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菟丝花女配》 第1章 第一章 《菟丝花女配》,竹里人家著 阮柔躺在高床软枕上看着下面一众孝子贤孙,心中五味杂陈。 打头是她的长孙,大夏朝如今的掌权者——当今皇帝陛下,天命之年的年纪,身着朱色龙袍,容貌不甚英俊、但通身威势摄人,叫人不敢直视。 再往后是她的曾孙和玄孙辈,最大的玄孙也已一十有七,到了该娶亲的岁数。 只可惜,六代同堂的光景,她怕是看不到了。 感受着身体的衰败,体会着生命慢慢逝去的悲哀,阮柔从所未有地感觉到害怕,她知道,她迈不过八十三的坎儿了。 人都说,七十四,八十三,阎王不请,小鬼来搀,想来还是有道理的。一年前她的身子骨还康健得很,哪曾想不到一年就躺在床上起不来。 死是多么可怕的事情啊。 死了,就一了百了,纵你生前富贵滔天、权势逼人,死后俱是一抔黄土。 她阮柔如今是大夏朝最为尊贵的女人,死后也逃不过烟消云散。 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往常阮柔对此嗤之以鼻,如今却也不由得回忆起自己的一生。 作为大夏的太皇太后,经历过三任皇权交替,阮柔的一生可谓波澜壮阔。 从一介小官之女,到后宫妃子,从太后到太皇太后,在这偌大的皇宫经历三朝皇帝,终登太皇太后之位,到达女子的人生巅峰。 作为大夏朝女子的典范,这位太皇太后秉性柔嘉、持躬淑慎,虽身份贵重,可一生遵从三从四德,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子后顺孙,从不曾利用自己的身份为亲人们谋求私利,无愧大夏国母的身份。 人人都以为这位太皇太后是多么贤良的存在,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她不是。 谁也不会想到,这位太皇太后,温良纯善的背后,其实是个黑芝麻馅。 若要追根究底,这一切都要托了她那位宠妾灭妻的好父亲,叫她学会了伪装、学会了温顺、学会了假面迎人,方才成就了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极致的疲倦感传来,阮柔不由得缓缓闭上眼睛,漫长人生的点点滴滴开始在脑海里一幕幕浮现。 阮柔闺中时不过是五品小官之女,父亲任通政司的佐通政使,瞧着光鲜亮丽,实则内里不知多心黑手狠。 阮父阮严清出身农家,自小有些才名,兼之读书用功,二十的年纪高中二甲,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功成名就,榜下被捉成了当朝户部侍郎陈家的贤婿,就此搭上顺风车,郎才女貌、夫妻和顺、恩爱异常,羡煞京都一众贵女。 奈何好景不长,陈侍郎府一朝落败,子孙不肖,未能继承先辈衣钵,陈家就此沦落底端。 于是乎,一向孝顺恭敬的好女婿也一朝翻脸不认人,宠妾灭妻,见风使舵的劲儿叫人心寒。 娘家倒了,陈姑娘的日子开始难过起来,这才看清所谓伉俪情深不过一场笑话。 曾经的骄矜自傲成了肆意妄为,曾经的张扬得意成了不守妇道,曾经的切磋探讨成了牝鸡司晨,初时伪装得有多恩爱,后来就有多厌恶。 陈姑娘虽然命苦,可幸好也命短,看清一切伤神劳心,不过短短两年就香消玉殒,阮柔自此成了没娘的孩子。 ————- 再之后,阮严清另娶她人,有了后娘,阮柔的日子更加难过。 幼时父母俱在,宠爱非常,她也曾有小女孩儿的天真活泼,可待后来,她压抑所有的本性,将自己伪装成再柔顺和婉不过的深闺千金,阮府谁人不知,家中大小姐是个泥捏的人儿,戳一戳都不会有半分火气。 是的,阮柔不会发火,因为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若不是后来时来运转,皇宫大选秀女,她可能真的就只能任由亲爹后娘卖了,好在她生了副好皮囊,一路从初选到入选,皆顺利通过,方才入宫成了小小美人,脱离了阮家的控制,就此走上了人生的康庄大道。 阮父不过五品官,后院的纷争都未曾停歇过,更遑论皇宫后院。 阮柔一路走过来,不知踏着多少人的尸骨,可她表现在外的永远都是那副柔顺样儿,因为她永远记得,娘亲临死前留下的最后两句话。 “我的儿,咳咳,娘亲恐怕要不行了。你性子急躁,阮严清不是个好性的,日后没有娘护着,你要听话、要柔顺,不管你心里多怨多恨,可面上永远都要把他当你爹敬重敬畏,知道吗?这个世道,终究是男人的世道。”糊涂了一辈子的陈姑娘,临走之际难得清醒,只给女儿留下这么一段话。 “嗯,娘我知道的,你不要死好不好。”那时年仅八岁的阮柔哭着,不敢面对娘亲的遗言。 陈姑娘有太多太多要交代,娘家败落,她也即将死去,死前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个女儿,可一切都来不及了。 “柔儿,你须记得,男人不管面上怎么说,心里永远喜欢听话的。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就是他们为我们女人设的死路,再没有其他路,你要记得我的教训。”话刚毕,花信年华的陈姑娘咽了气。 那时的阮柔什么也不懂,却知道娘亲永远不会害自己,她一一照做,面对仇人依旧亲热地喊着爹娘,宛若天真不知事的孩童。只在心中暗暗发誓,一定会让阮家付出代价。 在阮家人为自家女儿入宫欢喜时,阮柔却在心中想着,如何叫阮家不得翻身,如何叫那男人一辈子在五品官的位置上升迁无望直至老死。 事实证明,她做到了,熬死了皇帝,儿子上位,皇帝儿子死了,孙子上位,总归不论如何争斗,她都是永远的胜利者,而阮父,则是铁打的佐通政使。 入宫的生活当然也不轻松,一个小小的美人,空有美貌却无背景,坐冷板凳便坐了一整年,也是上天护佑,前朝争端不断,后宫也跟着风起云涌,大将军家的嫡女皇后,太后娘家的贵妃,世家贵族的淑妃,哪个都不是好相与的。 可她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只当自己是一朵解语花,耐心的等啊等,终于等到掌权的皇帝一展宏图,废后位、贬贵妃,最后竟然宠爱起她这么个小小的美人。 内里原因如何,阮柔自然也是清楚的,她的美貌没有足以匹配的家世,就跟柔弱的菟丝花一样,看着好看,而丝毫没有威胁性,只能攀附皇帝生存,皇帝便是任凭自己心意宠爱又如何。 至于那宠爱有几分,便也不重要了。 可谁会知道,无力的菟丝花才是最后的胜利者。 她只知道一点,如果上天注定要叫她做一株柔若无依的菟丝花,那她也要竭力攀附着大树往上爬,登上高位享受顶端的阳光和雨露。 皇帝如愿以偿,扶持了一个毫无根基的妃子,立了一个不会有外家干政的太子,而她,母凭子贵,跨过皇后之位,径自登上了太后的宝座,而要付出的,不过是一辈子深锁宫廷。 皇帝死后,太子年幼登基,朝内外多少大臣看她的笑话,可她硬压着三位辅政大臣走过来,儿子死了,孙子即位,一次次要倒下,都强撑着站起来继续往前。 路上再多辉煌、再多恭维,她始终牢记,娘亲临死前的那番话,“恭敬柔顺”,他们曾是她的丈夫儿孙,却也是皇帝,说一不二的皇帝。 至于所谓情爱,是只有傻子才会期盼的东西。那浩如烟海的史书中,但凡有一点柔情,也必是藏着血腥的内里。 皇后儿女情长,害得娘家满门上下被流放,自刎于冷宫。 贵妃一心求爱不得,连累太后和娘家被训斥,颜面无存。 回首后宫诸人,唯有淑妃和她,笑到了最后。淑妃示上以弱,而她则是本就弱。 这一辈子,该受的苦受过,该享的福享过,就此结束也并无遗憾了。 眼眸微阖之际,她恍惚听见有什么声音,或许是儿孙的哭泣声吧,不过,那些都不重要,因为,她要死了。 摆脱这副衰老得不成样子的身体,不用看自己皱巴巴干枯难看的容颜,再不会动作一大就喘不上来气,更不用夜夜难眠心悸到天亮。 一切,都将在这里画上句号。 唯愿黄泉路上,不用再看见这宫内故人,只不知,娘亲是否还在等着她,会不会夸她一句,娘的柔儿真乖。 “嘀嘀嘀,检测到匹配精神体,是否开始绑定。”纯白的空间,一阵机械的电子音响起。 “绑定开始,10,9,8......3,2,1,绑定成功。“ ”宿主,您好,系统46892号竭诚为您服务。” 耳边一阵嘈杂声,阮柔疲惫地睁开眼,却只看见白茫茫一片,隐约可见一道跳跃的蓝色。 “我这是,在哪?”眼中厉芒一闪而过,再看去依旧是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姑娘。 “宿主,你好,我是系统46892...... 蓝色书本状物体开口说话,阮柔心中一动,似有什么不可控的事情发生了。 作者有话要说:  竹里:开新文啦,走过路过,欢迎收藏、评论。 因频道原因,故事顺序不一定按文案顺序。 隔壁鲜艳连载文《粉玫瑰》,有兴趣的可以进专栏看看 预收《穿成七零福运女主对照组》、《农家种田日常》、《狗皇帝他重生了》欢迎收藏。 小贴士: 1、女主非良善,作品三观请勿关联作者三观; 2、非爽文,女主设定古代人,观念陈旧腐朽,不喜可点叉; 3、日更,有事会请假。两本中长篇完本,坑品有保证,绝不弃坑。 第2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1 阮柔正兀自心惊,那边的介绍却还在继续。 “宿主,您好,我是系统46892号,来自高科技位面地府下属的系统分支,负责消除地狱因怨气深重不得投胎之人的怨气,检测到你精神体即将消亡,选择与你绑定。 “我不是死了吗,是你救了我?这又是哪里,阴曹地府吗?”阮柔听得稀里糊涂,忍不住轻声喃喃,左右张望,却没看见一个人影。 “也可以这么说,系统46892号颇为矜持,“当然,宿主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我需要付出什么?” 两道几乎同时发出的声音,令双方都是一惊。 系统惊的是宿主竟能如此冷静分析,切中要害。 而阮柔却是惊讶,说话的果然是眼前看似书本的存在,只是这所谓系统未免太过直接,是心思太过简单、还是过于强大到不屑一顾。 有所求,她的存在也就有了意义。恐惧消散,阮柔看着面前浅蓝色半透明物体,有些好奇,“你是什么东西?” 系统46892反驳,“我是系统,才不是什么东西。宿主你只要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获得足够的任务积分,就有机会实现一个愿望哦。” “什么任务?”阮柔接受了眼前名为“系统”的神奇存在,却依旧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你需要进入其他小世界,代替一些人,帮助她们消除怨气,获得美满的一生。” 这下阮柔明白,跟那些请神婆上身的术法一样,自己大概就是被请的那个大神,虽然她尚不知道系统看中自己什么。 “我接受。“阮柔没有丝毫犹豫,她这一生,生在福中,历经过坎坷,登临过高位,可谓走到了女人能到的极致,自觉死后无任何遗憾。 可如此奇幻的经历本就是一种奇迹,就如古人口中的遇仙人,不需要什么愿望,因为她很乐意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嘀,契约已建立,第一个任务即将传输,请宿主做好准备。” 系统的播报毫无预兆,等阮柔再次睁眼,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处灵堂,她这一生活得长,不知送走过多少人,对眼前这情景自是很熟悉。 漆黑厚重的棺材停在灵前,她自己则一身麻衣跪在左侧,下手是一个年纪尚幼的男童,对面则是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妇人。 阮柔只觉又累又饿,前世躺在床上多年早已没了的食欲,如今却都不合时宜的闯了进来。 根据眼前状况,阮柔只能推测出这个家里死了人,大概率还是原主的夫君,只是具体情况,还得接收原主的记忆才能确定。 她假装眩晕,身子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这情形终于引起了对面对面老妇人的注意,她沙哑着嗓子发话。 “慧娘,身体不舒服,你就先回去歇会吧,这儿有我呢。” “娘,我去一趟恭房,马上回来。”阮柔说着依旧一副柔柔弱弱的姿态起身离开。 ————- 来到院子僻静无人处,阮柔立马接收了原主的记忆。 这是一个有些戏剧性的故事。 周家的儿子在赶考途中坠崖死不见尸。不料若干年后,早已死去的儿子“死而复生”,携娇妻幼子衣锦还乡。 这本该成为一桩美谈,如果原主不是这人的原配,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美好。 阮柔嗤笑,包装的再好看也不过抛弃糟糠妻。 随着脑海中接收的记忆,阮柔短暂回顾这具身体原主的一生,自然也接收到她的心愿和不甘。 她如今的这具身体也姓阮,是青州府下杏花村阮家二房长女,名慧娘。 阮慧娘的前半生顺遂安康,作为家中长女,在父母的疼爱下长大,弟弟友爱,本可以得遇良人一生顺遂。 一开始也的确如此,及笄之年,阮姑娘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隔壁村周家长子周青远,两家也算门当户对。 阮父有一门木匠的好手艺,家境殷实,阮姑娘更是有一手祖传的好绣活。 周家也不差,周家老太爷极为能干,年轻时出去跑商置办下偌大家业,分到周父头上就有十亩良田、三亩旱地,一大家子衣食无忧。 都说衣食足而知荣辱,周家自然也想着更高处,为此,特意送周青远去进了学。 只农门出贵子殊为不易,到两人成亲之时,周青远十七,仍是一介白身,否则也看不上阮家门第。 小夫妻成婚一年,感情正好,却不料周青远出门赶考,却在半途坠崖,生死不知。 周家找寻半月不见踪迹,最后只能接受儿子可能被野兽叼走、已经死去的事实。 如今正是周家给周青远料理丧事的时候,因着没有找到遗体,只得拿了一身旧衣衫放在棺材里,好歹有个旧物件安葬。 周家只得两个儿子,大儿子周青远十八,小儿子方才六岁,是周父周母的老来子,至于原主,入门一年,因着婆婆督促夫君用工读书,两人相处得少,如今尚无子嗣。 原主的记忆中,公公在得知噩耗时挑担伤了腿,如今还躺在床上,每日里汤药不断,俨然时日无多,婆婆在操办完丧事后伤心过度一病不起。 周家十亩良田不假,可多年供养读书人,家中早无余财,全靠秋收后田地出产支应。骤然出了意外,本就囊空如洗周家更是雪上加霜。 原主虽因着夫君离世伤怀,可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也只能坚强起来面对一切。 公婆请大夫买药需要钱,丈夫丧事操办要钱,一家子吃喝更是要钱,原主先是凑出自己的嫁妆,再是卖田卖地,等到周父离去、周母病好,周家田地已卖的差不多,只余三亩旱地勉强供一家吃喝。 好好的周家就此一蹶不振。无人得知,失踪的周家大儿子并未死亡,反而会在十年后恢复记忆,携娇妻幼子以及大笔家资风光归家。 周青远殷勤给亲爹翻修坟墓,给娘亲尽孝,穷顿的周家得以改善门庭,周小弟得以过上优渥的生活,只有辛苦操劳的原主,从好好的正妻,沦落到平妻之位,还被要求感激涕零。 原主一生的悲剧近在眼前,毫无疑问,阮柔的任务就是改变她的人生。 丈夫既已不在,作为长嫂操持家务、孝顺公婆、抚育弟妹本是应当。偏周青远未死且另娶,最后倒显得原主名不正言不顺。 阮慧娘为周家辛劳半生,最后落得一场空,心有怨气本是应当。 周青远并非良配,周家也不宜久留,她必然要离开周家。 只是,女子丧夫归家难免日子艰难,夫家是否愿意放人,娘家是否愿意接纳、会不会被要求再嫁,诸如此类。除此之外,若在危难之时离开周家,届时定少不了流言蜚语,女子名声何其重要。 且她离开周家,固然可以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但周青远指不定在哪邂逅贵小姐,攀上青云路,叫人如何也不畅快。 阮柔心中思量,心知一切还得细细规划。 ————- 打定主意,见已耽误不少时间,为免惹人怀疑,她只得先返回灵堂。 “娘。”她如原主般低低喊了声,“你饿了吗,我给你做点吃的吧。” 如今已到下午五点,该来的差不多都来过,也不用不吃饭一直守着。 “我不饿。”儿子丧世,周氏哪里有心情吃得下饭,可转眼看到隔壁的小儿子,她又心疼上了,大人还可以忍,孩子不能饿到。 “你去下点面条吃吧,给你爹和小沐也下点,我就不用了。” 阮柔去了灶间,按照原主的记忆生火做饭,望着灶下的火光,衬着光滑细腻的肌肤,不禁再次回忆起原主的一生。 刚才周氏的态度难得慈和。 说难得,是因为在周青远活着的时候,她一直如世上大多数婆婆一般尖酸刻薄,见不得儿子儿媳亲近,见不得儿媳闲着不干活,时时指桑骂槐,原主作为新儿媳只得忍了。 反倒是大儿子死后,周母像是变了一个人,待儿媳处处体贴。原主记忆中,周青远离开的那十年,她与婆婆一起撑起这个家,度过一段艰难的岁月。两人虽为婆媳,实则情同母女。 可再深的感情、再多的照顾,也抵不过亲儿子的回归。 或许,她想,原主宁愿当初周青远是真的死了,至少留下的是美好的回忆,而不是后来的满目疮痍。 原主身在其中看不清,阮柔却瞧得分明,可笑原主以为婆媳俩同命相怜,婆婆才改了态度待她和善,却压根没想过,人家其实不过以善为名,笼络她不要改嫁。 甚至于后来的劝她改嫁,看似心善为她着想,也不过以退为进,骗的原主傻傻在周家苦熬。毕竟,若是没有原主的绣活帮衬,周家的日子还不知得艰难成什么样。 本就是利益的图谋,又有何感情可言。 因着还在孝期只能吃素,阮柔最后也只煮了一锅青菜面,上层隐隐飘着几滴菜籽油,连个鸡蛋都无。 “唉。”随着面条出锅,阮柔嘴边溢出一道长长的叹息。 人心向来最难测,谁又能看得清呢。 第3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2 “娘,这面你也吃点吧。”阮柔端着面,喊人用饭。 “给你爹送过了吗?” “送过了。”她应着,给三人各盛了一碗。 或许是年纪小,尚不懂得生死,周青沐倒是吃得颇为香甜,呼噜噜的声音馋得阮柔险些流口水。 端起自己的那份,阮柔尽量保持克制,可还是忍不住加快速度。她前世也算吃过珍馐美味,如今却对一碗普通的青菜面垂涎三尺。 周母瞥见有心想说两句,到底歇下,到底今时不同往日。 阮柔可不管她想的那么多,本来死后来到一个新的世界、新的身份,她还满心的不真实感,如今尝到了美味的食物,竟莫名觉得想落泪。 天可怜见,她自从年纪上来后,身体不行,味觉退化,牙口也不行,味同嚼蜡下,再好的东西摆在面前都提不起胃口,从没想过还有味觉恢复的一天。 年轻真好啊,阮柔感叹,便是为了这个,她也得好好替系统完成任务。 一碗面下肚,腹中饥饿缓解,整个人都懒洋洋起来。 周母本来不想吃,不知是不是被两人影响,竟也默默拿起碗筷吃起来。 饭毕,阮柔收拾了碗筷前去清洗,周母依旧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等她再出来,就见这一会的功夫,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显见不会有人再登门,周母出去关上门,心中却想着儿子在外面不知能不能找到回来的路。 “娘,今晚要守夜吗?”阮柔问,内心当然是不想守的,她只想回去好好睡个觉。 周母第一反应是指责,这还用问吗,可话到嘴边,看着儿媳满面的疲惫,小儿子一点一点几欲睡着的困态,再次憋了回去。 “算了,回去歇着吧,前几日都累着了,青远想必也会体谅的。” 不知怎么,阮柔总觉这话像在阴阳怪气,她也不计较,只听自己想听的。 “娘,锅里还有热水,您要洗的话自己舀就行。” 原主是半个绣娘,靠着双手吃饭,除去偶尔会下厨做些简单的家务,像是挑水劈柴下地这些伤手的活,她是全然不做的。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原主就可以歇着,相反,为了挣银子让夫君读书轻快些,她几乎是夜以继日的做绣活,若不是在娘家保养的好,一双眼睛恐怕都得熬瞎了,前世阮柔可知道尚衣局不少半瞎的老绣娘,一米内的东西都看不清,可怜得很。 想到自己有一天双眼再也看不见东西,阮柔急忙用热毛巾敷眼,给双手涂上保养的药膏,这才安心躺下。 明明是惊心动魄的一天,偏她躺在床上,不过一炷香时间就沉沉睡去。 月影西斜,透过轻薄的纱窗透进来,依稀能看见床上一道安静的身影。 ————- 阮柔这一觉睡得极深,醒来时恍如隔世,只记得自己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梦里兵荒马乱,具体什么却是忘记。 她也不愁,好眠一场,精神异常饱满,为此还不得不给自己化了病态的妆容,这也是后宫妃子的拿手好戏,只要面上装得像,太医再好的医术也得配合睁着眼睛说瞎话。 好多年没用这门手艺,阮柔的技巧还有些生疏,磕磕绊绊好一会,从铜镜里看过去,总算有点像样。 出来时,厨房里的粥已经熬好,周母依旧坐在灵堂,一副颓靡不振的模样。 她凑过去,喊了声“娘”,周氏才仿若回神,“慧娘,起来了啊,厨房的粥自己去盛。” “嗯,娘你吃过了吗?“ “我吃过了。” 阮柔便心安理得去喝粥,米是最简单的糙米,所幸熬的时间够久,并不剌嗓子,反而有种大米的清香,咸菜则是最简单的凉拌黄瓜。 清粥小菜,她也吃的格外香甜。 周青沐还未起,锅里的粥得留着,她就没洗碗筷,跟着一起来了灵堂。 跪坐的地上其实有蒲团,但时间一久,整个膝盖还是紫了,阮柔不是很想继续跪,只得寻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想起主屋里的周父依旧情况不好,她问道:“娘,爹的精神还不大好,要不要再请个大夫回来?“ 周母有些犹豫,周父摔断腿,按理说把骨头接上好好修养就不会有事,可村里的赤脚大夫医术不行,导致伤口发炎溃烂,眼看着病人不行了,她这才知道不好,连忙请了镇上回春堂的林大夫来瞧。 结果林大夫一来就狠狠骂了一通庸医,重新拆了伤口上药包扎,足足花了五两银子不说,还被告知因为前面治疗不好,后面要格外小心,否则伤口二次溃烂,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周母这几天一直小心再小心,可周父的状态还是越来越差,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昨晚那碗面好歹还吃了一半,今天早上粥没喝两口就又睡下。 大夫自然是要请的,周母咬牙,否则孤儿寡母,在村里日子怎么过。 但请大夫需要银子,儿子赶考将家里大部分的银子都带走,儿子坠崖,这些银子自然也跟着不见,家里拢共就留了五两银子,上次已经花光,再要用钱只能去借。 看着眼前的儿媳,周母心里冒出个主意,她问:“慧娘,平日我和青远对你如何?” “自然是好的。”阮柔低头含糊着回。 周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轻拍着儿媳的手:“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实在没钱了,你爹请大夫要银子,我想着先跟你借点,后面有了再还你。” 这年头,再厉害的婆家也没有用儿媳嫁妆的道理,阮柔当然不乐意,遂骗她:“娘,青远出门我把银子给他,如今手头也没钱了。” 也不知周母信没信,进屋看了眼周父,到底出了门。 阮柔并不在意她的去向,只是回屋收好自己的银子,她可不相信周母的人品。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上次的林大夫,提着一个小药箱,后面跟着一个小学徒,两人擦着额头一副累极的模样。 阮柔见状,主动去厨房冲了两碗红糖水,这在农家算得上待客的好东西。 周母也招呼着两人到侧屋坐下歇歇,人都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时片刻。 林大夫三十多岁的年纪,身体还不错,歇了会缓过来,主动进屋给人诊脉。 感受着手下的脉象,林大夫的眉头越蹙越紧,周母和阮柔面上的表情随之愈发担忧,却都不敢出声反驳。 “病人的恢复情况不是很好,这样吧,我再开两副药,外敷再看看。” 周母连连点头,帮半靠在床上的周父重新躺下,跟着大夫来到外间。 “大夫,当家的到底怎么样了?”周母关切问道,满含担忧。 林大夫还是那副说辞,“不是很好,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咯噔一下,周母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真的不能治了吗?” 林大夫迟疑了下,解释道:“还是先前耽误伤到了底子,现在只能好好养着。你们若是想治,我可以开点好药仔细养一养。” 周母好半晌没有说话。 林大夫也不强求,按照原计划开了药方,“按这个药方抓药,一副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一天三次。还有外敷的药膏,你们可以直接派人跟我回去取。” 周母呆呆接过药方,不吭声。 林大夫咳嗽两声,小药童适时出声:“这次出诊费是二两银子,再抓十天的药,一共四两。” 听说要这么多银子,再多的伤心都被抛下,周母艰难开口,“大夫,如果抓好的药,要多少钱?” “最少要准备二十两银子,”林大夫斟酌着说,“其他药材好说,但我那有一根二十年的老参,也是花钱从别人那里买来的,实在便宜不了。” 他并非那等只知贪钱的庸医,也是看这周家条件尚且可以方才开口,若是一般的穷苦人家,压根就不会提这一茬,徒增人烦恼,何必呢。 周母给了看诊的二两银子后,林大夫带着药童离开,并没强求一定要去自家药铺拿药,都是普通药材,谁家都一样,反正他家药铺是绝对的良心价。 直到两人走远,阮柔试探着问:“娘,还是给爹用好药吧。” 周母眼神不明的看了眼儿媳,只道了声“好”。 说的简单,可钱从哪里来呢,今儿的二两银子还是她费尽口舌从大哥家借的,药钱的二两还不知怎么办,更别提二十两,那是任何人都不会借给自家的。 那就只能自家凑,现银是肯定没有的,那就只能卖田卖地。 如今年景好,田地也值钱,一亩良田总得值七八两银子,二十两那就最少三亩,加上后续的调养,可能三亩还不够。 周母只要一想到这些,头部隐隐作痛。 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一切似乎都缘于儿子的赶考。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没动这个念头,是不是儿子不会出事、当家的也不会受伤,一切都还好好的。 可能他们家就根本没有那个命,如今再想,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一天夜里,周母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第4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3 第二日一早,周母终于想通,决定给周父用好药。 至于钱,先去借,能借多少借多少,若还不够再想卖地的事。 不止是她,连推说手头没钱的阮柔也被盯上。 “慧娘啊,田地是咱们一家的根,如今青远出事,你爹又这样,要是没了田地,一家老小日子怎么过啊。”周母愁苦了一张脸,仿佛真在为婆媳以后的生活忧愁。 阮柔只顾点着头,并不正面回答。 “林大夫说了,二十两银子,你待会跟着我,咱们一家家上门。”周母是彻底豁出脸面不要了,往日里因着儿子出息,她是最最自得的,如今却也不得不低三下气去求人。 阮柔依旧点头,反正借钱的人是周母。 周母也是个果决的人,吃过早饭,便苦着一张脸出门。 借钱这等事,自然要从最亲近的人家开始。 周家老爷子当年有点胆识,挣下一笔家业,周父是家中老三,当年分家年纪小,只得了十亩地,家中两个兄长除去三亩地外,还得了镇上一个铺子。 周大哥家是一个粮铺,周二哥家则是杂货铺,虽说赚不得大钱,可每个月不用下地,一家子温饱也不愁,日子比供一个读书人的周家不知要好多少。 周大伯家和周奶奶住在一起,周母上前喊了声门,“娘,大嫂,在家吗?” “在的,进来吧。”正洗衣服的周伯母瞧了眼屋里的婆母,高声应和。 因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婆母早几天身体就不好,一直在家卧床修养。 周母带着人进屋,先陪上三分笑脸:“大嫂,忙呢。” 周大嫂一见这笑就知不好,还得耐心问:“没,弟妹来可是有什么事?” “娘她身体好点了吗,我和慧娘来看看。” 妯娌俩关系可不怎么友好,周母想着跟婆母先提一句,亲儿子治病,总得有所表示。 “娘在屋里,精神不大好。”周大嫂放下手中的衣服,亲自领着人进去。 屋中,周奶奶正躺在床上,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人却还是清醒着的。 娘,您可好些了? “挺好的,你不好好在家里看着大河,跑我这儿干什么?”周奶奶疑惑,旋即反应过来,“别不是大河出什么事了吧?”说着就要起身。 “娘你别急,大河没事儿。”周母见状连忙解释,低下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我昨天给大河又请了林大夫过来,说是情况不大好,得用好药。” “那就用啊。”亲儿子病着,周奶奶没有舍不得的道理。 可是、可是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之前家里的钱都给青远带走了。剩下的话不用多说,余下人都知道她的意思。 周奶奶第一时间看向脸色不大好的大儿媳,“大海家的,大河是你们亲弟弟,如今遇到难关,你们是不是应该帮上一把?” 不容置疑的语气,周大嫂不吭声,心中腹诽,往日里两家关系可不怎么好,如今想要借钱倒是第一个上门来。 “娘,不是我推脱,是大海前阵子铺子里刚进了一批货,如今手头也没有现银了。”周大嫂说着,见婆母脸色不好,接着补充,“家里如今就我手头留了二两银子做周转,弟妹,我身上真的只有这么多了。” 两人是兄弟,又有婆母照看,周大嫂明白这笔财无论如何都得破,但最多就这二两,再多是决计不肯出的。 你们现在手头有多少,还要借多少?周奶看向小儿媳。 二十两,我们是一两都没有。周母嗫嚅着开口。 这下子,就连周奶奶也说不出劝说的话了,亲兄弟也没有借二十两的道理。 可小儿子不能不治,她咬牙开口,“大海家的,从我的养老银子里再出三两吧。” 周家虽然分家的早,周奶奶跟着大房住,可每年三个儿子都要交养老钱。周大河只用出粮食,出息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除去日常花用,每年还要给个一二两银,是周奶奶的重要经济来源。 如今意思就是周大嫂再出三两银子,往后一两年的体己银子就不需要再给了。 周奶奶自觉合理,却不想着孝敬归孝敬、借钱归借钱,羊毛出在羊身上哪有舍得的道理。 奈何婆母面前没有她反抗的份。周大嫂只得回屋拿钱。 周大嫂边走,边嘴里不停的解释,“这三两本来是我给荷花准备的嫁妆银子,如今用了还不知道当家的能不能赚回来。” 周母讪讪,给婆母说着好话,主要是当家的好起来以后如何如何孝顺之类的。 周奶奶听着欣慰,道:“只要大河好起来,我就别无所求。你也劝劝他,青远走了,我跟你们一样伤心,可日子还是要过,青沐还小,你们总得好好把孩子拉扯大。” 周母连声道是。 却说周大嫂,本是去隔壁屋拿钱,几步距离,前后不过几分钟,却足足过了一炷香才回来,可见其不悦。 只见她左手捏着一块陈旧的手帕,中间卧着几块碎银子,加起来差不多有个五两的样子。 “弟妹,我和你大哥能给的也就这么多了,让大河好好养伤。” 往日里,周母很不屑于这个大嫂的斤斤计较,如今却也不得不笑脸相迎。 “大嫂,真是谢谢了。等大河好起来,我和他亲自来谢您和大哥。” 银钱都给了,周大嫂也不吝啬于说几句客气话,“也不要嫌弃我给的少,实在是家里也不宽裕,荷花和柱子年纪都大了,你别埋怨就行。” “哪里会,嫂子愿意帮忙,我感激都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少。”这其中少不了婆母的帮衬,但银子到底是从大嫂手里出的。 妯娌两个人彼此恭维客气,不一会周大嫂借口忙,回到院子里继续洗衣服,周奶奶精神气不足,勉强说了几句话也就没了精神。 见状,周母也不多打扰,继续跑下一家。 出门前她妥善将银子用帕子包裹严实,塞进袖中,这可都是当家的救命钱。 待收拾好银子,她才想起来教训儿媳,“你刚才是怎么回事?大伯娘借了银子,你好歹也该说声谢谢。” 阮柔连声应是,心中却打定主意,在接下来的行程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两人接下来去的是周二伯家。 周二伯同周大伯一般在镇上铺子里忙活,家中只周二伯娘带着孩子。 周母想到二嫂,就是一阵头疼,别看人面相老实,实则比周大伯娘还要精明些,更是个一毛不拔的货色。 几乎是在周母上门的那一瞬间,周二伯娘便意识到了什么。 弟妹来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语气热忱。 周母见状还以为有戏,客气了几句,不好意思道明自己要借钱的缘由。 二伯娘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弟妹啊,不是我这个当嫂子的不尽心,实在是不赶巧。前几天刚跟我娘家表妹定了亲,过两天就要下聘,不能违诺呀。” 周母不知真假,涉及儿女的婚嫁大事,更是不好指责,整个人几乎僵硬在了原地,不知道何去何从。 就在周母几乎要完全失望的时候,周二伯娘咬紧牙关,状似慷慨的道:“这样吧,我先挪一两银子给你。” 柳暗花明又一村,虽然比大嫂提出的二两银子还要少,但许是经历了一番挫折,周母已经不想再折腾了。 “那真是多谢二嫂了。”然后依旧是那番话,“等大河好了,我和他亲自来谢你。” 从周二伯娘家出来的时候,周母手中已经有了六两银子,快要到达二十两的三分之一。 可连亲兄弟间借钱都如此艰难,更别提其他人家。周母不抱多少希望,但总要去试试。 接下来周母又分别去了村长家、族里的三叔、五叔和八叔家,这都是和他们同一支传下来,较其他族人更亲近些。 几家或多或少都给了些,多的两百文,少的一百、五十文,加起来拢共又得了一两银。 到了更后面的洽谈族人家,虽然一个个面上客气,手却紧得很,最多的也才借了五十文。 从早上几乎是走到了中午,赶在午饭前,把能跑的人家都跑了一遍,再回到周家时,周母手中已经有了八两银子。 能借到八两银子其实已经很不错,但架不住药钱需要二十两,如今连一半都没到。 