” “好一个不擅杀。”老癞子又是冷冷一笑,“难道九爷就从来没有杀错过一个好人?” “没有!”九爷语气可杀人,十分锐利,“折在我手上的,少说也有上百,可全都是些该杀之人。” “光绪十三年,三月初三,子时三刻,海下段家庄,段姓一家八口,连男带女,不分老幼,全都被九爷砍了脑袋。请问,这件事情又当如何讲?”老癞子说话之时,双眼望着屋外,根本连九爷脸都不看,语气当中夹杂轻蔑,分明要叫九爷难堪。 “有这么回事。”九爷毫不否认,“那是我杀的,是我亲手所杀,虽然当时有 人与我一齐进了段家,但那人仅是在院外‘插旗’,并没有进院帮我。我杀段天笑一家八口,是因为那一家人皆该杀。” “好一个皆该杀。”老癞子的语气越发轻蔑,“不可否认,段天笑、段天仇兄弟俩勾结江洋大盗,祸害良家,又借官府撑腰,欺男霸女,不尊法度,理应杀而不赦。可他们的爹娘,老婆,一对儿女,难道他们也是十恶不赦,非杀不可么?” “是!”九爷言语不落下风,十分坚定,“段天笑、段天仇,手上少说也有几十条人命,这还不算,他们将许多少妇长女凌辱之后,采生折割,当牲口一样贩卖,不知害苦了多少人家。我杀他们,是替天行道,他们合该死在我手上。而他们的爹娘,以及段天笑的婆娘,还有他那对尚为成年的儿女,跟他们兄弟干着一样的勾当。你休以为老人小孩就不会杀人,就不会作恶,往往越是看似人畜无害者,就越是心狠手辣。那些可怜女子,在他那对儿女眼中,如同玩物一般,任其兄妹二人肆意摧残,将好好的一个人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他的爹娘,则尤为喜欢吃人心肝,那些被祸害致死者,全都少心缺肝,那些人心人肝早已被那对老魔佐酒下肚。他那婆娘,也是个毒辣如母夜叉者,挖人双眼,拔人舌头,割人双耳,手法娴熟,犹如游戏,难道这种人不该杀么。我杀他一家八口,难道有错么?”.org “哈哈哈哈哈…….”老癞子大笑着,“九爷杀伐有度,早晚修成正果。” “我没想过要修成正果,我只做该做之事。”九爷语气坦然,一团正气。 “好吧。”老癞子止住笑声,“我答应你,只杀该杀之人,不该杀的,我全放过。这下,九爷该满意了吧。哼哼哼……以直报怨,以德报德,圣人之言,我辈当遵循呀。哈哈哈哈哈……” 老癞子再次狂笑,笑声当中隐含杀机,他已经迫不及待要杀人了! 第440章 不死神将 马九爷告辞而去,老癞子一个人坐在屋里,两眼看着房顶,先是一阵狂笑,继而一阵落泪。 莫非,这人疯了不成? …… 袁三来到德府,又见到了占元,还是在那巴掌大的地方,一手扫帚,一手土簸箕,无精打采地打扫着,地上什么也没有,干净的像一面镜子。 “袁三,帮我找点别的活吧,我真受够了。”占元很是委屈,这就要掉眼泪。 “占元,佛家有云,一念心清净,莲花处处开。汪老公是在造化你,看似叫你打扫尘埃,实则是为洗去你心中尘埃。你现在只管心无旁鹭地打扫,不要问其他,什么时候当您感觉心中尘埃已彻底清扫干净,你便升华了。阿弥陀佛,善哉,善哉。”袁三装模作样地双手合十,像个修行之人。 “真的呀。”占元傻傻一笑,“我要升华了。” “对。”袁三和颜悦色地说,“慢慢打扫吧,别急。” “嗯!”占元使劲一点头,信心十足。 袁三一溜小跑,到了无人处,捂着肚子大笑:“傻东西,我玩儿你呢。你就是个没用的米虫,谁都不待见你,才给你画地为牢。傻巴,还真信。呸!” “袁三,发什么疯。”是钟老公。 “钟师傅,有事呀?”袁三咯咯笑着问。 “老爷找你。”钟老公说。 “我马上去。”袁三不敢耽搁,快步去见主子。 “给老爷请安。”袁三向德公公打个千儿。 “小猴崽儿,是不是我这儿太小,容不下你了呀?”德公公阴阳怪气地说着。 袁三猛然一抖:“小的知错。”赶紧跪下,等着受罚。 “你错在哪里呀?”德公公依旧阴阳怪气。 “小的睡过了头,过来晚了。是小的有错,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袁三好聪明,居然知道自己错在何处,这就是他的超人之处。 “好小子,真有自知之明呀。”德公公笑了,“起来吧,吓唬你呢。” “小的不敢。” “少废话,滚起来!” “嗻。” 袁三一猛子站起来,垂着头,低着头,不说话。 “袁三呀,真是睡过了头么?” “我——”袁三有些慌张了,“回老爷的话,小的并非睡过头。而是家里丢了东西,光忙着找回东西,结果就……” 袁三不说了,知道多说无用,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只为叫德公公同情一下他。 “嗯——”德公公闭着眼皮,点一点头,身子往西洋大沙发上一仰,翘起二郎腿,“三儿呀,往后少在我面前耍心眼儿,你小子还不够火候。” “是了您呐,小的再也不敢了。”袁三嘴里是这么说,心里却在想:“难道,这条老阉狗,知道我家中发生的事情。这可纳闷了,他是怎么知道的?……” “袁三呀。” “小的在。” “我昨晚上寻思着,该把水妖换个点儿了。那间小屋,不牢靠了。” “小的斗胆想说几句话。” “说吧。” “小的想说,那小屋不是德国人给打造的么,那么厚实,连枪都打不穿。再说了,那俩金甲天神似的大个儿,又是那么大的能耐。难道,还怕刺客再来不成?您是担心……” “把话说完,别磨叽。” “是。您是担心有人跟刺客里应外合,制服那俩大个儿,拿钥匙开门,抢走水妖?小的只是瞎猜,是与不是,请老爷别怪罪小的。” “小猴崽儿,我就欣赏你这点,什么事儿都能想到我心坎上。那俩武士纵有难耐,但还是不靠谱。” “小的能不能多问一句。” “嗯。你说。” “那俩大个儿,到底什么来头?小的一直想知道,他俩为嘛不知道累呢?也没见过他们吃饭上茅房,难不成真是从天上下来的?” “你想知道呀?好吧,就让我跟你说说吧。” “谢老爷。” “说了你也不用害怕。那俩呀,都不是活人。” “啊——”袁三惊讶的眼珠子差点儿没掉出来,“死人呀?死人怎么会?……” “他俩早在聪睿恭敬汗在世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葱……恭敬汗?”袁三听不懂。 “也就是清太祖努尔哈赤。这你总该知道吧?” “听过。在茶馆,听说书的说过,后金大汗努尔哈赤,席卷辽东,所向披靡,老霸道了。” “你小子倒也有几分学问,不错,有前途。”德公公难得夸奖了袁三。 袁三很是受用,赶紧作揖:“老爷谬赞,袁三担不起。” “揍性。”德公公把嘴一歪,“给三分颜色就要开染坊。哼!” 袁三把脖子一缩,不言声了。 “他俩原本是蒙古人,是巴图鲁,也就是蒙古勇士的意思。” “看得出,真够‘鲁’的。那大个儿,快要撑破天了。” “他们两个,都是勇士,因此谁也不服谁。于是乎,便来了一场龙虎斗。谁赢了,谁就是真正的巴图鲁。” “那末了谁赢了呢?” “都赢了。”德公公说。 “都赢了呀?”袁三不解。 “又都输了。”德公公又说。 “又输了呀?”袁三更是不解。 “俩人在草场上,不吃不喝,不眠不休,摔了三天三夜,不分胜负。末了,都累死了。你说,他俩谁赢了?谁输了?” “小的以为,二位巴图鲁都赢了,又都输了。”他把德公公刚才的话重述了一遍。 “你不是学舌鸟,别学我说话。你自己说。”m..ζa “是。要让小的来看,谁也没赢,谁也没输,白他妈摔了,纯属俩大……” “说。”德公公非叫他说不可。 “纯属俩大傻巴。”袁三呲牙一笑,说得都是心里话。 “说得好。”德公公像是夜猫子一样,怪笑了几声,“跟我想一块儿去了。就是俩有劲无脑的傻货。不过么,傻货也有大用处。他俩死了之后,风吹日晒,数日不腐。原来,他俩曾有一次,被困雪山当中,眼看求生无望之时,遇到雪山神灵,给他俩吃了雪莲花,又将不生不灭决付诸他二人之身。如此,他俩在三天后走出雪山,回到草原。个子一天天增长,直至长到那么大的个儿。却没想到,光长个儿不长脑子,狗熊摔跤,摔死为止。见他俩尸体不腐,有个萨满便用秘术让他二人重新‘活’了过来。从此帮着太祖皇帝东征西讨,立下不少战功。太宗皇帝在位时,他俩仍立下不少功劳。等到太宗皇帝驾崩之后,多尔衮命人将他俩困在冰山当中,冻了他们两百多年。是我叫他们重见天日,叫他俩为我所用。这下,你知道他们的来历了吧。” “小的知道了,老爷真了不起,请来这样的神人相助。” “这俩东西中看不中用,连个刺客也挡不住。我看,他俩也快彻底没用了。所以,我不如早早把水妖弄到别处去。袁三,你知道该怎么做了吗?”德公公邪邪一笑。 “回老爷的话,小的知道该怎么做了。”袁三同样邪邪一笑。 第441章 妖妇胆虚 “妹妹,你说的可是真的?” 竹林小筑,香巢当中,玉芙蓉焦急地追问袁三。 “嗯。”袁三点头,“是真的!德公公亲口对我说的。” “那他究竟要把丽莎弄到哪儿去?”玉芙蓉的语气越发地焦急了。 “还没说。”袁三回答。 “那样一来,我不就没法再拿到,不,再见到丽莎了么?”玉芙蓉紧攥着双拳,眼神当中吐露出急躁与不安。 “姐姐别急,”袁三劝她,“只要我知道信儿,一准儿第一时间先来告诉您。” “妹妹说话可算数?”玉芙蓉的眼神当中立时又多了一丝希望。 “姐姐自管放心,我说到就会做到。姐姐,赶紧下水吧,别等水凉了。”袁三嘴上催着,心里却坏笑着。 “是了,是了,瞧我,差点把正事儿给忘了。”玉芙蓉的脸色苍白无血色,就连嘴唇也不是那么红润了,挂着一层紫色,犹如挨了冻似的。 近身目视玉芙蓉跨进澡盆,袁三自是喜不胜收,将天下难得之绝色尽收眼底,换谁都会兴奋不已。 不过,袁三心中也多了一分叹息。在其心底念叨:“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但能多看一眼,就多看一眼。很快,就看不到咯。” “妹妹想什么呢?”只将一颗娇美的面孔露在水面的玉芙蓉,向袁三问着。 “妹妹是想,姐姐这阵子还有没有感觉伤口不适?”袁三说瞎话,连眼皮都不眨。 “多亏了妹妹,自用了妹妹的药,仅是这么两三天,就感觉不到伤口疼痛了。只是……”玉芙蓉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姐姐怎么了,难道不方便说么?”袁三试探着问。 “没有什么不方便的。”玉芙蓉说:“就是这阵子浑身没多少气力,骨头麻酥酥的不得劲儿,一旦泡了这药浴,才感觉到好受了。” “受了那么重的伤,身子虚,难免会有不适。再有几天,等伤口彻底愈合了,我想姐姐一定会彻底好起来。”袁三不眨眼地说着骗人的鬼话。 “借妹妹吉言,但愿吧。”玉芙蓉面露欣慰,分明中意袁三这番话。 “对了姐姐,今儿怎么没看见冯先生呢,他没来您这儿么?” 冯善长今儿的确在府中消失了,袁三问了所有人,都说没见过冯善长的人影。袁三很想知道冯善长的行踪,于是假装无心似的随口问出这番话来。 “没有。”玉芙蓉轻轻摇头,“我从昨晚到现在,一直没见到他。他八成有事,出府办事去了。” 袁三眼里不揉沙子,看人看物很是清晰。他看到玉芙蓉在说这番话的时候,眼神分明是在游离,也就是说玉芙蓉心里有鬼。 “我猜呀,冯先生八成给您寻找灵丹妙药去了。他对您那么好,见您身上有伤,他心里不好受,一打听到哪里有仙丹神草,哪怕路程八万八,他也给您取回来。哎呀呀,冯先生对姐姐的好,真是叫妹妹羡慕。换成我是姐姐,给我个正宫娘娘,我都不换。” 袁三本来是随口说奉承话,只为跟玉芙蓉太近乎,伺机多从玉芙蓉的嘴里诓些话语出来。却不想,玉芙蓉在听到“正宫娘娘”四个字后,脸色立时大变,分明是因慌乱所致。这一慌张不打紧,竟脱口而出:“你怎么知道的?” 袁三叫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弄得一头雾水,心说:“我知道什么呀?我说什么了?哪句话叫她这么大反应?” 袁三快速回忆自己刚刚说过的话,“仙丹妙药?路程八万八?叫妹妹羡慕?这些话似乎都没有问题。难道——是正宫娘娘四个字么?可这四个字怎么就叫她马上慌神了呢?” 袁三看得分外清晰,玉芙蓉脸上的慌张是掩藏不住的。 “姐姐吓我一跳。”袁三噗嗤一乐,“我呀,顺嘴胡诌,瞎说的呗。不过么,要是姐姐真当了正宫娘娘,我想姐姐一定不会忘了我这个小袁子妹妹。到时候,姐姐赏我个三品顶戴,成全妹妹当个德公公那样的大总管,妹妹这辈子就算没白活,少了物件儿妹妹也心甘。哎呀呀……只是想一想,我这心里就美滋滋的,姐姐是正宫娘娘,那冯先生就是皇上,而我则是服侍您二位的大总管,那样可真是太好了。要我说,还是有皇上那会儿好,天下人起码有个主心骨儿。不像现在,今儿老曹,明儿老黎,后儿老冯,大后儿备不住又是老曹,跟走马灯似的,全都说着冠冕堂皇的话,就是不干人事儿。哼!呸!” 袁三越说,玉芙蓉的脸色就越是不自然,分明袁三的话戳中了她的要害。 “妹妹快别说了!”玉芙蓉不准袁三再说下去,“这种话可不能瞎说,叫人听见了,可是要掉脑袋的。以后,这种话千万不能随便说,姐姐是为你好。” “有什么不能说的。”袁三不服气,“这里就你和我,也没有外人,怕鬼听见告密去呀。再说,这只是说说笑笑罢了,难不成冯善长真要当皇帝,而您真就是他的正宫娘娘?” “不许说了!”玉芙蓉居然立时急了,“说了不准你说,就不准你说,你再说,姐姐可要生气了!” “好吧。不说就不说。”袁三把嘴一撇,“姐姐好大的脾气,差点儿吓死妹妹。” 玉芙蓉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赶紧说了一通好话,其目的是叫袁三别跟她一般见识,她是无心的。 袁三自是不能跟她一般见识,连说没事,叫玉芙蓉终于放下心来。 当然,袁三也因此事又得了一件好处,那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东珠,是难得的上品珠子,足能卖个好价钱。只不过,袁三这几天走霉运,无论有多少钱都会被人“搬”走。因此,他没敢将这颗东珠换成现洋,而是贴身带着,认为只有这样才最为稳妥。 离开竹林之后,袁三见到德公公,将自己跟玉芙蓉说了什么话,玉芙蓉又跟他说了什么话,以及玉芙蓉给他一个东珠的事情,一五一十,毫不保留地告诉了主子。 德公公听了之后,阴恻恻地一笑,夸了袁三一句“办事好”,便不再多说什么。 袁三心中有个结,于是斗胆向德公公多问了几句。 德公公准许他问,他才将心中疑问讲出。他不明白,为嘛玉芙蓉那么在意“正宫娘娘”这四个字。 德公公微微一笑,招手唤袁三到跟前来,示意袁三挨着他坐下。 袁三怯生生地坐下后,德公公小声对他说了一番话。 听完之后,袁三只差没将下巴惊掉,不由自主地说了一句:“他好大的胆子!” 第442章 反目成仇 此后两天,德府内外,一片平静,静的有些叫人心中发虚。 德公公发下话去,那些姨太太们,全都在屋里老老实实的待着,没他的吩咐,谁也不许出屋。吃喝拉撒,全在屋里解决,自有下人给她们收拾。 而若有客人来访,非必须亲自面见者除外,其余的要么打发走,要么由钟老公代为接待。 这两天里,董五爷来过两次。每次都是德公公亲自面见,两人闭门交谈,至于谈些什么,也就不得而知了。 袁三照旧给玉芙蓉“下药”,毒水侵入骨髓,玉芙蓉已经彻底成瘾。若袁三一天不给她“下药”,她则犹如千万只蚂蚁蚀骨般的痛苦,那种痛苦是她自降世以来从未经受过的,她本想过用巫术压制痛苦,却根本静不下心,就连打坐都坐不稳,又谈何屏息凝神。 可恨冯善长一去不返,害得她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只得依赖于袁三继续给她用药,她方可从极度痛苦当中暂时解脱出来。 她意识到袁三在水里下了药,八成是有意要害她成为这样。但她不敢轻易对袁三动粗,生怕一旦得罪了袁三,袁三就会不再给她用药。那样一来,她就会生不如死,时刻都处于万蚂蚀骨的苦楚当中。 她唯有等到冯善长回来,帮她想法子根除这种叫她无法忍受的痛苦,她才能彻底解脱。因此,她不能离开德府,只能焦心、孤独、无助、凄苦、悲凉地等着…… “姐姐,好些了么?” 袁三笑嘻嘻地看着水中的玉芙蓉,假装关切地问。 “——好——多——了。”玉芙蓉说话有气无力,脸色难看到极点,就跟死后让人从棺材里拖出来似的,整张脸挂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 “你感觉好些,妹妹我心里就踏实了。”袁三阴恻恻地笑着。 “妹妹,姐姐问你一句实话,你给我用的,究竟是什么药?”玉芙蓉忍不住还是问出了心中疑惑。 “仙药啊。”袁三呲着一口小白牙,嘿嘿笑着说:“德公公给的仙药,据说呀,一直用下去,人就能够成仙。” “那一旦不用呢?”玉芙蓉问出了心里话。 “不用了,也许会难受一阵子。所以,要一直用下去,等到彻底不依赖了,也就不会难受了。姐姐不必担心,你随时用随时有,管够。” “可你这不是害我么?”玉芙蓉语气当中夹杂不忿,分明心底已经对袁三有了恨意。 “害你?”袁三咯咯一笑,“姐姐怎么这么说话,妹妹一心为你,你怎么能这么冤枉妹妹。妹妹只想帮你,没想过害你。你以为,这种要什么人都配用的么,也只有姐姐这样的贵人,才能配用,一般人想用都没有。” “你!”玉芙蓉银牙紧咬,分明有恨。 “姐姐莫不是恨上我了。”袁三皮笑肉不笑地说着。 “我不恨你。我恨我自己。常年玩鹰,末了却叫鹰给啄了眼。我活该!”玉芙蓉无可奈何且愤愤不平地说着。 “姐姐这话可真是伤了妹妹的心了,妹妹全心全意,末了换来一身不是。看来呀,姐姐是不想在理妹妹了。那好吧,赶明儿起,妹妹不来这边也就是了。姐姐眼不见,心不烦,我也不用受褒贬。咱俩都好。” “妹妹!”玉芙蓉立时慌了,赶紧强打精神,陪着笑脸,改口说:“姐姐一时心烦,说了不该说的话,妹妹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姐姐知错了,还请妹妹原谅。” 玉芙蓉不傻,她现在太依赖袁三,一旦袁三不来了,她也就活不成了。 “瞧你说的,妹妹怎么会埋怨姐姐呢。姐姐,妹妹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这事儿妹妹本来不打算说了,可一想,你对我这么好,而我又答应过你,所以必须要跟你说。” 话音刚落,玉芙蓉便迫不及待地问:“是关于丽莎的事?!” “没错。”袁三郑重其事地说:“德公公今儿要把丽莎弄到别出去了。这地方隐秘的很,外人轻易不会找到。” “妹妹,求你帮帮姐姐吧,姐姐只想跟丽莎见上一面,你千万要成全了姐姐!”玉芙蓉几乎失去理智,求求哀求着。 “嗐……”袁三叹气,假装为难。 “妹妹,你只要肯帮姐姐,你想要什么,姐姐全都答应你。” “真的么?” “真的。姐姐现在就发誓,若有假话,刀砍斧剁,火烧水淹,不得好死。” “唉……”袁三苦笑着摇摇头,“姐姐真是有心人,也罢!妹妹成全你。今晚上,德公公要闭门练功,要明天才能出关。” “你确定么?”玉芙蓉迫不及待地问。 “当然确定,他今天一点东西都没吃,只喝了一杯清水。每回闭门练功之前,他都会这样。今晚,他一定会闭门练功,趁着这个机会,我带你去见丽莎。但咱们丑话说在前面,我只带你过去跟她见一面,绝不能耽搁太久,见完面后赶紧离开,不然我和你就都要都麻烦。” 玉芙蓉一来心急要得到水妖之心,而来她中毒已深,头脑已然失去理智,不再像是以往那般清醒。真就把袁三当成了主心骨,事事都听袁三的。 “姐姐,今晚子时,我带你去见丽莎,不过么……”袁三有话不直说,非要说半截话。 “不过怎样?妹妹只管说。”玉芙蓉现在什么都不在乎,只在乎自己能不能成功见到丽莎,并拿到那颗可以叫她永世青春的心。 “不瞒姐姐,妹妹早就不想在这里了。” “妹妹的意思是说,想要远离这里,再不被德公公所驱使?” “没错。”袁三红着眼圈,愤愤地说:“虽然我在这里有吃有喝,却一点儿也不自在,德公公那人喜怒无常,说打就打,说骂就骂,从来不给人留面子,甚至想要谁死谁就必须死。不瞒姐姐,我整天提心吊胆地过日子,每晚连觉都睡不好,早已被噩梦折磨得筋疲力尽。我想过了,我必须得走,再不走,我早晚有一天会死在德公公的手里!” 第443章 口蜜腹剑 “妹妹,姐姐答应你,过一阵子,等我男人回来了,我会求他带我走,那时候,你跟我一起走,从今往后,有姐姐的一天,就有妹妹的一天。”玉芙蓉信誓旦旦地说。 “不!”袁三摇头,“我不想拖累你,我只想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一个人过活。” “也好。”玉芙蓉点一点头,“盘缠以及往后的用度,姐姐给你!” “不!”袁三仍旧摇头,“我不要你的钱。我自己有。” “那妹妹想要什么呢?你说吧,只要姐姐能办到,姐姐一定帮你办到。”为了能叫袁三带自己去见丽莎,玉芙蓉干什么都无所谓。 “我要书。”袁三看着玉芙蓉眼睛,说出心中所求。 “书?”玉芙蓉愣怔一下,问他:“什么书?” “一本失传已久的奇书,里面记载了五岳纵横术的门道,这本书我听说一直在冯先生的身上,冯先生对姐姐一往情深,我想他一定会跟姐姐说起过这本奇书的存在。不知妹妹说得对不对?” “……”玉芙蓉嗫嚅,愣怔着不说话。 等了一会儿,袁三一笑:“姐姐不说话,也就是根本不知道这本书的存在,那就算了,妹妹也就不再为难姐姐了。对了,妹妹刚刚想起,今晚上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办。至于去看丽莎的事么,容妹妹过两天再带姐姐过去。” 玉芙蓉不是傻子,怎会不知道袁三使了激将法,逼着她那本书交出来。 “妹妹,”玉芙蓉终于开口了,“你要那本书做什么?” “做人。”袁三说:“我听说,只要修成那本奇书中的精要,就可以上天入地,无所不能。我不想就这么平平淡淡的过一辈子,我已经失去了最珍贵的东西,所以,我要拿别的东西补偿自己。只要练成奇术,我就能够点石成金,驰骋天下,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妹妹,不是姐姐骗你,那本书中所写,你练不成的。” “怎么说?” “那本书本是一部善书,但后来被邪教得到后,加以篡改,将善书变成邪术,其中一些法门很难修炼,稍有不慎就会走火入魔,别说做人,连鬼都做不成。” 玉芙蓉说得句句是实话,她本来想练书中门道,却被冯善长拦住。冯善长告诉她,书中所写有误导之嫌,恐怕是有心术不正之人,有意为之,就是为了叫人不得章法,以至迷乱本性,走火入魔。 冯善长自己深有体会,若不是有高人及时帮他化解魔咒,只怕他早就化为一堆枯骨了。 “我不管!”袁三语带固执,“我只想得到那本书,别的我不管。” “好吧——”玉芙蓉叹气,分明无奈,“我不瞒你,那本书就在我这里,我可以给你,但我劝你千万不要胡乱来练。我是为你好。” 说罢,玉芙蓉从澡桶中站起,迈出去,赤身来到佛龛前,望着佛龛中的金佛,合掌拜了拜。 这尊金佛,本不是玉芙蓉请来供养的,而是前面死在这间屋里的那位姨太太从大悲禅院请来的。 当那位姨太太自尽之后,屋里的摆设全都保持原样,丝毫没动。 玉芙蓉住进来后,这里的一切仍没有擅动,原先是什么样,现在还是什么样。 袁三立在一旁,沉着脸看着,心里面不知道再打什么算盘。 玉芙蓉拜完之后,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金佛,自言自语:“我就说这东西留在世上只会害人,可他不听我的话。他一去不返,丢下我一个人受苦。我本该恨他,怨他,骂他,可我恨不起来,怨不起来,更不舍得骂他。求佛祖保佑他平平安安的回来,我不想什么大富大贵,我累了,乏了、倦了,我只想跟他找个安静的去处,从此过安安稳稳的日子。” 说着,竟落下泪来。魔女向善,或许还有药可救。只是,她以前作恶多端,佛祖又岂能就此原谅她。 袁三看着,冷笑,不说话。 玉芙蓉擦掉眼泪,双手重新合十,闭眼默念法咒。 而后,张开眼皮,用木槌轻轻绕金钵正反各转三圈,金钵发出嗡鸣之声,有震慑心魔之法力。 金佛陡然转身,顷刻碎裂。原来,这尊金佛腹中空空,并非实心。 袁三心头一凛,知道自己想要的东西就要拿到了。 果然,玉芙蓉将一轴皮卷递给了袁三。 “就是这个了。” 袁三接过皮卷,皱起眉头。 “真是这个?” “是。”玉芙蓉点头,“这是一位大德高僧的人皮,还是那句话,里面的东西我劝你别看。” “不劳姐姐操心,妹妹若看不懂,自然就不会看了。”说着,袁三将那卷人皮塞进了怀里,死人皮贴着他的肉皮,叫他的心跳得很快,他没想到这么轻快就得到了这么一件天下少有的奇物。看来,玉芙蓉真的傻掉了。 “妹妹。你要的东西我给你了,我的事,今晚就拜托你了。” “好!”袁三用力一点头,“今晚亥时一过,我就来找你。放心,我说话算数,说来准来,不来我也不得好死!” “那就有劳妹妹了。”玉芙蓉语带激动地说着。 “好了。妹妹就不在这儿呆着了。姐姐吃好喝好,晚上一定等我过来。” “嗯。一定!” 袁三不再说什么,转身离去。 等到房门被袁三从外面关好之后,玉芙蓉的脸上立时露出了熊样。 “死太监,你算什么东西。今晚上,我只要把水妖的心吞下去,你用在我身上的毒,立时就能清除干净。到时候,我也把你的心挖出来,一块儿吃掉。你想从我这里占便宜,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几斤几两。我的东西,我全都要拿回来!” 玉芙蓉银牙紧咬,竟咬出血来,她已经动了杀心,今晚就是袁三的死期! 玉芙蓉将口中血沫吐在地上,趁着浑身舒畅,盘膝打坐。要想得到水妖之心,势必要有龙骨到。所以,她在袁三来之前,要先把龙骨拿到手。这一次,要么成,要么死,唯有一拼,生死全看造化。 玉芙蓉在屋里盘算着自己事情。 而袁三,这会儿正目露邪光地站在外面阴笑。 第444章 重重机关 入夜,二更时分,玉芙蓉的身影出现在德公公的卧房之中。 果然,德公公今晚闭门练功。 一阵摸索,寻得宝物无数,却唯独不见装有龙骨的盒子。 是呀,那盒子当中隐藏之物并非寻常,焉能放在明处,任人触碰。 到底——宝盒藏在哪里呢? 玉芙蓉心急如焚,急得浑身是汗。 “那是?——” 玉芙蓉的一对眸子,定格在一幅云龙图上。 那画中神龙,在云中若隐若现,栩栩如生,如活物一般。 此画出自宋代陈容之手,不敢说价值连城,也足够平常人家富贵几辈子。 玉芙蓉紧盯此画,并非看中此画价值,而是她见一对龙眼当中隐隐吐光,在这黑暗当中,分外耀眼。 莫非?—— 玉芙蓉快步上前,用纤纤玉指轻轻触碰画中神龙。 当手指碰到龙眼之时,那条神龙竟兀自在云中游动起来。这叫玉芙蓉不禁吃了一惊。 玉芙蓉认定这画作之中隐藏玄机,只是她一时不知其精妙所在,只能以十指细细摸索。 终于,将玄机参透。那神龙的一对招子,乃是画中关键。以二指轻触,龙身便会自行扭动,如在云中游戏一般。 玉芙蓉用两根玉指按在龙眼之上,引着那条神龙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正所谓拨云见日,那乌云竟自行散开,引得昭阳散发金箭。 玉芙蓉用二指牵引神龙,使得神龙吞下火球。 那神龙一瞬间,通身散发金光,陡然从画中腾空飞起,只见金光一现,直冲对面那扇墙壁之中。 眼见着,墙壁自行打开,露出隔断。 隔断之上,摆放许多稀世珍品,无一样不是价值连城。 玉芙蓉视这些绝世之物为瓦砾,她只想要龙骨,除此之外,全不在乎。 皇天不负苦心人,那红木长盒此刻正稳稳当当地摆放其中。 玉芙蓉激动不已,几欲落泪。 将宝盒打开,龙骨果然沉睡其中。 天可怜见,叫她玉芙蓉的后半生终于有了着落。 玉芙蓉顾不得将机关恢复原状,弃了木盒,只将龙骨带走。 巧妙绕过几多眼目,逃回竹林小筑,心脏快速跳动,显然仍存惊悸。 如今的她,早已非原先的她。换做二十年前,她绝不知心悸为何物,掏心挖肺如儿戏,取人头骨做酒器,乐得杀个痛苦,方为人间极乐。 而此时此刻,一来是她年纪不小,越发胆怯起来;二来她中了蚀骨毒水,肝胆已被腐蚀,远没有了昔日胆识,这才叫她一颗心脏一直突突个不停。 等待太过漫长,漫长使人心焦,袁三迟迟不现身,这叫玉芙蓉坐立不安。 玉芙蓉生怕袁三食言,只为用假话骗那本妖书。 若真是这样,她无异于前功尽弃,就连这竹林小筑也无法叫她栖身。若是明儿一早,德公公出关之后,发现丢失龙骨,势必大动干戈。一旦找到她身上,焉有她的性命留。 她想好了,若到了子时,袁三仍不出现,她就只能逃离德府,自此在煎熬苦楚当中结束掉自己的一生……. 终于,捱到了子时。 袁三仍没有出现。 玉芙蓉心死了。 正倍感无助之际,门外突然有了脚步声。 声音不大,玉芙蓉却也听得真切。 心头一凛,莫不是他来了? “姐姐。” 果然是他! 玉芙蓉赶紧开门,一把袁三拽进屋里,嗔怪道:“你怎么现在才来?” “别说这些了,我不是来了吗。”袁三呲牙笑着。 “那赶紧带我去见丽莎吧!”玉芙蓉早已经迫不及待。 “我来还不就是为了这件事吗。”袁三咯咯一笑,“不过,还是那句话,见一面,说几句话,赶紧离开,可千万别害我。” “放心吧。你帮我的大忙,我怎会害你!”玉芙蓉对袁三一笑,心中说得却是:“我不但要害你,还要害得你要多苦就有多苦!” “走吧。”袁三说,“待会儿,我怎么走,你怎么走,别出声,叫人发现了,咱俩都得吃瘪。” “嗯。”玉芙蓉笑着点头,“我跟着你,做你的尾巴。” “那我不就成了一条狗么。”袁三咯咯一笑,“走吧。” 说罢,扭身出屋。警惕地朝左右看了一眼,招一招手,唤玉芙蓉跟上。 袁三径直进入竹林当中。玉芙蓉纳闷,这竹林当中莫非有路?我怎么没发现呢? 在竹林当中,如画龙一般,绕了几个圈儿,来到一处假山前。 袁三站住脚步,回头对着玉芙蓉呲牙一笑,得意着,小声道:“怎么样?是不是跟进了诸葛亮的八阵图似的?” “是呀。”玉芙蓉先是一笑,小声说:“若不是你带着我,我只怕走不出去。” “那就跟好了。你要跟丢了,我可不管你。”袁三呲牙又是一笑,扭身闪到假山背后,借假山石隐住身躯,探头探脑朝两旁打量几眼,见无人过来,才放心地对玉芙蓉说:“你看这座假山怎样?” “很别致。”玉芙蓉说。 “不光别致,还有别样。”袁三说着,伸手在假山石上摸索开来。 玉芙蓉明白,袁三是在摸索机关,这假山当中一定是空洞的,有密道可以通向外面。 想不到,一个太监大院,竟暗藏这么多门道。这位德公公心机颇多,绝非一般人物,唯有远离此人,才是保命关键。 “找到了。”袁三用手按住一块石头,先是朝一边转动几圈,又朝另一边转动几圈。接着,用力一按,那拳头大小的石头将自行凹了进去。 随之,山门大开,如怪兽张开大嘴,一个可容身躯进入的洞口呈现眼前。 袁三说:“跟着我的。” 说完,便小心翼翼地进入怪兽大嘴当中。 玉芙蓉紧随其后,不敢离袁三太远。 洞内漆黑不见五指,什么都看不见,免不了要叫玉芙蓉一阵慌张。 黑暗当中,突然露出两排齐整的小白牙。那小白牙一张一合,口吐人言。 “别慌,我有法宝。” 是袁三的声音。 话音落下,突然黑暗当中,多了一束亮光。 袁三把手中的法宝在玉芙蓉的眼前晃了晃,炫耀着说:“知道这是什么宝贝吧?” 玉芙蓉噗嗤一乐:“手电筒呗。” “呀!”袁三立时不笑了,“这东西你竟然早就见过了。这可是从法国洋行弄来的洋货,老贵了,远比灯笼好使的多,刮风下雨都不怕,我可稀罕了。” 说着,用手电照明,引着玉芙蓉在狭窄的洞中,一步步朝前迈步。 玉芙蓉望着袁三后背,邪邪地笑着,分明心有邪念。 而她根本看不见,走在她前面的袁三,同样也在邪邪地笑着。 第445章 黑龙迷窟 曲曲绕绕,好似置身蛇腹当中。 只感觉走了好一阵子,仍不见到头。 玉芙蓉好不心急,问袁三到底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袁三只会一句话:“快了,快了。” 就这么在一声声“快了,快了”当中,终于到了无路可走之处。 袁三擦擦额头上的汗珠,回头朝着玉芙蓉一笑:“你猜,门在哪儿?” 玉芙蓉伸手试探着朝两边用石砖砌成的墙壁上触摸了一阵,又伸手朝头顶摸了摸,无奈摇头,她不知出口在何处。 袁三坏笑:“咱俩难不成要困死于此?” “快别开玩笑了,赶紧出去吧。”玉芙蓉急急地催着。 “嘿嘿。”袁三好不得意,“上天无路,入地有门。你往后闪一闪。” 玉芙蓉赶紧往后退了两步,双眼盯着地板。 只见袁三用脚尖在角落中点了点,眉梢陡然一抖:“是这儿了。” 说罢,用脚尖用力往下一按。 就听脚下发出“咯吱吱”的响动,紧跟着,地砖如七巧板一般,快速变换位置,随之现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洞口。只一眼,就可见有伸向下方的台阶。 玉芙蓉不禁吃惊,她问:“怎么还要往下走?” “不知道了吧。嘻嘻……”袁三挤眉弄眼,没有正形,“这个洞口通着十八层地狱。你敢不敢下去?” “哼!”玉芙蓉很不服气,“你敢,我就敢!” “好!”袁三挑起大拇指,“是条女中汉子,那就随我下地狱吧!” 说着,鞋底踏上台阶,一步步朝深处迈动步子。 事到如今,玉芙蓉已没有回头路可走,索性把心一横,跟着袁三的脚步朝黑洞洞的地底走去。 这台阶真不低,足有三十梯,玉芙蓉不明白,德公公为何要把这密道修建到如此之深的地方。 “怎么样?别有洞天吧。”袁三用手电筒发出的光芒朝着四外晃动几下,让玉芙蓉看清楚,这地方何其宽敞。 “这么宽敞?”玉芙蓉不禁诧异。在她看来,此处绝对称得上地底巨室,足能同时容下几百人。她借着袁三手中那支手电筒发出的光,看清楚此处虽有人工开采痕迹,却更像是个天然洞窟。 再一细看,居然在深处摆满了无数只巨大的箱子,那些箱子全部用铁力木制成,起到防潮防水的作用。 玉芙蓉明白了,此处是德公公的藏宝库,他将平生得来的好东西全都藏在了此处。谁要是能够找到这里,谁就有了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看到了吗?啧啧啧……”袁三不住地咂舌,“这些箱子里面,装得可都是天下难得的宝贝,随便弄出去一箱,就能十几辈子吃喝不愁。不过么,想要拿走,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里面藏着一些眼睛看不见的机关,除了德公公之外,任何人也摸不清楚那些机关究竟藏在什么地方。一旦搬动宝箱,那些机关就会发动,立时就能叫人死得透透的。据说,其中几个箱子里,埋伏着恶鬼邪魂,打开箱子就会被吸干血液,成为干尸。压制恶鬼邪魂的秘咒,也只有德公公自己知道。所以呀,这么多的好东西,你我也只是看看而已,连一样都拿不走。” 玉芙蓉听着,不由得叹了口气,显然她已经动了贪欲,奈何又无法将宝物据为己有,故而惆怅。 袁三又说:“这里与其说是密室,倒不如说是地宫。据德公公说,这地儿是原先在宫中担任钦天监的一位术术高手给他找到的,说是这里曾经是座水窟,直通海河最深处。昔日里,此处住着一条黑蛟龙,咦,凶得紧呢。对了,我还听德公公说,那条黑蛟龙是秃尾巴老李的堂兄,不过关系不咋地,见面就打架,毫不顾念兄弟之情。后来,那条黑蛟龙离开水窟,到海河里面作祟,让高人给制服之后,那位高人又做法把水窟当中的水全部吸走。这不么,就变成这么一个样子。你看,头上脚下,都是干燥的,连个水珠儿都没有,这地方用来藏宝,简直是人世间最为绝妙所在。” 玉芙蓉也说:“是呀,真是个好地方。要是能在这里生活一辈子,过与世无争的日子,也不是个不错的选择。” “快打住吧。”袁三不屑地说:“这里不见天日,老鼠都不来拉屎,住在这里不活活闷死才怪。即使把这里所有的宝贝都给我,我也不在这破地方待一天。我一天不见日头,我这心里就没底。好了,别多说了,走吧。再磨叽下去,天都亮了。” 玉芙蓉一惊,方才想起还有正事要办。于是便随着袁三,重又迈开了步子。 玉芙蓉一边走着,一边琢磨,这里如此之多的宝物,若是丈夫想做皇帝,一定少不了要用钱来招兵买马,收买人心。难道,他已经知道了有这么一个地方,所以才信誓旦旦地说出那种大逆不道的话来? “谁有这些宝贝,都能当皇帝。”袁三冷不丁说了这么一句,把玉芙蓉吓了一跳。 “你怎么说这种话。”玉芙蓉不安地数落道。 “说这种话犯歹了么?”袁三不服气地回怼,“我说得都是实话,这里面据说藏着前清皇帝们的龙袍,龙冠,听说还有玉玺呢。德公公一门心思想让玉茎重生,为了嘛,哼哼,还不是为了能坐一坐龙椅,过一过当皇帝的瘾。要想皇位永传,他就得多子多孙,没儿没孙,就当几天光杆儿皇帝,那不是白折腾么。所以呀,他不安分。你说,冯先生这么大的本事,他要是得着这里的宝贝,他不就能当皇帝了么。到那个时候,你不就真的成了正宫娘娘了。” “别瞎说!”玉芙蓉怒喝一声,震得袁三耳朵嗡嗡响。 “吓死我了。干嘛这么大声呀?我就是说着玩儿,你干嘛当真?难不成叫我给说中了?” “叫你别瞎说,你还瞎说。”玉芙蓉将双拳攥得骨节咯嘣响,真想一下将袁三拍死,但现在她还不能这么做,袁三此刻是她的指路明灯,一旦没了袁三,她八成真就困在这里一辈子了。 “还有多远?”玉芙蓉不耐烦地问。攵學3肆 “头里就是窄路了,出去就快到地儿了。”袁三不慌不忙地说。 “那就快走几步吧,别跟个娘们儿似的,磨磨唧唧的。”玉芙蓉语出不逊,分明对袁三已经彻底没了好感。 “这话太伤心了。嗐……”袁三叹口气,“我没了男人该有的物件儿,可不就跟娘们儿似的么。你呢?不也是个娘们儿么。还说我,哼!” 袁三把脑袋一晃,扭着胯骨,学女人的步子走路,诚心气玉芙蓉。 玉芙蓉恨得咬牙切齿,已经失去了所有耐性! 第446章 妖妇中计 “到了!”袁三咋呼一声。 “没有台阶?”玉芙蓉忙问。 “要是能看见,不就是谁都能进来了么?”袁三回怼一句。 又说:“这地儿妙就妙在难进难出,好进好出那是窑子。” “那就快着让我出去吧。”玉芙蓉急急催促。 “退后,小心吓着你。”袁三摆摆手,示意玉芙蓉闪一边去。 玉芙蓉怒火中烧,却强忍着不发作,退到一旁,看袁三如何打出一条出路。 只见袁三用牙咬住手电筒的尾部,两只手在一面光滑平整的墙壁上来回摸索开来。 随之用手,在墙壁上不同的位置,重重拍打几下。 怪事了,本来光滑无一物的墙壁,随着袁三的不停拍打,居然发出点点光芒,似一幅星斗图,相互辉映,使人惊讶。 袁三停下拍打之后,将手电筒拿回手中,朝地上吐了一大口唾沫,扭脸对一脸惊讶的玉芙蓉说:“瞧见了吗,星罗棋布,有顺序的,弄错一步,前功尽弃,东洋船——满丸(完)。” “真是神奇。”连见多识广的玉芙蓉也不禁为之咂舌。 “可怎么还是没路可走?”玉芙蓉问袁三。 “我还没念口诀呢。”袁三嘿嘿一笑,对着点点光芒的墙壁,连说三声:“芝麻开门,芝麻开门,芝麻开门!” 话音落下,墙壁一分为二,现出一扇雕刻西洋花式的铁门。 “嘿嘿嘿……”袁三扭脸的对吃惊不小的玉芙蓉笑着,“哏不哏儿?非得念叨三声芝麻开门,才能露出端倪。德公公说,以前在宫里面有位装装……装孙子。呸!什么装孙子,叫什么庄士敦的,老会唠嗑了,有一回,德公公听他说什么什么一千零一个黑夜,里面有个阿什么爸爸,跟四十个胡子耍心眼儿,一念芝麻开门,咔吧一声,石门打开,好家伙了,都是金子。德公公记着这个事儿,于是他也跟那个阿什么爸爸似的,用芝麻开门当开门的法咒。妈的,干嘛非得是芝麻呀,就不能是烧饼,馃子,嘎巴菜。洋人的玩意儿,俗。” “这不还有道铁门么?也念芝麻开门,才能打开?”玉芙蓉不解地问。 “这个不用念。看见了么?”袁三指着一个掰把儿说:“一掰这个,门儿就开了。” 说着,用手用力向下一摆那个铁制的掰把儿,就听“咣当”一声,铁门果真打开了。 “快进来吧,这个可好玩儿了。”袁三自己进去后,招手唤玉芙蓉快进来。 玉芙蓉进去之后,方知自己进到一个竖起的铁柜子里面,两边身后全都密不透风,根本没有可以出去的地方。 袁三见玉芙蓉一脸茫然,嘻嘻一笑:“老奤儿了吧,这是洋玩意儿,直来直去,老神奇了。你看,这还有个掰把儿,我只要摆一下,它就自个儿往上走。站稳当了呀,咱要升天了。” 听听,多晦气,升天不就是要死么? 袁三深吸一口气,俩手用力往下一摆那个掰把儿,铁门“咣当”一声,自己合上。接着,如袁三刚刚所说,随着哗啦啦巨大的链条响动声,铁箱子居然真的自行缓缓上升。 玉芙蓉头一回吓得不起,她怎么也不明白,这么老重的铁箱子是如何动起来的。 “这是从租界请来的洋人给打造的,用得是八宝转芯螺丝,花钱海了去了。不过么,德公公不缺钱,随便拿出一样宝贝,就够打造这么一个玩意儿的。再说了,有命赚钱,也得有命花钱才行。” 袁三说着说着,嘿嘿坏笑起来。 “咚”一声,铁箱子陡然停住,玉芙蓉脸色苍白,紧贴着冰冷的铁皮,眼神当中吐露无限惊恐,她慌张地问袁三,怎么不动了,是不是坏了? 袁三不理她,用手朝上一推那个掰把儿,铁门“咣当”一声,自行打开。 袁三很是轻松地走了出去,而玉芙蓉却几乎连迈步都不会了。 “快走哇。”换成了袁三催她。 玉芙蓉深吸一口气,脚下踉跄着从铁柜子里快步走出,她实在惧怕这冷冰冰的铁柜子,但能不进去,便永远也不要再进去。 又是一条弯曲的地道,同样用砖石砌成。 袁三走在前面,用手电筒照亮。 通过亮光,玉芙蓉看到地道两旁,散落着一些白骨。突然明白,德公公杀掉了那些昔日帮他打造机关的人。也随之明白了,袁三那番“有命赚钱,也得有命花钱才行。”的话是什么意思。 走了一阵子,袁三站住脚步,说:“这里是最后一道关隘,出去就到了。” 玉芙蓉长舒一口气,暗自庆幸路终于到了尽头。她只想快着见到丽莎,拿到丽莎的一颗心,却根本不在乎这个念头实在不吉利。到了尽头,不就是要死了么。 袁三巧妙地打开一道密不透风的暗门,带着玉芙蓉走了出去。 玉芙蓉又吃了一惊,方知进入一座大屋当中。身后明明有门,这时候重又变回一道连个缝隙都没有的墙壁。这里的机关实在精妙,也叫她大开眼界了一回。 袁三关掉手电筒,小声说:“出了这间屋,是个院儿。丽莎就在其中一间小屋里呢。外面有人把守着,待会儿我跟他们说话,你只管跟在我身后,千万别出声。” “行!都听你的!”玉芙蓉语出激动,这时候她对袁三的话言听计从,绝不敢胡来。 袁三深吸一口气,把胸脯一挺,迈步到了门前,双手拉开门,迈步走到院中。 玉芙蓉紧随其后走出去,眼前豁然开朗。 好似走迷魂阵似的,随着袁三转悠了好一会儿,袁三才终于停住了脚步,小声对跟在身后的玉芙蓉说:“到地儿了,别出声,看我的。” 说着,袁三迈步上前。 立时有几条黑影现出身形,每个人的手里,都有两支短枪,枪口全部对准了袁三。只要有一个先开枪,其余的便全都开枪,袁三就会被乱枪打成筛子。 “兄弟们辛苦。是我,袁总管。”袁三朝那几个人和气地说着。 “这么晚了。您到这儿干嘛?”其中一人问道。 “德公公命我来问屋里的东西一些事情。这是德公公令牌,一对便知真假。” 说着,袁三迈步上前,将半块龙形铁牌递给其中一人。 那人从怀中摸出同样半块铁牌,合在一起,形成一条完整的龙。 “我没瞎说吧。”袁三要回令牌,“你们先到别出去,等我出来后,我会喊你们。” “走!”领头的一扬手,其余人跟着全都走开了。 袁三见那些人走远之后,呼出一口气。 小声对玉芙蓉说:“可吓死我了。” 玉芙蓉不理会他,催他快些开门。 袁三来到铁门前,用两手来回在一只铸在铁门上的怪兽身上拍了几下。 不用任何钥匙,铁门自行打开一条缝隙。 “进去吧。说完话快出来?”袁三说。 “她真的在里面?”玉芙蓉警惕起来。 “怎么?你不信我?”袁三语气不善。 “你跟我一起进去。”玉芙蓉突然露出凶相,一把掐住了袁三的脖子,袁三本想喊叫,却无法喊出声。 “你要骗我,我就拉你垫背!”玉芙蓉阴恻恻地笑着,一脚踹开铁门,把袁三先给丢了进去。 袁三摔在水边,哎呀惨叫一声,好似一条癞皮狗,满地打滚。 玉芙蓉迈步进来,见小屋当中有个不大的水池,水池里面有个金发少女,分明正是丽莎。 玉芙蓉见到丽莎,怎不兴奋,拿出藏在身上的那条龙骨,就要对丽莎下毒手。 她只顾着要丽莎的一颗心,根本没工夫搭理袁三。 袁三趁此机会,一个骨碌到了门口,紧跟着一猛子蹿了出去。 玉芙蓉顾不得去追他,一把揪住丽莎的头发,用力往上一提,却发现根本没有重量。 再一看,哪里有什么丽莎,分明是一个画在油布上的人形。 幻术! 玉芙蓉方知上了恶当,想要出去,为时已晚。 铁门“咣当”一声,牢牢关紧。wenxueзч.net 玉芙蓉拼命捶打铁门,却是徒劳。 那铁门如同一堵铁墙,将她牢牢困住。 与此同时,有个黑影悄无声息地从水中爬了出来。 一闪,便到了玉芙蓉的身后。 小屋外面,袁三一脸阴险地坏笑。 小屋里面,却是玉芙蓉的声声惨叫。 “小猴崽子,干得漂亮。”德公公出现在袁三的身旁。 袁三朝德公公作揖后,将那卷人皮用双手托着,交给德公公。 “老爷,您的东西,小的拿到了。” “好。有赏。”德公公笑成了弥勒佛。 “谢老爷。”袁三笑得满脸开花。 这时,又有一个枯干的身影出现在袁三的身边。 袁三一见那人,赶紧赔笑:“爷爷,您让我办的事儿,我已经办成了。” 那人伸出枯枝一样的大手,满意地在袁三的肩头拍了拍:“好孙子,干得好。” 说罢,仰天大笑。 德公公在笑,袁三在笑,那枯干之人也在笑。 唯有一人在声声惨叫。 好惨! 好惨! 第447章 报应来到 冯善长回来了,正如他神秘的走,同样他也神秘的回。 至于这几天,他去了什么地方,见过什么人,办过什么事,说过什么话,就只有他自个儿知道了。 不知道是不是夫妻连心,冯善长回来的时分,与玉芙蓉被困铁屋的时分,仅隔着不到两个时辰。 或许,正是冯善长有了不祥的预感,所以才会披星戴月赶奔回来。 就在冯善长风尘仆仆地来到德府的高门楼外,还没等迈步上台阶,就被蹲坐在一旁的,一个瘦骨嶙峋的老乞丐给喊住了。 此时天色尚未完全放亮,辨物仍十分模糊,仗着冯善长眼力好,不然还以为蹲坐在地上的是条野狗。.org 冯善长先是一怔,心中立时觉着不对劲了。 今儿有古怪,门前居然少了那两个枪不离身,负责站岗守夜的丘八。 是呀,若是有那两个丘八在,德府的高墙之外,焉有这老乞丐的立锥之地。 “你是谁?” 冯善长单从老乞丐气力十足的语气当中,就已猜出这老乞丐绝非泛泛之辈,若是真的乞丐叫花,少有这么足的底气跟人讲话。 “看来盟兄的记性远不如从前了,要不,怎么能把我这结义兄弟给忘了呢?” 老乞丐阴阳怪气地说着,言语当中分明夹杂着嘲讽与不屑。 听到“盟兄”两个字,冯善长不免又是一怔,在他的全部记忆当中,平生唯一一个一头到地,歃血为盟的,是李小武。 可是,李小武早已经烂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何以又冒出这么一个盟弟来? “你究竟是什么人?”冯善长语气不善,分明有了敌意。 “盟兄果然没了记性。你再仔细看看我,难道真就看不出来么?” 老乞丐边说着话,边用两根手指,将蓬乱且已经花白的头发朝耳后顺了顺。这样,好叫他那张脏兮兮的瘦脸,显露的更清晰一些。 冯善长看到,老乞丐拨弄头发的那只手,仅存三根手指,小指与无名指已经不见了踪影。 断指老乞的那张脸,在冯善长看来,明显是陌生 的。 但是,他的那双眼睛,却叫冯善长瞬间有了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那是一对三角眼,吐露着幽幽邪光,却又夹杂着无限幽怨与悲愤。 当年…… 冯善长的记忆越发清晰起来,他想起,当年糊弄盟弟李小武喝下那碗用亲生骨肉炖成的肉汤,当他卑鄙地将真相告知李小武的时候,李小武那时的眼神,跟现在这个老乞丐的眼神一模一样。 难道…… 冯善长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这个老乞丐会是李小武。 他明明记得,李小武的人头在那天已经断落了,怎么又会…… “盟兄,看样子,你已经想起来了。” 老乞丐笑了,笑得很狂,很嚣张,直至笑出了眼泪,致使笑声变成悲鸣。 老乞丐正是老癞子,老癞子正是李小武。 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该来的报应最终还是来了。 “你真是李小武?”冯善长居然仍存质疑。 “假的真不了,真的假不了。”老乞丐止住悲鸣,对冯善长说:“想当年,我先是救了你,返回头,你又救了我,我本以为,你我兄弟,此生都会和睦相处,绝不会产生嫌隙。哪想到,你会那样对我。你可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活过来的,我没有一刻不在挂念着我的小猫儿和月姣。” “小武,我对不住你。” 想不到,冯善长这时居然能说出这样一句人话。 “当年,我恨你和月姣,见不得你们好,所以才会用那样的手段对待你们。在那之后,我不止一次惭愧过。我想问问你,事情都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能不能算了?” 冯善长语气诚恳,似乎并非在说假话。也许,这些年里,他真的后悔过。 “一句算了,就完了么?那可是我在这世上最亲最爱的两个人,我能咬牙活到今天,就是为了给他们报仇。”李小武语气冰冷,如冰锥一般,往冯善长的心里扎。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好过,而我,同样不好过。嗐……”冯善长无奈地苦笑,“我跟玉芙本来也可以好好过日子, 要两三个孩子,盖几间房,种几亩地,做点小生意,像平常人家那样,苦中作乐,踏实做人。哼哼哼……可时至今日,我俩仍没有等到这一天。我和玉芙本来也有了一个孩子,可惜…...” 冯善长的眼圈儿已经有些红了,这便更加印证,他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 “报应呀——都是报应——嗐……” 冯善长无奈地摇头叹息,此刻他心中的滋味,一定很不好受。 “原来,你也知道世上还有报应之说。难得,难得呀。”李小武语出不屑地讥讽着,“盟兄,别废话了,我来就是找你索命来的,不是找你叙旧来的。” “好吧——”冯善长点点头,这就要将手里的长条包袱打开,亮出七曜神剑,与死而复生的李小武较量一番,是生是死,一凭本事,二看造化。 “先别急着拿刀动剑。”李小武面露轻松地说:“你一剑把我宰了,我一刀把你杀了,这样一来,我死的太痛快,你也死的太痛快。你可是叫我捱了几十年煎熬的人,我怎可叫你痛快的死。我也要叫你在死之前,好好感受一下,什么叫真正的切肤之痛。” 这话一出口,叫冯善长不由得心头一凛,问:“你想怎样?” “跟我走吧,到地儿你就知道了。”说罢,李小武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之后,发现冯善长立在原地不动,李小武回头一笑:“怎么?怕了啊?” “你抓了玉芙?” 冯善长此刻已经证实了自己的预感,他的脸上不觉露出了痛苦神色。 “说得对。”李小武并不隐瞒,“你想见她,就跟我走;不想见他,就在我背后,一剑扎死我。” 说完,李小武再不理会冯善长,重又迈开了步子。 冯善长痴痴傻傻地呆立片刻,快步朝着李小武的背影追了上去。 他虽是黑心,但并非无心,玉芙蓉是他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失去了玉芙蓉,他便真的成了孤家寡人,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了。 那样,即使叫他坐了龙椅,他也不快乐。 第448章 涅槃重生 “小武,有些话我想问你。” 追上李小武的冯善长,语气平和地对李小武说道。 “盟兄有话只管说。” 李小武的语气同样平和,半点敌意都没有。 与其说两人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倒不如说,两人仍是亲密无间的挚友。 可惜,这一切都是假象,不过是人在死亡之前,最后给对方留点面子罢了。 “当年,我赶你出去之后,用你的生辰八字来占卜你的吉凶。我见香头陡然折断,便知你的头颅已经落地。为求稳妥,我也曾经亲自打听过,有人明明看到许多恶汉拿刀砍你,并亲眼见到有颗人头落在雨水当中,接着,无头的尸体被那些人大卸八块,带去悬赏‘暗花’的人家领赏。我不明白,你又是怎样活下来的?” 此言出口,李小武陡然止住脚步,用手撩开遮着脖颈的头发,叫冯善长看清他颈部那条瘆人的伤疤。 接着,又把上衣扒下,叫冯善长看清他身前身后,那些横七竖八的刀疤。 “看到了吧。”李小武一边朝前迈步,一边对冯善长说:“这些疤痕都是那天叫那些贪财鬼们给砍的,全是拜盟兄所赐。你虽然不曾亲手杀我,却比亲手杀我还要恶毒十分。你把一个神志不清的我赶出去,其目的是要借他人之手,将我碎尸万段,叫我尸骨不全。盟兄啊盟兄,你好狠的心啊。”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嗐……”冯善长叹了一声,“那时我只想出胸中恶气,所以才用毒招害人。如今想想,我那时所作所为,的确过分了些。若说毫无人性,也丝毫不为过。” “真想不到,盟兄居然也晓得人性为何物,难得,实在难得。”李小武笑了一笑,接着说:“那天,我被你赶出之后,稀里糊涂在雨中喊叫月姣和小猫儿,唤他们娘儿俩快到我身边来。结果,唤来的却都是觊觎我这颗脑袋的凶神恶煞。他们人手一把刀,一拥而上,先断我两根手指,再朝我身上乱砍,我还记得有个汉子,手里拿着的,是一口剁猪骨的宽背砍刀,那把刀足有四五尺长。他的那口刀,砍在了我的后脖颈,一下我就失去了知觉。” “那就对了。”冯善长点着头说,“就是那一刀,叫在我眼前的那炷香的香头断掉,也就是说,你在那一刻应该是断 了气的。现在我有些明白了,一定在那一刻,有高人出手,用他的命来换了你的命。我以前善用移形换影的门道,想不到有人在你断气的那一刻,居然也用了这个门道。你现在这张脸,应该就是那人的脸。我说得应该没错吧?” “你说得全对。”李小武说:“我被砍倒之后,任着他们继续在我身上乱砍。那一刻,我觉着身体轻了很多,居然在乱刀之中立了起来,却感觉不到任何疼痛。更古怪的是,我的两只脚竟能够离地而起,并缓缓升高。站在高处,我看着那些人疯了似的,在一个趴在血水当中,一动不动的人的身上乱砍。我看清楚了,那个被砍的人,不就是我么。”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说着,李小武笑了一笑。 而冯善长,却随之叹息了一声。 李小武接着说道:“我在高处,张大着嘴,亲眼看着我的身子遭人残害。突然,我的脚被人一把拽住。紧跟着,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身上也立时有了痛感。~ 就在那一刻,空中一个炸雷,震得大地摇颤,那些拿刀的凶神恶煞,全都因脚下不稳,摔得人仰马翻。~ 我趁此时机,拼命在被我的血染成红色的雨水当中乱爬。那一刻,我的大脑十分清醒,这叫我有了逃生欲,唯有活下去,才能给我的妻儿报仇雪恨。~ 当到爬出去很远,回头看的时候,却发现根本没人追杀我。我看到,那些人仍在疯狂砍杀着,在他们的刀下,有一个血肉模糊的人。~ 我还看到,那个手拿剁骨刀的汉子,高举着一颗人头,大叫‘发财了,我发财了’。别的人,很快也都一人一块连骨带皮的人肉,全都大喊着发财了。~ 他们拎着人头,提着碎肉,在我的眼前经过,那个拎着人头的汉子,驻足看了看我,并将手中的人头在我面前晃了晃,吓唬我说:‘臭花子,再看,把你也给剁了!’~ 我看清楚了,那颗人头分明是我的人头。~ 我纳闷,我的人头已经掉了,照理说我应该死了才对,可为何我却好好的活着?我仰面躺在水中,乞求瓢泼大雨浇醒我,好叫我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说着说着,李小武又笑了。笑声当中,不无心酸。 “终于, 有个人在我耳边对我说,他用他的命,换了我的命。从这一刻起,我就是他,他就是我,我和他共用一具皮囊。~ 我根本听不懂他说的话,于是想看清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想问清楚他为什么要说这种话。~ 而当我朝两边看时,却根本没有人。~ 就这么着,我又活了。~ 只是,我的脸已经不再是我的脸,身子却还是我的身子,那些入骨的刀伤仅是一天便全都结成疤。自那天起,我的身子不知道冷暖,不知道伤痛,仅是一具失去全部知觉的皮囊而已。~爱读小说app阅读完整内容 此后的几天,我全都明白了。那些被巨雷震得倒地的凶神恶煞,在爬起来后,已经分不清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李小武。~ 所以,他们在我身边经过时,根本看不出我是谁来,也看不到我身上的伤和血。在他们眼里,我只是一个穷困潦倒,无家可归的叫花子。~ 我本来想要马上回去找你,给我的妻儿报仇。可那个声音却告诉我,以我的能力,根本不是你的对手,去了也只是浪费掉这幅皮囊。要想报仇,就只能等,等到到了报仇的时机,自然就能报得了仇。到时候,不仅是杀了你这么轻松,还要叫你受折磨。” 这话虽是说给冯善长听的,冯善长的脸上却连丝毫的惧色都没有,有的仅是紧张,而这种紧张并非为自己,而是为了玉芙蓉。 “盟弟。”冯善长问:“现在的你,或可说跟你共用这具皮囊的,究竟是谁?你还没告诉我。我想,不管我今日是死是活,都应该知道到底是谁在帮你报仇。” “也好。”李小武说:“是应该叫你知道。这么说吧,身子仍是我李小武的,而这张脸却是童日生的。童日生,这个名字,你应该听说过的。这名字不错,童日生,我与他,同日生,好名字呀……” 说着,李小武大笑起来。 冯善长被这个名字惊得身躯一震,瞪大眼睛看着眼前这张陌生的脸,喃喃道:“原来童日生是这么一份模样,若这真是童日生的脸,我应当尊你一声师兄才对。” “听听,乱套了不是。以前,你是我的盟兄,我是你的盟弟;而现在,又变成你是我的师弟,我成了你的师兄。乱套了,乱套了……” 李小武再次大笑起来。 第449章 阴谋败露 “盟兄,到了。”李小武在一处高院墙的外面慢下了脚步,扭脸看着冯善长,“你想见的人就在里面,但我事先声明,你进去了就不可能再出来。我只问你,敢不敢跟我进去?”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冯善长平淡地笑一笑:“为了玉芙,我不敢也要敢。” “好。”李小武对他报以微笑,“想不到,无义之人,今日居然也会有情。单凭这一点,当兄弟的敬佩你。如果你我调换身份,此刻在里面的人是月姣,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跟你进去。嗐……能跟此生挚爱死在一起,于人生而言,无疑不是一件幸事。盟兄,请!” “请!” 两人刚要进上台阶,从里面先行跑出一个人来。非是旁人,正是袁三。 袁三见了李小武和冯善长,很是恭敬地朝二人作揖:“爷爷,冯先生,您二位总算来了,老爷都快等得不耐烦了。” 冯善长眉头一蹙,问袁三:“怎么德公公也在了么?” 袁三忙躬身说:“回冯先生的话,我家老爷早就在里面等着您的大驾光临呢。” 冯善长此刻已经明了,原来,李小武跟德公公是一伙的,自己的阴谋或许已经败露了。 也好!今日不妨撕破脸皮,看看那老阉狗能奈我何! 冯善长看着袁三那张笑到欠抽的脸,问袁三:“玉芙是跟你到这儿来的吧?” “唷。”袁三倒是叫这话问得有些慌了,但他并没有打算说瞎话,有叫花子爷爷在跟前,量他冯善长也兴不起什么风浪来。再说了,这大院四外埋伏了不少好手,个顶个都有绝技,冯善长纵有天大的能耐,不也就是光杆儿一个,怕他做个鸟。 “回冯先生的话。”袁三低眉顺眼地说:“是小的带姐姐来这里的。不过,小的只是奉命行事,一切都是老爷的吩咐。小的仅是个力巴儿,主子叫干嘛,咱就只能干嘛,由不得自己愿不愿意。这点,您老应该明白白的。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还请您老多多包涵。” “哼!”冯善长极是轻蔑地看着袁三那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袁三,你给我记住了,我但凡能活着走出这个院儿,头一件事,就是剥了你小子的皮。” “瞧您说的,也太吓人了。那小的就求神拜佛,叫佛爷困住您,叫您永远也走不出这个院儿。您放心,往后每年的今天,我都会给您老多烧点纸钱儿,叫您老在下面也能有钱 打点,省得那些小鬼们把您丢油锅里炸成十八街大麻花。我可听说了,地府里面有条狗,专爱吃人肉麻花。您要叫狗给吃了,您不就成狗食了么。在咱这天津卫,狗食不是什么好词儿,管下三滥才叫狗食。您在人间这么风光,到了阴间,您成狗食了。您说说,在阴间当下三滥,那得多下三滥啊。所以,我得给您多烧纸钱儿,以免您变下三滥。” 这话实在是损,这要是换平常日子,吓死袁三,也不敢说出这种话来。可这会儿不是有人罩着他么,所以,他才敢有什么说什么,丝毫不怯场。 “我说,你小子说够了么?”又是老癞子,又是李小武,又是童日生的老叫花,在冯善长开口之前先开了口。 “完了,说完了。爷爷,冯先生,您二位里面请。对了冯先生,小的有句好言,想提前劝劝您,待会儿您甭管玉芙蓉大姐变成什么样,您可千万要稳住了。您要眼前一黑,一个跟头栽在地上,可没人拉您起来。” 这话一出口,冯善长“呛啷”一声拽出七曜古剑,本想一剑将袁三劈为两半,却又立时将宝剑还匣,并没有伤袁三分毫。 再看袁三,吓得脸都绿了,哆嗦着两条腿,连步子都迈不开了。 “哼!”老癞子用蔑视的眼神看了看袁三,“敢惹不敢挡,真是孙子!” 说罢,不再理会袁三,带着冯善长上了高台阶。 走偏门,穿回廊,绕假山,过石桥,好大一处院落。 冯善长记得自己跟随德公公来过这里一回,听德公公说,以前这里面住着一位正一品的大员,那位大员失势之后,这座院套房、房套院的大院套就抵给了一位客居津门的王爷。而这位王爷又因为急需用钱,于是又将宅院卖给了德公公。此处可算做德公公的外宅,平时除了几个上岁数的老公负责打扫之外,根本没正经住过人。德公公说过,这座院子不吉利,有邪气,暂时还没人能压得住。等到多会儿能压住了,多会儿他再搬过来住一住。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过了石桥,再走了一会儿,等过了一道小门之后,冯善长便看见了笑容可掬的德公公。 德公公的那张白白胖胖的圆脸,实在富态,一笑起来,好似弥勒佛。 德公公四平八稳地端坐在一张铺着熊皮的圈椅上,两边都是黑衣罩身,黑布蒙面的彪形大汉。每个人的腰间都插 着短刀和短枪,从他们露出的眼睛当中,可见个个都是会家子,并且都是一流的好手。德公公身边有这些人充当死士,冯善长要动德公公,也的的确确不是一件容易之事。 “冯先生,几天不见,你可憔悴了呀。咦嘻嘻嘻……”德公公望着冯善长的脸,夜猫子叫似的怪笑着。 “直说吧,想怎样?”冯善长语气不善,分明已经将德公公当成了对手,而非昔日的主仆。 “冯先生好大口气。哼!”德公公陡然把脸一沉,“我平日待你不薄,你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可你贪得无厌,居然想着坐龙庭,当皇帝。呸!你也配!想在我的面前耍花活,你还嫩了点儿。我知道,是谁撺掇你的,你放心,我不会叫他得偿所愿的。今儿我先灭了你,明儿我再灭了他!能坐龙椅的,也是我,你们也想坐,没门!” 冯善长的脸色明显不如刚才了,德公公的话无疑触动了他的内心深处,他没想到,自己隐藏的秘密还是叫人给探了去。不得不说,德公公的确是个高人,他冯善长居然有了一种自愧不如的感觉。 是呀,德公公说得没错,他并没有当皇帝的心思,是有人逼他这么做的。他当了皇帝,那个人就可以当太上皇,而他不过是个儿皇帝罢了,一切都要受制于那人,自己仅是个摆设。 如今秘密被揭穿,倒叫他倍感轻松,那人的逼迫无疑叫他压力甚大,他早就受够了,但他又不能不听话。他一旦有二心,那人就会要他的命,以那人的能耐,三个冯善长绑一块儿都不是对手。他一死,玉芙蓉就再也没了寄托,所以,他选择活着,受那人的牵制。.org “冯善长,不想看看你的娘子怎样了么?”德公公重又换成了一副眯眯笑脸,语气也变得和善了。 冯善长来此的目的,只为见到玉芙蓉,他自是想见。 这时候,袁三抖着双腿,走了过来。 没等他站稳脚,德公公便一扬手,吩咐人将那座密室的铁门打开。 就在铁门被打开的瞬间,袁三竟由于惊吓过度,而一屁股瘫坐在了地上。他的眼睛瞪得比牛眼还要大,大张着嘴巴,好似泥塑木雕一般,整个人都僵住了。 而冯善长却紧闭着双眼,任由两行泪水,顺着不住抽动着的脸颊流淌。 那小屋中的画面,实在太惨。 不仅仅是惨,更是恐怖。 第450章 壮士断臂 密室当中,热气腾腾,铁门被打开的瞬间,犹如掀开了笼屉,浓浓热气汹涌而出。 待热气散尽之后,方可看清内中端倪。 袁三之所以被吓瘫在地,是因为他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一幕。 那密室当中,四外皆是铜墙铁壁,中心位置有个水池。 本来,那池中水是温冷的。而此刻,却咕咕嘟嘟,沸沸腾腾,分明成了一池开水。 明明不见火苗,池水却已沸腾,下面一定暗藏机巧,致使冷水变为沸水。 难道,这就是吓坏袁三的关键? 当然不是。 吓坏袁三的不是沸水,而是女人。 女人因何会吓人? 难不成,那女人有着一张可怖的脸? 非也。 那女人的脸并不可怖,反倒十分出众。 面如芙蓉,叫人爱恋,玉芙蓉三字,不失为人如其名。 此刻,玉芙蓉身无寸缕,披散着头发,被铁钩穿透两边琵琶骨,悬吊在沸腾池水之上。 由于热气蒸腾的缘故,两条腿以及腰腹部的皮肉斑驳陆离,千疮百孔,叫人心惊。有几块人皮烂如破布,挂在身上不肯脱落。她的两条玉臂,分明已经折断,断骨如刀,穿透皮肉,暴露在外,十分扎眼。 袁三虽然料定玉芙蓉的下场不会太好,但怎么也不会想到,竟会是如此一副极惨之状。 昔日里,玉芙蓉的娇躯不止一次呈现于他的面前,那是一副熬人且迷人的胚子,用妙不可言四字形容,再合适不过。 然而此刻,妙不可言变为不忍目睹,这叫袁三又怎能忍得了。所以,连惊带吓,他瘫在了地上。 冯善长见娇妻变成这副模样,痛断肝肠,他本应拔出宝剑,斩杀在场所有人,冲进去将娇妻救下。 但他知道,凭他一人一剑,绝无取胜把握。再者,密室内定然藏有机关,他只要踏进一步,机关便会立时发动,他非但救不了妻子,反倒会先丧命于妻子之前。妻子是诱饵,密室是圈套,他不能轻易中计。 “盟兄。怎么样,心痛了吧? ”李小武怒目瞪着冯善长,咬牙切齿,“昔日里你怎样对我,今天我就怎样对你。我要让你看着你最心爱之人如何在你面前骨酥肉烂,化为汤水。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这招我可是跟你学的。当年,我的小猫儿被你活活丢进沸水当中,他那时候一定很疼很疼,他一定想我这个当爹的救他,可我……” 李小武落下泪来,此刻他的心一定痛到了极点。 “你不但害了我的儿子,你还害了我的妻子。月姣是那么贤惠的一个女人,你那样对她,你怎么下得去手!过去,我作恶多端,杀人放火,奸污良家,坏事做绝,到头来得到报应,连累我的妻儿惨死。可报应二字不能只叫我一人承认,我也要叫你尝一尝报应的滋味!” “把她放了吧,你想怎样,只管对我来就是了!就当我求你了,好不好?” 冯善长同样双眼落泪,昔日威风荡然无存,像个窝囊废一样,苦苦地哀求李小武,不要再叫他的妻子受苦。 德公公稳稳地坐着,眯缝着眼皮,笑嘻嘻地说:“好一对难兄难弟,这是要唱古城会的戏码呀。瞧瞧,还哭上了,咦嘻嘻嘻……” “盟兄,你想救人,倒也不是不可。”李小武居然妥协了,“你砍自己一条手臂,叫我看看你是不是真心要救人。也叫你的女人看看,她在你心中的地位,是否比你自己的地位还要重。” 出此难题,无异于咄咄逼人。 玉芙蓉尚有气在,能听到外面的人说话,能看清外面每一个人的面孔。 于弥留之际,双眼饱含热情,注目着丈夫,她已无力出声,唯有用眼神告诉丈夫,千万别为她这样一个将死之人,而残害自己的躯体。 寒光一闪,红光一片。地上多了一条手臂。 冯善长果真以壮士断臂,来证明自己的真心何其真诚。 袁三看在眼里,惊在心头,不禁暗暗佩服冯善长恒心昭日月,这种男人天下不多见,换作是他,只怕没有这种勇气 。 “好——”德公公尖声喝好,“是条汉子,够杠儿!”说罢,朝冯善长挑起了大拇指。 玉芙蓉看在眼中,痛在心头,闭上双眼,无声落泪。 冯善长牙关紧咬,单手握剑柄,支撑着身躯不倒。断臂处,血流如注,他已然顾不得自己将会血尽而亡,只一心想叫妻子少受些苦。 李小武面露得意,毫无同情之色,笑一笑说:“盟兄果然有颗真心。只可惜,你这颗真心不足以打动我这颗石头心,我等到今时今日,就是为了给我的妻儿报仇。区区一条手臂,不及我妻儿的一根头发。” “盟弟。”冯善长紧咬牙关,强忍着痛苦,语气悲凉地说:“这条手臂,是我还给你的。当年,我用这只手将你和月姣生下的儿子丢入沸水当中,眼看着他皮开肉绽,眼看着他骨肉分散。我不瞒你,那孩子凄厉的哭声,至今回绕在我的耳中,不知多少回,那哭声将我从睡梦中惊醒,叫我心神不宁,毛骨悚然。我要了你孩子的命,老天爷反过头要了我孩子的命,这都是我的罪孽,应有的报应。这些年里,我很不开心,没亲人陪伴身边,连个说话人都没有,活再久也没用,我若不是为了玉芙,我早就不活着了。今天,我自知救不了玉芙,只求你能让我跟她死在一块儿。盟弟,看在兄弟一场的份上,成全我们吧。” 鸟只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谁也不会想到,昔日视杀生为游戏的冯善长,今时竟会有这番肺腑。他所言非虚,从其语气,从其眼神,从其形态,足见他已经生无可恋,只求一死。 袁三不禁泛起同情心,爬到德公公的脚下,求德公公说几句好话,成全了冯善长,别再叫老叫花为难他。.org 德公公哼了一声,对袁三说:“人家哥们儿之间的瓜葛,你我这些外人管不着。叫他们自个儿了断,你我只管看着也就是了。” 说罢,德公公继续笑眯眯地看眼前这出好戏。 第451章 芙蓉凋谢 李小武对冯善长并未有任何回应,仅是高声朝密室当中喊一声:“放下她吧!” 紧跟着,铁链“哗哗”一声响,玉芙蓉瞬间落入沸水池中。 沸水滚滚,纵使铁打的金刚,也经受不住,何况玉芙蓉仅是一介俗人。 可惜,一朵芙蓉花,凋谢再难生。她平生多作恶,杀人不留情,落得这般下场,也算老天睁了眼。 此情此景,与当年亲手将婴儿丢入沸水之时的画面,何其相似。 冯善长仰天长啸,犹如杜鹃啼血,哀痛到了极点。 