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意纯情》 1. 第 1 章 《故意纯情》 文/尽仙 2022.3.30 - 仲夏时分,暴烈的阳光夹杂嗡嗡蝉鸣,校园闷热得像巨大囚笼。 钢琴和低音的伴奏缓缓,少女红裙热烈张扬,足未着履踩在热气蒸腾的柏油路上,她抱着双膝,纤细的身影如一折就能碎裂的瓷器。 歌词低音响起: “披头散发很多疤不认得我的话” “然而发芽笑着花肚子越来越大” “裙子又轻舞落寞美丽又不是她错” 跪在地上的少女轻盈起身,足尖和发梢在烈日的光影里舞动成千万种难言的伤疤,她顶着烈日而舞,却像时刻蜷缩在黢黑洞穴里。 含着哭腔的童声滴答结尾。 少女目视镜头,莹莹双眸未曾落过半滴泪,压抑和悲伤却如无形的手死死地掐住心脏—— “卡!夏夏跳得的很好!”顾泽西高声道,他转头斥责,“你哭什么哭?!” 边上的助理是女孩子,看逢夏表演一半就没忍住哭出声来。 不止是她,整个拍摄现场都沉浸在那种无言的伤感里,由舞及情,缄默到说不出一句话。 “行了。”逢夏走出镜头,“大家都累了,休息会。” 众人的视线看向顾泽西,他摆摆手,语气都缓和了不少,“夏夏辛苦了,休息五分钟!” 这次拍摄是A大导演系的参赛作品,四分钟的微电影。顾泽西放弃大把科班出身的表演系学生不要,不顾众人反对,毅然决然选择了舞蹈学院的逢夏当女主角。 起初还被人诟病是因为逢夏是他女朋友,顾泽西的作品名气高,这是变着法地捧她。 “我现在知道你为什么非要选逢夏了,”学校专业的教授这次也在现场观看,他长叹口气,“你这眼光,够毒啊——” 又想到刚才的舞蹈画面,顿了几秒,教授回神感慨: “逢夏这姑娘,迟早会红遍大江南北。” / 休息室内。 逢夏被生理期折磨得身心俱疲,闭着眼睛靠在座椅上休息。 “狐狸,按照你说的帮你拍好了,我真感觉顾泽西这次的作业会爆,你跳舞也太绝了。”林意眠扶了下细边的金丝眼镜,把相机递给她。 逢夏是模特出身,算小网红,有自己要营业的平台账号,会定期产出视频。 “给,”林意眠低头看到她的伤,没忍住,“顾泽西是不是太狠了点?别说没有这么对女朋友的,就是对演员都不合适吧!” 拍摄要求和跳舞需要,逢夏穿的衣服是短款轻薄的红裙,露腿露手,她光脚跳舞,大多数舞蹈动作需要跪、蹲、躺在柏油路面上完成。 而外面的室温接近四十度,阳光炙烤下的沥青堪称火石,逢夏没有任何护具,拍摄完腿面青紫不说,擦破皮的地方比比皆是,还在往下渗血。 加上逢夏生理期一贯疼得浑身发冷汗,今天这场景,也是顾泽西灵光一现临时让她上去跳的。 林意眠义正言辞怼了半天,逢夏那边没半点回应,她低头去看。 窗外的阳光落进,红裙太衬少女一身冰肌玉骨,明艳热烈如精心调配的画。 蓦地,少女撩开眼皮。 自然上挑的狐狸眼,罕见的琥珀色清透瞳孔,璀璨如星河,含情脉脉。 惊鸿一瞥。 绕是认识她六年的林意眠,也看得不由主地愣神。 “阿眠。”逢夏视线扫过她,笑眼弯起,因为疼痛气音又轻又懒地打着转声,“再看要收费了。” “……” “我说正事儿你还有心情调侃我呢。”林意眠问,“拍摄结束了吗?晚上还要给交流会当主持人,我先带你去医务室看看?” 她就是为这件事来的,学校的交流会是早就定好的,奈何顾泽西非临时安排逢夏拍戏,这阵子弄得逢夏两头忙。 逢夏:“拍完再去吧,阿泽说还剩下几场背影。” “还有?”林意眠翻白眼,“你临危受命给他拍作品,看看这时间挤的,他就不知道心疼你吗?” 说曹操曹操到,顾泽西从带着新的脚本进来,“夏夏,刚才那个舞蹈很好。但我想加点对比,你在雨里再跳一场行吗。” 林意眠先开口:“最近天气都是大太阳,哪儿来的雨?” 顾泽西:“外面准备好了,人工,看不出破绽的。” “……” 感情这压根不是来问意见的呗。 室内静默片刻,顾泽西走过去牵住逢夏的手,语气放缓许多:“拍完这个就能收尾了,看在是我申请奖项的作品的份上。宝贝,帮帮我好吗?就一次,最后一次!” 逢夏没说话,静静盯了他两秒。 从被顾泽西央求着拍作品开始,逢夏就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比如为什么在柏油路上跳舞不提前说,比如都是人工为什么不能等她状态好点的时候拍。 顾泽西耐心道:“夏夏,你知道的,我是完美主义者。我们既然开始了,就把这个作品弄到最好,好吗?你不想看到我们能并肩领奖的结果吗?” 生理期快把小腹撕成碎片,她累到分不出心思去跟顾泽西争辩。 她疲惫得揉了揉太阳穴,不耐烦道:“这次拍完,以后别找我。” “好好好。” “……” / 燥热的夏日骄阳无时无刻不撞击着磅礴雨幕,少女独自起舞,在低沉的钢琴声一遍遍无声演绎着“负重一万斤长大着”。 雨滴包裹她的躯体,阳光落在她的发梢。 围观的群众越来越多。 顾泽西在监视器里也忍不住晃神片刻。 她的舞蹈是满分。 而就是逢夏这样攻击性强的浓颜,才能表演出被性|侵、被无时无刻被风言风语猥|亵的加分项。 “卡——收工!” 听到这句话,雨幕中的少女才松懈下来,踉跄的身影险些摔倒在地。 林意眠小跑过去,立刻拿着纸巾给她,“快擦擦!” 黏腻的湿发贴着脸颊,逢夏没顾什么形象,一股脑撩把碎发往后撩,露出清晰的眉眼,另一只手放在小腹上,脸色发白。 “是不是很疼?”林意眠急忙扶着她,“这儿离我们宿舍太远了,我让琦琦送衣服和药来了,你还能撑得住吗?” 今天所有的拍摄计划都是顾泽西临时给安排的,她们压根来不及准备替换的物品。 逢夏眉头紧紧拧着,跳舞已经花费掉她大半的力气了,原本柏油路上摩擦出来的伤痕加上淋水,现在又疼又痒。 “没事……” “都这样了还没事?”林意眠急得手心冒汗,环顾四周随手喊住人问,“顾泽西呢?他人呢?拍完就不见了?” “不在,刚才看他接电话急匆匆出去了。” “?!” 拍摄现场陆陆续续收场完毕,林意眠一边看逢夏疼得快直不起腰的状况,一边盯着手机里舍友到底到了没有,叮咚一声,舍友说没带校卡被拦着进不来。 林意眠皱着眉,现在扶着逢夏走出去,还不如让她在原地等合适。 逢夏唇色发白,拍了拍她的手安抚:“没事……我能行。” “……好吧。”林意眠仔细叮嘱着,“你在这儿等我,我很快过来。” 逢夏连点头的力气都没有,目送她离开。 夏日的燥热光阴裹挟,而她发梢潮湿披散,裙子也是湿漉而浸透,贴在玲珑曲线上,像晃晃欲坠的遮羞布,来往的人群无一不用异样的眼光不断打量着。 这一刻,逢夏终于支撑不住蹲在地上。 身上的伤口火辣辣的,小腹疼得像被人撕裂了。 她自嘲地牵动唇角。 帮顾泽西拍了个微电影,她怕是这辈子都没这么狼狈过。 不远处喧闹的声音传来。 “会长,省乐团不是邀请你商量合作吗?怎么有空过来给我们开会。” “我们会长又不缺这等级的乐团的合作,再说,让他们等等怎么了。就算不去,你看人敢催吗?” 省乐团邀请合作的机会,即便是在A大这种人才济济的地方都能算难能可贵。 这人得有多厉害,才能连这都不为所动? 在逢夏视线不自觉被吸引的那刻,答案了然于心。 履历成就天天刷新在A大各处的风云人物,连老师都惊叹一句“少年艺术家”。 她看过去。 锦簇人潮最耀眼的存在。 男人冷白的衬衫系到顶,衣襟无瑕纤尘不染,颀身玉立,好像将周围硬生生划分成两个截然不同的地界。 她第一次真切理解到,为什么说白衬衫是属于撩人禁欲系的物件。 他未说话,周遭静默无声。周边人小心地观察了他一眼,双手递上文件和笔。 宋疏迟微微敛眸签字,下颌线条分明而锋利,泼墨般的睫羽在浮动的光束中翕动,落下一道翩跹淡漠的暗影。 深邃的眉眼抬起,带出一道浅浅上扬的双眼皮褶痕,笑意显得斯文而温和。 “只是学校临时开会通知,乐团时间不急,可以改期。”他的声音清润,带着浅淡的笑,“回去开会了。” 围在他周边的人群离去,逢夏摁着小腹的手不自觉微微用力,低下头,终于记起来收回视线。 不知道林意眠还要多久。 她咬着发白的下唇,痛楚交织,压得人浑身发虚汗。 闷热灼烧的时节,偶尔一抹长风都像烈火烹油那般难挨。 交错的繁茂树杈被吹动,苍绿的叶子逶迤掉落之前。 缓缓传来清晰的脚步声。 停驻在她面前,黑鞋漆面模糊倒映出她蹲在地上,凌乱的纱裙,处处狼狈的模样。 逢夏下意识扯着裙子,慌乱仰头抬眼。 两人的视线蓦然在空中相撞。 他看向她,视线下压,以绝对居高临下的姿态。 男人漂亮的桃花眼含着细碎的光,眼尾挑起,引出些许撩人的意味。 他的瞳色漆黑,如清湖碧波清冷干净,也似乎望不到底。 短短一个交汇,她的呼吸不自觉停滞半拍。 片刻。 阴影倾覆而来,宽松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清浅的木质香里裹住她现下所有的窘迫与难堪。 他与她平视,温柔的声线随风落进她耳边。 “需要帮忙吗?” 2. 第 2 章 不知是谁又忘了把琴房的门窗关好,肖邦的乐章与钢琴轻快交缠,音色浑厚而灵动,像沉醉春光的原野,像皎皎无边的星河,像夏日拂过发梢时柔和的风。 也像,面前的宋疏迟。 他的眼睛很漂亮,如撒着碎钻的墨谭,勾起眼尾显得斯文缱绻。 之前路过的人群,赤|裸靠近她的恶意,似乎在望入他眼眸的那刻。 烟消云散。 逢夏想。 要遇到过这样素昧平生的善意,才不会让人觉得生活只剩下残酷得把人抽筋扒皮的现实。 “谢谢,这个……”逢夏踉跄站起来想把身上的外套还给他。 她站起来,不同刚才他特意配合她的高度和她说话的那般,男人身高优越,眄下的视线压迫感天成。 她要仰着头看才能勉强触及他的视线。 “穿着吧。” 手臂突然覆上力道,转瞬即逝,帮她披好那件衣服。 宋疏迟眉眼温润,眼尾浅浅上扬,是偏向礼貌的笑。 “衣服口袋里有纸巾。” 逢夏身上套着那件宽松整洁的男生外套,下摆正好到她大腿处,完全能遮挡住她被人工降雨弄出来的狼狈。 她下意识扯了扯外套。 陌生的气息侵入领地,萦着雪松和鼠尾草,偏清冽的味道,像从那场窒息的大雨里逃出,奔向阳光且湛蓝的海。 “狐狸?!阿夏!奇怪人呢——”林意眠急促的声音传来。 她回过神来。 “那个,今天真的很谢谢……我朋友过来了,”逢夏自我介绍,“我是逢夏,大二,舞蹈学院现代舞专业的,外套我洗好了还你。” 她注意到,宋疏迟往她说的方向看了一眼,是确认过后的。 “逢夏。”他说。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不重、不轻,却像是在他的唇边经历了一场浪漫的旅行。 林间风过树梢,枝叶簌簌落声响起。 他看向她,声音揉着些许淡然笑意,音色圆润,正如清风徐来。 “宋疏迟。” / 临近傍晚,暖阳邂逅云端,绯色洒满青葱枝丫晕出深浅交错的光斑,缓缓下落,连带倾覆这吵吵闹闹的音乐厅后台。 逢夏没有回宿舍休息的时间,这是一个月前就排好的行程,要参加学校的音乐交流会。 历年来A大都会和伦敦音乐大学举办交流会,由两所大学轮流派出优秀学生表演获奖作品,相互交流学习,届时各大校内领导业界大牛都会莅临,重要性可见一斑。 今年的交流会,林意眠负责总策划,逢夏是主持人。 逢夏匆匆吃过止疼药,换上新的礼服,又要开始化妆,换台本背,好不容易结束能抽空闭着眼睛小憩。 桌边的手机如炸弹轰过,让她不得一刻安宁。 逢夏烦躁地去摸手机。 【夏夏,你在哪儿?怎么不接电话?】 【你是不是生气了,我一回来就没找到你,我是去给你买药了,你现在还好吗?】 【夏夏,你别任性了。晚上你在音乐厅主持对吗,我去给宝贝捧场。】 都是顾泽西发过来的,信息和电话时间就在前不久,几分钟一条的频率。 “狐狸,准备候场了,你好点了吗?”林意眠拿着表演顺序的卡进来,她注意到桌面上动也没动过的创口贴,皱眉道,“你又没处理伤口?” 林意眠知道逢夏这倔毛病,他们学现代舞的,身上基本一天不青紫都是奇迹,逢夏好像早习惯了,从来不喊疼,伤口老不当一回事。 逢夏没回消息,关掉手机:“伤太多,贴上去会影响交流会的宣传照。” 她偏头笑起来,明眸皓齿,轻懒安慰道: “没事的,我回去再弄一样。” “……”林意眠长长叹气,紧蹙眉心,“都怪顾泽西安排的破事儿,你脸色都比粉底白。” 林意眠换了个轻松的语气说正事,“细节我们彩排都对过了,你就放轻松讲就好,弄完这阵,周末出去庆功。” 逢夏笑着点头。 林意眠看了眼手表:“差不多了,你准备上场。礼裙太薄了,你下场记得把外套衣服披上,别又痛经了。” “好。” 她们准备到后台备场,人未至,一道火急火燎的声音先行将门砸了个粉碎。 “完蛋!小提琴手不、不见了!!” “……” 所有的出演顺序都是两所学校的学生轮流出场,目的就是为了更好地探讨对比,缺一个人——整场节奏全乱。 这次交流会的重要性不必多言,要是出错,不止是林意眠要担责,A大更是丢面。 场上灯光已然调暗,聚光灯打在入口,交流会开始迫在眉睫。 无一人说话,盛夏时分,场面却焦灼得如冰雪侵体。 “哪儿都找过了!就是看不到人!”另一个负责人急得话都说不清,“……怎怎怎么办呢?” “先别慌。”逢夏顿了几秒,有条不紊地安排,“做最坏的打算,我调整表演顺序,把两方的小提琴的演奏放到最后。你们试着找人,两手准备,问问有没有别的小提琴手能代替演出。” “对……前面不能乱,回到各自的职位!”林意眠即刻安排,“那个马上上台了,狐狸,你别紧张,前台靠你——” 她自己紧张得尾音都在抖。 逢夏没忍住轻笑了声,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别怕。” 林意眠稍愣,对上她的眼。 少女的狐狸眼自然上扬,含着细碎的笑意,漂亮又耀眼。 “交给我。” / 夜幕降临,再亮的明灯都被无边的黑沉包裹得渺小压抑。 时间在一首首高山流水的演奏曲目中消逝,逢夏尽力变着花样说介绍词来拖延时间,台下人山人海的观众在此刻都无一不变成催命似的倒计时。 逢夏握着麦克风,手心隐隐冒出细汗。 她走下台,这是最后一首了,已经是伦敦学校的学生在表演小提琴曲,没有时间再让他们拖延了。 逢夏:“找到人没有?” “找是找到了,根本过不来!那人出去买烟,在思明楼门口被刹车失灵的外卖车给撞了,现在那手肿得比包子还包子,别说拉琴了!” “……” 逢夏蹙眉:“备选的人呢?” “这儿!” 逢夏稍顿,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男生身影笔挺,手腕上的百达翡丽即便是逆着光都在熠熠生辉。 她没想到能在这看到顾泽西。 “你怎么来了?” “听说你这出了点麻烦,我就来了。”他说,“这是我找来救场的,虽说表演水平没那么高,也算能先止损。” 说着,顾泽西伸手揉了揉逢夏的头发,亲昵道:“夏夏,别生气了。” 空调冷气不断垂落,正午因为跳舞拍摄的伤口未结痂,丝丝抽疼。 逢夏长眉稍蹙,才低声道:“谢谢。” 她看了眼顾泽西带来的那个男生,应该也是小提琴专业的,但在学校并不出名。 “可是……”林意眠犹豫开口,“这首表演曲目真的很难,一般人上去肯定会露馅的。” 顾泽西:“陈于本来就是学校最专业的小提琴手,这已经是临时能找到最好的了,这不上你们怎么收场?” “如果演砸了我们也不能收场。”副策划头疼地回。 毕竟是音乐交流会,台下专业人士比比皆是,原本来表演的就是学院顶尖的学生,选曲并不容易,万一演奏时出错—— 空旷室内徘徊的小提琴音已快到尾声,每个音符仿若硕大陨石悬空在摇摇欲坠的后台。 “都别吵了!”林意眠眼睛发红,“再等等看,给我点时间!狐狸,你帮我拖一拖。” 逢夏轻抚了下她的背脊,“好。” 在逢夏走上台的时候,室内灯的白炽灯如银河编织,台下观众的每一张脸都跃然于眼前,是兴奋、期待、催促。 她用最大限度扯套词给林意眠思考的时间。 她是维持混乱和静谧的最后一道防线,前排校领导略带不满的声音,后台嗡嗡如热锅上的蚂蚁的嘈杂。 逢夏深呼吸,耳麦终于传来声音。 “狐狸,快报幕!” 逢夏用余光去看后台后场的位置,幕布遮挡,她只能看到一截黑亮光滑的男士皮鞋。 漆面反映出漫天的白炽灯光点。 莫名的眼熟。 逢夏以为是顾泽西带来的那位,她收回视线,“有请A大音乐学院带来的最后一曲小提琴独奏《Der Erlkonig》。” 掌声如雷。 收起手卡,她往退场的方向走,那双漆黑的男士皮鞋也迈出步伐。 她的视线从下往上,黑色西装裤包裹着笔直而修长的腿,劲瘦的腰身,整洁而一丝不皱的白衬衫。 逢夏不自觉地捏紧手卡,她突然回想到几个小时前那个温和如夏日清风的存在。 似乎。 就是他。 逢夏走到候场位置,正打算细看,敞亮瞬时坠入黑暗。 视线里一无所知。 什么都看不到,不知道会不会被搞砸交流会,不安缠绵着心脏砰砰跳动。 她睁大眼睛,试图想看得更清楚些。 而最先被唤醒的,却是耳朵。 小提琴声如利刃刀锋,琴音没有丝毫的停顿,泛音精准,简短几句乐句塑造出令人鸡皮疙瘩颤栗的恐慌感,像在惊悚电影里被暴|徒紧紧追着逃亡, 身后是在无处可逃的暗巷,身前是万劫不复的血腥。 