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世子府上来了位小医倌儿》 1、羊肉粉 正月十八,立春,正是春寒料峭的季节。 还不到辰时的点儿,因早起飞了些雨,空气中笼着一层透骨的寒气。 上京城城西,如意医馆外此时已经排起了长队。 远远望过去,只见那坐堂的大夫是个眉清目秀的姑娘,头上不过几点翠色的珠子点缀,却依旧掩盖不住让人为之惊叹的好颜色。 不过此时这外面的长队倒不是因为那副好颜色,而是因为这位大夫虽说说话温温柔柔的,但看病一看一个准儿,开的药不仅不苦,而且价格公道,几帖下去就能将人的病治好大半。 正这时,一个穿红色棉衣棉裙的姑娘走过来对着排队的众人道,“诶,今儿个天气冷,颜大夫特意备了姜汤,大家可以到旁边自行取用。” 话音刚落,几个人就自去旁边取姜汤去了。 “颜大夫真是周到啊,今儿个天确实挺冷的,不过能让颜大夫看病也值得了,咳咳——” “谁说不是,我这腿一遇这冷天就痛得很,今儿个颜大夫年后第一天会诊,我就赶紧来了。” “就是就是,我也是一听说颜大夫今儿个开始开堂看病,就赶紧过来了,要说啊,还是这如意医馆在理儿,哎哟,这姜汤还放糖了哩,真甜。” 这么一说,刚刚不咋动的几个人也赶紧去旁取姜汤去了。 糖可不是家家都有的,有些人家宽裕些的或许会少买些放家里,可是不宽裕的大多用饴,其甜度不仅不如这糖,而且还有杂质。 因此,对于很多人来说,糖都算个稀罕物。 红棉衣姑娘看着涌动的人群,小声地嘀咕起来,“真是的,也不知道姐姐图什么,赚的还没贴出去的多呢。” 今天晨起,颜夏一开窗便见着外面飞起了雨,想着今日要开门看病,便让金桃早早地备下了这姜汤,又考虑到姜汤辛辣,便又让加了糖进去。浓浓的,熬了一大锅。 在寒凉的早上喝些甜甜的热姜汤,不但暖胃,还能驱寒,正好。 屋子那头,颜夏正认真地替人看病。或是轻声询问,或是把脉,或是查看舌苔,遇上腿脚不舒服的又起身去看。然后又是开方子,又是针灸的,一大早,忙得不行。 幸而,一旁的王匪,这两年跟着她学习医术,勤勉踏实,又颇有天分,长进迅速,倒也能帮着看些病症。 此时,街门外,一辆颇为奢华的马车打门前过,被这看诊的人堵了路。 里头的丫环打起帘子来,看了一眼对着自己正跟前的夫人道,“夫人,是个医馆,好像都是来看诊的,人太多因此堵了路。” 那位夫人本还微闭着眼,一听这话便直起了身子来,“医馆吗?”往外瞧了一眼,“人是挺多的,咳咳——” 见着咳嗽,丫头赶紧放下帘子凑了过去,“夫人,你可紧着身子啊,公子的病你也别太操心了,这两日他不愿见大夫,你不要太着急,回头咱再好好劝。” 那夫人叹了口气,眼神攸地沉下去,摆摆手,“走吧,小心别撞着人。” 这头,等颜夏看完所有的病人,已经是快近晌午了。 她站起身来,长长地伸了个懒腰,褪去看诊的认真劲儿,这会儿倒是多了分灵动。 她转头看向金桃和王匪,“都看完了吗?” 王匪一边抓着药一边道,“病人都看完了,还有七八张药方的药还没抓够,说是转头来取。” 颜夏点头,又转头看向金桃,“今天你们都累坏了吧,听说邻街的张婶前两天就已经摆开摊儿了,等会儿我做东,请你们去吃羊肉粉怎么样?” 忙活了一上午,几人都还没吃饭哩。 一旁的王匪一副老沉的模样,将手里的药包捆好往柜台上一放,却道,“这后园还要一堆药材要分,我就不去了,颜姐姐给我带两个脆脆的羊肉饼子?” 一听这话,金桃也立刻吞吐地道,“那,那我也不去了,我帮着分药材吧,姐姐给我也带个羊肉饼子吧。” 说完,低低地看了一眼正忙活的王匪,一转头往后面去了。 其实,王匪这人和他名字并不吻合,虽说名字里有个匪字吧,但其实本人十分端正清秀。 颜夏心领神会地往金桃跑走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如此也好,那就辛苦你们了,保证给你们带脆脆羊肉饼子回来。” 出了门来,雨已经停了,颜夏笑眯眯地看了眼天儿,抖了抖精神便朝着邻街去了。 今儿个已经是开市的第三天,街上早已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卖胭脂水粉的,卖干果点心的,卖新鲜果子蔬菜的,还有卖布的布庄,卖药药铺,杂货铺、酒楼、客栈、书铺…… 一眼望去,各色摊铺满满当当地摆了一条街。 又因为是正值午饭的点儿,沿街又都充斥着饭菜的香味儿。 或是卖吃食铺子的,门头处正卖力吆喝,后厨里热火朝天又是另一说;又或是自家炒菜做饭的,此时也正忙卖力地忙活着中午的吃食,民以食为天嘛。 这么一来这繁华的上京城边又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颜夏一路走来,脚步未停,不过片刻时间就到了街头,一拐弯就能看见张婶家的羊肉粉铺子。 那张婶一见颜夏过来,忙地招呼道,“颜大夫,好久不见,年过得还好啊,年前你给我的那膏药好用着哩,你看我这胳膊已经不痛啦。哈哈,今儿个是过来吃粉吗?” 颜夏回了一个笑脸,熟练地找了个位子坐下来,“是啊是啊,过年吃不见,可是想得慌哩。” 张婶立刻露出一副自信的笑容来,然后冲着那摊子的一个中年男人道,“羊肉粉多汤多辣多芫荽多羊肉,外加一个羊肉饼子。” 颜夏一愣,多汤多辣多芫荽确实是她的口味,可多羊肉? 看着张婶一脸神采飞扬的样子,她轻轻笑了笑,算是接受了她的这份心意。 其实,这些生活在最底层的百姓是最可爱最善良的,你给她一分好,她一定会回敬你两分好。 张婶的羊肉粉地道,用料也扎实,因此一直深受颜夏喜欢,她这样的一个南方人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吃羊肉,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嫌膻。但张婶家的羊肉不但不膻,还自带一股香味,入口不柴,再配上热辣辣的羊肉汤,当真一绝。 正想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汤便上了桌。 劲道十足的粉条配上红灿灿的辣椒油,翠生生的芫荽,外加脆脆的羊肉饼,看似不相干的几种东西放在一起,却是绝配。 颜夏先是嘬了一口汤,温热之感便直通全身,再要咬上一口饼子,满口生香,然后嗦一筷子羊肉粉,拌着芫荽特有的特殊香气,整个人都热络了起来,这才叫圆满哩。 就这般,一口汤,一口粉,一口饼,不一会儿,面前的碗便见了底。 将最后一口汤收入腹中,颜夏长长地吐了口气,望了望天儿,今儿个是个吉祥日。 付过钱,又让张婶打包了四个羊肉饼子,外加一份白卤羊肉,颜夏这才慢慢往另一条街踱步过去。 今儿个是开门的第一天,又遇上立春,她打算买只鸡回去做个鸡汤暖锅来吃,金桃和王匪虽然看着干活老练,说起来也不过一个十五,一个十七,可是长身子哩。 心里正又盘算着暖锅里还要放些什么小菜,就听见身后“刺啦”一声厉响划得人耳膜难受。 一转头,就见着两辆马车“砰”的一声撞在了一起。 对面的马车是直行,而这边这辆是从巷道过来的,速度极快。对面的马车始料不及,本来可以转个弯避免,可又怕撞到旁边卖面人的摊子,只能直直得撞到那马车的腰部。 颜夏一惊,赶紧走过去想看看有没有人受伤。 可人还没走拢,就见着从巷道窜出来的马车里出来一个穿着打扮都非常不一般的丫鬟模样的人出来。 人还没站直就先开了口,这一开口确实也不一般,“大白天的是瞎了吗?还是就没长眼睛?知不知撞的是谁啊?” 一副盛气凌人的模样,恶人先告状。 而那一头,马车帘子掀开来,也跳出来一个小丫头,打扮也十分精致,看着刚刚开口那丫鬟,努了努嘴,憋红着脸好半天才道,“你,你又知不知你撞的是何人?” 一看就没正经和人吵过架。 正说着,马车上又缓缓下来一人,一袭栗褐绒线绣三色金缂平素绡和暗灰绣椅披琵琶袖彩条动物纹锦短袄,下衣微微摆动竟是一件金丝绣成的泥黄绣料紫花袄裙,耳上是一对猫眼坠子,云鬓精致,上面缀满了红的蓝的珠宝。 一支金步摇随风而动,当真是极具奢华。 颜夏这会儿也走得近了些,然后才看清,不仅仅是人,就连那马车也是极具“特色”,大概就是颜色很多,镶嵌的珠宝也很多。 光这一架马车估计就够她看上万个病人了。 大约是被这极致的奢华给镇住了,一时间,刚刚那盛气凌人的丫鬟似乎有些拿不准眼前人的身份了。 这上京城内虽说权贵是多,但是能这般奢华的倒是屈指可数。 见着外面没动静,那盛气凌人的马车也有了动静,下来一位体面的夫人,虽不及对面那位那般“贵重”,但穿着讲究,看得出也是有身份的。 不过脸色远不如对面那位珠圆玉润,一看平时就是容易生气的那一挂。 有句话说得好,心宽体胖,这人啊若是个心眼小爱计较的,必然累积身体,气色自然就不会太好。 果然,那面色不太好的夫人一开口就是一副尖酸的语气,“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都远侯夫人啊,你们是不是年里的工钱没有给车夫给够啊?驾个车都冒冒失失的。你们贺家不是江南的大户吗?还缺这些昧良心的银子啊?” 这可是连着夫家和母家都给说进去了。 原以为对面那夫人会恼,可没想到对方只是淡淡一笑,“原来是清宁侯家夫人啊,听说年前你们那家春红绣庄就是因为欠人工钱最后开不下去了?这也难怪你会这么想我了,正所谓以己度人就是这个理儿吧?今儿个下了雨地面湿滑,算是我们对不住你了,我明儿个就让人送些上好的人参给夫人你压压惊,你放心,都是手臂长的人参保准能压住。” 手臂长的?得很贵吧? 那清宁侯夫人一听,脸都气歪了,狠狠地瞪了一眼,转身上了马车就匆匆离开了。 这边人一走,那位都远侯人这才收了笑意,揉了揉眉心,晃了晃身形往后面的马车上走去。 颜夏瞧着她胸口起伏厉害,脸色好像也一下不好起来,便快步走了过去,果然就瞧着其好像呼吸有些不畅,半站半靠地被身旁的丫头扶着。 “这位夫人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颜夏侧身问道。 未等那夫人说话,一旁的丫头便带着些哭腔道,“刚刚夫人就说有些头晕,刚刚被这么一激怕是更难受了。” “我是个大夫,或可看看。” 小丫头明显不知道该不该答应,正为难着就听见那夫人道,“让她看吧,咳——” 颜夏便连忙帮着将人扶回马车。 等切过脉之后,颜夏让其躺平,从随身挎着的小绣包里取出一个小瓶子放到其鼻尖让嗅了嗅,又拿出针袋给扎了两下。 还别说,就这么一小会儿的时间,那夫人竟明显气色好转,也好受了许多。 颜夏将针取下放回针袋里,轻声道,“不碍事的,我看夫人应该是没休息好,想必昨晚一晚上没睡觉吧?今儿又遇上这天气,微微有些风寒之症,刚刚扎过针,回去多喝些热姜汤或是泡泡脚,将寒气排出就好了。” 颜夏将那瓶子留在车内,“若是还晕或者想咳可闻闻这小瓶,只是些药草膏,夫人可放心用的。” 说完也没说付不付钱的事儿,便径直下了马车。 望着走远的身影,那小丫头这才笑着看向自己夫人,“这大夫好是神奇,我看夫人你好多了呢。” 那都远侯夫人也撩开窗幔看着人走远的方向,“确实舒服了些,也不知是哪家的大夫。” 末了,忽然又道,“别冬,你说她是不是也能治元介的病?” 2、鸡汤暖锅 因为这么一耽搁,颜夏回来时稍晚了些,王匪和金桃已经将后园的药材分得差不多了。 见着颜夏提回来的羊肉饼子立即就过来,说实话,早就饿了。 不过这会儿,羊肉饼子有些凉,颜夏便取了小锅来,贴着锅边就在围炉上热了热,又给两人一人煮了一碗甜蛋汤,将羊肉用葱姜回了锅。 如此,一顿饭也像模像样了。 因为见着颜夏提了鸡回来,金桃一边吃着饼一边问起来,“姐姐,这个鸡是要做什么?” 颜夏这会儿正在去干桂圆的核儿,笑起来道,“今个儿立春,天气又冷,我打算做个鸡汤暖锅,咱们一起热热闹闹地吃个饭,算是预示着今年红红火火的。” 金桃一听,眼睛立即眯了起来,“好耶,那一会儿我给姐姐打下手,王匪哥哥就在前面看馆子。” 说起来,这两年也正是因为有了王匪和金桃,她才仿佛感觉自己不是一个人。 金桃是她刚到京城不就后从牙子手里买过来的,记得也是刚过完年,小姑娘又瘦又小,因为年纪大了,卖不上价钱,牙子应该对其也不大好。一身衣服破破烂烂的,还轻薄,手冻得跟个萝卜一样,颜夏便动了恻隐之心。 而王匪则是因为颜夏救了其母亲。那会儿王匪的母亲病得厉害又没钱医病,来如意医馆,颜夏医治了一个多月愣是没收一文钱,王匪为表感谢便主动来店里帮忙。 颜夏见其实诚勤快,脑子也好,便每日花些时间教他些岐黄之术。还别说,这王匪进步神速,大概就是老天爷赏饭吃吧。 这边说着话,颜夏手里的桂圆也都弄好了。 将现杀的母鸡宰块儿焯水之后,再次洗净,才放入陶锅,又加了姜片、桂圆、大枣、沙参,大火烧开后转入一旁的小炉子慢慢煨着。 而这边,金桃将颜夏买回来的几种菇子和山药片洗净装盘,等鸡汤熬得差不多了再放下去。 因为鸡汤清淡,颜夏又忙活着将年里熏制的腊肉取了一块下来,褪去黑色的外表便露出了金黄的真身。放入锅里煮熟之后,直接拿出来切片,不需要任何佐料,只凭那透亮的颜色就能叫人垂涎欲滴。 又弄了一个辣炒虾子、盐菜炒肉和一个青菜,另考虑到王匪饭量大,就着剩下青菜做了一盘蔬菜锅贴。 晚饭全部齐活,天也差不多黑了,王匪麻利地将医馆门关了便入了后园来,老远就闻到了清甜的鸡汤味儿。 三人齐齐坐下,颜夏特意取了自酿的果酒来,又取了小碳炉置于桌上,将那陶锅往上一放,边吃边煮就不用怕冷掉了。 锅盖揭开来,浓郁的鸡汤便四散开来。金桃使劲地吸了口气,“好香啊,姐姐的手艺还是这样好。” 颜夏先给每人盛了一碗鸡汤,“这鸡汤温补,我又放了桂圆大枣补血益气,最适合这样的天气喝了。” 金桃“嗯”了一声便立刻慢慢喝起来,“姐姐,这汤好鲜啊。” 那可不,那几样新鲜的菇子价格可不比这鸡便宜呢。 “那你多喝两碗。”颜夏冲着金桃道。 这时一直闷头喝汤的王匪忽然来了一句,“金桃是胖了。” 一听这话,颜夏一口汤差点没喷出来,转头一看金桃正准备去夹那肥腊肉的筷子立刻就收了回来。 她看了一眼王匪,将一筷子菇子夹到其碗里,“吃这个,这个不胖。而且我觉得我们金桃挺好的啊,白白胖胖的多可爱啊。” 金桃:“……” 等吃过饭,几人又闲聊了几句,便各自回房睡了。 明儿个还得早起呢。 翌日。 颜夏如往常一般,习惯性早起,先熬了白粥,便去了前园开了门。王匪和金桃也跟着起了床开始准备今日医馆的事情,然后颜夏就又去后面忙活吃食去了。 刚刚将粥和馒头摆上桌就见着金桃来寻,“姐姐,前边园子有个好气派的夫人来找你呢。” 颜夏一听,自己在这京城不认识什么气派的夫人啊,顿了顿确定的道,“找我?” 金桃点了点头,“对的,来了就问我们是不是如意医馆,医馆里是不是有位姓颜的女大夫。” 颜夏疑惑地往外走,刚到前园就见着了金桃口里那位气派的夫人。 这不是昨儿个那位都远侯家的夫人吗?她来找自己做什么?莫不是又头晕了?而且她又是如何知道她在这里的? 她朝着人笑了笑,“夫人,您找我?” 贺兰婉一见颜夏便立刻站起身来,走过来拉起颜夏的手道,“颜大夫是吗?可算是找着人了。昨天还说这医馆门外排了好些人,不巧居然是你。” 颜夏见夫人气色好了许多,不像是来瞧病的,便有些摸不准对方的来意了。 这一回跟在身边的不是上次那个丫头,而是一位年纪较长的。 大约看出了她的疑问便道,“是这样的,我们夫人姓贺,是都远侯府家夫人,因为昨个幸得了姑娘你的诊治归家后泡了些姜汤身子果然大好,而这两日我家公子感染了风寒两三日下不得床了,所以打听了你的下落特地过来想请姑娘你上门给瞧瞧。” 昨日归家之后,这便如颜夏所说的喝了姜汤又泡了姜汤脚,睡了一觉便神清气爽许多。 其实她就是因为自家孩子不好前日去了说是很灵验的三泉寺求福的,因为换了地儿又担心,一晚上没睡,加之又感染了些风寒昨日才有些头晕的。 都说可怜天下父母心,这些日子她请了好些大夫过来,就连宫里的御医都来过了,可是依旧不见好转。昨天下午那都远侯府家的公子更是晕厥了一回,这贺兰婉这才想起早先遇见的大夫,又立刻去命人去寻,今天一早得了消息便巴巴地过来了。 颜夏一听这话有些为难了。 一来今日是要开门看诊的,这要是走了,这医馆怎么办? 二来对于这都远侯府,她或多或少有些听闻,说这侯府姓赵,只有一位独子好像是叫赵祁修,一直身体不好,对于这种缠绵的病症她也没有绝对把握的。 贺兰婉见颜夏没作声,眼眶忽的就红了,“颜大夫,我知道可能为难你了,可不是说医者父母心吗?我真的也是实在没法子了,大夫去看了好几波了,这寺庙我也去求了,可就是没见好,你要是愿意去,诊金你说,你看行吗?只要我拿得出,一定不含糊。” 颜夏见人都要哭出来了,赶紧将人扶着坐下,“既然夫人都来了,我自是走一趟罢。” 说完便去拿了箱笼,又嘱咐王匪先看着,遇到拿不准的等她回来再看,这才同贺兰婉出了门。 路上,颜夏才知道原来都远侯府这家公子是个早产儿,因此生来体弱。 平时贺兰婉几乎不让其出门,一年到头风寒头热胸闷这样的小病几乎能有数十回,每病一次都是好几天,回回都吓得她胆战心惊的。 颜夏听着这话,不禁咂舌,这不让出门不憋得慌吗? 等到了都远侯府,颜夏随贺兰婉下了马车来,只见门头上挂着几个挥毫大字:都远侯府。屋门两旁依旧还挂着两串长长的红火灯笼,灯笼上一个遒劲的赵字,想来应该是年节后还没摘下来。 推开两扇黑金大门,眼前豁然开朗,颜夏就一个感觉:大且宽。 等进了府门便见着周围种了好些花卉草木,想来这位侯府夫人是个爱花之人。 等到了后面一处园子,颜夏老远就闻到了一股药草味儿,等踏进园子,那药味儿便又浓了几分。 抬头一看,面前几间屋子的大门关得严严实实的。 这是走错地方了? 贺兰婉朝着刚刚那位在医馆说话的人道,“孙妈妈,去敲门。” 孙妈妈“诶”了一声之后,便往前去敲门,“别冬,夫人回来了,快些开门。” 过了会儿,门开了一道口子,探出来一个小脑袋,是上回不太会吵架那个丫头,只见她哭丧着脸道,“孙妈妈,公子说不必诊治了。” 孙妈妈脸一沉,转头过来看了看贺夫人,那贺夫人示意她继续。 孙妈妈领会之后,提了提声音又道,“这颜大夫可是个好大夫呢,夫人特地去请的,一大早连早饭都吃就出了门,一路七弯八拐的,又不顾身份亲自下车去请。公子这般不是浪费夫人的苦心吗?这些天夫人可是着急得茶不思饭不想的,巴巴儿地不顾辛劳往三泉寺去祈福,昨儿个我瞧着都瘦了好大一圈……” 这一通,足足说了许久,连颜夏都有些震惊了,这孙妈妈口才不错啊。 可是,如意医馆那么难寻吗?七弯八拐的? 孙妈妈这边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忽然又从屋子里出来一个面目清秀的小生,“呼啦”一下将门开得大了些,“公子同意看诊了。” 果然,孙妈妈口条是极好的。 见着里面的人同意了,贺夫人赶紧拉着颜夏往里去。 一进门就闻着一股浓香,夹杂着一些药味儿,她皱了皱眉,往旁边瞧去就见着桌上和床边都放了香炉,此时正徐徐地往外吐烟。又因为窗户都关得紧紧的,香味才如此的浓。 这赵家公子如此爱香吗?也太浓了些吧? 等走到床跟前,一张床榻被床幔围了个严实,床前还有个大火炉。 她眉头再次拢紧了些,看了看贺夫人,然后又看了看那厚实的床幔,干咳两声后这才道,“我叫颜夏,替公子看病来的。” 半天没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忽的,从那幔子里掉出一支干瘦惨白的手来。颜夏一惊,险些没叫出声来,这是给人看病还是给鬼看病啊? 3、羊肉粥糜 颜夏望了一眼那只苍白的手臂,紧了紧身子,然后慢慢挪到床榻旁的凳子上坐下来,将手伸过去。 手腕儿好凉。 定了定心神,只见她眉眼一抬,脉象一搭,“小事儿,多吃红枣桂圆花生,多吃果蔬鲜虾鱼肉,多喝热水,饮食规律精心,多动多休息就行。” “就这样?” “就这样。” 颜夏冲着贺兰婉笑笑,往外屋挪了“赵公子这病是弱症,确实不算是不治之症。” 贺兰婉一听这话心里不禁打起鼓来,这么些年来看病的大夫不少,可从来都是说难治,不好治,不能治,还是头一回听说是小事儿的。 贺夫人看着一脸轻松的颜夏,“你,你不会是说笑吧?这弱症是什么意思?” “弱症吧说起来比较麻烦,大概就是自小体弱,比平常人更容易生病些。” 其实,颜夏说这话也不是糊弄,这赵家公子的病确实不大碍事,但若是说想彻底断了自娘胎里带出来的体弱之症却也极为不易。 不仅要根据季节变换、身体变换调整用药,更是要从日常着手,在饮食上要多花些心思,然后才能慢慢地一点点地恢复。 这是一项长期的工程,不仅费心还费时,也更是考验大夫的医术和耐心。而且若是底子薄些,还没等完全调理过来可能身体就先垮了,因此对于那些说确实是没发治的大夫来说也不算瞎说。 颜夏将这话细细说来,贺兰婉脸上露出一丝希冀来随后又慢慢消下去,最后还是怀揣着一丝希望地问道,“那依着你的意思来说,只要肯花心思肯花心力是可能好的是不是?” 颜夏想了想,“可以这么说。” 听见这话,贺兰婉立刻抓住颜夏的手,“颜大夫,那你看你行不行?” 颜夏一愣,没太反应过来,“我?” 贺兰婉立即点了点头,“嗯嗯,颜大夫,你看咱们相逢也是缘,说不定你就是老天爷派来我身边的福星,若是你愿意日日来府上替我儿请脉配药,精心着吃食,我愿意以重金相谢。” 颜夏这下为难了,且不说自家还有个医馆需要打理,关键是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这赵家高门大院的,她实在不太愿来。 见着颜夏没作声,贺兰婉再次握紧了颜夏的手,“颜大夫,算我求你行吗?这么些年来人人都道活不过而立之年,你是唯一一个说还有得救的大夫,我得这孩子不容易,若不是我自己不小心也不至于早产,是我的错,若是能换我巴不得将我的性命换给他,可是——” 贺夫人越说难过,倒搞得颜夏有些知该如何了。 “每月十金,颜大夫你看行不?若是你来,每月我愿意给十金的诊金,若是你觉得不够,我可以加的。” 贺兰婉出身商贾人家,虽说是家里姐姐做了皇后,弟弟做了重臣,但她八岁便随父亲谈生意去了,身上并没有多少侯门夫人的架子,说话也不太爱拐弯抹角。 本来刚刚还沉浸在贺兰婉的难过之中,一听这话,颜夏眼睛一亮,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了。 别说十金了,就是十两银子,对于一个中层水平的普通人来说,这也差不多是半年的收成了。 这诱惑实在是有些大。 这时屋子里又传来一阵咳嗽声,听得出,那嗓音已经带着些低颓之色。颜夏想了想,最终点了头,“如此,那我便试试吧。” 她确实也挺缺钱的。 和贺夫人商定之后,颜夏每日早上来赵府给赵祁修看病调理饮食,一应事物全由她支配负责,然后再回医馆看诊,每十日给其汇报一次情况。 其中需要的吃食药物都由颜夏统一安排,这买药买菜的钱另算。 从赵府出来之后,日头正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昨日周三来说人是撒出去了,可短时间内恐怕难有消息,想长时间地查下去,自然需要付更多的酬金。本来她还愁呢,这下银子有了着落,她的心情也轻松不少,索性踱着步子往医馆回去。 因为已经是快午时了,街头巷尾又窜起些饭菜香来,闻着这丝丝缕缕的饭香,颜夏不禁琢磨起治疗的方子来。 拿人钱财,替人治病嘛。 从刚刚的脉象来看,这赵家公子的病虽然不算是什么不治之症,但也确实非常棘手。 一来是身体底子弱,不能一上来就用过猛的药物,这治起来就慢。 二来是这弱症根深蒂固,不是一日两日一月两月就能彻底根治的,中间的耗费不仅仅是时间还有那赵公子的耐性,若是病人的配合度不够,就很难治好。从刚刚的情况来看,很明显这人有些不太愿意看病。 思来想去,不管怎么说还是决定先从最基础的开始,那便是吃好喝好先把身体养好,然后再配些药材缓解病症。 这让吃饭总还是愿意的吧? 打定主意之后,颜夏心里就有了底。 路过张婶羊肉粉摊时顺手又买了四个羊肉饼和半斤白卤羊肉,估摸着早上的粥王匪和金桃两人喝不完,用这白卤羊肉混进粥里,再慢慢地煨上一会儿,就是浓浓的羊肉粥糜了,三个人再配上饼子,将就凑合一顿。 翌日一早,不到卯时颜夏便就提了一篮子新鲜的食材往赵府而去。 刚进门就见着那叫别冬的小丫头等在门口了,一见着她来便立即上前要帮忙提东西,“颜大夫,您来啦,夫人特意嘱咐我让我在这里等你,我叫别冬,是公子院儿里的,有什么吩咐你使唤我就好了。” 颜夏点头,不过没让她替自己提篮子,“这篮子不重,我自己就行,我也没那么娇气。你也别颜大夫颜大夫了,叫我名字,颜夏就行。” 小姑娘笑了笑,“我看你也比我大些,叫名字自然不好,不然我就叫你一声夏姐姐吧。” 颜夏虽然觉得有些太过亲切,可也找不出不好的理由,也就只能应着。 昨儿个来只注意这府上的花多树多草木多,今天来多留意了些才发现这府内曲径通幽,阶柳庭花的,自有章法,有些像个世外桃源。 同行的别冬见她边走边看,在一旁道,“我们家夫人爱花,又喜欢雅致,所以特意找人设计过这园子,春夏秋冬都各有景致。不过最为重要的就是夫人说这样公子就能呼吸到生命的气息,或可让他心情好些。前面就是公子的园子了,园子里原本就有个小厨房,这下就专门给夏姐姐你使。” 这倒是正合她意。原本她也是想着和别人共用厨房,人多事儿多不方便,如此甚好。 颜夏和别冬边说边走,刚一踏进园子就见着人一个小厮摇着头端了满满的一堆吃食出来,抬头一见别冬便小声地道,“公子又不吃。” 低头瞧着,有白粥、青菜、参汤和各色的点心等等,另外还有一碗汤药。 别冬叹了口气,“哎,那等会儿我就去和夫人说。” 那小厮点了点头这才往外去了。 别冬看了一眼赵祁修所在的屋子,然后对着颜夏道,“公子总是这样,只要夫人不在府上,准是不喝药不吃饭的。” “一天不吃不饿吗?” 想想自己一顿都能喝一大碗粥外加一个大饼,这一天不吃不得饿昏了啊? 别冬摇着头,“也就顶多喝些清粥,吃上两三筷头青菜,这半个月来,公子这身子更不好了。” 颜夏倒是没想过胃口不好这事儿,这倒是又难了些。她看了一眼别冬,“这汤药就先停了,我会另外配些来。还有就是我想再替公子把把脉。” 别冬点了点头,“那我去和阿肆说,夏姐姐你等等。” 说完便转头进了屋子,门“嘎吱”一声开了,随即又关上。 颜夏看着那黑漆漆的门不禁挑了挑眉。 没过一会儿,就听见屋子里传出来一道飘忽无力的声响,“咳咳,不看。” 不看?果然如她所想,这病人不配合呢。 若是放到以前,颜肯定走了,爱看不看。 可如今嘛,为了钱,只能忍着。 权衡之下,颜夏将门一推,径直进去了。 4、牛肉野菌汤 颜夏推门而进,直接往里间去,半掩着的床幔处隐约瞧着一个白衣男子正半躺着。 因为门一开,冷风灌进来,白衣男子便又开始咳起来,一旁站着的一位小生是昨日她见着的那位,一听见这咳嗽声便要立即去关门,却被颜夏一把阻止了。 别冬见着这情形,有些不解地看着颜夏,“夏姐姐,公子受不得凉的,这门还是关住的好。” 颜夏不以为然,看着床榻上半睡半躺的人道,“你家公子既然都不想看病又何必在乎受不受得凉?依着我看,这般拖着也是挺辛苦,倒不如将这屋子的门窗大开起来,早死早超生嘛。” 话音刚落,三人便齐刷刷地看过来,包括床上那位。 赵祁修因着看他身子微微前倾,颜夏这才有些看清那张脸,怎么说呢,形容枯槁。 这么说又好像不太恰当,毕竟才二十出头的年纪,怎么就跟个老人了? 可颜夏看在眼里就是这么回事,昏暗的房间里,一身惨白的衣衫,骨瘦如柴,那张脸骨相虽然不差,但真就是苍白得很,颧骨高突,脸窝深陷,几乎没肉,仿佛就一张脸皮贴在脸骨之上,跟个老人一般。 若是放到夜里,还真挺吓人的。 颜夏心里一滞,有些没太想到,虽然有想过赵家这位公子身体好不到哪儿去,但是却没想到如此糟糕。 收起心里的那分意外,她看着几人道,“我这么说没错吧?既然赵公子求的死,我觉得倒不如快些的好。当然了,若赵公子求生,又是另一说了,今日来我本就是奔着生来的。” 话不能说太绝,总要给人个台阶下的。 果然,这么说完,赵祁修脸上似乎缓和了一些,没再说不看的话。别冬使了眼色,那小生连忙将门关起来。 然后她又对着赵祁修道,“公子,夏姐姐说想再替你把把脉。” 屋子里再次陷入一片沉静。 过了会儿,人才将手腕伸出来。 颜夏缓了口气,这才坐下来将手搭过去,一如既往的凉。 这是得多体寒啊。 脉象看完,颜夏的脸色又沉了下去,比起昨日这脉象又虚浮了许多。 不过下一刻又露出丝笑意来,“还有得治。” 治病最需要的就是这病人对自己充满希望。 她站起身来,揉了揉被薰得有些头疼的脑仁,看了看紧闭的四周,然后朝着别冬道,“别冬是吧?麻烦你去外屋开扇窗。” 别冬一愣,“夏姐姐,你说真的?可是公子极怕冷,这开窗——” 其实颜夏一直不太明白为何老是紧闭窗门,这人怕冷是因为底子不行,是体内的问题,若是一味地这般护着,身体只会越来越虚弱,越虚弱就越怕冷,恶性循环。 而且这香也太浓了些,也不知道会不会和服用的药物相冲。适当的开窗不仅能通气儿,而且也能刺激人对外界的反应。 既然要治病,自然就需要让身体慢慢适应四季变换,如此才能真正好起来。 她点了点头,“开窗透气只会对你家公子好,我是大夫你还不信?” 别冬是见过颜夏替贺兰婉看病的,既然她这么说,她也就将信将疑,果真就去开了一小扇。 一缕新鲜的空气进来,屋子的浓香一下散去不少,颜夏一下觉得舒服了许多。 这样才对嘛,老是闷在那浓烈的香味里没病也憋出病了。 但随着凉风灌进来,赵祁修忍不住又咳嗽了几声,颜夏从腰间掏出一个上次给贺兰婉一样的小瓶子来递给别冬,“给你家公子闻着,这窗户开过一刻钟后再关上,等下午的时候再开一刻钟。” 赵祁修看着别冬拿过来的那瓶子,只浅浅地嗅了一下便连忙推开,将床幔一放,自己躺着去了。 颜夏也不计较,转头出了门来,往小厨房去了。 知道赵祁修底子弱,所以今天她带来的食材也并不复杂,一点新鲜的小米,是来看病的人送的,还有一些新鲜的青菜、菇子和一段牛肉。 过来的时候因见着一个着翠色衣衫的正忙着,这才知道是贺兰婉怕她自己忙不过来,便又差了自己身边一个叫珠翠贴身的丫头过来,是平时精心贺兰婉饮食的。 珠翠见着颜夏那一篮子东西便赶紧去替着接了过来。 彼此招呼之后,因着还要回医馆,颜夏便立即忙活了起来。 珠翠先前烧了一锅热水这会正好派上用场。 颜夏让其先用热水加盐把菇子泡了洗净切片,然后再去清洗那些今天刚摘下来的青菜。 自己则将那小米洗净之后,放在一边,然后往陶锅里加入热水,等水沸了之后才将小米放进去,又去一旁洗了红薯来,切片也一起放进去。 这头的红薯小米粥熬着,颜夏又去洗牛肉,顺道让珠翠再洗净一只陶锅备用。 牛肉是选的肥瘦相间的牛肩肉,切成块后,先在大锅内焯水沥干,然后再直接放入沸开的陶锅内,只微微放了两片薄姜和些毛毛盐,再将切成片的各色菇子放进去,盖上锅盖便放到一旁的小炉子上慢炖起来。 