本以为,他会持剑伤人,于是为德公公担当死士的那帮子人,纷纷做好替主子去死的准备。 哪想到,冯善长将宝剑丢下,不理会众人,径自走进密室,紧跟着一头扎进沸水当中,抱紧残缺不全的妻子,淹没于沸水之下,直至化为两具枯骨。 一个人间女妖,一个杀人魔王,末了,竟以这种方式绝于尘世。说来,是他二人的报应。同样,也是他二人的造化。 能与有情人死在一起,此生已无憾了。 李小武大仇得报,竟是如此轻松,甚至连动手跟仇人较量一场的机会都没有,不免叫他有些惆怅。他恨冯善长不肯给他这个机会,但既然人已经死了,再做怨恨也是徒然。正所谓死了死了,一了百了。算了,恩怨全都消散了,心中再无恨意了。 袁三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来,呆立一旁,心中很不是滋味。虽然他与玉芙蓉并无感情,但好歹相处过那么一阵子,见玉芙蓉死得那般凄惨,心中总免不了有些愧疚。但是,他并不责怪自己,这一切都是主子安排好的,他不过是主子的棋盘上一颗棋子而已,主子叫他怎么走,他就得怎么走。所以,杀死玉芙蓉的,并非他袁三,而是德公公,是老叫花。 那天,老叫花跟他交换条件,要他帮着办一件事,并答应事成之后,给他三万大洋作为报酬。 那件事便是要他继续给玉芙蓉用药,好叫玉芙蓉浑浑噩噩神志不清。只等时机一到,便出手对付玉芙蓉。 袁三问老叫花,跟玉芙蓉到底有什么过节? 老叫花叫 他少管,打听多了是病。 既如此,袁三也就不打听了。 袁三只是纳闷,他给玉芙蓉下药的事儿,老叫花又是如何得知的。 须知道,这件事情,是德公公秘密吩咐他干的,除了他跟德公公之外,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但袁三又一想,既然老叫花有搬运财宝的能耐,说不定就有看穿人心的能耐,既然自己这点坏心眼儿被人看穿了,那就顺坡下驴,替人办事就是了。 袁三比谁都清楚,自打玉芙蓉进德府的头一天,德公公便对这个女人加以特殊关照。这差事,交给袁三再合适不过。因为,德府上下,没有任何一人比袁三更滑头,更脸皮厚。唯有这种没脸没皮,且心眼儿贼滑的人,才是克制玉芙蓉这个妖妇的最佳人选。 果然,袁三不负所托,替德公公拿到了想要的东西。并在德公公的步步指引下,将玉芙蓉引到这间密室当中。 他却不知,德公公与老叫花早就暗中通了气儿,这个局与其说是德公公布下的,倒不如说是帮老叫花布下的。 依照袁三对于德公公的了解,德公公是那种不会白白帮助别人的人,他帮老叫花布下这个局,成全老叫花报了血海深仇,极有可能他也要老叫花帮他干些什么事情。只不过,大人物之间的秘密是不可能轻易透露给袁三这种小角色的。 袁三正胡乱猜测着,却突然浑身打了个冷颤。 他看到,有个熟悉的身影从密室当中缓步走了出来,那人的样貌极好,十足一个美男子。 在他的记忆当中,这个人明明已经死掉了,不该活在人世,更不该出现这里。 唐水生,唐进士唯一的一个儿子,一个嗜血的小孽障,这当儿居然全须全尾地活着走到德公公的跟前,躬身想德公公施礼。 “唐少爷果然好本事,能将玉芙蓉制服,今儿的功劳簿上,我会给你记一笔。”德公公说着,招手唤唐水生离他近些。 唐水生面带微笑,两个酒窝实在好看,他顺从地向前一步,主动俯下身来,任德公公在他那张俊美的面孔上轻抚。 “多好的一张脸,可惜了 ……”德公公语气无奈,却仍爱不释手地轻抚着唐水生标致的五官。 袁三晓得,德公公最为爱惜美男子,一见着五官标致的男子,便如猫儿见了鱼腥似的,不抓一把绝不罢休。只可惜,他的那张脸叫德公公提不起兴趣,不然,他在德府里面会加倍吃香。 看到了唐水生,袁三不由得想起了十三哥和小玉嫂子,这叫他情不自禁地心中淌泪,要是大哥大嫂也活着,那该多好…….org 萌生挂念的同时,不由得有生出恨意,恨只恨大哥大嫂没能活下来,这嗜血的孽障却好端端地重现人世。老太爷真没天理。 这嗜血的孽障,若是死了,世间无疑少了一个祸害。可如今他又活了,世间自是又多了一个祸害。还是小心为妙的好。 “袁三,他是谁,你应该很熟悉吧?”德公公终于舍得收回了手,扭脸看着袁三,问袁三的话。 “回老爷的话,小的跟水生大哥早就认识,虽然不算很熟,但也不算陌生。”袁三毕恭毕敬地回答着,心里面却狠狠诅咒唐水生早死快死,最好赶紧死,死得比冯善长和玉芙蓉还要惨,才真真儿叫人解气。 “三叔怎么可以跟我这侄子辈儿的称兄弟道。”唐水生语气和蔼,很是客气,“三叔是我姑父的盟弟,自当是我的叔父辈,水生就算再不懂事,也不敢充大,跟三叔论兄弟。” “什么三叔,四叔的,他小子配么。打这一刻起,我不准你再管他叫什么三叔,他算狗屁三叔,你只管叫他袁三,他小子要敢不应着,我立马撕烂他的嘴!” 德公公居然向着水生说话,看来,男人长得漂亮,也是有很大作用的。 “老爷说得对,小的也是这么想的。小的打心眼儿,尊敬水生大哥。往后,小的跟水生大哥伺候在老爷的身边,做老爷的左膀右臂,老爷指哪儿,我们哥儿俩就打哪儿;老爷让我们干嘛,我们就干嘛,绝不会辜负老爷的栽培。” 袁三说着虚伪的话,心中却仍是十分不忿。他甚至动了杀心,只要有机会,就把小孽障做掉。唯有斩草除根,方能不留后患! 第452章 老魔再生 “说得好。往后呀,你们两个和睦相处,少叫我操点儿心,我会好好疼你们的。咦嘻嘻嘻……”德公公很是高兴地笑了起来。 袁三心中又气又躁,脸上却依旧挂着笑,笑得固然很虚很假,但起码能做做样子。 袁三不似水生,无论开不开心,脸上总挂着淡淡浅笑,叫人摸不透这孙子到底安的什么心。 由此可见,袁三充其量占着一个“奸”字。 而水生,则无疑占了一个“阴”字。 奸猾与阴险比起来,从来不是后者的对手。 看来,袁三离着倒霉不远了。 既然该办的事情都已经办完了,也就没必要在这种刚刚闹出两条人命的地方待着了。这地方固然是好,可惜添了晦气,人待久了,难保不会晦气缠身,那样一来,日子就过得不顺当了。德公公在意这些,所以,不愿意多做停留。 德公公离座之前,揉搓着水生的手,笑眯眯地对水生说:“这宅子暂时归你了,踏实住着,没人跟你要租金。” 袁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随便几句话,这正一品大员曾经住过的地方,居然就成了小孽障的了。呸!他何德何能住上这么好的宅子,这他妈还有天理么? 嗐…… 袁三心里有火难抒怀,只得无奈地叹气。他心里酸溜溜的,并有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他很不服气,认为自己的功劳远比小孽障大得多。他埋怨德公公偏心,可又没辙,只得以恶毒的诅咒,化解心中的委屈。 终于,德公公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水生的手。面对着面无表情的老叫花,德公公仅是微微点点下颚,连一句话也没有。 老叫花同样微微点下头,同样没有话说。似乎,他俩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 袁三认为,这俩人的勾当还没完。眼前之事,应该只是开胃小菜,大餐还在后面,得慢慢上。 “袁三,今儿府上没你什么事儿了,我准你歇一天。” “谢老爷。” 德公公带着那帮子黑衣人走了,偌大一个院子里,活人就剩袁三、老叫花、水生,这一老二少。 袁三黑着一张脸,咬牙切齿地不说话,他心里这会儿很不是滋味,小孽障为嘛就能得到这么一座大宅院,而他则仅是被允许歇一天。 这不公平,太不公平。 可又有什么法子呢,谁让自己没有一张胜似潘安的好长相呢。 哼!三爷是凭本事吃饭的,不是靠脸蛋儿吃饭的。小白脸儿有嘛了不起的,小相公、兔儿爷、撅腚卖眼子的,早晚叫人捅烂! 袁三在心底狠狠地咒骂着水生,一切挖空小白脸儿的不雅用语,全都被他用在了水生的身上。 与其说他恨水生,倒不如说,他是在嫉妒水生。 气人有,笑人无;嫌人穷,恨人富。古今人性最大之恶也。 “前辈。”水生朝老叫花抱拳作揖,“晚辈在昆仑饭店订下一桌酒席,还请老前辈赏脸,过去喝杯水酒。” 老叫花点点头,说个“好”字,赏给小孽障一个面子。 接着,水生又对袁三抱一抱拳:“既然德公公许咱以兄弟相称,那我就攀个大,叫你一声三弟。三弟,也请你赏脸,过去喝杯水酒。” 袁三本来不想给水生面子,但转念一想,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他请我吃席,又不是我花钱,我干嘛不去。再说,这杂种是怎么跟德公公勾搭上的,我还没弄清楚,不妨趁着这个的机会,多灌这杂种几杯酒,从他嘴里套些话出来。好!就这么定了! 小算盘拨打好了之后,赶紧躬身赔笑:“真是惭愧,照理说,身为弟弟的应该先摆酒宴邀请哥哥才对。没想到水生哥早我一步先订了桌,那兄弟只好叨扰了。赶明儿,我再摆一桌,好好款待哥哥,到时候哥哥可一定要赏脸唷。” “一定,一定。” 袁三变脸比翻书还快,前一眼还是黑脸包公,后一眼就是红脸关公了。 三人前脚刚走,后脚便有几个黑影好似幽灵似的,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每个人的肩头,皆扛着几袋西洋水泥,从这些人的身形与步伐来看,无一例外不是有着硬功底的好手。 那些人相继进到那间热气腾腾的密室当中,将水泥一袋袋倒入池中,直至将整个水池填平,方才关上铁门,一眨眼便全都不见了踪影。 冯善长与玉芙蓉,到死都没能留个全尸,骨架还要被水泥永锢,说来真是够惨。若说这都不叫报应,那报应又当为何物呢? 再说袁三、老叫花和水生,刚到大院外,便有三辆胶皮车聚了过来。 袁三明白,这都是提前打过招呼的。看来,水生这孽障什么都算计好了的。 得嘞,有车坐,总比腿着的强。 袁三也没跟水生客气,上了车,往后一仰,翘起二郎腿,诚心摆出一副大爷派头。 到了地儿,下了车,进门上楼,有个雅间,专为水生这位唐家大少敞开着。 袁三本以为里面没人,结果刚迈进去,便又退了出来。 原来,里面早已有人在座。那人身穿皮草,头戴皮帽,用围巾遮住脸,仅是将一双眼珠子露在外面。 袁三进屋之时,眼神正好与那人的眼神碰到一块儿。 就这么一下,就把袁三从里面吓退到了外面。 袁三认识那双眼睛,除了张中原之外,不会再有任何人的眼睛能有“看杀活人”的威力。 水生活着,张中原没死…… 袁三想起那晚在陈老义的小酒馆里,听白莲华说起的话。 看来,白莲华口中的老丑鬼和俊后生,就是他俩了。 白莲华还说听到俊后生管老丑鬼叫干爹。也就是说,水生认了张中原当干佬,他们如今已经是父子了。 老天爷真是不长眼,坏人不死,偏偏好人要死,实在没道理。 “三弟,怎么了?干嘛不进来呀?” 水生面露微笑,伸手抓住袁三吓得冰凉的手,将袁三从外面拉回到了里面。 袁三情知跑不掉,于是稳稳心神,对着张中原深鞠一躬:“晚辈给张老前辈请安。” “不必多礼。”张中原大着嗓门,很是敞亮地说:“你是我的救命恩人,要没有你,我也不可能重见天日。再者说,你跟我那不争气的侄子又是结义兄弟,如此,你也算是我的侄子。这样好了,你不要再管我叫什么前辈,叫声大伯,更显亲近。” “大伯在上,侄子这厢有礼了。”说罢,袁三懂事地趴在地上给张中原磕了个头,这叫“晚辈头”,是一定要磕的,不然就是心不诚。 “起来,起来,好侄子,到我身边来坐。” 张中原十分热情地招呼着,袁三却只是呆立着傻笑,他实在不敢挨着张中原太近,这老家伙不是什么善类,伸手五指令,蜷手要人命,离他太近,总觉着心里没底。 “算了吧。”老叫花说话了,“孩子小,别吓着孩子。” 袁三立时松了一口气,想不到,老叫花居然向着他说话。行!自己管他叫爷爷,没白叫,关键时候,爷爷向着孙子。我呀,当定这个孙子了。 “好吧,不为难他了。”张中原哈哈一笑,起身朝着老叫花抱一抱拳,“请老哥哥上座。” “不了。”老叫花说,“上座还是留给别人吧。我一个要饭花子,人家能容我进来,就已经给我好大面子了,我那还敢坐上座。” 袁三为人机灵,从老叫花与张中原的对话当中,他认定两人已经见过面了,若是初次见面,免不了会有一番客套。既然双方都没怎么客套,也就是说,早就客套过了。 “二位,是这间屋,唐少爷已经到了。” 听到外面有人说话,袁三明白,又有客人到了。 会是谁呢? 水生赶紧到门前恭迎,袁三侧脸一看,心头陡然打个激灵。 呀! 原来是他们二位! 第453章 杀心不灭 客人居然是马九爷与董五爷。 不等两人进屋,袁三赶紧上前行礼。 等到两人进屋之后,张中原几步到了近前,排山倒玉柱,朝着马九爷纳头便拜。 “九哥,兄弟给您磕头了。” “使不得。”九爷赶紧用手相搀。 四只大手,紧紧握着。 九爷老泪纵横:“中原老弟,你受苦了。” 张中原同样落泪:“九哥,多年不见,您可老了。” “人哪有不老的,老了好哇,老了有人疼,也不用到处颠簸了,踏实熬岁月,不争名和利,多好呀。” “对对对,九哥说得对。来!九哥请上座。” “不不,”九爷摆手,“还是请五爷上座吧。” 张中原只顾着照顾九爷,却忘了旁边还站着一位董五爷。 赶紧抱拳赔罪:“慢待了董五爷,是张某的疏忽,五爷多多包涵。五爷,请上座。” “张先生客气了。”董五爷语气和蔼,毫无架子,“这里岁数最大的,应是李老前辈,上座应当留给老前辈才是。” 所谓李老前辈,就是李小武了。 几个人让来让去,最终,还是李小武坐在了上座。攵學3肆 一桌上等好菜,几壶上等好酒,交杯换盏,有说有笑,相处十分融洽。 等到酒喝得差不多了,也该叙叙旧了。 九爷握着张中原的手,看着张中原那张扭曲变形的丑脸,不由得连声叹息。老人家与张中原有着多年交情,如今再相见,两鬓已斑斑,怎不叫人感慨岁月无情。 “九哥一定是想问我是怎么活下来的吧。” 张中原看出九爷心事,也知道九爷心地善良,不愿意追问别人为难之事,于是主动讲出九爷心中疑问。 原来,那日在藏宝洞中,他虽身受重伤,却侥幸逃出生天,保全一条性命。 本来,他在水中无力翻腾,眼见着就要沉尸水底,居然是水生拉他一把,将他从水中拖到陆上。 那时,水生同样受伤不轻,躺在他身边虚弱喘气。他恨极了唐进士,本想一掌打死水生,叫唐家彻底断了香火。怎知巴掌抬了起来,却怎么也打不下去。 老天爷成全他两人活下来,定是要他俩和睦相处,而非你杀我,我杀你。 既然上天有心成全,那就不可违背上天一番好意。 于是,他将水生拽起,踉踉跄跄进入山里一户人家。求那户人家施舍吃喝,并在那户人家暂时住了下来。 那期间,他一边自己为自己疗伤,一边帮水生疗伤。 一来是仗着他内力深厚,二来那户人家恰好有绝世药草。两点合二为一,终于使得两人根除伤痛,恢复健康。 张中原无儿无女,孑然一身。而唐水生也失去了所有的亲人。两个苦命人凑到一块儿,于是结成父子。 水生在张中原面前发誓,后半生将义父当生父对待,侍奉义父终老,为义父披麻戴孝。 而张中原,则表示善待水生,拿他当自己的亲生儿子照顾。 就这么着,这对义父义子从山里走出,回到城里谋生。 张中原为没有先去拜见九哥,而深感惭愧。 而九爷,则要张中原不必自责。又说兄弟之间,没有这么多规矩,只要心中想着对方,便足以了。 又相互敬酒之后,张中原抓着九爷的手,告知九爷,他如今跟德公公攀上了关系。又指着水生,对九爷说:“这孩子往后就在德公公的府上当差了,能给他谋到这么一个差事,我这心里也总算踏实了。” 水生先前已经给九哥磕过头,这时听义父又向九爷说起自己,便离座再次跪下,向九爷叩头道:“晚辈久仰老前辈大名,可惜无缘得见。常听义父说起老前辈的英雄事迹,晚辈更是羡慕不已。今日有幸得见前辈,晚辈甚是欣慰,既然前辈与我义父是兄弟,那晚辈自当尊您一声九大爷。九大爷在上,再受晚辈一拜。” 这一来,九爷反而不好说什么了。只有起身双手相搀,说了几句客气话,请水生归座。 实则,九爷并不喜欢水生。究其原因,是因为九爷看出水生并非正人君子,此人眉眼之间吐露几分狡诈,足见其居心叵测,绝非善类。但为了照顾张中原的面子,九爷只得慈眉善目地接受水生的叩拜,也允许水生叫他一声九大爷。 袁三见此,连忙离座,跪在九爷跟前,呲牙笑着说:“九大爷在上,也请受袁三一拜。” 说罢,给九爷磕了一个响头。 九爷对于袁三,同样没有什么好感,认为这孩子太过滑头,甚至滑过了头。再说,黄老太爷曾给这个袁三占过一卦,认定这个人将来必会干出无数伤天害理的勾当,并断定其不得善终。 上一回,袁三见洪喜子管九爷叫九大爷,于是他也跟着叫。 九爷当即把脸一沉,不准他叫得这么热乎。 袁三讨个没趣,心里面一直跟堵着块石头似的,觉着自己很没面子。 今儿,他借着水生跟九爷套近乎的当儿,又整出这么一出。 不等九爷说话,袁三先说:“德公公准我跟水生大哥以兄弟相称,既然水生是哥哥,我是弟弟,您是我哥哥的九大爷,自然也是我的九大爷。九大爷在上,再受晚辈一拜。” 这孙子脸皮赛过城墙,针扎不进,水泼不透,叫九爷实在拿他没辙,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要训他几句,只怕叫他脸上挂不住,索性就坡下驴,点头笑一笑,既没有答应,也没有不答应,而是叫袁三回去座位。 袁三多机灵,赶紧嬉皮笑脸地连叫三声九大爷,害的九爷不想听都不行。 接着,这孙子又给九爷敬了一盅酒。九爷为了不叫他在人前难堪,于是喝了他敬的酒。 这一来,这孙子的小计终于得逞。九爷再也没法不准他喊九大爷了。 再次相互敬酒之后,九爷语气和善地问张中原:“老弟,往后可有什么打算么?” “有哇,当然有!”张中原朗声一笑,“不瞒九哥,打今天起,兄弟只做一件事,找到当年害我之人,将他碎尸万段!” 九爷听他说完,脸色平和,并无波澜,明知劝不动实心人,索性也就不劝,只说:“仅凭老弟一人之力,恐怕不容易对付那人吧。” “不怕!”张中原又是朗声一笑,“换做以前,我兴许忌惮那人三分。现如今,我有了李老哥帮忙,便不再有丝毫忌惮。”说着,朝着坐在一旁不发一语的李小武拱一拱手。 接着又对九爷说:“九哥跟我是过命的交情,做兄弟有难处,九哥不能坐视不理。合我三人之力,不怕对付不了一个孙西淳!” 第454章 唐家旧事 原来,张中原杀心不灭,仍一心找寻仇家,一雪当年之耻。 九爷不语,仅是微微点一点头。 似张中原这种直人,一颗心好比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踩不烂,碾不碎,到死都不会变软。 九爷情知磨破嘴皮子也劝不动这位拗汉子,所以也就不再多说,任其一条道走到黑。 老叫花则是自斟自饮,没有任何态度。 董五爷今日作为陪客到场,这事儿轮不到他多嘴。 而水生和袁三,两人属于后生辈,这儿根本没他俩插嘴的地方。 张中原见没人吱声,便认定全都跟他一条心,于是又说:“恨只恨我晚到一步,让姓孙的给跑了。我已查清,姓孙的有个挂名徒弟,名叫文小生,正是这文小生把孙西淳给藏了起来。而今,连文小生带孙西淳,全都不见了踪影,但我肯定他们没有走远,只要叫我找到,哼哼哼……” 张中原陡然目露邪光,阴恻恻地笑了几声,又对九爷说:“九哥或许还不知道吧,那孙西淳好大野心,居然想当太上皇。他指使冯善长进入德府,明面上助德公公修炼象拔神术,实则是为挟持德公公,借德公公的人力和财势,再造东宫,重振龙庭,黄袍加身,登基大宝。我打听到,这些年里,孙西淳没少了跟那些前清的遗老遗少勾勾搭搭,并与他们达成密约,先叫姓冯的坐几天龙椅,而后再把姓冯的弄下去,还大宝于宣统小皇帝。如此,他孙西淳便可挟天子以令诸侯,做一个当世曹孟德。” “大伯,”袁三插嘴,“听您这些话,我想起些事儿来,那天进德府的刺客,是不是您老人家?” “小侄子说得没错。”张中原大声大气道:“那晚进德府的人就是我。不过,我进德府,一不为行刺,二不为夺宝,只为见冯善长一面,跟他叙叙旧。” “这么说,您早就认识冯善长?”袁三赶紧问。 “当然认识。哼!”张中原面露轻蔑神色,分明不将已死的冯善长放在眼中,憋着大嘴说道:“当年,姓冯的叫一帮江湖汉子追得上天无路,入地无门,情急之下,不得不跳水当了一只水龟。换做是我,即使豁出这条性命不要,也不能叫他人在我面前显威风,哪像他丢下大肚子的老婆不顾,好像一条丧家犬似的只顾逃命。哼!丢人,真他娘的丢人!” “没错!”袁三赶紧应和,“姓冯不是好汉子,是活王八,这要换成大伯,宁可跟丫拼了,也绝不苟且偷生。在三儿看来,大伯当为古今第一猛壮士,大义凛然,不畏生死,有胆有识,敢打敢杀,黄飞虎,关云长,岳武穆,展雄飞,胜子川,梁红玉,穆桂英,加一块儿也不济大伯一个!” 袁三真他妈的能给人脸上贴金,这些人物都是他在茶馆听说书先生说过的,他也不知道哪个是真有其人,哪个是说书人杜撰,也不管是公是母,只管一股脑地往外搬,反正都是英雄榜上在号的人物,大伯一准儿爱听。 果然,张中原吃这一套,叫袁三奉承的找不着北,一高兴从怀里掏出一根金子来,丢给袁三。 “好侄子,说话我爱听,这个是你的了。” 就这么几句奉承话,就得了一条金子,袁三差点乐得背过气去。当即将金子收好了,趴地上给大伯叩响头。 九爷斜眼看了看袁三,冷冷一笑,端起酒盅,一饮而尽,分明瞧不起袁三。 待袁三坐回座位后,张中原接着说道:“冯善长跳水之后,借闭气法闭住气息,顺水流逃生。那些江湖汉子不肯放过,一些入水摸索,一些沿两岸一直往下游追。~ 冯善长虽借闭气法逃命,但他受伤不轻,以至不能全力施法。一两个时辰后,法力散尽不得不出水喘气。但是他再想没入水底,却以无力做到,眼瞅着远处有些持刀拿弓的追了上来,再找不到逃生法,一定会被擒住。那时,他可就要死无葬身之地了。~ 就在他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有人突然用一条绳索套住他,一下便将他从水中拖到岸上。不等姓冯的看清那人面孔,那人便一掌将冯善长打晕。而后,那人运用幻术将一动不动的冯善长幻化为一块顽石,而那人则悠闲自得地伸竿垂钓。~ 那些江湖汉子问那人,可曾看见水中有人么?那人笑说水中只有鱼虾鳌鳖,怎会有人。那些汉子见那人只是一介山野农夫,便不再理他,继续向下游寻搜。” “大伯,”袁三又插嘴,“要是侄子没猜错,那救了冯善长的人,一定就是您口中所说的孙西淳了。” “正是他!”张中原不由得怒目圆睁,“姓孙的救下姓冯的,将姓冯的带至隐蔽之处,替姓冯的把伤治好,从此将姓冯的带在身边,以师徒相称。” “我不明白,既然孙西淳那么大的本事,为何不帮冯善长去救玉芙蓉,好成全人家夫妻团圆。何至于叫冯善长一等就是好几十年,这不是诚心要看人家孔雀东南飞吗?”袁三不解地向张中原询问因由。 “小侄子有所不知,那时候孙西淳并没有通天能耐,并且还是个病夫。” “病夫?”袁三一呆,“他生病了?” “对!”张中原说,“他不仅病了,而且病得不轻,若没有人侍候身边,他只怕难以存活。” “唷。嘛病这么厉害,居然能叫大能耐束手无策?”袁三越发好奇起来。 马九爷与董五爷以及水生,全都静静听着,他们分明也对孙西淳的过去产生了好奇心。 只有个老叫花,依旧自斟自饮,面色不改,喝酒如饮茶,似有千杯不醉的肚子。 张中原见大伙儿有兴趣,心情不禁大好,索性敞开了说。 “那孙西淳自吞下一颗从红毛骷髅脑壳中取出的精元之后,便得了个长寿不死之躯。说起那颗精元灵丹,与我水生孩儿还有些溯源哩。”说着,扭脸看着水生,“我儿一定知道此事吧?” 水生忙说:“义父所言极是,孩儿知道这件事情。那是我的长祖在世之时发生过的事情。” “长祖?”袁三傻兮兮地问:“哪是第几代祖宗?” “是我高祖的曾祖。”水生说,“听我父亲说,那时候我的长祖要建造一所宅院,于是请来孙西淳看风水。孙西淳明明说那块地皮下面有邪气,却又说邪气滋养福气,可使我唐家世代香火鼎盛,子孙昌隆。哼哼哼……”水生摇头苦笑,“哪有什么世代鼎盛,子孙昌隆,到我这一代不照样落得个家破人亡的下场么。胡说,都是胡说呀……江湖术士,信不得,信不得呀……” 说着,水生将酒盅端起,一饮而尽,虽然忧伤填胸,脸上却依旧挂着微笑。 此人是只笑面虎,绝不可轻视。 第455章 昨日惨剧 放下酒盅,水生接着说道:“孙西淳说那块地皮是邪气滋养福气,实则却是福气滋养邪气,那西跨院的下面藏有一眼古井,古井当中有一具不知历经多少年,却依旧不损的骷髅骨。孙西淳以乌木剑压制邪气,的确保佑我家三代昌隆,但那支木剑的作用,并非仅是压制邪气,而是不叫有道法之人嗅到邪气,提前找到那眼古井。那样一来,他便前功尽弃,什么也得不到了。” “大哥,”袁三插了一句,“这事儿我听说过。说是到了您祖父那会子,您家的西跨院抵给了孙宝的老子孙五,孙五把那支乌木剑给了当时还是小屁孩的孙宝当玩意儿,孙宝那傻货不拿宝物当宝物,把那支乌木剑给了邻居家的一个老娘们儿塞进灶膛烧了火。不知道我说得对不对?” “三弟说得很对。”水生面带微笑地说:“那时候,我的祖父仍以为宝剑神威尚在,所以亲自到孙家,要孙五将宝剑归还。殊不知,那支木剑早已没了法力,不过是一块朽木罢了,烧与不烧根本没两样,不烧也仅仅是个摆设,根本不起任何作用。”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袁三终于知道了真相,不免有些沾沾自喜,突然又想起什么,于是赶紧问:“我还听说,是个破老道帮你们唐家找到了邪气所在,并降服红毛骷髅,断绝了邪脉。我还听说,那破老道张口呜呀,闭口呜呀,浑身破烂,臭气哄哄,跟条老癞狗差不多。” “不准放肆!” 老叫花突然怒喝一声,把袁三吓得一哆嗦。 袁三捂着心口,喘一口气,很是不满地抱怨:“干嘛这么大声呀,差点把我的心给吓爆了。我说破老道是老癞狗,又没说您,您着哪门子急呀。” 袁三以为老叫花衣衫破烂,蓬头垢面,听到老癞狗三个字,以为所说是他。 哪想到张中原呵呵一笑,对袁三说:“你这混账,满嘴胡言,你可知道,这位李老哥另一个身份是谁?” “我不敢说。”袁三斜眼看着老叫花,见老叫花脸上并无怒色,便放下心来。 “没事, 你说吧。”张中原给他提气,非要他说说不可。 “我说了,可不兴再急眼的唷。”袁三提前打好招呼,才说:“他还是老癞子。这可不是我瞎说,是他自个儿管自个儿叫老癞子的。我管他叫爷爷,爷爷才不会跟孙子一般见识。” 袁三这孙子说话两头堵,就为叫老叫花不能拿他怎样。 “哈哈哈哈……”张中原仰面大笑,本来他那张脸已经扭曲变形,这一笑更是难上加难,难看到没法难看的地步,这要让外人瞧见了,非活活吓晕过去不可。 笑够了,张中原才说:“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李老哥另一个身份,正是你口中那位破老道的徒弟,你说人家师父的坏话,你说人家能不跟你急眼么?哈哈哈哈……” “呀!”袁三立时慌张起来,赶紧起身作揖:“孩子小,不懂事,冒犯了老先生,还请老先生别跟小孩子一般见识。老先生英姿飒爽,寿与天齐,心胸广阔,一表人才,老而弥坚,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袁三搜尽肚肠,将平生听来的好词汇跟唱数来宝似的往外抖落,他也不管这些词汇搭配到一块儿合不合适,总而言之,能叫老叫花听舒坦了,就是他小子的能耐。 “行了,别夸了,再夸我就上西天了。”老叫花呵呵一笑,“我老人家才不跟小毛孩子一般见识,坐下吧。” “谢爷爷不杀之恩。”袁三很是得意地坐下,有张好嘴,到了关键时候,果然能救命。 “原来是童老前辈,失敬,失敬。”马九爷与董五爷双双起身,拱手行礼。 “老前辈在上,请受晚辈一拜。”水生很是规矩地离座跪下,行叩拜礼。 “你们这样,我反倒没法喝酒了,赶快坐下,都坐下。”老叫花脸上有了难得的笑容,整个人立时显得慈祥起来。 “童日生已经死了,李小武也已经死了,我现在是老癞子,一个要饭的花子。”老叫花语气平和,与先前判若两人,“不瞒九爷五爷,孙西淳欠我两条人命,一条命是我师父的,一条命是个师兄的,唯有将孙西淳 的碎尸万段,才能祭我师父师兄的在天之灵。” “爷爷,孙子能不能插句嘴。”袁三呲牙一口小白牙,近似哀求似的说。 “说吧?”老叫花语气和善地准他说。 “我听说破老道,不不,您的恩师大人是孙西淳的徒弟,要真是那样的话,孙西淳不就是您的师公么,您杀他不就是杀了师公?这这这,这可是大逆不道的罪过呀。” “他是我师公不假,但我要杀还得杀!我师父一心对他,他却对我师父下毒手,更是将我师父师兄,嗐……”老叫花悲愤地摇一摇头,似是不忍提起当年事,“总而言之,我必杀此人!” 愤而饮下一盅酒,老叫花接着说:“当年,我与师父师兄进入唐家,险些丢掉性命,才降服红毛骷髅,得到那颗精元灵丹。本来,师父大可以将那颗精元留作己用,但他老人家念及师徒情分,还是将那颗精元给了孙西淳。孙西淳当时已经苍苍老矣,连站起来都费劲,可一等吞下那颗精元,闭关修炼数月之后,再现身时骨肉丰满,面色红润,白发便会乌发,双眸炯炯有神,分明是个五十来岁的健硕老者。” “妈哎!这老棒子返老还童了呀。”袁三吃惊不小,眼珠子瞪得贼大,分明有所羡慕,恨不能自己吃到那颗精元灵丹,也叫自己永葆青春年少,这样便可以跟大兰子还有巧玉……咦嘻嘻嘻…… “你当那东西是什么人也能吃的么?”老叫花看着一脸傻笑的袁三,“孙西淳之所以利用冯善长,正是跟他不能压制那颗精元灵丹的邪力有关。作为交换条件,他传了一些长寿门道给冯善长,使得冯善长年过花甲,仍保持一个健硕体魄,就连面孔也与当年样子一成不变。而冯善长为了能够活下去,也只能受制于孙西淳。孙西淳一直找不到压制灵丹之法,长久以来,一直痛苦不堪,甚至进入疯魔状态,有时候连他在自己是谁,他都不知道。直到前些日子,他在一处密林当中,杀掉一个老妇,夺得一颗怨珠,这才终于助他根除痛苦,练成妖仙!” 第456章 老林鬼影 “嗐……”九爷在一旁长叹一声,“想我那醉芍药老姐姐,一辈子不招灾不惹祸,可谁会想到老了老了,居然起了邪心恶念,为得到那颗生长于绿毛旱魃体内的怨珠,真可谓煞费苦心,连多年的老交情都不顾,害得乌、柳二位老仙家险些坏了数百年的修行。~ 末了,虽叫她得偿所愿,但也仅是据那颗怨念生成的邪珠一时,而非一世。未等走出老林,便遭了毒手,落得个支离破碎,尸骨不全的下场,每每想起当日画面,都叫我这心里一阵阵不是滋味。嗐……” 伴着又一声长叹,九爷将面前老酒一饮而尽,老脸之上尽是惆怅,可见老人家此刻又把心伤。 放下酒盅,九爷又说:“那日,趁着老姐姐尚有一口气在,我问她究竟何人下此毒手?她用尽全力,对我吐出孙西淳三字。好一个孙西淳,好狠的手段,足见此人已经疯魔,丧失了人性。嗐……” 九爷又是一声叹息,又说:“其实,在追那只绿毛旱魃进入老林之时,我就发现有些不对劲。在那枯枝落叶当中,有着许多干瘪的鸟兽尸体,那些鸟兽皆为飞石毙命,体内血液一滴不剩。我便断定,一定有高手隐藏于老林之中,平日里以飞石击杀鸟兽,茹毛饮血,以延续生命。当时,我并不知道那隐藏于老林间的神秘高手就是孙西淳,只当是被官府通缉的江洋大盗,又或是不愿踏足世俗的山野异人。直到我那老姐姐遇害,方知神秘之人竟是孙西淳。” “九大爷,我想问,孙西淳是不是有未卜先知的能耐?”袁三语带好奇,急急催问。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九爷反问他。 袁三忙说:“他在老林当中,难道还不是等着你们把什么绿毛旱魃制服,又将什么怨珠取出,他则坐享渔翁之利么?” “并非是你想的这样。”九爷说,“我们既不知道孙西淳藏于老林当中,孙西淳同样也不知道我们会追杀绿毛旱魃进入老林当中。一切一切,不过是巧合罢了。~ 当时,大伙儿认为在荒野当中就能将那只绿毛旱魃解决掉,哪想到那孽障能耐着实不小,合乌柳二仙之力,都不能将其制服。一番搏命之后,那孽障逃进老林当中。为了不叫那孽障害人,我等凡人随两位老仙 家冒险入老林。最终,设计将其引出,并一鼓作气将其铲除。~ 事后,我细细琢磨此事,方知当时我们只顾着对付旱魃,而没有注意到暗处有人在注视着我们的一举一动。当我那老姐姐用迷药使得我们全都不能动弹,她将怨珠带走之后,一直躲在暗处的孙西淳突然在半途将她拦住,用残忍手段害其性命,夺走怨珠。~ 那红毛旱魃脑壳中精元灵丹属火,而绿毛旱魃体内的怨珠属水,水火交融,以火气温热水气,以水气压制火气。如此一来,折磨孙西淳多年的痛苦终于得以化解,并使其功力更上一层楼,成为半妖半仙之体,长生不灭,永生不死。~ 嗐!冤、怨、缘,这是老天爷在帮他呀!” “我偏不信斗不过天!”张中原用力一拍桌案,震得满桌杯碟颤了一颤,“我老张不服天,不服地,不服鬼神,他姓孙的永生不死,我姓张的就偏要他死。不但叫他死,还要叫他死的连渣都不剩!” “好!”袁三赶紧拍巴掌,“大伯说得好,说得妙,说得霸气,是爷们儿就该这样。小侄子虽说狗屁本事也没有,但只要大伯叫小侄子上前,小侄子连眼皮都不眨,看他姓孙的老王八蛋能把我怎着。有能耐,他就弄死我,十八年后,老子又是一条好汉!” 袁三这狗东西这当儿又使出了溜须拍马的套路,净拿张中原爱听的话,叫张中原开心。 “好!就这么说定了!等到我见着孙西淳,我准你小子打前锋!”张中原果真叫袁三这番话逗得笑颜逐开。只可惜他那张脸一笑太难看,远不如不笑。 袁三缩着脖子一吐舌头,心说话:“快打住吧,我也就是空口说说罢了,真格的叫我跟孙西淳面对面的叫板,你就算借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他妈也不敢。” “兄弟冒昧问一句张老哥,对于孙西淳的踪迹可有线索吗?”一直坐在一旁不说话的董五爷这时居然开口说话了。 “——没有。”张中原摇一摇头,“那晚,我进德府见到冯善长时,我问过他,孙西淳到底藏在什么地方。冯善长对我说,他并不知道。虽然,那姓孙的不是什么好饼,但他说话还是信得过的。他说不知道孙西淳的下落,就一定真的不知道。我约他到外面见一面 ,好好叙叙旧,问他敢不敢。他点头,表示愿意跟我见面。于是,我将见面地点告诉了他,接着我离开德府,等他来见我。” “他一消失就是几天,难道那几天里一直跟您在一起?”袁三多嘴问道。 “当然不是,我又不像德公公那样稀罕小白脸儿,留他在我身边干嘛。他如约跟我见面,我俩谈了足有两三个时辰。~ 他告诉我,孙西淳与他来至津门之后,他俩便再也没见过面。他一直隐身于德府,助德公公修炼玉茎重生的秘术。~ 本来,他与孙西淳约定好,每隔半月便见上一面。可每次他到了与孙西淳事先约定好的地点,都见不到孙西淳的人影。~ 他知道孙西淳的脑子有毛病,时而清醒,时而迷糊。清醒的时候,跟好人一样;迷糊起来,谁也不认得,跟疯汉没什么两样。~ 他认为孙西淳又犯了疯病,跑到了别处,也就没四处寻找。一来,他心急找到跟他分开多年的妻子玉芙蓉;二来,他跟孙西淳虽然名份上是师徒,却丝毫没有师徒情分。~ 他也明白,孙西淳救他,不过是利用他而已,并非真心把他当徒弟对待。这许多年里,他受了不少苦头。孙西淳救他之时,将从暹罗国带回的蛊虫放入他的体内,以蛊毒挟制他,叫他跑也跑不掉,死也死不成。~ 同时,又传他不老之术,叫他保持青春样貌,只为来日成全他们夫妻相见时,他的妻子玉芙蓉能认得他。除此之外,孙西淳并没有教给冯善长其他什么能耐,这也就是冯善长那么多年能耐没有多大长进的原因。~ 冯善长告诉我,他体内的蛊毒每隔半年便会发作一次,到时候浑身上下起满鼓包,每一个鼓包当中都有一只蛊虫。如果孙西淳不及时施救,那些蛊虫就会破洞而出,那时候他就会以千疮百孔的方式死得很惨。因此,他急于找到孙西淳,帮他压制蛊毒。~ 同时,他还求我帮他,等到找到孙西淳时,他与我合力制服孙西淳,他逼孙西淳说出解除蛊毒的方法,而我则报我的仇。这样,我和他都有利。~ 他问我答不答应,我自是爽快地答应了他。他死不死,我管不着,我只管报我的仇。只可惜——” 说着,张中原把眼神放在了老叫花的身上。 第457章 心机重重 老叫花同样看着张中原,表情很是平淡,并无丝毫涟漪。 老叫花说:“张兄弟有张兄弟的打算,老叫花有老叫花的目的。张兄弟的仇家是孙西淳,而老叫花的仇家是冯善长。~ 张兄弟肯用后半生只做一件事,那便是找到仗孙西淳,叫其不得好死。而老叫花同样用几十年只做一件事,那便是找到冯善长,叫其不得好死。~ 如今,老叫花的仇报了,但只是报了李小武的仇,而童日生的仇还没有报。童日生的仇家,跟张兄弟的仇家同为一人,那便是孙西淳。~ 张兄弟在杀冯善长之事上,仗义出手,帮了老叫花一把。而在杀孙西淳之事上,老叫花也会全力以赴,到时候还请张兄弟将孙西淳分给老叫花一半,叫老叫花也过活剥人皮的瘾。”.org 老叫花说得都是人话不假,可袁三却不怎么能听得明白。 可不是么,老叫花既是李小武又是童日生,还是老癞子,三位一体,各占三分,叫人糊涂,也属正常。 只是后面几句,叫袁三觉着诧异。老叫花说“张兄弟在杀冯善长之事上,仗义出手,帮了老叫花一把。”也就是说,冯善长之死,有张中原一份功劳。 袁三斜眼看了看水生,再联想老叫花的话,似乎明白了。 袁三是这样想的:张中原并不怎么信任冯善长,因此并没有打算叫冯善长帮自己的忙找到孙西淳。而水生能得到德公公的重用,一定是张中原带着水生在某个时间段跟德公公见过面,张中原也一定将冯善长欲借德公公的人力与财势再造东宫的阴谋告诉了德公公。 而德公公也一定跟老癞子见过面,马九爷与董五爷那天出现在德府,一定是他俩查清楚了老癞子的真实身份,知道老癞子要找冯善长报仇,所以见过德公公,事先让德公公有所防备。 同时,为了不叫老癞子滥杀无辜,马九爷还特意去见了跟老癞子见了一面。虽然两人具体说过些什么他不知道,但今天从几人的言语、表情来看,这些人肯定一早就 有过接触。甚至可以说,冯善长和玉芙蓉的死,马九爷与董五爷也有妥不开的关系。 袁三还认为,德公公叫他骗玉芙蓉进入那间密室之后,早就藏在水中的水生,出其不意将玉芙蓉制服,并折段玉芙蓉的双臂,再用铁钩穿透玉芙蓉的琵琶骨,将玉芙蓉高高吊起。能把人的骨头折断,一定需要很大的力道,水生看似弱不禁风,但一定是得到了张中原的秘传。所以才能做到不借助器物,便可将人的骨头折断的能耐。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哎呀!要真是这样的话,还得小心点儿好,万一哪天水生对自己下手,凭自己这两下子一定会死得跟玉芙蓉一样惨。 袁三想着想着,不免有些心慌。 又想,玉芙蓉虽然中了毒,但毕竟那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女魔头,水生敢冒险对付玉芙蓉,一定是要证明给德公公看,他可以不惜性命为德公公做任何事情。德公公那人本来就稀罕小白脸儿,且又是一个又有能耐,又有忠心的小白脸儿。如此一来,怎不叫德公公把他当宝贝对待。要不,也不会把那座正一品大员住过的宅院赏给他。 ……还有,水生进德府,一定不会只为谋个差事干干。这孽障与张中原都不是省油灯,俩人不定打得什么算盘。也许,其真实目的同玉芙蓉一样,只为得到那颗水妖之心。 会是这样么…… 袁三陷入困惑当中,他的直觉告诉他,唐水生和张中原肯主动跟德公公接近,一定有猫腻。 “三弟,想什么呢?” 这时,水生语气和蔼地问袁三。 “没什么。”袁三赶紧呲牙一笑,“几位前辈说话太深奥,我天生蠢笨,必须好好地回味,才能多少明白几位前辈说得是嘛。” 袁三随口说瞎话,真是连眼皮都不眨。 “我跟水生打听过,孙西淳脑子还明白那会子,常跟一个东洋浪人来往。”张中原这时说道。 “东洋人呀。”袁三忙说,“他难不成是想学秦桧,出卖祖宗。” “我们爷儿俩打听到,孙西淳跟那个东洋人来往,似乎 是想借助那个东洋人的势力,以助他成就大事。那个东洋人是黑龙会的头目,名叫川岛浪速。此人跟那些前清遗老往来频繁,一定暗地里谋划复清大计。孙西淳嗅到风声,跟这些人来往,也就不新鲜了。” “川岛浪速?”袁三眨眨眼皮,用力一拍脑门,“我见过这个人。他有一回进过德府,跟德公公见过面。那天,我见他身穿长袍马褂,戴着白眼镜,看起来很有学识的样子,原以为他是某个学校的教员。后来听钟师傅说,此人是个东洋人,叫什么川岛浪速。既然孙西淳以前与这个东洋萝卜头经常来往,会不会现今还跟这个人有来往?能不能会在日租界里藏着呢?” “小侄子说得很好。我也正是这么想的。”张中原说道。 这话一出口,袁三立时醒过闷来。怪不得水生要进德府,八成是想借德公公的耳目找到孙西淳的隐身之处。 不过么,日租界那么老大,整天都有红白二衙门的东洋丘八巡逻,还有架着小炮的铁甲车满街转悠,想要从那么老大一个日租界里找出孙西淳来,哼哼,俩字——难办! “就算把天津卫翻个底朝天,我也要把姓孙的找出来!”张中原大声大嗓地说。 见众人不语,张中原又说:“虽说,孙西淳跟我有不共戴天之仇,我非杀此人不可。但是,此事并非我一人之事,也并非我跟童先生两人之事,而是在座所有之事。孙西淳跟东洋人暗中勾搭,一定会干出出卖祖宗,出卖国土之事,我认为这种事情在座肯定都不会答应。再者,孙西淳已经成妖,留他在人间一天,人间就存留祸害一天,不知会有多少无辜受其所害。这其中,也许就包括在座各位,或在座各位的家人亲朋。董五爷,马九哥,您二位是津门当中赫赫有名的大义士,难道就能眼睁睁看着孙西淳作孽而不愿插手么!” 一席话说完,把马九爷和董五爷全给拉上了船,叫二位上得去,却下不来。 九爷、五爷,唯有一笑,无话可说。 第458章 邪心善言 见无人应声,张中原便更是认定所有人全都站在他这一边,于是便更是嚣张起来。 此人说话大声大语,直吵吵得人耳嗡鸣作响。 “……那张某之事,就拜托各位了!” 终于,把嘴一闭,不说话了。 大伙儿的耳根子总算清净了。 一桌菜,凉了热,热了凉,忙坏了饭店的伙计。 酒倒是没少喝,但大多数都进了老叫花一个人的肚子里,别人也仅是点到为止,并没有多饮。 从天亮一直坐到天黑,终于也该散伙了。 水生提前付了钱,别人只管抬屁股走人便是,不必争抢着结账。 张中原虽然是个粗人,却也顾忌脸面。出门时,刻意将棉帽子戴好,再用围巾遮住一张扭曲变形的丑脸,只将两只深凹并吐露邪光的眼珠子露在外面。新刊书小说网 水生同张中原一样,也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给人一副弱不禁风的感觉。 再看老叫花,单衣单裤,敞着怀,光着脚,露着两条麻杆一样的小腿,压根不知冷。 几人相继出了饭店的门,来到街上,水生扬扬手,立时便有几辆胶皮车聚了过来。 相互抱拳作别,董五爷与马九爷一路,他俩不想坐车,谢过水生的好意,溜达着往回走。 袁三与老叫花一路,本着有便宜不占王八蛋的心态,袁三刚要上车,就被老叫花一把给拽了下来。 老叫花非要他跟自己走着回去,说是吃得太多,要溜溜食儿。 袁三不敢有脾气,明明老大不愿意,却还要装着很愿意。 只有水生与张中原坐上车,悠哉悠哉,回去住处。 虽然德公公赏给了水生一座大宅,但水生并不打算住进去,因此先回旅店暂住,过阵子再考虑搬进大宅。 只说袁三和老叫花,一边溜达,一边唠嗑。 袁三问老叫花,什么时候把事先答应过给他的三万个大洋变出来给他。 老叫花让他别急,说现在还不是时候。 袁三心中着急骂大街,嘴上却说着软话,客客气气地求老叫花告诉他一个准确时间。他说他是个急性子,一着急就上火。他跟别人还不大一样,别人上火要么烂嘴,要么拉不下屎。他格色,上下一块儿烂,吃也吃不下,拉也拉不出,那滋味很不好受。因此,求爷爷给个准日子,好叫他这当孙子的别因着急而上火,又因上火而遭罪。 老叫花来回就一句车轱辘话:“等着吧,到时候准给你就是了。” 他奶奶的,赶上不说理的了。 袁三没辙,只能听之任之,而不敢急眼。 走着走着,袁三又想起些事儿,于是对老叫花说:“爷爷,容孙子多说一句。” 又说:“我说这话可都是为您好,您可别烦。” “说吧,我不烦。你不说话,我才觉着烦。” 老叫花语气和蔼了很多,这叫袁三心里面感到一阵轻松。 “您老兴许对那个唐水生的人品还不清楚,他是个什么玩意儿,我可是清清楚楚的。”袁三边说话,便用力拍了拍胸脯,以证实他对水生的为人了然于胸,“我跟您说,那是个喝人血的畜生。我可不是说瞎话,我是亲眼看见过的。~ 您知道他为嘛喝人血吗?~ 他要不喝人血,他就犯病。~ 为嘛他要犯病的?~ 那是因为他不是人!~ 您一定纳闷,他长得挺俊的,说话也好听,怎么就不是人了?~ 您也许会以为我对他有看法,所以诚心败坏他。~ 没错!我是恨他,恨得牙根痒痒,可我不是那种胡乱败坏别人的人。~ 他真不是人,他是他爸爸跟水货下得小崽儿。~ 您一定又纳闷了,怎么还有水货呢,难道他家是卖鱼的?~ 事实可不是这么回事。事实是这样的,他爸爸年轻那会子,坐船外出,结果船翻了,他爸爸掉进水里淹死了,但有个大姑娘又把他爸爸给救活了。接着,俩人王八看绿豆,对了眼儿。再接着,俩没羞没臊就好上了。~ 等到他爸爸带着那个大姑娘回了家,没过多少日子,就让他姑姑发现了真相。~ 原来呀,那大姑娘是个水里的怪物,离开水就活不长。您说,这还不算水货么?~ 唐水生就是这么一个人与水货生下的种,这小子单看外表,溜光水滑,人模狗样。可心眼儿坏得很,要多不是东西,就有多不是东西,十足就是一条美女蛇,不不不,是美男蛇。要是没防备,让他咬一口,非得要命不可。 所以呀,我这当孙子的好心劝您,时刻要防备着他,可千万不能让他给咬着。” “哦。”老叫花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对了,这就对了。”袁三又说:“还有那个张中原,也不是什么好鸟。要说起来呀,都怨我,要不是我把他给放出来,哪会有这么多事儿。嗐……我结义大哥张十三,还有我那嫂子唐小玉,都是因他而死。细想起来,还不都是我做的孽么。我这心里呀,可不是滋味儿了……爷爷,您要信得过孙子,您就别跟张中原走得太近乎。那人满嘴仁义道德,一肚子毒汤坏水,相比水生那条小毒蛇,他才是一条更毒的大蛇。您老可千万别把我的话当耳边风,我说这些,真的都是为您好。” “好孙子,我知道了。”老叫花微微一笑,仅是如此。 袁三心中不爽,暗骂:“你这老王八蛋,我说得句句都是大实话。你可好,连声好话都懒得说。你呀你呀,等着倒霉吧!” 怪了,袁三怎会这么好心,跟老叫花说出这样一番话?难道善心发作,为他人着想么? 事实并非如此。 袁三想的是,老叫花有能耐,足能跟张中原抗衡。而在袁三的心目当中,张中原和唐水生这爷儿俩没一个好东西,这俩祸害嘴上一套,暗地里又是一套,跟这种人打交道,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多一百个心眼儿才行。 可即便如此,还是不能叫人放心。最好能找个人给自己撑腰,那俩祸害要敢炸刺儿,那人就站出来教训他们。 这个人—— 非身边这一老花子莫属了。 所以,袁三才会假装好心人,对老叫花说了那样一番话。 可没想到,老叫花似乎压根没往心里去。 这叫袁三很是别扭,免不了又在心底把老叫花的祖宗十八代全都骂上一遍。 同样是边走路边说话,董五爷与马九爷那一路,则又是另外一番景象。 第459章 欲念成狂 “九爷,看来呀,天津卫这块杂八地,免不了又要有一场腥风血雨咯。”董五爷便向前迈步,边向马九爷说着。 “是呀——”九爷说:“中原老弟执念太深,已经陷入魔道而无法自拔。他那人的脾气秉性,我十分了解,他想要做一件事,就一定做到底。除非你把他杀了,要不,就别想叫他回心转意。” “难道,就任着他胡来吗?”董五爷询问马九爷的看法。 九爷说:“他若是只杀一个孙西淳,倒也没有什么,毕竟孙西淳也不是什么善类,杀掉总比留着的好。我担心他杀心一旦起来,就收势不住,那时候就不知有多少人死在他的双手之间。眼下唯一的法子,就是看紧了他,一旦他要胡来,马上就要制止他。” “能制止的了吗?” 董五爷这样问,分明是不放心。 “我想,凭我跟他多年的交情,他会给我几分薄面。” “可若是他连一分薄面都不给您,您会舍弃多年的交情么?” 董五爷的话,无疑戳中了马九爷的要害。 “嗐……”马九爷苦笑一声,“有些事情,舍不得也要舍得。” “好!”董五爷陡然止住脚步,向着马九爷抱起拳头,“九爷,真义士也!” “五爷言重了,嘛义士不义士的,虚名罢了。只求我那中原老弟能够及时收手,不要让老哥们儿难做。” 说罢,两人重又迈开了步子。 “九爷,您说,张中原接近德公公,难道仅是要借德公公的耳目,找到孙西淳么?” “我想,没这么简单。中原老弟一定另有别的目的。” “会不会其目的在那只水妖身上?” “也许并不仅限于此。” “您认为他有更大的目的?” “中原老弟的野心不在孙西淳之下,我只担心他与孙西淳有着一样的心机。” “您是说,他也想挟制德公公?借德公公的人脉与钱财,干一番于他有利的大事?” “我的确是这么想的。”九爷实话实说,“但愿是我想多了,中原老弟并无此心。” 董五爷点一点头,没再继续多说什么。 “五爷,”九爷说话了,“您人脉广,租界里面,黑白两道,您都有不少朋友,能不能找些朋友暗中访一访,孙西淳是否真的藏身于租界当中。” “不瞒九爷,我也正有此意。”董五爷说:“要是能事先查清楚孙西淳的藏身之处,咱们也可提前做好打算。这个人倘真有借东洋人的势力,挟天子以令诸侯的野心,那就必须将其铲除,绝不能留他在世上。怕只怕,这个人的能耐太大,不好对付。”xinkanδんu.com “先查吧,等查出来,再想办法收拾他。” “好吧,明儿我就找人帮忙,但愿能有所收获。” “那就多多有劳五爷了。” “九爷说的哪里话,能为津门除一祸害,为国家除一叛逆,是我董某人毕生之荣幸。” …… “干爹,您请用茶。” 水生双手托着茶碗,恭恭敬敬地递送到张中原的面前,一如亲儿子孝顺亲爹一般。 张中原将茶碗接过,对水生说:“你忙活一整天,早早歇了吧。” “孩儿不累。孩儿只想陪干爹多说几句话。” “好!我也正想跟你说说话。孩子,别站着,坐下说。” “谢干爹。” 水生刚要坐下,就咳嗽了起来。 “怎么?”张中原很是紧张地问:“又不好受了?” “不碍的。”水生坐下来,含笑说道:“多亏干爹,孩儿才能化解痛楚。若没有干爹,孩儿只怕早就无法存活人世了。” “我儿休要说这些败兴的话,你放心,为父必要为你彻底根除顽疾,不但要叫你生龙活虎,还要叫你永远是这么一张俊俏面皮。” “干爹对孩儿的好,孩儿永生永世都会铭记心头。” “我儿不必这么说,为父这条老命是你救下的,为父自当报答你这份恩情。哼哼哼哼……”张中原不知为何冷笑。“九哥以为我找孙西淳,只是为了一雪前耻。哪晓得我找孙西淳,并非只是要他的命,而是吃他的肉,喝他的血!唯有这样,咱们爷儿俩,才能享永世的富贵。” “干爹,孩儿在想,那个老叫花,也在觊觎孙西淳那副可使人永生不灭的血肉之躯,并非单单是报他师父师兄的仇。” “我儿所言极是,老叫花跟咱们的目的一模一样。哼!”张中原陡然把眼珠子一瞪,“想要从咱们爷们儿的锅里分一杯羹,他也配!” 水生忙问:“干爹莫非想好了对付老叫花的对策?” “我儿只管放心,到时候我自有法子连孙西淳带老叫花一块儿收拾了。” “孩儿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自觉还有一副肝胆,干爹叫孩儿怎么做,孩儿就怎么做。哪怕要孩儿死,孩儿也绝不会有丝毫犹豫。” “胡说!”张中原将茶碗重重墩在桌上,“你是我的儿子,我哪能叫你去死。你记着,你要好好活着,谁都可以死,唯独你不可以!听到了吗?!” 水生慌忙离座跪倒:“孩儿听到了!自这一刻起,孩儿再不轻言生死,干爹要孩儿活,孩儿就好好活着,绝不会辜负干爹的一番心血!” “好孩子,快起来。”张中原语带欣慰:“我儿能这么想就对了。活着就是活着,死了就是死了,活着什么都有,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 回想昨日,为父被老匹夫孙西淳用铁链锁骨,困于暗无天日的地牢当中十几个年头,我若想死,现如今只怕连骨头都那些蛇鼠给啃咬干净了。哼!他要我死,我偏偏不死。我告诉自己,终有一天,我能重见天日,那时候便是他孙西淳,连本带利还债的日子。那些蛇鼠,想要吃我,我呸!我要它们被我吃,而不是我被它们吃。在我看来,孙西淳就是那些蛇,那些鼠,当年,他吃掉了自己的徒弟徒孙,现在,轮到他该被咱们父子吃掉了!” 说罢,狂妄大笑。那狰狞的面孔,足能把人活活吓死。 第460章 老鼠进宅 这一宵,袁三睡得很不好。 刚一闭眼,脑海中便浮现出玉芙蓉的脸庞与身段。 本来,那画面很美。 然后,那画面很惨。 一朵娇艳芙蓉花,生生被摧残成枯败烂花。 又怎不叫人心伤、心痛、心惊。 嗐! 袁三翻身坐起,擦拭额角冷汗。 悔不该,为攀高枝而被阉人驱使; 恨自己,心术不正残将美人祸害。 袁三啊袁三,你他妈到底是人还是兽,倘若是个人,为么要干出禽兽之事! 嗐…… 总算捱到了雄鸡报晓的时分。 袁三拖着一身疲惫下地,用冷水净面醒脑,好歹找回一丝精神。 来到院中,见老崴和老癞子早起后,仍在锅腔子里面闲扯,没好气地问:“你俩不出去要饭,难道还等我给你们买早点啊?老话常说,干一行,爱一行,你俩既然选了花子行,那就别等着吃闲食儿。花子不是好吃懒做的米虫,也得勤快才行。” “一大早就这么大火气,这得吃了多少枪药呀。我俩出不出去要饭,用你管呀。”老崴没好气地回怼。 “妈的!”袁三头顶的火苗子立马又往高处窜了窜,“多余管你,正该叫你老王八蛋饿死冻死在外面。好!你俩有能耐这一天就都在锅腔子里呆着。三爷我呀,嘿嘿,出去吃油饼,喝面茶去咯。楞个里格朗……” 哼着曲儿,倒背着手,迈着方步,摇头晃脑地出了院。 弄这么一副德行,诚心是为气人。 “老哥哥,您瞧瞧,这小子多混账。” “年轻人都这样,长大几岁就好了。” “不瞒老哥哥,我真怕他惹回麻烦来。我不止一回劝他,少跟德府的人瞎掺和,他压根不往耳朵了进,我就算磨薄了嘴皮子也是白搭。嗐……大宅门中深似海,这儿一个陷阱,那儿一个漩涡,他能在其中独善其身才怪了。我总觉着,他这么下去不会有好果子吃。” 老崴这些话发自肺腑,真心为了袁三好。 “你不必为他担心。”老癞子劝说道:“这小子是天生的福将,即使遇到凶险,也会化险为夷,没那么容易掉进坑里。” “这就好哇。”老崴咧着缺牙的大嘴,欣慰地笑了笑。 接着,又向老癞子问道:“对了老哥,您答应给他三万个大洋,难道真给他呀?”.org 老癞子哈哈一笑,对老崴说:“我糊弄他的。这小子还没到合该发迹的时候,如若现在就让他有了钱,他必将不得好死。还须再叫他受几年穷,等到该他发迹的时候,他的财源挡都挡不住。只不过么……” “怎么着?”老崴赶紧问:“莫非他无福消受?” “倒也不是无福消受。”老癞子说:“他命中虽有财运,但最终必将败在财运上,落一个不得善终的下场。” “您咋知道的?”老崴着急地问。 “我很早以前,跟人学过看相。单从他的面相来看,他有贵人缘,贵人助他运交华盖,成全他大富大贵。但是,随着贵人离他而去,他 就会走下坡路。末了,极有可能落一个不得善终的下场。不过么,面相往往会随着岁月改变而改变,人的命运也会随之更改。但愿他富贵之后,能够多行善事,给自己多积点德,好叫自己能落个善终的结局。” “嗐……”老崴长叹一声,“但愿吧……” 接着,老崴咧嘴嘿嘿傻笑两声:“老哥哥,您受累也给我看看相呗,您看我能不能落个善终?” “老弟不必担心,您虽然半生行乞,挨饿受冻,但最终一定能得善终。自有人会在您百年之后,给您披麻戴孝,用最好最贵的寿枋将您厚葬。” “真的呀?”老崴一张大嘴恨不能咧到耳根子,眼圈儿一红,这就要哭,“要那样的话,可真是太好了……”.org 终于,老泪还是忍不住落了下来。 袁三无精打采地进了德府,没走几步,便看见占元迎面走了过来。 占元今儿气色不错,跟吃了喜鹊屁似的,眉飞色舞,很是喜兴。 袁三自己的心情不好,所以见不得别人心情好,于是拦住占元,说话不带有好气的:“瞧你个倒霉揍性,嘛事这么高兴,你妈嫁人了啊?” 占元见袁三绷着一张脸,就知道这孙子身上有火气,但不跟他一般见识,嘻嘻笑着说:“我有新差事了。你瞧。” 说着,把拿在手里的一个小铁盆在袁三眼前晃了晃。 “别你妈晃悠了,晃得我眼晕。”袁三火气更大了,但好奇心驱使,还是问了占元一句:“这是干嘛用的?” “喂食儿用的。”占元乐呵着说。 “给谁喂食儿?”袁三问。 “给耗子喂食儿。”占元说。 “耗子?”袁三怔了一下,“瞎说,哪有人给耗子喂食儿的。你小子诚心跟我逗闷子是不是?我可告诉你,我今儿心情特差,你要不想死,你就跟我说实话。” “没说瞎话,真是给耗子喂食儿吃。”占元信誓旦旦地说:“今儿一早,汪师傅给我一盆带壳的瓜子儿,叫我到供着灰仙的那屋,把小盆放地上,等着耗子出洞把瓜子儿全都磕完了,才准我拿着空盆回去。” “真——的?”袁三仍不太相信占元的话。 “当然是真的!”占元把脖子一梗,一脸得意,“汪师傅还刻意嘱咐我,要对那些耗子恭敬,不准打扰那些耗子磕瓜子儿。我听他的话,老老实实地看着耗子们把瓜子儿全磕光了,才敢拿着空盆出来。” 袁三捏着下巴,蹙着眉头,不吭气了。 “想嘛呢?”占元问他。 “我可从没听说德府闹耗子。”袁三说。 “是呀。”占元说,“汪师傅也是这么说的。他说他从进德府头一天起,就没见过德府闹过耗子。他还说,德公公不准在府上养猫,也不准投放鼠药,甭管是谁,见着了耗子一概不准打杀,要敬着。谁要打了耗子,德公公就要谁的命。听听,这像话吗,人还不如一只耗子,往哪儿说理去。” 占元看看左右没人,小声对袁 三说:“三儿,那间供着灰仙的小屋,你进去过吗?” “没有。”袁三说,“我也不信那玩意儿,我没事进那里面干嘛。” “嘘——”占元一脸紧张,“你可不能瞎说话,什么这玩意儿那玩意儿,那不是玩意儿,那是灰八爷。汪师傅跟我说了,德公公能有今天,全托了灰八爷的福。德公公时时念着灰八爷的好,所以才会专门用一间屋子来供奉灰八爷。这也就是德公公不准在府上养猫,也不准任何人打杀耗子的原因。” “嘁。”袁三把嘴一撇,“他信嘛敬嘛是他的事,跟我有嘛关系。” “话可不能这么说。这人呀,还是有点敬畏的好,嘛敬畏也没有,容易给身上找麻烦。”占元好言相劝。 “放屁!”袁三把眼珠子一瞪,“少你妈跟我说这些,我不爱听。” “得嘞,你牛,我多余劝你。有道是好良言难劝该死鬼,你好自为之,别到时候惹了麻烦没地儿哭去。” “滚蛋!”袁三朝占元嚷一嗓子。 “好嘞,我滚。”占元非但没发火,反倒笑得更得意了。 占元从袁三身边绕过去,刚走了两步,袁三便喊了一声:“站住!” 占元停下步子,转回身,问他:“还有事呀?” 袁三上前一步,低声问占元:“我问你,姓唐的小孽障来了么?” “哪个姓唐的小孽障?” “唐进士家的小崽子,唐水生。”接着,袁三把水生的身形样貌对占元大致描述一遍。 “呀!”占元吃惊不小,“他就是唐家大少呀?” “怎么?”袁三忙问:“他来了?” “今儿一大早,的确有个跟你说得差不多的俊后生进来了。我跟他打个照面,他很是客气地朝我点点头,还朝我笑来着。别说,大门大户里的少爷就是有规矩。哎呦呦……瞧人家那长相,跟大姑娘似的,可真叫人稀罕呀,我要是能有一半赶上人家,我这辈子就不愁找不上媳妇了。” “呸!你小子往后多个心眼儿,别叫他给骗了。”袁三直眉瞪眼地说。 “我嘛也没有,他骗我嘛呀?”占元傻乎乎地问。 “我跟你说,那不是好东西,那是西门庆,是陈世美,光有个好长相,却没好心眼儿,咬人一口,入骨三分,到时候叫你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我把你当哥们儿,才跟你说这些,你要不信,你就试试,看末了会不会让他把你给咬了。” “真的呀?”占元张着大嘴,不敢相信袁三的话,但似乎又不敢不信。 “爱信不信!”袁三横眉立目,“我可把该说的都跟你说了,想死想活在你自己,我管不着!行了,我不想跟你说话了,麻溜滚蛋,少在我面前碍眼。” “嘁。”占元给气乐了,“是你把我喊住的,又不是我想搭理你。好了,不跟你废话了,我走了。” 说罢,占元晃着屁股走远了。 袁三孤零零晾在原地老半天,才终于叹了一口气,一脸丧气地溜达开了步子。 第461章 东洋少女 当溜达到德公公的书房之时,冷不丁听到书房里有嬉笑声。 袁三停下脚步,屏息凝神,侧耳听了听,那嬉笑声分明来自德公公和唐水生。 “呸!”袁三愤而朝地上啐了口唾沫,低声暗骂:“死兔子,卖眼子的下三滥,真给你唐家的列祖列宗丢人现眼。” “袁三,在那儿干嘛呢?” 是钟老公的声音。 袁三赶紧转身,快步迎着钟老公走过去。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app爱读小说阅读最新章节。 到了跟前,先是弯腰打躬,而后直起腰来,说:“我本来想问问老爷有什么示下没有,结果听到里面有动静,我怕搅扰了咱老爷的兴致,所以没敢打扰。” “机灵。”钟老公像个老太太似的,嘻嘻坏笑着,“你没打扰还就对了,你要敢搅了咱家老爷的兴致,咱家老爷就敢剜了你俩眼珠子。” 袁三一吐舌头:“幸亏我耳朵灵,不然眼珠子保不住了。” 接着,又问钟老公:“您干嘛到这儿来,有事呀?” “来客人了。”钟老公说:“老爷一早就吩咐过了,客人来了之后,先把客人请到花厅,再来通禀。咱家老爷,这是诚心的,就为叫来人知道,他老人家不是随时想见就能见的。” “这就对了。”袁三说:“咱家老爷那么尊贵的身份,要是谁都能见,那咱家老爷不就不尊贵了么。” “可不是么。”钟老公说:“老爷跟我说了,不用急着通禀,叫那俩东洋人多等会儿,磨一磨这些洋杂碎的性子。” “唷!”袁三忙问:“是东洋萝卜头呀。前阵子不是来过一个叫什么浪的么?” “川岛浪速。” “对对对,就是他。” 袁三想起,昨儿在酒桌上,张中原提起过此人。因此,刚才钟老公一说府上来了东洋人,他便立时断定来者十有七八就是那个川岛浪速。 “刚听您说,这回不是他自个儿来的呀?”袁三问道。 “是啊,这回又多跟来一个,是个小个儿、眯眯眼儿,胖乎乎的,跟个土豆成精似的,好像叫什么土肥原什么二。你听听,这东洋人的爸妈怎么这么不会给孩子起名呢,多难听呀。” “可不是么。洋人大都没学问,你瞧他们写的那字,那他妈是字吗,纯属臭虫乱爬。咱就拿这东洋人来说,单从皮上看,跟咱们也没嘛分别,可一等张了口,瓤子就露出来了,开口你妈死,闭口你妈死,也不知道到底谁的妈死。骂人叫八嘎,打人叫‘三宾地给’。妈的!以前我在海光寺混饭辙的时候,可没少了让这些萝卜头朝我脸上‘三宾地给’。” “嗐——没辙,洋人腰杆子粗,咱们腰杆子细,咱惹不起他们。以前在宫里的时候,洋鬼子见了主子们,都不会下跪。都说呀,洋鬼子没有磕膝盖,只能单腿打弯儿,不能俩腿一块儿打弯儿。起初我还真信了,后来才知道,纯属胡说八道,洋人不是没磕膝盖,起根就拿咱们不当人看。你想呀,他都拿咱不当人了,哪能给咱们下跪呢。对了袁三,有个轻松的差事,看来非你莫属了。” 袁三一听这话,忙问:“嘛好差事呀?” “那个川岛带了个小闺女来,待会儿德公公看过后,你领她在咱府上转悠转悠,跟她玩会儿,等到饭口的时候,你再给领回来。这事儿除你之外,我想不出还有谁比你更适合了。” “我的钟师傅唉,您老这不是为难我么。她一个东洋小娘们儿,说话我也得听得懂才行呀。您呀,另请高明吧,这活我接不了。对了,唐水生有学问,八成会说几句东洋话,叫他干这个活,准没错。” “胡说!”钟老公把脸一沉,“人家水生少爷现如今是咱家老爷的活宝贝儿,咱家老爷才舍不得让他辛苦。我可跟你说,这活你干也得干,不干也得干,你小子要不愿意,往后可别怪我给你小鞋穿。” “别介呀,我听您的还不成么。嗐!我算是落到后娘的手里了,您让我干嘛,我就干嘛还不成么。” 袁三没了脾气,自认倒霉。但他通过这件事,越发恨起了唐水生,认为唐水生一个人占了所有的好处,连原本属于他的好处也都给占了,这叫他心中很是不爽,暗暗发誓一定要让唐水生吃个大苦头。 “行了,差不多了,该通禀了。” 说罢,钟老公几步来到书房门前,躬身朝里面尖声尖气地说:“老爷,川岛先生已经到了。” 里面的嬉笑声戛然而止,随之传出一声:“知道了。” 好半天,书房的门才被水生从里面打开。 袁三眼神好,瞧见今儿水生的脸上有变化,明显擦了一层脂粉,并且画了眉毛,涂了唇色,就跟那梨园行的文武小生似的,端的一副好俊模样。 “呸!”袁三心中火大,狠狠地咒骂起了水生。 德公公慢慢腾腾地走到门口,舍不得似的,伸手在水生的腮上摸了摸。 水生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羞答答地一笑,宛若一个二八好年华的少女。 “好宝贝儿,回来咱们接着把这出牡丹亭唱完。” “是了。”水生点头,“老爷慢走。” 德公公笑容满面地随着钟老公朝着花厅走 去。 钟老师招手,唤袁三跟上。 袁三老大不情愿,但身不由己,只得快步跟上,弯着个腰,像条狗一样,跟在主人的屁股后面,蔫头耷脑地随着主人的脚步迈动自己两条狗腿。 德公公进花厅,与东洋人客套寒暄。袁三在外面候着,他听见那两个东洋人的中文很好,一点儿洋味儿都没有,这叫他深感好奇,不明白这俩萝卜头是如何把舌头给捋直的。 不大会儿工夫,钟老公把东洋人带来的小女孩带到了袁三的面前。 “袁三呀,带着小姐满处转转。小姐身子金贵,可千万别慢待咯。” “嗻。” 祝福完了,钟老公进花厅侍奉主人和客人。 袁三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小女孩。 心说,这小胚子还真他妈的顺溜,瞧这小模样儿,还挺叫人稀罕的。 “扣你七娃。”袁三学着从租界里学会的一句日语,学东洋人的样子,躬身向小女孩打招呼。 “你会说东洋话呀?”小女孩咯咯一笑,甜呵呵地说:“说得真好。教教我吧。”.org “教你?”袁三一愣,眼珠儿一转,明白了,这小胚子不是东洋人的种。 “是呀。教教我吧,我过阵子就要坐船到东洋去了,可我一句那边的话都不会说。” “原来你不是东洋人呀?” “当然不是了。我是……” “你是嘛?” “不能说。阿玛嘱咐过,跟谁都不能说。” “呦呵。”袁三乐了,“还是一匹烈马。得嘞,不说就不说吧。走!哥哥带你玩儿去,叫你见识见识嘛是真正的大宅门。” “天津卫才多大的地儿,建成的宅子又能大到哪儿去,我家的宅子不比这儿差。” 袁三没想到,小小一个姑娘家家,居然这么大的口气。 “嘿呦喂,口气不小呀。那就走着吧,到底看看是你家宅子大,还是我们老爷的宅子大。” “好哇,头前带路。” “呦!”袁三乐了,“老佛爷的派头呀。得嘞,老佛爷,您慢着点儿,留神脚下,您老要磕着碰着了,可比怪小袁子没提醒您。” 袁三掐着兰花指,诚心学着那些老公们的声调说话。 “你也不是老公,干嘛非学老公说话呀。堂堂男儿汉,不觉着晦气么。” 这话一出口,叫袁三心头陡然一凛,黯忖:“这小胚子年纪不大,眼珠子可够毒辣的呀,玉芙蓉那么老练,都没能识出来,她居然一眼就看出我是装的。看来,是我大意了。有意思,真带劲嘿。好!那就叫三爷好好探探你的底,看你到底是白毛老鼠,还是九尾狐狸!” 第462章 俗物非俗 一边走着,袁三一边问:“还未请教小姐尊姓大名?” 不等小女孩说话,袁三接着又说:“我先说吧,我姓袁,袁崇焕的袁。袁崇焕听说过吧,大英雄,哼哼,老牛了。” “牛又怎么样?”那小女孩的语气很是不屑,“末了,不还是叫人给活剐了。” “呀!”袁三愣怔一下,想不到这小丫头子知道的真不老少的哇,连袁督师如何一个结局她都知道。不简单,有意思。 “我刚说的不算,虽然都姓袁,我跟袁崇焕并非本家。听老一辈子说,我祖上发迹自汝南汝阳。” “那就是汝南袁氏了,不就是袁绍他们家么。” “对对,就是他了,袁绍袁本初,我们才是本家。” “那有什么了不起的,到头来不还是败于曹操之手,落了个郁郁而终的结果。” “这——”袁绍嗓子眼子好似堵了一块石头,下不去、上不来,叫他很是别扭。 “好汉不提当年勇,说祖宗没用。告诉你吧,我叫袁三。” “这不就得了么。男子汉说话,就得干脆利落,祖宗再如何风光,那也只是祖宗的风光,后世该落魄不照样落魄么,富不过三代,这话可不是瞎说的。” “吆呵。”袁三真想不到,这么点儿一个小丫头片子,居然能说出这么一套大道理来。他偷眼看那小女孩的脸,发现在这小女孩的眼眉之间,分明有些忧郁之色。 袁三似乎明白了,这小女孩也许说得是她自己家。八成,这小女孩祖上也风光过,现如今不如过去了,所以她亲爹才会把她卖给了东洋人。 “我已经自报家门,轮到你了。” “我——”小女孩顿了一顿,突然把小脸儿扬起,“我姓川岛。” “瞎说!”袁三停下脚步,盯着小女孩那张倔强的小脸儿,“我不是老公,你也不是东洋人,既然不是东洋人,干嘛要说自个儿是东洋人的姓,不觉着辱没了祖宗吗?” “祖宗?哼!”小女孩一脸不屑,“祖宗的基业都没了,还怕辱没么。” “那也不行!东洋人全都不是好饼,我顶顶腻歪东洋人,你说实话,你到底姓嘛?” 袁三也倔强了起来,非要问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 “我是爱新……”小女孩欲言又止,“叫我小金子吧。” “小金子?”袁三捏着下巴,摇摇头说,“不好听。女孩家家,叫什么小金子。” “人名不过是个称呼罢了,如给小猫小狗取名字一样,叫得再好听,该不是人的不还照样不是人么?自个儿是谁,自个儿知道就行了,不必在 乎别人称呼你什么。” “…….你这么一说,我倒觉着挺是这么回事的。行啊,你明白的不少呀,看这样儿,你打小就念过书呗。” “书念得不多,阿玛教诲得多。”小金子说。 “阿玛?呀,你是旗人啊?”袁三问。 “嗯。”小金子点头,“原是镶白旗的。” “——可——惜——了——”袁三摇头晃脑,假充大学问,“这要还是前清那会子,说不定你还是个格格。只可惜,现如今不是大清国的天下咯,格格不吃香了,还不如饽饽。” 说罢,袁三咯咯地坏笑了起来。 “放肆!”小金子把一对水汪汪的大眼珠子陡然瞪大,两个小小的粉拳紧紧攥着,分明对袁三的话很是不满,甚至动了怒。 “干嘛?”袁三把脖子一梗,“我怕你呀?哼!好男不跟女斗,你要个小小子儿,我一巴掌拍死你!我可跟你说,我可是练过铁砂掌的,黄面虎霍四爷那是我的教师爷,就你这样儿的,禁不住我一根小手指头,我一拳能打死老牛。哼哼,怕了吧。” “牛不是被你一拳打死的,是被你拿嘴吹死的。你也挺大个人了,就不能要点儿脸么?” “嘿!你可气死我了。我——” “你想干嘛?” “我我,”袁三呲牙一笑,“我这不就是跟你闹着玩儿么。得嘞,接着走着,咱俩不斗嘴,咱俩是朋友,东洋人管朋友咋说来了,我想想呀……叫什么来着……叫‘斗猫打气’。对!咱俩就是‘斗猫打气’。