心脏随着琴音砰砰躁动。 逢夏呼吸停滞,听了一晚上的音乐,却从未有过哪一刻像现在这样让人她清醒而震撼。 这是几个声部的曲? 明明是一个人在台上,为什么会像是四把小提琴相互呼应着演奏? 曲子骤然放缓,追光灯落在空旷的舞台上。 他的身姿笔直隽立,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跃动,琴弓和琴弦交接的每一瞬间,如呼救似的高音急促泻出。 能抓住人呼吸的音乐。 一人一乐团。 五分半钟的表演曲目,令人震撼到表演完毕还迟迟未有回声。 是后台率先爆发的掌声,音乐厅顿时如浪潮席卷,轰然炸开。 逢夏错愕地望向舞台,宋疏迟已收起琴弓。 衬衫不染纤尘,光影落在他的脸侧,眼睫投出一窝阴影,深不见底,眼尾缓缓上扬,带出来的眸光漆黑秾丽。 优雅的谢幕礼。 隔着遥不可及的舞台,矜贵不可攀。 …… 交流会以所有人都没想到的圆满程度,顺利结束。 逢夏最后下台,后台里已全然都是赞誉的声音。 “完了完了,听少爷的演奏之后,我这辈子再也不能听别人演奏了——真就大魔王,太他妈强了。” “那不强省乐团能这么三番两次眼巴巴地到学校来找人吗?得,为了给你们救场,这下是真吹了。” “那可不,那多少的签约费,全打水漂了。” “……” 宋疏迟在放小提琴,低垂着眉眼,侧颜的轮廓像是艺术家细细雕刻出来的精致优越。 他徐徐开口,桃花眼浮上淡淡的笑意。 “没事,刚好有空而已。” 林意眠把外套披在她身上了,逢夏才记起来已变得缓慢的视线。 “穿着吧,你还病着。” “谢谢。”逢夏问,“他也是顾泽西找来的?” “要请宋疏迟这少爷,顾泽西可没这个本事。”林意眠说,“我找了一圈,才托林教授请来的,就他老师。其实最早的时候学校就定的是宋疏迟表演,但他没答应,才选的那个出车祸的。” “这样。” “得亏他愿意来救场。” “别说,怎么会有宋疏迟这么好的人,专业一绝,人还贼温柔,难怪A大追他的乌泱泱一片。”林意眠感慨,“你说,像他这样的,得什么样的仙女才能入他眼?” 逢夏轻笑了声,玩味道:“你过去问问不就知道了。” “别!”林意眠连连摇头,“我可没这个胆问。” “夏夏,过来一下。”顾泽西朝她招手。 周围人太多了,他的朋友、顾泽西朋友,原本的交流会工作的学生,闹哄哄的。 逢夏被带过去的时候,正好顾泽西开口: “你们第一次见,阿迟,我介绍一下,这我女朋友,逢夏;夏夏,这我舍友,A大大名鼎鼎的,宋疏迟。” 顾泽西的,舍友? 逢夏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带到他面前。 他太高,即便是她穿着高跟鞋,整个人仍被裹在他带来的阴影里,她像是被居高临下的被动者。 稍愣。 “第一次见,她肯定是紧张了。”顾泽西催促,“夏夏,快点问好。” 逢夏微仰着头,唇齿间的话干巴巴的:“你……你好。” 静了片刻。 她耳畔传来一声男人淡淡的低笑,很浅,听不出什么意味,转瞬即逝。 “嗯,你好。” 想起来今天那狼狈模样,逢夏莫名有些耳热,她下意识扯了下袖子,陌生雪松气息裹挟着,像被人暧昧地拥在怀里。 她才想起来—— 身上穿着的这件,还是他的外套。 但显然想起这件事的人,不只有她。 “少爷,你外套呢?你不是习惯‘完美’上场表演的吗?”顾泽西问,“早上不是看你穿出去了吗。” 下一刻。 顾泽西笑:“夏夏,好巧,你的外套和阿迟的风格好像。” 猝不及防,空气被诡异的安静覆盖着。 她面上没显山漏水,心跳却在砰砰作响。 不是因为顾泽西,是宋疏迟。 衣服真正的主人。 “阿迟,你衣服呢?”顾泽西问。 宋疏迟笑,不疾不徐:“我的衣服啊——” 不知道是不是逢夏的错觉,他似乎故意在拖着尾音,像在认真的思索回忆,又像是逗弄。 这样不上不下钩着的语气,让逢夏没来由的紧张。 她想看看宋疏迟的反应,仰着脸去搜寻,他们的目光在静谧的呼吸声中碰撞。 毫无防备地,她跌进他深不见底的眼波。 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逢夏听见他的笑声,很轻偏磁,明明是淡淡的轻笑,在此刻,却让她耳朵发热。 “外套?”边上有人插话,“少爷的外套估计又被小猫弄脏了,宿舍楼下那几只,他不就老喜欢喂猫吗。” “啊。”像是思索一番之后,终于想起来他外套的归宿。 他的视线停在她身上,唇角弯起又浅淡移开,温和道: “嗯,借给小猫了。” “……” 3. 第 3 章 交流会演出完美结束。 后台灯火声色相伴,即便是琐碎的收场的工作,少年人总是活力四射,各处夸张的交谈打闹嗡嗡错杂。 “都别瞎闹,别一不小心把设备碰坏了,老段得扒你们一层皮。”林意眠看不过眼。 老段是这次活动负责老师,他们专业辅导员,为人不苟言笑,大眼一瞪,光站那儿就让人发憷。 “哪儿能啊学姐,再说碰坏不是还有我们宋会长在吗!” “哈哈哈哈得了,要真是少爷碰坏的,老段估计还会乐呵呵地夸一句干得漂亮。不信你往那看看!” “……” 闹哄哄的,一群人笑作一团。 逢夏抬眼,视线本能地看过去。 傍晚初至,橘色云海弥漫,教学楼高低横亘天幕。 老段和几位国际权威的音乐教授围成圈,似乎正说到兴头上,时而抚宋疏迟的肩夸赞,逢夏惊奇发现,原来老段还能拥有笑出鱼尾纹的表情来。 而正中心,那段矜冷的白衬衫笔直挺立,从容、游刃有余。 他低敛着眉眼,眼尾稍勾,笑意清浅儒雅。 似乎不管面对的是多大的赞誉,他都是如此从容温和。 逢夏兀自看着,耳畔仿若能听见男人淡而温润的尾音,思绪不自觉漂浮入过往,是刚才舞台上的一曲。 令人心旌摇曳的小提琴曲。 她像是独自进入上帝遗落在人间的船只漂浮。 眼前风吹海浪,萤光驻足于男人矜贵不染尘埃的白衬衫,那双温柔又多情的眼低敛,他拉动琴弦—— 声音就有了形状。 “……” “狐狸!逢夏——”林意眠碰她手臂。 逢夏回神,慢声问:“什么?” “你想什么呢?喊半天没听到。”林意眠顺着她刚才的视线看,笑着,“是吧?以前就跟你说过宋少爷很惊艳。” 逢夏点头:“音乐造诣很高。” “我跟你谈的是音乐吗。”林意眠好笑道,“算了,等下去M2办庆功宴,顾泽西花钱,据说少爷也去,能请到他一次顾泽西不知道要吹多久。狐狸,你去不去?” “不去。” 她今天太累了。 后台还都是人,各色眼神打量而来,顾泽西的朋友向来爱起哄调侃。 “呦,顾少的局系花都不去啊?” “连我们宋少爷都来。阿泽,你行不行啊?你该不是连女朋友都搞不定吧?” 逢夏刚想开口,男人的的手揽过她的肩,有些用力,如同所有物的姿态,连声音一同强势地横叉进来。 “夏夏怎么会不去,跟你们开玩笑的。” 逢夏脸色慢慢冷下来,随即,顾泽西用只有她能听见的声音在她耳边低声道: “你知道他们就是爱热闹,你露个脸我就立刻送你回来,行吗?” 逢夏想退开,她觉得这个姿势很别捏。 “我不想……” “去,夏夏说会去。” 顾泽西已然打断她的话,像是在怕她要在多说些什么,逢夏肩膀上的力道束缚加重,拉扯地给人带着出门。 “你们聊,我先带夏夏去买瓶水。” 一路带到礼堂外的树底,那群狐朋狗友意味不明的哄笑的声音似乎还回荡在身后。 “我保证,晚上你不用喝酒,就是露个脸,我就把你送回来。”顾泽西说。 逢夏感觉肩膀大概率是红了,一阵阵的刺痛,她揉了揉肩。 “只是露个脸,为什么一定要去?” “我也是想让你一起放松放松,再说,都已经答应了。夏夏,你就当给我个面子。” “……” 逢夏垂眼。 到底是为了让她放松,还是要他说的面子。 “夏夏,”顾泽西重新拉住她的手腕,半哄着,“你是不是还在因为拍摄的事情生气?” “我是因为去给你买药,去的太急忘了告诉你,回来之后你已经去准备交流会了。” “药呢?”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问,顾泽西一愣:“……嗯?” 逢夏直白地看向他:“你去买药,药呢?” 少女红裙胜火,日落的余晖映在她浓密如飞翎的眼睫上。 她的瞳色特别浅,透如琉璃珠的焦糖棕色,水光潋滟,好像装着万般柔情蜜意。 就这么直勾勾地盯着人看。 她弯了弯眼,字句清晰。 “顾泽西。” “你身上的香水,又是哪儿来的?” …… “香水味?呵,远离男人,不然就会不幸。”林意眠哐得一声把酒杯砸在桌面上,“我就说他怎么拍完就连个人影都看不见了呢。” 夜场躁动的声音刺穿心脏,而林意眠的声音能与夜场的鼓点同频振动。 逢夏被她逗笑了,“轻点,哥。” 她本来就没有打算去顾泽西那个酒局,回后台的时候林意眠知道他们的事儿,直接拒了顾泽西的面子,自己组局办庆功宴。 “我还轻点?我没找他吵架都算不错的了。”林意眠口齿不清,“狐狸来,接着喝。” “就是啊,狐狸我们都站你这边,有事儿你吱声。”边上的同学大咧咧地敬酒。 酒桌氛围如此,一声百应。 “狐狸永远的神,我们交流会的人可都在这儿撑场面了。” 逢夏和他们碰杯,轻笑着:“那我可得好好敬大家了。” 灼热的威士忌烧喉,逢夏听见边上的人低声议论。 “找半天了,没看到少爷,他没来。” “那太正常,宋疏迟这种大佛,能有几个人能请得动?再说,他不也就是那群顾泽西那群二世祖里的佼佼者。” 那人激动反驳:“别瞎几把乱讲!少爷和他们除了性别,从头到尾就没有一样的。” “上回去他们的局,酒上头狗男人几斤几两都能看的清清楚楚,几个二世祖就对女孩穿的JK说荤话,穿的真骚之类的,各种恶心。当时全场可没一个人敢出声,一个都没有。你知道人少爷说什么吗?” “什么?” 逢夏不自觉地晃动着酒杯,心思似乎和冰块相撞的声音相同,在黑夜里轻微不可闻。 “——别管女孩穿什么,管好你自己。” “他妈的,宋疏迟帅炸了好吗。” “……” “狐狸,喝呀。你笑什么呢?”林意眠喊她。 “没。” 逢夏弯了弯眼,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狐狸眼里蛊人的劲儿,都要溢出来了。 “就笑笑。” “可别这么对我笑了,我抵抗不住。”林意眠摘掉鼻梁上的眼镜,凑过来说话,“宋疏迟没来我们这儿,但也没去顾泽西那。他没那么好请,不过今天我问的时候,他是说有时间就来,估计是太忙了。” “嗯。” “今晚远离狗男人,我们玩个痛快。”林意眠给逢夏倒完酒,又随即拉上她的手腕站起来蹦迪,“狐狸,来玩!” 听到她要起来,起哄和欢呼的声音大如洪水席卷,浪浪攀升。 “逢夏!逢夏!逢夏!” 太闹,她也从不怯场,站起身,眼尾稍勾。 “玩呗。” 正好在DJ高喊“I’ll be fxxked up”的背景音里,M2 Club目不暇接的光点四散,在她的红裙边渡上一层流光。 接连砸下的重鼓点敲击耳膜,不夜城汹涌的夜色在少女的舞动中展现得淋漓尽致。 / 凌晨三点,外头人间编织起窸窸窣窣的雨幕。 林意眠费了老大劲儿才把逢夏拉回卡座上,长舒出一口气:“你他妈才喝多少,脸能红成这样。” 逢夏玩疯了,气息都没还匀,等坐下来才发现脑海晕乎得要命。 “混的。” 她酒量其实不差,就是喝不了混酒,刚才没注意拿到林意眠的酒杯,威士忌和白兰地灌在一起,喉咙感觉都在被火烤。 “?你疯了?”林意眠默念完了完了,她还真没想到逢夏喝得这么野,“那晚上我们怎么回宿舍?” 逢夏抬手捂着眼,整个人窝在卡座里,懒懒地拖着尾音。 “翻墙,又不是第一次。” “……” “别喝了。”林意眠无语,“你给我在这儿坐着,我去给你买瓶水。” “行。” 逢夏独自中场休息,周围几个男生也刚蹦迪回来,一坐下就抽烟,味道一路呛到鼻腔来。 “刚才那辆幻影是真他妈帅啊,不用声浪,压迫感都拉满了。” “那可不,我看了眼,顶配的。就是总感觉像是在哪儿见过,在学校?” “学校能有几个人开得起……诶,狐狸,你手机响半天了。” 逢夏反应了会,才慢吞吞起来拿手机,微信信息炸裂似的呈现在屏幕上。 【夏夏,我都跟你解释过了,去医务室给你买药的时候遇到一个女孩骑车摔了,我扶了她一段,仅此而已。】 【我们在一起这么久,你难道还不相信我吗。】 【夏夏……回信息行吗。】 这些是顾泽西的消息。 “顾泽西发的?”边上那人大声说,“刚才顾泽西问我们在哪里喝酒。” 信息还没完,后面几条是顾泽西那群狐朋狗友发过来的语音,很长一大段。 逢夏点开。 “系花你这可是真冤枉阿泽了,跟你在一起以后他离女孩子可都是远远儿的。今天喊你出来,也是真的想给你准备惊喜给你办庆功宴。不信你点开视频看。他现在过去找你了,你就大人不记小人过,就见见他。” 视频内容是给她准备的花,庆祝的蛋糕上面还写了她的名字。 还有一张顾泽西亲自做蛋糕的的照片。 她刚看完,顾泽西的消息又跳出来。 【夏夏,我现在过来接你,我们聊聊行吗。】 消息一直弹。 逢夏回:【好。】 …… 逢夏知道自己今晚确实喝超了,脚步还算稳,但看面前的人已经开始有摇摇晃晃地重影。 她用力地摇了摇头,站在门口走廊边等顾泽西来接。 中午还是爆裂的太阳,晚上细雨如烟,闷了一天的潮热暑气便开始往上腾跃。 逢夏并不喜欢下雨天,她混沌地在想着如果顾泽西是为了给她准备惊喜,她也得为误会他准备下道歉。 视线在薄薄雨雾里穿梭,直到余光模糊出现一个颀长的身影。 顾泽西今天带着口罩,脸看不太清。 逢夏从走廊里跑到他的伞底下。 四周都是雨滴和伞面交织的的乐章,伞不大,她下意识往顾泽西的身边凑。 他好像说话了,又好像没有。 她脑子还是天翻地覆的世界,小跑后晕得耳畔嗡嗡作响: “阿泽,你戴着口罩说话我听不清。” 他身高很高,即便她穿着高跟鞋也得仰视他。 逢夏站不太稳,半靠在他身侧,慢吞吞地,伸手去摘他的口罩。 手碰到他耳边那条细白的带子。 男人温热而柔软的耳朵抵在她的手边,温度和触感烫得她被酒精熏陶的心脏热烈跳动。 口罩滑落。 逢夏愣住,感觉眼前的画面像老电影的慢放处理,一帧一帧浮现在她的世界里。 矜贵、一丝不苟扣到顶的白衬衣,分明隽立的五官,深邃而温柔的桃花眼。 视线猝不及防地径直相撞。 距离太近了。 像是能溺在他眼波里。 逢夏本能地想往后退,却在这瞬间,腰上浅浅多了道轻然的力阻着她的动作。 地面的两道影子交叠在一块。 宋疏迟的声音仿佛落在耳边,轻得微不可闻: “等会。” “他走过来了。” 4. 第 4 章 滴答摇曳的落雨夜色,大都市奢靡华彩在罅隙间与之严丝密合。 还未近,Club炸开的电音轰然入耳。 顾泽西低头点烟。 他不是一个人来的,身边那群狐朋狗友也在。 “没看到人啊?你不是说系花回你了吗?” “谁知道啊,阿泽这个女朋友气性大得很。” “那不也怪他自己爱宠着呗,要什么给什么的。我们这帮兄弟可都尽力了啊,理由都给你找好了,现场也给你半个小时内布置出来的,连摆拍都拍得贼完美。” “别说,我糊弄自己女朋友都没这么认真过。” “……” “行了,大恩不言谢。”顾泽西笑了声,又继续低头回微信。 那哥们看了眼,“看头像不是逢夏啊,这姑娘该不会就是那‘香水’吧?” “滚。”顾泽西把人推搡开,“只是个朋友。” “懂了,女的呗。”他慢悠悠地补充,“‘女朋友’啊。” “……少胡说八道。” 在所有的不言而喻里,混笑声刺耳地融在一处。 等了没一分钟,有人没耐心:“直接上去找她得了,在门口得傻等到什么时候。” “诶!怎么感觉前面那幻影这么眼熟,少爷的车吧?” “靠还没看出来少爷玩这么野,他身边那女孩身材好正啊!” 闻言,顾泽西终于从手机外的地方抬起头,往前方看去。 黑色的伞面遮挡了大部分的脸,只能依稀辨认重叠的身影。 少女烈焰似的裙摆攀缠着黑沉的长裤,随风披拂,在绵密的雨丝里暧昧嵌合。 边上的人吹流氓哨。 “真他妈想看看能被这大少爷看上的姑娘是什么样的。” “想过去看?我看你是想死。”顾泽西迈开步子往里面走,“赶紧走,别打扰人家谈恋爱。” “……” / 翌日。 “可儿啊,这次短片女主的选角定下来了,就你。” “没有人比你更适合这种贵气的角色了,选角那么多人,我就一眼看中你了。” 女孩娇俏笑着,“谢谢张导,最开始我还以为您会选逢夏呢。” 免提电话的声音开到了最大,稀稀拉拉虚与委蛇的笑声仿若在耳边循环播放。 本就宿醉一夜,加上这声,逢夏脑子晕得要炸开了。 “你能不能,不外放?” A大的宿舍是四人一间,上床下桌,林意眠和逢夏在同一侧。 住在逢夏对面的是邵可儿,她家境好,很少回宿舍里来住,但只要她一回来,必定要弄出点大动静出来才痛快。 比如现在。 宿舍本来就不大,风吹草动一清二楚。 逢夏极为不理解,公共场合不外放是什么难事吗? 张导那头也听见了,卡壳道:“刚刚是……逢夏的声音?” “我们是同一个宿舍的。”邵可儿关掉外放,声音转而柔和,“是我做的不对,不是夏夏故意针对我,张导您别多想。” “……” 电话那头估计是在说教训她的话,邵可儿还拿捏着腔在说“那我替她给您道歉”,几个字说的温情似水,和她刚才发满是不耐烦的调子对比鲜明。 