难道真的要卖地?她到底不甘心,只有那不成器的不孝子孙才会贩卖祖产。且卖了地,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 周家的族人是借完了,可她还有娘家,对了,还有儿媳。 阮柔自回来已经主动去了厨房做饭,此时正端上简单的饭菜过来。 周母就如那见了野兔的狼,眼睛绿油油的发光。 只听她道,“慧娘,下午我回娘家去借钱,你也回娘家问一声,就当爹娘求你了。” 泪眼汪汪的模样,瞧不出丝毫美感,也并不可怜,阮柔心中毫无波澜人,却依旧应着“好”。 周母高兴,却并未意识到,从头到尾,这个儿媳都未给出承诺。 当然,阮柔心中自有打算,娘家是肯定要回的,如今她是守寡之身,若想脱离周家,娘家才是最好的依仗。 第5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4 周母的动作很是迅速,几乎刚吃过午饭,将儿子打发去照看当家的,她就领着儿媳出了门,临行前,还没忘记各准备一筐子鸡蛋。 周母名刘翠兰,娘家牛头村,在小溪村往北五公里外,而阮家所在的杏花村,则恰巧处于南边,方向相反,自然不能同路。 提着鸡蛋,阮柔边走边回顾着有关原身娘家的回忆。 一路上遇到熟悉的村人,也都客气打过招呼,做出一副忧愁状,与原主表现别无二致。 因着家中只有一双儿女,阮家爹娘对原主也十分疼爱,女儿出嫁,除给原主添置箱笼布匹等物,还额外给了十两的压箱底银子,在乡下可谓十分厚重。 原主嫁进来一年,周家条件过得去,倒也没眼皮子浅的动原主嫁妆,如今银子还在她手中,但一年来做绣活赚的钱几乎都用来改善生活,丝毫没有留余,至于先前说给周青远赶考用了,则全是她编的瞎话。 阮柔到的时候,阮父照常在后院的木工房赶制家具,阮母则在打理后院的一块小菜地。 女儿回来,阮母祁红又是高兴又是担心,“怎的这时候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阮柔前世见过形形色色各种人,如今自然能瞧出眼前人的真心。 她放柔了声音安慰,“娘,我没事,是婆母让我回来一趟。” 提起亲家母,阮母就没个好气,“她让你回来干什么?“ 天底下就没几对相处得好的婆媳,更何况周家那老婆子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她心疼闺女,当然看不惯对方。 “娘,等爹过来我再一起说吧。” “对对对,你先坐,累了吧,我看你都瘦了。”说着朝屋里喊,“石头,去给你姐冲碗红糖水。” 没一会,小石头应声而出,却是端着整四碗糖水,挨了亲娘一个脑门崩,“糖水不要钱呐。” 阮父掸干净身上的木屑,刚从后院走出来,见状笑道:“孩子心疼你呢。”阮母遂不再说话。 一家四口齐齐喝着红糖水,阮柔只觉得嘴里甜滋滋的。 阮父发问:“可是有什么事?” 阮柔没有隐瞒,当即将周母的打算道出。 得知是来借银子买药,直性子的阮父当即开口,要多少,家里多的没有,几两还是有的。 阮母却没他那么爽快,小心翼翼问道:“慧娘,你是怎么想的。”若女儿执意要借,她也只能给银子,可到底女婿已经去了,她不得不多想一层。 阮柔意外于这个妇人的机敏,却也欣喜有人配合,“我,我不知道,婆母她不想卖地。”意在提醒周家还有十几亩地,并不是真的缺钱。 阮母似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二十两,能借到那么多吗?” 显然不可能。乡下人家挣点银子不容易,都当宝贝似的藏着,根本不愿意外借。 “肯定还是要卖地。“最后,她下了结论。 那么问题来了,一家老小如今老幼病残,挣不了钱,既然早晚都要卖地,那借的银子打算怎么还,还是说,暂时压根不打算还了。 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阮父也慢慢皱起了眉头,为难的看向女儿,在他想来,不借钱,女儿在周家的日子铁定不好过。 阮母却没那么多顾忌,原本她最看重的就是女婿出息,只要女婿高中,挣一个秀才娘子的身份,女儿就算赚了,可如今女婿没了,没得还要女儿把一辈子都搭进去。 “慧娘啊,你跟娘说说,是怎么打算的?” 阮柔抬头,迟疑着道:“娘,我不知道。” 阮母是真着急,试探问:“慧娘,要不我和你爹接你回来吧,咱们还跟以前一样。” “可,可婆婆说以后好好过日子。”她讷讷。 阮母只觉女儿命苦,刚嫁过来一年就经历了丧夫,又没个孩子,日后哪还有好日子。 女儿伤心归伤心,可为长远计,怎么也该做别的打算,阮母打定主意劝女儿改嫁,当然,现在说还为时过早,毕竟女婿走了还没一阵。 “慧娘,你在周家,不要拼命做绣活,伤眼。有事也不要自己撑着,亲家还在,哪里用得着你出头。“ “嗯。” 阮母一句句交代,絮叨个没完。 阮柔将头靠在她怀中,感受着对方身上传递来的热度,心中酸酸胀胀,有娘的孩子可真好啊。 最终,在阮母的坚持下,阮柔从阮家只带走五十文钱,就当是买那五十个鸡蛋的钱了。倒是惦记着女儿在周家不好过,硬是给塞了好些糕点红糖,让她不要亏待了自己。 阮柔走在回去的路上,感受着比来时还要沉甸甸的篮子,心中微暖,这是她自娘亲离开后,第一次感觉到来自父母的疼爱。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阮母逮住一旁的小儿子,教训道:“年纪不小了,还不懂事,长大以后给你姐姐撑腰,知道吗?” “知道。”小石头挥舞着拳头,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谁欺负姐姐,我就打他。” “这就对了。”阮母满意,松开小儿子,“去玩吧。“ 小石头机警地跑远,不一会就不见踪影。 阮父摇头,问老伴:“你是想接慧娘回来?” “嗯,慧娘还那么年轻。”多余的话不用多说。 ————- 在阮家耽误了好一阵,回到周家时,周母已经在了,肉眼可见,她的脸色不大好看。 瞧见人回来,她勉强挤出个笑脸,“慧娘,回来了啊。” “嗯,”阮柔应着,将带回来的五十文钱交出,不好意思道:“娘,这是我娘给我的。” 瞧见只有五十文,她连面上的慈和都伪装不出来,木木地接过钱,默默在心中算账。 她这次回娘家,只从她娘那借到了一百文,还是她娘背着嫂子给的。 想起娘家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周母眼神微沉,也没脸教育儿媳。 朱家的条件没有周家好,她到周家算是高嫁,这次嫂子也是拿的这个借口堵她。 “小姑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家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她斜着眼,带着显见的讥诮,“娘,周家好歹有十几亩地,咱老朱家才几亩。” 朱婆子犹豫不安,儿媳的话没错,可女儿遇见困难也不能不帮,最后也只给出了自己的一百文私房钱。 她以为儿媳不知道,却不知小朱氏将一切看得清楚,只是钱不多她也懒得做那个恶人。 一百五十文,就是婆媳俩此行回娘家的收获,周母暗恨。 已经耽误了一天,怎么说明天都要去镇上找林大夫拿药,再延误不得。 周母咬咬牙,进了主屋,当着周父的面取出家里的地契。 家里的十亩良田分为两块,三亩旱地是一块,合计三张地契,都是衙门上过契的,十几年下来,薄薄的纸张已经泛黄,却依旧重若千金。 “当家的,今天拢共借了八两多,不够药钱,我预备再卖两亩良田。”她冲床上躺着的人道。 周父眯着的眼睛瞬间瞪大,坚定道:“不能卖地。” “不卖能怎么办,你走了,留下我和青沐两个吗?” 周父立时颓丧下来,“唉,那就卖吧。”两亩良田怎么也能卖个十五两银,应该够他养好身体,只是愧对祖宗。 第二天一早,周母就将要卖地的消息放了出去,顿时轰动了整个小溪村。 照例来说,这等消息要先通知熟悉的人,毕竟农家田地难买。可谁叫大嫂二嫂昨天都嚷着说没钱了呢,周母恶意想着,既然没钱借她,当然也没钱买地。 不到一个时辰,整个村里的人几乎都赶了过来,其中自然包括有所顾虑的周大嫂和周二嫂。 地里如今还种着一茬庄稼,等到秋收就能收粮,周母咬紧了两亩地一起卖,十六两银子,一文都不肯让。 村里有这么多钱的到底是少数,大部分人就凑个热闹,但说的话也足够扎心。 “唉,可怜哦,好好的一家子。”有那善心的忍不住感慨。 “我看是没那个当官的命。”尖酸刻薄的妇人没钱买地,说的话也不讨喜。 有那八卦的好奇问:“大海、大江家的,你们俩都不买吗?” 聪明点的都知道不会买,否则也轮不到他们知道消息。 周大海家的也是郁闷,白白借出去五两银子,结果还被怨上了,找谁说理去。 相反,周大江家的就看得开,两家关系近,买这两亩地以后少不得争执,还不如不插手。 讨价还价一番,最后还是十六两卖给了村里的一户族人,是两兄弟合买,不过后面分配的事就跟他们无关了。 瞧着周母手中紧紧攥着的地契,买了地的两人眼睛直冒绿光,这可也有他们的一份了。 两边都急,约定第二天两人一起去衙门过户。 一切尘埃落定,周母只顾着心痛,阮柔却在心中思量。 上一世,原主是主动给出了十两的嫁妆银子,有十两打底,后来周母死活又借到了十两,硬是撑着没有卖地。 那么多的地,又不用再继续供着读书人,哪怕周父身子不好经常要喝药,靠着种地和原主做绣活,硬是将这个家给撑了下来。 如今么,对周家来说还只是开始。原主的怨,她会替她一点点抹平。 ————- 回春堂,林大夫看诊的第三日,他几乎以为那家人不会来了,却不料一抬头就看见那家的妇人。 “林大夫,抓药,”她强调,“好药。” 少了两亩地,周母的心情委实算不得好,对上大夫还得好声好气。 林大夫愣了一下,喊学徒盯着点,随即将人带到了后院,珍贵的药他都不敢放在堂里。 从柜子里取出珍视的锦盒,褪去层层包裹,一只白胖的人参出现在眼前。 他免不住有些嘚瑟,“几十年的老山参,一根就花了一百两,不过你们用不着那么多,”他边说边比划,“喏,这么多就够了。” 说着准备动手,旋即想起来什么,问道:“冒昧问一句,银子带了吧?” 虽然都说医者仁心,可医者也是要吃饭的,容不得林大夫不谨慎。 “带了带了。”见果真是人参,周母那些沮丧顿时抛到了脑后,还是当家的伤势重要。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待收好了人参,林大夫重新将人带回前面给人开方子。 这一次的方子就与前次完全不同了,都是上好的药材。 学徒在一排抽屉前开开合合,不一会,就称了一大把药下来。 按照方子的配比,学徒将一包包药配好包上,“一共五两银子。” 周母顿时倒吸一口凉气。 刚才的人参已经用去二十两,这又是五两,哪是药房,吃钱的怪兽还差不多。 可该给的还是得给,五两银子换了两提药包,出了回春堂,周母的腿都是发软的。 本以为卖了地家中好歹宽裕些,如今可好,又只剩下一两多银子,周母心中直发苦。 到了镇口,来镇上办理过户的兄弟俩还在等,看着心情很不错,连牛车的一文钱都帮着出了。 回了村,周母心急,直接奔向家中煎药,却不知道村里一群人聚在一起吵翻了天。 “看他们家还是挺有钱的,应该能把我借的一百文还了吧。”有妇人道。 “你只有一百文,我还借了两百文呢。” 向来借钱容易还钱难,众人倒不担心周家还不上,就怕人不想还。 “你说,我们现在去找她要能要到吗?” “难。”有聪明的猜测,“借钱本就是不想卖地,听说又去镇上抓药了,估计回来钱也没了。” “唉。”有人替周家叹气,“好好的一家子。” 常话道祸不双行,周家这是赶上了。 有年纪大的在那悄悄咬耳朵,“我看小媳妇受不住。” “连个孩子都没怎么守?” “也是,我看要不了多久就得归家,那周家更难了。” “谁说不是呢。” ...... 旁人的悲惨,便是再艰难,于人口舌上不过闲事一桩。 周母回家给周父熬了药,配上一片薄薄的参片,周父的精神果真好了很多。 周母欣慰,好歹钱没白花。 人一旦借了钱,但凡有良心的,都总会惦记着,周母自然也不例外。 周家一家子全靠几亩地养活,儿媳进门后还多了卖绣活的钱,倒是寻常村人农闲之余还会去镇上打打零工,像周家却是从来不用去的。 周母自己一个人照顾田地都够呛,更别提赚钱,唯一的儿子也还小,她能用的也就大儿媳了。 眼见着儿媳又在院子里发呆,她实在看不过眼,督促道:“慧娘,要是没事就做做绣活吧。” 阮柔听话拿了绣绷来,依旧有一下没一下戳两针,大半时间依旧望着天上,一副伤心忧愁的模样,弄得周母想劝都没了立场,今时不同往日,她着实不敢对这个儿媳太严了。 阮柔倒没打算在周家耽误太久,按照她的预估,阮母估计等不了太长时间,可能也就一个月,会上门来接人。 她自己左右是任人摆布的,丈夫死了,在婆婆和亲娘之间,不用想都知道做什么选择。 周母却是没料到,儿媳早早抱了求去的心思。 药一天天的喝着,周父身体渐渐好起来,慢慢的也能下床走动,只是依旧用不了力气。 周青远的死对所有周家人来说都不是个好消息,但唯独周青沐除外。 原先他虽然是家中小儿子,可上面有个优秀的大哥,本就不算得宠,如今成了独苗,爹娘都将其当做眼珠子,可算体验到了独一份的待遇。 小孩子向来得势不饶人,察觉到大人的态度变化,愈发放肆,今儿喊着要吃糖,明儿叫着要吃肉,周母能满足的都尽量满足,这也使得家中负担愈发的重。 周母自觉是花自己的钱,却没想过,村人看在眼里会怎么想。 大抵借钱出去的人都看不得借钱的人过的大方,因而没两日就有人上门来催债。 第一个上门的是家中一个条件不怎么好的族人,只见人衣衫破旧,满脸的局促。 “嫂子,我,我是想问,先前借的那二十文能还了吗,家中实在揭不开锅了。”妇人的手紧紧揪着衣角。 周母没多想,见人说的情真意切,二十文也不多,当场就将钱还了。 谁知,这一还就捅了马蜂窝。 村里本就没有秘密,一道借的钱,没道理还了这个不还那个。 当天下午,哗啦啦一群人就闹上了门,吵着要还钱。 周母一个头两个大,想说压根就没钱,却压根没人听她的,闹得一团浆糊。 还是周父站出来,说会尽快凑钱还上,才打发走了一棒子人。 等人全部离开,周父周母齐齐苦了一张脸。 周母在一旁算着,不算大哥二哥家,村里还欠了拢共二两,是如何都还不上的。 “再卖一亩地吧。“最后,周父下了决定,总还得在村里过活。 “那大哥二哥那边呢,还有我娘家。”说着她看了眼儿媳,补充道:“还有亲家的。” 大哥二哥那我去说,再缓一缓,等秋收后收了粮食就能还,你和亲家那边不多,先还上吧。“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周父的话毫无语气波动,可周母就是莫名觉得收到了讽刺,脸上有些难堪。 一回生,二回熟,再卖掉一亩地的周母除了心痛,已经没了其他的想法。 这一次需要的银子不多,卖的是一亩旱地,拢共卖了五两银,还债用掉二两半,还剩一半。 周母瞧着碎银唉声叹气,对着当家的问:“以后可怎么办呐。” 这一次周父伤了腿,以后做农活都会受到影响,她以往不怎么下地,压根忙不过来。 自己不能干,就得花钱请人干,只要想想,周母就觉得脑袋疼。 “我尽量干,不行再请人吧。”周父经这一遭也看开了,什么钱财、功名都是假的,好好活着才是真的。 背着孩子,周父叮嘱:“你对慧娘好些,安安她的心。” “我知道。”周母也担心,小声问:“你觉得她守得住吗?” “不知道。”周父摇头,随即道,“你在她面前多提提青远,看能不能留住,最近就不要让她回娘家了。” 一说到大儿子,周母又要掉泪,“我可怜的青远啊,你放心,你走了,我会把你媳妇留住的。” 想起优秀的大儿子,周父眼神暗沉。 这年头人就讲究一个入土为安,可大儿子尸骨无存,衣冠冢都是用的旧衣服,又没个子孙后代,叫人如何不痛心。 他想了想,道:“把慧娘留住,等青沐有了孩子,给青远过继一个吧,也算给他们留个后,逢年过节有人上柱香。” “嗯。”周母应下,丝毫没有一丝愧疚不安。 翌日,阮柔敏锐的发现,周母的态度更好了一些,明明前几日对她不做绣活还有些意见,现在却一脸和善,笑着招呼她吃饭。 阮柔稀奇,知道对方是在用怀柔政策。 她也不拒绝,左右在周家还有一段时间,过得好些总是好的。 如此,又过了一个半月,周青远已经逝世三个月,这段时日,阮柔在周家的待遇相当不错。 周母自以为将人融化,结果,却还是在亲家上门的时候傻眼了。 “亲家公、亲家母,可是有什么事?”周父心中升腾起强烈的不安。 阮母来接女儿回去,又不是结仇,故而态度也十分亲近。 “亲家,我是来看看慧娘,还有些事,想跟你们商量下。” “进来坐吧,翠兰,去泡杯茶水。” 周母装作去倒水,实则去儿媳的屋里悄悄打探情况。 “慧娘,亲家来了,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阮柔装傻,“啊,我不知道,爹娘来了吗?”说着露出欣喜的模样,作势要出去。 周母阻拦不及,跟在后面出了门,要进屋才想起没拿茶叶。 说是茶叶,其实是自家炒制的粗茶,喝起来满嘴的苦涩感,并不好喝,在农家却是十分金贵的东西,只有待贵客才会用上。 屋里,阮父阮母寒暄了几句,见着女儿过来才开口说正事。 “亲家,实不相瞒,我们是想接慧娘回去的。” 哐当一声,茶碗落地发出的清脆声响惊到了屋内的人,周母慌张蹲下要收拾,却不小心割到了手。 现场一下子变得手忙脚乱。 第6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6 待收拾好一切,阮母微微叹息一声,有些歉意。 “亲家母,实在对不住,但慧娘还小,我们做父母的实在不忍心。“ 周母无话可说,若有个孩子,她还能试着留人,可如今,唉。 想起当家的先前说的话,她偷偷拿眼瞄了眼儿媳,只见她低着头站在亲娘身后,一言不发,看不出情绪。 她用帕子擦拭着眼角,因着想起儿子,她的悲伤无需做假。 “我知道,呜呜呜,是青远没福气,两个孩子好的跟什么似的......” 阮母闻言第一时间望向女儿,生怕她心软受了影响。 果不其然,女儿已经开始抽抽噎噎,泪珠子一颗一颗掉落,看得人心疼。 周母却还在继续,“若是青远还能看到,想必也不愿意耽误你的,慧娘,你就安心的回去吧,若是逢年过节还能给青远上柱香,就不枉你和他这一年夫妻情分了。”越说越是伤心。 阮母给了个颜色给阮父,示意他开口。 阮父无奈,他其实没想那么早来,奈何妻子总觉得女儿在周家吃了苦,才三个月就急不可耐的上门。 “亲家母,节哀,青远想必也希望你们好好的。”他劝道,“慧娘这孩子年纪小,是我们做父母的放不下,说句难听的,她没个孩子,以后总要再嫁,也省得给你们添麻烦了。” “她可以过继一个孩子。”周母脱口而出。 没人接话。 过继说的轻巧,可过继谁的?外人的总不放心,小叔子又还小,况且,能自己生为什么要强求过继。阮母想也不想就否决了这个建议。 事实上这也是对的,过继不过周母给原主画的一个大饼,在用夫妻感情困住原主的同时,过继就成了原主对未来人生最大的指望,有一个名义上两人的孩子,即使以后有个什么,也不怕了。 奈何这个愿望直到十年后周青远回来也没能实现,彼时周青沐已经娶妻有了两个儿子,依旧一个都舍不得过继。 也是,自己的孩子,谁舍得给别人呢,还是原主这要什么没什么的。 阮柔心内轻嗤,面上依旧是那副黯然神伤的表情。 周家外面已经有了不少围观的人,胆子大的甚至公然趴在墙上偷看,彼此交流议论,屋内人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这群八卦者的视线。 而这也是阮柔做这一场戏的原因——她想离开周家,也要干干净净、毫无瑕疵的离开。 女子名节何其重要,但凡有一个指责的,她的名声就会受到影响,轻点的顶多说她无情无义,重的指责她水性杨花也不是没可能。 所以,只能有阮家这一对父母出面带走女儿,于外人眼中才是合理的,毕竟父母天生能做女儿的主,哪怕是已经出嫁守寡的女儿。 “亲家,慧娘是个好孩子,嫁过来一年你们心里都有数。想带她回去是我们做爹娘的心疼女儿,她自己压根没提过。可怜天下父母心,你就当是我们老两口对不住你们吧。” 好一句可怜天下父母心,周母又气又急,眼看就要说出一些不好的话,周父拍拍她的手,及时阻止。 “亲家说的什么话,慧娘我们也没想一直留着,她还年轻,早晚要再嫁,今天你们就把人带回去吧。” 双方说话都带着刺,一个说心疼女儿,一个就暗指想要再嫁。 该说的都说了,阮父自觉做到位,就要带着女儿离开。 “那今儿就不打扰了,”阮父说着朝向妻子,“你去帮慧娘收拾一下东西。” 阮母起身,拽着女儿回屋,使了好大的劲儿才拽动。 再出来时,外面已经陷入沉默。 阮母收拾了两个大箱子,都是阮柔日常要用的,至于箱柜之类的大件,等后面再请人来帮忙抬回去。 阮父接过东西,带着妻子和女儿就要离开。 谁知,走到门口,一直没说话的女儿却僵在了门口,手扶着门框,死活不肯再走。 阮母哄道:“慧娘乖,爹娘带你回家。” 阮父也开口,“慧娘,你听话。” 在爹娘的细心哄劝下,她终于慢慢松开了手,被阮母牵着继续往前。 待除了门子,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阮柔最后一次回了头。 她正对上门内跟过来的周父周母,重重跪下,磕了三个头。 “爹娘,是我不好,我保证,会给青远守一年孝,就此拜别了。” 围观众人这才第一次看见小媳妇的形象,此时她红着双眼,泪水涟涟,哭得可怜极了,眼中更是不舍与愧疚交织,衣衫下的身体极为单薄,颤巍巍的,叫人忍不住道一声可怜。 “可惜了,我记得慧娘和青远感情很好的。” “是啊,谁能想到呢,她爹娘也是为了女儿好,留在周家......能有什么好日子过呢。”最后一句说的极轻,只有她身边的妇人听见,颇为赞同的点头。 当然,若这事摊在自家,就不会是这个说法了,但这不是看热闹嘛。 后面的周父见了,也忍不住有些心软,将人留在周家是他们的自私,想看着儿子有个人守着,可人爹娘不愿意,他们也没办法。 “慧娘,你回去吧,好好听你爹娘的话,青远也不会怪你的。” 周母却没有所谓的心软,只觉得可恨,若真情实意,就该死活留在夫家才是,回去娘家还不是要再嫁。 阮母见人越围越多,一个用力,将女儿拎了起来,牵着人径自往回,什么也不再说。 该走的人已经走了,围观的人却没有散去,依旧兴致勃勃的谈论。 到底是一家人,周大嫂和周二嫂都过来了。 “弟妹,就让慧娘这么回去了?” “不回去还能怎么办?”周母没好气道,早干嘛去了。 “人回去也是应该,好年轻一姑娘。”周二嫂颇为客观,权当没看见周母难看的脸色。 “唉,也是,不过弟妹,以后家里你就要多辛苦些了,有什么事来喊一声。” 说的客气,周母却知道这些都是场面话,有镇上的铺子做底气,大哥二哥农忙都得请人,更不用指望来自家帮忙了。 僵着脸送走大嫂二嫂,周母还得面对村人的八卦。 诸如“大河家的,你家是不是对儿媳不好啊。”之类的言语,听得周母火大,索性把门关上,不看、也不听。 ————- 另一厢,脱离了外人的视线,阮柔立即收起那一副哭丧相,表情平静跟着阮父阮母往回。 一路上,阮母担心女儿多想,一直在絮絮叨叨。在家里就跟以前一样,外人说的那些你都不用管。“ “嗯。”阮柔低低应着,听得出来对方其实很高兴。 阮母确实心情不错,她本还担心女儿非要留在周家不可,现在人跟着回来,以后有了希望,她可不就高兴了嘛。 她不知道的是,上一世,在周父周母的怀柔政策下,阮慧娘自以为高尚的留在了周家,伺候一家老小,成全了好名声,却惹得亲爹娘牵挂不已,到死都惦记这个闺女。 如今么,一切都有了改变。 她刚才周家说的守孝一年也并非虚言,急着改嫁总会对名声不好,且以阮家的状况,能嫁进先前周家那般就算是一门好亲,如今再嫁,情况只会更不堪,她还得好生筹谋。 阮家并非周家般是一个枝繁叶茂的大家族,相反,阮家上一代逃荒来到杏花村,到这一代,也拢共只传了三家下来,分别是阮父和两个堂兄弟。 阮父现在只有小石头一个独子,倒是两个堂兄子嗣稍微丰茂些,大伯家两个男丁,三叔家则有三个。 三家人连屋子都挨在一起,故而阮柔一回来,就面临了长辈们关切的目光。 “慧娘回来了啊。”大伯娘有些感慨,一年前送着出嫁的小姑娘,如今竟然就守寡归家了。 三婶娘像个更多,紧张问:“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以往他们也见过有的女儿守寡,娘家去要人、夫家不放,结果两家打起来的,一上午都提着心呢。 “没事,周家二老都很理解,也愿意放慧娘回来,不过慧娘这孩子念旧,说要给周家的守一年。”阮母看似聊天,实则声音放的极大,就是为的说给村人听。 “对了,慧娘嫁妆里的箱笼还在周家,下午要麻烦你们帮忙一起运回来。” “这有什么,都是我们该做的。” “守一年也好,落个好名声,一年后也好找亲家。”大伯娘声音极低的安慰。 阮母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可耽误一年,闺女就十八.九了,再嫁也多半只能嫁那些鳏夫。 “再看看吧。”阮母心想上次挑了个福薄的,好在没牵连女儿的名声,下次若再挑一定要好好对个八字。 粗聊了几句,阮柔就跟着进了屋。 原主的闺房还是原来的模样,看得出有认真打扫过,连被子都透着一股太阳的味道,屋子虽不大,可收拾的齐整。 “有点空,等下午把你东西都搬回来就好了。慧娘,你听娘的,别多想,好好在家待着,满一年娘再给你好好相看。” “嗯。”阮柔应着,整理自己带回来的行李。 屋外,阮父抽着旱烟,烟气缭绕,看不出他的神情。 只小石头在院子里疯跑发出的笑声,成为院子里仅有的活力。 ————- 当天下午,阮父领着两个兄弟、并四个侄子,一起去周家抬回了女儿最后的嫁妆,小石头也像模像样的跟在后面帮把手。 原主的嫁妆拢共一台大衣橱、两个床头的小柜子,并一个床上的箱笼。阮父自己就是木匠,在这些嫁妆上当然也不吝啬,都是攒的上好的红樟木,材质文理分明,耐腐防虫,打造的精心,才过去一年,此刻看起来还跟全新的一样。 阮父看着柜上的美丽花纹,都是他一点点雕刻而成,回想起一年前送女儿出嫁的情景,仿佛就在眼前,不禁感慨万分。 “唉。”将人送走,看着颜色依旧红艳喜庆的家具,阮母忍不住叹息。 “当家的,咱们可得好好给慧娘再挑一个。” “嗯。”阮父沉默片刻,道:“我再给慧娘打一套新的。”旧的多少用着不吉利。 东西齐全,阮柔一点点将东西重新归置好,一切又恢复了原来的模样。 在阮家的生活一如原主记忆中,简单而又快乐。 若说不同,还是有的,那就是阮父阮母对待她的态度总是小心翼翼,仿佛担心她一个想不开,倒是小石头,年纪小,分别的一年没有造成任何影响,依旧跟在后面,姐姐长姐姐短的。 阮柔打心底不喜欢弟弟这种生物,上辈子,在娘亲死后,继母生的弟弟简直就是一个小魔王,奚落、嘲讽、戏弄,是比面慈心狠的继母还要让人讨厌的存在。 可接触多了,阮柔逐渐明白,弟弟和弟弟之间,也是不同的。 小石头年纪不大,方才八岁,已经晓事,会体贴父母的劳累,做自己力所能及的活计,也会嚷着给姐姐做主,莫名的,让阮柔愿意相信,这样的弟弟确实能为姐姐做主。 “石头,你想去读书吗?”无事可做,又不好出门,阮柔无聊下只能拿出绣筐做绣活。 “不想。”小石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虎头虎脑的模样逗得人发笑。 “为什么,你不想读书当大官吗?”阮柔疑惑,在周家,不说天资出众的周青远,即便是周青沐,也是希冀读书识字的。 “费钱。”小石头给姐姐甩了一个大大的白眼,“姐,你看咱家是有钱供我读书的模样吗?” “呃。”缺钱——让阮柔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的回答。 阮家在乡下其实不算穷,家中有五亩水田、一亩旱地,光是田地的产出就够一家子吃喝,还有阮父木工活的补贴,一家子过的比大部分村民都要好。 平常一旬也能吃上一回肉,可读书不同,那是经年累月的开销,足以拖垮一个家。 她愣了半天,方才道,“可读书能靠秀才,光宗耀祖。” “那也得考得上啊。”小石头颇有自知之明,“我又没读书的天分,过两年就跟爹学木工,这可是门好手艺。”一副喜滋滋的模样。 起点不同,认知也不同。阮柔很想告诉他,读书其实远不止考取功名,读了书、长了见识,或许整个人生都会有所不同,但她到底什么都没说。 小孩子都懂的道理,她没理由不知道,若是以后有能力,供一个读书人也不算什么,若没有,说也白说。 阮父除去下地,依旧大半时间在后院的木工房里忙活,只听得刨木头的声音不断,遇到需要雕刻的部分,他也会拿到前院里趁着天光好细细雕琢。 乡下人家具一般能用上一辈子,打新家具的大多都是办喜事,或建房搬迁、或儿女婚嫁,刻的也大都是些喜字或者祥云之类的雕花,委实算不上精细,看下来她的嫁妆是其中手艺最好的,至少刻着一对大雁。 心念一动,阮柔问,“爹,你为什么不雕跟我嫁妆上一样的呢?” “那多费功夫。”阮父笑着回应,手中的动作不停,“他们只出得起这个钱。” 阮柔再次愣住,她还以为是阮父手艺不够,可好像来到这个家中,她不懂的事情变多了。 不想读书的小石头,做活精简的阮父,以及看起来和善实则颇为能说会道的阮母,小人物也有着小人物的智慧。 阮父没留意她的出神,指着她手中正在绣的帕子,“就跟你做绣活一样,绣的再好,镇上铺子只给的起那个价,一个道理。” 镇上的绣坊基本供应本地,布料和花样够用就行,最重要的是便宜,只有顶好手艺的绣娘才有机会将东西卖往更外面的县城乃至州府。 阮柔的女红算不上好,这东西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她上次长时间拿绣针还是在娘家的时候。 入宫后她就彻底抛下了,即使需要拿针,也是象征性的戳两下,实际活还是下面宫女干。 所以,指望做绣活赚钱,在她这是别想了,倒是好看的花样子,她知道不少,也许可以去看看镇上绣坊收不收。 人但凡活着,衣食住行就没有不要钱的,就是皇椅上的皇帝也还有愁国库不够用的时候,阮柔当然也希望手头宽裕些。 她手中如今拢共十两银子,还是当初阮家给原主的陪嫁,除此之外身无分文。 阮家的条件也就在农家尚可,在过惯了好日子的阮柔眼里简直糟糕透顶,要改善自己和阮家的生活,钱财必不可少。且还得去找周青远的麻烦,可谓任重而道远。 离开周家后,阮柔定下了第二个小目标,那就是赚钱。 赚钱要么有本钱,要么有手艺。 阮柔盘点了一下自己和阮家,前者是肯定没有的,那就只能靠手艺了。 她自觉懂的不少,针织女红、诗词歌赋、笔墨纸画,不说样样精通,起码都会点儿,却都不适合拿来赚钱。 “唉”,重重叹了口气,阮柔无心再绣眼前的帕子。 阮父误以为她是累了,劝道:“别绣了,家里不缺这点,你要是没事,让小石头陪你玩会儿吧。” 让八岁的孩子陪自己玩,阮柔还没那份童趣,拒绝后,她道:“爹,我想去镇上看看。” 小溪村太小,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她总要知道外面什么朝代、什么年份。 阮父沉默片刻,本不想答应,可看着女儿满是清愁的小脸,忍不住同意。 “行,明天让你娘带你去,有什么喜欢的可以买点回来。” 等到傍晚,阮母从外面回来,得知消息也是一副欢快的模样。 “在家待闷了吧,娘明天带你出去逛逛。”阮母应的轻松,可回屋神情就变了。 “当家的,慧娘在家都半个月了吧。” “可不是,我看真的闲坏了。” “唉,你说也是,大嫂和弟妹家的孩子都要定亲的年纪,过来也不合适。”虽说都是自家人不嫌弃,可到底要避讳点。 “就去镇上逛逛吧,也没什么人认识,你把人看好了。” “知道,我多带几个铜板。“ 过了片刻,阮母突然道:“眼看快要半年了,你说是不是也可以先相看起来了?”到底还是着急的。 “再等等吧。” “等不了了,我下午听麻子家说了一个不错的,八里坡的一个鳏夫,跟咱闺女一样都是二婚,没有孩子,条件也还不错。” “再说吧。”阮父兴致怏怏,“孩子不着急,咱们也不要急,省得慧娘看见你嫌弃她呢。” “儿女都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哪里会嫌弃。”阮母不乐意了,“我就是心疼她。” “也就这一时,她们也没空天天盯着。” “她们可闲着呢,眼睛跟那猫头鹰似的。”阮母嘟囔,村里妇人她还不清楚,一个个天生长了张八卦的嘴,村里上下没有一个能不被说的,谁叫要发生了点事,保管兴奋的跟过年了一样。 她都逮着说女儿坏话好几回了,也就忍着没在家里说,不然女儿指不定多伤心,这年头,寡妇不容易啊。 埋怨的看了老头子一眼,阮母想了想,又觉得麻子家说的人选不是那么合适,主要是距离太远了,女儿被欺负都没人帮衬。 不能着急、不能着急,这么劝着自己,阮母总算冷静下来,女儿一辈子的大事呢。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21 22:32:12~2022-07-10 20:00:19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542973 10瓶;aa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7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8 第二天,阮母早早起来,喊了女儿起来,小石头也闹着要去,最终,只得母女三人一起出门前往镇上。 这是阮柔在回到娘家后第一次出门。 乡下人家起的早,天色才微微亮,屋前屋后就已经有了忙活的村人。 碰见了,打个招呼,阮柔面色如常,并未再做出一副凄苦样,堵住别人嘴的最好办法,就是表现出自己过的很好。 阮母小心盯着女儿,生怕她受到影响,好在也无人没眼色的当面说人闲话,故而一路走来还算顺利。 三人是走着去镇上的,本来可以坐牛车,但阮母担心那些婆娘乱说话,决定走着去。 杏花村距离镇上不远,走路大概要大半个时辰,从天微亮走到天光大亮,一行三人终于来到了镇上。 阮柔感受着酸软的双腿,忍不住道:“娘,咱们回来还是坐牛车吧。”她宁愿被说几句。 “好,坐牛车。”阮母也走得够呛,更别提小石头,此刻吐着舌头一副累趴了的模样。 安平镇所在的县与青州府相邻,镇北边有一个小码头,带动了安平镇的经济与商贸,因此还算繁华, 阮柔走在陌生的小镇,体验着乡土人情,一时间颇为新鲜,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距离市井这么近。 正好奇张望着,阮母递过来一个小荷包,“喏,喜欢什么自己买。” 阮柔并未拒绝,掂了掂,沉甸甸的铜板,约莫有个一百文。 三人先找了个馄饨摊,一碗热闹的馄饨下肚,顿时都有了精神。 “好久没来了吧,我先带你转转。”本就是为了女儿来的,也不怕耽误时间,阮母带着两个孩子转悠起来。 小镇节奏不快,几乎都是经年的老铺子,酒楼、饭馆、客栈都是熟悉的。 转过一个拐角,就到了镇东边,镇上富贵人家的居住地。 阮母瞧见就要转位置,却见女儿径自往前,走到一家铺子前。 她急忙跟过去,“慧娘,来这干嘛呢?” “娘,我闻着挺香的,想看看是什么。“阮柔没撒谎,但也没全说。 她前后两世的五感都十分敏锐,闻到香味的第一时间就发觉了不对劲,这也是她能躲过后宫诸多算计、顺利生下皇嗣的原因之一。 