听听,当朋友的,就得在都斗猫的时候相互给对方打气,不然赢不了。可也怪了,东洋人为嘛斗猫呢?咱们这边不兴这个,咱们这边兴斗狗斗鸡斗蛐蛐,唯独不兴斗猫。嘿嘿,真是武大郎玩夜猫子,什么人玩什么鸟。洋人玩的玩意儿,格色。” 袁三靠这么一句中国人听不明白,东洋人听不懂的日语,以及一套袁氏分析法,把小金子给逗得咯咯直乐。 “对了小金子,你干嘛非跟东洋人在一块儿,还姓了东洋人的姓呀?别是你亲爹不要你了吧?” “不准胡说!”小金子脸上的笑容顿时荡然无存,随之写满委屈,“我的事情请你不要多问。” 袁三意识到自己说话有些过分,于是呲牙一笑,先给小金子赔了不是,接着用他那张与生俱来的好嘴,随便说了个笑话,就有把小金子给逗乐了。 小女孩,真好糊弄。 转悠了半天,小金子似乎对什么都不不感兴趣,这叫袁三更加确信,这小丫头出自豪门,见过大世面,不赛刘 姥姥进大观园,甭管看嘛都跟看西洋景似的,新鲜个没够。 直到看到那两个鼎天触地的金甲武士时,小金子才突然惊讶起来,“我的天呀,那俩人怎么那么老大的个头儿呀?” 袁三说:“那俩也就个头儿大,脑子不怎么好使,典型的傻大个儿,连句人话都不会说。你要不信,我带你过去,你跟他们说说话,你瞅瞅他们理不理你。” “我不敢。” 小金子面露惧色,本想跑来,却被袁三一把抓住了手腕子。 “我说,你刚才不是挺横的么,这会儿干嘛怕了呀?他俩又不会把你给吃了,你怕嘛呀?我跟你说个秘密吧,你知道这俩傻大个儿为嘛杵在那儿一动不动么?” 小金子连忙摇头:“不知道。” “我告诉你,他俩在看守一只水妖?” “水妖?真的?”小金子分明不相信袁三的话。 “可不是真的吗。我再跟你说个秘密,能进那间小屋的,就只有我一个。我问你,想不想见识见识水妖长嘛样儿?” “——我——我不敢。” “泄气了不是,有嘛不敢的呀。那水妖不吃人,只吃鱼。我可跟你说,过了这村没这店儿,你今儿要不看,往后可就没机会了。” “——我——”小金子分明还是有些惧怕。 “得嘞,不看就不看,我带你到别处转转去。” “不!”小金子把牙一咬,“我想看!” “这不就结了吗。甭担心,有三哥在,什么鬼呀神呀妖呀的,都得给三哥面子。跟你说句实话,三哥我可是练过的,降魔除妖,手拿把掐,比捏死个臭虫还容易。知道我的授业老恩师是谁吗?你先别说话,我料定你也不知道。今儿我跟你透个底,你听好了啊,我师父乃是马踏黄河两岸,一对熟铜锏,锏打三州六府,威震山东半边天,人送绰号神拳无敌小孟尝。” “那你师父就是秦琼了。照这么说,你师叔一定是单雄信了,对吧。” “哎呀!”袁三乐得满脸飞眉毛,“原来你也听过响马传?失敬,失敬。” “我阿玛爱听书,常常把说书先生请家里来说,我打记事起就听过了。你刚不说,你师父是黄面虎霍四爷吗,怎么这会儿又变秦琼了?” “嘁!一个牛也是吹,俩牛也是吹,闲着也是闲着,吹呗,反正也不花钱。”m..org “就知道你是吹牛。” “过奖过奖.有道是,人生不吹牛,枉在世上游。我爱吹牛不假,但偶尔也有说实话的时候,待会儿见着了水妖,你就知道哥哥我说得是不是大实话。嘻嘻嘻……” 第463章 多嘴生祸 袁三挺着胸脯,抻直脖子,倒背着手,迈着方步,以一副二逼成精的姿态,颐指气使地把小金子带到了那两个金甲武士的面前。 那俩金甲武士犹如目中无人一般,压根连看都不看袁三和小金子一眼。 “看见了没?”袁三乐呵呵地说:“我说他俩是有个子无脑子的傻大个儿吧,你跟他俩说说话,看他俩有没有反应。” 小金子本来有些惧意,但她见袁三这么嚣张,便信任袁三能制得住这两个大个子。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于是,小嘴一开,问道:“你俩吃了没?” 金甲武士压根没听见似的,毫不理会。 袁三好不得意:“怎么样,我没说错吧。” 小金子又问:“你俩累吗?” 照样没反应。 “看见了吧。这叫活死人,眼珠子虽然睁着,但跟死人没两样。你呀,也别跟他们废话了,你就算磨薄了嘴皮子,他俩也不会理你。你闪一边去,看我的。” 接着,袁三叉着腰,把一张嚣张的脸扬起老高,毫不客气地朝那俩金甲武士吩咐道:“你俩乖乖,把门儿开开,三爷要进来。” 话音落下,果然好使。再看两个金甲武士,大嘴一张,分明从嘴里吐出一支金灿灿的大钥匙,一把钥匙开一把锁。 “咔吧、咔吧”几声响动,铁门开了。 袁三朝一脸愕然的小金子吆喝道:“走吧,哥哥带你看水妖。嘿!干嘛不动劲儿呀,走哇!” 说着,伸手拉住小金子的手腕,也不管小金子怕不怕,硬生生把小金子拉到了小黑屋里。 袁三伸手指着水池,牛气哄哄地对小金子说:“看见了吧,这就是水妖。” 小金子有些慌张,往后退了两步,偷眼看了看,立时愣怔住了。 袁三以为小金子见了水妖,给吓傻了。 哪想到小金子却说:“这不就是一池子水吗?妖呢?” “妖?这不是么。”袁三赶紧扭脸望向水池。 除了一池子水,还是一池子水。 “呀!”袁三心头一凛,“平时就在这儿呀,哪去了。沉底了?” 赶紧蹲下,伸手拍打起水花,急火火地朝着水中咋呼道:“出来呀,别装死呀?你就给我长长脸吧,平时我可没亏待你,那些鱼我都舍不得吃,全给了你,你就不能报答我一回吗?你要不出 来,我可就有多大脸,现多大眼……” 咋呼半天,别说水妖,连个泥鳅都没冒头。 袁三明白了,德公公提早把水妖给转移了,并没有跟他说。 这下,可真是丢人丢到姥姥家了。早知如此,就不该说大话。 “原来水妖就是一池子水呀,白叫我盼望一场了。出去吧,这里太憋气。” 小金子的话语当中,分明夹杂了讥讽与责备,这叫袁三感到挺不是滋味儿的。 铁门从外面打开,小金子先出去之后,袁三才臊眉耷眼地走了出来。 小金子看着袁三那张愁眉不展的脸,噗嗤一乐:“算了吧,我压根就没打算看什么水妖,你也别难为自己了,你不说了么,一个牛也是吹,俩牛也是吹,既然都吹了俩牛了,三个四个不照样能吹。” 这话实在伤人,袁三不甘心叫一个小丫头片子把自己给贬损了,于是想着叫这小丫头片子吃点儿苦头,最好叫她大哭一场。 怎么才能叫她哭呢?…… 眼珠儿一转,计上心头。 袁三认为,小女孩儿大都害怕蛇呀、老鼠呀、蝎子、蝎虎子这些小玩意儿。听占元说,供着灰仙那屋这阵子闹耗子。 嘿嘿嘿嘿……就不信,吓不哭你! “小金子呀,刚才呀,我纯属跟你开玩笑。走!我再带你去另外一个地方,不过么……”袁三拿腔拿调,关键时候又不说了。 “不过什么?”小金子心中好奇,故而追问。 “就怕你不信我。”袁三晃着脑瓜儿,拿着劲儿说着。 “谁说我不信你了。”小金子笑得好似一朵花,很是喜人,“你说小屋里面有水妖,我不立马就信了么,八成是那水妖会隐身,并且怕羞,见有人进来了,索性隐身不叫人看见。” “你这话可太气人了。我就问你,敢不敢跟哥哥我走一趟。” “唷。可吓死我了,有什么不敢的呀,你头前带路就是了,今儿我舍命陪君子。阿玛说,女子也应有男儿勇气,不然就只是吃白饭的米虫。”说着,咯咯笑出了声。 “好!”袁三拍拍巴掌,“那就跟我走吧。” “走就走。” …… “就是这儿了。”袁三停下脚步,阴恻恻地说着。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都已经到了,你还不开门进去。”小金子不服气地说着。 “还是那句话,吓着你,可别赖我。” “我虽是女子,可我不是赖子,绝不会赖到你身上。” “了不起,女中豪杰。走!” 袁三上前,双手一推,门分左右,他先迈步进去,紧跟着,小金子也进到屋中。 袁三反手把门关好,他也是头一回进来这屋,免不了要快速看个仔细。 这屋收拾得干净利落,一尘不染,没什么摆设,正对门的位置摆着高桌神龛,俱用名贵木材打造,足显德府的阔绰。 神龛当中,端坐着一个小老头儿。足有三尺多高,圆乎乎、胖乎乎、肉乎乎,长眉长须,眯缝着眼儿,很是喜兴的样子。这尊神像雕工十分细腻,就连眉毛胡须也都一根根雕刻得格外清晰,真可谓巧夺天工。.org 高桌上,摆放着各样供品,具为新鲜食材制作,异香扑鼻,勾人馋虫。 香炉当中,插着高香,香烟袅袅,清香怡人。 这种高香,是德公公找制香的能手专门制作的,一炷高香足能烧十二个时辰而不会熄灭,香气叫人安逸,丝毫不觉刺鼻,用的都是世上最为名贵的香料,一炷香足能抵一个三口之家小半年的收入。在德公公看来,唯有用如此好香,才可彰显他对仙家的尊敬与爱戴。 小金子直勾勾地望着神龛中的神像,喃喃道:“这是灰家仙儿。” 说着,跪在蒲团上拜了几拜。 “眼神儿不错呀,都能看出这是耗子大仙儿。怎么?你家也供这个?” 小金子站起身,对袁三说:“我家没供地仙,可我阿玛给我看过图谱,指给我图谱上的都是哪一路的仙家。其中有一位灰家大仙,跟这尊神像几乎一模一样。” “这破玩意儿,是铺子里的货,作坊里的活,都按照一个模子刻,还不都是一个样儿。” “你可千万别瞎说,在仙家面前,不可以说这种大不敬的话。” “小小年纪,就信鬼信神的,长大了还想当神婆子呀。这就是一块木头罢了,我就不信他能下来咬我!” 话音刚落,袁三“啊呀”一声,陡然蹦起老高。 小金子吓了一跳,赶紧往一旁躲。 她看到,刚才还什么都没有的地上,这当儿居然趴着一只黑皮大耗子,足有猫儿那么大。 莫非仙家显灵了不成! 第464章 人形怪影 那只黑皮大耗子分明咬了袁三的脚,要不袁三也不会一下蹦起那么老高。 再看袁三脚上的棉鞋,已经露出了棉花。好在棉鞋厚,不然脚趾肚儿难保。 袁三吓得不轻,躲在一边,牙齿打颤。 倒是小金子胆子大,对那只黑皮大耗子说:“他不是有心的,您饶了他吧。我保证,他下回再也不敢胡说了。” 这番话似乎管了用,那只黑皮大耗子果然滋溜一下钻进了角落中,瞬间不见了踪影。 “咦——”小金子纳闷道:“这里明明没有鼠洞,它到底钻哪儿去了呢?呀!别真是仙家显灵了吧?” 说罢,赶紧跪回到蒲团上,又朝着神像拜了拜,以示敬畏与虔诚。 袁三此刻也已经意识到自己多嘴惹祸,赶紧跪在小金子的旁边,给仙家神像叩了几个头,数落着自己的不是,又在自己的腮帮子上抽了两记耳光,只求仙家不要跟他这头多嘴驴一般见识,别再找他的麻烦。 “你要是真心认错,仙家一定会原谅你的。”小金子安慰起了袁三。 袁三心中又羞又恼,本来他带小金子到这里,是想好好叫小金子吃点儿苦头。 岂料,小金子没吃着苦头,反倒叫他再一次丢人现眼。他在心底又狠狠地咒骂起了水生,他认为自己的霉运,都是水生带来的。水生没进德府之前,他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得意的很。可自打水生进了德府之后,他的好运戛然而止,开始走起了背字儿。似乎所有的好运都被水生夺了去,而他现如今只是一个晦气鬼罢了。 “妈的!我要弄死你!” 袁三咬牙切齿,目露凶光,两个拳头攥得咯嘣响,恨不能立马就把水生给撕碎了。 “哎呀!”小金子吓得赶紧跑到一旁,紧张地问他:“你怎么了?我怎么得罪你了?” “我要——”袁三这才意识到,自己吓着了小金子,赶紧松开拳头,揉一揉紧绷着的脸皮,鼓鼓腮帮子,眨了眨眼皮,晃晃了脖子,五官这才回归原位,杀气也消失不见了。 呲牙朝着小金子傻笑:“你怕嘛呀,我也不是要弄死你。” “真的?”小金子怯生生地问。 “可不是真的么。”袁三紧着解释,“我想弄死那人 ,是个小白脸儿。你岁数小,但你八成也听过那么一句话,说得是小白脸儿没好心眼儿。我可跟你说,那小子可坏可坏了,他不是人,是个半人半妖的怪物,平时靠着喝人血续命,而且最爱喝小姑娘的血,尤其是像你这样的白白净净的,要是让他见着了,他一准儿想着把你身上的血喝到他的肚子里去。” “真的呀?”小金子睁大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半信半疑地问:“天底下真有这种人呀?” “可不是么!”袁三信誓旦旦地说:“他没在别处,就在这府上。” “呀!”小金子脸色瞬间白了,分明是害了怕,“你可别吓唬我呀。” “我要吓唬你,就让大耗子出来咬死我!”袁三语出豪气,要叫小金子明白,他的话绝非虚言。 “那这府上的老爷,还不赶紧把他撵走?”小金子语出单纯。她未经世事,哪晓得世事当中的尔虞我诈。 “嗐!老爷也得舍得才行呀。现如今,老爷把那个嗜血成性的妖男当宝,才舍不得撵走。嗐……”袁三无奈地叹着气,“他一天在府上,我这心里就一天不踏实,别人不知道他的底细,都把他当成白面相公对待,只有我知道他不是好东西,是个不折不扣的小孽障、大邪祟。赶上哪天他犯了病,准得有人让他咬死不可。” “你家老爷难道不知道他的底细么?”小金子忙问。 “老爷那么聪明的人,自是知道的。只不过,老爷不怕他。而他也得指望着老爷这颗大树乘凉,所以他不敢对老爷怎样。苦得是我们这些当下人的,即便被他咬死了几个,老爷也不会把他怎么样。老爷稀罕他,为宠他一个,死几个下人,还不跟死几只臭耗子,不不不,跟死几只臭虫似的。”袁三赶紧为自己说错了话,向高坐神龛的灰家大仙合掌作揖,以请求仙家的宽恕。 向仙家认过错后,袁三又对小金子说:“那妖男姓唐,名叫水生。天生一副好面皮,长得好赛大姑娘。你要是见着了他,可千万别离他太近,那张脸只是幌子,其心毒如蛇蝎,咬人一口,入骨三分。我是为了你好,才跟着你说这些的,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我要跟你 说,免得你叫人害了,都不知道害你那人是谁。” “三哥,谢谢你告诉我这些,我记下了。” 说着,小金子躬身向着袁三深鞠一礼,以示对袁三的谢意。 “你刚喊我三哥?”袁三吃惊不小,“我没听错吧?” “你没听错。”小金子朝他笑着,“我是喊你三哥了。怎么?你不愿意呀?” “怎么能够呢。”袁三眉飞色舞,神采奕奕,“你既然喊我三哥,那我就——我就喊你小金妹。” “好呀。”接着,小金子又甜呵呵地叫了袁三一声:“三哥。” 袁三赶紧回了一声:“小金妹。” 俩人随之相视而笑,一下就把距离给拉近了。 “三哥,咱们走吧。” “走!” 袁三来到门前,双手去拉门把。 怪了。连拉几下,房门居然纹丝不动。 “三哥,怎么了?”小金子忙问。 “门儿开不开了。”袁三焦急地说。 “我帮你。” 说罢,小金子靠近袁三,伸出两只白净的小手,用力拉拽门把手。 “这怎么回事?”小金子一脸慌张地袁三,“是不是有人从外面把门儿给锁上了?” “不会!”袁三说,“进来的时候我看过了,门上压根没有锁鼻子,连个挂锁头的地方都没有,又怎会被人上锁。” “那怎么就打不开了?”小金子脸上的慌张神色,愈发重了。 “有古怪!”袁三说,“这地儿有邪气。” “既然有邪气,那就是生人勿进了。可咱俩都已经进来了,该怎么出去呀?”小金子这一委屈不要紧,几颗晶莹剔透的泪珠儿扑簌簌地滚了下来。 忽然,一股阴风,自两人的身后绕地卷起。 袁三感觉身后恶风不善,赶忙回头观望。 只见有个一片由地而生的黑气当中,裹杂着一个人形怪影。 那怪影隐隐约约,并不十分明显,却还是能叫人看得出那是个人形的样子。 “三哥,我怕!” 小金子被人形怪影吓得紧紧抓住袁三的手臂,要三哥保护她。 “妹子别怕!有三哥在,甭管是人是鬼,谁也别想伤了你!” 说着,挺身将小金子挡在了身后。 他这当儿也不知打哪儿的一股子豪迈,竟然敢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为小金子挡煞! 第465章 发狂斗邪 “有能耐你就现出真身,叫三爷看看你是什么鬼。不敢现真身,光会吓唬人,你算什么好汉!” 袁三因惊惧而生怒气,大着嗓门朝那置身黑气当中的人形怪影嚷叫。 他吵吵得挺凶,却不想想,这东西能是什么好汉吗。 人在恐惧之时,无外乎两种表现。一种是瘫软无力,如同烂泥,甚至大小便都会失禁,直至活活吓死;而另一种,则是大声咒骂,甚至于挥拳乱打,大有一副豁出性命不要的架势。实则,这是吓疯了的表现,并非真得毫无惧意。m..org 袁三此刻就属于第二种,要说不怕,那是瞎话,但他不可以再在小金子的面前丢人现眼,故而强忍着内心恐惧,极力让自己硬气起来,好叫自己在小金子面前当一回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是鬼是神,你他妈倒是露一小脸儿,叫咱也瞧瞧呀!” 袁三拿出街头混混儿混不吝的架势,继续跟那个人形怪影叫板。 “干嘛?不敢呀?我呸!你算哪门子神鬼?丢人现眼,我瞧不起你。我可跟你说,你要再不现身,三爷可以打鬼了!” 袁三咋咋呼呼,不凶假凶,不横假横,一来为了震慑对方,二来为给自己壮胆。 人形怪影兴许真怕袁三打他,于是给了袁三一个面子,血盆大嘴张开,露出森森獠牙,对着袁三笑了。 “少跟我来这一套!有能耐,你把嘴给我闭上!” 袁三怒急,横眉立目,拉个架势,双手如虎爪,做扑杀之状。 上半身倒也威猛,只可惜,下半身抖成一团,别说扑杀,只怕连迈步都难。 这孙子分明被人形怪影露出的一口大白牙给吓得腿软了。 好么,那张大嘴,足能吞下一个大面盆,那满嘴的獠牙,密密麻麻,如同尖刀,朝外呲着,每一根都有四五寸长。倒也不怨袁三胆小,换做任何人,都会被吓坏。袁三没被吓瘫,就已经很不错了。不要强求他,稍微一强求,他一准儿瘫在地上不肯起来。 这当 儿,人形怪影飘飘忽忽离地而起,在半空中忽左忽右,好似舞蹈。 “三哥,怎么办呀?”小金子语带颤音,已将身家性命全系于袁三之手。 “别别,别别,别怕!”袁三说话磕磕巴巴,却依旧装出不畏邪魔的傲骨豪气,“有有有,有三三,三哥在,你你你,你自自,自管放心!” “三哥,我信你!” 这番话好似定海神针,一下戳在了袁三的丹田上,叫袁三一瞬间胆气爆棚,二眸子陡然瞪圆,双眉如剑,斜插两旁。 纵身一跃,来至条案前,伸手抓起一条拂尘,耍耍耍耍,快速甩了几下。 而后,双脚迈开秧歌步,甩动拂尘,“哇呀呀呀”高声向那漂浮于半空中的怪影叫嚷道: “啊呔!小小妖魔休猖狂,俺乃人间修罗王。三岁学艺武当山,六岁打虎景阳冈。通天教主为师尊,黎山老母是师娘。师兄名为孙大圣,师弟灌口号二郎。梅山六友听我令,遨游四海斗龙王。收下八仙为弟子,徒孙人称奎木狼。我今下凡收邪祟,留下美名万——古——扬!” 一边扭着大秧歌,一边胡诌八扯一大套,只把个小金子听得拍手叫好,连声说着:“再来一个,再来一个……” “你拿我当说相声的了,一个就行了,多了怕你吃不了。” 袁三好不得意,用拂尘点指怪影:“啊呔!畜生,还不速速现出原形,我老仙家手下不死无名之鬼。” 话音未落,“噼啪,噼啪”几声脆响,袁三的左右腮帮子立时多了几个红手印子。 “哎呀妈哎,你可打死我了……”袁三丢掉拂尘,捂着两边腮帮子,跟只猴儿似的,满地乱蹦跶。 “三哥,别怕!” 小金子陡然一声高喝。 “这是仙家圣地,灰仙老爷不能任由邪祟在他老人家的地盘上兴风作浪!” 袁三一听这话,心说对呀,这不是供养耗子仙儿的地方吗?怎么钻出这么一个邪祟来? 呀! 袁三明白了,八成是灰仙嫌有 人擅闯他的地盘,诚心弄出这么一个玩意儿来吓唬人。 “妈的!呸!”袁三啐了口带血的唾沫在地上,“恶鬼还得恶人魔!” 把话撂下,一步蹦到供桌前。 用力一纵,跳上供桌。 “三哥,你要干嘛?”小金子急得大叫。 “砸了丫的神像,拆了丫的祠堂!”袁三大声吵吵,“这老丫挺的吃人供奉,受人香火,却偏偏不干人事,邪祟在他面前‘闹砸’,他假装看不见,任着邪祟欺负好人,抽我耳光子。既然他不作为,留他在此何用,倒不如砸烂了扔茅坑里!” “三哥,千万别!得罪仙家,可要——” 没等小金子把话说完,袁三的两只手已经伸进了神龛里。 结果“哎呀”一声叫,整个人在供桌上摔倒了地上。 小金子顾不得害怕,冲到袁三跟前:“三哥,你没事吧?” “没事!”袁三呲牙咧嘴,“就是多挨了一个耳光子,我还死不了!” “老仙家,您消消气,别跟他一般见识了。”小金子跪下来,求仙家宽恕袁三的不敬。 “别拜他!也别求他!”袁三上了倔劲儿,“他算什么仙家,顶多算个妖物。要是仙家,何至于弄出这么一个玩意儿吓唬人。我今儿非把他砸碎了不可,有能耐就让他弄死我!” 说罢,袁三愤而站起,又要往供桌上爬。 那人形怪影就那么一动不动的在半空中呆着,似乎让袁三这股子傻里傻气的二货劲头给震慑住了。 “里面是谁?谁在里面?”外面突然传来声音。 “救兵来了!”袁三大叫,“我呀,袁三,还有,还有,还有川岛小姐!” 袁三虽然在精神上受了那么一点儿刺激,但脑子总算还没糊涂。他不能在外人面前称呼小金子为小金妹,只能称呼为川岛小姐。 “怎么回事?” 尖声尖气,气力十足,分明是德公公的声音。 袁三吓坏了,脸色苍白,他意识到自己犯了德府的大忌,今儿八成就是他明年的祭日! 第466章 家法无情 门被人在外推开,那漂浮于半空中的人形怪影倏忽不见了踪迹。 德公公一步跨进屋中,厉声质问袁三,到底怎么回事?为嘛要把川岛小姐带到这里来? 袁三趴在地上,一味地磕头,连话都不会说了。 “芳子,你没事吧?” 一个身穿长衫,留有八字胡的中年男子走近小金子的身边,关切地询问小金子的情况。 这人便是川岛浪速,一个中文讲得十分流利,且一身中式服饰的东洋人。 “小姐,到底怎么回事?伤到哪儿没有?” 又有一人,快步来至小金子的身边,同样关切地询问着。 此人身穿黑呢大衣,头戴黑呢礼帽,穿着厚底黑皮鞋。三十出头的面相,个头不高,小眼睛,大鼻子,厚嘴唇,扇风耳,长相很是一般,虽然所说也是中文,但较之于川岛浪速,他还差着那么一点儿火候,吐出的字音儿,夹杂着少许生硬。有趣的是,他说话的腔调,竟是京腔京调,同时又有少许津门韵味。由此可见,此人一定常年置身中国,不然也绝对不能是这种被津门人氏认为是“串儿”的口音。 “芳子不懂事,让父亲和土肥原叔叔担心了,是芳子的不对,不怨别人。芳子贪玩,非要进这屋看看,结果打不开门,让大家为我受惊,芳子十分惭愧,一切都是芳子的错,请父亲责罚。” 小金子学着东洋女子的样子,并拢着双腿,跪趴在地上,请求大家的原谅。她口口声声说一切都是她的错,其目的无非是为了帮袁三开脱,不叫袁三因此事而受罚。 跪在一旁的袁三,见小金子如此袒护自己,不由得热泪盈眶。同时,以男子汉的担当,将所有的罪责全都揽到自己的身上,请求德公公惩罚他,一切不关川岛小姐的事。 “你这个该死的奴才!”德公公朝袁三凶道:“你可知川岛小姐何其金贵么?要是伤着了川岛小姐,剥了你小子的皮也抵不上川岛小姐的一根头发丝儿。看来,你皮子是痒痒了,得找人给你舒舒皮子才行呀。要不是水生告诉我这屋动静,我还不知道你把川岛小姐领到了这里,你难道不知道这里是禁地么?” 原来,是唐水生把德公公领过来的。 袁三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不由得万分憎恨,恨不能立时扑过去跟唐水生拼命。 但是,这会儿容不得他放肆,他只能当一条案板上的鱼儿,任人剐他的鳞,开他的膛,破他的肚。 唐水生此刻就在德公公的身后立着,脸上依旧挂着他那独有的微笑。 “来——呀,家法伺候。” 德公公吩咐过后,躬身站在在门外的钟老公,快步进屋走到袁三的面前,用一根手指,指着袁三的鼻子尖儿,像个好大火气的老太太似的,恶声恶气,尖声尖气地质问道:“你可知罪?” “小的知罪。”袁三赶紧搭话,但同时不忘用一双泪眼给钟老公一些暗示,那意思是央求钟老公下手轻点儿。m..ζa 钟老公平日里跟袁三的关系不错,自是不会下重手,但在德公公和那么多人的面前,起码得把戏给演足了才行。 “既然知罪,可认罚吗?”钟老公似乎有意拖延时间。 “小的认罚。”袁三赶紧回答。 “那——好——”钟老公拉了个长音儿,“德府家法森严,不容尔等造次,今儿我就打你的耳光,叫你知道知道冒犯仙家宝地的后果。” 袁三一听只是打耳光子,立时松了一口气。 须知道,德府的家法可是能够要人命的。 家法分小惩与大惩。小惩者,须用特制的皮手套抽耳光子四十下。那手套源自宫中,平时作为惩戒太监宫女使用,用黑牛皮缝制而成,又厚又硬;打在脸上,不出三下,准能掉下一块肉皮来。真要挨上四十下,就算能活下来,那张脸指定没法要了,保准烂得不成人脸了。 大惩者,捆在长凳上,先用浸湿的绵纸层层盖住脸,再用一指宽的木板频频拍打腹部。口鼻被封住,喊不出声,喘不了气。末了,一挂大肠顺粪门子流出,而面部的绵纸也会被从口鼻当中喷出的秽物血液染成花色。死状可谓极惨极惨。 袁三可是亲眼见着过被小惩或大惩的人都是什么样的下场,因此刚刚听说德公公要惩罚他,他立时吓得没了魂。可等钟老公站在他前面的时候,他立马猜到,德公公仅是要做样子给外人看,而非真的要他的小命。因此,他用眼神告诉钟老公,千万别来真格的。 钟老公久在宫中行走,察言观色属一流,主子的示下是虚是实,他又怎会听不出来。 袁三跪着把腰板儿挺直,将脖子伸直,憋住一口气,鼓起腮帮子,等着钟老公的巴掌往自己的脸上招呼。 “不懂事的奴才,该打!” 话音未落,巴掌挂着风声,“啪”的一声脆响,结结实实拍在了袁三的左边腮帮子上。 袁三只觉着脑瓜子一阵昏眩,眼前一阵迷糊,耳朵一阵啸鸣,身子一阵晃悠,总算支撑着没趴下。可鼻腔一热,还是见了红。 钟老公虽然知道是在演戏,但如果戏码给得不够足,容易叫东洋人看出破绽,那样的话,主子的脸上就不那么光彩了。因此,他这一巴掌用了七成力道,稳准狠;脆而响;画面与音效,绝对能糊弄住在场所有人。 “奴才,你可知罪?!” 打得自己巴掌生疼的钟老公,恶声恶气,尖声尖气地质问顺着鼻孔外地上嘀嗒血液的袁三。 “小的知罪。”袁三大声回答。 这是德府的规矩,挨打要跪好,回话要大声。要不,打得更狠。 “该不该打?”钟老公又问一句。 “该打!”袁三再次大声回答。 “好!” 钟老公巴掌一扬,随之又是“啪”一声脆响。 这一下,钟老公只用了三成力,虽然动静不小,但袁三受的罪却小了很多。 “我再问你,你可知罪?”钟老公接着大声地问。 “小的知罪。”袁三接着又大声回答。 “那该不该打?”钟老公假模假式,歇斯底里地问。 “该打!”袁三喊破喉咙似的大声回答。 “好!”钟老公扬起巴掌,便又要打。 第467章 难舍难离 “住手!不准打他!”小金子腾地站起,一下冲到袁三身边,用自己娇小的身躯挡在钟老公那只枯干的大手,“要打就打我,不准再打他。” “芳子,不得无礼。” 川岛浪速赶紧过去,伸手想要把小金子拉开。 “父亲,一切都是芳子的错,不关三哥的事,要受罚也应该是芳子受罚,而不是要别人代替芳子受罚。这不公道,也不公平。难道,崇尚武士道的日本国,是允许他人代替自己受罚的吗?那样,还是武士道吗?” “这是别人的家事,我们不要掺和。”川岛浪速固执地要把小金子从袁三的身边拉开。 “不对!”小金子瞪一双大眼睛,极是固执地反驳义父,“如果您连对错都分不清,又怎么能够帮我阿玛完成复兴大业!” 此言一出,川岛浪速的脸色陡然大变,厉声呵斥小金子:“小孩子不准胡说!” “德老爷,我想这件事情还是算了吧。”那小个子的东洋人,以日本人的行礼方式,双腿笔直并拢,双臂紧贴左右,躬身向德公公请求道:“如果事情闹大,我们会深感过意不去。若不是我们带芳子到您这里,又怎么会生出这么多事端。若怪,应该怪我们,而不应该怪在小孩子的身上。德老爷,请您看在我们的友谊上,就当这件事情没有发生过。给您添麻烦了!” 说罢,再次躬身行礼。 “咦嘻嘻嘻……”德公公笑了,“既然土肥原先生都这么说了,那就算了吧。小袁呀,还不谢谢土肥原先生为你说情。” 袁三虽然没读过几本书,但也知道双膝不跪外夷,乃为人格尊严。因此,他站起身,来至土肥原面前,仅是鞠了一躬,说声:“谢您了。”便算了事。 “不错。是个有担当的男子汉。”土肥原竟夸奖起了袁三。 “您谬赞,我不敢当。”袁三谦逊地说着。 “好了好了,一片云彩散开了,咱们到前面接茬喝茶。”德公公笑嘻嘻地说。 “我们已经打搅了太久,也该回去了。”川岛浪速客气地说。 一番推辞,德公公也不请求,请川岛先生,川岛小姐,还有土肥原先生有空常来。 小金子依依不舍地对袁三说:“三哥,我走了,你多保重。” 袁三同样不舍,可不舍也得舍得,只得说:“也请小金妹多多保重。” 小金子点一点头,也不多说什么,转身刚想迈步,脚下一滑,“哎呀”一声,摔倒在地,小手擦破了一块,血珠儿渗了出来。 没等别人有所反应,唐水生一步来到小金子的面前,掏出一块粉色手帕,要帮小金子包扎,同时面带微笑地关切道:“小姐没大碍吧?” 小金子见这人面容俊美,生就女人相,时才又见其一直跟随德公公的身后,便断定此人就是袁三口中那个嗜血的妖男。于是大叫一声:“你想怎样?” 唐水生猛一愣怔,忙笑着说:“为小姐巴扎呀?” “用不着你管,你走开!”小金子语出不善,像极了一个泼辣且蛮不说理的小女子。 “芳子!”川岛浪速脸上无光,语气不悦,“怎么可以这样跟人说话,难道不知道女孩子要有女孩子的规矩吗?别人对你好,你难道不应该谢谢人家吗?” “他是个——”小金子把嘴闭上,她并不想将唐水生的秘密说出,爬起身来,看了看呆立一旁的袁三,和善一笑,再无言语。 袁三傻呆呆地站立,眼看着小金妹跟随那些大人们走了出去。直到看不到一个人影的时候,袁三才终于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那神龛中的灰仙,一张胖乎乎的脸上带着喜色,似乎是在看袁三的热闹。 “袁三,别哭了,丢不丢人呀。” 是占元的声音。 他好似幽灵似的,连一点动静也没有,便出现在了袁三的面前。 袁三不理他,擦干净眼泪,把红肿的双眼望向别处,根本不跟占元对眼,免得脸上挂不住,叫占元看了他的笑话。 “我早就说了,这是仙家的地盘,你小子随便带个丫头进来,搅扰了仙家清静,仙家不惩罚你才怪。” 说罢,躬身朝着神龛拜了三拜,以示恭敬。 “你来干嘛?”袁三没好气地问。 “来看看你呀。”占元说,“德公公带人过来的时候,我就在远处藏着,这屋里的事儿,我全都看见了。” “看见就看见呗,有嘛了不起的。干嘛?看我笑话呀?我可跟你说,你小子要敢拿我开心,我可跟你翻脸。”袁三倒驴不倒架,明明丢人现眼,却偏偏又不服软。 “我没想看你笑话,再说,也不好笑。袁三,那小妮子对你不错呀?怎么着,勾搭上了呀?” “去你妈的,你当我跟你似的不要脸呢!人家是大家闺秀,我是正人君子,也就你这脏心烂肺的东西想歪了。” “嘿!还急眼了。得嘞,不跟你逗了。走吧,别在这儿冒傻气了。” “站住。” 占元刚要往外走,袁三便喊住了他。 “干嘛?” “我问你,是唐水生那个王八蛋把德公公领这儿来的?” “可能是。” “到底是不是?” “也许是。” “妈的!说人话。” “是!” 占元说了实话。 又说:“我眼见着唐水生进了德公公待客的那屋。接着,德公公就急火火地过来了。” “照这么看,他一直跟着我呢?”袁三愤愤地说:“这个杂种,我不能饶了他!” “他不见得是跟着你。”占元傻兮兮的说,“你一个大老爷们儿,长得也不讨人喜欢,才没人愿意跟踪你。要让我看,唐水生志不在你,而是那个小妮子。” 占元把话说完,袁三咂摸咂摸滋味,认为占元说得不无道理。 也许,正是德公公让水生这么干的。八成德公公不信任东洋人,所以叫唐水生当尾巴,帮他观察东洋人的一举一动,哪怕是个小丫头,也不肯放过。 不管怎样,自己这顿打都是唐水生造成的,有仇不报非君子,这个仇一定要报! 第468章 二度惊魂 过一会儿,钟老公回来了,吩咐袁三马上去见主子。 袁三不敢耽搁,麻溜去见了德公公。 德公公一个人在屋里,居然没有水生陪伴。 这叫袁三有些诧异,但马上意识到,德公公的话只能对他一个人说,就连最为宠爱的水生也没资格听。 袁三跪下来,请德公公罚他。 德公公却笑着叫他站起来说话。 如此一来,袁三更是有了底,认为德公公不再惩罚他,说不定还会奖赏他。 “跟我说实话,你在那屋都看见了什么?”德公公吩咐道。 “回老爷的话。是这么一回事……” 袁三不敢隐瞒,将在灰仙祠的经历如实向德公公讲述一遍。 德公公听过之后,沉吟不语。 半晌才问袁三:“你看得可清楚吗?” 袁三赶紧说:“小的不敢撒谎,看得真真儿的。” 德公公蹙着眉头,说:“照这么看,老仙家一定是回来了。他老人家不肯见我,一定有他老人家的原因。” 德公公的脸上挂着焦虑,分明是不踏实的表现。也许他是心虚,担心老仙家的到来,是为惩罚他。 的确,这许多年里,他干了太多损阴丧德的勾当。 虽说他如今总做善事,可想要弥补过去的恶,只怕已经为时已晚了。 那些古怪,极有可能是警示。 故而叫他深感不安。 “老爷,您在担心什么吧?”袁三斗胆问了一句。 “三儿呀,有些话,我只对你说。我不瞒你,我的确有些担心。”德公公愁眉不展地说。 “您老干了那么多好事,仙家一定会看在眼里的。”袁三奉承着说。 “你不懂。”德公公说,“总而言之,这阵子还是谨慎着的好。” “对了。”德公公接着又问:“那个东洋人带过来的小闺女儿,没跟你说什么吧?” “回老爷的话,她没说什么。就是……”袁三想一想说,“那小丫头不同于平常人家的孩子,说话头头是道,还总能说出大道理来,很是不一般。” “那是当然。”德公公笑了笑,“那小丫头出自王公之家,自然不是俗物。只可惜呀,小小的年纪,就要远离生身父母,到海外存生,还要认东洋人为父,往后的日子,只怕不那么好过呀。” “她父母的心,也真够狠的。这么小的一个孩子,就,嗐……”袁三没把话说完,便唉声叹气起来。他对小金子有些感情,自然免不了要同情。 “你小子别是叫她给迷住了吧?”德公公语出讥讽地问。 “小的不过是一介布衣罢了,哪敢对王公之女有非分之想。”袁三从肠子里面搜出文词来,向德公公回答着。 “我可跟你说,那小丫头可是一只实实在在的毒蝎子。要被她给螫了,不死也要搭上半条命。我给她相过一面,她的眉宇间暗含一股子怨气,若能舒展开,自是出落成一个良家女子。可若是施展不开,一旦怨气加剧,必成妖姬。” “妖姬?”袁三一惊。 “没错,祸乱东方的妖姬。”德公公信誓旦旦地说。 接着,德公公又问袁三:“在你看来,那个川岛浪速是个怎样的人?” “这个么……”袁三想了想,回答:“依小的看,川岛先生是个斯文人。” “斯文人?咦嘻嘻嘻……”德公公笑了,“他斯文不假,可斯文也只是斯文在皮儿上,瓤子里脏得很呢。” “小的眼力欠缺火候,只凭皮儿看人,还没练成看穿瓤子的能耐。老爷一双慧眼,如齐天大圣的火眼金睛,是人是妖,一眼就能看穿。小的还得好好历练,只求将来有一天能像老爷一样,有齐天大圣火眼金睛的本事。” “你小子虽说没有火眼金睛,却有着一张抹了蜜的嘴,这一点可不是什么人都具备的。” “老爷谬赞,小的愧不敢当。”袁三嘴上谦逊,心里却乐得不行。 “实话告诉你,川岛还有那个土肥原,是要挟我来的。” “老爷心里面自有一根定海神针,妖精纵有妖性,也难以撼动老爷的定海神针。” 袁三已经听出,德公公不愿意跟东洋人同流合污,所以才说出这番话来。 “好小子,说得到位。”德公公满意地笑了,又说:“你今儿立了一功,我还没奖赏你呢。” “小的没功只有过,老爷不罚小的,小的已经感激涕零,哪还敢要老爷的奖赏。” “少来这套,你小子的肚子里面有多少牛黄狗宝,你当我看不出来么。你还不知道,那两个东洋人今儿咄咄逼人,居然拿出孝定景皇后的遗诏压我,非逼着我跟他们谋事。我呸!过去我在宫里是奴才,如今我出来了,我成主子了,还想叫我再当一回奴才,我日他姥姥!” 德公公动了肝火,用力一拍茶几,吓得袁三陡然打个激灵。 袁三这才明白,德公公虽然口口声声说什么还是有皇帝的那会子好,可实际上他根本不想再像以前那样给人当奴才使唤。而是想要自己舒舒坦坦地当一个土皇帝,只有别人给他当奴才,他再不给别人当奴才。 “老爷英明。”袁三赶紧奉承,“老爷说得极是,如今老爷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津门内外,老爷敢说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他东洋人欺负人欺负惯了,居然敢踩着老爷的鼻子上脸,他们也不撒泡尿照照,他们算什么东西!” “说得好!”德公公很是受用,“今儿,你把那个川岛带了的小丫头带进了灰仙祠,弄得小丫头差点儿吓破胆,水生给我报信儿,我索性就坡下驴,不再跟东洋人费口水。如此,你算是帮了我。我本该好好赏你,但是!” 德公公陡然把脸一沉,吓得袁三不知所措。 “但是你小子冒犯仙家威严,叫仙家动了肝火,你可知道,我能有今天,全都是灰仙老爷的福佑吗?!” “小的有错,小的该死,小的该死……” 袁三跪在德公公的买前,自己抽打自己的耳光。 “算了吧。”德公公饶了他,“这一次功过相抵,胆敢再有下一次,我剥了你的皮!” 袁三吓得浑身一哆嗦,脸色惨白,冷汗直冒。 “三儿呀。”德公公又说话了,似乎是有什么示下。 “小的在。”袁三赶紧搭话,不敢有丝毫耽搁。 “替我办件事。”果然,德公公有事要袁三去办。 “请您老吩咐。”小袁躬身听着,心里却在祈求德公公给他的是个好办的差事。 “今晚上陪着水生,去东瀛楼吃顿饭。” “吃饭?”袁三呆了呆,“仅是吃饭?” “你还想干嘛?”德公公反问道。 “小的不敢。”袁三赶紧说,“小的全听老爷的吩咐,老爷叫小的干嘛,小的就干嘛。” “行了,这没你什么事儿了,你出去吧。” “嗻。” 袁三退了出去,为德公公把门关好之后,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又是一场惊魂,老这么下去,非早死不可,看来老崴说得对,大宅门里太凶险,不适宜长期谋生,可就这么走了,无异于失去了靠山。再忍一忍,想法多捞点好处,一等有了钱,照样能当人上人。 袁三一边胡乱琢磨着,一边找地方歇会儿心脏。 而就在袁三出屋之后,水生却似鬼魂似的,悄然出现在了德公公的身边。 德公公伸手拉水生入怀,水生则很是顺从。 一个不男不女,一个半人半妖,凑一块儿,倒也般配。 水生是德公公的宝,而袁三却只是一根草。 德公公跟水生分明是有什么阴谋,而袁三却仅仅是阴谋当中被利用的一颗棋子罢了。 必要时候,大可作为弃子使用。 第469章 小筑鬼影 袁三心里不好受,于是去找占元撒火。 占元似乎已经预感到了袁三会找他的麻烦。 因此诚心躲起来不见袁三。 袁三找不到占元,心中更是恼火。 本来已经到了饭口,他却一点胃口也没有。 本来想着下趟地牢,跟孟傻子、林耗子、单辟邪,还有小甲聊天解心腻。 走着走着却突然又打消了念头,不打算再到地牢当中去。 他已经好几天没下地牢了,送饭的差事已经有了别人去干,他没有必要再插一手,显得跟没有他不行似的。 说来真够晦气,本来心情就十分不好,却稀里糊涂地走到了竹林小筑。 猛一抬头,心头一凛。想起昨日与玉芙蓉的点点滴滴,不免有些心惊与后怕。 自玉芙蓉离开此处之后,这里便又空了下来。平日里全都忌惮此处,故而没人肯来。 此地邪气太重,不宜久留,还是麻溜远离的好。 袁三慌忙回身,急于离开。 可谁知道,竟如同跌入迷境一般,明明可以走得出去,却偏偏走不出去。 一连转了好几圈,停步之处,总会在那间竹林小筑的门前。 袁三意识到事有不妙,八成是撞上鬼打墙了。 本来头顶上有日头,而此刻日头却被阴云遮蔽。 如此一来,阳气削弱,阴气自然就重。虽是大白天,撞上鬼打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 袁三破口大骂,在他的保命诀中,遇到鬼打墙,只需大骂一通,即可畅通无阻。 直骂得嗓子眼儿冒火,这才重又迈开步子。 结果却是,停步处仍是那间竹林小筑的门前。 坏了!这招不好使了。 袁三对自己说:“先别慌,骂街不成,咱就用第二招。就不信这招用了还不管用!” 打定主意,狠心咬破食指,朝着身前身后,身左身右,用力甩出几滴血。 这一招是他从老崴的嘴里听来的。老崴说,撞上鬼打墙,要是骂街不好使,就把手指头咬破,将鲜血甩一些出去,那些搞怪的小邪小祟就会吓跑,也就能够走出去了。 本以为这招管用,结果屁用没有。 这一回,袁三可没法踏实了。 这间小屋里,曾经闹过鬼,这是德府人人皆知的事情。 自打玉芙蓉住进去后,倒也没出现闹鬼的事情。 因此袁三认为闹鬼之说,不过是自欺欺人的无稽之谈罢了,纯属自己吓唬自己,压根没有的事儿。 而这一刻,叫他不得不信邪。 该怎么办呢? 正在袁三不安加发愁之际,小屋当中居然传出来女人的哭声。 幽幽怨怨,凄凄惨惨…… 天爷,吓死人了。 袁三吓得汗毛倒竖,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本来,他应该离远一些,或者捂住耳朵,不被那幽怨哭声所扰。 但是,这一刻却不知为何动了好奇之心。很想看看,里面到底是不是真有个女鬼在独自悲鸣。 过去种种经历,叫袁三增添几分胆识。认为该死之人活不了,不该死之人死不了。他不认为自己是该死之人,认为自己命硬,绝非短命之人。因此,他决定破解谜团,还真相于世人。 津门当中有个词汇,称这种人为——棱子。 袁三这一刻要当棱子,于是大胆推开屋门,一步跨进屋中,厉声断喝:“没死爸爸没死妈,哭嘛哭!” 哭声戛然而止,似乎被袁三的霸气给震慑住了。 袁三可没想到自己有这么大的本事,不免有些沾沾自喜。 放眼四下里看,摆设依旧,与玉芙蓉在时一样。 哪有什么女鬼? 袁三纳闷,难不成是自己太过紧张,产生了幻听不成? 会是这样吗? 反正也没鬼,还是赶紧出去吧。 哪想到袁三走到门口,刚要迈步走出去的当儿,身后突然卷起一股邪风,直奔袁三脑后袭来。 袁三惊觉不妙,未等冲出去,那两扇房门居然“砰”一声自行合上了。 紧跟着,有只无形之手,一把抓住袁三脑后的头发,朝后用力一拽,袁三叫声“妈哎”,仰面倒地,四脚朝天,好悬没摔散架。 袁三顾不得浑身疼痛,一猛子翻过身,似野狗逃命般,快速爬到门前,伸手又要开门。 哪想到手指刚碰到金门环,就又被一只无形之手提着后脖颈,摔了个大跟头。 袁三“哎呦、哎呦”地惨叫着,好似一条癞皮狗似的,满地打滚。 直到重重撞在墙上,才终于不再滚了。 等到眼前的金星散去,他才呲牙咧嘴地翻身坐起。 却立时连大气都不敢喘了。 对面分明有个女人,那女人直挺挺地立着,披散着的长发遮住脸颊,叫袁三根本看不见她的脸究竟长个什么样儿。 那女子身穿连身白裙,裙子的下摆离地足有二尺,却——却没有脚。 没有脚…… 不就是鬼! 袁三得偿所愿,终于见着鬼了。 怎么办? 哼! 大丈夫男子汉,敢做敢担当。 这当儿不装孙子,更待何时! 袁三真有担当,跪着,哭着,求着。 咦——真够孙子的。 不知是哭,还是笑,怪异的声音,自长发后面传进袁三的耳中。 叫袁三一瞬间置身于冰窖当中,浑身上下一点儿热乎气儿都没有了。 “——你——干——嘛——害——我——” 那女鬼幽怨地呜咽着,向袁三质问着。 “我没,没没,没害您呀……” 袁三很是无辜地,结结巴巴地说。 “——你——干——嘛——害——我——” 那女鬼又问了同样的话,似乎认定她是被袁三害死的。 袁三叫苦不迭,见过不讲理的人,没见过不讲理的鬼。 “姑奶奶,真真真,真不是我害你的。冤有头,债有主,您您,您可不能随便找个人来报仇呀,我上有八十岁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子,您就当可怜可怜我,把我给放了吧……” 袁三跟鬼说瞎话,纯属糊弄鬼。 死在这屋里的女人,是德公公用大价钱从一个落魄的老秀才家中买来的。 据服侍过那个女子的老公说,那女子长得要多标致就有多标致,虽然是个天下难得的美人儿,却不会笑,只会哭。从进门那一刻起,整天跟个林黛玉似的,以泪洗面。 德公公起初还会哄她劝她,可一等没有耐性,便用鞭子逼着她笑。 那是个固执的女子,说什么也屈从。 德公公就把她吊起来,剥干净之后,用鞭子抽,用锥子扎,用牙齿咬,用指甲掐,只把个溜光水滑的美人儿,给折磨得遍体鳞伤。 末了,德公公没了脾气,本来德公公打算把她卖给暗门子。但又舍不得,于是把她关在这竹林小筑当中,叫她好好反省。 自此之后,那女子就整天足不出屋,一个人吃斋念佛,抄写佛经,过着与世无争的清净日子。 可没想到,德公公却偏偏不叫她清净。叫人把她弄出去,变着花样羞辱、折磨她。 送回来后,她继续把门一关,继续礼佛念经。 直到有一天,她用供桌上的蜡扦子,扎瞎了自己的双眼,又扎穿了自己的喉咙,等到被人发现的时候,早已香消玉殒了。 此后,便不时传出闹鬼的话来。 以至于,没人敢靠近这片竹林。 袁三今天终于见着了这一听闻许久的女鬼,于他而言,也算是一种荣幸。 别人见不到,偏叫他见到,这难道还不是荣幸吗? 只不过,这种荣幸最好少点的好。太多了,胆受不了。 “害您的我家老爷,不是我,求您放了我吧……” 袁三继续哀求。 “——明明是你害死了我,怎么会是你家老爷呢?” 女鬼哀怨地说着,用手拨开了挡住面颊的长发,将一张鬼脸呈现给了袁三。 那张脸露出来的一瞬间,袁三便立时吓得彻底呆傻住了。 那张脸对于他而言,再熟悉不过。 那不正是被她骗过的玉芙蓉吗。 第470章 黄汤驱邪 老话常说:做鬼都不放过你。 这下,袁三终于相信这句话是真的了。 想跑,跑不掉。 想打,打不过。 只能施展保命大法。那便是,装孙子。 磕头,求饶,认错,自己抽打自己耳光。 似乎么—— 不太好使。 变成鬼的玉芙蓉,大概没有放过他的意思。 本来,玉芙蓉那张脸,如生前一样,似一朵浸透露水的芙蓉花,妖冶、娇艳、芬芳,任谁见了,都免不了要心生爱慕。 而此刻,芙蓉花变为烂花。 先是双眼淌血,随之鼻头溃烂。 紧跟着,烈焰红唇,如树胶一般,变为烂肉一坨,与下巴一块儿脱落。 双颊上的皮肉,同样烂成麻布状。 如此一副尊容,漫说是袁三,换谁都够呛能不被活活吓死。 袁三情知难活命,干脆豁了出去。 霍地站起,指着玉芙蓉的一张烂脸咆哮:“活着我都不怕你,死了你当我怕你不成!” 说罢,伸手抓起一个瓷瓶,朝着女鬼玉芙蓉砸了过去。 “嗙”一声,花瓶摔碎。 袁三还想抓点什么砸过去。 怎料,女鬼快他一步。 白影倏忽一晃,便到了他的跟前。 不等他躲闪,两只枯骨鬼爪便已死死掐在他的脖子上。 袁三拳打脚踢,奈何女鬼不知疼痛,打碎双拳也是徒劳。 哽嗓被掐住,以至声音受阻,害得他想叫喊,却叫喊不出来。 眼瞅着就要被女鬼活活掐死。 袁三突然想起最为关键的一招保命诀。 一把扯开裤腰,丹田猛一用力,小腹一放一收。 只见黄灿灿、热乎乎、臭臊臊的一道水线,自脐下三寸汹涌滋出。 那女鬼不及闪避,倒霉着了道儿。 凄厉怪叫一声,鬼爪陡然松开,鬼影倏忽一闪,躲开腥臊黄汤。 果然,童子尿专治各种花里胡哨。 袁三趁此大好机会,顾不得系上裤腰,一猛子扎到门前,伸手奋力拉拽门上金环。 亦如刚才一样,屋门纹丝不动,如被焊死一般。 袁三恐慌不已,见女鬼二次扑来。 本想再用黄汤御邪,怎奈尿泡容量有限,再无黄汤可用。 没辙了,只能跟女鬼在屋里兜圈子。 转来转去,转去转来。直转得晕头转向,满眼金星。 恍惚间,见那女鬼的样貌有变。 哪是什么玉芙蓉,分明是嫂子唐小玉。 同样,唐小玉一张好脸,在一瞬间变为一张烂脸。 突然,女鬼一分为三,将袁三围在当间儿。 袁三一看,另外两个女鬼,一个正是大兰子,另一个分明是巧玉。 完了! 今儿这是掉在女鬼堆里了! 来吧! 三爷不活了! 麻溜把弄死三爷,别叫三爷活受罪! 三个女鬼,六只鬼爪。 採头发,掐脖子,抓肩膀,一齐发力。 再看袁三,似空中飞人一般,脑瓜子冲着房门撞了过去。 “哐”一声,房门被人头撞开,袁三只觉着浑身一阵清凉,便知已经到了屋外。 随之摔在地上,溅起尘土一片,继而惨叫连连。 又是“哐”一声,房门自行闭合,女鬼并没有追出来。 袁三觉着自己被摔碎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地儿不难受。m..ζa 他惨叫过后,如死人一般,仰面躺着,再不出声。 这时候,有个人影匆匆来到他身边,蹲下来问他:“你干嘛呢?” 声音很是熟悉。不是旁人,正是占元。 袁三眼珠儿转悠几下,说不出话,但脸上的惊恐神色告诉占元,他刚刚经历了恐怖的一幕。 “唷!”占元说:“见着鬼了呀?” 袁三眨眨眼皮,那意思是说“是”。 占元幸灾乐祸似地坏笑几声:“你可真够背的,大白天遇见鬼,这也没谁了。” 袁三恶狠狠地瞪了占元一眼,不准占元看他的笑话。 占元强忍着不笑出声,用手将袁三馋坐起来,又用手掌在袁三的后心处揉搓几下。 问袁三:“好点了吗?” “——哎——呀——妈——哎——” 袁三好歹能出声了。 “能说话了,就是好了。” “我——”袁三想哭,“我也太倒霉了,我死了得了——” “话不能这么说,谁都有不顺当的时候。”占元乐着劝道:“你这会儿不是活得好好的么,干嘛非要说死呀。凡事得往宽处想,你现在能活着,不正好说明你福大命大吗。” 此言有理,叫袁三很是受用。 “占元呀。” “怎么?有话要说?” “你说,这不是暗示呀?” “暗示?”占元问,“什么暗示?” “实话跟你说吧,不止一个人劝过我,别跟德公公走得太近,最好远离德府。我寻思着能靠上德公公这座大山,就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因此我舍不得离开。我这会儿明白了,鬼神在给我暗示,叫我赶紧离开这块是非之地,不然我早晚不得好死。占元啊,你是个实心人,没什么坏心眼儿,你不如跟我一块儿走吧。想一想,我过去的日子过得是苦了点儿,可我活得顺心。不像现在,整天心里面跟堵着一块石头似的,上不来、下不去,弄得我提心吊胆,喘气都不匀实了。照这么下去,我非活活憋死我自个儿不可……” “你别说了。”占元把脸一沉,“你这话,我不爱听。我费劲巴力进来了,你叫我跟你一块儿出去,我不干。你要走,你自个儿走吧,我还不到该走的时候。” “你这话是嘛意思?”袁三问,“嘛叫还不到该走的时候?你打算多会儿走?难不成,还要等到发了财再走?我可告诉你,就你这样儿的,能活到发财才怪。那些不男不女,缺了物件儿的老公们,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再说,还有那个唐水生,那可是条吸血的毒蛇。你要不想被他吸干净,你最好早做打算。我言尽于此,不再劝你,你好自为之吧。我反正是要好好打算打算了。” “三弟,说我了么?” 又有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不远处传了过来。 袁三陡然心头一凛,听出那是唐水生的声音。 他这才想起,德公公吩咐他,今晚上跟这一嗜血妖男到东瀛楼吃饭。 袁三不傻,知道吃饭只是个幌子。德公公一定另有什么目的,而吩咐唐水生跟他到东瀛楼走一趟。这一次,他只是一个陪衬,唱主角的是唐水生。 但是,此次上东瀛楼,到底是什么目的呢? 袁三猜不出来,但有个预感告诉他,一定不是什么好事! 第471章 初入贵地 水生来到袁三跟前,关切地问袁三,发生了什么事? 袁三才不会对他说实话,只说不小心滑了一跤,摔得有些重,不过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说罢,便隐忍着浑身不适,在不用占元帮忙的情况下站立起来,强作欢颜,只为不再水生面前现眼。 “我可听说,这竹林小筑不太干净,常有鬼祟出没,奉劝三弟以后不要再到这里来。” 水生语出关怀,袁三却并不领情,认定水生心口不一,嘴上说人话,腹中有鬼胎。 “唐大少爷怎么也到这儿来了?”占元客气地问。 “我是来找三弟的。”水生同样客气着说,“三弟与我约好,今晚去酒家吃酒。我见时候不早了,于是到处找寻三弟的身影,不巧找到了这里,怎么也不会想到,三弟竟会在此。” “那赶紧着吧,别耽误了正事。”占元好心地说。 “是了。”水生问袁三,“三弟还能走吧?” 袁三豪爽一笑:“区区小事而已,我也不是老太爷,哪那么金贵。” 说罢,抖擞精神,大步开路。 结果刚迈出两步,胯骨便跟让人用锤子猛击一下似的,一直疼到心里。 尽管如此,袁三仍旧面不更色。他就算活活疼死,也绝不肯在对头面前露怯。 如今在他心中,水生就是他死对头,他跟水生有一天二地仇,三江四海恨,有解不开的麻疙瘩。唯有水生死了,这个疙瘩才能解开。 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站在竹林小径上的占元,缓缓露出一口小白牙,邪邪地笑了起来。 等到两人的背影消失之后,占元面带诡异邪笑,踱步到了小筑门前,隔着房门,笑吟吟地朝里面说:“我——来——了。” 话音落下,房门自行打开。 占元脸上的笑意更浓,迈步进到刚刚闹过鬼的屋中。 房门自行关闭,除了占元的笑声之外,竟又多出一个笑声来。 …… 水生已经提前招呼好了人力车。 袁三也不客气,潇洒上车,忍着疼痛,跷着二郎腿,仍要装出一副大爷的派头。 东瀛楼,位于日租界与法租界的交汇处,是座三层建筑,重金聘请意大利建筑师建造,合“和风”、“中式风”、“西洋风”为一体,造型奇特,富丽堂皇,且又在三岔路口,故而十分显眼。 在文人骚客眼中,此建筑极具艺术气息,当为世间少有之建筑,妙不可言。 而在袁三这种市井小人的眼中,这东西无异于穿拖鞋戴礼帽,纯属不伦不类,太他妈难看了,哪个孙子鼓捣出这么一个玩意儿,还有点审美吗。 下了胶皮车,袁三竟有些不敢迈步了。 以往,他还是叫花子的时候,在这座建筑面前,他连驻足观瞧几眼的资格都没有。 须知道,来这里吃饭的,要么是前清遗老、太平寓公;要么是巨贾绅董,富家阔少;要么是东洋、西洋二色人种。总而言之,来得都是非富即贵,有头有脸的人物,穷根子就连吃一口泔水的资格都没有。 嗐!袁三不止一次哀叹“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 为嘛人家就能吃香喝辣,而他就只能啃硬饽饽、冷窝头。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实在话呀…… 而今,袁三的两只脚,也能在以前不敢驻足的地方驻足了。这还不是托了德公公的福。他这会儿又改变了主意,决定不离开德府了。身在德府,他袁三还能算个人;离开德府,他袁三连个人都算不上。 “三弟,怎么不走了?”水生转回身,面带微笑,向袁三问着。 袁三尴尬一笑,连说:“好好好,走走走。” 经过会转动的玻璃门,袁三犹如踏入凌霄宝殿一般,张大着嘴巴,无法合拢。 这真是吃饭的地方吗?m..ζa 袁三自己问自己。 有个身穿黑裤白衫,打着领结,头发油亮到连苍蝇都无法落脚的侍应生笑容可掬地走过来,向水生和袁三鞠躬后,问两人可否提前预定了座位? 水生说:“早就打过电话了,定得是二零二房间。” “是唐先生吧?”侍应生微笑着问。 “是的。”水生微笑着答。 “先生请上楼。”侍应生头前带路,引二人上楼。 袁三想,这时候应该有一句“二位爷,步步高升”才对。 可是并没有人吆喝这一句。 再说,小二怎么能走在客人的前面的呢。还有点礼数没有了? 再瞧瞧,肩头上都没有手巾把儿,待会儿我看你拿什么擦桌子。 还有还有,见了客人,连打千儿都不会,仅是鞠个躬就算了。没规矩,欠抽耳光子。 哼! 洋人的饭馆子——格色。 等到上了二楼,袁三无异于又踏进了水晶宫。 天爷,这都画的什么呀? 既不是山水,也不是仕女。 就这破玩意儿,也能叫画? 袁三看着挂在两边的壁画,不禁蔑视起了洋人的品味。 唉呀妈哎,丢死人了,这咋还有没穿衣裳的呀。 呀!这娘们儿咋没胳膊呢? 胳膊哪儿去了? 忘捏了? 在一件白色雕塑面前,袁三看得直了眼儿,连步子都不会迈了。 “三弟对西洋艺术也有了解么?” 水生停步,望着那件雕塑,微笑着问袁三。 那雕塑直叫袁三的心“怦怦”跳个不停。瞧瞧,这身段儿,多匀称呀,该有的地方都有,美中不足,少了两条胳膊。 瞧那脸蛋儿,没得挑了,尖尖的下巴颏,瓜子脸儿,高高的鼻梁,大大的一双眼睛。 呀!没有眼珠儿。 “嗐……”袁三不由得叹气,“可惜了,有眼无珠呀。” “三弟可知这是谁么?”水生问道。 “洋人的娘们儿,我那认得。”袁三实话实说。 “这是维纳斯。”水生说,“是罗马神话当中,美的女神。” “我说呢。”袁三笑了,“原来是个仙女儿呀。既然叫骡马国,那么骡子和马一定少不了了。哎呀……她没胳膊,怎么喂骡子喂马呢?你看,她还没眼珠儿,白瞎了这么好的人儿了。嗐……说起来,也真够可怜的,没了胳膊,连衣裳都自个儿没法穿,拿块纱挡着,可也得挡得住才行呀。” 袁三假充大学问,用袁氏分析法,对这位洋仙女儿品头论足。 侍应生强忍着不敢笑,水生也仅是呵呵一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袁三极是惋惜地摇了摇头,总算舍得迈步了。 “这个长翅膀的小孩儿是谁?” “是丘比特。” “神仙家的小孩儿?” “算是吧。” “哦哦——我明白了,你看他拿着弓箭,八成是洋神仙里面的哪吒三太子呀。那这个大胡子又是谁?” “马尔斯。他是罗马战神。” “啧啧啧……丫真壮!” …… 第472章 画中黑龙 好比刘姥姥进了大观园,袁三甭管看哪儿都新鲜。 “这画的都是嘛呀?” “这叫浮世绘。东洋画风。”水生边饮茶边说。 “不好看,没劲。”袁三晃着脖子,语出轻蔑。 “三弟还不知道吧,这东瀛楼,楼分三层,一层接待白色人种,也就是那些西洋人;二层接待你我这样的中国人;三层为专门接待东洋人的地方。” “这不就是一层压一层么。”袁三说,“照这么看,咱比西洋人还高着一等。” “可以这么说。”水生解释道:“东洋人虽然发迹自西方人的科技,却在明治维新之后,再不将西方人放在眼中。他们满嘴东亚共荣,又说什么中日亲善,实则狼子野心,觊觎我中华大地已久,实不可不防也。” “我早就说东洋人不是东西了。”袁三眼珠儿一转,“对了,他都这么不是东西了,咱还干嘛捧他们的场,来他们的饭馆子吃饭?” “孙子曰,知彼知己,百战不殆。倘连他们的饮食文化,我们都不愿接触,又怎会知道他们的野心有多大。” “你说得还挺有道德。我可听说,东洋人吃东西不过火,生吃活嚼。管这种吃法,叫什么‘洒西咪’。这生的东西,我可不吃。猫狗才生吃东西,人又不是畜生,生吃东西不也跟猫狗一样了么。” “的确如此。”水生微笑着说,“不过么,东瀛楼的东家入乡随俗,东洋、中式、西洋,样样俱全。我早就猜到你吃不惯他们的饭菜,所以,我特意点了咱们这边的菜品。酒也是咱们这边的烧酒,而不是东洋人的清酒,也并非西洋人的红酒。” “这东家的名字我知道,叫什么犬养旺八郎。听听,多难听呀,犬是狗,犬养旺八郎,不就是狗养的王八羔子么。我就纳闷了,东洋人的爹娘真就这么不会给孩子起名儿吗?不觉着这种名字招骂吗?” “各国风俗不同,名字的含义自然也不相同。不管他叫什么,你我权当一乐也便是了。” 水生说话文绉绉,袁三听着酸溜溜。嗤鼻哼了哼,便坐下来品茶。 “茶叶不赖。”袁三咂了咂嘴唇,“比‘高沫’味儿好。” “高沫”者,碎茶叶沫子也。穷根子消暑解渴第一饮品,一个大子儿一大碗,袁三要饭那会子常喝,一直以为“高沫”乃茶中第一好味,今日方知,居然还有茶叶在“高沫”之上。看来,今儿这趟没白来。 “这菜上的可够慢的呀。”袁三放下茶碗,抱怨起来。 水生劝他别着急,又说东瀛楼的菜品制作比较精致,所以会稍微慢一些。 袁三觉着无聊,又不想跟水生多说话,于是俩眼珠子满屋乱踅摸。 突然,眼珠子定格在了一幅画上。薆荳看書 怪了!那幅画刚才看的时候,明明没有一条黑龙。 为嘛这会儿再看,就有一条黑龙现于画中呢? 难道,是角度的原因。 袁三站起身来,先是往左边两步,侧目观望。画中并无黑龙,又往右边三步,再看,那条黑龙便跃然纸上。 “吆呵。”袁三吃惊不小,“这东西神了嘿。不错,不错,我中意这幅画,待会儿问问卖不卖,要是卖的话,我拿走挂我家墙上。——不过么……” 袁三似乎又对这幅画有了新的看法。 “这条黑龙画得也忒凶了点儿,不好,不好,还是不要的好,这么凶的一条黑龙,挂在屋里面只怕不吉利。” “嘿呦。”袁三咧嘴皱眉,“不行,我得上茅房。” 说罢,并不理会水生,开门走了出去,招呼侍应生过来,问茅房在哪儿。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没有茅房。”侍应生极是客气地对袁三说。 “胡扯!”袁三发了火,“难道你们都是貔貅,光吃不拉。” “先生您误会了。我们这里没有茅房,但有卫生间。先生您请这边走,我带您过去。” 袁三一呆,心说话:“我这不是老奤儿进城,露怯了么。人家这么光鲜的地方,不能管茅房叫茅房,得叫卫生间。” 袁三为又学会了一个新名词,而感到沾沾自喜。 “这里就是卫生间,先生您慢用。” 袁三乐了:“上茅房还有说慢用的,我是拉,也不是吃。客气过了头,叫人听着别扭。” 说罢,不理会侍应生,自己开门走了进去。 “我擦!”袁三一下没了“拉欲”,“这他妈比我家的房子还气派。就这,就这,嘿嘿,我要能拉得出来才怪了。” 地上铺着大理石,墙上贴着白瓷砖,还有亮堂堂的大玻璃镜子。袁三对镜自赏,得意洋洋,自言自语道:“真想不到,我袁三也就今天呀。瞧瞧,瞧这地板,瞧这墙面,瞧这顶灯,瞧这一间间的小屋,瞧这……这是嘛呀?呦!自来水儿。” 袁三好似发现了宝贝似的,用手一拧,水流而出。袁三用两手捧水送到嘴里,只觉着一道凉气顺着嗓子眼儿进了肚子里,这滋味很是不错。 “嘿!”袁三十分高兴,“都说自来水儿是甜的,还真的嘿。这东西也忒方便了,随用随有,可比从水铺买水方便多了。” “哎呀——”袁三佩服道:“别处的茅房,都是臭的。瞧人家这儿,是香的。难道,吃了洋饭,拉屎不臭?……这又是嘛呀?” 袁三见水台放着几个白铜小盒,每一个小盒之中,都有一个绿色的小方块。 伸手拿出一块来,放在鼻子下面一闻。 嚯! 扑鼻儿香。 薄荷味儿的。 “这是——”袁三端量着,思索着...... 猛然一拍脑门,“这是东洋凉糖呀?” 袁三想起,卖药糖的白莲华,就卖薄荷味儿的凉糖。也是这么一个绿色的样子,只不过,白莲华卖的凉糖比这个个头儿要小。 “都说东洋人抠搜,吃东西就吃一点儿。要我看,纯属胡说,瞧瞧人家这凉糖,个头儿可比咱们的大多了。再说,人家也太讲究了,上茅房还给药糖吃,准是怕上茅房的人拉不出来上火,吃块药糖败败火。” 说着,袁三把“药糖”放进了嘴里。 一边嚼着,一边嘟哝:“不甜,糖放少了。也不脆,面嘟嘟的。——倒是挺香,就是太腻……” 不一会儿,一大块“药糖”咽下了肚。 觉着还不过瘾,于是又拿起了一块儿。 刚咬了一口,门儿一开,闯进一头大狗熊,吓得袁三一哆嗦。 第473章 偶闻机密 “咦!姑爷!” 怪事了,狗熊还会说人话。 袁三抬眼皮一瞧,赶紧叫了狗熊一声:“老丈人。” 又问:“您老也上茅房?不不,也上卫生间呀?” “瞧你说得,我也是人,是人就得吃,吃了就得拉。光吃不拉,那是貔貅。对了姑爷,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嗐!瞧我,净说傻话,我姑爷现如今是德府的大红人,上个东瀛楼,有嘛大不了的。” 狗熊不是旁人,正是大兰子的胖爸爸,朱大常。 “姑爷,你吃嘛呢?” “凉糖。”袁三嘟哝着说:“有些腻,不大好吃。您也来一块儿,挺香的。” 说着,袁三从水台上的白铜小盒里拿出一块“药糖”,递给了朱大常。 朱大常看着袁三递给自己的“药糖”,大脸盘子上的肉抖了抖,没说话。 “您尝尝呀,挺好吃的。”袁三还紧着催。 “哦哦,”朱大常把“药糖”装进了大衣口袋里,“我留着回家吃。” “那再多拿两块。”说着,袁三把剩余的几块全都抓起来给了朱大常。 “太多,我吃不了。你自个儿留着吧。”朱大常说话挺客气,就是脸上的表情有那么一点儿不自然。 “好吧。那我收着了呀。”说着,袁三把“药糖”塞进了自己的口袋里。 “姑爷,今儿是你请别人呀,还是别人请你呀?”朱大常问。 “别人请我。知道谁请我吗?”袁三诚心要让朱大常破闷儿。 “那一定非富即贵呗,这东瀛楼不是什么人都能进来的,随便几个菜就够穷根子吃小半年的。谁呀?给我也引荐引荐呗。” “您老今儿又是跟谁来这里吃饭呀?”袁三诚心卖关子,所以不直接跟朱大常说实话。 “哦哦,”朱大常说,“是三井洋行的经理,小日向先生。我跟他谈一笔生意。” “大生意小生意?”袁三问。 “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反正赔不了。咱这边山区里面产栗子,东洋人又好这一口,所以么,我就主动跟三井洋行做生意,把咱们的栗子卖给他们。将来呀,叫他满东洋都是咱天津栗子。那时候,你老丈人我,不不,咱爷儿俩可就发大财了。我该说的都说了,该你说了。” “我怕说出来吓着您。”袁三依旧卖关子。 “嘁!”朱大常不屑地说:“我也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我要怕了,我就不是你老丈人。” “话可千万别这么说,您不是我老丈人,大兰子不就不是我媳妇了么。得嘞,实话告诉您吧,请我来这里的人,是唐水生。” “唐水生?”朱大常眨巴眨巴小眼儿,“听着耳熟。唐水生——唐水生——咦——为嘛这么耳熟呢——” “别为嘛了。”袁三没好气地说,“您跟他见过面儿,还差点儿把大兰子给了他,他差点儿代替我成了您姑爷。唐水生,唐进士的宝贝儿子,想起谁来了吧?” “哎呀!”朱大常大脸蛋子猛然一抖,“那不是个死鬼吗?他他他,他不是——” “他是死了,可又活了。不但他活了,张中原也活了。还记得张中原吧,就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老妖怪。” “他他他,他也也,也活着了。这这这——”朱大常慌张得说不出完整话来。 “别这那的了,他俩不但活着,还结成了爷儿俩。现如今,唐水生也是德府的人了。” “他可——”朱大常欲言又止,似有难言之隐。 “他可不是好人,对吧。”袁三替他把话说完。 “对呀!”朱大常一跺脚,“他不是好人,你跟他在一块儿。我怕他——” “不用怕。他不敢把我怎么着,对了老丈人,您常来东瀛楼,我想跟您打听点儿事。您务必得告诉我。” “嘛事儿?” 袁三招招手,示意朱大常把耳朵凑过来。 朱大常肚子好赛一口锅,弯腰费劲,只能使劲抻了抻脖子。不过么,跟没抻一样。这人胖的压根没了脖子。 袁三给气乐了,只得自个儿往前伸了伸脖子,压着声音说:“这东瀛楼难道仅仅是个吃饭喝酒的地儿?” 朱大常一翻白眼:“瞧你这话问的,这不是吃饭喝酒的地儿,这还是澡堂子呀?” “可我怎么觉着,这里面有事儿呢。”袁三神神秘秘地说。 “你怎么知道的。”朱大常压着声音问他。 “老丈人,您不觉着古怪么?” “古怪?哪里古怪了?” “实话对您说,这顿饭可不是我想来吃的。是德公公非要我陪唐水生那个小杂种来吃的。” “八成德公公是想叫你俩多亲多近,所以才叫你俩一块儿吃个饭、说说话。” “要是这么简单就好了。我再跟您多说几句,您可千万别跟外人说。” “姑爷放心,我这张嘴可严实了。” “是这么回事儿。这阵子,总有东洋人往德府里面跑,非要德公公跟他干些见不得光的事儿。德公公嘴上跟他们热乎,心里面贼膈应他们。” “唷!”朱大常很是惊讶,“竟有这种事儿。” “其中一个东洋人,叫川岛浪速,是个大个儿。还有个叫什么土肥原的,是个小个子。” “川岛浪速!” “怎么?”袁三忙问,“您认识他。” “怎么会不认识呢。”朱大常说,“这东瀛楼就是他的。” “他的?”袁三忙问,“东家不是狗养的王八羔子,叫什么犬养旺八郎的吗?” “你有所不知。”朱大常对袁三说,“犬养旺八郎就是个力巴儿,真正的东家是川岛浪速。” “您怎么知道的?”袁三又问。 “小日向先生告诉我的。”朱大常说,“我还告诉你,川岛浪速不光是这里的东家,租界里外还有几个地儿,也都是他的。只不过,他不亲自把持而已。这个人不简单呀,他可不光是买卖人,还是——” 朱大常突然把话止住,似乎不想叫袁三知道川岛浪速的真实身份。 “老丈人。”袁三把脸一沉,“怎么?不方便跟我说实话呀。” “有些事儿,少知道为好,知道的越多,越是容易给自己身上招灾惹祸。” 朱大常的这番话,倒是真得为袁三着想。 “老丈人,姑爷问您一句,您想不想搭上德公公这条线儿。” “我的好姑爷唉,你老丈人我做梦都想呀,可人家德公公看不上咱呀。我这阵子还想来着,想着你既然是德府的人了,能不能帮帮你老丈人我,哪怕叫德公公赏我一口汤喝也行呀。” “说到点子上了。”袁三呲牙一笑,“我可跟您说,德公公最近跟张督军合伙,要办一个北方最大的机械局。” “哎呀!”朱大常眼珠子立马亮了,“我说最近新闻纸上怎么说北方要开设最大机械局呢,原来是德公公的买卖呀。” “可不是么,除了德公公,谁还有那么大的财力。老丈人呀,你可知道,你姑爷在这件事情上充当什么差事吗?” “那一定小不了吧!” “也不大,就是个小小的监工罢了。”袁三洋洋得意。 “呀!肥差呀!” “可不是么。我正寻思,该着谁来给工地上供饭呢。您常年做生意,也知道,那么大的工地,用工肯定少不了,起码也得——” “也得千八百号!” “对!最少得这么多。我在想,那么多人的伙食,不得找个靠谱的人来办呀。” “我呀!”朱大常一把攥住袁三的手,“我不就是那个靠谱的人吗?姑爷,嘛也别说了,有嘛话,你只管问,老丈人凡是知道的,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好!”袁三呲牙一笑,“有您这句话,姑爷就不再找别人了。” “对对对,我的买卖不就是你的买卖么。我就大兰子一个丫头,你是我姑爷,我的钱还不都是给你两口子赚的。姑爷唉,肥水咱可不能流到外人的田里呀。” “妥了!老丈人呀,这不是说话的地方。这样吧,今晚上甭管多晚,您去陈老义的馆子一趟,陈二伯不是外人,他的地方最适合咱爷儿俩说话。您要早到,您等着我;我要早到,我等着您。你知道那家小馆儿在什么地方吧?” “知道。我跟陈老义过去打过交道,你爸爸活着那会儿,我们哥儿俩还在一块儿坐过。你放心吧,老丈人准到!” “好!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 “行了老丈人,您慢慢儿用着,我先出去了。唐水生那小子鸡贼,他见我不出去,该多想了。” “去吧去吧。回头见。” “回头见。” 说着,袁三开门出去。 不由得会心一笑,认为老天爷又帮了自己一把。 今晚上,到底要听听朱大常怎么说。到底要看看,姓川岛的是老妖,还是老鬼! 第474章 探问底细 回到房间后,方知酒菜已经上齐。 菜好,酒好,袁三的胃口却不怎么好。 一来,袁三面对着对头,还要强颜欢笑,本来就影响食欲。 二来,袁三自吃了“凉糖”之后,胃里面一阵阵翻腾,以至于满嘴喷香气,害得他品不出酒菜的香。 水生鼻子灵,闻到莫名香气,并发现这股子香气来自对面的袁三,便问袁三,这香气哪里来的?是不是用了香水? 袁三倒是知道洋人好往身上喷香水,并听人说,洋人之所以往身上喷香水,是因为他们身上天生一股驴屎味儿,要不拿香水盖着,走在大街上,会让人误以为来了牲口。