刚巧,林意眠拿着袋子进宿舍,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邵可儿就爱给逢夏挑刺,半个A大都知道的程度。 逢夏家庭条件不好,很小就出来做模特赚钱,她脸好,现代舞更是出色,开着几个视频小爆,混到现在已经算是有点名气的小网红。 “狐狸”便是得名于她出圈的校园表演舞台,毛绒白裙天生浅瞳蛊惑眼,灯光打下,连发丝都在发光,九尾白狐样栩栩如生, 即便是黑粉,都用“狐狸精”骂她。 邵可儿是爱豆出道,和她在圈里人设相近,俩人从小比到大。但她属于“大小姐玩娱乐圈”,不为名利,就喜欢抢逢夏的活玩。 这次也是,逢夏前段时间怼了个大老板被雪藏,借机,她手上所有的活儿邵可儿都抢完了。 要不然逢夏也不用没日没夜的跑校内的碎活。 林意眠看邵可儿这样就来气,什么忘关了免提,明摆着特地来炫耀的。 “阿眠,你大早上泡茶了吗?”逢夏问。 “嗯?”林意眠被问得一愣。 她视线略过去,宿醉后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的娇,眨巴着眼睛: “那绿茶味可真浓。” 邵可儿:“……” 看着邵可儿气呼呼地挂掉电话,林意眠没忍住笑:“狐狸,衣服干洗完了。” 袋子里面是宋疏迟的外套,逢夏昨天托林意眠送去干洗店洗的。 “谢了,放桌上就行。”逢夏随手绑头发。 她穿着吊带裙入睡的,昨晚喝醉折腾得厉害,吊带掉在肩膀,颈间的肌肤奶白胜雪,几许细碎的青丝跳动在深陷锁骨间。 低垂的眼睫轻颤,像自带着欲气。 逢夏抬眼时,正巧对上邵可儿在她身上探究的目光,后者脸红迅速移开。 她觉着好玩,低头梳完头发,笑了声。 “想看就看,不收费。” “……” “谁要看你?”邵可儿音都高了八度,说得又长又急,“我是在看你袋子里的衣服,这个牌子都是男装,阿泽从不会买这个牌子,你也买不起。” 听起来满是讥讽。 “逢夏,顾泽西知不知道你又有新目标了?” “他不知道啊。”逢夏不以为意,慢慢走到她身边,狐狸眼下眄,无辜地看她。 “他都不知道你这么关心他女朋友呢。” “你——”邵可儿这回是真气得脸红,半天才恶狠狠地蹦出两个字,“无聊!” 逢夏走进卫生间洗漱,她还没关门就听见邵可儿走出宿舍,把门摔了个震天响。 “我们宿舍的门迟早会被这大小姐摔塌了,还得是你能治她。”林意眠捂着耳朵,“不过狐狸,你的工作怎么办?你们公司真就不管你了?” 水流声哗啦啦地响,见逢夏没答,林意眠安慰道:“别怕,实在不行我帮你找人安排,就她家有人脉吗?你先洗漱吧,等下是老段会巡逻开学宣讲,千万不能迟到了。” 逢夏没答。 她微微皱着眉,倒不是在思考工作的事情,是刚才邵可儿摔门耳的时候带起的那阵风。 那个味道。 似曾相识。 / 夏日热气如潮涌至。 早上八点,大教室里乌泱泱的人头汇集,吵吵闹闹地挤在中央位置,在连空调的蓝牙。 林意眠哇了声,“还得是老段,这是我见过早课人最多的一次了。这位置,找都不好找。” 逢夏打了个哈欠,她没醒酒,整个人困得要命。 “狐狸,这儿!”教室最后排的男生朝她挥手。 那块地儿明显就是刚凑出来的,招呼逢夏的那哥们还在赶人,愣凑俩位置出来。但他们那圈应该是都认识逢夏,笑骂了两句便都在招呼她过去。 林意眠低声感慨:“还得是你朋友多。” “他们是音专的,之前合作过。”逢夏带着林意眠过去。 教室是长桌排列,逢夏让林意眠坐里面,她看了眼前排的位置,比起其他座位的簇拥,这儿这一列都是空出来的。 她问:“这怎么没人?” “那呀?特地留的。你没看到一堆姑娘都往这儿看吗?” “坐那自带老师瞩目BUFF,典型的可远观不可亵玩,还是别过去了。” 逢夏点点头,刚坐下就想趴着睡觉,几番动作,脑海仿若在排山倒海。 “还晕着呢?”林意眠给她递上咖啡,“你是不是连昨晚怎么回来的都不知道了?” 她还真不知道。 昨晚喝得真的太烈了,刚开始没感觉,等后劲上来她直接断片了。 “爷送你回来的,”林意眠说,“昨晚保安大爷都把门锁了,你说你要翻墙,我翻一半正刺激着呢。你呢?你给我去敲保安大爷的门喊人家起床,哐哐哐的,一边敲一边喊‘兄弟一起出来喝两杯啊’。” “……” “不过你还记不记得昨晚之前的事情?”林意眠说,“昨晚顾泽西来找你没找到人,我出去找你正好撞见宋疏迟送你回来的,你们——” 宋疏迟? 逢夏皱眉,努力搜寻关于昨夜的片段,几个零星的画面也凑不到一块儿去,她断片前仅有的记忆就是顾泽西说要给她道歉,让她过去等他。 剩下的。 记不起来了。 “真想不起来了啊?”林意眠玩笑着,故意拖长语调,“狐狸,我怎么感觉你们——有点儿不一样啊?” 逢夏被逗笑了,“有什么不一样?边儿玩去。” 林意眠说来劲了:“本来就是,诶,再给你介绍一下。人宋疏迟可是传说中的音乐鬼才,十岁就能爱乐乐团合作,少爷单是把琴价值连城,这有钱有才有颜,你知道A大多少盯着他的姑娘吗?” 逢夏偏了偏头,就囫囵听。 关于宋疏迟的履历,就贴在A大进门不远的优秀学生代表宣传那,别人是一篇,他独占一整个版面。 刚入学迎新的时候,甚至各个带教学长学姐都会带着去了解膜拜学院大神。 A大人想不了解都难的程度。 她百无聊赖,拿着黑色的签字笔在指节间转悠。 “人还温柔,太完美了,”林意眠越说越上头,忽一长叹,“就是没人能拿得下他,连个靠得近的女生都没有,矜贵的高岭之花,谁也看不上。” 塑料笔身一遍遍略过手指肌肤,甲面和笔盖磕碰出沉闷的细小声响。 滴滴滴的。 熙熙攘攘的大教室,嘈杂的人声无孔不入,随着那句“连个靠得近的女生都没有”,这转笔的声音只占据她的耳膜。 像,昨晚。 昨晚的画面如山海翻涌而来。 淅淅沥沥的小雨拍打伞面,她窝在伞下,四周全是男人身上清冽的气息。 四目相交。 温度蔓延。 “啪嗒——” 逢夏手里的笔猝然摔到地上,滴滴的频率消散,画面却如薄烟丝丝缕缕缠绕。 她耳畔微热,轻咳了两声正神色,淡淡应上。 “——高岭之花……不下凡间吧。” 说完她没去看林意眠的表情,也没注意到林意眠想告诉她的言外之意。 尾音未落,逢夏就已仓惶低头弯腰去寻掉在地上的笔。 手在碰到黑色的签字笔身之前,碰到了一抹温热。 雪松和鼠尾草,木质调温和而淡冽的味道弥漫而下。 她愣神抬眼。 视线径直撞入男人幽深暗色的眸底。 似潘多拉魔盒开启的瞬间,偌大教室的吵闹声,都被她蓦地关入沉寂。 安静,好像只剩两人靠近杂糅的呼吸声。 逢夏指尖下意识地蜷缩,他指腹残留的温度沿着她的骨骼掌纹间的脉络寸寸侵略。 在没人能看见的角落。 她莫名觉得,矜贵男人温和淡然看过来的目光,邃沉,意味深长。 5. 第 5 章 上午骄阳穿玻璃窗入,天空灿着明黄,颗粒浮动如粼粼波光,轻飘落坠。 从逢夏的视角看去,他的侧颜被阳光照拂溶上些许柔情的金,偏偏那双温柔的桃花眼望过来时,眼波漆黑得深不见底。 矜贵得像阳光都不该高攀的模样。 “拿好。” 塑料制的签字笔落入掌心,骨骼间相撞的温度也在她的怔愣间消弭殆尽。 “狐狸?”林意眠小声地喊她。 不过片刻功夫,教室爆发出一阵不小的起哄声。 逢夏惊觉,她四周不知是在何时变得如芒刺背,皆是纷至沓来的目光。 大概有些人天生如此,不用做什么,别人看向他目光也如同仰星望月。 她方回神,宋疏迟已不偏不倚地坐在她的正前方落座。 背脊笔直挺立,白衬衫不染尘埃,手指随意地转着笔。 最后一次看过来,唇角带着礼貌的浅笑。 似乎他,永远游刃有余。 也永远高不可攀。 逢夏手心攥着的那支笔仿佛也变得格外灼热,她重新放在桌面上。 “老师来了。” / 逢夏最近被顾泽西拍微电影的拍摄安排得连轴转,加上昨晚玩得太疯,没听十分钟就昏昏欲睡地趴下去了。 她烦吵,还带上了AirPods。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是被林意眠给动醒的。 她有点起床气,缓了半天才半眯着眼睛去看林意眠,女孩紧闭着唇没说话,疯狂给她使眼色往窗边瞟。 逢夏慢吞吞地转转过去,正好和蹲点的辅导员对视了个清楚。 大概率是辅导员已经在这儿盯梢半天了,教室视线大半都在这儿。 氛围凝固住。 在所有人紧张的观察下,当事人逢夏趴在桌上,抬了抬手打招呼,还不忘乖巧问候: “段哥早上好呀。” 话刚说完,教室便爆发笑声。 狐狐朋狗友起哄: “狐狸,老段是挺好,我看你是快好不了了。” “我这不是都挺好的吗。”逢夏这会醒了,直起身,笑得分外真诚,“段哥今天好帅,又要去跟领导开会了?” 她那双清透如晨雾的眼睛望着人看,笑意盈盈的弯起,灿烂,明艳。 这样漂亮的蛊惑的眉眼,似乎说什么话都是真诚至极的,叫人莫名发不出火来。 “……” “少给我转移话题。”老段忍了又忍,“逢夏你自己说说,这是我第几次看到你上课睡觉了?” “第一次。”逢夏比了个一,老实说,“这学期刚开学呢。” “……” “知道是新学期还不给我老实点?我还想夸你昨天主持控场控得不错,今天就给我掉链子来了。下次再抓到你睡觉,就直接跟我去写检讨!” 老段是真觉得恨铁不成钢,逢夏这孩子说乖也乖,平时能跟你谈笑风生,大场面还贼能撑场子,就没有她搞不定的舞台,但这说毛病又一大堆,胡言乱语信口拈来,不知天高地厚的。 老段语重心长地教育:“正好,你这学期跟疏迟上一样的课,看看你上课蔫了吧唧的,人家多认真!大学虽然自由,但只有像他那样自律,才能有个好前程。” “你好好看、好好跟人家学,听见没?” 逢夏懒洋洋往老段说话的方向望过去。 这宣讲结束了,早课后遗症座位上到处都是东倒西歪的身影,细碎的低分贝声接连不断。 唯独最瞩目的讲台上,男人端方清隽的身姿跃然于眼前。 老师站在他的右侧,他太高,即便隔着一层台阶都还需要仰头看他,不知道在讨论什么,跟他说话都像经过谨慎斟酌,小心打量。 他微微垂着眸,下颌线条勾勒得利落分明,手掌上放着一叠敞开的文件,衬衫衣袖下落,露出些许手腕小臂处。 那些惹眼的、跳动的青色脉络,缓缓延伸进白衬衫里。 她愣神似看着,慢半拍的视线往上走,却在瞬间跌落进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风过,教室的深灰色窗帘在哗哗声响里翻涌成画。 逢夏耳畔边各种错杂的噪音好像在此刻消散殆尽。 只觉昨晚酒精熏陶浸泡的画面。 又不安分地冒在眼前。 …… 疾风骤停,急速飘起的窗帘也在缓缓坠落。 “逢夏,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老段高声道。 “段老师这是怎么了,我们夏夏又气到您了?” 逢夏回神。 顾泽西站在老段身旁,他今日穿了件浅灰色的衬衫,长袖往上折了些,银金相间的劳力士手表分外瞩目。 手里还拎着几瓶包装精致的奶茶。 逢夏没想到这个时间点会看到顾泽西会过来。 “你怎么来了?” “找朋友要了你的课表,担心你想过来看看。”顾泽西把奶茶递给她,“没想到以来就看见你惹段老师生气了。” 顾泽西是这个习惯,每次买的东西都会偏多,让她去分给身边的朋友的,不管认识还是不认识。 逢夏看了眼,是A大边上论单价最奢侈的甜品店,“M”的logo卷翘笔挺。 她把奶茶递给林意眠,让她帮忙分了。 “段哥,您也来一杯?” “来什么来?”老段瞥了眼顾泽西,“你给我管住自己就差不多了,不要一天到晚耽误逢夏的课业,拉着她到处疯。逢夏,等下我还来查课,要是没让我看到你,后果自负——” 她还未开口,顾泽西已提前插话替她做好保证: “知道,夏夏肯定在上课。” “……” 老段还要赶着开会,又念叨了顾泽西两句便走了。 “夏夏,昨晚你怎么不在?是不是还在生气?”顾泽西问。 逢夏:“不是,喝多了先走了。” “没在生气就好,你怎么不喝奶茶?这是特地给你买的,我选了好久。” 逢夏盯着顾泽西递过来的那杯奶茶,塑料杯管外冒着一层冰块化掉的水珠,贴在杯壁上面的标签边角稍卷,写着“抹茶拿铁、全糖、加冰”。 她还在生理期,喝不了这么冰的饮品。 她也喝不了抹茶。 须臾。 在对方丝毫不察的神色里,她静默地接过那杯奶茶,“有事找我?” 他很少自己来找她,来的时候身边都围了一群狐朋狗友,一直盯着她看。 “没事就不来能看你了?”顾泽西说着,“有个场景没设计好,要补拍,工作人员都准备好了,我们现在过去吧。” 也不用等她回应,顾泽西如发号施令式说: “走吧。” 逢夏没动:“刚才段哥都说了,你等我上完这两节课再……” “可我那边都已经安排好了。” 顾泽西打断她的话,猛的拽着她朝他的方向拉了一下。 “老段只是说说,又不一定真的会来。那边拍摄大家都在等你,夏夏,你不想因为你一个人就耽误大家时间吧?” 逢夏没说话,抿了抿泛白的唇。 她想不明白,明明是他们场景没有设计好,最后为什么是她在耽误大家的工作。 就在刚才,也是他抢着替她向老段保证。 “夏夏,你不会这么不懂事的。” 顾泽西未提半个字的她乐意与否,只是用另一只手揉着她的头发,语气温和: “对吗——” 从那杯奶茶冰透入骨的凉意开始,逢夏只觉得没来由的烦闷,一口气死死压在胸口。 顿了又顿。 不管是如何,工作是工作,她始终还是希望她第一部出镜的影视作品,能以完美的状态呈现。 “要现在拍可以,你还有什么问题我们一次性补拍完。” 她皱了皱眉,冷眼干脆道: “但在这之后的任何问题,别再来找我。” 一如往常,顾泽西连连安抚似的应好,保证不会再耽误她的时间。 逢夏把抽屉里的袋子拿出来,放在正前方的那张书桌上,她转头嘱咐林意眠。 “帮我跟宋会长说一声谢谢,下次我再正式道谢。” 做完这些,逢夏拿上手机走出教室。 “上次找他借了东西,走吧。” 顾泽西似乎很满意她现在的举动,奖励似地揉了揉她的发梢,闲聊:“夏夏,你这学期和少爷一个选修?” “嗯。” 这次宣讲是按照选修同课人分类的。 “你们这科的女孩估计开心坏了,你看见没,刚才你提到个宋字,看你的人都变多了。是不是你们女生都喜欢他那样的?” 一路往前,逢夏顺势点开单机小游戏玩。 她最近新迷上的,消消乐。 “夏夏,你怎么没点儿反应?”顾泽西笑了起来,玩味问,“你觉得宋疏迟是个什么样的人?” 如同月光下一捧汩汩细碎的清泉浮现入眼帘,逢夏答:“温柔、绅士,好人。” 话音刚落,顾泽西笑得耸肩,得趣的样子如同她刚才讲了什么值得捧腹大笑的段子。 “你好单纯啊,夏夏。” 顾泽西突兀地揽过她的肩,这么一动误触她即将通关的游戏,手机屏幕只剩下黑灰色跳动的“GAME OVER”。 他丝毫不察他的作为,缓缓低语,笑得意味深长。 “宋疏迟啊——” 耐人寻味的话语留下无数遐想空间,他话锋偏转。 “夏夏要记住了,现实生活的王子可看不上灰姑娘。” 6. 第 6 章 拍摄场地还是各种收拾器械的杂乱声音,临时组建的拍摄地点,只有时不时吹过来的闷热风,暴烈的阳光照着,她每一寸皮肤都包裹着灼烧透的刺痛感。 临近中午十二点,逢夏已经等顾泽西的开拍通知等了三个多小时了。 到达拍摄地点以后,他说他要去布置拍摄现场,让她在这等等。 之后便全无声响。 手机震动不断。 【狐狸十万火急!这回真完蛋了!!!】 【老段刚才来巡了,没看到你一下就发火了。太吓人了,我从来没看过老段这么可怕的样子。】 【老段让你马上去办公室报到……狐狸,你还没有给顾泽西拍完吗?】 逢夏看完信息,目光逡巡在拍摄的场地的周围,不断试图寻找到顾泽西的身影。 她额头和后背,都在热得冒汗。 所有人都在,唯独他不见了。 逢夏翻开通讯列表想继续给顾泽西打电话,上面的数字号码已经显示十几通的红色未接来电。 她给他发的信息也没有回。 “逢夏,你联系上顾泽西了吗?”摄像不满道,“是他说要拍,我们这么多人才在这里等他,这太阳都快晒死人了,顾泽西是在搞什么玩意儿?” “……还没。” “你不是他女朋友吗?连人都联系不上?”摄像看了她眼,嘟囔道,“这算哪门子女朋友啊。” 场地很安静,逢夏能把后半句听的一清二楚。 她抬头,现场每个人望向她的目光皆是指责与埋怨。 “算了算了,问你也没用。我们先收工了,如果顾泽西回来让他自己再约拍摄时间。” “……” 灼热的夏日阳光蛮横地照在人身上,暑气蒸腾,哐哐作响的收器材声砸入耳畔。 那杯一直放在桌角加冰奶茶,也只剩下一滩快被晒化了的水渍。 手机震动,屏幕上显示是顾泽西的消息。 逢夏着急忙慌去看,在她连环夺命似地问“他到底人在哪儿了”的下面,那两条言简意赅的文字。 顾泽西:【啊。】 顾泽西:【抱歉夏夏,临时有事忙完了。】 顾泽西:【摄像那边我已经解释过了,你好好休息,其他我们自己在另外找时间拍摄。】 下一条,是他给他转账十万的消息,备注是抱歉让她去买包。 总是如此。 在她发火之前,他总会面面俱到的打点好一切。 等顾泽西来暴晒了几个小时造成的头晕胸闷开始渐渐翻涌。 