牛肉补脾胃,益气盘,强筋骨,治虚损羸瘦,再配上新鲜时令的野生蘑菇,汤鲜肉嫩,十分滋补。 而红薯小米也都是暖胃的,赵祁修长久不愿吃饭,脾胃肯定不耐受,因此早上用些甜香的小米红薯粥,中午再吃些青菜和牛肉汤,正适合他。 至于晚上嘛,颜夏瞧着他也不会吃,就喝些中午的牛肉汤,也就够了。 久不食,也不宜用太多。 这般忙活一顿,小米红薯粥已经煮得热闹起来,黄色的红薯配上黄色的小米在锅内自由地翻滚着,将相辉映,见着就有食欲。 等这头粥熬好了,才让别冬盛了一碗拿去屋子里,又嘱咐了珠翠牛肉汤需得熬上一个时辰,中午的青菜只放盐,晚上喝些汤就好。 然后,颜夏才放心地回了医馆。 翌日。 颜夏交代了王匪一些需要注意的,便又提着篮子出了门。 今日她想着做个鱼汤来,特意一大早去集市买了现磨的豆腐。 一进赵府便又见着别冬在门口等她。见着人,颜夏打着招呼便往里走。 “昨日的汤,你们家公子喝了吗?” 别冬脚步一顿,脸色一下就沉了下去。颜夏看着她这般,问起来,“怎么了?” 等进到小厨房,颜夏这才明白别冬为何这般。 汤还是昨儿个的汤,粥也还是昨儿个的粥。 “没喝?” 别冬摇头,“就喝了半碗小米粥。” 得,白做了。 颜夏想了想,莫非是这菜不对胃口? 颜夏朝着别冬道,“你家公子是不是不爱吃牛肉?” 别冬摇了摇头,“这个也没听说过,公子对吃食一向寡淡,没什么爱吃的却也没什么不爱吃的,大多是做什么就吃什么。” 不是因为不爱吃,那就是不想吃咯? 她望了一眼赵祁修屋子的方向,然后对别冬道,“去把园子里其他人都叫过来。” 5、鱼头豆腐汤 立春之后,空气里总是有股子新鲜的味道,虽然早晚还是寒凉,但因为下过一场雨,这几日天气格外好。 赵府内各色花草长得郁郁葱葱的,几棵桃树上已经偶有几处长了花骨朵,给这翠绿之中又添了一团粉色,十分喜人。 别冬不懂颜夏的意思,但夫人说过听颜夏的吩咐,所以得了话之后便立刻去请人去了。 不多一会儿,别冬就将人都叫了过了,“夏姐姐,除了公子房里的阿肆,其他人都在这里。” 阿肆平日里都是贴身伺候的,自然不能来。 虽然是侯府公子的园子,但因为赵祁修不喜人多,所以这长柏园统共的人加起来也不过七八个。除了别冬和珠翠外,另有两个洒扫的小厮,两个妈妈,一个是负责涣洗类事物陈妈妈,一个负责日常采办添置的李妈妈,剩下的两个便是护院了。 颜夏瞅了瞅,这些个人也差不多够了。 顿了顿之后,她笑意盈盈地对着大伙儿,语言轻柔,“我是新来专门替公子诊病的大夫,叫颜夏,今儿叫大伙来也不为别的,我就是混个脸熟,我想着日后定是要和大家多打交道的,所以明日我准备请大家一起吃个饭。就在这里,到时,我将食材带过来,还希望大家莫要推辞。” 一群人见着面前这个美丽的姑娘冲着自己笑还温声说要请自己吃饭,都有些意外。不过既然是就在这园子里也不出外,自然也没什么。 有人请吃饭那还不好?还是漂亮的姑娘,于是大伙也自然表示同意。 等人群散去之后,别冬走过来,“夏姐姐,你这是为何呀?” 颜夏冲她眨眨眼,“天气好,想显摆下厨艺。” 低头望了一眼自己提着的篮子里食材,来都来了,甭管人家吃不吃,还是得做。 鱼是去江边选的活的,此时正瞪着眼看着自己呢。 和珠翠一起回了厨房后,让珠翠先做了米饭。 因为珠翠不敢碰活鱼,做米饭后便去弄豆腐。 颜夏麻利将鱼提起来,三下五除二就将鱼鳞去了个干净,手起刀落,又将鱼头鱼身分开。 鱼头剁成两半,洗净之后待用,这边又将鱼身切成块儿,同样用盐和姜腌制。 火上,陶锅加水,颜夏将鱼头放入水里,另又加了两片生姜,等水沸开之后再将漂浮于表面的星沫子舀去,继续文火慢炖。 等鱼块腌制得差不多了之后,取了薄刀来,将刚刚切好的鱼块划出细口开,再裹上一层薄豌豆粉,摊在油锅里细细煎了一遍,一盘简单的鱼脍便做好了。 赵祁修这身子,不适合吃太重口味的东西,这样的鱼脍鲜香不腥,清淡又不寡味,正适合他。 弄完这些,她将手洗净,嘱咐了珠翠等再过半个时辰下豆腐,豆腐煮上两刻钟便可关火后,然后径直出了厨房。 望了一眼赵祁修那头依旧紧闭的房门,对正朝自己走来的别冬道,“如果你家公子再不吃,那锅鱼头豆腐汤就给你们补身子吧,东西可不能浪费。” 说罢,也不等别冬回答,便往外走了。 如果猜得不假,今天这顿饭估计又是白做。 回到医馆后,金桃就见着颜夏一脸不高兴,“姐姐这是怎么了?” 颜夏将头一转,看了眼医馆的人,摆摆手,挤出一张笑脸来,“没事,看诊看诊。” 颜夏这话不假,她犯不着为这么一个不知好赖的人生气,但她心疼粮食,好好的牛肉菇子就这么被糟蹋了,还有那些翠嫩的蔬菜,那是她一大早去集市买的,花的是真金白银。 虽然也就二三十个铜板,但铜板就不是钱了吗? 但一想到贺兰婉那张愁容以及许诺的诊金,颜夏重重地叹了口气。 生气归生气,但该怎么治还得治。 这赵祁修不愿意吃饭,那她还偏就让他吃,还得让他主动来吃。 6、腌笃笋 赵府。 珠翠将奶白的鱼头汤盛出来后,又挑了几块位于腰部的鱼肉,另外又添了一样青菜,一碗米饭,这才端着食盘送往赵祁修的房里。 刚到廊檐下就见着别冬出来,一脸的疲惫模样。 珠翠小声地道,“怎么了?” 别冬叹了口气,“刚刚开窗,公子又咳嗽了,给他嗅颜大夫留下的草药膏,还没拿到跟前便是让我把窗给关了。” 珠翠也跟着叹气,之前她跟在贺兰婉身边的时候,时常见着其发愁。去年入冬以后,公子的病越发不好,更是愁得厉害。 她将手里的食盘递给别冬,“那这吃食——” 别冬接过来,“我先送进去吧。” - 第二日,颜夏带了更多的食材过来,足足三个篮子,左手两个,右手一个,右手手指上还提了一条鱼一吊虾。 一进长柏园李陈二位妈妈就来帮着拿东西,她忙客气地道谢。 将东西放下,刚要朝别冬打听昨日的鱼汤赵祁修喝了没时,就听着那陈妈妈道,“颜大夫,你手艺真好,那鱼汤可是真鲜呢,你看空了也教教我?我家那小乖孙最是不爱吃饭。” 李妈妈也跟着应和,“对对对,我也学学,当真好喝的很。” 一听这话,颜夏心里的疑虑一下就有了答案,这么一看那赵祁修定是又没吃。 她笑着看向陈李二位妈妈,“好说好说。” 一旁的别冬却笑不出来,摇着头叹了口气,“夏姐姐费心思做出来的,公子就喝了几口,鱼脍更是没动,剩下的都让我们吃了。” 颜夏倒是没太计较,这本就在她意料之中。 她乐呵着拍了拍别冬的肩膀,“不要灰心嘛,至少还是喝了两口不是?” 别冬抬起眼迷茫地看着她,“可要是再这样下去,怕是——” 说着竟有些要哭的模样。 其实,赵祁修这人除了在对待自己的病上脾气怪一些外,在其他方面对他们这些伺候的下人还是很好的。 就拿别冬来说,先前她打碎了一块玉壁,值上百十金呢,赵祁修却愣是没责备一句。 还有陈妈妈的大孙子,找不到学堂可上,也是赵祁修找了母亲给安排的。 护院孟纲的二哥被人算计欠下的赌债也是赵祁修吩咐了阿肆替着还的。 如此来说,他也称得上是好人了。 因此,园子里这些人还是都盼着他能好起来,可就是老天不开眼。 珠翠年长一些,此时也正走过来,见着别冬这副模样,忙地开解道,“这不是有颜大夫吗,你若是这般不是叫颜大夫自责吗?” 别冬一听,也觉得自己悲观了些,擦干了泪笑起来,“对对,我相信夏姐姐的。” 几人说完话,颜夏和珠翠便去了厨房忙活起来,别冬因为事情少忙完后便也过来帮忙。 今天要做的是红烧肘子、干煸河虾、清蒸鲥鱼、凉拌猪头肉,还有一个腌笃笋,素菜有清炒春笋、炝炒土豆丝、白灼青油菜、盐水花生、小葱拌豆腐。 肘子和猪头肉是昨天卤过的,今天只需将肘子切块后放入带丝,用米酒酱油调味,上蒸笼蒸上就行。 而猪头肉微微加热之后,直接切片用盐、醋、糖、葱花、芫荽拌好,最后再淋上两勺热辣辣的辣椒油,香气立刻就散发了出来。 另还有盐水花生也是事前做好的,装盘即可。 这些弄好之后,颜夏又去了鲥鱼的鳞片洗净腌上。这边让珠翠帮着洗了虾,自己则又去倒腾那道腌笃笋。 盐肉是自己带过来的,笋子则是今天买的新鲜春笋。 将盐肉去过一次水后,褪去一层盐味儿,再切块,先放铁锅煸香,等肉油也出了一些,再加入清水,烧开后连肉带水一起装入陶锅,最后再加入同样切块的春笋闷炖,肉的鲜香和笋的甘甜彼此融合,等过一个时辰,独属于春天的香气便逸散开来。 最后洒些葱叶,肉的红、笋的白、葱的绿交相辉映,就是一道地道的江南菜,看着都养眼。 这边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那头赵祁修的房门还是关着。 颜夏在做饭时特地让别冬将窗户开得大大的,因此即便那门关得再严实,丝丝缕缕的香味也能顺着门缝和窗户缝飘进去。 等所有的饭菜都做好了,颜夏又张罗着在园子后面中间的一处空地摆起桌子来。 正好是对着赵祁修房间的上风口。 将菜一一端上桌来,众人也都落了座。 先前的时候,颜夏特意做了大枣百合粥给赵祁修送过去。也不管他吃没吃,反正他们这边是要开吃了。 春日的阳光是真好,明晃晃照下来,人也暖洋洋的。 一群人热热闹闹地吃起来。 “哇,这个腌笃笋好鲜,笋子好嫩,肉好香。” “尝尝这个,这个猪头肉巨入味,巨好吃。” “小葱拌豆腐怎么能这样滑嫩?” 溢美之词不绝于耳。 - 对比之下,另一头的屋子内就显得有些冷清了。 赵祁修侧卧着,闻着丝丝缕缕的饭菜香依旧一副不太愿动的样子,直到后边园子传来说话声,他才微微睁了睁眼。 微微坐起来了些,看向也伸长脖子往外打量的阿肆,“外面是在吃饭?” 阿肆点了点头,“好像是那位颜大夫做了好些饭菜。” 赵祁修沉默了会儿,又看了看桌上的红枣百合粥,“这也是她做的?” 阿肆继续点头,“嗯。” 又沉默了会儿,赵祁修忽然盯着桌上的香炉道,“今天这香的味道怎么不一样了?” 7、白灼虾 一连几天,颜夏还是日日来,虽说每次来时都大篮子小篮子的,但给赵祁修准备的却只有各色各样的粥。 大米粥,小米粥,青菜粥,红豆粥,砂仁百合粥…… 赵祁修不吃,但是长柏园其他人倒是乐得颜夏过来。 不过几天功夫,一个个的,脸色都红润了。 这天,颜夏还是同往常一样往赵府跑,带了两篮子的食材过来。才一进园子就见着别冬端了香炉从主屋出来,见着她就一脸喜色地奔过来,“夏姐姐,这香果然好使,我用的这两日,开窗时没再听着公子咳了呢。” 早前颜夏就觉得赵祁修用的那香闷人,回去细细琢磨之后,第一次请众人吃饭那天就让别冬将这香换了。 里面加了些药材和鲜花,味道不但要淡一些,对赵祁修的身子也有益。 这人不吃饭,现在又不好立马吃汤药,她总是要想想办法的。 别冬低头一瞧,见着篮子里有她喜欢的虾子,喜滋滋倒香灰去了。 颜夏继续往厨房去。 因着几日的相处,和珠翠也熟悉起来,不用她说,珠翠就知道该如何做了。 她瞅了一眼篮子里的虾子和鸡,笑起来,“颜大夫今天是要做什么?” “今天咱做个白灼虾子吧,我特意选了大个头儿的,鸡就炖个汤,春天来了,天气也燥,给大伙儿润润。” 珠翠道了声“好”便去剥洗虾子。 白灼虾简单,就是抽掉虾子背脊线洗干净后,装盘大火一蒸,再调一个酱料碟就行了。 吃的就是一个原汁原味。 虾子上火蒸的同时,颜夏又炒了一个笋丝肉片,一个白油肚片,一个樱桃肉,几个时鲜蔬菜,便招呼大伙儿吃饭。 - 园子另一边。 赵祁修望着桌上的绿豆粥,本想撑着身子喝两口的,可耐不住外头传进来的香味儿,忽然就觉得面前的东西寡淡了些。 这几日,外头日日传来各种各样的香味,而自己这边日日都是粥,虽然他味口淡,但总还是会有些微词。 你吃就吃,干嘛老对着自己的屋子把香味吹过来?吹过来也就算了,天天这样是不是有些过了? 好歹他还是这园子的主人呢。 将勺子放下来,对着对面的阿肆道,“这几日她都在这里和其他人一起吃饭?” “嗯。” “菜都是她做的?” “嗯。” 赵祁修垂下眸子,想了想还是拿起勺子来,只搅了两下绿豆粥便又放了下来,“那菜当真好吃?” 阿肆一愣,随即摇头,“未曾吃过也不知道,不过听他们说是好吃的。” 赵祁修往外望了一眼,“你去同他们一起吃吧。” 闻言,阿肆抬起头来,“公子,我不饿,我就在屋里。” 其实他就是想让阿肆去探一探,这人还这般实诚了。 赵祁修看了一眼阿肆,默默地坐直了身子。 细想起来,这几日,他这屋子里时常能闻见厨房里传过来的菜香,刚开始他觉得有些不舒服,不是因为那味道不好,而是那感觉就好像是有陌生的东西闯入了自己的领地,让他有些排斥。 对于自己的病,他原本是不在意的,只是母亲为他日日心忧,他难受也愧疚。这么多年,身体上的病他早就习惯了,无非就是痛、麻、僵,浑身难受,胸闷气短,身子不爽利,又或者下不了地,一直昏睡。 这些于他而言他已经麻木了。 但每次一看到母亲自责的模样,他就觉得愧对她得很。有时候想想,大不了就是一死嘛有什么,但真到了那一步,他不能想象母亲承受得住不。 别冬第一日换香的时候他就闻出来了那香变了味道,本来是想立刻换掉的,也不知道为何,脑子里就出现了颜夏那句“早死早超生”,让他便将这念头给打消了。 可没想用了两日,他自己竟觉得心口处舒畅了些。 阿肆此时看着自家公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便探寻地道,“公子是想要出去看看吗?” 是想出去看看吗? 见人没作声,顿了顿他又继续道,“其实,我倒是觉得公子你可以试一试,之前我听说她为夫人看过一次病,没让吃药就好了,而且听外面说她开的那个如意医馆每日看诊的人不少,说不定真有过人之处。”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这话有效果,赵祁修眼皮抬了下,等过了一会儿才慢慢起身。 见人动了,阿肆自然高兴,忙过去伺候着。 等穿好衣服,阿肆才又慢慢搀扶着赵祁修往外走。 许久不动,赵祁修觉得骨头都有些酥了。 自去年入冬以后,他便感染了一场大风寒,这一病险些没要了他的命,御医来了三四回,这才勉强控制住。不过自那之后,整个冬天他都缠绵于病榻之上,几乎没有出过门。 虽然眼下已经立春了,出门的时候阿肆又给他多加了狐裘披风,可脚刚一踏出来门来,却还是觉得有些寒凉。慢慢踱着步子又往后边去,饭菜的香气愈发浓烈,说话声也愈发地清晰。 “颜大夫,上次你教我那法子我回去给我那小孙子做了一回鱼头汤,还别说,他真就了喝了两碗呢。” 说话的是陈妈妈。 “就是就是,我也试了,我们家的人也都说好喝。” 接话的是李妈妈。 颜夏此时正专注着剥虾,只对着两人笑着道,“能吃是福,小孩子就得要多吃些,利于生长。” 赵祁修正好走到门庭处,正好能瞧着颜夏的侧脸。 上一次来,他没甚太注意她,只那么扫了两眼。这一回,日头照着,他瞧得仔细,颜夏脸上微带着一层粉色,明眸皓齿。和京里的那些大家闺秀不一样,她身上有着一股生命气息,和他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大约是警觉到了眼神,颜夏猛然侧过头来,“赵公子?” 这么一叫,众人也都齐齐转头,见着果然是自家公子,一桌子的人立刻就站了起来。 这会儿正是午饭时间,大家伙坐一起吃饭其实没什么。 但原先的时候没有颜夏,大家都是去大厨房里端了饭菜来回屋吃,又或者三三两两聚在屋檐之下,倒是没有像如今这般热闹。 虽然赵祁修待他们不错,但此时他的出现,还是让大家有些局促。 赵祁修看了看已经开出花的桃树,索性挪到那桃树之下。 大家见状哪还敢吃,端着碗挑了些菜,朝赵祁修行了礼便各自溜了,就剩下了别冬、珠翠和颜夏。 别冬见赵祁修坐在树下的石凳之上慌忙去拿软垫,珠翠也立刻跟去拿手炉。转眼间,三人变成了一人。 颜夏擦了擦手,望着这头的赵祁修。 微风之下,他身上那件白色的狐裘被吹起了一角,一张惨白的脸映着那粉色的桃花竟让颜夏看出了一丝,诡异之感。 不都说玉树临风花前柳下吗?为何这赵家公子怎么看都像个活鬼儿似的? 8、红烧肉 颜夏试了试那白灼虾的温度,重新剥了一个来,放到一只小盘之上,踱着步子过来。 然后将那小盘往赵祁修面前一递,“吃吗?” 赵祁修低头瞧了瞧还带着一点虾须的盘子,没说要也没说不要。 颜夏大约瞧出了他的想法,忽然问到,“赵公子可听过一句话?” 赵祁修一愣,“什么?” 惨白的脸上微微这么一动,再次让颜夏产生了一种浑身发凉的错觉。 她将那只莹白肉肥的白灼大虾放进嘴里,嚼了嚼,然后吞下,“不干不净,吃了不生毛病。” 赵祁修:“……” 顿了顿,颜夏继续道,“赵公子,你有没有觉得你自己像极了那温室里的花朵?只要稍微有一丝的不留神就会立刻颓败下来,只有精心护着才能维持。” 说到这里时,赵祁修脸色一沉,有些不太好看。 他何尝不知道他这些年过得仔细,可是这是他能左右的吗? 他也想和别人一样纵马拉弓、驰骋于山林之间,春日寻游、冬日赏雪,可他哪里有这样的机会? 于他而言,每日的日常便是喝药、休息。 精神若是好些便也就是看看书、赏赏自家园子的花。 颜夏见他神色黯淡下去,又道,“不知道赵公子今日还发现一个问题没?” 赵祁修再次发愣,“什么?” “赵公子从屋子出来后到现在好像一直都没有咳嗽。” 这么一说,阿肆和赵祁修都是一滞。 是啊,从出来到现在好像真就没有咳嗽。 转了一圈,原来这才是她要说的真正意思。 赵祁修脸色的黯淡褪去一些,转而露出一丝欣喜来。也不知道是那换过的香起了作用,还是他心态有了变化,好像这早春也不是那么寒凉了。 正此时,别冬和珠翠也都回了来,手里分别拿着垫子和手炉,近到跟前便道,“公子,这石凳凉,我给您垫个软垫。” 珠翠也将手炉递过去,“公子,这气候还冷,你快些握着。” 大约是跑得太急,两人额头都沁出一层细小的汗珠来。 赵祁修望着那软垫和手炉,缓缓站起身来,没再坐下去也没接那手炉,搭着阿肆缓缓回屋了。 别冬和珠翠望着赵祁修的背影疑惑地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颜夏冲两人眨了眨眼,“或许你们公子想去踏春了。” “踏春?” 颜夏点点头,对别冬道,“等会儿,你去将他房里的窗开小半刻钟。” 别冬赶紧摆手,“公子不让开的。” “试一试,这一回他或许就让了。” 赵祁修这样的人其实不惧生死,但也惧怕生死。不惧是因为他们看淡了生死,而惧怕是因为他们看不淡那些看不淡他生死的人。 或许他也希冀过有一天能如常人一般,但只是试过太多法子,听过太多人说不行,于是便也就不抱希望了。 但忽然有一天有人又燃起了他们心底的希望,那么此时他们会更加珍惜。 人总是向生的,不是吗? 从赵府回来之后,颜夏想着这治病的法子,心情其实不轻松。正埋头往医馆的诊堂走忽然就撞到一个人身上,她揉着脑袋抬起头来,“三哥?” 周三也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背,“我说颜大夫,你这走路不看路的吗?” 颜夏不好意思地道,“想事儿,没看着路。”然后话锋急速地一转,“是有消息了?” 周三点头,“就是,今儿来就是想问,你确定你要找的人是姓纪而不是姓张?” 颜夏点头,“是姓纪。不过——” “不过什么?” 颜夏眉色一深,“我也十来年未见了,这中间或许他为了生计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改了姓也不无可知。” 周三得了话,也不往里去了,“既如此,那我就知道了,等过两日我再给你确切的消息。” 说罢就往外走。 等周三人走出了门,颜夏才又思筹起来。过了这么多年,她还真没想过纪师哥会改名这事儿。 希望,这一次不会再落空吧。 转头进了诊堂,就见着王匪眉头紧锁,一见着她立即起身,“颜姐姐,你回来得正好,这位老者说肚子痛,我看了却找不出病因。” 颜夏歪头一看就见那老者捂着肚子气喘吁吁,旁边跟着的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人。 她坐了过去,面对着那老者,“痛了多久了?” 那老者摇着头,话说得有些不清楚,“痛,先前也痛,现在也痛。” 见那老者痛得不行,转头看向那中年男子,“他是你父亲?他这情况你可知道是怎么回事?” 那中年男子忙地道,“不不不,他叫许生,是俺们元石村的,我是元石村村长,今天要进城里,就在村口碰上这才送过来的,先前我家那口子就是在您这儿看好的,我便也就送到您这儿来了,这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 听完这话,颜夏便站起身来,让王匪和那村长将人抬进屋子,将屏风拉开,然后将那老者的衣服掀起来。 可刚一掀起来,那老者估计是没想到会被一个女子掀开衣服,便要立刻起身。 王匪立刻将人按住,“这位老翁,颜大夫是给你看病你不要紧张,要是拖得晚了只怕你会受不住。” 那位村长也忙地附和,“就是就是,先看病要紧。” 又一阵痛楚涌上来,那老者直接往后倒去,颜夏让王匪按着人肩膀,自己去看那肚子。 好家伙,溜圆。 轻轻一碰,那老者就叫得更厉害。 颜夏问道,“你是不是吃了好些东西且还是不耐消化的?” 老者忍着痛虽说不出话却忙地点头。 “是不是这几天都吃得多?” 老者继续点头。 “是不是多以肉或者豆类糕点类的东西?” 老者还是点头。 颜夏心下了然,她对着王匪道,“他这是积食了。” “积食?”王匪有些不大相信,先前他也是看过情况的,普通的积食多是胃胀,但肚子一般较硬,且还伴随着不能下利,而这老者却是有些跑肚子,而且肚子发软。 这和积食的症状不对付啊。 颜夏一边写着药方,一边道,“他这种是特殊情况,早前可能脾胃就弱,具体的我后面再给你说,先去抓药。” 将药方递过去,王匪便去抓后面抓药。 见那老者痛得厉害,颜夏先给推拿了一番,后又下了一回针,人才慢慢止住了痛,冲着颜夏就忙地道谢。 又缓了缓,喝了些热水,然后拿了药才出了门。 见人走后,王匪才道,“看来还是我学艺不精幸好有颜姐姐在。” 颜夏拍拍他的肩,“你已经很好了,切莫妄自菲薄。” 金桃也忙地道,“就是就是,王匪哥哥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大夫。” 颜夏憋笑,“那我呢?” 金桃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姐姐也厉害。” 说完便埋头继续忙活去了,王匪得了两人的夸,挠了挠头,呵呵一笑,也忙去了。 颜夏看着两人,转过身来,盯着门外。眉眼渐渐有些微红,她记得以前父亲也是这般鼓励自己的。 “姐姐,想什么呢?” 金桃的一句话将她拉了回来,她摇了摇头,“想起了些往事。” 金桃将她的胳膊一搂,贴过脸去,“姐姐,不管怎样,我都会一直在姐姐身旁的。” 这两年,金桃跟在颜夏身边,虽然日日总是见颜夏笑的时候多,但也偶尔看见她如今天这副神情的时候。虽然她不知道她是在担心什么,但她想不管怎样都会一直陪着她。 颜夏见金桃粉嘟嘟的脸颊像是一颗熟透的桃子一样,轻轻拍了下她的头,“晚上想吃什么?” 说起来这几日,颜夏往赵府跑是好久没做过饭了,金桃都馋了两三天了。 “我想吃红烧肉。”她嘟哝着小声着道。 虽然前些日子王匪才说了她胖,但姐姐不是说自己很好么?而且她想着就吃几块,实在是太馋了。 颜夏点头,“好,就红烧肉,外加羊肉饼子怎么样?” 金桃满脸堆笑,“好耶。” 等医馆的人走得差不多,颜夏让金桃去张婶摊子上买羊肉饼,自己则去厨房准备晚饭。 原本家里就有。 将肥瘦相见的猪肉切成方块状,和姜一起直接下锅,翻着面儿煸香,等肥油逼出来三四分后,肉也煎成了金黄色。 再将肉油倒出来,只余一些在锅里。 然后将肉刨到锅边,加入糖,炒出糖色之后再将肉回拢过来,放几粒山楂、盐、少许清酱,加入清水盖上。大火煮一刻钟,再转小火煨两刻钟即可。 剩下的肉油,颜夏又用来炒了两个青菜。肉菜搭配,再配上羊肉饼子,三个人吃正好。 饭菜上桌,看着那一锅金灿灿的红烧肉,金桃小心地挑了一块肥肉少一些的,放入嘴里,肉皮软糯,肉身入口即化,肉香浓郁。 吃了一口,忍不住又夹了两三块,“姐姐,这肉太好吃了吧。” “你若喜欢,我每日都给你做。”颜夏咬下一口脆饼子。 金桃一听,看了一眼王匪忙摆手,“不了不了。” 王匪:“我觉得挺好。” 9、鲜虾鱼丸芙蓉汤 因着昨日的事情,今日再去赵府,颜夏特地选了一条肥鱼提过去。 若是猜得不假,今日,赵祁修应该是要吃饭了。 一进园子,别冬就凑拢了来,一副神秘的模样,“夏姐姐,你可真神,昨儿个我开窗,果然公子没说关的话呢,今儿早还喝了小半碗莲子羹。” 意料之中。 原本是早就想到的也就没有多开心,但看着别冬高兴的样子,也不知怎的,颜夏也好像多了一分喜悦。 她看着别冬,“或许,今天你家公子还能多吃几口饭呢。” “啊?”别冬一脸不可置信。 颜夏冲别冬眨了眨眼,提着鱼进了厨房就立即忙活了起来。 今儿选的鱼刺少,将肥鱼收拾干净后,除去鱼头,再用刀将刺剔除干净,然后剁成鱼糜。刀背一刀刀剁下去吭哧有力,渐渐的,鱼肉也变得越发劲道。 鱼肉剁好,只放入盐,再通过虎口挤出圆球形状,放入沸水,一颗颗乳白色的鱼丸就浮在了水面之上。 鱼丸做好捞出沥干,然后才又起一锅水,水沸之后,放入两三只虾,一些冬瓜片和菠菜,再将鱼丸倒入,烧开之后,略煮一会儿便就好了。 别冬过来提水的时候,见着这红的白的绿的鱼丸汤,立即啧啧称赞起来,“这颜色看着翠嫩得很,好像春天呢!” 珠翠一听这话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那咱们公子不就把春天吃进肚子里了,那还了得?” 别冬一顿,反应过来珠翠是在揶揄自己,一跺脚,“我才不和你说了,”转头就出了门去。 珠翠又笑起来。 除了鱼丸汤,颜夏又做了红烧鱼头,一个冬菜肉末,一个干煸笋丝。 然后让别冬将吃食端了过去。 颜夏并没着急回医馆,而是在园子里等了会儿。约摸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别冬就将食盘端了回来。 她忙去看,鱼头只吃了一两口的模样,笋丝看着也就不过一两筷子,几乎没动,冬菜肉末几乎就没吃。不过,那道鱼丸汤倒是吃了有一小半的样子。 饶是这样已经非常难得了。 别冬脸上喜色收不住,“公子好久没吃这么多了。” 颜夏对这个情况也很满意,望着赵祁修那头道,“赵公子人躺下了吗?” 别冬摇头,“公子说屋子里转转,消消食。” “那正好,我过去把把脉。” 别冬连忙说“好”。 将食盘放回去便带着人往赵祁修的房间去。 别冬走在前面,步子轻巧得很,颜夏跟在后面看着别冬这般高兴,心里也荡漾起来。 若是自己的妹妹还在,也是这个年纪了吧? 转过廊角,出乎意外地居然看见赵祁修在屋子门口的廊庑下踱着方步。 赵祁修面不改色地看着两人,只冲颜夏微点了一下头,“颜大夫。” 别冬向赵祁修行了个礼,“公子,夏姐姐说来替您把脉。” 赵祁修随即往屋里去,颜夏忙地跟上。等到了屋子里,就见着赵祁修自去了一张藤椅上躺着,将手伸了出来。 也不知道是不是这人心态变了,今日见着觉得比上一回有些像点人样了。 颜夏走到他旁边,往旁一坐,手便搭了过去,微微感到赵祁修手往里收了收,她抬头看过去,“莫紧张。” 赵祁修倒不是害怕,只是颜夏的手温热,搭过来的时候,触及他寒凉的手臂让他有些说不清的心绪。就像昨日在园子里那般,看着她春光明媚的,是和他这般病恹恹的身子不一样的生命。 把完脉,颜夏略沉了沉,这脉象比她第一回把脉时又虚沉了几分,“你这身子还需调养,平日里能多吃些就多吃些,我会开些辅以消化的汤药羹来,平时也可以多走走,这园子的景色就很好嘛。” 赵祁修眉头一弯,“药?” 颜夏笑了笑,“放心,不苦的,就好比甜汤参汤一类的。” 她确实也没打算开那些苦巴巴的药,不过以他现在脾胃虚弱,想要多吃就必须要用些帮助消食的,健脾胃的。譬如桂圆红枣山药汤、小米南瓜羹、花生木瓜鲫鱼汤,少食多餐。 闻言,赵祁修脸色便好看了许多。 出了房门后,她问别冬要了纸笔,写了一些养胃健脾的汤药给珠翠,让她每日按着这些方子每日炖上一小锅汤羹,在未时、酉时各用一碗。 然后这才出了府门。 因为赵祁修这些日子都愿意吃饭,颜夏便也乐得做饭。 今儿个是生炒黄鱼片、素炒黄芽菜、枫糖桂花糕,明儿个是奶香酪酥、黄鱼假蟹、生滚莴苣,后个天儿是芝麻菜炒腐干丝、黄酒煨牛肉、蘑菇菌盖卤素面。 慢慢的,颜夏瞧着赵祁修好像越来越像个人样了,脸色也不再是死巴巴的一张皮了。若是遇上天气好些,这人还能在园子里走上几回。 不过也就是几个来回,若再多些,赵祁修就又不行了。 但至少来说是个好兆头。 这日,颜夏如往常一般等着赵祁修吃过饭后,例行去把脉。因着这些日子的相处,赵祁修对颜夏熟了几分,见人进屋就去乖乖躺好,伸出瘦白的胳膊出来。 等把过脉,颜夏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脉象比之前沉稳了一些,不过还是要多吃饭,饭养精血的。另外我寻思着还是要开两剂药来,春天一过就是夏季,夏季更是容易败胃口,趁着春日多巩固些,这样才能经受住夏日的虚耗。” 一听这话,赵祁修眉头就又弯了起来,他之所以现在这般配合,每日尽量多用饭,原因就在于他好像觉得颜夏做的饭真的不算难吃,甚至算得上好吃。 比那哭唧唧的药好多了。 如今,是又要喝药了? 颜夏瞧出他的心思,继续道,“也不多,就一日一碗,另外会在配药时备一粒桂花糖,保证吃完嘴里没一点苦味。” 赵祁修看着她,“桂花糖?” 这个时节,哪里有什么桂花啊。 颜夏重重地点头,“去年我收了些干桂花,做成了桂花浆,这会儿啊,正好派上用场。” 她一早就打听过了,赵祁修最爱桂花做的东西,很多人都觉得桂花有些香得过分,用来做食材也是太过甜腻。 但赵祁修却觉得,就是因为桂花太过甜腻,所以才喜欢。 因为喝的药已经很苦了。 10、桂花糖 春日里的雨总是淅淅沥沥的,昨儿个还是艳阳天,今儿个就下起了雨。细密如牛毛,下了一个夜晚了,到现在都还没停的意思。 昨天颜夏就拟了赵祁修的方子,几次斟酌修改后这才让金桃去抓药。 后来昨个晚上又趁着空闲的功夫做了一瓶子桂花糖。 选了好几根大甘蔗,榨出汁水反复熬成浓浆,然后加入桂花浆。晾到一定温度再切成小块,晶莹剔透的,一颗颗用油纸包着装入瓶中。 因为做得多,留了些给王匪金桃解馋。 收拣完药和糖便去后面拿菜,人还走出去呢就见着一个中年男子披着一张竹斗笠往医馆来,一进屋就纠着颜夏的胳膊,“那个颜大夫在哪里?” 颜夏往后退了一步,将那人手拿下来,“我就是。” 中年男子再次往前揪住她胳膊,“你的药吃死人了。” 颜夏莫名其妙起来,自己的药怎会吃死人?而且眼前这人她从没见过有印象。 “你把事情说清楚。”颜夏正色道。 中年男子闷着头,不由分说拉着她就往外去,“走走走,去衙门。” 听见人吵闹,王匪和金桃也跟着出来,金桃见着那人扭着颜夏忙过去拉开,哪知那男子一个甩手,直接将金桃往后推到一边,王匪将人接住,走上前来,“有什么话好说,你先将人松开。” 中年男子脸一横,还是不肯松,“我不管,走,跟我去衙门。” 王匪还要上前,被颜夏一个眼神制止,“没事,你俩看着医馆,我随他去衙门。” 