可一等喷上了香水,立马浑身飘香,熏得苍蝇蚊子不敢靠前儿。 袁三倒是实在,把揣在兜里的“凉糖”拿出来向水生炫耀,但他并不准备给水生品尝。这种好东西,宁可都给老崴,也不给小孽障一丁点儿。 水生看清楚后,微笑对袁三说:“这东西不错,一看就是法国货,而非东洋货。其用料源自法属印度的一种香薄荷,其香气十分浓郁,制成的物品,色泽也十分鲜艳。” 袁三听说果然是洋货,更是跟得了多大便宜似的,得意洋洋地将不用花钱白得到手的好东西放回口袋里,生怕叫水生抢了去似的。 水生接着又说:“用这个洗手洗澡,香气可持续很久。这东西只在法租界的禅臣洋行有售,过去我家常用禅臣洋行的舶来品,所以我一看便知你刚刚给我看的那些香皂,购自于禅臣洋行。” 袁三先是呆了一呆,接着傻乎乎地问:“你刚说我给你看的是嘛玩意儿?” “香皂呀。”不忘加一句,“法国货。” “是香皂?” 袁三诧异的表情,反倒叫水生有些莫名其妙,忙想一想说:“怨我怨我,这东西学名香皂,咱们管这个叫胰子。” “你是说——我刚才给你看的——是胰子?”袁三脸上的表情不那么自然了。 “是呀。法国香胰子。”水生十分肯定地说。 袁三呆傻住了,心中暗暗叫苦,恨自己没见识,错把胰子当凉糖。怪不得嚼在嘴里腻得慌,压根跟凉糖八竿子打不着。 “三弟,你怎么了?”水生那边问道。 “没没没,没事。”袁三结结巴巴地说。 “还要不要再加点菜?”水生客气地问。 “够了。这就吃不了了。”袁三想起跟朱大常有约,于是说道:“天也不早了,咱也吃好了,要没嘛事儿,咱这就走吧。” “三弟何必急着走。”水生微笑着说,“咱再坐坐。我让人把残席撤下,咱哥儿俩喝点茶,聊聊天儿。” “刚不聊过了么?”袁三不怎么高兴地说。 “聊过么了?”水生剑眉一跳,双眸吐光,“可我怎么觉着咱俩光顾着吃喝,没说几句话呢。” 袁三想一想也对,刚才的确没停筷子,只一味地吃吃喝喝,压根没说几句话。一来,他不想搭理水生;二来,他着急吃完了赶紧走人,所以顾不上跟水生聊天。 袁三本来不想给水生面子,但转念一想,既然是德公公的安排,要是自己说走就走的话,赶明儿小孽障在德公公面前败坏我几句,我岂不是又要倒霉。得了,三爷给他个面子,陪陪他也就是了。 “好吧。那就再坐坐。正好,我也想跟水生大哥叙叙旧。” “好。”水生很是高兴,扭脸唤侍应生进屋,将桌上狼藉撤下,重新铺了干净桌布,上一壶上品香茗,与袁三饮茶谈心。 “三弟,过去有对不住的地方,还请三弟原谅。” 水生向袁三敬茶后,语出惭愧地说。 “不碍的。”袁三赶紧搭话,“过去的事儿都已经过去了,我这人心宽,嘛事不往心里去,你可千万别再说这种话,我不爱听。” “好好好。”水生笑道:“那往后咱们兄弟多亲多近,一齐为德公公效力。” “好!”袁三语出豪爽,“就这么说定了!” 说罢,端起茶碗,向水生敬茶。 将茶碗放下后,袁三呲牙笑着说:“过去兄弟也有不对的地方,也请水生大哥多多担待。” “三弟说得哪里话,刚刚不说了么,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你我自今日起,便是新开篇,从此互敬互助,做长久兄弟。” “说得好。”袁三挑起大拇指,“有学问就是好,说话都跟我们这些粗人不一样。对了大哥,兄弟心里装着点东西,想跟水生大哥抖搂抖搂。可我这人嘴巴不好,说话容易叫人不爱听,我怕我说了之后,你心里别扭。嗐!算了!还是不说了!” “不!”水生和善一笑,“我要你说。只有说了,才叫坦诚。兄弟之间,当以坦诚相对。遮遮掩掩,非大丈夫所为。”薆荳看書 “好!太好了。”袁三乐了,“有你这些话,我也就别藏着掖着了。” “这就对了。”水生又是和善一笑。但在袁三看来,这小白脸儿笑得很虚。 “水生大哥,我也不跟你兜圈子,你以人血续命的事儿,我是知道的。不过么,跟我没关系,你只要不吸我的血,你爱吸谁的血你就吸谁的血。我要有你这样的毛病,要是也非得拿人血续命的话,我保证比你吸得还凶。一天不吸干两三个,我都不过瘾。我想问问你,你最近还犯病吗?看你这样儿,可比以前强不少了。难不成,你的病好了?” 袁三大咧咧地问着,压根不觉着问出这种话来,会让水生难堪。 “嗐……”水生叹息道:“怪我天生体弱,好几回都已经没了气息,先父费尽心思才将我救醒,保全我一条贱命存于人间。后来,先父不知从何处得到这个偏方,以新鲜人血为我续命。不是为兄为自己开脱,起初我说什么也不啃喝那些红色之物。先父让胡管家用绳子捆住我,撬开我的嘴,用漏斗硬生生往我喉咙里灌。” “那后来你就上瘾了呗?”袁三语带轻蔑,分明是在嘲讽水生。 “也可以这样说。”水生坦诚说道:“我为自己活命,却要叫他人丧命,这叫我十分愧疚。本想过一死了之,但经不住先父苦苦劝我。我不忍见他老人家在我死后孤苦伶仃,于是我便不再固执。但是,我喝的都是恶人之血,那些人表面看似善良,实则都是心地歹毒之辈。我吸干他们的血,也算是为世间除一祸害。” “真的?”袁三斜眼晲着水生,脸上带着轻浮的笑,分明不信水生所说。 “真的!”水生语气坚定,不似有虚。 “好吧。既然你这么说,我就信你了。那你现在还喝不喝人血了?” “有义父帮我,已经不必再依赖人血解我苦楚了。”水生坦诚地说。 “张大伯倒是有些手段。我想知道,他能将你的病去根吗?” “不能。”水生实话实说,“我这个病很难去根,除非——” “除非怎样?”袁三赶紧问。 水生沉顿片刻,终于吐出真言,他对袁三说:“要彻底去除病根,除非以命换命!” 第475章 内有古怪 袁三吃了一惊,忙问:“你是说拿别人的命,续你的命?” “是这样的。”水生苦笑着说:“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了。世上虽有灵丹妙药,却难以医治我这顽疾。” “拿谁的命续你的命?”袁三也不含蓄,直不楞登地问。 “当然是有道行的人才行。并非随便从街上抓一个,对我就有用处。”水生说话也很直接,显然已经不把袁三当外人了。 袁三嗫嚅,心里盘算着事儿。 过一会儿才说:“德公公弄到一只水妖,能给水生大哥续命的,难不成是那只水妖?” “不。”水生很是自然地说,“水妖是德公公的,我不敢动。我倘真敢动了,以德公公的脾气,自是不能留我活在世上。那样一来,我岂不是白费功夫。” 袁三想一想,又说:“不是水妖,那就是——” “三弟莫非猜到是谁了?”水生微笑着问。 “只是随便猜猜,不知道对不对。” “三弟只管说。” “我猜那人是孙西淳。” 水生爽朗一笑,对袁三说:“三弟所言极是,我所需之人就是他。” 袁三眼珠儿快速转了转,心说:“果然叫我猜中了,这小孽障来租界,并不只为吃饭喝酒,而是打听孙西淳的下落来到。看见了吧,这就叫醉翁之意不在酒。可惜醉翁远不如我机灵,我就这么几句话,就把他的底儿给套出来了。看来,这孙子纯属皮精瓤傻,没嘛脓水。” 心中得意,脸上却不表露出来,假装关心地问水生:“有孙西淳的信儿了吗?” “没——有——”水生摇头。接着,剑眉竖起,一脸正色地说道:“我有个预感,孙西淳就在不远处的某个地方藏着。把他找出来,不但能救我性命,还能为国人除一大患。所以,我想请三弟务必帮一帮我。” “要我帮忙。”袁三拍手大笑,“这不是胡来了么,我一个不入流的小角色,自个儿都顾不了自个儿,哪有本事接这么大的差事。为国人除害这种事情,还是交给有大本事的人吧,我即使有那个心,我也没那个力。办不了,办不了唷——” “不!”水生正色道:“这个忙非你帮忙不可。” 这话一出口,袁三立马不笑了,直勾勾地看着水生,用眼神问水生,这话怎么说? 水生说:“三弟若是干成这件事情,不但是为兄的救命恩人,更是民族英雄。那时候,不光是为兄感念你的恩德,津门父老,乃至天下百姓,都会感念你的恩德。那样一来,不仅是德公公高看你,人人都会高看你,你还愁没有前途么?” 这话说完,要说袁三一点儿也没心动,那纯属瞎话。但袁三是个什么人,那可是个小油子,一两句话就想叫他卖命,也忒拿豆包不当干粮了。 “这事儿,容我好好想想吧。等我想通了,我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水生并没有强求之意,“我等着三弟给我答复。” “得嘞。”袁三站起身说,“茶也喝了,话也说了,咱还是走吧。” “也好。”水生起身说,“那就走吧。” 结账的时候,袁三也没跟水生客气。等出了东瀛楼的大玻璃门,袁三对水生说:“我想起还有点事儿,我先走了。天黑了,你一人慢着点儿。” “三弟也慢着点儿。” 说罢,一扬手,两辆胶皮车赶紧到了跟前。 水生客气地对袁三说:“三弟还是坐车走吧。” 说着,将车费提前支付。 “那好吧,让大哥破费了。”袁三不输外面儿,心里甭管怎么瞧不上水生,但嘴上却不能不客气。 “慢走。” “回见。” 袁三叫车夫先拉扯走人,回头再说要去哪儿。 水生等袁三走远了之后,冷冷一笑,伸手给了车夫一些钱,但他并不坐车,而是孤身朝着黑暗中走去。 袁三则在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告诉车夫要去什么地方。 等到下了车,急匆匆进到陈老义的小酒馆儿之后,瞧见朱大常好似一面墙似的,夹在两张小桌之间,正在跟陈老义说闲话。 陈老义一见袁三来了,起身叫袁三坐在他刚刚坐在的位子。而他,则把门板上好,不叫别人进来打扰。 “姑爷,咋来的这么晚呀。”朱大常分明有些等得不耐烦了。 “还不是唐水生那个小孽障非不叫我走。我没敢跟他硬杠,耐着性子跟他唠叨了几句。一等唠叨完,我立马就过来了。” “你可看清楚了,那小孽障没跟着你吧?”朱大常不放心地问。 “我也不是大姑娘,他跟着我干嘛呀。放心吧,这一路上,我一直朝后面,没人跟着我。” “这就好。小心行得万年船,多个心眼儿,总比少个心眼儿强。” “这些我都知道。咱别说废话了,陈二伯也不是外人,您还是赶紧跟我说说东洋人的事儿吧。” “对对对,咱说正事儿。”朱大常压低声音,神神秘秘,“我已经跟你说过川岛浪速是东瀛楼的东家。而他还有个身份,那就是黑龙会的头目。” “黑龙会?”袁三怔了一下,扭脸看着陈老义,“您听说过么?” 陈老义摇摇头,表示孤陋寡闻,没听说过。 袁三突然想起,在东瀛楼那间二零二客房当中,挂着一幅画,在那画中,隐藏着一条黑龙。 莫非,那条黑龙,就是黑龙会的记号? “姑爷,想嘛呢?”朱大常见袁三发呆,便问。 袁三回过神来,将看到画中隐藏黑龙的经过说出,并问朱大常,那条黑龙跟黑龙会有什么关系没有? 朱大常说:“指定有关系呀。” 说完突然脸色一变,忙问袁三:“你说你进的是二零二房?” 袁三点头说:“是呀。怎么了?那间房有古怪么?” “怎么会没古怪。”朱大常说,“你再好好想想,那间房间与平常的房间有什么不同之处?” “不同之处?” 袁三愣住了,蹙着眉头,努力回想着…… 突然一拍脑门,眼珠子随之发亮,分明想起来了! 第476章 神秘教主 “想起来了呀?”朱大常问道。 “想起来了。”袁三说,“您要不说,我还真没觉着那屋跟平常的屋有嘛不一样;您这一说,我还真就想起来了。” “说说吧,哪儿不一样?” 袁三说:“那屋没窗户,只有一个供人进出的门。靠着一面墙,有个大衣柜,一直顶到房顶。我当时还纳闷,给客人吃饭的屋子,弄个大衣柜干嘛使。给客人挂衣服的话,弄个衣帽架不比弄个大衣柜实用。” “你打开看了么?”朱大常又问。 “没有。”袁三说,“我也没衣服要往里面挂,懒得打开看。” 陈老义接过话茬,问朱大常:“别是衣柜里面有古怪吧?” “说到点子上了。”朱大常说,“那衣柜里面藏着暗门,通过那个暗门,能直达三层的一个房间,那个房间连门都没有,必须通过这个衣柜才能进去。说白了,那是一间密室,不是‘自家人’,压根不知道东瀛楼里面还有那么一个没门没窗的房间。不过,想要打开暗门,也不是一件容易之事,必须知道机关藏在哪儿才行,找不到机关,休想打开暗门。” “开饭馆子的,不好好做买卖,弄这些歪门邪道干嘛?”袁三不解地问。 朱大常说:“我刚刚不说了么,川岛浪速是黑龙会的头目,而东瀛楼实则是黑龙会的一个据点。” “唷!”袁三吃了一惊,“据点不就是坛口么,黑龙会别是跟白莲教、青红帮一样,不走明道,专走黑道吧?” “没错。”朱大常斩钉截铁地说:“黑龙会干得就是黑道营生,轻易见不得光。” 袁三不解,问朱大常:“他一个东洋黑帮,跑咱这儿干嘛来了?难不成是要拉咱们的人头,抢咱们的地盘?” “我也说不好。总而言之,有黑龙会出没的地方,一准儿没嘛好事。”朱大常信誓旦旦地说。 “老丈人呀,这些事儿,都是您哪位东洋朋友跟您说的?”袁三问道。 “对呀,都是小日向先生跟我说的。” “他跟您说这些干嘛?他们东洋人不都是一伙的吗,难道还相互出卖不成?”袁三不解地问。 “嗐!”朱大常苦笑一声,“其实,小日向也是黑龙会的,同样也是其中一个小头目。他一直想要拉我入伙,说是让我跟他们一块儿干大事,到时候不光我的买卖能做大,我还能坐上华北商界总会长的头把交椅。” “您答应他了?”袁三试探着问。 “没有。”朱大常直截了当地说:“跟他们共事,我心里没底,我怕到时候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所以我一直没答应他。他呢,则为了表示诚意,跟我说了不少有关黑龙会的事情。包括东瀛楼里面是怎么回事,他也都跟我说了。” 袁三赶紧问:“他就不怕您给他抖搂出去?” “人家有嘛好怕的!”朱大常的嗓门儿立马大了起来。 陈老义赶紧说:“小声点儿,夜深人静,当心隔墙有耳。” 朱大常意识到自己有些鲁莽,先是朝着陈老义惭愧一笑,这才压低嗓门说:“人家有嘛好怕的。租界是人家的地盘,咱们压根拿人家没辙,就算人家在租界杀了人,也是租界的衙门管,根本论不到咱们管。再说了,人家的大腿比咱们的腰还粗,就算出了租界,咱们也不敢惹人家。自打光绪二十四年,东洋人在海光寺建了兵营,咱这么多年有一回敢跟人家叫板吗?而今,又有红帽、白帽两大衙门,给东洋人效力。你跟东洋人一块儿走在大街上,你别说惹他们,你就斜眼看他们一样,闹不好都得给抓进衙门喂大狼狗。小日向摆明认准了我不敢瞎叨叨,所以才敢大大方方地跟我说实话。说难听点儿,我这条命攥在了人家的手里,人家想要,随时就能拿去。小日向还对我说,黑龙会杀人不眨眼,手段比洪门还毒辣,洪门讲究三刀六洞,黑龙会讲究大卸八块,而且还不会留下任何痕迹。我也不傻,还不知道他这是诚心吓唬我。他妈的,这些东洋贼王八,没他妈一个是好东西,早晚全都不得好死!”朱大常越说越气,还骂上街了。 等朱大常骂了几句之后,袁三才不解地问:“您都说了,东洋人这么大的势力,哪您干嘛还不跟他们套套近乎。他们拉你入伙,您就入伙呗。有他们给您撑腰,往后看谁还敢拿您不当回事儿。再说,有了华北商会总会长的名衔,您一下不就摇了么。” “哼!”朱大常把厚嘴片子一瞥,“我这人虽然爱钱,可我不能辱没了祖宗。让我便宜卖些山货给他们,在生意场上帮他们运作运作,这些都好说。可要让我跟他们同流合污,干出卖祖宗的勾当。呸!我老朱才不会那么没骨气!” 接着,语重心长地对袁三说:“姑爷,我可劝你一句,往后甭管到了嘛时候,你小子也别跟他们勾搭。要叫我知道了,我可不叫你进我的门!” “行了,我知道了,您放心吧。” 袁三嘴上这么说,可心里却又是另外一番话语。 他心想,我嘴上答应你有嘛用,到时候嘛样儿,连我自个儿都说不好。有道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人家热脸凑过来,你拿冷屁股迎着,似乎是你不懂人事了。 陈老义在一旁听着,禁不住挑起大拇指,赞扬朱大常有志气,有傲骨。 接着,朱大常又说:“我听小日向说,就在几天前,从他们那边来了个什么教主。我当时就随便听了一耳朵,具体那教主是个什么法号,我也没记住。八成小日向跟我吹牛,他说那个什么教主,是什么菊什么门的一个最为了不起的人物,精通各种奇门之术,能耐大的没边儿。小日向还说,那个什么教主带来了四个贴身弟子,能耐全都属于上乘,全都是了不起的人物。我对这些不感兴趣,听他吹个没完,我就随口问了他一句,老教主来天津卫干嘛?他说,来会斗津门之中的高手。我对他说,这破地方哪有什么高手,老教主怕是白来了。麻溜给老教主拿两屉狗不理,再弄两盒十八街大麻花、耳朵眼儿炸糕,送老教主早日回去。老教主带着‘津门三绝’回国,也算不枉此行。”薆荳看書 说罢,朱大常自个儿先笑了。 陈老义在一旁听着,沉吟不语。 袁三冒着傻气,琢磨着老教主来津门要会斗哪一位高手。 半晌,陈老义才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是东洋那边的人,尤为钟爱两种花,一种是樱花,一种是菊花。有些专一钻营奇门秘术的门派,就是以樱花、菊花为招牌,拉拢人头入教,一齐修炼奇术。其中不乏大成者,能耐不在中土高手之下。虽说他们在名义上练得都是些奇术,实则多是邪术。我在想,黑龙会搬请高手来咱津门当中,一定有大用途。我担心,这太平已久的杂八地儿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来。咱们得想个法子,不能叫他们在咱们的地盘上兴风作浪!” 第477章 一派狂言 “就凭咱三个,你快打住吧。” 朱大常厚嘴片子一瞥,对陈老义所言嗤之以鼻。 “是呀陈二伯,咱三个算嘛呀,连一碟小菜都算不上,跟东洋人作对,末了只有一条路,那就是死路。” 袁三与朱大常一样,同样认为陈老义的话纯属瞎掰。 “嗐——”陈老义叹息一声,便不再多说什么。 “老丈人,您说,水生那小孽障是不是早已经知道了东瀛楼是黑龙会的坛口,所以才特意定了那间二零二房。八成,他在踅摸机关在哪儿,好打开暗门上三楼那间密室里逛逛去。” “也不见得。”朱大常说,“那些在东瀛楼干活打杂的,看似老实巴交,实则都是川岛浪速的眼线,他们的眼珠子个个比贼眼珠子还精,来的人大抵是什么身份,一眼就能瞧得出。而且——” “怎么了?干嘛不说了?”袁三赶紧问。 朱大常神神秘秘地说:“我听说,东瀛楼的一层,隐藏几个外人看不见的照相机。自进入那个玻璃转门的一瞬间,人像就进了相机里。当天,照片就能冲洗出来,然后交给隐藏于背后的头目们。” “那就是说,小孽障水生,还有我,都让藏在暗处的照相机给拍上了。” “要真是藏着相机的话,那一准儿给拍上了。你跟那个唐水生都是德府的人,你也说过,川岛浪速最近总往德府跑,他一看照片,就能认出你俩的身份来。我猜——” 朱大常蹙着不剩几根的眉毛,想了一会子,才说:“我猜呀,八成水生那小杂种,是诚心过去的,就为让黑龙会的人知道,德公公不是糊涂蛋,东洋人干什么勾当,他老人家知道的一清二楚,最好少整点儿幺蛾子,不然——” 朱大常顿了一顿,向袁三和陈老义问道:“你俩说,德公公敢跟东洋人玩真格的么?” 袁三慌忙摇头:“我不知道。” 陈老爷也说:“我跟人家德公公不熟,人家怎么想的,我哪能知道。” 朱大常晃了晃驴大的脑袋:“你俩这么一说,我也不敢瞎说了。得嘞,不牵扯到咱们的利益,他们爱咋折腾就咋折腾去吧。咱们呀,惹不起,就躲远着点儿,省得到时候溅咱一身血。” “老丈人,话不能这么说。您是躲清闲了,最多赔点买卖。可我现如今还在德公公的身边当力巴儿,我也得躲得开才行呀。”袁三不高兴地发着牢骚。 “是呀,我把你小子给忘了。”朱大常嘿嘿一笑,“那你就小心着点儿呗。你小子机灵,比贼的还贼,比滑的还滑,遇到事儿,你一准儿知道怎么保全自个儿。” “嘁。”袁三一撇嘴,“跟没说一样。我可跟您说,我要有嘛事儿,您家闺女可也活不了。” “吆呵。”朱大常乐了,“合着天底下就你一个男的,没了你,我闺女真就找不上爷们儿了?” “找得着。”袁三冷笑着说:“但是么——” “但是怎么着?” “但是人家也得看看是不是黄花大闺女。” “王八蛋,你他妈说嘛呢!”朱大常勃然大怒,一把住了袁三的袄领子,“你把你刚才的话跟我说清楚,不然,今晚上有我没你,有你没我!” 陈老义赶紧劝,朱大常让他闪一边儿去,这事儿关系到大兰子的终身,当爹的不能不急。 袁三丝毫不惧,仍冷笑着对朱大常说:“大兰子已经是我的人了。我俩早就私定终身了,八成她肚子里已经有了我的种了。您打我,我不还手,可您要是把我给打死了,您家闺女可得恨您一辈子,闹不好还要来个一尸两命,叫您老人家么——” 袁三不说,朱大常也知道那俩字是“绝户”。 实际上,袁三这番话纯属胡扯,人家大兰子这当儿仍是黄花大闺女,压根跟他之间就没有他说得那档子事儿。 之所以袁三说这番话,那是因为他太了解朱大常的为人。朱大常这人爱财爱面子,而且还有些古板,嫁闺女一定要嫁门当户对的,而非袁三这种死爹死妈缺少家教的小狗烂儿。虽说他见了袁三,一口一个姑爷叫得挺亲热,实际上不过是把袁三当二傻子糊弄罢了。 袁三现如今是德府的人,朱大常一直想着攀上德公公这座大靠山,所以他现在还不能跟袁三翻脸。一等他把关系打好了,袁三也就没了利用价值,那样一来,他就可以放心大胆地把大兰子另外许配给别人,叫袁三空欢喜一场。可他没想到,袁三已经看穿他的鬼心思,所以借着今天这个机会,袁三说出这番瞎话来,倒逼着他把鬼心思收回去。 “你说的都是实话!”朱大常差不多快要急得哭了。 “当然是实话,不信你回去问问大兰子去。”袁三说话连眼皮都不眨,不是真的,也像真的。 “你——”朱大常扬起发面饼一样的大巴掌,想打,却打不下去。 “嗐!”只得收回巴掌,松开袁三,一屁股坐在了凳子上,好悬没把凳子压断了。 “老丈人,何必发火呀。”袁三笑吟吟地说,“您都把我当成您姑爷了,我跟大兰子有孩子不还是早晚的事儿么。早一天有孩子,您早一天当姥爷,这不好么。再说了,您姑爷我现如今是德府的大红人,德公公把我当宝贝儿对待,可稀罕我了。我今儿不也跟您说了么,德公公要办机械局,有我给您搭桥,您这一回还不得大赚特赚呀。没错,姑爷我是混账了点儿,可我这人孝顺,您跟我既然是岳父和姑爷的关系,那咱们不就是一家子么。既然是一家子了,咱还不得一块儿使劲呀。您也说了,肥水不流外人田,我既然跟您是一家子,那还不得把肥水全流到大兰子的,不不,流到您的田里。” 袁三这番话说完,陈老义赶紧接过话茬,为袁三说了一通好话。 朱大常苦笑一声,说声:“好吧。” 又说:“这就是我家大兰子的命呀。她娘走得早,我把她拉扯大,不容易呀。当爹的,谁不想着自家的闺女嫁个好人家呀。有一回,有个算命的瞎子从我家门前过,我请他给我闺女占卜一卦。他说,我那大兰子将来必嫁贵人,那贵人虽然身边不缺女人,但最最疼爱的始终是大兰子。男人三妻四妾,这也算不了什么,只要能真心待我家大兰子,我也就算没辜负我那老妻。贵人,哼哼——算命的话,信不得呀。”朱大常摇头苦笑,长长叹了一声。 哪想到,袁三反倒乐了:“那贵人说不定就是我了。只是我没想到,我以后居然身边不缺女人,咦嘻嘻嘻…….老丈人呀,您放心吧,将来甭管怎么,我对大兰子的心可昭日月,致死不移!若有虚言,今晚上出门叫我撞见鬼!” “三儿。”陈老义把脸一沉,“大黑天的,可别瞎说。” “没事,没事。”袁三很是不屑,“我说话不亏心,不怕恶鬼挡道。” 朱大常心情不好,所以不想再说什么,跟只大狗熊似的,晃悠着站起来,不理袁三,只对陈老义说:“老弟,回见吧,我回去了。” “朱老爷慢走。”陈老义客气地向着朱大常深鞠一躬。 “我送您回去吧。”袁三站起身,大献殷勤。 “不必!”朱大常说话没好气,“我自己知道怎么走。” “得嘞,那您慢着点儿吧。这两天要有什么事儿,您别忘了跟我通通气儿。德公公那边,我也卖卖力气,尽快把好处给您捞到。” “嗯。”朱大常面色冰冷地点了点头,便晃悠着大胖身子走到门板前。 陈老义此时已经把门板打开,朱大常跟陈老义又客气了一句,便一个人晃悠着走开了。 陈老义回到屋里,脸色有些不好看,对袁三说:“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说话,这不是把大兰子也给拽坑里了么。” “这不能怨我,我要不这么说,大兰子一准儿就是别人的了。朱大常是个嘛样式儿的人,您应该知道。行了,天也不早了,我也赶紧回去了,您也早歇着吧。” “都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可得小心着点儿。”陈老义语出关切。 “得嘞。我走夜路走惯了,您放心就是了。” 说着,便大踏步走了出去。 陈老义送到门外,望着袁三慢慢消失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当年那个算命的话,果然——应——验——了。嗐……” 第478章 夜路撞邪 “…….说起这张床,木头出西凉,佛祖栽的树,老君扛的秧……这边刻张生爬墙戏鸳鸯,那边刻着青蛇白蛇爱许郎……” 袁三一边哼唱着小曲儿,一边在夜幕中独自穿行着。 想想把朱大常气得吹胡子瞪眼的倒霉相,袁三心中好不得意。 邪性!今晚的天可真够黑的,也真够冷的嘿,头顶上连个月牙儿都没有,阴阴沉沉,黑咕隆咚,好赛整个天都装进了东来佛祖的人种袋里。 由于袁三不住在租界里,因此道路两边连盏路灯都没有,他只能顶着黑雾朝前迈步。 好在他走惯了夜路,眼珠子比较好使,加上记性较好,哪儿有坑,哪儿有沟,他都一一记着,所以不担心因踩坑里、掉沟里而伤筋动骨。 “……再看妹子的小脚丫儿,论宽不过一寸五,论长不过三寸三,哎呦呦呦我的天,馋的那小哥哥我一个劲儿打转转儿呦……嘿呦嘿嘿呦嘿……” 袁三越唱越来劲,竟然当街扭起了大秧歌。 反正也没人看见,该发浪时且发浪,暂把脸皮搁一边。 袁三正扭得高兴之际,突然眼前闪过一道白光,吓得袁三立时老实了。 不但老实了,还顺着后脊梁骨冒出了一片白毛汗。 “谁!”他厉声咋呼了一嗓子,只为给自己壮胆儿。 等了一会儿,见没人回应。袁三才怯生生地朝左右两边看看,除了几棵光秃秃的老树之外,嘛也没有。 “哎呀!” 袁三陡然大惊! 这不是回家的路呀?……. 这是哪儿呀?…… 我怎么走这儿来了呀?…… 怪了—— 刚明明上了西门大街,为嘛稀里糊涂走这儿来了呢?…… 袁三现今住在西门外烈女坟旁边的顾家胡同,每回他都走西门大街,穿过西马路,到了西关大街,也就差不多该到家了。 那条路又直又平,就算闭着眼睛,也绝对走不迷路。 哪想到睁着眼睛,居然走错了。 这是咋回事儿? 难不成,又撞上鬼打墙了? 有这么点背吗? 妈的妈,我的姥姥唉!可千万别再吓唬我了,这一回一回的,我这颗小心脏哪能受得了呀。 袁三叫苦不迭,没办法,只能壮起胆子,踅摸一条“正道”来走。 但哪有“正道”可走呀。 左边三棵老槐,右边三棵老柳,身前一片黑,身后还是一片黑。 朝前走,走来走去,甭管怎么走,停步处,照旧是左边老槐,右边老柳。 往回走,走去走来,累得一头汗,落脚点,变成了右边老槐,左边老柳。 完了! 袁三认定自己又撞上了鬼打墙。 他懊悔不该在陈老义的小酒馆儿里,说出那种话来。 他当时先是说了一句:“若有虚言,今晚上出门叫我撞见鬼!” 陈老义叫他别瞎说,他非但没虚心接受,反倒随口又叫唤了一句:“我说话不亏心,不怕恶鬼挡道。” 这回,老天爷非得治一治他这破嘴,叫他好好尝一尝嘴给身上惹祸的滋味儿。 袁三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苦不堪言,无计可施。 既然走不出去,干脆一屁股坐在冰冷梆硬的地上,把脖子一梗,拿出混不吝的派头,非得跟老天爷叫叫板不可。 他有些后悔把宅子选在了烈女坟的边上,常听人说,庚子年闹拳匪的那会子,洋人没少了在贞烈牌楼前面的那块空地上杀人,砍下的脑袋排成老长一溜,示众了好几天,直到快要烂掉的时候,才允许有主的人家把脑袋收走跟腔子埋一块儿。 没主的那些,就那么一直晾着,过了好久才被掩骨会在附近挖了个坑,都给埋在了一块儿。 袁三早就听人说过,说是过去有那么一阵子,一到天黑,那座贞烈牌楼的附近,就会出现好些没脑袋的腔子,满处找脑袋。 有些找到自个儿的脑袋的,把脑袋往腔子上一按,乐呵呵地投胎去了。 可总有那些找不到自个儿脑袋的倒霉鬼,因为着急投胎,只好找些死狗死猫的脑袋,往腔子上一按,好歹也算有了个全尸,可就是样子吓人了点儿。你想呀,大黑天的,突然有个狗头人身,或是猫头人身的怪物冷不丁站在你对面,估摸着胆子再大也得被吓个好歹。 还有那些连狗头猫头都找不到的,就设法弄个泥疙瘩或木头疙瘩按在腔子上充当脑袋。 偏巧那块儿榆树挺多,那些无头鬼常把榆木疙瘩当脑袋来用,以至于在天津卫见到某个人的脑瓜子笨的时候,便以“榆木疙瘩”或“榆木脑袋”来贬损其人不够机灵,脑子不会拐弯儿。 可那都是老年间的事儿了,这些年烈女坟附近早已经不闹鬼了,住户逐渐多了起来,前些年又建了一座育黎堂,专门收留那些被弃养的孤苦老人;还有一位来自关外的大爷,建了一座规模很大的木厂,里面雇佣的工人,全都是胳膊根子起青线的壮汉子。 照理说,这块地皮上阳气十足,就算真有鬼,也不敢出来瞎闹腾。可袁三今儿偏偏倒霉催的,遇上了这么一桩邪乎事儿,叫他心中不爽的同时,又很是不服气。所以他这才赌气坐在地上,自个儿跟自个儿较劲,他到底要看看,今晚上耍他的鬼到底长个嘛样儿。是青面獠牙,还是花容月貌;是九尾雉鸡,还是青丘妖狐,有能耐就站出来叫三爷见上一面,三爷但凡说个怕字,就让唐水生那个小孽障不得好死! 袁三认为自己的晦气全都是唐水生给他带来到,所以就连赌咒发誓,也要让报应落在唐水生的身上,而非他袁三的身上。 抻着脖子傻坐了半天,凉气顺着尾巴骨往肠子里钻,害得他肚子里面跟犯了绞肠痧似的,一阵阵拧得慌。:魰斈叁4 不好! 要拉! 正所谓,屎来即拉,刻不容缓。 一缓容易拉裤兜子里。 腾地站起来,一猛子扎到老槐树下,以极其麻利的手法,解腰带,褪棉裤,不等完全蹲下,“扑啦啦”好大一坨,在地上堆起一座小山。 “他妈的!今儿的饭算是白吃了。”袁三烦躁道。 身上没带纸,只得随手扯下一把枯草,管不了扎不扎得慌,先刮干净再说。 挪到一边,刚要提裤子。 突然有人在他身后吵吵道:“你挺大个人了,也太不懂人事了,哪能在人家家门口解大手呀!” 那人嗓门挺大,而且还挺愤怒,看样子要找袁三的麻烦。 只因那声音来的太突然,袁三毫无防备,吓得刚刚落了汗的身上,立时又起了一层白毛汗。 不对呀—— 已经看过不止一眼,那三棵老槐树的旁边,压根就没有住户。 既然没有住户,何来家门口一说。 “妈哎!”袁三原地蹦起三尺高,“鬼呀!” 双脚刚一着地,撒丫子就跑。 结果刚跑出一步,脚下突然一滑,“吧唧”一声响,摔了个大趴虎,眼前立马金星闪烁,浑身的骨头节儿都快散架了。 倒霉不倒霉,踩到什么不好,非踩到刚刚拉出的那座金黄色的小山上,不摔他一跤都对不起他。 咬牙爬起来,刚想继续跑,后脖领子却叫人一把给抓住了。 “小子,连句人话也不说就想跑,没那么容易!” 袁三吓得腿肚子转筋,撒开手叫他跑,他也跑不动了。 虽然快被吓怕了肝胆,但袁三好歹还没彻底吓傻,他的两个耳朵还很好用,听出身后的声音带有沧桑。 既然声音沧桑,那一准儿是个老鬼了。 死之前,他想看清楚,老鬼到底长个什么样。免得到了阎王爷那里,阎王爷问他是谁把他吓死的,他没法交代。 猛将牙关一咬,在把心肠一横,用尽全力朝身后“嘎叭”一拧脖子。 随之大叫道:“妈哎!榆木脑袋呀!……” 白眼一翻,这就要死。 第479章 人熊出没 有道是,有人欢喜有人愁。 袁三这边倒了霉,可他挂名老丈人朱大常却在另一边逍遥快活。 朱大常比袁三早离开陈老义的小酒馆儿一步。 他身宽体胖,走不了多远,便已经气喘吁吁了。 可恨身处的破地方,连个拉胶皮车的都没有。 朱大常气得咣咣跺脚,没法子,只能跟头大狗熊似的晃悠着大胖身子往有亮光的地处走。他想的是,一见着了光,说明到了繁华区域;到了繁华区域,不就能够叫到胶皮车了吗。 他想的是挺好,可惜天不遂人愿,累得他彻底走不动的时候,仍没能见着亮光,也见不到一个拉胶皮车的从他身边经过。 “哎呀妈哎——”朱大常一屁股坐在路边半截倒塌的土墙上,由于他的身子实在太重,愣是把残存的半截土墙给压得又往下沉了好大一块。 “可累死我了,天爷爷呀,谁来帮帮我呀……袁三呀袁三,你个小王八蛋,都是你把我给害苦了……”他愁苦不堪地牢骚起来,认为都是袁三害他回不去住所。 正叫苦不迭之际,偏偏又有一阵邪风刮过,害的朱大常浑身打冷颤,虽然他身穿翻毛大皮氅,头戴翻毛大皮帽,可这会儿这些行头似乎失去了保暖的作用,他一点儿也感觉不到暖和,从头到脚直冒凉气儿。没辙了,就近找户人家,给人家一些钱,在人家家里将就一宿,好歹也比在外面冻着的强。 他晃着驴大的脑袋朝四外看了看,心说话,我他妈这是走到什么地方来了,为嘛这么荒凉呢? 不对呀,我明明走的是大道,可这会儿,怎么看不见大道了呢? 邪乎了。 别怕,别怕,嘛也别怕,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呸! 可我没少做亏心事呀。我怕呀。 嘿呦喂,今晚上我算是遭了老罪了。 袁三呀袁三,都是你小子害得我,赶明儿见着你,我非踹你小子两脚不可。 朱大常一个人默默叨叨发着牢骚,站在夜幕中,极力伸长脖子,可惜怎么伸也伸不长,肉太厚,把脖子给压住了。 呀! 那边有个住家! 得嘞,就是他了。 朱大常兴奋不已,晃悠着大胖身子,呼哧呼哧地跑了过去。 到了近前,看清楚了,是一溜三间的土坯房,没有院墙,一瞅就是穷家。 要按以往,朱大常连靠近都不愿意靠近这种人家,生怕人家沾了他身上的福贵气,同样也怕自己沾染到穷气。 可今时不同往日,冻死跟沾染穷气比,他宁愿选择后者。 他本想着喊两嗓子,先把屋里的人喊醒了。等人家问是谁的时候,再把自己的请求说出来。 也不知道是紧张过头的缘故,还是刚刚受了风的缘故,明明张开了嘴,却喊不出声来了。 这下可坏事了,不能出声,就没法叫醒屋里的人。 没辙了,拍门吧。 于是乎,拿发面饼一样的大手,啪啪啪啪,快速怕打着全是裂纹的破门板。 这一点,可就是朱大常的冒失了。 甭管穷家富家,敲门也好,拍门也罢,一定要缓而轻,绝不能快而急。 只有报丧或是差爷上门抓人,才会啪啪啪啪,使劲并且快速地拍打门板。 屋里人睡得正香,叫急促地拍门声给吵醒了,没好气,同样没好话地朝外面嚷了一嗓子:“他妈的谁呀?” 朱大常本来想说一声“我呀”,结果声音小的连他自个儿都听不见自个儿说了什么。 没办法,只能接着拍门。 这一下,屋里的人可真是急了。骂骂咧咧地跳下炕,冲到门口在开门的瞬间,把顶门杠抓了起来。 门一开,只见一个黑毛怪物堵在了门外。 屋主人立马吓得大叫起来:“妈哎,狗熊到家里来了……” 也许是惊吓过度的缘故,屋主人举起顶门杠,朝着狗熊便打。 狗熊明明能够口吐人言,可这会儿却没法出声解释。没法出声解释,就意味着会挨顿毒打。 可怜朱大常,那么福贵的身子,居然让人当狗熊追着打。 要说也是,黑灯瞎火的,他身子又胖,又是一身翻毛,冷不定叫谁看见,都会以为是个兽,而不是一个人。他但凡能解释还好,可偏偏又不能解释,只得抱着脑袋,撅着大腚,拼命逃脱追打。 好在打他那人因为惊恐的缘故,并没有追赶太远,这才叫他逃过一劫。 转天津门各大新闻纸上,在最为显眼的位置登了一则奇闻。 说是有头人熊深夜敲门,企图入宅吃人,结果被勇敢的主人用顶门杠击退。那只人熊虽然体型庞大,但奔跑速度极快,以至使其逃脱。郑重警告津门各界父老,一定要看好门户,以及家中的小孩,以免被人熊掳走,酿成不必要的损失。另外,各警局也以部署人力,会以最快最短的时间,将人熊绳之以法,不叫其祸害生灵。云云。 等到朱大常看到报纸之后,气得差点儿把整份报纸塞嘴里嚼了。但转念一想,反正也没人知道所谓的人熊就是他,自己又何必生这份干气。 想通了之后,不但心情大好,更是站出来,与众商界人士,谴责人熊无良,并声源各路抓捕人熊者,希望早日抓到那个坏家伙,还津门内外一个太平。 朱大常明明吃了苦头,怎么非说他逍遥快活呢? 这事儿,还得从他被当成狗熊追打的时候接着说。 他逃脱了追打,等到实在跑不动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再次迷路了。 他痛苦加无奈地咆哮,哪想到喉咙一松,居然又能出声了。 于是,他悲愤地仰天大叫:“谁来帮帮我呀,我给钱还不行吗!” 话音刚落,就听身后有开门声。 紧跟着,一个清甜的声音传了出来。 “这是谁呀,深更半夜的不好好在家睡觉,跑出来瞎吵吵什么呀,你不睡觉,可也别吵得人家不能睡呀。” 朱大常慌忙转身,头一句话便是:“我是人,不是熊,你可千万看清楚了!” “呀!瞧你说得,谁看不出您是人呀。狗熊那有您这么富态的。我说这位爷,您打哪儿来的呀,怎么跑我家门口吵吵呀。您不觉着这样不老合适的么?” 朱大常晃悠着大胖身子,朝前走了两步,朝着那位把头露出门外的大姑娘鞠个躬。 他肚子太大,压根弯不下腰,仅是把大脑袋点了一下,就算是鞠躬了。 “大姑,我是七里海的。”朱大常说话很是客气,管大姑娘叫大姑。 “天爷,七里海那么老远,离我们这儿好几十里呢。”那大姑娘说。 “我是七里海的人,但我在城里面住,也算是城里的人。”朱大常赶紧解释。 “哦哦——”大姑娘点点头,“是这么回事儿呀。那您干嘛跑这儿来了呀?” “我——”朱大常尴尬一笑,“我迷糊了,越走越找不到正道,稀里糊涂就到这里了。大姑,家里有男丁吧,能容我进去歇歇吗,我我——”鼻子一酸,委屈地想哭。 “我又冷又乏,您是女菩萨,您就当行行好,哪怕让我在杂物房住一宿都行。我不白住,我给钱。”说着,伸手进兜,掏出白花花的两块现大洋来。 这可是两块现大洋呀,住大酒店都用不了这么多。 朱大常看出来了,这户是“高门楼”,院墙高,门楼阔,这是妥妥的大户人家。跟这种打交道,不能抠搜了,也得显得自己敞亮才行,不能叫人家看不起。 “姐,干嘛呢?外面是谁呀?” 院里有传出声音来了,同样是个女子的声音,比先前这一个更甜呵。 “还没请教,怎么称呼您。”那开门的大姑娘问。 “我姓朱,名叫大常。”朱大常赶紧说。 “唷,这名字好呀。”大姑娘边说边笑。 可不是么,名叫“猪大肠”,谁听了都想笑。 “二姐,谁呀?” 话音未落,一个小脑瓜从门缝里露了出来。 这一个,比头一个还要好看三分。头一个已经够俏丽的了,这一个更好看。 好哇,真是一朵天下少有的姐妹花。 “是位姓朱的大爷,走迷糊了。想在咱家借宿一宵。”大的那个对小的那个说。 “那你还不赶紧让人家进来。”小的那个嗔怪起了大的那个。 “咱家没有男丁,叫他进来我怕——”大的那个似有为难。 “怕什么怕呀。”小的那个说,“咱妈吃斋念佛,老说要咱们姐儿四个多多积德行善,现如今有了积德行善的机会,您还不赶紧着的。” 说罢,又对朱大常说:“这位朱大爷,外面冷,您赶紧进屋暖和暖和吧。院子小,屋子破,您可千万别嫌弃。” “不不不,我我我……”朱大常语无伦次,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大门一开,朱大常赶紧呼哧呼哧地上了高台阶,跨过高门槛,进到门楼当中。 大姑娘把门关好,插好了门闩。 小姑娘则大声朝院里喊着:“妈——大姐——三姐,咱家来客人了,你们赶紧把衣裳穿好了,出来见客了。” 偌大个院子,只有一个老妈和四个女儿。 天爷,天底下还有这等好地方。 但是么…… 天底下真有这么好的地方吗? 第480章 荒野老翁 朱大常有幸入花丛,可怜袁三却无端受惊吓。 原以为无头鬼用榆木疙瘩充当脑袋,是用来吓唬小孩儿的瞎话。 这一回终于见着了真的“榆木脑袋”,方知瞎话是真话。 他还听说,榆木脑袋的鬼因为没有脑仁儿,所以找不到投胎的路。 要想跟别的鬼一样顺利投胎,就得设法找个活人,然后把那个倒霉蛋的脑袋拧下来,替换掉腔子上的榆木疙瘩。 这样一来,就能顺顺当当地投胎去了。 而那个榆木疙瘩就按在了倒霉蛋的腔子上。 倒霉蛋要想投胎,就得另外找个活人,用榆木疙瘩换取人头。 如此这般循环往复,末了总有一个腔子上顶着榆木疙瘩的倒霉鬼。 袁三不想自己的脑袋被换成榆木疙瘩,于是哇一声大哭起来。 “大兰子……巧玉……下辈子我再当你俩的爷们儿吧……” “我说,”鬼很纳闷,“我也不打你,你哭个什么劲儿呀?” “您是不打我,可您要我的脑袋呀……”袁三闭着眼,边哭边说。 “胡闹!”鬼很生气,“我好好的,要你的脑袋干嘛使?” “您可别糊弄我了,我知道,您要拿我的脑袋,换您的榆木脑袋……”袁三仍不敢睁眼,哭声更大了。 “你这孩子岁数不大,说话怎么这么损呢,我招你惹你了,你拿这种话贬损我。”鬼很无辜,语带纳闷。 这话一出口,袁三立马就不哭了。 听鬼的话音儿,似乎没有害人的意思。 难道…… 袁三怯生生地睁开了两个肿眼泡儿。 “呀!”大吃一惊。 那是什么榆木脑袋,分明是个糟老头子。 好么,这老家伙,皱纹堆垒,满脸黑皴,头发胡子都擀毡了,就跟把老绵羊尾巴戴脑袋上似的。 岁数么,看不出来,总之不老小的了。 小凹抠脸儿,五官看不太清楚,眼珠子倒是贼亮,故而在一张脏脸上分外明显。 往脖子下面看,好么,妥妥的破衣烂衫,补丁摞着补丁,窟窿套着窟窿,跟开了一身花似的,什么颜色都有。 甭问了,这位一准儿是个穷家老汉。不然,也不能有这么一身神仙宝衣。 既然不是鬼,袁三可就精神了。 心说话,你这老棺材瓤子真够讨厌的,大黑天的,你不是诚心吓唬我么。 行!你老王八蛋既然这样对我,我也就甭对你老王八蛋客气。就算动手,你也不是三爷的对手。就你这样的,三爷一人能打十个。 袁三把胸脯一拔,脖子一梗,大嘴一撇,眉毛一挑,又朝手心啐了两头黏唾沫,顺着头发丝儿用力朝后一抹,凌乱的头发立时变平整了。 这人呀,甭管到了嘛时候,都要注重仪表才行。 “我说,你干嘛的呀?我没招你没惹你,你干嘛朝我嚷嚷呀?” 袁三拿着劲儿,说话挺凶。 “嘿!”糟老头子把一对贼亮贼亮的眼珠子一瞪,“你往我家门口拉屎,我还不能吵吵两句呀?小伙子,跟上岁数的说话客气着点儿,你爹娘没教你什么是规矩么?” “说得好——”袁三嘚瑟道:“爹娘死的早,从小缺管教。我就这样,你看不惯你死去。” “呦呵!”糟老头子这下可火了,“我说年轻人,说话可得留点儿口德,小心到了地府的时候,让小鬼儿拔了舌头!” “我不怕小鬼儿,我腻歪老鬼。我说,你口口声声我说在你家门口拉屎,你家在哪儿呀,我为嘛没看见呢?”袁三强词夺理,振振有词,很是不把老头儿当一回事。 “你眼大无神呀。那么大一间房子,你都看不见。你糊弄鬼呢!” 袁三顺着糟老头子的手指头一瞧,心里陡然咯噔了一下。 他看到,在三棵老槐的后面,的确有个窝棚似的小破屋。不仔细看,还真就看不出来。 他本来以为那是个柴火垛,没想到里面会住着这么一位。 这样一来,他可就不占理了。 可是事到如今,没理也得搅三分,要不然自己这张脸挂不住。 “这是你家呀?”袁三不服气地问。 “不是我家,还是你家呀。”老头没好气地说。 “这也叫家?我还以为是个破柴火垛呢。” “我的家,我爱弄成嘛样就嘛样,你管不着。我也不是那种不说理的人,你刚才但凡说句好话,我也不会把你怎么着。可你偏偏不说人话,那咱就得说道说道了。”老头挺倔,非得说出了道理来不可。 “老头,你还不知道我是谁吧?”袁三嬉皮笑脸地说。 “我管你是谁,反正不是我儿子,我要有你这样的儿子,趁早扔井里,省得祸害好人。” “嘿!你个老家伙,说话可真够冲人肺管子的。我实话跟你说吧,我呀,是上天派下凡的善财童子,我专门给你送财来了。对于农家来说,大粪就是财。我给你那么大一坨,你该感激涕零才对,你可好,还急眼了。你这就叫好心当成驴肝肺,得了,我该回天上复命去了。东洋人讲话,‘洒吆那拉’了您呐。” 说完,袁三得意地转过身,这就要走。 结果,还没等迈步,后脖领子又叫人给拽住了。 袁三陡然回身,朝老头的脸上喷着唾沫星子:“我说,还有完没完了!你要耽误了我上天复命,菩萨一发火,烧了你老丫挺的王八窝!” “小伙子,哪的人呀?” 没想到,老头问出这么一句话来。语气十分平和,跟刚才大不一样。 “不说了吗,我从天上来的。既然从天上来的,那就是天上的人。咱别再废话了行吗,我不想跟你贫嘴。” “你先别急着走,能不能听我一句劝。” 此言一出,袁三心头一凛,心说话,这老家伙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我往他家门口拉屎,他还对我这么好。 八成……八成这老家伙要算计我呀。他一准儿想用好话把我稳住,趁我没有防备的时候,给我来一闷棍。然后拔了我的衣裳,拿了我的钱。弄不好,还想干我粪门子。 哼哼哼……三爷是从油锅里爬出来的,比谁都油滑。你老小子跟我玩这一手,姥姥! “少废话!”袁三朝后蹦了一步,拉个架势,护住山门,“想打三爷的主意,你还不够分量!” “年轻人,做人可不能这么脏心烂肺呀,这世上可不都是歹人。你要走,我不拦着你,我只想对你说,这地儿不是城里,你人生地不熟,要是走迷糊了,你可得吃亏。这荒郊野外,可多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没。我劝你留下,在我这破屋里住一宵,赶明儿天一亮,你再走也不迟。” 老头说话挺中听,可袁三猪油蒙了心,死活听不进去。他这当儿,已经不认为遇到了鬼打墙,而是认定自己当时脑子着急,一时没看清楚道路,所以来来回回都走到了同一个地方。现在,他脑子清醒了,绝对不会走错了路。常言道,穷山恶水出刁民,这老家伙一准儿就是刁民,宁可抹黑走夜路,也不能叫他老小子把自己给算计了。 “谢您好意。”袁三咯咯笑着说,“我是天上的神仙,不怕邪魔妖祟。得嘞,就说这些。我走了!” 说罢,转过身去,倒背着手,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迈开了步子。嘴里面传出他从三不管听来的“窑调”:“张家的闺女正十八,小摸样儿美得好塞一朵花,小嘴儿一撅甜似蜜,招惹那浪蝶子儿翅膀乱扑打呀……” “哼哼……”望着袁三远去的背影,小老头笑了。 从其眼神当中,似乎已经预感到这个傻不拉几的愣头小子保准还会回来! 第481章 一花四菊 再说朱大常,这会子心里面就一个字——美。 四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外加一个徐娘半老的贵妇人。 五个女人围着他老爷们儿一个,他能不美么。 那半老徐娘自称姓花,可怜丈夫死的早,留下老娘们儿一个,拉扯着四个丫头过活。 在朱大常看来,可真是人如其姓呀,这徐娘姓花,瞧她那张脸,真就好似一朵绽放正艳的牡丹花。好看,真他娘的好看。 朱大常自丧妻之后,一直没有续弦,倒也不是他为人矜持,重视感情。而是因为他担心给大兰子找个后妈,大兰子倘若跟后妈合不来的话,会做出傻事。为了闺女,所以一直没再娶。 虽然不娶,可并不能说明他老实。在七里海的时候,他没事就跟那些小寡妇们瞎勾搭。一等来到了城里,他可算是如鱼得水了。大把大把的票子扔进了各色班子里,甭管是租界内,还是租界外,凡是有班子的地方,总能见着他狗熊一样的身影。 就拿为了让维格多利的桂桂子小姐陪他跳支舞来说,光是大洋就花出去好几千,末了连桂桂子小姐的手都没能摸一下。但他不气馁,认为只要功夫深,铁杵终会磨成针。他是这么想的,别的儍老爷们儿,也是这么想的。可惜针太了没用,桂桂子小姐不做针线活儿,压根用不着。 一边向朱大常敬茶,花大妈一边给他引荐,指着给他开门的那个姑娘说:“这是我的二丫头,名叫夏菊。” “好好好,夏菊好哇。夏天的菊花,香而多姿。”朱大常赶紧奉承着说好话。 花大妈又指着那个把他领进屋,岁数小一点儿的姑娘说:“这是老四,冬菊。” “好好好,冬菊好哇,这茶中加一片冬菊,花香四溢,妙不可言呀。”朱大常又奉承着说。 冬菊咯咯一笑,挺不好意思的样子。 接着,花大妈又指着一个身材最为高挑的姑娘说:“这是大丫头,春菊。” “好好好,春菊好哇,随春风而生长,结花苞于茎上。不开则罢,一开惊人。”朱大常拽起了文词,大献殷勤。在他看来,这个春菊的长相最合他的心意。 不过么,那边那个身形最为娇小的姑娘,其身段正是他所喜爱的。 看看,这身材,该凸的凸,该凹的凹;该鼓的鼓,该翘的翘。多一分显肥,少一分则显瘦。妙极妙极,真是天下难得之妙物。 “朱大爷,这是我的三丫头,她叫——” 不等花大妈把话说完,朱大常抢话说:“这位一定是秋菊了。好好好,秋菊好哇。秋日之菊,奇香扑鼻,故名秋香。昔有才子唐伯虎,最爱之人莫过于秋香了。为秋香,不惜卖身于华府。三点秋香,终成佳话,为后世所赞扬也。好好好,实在是好哇……” 朱大常俩小小眼珠儿盯在秋菊的身上,哈喇子差不多快要流出来了。 这户人家,好在是四个丫头,要是三个,又分别是珍珍,爱爱,怜怜,那他朱大常就不是朱大常了,而成猪八戒了。 一花,四菊;美妙,芬芳。 直把个朱大常给谜醉了。 “朱大爷做什么买卖呀?”花大妈笑吟吟地问。 “小买卖,倒买倒卖,中间骑驴,赚钱不赚钱的放一边,起码能赚几声吆喝。”朱大常谦逊地说着。 “唷——”花大妈压根不信他的话,“朱大爷真会说笑,您要是干小买卖的,这世上就没人干大买卖了。不瞒朱大爷,我家男人也是干买卖的,主要往东洋、南洋那边倒腾咱们这边的土货。别看土货在咱们这边不值钱,可一等坐船到了海外,价码立时能翻好几翻呢。这不么,做买卖赚了几个钱,盖了这么一个宅子。可惜呀,他福薄命浅,宅子刚落成,他就狠心抛下我们娘儿几个,自个儿先走了……”说着,眼圈儿一红,这就要掉眼泪。 “哎呀呀,”朱大常赶紧劝,“老嫂子,不不不,大大大,大妹子呀,老话说得好,黄泉路上无老少,这人呀,在人世间的日子都是在册的,到了该走的时候,一天也留不住。再说了,走了也好,起码不用在人间遭罪了。就拿我来说吧,看着日子还算过得去,可我的辛苦又有谁知道。说句不该说的话,要不是为了我那丫头的话,我都想早点儿到阎王爷那里挂号去。” “嘿呦喂,瞧瞧,怎么说这种话呢,赶紧啐口唾沫,这话就当没说过。” 花大妈很是在乎朱大常,居然为朱大常担心起来。 这叫朱大常心里面一阵热乎,多少年没人跟他说过这样的暖心话了。 好哇,真好哇…… 心里面一热乎不要紧,鼻尖儿一酸,眼圈儿一红,也想掉几滴眼泪。 花大妈分明看出来了,问他:“怎么了呀?我说错什么了么?” “没有没有,”朱大常赶紧傻傻一笑,“我最近上火,犯了干眼症,不定嘛时候,眼圈儿就会红。” “唷——可得注意身子呀,赶紧喝茶,茶水败火。” “好好好——” 朱大常端起茶碗,小口品抿。 “朱大爷家里都有什么人呀?”花大妈又问。 “就一个丫头,岁数还小,还没到出门子的岁数,一直跟在我身边。我那浑家,自生下孩子之后,身子骨儿一直不老硬朗的,吃了几年药,嘛用没有,还是走了。我这些年,一直没再娶,跟我那丫头,爷儿俩过活。嗐……” 回想往事,叫朱大常动了真情,不禁又要掉眼泪。 “原来,朱大爷也是个可怜人呀。嗐……”花大妈随着叹息道。 “妈。”冬菊调皮地说,“朱大爷殁了妻子,您也殁了丈夫;他家的丫头没娘疼,我们姐儿四个没爹宠。朱大爷是富贵人,咱家也不是穷户,这不正好是门当户对么,您俩要是一块儿过,朱大爷的丫头有了娘,我们姐儿四个也有了爹,两家变一家,这多好呀。再说,朱大爷大半夜的到了咱门上,这还不是老天爷赐下的缘分么?大姐、二姐、三姐,你们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呀?” 大姐、三姐腼腆不说话,二姐夏菊性格泼辣,顺着小妹的话说:“我看挺好,天作之合,可不就是这样的么。” “对呀。”冬菊赶紧说,“择日不如撞日,丁是丁,卯是卯,我看今晚就挺好。” 接着,俏皮地对朱大常说:“朱大爷,您不会不答应吧?” 朱大常受宠若惊,不能说不,那是因为他真的动了心。 可又不能说行,担心身边的花大妈不愿意。 所以,他只能张着嘴傻笑。 只等花大妈说行,他便马上说好。 第482章 旷野荒宅 暂且不说朱大常那边有多滋润,只说倒霉蛋儿袁三,大摇大摆地在夜幕中孤身行走。每走十步,便朝两旁看看,看是否又走了“老路”,他有些担心自己又会回到那个有着三棵槐树并三棵柳树的倒霉地方。 当他确定没有走回“老路”时,方才将悬着的一颗心放下。 心情一好,脚步自然也就加快了。 然而,就在他自信满满地认为准能走出这块荒凉区域时,他却惊奇地发现,前边居然——没路了。 倒霉,这不正是无路可走么? 袁三只觉着一阵阵晦气袭来,他怒而咒骂起了水生。 在他看来,这一切一切的倒霉经历,全都是水生那个不吉利的小杂种带给他的。 一直骂到嗓子眼儿冒烟,他才终于闭嘴,开始踅摸一条可供他行走的新路。 古怪的是,非但眼界所及之处无任何一条道路,就连他刚刚走过的那条坑洼不平的阡陌小路也不见了踪影。 难道…… 他在惶恐之中不由得想起了那个糟老头子对他说过的话。 那糟老头子说,荒郊野外,常有不干净的东西出没。 ——所谓不干净的东西,不就是鬼祟么。 咦——那个糟老头子坏得很,干嘛非说这种话呀。 但是,这不正是好言么? 袁三悔不该不听好言相劝,埋怨自己过于自信,以至于落到此刻这般窘境当中。 可事已至此,再如何后悔也已于事无补。天底下没有卖后悔药的,只能自认倒霉吧。 突然之间,一道灵光从袁三的脑海当中闪过。 他突然想起一位哲人说过的话:世上本无路,走多了便有了路。 对呀! 袁三想,我干嘛非要找路呀,这脚下所踩的不都是路么? 他立时升华了,认为自己已经懂得了哲理。 于是,他朝着空旷的荒野,高声大叫:“今儿三爷要走出自己的一条路来!” 回音传来,却似乎并非他刚刚的豪言壮语。 更像是…… 更像是只有两个字,悠悠荡荡,半天仍有回音。 那两个字,头一个是个傻。 而第二个字,分明是个…… 逼。 嗐…… 荒野真缺德…… 袁三的信心立时被荒野回声给打消了一半儿。 依仗仍存的一半儿信心,他毅然决然踏上一条无形之路。 齐膝的枯草当中裹杂着烦人的蒺藜,使得袁三的步伐并不畅快。 时不时,就有些野兔田鼠之类的小兽冷不丁从枯草中冒出头来,旋即消失不见。 更有栖息于枯草丛中的野鸟,受惊后一跃而起,发出瘆人的怪叫,慌得袁三顺着脊梁骨一阵阵的冒冷汗。 荒郊野外,不乏孤塚破坟。鳞鳞鬼火,悠悠荡荡,时隐时现,诡异异常。 吓得袁三看也不敢看,只委屈的想哭。 就在他几乎丧失掉全部信心的一刹那,眼前突然一亮。 天爷,有救了! 一排三间房,屹立在不远处。 虽然在这旷野当中显得格外突兀,更显几分荒凉,却叫袁三一阵阵感动,好歹见了人家了,再不必担心没地方落脚了。 兴奋异常,撒腿如飞,直奔那三间突兀的破屋跑了过去。 虽然因为踩进浅坑连摔几个跟头,但他已经顾不得疼痛,只想着快点儿进到那三间神仙屋中,他已经快要吓破胆了,所以得赶紧着才行,不然等到胆真的被吓破之时,他就死翘翘了。 “好心的大爷大娘婶子大叔,可怜可怜穷苦人吧……” 在这当儿,袁三居然使出了曾经要饭时候的套路,可怜兮兮地求爷爷告奶奶,只求让他进屋一坐。 结果却是,压根没人搭理他。 袁三站稳身形,快速看了一看,发现三间房居然是隔开的,并非连接在一起。 左右两间屋里全都黑着灯,唯独中间的屋里,从门缝中透着隐隐约约的亮光。 不但有亮光,还有人的吵闹声,十分嘈杂,分明屋里住着不少人。 这三间屋子,只有门,而没有窗,往房顶上看,也不见有烟筒。 袁三心说,这里的人可真够格色的,光有门没有窗,也不怕关上门后憋得慌。 人家怎么盖房子他也管不着,他只想求人收留一宵,所以并不在意房子好坏。 当他怯生生地走到屋门处,透过门缝朝里面观望时,屋里面突然有人说了一句:“外面有人气儿!” 接着,有人朝外面问道:“谁在外面呢?” 袁三没太看清屋中样貌,大致看清屋里面有几条光着膀子的大汉,正聚在一张八仙桌周围,似乎是在押宝赌钱。 袁三明白了,这是个赌坊。设在这荒郊之中,一来不用担心吵吵嚷嚷让邻居厌烦,二来官面上负责抓赌的副爷也轻易找不到这里。薆荳看書 “我是过路的。”袁三在门外说着。 接着央求道:“求几位爷容我进去歇歇脚吧。” 紧跟着,屋里有人说:“你到别的地方去吧,我们这儿不爱接待生人。” “各位爷。”袁三赶紧借着央求:“我实在找不到别的去处了,求求各位,容我进去吧,我不碍您各位的事,没坐的地方,我站着也行。”语气十分可怜,甚至有些哀怨。 屋里马上有人说道:“算了,让他进来吧。咱们有好一阵子没见着生人了,叫他进来,看看他长啥样儿。” “那行吧,让他进来吧。” 接着有人对门外的袁三说:“门没上锁,自己进来吧。” “谢谢各位爷。”袁三好歹松了一口气,双手推开门,躬身进了屋。 又是抱拳,又是作揖,诚心诚意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情。 但是,没人搭理他。 他抬起脸来一看。 呀!人可真不老少的呀。 一个两个三个……七个八个九个……十一十二十三。 拢共十三个。 清一色的彪形大汉,全都光着膀子,露出疙疙瘩瘩的腱子肉,让油灯映得直冒油光。 果不其然,这些人在押宝豪赌。 袁三耳朵好使,从他们说话的侉音儿判断,这些都不是津门人物。不是山东的,就是河南的,也可能是河北接近山东那块儿的,反正说话舌头都挺硬,不似天津人的舌头那样会打弯儿。 “小孩儿。”其中一个红脸汉子瞪着牛眼向袁三问道:“你叫啥名儿?哪里来的?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回这位二爷的话,我叫袁三,从城里来这边走亲戚,结果亲戚没走成,我反倒越走迷糊,稀里糊涂就到这儿来了。” “呀!”那红脸汉子哈哈大笑,“看你挺机灵的,没想到是个傻小子呀。真他娘的好玩儿,长着个脑袋,却不认得道,你这个脑袋白长了。” 话音落下,马上又有一个黑脸汉子笑着对那个红脸汉子说:“你看你,还笑话人家找不到道,咱们哥们弟兄,不也找不到道么。” 红脸汉子愣了一下,傻兮兮地笑着说:“可不是么,都多少年了,咱们愣是没能走出这一亩三分地。不能笑话人家呀,该笑话咱们自己呀。” 他的话刚一说完,所有的汉子全都笑了。 “小孩儿,你说你叫袁三是吧?”那个红脸汉子大咧咧地问。 “是是,我是叫袁三呀。”袁三赶紧躬身回话。 “我说袁三呀,你别傻站那里,过来跟我们玩两把。我们好一阵子没见着生人了,上一回见着生人还是……” 红脸汉子翻着眼皮想了想,想不起来,于是问旁边的一个汉子:“老七,你记性好,你还记得上回见着生人是啥时候吧?” “是三月节前后。”那条汉子说。 “对对对,就是三月节前后。”红脸汉子笑了,“哎呀,一晃这么久了,又见着生人了,真他娘地不容易呀。袁三呀,来来来,咱一块儿玩。多一个人,更热闹。” 袁三暗自好笑,心说这些老奤儿,光长肉不长脑子,看着老大个儿,脑子都不灵光。 得嘞,就让三爷陪你们耍一耍,让你们见识见识三爷的手风如何! 第483章 财运无边 等袁三凑到赌桌前,看清桌上那些白花花的大洋时,一颗心不由得突突起来。 天爷,这么多的钱! 这些老奤儿看着不像有钱的样儿,却没想到有这么多的钱。 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 袁三身上倒是揣着两个大洋,但在这伙人面前,显得他寒酸了。 所以,他只是傻笑,迟迟不肯把仅有的两个大洋掏出来拍在赌桌上。 “袁三呀,怎么了?”红脸汉子问,“没钱呀?不碍的,没钱不要紧,没钱就拿衣裳抵。输了就留下一件衣裳,赢了就拿钱。” 袁三心说,你快拉倒吧。我要把衣裳押了,明儿我还怎么见人呀。就算我不在乎脸面,可我也怕冷呀。这么大冷的天,不冻死我才怪。 所以,他不肯用衣裳来赌运气。 也不知道是不是屋里没点炉子的缘故,袁三总觉着一阵阵的冷气往他的身上扑。 他纳闷,这十三条汉子,全都赤膊上阵,为嘛他们就一点儿不觉着冷呢? 难不成是皮糙肉厚,不怕冷么? 出于好奇,他假装不是故意的,在那个红脸汉子的胳膊上蹭了一下。 唉呀妈哎! 咋一点热乎气儿都没有?! “袁三,干嘛打愣呀,玩不玩呀,不玩一边呆着去。大小伙子,磨磨唧唧,不爽利,没劲!”红脸汉子分明有些不高兴了。 “不瞒各位爷,我今儿出来的急,身上没带多少钱,就俩大洋。要是各位不嫌少的话,我就拿这俩大洋陪各位爷耍两把。” 袁三本来是想退出赌局的,但他又馋桌子上那一堆堆白花花的大洋。所以,他硬着头皮说了这番话。 “好哇。太好了。俩大洋,足够了。”红脸汉子爽朗地说。 马上,有个脸上带着瘆人刀疤的汉子说:“我看这样吧,咱们哥们儿也不欺负人,叫这小孩儿陪咱们玩玩儿。咱来个一赔十,要是他赢了,咱就给他十个大洋;要是他输了,咱就要他一个大洋。两把定输赢,若是两把他都赢了,咱就叫他跟咱们接着玩。要是他输了,就让他闪一边儿去。” 大伙都说好,袁三心里更是叫好。输了也才不过两个大洋,可要是赢了的话,自己岂不是赚了大便宜。 红脸汉子说:“叫袁三先来。” 接着对袁三说:“小子,你先来吧。” 袁三呲牙一笑,朝在场各位爷们儿抱一抱拳:“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拿起骰子,在手心里掂了掂,从重量上判断出,骰子没“使腥”。换言之,也就是没有提起动过手脚。 袁三暗提一口气,同时默念几句发财咒,快速一掷,骰子打着转转进了缺了一块边的破碗当中。 等停下的一瞬间,袁三顿时大喜。 满堂红! 赢了! 既然已经掷出了开门红,那其余的人也就不用再掷了。 首战获胜,以一换十,袁三心里乐开花,脸上却仅仅是微笑,好显得他做人较为沉稳。 “再来!” 红脸汉子催促道。 袁三又把骰子拿起来,暗暗默念发财咒。 陡然出手,哗啦啦啦。 天爷,又是满堂红! 连出两把满堂红,袁三的手风可谓好到了极点。 一下就赚了二十个大洋,袁三这一来可是想绷也绷不住了,满脸飞眉毛,简直不像人样。 “再来!照样一赔十!就不信,他把把都是满堂红!” 红脸汉子气性不小,咋咋呼呼,非要袁三接着来。 这一把,竟又掷出了满堂红。 袁三简直不敢相信,今晚莫非真是善财童子附体了,这手风已经好的没边了。 “再来!” 哗啦啦啦…… 豹子! 满堂红! 袁三又赢了。 “不行!再来!” “对!再来!” 众汉子一齐吆喝,震得袁三耳朵嗡嗡直响。 满堂红! 豹子! “来来来!再来!” “再来!再来!不来不行!” 众汉子分明急了眼,大声吵吵着,非要看袁三还能不能再掷出三只豹子来。 结果,竟又是满堂红。 眼瞅着,桌子上的大洋在袁三的面前堆成了一座银山。 袁三已经兴奋到忘乎所以的程度,不等人家吵吵,他先吵吵道:“来呀,再来呀!谁不来,谁就是丫头养的!……” 再掷,还是满堂红。 等到最后一个大洋也归了袁三之后,那些汉子们立时全都哑巴了。 小屋里面,除了袁三的狂笑声之外,再无任何动静。 “各位哥哥,怎么着,没钱了呀?真可惜,我这手风正顺,你们却没钱了。得了,赶明儿吧,明儿我还过来,咱们哥们儿还接着玩!” 袁三十分嚣张,居然把对那些汉子的称呼,从爷变成了哥哥。 “不能走!”红脸汉子大叫道:“赢了就想走,哪有这么容易!” 袁三心头一凛,认为事情不好,这些人一定是输急了眼,不但要他把钱全都留下,弄不好还得让他把小命也留下。这荒郊野外的,真要叫人给弄死了,随便挖个坑一埋,想找他的死尸都没法找到。 “各位好汉爷,咱可不兴这样啊。您各位都是好汉子,吐唾沫掉地上砸个坑,可不能说话不算数呀。” 那些人全都绷着脸,没一个说话的。 袁三心说,麻烦了,这些家伙都是吃生米的,油盐不进,说这些根本没有。算了,钱不要了,保住小命要紧。 于是,他哭丧着脸,极是不情愿地说:“就当我没赢过,我把钱全都留下总行了吧。您各位千万别为难我,我求求各位了……” “呸!”红脸汉子凶道:“你当我们是什么人了。说出的话,泼出的水,绝不会不算数。钱是你赢的,就是你的了,你不要都不行!” 袁三一听这话,心里面嘀咕,这是真话吗?但从红脸汉子的表情来看,似乎不是瞎话,而更像是实话。 “接着来!”红脸汉子说,“钱咱们是拿不出来了,可咱们还有脑袋!” “对!”马上有人附和,“咱就跟他押脑袋!” “好!”立时纷纷附和,“押脑袋,押脑袋……” 袁三吓得腿肚子转筋,顺后脊梁骨冒白毛汗。天爷,这不是要命么?脑袋就一个,没了还咋活呀。 不行!绝对不行! 但是,不行也得行。 那些汉子一个个如同凶神恶煞,将袁三围在当间儿,非要袁三接着跟他们再耍一耍! 袁三情知逃生无望,只能豁出去,跟他们“玩命”。 拿脑袋押宝,这不是“玩命”,还能是什么。 “这回我先来!” 红脸汉子耍赖,明明应该刚才赢了的袁三先来,可他偏偏非要先来。 袁三不敢说话,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能在心底求神拜佛,千万不能叫这些老奤儿掷出的点儿大过他。 红脸汉子紧攥着骰子,暗自运气。他那帮哥们儿也都纷纷为他打气。 “来了!” 大吼一声,将骰子掷出。 袁三俩眼不敢眨,看着筛子停下之后,先于他人大叫道:“十一点,小!” 红脸汉子使劲一跺脚,懊恼地朝袁三叫道:“你来!” 袁三哆嗦着手,把筛子拿过来,咽了咽口水,想掷,却不敢掷。 “麻溜的!” “赶紧的!” “别磨叽!” 吵吵嚷嚷,催着袁三快着把手里的骰子掷出。 袁三牙一咬,心一横,眼一闭。 自己的这条小命,全系在这把骰子上了! 第484章 金玉良缘 袁三与恶汉赌命,与此同时,朱大常却在与美人欢娱。 花大妈起初还有些腼腆,但经不住四个女儿的“咄咄相逼”。 “嗐……”只得叹口气说:“我倒是没什么好说的。女人嘛,谁也不想身边有个男人来疼。只怕——嗐……”又叹气,“只怕朱大爷不愿意。” “愿意!”朱大常当机立断,斩钉截铁,毫不迟疑,“我老朱绝不会辜负了夫人的一片真情!” 语出兴奋,夹杂激动,兼带癫狂。 正是:老朱变老猪,老猪爱老珠。不愿取真经,只愿舍珍精。 朱大常已经迷上了花大妈这颗半老明珠。明珠既然有情,老猪又岂能无意。 “爹——” 冬菊甜甜地叫了朱大常一声爹。 “爹——” 夏菊也紧随冬菊叫了朱大常一声爹。 “好好好,好好好……” 朱大常这当儿已经乐傻了,除了一个“好”字,似乎什么话都不会说了。 “大姐,三姐,别愣着呀,还不快着给咱爹见礼。”冬菊调皮地催着。 “爹。” “爹。” 春菊、秋菊,也都管朱大常叫了一声爹。 “好好好,好好好……” 朱大常仍是只会说一个“好”字。 如此大好事,可不就是一个“好”字吗? 这一来,花大妈有了丈夫,朱大常有了老婆;四朵菊花有了爹,大兰子也有了妈。 两家人凑成一家人,六个女子围着一个男子,妥妥的一个“好”字。 甭怀疑,准没错! “爹,妈。”冬菊甜呵呵地说:“既然您二人都愿意了,那还不赶紧着饮了合卺酒,早早入洞房。爹呀,您是不知道呀,自打我那倒霉亲爹吹灯拔蜡之后,我妈可有好些年没人给暖被窝了。” “是呀妈。”夏菊也说,“您在床底下藏的那根擀面杖,早就磨细了,也是到了该扔的时候了。” 说罢,夏菊用银牙咬着下嘴唇,侧过脸去,羞答答地偷笑。 “妈,爹。”春菊说:“我去准备合卺酒。” 秋菊说:“那我去给您二老收拾屋子。” 说罢,姐妹二人转身走了出去。 “小四儿。”夏菊对冬菊说:“咱俩也去帮忙吧。” “好呀。”冬菊调皮地说,“咱们都走了,正好叫咱爹咱妈说说话儿。” 说罢,咯咯一笑,像只小燕子一样,轻快地飞了出去。 夏菊紧随其后,一闪也不见了人影。 “老爷。”花大妈管朱大常叫老爷,而不再是朱大爷。 “啊——啊——”朱大常本来就已经乐傻了,听到花大妈温柔一声“老爷”,更是受宠若惊到不能再惊的地步,冒着傻气,傻兮兮地回了一声:“夫人。” “老爷,还是叫我花香吧。听着亲切。自我那短命的丈夫走了之后,再没人叫过这么名字。”花大妈含情脉脉地说着。 “好啊,好啊,花香好啊……”朱大常越说越激动,一把抓住花香的两只手,“花香,花香,花香,我的好花香呀……” “老爷。” “叫我大常。” “大常——” “花香——” 俩没羞没臊,抱一块儿,哭上了。 “唷——明明唱得是张生会莺莺,怎么这会儿又唱上王宝钏苦别薛平贵了。这大喜的日子,不是该笑么,怎么着还哭上了。” 是夏菊的声音。 紧跟着,冬菊脆甜的声音响起:“二姐真没见识,没听说过喜极而泣么。咱妈好不容易遇上咱爹,俩人高兴过了头,所以才会哭。换成是我,也得高兴哭了。妈,爹,您俩呀,先别哭了,赶紧着进洞房吧。酒备好了,两个枕头一条被,也都归置好了。大姐还刻意撒了栗子、大枣。又有栗子又有枣,来年我妈又能生个大胖小。呀!那多好呀,我们姐四个不就有弟弟了么……” 这番话,说到了朱大常的心坎上。他做梦都想要个儿子。 如今老天爷成全他,真叫他有了儿子的话,他就不用再整天发愁没有后代继承他的家产了。 虽然,他在口头上说以后全部东西都是女儿女婿的,但打心眼里他真舍不得把辛辛苦苦攒下的积蓄拱手送给外姓之人。尤其是袁三,他打心眼儿里膈应那小子。 既然今夜天赐良缘,又何不再多赐一个贵子给他。 “老天爷呀老天爷,若能遂我心愿,我朱大常必将念您一辈子的好……” 朱大常鼻尖儿一酸,又有两行热泪自眼眶中滚落而出。 “大常。”花香语出温柔,“孩子们已经给咱们把房间归置利落了,我看你也累了,不如早点过去歇着吧。” 还不明白么,这老娘们儿早已经迫不及待了。 要说也是,地都干了那么多年了,突然天降甘露,还不赶紧敞开了喝。 饮下合卺酒,共入温柔乡。 喜了牛和地,苦了木头床。 好在那张床的木料够硬实,不然非塌了不可。 朱大常别看身子胖,却是肥鱼一条,通身滑溜的很,穿洞钻缝,轻松得很。 只是…… 这洞房花烛夜固然是好,当为人生四大幸事之首。 可是…… 不觉着有些不对劲的地方么? 且不说,深宅大院住着娘儿五个,连个使唤人都没有。 就算这户人家节俭,不愿意请人帮佣,只凭自己的手脚过日子。 但是,随随便便就让一个大男人进宅。非但不觉着别扭,反倒喜悦异常,就跟盘丝洞的蜘蛛精们见到胖和尚似的。想进来,随便;想出去,没门。 也才不过一盏茶的当儿,居然,这自己送上门的胖子,就成了四朵菊花的爹。 而那个半老徐娘,也跟得着宝贝似的,当时就要跟他做夫妻。 这种种表现,似乎…… 似乎有那么一些不大正常,过于吊诡了些。 这一定是个局,是个陷阱,是个圈套,天底下绝对不会有这样的好事。 可笑朱大常色迷心窍,早已猪油蒙了心,压根不想这些。他只想着花香老蚌生珠,给他添个大胖小子。 另外,他心怀鬼胎。不但要摘了老花,还要把那四朵菊花一并受用了。 这才真正叫肥水不流外人田,肉要烂就要烂在他的锅里! 第485章 十三鬼汉 “豹子!” “全红!” “满堂红!满堂红!满堂红呀!” 袁三夹裹在众汉子的中间,看着破碗中的骰子,高声大叫着。 这一把,他又赢了。 今晚上,邪性了。 袁三已经不是袁三了,今晚上,他是妥妥的赌神。 那副骰子,就跟富有魔力似的,诚心诚意地为他效力,帮他赢钱,还有——人头! “各位大哥!”袁三紧跟着哀求起来:“这不过是一场游戏罢了,玩好了,咱就收场吧。钱,我不要了。人头,我更不能要。