紧攥着手机边缘的手指,为了甩掉疲惫的晕眩感,甲面用力到透出绯红,消息震动嗡嗡作响。 她深呼吸,试图清空那些如蜘蛛网交缠的思绪去看消息。 逢夏疲惫点退回:【在忙什么事?】 她等了好一会消息,冰块化了的水渍沿着桌角滴在她的手臂上。 【顾泽西:谈微电影的赞助,在开会。】 附带一张照片。 逢夏点开,拍照的角度放的很低,向两边延伸的原木长桌占据大半视野,叠着几张看不清内容的纸张。 在最模糊的右上角色块,逢夏视线停顿。 深绿色的直角边框,混沌的白绿色交杂成青团般的圆晕,像雾气、像景色涂鸦。 双击放大,小字M的边框清晰可辨。 逢夏眉头蹙起:【在学校会议室?】 顾泽西:【嗯,很忙。】 文字快冲出屏幕跳跃在她的神经上。 顿了会,逢夏低头淡笑,慢速打字。 【你觉得我像傻|逼吗?】 顾泽西:【?怎么会?】 逢夏:【那我觉得你挺像的。】 她擦掉手臂浸润透的水珠,手机摄像头对准桌角那杯一口未动过的奶茶,照片发送。 【[可爱]】 【你觉不觉得现在会议室。】 【都装修得和这家奶茶店一模一样诶?】 / 图书馆。 落地窗映着漫天匝地的斜阳暮色,撕裂厚重重叠的槐树叶,微小的光斑碎落在电脑屏幕的银边上。 细细勾勒,少女的毛绒发梢泛起柔亮澄黄的金色,眼瞳亮如焦色琥珀。 逢夏在编写新脚本,这期vlog的商务爸爸难伺候,改了七八次又临时撤广,她还得把相关片段全部删改掉,重新剪视频发布。 忙碌一下午,手腕的肌肉明显有些酸涩感。她最近本就疲倦,没时间管顾泽西,忙完这些还要去找老段挨骂。 桌面忽然传来轻微响动。 递过一张米白色的便签纸,女生的字迹清秀圆润,看起来有些可爱。 【逢夏你好呀,我是大你一届的学姐,在很早很早之前就看过你的跳舞视频,一直很喜欢你,是你忠实的粉丝。】 【最近都没怎么看到你在网站更新视频了,小道消息知道你可能遇到点小麻烦了。要继续加油呀,像你曾说的那样,我们一定可以在这烂透的世界里大刀阔斧地向前。】 在便签纸的尾端,还画着一个可爱的小人加油。 笔触很温柔,画的是她的q版狐狸大头,刚才在她抱着电脑,因为剪辑视频而皱眉头的模样。 逢夏看着愁眉苦脸的小人,眉眼不自觉地弯起弧度。 网络上关于她的风言风语多,这样的善意少之又少。 她小心翼翼地把张便签纸收好,深呼吸,重新望向屏幕上让她头晕眼花的素材,最后一遍确认完成,依次将VLOG放到各大平台的账号上发布。 小时候,逢夏被偶然选中做童装的拍摄、广告模特,后来上高中被老师喊上台表演节目,跳舞的视频被同学发布在网上,单条播放量七百万,弹幕大爆。 【原来真的有人跳舞就会闪闪发光诶!】 【不懂就问,这是洛神下凡吗?】 【这妹妹绝了,灵动自信不怯场,卡点跟机器一样,动作丝滑又轻盈,连头发都好像会跳舞一样!】 【警告:星探正在赶来的路上!】 【……】 正如各种彩虹屁上的所言,随后真有MCN机构特地跑到学校来联系她,之后便是签约,做视频、拍摄,赚钱。就这样,忙忙碌碌地学校商业两头跑,她也开始小有名气。 那时候签约公司还不像现在这么多业务,她签的公司是小企业,直到今日,从选题、拍摄、后期等等,各种平台账号全是要她自给自足的。 斜阳西垂,天色泼上大面积的灰色漆面,沉暗的光线掺杂着细碎的漂浮物缓缓依附在亮得晃眼的屏幕前。 逢夏回神,继续低头盯着电脑屏幕上显示的数据。 视频已发布半个小时。 浏览量一百,点赞三,评论零。 另一个平台,浏览量二十,点赞零,偶尔飘过几条弹幕。 【狐狸精终于凉了。】 【开心开心,让她抢可儿资源,金主不要她了吧。】 “……” 逢夏半晌沉默,页面上她发布的视频正在自动重复播放。 她看着,无论是第几遍,除了恶评弹幕仍然空荡荡一片,屏幕悄无声息地由明亮到暗淡无关,最后只映照出她停顿麻木的神情。 其实她最近并不是没有更新视频,算上这支,她这个月发了六只视频了。关注的粉丝收不到推送,是她的账号全都被恶意限流了。 逢夏点开经纪人的微信,记录都是她问的关于账号异常的消息,开始经纪人多多少少还会踢皮球,说什么是官方、选题的问题,现在不管她问什么,消息无一不石沉大海。 不死心,逢夏又继续问: 【华姐,之前我申报账号流量异常的时候,说周一给解决方案。现在已经一个多月了,这个答复还不能给我吗?】 等了许久,依旧无人回复。 逢夏直接拨打经纪人华希的电话,铃声叮当响起的声音还不过半分钟,嘟嘟的忙音急促地敲打着她的耳廓,播报“正忙”的机械音比她现在的心情还要冰冷上几分。 直接把她的电话挂了。 逢夏蹙着眉,后知后觉手心已漫出一层薄薄的湿意,拿着手机的手在小幅度的发抖,做后期落下的毛病,腱鞘炎疼得厉害。 长舒口气,逢夏关掉电脑走出图书馆。 校园小路空空荡荡,黑云要锤砸入人间似的压迫而下,萧瑟雨幕迅猛交织。 烈阳后的雨,草木和沥青都散着污浊的潮土油味。 她小跑到长廊下,没带伞,雨下得太突然了,她的发尾被淋湿得打卷,衣服被洇湿的地方像镀了层散不开的浓墨。 周遭静悄悄的,只剩下她独自拍打身上湿淋淋的水珠的声音。 人倒霉的时候如果算是蝴蝶效应,那这一个月开始,她周遭该是飞满了蝴蝶。 深陷入底的世界突兀地想起一声孱弱的呼叫。 逢夏朝着声音的方向望过去,几步远的位置,纸皮箱子被浸泡得起皱,滴水成河,小奶猫团成一团在浩大的雨势里瑟缩。 看起来只有巴掌大的猫咪。 眼睛一只睁不开半眯着,颤颤巍巍的,朝她看过来就好像用尽了全部力气。 逢夏跑过去将猫猫被炮烂的纸箱往长廊底下挪了几分,她找了一圈,身上没带纸巾。 动作间口袋里那张便利贴掉了出来,她捡的反应已经够快了,可水滴还是化开在那句【我们一定可以在这烂透的世界里大刀阔斧地向前】上。 几个字迹模糊不清,她蹲在地上,衣襟还在往下滴水。 小猫扒拉着她的手指,四目相对。 两个湿淋淋的动物,在波涛翻涌的水幕里飘零摇曳。 这烂透的雨。 这烂透的淋雨。 这烂透的工作。 这烂透完还要继续面对的破烂生活。 心口的大石沉沉地向下砸,连喘息似乎都变成一件奢侈非常的事情。 逢夏疲惫地按了按酸疼的手腕,垂眸,慢慢弯起唇角,轻轻摸着小猫的头。 “别怕,会好的。” “在这儿等我一下哦。” 在这条大路正对面交街是学生活动中心,学生会和各种社团的活动地点都在这儿,楼下有个小型商超。逢夏不放心地又把小猫往里面挪了挪,才转身迅速跑到目的地去。 天色将沉未沉,雨势却越来越大。 逢夏像从水里捞出来的,浸泡透了,无暇顾及,她怕猫猫太小会生病,从一排排货架上找,拿了两条宽大的毛巾和一瓶无乳糖的舒化奶。 柜台没看到人,她往后面喊:“您好,结账!” “稍等,马上来。” 逢夏下意识透过商超的玻璃去寻找小猫的身影,在径直的街对面,找了好几次都没看到那只小猫,她往外反复地挪几步,站到门口去看。 还是浓重阴暗不灭的黑天,寒风习习呼啸。 那道冷白纤尘不染的白衬衫如凌冽破开黯色那般,清晰分明的下颌线,温柔低敛着的眉目,隔着遥远距离都能看得清骨骼分明的手指。 那双白净,修长清瘦,矜贵得就像天生该拿着价值连城的高雅乐器把玩的手。 此刻,他却正逗弄着怀里用厚重黑色毯子包裹着湿漉漉的小猫咪。 他的动作似乎很轻,很温柔,比最浪漫的情人还要赏心悦目。 逢夏稍愣,目光迟钝地往上走。 惊雷下落。 她的目光在沉夜里也变得无处可逃,宋疏迟的视线顺着看过来。 四目相接。 在那一瞬间,逢夏短暂地慌了。 她潮湿涔涔贴在身上的衣服,全都黏在一起快蓄成汪洋的头发,脸颊上还沾着阴冷的雨滴。 又被淋透。 她每次,都太狼狈了。 逢夏不自觉地攥着手机,还是不偏不倚地迎上目光。 没有她以为的那些情绪。 那双沉黑如深潭的眼眸里,只是笑。 礼貌的笑。 在这沉沉不散的压抑节气,她似乎终于能感受到一个能让她得以喘息的气孔。 到商超路径只有一条。 男人到她身侧时,似乎还很轻地颔首示意打招呼,方才上前。 和她的狼狈截然不同,周遭似乎都融进冷冽干净的山涧雪,始于清冷山巅,缓慢泄落的缱绻初春时节的木质清香。 逢夏反应未及,慢慢攥紧了自己的衣角,还在滴水的潮湿、黏腻、不安感纷至沓来地侵袭指尖。 “滴。”商超刷过商品的机器声响起,她模糊听到店员在问他是“扫码还是现金”的对话里,好像声线都变得柔婉起来。 他买的大多都是给小猫的物件,提着一袋小袋子准备走出。 桌面却还放着那把进门前精致沉黑的伞。 思绪骤然回拢,收回视线。 逢夏“啊”了声,迈开步子骤然喊住那道净白如月的身影。 “伞没——” “给你的。” 凉风轻摇,细碎雨幕的声音终于开始转小。 世界似乎又开始回到她从图书馆跑出来的那个时候,很静,很沉。 如魔法暂停的黑白世界,她耳畔所有声色都已停滞。 男人未回头,清润的声线随浓墨似的矜贵身影化入地面。 “别淋雨了。” 7. 第 7 章 回宿舍时天色逐渐转好,苍穹倒下一幕幕银河细雨,花样之际的少年少女漫步其间,人间和云上亦如同一步之遥。 逢夏身上的风雨仍湿,发梢狼狈地贴在脸上,却未再滴水。 和那只如临救赎的小奶猫相似,她撑着那把沉黑色的磨砂伞柄,无恙安好地走在如丝细雨里。 耳畔还回荡着店员的声音。 “原来是给你的伞。” “难怪我看他带伞还重新买了一把。” “是认识的朋友吧?那个帅哥经常来我们这买东西喂流浪猫的,学校的猫都能说是他养的,人真的好温柔,今儿个下大雨也来买东西喂猫,难怪这么多小女生跟在后面拍他。” “……” “啪嗒——” 逢夏打开宿舍的灯,脑海里将散未散的画面勉强暂停。 宿舍里里没人,估计这点都还在食堂吃饭。 她将那把如墨色的宽大雨伞放进伞桶晾,盯着看了半秒,伞柄上烫金的logo在廉价的白炽灯里依旧熠熠生辉。 身上衣衫厚重的黏腻感袭来,她才转眼,拿上衣服去浴室洗澡。 花洒浇灌过每一个毛孔,这一天七零八落的记忆纷纷在脑海中倒带,等到酣畅淋漓,逢夏才撩开垂落在眼前的发梢,洗洗擦擦,今日混乱狼狈对她而言已然关闭大幕了。 浴室门外传来吱呀开门的吵闹声。 是邵可儿的声音,估计又在和朋友打电话。 “没事,我便宜未婚夫看我喜欢买多了,分给我舍友他们就行。” “这关逢夏什么事儿?她以为自己有多重要,我管她品不品里面的意思。” “她账号真被限流了啊?活该,没背景还天天学人家强出头,就她那破经纪公司,谁知道她现在又能去谁那骗生活费。诶,你说她一个——” 不等邵可儿说完话,她推开浴室的门走了出来。 对方大概没想到她在宿舍里,整个眼神呆愣住,逢夏隐约还听见电话那头在问“她一个什么”的声音。 邵可儿瞪着她:“你……你怎么在宿舍不出声啊?” 逢夏乜她一眼,“你洗澡出声?” 见她手足无措地挂掉电话,逢夏弯了弯眼,乖声道:“你继续打,我不介意。” 没管邵可儿的神情,逢夏垂眸擦着发梢的水滴。 无人没说话,宿舍一时陷入沉寂。 逢夏不抬头都能感觉到邵可儿一直往她这儿瞄来转去的心虚眼神,她抬了抬眼,邵可儿局促的目光正好撞进。 逢夏的眼睛生得太好,琥珀色的瞳色透亮如宝石,不笑时略一审视,凌厉狭长,天生攻击性十足。 只一秒对方就躲开了视线。 逢夏眨了眨眼,尾音松松懒懒的,像勾人的狐狸: “别慌呀。” “有胆子说,没胆子被人听啊?” “谁没胆子说?”这句话跟戳到邵可儿痛脚似的,声音都高了几度,“难道是我在瞎编吗?你要不找新目标要生活费,你能用那伞吗?” 邵可儿指向伞桶,质问:“你别跟我说就你被限流的账号,你现在还能买一把十几万的伞来用!” ——十几万。 信息砸头而下。 逢夏错愕地转向那柄安安静静躺在几块钱塑料伞桶里的雨伞,通体黑色,木质……再无其他。 她盯着那把伞看,眼前突然浮现上次喝醉后的画面。 男人握着这把沉黑的伞面,不疾不徐地踏过地面圈圈涟漪,缓慢、优雅地朝她走来。 他眄下眼。 她处处费劲吃力地仰望,依旧望不进那抹漆黑的深潭。 彼时这伞在他手上,只觉天生该是如此。 现在停在她的手里,却觉得有如千万斤重担,陨石下坠那般沉。 邵可儿看她没反应,话越发得意。 “被发现看穿了是吧?这种独家定制,价格上不封顶伞,都能摆起来当收藏品了。你放在这儿,还怕人家看不出来吗?” “……” “这有价无市的东西,可不是顾泽西会送你的,你新目标可真大方。” “——怎么?”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的响起。 逢夏放下毛巾,朝着邵可儿手指的方向,轻懒地抬了抬下巴示意。 “你也想要?” 她笑着,分外真诚地问: “要不要我借你看看?” “……” 邵可儿被这一下噎得够呛,支吾半天才发声:“你以为谁都跟你似的?我家里……也有好吗?” 逢夏继续吹头发,也不忘连声应和着。 “好好好。” “……” “我懒得搭理你。”邵可儿拿起包摔门往外走。 逢夏对这大小姐的臭毛病习以为常,也懒得搭理,有一搭没一搭地吹着头发。 室内剩下机械运作时发出封嗡嗡地沉闷声响,她的视线又不自觉地落到那柄黑伞那。 她揉了揉太阳穴。 他也太好了些。 一共没见过几次,她都欠了两次人情了。 得再找给时间还给宋疏迟,再好好跟他道谢。 吹完头发,逢夏将吹风机收到抽屉里,眼神瞥见桌角上邵可儿分放着的抹茶拿铁。 包装精致,显眼M的logo。 逢夏望向窗外。 这一夜的雨。 也不知是停还是不停。 / 学生活动中心,会议室。 灯火通明,两边长排桌椅直立,桌上四散着打开的文件,白净的墙面上独挂着一面学生会会长耀眼的履历。 会上的PPT还没关,几个成员讨论着。 “会长是有什么事儿?这会开一半就出门了,这么久还没能回来。” 说话的是方欣,学生会的副会长,也是修古典乐器乐。 “估计又是被哪个老师给临时请走了呗,各种乐团演出还有老师乐手,会长一天到晚可都要忙死了。” “那可不都找会长?” 说的人倒吸一口凉气,一一细数。 “长的帅,天才小提琴手,真少爷但没有半点少爷病,斯文有涵养,这上场谁会不喜欢?” “就没见过第二个这么完美的人——我要是有他那资本,我肯定拽上天了。” 在那句满是崇拜的完美后面,很明显地传来一声低笑。 沈舟渡从桌面上慢悠悠抬头。 “你们聊得有点儿好笑,我一下没忍住。” 一群人摸不着头脑: “我们哪儿有说笑话?” “怎么没有?都快笑死人了。”说着,沈舟渡还真弯了弯腰,笑得微颤。 “您是不是看会长不在来找茬儿的……” 争论的声音刚刚落地,门框敲动,众人在视线触及后同时齐齐从位置上站起身,吵闹的氛围顺势静谧。 “——会长。” “会长好。” “……” 宋疏迟微微颔首,桃花眼含着些许漫不经心的笑意。 “在聊什么?” “他们刚才说了个关于你的笑话,下次说给你听啊。”沈舟渡打量着他,“阿迟,你不是拿伞出去的,怎么还淋雨了。” 他玩味道:“伞呢?” “借人了吧。”有人答。 沈舟渡:“能借谁?他可是一丝不苟的洁癖啊。” 宋疏迟正不疾不徐地擦着手,沉黑的手帕在修长的骨节中游走,褶皱起伏又归于原点。 他未抬眼,唇边带着浅浅的弧度。 方欣走到宋疏迟边上,低身问:“会长,继续开会吗?” “人齐了吗?” “差一个。”方欣稍顿,“顾泽西没来,说是要去拍微电影。” “拍什么电影,不是早收工了。”沈舟渡嗤笑,“搁那儿鬼混呢吧。” “少胡说八道。”方欣瞪他一眼,才转言继续,“他说请您有什么工作在分配给他就可以。” 宋疏迟:“嗯。” 方欣坐到左手边的位置,打开文件:“之前因为疫情的问题,我们学校大一和大二新生的军训都取消了。现在情况不同,军训的社会实践分是要补上的,学校近期就会安排补军训,我们这边要负责一些活动。” “比如老生常谈的军训表演。” 宋疏迟:“按院系列方阵表演。另外请新媒体部门的同学过来拍些视频。” “好的。”方欣说,“这届的学生有几位是小网红,平台粉丝量不少,会拍些他们的画面做宣传。” 放有一些重点的都在之前的会议说了个大概,方欣作为主讲,宋疏迟负责决策。 沈舟渡在A大也是有名的混球公子哥了,来学生会只挂个空头司令的名号,主要目的就是为了躲家里人没完没了的实习安排,硬找宋疏迟安排进来的。 这会他听得昏昏欲睡的,光明正大地拿着手机玩。 宋疏迟桌边的手机没完没了的震动。 【沈舟渡:刚才干嘛去了。】 宋疏迟慢条斯理地打:【喂猫。】 【沈舟渡:装。】 【沈舟渡:你再给爷装。】 【沈舟渡:我都看到了,那姑娘谁啊?】 【沈舟渡:隔这么远都能看得出来是个大美女。】 【沈舟渡:快点儿。】 这条消息发出去的同时,沈舟渡得意地看向宋疏迟,有些炫耀。 而后者只是在笑。 对方的视线越过会议室的长桌间距,勾了勾唇角,带一抹懒怠的笑。 【喂猫。】 “……” 沈舟渡暗骂了声。 “差不多就是这样。”方欣说,“对了,还有一件事,军训新生按照A大的惯例都会让学生会的学长带训监督,避免出乱子。” “依旧不排会长,只是今年班级太多了,还有个班没人带,舞蹈学院现代舞的。” “这个班我知道!有个巨无敌漂亮的小姐姐,叫逢夏,是个小网红,真人比视频更好看惊艳上十倍,学校好多人都特地去看过,拍摄的话可以让她多出镜!” 方欣稍顿:“这名字怎么这么耳熟,逢夏……逢夏不就是顾泽西女朋友吗?” 