在度过后宫争宠的阶段后,荣升太后的她闲暇之余还自己调制过几位香料,下面投其所好献上来不少珍贵方子,如今倒也还记得。 正常香料铺子的味道都是中正平和的,可这一家的味道却在浓重的香味后有着股微微刺鼻的气息,经历过宫斗的阮柔立刻警戒值拉满。 “香料铺子啊。”阮母抬头,她并不认得字,却大概猜测出店铺的用处。 “陈氏香料铺。”阮柔心中默默补充道。 进入店铺,却见里面正热闹着。 只听得一个四十来岁、尖嘴猴腮的管事道:“二少爷,这是下面新制出的香料,请您过目。” 陈问舟接过香料,凑进鼻端小心的嗅闻一番,却被突的呛到,猛烈咳嗽起来,乍看上去很专业,实则完全是外行人的做派。 阮柔的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瞧,刁奴欺主,这不机会就来了。 陈问舟第一次接管家中的产业,行事很是小心,奈何他对香料实在了解不深。 位于安平镇的陈氏香料铺看起来寒酸,实则是陈家的祖产,大概一百年前,陈氏祖辈就从这一家小小的香料铺子,一点点做大做强,走到县城、州府,乃至整个大齐,成为大齐数一数二的香料世家。 可作为继室子,上面有受父亲宠爱的大哥,他一直被隔离在外,基本没接触过香料。 想到母亲诸多算计,才说服父亲给了一家香料铺,陈问舟的眼神晦暗不明,他一定会做出一番成就给父亲看,证明他并不是不如大哥。 “嗯。”完全没察觉异样,他正要把几种香料交还管事,却听一道温软的声音传来:“等等。” 听见女儿的声音,阮母一个机灵,拽紧了她的手,担忧唤道:“慧娘。” “娘,没事。”她安抚地握住阮母的手,看向那人手中的香料,“店家,这香料的味道,恐怕有些不对吧。” “怎么?” 闻言,陈问州无需思考,立即将怀疑的眼神看向管事的。 陈三棍见状,眼中心虚一闪而过,随即理直气壮起来,“小姑娘瞎说什么呢,你懂香料吗?” “不懂。”阮柔老实摇头,“可我闻着味道不对。” 她懒得和管事多说,直接冲着那少爷道:“少爷若是相信,可以请懂行的再看一看,要卖的东西,总得小心点。” 此话一说,原本只有八分的怀疑,立马涨到了十二分,因为他娘亲特意帮他寻摸了一位懂行的老师傅,在他来镇上的前一天突然拉肚子,整个虚脱,只能延后再来。 本以为只是个意外,谁能想到,他人没出发,就有人开始做手脚,设好了局在这里等他呢,且为了算计他连铺子生意信誉都不顾了。 使了一个眼色,身边的两个小厮立马利索上前,将管事的押解下去。 “少爷,少爷,我冤枉啊,你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我吗?” 随着人被押下去,到了后来,只听得一阵呜呜声,显然,嘴巴被人堵住了。 “姑娘,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没事,我只是天生嗅觉敏锐,闻到了不对劲。”阮柔没有居功的意思,却字里行间都在显摆自己的能耐。 陈问舟眼神一动,嗅觉敏锐,倒也是,刚才距离那么远就发现了问题。 他以前也听说过一些奇人异事,有人天生过目不忘,自然也有人嗅觉敏锐,听说宫里那位手艺最好的御厨就是靠着一口好舌头练出了顶尖的厨艺。 思及此,陈问州再看向面前姑娘的目光,就如发现了明珠般闪闪发光。 随即,他微微沮丧,可惜了,是个姑娘家,若是个男人,他一定大价将人挖过来好生培养。 阮柔也没打算一口吃成个胖子,只要她有价值,就不怕人不上钩,毕竟,这位二少爷的处境貌似不怎么好。 阮母在一旁瞧的心惊胆战,活了一辈子她都没和这样的贵人有过接触,此时见事毕,忙偷偷牵动女儿的袖子。 阮柔看了眼惊慌的阮母和小石头,心内微叹,“娘,没事,我就是担心这香料有问题,伤了人。” “嗯,既然事情解决了,我们赶紧走吧。”一副生怕被贵人找麻烦的模样。 陈问州见状,连忙道:“等等。” 阮母一惊,恨不得拉着女儿、儿子就跑,脚下却压根走不动。 阮柔回头,疑惑:“少爷可还有事?” 陈问州一愣,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姑娘,此番多谢姑娘帮,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边说边从袖冲掏出了一个荷包,鼓囊囊不知是什么。 阮柔也不推脱,顺手接过,帮人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拿份谢礼不过分。 这下子,阮母再拖着人走,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离了众人的视线,阮母将女儿拉到一个拐角,小心问:“慧娘,刚才那没事吧。” 想一想富贵人家的阴私手段,她只觉得即将大事不好。 “娘,没事。”阮柔耐心安慰,却丝毫缓解不了阮母的担忧。 “嗐,你这孩子,刚才多事干什么。也怪我,就不该带你来这边。”疼爱儿女的阮母不舍得责怪女儿,一股脑将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 “娘,不怪你。而且,那香一闻就不对劲,得亏我来了,不然害了人怎么办,您说是不是。” “那也是人家的事,要是刚才那少爷不听你的还找你麻烦怎么板?”阮母越想越怕,再也顾不得在镇上闲逛,拉扯着儿子女儿赶紧回家。 所幸刚才没人认识他们,回了杏花村,就不信还有人能找上门。 为了隐藏行踪,先前说好的坐牛车自然又泡汤了,三人走的速度比来时还要慢些,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到家。 阮父听见声响从后院过来,看见妻儿均一副累瘫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怎么,走回来的。” “可不是,我跟你说,今天啊可凶险了......” 巴拉巴拉一通,听着阮母将好好的一段经历硬是说得惊险万分,当事人阮柔颇有些无奈。 瞧见阮父逐渐变得担忧的神色,她连忙解释,“爹,没娘说的这样,那位少爷人很好,还送了谢礼呢。” 说到此,她突然好奇,那位送的什么礼物。 打开一看,却见里面是一块工巧质佳的镂空金镯,阳光下,耀眼的金色闪花人眼。 “这也太贵重了吧。”阮母瞠目,金子啊,她再也不说那位少爷是坏人了。 阮柔可不觉得贵重,往小了说,她是帮人躲过一次算计,往大了说,拯救了那位少爷的前途也不为过。 她也不是没见识的,见阮母喜欢,往她手腕一套,大小正正好. 阮母连忙褪下往回塞,“人给你的,你就好好收着,将来当做嫁妆。” “娘,谁知道那是多久的事了,您先戴着,到时候再给我也行。” 阮母还是不应,阮父却是道:“闺女的孝心,你先收着吧,在外面就不要戴了。” 乡下银子都万分珍贵,更别说金子,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呢。 “也行。”阮母说着喜滋滋收起,等以后闺女出嫁,她再拿去首饰店重新翻新一遍。 ————- 因着镇上那一遭,本想买的油盐调料都落下了,阮母总觉得罪了人,索性托村人帮忙带回来。 阮柔一开始见她这般小心,简直不能理解,一个商户人家,哪里至于如此。 可见其接下来几天都小心翼翼,唯恐有人找上门的模样,似乎也能感同身受那股不安。 每个人的承受能力是不一样的,她上辈子即使最落魄的时候,也是五品官家的千金,即使要面对继母继弟的刁难,可真正无路可走的情形却是没有过的,最不济被嫁给一个老鳏夫。 可阮家不同,别说大点的商户,就是街头的流氓混混都惹不起,行事自然得小心翼翼。 好在接下来几天风平浪静,并没有阮母所担心的会有人来找麻烦,但阮柔依旧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愧疚。 她似乎一直都没有清醒地意识到,她不再是上辈子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太皇太后,甚至都不是所谓的官家千金,而只是一个农家的姑娘,无权无势。 煎熬了几天之后,阮柔终于低下了头,向阮母道歉,“娘,对不起,我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事儿,是娘瞎担心了。”阮母摸摸女儿的头,眼中似有无限感慨,“你也别怪娘太小心,当年你阿公就是在镇上不小心得罪人,后来被人打断腿,现在腿脚还不利索。” 在原主的记忆中,外公就一直瘸着一条腿,阮柔还是第一次知道背后另有隐情,好奇的问:“娘,是怎么回事啊?” 阮母的目光渐渐悠远,“那时候娘比你现在还小两岁,具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只听说是在镇上不小心撞到一个人,被教训了一顿,代价就是失去了一条腿。” 那之后娘家的日子就难过起来,也因此,即使那天那位少爷态度和善,落在阮母眼中,也是吃人不吐骨头的狼。 \娘,我以后会小心的,不会再随便插手别人的事情了。\阮柔乖乖认错。 阮母眼神更柔几分,“你做的没错,不管那家管事为什么要害人,你阻止都是救了人,但是,咱们是不是可以想一些更委婉的办法去提醒。” “我知道了。”阮柔的眼中遂又亮起了光,“以后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会偷偷想办法提醒的。” 阮母含笑点头,阮柔却心有愧疚。 其实她并没有阮母说的那么好,当时冲上去,完全是激动之下以为看到了机会,在杏花村偏居一隅,她需要一个走向外面的机会,而陈氏香料铺就是好不容易看见的契机。 且阮母只想到了那位少爷可能会生气,而她细想之下思考到的就更多,譬如那位管事背后的人会不会因为她们坏了自己的好事而来找麻烦,而届时她、乃至整个阮家,都毫无招架之力。 她只顾着自己,却完全忘记了此时所拥有的身份,与上一世孤军奋战不同,这一世她有了疼爱自己的父母、可爱的弟弟。 世上唯真心最难得,如果因为自己导致他们受到了伤害,那么她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更别提原主这个委托人。 ————- 陈氏香料铺。 送走了好心的路人母女,陈问舟的脸色立马沉了下来。 父亲在家中一向偏爱早逝的原配和其所生的大哥,对他娘这个继室和他这个继室子视若无物。 若不是这一次他那好大哥犯了错,或许他还没有出来染指铺子的机会。 机会也不是白给的,说是机会,实则也是发配,做不出成绩,要不一辈子缩在这,要不灰溜溜回去。 这么多年,他和他娘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想要做出一番成就证明给他爹看。 故而此行除了身边得用的,还从他娘那借了人手,拢共十五人,都是信得过的,却万没料到第一天就被下黑手。 示意身边的小厮接管店面,一切如常,他这才转身去了后院。 陈三棍此时已经被人用粗粗的麻绳捆绑住,为防其嘴上叫嚷,还特意塞了一团抹布,陈问舟过来的时候,还能听见他不断挣发出的呜呜声。 “说说吧,那香有什么问题,哪里来的?“陈三棍眼珠子滴溜溜,想着说还是不说。 下人机灵的取出抹布,陈三棍如释重负,连忙呼救,“二少爷,奴才真的不知道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哦?不知道,难道不是我那好大哥吩咐了什么?” 下人机灵的取出抹布,陈三棍如释重负,连忙呼救,“二少爷,冤枉啊,小人在铺子里辛劳了一辈子,怎么也不会砸了自己的饭碗。” “哦?砸了这饭碗,还有金饭碗等着呢。说!”后面语气陡然严厉,对他不客气的,他更不会客气。 “二少爷,冤枉啊,我是真的不知情,肯定是底下那群人干的。”陈三棍呼天抢地,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 实则心中越想越是后悔,他也就收了大少爷一笔银子,把有问题的香摆进店里,搅黄二少爷的第一件差事,本以为胜券在握,哪知道竟然有人多嘴。 这下好了,人赃并获,大少爷定然不会为他出头,这个锅只能自己背下,干了一辈子的差事都要丢了,好在有了一大笔银子,即使离开香料铺下半辈子也不愁。 “没人指使,那正好,青竹,把他送到衙门去,就说店里伙计存了歹心要害主家,拿毒香害人,请大人定要严惩。“ 陈三棍蓦地一愣,报官? 明明就是陈家的家务事,怎么能报官! “二少爷,饶命啊,我说,我都说。”陈三棍终于慌了。 他其实不是陈家的下人,而是陈氏的本家族人,当年本在乡下刨食,攀上陈家当了香料铺的管事,这才每个月不愁吃喝。 也怪他自以为是,以为即使东窗事发,陈家也只能将他打发了,却不想,二少爷竟然要将他送官。 衙门可不是那么好进的,进去就得先脱层皮,要是查实他作为管事谋害主家、甚至谋害人命,不判死罪也得坐个几十年牢。 想象到报官后的惨烈画面,陈三棍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有钱也得有命花啊。 “说吧。”陈问舟坐下,端起茶盏轻饮一口,端的一个风轻云淡。 “小人,小人就是一时糊涂,收了大少爷的银子。”陈三棍悄悄瞥了眼座椅上的人,见其表情平静,愈发后悔,人两位少爷斗法,他一个小管事掺和进去干嘛。 ‘但那香真的没打算害人,“这点他还得解释清楚,“那香就是添了些不好的东西,容易让人头晕,没赶害人。” “我自然会让人去查。”陈问舟笑的让人发毛,“谁联系的你,给了多少银子,钱放在哪儿了。” 陈三棍只得一一招了,陈问舟自去派人查证不提。 三日后,属下人来报,陈三棍招认属实。 陈问舟也没真的把人送去府衙,而是遣人带着口供押送到主宅,给他那好爹看看,顺便给大哥提个醒,别把人都当傻子。 至此,一切尘埃落定。 但与此同时,问题接踵而至。 青州府那位懂行的老师傅,在腹泻三日后,忍痛婉辞了这份高薪的差事。 娘亲写过来的书信中附带老师傅的口信,言语间颇为无奈。 “多谢陈夫人、陈少爷赏识,奈何老朽年事已高,体力不支,这就回家颐养天年。” 陈问舟气急,这明显是怕了,陈大哥的阴谋失败了,可至此也成功了一大半。 没有专业的制香师傅,他在陈氏香料铺就是半个睁眼瞎,什么时候再来个张三棍、李三棍,照样要被坑害了去。 “可恨。”重重地拍了下桌子,茶杯中水迸溅出来,下人们小心上前擦拭,他压着火气继续往下看。 “......吾儿,娘已托人在府城重金寻找新的制香师傅,奈何行家难寻,在找到人前,切忌小心再小心。 娘在府中一切都好,勿念。” 信尾,满是殷殷关切。 陈问舟苦笑,陈家乃是当代制香大族,他作为陈家二少爷,反倒要从外面寻大师傅。 同是正室嫡出,凭什么娘和他就要低人一等,大哥身边都是爹安排的经年老人,可他身边一个也无,甚至还被禁止碰触香料相关,在自家却如同一个小偷般被防着。 各大香料世家敝帚自珍,能找到一位有真材实料的行家已是不易,下一位且不知是什么时候。 一口冷茶下肚,他只觉得满心苦涩。 懂香的大师傅。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那天的好心姑娘,对香料一窍不通,贵在有一个好鼻子,可以说是老天爷赏饭吃。 可惜了,是个姑娘家。 心念一动,他唤来下人,悄悄耳语几句,下人听命而去。 或许,是姑娘也并未坏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7-10 20:00:19~2022-07-12 22:57:4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小狐狸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8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10 接了少爷命令,青竹本以为调查一对乡下母女手到擒来,却不料,小镇上跑了三天、问了一大圈,硬是没问到一点有用的消息,只得垂头丧气回来报信。 “没查到?”陈问舟挑眉,这下终于觉得有趣了,“倒是机灵。” “少爷,是我办事不力,不过镇上真没这么号人。“青竹着实羞得慌,来到安平镇后,他好像就一无是处,什么都办不成。 人一点痕迹没留,不怪你。陈问舟安抚一句,随即撑着下巴道:“不是镇上,那就肯定是下面村子的人,没有坐牛车,代表距离不远,你多带几个人去相邻的几个乡问问,多半就是了。” “是,少爷。”青竹佩服的看着自家少爷,暗怪自己怎么没想到。 不过二少爷自小聪慧,他是拍马也赶不及的,跟在后面听令行事就够了。 正欲离开,身后再次传来命令,“你们行事低调些,那位姑娘也算对我有恩,态度客气点,顺便送些谢礼吧。唔,给十两银子吧,其它的看着办。” “是。”青竹满怀信心而去,先是去支了十两银子,再买了些糕点红糖,他也是贫苦人家出身,自然知道乡下人家最需要的是什么。想了想,他又添了点饴糖,乡下人家排外的很,没有点糖块吊着,不定有人愿意搭理他。 待人离开,陈问舟再次翻起眼前千疮百孔的账簿,其中蹩脚的作假手法,简直看得人发笑,笑了阵,随即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贪财贪得这么露骨都没出事,摆明了是故意给人捞油水的机会,就是不知是他爹、还是那好大哥。 不过,那都是以前了,既然铺子到了他的手上,自然该怎么来便怎么来,一来他没受过那些老人恩惠,二来关系也不甚亲近,毕竟那些老家伙可都是坚定的嫡长子支持者。 “嫡长子。”想起这个称谓,陈问舟不禁嗤笑,“既然那么爱护嫡长子,又何必再娶妻纳妾再生一堆孩子。” 说的就是他爹,如今的陈氏族长,表面上一副爱护亡妻的模样,可他娘紧跟着一年后进的门,转头就生下了他,更别提后院那一堆莺莺燕燕,这样的人谈深情,做戏给谁看。 也就他那傻大哥,还真信,傻得可以。 “唰唰”几笔,在盘点好的账目上签字,再盖上独特的印章,附上一封厚厚的书信,让下人加急送回府城,这才算了了前面事宜。 这以往的账,查还是不查,就交给他爹吧,不过以后这铺子,可就是他的了。 店铺里的香还是前面的老款式,生意依旧不温不火,但他有信心做大做强,而杀手锏或许就是那位姑娘。 陈家祖先当年既然能从这么一个小小的香料铺子发家,他陈问舟自认不差,早晚也能做到。 ————- 安平镇,自打去过一趟镇上,阮母不再拦着女儿不让出门,故而阮柔隔三差五也能在村子里转转。 这日,她在河边浆洗完衣裳,正要回去,却听得村口突然热闹起来。 远远见一位大娘兴高采烈地抓着一把饴糖,阮柔好奇询问。 “大娘,可是有什么喜事。” “可不喜事,有个二傻子来村口散糖呢,你瞧,”她将手展开,只见三块混黄的糖块,“你也快去,喊上小石头一起。。” 阮柔自然不会为了三块饴糖就赶着去领嗟来之食,继续端着衣服归家,却见自家弟弟领着小伙伴奔至跟前。 “姐,有人村口发糖呢,快点来。”边说边要拽着人一起走。 阮柔傻眼,匆忙之下,只得放下木盆,跟着跑起来。 几步路距离,不过会儿就到了村口位置,果不其然,有四个陌生人正在发糖,似乎在打听什么。 阮柔见着那略熟悉的面孔就有些后悔,再要躲,手中还牵着小弟,已是来不及。 “姑娘,姑娘,请留步。”青竹眼睛倏地一亮。 一堆往前挤的人群中冒出一个悄悄往后退的,那可不就跟鹤立鸡群一般,显眼得很。 阮柔低下头,受了阮母影响,第一反应是赶紧逃。 “姑娘。”青竹气喘吁吁冲出包围圈,似是嫌弃手中的糖碍事,他一股脑塞到旁边的小子手中,“都送你了。” 小石头天上掉馅饼,捧着糖只觉得自己在做梦,看看对面、又看看姐姐。 “接着吧。”阮柔无奈,这人分明是那日陈氏香料铺少爷身后的小厮,糖应是用来收买人心、打听消息的,如今人找到,糖自然用不上了。 “姑娘,这是少爷吩咐给您的谢礼。”青竹也顾不得对方的不情愿,笑呵呵展示自己带来的礼盒。 除去少爷吩咐的十两银子,青竹还做主买了一包镇上知味斋的精致糕点、并一包红糖,在乡下地方,这算很重的礼了。 “跟我回去喝口水吧。”大庭广众之下,村人们都在好奇围观,阮柔无意成为他人谈资,索性直接将人邀请回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怎么跟阮母交代,来人并无恶意,但大人物的存在本就是一种压力。 直到进了门,正对上阮母的视线,她只干巴巴来了句,“这是来送谢礼的。” 想象中的阮母暴怒赶人走的情形并没有发生,相反,她一反前几日的忐忑,热情招待客人坐下。 “贵客啊,稍等,小石头快去给客人冲点红糖水。”小石头抱着糖飞快离去,再不见回来。 阮父这个一家之主也将手中活计丢下,出来待客。 若是面对寻常的乡下人,青竹自可趾高气扬,随意指挥些什么,可他在少爷身边多年,多少知道几分少爷的心结,自然也明白这位姑娘代表的含义,当下态度十分客气。 “老爷夫人客气了,姑娘那日帮了我们少爷大忙,特意吩咐小的上门道谢。”他讨好笑笑,将礼物放下,“对了,这是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同时心中轻舒口气,可算送出去了。 阮父连道不敢,“称不起老爷夫人,你要不介意,喊我们一声伯父、伯母就行。” 青竹连忙改口,“阮伯父、阮伯母。” 阮母见状眼神微动,试探道:“客气了,那日也只是随手一帮,竟给了这般重的礼。” 青竹当然不好对着外人说那日的惊险事关少爷前途,只是尴尬笑了笑,“应该的,应该的。” 竟然这般客气,阮母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但接下来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对着一家四口,青竹只是说了好些道谢的话,就要离开。 “伯父、伯母、姑娘,今日打扰了,少爷那边还有吩咐,我今日就先告辞了。” 几人象征性的要留饭,没能留住,也就作罢。 等人走了,阮母把大门一关,将众人的视线隔绝在外,一家四口齐齐整整坐在堂屋。 阮父打开礼盒,糕点和红包都还好,雪花般的十两银子却是让人揪起了心。 阮母,“那日慧娘就说了几句话,就给了十两,问题应该不小。” 阮父见人眉头紧蹙,安慰道:“看着还挺客气,应该没什么恶意。” “来都来了,还能怎么样。慧娘,外面有人问起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我想想该怎么说。” “嗯。”阮柔点着头,突然想起来,“哎呀,我衣服还在外面呢。” 急忙出门要去寻,却见门侧边立着一个小木盆,可不就是她方才落下的,想来是那群人特意送过来的,倒是有心了。 阮柔回想了下,连带刚才那小厮一共来了五人,刚才却仅三人进来,想必另外两人就在村中打探消息。 若只是道谢,送礼就够了,哪里用得着这些,定然还有其他目的,只这些不好跟阮母言明,不然只会更惹人担心。 不同于阮家人的担心,青竹可十分高兴。 他可是跑了附近三四个村子才寻到这杏花村,好在终于找到人,也能回去跟少爷交差。 打探消息的下人上前汇报,青竹听着听着,眉头都皱得打起了结。 一个守寡归家的妇人? 这可比他们以为的农家姑娘更棘手啊。 主仆一体,青竹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以后的诸多困难,刚才好转的心情顿时如坐过山车般,倏地降下。 回到陈氏香料铺,青竹第一时间将调查到的一切禀报。 随即,为难的人也多上了一个陈问舟,农家出来做工的大姑娘小媳妇不是没有,可寡妇,到底还是更惹人非议。 “你先下去吧,这一趟辛苦了,我再想想。” 青竹累了几天,自是下去休息不提。 等屋中只余他一人,陈问舟细细盘算。 无疑,他需要一个精通香道的老师傅帮忙把关,若能研制出新的熏香,自然更好。 现今那位阮姑娘是他能寻到条件最好的,毕竟天赋异禀,可身份上实在有些,以后收归手下、还是其他,都不大好处理。 “唉。”陈问舟忍不住唉声叹气。怎么就没早一年来呢,他有些懊悔,可也无济于事,毕竟他先前都被拘在家中读书,着实没机会。 第9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11 时间就在陈问舟的纠结中一点一滴过去,那边府城的消息却先传了过来。 首先是陈父那边,给出了两件事的处理结果。 一桩,自然是大儿子使计陷害小儿子的事,陈父本就偏疼大儿子,对大儿子的作为虽然有些不悦,可到底没真的生气,只是觉得他手段太过稚嫩,且有一点他不能接受——那就是拿陈家祖传的铺子来作筏子。 列祖列宗的努力不是拿来给后辈糟蹋的,他一辈子兢兢业业将陈氏香料做强,更不是为了给儿子败坏名声。 故而此次,陈父是真的动了怒,信里说已经狠狠教训过,紧接着下一句又说都是亲兄弟,让他不要记仇。 陈问舟一笑而过,只希望以后这句话他也能对着大儿子说出来。 还有一桩则是陈三棍的问题。 如他所想,陈三棍当年求到陈父头上,看在同为族人的份上,陈父松松手给了个管事的缺,其实就是为了照顾族人,总归安平镇这小地方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银子。 当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人肯定不能继续用,他索性将人打发,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 一整封信,就差写着大写的敷衍,显然,陈父压根没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倒是为着安抚,还送了两百两银子过来。 陈问舟收下银子,并不介意,多年来他早就看清了。 真正让他挂心的,是他娘另外寄来的信。 亲娘写的信可比亲爹厚实多了,陈父一笔带过的场景,在此完全重现。 陈问舟几乎都能想象出父子对峙的画面,当爹的看不惯儿子糟蹋家产,当儿子的觉得亲爹偏心小儿子,最后闹得不可开交,陈大哥被罚跪了一.夜祠堂,还收回了府城两家生意好的商铺,最后陈父还不得不憋着气把陈三棍打发了,给儿子收拾尾巴。 罚跪不算什么,收回铺子才是打蛇七寸,幸灾乐祸只一会儿,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让人头疼的。 “这几日娘也寻了几位没有固定主家的制香师傅,高价都招揽不来,有几位倒是说可以帮忙制香,却并不愿意带学徒。“ 是的,请师傅不仅仅只是为了制香,更是为了带学徒传手艺,请来的师傅随时可能走,亲手培养出来的学徒,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不愿意带学徒,那这个师傅的作用就少了一大半,然而无人可用的境地,现实根本没给陈问舟犹豫的余地。 在列出的几个师傅中挑挑拣拣,陈问舟最终选择了其中两位。 两人恐怕手艺有限,陈问舟也颇为无奈,但其他几位手艺高深的师傅不仅要钱高,还要求一大堆,根本不是诚心出来做活的,更不合适,遂只能安慰自己起码这两人老实可信。 一位杜师傅今年四十五岁,这么大年纪还出来做活,是因为家中儿子出意外去了,只留下个小孙子,故而出来养家糊口,给小孙子攒老本。但他特意强调了不带学徒,想来是惦记着将真正的手艺传给孙子。 陈问舟选择这位,是因为他的经历较为简单,一辈子都在隔壁县城制香自卖,从未供职过其他制香世家。 还有一位则更复杂些,姓梨,是一位二十多岁带着孩子的女子,听说与夫君和离,如今已立了女户,孤儿寡母殊为不易。 信中详细说明了这位梨师傅的生平,梨家早年也是世代制香,虽然称不上世家,可也小有积累。 到这一辈,家中只生了一个女儿,梨家父母思想老旧,觉得女子不能接手家中的手艺,遂从小为女儿寻了一个童养夫,期间悉心教导,当做亲儿子对待。 梨家父母不是没有心眼的,特意等着女儿女婿成婚、又有了孩子,才将一些秘方倾囊相授。 奈何遇上白眼狼,学会梨家的手艺后,就闹着要回亲身父母处尽孝,十天半个月才回一次梨家,听说在那边又有了媳妇,半点不管梨家妻女死活。 梨家父母气不过上门讨理,却被人高马大的女婿家人打了出来,又气又怒之下,没两个月不治身亡,只赶在最后一段时日教导了女儿些粗浅的制香手艺和秘方。 没了梨父的好手艺,原本供职的周家管事又被白眼狼女婿收买,再不肯收梨家的香,梨家母女才沦落到出来找活的地步。 而这位梨师傅不愿意教导学徒的原因,却不是为了保密,而是因为自己学艺不精,怕误人子弟。 想到那位乡下的小寡妇,陈问舟轻笑,倒不是别的,而是觉得两人一个守寡、一个和离,可能会有共同话题。 ————- 杏花村,阮柔正头疼,无他,隔壁周家又出事了。 “慧娘,听说周家又卖了两亩地。”饭桌上,阮母小心翼翼试探她的反应。 “哦。”她情绪没有一丝波动,左右周家的事已经与她无关,却架不住外人老爱将两边掺在一起讲。 见状,阮母方才放心说起听来的消息,也是两村相隔不远,有点风吹草动就传得飞快,尤其两家有那样的关系,村人们乐得八卦,想不知道都难。 “听说你前头那公公,腿还没完全好就着急下地,旧伤复发,请大夫又花了不少银子。” 阮柔这才有些吃惊,奇怪道:“腿都那样了,还着急呢?” “可不是,正是除草的时候,总不能看着地里的野草一直疯长。阮父这几天也一直忙地里除草的事情,此时颇有同感。 倒是阮母觉得走运,“幸好慧娘你回来了,不然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还能怎么过,咬着牙过呗,日子再苦,只要还活着总能过下去,前世原主不就是如此。 二度受伤,比第一次更严重,阮母哭着把林大夫再次请来,最后只得到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用了药已无大碍,但是腿以后不能太使劲、也不能长时间站立或者跑动。”怕家属不懂,林大夫还特意举例,像是下地插秧、收割这种,以后尽量不要去做,太重的东西也不能搬。“ 周母听后如遭雷击,乡下人不能下地干活,那跟废了没两样。 且不说以后,经次一遭,周家又少了两亩水田,一半用来请大夫买药,另一半还了六两给周大哥和周二哥,余下一两请人帮忙除草又花去小一百文,所剩无几。 无人处,周母痛哭出声,不停咒骂她所怨恨的一切,从婆母到兄弟妯娌,从周大河到死去无踪的大儿子、顽劣不知事的小儿,还有那守寡早早跑了的大儿媳,在她口中都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 一通怒骂后,心情缓解不好,有些事也存进了心头。 其他人都是亲戚还要仰仗她自然骂不得,唯独前儿媳已不在,她可以尽兴地骂。 于是,在众人看来,阮慧娘就成了周母口中的扫把星。 若说一开始周母说这话还有人信,毕竟确实人嫁进来一年,周家就出了那么多事,可眼下人都离开几个月,周父再次出了事,显然跟人家无关。 偏周母不管不顾,念着她年纪大了、又遭遇连番事故,众人不好直接言明,私下里却有传言,说这是打击太大有点疯癫。 消息传到阮家人耳中已是半旬后,阮母简直气炸了,想要跟人上门讲理、却又担心有理说不清,只得憋着,装作不知道的模样。 面对女儿,她更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谣言,阮柔却没那么好瞒。 “娘,可是外面有什么传言?” “没,没什么。”她的神色肉眼可见的不大自在。 “娘,我不怕,若是你不告诉我,改明儿我从外人口中得知那才要伤心。” “那你就不要出门。”阮母脱口而出,随即意识不大妥当,她放闺女出去本意是为了让外人多看看自家女儿,说门好亲事,再拘在家里算怎么回事。 ”你听了可别生气。“ “嗯。” 看着闺女乖巧的模样,阮母气呼呼道:“他们都说你是扫把星呢,你可别信,他们瞎说的。” “嗯,瞎说的。咱家一直都好好的,我怎么会是扫把星呢,而且如果我真是,离开周家不是好事一桩,她那么生气干嘛。“一番话有理有据,硬是把阮母说服了。 “就是,改明儿出去我就跟她们这么反驳。”她们说的就是村里的碎口婆子,平日里没事干,道东家长李家短最是擅长。说着又庆幸起来,“那周家婆子也不是个好的,幸亏我把你接回来了,否则不知还会怎么磋磨你。” 阮柔含笑点头,心知周母可没那么傻,用得上的时候自是千般万般好,眼下够不着才会说些有的没的。 只谣言怕是洗不清了,周家往她身上泼脏水的行为固然可恨,可人云亦云,又有谁会真正去想其中真假呢。 果不其然,接下来好一段时间,不少村人都信了这些话,假装不经意与阮家保持了距离。 若说大人间的人际往来是小事,没有媒婆上门提亲更是好事一桩,那么,小石头被小伙伴们孤立,则是让阮柔彻底生气了。 孩子们懵懂无知,可也最是容易学坏的年纪,大人们怎么说怎么做,他们就会下意识跟随。 不管怎么样,杏花村的环境都不再适合他们居住, 所以,有些事也该提前提上日程了,阮母的担心可以理解,但有足够的底气才是面对这些的根本。 第10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12 好处也是有的,被周家摆了一道,阮母再也不用着急给闺女相看了,主要着急也没用,压根没好人家愿意上门。 阮柔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计划着再次前往镇上。 此番她前往镇上,主要是想看看那陈家有何打算,若没有招揽的意思,她还得做旁的计划。 跟阮母说了她想去镇上的事,结果出乎意料,并没有遭遇拒绝。 “你去吧,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阮柔将头摇得像拨浪鼓,阮母态度十分正常,倒显得她不太正常了。 “行,那就自己去,都这么大了,路上小心点,遇事莫要冲动。” \嗯,知道了。\ 阮柔遂启程,临出门还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 见人出了门,阮母才开始长吁短叹。 阮父好笑道:“既然这么不放心,怎么不跟着一道去。” “我又不能跟着她一辈子。”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不假,可总不能永远跟在后面。 “放心吧,慧娘今年这么大了,也经历了这么多事,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阮母懒得跟她说话,自去忙活不提。 村里有那稍富裕人家买了牛的,在非农忙的时节会赶牛车,做点来往镇上的小生意,多的时候一天也能赚个十几文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少贴补些。 阮柔径自向村口去寻牛车,她可不想再走着去了。 杏花村赶牛车的大爷姓金,约摸四十来岁,她平常都得称呼一声金大爷。 ”也去镇上呢,上车吧。”金大爷和气打着招呼。 “哎。”阮柔到的时候,牛车上还空着位置,她交了去的一文钱上了牛车。 车上已经有好几个村中的妇人,彼时正热闹地说着话,但看见上来的人,先是安静片刻,随后是更热情的询问。 “慧娘去镇上啊,可是有什么要买的?“ “对了,上次来你们家的是什么人呐?” “买包盐,给我娘带两尺粗布。”阮柔回答完第一个,随即给出了家中人商量好的第二个答案。 “前些日子我娘上街,帮着搀了一把他们家的少爷,人家知道感恩,还特地找上门来了。” “哦。”几个妇人挤眉弄眼,见母女俩都是一样的回答,不像作假,疑惑顿消。 又有人问,”那群人的模样看着很陌生,是咱镇上人吗?“ “听说刚搬来镇上的。”这点倒不是什么秘密,铺子开在那东家总有出来的一天,她索性直接说了。 “哦,那就难怪了。”有妇人恍然大悟,笑着取笑道:“那天那架势,我还以为是来上门提亲的呢。” 阮柔一愣,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个说法的。 “婶子你说笑了,人家那是镇上的少爷,我一个乡下丫头怎么配得上。”嘴上说着客气话,其实心里却并不这么想。 “就是,不提别的,慧娘她才刚......”后面半截话硬是被人堵住。 “瞎说什么呢,慧娘你婶儿她没什么恶意,就是说话不过脑子。” “对对,是我说错话。” “没事儿。” 因着这么尴尬的一出,接下来半道上车上都很安静,几个伯娘婶子互相打着颜色,都没有再说话。 没了说话声转移注意力,阮柔这才察觉身下牛车的颠簸。 与她以前坐过的那种会放置高床软枕、坐起来异常平稳舒适的马车不同,身下的牛车只是简单的,在两道铺了一层木板,硬邦邦的,更没有一点儿减震效果,一路很是颠簸难受。若不是风透过窗子吹进来,她指不定都要吐出来。 好在不到两刻钟牛车就到了镇子,两拨人彼此分开,都双双呼出一口气,可算解脱了。 阮柔选定了方向,继续往镇子东边去。 此时的陈氏香料铺正热闹着,无他,府城夫人那边送过来的两位师傅并几个下人一起到了。 且不论心里对这两人如何作想,陈问舟面上都作出一副客客气气、欢迎至极的模样。 “杜师傅、梨师傅,您二位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两人都是拖家带口的,一人带着个十来岁的小孙子,另一边则带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心知会给人带来麻烦,此时也不敢拿乔。 陈问舟低头时候皱巴了一张脸,抬起头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后院的客房都收拾好了,就是地方不大,受委屈了。”他将人引到后院,妥善安置好,以后要仰仗的师傅,麻烦就麻烦点吧。 从府城到安平镇的距离着实不近,两人舟车劳顿,故而陈问舟并没有过多寒暄,将空间让给他们先歇息,等中午的接风宴再谈不迟。 这几日他已经将香料铺上下人员全部换过,替上了自己的人,闲来无事,他就坐在账房先生的位置看来来往往的客人。 在安平镇这么个小地方,又非年非节的,香料生意并不算红火,进来的人也十分有限,多是东边这些爱用熏香的富贵人家。 陈问舟见过府城家中好几家热门的香料铺子,几乎日日都是人来人往,家境一般的百姓家也爱在家中摆些熏香之类的陶冶性情,可惜的是那些好地方轮不到他。 想着想着就这么出了神,却见门前飘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可不正是他纠结了好些天不知是否该请来的姑娘家。 “姑娘请留步。” 阮柔适时停住脚步,望向声音来源处,很巧,那位东家正在店里。 “陈少爷。”她打过招呼就要走,却被喊住。 “阮姑娘,留步。前几日多亏了姑娘帮忙,还没当面感谢,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请姑娘一同用膳。” “谢礼已经收下,吃饭就不必了,陈少爷无需客气。” “实不相瞒,那日见着姑娘天赋异禀,在下心中着实心喜,今日刚好两位制香师傅也到了,不知阮姑娘可有兴趣了解一二。” 阮柔这才似来了兴趣,眼中亮光闪闪,“制香?” “是的。”陈问舟将人邀请至店内,介绍道:“这些就是家常用的香,你可以都闻闻。” 阮柔也不推辞,近距离取了几种香细细嗅闻,不一会,眉头就皱得老高。 “可是有什么不合适。”陈问舟第一时间怀疑香有问题。 “没有。”阮柔不好意思摇头,“只是觉得这香味有点呛人。” 陈问舟自己拿过一些,闻了又闻,除了香什么感觉都没有,无奈心想,这门果然还是得靠天赋吃饭,像他大哥,听说天赋就不错。 不过嘛,有天赋和做生意是两码事,没有天赋可以请人,脑子不够却什么也救不了,否则他爹也没必要特意把他发配到这穷乡僻壤的地儿。 有心展示自己,阮柔也嗅得十分认真,一一指出各种熏香的不足。 店内除去家常用宁心静气的熏香,还有祭祀先祖,供奉圣贤的;礼敬神佛,驱邪除秽的,功效不一而足。 陈问舟吩咐小厮一一记下,心中也在默默点评。 阮柔并不能说得十分详细,她虽则了解些常识,可也只做过几种秘制的熏香,至于其中配料、占比等几乎一窍不通,恰附和了她此时营造出来的形象——一个嗅觉敏锐、却对香道一无所知的乡下姑娘。 几乎将店内所有的熏香都过了一遍,时间也来到了午膳时分,下人来通禀,陈问舟才如梦方醒,眼中有着如同撬开贝壳发现其内名贵珍珠般的璀璨光芒,态度更是比刚才热情了百倍。 “阮姑娘,劳烦您这么久,中午可一定得留下来。”陈问舟再次提出邀请。 这一次阮柔并未推辞,跟着去了后院,杜师傅和梨师傅已经坐在席位。 见着陈二少爷带着女子入内,两人均露出疑惑的深情,没听说这位少爷有娶妻,莫不是后院的妾室。 陈问舟哪好叫人误会,连忙将双方介绍了一遍。 得知眼前人竟然嗅觉敏锐,杜师傅还未如何,梨师傅眼睛先亮了。 一来二人同为女子,省去了饭桌上的尴尬,二来么,她有点自己的小心思。 梨家祖上传下来几个珍贵的香料方子,可惜遗失了部分,导致出来的成品几乎只有方子所言的三成功效,以往她不懂只当是祖先夸大其词,爹离世前传承香道却说确有其事,并叮嘱她有机会一定修复秘方。 梨芝本人对香方没什么执念,可那白眼狼学了方子,反过来挤兑了家中进项,使得爹娘郁郁而终,甚至逼得她离开府城,这笔仇,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报的,而研究出完整的香方,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法子。 当然,眼下交浅言深,她并未说出这些,只是热情的招呼她吃菜。 几句话的功夫,阮柔也大概明白这两位师傅的性子。 杜师傅大抵是有真才实学的,故而态度十分矜持,为人也沉默寡言,并不主动迎合。 梨芝则不同,失去了亲人,带着唯一的女儿奔波,她天然有了几分寄人篱下的自觉,待人和善、说话客气。 陈问舟更是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默默有了计较。 作者有话要说:  竹里:不好意思,忘记定时了 第11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13 几乎完全陌生的四人,一顿饭竟然吃得还不错。 结束后,杜师傅和梨师傅继续回去整理带来的行李,而陈问舟,则再次抛出了橄榄枝。 “阮姑娘,你有一副好嗅觉,很适合从事制香,不知可有这份意愿?” “嗯,我想想。”倒不是阮柔犹豫,而是想着先回去跟阮父阮母说一声。 “那等你的好消息。”见识过其本领,他早就抛弃了身份上的小介怀,热情地招揽。 “多谢陈东家。” 陈问舟不得不感叹眼前人的知情识趣,也就越发为其感到可惜,若是能早些发现并培养,或许现在已成为制香大师。不过转念一想,或许上天正是藉他之手来发现这块璞玉。 离开陈氏香料铺,阮柔按照阮母要求,去杂货铺买了一斤盐,想了想,又要了点针线。 行至村口,金大爷的牛车依旧停在原处,但可以预见,他已经来回了一趟。 “金大爷。”阮柔笑呵呵打过招呼,第一个上了牛车。 “怎么才回啊,你娘在家担心着呢。” “多逛了逛,忘了时间。” “呵呵,没事,我跟你娘说了,一定把你带回去。”金大爷黝黑粗糙的脸上闪过丝不明显的笑意。 “麻烦金大爷了。” “不麻烦不麻烦,正好带几个人来,回去估计还要过会儿。对了,你吃过午饭了吗,要不要先去吃点儿。” “我吃过了。“ “那就好,人啊,什么时候都要照顾好自己,该吃吃该喝喝,别的都不要多想。”年纪颇大的金大爷显然颇有感触。 “嗳。“面对善意的教导,她全盘接收,并未去强调自己没有想不通,毕竟那样就很难解释自己一上午做什么去了。 夏日的午后太阳正烈,牛车停靠在一棵大树阴凉处,遮蔽了些许日光,伴随着耳边的阵阵蝉鸣,阮柔靠坐在牛车边缘不知不觉谁去,再醒来,牛车已经颠簸地行在回去的路上。 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清醒,阮柔都有些诧异自己竟然能那么安心在外面睡着。 透过半开的车窗,能清晰看见两侧田地,青绿色茁壮成长的稻子散发着蓬勃生气,在太阳下依旧不减气势。 农人们散布于田地间,戴着顶草帽,佝偻着腰劳动,间或捶捶背。 一切都与她上辈子的生活大相径庭,倒不是物质条件,而是心灵的那种安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群农人承担着最繁重的体力劳动,可他们吃得香、睡得甜,除了操心地里收成如何,最大的问题便是一日三餐吃什么。 很美好,却也很遗憾,并不适合她。 悲春伤秋并没持续太久,因着太阳大,金大爷索性一一将众人送回家,阮柔下了车,道了谢,小步往家的方向奔去。 进了院子,除了虫鸣蛙叫,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探头去看,原来三人都歇晌了。 她也不去打扰,将盐归拢到厨房的盐罐子里,才发现锅里还温着饭。熄了灶下最后一点火,将饭菜收回碗橱,方才回去房间,美美地睡了一觉。 再醒来,已是下午三点。 阮父阮母早已忙活上,倒是小石头,正到处搜寻蜘蛛网,试图捕猎树上扰民的夏蝉。 “小石头,别玩了,太阳不晒啊。”阮母喊着不让人省心的小儿子,看见闺女起身,态度却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慧娘,你回来了啊,我看饭菜你没吃,饿没饿?” ”不饿,”阮柔摇头,”我在镇上吃过了。” ”那就好,那就好。”然后说着觑了一下女儿的神色问道,”慧娘啊,你去镇上做什么了,娘不是想管你,就是有点不放心。“ 阮柔本也是想着回来和阮父阮母商量的,遂当即也不隐瞒,大概说了一下镇上发生的事情。 ”你是说那陈氏香料铺的东家请你去做工?“ ”差不多吧,不过我现在什么都不会,还得先去做学徒。“ 阮母有几分不乐意,嘀嘀咕咕道:”你都这么大了,还去做学徒啊?“ ”嗯,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吗,不过陈东家说学徒期间每个月能给二钱银子。“ 一听说给钱,阮母顿时有些犹豫,女儿在家里吃喝,她倒没什么意见,可保不齐村里有那嘴长的爱说嘴,且现在婚事没个着落,小石头早晚要成家,就是他自己不在意、以后的媳妇儿难道还能不在意大姑子在家吃喝? ”你先让我想想。“自个儿做不下决定人,阮母遂阮父从后院木工房拉出来一起商量。 “当家的,你说这是让她去、还是不让她去呢?” “慧娘自己怎么说?”阮父没有急着给出答案,而是先询问女儿的意见。 “她肯定是愿意的,不然能回来提这事儿。”阮母没好气的道。 \那不就得了。\阮父摊手,表示自己支持。 “你个当爹的就一点不担心?”阮母生气掐了一下他胳膊,明明没用什么力道,阮父却依旧装着被掐疼了,一个劲呼气。 “行了,别装了,我再想想。” 阮父也不再作态,见她转不过弯来,耐心给她解释,“当初慧娘还那么小,你就逼着她做针线,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她能靠自己吃上饭,以后到了夫家不至于受人欺负。”阮母脱口而出。 “这不就对了。”阮父拍手,“慧娘学会了,你又担心她熬坏眼睛不让她多绣。我虽然不知道制香怎么样,可好歹是个谋生的手艺,学会了指不定还能传给子孙后代,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事是好事,但凡是小石头去当学徒,我都不会这么担心,可慧娘她情况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阮父反问,“就因为她嫁过人死了丈夫、又回娘家了?” \怎么说话的你?“见他这么说女儿,阮母顿时不乐意了。 ”别管怎么说,你就说你是不是这么想的。“阮父认真的问。 阮母不吭声。 随即,阮父语重心长道:”你看咱们自家人都这么想,那外人就更不用说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慧娘也是要吃饭、也是要跟人来往的,你总不能一辈子把人拘在家里。“ ”那不是等这阵风波过去,还要嫁人的嘛。“阮母嘟囔,她始终觉得女子嫁人才是正道。 ”是,是可以嫁人,然后呢?“阮父反问,”嫁人之后不还是要考虑穿衣吃饭,多学一门手艺总不是坏事。“ ”我就是觉得,觉得没有必要嘛。“阮母一下子也想不到反驳的理由,但就是觉得怪怪的。 ”有没有必要也不止这一件,现在慧娘天天待在家里,门也不出,也没人来找她说话,你看着不难受啊。“ ”唉,我说不过你,你们父女都有理行了吧。“气也就气那一刹那,阮母接着问:”那这么说你是支持的了。“ ”那当然,闺女想做我们不就得支持嘛。不过那家铺子到底靠不靠谱,还得咱们亲自去看一看。” \这还差不多,要不我都以为这闺女是我一个人生的了。“ ”嗐,说什么呢,我就是觉得慧娘去镇上吧,怎么都能多学点手艺,要是再能认识点人,过得开心点也就差不多了,你说是不是。“ ”那倒也是,不过,要是慧娘能在镇上寻一个那就更好了。“ 阮父无奈,不知怎么的,老是能把话题绕回嫁人这个问题上来,但好歹把人说服了。 阮柔还坐在客厅里等待阮母的决定,见两人出来,第一时间接收到阮父的示意,顿时明白应该是搞定了,投去一个感激讨好的笑,继续做出一副等待回复的模样。 阮母坐下,咳咳两声,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慧娘啊,刚才我跟你爹商量了一下,这镇上也不是不能去,但咱们不知根不知底的,总得先打探一下人家什么来路。” “嗯。”阮柔重重点头,这时才表现出一副高兴的模样。 见到她这样高兴,阮母心里又有点酸酸的。 “算了,去就去吧。”她这么想着倒是有些释然,也不去提那些嫁个镇上人之类的小心思了。 “明天我和你娘先去镇上打听打听,听说那东家是从外地来的吧?\ ”对,不过那陈氏香料铺的镇上开了有好几十年了吧,这次只是换了个掌柜。原来那位手脚不太干净,被送回主家去了,这次来的是他们家二少爷。\ 为避免他们担心,阮柔只简单介绍了一下,至于更深层次那些则是丝毫没有涉及。 “行,那你先安心待着,要是没有问题再说不迟。\阮父这位一家之主最终做下了决定。 恰在此时小石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被太阳晒得没了精神,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却又十分兴奋。 \你好,我抓到了四只,晚上你给我们炸了,一人一只吧。\ ”哪有那么多油给你炸知了,晚上放在火下烤一会儿得了。“ 顿时小石头兴奋的劲都下去几分,彻底蔫头耷脑,配上乱兮兮的头发,如同一株被晒枯了的野草。 一旁的阮柔却丝毫没有同情,目瞪口呆听着这些,她还以为小石头是贪玩,没想到是为了吃。 炸知了,好吧,烤,她还是敬谢不敏了。 第12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14 阮父阮母两人都是说干就干的性子,第二天收拾一番就去了镇上。 在杏花村待了这么多年,两人也各自有些熟人,在镇口下了牛车,约定好在镇上的在茶寮前碰面,两人就各奔东西,找自己熟悉的人打听去了。 阮母负责全家上下的采购,跟一条街上的商贩都很是熟悉,问陈氏香料铺近来发生的事情正合适。而阮父跟镇上的木材店老板有些交情,人经常跑府城,或许知道些陈家的消息。 阮母打听来的消息跟之前听说的一致,故而很快就到了茶摊,而阮父用的时间则久了一些。 木材店的老板姓林,阮父通常会喊一声老林,两人认识了几十年,然后偶尔还会帮店里打一些家具,此时问起话来也少了几分顾忌。 ”怎么想起打听陈家了?“ ”听说他们新换了一个东家,这不,前些日子我家那闺女帮了个小忙,就说请我家闺女去做工,我寻思着打听打听。“ ”你家不就一个姑娘吗,我记得前两年才出了门子。“ ”唉,是。不提了,前些日子归家,待了好一阵。她娘不想她来,我呢,也不指望她赚钱,但来镇上换个环境也好。“ ”那倒也是,“老林没有挖人伤疤的意思,”这陈家啊,我知道的也不多,只偶尔寻到好的香木会送过去。“ ”你且说说。“ ”陈家啊,陈家早几代也是从咱们镇上出去的,就东边那间铺子,还是祖产呢。“老林努努嘴,有点羡慕。 ”不过那都是老一辈的事情了,这一代陈家主我只见过一面,陈家的事倒隐约听过一耳朵,我就随便说说,你也就随便听听。”老林嘴上说着,手中的动作不停。 阮父见状也不闲着,帮着打磨起旁边的一块木头。 ”现任的陈夫人是续弦,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来咱们镇上的陈二少爷。大少爷呢,是原配生的。陈老爷虽然续娶了,但还是挂念着前头的原配,对大儿子就偏疼了些。手里好些铺子呀,都交给了老大,那这继室和二儿子可不得闹,闹着闹着,就得了镇上这家铺子,说是练手。” “练手,这穷乡僻壤的?”阮父有些不相信。 “嗐,咱们哪懂那些大户人家是怎么想的,难道那么大家业还不如两个儿子分的。总之啊,就是这老二来镇上了,来的第一天呢就把那些老伙计全换掉了,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阮父似懂非懂,只觉得这些离他太过遥远,但想到乡下人家分家,为了一亩三分地也得争的头破血流,又觉得可以理解了。 “听说是那些伙计不老实?” “那肯定的呀,就没见府城的人来查过账。”老林振振有词,随机贼兮兮地道:“就看以后谁技高一筹。” “那依你看我家闺女去有没有什么妨碍?” “这能有什么妨碍。”老林满不在意道,”孩子老实做活,不偷不抢的。要是在府城吧,你担心这也没错,可这么个小镇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阮父若有所思点点头,手中的动作停下,”行,今儿个谢谢您嘞,改明儿有空请你喝酒。“ ”客气啥,我这有批货赶不出来,你要是能帮忙,换我请你喝一杯。“ ”今天不行,我家那口子也来了,估计正等着我呢。“ ”那你先走吧,我不留你,过两天有空来也行。“ ”好嘞。”阮父转身就要走,袖子却被人拽住。 “悄悄跟你说一句,那陈家似乎又请了两个制香师傅来,你家闺女要是能跟在后面,学个一手半手,以后半辈子都不愁了。” 这话老林是特地贴在老伙计耳边说的,毕竟偷学人家吃饭的手艺怎么都不厚道。 “这么吃香?” “可不,安平镇太小了,去府城你就知道,这种香师傅有多吃香。” 出了木材店,阮父方才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女儿不亏呀。 急走几步到了茶摊,阮母果然早已到了,面前的茶壶都空了半截。 “怎么样?”给人倒了杯水,阮母问道。 “你先说说。”阮父囫囵灌下一口水。 ”跟闺女说的一样,新搬来的,做生意跟以往一样,没什么太大动静,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 ”哦,我这也差不多,不过啊,老林那意思,制香师傅可是香饽饽。“ ”这么说,咱闺女还赚了。” 阮父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那咱就让闺女来?” 阮父继续点头。 阮母笑他,“是不是就只会点头了?时间不早,回吧。” ————- 去镇上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随即更多的问题涌现出来。 譬如要不要在镇上住、怎么往返、吃喝怎么解决,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若是有钱,阮柔想直接搬家到镇上,奈何两袖空空,只能等以后再说。 最后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商量,还是决定阮柔先住在家里,每天请金大爷多跑两趟,早晚跟牛车一起走,虽然麻烦了些,可至少安全。 住的问题解决了,吃自然也好解决。早晚都可以在家吃,中午那一顿铺子里应该会提供。 眼看着事情商量的差不多,阮母又提出新做两身衣裳,她连忙拒绝。 她一直穿的原主衣裳,因为保养的精细并不显破旧,她也没那么高的要求。 “娘,新衣服等我领了工钱再给自己做好不好。” “嗳。”阮母听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开心地应和,“你去了镇上一切小心,多做事少说话,知道不。” “知道的。爹娘,等我以后赚到了银子,咱们一家就去镇上住。” ”那可不行,田地都在乡下呢,去了镇上吃什么喝什么。“ ”那我就也给你们开一间小铺子,娘可以在前面卖些杂货之类的,爹就在后院做木工。“ “嗯,好。”其实一向并不多话的阮父开口应承,阮母遂也不说话了。 这件事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对外宣传,这当然真去了镇上也是瞒不住的。 阮母索性也就没想瞒,做出一幅高高兴兴送女儿去镇上的模样。 就有那多嘴的妇人问:”阮老二家的,你闺女怎么能去镇上呢?“她是真不解,一个守寡归家的姑娘不好好在家里呆着,赶紧找个人再嫁了,竟然还会跑去镇上做工。 别看阮母在同意之前各种说道、嘀嘀咕咕的,确定之后却是力挺女儿,“去镇上怎么了,我闺女孝顺,不想在家里吃我和她爹的,还说以后要接我和她爹去镇上呢。” 瞧着美滋滋的,一旁的妇人却只觉得她在做梦,撇撇嘴,心中十分不屑,嘴上却还虚伪地客套着:“那你们两口子有福了。” “可不。” 怼跑了围观不看好的妇人,阮母回到家脸色就挂了下来。 “都什么人啊,就看不到人好。” 阮父好笑道:“你也知道啊,还特意跑出去跟人说。” “那我不说他们以后知道了,不说的更厉害。”阮母心中却有自己的一杆秤,“咱闺女堂堂正正去镇上做工,碍着她们什么了,要是看不惯也把闺女儿子送去啊,也得有人要才行。” 阮柔见着她态度变化如此之快,只觉得心里酸酸胀胀的,“娘,你真好。” “好什么呀,你少让我.操点心,我能更好。”阮母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几句好话下来,她就乐的找不着北了。 为表郑重,阮母还特意去割了一斤肉,晚上一股脑做了一大盆红烧肉。 “喏,多吃点。”天热,肉压根放不住,她索性使劲往几个人的碗里加,直到四个人的碗里都垒得高高的,连白.花.花的大米饭都被浸润上了晶莹的色泽。 “多吃点,干活很累的。” 阮柔看着碗里油汪汪的红烧肉,心里下意识觉得太油腻了,“娘,我给你分两块吧。” “不用,我有。你在家呆着慢慢吃,我和你爹出去逛一逛。”说着眼神示意阮父跟她一起走,小石头也机敏地跟上,连嘴唇都染上了一股酱香。 阮柔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动。她习惯在桌上正正经经的吃饭,乡下人家却不在意这些,经常捧着个碗,就在门檐下、村口的大树下,三五成群边吃边聊。 三人这一去就是好久,寻常阮柔吃饭是一家四口中最慢的一个,这次却直到她吃完了饭、洗好了碗筷,人却依旧没有回来。 直到接近晚上七点,三人才晃晃悠悠回来,面上笑容满满。 ”干什么去了?“阮柔心中好奇,揪住走路也不老实的小石头问道。 ”嘿嘿,“小石头的笑莫名带着几分奸诈,”我们去村口大树下吃饭,那红烧肉可把他们馋坏了,好几个小伙伴跟我要,我都没给呢。“ 阮柔失笑,这才明白,阮母是去证明给人看,家里过得很好了。 ”姐,你不用担心。等我以后长大了负责赚钱养家,你就待在家里,哪里也不用去。“ ”娘也是这么说的?“ ”不,娘要说你以后一定有大出息,能让家里天天吃肉。“ 看着已经晃晃悠悠进屋的阮父阮母,阮柔心中想,会的,一定都会的。 作者有话要说:  竹子:啊,目测去府城地图还有好几章 感谢在2022-07-16 09:18:06~2022-07-18 09:21:1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德昭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3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15 家里的琐事处理完毕,三日后的清晨,阮柔吃过饭,背着小小的包裹,挑了原主最新的一件衣裳,出发前往镇上。 她到的很早,来到陈氏香料铺门前时,门扉轻掩,店里两个小伙计正趁着店里没有客人匆匆打扫。 ”嘟嘟嘟。“她上前敲了两下,才推门进入。 那个干瘦的小伙计听见有人进门,习惯性地抬起一张笑脸,回头一看却发现并不是客人,但他脸上笑意不减,热情的招呼着,“阮姑娘来了啊,东家昨天还在说您呢。” “客气了,你喊我慧娘就行。”阮柔自觉如今身份也没什么值得高高在上。 “嘿,那行。东家、杜师傅和梨师傅都在后院呢,你赶紧去吧。” “行嘞。” 后院,修整了几天,两位师傅终于进入工作状态,第一次制香,也不是什么秘方,旁的下人都被打发走,陈问舟则在一旁看着,多少学点儿门道。 阮柔进来的时候,正对上四双眼睛。 “阮姑娘来了,先坐。” “东家,我在这看,没事吧?” “没事,今天就简单的看看制香过程,正好,你嗅觉灵敏,帮忙看看成品怎么样。\ 话刚说完,就听杜师傅冷哼一声,他旁边的孙子尴尬笑笑,低下了头。 阮柔望望天,没理会。 梨芝师傅却很热情,“那倒是好,我手头上有一款香,老觉得味道不太对,但又想不出来,你赶紧帮我看看,我好改进改进。” “嗳,梨师傅你不嫌弃就行。” “有啥可嫌弃的,你跟我后面也学点儿。” 两人间的气氛十分友好,陈问舟心想这一招可来对了,等到真正开始也就没这么多闲工夫了。 两位师傅都是有真材实学的,又是第一次在东家面前制香,自然要拿出点真本事来。 杜师傅炼制的是藏春香,适合宴席上焚用,能散百花香气。 阮柔在一旁细细观摩,只能依稀嗅闻出,其用了檀香、丁香、甘松,麝香等,还有两三种香料不认识,分量也看不大出来。 将原料研成粉末后,再用炼蜜调和成剂,捏成形状大小合宜的香饼,最后用青柏香末制成香衣,随着香味被包裹其中,只留下淡淡的清香,这一道香就算制好了。 制香说起来简单,实际制作的过程漫长而枯燥,刚才脾气还显得不怎么好的东西杜师傅此时却全然沉浸其中,甚至顾不得别人会不会把他的方子学了去。 香制成了,杜师傅让孙子将使用过的器械、原料等一一收拾妥当,自己则掰碎了一小块,扔进香炉中焚烧,藏春香的香味传出,细腻柔和,闻了只教人心旷神怡。 “好香。”陈问舟这个东家十分捧场。 “杜叔真是好手艺。”梨芝也跟着夸赞了一句。 杜师傅这才露出一个笑脸,颇有几分自傲。 确定香没有问题后,杜师傅这才将其放进特制的木匣子,先放置一段时间等香干燥后,密封保存,可保香味经久不散。 “梨丫头,也让老头子我看看你的手艺。” 按理来说,杜师傅这样的倔老头是看不上梨芝一个丫头片子来制香的,没得扰了香的干净。可从府城来的一路上也听说过梨家发生的事情,多少有几分感慨,这才没多说什么。 “嗳,我才学点皮毛,劳杜叔您多指点。” 梨芝制的是檀香,檀香有多重制作方法,每个制香师傅的手法可能都有些差异。她用的则是梨父传下来的方法。 将檀香切成细碎的颗粒状,用小火慢慢炒制,等其出烟后,檀香上的紫色尽去,腥气也随之消除。 “你这是最简单的法子啊?”杜师傅开口。 “对,我爹还教了一个檀香切片、再用好酒浸泡的法子,可这里还没酒呢。”梨芝尴尬笑笑,毕竟刚搬来,带些常用的香料、炼蜜和常用的香衣就够折腾的,她也尽力了。 “唔,那还差不多。我再教你一个,用腊茶一同浸泡,等滤出茶再炒,看看效果会不会更好。“ “杜叔,多谢您教导。”梨芝很有些感动,抹抹眼角道,“我,我就是学的太晚了,好多方子都没试过,我爹他又,唉,不提了,惹你们笑话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杜大山回想起儿子的意外,只能感慨命运无常。他倒是把自己的全部手艺都交给了儿子,都准备在家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年纪,不还是照样得出来攒家本,谁也别笑话谁。 这一个个接二连三的叹气都把陈问舟给弄懵了,再看看一旁一直安静不出声的阮姑娘,心想还真是。 就连他自己,不也相当于被家族半放逐的吗。 “杜师傅、梨师傅,我呢是陈氏香料铺的东家,就托大先说两句,要是有什么不对的,您二位尽管指教。” “客气了。”两位师傅异口同声道,在人屋檐下的道理他们还是知道的。 “我的情况你们大概都知道,两位师傅的情况呢,我大概也知道。还有这位阮姑娘,年纪轻轻的守寡,也不容易。大家能聚到一起也是一场缘分。 我来这儿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铺子做好,做出一番成绩来,只有铺子好了,大家才能更好。我也不敢厚颜让您二位能交出家里的秘方,大家都是各家各户的独门手艺,留着传宗接代的,也不能毁在我们手上。 但是吧,有一些基础的香道知识、理论和材料,还是希望大家能够互相交流一下、共同进步。 当然了,杜师傅您年纪最大、也最吃亏。我这儿正好收集了几个方子,还有几本前人的手记,具体怎么样我也没试过,就麻烦杜师傅你帮忙试试效果。“ 阮柔一通话听下来,不得不感慨这位少东家的厉害,从情、到理、再到利,方方面面都点到了。 效果也是不菲的,看杜师傅沉思的模样,和梨师傅一脸的感动,就知被打动了。 作为四人中目前最没有价值的小学徒,阮柔第一个表态,“东家,您放心,我一定跟着二位师傅好好学,争取尽早出师,为铺子贡献一份力量。” “东家,你要放心,把慧娘交给我,我一定好好教。”梨芝紧跟着拥护道。 被众人视线紧盯着的杜大山,转头看看年纪尚小的孙子,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都这样了,除了一些祖传的秘方,还有什么不能教的呢。 “阮姑娘,既然你嗅觉灵敏,这几天就先跟着我认识认识香料吧,这制香,手艺都可以放在第二,但香料一定得好。” “嗳,谢谢杜师傅、梨师傅。”阮柔甜甜的笑着。 第一天也不是太忙,两位师傅接着就没有再制香,而是清点了一下店铺里的香料,又去看了看库房的库存,最后交出来一份长长的采购清单。 “我们是带了不少香料过来,可比起店铺批量要的还是少了。质量好的铺子、斤两、价格我都列出来了,你们可以直接去府城,等以后再寻好的货源也不迟。”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陈问舟二话没说,吩咐下人们带着单子去府城。 “对了,两位师傅,店里的香料本就该我这个老板出,你们带来的香料用了什么、少了什么尽管跟我说,我给你们出钱买、或者我再出钱补上都是一样的。”这点小钱也没必要省着。 阮柔今天一整天跟在后面,也着实学到了不少,常见的香料品种、制法、保存等一切基础的知识,她都了熟于心。 唯一的不便就是“她”目前是不识得字的,不认字就代表不能自己用笔记下学到的东西、更不能自己主动去看一些关于香料的书籍,颇为碍事。 想到这里阮柔就有点郁闷,阮家条件不好,都不认字也就罢了,偏嫁到周家一年,有一个读书人的夫君,却也没有一点进步,周母严防死守,叫她如今连个借口都找不出来。 正在她烦心之际,陈问舟陈东家再次出现。、 “阮姑娘,我一天看下来,你这边没有纸笔实在不方便,刚好我那有多的,就给你挪一份吧。”很明显在点她,也是在帮助她。 “真是多谢陈东家了,我正为这发愁呢。”纸笔有了,至于如何去学习读书认字,还得自己想办法,她只能安慰自己不要着急。 “没事,你能学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这始终是陈问舟的想法,自己培养出来的才是自己人,至于旁的从别的地方挖过来的人,可以用,但到底不能全然依仗。 “我一定会好好学的。”阮柔做出了承诺。 陈问舟毫无疑问是一个有心人,对三人安排的妥妥当当。听说给杜师傅专门腾了个制作香料的小间,给梨师傅的女儿买了些小玩具,如今又给她送纸笔,真真一个都没落下。 她对此倒没什么想法,总归是他们有价值,才会值得东家费心不是。 一日的劳累结束,阮柔晚饭没在铺子里留用,而是趁着天色未黑,抓紧时间往家赶去。 作者有话要说:  竹里: 引用备注:本文所述全部香道、制香相关知识,参考《香典》一书,特此说明。 本章有引用藏春香和檀香的制法,已经用自己的话来描述,友情提示,方子不保真,不要尝试。 第14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16 她赶得再急,回来时离阮家平时吃饭的点也有些晚了。 “爹娘我回来的晚,你们以后不用等我,就先吃吧。” “那怎么行,一家人吃饭就要齐齐整整。\阮母不乐意了。 阮柔拿她没办法,帮忙端着饭菜上桌,一家人都有些饿了,索性边吃边说。 ”今天第一天,感觉怎么样?“阮父问道。 ”还行,我学了很多东西,等多学一阵子,我就也能自己制香了,就是不识字有点麻烦,我还得想想办法。“ ”噢,要认字啊。“阮母有些怔愣,”怎么学个手艺还要认字了呢。“ ”正常啊,像我,一个木匠,天天就跟一堆木头打交道,可不也得认识几个常用字,不然怎么给人刻上去。“ ”那倒也是。“阮母若有所思,”你要认识的字多吗,我想想办法。“ ”不用,等有空我先找书局买本三字经,凑合着认认字,要是有不懂的,在店里也能问,又不是做学问。“ ”那哪行啊,你这孩子办事怎么不着急呢?买,明天就去买!“ ”行。“阮柔满口答应。 阮母顿时高兴起来,”这才对嘛。你身上还有钱吗,要是不够我给你拿点儿。“ ”有的,不用你麻烦。“ 唉,你说咱村也没个正经的读书人,要不然还能请人来给你教教。“阮母有些惋惜。 ”对了,娘,今天我们东家送了我一些纸笔,我看有不少,等我把三字经认全了,顺带教教小石头。“ ”嗨,小石头,听见没,还不快谢谢你。还不快谢谢你姐。“ ”姐,谢谢你,我一定好好学。“ ”不用有负担,你都是顺带着的。