算了好吗,算了好吗,求求您各位了……” 赢了的袁三,反倒更是卖力地鞠躬作揖,求这些莽汉子们放过他,也放过他们自己。 “不中!”红脸汉子大叫道:“大丈夫,男子汉,说到就得做到才行!” “对!”众汉子齐吆喝,“大哥说得对!大哥说得好!” 那刀疤脸的汉子用力一拍桌案,震得堆成小山的大洋立时“垮塌”。 他朝众汉子嚷道:“知道为啥咱们赢不了吗?咱们整天耍钱,耍来耍去,这些钱一个没多,一个没少,还都在咱们哥们儿的手里。今儿你赢了我,明儿我赢了你,赢来赢去,输来输去,根本谁也没赢,谁也没输。这么多年来,咱们走不出这一亩三分地,同样也赢不走这一桌的钱!今儿终于有个大活人把咱的钱给赢了,还不足以说明咱们全都是晦气鬼吗!当年,张太平成全了咱们,叫咱们兄弟十三人甭管到啥时候,都能在一块儿。可是,偏偏他又不叫咱们离开这里,他这是把咱们困在这儿了!今儿,咱们的钱都没了,也就是说,咱们哥们儿也到了该分开的日子了!” “张太平?”袁三陡然一个激灵,“跟我十三哥一个名字?难道——” “老二!”那红脸汉子大声叫嚷道:“啥也别说了!” 接着,又对一脸惊恐的袁三叫嚷道:“袁三!我说了,谁输了就得留下脑袋!好!我把我的脑袋给你!” “爷!”袁三大叫,“千万别!我不——” 不等袁三说完话,只见红脸汉子用一只大手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往上一提,一颗红脸的人头竟然与腔子分了家。 无头的汉子将头颅往赌桌上一丢,那颗头颅大叫道:“谁还跟他赌!” “我来!” 那刀疤脸的汉子,一下将自己的脑袋摘了下来,丢在赌桌上。 “还有我!” “我也来!” 其余汉子,全都把自己的头颅摘下,要跟袁三接着赌。 袁三吓得没了魂儿,他这才知道,自己进了鬼窝,这些汉子都是死鬼。 怎么办? 跑吧! 袁三好似一只大老鼠,滋溜一下,从那些无头汉子的包围中钻了出来。 那些脑袋纷纷叫嚷:“别叫他跑了!” 本来想要抓住袁三,奈何脑袋都不再脖子上,没有脑袋的腔子没法辨别方向,这一来,倒是给了袁三逃命的机会。 袁三冲出小屋,疯一般地奔跑。 等到跑出老远,见已经把脑袋按在腔子上的鬼汉子们追了出来。 那些人一个个都跟野兽似的,奔跑速度极快。 袁三啊啊大叫着,玩了命的跑。 前面有条小河沟,袁三奋力一纵,只觉着自己飞了起来。 紧跟着,“吧唧”一下,摔在地上。好在他穿得是棉袄,加上枯草浓密,虽然浑身跟散了既似的,但好歹没伤着骨头和脏器。 他本想爬起来接着跑,但试了几下,却无法爬起来。 眼见着,那些鬼汉子冲到了跟前。 袁三把眼一闭,大叫一声:“我要归位了!” “小子,有能耐你过来,咱们接着耍!” 袁三听出是那个红脸汉子的声音。 赶紧睁开眼睛,一看,那十三条鬼汉子,一字排开,立在河沟对面,咋咋呼呼,非要袁三过去他们那边。 袁三纳闷,他们这些人怎么不过来抓我呀? 难道,他们怕水,不敢过来? 不能够呀!袁三更是纳闷,这条河沟明明没水,是条干沟。既然没水,他们为嘛不敢过来呢? “我就不过去,有能耐,你们过来把我抓过去!”袁三试探着朝对面咋呼。 “你过来!有话咱们好好说!”对面的鬼汉子们说什么也不过来。 袁三眼珠儿一转,明白了,明白了,他想起那些鬼汉子说,他们多少年了都在一亩三分地上困着,始终无法走出去。也就是说,这条河沟是个界限,或可说,是个结界。这些死鬼们困在结界之中,而无法脱离结界。 没错!保准没错! 袁三得意了,嘿嘿坏笑着,忍着疼痛从枯草中踉踉跄跄地站起来,用手点指对面:“过来抓我呀!王八蛋!不敢呀!瞧你们一个个的臭德行,敢跟三爷叫板,我呸!” “袁三,好兄弟,是我们不对,你先过来,咱有话慢慢说……”对面的红脸汉子意图糊弄袁三。 “少来这一套。糊弄人呢。当我傻呀。我呸!三爷才不上你们的鬼当!我要过去了,你们让我活着回来才怪!”袁三知道有这条河沟拦着,这些死鬼不能把他怎么着,所以他摇了,嘚瑟了,牛气了。 “袁三,让你过来,是让你把你赢了的钱拿走。那些钱是你的,我们哥们儿说话算数,你的钱就得你拿走。”红脸汉子想用金钱计诓骗袁三。 “打住!”袁三撇着嘴,抖着肩膀,一副不屑的劲头,“死鬼的钱,我一个大活人能用才怪。我不要了,你们留着慢慢儿耍吧。三爷没工夫搭理你们,你们呆着吧,三爷走了。洋人讲话,拜拜了您呐。” “袁三,你不能走,你不能走……” 那些鬼汉子们纷纷央求着,不叫袁三走。 袁三走出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回身走到刚才站立过的位置,向对面问道:“在你们那间鬼屋的里,我听说了张天平的名字,问问你们,这个人是不是人称十三刀的张太平?对了,他还有个名字,叫张十三。是他吗?” 听袁三说出了张十三三个字,那些鬼汉子们立时沉默了。 “怎么了?”袁三纳闷,“干嘛哑巴了呀?说话呀?难不成,你们的脑袋都是张十三给砍下来的?” “没错!”红脸汉子开口道:“我们兄弟十三人,全都被张十三一人砍了脖子。他之所以得名十三刀,正是因为凭着一口老刀,一口气,砍了我们弟兄十三个。说白了,是我们兄弟成全他一人成名!” “一口气砍了你们兄弟十三个……”袁三突然眼前一亮,“这么说,你们是十三煞!” 第486章 极恶诅咒 当年,还是少年的张太平,凭一口老刀,以一人之力,斩杀恶徒十三名。 那十三恶徒,字号十三煞,人人该杀,个个当诛。 活着的时候,风高放火,月黑杀人,坏事做绝,恶事做尽。 死了之后,还不消停,继续当鬼,祸害好人。 起码,袁三自认为自己是个好人。 这边有问,那边有答。 红脸汉子告知袁三,他们十三人,正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十三煞。 确定自己所猜无误之后,袁三竟鼻头一酸,一阵难过涌上心头。 他倒不是同情十三煞,而是可惜了他那位十三哥。 十三哥,多好的一个人呀,怎么就…….怎么就早死了呢…… 老天爷不长眼,不长眼呢! 袁三愤愤跺脚,伤心之情,溢于言表。 “袁三老弟,莫非你认得张太平?”那红脸汉子在对面大声问道。 “认识又怎样,不认识又怎样?”袁三回怼了对面一句。 “他人还好吗?”红脸汉子大声问。 “好又怎么,不好又怎样?”袁三继续回怼。 “当年,是他成全了我们弟兄十三个,说起来他也算我们的故交。这一晃年头可不少了呀,我们就想问问他如今怎样了,好了却心中的挂念。”红脸汉子感慨地说着。 袁三心说,这些鬼东西还挺念旧的。也罢,告诉他们也就是了。 “你们问他呀,嘿嘿,算是问对人了。我跟他呀,可太熟了。俩人好的跟一个人似的,穿一条裤子都嫌肥。”袁三洋洋得意地吹着牛皮。 “真的呀!” 对面一阵骚乱,众鬼汉大有激动之情。 红脸汉子说:“老弟所言,可真么?” “比真的还真。”袁三哈哈一笑,“我做人有规矩,宁可糊弄人,也不糊弄鬼。你们是鬼,所以么,我绝不会糊弄的你们。” “老弟,赶紧告诉我们,他还好吗?”红脸汉子急急催问。 “好的很哪!真可谓好的不能再好了!能吃能喝,能拉能睡,住着大宅,养着骡马,使奴唤婢,连上茅房都有人伺候。简直那……”袁三转了转眼珠儿,铿锵有力地说:“简直就是老太爷的日子。” 此言一出,众鬼汉皆惊。 其中一个独眼汉子,向那红脸汉子说道:“老大,这不对呀!” 紧跟着,那疤面汉子也向红脸汉子说道:“难道,当年咱们在他身上下的符咒不灵!” “是啊大哥。”一黑脸汉子也说,“如果符咒不灵,那咱们不是白死了吗!” 这些话,叫袁三听不懂,却又叫袁三觉着事有蹊跷。并且,蹊跷还不小。 “我说!”袁三大嚷一声,对面立时消声,再无一人吵吵。“我说各位,你们白话嘛呢?能跟我说说不?” “袁老弟,我再问你一句,你刚刚说的那些话,可是实实在在的真话吗?!”红脸汉子怪眼圆翻,恶狠狠地问。 “怎么?”袁三把胸脯一挺,“不信呀?爱信不信,反正我说得都是实话。” 袁三这混账,嘴上说着不会糊弄鬼,结果却是偏偏糊弄鬼。 张太平早已经葬身水底,世上再无这一人物存在。袁三刚才之所以那样说,是他诚心想在那些鬼汉子们的嘴里套些实话出来。他到底想要知道知道,他的十三哥跟这些鬼汉子们之间,还有什么解不开的疙瘩。 实际上,当那红脸汉子说出“挂念”二字时,袁三已经听出他所言非实,分明是虚伪之言。鬼这东西,尤为狡诈,要不怎么老说“鬼话连篇”呢。鬼的话,轻易不能相信。 既然对面不说实话,那么自己也就不必说实话。于是,袁三说了一通糊弄鬼的瞎话,果然就把对面的鬼给糊弄住了。 红脸汉子愤愤一拍脑袋,麦斗大的一颗人头,立时从双肩之间裂开。没等掉落,被红脸汉子一下按住。 袁三看得心惊肉跳,咽了咽口水,壮起胆子朝对面说道:“你们问我的话我都说了,我能不能问你们几句?” “想问啥你就只管问吧!”红脸汉子恶声恶气地说。 “我刚听说,你们在张十三身上下了什么符咒?这是咋回事呀?” “哼!……”红脸汉子呼呼喘牛气,半晌不说话。 “怎么着?”袁三问,“不敢说呀?” “老大,让我跟他说吧。” 说话的鬼汉,长着一张驴脸,大下巴足有半尺长,俩眼珠子一个大,一个小,偏偏还是个塌鼻子,真是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真不知道他娘怎么坐得胎,居然生出这么一个玩意儿来,真不知道他爹娘自他一出生,是否就有掐死他的心。 袁三看着好笑,心说,这位妥妥是个丑鬼。 丑鬼在得到红脸汉子的默许后,向对面的袁三说道:“小子,把耳朵竖起来听好了。我们弟兄十三人,曾经受过山野异人的传授,学得一身好本领。虽然不能呼风唤雨,点石成金,却也能够画地为牢,飞叶杀人。那年,官府请来高人,用法术将我们弟兄擒住。出红差那天,我们通过‘传心术’相互告诉对方,今天就算死,也要拉个垫背的。谁砍我们的脖子,谁就是那个垫背的。那天,我们弟兄威风,咬住一口气,任由大片刀朝着脖子招呼,累得那些拿大刀砍我们脖子的家伙,一个个跟他妈的三孙子似的,愣是没能把我们弟兄怎么着。四周围看热闹的老少爷们儿,没人不给我们兄弟叫好。哈哈哈哈……” 丑鬼越说越得意,不由得大笑起来。 咦!不笑还有点儿人模样,这一笑,一点儿人模样都没有了,整个一头大叫驴。 丑鬼笑罢,接着用驴嗓子大声说道:“眼瞅着,日头就要偏西。倘若到酉时,还不能把我们的脑袋砍下来,不但我们不用死,监斩官还得替我们死。” “为嘛呢?”袁三好奇地问。 “还能为嘛。规矩呗!”驴脸丑鬼得意地说,“不知道现在杀头还讲不讲规矩,早先那会子杀头是要讲规矩的。正当说,午时三刻斩人头,但很多时候,一大早就把人给砍了。虽然一大早就能杀人,可是一到酉时,也就是鸡回窝的时辰,就不能再杀人了。” 袁三陡然一拍巴掌,抢话说:“这事我听说过。说是过了酉时再杀人,被杀之人很容易成为厉鬼。因为担心厉鬼作祟,所以人一定要在酉时之前杀掉。” “是与不是,先放一边,总而言之,那时规矩,就是过酉不杀。当天本应该掉脑袋的人,若是到了酉时,脑袋还没有掉下,那么也就不必再死了。死罪一笔勾销,改为流刑,也就是发配到关外当苦力去。而负责监斩的官儿,却要为此而掉脑袋。倘若不死,以我们弟兄的能耐,一等活着到了关外,那可就是我们说了算了。可惜呀,本以为能熬过那一关,哪想到叫个毛头小子张太平,把我们弟兄十三个的性命,全给坏了!” 第487章 尸首异处 驴脸丑鬼,咬牙切齿,分明有恨。 袁三脸上没什么表情,心中却在窃喜,夸赞十三哥做得好,对待这样的祸害就应当一刀一个,叫他们掉脑袋。 “这位好汉爷,别停嘴呀,接着说呀。” 袁三还没听到关键之处,所以催着丑鬼接茬往下说。 那丑鬼驴叫道:“负责监杀我们的官儿慌了神,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个毛头小子,他自报家门,我们这才知道他名叫张太平。见他只是个乳臭未干的汉子,我们压根没将他放在眼中,拿话逗他损他,见他始终笑呵呵地不动气,我们这才知道这小子是个狠茬子。果然,他懂得破‘神打’之法,用一泡童子尿浇在老刀身上,切豆腐一般,轻轻松松叫我们弟兄十三人,全部人头落地。在头颅与腔子分家的瞬间,我们每人念了一句符咒,诅咒杀我们之人,余生绝不能好过!” 此言一出,袁三心头陡然一凛,想一想十三哥的遭遇,可不正是如此么。本来一张好脸,叫人给弄得三分不像人,七分好似鬼。明明遇到所爱,却偏偏劳燕分飞。岁数正值壮年,可怜惨死山中。如此这般,不正说明诅咒灵验吗? 想不到呀想不到,十三哥有此悲惨遭遇,竟是这十三个王八蛋给害的。这些家伙生前不是好人,死后不是好鬼,活该他们被困结界当中,永远无法超脱。 “哎呀呀……”袁三晃着脑袋,皮笑肉不笑,“可惜呀,各位的诅咒没能灵验,人家张太平如今有享之不尽的富贵荣华,可你们老哥十三个,就只能在这荒郊野外受苦了。” “袁老弟,能不能跟我们交个底,你跟张太平到底是什么关系?”红脸汉子大声问道。 “既然你们都说了实话,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不瞒各位,小弟与张太平,是结义兄弟。他是我大哥,我是他老弟。这些年来,全是他罩着我,我才能好吃好喝,舒舒坦坦地过活。只不过,过去之事,他一直不对我提,我呢,也没心思问。所以么,只知道他过去是专干杀人营生的‘姥姥’,并不知道他与各位好汉爷的恩怨。这样吧,等我回去后,我跟他念叨念叨,我就说你们现在都挺挂念他的,他那人实在,一听这话,一准儿过来看你们。到时候,你们好好唠唠,尽可能把过去的恩怨一笔勾销。我呢,再劝他请几个和尚道士,念念经给您们超度超度。再多让他给你们烧点纸钱,好叫你们赌得更快活些。好了,就说这些,我该走了!” “慢着!” “你不能走!” “老大,不能叫这小子跑了。” “抓住他,用他的血破了困住咱们的咒。” “他是张太平的兄弟,咱们收拾不了张太平,就拿这小子顶缸!” 鬼汉们不肯放过袁三,但又无法踏过结界,因此只能瞎吵吵。 袁三知道他们过不了,所以并不十分恐惧,退开一些距离之后,朝着那些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鬼汉骂大街,并且越骂越凶,一点儿面子也不给鬼。 “老大,当年结义之后,多蒙老大关照。今日里,是兄弟报恩的时候了!” 其中一个白面汉子说罢,便一把将头颅摘下,奋力一抛,头颅越过河沟,似一只巨大蛤蟆,蹦跳着直奔袁三咬了过去。 “十三弟呀!”红脸汉子大叫一声。 再看那无头的人身,立时化为齑粉。随着邪风一吹,当真粉身碎骨了。 而那颗头颅却不见有损,很快便到了袁三的身后。 袁三情知躲不过,见一旁有根鹅卵粗的枯树,奋力折断,猛力一戳。 那枝杈坚硬如铁,锋利似刀,竟一下将鬼头上的双眼戳穿。 那鬼头连连惨叫,却又无力挣脱。 袁三用力一抛,鬼头好似烂西瓜,嗖一下,飞回到河沟对面,掉在地上骨碌碌滚了几下,便化为一顿灰土,经小风一吹,就连灰土也没留下。 “十三弟呀!” 众鬼汉大叫。 其中三个,效法他们的十三弟,将自己头颅摘下,奋力抛向对面,置身子于不顾,纷纷化为齑粉。 只是一颗鬼头,袁三尚能应付,一下蹦过来三颗,袁三没法不慌张。 他以手中枯树为兵刃,凭借一双好眼,左挡右刺,倒也足够英勇。 昔日里,在那虎牢关,有猛将吕奉先,持一条方天画戟,大战刘关张。 今夜间,在那荒野中,有二货小袁三,凭一根枯树枝子,搏杀鬼脑壳。 您猜怎么着? 袁三居然没落了下风,居然凭一人之力,愣是把那三个脑袋给解决了。 袁三发现,只要戳瞎鬼头的两只眼,鬼头立时就会变成泥蛋,摔在地上后,先是裂为数瓣,随之化为粉尘,旋即被风吹散。 这就是说,这些鬼彻底灰飞烟灭,连魂魄都不服存在。 袁三心说,这些家伙可真够狠的呀,就为不叫他跑了,愣是连鬼都不做了。 “老五老六,老八呀,你们——” 带头大哥,也就是那红脸汉子,痛苦不已。 “老大,我们兄弟保您一人出去!” 说着,又有几个人头飞了过来。 袁三连惊带吓,刚才又是使出了全力,这当儿已经无力再战。倘若被鬼头咬住,定能将他拖回到河沟对面。到时候,他可就彻底没戏唱了。 妈的! 跑吧! 袁三扔掉枯枝,撒腿就跑。 他妈的,跑得比兔子还快。 那几颗鬼头,不肯放过他,牙关咬得咔哧咔哧,蹦跳着紧紧追赶。 “救命呀!” 袁三厉声呼救。 “谁他妈快着救救我呀……” “谁要救了我,我感谢他祖宗八辈呀……” “再不救我,我他妈就要归位了……” 袁三几欲发疯,喊得嗓子都快裂了。 “咔吧”一下,袁三的棉裤后裆被一颗鬼头咬上。 袁三不跟伸手去打,生怕鬼头咬了他的手。 那鬼头咔咔咔咔,咬烂棉裤,要咬袁三的屁股。 袁三情知屁股难保,心里一慌,“嘭”一下,好赛炸了锅。 再看那颗鬼头,愣是一下被嘣出去两丈开外。 想当日,黄老太爷用这一招对付过狸老太奶,一个响屁,差点儿嘣死老狸子。 看此刻,袁三情急之下,响屁炸开,居然救了自己一条小命。 大活人竟然让屁给救了,真是天下少见之奇闻。 虽然一屁嘣开一颗鬼头,却又有两颗鬼头追上,分明大嘴一张,一个奔上三路,要咬袁三裸露在外的后脖颈。一个奔下路,要咬袁三暴露在外的脚脖子。 两颗鬼头,但凡有一颗咬上。袁三想跑,可就跑不了了! 第488章 肖老爷子 鬼眼喷火,白牙森森。 眼瞅着就要咬到袁三。 危急关头,猛听有个苍老的声音大叫一声:“往这边跑!” 这声音来得突然,叫袁三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顾不得多想,直奔那个苍老声音奔跑过去。 那两颗鬼头,穷追不舍,誓要将袁三拽回到河沟对面去。 “快着,快着……” 苍老声音,忙忙紧催。 “哎呀”一声惨叫,袁三摔个大趴虎。 倒霉崴了脚,想起起不来。 两颗鬼头,左右夹击。欲要咬袁三的双耳。 突然之间,啪啪两声。 两坨大粪,准头十足,力道威猛,正中鬼头。 大粪遮了眼,鬼头找不到袁三,胡乱蹦跶起来。 黑暗当中,有一老者,陡然现身,手持棍棒,猛打鬼头。 噼里啪啦一顿好打,再看那两颗鬼头。 瘪了。 蹦跶不起来了。 化为尘土,小风一吹。 没了。 “小伙子,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怎么着,倒霉了吧?” 老者丢掉棍棒,伸手搀扶袁三。 袁三哎哎呦呦,呲牙咧嘴,浑身上下,没一处不疼。 “——呀——”袁三咧着大嘴,惨笑着,“是您呀——” “可不是我么。”老头挤了挤眼儿,诙谐一笑,问袁三:“还能走吗?” 袁三试了试,对老头说:“还行,好歹腿脚没断。” “既然能走,那就走吧。”老头说。 “走?”袁三傻咧咧地问,“往哪儿走?” “上我家呀。”老头说,“怎么?忘了我家在哪儿了呀?你在我家门口拉屎的事儿,这么快就忘了。” “没忘。太对不住您老了。”袁三尴尬一笑,语出惭愧。 “多亏你那坨大粪,不然我还没法救你了。”老头嘿嘿一笑,“要说起来,还是你自个儿救了你自个儿。” 袁三眨巴眨巴眼皮,听不大明白,问老头:“您说我自个儿救了自个儿?这话怎么说的?” “打鬼的大粪,不是我的,也不是别人的,是你的。你的大粪救了你,还不是自个儿救了你自个儿么。” 老头这么一说,袁三明白了。呲牙一笑,心说:我先用一个响屁崩飞了一个鬼头,这老家伙又用我那坨屎打了两个鬼头。看来呀,我这人的福报全在下三路,而不在上三路。 “别傻笑了。”老头问袁三,“还走不走了?” “走走走,您老先请。”袁三这当儿说话像个人了,不似先前那样不说人话。 “老人家,还没问怎么称呼您老呀?”袁三客气地问。 “问我呀——”老头想了想,反问袁三,“我姓啥来着?” 袁三一愣怔,呲牙笑着说:“您老姓嘛,我哪知道?您可真哏儿,您跟我逗乐呢。” “谁跟你逗乐了。”老头歪着脖子,想了想,“我呀,八成是姓肖。”.しa “嘿呦喂,姓什么还论几成呀。”袁三觉着好笑,心说,“看来这老家伙脑瓜子有毛病,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这不成老糊涂蛋了吗。” “是了,”老头嘿嘿一笑,“我是姓肖呀。嗐!平时呀,我这人不爱跟人瞎搭咯,一个人住惯了,光想着怎么能从荒地里刨出食儿来,压根不想自己多大岁数,姓什么叫什么。姓什么叫什么,没用,一个称呼而已。像我这种没儿没女,也没老婆子的,死了都没人给我收尸,更不会有人给我立碑。所以呀,我不稀罕自己叫什么名,姓什么姓。” “肖老爷子,您真敞亮。您这番话,叫我受益匪浅,我记下了。”袁三奉承着说。 “对了小伙子,还没问你,叫啥名字呀?” “回肖老爷子的话,我叫袁三呀。” “哦哦,叫袁三呀。”肖老头点了点头,对袁三说:“你别叫我肖老爷子,我听不惯,叫我一声老肖头吧。这听着才顺耳。” “这可不行。”袁三赶紧说,“您是前辈,我这当晚辈的,哪敢不尊敬您老。那我就叫您肖大爷吧。” “行吧。叫大爷,也比较老爷子听着顺耳。别走了,到地儿了。” 袁三一惊,赶紧抬眼皮朝两边一看,一边是三棵槐树,一边是三棵柳树,还真是到地儿了。 “屋里小,将就将就吧。” 说罢,肖老头先穿过槐树,钻进了小破屋。 袁三心悸未平,一个人待在黑暗中,慌忙跟了进去。 好么,这也能叫屋,这整个一狗窝呀。 小屋又破又矮,袁三稍微个头再高一点儿,就得顶到房顶。 屋里也不点灯,黑咕隆咚,袁三缩脖站着,根本不知道坐哪儿。 “嫌黑呀?”肖老头说,“我一个人住惯了,平时不点灯。既然来客人了,就得把灯点上。你再站会儿,我找找火石在哪儿。” “您老慢慢儿找,我不急。”袁三在小屋里面觉着憋屈,很像到外面去,但又不心虚,只能呆立着,等着有了亮光后,再让肖老头安顿他。 “……在哪儿了呢……”肖老头踅摸了好一会子,“呀!你藏在这儿了呀,我可找着你了。太好了,太好了……” 肖老头一边自己瞎念叨,一边啪啪打着火石,又折腾好一会儿,小屋里面终于见着了亮光。 火苗不过黄豆大,可总比没有的强。 也不知道肖老头用得是什么灯油,袁三只觉着十分刺鼻辣眼。 现如今,城里都用美孚公司的灯油,又干净又耐烧,一点儿都不刺鼻子。有些挨着租界近的,或是家里有钱的,全都拉了电线,装了电灯。那家伙一亮了,连脸上几颗痦子都看得真真儿的。没辙,谁叫这穷乡僻壤没钱没好灯油呢,忍着吧。 袁三借着小小的亮光,朝左右看了看,心说话,这也太邋遢点了吧。 屋里面,一件家具都没有,有几块摞起来的砖头,这八成就是座位了;有个不大的小土灶,上面放着个破砂锅;靠边铺着厚厚一层麦秸,上面丢着脏兮兮的一条破棉被。除此之外,连个脸盆都看不到。 “坐吧。”老头指着一摞砖头,对袁三说,“坐这儿吧。” 袁三心说:“除了这儿,我也没地方可坐了。” 心里是这么说,嘴上却还得客气:“您岁数大,您坐吧。” “我呀,坐不惯,好蹲着。坐着腰疼,蹲着就没事。”肖老头憨笑着说。 “那我就不客气了。”袁三坐了下来,心说:“这么硬的座位,坐久了我也得腰疼。” “喝水吗?”肖老头问。 袁三真的渴了,嗓子眼儿这当儿已经有些火辣辣的疼了,他的确想喝水,可是一想这儿连个水壶都没有,也只能说:“我不渴,您别麻烦了。” “嘁。”肖老头把老嘴一瞥,“说不渴是瞎话,你是看我这儿没水壶,所以才这么说。” 袁三心头一咯噔,没想到这老家伙心思这么灵敏,别人怎么想的他竟然猜到了。 “来。”肖老头就跟变戏法儿似的,一伸手拿过一个鼓鼓囊囊,好似猪尿泡的皮兜来,“喝这个吧。” 袁三赶紧双手接过来,一看,是个水囊。 “不瞒您老,我真有点儿渴了。那我不客气了,谢谢您老。” 袁三说完客套话,拔开嗓子,也不嫌脏,嘴对嘴儿,咕咚咕咚两大口,顺着嗓子眼儿进了肚子里。 陡然间,眼珠子睁大,面现痛苦神色。 难道? 水有问题?! 第489章 月夜鬼影 袁三苦不堪言地说:“这是酒呀。” 肖老头嘿嘿一笑:“可不是酒么,我也没说是水呀。” 袁三本来嗓子渴得冒烟儿,一沾了酒,恨不能喷出火星子来。 “这个我喝不了,您老留着慢慢儿享用吧。” 说着,袁三把酒囊递回给肖老头。 “你信我不?”肖老头把满是黑皴的凹抠脸往下一沉,语气严肃地问。 “我——”袁三愣了愣,违心说道:“我信。” “那好。”肖老头说,“你再多喝两口。我担保你不但不觉着不好受,浑身上下连汗毛孔都能舒展开。” 袁三心说:你这老家伙这不是糊弄三岁孩子么? 本来想呵呵一笑,把酒囊放一边儿。 但转念一想,人家救了自己,不能这么不给面子。得嘞,喝吧,反正也喝不死。 就这么着,咕嘟嘟灌了两大口。 呦呵! 还真叫老东西说对了,非但一点儿不觉着难受了,还觉着浑身上下轻快了。也不觉着渴了,也不觉着烧了,唯有俩字——舒坦。 “肖大爷,这是什么神仙酒呀?”袁三把话说完,又咕嘟嘟喝了两大口。这一来,更舒坦了。 “土酒而已,我自己鼓捣的。平时呀,我不喝水,只喝这个。又解渴,又活血,多大的铺子买不着,蝎子粑粑独一份儿。”肖老头洋洋自得地说着,明显是在夸赞自己的酒好。.ζa “您有这么好手艺,这要到城里开个烧锅坊,还不得赚大发了呀。”袁三财迷心窍,给肖老头出起了主意。 “我呀,一个人呆惯了,不爱见人。人一多,我嫌烦。一烦就容易动气,真要把谁给打了,咱还得跟人家打官司不是。再说了,要制成这种酒,非得一大早的露水才行。城里不好弄到露水,所以根本没法弄。” “嗐!”袁三叹口气,“可惜了。” “有什么可惜的。自己够喝,就行了。喝在自己的肚子里,自己舒坦了,比什么都强。” 肖老头说话很是豁达,这反倒袁三觉着自己太没心胸。 袁三喝上了瘾,抱着酒囊不撒手,一边小口享用着,一边问肖老头:“肖大爷呀,我想问问您老,我在野地里见着三间小房子,起初以为是个赌坊,后来才知道那些都是鬼。我纳闷了,干嘛还给鬼盖屋呀?这是什么名堂?” “你问那三间小房子呀。跟你说吧,那块地儿就叫三间房。那是块没人耕种的荒地,当地人都知道那块地皮上有鬼,所以甭管什么时候,都不敢靠近。我跟你小子说过,荒郊野外不干净,你不信邪,哼哼哼,结果怎么着。” “我这——嗐……”袁三笑得很是尴尬,“我这人平时大大咧咧,还以为您老跟我闹着玩儿呢,没想到,不说了,不说了。” “那三间房呀,说来很是有些来历。”肖老头说,“当年呀,有十三条恶汉,被一个毛头小子给砍了脑袋。” “十三煞。”袁三赶紧说,“砍他们脑袋的那个小子名叫张太平。凭此事一刀成名,人送诨号十三刀,是条好汉子。” “对对对,”肖老头说,“叫十三煞。听听,多恶,全都是煞神,邪乎着哩。那年,他们被砍了脑袋之后,没有苦主给他们收尸。脑袋挂在高杆上示众,无头的尸身就被拉到了有三间小屋的那块地儿给埋了。当时呀,那块儿还没有那三间小屋,是后来才盖的。” “为嘛呢?”袁三急急催问。 “为嘛?还不是因为那十三煞不消停么。” “呀!那阵子他们就闹腾呀?”袁三好奇地问。 “可不是么。”肖老头说,“那块地皮,原先专埋那些无主的死尸。虽然也常有闹鬼的事儿传出,可谁也没叫鬼给怎么着了。可一等来了十三煞,坏事了。那十三个无头的腔子被埋进土里之后的第三个晚上,突然破土而出,顶着月光在野地里瞎转悠,到处找自己的脑袋。起先在那附近,住着一帮子从外省逃荒来的人。有天晚上,那十三个没脑袋的腔子进了他们的破窝棚,当时就活活吓死好几口子。跑出去的人,也差不多都快吓疯了。经过他们一说,人们才知道那块地皮上出了这么一档子事儿。有些胆大不信邪的,还刻意去看过,果然跟那些见过无头鬼的人所说一样。这一下,大伙儿全都信了,也就再也没人敢靠近了。” “哪他们的脑袋又是怎么找到的呢?”袁三赶紧问。 “不是他们找到的,是有人给送回来的。” “送回来的?”袁三愈发好奇起来,“谁给送回来的?” “就是那个砍了他们的毛头小子。” “十三哥。”袁三脱口而出。 “啥?”肖老头呆了呆,“你管那小子叫十三哥?你俩认得呀?” “不不不,”袁三赶紧扯谎,“我倒是想认识人家,可人家不搭理我。街面上好些人仰慕他的威名,所以都管他叫十三哥。我呢,虽然没见过他,但打心眼里敬重他,所以也管他叫十三哥。” 一通瞎话说完,一不脸红,二不眨眼,跟真的似的。 “哦——”肖老头说:“是这样呀,我还以为你跟他认识呢?” “您老接着说,为嘛又给送回来了?”袁三十分想要知道真相。 “哎呀——”肖老头咂着舌头,“说起来呀,老邪乎了。” “有多邪乎。”袁三忙问。 “说起来呀,可瘆人了——” 肖老头扭头看了看身后,就跟身后站着那十三个恶鬼似的。 袁三赶紧也扭脸看了看身后,漆黑一片,嘛也没有,但心里面仍突突个没完。 第490章 人头成怪 肖老头说:“刚才我说,那十三条恶汉的脑袋被砍下之后,悬挂在高杆上示众。” 袁三忙问:“是。您刚刚是这么说的。” 肖老头又说:“那些死人脑袋挂在高杆上,一天两天没事,可一等到了第三天的晚上,坏事了!一个个全都睁开了眼皮,相互借力,咬断绳索,好似熟透了的瓜果,纷纷从高处落下来,蹦跶着找自己的身子。” “唷——”袁三唏嘘不已,“真他娘的够邪乎的,这些王八蛋明明已经死了,为嘛身子和脑袋又能活过来呢?” “这个么,我也是听别人念叨的。说是那些家伙会一种妖术,即使是身首异处,也还能活过来。” “那他们到底算死人,还是算活人?”袁三好奇地问。 “当然不能算活人,但又不能说他们是死人。——听人说,这东西叫尸妖。”肖老头对袁三说。 “尸妖啊?”袁三倒吸一口凉气,“真他妈够邪的。” “可不是么,”肖老头说,“太邪了。” “那接着呢?”袁三问。 “接着呀,”肖老头说,“接着那些死人头就作祟呗。别看他们没有了身子,光剩一颗死人脑袋,却也是机灵的很。当时挂死人脑袋的地方,是在北营门的外面,一处名叫四座窑的地方。” “四座窑呀?”袁三蹙着眉头,似有疑惑。 肖老头问他:“怎么?你知道这个地界儿?” “知道。”袁三说,“子牙河跟大清河当间儿的一块地皮,挨着千里长堤不远,东边是头铺,西边是二铺,是专给在水路上干营生的爷们儿吃饭歇脚的地方。我就纳闷了,死人脑袋干嘛非要挂在四座窑啊。那地儿没多少住家,挺荒凉的,离着最近的一个庄子叫余家庄,但也有好几里地。要说那地儿鸟不拉屎,都不算夸大。” “你看,说话嫩了吧。把死人脑袋挂四座窑,肯定是有讲头的。” “嘛讲头?”袁三忙问。 “镇煞。”肖老头说。 “镇煞?”袁三呆了一呆,“镇住十三煞?” “对。”肖老头说,“就是这么个理儿。” 又说:“听说呀,当年为了逮住十三煞,可是废了不少劲。那些家伙会妖术,官兵收拾不了他们。末了,也不知打哪儿来了一位高人。那位高人凭一己之力,就把十三煞给拿下了。将十三煞交给官家的时候,那位高人嘱咐官家,将十三煞正法之后,尸首一定要远远的分开。没脑袋的腔子,埋在了三间房;死人脑袋则被挂在了四座窑,说是四座窑的地皮下面有个‘千年太岁’,能镇煞。” “既然有太岁镇煞,那为嘛那些死人脑袋还会作祟?”袁三不解地问。 “还不是因为太岁让人给吃了。” “嘛玩意儿……”袁三诧异,“太岁让人给吃了呀?这可真是荒天下之大谬了。到底咋回事呀?” “听说呀,城里面有位少爷,乘船出游的时候不慎落水。等被救上来的时候,早已经没气了。为了救活他,有人,不对不对,”肖老头顿了一顿,接着说:“不应称其为人,那是一个水中之物,虽然有了道行,能够变化人形,却仍存妖性。所以,算不得一个真正的人。” “水中之物,还能变化人形。哎呀!”袁三一惊,“那不就是水妖么!” “就算是水妖吧。”肖老头说,“就是那个水妖将千年太岁从地下弄出来,喂给了那位少爷,成全那个少爷死中得活。说来呀,这妖物也有善心呀。常听人说,有白娘子昆仑盗仙草,只为救那个许仙。没想到,竟还有水妖挖太岁,救活落水少爷。让我说呀,甭管是妖是鬼,能救人的,就是好人,不不,就是好妖好鬼。” “……”袁三咂摸着肖老头的话,心说:“这事儿怎么跟小孽障水生他老子唐进士的遭遇一样呢?难不成……那吃了太岁的少爷就是老唐?” “想啥呢?”肖老头问袁三。 “哦哦,”袁三忙说,“是这么回事,听您老所说,让我想起一个人来,我想问问您老,您听说过那个少爷姓什么叫什么吗?” “这个呀,你得容我好好想想……”肖老头翻着眼皮,转悠着眼珠儿,突然一拍巴掌,“想起来了,那位少爷姓唐。” “真是姓唐呀?”袁三心头不禁一凛。 “没错。”肖老头说,“就是姓唐的。还是个读书人哩。” “他妈的!”袁三乐了,“真是这老王八蛋呀。” “你认得他呀?”肖老头问。 “不瞒您老,我认得他。不过么,他已经不在人世了。死了!”袁三诚心把“死了”两个字 说得很重,分明恨人死的太晚。 “死了呀,哎呀……啧啧啧……”肖老头咂着舌头说:“看来呀,太岁也只是救他一回,救不了他两回呀。” “那照这么说,一定是水妖拿走了太岁,所以那些死人脑袋才会作祟。对吧?”袁三向肖老头问道。 “可不就是这么回事么。”肖老头说,“赶寸了。早在十三煞的死人脑袋被挂上去的前一天,千年太岁便已经被水妖给弄走了。那块地皮没了太岁,也就起不到镇煞的用处了。所以,那些死人脑袋才会活过来。” “嗐!”袁三叹口气,“天底下的事儿,就是这么难说,真要赶上寸劲儿,说破大天都没辙。” “可不是么。”肖老头说,“没了太岁镇煞,煞神可不就活了么。当时,挨着大清河,有座大药房。虽说叫大药房,却不售药,而是收留一些缺胳膊少腿,无人照应的残缺之人,又或是得了麻风的病人。那十三颗死人脑袋,自高杆上落地后,就跟蛤蟆跳坑似的,愣是浮水过了河。接着来到大药房的破墙外,一个一个摞起来,就跟王八摞大个儿似的,一直摞到了墙头。接着,最上面的那颗死人脑袋从墙头蹦到里面,从里面把顶门杠给撞开,紧跟着,其余的十二颗死人脑袋全都进到里面,一晚上就把那些行动不便的可怜人给咬死一多半儿。少数几个幸免于难的,也都吓出了毛病,没多久便也都踹腿归西了。” “真够狠的呀。”袁三唏嘘道。 “可不是么,太狠了。”肖老头说。 “接着呢?接着咋样了?”袁三问。 “接着呀。接着官府就贴出赏格,说是谁能把那十三颗鬼头给收服,谁就拿赏钱。” “那最后谁拿到赏钱了?是十三哥,不不,是张太平吗?” 第491章 镇邪结界 肖老头说:“赏格一贴出,各路不要命的好汉齐聚津门。但是么,谁也收拾不了那十三颗死人脑袋。那十三颗死人脑袋,就在大药房里面藏着,谁要敢进去,他们便一齐出击,连喷毒气带撕咬,很少有人不吃亏。” “既然收拾不了,干脆放一把火,连破屋带死人脑袋,一块儿烧了不就得了。何必多此一举,非要当面决斗呢?”袁三不解地问。 “这法子试过了,根本没有。”肖老头说,“那会子,正是那些死人脑袋最凶的时候,不怕水淹,不怕火烧,刀枪剑戟随便使,可对那些死人脑袋来说,一点效用也不起。” “不对呀。”袁三诧异道:“我只用一根枯树枝子,就弄碎了几个死人脑袋。您不也拿大棒子打碎了俩吗。为嘛那时候就收拾不了这些臭东西呢?” “你呀,听我慢慢着跟你说。”肖老头接着说道:“一连好几天,没人能把那些死人脑袋怎么着。正当各路好汉不知道该怎么好的时候,那个凭一口老刀砍下十三煞人头的毛头小子出现了。” “呀!”袁三立时来了精神,“真是张太平呀。” “那小子照旧扛着那口砍下十三煞人头的老刀,孤身一人进到烧得只剩下一半儿的大药房里,跟那些死人脑袋对话。至于他们之间说了什么,外面的人听不大真切。等到那个小子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对各路好汉说,他已经跟那些死人脑袋谈妥了,那些死人脑袋答应不再为非作歹,至于交换条件,则是成全他们一个囫囵身子。” “我懂了。”袁三说,“张太平让他们尸首团圆,但不准他们离开结界。对吧?” “猜得没错。”肖老头说,“那么名叫张太平的小子,跟众好汉把话说完之后,请各路好汉先行散去,同时他还说,赏钱他一个大子儿也不要,全都孝敬各路好汉爷。那些人本就是为钱而来,不用自己忙活,就能有钱拿,没人不说好。就在那天晚上,张太平拉了一架大车,把那十三颗死人脑袋拉到了那片有着三间房的地方。那些没了脑袋的腔子,就跟早就得到信儿似的,居然一个个杵在那里,早早地等着跟自己的脑袋团聚。等到脑袋一来,就跟抢西瓜似的,各拿各的脑袋,往腔子上一按,又成了囫囵人儿。可没想到,那些贼王八说话不算数,一等找回了脑袋,立时翻脸,他们不要张太平的命,但是要张太平少管他们的事,不然别怪他们不客气。” “看看吧,鬼话不能信,信了准吃亏。”袁三感慨道。 接着又问肖老头:“后来咋样了?” “张太平也不理他们,转身拉着大车就走。那些死鬼见张太平不敢吱声,以为张太平怕了他们。哪想到,就在张太平走出一段距离后,突然停住脚步,转回身朝着那些死鬼大笑。死鬼不解其意,就想把张太平抓回来,问他笑什么笑。哪想到,他们根本没法拿张太平怎样。” “我知道了。”袁三抢话说:“张太平一定是提前画好了界限,也就是提前弄好了一个结界,将那些死鬼困在界限当中,叫他们不得出来。对吧?” “就是这么回事。”肖老头顺着袁三的话,接茬说道:“张天平早就知道那些死人脑袋狡诈,所以提前动了手脚。不过么,那个结界并非他弄的,而是有人帮他弄的。” “谁呀?”袁三好奇地问。 “高人呗。”肖老头说。 “高人不也得有个名字么?”袁三赶紧又问。 “我哪知道呀。”肖老头说,“我就听说有高人帮了张太平,至于高人是谁,长个什么样儿,我就不知道了。也可以说,是那个高人说服张太平,让他把那些死人脑袋给糊弄过来。说到底,张天平只是一个替人干活的力巴儿,而不是东家。” 袁三想一想,心说也是,张大哥虽然有两把刷子,但也仅是拳脚上见长,跟法术秘术压根不沾边儿。 只听肖老头又说:“那些死鬼知道自己中计之后,开始装起了孙子。求张太平把他们给放了,保证从此绝不会祸害好人。” “这是鬼话,信不得。”袁三插嘴说。 “张太平自是晓得鬼话不可信,因此断然拒绝。不过么,只要那些死鬼答应不会伤人,他可以找人在结界正中心的位置,给死鬼们盖三间房,好叫他们有个容身之所,不必受日晒雨淋之苦。那些死鬼情知无望,也就只能认命。于是乎,荒地上起了三间小屋,给那些死鬼们存身之用。他们见不得光,白天在小屋里面不出来。到了晚上,方才聚在一块儿豪赌。年复一年,日复一日,桌上的钱,总是那么多。让你说,是不是没意思?” “太没意思了。”袁三说,“与其这样,还不如早早地投胎的好。” “话是这么说。可那些死鬼们不服气,偏偏不肯死,非得做人不人、鬼不鬼的尸妖。可他们并不知道,那个结界无时无刻不在消耗他们的邪气。跟你说吧,那块地皮的四个角,分别插着一根镇邪钉,所以才能形成结界。而那三间小屋,实则也有讲头,看似给鬼存身用,却是内有乾坤,根本只为镇邪之用,对应北斗中的天枢、天璇、天玑,压着那些死鬼,叫他们不得造次。”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袁三点了点头,但仔细一琢磨,觉着有些不对劲,他很纳闷,肖老头如何知道这么多,就算都是别人告诉他的,但也绝对不会知道的如此详细。.しa “肖大爷,这些都是您从别人的嘴里听来的?”袁三试探着问。 “是呀。”肖老头说,“可不是从别人嘴里听来的么。” “您不是说,你不爱跟人瞎搭咯么?”袁三接着问。 “我是不爱跟人瞎搭咯,可别人爱跟我瞎搭咯呀。别人愿意说,我就只管听,听了多少,全记在心里,想起来就自个儿讲给自个儿听,所以记得还算清晰。” 肖老头虽是这么说的,但袁三却根本不信。他认为这个肖老头十有七八不是泛泛之辈,如若是泛泛之辈,绝不会敢冒险救他性命。 “哎呀……”袁三心里琢磨,“这老家伙究竟是什么人呢?我怎么才能把实话从他的嘴里套出来呢……” 第492章 一目穿心 “小子,想从我嘴里套话,对吧?”肖老头眯缝着眼皮,笑眯眯地向袁三发问。 袁三陡然一凛。心说,这老家伙的眼珠子真够贼呀,居然把我的心给看穿了。妈哎!可了不得了,这是人吗? “别怕。”肖老头说,“我是人,不是鬼,要不你摸摸我的手,热乎着哩。” “呀!”袁三紧跟着又是心头一凛,没想到老肖头又把他的心思给看穿了。完了,这下完了,什么秘密也藏不住了。.ζa 既如此,也罢! 敞开胸膛,随便他看。三爷坦坦荡荡,有嘛不能叫人看的。 “袁三呀,想不想发财呀?” 肖老头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来,叫袁三陡然愣怔一下。 “问你呢,想不想发财呀?”肖老头又把话问了一遍。 “想啊。”袁三很是实在,知道藏也藏不住,倒不如实话实说,“做梦都想。不信你往我心里看,都是实话。” “你的心有什么好看的,我没心思看。既然你想发财,那我就成全你呗。”肖老头眯缝着眼皮,一张脏兮兮的老脸上带着笑。 “快打住吧。”袁三把嘴一撇,“要有这种好事,您干嘛还住这种地方,早就买大宅大院了。” “话可不能这么说。我这人呀,天生不爱财,你给我个金元宝,我当是土坷垃。” “嘿呦喂,瞧您说得,要照您这么说,你比那圣人还圣人。”袁三不屑地说。 “你还别不信,我这人呀,嘿嘿嘿……老格色。”肖老头自嘲道。 袁三眼珠儿一转,问:“您想怎么成全我发财呀?” 接着又说:“您要真能成全了我,我给您磕头,叫您三声祖宗。” “好!”肖老头一拍大胯,“就这么说定了!” “不是,您还没说怎么成全我呢?您别是叫我跟您挖坟掘墓吧?我先跟您说,倒斗的勾当我可不干,干这种事儿太损阴丧德,一准儿没好报。”袁三此刻居然正义了起来。 “谁也没叫你挖坟掘墓呀。你就算想干,我也不能叫你干。” “那您倒是说说,我怎样才能发财呀?” “很简单,回那三间小屋,把死鬼们的大洋夺过来。”肖老头风轻云淡地说着,就跟说笑话似的那么轻松自然。 “您可拉倒吧。鬼用的都是纸钱,看似是白花花的大洋,拿到手里,准变纸钱。那种钱,我无福消受,我不要。” “我要说那些都是真的大洋,你信吗?” 肖老头说话信誓旦旦,叫袁三心里面一阵翻腾,忙问:“真的啊?” “我要骗你,我不得好死。”肖老头赌咒发誓,更加说明他的话不是假话。 “要都是真钱的话……那些鬼也离不开结界,打哪儿弄来的呀?”袁三很是不解。 “有人给他们的。”肖老头说。 “活人拿真金白银给死鬼用?我天呢,这也太太太,太叫人不可思议了。”袁三愈发地不解,居然结巴上了。 “袁三呀,再有一个多时辰,天差不多也就该亮了。你要想拿到那些大洋,你就跟我走,咱们一边走,我一边跟你说说到底是咋回事。不过么,我绝不逼你,你要说不去,那就拉倒。等我再遇到有缘人的时候,我领他过去,把大洋都叫他兜走。” “别介呀。”袁三财迷心窍,生怕别人抢了他的好处似的,“我这人呀,见钱不要命,您老既然有心成全我,那我就豁出这条命去,跟着您老把那些大洋弄出来。不过么,我可不会独占,咱俩一人一半儿。吃水不忘挖井人,这是我袁三做人的宗旨。” “行吧,你爱咋分就咋分,走吧。” “走!” 袁三说话很是大气,就跟势在必得似的。 有些奇怪,这孙子这会子为嘛胆儿一下就肥了,难道真是为钱不要命么? 当然不是。袁三认定肖老头绝非泛泛之辈,表面上装疯卖傻,让人觉着他跟个傻狍子似的,实则身上一定藏着大能耐,八成当年弄出结界困住十三个尸妖的高人就是他。跟在高人身边,只管放心大胆就是,见势不妙,撒丫子就跑,只管叫高人对付那几个还没粉身碎骨的臭尸妖。等差不多的时候,再回去看看,甭管谁输谁赢,谁生谁死,根本不必在意,只要他自己不死就行。 袁三打这些小算盘的时候,一直拿手捂着心口,生怕被肖老头那双贼眼珠子看了去。 再有一点,他是真想得到那些大洋。好家伙,就那一桌子大洋,不敢说能花一辈子,花大半辈子总还是可以的。冒一次险,就能拿到半辈子的花销,值! “肖大爷,您还没说呢,那些死鬼是如何得到那些大洋的?”袁三边走边问。 “不说了么,有人给他们的。”肖老头说。 “我是问,谁给的?” “姓唐的。” “姓唐的?”袁三眉头一紧,“不会是那个被水妖从水里捞出来,又吃了太岁的那个姓唐的吧?” “对呀,可不就是他吗?” “真是他呀!”袁三眉头蹙得更紧了,心中嘀咕:“唐进士那老孽障面忠厚内奸诈,既然能娶水妖为妻,就能跟鬼当兄弟,拿真金白银给鬼用,这种事儿他老王八蛋绝对干得出来。” “这可真新鲜了嘿。”袁三假装好奇,问肖老头:“他一个大活人,干嘛拿钱给鬼用呢?” “买卖。”肖老头说。 “买卖?”袁三不解,“您是说,姓唐的跟鬼做买卖?” “对呀。不过么,我也都是听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敢打包票。” 袁三心说:“你可拉倒吧,什么事都是你听别人说的,实际上根本没有别人,唯一有的就你老东西一个。你真是装疯卖傻装上瘾来了,你当三爷是傻巴,真就这么好糊弄呢。嘁!三爷生下来,脸上就写着俩字——聪明。” “你不是聪明,你是滑头。” 怪了,肖老头看也没看袁三,居然就知道了袁三心里此刻在想些什么。 这一下,袁三可就全无遮拦了。就跟个光着眼子似的,叫人看了个透彻。 第493章 迷魂夜行 “肖大爷嘿,您倒是快跟我说说,那姓唐的怎么就跟死鬼做起买卖来了。”袁三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真相。 “做买卖,自然是有买有卖。”肖老头说,“听说,姓唐的拿大洋给死鬼,是为了从死鬼手里买偏方?” “偏方?”袁三不解,“难不成那十三个死鬼之中有人过去干过郎中,有祛疾除病的秘方?” “不不不,”肖老头说,“偏方是偏方,可不是救人的,而是害人的。” “嘿!”袁三乐了,“我就说姓唐的不是什么好饼,不光老了不是东西,是打年轻那会儿就不是东西。那他买的什么害人方呀?” “是呀,不然也不能把他给害了。”肖老头说。 这话可就叫袁三有些惊讶了,忙问:“到底咋回事呀?” “那个姓唐的,自吃了太岁之后,虽然保住了一条命,但由于他只是一介凡夫俗子,所以被太岁之毒折磨得生不如死。” “嚯!”袁三又是一惊,“太岁有毒呀?” “太岁本身没毒,却早已有了道行。凡人轻易吃不得,吃了之后,如同中毒,肚肠当中如火烧,浑身上下似冰冻。你想呀,这滋味儿能好受了才怪。” “可不是么。”袁三忙说,“这叫冰火两重天,嘿嘿嘿……” 话没说完,先是一阵坏笑,而后叹息道:“可惜呀,要是早一点把老孽障折磨死了,就不会有小孽障存活人世了。该死!早就该死!” “你干嘛这么说人家,人家得罪你了?”肖老头问袁三。 “呸!”袁三愤愤啐了口粘痰,“他不是得罪我,他是害我,好在小爷命大,不然早就叫老王八蛋给害了。我的哥哥嫂子就是毁在他的手里,我恨他入骨,只是骂他几句,算是便宜他了!” “常言说得好,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你就积点儿口德吧。” “得嘞,我不骂他了,您接茬说。” “你老是插嘴,我都忘了我说到哪儿了。” “您说他被太岁之毒折磨得生不如死。” “对,对对对。”肖老头说,“这不是浑身不得劲儿么,所以就找死鬼讨偏方来了。当然,一定是有人给他出了主意,要不然,他也不敢来。” “出主意的一定是水妖了。”袁三忍不住插嘴说。 “或许是吧。”肖老头不置可否,“那些死鬼精通一门妖术,借那门妖术,再借十三道鬼气,确实可以压制太岁之毒。” “十三道鬼气是咋回事?”袁三插嘴问道。 “也就是那十三个死鬼,围着他,朝他身上吞吐气息。这些气息被他吸入腹中,可压制腹中火气。再借助妖术,驱散周身寒气。这样一来,他就不必再受折磨。可是,太岁之毒虽然压制住了,但因为鬼气吸的太多,使人开始由善变邪。换言之,明明是个好人,却变成了坏人。” “呜呼呀……”袁三倒吸一口凉气,“怪不得老孽障为人那么歹毒,原来是鬼气吸多了。” “鬼气一旦存在体内,不但叫本人愈发邪性,还会转嫁给身边人。谁跟他接触的日子长,谁就越发邪性。” “对呀,对呀……”袁三唏嘘道:“他儿子不是正经玩意儿,我那嫂子,不对,是他那妹子,心肠同样阴毒得很,杀人连眼皮都不眨一下。还有他身边那条老狗胡老顺,同样不是好东西。我的妈哎,原来都是唐进士那老王八蛋给害的。亏着我跟他接触的日子短,要不我跟这些人不也一样了么。”倒吸冷气,想想有些后怕。 “你已经够坏了,不需要再坏了,再坏你就坏透了。”肖老头说。 “您可千万别这么说我,我没爹没妈,一个人在街面上混饭辙,我要不坏着点儿,我这条小命早就不知道死过多少回了。江湖凶险,您老不会不懂。” “小子,咱俩有缘,我送你几句肺腑之言,凡事点到为止,做得别太过分,不然,你可没好果子吃,到时候没人救得了你,你会不得好死。” “瞧您这话说的,多难听呀,这不是当面往人心口捅刀子吗。您不必为我操心,我这人做事有分寸。嘿嘿,我自个儿给自个儿算过一卦,我一准儿善始善终,谁都可以不得好死,唯独我不会。” “好吧,你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就不再多废话,你好自为之也就是了。” “对了肖大爷,那些死鬼没法离开结界,要钱干嘛用呀?” “人爱财,鬼同样爱财。那些死鬼,一直不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全都以为自己还活着,所以见钱照样眼开。再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照样能叫人拉磨,万一哪天赶上有个懂得破解结界的高人进了他们的鬼屋,他们大可以拿那些真金白银作为交换条件,说不定就能走出结界。那样一来,他们可就想怎样就怎样咯。” “他妈的,这些鬼东西,也真够鸡贼的。今晚上,咱爷儿俩夺了丫的钱,叫丫无钱可用,嘿嘿嘿嘿……”袁三不由得坏笑起来。 “别嘚瑟了。”肖老头说,“到地儿了。” “呀!这就到了呀。”袁三赶紧朝前面观望。 可不是么,三间小屋,就在不远处。 这一刻,袁三才知道自己已经踏入了无形结界当中。 怯生生地朝四外看看,没见着鬼影,那就是说,还没化为齑粉的几个死鬼回了家。 “肖大爷,您是大能耐,我想问问,您打算怎么灭了这些死鬼呀?” “嘿呦喂,我还大能耐呢,你也太高看我了。我呀,老棺材瓤子一个,黄土都已经埋到了脖颈子,我倒是想有大能耐来着,可老天爷压根不搭理我,混了大半辈子还是这么一个穷德行。这事儿呀,还得你来办,我就是个打下手的,等你把那些死鬼除掉之后,我帮你背钱袋子。” 这话一出口,袁三立时泄了气:“合着您嘛也不管呀。那我可得回去了,钱我不要了,我还得留着小命娶媳妇呢。” “哎呀呀,我还忘了告诉你了。”肖老头阴恻恻地说,“这会儿差不多是五更天了,再有一会儿,鸡就该打鸣了,你和我也就该留下跟那些死鬼做伴儿了。” 袁三心头一凛:“这话怎么说?” “这地儿邪性呀,二更到五更,人能进能出。一到五更,麻烦了,人反倒走不出去了。你要不信呀,来,来来,你过来……” 说着,肖老头弓着老腰,迈着小短腿,来到前边一片枯草丛边,招手唤袁三过去。 袁三心里骂着大街,不情愿地走过去,顺着肖老头的手,伸脖子朝枯草丛中扫了一眼。 只是一眼,便立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第494章 神刀斩邪 “看见了吧。”肖老头阴着脸说:“这些倒霉蛋儿都是稀里糊涂走进来,却再也没法走出去的。” 面对着枯草丛中横七竖八的枯骨,袁三用袄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 “要想走出去,就得把死鬼给灭了,不但自个儿有好处可拿,也算为当地人除掉一窝祸害,你小子也算功德无量了。” 肖老头虽然这么说,可袁三还是满心要打退堂鼓。 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才不信他的鬼话。 肖老头的一双老眼,具有洞察人心的魔力。 不等袁三动弹,肖老头突然直起腰来,大手在袁三面前一挥,一团白雾瞬间扑打在袁三的面门上。 袁三毫无防备,本想质问肖老头,把什么东西打在了自己的脸上。 哪想到,张开嘴还没等出声,身子便剧烈抖动了一下。 随之,二眸子陡然发光,喷吐豪气万丈。 “武都头,”肖老头说,“那小屋里面的,便是毒杀你哥哥的禽兽,你还不快着为你哥哥报仇雪恨!” 说罢,如同变戏法一般,瞬间变出一口明晃晃的钢刀来,硬塞进袁三的手中:“我知道你出门急,没带家巴什儿,你瞧,我给你带着了,你就拿这口刀去给你哥哥报仇吧。” “呔!”袁三二目圆睁,“刷刷刷”将手中刀耍开,朝着小屋方向高声断喝:“大胆的蟊贼,俺武松来也!” 话音未落,脚步迈开,直奔小屋冲杀而去。 再看肖老头,眯缝着眼皮,笑眯眯地看着袁三二逼一样的身影。不紧不慢地迈开双腿,倒背着手,慢悠悠地朝着小屋走了过去。 袁三冲进屋中,不由分说,抡刀便砍。 那些死鬼,见跑掉的袁三又回来了,并且手里还多了一口钢刀。 从其直勾勾的眼神当中,死鬼们意识到,这愣小子定是受了高人驱使,找他们的茬子来了。 于是乎,分别使出浑身解数,迎接袁三手中那口上下翻飞的钢刀。 袁三亚赛猿猴,身随刀走,刀随身转,愈战愈勇,愈战愈快,只见刀光,不见人影。 他手中那口钢刀,分明具备法力,砍到死鬼身上,死鬼立时焚身以火,也就一眨眼的当儿,便由一具焦骨,化为一堆骨灰。:魰斈叁4 宝刀镇邪,祝融发威。杀声阵阵,鬼叫连连。 袁三呀,牛了! 凭着一人一刀,将屋中恶鬼杀得只剩一个,便是那一红脸的瓢把子。 红脸汉子自知躲不过一刀,但在灰飞烟灭之前,仍想知道袁三受何人驱使。 于是,边躲闪,边追问:“究竟是谁派你来害我们兄弟的?” 袁三只顾砍杀,才不理会他问个劳什子。 “嗐!”红脸汉子惋惜道:“苍天不仁,眼看我们兄弟快要脱离困境,却偏偏不给一条活路走。罢!罢!罢!” 说罢,迎头直冲袁三,大有同归于尽之势。 袁三见他朝自己冲来,身子一斜,钢刀猛劈,正中红脸汉子的肩头。 只一下,便将红脸汉子的一条臂膀砍断。 断臂落地,立时焦糊,旋即化为烟粉。 那红脸汉子凄厉一声怪叫,残躯变为火柱,顷刻化为焦骨,继而熔为骨灰。 袁三双手握住刀柄,还想厮杀,却突然晃动一下,钢刀脱手,他的人也倒在了地上。如同死去一般,不见丝毫动静。 “呵呵呵呵呵……” 肖老头笑着进到屋里,看着侧躺在地上,如同死狗一般,一动不动的袁三。 “小子,你也威风了一把,够你吹一阵子的了。虽然你听不见,但我还是要告诉你,这个结界快要不管用了,再过一阵子,就没法困着这些恶鬼了。所以,在他们脱离困境之前,我非得除掉他们不可。可是,我又不想亲手灭了他们,倒不是我老人家仁慈,是我当年答应过你那结义大哥张十三,不再为难他们。我不为难他们,你却可以,所以,我叫你小子威风一把,也是为了叫你小子多积点德,多享受几年富贵日子。你呀,逃不了一个不得善终的结局,叫你多舒坦一阵子,就算没亏待你。好了,你就在这儿好好睡一觉吧,咱爷们儿还有机会见面。过一阵子,你就又能见着我了。至于这里的钱,我先替你存着,现在还不是该归你小子的时候。” 说罢,嘿嘿一笑。 接着,念咒拘来五鬼,将钱财全部运走,一个大子儿都没给袁三留下。 老家伙说话不算数,狠狠坑了袁三一把。 袁三睡得好似死猪,压根不知道肖老头已经拿钱走人了。 一直睡到正午时分,袁三才把眼皮睁开。 缓缓坐起,揉着惺忪睡眼,回忆发生过的事情。 他只记得,自己想跑……却被肖老头将一把白粉扑打了脸上,然后…… 然后就全不记得了。 踉跄着站起来,见自己置身鬼屋当中。 心头陡然一凛,那张赌桌昨夜还是完整的,而此刻却已经朽烂不堪。 除了一张破烂赌桌之外,连个鬼影也看不见。 袁三杵在原地,捏呆呆发愣,脑海中极力回忆着,究竟在这间屋子里发生过什么…… 突然,灵光一现。 似乎…… 他想起来了,正是他,凭着一口钢刀,斩杀了屋中所有的恶鬼。 接着…… 接着怎么了呢? 他又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钱!” 他这才想起来此地的关键。 可惜,一个大子儿都能没找着。 袁三有多懊恼就有多懊悔,真真儿气炸连肝肺,锉碎口中牙。 “妈的!”猛然一跺脚,“老王八蛋把我给涮了!” 可不是么,让人卖到了牲口市,还得替人数钱,换谁都得糟心。 事已至此,气死也白搭。 嗐…… 没辙。认倒霉吧! 袁三灰头土脸地出了小屋。 晃晃悠悠地朝前走出几步。 停下脚步,扭回身再看。 啊! 不由得心中大骇。 第495章 破坟枯尸 他怎么了? 又见着鬼了? 没有! 他没有见着鬼。 令他感到惊骇的是:前一眼,这三间小屋还好好的;怎料后一眼,三间小屋竟变得破败不堪。 “轰隆隆”一阵暴土扬尘。 袁三慌忙跑出十几步,回头再看三间小屋,已经变为三堆瓦砾。 老话常说,房子久了没人住,因缺少人气,而发霉糟烂。非得住进了阳气旺的人,多会儿等到人气足了,自然也就由衰转盛,霉气与破败状,就会自然消失。 可没想到,鬼住过的屋,居然在没有鬼气之后,竟立时垮塌了。 看来,甭管阳宅还是阴宅,都必须有住客才行,一旦少了住客,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 袁三心悸未平,却大受启发,认为以后非得多娶几个老婆,多生几个孩子,让家里阳气旺旺的,才不至于招霉运。 倒霉呀!鸭子孵鸡,白忙活一场。 没法子,认栽吧! 朝前走了数十步,经过一片枯草丛时,袁三扫眼朝枯草丛中看了一眼,不由得又是一惊。 他记得,天黑那会子,姓肖的老王八指给他看,这片枯草丛中尽是白骨。 可这当儿,却连一根骨头都见不着。 赶紧走吧,这地儿太邪性。 袁三慌慌张张地在野地里找路来走,溜溜走了好一会子,好歹见着了一条弯弯曲曲,坑坑洼洼的羊肠小路。 这条路,一瞅就是拿脚踩出来的。 果然是世上本无路,人走多了就有了路。 袁三呵呵一笑,索性忘掉烦恼,由沮丧面貌换为笑脸,踩着坑洼不平的小路,一直朝前迈步。 走了约摸一袋烟的光景,突然刹住脚步,眼珠子瞪得比牛眼珠子还大,吃惊地望着前方景象。 三棵老槐,三棵古柳,这不正是那坏心眼的糟老头子,肖老王八的住所么? “老狗食!”袁三急赤白脸,“你可把我给坑苦了!” 脚下如飞,嗖嗖两下,便到了槐柳之间的位置。 怒目朝槐树后面一瞧,立时呆傻住了。 明明记得,槐树后面有个破屋,是姓肖的老王八蛋的狗窝。 为嘛这会儿,不见了破屋,只有一座塌了半边的破坟。 那破坟端的有些年头,石碑斜倒在一旁,墓室暴露在外,好似一头张着大嘴的地兽,饿极了想吃东西的样子。 “啊呀!”袁三心头一愣,“难道……我昨晚进了这座破坟?——要真是这样的话,那老王八蛋……不也是死鬼么……” 越想越觉着后怕,以至毛骨悚然,顺着脖颈子冒凉气。 “小伙子,你是干嘛的?” 冷不丁的,有个苍老的声音从背后响起。 袁三毫无察觉,不由得浑身打了冷颤,两腿一软,粪门子一松,好悬没拉一裤兜子。 怯生生地回过头,方知这一苍老声音,来自一张陌生面孔,并非昨晚那个坑了他的肖老王八。 “小伙子,面生呀,瞧你这身穿着,城里的吧?干嘛跑这儿来了呀?怎么?来给亲人祭扫吗?” 这一老头,个头不高,头戴大棉帽子,身穿棉袄棉裤,脚穿大头棉鞋,从头到脚,破破烂烂,好似开了杂货铺似的,一瞅就是个穷家老汉。 往脸上看,比肖老王八略微胖了那么一点儿,皱纹也少了那么一点儿,凹抠眼,大鼻头,薄嘴片,留着山羊胡儿,挺普通但也挺老实巴交的一张脸。 “小伙子,干嘛发呆不说话呀,问你呢,干嘛的?”老头又问。 袁三心说:“他妈的,我最近这是怎么了,为嘛总跟这些老棺材瓤子打交道呢,一个老崴就够我受的了,突然又冒出来一个老癞子,不说理地住在我家,吃我喝我还使唤我。还有,还有,还有马九爷、董五爷、张中原,都是半老不死的老帮菜;昨晚上,倒霉撞上个姓肖的老坏种。您瞧,这当儿又遇上这么一位。嗐!哪有好人说理的地儿呀。这位不会也惦记着算计我吧?不行,我得多个心眼儿,千万不能再让人当猴给耍了。” “老爷子嘿。”袁三呲牙一笑,朝老头点一点头,算是见礼,“您跟我说话呢?” “瞧你说的。”老头也乐了,“这就咱俩,我不跟你说话,我跟谁说话呀。小伙子呀,问你好几遍了,哪儿人呀?跑这荒郊野地干嘛来了?” “我呀,城里来的。”袁三大大方方地说,“来这人干嘛呢……” 眼珠儿骨碌碌一转,“是这么回事,我有位先人,葬在了附近,我恰好来附近办点事儿,抽空过来看看,虽然隔了两三辈儿,但不能忘了祖宗不是。” 袁三眼皮不眨地说着瞎话,偷眼看老头的表情,等着听这老帮菜怎么说。 “哦哦哦——”老头点了点头,“来找祖坟呀。哎呀……不好找呀,你往那边看,看见了没?” 袁三顺着老头手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这才看清楚,那是好大一片坟地。大坟小坟,破坟新坟,总之都是坟。 袁三心里发虚,暗自嘀咕:“我说这地儿为嘛这些邪性呢,原来这附近是坟地呀。” “小伙子,看见了吧,那都是坟,新坟尚且有主,老坟大都没了主,要是没有个石碑什么的,根本找不到。我呀,好心劝你别费劲了,万一哭错了坟,反倒叫祖宗生气。走吧,这地儿晦气,你没感觉到么,这大白天的都阴森森的。看见这几棵老树了吧,这是镇邪用的,要没这几棵树,这地儿还要晦气。” “老爷子,问你一句,这个破坟是谁家的?都已经破败成这样了,身为后辈的就不想着给修一修,这不是叫祖先没地方住吗?” 袁三指着那座挨着槐树最近的破坟,向老头问着。 “你说这个呀。嗐,这个坟已经这样好几年了。早先,里面埋着个财主,要不也不能拿砖头砌坟,更不会弄这么老大一块石碑。本来好好的,可突然有一天,里面的爷诈了尸,愣是自个儿爬了出来。趁着夜色蹦跶回了家,把一家老小都给咬死了。那阵子让那位爷闹得周遭鸡犬不宁,结果有一天,等那位爷在外面折腾够了,蹦跶回来的时候,突然一个炸雷,连那位爷带这座坟,全都给劈了。这不么,就这样好几年了,一直是这么个样子。” “那,那,”袁三慌张地问,“那有没有人住在这里呢?” “住人?”老头一笑,“傻疯了吧,这是坟,怎么能住人呢。再说,这么偏僻的地方,也没人会来这地方住。” 袁三心虚得很,歪着脖子,朝塌了半边的坟里面看了一眼。里面有条烂乎乎的破棉被,还有半个骷髅头。 袁三呆傻了片刻,似乎明白了。 姓肖的老王八,分明用了障眼法,骗他进了这座破坟。而在三间小屋附近,那片枯草丛中的枯骨,也是老王八蛋使得障眼法。 “小伙子,别磨叽了,快走吧,我可跟你说,这地儿不光黑天闹鬼,白天也闹鬼。你没看见这大白天的,这儿都没个人影吗?” 老头一片好心,劝袁三不要在此逗留。 袁三心里发慌,央求老头给他指条明路,他不想再回到这里来了。 老头指着一片枯草地说:“那块地皮干净,你大着胆子朝前走,多会儿看到一个小破庙,你就能看见路了。到了路上,见着有人,你再问问人家该怎么走吧。” 袁三赶紧躬身谢过老者,快步踏上那片荒草地,头也不敢回,小跑着朝前奔。 望着袁三越来越远的背影,老头嘿嘿一笑,自个儿跟自个儿说:“好歹都走了,我也该回家歇着了。” 说罢,穿过老槐树,来到那只剩一半的破坟前,脸上带着笑,迈步走进去,慢慢悠悠地往破棉被上仰面一躺。 紧跟着,面皮收缩,双眼深陷,嘴唇破裂,鼻翼与手上皮肉斑驳脱落,本来好好的一个人,却变为一具皮肉残缺,白骨浮现的枯尸模样。 原来,他也是死鬼! 第496章 有苦有甜 袁三吃尽苦头,而他那位挂名老丈人朱大常,却已享尽人间甜头。 瞧瞧,多没天理。真是人比人该死,货比货该扔。 那位花夫人,虽然已是徐娘半老,怎料到,无论身子骨儿,柔韧劲儿,还是上下活儿,竟丝毫不输给二八少艾,更有超越之势。 果然,姜是老的辣,肉是老的香。至于活计,自是有经验者占据优势。 朱大常终日买醉鸳鸯阵,栖息蝴蝶丛,却根本没有过今宵之快乐。 有此一宵,便是清早死了,对他而言也值得。 “大常,累吗?”花夫人问道。 “不累,一点都不累。”朱大常傻笑,“有道是,廉颇虽老,宝刀未老,再杀几阵,也受得住哩……” “瞧你,身子骨儿还是保重着点儿的好,岁月不饶人,咱俩都已不年轻了,日子有的是,我既然以身相许了你,就会好好服侍你,你莫要贪这一时,咱俩还得过长久日子呢……” “夫人所言极是,我全听夫人的。哎呀!”朱大常猪蹄膀一样的膀子被什么东西搁了一下,赶紧抽出来一看,竟是一条磨得包浆的擀面杖。 “夫人呀,这是……” “嗐。”花夫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擀面杖从朱大常的手里夺过来,“有了你,这东西用不着了,赶明儿当烧火棍用。” 说着,翻身坐起,伸手推窗,将擀面杖丢了出去。 “我的。” “给我。”xinkanδんu.com “我先抢到的。” “不对,是我先抢到的。” 四个丫头,互不相容,全都想将这一包浆神器据为己有。 朱大常纳闷:“孩子们干嘛都在窗户外面呀?这大冷的天,要是冻出毛病来,我这当爹的还不得心疼死。” “不用管她们,她们爱咋样就咋样,咱们少管;咱想咋样,她们也少掺和,我回头好好说说她们,挺大的人了,没规矩可不行,将来要是嫁了人,还不得叫亲家天天数落。我这阵子正琢磨着找几个媒人,给她们各自物色一户好人家,全都嫁出去了,咱们更清静。” 朱大常一听这话,竟立时着急起来:“孩子们还小,不急着嫁人。依我看呀,再等个两三年,等到再长大一点,再找人给她们物色婆家也不迟晚。这个岁数就出门子,容易挨婆家的欺负,不急,真不急......” 朱大常有贼心,他不只采老花,还要把四朵水灵灵的鲜花也都摘下。 大小通吃,荤素都沾,肥水不流外人田,肉要烂在自家锅里,才不算糟践了好东西。 “爹,妈,早饭已经准备好了,你二位是起来吃呢,还是再歇会儿呢?” 外面分明是冬菊的声音,脆甜,亮堂,喜人。 “大常,要不你再歇会儿?”花夫人关切地问。 “不了不了,”朱大常好似一头大白猪,晃悠着大胖身子坐起来,“别叫孩子们笑话咱,我不瞒你,我也确实饿了。嘿嘿嘿……我身子胖,胃口大,不抗饿,到了饭点儿不吃东西,我脑袋发虚眼发花,浑身上下不得劲儿。” “那可不行,赶紧着吧,待会儿多吃点儿,你没少了卖力气,得多吃才能补回来。” “好好,”朱大常傻兮兮的一副样子,“我一定多吃,我吃的越多,力气就越大。嘿嘿……为了你,我也得多吃。” 洗漱过后,来到前院,刚一进屋,四朵鲜花便一个个笑得花枝招展。 朱大常本来脸皮挺厚,可叫这四个丫头一笑,大脸蛋子居然立时红了,他不好意思了。 “你们不准放肆,打今儿起,这就是你们的爹了,要有礼数,有规矩,懂么?” “懂了。爹。”冬菊甜甜地叫了朱大常一声。 朱大常浑身上下的骨头都快要酥了。 “爹,您请上座。”夏菊咯咯笑着说。 “爹,也不知道对不对您的胃口,您将就着吃点儿,要是不合胃口您只管说,我和三妹好改正。”春菊客气地说。 秋菊没说话,梨涡浅笑。都说婴宁笑得好看,却不知秋菊一笑,更是好看。 朱大常坐在上座,花夫人挨着他坐下,亲自给他盛了一大碗白粥,夹了两张油饼,又将切好的一碟子酱牛肉放在他的面前。 “大常,将就吃一口吧。”花夫人温柔说道。 “好好好,我吃,我吃……”朱大常嘿嘿傻笑,抓起油饼,往嘴里塞,一边顺嘴角淌油,一边连连夸赞油饼烙得香。 “爹,多吃点儿,锅里还有,管够。”冬菊调皮地说。 “嗯嗯……”朱大常左右腮帮子鼓鼓着,嘴里连说话的缝儿都没有了。 “你们也都坐下,一块儿吃吧。” 花夫人吩咐过后,四个丫头才坐下,陪同二老一同吃早饭。 由此可见,这户人家倒也重视规矩,绝非粗俗之家。 一口气喝了十碗白粥,咽了十张油饼,吃了一大碟子酱牛肉,外加一大碟子炒鸡蛋,朱大常这才终于舍得拿起早已摆放在一旁,用温水加花露水浸过的手巾擦拭手上的油渍。 “大常,吃饱了么?这是自家,可千万别拘束。”花夫人关切地说着。 “很好,很好,”朱大常摇头晃脑,分明十分满意,“恰到好处,才是最好。虽然我还能再吃十张油饼,但我认为点到为止,才是对肠胃的关照。” “爹,您说话可真逗。中午您想吃什么呀?您说吧,只要我们姊妹四个会的,一准儿能给您做出来。”冬菊咯咯笑着跟朱大常说话。 “我呀……”朱大常想一想说,“我想先回去一趟,这么大的事儿,怎么着也得跟我那丫头知会一声。再说了,她见不着我,一准儿为我担心。那孩子打小就心重,爱钻牛角尖儿,她要是再不见我的人影,非得闹脾气不可。” 接着,又对花夫人说:“我想把那丫头带过来,让她见一见你这当妈的,你不会不愿意吧?” “哪能呀。”花夫人和善一笑,“我有四个孩子,你都不嫌弃,我怎会嫌弃你的孩子。还有,你把心放肚子里,我对你的孩子跟对我自己生的孩子一样,绝对会好好疼她的。” “哎呀夫人呀,你可真是活菩萨呀。”朱大常握着花夫人的手,说不出的感动。 “别说这样的话,都是一家人,说这种话,反倒生分了。你打算什么时候出门呀?” “我这就走吧,等晚上我再回来。” 说罢,朱大常站起身来,分明舍不得走,却又不得不走。 “爹呀,您可一定要早回来呀。” “是呀爹,您不回来,我们姐儿四个会挂念的。” “不光是我们姐儿四个,妈会更挂念您。” “爹,早回。” 四个丫头,叽叽喳喳,无不希望这位胖爹早去早回。 朱大常眼圈儿一红,这就要哭。 但是,男儿有泪不轻弹。 所以,又把眼泪咽了回去。 “大常,你先等会儿,我让丫头给你叫辆车,你坐车走,顺道让赶车的给你指指道儿,省得你找不到回家的路。” 说罢,花夫人吩咐二女儿夏菊,出门叫车。 也就一袋烟的光景,夏菊便笑脸盈盈地回来了。 “爹,车到了,外面等着呢。” 朱大常真心不想走,可为了大兰子,他又不得不走。 依依不舍地到了院门外,果然见一辆大马车。 赶车的老板是个四十多岁的轴实汉子,见了朱大常,赶紧躬身作揖。 一老四少五朵花,扶着朱大常上车,目视车轮远去。 接着,相视而笑。 随后,叽里呱啦。 居然说起了古怪的语言。 似乎…… 是东洋话! 第497章 冤家路窄 只说朱大常,坐在马车上,一张大胖脸,乐成“烧麦”,馅儿都快露出来了。 他美呀,他乐呀;他高兴,他舒坦;他简直不是人了,他他妈简直要成仙儿了。 他情不自禁地哼唱了两嗓子。 唱得是《牧虎关》,他这会儿已经不是朱大常了,他是牧虎关里的高旺,大英雄,大义士,大......总之要多大就有多大。 他唱:“高老爷,来在牧虎关,偶遇这娃娃将咱盘。松林内,本住着杨贤妹,娃娃当作了押表官。大战场,见过了千千万,何况小小的牧虎关。不叫尔看,尔要看呐;不叫尔观呐,尔要观。哗啦啦打开了,咱们大家看……” 别说,有板有眼,真地道,不次台上的角儿,绝不是荒腔走板的瞎嚎叫。 “我说老弟呀,哪儿的人呀?” 嚎叫爽了的朱大常,跟赶车的车老板瞎搭咯。 “您问我呀。我呀,唐山的。” 嘿!侉子音儿,嘴里跟含着一块酸梨似的,挺脆生。 “唐山哪儿的呀?”朱大常学着车老板的强调问道。 “乐亭的呀。” 嘿!嗓门儿还真亮堂。 “一直赶车呀?”朱大常又问。 “可不是么。没本事,就会赶车。爷呀,还没问您呢,您老住哪儿呀?” “我住芦庄子。”朱大常说。 “好哩,一准儿送到地儿。不但送到地儿,我呀,还不就走了。” “不走了?”朱大常纳闷,“为嘛呢?” “还能为啥呀。”车老板说,“还不是花家的丫头给了我钱,嘱咐我专门伺候您老一个人么。” “呀!”朱大常有些惊讶,更是欢喜,“真的呀?” “可不是咋地,人家说了,您呀,是府上的大爷了;往后呀,您就是主子了。我要伺候好了您,我呀,就不愁没饭辙喽。老爷,您往后可得多多关照着我呀。” “好好好,”朱大常打下包票:“往后呀,你就伺候我一个人吧。