说着,人就跟着往外走。 雨下得不大,但颜夏没有遮掩,到京兆府衙的时候,身上已经有些濡湿。 二人说了事情的大概,门口当差的就带着人往里去了。 京兆府衙坐落于东北的位置,是个四四方方的大院儿,正堂就正对着大门。 这会儿坐在堂里的是府衙的推官,叫蒋费。 四十不到的年纪,早有名声在外,都说这蒋推官是一能人,别人说不清的,他一听就能理出个子丑寅卯来,根据这个子丑演卯就能断出个大概。 两人走到堂内,那中年男子才将人松开了来,冲着蒋费就道,“大人,这女大夫害了我爹。” 蒋费将目光投向颜夏,面前的女子眉目干净、面色从容,看面相不是个多事儿的主儿,怎么成了害人的人了? 往衙堂上一坐,对着男子道,“具体事情如何,可不能胡说坏了别人名声。” 中年男子立刻道,“前些日子,我爹去她医馆看诊,从她那里抓的药回来,吃了好几天,如今躺在床上就快只剩出气了。” 蒋费脸上一顿,“那这意思是人还没死?” 中年男子一愣,不明白蒋费的意思,随即道,“还,还没。” 蒋费闻言有些生气地道,“既人还没死,怎么不先去看病?来这里磋磨什么时间?” “这……” 颜夏听了那人的话也是这么个想法,原本她还以为人已经没了,看如今的情况是人还有得救,自然有就得赶紧救人才对。其他的事情,都可容后再说,反正她也跑不掉。 “大人,民女不才,但也不认为自己的药会有吃死人的本事,眼下救人要紧,我愿意同他一起先去救人。” 中年男子抬起头来,“万一,万一你去给整严重了呢?” 颜夏:“……” 蒋费见这般情形对着一旁的一个衙役道,“去请王大夫,一起过去。” 转过头来又看着那男子道,“带上衙门的大夫总行了吧?” 也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想的,不着急救人反倒先想着抓人,这儿子做得—— 出了衙门,颜夏才知道,这人叫许安,是元石村的人。 这么一说,她就想起来了,他的老爹就是上次那位来医馆喊肚子疼的老翁。 当时,那老翁出门时已经不太痛了啊,怎么如今厉害了? 因着王大夫年纪大,没法骑马,只能坐马车,但眼下又事关性命,于是,蒋费带上许安,和颜夏骑马先去,而王大夫则和另外的两个衙役坐马车过来。 雨势渐大,一行人“登登登”地出发,等到了屋子,果然就见着床上躺着一人,呼气多,吸气少。 旁边还有一个妇人,约摸二十出头,见着许安就是一阵抱怨,“怎么去了这么久,你老爹这摊在这床上刚说要撒尿,我又弄不动,没憋住尿床上了,真是晦气。” 许安垂下脸没说话自去将人背起来,放到桌上,然后又去换床铺。 颜夏走过去,探了探那老翁的心脉,“这老翁血气虚滞,要感紧施针。”说着就往随身带着的包里掏去。 许安见她这样子立刻阻拦起来,“就是你害的我爹,你怎还敢施针?” 颜夏着急起来,朝蒋费投去求救的目光,“若是再耽搁可能真就没了。” 蒋费走过来,见着眼下这情形,对着那许安道,“眼下情势危急,先让她看看。” 颜夏感激地朝蒋费点了点头,就要下针,却又被那妇人握住胳膊,“你就是吃坏我公公的大夫?好啊,赔钱!” 赔钱?这又是哪一出? 蒋费见那妇人有些不讲道理,低喝一声,“胡闹!” “你是哪个?在这里唬谁呢?”妇人也不退让。 “我是京兆府衙的推官。” 颜夏也懒得去看那妇人的反应,赶紧将人捋平,找准穴位下针下去,不一会儿,那老翁身上就竖起了几根银针。还别说,老翁的呼吸声立刻就平缓了许多。 许安赶紧凑过身来,“爹,爹——” 颜夏又去掀衣服看人的肚子,妇人见着这举动,低着头径直往外去,“啧啧,也不害臊。” 害臊?颜夏敢肯定若是眼神也能杀人,这妇人已经死过好几次了。 用手轻轻按下去,“还是积食的问题。” 颜夏去推拿老翁的肚子,“你家老爹不是吃药吃坏了,是吃东西吃坏了,还伴着些矢气臭秽。是不是好几天没解手了?” 许安疑惑地看过来,“啊?这个我不清楚。” 约摸是见人情况有好转,对颜夏的态度也缓和了些。 正此时,王大夫也赶到了,抱着箱笼进到屋里已经有些气喘。蒋费忙去抚背,“王老,劳烦了。” 王大夫摆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王大夫其实是御医署的,只是因为年事已高,本打算告老还乡的,但这京兆衙门一时间没大夫,才让这王大夫来顾着些几日的。 京兆衙门维护着周围几个小县以及京城的大小事情,衙役在办差时难免有个磕磕绊绊的,若是遇上凶恶的歹徒受伤的轻重就无法估量了,因此,每个大夫可不行。 王大夫走过去,看着颜夏推拿的手法,点了点头。 轻重及位置都非常准确,小小年纪有此修为实属难得。 待了解了情况后,他也去看了一回肚子,“确实是积食的症状,还不是一日两日的事儿了。若是你已经诊疗过,又开了药不应如此啊。除非——” 颜夏接过话来,“除非又没忌嘴,或者压根就喝药,可既然都有不适了为何还如此?” 因着颜夏的施针和推拿,再加上王大夫的药膏,许生幽幽清醒了些,看着屋子里一下站了这么多人,有些不明白,“儿啊,这是咋了?” 许安凑拢过来将事情说了一遍。 王大夫看着他,“你这再次犯病不是因为吃错了药吧?我刚刚替你把过脉,你这还是积食闹的。” 许生听见这话眼神就往外瞟,然后低着头莫不作声。 颜夏注意到了这眼神,走到许生身侧,“老人家,有什么难处自有蒋推官做主,若是今日不说怕是以后吃苦头的还是你自己。” 许生还是低头。 颜夏见他不肯说,走到蒋费旁边向着他行了一礼,这才道,“蒋大人,以我的推测,可能这位老伯是经常在某一个时刻忽然极速地吃太多东西,加之脾胃虚弱,这才着了道。” 刚刚王大夫那句问话,蒋费其实已经排除了颜夏治错病开错药的嫌疑。 这次她说出自己的猜测。蒋费便也就认真思考起来。 他看向许安,“你是做人儿子的,自己父亲的情况你可清楚?” 许安一顿,脸上露出些难色,“我其实也不知,我是做长工的,避免来去麻烦就住在东主家,只有有时间才回来。” “今儿我做工完了向东家要了一天假,一回来就看见我爹躺床上,后来,我媳妇就说躺了几天了也不知去哪儿搞的药,回来吃了就躺着不动了。” “我当时就生气了,听说是村长送我爹去的我就打听了来然后就去找颜大夫了。” “所以,你是听你家媳妇这般说便就来告状来了?”蒋费问到。 说得好听些这叫性格直,说得不好听这就是个莽夫嘛。 但既然是妇人说的那自然就得问问这当事人了。 让衙役将人叫进来,蒋费神色一震,问到,“许家媳妇,你且说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妇人明显有些心虚,但还是咬着牙道,“就是这大夫开错了药,我家公公一连吃了好几天就这样了。” 颜夏此时正踱着步子打量着屋子,目光移到床榻之上,忽然,她指着床榻处的一些糕点屑,“这是什么?” 11、油糕 赵府。 赵祁修今日起得早,别冬进来洒扫屋子,将窗微微推开一些,便见着外面下着雨,“呀,公子,下雨了,天气又冷了,等会儿我让人多加个炭盆过来。” 赵祁修顺着窗户往外看,确实又下雨了。 这样的天气若是放到以前,他定然又是手冷脚冷,囿于屋子里半步也不会踏出去。 不过如今,他感觉除了脚有些冰之外,精神还行。也不知怎的就想到了颜夏,今日是要拿桂花糖过来了吧? 许久不吃,倒还有些想念桂花的味道。 他看向别冬,“现在什么时辰了?” 别冬端着香炉过来,“已经快巳时了。” 赵祁修站起身来,又往外瞧了瞧,“今日厨房做的什么?” 别冬难得见自家公子关心起吃食来,,扬起脸回答道,“今日珠翠姐姐给公子煲了鸡汤。” 顿了顿,赵祁修疑惑起来,“珠翠?颜大夫呢?” 别冬停住动作,“说起来,还真有些替夏姐姐担心。” “怎么了?” 别冬带着一股担心之色道,“今天早上见着夏姐姐没过来,便打发了人去如意医馆,一问才知道夏姐姐去衙门了。” “衙门?出了何事?”赵祁修扶着桌子慢慢坐下来。 “好像是有个人说夏姐姐的药吃死人了。” 这人啊就是这般,传递消息之时总是带着几分添油加醋,那去医馆的小厮见到王匪时明明人家说的是,有人说药有问题,去衙门理论了。 可回来就变成了“药吃死人了。” 这“吃错”和“吃死”差别可是大着呢。 赵祁修听见这话,脸色一沉,对着阿肆道,“你去衙门看看。” - 元石村。 颜夏将那糕点屑捡起来往鼻尖一嗅,“这是油糕,最不耐消化。” 她这话音刚落,那许家媳妇就跳了起来,“好啊,我就说我那油糕怎么少了,原来是被你偷吃了?这么大年纪了,还干这等事情,也真是脸够厚的。” 油糕,是一种地方小吃,每个人可以根据自己的喜好选择不同的谷物,譬如面粉、糯米粉都可以,加水糅合成型之后,可加入大枣、花生、糖饴等一类的食物,揉成团或是上过蒸,或是油炸,既可作小吃也可作主食。 只不过相对而言,油炸之后能放置得久一点。 而颜夏发现的这油糕是油炸的,可即便油炸也并算不得多名贵,很多农户人家都常做,以此来作为主食充饥。 这许家媳妇反应也忒大了。 许生这会儿已经挪回床上,听见自家媳妇说这话,一张老脸羞得通红,侧着身子往后一趟,佯装睡觉去了。 一块油糕,至于吗? 颜夏看许安不作声,有些看不下去,“孝敬老人乃是你媳妇的本分,一块油糕至于吗?”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那许家媳妇更得脸了,“什么叫一块油糕?俺这公公,先前就背着我偷肉偷馒头吃,上回肚子难受去看了回来消停了两天,过了两天我买的油糕就少了好几个,还以为是耗子拖走了,原来还是他,这叫死性不改。” 哟,还会用成语了,不得了。 蒋费瞧着这情形,也是头大,都说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儿他如何办?但是从这妇人的话中他倒是得出了一个问题。 他看向许安,“你父亲为何老爱偷东西吃?” 对啊,好端端的,为何偷东西吃? 颜夏给他把脉的时候并没有发现他有痨病,那正常人喜欢偷东西要么是一种习惯。 要么就只可能是饿了。 许家媳妇听见蒋费这般问,抢先着道,“还能为什么,还不就是毛病。这儿子不就有过偷盗的毛病,说不定就是这老的教的。” 一句话将许安也说红了脸,他往前站了一步,冲着自己媳妇道,“够了。” “够了?怎么敢做还不敢承认了?我就是瞎了眼才嫁到你们家,早知道你偷过东西我是万万不会嫁过来的。” 颜夏和蒋费以及王大夫都齐齐看向许安。 这时一直侧着身子的许生慢慢撑起身子来,看着屋子里的一众人老泪纵横,他重重地叹了口气,“我儿子不是小偷,他是被人冤枉的。” 这么一激动,许生又有些气喘,他揉着胸口哭诉道,“他是被人冤枉的啊,我偷吃的,是因为我饿啊——” 老人一张黑瘦的脸上挂满泪痕。 “每天就给半碗粥,我实在是饿才趁她不在去偷吃的的,上回村长带我去拿了药回来,我吃了几天觉得身子爽利了许多,可她说既然大夫说要少吃,便就两顿变成了一顿。刚开始开有些先前藏的馒头,后来实在耐不住饿。前两天我趁她不在偷了家里的油糕,因为害怕被发现,就想着多吃几个能管几天。哪知道,就成了这副样子。” 许生垂丧着头,背显得更弯了。 老了老了,为了几个油糕竟被人这样羞辱,实在难受。 “哎,我儿命苦啊,是我不中用,我,我死了也好。” “装,你就装——”许家媳妇涨红了脸指着许安道,“哎呀,我命苦啊,丈夫不顾家,连老的也欺负我啊。” 看着老人和许家媳妇都捶胸顿足,一时间场面有些不可收拾,颜夏径直过去对着许安道,“身为人子,尚不能保证生自己养自己的父亲善终,有什么用?” 蒋费看着屋里闹成一片也正色道,“好了,事情是什么样子,村里人常天的看着总能窥见一二,田阔,赵宝,你们去,去问问村里的人去。” 本来是查人命案子的,怎么就变了性质呢? 见许生起伏得厉害,王大夫和颜夏又施了一回针。 许家媳妇见着那两个衙差出门去,急得指着许安道,“当初我嫁过来时你怎么说的?说要给我好日子,眼见着你媳妇儿被人欺负也不作声的吗?” 许安看着一旁的老爹,又看着气急败坏的媳妇,良久才闷声道,“那我爹是不是真没饭吃?” 这些年为了这个家,许安几乎都在外面替人干活,就是想让家里人过上好日子。最近这一年,见着自己的父亲越发苍老起来,问自己媳妇每回就说没什么心情,不爱吃饭什么的。 要不是遇上今天这事儿,他恐怕还不知道有这样的事情。 许家媳妇平日见许安对自己都是温温和和的,这会儿见着人有些动真气,低着头不说话了。 可不说话不代表就没事,等田、赵二人回来时,说问过了好几户人家都说许家媳妇对许生并不好,老人家难得有个饱饭。 如此事情也就明了了,这许生是饿慌了,急急地吃了不耐消化的油糕,加之本来脾胃就虚,又饥一顿饿一顿的,才导致了这般。 蒋费听见此话看向许安,“都听见了?眼下据你父亲所说,他这般和这位大夫并不相关,剩下的事情是你家事本官也不好过问,你且自己解决吧。不过你刚刚说偷盗被冤枉又是怎么回事?” 许安低低道,“那是前一年的事情了,原来受雇的一个东家家里丢了一方玉菩萨,他们怀疑是我偷的,但没找到我拿东西的确证,后来也不知道为何那东家又不追究了,将我打发出来,这事儿就不了了之了。” 如此看也没啥大事,既然如此,蒋费也不作停留,带着人离开了去。 颜夏立在原地,想了想,还是写了方子留下,“你父亲的病拖不得,该抓药抓药,若还是疼,可去如意馆找我。你当庆幸你还有父亲可孝,你家那媳妇估计平日里也没少苛待,你且好自珍惜吧。” 说完也出了门去。 因为颜夏来的时候是骑的衙门的马,这会儿望了望天儿,想着怕是得走回去了。可没想到刚一出了院子,就见着蒋费等人并没走远,他遥遥地指了指那马,“你可先骑马回衙门,再回医馆。” 颜夏冲蒋费点了点头,“多谢。” 然后,一翻身,便上了马背。 到了衙门,颜夏刚下马,正要准备将马匹归还就见着有个衙役从里面风风火火地跑出来对着几人道,“蒋大人回来啦?赵大人等你呢,哦,还有都远侯府的世子。” 都远侯?有些耳熟啊。都远侯府世子?那不就是赵祁修吗? 颜夏一愣,这大冷的天儿,他怎么出来了? 12、紫苏鱼 赵祁修来衙门是临时起意的。 原先叫了阿肆过来打听情况,只说人可能还有得救,原来御医署的王大夫也过去了。 王大夫赵祁修还是有印象的,原先就替他诊治过,算是御医署里医术不错的了。 这下听说王大夫也过去了,赵祁修寻思着这事情不一般,等用过午饭,又让阿肆去打听,人却还没回来。 他与颜夏虽然相识的时间还不算长,但至少就目前的情况看,他不相信颜夏会胡乱给人吃药,更不用说吃死了的话。 想了想,赵祁修最终还是决定来这衙门一趟。 因着他这么一来,颜夏自然也没法立刻回医馆,只得跟着往衙门内去。 进去之后那衙役没去正堂,而是领着人去了一处的偏堂。 如此也对,又不是审犯人,做什么去正堂,颜夏忽然觉得这衙门好像挺细心的。 这处偏堂在衙门的最西侧,地势不大,但也足以能坐下十来人,是平日里就是用来招呼人的。 屋子一侧生着暖炉,赵祁修就坐于暖炉的一侧,腿上盖着一床厚厚的鹿皮毯子。而相对的一面坐着一个中年男子,一身红色官服。虽然年纪大些,但还是看得出,年轻时一定俊逸飞扬。 颜夏估摸着这位大概就是府尹大人了吧。 只是,这眉目怎么和赵祁修有些相似? 颜夏正要叩拜,那着红色官服之人忙笑着对众人道,“回来了?坐坐坐,将将泡了热茶,天寒,暖暖。” 蒋费和王大夫大约已经非常习惯了,自去寻了下首的一个位置,倒是颜夏站着没动。 红衣官服见着她不动,亲切地又招呼了一回,“坐啊,坐坐坐,小姑娘家家的,可别冷着了。” 既然别人这么热情,颜夏这下也不在扭捏,选了最末尾的一处椅子坐下来。 红衣官服这才满意地点头,“元介啊,这就是你家那位大夫?” 赵祁修冲着红衣官服微微颔首,“是的,赵大人。” 红衣官服一听这话,脸上又不高兴起来,“都说了,没外人的时候叫二叔就行了,这蒋推官和王老都知晓的。” 二叔?难怪了,就说两人怎么有些像。 赵祁修点头,“二叔。” 京城府尹,赵舜,官居四品。都知道这京官难当,京都的父母官就更难当了,不仅需要治辖周边的县,还需要治理京城的事务,矛盾错综复杂,人际关系盘根错节,绝不是一般人能胜任的。 赵舜转而又看向蒋费,依旧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案子怎么样了?查清楚了吗?” 蒋费点头,“查清楚了,一场误会,具体的晚些时候我会写份案陈出来。” “那就好,那就好。”赵舜说完这话,又看了看天儿,“今天难得元介出门来我这儿一趟,不如就在这里用饭吧?” 赵祁修一听正想推辞,却被赵舜给制止住,“不许推辞,我让人去大哥家回个信儿,今儿个就在这里吃饭,你二婶可是念叨着你呢。咱们就吃个便饭,去大伙食那边让庆婶单独炒两个你喜欢吃的菜。” 说完又看向蒋费他们,“你和王老也一起,对了,还有这个小姑娘,年纪轻轻能治得元介的病实属难得,听说效果还不错,那就更难得了。” 蒋费和颜夏一听这话,也只好遵从安排了。 而王大夫却一直未作声,蒋费低头去看,好嘛,人已经睡着了。 赵舜噗嗤一声笑出来,“这老家伙,果真是年纪大了。” 这当真是个府尹大人的样子? 赵舜叫来两人将人挪回一处厢房休息,又招呼了一个衙差过来,“去让庆婶添几个菜送去我院子里,”正要开口说菜式,就被那衙差打断了,“大人,庆婶今天家里有事,不在衙门,之前给陈少尹说过了,今天大伙儿都是自己出去吃。” 赵舜:“……” 他看向众人,“那不如我们去外面找个酒楼?听说这溪乐酒楼的鸡不错。” 颜夏看了一眼赵祁修腿上那厚厚的鹿皮毯,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往外站出来一步,“赵大人,赵公子身子弱,出去就算了,若是不嫌弃,我来做饭怎么样?” 赵舜看着她,“你还会做饭?” 这时,一直不怎么说话的赵祁修慢慢站起身来,“她做饭很好。” 赵舜带着一丝意味深长的眼神看过去,“哦?那行,那行,就你来,我让夫人房里的紫苏帮你一起。” 紫苏?这不是一味菜吗? 赵舜领着人去了自己院儿里,颜夏则由紫苏领着去了衙门的厨房。 因为衙门常年开火,所以几乎算得上是因有尽有。 她瞧着缸子里有活鱼、虾子,旁边还有年儿上熏制的腊肉,后面园子还有蔬菜,柜子里有鸡蛋,便取了鱼虾来。 既然这里有个现成的紫苏姑娘,那鱼就直接做个紫苏鱼吧,虾子就和鸡蛋一起炒个虾仁烩蛋,另外腊肉就和豆干一起做个腊肉豆干丁,蔬菜有青油菜、莴苣,直接拿来清炒。 又见着地上有个老南瓜,一半拿来蒸,一半就做个南瓜粥。 如此也有差不多六七个菜式,每个菜式量大些,他们吃也差不多够了。 这么计划着,颜夏就去杀鱼,将鱼处理干净放到一边。 这边锅里加油,放入姜丝葱丝,煸香之后加入水,放入紫苏叶和盐,再将整鱼放入,装入陶锅慢炖小半刻钟。 鱼弄好之后,又取了六七个鸡蛋,摊成蛋饼,然后加入焯过一遍的虾仁,翻滚两三下,加入葱末就直接装盘。 腊肉豆干丁以及其他蔬菜弄起来也快,不过小一个时辰的模样,颜夏这边菜色就做好了。 紫苏看着她麻溜的动作以及几个菜色,可谓赤橙黄绿青蓝紫都有了,她啧啧称赞起着竖起拇指来,“颜大夫,你这厨艺堪称一绝啊。” 颜夏笑笑,“过奖过奖。” 倒是把紫苏逗笑了。 和紫苏将才端回赵舜的院儿里,正好午时刚过。 赵舜老早就闻到了香味,见着这些个颜色鲜亮的菜色眼睛立刻就眯起了缝儿,招呼着夫人道,“夫人,咱们今天有口福了。” 颜夏抬起头来就见着一位打扮朴素但气质出众的妇人迈着蹒跚的步子往桌边走。一身水绿色的衣裙似有一种飘飘欲仙之感。 等近了,拉起颜夏的手就端详起来,“你就是给元介看病的那位小大夫?是叫颜夏对吧?啧啧,是个美人胚子呢。” 众人都在,颜夏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这俩夫妻还真是登对,见谁都自来熟啊。 这会儿王大夫也醒了,大家一起落座。赵舜看着阿肆也招呼落座,阿肆赶紧说“不用了”。 赵祁修看了一眼他,“坐吧,二叔这人不摆架子。” 他这个二叔他了解的,怕是旁边有个要饭的也能坐着一起吃吃茶。 阿肆闻言这才落了座。 倒是颜夏,刚刚和赵夫人见礼后就被人拉着不放了,一直说个不停,这会儿又被安排到了她身侧的位置,,只好硬着头皮坐下来。 砂锅揭开,一股浓烈的紫苏夹着鱼香就飘了出来。 鱼汤莹白,鱼肉软烂,一些紫苏叶浮于面上,或青色,或紫色,仿佛置于江面的小舟。 赵舜也不客气,自己先就舀了两勺,浅浅地嘬了一口,眼睛又眯起来,“好鲜。” 然后又舀了半碗递给夫人,对着众人道,“你们也都尝尝,这鱼汤当真鲜哩。” 众人见他这般也都纷纷添了些。 王大夫第一个叫出来,“的确好鲜。” 饭吃得很和谐,大多是说些天气风物什么的,赵舜甚至还拿自己昨天被蚊子叮了的话说笑,说如今才立春就有蚊子了,真是不知道今年夏天是个什么光景。 因着他这么一说,大家又闲扯起来。 一顿饭吃完,盘子比脸干净,王大夫吧喳了两下,“老夫好久没吃过这么饱的饭了。” 王大夫养生,平日里吃得不多,到七分饱就差不多停筷了,今儿个硬是整整吃了个十分饱。 他睨着眼看颜夏,“小姑娘,你面善啊。” 颜夏微微一愣,半天没回神。 蒋费和赵舜又说了会儿话,大家便各自散去,院子里就剩下了赵舜夫妇以及赵祁修和颜夏、阿肆五人。 吃饭的时候颜夏特意留意过,这赵祁修饭菜没吃多少,不过鱼汤喝得不少。出来这许久,脸色看着又有些苍白了。 他朝赵舜行礼,“二叔,我先归家了。” 赵舜知他身子弱,也不挽留,“行行行,早些归家休息,给大哥说得空我就去看他去。” 颜夏也趁着这当儿向赵舜告辞。 三人出了门来,赵祁修忽然就扶着一处墙壁重重地咳起来,颜夏见状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是不是受了凉?有没有咳出血?” 赵祁修冷着一张脸看向她,咳血?我真是谢谢你哦~ 颜夏以为他还难受忙地去抚背,“你说你大冷天的还出来做甚。” 阿肆一听这话,连忙为自己公子打抱不平,“公子是听说你背了人命案才来的。” 13、笋蕨馄饨 春日的雨总是免密的,缠缠绵绵下个不停。直到今天早上,雨也都没停过。 昨日,赵祁修去了衙门有些受寒,颜夏了解原委之后心里总是有些过意不去,因为下雨天,估计今天人也不多。 想着人家既然是为了自己受了寒,那今日便做些益气去寒的汤羹。 颜夏去集市转悠了一圈,虽说眼下羊肉不如冬天那般多,但她知道城西头有一家卖地道羊肉的,特意选了一大块腿子肉。 昨日下了雨,今天她猜菜市侯婶那里定然有新鲜的早春蕨菜卖,只是数量不多,颜夏索性都买了来,又挑了好些嫩春笋几样新鲜的时蔬。 然后才提着篮子往赵府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昨日淋了雨的缘故,她刚到长柏园,就连着打了几声喷嚏。 李妈妈见了问道,“颜大夫你着凉了?” 颜夏将手一摆,“没事。对了,今儿个大伙儿都来吃馄饨啊,羊肉馅儿的。” 李妈妈一听喜上眉梢,“那一会我忙完手里的活儿也来帮忙包。” 颜夏点头,“也好,不然我和珠翠两人速度太慢。” 进了厨房,珠翠便指了指园子那头,“今儿个公子起的晚了,早上只喝了点清粥。” 颜夏心里有数,今儿特意带了银针过来,想着一会儿去给扎扎针。 想着昨日他扶墙咳嗽的劲儿,还真是让人担心,“晚上的时候你煮些山药红枣桂圆粥。” 珠翠连忙点头。 颜夏将羊肉取出来,又寻了大刀,“啪啪”两下就将羊肉剁成了两段。 珠翠看着她提刀的模样,只觉得这画面实在违和。 娇滴滴的美丽姑娘,提着刀剁腿子,这怎能不让珠翠惊奇? 颜夏动作连贯,顺手又取了尖刀来,几下就将肉剔了出来。将骨头递给珠翠,这骨头拿去熬汤。 而剩下的肉也洗净之后剁成肉糜,蕨菜嫩笋切碎一起放入其中,加盐、姜、胡椒拌匀,羊肉馅儿就算大成。 馄饨皮是现成的,不用她费事儿。 想着时日尚早,颜夏嘱咐了珠翠盯好炖骨头的汤锅便去赵祁修那边了。 一进屋就见人半卧在床上,别冬在洒扫屋子,阿肆在添置炭火。 见着人来,别冬先打着招呼,“夏姐姐。” 颜夏也跟着回礼,然后便直接去了床榻。 赵祁修见她来也不多问,直接将手伸了出来,倒是很乖。 伸过手去把了脉,又看了舌苔,还是有些风寒之症,不过还好,不算严重。 她从布包里拿出一个布袋,“问题不严重,我给你扎一回针,要多用水,一会儿有羊肉馄饨你可多用些,这羊肉,性温,补体虚,祛寒冷,对你有好处。不用怕吃多了不消化,晚上我让珠翠晚些时候弄些山药红枣桂圆粥,可帮助消化。” 她细细说着,声音温柔,赵祁修就这般静静听着。也不知何时,别冬和阿肆也都出了屋子,房间内就剩下偶尔碳盆里发出几声声响。 赵祁修看着颜夏聚精会神拔针的模样,忽然问道,“你一个人在京城?” 颜夏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嗯。哦,还有一个我买来的丫鬟,我将她当亲妹子看,算是两个人吧。” “你父母呢?” “哦,死了。” 赵祁修还要发问,颜夏已经直起了身子,“好了,针我都拔完了。” 将针收起来,她冲赵祁修眨了眨眼,“我看你面相有些肉了,看来是往好的方向在发展。厨房里还炖了羊骨汤,等会儿给你弄些素菜过来。” 说罢便不再看人,大踏着步子出了房门。 等走远了些,她才回头望了望这边,好端端的,怎么问起我的事儿了? 这头儿,李妈妈早就干完了活,和陈妈妈正包着馄饨呢,珠翠则在一旁洗她带过来的蔬菜。 见着她来,珠翠连忙问起来,“给公子扎过针了?” “嗯,扎过了,问题不大。” 她走将过来,见着汩汩的羊骨汤,取了一只陶锅来,撇开上面的一层薄油,舀了一半出来。 余下的汤则加入了姜蒜葱以及一些胡椒和少许的糖,她尝了尝,又放了些干的茱萸和几块萝卜,然后文火慢慢熬着,这便是馄饨的底汤了。 那锅小锅的汤则是颜夏特意为赵祁修准备的,只放了生姜和少许的盐,将带来的蔬菜通通煮了进去,解羊肉馄饨的腻口正好。 等馄饨包得差不多的时候,珠翠便去烧了一大锅热水,馄饨一个个下锅,随水而动,冒出个小脑袋出来,仿佛在说,“来吃我啊来吃我啊。” 颜夏这头又切了蒜末、葱花和芫荽碎,薄荷叶,以及一碗辣椒油。大家可根据自己的喜好自行添加,想吃辣的自己加辣椒油去。 闻着香儿,大伙都聚拢来,看着那一锅热闹的馄饨,直咽口水。 羊肉不比猪肉,其肉价是要贵猪肉的,平常人家难得吃一回,更不用说是拿来做馄饨了。因此早上听说有羊肉馄饨吃大家都馋了,这会儿闻到香味哪里还有心思干活,都来了。 珠翠先舀了一碗递给别冬,“这是公子的。” 剩下的舀入海大的碗内,撒上葱花、薄荷叶和芫荽,一勺烫烫的羊汤下去,属于芫荽葱花和薄荷的香气立即就被逼出来。 和羊汤彼此交融,浑然天成。 大伙儿端着碗自去外面的石桌吃去了。 别冬端着有馄饨和羊汤蔬菜的食盘送去给赵祁修。 赵祁修看着碗里漂浮的馄饨,想起来上一回吃羊肉馄饨是在多少年前了? 因知他喜淡,葱和芫荽是另放在小碟里的,赵祁修轻轻撕咬开一个混沌,里面的汤水就顺着流了出来,羊肉透着一股淡淡的粉色,笋子白嫩白嫩的,再加上蕨菜的翠色,十分莹润饱满。 也不知道颜夏是如何做的,竟能保持住笋子和蕨菜的本色。 等两个馄饨下肚,赵祁修胃里渐暖,竟有些食欲了,愣是将端来的那碗馄饨吃了一大半。后又吃了些羊汤烫的蔬菜,头一回有了满足感。 好久没有吃得这般香了。 都说饭后易困,赵祁修往藤椅上一趟,顿觉困意袭来,让阿肆将火盆扯拢了些,就在藤椅的慢摇之下,睡着了。 14、淮安狮子头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儿就到了二月中旬。 因着临近惊蛰,这几天儿越发地冷了起来,连来医馆看病的人也多了些。王匪这几天忙得不可开交,因为看诊次数多了,问题也多,每天晚上颜夏都要花上一两个时辰解答他的问题。 昨儿个和王匪说得晚了些,今儿个一觉醒来已经是辰时过了。 忙去市场逛了一圈之后,就急急地往赵府去。 可人刚到赵府就见着门口停着一辆高大的马车,那是一辆三马马车,马车的车驾选用的是上好的梨木,典雅古朴,虽没有多少珠宝装饰,但一看就是非富即贵的主儿。 颜夏侧眼打量了一回马车,慢慢往里去,刚进了府门就被别冬一把拽过去,“夏姐姐,我带你走这边。” 平日里,颜夏都是从正门对进去的主路到长柏园的,今儿个别冬特意出来接她,这让她不禁好奇起来,“府上是来贵人了?” 别冬点点头,“宫里派了人来,说是皇后新得了一些贡品,特意差人送了些过来。” 颜夏神色微动,皇后?她虽然一开始就觉得这赵府不是普通的勋贵,但却没想到和皇后还有攀扯。 只是皇后贵为一国之母,为何要巴巴地往这都远侯府送贡品来呢? 别冬一边走一边继续道,“其实啊,送贡品都是个由头,每次都是皇后想见咱们夫人了。” 贺兰婉?她忽然想起来,当朝皇后似乎也姓贺。 她佯装惊讶的模样,“这是为何?” 别冬看了一眼颜夏,笑起来,“夏姐姐还不知道吧?这当今皇后和咱们夫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颜夏:“……” 前些日子知道京兆府尹是赵祁修的二叔已经够让她惊讶的了,但没想到,这赵家还有这样一层关系,如此算来,那当今圣上岂不是赵祁修的姨父了? “夏姐姐可听过当今皇宫里有位宁太妃?” 颜夏闻言,脚步一滞,停住了脚步,半天没接话。 宁太妃,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听说当初那位先皇在临终之前为了让宁太妃安度晚年,特意留下了一道圣旨,让当今皇帝需得待自己母亲一般厚待她。 当今皇帝的母亲是何人?那是太后,这道圣旨无疑等同于给了宁太妃太后的待遇。虽然当时太后健在气得不行,但能有什么办法? 别冬见人不动,推了推她的胳膊,“夏姐姐,怎么了?” 颜夏回过神来,“没事,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别冬见她神色恍惚关心地问到,“当真没事?我刚刚问你可曾听说过皇宫里有位宁太妃?” 颜夏摇头,“不认识,我们这样的人哪里听过这些话。” 别冬叹了口气,“你可是不知道,这位宁太妃啊老是给咱们皇后气受,因此实在气得慌了便会来送贡品,咱们夫人就会借着谢恩的名头去宫里看看她。” 说完,她又小声地道,“不过夏姐姐,这话你可别出去乱说啊。” 别冬这人没什么心思,这几日和颜夏相处得多,又得她看过两回病,对她也就亲近几分,因此才对她多说了些话。 颜夏连忙点头,“那是自然,宫里的事咱们自然不能到处说去,我懂的。” 她回头望了望主院那头,神色深邃,然后加快了往长柏园的步伐。 说起来,上一回,赵祁修去了一回衙门,回来之后也就不舒服了两三天就好了起来。因着这事儿,倒让他胆子大起来,这些日子,他在园子里游逛的时间更长,甚至还有一回趁天气好出过一回门。 把贺兰婉都惊着了,幸而回来之后也就多咳了两声,并无大碍。 这倒是越发见长了赵祁修的信心,最近这两日,若是赶上精神头不错,便会去园子里挥一挥胳膊。、 长柏园的人都暗中替他高兴。 