不过多识字对你自己也有好处,不知将来是跟着爹做木匠还是去镇上当个伙计都是好的。“ ”嗯。“小石头重重点了点头,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当然知道他们都是为了自己好。 或许是因着小石头这一茬,阮母最后还是塞给了她一两银子。 ”娘,真不用,我有钱。“她指的是她的嫁妆银子,压根就没有动用过,一直好好的存着。 ”我知道,但你的银子你就好好收着。“阮母语重心长,”爹娘年纪大了,小石头眼看着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我们也给不了你什么了,所以啊,你那笔银子就好好收着,不要动。 娘知道你最近都不想嫁人,可不管嫁不嫁,都得手头有银子才安生。“ ”嗯,娘,你真好。“ ”都多大了,还撒娇。“ ”多大我都是娘的闺女。“ ”是是是。不过你在外面可不许这样,你是小辈、也是学徒,跟着人学手艺,对师傅、掌柜的都客气点儿。“ ”知道了,娘。“ ”行,时间不早了,你抓紧休息,明天还得赶早呢。“ 阮柔安然合眼,回忆着今日学习到知识,不知不觉中睡着。 主屋,阮母也在嘀咕,”看着状态还不错。“ ”人啊,有了奔头,这日子就差不了。“ ”你说也是,幸好在周家没留下个孩子,不然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阮父闻言奇怪地看着她,“怎么突然改口了,之前你不是还说,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吗。” “我那不是不知道周家的情况嘛,你说慧娘也是,受了委屈也不知道回来跟我们说。” “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跟周家以后也没有关系,他们再发生什么,你不去看、更不要管。” ”说的倒是轻巧,敢情你不用出去面对那些糟婆子。”阮母仍在小声嘀咕。 翌日,阮柔照常去镇上,午休的功夫去隔条街的书局买了本三字经。 周二伯的杂货铺就在同一条街上,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就进门出门一会儿的功夫,愣是被他给看见了。 “侄媳妇,买书给你弟弟开蒙吗?” 周二伯笑呵呵的,一幅慈和的模样。 “不是,帮人买的。”扔下句话,她径自离开,周家其他人跟她此次任务没什么关系,她也懒得应付。 “你这孩子,跑什么啊。” 等人离开,周二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前侄媳妇走的方向往东边,可不像回村,难道也来镇上了。 人嘛,总有几分好奇心,尤其对方是自己认识的人时,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铜板,招手喊隔壁饭馆后巷的一个小乞丐。 “给我去看看那个姑娘去哪里了,回来这就是你的。” 一文钱都能买一个白面的素包子,小乞丐当即拍着胸.脯答应,“放心交给我。”说着尾随上去。 街上人来人往,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也有不少,阮柔一路急行,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 等回到陈氏香料铺,她进门的时候,眼角余光瞄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跟着自己,待再去细瞧,却发现人就跟泥鳅一般钻进人群中瞬间不见了。 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她也懒得去追究,只是周家那边届时少不了风言风语,阮父阮母估计又要为此发愁了。 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抛在了脑后,阮柔在学习制香之余,也抽空跟着其他人学起了认字。 她本就有着读书的底子,此时只是略微做做样子,偶尔问人家一两遍,便彻底记住了。 读书方面是如此,制香更是不差。 凭借着灵敏的嗅觉,她总是能在众多香料的配比中,选出香味最合时宜的一种或几种,梨师傅多次夸奖她就是天生干这一行的,就连原先老是板着脸的杜师傅,在几次三番她不动声色的帮助之后,也缓和了脸色。 有一次阮柔偷偷听到他跟孙子叹气,说他学了这么多年,最后搞不好要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赶超了去。 她姑且就当这话是夸奖吧。 香料的学习繁杂而精深,尤其经常要接触各种香料,几次下来,身上就会染上各种复杂的味道,不仅难闻,而且严重影响她的嗅觉发挥。 无法,后来只得又在后院中腾出一间客房,供她暂时洗漱,后来为着读书认字又添了一对桌椅,放置了几件几身衣裳,若不是阮父阮母一直不放心,她觉得自己都可以住在这里了。 一个半月后,阮柔终于对外表现出自己能熟读三字经。 三字经全文合计一千一百四十五字,一个半月能熟读算不上天才之列,可对于一个先前全然不识字的人来说,已经算得上聪慧。 “你是耽误了。”陈问舟深有同感,他自己在家闷头读了多年的书,四书五经之类的都可以说非常熟悉,却不得发挥,此刻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那你呢,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为什么最后也不读了?“ ”因为读了也没有用啊。“陈问舟苦笑,以为她不知道遂解释道,”商人之后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举。“ 不能科举为官,读再多的书也只能是无聊打发时间。可人穿衣吃饭总要钱,他便不得不争。 至于为什么明知不能考科举,还要在后院读那么多的书,只能说涉及陈家的后院争斗,不好摆在明面上说了。 阮柔这才知道,这个朝代上任之后是不能科举入场的,这与她上辈子大为不同。 大夏朝与大景朝一字之隔,天差地别。 她认知里的大夏王朝正处在中兴阶段,从蛮荒无度中走过来,欢迎所有有志之才,不要说正经良民的商人之后,就是脱了贱籍的奴仆之子,只要有真材实学一样的入朝为官。一代代皇帝励精图治,朝堂官员上下一心,才有百姓安居乐业的好日子。 如今的大景朝,开国不到百年,至今境内仍常有前朝余孽试图篡位,皇座上的那位被掣肘,世家豪族不断豪夺,也就青州府位处南方,气候优越,天地收成好,对百姓们才没什么大的影响,可街上也少不了乞丐。 ”制香,不也挺好的吗。“将脑中乱七八糟的思绪抛开,她只能如此安慰。 ”对,“陈问舟接过对方手上递过来的香,闻了闻,笑,”挺好的,你手艺是不是又进步了。“ 在刚才的一瞬间,他似乎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某种更为深邃的、带着追忆的光,甚至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等他再想去细看,不由得嗤笑刚才的失态,眼前明明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乡下姑娘,就是略微聪慧了点。 “多亏了杜师傅和梨师傅教导的好。”她谦虚着。 “听说再过半个月,你就能掌握几种基础的制香手法了。” “差不多。”该表现的还是要表现。 “好好学,再过一个月我就给你涨工钱。” “好嘞。”阮柔兴奋,实在是钱不够花,上次买三字经花了三百文,后来又给小石头添了副纸笔,马上又要买百家姓和千字文,哪哪都是钱,更别提她还想把阮父阮母都接镇上来。 “放心,等你出师,少不了你的。”陈问舟尽管画着大饼。 阮柔却满心期待,大师傅不仅代表月钱的提升,更是地位的飞跃,看杜师傅和梨师傅就知道,陈问舟对待他们都得客客气气的,最最主要的是,人有一门手艺,去哪都能过得好。 作者有话要说:  竹里:这两天想着要不要改文名,改成炮灰女配或者抱大腿攻略之类的,等我再想想 第15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17 又一次晚归,经过她的多番劝说,阮父阮母已经不会执意等着她了。 “怎么又这么晚回来,吃过了吗,饭菜在锅里给你热着呢。”阮母十分心疼。 “没事”,阮柔放下东西,去锅里取了尚带余温的饭菜,“今天杜师傅调制一款新香,那味道一直不对,然后试啊试的,就到现在了。” “你才去多长时间,我看都瘦了一大圈了。” 不知怎么,阮柔总觉得她这目光跟原主记忆里年底掂量年猪的神色差不多。 打了个寒颤,她解释道:“我毕竟是学徒,帮着忙前忙后的,总不能师傅还在忙,我就先跑了吧。” “唉,我知道,你爹当时也这样,还是我跟他成亲之后,他才算半出师。”阮母的目光带有回忆,“可娘就希望你能过好点。” “我现在就挺好的。”她这是真心话,虽然日子苦了点,可到底是自由把控的日子,还有阮父阮母和小石头这样的亲人。 “慧娘啊,我是觉得你从周家回来之后就憋着一口气儿,可有时候人不需要争这口气,咱自己过得好好的,比啥都强。” “嗯,我知道的。”阮柔只得沉默,她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必须要去争这一口气,因为她代表的不只是她自己,还有原主上一世被辜负的一辈子。 静默间,阮父开口道,“我跟你娘商量了一下,以后你要是实在太晚,留在镇上歇息一晚吧,也省得来回这么倒腾。” “好,爹娘,谢谢。” “自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行了,早点睡吧。” 阮父阮母离开,阮柔看着属于原主的小房间,心想,是不是自己做的太明显。可时间本就着急,她想早点找到周青远,解决原主与他的恩怨,就不得不尽快强大自己,强大到足以走出安平镇。 先这样吧,她想着,也没别的办法了。 四个月时间一闪而逝,阮柔已经基本掌握了传统制香的工艺,就连梨师傅一些家传的秘方,她也都会了,只是很自觉不去使用。 杜师傅倒是藏着掩着,可一个屋檐下,她的鼻子又灵,在掌握多种香料的情况下,多闻几遍基本就知道其中成分,若有心想要摸索出配方压根不是问题,可还是那句话,没必要。 天底下的香那么多,但凡配料多一分、少一厘都会有所不同,她完全可以自己研制,不过多费些时间,又何必鬼祟到偷别人的。 这几个月在陈问舟的精心操持下,店铺新上了几款味道不错的香,加上又到年底,祭祖的、拜神的,都渐渐多了起来,生意倒是好上不少。 但小镇到底没多富裕,愿意花钱在这上面的有限,再好也就这样了。 陈问舟看着小半年下来的账本,心情不错,起码证明他是做生意的这块料子。接下来,他也该往外扩张了。 既然陈父不愿意给他铺子,他就自己开,早晚开到府城去,指不定还能跟陈家老铺打擂台呢。 ————- 却说这时候又有一则不太好的消息,府城来信,说他大哥要成婚了。 他今年十九,他大哥陈问初虚长一岁,已经二十弱冠,两人却都还未成婚,原因自然在陈大哥。 陈问初作为陈家嫡长子,早些年与同为制香世家的田家定了娃娃亲,三年前都开始商议婚期,不料田家老太太去了,女方守了三年孝期,一直耽误到现在。 而他么,三年前十六的时候,他娘倒是想先给他说门好亲事,可老头子硬是拿长幼有序压着,没凭没据的,谁家姑娘愿意耽误三年,等看清他不受亲父待见后,愿意相看的就更少了,所以婚事至今未成。 一开始他还不明白,后来就想通了,老头子是怕他提前生下嫡长孙,到时候嫡长子、嫡长孙不是一脉,他可不就难办了。 陈父来信中一派喜悦,满是对寄予厚望的大儿子即将成婚、诞育子嗣的欢喜,他只看了一眼就扔到一旁。 而陈母的来信中同样欢天喜地,不过那是为他高兴,惦记着终于能给他说亲了。 信的末尾,速归二字的痕迹格外深刻,可见其激动。 陈问舟却高兴不起来,依老头子的性子,别随便找家千金把他打发了,总归他不能期待自己会比陈问初娶得更好,那索性不娶了!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跟他娘说,毕竟他娘还等着抱孙子呢,继子生的又不是她亲孙子。 “唉,回吧。”马上年关,小半年没见,他也担心他娘在府里有没有受委屈。 年底要赶回家过年的不止陈问舟,还有杜师傅祖孙,也是,大过年的,除了实在没办法,谁会流落在外面。 相比较而言,留在陈氏香料铺过年的梨芝母女就有点可怜了。 “真不回去?”杜大山还是有点不赞同,“起码回去给你爹娘上柱香。”就如他回家,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回家祭祖、还有带孙子回去看看儿子。 “不回了,走的时候就跟族里闹得有点不愉快。我爹当时都躺在床上、没几个月好活了,他们还纠结了一大批人来上门来闹事,逼着我爹把制香的手艺交给他们,我懒得回去跟他们掰扯。还有我那前夫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要不我也不能躲到这里来。我爹娘的牌位都带过来了,在哪都一样。” 杜大山想起儿子去了后,也是一大堆子侄闹着上门来帮忙,小心思不要太明显,要不是他还有个孙子,估计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么一想,他也懒得劝,“行,你照顾好自己就行,我们就先走了。” 两边回去也是一道,陈问舟带走了大半的下人,只留了三两个没什么亲人的帮忙看店,还提前包了个大大的红包,几人也没什么不高兴,已经开始筹备如何在这过一个热闹的新年了。 阮柔自然是要回家的,几个月的工钱她多少攒了点下来,香料铺关门后她就去了集市买买买。 新鲜的猪肉、糖果、糕点,瓜子花生,毫不吝啬,买了整整一大箩筐。 依旧还是金大爷的牛车,依旧满满当当的同村婶子。 “慧娘,买了这么多啊,你爹娘享福了。”有人羡慕道。 自然也有人不屑,“眼看着出孝期一年了,有什么打算没有。” 阮柔知道,这是故意膈应人呢,总有些妇人觉得守寡光荣,看她回娘家就觉得千般错,尤其过得好就更是错上加错。 “没呢,我还在跟着师傅学手艺,早着呢。” 听到手艺二字,其他妇人们可就不困了,一个个目光盯了过来。 “慧娘啊,你们铺子里还招人吗?” “学徒也行。” “你能带徒弟吗?” “不招人,铺子里除了几个师傅都是东家的下人,也不招学徒,我自己还没出师呢,哪能带徒弟。” 熟悉的问题,熟悉的回答。她如今闭着眼睛都能对上,盖因自从她在镇上当学徒的消息传出去后,隔三差五就有人问这么一遭,也不嫌烦。 下了牛车,她如蒙大赦,提着东西飞快跑远,经历再多次,她也不习惯这些婶子的热情。 “又被他们逮住了?”阮母笑呵呵的,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她跟女儿同仇敌忾,生气一群大人欺负孩子。可次数多了她就不气了,反而十分骄傲。——也就是她闺女有本事,这些人才赶着上来,不然谁搭理你。 “是啊,都说多少次了,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那不是不相信,是但凡有一点机会,她们都希望能抓住。” 阮柔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再如何也没有这样办事的。 闲聊完,阮母转到正提,她的面色有些沉重,“先前周家让人带口信,想让你回去一趟,你不是没回吗?” “怎么,他们又来了。” “是你那婆母亲自来的,说希望过年你能去给青远上柱香。当时好多村人都看着,我不好直接拒绝,就说等你回来再问问。” “我不去。”她扭过头,断然拒绝。 “慧娘啊,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若不是周家,对你不好,你也不会这样。可外人他不清楚这些啊。” 她语重心长劝道:“你就去一趟,就这一次,乖啊。” “什么日子?” “腊月二十八。” 今年腊月二十九过年,赶在二十八头一天拜祭上香。 “腊月二十八不行,我要去镇上陪我师傅。” 且不说周青远没死,就是真死了,她一个归家的寡妇去不去还得考虑考虑。周家逼得越紧,她还越不乐意去了。 阮母定定看着女儿。 阮柔直直回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梨师傅教我那么多,我去陪着也是应当。” “行吧,赶明儿我让人跟周家说一声,看看他们愿不愿意改时间。” 改时间自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周母要她去本就是为了要她低一头,显然,还记恨之前的事呢。 “随她。” 见阮母依旧不高兴的样子,她宽慰道:“娘,我都回娘家了,再去给人上香算怎么回事,难不成以后我再嫁了,还得去给前夫上香。” “可你这不是没嫁呢嘛。”阮母咕哝着,到底放过了她。 作者有话要说:  竹里:跟小可爱们球一球营养液,在这里给大家卖萌了(????????) 第16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18 事情还得说回三个月前,那时她刚去陈氏香料铺没多久,于某一天碰到周二伯,估计是被他打探到自己的动向,随即又告诉了周母。 前儿媳的事,周母本不该那么关注,可谁叫家里过的不好呢,就尤其爱对比。 得知前儿媳进了镇上做学徒,她第一反应就是荒谬。 ”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在家带着,竟还敢在外面抛头露面。”周母越说越气,朝着周父不停嚷嚷,丝毫没有顾忌到小儿子在一旁吓得不敢说话。 ”她都归家了,阮家不在意,我们还能如何。”周父倒是看得开。 ”早知道我就不该放她回去。”周母气鼓鼓,”不行,我得找她去。\ ”哎,你干嘛啊?“周父无奈,”人都走了,你就当咱家没这个人行不行。“ ”那怎么行,青远还在地下看着呢。“ 周父低头看着自己略瘸的腿,声音略显低沉:”你到底想做什么。“ ”既然阮家养不起她,我就让她回来。“ 道理根本讲不通,周父也懒得多劝,等撞到南墙就知道回头。 周母没想着直接去镇上,出门就直奔周家而去。 两家距离并不远,不过三刻钟的路程,具体的经过,阮柔都是后来听阮母抱怨时知道的。 阮母当时不在家,便只能由阮父接待,两家的关系有些奇怪,他把不准称呼什么,就还是叫了亲家。 周母见着人就大吐苦水,最后直接发话,“若是阮家养不起女儿,我周家还是不缺一个人的口粮的。” 阮父向来好脾气,此时也被气得不行,“慧娘的事自有我和她娘做主。”言下之意,且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做主。 “你们的做主就是把人送到镇上去做学徒,你们阮家不嫌丢脸,我周家还看不过眼呢。” “慧娘是去学手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是在周家一年,她一双手做的绣活,估计比在娘家时加起来都多,赚的钱也不知道都用哪去了。\明显是讽刺周家还要儿媳贴补家用。 说这句话的却不是阮父,而是收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的阮母。 ”你个老妇,闲着没事好好操持家里,手怎么伸那么长,慧娘都归家,自有我们做爹娘的管。“ ”我呸。“任阮父阮母如何说,周母依旧满心的不得劲,在家做绣活和在外面抛头露面怎么能一样。 两边你来我往老半天,愣是谁也没能说服谁。 原本周母进门,阮父是给端了杯茶水的,此时早已喝完,嘴唇骂得发干,主人家却不给添水。 阮母瞧着好笑,故意咕噜噜灌了一大口水,倒也不生气了,慢腾腾给人讲着道理。 “慧娘在周家一年,上孝敬公婆、中侍候夫君、下照顾幼弟,我这个当娘的自认闺女没给我们丢脸。 我们接她回来,也是跟你们说好了的,至于她回娘家后做了什么,丢脸也是丢我阮家的脸面,就不干你们周家的事了。” “好好好。”周母又气又羞,深觉势单力孤,既气阮家人不讲道理,又气当家的不愿意跟自己来,扔下一句话就扬长而去。 身后的阮母看着前亲家远去的背影,只当是一只落败的公鸡。 “还愣着干嘛,马上吃饭了,赶紧去拾点柴火。”无人处,她面上才带上一丝落寞。 阮柔回来的时候,只听得阮母说起自己的胜利事迹,至于其他的,则一概没提,她也不好问。 原本这件事就算了了,但没过一阵子,周大伯又带着小孙子上门。 周大伯家拢共只得一儿一女,家中的粮铺自然由儿子继承。偏下一代得了两个孙子,大孙子今年八岁,性子机敏,已经跟在店里跑前跑后,日后定然要接家里的铺子。五岁的小孙子却仍是憨吃酣睡,万事不愁。 儿孙多本是好事,可家产不够分,就显得不美了。 周大伯早就为此发愁,在镇上寻摸收学徒的。 奈何这年头,学徒不好当,五岁去、十五岁都不定能出师,期间师傅家管吃管住、没有工钱,挨打受骂都是常有的,除了能学一门手艺,比卖身为仆也好不了多少。 周大伯家不缺吃不缺喝,两个孙子都是当宝贝养大的,又哪里舍得送去吃苦受罪。 这不,从隔壁街的二弟那里听前侄媳妇来镇上当学徒了,一开始只当个笑话听。可后来再琢磨琢磨,又去打听了一番制香的手艺传承,就动心了。 周大伯到底是在镇上做生意多年的,有几分见识,为人处事比周母不知强了多少,求人办事,自然有求人办事的姿态。 他特意备了厚礼,带着小孙子一起上了阮家的门,态度客客气气,一点不提曾经周家的事,只请着帮忙说项说项。 奈何还是那句话,阮柔自己都是个小学徒,哪里能做得了东家的主,便也只能礼貌回绝。 周大伯倒没为此生气,只是两家本就没有什么交集,之后也只当陌路人。 再就是周母上门非要她回去上香的事了。 阮柔腊月二十三就从镇上回来,大家都看在眼里,不好对外明说自己不乐意,扯了镇上师傅的大旗,也只能做戏做全套,腊月廿八这天一大早就溜了。 “嗨,你说这孩子,大过年的,没心没肺。” 阮父也笑:”随她吧。孝敬师傅也没错,人梨师傅第一次在这里过年,她做徒弟的帮忙看看,也是好的。\ “敢情你们父女才是一边的。”阮母道,”待会周家要是来人,你自个跟人说去,我可不出面。“ 闻言阮父再不敢回嘴,腊月二十五他就收工了,如今无事可干,担心对上周家的,只能悄悄溜到老伙计家里闲唠嗑。 小石头也早不见了人影,不知上哪家讨食去了,阮母认命在灶头前忙活起来,不一会也该有小孩子上门,她的零嘴还没准备好呢。 周母几次遇挫,如今也学聪明了。 要给儿子上香的大日子,她头天晚上净琢磨前儿媳这回事,一宿都没怎么睡,外面公鸡刚打鸣她就起了。 推推身旁熟睡的周父,”起来了,今天一大堆事情要忙呢。“ 周父睁眼,瞧见外面还是一片漆黑,抱怨道:”要起这么早吗?“ ”要!“时辰都选好了。 周父无奈,只得起来。 吃完早饭,叮嘱小儿子看着家里,周母硬是拉着周父出门,还提着一筐鸡蛋和一包花生。 ”昨天就说好了,今天只要把她弄去,这个年我也能安生过了。“周母一边走一边叮嘱。 ”人也没说同意,咱们就去了。“周父还是不能理解,跑这一遭是一点,另一点是他如今腿有点跛,在村里都是熟人还好,出了村子再叫外人看见他就浑身的不自在。 ”给她死去的夫君上柱香,总不能说我们逼她吧。放心,等她什么时候再嫁了,我保准不打扰她。” “那你就当她嫁了,指不定咱儿子还不乐意看见她呢。” “哪那么多废话你。” 她都做好在阮家大战一场的准备,结果到了地儿,却只见到阮母。 “亲家,慧娘呢,我来接她回去。”周母丝毫不客气,循着声音直接找到了厨房。 阮母刚炒完一锅花生,歇晌的空儿,她擦擦额角的汗,讪讪,”真对不住,慧娘她师傅留在镇上过年,昨儿来人把慧娘叫走了。“ ”我看你们就是故意的。“周母这会儿也不生气,反而一股子委屈涌上心头。 ”是,我承认,慧娘在的时候,我对她不大好,所以她回来了我也没拦着。可今天请她给青远上香,她没有理由不去吧。我就是想让青远在地下放心,怎么就不能够呢。“ 说到后面,已经带了点哭意,她凶狠地摸摸眼泪,却并不给人同情自己的余地,闷头去搜寻几个房间。 ”哎,你怎么乱翻呢,说了人不在家。“这一打岔,阮母刚刚升腾起来的怜悯消失不见,恨恨跟上去。 周母的动作极快,趁着人没反应过来的功夫,早将几个房间都看了一遍,大点能藏人的地方更是翻了个遍。 中间又有周父有意无意地阻拦,阮母赶过来的时候,只见人靠在墙壁上一幅失神的样子,“怎么就不在呢。” 她没好气地道:”我没骗你,慧娘跟的梨师傅留在镇上过年,孤儿寡母的她去看看,也能帮帮忙。“ ”难道青远在她心里,还比不上几个月的师傅。“周母喃喃。 “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也别耽误了好时辰。”她劝道。 周父过来搀扶,最后两人一起出了门子,连着带过来的篮子,她反正是受不起。 阮母跟在后面,看着人走远,心中还在做着比较,一个一年、一个半年,关系如何还真不好说。当然,她总觉得其中还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不然闺女也不至于做的这般不留情面。 只是闺女不说,她也不愿意强逼着。 大过年的,家里被翻的乱七八糟,周母叹叹气,弯腰把几个屋子重新收拾妥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7-19 22:51:40~2022-07-22 09:29:4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花花子 10瓶;卖火柴的???、柠檬、甜甜圈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7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19 周家的风波过后,阮柔在家过了个舒坦的新年。 从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二,因着守寡避讳,她不好出去串门子,索性成日在家中待着,吃了睡、睡了吃,脸上的肉都养回来不少。 阮母为此颇为自得,觉得都是自己的功劳。 正月十三,年关未过,店铺却要提前开门迎客。 故而头一日,铺子里的伙计已经将店铺打扫地的上下焕然一新。 正月十五中元节,安平镇惯例在这一日有灯会,届时男男女女出行,身上佩戴香囊的不在少数,恰是陈氏香料铺做生意的好时机。 为着这一桩,陈问舟也已带着杜师傅祖孙赶回来。 十三这日,阮柔比寻常晚了半个时辰到店里,大家都已经在了。 见人到齐,陈问舟先是给众人一人发了一个红包,道是他这个东家这个压岁钱,就连下人仆从们都没落下。 大家皆开开心心接下,倒不是在乎里面有多少钱,而是想讨个好彩头。 “辛苦大家了,年还没过完,就出来忙活。”陈问舟说了几句客气话,众人连道不会。 “三天后是中元节,明、后天店里生意应该会很少,麻烦杜师傅和梨师傅多配点香囊了。” 杜师傅和梨师傅应下,梨芝笑着说自己闲暇有空,已经做了好几百个,也省得后面大家辛苦。 陈问舟含笑点头,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将这些记在心中,想着后面给人补点工钱。 尽管提前备下了不少香囊,但该做的还得做,到了午时,铺子在吉时开张,门口应景地放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后,留下一地红通通的碎纸屑,配上门头的红灯笼,更显喜庆。 账房先生带着小伙计在前面招待生意,阮柔则跟着两位师傅在后面抓紧时间制作香囊,连陈问舟本人都跟着帮忙。 大量的香料铺散开来,研磨的、炮制的、烘焙的,方方面面都有专人负责。 配好的香料放入特制的香囊中,提神醒脑、香味宜人。 齐心协力之下,不过一日功夫,就多出几百个香囊,梅花的、桂花、兰花的,香味各异,不一而足。 还在年节里,故而早、晚的时间都少半个时辰,申正(下午四点),陈问舟就喊着大家可以休息。 其他人都在铺子里用晚饭,自是不着急,唯阮柔一人回家,倒显得有些急切。 “慧娘,你先回吧,天色黑的早,你别赶夜路了。” “好的,师傅,杜师傅,东家,我就先走了。” 在香料铺,主要负责教导她香料知识的就是梨师傅,时间久了,她直接称呼师傅,也更亲近些。 一路小跑,终于在晚饭前赶回了家。 饭桌上,几人热闹地聊着天,阮柔将带回来的几个香囊拿出来,给三人各自发了一个。 “正好店里赶制香囊,我多拿了几个。”她解释,店里人人有份,不独她拿了。 “我们乡下人家哪用得着这东西。” “怎么就用不着了,这几天不用下地,正好挂身上,要是闻不惯这味道,放在房里也是好的。” 小石头将香囊一股脑塞在鼻前,然后,一声响亮的“阿嚏”,不出预料,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阮柔哈哈大笑,指着他说不出话来,阮母也笑着说傻孩子,倒是把这一茬过去了。 “对了,娘,中元节那天下午店里放假,咱们一起去镇上看灯会吧?” “我和你爹年纪大了,就不去凑这个热闹。” “哪里就年纪大。”阮柔不乐意了。 “娘,姐,我要去我要去。”小石头也嚷嚷着去看灯会。 “娘,你看,小石头也想去,灯会人那么多,你就放心我们俩?” “嘿,你这孩子,怎么什么事都有你一份呢。”阮母乜他一眼,没好气道。 小石头缩了缩脑袋,仍梗着脖子坚持要去。 阮母拿他无法,也不放心放小儿子单独去镇上,只能一起跟着,“行,那咱家就一起去。”至于阮父,压根不用过问,一家三口都去了,他还能不去? 瞧着兴高采烈的小石头,阮柔发出魔鬼低语,“小石头,前几天教你的字都会写了吗?” 是的,过年期间她也没放松小石头的功课。 自打去年她开始认字,就带着小石头一起,从认字、背书、到写字,姐弟俩几乎同步,阮家人并不知道她在镇上学了什么,她也不担心露馅。 于是,原本轻松自在的小石头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隔三差五哭嚎着不要读书。 旁的事情还好,可读书这样于子孙后代都有益的大事,又不是大女儿有此机遇,他们家哪有这样的机会。 阮父阮母恨不得跟在后面挥着鞭子催小儿子去,哪里容得他偷懒。 虽然小石头顽皮了些,于读书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天分,可知道姐姐为自己好,行动上还是坚持了下来。 听姐姐这么说,他就知道又要考校自己,担心不能去看灯,他连饭都顾不得吃了,匆匆忙忙回房取出自己这几日练习的大字。 “姐,我这几天可认真了,你就带我去吧。” 阮柔接过几张纸翻了翻,初学的大字没有任何风骨可言,好在一笔一画尚算清晰,姑且能看出是什么字来。 其实在教了小石头几天后,她就知道这个弟弟不适合走读书的路子,不是不够聪明,而是于读书认字上缺了一点灵光,就是逼着死记硬背,将来顶天了最多考一秀才,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年。 与之相对的是小石头在数算、生意上颇有几分头脑,只是如今这个朝代有商人之子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举的铁律,她也不好在这样的事情上特意引导,以免后代中出了有天分的孩子、却苦于身份无法更进一步。 既然不参加科举,读书的事情就好办了,认识一些常见字,会读、会写,她估摸着,再教一年,也就够用。 “不错,看在你没有偷懒的份上,就带上你一起吧。作为奖励,你要是有喜欢的花灯姐姐可以给你买一盏。” “废那个钱干嘛。”阮母嗔道,“白瞎钱。” “对,姐,我不要灯,看看就行。”小石头也跟着道。 阮柔并不勉强,花灯本就是用来看的,不当吃不当用,对阮家来说,买一盏灯绝对不如一斤肉来的实惠。 既然约定了去看灯会,十五这天阮柔正常去店里,而阮家人提前从村里出发,申时(下午三点)出发,申正(下午四点)到镇上恰好能一起去。 其实十四过了,十五就很少有客人上门,店铺依旧开着,客人却没多少。 眼见着一个个心神都飞到了外面一条街,陈问舟不由得好笑,“今天没什么人,你们早点吃饭,吃完去看看灯会吧,店里我看着就行。” “那掌柜的您不去看看吗,听说可热闹了?”梨芝大着胆子问。 “人太多,我就不去了。”免得他去了,大家反倒不自在。 手头确实没什么,大家又是头一年来安平镇,对灯会都好奇得很,梨芝自己无所谓,可小女儿今年三岁,天天跟着自己在院子里,一日出去玩乐的时间都没有,她心疼的紧。 “那就多谢东家了。“ 其余几人也纷纷道谢,很快商量起待会彼此结伴。 “慧娘,你待会跟我们一起去吗?”梨芝问道,其他多是男子,她想着有个照应。 “师傅,我爹娘和小弟也过来,你要不介意就跟我一起吧。” “那就算了,不打扰你们一家,我正好跟小杜一起。” 小杜是杜师傅的孙子,为人憨厚老实,平时话少,做事却很踏实可靠,有他跟着,阮柔也能放心。 有灯会在前面吊着,一个个吃饭吃的飞快,不到平时一半的时间,人就跑光了。 阮柔尴尬看看对面的陈少爷,有心想要加快,可习惯了细嚼慢咽,胃部它不接受,到底还是慢悠悠吃完饭,正好申正。 “掌柜的,我先走了。”阮柔已经看见了门口阮父阮母的身形,立刻飞奔过去。 陈问舟环视一圈,果真只剩自己一个,旁的都有亲人、有伙伴,竟只自己落单了。 其实他心情不怎么好,过年回家也不安生,被老头子明里暗里贬了好几次,要不是娘拦着,他估计得直接跟人吵起来。 陈大哥也仗着娶了个有家世的媳妇,愈发抖起来,当着他的面给他娘难堪,还硬是逼着他娘交出了管家权。 眼看着偌大的陈家就要没他们母子俩的立身之地,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忍气吞声来到安平镇,可他娘留在府里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越是难受,他心中反而越是燃起了一股子熊熊战意。 陈家,他不稀罕了,既然老头子不愿意给,他还不乐意要了。 早晚有一天,他要闯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再把他娘接出来,就让那老头子跟他那大儿子一起过去吧。 外面锣鼓喧天,隔壁一条街灯火通明,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喧哗吵闹声。 他苦笑一声,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就不知那一日要等到何时。 