你的饭辙,有了。” “太谢谢您老了,我可是遇着好人喽。” “对了。还未请教,怎么称呼呀?”朱大常乐呵呵地问。 “我呀,姓古呀。在家行大,人都管我叫一郎。”车老板自报家门,向朱大常说着。 “古一郎——”朱大常点一点头,自言自语:“这一郎怎么听,怎么像个东洋名字。咱们这边,一般管长子称之为大郎。不过么……自打有了武大郎之后,这大郎二字似乎不那么顺耳了。反倒是一郎,更顺耳些。呵呵呵呵……一郎,太郎,次郎,东洋人大都是这样的名字……” “爷呀,咋了?我的名字不中听呀?”古一郎笑着问。 “不不不,”朱大常赶忙说,“中听,很中听。不过么,我叫不顺口,我喊你一声老郎,你不介意吧?” “不好听。”古一郎说,“老郎,老狼,听着好像骂人。你叫我太古吧,家里人都这么叫我。” “太古?”朱大常眨巴眨巴小眼儿,“你姓古,在家行大,要叫,也应该叫大古才是。干嘛非要多一个点儿,叫太古呢?” “您呀,甭问了,都这么叫,您就这么叫就行了。” “哦哦——”朱大常点着头,自个儿跟自个儿嘀咕道:“太古,还是一郎,太古一郎,嘿!还是东洋萝卜头的名儿,真他们不中听。” “爷呀,我斗胆问您一句,您是姓朱不?” “啊。”朱大常说,“是呀,我姓朱。往后呀,你就管我叫老朱吧。” “不中呀。”古一郎说,“猪八戒才是老朱,您呀,是爷,我怎么也得尊您一声朱大爷。” “行呀,你愿意咋叫就咋叫吧。对了,太古呀。不行,不顺嘴,我还是叫你大古吧。哎呀,叫大古,听着跟大鼓一个音儿。不过么,也不错,乐亭大鼓有名。大古呀,家里都有什么人呀?” “有爹妈,有老婆,有俩孩子。就这些了,没别人了。” “哦哦——”朱大常感慨道:“比我强呀,我就一个丫头。嗐……瞧你,一大家子人,多好呀。” “朱大爷不也好么。我听花家的丫头说了,您跟她们的娘成了两口子。要这样的话,您一下有了四个丫头,多好呀。” “对对对,好的很呀……风流不用千金买,月移花影玉人来……今宵勾却相思债,一双情侣称心怀……”朱大常心情大好,又唱上了。 马蹄有力,车轮滚滚,正走着,怎料车老板突然喊了一声“吁——”。 同时,用力一拽缰绳,白马立时停下四蹄,车轮也迅疾不再滚动。 朱大常一惊,就知道有事了,忙伸脖子朝车棚外仔细一瞧。 原来呀,是有人拦住了马车,不让马车过去。 朱大常本来以为遇上了碰瓷的,再仔细一瞧挡住马车的那人有些眼熟。 哎呀! 这不是袁三么? “王八蛋!”朱大常愤愤骂道,“冤家路窄,怎么在这儿遇到这个王八蛋了?” “这位爷。”挡着路的袁三,拱手苦苦央求,“您是往城里去的吧,您受累,拉我一道吧,我实在走不动了。我不叫您白拉我,我给钱,您瞧这个。” 袁三将一块现大洋亮了出来,可怜兮兮地央求古一郎叫他上车。 朱大常赶紧扭过脸去,还故意把车棚前面的一块好似屁帘儿的蓝布放下,诚心不叫袁三看见他。 古一郎看着一脸哭丧相的袁三,说:“爷们儿,不是我不想帮你,说实话,我见着大洋也眼馋。可是么,车上有主了,人家点头,我才能叫你上车。人家不点头,我做不了主呀。您还是求求人家吧。” “不用求了。”袁三说,“那是我老丈人,他一准儿让我上车。” 朱大常万没想到,袁三这王八蛋居然认出了他。没辙了,总不能不管这王八蛋。 得嘞!就当可怜可怜要饭花子吧。 “哎呀!”朱大常探出头去,故作惊讶,“这不是我的好姑爷么,你怎么到这儿来了呀?” 袁三说:“姑爷我想老丈人了,巴不得赶紧见着老丈人。这不,就在这儿等着您呢。” 袁三这王八蛋,说话跟唱戏似的,明明是假,却叫人爱听。 “姑爷呀,别愣着了,赶紧上来吧。瞧瞧,就知道你在路边等着我,都提前都把褥子给你铺好了。” 朱大常这头肥猪,说话跟说书似的,满嘴跑火轮,说得比唱得还好听。 姑爷滑头,丈人狡猾。 就这么一对活宝,能凑到一块儿,也真他娘的不容易! 第498章 瞎话连篇 既然朱大常发了话,古一郎不能不从,赶紧把袁三扶上车。 袁三进了车棚,大咧咧地往软乎乎的褥子上一坐,一晃脖子,说出俩字——舒坦。 古一郎扬鞭打马,车轮随之又转动起来。 “姑爷呀,别跟我耍贫嘴。跟我说句实话,跑这儿来到底干嘛?” 朱大常沉着一张磨盘大脸,质问袁三。 “老丈人,您宝马香车坐着,舒坦呀。姑爷问问您,您跑这块儿干嘛来了?” 袁三这会儿耍棱子,愣是反问起了老丈人。 “嘿嘿嘿……”朱大常未曾开言先发笑,“我呀,就不告诉你。除非你先说。” “得嘞。”袁三说,“说叫我是您姑爷呢,老丈人问话,姑爷不能不说。实话对您说了吧,我呀,找朋友来了。” “找朋友?”朱大常两道粗眉毛一蹙,“找谁?” “有钱人。”袁三扯谎说:“我那位朋友,可有钱了。不是贬低您,比您可有钱多了。” “呀!”朱大常一愣,“真的呀?” “可不是真的么。”袁三呲牙笑着,“那人呀,钱多到能买下整个天津卫。他呢,稀罕我是个人才,非要拉着我一块儿做买卖。说是要买几艘西洋大货轮,往海外倒腾咱天津卫的小吃。我呢,有骨气,绝不会把咱的老豆腐嘎巴菜炸糕卖给洋人。我跟他说,您找别人去吧,我最近在德公公的身边混得挺好,有吃有喝还不愁钱花,干嘛还非要做买卖呢。他一听这话,也就不再执拗了,请我吃了饭,还要留我住宿。我说不行,我还有事,德府没了我就玩不转。所以呀,我得赶紧着回去。这不么,我就离开他家,一人走到了这里。然后,就见着您老了。” 袁三这番话,简直口吐莲花,叫朱大常一个字儿都不信。 不过么,朱大常并没有多说什么。他知道他这倒霉姑爷的嘴能横着也能竖着,所以,他不拆穿。一来,给倒霉姑爷三分薄面;二来,这种瞎话不值得拆穿。 “老丈人,我把我该说的都说了,该您说了。您来这人干嘛来了?”袁三呲牙笑着,非要逼着朱大常说出个子丑寅卯来不可。 “我呀——”朱大常得意地笑着,合不拢嘴,“姑爷呀,往后呀,你有丈母娘了。” “嘛玩意儿?”袁三忙问:“大兰子有妈了?”新刊书小说网 “是呀。”朱大常直言不讳,“大兰子有妈了,我有老婆了,你不也就有了丈母娘吗。不但有了丈母娘,大兰子还多了四个姐姐。你呢,则是多了四个姨子。” “老丈人,今儿风大,小心闪了您老的舌头。”袁三歪着嘴,压根不信朱大常的话,以为朱大常跟他一样,满嘴跑火轮。 “姑爷,你还别不信,你老丈人我就是有这么个能耐。我但凡有一句瞎话,就叫大兰子找个好婆家。” “快得了吧。”袁三赶紧拦住朱大常的话,“大兰子是我的人了,您说着话,我可不爱听。我只是不大相信,天底下还有这么好的事儿,昨个儿,您跟我,还在陈二伯的小酒馆儿,为嘛这才一天,您就有了老婆,大兰子就有了妈,我就有了丈母娘了呢?不对,我还多了四个大姨子。问您一声,长得好看么?” 袁三最后一句话,本是随口一问,压根不是真心话。 哪晓得朱大常却满脸飞眉毛地说:“一个个长得跟天仙似的,简直么……活活馋死了人嘞……” “真的呀?”袁三装傻充愣,还是不信朱大常的话。 朱大常撩开车帘儿,指着赶车的古一郎说:“大古呀,告诉他,我说得是真是假。” “这位小爷呀,”古一郎扭着脖子,笑眯眯地对袁三说,“朱大爷说得句句都是实话,一个虚假的字儿也没有呀。” 袁三听着古一郎脆生的唐山口音,半张着嘴,琢磨这里面的道道。 过了半晌,才傻兮兮地问了一句:“真的呀?” “可不是这么的么。”朱大常意得志满地说,“你老丈人我,交上好运了,跟一朵鲜花喜结连理不说,还得了四个宝贝丫头,嘿呦喂,一个赛过一个俊,人家怎么就能生出这么好的丫头呢……” 袁三从朱大常那张倒霉脸上,已经看出这老家伙没按好心。凭这一点,他更加相信朱大常的话是实话。 但是么…… “老丈人,咋回事呀,跟姑爷我念叨念叨呗?”袁三试探着问。 “好啊。”朱大常得意地说,“你把耳朵竖起来,听老丈人跟你一五一十的念叨念叨。他是这么这么一回事儿……” 嘡嘡嘡嘡,朱大常把经过原原本本地讲给了袁三听。 袁三听着,愣着,呆着,傻气顺着脑瓜皮儿腾腾地冒。 他想:“天底下,真有这么好的事儿么?这胖子长成这么一个德性,真就有人稀罕他?不能!绝对不能!这其中必有猫腻。不行!为了大兰子,我必须得把这老色鬼从沟里拽出来不可。” 袁三认为,挂名老丈人朱大常掉进了沟里,那些花枝招展的美人儿,八成不是好东西。要么是专营“蜂、麻、燕、雀”营生的拆白党,出卖色相赚大头;要么就是桃精柳妖,憋着要吃唐僧肉。 不过么,这老家伙属死猪的,不怕开水烫。要想叫他别继续在沟里呆着,就得找个有劲儿的人把他提拉出来。 找谁呢?…… 袁三脑筋一转,想出了好几个有能耐的人来。 一个是老癞子,这老家伙是个不死老妖,三位一体,能耐最大。 不过么,这老家伙神神叨叨的,八成不好使。 要不……找张中原? 我好歹管张中原这老家伙叫一声大伯,我求他,他总不会不管吧? ……不好。 袁三泄了气,认为张中原这人太邪,不是可以托付之人。 不行就找马九爷吧! 对!找马九爷! 袁三心里有了底。 马九爷这人虽然在能耐方面不如老癞子和张中原,但是这个人的人品端正,并且嫉恶如仇,遇到不平事,非要管一管。 好!就找马九爷了! 第499章 途中翻脸 见袁三虚着眼皮不言语,朱大常便立即猜到,这王八蛋一准儿没憋好屁。 “姑爷,”朱大常明知故问,“想嘛呢?” 袁三将眼皮睁开,呲着一口小白牙,朝朱大常一笑:“我想呀,您老人家这不正是临老入花丛么,您的福分真不浅,老高老高了。” “有多高?”朱大常顺嘴一问。 “有——有三、四层了那么高。”袁三嬉皮笑脸地回答。 “那也不算多高呀,不过么——”朱大常会心一笑,“也够了,再高我就爬不上去了。” “老丈人,”袁三问,“您不会真想领大兰子去见那个跟您刚刚相好的老娘们儿吧。” “你这孩子怎么说话呢?”朱大常把脸一沉,“嘴巴放干净点儿,少粉粪!” “是是是,”袁三赶紧认错:“是我的错,我这人哪哪都好,唯独嘴不好。我是说,您不会真的领大兰子去见……” 袁三总觉着有些别扭,但还是咬着后槽牙说:“去见我那位新丈母娘吧?” “闺女见娘,天经地义,干嘛你还不愿意呀?再说了,我的闺女,我想领她见什么人,轮得着你小子管么?你管得着,管得起么?” 这话冲人肺管子,真叫人不爱听。 “话可不能这么说。”袁三梗着脖子,铆上劲了,“大兰子是您闺女不假,可也是我的媳妇呀,虽说没过门,但没过门的媳妇也是媳妇不是。您领我媳妇全见外人,我这做丈夫的,是不是该管管?” “放你死妈的罗圈儿屁!”朱大常恶狠狠地瞪着袁三,杀气腾腾地说:“给你小子三分颜色,你小子就想开染坊!我把大兰子许给你,是看德公公的面子,要没德公公,你小子算个屁!随便在大街上找条狗,也比你小子强。袁三,我可跟你说,你小子往后在我面前说话,最好客气着点儿,哪天真惹火了我,我宁可把大兰子掐死,我也不把她给你!”.org “嘿!”袁三登时急了眼,不再局着面子,当面撕破脸,“朱胖子,少他妈在我面前耍你的财主威风,你闺女肚子里有了我的种,你要不想断子绝孙,你就说话给我客气着点儿!” “那我就更得掐死她!”朱大常气焰汹汹,根本不买袁三的账,“她 能跟你这样的杂碎相好,那就说明她眼瞎心瞎,她都瞎成这样儿了,我留着她还有屁用,干脆掐死了省心。她要是肚子里真有了孽种,我豁出去给她来个一尸两命。” “嘿呦你个老逼养的,我今儿非……”袁三捋胳膊挽袖子,假模假式地装大尾巴鹰。 “怎么着?想咬我呀!来呀!看我不一屁股坐死你的!”朱大常咋咋呼呼,根本不怵混小子。 “我说嘿,听我说一句呗。”赶车的古一郎说话了,“一个是老丈人,一个是姑爷,爷儿俩争执啥呀,值当的么?听我一句劝吧,和气生财,气大伤身,你俩就别吵吵了,有话好好说不成么?这是干啥呀?” “哼!”袁三就坡下驴,“听人劝吃饱饭,今儿我是让着你,不跟你一般见识,可不是我怕你!” “呸!”朱大常把厚嘴片子一撇,“好汉不跟狗斗,打狗一巴掌,脏了爷的手。” “哼!” “哼!” 俩人分别把脸一歪,抱着肩膀,斜眼撇嘴,就跟小孩子斗气似的,谁也不搭理谁。 袁三心中暗琢磨:“朱胖子今儿犯邪性,往日跟我可没这么大的脾气。要照这么看,这头猪的脑袋里面一准儿叫妖精给下了蛊,四六不分,混蛋到家,真他姥姥个孙子!” 转念又一想:“这胖子好歹是大兰子的亲爹,我虽然烦他,可好歹我也是他姑爷。再者说,大兰子对这胖子很是孝顺,一旦这胖子让妖精给祸害死了,大兰子非得伤心坏了不可,八成还会因为忧思过度而生病,那样一来,心疼的可就是我这个做丈夫的了。也罢!为了大兰子,就让我来搭救这头肥猪出水火吧。南无阿弥陀佛……” 一念成魔,一念成佛,这孙子这会儿又善良起来了。 “老丈人呐,您老消消火。刚才呀,都是我不好,我不该惹您生气。我错了,我给您赔罪,您老不看憎面看佛面,看在德公公的面子上,您老一定得原谅我才行,不然,我这心里别扭……” 说着,袁三翻身跪倒,向着气呼呼的朱大常,规规矩矩地叩了个头。 “我说朱大爷呀,人家孩子都给您赔不是了,差不多呀,也就算了吧。他是孩子,您是长辈,长辈不该跟 个孩子一般见识呀……”古一郎用他那脆生的唐山调调,为袁三说情。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朱大常是老油子,他也在一直盘算,倘若真跟袁三彻底翻脸,那无疑是断了自己一条财路,袁三这孙子讨人厌不假,但是,这孙子好歹也算是德公公身边的一条狗,有这条狗在德公公面前为自己汪汪两嗓子,自己就有油水可捞。可一旦这条狗不肯为自己汪汪,那么油水就得落到别人的碗里。这是他不能容忍的,他这人做人做事有个原则,那就是自己得不到的,别人也别想得到,别人一旦得到,他非得想方设法给人家搅黄了不可。 他朱大常并非善类,他自己对自己的了解,比任何人都清楚。 “姑爷啊,”朱大常转怒为喜,“刚才的事儿别往心里去,我这人气性大,沾火就着,有时候不管不顾就说出些不中听的话来。我知道,你也是为大兰子着想,担心大兰子不想认别人当娘。这样吧,我先好好跟大兰子说说,我要说不动她,还得烦劳你替我跟她说说,你不会不愿意吧?” “您老言重了。您的吩咐,姑爷哪敢不愿意。您放心,我要出马,大兰子一准儿听话,准保喜滋滋地跟您老去见我那位新丈母娘。” “这就好,这就好哇……”朱大常眯缝着小眼儿,嘿嘿笑了起来,并用发面饼一样的大手紧紧攥着袁三的两只手,以表示他已经原谅了袁三。 袁三陪着朱大常笑,但心里很清楚,朱大常这头肥猪,刚刚说得这些话,都是虚头巴脑,根本不是实话。 但是么,他不能拆穿。 他想好了,等进了城,先不去德府,今儿都已经到了这个点儿了,就算去了德府,也是挨顿数落。倒不如痛痛快快地歇一天,赶明儿一早过去,编个瞎话就说自己突然害了绞肠痧,疼得下不来炕,溜溜折腾一天一夜,喝了十八碗药汤子,这才有所好转,一大早起来便早早地来了。 他相信,自己这套瞎话说出口,就算德公公知道他说得都是瞎话,也顶多就是小训他几句,而不会有更重的责罚。 既然不进德府,当然也不会直接回家,而是去找一个人,求那人帮帮忙,除掉害人的妖精,断了朱大常的念想! 第500章 会长夫人 今儿的天,阴沉沉的,似乎要下雪,所以比每天黑的早了一些。 袁三不想耽搁的太久,所以一到了有人的地方,袁三便请赶车的古一郎将马勒住,他说他临时想去见个朋友。 跟朱大常说了几句很虚伪的客套话,又谢过了古一郎,袁三迈开步子走远了。 “妈的!”朱大常愤愤骂了一句之后,催着古一郎接茬朝前走。 只说袁三,溜溜一个人来到马九爷的住处,在院门处见着了齐会长的夫人,那个泼辣女子秀儿。 袁三没敢直截了当说明来意,他把顺道购买的礼物亮了出来,有了这些东西,门儿自然也就好进了。 秀儿见袁三不是空着手来的,脸上瞬间有了笑容。 袁三则赶紧说自己办事路过这边,顺道过来探望一眼马九爷,以及齐会长和会长夫人。 秀儿最爱听别人管她叫会长夫人,虽然爷们儿是个专管死尸的芝麻官儿,可芝麻官儿不也是官儿么。这人呀,一旦跟当官的挂靠上了,甭管挂靠上的是大官小官,自己身上都觉着跟镀了一层金似的。 秀儿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男人是当官儿呢,而她自个儿也整天一门心思琢磨着该怎样往官太太的圈子里扎。 这不么,这阵子她换了发型了,特意去了趟法租界,舍得花钱请法国大香蕉,给她捯饬了一个波浪头。嘿!就跟满头的挂满了花卷儿似的,洋气着哩。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衣裳么,也不是平时穿惯了的那种棉裤棉袄了,那些衣裳实在老土,先不说上的了上不了台面,穿在身上一不显身材,二显得人老。 要知道,人家这位齐会长的夫人,可是前凸后翘,哪儿都不缺的。 所以么,她改穿旗袍了。刻意按照桂桂子小姐平时穿得款式,找了津门当中最出名的裁缝师给自己量身定做的。 就在她换上旗袍的那一刻,就连见惯了美人儿的裁缝师都忍不住眼珠子亮了。 秀儿从没有见过有人用那种眼神注视自己,叫她还怪不好意思的。 裁缝师看了良久,才终于开口说:“这位太太,您没觉着这件旗袍紧了些么?” 秀儿使劲喘了几口气,说:“的确紧了点儿,我都有些喘不上气儿来了。您那天不是比量好了的么,为嘛这么紧呢? ” “那就对了。”裁缝师说:“您得先把棉袄棉裤脱了,再穿这件旗袍,才不会觉着紧。” 秀儿这才意识到,穿旗袍是不能在里面套棉袄棉裤的。 另外,脚上这双绣着两只鸳鸯的棉鞋,似乎……跟这件华美的旗袍也不太搭调。 她想起来,人家桂桂子小姐,穿旗袍要穿开衩的,恨不能开衩到锁骨,这样才能把男人们的目光全吸引到自己的身上。同样,也把女人的们眼光也全吸引了过来,气得那些老娘们儿指着脊梁骨儿,蹦着脚儿骂桂桂子小姐不要脸。这种愤怒,源自嫉妒,秀儿明白。因为,她也没少了在桂桂子小姐的身后,酸溜溜地骂闲街。 于是乎,她又去了一趟日租界,进了东洋人开设的鞋铺,买了一双高跟皮鞋。 结果,她不会走路了。 为此,她哭了好几天。埋怨自己没长一双桂桂子小姐那样的脚,人家为嘛穿上高跟鞋,就能走路一阵风,胯骨肘子还能扭成那样。自己为嘛穿上高跟鞋就不会走路了,还不是自己没长一双能驾驭得了高跟鞋的脚。 齐会长,小六先生,可不是这样认为的。 小六先生见不得女人掉眼泪,于是关切地安慰妻子说:“你个倒霉娘们儿,整天他娘的瞎折腾,折腾来折腾去,生生把自个儿折腾成了四不像,人家抹口红,就抹一下,小嘴儿一抿,嘿,小嘴唇儿叫人看着就稀罕。你可好,一抹就是一支,跟吃了死孩子似的,可是膈应死我了。还有,你往脸上擦粉不要紧,可你能不能不弄俩红脸蛋儿。好么,就跟纸人儿似的,我胆子大倒是不怕,可要是吓着了街坊,我不得给人家讨药费呀……” 丈夫的“关切”,让身为妻子的秀儿“大受感动”。于是乎,用涂成红色,并修建得好似刀尖的指甲盖儿,给丈夫来了个满脸花。 有此一回,身为丈夫的小六终于感受到了一个想要让自己变美的女人,在无法达到目标时是何其的可怕。 于是乎,他拿了一笔钱,专门请了一位专教现代女性如何变漂亮的女师父,成全秀儿脱胎换骨,堂堂正正当一回会长夫人。 事后才知,这位女师父原本是堂子里的领班儿,在教女人如何凭借穿 衣打扮迷住男人的方面,有独特的门道。 果不其然,仅用了小半个月,秀儿不但能穿着高跟鞋下厨做饭了,还练就了三九天穿开衩旗袍的能耐。你问她冷不冷,她咯咯一笑,反问你看了之后,不觉着身上发烫么? 这还不算,自打接受过名师栽培之后,秀儿且不说会化妆了,无论说话,还是举止,怎么看,怎么像是堂子里的姐儿。m..org 小六么,又爱又恨,自己的妻子懂得自己如何捯饬自己了,叫他脸上也有光彩。可一等跟人接触时,那种搔首弄姿,乱抛媚眼的劲儿,叫他很不踏实。 这不么,前几天他刚带着秀儿去跟几位各行业的会长吃了顿饭。然后一连三天,各路会长们就跟疯了似的,中午、晚上,死乞白赖地请他吃饭,并且强烈声明,务必请他将夫人带上。换作以往,吃完饭也就算了,从来没人对他如此热情过。他是聪明人,不会不懂,人家要请得不是他,而他的身边的秀儿。 嗐……一定要看住了才行呀。 不然…… 嗐…… 这两天,齐会长一直唉声叹气,这不么,今儿说什么他也不去应酬了,理由是他病了。 他说得是实话,他真是病了,这会儿正在躺在床上哎呦呢。 他这是得了心病。这个病,不好治。 秀儿疼他,给他熬了药,可等把药碗端到他跟前,刚说出一句:“该喝药了。” 他便突然浑身发抖,同时大叫:“俺兄弟不会放过你们的!” 秀儿吓了一跳,赶紧喊过来九爷。 九爷看过徒弟那张倒霉脸之后,顺手把放在床头上的一本《水浒传》拿起来,对秀儿说:“烧了吧,少叫他看这个,这小兔崽子看魔怔了。” 同时嘱咐秀儿,还是换回以前的衣裳吧,能治病。 秀儿才不肯,这当儿仍穿着旗袍跟袁三说话。 袁三那俩贼眼珠子,都快不会转悠了。 等到秀儿转过身去,他才将就要从嘴角流出的口水咽了回去。 袁三听齐会长夫人说,九爷正跟一位客人在屋里说话。 袁三本不认为自己跟那位客人认识,可等见了面,俩人同时一愣。 那人先说了一声:“三儿,是你呀。” 袁三赶紧说:“陈二伯,是您呀。” 熟人,陈老义。 第501章 从长计议 袁三见是陈老义,先是一阵惊讶,但马上想到,以陈老义的为人,轻易不爱串门子,今日来见马九爷,定是有要事相商。 袁三懂得礼数,向马九爷和陈老义分别作揖之后,才正式开始说话。 马、陈都是老江湖,单从袁三的表情,便知袁三来此有事相求。 于是,马九爷让袁三坐下,有话稳住了说。 袁三坐下后,陈老义将一碗茶水递了过去。 袁三真是渴了,也不管这碗茶是不是陈老义喝过的,端起茶碗,一样脖子,咕嘟咕嘟,两口喝光,连茶叶根儿都不带剩的。 有了茶水滋润,嗓子顿时舒畅了很多,袁三长出一口气,总算活过来了。 “三儿呀,”陈老义问,“看你着急忙慌的样子,是不是遇上什么事儿了?” “陈二伯,九大爷。”袁三这当儿称呼马九爷为九大爷,好显得亲近一步。 接着用力一拍大胯,懊丧地说:“我呀,撞邪了!” “你撞邪了?”陈老义眉头蹙起,“咋回事呀?” “嗐!”袁三无奈地叹了口气,“倒霉催的,不但撞了邪,还让个老王八蛋把我给耍了!” 接着,将自己如何稀里糊涂走到荒野,如何在小屋遇见了早死多年的十三煞,又如何被姓肖的老王八蛋忽悠的经过,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向马、陈二人做了讲述。 听了袁三的诉说,陈老义唏嘘一声:“……好悬呀。” 接着纳闷道:“那位老者究竟是何方神圣呢?” “哼!”袁三不服气,愤愤道:“我管他何方神圣,要是再叫我见着他,我非把他老丫挺的大脑袋拍成烂西瓜不可。” “袁三,你对那位老者的样貌,记得还清楚吧?”马九爷问。 “化成灰我都认得他!”袁三气呼呼地说,“那老家伙,个头不高,浑身破烂,比要饭花子强不到哪儿去。看岁数么,起码也得……我也说不太好,他一脸黑皴,又满是褶子,反正岁数不老小的了,就算没有七十,也得有六十了。凹抠眼儿,缩腮帮子,大脑门,小下巴,颧骨挺高,稀稀拉拉几根狗油胡子……对了,那老家伙的脑瓜皮上也没几根毛,说秃不秃,就跟扣着个大号的水瓢似的,跟那张凹抠脸儿和干巴身子不太搭调,像是一个大头鬼。” “……”九爷稍一沉吟,又问:“那他是什么口音呢?” “您问我他的口音呀。”袁三想了想,回话说:“说南不南,说北不北,有点儿侉子音儿,又带点儿蛮子音儿,吐字倒是很清晰,所以叫人听起来不吃力。” “莫非……”九爷若有所思,似乎已经知道了那位老者的身份。 袁三眼珠子活泛,看出九爷大致有了底,赶紧追问:“您老难不成知道那老家伙是谁了?” “听你这么一说,倒是叫我想起了一位故人来,但我不能确定你所说之人就是他。”九爷说道。 “他叫嘛名字呀?”袁三忙问。 “这个么,我暂时还不能告诉你,倘若真是他老人家的话,我想,你一定还有机会见到他。”九爷随和地说着。 袁三讨个没趣,心里不大痛快,但人家不想说,总不能逼着人家说。算了,不问了,爱他娘的是谁是谁吧。 “三儿,你来见九爷,就是为了说这些么?”陈老义问。 袁三忙说:“不是,这只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儿,都是小事儿,本来不值得一提,可我这心里别扭,说出来了,心里好受多了。我是为别人求九大爷来的。” “谁啊?”陈老义忙问。 “我老丈人,朱大常。”袁三答道。 “他?”陈老义问,“他怎么了?” “他呀,让妖精给迷住了。”袁三说。 这话一出口,九爷跟陈老义立时明白,袁三口中所说的妖精是女人,而非真正的妖精。 陈老义认为袁三不会做人,拿这种事情来求九爷,分明是胡闹。但转念一想,袁三这小子虽然爱犯混,但似乎不是那种真正糊涂之人,八成这混小子这回还真不是胡闹。 “咱回事呀?”陈老义替九爷问。 “嗐!”袁三无奈一笑,“说出来,您二位兴许都不信,是这么这么这么一回事……” 袁三将从朱大常嘴里听来的,原原本本复述给了马九爷和陈老义。 听了袁三的话,马九爷和陈老义同时认定这其中必有端倪,倘若真有那样一户人家,绝对不能那么轻易就让一个陌生男子进宅,更不会随随便便说结为夫妻,立马就要结为夫妻。便宜就是当,朱大常自以为沾了大便宜,实则是上了大当,等待他的必是大亏。 “九大爷,二伯,虽说我这人岁数小了点儿,可谓经历的邪乎事儿却不比别人少。我总觉着,我老丈人这回叫人算计了,一准儿跑不了。我叫人算计,顶多是白忙活一场,没落着任何好处;可他让人算计,算计的可不一定他的钱,八成是他的老命。虽说我挺烦这个人的,可好歹他是大兰子的亲爹,不是下三滥。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让妖精给吸成肉干儿,所以求九大爷发发善心,救一救他。” “九爷,您怎么看?”陈老义向九爷问道。 “袁三说得有道理呀。”九爷说,“便宜就是当,朱老爷这回八成真叫人给算计了,天底下不会有这种好事的。” 袁三听九爷这么说,认为自己找对人了,赶紧央求:“您赶紧想法除了那些祸害呗。” 九爷摆摆手说:“遇事不能着急,须查清楚才行。我问你,你知道怎么找到那户人家吗?” 这话一出口,袁三呆住了,摇摇头,嘟哝:“不知道。” “再说,那些女子究竟是拆白党,还是邪妖,不得弄明白了才行。要是拆白党,那就交给官家处置,敲诈勒索,罪有余辜,活该她们倒霉;倘若是邪妖,不也得试探试探对方的能耐么?贸然出手,连对方的底细都不清楚,到头来不但救不了朱老爷,反倒连累自己的小命也搭在里面。要我看,这件事急不得,还需从长计议!” 第502章 忠义男儿 “我只怕耽误久了,我张老丈人就没命了。”袁三急躁地说。 “不碍的。”九爷说,“倘若那几个女子真想要朱老爷的命,绝不会容他从宅中出来。能容许他出来,还给他找了车,又叫人送他回来,那便是认准了他还会回去。我想,那些女子一定在朱老爷的身上用了手段,要么下了迷魂药,要么施了迷魂术。” “那该咋办呀?”袁三咧着大嘴,更是急躁起来。 “解铃还须系铃人。”九爷说,“这事儿还得麻烦你。” “我?……”袁三冒着傻气,张着嘴说不出话。 “没错,就是你!”九爷说话斩钉截铁,“你得先查清楚那所宅院究竟在什么地方,还要查清楚那些女人究竟是些什么人。” “我我——”袁三支支吾吾,分明是在为难。 “你不必害怕,我保你平安无事。”九爷平和地说。 “九大爷,”袁三哭丧着脸,“不是我不想干,是我没那个没事,我就是一个小崽儿,狗屁能耐都没有。再说了,我老丈人也不会听我的呀,虽然他也承认我是他姑爷,但那些都是虚的,他压根瞧不上我,我要说跟他去见那几个女人,他指定不肯带我过去。这事儿,我看还是……” “三儿,男子汉大丈夫,干嘛这么磨叽呢。这是你的事,朱大常是你老丈人,不是别人的老丈人,九爷肯帮你,已经够你给小子面子的了,你小子可别不知足。”陈老义沉着一张脸,不悦地数落着袁三。 “二伯,我我我……”袁三有苦难言,干脆把脑袋一耷拉,不说话了。 “甭磨叽了,我替你做主了,就按九爷说的办!” “嗐!”袁三无可奈何,“好吧,听您二位的,让我干嘛,我就干嘛。” “好!”九爷微微一笑,“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袁三呀,我给你一样东西,你设法让朱老爷带在身上。回头,你再将那样东西给我拿回来。就这点事,我想你一定能做得到。” “就这事呀?”袁三张着大嘴,傻兮兮地问。 “可不么,就这事。”九爷微笑着说。 “嗐!”袁三乐了,“我当多大事儿呢,就这事儿呀,交给我吧,一准儿办得妥妥当当的。” “好。”九爷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袁三和陈老义说:“你们先坐着,我去去就回。” 说完,起身离坐,走了出去。 袁三趁着这个当儿赶紧问陈老义:“二伯,您来干嘛?别是跟我一样,也有事求九大爷吧?” 陈老义说:“你说得没错,我跟你一样,也是求人帮忙来的。” “呀!”袁三假装惊讶,“怎么您也遇到难事了?” “不是我一个人的事,是咱整个天津卫的事。”陈老义陡然大义凛然了起来,说话铿锵有力。 “嘿呦喂,”袁三咯咯直乐,“我的好二伯呀,您放着小酒馆儿不好好干,您还干起大英雄的差事来了。嘛事儿,怎么还关乎到咱整个天津卫的太平了?” “东洋人。”陈老义说。 “东洋人?”袁三问,“东洋人怎么了?难不成,又跟庚子年是的,想占咱的地盘?” “你还记得朱大常说过什么话吗?”陈老义反问道。 “他那人大嘴巴,逮着什么说什么,他说了那么多的话,我哪记得您要问哪一句?” “你呀,正经事儿记不住,闲玩儿却记得住。朱大常在我小酒馆儿里说,东洋那边来了个什么教主,还带了四个护法,这事儿你真不记得了。” “您不说,我想不起来,您一说,我立马想起来了,老胖子就是这么说的,还说那个教主和那些护法能耐都不小。” “我猜,这些人之所以来到津门,一准儿是协助黑龙会而来。黑龙会能把高手请来,就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我过来请教一下九爷的看法,想个辙查清楚那些人的底细,最好是在他们没动手之前,先把他们铲除!” “我的好二伯呀,您就是一个开狗食馆儿的,干嘛掺和这里面的事儿呀。您听我的,别管。甭管东洋人怎么折腾,都碍不着咱们的事儿,你的狗食馆儿他们也不稀罕,就算真带兵打过来,也不会夺了您的小馆儿。” “胡说!”陈老义把眼珠子一瞪,“你小子难道真连一点家国情仇也没有么?!” “我有!”袁三说,“我真有,可我有再多又有个屁用呀。没进德府之前,我就是个要饭花子;进了德府,我也是个力巴儿。我这种人,废物点心一块,让我拿枪上阵杀敌,我没那个胆儿;让我运筹帷幄,我没那个脑子。我这辈子就是个蝼蚁命,谁给我饭吃,我就管谁叫大爷。东洋人给我饭吃,我说不定也要管他们叫……” “啪!” “哎呦喂!您干嘛打我呀!” 不等袁三把话说完,陈老义的巴掌已经到了他的脸上。 这一巴掌打得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反正挺疼。 这王八蛋,该打!打得轻,正该一巴掌扇掉俩大门牙。 “小兔崽子,你想认贼作父,我先替你爸爸打醒你!”陈老义上了脾气,眼珠子瞪出红血丝来。 他俩并不知道,此时马九爷就在门帘外面立着,而没有进来劝阻。 九爷也想听听袁三最后会怎么说。 “陈二伯,您这可是头一回打我呀。”袁三捂着腮帮子,哭丧着脸,很是委屈的样子。 “怎么!”陈老义恶狠狠地说,“我这是替你爸爸打你的!你爸爸活着那会子,虽然也是个混不吝,可也知道什么能干什么不能干。有一年,海光寺的东洋兵营强拉民伕,你爸爸一个人拿着瓦刀,跟好几个东洋兵玩命,让东洋兵拿刺刀把肚子都给豁开了,愣是连眼皮都不眨,照旧跟他们玩命。末了,那些东洋兵敬你爸爸是条汉子,非但没下毒手,还朝他鞠躬,夸赞你爸爸是武士。再看你小子,这还哪没到哪,先他妈想着认东洋人当爹,你小子还是人吗!” “嗐!”袁三叹口气,“您说得这些,我都知道。可此一时,彼一时,这不东洋人没欺负我吗。要是欺负了我,我备不住也跟我爸爸一样,拿瓦刀跟他们玩命。您呀,说得都对,我刚才说话也的确混账。二伯,您原谅我不会说话。我保证,绝不会认贼作父。” “这就对了。”陈老义笑了,关切地问:“刚才我那一巴掌,把你给打疼了吧?” “不碍的。”袁三呲牙一笑,“我这人脸皮厚,抽几巴掌,跟挠痒痒一样。” 陈老义用大手在袁三的肩头拍了一下:“好小子,是个爷们儿。” “二伯,您擎好吧,东洋人这阵子老往德府里面跑,我一旦有机会,就跟他们套近乎。就不信,从这些东洋王八的嘴里套不出实话来!” “好小子,二伯看好你。不过么,万事要小心,东洋人外表谦和,内心毒辣,杀人不见血,你可得多防备着点儿。” “您自管放心,我绝对叫他们伤不着我。” 九爷听得差不离了,这才撩开门帘走了进来。 接着,将掌心摊开,将一样东西呈现给陈老义和袁三。 “这个是……” 看见这样东西,陈老义和袁三同时纳闷,不明白这东西的用途。 第503章 钱可辟邪 九爷亮出来的,是一枚老钱,文人谓之“孔方兄”。 用红绒绳系着,不知作何用途。 九爷将老钱交给袁三,嘱咐说:“想个法子,把这个让朱老爷带在身上,等他再次去过那所宅院之后,你再设法拿回来交给我,我自有用途。” 袁三将老钱反正面各看了几眼,倒也认得“开元通宝”四个字;另外一面有一道凹痕,似被锐器划割过。 袁三端量着这枚小小铜钱儿,向马九爷请教:“九大爷,这东西看着普普通通的,也没嘛稀奇的地方呀?” 不等马九爷张嘴,陈老义先说:“你这孩子就是毛嫩,九爷的东西能是俗物么,这一准儿是件法宝。” 接着,谦虚地问九爷:“我说得没错吧?” 九爷笑着摆一摆手:“也不算什么法宝,只不过有些小小法力罢了。听我师父说,这枚老钱原本只是平常之物,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只因为替主人挡了一劫,赶巧又沾上了正邪之血,所以就多了那么一点点小小法力。” “正邪之血?”袁三忙问,“正义之士与邪门歪道的血么?” “是的。”九爷点点头,“当然,这些话也都是我师父从他的师父嘴里听来的,这枚铜钱儿从唐开元年间一直传到现在,就算没有法力,也不失为一个稀罕物件儿。相传,当年唐朝开元年间,有个大官名叫张九龄,为人十分正直,很是有些名声。后来,这位张九龄被一个名叫李林甫的奸佞算计,那李林甫为了能够顺利除掉张九龄,不惜重金请来一个胡僧,要借胡僧的邪术,神不知鬼不觉地结果掉张九龄的性命。就在那胡僧施展邪术,以飞剑隔空刺杀张九龄时,恰好被一位曾经受过张九龄恩惠的道长发现,急急打出一枚铜钱,将飞剑拦下。胡僧见有人坏自己好事,怒不可遏,便与那位道长斗法厮杀。最终,道长险胜,胡僧败北。由于厮杀激烈,因此两人都流了不少血,那枚救了张九龄性命的铜钱沾了两人的血,于是便有了法力。自此之后,那位道长用一根红绳将那枚铜钱挂在腰间,作为辟邪之物。羽化之前,传给徒弟,就这么一辈一辈往下传,也不知道怎么着就流落到津门,落到了我的师公手中。” “哎呀……啧啧啧……”袁三咂舌,“这还真是个好宝贝呀。” “袁三,事不宜迟,赶紧去吧,按照我说的办也就是了。” “得嘞!”袁三朝九爷和陈老义分别鞠了一躬,“您就擎好吧,我今晚上,就叫这枚宝钱上我那胖丈人的身。”请退出转码页面,请下载爱阅小说app 阅读最新章节。 “小心行事。”九爷嘱咐道。 “您老放心,我办事有根。我走了啊,不送,不送!” 说罢,扭身就走。 九爷和陈老义根本就没打算送他,袁三自作多情了。 “九爷,您眼力好,借您法眼,您看这孩子怎么样?” “挺好的。”九爷说,“就是滑头了点儿。” “是呀,”陈老义说,“他爸妈死的早,他有了八叔也不怎么管他,有了老舅整天神神叨叨的,压根就不管他这个外甥的死活。他爸爸攮子捅死之后,我看他无依无靠,本来打算让他跟着我过,可他有骨气,死活不肯白吃我的饭,就这么着,上街当了花子。您也知道,想在天津卫的街面上混饭吃,从来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也正是因为这样,这孩子才越学越滑头。要说善良,这孩子也的确挺善良;要说恶毒,这孩子也同样挺恶毒。前些年,有个走街算卦的盲相士进我的小倌儿喝酒,我没收他酒钱,让他给袁三算算命运。那个盲相士给袁三摸骨之后,连夸袁三好命。可一等袁三离开了,便小声跟我说,这孩子是个混混儿的命,而且还是个大混混儿,将来吃香喝辣不在话下,可末了却是个不得好死的下场。嗐……我跟他爸爸交情不浅,实在不愿意看着故人的儿子误入歧途,我相劝却根本劝不动,这孩子天生拧种,根本不是听劝的那种人。不瞒您说,我为这事儿没少了发愁。嗐……” “人人不同命,发愁也没用。谁到头不是一死呀,有些人的命运是注定的,谁劝也没用。让他自己决定自己的命运吧,至于后果,也得由他个人承担,谁也代替不了他。” “是呀……”陈老义无奈地苦笑一声,“人的命,天注定,劝也没用的。” 接着,起身告辞道:“九爷,我耽误您够久了,也该回去了。” “吃了饭再走吧。”九爷客气道。 “不了不了,”陈老义推辞道:“我还得回去张罗我的小狗食馆儿,虽然是个小买卖儿,可总也要每天开张不是。九爷,麻烦您的事儿,请您多费心了。”说着,向马九爷拱拱手,以示感谢。 “陈二爷言重了,我能为津门父老出一份力,是我的福分。只是到时候还须陈二爷帮衬一把才行。” “好说,好说。九爷,告辞。” “陈二爷慢走。” …… 暂不说旁人,只说袁三。 揣着马九爷给他的那枚孔方兄,上朱大常的住所,去找大兰子。 为嘛找大兰子,而不直接找朱大常? 还不是因为朱大常的脑袋里面让妖精给灌了迷魂汤,不懂人事儿了么。 跟不懂人事儿的人说人话,能说成了才怪。 但是大兰子就不同了。大兰子是朱大常的亲闺女,离着朱大常最近,也最能有机会,将这枚具备法力的孔方兄放在朱大常的身上。 这当儿,天色已经黑下来了。 袁三认为,朱大常今晚上一定还会到那所住着妖精的宅院去。所以,要快。趁着这头肥猪没出圈之前,先把事儿办成了。 可等到袁三快要走到朱大常的住所时,突然停住了脚。 他看见,古一郎的马车停在了路边。 袁三鸡贼,心眼儿一转,便猜想到,赶车的八成跟那一窝子妖精是一伙儿的,一准儿也不是什么好饼。他要看见了我,一准儿问我来干嘛,我要能把话说圆了还行,倘若有一句说不圆,他就得怀疑我。那样一来,事儿可就不好办了。 哎呀…… 我得想个法子,即不能叫他看见我,我还得进到里面去。 该怎么办呢…… 袁三捏着下巴颏,苦苦思索绕开古一郎眼睛的法子。 他可没注意到,有一双脚这时候悄无声息地停在了他的背后。 第504章 冤家对头 “贼头贼脑的干嘛呢?” 冷不丁一嗓子,吓得袁三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慌忙回头,不怒反乐。 “呀!巧玉,是你呀。吓我一跳。” 是巧玉不假,不过么,巧玉可没有好脸色。 袁三知道,自打上回在洋布庄让巧玉出了洋相后,巧玉心里的结还没有解开,所以说话没好气,脸上也不带好模样。 袁三瞧见巧玉的两只手里拎着不少东西,于是嬉皮笑脸地问巧玉干嘛买这么多东西? 巧玉不搭理袁三,让他好狗别挡道,麻溜闪开一条路,不然别怪她不客气。 袁三自认为自己不是好狗,所以非要挡道,就是不准巧玉过去。 不但不准巧玉过去,还诚心往巧玉的身上蹭。 巧玉柳眉倒立,杏眼圆翻,恶狠狠地说:“干嘛?想‘划洋火’呀,不怕我喊吗。招来副爷,把你王八蛋的腿打断!” “嘁!”袁三一脸不屑,“把我腿打断,你舍得么。往后你有个瘸腿的爷们儿,你能好受了才怪。” “少废话,就跟你多招人稀罕似的,我将来宁可一辈子不嫁人,也不嫁给你这种臭狗烂儿。”巧玉同样一脸不屑,压根不含糊袁三。 “吆呵!嘴还挺硬,有种你发誓,要是不嫁给我,你就叫人卖到堂子里,从早到晚闲不住的让人弄。” “滚蛋!”巧玉不肯发誓,“往后我不认识你,你不认识我,少在我面前摇尾巴。”‘ “嘿呦喂,巧玉,我的好巧玉唉,真要没了你,我能活下去才怪。你不知道,我心里的只装着你一个,要是连你都没了,我还活个什么劲儿呀,我不如现在就死了算了。” “少放屁。你不是心心念念要娶大兰子么,正该是没了大兰子你活不了才对。” “巧玉,话可不能这么说。以前有些话,都是我诚心气你的。你想想,人家大兰子是小姐,是金枝玉叶,是天上的凤凰。而你和我,咱都是下人,是野蒿野草,是地上的家雀。家雀哪能攀上凤凰呢,还不是家雀跟家雀相依为命么。往后呀,咱俩好好过日子,我这辈子只疼你一个。” 这番话一出口,巧玉的脸色立时就变了。变得有笑模样了,明显是信了袁三的鬼话。 “你有事吧?” 咦!连说话都和蔼了很多。 “说对了。我还真有事,这事还得麻烦你。” 袁三想出了法子,要借巧玉之手,把马九爷给他的铜钱交给大兰子。 “你这人鸡贼,一准儿没什么好事。”巧玉不屑地说。 “这回你可看错我了,我这回是来救命的。”袁三信誓旦旦地说。 “救命?”巧玉纳闷,“救谁的命?” “你家老爷,朱胖子。”袁三说。 “他不挺好么,今天回来后,一脸的喜气。”巧玉不解地说。 “知道他为嘛一脸喜气吗?” “他的事儿,我哪知道呀。我想问,可也得敢才行呀。” “这不就是了么,既然你不知道,那就让我告诉你实话吧。——朱胖子——摊——上——事——了。”袁三把声音压低,神神秘秘地说。 看袁三的表情,巧玉知道袁三不是胡说,忙紧张地问:“他摊上嘛事儿了?事儿大么?” “大!”袁三斩钉截铁,“很大,足能要命。不但要了他的命,还得要了你和大兰子的命。” “呀!”巧玉眼珠子立时睁大,“到底,到底咋回事呀?!”语出慌张,分明是怕了。 “我把实话告诉了你,你可别怕。朱胖子撞邪了,让妖精给下了迷药,已经入了魔障,分不清好歹了。” “真真,真的呀?”巧玉更加慌张了。 “要有假话,让我这辈子都没法娶你。他昨晚一宵没回来,对吧?” “对呀。” “今儿回来,你除了见着他满脸喜兴之外,你就一点儿也没发现他有什么反常么?” “这个……”巧玉快速想了想,“好像是有点儿跟平时不大一样。” “哪儿不一样了?” “他回来后一直笑眯眯的,说话也比平时好听多了,可是俩眼珠子不会拐弯儿,甭管看哪儿都是直勾勾。” “这就对了。”袁三说,“被鬼迷住,眼珠子就是不怎么会转弯儿。接着呢?” “接着,他就吩咐我去买小零嘴儿,还说了一句,要让心肝儿尝尝鲜。我要出门的时候,见他进了大兰子的屋。没一会儿,我就听见大兰子哭了。我也没敢进去劝,就赶紧出来买东西了。” “大兰子之所以哭,是因为她的胖爹给他找了个妈。那是个老妖精,专门掏人的心吃。” “呀!”巧玉打个激灵,“真的呀?!” “可不是么,那老妖精是个千年老妖,专门喜欢幻化人形,迷惑那些好色的男人。朱胖子眼瞎心浊,自以为进了温柔乡,压根不知道进了妖精窝。要不赶紧把他拽出来,他的心不但让老妖精吃掉,你和大兰子的心也保不住。那老妖精的鼻子比狗鼻子还灵,闻着味儿就能找到你俩。” “三哥,你可得救我呀!”巧玉急得掉了泪。 袁三心里暗喜,自己一通瞎话,轻易叫巧玉上了道。 “我就是为救你而来的。那老妖精要是只吃朱胖子和大兰子,我倒是不觉着心疼。唯独心疼的是你,我不说了么,没了你,我也活不了,咱俩是一对儿,这辈子都分不开了。” “三哥,我跟定你了,你快想法救我吧。” “好!”袁三呲牙一笑,“我有一样法宝,专克妖物。” 说着,将那枚拴着红绒绳的孔方兄拿了出来,叫巧玉看清楚。 巧玉看着铜钱,问袁三:“这个就能救命?” “没错!”袁三语带肯定,“你把耳朵凑过来,我告诉你怎么用。” 巧玉有点儿不好意思:“直接说不就行了吗?” “不行!”袁三把脸一沉,“法不传六耳,要叫别人听了去,就不灵了。赶紧的吧,事不宜迟,别磨叽了。” 巧玉尽管不好意思,但还是把耳朵凑了过去。 袁三小声在巧玉耳边说着。 说完之后,“叭”,在巧玉的腮上“香”了一口。 “哎呀!”巧玉立时红了脸,“你占人家便宜。” “早晚都是两口子,害什么臊啊。赶紧着,把这个拿好了,按照我教给你的办。记着,别跟马车上那人对眼儿,那不是好东西,那是给妖精干活的力巴儿。” 说罢,将铜钱塞进了巧玉的手心里。 俩人又嘀咕了几句之后,巧玉怯生生地回了住所。 袁三则嘿嘿一笑,转身消失在夜幕当中。 .ζa 第505章 姐妹一心 只说巧玉,揣着袁三交给她的那枚铜钱儿,怯生生地进了住所。 刚上二楼,就见着朱大常气汹汹地从大兰子的屋里走了出来。 接着,又见朱大常转身朝屋里叫嚷道:“哭哭哭,哭死算了,我给你找个妈,还不都是为了你好!多一个人疼你,难道不好么!” 嚷完了大兰子,又把火气撒在了巧玉的身上。 “进屋替我好好劝劝她,吃我喝我,一点儿用处也没有,养你还不如养条狗!” 巧玉赶紧把头低下,心里委屈,却不敢说话。 “东西都买来了么!?”朱大常恶汹汹地问。 巧玉把手里的东西递过去,头不敢抬起,用蚊子声说:“都买好了。” “没吃饭呀!妈的!没一个叫我省心的!” 朱大常一把将巧玉手里的东西夺了过去,同时恶狠狠地咋呼:“哄好了小姐,今晚有你的饭吃;哄不好,今晚别他妈的想吃饭!” 巧玉实在委屈得受不了,眼泪吧嗒吧嗒地往下掉。 “哼!”朱大常拎着巧玉买回来的东西,晃悠着大胖身子进了自己那屋。 巧玉用袖子把眼泪擦了擦,低着头进了大兰子那屋,反手把门关好,走到正在饮泣的大兰子的身边。 “你别哭了,哭也没用。” 大兰子不理巧玉,仍是一味地落泪。 “我刚见着三哥了。”巧玉小声地说。 一听“三哥”二字,大兰子竟立时不哭了,忙问巧玉:“在哪儿见着他的?” 又问:“他干嘛不上来呀?” 巧玉见大兰子如此在乎袁三,心里面很是别扭,换作以往,非得跟大兰子争执几句不可。可这会儿,不是争执的时候,大事要紧。 “他不进来,是怕叫人看见他。”巧玉说。 “他怕什么呀?”大兰子不解,“难道我就那么见不得光,跟我见面还要偷偷摸摸的么?” “不是你想的这样,三哥有苦衷。”巧玉说。 “苦衷?”大兰子呆了一呆,“巧玉,到底咋回事呀?” 巧玉把两片嘴唇凑到大兰儿的耳朵边,用极小的声音说:“老爷撞邪了。” “你说嘛?!”大兰子立时急了,“你说我爹撞邪了,他好好的,怎么就……” 巧玉慌忙捂住大兰子的嘴,不叫她乱吵吵。 “别吵吵了,听我把话说完。吵吵出去,事儿就不好办了!” 巧玉在大兰子的耳边,好心的叮嘱着。 大兰子意识到事态严重,所以压住急性子,点头示意自己不会再吵吵。 巧玉松开手,仍不忘叮嘱:“可千万别再吵吵,要不然,麻烦可就大了。” “巧玉,到底咋回事,你咋知道的?”大兰子急急火火,且声音很小地追问。 “是三哥说的。”巧玉说,“三哥在外面把什么都告诉我了,你可千万要相信三哥的话。我问问你,老爷进屋都跟你说嘛了?” “他——”大兰子也就又要哭,“他说他给我找了个妈……还有……还有四个如花似玉的姐姐……” “可千万别信呀。那些都不是人,是鬼狐,是邪祟,是专门吃人心的妖精!他是不是让你跟着他去见那些妖精?” “嗯……”大兰子边哭边说:“他说他给我找的那个……那个妈可好可好了……他非要今晚上就带我去去……去见那个女人,我不去,他就骂我…...还吓唬我,要把我给……卖了!” “嗐……”巧玉叹口气,“这脑子被鬼迷了的人,说话就是缺德,哪能把自个儿的亲生闺女给卖了的呢。好在三哥来得及时,不然咱俩都是跟着一块儿倒霉了。” “巧玉,”大兰子泪眼婆娑,极尽委屈,“三哥既然知道我爹他……难道,就没说怎么搭救我爹吗?……” “三哥就是为这事儿来的。”巧玉欣慰道:“三哥可真是个大好人,为了我,他嘛也不在乎,舍了命来给我报信儿。” “怎么会是为了你。”大兰子立时急了眼,“他是为了我。” 这话冲巧玉的肺管子,叫巧玉十分不爱听,但是,这当儿不是吵嘴的时候,关键是怎样让那枚铜钱发挥效用。 “三哥不是为你,也不单单是为我,是为咱俩。他把这个给了我,你看。” 说着,巧玉把袁三给她的那枚孔方兄亮了出来。 “这是嘛呀?”大兰子忙问。 “这是法宝。”巧玉说,“有了这个,咱俩还有老爷就没事了。不过么,这东西留在咱手里没有用,非得让老爷带在身上才管用。” “真的么?”大兰子将信将疑,不敢完全相信这枚铜钱儿具有大法力。 “我信三哥的话,他一准儿不能糊弄咱们。不过么……” “怎么了?说呀。”大兰子催促道。 “这事儿还得用你才行,你得想法把这件法宝让老爷带在身上才行。这事儿还不能耽搁,我估摸着老爷一会儿又要去见那些妖精了。外面有辆马车,赶车的是妖精的眼线,老爷一旦上了他的车,咱可就追不回来了。你为了你自个儿,也为了老爷,捎带为了我,你想个法子,现在就去见老爷,一定要把这个给老爷带上才行。” “我……”大兰子为难,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你平时看着挺机灵的,怎么越到垦上,越是没用呢。你就不能编个瞎话吗?” “可我不会编瞎话。”大兰子无辜地说。 “这有什么不会的,你只管这样这样……” 巧玉在大兰子的耳朵边上,传授了一套瞎话心得。 “这行么?”大兰子有些犹豫。 “怎么就不行了!你也不是没看过戏,戏里面怎么演,你就怎么演呗。这是事关人命的大事,你可千万别演砸了,不然,咱们都得让妖精掏了心!” “那——”大兰子咬一咬牙,“那我试试吧。” “不是试试,是必须办成了才行。三哥可说了,妖精可不只是掏心,还会剥皮,就跟画本上的画皮似的,把你的皮给剥了,罩在它的身上,接着祸害好人。” “你快别说了,我害怕。” 巧玉就知道自己这套瞎话管用,前两天,大兰子刚看了有关画皮鬼的画本,吓得一个人不敢上茅厕,非得叫巧玉陪着。趁着大兰子心悸未平,拿画皮鬼吓唬她,果然叫她上了套。 “给。拿好了,按我叫你说得办。至于戏演得好不好,全看你了。” 巧玉将铜钱儿塞给大兰子,催着大兰子赶紧着的。 大兰子心一横,牙一咬,为了自个儿,为了糊涂爹,也为了巧玉,她豁出去了! 第506章 善心谎言 “爹,爹,我进去行么?” 大兰子站在门外,向屋里请示着。 朱大常正一人在屋里运气,听着是女儿的声音,并听出女儿的声音比较平和,便认为是巧玉说服了女儿,于是让大兰子自己推门进来。 “爹,您还生我的气呢?”大兰子可怜兮兮地说着。 “爹不是生你的气,是生我自个儿的气。自打你妈走了之后,咱爷儿俩相依为命,我忙于生意,对你的关爱不够多,还总是把你关在屋里,不准你随便出门,以至于你现在不爱见生人,这都是爹的错,不怨你。” 朱大常口不应心,嘴上是这么说的,可是心里面却依旧在埋怨女儿不懂事,不能体谅他这当爹的苦衷。 “爹,我知错了。”大兰子一说话,便扑簌簌地掉眼泪儿,“我光顾我一人好受,根本没想到您的难处,巧玉刚刚说了我半天,她说您也不容易,天冷的时候连个暖被窝的人都没有,心里面烦了也没人跟您说话分忧。您现在找人可心的人了,我不该任性……” “哎呀我的好孩子呀。”朱大常激动不已,赶紧起身离坐,上前几步,抓着女儿的手,眼圈儿忍不住红了,“你终于懂事了。孩子呀,爹苦哇……” “爹,我知道了……”大兰子的眼泪好像断了线的珠子,已经止不住了。 “孩子呀,自打你妈入土之后,我怕你接受不了别的女人给你当妈,所以我一直不敢续弦。这些年,我是又当爹又当妈,有再大的委屈,我也打碎了牙齿咽进肚子里。要说这些年来,爹没动过续弦的心思,那是爹说瞎话。老天可怜我,终于叫我遇见了一个中意的女人,说句实在话,我已经离不开她了,而她也把我当成一块宝。这是天意造就的缘分,爹不能违背天意呀。那个女人可谓天下除了你妈之外最好的一个女人了,贤惠善良,知道疼人,她拿你一定当亲闺女对待,一准儿不会委屈了你。往后,你不但多了一个疼你的妈,还多了四个陪你说话,跟你玩儿的姐姐,这么好的事儿,对咱们爷儿俩来说,还不是造化吗?” “爹,您别说了,女儿都懂了,再不跟您争执了。”大兰子咬着后槽牙,说着这些言不由衷的话。 “太好了,爹要的就是你这句话。既然你放下了心结,那就跟爹去见见你的妈,咱这就走。” “爹!”大兰子赶紧拉住朱大常的衣袖,“我虽然解开了心结,可是我……” “你怎么了?”朱大常刚刚好了的脸色立时又不好看了。 “我不好意思,您容我缓一缓,过两天我再跟您去见她还不行么?” “……”朱大常嗫嚅,“好吧,爹都听你的,等你嘛时候想见了,爹再带你过去。往后天天见面,也不急于这一天两天。” 说着,朱大常走到衣帽架前,将翻毛的大皮帽子取下。 “爹,您这就要走么?”大兰子赶紧问。 “是呀,爹要不是为了劝你,早就走了。我这一会儿不见你妈,心里面就难受。” 大兰子尤为膈应这个“妈”字,可是又不能反驳,只得忍着。 “闺女呀,早歇着,爹明儿回来,咱爷儿俩再说话吧。” “爹,您先别走!”大兰子着急起来。 “干嘛?你还有事?” “嗯!”大兰子鼓起勇气,将那枚巧玉给她的孔方兄拿了出来,“爹,这个给您。” “这是嘛呀?”朱大常接过来一看,“开——元——通——宝,给我这玩意儿干嘛用?” “这是——”大兰子突然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哦哦哦,你想让我拿这么铜钱儿给你攒个毽子是吧。行了,明儿我找人给你攒一个,你跟巧玉踢着玩儿。” “不是!”大兰子一下急了,“这是,这是……” 吭哧半天,急得脸都红了,就是说不出话来。她平日里不会说瞎话,这当儿突然言不由衷,所以十分紧张。 “闺女,这是怎么了呀?话怎么都不会说了呀?” “爹,这是我妈给您的!” 终于,大兰子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妈?”朱大常发呆,“你是说,这个老钱儿是你妈留下的?” “——对!”大兰子整张脸通红通红,就跟喝了酒似的,“是我妈留给我,让我交给您的!” “——这话怎么说?”朱大常纳闷地问。 “这个钱,是同同同……”大兰子紧张的结巴起来,“同心钱!” “同心钱?”朱大常一愣,“怎么说?” “是这么回事。”大兰子表情很不自然地说,“我妈‘走’之前,跟我说过一些话,当时您因为心里难受,所以出去了。” “……啊啊……好像——有这么回事吧……” “我妈把这个给了我,她说,说说,说这是从月老祠求来的。” “呀!”朱大常一惊,“有这么回事么?我怎么不知道呢?” “我妈一直没跟您说。她把这个交给我的时候,嘱咐我,等到您有意中人的时候,就把这个给您。还说,这是当年……”大兰子紧张的要命,瞎话不知道怎么编下去。 “当年怎么着?”朱大常急急追问。 “当年唐明皇跟杨玉环在一块儿的时候,拿这枚老钱儿在月老的神像前面占卜,月老见他俩不是扒灰,而是玩真格的,所以赐了些灵气在这枚老钱儿上,凡是得到这枚老钱儿的人,就能跟心上人一辈子在一起。知道为嘛唐明皇最终没有跟杨玉环在一起吗?” “知道呀,安禄山造反,马嵬坡兵变,唐明皇赐死了杨玉环,俩人从此人鬼殊途,再难相见。” “不对!”大兰子急赤白脸,“就是因为唐明皇丢了这枚老钱儿,所以才跟杨玉环闹掰了!” “真的呀?”朱大常张着大嘴,一脸傻相。 “我妈难道会糊弄我么。她知道自己命不久了,又是真心希望您能找个对胃口的女人续弦,所以才为您求了这枚同心钱,就为保佑您跟替她照顾您的那个女人白头偕老,做一辈子恩爱的夫妻。” 能说出这些胡话来,大兰子都已经快紧张的虚脱了。 “凤霞呀,我的好妻子呀,你……”朱大常哭了。 凤霞是大兰子妈妈的名字,朱大常已经好久好久没有说过这个名字了。 “爹,别难过了。我妈一心为了您,您可不能辜负她一片心意呀。来,我给您系好了,您带在身边,月老保佑着您。” “好哇,好好好,系结实点儿,这么宝贵的神物,可千万不能掉了。” 朱大常的手腕子好似檩条,那根绒绳又不太长,大兰子费了劲才给系好了。 “有点儿勒得慌。不过么,勒得越紧,我越放心。”朱大常欣慰地说着。 然后,用胖手在大兰子的头上轻轻爱抚一下。 “孩子呀,早歇着吧,爹走了。” “爹!”大兰子似乎还想说什么,吭哧吭哧,却没能说出来,只是小声说了一句:“路上小心。” “好了,别担心了。我走了啊。” 说着,朱大常拎着给花夫人和四朵菊花买来的小玩意儿出了屋。 而大兰子则“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福祸全系在那枚小小的铜钱儿之上。至于那枚铜钱儿灵不灵验,就只能朱大常平安回来之后,才能见真章! 第507章 偶遇古怪 朱大常,古一郎,乘马车,见徐娘。 徐娘虽半老,味道一级棒。 朱大常呀,早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大快朵颐了。 路上无话,只说朱大常兴冲冲地进了花宅。 高声唤夫人,急急喊姑娘。 娘儿五个,好像争食的猫儿似的,一齐出了屋,将朱胖子团团围住,喵喵喵喵,叫个不停。 那浑身的香气,打着滚儿往朱大常的鼻子眼儿里面钻,差点儿没把个老胖子活活熏死。 被簇拥着进到厅中,朱大常将带过来小玩意儿悉数亮出来,分别送给春、夏、秋、冬四朵菊花。 接着,又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礼盒,递到花夫人的手中。 打开了一看—— 天爷! 居然是一块小巧玲珑的西洋手表。 这可是稀罕物件儿,花夫人只怕是人生头一遭见着这么好的东西,这叫她爱不释手,生出满脸的幸福感。 一家人围桌吃过了晚饭,朱大常喝了两碗茶,便以疲乏为由头,要花夫人陪着他早早地休息。 话是这么说,其用意谁都心知肚明。 花夫人恰恰也有此意。于是,吩咐四个丫头收拾碗碟杯筷,她与夫君则进去卧房,做些愉快之事。 很快的,卧房便传出“猪叫”伴“猫叫”之声。 声音很大,很急,很狂,很浪…… 这时,在厅中收拾打扫的冬菊突然阴笑着对三个姐姐说:“教主好本事,只这么一会儿,就叫八戒变回了天蓬。” 怪了,冬菊的声音,竟完全跟先前不一样了。 先前,她的声音脆而甜,如同小水萝卜似的,真可谓嘎嘣脆,还带着叫人舒心的甜丝丝。 可这当儿,却根本是一个男子声音。虽然有些尖细,却是男子声音无疑的。 而更为古怪的是,春菊、夏菊、秋菊,也在这一刻全都变了声,分明全都成了男子的声音。 这些人明明都是女子样貌,也是女子身段,却为何偏偏说着男人的声音来? 好一个吊诡的所在,这所宅院真的不是什么安乐仙巢,更像是幽冥鬼域,她们诓朱大常进来,一准儿有着她们不可告人的阴谋。 …… 再说袁三,在将那枚具备法力的“孔方兄”交给巧玉之后,快步走到另一条街上,在明快的地方站住了脚,招手喊过来一辆胶皮车。 “小少爷,伺候您往哪里去呀?”拉车的汉子操着一口鲁北口音,向已经上了车的袁三请示着。 “西门外,烈女坟。”袁三半躺在车座上,翘着二郎腿,跟个颐指气使的教师爷似的,说话很是嚣张。 “呀!”拉车的汉子多嘴说:“天都黑了,上烈女坟干啥去呀,还是去个别的地处吧? ” “呸!”袁三的火腾一下窜了起来,“我家住那边,你拉我去别处,你是不是脑瓜子叫驴给踢了!” “噢噢噢——”拉车的汉子直点头,“住烈女坟呀。好来好来,俺知道哩。您坐稳当了,俺可要拉了呀。”说着,两条胳膊左右架稳,身子向前略微一躬,磨盘大腚朝后一撅,两只大脚缓缓迈动,车轮跟着转动起来。 袁三心里好笑,心说这个山东侉子不是脑瓜子真有毛病吧?说话着三不着两,傻不拉几的,连拉车的姿势也跟别人不一样,同样显得很傻。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我说这位老哥,贵姓呀?”袁三没话找话,想要拿拉车的汉子找乐儿。 “问我呀?我呀,免贵姓鲁啊。听过三国书吧,里头有个鲁子敬,俺跟他一个姓,他姓鲁,俺也姓鲁,他娘的,往哪儿说理去,俺俩为啥都姓鲁,嘿嘿,真他娘地好玩儿。还有,木匠的祖师爷,是鲁班对吧,你听听,他也姓鲁,跟我呀,一个鲁呀……” 袁三认定这个山东侉子脑子确实有病,就问他姓嘛,他瞎逼叨叨了一箩筐,这当儿仍在叨叨着。 袁三嘿嘿一笑,随口说了一句:“你这么爱叨叨,可真是个大嘴。” “呀!你咋知道俺叫大嘴。没错了,俺就是鲁大嘴呀。” 袁三一听这话,心说:“得!还真是个大嘴怪。就这位,不应该拉车,正该唱‘武老二’去。” 所谓“武老二”,文词称山东快书,全篇用山东话演说,土味儿十足。 “小少爷呀,高姓大名呀?”鲁大嘴一边拉车小跑,一边没话找话说。 “姓袁啊。”袁三说。 “哦哦,姓袁啊。好啊,姓袁好啊,三国里面有个袁绍袁本初,他有个兄弟叫袁术,虽然他是哥哥,但他不吃香,为啥呢,嘿嘿嘿,他他娘的是个小老婆养得呀……”鲁大嘴又没完没了地叨叨了起来。 袁三心说:“这人怎么这么多片汤话儿呢,好么,比我还能白话,我算是真心服了他了。” “这位姓袁的小少爷呀,天津卫也不老小的,干啥非得住烈女坟呀,俺听说那个地处呀,不太干净呀。” “我住哪儿,您甭操心,你只管拉你的车就行了。” “好!说得好啊,拉车就好好拉车,不应该瞎问,问多了是病。你看我了吧,我这个人嘴巴就严实,轻易不跟客人说话,就怕说多了,叫客人不高兴。” 袁三哈哈大笑,心说,要是你嘴巴严实,这世上就全都是哑巴了。 听鲁大嘴一直不停地瞎叨叨着,不知不觉来到了西门外,只需过了关帝庙,再过九天庙,再过维韦院,穿过横街子, 就到了挨着烈女坟不远,袁三住的那条胡同了。 袁三眼瞅着快到家里,心情不免大好。 哪曾想,从他身边快速经过的一辆马车,却叫他的心头立时咯噔一下。 倒不是那辆马车有多稀奇古怪,而是马车里面传出的声音,叫他陡然感觉到一阵惊讶。 那声音十分耳熟,浓浓京腔,伴有少女稚气,分明是小金子。 袁三的耳朵,不是一般的好使,对于听过的声音,几乎可以说是过耳不忘。 那马车的里面的声音带着哭腔,说什么:“我不去还不成么。”还说什么:“我想见我阿玛,让我回家吧……” 倘若真是小金子的话,那么—— 袁三虽然跟小金子相处的时间很短,却对这个有着一双双水汪汪眼睛的小丫头,有了一份莫名的同情感,叫他打心眼儿里想要保护这个妹子。 “鲁大嘴,跟上前面那辆马车!”袁三以命令的口气吩咐道。 “不是去烈女坟吗,干啥追马车呀?咋了,那赶车的欺负过你呀?”鲁大嘴傻兮兮地问。 “哪来这么多废话,让你跟,你只管跟就是了。放心,钱少不了你的。” “不是俺不追,俺是怕他往外地跑,马是四条腿,俺是两条腿,俺倒是想追,可就怕追不上呀。再说了,马一口气能跑一百里,俺一口气最多能跑五十里,追来追去,还差着五十里呢。” 袁三常年在街面上飘,焉能不知道街面上的道道。他明白,鲁大嘴是在诚心磨叽,只为多要钱。 “你要是追得上,我给你两块现洋!”袁三发了狠,不吐血是绝对没法催动这个山东侉子的。 “说话可算数呀?” “一准儿算数!不算数我是小妈养的!” 好么,在天津卫,小妈养的,可是顶顶恶毒的话,比“泛狗卒”还恶毒。袁三敢于这么说,那就说明他动了真格。 “坐好了!要是追不上,俺就是丫头养的!” 好么,鲁大嘴也发了狠,为了两块现洋,他也豁出去了。 再看鲁大嘴,使劲“哈”了一声,脖子上的青筋立时蹦起老高。 “追了,俺可要追了呀,你坐稳当了,掉下车俺可不担责任!” 话音落下,双脚迈开。 先缓后快,越跑越快。抢孝帽子一样快,狗撵兔子一样快,风驰电掣一样快。 袁三只觉着耳边风声呼呼,整个人跟坐着飞车似的,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坐过这么快的车,慌得他两手紧紧扣住了车座两边,生怕再快一点儿他就会飞出去。 前面越来越偏,住户逐渐稀少。 袁三在想:这大黑天的,小金子到底要往哪儿去呢?又是去干嘛呢? 第508章 废弃老营 再说鲁大嘴,既有好嘴,也有好腿。真就追上了那辆马车,倘若他再愿意跑快点儿的话,保准能超过那辆马车。人腿比马腿还快,这位山东侉爷能耐不是盖的。 突然,鲁大嘴刹住了脚。 袁三要不是抓得紧,非一猛子从车上冲出去不可。 “小少爷,”鲁大嘴压着声音说,“马车不走了。” 袁三已经看见了,马车停下了。.org 鲁大嘴是个江湖油子,诚心把胶皮车停在暗处,只为不叫从马车的车棚中出来的人发现。 袁三下了车,说话算数,将两块现洋给了鲁大嘴。 但是,他却不准鲁大嘴走。 “大嘴哥。”袁三呲牙一笑,说话十分和气,“咱俩有缘,我叫您一声哥,您不会不高兴吧?” “小兄弟。”鲁大嘴马上改口,不再称呼袁三是小少爷,“你能叫俺一声哥,俺可高兴哩。” “大嘴哥,想不想再多赚点儿?” “王八蛋才不想。” “我要的就是你这句话。给!”袁三又把两块现洋给了鲁大嘴。 “真大方呀,俺可赶上好人了。”鲁大嘴将大洋赶紧揣好了,生怕叫袁三再夺回去似的,“你想让俺在这儿等你,待会儿再拉你回去对吧。好嘞!俺等你。” “不是。我是想让你跟我到前面看看。” “看看?看啥看?” “大嘴哥,实话对你说了吧。那辆马车里面,坐着我的一个妹子。” “哦!”鲁大嘴眼珠子陡然瞪圆,“俺懂了!说是妹子,其实是你的小情人。你是害怕你小情人勾搭野汉子,你想让俺跟你逮野汉子去,对吧?” “嘿呦喂,你想哪儿去了。是我表妹,她爹狠心,前阵子把她给卖了。” “亲爹卖闺女,真他妈不 是人揍的。”鲁大嘴立时正义满腔。 “她性子烈,我担心那些‘渣子客’一狠心把她给弄成残废,叫她上街头要钱去。” “那不就是采生折割么,那可太缺德了。” “大嘴哥,我一眼就看出,您是有正义心的人,山东武二郎就是您这样的。求您帮兄弟一把,咱们就过去看看,要是没事,咱就回来。要是有事,我来挡着,您腿脚好,您去报官,咱就当救条人命,也好胜造七级浮屠。” “他奶奶的!俺最见不惯好人受苦。好嘞,俺就帮你这一回。” “那我先谢谢您了。” “别磨叽了,走吧!” “走!” 说罢,鲁大嘴把吃饭的家伙撂在一边,也不怕让人给他拉走,随着袁三,弓着腰身,小心翼翼地朝前移步。 哪想到,本来停下的马车,却突然又动了起来。 眼瞅着进了一个大院套。 “小兄弟,俺知道这是啥地方,这里原先是个兵营。”鲁大嘴小声说。 袁三也认出来,这地儿早先还真就是个兵营,称之为亲兵副营。 不远处,还有个亲兵前营,但自打庚子年之后,那个前营就不复存在了,只留下这个副营驻扎官兵。但就在两年前,这个副营也废了,听说被人买了下来,打算办个木料厂,但一直没见着有动静。 由于是有主的地皮,又因为地处偏僻,所以很少有人往这一片来。在这座荒弃的兵营后面,是南运河,出了兵营,就能上船,交通很是便利。 “干嘛非得到这儿来呀?”袁三很是纳闷。 “咱得想法进去才行。”鲁大嘴说,但同时发愁:“可咱该怎么才能进去呢?要真是贼窝,准会有人把守。” 袁三摆手示意鲁大嘴 先别说话,叫他好好想想。m..org 一年之前,袁三来过这块儿。那回,他替人到挨着亲兵副营不远,一个名为小园的地方送信。返回的时候,他心血来潮,想看看破兵营里面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要是能顺手拿走点儿什么,就再好不过了。 于是,他顺着河边来到兵营后墙,见墙上有个破洞,于是就从破洞钻了进去。 结果差点儿掉茅坑里。 原来,进了破洞就是茅房。一拉溜二十几个坑,每个坑都有一两米深,幸亏大粪都被人掏走了,不然掉下去非要了小命不可。 袁三认为,墙上那个破洞,八成是兵营废了之后,周边的村户觊觎茅房里的大粪,所以才会破墙打洞,专门方便偷粪使用。 也不知道那个洞还在不在,要是还在的话,可就方便多了。 “大嘴哥,跟我来。我知道有条密道,直通里面。” “还有密道呀?这地方不简单呀。”大嘴实在,把袁三的话当了真。 袁三前面走,大嘴后面跟。黑灯瞎火,全仗着头顶的月光辨路,可恨今晚的月光黯淡,亏着两人的眼神都是一顶一的好,所以走路并不费劲。 很快,两人便到了后墙外面。 结果一看,原先那个破洞已经用泥给封上了。 “大嘴哥,这就是密道入口了。可惜,给堵上了。” “你闪开,俺替你打开。” 袁三要的就是这句话,叮嘱道:“轻着点儿,别让里面的人听见,要是听见了,可就麻烦了。” “放心吧。俺这俩拳头,隔山打死牛。你闪一边儿,瞧俺的!” 袁三窃喜,退到一旁。 鲁大嘴骑马蹲裆式,暗暗提气,陡然双拳齐冲。 只一下,尘土暴起,墙洞重又露了出来。 第509章 老拳威猛 “大嘴哥,好神力呀!霍元甲都不一定有您这么大的能耐。”袁三赶紧拍马屁。 鲁大嘴得意,嘿嘿傻笑:“这都是小意思,别说是土墙,铁墙也经不住俺这两个拳头。” 说着,把两个沙包的拳头晃了晃,以显示他的拳头威猛十足。 袁三说:“我打头阵,您跟着我,要有事了,我喊一嗓子,您只管自己跑,甭管我死活。” “那可不中!”鲁大嘴傻兮兮地说,“俺山东人最讲义气,绝不能舍下朋友自己跑。俺既然能跟你一块儿进去,就一定要跟你一块儿出去。啥也别说了,赶紧着吧。” 袁三就知道鲁大嘴会这样的说,他已经摸准了这位山东侉爷的脉,所以才说出那番虚头巴脑的话来,他认准了鲁大嘴一定不能丢下他自己跑了。 “好!”袁三说,“您可要小心脚下,密道里面全是坑,掉进去不容易出来。” “不就是陷阱么,俺懂。” “好!小心着呀。”说罢,袁三顺着墙洞,小心翼翼地进到了茅房里。.org 提鼻子一闻,有很浓的屎臭味儿,说明这个曾经被人掏空了的茅房,又被重新使用了。 换言之,破兵营住了人,而且还不止一个。 “小兄弟,拉我一把,卡住了,进不去。” 袁三身板儿瘦,钻洞不费劲。 鲁大嘴身材魁梧,不容易钻进去。 袁三深吸一口臭气,使劲拉拽鲁大嘴的胳膊,好歹把鲁大嘴拽了进来。 “呀!”鲁大嘴吃了一惊,“这是个茅房呀。还真是好多坑呀,好么,这要掉进去,弄一身屎尿,多晦气。” “嘛也别说了,赶紧救人吧。”袁三不跟鲁大嘴解释太多,隔着墙探出头去观察动静。 既然此处以前是兵营,房舍一定少不了。唯独中间位置,那座“演武厅”内有亮光,其余的房舍全都乌漆墨黑,半点亮光都没有。 袁三上回进来的时候,进去过演武厅,里面除了厚厚的一层尘土之外,空空荡荡什么都没有了。就连墙上的壁画以及诗词,也都让人刮的残缺不全。极有可能,在最后 一批官兵搬离的时候,把稍微值点钱的东西全给卖了,再加上经常有爱占小便宜的穷根子进来“捡洋落儿”,除了房子拿不走,能拿走的则全都拿走了,甚至有些房舍上的门窗都让人拆走了。 可如今再看,居然门窗都被装上了,并且院中的杂草也被清理得干干净净。种种现象足以说明,这里已经不再荒芜,而是成了一些人的秘密窝点。.org 那辆马车,停在马圈旁,有两个黑衣人,正在有说有笑地逗闷子。 “是辫子客。”眼尖的鲁大嘴看见那两个黑衣人的脑门儿铮亮,粗黑的大辫儿好似黑蛇一样,绕在颈部。 换做以前,男人没有辫子,会被认为大逆不道,还会被奚落为秃尾巴狗。 可现如今,男人还留着辫子,则显得不伦不类,被人骂成猪尾巴。只有那些执迷不悟,依旧怀念大清,并立志效忠大清的人,才会继续留着大辫儿。 “这俩都是练家子,看见了没,腰里面都别着家巴什儿哩。”鲁大嘴又说。 黑衣、黑裤,疙瘩扣;护腕,大带,抓地虎快靴。腰间分别有两柄短刀,这叫双叉子,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这两个“辫子客”不是善茬子。 “糟糕!”袁三陡然大惊,“他过来了。” 其中一个,朝着茅房走了过来。 