沈舟渡随口道:“那让顾泽西去呗,小情侣的事情我们也助力一把。” 方欣查看表格:“可顾泽西有带的班级了,那要不让他辛苦点,多带——”一个班。 “差一个。” 长桌最瞩目的位置。 宋疏迟正翻看着文件,另一只手闲散地敲着桌面,发出些轻微的声响。 陶瓷的咖啡杯荡出圈圈涟漪。 他垂着眼,语气清清淡淡。 “我来吧。” 8. 第 8 章 要补军训的通知很快就下达到各个院系,大约也是天公不作美,前几日绵绵小雨不断,等到今日军训天气却全是快向四十度逼近的高温。 林意眠一边穿迷彩服一边抱怨:“这么热的天气还要穿外套,军训半个月,我的皮都要被脱掉一层吧。” “里面穿吊带吧。”逢夏说。 林意眠叹长气:“穿不了,老段交代过了军绿外套里还得把军绿T给穿上,不然罚跑十公里。” 闻言,逢夏被逗笑了,弯了弯亮莹莹的狐狸眼。 “外套扣到顶就好啦。” “可别,”林意眠啧了声,“听上上届的学长说,他们的带训学长就是脱开一个个查的,被发现了怎么办?” “被发现,”逢夏将头发全都扎起,慢条斯理地,“就跑圈呗。” “……” 她刚好扎完头发,转身看向林意眠,玩味道: “我更愿意赌没有那么变|态的带训学长。” 林意眠无可奈何:“狐狸,论胆子大你是真没输过。” 逢夏就是那种百分之九十九对上百分之零点零零一的赌局,只要她想,无论多离经叛道,她都会去做。 莫名固执,又破釜沉舟的坚定。 逢夏:“走吧。” 军训集合地点在A大的西南操场,各个院系的辅导员早早就在那儿等着了。 早上六点多,阳光已是火辣辣的烙在人身上。 逢夏还未到,在大老远就听见老段喊她的声音。 “逢夏!就你呢!大家都到了你怎么还磨磨蹭蹭的,快!给我跑过来。” 逢夏也不着急,她先看了眼时间,才慢悠悠地小跑过去。 “您少唬我,这不好几个同学都没到呢吗。”她眨了眨眼,“再说六点半集合,现在还有两分钟呢。” “……” 老段没好气道:“你给我过来!” 逢夏知道是因为上次旷课被抓的事情,跟过去,老实挨骂。 老段瞪她:“这次旷课是不是顾泽西又拉你去拍电影的?” 逢夏微微低着头,罚站似的。 老段一看便知是怎么回事,没好气道: “顾泽西到底拍什么这么紧急,等你一两节下课的时间都没有吗?” “哦,这样他自己的任务倒是交差了,那你的课业呢?就不管不顾了?他这心用上了,脑子怎么用不上?” “逢夏,不是我说你,你要知道你到大学是为了让自己变得更好的,别给我一天到晚本末倒置。” 逢夏应:“没有下次了。” “还没有下次,你想造反——”老段突然反应过来,顿了顿,略带不适应地问,“你今天不回嘴了?” “我错了,没话说。” 逢夏点点头,还不忘小声补充一句。 “以前那是您说得不是那么有道理。” “……”老段翻了个白眼,“我能听得见!就你这鬼丫头一天到晚都是道理。” 他心里是真担心逢夏被带坏了,这从被保送开始就是专业第一的好苗子,好几个来授课的业内泰斗认可,她多得是大好前程。 何必赔在一个顾泽西身上。 长舒口气。 “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老段说:“等下老实军训少给我惹事,晚训罚你站军姿半小时,让你们带训学长监工,别想给我跑。” 逢夏也没讨价还价,点头说好,老段又嘱咐了她几句“别跟顾泽西带坏了”之类的,便让她回到队伍里准备军训。 / 军训第一天通常都是下马威,教官都是往狠了练,光是“站军姿、稍息立正、齐步走”都罚了一上午。 舞蹈院系的学生比较倒霉,站位刚好是在操场正中央,四周空旷无遮挡的,正好暴晒在烈阳里。 正午十二点,日头如毒。 “你们学跳舞不该体力很好吗。”教官怒斥,“怎么一个个都病恹恹的!三排左二,要不要我去拿个板凳请你坐下啊?都给我站好喽!!” 汗如雨下。 别的院系的方阵早已中场休息,约莫半个操场都是逢夏他们方队挨训的声音。 林意眠站得腿止不住发抖,她用余光打量逢夏。 少女额头、脸颊、鼻头被太阳晒得粉扑扑的,细汗滑落,她却依旧站得笔直,微仰起的纤长脖颈像要翩翩起舞的白天鹅。 虽然知道她练舞的时候也是这模样,但仍忍不住小声膜拜。 “狐狸,你可太狠了。’ 林意眠压抑着声音:“再这么练下去我就去了。” “能不能有个天神来下凡拯救一下我们啊……” 逢夏目光未动,视线斜后方似乎有人朝着他们的教官挥了挥手,像是有话要说。 短短一分钟,教官回来后便高声宣布: “立正!原地休息半小时!解散!” 方阵齐喊“散”字的声音震耳欲聋,一时间都是接连不断的长吁短叹。 逢夏松了劲坐在地上休息,这样的强度对她来说确实算不上什么,饶有兴趣地托着下巴,听同学们闲聊。 “啊!我看这个军训是想让我死。” 林意眠环顾四周:“我看别班的带训学长好像都来了,不知道我们的是谁。” 逢夏也随着扫视周围,百无聊赖地闲看。 红黄橡胶跑道包裹着大片青绿,大批大批四散的迷彩服在灼阳下瘫开,闷热又拥挤的潮浪不断。 在这样穿川流不息的画面里,她的视线却不由自主的被一抹身影吸引。 同样的迷彩服,却好像比别人都要高挺耀眼几分。 宽大的帽檐遮挡住大半,只露出一道分明刻骨的下颌线。 接过身边人毕恭毕敬递上来的文件,修长的手指缓缓翻阅着。 她驻足的目光想继续探寻,手腕忽得传来抓力。 “我只希望是个好说话的学长行。”林意眠问,“狐狸,带训学长你有消息没?” 微微晃神,眼前那抹影子已然不知去向何处。 顿了几秒,逢夏才慢慢地摇头回应周围人的问题。 “最近忙,没去问。” “啊!”有人大声感叹,“我做梦都希望是宋会长来,看着就养眼,人还特别温柔,肯定不用受罪了……” “醒醒!宋少爷正事儿都快忙死了,怎么可能来带训新生啊。” 林意眠问:“狐狸,你说是吧?” 宋疏迟。 刚才那道模糊影子。 应该,不可能是他。 逢夏手心开始漫起点点湿意:“……嗯,是。” “诶!我刚刚偷瞄到了,好像是有人把教官喊走让我们解散的,这就是传说中心软的神吗!” 还不到几句人群突然爆发一阵喧闹,欢呼声分外明显。 银白的专用货车大批货物陆陆续续出现,长型桌板拼接成海,全都是必需的饮品、毛巾和小风扇等一应物件,“需要自取”在大红幅衬托下分外扎眼。 “这什么情况这?”林意眠发愣,“心软的神……真来了?” 逢夏望过去。 她判断大约都是学生会的成员,见到顾泽西没带帽子,站在前面尤为显眼,他拿着喇叭: “学弟学妹们训练辛苦了,我是学生会代表顾泽西:今年是江城这十多年来最热的一个夏天,学生会特批这些必须物品,会先分发给同学们。” “以后有需要的同学或教官们,来自取就好,无限量供应!” “希望大家军训快乐。” 话音落下,激动的尖叫声此起彼伏,不少欢呼“心软的神”“顾泽西”的声音。 逢夏轻皱了皱眉。 她看着顾泽西如孔雀开屏似的一路应着鲜花掌声分发,直到他们这。 顾泽西拿了瓶绿色的无糖抹茶饮,像献宝似地递到她面前, “夏夏,不会发胖的这个。” 逢夏盯着饮料两秒,移开眼没接。 不少人知道他们在谈恋爱,起哄的声音大了起来。 “阿泽,以权谋私啊~” “阿泽是特地过来送水的吧~” 她还未反应及,周遭的视线已被强横地覆盖。 顾泽西配合她的高度弯下|身来看她,带着的笑意明亮又亲和,他将那瓶水放到了她手心,亲昵哄着: “夏夏,你看——他们都该看我笑话了。” 逢夏径直对上他的眼神,是真诚,温柔,满心满眼都是她。 手心无意识地摩挲着那瓶抹茶味道的饮料,冰凉的触感如那几场没完没了的大雨浇下,让她猛地回神。 她已经猜不透顾泽西究竟是什么意思。 在她反复思虑时候,顾泽西已经将她从原地拉起来,儒雅道: “夏夏,我们过来聊聊。” 一路被带着向前,逢夏匆忙判断这大概是学生会特地的休息之处,凉棚宽大清爽。 “夏夏,你要给我个解释的机会。”顾泽西说,“我不是故意骗你的,是投资商的女儿喜欢喝那家奶茶,我们才临时把会议开在那的。” “我是怕你多想,就像闹成现在这样。” 逢夏淡淡睨他,字字清晰地答:“不是因为你告诉我,我们会闹成现在这样。” “顾泽西,是因为你没有告诉我,我们才会闹成这样。” “对不起夏夏。”顾泽西轻轻柔柔地按着她的手腕,体贴地帮她打开饮料的瓶盖。 “我真的错了,你也知道圈子里投资人一锤定音,我也没办法不给人家面子……微电影那边我都安排好了,不用补拍了,我也绝对不会再放你鸽子了。下回有什么事情我一定会直接告诉你,不会自以为是的替你思考。” “我保证,夏夏。” “你相信我好不好?宝宝。” 逢夏兀自抱着那瓶浓绿色的茶饮,视线定格,大写的“抹茶”两个字里是他们之间无数次的“下次”。 原于她成长环境里的各种冷硬锐刺包裹的污言秽语,她更格外珍惜感恩于别人的温柔善意,大抵是人敬她一分,她便想还十丈。 而与之截然不同的,顾泽西很会说话、哄人。 所以每当他们感情有裂缝出现时,他总会先一步察觉体贴温柔用各种手段、面面俱到地来安抚她,让她那些抱怨怒气甚至是分手的话提前哑火,不知该如何是好。 可时间长了,裂缝只多不少。 她忽然不明白,这样的感情方式真的对吗。 “夏夏,我听说你最近遇到了点麻烦。”顾泽西突然道。 她有些意外。 顾泽西不关注她的私生活,还跟学校里的那些什么她靠着顾泽西套资源的风言风语不同,他分外不喜她这份工作。 “你不用担心那些,成天抛头露面的你太辛苦了,又没有多少钱,天天跳舞跟个戏子似的,谁知道在网络上看你的都是什么人。”顾泽西说。 逢夏打断道:“可那是我为之喜欢、也已经习惯热爱的事情。” “比起喜不喜欢,人更需要找合适的工作不是吗?”你觉得你能在名利场站稳脚跟吗?顾泽西说,“正好趁着这个机会,你可以直接辞掉这个经纪公司,我可以养你啊……” 她已经习惯一聊到她现在的工作,顾泽西就会开展没完没了的长篇大论的模式,叨叨叨的话没完没了。 他还在继续,她本想迈开步子离开,耳畔远远传来两道议论的声音,音量很小。 “宋少爷是真少爷啊,说要帮助新生就全他妈送了,还是无限量……是真帅啊!!” 回答的人满是惊讶: “啊?是会长啊?我以为是顾泽西送的。” “怎么可能啊,顾泽西纯纯是去出风头的好吗,真要发也是方欣这个副会长发——而且都算不上学生会什么事,从想法到供应都是宋少爷个人手笔,他是真低调……” “你没看见吗,刚才舞蹈学院解散也是他说得情,这位才是真正‘心软的神’。” 声音渐行渐远,逢夏的注意力已完全落在那几辆成排的货车上。 银白底色的右下角,沉黑色的“S”标注显得微不可查。 她仔细看。 单薄的字母,更似庞大燎原的清风,再灼热的夏天也变得无所遁形。 “夏夏,我给你说话你听见了吗?”顾泽西略带不悦地问。 逢夏收回眼,不在意地回: “没有,你要不再说一次?” “……” “你呀……”顾泽西咂舌,“我等下去方欣说换班,你们班的带训我来负责,一看就知道你们教官不好相与,我去才能照顾你,免得我的宝贝被人欺负了。” 逢夏随口道:“带训学长能说换就换吗?” “别人当然不能,我能。”顾泽西自信道,说着自顾自地拨打通方欣的电话,“阿欣,我要多带一个舞蹈学院的班,帮我重新安排。” “换班?”电话里的女声稍顿,斩钉截铁道,“不行!其他的随你,舞蹈学院的换不了。” 顾泽西:“为什么?” “舞蹈学院是宋疏迟亲自带,您说为什么?” “……” 顾泽西讶异道:“什么情况?少爷不是从来都不带班吗?” 空气似乎都陷入沉寂,这几秒安静地出奇。 逢夏眸光微不可查的闪动。 几秒后,女声回答的声音清晰入耳: “不知道。” “是会长自己要去的。” 9. 第 9 章 A大的晚训时间是到九点点名后才能散场,按照习惯军训第一天会由各个方阵的带训学长讲解一些注意事项和经验交流作为结束。 夜间不比白天闷热,几片厚重浮云在无垠的天际游走,连着明亮昏黄的星月作伴,勾勒成一片浮动的黯不见边际的海洋。 算自由活动时间。 逢夏嫌站着等累,大喇喇地盘腿坐在地上。 林意眠也跟着:“夏夏,顾泽西是不是又跟你说什么了?” “没。”逢夏摇头,“凑不出一句正事儿来。” “啧。”林意眠兴奋地拉着她的手,“那我跟你说点正事,我知道我们的带训学长是谁了——宋疏迟,惊喜吧!” 逢夏配合地弯着眼,“惊喜。” “这是惊喜该有的反应吗?”林意眠继续道,“他中午来了,但那会儿你被顾泽西拉走了。你都不知道见到宋疏迟,给这群女孩儿高兴地的,要微信号都成群结队的。” 逢夏眼前浮现下午看到的那抹修长矜贵的身影。 她想。 有的人约莫天生如此。 不必做什么,只是稍稍一笑,也如银河下沉般叫人惊艳难忘。 休息时间各个方阵都闹腾得很,带训学长并不像教官和老师那般重要的身份,到场训话时周围的声量反而是翻倍地吵。 隔壁方阵的带训学长,嗓子都快喊哑了: “安静!同学们……同学们,安静一下!让我说……” 逢夏甚至没听到他后半句在说什么。 “学长,您什么时候讲完啊?” “就是,这一整天都要累死了,哪儿有空听训话啊,让大家都回去早点休息呗。” “学长,诶——” 有些顽劣的,当领头羊,吆喝着三五成群地往后头走。 “同学们,走回去睡觉了啊!明儿个见。” “您不说话我就当您答应了啊,学长晚安。” 凝聚好的方阵已然胡乱四散开,比沸腾起来四溢满地的粥还要混乱。 “——去哪儿。” 润和如雪山冷泉的声线,清冷的寒气如盖覆下。 从最前端的位置,威压席卷而来。 吵闹的世界蓦地静到连男人军靴踏过的声响都听得一清二楚。 就在喊着闹着要走的那人身后。 笔挺冷峻的迷彩服站定在跟前,军绿的帽檐下垂,遮住大半的眉眼。 宋疏迟未抬头,修长的手指随意地轻点在名册上,一下一下,慢条斯理地问: “——要去哪儿?” 动作和时间在声音响起的那刻弥散,寂静地如同按下暂停键。 强烈的压迫感逼近,面面相觑的人群,呆愣在原地,却无一人敢再乱序动作。 静了几秒。 宋疏迟才不疾不徐地抬起眼,淡淡道: “列队。” “……” 须臾之间,方阵规整如初。 逢夏注意到,原来声嘶力竭在喊话的学长看向宋疏迟的眼神充满了感谢。 她回神站好,她的站位在第一排。 “学弟学妹们好,我是宋疏迟,负责接下来为期十五天的带训,很荣幸能陪伴你们大学的第一次军训。” 温和的语气入耳,枯燥的注意事项连带都声动起来,行至尾声。 连周围的女孩都在往这边瞟,逢夏听到他们的带训学长在开玩笑,“诶!我才是你们的带训学长啊,看我,这样我真的会难过的啊。” “选班长了吗?”宋疏迟问。 逢夏稍顿,出列:“报告。” 按照要求,她的目光不偏不倚地直视着正前方,手心贴着裤子中线。 没有对视上,她也感觉到男人略一看过来的目光。 一秒钟的时间似乎被拉得分外漫长。 宋疏迟微颔首:“不用紧张。” “我不在的时间有什么事情可以找班长,今天的晚训到此为止,散。” 他们是散场最早的方阵,零零落落逆流地人群接踵而过。 逢夏定格在最中央的位置,对面的视线未停留在她身上片刻,垂着眼睫,月色在分明的五官棱角里翩跹出一片冷淡的阴翳。 他正盖起名册,抬腿往外走。 看起来,比这炎热夏季罕见的清风更难以捕捉。 “会长——” 说出口的时候,逢夏自己都未反应过来。 几乎是在末音落地,她满脑子已经被“不该再这样的场合喊住他”的念头占据。 出现就等于话题中心的人,周围已有不少应声侧目以待的看戏路人。 在逢夏不断后悔时,那双墨黑色的军靴已缓缓步入她的视线范围内。 冷硬的军靴,笔直挺立的长腿,像细细勾画出来的雕塑。 “有事吗?” 逢夏没再往上看,担心连累他的善意被卷入污浊的谣言,出口的话都变得犹豫不决。 “那个……我想说,伞……” 广袤西南操场的清风穿堂而过,翠绿的松柏枝叶打卷飘落,旋过的浩浩荡荡的交织人潮,她的声音似乎被吹成微不可查的尘埃粒子。 大概率被湮灭在人潮中。 未等到回应,逢夏心里的闷热都被吹得一干二净。 顷刻,大面阴影覆盖下。 逢夏错愕地抬头,看过去。 那道矜贵的身影已配合着她的身高,微微靠近。 男人帽檐下的冷白画布,依旧可辨浓黑如墨的眉眼,唇红如朱的烈调色块,逐渐分明入骨。 那双温柔的桃花眼望进来,勾着淡淡的弧度。 “想说什么?” 每一个字,都变得清晰异常。 完全意料之外的举动。 她思绪似乎在这瞬间被苍白填充。 清润的男声似乎还在耳际,如树叶滴落河海,圈圈涟漪重叠荡漾,一路流淌。 稍顿片刻。 她才反应过来,仓惶地撇开眼作答: “我想说伞。” “上次的伞,谢谢你。我要怎么还你……” “举手之劳。” 如夜风转瞬即逝,宋疏迟已然拉开距离,带着礼貌的笑,轻描淡写道: “放到学生会就好。” 逢夏还未来得及再次郑重道谢,便听见其他的人在叫他,似乎也是要来问事情的。 宋疏迟朝她点头示意离开,慢步走远。 不断拉开的距离只是几步远,男人的身影在昏黄路灯下被拉成嵌进地面的长线。 阴影还未散,距离看起来却像遥遥星河般高不可攀。 / 各班训话时间陆陆续续结束,人流朝着宿舍的方向涌动。 逢夏依旧盘腿坐在橡胶跑道上,低头在查看她平台账号的数据,两天依旧是0,且未得到经纪人的回应。 眉头微蹙。 没一会,老段定时定点拿着计时器过来,严肃道:“准半个小时军姿不准动,我盯着你呢啊。” 