这会儿颜夏到时,便就正见着赵祁修在廊庑下伸胳膊。 今天他穿了件素面方锦袍子,腰间系着素面荔枝纹锦带,眉下的眼睛清明了许多,虽说脸上还是没多少肉,看着也瘦得很,但气色确实比一个月前大有好转,让有了一种和风细雨之感。 颜夏这般看着,不禁暗想起来,其实,赵祁修若是能再长些肉,精神再好一些,气色再红润些,也是好看的。 大约是人都好怡人的景致,看着赵祁修这般,她心情也好了许多,笑眯眯地过去打招呼。 今天天气冷,她打算做个狮子头,买了上好的腿子肉、新鲜的花菇和新挖的马蹄过来。 这狮子头做起来并不难,关键是比例,差不多肉菜为十比一,猪肉一斤,其中肥肉四分,瘦肉六分,剁成肉糜之后,直接加入的马蹄和花菇一起剁。 这样做出来的狮子头肉和花菇、马蹄的鲜甜才能更加融合。 等肉馅剁好,加入盐、糖、姜、香油、清酱、生粉、蛋清糅合起来,再捏成半拳大的丸子。 这时锅里放油,油热之后下丸子炸至金黄色捞出备用。 剩下的就是吊汤,汤需得用鲜鸡汤,她昨儿个就让珠翠备着了,取一个小陶锅,加入炖好的鸡汤,再放入丸子,小火慢熬一刻钟之后,再加入一碗溶了淀粉的鸡汤,熬至浓稠状就可以出锅了。 颜夏一向是知道赵祁修光吃肉是吃不了多少的,舀狮子头的时候特意留了些汤汁,先前她煮了一些粉条,这会儿捞出来放入那汤汁里再加些青菜便又是一道菜了。 想着今日是该给赵祁修诊脉的日子,菜做好之后颜夏便和别冬一起去了屋子。一进屋却见着贺兰婉也在,桌子上还放着一些柑橘。 贺兰婉见着她来立即冲她招呼道,“颜大夫,正好你过来,尝尝这柑橘,这是宫里赏下来的,一会儿我让珠翠装些给你。” 还是一如既往的雍容华贵。 颜夏看了一眼桌上那红通通的柑橘,便知道准是皮儿薄肉甜的,这样的柑橘金桃最爱。 她道过谢之后,接过一个来便剥开了来。 贺兰婉见她吃着便继续道,“这段时间多亏了你,我瞧着元介他脸色都好了不少,”说完又看了一眼端过来的狮子头又称赞起来,“这是今儿的菜色?” 颜夏点头,“嗯,天气冷,耗体力,赵公子这几日动的时候比起之前多了些,吃些狮子头可以提升他的体力,这汤汁是用现熬的鸡汤收的治儿,也有温补之效,正适合这冷天儿。” 贺兰婉笑眯眯的,“对对对,反正啊元介就按着颜大夫的安排来。” 说完便站起身来,对着赵祁修道,“那你先吃饭。” 刚走出两步又停了下来,转过身来对着颜夏道,“对了,再过不久就是上巳节了,这皇后啊,准备了一场春游,颜大夫若是没事儿一起去瞧个新鲜?到时候啊这才子也多,我看颜大夫你这般好看,到时说不定还能找个如意郎君呢。” 颜夏点点头,“多谢贺夫人好意,也不知到时有没有时间,若是有一定去。” 贺兰婉笑着道,“那也行,到时得空了我就让珠翠去接你去。” “好。” 别冬去送贺兰婉,桌子旁就剩下赵祁修和颜夏两人。 赵祁修挑起一个又大又圆的狮子头,浅浅地尝了一口,肉质弹嫩,味道咸香中又有一丝清甜且略带一丝脆脆的口感,可谓香而不腻。 嗯,差不多是他吃过最好吃的肉丸子了。 颜夏见着,指了指一旁的粉条,“若是觉得腻口,可以尝尝旁边的粉条,是用这狮子头剩下的汤汁做的,里面有青菜。” 赵祁修看了一眼她,一副你懂我的模样,又去挑了一筷子粉条,爽滑入味,不咸不淡,是好吃的。 他一边吃着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颜大夫还没成亲?” 颜夏摇头,“没有,我还年轻。” 赵祁修此时已经吃完了一个狮子头,他放下筷子抬头看了一眼面容白皙的颜夏,是挺年轻的。 “所以,是想在春游会上寻个?” 颜夏想了想,“随缘。” 成婚这样的大事,不在她的规划之内,刚刚也不过是顺着贺兰婉的话答应一下罢了。这赵祁修怎么还真就问起来了?难不成要给自己说个媒吗?还 为了避免赵祁修再就着这个话题说下去,她又指着那碗白米饭道,“这汤汁拌饭也好吃的。” 赵祁修看了一眼那金褐色的汤汁,淡淡道,“咸了。” 15、野椿包子 随着一连几天的冷天气过了之后,终于在一场春雨之后,天气陡然升温,阳光明媚,草长莺飞,大地忽然就换上了一身绿衣。 似乎春一下就来了。 春季是颜夏最喜欢的季节,不仅天气暖和,而且还有各种新鲜可吃。 譬如,花茶画饼花酿,春卷春芽春菜,江河鱼鲜,各色杂辛,吃的就是个新鲜和春色。 昨儿个下午,她特意去山上挖了野椿,淘洗干净之后和腊肉豆干黄豆芽一起炒成馅儿,又专门用青菜滤了菜汁儿和面,发了一晚上。 今天一早就起来蒸上了锅,这会儿满厨房都是啥椿芽和腊肉混合的香气,香得很。 金桃原先还有些不愿起床,闻着这味儿灌进屋子里,她闻着味儿一溜烟就起了来,直接往厨房去。 人还没到,就先问了起来,“姐姐,这是蒸的什么啊?” 颜夏此时已经装了一盘在一旁,此时又正在往食盒里装,见着她来道,“野椿包子。” 金桃一看,绿油油的,薄薄的皮子上还有沁出的油星子,一看馅儿就饱满,忙吞了回口水,“绿色的包子?头一回见,看着就好吃。” 颜夏笑起来,“知道你馋,留了两屉给你和王匪,还有一屉给街坊邻居分些,吃个鲜,对了,也给张婶送两个去。” 说完,便提着装了包子的食盒出门去了。 颜夏想着,今日也让赵祁修吃个鲜,有了肉馅儿包子,自当配个淡口的粥,这几日,赵祁修吃得比之前多了些,如此,还是小米山药粥最好,再炒两个新鲜的素菜,养胃消食。 低头盘算着正往菜市去,就正被一个人撞了个趔趄,险些打翻自己的包子。若不是她定力好,怕是还得摔一跤。 等稳住身形正要说话,却见撞自己的是一个老翁,此时正坐在地上揉着膝盖,“疼疼疼。” 颜夏忙去看,膝盖大约是蹭到了,红肿一片,她伸手去扶人,却听得那人对着她道,“杀人了,杀人了。” “什么?你说什么杀人了?”她一下警觉起来。 那人顿了顿,拉住颜夏,“快,快,快去衙门,笙东街曾家铺子出人命案子了!” 颜夏看了看自己提着的食盒,又看了看那人一脸着急模样,想着这事儿可大可小,最后还是赶紧往衙门去了。 甭管人说得对不对,但涉及人命自当重视。 她一路匆匆忙忙跑到衙门,气儿都还没喘匀就对着门口的衙役道,“笙东街曾家铺子出人命了。” 那衙役被这突然的一句话更整蒙了,半天没反应过来。 颜夏见他这般模样,忙又重复了一遍,“笙东街曾家铺子出人命了,事关人命,赶紧去报给赵大人啊。” 衙役这才回过神来匆匆去通知赵舜。 只片刻时间,颜夏就见着衙门里出来了一队人马,为首的是一个中年男子,并不认识,但他旁边的人颜夏认得,正是蒋费。 蒋费出了门来,见着这报官之人是颜夏,微微有些诧异,他示意一旁的中年男子先行一步,自己则对着颜夏道,“颜大夫,是你报的案?” 颜夏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报案者另有其人,此时正在菜市场。我是替他来报案的。” 蒋费一愣,“你是说报案者另有其人?” 颜夏点头,这才简单地叙述了一遍经过,蒋费听后立即对着一旁的衙役道,“去回禀赵大人,让他再差一队人去菜市场寻人。” 说完叮嘱了两句便又跟上前头那中年去了。 颜夏见自己的任务完成,抹了抹头上的汗,这才提着食盒往赵府去。 幸而今天的菜式不怎么费时间,无非就是炒个小菜,做个粥就行。 等到了赵府她刚一进厨房,珠翠就立即上前了来,“颜大夫,你这是咋了?” 颜夏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衣裳,刚刚没注意,竟没发现衣角处都沾了尘土,“刚刚遇到点事儿,不过已经解决了。” 珠翠这才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遇上什么事儿了,那要不要我找套衣服给你换换?” 颜夏忙说不用,“没事,我等会做完饭给赵公子把过脉之后就回去,就不麻烦你了。” 她习惯穿简单的束衣,赵府的衣服虽说是丫鬟但也是绫罗绸缎绕来绕去的,她嫌累得慌。 珠翠见她这般说了,便也不在勉强,接过篮子去一旁洗菜去了。 颜夏将食盒放于灶台之上,揭开盖子来,包子已经凉了,得重新蒸一下了。 珠翠走过来一看,惊奇起来,“呀,绿色的包子。” “今早刚蒸的,特意多带了些,你们都尝个鲜。” 珠翠一听这话,立刻就接过来往蒸笼里放,“我来我来。” 颜夏笑笑转头忙别的去了,等差不多收拾好之后,这才去给赵祁修把脉。 一进门,赵祁修便上下打量起她来,“你这是?” 颜夏拍拍手,“就是撞到人了,无碍。” 赵祁修见她神色如常,也就没再细问,一如往常般去腾椅躺下,伸出胳膊来。 颜夏走过去,手刚搭上去,就见着阿肆从屋子外面匆匆而来。 “怎么了?”赵祁修淡淡道。 阿肆冲赵祁修拱拱手,又看了一眼颜夏,这才道,“公子,衙门来人说让颜大夫去一趟。” 16、卖羊 衙门内,颜夏端正地立于堂前,堂上赵舜正坐于椅子上,对着堂下的一男子问道,“这位叫余铁的老翁可是你邻居?” 男子一脸匪夷所思的模样,“正是,不过对于你们所说的杀人案我确实不知。” 赵舜没理会继续问那余铁,“你说杀人了,是亲眼看见了?” 余铁默不作声,低着头看着地面。 赵舜见这般,“啪”的一声将惊堂木击于桌面之上,“你可知道随意诬告他人是要受刑罚的?” 大约是被这一声惊堂木惊着了,他一脸惊惧之色,看了一眼颜夏,忙地道,“这这,这案子不是我告的,我怎么就知道这位姑娘报案的事情。” 原来,蒋费和衙门捕快陈锦得了信儿就赶紧往案发地点去了,一进门就闻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儿,寻着味儿进了后面园子,果然就见着那曾家铺子里曾凡在清洗地上的血迹。 本以为是人赃并获,却不曾想人家一脸莫名,说自己杀羊卖羊也犯法了? 陈锦立即带人搜查,没发现任何踪迹,而且经查证,地上的血迹确实不太像人血。见其一人在家,又问了相关问题,这才知道他家娘子和他闹架回娘家去了。 是不是回娘家还有待证明。 陈锦等人当即带着人回了衙门和那余铁对质,没成想,人家居然说没来报过案,这赵舜只得才将颜夏叫过来。 颜夏这会儿面色从容,她看着赵舜道,“大人,当时我正在买菜,那卖菜的姜叔可替我作证,我确实是在菜市听见他说杀人的话,让我来衙门我才来的,绝没有半句谎话。” 赵舜一听立即让人去菜市,那余铁一听这话脸色立即难看起来。 见此模样,赵舜再一次将惊堂木拍下,“大胆刁民竟敢撒谎,若想从轻发落还不速速招来。” 赵舜一句话说得铿锵有力,倒是和上次颜夏见到的样子不一样。 余铁一听这话,双腿立刻就软了下来,“大人饶命啊,我确实不知。” “那你为何说人家杀人了?” 余铁左看看右看看,一张老脸居然有些泛红,顿了顿这才将前因后果说出来。 “今儿天我起得早,平日里我习惯性在墙角处,看,看曾家媳妇,不过大人,我就是觉得曾家媳妇好看,绝没有别的意思。” 赵舜看了一眼曾凡,示意他继续。 那老者这才又继续道,“这半年里,他们老是吵吵闹闹,我看他娘子自己常常在园子里哭,有一回赶巧就看见了,自此我便有了这癖好。昨天他们又吵了一回,我想着那曾家小子今天要出摊儿,曾家媳妇必然又要去园里哭,就又去了墙角。没想到没看到曾家娘子,却看见他提着一个血麻袋出了门。” “我当时便被吓到了,想着这可如何是好,慌神间便决定来衙门报案,可路上的时候慢慢静下来,一想别人问我怎么知道杀人了,自己总不能说为了窥别人家娘子发现的吧,这才故意撞了这位姑娘让她来报案的。” 颜夏看向余铁,难怪呢,就说明明走得好好的,怎么就撞上人了。 不过看他神情,不像说谎。 赵舜看向蒋费,蒋费往前一步,“看情形他的话有一定可信度,而且陈锦已经核实过了,这曾凡确实一早去了羊肉铺子卖了一头羊。” “那曾家媳妇呢?”赵舜问起来。 蒋费正要回禀就见着一个衙役来报,“大人,曾家媳妇确实回了娘家,这会儿侯在衙门外。 17、腐乳肉 颜夏往后一看,见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走了进来,不过眼睛有些发红,眼袋也有些深,一看就是哭过了。 “民女曾氏拜见大人。”曾家娘子温软地道。 赵舜点头,“听说昨天你和曾凡吵了架,然后便回娘家去了?” 曾家娘子点点头,“昨天,我和我家夫君确实吵了嘴,他话说得难听,我一时愤懑便回了娘家,今天起来用过早饭,正在考虑要不要回去便见有衙役来寻,这才知道他出了事情,便立即过来了。” 说完,她抬眼看了一眼曾凡。 如此,事情也算明了了,不过是一场误会。 赵舜看着面前的二人忽然问道,“听余铁说你们天天都在争吵,究竟所谓何事?” 一听这话,那曾家娘子脸便沉了下去。 曾凡也将脸别向一边。 倒是那余铁忙接过话,“这个我知道,好似这曾家小子嫌弃自家媳妇不能生育。” 话刚一说完,曾家娘子脸就羞红了,眼睛又有些发红。 曾凡见这模样立即道,“哭哭哭,就知道哭,为了给你看病咱家这几年的钱都花你身上了,可就不见你肚子争个气。” 这么一说那曾家娘子哭得更厉害了。 曾凡明显有些不耐,“行了,有事儿回去再说,你说说你,说你两句还知道往娘家跑了真是能耐了,今日若不是为了你,我至于吃这官司吗?” 曾家媳妇不解地看着他。 曾凡脸一黑,“你觉得咱家还有闲钱看病吗?不卖羊如何治你的病?” 颜夏瞧着曾凡,虽说这嘴上不饶人,但说到底还是关心人的。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这若是放到有些男的身上,怕是早就将人休了,哪里还会给人瞧病。 不过她看这曾家媳妇,面色红润,谈吐举止中厚有力,不像是身子亏损的人,倒是那曾凡脸色有些发黄,谈吐之间有些中气亏损。 这时,她朝着赵舜拜了一礼,“大人,既然这事儿归根在这儿,不如让我替他们瞧瞧?” 赵舜点头允许。 曾凡和曾家媳妇都一脸不相信的模样,怎么这个姑娘还是个大夫?可既然人家府尹大人都允许了他们也自然不能推辞。 颜夏走到二人身旁,拉起二人的手腕,同时号起脉来。待号过脉,她眉色一皱朝着曾家两口子道,“你媳妇没病,倒是你有些问题。” 此话一出,两人都有些惊讶。 “你是不是搞错了?”曾凡当即道。 未等颜夏回答,赵舜先一步道,“胡说,颜大夫医术精湛,且你们夫妻二人治了这么久都没效果,也未尝不可能是男方的问题。” 她感激地赵舜一拜,又道,“不过,问题不是很严重,改天你来祥平街的如意医馆我给你开几幅方子就好了。” 本来夫妻二人还有些质疑,见府尹大人都说人家医术精湛,自然是深信不疑,连忙朝着颜夏拜了拜。 赵舜见事情了结,这才叫众人散去,末了还不忘吩咐那余铁,“回去以后不要去墙角偷窥了。” 他沉着脸连忙点头,这才一起出了衙门。 颜夏见着这般也朝赵舜拜了一礼出了门。 今日这一波三折的,如此一折腾居然已经是午时过了,她摸了摸自己饥肠辘辘的肚子想着干脆就在这附近吃过了饭才回去。 哪知,这脚才刚出衙门就见着衙门口停着一辆马车。马车是简单的样式,看着十分朴素,但颜夏看得出那马车价值不菲,原因不是别的,是因为她看见了那站在马车旁的阿肆。 赵祁修怎么又来衙门了? 她快去走过去朝阿肆打着招呼,“赵公子在里面?” 阿肆点头,然后就听见里面传出来了声音,“你又摊上事儿了?” 颜夏一愣,有些不乐意了。 什么叫又摊上事儿? 她懒得理他,朝马车里瞧了瞧,道,“赵公子,我还要去吃饭,就先告辞了。” 刚一转身就听见马车里的人道,“野椿包子有些油,正好,我也想再吃些。” 颜夏一听这话,又抬头看了看,今儿个天气确实不错,也很适合赵祁修出来走走。她想了想,问道,“那赵公子是走路还是马车。” 然后就听见马车内有一阵细小的动静,是衣服摩擦发出的声音。声音由远及近,帘子一拉,就见着赵祁修着一身白色的袍子从车里出来。 颜夏其实不太喜欢看他穿白色的衣裳,总觉得还是瘆得慌。赵祁修踩着凳梯走下来,举止优雅,像极了那种隐隐于市的贵公子。 颜夏又看了一眼,好像又顺眼了。 今日天清气爽,也没什么风,两人便沿着栽了柳树的街道往前去,颜夏走在他左边,“赵公子,前面有个溪月楼,听说菜色不错,二楼的雅座还能看见附近的柳荫街巷,要不要去吃吃看?” 赵祁修点头,面色从容,“你拿主意。” 颜夏眉目一弯,随即又道,“不过这地方有个地方不好。” “哪里不好?” “贵。” 赵祁修侧眼看了一眼若无其事的颜夏,缓缓道,“我付钱。” 颜夏嘴角一弯,“如此就让赵公子破费了,听说他家的腐乳肉最为出名,一会咱就吃这个。” 两人说话间就已经到了溪月楼门口,那伙计见着赵祁修一身打扮价值不菲,连忙吆喝着进店,“三位上客,招呼着哩。” 然后就见着里面又出来一个伙计迎着三人上楼,“贵客,二楼有靠窗雅座。” 颜夏笑意盈盈地点头,“不要风口儿的座。” “好嘞。” 赵祁修朝她看去,然后继续往上走。等落座之后,未等伙计问话,颜夏便道,“要你们最出名的腐乳肉,再来个拌干丝,一个梅菜干烧肉、一个青菜,一个鲜鸡汤。赵公子,你觉得如何?” 赵祁修走了这一会儿路倒是没听见咳嗽,气息听起来也还算均匀,“可以。” 颜夏笑起来,“赵公子的身子好像好了不少,这样的天气就应该多走走。” 赵祁修喝了一口清茶,“托你的福。” 没一会儿菜就全部上齐了,赵祁修让阿肆坐下一起吃。颜夏也跟着道,“就是就是,人多吃饭香。” 话音一落就伸着筷子去夹那府乳肉。这腐乳肉算起来是一道江南菜,虽说叫腐乳肉其实跟腐乳没有半毛钱关系,只不过是因为你其肉嫩如豆腐才因此而得名。 眼前这道腐乳肉,肥肉相间,颜色红亮,汤汁浓郁,配上店里送的银丝卷,实在满足。 颜夏确实有些饿,也顾不得多说话,埋头闷吃,倒是赵祁修没吃多少,只吃了一块腐乳肉和少许的青菜,另喝了碗鸡汤。 因为有了颜夏这个得力干将,没多会儿功夫,几个盘子里的菜便都吃得七七八八。因为吃得太饱,实在不宜立刻走路,几人又少坐片刻。 还别说,这里看景致还真是不错。 青石板铺就的街道,一排柳树招展着柔软的直条,仿佛在调戏过路的人们,好似再说,“春来了,春来了。” 等休息得差不多了几人这才往楼下去。 出了门,颜夏朝着赵祁修告辞,“赵公子,今日破费了,明儿个我再去府上。” 赵祁修看了一眼这外头的天,嘴角微扬,对着颜夏道,“好。” 然后两人就要各自离去。 忽然只听得“扑通”一声闷响,就眼见着什么东西打眼前一闪而过,再回神就见着面前的地上掉下一人,头重重摔在地上,鲜血横流。 18、酒楼死人 周围立刻就聚集了许多人,颜夏去瞧,探了探脖子,已经没气了。 赵祁修当即让阿肆去往衙门。 溪乐楼的老板也赶紧出来看,见着血流一地,一下瘫坐在地上,“完了完了,好名声都没了。” 颜夏走到街上抬头往上一看,就见着二楼处探出一张惨白的脸来,正看着地上躺着的人。她朝赵祁修看过去,对方立即也往上看。 颜夏商量着道,“我上去瞧瞧?” 赵祁修点头,“行,我在这下面看着。” 人刚出楼梯转角口,就见着刚刚那个男子正跌跌撞撞地往楼下来。 颜夏拦住他,“你认识死者?” 来人一脸慌乱的情绪,并未停下脚步,“鹏,鹏举死了?” 颜夏点头,随即跟着人一起往外来,那男子一见死者立即愣在原地,半天没说出话来。赵祁修见着他这般上前询问道,“你们是来参加春闱的学子?” 颜夏立即转过头去,“你如何知道?” 赵祁修指了指那人的手,“他右手中指和食指之间以及手侧掌处有明显的茧子,这位置一看就是常年握笔的。而且他衣服上还有不小心洒落的墨汁,身上有明显的墨汁味儿,想必也是常年伏案书写,身上才沾染了的。” 说完他又指了指这溪乐楼,“这溪乐楼菜色不拘于区域,可谓口味符合诸多人,价格也还公道,是来求取功名的学子们常选的酒楼,而且他口音并不是本地人,如今春闱将近,想必就是来参考的。” 这时,那男子似有些回过神来,看向赵祁修,“公子好眼力,我们确实是来参考的,年前就到了,我叫吴善,他叫朱鹏举。”说到此处,他面色又现出一丝痛苦之色,“我们刚刚还在楼上谈论策论,怎么就突然失足掉了下来。” 颜夏听见吴善如此说,又去看那尸体,“你说他是失足掉下来的?” 吴善忙点头,“我和鹏举都是饶州人士,又是同一批举人,便约着今年一起赴京赶考,今日风和日丽,我们便定了酒菜,在这里畅谈诗书,刚刚鹏举正说到兴起,便说要题诗一首,这说到一半还给我比划,忽然就栽了下来。这,这实在是——” 颜夏眉头皱起来,再一次走近朱鹏举的尸体,又看了看二楼的位置,“可是这二楼是有围挡的,就算再不小心也不可能一下就掉下来。” 吴善一脸懊悔之状,“谁说不是啊?我也是想着有围挡,便没加阻拦,鹏举刚刚作得兴起还手舞足蹈起来,在楼上似有翩翩起舞的模样,然后他忽然就身子一歪掉了下来。” 文人嘛,平日里是有这种情调,兴起之时手舞足蹈也是有的。 可颜夏总觉得还是有些哪里奇怪得很,她看向吴善,“这朱鹏举平日里是个什么人?” 吴善不太理解眼前这姑娘为何这么问,但还是道,“鹏举平日里是个举止斯文的人,虽然有些傲才视物,但他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自然有些心气儿高。” 赵祁修看着吴善这般解释,开口道,“她不是问他品性,而是问你他平日里喜动还是喜静。” 颜夏递过去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这人怎么什么都门儿清? 吴善听完,又才道,“鹏举平日里爱看书不善走动。就连上元节,我邀他一起出外赏灯,他都说不去。” “如此就怪了,既然不善动,为何今日还作起舞来,而且我适才看了下,他全身肌肉松弛,倒是像是一种沉浸的状态,普通的人若是失足掉落,那么中途应该是十分恐惧的,四肢的肌肉会陡然缩紧,可是刚刚颜夏看这尸体却并不如此,他整个身子都十分松弛。” 虽然人在死亡之后随着时间推移,尸体肌肉会慢慢松弛,但不可能如此之快。 赵祁修也走过去看了一眼朱鹏举的尸身,“你的意思他可能不是失足?”说完又将目光看向吴善。 吴善立刻意识到他意有所指,慌忙摆手,“不不,我没害鹏举,而且,我也没理由啊。” 如今证据尚未充足自然不能随便定人罪名,赵祁修缓了缓道,“也不一定就是说你。” 那吴善这才松了口气。然后大约是忽然这才反应过来什么对着赵祁修道,“话说你们二位是何人?” 赵祁修淡淡道,“都远侯府。” 那吴善一听这话,立即收了声,虽然来京城时日不长,但几个高门侯府还是略有耳闻的。 正此时,因着见是阿肆来报的案,赵舜知道赵祁修也在,便带着人亲自赶到了。陈锦打头阵,一下马就让随行的衙役将这里围了起来,“官府查案,闲人避退!” 赵舜也从马上下来,往赵祁修这边而来,“元介,你没事吧?” 赵祁修摇头,“我没事。” 赵舜又看向一边的颜夏,“颜大夫也在啊。” 颜夏朝其拱手,“赵大人。” 赵舜朝后一招手,然后就见着一个着褐色衣衫的人走过来,“黄仵作,你且去看看。” 黄仵作欣然领命,就往尸体处走去,颜夏见状也跟着过去,“刚刚我看了,发现他不太像自然坠落而下摔死的。” 黄仵作一边点着头,一边去查看人的尸体,只见他打开随身携带的箱笼就开始查验起来。 颜夏眼下无事,便对赵舜拱了拱手,“大人,我可否和他们一起去二楼看看?” 赵舜看着陈锦他们点点头,“去吧。” 上了二楼,颜夏走到吴善和朱鹏举他们定的雅间内。 桌上的菜色大约有六七样,大多都只是动了一小半,而酒壶倒是有三个,其中一个已经空了,一个还有半瓶,剩下的一个是满的。 她走过去,将那几个酒壶拿起来闻了闻,又试着尝了尝,只是普通的酒没有掺药进去。 又去看那酒杯,依然没有任何发现。 颜夏似乎有些不死心,又去查看了每一个菜色,可依旧没什么特别之处。 一旁的陈锦见她这般走过来问道,“颜大夫是觉得这些饭菜有毒?” 她点了点头,“朱鹏举的死有些不像意外,但具体的我说不出来,便想着可能这些吃食里有东西,可我看了并没有。” 陈锦也一脸无奈,“这屋子里我们也查过了,没有什么发现,说不定还真是意外。” 话是这么说,但颜夏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但眼下找不着证据,也只好跟着下了楼去。大约是想事情想得太出神,下楼梯时没注意路,就撞到一个伙计身上。 伙计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颜夏拂了拂衣服,“哦,没事,是我没注意看路。” 那伙计这才缓和了些,避让道到一边。 颜夏看着人走远,忽然叫住那伙计,“朱鹏举和吴善是一直住这里的?” 伙计点头,“对的,年前他们就来了,付了三个月的房钱,因为要读书,给的银钱也丰厚,掌柜后面有几个上好的园子,就给了一处给他们几个。” 颜夏正要继续往下走,脚步一顿,“你刚刚说他们几个?” “对啊,一处园子可以供三四个人住,他们住的是小园子,刚好三个人。” 三个人?那为何今日吃饭的只有吴善和朱鹏举两人? 她赶紧往楼下去,见着赵祁修和赵舜此时已移至了屋内,旁边吴善也在一旁站着。 颜夏走过去,正要开口,便听得赵祁修道,“今日吃饭的还有一人。” 她一愣,道,“刚刚听伙计说,吴善他们是三人住一个小院子的。” 赵祁修大约是已经知道了,他看向吴善,“所以,住一起的还有本来要一起来吃饭的都是郑田?” 吴善点头,“正是,本来是说好的,可郑田他临时说有事便没来,就剩了我和鹏举。” 这时,一个衙役从后面而来打断了吴善的话,“大人,去看过了郑田还没回来。” 话音刚落,陈锦也走了过来,“大人,这酒楼上上下下都搜查过了没发现可疑的痕迹也没发现可疑的人。” 如此来说,莫非是真的意外? 颜夏想着刚刚吴善说的话,郑田为何没来?没来的原因是否和朱鹏举有关? 可朱鹏举,对了,“大人,我知道朱鹏举哪里奇怪了。” 赵舜和赵祁修都看过来,“奇怪?哪里奇怪?” 颜夏重重地点头,“朱鹏举是在笑的。” 19、梨汤 颜夏刚刚看的时候就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她想起来刚刚查看尸体时,朱鹏举的嘴角是上扬的,看上去就好似在笑。 颜夏这话多少有些让人有些惊讶,几人齐齐往外去,此时黄仵作已经初验了一回,见着人出来就要上前禀告,却见几人都去看那朱鹏举的脸。 这是什么个情况? 待赵舜看过,果然,虽然不能说完全是在笑,但是他的嘴角是微微往上的。 一个人若是失足,不该是如此的表情。 黄仵作也不懂几人在看什么,冲赵舜行了一礼便道,“大人,初步判断,这朱鹏举确实有可能不是摔死的。准确的说,是有药物诱发了他举止异常,思维过于兴奋,然后导致他从楼上跃了下来,这是从他口腔中探得的残物。” 黄仵作将手里的布绢呈现在赵舜面前,果然有些浅黄色的碎末。 而此时,陈锦站在酒楼门口处,忽见得人群中一人探头探脑的,他心里升起一阵疑虑,当即窜过去将那人提起来,“你是何人?” 赵舜等人纷纷去看,却听得吴善叫起来,“郑田?” 因着这么一叫,那郑田似乎更挣扎了些,可毕竟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哪里能挣扎得过七尺多高的陈锦,几下就将人制得老老实实。 陈锦将人带将过来,赵舜立即问起来,“你就是郑田?” 那郑田早就有些惊慌失措,点点头又摇摇头的,估计是吓得不轻。 赵舜想了想,此地毕竟人多口杂,最好还是得先将尸体抬回去,然后再审。 他看向一边的黄仵作,黄仵作立即道,“尸体初步的检查已完成,眼下可抬回衙门殓房再做详细检查。” 如此,众人便打算回衙门,只留了陈锦在此处继续查彻,看是否还有什么遗漏。 赵舜看向着赵祁修道,“元介,不如你同我先回去衙门?” 赵祁修和颜夏算是证人,是需要回衙门录口供的,自然说“好”。 因为来时,颜夏是自己走路的,眼下大家骑马的骑马,坐马车的坐马车,就剩下她自己了。 这时,赵祁修走过来指了指自己的马车,“坐我马车吧。” 颜夏四处看了一圈,也没空余的马匹给自己,也不扭捏,点了点头。 两人一前一后上了马车,赵祁修在前,颜夏在后。刚一落座,赵祁修便扶着窗框咳嗽了两声。 颜夏记得上一回在衙门的时候,赵祁修也是这般,出了门才咳起来。 也不知道他隐忍什么。 她上前一步,拍了拍他的后背,又拉起他的手腕号起脉来,“脉象还好。不过,我觉得你也不必忍着,下次若是想咳了直接咳出来就好了,这么憋着,对你不好。” 赵祁修没说话,看向马车窗外,良久才道,“我不希望别人将我当个病人看待着,处处将就我。” 颜夏微微愣住,然后从挎包里掏出银针来,替他施针,“我尽力。” 赵祁修反应了会儿,这才明白她说的尽力是个什么意思,看着她认真施针的模样,心情忽然也跟着外面的阳光一样明媚起来。 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也不过是个不到二十的小姑娘,可每次看她认真替自己诊治的模样,就会让他忽然觉得心安。 大约是有些累的缘故,施过针之后,赵祁修斜靠在马车的软榻上没多久就睡着了。颜夏也没打扰,直到到了衙门,才将人叫醒。 这会儿已经快近申时,初春的天气过了中午之后还是有些凉,赵祁修下马车后,阿肆又替他披了一件大氅,这才往衙门去。 衙门正堂内,郑田、吴善被衙役带着站立在堂中间,蒋费从另一侧过来,见着赵舜来,施礼道,“大人。” 赵舜指着吴善和郑田看向蒋费,“大概始末可了解了?” 蒋费回道,“嗯,这会儿可以问话了。” 赵舜往衙堂上的位置走去,“那就开始。” 赵祁修和颜夏坐在一侧,蒋费立于另一侧,看着那惊慌的郑田,沉肃着一张脸问道,“朱鹏举的死可是和你有关?” 郑田虽说是有些被吓到,但听到这问题还是立刻摇头,“没有,没有,和我没关。” “没关系你为何如此慌张?” 蒋费肤色本就有些黑,这会儿阴沉着脸似有些吓人,郑田两眼惊恐地看着他,说不出一句话来。 而一旁的吴善却相对冷静些,见郑田吓成这个样子,忙替他道,“今日一早他和我们说了两回话就出门了,中途就只有我和鹏举两人,应当确实和他没关系。” 蒋费冷淡地一笑,“有时候这杀人也不需要必须就在现场。” 郑田一听这话似乎更加惧怕,竟“噗嗤”一声哭了出来,蒋费看过去,哪里还有什么风骨,实在是有辱文人骨气。 眼下郑田这副模样,估计是问不出太多东西来,他朝着堂上的赵舜拱手道,“大人,不如明日再问?正好也等等陈锦和黄仵作那边的新进展?” 赵舜估计也没想到那郑田竟然在公堂之上哭起来,这问话也只好暂时作罢,他朝一旁的衙役道,“送他们先回酒楼,负责看顾好。” 然后又朝着吴善道,“眼下事情还没查实,你们二人且先回去,等明日再传,期间不得擅自离开。” 吴善朝着赵舜忙躬身行礼,“是。” 然后扶着郑田往外走去。 等两人走后,那蒋费又一边问赵祁修和颜夏当时情况,一边让文书记下二人的口供,等问完,再看天儿,已经是快擦黑了。 这时,上回那紫苏端着一盘子水果过来,说是赵夫人让人送来的。 颜夏瞧着赵祁修脸色疲色渐重,又看了看送来的水果里有几个大梨便朝着赵舜道,“大人,您看天色如此晚了,大家忙活了这么久也没吃东西,不如我借用下厨房给大家做个梨汤?” 上一回吃过颜夏做的饭后,赵舜就有些惦记,一听她主动请缨要给大家做梨汤,当即同意了下来,“好好好,那就辛苦你啦。” 颜夏笑笑,“应当的应当的。” 