茅房又称五谷杂粮轮回之所,人吃五谷杂粮,就必须上茅房“轮回”。 “别吱声,藏好了,看俺的。”鲁大嘴用极小的声音把话说出。 袁三会意,赶紧缩回脖子,躲在角落里,屏住呼吸,大气不敢喘。 鲁大嘴退后两步,后背紧紧地贴着墙,两只大手放在胸前,只等那个辫子客一进来,他便立即下狠手将其制服。 袁三一颗心悬在嗓子眼儿上,求神拜佛保佑鲁大嘴能够在无声无息之间将来人制服,一旦弄出动静,徒劳无功不说,还容易让人给抓住。吃苦头是小,要命是大。因此,他不能不怕。 再说那个来上茅房的辫子客,哪晓得茅房藏着俩人。就在他哼着小曲刚进入茅房的一瞬间,鲁大嘴以出 其不意的速度,捂其嘴,掰其颈,“嘎叭”一声,这人的身子立时瘫软了。 “你把他脖子掰断了呀?”袁三忙问,他可不想闹出人命。 “没断。”鲁大嘴说,“这是个绝招,俺从小练到大,要想叫人死,俺只需多用一成力就行;要想不叫人死,俺只需少用一成力,他就死不了了。半个时辰内,他是醒不了了,咱得快着才行呀。” 说罢,鲁大嘴好似拎小鸡子儿似的,把那个人事不省的倒霉蛋儿脑袋朝下塞进了茅坑里,就算这倒霉蛋儿苏醒过来,也得费一番劲才能脱出茅坑。 “还有一个呢,咋办呀?”袁三问鲁大嘴。m..org “好办,把他糊弄过来,一块儿塞茅坑里。” “咋糊弄?” “你伸条胳膊出去,朝他晃悠。他看见了,保准过来。” “能成么?”袁三有些担心。 “不好说,试试吧。”鲁大嘴也不敢打包票。 袁三没辙,只得依照鲁大嘴教的法子,把一条胳膊伸了出去,使劲晃悠了几下。 然后,只露出一只眼,看另外那个辫子客会不会上钩。 咦! 那傻东西居然真就走了过来。 袁三又慌又喜,又把胳膊晃了晃。 那个上了钩的辫子客不知道同伴发生了什么事,于是加快脚步,到了茅房前,先问了一声:“怎么回事?”接着,一脚踏了进去。 说时迟那时快,鲁大嘴大手似虎爪,一把扣住了那人的哽嗓。 这一下,稳,准,狠,力道十足。那人意识到不妙,伸手要抓腰间的双叉子。 鲁大嘴不等那人的手碰到刀柄,另一只手攥成老拳,猛砸那人的太阳穴。 那人白眼一翻,瞬间没了直觉。 “大嘴哥,您好本事呀!”袁三挑起大指,这回是实心实意夸赞鲁大嘴好本事。 鲁大嘴嘿嘿一笑,把死人一般的倒霉蛋儿又给塞进了茅坑里。 如此一来,两个碍事精全部成了坑中蛆。 袁三探出头去,观察一阵之后,认为院中再无一人,这才怯生生地走出茅厕,与鲁大嘴奔着有亮光的那间大厅蹑手蹑脚溜了过去。 第510章 一屋鬼魅 眼瞅着,俩人快要接近演武厅之时,突然从房顶上落下四个人来。 无不是一身黑衣,并且用头罩遮住面门,只将两只眼睛露出在外。 四人当中,两个亮出东洋刀,两个用得则是带链子的镰刀,这东西名叫锁镰,是东洋忍者惯用的一种特殊兵器。 崴泥了!千小心,万小心,末了还是叫人给发现了! 一场恶战,在所难免,十有七八,小命不保。 再看袁三,犹如泰山,岿然不动,似乎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小小年纪,就有如此胆识,让鲁大嘴忍不住给他叫了一声好。 鲁大嘴并不知道,袁三之所以站着不动,并非是这小子有过人胆识,而是因为惊吓过度,彻底呆傻住了,这当儿你就算拉他走,他都不见得能迈得开步。 “俺山东人手下不死无名之鬼,你们四个,麻溜报上名来!” 鲁大嘴欲借大嗓门震慑对方,说实话,他这会儿也含糊了。要不是许下承诺,来去都要陪着袁三,他只怕早就一溜烟儿跑没影了。 黑衣人不予理会,将袁、鲁二人围在中间,从其目露凶光的眼神来看,他们意在结果掉两人的性命,绝不会心生怜悯,给二人一条生路走。 “来呀!”鲁大嘴大叫一声,“有种别用铁器儿,一个一个上,咱一对一的计较;四个一块儿,不算英雄好汉!” 鲁大嘴虚了,脑门上冒了汗,咋咋呼呼,无非是给自己壮胆。.org 任他喊破了嗓子,那四个黑衣人压根不搭理他,相互使个眼色,这就要下死手。 “住手!” 突然有人出声喝止。 那四个黑衣人,立即停止攻杀,相互一点头,退出几步,“嗖嗖嗖嗖”,一眨眼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看来,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是个小头目。不然,那四个黑衣人也绝不能听他的话。 袁三死中得活,口念“阿弥陀佛”,同时扭头观瞧。 但见来者,身材消瘦,一袭长衫,脚下无声,看这样子,这位也是练家子中的一员好手。 等到那人离得近了,袁三陡然一惊,已经识出了那人的身份。 赶紧出言求助:“文二爷,行行好,赏条活路给我们哥儿俩吧。” 袁三重义气,在如此一个凶险关隘,居然还想着叫鲁大嘴与他一同脱身。 鲁 大嘴张着大嘴,仔细看那人的脸,大眼珠子一转,似乎也认出了来者的身份。 急急火火说道:“俺认得你。你是那个在老地道口混营生的文花子,文小生,对吧?!” 来者是文小生不假,但他只是冷笑,却不言语。 鲁大嘴赶紧又说:“俺有个过命的好兄弟,是个穿官衣的,姓牛,叫牛斗星,小名牛小臭,听说你跟俺这位好兄弟多少有点交情,要真是这样的话,咱们也算朋友。既然是朋友,就高高手,给朋友一个面子,成全朋友一条活路。回头我告诉小牛,叫他替我好好谢谢你。好不好?说话呀,好不好呀?” 文小生依旧只是冷笑,根本不说行或是不行。 “文二爷,您耳根子活泛,我想您一定听说过,我如今在德府当差,并且是德公公面前的红人。您也知道,德公公跺一脚,海河水都得倒流,就连洋人都得给他老人家三分薄面。有道是,打狗也要看主人,您要为难我,等同于为难德公公。另外,我再给您交个底,我只所以来这里,正是受了德公公的分派。我知道,这里住着东洋人,近来东洋人总忘德府里面跑,就为跟德公公套近乎,将来好一起干大买卖。只是,我们德公公做事小心,所以吩咐我暗中查一查,东洋人是不是诚心诚意要跟他老人家合作。偏赶上我这人办事格外细心,于是我就一直跟着,就这么着跟到了这儿。但无论如何也没想到,会在这儿遇见了您。既然咱们都要过饭,那咱们就都拜得范丹老祖一个祖师爷。既然份属同门,是不是该给同门一条生路走呢?往后,德公公那边我少不了为您说好话,德公公最爱惜人才,尤其是您这样难得的人才。说不定,咱俩日后还有机会一起为德公公效力。好了,我话就说这些,您甭送了,我们自己走。告辞。”请下载小说app爱读app阅读最新内容 说完,给捏呆呆发愣的鲁大嘴使个眼色,那意思是说——别傻站着了!风紧!赶紧扯呼吧! 鲁大嘴会意,转身跟着袁三就要走。 “站——住——”文小生不紧不慢地说,“来都来了,干嘛急着走呀,进屋去坐坐吧。” “不了不了。天太晚了,不打扰了,回头咱们再聚。” 袁三哪还敢进屋,此刻对他而言 ,进屋等于进了森罗殿,那里面的小鬼卒、大鬼判,要是不把他生吃活嚼了才怪。 鲁大嘴跟袁三想的一样,因此跟袁三脚步匆匆,朝着茅房的方向走。他俩已经被吓得脑子糊涂了,放着大门不走,仍想着钻茅房墙上的洞。 文小生好似幽灵一般,明明在他二人的身后站着,却不知怎么着,居然到了他们的前面。 如此,便是将去路阻断了。 “文二爷,请您让一让,我们哥儿俩还有事,挺急,耽误了非得挨数落不可。” 说着,跟鲁大嘴一左一右,分明从文小生的身边匆匆忙忙走了过去。 文小生陡然伸出双手,分明抓住了袁三和鲁大嘴的手腕子。 明明文小生是一副瘦弱身子,哪想到手把劲儿却是出了奇的大。 袁三只觉着手腕子火辣辣的疼,用最大力气想要挣脱开,却好似被铁爪子牢牢焊死在手腕子上似的,根本就挣脱不开。 鲁大嘴虽然浑身蛮力,却依旧挣脱不开文小生枯瘦的五根手指。 “二位,还是那句话,来都来了,就进屋坐坐吧。连屋都不让客人进,倒显得我们不懂礼数了。” 说完,也不管袁三和鲁大嘴答不答应,只管脚步轻盈地朝前迈步。 他的身子一动,袁三和鲁大嘴也都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 文小生住着他俩手腕子的手,好似有着一股子吸力似的,叫他俩无法不被人随意牵着走。 到了这份上,袁三和鲁大嘴也知道再说什么都没用了。是福不是祸,是祸都不过,妈的,全看造化吧! 等到两人被文小生牵着进了演武厅之后,袁三一眼就看见了泪眼婆娑的小金子。 “小金子!”他忍不住大叫一声。 “三哥!”小金子同样大叫一声,两步到了袁三跟前,拦腰将袁三抱住,委屈地大哭起来。 文小生此刻已经将手松开,袁三得以用手轻抚小金子的秀发,在安慰小金子的同时,游目环顾屋中的情景。 他越看,心里就越慌。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屋里竟有如此之多的人。 胖的,瘦的;有胡子的,没胡子的;有的穿长袍马褂,有的穿呢子大衣,有两人甚至头戴花翎帽,身穿前清时候的补服官衣。 每个人的脸上全都似笑非笑,这叫袁三更觉着毛骨悚然。 第511章 魑魅魍魉 袁三认出,这些人物当中,除了一个文小生之外,还有两个熟悉面孔,瘦高挑的那个,正是川岛浪速;矮挫胖的那个,不正是土肥原么。其余的人,一个也不认识。但有一人,较之旁人,更为显眼。 那是一位老者,稳稳端坐其中,从脖子以下,到脚面以上,一水儿白素。 要不怎么说他比别人看着更显眼呢,别人都是黑衣,唯有他这么一个着白装的,正所谓黑白分明,不显眼才怪了。 往这位老者的脸上看,应了四个字——仪表不俗。 套用说书先生的一段“开脸儿”,这位老者,面似三秋古月,发如十冬冰霜,一对阔目皂白分明,狮子鼻,方海口,通红的嘴唇,三绺花白须髯,透着一股子仙气。 袁三心里琢磨,这老头儿是谁呀,咋长得这么好看呢?看岁数么,应该不老小的了,可脸上却连一丝皱纹都没有,就跟个银娃娃似的。莫非——这位真是天上神仙下凡不成? 文小生立在老者身后,俯身在老者的耳边嘀咕了几句。老者微微点一点头,没有说话。 要照这么看,文小生跟这位老者之间应该有着一层关系才对。是主仆,是师徒,不得而知。 袁三明白自己身处龙潭虎穴之中,进得来,却不见得出得去。他不想死,他想活,此时此刻,他也只能仗着一条好舌头,为自己续命。 “小的袁三,给各位行礼。” 说着,躬身一礼,十分周到。 接着又说:“小的是德公公的手下,姓袁,名文荟,道上的朋友,平常都管我叫一声袁三。这个名字好不好听先放一边儿,关键是亲切,也好记。您各位往后甭管在什么地方见着了我,只管叫我一声袁三,我便知道,咱们曾经见过面,您各位谁要用得着我给德公公捎什么话,我一准儿能给您带到了。” 他先把德公公的字号抛了出来,为得是压一压场面,叫不认识他的人知道他是德府的人,要杀他之前先得寻思寻思能不能杀。另外,他故意说他能帮人给德公公捎话,这叫“买好”,为得是尽可能拉近关系,好叫这伙人放下杀人灭口的心思。 话虽出口,却没人应声,都只是听着,一个个的脸上,仍是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一来,叫袁三心里彻底没了底,越发忐忑了起来,但是脸上却依旧无风无浪,一片平静,他不能叫别人看出他在心虚,那样一来,他不只是栽了自己的面子,也栽了德公公的面子。 强稳住心神,继续白话:“时才在外面的时候,我跟文二爷已经说了,我和这位——” 他扭脸看了一眼傻站在一旁的鲁大嘴,眼珠儿一转,接着说:“我先向各位引荐一下,这位姓鲁,名一车,乃是山东地面上屈指一数的好汉,人送诨号齐鲁大侠。因为跟我是过命的交情,他怕我一个人出点儿什么意外,所以一直跟着我,也才有幸见到各位。” 这些瞎话一出口,鲁大嘴心里说话:“你小子可真他娘的能吹。也对,俺还真有一辆胶皮车,管俺叫鲁一车,倒也符合俺的身份。只是这齐鲁大侠的称号,俺可承当不起。但是么,听起来还真挺威风的。好吧,接着吹吧,你把牛吹得越大,咱俩的小命就越是能够保得住。” 袁三见仍没有人吱声,只好接着编瞎话:“我跟鲁大侠,奉了德公公的吩咐,暗中查探一些事情。万没想到,误打误撞来到了这里,能在此见到黑龙会的朋友,也是我们兄弟俩三生有幸了。” “黑龙会”三字一出口,那些似笑非笑的面孔全都严肃起来。 袁三眼尖,立即明白,自己这一招管了用,这些人要么本身就是黑龙会的,要么是跟黑龙会勾搭连环的。魑魅魍魉,全是鬼怪,没他娘的一个好东西。 “三哥,你带我走吧,他们逼我……”小金子两只小手紧紧地抓着袁三的手,好似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说什么也不肯松开。 本来,小金子有话要说的,但是却没敢说出来。 此刻在这里的人,每一个都是衣冠楚楚,却同样又是衣冠禽兽。 小金子肯定是因为惧怕这些禽兽,所以才不敢将苦水倾诉出来。 袁三心疼小金子,低下头,小声说:“放心,有三哥在,他们不敢把你怎么着。” 这话说得亏心,但起码给了小金子一丝安慰。袁三不是傻子,更不是棱子,他很清楚自己有多大分量,在座的任何一位,都能掌握他的生死,说难听点儿,弄死他还不是跟踩死一只臭虫一样简单。 “芳子!过来,不许胡闹。” 川岛浪速以命令的口吻,叫小金子过去他的身边。 而小金子,则依旧紧紧地抓着袁三的手,以坚决的眼神,“违拗”这位义父的命令。 “芳子,你敢不听话吗?!”川岛浪速动了肝火,脸色很是难看。 “川岛先生,请不要吓着芳子小姐。”土肥原赶紧劝说道:“芳子小姐年龄还小,偶尔任性一下,也是平常之事。过几天,她就要到日本去了,也许她舍不得离开自己的国家,所以才会发小孩子脾气。” “我不是小孩子,我不去日本!不去!不去!就不去!我要见我阿玛……”小金子用带有稚气的声音,大声吵嚷着,她的小手将袁三的手抓得生疼,袁三隐忍着,以手掌的温度给予小金子一丝勇气。 可就在袁三想要为小金子说几句话时,小金子的两只小手,却突然松开了他的手。 然后,两只穿着皮鞋的小脚,缓缓迈动起来。 袁三看到,小金子的嘴巴张着,眼睛睁得很大,仍有泪水流出。 不好! 袁三明白了,这些人当中有人会用邪术。小金子的两只脚根本不受自我控制,完全不是情愿的迈开步子。 袁三想要伸手,把小金子拉回来。 然后,就在他伸出手臂的一刹那,一股无形的力量居然将他的手给推了回来。 那股力量出奇的大,“嘎叭”一声,险些将他的手腕折断。 “鲁大侠,帮个忙,把我妹子拉回来!”袁三情急之下,呼喊鲁大嘴帮他。 鲁大嘴脑筋短,不够用,本来傻兮兮地不知所措,袁三突然喊出这么一嗓子,他陡然打个激灵,连脑子都没过一下,便贸然冲出两大步,伸出两只大手想要抓住小金子的双肩,将小金子一把拽回去。 哪想到,换来的却是一声惨叫。 鲁大嘴“啊呀”一声,身子好似被狂奔的牛马撞到一般,双脚突然离地,宽大的身躯猛然往后飞出一丈多远,“咕咚”一下,仰面摔在地上。 “大嘴哥!”袁三大叫一声,慌忙去看鲁大嘴的伤势。 哪想到,没等他靠近,鲁大嘴竟自己先站了起来。 双拳紧攥,怒目圆睁,杀气腾腾,嗷嗷咆哮着要跟这伙子人玩命。 山东侉爷分明给摔傻了! 袁三一见这幅景象,心说,完喽完喽,明明能活,这下也活不了! 第512章 白衣老妖 鲁大嘴空有一身蛮力,在这里却根本使不出来。 他也就是顶多朝前迈出一步,便无法再迈出第二步了。 他发疯似的大叫大骂:“日他娘的,俺咋动弹不了,你们这些妖人,有种的咱真刀真枪比划……” 袁三看到,鲁大嘴的五官已经变得十分狰狞,那全是因为痛苦所致。在其额头上,汗珠子滴滴答答往下掉。他的双臂紧紧贴着肋骨,分明是在收缩。 袁三明白了,鲁大嘴被人用妖术给束缚住了。一定是有一道无形的绳子,在勒他的双臂,照这样下去,鲁大嘴那两条吃饭的膀子不但保不住,就连肋条也会全部断掉,鲁大嘴的性命势必无法保全。那样一来,他岂不是把鲁大嘴给连累了。 “住手,求求各位,行行好,住手吧……”袁三苦苦哀求,抱着拳头,拼命作揖,就差跪下叩头了。 没人出声,所有人的脸上又浮现出似笑非笑的表情。 “砰!” 突如其来的一声枪响,让所有人都为之一惊。 袁三赶紧回头,因为枪声是从外面传来的。他不知道,是什么人开了枪,但他却立时预感到,这声枪响也许能够救命。 紧跟着,铁甲车的轰鸣声传来,伴随着无数的脚步声,以及嘈杂的人声,许多束光芒从院墙外面亮起。 两扇厚重,且包裹了铁皮的大门,被轰轰隆隆的铁甲车撞开。身穿军服,端着步枪的军爷,从铁甲车的两旁鱼贯而出。 呼啦啦,很快院子当中便站满了人,每个人的枪口全都朝向演武厅。只需一声令下,便一齐开火,厅里的人纵是铁打的金刚,也会被乱枪打烂。 “怎么回事?!” 厅中开始乱了起来。 袁三目瞪口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等到有个熟悉的面孔出现时,他才意识到,自己这条小命总算保住了。 那张熟悉的面孔,分明是他的冤家对头,唐水生。 唐水生的出现,也就意味着德公公也已经到了。 在唐水生的身后,跟着几个人,袁三仔细看了一看,认出他们全都是德府里面的人,清一色不长胡须,无一不是缺了物件儿的老公。这几个人的脚步异常轻盈,连一丝声音都没有。 袁三这才意识到,他们平时深藏不露,根本就是练家子当中的好手。怪不得说书先生总说太监要比正常人更为阴毒,并且武功也在平常练武的人之上,以前他只以为是说书先生信口胡诌,这当儿他才真真正正信服了说书先生的话。 “水生哥。”袁三大叫,“自己人,别开枪。兄弟我在这里呢!”ζΘν荳看書 这孙子生怕唐水生让人开枪,所以先把自己亮了出来。 唐水生似乎从一开始就没有叫人开枪的意思,他晃了晃手,示意所有人的把枪放下。 鲁大嘴这时也已经能够动弹了,他转回身,见一下来了这么多的人,并且全都带着能隔空杀人的家巴什儿,一时不明白咋回事,张着大嘴,直冒傻气。 “大嘴,你到这儿来干嘛?” 外面的军爷当中,有人居然认出了鲁大嘴。 “哎呀!”鲁大嘴大喊一声:“是小牛呀!老弟,你咋也来了?” 说完,刚想迈步出去,突然“哗啦啦”一阵响动,本来放下的枪口又全都端了起来,对准了鲁大嘴一个人。 鲁大嘴吓得大气不敢喘,举起双手,做投降状,好似泥塑一般,一下都不敢动。 “都把枪放下。”唐水生一声令下,所有的枪口有全部放了下来。 还不明白么,厅里的人,谁也别想出去。谁要敢造次,立马变成烂肉一堆。 从刺目的灯光来看,袁三认为整个破兵营已经全部被围住了,别说是一个人,哪怕是一条狗,都别想跑出去。他直挺挺地站着,不敢动弹,不明白唐水生这王八蛋究竟想要干什么。 突然间,外面又是一阵骚动,一顶绿呢小轿子,被两个轿夫抬到了院中。 袁三一眼认出,那是德公公的轿子。 虽然德府也有汽车,也有马车,但德公公这人格色,出行尤为喜欢乘轿子。 据说,这顶轿子是孝定景皇后生前赐给他的,他从京城带到津门,专门用一间房来盛放这顶轿子,平时专门有人看管着,除了他之外,哪一个胆敢坐进去,立马活活打死。 等到轿帘掀开,里面的人出来之后。 袁三心里说:“天爷,真是德公公。他老人家怎么到这儿来了?” 一见德公公来到,厅里的人无不离座,到演武厅外恭迎。 尤其是那两位身穿前清补服,头戴花翎的,快步迎上去,向着德公公拱手。 “唷——”德公公尖声尖气地拉着长音儿,“二位王爷也在呀,小德子给您二位请安了。” 说着,伸手一撩长袍下摆,这就要给两人见礼。 “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那两人赶紧搀住德公公,脸上带着尴尬,笑得十分不自然。 现如今不是大清了,王爷不吃香了,没落魄的还好,起码多少还有几个人恭敬着。一等落魄了,跟臭要饭的没嘛区别。袁三要饭的时候,就曾遇见过几位贝勒,败了家之后,穷得叮当响,偏偏又都有大烟瘾,没钱买烟土,就只能蹲在烟馆门口闻味儿,谁要赏他们一口烟抽,立马管人叫爹叫爷,一点脸都不要,连臭要饭的都不如。 现如今,德公公才是津门的王,王爷在他面前算个屁。不过么,德公公这人念旧,没少了帮衬这些败家玩意儿,所以,他们见了德公公,一点儿王爷的架子都不敢摆,反倒要向德公公点头哈腰。此一时彼一时了,谁能想到,一个太监能骑在王爷的头上作威作福。 川岛浪速与土肥原等一众人等,一一向德公公行礼。 似乎…… 袁三用力揉了揉眼,吃惊地发现,文小生与那位白衣老者,还有小金子,尽然不见了。 这怎么可能! 演武厅明明只有一个出口,墙上、地上,根本没有洞,他们怎么说不见就不见了。 妖术! 那个穿白衣裳的,一定是个妖人! 第513章 手眼通天 德公公由钟老公陪着进了演武厅,袁三和鲁大嘴识趣地走出演武厅,大人物的对话,焉是他两个小人物容许旁听的。 “小牛,你咋也来了啊?”鲁大嘴高兴地跟一脸正色的牛斗星客套着。 牛斗星拽着他的袖子,将他带到僻静处,问明情况之后,善意地数落了他几句。 鲁大嘴自认为这回没做错,因此对于牛斗星的数落,显得有些不大高兴。 牛斗星又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跟着走。 鲁大嘴明白牛斗星要把他带离这片是非地,但他不能不打招呼就走,于是一使劲挣脱开牛斗星的手,大步走到袁三跟前,嘿嘿傻笑:“袁三小老弟呀,俺先走了啊,往后有机会了,咱再好好拉拉呱。” “大哥。”袁三抓着鲁大嘴的手,一脸感激之情,“大哥,这回多亏了有你,兄弟念着你的好。”说着,把身上仅有的两个大洋塞进鲁大嘴的手里,权当答谢。 “这可不中!俺山东人重义不重财,这个俺不要。”说罢,鲁大嘴又把大洋塞回到了袁三的手心里。 接着,说声:“走咯。”便大摇大摆地来到牛斗星的身边,请牛斗星带他出去。 鲁大嘴这种不起眼的小角色,要走是没人拦着的,何况还有牛斗星保着他。 放下鲁大嘴不提,只说袁三,虽然打心眼里膈应唐水生,但在这个节骨眼儿上,他再怎么不情愿,也得赔着笑脸说好话。 “水生哥,”他问,“你们怎么到这儿来了呀?” 唐水生面带微笑地说:“还不是为了救你来的么。” “您可真逗。”袁三根本不信这套说辞。他自知不过是个小喽啰而已,没人会为救他而如此兴师动众,甚至把铁甲车都开来了。 “一切都是老爷的安排,咱们当下人的,只管听命就是了。”唐水生总算说了一句人话。 袁三心中又惊又怕,德公公真他娘的手眼通天,凡事都逃不过他的法眼,一切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今晚上如此兴师动众,一定是做样子给东洋人看,叫他们好好知道知道在津门这一亩三分地上谁才是大拿。想玩儿花活,最好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袁三这时候也已经明白,唐水生之所以带他上东瀛楼,吃饭喝酒是假,探听消息是真;东洋人有眼线、有细作,德公公照样不缺眼线和细作;黑龙会自认为掌握着德公公的一举一动,却不知道德公公也掌握着他们的一举一动。 没过多大会儿,钟老公从演武厅中走了出来,尖声尖嗓地说了一声:“都回去吧。” 随着几个带头军爷的喝号声,那些拿枪的军爷快速排成两列,跟随着隆隆声响的铁甲车离开了破兵营。 留下的,则只有德府的人。袁三也算一个。 又过了不大会儿工夫,先是笑声从演武厅中传出。紧跟着,众人簇拥着德公公走了出来。 德公公向众人一一拱手告辞之后,上了小轿,由两个轿夫抬着朝外面走。 袁三紧跟唐水生身后,随着轿子往外走。 出了破兵营,走出去没多远。轿子里的德公公喊了一声:“停。” 轿夫稳稳当当地停住脚步,钟老公一把抓住袁三的肩头,粗鲁地将袁三搡到了轿子边上。 袁三浑身打冷颤,在德公公没说话之前,他像只鹌鹑似的,缩着脖子不敢吭声。 “袁三呀——你能耐呀——”德公公的声音阴阴沉沉,没什么好气。 “小的知错了,请老爷饶了小的吧……”袁三苦苦求饶。 “我问你,都听见,看见什么了?” “回老爷的话,小的什么都没听见,看倒是看见了一点儿。不过么——” “说——” “老爷,有古怪呀——”袁三苦着一张脸,实话实说,“小的明明看见一个白袍子白胡子的老头在那帮子人中间,可是等您来的时候,他却没影了。不光是他没影了,还有个叫文小生的,以及那个名叫小金子的小丫头也不见了。小的以为——” “以为什么?说呀——” “小的以为,那老头会妖术,借妖术带着文小生和小金子走了。” “哼哼哼……”德公公冷笑,“好个妖术……哼哼哼……” 德公公的笑,比夜猫子哭还难听,这黑灯瞎火的,叫袁三忍不住顺着后脊梁骨一阵阵冒冷汗。 “走——”德公公吩咐起轿。 袁三本来还想跟着,钟老公却拦住了他,阴阳怪气地对他说:“没你什么事儿了,回去好好歇着吧。还有,明儿你不用过去了,多会儿用得着你,自会有人去找你。” 钟老公把话说完,对着袁三邪邪一笑,转身随着轿子走远了。 袁三呆立在原地,好似被点了穴似的,根本不会动了。 完了,自己的好日子熬到头了! 袁三不傻,听得懂话里有话。钟老公的话,分明是在告诉他,往后该干嘛还干嘛去吧,德府已经用不着他了。 嗐!二舅姥爷——甩货。 没了德公公这座靠山,他袁三且不是狗屁都不是了。 沮丧,懊恼,委屈,无奈,可又有什么法子呢…… 嗐…… 袁三叹着气,本来想挤出几滴眼泪,以证明自己非常之难受。 可是挤了半天,愣是一滴眼泪也没能挤出来。 怪了,难不成眼泪早已经流干了? 似乎不会。 这当儿心里本应该极度憋屈才对,可为嘛一下敞亮了呢,连喘气都觉着顺畅了。 嘿!三爷岂不是解脱了?…… 袁三乐了,虽然挨着德公公这座大山,谁都得高看他三分,却叫他活的没什么滋味儿。你想呀,整天提心吊胆,连说句话都得谨慎小心着,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招来杀身之祸。这种滋味儿,能好受了才怪。 再者,德公公压根也不拿他当人看,把他当成一条狗,呼之则来,呼之则去,甭管是肉骨头还是臭屎,由不得他爱不爱吃,他都得往肚子里咽。 遥想当花子那会儿,自己想说嘛就说嘛,不想动弹,随时可以呼呼大睡一天。不像在德府,处处不自在,事事受钳制,由不得自己做自己的主。 好了!这下三爷总算又能自己做自己的主了。 嘿!太他娘的舒坦了。 打今儿起,三爷重新来过,过去那一页,翻过去不提了。 如此一来,心情大好,浑身的骨头节儿都舒展开了。 一迈步子,都觉着两只脚轻飘飘了。 “……昔日有个三大贤,刘、关、张结义在桃园。弟兄们徐州曾失散,古城相逢又团圆……” 唱着,走着,乐着,暂把烦恼抛脑后,只将欢快记心头。 袁三呀,要成仙儿了。 …… 第514章 前功尽弃 回到家中的袁三,美美地一觉到天亮。他已经多少日子,没睡得这么安稳过了。 “老崴,还有那谁。” 他站在屋门口,一边用手指头沾着牙粉漱口,一边朝着老崴和老癞子说着:“今早上你俩想吃嘛,我买去。” 老崴仰脸看了看天,自言自语道:“今儿日头也没打西边出来呀。” 接着,来到袁三跟前,伸出脏兮兮的一只大手,将手背贴在袁三的额头上,念叨:“也不烧呀。” “嘿!”袁三乐了,用手腕推开老崴的脏手,“你个老不死的,没事就拿我开涮,我今儿心情好,请你俩白吃早点不行呀。怎么?不想吃呀?” “想!”老崴说话干脆利落,“白吃东西,谁不想呀。” “得嘞。”袁三把牙粉盒子顺手放窗台上,“在家等着吧,我这就给你俩买去。” “站住。”老崴问,“今儿不去德府了么?” “对呀。”袁三得意地说,“不但今儿不去了,往后也不去了。我呀,想开了。你不总说德府里面水太深,容易淹死人么。我昨晚琢磨琢磨你的话,虽然挺操蛋,又似乎有那么一点儿道理。咱俩相处这么久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这人的脾气秉性,我这人随和,听人劝,吃饱饭,我不再去德府了,趁着手里还有俩闲钱儿,鼓捣点儿小买卖,不求赚多赚少,只求三餐温饱。够养活我,还有你俩的,咱也就知足了。” 袁三说得话很是中听,然而老崴却压根不信,直不楞登地说:“你少说这些片汤儿话,你小子是个什么玩意儿,我还不清楚么。人家德府一准儿是不用你了,破洞的尿盆儿,没用了,该扔了,你就是破尿盆儿,叫人给扔出来了。你还别不服,我说得一准儿没错!” “你个老不死的,就你长嘴了是吧!”袁三让人戳中了要害,直眉瞪眼,不服不忿,还想狡辩,但转念一想,狡辩没用,事实就是老崴说的这样,自己可不就是让人给扔出来的破尿盆儿。 “你少气我,我不上你的当。”他把脖子一晃,嘿嘿一笑,“三爷我今儿心情好,不跟你老王八蛋一般见识。不过么,你最好点到为止,你要真把我惹祸了,我把锅腔子砸了,叫你老王八蛋没地儿住!” 说罢,身子一扭,屁股一晃,噶悠着出了院门。 “嘿嘿嘿……”老崴欣慰笑着,“他不再跟着那帮子半男不女的阉货在一块儿混事由了,我这颗心好歹也能放下了。” “没这么轻松。”老癞子说,“德府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也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出的。这小子知道德府太多不为人知的事,怕就怕老太监倒后账,找麻烦。” “哎呀!”老崴慌了,“那该咋办呀?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他叫人给算计了吧?” “你自管放心,他福大命大,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那就好,叫他吃点苦头我不担心,我担心他小命让人给拿了去。” “哼!”老癞子一脸轻蔑,“就这样的,死了不过臭块地皮,有什么好可惜的。” “可不能这么说,这小子混账不假,但也挺仁义的,要不是他一直照顾我,我八成早就叫人给欺负死了。”老崴紧着替袁三说好话。 接着又像老癞子请求道:“您行走江湖年头久,能耐也大,您就当发发善心,帮他化解难关吧。” 老癞子点点头:“看吧。” “看吧”二字,最为缺德,叫人心里没底,可人家都说了“看吧”,要是再喋喋不休的话,只怕叫人厌烦了。所以,老崴没有再多说什么,心里却默默为袁三祈求平安。 吃了早点之后,袁三觉着无聊,于是又躺下睡了一觉。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他爬起来喝了点水,舒展舒展拦腰,感觉很是轻松愉快。 明明早上吃的不少,可肚子这会儿又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得嘞!出去喂肚子吧。”袁三自己跟自己说着话,锁了院门到外面吃东西。 老崴跟老癞子都出去要饭了,要不然的话,中午这顿,袁三照样请客。 “吃点儿嘛好呢?”袁三站在街头,琢磨着该吃什么才好。 “好吃不过饺子。好!今儿三爷吃饺子。”一边傻兮兮地自言自语着,一边迈步进了饺子馆儿。 要了一大碟子三鲜馅儿的饺子,就着蒜瓣儿,蘸着香醋,吃得甭提多香了。 吃完一碟,又要了一碟。以往他可吃不了这么多,今儿不是赶上心情好么。心情好,就得多吃点儿,要不介,对不住好心情。 两碟饺子,三头大蒜,等到付了钱要走的时候,肚子里面一阵翻江倒海。 他呲牙咧嘴,两手托着肚子,慢慢吞吞,晃晃悠悠地在街头遛食儿。 走着走着,想起一件事来。 昨晚上,他把马九爷给他的那枚孔方兄交给了巧玉。他相信,凭巧玉那张巧嘴,一定能说动大兰子把铜钱儿给朱大常带在身上。 马九爷可是说过,朱大常一等回来,就赶紧把铜钱儿设法拿回来。 虽然不知道马九爷要如何使用那枚铜钱儿,但肯定有着大用途。 袁三猜想,这当儿朱大常备不住已经从妖精窝里回来了。 于是乎,他喊了一辆胶皮车。 拉着他去芦庄子,他要把那枚铜钱儿拿到手,然后交给马九爷,让马九爷速速降妖。 离着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袁三喊停了车夫。 他为人鸡贼,担心让古一郎发现他。所以提前下车,跟黄花鱼似的,贴着墙边,一点一点朝前蹭。 等到能看到那家住着朱大常以及大兰子和巧玉的旅店之时,他借助墙壁挡住身子,探头探脑地仔细观望了一阵子。仟韆仦哾 没看见旅店外面听着古一郎的马车。 也就是说,朱大常还没有回来。 哎唷…… 袁三有些发愁,他想,万一朱大常叫妖精给困住不准回来的话,那么一切都不前功尽弃了么。 先不管这些了,进去见一见大兰子和巧玉,跟她俩商量商量下一步该怎么办。 打定主意,袁三一溜快步,进到旅店里面,跟掌柜子打过招呼,这就要往楼上走。 “三爷。”掌柜子跟袁三见过几面,也知道袁三是德府的人,但并不知道现如今袁三已经不在德府混事由了,因此还管袁三叫三爷。 袁三站住脚,问掌柜子:“有事儿么?” 掌柜子客气地说:“您甭往上面去了,两位小姐都出去了。” 袁三一呆,忙问:“你说她们都出去了?嘛时候出去的?” “就在您过来之前,多说了不过半个时辰。” “没说去哪儿吗?”袁三忙问。 “是有人来接的。”掌柜子说。 袁三打个激灵,一股不详的预感陡然涌上心头。 “什么人给接走的?”袁三急急催问,“没留下什么话吗?” “是两个大姑娘,长得十分标志。”掌柜子说,“那俩大姑娘乘着马车来的,那辆马车我见过,昨儿在我店门口停留过,朱老爷就是坐着那架马车出去的。” “你怎么能叫她们随随便便跟人走呢!”袁三急了眼,语气十分暴躁。 掌柜子面露无辜神色:“那两个大姑娘来了之后,对我说她们是朱家小姐的姐姐。说是奉了朱老爷的吩咐,来接妹子过去一家团聚。我就是个开店的,也管不着人家家里的事儿呀。再说了,朱家小姐还有那个叫巧玉的丫头,跟着那两个大姑娘从下楼到上车,脸上一直乐呵呵的,压根没有一点儿不高兴的样子。我跟她俩说话,她俩还冲我笑来着。您说,这也不是拐子拐骗大姑娘,我也没法拦着不让人家上车吧?” 掌柜子所言句句在理,袁三却听着字字惊心。 大兰子和巧玉,一定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被妖术迷惑,根本分不清好赖,人家叫她俩怎样,她俩就怎样,完全由不得自己说了算。 “可把我愁死了!” 袁三愤愤一跺脚,一猛子冲出旅店。 由于心急慌乱,一头撞在了别人的身上。 他没心情跟人道歉,连头都不抬,扭身就要走。 却被人一把抓住了肩膀头子。 “这不是袁三小老弟吗。你这是要往哪里去呀。坐俺的车吧。” 多巧。撞着的不是旁人,正是山东侉爷,鲁大嘴。 第515章 佳人有难 “大嘴哥,”袁三好似见着了救星,“帮兄弟个忙吧!” “呦呵!”鲁大嘴乐了,“只管说吧,有啥事儿,俺齐鲁大侠包圆了!” 自打袁三乱说瞎话,给鲁大嘴安了一个“齐鲁大侠”的名号,鲁大嘴居然真把自己当成替天行道,除暴安良的大侠客了。 “大哥,我媳妇叫人给拐走了!”袁三哭丧着脸,悲愤不已。 “啊呀!”鲁大嘴圆睁二目,煞是惊讶,“啥时候的事儿呀?” “就是今天,多说了不过一个时辰。” “大白天就敢拐人,这他娘的还了得!”忙问:“知道什么人干得不?” “知道!”袁三回答的干脆利落。 “糊涂!”鲁大嘴用力一跺脚,“你都是知道是谁,那你还不赶紧去追!” “我——”袁三擤了擤鼻子,“我不敢呀!” “废物!自己的媳妇叫人拐走了还不敢追回来,你他娘的还算个男人么!” “大哥,您不知道,拐走我媳妇的,她她,她不是人!” “肯定的呀。大白天的就敢拐别人家的媳妇,这他娘的根本就不是人干的事儿,要我说他也不是人!” “不是您想的那样。”袁三赶紧解释,“她真不是人。” “是呀。”鲁大嘴直眉瞪眼,“我也说他不是人了。” “您没听明白,我说她不是人,是说她是——”袁三想了想,才又说:“她是变成人的妖精!” “啥玩意儿?妖精?你是说妖精把你媳妇给拐走了?……”鲁大嘴张着大嘴,一脸傻相,琢磨不过滋味儿来,“跟西游记里写的那样,妖精变成了人,拐走了唐三藏,不对,拐走了你媳妇?对吧?” “对!”袁三肯定地说:“就是这么回事儿!” “呀!了不得了!光天化日,闹了妖了呀,这还了得呀!哎呀……”鲁大嘴面露难色,“他要是个人,凭俺齐鲁大侠的能耐,也不含糊他。可要是个妖精,那俺可就没咒念了,俺没有孙猴子的本事,收拾不了哇。” “大嘴哥,帮个忙,拉我一道吧,我去找个人,他没准能帮我。” “好哇,快着上来,俺拉你过去。” 袁三赶紧上了车,告诉大嘴怎么走。 大嘴一边拉车快跑着,一边嘴巴也不闲着。 “小老弟呀,你岁数不大,就有媳妇了,你好大本事呀。你看俺,都这个岁数了,还光棍儿一个哩。但是么,俺一点儿也不眼红。俺不像你们,见了娘们儿走不动道,恨不能全天下的娘们儿都归自己才好。俺就想拉俺的车,多挣点钱,买个小宅子,舒舒坦坦一个人过日子。想娘们儿了,随便找个班子,伺候地还好,还不用看脸子。玩够了,拍屁股走人,无拘无束,多自在呀。弄个娘们儿在家里,整天跟你叨叨叨叨,不够叫人心烦的。俺这人,爱清静,俺本身就不爱瞎叨叨,也不爱听别人瞎叨叨,所以呀,俺一直一个人过日子,耳根子可清静哩。你昨晚上看见那个牛斗星了吧,那个人就是个媳妇迷,上回为了一个死丫头。可不是俺骂人啊,那真是个死丫头,是个死了变鬼祸害人的死鬼。就这么一个死鬼,把个大活人弄得五迷三道,连自己是谁都分不清了,还把养大自己的师父给锁进了局子里,你听听,这像话吗。对了!他那个师父是马九爷。咦!刚才你说去哪儿来着?去见马九爷对吧?吆呵!对上号了呀……” 袁三心里本来就烦,鲁大嘴这位自称最不爱瞎叨叨的人却不停嘴的瞎叨叨个没完没了,还一惊一乍的,这无疑叫他更是心烦,但局着面子,也不好叫鲁大嘴闭嘴,只能把一只耳朵递过去,成全鲁大嘴那张爱叨叨的嘴。 “到了,你快看看,是这儿吧。” 别说,鲁大嘴的腿跟他的嘴一样利索,这才过了没大会儿工夫,就已经到了齐会长家的院门口了。 袁三跳下车,也顾不得跟鲁大嘴说几句客气话,急火火地往里面闯。 鲁大嘴八成是管闲事管上瘾来了,不去接着拉车换钱,而是把车撂一边儿,迈步进了齐会长家的小院儿。 袁三刚一进院儿,就扯脖子连喊三声“九大爷”。 结果,九大爷没露面,九大爷的徒弟,齐会长露面了。 齐会长今儿的脸色么—— 似乎不那么好看。就跟大病过一场似的,很明显有些憔悴。 说起病根,还不是因为秀儿已经不是秀儿了。 秀儿不但自个儿会捯饬自个儿了,还学着莲儿那样,给自己取了个东洋名字。她听说,东洋娘们儿名字最后一个字都带个“子”字儿。莲儿不是叫桂桂子么,那她就是秀子。 但是么—— 秀子听着有些别扭,跟袄袖子的袖子同音。于是乎,她又在秀子前面加了个香字,这一来,她就是香秀子了。 以往,香秀子还是秀儿的时候,齐会长也没觉着咋样。就是平时向他索要的多了点儿,仗着他身子骨儿硬朗,要多点儿倒也没觉着肾有多亏。 可一等秀儿变成了香秀子,坏事了,整天高跟鞋、花旗袍,脑袋一头波浪卷儿,还涂着红嘴唇儿。法国香水备了好几瓶,没事就往胳肢窝里喷,那味儿隔着二里地都觉着呛鼻子,吸引的一大帮一大帮的倒霉老爷们儿跟绿豆蝇似的追着闻她身上的香水味儿。 这不么,这两天又学会打牌了。今儿一早,穿着旗袍高跟鞋,下厨给爷们儿熬了一锅子参汤之后,立马夹着小皮包找那帮子会长太太们打牌去了。这眼瞅着都快到傍黑天了,还连人影也没见着呢。 可怜齐会长,一连喝了两顿参汤,顶多是补一补衰败的气血,而根本没法抚平受伤的心灵。 心里受了伤,脸色儿能好看了才怪。 “袁三呀,”齐会长有气无力,半死不活地说:“我师父不在家,你甭叫唤了。有嘛事儿,跟我说吧……” “齐会长,求您救命吧!”袁三“咕咚”一声,跪在齐小六的脚下。 齐小六一愣,死气沉沉的脸上竟然立时有了一丝活力。 “别着急,慢慢儿说,到底怎么了?” “他媳妇叫妖精给拐走了!” 不等袁三说话,跟着进来的鲁大嘴先替袁三把话说了。 “你是——” 齐小六端量了鲁大嘴两眼,想起来了。 “你是跟我师弟原先住一个院儿的,那个拉车的鲁师傅,对吧?” “咿呀!您言重了,别叫俺鲁师傅,叫俺鲁大嘴,俺可担不起师傅俩字。对了!俺现在不光拉车了,俺还兼着点儿别的买卖,当齐鲁大侠,除暴安良,为民除害,造福一方百姓。” 鲁大嘴大言不惭地说着,齐小六却认为这位是个傻子,要不介也不能说出这种傻话来。 “哦哦,齐鲁大侠呀,好,好哇。对了,到底咋回事呀?怎么大活人叫妖精给拐走了呢?” “他是——” 鲁大嘴刚要说话,齐小六赶紧把袁三从地上拽起来,对袁三说:“还是你来说吧。” 鲁大嘴张着大嘴,傻了。 “齐会长,说了您兴许不信,是这么这么一回事儿……” 袁三凭着两片好嘴皮子,将朱大常如何进了妖宅,他又如何从马九爷手里拿到那枚具有法力的铜钱儿,大兰子和巧玉又是如何被拐走,种种种种,快马加鞭似的跟齐小六交代个透彻。 齐小六把话听完,先是蹙着眉头沉吟片刻,突然眉梢一挑,二目圆睁,用力在袁三的肩头一拍。 “好!那就让我来替天行道!降妖除魔!” 第516章 铜钱有灵 新鲜了,平时无利不起早的齐会长,今儿为嘛这么痛快呢? 还不是他一听到“妖精”俩字,他生气么。 现如今,在他看来,秀儿就是个“妖精”。 他恨“妖精”,烦“妖精”。 所以,他要打“妖精”,杀“妖精”。 他问袁三:“你刚才说,我师父给你了一个铜钱儿对吧?” 袁三赶紧点头:“是!” “嘿!”齐小六乐了,“我说老家伙那天进我屋,跟我屋里那个小妖精嘀咕事儿呢,原来他是要那个铜钱儿呀。” “呀!”袁三傻乎乎地问:“您屋里也有妖精了呀?” 鲁大嘴听出了滋味儿,赶紧一拽袁三的肩膀:“别瞎说。” 袁三一呆,这才明白怎么回事。齐会长口中的小妖精可不是真妖精,而是那种妖精。真妖精吸血,那种妖精也吸,但不吸血。 “看看,是不是跟这个一样?” 说着话,小六把袖子往上抻了抻,在手腕上用红绳系着一枚铜钱儿,上面也有“开元通宝”四个字,几乎跟那晚马九爷给袁三的那枚铜钱儿一模一样。 “这个是?”袁三诧异地问。 “这个跟那个是一对儿,我成亲的时候,老家伙把两枚铜钱儿一个给了我,一个给了我的……”狠狠一咬牙,“这个臭娘们儿,早知道她这样,我当时就不该娶她!” 袁三斜眼看了鲁大嘴一眼,鲁大嘴马上会意,劝说:“千万别动气。有道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两口子能聚到一块儿不容易,千万不要伤了和气,有话俩人好好说……” 鲁大嘴施展唾沫神功,叨叨个没完。 齐小六不搭理鲁大嘴,只向袁三问道:“我师父是不是嘱咐过你,让你回头把铜钱儿给他送回来?” “是!”袁三忙说,“他老人家就是这么嘱咐的。” “多此一举。”齐小六很是不屑,“明明有两个,他偏偏用一个,他这是诚心不叫我掺和他的事儿呀。好!他不让我掺和,我偏偏要掺和。” “您有法子找到那个妖精窝?”袁三赶紧问。 “山人自有妙计,你兹管放心就是。我也正好闲的难受,走吧,给你找媳妇去!” “不等九大爷回来么?”袁三很是怀疑这位齐会长的本事,所以有些犹豫。 “等他干嘛!等他回来,黄花菜都凉了。我可跟你说,你要赶紧追,说不定还能追得上。你要不赶紧着,你那小媳妇儿可不见得小命能保得住。反正这也不是我的事儿,我犯不上替你着急,你自己掂量着办。” “那那,那咱就赶紧着吧!”袁三叫齐小六这番话给吓坏了,他真怕再也见不到大兰子和巧玉的活人了。 “等着。我进去换身行头。” 说罢,齐小六倒背着手,不紧不慢地进了屋。 袁三心里直骂街,心说这位怎么这么麻烦呀,一点儿都不爽利,这都火燎眉毛了,人家这位慢条斯理一点儿都不着急。嗐!也是,又不是人家的媳妇叫人给拐走了,人家凭什么着急呀。 他哪里知道,齐小六这当儿心情跟他一样,虽然媳妇没有被人拐跑,却整天担心被人拐跑。他之所以要帮袁三,一来是自己跟自己怄气,埋怨九爷现如今有事也不跟他说,所以他要争口气,好叫九爷知道他的存在;二来是想干点大事儿,好叫自己能在人前显贵,鳌里夺尊。那样一来,人们又得高看他一眼,秀儿自然也就更爱他一些。 男人到了这份上,也真他娘的够没劲的。 溜溜等了好一阵子,袁三都已经急得快要发疯了,换好了行头的齐小六才终于舍得出屋了。 袁三和鲁大嘴立时傻了眼,心说这位是出洋相呢,还是要演大戏呢。不然,为嘛是这幅扮相呢? 瞧瞧他,浑身穿兰,扯地挂靛,头戴武生公子巾,腰勒八宝英雄带,巴掌宽,一指厚,上绣二龙戏珠。兜裆滚裤,燕云快靴,身后背着一口大刀。 袁三认得那口刀,当日为救张中原出地牢,他那位结义大哥张太平曾经向马九爷借过这口刀。此刀名为千人斩,是一口世间罕见的宝物,斩妖除魔,不二之选。 小六身上的这身行头,是头几年从戏园子里淘换来的。那阵子他没事就去戏园子听戏,尤为爱看武生打斗。为此,他跟戏园子的主人喝了一顿酒,跟人家要了这么一套戏服出来。平时他也没机会穿,一直在箱底压着。今儿个,他终于得以穿上了,他觉着挺威风,但在别人看来,这位脑子不是有病,就是有病。 “袁三,大致什么方位,你还记得吧?” “记得。” “那好。出去雇辆车,咱坐车走。” “不用雇车,有现成的。”鲁大嘴赶紧显示自己的存在,“俺不正好有辆车么,你俩上车,俺白拉你们过去。” 鲁大嘴这番话说得真心实意,他实在太想当一回真正的齐鲁大侠。所以,他宁可不挣钱,也要当大侠。大侠做好事,怎么还能跟人要钱呢。但凡跟人要钱的,一准儿不是好大侠。 这人呀,一旦脑子进了水,你就算磨破嘴皮子,他也听不进去。既然鲁大嘴要当大侠,那又何必不去成全他呢。 于是乎,袁三和齐小六坐着不要钱的车,听着鲁大嘴没完没了的叨叨,按着袁三大致的印象,出了闹市,一路来到荒郊,顺着一条土路,直奔前方行进。 “齐会长,”袁三问,“您确定能找到么?” “现在就咱三个,别叫会长,听着别扭。叫六哥吧。” “六哥。”袁三又问,“咱真能找到吗?” “是呀六哥,你咋那么有根,确信能找到呢?”鲁大嘴明明比齐小六岁数大,却也跟着袁三管齐小六叫六哥。他这人爱多嘴,人家问嘛,他也跟着问嘛。 “不说了么,铜钱儿是一对儿。我这是公的,那个是母的,只要方位对,公的就一定能找到母的。”齐小六得意洋洋地说着。 “铜钱儿也分公母么?”袁三将信将疑,不认为齐小六的话是实话。 齐小六嘿嘿笑着:“我说是就是,你们甭管这么多。到时候你们就知道管不管用了。” 既然他都这么说了,再多问也无意义。 袁三伸着脖子,不时朝远处打量,凭着直觉,他认为顺着这条路下去准没错。 天逐渐黑了下来,视线跟着模糊了。 袁三叫苦不迭,生怕再黑一些,就彻底看不清道路了,那样一来,无异于无头苍蝇一样。 然而就在他苦恼之际,齐小六却陡然大叫一声:“有了!” 只因为声音来得突然,把袁三和鲁大嘴同时吓了一跳。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找到了么?” 齐小六兴奋地说:“快找到了。” 说着,将手腕露出,将系在手腕上的铜钱亮出来给袁三看。 袁三把眼珠子瞪大,看不出什么名堂,却隐隐约约听见铜钱发出细小的声响。 铜钱自己出声? 莫非真的离着那所妖宅不远了么! 第517章 人形怪物 越往前走,齐小六系在手腕子上的那枚铜钱儿发出的嗡鸣之声便越是清晰一些。 袁三很想知道这其中的名堂,于是央求齐小六给他一句实话,为嘛铜钱儿能够自己发出响声? 鲁大嘴跟袁三一样,同样很想知道这其中的道道,于是叨叨叨叨,大有齐小六不说,他就把齐小六活活叨叨死的架势。 遇上这么两块料,齐小六没辙,只好如实相告。 他说,两枚铜钱儿确实从唐明皇那会子一直流传到当今,这个一点儿没假。 他还说,两枚铜钱儿也确实是从一个老道的手里一直传下来的,这个也没假。 两枚铜钱的背面,各有一道凹痕,据说是当年那位道爷施法阻挡飞剑之时,与飞剑碰撞而产生出的。 凹痕当中,存有血痕。听师父说,那是被一对雌雄大鲵的血渗透所致,甭管是搓还是洗,血痕就跟铸在铜钱上似的,绝对无法弄掉。 袁三好奇,问小六,“大鲵”是什么东西? 不等齐小六说话,鲁大嘴急急忙忙抢话说:“俺知道,俺知道,大鲵就是四脚鱼,长得跟大蝎虎子似的,叫起来很像小孩儿哭。听老一辈儿说,这东西年头长了能成精。wenxueзч.net 俺老家有条大河,经常有人看见有个浑身黢黑的小孩儿在水里玩儿。一开始,大伙儿都以为那就是个野小子,所以谁也没在意。 可等日子一长,人们发现不对劲了,那个黑小子吃活物,好几户养的鸭子都让他给生吃了。让你俩说,吃生肉的能是个好东西么?” 还没等袁三和齐小六说话,鲁大嘴自己先说:“当然不能了!有人就说,那不是人,那是个水鬼。还有人说,那不是水鬼,那叫河童,也就是咱们俗称的水猴子,那东西比水鬼还要厉害。 大伙儿害怕了,就凑在一块儿商量,甭管他是个什么玩意儿,不把他除掉他就得继续作祟,现在吃鸭子吃鹅,过阵子说不定就该吃人了。 可怎么才能除掉他呢,为这事儿,大伙儿可是没少了操心。 最后,有人提议,实在不行,就凑钱请高人吧,让高人收拾他。但是,上哪儿请高人去呢,高人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找到的。 就在大伙儿为难的时候,好巧不巧,村里来了几个响马。那几个响马倒不是砸明火抢东西来的,而是探亲来的。他们有个干娘,就住在我们村,他们是来看干娘来的。 等他们从干娘嘴里听说水里出了个祸害,问清楚长得什么模样后,他们乐了,打包票要替当地百姓除了这一害。” “最后除掉了么?”袁三紧着问。 “你别着急,俺要直接告诉你,就没意思了。”鲁大嘴诚心卖关子,“他们让俺们村给他们弄了些活鸡活鸭子,又找铁匠打了个铁笼子,那个铁笼子里面有个活扣,就跟老鼠夹子一样,只要一撞那个活扣,‘咔嚓’一声,铁笼门自动就能关上。 他们弄这么一个铁笼子,就是为了抓那个黑小孩儿用的。 刚开始那两天,他们先藏在离着河边不远的树上,看清楚那个黑小孩儿出没的方位之后,还是不急着下套,而是先在远处往水里放鸭子扔鸡。 那黑小孩儿一见着鸡鸭,滋溜一下,比一条鱼游的还快,逮着鸡鸭生吃活嚼。吃美了之后,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就看不见他了。” “嚯!”袁三惊讶,“唐水生他妈就是个水里的妖物,还有那个丽莎,也是个水里的妖物,这个黑小孩儿岂不是也是水里的妖物么。嘿嘿嘿……八成呀,那是唐水生他亲娘舅,接着怎么着了?” 鲁大嘴接着白话:“等到那几个响马自认为有了把握之后,先把鸡鸭用细铁丝绑在铁笼子里,再把铁笼子放进水里,然后藏在树上,等着那个黑小孩儿上钩。 等了足足有两个多钟头,那个黑小孩儿终于出现了,他可不知道那是个圈套,进到笼子里刚一拽鸡鸭,‘咔嚓’一下,笼子门落了下来。他再想跑,可跑不了了。 那几个响马,从树上跳下来,再拿长钩子把铁笼子拽上来。有胆子的,凑过去看热闹。好么,可邪乎了。 那个黑小孩儿,浑身上下,滑滑溜溜,黢黑黢黑,黑的冒亮光。大鲶鱼嘴,圆眼珠子,没有鼻子,就俩小窟窿眼儿;也没有耳朵,也是俩小窟窿眼儿。没有头发,没有眉毛,长得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他也有胳膊也有腿,也跟人一样,有手指头和脚指头,但手指头只有八根,脚指头倒是有十根。好么,那八根手指头带尖儿,跟小刀子一样快,要是让他给抓住,立时就得见着骨头。 那些响马也不着急收拾他,而把他关在铁笼子里,摆在个空地上,诚心让日头晒他。 那东西怕晒,晒得他那身黑皮跟破树皮似的皱皱巴巴的,难受的它哇哇怪叫,跟那些小孩儿哭一模一样,隔着一二里地都能听得清清楚楚的。 足足晒了两天,等到第三天的时候,它没法动弹了,彻底晒干巴了,想动也动不了了。 那几个响马,这才把它从笼子里弄出来,拿刀子它身上剌肉,生着往嘴里填,还喝它的血;说是吃了它的肉,喝了它的血,不但能大大地滋补气血,还能益寿延年,百毒不侵。 他们还说,老年间有个叫吴六奇的,就是喝了这东西的血,所以才有了一身神力,受到康熙皇帝的重用。 大伙儿纳闷,问他们这个黑小孩儿究竟是个什么怪物? 他们说,这东西名叫大鲵,本来只是个普通的水货,但这只不同,这只成了气候,已经成了精,先是没了尾巴,慢慢成了人形; 再过二三十年,它就能够长出鼻子和耳朵,一等长出头发眉毛来,它就完全跟咱们正常人一模一样了,它那身黑皮到时候野猪皮还硬,别说拿刀扎不动,就是拿洋枪打,都打不动,那时候再想除掉它可就没这么容易了。” “哎呀我的妈哎,这么厉害呀?”袁三忍不住唏嘘。 接着,问齐小六:“您说您这枚铜钱儿,跟那枚铜钱儿,浸泡过大鲵的血,真的呀?” “可不是真的么。”齐小六说,“那两只大鲵,是雌雄一对儿,眼瞅着就要彻底变成人形的时候,倒霉让道爷给灭了。道爷用它们血浸泡铜钱儿,让铜钱儿增加一层法力,两个铜钱儿只要离得近了,彼此就会有感应。你仔细听听,动静是不是又大了一些。” 说着,把手腕子放在袁三的耳朵边上,让袁三仔细听。 的确,嗡鸣声比原先又大了一些。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离着妖精窝越来越近了。 袁三心里面慌得不行,只得求神佛保佑着大兰子和巧玉平安无事。 第518章 无一生还 “停!” 随着齐小六一声招呼,鲁大嘴赶紧刹住了两条腿。 山东侉爷真比牲口还有耐力,一路上丝毫没有停歇,居然气不长出,面不更色,端的十分好体力。 “咋了?”鲁大嘴赶紧问,“到了么?” 齐小六说:“似乎是到了。” “俺娘呀……”鲁大嘴张着大嘴,惊讶不已,“这是个啥地方呀?咋这么荒凉呀?” 袁三同样不安地嘟哝:“这鬼地方会有人住么?” 星月之下,可见稀稀落落,破破烂烂几座破屋,由于常年没人清理的缘故,杂草已经枯干在房顶上,随着一阵阴风吹过,好似女鬼的长发,陡然狂舞起来,吓得袁三立时出了一身白毛汗。 鲁大嘴咽了咽口水,怯生生地说:“这地儿不像有活人。” 是呀,有没有人住的地方,是能感觉出来的。若是有人住,起码能见到一点亮光,可这个鬼地方,却偏偏见不到丝毫亮光。 还有,农家大都养狗,作为看家护院的帮手,若是有生人来到,这些鼻子异常灵敏的家伙,一定会凶恶地狂吠,作为给主人预警的信号。 “看见了么?”齐小六站在车上,指着远处,“那有个大宅子。” 袁三赶紧翘脚观望,果然有座大宅突兀地出现在远处,与这些破旧矮小的房子相比较,那座大宅分明高大气派的多。 “我老丈人他们,会不会就在那座宅子里?”袁三问齐小六。 “八成在了。”齐小六说,“我的这枚铜钱儿刚刚不响了。这个小东西古怪,离着远了不响,离着近了也不响,非得不远不近的时候它才会发出响声来。” “那边有个碑。”鲁大嘴眼尖,将不远处一块好似墓碑的石碑指给齐小六和袁三看。 “过去看看,八成是村碑。” 说着,齐小六从车上跳下来,快步朝着那块石碑走了过去。 鲁大嘴也不管自己的车,跟袁三赶紧跟了上去。 “有字。” 这三人的眼力全都是一顶一的好,虽然看到石碑上有字,但除了齐小六之外,鲁大嘴和袁三根本认不全石碑上刻着的那些字。 “西王庄,兴建于明嘉靖三年……”小六一字一字的念着。 这的确是一块村碑,一些年代悠久的村落,大都会弄这么一块石碑立在村口,只为向外人彰显村落的悠久历史。 “西王庄,西王庄……”看完了村碑上面文字的小六蹙着眉头,不住地叨咕。 “咋了?”鲁大嘴耐不住性子,不揣冒昧地追问。 “似乎——”齐小六不敢肯定地说,“我记得老早以前,我师父跟我提起过西王庄这个地方。” “是不是这里呀?”袁三赶紧问。 齐小六摇头:“我说不好。如果这里真是西王庄的话,那么这里已经不会有人居住了。” “呀!”鲁大嘴一惊,“咋了?村里的人都死了?” “……”齐小六不做回答,沉吟片刻,“那会子我和师父还在杨庄子义庄住着。 有一回,衙门口的‘老架’黄天玄匆匆忙忙到义庄找我师父,说是出了大事。 我师父听完黄天玄的话,吩咐我看好了家。 接着,他就跟黄天玄出去了。 这一去,就是一天一夜。等他回来的时候,沉着一张老脸,一个人吧嗒吧嗒抽闷烟,也不跟我说话。 他从小把我带大,我还能不知道他这是在别扭么。 我问他到底咋回事?他不搭理我。 我连着问了好几遍,他才跟我说,西王庄的人全都死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他说那话,叫我吃惊不小,我打小跟他在义庄过活,死人见得太多太多,有时候一下送来十几口子,我压根不拿着当回事儿。可一整村的人全都死了,这可就有点吓人了。 我问他,那一整村的人都是咋死的?怎么会死得那么干脆,一个活口都没留下? 我师父说,西王庄有一眼水井,全村的人指这那眼水井过活。 又说,离着西王庄不远,还有个东王庄。 两个村子虽说都是王姓之人兴建的,但历来不和睦。常常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发生械斗,甚至有几回还闹出了人命。 本来,两个村子仅仅是相互敌视,但谁也没有、也不敢有歹心彻底灭了对方的整个村。 可偏偏坏事就坏在女人身上。 东王庄有个有夫之妇,跟西王庄的一个光棍子偷偷好上了。 结果东窗事发,那个有夫之妇为了保住自己的命,非说是西王庄的光棍子强迫得她。 就这么着,双方各执一词,再次引发干戈。 两个村都向着自己这边的人,全都把矛头指向对方。为此,一连打了三天,双方各有损伤,谁也没能占到便宜。 西王庄的壮年们咽不下这口气,于是趁着夜色摸到东王庄,进了一户人家,抢了那户人家还没出门子的姑娘,弄回西王庄给糟蹋了。并且向东王庄索要赎金,不然就不把那个被抢来的姑娘放回去。 东王庄处于劣势,因此不敢莽撞,只能挨家挨户凑了钱,先把那个姑娘赎回来再说。 哪想到,那个姑娘回家的当晚,就穿了一身红衣裳,带着一大包砒霜,返回了西王庄。 原来,那个姑娘的爹不是什么正经东西,在黑市上干倒卖砒石的勾当。你们应该晓得,砒石精炼之后,可就是砒霜了,那东西稍微一点儿就能要人命。 那姑娘带着砒霜,抹黑来到西王庄,把石头塞进勒着裤腿的裤子里,先把砒霜撒下去,再自己跳进井里。 如此一来,那一眼井可就变成了毒井。穿红衣寻思,无非是想变成厉鬼,接着找那些害了自己的人算账。 西王庄的村民,家家不到天亮就来井边汲水做饭,去没人发现井里有个死人,更不知道井水已经彻底不能使用了。 就这么着,村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中毒身亡。 东王庄的人发现西王庄的变故之后,全都慌了神。 并且在西王庄的人全都死了的当天晚上,有人声称看见了那个跳了井的姑娘,披散着头发,穿着一身红衣裳,站在井台边上幽怨地唱歌,还是不是咯咯笑。 这下,东王庄的人可就更慌了,家家户户抢着搬家,生怕跑完了被官府追究,更怕女鬼找他们的麻烦。不到一天光景,整个东王庄也变得一个人也没有了。 黄天玄去找我师父的时候,已经是西王庄的人死绝了之后的第三天了。我师父跟我说,那些人全都死不瞑目,模样吓人的很。找了很多人,出了大价钱,都没人愿意进村收尸掩埋。 还是我师父找了原先在杠子房讨生活的一帮老伙计,才把那些死尸给掩埋的。” 说完这些,齐小六蹙着眉头,稍作沉吟,接着说:“如果这里真是当年那个死绝了的村子,那么当年我师父掩埋死尸时留下的坟一定还在。 我师父说,西王庄有个大宅,里面住着的人不是姓王的,而是姓侯的。 主人名叫侯敬之,原本是城里的读书人,家里挺有钱,几次落第之后,心情一直沉默,甚至动了轻生的念头。 他家夫人姓王,见丈夫这个样子,很是担心。于是苦口婆心一通劝说,劝动丈夫卖了城里的宅子,来到她娘家所在的西王庄,建了一座大宅,两口子跟四个丫头从此住了下来。 可惜呀,他们一家子却无辜遭到连累,也因为喝了井里的毒水而灭门绝户。 我师父早就认识那位侯敬之先生,同情他一家人的遭遇,于是在那座埋了整村尸体的大坟不远处,另行挖了一个坑穴,成全他一家子在阴间团聚。 侯敬之一家的墓碑是我师父亲自刻的,如果能够找到,看一看便知道是不是我师父当年所说的那个西王庄。” 齐小六刚把话说完,鲁大嘴马上说:“这大黑天的,咱也不熟悉这块儿的地形,上哪儿找坟地去?” “我师父说,侯敬之一家子的坟,在离着大宅西边不远的地方。咱们先别靠近那座大宅,先去西边找找,万一找到了,咱再另做打算!” 第519章 老坟新诡 小六在前,鲁大嘴在后,袁三夹在当间儿,三人绕开破房旧舍,沿着一条土路蛇形,直奔荒地走了过去。 甭管什么地方,一旦没了人气,必定鬼气森森,叫人毛骨悚然。 这村落荒弃多年,院中、房上,早被杂草霸占,又经多年风雨洗礼,门窗上的漆彩斑驳陆离,好的得了麻风病的人一样,浑身没有一处好地方。 窗棂纸也早已残破,风一吹过,呼嗒呼嗒,发出瘆人响声,就跟患有痰喘病的老人拼命喘息似的,好生吓人哩。 本该住人的地方,如今却无人居住,既然人不住,那么自然就成了鬼狐精怪的安乐窝,即使最为贪财之人,也会忌惮这种可怖之地,生怕被邪气附身,落得个“撞克”下场,即使不死,也会发疯。所以,这个村子荒了多年而无人敢于靠近。就连村外供人行走的小路,也因为长久无人行走的缘故,而被荒草蒺藜吞噬,致使三人的行走并不顺畅。小六只得借助宝刀开路,斩断那些带刺的灌木,不叫裤腿受牵绊。 “看见了吧?”小六朝前一指。 “嚯!”鲁大嘴与袁三同时惊讶。 只见,平地中起了一座小山,杂草密布,枯木狰狞,不时有小兽露出头颅,用冒着幽幽绿光的眼睛,警惕地观望着三个不速之客。 与此同时,栖息于此的野鸟不安地鸣叫着,似是为荒野中游荡的幽魂报信,叫人听着更是一阵阵心颤。 “这不是山,这是坟。”小六边说着,边抬胳膊指向杂草深处,“你们仔细看看,那里是不是蹲着两只怪兽?” 一听说有怪兽,袁三和鲁大嘴立时紧张起来。 天爷,黑灯瞎火,荒郊野外,突然蹦出来俩怪兽,这不是要人命么。 小六意识到自己的话吓着了袁三和鲁大嘴,赶紧又说:“不是真怪兽,是石头怪兽。我师父说,当年为了震慑邪气,官府专门找石匠雕了两只镇魂兽,以此压制那些枉死的怨灵。走!咱们到跟前瞧瞧去。” 说罢,小六一边用宝刀开路,一边迈开大步,直奔深处走了过去。 袁三和鲁大嘴,虽然心神惊悸,却还是咬着牙关,壮着胆子,紧紧跟随在小六的身后,一直来到两只怪兽的近前。 上眼观瞧,看不明白这究竟是什么兽。 两头石兽,似龙非龙,如虎非虎,体型巨大,样貌狰狞,叫人望而生畏。 “嚯……”看罢之后,袁三惊叹:“这东西可真威风呀。你们看,身上还有字呢,这这,这都是什么字呀?” “这都是梵文。”小六说,“是镇邪的咒语。有这些咒语在,怨灵才不敢作祟。” 接着,小六指着不远处的一块明显已经歪斜的石碑说:“那八成就是墓碑了。” 说罢,自己走了过去,仔细看过之后,对袁三和鲁大嘴说:“没错了,这里就是西王庄。” 又说:“侯姓一家的坟就该在附近了。” 袁三和鲁大嘴赶紧睁大眼珠子朝四外踅摸。 突然,袁三指着黑处一个小土包,急急忙忙地对齐小六说:“六哥,您快瞧,那是不是呀?” 小六抻长脖子望了几眼:“走!过去看看去。” 说罢,又是头一个走在前头,带着两人走过去一看,果然是一处坟丘。 仔细看过墓碑上所刻之后,小六告知袁三和鲁大嘴,这的的确确是侯姓一家的坟。 “六哥,快过来看!”袁三眼尖,发现坟丘的一侧有个洞,足有盆口那么大。 “呀!”鲁大嘴吃惊不小,“这可不是兔子洞呀,八成让人给倒了斗。” “不会。”小六确定地说,“这只是一般的坟穴,里面埋着的又不是王公贵族,根本没有值钱的东西,没有哪个不长眼的来这种地方倒斗。” 说完,小六蹲了下来。细致看过之后,又伸手抓了一把土,搓揉几下之后,对袁三和鲁大嘴说:“这是个新洞。” “新洞?”鲁大嘴快嘴快语:“刚挖的呀?” “不是刚挖的,但时间也不会太长。并且……”小六欲言又止,面生疑窦。 “咋了?”鲁大嘴急急追问。 “是呀六哥,您发现哪里不对劲了么?”袁三也问。 “这个洞……”小六嗫嚅,“似乎不是从外面挖开的,而更像是从里面挖开的。” “嘛玩意儿?”袁三眼珠子陡然瞪圆,吃惊不已。 “天爷呀。”鲁大嘴也慌张了起来,“照你这么说,里面的死鬼自己挖洞跑出来了?” 小六站起身来,朝后退了几步,俯下身去,仔细查看脚下。 看不大清楚,于是问袁三和鲁大嘴,谁的身上带着火? 袁三赶紧把每天必带在身上的一盒东洋玛曲头洋火掏出来递给齐小六。 齐小六将宝刀暂时交给袁三拿着,自己则划亮洋火,一边用手护着微弱的火苗,一边借着并不明快的亮光,看清楚洞口四周的情况。 一连用了三根火柴之后,齐小六才直起腰来,肯定地说:“的确是从里面挖开的。没有借助任何工具,单单用手挖出这个洞,并且通过这个洞爬了出来。” 这番话一出口,袁三和鲁大嘴再也无法控制住腿肚子转筋。 埋进土里十几年的人,居然自己爬了出来,光是听听就觉着后背发凉,何况自己近在咫尺,与那个爬出死鬼的洞口不过数步之遥。 袁三和鲁大嘴惊惶地朝身后看了又看,生怕从坟里爬出来的死鬼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自己的身后,还会冷不丁从背后掐住他们的脖子。 “瞧把你俩吓得,死鬼没在附近,已经走远了。” “你咋知道?”鲁大嘴忙不迭地问。 “你们看。”小六将手指头指向脚下,然后缓缓将手指抬起,“是顺着这条路走的。” 的确,枯草有被踩踏过的痕迹,还有一些花花绿绿的碎布头裹杂在枯草之中。 小六说:“死鬼先是从里面挖出一个洞,借着一个一个爬了出来,她们身上的衣裳早已经朽烂了,所以才留下这些碎布头。咱们只须顺着这条路找下去,就能知道她们现在置身何处。我猜……”欲言又止,似乎不太缺德自己所想是否合理。 “说呀,你不说,我着急。”鲁大嘴急急火火地催着。 小六说:“我猜是有人吩咐坟里的人自己爬出来的。” 这话一出口,鲁大嘴和袁三立时呆傻住了。 接着,小六又说:“我得进去看看。” “进去看看?你是说,你要进去坟里?”鲁大嘴诧异地问。 “没错。”小六呲牙一笑,“我爬进去看看,你俩可得拽住了我。” “真进去呀?”袁三傻兮兮地问。 “我像是说瞎话么。”小六说,“你俩拿东西拴住我的两只脚,我给你俩打暗号,你俩就赶紧把我拽出来。” 小六所言,字字有力,绝非虚假。 袁三和鲁大嘴却不明白,齐小六究竟为何非要自己爬进坟穴去。 但齐小六如此坚决,那一定是他心里已经想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百分百确定,非得自己亲眼看过之后,才能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无误。 第520章 惊魂一场 既然小六都这么说了,要不按照他的意思办的话,只怕是太不给他面子了。 于是乎,鲁大嘴将缠在腰间的布条子解了下来,给齐小六当绳子用。 小六看过之后,认为长度还欠缺了那么一点儿,最好能再找点什么连接一下。 事到如今,袁三也豁出去了,人家是为他来的,他要再不多出一份力,未免有些对不住人家。 于是,他先将外衣脱下,紧跟着又将小褂脱下。 鲁大嘴好言劝他:“这么冷的天,多少穿一件吧,不然容易冻出病来。” 袁三说:“你真当我傻呀。” 说罢,光膀子把外衣穿好,将小褂撕扯成布条,跟鲁大嘴的缠腰布系成一条长绳,再问小六够不够长? 小六呲牙一笑:“我刚又想了想,似乎大嘴的那条缠腰布够用了。” 这话一出口,气得袁三“卟卟卟卟”一连放了好几个屁。 小六进洞之前,嘱咐袁三把他的宝刀看好了。 接着郑重地嘱咐俩人,一定要把绳子拽住了,一旦有什么不测,赶紧把他拽出来。 这是人命关天的大事,鲁大嘴和袁三自然不能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将布绳子在脚腕子上拴紧了之后,小六使劲抻了抻,认定拴得够结实了,小六大口大口地往肚子里吸气。 袁三和鲁大嘴不说话,他们知道,坟穴当中存有尸气,吸多了对身体会有损害,齐小六憋住了一口气,尽可能不在坟穴当中喘息。 眼瞅着小六的小肚子逐渐鼓了起来,再看小六鼓着腮帮子,好像一只大蛤蟆,他朝着袁三和鲁大嘴眨巴眨眼眼皮,无声地告诉他俩可以了。 接着,齐小六翻转过身子,趴在洞口,两手向前,一只手里紧攥了洋火盒,一手辅助身体往里缓缓爬行。他身上没肉,跟只干巴猴子似的,洞口虽然不是很大,却能爬行自如。 终于,好似一只大蝎虎子似的,他整个人全都进到坟穴当中。 鲁大嘴和袁三紧张地拽着布绳子,这么冷的天,他俩因为紧张的缘故,居然手心全都出了汗。 也就一会儿的工夫,布条子陡然绷紧。 鲁大嘴大叫一声:“快拉!” 两人同时用力,快速拉动绳子。 “妈哎!” “娘呀!” 两人同时大叫,又同时摔了个大屁股墩儿。 坏事! 绳子断了! 鲁大嘴顾不得大腚蛋子摔成八瓣儿,咬牙爬起来,两步到了洞口,伸出两只大手进洞,摸索断掉的绳子。 绳子没有摸到,倒是摸到了一样硬邦邦的东西,拿出来只看了一眼,便叫声“娘呀”,又扔了出去。 好巧不巧,正好砸在袁三的鼻梁骨上。 这一下,袁三可有罪受了。且不说鼻梁骨断没断,反正眼泪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那样东西也真够缺德,差点儿砸断了袁三的鼻梁不说,往下掉落的时候,进了袁三敞着的怀里。 袁三只觉着硬邦邦、凉飕飕,也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可恨鼻子酸疼导致眼泪哗哗往外流,导致视线模糊。他把那样东西从怀里掏出来,一边用袄袖子擦抹眼泪,一边努力想要看清那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终于等到看清楚了之后,整个人好悬没背过气去。 那分明是一只人手,连接着一截断臂,风干后的皮肉紧紧地贴着骨头,样子十分可怖,分明就是一只鬼手。 袁三将鬼手扔了出去,抓了两把土,用力搓手,意在搓掉手上的晦气。 那只手? 袁三陡然一惊,难道是六哥的? 怎么刚进去这么一会儿,手就变成了这幅模样? 难不成坟穴里面住着老妖,把六哥的气血吸干净了?可这也太快了点儿吧? 那一边,鲁大嘴坐在洞口处,挺大个老爷们儿,这当儿居然呜呜地哭了。 袁三立时明白了,六哥果然遇难了,为了给自己帮忙,把人家给搭了进去,可怎么对得起人家的师父和媳妇呀。 想到这些,袁三感到十分懊悔,哇一声,他也哭了。 “我说,你俩这是给谁哭丧呢?” 突然之间,一个熟悉的声音传了出来。 袁三和鲁大嘴先是吓了一跳,赶紧泪眼婆娑地向着声音传来的方位看了过去。 只见有只干巴猴子站在那里,正呲着一口小白牙,朝他俩笑呢。 “啊呀!”袁三吓得一个激灵,“六哥,您这么快就回魂了呀?” 鲁大嘴张着大嘴,捏呆呆发愣,平时爱叨叨的他,这会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呸!”齐小六朝地上啐口唾沫,“说话真晦气,我也没死,干嘛回魂?” “啊……”袁三傻了,“您真还活着呀?” “咱可不兴这样闹。”齐小六呲牙一笑,“你俩真够卖力气的,要不是绳子断得及时,我非叫你俩拖拉死了不可。” 袁三和鲁大嘴对了对眼儿,想了一想,似乎是这么回事儿。 俩人当时心里着急忙慌,光顾使出浑身力气拽绳子,却没顾及干干巴巴的齐小六受不受得了。 