作者有话要说:  竹里:碎碎叨,感动,竟然有人投地雷,么么福福~ 第一个故事是女主感受世界、重拾亲情的起点,所以情感上的成长会写得比较细,包括事业,是一个新生的过程,篇幅会比较长,大家不要着急啦啦啦` 感谢在2022-07-22 09:29:44~2022-07-22 19:51: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福福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8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20 安平镇作为安平县的中心,下辖周围十几个村子,人口众多。 每年十五的元宵灯会是镇里传了几十年的传统,百姓们祈辞旧迎新,求风调雨顺,希冀家庭美满,街道处处张灯结彩,舞龙灯、闹元宵,走街串巷,灯火满市井,场景颇为壮观。 作为一项传承多年的节日传统,商户们喜气扬扬摆灯、百姓们更是高高兴兴赏灯,唯独秋县令愁眉紧锁,时刻担心看守的衙役们会传来坏消息。 人多、混在其中的宵小自然也多,坑蒙拐骗的事儿尚好,就怕有那黑心的拐子,拐了孩子跑路,出了镇就彻底找不到,三年的业绩考评也得跟着吃挂落。 他没有赏灯的心情,而是穿着一身绛红色官袍,端坐于一处茶楼的二楼,一双小眼睛如同鹰隼般时不时警惕地环视下方。 身着红黑色制服,头戴方巾的衙役们十分尽职尽责,两条相接的路口有多人把守,另有人交替巡逻,将两条街守卫得密不透风。 身处其中的百姓们小心翼翼绕开衙役,抬头赏月,低头看灯,猜灯谜、吃元宵,同庆佳节,其乐融融。 阮家一家四口,从东侧出来,一直走到西边,再绕到另一条街由南往北,阮父阮母和阮柔静静看着。 小镇上的灯会自然没有“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的盛况,可挂红夺彩,锣鼓喧天,人如潮涌,也颇为热闹。 荷花灯、狮子灯、兔子灯、金鱼灯、□□灯、元宝灯,或挂在树上、或垂于商铺的门头、立在街道的摊子上,形状各异,撩人眼球,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两街交汇处,建了一小小高台,高台上伫立一座几乎两人高的大灯,上书“天官赐福”,意为祈福消灾,前后左右各有一截龙灯衔接,气势昂扬、蔚为壮观。 小石头看得几乎目眩神迷。这是他第一次来镇上看花灯,此前年纪小,爹娘不放心,今年终于有了机会一饱眼福。 南街转北街后,沿路有一条溪流,旁边早已有机灵的商家蹲守,兜售水灯。 阮柔见状,忙买了四座,一人一个。 阮母待要拒绝,她连忙堵住,“娘,这大好的日子,放河灯也是个好意头,也不费多少前,你就依了我吧。” 阮母的话到底没能说出口,灯就已经买好。 水灯自来有向河神祈福,避邪、消灾、祛病的意味。 借着商家的火点亮河灯,四人依次轻置于水面,许下心愿。 一盏盏水灯带着众人的美好愿望,顺流而下,天上星光闪闪,倒映在河面上随着微波荡漾开来,与地面水灯融为一体,微风习习,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四人的水灯融入数量庞大的水灯队伍中,越飘越远,行至远处,再分辨不出,方才起身离开。 行至北街末尾,衙役上下打量,阮柔几人面色如常走出去,正巧有一家卖元宵的小摊子。 摊主是一对年轻的夫妇,男的身材粗壮,皮肤黝黑,在外围看守收银,女的笑容满面,动作麻利,不一会四碗圆滚滚的元宵被端上来。 “费这个钱干嘛。” “今儿个好日子,不得高兴高兴,总不能回家再辛苦煮一顿元宵吧。”阮柔也自有话说。 阮母遂不吭声,芝麻馅的汤圆入口细滑,咬开内里,香甜的芝麻满溢而出,香甜可口。 一碗十二个汤圆,连最小的小石头都给吃个精光,最后热乎乎的汤水下肚,整个人都暖和几分。 赏了灯会、放了河灯,吃了汤圆,正月十五也算圆满,正要离开,却看见店里的其他人结伴而出,同样满脸的笑容。 彼此打过招呼,闲聊几句,这才告辞离开。 ————- 回程路上,阮柔细细给她介绍,将刚才的人与平时她口中的一一对上。 阮母心中算盘啪啪响,“就没个年轻人?” 陈家的仆人是奴籍也就算了,自由身的竟然只有杜师傅祖孙和梨师傅母女,原先她还希冀女儿能在镇上找到一个好夫君,如今看来,指望她自己压根毫无希望。 “唉。”明明方才还十分高兴,转眼就唉声叹气,就连阮柔都拿她没办法。 她笑着道:“倒也不是没有,只是身份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男未婚女未嫁,只要男方是个好的,你要求也别太高。” 阮柔轻轻补上后一句,“就是我们那东家,今年刚十九,无妻无妾。” “那怎么行。”阮母急忙否决,“人家大少爷,什么人没见过,哪里看得上你个乡下丫头。” 阮柔这就不乐意了,她明明长得也很好看,如今十八的年纪,嫩得跟朵花一样,怎的就配不上了。当然,她对陈东家当然没那个意思,可也绝不高兴自己被亲娘贬低。 “娘,我哪里不好了,你看我,跟镇上姑娘有甚区别。” 她今日为了赏灯,特意精心妆扮,此刻月光不甚明亮,可月色下仍能看出几分殊色,一袭青绿色襦裙,面容白皙似玉,衬得人仿若仙子。 阮母愣怔了一会儿,竟也觉得没什么配不上的。 她压低声音,“慧娘,你不会真跟你那东家有什么吧?” 阮岑见她态度改变,不知是生气还是好笑。 “娘,瞎说什么呢,他是东家,我是伙计,别说真没什么,就是有什么,那也得他三媒六聘上门迎娶,我才会考虑嫁不嫁。” “你这死丫头。”阮母松了一口气,差点吓死她了。 “娘,你放心,我现在一心学制香,压根不考虑这些,等以后我出师了再说,您也甭着急给我找。” “哪能不着急,你都十八了。” “那我不都嫁过一次了。”她忍不住小声嘟囔,到底没敢让亲娘听见。 阮母没听到,自然也没意见。跑了一晚上,个个力尽筋疲,早早睡下。 翌日,又是新的一天。 阮柔照常来到香料铺子,却见气氛紧绷,似乎被一股烦躁之意缭绕。 她有些意外,悄悄问:“师傅,这是怎么了?“ “东家心情不好。”对方亦压低声音回道。 “昨天不还好好的?”她更奇怪了。 “不知道,没人敢问。” 那倒也是,别看陈问舟平常时候态度温和,可到底是东家,尤其心情不好之下,态度十分冷淡,面上神情带着几分烦躁,好像随时都会爆发,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哪还敢上前问。 灼热的空气压抑了一整天,等到关店的时间,无须他人询问,陈问舟就先忍不住。 “我打算去府城再开家店。” 阮柔敏锐察觉到,对方说的是再开一家,而不是接手之类。 安平镇这间陈氏香料铺,整体来说还是陈家家族的产业,只是暂时交由陈问舟这个儿子来打理。这也代表着他们其实都是陈家的人。 而陈问舟再单独开一间店铺,含义就完全不同了。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杜师傅和梨师傅未尝不是看在陈家的面子上才肯屈尊来到这小小的安平镇。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陈问舟抬头看了看两位师傅,杜师傅态度很明显,低着头一声不吭,梨师傅面上同样带着些许为难,他的心不由沉了沉。 再去看阮慧娘,却见她深情淡然,一幅不需要仔细考虑的模样。 “新铺子需要人手,这间铺子同样需要人手,你们是怎么想的,可以先说说。” 杜师傅瓮声瓮气,“东家,我还是留在安平镇吧,府城那些族人我也应付不来。”尤其要是他们知道自己只是在陈家少爷名下的铺子做工,少不得来找麻烦,他经得住孙子也受不住。 倒是十来岁的杜兴脸上带着几分向往,偷偷扯祖父的衣袖,却没得到一点回应。 黎芝纠结片刻才道:“东家也知道我的事,我那前夫如今田家铺子里做个小管事,要是撞上,恐东家你不好交代。而且,我手头上的苏合香改进还差点步骤,现在跟去恐怕也没多大用处。” 一开始离开她确实想着避开那家人,可现在她改了主意,想着改良祖上的配方,回去好好地碾压着对方。 陈问舟蹙了蹙眉,倒是没想到这一茬。田家自然不怕,可若大哥吹点什么风,保不齐他爹会说些什么,眼下需低调行事,不好过多生事端。 最后三人的视线齐齐转向最后一人。 身处视线中心的阮柔奇怪地看了看他们,纳闷道:“我是东家请来的,自然要跟着东家走。” 这就代表她认的是陈问舟这个人,而不是陈家这个名号。 陈问舟忍不住轻轻笑了,这一笑如冬日暖阳破开冰层,一日的沉重皆被扫除。 其他众人也纷纷松了口气,好歹没让东家面子上挂不住。阮姑娘好歹跟着学了小半年,又天赋异禀,比起梨师傅如今也不遑多让。别的不说,勉强撑起一家新铺子,应该没多大问题。 “只是我爹娘幼弟还在乡下,这一去山长水远的,恐怕还得容我劝导一点。”阮柔补充,她也头疼阮母那不知怎么说呢。 第19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21 果不其然,阮柔刚回到家中,说东家要前往府城开新店的事,就被她喝止。 “你想都没想,就给我在家好好待着,安平镇还不够你蹦哒的。” 她瞬间语噎,一路上想好的各种铺垫、说辞,竟然一句都没能说出来,讨好地笑笑,继续凑上前去,笑嘻嘻问:“娘,我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 “这还用猜,我看你那样就知道你没好事。” “娘。”阮柔无奈,这就是亲母女的默契嘛。 “喊祖宗都没用。你一个姑娘家,在安平镇,我和你爹平日里都要提心吊胆的,要是去了府城,我和你爹也甭想睡觉了。” “娘,对不起。”她其实是有些愧疚的,原主肯定希望好好孝顺父母,可她却尽让二老操心了。 “傻孩子。”阮母摸摸女儿柔顺的头发,“我和你爹为你操心,不是应该的。现在还好,青远那的孩子刚去的时候,我和你爹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是真担心啊。担心女儿要留在周家守寡,又担心女儿回娘家再嫁被欺负,想着想着到后来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看上周家。 后来女儿回来了,虽说性子沉默了点,可还是之前那个闺女,尤其去了镇上后,整个人脸上的笑容多了、话也多了,叽叽喳喳说着店里那些琐事,她看似不耐烦,其实心里是乐意听的。 只要女儿高兴,有些事情他们也能够接受,可去府城,着实超出他们的接受范畴。 两地相隔几百里路,便是坐马车都要好几日的路程,若女儿出了什么事情他们都来不及赶过去,又如何放心。 阮柔沉默,若这对爹娘有其它的心思,她都好说服,可一双拳拳爱女之心,她甚至开不了口。 然而时间不等人,陈问舟或许是真的急了,已经提前派人去府城买下了一间位置尚佳的铺面,装修整顿最多一两个月,且他们还要提前动身去筹备开店的事宜,留给她的时间最多只有一个月。 一晃时间过去半个月,阮母依旧不松口。 转眼到了二月二,龙抬头,是当地的青龙节,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阮家早早酿了“宜春酒“祭拜勾芒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收。邻里相亲互相赠送五谷瓜果,青囊你来我往,一个个喜气洋洋。 再之后,雨水丰盛,紧张的春耕正式开始。 阮家田地不多,往年阮父一人基本就能弄完,今年带着小石头,反倒比平常晚了一日。 下地干的都是重活,家中伙食有所改善,加上阮柔经常买肉回来,阮父不仅没瘦,反而看着气色好了。 阮父颇为得意,“我这都是沾了闺女的光。” 阮母僵着一张脸,为女儿想去府城一事,母女俩已经拧巴好久。 她看向说好话的阮父,再看看一脸讨好的女儿和儿子,一股子气不知不觉间消散。 “你真的非要去府城?” “嗯。” “我再问一遍,你跟你们东家真的没什么?“ “真没有。”阮柔回答完,才明白除去府城遥远之外,她还在担心什么,随即补充道:“现在肯定没有。” 阮母脸色实在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还指望以后有什么。” “那没有,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什么时候出发?” “定的二月十六,娘,你答应啦?”阮柔惊喜,说服阮母可着实不容易,她讨好了半个月。 “儿大不由娘,我要不答应,你是不是偷摸就跑了。” “绝对不会。”阮柔保证,旋即正色,“娘,安平镇太小了。”小到容纳不下太多。 “唉,娘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安平镇困不住你,我和你爹商量过,不好拦着。” 阮柔轻轻将头靠过去,阮母边理着女儿鬓角的碎发,边道:“你一个人去了府城万事小心,尽量待在铺子里不要乱跑,每半个月给我们写封信,报个平安。” “嗯。”她点头答应,同样叮嘱,“娘,我不在家,你和爹好好保重,有活慢着点干。小石头你也要听话,教你的书本要时常温习,不要落下。” 小石头乖乖点头。 说到一半她突然起身,不一会,从屋里带来一个小匣子,里面是她这段时间的全部积蓄。 “我去府城吃住都在店里,用不上钱,爹娘,这些银子你收下,不拘存着还是多买两亩地,都是好的。” 阮母瞟了一眼,估摸有个十三两,也就代表,女儿这半年差不多攒下三两银子,且女儿手松花去不少,别的不说,制香还挺赚钱。 “我们哪用你的银子。”阮父拒绝,“家里不缺钱,你去府城穷家富路,多带些,我和你娘才能安心。” 阮母接口,“就是,你有银子等我和你爹老了再孝敬不迟。” 你一言我一语,硬是给她堵了回来。 阮柔也知道他们不可能接,只得重新收了回去。 “还有十来天,好好收拾一下,能带的东西都带上,对了,你跟着一起去能带多少东西,有马车吗?” 阮母是个急性子,既然已经决定,立即就操心上了。 “娘,不着急,还有半个月呢,累了一天,你们先去睡吧。“ “这哪能不着急。“被女儿推回屋后,阮母还不停地打盘算。 “干粮一定要多带点,换洗的衣服,还有床单被褥,银子我再给她添点儿,锅碗瓢盆她不开火,还有什么?” 精神奕奕对上精神萎靡,阮父无奈,“先睡吧。” “你先睡,我再想想。” “对了,路上要好几天,带些零嘴,我再给做两双鞋,还有......” 没三分钟,床上有节奏的呼噜声传来,阮母的头随之一点一点,不知何时倒在床上,进入沉睡。 隔壁屋中,小石头早已酣睡,阮柔也闭眼沉眠。 翌日,又是崭新的一天。 因着要去府城,店里最近都乱糟糟的一团,阮柔到时,伙计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收拾。 既是要开店,卖的东西自然占第一位,于他们香料铺而言,最重要的无疑是成香。 阮柔对府城并无多少了解,但按照陈问舟的说法,佩香、燃香在府城是一项极为常见和风雅之事,即使是普通百姓,也不会吝啬在身上佩戴香囊。 尤其府城靠近港口,经济贸易发达,刺激得制香手艺格外兴盛,尤其制香世家制出的香,不仅能在本土售卖供给百姓和达官贵人,还能出口海外挣得大笔的黄金白银。 杜师傅和梨师傅也连连点头,跟在后面补充,听得阮柔心向往之。 她在安平镇跟着两位师傅学习到底有限,且两人多少有点敝帚自珍的意味,以她如今的进度,很难再有提升,只有前往更大的平台,才能学到更多。 制香的根基打好,店里的基础款她有把握,可很多香没见过就不会做,所以一些特别的独家制香暂时还得杜师傅和梨师傅先顶上,待日后她能独当一面、亦或请到更厉害的师傅才行。 其中,有两款杜师傅新研究出来的香,香味独特、清新宜人,也是此次店铺开张的主打品牌,在陈氏香料铺反响颇为不错。 往府城要带的东西很多,加急赶制的成香、成套的香料、众人的行李铺盖,林林总总,足足用了六辆马车。 虽则搬家受累,可大家都很高兴,陈问舟带过来的仆从本就从繁华的府城过来,如今能够打道回府,自是喜悦,唯一的缺点就是算不上衣锦还乡。 店里收拾东西的同时,阮母也在为女儿出行做准备。 衣食住行药,样样齐全。 她自己没出过远门,可村里也有往外面闯荡的,一点点请教,最后整理出三个大包裹。 人要走,消息自然也瞒不住。 别看阮母在家态度百般不情愿,可出门去,还得表现得兴高采烈,一副欢送女儿奔往锦绣前途的模样,有那散言碎语的,都被她给怼了回去,一群镇子都没出过的人,哪有资格说她即将要去府城闺女的闲话。 但这丝毫阻止不了她要离开的消息,成为今日村里的热门话题,三五成群,悄悄议论的,不在少数,便是想要阻止也力有不及。 杏花村与小溪村仅十来里路,两个村子通婚众多,自然就有传进周母耳朵里的。 经过几次被无视,周母已经明白,自己左右不了前儿媳丝毫,面对一群看笑话和酸言酸语的,索性无视,反叫众人看了好一通无趣。 周母自然不是心胸宽广,而是实在有心无力,原因在于小儿子周青沐闹着要读书。 原先周家两子,大儿子天赋惊人,周父周母寄予厚望,自然就忽视了小儿子,待大儿子坠崖身亡,仅剩的小儿子就成了香饽饽。 他们本已歇了指望儿子改换门庭的心思,奈何小儿子看大哥读书受重视,心中不知何时也生出野望,忍耐了小一年,今春私塾收徒,硬是闹着要去读书。 今时不同往日,周家光景大不如前,哪里供得起一个读书郎。他们不同意,小儿子就在家整日哭嚎,搅得周父周母心力交瘁,哪有空管外人风光还是落寞。 阮柔前往府城的事情到底还是一帆风顺。 作者有话要说:  竹里:查资料发现传统节日真的好多风俗,然后就写多了QAQ,我尽量拉快点走上剧情线,快啦快啦 1、二月二,龙抬头,在各地有不同的习俗,这里取的是古时的青龙节。 2、古人以“伏羲”为龙的化身。勾芒,长时期以来史学界一直认为是古老的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他是伏羲氏四个儿子重、该、修、羲中的老大。伏羲氏将他委派到东方来主持木星的观测,东方属木,因而又称木官,也是春官。 3、写到“儿大不由娘”这一句,我犹豫了一下,因为不确定“儿”是单指男孩,还是通指孩子,查了一下,现在是可以通用的。 摘自百度:儿,其本义为幼儿,古时男称儿,女称婴,后来孩童都称儿。 感谢在2022-07-23 20:11:46~2022-07-24 16:51: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咳咳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0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22 十几日时间稍纵即逝,转眼就到了要出发的日子。 二月十六,是特意选的黄道吉日,宜出行,且接下来几日都无雨水,也免去香料在途中受潮。 一行人浩浩荡荡出发,阮柔踏上马车的同时,看向后方。 阮父阮母到底不放心,跟到镇上,说要亲眼看着她离开。 离别的气氛本该是感伤的,可在场多人,唯她一个本地人,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爹娘,你们回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来到安平镇将近一年,是阮父阮母无微不至的悉心照顾、呵护着她,让她摈弃前世的记忆,重拾家人的温暖,她由衷地期盼他们能过得好,事实却是总让二老为她操心。 阮父阮母没有动静,“没事,我们等你走了再回,也没几步路。” 阮柔劝不动也只得无奈放弃。 她跟的是中间第四辆坐人的马车,轿中铺着一层薄毯,与她同乘的还有伺候陈问舟的两个丫鬟,也是同行唯三的女性。 前后一共六辆马车,第一辆是护卫兼伙计开道,第二辆陈问州一人独坐,车上的两个丫鬟时常要上前伺候,端茶递水什么的。其他几辆车都是搬运的行李,配有伙计和护卫护送。 整装待发,卯时陈问舟一声令喝,车队旋即出发,天色微明,曙光乍亮,阳光穿透薄雾照射进来,带着几分光明的意味。 从马车轿帘处往外张望,阮父阮母依旧伫立在原地,随着距离的拉远,两抹身影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最后唯留一个黑色的小光点,最后,小黑点也消失不见,不知是已经回返,还是彻底看不见。 出了安平镇一行走官道,是肉眼可见的荒凉。 其他人来往几趟早已没了观赏的兴致,唯独阮柔看得认真,不论前世今生,这还是她第一次真正出远门呢。 其实单论风景,并没什么好看的,官道两侧,一开始是绿油油的田野,星星点点农人置身其中,藐小不可见,行至半晌午,农田再不见踪迹,而是漫无边际的荒野,间或走上一个时辰,许能看见道路旁一两家茶摊、于荒茫中矗立。 车上干粮茶水带的尽够,第一家茶摊时,一行人并未下车,只略歇了歇便继续前进。 因着赶路,路上只吃两顿,早八点和下午四点各一顿,在第二家时,申时,车队停歇,护卫们下车生火摆弄干粮,伙计们则去茶摊借水。 阮柔有些好奇,“不去茶摊歇歇吗?”马车上到底颠簸。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翠儿笑,“,这些茶摊可不一定都干净,保不齐哪一家就着了道。” 她顿时心领神会,“他们有可能是......”劫匪? “嘘,知道就行。也有附近农家老实出来做生意的,不过谁敢拿自己的性命担保。”翠儿补充。 “我们这么多人都敢动手吗?”一行十几号人,茶摊才一家三口,一对年迈的夫妇带着一个中年汉子,力量相差悬殊。 “不敢,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晚上前赶到驿站,大家都歇得安心。” 阮柔若有所思,“可茶摊前也有客人啊。” “这些客人要么是穷人家路过,要么是专门走南闯北的客商,不进驿站,只能在这些地方补充。你仔细瞧,是不是一半歇息、一半警戒。” 她仔细去看,果如其言。所以无利可图时就是老实的茶摊,利益足够就可能化身黑店吗? 阮柔自觉涨了见识。 炒面泡进水里,再搅弄两下,大火烹煮片刻,顿时成了一滩糊糊,带有几分面粉的甜糯香,另有提前烙好的馅饼,一个个吃得香甜。 阮柔还有阮母特意给烙的鸡蛋饼,如今天气不热,还能放上两日,此时贴上尚有余温的热锅,不消片刻也热乎了起来。 作为东家的陈问舟没有搞特例,跟着一起吃干粮,只是他的由丫鬟弄好端上马车用餐。 短暂的休息过后,队伍再次出发,终于赶在天完全黑下来前赶到了驿站。 他们说是去驿站,其实并不准确,驿站是特供官府公文传递、官员赶路休憩之所,作为普通商户,他们无权入住。 但神奇就在于,驿站不远处总会有一间私营邸店,设施丝毫不差,甚至只要钱给得够,待遇比驿站还要好,且隔壁就有官府人员,完全不用担心安全问题,以至于很多官员都会因受不住驿站的恶劣条件而选择自费入住。 一行人进了旅店,小二见到一大群人顿时眉开眼笑地凑上来。 “一间上等房,两间中等房,再要一间下大通铺。”青竹上前安排,“上桶热水,再给我们来点吃的。” “好嘞。客官我先带你们上去。” 占了只有三个女孩的便宜,珠、翠两位丫鬟合住了一间中等房,阮柔独占一间,至于青竹,则在陈问舟的房间随时侍候。 一日奔波,经过热水的洗礼,疲乏尽去,阮柔只觉得筋骨都舒展开来。旅店提供的伙食也极好,荤素俱全,还贴心地送了一份汤。 吃饱喝足,她满足睡去。 接下来两天都在匆忙的赶路中度过,且因为中途再没有驿站,都是选的小旅店休息,半夜还需要人值夜,不止防旅店,还得防店里的客人。 阮柔彻底失去了对旅途的兴致,三日的马车颠簸,让她精疲力尽,且阮母准备的干粮被吃完,只能啃硬邦邦的饼子,更是让人生无可恋。 好在,还有一日,最多一日就可以到达府城,夜晚,阮柔守夜时,看向同屋睡着的两个丫鬟,如此给自己鼓劲。 第四日,一行人不复先前的疲软,个个眼里冒着光。 这次是翠儿去前面马车伺候陈问舟,马车里只剩阮柔和珠儿。 珠儿和翠儿两位丫鬟,听说是陈夫人特意给儿子拨的,目的嘛,自然是为了服侍在外辛苦的儿子,不过据阮柔猜测,可能还是大户人家惯常安排的通房,这就不便到台面上说了。 翠儿性子爽利,有话直说,珠儿却颇有点小心思,总有种后宅里女人一句话绕三个弯的感觉。 此时,她说的话就叫人不大痛快。 “慧娘,你抛下亲人,千里迢迢跟来府城,值得吗?” 她不答反问:“听说府城很是繁华?” “那是自然。”珠儿傲娇抬头,随即自豪道:“我娘可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 阮柔莫名其妙,不懂这前后的关系,“什么?” “我说,我娘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娘子。” 阮柔的眼神更奇怪了,正待细问,却见对方瞬间变得气呼呼,她只能闭嘴。 临近中午,远远就能看见前方高耸的城门,是与安平镇截然不同的气派景象。 “到了。” “终于到了。” 众人皆欢喜不已。 越往前走,人迹越多,有周围城镇村庄进城买卖东西的、打零工的,还有跟他们一般从远处来的行商。 高耸的城门巍峨伫立,左出右进,上方守卫的将军来回巡查,下方士卒仔细盘查进城之人,收取入城费,一切井井有条。 马车来到队伍的后方,除陈问舟外,其他人均下了车。 进城一人需缴十文钱,若有贩卖的货物则要额外收取费用,阮柔也不知具体交了多少,就跟着进了城。 之后,一路慢行,拐过几个弯,进入一个巷子里,马车方才停下。 阮柔从车上下来,只见一个三进的小院子,进得门去,里面正热闹。 “东家。” “东家。” 她发现,这里的人都喊东家,而不是少爷,说明他们效忠的是并非陈家,而是这个人,莫不是陈问舟的心腹。 “店里准备得怎么样了?” “东家,一切妥当,只要人和货到齐,随时可以开张。”一个三十上下的貌美女子笑盈盈回道。 “很好,你们辛苦了。”陈问舟丝毫没有停歇,在院中巡视一圈。 “对了,这位是我从平安镇请来的制香师傅,阮姑娘,你们先前收集的那些香,都单独送一份过来。” 阮柔欣喜,收集的香,莫不是她想的意思。 “这位是店里未来的掌柜,曹娘子。” 简单介绍两句,人就不见了,阮柔大喜过望也不在乎,热情跟人寒暄。 “曹娘子,以后有劳了。” “哪里哪里,阮姑娘舟车劳顿辛苦了,可要先去歇息会。” 阮柔沉默,看着自己脚下的三个包袱,“也好,麻烦了。还有刚才东家说的香,也麻烦你了。” 曹娘子连道不用,“那是自然,将来店里还得指望阮姑娘呢。” 她可是听说过这位阮姑娘的能耐,若不然东家也不会将人从小镇请来,偌大府城什么人请不得。 彼此问候几句,确认双方都有意交好,两人面上的笑意均有所加深。 阮柔走进为自己安排的小屋,房间并不大,可南北通透,干净整洁,床铺柔软舒适,尤其隔壁就是一间制香房,各式工具齐全。 曹娘子丝毫没有耽误,送了几十款香过来,味道各有不同,\这可都是府城那些大家的珍品。”神情不舍。 她一下子人见猎心喜,顾不得休息,直接上手研究起来。 “这一款应当用的是今春的桃花,这个是艾草,量多了有点冲......”一个个嗅闻过去,能闻个大概,更详细的却要仔细配比调制。 “奇怪,这香味,怎燥么没有闻过。”闻到一款不认识的香,她皱眉不解。 “是府城特有的兰花,味道清凉,夏日有解暑消之感,书生的最爱。”曹娘子笑着进来,“阮姑娘不必着急,可要先用些着膳食。” 不说还好,一说肚子就咕咕叫,她不好意思捂住,“多谢曹娘子了。” “客气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 “既如此,姐姐就喊我一声慧娘吧。”阮柔顺水推舟。 “好慧娘,我略长你几岁,你唤我金姐姐就好。” “金姐姐。” “嗳。”名为曹金的女子满面春风,“铺子过几天开张,你吃完歇息会,我下午先带你去看看。” “好嘞。“用过饭,她一股脑钻进制香间鼓捣起来,惹得曹娘子不断发笑。 下午,院外有人来通传,曹娘子听了消息,越发高兴。 “还是慧娘来得巧,铺子收拾好了,我带你瞧瞧。” 阮柔欣然前往,未来要效力的铺子,她还是关心的。 也不知怎么走的,明明这处院子幽深僻静,七拐八拐,前后不过两刻钟,就到了喧嚣闹市。 若说府城有十分繁华,那其中九分尽在这片街上。 三层小楼鳞次栉比,齐整的门牌古典雅致,飞檐挑角,镂花窗棂,落落大方。 人群拥拥攘攘,间或身后有马蹄声传来,行人匆忙避开,待马车行过,又一股脑汇聚成洪流。 阮柔几乎看得目不转睛,吆喝声、叫卖声、人们的欢笑声,交织成最热闹也最真实的烟火气。 “慧娘,到了。”曹娘子提醒。 她不好意思笑笑,跟着进了店铺,丝毫没注意门外一闪而过的马车。 马车上的人此时却捂紧了脑袋,一副痛苦的模样。 身旁女子表情关切,“乾郎,你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竹里: 本文将于下章正式入V,届时万字更新,V章下24小时内2分好评发小红包,希望喜欢的支持下。 购买温馨提示:因为这本文在古穿频道,所以故事以古代背景为主,文案的故事已经更新,大家可以先看一下。 码字不易,希望大家支持正版,欢迎留下评论的脚印~给大家表演一个原地360度托马斯回旋?(??·???) 同类型预收《女配她武力值爆表》这本女主会比较简单粗暴喜欢的可以收藏,么么~ 第21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三合一 两人前后进入店铺, 阮柔几乎立刻就发现了与安平镇的不同。 两边高耸的货架足有一人高,摆成博古架的样式,尺度小巧灵活。 一个个柜子, 收放一罐罐香料,正当合适, 柜子的颜色并不深沉, 反倒带着几分清丽, 地面特意选了青浅色的花岗岩铺就, 二者相得益彰,叫人一进入就有种心旷神怡之感。 正中间一排开放式柜子,瓷瓶、香囊分列铺陈,玲珑精致。 “怎么样?” “特别好。”阮柔诚心道。 对方吃惊的小模样很明显说明了一切, 曹娘子颇为得意,这可是她亲自摆设的。 “小是小了点, 可这地界位置好。左边有两家香料铺, 右边有一家。等咱家开了, 就是四家,怕不是其他掌柜的都要头疼。”她深色颇有些小奸诈, 活似偷到了野鸡的狐狸。 “有陈家的吗?” 曹娘子哑然片刻,半晌才附耳小声道:“有,左边第二家。” 阮柔几乎能想象届时你夺我争的情形, 不由噗嗤一声笑了, 也不知陈问舟怎么想的。 曹娘子无奈, 笑便笑吧,总归这么好的位置不可能让出去。 “所以,明面上是我这个掌柜的出面,私底下自然还是东家做主, 你往后注意着些,可别说漏嘴了。” 她点头表示明白,做戏做全套,这间铺子定然也在曹娘子名下。 穿过一道帘子,便是后院,只几间屋舍,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几乎是缩小版的安平镇后院,可供人居住、调香。 “三日后便是良辰吉日,宅子里的香都得提前搬过来,”曹娘子边走边介绍,待转过一圈,她嘱咐:“你还是和我一起住在宅子里,这铺子太小,又人来人往的。” 她自然应好。 一圈逛下来,天色尚亮,阮柔索性写了一封家书报平安,请店里的伙计帮忙托人带回安平镇。 接下来两日都在忙碌中度过,宅子里进进出出,不断有东西被抬去铺子里。 期间,陈问舟只回了一次,也是这时,她才知道,原是人回陈家了,难怪脸色臭得发黑,想必又没好事发生。 陈问舟确实憋着一股气,倒不是为了自己,他左右已经习惯被老头子忽视打压,却忍不住为他娘打抱不平。 先前大嫂甫一进门,就撺掇老头子拿走了内宅的管家权,这管家可不仅仅只管陈家内宅的一些琐碎事务,更需要顶着陈家的名头与城内各家夫人往来交际,象征着身份与颜面。 虽然他以前在陈家不甚得宠,可他娘是正经的陈家夫人,出了门去,外人都要礼敬三分。 结果倒好,叫一个进门不足一月的继子媳妇压了下去,闹个好大的没脸。 这也就罢了,偏有那贪心不足蛇吞象的,连他娘的小厨房都要裁撤了去,若不是他恰好回去闹将出来,还不知要怎么受委屈。 他怨亲爹偏心,怨大哥大嫂肆无忌惮,却更恨自己无能为力,连放狠话的资格都没有,如今只能将一切希望寄托在眼前这小小的铺子上。 三日后,廿二,宜开业。 新店取名“春林香斋”,并未再打陈氏的名号。 有勇气开新店,陈问舟自然不是毫无准备,他早前花大价钱从府城一位制香高手处购得一款“宣和香”的方子,制得的香,香气冷峻,有风雅之气,可醒神通经,让人一闻倾心。 当然,好香方所费不菲7,足足五千两银,几乎花空了他的私房,也不知店里几时能赚回来。可作为店里的镇店之宝,到底是值得的,除此之外,还有上等的沉香、檀香、拣香,虽不是独家,可暂时也够用了。 辰时三刻,良辰吉日,开业大吉。 曹娘子在前,着一身红色长袍,鞭炮锣鼓声震天,霎时吸引了过路人的注意。 门前一副对联,上联:门迎晓日财源广,下联:户纳春风吉庆多,正应了如今初春的气候。 另立一面横幅,上书诚制沉檀拣各色名香。 炮竹燃尽,锣鼓声停,店铺正式开张。 曹娘子带着众伙计进店,打开早已准备好的几瓶子香露,顿时,浓重的香味散开,渐渐压住鞭炮的味道。 来到青州府,阮柔才发现,府城香制品的种类是真多,形状各异,有丸香、香饼子、印香、香露、线香,既可焚烧取香,又可做香身之用,比之她在安平镇做的简单丸香和香囊要丰盛太多。 香味逐渐飘到外面,正是早上热闹的点,不少百姓路过直接被香味吸引进来。 早有安排好的女伙计在门口迎接,还会递上一张薄薄的宣传册,上面是店里招牌香品,其中宣和香直接占据中心位置,夺人眼球。 “客官,里面请。” “开业大酬宾,买一款宣和香,送香露一瓶。” “新店开张,童叟无欺,走过路过,好香不容错过。” ...... 卖力的吆喝效果颇为不菲,不一会,宾客盈门,进进出出,好不热闹。 阮柔此时正在店内,给客人们推荐适合的成香,宣和香更是力荐,倒不是因为贵,而是味道真的好。 客人们大多也识货,丝毫不在意其昂贵的价格,十两银子一份的身价足以让大部分客人却步,却阻挡不了真正有钱的那批人。 “给我来一份。” “来三份吧。” “太贵了,有类似香味的吗?” 这般问的大多都是男子,此类熏香置于书房内,提神醒脑,是难得的上等香。 而女子的品味又完全不同,楼上二楼小间是专供贵妇人们赏茶品香的,与男人们闻香—合适—购香的粗暴过程不同,女人们总是更细致,香味浓不浓、包装是否精美、用的什么香料、适不适合自己,诸如此类。 大致摸清楚楼下客人们的口味,阮柔方才上楼,恰遇见一位贵妇人,略带挑剔地看着茶几上的缕缕青烟,是杜师傅调制的一款兰香。 她上前,“夫人,可是有什么不合适的?” “有点浓。”她微不可见耸了耸鼻翼,嫌弃撇开眼,似乎污染了她的嗅觉。 “阿姝,我闻着正正好啊。” 被称为阿姝的夫人,很是不高兴,“我又没拦着你买。” “阿淑闻不得重味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又一位夫人出来打圆场,“你这香挺好的,给我们包两盒吧,她就不用了。” 阮柔想了想,问:“夫人是喜欢清淡点的香吗,兰花闻不惯的话,我们这有一款新的荷香,您不妨试试。” “拿过来吧。”意外的,这位夫人很好说话。 阮柔忙回后院去拿,其实哪有店里的新香,是她刚研制出来的,味道极淡,正担心有人不喜欢呢。 不一会,她去而复返,手中的香匆忙之下没有包装,而是直接拿了上来。 “夫人闻闻看。”阮柔将香递过去。 阿淑先是隔着远远的闻了闻,待觉并不刺鼻,这才凑近轻嗅。 