这照顾赵祁修的身子,可不是应当的吗? 其实,这梨汤简单得很,就是将梨子洗净之后,带皮切成块,放入锅中与百合同煮,起锅之时再加入一些蜂蜜即可。 不过今日衙门人多,光是那几个梨子怕是不够,便用糯米粉做了些指甲大的小汤圆放进去,为了更快出锅,又都将梨子切成了碎末状,如此一来,量就够了。 碎梨像雪花一样,而那小汤圆就行雪果,随着沸水汩汩而动,像一幅落雪景般,煞是好看。 约摸两刻钟的功夫,往这梨汤里放些糖和蜂蜜,这甜汤就做好了。 将汤舀入碗中,颜夏特意端了几碗过来,一一递给赵舜他们,不过赵祁修的那碗微有些不一样,梨多,小汤圆少,是她特意挑过的。 这种糯性汤圆本就不耐消化,加之又是晚上,所以,赵祁修还是少吃些好,而梨子有止咳平喘之效,自当可以多吃些。 赵舜率先接过来,用勺子舀了一口放入嘴里立刻就眉开眼笑起来,“好吃好吃,清润解渴,正适合现在吃。” 一边吃着还不忘让紫苏给自家夫人送去一碗。 因为大家本就没吃饭,这会儿有这么一碗带些果腹之用的甜汤,既解渴又解饿,大家自然是大快朵颐,没多一会儿,一锅就见底了。 赵祁修难得地将一碗吃完,他将碗推至一边,站起身来向着赵舜告辞,“二叔,若是无事我便先回了。” 原本他是因为颜夏才出门的,没成想折腾到这么晚,如今确实有些疲乏。 赵舜见他要走,忙叫住他,“我这里还有一事要与你商量。” 20、等人 皇宫。 偌大的福宁殿内,一个着粉色纱裙的女子正半蹲在地上替半卧在软榻上的贺莲清洗脚,黄木桶的脚盆里足足没过了膝盖。 粉裙女子嘴里抱怨道,“皇后娘娘,奴婢瞧着你这脚肿得厉害,不如我还是去宣太医过来看看吧?” 软榻之上,贺莲清此时半闭着眼,虽然脸色不是很好,但因为极好的保养和天生的底子,依旧看得出其明丽的面容,即便是放到这不缺佳丽的后宫也称得上是翘楚。 此时,她听见这话扶额坐起来,“如此深夜去宣太医,明儿个,太妃那边又有话柄了。” 贺莲清十五岁就嫁给当时还是皇子的圣上,向来以知礼节识大体被人称颂,后来坐上这皇后的位置更是行事谨慎有度,这么多年在宫中,虽多有被刁难算计,但至今还从未被人拿住把柄。 今天晨起,她接受完嫔妃们的朝拜,本来是要打算礼佛的,却被宁太妃叫了过去,说是请了一位高僧来宫里讲法经,顺道做做法事,说是为春耕祈福,特意命人将她请过去一起听。 谁曾想这一听就到了酉时,她一直跪坐,两个小腿都肿了。 奈何她却有苦不能说。 一来她是国母,春耕祈福是她的职责,有何埋怨的? 二来,宁太妃周姝出身周家,虽然如今周家没有先帝在时那般权势滔天,当今圣上也在或多或少地有意削弱,但毕竟根深蒂固,况且这周家二爷周意还握着北方兵权,个中利弊交错牵一发而动全身。 也正因为如此,加之皇太后早故,宫中以她辈分最高,皇后实在是不想挑动干戈,每每遇到这些事儿也只能自己打落牙齿和血吞。 贺莲清看了一眼自己肿胀的小腿,叹了口气,缓缓道,“算了,就这样吧,我困了,芦衣,替我沐浴吧。” 正起身,忽然就见着正殿的门被推开,走进来一位器宇轩昂的男子,一身紫色龙袍衬托他颀长的身子更显高大,尊贵之气扑面而来,胸口腾云驾雾的巨龙在张牙舞爪地俯瞰世人。 芦衣忙朝来人行礼,“奴婢拜见皇上。” “请皇上安。”贺莲清也半蹲着身子问安。 皇上抬了抬手,示意人起来,然后眼睛飘向后面的贺莲清,“太妃今日又给皇后找事儿了?” 贺莲清笑笑,“皇上来怎么不事先通报一声?其实也算不上,不过就是听听佛经,做些道场什么的,眼下春耕在即,我这做皇后的自然也是希望咱们国家今年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 皇上脸色却依旧蹙着,“皇后这是不想朕担心啊。这个宁太妃真真是仗着自己长辈的架子,不知收敛,若不是父皇当年——” 话未说完,贺莲清就将这话截了过来,“皇上不必如此,如今北方局势不稳,这些事情不过小事,没什么大碍的。” 皇后的体贴识大体,皇上一向是知道的,可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也心疼。 见着自己的皇后如此,他心里的恼意更甚,“这周意若是安分我自当不会怎样,可若是他以这兵权为筹码,做些狼子野心之事,那又另当别论,还有他们私下勾结的那些党羽,每一个朕都知晓的。” 皇后本来刚刚还以为皇上只是过来宽慰自己的,听到这里才发觉出皇上心中也是有气的,示意芦衣退下,这才道,“皇上今日是怎么了?” 皇上冷峻的脸上一沉,帝王的气势威严而不可侵犯,“今日朕得知,那硕成王悄悄派了人马去江南,后面周家也去了人。” 皇后一顿,心沉了下去,“皇上的意思是硕成王和周家?” 宁太妃是先皇最宠爱的妃子,硕成王则是宁太妃唯一的儿子,当初若不是因为硕成王双腿残废,估计这皇位怕还轮不到他呢。 皇上这几年励精图治,虽外部局势暂时安定,但周家始终是他心里的石头。 说到此处,他看向皇后,“听说元介近来身体大好?” 皇后点了点头,“听姐姐说请了一个大夫每日调理,倒是好了不少,好像近几日还能出门了。” 皇上听到这话,脸上神情才稍缓,“元介自小聪慧,若不是身子羸弱,怕是如今也已经是朝廷的栋梁了,听赵邺的意思似有打算让他历练之意,我想着如今朝中局势复杂,倒不如让他先去京兆府尹历练历练。” 皇上说这话的意思,皇后自然能懂,京兆府衙相对而言与朝中人不怎么打交道,不必那么多弯弯绕。但是这京城内的衙门也并不简单,赵祁修去这里既能学到东西也不会卷入旋涡,皇上这是用心良苦。 而且到底身子弱,即便真要入朝也还是得缓缓。 皇后感激地朝皇上行了一礼,“多谢皇上。” 皇上坐下来,拉过皇后同自己一起坐在软塌之上,“皇后放心,我知道你平时疼他,这去衙门不会冲锋陷阵,权当是历练了。当初他参加春闱的文章我是看过的,若不是因为他身子弱缺了一门,怎么也能进甲榜的。这孩子心中是有广袤天地的,自当是要自己博出一番天地的。对了,回头,你且看看多送些好的药材过去。” 皇后听见皇上这话,点了点头,是啊,自己这个侄儿是个人才,就是被病拖累了。想起来上回贺兰婉来时听她说起那位大夫是叫元介多走动,如今去京兆衙门当个差也权当是活动筋骨了。 不过话是这般说,意愿还是在赵祁修这里。 所以翌日,皇上便将赵舜叫到宫中商议了此事,两人一拍即合,觉得此事当行。 - 京兆府衙内,赵舜和赵祁修坐于书房内。 赵舜知他有些疲累,也不想兜圈子,将这事说与了赵祁修,“你若觉得身子还行,这典使的位置你可愿意?” 赵舜当日同意皇上的想法,其实也还是有私心的,当初赵祁修参加考试,虽是缺了一门,但依然进了二甲,虽说排名是靠后了点,但也是堂堂正正的进士。 后来虽说他没有得到一官半职,但他赵家的儿郎哪一个又输给了谁过? 如今皇上亲自开口,允许他入朝,虽说只是一个小小的典使,但他相信,赵祁修的落脚点一定不会是在这里的。 赵祁修万没有想过赵舜说的事情是此事。 这天下的男儿试问谁不曾有过抱负,谁不曾有过志向?当初他虽然病着但还是有空便去学书,虽说最终他也没高中,但他心里还是有入仕之志的。 若不是因为身子缘故,也许眼下就不是这般光景。 他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想了想,脑子里也不知道怎的就跳出颜夏那句,“我尽力”的话来,嘴角不自觉地上扬。 是啊,如今颜夏在,他的身子一日日好起来,这入仕的话,他或许也可以尽一次力,试一试。 他朝着赵舜点了点头,拱手道,“二叔,既然皇上都说了,那我自然是愿意的。” 赵舜当即笑起来,连声说好,“行行行,日后,你就在咱府尹做典使,阿肆还是让他跟着你,另外我让陈锦也跟着你,一来可以保护你,二来你也可以教教他,这陈锦是个肯干的,就是还需磨砺磨砺。” 赵祁修点头,“好。”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大多是赵舜说些相关事务的话,赵祁修则在一旁静静听着。 等从赵舜房里出来后,也不知道是不是心境有了转变,好像觉得这初春的夜也不那么冷了。 他抬着步子往外走去。 等到了衙门口,隐约间见门口的石阶上坐着一个人,走近一瞧,却没想到是颜夏。 她怎么居然还在? 颜夏听到动静,这才正了正身子,转过头去,“事儿谈完了?” 赵祁修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你怎么还没走?” 颜夏见他气色不错,往前一步道,“等你。” 见赵祁修神色有些诧异,她继续道,“想着还是回府上再替你施一次针,这样放心些。” 赵祁修没吭声。 颜夏又指了指马车,“赵公子,我送你回家?” 21、竹荪鸡汤 赵府。 贺兰婉看着赵祁修,脸都愁到一堆了,“你当真打定主意要去衙门?” 赵祁修坐在一旁的梨木牡丹雕花的椅子上,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着早上珠翠端过来的竹荪鸡汤。 鸡是新鲜的跑山鸡,颜夏特意去买的。 竹荪是从蜀地运过来的野生竹荪,自带了一分清香。鸡汤汤色清白,微微泛着一丝淡黄色,上面有几滴松散的油星子,一碗下去,整个人都热络起来。 等一碗喝完,他才抬起头看向贺兰婉,“嗯,这一两月身子好了许多,和二叔那边说好了,开头的日子就每日去一两个时辰,先熟悉事务。” 贺兰婉脸还是没有半点松缓,“可是,你也就才刚刚好些——” 她的担心不是没有理由的,病了这么些年,这才好些多久?而且又不是全然好了,还是典使这种费心费力的事情,她这做母亲的怎么不担心。 这时,一直坐在一旁喝茶的赵邺起身走到贺兰婉身旁,“元介想去就让他去吧,也是该出去见见外面的人事。” 赵邺今年虽说也是五十出头的人,但看着并不显老,他腰背挺得笔直,走起路来也是昂首阔步的,谈吐间字正腔圆,有种骨子里透出来的松竹之气,大约正是如此,他在翰林院才受到一众人的推崇。 这么些年,他首席大学士的位置愣是无人撼动。如今又兼任枢密院的事务,清雅朗正之气更甚。 贺兰婉不是不明事理的人,见父子二人都这般说,她还能说什么? 等父子二人走后,贺兰婉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最后还是让珠环去备了马车。 一连几日,都风和日丽的,京城内好些桃花都开了。 京兆衙门内,赵二家的夫人娄樱此时正在院子里品茶,晒着暖烘烘的太阳,当真舒服。忽然听得外面有动静,抬眼去看就见着门房的小厮匆匆过来。 “夫人,大夫人来了。” 娄樱一听赶紧让紫苏扶着自己起身,正要往外就见着贺兰婉一脸愁容地向自己走来。她赶紧走过去,拉着贺兰婉的手,“大嫂,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里了。” 贺兰婉也没心思和她寒暄,直接问起来,“元介要来衙门的事儿,你可听说了?可真是愁死我了。” 娄樱是赵舜的夫人自然是知道的,看着贺兰婉如此说,于是安慰着道,“大嫂也不用担心,虽说是典使,但如今世道太平,也不怎么操劳的,而且那位御医署的王大夫你可知道?如今也在府衙,他的医术当年在宫中都是数得上手的。” “而且,我也会时时看着他,大嫂权且放心好了。” 贺兰婉来找娄樱本也就是图个心安,想找个人说说话,这人嘛,心里有事,找个人说说自然会轻快许多。 娄樱和比自己小不了多少,而且两人性子又合得来,这才来了这儿。 贺兰婉看着她,“哎,我吧这心里还是不踏实。” 娄樱见她还是担心,又说了好些贴己的话,好不容易,贺兰婉这心里才算稍稍安定些。 难得的好春光,娄樱又让人多拿了些时新糕点来,两人又唠了会儿家常,贺兰婉这才起身离开。 可哪知,两人才刚出园子,就见着一个衙役匆匆忙忙地从自己眼前风一般地跑走,娄樱看着这人问起身边的人,“这是怎么了?” 身边的一个小厮匆匆去打听了来,“回禀两位夫人,好像是王大夫晕厥了。” 贺兰婉:“……” 因着这事儿,贺兰婉也没着急离开了,而是在园子里等消息,原本想着王大夫坐镇衙门,有个什么也能及时诊治,这下人怎么自己也病了? 不过好在,大夫来看了后说没什么大事,就是操劳过度,得静养。 衙门平日里本就事务庞杂,这个脑热,那个胳膊扭伤的事情也多,王大夫年事已高,本就是暂时待着,哪里吃得消,也难免如此了。 只不过这么一来,衙门里还是得新请个大夫来才行。 赵舜处理完公务也来瞧王大夫,嘱咐他好生休息。 出了门之后,便就琢磨起聘请大夫的事情来,这大夫不仅要医术好,还得全面,一时间倒是想不出好的人选。 这么想着,不觉间就踱回了园子,见着贺兰婉和自家夫人在园子里便过来拜见,“大嫂。” 贺兰婉也回了礼,“禹安啊,元介来当差还得烦你照顾些呢。” 赵舜笑起来,“大嫂,这个是自然的。” 贺兰婉看了眼园子外面,“王大夫可好些了?” 赵舜点点头,“就是操劳过度,大夫说要静养,怕是这段时日得抓紧找个大夫才行了。” 贺兰婉一听,眉目婉转间当即脱口道,“颜大夫不正好?” 赵舜一听这话,眼睛一亮,“对啊,我怎么没想到她?而且她的医术王大夫也夸过,如此她也能照顾元介,当真两全其美。” - 如意医馆。 颜夏从赵府回来,就见着周三在医馆里等着了。她几步就走过去,见着人道,“三哥今日过来是不是消息落实了?” 周三忙就点头,“上次你说的那人我这边确实有了着落,不过,也确实不姓纪。”说着他将一张纸递过来,“颜大夫,这是具体位置和详细情况,你且看看。” 颜夏将那纸接过来,细细看起来,“张枫晚?四方药铺?” 四方药铺,颜夏是听过的,去年的时候还免费施过两次药,当时她还觉得这药铺不错。没曾想,她要找的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只是,怎么改名了?为何要改名呢? 周三见事情办妥,也不再停留,朝着颜夏道,“颜大夫,这事儿算是交代了,你另外让我打听的事儿,你知道的,比较麻烦。” 颜夏将那页纸收起来,转头从袖袋里掏出一个钱袋出来递给他,“三哥,我懂的。” 周三却没着急接,“颜大夫,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这事儿是真的有些难。” 颜夏怎么不知道事情难,若不难,她何必在这京城盘亘如此之久,她想了想又从另一个袖袋里掏出一锭黄金,足足十两,是贺兰婉今日刚给她的诊金。 她将这锭金子塞到周三的手里,“三哥,我知道你难,这样,你就帮我打听着就行,有没有消息这点银子都请你手下的兄弟喝茶。” 周三看着手里的金子,还是有些为难。 说实话,若不是颜夏救过自己母亲,这样的事儿他其实是不会答应的。看着颜夏一脸的真诚,周三最终还是将那锭金子收了起来。 “行吧,我尽量。” 送走周三,颜夏看着手上的那页纸,有些失神,金桃见她站着半天没挪步,走近了也去看那张纸,“四方药铺?” 金桃跟着颜夏这两年也学了不少字,自然认得。 颜夏被这句话带回过神来,随即道,“金桃,我要出去一趟。” 说完就朝外面走,人还没出门口呢,就见着两个衙役模样的人来,其中一个有些面熟。 那人见着颜夏,立刻试探地道,“颜大夫?” 颜夏点头,“啊,我就是。” 两人朝她拱拱手,“我们赵大人请姑娘您去一趟衙门。” 22、梨糖膏 去衙门当大夫这事儿若是放在平时,颜夏可能是不愿意去的,不过,如今周三那边消息少,想着若是常出入衙门,说不定还能有些平日里街头巷尾得不到的消息,倒是正合她意。 所以,赵舜问她愿不愿意时,颜夏只略作思考便应了下来。 但如此来,医馆她更是顾不上了。 不过,幸好她听说了赵祁修要去衙门当差的事情,虽然刚听说有些意外,但细想下来也并不那么意外。 这样一来,她便可以在衙门把赵祁修的病看了,不用在去赵府这般麻烦了。 赵舜为了她能更好地照顾赵祁修,同时也是因为衙门的事情说不清什么时候就可能需要她,便特意腾出了后面的一处小园子给她。 虽然不大,但是也有三四间房,她自己支配也完全够了。 颜夏想着,如此的话,她倒正好把自己原先在医馆的房子腾出来给金桃用,金桃的房间给王匪,王匪的那间房正好可以用来放东西。 如意医馆本就不大,原先的时候,后面也只腾了三间房出来,她和金桃、王匪一人一间。但因为确实不算宽敞,王匪那间房确实有些小气。 衙门和如意医馆虽然不在一条街,但相隔不算远,甚至比去赵府还近一些,来回就算是走路也就是大半个时辰的时间,反倒是更方便了。 不过今日,她还得先去赵府一趟。 这事儿虽然赵舜说贺兰婉已经知晓,她还是人家举荐的,礼貌上她应该要去说一声的。 因为老是见赵祁修咳嗽,想着春天更是容易刺激咳嗽的季节,受了上一次梨汤的启发,索性今天便直接买了一箩筐的梨子让那小贩直接驮了过来。 别冬搬不动,叫了个小厮才将梨子搬进园子里。 珠翠看着搬进来这么一大筐梨子,赶紧取了大盆过来,“颜大夫,你买这么多梨子干嘛用呢?” 颜夏笑起来,“做梨糖膏。” 珠翠和别冬两人互相看了一眼,梨糖膏她们倒是见过市面上卖过,但从来不知道是如何做的,听见颜夏说要做,都来了兴趣。 毕竟是小姑娘家家的,还是觉得这些事情有趣。 别冬和珠翠一人端了个大盘子就将梨子挑拣出来,一一洗净,然后挑核。 颜夏自然也没闲着,她这边取出带过来的另一个纸包,里面是她带过来的一些药材,有罗汉果、川贝、茯苓、麦冬、老姜、大枣等等。 将这些药材分出来,这才起锅烧水。 待水沸之后,将已经切成厚片状的梨子倒入进去,等再次沸开之后,才又将除川贝外的其他药材依次放入。 转小火,慢熬一个时辰。 等原先清亮的水已经变成深褐色,才将水沥出来,重新加入清水入锅,再熬制一个时辰,再将水沥出来。 如此反复三遍。 因为熬煮梨糖膏的时间比较长,中途的时候,颜夏又炒了一个河虾,炖了一锅老鸭汤,两样时蔬让别冬送去赵祁修那边。 因为老鸭汤熬得多,颜夏这边顺道就削了面片,做了老鸭汤面片,足足两大锅,里面加了时鲜蔬菜和新鲜的河虾,一园子的人都吃得津津有味。 待听得颜大夫日后可能来府上的时间少了,大家都有些不舍,尤其是园子里的两位妈妈。 这些日子,颜夏没少替着看病,开的药也十分受用,两位感激得很。不过听说她是要去衙门当差又都替她高兴。 这个小姑娘,看着娇娇小小的,脸上却总洋溢着一股子灿烂的笑容,让人打心眼里喜欢。 等吃过饭,颜夏又去倒腾那几锅梨汤,不过相对于上午,这下做起来就方便许多了。 只需将这三锅梨汤混于一起,齐齐放入锅里小火慢熬,等熬至半浓稠状的时候再加入川贝和糖继续熬。等到整个锅里黏糊起来,才放入适量蜂蜜。 颜夏寻来几个大盘,铺上事先准备好的油纸,将这些浓汁倒入其中,凉至半冷时,用刀切成块儿,等完全冷却,再用油纸一颗颗包起来。 如此,这梨糖膏就算好了。 不仅可以当零嘴,还能治病,真是个好东西。 颜夏和珠翠她们正包着,忽然感觉到一股清淡的香气隐约传入屋子中,她抬头去看,就见着赵祁修正缓缓朝这厨房来。 珠翠和别冬她们纷纷行礼,“公子。” 赵祁修示意人起来,探头过去,“这是什么?” 未等颜夏说话,别冬就抢先道,“这是梨糖膏,颜大夫做了好久呢。” 赵祁修何尝不知道她忙活了许久,正是因为知道她今日来的时间久才特意来看的,想知道她究竟在倒腾什么。 他拿起一颗琥珀色的小方糖放在手掌里,晶莹剔透,糖色中还有些未散去的气泡,活像一个一个跃动的小精灵,很是好看。 忍不住塞了一颗放入嘴里,顿时,一股甜味便弥漫在舌尖,甜味虽然浓烈,但因为有药材的气味却并不让人觉得甜得发腻。 更为神奇的是,入喉之后,顿觉口腔内清清凉凉的,本来刚刚还想咳嗽的,这会儿居然觉得很舒服。 他看着那些琥珀色的小东西,觉得颇为有趣,“这些都是你做的?” 颜夏抬起头来,“不全是,别冬和珠翠帮了不少忙,你刚刚吃过感觉怎么样?” 赵祁修此时嘴里还有没化完的糖粒,点着头道,“很甜。” 颜夏笑起来,“你不是怕苦吗?我特意放了糖又放了蜂蜜。” 赵祁修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答案,一时间不好接话了,自己怕苦吗? 颜夏指着桌上那一堆梨糖膏,“赵公子喜欢的话可以多留些,放到密封的罐子里,存于阴凉之处至少也能吃到夏天的,那会儿又可以做枇杷膏了。” 赵祁修原本以为那些都是给自己的,听她这么一说看来并不是,他望向她,“那其他的你要给谁?” 颜夏手里的功夫没停,“拿些给贺夫人,再留些给园子里的人,剩下的都拿去衙门分了。” 她这不马上要去衙门了吗?正好拿这些梨糖膏当个见面礼。 赵祁修没说话,看着她手里的梨糖被一颗颗包起来,也拿起一颗来学着她的样子包起来。 别冬和珠翠看着自家公子这般都颇感意外,却又不敢询问什么,只得低着头继续忙着。 赵祁修这边一颗包完,将其放在自己手里端详了会儿,然后揣回袖中,偏过头去看颜夏,“听说你要去衙门当差?” 消息倒是灵通。 颜夏“嗯”了一声,“赚三份的钱何乐不为?”顿了顿,问起赵祁修来,“听说你也要去?” 赵祁修也学着她“嗯”了一声,“不能一直在家闲着,去衙门当差也是有俸禄的。” 说完,双手往后一背,自顾往外去了。 颜夏看着他瘦弱的背影,不太明白,他赵公子还缺钱? - 赵府庆春园内。 贺兰婉正侍弄着园子里的牡丹,这些都是从江南运过来的名种,她打算将这些牡丹移栽到花园中,过几日,这满庭园就能开出一片的牡丹来。 到时再办个花会,也正好给赵祁修看看有没有合适的姑娘。 现下她两个女儿都已经嫁出去了,日子美满,大女儿前不久也传来了有了身子的好消息。她这做母亲的也算是安心了。 而眼下只有赵祁修让她神思烦忧,如今身子在慢慢好转,仕途也算是踏出了第一步,剩下的就是亲事了。 也是马上二十的人了,园子里也是该添个人了。 正这么想着,珠环来说颜夏来了。她将手里的小锄头递给珠环,就去洗手。 等洗过手到前厅时发现颜夏已经立在门廊处了,手里还抱了一个小盒子。 阳光透过略过她头顶,将光影洒落在她肩头之上,虽然没怎么打扮,但却明艳动人。贺兰婉不仅咋了咂舌,这姑娘若是出身好点,怕是求亲的门槛都不知道踏破多少条了吧。 她招了招手,示意人过来,“颜大夫啊,明日你就要去衙门当差了,元介可就拜托你了。” 说着又指了指桌上的点心,“这些都是宫里送来的,你看看有没有喜欢吃的,尝一尝?” 颜夏瞧着一盘子的点心各有各的精致便选了一块粉色的糕点,“多谢夫人。” 糕点是沁了桃汁儿的,这个时节恐怕也只有宫里有新鲜的贡桃了。她记得小的时候,父亲也带回来过一次贡桃,又大又甜,汁水也多,总共四个她和父亲母亲还有妹妹一人一个。 见着颜夏出神,贺兰婉柔声道,“颜大夫?” 颜夏甜甜一笑,“夫人,这个糕点有桃子的香气,很好吃。” 贺兰婉也笑起来,“那一会儿你带些回去。” 然后看了看她手里盒子,“这个是什么?” 颜夏将那盒子放到桌上,“夫人,这个是我做的梨膏糖,给赵公子那边留了些,这些是特地拿过来给您的。春天来了,空气多干燥,而且春天也易肝火旺盛,想着夫人你或许用得着。” 这一个多月来,虽然没见着贺兰婉几回,但是人家也从来没干涉她如何治病的事情,长柏园内也都由她差使,她从心里还是十分感激的。 贺兰婉还是头一回见到自个儿做的梨膏糖,伸手接过来,看着木质的盒子里装满了一颗颗明黄色的油纸包着的小方糖,既觉得新奇又觉得这些糖膏可爱。 “颜大夫有心了,如此,我便收下了。”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颜夏这才告辞。 贺兰婉看着门庭处颜夏慢慢缩小的身影,又看了看那方盒子,“这姑娘是个有心的人儿。” 23、香菇肉丁温面 随着上巳节临近,京城里也热闹起来,卖花的,卖水灯的,还有卖兰草的。 金桃一大早去集市也买了一筐子兰草回来,一进门就对着王匪道,“王匪哥哥,你看我这兰草可新鲜?等明日晚些时候,我熬上一大锅浓浓的兰草汤,沐浴可好?” 王匪低头去看她框子里的兰草,果真是很新鲜,他点点头,“好。” 金桃见王匪答应,笑嘻嘻的,“就是不知道姐姐明日回来不,我还计划了她那一份呢。” 自打前两日,颜夏去了衙门后,回来的时候便不多,也不固定,有时候是上午,有时候是下午,又或者是晚上。 待的时间也不确定,时而长时而短的,大部分的时候都是问些医馆可有什么把不准的病人,若是没有便就去教导王匪。如此和金桃说话也少了许多。 王匪见金桃一双杏眼笼上一层落寞之色,他抿了抿唇,逗她道,“金桃,你脸上掉什么东西了?怎么青一块黑一块的?” 金桃慌忙去拿水盆照,发现还是早上出门那般什么都没有呀,再抬起头见王匪似笑非笑的模样,这才知道自己被戏弄了,做势就要去打他。 王匪一个下蹲就躲到了柜子底下,气得金桃直跺脚。 等人消停了他才露出个头来,“其实夏姐姐去衙门也挺好的,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咱们应该支持她。” 金桃眨巴着眼睛看向王匪,第一次见他说这么多正经的话来,“我知道,我就是想她了。” - 京兆府衙内。 颜夏不住地打着喷嚏,也不知道是谁在说自己呢。 自打前日来这衙门,她就没消停过,一来是要打整园子,二来又要去市面上添置些常备的药材来。还要兼顾着赵祁修的病情,这园子里就她自己一个人,做饭洗菜熬汤配药样样都得自己动手,直到现在也没得出空来。 偶尔得空的时候她也会想要是金桃也在就好了。或者别冬、珠翠在就好了,自己能轻松些。 本来还准备去四方药铺的,可愣是没找到空儿。 这会儿正忙着将新添置的药材分门别类,刚将最后一味药归置进去就看见崔维来寻自己。 “颜大夫,你快去看看,那郑田的病又严重了。” 昨儿个不还好好的吗?怎么今天就又变了? 她心里疑惑着,就跟着崔维一起往外走。 前日她刚来衙门那天就听说了,那郑田从衙门回去后的第二天便惊惧更甚,连屋子都不敢出。本来事发当天,陈锦后来查到当日他行踪成谜,正打算审一审的,结果这种情况之下,根本无法进行。 颜夏当天也去看了,还给开了些药扎过针。 后来听说是好些了,怎么今日就说严重了? 不管怎么说先去看看就是了。 因为郑田不敢出门,就躲在溪乐楼的房间里,陈锦他们不敢用强,怕再把人给吓得失了疯,那时,事情便更不好操办了,便就守在那处园子里。 颜夏到时,正好赵祁修也在。她打过招呼之后就去屋子里看人,人还没走近,那郑田便丢了茶杯出来,她身子一侧,轻松地躲了过去。 茶杯便被重重地砸在地上。 有惊无险,颜夏缓了口气,去看后面有没有人被伤到时,却撞上赵祁修审视的目光。 颜夏面容镇静,笑呵着道,“早年四处奔走,反应也练灵敏了。” 见赵祁修没作声,颜夏也就收回视线继续去看那郑田,奈何这人实在太过害怕,只要她往前多走一步,郑田就立刻反应激烈。 颜夏瞅着这情况,不是普通的惊吓了,倒像是吃了什么东西似的。 她退了回来,转而看向旁边一个店里的伙计问道,“这郑田昨天都吃了什么?” 店里的伙计想了想,回答到,“就是吃的些青菜馒头什么的,是和吴公子一起端进来的。” 吴善听见这话也连忙应道,“对对对,同我一起吃的,是这饭菜有何问题?” 颜夏想了想,没继续追究这饭菜的问题,而是看向陈锦,“陈大哥,现下他这般我没法诊治,不如你们先将他控制住?这样我才近得了身。” 其实陈锦早就想将人捆了,若不是因为怕又再将人吓出个好歹来,他才没这份耐心在这里陪他耗呢。 说着就招呼了两人进到屋子里去,只听得噼里啪啦的几声声响过后,屋子里就响起了陈锦的声音,“颜大夫,人捆住了。” 颜夏赶紧进去,见郑田被捆在床上,眉额处青筋暴起,两眼通红。 她从带着的箱笼里取出一粒药丸塞进他嘴里,又端起桌上的水,手将其下巴一抬,那药就落入了肚。 又拿出银针,扎了几处穴位,约摸半刻钟后,这郑田才算是安静下来,眼神也不再似刚刚那般凶狠,而是渐渐呆滞起来。 赵祁修见他这样,看向颜夏,“你给他吃的什么?” 颜夏看着郑田,又去把他脉象,“镇定丸,吃了会让人起困意。他现在这个样子,睡一觉也好,醒来之后就清醒了,不过还得劳烦这位小哥去抓个药。” 说完她便起身写了副方子给那店里的伙计。 “是中毒了?”赵祁修不禁问到。 颜夏摇了摇头,“也不算中毒,他这症状好像吃了什么兴奋的东西,我一时间说不好,不过不致命,吃一帖药就好了。” 如此,郑田的事情算是解决了。 忽然,空气中想起一阵“咕咕”的声音,众人望去,就见着阿肆有些不好意思。 看了看时辰,已经是午时过了,确实是该用午膳的时候了。 不过因为溪乐楼这死了人,又闹出郑田这事儿,这两天都没正经营生。 想了想也只好回衙门吃饭。 赵祁修本来是打算回府的,可想了想还是跟着颜夏去了衙门。 等几人到了衙门,陈锦就往那大厨房跑,可惜回来的有些晚,只剩些剩菜剩汤了。 其他人或许勉强能凑合,但一行人中还有赵祁修在,自然没法这么草率了事。 颜夏瞧着几人,得,这又得忙活了。 她朝着几人道,“不如去我那园子,我给大伙儿做些手擀面?” 几人一听当即说好,也不跟她客气就直接往那园子去了。 颜夏看着几人步子迈得是真大,当真是不客气呢。 赵祁修走在最后,颜夏刻意放慢了脚步等他,等人走近了,她侧过头去看他,“赵公子想吃什么浇头?我看大厨房有鱼有肉,还有些菇子青菜。” 赵祁修面色从容,“都好。” 颜夏听他说都好,也就自己拿主意了,那就简单点,做个温面就好。 温面需要先和面,颜夏看着园子里四五个大汉,狠狠地舀了几碗面粉出来,足足有井口大的盆,一大半盆。 掺水揉匀之后便搭上一块干净的湿布醒着。 因为见大家这么坐着确实有些干,颜夏趁着这会字空当便用小炉子烧了热水,里面放了些年前就晾晒好的橘子干儿、苹果干儿、梨子干儿,又加入了些大枣、菊花,煮沸之后略作煎煮,就是一壶养生果茶。 颜夏不爱喝茶,却爱喝果茶,因此每年都会烘晒些果干儿,等时节过了便会拿这些果干儿煮茶。 这会儿她提着一大壶果茶给每人都倒了一杯,临到赵祁修的时候,又专门弄了个小壶,放了几块烧过的鹅卵石放在下面。又取了一个小杯子,让他边喝边倒。 “赵公子,茶还是热的好,这样对你脾胃都好。” 赵祁修看着那紫红色的小壶,点了点头,“嗯。” 大伙儿喝着茶,颜夏便又去忙活浇头去了,去大厨房那边问庆婶要了些猪肉鸡肉,又拿了些香菇。 将这些东西都洗干净之后,分别切成丁,然后大火先炒一遍,煸香之后加入生姜大葱、加入清水焖煮,又加了些清酱,熬成浓浓的一锅。 因为知道大家都饿了,她丁切得小,只小片刻就能煮熟。 这边看着面也差不多,另起一大锅烧水,陈锦和崔维都来帮忙加柴。 颜夏将面团揉出气泡后,再擀成薄薄的一张,切成细丝。待水开之后,奶白色的面条下下去,只要片刻就捞出来,再焦上一勺浓稠的浇头,撒上葱末蒜末,红绿辣椒丝,一份香菇肉丁温面就好了。 大家端着海大的碗自去一旁的桌子上吃起来。 颜夏特地端了一个小碗的面条过来,旁边还有现烫的青菜,赵祁修伸手去拿筷子,十分自然,然后静静地吃起来。 颜夏在他对面坐下来,任风吹干额上的汗。 这么对过去正好能将赵祁修看个完全。 还别说,赵祁修虽然是瘦,但骨相很好,和大家坐一起,对比一下就明显起来。 看着别人吃面都是呼拉拉的,他吃了小半碗愣是没发出半点声音,举止间透出一份优雅来,果然是大家族出来的。 