原来,他俩一下就把齐小六给拽了出来,由于齐小六过于干巴,加之俩人又都是蛮力,压根没感觉到有分量,只顾着跟拖死狗一样死命地拖。 齐小六叫苦不迭,忙乱之间,一把抓住一棵野生的小枣树,绳子陡然多了阻力,加之糟了点儿,立时绷断,袁三和鲁大嘴摔了个四脚朝天,眼冒金星。 鲁大嘴倒是个热心肠,顾不得自己,先顾着别人,一猛子扎到洞口,还以为齐小六仍旧被困在里面,却压根没看见枯草丛里面趴着一位,这当儿正拼命捯气儿呢。 好巧不巧,鲁大嘴摸出一截断臂,心里一慌,扔了出去,不偏不斜,正好打在袁三的脸上,差点儿砸断了袁三的鼻梁骨不说,还害得袁三视线模糊,头晕脑胀。 俩实在人都以为齐小六葬身在了坟穴里,心里难受,就哭上了。 趴在枯草丛里面捯气儿的齐小六,在气息匀称了之后,站起来一瞅俩人哭成了泪人,还挺感动,已经多少年没人这么拿他当回事儿了,秀儿那个臭娘们儿以前倒是总为了担心他而哭鼻子,可自打成亲之后,居然一回都他妈的不哭了,这叫齐小六很是别扭。 等到一场误会理清楚了之后,仨人全都笑了。 笑够了之后,嘴快又嘴碎的鲁大嘴问齐小六,坟穴里面到底是个啥样子? “嗐……”齐小六叹息一声,“六个死鬼,少了五个,就剩一个,还被啃得七零八散。嗐!惨呀!” 第521章 迷离鬼雾 原来,齐小六爬进坟穴之后,划亮一根洋火查看端倪,只见坟穴内狼藉一片,有具男尸被撕扯得七零八碎,鲁大嘴摸出的那只人手,便是那具男尸身上的一部分。 齐小六告诉鲁大嘴和袁三,当年,他师父马九爷找人挖了一个大坑,用砖头砌成坟穴,将侯敬之及其夫人侯王氏,连同四个女儿,一齐葬于坑穴之内,再以厚重木板作为顶盖,制成这么一个合葬穴,成全侯敬之一家人入土为安。 之所以没有将侯姓一家分开入葬,一来因为他师父当时手里没钱,一下买不起六副棺木;二来马九爷与侯敬之的交情也没有那么深,仅是有过一面之缘而已。能将他一家子与整村人分开入葬,已经是九爷对他一家子的莫大恩德了。 齐小六还说,那块作为顶盖的厚木板材,先是被死鬼从内部掏开了一个大洞,再通过那个洞一直向外掏,直至破土而出。 那具四分五裂的男尸,定是侯敬之无疑了,下葬这么多年竟然没有腐烂,八成是当年他师父选穴位之时,刻意选了这么一个风水穴,好叫侯姓一家长久保存一个全尸。 可是他师父哪会想到许多年后,已经成为干尸的侯敬之竟会被自己老婆孩子撕烂扯碎。只能说这位侯先生的命太苦,做人白白枉死,做鬼也不得安宁。 坟穴当中如此一番景象,更叫小六确信,定有旁门左道利用邪术,将坟穴当中的死者唤醒,命其破土而出后收为己用。或许是因为那位侯先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索性叫那娘儿五个将他撕碎,省得看着碍眼。 至于要用这些死尸来做些什么,小六联想袁三所说,认为迷惑了朱大常的那五个女人,极有可能是从坟穴当中爬出来的那五个死鬼。 袁三认可小六之言,但有一点他不明白,死鬼缘何能够大白天出没,还能堂而皇之地上旅店带走大兰子和巧玉。 齐小六的答复是,那些女人并不完全是死鬼,而是被旁门左道操控的傀儡。 袁三又问,为嘛旁门左道单单迷惑朱大常,而不是别人? 齐小六摇头说,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答案。要想知道答案,须进那座大宅。 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于是乎,小六持刀在前,带着二人直奔大宅。 也才走了不过几十步,小六便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本来,借着头顶月光,足能看清周遭环境。 可就在瞬息之间,视线竟一下模糊了起来,犹如置身迷雾一般,游目四顾,除了蒙蒙一片灰色,什么都看不见了。 齐小六陡然止步,回身叫鲁大嘴抓着袁三的肩头,再叫袁三抓着他的肩头,并嘱咐一定要抓紧了,一旦松了手,三人只怕就会谁也见不着谁了。 鲁大嘴和袁三怯生生地问齐小六,到底咋回事? 齐小六实话对他俩说:“咱三个八成让鬼雾给困住了。” “鬼雾?”鲁大嘴赶紧问,“是啥名堂?” 齐小六说:“鬼雾由怨气形成,怨气一旦聚集,就会形成鬼雾。西王庄一整村的人全都枉死,怨气不重才怪。” “不是有两个石兽镇着么?难道不管用了?”袁三语带惶恐地问。 齐小六嗫嚅,眉头紧蹙,若有所思。 陡然一惊:“石兽被人动了手脚!” 接着问袁三和鲁大嘴,在观看那两只石兽的时候,有没有闻到一股子臭烘烘的血腥气味? 两人回忆一下,齐声告诉齐小六,他们的确闻到过血腥气。 “这就是了!嗐……”齐小六叹气道:“一定有人将脏血泼在了石兽上,破了石兽的灵气,积压多年的怨气才得以涌出来。” 鲁大嘴和袁三慌成一团,赶紧请求小六快些想个走出鬼雾的法子。 “怨我呀……”小六语出无奈,“怨我这些年吊儿郎当,没有好好跟着师父学能耐。嗐……要是我师父在就好了。” 这番话一出口,袁三和鲁大嘴立时泄了气。 小六倒还真有自知之明,可这会儿后悔已经晚了。 小六记得自己还是淘气小孩子的时候,有一回在铁路边上捡煤核,见运煤的火车走的很慢,于是大胆爬了上去,扔了一些煤块下来,正当他准备爬下来的时候,火车却好像诚心捉弄他似的突然提速。他生怕卷进铁轨被火车碾碎,所以只能呆在火车上跟着火车一路朝前走。 等到火车减慢速度,他有机会爬下来的后,方知自己置身在了陌生的郊外。 很快,天黑了下来。他仗着胆子大,孤身在野外行走,倒也没觉着十分害怕。 可走着走着,就发现了不对劲。眼前突然雾蒙蒙一片灰暗,叫他什么也看不清楚。 他当时以为那只是平常雾气,所以也没当回事。 但他还没走几步,心里面便开始不安了起来。 他总觉着有什么东西跟着自己。好几次回头,却什么都看不见。 这一下,叫他慌了神。 他听师父说,夜间在荒地行走,容易被鬼雾困住,并且很不容易走出来。有些人即便能够捱到天亮,但多数也因为受惊吓过度,加之大脑被邪气摧残,就算能被家人找到,也差不多已经疯了。 小六害了怕,哭着喊着叫师父。 师父没喊来,倒把许多没有脚的人喊了过去。 小六那时虽然年纪不大,却也知道,有脚的是人,无脚的是鬼。 只是一个半个的鬼,他倒也不太害怕,毕竟他在义庄见惯了死人,偶尔见着鬼也不新鲜。多少回了,他在义庄见过缺胳膊少腿,又或是只剩下半边脑壳或肚子烂了大洞的人坐在棺材板上唉声叹气。九爷一回来,他们便立时没了影。唯独小六独自在义庄的时候,他们才会现身。 小六起初害怕,但久而久之,也就不害怕了,甚至在闲的无聊的时候,还会主动过去跟他们瞎搭咯。九爷训过他好几回,叫他少跟那些死鬼搭话,弄不好就被鬼话给绕进去。所谓鬼话连篇,死鬼的话,没几句是真的。 面对那些无脚的鬼怪,小六知道自己想跑是绝对跑不出去的,干脆就地坐下,哇哇大哭起来,希望那些鬼怪看在他只是个小孩子的份上,不要过分为难他。 鬼怪无心,白骨无情,才不会因为他是小孩儿就会对他格外开恩。 就在那些鬼怪将他围住,并伸出鬼爪捉弄他时,冷不丁有人大喝一声,紧跟着有个高大的身形奔跑过来。天助小六,来了救星。不是别人,正是师父。 原来,九爷见他迟迟不回义庄,担心他出意外,于是去铁路边上找他。找来找去,找不到他的人影。万幸有人看见他爬上了火车,并被火车给带走的过程,那人见九爷逢人便问看没看见过自己的小徒弟,于是上前主动跟九爷说了所见之后,九爷沿着铁路飞奔,一口气跑了三十多里地,突然听到有人在哭,赶紧停下来仔细听了听,方知正是徒弟的哭声。于是冲进鬼雾当中,将徒弟救下,并带着徒弟迅速离开。 多少年过去了,小六万万没想到,自己再一次被困鬼雾当中。他极力回忆那次师父是如何驱散鬼雾带他离开的,可惜想得脑浆子都疼了,却丝毫没有想起来。那晚他只顾着哭,压根就没看见师父如何驱散了鬼雾。 这下可麻烦了,倘若迟迟走不出去的话,三个人就算能够捱到天亮,八成不疯也得傻。 天爷!这可如何是好! 第522章 森罗鬼市 正当小六一筹莫展之时,不知为何,眼前竟突然亮堂了起来。 小六只觉着头脑一阵昏眩,紧接着眼前花花绿绿,似有许多带着亮光的蝇虫飞舞。 他赶紧将双眼闭上,用力挤了挤眼皮,睁开眼皮的一瞬间,心情陡然大好,所有烦恼顷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叫他感觉整个人异常轻松愉悦。 身后,传来袁三和鲁大嘴痴痴傻傻的笑声。 小六转回身,笑着对他俩说:“咱们这回算是来着了,想不到此地还有这么一座夜市。” 鲁大嘴咧着大嘴,傻兮兮地笑着说:“那些灯可真好看,不该叫夜市,叫灯市才对。” 袁三也说:“咱们快过去吧,你们看,多热闹呀。” 三人全都看到了,不远处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一条道路两旁,棚肆一家挨着一家,家家都挂着明灯,红红绿绿,煞是夺目;万点明灯,灿若星宿;好似火龙,又如灯山,吸引得三人快步走过去,品量着各家的卖点。 荒郊野外,深更半夜,突然出现如此野趣,不觉得大有古怪么? 然而,三个人好似压根没有意识到古怪,反倒被一盏盏明灯映照得眼花缭乱,不住地傻兮兮的发笑,不时跟身边来来去去的那些男女老少搭话,但没人搭理他们。 袁三见有个棚肆的摊子上摆着许多红花,走上前去,向卖花人询问价钱,他要买一些送给大兰子和巧玉。 鲁大嘴则停步在一处售卖皮草的摊子前,向卖货人询问皮草价格,他说他要买一件自己穿,好过年的时候显摆显摆。 齐小六没心思买东西,两眼色眯眯地注视着一位俏佳人。 天爷呀,天底下咋会有恁好看的女人,无论身材还是样貌,绝对可称一流,比秀儿强得远不止一星半点儿。 那位佳人见小六对着自己傻笑,不免害羞了起来,却又对着小六抛了一个媚眼儿。接着,莞尔一笑,扭身进入人群之中。 小六血灌瞳仁,陡然心跳加速,顾不得跟袁三和鲁大嘴打招呼,脚下一阵急急风,不肯放过那小佳人儿。 眼见就要追上,伸手欲要将其拉住,问她姓什么叫什么,家住哪里,家里都有什么人,来这灯市之中,是为游玩,还是购物?若是游玩,他来伴陪;若是购物,他来拿钱。 哪想到,他明明已经抓到那位小佳人穿着的那件碎花小袄,那小佳人却还是从他手中溜走。 碎花小袄被他抓烂,碎布在他手中不过一瞬间,竟立时变为灰烬。 小六张大着嘴,还没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位小佳人却自己收住了脚步,回过头来,对着他笑。 小六见佳人回眸,顾不得在乎手中灰烬,与佳人四目相对,暗送秋波。 可就在他想要迈步过去的时候,对面粉嫩嫩的一张脸儿,竟突然出现点点黑斑。 小六眼看着佳人脸上的黑斑迅速变大,皮肉随之片片脱离。 好好的一张脸,只片刻光景,便烂如豆渣。 再看其余人,无不脸面溃烂,没有一人再是好脸。 “不好!”小六大叫一声,头脑陡然清晰,将左手一根手指放在牙关之间,奋力咬破,又将血水涂抹在宝刀之上。 宝刀见血,陡然苏醒,兀自发出嗡鸣声响,等不及斩妖除魔。 小六双手紧攥刀柄,呼呼抡开,风声四起,寒光道道,刀锋所到之处,那些脸面溃烂,并断手断脚的灯市游客,立时化为一片烟尘。 小六一边狂舞宝刀,一边呼唤鲁大嘴与袁三的名字,意在叫他二人快些清醒,不要被鬼祟所迷。 许是一身正气的缘故,鲁大嘴在小六急急呼唤之下,宽大魁梧的身躯陡然打个激灵,随之清醒过来。也不知道那里的勇气,又或许是由于惊吓过度,脑子出了毛病,抡开两只沙包大拳头,乱捶乱打,同时吵吵嚷嚷:“俺是齐鲁大侠,俺是齐鲁大侠,俺是齐鲁大侠……” 袁三平日心术不正,故而正气不足,这当儿呆立一旁,仍眼神迷离地痴痴傻笑。 小六知道,再不把他喊醒,他很快就会进入魔障。那样的话,邪气就会入体,也就不容易再唤醒他了。 为救袁三,小六杀开一条路来到袁三身旁,本想伸手晃醒袁三,哪想到袁三突然目露凶光,张嘴朝着小六伸过来的那只手就咬。 小六眼疾手快,一下将手缩回,袁三没能咬着。 小六意识到,袁三已经中了邪,本想猛击一拳,先将袁三打晕,再设法救他。 哪想到袁三比他动作快,他一拳打出,袁三却已经闪到了他的身后。 不等他转身,袁三像只猴子一样,跳起来用两只小臂勒住他的细脖子,两只脚死死地勾住在他的腰腹,张嘴要咬他的腮帮子。 小六心说不好,一旦被咬,自己这张脸就完了。虽然自己不是靠脸吃饭的,但脸上少块肉,怎么也不会好看。 情急之下,双脚飞离地面,在半空中使了一招“倒摔口袋”。ζΘν荳看書 袁三在下他在上,好似从半空中掉下一个大麻袋,“咚”一下摔得尘土四起。 正值寒冬,地面早已冻透,袁三后背着地的一瞬间,立时白眼一翻没了气儿。 虽然后背下面有袁三垫着,但小六毕竟太干巴,这一下震得他五脏翻腾,“哇”一声,好悬没吐了。 强忍不适,站起身来,挥刀还要砍杀,却发现灯火全灭,四外重又回到黑暗当中。 第523章 救命解药 鬼雾消散,迷幻不见,星月映辉,宁静重现。 袁三翻着白眼,口吐黏涎,四肢僵硬,死去一般。 鲁大嘴呼哧呼哧跑过来,金刚怒目,真亚赛天神一般。 时方才,一场恶战,叫鲁大嘴彰显了颜面,齐鲁大侠的名头自此不再只是浮名。 只可惜——没人看见。 说难听点儿,鸭子孵鸡——白忙活了。 “小袁咋了呀?不会是断气了吧?”鲁大嘴担心地问。 “没断气,摔晕了。”齐小六平淡地说。 “那咋办?” “还能咋办,弄醒了呗。” “好!” 鲁大嘴蹲下身子,用两只大手摇晃着袁三的肩膀,同时呼唤袁三快着醒来。 摇晃加呼唤了好一会儿,袁三丝毫反应也没有。 鲁大嘴真心着了急,求齐小六赶紧想个法子。 齐小六想了一想,呲牙一笑,对鲁大嘴说:“老鲁啊,想救醒他也不难,只要你身上的一副解药即可。” “解药?”鲁大嘴一脸茫然,“啥解药?” “一泡尿。”小六说。 “啥!”鲁大嘴呆了一呆,“你是说,叫俺拿尿泚他?” “没错!”小六说,“没听说过么,尿能解百毒。袁三之所以醒不过来,还不单单是挨摔的缘故,主要原因是他的脑子中了毒,所以得借用你的解药帮他把毒解了。” “你说他中毒了呀?”鲁大嘴张着个大嘴,一脸傻相,“中了啥毒?” “鬼气妖毒。这种毒无色无味,由怨气结成,专攻大脑。袁三年轻,定力不足,不像咱俩那么有定力,所以只有他中了毒,咱俩没事。好了,你也别多说了,赶紧着吧,万一毒气攻心,他就要变僵尸了。” “俺娘呀,真他娘的邪乎。” 齐小六扭过脸去偷偷笑,他的话都是临时胡编的,没想到真把山东侉爷给糊弄住了。 “对了!”鲁大嘴解开裤腰,正要施救,却又突然问小六:“咋不用你的解药?” “我不是虚么。”小六说:“这人呀,一旦虚了,药力自然也就弱了。我不像你,牛一样的身子,驴一样的家伙,你这一泡少说抵我十泡,所以非得是你来才行。” 鲁大嘴攥着驴一样的家伙,嘿嘿傻笑:“你说得太对了。好!就让俺当一回神医,救这傻小子一条小命!” 闸门一打开,热气冒出来,黄汤似金箭,直冲袁三那张死人脸。 一连憋了好几个钟头,鲁大嘴这下可算是彻底痛快了。 足足冲了一袋烟的工夫,鲁大嘴这才打个哆嗦,嘿嘿了事。 “他咋还不醒呀?俺解药可已经用光了,再不醒就只能换你了。” “别急,他这就醒。” 齐小六刚把话撂下,就见袁三的手脚哆嗦了一下。 “动了动了,他动了,俺的解药还真好用!”鲁大嘴很是兴奋地咋呼。 再看袁三,眉头抖了抖,舌头吐了吐,四肢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有气无力地向星月询问:“我是——死了——还是——活着?” “你没死,你活着呢,是俺救了你。” 袁三扭脸看了看齐小六和鲁大嘴:“两位哥哥,你们没事吧?” “我们没事。” “是呀,我们好着呢。” 袁三用双臂撑着直起身子,鼻子动了动,纳闷地问:“咋这么臊气呀?我衣裳为嘛湿了?” 鲁大嘴说:“怨我这几天上火,所以臊气味儿大了点儿。” 袁三眨巴眨巴眼皮,听不大懂鲁大嘴的话。 齐小六拽了拽鲁大嘴的袖子,示意他别再多说,接着朝袁三笑一笑:“你既然醒了,咱赶紧忙活起来吧。” “是呀!”袁三这才想起今晚上来这里的目的。 赶紧站起来,晃晃胳膊动动腿,虽然有些不得劲儿,但好歹都还连在一块儿。 “六哥,咱们是不是进了罗刹鬼市了?”袁三想起了发生过的事情,他曾听人说过世间存在罗刹鬼市,所以他才问小六先前看到的画面,是否跟罗刹鬼市有关。 小六说:“那不过是曾经的繁华再现罢了,并非什么罗刹鬼市,那些人与物全都是鬼气聚成的幻象,咱们三个全都被幻象所迷,若不是幻象破灭的快,咱们可就有麻烦了。一旦彻底被幻象所迷,就很难分得清虚实,你们或许见过有人会突然讲胡话,声称自己见过什么人,又到过什么地方,那就是被幻象迷惑大脑之后所引发的表现。以前有个法国人总去义庄,他学过医,对我说过西洋管咱们俗称的癔病叫精神分裂。咱们今晚如果不能摆脱幻象,一准儿都得精神分裂。听听,精神都能裂开,多邪乎呀。” 小六的话,叫鲁大嘴和袁三后怕不已,庆幸自己命好,能够摆脱幻象,万一精神分裂了,就真成了别人口中的傻子了。 接连两番惊魂,叫三人有些筋疲力尽的感觉,但为了救人,三人还是靠近了那座看似突兀的大宅。 这座大宅的主人生前阔绰,把这宅子建造的很是坚固,四面围墙十分高俊,门首是鱼鳃八字墙,黑漆大门两侧贴着一副对联:日月光天德,山河瑞祥居。 三人望着高墙大院,捏呆呆发愣,且不说朱大常以及大兰子和巧玉在不在里面。即便真在里面,可该怎么进去呢? 鲁大嘴是个直肠子,认为大可以硬闯,凭他齐鲁大侠一身熊力,不怕撞不开那两扇高门。 齐小六和袁三压根不跟傻子费唾沫,袁三认为,强攻不可取,智取也许行。 问他如何一个智取法,袁三说:“我把衣裳撕几个口子,再抓把土把脸弄花,我上去敲敲门,要是里面问,谁在外面敲门呀?我就说我是要饭的,人生地不熟,越走越迷糊,身上冷、肚子饿,求好心人救救命,容他进宅住一宿,再赏他一口吃的,明儿一早他就走,绝不给主人添麻烦。” 齐小六对袁三的主意嗤之以鼻,反问袁三:“你要是这宅子的主人,你信你刚才说得那套瞎话么?” 袁三尴尬一笑:“我不大信。” “你都不信,人家就能信了?” “那您说该咋办呀?” 小六也没有好办法,只能说:“咱再绕着院墙转一圈,都把招子放亮着点儿,看看有没有狗洞或是地沟。” 没别的辙,也只好如此了。 本来,三人谁也没抱希望。 却没想到,就因为鲁大嘴因着急而跺用力跺了一脚。 希望竟立时出现了。 第524章 花容失色 鲁大嘴好大气力,一脚跺下去,平地居然多了一个坑。 这一脚也叫他吃了苦头,好悬没把腿给崴折了。 小六仔细看过后,喜上眉梢,对鲁大嘴和袁三说,这是一条暗渠。 大户人家,为了下雨时能将院中的雨水排出去,大都会修一条明沟或暗渠。 这条暗渠直达院中,只需找个身材瘦小的人顺着暗渠钻进院中,再将院门打开即可。 三人当中就属小六最干巴,这个“好买卖”也只能交给他来干。 小六苦涩一笑,将宝刀交给鲁大嘴,俯身观察了一会儿,像只大蝎子一样,小心翼翼地钻了进去。 鲁大嘴和袁三赶紧跑到院门外,只等小六把门儿给他俩开开。 等了好一阵子,俩人都快不耐烦了,这才终于听到门后有了动静。 小六顺利通过暗渠进到了院中,躲在暗处仔细观察了一番,确定没人发现后,才小心翼翼地来给鲁大嘴和袁三开门。 一会儿之后,院门敞开一条缝,小六示意外面两人轻着点儿。 悄无声息地进到里面之后,小六轻轻将院门闭合。 院中漆黑一片,死气沉沉,不像有人居住。可要是没人居住的话,院门又是谁从里面插上的呢? 很明显,住在院里的人都睡了。 就在三人准备逐屋查看之时,客厅居然亮堂了起来。 三人同时一惊。 紧跟着,有个女人的声音从客厅传了出来。 “三位来都来了,就请进来坐坐吧。” 东洋船——满丸(满完),费了半天劲,还是叫人给发现了。 人家让进,那就进呗。 壮着胆子进了厅,袁三一眼瞅见了朱大常。大兰子和巧玉也在,这当儿正坐在圆桌旁,直勾勾地傻笑。 袁三叫她俩的名字,她俩就跟听不见、看不见似的,没有半点回应。 朱大常嘿嘿傻笑着朝袁三说:“姑爷你可来了,大家都在等你呐。” 说着,伸手指着身边一位半老徐娘:“这是你丈母娘。” 然后,又指着四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这都是你的大姨子。” “这下,咱一家子总算团聚了。太好了,太好了……”朱大常顺着嘴角流口水,说话傻里傻气,眼珠儿直勾勾,根本不会转动。 袁三岂能不知朱大常还有大兰子和巧玉都被邪术迷了心窍,早已不是正常人。 那位半老徐娘,款款起身,笑对客人,并请客人入座。 桌上有酒有菜,分明一桌好宴。 但是酒无好酒,宴无好宴,坐下了却不见得还能站起来。 不多废话,直接摊牌。 小六以江湖口气质问那位徐娘,究竟是那一路的朋友,能不能报个万儿。 徐娘笑而不语,端起酒壶,斟满酒盅,双手递给小六。 小六才不喝无名酒,怒而以宝刀威胁,要么动手,要么放人,少整这些虚头巴脑的假客套。 徐娘不恼不怒,吩咐四个女儿,把客人伺候周到了。 那四个貌若天仙的少女,一齐站起来,笑吟吟地将小六、大嘴、袁三围住,就跟那班子里的姐儿们见客似的,硬要拉着三位客爷入座。 她们身上无不散发浓郁香气,钻入鼻腔,冲入大脑,叫人浑身轻松,大有飘飘欲仙的感觉。 鲁大嘴与袁三明显着了道儿,本来绷着的一张脸,此刻舒展开来,并且嘿嘿傻笑,双目已现迷离。 小六稳住心神,不叫迷幻香粉攻破心窍。他常年跟死人打交道,对于尸臭尤为熟悉,他在浓浓香气之间,嗅出股股尸气,当即朝着大嘴和袁三大叫道:“别上当!这都是些死鬼!”薆荳看書 叫声一出,大嘴和袁三陡然打个激灵,当即清醒过来,一把将身边的少女推开,退后几步,护住山门,面露惊慌之色。 这时候,忽地起了一阵阴风,吹得灯焰摇摇,鬼影晃晃,更叫三人惊怖万分。 许是小六说破了玄机,那四个少女与那半老徐娘,陡然定身不动。 紧跟着,花容枯萎,月貌失色,本来喜人的娇容,变为骇人的鬼面。一个一个,双眼似井,缩唇抠腮,分明是干尸样貌。 朱大常一人端着酒盅,坐在原位,自斟自饮,丝毫没有惊恐之色,在他眼中,便宜得来的老婆和女儿们仍旧都是天仙貌。 而大兰子和巧玉,同样无动于衷,仍是一副乖巧样子,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袁三大叫她二人的名字,急迫想要唤醒二人。但就算他叫破了喉咙,也不会有半点效用,大兰子和巧玉的头脑已彻底被幻象迷惑,才不会轻易醒来。 既然妖异原形毕露,那就不必废话,杀妖除魔,侠义之本,此刻不展威风,更待何时! 小六仗着一颗英雄胆,一口千人斩,誓要将邪祟铲除。 飞身上前,寒光一闪,刀锋挂着风声,猛劈干尸头颅。 那干尸本来呆立不动,可就在小六挥刀劈来之际,竟于瞬息之间躲开一刀。小六刀锋虽快,却未能伤及分毫。 小六气急,挥刀再砍,不将这些干尸砍烂,他绝不收刀。 袁三生怕大兰子和巧玉被误伤,大喊大叫,让小六看准了,千万不能伤了他的两个小老婆。 小六那还有心思听袁三嚎叫,只顾一味地砍杀。 有几次,眼瞅着刀锋奔着大兰子和巧玉砍了过去,好在小六收刀及时,不然这俩小佳人儿就要变小死人儿喽。 鲁大嘴这时也豁了出去,拿出齐鲁大侠的英雄气概,顺手抄起两个圆凳,好似王八抡大锤,将圆凳抡得呼呼挂风,帮着小六打杀那些干尸。 客厅空间有限,无疑给小六和大嘴增加了羁绊。 小六跳到天井当中,招手唤那些干尸出来。 那些干尸倒也听话,蹦跳到天井当中,伸出鬼爪要将小六干巴巴的身子撕碎。 鲁大嘴追了出去,用圆凳猛砸干尸的头颅。 两个圆凳相继碎裂,干尸的头颅却不见丝毫伤痕。 鲁大嘴正吃惊之际,一只干尸朝他扑来。 小六眼尖,叫声“小心”。鲁大嘴一个栗抖,慌忙躲闪。干尸扑空,未能伤到山东侉爷。 袁三乘此时机,使出浑身气力将大兰子和巧玉同时抱起,飞也似的朝着院门处跑。 至于朱大常的死活,他此刻已经顾及不上。再说,他纵使有心,也无力搬动熊罴一样的朱大常。 袁三使出全力将大兰子和巧玉带到院门处,将两人放下,要将院门打开时,却发现院门好似被钉死了一般,根本拉不动。 袁三恍然大悟,邪门歪道诚心放他们进宅,却不肯放他们出宅。 不禁愁苦万分,这荒宅大院莫非是他的丧命之地么! 第525章 老友再见 常言道“命比纸薄,心比天高”,袁三到这时候才真正明白这句谚语的真理。 可惜呀,晚了! 这时节想嘛也不好使了,只有两条路放在眼前,要么玩命,要么认命。 敢于玩命,八成还有一线生机。 服软认命,只怕连半点生机也不会有。 袁三不甘心认命,于是将大兰子和巧玉留在门洞当中,他把心一横,一猛子冲到天井当院,帮着齐小六和鲁大嘴跟那些干尸玩命! 但就凭他那两下子,充其量多个送死的脑袋。 他要不来,小六尚能没有顾虑地拼杀。他一过来,小六反倒因为担心误伤友军而不敢随性出刀。 本来,鲁大嘴就已经成了小六的累赘,生怕一个没注意,把“齐鲁大侠”给砍成两段儿,眼下又多了一个废物袁三,不正是又多添一个累赘,只把个小六急得嗷嗷叫。 偏偏鲁大嘴和袁三傻实诚,满以为是有了他俩的帮忙,小六由于高兴才会嗷嗷叫,压根就没想到小六嗷嗷叫的真正原因并非是因为有了他俩的帮忙,而是因为多了他俩碍事。 三个活人,五具干尸,在这天井当院,可就算忙活开了。 三个人当中,一个学艺不精,一个粗鲁莽汉,一个废物点心,绑一块儿也凑不成一副好牌。 反观那五具干尸,反倒越跳越快,越战越勇。长指甲好似小刀子,一旦抓在人身上,立马就得掉块肉。 眼见着三人落了下风,再要这么斗下去,要么死得挺惨,要么死得很惨,总之离不开一个惨字。 这一下,可不只是小六嗷嗷叫了,鲁大嘴和袁三也急得嗷嗷叫唤起来。 命悬一线,如何是好。 正当三人一筹莫展之际,忽听高墙之上,有人喊喝一声:“我老人家——到——了——” 那人拉着长音儿,从高墙上一纵而下。双脚落地之时,如同踩在棉花垛上一样,竟连半点声音都没有。 一个人能有这样的能耐,不是高人还能是什么人? 答案是:还能是老人。 没错,来者真是个小老头儿,小个头,大脑壳,凹抠脸,凸下巴,就这副尊容,足够十个人瞧半个月的。 往身上看,从脖子以下,到脚面以上,补丁摞补丁,窟窿套窟窿,真可谓衣衫褴褛。 袁三一眼认了出来,这老家伙不正是坑苦了自己的老肖头么? 吆呵,这老家伙怎么到这儿来的?干嘛来了?是敌是友? 袁三想不明白,也不必想明白。 老肖头身形一纵,好似一阵风,飘落三人近前,紧跟着手腕子一翻,如同变戏法一般,将小六手中的宝刀拿到了自己的手中。 小六见宝刀被夺,未及有所反应,就被一阵强风吹倒,紧跟着骨碌碌滚出去十几米远,撞到墙壁上才总算消停了。 刚咬着牙爬了起来,就被骨碌过来的袁三和鲁大嘴重又撞躺下。 这边三人搅在一起“揉面团”,那边活人斗干尸厮杀正酣。 只见老肖头一人一刀,轻轻松松,切菜砍瓜一般,让干尸的头颅和腔子来了个哥哥弟弟大分家。 干尸少了头,却依旧顽劣,手指似尖刀,朝着老肖头又抓又戳。 老肖头脚稳、身快、刀狠,嘁哩喀嚓,猛砍猛杀。 顶多也就一袋烟的工夫,再看那五个少了脑袋的干尸,胳膊大腿散落一地,全变成了“骷翅儿”。 没了脑袋,断了四肢的躯干,如同蚕蛹一般在地上“蛄蛹”。 老肖头单掌高举,一连打了五个掌心雷,叫这些躯干焚身以火。 一下多了五堆火焰,眼前立时亮堂起来。 小六、大嘴、袁三,三块废物点心呲牙咧嘴,刚刚爬起来,院门就被人从外面用力撞开。 紧跟着,几条黑影冲了进来。 “不好!”袁三大叫一声,“人家的帮手到了!” 小六先是一惊,随之一愣,接着大喜:“是咱们的帮手到了!” 来者分明是马九爷,董五爷,张中原,还有那个老癞子童日生。 吆呵!这老哥儿四个怎么凑到一块儿了。 小六一溜烟来到师父跟前,问师父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九爷不搭理他,径直朝着老肖头走了过去。 很是谦卑地向着老肖头深鞠一躬,客套几句之后,为董五爷、张中原、童日生一一做了引荐。 原来,老肖头不是俗类,正是化外高人邙山逍邙老前辈。 前一阵子,邙山逍出现在殷家,救下白莲华之后,并没有立时离开津门。 究其原因,是因为正当他准备走水路离开之时,在水边遇到了一伙人。 那伙人身穿白袍,面白无须,从头到脚,透着邪气。 他见每个人的白袍之上,分别绣着黑色菊花,便猜到这些都是东瀛黑菊门的人。 又见那些人面白无须,尽管长着男人的面孔,举手投足却很像女人,便意识到他们无一不是雌雄同体,便更加断定他们是黑菊门中的高手。 他之所以如此肯定,那是因为他知道东瀛黑菊门中有一种阴阳同修的秘术,练成者最终会变成不男不女的怪物。 黑菊门的高手突然出现,保准没有什么好事。 于是乎,老人家本着侠义本分,无论如何也不能叫这些阴阳怪物兴风作浪。 但他并没有立即出手,因为他很清楚那些东洋妖人并非泛泛之辈,凭自己的能耐,不见得能有太大胜算。于是暗中跟踪,等摸清他们的真实用意之后,再设法找人搭把手,一气将妖人铲除。 为了不被对方发现,所以不敢跟得太紧。却因为一时大意,叫那帮子东洋妖人从眼皮子底下溜走了。 老人家自责不已,除了苦苦找寻,也没有别的法子。 找来找去,找去找来,还就真叫他给找着了。攵學3肆 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真正的妖人已经离开,留下的只是被其利用的五个妖尸。 问马九爷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马九爷说,他本来在董五爷家中商量事情,没想到张中原突然到访,说是从义子唐水生的口中得知,不死老妖孙西淳曾一度现身在了破兵营,可惜让他给跑了。 正当三人思索孙西淳会跑到什么地方时,童日生居然来到,对他们说,已经打听到孙西淳带着一个小女孩去了海下,这几天就会乘船远赴东洋。 正当四人准备再找些好手,去海下拦截孙西淳时,却突然接到一个神秘人送来的信,信中只有“西王庄,侯家院”六个字。 至于那个神秘人的身份,暂时还不清楚,那人在院外将信交给董宅的管家,便转身离开了。因为他用棉帽子故意遮住脸,加之他走得太快,所以管家没能看清他的长相。 信中既然写着“西王庄,侯家院”,那一定在此处有事发生。 于是,他们四个乘车赶到此处,没想到竟会在此见到邙老前辈。 听完九爷所说,邙山逍认为送信那人是友而非敌,至于为何不肯以真面目示人,八成那人有难言之隐。 既然知道了孙西淳在海下,那不妨就往海下走一趟,说不定黑菊门的妖人此刻也在海下。 事不宜迟,说走就走。 九爷数落小六一通之后,吩咐小六赶紧回去,别叫秀儿担心。 接着,便大步出门,乘车直奔海下。 这才引出了一段精彩至极的“五老斗五妖”。 …… 三块废物点心,侥幸保全小命,臊眉耷眼地出了侯家的大院。 只说鲁大嘴,这位山东侉爷经此一劫,非但不感到后怕,反倒越发想要继续当“齐鲁大侠”。 央求小六:“要不咱也去海下吧,给你师父他们帮帮忙,真要把那些祸害出了,咱不也是给津门父老干了一件好事吗。” 小六把嘴一撇:“白干不管饭,谁干谁傻蛋。要去你们去,我反正不去。” 眼珠儿转悠转悠,又说:“我找‘大狮’喝酒去。” “‘大狮’是谁?” “他呀,人见人爱,花见花败,品德一流,津门首善。平时喜欢舞笔弄墨,就好写点津门奇事啥的。” “那他也算半个有才之人了。” “狗屁有才之人,整天白日做梦,想着卖字换钱,多挣一口嚼谷。可惜字画铺不识货,压根就瞧不上他的玩意儿,把他当傻帽忽悠他写,却不舍得拿钱给他。这不么,这傻哥们儿这几天想明白了,这当儿一准儿一个人在家喝酒呢。” “嗐!这不是鸭子孵鸡,白忙活么。” “可不是么。昨个儿,这哥们儿酒酣之余,还提笔写了几句顺口溜。我说说,你听听,他是这么写的: 白写不给量,天天一个样。码字有百万,基本算白干。 说什么不图回报,道什么为爱发电,送上四个大字——纯属扯淡!” (拙文到此,权且打住。白天累死累活忙业务,晚上吭哧吭哧忙小说,一天空闲都没有,纯属自我找罪受。 倘若给些流量,尚且还有动力。只可惜,传统悬疑灵异类被平台所排斥,根本不给流量,写了也是白写,到头来根本就是白忙活。 既然如此,我倒不如放过自己,何苦非要自虐。 本来,还想写“五老斗五妖”,“季老皮成亲”、“齐小六打鬼”、“董小五憋宝”,以及马九爷和张太平的前传,可就算写再多也是叫好不叫座,干脆到此打住,让自己好好休息几天,缓解一下抑郁情绪。 我不欠任何人,所以没必要说抱歉。但对于那些一直追看本拙作的老友,还是要说一声谢谢。 正如本章的标题“老友再见”,是老友的,将来也许还有机会再相见。就唠叨这些,拜了个拜。) 第526章 六字乾坤 放下小六找他那位傻哥们儿“大狮”喝酒、听傻哥们儿发牢骚不提。 只说“五老”,在邙山逍施展小技,叫朱大常与两个女娃子清醒过来之后,五位老者便共乘一辆大车,连夜赶奔海下。 赶车之人,是一位老把式,对于路线十分熟悉,就算闭着眼赶车,也保准走不迷糊。要不介,董五爷也绝不可能花大价钱雇佣他为自己驾车。 加之那匹白马乃是世间少有的亮驹,天生具备辨别险路的本领,遇到坑洼险阻,不用主人吆喝,自行避开绕行,因此这一路上十分稳当。 五位老者,虽然全都上了年岁,却无一不是精力充沛,丝毫没有半点倦意。兼着又都有英雄爱英雄,好汉惜好汉的心思,故而相谈甚欢,大有相识恨晚之意。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路上之事,不必细述。 只说车到海下之时,雄鸡高歌已毕,天色已然明亮。 溜溜走了一宵,人倒是不觉着累,可是肚子却早已经愁得咕咕直叫了。 人不是神仙,就算本事大过天,也得先把肚子填饱了,才有力气施展大过天的本事。 董五爷建议先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喝点热茶,稍微歇上一歇,再设法找寻妖人。 此话一出口,大伙儿都说好。董五爷从车棚里探出头去,朝前方与两旁看过几眼之后,吩咐赶车的老把式,顺着这条路一直走下去,多会儿见到一个三岔路口,看到一家驼记茶馆时,多会儿把车停下。 董五爷将身子缩回车棚之后,告知在座各位,以前在他家中有个打杂帮佣的老力巴儿,由于天生驼背,故而得了个外号“老驼”。这个人老实憨厚,做事本分,因此很受他的好感。 这不么,前年这位老驼离开他家时,他本着积德行善的好心,给了老驼一笔数目不小的养老钱。老驼拿着钱回到海下老家,娶了个丧夫的寡妇,俩人又在路边开了个茶馆儿,赚钱多少放一边儿,主要是不让自己闲下来。这人大半辈子忙活惯了,哪天一旦闲下来,这病呀灾呀可就要找上门来了。老驼为了能叫自己多活几年,所以任劳任怨地打理自家的茶馆儿,就因为他为人实在,不会坑人,所以混了个好人缘儿,小买卖儿干得还挺红火,一年下来刨除开销,多少还能剩几个余利。对于一个农家汉子来说,这就是天大的造化了。 董五爷只去过一回老驼的茶馆儿,虽说隔了两个年头,但凭他过人的记忆力,认准了顺着这条道走下去,一准儿能见着老驼的茶馆儿。 “吁——”车把式勒住了马,“爷,您受累瞅瞅,是这儿吧?” 董五爷赶紧把脑瓜从车帘里面探了出去,一眼瞅见路边站着一个驼背好汉,不是老驼还能是谁。 “老驼。” 董五爷先高声叫了一嗓子,随即下了车。 “嘿呦!爷,真是您老呀!”老驼用力一跺脚,赶紧躬身迎上来。他倒是想不躬身来着,可也得能直起后背才行。 “爷,我的爷,真是您呀……”老驼紧紧抓着旧主人的手,一说话就要掉眼泪。 “嘿。”董五爷乐了,“瞧你这话说得,不是我还能是谁。就咱这张脸,天津卫还能找出第二位来么。” 董五爷是个诙谐之人,以自嘲为乐事。 这叫自信,学着点儿吧爷们。脸好不好看不重要,内心强大才重要,就董五爷这张疤瘌脸,足够十个人看半个月的,可人家一点儿也不在乎,甚至从来不遮掩,谁爱看谁看,看了也不少块肉,有嘛大不了了。 在这一点上,张中原就不如董五爷了。张中原生怕别人看见他的丑脸而瞧不起他,所以把自己遮得严严实实,只把两只眼珠子露在外面。这人有本事不假,但内心却不够强大,所以他远不如董五爷活的洒脱。 “爷,我是说呀,您您,您真就来了呀。”老驼红着眼眶,磕磕绊绊地说着。 “怎么?!”董五爷把脸一沉,假装不高兴,“我不能来么?” “不不不,不是,不是呀,我的爷,我是说,是说,我说,他说……” 老酒鬼本就舌头不怎么利索,这一着急不要紧,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他越是着急就越是说不利索,脸红脖子粗,咣咣直跺脚,滑稽样子把董五爷逗得哈哈大笑。 “你别说了!”张中原横眉立目地质问老驼:“是不是有人提前跟你打过招呼,告诉你董五爷要到你这儿来。是,你就给自己来一耳光子;不是,你就朝地上啐口唾沫!” 张中原这一招还真好使,话音刚落,老驼就给自己的腮帮子上狠狠来了一下子。 “老驼,咋回事呀?”董五爷立时不笑了,“那人是谁?都跟你说嘛了?” “他他,他没说嘛。”老驼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来,“给了这个,说是您您,您一准儿会过来,让让让,让我给您的。” 董五爷一把将信封夺下,见反正两面没有任何字迹,小心撕开封信,掏出纸条一张,上有工整小楷,共计六个字——黑水滩,二郎庙。 董五爷将纸条交给马九爷:“跟昨晚那张字条上的字迹一模一样,是同一个人。” 马九爷看过之后,点一点头,请童日生和邙山逍过目。 邙山逍说:“此人笔锋如刀,形有筋骨,绝非俗人。” 童日生则说:“只可惜花哨了些,虽非俗人,却也不见得是什么正直之人。” 通过寥寥几个字,就能看出落笔之人的品性,足见两位老者眼光何其老辣。 张中原看了几眼,却看不出名堂,于是“哼”了一声,接着恶汹汹地盘问老驼:“那是个什么人?长什么样子?有多高,是胖还是瘦,好好想想!” 老驼是个老实人,让张中原这么一吓唬,竟一时不知道怎么说好了。 还是董五爷会做人,轻声细语地宽慰老驼过后,老驼那条丢了的舌头才终于找了回来。 “那是什么人,长什么样儿,我没看见。天还没亮,我还没起,就听见有人拍门,我问了一句谁呀?他在外面说:‘你的旧主子就快到了,记着把信交给他’。说完,就没音了。我起来一看,地上多了个白皮信封,上面也没个字儿,我也不敢撕开。我就一直在路边等着,果然,爷还真就来了……” 老驼说得都是大实话,从他的脸上就能看得出来,他的话里面一丁点儿水分都没有。 “既然没见着人,是什么口音总还记得吧?”张中原跟审贼似的,说话跟吃了枪药似的,一点儿好气都没有。 “他他他他,”老驼又慌张了起来,“他诚心压着嗓子说话,口口口……口音就是平常的口音。” “哼!”张中原一把住老驼的脖领子,“你他娘的不光是罗锅子,你还是瞎子聋子,你说你活着还有什么劲儿,死了算了!”说罢,一把将老驼推了个大腚墩儿。 董五爷把脸一沉,心说张中原啊张中原,你咋这么牲口呢,老话说得好,打狗还得看主人,虽说老驼现如今不在我家里打杂了,可好歹我俩也是主仆一场,你当着我的面儿贬损我的奴才,你这是贬损他呢,还是贬损我呢? 马九爷眼尖,赶紧上前将老驼搀扶起来,问老驼有没有伤着? 老驼说没事,九爷这才说了几句好话,使得一片乌云散开。 又说:“反正那人给咱留了字条,咱按照字条上过去也就是了。” “好。”董五爷说,“先吃饭。吃完饭,咱就过去。” 众人随着老驼进了茶馆,老驼把婆娘喊出来见过旧主人和几位老者之后,便跟婆娘为几位客人张罗吃喝。 葱油饼、炸虾酱、咸菜条、炒鸡蛋,还有热腾腾的小米粥。 虽说都是家常便饭,但看出来这五个老头真是饿了,谁也顾不上跟谁说话了,低头一个字——吃。 您瞧这一桌,邙山逍和童日生,从头到脚,破衣啰嗦,还不如叫花子穿得利落;董小五跟张中原,穿得倒是挺板生,但不能往脸上看,就他俩那两张脸,大白天都能把人吓个好歹。只有一位马九爷,身板儿笔挺,五官端正,一脸正气,只可惜穿得穷气了点儿,粗衣粗裤大棉鞋,腰里别着烟杆儿,挂着烟荷包,妥妥一位农家大老奤。 就这五位,岁数加一块儿能有好几百岁。一伙老帮菜一心斗妖人,就怕屎壳郎遇上便秘的——白跑一趟。 第527章 黑眉二郎 吃好了之后,老驼给沏了茶。 董五爷啜了一口茶,招手唤老驼到跟前来,问他知不知道纸条上所写的黑水滩在什么方位?另外,纸条上所写的二郎庙里面供奉着的仙家是不是灌口二郎? 老驼说,黑水滩又名黑水砚,位于东南方向,是一处洼地,距此差不多要有四十里。之所以得名黑水滩,是因为那片水域如同墨染,站在高处远眺,那一片地形好像一个天然形成的巨大砚台,所以又被人称之为黑水砚。 在那一带的确有座二郎庙,只不过里面供奉的仙家并非灌口二郎真君,而是黑眉二郎。 “列位,说起这位黑眉二郎,可是大有来头的。”老驼打开了话匣子,“相传两百多年前,当地渔户在出海时,经常遭遇海妖袭扰,那海妖有呼风唤雨的本事,掀翻渔船,生吃人肉,害得渔户们叫苦不迭,却又苦于没有降妖对策,只能在水边捕点小鱼小虾勉强维持生计,但总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正所谓靠水吃水,靠山吃山,身为渔户,却不能出海捕鱼,这跟坐以待毙有何分区,于是乎,有些胆子较大的渔户冒险出海,寄希望能够得到妈祖娘娘的庇佑,成全他们捞上几网大鱼,好叫他们卖了鱼换了钱补齐欠了官家的渔税。 可惜天不遂人愿,也就刚捞了一网,那只海妖便突然浮出水面,继而兴风作浪,不将渔船掀翻绝不善罢甘休。 就在渔户们自知难逃一劫之际,突然海面上传来几声啸叫。 那啸叫声似有魔力,海妖闻声,惊慌停止造孽。 众渔户得以喘息,朝着啸声传来的方向望去—— 只见海面上站定一人,那人身高足有九尺,披一件黄金铠,背一张宝雕弓,手持丈八银枪一杆。 往脸上看,真可谓面如白玉,唇似丹朱;一对浓眉,斜飞入鬓;英雄目,炯炯有神;玉柱鼻,端端正正;方海口,见棱见角。似这般容颜,端的福威双全。 ‘呔!’就听那员神将大喝一声,‘某家黑眉二郎是也!妖孽听真,今有你家二爷在此,尔或攻或战或进或退或争或斗,不攻不战不进不退不争不斗,尔乃匹夫之辈!尔若不听,二爷我……’” “打住!”董五爷拦住了老驼,“我怎么听着你这套词儿熟呢?有段相声叫八扇屏,里面就有你这套词儿。这不是黑眉二郎说得,这是三爷猛张飞说得,对吧?” 老驼呲着一口让烟油子熏黑的牙,嘿嘿傻笑:“爷就是爷,这都能听得出来。您老知道,我平时爱听评书,也爱听相声,所以词儿记得熟。得嘞,我不说单口相声了,我说人话。其实呀吗,那位黑眉二郎压根没什么废话,架着水花到了海妖跟前,不由分说,大枪向前,分心便刺。那只海妖乃是一只千年老鳌,也就是咱们常说的老王八,俗话常说千年王八万年龟,说得就是这么一个东西了。列位,既然能活千年,自然道行也小不了。就这么着,神妖大斗法,海水乱翻腾。末了,邪不胜正,那只千年老鳌情知不是黑眉二郎的对手,虚晃一招,这就要跑。黑眉二郎焉能放过,旋即收了神枪,摘下宝雕弓,‘啪、啪、啪’一连射出去三支神箭,那神箭会拐弯儿,千年老鳌到底没能躲过去,被神箭穿透龟壳,扑腾几下,死尸沉到水底,做了鱼虾口中物。随后,黑眉二郎又将惊魂未定的渔户们护送上岸。这才架着水花离去。自此之后,水中太平,再无妖孽作祟。为了感念仙家爷爷的恩德,于是大家伙儿集资建了一座二郎庙,供奉这位黑眉二郎。当然,这事儿保不保真,已经过去了两百多年,谁也说不清楚。反正那座庙是有的,只不过后来一度荒废了,据说是因为里面闹了鬼,祸害了不少善男信女,以至没人再敢靠近。以前挨着那座庙不远,还有挺大的一个渔村,随着闹鬼的事儿越传越邪乎,渔户们也就全都搬走了,如今那块儿方圆十里内没有一户人家,荒凉得很呢。对了,听老一辈说,那是一只长毛老鬼,平时躲在庙里不出来,一旦有人进去,立时把人撕碎了吃人肉。我的娘呀,听听,多吓人呀。” 说罢,朝董五爷躬一躬身,叫一声“爷”,又朝在座四位老者躬一躬身:“列位,要能听我老罗锅儿一句良言,您各位还是不去的好。万一那个长毛老鬼还在那里面住着的话,不就……” 哪想到好言惹恼莽撞人,张中原用力一拍桌子:“放你娘的屁!我们的事哪用得着你来管,你算个什么东西!要不是看着董五爷的面子,我把你老小子的罗锅儿给掰直了!” 这话一出口,老驼倒是没说什么,董五爷可真是压不住火了,皮笑肉不笑地对张中原说:“我说张先生呀,您刚刚这番话是不是太牙碜点儿了?人家不过是一句无足轻重的话而已,你至于把话说得这么牙碜么?” 张中原这人八成是被囚禁地牢,在暗无天日的环境中困得太久的缘故,脾气喜怒无常,往往沾火就着,别人压根不在意的事情,他偏偏不依不饶。说他是老牲口也好,说他是老混蛋也罢,总之这个人的脾气秉性有别于常人,说难听点儿,这就是个神经病。 马九爷见苗头不好,生怕引发火并,赶紧不偏不向地劝说了几句,这才让不悦气氛缓和起来。 张中原虽然脾气格色,但脑子并不糊涂,他很清楚这当儿一旦闹翻了脸,对自己并无益处,所以暂把火气压下去,朗声一笑,以茶代酒,向董五爷赔不是。但是么,这口气他早晚得出来,等眼下这件事情有了了断之后,他非要叫董五爷实实在在地吃点苦头不可。 而董五爷也并不想跟“棱子”一般见识,在他看来,似张中原这种人绝不能善交,以后还是敬而远之的好,跟这种人交往久了,早晚得把小命搭进去。所以,等眼下这件事情了结之后,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从此再不来往。 喝好了茶,也就该出发了。 赶车的老把式也已经吃好喝好,也给那匹大白马喂了草料和清水。 白马精力充沛,等到五老上车之后,立时欢腾起来。 老驼擦着老泪,嘱咐董五爷,一定要平安回来。 董五爷说个“好”字,吩咐老把式赶车离开。 车轮滚滚,按照老驼指引的路线,直奔黑水滩。 此一去,是吉是凶,是福是祸,无人能知,全凭造化! 第528章 莫名笑容 “九爷,”董五爷又将那张写有六字小楷的纸条拿出来给马九爷看,“您认为这六个字出自谁的手笔?” 马九爷沉吟少许,说:“我的确想到过一个人,但也不敢保证就是他。” “这人是谁?”张中原大咧咧地问。 “他叫文小生,原本是个富家少爷,但自从独自出了一趟院门之后,脾气秉性发生了极大变化,本来是个读书上进,一心考取功名的勤奋之人,却变成不务正业,整天花天酒地的败家子。听人说,他在外面受了刺激,脑子出了毛病,所以才会性情大变。也有人说,他是遇了邪,被邪灵附体,原先那位文质彬彬的文少爷已经不复存在了,他只不过是个被邪灵霸占了躯壳的行尸走肉罢了。他曾对我徒弟斗星亲口说过,他那次独自出远门只为寻母,见到的却是早已经死了的母亲。也正是在那段寻母的过程当中,他遇到了孙西淳,自此两人以师徒相称,他也的确从孙西淳身上学到了一些东西,但都是些小伎俩,并非大能耐。据文小生说,孙西淳的脑子大多数时候并不清醒,大部分时间处于痴傻状态之中,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所以文小生利用他替自己干了一些杀生害命的勾当。但自打孙西淳害了我那老姐姐醉芍药的性命,夺走怨珠之后,极有可能已经恢复正常。如此一来,文小生则再也无法驱使他。我见过文小生,虽然此人行为古怪,但十分重情重义。我想,一个重情重义之人,也一定良心未泯。孙西淳近来屡屡跟黑龙会勾搭连环,多数是要帮黑龙会干些坑害民族大义的勾当。文小生也是读过圣贤书的人,他一定不想再跟孙西淳一伙同流合污,所以才会暗中通风报信,将妖异藏身之处告诉我们。” “可万一是个圈套呢?”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邙山逍这时开口说道。 “这个……”九爷一时嗫嚅。 “是不是圈套,去了便知。”童日生说,“反正我早已经活够了,是不是圈套我都要闯一闯。倘能为师父师哥报仇,那是我的造化;即便报不了仇,也是我命该如此。哼哼,我全都不在乎。” “你是不在乎,可别人在乎。”张中原没好气地反驳,“反正我还没活够。姓孙的困了我那么多年,害我受了那么多苦,总算老天可怜我,成全我重见天日,我还得留着我这条命好好享受呢。我得像董五爷那样,住着大宅大院,出入有人伺候,想干啥就干啥,这才是人该过的日子。” “哼!”董五爷惆怅一笑,“心仪之人不能陪伴身边,有再多钱也不开心。” “呦呵,”张中原调侃道:“你有那么多钱,想找什么样的找不着哇?干嘛,难不成这天地下没有哪个女子入得了你的法眼?” “非也,非要,”董五爷摇头苦笑,“焉是入我法眼,而是我无法入她法眼。嗐…..我本将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落花有意随流水,流水无意恋落花。嗐……” “嘿呦喂,”张中原大笑,“越说越来劲,还酸上了。说说,看上谁家的大姑娘小媳妇了?你只要说出那是谁来,我老张保证能把她给你送家里去!” “九爷,我想求您一件事儿。”董五爷不理会张中原,反倒一脸苦涩地向马九爷央求事情。 “五爷千万别这么说,这么说就远了。到底什么事呀?”九爷语带善意地问。 “我想……嗐……”董五爷摆一摆手,“还是回头再说吧。” “也好。”九爷很是随和地点了点头,“嘛时候想说了,嘛时候再说。” 董五爷一心在艳娇身上,而艳娇却固执地要给马九爷当老婆,而马九爷偏偏又是个不开窍的榆木疙瘩,根本不懂艳娇的一片真心。如此一来,董五爷伤心一片无处诉,艳娇苦心一场却徒劳,马九爷反而见了艳娇就堵心,三个一把年纪的人,却在玩着小孩子的游戏,也足以叫人可发一笑咯。 董五爷本想求九爷高高手,把艳娇让给他。但仔细一想,似乎这不关马九爷的事,人家马九爷根本就没有那种死攥着不撒手的心,压根就没把艳娇当回事儿。再者,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向一个老男人索要一个也已不再青春的寡妇,这非得让人笑掉了大牙不可。所以,董五爷把话咽了回去,他不想成为别人的笑话。 四十里地,说远不远,说近不近,依照老驼告知的路线,还真就找对了地方。 车把式勒住马,请董五爷下车看看,是不是到地儿了。前面没了路,马车不能在往前走了。 董五爷与另外四位老者相继下了车,举目远眺,果然眼界所及之处,好似一个巨大砚台。 如此,前面便是黑水滩了。 可惜没能看到二郎庙,也许还要往前步行一段路才能看到。 董五爷嘱咐车把式把车和马都看好了,就在这里等着,哪也不许去。 主人的吩咐,身为下人的不能不听,在叮嘱主人一切小心之后,车把式目送主人与四位老者步行远去。 既然地形如砚台,自是从高处向下走。 走了约摸三四里地,邙山逍指着前面一片沙土地:“看见那些脚印了吧?” 果然,沙土地上有着不少脚印。 “既然此地被当地人所忌惮,那就不会有人轻易到这片区域来。这些脚印都是新留下的,尚未被沙土掩盖,只需跟着这些脚印在,就能找到二郎庙了。”邙山逍坚信地说。 “好!” 五老重又迈开脚步,顺着那些遗留的脚印朝远处走去。 “快看!”董五爷朝前一指,“那是人吧?” “是死尸。”张中原没什么好气地说,“人哪有躺着不动的。” 原来在董五爷抬手指向那些死尸之前,其余四人都早已经看到了。 走到近前,带看清死尸的面孔之后,董五爷心头一凛,两眼立时发直,忙问见惯了各种死法的马九爷,这些人怎么都在笑? 是的,一共十八具死尸,衣着完整,不见血迹,脸上却全都带着诡异笑容,像是在嘲笑着什么似的。 第529章 沙中巨兽 “这些都是冻死的。”马九爷平淡地说,“这里地处洼地,此时又是寒季,一旦温度骤降,若找不到避寒之处,很快就会僵硬而死。 我年轻那会子,跟一帮子人去山里扛活。 有一回,我们一行三十几个,扛着麻包在洼地行走。 本来天气很好,太阳晒得身上暖洋洋的,但走着走着天色突然暗了下来,本来只是以为云彩遮住了日头,却没想到很快便有一股子冷风袭来,也就是一瞬间的当儿,脸就已经麻木了,接着手和脚也失去了知觉。 我意识到不好,求工头让我们把麻包撂下,先找地方避风,不然非冻死不可。 工头担心粮食一旦丢下就会被人拿走,他怕担责任,就要大伙儿把继续赶路,说再有三里地就能到粮仓,到时候请大伙儿喝酒。 他刚把话说完,就有两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那两人倒地之后,身子立时蜷曲,脸上却露出一种诡异阴森莫名的笑容来。 工头踹他们,要他们起来,他们只是笑,一动也不动。 我为了活命,丢下麻包,一个人先跑了,另外三个人见我跑了,他们丢了麻包跟我一块儿跑。 但剩下的那些人过于实在,根本不敢跑。 我们四个就在快要被冻僵的时候,终于见到一处农舍,招呼也不打便一头冲了进去。 进屋之后,全都倒地不起。 那家主人,是个好人,且有些经验,他一见我们嘴唇发紫,就知道怎么回事,赶紧用冷水往我们每个人的嘴里灌。灌完冷水,再灌温水,最后才是热水。 据那好心人说,我们心肺已经进了寒气,若是直接灌热水,我们全都活不了。 遇到好心人相救,我们四个侥幸活了下来。 等到转天,日头高升之后,我们谢过好心人,回去找那帮子工友,才发现所有人全都遇难,每个人都是带着这样的笑容,蜷曲着身子,再也无法挺直。 后来才知道,工头并没有说谎,粮仓就在三里处,可即便是如此距离,那些人也走不过去,顶多走出五十步,便全都死掉了。” 说罢,指着蜷曲在沙地上的死尸说:“这些人衣着光鲜,并非穷苦人家。我想,他们有可能是黑龙会的人,就算不是,也是给黑龙会办事的人。死在这里,说明在这附近应该有黑龙会的大坛口。” 张中原上前用脚翻动一具死尸,又将那具死尸的皮袄撕开,果然在其胸口处纹有一条张牙舞爪的黑龙。 正这时候,好似一口大锅倒扣下来,天色一瞬间黑沉下来。 紧跟着,一阵刺骨寒风从身前身后同时袭来,好似小刀子一样,割的面目生疼。 “不好!”九爷大叫一声,“快跑!” “往那边跑!”邙山逍指了一条路,显然他认为那边有能抵御寒风之所。 五老虽然年纪全都不小,但仗着底子深厚,跑起来比狗撵兔子还快。 邙山逍身似猿猴,速度最快。 紧跟着是张中原,嗷嗷咆哮着,疯一般朝前飞奔。 在张中原后面,跟着老癞子,光着两只大脚丫子,根本不惧脚下碎石如刀。 马九爷顾及着董五爷,因此拽着董五爷的一条胳膊,飞也似的奔跑。 董五爷较之另外四位,显然底子薄弱很多。 “九爷,我跑不动了,您一个人跑吧。记得,记得,好好对待艳娇,我这辈子欠她的……” 董五爷以为自己要死,所以临死之前要交代遗言,他到这会儿还惦念着艳娇,足见他对艳娇的一颗真心可昭日月。 “五爷,别说了,省点儿力气吧。有我马老九的命在,就有你董五爷的命在!要死,咱老哥们儿死一块儿!” “九爷,我——” 不等董五爷把话说完,脚下突然震动起来。 “不好!”董五爷大叫,“地震了!” 马九爷一惊,但立时意识到,并非地震,而是脚下有什么东西在动。 陡然间,沙土剧烈抖动不止,竟让碎石乱颤,足见脚下之物体型庞大。 “快闪开!”邙山逍大叫一声,身子一闪,如一只猿猴,飞身上了一块巨石。 马九爷将董五爷拽到一块好似巨型贝壳的石头旁,一把将董五爷按坐在沙土上,并以命令的口吻嘱咐说:“听我的,你不要动!倘能活着回去,就把艳娇娶了吧!” 说罢,便一头冲进沙尘之中。 董五爷这才知道,原来马九爷已经知道了他心仪艳娇。 再找马九爷,已经不见了人影。 董五爷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只能抱着双膝,蜷缩在巨石凹处,躲避烈风与沙石。遥想当年,董五爷还是董小五的时候,曾在一处名为五柳庄的地方,凭一把尖刀斩杀邪祟,并将受伤的仙家营救出去。 但那时候他一来年轻,二来命好,所以才能全须全尾的保住了小命。可现在他已经年过半百,已经力不从心了,但是当年那把斩杀邪祟的尖刀仍在身上,他将尖刀拔了出来,一则为了防身,二则寄希望于老天再给他一个斩妖除魔的机会,叫他在有生之年再露一小脸儿。 一阵地裂山崩,从沙土之下钻出一只庞然大物。 那东西通体墨黑,好似巨蟒,却无蛇信;又似巨型泥鳅,却无胡须。张着血盘大口,喷吐刺鼻腥臭。虽然嘴巴奇大,却不见利齿,只见一个巨大黑洞,似能吞噬万物。 果然,这只隐匿沙土之下的怪兽向着那些蜷曲着的死尸游走过去,大嘴一吸,那些死尸囫囵个儿的进到它的腹中。 这孽障分明没有吃饱,又朝着活人袭来。 邙山逍站在高处,一边运功地域烈风,一边扬起巴掌,打了几个掌心雷。 若照平常,以邙山逍的道行,几个掌心雷打出去,哪怕是一头皮糟肉厚的大象,也会被打断骨骼、击碎脏器,一命呜呼。 而眼前这只怪兽,似乎皮肤如铁,掌心雷打过去,仅是在其黝黑的表皮上出现几个血印。 张中原看出名堂,大喊:“这东西的命门在嘴里!” 九爷此时已将背在身后的千人斩亮了出来,双手攥紧刀柄,迎着怪兽冲过去,意在一头扎进怪兽大嘴当中,一刀将其封喉。 九爷看准了怪兽口中无牙,所以不必担心被利齿所伤,唯一担心的是,那怪兽一旦将大嘴闭合,人就要困在里面。倘若那怪兽腹中无毒尚好,可若是腹中有毒,一旦毒液喷出,那便是必死无疑了。 眼见着,九爷持刀到了怪兽近前,未等将宝刀抡开,那只怪兽突然从腹中喷出一股强烈腥臭,那股臭气冲击力巨大,九爷招架不住,脚下不稳,仰面摔倒在地,骨碌碌滚出去老远,宝刀业已脱手。 九爷脑子一片混沌,那臭气当中虽然无毒,却也熏得人双眼模糊,头脑不清。 怪兽直奔九爷冲来,要将九爷一口吞掉。 这时候,老癞子童日生竟好似鬼魂一般,挡在了九爷的前面,眼瞅着怪兽到了跟前,他躲也不躲,而是弯腰向前一纵,整个人进到了怪兽的大嘴当中。 那怪兽果然将大嘴闭合,接着好似泥鳅打滚似的,扭动长身,随地翻滚。 九爷此事已经清醒,见老前辈童日生被怪兽困于口中,慌忙捡起宝刀,顾不得凶险,冲上前去,借宝刀神威,对着怪兽又劈又砍。 那怪兽虽然体型巨大,却似乎是瞎蚯蚓一样,没有眼睛。九爷看出端倪,一边闪避,一边猛砍。千人斩果然不是俗物,纵使千年神铁,也能一刀斩断,何况这是怪兽只是个肉身,并非刀枪不入。 与此同时,邙山逍与张中原上前助阵,两人各施能耐,以平生所学,将怪兽打得遍体鳞伤。 那怪兽兴许是因为吃痛,突然大嘴一张,吐出好大一片黑色血水。 紧跟着,有个人形从怪兽口中飞出,稳稳落地之后,大叫:“好热呀,快烫死我了。” 那人正是童日生,非但毫发无伤,反倒连连喊烫。 怪兽受伤不轻,拼命钻入沙土之下。沙土震动一阵之后,便逐渐平息了。 与此同时,烈风也已停下。 惊魂一场,好在未有死伤。 董五爷将尖刀收回,别人玩命,他却躲在一旁,故而惭愧不已。 但没人怪他,他只是凡人一个,没他更好,有他反倒是累赘。 至于这是个什么怪物,张中原说是沙虫,邙山逍说是海鳅,童日生说爱是啥是啥,反正在它肚子里扯烂它的皮肉时,流出的血比开水还烫人。 不管是什么,总之惊魂已定,不必再纠结那究竟是什么怪兽。深山大泽,巨洋雄海,不乏奇异怪兽。 张中原悻然说道:“可惜没能抓到它,不然吃了它的肉,一定能益寿延年。” 大伙一笑了之。 这时候,天色已经黯淡,而远处则飘飘然升起一盏孔明灯。 “是那里了。二郎庙就在那边。” “走!” 第530章 五老斗邪 一座破庙,孤零零地立在前面。 几个崭新的白皮灯笼徐徐亮起,迎接到此的贵客。 庙门虽斑驳,却仍存在。左右张开,走出四个头戴高帽,身着白衣,面白无须的俊美男子。 从其装束便知,这些全都不是中土人士,定是东洋人了。 虽然是外邦之人,中土语言却是说得极好。 在四人的白衣之上,分明绣着黑色菊花。 而四人的嗓音却兼带雌音儿,像极了德府里面那些少了物件儿的老公。 四人恭请五老进入庙中饮茶。 进入之后,方知院中已经被人清扫过,虽然处处透着破旧,却收拾得十分整洁。 这座小庙不大,正殿当中灯烛通明,暂时作为待客之处。 进到正殿,映入眼眶的,便是一尊并不高大的神像,浓眉阔目,大耳朝怀,一手持长枪,一手拿宝弓,虽然甲胄金漆脱落,却仍透着一股威严。 供桌铺着干净白布,摆着茶具与干果,只为待客之用。 有一位看似四十左右的无须男子,头戴高帽,身穿白袍,缓缓从侧室走出,面色和蔼地与众人见面。 虽然在五老心中,明知这人是黑菊门的长老级人物,但人家有规有矩,自己这边就不能混账了。 故而双方脸上全都带笑,坐下来如老友般,品茶论道。 先是东洋大法师自我作了介绍,他并不隐晦自己是黑菊门的掌门人,用他的话说,他已经是十代目了。 至于名字,叫人忍俊不禁,他说他姓鸟羽,名花香。 鸟羽花香这个名字听起来有些别扭。 张中原讥讽道:“你这名字听起来娘娘们们的,不过么,倒是很配你的人。” 这番话谁都听出不是好话,但鸟羽法师并不在意,依旧笑着为几位客人演示茶道。 东洋茶道源自大唐,看上去十分繁琐,五老当中除了一个董小五挂着一个绅董名头外,其余四个都是大老粗,受不了这些规矩,远不如大口牛饮的痛快。 不过么,谁也没有表现出胡急躁来。这当儿谁先急躁了,便说明谁的城府不稳,也就落了下风。 终于喝到了鸟羽法师奉上的香茗,果然十分清香,叫人心旷神怡。 喝了茶之后,双方说了几句客套话。 张中原是个直性子,大咧咧地问鸟羽法师,到底想怎么着? 鸟羽法师告诉五老,想把一个人喊出来,跟大伙见见面。 说罢,拍一拍手,两个弟子分别架着一个人的臂膀走了出来。 “陈老义!”马九爷吃了一惊。 正是陈老义,此刻脸红脖子粗,眼珠子瞪得老大,呜噜呜噜却说不出话。 在其口鼻上,明明没有遮挡物,他却不能说话。而他两条手臂,明明已经被放开,却并拢着不得动弹。 五老全都明白,陈老义被人擒住后,用邪术封了口鼻,缚住手脚,任他老大一条汉子,却是无力挣脱开的。 鸟羽法师告知五老,这个人是今儿早上被抓住的。见他铁骨铮铮,是条汉子,所以留下了他。等到贵客来到时,将他交给贵客处置。 所谓贵客,正是五老,张中原直截了当地问鸟羽法师,怎么会知道他们到这里来? 不等鸟羽法师开口回答,邙山逍一笑:“人家那张字条就是幌子,诚心把咱们领到这儿来的。” 鸟羽法师和善一笑,并未多说什么。 既然大伙全都心知肚明,也就没有必要说没用的话。 鸟羽法师很明确,希望五老跟他们合作,将来有好处大家一起分。 马九爷和董五爷不说话,他们才不会跟东洋人同穿一条裤子。 邙山逍只是咯咯地笑,说自己自在惯了,还是回山中当别人口中的山魈鬼的好。 张中原和童日生则要求将孙西淳喊出来,他们要与孙西淳较量一番,至于合不合作,先把孙西淳弄死了,或是孙西淳把他们弄死之后再商量。 人都死了,还商量个屁,所以他俩的话都是屁话。 鸟羽法师知道自己的话根本打动不了这些人,既然如此,也就没有必要再费尽口舌。能为己所用,便是朋友;不能为己所用,即是敌人。 董五爷突然赶紧双臂一紧,紧跟着两条腿自行并拢,他无法动弹,刚要张嘴大喊,却没想到嘴巴居然张不开了。他立时明白,自己着了道儿,东洋人暗中下了套,他已经中招了。 正是如此,鸟羽法师见五老不从,便暗中诵动邪咒,意在锁住五老,先将其囚禁起来,至于杀不杀,等跟黑龙会的瓢把子商量之后再说。 董五爷没有能耐,同陈老义一样,破不了邪咒。而想要锁住其余四人,便要费一番辛苦了。 那四人谁也不说话,定息凝神,暗中较量。 鸟羽法师的四个弟子,这时手持法螺、法鼓、引魂幡、招魂铃,在院中做法。 刹那间,黑气条条,阴风惨惨,鬼火粼粼,迷雾层层,惨叫哭鬼声穿透迷雾,进到正殿当中,烛火立时变为绿色,好似舞蹈,左右摇摆,窜起一尺多高。 马九爷陡然挣开无形束缚住双臂的枷锁,咬破右手食指,将鲜血涂于刀身。 千人斩见血苏醒,立时发出嗡鸣,九爷下身岿然不动,双手拖刀,以举火烧天式,将宝刀托举高处。宝刀发出的嗡鸣声越来越响,以至十分刺耳。与此同时,刀身上浮现出一条一条血痕,好似一条条红蛇,从刀身飞出与黑影相杀。 千人斩之所以名为千人斩,皆因杀过九百九十九个恶人,最终以善人之血将其喂饱,自此成为神刀。 那些血痕,是恶人之血,如今已经善净,这才甘愿与恶鬼相搏。 而邙山逍则突然用二指指向泥塑,高喝:“即是神将,何不降妖!” 说罢,咬碎舌尖,见一口老血喷射到泥塑之上。 旋即,泥塑咔吧咔吧作响,陡然从高台上跳下,冲到院中,持银枪宝弓,大战那些虚虚幻幻,时隐时现的邪鬼。 张中原则稳坐椅子上,两手在半空中画圈,直至出现一个漩涡状,陡然两臂一张,许多白色似蝙蝠之物从漩涡当中飞出,助红蛇厮杀黑影。 童日生则一直没有任何动作,与那一边的鸟羽法师一样眼皮紧闭,两人分明已经在暗暗较劲。 这场争斗,谁也没有出手伤及对方,而仅是以本事抗衡本事。 鸟羽法师的额头显出汗珠,而童日生的脸颊也在抽动,显然两人都已经用了全力,此刻正是争斗最激烈之时。 突然之间,童日生身子剧烈一晃,一口老血喷洒白布之上。随之气喘吁吁,脸上的表情,痛苦不堪。 而那一边的鸟羽法师此刻也喷出一口老血,汗珠子滴答滴答往下倒,白袍已经湿了一大片。 陡然间,四个弟子手中的法器同时粉碎,分别惨叫一声,仰面栽倒在地。黑眉二郎的泥塑同样碎裂,变为一堆烂泥。 黑影不见,鬼叫消散,红蛇、白蝠也已经不复存在,每个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显然都是用力过猛的缘故。 一场争斗,不见刀光剑影,便已经结束,谁也不认为自己赢了;同样,谁也不认为自己输了,就算是平手吧。 鸟羽法师好半天才能说话,他佩服中土高手的能耐,表示自己这次渡洋到此,并非只为帮助黑龙会,更多是为想要会一会中土的高手。没想到,仅在津门一处就折了一阵,他实在无颜再待下去,明天他就带着弟子回到东洋,等到能耐再有所成,再回来找各位高手过招。 张中原才不管鸟羽法师是走是留,他只想知道孙西淳的下落。 鸟羽法师苦笑一声,告知张中原,要想见到孙西淳,速去水边拦截,哪里有一艘远洋轮,孙西淳今晚就要到东洋去了。他并不想孙西淳到东洋去,因此那样一来,他们的门派就会受到威胁,所以他们跟孙西淳并非是朋友。 说罢,将路线告知,请张中原一伙速去拦截。 董五爷与陈老义此刻已经没了束缚,马九爷、邙山逍、童日生,张中原,虽然刚刚用了不少力气,身体仍处于虚弱当中,但为了拦住孙西淳,不叫其跟东洋人狼狈为奸,于是按照鸟羽法师指引的路线,匆匆去水边拦截。 一个时辰后,果然见到一艘大船停泊岸边。 张中原顾不得疲惫,连出两掌,将负责看守的两个东洋人的脑壳击碎。 但他还未等上船,便被一股无形之力冲击得脚下不稳。 甲板上出现一人,白发白须白眉。 张中原和童日生几句同时喊了那人的名字,孙西淳。 孙西淳身后,站着文小生,此刻一脸冷傲,笑得很邪。 更多的枪口对准了岸边的人,只要有一枪响起,岸上之人便会被乱枪打碎。 这些人纵有能耐,可毕竟都是凡身肉体,根本不可能挡得住子弹。 甲板两边各有一挺机枪,那是绝对无法躲得过去的。 若是没有跟鸟羽法师斗法,倒也能凭借好身手上船,可眼下力不从心,想要上船绝不可能。 突然之间,四处亮起光芒,水上有船,陆上有车,并且是铁甲船,铁甲车,炮口、枪口对准大船,将大船围的水泄不通。 马九爷等人先是一惊,但立时便意识到,来者是友,而非敌。 “干爹!”是唐水生的声音。 唐水生几步到了义父身边:“干爹,他们走不了了!” “孩子,你怎么来了?这些是?”张中原问。 “都是咱们的人。”唐水生说,“现在咱们占了上风。干爹,赶紧上船!” 唐水生的意思很清楚,要张中原上船,弄死孙西淳,然后遂了他俩的心愿。 唐水生拿出一张印有日文,盖着图章的纸,朝着船上,用日语喊话。 船上的人,听了他的话,居然把枪口放了下来。随之,有人下船,看了唐水生手中的纸张之后,叽咕了几句,然后示意船上的人把枪收了,谁也不准动。 张中原冲到船上,面对孙西淳,恶狠狠一阵冷笑。 其余人等全都上了船,而船上拿枪的,却全都下了船,似乎要给他们留出空间,好叫他们厮杀。 孙西淳冷冷一笑,并不说话。他很清楚,东洋人已经放弃了他。 一个几百岁的人,在别人眼中是妖而非人。人是无力控制住妖的,所以倒不如设法解决掉更好。 眼见着,一场厮杀在所难免。 哪想到,一个矮个子小老头的出现,却把一场厮杀给拦住了。 邙山逍仔细看过之后,上前拱手:“莫非是灰家大仙么?” 没想到,竟是灰八爷。 灰八爷是怎么出现的,居然没人看见。 见是仙家,纷纷作揖。 灰八爷咯咯一笑,只对孙西淳说:“老伙计,都这么大岁数了,还不消停么?” 孙西淳拱一拱说,不说话。 “算了吧,冤冤相报何时了。”灰八爷说,“今晚上,难道非要争个你死我活么?你活了这么大岁数,我问问你,不累么?算了吧,还是跟我走吧,咱俩找个没人的地方,下下棋,种种菜,多好呀。我这次回来,只为找你而来。我今晚做个和事佬,你要跟我走,我管保谁也拦不不了你,你要不跟我走,我还就不管了。我就问你一句,跟不跟我走?” 本以为孙西淳不会答应,哪想到孙西淳居然点了头。 “好!”灰八爷说,“既然点头了,那就是答应了。咱说走就走。” “爷爷,您也带我一块儿走吧。” 有个胖乎乎的小子,不知打哪儿钻了出来。 “占元呀,你小子不错,是个好苗子。你要听我的,往后别跟袁三混了,那小子不是玩意儿。我呀,不能带你走,你好好过你的凡人日子吧。” 居然是占元。原来,鼓捣占元进了德府的,居然是灰八爷。 “不能走!”张中原自是不肯答应。 同样,童日生也不肯。 可不肯又能怎样呢?这里的人有谁能斗得过灰八爷么。 “老仙家,您可算回来了,这些年我天天想您呀。”德公公居然到了,让人搀着要上船。 “别动!”灰八爷命令道:“我不想见你。” 德公公真听话,弓着腰在下面站着,居然还哭上了。 “小德子呀,你现如今能耐了,可要记着自己吃几碗干饭,少做那些对不起良心和祖宗的事。这阵子,你什么样子,我都看见了,好歹你还算有点儿人性,这回呀我饶了你了,往后给我老实着点儿,不然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是是是……”德公公百依百顺,哭成了泪人。 “小德子呀,有人拦着不叫我走,你知道该怎么做吗?”灰八爷笑着说。 “我倒要看看谁敢拦着您!” 德公公这一刻就是这里的皇帝,他的话可以让所有的枪打光子弹。 船上的张中原等人,是没有勇气阻拦的。 在众目睽睽之下,灰八爷要将孙西淳带走。 孙西淳自始至终没有说一句话,只是对文小生看了几眼,双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仅是相互点一点头。 灰八爷拉着孙西淳的手,笑吟吟地下了船,两人谁也不理会,很快便没了踪影。 张中原无可奈何,马九爷劝他算了。 童日生什么也没说,自行离去,至于是去找孙西淳还是隐居山林,自此无人知晓。 邙山逍辞别众人,一人离开。 马九爷与董五爷,还有陈老义,三人同行。 而张中原也只得无精打采地下了船,水生一阵宽慰,叫他别执着一时。 张中原知道光棍难斗势力,也就不再执拗。 如此,一段干戈暂时放下。 往往很多事情就是这么突然,明明看似要大动干戈,却顷刻之间被一句话或一个人而化解。 人生就是这样无常,就如各位看官谁也不会想到这本书到此结束一样。 正是: 笔传游侠传,剑气作虹飞。 说到这里,全书完毕,诸公且回家中用饭,再听“大狮”胡诌他书如何?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