带训学长的解散不比教官严格,没散场的学生都往她这边看。 认识她的同学太多,拿手机拍照的,还有人冲着她开玩笑。 “狐狸,又闹什么错事儿了?” “老段你好狠的心啊,怎么能对我们柔弱的系花下这么狠手。” 逢夏熟门熟路从草坪起来,做热身动作。 她轻笑了声,还有心情回:“就是就是。” “你再是就一个小时,”老段没好气回,“赶紧的。” 夏夜西风穿过时间洪河迎面吹拂,垂落在耳边的碎发微不可查飘摇与风中,似与秒表上的数值一同横流。 一分一秒过。 她的背脊笔直得像有尺子丈量出来的那般,指尖动作丝毫不动,只是宽大的帽檐遮挡住了大部分的光影。 只能看到地面短短交错的暗绿色的草坪和晃动不清的人影。 站军姿还好,看不到也还好。 只是碎发有点儿太眼睛了。 她怔纠结着要不要偷偷摸摸动一下整理帽子。 “——找我有事?那行,”老段往边上一瞄,高声喊,“阿迟,来,过来一下!” “……” 她蠢蠢欲动的指尖莫名熄火,正对面的视线范围对出一道颀长分明的隽立影子,万众瞩目似的,周遭的光线变化涌动起来。 重新贴住有些泛热意的裤缝。 “阿迟,还有十分钟你帮我盯着她,这丫头鬼得很,一下都不准动,动了让她重新罚。”老段意味深长,“逢夏,我可就在前面盯着你呢啊,老实点。” “……” 和她紧绷运动着的局促截然不同,男声清润含浅笑,如沐春风那般心安。 “好。” 夜色迷朦,操场两边是来往交错的人群。 不知算不算天公不作美的巧合,莫名从老段离开的位置,骤然涌进一阵猛烈的西风,吹得她本就不合符头围的帽子更进一步地下压到眼睛处。 毛茸茸的发梢悬在眼前,几近要粘进去。 浑身不舒服。 比什么时候都不舒服。 她指尖纠结地贴上裤边,因为不适感,惴惴不安地乱动着。的封 在她纠结干脆快刀斩乱麻,大不了重新再站半个小时时—— “遮眼睛?” 清淡的声音入耳。 “要帮忙吗?” 紧紧悬在眼前的那把尖刀似乎被人不费吹灰之力地挪开了,她松一大口气,感激万分,低喏道: “……谢谢。” 下一秒。 暗绿色影子被一双漂亮非常的手取代,搭在她宽大的帽檐上,近到似乎能描绘得出他骨骼的形状。 她周遭的空气,一点点蕴进清冷雪山松柏、温凉的清风味道。 帽檐稍抬,光影汩汩涌入。 她抬眼的一瞬,径直撞入对方深邃不见底的眉眼里。 在晦暗不明的深夜。 似一头撞进万丈深渊的蜉蝣。 耳边电子计时器秒钟走动的滴滴声按部就班地响动,原本平淡无奇的齿轮,好像在此刻都如锤落地。 他修长的手指轻抚过她的发梢。 绅士、斯文的,甚至没碰到她的脸。 却不知为何,让她莫名想到前一个下雨天,他如最缱绻的情人抚慰小猫咪的温柔动作。 心跳似乎被运动带来的催化变得格外躁动不安。 蓦然,逆着嘈杂纷闹的声响。 逢夏听见了一声亲昵热切地对她呼唤的男声: “——夏夏。” 几乎是本能的反应想要往后退。 却在这面对面,狭窄又局促的距离里不知所措。 四目相接。 对方温和的视线极短的停留在她身上一瞬,便不着痕迹地浅淡移开。 近如耳边的声音温柔如纯粹美好的三月春风,徐徐,斯文落下: “——别急。” “他看不见。” 10. 第 10 章 潮湿闷热的夏季,地面灯影葳蕤勾勒出一道深长的暗影。 望不见光亮,模糊的形状像是被人牢牢捏在股掌间,就费劲扑棱都无处逃亡的鸟雀。 “滴——” 记时秒表骤然响起之前,她周边的气息就已冷淡地抽离。 若不是旋过的清风提醒,仿若刚才的画面都只是错愕的幻觉。 逢夏有些怔,眨巴着眼睛。 从侧面的逶迤而来,这会她完全被湮没在他带来的阴影里,狐狸眼天生含情脉脉,抬起眼看人,娇俏感浑然天成。 她目光下意识地落到那双精雕细琢的手。 手指细长,骨骼分明削瘦,交织跳动的青色血脉在冷色系的肤色上跳动。 漂亮、矜贵到像漫画的手。 偏偏,刚才的画面如稀奇的长梦一般。 逢夏撞进他深邃漆黑的眼眸里。 勾起的眉眼含笑,温柔如水,又似在暖月下蓄着一汪幽幽深深不见底的沉潭。 斯文干净,像世界最美好的集合。 那些胡乱的想法在看尽他眼底的那刻通通烟消云散。 “……谢谢,“她有些不知该从何,思索着稍顿,“刚才……谢谢。” 禁令解除,她下意识地想去调自己的帽子,手却巧合的从他的那边擦过。 微凉的触感,沿着肌肤飞速地游走交汇,热度勾成浓稠翻涌的浪潮。 逢夏手指稍动。 “夏夏——”远处顾泽西遥遥向她招手而来。 她恍然收回手。 顾泽西三步作两步到她面前,将她从地面上拉起来,还不忘毕恭毕敬地问: “少爷怎么还亲自来了。” “是不是夏夏给您惹麻烦了,她不懂事儿,别跟她一般计较,我提前跟您道个歉。” “……” 那怕她惹事犯错的态度。 让逢夏想起来她那没用的亲生父亲也是如此,生怕她丢人现眼。 她垂眼揉按着手腕: “是被罚了,老段请宋会长来帮我计数。” “被罚?”顾泽西问。 “你还好意思说被罚?”一旁的老段正巧过来,强势地横叉话题,“要不是你三天两头撺倒她旷课,能有这事儿?她不懂事,我看你最不懂事!” “你来得正好,我正愁找不到机会跟你说道说道。” “……” 老段骂顾泽西的时候比逢夏狠多了,絮絮叨叨念了到口干舌燥,这才不耐烦地大笔一挥让他赶紧走。 顾泽西主收完逢夏用的垫子,带上她,正儿八经地到宋疏迟面前告别。 “少爷,先走了。” 宋疏迟微笑着,颔首。 林意眠没跟上去当电灯泡,在陪着老段吐槽。 老段摇头:“他俩越看越不行。” “这平时的话顾泽西对狐狸还是很好的,都会来接她上下课啥的,带她出去玩每天都送花,他就是太会哄小姑娘开心了。您看着军训不是也特地来接了吗。” 林意眠说:“我瞧着啊,只要顾泽西不作。” 宋疏迟淡淡掀眼,蛊惑的眉眼带出一道浅浅的双眼皮折痕。 视线余光。 少女乌黑柔顺的长卷发披散飘动,偶尔露出一截白得反光后颈肌肤。 身边的男人亲昵地帮她弄着头发。 模糊不清。 逢夏回头看过去的时候,周遭明明灭灭。 辽阔的西南操场正在统一熄灯,全世界下沉入昏暗的沉睡。 光影的正中心,男人漂亮的眼弧度愈加明显,猜不透是在想些什么。 他低头,眼眸的光影在黑夜里悄然隐匿。 似乎,很轻地笑了声。 / 军训为期十五天,炎夏傍晚的蝉鸣没完没了地吵闹着。 黄昏将至,绿林连上成片的暖色调,燥热的夏季终于多出一个豁口,汩汩流动的微风肆无忌惮地灌入。 现在是休息时间,散开的同学各自围成圈,有教官在起哄才艺表演,音乐节拍震耳欲聋,各个方阵时不时的有人上去跳舞热场子玩。 声浪一波比一波大。 就这样的场合,仍有好几个手机镜头对准她。 逢夏懒懒地躺在最后排刷工作号的数据,她的迷彩服外套折起到小臂,粉白的肤色遥遥胜雪,丝毫不见被军训摧残过的痕迹。 就连躺在那儿,都是独一道的风景线。 手机顾泽西正好弹出微信。 【夏夏,今天你别凑热闹了,取悦别人跳舞太多事了。限流的事情你就别想了。我能养你。】 【晚上我朋友组局,来玩呗。】 下一条是顾泽西给她转账十万的提醒。 逢夏眯了眯眼,点退回。 【不去。】 顾泽西: 【你不收钱生活费怎么办?】 【夏夏,我不喜欢你做那种工作,这次正好结束了。晚上就是纯粹去玩的,不会让你多喝酒的,我保证我朋友不会说浑话。】 逢夏没回顾泽西的说教,随手点开经纪人的微信,确认过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回复。 生活费怎么办。 多得是办法。 她玩味地打字。 【那就一起摆烂呗。】 信息发送,逢夏直接切到自己账号开直播,标题大写【您的骂人主播来了。】 和其他经纪公司的要求不同,她就是莫名吸引猥琐男体质,各种来直播间蹦跶,再加上性格原因,她几乎是被禁止直播的。 逢夏把手机摆在草坪上,镜头就只对到她的嘴唇和下巴。 陆陆续续三两个观众进来。 【有生之年,奶奶我居然等到狐狸直播了!!!】 【这是什么死亡角度,就仗着自己长得好看瞎几把摆吧。这迷彩服,狐狸在军训吗?】 【呦,被封杀到只能出来直播赚钱了?来跳个辣舞看看。】 【妹妹今天不去伺候金主了?】 【哥私你地址,你长得不错,房车随你选,要求一周三次来报道。】 “军训休息呢,在看美女们跳舞。没有手机支架,随便看看吧宝贝。”逢夏有一搭没一搭地回,“被封杀了,不直播赚钱我等天上掉钱吗?” 逢夏饶有兴趣地往下翻。 “今天不伺候金主,今天来慰问傻|逼。” “一周三次报道?那怕是不行,我不想一开门就给你办丧。” 黑粉团建,弹幕横漂。 【这还是那个逢夏,还是一样的满嘴脏话,没素质呢。】 【都说哥包你了,脾气这么臭能钓到男人吗?】 【骂人主播,我关注了。】 “不仅没素质,我对你们这种男人犯恶心,建议走,”逢夏睨过去,“我不惯傻|逼,主播经常骂人,很少文明,谢谢关注。” 逢夏调了下镜头,对准脸,狐狸眼弯起,笑得真诚又可爱的。 “快点儿发。” “吵个架都不会啊?” “……” 逢夏本来就是玩,没想到这么久不见还是这么多人乐意陪她吵架。她坐起身,一边看着跳劲舞的帅哥美女,一边教网络猥琐男滚蛋。 打赏逐渐上升。 她惬意得很。 “狐狸。”林意眠凑过来陪她,“隔壁教官点邵可儿上去表演呢,喏,你男朋友那镜头都一直对着她拍。” 逢夏坐起身,略微眯着眼打量。 这回放的是韩女团的歌,邵可儿正娇羞着,在呼唤声在上去跳的。 邵可儿名气来得也算有底气,她这身段也说得上数一数二,跳女团舞的时候表情管理甜得很。 眸光扫到顾泽西那,他正专注于拍摄。 看距离,他的取景框里大概只有邵可儿的身影。 一曲到尾声,邵可儿朝着顾泽西的镜头,做飞吻定格。 “夏夏,顾泽西什么时候和邵可儿认识的?他不是早就不负责宣传片了吗,现在又想拍了?” 逢夏无意识地蹙起眉,攥紧的手缓慢松开。 她移开眼,说话的声音很慢: “应该……学生会的任务吧。” 逢夏兴趣渐无,正打算下播回宿舍休息。 也不知道邵可儿的教官和他们教官下了什么战书,她动作还未开始,就听见方阵正中央她教官中气十足地喊话: “这能输给三班?一班的同学们你们甘心吗?你们能忍吗!” “班长,我们班长呢?逢夏,过来!” 林意眠大声道:“逢夏,跳一个!” 在她不注意的时候,林意眠悄然推动她的腰,整个人被带的向前两步,彻底进入大众视野。 数不清的手机镜头对准,声浪裹挟着夏季热□□拂,大半个操场都归属于同一个名字。 “逢夏!” “逢夏跳一个!” “……” “逢夏,随机街舞比分贝。”邵可儿信步走进,扬起下巴挑衅道,“输了的扫十五天厕所,你敢不敢?” 逢夏眄过去,还未正式开口。 手腕上蓦地传来一股强硬的力道,顾泽西已关掉相机,完完全全挡在她面前:“我们夏夏就不玩了,她又不是有天赋的人,跳点专业舞蹈还差不多,哪儿会跳什么街舞。” “不用带她你们自己玩,省得扫兴。” 逢夏把字字句句都听得清晰刻骨,她眼前只能看到顾泽西的背影,宽阔高大,替她挡住夏日夕阳最后一抹炙热刺眼的光。 她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 彼时是大一新生欢迎会,她跳完舞下台遇到几个醉鬼骚|扰。 他逆着光出现,挡住对方手让人滚的那刻,她悸动着仰望着的,也是这般宽阔如高山似的背影。 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样的庞大山脉。 已经快压住她全部的光。 “这就认输了?”邵可儿嗤笑了声,“真无聊。” 逢夏轻合上眼眸,香樟树疯长开的枝繁叶茂,蛰伏的野蝉竭尽全力地朝外生长轰鸣。 那样的生命力,叫她恍然回神。 “比吧。” 逢夏一根根扯开顾泽西攥着的手,独自迎光。 她解开绑着的高马尾,卷翘的长发如墨倾斜,夕阳依赖向她精致娇俏的眉眼,琥珀色的眼瞳透亮入人心。 “我突然。” “有点儿想看你洗厕所。“ …… 随机舞蹈只用节选音乐,随即切换。 逢夏随便扫了眼,帮忙切音乐的她见过,是邵可儿的玩伴。 她低头笑了笑,站边上欣赏她跳舞,选曲是时下的大热女团曲,快节奏清甜的曲风,邵可儿动作轻盈甜美,观众的合唱声宛若演唱会现场。 场中换人,欢呼渐散。 逢夏安静听了几秒,Cardi B的《WAP》,强烈的电子合成音鼓点重,bpm速度高,欲点极高,典型很需要爆发力还要展现舞曲风格的舞蹈。 未关的直播间弹幕疯狂刷动。 【卧槽谁军训敢跳这么骚的歌啊?放不放得开都得骂,跳完人设全没了啊?】 【这随机舞蹈……不是说是逢夏一直给邵可儿找茬吗?啊邵可儿自己女团出道的,跟逢夏正统的现代舞比街舞,明摆着不就是在欺负人吗?】 【建议骂人主播直接认输,可儿妹妹可是跳出了个天生爱豆的称号,这打得过不得见鬼了。】 【这浦西之歌……太惨,看不下去了,走了。】 【等——卧槽骂人主播好他妈帅!!】 【姐姐上我!!!】 少女薄弱纤细的手轻撩开额前的长发,重新戴上帽子,只看得见一小截精致小巧的下巴。 利落地脱掉迷彩外套往外抛,黑色的贴身吊带露出大片雪白肌肤,迷彩裤上楚腰不足盈盈一握,分明纤细的马甲线条欲气地显露。 在歌曲人声出现的第一个激扬节拍。 不是想象中纯粹的辣舞。 极度细碎繁琐的舞步让人振臂高呼,狠辣又精准的踩点,尽情舒展的柔软曼妙肢体让人移不开眼,爆发力够强,高难度的频繁下蹲高抬腿,核心动作依旧干脆利落丝毫不乱。 妩媚又猛烈的酷辣舞步。 急速运转的鼓点,少女乌黑长发翩跹,流转过圆润泛红的蝴蝶骨,在细腰间暧|昧地勾抚,摆臂、抖跨,纤弱如蝶的身影居然能在每一个动作里绽出千万斤力道。 每一个节拍落下,四周热烈的尖叫愈加响亮热烈。 耀眼、夺目,天生就该为舞台而生的人,在最后一个热辣粗口的“PU**Y”的声浪里,果断地摘掉帽子抛出—— 少女明媚的狐狸眼摄人心魄,长眉稍挑,性|感和张扬的拽气要撕裂屏幕一般。 只一眼,便记万年。 惊艳四座的舞蹈表演,口哨掌声和欢呼毫不吝啬地潮涌簇拥,她似乎要比这个没完没了的炎夏更加让人躁动热烈痴狂。 台下最前排,兴奋地猿声高啼,七嘴八舌地高呼。 “建议系花原地出道!!内娱未来之光!!” “逢夏真不愧是系花,瞧瞧这身段啧啧——真他妈辣。” “阿泽,你女朋友杀疯了!” 顾泽西干笑两声,半天才接话,“你们能不能有点出息?” “就逢夏这长相这身段,谁他妈能不看?”他兄弟啐道,“你以为谁都是少爷啊?坐怀不乱阅历广博,眼神都不带往台上走的。” “阿泽,我看逢夏这样,你高低得找少爷说道说道。你信我,明天追逢夏的人最起码从这里绕东南门三圈。” 话赶话的都到这儿了,顾泽西看向最中心的身影,略带请求: “少爷,夏夏就麻烦你帮我多照顾照顾了。” 仲夏永昼关闭,泼墨的天穹光影逐渐不明。 男人身影矜贵清隽,神情温和淡冷,看不清漆黑深长的眸光究竟是落地与何处、何人。 须臾。 他唇角稍弯,笑意似若有所思,又干净温柔的: “——好。” 11. 第 11 章 轻巧热辣的舞曲还在播放,不知道从哪儿带头喊的“安可”,人潮里浩大的欢呼与尖叫快让逢夏震耳欲聋。 她轻喘着气,撩开额角边的碎发和细汗,通透如玉石般的眼瞳落进光。 她笑了笑,俯身做了个标准的绅士谢幕礼。 “谢谢。” 口哨和起哄接二连三的躁动高呼。 “逢夏当我女朋友!” “逢夏!!我的主人!!” “……” 胜负不言而喻,逢夏他们班的教官笑得眼睛都快找不到在哪儿来的,高喊道:“这个厕所,还只能辛苦你们打扫了啊。” 逢夏扫了眼邵可儿铁青的脸色,嗤笑了声。 跳这样高难度的舞蹈消耗大,她刚走到台边想问林意眠有没有水,矿泉水和纸巾从四面八方争抢着递过来。 她笑起来,礼貌道谢,还没来得及接,肩上倏地一重。 迷彩外套盖在她身上,顾泽西揽着她的肩,他面上的笑容温和,力道却丝毫不松。 “夏夏,跟我过来。” “……” 夜幕已降落,如伞面撑开的老槐树厚重得密不透风,人群、光影都销声匿迹,黑暗像密闭的水箱,重新将她如蚕茧包裹。 逢夏低头,踩着地面影影绰绰地树影。 对面源源不断传来的指责,大概要比这一地落叶还要多。 “逢夏,我刚才是怎么跟你说的?不要莫名其妙的出风头,让所有人看着你,这样招蜂引蝶会让你开心是吗?” 她蹙着眉:“我没有……” “没有什么?”顾泽西根本不让她开口说,“你没有故意脱外套上去?你穿着衣服跳不了吗?你没有跳那种擦边的舞蹈去博人眼球?” “夏夏,我说了很多次!你这样,我家里人根本不会同意我和你这样的女孩在一起!” “我明明就告诉你!你缺钱可以找我,没必要用这种方式来轻贱自己。” “……” 操场的劲歌辣舞翻篇,蓝牙音箱正在播放周杰伦的《开不了口》,全场都在大合唱。 风一过,无数摇摆的手机手电筒连成一片摇曳的灯海。 “就是开不了口让她知道” “我一定会呵护着你也对你笑” “你对我有多重要……” 这样的温柔深情的歌词,此时的逢夏只听出了难言的苦涩。 压抑、喘不过气……和委屈。 她明明就只是……跳了一个正常不过的舞蹈,她甚至没敢去选择最火辣、她最熟悉的那个版本跳,畏畏缩缩瞻前顾后。 落到最后却依旧是“轻贱自己”、“擦边”、“博人眼球”。 是不是只要她做任何事。 就都是错的。 她吸了吸鼻子,尽量压下自己不正常的音色。 “是我先挑衅的吗?” “是邵可儿没错。”顾泽西问,“但她是什么家底、什么背景,她不像你。” 顾泽西掷地有声: “逢夏,你觉得你和邵可儿一样吗?” “夏夏,我一直在为你考虑我们的未来,你就不能为我做出那么一点点改变吗?” 情绪随着他落下的每一个字音堆叠到顶点,逢夏垂眸撩开挡住眼睫的碎发,隐去那些不该有的情绪。 字字清晰地追问: “我为什么要和她一样?我就是我自己,我为什么,要和别人,一样啊?” “我再怎么都变不成你满意的人设,这样,你对我这么失望,都算了。” 逢夏后退,狠甩开他要牵过来的手,独自往前走。 “你去找邵可儿,行吗?” “……” / 军训过大半,正如那天所猜测。 逢夏舞蹈的照片、视频在告白墙上流转,少女每一个舞步、表情管理,在人群里放肆恣意展示自己身体魅力的画面。 那种自信而张扬的美好在逢夏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现在军训经常有各种各样的人趴墙头看她,搭讪来要联系方式的。 “夏夏,我感觉你不用被雪藏了。”林意眠把手机递给她,“你知道现在网上说你什么吗?A大招生之神!” 逢夏兴致缺缺:“谁发到网上了吗?” “很多,你自己没上去看过吗?”林意眠说,“你那天没关直播,我顾着看热闹也没给你关,后来我关的时候看到数据都爆了。” “我没关……”逢夏愣了愣,“全拍下来了?” “嗯哼。”林意眠拍胸保证,“放心!我绝美掌镜。” “……” 逢夏去储物柜拿手机,最近军训太累,那天之后和顾泽西吵架不欢而散,持续冷战,她懒得看手机让自己糟心,甫一打开,叮叮当当的消息通知声没完没来地来。 手机页面卡了半晌才好。 逢夏打开自己账号的后台,比起之前毫无水花的日常VLOG,最新一条直播动态视频显示五十几万人看过,评论弹幕过万,粉丝暴涨。 她疑惑得很。 那狗公司不是把她给封杀完了吗。 怎么会有这样的流量。 逢夏打开自己的直播回放,从最开始她怼人时观看人数寥寥无几,评论也全部都是恶评,到她离开被喊上去跳舞开始。 【跳什么?明天肯定又是黑粉死命恶剪,直播间一点流量没有,没人看得到今天的直播。】 【逢夏好惨……】 这条弹幕之后,礼物列表以极高速的程度刷新。 【[s]向您赠送桃花岛 x99】 【[s]向您赠送桃花岛 x500】 【[s]向您赠送桃花岛 x1000】 【……】 【这是直接砸冲首页第一去了?!大佬牛逼!】 【卧槽?我第一次遇到这么拽的金主,一言不发直接砸啊?】 【笑死感谢金主爸爸,我又能看仙女跳舞了。】 【邵可儿不知道逢夏以前就是跳街舞出圈才被选进经纪公司的吗?就算转学现代舞,这可是需要爆发力的人才能跳的好的舞种。】 【逢夏!你他妈给我就这么自信地跳一辈子!!太美了!!】 逢夏看着满屏全都是礼物带来的特效回不过神来。 “是硬生生……给我刷到首页了?” 就是从这个时候,直播间涌入大量的观众,弹幕和点赞直线上升,甚至于这个送礼的点卡得太好,后面正好是她的舞蹈表演,热度久占首页不下。 逢夏蹙眉,她之前也有过粉丝砸礼物,但私信通常都会收到一些恶臭的约|炮等言论。 但这位“S”—— 她顺势点进这个“S”的个人主页,头像是宽广蔚蓝的海边,内容空空荡荡,没有发过一条微博,关注数量为1。 点进去。 只有她的微博头像。 没有看到猥琐内容,甚至没收到他发来的任何消息。 “S”做的,只是占据了她直播间的榜一,最显眼位置。 她脑海里仔细回想着关于“S”的记忆,一片空白,盯着页面上放大版的头像。 总觉得好像见过。 但海面拍起来都大差不差。 逢夏心算这位“S”大佬给她砸下的巨款,吃惊到倒吸一口凉气。 直播礼物向来是主播和平台五五分,这一次的款项哪怕五五分,都够她再摆烂五年。 逢夏思忖着,还是决定把这笔款还回去。 她平时基本不会开直播,经济来源主要是视频流量变现和拍摄杂志、广告等,她不想也不乐意真去考粉丝砸钱生活。 逢夏重新点进“S”的主页,认认真真地打字。 【您好,我是逢夏。真的非常、非常、非常感谢您的慷慨,让我有机会能上到首页第一的推荐,这对现在的我来说,其实真的是莫大的帮助,真的非常感谢[鞠躬]。】 【但这笔钱我真的不能收,太贵重了,平台抽成之外的部分我全数退给您,您能把收款账号发给我吗?】 反复检阅完,逢夏再次补上很多个谢谢,才把私信发出去。 退回主页,粉丝量还在源源不断地上涨。 她的手腕不由自主地轻轻发颤。 相比近一个月以来被冰冻入无底洞窟的黑暗而言,动态上涨的红点消息简直恍如隔世,像极了她无数个午夜梦回的希冀。 如果没有“S”的救命之恩般,她怕是如一粒砂石投入互联网的海域,从此销声匿迹。 重重地舒气,她总算觉得这个闷热的夏天透进一阵名为s的薄荷清风,叫人得以喘息。 逢夏紧张地捏着手机,脑海排练着要如何回报这样偌大的帮助,反复刷新S的界面等待他的回信。 许久,没等到S反而等到了消失不见许久的经纪人华希回信。 【夏夏,你现在还好吗?我真的很担心你。】 【这是上头死命令说要封的,你知道你那件事真的闹挺大的。现在好了,我和公司为你努力了这么久终于有点松动。】 【你说你之前帮顾少拍的那部微电影,能不能在近期上?趁热打铁,我们一定会把你捧红!】 冷处理也算努力的,他们可真是努力死了。 逢夏静静看完,唇边扯出一抹讥嘲的笑。 在这个圈子里,果然。 名气和钱,就他妈是爹。 压下浓重的疲惫感,逢夏也不想在虚与委蛇的说客套话。 【我问问。】 华希回得很快。 【这次机会难得,你千万不要再冲动开直播了,太影响公司给你塑造的人设了。】 【对了,那个给你砸钱的“S”,你约出来我们请他吃饭,我们好好谢谢他。】 逢夏翻了个白眼,连回都不爱再回这条消息。 之前华希百般反对她和顾泽西谈恋爱,等打探完他家底,在饭局上迫不及待地给顾泽西介绍新女模。 她打开顾泽西的聊天框,这几天他一直都有发消息过来。 他为那天的口不择言一遍又一遍的道歉,说因为他的无心之失伤害她而自责,买了她喜欢想要了很久不舍得买的高跟鞋,亲手做的道歉小物件堆积成山,只想让她别生气。 或许他的道歉是真心实意的,滑过,心中触动。 可气堵心底,伤疤依旧抽疼。 她垂下眼,只问正事: 【你微电影什么时候能剪辑完上线?】 华希催她催得很急,等了很久,逢夏看着最近一排又一排没能得到回复的的消息列表。 眉心紧蹙,最后还是选择拨打电话。 / “嗡嗡——” 堆金叠玉的室内,两边落落大方通铺开的高定婚纱,大理石地面散出无数个轻盈明亮的光点,像无边的星河倒涌,将人也包裹得熠熠生辉。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没完没了的震动。 沙发边的妇人看了眼,温和提醒:“阿泽,你手机一直在响,是不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你可以先接没关系的。” 顾泽西赔笑,手形正好遮住来电人的名字,精准地按侧边键挂掉电话,将手机收进口袋。 “没事儿阿姨,学校一点小事,快毕业了事情比较多。” “难为你了,这么忙还特地来陪可儿看婚纱。”对方笑着,满眼都是对他的满意,“你们俩从小就认识,青梅竹马知根知底的,在一起后也要互相扶持啊。” “我会的,阿姨。” 他说。 “顾泽西,”邵可儿在试衣间里喊,“进来。” “这孩子——”她摇摇头,无奈道,“阿泽,你别惯着她。” “我去看看,您坐。” 顾泽西从侧边帘进去,邵可儿正穿着大裙摆的蓬蓬裙婚纱,拿着手机,正在对镜自拍。 见状,他特地往后退了两步。 邵可儿讥讽:“这么害怕被拍到?” 顾泽西在边上,没答,“有事儿?” “逢夏打的电话?”邵可儿翻看着拍好的照片,“她现在应该开心死了吧?不知道从哪儿掉了个金主爹地下来,乐意给她砸钱,视频火到连封杀都开始松动了。” “诶阿泽,你知不知道她的新金主是谁?这么大手笔的给她砸钱,可比你大方多了。” “邵可儿。”顾泽西冷着眼。 “我实话实说你急什么?”邵可儿说,“你都能找下家,还不允许逢夏骑驴找马啊?” “我不想和你吵架,夏夏根本不是这样的人。” “她不是,那你是什么样人?”邵可儿看他,嗤笑道,“想要我们家帮你上位,处对象是你和我爸妈提的,订婚是你亲口答应的,约会、试婚纱也是你上赶着来的。你可别告诉我,我们现在这样是你迫不得已脚踩两条船啊?” 半晌。 顾泽西才道: “我是迫于压力!邵可儿,你知道我从小到大对你没有这意思。和你订婚,也只不过是为了以后能给夏夏光明正大攀进我们家家门。我是喜欢她的。” “你别搞得好像我多喜欢你似的,各取所需的事情你和我表什么衷心?”邵可儿翻了个白眼,“说得这么好听,你不就是嫌弃逢夏没背景吗?” 邵可儿走近,嘲讽: “你这么喜欢你女朋友还和我订婚,她知道吗?” “我是为了她好。” 他口袋里的来电的电话铃声与女孩儿精致的高跟鞋一步步扣过地面的声响混合。 顾泽西毋庸置疑、不容辩驳的自信语气,清晰落地。 “夏夏会理解我的。” 12. 第 12 章 各种常规训练、会操表演、拉练等等的每日重复,为期半个月的军训快至尾声,烈阳晨起朝落,饱受毒辣天气的苦总算也能落下帷幕。 按照A大的习惯,最后一个军训日的夜晚都会办欢送晚会。 周围熙熙攘攘,逢夏连续拒绝了几个来搭讪的同学学长,到台下最边上看手机。 她查看顾泽西的回复,列表上显示的还是他说最近很忙的消息。 大概是剪片后期和他也要带训的缘故吧,她问他什么,他回复的时间都特别久,只是在说有重要的事情在忙。 只是经纪公司那边实在催得很急,她想着今晚欢送晚会,她在当面找他问。 关掉页面,逢夏习惯性的去看微博消息。 那片名为“S”雾气沉沉的广阔海面,像永远等不到人来孤岛小镇,也依旧没回复她的任何信息。 逢夏轻轻叹气,这份偌大的人情还不出去。 她担心是自己的话术会奇怪,解释道: 【您放心我没有其他的意思,还款完不会再私联您的,真的、非常感谢您这次给我的帮助。】 检查完毕发送。 逢夏习惯性的会刷短视频打发时间,手指滑动,画面弹跳出别人拍摄的她那天的跳舞视频,标题【女孩儿都该是热烈又自由的。】 正好是夕阳西下,漫天赤红晚霞,浪漫的黄昏梢头。 光影偏爱地包裹她热烈舒展的身躯,舞动的发梢都染成惹眼的金红色。 【看了无数遍,真的太美了!】 【谁懂!这种拽气冲天的自信真的太美好了,女孩就该是这样明媚恣意的!】 【逢夏——场子越大,人越拽!舞越辣,人越美!】 除去一些不好的评论,几乎整个弹幕都是女孩子的评论,说羡慕和喜欢她的自信。 隐藏在这些满屏涌动的夸赞里,有一条轻飘飘闪动过的。 【其实以前的逢夏更大胆更肆无忌惮。】 逢夏思绪忽然有些恍惚,等回神来,本能往后退视频的进度去找这条评论。 太庞大的数目,她在评论区里刷了很久才在最后排找到这条,底下还跟着一条被淹没的回帖。 【对……我也总感觉她现在有点不对劲,说不上来不太像以前的她。】 她盯着这层弹幕看了半天,思绪遥遥起起伏伏。 她在想以前的自己跳到《WAP》会是什么样的。 不会选择这么安全版本的舞蹈。 不去担心顾泽西所谓的负面影响,不想着是不是她会被他的朋友们当成笑柄戏子,她不会甚至不应该犹豫。 因为她从不觉得女孩在公众面前展示自己是错、是不好的,她更不会去在意谁来评判她的外貌、行为、身体。 那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开始变得这么敏感多虑,会反复担心自己的行为会不会被误解成擦边。 是从顾泽西温柔的一句—— “夏夏,你别穿那么露的衣服,你看他们都盯着你呢。” “夏夏,你安安静静跳舞很美啊,为什么要跳那种用身体博热度的舞?” “不用当什么网红明星,那些人都不是真的喜欢你,只有我才是真的对你好啊夏夏。” “……” 老树发芽,如雨后春笋破土而出的问题一遍遍的徘徊在她脑海里。 槐树底的蝉鸣嗡嗡地吵个不停,让她的脑壳阵阵发疼。 边上倏地传来一声极大声的冷哼 “知道你有救世主让你翻红了,你也没必要这么高兴地一遍遍看自己的脸吧?”邵可儿问,“怎么样,被封杀这么久重新被人看见的感觉怎么样?” 瞧见来人,逢夏也没着急着把手机收起来,她弯着眼。 “还不错,但比不上你。” “扫厕所的感觉怎么样?我好几个姐妹都在夸你扫得干净呢。” “你——”邵可儿猛地瞪过来,“我是让人去扫的,又不是我自己去的。” “那怎么了?”逢夏偏头,乖巧发问,“你打赌输了不敢自己扫厕所很光荣吗?” “……” 许久,邵可儿才涨红着脸吐出一句,“你别觉得你现在有点起色,你们公司就不封杀你了。” “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公司应该是眼巴巴地在等着阿泽电影上线吧?因为学校会大力宣传,你们也想借阿泽的东风再火一把。” 逢夏略有兴味地听着。 不知是不是她这无关紧要的态度激怒邵可儿,她话说得越发狠。 “可惜,你又不是微电影的主角,哪儿来那么多东风让你借。” 不是主角? 逢夏眉头紧蹙:“你说什么?” 邵可儿总算开始笑,走过她身边的时候撞开她的肩。 “阿泽没告诉你吗?” “你辛辛苦苦拍了一个多月的微电影,主角、换人了。” / 西南操场挂满彩灯,成排成排的长桌椅拼接,周遭蜂攒蚁集,沸沸扬扬的人声像要划破天穹,热闹喧天。 逢夏满脑子都是邵可儿那句“电影主角换人了”,像中蛊一直源源不断地重复。 当初顾泽西来找她拍摄时,没几个能接那样的本子,能跳的不能演,能演能跳的不愿意演,都在担心性|侵的角色会对以后演艺道路的角色带来负面影响。 是顾泽西再三穷追猛打,看在剧本好的份上,她才同意。 全程高温暴晒、熬大夜旷课的拍摄,她额外自编自排的舞蹈,最后还落了一个她走后门抢资源的风言风语。 现在连戏份都被换了? 逢夏疲惫地揉捏着酸疼的手腕,一时没注意触及底端凹凸不平腕骨皮肤,是之前泊油路拍摄还未愈合的伤疤。 刺痛感传来。 逢夏想找顾泽西问清楚,她连续找了几个地方,环视四周,试图寻找他的身影。 今天是最后一天的军训晚会,所有人都必须要到场的。 “狐狸——”有人抬手打招呼,“过来坐,没事儿。” 逢夏顺着视线看过去,她记得这位是学生会负责宣传片拍摄的,军训的时候一直对着她拍,她社牛,三句之内必成朋友,一来二去也算熟悉。 那边大概是学生会带训学长学姐的桌子,和他们用的不同,不知是什么材质的木,沉黑色居然也能在黑夜里透出薄薄的清光。 看起来金贵异常。 她往里看,终于捕捉到顾泽西,他不知又在和狐朋狗友高谈阔论些什么。 逢夏眼神淡淡,径直地朝着他那边过去。 顾泽西的身边都坐着女孩儿,她没说话也没喊他,干脆地落座到他正对面的位置上。 沉木桌椅拉开的碰撞声清晰。 “夏夏……” 顾泽西先是愣住几秒,才反应道:“你怎么过来了?” 逢夏清凌凌地对视上他的眼眸,柔声笑着问: “我过来很打扰你吗?” “不是这个意思,这儿是学生会内部专用的,你坐到这儿不合适。” 四周都开始往这边看,场面一时沉寂。 叫她过来的人解释: “是我让狐狸过来的,再说只是一个位置而已,会长肯定不会介意的。” “这样不合规矩。”顾泽西说着,走到对面拉她,“你别捣乱了,有什么事儿我们那边说。” 顾泽西生拉硬拽的手碰到她之前。 “合规矩。” 温润清冷的嗓音,像从闷热倦人的仲夏夜破开的寂静长风。 她不自觉地顺着声音的方向看,斯文矜贵的男人已落座在她身边的位置。 他松懒地靠在椅背上,正好遮挡在要拖拽她的力道前,微微垂着眼,从她的角度,正好能看见他垂落下的细密眼睫。 游荡的路灯映衬,蛊惑的桃花眼边界像多了一只小小的、绮丽跳动的蝴蝶翅膀。 逢夏听见声音,后知后觉移开注视的目光。 这混乱的场合瞬时变得收敛不少。 似乎是从男人拉开椅子的那瞬间,长桌周围的人自觉如顺排站起的多米诺骨牌,板正以待。 “会长。” 顾泽西只得收回尬在半空中的手,刚刚开口:“阿迟你——” 男人掀开眼皮,眼神光在漫长的黑夜里显出些许深不可测的暗调,语调轻缓: “嗯?” 明明是温润的笑,却莫名叫人感觉出几分不寒而栗的冷颤感,像来自严冬深处阴冷,暴戾的无底窟。 顾泽西下意识心悸一拍。 顿了会,顾泽西讪讪回坐。 “没……没事。” 聚会酒色交错,声色犬马。 逢夏坐在座位上,不知是刚才的闹剧还是因为她身边坐着的人是宋疏迟,看她的人越发多。 她干脆低头,在桌底下摆弄着手机玩来减缓自己的不自在。 一打开就是顾泽西的消息。 【你找借口走。】 【宋疏迟没你看到的那么简单,和他走近对你没什么好处。】 逢夏眯了眯眼,问: 【微电影你换主角了?】 顾泽西:【这事我晚点在跟你说。】 【刚才跟你说的记住没?离他远点,他那种满身戾气吃人不吐骨头的,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吃掉。】 被吃掉? 逢夏用余光悄悄打量身边的人。 