颜夏看了会儿,也自去煮了一份温面。 等大伙吃完,一个个汗涔涔的,却直呼爽快。 而恰就在此时,溪乐楼那边传来消息,郑田醒了。 24、天仙子 郑田醒得很及时。 正好衙门拿到了新线索,因为之前知道朱鹏举的死与药物有关,事发当天,衙门将尸体抬回来之后,黄仵作在进行第二次验尸的时候就查出了朱鹏举嘴里的药物确实是一种能令人暂时兴奋起来的药物。 是叫作一味天仙子的药物,此物不算稀奇,许多药铺都有。 但是随后,在其胃里又发现了大量的天仙子,虽说是混合着食物一起的,但黄仵作估摸着那量,可能是能致死的。 衙门的人走访了多次,终于在一家药铺里证实了郑田去买过这味药。 郑田是外地人,口音很容易被认出来,加上去买药时本来就紧张异常,那掌柜的自然有些印象。 这会儿,郑田人醒来,陈锦当即就将那掌柜的证词甩在他面前,又严厉地追问起事发当日的行程。 郑田两眼失神,哪里还敢申辩,含糊了半天也捋不清,最后只得将事情招了个底儿透。 原来,这朱鹏举家里富庶,但平常对人也有些傲慢,加上他写的几幅诗词得了当地知府的赞赏,更是有些恃才傲物。 而郑田家穷,来进城赶考已经是把周围的亲戚借了个遍。朱鹏举和吴善是早一个月来的,租了后面的整个园子,其中一间房一直是空着的,直到这郑田来了之后,朱鹏举见其和自己是同乡,便折了半价的银子让其住进来。 这原本是好事儿,郑田也是十分感激的,这里清静很适合看书。但相处久了,郑田就慢慢发现这朱鹏举特爱挖苦自己。 见着自己就两套衣衫翻来覆去,都洗得发白了,便打趣他说他还真是个白生。 又或者见郑田天天就稀饭馒头咸菜的,便说他这是一穷二白,全占齐了。 郑田刚开始的时候也不作声,任其侮辱,但没想到这朱鹏举越发过分,到后头口无遮拦连着郑田的爹娘都侮辱进去了。 人嘛都是有心性的,一次两次还能不在意,三次四次也可以忍受,可十次八次,总有不耐的时候,有时候也会回驳两句。 可这么一回驳,那朱鹏举便拿着他住的屋子说事儿。 当初住进来的时候,郑田哪能想到有这出?如果一开始就没住进来,可能还能寻个便宜的地儿,大不了就是远些,偏僻些。 可如今,马上就是春闱了,别说远些的住处,就是附近的小城镇里的客栈都住满了考生,他哪还有别处可寻。于是,只能堪堪忍受着。 朱鹏举见他闷葫芦放不出一个屁来,便说让他搬出去的话。 郑田哪能不急? 前两日,他出门去,路过一处说书的地方,听见那说书先生说女子给自家相公吃□□的事情。他当时心里一顿,便略过一丝邪恶的想法,不过没想过要人性命,只想着给那朱鹏举吃些药,让他得些教训。 于是,当日他便去书铺里去了,看了好几本医书才寻得了天仙子的药。 上面说天仙子可令人短时间内癫狂放浪,他便想着,这朱鹏举不是狂妄吗,那就当众狂个够,等他当众出了丑,看他还能不能再这般骄傲。 然后,他就去药铺买了药来,偷偷混进了他用的早膳里。 所以,那日吴善他们邀请他一起的时候,他因为心里有鬼,赶忙推脱。可哪曾想那日下午他回来,没等到朱鹏举的笑话,却得到了他死的消息。 他当时便吓坏了。 想着自己寒窗苦读这么些年,要是背上人命官司,那他这一生就完了,不仅他完了,这次进京赶考借的这些银子还怎么还得清? 家里只有老爹老母和年幼的弟弟,想到这些他当时就惊恐得要死,后来被带进衙门更是懊悔不已。 听完郑田的叙述,屋子里的人都有些说不出的情绪,谁都没想到郑田给人下毒是这样的理由。 若真是如此的话,那这郑田下半辈子确实是完了。 屋子里忽然就安静了下来,只听得郑田鼻腔里带着的一丝抽噎。 赵祁修看着郑田,忽然开口道,“你下了多少剂量的天仙子?” 此话一出,众人又都齐齐抬起头来看向赵祁修,赵祁修问这话是何意思? 颜夏眼珠子转了一圈来,一下就明白了赵祁修的意思。 对呀,这药不同剂量自然功效也就大有不同,刚刚郑田说自己是参照医书上说的剂量去买的这天仙子,按理说也就只能致使人兴奋,即便是掌握不了剂量,可再不济也就是让人发疯发癫,怎么也不该是致死才对。 或许,这中间还有别的隐情? 那郑田听见人问,大约是心里已经认定自己这辈子已经完了,面上也恹恹的,摇着头道,“我也不知道了,反正那掌柜给的那么一包我全给下进去了,完了啊。” 颜夏见他这般忍不住道,“你倒是说清楚啊,说不定还没到你想的那般田地。” 郑田看着她,不知是何意,但后面那句话他听得明白,“这位姑娘是说我还有得救?” 如果剂量搞清楚了,说不定还真有转机。 她冲他点头,又看向坐着的赵祁修,“赵公子,若是他下的剂量并没打到令人癫狂失智甚至致死的地步是不是说明凶手另有其人?” 赵祁修朝她投过去赞许的目光,然后又看向一脸迷茫的郑田,“确实有这可能,你可还记得自己到底买了多少?” 郑田一听这话,眼里露出一丝希望来,想了想便道,“我当时是看的书,书上说半钱就可让人兴奋起来,无法控制自己的行为,所以当时我就买了不到一钱的量。” 颜夏是知道这天仙子的,如果真是不到一钱的量,确实能让人兴奋,但还是能存得一丝理智,不过很难控制自己的行为,但要说死还是不大可能。 依着当时吴善的说法,朱鹏举当时翩翩起舞的模样,至少应该是过了一钱的量。 也就是说,郑田可能不是真正的凶手,也许有另外的人对朱鹏举起了杀意。 颜夏想了想当时的情景,心里不禁划过一丝惊恐,她抬头看向赵祁修,正好撞上他看过来的目光。 颜夏当即道,“赵公子想到了凶手另有何人?” 陈锦一听,接过话道,“凶手另有其人?那这不是还得重头查?” 赵祁修摇了摇头,“也不见得就要重头查,当初我们都没真正见到朱鹏举是在二楼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我们都只是听说了而已,至于朱鹏举是真的自己失足掉下去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不得而知。而真正知道当时的情形的只有一人。” 颜夏脱口道,“知道当时情形的只有吴善。” 25、果茶 颜夏所说正中赵祁修之意,这郑田既然说自己没有放那么多的量,自然说明背后有问题。 当时,大家都只顾听吴善说去了,根本没想过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而且当时颜夏还发现这朱鹏举嘴角上扬,极有可能说明他是在极其惬意的情况下死的。这也就说明了,从空中落下并不一定是那会儿朱鹏举就还是活着的。 事情既然生了变故,那眼下最重要的自然是要去拿吴善来问问。 陈锦当即去拿了签子捉人。 赵祁修又命崔维好生看着郑田,然后才出了屋子。 颜夏见他出了屋子,自然地也就跟了上去。 等出了门来绕过一道弯儿果然就见着他脸色有些不好,她忙快步上去,扶住他,“可是哪里不舒服?” 赵祁修摇头,“只是有些胸闷。” 赵祁修今日出门来到现在都还没回去,刚刚又在屋子里问话,想必劳心劳力,这会儿定然是有些累的。但眼下吴善是关键,想必他还不会回去,想了想只得将人扶着,然后回自己园里。 待到了园子里后,颜夏倒了杯茶过来,还是中午的果茶。这会儿泡得更浓了些,果子的酸味儿也更浓烈,赵祁修接过来喝了几口,竟觉得舒服不少。靠着园子里唯一的一张藤椅垂眸微闭。 颜夏看他这般,取了一张薄被过来,挨着他一旁桌子坐下来,继续做自己的药膏。 赵祁修侧过身看她弄那一团团黑褐色的膏团,有些好奇,“这是什么?” 颜夏没抬头,回答道,“药膏,衙门的人跌打损伤常有的事情,我弄些膏药,用牛皮纸包好,谁有个跌打损伤的,贴上一帖就是了,简单又方便。” 药膏自带一股淡淡的松木气息,赵祁修闻着很受用。 见她忙着,他漫不经心地问道,“上巳节的春游你要去吗?” 说到上巳节,她想了想,“可能没时间。” 赵祁修又道,“衙门不是要放半日休沐?” 颜夏这回不假思索地道,“休沐也要回医馆的。” 赵祁修盯着她的脸,过了会儿又道,“听说宫里好些嫔妃都会去,你就不想去看看这些皇上的妃子们?” 女子向来是倾慕美的东西,这些个嫔妃们都是经过挑选才入了皇宫的,大多都有些姿色,很多人大约都想看看皇上的妃子们都长什么模样。他一向觉得颜夏看上去总是笑嘻嘻的,好像对什么都不关心,但好像又对什么都关心。 上次母亲邀请她一起去春游,当时她也没有答应,也不知怎的今天忽然就想确定一下。 听到这话,颜夏放下了手里的药膏,问起来,“都去吗?” 赵祁修想了想,“也不全是,也就是一些得宠的罢了。” 颜夏似乎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正要说不去了,却听见赵祁修接着道,“哦,对了,难得宁太妃也要同去。” 她心里一顿,然后转口道,“你这么一说,倒是勾起了我的兴趣了,皇上的妃子们都很美吧?倒是想去看看了。” 赵祁修没说话,又合上了眼。 颜夏虽然手里还弄着药膏,但心思却飘远了,宁太妃会来? - 皇宫。 宁太妃命人将自己那张红檀木做的大贵妃椅抬到园子里,又罩了云纱,她人就躺在那云纱之内。 这样一边晒着太阳,一边闭目养神,当真惬意。 宁太妃今年还不到五十,平日里保养得好,加上自家弟弟周演又时常送些丹药来,她日日服着,看着也不过是四十左右的人。 刚刚皇后那边递了帖子来说是上巳节在凤鸣山办了一场春游会,邀她的空去看个新鲜。整日在这宫里也是够闷的,难得有这样的机会,她立即就让人去回了话。 说起来,自己也好久没出去走动了。 要是先皇还在,这样的场合自然是她风头最盛的。 她叹了口气,像是想到了什么,脸上涌起一丝不满来,回过头去让身边的丫鬟去将早先先皇赐的一件黄羽纱找出来。 这样的天气,就适合穿这样轻薄的衣裳,既不觉得重,又舒服奢华,这般才能彰显她太妃的贵重来。 这般吩咐过后,她才又躺下来继续晒着日光。 这时,她的近侍秋琴走近了来,低声在耳边道,“太妃娘娘,刚刚一个小太监过来传话说明日硕成王妃也要去春游,亲自做了锦绣荷包想明日敬献给娘娘,说是替硕成王尽孝。” 宁太妃一听这话,微微颔首,“有心了。” 然后又闭上了眼睛。 - 春日毕竟不同夏日,过了未时之后太阳便发了软。 这头儿,颜夏看着日头逐渐偏斜,赵祁修丝毫没有起来的意思,正要去叫他,却被陈锦抢先了一步。 “赵典使,吴善带回来了。” 陈锦走得急说话也急,声音又大,一下就将赵祁修惊醒了来。 赵祁修听了这话,起了身往衙门正堂去。 一进门就见着吴善立在堂内。 吴善见着人来,朝着人见了礼,这才开口问道,“不知道大人将我带来,可是鹏举的事儿有了着落?难不成真是郑田所为?” 赵祁修见他面色从容,和当日朱鹏举出事那天相比镇静不少。他找了把椅子坐下来后,这才不慌不忙地道,“你觉得郑田的嫌疑有多大?” 吴善听见这话,眉头不由自主地蹙了起来,“大人这样问,莫非是郑田真的干了如此蠢事?早前的时候我见鹏举就对他有些言语上的侮辱,我还劝说过几次。可是,郑田是个弱性子,我还是有些不敢相信呢。” 说完,他一副难过的神情。 赵祁修不禁觉得好笑,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呢,怎么这吴善就这般肯定郑田是有罪的? 见他这般,赵祁修缓缓开口道,“不好意思,可能你要失望了,我们发现这凶手可能不是郑田。” 26、十年寒窗 那吴善脸上神色微变,然后变了好几回才继而又恢复了正常,“不是郑田?那这是好事儿啊。” 赵祁修看着他,“于郑田来说是好事儿,但于你而言怕并不见得是好事儿。” 吴善一愣抬起头来,“大人这是何意?” 赵祁修笑了笑,“当日朱鹏举的举动是你告知我们的,可是我们又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事实呢?幸好当日酒楼的情形还有旁的人见着了。” 吴善一副不相信的表情,“别人?当时我们雅间内是有屏风的,哪里来的别人?” “雅间内是没有,可对面呢?酒楼外的小河上呢?外面是一条小河沟,有许多往来的商贩,恰好就有一位商贩划船打那河沟过时看见了你和朱鹏举有过拉扯。” 吴善脸色大变,“我,我没有。我只是见他喝得多了,上前劝阻罢了。” 赵祁修看着他,仿佛要将人看穿一般,直射得找吴善不自在起来,“当日朱鹏举是不是自己掉下去的,你自己最清楚,仵作已经验出他胃里有大量的天仙子,你有没有买过,将京城所有的药铺走访一圈总能找到线索。又或者,我将那商贩找来认一认,再把当日所见说与你听听?” 吴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干脆沉默。 赵祁修看着他,继续道,“其实我很想知道,以你的才学之名,乡试的时候为何你却落了选?” 吴善一愣,半天才吐出一口气来,他笑着看向赵祁修,“大人这话什么意思?马有失蹄人有失足,当日发挥不好,也是正常的。” 其实打从接手了这个案子之后赵祁修就调看了三人生平案卷,因为三人都是来参考的学子,所以并不用去当地,只需通过礼部就能查到。他又命阿肆去和他们同一州府的学子打听了一回,都说吴善的才学数一数二,让很多人都非常敬佩,同时也是他们州最有希望进一甲的人。 但怪就怪在这吴善的乡试落了选,而朱鹏举却中了榜。 虽然朱鹏举也有些见识,但赵祁修命人搜罗了些他写的一些文章,属于参差不齐。好的确实是有经纬之才,但不好的也就勉强能得个举人罢了。 一个人的学问水平相差如此之大,实在有些让人奇怪。 而相反的是,这吴善平日里显示出来的学问都在上乘水平,可唯独就那次乡试差强人意。这怎么都叫人不得不起疑。 赵祁修看着他,“你若是不想承认也没关系,大不了就是找人去当地查查就是了,不过就是多费些时间而已。” 吴善眼睛看着赵祁修,有些微红,却又带着一丝凄凉,过了许久才又忽然笑起来,“呵呵,是,鹏举是我杀的,但是他该死。” “大人养尊处优可能不知道吧,虽说朝廷是会给举人补给一些银子,但那点儿银子如果是养活一大家子人却是不够的。郑田如此,我也是如此,虽然我们可以出去做工,但做工就不能全身心读书,会影响来年的会试,而且这样的差事也并不多。” “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父母年迈多病,就靠着这点银子够什么?何况那会儿我还是个小小的秀才,后来这朱家找到了我,说,如果我愿意在考试时将名字写成他的,他将名字写成我的,那么他们愿意给我一笔钱。我当时母亲重病,急需银子,他们又承诺官府内有人帮他们遮掩,这事儿不会出岔子,我一时脑热便应了下来。想着,大不了我来年再考就是了。” 他看向赵祁修,“你懂那种感觉吗?看着自己的文章中了榜却不是自己榜上提名。” 吴善脸上现出一丝无奈。 “我原本以为这事儿就算是过去了,后来我也如愿考上了举人。可没曾想,今年春闱,我入京之前那朱家又找到了我,我自然不愿,会试和乡试哪能一样,那是天子脚下啊,我怕,也不想。但他们朱家却拿我上一回的事情要挟我,说若是我不答应,就将这事儿捅出去。” 赵祁修冷着脸问到,“可这事儿要是捅出去那朱鹏举不也就被捅落了出来?” 说到这里,吴善脸上涌起愤怒的表情,“他们眼手通天,自然是和官府串通过了,只会说我的成绩有假,关他朱鹏举什么事儿?况且即便牵连到,他还有家世我有什么呢?我只不过一介白衣,什么也做不了。” 吴善看了一眼堂上那几个“清正廉明”的字,讪讪道,“清正廉明,都是空话。” “大胆!”陈锦放高了声音。 吴善脸上也不知道笑还是哭,“难道大人觉得我说得有错吗?今日这事儿说出来,我知道我和科举之间再不可能有勾连了,十年寒窗啊!” 他懊恼地蹲了下来,然后痛哭流涕,里面或许有后悔但更多的可能是不甘和辛酸。 良久之后他才缓缓抬起头来,“我算是完了,可是我希望朝廷当以我为鉴,清肃考场。不然只会有更多的庸才混迹于朝堂之上,那我们国家还有什么指望?” 赵祁修看着他,有些微怔。 竟没想到他最后会说出这番话来,若是没有今日这祸事,他或许还真能成为国之栋梁。 等吴善情绪平复了之后,他才又将如何害朱鹏举的一五一十招了来,郑田不过是他放在明眼处惹人混淆的,朱鹏举日日侮辱郑田,他心里怎么会没有气? 于是,吴善便暗中观察,果然被他发现了契机。 他便趁着郑田下药的时候在朱鹏举的饭里加重了剂量。当日他们在溪乐楼的时候,他还多劝了几回酒,那朱鹏举喝得兴起,吴善见他浑浑噩噩,飘飘欲仙,便在他欲生欲死间,稍微用了些力,造成了坠楼的假象。 事后他再装成无辜受惊的模样,而郑田的表现正好帮助他顺利脱去了嫌疑。 他没想过害人,只想让官府以为是郑田下药使人兴奋,但最终还是失足致死,到时郑田罪不会被当作杀人犯对待。 可他万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事情完结了,但赵祁修却没有多高兴。 剩下的收尾都交给了陈锦和蒋费,自己从衙堂出来,感觉得身子有些沉重。 往前走了几步,竟然踱到了颜夏的园子内。 打眼去寻人,却看见她正在挖地,落日余晖将土地照得金黄金黄的,她的影子也拉得老长。 大约是感觉到了有人来,她一抬头,看见赵祁修面色不大好,放下锄头走过来,“案子审出结果了?” 赵祁修点点头,将事情说与了颜夏。 她听完也是半晌没作声。 朱鹏举这样的人放在整个国家来说应该都不在少数,可是这是一个人的过错吗? 朝廷地方的官员若是有作为,那朱鹏举这样的人还会存在吗? 如果朝廷能多些注重民生,这样的穷人会不会少一些? 举人尚且举步维艰,何况那些底层的百姓?很多人都想着通过读书出人投地,那没出头之前呢?如何过活? 说到底,还是朝廷的制度不公不善。 她眼里像是想起了什么,渐渐悲凉起来,望着站在自个儿面前的赵祁修,淡淡道,“赵公子应该从来不会为吃穿发过愁吧?或许在你眼里看来他们这样的人这么做是不是愚蠢至极?” 赵祁修抬起眸子看她,他确实为郑田和吴善这样的举动不值当,若是他们能直接找到官府,或许境遇也就不一样了。 颜夏继续道,“当你真的吃不上饭看不上病的时候,什么都是虚无。” 说完她看了看天,“赵公子今日也累了吧,早些回去歇息吧。对了,你如今要常在衙门做事,我又替你改了回药方。”说着就从腰间拿出一页纸来递给他,“还是和上回一样,每日服一次就好了,我用药浅,不会很苦,若是真是吃不下,就吃颗桂花糖。” 赵祁修看着手里的方子,凝神细瞧了会儿,字迹隽秀,是小楷。 他想着刚刚颜夏说的话,她也经历过没饭吃的日子吗? 27、玉灌肺 是日。 大约是知道今日是上巳春游的好日子,一早颜夏就听见树枝上鸟儿叫得叽叽喳喳的,金桃今天起了大早,见颜夏在园子里忙活,也过来瞧。 昨日忙完衙门园子的活儿,想着今日衙门休沐半日,颜夏便就回了医馆。金桃最为高兴,欢欢喜喜地替她张罗了兰草沐浴,晚上的时候,颜夏特意做了些她爱吃的,三人难得这么小聚一会儿。 也不知道是并不是因为昨日用兰草沐浴过,两人身上都沾染着一股淡淡的香气,几只蝴蝶绕着园子过来在两人附近翻飞,舞动着小翅膀。 金桃作势就要去扑,一个没站稳,险些摔一跤,巧不巧的,就是在这个洋相的时候,王匪刚好路过,亲眼目睹了她的窘迫样,金桃脸一红,朝着外园跑去,“姐姐,我去给你买羊肉粉去。” 见金桃往外去了,颜夏朝笑着看向王匪,“平日里我不在,你多看顾着她些,说起来也是苦命的姑娘。” 王匪也顺着金桃出门的方向看去,“夏姐姐放心去做自己的事情,医馆的事情我会看顾好的。” 颜夏看着他,说起来,再过两月王匪就又长一岁了,原先的时候只是觉得他长相清秀,如今过了年,这些日子又有了历练倒是更加成熟了。 她拍了拍他的肩膀,“那就好。” 等吃过早饭,颜夏特地备了些点心,有玉灌肺、樱桃煎、玉延索饼。 后两样就不说了,樱桃煎是取樱桃肉捣印为饼,加些糖,而玉延索饼是将山药粉装入竹筒内煮熟之后再取出来切片蘸着蜂蜜吃。 但这玉灌肺旁的人不大听说过,因为这是一道宫廷点心,小时候颜夏父亲也带过几回,她当时就觉得好吃,因此印象很深刻。 玉灌肺并不复杂,用真粉、油饼、芝麻、松子和核桃,去皮之后,加入红曲和白糖揉在一起,然后上过蒸就好,蒸出来的呈赤红色,里面又有这些果仁,便像是肺的模样。 这道点心关键在于这量的把握,每种食材都要有一定的比例,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不香,十分考究。 今日去见的是宫里的人,她自然不能带些寻常糕点过去,故才做了这道点心。 当然做这些点心的时候自然也多备了些留给王匪和金桃吃。 颜夏见时辰差不多了,又去换了件时新的衣裳,这才出门。 昨日,让赵祁修带了话过去,说好的,今日这个时辰贺兰婉会来接她。 平日里穿多了粗布衣衫,今日难得的特地换了身荷绿的衣衫,还是临时去买的成衣,但因为她本就丽质,整个人看着清爽许多,出了门来就见着门口已经停了一辆马车。 不过那马车,她熟悉,并不是贺兰婉的,而是赵祁修的,心下疑惑,难不成那赵公子来了? 果不其然,才走两步便见着阿肆从马车那头转过来,“颜大夫,公子请您上车。” 颜夏看着他,“贺夫人呢?” 阿肆道,“今日公子说带您去。” 这赵家公子,难不成也要去?之前没听说呀。 但转念一想,人家要去不也正常吗? 颜夏走过去径直上了马车,一进马车内就瞧见赵祁修斜靠着桌子一侧,神色略显慵懒。 今日他穿了件暗橄榄绿杯纹裰衣,腰间系着暗水绿荔枝纹金缕带。 颜夏看看他又看了看自己的衣裳,还真像是故意穿了同色系的衣衫,她咳了咳,在他对面坐下来。斜着眼看他,“赵公子今日也是要去春游?” 赵祁修眼睛落在她身上停留了会儿,然后看向她带的食盒,“这是什么?” 颜夏打开来指给他看,“做了几样点心。” 赵祁修低头去看,几样点心看着精致得很,不过看到那玉灌肺时,他顿了顿,“这玉灌肺是宫廷点心,不曾想颜大夫还会这个?” 颜夏笑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赵公子大概不知道吧,这市井上好些商贩专就是仿做宫廷里的东西,别说,生意都好得很。” 赵祁修看着颜夏津津乐道的模样,伸手取了一块那玉灌肺来,轻轻尝了一口。 这味道,怕不是市井能模仿出来的。 路上,颜夏又问了些他身体的情况,嘱咐了些要注意的东西,又变戏法似的递给他一瓶药丸,“上次那个梨膏糖你可以多放些在身上,这个药是我新调制的,眼下天气热了,我给加了些平躁静气的,你如今比以前操劳些,这个药不苦的,基本没什么味道。” 赵祁修接过来,放进袖袋里,“谢谢。” 马车里忽然就静了下来。 不过幸好很快就出了城,虽然路也变得不平顺起来,但风景却渐渐变得好起来,两人都去看窗外的风景致,然后缓缓朝着凤鸣山而去。 大约又走了大半个时辰,马车戛然而止,马车外响起了阿肆的声音,“公子,颜大夫,到了。” 赵祁修伸了伸胳膊,这才慢慢起身准备下了马车来,颜夏因为坐在外侧,因此先下来。 刚立住就看见外面好大的排场。 里里外外足足站了三四层的兵士,周围穿梭来去的侍俾仆役更是多得很。整个场子足足围了数十里地,各处又摆了花和各色彩旗,飘飘然,十分的姹紫嫣红。 最里面搭了棚子,上面摆了好些桌子,桌子上放着些时新的果子茶点一类的。 往旁边看过去,那棚子离得不远的地方则是各式各样的马车,一些着短衣的仆役正牵着马车往边上去。 “看什么?” 赵祁修的声音从她身后传过来,大约是离得近了些,气息透过脖颈处传入她耳朵,竟觉得有些发痒。 颜夏转头来,“没什么。” 赵祁修往前走去,“这边过去。” 颜夏见状跟了上去。 穿过一众鲜花铺就的小花园,就到了那处棚子处。贺兰婉此时也在,颜夏赶紧过去打招呼,“贺夫人。” 贺兰婉见到颜夏,立刻就笑着过来拉住她的手,又围着看了一圈,“啧啧,颜大夫好颜色啊。” 颜夏也笑起来,“贺夫人说哪里的话,对了我做了几样点心,给夫人们尝尝。”说着就将手里的东西递过去。 贺兰婉接过来打开看,“这颜大夫不仅人美,手也巧呢。看看这些点心可是能与铺子上的媲美了。” 身边的几位夫人见贺兰婉这般夸赞也跟着围过来,附和起来。 其实,颜夏心里知道,这些个夫人看的是贺夫人的面子,至于那盒子里的点心是不是好看是不是好吃并不重要。 不过面上颜夏自然笑的更加灿烂了。 因为今天这春游是皇后娘娘操办的,请的也大多是些重要官员的内眷。男子并不多,大多是宫里的皇子们或者宗亲里的郡王亲王些。 赵祁修见着此时这里围着一堆妇人也不便多停留,便去旁边男子的宾座去了。 这边这些夫人小姐们围着贺夫人赞叹了一番也都去寻座。 而恰在这时,人群之外响起一阵喧闹之声,一队官兵走在最前面开道,后面跟了一队马车,乌泱泱的一大群人,看那架势不是一般的人。 颜夏瞧着那架势心里已然猜到了大概,往后退了几步,但眼睛却向这边张望。 等那队车马近了,果然就见着几个宫女打扮的模样搬来木梯子,帘子缓缓拉开来,从上面下来一个面容精致的女子。 女子上身穿着葡萄彩锦绣琵琶袖凤穿牡丹绮袿衣和绿色借色绣经锦天香绢,下身是墨蓝女子绣工科绛地交龙锦木兰裙,精致的云鬓里点缀插着几颗翠色宝石,耳上挂着填丝青田石耳珰,踩着莲花锦绣双色芙蓉鞋子慢慢下来。 贺兰婉笑着走过去,“拜见皇后。” 众人也跟着道,“拜见皇后。” 贺莲清赶紧将人扶起来,又示意大家都起身,“都远侯夫人免礼了。” 客套的话说完这才过去拉着贺兰婉说笑起来。 颜夏只觉得贺莲清眉目生辉,当可和牡丹媲美也。转而又往她身后看过去,其后面的马车之上又下来一位妇人,穿着好几个侍俾围着,只听得一人道,“太妃娘娘当心脚下。” 正是当朝宁太妃。 宁太妃今日打扮娇俏,一身鹅黄色的羽纱将她身子衬托得更是轻盈,虽说这脸上没有留下多少岁月的刻痕,但眉目间总归是带着几分傲慢。 她抬步走过来,贺莲清微微施了一礼,众人又开始叩拜起来,“参见太妃娘娘。” 宁太妃扶了扶头上的发簪,示意人都起来,略过贺莲清往前头去了。 芦衣见状,小声嘀咕起来,“真是把自己当太后了。” 声音虽小,却还是传入了贺莲清的耳里,她看了她一眼,“胡说些什么?太后也能拿来编排?” 芦衣小嘴一抿,低下头去,“奴婢只是替您委屈。” 贺兰婉摆摆手,“快些下去,祸从口出可得记住了,”然后转向贺莲清,“她这也是替您打抱不平。” 贺莲清当然知道,不过这种场合岂能乱说? 又叮嘱了芦衣几句,这才和贺兰婉一起往主桌那边去。 颜夏望着宁太妃过去的身影怔怔出神,连贺兰婉叫她都没反应,还是珠环走到身边叫她她才反应过来。 她偏头过去就见着贺兰婉招呼自己过去。 “这位就是给元介治病的那位颜大夫,这点心也是她做的。” 贺莲清温柔地对她点点头,手里还夹着一块樱桃煎,“是个伶俐的孩子,点心也做得不错,都比宫里的强了。” 颜夏忙叩拜下去,谦虚道,“民女叩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谬赞了。” 贺莲清见她乖巧,冲着贺兰婉道,“这孩子当真是客气了,快些起身吧。” 颜夏站起身来,微微看了一眼贺莲清,发现她此刻脸色不大好,想了想还是开口道,“皇后娘娘可是有些不舒服?” 倒是忘了颜夏是位大夫了。 贺莲清点点头,“有些头晕,正好,你替我瞧瞧。” 颜夏得了令正要往那边走,却听得邻桌的宁太妃对着她道,“既会看病,过来给我瞧瞧。” 28、笋 宁太妃这么一说,颜夏当即停在原地。 古来今往,像宁太妃这样的先皇嫔妃实属不多,大多的都深知本分。 说白了,自己可依靠的人都不在了,还得看着当今皇上的眼色过日子,安分守己才能活得长久。 而宁太妃这般只能说是个奇葩。 皇后乃一国之母,自然是贤惠的,抬了抬手示意颜夏先去那边,看着宁太妃骄傲的模样,颜夏脚下未动。 皇后往后去看她,声音温柔,“去吧。” 过了一会儿她才挪着步子过去,替人诊脉。 宁太妃的胳膊很细很白,在日光之下甚至白得有些透明,她将手搭过去,这脉象,生龙活虎的哪像是有什么病?分明就是给皇后使绊子。 颜夏未动声色,淡淡道,“太妃娘娘是劳累了,不碍事,多喝些水休息休息就好了。” 宁太妃满意地点头,“嗯,”然后又指着她,“那你去给我倒杯温水来。” 颜夏一愣,这才明白她真实的意思,她是跟着贺兰婉来的,贺兰婉又同皇后是姐妹,她不顾皇后先开口故意吆喝她,这不仅是给皇后使绊子,还在下皇后的脸面呢。 她若去,那皇后的面子自然不保,若不去,她是一介草民,有何法子拒绝? 正当她为难之时,正前方处一个不明物体飞射过来,直接擦过她的耳边往后飞去。颜夏身子往后一仰那东西便快速穿过去,只将她发髻有些弄乱。 后面伺候的人见这情况都扑簌簌地跪下去,一个掌使模样的女子立刻去看宁太妃,“太妃娘娘可有碍?” 宁太妃此时脸色发白,瞪大了眼睛看着前面,脸上早已变了颜色,“是谁?谁?!” 此言刚落,就见着一个男子急急地过来,一下跪在宁太妃和皇后面前,“太妃、母后恕罪,儿臣眼瞎,打起马球来得意忘形,竟将手上的珊瑚手串给震飞了,刚刚飞过去的正是皇祖父赏赐给我的那串珊瑚手串,不小心惊扰了太妃娘娘,请赐罪。” 颜夏看过去,只见面前的男子穿了件宝石蓝对鸟对兽双面锦袍子,腰间系着暗粉红龙凤纹腰带,看这般打扮以及他刚刚说的话,不用想也知道身份肯定是皇子了。 宁太妃眼神恶狠狠地盯着他,却没法发怒。 难不成还拉下去斩了?旁的人也便罢了,这是皇子,她哪敢说斩了的话? 贺莲清见着此情此景也过来赔罪,“还不告罪?不过太妃娘娘能否看着先皇的面子饶过他这一回,回宫之后我定禀明皇上重重责罚。” 宁太妃看着贺莲清,轻轻一笑,“呵呵,皇后都这般说了,我还能怎样?” 话说到这份上,连先皇都搬出来了,她还能说什么? 只得作罢。 不过此时她也没什么心情继续踏春了,让人备了车就准备驾先回宫去了。 等她这一走,贺莲清才看向那位皇子,“庚儿,你这简直胡闹。” 贺兰婉也看着他,“就是啊,你是二皇子,太妃娘娘才放了手,若是旁的人——” 景明庚笑起来,“知道错了知道错了,然后跑去一边了。” 贺莲清又看向颜夏,“有没有惊到?” 颜夏摇头,这些年在外行走比这更凶险的事情都遇到过这个不算什么。 她这般只顾着摇头却不说话,贺兰婉和贺莲清都以为她是吓到了,忙命人将她扶到后面去歇息。 等到了后面落了座,颜夏正重新挽着发髻,打眼过去,才发现自己歇息的座位旁边还坐着一个人,居然是赵祁修。 而另一旁还坐着一个人,正是刚刚那位二皇子。 这速度,该和马比一比吧? 颜夏看着赵祁修看自己的眼神,心中忽然升起一种猜疑,“刚刚是你们故意的?” 景明庚皇子笑着往椅子依靠,“那个宁太妃早就想吓她一吓了,也就母后的性子忍着。不过刚刚还得多谢赵公子的法子,不然我要是扔个别的东西过去只怕没这么好脱身。” 所以,这主意还是赵祁修给出的? 她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赵祁修慢慢喝了一口水,这才缓缓道,“若不是这般,你怕是要被当枪使了。” 颜夏自然知道自己是被当枪使了,只是没想到赵祁修会帮自己解围,不过眼下她心里要紧的是另外的事情。 正想起身,就见着景明庚看着自己似笑非笑地道,“这就是你家那位小大夫,难怪你这么着急让我去解围,赵公子咱可说好了的,你家那颗东珠是我的了啊。” 赵祁修不理他,而是又去看颜夏,“你没被吓着吧?” 