荷香幽幽,淡淡清香怡人,几乎立时就让人想到了炎炎夏日,荷叶尖尖如出水芙蓉,她的眉头逐渐舒展。 见她满意,其他两位夫人好奇之下也凑过来,旋即不满,“这香闻起来有什么意思。”香味太淡,闻了跟没闻一样。 阿淑对这款香很是称心,当即不乐意了,“这么好的香,也就你们不识货,你,给我包十盒。” 这下为难的人变成了阮柔,她不好意思解释道:“夫人见谅,这款香新近研制出来,拢共才得了三盒子。” “那就先拿三盒吧,剩下的你们做好了,派人去钱家说一声。” 阮柔其实并不知是哪个钱家,可现在也不是犹豫的时候,她忙挽起一个笑来,“好,到时候给您送府上去。” 阿淑得了心仪的香,心情顿时飞扬,鼻子也不皱了,眉头也不蹙了,看着眼前的年轻女子,“这香是你研制的?” “正是。”她可没打算谦虚,是她的就是她的。 “手艺倒是不错。”阿淑打量着眼前的女人,不到二十左右的妇人,衣着并不华贵,只是干净整齐,只不知怎么,她愣是看出了一丝贵气,仿佛与她们这些人说话也毫不怯懦。 “妇人谬赞,我原以为这香不会有人喜欢,没想到投了您的眼。” “哼,那是他们不识货。”阿淑十分不屑,特意挑眼看了看自己的两位同伴,“对了,楼下的宣和香帮我拿两盒,我回去试试。” “好嘞。”阮柔兴奋,照这架势,今天算是开门红,楼上楼下皆生意兴隆,尤其她的香还得到人的赏识。 店里的茶只是一般,几人喝不惯,半刻钟功夫,纷纷起身离开。 送走三位夫人,阮柔才悄悄来到楼下,问曹娘子这几位夫人是哪家的。 曹娘子此刻眉开眼笑,连刚到手的银子都没数,背过身给她比划。 阮柔瞧了半天,才明白,比的是划船的手势,瞧着不像官家夫人的做派,那多半是家中有大型商船出海的商户。 时下虽有海禁,可海上贸易却并不完全断绝,而是由朝廷特设的市舶司管理商舶、征收关税、收买进口物资,海外贸易利润极大,能在其中掺和的,要么货物质量过硬,过么关系过硬,不论那种,对于新开张的春林香斋而言都是贵客,无怪乎曹娘子这么高兴。 提点完,曹娘子才继续回去拨她的算盘。 她的算盘打得极溜,珠子噼里啪啦作响,片刻功夫,她脸上的笑意更盛,“合计二百三十两。”三位客人拢共花了二百多两,是极大的一笔收入了。 阮柔便也跟着开心,她来到府城,月钱可不再是一两银子,而是足足涨到了五两,虽说其中有奔波府城的考量,可也说明她有这个价值,且日后只会越来越高,距离将家人接来不会太远。 中午时分,店里依旧迎来送往,宣和香也不知卖出去多少,连带其他的香也一售而空,所有人匆忙间填了几口饭,便忙着继续招待客人,没有丝毫不乐意。 申正(下午四点),街上行人渐少,店里也逐渐空了下来。 伙计们盘点店里的库存,曹娘子依旧在霹雳啪嗒打着算盘。 大家都在忙自己的,阮柔索性也回了后院,继续调自己那款荷香,争取早日给人送过去。 半个时辰后一切完毕,货架重新被填得满满当当,曹娘子的算盘也歇了声响,单看其嘴角的笑容,就知今日收获定然不菲。 曹娘子收好银钱,笑意盈盈召集大家开会。 “今天大家都辛苦了,做得不错。”她手中一团红,“我为大家准备了红封,钱不多,图个喜庆,后面大家好好做,亏待不了你们。” “谢谢掌柜的。”这下子大家都高兴起来,得到意外的犒赏,一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这时已近申末,店里几乎没有客人,可第一天开门,关门总不能太早,索性留了两个人看店,其他人各自散去。 阮柔跟着曹娘子一起回返,路上,她神秘兮兮,比了一个数字,八。 八百两,阮柔心中咂舌,香原来这么值钱的吗? 当然,多亏了宣和香的不凡,好奇进来的人,只要条件允许,几乎都带了一盒回去,顺带买些其他的,硬生生撑起了第一日的销售额。 “一盒子香回去怎么都得用十天半个月,后面恐怕没这么好。”曹娘子似乎还颇有些遗憾,随后立即意识到自己的贪心不足,“不过已经很好,招牌算是打出去了。” “还多亏了金姐姐能说会道。” “哪里,都是大家一起忙活,你今天看得怎么样?” 阮柔回忆了一下,道:“有点想法了,还得再斟酌斟酌。” 她在前面倒不是全为了招待客人,而是看看客人对其他香的反应,再加以改善。 “对了,你今天那款荷香是不是能做招牌?” “不能,”阮柔摇头,“那款香味淡,点香的人很少会有喜欢这么淡的,遇上那位钱夫人纯属侥幸。” “没事,你慢慢来,那款香也再做点出来,保不齐还有喜欢的。” 曹娘子也没抱太大希望,要真能这么快研究出宣和香一般效果的,东家不至于花五千两了。 半刻钟,两人回到宅子时,才发现陈问舟已经等待多时。 “东家。” “东家。” “嗯,今天怎么样,我远远看了一眼,人很多。”看得出来他心情也不错。 “极好。”曹娘子此刻倒谦虚上了,“多亏宣和香,很多客人都是为着它来的。”说着递上了账簿。 “也多亏了你们。”陈问舟并不吝啬夸奖,翻开账目,入眼首先是密密麻麻的支出,繁杂而庞大,最后才是今天的收入,一笔笔记得清楚分明。 入眼是最后的统计,八百二十一两。 “好,很好。”他甚至激动得站了起来,“你们做得很好。” 阮柔想到方才曹娘子好像也说过这句话,难不成当老板的都喜欢这么说。 陈问舟倒不是为这八百两激动,他见过的钱多了,每个月的零花都不少于百两,关键在于,他从中看见了希望。 曹娘子交过账,见东家满意就放松下来,“东家,听说陈家要给你相看了。” 陈家在青州府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小儿子议亲,自然有消息传出来,曹娘子今天可没少听人议论。 陈问舟不自在咳了一声,“你问这个干嘛。” 曹娘子嘻嘻笑,戏谑打量着他,认真道:“东家要是成亲了,肯定要接管一部分陈家的产业,到时候我也赶早寻摸个好位置啊。” “胡说,香斋还不够你忙活的?晚上开个庆功宴,你的红封你自己取,我就不动手了。” 两人间的氛围轻松而自在,丝毫没有隔阂的模样,令阮柔不禁好奇,曹娘子到底是什么人,两人又有什么关系。 但为人交际,最忌交浅言深,她也不好多问。 曹娘子却没有隐瞒的意思,当着东家的面,她自在从袖子里掏出一锭银子,足足十两。 “嘿嘿,我可不会客气。” 陈问舟见她这模样,糟心地挥挥手,让她赶紧走。 曹娘子心情好好地离开,嘴里哼着不知名调子,愈走愈远。 阮柔正想跟上,被身后人喊住。 “你等会。”陈问舟将人叫回来,问道:“这几天感觉怎么样?” 她当然不会以为对方在关心自己,更多应该是担心制香的进展,认真回答:“府城能学的太多了,恐怕还要给我点时间。” 陈问舟其实很想说没有时间了,可凡事欲速则不达,急不来,他叹口气,同样让人下去。 阮柔转身离开,对方的着急她看在眼里,可慢工出细活,她希望自己第一款正式推出的香能是真正的上等香。 出了门,却见曹娘子还在门外等候。 她好奇问:“金姐姐,你怎么在这,等我吗?” 曹娘子唔了一声算是作答,随后道:“一起去吃饭吧,东家催你了?” “没,可我看他挺着急的。” “东家也不容易啊。”她叹口气,各人有各人的难处。 这话又勾起了阮柔的好奇心,不知曹娘子是不是看出来,喟然长叹一声。 那叹息声莫名让人觉得她一定经受过很多。 饭桌上,忙碌一天的两人对上丰盛的饭菜,俱是胃口大开,如狼吞虎咽。 “我还没跟你说过我的事吧。” 一起吃过几次饭后,阮柔发现曹娘子一直有晚饭时喝点酒的习惯,酒的度数不高,一般的甜米酒,十几度,一次一小盅,并不醉人却足以让人意识迷糊糊。 或许是今天是在高兴,多喝了两盅,人也渐渐意识迷糊。察觉对方并不需要人回应,阮柔只耐心做一个倾听者。 “我算是问舟的表姐吧。” 阮柔猛地一阵咳嗽,万万没想到两人是这样的关系,只是,陈夫人的娘家侄女,怎么会出来做一个小店铺的掌柜? “没想到吧,”她的语气有些唏嘘,“早二十年,曹家还是不差的,要不然姨母也不能嫁入陈家,只是后来每况愈下,到如今连三流世家都不如,只勉强撑着皮子勉强度日罢了。” 这下,阮柔有些理解,为什么陈问舟和陈夫人在陈家的境况如此糟糕了。 “至于我,前阵子和离,回娘家无事可干,听说问舟要开店,就自请缨来了。”她悄悄将食指竖到嘴唇前,“嘘,他们都不知道,不要说。” “不说。”阮柔痛快答应。 “唉。都不容易啊。”曹娘子说着,低头,摇摇晃晃起身,“我回去啦,你慢慢吃。” 阮柔哪还顾得上吃,将人搀到房里,喊来丫鬟帮人简单洗漱一番。 时辰还早,她也就没回房,而是来到了隔壁的制香间,最近她想尝试一款合香,明明味道已经很好,可总觉得还可以更好,叫人摸不着头脑。 再次取出上次的香,阮柔索性闭上眼睛,只用心去嗅闻。 没有了视觉的影响,周围的环境渐渐远去,安静的氛围里,鼻子格外灵敏起来。 这款香是以佩兰为主,沉香、檀香等二十多种上乘香料为辅,精心调制而成。 自屈原香草美人以喻君子,兰花就成为兰文人墨客的至爱香草,向来有“王者之香”的称号。 奈何兰花制的香料实在太多,想要走出自己的特色着实不易。 阮柔此番的灵感来自于空谷幽兰,兰时常独自居生长于深山老林之中,纵使周围都是杂草,也能散发自己的魅力,这样的香本该淡雅出尘,她的香好闻是好闻,却总觉掺杂了些许俗气,仿佛配不上兰的高洁。 配合的香料实在无法增减,她索性再添了一味薄荷。 薄荷向来霸道,即使少少的一份,也足以碾压其他香料,她放置的分量已是极少,可依旧有些影响兰花的味道。 无奈,只得一次次减少,终于,在不知多少次失败后,阮柔面上终于露出浓重的喜色。 成了。 她闭上眼,闻到幽幽兰香,仿佛看见了山谷中植被茂盛,阳光稀疏,一株孤独的兰花,无人理会,于深邃寂静中生长绽放,从容不迫,却依旧禀天地之纯净,幽香清远,优雅超脱,不媚世俗。 君子之风。 她猛然睁开眼,眼中俱是喜悦。 添加的薄荷香成功营造出一种距离感,兰若居于世俗反倒不美,只有居于山中幽林,才能彰显其君子之风。 成功本该喜悦,奈何无人诉说。 再抬头,天色已经黑沉,约莫戌时末(晚上9点)。 她走出工具房,院中仆人早已各自休息,月色清凉如水,她来了兴致,将香置于石桌上,独自欣赏。 一阵微风吹拂而过,兰香幽幽沁人心田,浑身疲倦一扫而空,整个人由内而外地感到舒适。 不管其他人反响如何,阮柔觉得,这是她迄今为止制过最好的一款香。 恰在此时,耳边有脚步声踱起,她一个机灵,厉喝:“谁?” ————- 却说另一边,田家二房。 田语蓉俏脸发白,一双怒目斜视下面的仆妇,“查出来了吗?” “回小姐,奴才只打听到是一家新开的香料铺,是城里曹家开的,至于其他的,实在没有查到异常啊。” “废物!” 只要一想到那个男人可能恢复记忆、转身离开,田语蓉就喉头发紧,犹如被人紧紧地勒住了脖子,无法呼吸。 怎么能,她不允许,她绝对不允许! 她的记忆不由得回到三日前,她与乾郎同乘马车外出郊游。 春日阳光和煦,郊外桃花开得正艳,她好不容易磨得乾郎答应与她同游。 她高兴地画了桃花妆,一路叽叽渣渣如笼子里的鸟儿出笼,只觉得空气都带着一股桃花香。 奈何男人不解风情,桃花林里,旁人都能道一句“人面桃花相映红”,天知道她有多希望对面人能夸自己一句,哪怕最简单的“你今天真好看啊”也可以。 偏他跟木头脑袋一样,只知傻傻地看着,低着头既不过多言语,也不温柔小意,可谁叫她偏喜欢他这副模样,憋着气也只得忍了。 回来的路上,热茶早已温好,厨娘新作的桃花糕点也小巧诱人,她玩心大起,一点点给人喂着糕点。 看着男人想要拒绝,又不忍心拂了她一番好意,最后皱着眉头将糕点咽下的模样,她的心就跟着软了。 有那么一下,他的唇触到她的指尖,那股子凉意直触人心,却瞬间激起她的热情。 一年了,就是一块石头,她日夜抱在怀里也能捂热,怎地就这块臭石头,又臭又硬,捂也捂不热。 但,没关系,他现在是她的了,她相信总有一天,耕耘终有收获,她这把火能把这块石头给点着。 可万万没想到的是,回来的路上,乾郎突然抱头,俨然一副头痛欲裂的模样。 “乾郎,乾郎,你怎么了?”她焦急地呼喊,“是不是头痛又发作了。” 过去的一年时间,乾郎经常毫无缘由地头痛发作,可近三月,明明已经逐渐减少,几乎不再复发。 对方口中不断呢喃,她凑近了去听,方才听清那声音。 “她是谁,她是谁,我,我又是谁?” 一刹那,心神俱震,绝对绝对不能想起来。 她再也顾不得温柔小意,手下一个用力,直接劈到后脖颈。 人立时晕倒,她扫了眼车窗,没发现任何异常。 “马叔,加快速度,我要立刻回府。” “小姐,城中禁止纵马。”马叔憨厚的声音响起,一如既往的温和,她却只觉烦躁。 “有事我担着,你照做就是。” 是,小姐。马叔无奈应下,手中挥扬马鞭,马吃痛立即加快速度,马车在闹市的街道陡然加快,惹来一阵路人的叫骂声,她全然顾不上,更无心理会身后马车是否能跟上。 马车一路疾驰,到了田府后院,她和马叔一起将人搀扶进去。 雅心阁,是她住的院子,乾郎一直被安置在外间的客房。 后面,两个丫鬟丁香、甘草匆匆赶至,小心上前伺候。 “小姐,公子这是怎么了。” “没事,头疾复发了。”田语蓉摆着张臭脸,看着床上人的俊颜,一时陷入怔忪。 不一会,府里的章大夫被请了过来。 “大夫,你快看看,乾,不,他怎么样了。” 章大夫是一位头发、胡子皆发白的老先生,此刻显见是被拖得急了,气喘吁吁,“让老头子我先缓缓。” 约莫十息功夫,章大夫抚抚胡须,将手搭出去诊断脉象。 “瘀塞经络,与气相搏,脉满而痛。”章大夫摇头晃脑,吊了半天书袋,方才说了一句,“淤血头痛,老症状。” 田语蓉轻舒一口气,急忙追问,“可他好久没头痛过了,怎的今日又发作了。” “可是今日有何刺激之事?” “没有啊,我们正常出门赏花,一路上他都好好的。”不知怎么,她隐下了乾郎可能看到什么刺激的东西,才惹来头痛。 “奇哉怪哉。”章大夫冥思苦想半晌,只得下了个不清不楚的结论,“脑袋玄妙,神而明之,非人力所能及也。” 田语蓉是又气又急,心想这不等于什么都没说么。 可章大夫是大房请来的供奉,却不是她能随意呵斥的。 “章大夫,那依您看,他可能恢复记忆?”她小心翼翼问。 “说不好。”章大夫又忍不住抚起了胡须,也懒得扯那些专业用语,干脆说,“脑袋的事谁都说不好,有可能一辈子也恢复不了,也有可能待会一觉醒来就全想起来了。” 田语蓉闻言,往后踉跄几步,倚在门上动弹不得。 “三小姐,您不希望公子恢复吗?” “自然是希望的。”面对章大夫的视线,她面前挤出一个笑,只是那笑怎么看都有些干巴巴,“怎么会不希望呢。” “那小姐就不必担忧了,恢复还是不恢复,全看命咯。”倒颇有些潇洒不羁的样子。 “还是老方子,抓三日份的量就行。”老症状,他也懒得开方子。 “多谢大夫了。甘草,送送章大夫吧。” 知晓自己不受人待见,章大夫摇摇头,转身离开,得亏他是受大房邀请来的。 “命么?”田语蓉摇头,她从来不信命,若是信,可能她早就被嫁出去了,哪还有如今田家三小姐的风光日子。 丁香担忧上前,“小姐。” “我没事,好得很。”她躲开了丫鬟的搀扶,自己立起来,脚步稳当。 “去煎药吧。” “是,小姐。”丁香无奈退下,临出门给回返的甘草使了个眼色,两人一起往小厨房去。 屋内,田语蓉看着床上的人,眼神逐渐发狠。 “乾郎,你可千万不要恢复啊,否则,我会很伤心的。” 床上的人依旧处于昏迷,没有丝毫动静。 她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有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遇上乾郎是一个意外,一年前,家里给她相看亲事,她不乐意,为了证明自己,硬是跟着商队上了路。 如爹娘所言,行商的日子很不好过,风吹雨晒、夜宿荒山野外,都是家常便饭,可为了不嫁人,她都坚持下来,只是想证明给他们看,男人能做到的,她一个女人亦可以。 凭什么二房的家产要由一个嗣子或者长房堂哥兼祧,那本该是她这个唯一女儿的。 要得到二房的家产,其实很简单——招赘。 这是她唯一的选择,可难题也摆在了眼前。 爹娘从她十二岁就放弃了再生个儿子的打算,一心想要为她寻个好贵婿。 可这年头,能做上门女婿的,不是街上的混子流氓、就是乡下娶不起妻的庄稼汉,便是有人品、身家尚可的,无不在觊觎二房产业,她堂堂田家三小姐,如何能嫁这些人。 况且,她早有心仪之人,只是那时罗敷虽未有夫,可使君早有妇,纵然没有,堂堂读书人怎么可能放弃功名,入赘一介商户。 她只将心思深埋心底,固执地拒绝相亲嫁人。 可再次相遇是一个意外。 那日他们奔波一月有余,终于从外面赶回青州府,一路风尘仆仆。 却在路过一处山峰,恰好瞧见有人不慎掉了下去。 也就是那一刹那,熟悉的面容在眼前一掠而过,她以为自己没看清,可脑海已经自动回应。 “救人啊。”声音急促嘹亮,如陷入危险的幼兽,只会本能发出求救的呼声。 然而,到底为时已晚,他们赶到的时候,人早已不见了踪影。 是她,强硬要求商队下崖救人,这才救回了他一条命,所以他欠她的。 一开始,她万分后悔,没能及时救下人,可在看见男人醒来一无所知的那瞬间,她狂喜不已。 救命之恩,以身相许,是话本里永恒的篇章,她救了他,所以他得娶她,再简单不过。 于是,她私心作祟,谎称对男人的过去一无所知,硬是强留下了失去所有记忆的他。 将近一年的时间里,与他在一起的时间,她总是满心的欢喜,如同面对心爱的情郎,可只要两人一分开,无处可藏的焦躁和愧疚,就会冒出来腐蚀她的心灵。 她不敢想象,有朝一日,他恢复记忆,记起自己的妻子,然后对她横眉冷对、仇恨敌对的模样。 无数个夜晚,她求神拜佛,希望佛祖保佑,男人永远不会恢复记忆。 所幸一年来,佛祖都满足了她的愿望,男人安安生生,依旧如同一张白纸。 可为什么,要在她相信自己终将幸福的时候,再来这一出呢。 “小姐,药好了。”丫鬟丁香小心地端上药,她才反应过来,不知不觉半个多时辰过去。 碗里漆黑的药是她早已闻习惯了的味道,她舀起汤药,轻轻吹动,方才递到男人唇边,一勺药渐渐渗了下去。 忽的,她似想起了什么,眉眼微动,道:“你下去吧,我想和乾郎单独待一会。” “是。”丁香安静退下,仿佛自己压根不知自家小姐要干什么,更不知道,很多次,院子里枯死的植株究竟是为何。 丫鬟离开,屋中只剩下两人,田语蓉站起身,居高临下打量躺在床上的男人,目光哀怨。 “乾郎,你不要怪我。”一边说,她一边后退,直到退至墙边,手中的碗抖了抖,最终还是坚定地将药倒进了墙角的盆栽里。 黑漆漆的药慢慢渗进黑色的土壤,颜色上丝毫看不出异常,只那股子药味挥之不散,提醒着别人这里发生过什么。 田语蓉皱起眉,从身上解下一个荷包,取出里面的沉香木,扔进去再打开窗子,药味虽然还有,可到底不那么显眼,待丫鬟将盆栽换出去,下一次进来的又是一株崭新的。 她的嘴角微微露出一个浅笑,将药碗放在桌子上,重新回到床前。 “乾郎,你不要怪我,好不好。咱们就这样,不好吗?” 不出意料,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她也不介意,就这么坐下来,静静地看着。 也不知过去多久,一阵□□声传出,她慌忙起身,“乾郎,你怎么样了,头还痛不痛?” “语蓉,没事,我这是怎么了?” “你不记得了吗,回来路上你的头痛之疾又发作了,章大夫说是老毛病,药方都没开。”语气颇有些不满。 君乾感受嘴里苦涩的药汁味,轻笑,“想起来了,你可别欺负章大夫。” “我哪敢欺负他。”田语蓉不满嘟唇,“他可是大伯请回来的。” 君乾看着她直摇头,“都是一家人,你何必分得那么清。” “是我非要分得清吗?”她一下子火气上来了。 君乾回忆着了解到的田家消息,顿时头疼不已。 青州府田家,是百年的制香世家,在整个大夏朝都有一席之地。 田家上一代,拢共有三位老爷,其中大老爷和二老爷是嫡出,三少爷是庶出,这本没什么。 可架不住二老爷家只生了一个女儿,也即眼前的田三小姐。二老爷如今已经四十岁,小妾通房纳了一大堆,努力耕耘几十年才得一个嫡出女儿,对再生一个儿子实在不抱什么希望。 二房无子,自然不能继承田家家业,要么招赘、要么过继。 三房同父异母,嫡出一方自然不乐意过继庶出子的孩子,可一母同出的大房夫人却也不乐意,嫡长子的孩子变成嫡次子的,家产又还是那些,自然不同意。 后来,大房提出了兼祧一说,二房又不愿意了,兼祧代表他们还是没儿子,到时候女儿什么都得不到,还得替人家养孙子。 一个个算盘打得精巧,也就造成了二房的尴尬境遇,要么从外面过继一个同族的孩子,要么同意大房的兼祧,哪一个都不是好选择。 田三小姐闹着要招赘,亲事就这么耽误下来,再后来,就是他全无记忆被三小姐救了回来。 其实他知道三小姐的意思,对方对他的好,他不是感受不到。 可一来他不想入赘,正常男儿谁会想要入赘跟女方姓,连自己的姓氏都无人继承,二来,他总想着恢复记忆,可以找回原来的亲人,届时婚嫁自有父母安排。 想到这里,他喟叹一声,“语蓉,你别为我耽误时间了,找个好人家吧。” “我不!”田语蓉气得眼睛都红了,“你明明知道,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了你。从我捡回你的那天起,你的命就是我的。” 说着她就哭着跑了出去。 徒留床上的君乾颇为无奈,一年来他劝了不知多少次,可每次都跟现在一样,且救命之恩,他现在身无分文,又该如何报答。 他不知道的是,出门后,他眼中伤心不已的三小姐,倚在墙上,却是轻轻笑了出来,真好,他什么都没有想起来。 第22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安平镇, 杏花村。 阮父如往常一般在木工房做着木工,小石头在一旁跟着练手,忽听得外面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啊, 来了。”他奇怪,乡下可没有爱敲门的。 打开门, 是一个略有点熟悉的人, 他回忆着, 突然一拍脑袋, “你是慧娘铺子里的吧,可是慧娘有消息传回来?” “伯父,是的。”来人是铺子里的小伙计,名唤盛子, “商队从府城带到铺子里,我就给送过来了。” “哎呦, 真是麻烦了, ”阮父闻言面上扬起喜色, “下次来信你们不用送,我们去镇上的时候去铺子里问问就行。” 小伙计客气道:“应该的。”人家攀上高枝去了府城, 他还留在安平镇,巴结点指不定能有机会回去呢。 “累了吧,赶紧进来喝杯水。”阮父连忙邀请人进来, 吆喝儿子给人倒水。 盛子想着要拉拉关系, 遂也不拒绝, 跟着进去。 奈何两人实在没有共同语言,小石头如今认的字不少,在一旁磕磕绊绊给阮父读信。 “好好好,一切都好就好。”阮父听完一连道了三个好, 可见其高兴。 “小石头,去喊你娘回来。” 小石头遂又蹬蹬蹬往外跑,阮母一般就在家里的菜地转悠,他一逮一个准。 约莫一刻钟,阮母提着菜篮子回来,同样满脸带笑。 “哎呀,小伙子辛苦了,中午就留在家里吃饭。”她可比阮父会做人多了。 盛子本想拒绝,可小孩子扒着他的腿硬是不让走,他硬是坐到了午饭出锅,好在掌柜的给了他一上午的时间,不必担心耽误了店里的活。 有客人在,还带来了女儿的好消息,阮母这顿饭是下了血本的,不仅拿出了过年存下来的腌肉,还现杀了一只鸡,又打了五个鸡蛋,硬是做了一桌丰盛无比的饭菜。 “多吃点,多吃点。”阮母热情招待,不断往人碗里夹着肉。 盛子吃得满嘴流油,这可比店里的伙食要好吃得多,这一趟不亏。 一顿饭吃完,阮母想要知道的消息也了解得差不多。 “都是自家做的,你别嫌弃。” 临走时,盛子还硬被塞了一篮子的菜蔬,其中有阮母刚从地里摘出来的新鲜水灵的蔬果,还包了好几块早上灶间做的发糕,如今天气不热,带回去还能吃。 连吃带拿,盛子颇为不好意思,“谢谢叔婶了。”眨眼间,关系已经从生疏的大伯变成叔婶,可谓进步飞快。 “客气啥,我看你就跟看我家石头一样。”阮母笑呵呵地,“还是那句话,下次你们就不用送了,这么远的路呢,有空我们自己去拿。” “好嘞。”盛子其实也就先送这一次,后面如何还得看掌柜安排,想也知道,不可能一直给人送上门。 等人走远,阮父阮母连带小石头才进了屋。 阮母拿着信,道:“小石头,你再给我读一遍。” 小石头任劳任怨开始读信。 “爹娘拜上。女儿已顺利来到府城,如今一切安好......望爹娘在家兀自珍重,小石头还小,不要太多苛责,女儿接下来每半个月会寄一封信到安平镇的陈氏香料铺,爹娘可自行前往取信。若家中有事,可寄信到青州府凤凰大街的春林香斋。” 小石头一口气读完,正歇了口气,却见亲娘捏着帕子擦拭眼角,竟然哭了起来。 他一急,“娘,你别哭呀,姐姐在府城好好的。” “你小子懂得什么,她一个姑娘家,在府城无依无靠的,被人欺负了都没人撑腰。” “不是还有他们东家嘛。” 小石头的嘟嘟囔囔以为没人能听见,不料被人揪住了耳朵,赶忙呼救,“娘,疼疼疼。” “知道疼就好,你姐对你那么好,你个小没良心的。” 小石头哪能认下这个罪名,连喊冤枉,“我哪有,我还想着有钱了带爹娘你们一起去府城呢。”、 “靠你,不知得猴年马月了。”阮父在杏花村待了一辈子,也没攒够去府城落地的银子,瞧着小儿子放大话就忍不住打击一下。 “哼,别瞧不起人,早晚有一天。”小石头表示梦想还是要有的。 “行了,别皮了。”阮母发话,“赶紧给你姐回一封信,明天去镇上请人送去。” 小石头遂乖顺下来,按照阮父阮母所言,书写回信。 “慧娘,家里一切都好,你在府城也要好好的,不用顾念家里,在外面该吃吃该喝喝,不要舍不得花钱......” 全程,阮母说什么他写什么,毫无文笔可言。 阮母想了想,又让加了句,“以后有空,我和你爹会去府城看你的。” “真的吗?”小石头兴奋道,“那怎么不带我。” 阮母无言,“不耐烦道:“带、带你,行了吧。” 于是他修修改改,又加了自己,“以后有空,爹娘和我会去府城看你的。”方才满意收笔。 这是他第一支毛笔,笔尖已经有些秃了,可他依旧舍不得换,主要是费钱,反正他除了练字,真正用到的时候也不多。 翌日,阮母来到镇上托了镖局送信,除去信外,还带了一坛子自己在家腌制的咸菜,慧娘最喜欢她腌的味道,又特意去陈氏香料铺给人道谢,送了镇上时兴的糕点,可没少花费。 ————- 翌日,春林香斋开张第二天。 昨天店铺开张崭露头角,吸引了不少客人,故而今日一大早,几人来到店铺,店门刚打开,就有隔壁几家香铺的人过来打听消息。 这条街名为朱雀大街,足有几百米长,两侧都是各色店铺,加上他们,光是香铺就有四家。 另三家从左往右,依次是陈家、田家和一家寄卖商铺。 与其他两家归属于各大世家的店铺不同,寄卖店铺虽然只寄售香料,可来源不一,很多以制香为生的师傅,不愿意供职于世家的,就会将香料送到寄卖铺子里。 两者各有优劣,世家店铺香的品类并不那么多,可品质有保证,但价格也高,而寄卖商铺就不一样,因着来源广泛,香的品质上、中、下三等都有,可满足各类人群。最为神奇的是,每隔几年,寄卖商铺总会出一两款格外受人欢迎的香,这也让不少大户人家的少爷小姐如同淘宝一般,时不时上门指望淘弄些珍品。 总之,三家店铺各有特色,虽同在一条街上,可彼此隔开一段距离,已经安生过了十几年,期间不是没有其他人妄图在朱雀大街分一杯羹,可最后结局都是被排挤得开不下去,狼狈关门。 原本他们并不担心新开的店铺会如何,可如春林香斋一般,第一天就开门红的还是第一家,容不得三家掌柜不上心。 左边第一家的陈家掌柜,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胖掌柜,一张脸笑呵呵如同弥勒佛,心眼却比谁都多。第二家的田家掌柜是田家三老爷,虽是庶出,可为人很是能干,听说跟田家大老爷并无不睦,如今是田家二把手。至于寄卖香料铺的掌柜,则是一位三十年的瘦弱男人,身材清隽挺拔,颇有些读书人的风范。 三人难缠,曹娘子却也不是吃素的。 四人此刻就坐在铺子前的一张小桌前,这本是用来给客人细细品香的,索性今天没多少人,就自己坐了。 阮柔并店里一众伙计手下看似认真干活,实则眼神都在偷瞄,预备一旦自家掌柜失利,就冲上去用人数压倒对方。 好在他们没等到这样的机会。 “原来是曹小娘子,还以为是哪位大神呢。”胖掌柜客气地拱拱手,他姓李,外人都称呼一声李掌柜,至于本名,却是没人喊的,只有熟悉的人,才知道名字三胖乃是其逆鳞。 “李掌柜客气了,我不过小打小闹,哪里及得上陈家。” 陈、曹两家虽是亲家,可关系并不亲睦,或者说,以陈父、陈大少爷为首的陈家与曹家并不亲近,她也不去贴这层关系。 田二老爷原不该插一嘴,可谁叫大房的侄女前阵子嫁进陈家大房,此刻免不了给陈家说两句,“曹家侄女客气了,要是早知道,我和李大哥都该过来暖个场。” 这话就纯属逗乐子了,同行相轻,要是早叫他们知道,指不定就得给搅黄了。而且,开口就是侄女、小娘子,连一声掌柜的都不肯称呼,能有多少好心。 最后一位齐掌柜却不管这些小心思,他只看中店里的香。 “不知曹掌柜店里可有什么好香。” 这一下瞬时把话题岔开,李掌柜和田二老爷不悦扫了他一眼,却没得到一点回应。 “比不上几位长辈的老店,店里如今只一款宣和香还算过得去。”曹娘子虽是这么说着,可面上满是得意的笑,显然对这款香颇为自信。 “还请曹掌柜让我等见识见识。”竟是三人异口同声说出来的。 彼此互相张望了眼,十分尴尬,又各自低下头品茶,似乎刚才的话不是他们一起说的。 曹娘子朝着店里喊:“慧娘,拿三盒子宣和香过来。” 阮柔也没想到会是喊的自己,但当下也没耽搁,从货架随意取了三盒送至桌上。 “三位还请品鉴品鉴,有什么不合适的,侄女也好改善。”话说的客气,可明显不怕人挑剔。 李掌柜沉浸香料几十年,虽不敢说是大家,可基础的鉴赏还是会的。于是,打开盒子的那一瞬间,他的神色就变得凝重。 “这味道,莫不是隋大师的新作。”他的声音不由得尖锐起来。 “正是。”曹娘子立刻回应,一下子,其他两人的脸色也变了。 ————- 在青州府,但凡提起制香,没人能忽视得了隋大师。 隋大师原本出身老牌制香世家隋家,自小制香天赋异禀,被誉为下一代制香第一人,无人能出其右。 奈何隋家上一代出了一个败家的爹,在当时的隋老爷子死去后,将隋家偌大家业败个精光,隋大师即使再能干也无法力挽狂澜,败得隋家祖宅、田地、商铺乃至香方,一个不剩。 后来,隋老爹再次欠下巨额赌债,还无可还,干脆带着年轻小妾跑了,留下隋家孤儿寡母,再不知去向。 最后,还是隋大师靠着制香一点点还清欠债,赎回祖宅。只是,或许是打小的经历刺激,隋大师性格孤僻,虽还愿意制香,却有个怪癖——他不愿意自己开店,也不愿意供职世家,就自己制香、卖香,甚至卖香方。 可以说,各家知名的香料铺多少都有隋大师家的香,这么多年,谁也不知道他卖了多少香和香方,更不知他到底卖了多少钱,却都肯定一点,若是自己开店售卖,赚的绝对比如今多得多。 齐掌柜苦笑,“原来是他。”他们店里就经常售卖隋大师的香,却没想到,唉,明明曹家已经日薄西山,不知怎地得了隋大师的青眼。 田家二老爷脸色最为难看,其实田家老早就打听到,隋大师新研制了一款香,几次上门想要购得香方,却始终徒劳无获,却不料,对方竟然偷偷将香方卖给了曹家,属实可恨! “嘿嘿,隋大师愿意给我曹家这个面子,就是我曹家的恩人,几位长辈可别为了这个去为难他老人家。”曹娘子嘻嘻笑着,态度并不认真,可谁都能听得清话里的慎重。 俗话说,破船还有三千钉,曹家虽然败落,可不提还有陈家这个姻亲,便是故旧也为数不少,轻易不好开罪。 再者,隋大师一生指点过很多制香师,也卖过很多方子,真要惹急了,保不齐人会干出什么。 所以,纵使再生气,他们也不会真去做什么,至少明面上如此。 “侄女说的什么话,隋大师德高望重,我等尊敬还来不及。”李掌柜调整好了心态,再次恢复弥勒佛的神态,“还没恭喜曹娘子开业大吉、生意兴隆。” 齐掌柜见状也恭维几句,“祝曹掌柜的财源广进,大展宏图。” 一声掌柜的喊地曹金心情舒畅,她拱手回礼:“客气客气。” “还请曹娘子给我拿十盒宣和香,我保证放在店里原价售卖。”齐掌柜苦笑,原价买、原价卖,还要搭上人工,自然不划算,可他们店铺一向号称什么好香都有,宣和香如此出众,决计不能食言。 “那就多谢齐掌柜照顾了。”曹娘子显然也知道这一出,并不客气,直接让人拿了十盒给他。 田二老爷根本不敢说自己想买没买着,那不是丢脸嘛,可还是觉得隋大师太不识好歹,放着偌大的田家不来讨好,去舔一个曹家的臭脚,难怪是败家的命,至于更深层次的缘由确实没想过。 尽管这么想,李掌柜和田家二老爷还是各自要了三盒。 他们当然不是为了售卖,而是为了研究比对,看看跟自家的上等香差别大不大,会有多少人喜欢,还得跟东家汇报对自家铺子有多少影响,一想起来两人都忍不住头疼。 有生意不做王八蛋,曹娘子利索给了,反正不给也会偷派小伙计来买,早晚的事,干脆直接点。 眼看着三人俱都愁容满面回去,曹娘子回到店中,手中划拉着算盘,忍不住捂嘴偷笑,“叫他们神气。”还想拿长辈的款来压她。 阮柔也跟着轻笑,“还是金姐姐你能说会道。” “哪是我会说,是宣和香太好了。”曹娘子太认得清事实,“但宣和香只能红一时,以后我们店还得靠你。” 阮柔顿觉一股强大的压力袭来,不明白怎么突然就要自己承担香斋的未来。 “金姐姐高看了,我还远得很呢。” “可不是我高看,是东家他高看,他一直觉得你能制出真正的好香呢,当然,我也相信。”依旧是那副笑脸。 阮柔莫名其妙觉得有些奇怪,不知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却不可避免地想起了昨晚的事情。 ————- 昨夜,曹娘子高兴之下多喝了两杯酒,早早去睡了。 她念着未完成的新香,独自去制香间好不容易调制成功,独自在院里赏鉴,月明星疏,兰香幽幽,本是良辰美景,却不料突然听见了脚步声。 “谁?”尽管鼓起勇气,可任谁都能听得见其中的惊慌,因为她实在想不到,院子里还有谁会晚上出来。 “莫怕,是我。” 左前方,一道身影缓缓走出,闲庭信步,如逛自家后花园,好吧,也确实是自家院子。 光听声音,阮柔已知晓是谁,她起身,微颔首,“东家。” “嗯。”男子的声音低沉,月色笼罩下,俊美的容颜丝毫没打折扣,反而多了几分朦胧美。 “怎么还没睡,别不是太激动了。”语气里带着几分调笑与随意。 阮柔虽然高兴,还不至于为此睡不着觉,只如实道:“我调了一款新香,出来试试味道。” “哦?我也试试。” 恰在此时,又一缕清风吹动衣袂,凉风习习,带来兰花的香味。 “这是你调的?”夜晚,无人看见,他的眼睛明显亮了一下。 “是。”阮柔习惯性往后退了一步,将石桌上的香往前推了一点距离。 陈问舟毫不客气,拿起香,凑近鼻尖细闻。 那一瞬间,他仿佛看见一株兰花,位于山巅,独自绽放,无畏风霜与雨露。 “好香。”他情不自禁夸赞。 “这香可有名字?”他紧接着问。 “没有。”阮柔摇头,香才刚调出来,没来得及取。 “那由我取名可好。”他迫不及待追问,眼中亮光灼灼。 “也行吧。”香是她制的,名字倒无所谓,最主要的,反正要交给店里卖,无需担心东家会取一个不好的名字。 酒香也怕巷子深,好香也怕名字俗,就是这个道理。 “你容我想一想。”陈问舟非常高兴,没想到开业第一天大吉后,还能收到这样一份惊喜。 他再次踱起步来,只是脚步明显急切了些,半晌,他一拍手,“有了”。 她好奇望过去,却听其道:“芝兰香。” 阮柔心中顿时豁然一惊,好大的口气。 芝兰,芝草和兰草皆香草名,通常用来比喻君子高尚的德行或美好的友情、环境。 荀子·王制篇言,“其民之亲我欢若父母,好我芳若芝兰。” 另孔子家语·在厄篇有言,“芝兰生于深林,不以无人而不芳。” 由此可见,古人对芝兰赞美之盛,意喻君子美德,“芝兰玉树”和“兰桂齐芳”均出于此意。 如今,陈问舟将此香命名芝兰,说明他觉得这一款香配得上兰的高洁,可谓十分美誉,也是对她的夸奖。 