周围时不时有人来敬酒、玩闹,明明是最为狂热的场子。 男人白衬衫斯文不染纤尘,长腿交叠,动作优雅倚靠着椅背,带出些温和轻懒的笑。 似乎无论是什么样的名利场。 他永远游刃有余,永远矜贵难攀。 这么温润的世家公子,怎么也不像顾泽西说的那般可怕。 身边传来细微的动静,她探究的视线险些被抓个正着。 她慌乱地移开,手边不小心动到放在桌边的筷子。 银色的筷箸在地面坠落,翻转到对面的位置。 那是顾泽西的位置。 逢夏想用眼神示意让顾泽西帮忙捡,而顾泽西不知道在那边忙些什么,死命地埋头敲手机,丝毫没注意到她这边的动静。 人太多,突然出声不合适。 她只得无奈放弃示意,想着要如何掩饰餐桌上筷子掉了的尴尬。 视线范围倏地多出一双崭新的银白色。 冷色的青筋隐隐而在手背上跃动,骨骼分明的手拿着一双新的筷子,不动声色地放在她的边上。 她错愕地看过去。 仍是喧豗嚷嚷的四周,宋疏迟在和身边的人闲聊交谈,笑意浅淡,他的视线并未停到她这边。 仿佛刚才,只是做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动作。 她看了看这抹银白色,又不自觉地看向宋疏迟的方向。 周遭嘈杂的声线似乎变小了。 她慢慢眨动眼睛,小小声在他身边开口。 “谢谢。” 她注意到他的修长手指点了点桌面,低声嗯了下。 …… 九十点后各班的军训教官和老师都已各自散场回宿舍,留下带训学长监管,少了老师场面明显放肆不少。 陆陆续续各方阵的学生都来找自己的学长玩游戏,大多是是靠这个来“报复”这段时间的军训苦虐。 长桌上的人群渐渐减少。 “狐狸!”林意眠带着他们方阵的人过来,“我说怎么半天找不到你,原来是和宋学长坐一块儿了。” “正好,人都到齐了。少爷,你自觉选选要玩什么游戏?” 宋疏迟笑笑:“随便。” 明显闹之前大家都还有点害怕他,得到首肯后放肆不少,男生拿出手机让他随即抽取游戏,输了可以选择回答问题或者喝混酒。 都憋着坏,混酒杯红白啤各种都往里倒。 逢夏光是看着都觉得这不是酒量深浅的事,这一杯下去可能人会被送走。 “抽出来了,我看看。”男生照着念,“对视一分钟挑战,移开视线的就算输……靠,这谁能赢啊?” “绝了,少爷的运气绝了。” “谁能顶得住和少爷对视个一分钟?” 大喊大闹了一圈,面面相觑无人上前玩。 毕竟游戏输了,还得喝完那一大扎送人走的酒。 突然,也不知道从哪个方向来了一句。 “这活我看只有逢夏这种大美女上才有机会了。” “没人能在狐狸的眼睛下走过三十秒。” 逢夏本就是因为一双缠绵的狐狸眼出名的。她的瞳色比起常人要浅上许多,顾盼生辉含情脉脉,天生叫人沉溺。 “狐狸快来试试!” “……” 声起如蜂拥,逢夏被硬喊着,不得不把抬起头来。 起哄的声音愈发大,那部为游戏计时的手机已经发出一分钟倒计时的指令。 秒表滴滴走动。 在猝然抬头撞入那双幽深缱绻眉眼的瞬间,她轻轻攥住了衣袖。 四目相对。 每一秒的时间都清晰得可以描述。 风从树叶中过的夜晚,蝉鸣和汽水往上冒泡的白噪音。 西南操场的汩汩声响似乎在这一刻止息,是安静到只有彼此知道的夏天。 又好像在这个夏天,只剩下他刻骨分明的眉眼。 浓烈,温润。 像唇红齿白最具象化的存在。 逢夏忽然想起那句“他吃人不吐骨头,你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吃掉”。 ——被吃掉。 对着男人如旋涡深不见底的眼波,桃花眼勾着浅浅的笑。 好像那句寓言便要成真在这样温柔如水的笑里。 越看,越觉得无处可逃。 她的眼神松动,微颤,隐约有些不知道该把视线放哪。 周围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计时器的时间却好像走得越来越慢。 不远处传来顾泽西的声音。 “玩心动测试怎么赢?”他玩笑着,“这运气真真够背的,谁能让高岭之花下凡?” “……” 逢夏的眼神不自觉开始闪躲,准备彻底认输伸手拿酒的时候,桌上那杯混酒先一步落入那只漂亮的手里。 皮肤交接,温热触感转瞬而过。 她错愕地望向宋疏迟,只听见他慢慢开口的清磁音色: 他说: “我输了。” 13. 第 13 章 军训过后正常授课。 艺术专业本就是吃苦活的特性,和军训的强度比起来只是更甚。 逢夏看过很多次,都没带等到S的回复私信,想着再打扰也不方便,便没有再催促对方回复,还是偶尔时不时会点开和他的对话框。 她的账号数据比起之前正常许多,但发消息动态还是被束缚着,是那边的封杀还未停止的意思。 军训时问顾泽西微电影的消息,他说很快且不会有剧情变动,让她相信他,一切放心。 经纪公司一直在说车轱辘话,逢夏懂,他们在赌微电影发布后她的名气到底能不能起来。 能起,她身上则还有利可图;不能起,她也就这么废了。 像她命运分叉路的一场豪赌。 只是这样的命运,却是交托在别人手里的。 还是,在顾泽西手里。 想着好歹还是S的帮助才能得来的选择机会,逢夏恢复平静,因为被封杀未松动,她接不到什么商务或者拍摄杂志的活。 现在大部分的时间还是专心投掷在上课和练功房里。 四面落镜的练功房,空调冷风簌簌下沉,明明已将室内包裹得冷冽如初冬,额角、练功服的细汗依旧滚滚下落。 好几双眼睛往缝隙里面偷偷望,美人面颊绯红,身姿舞动轻盈如薄纸,舒展、翩跹,一舞更胜万语千言,如影呈前。 “狐狸!”林意眠开门进来,“你也稍微休息一下,别再练了。我看跟你一个专业的都该被你卷死了。” “你怎么来了?”逢夏轻喘着气,走到边上关掉还在播放的音乐,“有几个动作感觉做得不好,想在练练。” “你管这叫不好啊?别说我每次来找你都能看到一堆人趴门边看你跳舞,刚才我都看到好几个你们大神老师趴墙角看你,那表情,给开心的啊,跟捡到宝似的。” 逢夏被她逗笑,拿毛巾擦汗。 “别夸张了,有事说事。” “我这是实话实说。”林意眠道,“军训时候一直抓着你拍宣传片那个学长你记得吗?他好像是负责顾泽西那个微电影后期的,他让我把样片带你看看。” 逢夏眸光亮起来:“微电影的样片?” “对,是最终版本。说是为了感谢你对宣传片的大量入镜的小礼物。啧,你说你这个人缘是真好啊。”林意眠说,“因为没你微信就先发给我了,一起看吧。” 手机屏幕沉暗,片头亮眼的显示出“顾泽西作品”几个大字。 微电影的全篇剧本逢夏都看过,基本拍摄全程参与顾泽西都要求她要在场,说这样好感受故事人物。 电影剧情大概讲的是姜灿幼年被性|侵,不断在追寻她该得到的正义却被网暴到走投无路,最后自尽以求还公道的少女故事。 几个急促剪切的幼年遭遇的快速镜头带出主线,慢慢从电脑里推进。 阳光明媚的暴雨天,稚童的歌声温柔又凄厉如刀,声声入心。 “裙子又轻舞落寞/美丽又不是她错” “喉咙力竭对世界爱着/在意的有谁呢” “之后几年/她身边/仍然指指点点” “从未想过/最难的/就是回到从前” 少女长发披散,吊带单薄的白色纱裙,赤足迎着空无一人的寂寥长街跳舞。 越跳,吊带白裙越是鲜红,舞就越美。 膝盖、腿部、手部,冷白的皮肤摩擦、绽开、糜烂。 她一言未说,滴泪未落,舞蹈的凄厉和悲恸如揪心裂肺地强砸出屏幕。 再最后一个动作猛地跪倒在泊油路,那双漂亮的狐狸眼从低到尘埃的角度望向镜头,像惊艳的流星下坠,万顷暗空都是她绽出的陨落烈光。 逢夏听到林意眠抽泣的声音,她递纸巾。 “狐狸……我看你跳舞都要哭死了……我已经不敢往下看你要举报那个畜生还被网暴的过程了。”林意眠说。 转场进入主剧情,屏幕骤黑。 下一个镜头里出现的却是举着大字报要求还姜灿一个公道的邵可儿。 林意眠眼泪还挂在脸上,抽抽噎噎的,错愕着问:“这东西是什么时候参演的?” 逢夏没说话,她继续往下看着。 按照原剧本,该是姜灿去争论讨公道的戏份全部被替换成邵可儿,她出演的角色是女主的闺蜜。 原本姜灿只剩下只言片语的愤愤不平,就承受着网暴,抑郁决绝而亡。 林意眠注意着少女逐渐发白的脸色,她那双明媚的狐狸眼似乎已渐渐暗淡,平静到令人慌乱。 “狐狸……你还好吧?” 逢夏不受控的想到之前拍摄时。 顾泽西总是要求她说,夏夏你就是姜灿本人,和她一样低到尘埃里,不能有自己的情绪,你要听话,成为那种畏畏缩缩的人。 她在他无数的要求里竭尽全力的去完成,去成为姜灿。 在一个满目疮痍的世界踟蹰膝行,周遭的人不断对她指指点点,像住在透明玻璃盒子里任人观赏。 从不遗余力地抗争到现在,不再朝外面的人呐喊争辩,也不再费劲挣扎,如一条在岸上濒死绝望的鱼。 可结果呢? 她好像真的变成了姜灿。 被人牢牢遏制在股掌间。 只会屈服、认输。 变成了别人橱窗里那个最听话的洋娃娃。 画面在脑海里一遍遍重复,是姜灿的,是她的,是关于顾泽西的。 空调寒气不断下沉,头疼欲裂。 她往外走。 “诶——”林意眠喊,“狐狸,你去哪儿啊?” / A大,男寝。 下午时分烈日爆烤,从阳台跃近,影影绰绰绽出一地遥遥绿意。 室内整洁干净到纤尘不染,摆放整齐,被子都方方正正的叠成豆腐块。 沈舟渡环顾室内,忍不住道:“阿迟,他们有这么怕你?你都不回来住,这宿舍他们还收拾这么干净?” 宋疏迟只把不常用的专业书或者资料放宿舍,偶尔课程需要换的时候回来。 “少爷不是洁癖吗。”边上的顾泽西说,“阿迟,晚上学生会的会我请个假,家里有事。” 不远处,坐在中央的男人没说话,分明的指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响声低低。 低垂着眼,翻动书页。 神色未见波澜。 室内霎时沉寂,穿过大榕树的风逶迤到窗台,独独剩下纸片页轻微翻动的声响。 顾泽西最近请假确实频繁,一时不敢再出声问,私底下拉拽了下沈舟渡,示意让他帮忙说话。 “这我作证,他家里还真有事儿,最近可给阿泽忙坏了是吧?”沈舟渡大喇喇地揽过他的肩,“你要订婚,怎么不请兄弟过去玩?” 顾泽西:“我……” 甫一开口。 对面男人淡漠的视线睨了过来,像冰原的冷风猛烈侵袭。 冷冽,深不可测的。 在最盛夏的时节,顾泽西没来由地感觉到寒意。 “订婚?”他问。 顾泽西低头摸了摸脖颈:“家里安排的没办法,也只是个双方家长吃个饭。最近毕业季事情比较多,怕耽误大家的时间就不大肆操办了,过段时间我和可儿再请兄弟们出去玩。” “和邵可儿订婚,有你受的。”沈舟渡看了看宋疏迟,忽然问,“那你和逢夏分了?” 男人的劣根性无需具体言语,顾泽西晦涩一笑:“我们没分手,她……” “嘭——” 厚重的书本利落合上。 宋疏迟的碎发被风吹动,微微遮住眼神光,明暗难辨的视线里似乎多了几分玩味。 又像在笑。 “百年好合。” 这话说得顾泽西愣了片刻,也不知是在说哪一个女朋友,才答: “谢谢少爷。” “可儿发信息说在楼下等我,那我先走了。对了,”顾泽西犹豫道,“夏夏那边,你们帮个忙——” 帮什么忙,不言而喻。 顾泽西分外迫切看向的是宋疏迟。 宋疏迟没让他等,略一抬眼: “还不走?” 当作回答,顾泽西连连道:“走了走了,谢谢少爷帮忙。” 得到许可的顾泽西急急忙忙的往外走,沈舟渡趴在窗台看了会他和邵可儿走的画面。 “顾泽西在家不得势,他爸生病后就想着把公司分给后妈和便宜弟弟,这回想办法找了邵家订婚,估计家产有戏了。” “邵可儿呢,一心想混娱乐圈,家里长辈非要人管她,不然估计她那性格也看不上顾泽西。为了讨好邵可儿,顾泽西最近可是对她百依百顺的,逢夏为他拍了半天的微电影说换就换了。” “就是可怜逢夏,还被蒙在鼓里呢。” 各世家的那点破事儿,沈舟渡门儿清,他回头笑起来。 “诶,这么有趣的事你就这点反应?” 边上的男人依旧敛着眼眸,眼神很淡,似乎对他说的事情充耳不闻。 沈舟渡意味深长:“我觉得那姑娘……机会大好啊。” 宋疏迟散漫抬眼: “嗯?” “少装,穿一条裤子长大的,别人不知道你什么样我能不知道?”沈舟渡说,“就你那破性格,会去欢送晚会?” 宋疏迟转身慢条斯理地将书放到书架上,按照书面大小步步整齐地排列好,微微挑眉: “我什么性格?” “……” 沈舟渡没好气:“我懒得说你。” / 还是暴热的天气,室外地面蒸腾起来的热浪说是火炉也不为过,偶尔经过一片茂密如伞状撑开的槐树林,绿叶仍旧争抢不过恣阳的光焰。 大喇喇地烘烤在皮肤间。 逢夏的手臂被晒得发红,她没想顾虑这么多,满脑子都是要找顾泽西问个清楚。 她现在已经完全分不清顾泽西到底有没有对她说过一句实话。 他所有的保证都像是个笑话一样。 偏偏她更像那个笑话,一而再再而三的被骗。 走在路上的时候,逢夏打了好几个电话给顾泽西,他都没回。 她问过顾泽西的朋友,他今天没课。 积压在心底的闷火已经到了临界值,她半秒不会再忍了,漫无目的地走走停停不知不觉已经到顾泽西宿舍楼底下。 再怎么样,他一定是会回宿舍的。 手机华希催促微电影具体细节的消息也一直在响。 【夏夏,你那边问好了吗?】 【公司已经做好宣传方案了,有消息的话回复我。】 她刚刚想打字,终于等来了顾泽西的语音回复,他说着车轱辘话,没直接回复她的问题。 “今天要在机房剪片子,要到很晚才回去。这天气这么热,你不要在宿舍楼下等,等下中暑了怎么办。” “听话,去吃点好吃的。” 最后一条消息,顾泽西转了十万块钱给她。 按照以前,她该是觉得顾泽西是最为体贴细致的男朋友。 只是现在,这样的念头只剩下讥嘲。 逢夏唇角的弧度渐渐消失,约莫只能当面掰扯清楚。 【什么时候回。】 顾泽西:“晚点回。” 【我在这儿等。】 逢夏不想再让这些破事没日没夜的烦着她,想要一个干脆直接的解释。没在管顾泽西的回复,退回他转账之后她便重新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高楼林立,过客人群来来往往,宽敞的十字过道交叉穿梭。 偶尔吹拂的清透长风也没能减弱半分夏日灼热。 随着阵阵聒噪蝉鸣绿影,逢夏选在树荫底下等。 偶尔有几个认出她,来要合照或是闲聊的同学。 其余的她就点开消消乐的小游戏打发时间,她的游戏天分实在是为负数,平常玩一些简单的小游戏都难以过关。 偏偏她又不认输的性子,非要一遍遍地尝试。 光束径直照在脸上,即便时不时闪避和抬手遮挡,脸颊晒得绯红发烫。 日落林霏谢,无垠的天际和辽阔的云霞浑然一色,遥遥连成一片赤诚亮眼的橘子海。 等到手机低电量提示,等到百无聊赖数了一波又一波的路人人数,也没等到顾泽西。 站晒得太久,逢夏的膝盖和腿都在隐隐发麻,稍稍动作,头晕目眩得有如山海不止息的翻涌。 她皱着眉,晃了晃疲惫的脑袋,试图将这阵怪异的眩晕甩出去。 猛地发力,虚浮的脚步乱套地往倒。 在世界翻天覆地之前,腰间被陌生的强劲力道轻轻扶稳。 清冷、凌冽的雪松味道霎时蒙猛烈地侵入。 一瞬时间的动作,本能反应的开关好似全部暂停,只剩下她的心跳随着这阵冷调的逆风,不安地砰砰发颤。 逢夏回眸。 猝然撞进男人漆黑深沉的眸底。 长风尾调逶迤下落的青葱绿叶,卷动的漫天落霞孤鹜轻飘。 少女的毛茸茸的碎发被逆光映衬得澄亮,被吹拂依赖向男人纤尘不染的白衬衫肩头。 一切事物好像都在日落时分变得缓慢而清明。 后知后觉对方已礼貌收回手,询问着: “还好吗?” 逢夏站稳,匆匆整理着被吹得有些凌乱的发梢。 “谢谢……一点头晕,现在没事了。” 几秒时间,没有听见对方的回答。 她察觉到,他一向温柔的视线似乎明确又冷淡地审视着她,又好像只是她转瞬之间的错觉。 一时有些诡怪的静谧。 逢夏轻抿了下嘴唇,也知道自己在男生宿舍楼下站到发晕这样的行为很奇怪。 她想着试图缓解现在略微尴尬的氛围。 “你要出去吗?” 话一说完,她自己都觉得这话说得太像没话找话的搭讪。 都走到宿舍楼下,必然是要出去的。 她这会的思维太迟钝,绞尽脑汁地想着换一个话题,好在对方的声音及时响起。 “你等人?” “嗯。”逢夏点点头,她的嗓子已经有些哑了,慢慢道,“等顾泽西,有事情找他。” “他今晚不回来。” 她眨了眨眼,想出声解释:“阿泽跟我说他会回——” 宋疏迟敛下桃花眼,声线融进温和干净的春色,淡淡的: “他跟一个女孩儿出去了。” “没告诉你吗?” “……” 从诡异的氛围到彻底的哑口无言地噤声。 偏偏唯独她心里、思绪里的轩然大波嘈杂到震耳欲聋,全部都被“我在机房剪片子”和“他跟一个女孩儿出去了。”占据。 无数次的谎言泡沫彻底被暴露在阳光下。 好像她最近,所有想向顾泽西要的答案。 已经有了一个崭新的、决绝的答案。 逢夏攥紧握拳,指甲嵌入掌心的疼痛让她保持分外清醒。 她抬头,重新看进对方温柔深邃的眼眸里。 比起刚刚不同。 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绅士的语气都带上了歉意。 “还好吗?” “抱歉,我是不是说错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