但此话刚一说完又觉得自己这话多余了,上回朱鹏举尸体就摔在眼前都镇定自若,再面观她现下的神色,好像也并无事。 颜夏摇了摇头,眼神往外看了看,朝着景明庚和赵祁修施了一礼道,“我去整理下衣裳。” 未等二人回话她人便离开了。 景明庚看着赵祁修,一副遗憾的表情,“我说赵公子,你这府上的小大夫好像对你不大上心啊。” - 另一头,宁太妃因为受了这一番惊吓只得先回宫去了。 不过走出去的的时候那车辇却是一转走了另一边而非来的那一边。 凤鸣山是一所皇家看顾的山头,和旁的山不一样,这里因为有专门的人看管,所以路径十分成熟,山林里也有站岗的人,尤其是今天这阵势,那些个当值的人更不敢懈怠。 而因为这里时常举办些围猎、马球、赏花评诗的活动,路也修葺得宽阔。 一般来的时候显贵们大多是走左边的道,那里相对平缓。但右边也有一条路,这条路其实更宽些,但常常是用来运送物资的,路被压得狠些,相对而言更颠簸一些。 但宁太妃回去的时候却是走了旁边的路,一群人乌泱泱的一大群,可能旁的人都没去怎么在意。 这会儿那车辇往前走了一小段距离便进入了树木茂密的地段。车辇忽然就停了下来,人车马都未动,大约又过了一会儿才见着一个宫女打扮的模样上了车进了马车内然后没一会儿又端一个檀木桶匆匆下了马车来往一边的树林去。 树林里不知何时也站了一个侍女,看那模样是贵人家里的侍俾,见着有人来非但没躲反而迎上了去,只见着她飞快地从手里递过去一张纸条,然后又飞快地离开了那林子。 只可惜,也不知道是不是走得太急,才走出去一下被树枝绊倒了去,脸磕在一旁的灌木丛上,被划出好几条血口子。那侍女顿时一声惨叫,声音传出去好不好得正好就被在附近的贺兰婉听见了。 贺兰婉闻声便差人去看,将那女子带了过来,珠环眼尖一眼就认出那是硕成王府的人,贺兰婉一听这话,便命人将那人扶着往回去,等到了主台,她将事情说与了贺莲清。 贺莲清立刻去叫硕成王妃来,那硕成王妃匆匆而来见着这一着,立即训斥道,“小奴才,怎么扰了侯爵夫人的雅兴。” 侍女连连磕头,忙得求饶。 硕成王妃见那侍女头都磕得肿了这才说情起来,“皇后娘娘,她今日这么不识体面,着实该死,只是可否念在是初犯饶她一回,回去我定好好管教。” 贺莲清笑起来,“硕成王妃哪里的话,不过是冲撞了侯爵夫人,哪里就说过要人性命了?只是我刚刚听说好像还见着一个侍女,像是太妃跟儿前的。” 硕成王是太妃的儿子,这想见个面自当是没什么的,只是当初硕成王是差点被立储的人,而太妃又是后宫之人,个中猜忌,自当避嫌,若非请旨或是特定的日子是不能单独见面的。 加之年前,家宴之上这硕成王吃醉了酒言语冒失,被皇上责罚让在家思过,却没说多会儿思过完的话。 今日,硕成王妃能来这春游会上,还是皇后特许的,眼下宁太妃若是让自己的女使和硕成王府的人见面这是不将皇上放在眼里了,更有抗旨不遵之意。 当然,有没有别的猜想就不知道了。 那硕成王妃一听这话,脸上一慌作势就要跪下去却被贺莲清拦住,“不过随口问问,你快带着人自去吧。” 硕成王妃看了她一眼赶紧领了人下去了。 - 三月的天儿过了巳时就热了起来,即便是穿着薄纱也难免背上不出汗。 颜夏倒是会躲,自己往树林里一钻,凉快去了。 这凤鸣山不愧是皇家管辖的山林,这里面有好些竹林子,竹林下正孕育了一片白嫩嫩的可爱生物,颜夏此刻正奋力挖着。 只是挖着挖着觉得头上的阴影重了起来,一抬头居然发现赵祁修不知何时也到了这边来。 赵祁修见她手里握着一把小短刀,一双手也泥巴糊糊的,一看地上还有些圆不隆冬的东西,“这是什么?” 颜夏一副见怪不怪的模样,“赵公子,这个叫笋,可知道了?” 赵祁修见她话里有些嘲笑他见识短的意味,脸一沉,“这个是不是笋我不知道,不过我倒是知道刚刚那位小侍女应该没那么巧就自己绊倒了吧?” 29、春笋宴 颜夏眼睛微微一转,一副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赵公子什么意思?” 赵祁修看着她一脸“什么都不知道”的表情,没继续追问,继而转去研究那圆不隆冬的东西去了。 颜夏越挖越开心,本来一场春游会颜夏硬生生给自己整成了挖笋会。 人家是赏花赏景,她是愣生生给整了一堆春笋回来。因为搬不动,还叫了阿肆一起来搬。 其间,阿肆路过了一回景明庚的身边,他见着那些个圆不隆冬的东西也甚是好奇,头一回见这样的踏春会上有姑娘不顾形象倒腾这么些个东西。 又听闻赵祁修也在,因此也跟着去瞧,看着地上那些糊了泥巴的东西,他眉头微微皱起来,指着道,“这就是笋?怎么不是白色的?” 颜夏瞪大了眼睛,一副看怪物的表情,这些个公子皇子们是不是真的除了读书骑射对于生活一窍不通啊? 若是放到野外求生,估计大部分都得饿死。 这时一旁的赵祁修收敛了不屑的神情,“这个是笋壳,你说的那白色的东西,是壳里面的东西,也就是我们说的笋。” 啧啧,真是现学现卖,毫无谦虚之心。 刚刚也不知道是谁也这般问来着的。 颜夏摇了摇头,跟着搬笋去了。 等春游会结束,颜夏依旧和赵祁修同坐一辆马车,不同是如今这车上多了一筐子笋。 颜夏看着这些东西眼里都沁出光来,“赵公子,你可知道笋有蔬食第一品的美称?这笋芳馥、脆甜,可谓珍馐也。” 赵祁修是吃过她做的笋的,可也没见她今日这般颂扬过,这笋确实脆嫩,而且自带一股清雅的香气,但真有她说的那般好? 颜夏见他一副不相信的模样,于是便历数起来,“这笋啊可以做腌笃笋,油焖笋、鸡汤烩笋、南肉春笋,还可以做笋丝蒸鲥鱼、笋丝拌面、笋丁烧麦、春笋滑蛋,每一样菜色拿出去都是佳品。” 赵祁修本来还不觉得,听着颜夏巴拉巴拉说了一大通,还真就心动了。 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样子,他忽然冒出一句道,“你今天很开心?” 颜夏一顿,“开心,当然开心,能有机会看到当朝皇后,还能挖到这么些春笋怎么能不开心?” 赵祁修探究道,“仅仅是此?” 颜夏赶紧点头,“可不呢咋的。” 今日让宁太妃这事儿虽然谁都没说什么,但她能将这事情摊开了出来总会种下些心锚,日后的事儿,且是日后再说吧。 因为今日衙门只休沐半日,春游会后,赵祁修还是得去衙门一趟。昨日朱鹏举的案子算是有了结果,案卷这些他还得再看看。 等车子到了之后,颜夏迫不及待地就下了马车,招呼着人去抬这一箩筐的春笋。 将笋搬进了厨房之后,庆婶一脸喜色,“好大的笋,都是颜大夫你弄的?” 颜夏忙地点头,“对对对,这凤鸣山因为是皇家山林一般人进不得,我今日去正好扒了个满足,今日不如就做个笋宴?咱们晚饭就算是有着落了。” 这笋子吃的就是新鲜,过了夜就会变老,因此得赶紧食用。 庆婶听见这提议本来还愁晚上做什么呢,这一下可不就知道吃什么了。这么一大筐笋保证能吃个尽兴。 两人达成一致之后,颜夏便就去剥笋,笋虽然嫩但这笋壳可不见得嫩,有些壳上面还有竹毛刺,扎进手里不好拔不说还疼,因此剥笋壳尤其需要小心。 但颜夏剥起来却是十分熟练,不一会儿就剥了一大盆子。 那笋壳褪去之后露出白嫩嫩的春笋,汁水饱满,口感脆生,活像个大胖娃娃,见着就喜人。 颜夏这边剥着笋,那边庆婶就忙着将这些春笋切丝的切丝,切片的切片,切丁的切丁。 衙门里的人几乎是男子,这肉定然是少不了的,因此春笋焖肉是首选。 选上好的肥瘦肉切丁,下过煎出一定的油水之后,放葱姜蒜煸香,放入适量咸盐,同春笋丁一同焖煮,不需要任何其他作料,只需在起锅时放入少许的清酱,就是一道醇厚的江南菜。 笋丝可凉拌,也可素炒,还可蒸鱼。 素炒的笋丝只要加入些韭菜段既好看还好吃,而凉拌的笋丝自然是用香油、小葱、蒜末、咸盐即可,考虑到有些人吃辣有些人不吃辣,又分成了放辣椒的和不放辣椒的。 不过,眼下厨房内没有鲥鱼,只有鲈鱼,颜夏便用新鲜的笋丝蒸了三条鲈鱼。 剩下的笋片,一部分做了笋片炒豆干,一部分做了油焖笋,还有些炒了笋片羊肉。 - 赵祁修处理公务其实很快,只不过因为想吃颜夏这边的笋,便并没着急回去。 这会儿,便在赵舜这边和他闲聊。 两人说起朱鹏举的案子,都有些为吴善可惜,这样有抱负的才俊就这样陨落了,怎能不让人悲哀? 赵舜捋着下巴处不多的胡子,叹了口气,“总归是触犯了律法,你我也实在是没法。” 赵祁修抿了一口清茶,接过话头道,“也不算是没法,说到底,朝廷有些制度还是该改进,今日有朱鹏举,明日后日说不定还会有李鹏举、王鹏举,说到底,朝廷在科举制度、民生制度上还是有欠缺的。若是能在这些地方着手,这样的现状或许能得到改善。” 一席话说完,赵舜的脸上露出欣赏之意,“没想到元介你才刚入仕就能看到这些实在难得,你这话说得对,虽然看上去是个人命案子,但是这背后却不仅仅是一条人命案,你这话我记下了,回头我会在案卷里将这些呈于圣上的。” 赵祁修下意识地想起颜夏,当初他不就是听她说起这些的吗?他事后细细琢磨过,窥一镜而知全景,确实如此。 两人又说了些话,直到紫苏过来传话,说是大厨房那边饭做好了让他们过去用膳,两人这才往外走。 虽然是大伙食,但毕竟还是不一样,庆婶早就将做好的菜分出来一小盘一小盘的,放到了主桌之上,园子里常用的几张大桌子则是放的剩下的大份的菜。 说起今日这顿晚饭,其实赵舜是最高兴的,每次虽然都能闻着颜夏那边的香味但是却没自己的份,他心里可是不太平,尤其是有时候赵祁修在那边用饭,他心里更是嫉妒得很。 这会儿难得又能吃上颜夏的手艺,自然是高兴得紧。 看着桌上红亮的笋子焖肉当即就夹了一块笋尖,笋子裹满了肉汁,一口咬下去肥美得很,笋子鲜嫩,鲜掉牙呢。 赵祁修也去挑笋,放入口中,笋香肉香四溢,当即就激起了他的食欲来。 赵家夫人娄樱见着二人只顾吃去了,招呼着颜夏过来一起吃饭。 “颜大夫你也过来一起。” 赵舜和听见这话才也招呼道,“对对,一起吃,今儿要是没你还吃不上这么脆嫩的笋子呢。” 颜夏笑笑,“客气了客气了。” 然后这才落座。 只是这饭才吃到一半就听见衙门外有人敲鼓。 赵舜眉头一皱,这会儿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待差了衙役去,回话道,“京郊凤鸣山下处,死了人。” 30、月影寺 因为天色已晚,赵舜念着赵祁修的身子,只差了陈锦去,而黄仵作昨日告假了半日回京郊老家探亲,今日并不在衙门。 颜夏便自告奋勇一起去,大夫嘛,多少也能看出些死人的章法,这么一说,赵舜也没推辞立即就应了下来。 颜夏和陈锦从衙门出来,带着一队人便打马往凤鸣山骑马而去。 凤鸣山处,此时已经距离春游的车队离去有一会儿了,但凤鸣山还有一些粗使的仆役,主要就是收拾些笨重的物件儿。 来报案的就是其中一个收拾那些盆栽的人,下山的时候因为尿急便去林子里方便一下,哪知刚脱了裤子,就感觉到脚底下好像踩着个什么软软的东西。 他当时心里就有些发怵,借着不太光亮的光线低头去看约摸觉得有些像个人,等麻起胆子再蹲下身去细瞧,就见得脚下处一个人直挺挺地躺着,两眼圆睁,吓得他一抖,赶紧去报了官。 陈锦和颜夏到时,天色已经更黑了。 陈锦叫人先围了那事发之地,又照起了火把,这才细细察看起来。 陈锦先去查周围的情况,而颜夏则去打量那尸体。 她举着一只火把低头去瞧,死者约摸二十多岁的样子,看衣着打扮应当是贵人家的公子。她探了探尸身,只微微有些尸僵,应该是死了不过几个时辰。 也就是说这个人死的时候,凤鸣山上正在举办春游会,按理说那会儿这附近应该还有巡哨的兵士。如果他是被杀,那么凶手应该也是今日参与了春游会的人。 但这一线索几乎没什么用处,今日春游会来凤鸣山的人没有上千也差不多了,摸查起来很是费事。 她又去看那人的脸,双目圆睁,脖颈处还有一条红色的勒痕,头上还有杯口大的伤口,上面还有凝固的血块。 这两处伤口都有些骇人,一时间也分不清究竟是被勒死的还是被砸死的了。 颜夏伸手探了探他脖颈处,眉头微皱,又四处看了一圈,周围没有挣扎痕迹,看样子可能是熟人所为,或者是被偷袭的。 不过这里地势平坦周围虽然有灌木丛,但不是很好躲人,若人是躲在那灌木丛的地方窜出来也还有七八步的距离,势必会引起死者的注意。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这里根本就不是第一案发现场。 她想着如果是这种可能的话,那这附近应该有拖拽的痕迹,正要去寻时就见陈锦来了。 陈锦看着她,问到,“颜大夫,这里情况怎么样?” 颜夏摇起头来,“难断,他身上看着有两处致命伤,目前也不太确定哪一处是真正致命的,而且他双目圆睁,也不知道是吓到了还是被勒时导致如此的,眼下死因就颇为麻烦。而且看这里的情形,周围没有挣扎痕迹,我怀疑凶手可能认识他,又或者这里并不是他死亡的地方。” 陈锦听完也举着一只火把低头去看,“这看着是个贵家公子,那会不会是劫财?” 颜夏刚刚检查过,于是道,“他腰上有块玉佩,看质地值不少钱,若是劫财不可能不将玉带走,因此不大可能是劫财。” 陈锦拿着火把过去照,果然腰间处有块上好的白玉,“那不是劫财,那是为了什么?” 说话间,陈锦也就朝周围走去,不曾脚下一滑,险些摔倒,他低头去看,是一个红褐色的瓶子,刚刚就是踩到这个才险些滑倒的。 他将瓶子拾起来,细细看了一下又递给颜夏,“这好像是一个药瓶。” 颜夏接过来揭开了瓶子一闻,“嗯,是药,这药的味道闻起来像是治咳疾的,应该是死者的。” 陈锦当即道,“你怎么知道是死者的,为何不可能是凶手的?” 颜夏道,“当然也可能是凶手的,不过,我觉得死者的可能性更大,这瓶子看这釉色的成色就是好货色,和死者身份更符合,而且我刚刚看他脖子处的伤口时,他下颌处突出,应该是常年咳嗽造成的,普通的病不会一直咳嗽,只有常年咳嗽的人才可能这般。” 听完颜夏话的,陈锦立刻着了人来。 眼下根据颜夏这般说的来看,那么此人的身份有了范围性缩小,既然是今日参加春游之人又有咳疾的人定然不多,只要将今日来这里的人的名单细细审查一番,说不定就能知道死者的身份。 陈锦又在附近搜寻了一番没有所谓的挣扎的痕迹,确定没有更多可用的线索后,这才命人抬着尸体往衙门回去。 回衙门时已经是深夜了,今天又是挖笋又是查案的,颜夏已经有些累了。 不过想到明日黄仵作那边一早肯定会过来验尸,还是先把自己这边获取的信息写成了验状的形式交给陈锦之后这才回了自己的园子。 本来觉得很累,可等一桶子水沐浴之后,反而清醒了。 她想了想,从床头掏出一个锦盒打开来,里面是一本已经被翻得有些发旧的医书手札。 来衙门别的长物她没带,只将这个盒子带了过来。她小心地将那书页拿出来,随意地翻了几下,便停了下来。 书页落在一处记录疫症的页面,上面密密麻麻写了许多,不过那字迹并非小楷。 颜夏盯着一闪一闪的烛光,想着今日见到的那位宁太妃,她其实是有听见那两个侍女说了话的。 宁太妃那位侍女接过东西后便说到,“月影寺可吃斋。” 这句话她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什么意思,而且据她所知,这京城附近根本没有月影寺,那她说的这个月影寺是指的哪里?吃斋又是什么意思? 她揉了揉眉心,又看了看外面的天儿,罢了罢了,还是先睡罢。 将那书页合起来,又装回那锦盒中,这才躺上了床。 - 皇宫内。 眼瞅着都过子时了,贺莲清还未歇息。 今日回来之后,她便立即差了人选了好些补品亲自给宁太妃送过去,奈何人家称病说起步来身没法出来见她,贺莲清好脾气地又亲自去了殿内,说特地带了皇上的慰问过来的。 宁太妃虚虚地客气了几句便又躺下了。 贺莲清依旧满脸堆笑,又嘱咐了太医好生经管这才出了门。 这会儿,她和皇上两人靠着床榻说起今日的事情,贺莲清脸上有些担忧,“皇上您说今日让臣妾留出空子让宁太妃和硕成王取得联系,万一真有什么,那不是倒是成全了他们?” 皇上拍了拍他的肩,“真有什么你不去留这空子他们也会寻机会,还不如故意留了出来,你说你早些布置在那周围的人说他们提到了月影寺?” “正是,可是这京城内外哪有什么月影寺?” 皇上沉眸,“此事我自会让人去查。” 31、黑芝麻糊 昨个儿虽说是睡得晚了些,但颜夏还是起了大早。 昨夜后半夜就淅淅沥沥地下起了下雨,颜夏到了五更天的模样就被雨声吵醒了来,本来心里就装了事儿,干脆就起了床。 这天儿一过了上巳节好像就像跨了个线儿,看着是下了雨,但却不是冬日那般寒凉了。 前两日撒的种子今日一看有好些都冒出了芽儿,颜夏瞧着心情舒畅了些。 昨天饭吃到一半就去凤鸣山了,到现在还真有些饿了。 她瞧着屋子里有前两日买的芝麻,便想着做个芝麻糊来吃,芝麻具有养血养气的功效,而且不伤肠胃,四季常吃都可以。 想到这里便去取碾子来研磨,因为就自己吃,她磨得也不多,只平时吃饭的碗大半碗就够了。 等芝麻磨好之后,又磨了些粳米,如此煮出来的芝麻糊才更浓稠。 煮芝麻糊不同于做粥,下锅之时需得将芝麻粳米粉用凉水兑散,不然入滚烫的水里就会起坨。这边火上咕咚咕咚地煮着,颜夏和面起锅又炕了些软饼子。 鸡蛋加面粉,简单的食材一和再一摊就成了美味。 等颜夏将芝麻糊和饼子都摆上桌,正要动筷,赵祁修来了。 自从她来衙门当差后,去赵府的日子便少了不少,给赵祁修看病基本在衙门就能进行。大多的时候都是她这边拟一份食单,食单上说明今日吃什么,明日吃什么,然后交给珠翠,让她这边来做。 等单子用完便再拟一份新的,这样也能根据季节时令调整。 今日这么早赵祁修就来了颜夏有些没想到。 不过来都来了自然赶紧招呼着,她将手里的筷子放下,站起身来,“赵公子今日怎来得如此早?” 赵祁修看了一眼桌上那小锅黑乎乎的东西坐下来,然后问到,“昨日出了案子,今日自然是得早些过来。” 如今他赵祁修是典史,衙门内大小案子他都得管着,早点来忙案子倒也正常。颜夏又见他气色还行也没在多问,坐回原来的位置,舀了一碗黑芝麻糊吃起来。 可刚吃了两口就感觉不对起来,一抬头发现赵祁修和阿肆都正看着自己,她弱弱地笑了笑,“赵公子没吃早饭?” 一旁的阿肆赶紧道,“公子一大早就过来了,哪里有早饭吃。” 颜夏见阿肆一副不满的表情,撇了撇嘴,不是拟了早膳单子的吗? 只得又去拿了个碗,添了一碗黑芝麻糊递过去,“那赵公子将就用些罢,芝麻糊养血气的,配些饼子,也耐饥些。” 说着又将面前的饼子推了推。 赵祁修也不客气,点了点头就拿起勺子吃起来,这黑芝麻糊里面放了些糖,吃起来有滋有味的,还真挺好吃。 颜夏默默坐下来,正要接着干那碗芝麻糊,忽而感觉头上还是怪怪的,再抬头发现阿肆两眼也圆溜溜的。 她心中默默叹了气,又去拿了个碗来,将本就不多的芝麻糊又分了一碗出去。 颜夏看着勉强还能舀出来一碗量的芝麻糊,再一次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罢了罢了,少吃点当是减肥了吧。 三人芝麻糊就饼,吃到一半的时候,赵舜也来了园子。 颜夏下意识地将那芝麻糊的小锅往里挪了挪,这才起身去招呼,“赵大人好。” 赵舜笑嘻嘻的,“好好,都好,颜大夫这是在吃什么呢?我老远就闻着挺香。” 颜夏心里一凉,完了,这剩下的芝麻糊怕是也不保了。 这时,闷头喝芝麻糊的赵祁修忽然转过头来看着赵舜道,“二叔,没你的份儿了。” 赵舜脸上有一瞬的失落,伸长了脖子过去看随后又转了回来,“哈哈,我吃过饭了。” 颜夏心里的石头落了地,这才问起来赵舜来所谓何事。 赵舜连忙道,“哦,黄仵作回来了正在验尸,想找颜大夫你过去一趟。” 其实像这样传话的事儿哪里需要他一个府尹亲自来?不过是听说赵祁修来了颜夏园子这边,想着昨日的笋,心里发痒,便过来看看。 赵祁修这会儿碗里的芝麻糊已经喝了大半,听见说黄仵作来了也站起身来,“我一起去看看。” 颜夏本想说让他多多休息的话,但想着他喝了一碗本属于自己的芝麻糊,将话咽了回去。 吃饱喝足了,可不是该干事儿了? 然后几人便往那殓房去。 不过赵舜本就是打着叫人的幌子来看看有没有吃的的,走到一半便说临时想起有个紧急的公务,溜了。 你们几个倒是吃饱了,我可还是没吃饭呢。 颜夏有些失笑,面上却不表现,大踏着步子走得更快了。 等到了殓房,往后瞧时,赵祁修还在园子那头呢。 也不等人,便径直进了去。 黄仵作今儿个一早过来就听说出了人命案子便立刻来了殓房,这会儿正验到腰部,见着颜夏来,放了手里的验尸工具过来。 “颜大夫。” 颜夏也回礼道,“黄仵作,听赵大人说你找我?” 黄仵作看向那具尸体,“正是,我是想听听你发现这尸体时,他脖子上勒痕的颜色是什么样的,深浅如何,还有就是当时可还有何异样。虽然你那陈条上写得已经很详尽了,但还有些细微的地方我想确定下。” 验尸就是这样的,多一个时辰少一个时辰差别还是很大的。时间间隔越久,尸体就更难勘验。 如今都过了一夜了,那尸体身上的伤痕或是尸斑也有所变化,黄仵作朝她打听情况想来也是为了更好确定死者的死亡时间和死亡方式。 颜夏见他这么问便把自己昨日所见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黄仵作,还着重讲了几处细节。 对方听了频频点头。 等她这边说完,那头赵祁修也到了。 黄仵作见赵祁修来,行了一礼,“赵典史。” “如何了?”赵祁修问起来。 黄仵作走到那尸体身侧道,“回赵典史的话,尸体还没验完,不过从目前的情况来看,死者的致命伤应该是在头部,不过按理说这脖子上的伤应该也是在同一时间出现的。” 颜夏当时虽然也对死因有些疑惑,但听黄仵作这么一说反而更加疑惑了,又要砸人头,又要勒脖子,一个人怎么能办到? “你的意思是凶手有两个?”她问到。 黄仵作摇头,“也不是这个意思,按着现在来看应该是死者在头部受伤之后并没有马上死去,然后凶手又趁机勒住了他的脖子,因为头部伤口很大,死者很有可能是在被勒的过程中因为头部大量失血,又有些窒息,两者同时作用,便死了过去。” 颜夏不禁咂舌,“莫非这凶手是怕死者出声才勒喉的?毕竟当时附近可能有其他巡视的人。” 赵祁修听了她这话又去看了看那头上的伤口,“这种程度的伤口,多半有晕眩之感怕是不一定能呼救。” 赵祁修这话,颜夏也觉得有些道理,但是人在惊恐万分的情况下,往往求生欲会强烈许多,即便觉得昏厥可能潜意识里还是会竭尽全力求生。 当然,如果赵祁修的说法成立,那就还有另外一种可能,便是可能那凶手恨毒了这死者,为了增加其痛苦,故意将人砸伤后然后再勒喉。 不过,若真是后者,那这人也太变态了些吧。 因为黄仵作还没完全验完,究竟是不是,还是得等验完之后才有更确切的推论。 而眼下除了弄清楚死因外,搞清楚死者的身份也是关键。 今日一早,赵祁修来时便命了崔维去寻人,周日陈锦已经着人去排查昨日到凤鸣山的名单了。但走访案发地说不不定也能寻出些线索。 只是这会儿也不知道有没有眉目。 眼下颜夏手里没了事,想着正好回医馆一趟,眼见着天儿热了,放衙门的都是些厚衣裳,需换些薄的衣裳来。 于是她朝着赵祁修道,“赵公子,若是无事,我先回医馆一趟。” 赵祁修听见说她要回医馆,来了兴趣,指了指衙门外头,“那我送你过去。” 32、苦茶 一直说如意医馆如意医馆的,赵祁修听得多了,但还真没去过,心里一直好奇。 这一回听说颜夏要回医馆,想着不远,也耽误不了多少功夫,这才想着去瞧瞧。 颜夏想着本就是要去拿衣裳的,有马车送正好放包袱,倒比自己拿在手里轻松多了。 于是,欣然同意。 路上的时候,本来相安无事的马车内赵祁修冷不丁地来了句,“颜大夫是不是会些功夫?” 颜夏心头一紧,这个赵公子天天的,心思都在想什么? 她摇了摇头,“功夫不会,不过是会些不入流的轻功罢了。” 颜夏说这话,是实话,她确实不会什么功夫,不过小时候流落至寺庙,别人好心救回去,正好那寺庙内有个会功夫的大叔,便跟着学了些躲闪逃跑之术。 想起那段被追杀的日子,若是没有这身轻功,她说不定都死了好几回了。 赵祁修见她说得诚实,打量着道,“轻功?” 颜夏点头,“嗯,那会儿年纪小,看见别人飞上房飞下房的,好奇得很便央求着人家学了些,只可惜不算精通。” 赵祁修还想继续问,颜夏却一下站起来,“赵公子,到了。” 看着已经跳下车去的颜夏,面前只余下马车的幔帘轻轻摆动,赵祁修心里的好奇非但没减反而更强了些。 相处得久了,赵祁修越发觉得她身上像是有一层纱,让人有些看不透。 昨日在春游会上那一闪,纵然他没学过功夫也看得出来,她身上是带些功夫的。 一个大夫,学功夫干嘛? 第一次到市井的医馆,赵祁修觉得新鲜。往常的时候他看病从没出过园子,都是将大夫请到屋里去,或是宣太医过去。 这会儿还是他第一次看到这种市井的医馆。 如意医馆不大,门头上是几个遒劲有力的黑字,十分朴实地写着:如意医馆。 进去之后有一处小园子直通正堂。正堂这会儿坐了好几个人正在排队看病。 而那看诊台处坐着一个眉目清秀的小伙子。 颜夏指了指,“那是王匪,我不在医馆的时候都是他看诊来着。” 约摸是听见了说话的声音,金桃赶紧出来迎接,“姐——” 看见颜夏身边多了一个男子,她后面的话被硬生生被卡在喉咙里。 颜夏笑着走过去,“怎么了,吓到了?这位是赵公子,就是都远侯府那位赵公子。” 赵祁修冲金桃点点头,这才继续往前。 金桃眨巴着眼拉着颜夏小声嘀咕起来,“姐姐,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像鬼的公子?我看着挺好看的啊。” 颜夏赶紧冲她使了个眼色,“嘘。” 瞎说什么大实话啊。 金桃不解,不过还是没再说下去。 颜夏看着走近的赵祁修,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见刚刚金桃说的话,带着人继续往里,“这里就是看诊的地方了。” 颜夏这会儿走近堂里,好些个认识她的人都纷纷朝她打招呼。 “颜大夫好啊。” “颜大夫,你能不能帮我看看我这腿。” “颜大夫,也帮我看看吧,我最近头晕得紧。” 王匪虽然最近有了长足的进步,在医馆也挺受大家信任,但大伙儿一看到颜夏还是总是不自觉地希望她能给再看看。 颜夏笑呵呵地道,“今日怕是没什么时间,咱们王匪王大夫是我亲自教导出来的,有些地方比我还强些呢。你们放心给他看就是了。” 颜夏说这话并不是糊弄,而是打心里夸赞的,王匪是有天赋的,好几回时间还说出了和颜夏不一样的见地,让颜夏有些刮目。 王匪刚刚因为沉浸于看病之中,并没有注意到人来,这会儿才站起身来,“夏姐姐,你怎么回来了?” 又看了一旁已经寻了椅子坐下的赵祁修,“这位公子是?” 一旁站着的金桃赶紧插话道,“这位就是那位都远侯府的赵公子。” 王匪看着金桃,眉目之间淡淡的,“哦。” 然后又继续坐下看诊去了。 赵祁修:“……” 颜夏但笑不语,看向赵祁修,“赵公子,里面坐吧,外面闹。” 从正堂往后又是一方小园子,不大,除了最左边的那处库房,统共就三间房子。 她指着中间那处,“那里就是我原来住的房子,现在让金桃住着,我若回来的话就和她一起挤挤。” 赵祁修看过去,没什么特别。但毕竟是女子的房间,赵祁修并没往前,而是在园内的石桌旁坐下来,“那我在这里等你。” 颜夏点了点头,想了想,还是去点了一壶茶过来,这才往自己房间收拾去了。 赵祁修环顾了周围一眼,虽说是不大,但这处园子十分别致,左边是一簇南竹,右边有几点梅菊,路是用鹅卵石铺就的,中间便是一处石桌。 屋檐之下还挂着些小玩意,随风而动。 窗柩的地方也挂着些东西,不过不再是小玩意,而是一些果干,一看就是颜夏的手笔。 颜夏收拾东西很快,不出一盏茶的功夫便出了门来,见着那盏茶几乎未动。 这位赵公子,当真是不喜苦啊。 她笑盈盈地走过来,拍拍手里的包袱,往肩上一搭,“都收拾好了。” 赵祁修点点头,“嗯,那便回去了罢。” 走回正堂时,正好王匪看完了病人。他目光看似无意的模样,却把赵祁修打量了个透彻,然后朝着颜夏道,“夏姐姐是要回去了?” 颜夏点头,“嗯,本来就是过来拿些东西,不过明儿个晚上没事我会过来,上次让你看的那本书可看了?明日我可是要抽查的。” 王匪点头,“嗯,都看过两三遍了,姐姐考就是了。” 颜夏心里满意,脸上也露出丝欣赏之色,“那明日且看看就知道了。” 赵祁修顺着她的眼光看过去,长得还行,可是还是太嫩了些。 他缓缓朝外,阿肆和他并行刚踏出门槛就见一个人小厮模样的人来,进门便问,“请问谁是颜大夫?” 颜夏看过去,“我就是,怎么了?” 那小厮忙朝着她拜了拜,“我家夫人咳疾严重,今日已经下不得床了,听闻颜大夫医术高超,还请您能行个便随我去趟府上。” 颜夏看了他一回,一个小厮,穿着打扮并不便宜,一看就是有钱人家的仆役。 只是自己的医术何时在有钱人的圈里也出名了? 赵祁修走到他身旁,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道,“你昨日替皇后和宁太妃都瞧了病,这名声还需要传?” 颜夏一副明白了神情,这也可以? 不过甭管人家是有钱人还没钱人,可既然求到了自己这里,她也不好推辞。 她看向赵祁修,“那我去一趟罢,不过带着衣裳不便,不知道赵公子能否帮我带回衙门?” 赵祁修看着她手里的包袱,示意阿肆接过来,“嗯,你放心去就是,我会给二叔说明情况的。” 颜夏将手里的包袱扔出去后,顿觉得身心轻松,“如此那便多谢赵公子了。” 等出了门来,只见一辆马车已经等在门外了。那小厮请颜夏上了车后便急急地驾了起来,颜夏看着马车飞腾起来,没多会儿就在一处灰漆大门处停了下来。 小厮停稳了马车之后带着颜夏就往里走。 等穿过前厅之后,一个丫鬟模样的人早已等着了,“夫人又咳狠了。” 见着颜夏她朝着人行了一礼,“颜大夫对吧?快快跟我进去,我家夫人刚刚又咳岔气了。” 颜夏被人拉着,跌跌撞撞地就进了一处房间。 这一路还真是匆忙得紧啊。 一进屋,刚刚那位丫鬟冲着里头另一个丫鬟道,“大夫来了,快把幔子掀起来。” 果然,那人就赶紧将窗幔掀起来。 颜夏喘了口气,看着床上躺着一个病恹恹的妇人。 她低身去看,见人已经有些迷糊,眉头不禁一皱,“人都病成这样了为何现在才来请大夫?” 两个丫鬟彼此看了一眼,“颜大夫,那我家夫人的病还能治不?” 颜夏这会儿已经搭起了脉象,“嗯,自然是能。” 只要人没落气,自然是都能治的。 她慢慢摸着脉象,神情却并不好,“你家夫人咳疾是旧病?” 来接她那个丫鬟忙地点头,“对对,我家夫人确实是旧疾,一直就有气喘的毛病,有时候严重便会咳嗽不止,昨日,夫人更是咳得厉害,好几次都差点背过气去。” 颜夏想了想,写了个方子过来,“先提气,看看府上这些药有没,没有就去就近的地方,略略煎一刻钟就可端来给你家夫人服用。” 那丫鬟感激地接过来,忙去外面了。 颜夏看着那夫人迷糊的样子,坐到床头处,让人将其扶起来,“你扶着,我给你家夫人推拿一下,顺顺气儿。” 等她这边细细推拿一番过后,那位夫人微微有些醒转,只是口里不住地说着什么,声音含糊,听不太清。只依稀听见好像是个人名。 颜夏将人放平,看着刚刚那撩幔子的丫鬟,“你家夫人先前用的药可否给我看看?” 那小丫鬟立即就去柜子处翻了翻,然后拿着一个瓶子回来,“喏,就是这个。” 颜夏一看那药瓶有些微愣,这药瓶怎么和昨日陈锦捡到的药瓶是一样的? 33、爆炒河虾 颜夏将那药瓶子打开来,细细一闻,这味道不是也和昨日那药瓶的一样? 她不动声色地将手里的瓶子递还给那小丫环,“这药你们夫人一直在用?” “嗯,是的,夫人一直有咳疾,一直用的这个药。” 颜夏看着她手里握着的药瓶,“这药寒性强,虽然能抑制咳嗽,但常用也累及身子,可适当调整一下可能对你家夫人更好。” 小丫环知道面前这位颜大夫是给皇后都看过病的,见她这么说,忙点头,“那我先代我家夫人谢谢颜大夫了。” 颜夏见她一脸高兴的模样,又道,“你也不用高兴太早,这药我还没斟酌好,还得用些时间,刚刚我给你家夫人推拿过,一会儿喝些我刚刚开的方子应该就能渐渐恢复精神了。我再另开一方药,你去药铺抓上三副,给你家夫人用着。” 说着就去开方子。 小丫环赶紧去研磨,“嗯嗯,好的。” 颜夏这边写着,那小丫环就在一旁看着,等写好了将药方递给她,“煎之前先泡一刻钟,小火煎煮三次,每次一刻钟,反复三次混成一大碗,再分成两天的量。” 小丫环狠狠地点头,“嗯嗯,都记住了。” 说话间,刚刚去熬药的人也回来了,手里端着一个小碗。 “颜大夫,药已经煎好了,是现在给夫人喂下去吗?” “嗯,就现在。”颜夏回道。 刚刚这位夫人已经有些醒转,这会儿应该是能咽下去的。她往边上一站,看她喂药。 等一碗下去,约摸又等了片刻,那夫人终于渐渐醒转过来。 颜夏见状立刻往前,又去探了一回脉,“嗯,平稳多了,虽然还是虚,但仔细条理就是了。” 那夫人看着眼前的女大夫,撑起瘦弱的身子坐了起来,看着面前的丫环道,“菊青,这位是?” 其实请大夫就是这位叫菊青的丫环提出来的。 这位夫人乃是忠勤伯爵府周家的,母家是清流人家,也是在朝为官的,因此这次春游会,皇后也递了帖子来。 昨日菊青陪同自己夫人去凤鸣山参加春游会,本来是还好好的,可回来之后就见着自家老爷养的外室自己来了。气得自家夫人不行,当即就晕了过去。 她一时间慌了神,请了附近的一位大夫过来,用了一帖药也不见好转,她这才想起昨天那位给皇后诊病的大夫,好像就是京城内开医馆的。这才打听了名字匆匆请了过来。 那夫人看着颜夏,连忙道起谢来,“真是多谢了,咳咳。” 菊青赶紧拍了拍,“夫人,可还好?都说了,您的身子要紧,何必计较。” 说完,又将人扶下。 颜夏看着周夫人一脸的苍白也跟着道,“夫人眼下身子要紧,其他的事情少思少忧才好。” 周夫人捂住心口,点了点头,“哎,罢了罢了,要过门便过门吧,只希望我家名儿早登榜上,到时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 “对了,名儿呢?怎么没见着?” 颜夏心里一沉,看向菊青。 菊青摇了摇头,“公子昨日说自己先离去之后,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不过夫人放心我已经让人去寻了,想来左不过是在几个相好的公子处。” 听到这里,颜夏的心再次沉了下去。 等出了门来后,她小声问道,“菊青姑娘,你家公子是不是也有咳疾?” 菊青一愣,“颜大夫怎么知道?” 刚刚那小丫鬟拿药瓶过来,她心里就有了不好的预感,眼下听菊青这么一说更觉得不好了。 想了想,她对那菊青道,“不知道菊青姑娘可否有空和我去趟衙门?或者差个人也行。” 菊青这下更是吓到了,怎么就要去衙门了? 看着她一脸惊惧之色,颜夏解释道,“你莫要怕,我是想让你衙门认认人。” 顿了顿,继续道,“昨日凤鸣山下死了个男子,巧不巧的,他身上也有和周夫人一样的药瓶。” 话说到这份儿上,聪明人大约也能知道她的意思了。 菊青听见这话险些没站稳,连手也有些发抖,抖索着道,“不,不是吧?” 颜夏叹了口气,“是不是,只有去认一认就知道了。” 菊青顶着一张惨白的脸儿,看着她,简直不敢相信。 等了好一会儿才稳定了心神,“颜大夫,这事儿可以先不要告诉夫人吗?我眼下要照顾夫人走不开,我让梅儿跟你去吧。她是公子房里的大丫鬟。” 颜夏往里瞧了瞧,“好。” 天色阴沉,潮湿的空气中像是揣了团雾气,压得人有些沉闷。 等她带着人到衙门时,黄仵作那边也已经验完尸了。 确实如他先前所说,那人就是在头上破了口后又被人勒住喉咙,然后落气的。而且,身上还有许多死后留下的淤痕。 赵祁修看着她身边带了个女子,好奇地问道,“这是?” 颜夏一碗水下肚,指了指后面的殓房,“可能认识死者,我带她来认认。” 赵祁修一脸疑惑,不是去看病去了吗?怎么还能带个活人回来认尸? 颜夏瞧他疑惑的神情,带着那叫梅儿的丫鬟一边往后走一边解释道,“我去看病那户人家是忠勤伯爵府的周夫人,正好她也患有咳疾,赵公子可能不知道,这种病程较长的咳疾一般有些遗传性,那周夫人所用之药和昨日捡到的瓶子一模一样,所以我怀疑——” 后面的话她没说完,只浅浅地看了一眼梅儿那一脸忧虑的脸。 再说下去,她有些不忍心了。 等到了殓房,颜夏先一步走了进去,赵祁修紧跟其后。 走了两步再回头看,梅儿还立在门外。 也对,这种高门内,像她这样的大丫鬟也怕是比好些穷人家的正头娘子还娇贵,哪里见过死人这样的事儿。 她又折回来,笑着道,“姑娘莫怕,咱就只看一眼,很快的。” 梅儿看着她,心里慢慢镇定下来,这才进了屋子。 颜夏走到那尸体的一侧,将白布掀开来,“你来瞧瞧是不是你家公子?” 梅儿蹑着脚尖往里走,胸膛的心跳得“铛铛”的,她斜眼去看那躺着的人,好似没看太清便又近了两步,这一回,看清了。 她面色一青赶紧退了出来,然后眼里就噙满了泪。 颜夏一看这情况,大概也明白了。 她跟着出来,看着她,“是你们府上的公子?” 梅儿用袖子掩了掩泪珠点点头,“嗯,呜呜,就是公子,呜呜。” 颜夏带着人往外往一旁去了。 她递了块巾子给她,又看了看赵祁修,“看来死者的身份证实了。” 赵祁修脸上没什么表情,朝一旁的阿肆道,“去告诉他们让崔维和陈锦回来罢,就说死者身份落实了。” 阿肆点头,然后照着吩咐去了。 刚刚明明还是阴沉的天儿,这会儿居然从云层间露出些缝隙来,洒落了些并不明亮的阳光。 颜夏将梅儿带进屋子,赵祁修则寻了个椅子坐下来,“说说你家公子吧。” 梅儿听见问话,好一会儿这才收住了哭声。 “我,我家公子叫周齐名,是个极好的人,呜呜,平日里对我们也好,怎么就,就——呜呜——” 说着说着又哭起来。 赵祁修有些头疼,他换了个姿势,看向颜夏。 那意思是说,你给劝劝吧。 颜夏看着梅儿哭哭哒哒的,又递了手帕来,“眼下不是哭的时候,你家公子的死恐不是意外,我们得了解了他的情况才知道如何查。想来你也希望那凶手早日归案吧?” 梅儿一听见说自家公子可能不是意外,脸上一顿,随即道,然后带着些愠怒道,“一定是周全,私下里他就扬言迟早要让我家公子死了去,他就能承袭伯爵了,肯定是他。” “周全是谁?”赵祁修问到。 梅儿将泪一抹,“就是,就是老爷养的外室生的儿子。” 刚刚颜夏已经大概知道了周家的情况。 无非就还是那些个事儿,这周家夫人身体不好,加上年驰色衰,自然不得宠爱,周家老爷便就去外面找了个外室。 若是个良家女子也就罢了,可是个唱曲儿的,还拿着贱籍的册子。周家夫人哪能让她进门? 自然是闹得不可开交。 那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梅儿说的话确实有可能。 赵祁修又问了具体的情况,这才让人去拿周全。 这边颜夏将梅儿送回府后,回到衙门就见着赵祁修居然在自己的园子里。 还真是把这儿当自己屋头了。 “赵公子怎还不回府?” 赵祁修身体松散地靠着椅子,“周全的事情还要问问清楚,不着急回。” 颜夏见他半靠着的模样,想要过去搭搭脉象,“赵公子还是注意着身子,你眼下虽然吃着药,精神还可,可若操劳太过,怕是会不好。” 其实,当初赵祁修来衙门的时候确实是说的着每日来个一两个时辰,可有些事情你一旦接触了,不弄清楚就会不踏实。 比如眼下周家这案子,死的是伯爵府的人,明儿个怕是圣上那头都知道了,若是不弄清楚,怕是不好交差。 尤其是那些个言官儿,左一个仁德,右一个恐扰民心的,定会闹腾。 加之,他也确实想尽早查清。 颜夏搭过脉象,“还过得去,只是有些粘沉。” 看他眼睛半阖,她站起身来道,“赵公子还没吃饭罢?我看大厨房那边已经吃过了,那我给你做些清口的?” 此话正合他意,刚刚那边吃饭,他去看了,都是些油辣辣的,不太想吃,这才来了她的园子。 想着,等人回来了,总会做饭。早上那碗黑芝麻糊不错,便就在这里休憩下了。 颜夏进了屋子,先去熬了个白粥,如今天气越发地躁起来,白粥清火平气,是最好的白搭品。 屋头只有些青菜,便去大厨房那边要了些肉和河虾来。 昨日她见着庆婶买了小河虾,活蹦乱跳的,新鲜得很。半指头那么大,不需要剥壳去头,直接大火下锅和韭菜一起爆炒,只放些盐便可实现椒香生脆的口感。 下白粥正好。 肉选的是肥瘦相间的,切成透明的薄片儿,用盐、茱萸、花椒、胡椒、干话梅片儿腌制片刻就能入味儿。在放到滚烫的锅里炙烤,眨眼功夫就能出锅。 拿出来时还能冒着油星子,滋味儿辛香。一片片装入盘里,不仅好看更是好吃。 然后又炒了两个新鲜的青菜,这才让赵祁修来吃。 赵祁修其实是不爱吃肉的,但也不知道怎的,每每看到颜夏手里出来的肉总是会味蕾生津,即便他最终也吃不了多少,但仍旧喜欢。 颜夏睨眼去瞧他,还是那般坐得端端正正的,喝粥也没任何声响。 究竟这人是怎么做到这般修为的? 等吃过了饭,颜夏去倒腾打理出来的地,赵祁修就靠着椅子看她忙活,约摸半个时辰后就听见前面传来话说周全带回来了。 34、神仙富贵饼 周全来的时候,一脸的红晕,一看就是吃醉了酒还没醒过来。 阿肆直接端了碗水来泼在人脸上,“清醒了没?” 周全抹了一脸的水,立即叫嚣起来,“他娘的,谁泼老子水?” 阿肆冷眼看着他,一巴掌往肩上拍去,人就有些晃,“你可看清楚了,是哪里。” 周全骂骂咧咧,等看清了地儿,一脸蒙,“怎,怎的跑衙门来了?” “怎么来的,你不知道?”阿肆一副看傻子的模样。 周全摸着头想起来,自己今日好像是去聚音阁听曲儿来着,听得尽兴便多喝了几壶酒,接着就好像谁来找自己,再然后就到了这里。 他看了一圈堂里的衙役,“哦,对了,是他,他带我来的。” 被指的那人叫庞喜,刚来衙门的,听说典史让自己去抓人,他便立即领了命去。见人吃醉了酒,便直接将人撸了回来。 他一脸无辜模样,“大人让我带人回来,我自当是不能有辱使命,我,我就直接将人给弄了回来。” 颜夏见他一副实诚模样,“噗”的一声笑了出来。 赵祁修看过去,她立即收住,“我,我就是觉得他有些老实。” 阿肆这话本就是随口的一问,哪能知道这周全还真就老实想,那庞喜还真就老实回。 颜夏实在是有些憋不住,多久没见过这么老实的人了。 赵祁修转过头,言归正传起来,“周齐名你可知道?” 周全一听周齐名这名字,脸上就露出一副轻蔑的表情,“那个病秧子啊,知道啊,怎么了?” “他死了。”赵祁修淡淡地道。 颜夏这会儿盯着那周全,发现他脸上是惊讶的,但随后居然还有一丝窃喜。 “死,死了?”周全回道,“死了好,死了好,就他那身子,死不死的,反正也是迟早的事儿。” 这周全说起话来简直不要脸,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模样,还有些兴奋的神情。 怎么说也是同父的兄弟,就当真没有一点感情? 赵祁修冷冷地看着他,“但你有最大的嫌疑,因为你盼着他死。” 周全一听这话,一下就跳了起来,“你,你不要含血喷人,我没有杀他,爷爷我都懒得动手。” “跟谁冲爷爷呢?”阿肆厉声喝道。 周全身子震了一震,大约是想起了刚刚被拍那一下,身子侧了一侧,又再瞄了一眼赵祁修,这才微微收敛了气势。 “反正我没有杀人。” “那就说说出事那天去了哪里吧。”赵祁修道。 周全脸上有一闪而过的不自在,然后随即恢复了神情,“那天,我在家,哪里都没去。” “可有人证?” “屋子里的下人都是人证。” 颜夏一听这话不乐意了,“下人们的话不能作数,都是你园子里的人,哪里能算?” 周全听见女子的声音,转过来看,“衙堂之上,还有女子?” 不过话音刚落,眼睛就又眯了起来。 乖乖,这小娘子长得可真俊。 颜夏一眼就看出他眼里的邪意,狠狠地剜了他一眼,往后退了退。 若是今日不是在衙堂,她铁定让他好看。 赵祁修大约也发现了,眉色之间笼起一层暗色,“还有别的人证吗?” 周全忙地摇头,“在自家园子怎么找别的人证?” 他这话虽然无理,但也是事实,若真是在自己家里,如何有别的人证?但若真如颜夏所说,那这些证词也不见得能信。 想了想,赵祁修将庞喜叫到跟前来,“你刚刚是在哪里寻到他的?” 庞喜立刻道,“春宵楼的聚音阁。” 春宵楼,虽说是听曲的地儿,但其实也做青楼的生意。 这周全大白天的就吃醉成这样,能好好的一天都待在家? “你再去一趟春宵楼,去问问事发当日有没有人见过他?” 庞喜领了命随即出了门去。 阿肆看着周全,“公子,那他怎么处置?” 赵祁修一脸的冷淡,“让他去牢里等着。” 阿肆当下没动,“公子说真的?” 赵祁修一脸认真,“不然呢?牢里凉快,让他去好好醒醒酒吧。” 这话,正合颜夏的心意。虽说现在周全没被定罪,但这样的人就该好好教训。 阿肆见自家公子说得认真,真就将人拎去牢房了。 眼见着当下没什么事儿,颜夏拍拍手,回园子去了。 忙了这许久口都渴了。 赵祁修见她回自己的园子,也跟着过去。 “颜大夫,去你园子那边吃些茶,上次你煮的那果茶不错,中午吃了那炙肉,现下有些渴了。”赵祁修说得非常自然。 颜夏一愣,本来还打算抽空儿去趟四方药铺的,这下又走不开身了。 其实,自打上回周三带了消息回来之后,颜夏就去过四方药铺一次,但不巧的是那伙计说自家掌柜有事出门去了,起码得半个月才能回来。 她算着时间如今也差不多有半个月了,想着再去看看的。 如今看来,只得另外选时间了。 颜夏挪了个小炉子到园子里,将自己带过来的一个小砂壶往火上一放,没多久就飘出了一阵好闻的果香。 赵祁修深深地吸了一口,还是这果茶好闻。 颜夏看他满足的样子,伸手递了一杯水过去,“赵公子,这茶是用来喝的,不是用来闻的。” 赵祁修接过来浅浅地喝了一小口,嘴角有些上扬,早上下过雨后,这会儿天又打晴了,空气湿湿润润的,手里的茶酸酸甜甜的,当真是春风送暖入屠苏。 很惬意。 颜夏见他就光吃茶,有些寡味,便去了里面,不一会儿,就拿了饼出来。 将茶壶挪开,再把饼放那小炉边上煨着,直接蘸蜜吃。 赵祁修看着手里白白的饼吃了一口,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饼,怎么从没吃过?” 颜夏将饼蘸了蘸面前的蜂蜜,回答道,“神仙富贵饼。” 赵祁修是个内敛的人,平时也怎么苟言笑,这会儿听见她这话实在有些想笑。 虽然知道她医术高超,但是这随便拿一个饼出来就说是神仙富贵饼,也——太自信了吧? 虽然那饼的味道还不错。 颜夏看出他眼里的笑意,并不以为然,“赵公子,这饼真就叫神仙富贵饼,你别不信。” “这饼看着白白的,做起来可是复杂呢,需得先将白术切片,同石菖蒲在热水里滚上一滚,等晒干后碾成末,再混入适当的白面、晾干的山药粉,和成一起。想吃的时候加水揉粘合了之后再切条上锅蒸,做起来很方便的。” “俗话说得好,‘术荐神仙饼,菖蒲富贵花’,说的就是这,白术健脾益气、燥湿利水,石菖蒲可活血、散风、祛湿、开窍、理气的功效,若不是你来,我才懒得弄来吃呢。” 赵祁修看着手里那方小小的白饼,怎么也没想到这中间的学问这么大。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一时间还真就生出了富贵神仙的慨叹来。 他将手里蘸了蜂蜜的饼放进嘴里,“嗯,清甜。” 35、牛肉饼 庞喜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候了。赵祁修都小憩了一会儿,颜夏还趁着这机会给他扎了一遍针。 庞喜过来就禀报说,当日周全晚上还真的去了春宵楼聚音阁听曲儿,据说当时去的时候心情还不大好。那会天刚黑不久, 平日里这周全大部分时间白天就去,很少晚上来,所以那常给她弹曲儿的姑娘记得。 那么如此说来,那周全果然有说谎。 赵祁修立即让去把周全提来。 这会儿陈锦和崔维也都回来了,这提周全的事儿便由陈锦去了。 周全在牢房里待了一下午这会儿酒已经几乎全醒了,被提来衙堂的时候整个人比下午那会儿看着正经多了。 看着一屋子的人都盯着自己,他脸上有些发慌,看着赵祁修道,“你们都看我干什么?” 阿肆一脸嫌弃地道,“你不是说事发当日你一直在府上吗?” 周全心虚地低了低头,“对,对啊,不是给你说了可以去府里查问吗?” “可我们着人去问过了,事发当日你去过春宵楼的聚音阁。这和你说的一天都在府上待着可不一样。” 周全一听,赶紧辩驳道,“我,我说的是白天一天都在府上。” 对于这样颠来倒去胡说八道的犯人阿肆可能见得少,但陈锦可是见得多了。他脸一沉,目光狠狠地看着他,厉声喝道,“若还敢胡乱瞎说,下一回可不就是牢房里待着那么简单了。” 说完就将一串镣铐往地上一砸。 随着那镣铐发出清脆的声响,周全脸上微微有些变色,“我,我,反正我周齐名不是我杀的。” 还是下午那句话,抵死都不认周齐名是自己杀的。 可当陈锦再追问那日到底去了哪儿,周全干脆不说了。 说不清,不说了还不行吗? 事情便就在这里僵持了下去,周全这边没法获得线索,但也没有明确的线索证明他是凶手,只好搁浅。 审问人,赵祁修和陈锦都算不上精通,索性将人交给了蒋费。 那周全一听自己还要在这鬼地方待着,立刻就叫了起来,“我是忠勤伯爵的公子,你们敢这样对我?” 不说还好,这么一说本就憋着气的陈锦怼他道,“连门都没进的人,还敢自称是伯爵府公子?谁知道是哪个狗娘养的?” 颜夏一听这话,心里琢磨起来,若这周全真是忠勤伯的儿子,那不是忠勤伯就成狗了? 蒋费临危受命,自然得好好展示展示手段,当即将人送去暗房去了,也不对人用刑,就让周全在那里看着,还给搬了椅子过去,但凡有个谁上刑都让他看着。 赵祁修这边见时辰不早,便就叫阿肆套了马准备回府。 临出门前,忽然想起早上颜夏说的周家的事儿,他冲颜夏招了招手,“你上午那会儿说那外室去找过周夫人?” 颜夏点头,“对啊,那周夫人的丫鬟说就是因为这外室去了府上,和她发生了口角这才起得旧疾复发的。大人是想从那外室入手?” 赵祁修摇头,“周全是那外室的儿子,自然会帮他,我是想从周夫人那头下手,看能不能问出些情况。不过——” 他定定地看着颜夏。 颜夏见他眼睛亮莹莹的,一下就明白了,“赵公子是希望我去问问是吧?” “嗯,你替她医过病,她心里对你的防备少,而且她也不一定就知道了周齐名出事的事儿,冒然找个衙差过去,不太方便。” 颜夏点点头,“行,这差事交给我,明日我就去她府上,问问看。” 赵祁修点点头,“多谢。” - 翌日。 因为打算要去周家,今日颜夏起得早。 先就去生了火,起锅熬小米粥,然后这才打水洗脸,收拾东西,还去小园子里看了看种的东西。 等她这一顿忙完,那头的小米粥也熬得差不多了。 又想着今日去周家也不知道耽误多久,便又去庆婶那边拿了牛肉过来,想着做个牛肉饼,这样也能撑到中午了。 先起面。 等面和好之后,再去切牛肉,这样面就能醒着了。 牛肉是纯瘦肉,用刀切成细块之后,再拿刀背剁,等肉差不多起粘了才又加些小葱、生姜大蒜进去,再剁一会儿后,又加些胡椒粉、辣椒粉,适量的香油、咸盐拌匀,一碗热辣辣的牛肉馅儿就好了。 颜夏脸上情不自禁地露出笑意,伸手去拿面。 将面团捏成一个个半拳大的小面团,再用擀面杖擀成牛舌状,撒上一层毛毛盐再卷起来,然后再擀开,如此反复两三次,那面团就起了层次。 这时,颜夏再把牛肉放入擀成牛舌状的面团上,然后包起来,摊成碗口大的圆形。 往热油锅里一放,面团迅速成型,鼓起一些小气泡,牛肉的辛辣立即就飘了出去。 等她这边将五六个饼子都煎好准备开吃时,赵祁修又准时地出现了。 看着那瘦弱但挺拔的身躯,颜夏心里一顿,看了一眼盘里的牛肉饼,极不情愿地起身打招呼,“赵公子,今儿个怎么又这般早?” 赵祁修没答话,而是径直坐到那饭桌边,然后扭头看她,“颜大夫在吃早饭?正好我也还没吃。” 这一次,倒不用阿肆来说了,还真是有长进了。 颜夏能说什么?只得巴巴地去取碗,不是一个,是两个!! 刚刚看赵祁修时她就看见阿肆那亮晶晶的眼神了。 本来她是打算早上吃一半,剩下的中午再吃的,这下估计是不可能了。 她舀了两碗粥,分别递给赵祁修和阿肆。 阿肆见自己居然还真有份儿,立刻高兴起来。 这边桌上,赵祁修夹起一个牛肉饼,刚咬一口,便咳嗽起来。 糟了,忘记告诉他放辣椒了。 赶颜夏紧倒了一杯水过去,扶住他的背,“没事吧?忘给你说了,这个饼里有辣椒。” 赵祁修一阵猛咳,脸都咳红了,喝了几大口水,好一会儿才缓了过来。 颜夏有些歉疚,刚刚只顾想着自己的饼又要没了忘记那饼有辣椒了,他这身子看着是在好转,但毕竟还是娇弱,又许久没碰过辣椒这种东西,自然有些不适应。 不过她最害怕的是他身体起反应。 好在除了初入口时有些咳之外,别的倒是无碍。 赵祁修喝了几口小米粥,脸色也慢慢恢复正常。看着阿肆和颜夏吃着喷香的牛肉饼,他喉头微动,看了一眼刚刚咬过的那块牛肉饼。 他将筷子顿了顿,然后再一次地将饼子夹了过来。 阿肆和颜夏都愣愣得看着他,难道是嫌刚刚咳嗽还不够狠? 只见他先是浅浅地咬了一口没馅儿的地方,慢慢嚼了两下,好似很满意,没发生任何情况。 然后又试着往中间有馅儿的地方咬了两小口,然后又慢慢嚼了两下,然后脸上瞬间又一片红,不过这一次他居然没有咳嗽。 赶紧喝了两口粥。 哇,好吃,没咳! 这是这么多年赵祁修第一次吃这种辛辣的食物,竟然觉得很好吃,多久没这么有滋有味地吃过东西了? 虽然入口喉咙还是有些热辣,但其实并没有如想象中的那般不能融合。关键是这是不是说明自己的病真的在好了? 颜夏看着他吃了两口牛肉饼,还面色平静也很惊讶,她轻轻叫他,“赵公子,没事吧?” 赵祁修嘴角上扬,脸上透出一丝说不出来的欣喜之色,他指了指那黄灿灿的牛肉饼,“这饼子好吃。” 阿肆还是头一回见自己公子因为一种食物而这么高兴的,以前的时候但凡是吃饭,自家公子就愁,喝药那就不用说了。 可自打这位颜大夫来了之后,好像一切都不一样了。 赵祁修因为吃了两口都没咳嗽,胆子也大起来,又就着小米粥吃了几口。美滋滋地品着,简直比得了什么宝贝还开心。 颜夏对于赵祁修的诊治就是抱着多吃多动的心态,之前是怕他不能吃辣,但看眼前这形势,好像也没什么大问题。 于是也就不再担心了。 不过毕竟是辣口的,赵祁修吃到一半时便也没再吃了,乖乖地喝粥。 一回早饭下来,他额头都能看见一层微汗了,简直像是小运动了一场。 不过,畅快! 36、看病 颜夏到忠勤伯府时还不到辰时。 她敲了敲门,没想到开门的正是上次来请她看病的那小厮。 看样子好像是正好有事要出门。 他朝颜夏点了点头,“颜大夫?您怎么来了?是来给我们夫人瞧病?” 颜夏点头,“上回来给夫人诊病时,就说要给夫人换些治疗咳疾的药,正好我想到了几味,来给夫人试试。” 那小厮指了指里头,“那我去告诉菊青姐姐去。” 说着就往里去了。 没多会儿,菊青跟着出来,见着颜夏就像是看到希望般,朝她福了福身,“颜大夫快里面请,我还正说再去找您过来瞧瞧呢。” 颜夏见她眼下乌青,一看就是没怎么休息好,估计这周家夫人的病怕是并没好转。 可若是按着自己的药方喝药,不应该啊? 两人往里走,菊青一直都讪讪的。 等到了那周夫人的房间,一进门就听着一阵阵的□□。 “你家夫人怎么了,听着怎么像是更严重了?” 菊青抿了抿唇,眼眶微红,小声道,“夫人知道公子未回,一再追问,我们兜不住,终究还是将公子出事的事儿说了。夫人知道后,就说要去找余凤那外室,人还没出院子就晕了。” 知道了?这下周夫人的病怕是要费些功夫了。 她往里去,见着不过一日功夫,人瘦脱了一个影子,脸色也白黄白黄的,十分不好。 她俯下身子去看,“周夫人?我是来给你瞧病的。” 周夫人微微抬起眼皮看了看她,然后脸色一挑,又闭上了眼。 颜夏瞧着周夫人这病不仅是身体上的,还有心里面的。身上的病还可以慢慢调理,但是这人心要是死了,你就是神仙下凡,怕也难治。 她转过头去瞧菊青,压低了生意问道,“周夫人是就周齐名一个孩子?” 颜夏是想,若是周夫人还有别的孩子,能叫来身边陪着,兴许能宽慰几分,对病情有益。可菊青却摇了摇头,“没有了。” “不过,早年间夫人觉得自己恐不能生育,收过一个义子,但那位秦公子并不在京城内。” 颜夏一听,至少还有个依靠,便对着周夫人道,“周夫人,你这病主要在心,其次才是在身体。如今周家公子已然不在了,周夫人这般也是徒增伤心罢了,倒不如打起精神来,好好过活才能对得起自己。何况,听说您不是还有位义子?即便这后面有什么不济,总归是有个可依靠的。” 周夫人听着这话,连连摇头,想要说什么却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颜夏继续道,“夫人若是这般那周公子的冤屈怕就是没人给管了,难道周夫人不想将那凶手惩治于法?难道那杀了人之人逍遥法外周夫人就开心了吗?” 周夫人一听这话,随即转过头来,“我岂会开心?名儿虽然随了我,身子弱,但却是个好孩子,他去读书说一定要挣一份功名,要给我挣一份诰命回来,到时,那些人谁还敢给我们气受?可是,他,他竟就这般——” 周夫人一个气血上涌,一口鲜血吐了出来,随即不停咳嗽。 菊青一看急坏了,连忙叫人来。 颜夏朝她摆了摆手,“菊青姑娘不用怕,这吐血是好事,你家夫人是郁结在心,将这口气儿吐出来,她也就顺畅了。你取些清水给她漱漱口就好了。” 菊青见她这般说松了口气,然后取水去了。 颜夏坐下来替周夫人把脉,“周夫人,人活一世,为别人为自己,总是要走下去的。我听说那外室来寻过你?” 周夫人微微点头,长叹一口气,才道,“说出来也不怕你笑话,我本是清流人家,没想到有一日也会和这样的人撕扯,我家老爷拿着我的嫁妆去给那余家外室,旁的也就罢了,可他拿的是我嫁妆里最好的几处庄子和铺子,有一处庄子我是想留给名儿的,那是我祖母上传下来的,我不肯,那余家外室便上门闹,还拿老爷说话,说我若是不给那地契,就要休了我。” “休我,我倒是不怕,只是如今名儿科举在即,他不能有个被休的母亲,那是会影响他前程的,我便说拿另外两处庄子来换,可他们却不答应,本就都是我的嫁妆,如今却说得我好似那生人一般,咳咳——” 周夫人说到此处,重重地叹了口气,“我这一生,最大的出息就是有了名儿,如今他不在,我是真的想跟着去了。若不是心中还想着要替他申冤我早就不活了。” 颜夏扶住她的背,“周夫人这样想就对了,周公子是个孝顺的定然不希望看到你这般,你这样是亲者痛仇者快,眼下是调理好身子,然后找到真凶才是。” 周夫人眼神空洞地看着外面,“这凶手肯定就是那余家外室所为,当天他们就放出了狠话,说若我不拿地契,就找人把名儿了断了,看我还留这些有何用,她说完名儿就出了事,可不是他们又是谁?” 颜夏当然也怀疑,只是周全那边一个劲地死咬着说自己没有杀人,那神情也有几分真,如今要想知道他们是不是真凶最重要的还是证据。 “那你可有什么真凭实据?不瞒周夫人说,我如今也在衙门当差,兴许能帮你呢。” 周夫人一听这话,摇了摇头,“若是有证据我早就去府衙告状去了。” “那有没有什么你觉得奇怪或者异样的?” 周夫人细细去想,“你这么说我倒还真想起一桩事情来,那天那余家外室扬言说要将我儿了断的话后面还说了要将他扔进乱坟岗里去。我当时就急了,气得说不出话来,菊青便帮我道说是少在这里威胁人,怕是连乱坟岗在哪里都不知道呢。没想到她竟冷笑着说如何去的话,我听着确实很真切,她若没去过,怎么会说得那么真实?” “而且前段时间,我听说那周全好色成性害了一家姑娘,那姑娘的父亲来找周全拼命正好遇上了名儿在,名儿便说可以去告官的话,结果还被他父亲教训了一通。后来又有一回,是那姑娘来的,说是要找自己的父亲,再后来这事儿就没影了。我不知道此事和名儿的死有没有关系,但我感觉那周全手上怕是也不干净。” 乱坟岗,颜夏倒是真去过,她询问了周夫人当时那余凤是如何说的,周夫人便给描述了一遍。 果然是真的,这么一说,那乱坟岗说不定就还牵连着别真的人命。 想到这里,她赶紧写了一副方子出来,交给菊青,嘱咐了煎煮的方法,又将一个新的药瓶地给她,“这个是新配的治疗咳疾的药,你给夫人用着,后面我再看看需不需要调整。” 菊青接过药方千恩万谢,然后让人抓药去了。 颜夏走回到床边,“周夫人,你今日说的这话很有用,我现在就回衙门去将这事儿告诉给衙门里的人,不过这些日子你可得好生照顾自己的身子,后面还需要你的指证呢。” 周夫人点点头,虽然身子还是下不到床,但明显精神好了许多,她朝颜夏点点头,“多谢颜大夫,我会照顾好自己的,至少在查出害死我儿的凶手前我一定好好保重。” 颜夏这才出了府。 等她出了府后,远远的就见着一辆华贵的马车停在府门对面的街道处,她斜眼看了看然后往另一头方向去,可还没走出几步就被人叫住了。 “请问,是颜大夫吗?” 颜夏转过头去就见着一个肤色极白的男子,着一玫色衣衫,立在马车旁。 “嗯,请问有何事?” 那人皮笑肉不笑地道,“我们主子请您去看回病。” 颜夏一愣,心里忽然有些不祥之感,随即推辞道,“我才疏学浅怕是看不得您家主子的病呢,如果因此贻误了病情怕是不好。” 可那人却定定地看着她,“我家主子说了,点名指姓说只有你能看好。” - 夜阑人静,长柏园内,赵祁修盯着几处昏黄的暗处出神。 屋内几支闪烁的蜡烛,将他的脸映得清晰,此时他脸色冷峻,有一股逼人的寒气。 今日料理完公务,本想直接回府的,可想着颜夏那头可能有消息便去了园子。可直到晌午也没见人回来,阿肆劝说可能周夫人病情严重,一时半刻的也就耽误了。 赵祁修想着这话也有可能便先回了府。 直到下午的时候,他又让阿肆去看,依旧没有颜夏回来的消息。 傍晚的时候,再去看,依旧没有消息。 这时,赵祁修才有些担忧起来,让阿肆直接去了忠勤伯府。 这会儿,他正是在等消息,也不知怎的,眼皮一直跳。 过了一会儿,只听得园子里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进来的是阿肆。 赵祁修转身过去,“如何?” 阿肆朝其拱手道,“公子,问过了,那看门的小厮说颜大夫出门之后有一辆马车将其接走了。” “马车?什么样的马车?”赵祁修脸色愈发地沉肃。 阿肆早就料想到自己公子会由此一问,所以专门问过那小厮马车的样式。据那小厮说,对马车的印象并不深刻,只觉得华贵,但那接马车的人印象更深些,是个极白的男人,还穿了件玫色衣裳。 阿肆将这话转述给赵祁修,抬眼瞧了一眼,又才说道,“公子,据我所知,只有硕王府上有位管家,肤色极白且爱穿玫色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