只是,各人品味不同,对兰的想象与寄托也不同,此番高调是否会引来过多的争议,她忍不住面露纠结。 “无妨,”似是看出了她想什么,他解释道:“兰花在各人心中本就不同,何必迎合所有人。” 阮柔顿时忍不住笑了,这下倒好,香还没卖出去,倒是把兰的形象安上去了。 “这香你先做个二十盒,再让金姐姐包装下,改明儿摆店里去,也不用宣传,更不用小伙计推销,谁看上了买走就是。”明摆着要把兰花的作风进行到底。 “是。”阮柔应下,生意上的事她不太懂,听吩咐就是。 这款香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陈问舟坐下,心情飞扬,十分感慨地看着对面人,“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可以做出这么好的香。” “多亏东家收集了这么多款香,我才得以进步这么快。”阮柔还是有几□□为属下的自觉,连忙恭维。 “还是你天分好。”陈问舟摇头,挖掘人才总是需要培养的,可前后才半年时间,叫他高兴的同时又有几分唏嘘,吃这碗饭的果然不一样。 阮柔遂也不说话了。 “你有什么想要的吗?”陈问舟突然问。 “什么。”她疑惑抬头,不明所以。 他忍不住轻笑,时下制香有留下名号的习惯,有留真名的、也有留称号的,但总归有个出处。城里制香大家但凡有新香面世,必会迎来众人吹捧。 可想而知,这款香一旦推出,阮慧娘的名号恐怕也能在青州府小有名气,光这一款,抵得过无数平庸者几十年功夫。 手下人做出了成绩,他高兴不假,可又有点怅然若失,总觉得抓不住就很容易叫人溜走了,毕竟着实没费多少功夫,至今也才给了十几两的工钱,如今五两一月的月钱,说出去怕不是要被人抢破头。 “算了,现在说还为时尚早,等这款香火了,我给你涨工钱。” 陈问舟说着起身,“时辰不早,你赶紧回去睡吧。”顺带还带走了桌上的那盒香。 阮柔见了心中忍不住腹诽,得亏她试验香方有做笔记的习惯,否则唯一的成品拿走,她制不制得出来还两说呢。 谈话结束,阮柔反思了一下,刚才的说话并无不足之处,而且东家还承诺涨工钱,遂心满意足回制香间整理笔记。 待整理好,又仔细默念了两边,确定方子已经牢牢记在心中,复又销毁。 至此,除了她,再无人会知道香方,这才是最保险的。 在工具间还不觉,回屋却发现身上早已沾满了兰香,无奈夜深,她只得简单洗漱一番,躺倒床上。 梦里清风旭日相伴,兰花清香相随,她仿佛飘扬山峰之中,徜徉在兰花的海洋,肆意欣赏,鼻间香味浓郁,衣袂翩翩。 一夜好眠。 “原来是梦啊。”梦醒,她怅然若失,怔忪好一会才回神。 第23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慧娘, 慧娘?”曹娘子奇怪,见人出神,忍不住在其眼前挥手。 “啊?”阮柔从记忆中回神, 不好意思道:“抱歉。” “可是太累了,我听下人说, 你昨晚制香到很晚。” “没, 就是想起了一些事。”阮柔望着人关切的眼神, 下意识否认。 “那就好, 你也别在前面待着了,吵人得很,去后面吧。” 她没拒绝,按照陈问舟的意思, 她这几天都要赶制芝兰香。 唇间绕过这个名字,她不由得一阵笑, 可真是个好名字。 来到府城后, 她发现一个最大的好处, 那就是后院的制香间都是她一个人的,不必看旁人提防自己, 也不必提防别人,很是省心。 芝兰香的原料都是后院里常见的香料,她只需要按照固定的步骤制香。 十份一次, 一次大概需要半个时辰, 一个上午, 她拢共也才制出三十份。 她计划着,下午再尽力制一次,大概凑齐一百份,就可以先放放了, 毕竟香如何不止看他们自己,还要看客人的反应,否则一次性制多了卖不出去也是个麻烦。 傍晚,阮柔忙得满头大汗,终于成功制出一百份芝兰香。 芝兰香的成品是一团小小的香团,在某个位置,她放上了自己的名号,是一个慧字,外面一个圆,整体颇为和谐,用原主的名姓,也算好歹为她留下点什么吧。 至于包装,则由曹娘子负责。用的是店里统一的高档木盒,模样非常精致,角落同样有春林香斋的印章,这还只是外表能看到的,其实木盒的夹层里还有一个隐藏的印章,以免其他人仿冒。 “香味挺不错啊。”曹娘子知晓这是阮柔新做的香,倒没有太多的反应,主要她对香其实没有太多的品鉴,只是觉得好闻。 将香放入盒子,再特意请读书人写上香的名字,一一贴上,一款香就算制作完毕,可以售卖。 阮柔见状,忍不住心痒痒。 “金姐姐,要不这个字就让我自己来吧。” 曹娘子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委婉道:“字是香的颜面,可轻忽不得,你得先写给我看看。” 阮柔闻言也不退缩,面对曹娘子拿出来的纸笔,淡定上前,研墨、落笔。 淡黄色的纸张上渐渐浮现一个个字迹,芝兰香三个字跃然纸上。 曹娘子有些吃惊,她的字苍劲有力,庄严浑厚,结构谨严,看着就很大气,与以往表现出来的温和性格全然不同。 都说看字如看人,她突然意识到,或许这位从安平镇追随而来的阮姑娘,有一颗坚韧的心。 此时的她自然没有不乐意,而是笑着道:“没想到你还写的一手好字,那这一百份就全靠你了。” 虽然一份只有三个字,可连续些一百份,也是一项累人的活。 阮柔并不在意,相反,心情颇为愉悦,多么美好的一件事,她亲手制的香,亲手写的字,放在角落等待有缘人,倒也是一桩美事。 阮柔腼腆地笑笑,按照陈问舟的吩咐,道:“还得麻烦金姐姐帮我把香找个位置了,不用太显眼,也不用特意推销。” “行吧。”曹娘子还以为阮柔对这香没有信心,果真没有多在意,只给找了一个位置中上的柜台放置。 因着店铺新开张,能拥有的香种类不多,所以很多柜台的香都是重复的,曹娘子就希望有朝一日,每一个货架都能摆上自家独有的香,再有几个经典款,她就满足了。 于是,倍受阮柔与陈问舟关注的芝兰香,就这么被放在了不经意的位置。 第一日的生意也非常不错,收入足足有五百两,虽然要扣掉成本,可一日赚的钱也不少,想必很快就能把本钱赚回来。 曹娘子十分满意,对立下大功的宣和香更是赞不绝口。 “也不知问舟是怎么说服隋大师的。”那可是个固执的老头,且她又自知之明,顶着曹家的牌子,就是不如陈家有底气。 阮柔也很好奇,可人表姐都不知道的事,她问起来似乎也不大好。 这一日回去,陈问舟并不在,她们倒是自在多了。 吃过饭,阮柔并没有再去调香,而是仔细翻看东家淘换来有关香的书籍。 这些书纸质泛黄,不知是多少年前写就、从哪个犄角疙瘩里找到的,都是前人们记录的一些香料,还有对香的见解和趣闻,真正于制香有用的几乎寥寥。 但阮柔想得清楚,她真正接触香到底太晚,对于香的很多方面都不甚了解,多读点书总是没错。 店里的生意渐渐上了正轨,几乎每日都有慕名而来购买宣和香的,只是三日过去,也没有一个人拿起那盒香,让阮柔颇为失望。 “怎么,要不要给你换个位置。” “不用了。”阮柔再着急还是得应和营销策略,做一个山中美人也不错。 “行吧。”曹娘子失笑,只当小姑娘心气高,并不在意。 ————- 半月时间一闪而逝,眨眼来到了三月初。 三月,青州府却又有一件大事,且与他们息息相关。 作为香品之乡,青州府每隔三年的三月底会举办一场调香大赛,由城内几大制香世家联合组织,仅限三十岁以下的制香者参加,除此外,只看香品,不限身份、不限地域。 这恰也是青州府的自信,自信外面不会有人制香天分能超过他们府城人。 比赛前一百名都各有奖励,有真金白银,也有制香的书籍、手法以及不太重要的香方,前十名甚至有可能得到制香世家的橄榄枝,一跃成为世家的座上宾,可以说,是一个极佳的平台。 今年恰巧又是一个三年,也就是说,月底,调香大赛就要开始,而这,对于新开的春林香斋来说,无疑是一个大机缘。 作为府城人,曹娘子对于调香大赛自然熟悉,唯一苦恼的是,要如何去参加。 宣和香毕竟是买来的,还是出自隋大师之手,显然不能用于参加比赛,至于其他香反应平平,去了就是丢人。 一连几日,曹娘子都愁眉苦脸,不想错过这个机会,却又没有足够参赛获奖的香品,深觉难办。 这样的大事,陈问舟显然也不会错过。 消息放出的那一天,他甚至懒得在家给亲爹和大哥甩白眼,而是急匆匆来到了小院。 正屋,三人围桌而坐,一个个神情慎重。 “东家,实在没有合适的香。”曹娘子忍不住朝表弟诉苦。 “慧娘不是新做了一款香吗?”他纳闷地看着她,隔了一会儿又看向阮柔,仿佛明白了什么。 陈问舟忍住笑给她解释,“那款香可算得上珍品,现在就缺一双慧眼了。” 曹娘子吃惊,珍品,这样的评价可不低。 她也不傻,当即意识到那款香的价值。 阮柔无奈,她也不能王婆卖瓜,说自己制的香有多么好吧,以至如今,曹娘子还当那是普通的香。 “你们两个可不厚道,敢情就瞒着我呢。” “没有。”阮柔说着,将陈问舟的一番安排全盘托出,意思很明显,都是他干的。 曹娘子喷火的目光遂转向表弟。 陈问舟摸摸鼻子,难得露出些窘态,“之前也是没想到,压根没有伯乐嘛。” 曹娘子险些要甩一个白眼给亲表弟,真是蠢得可以。 要说寄卖店铺有伯乐还可能,他们这种,哪个进来不是为了宣和香。 “要不经意地被人发现是吧?”曹娘子想着,倒也不是不可以操作。 “最好还是读书人。”陈问舟补充。 曹娘子顿时明白,失笑,“谁的心眼都没你多。”随即正色,“这事就包我身上了,你俩也是,但凡早跟我说一声,早就有有缘人出现,也不至于明珠蒙尘。” 两人面面相觑,深觉丢脸,也是一时没想到,这些都是可以安排的。 既然表弟这么说,曹娘子姑且相信,“那芝兰香就可以作为一款,一个参赛者可以报三种香,慧娘,你还有什么香可以参赛的吗?“ 阮柔摇头,“我来这里就制了两款香,一款是先前的荷香,另一款就是芝兰香了。” “还差一个啊。”她苦恼,“算了,两款也是可以的,你这段时间多琢磨琢磨,看能不能再出一款,不行拿店里的香顶上也是可以的。” “嗯。”阮柔应下,这阵子她都在制香间熟悉香料、练习技巧,很久没有制新香了。 事情就这么定下,陈问舟看着自己发掘的两大得利干将,深感自己有眼光。 曹娘子的想法也很快付诸行动。 第一日下午,也不知她怎么安排的,就见一个浑身书生气的文弱书生状似不经意进了门,也没有明确的目标,随意闲逛,东闻闻、西嗅嗅。 突的,他似乎闻到了什么极其享受的味道,整个人呈现一股飘飘欲仙的姿态来,惹得店里其他客人好奇地围观。 “不是生来偏爱兰,缘于神资自天然。心逐碧草摇清风,嗅得幽香沁心田。” 很多人都听出来,这是吟诵的白居易《兰花诗十首》。 “看来是兰香。”有人暗地里揣度,也有好奇心强的,立即围拢过来,要看看将人迷成这样的兰香是何等珍品。 “芝兰香。”入眼的首先是香名,“倒是好胆子。” 这反而更激起了人的好奇心,一只手直接打开盒子,一股幽幽兰香沁人心脾。 霎时,所有人都被惊住,只听得不知谁喃喃,“幽兰花,在空山,美人爱之不可见,裂素写之明窗间。” 又有另一人接,“幽兰花,何菲菲,世方被佩资簏施,我欲纫之充佩韦,袅袅独立众所非。幽兰花,为谁好,露冷风清香自老。” 本只有两三人被吸引,这一出后,所有的客人都被吸引过来。 ——- 这年头,能用香、尤其能用好香的,无不是有钱人,最差的也就是家境普通的读书人家,对于兰花等意喻美好的君子之花,自然也是饱含欣赏。 就算不识货,听见其他人这么说,都得附和几句,以示自己的高雅,遂纷纷开口称赞。 喧哗中,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小小的香上,无人注意,一开始引起动静的读书人,悄悄不见了身影。 春林香斋后门处,唐朔做贼一般东张西望,生怕被人发现。 不一会,曹娘子悄没声地出来,他忙迎上去。 “唐秀才,辛苦你了,这是先前说好的辛苦钱。” 唐朔接过荷包,掂量着其中的重量,估摸有个十两银子,顿时眉眼舒展。 “多谢曹掌柜了。”他这话说得真诚。 读书人本不该答应做这等事的,可曹家曾经对他有恩,且家中实在缺钱,无奈答应下来,想着要是香不好,也只能昧着良心帮这一回,总归其他人也不是傻子。 可没想到,香竟然那么好,这一来,那点子愧疚也就消散了。 “哪里哪里,还得多亏唐秀才帮忙引荐了店里的芝兰香,否则不知得明珠蒙尘多久。”曹娘子显然知道读书人的清高毛病,当下出言安慰,顺手把手中的一盒香递了过去。 这番安慰多少缓解了唐朔的愧疚和心虚,回忆着刚刚的兰花香,小小一盒子就要十两银子,富贵人家随手就买,他却要为其弯下脊梁,不禁心中复杂。 可他如今不过秀才功名,在偌大的青州府不值一提。 多想无益,家中老娘还等着钱买药,他再三感谢,方才离开。 后门静静关上,一切仿若未曾发生过。 将一切看在眼里的阮柔,此刻目瞪口呆看着铺子里的热闹景象,不由得为曹娘子的手段感叹。 怪不得生意人总能赚钱,纯属套路多啊,找人假装捧场的事都干得出来。 店里一直喧嚣着,一盒又一盒芝兰香被买走,大多是读书人,或者一些附庸风雅的商户,等到傍晚,往常店里没人的时辰,客人依旧如潮水般涌来,也不知消息怎么传得那么快。 就这样一直忙,忙到了晚上八点,终于将店里最后一位客人送走,所有人都长舒了一口气。 累啊。 曹娘子扶着腰,腰酸背痛的同时,只觉得口干舌燥。 “慧娘,你的香,可把我们害惨了。”用埋怨的语气说出赞扬的话,可看其面上的笑意,就知她依然是十分满意的。 “芝兰香还剩多少份?”她问盘点的小伙计。 小伙计亦是一副喜笑颜开的模样,乐滋滋回答道:“还剩十九份”。 曹娘子忍不住念叨:“送给了唐秀才一份,也就是说卖出去了,”她顿了一顿,声音陡然增大,“八十份。” 这般动作把所有人都逗笑了。 她拉住阮柔的手,用力地握了握,“慧娘,你果然是我们店里的福星。” 阮柔笑:“还多亏了金姐姐。”没明说,可意思很明显,多亏了今日这一番做戏。 曹娘子这会儿倒不谦虚了,爽快道:“那就是我们姐妹俩的功劳。” 说话间,她手上不知何时又摸到了那把算盘,最后报出了一个数字,“一千一百两。”也就是说除去芝兰香外,其他香今天总共收入四百两,比前几日的一百来两多了一半有余。 铺子里赚到了钱,曹娘子丝毫不小气,给每人发了一百文钱。 “今天耽误这么晚,辛苦大家了,这点钱全当我犒劳你们的。” 不过半个晚上的功夫,就白白得了这么多钱,即使累得不轻,众人也不再有丝毫怨言。 夜已深,其他人各回各家,阮柔依旧跟着曹娘子一起回去。 半道上,她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金姐姐,糟了。” “怎么了?” “芝兰香只剩下十九份,我今日才做了一百一十份,明天要是不够卖可怎么办?” 曹娘子顿时哈哈大笑,笑得眼泪几乎都快要出来了。 “哎哟喂,我的好妹妹。” 阮柔莫名其妙,还以为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对。 几息功夫曹娘子终于顿住了笑,“这年头只有开店的愁东西卖不出去,哪有嫌东西不够卖的呀。” 阮柔依旧不明所以,“可是就是不够卖呀。” “这还不简单,咱们能做多少、就卖多少。” 她更不解了,明明生意这么好,不应该想办法多卖些吗。 “你听我给你说,”曹娘子终于开始详细解释,“过不了几天就是调香大赛,那时候才是芝兰香大放异彩的时候,在这之前咱们就比照着每天一百份来卖,就算有多的,咱们也攒着等大赛完之后。” “那需要增派人手来调制芝兰香吗?”阮柔大致明白了她的想法,却依旧有些顾虑。 “这个我再想想吧,”她皱着眉头,“店里如今很多伙计都是从外雇来的,还得重新找个安全的地方。” 且她还有一层顾虑,芝兰香是阮慧娘调制出来的,对方虽然如今在店里做活,但到底不是自家人,若有朝一日带着香方走了,那才叫冤枉。 只这件事到底不好当面说,回头还得跟表弟商量一下。 于是此番暂且按下不提。 如曹娘子所预料,店里的客人与日俱增,都是冲着芝兰香来的,但不管客人有多少,她依旧坚持每日只卖一百份,弄到最后每日里早早的就有人来店里排队购香。 但这些都影响不到阮柔,她依旧在店里晃悠悠制着自己的香,前几日的问题仍旧没有解决,可自觉将难题抛出去的她已经不再为此烦恼,总归天塌了还有高个子顶着呢。 如此时间一晃就是五日,店里的客人才慢慢的少了,而她所积攒的芝兰香也有了足三百份。 这一日傍晚两人正常收工,半道上,曹娘子却突然拽着她转了个方向。 “今天东家请客呢。” 阮柔微微吃惊,倒不是别的,而是陈问舟这段时间与她们往来,明显偷偷摸摸、有瞒着陈家的意思,如今怎么就敢光明正大了。 上了知味观一楼她才明白。 “还没恭喜金姐姐铺子芝兰香大卖。”他拱着手,一副真心恭喜的模样,叫不知情的外人见了,绝不会想到这本是他的铺子,其中就包括他身后那个面生的人。 曹娘子立刻心领神会,“表弟谬赞了,我们小本生意并不是陈家家大业大。” 陈问舟险些忍不住笑出来,他敢光明正大出来,自然是因为这一趟就是陈父吩咐的。 目的却不是为了芝兰香,刚才两人的话虽是戏言,但陈家庞然大物,确实不在乎这一款香,哪怕它十分优秀。 可这并不意味着他能坐视曹家坐大,相反,他却是打算用釜底抽薪之策,直接将曹家的这位制香师给挖过来,可谓深谙打蛇七寸。 心知夫人和小儿子一向亲近曹家,他还特地派了心腹过来,名为帮衬实为监督。 那位年轻的管事十分乖觉,只在最初同两人问了声好,就立在身后不再言语。 陈问舟和曹娘子丝毫不虚,当着人的面,上演一出好戏。 “表姐,想必阮姑娘就是制出芝兰香的那位大师吧。” “正是。” 陈问舟说着又作了一揖,“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没想到阮姑娘还有如此奇才。”人是他带来府城的,这事一查便知,可他自己也有话术对付。 总归此前毫无建树,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学徒,他引荐给自家表姐也说得过去,至于人家为何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研制出一款好香,反正他是不清楚的。 至于陈父派他过来,而不是陈大哥,是否有这层考量,他就懒得去想了。 演戏演到自己身上,阮柔还能怎么办,只能配合了。 “过誉了,还没谢过陈东家的引荐之恩,金姐姐待我很好。” “如此甚好。”陈问舟这句话刚说出口,就觉腰间被人捅了一下,正是他爹那可恶的心腹。 他眼中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愠怒,一个下人还敢对他指手画脚,却仍得照办。 “实不相瞒,若早知阮姑娘有如此大才,我是万万舍不得让给表姐的。” 曹娘子顿时出言阻止,“表弟,阮姑娘既已到了我这里,就不要多想了。” “表姐,容我说完。”他装作一副心有怨气却无可奈何的样子,苦笑道,“阮姑娘,我现在代表陈家正式招揽你,我向你保证,陈家能给的绝对有曹家的两倍有余,且每研制出一款上等香,家族都会有所奖励。 陈家制香几百年,香方、香典、香料不知几何,只要你愿意与陈家签订契约,这些将对你全部开放,绝无虚言。” 这个诱惑可谓十分之大了,钱财倒是其次,而且真正珍贵的是陈家珍藏的这些典籍,前提是如果阮柔不知道,这一切都是陈问舟在背后操控的话。 她也确实露出了一份犹豫的姿态,一会儿瞅瞅曹娘子、一会儿又看看陈问舟,最终所有的迟疑都在手被曹娘子按住的那一刻消失殆尽。 “多谢陈公子美意,只我与金姐姐情同姐妹,断断不能在曹家危急时刻离她而去,还请见谅。” 陈问舟还待再行劝说,却被曹娘子直接堵回去,“表弟你若再说,我们可就直接走了。” “别别别,买卖不成仁义在,咱们吃饭、吃饭。” 最终一顿饭在陈问舟的自导自演下,安静结束。 出了酒楼,两方各自往其他不同的方向而去,待走出一段距离,两人俱忍不住哈哈大笑。 “金姐姐,你们也太促狭了。” 曹娘子连道冤枉,“我也是来了才知道,可没有体现与他串通。” 阮柔心中腹诽,这只能愈发说明两姐弟臭味相投、沆瀣一气。 另一边的陈问舟面上蹙眉,仿佛在为刚才的招揽不利而懊恼,实则心中却也在思量。 别的不说,陈父给出的条件是真高,反倒显出他小气了。 那么,是不是要给人涨点工钱了呢? 第24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那一顿鸿门宴之后, 陈家再无动静,想必暂且过了这一关。 却另有一桩叫阮柔哭笑不得的事情——曹娘子郑重其事地提出给她涨工钱。 “涨工钱?”她心中惊讶,心中暗道, 莫不是陈家挖墙脚的行为给了他们危机感。 曹娘子笑意盈盈,“其实这件事早就该提, 只我忙糊涂忘记了。” “金姐姐不必客气, 我才疏学浅, 还有的学呢。” “一码归一码。你给店里制出了这么受欢迎的芝兰香, 仅这一点你就值得。” 闻言她就不再谦虚,功劳该领还得领。 “我是这么打算的,你听听有什么不合适的,咱们还可以再商量。” 阮柔认真听着。 “每个月的月钱呢, 先给你涨到十两一个月,这样一年就是一百二十两。”曹娘子扳着手指细细给她数, “另外呢, 按照行规, 芝兰香的研制应该给你一笔报酬。我这里有两个方案,你且选一选。” “一个呢, 是我们用三千两把这方子买下来,这样以后芝兰香就归春林香斋所属,你不能再对外售卖、更不能把告诉别人, 也就是所谓的买断。 还有一个呢, 我们一次性先给你三百两, 剩下的芝兰香每卖出一份给你一百钱,相当于分成。 两个方案你看如何?” 阮柔心中忖度,两个方案各有优劣。前者的好处是她能一次性拿到三千两。这价钱对于一个新手来说,是非常实惠的价格了, 毕竟隋大师的宣和香也才卖了五千两。 有了这三千两就可以解决她目前经济上的所有困境,阮家的条件也会大为改善。 而后者,坏处是短时间内拿到手的只有这两三两,但从长远来看,芝兰香能拿到的分成绝对不止这三千两,且也是一项细水长流的买卖,不必担心一笔横财反倒引来灾祸。 “我选择分成吧。”思虑再三,她还是选择了后者。 “还是慧娘你有见地,你放心,这能赚的绝对不止三千两。” 交情归交情,口说无凭,还得立字据为证。 按照方才所言,曹娘子写了一份极为妥帖的契书,双方各自签字、按下手印,然后拿去衙门备份,这件事就算了了。 一切结束,阮柔的手中有了足足四百二十两银,其中多出的一百二十六是提前预约给她的一年工钱。 有了这笔钱,她暂时也可以在府城安置一个小宅子,顺带将阮父阮母还有小石头三人接过来,只不知他们是否愿意。 在府城寻摸宅子也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她托了牙人帮忙,又去信说明此事,问他们是否要过来。 想象着阮父阮母会有的惊讶表情,她忍不住心生愉悦。 事实也的确如此,估摸着时间差不多,阮母去镇上采买,顺手就把信带回来了。 她不认得字,信还是交由小石头来读的。 “什么?” “什么!” 阮父阮母脸上露出了同款震惊表情,张大嘴巴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就连读信的小石头此刻也忍不住停下来,瞪圆了一双眼睛。 “姐姐这么厉害的吗?”他前阵子才立下的伟大目标,这还没有开始行动,就被他姐给实现了。 “继续。”阮母最先恢复了镇定,拍拍他的脑袋,示意继续。 “娘,姐问我们要不要搬家去府城。” “那怎么行?”阮父率先反对。 “怎么就不行了?”阮母一听顿时不乐意,她闺女买的房子让她去住,她怎么就不能去? “去了咱们吃啥喝啥,”他皱着眉头,老大不乐意,“咱俩都还年轻,小石头又还小,总不能都让慧娘一个人养着吧。” “这倒也是。”阮母刚才没想到这一茬,此刻也觉得不妥,但转瞬她就改了主意,“我们都有手有脚,去了府城,怎么就不能养活自己。而且慧娘一个人在府城,你放得下心吗?” 其实她最担心的还是后者,近一个月的时间,她每次去拿信都忐忑不安,生怕听到什么坏消息。 府城啊,那么遥远的距离,她一辈子都没去过的地方,闺女一个人孤零零地去了。 如今得知女儿在府城过得很好,她依旧放心不下,总要亲眼看看才放心。 看着兴奋的妻子,阮父沉默,他的木工活尚算可以,去了府城说不定能接到活、或者找一家木材铺子,总归能养活自己,无非辛苦点。 而且府城的日子总归比安平镇要好,再不济还有家里的田地兜底,总归饿不死,只是人离乡贱,阮家几代在安平镇居住,离了这里总觉得缺了什么似的。 可妻子说的也有道理,慧娘一个人在府城,到底不叫人安心。 想了又想,他道:“要不我们先去府城看看。” “好主意。”阮母赞同,一说到这里她立马兴奋起来,“我明天就去镇上问问有没有到府城的商队,咱们跟着一起去。” 阮父还想说什么,却见她已经欢快地走开。 “我得抓紧把给慧娘做的衣服赶出来,本来不着急的,地里的庄稼得托人照看,家里的鸡犬豕也得有人喂养,真是越想事情越多。” 再看小儿子,同样高兴地在原地蹦起了圈。 阮父见状,只得把想说的话咽回去。 罢了,去就去吧,他也担心呢,挣了这么大一笔银钱明明是好事,可他怎么越想越害怕呢。 在阮母的心急如焚下,次日就约好了第三日去府城的商队,人直接去,索性也省得带信了。 家里的一切托给阮大伯家照看,自没有不放心的,约定的时间一到,一家子大包小包奔赴府城。 ————- 阮家的动静,身在府城的阮柔一无所知,信寄回去就暂时忘在脑后,此时的她正在为三日后的调香大赛做准备。 日前,她以春林香斋制香师的身份提交了报名申请,除她这样背靠店铺或者世家的,也有闲散制香师以个人名义参加。 一般前者居多,无他,不仅可以扬自己的名,还可以宣传店铺或者世家,带来大量的客人,甚至有店铺愿意支付高额的费用请人挂名参加。 青州府的调香大赛在整个大夏朝都非常有名气,早几个月全国各地三十岁一下的制香师就开始出发赶往青州府,前些时日也陆陆续续到达。 他们倒不全是为了参加比赛,有些纯粹就是来涨些见识。 原本就十分繁华的青州府愈发热闹,客栈几乎爆满,尤其城内的数家香料店,几乎每日里都会有陌生的制香师上门,名曰清缴,实则踢馆子。 当然,调香师的较量总是悄无声息。 外来的制香师拿出自己得意的成香,店铺拿出自己的,两相较量,只是香这种东西,各人品味不同,并不总能比出胜负,只能等大赛再分个高下。 短短几日功夫,小小的春林香斋就来了好几波人,多是慕名而来,赢的多,比平的也有好几拨,至于负暂时还没有过。 阮柔为此颇为头疼,因为只要有人上门,她这个制香人就必须得出面,一次两次是新鲜,八次十次那就只剩厌烦了。 倒是曹娘子十分高兴,欢欢喜喜招待上门来看热闹的客人,打着算盘翘起的嘴角压都压不住。 好在调香大赛近在眼前,届时是输是赢总有个清静。 为着店里的形象,曹娘子还提前请人定制了新衣服,衣服乍一看十分正常,只在衣角与袖口处有小小的春林香斋印记。 唯一让阮柔遗憾的是,大赛到来前,她到底没能再研制出好香,故而此次参加调香大赛的还是以芝兰香为主,那款味道清淡的荷香为辅,再随意选上一款,勉强凑齐。 比赛日期愈发临近,或许是受紧绷的气氛感染,她竟也慢慢开始紧张起来,尤其前一天,她几乎是手忙脚乱。 “怎么,担心了?”曹娘子见她心神不明,拍拍她的手。 阮柔赧然,主要大家都很重视,身为制香师的她难免跟着忐忑。 “不用担心,咱们本就是新开的店,能参赛出个名就好了,多的暂时不用想。”她安慰着。 “嗯。”说是这么说,可既然参加,哪有不想拿奖的,尤其芝兰香倾注了她很多心血,又受大家欢迎。 “你就放宽心,什么也不用想,也不要待在后院,就到前面来帮我招待招待客人吧。” 闻言,阮柔连忙摇头,她可被弄怕了。 曹娘子捧腹,“行,那咱们今天早点回去,休息好了,明天才有参加比赛。” 说着果真带她回去,连店里的生意都不顾了,她颇为不好意思。 待回到了宅子,曹娘子利利索索,安排她去泡了个半个时辰的热水澡,紧接着又是吃饭、睡觉,愣是没给一点担心的空闲。 天还未黑透,阮柔就被躺在了床上,只觉好笑。 奈何她翻来覆去始终睡不着,最后还是爬起来,制香间将三种香又调制了一遍,确定不会出问题后,这才赶在月上中天时回到房间。 至此,她终于安稳,几乎是沾枕就睡。 ————- 三月二十五,春日融融、乍暖还寒,青州府调香大赛开始。 比赛的地点安排在府城东边的畅春园,听说是借的知府夫人家的院子,院子正中央一个高高的阁楼,阁楼有一个十分应景的名字,叫益香阁,大赛正是在此举办。 也是报名后,阮柔才知道今年比赛的流程,总共分为三个部分。 第一阶段是辨别香料,集青州府之力,几乎容纳了整个大夏朝能找到的香料,从易到难,每人差不多要识别一百多种香料,并详细描述香料的原始形状、生长特性、香味特点、以及简单的炮制方法。 这一关只取前一百名,基本能够排除绝大多数凑热闹或者浑水摸鱼的。 留下的一百名就要考验真功夫了。 第二关是按照举办方给出的香方制香,一共三次,香越好,成绩越高,最后前三十名方能晋级第三关。 第三关要求更高,要求每个人制出自己最拿手的三种香,最后在九十份香抉出前十。 赛方给出的奖励也十分丰厚,前三名都有珍贵香方赠送,且还有名贵香料、珍贵典籍赠送,更别说随之而来的扬名天下了。而前十名几乎都会得到世家的招揽,对于有心寻个主顾的制香师来说也是个展示自己的好机会。 阮柔和曹娘子凭着名帖进入园子,人眼就是数不清的人。 光参赛的恐怕就有四五百人,而主办方和前来观赛的也得有个百来人,更别提每隔几步就侍立一旁的丫鬟小厮。 曹娘子不知是不是怕她紧张,特地帮她缓和情绪,“怎么样,这阵仗。” 阮柔回道,“很厉害。” 倒不是她没见识,而是没想到区区一个府城举办的大赛,竟然会有这么多人前来参加。 \厉害那就好好比,咱们店包括你都是新人,头一回参加长长见识,等到明年有把握了咱们再来。\ 她点头,芝兰香虽是难得的好香,可她也不敢保证,前面两关就能顺利过关,还是如曹娘子所言,她积累的时间太短了。 进入比赛场地,阮柔被引至比赛专用的木桌前,前后左右都是跟她一样的参赛者,远远看不到头,可谓蔚为壮观。 曹娘子离开前则是给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然后,她的心便忽地安定下来。 台上是大夏朝兼青州府的香料商会会长,一顿老生长谈之后,比赛正式开始。 一众人齐齐朝着声音发来的方向望去,才见十来个小厮抬着几大木盒的香料走来。 再之后每个人的桌上都被放了十种香料,顺序随机并不完全相同。 阮柔这段时间恶补了不少香料知识,此时倒全然不惧,按照要求一点点将香料的特性、采摘、培育、香味、炮制方法一一列明,这便花费了足足半个时辰。 半个时辰后自有懂行的一一查看,很快便有几十个不合格的被一一送了出去。 如此这番,从天亮到天黑,总共十轮下来,场中的人肉眼可见在减少,最后只剩下了百来人。 阮柔并其他人拿到一个红色的小牌子,代表第二天的入场券,便各自离去。 第二日,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一百人再次出现在场中。过了第一关,阮柔就有信心得多,给出来的香方也并不很难,她调制几番最后给出最好的三块,这一关就过了,余下的人也只剩三十人。 被淘汰的自然垂头丧心,而留下来的一样满心忐忑。 第二场结束,阮柔和曹娘子肉眼可见地都放松下来,显然是对第三场有信心。 回去的路上,曹娘子已经打听到三十人的身家背景。 她道:“今年跟以往差不多,有二十名是青州府,还有十人是外地来的。 青州府的制香世家以陈、田、钱、秦四家为主,他们的水平基本就代表了青州府的水平。田家和秦家这几年都没有特别出色的制香师和香料出来,只是靠着老方子在撑,商会举办大赛的目的就是为了开发新人、调制新香,所以这两家对你造不成太大威胁。” 阮柔微微吃惊,不知她对自己哪里来的信心。 “最要注意,就是陈家和田家,陈家这几年发展势头很猛,发觉了不少天族中有天分的子弟,几乎每年都有一两款不错的香出来。” “至于田家怎么说呢,”曹娘子皱着眉头,似乎觉得解释有些困难,“跟陈家培养本家子弟不同,田家一视同仁招揽所有年轻、有天分的制香师,所以实力很强,且人数众多。 而且,田家今年跟陈家联姻了,目的就是为了更大程度霸占海上贸易,所以他们肯定对今年的大赛势在必得。” 阮柔大致明白了当前形势,陈家和田家、以及其他家可能会出现的黑马。 “不过还是那句话,能不能赢并不重要。你现在进了前三十名,也算踏足这个圈子的顶层了,等比赛结束,我就带你去跟其他家的调香师认识一番。” 曹娘子挂心生意,尽管天色已经不早,两人还是拐了个弯先去店里。 这一去,反倒把阮柔给吓住了。 “爹娘,小石头,你们怎么来了。”看见人的那一瞬间,她恍惚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我们来看看你。”阮母有气无力地回着。 四天的路程实在累得够呛,尤其中途商队一辆马车的轮子还出故障,耽误了半天,直到未时末他们才寻到了闺女说的朱雀大街,又磕磕绊绊寻到了春林香斋。 到了之后,他们是又累又饿,偏偏女儿还不在。 店里的伙计倒是说可以带他们回宅子里先休息,可他们不敢跟着陌生人跑,这偌大的府城若是把他们卖了,那是找都没处找去。 阮柔十分心疼地看着三人,忍不住抱怨道:“怎么不提前跟我说一声。” “算了,你们先跟我回去吧。”她转头看向曹娘子,“金姐姐,如今城里的客栈都满了,还得麻烦我们在宅子里给他们腾出一间房来。” “这有什么,自家人尽管来住就是。”她极为熟稔地打招呼,“叔婶,你们就安心地在府城住上几日,吃喝都由我来安排。对了,你们来得正正好。慧娘如今正在参加调香大赛,明天啊,你们就跟我一起去瞧瞧,也给慧娘鼓鼓劲。” 阮父阮母还是第一次听说制香大赛,但不妨碍他们觉得自家闺女厉害,此刻与有荣焉地抬头,再不复刚才无精打采的样子。 此时天色已经微黑,不是说话的好时候,阮柔直接将三人带到宅子,至于行李则是让小伙计帮忙送一程。 可能因为年纪小,小石头没一会儿就缓过来,一路上看着左右的高楼林立,忍不住叽叽喳喳个没完,最后还是阮母嫌烦才让他止住了话头。 回到宅子里,饭菜已经做好,此时也来不及再加菜,好在菜有的多、一桌子荤素俱全,也过得去。 吃过饭,曹娘子很有眼色地离开,将空间让给了一家四口。 阮柔又是问了一遍,确定一路顺利,这才问起他们为什么这么突然就来了。 阮母此时倒有些扭捏,这么大的人,竟然一时冲动都没提前打声招呼就来了。 倒是小石头,丝毫没有心眼,直接就说了,“爹娘和我都想你了,担心你在府城过得不好,过来看看。”一副乖巧好弟弟的模样。 这话说阮父阮母她还相信,小石头纯粹就是想来见见世面。 但人来都来了,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想着好好留人在府城住几天,尽快找到合适的房子,到时候也好将人留在府城。 一家四口闲聊家常,气氛温馨和乐。 阮父却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那个制香大赛是怎么回事儿?” 阮柔遂又细细解释,待得知是全国性的大赛,女儿还进了前三十名,不由得大为惋惜。 “要是我们早两天来就好了。”阮母亦是同款的惋惜表情,仿佛错过了什么精彩的瞬间。 阮柔无奈,解释道:“明天的比赛才是重点,你们来得正好。” 三人遂又开心起来,忙说明天一定要赶早去看。 “爹娘,你们赶路都累了,要不明天晚点起,多休息一会子吧。” “那怎么行。”两人异口同声回绝。 尤其阮母,振振有词道,“你这都进入前三十名,要是得了第一,那可就是制香的状元郎。” 阮柔哭笑不得,读书做的是学问,考的是当官,而制香再厉害也不过一届匠人商贾,两者压根没有可比性,但她到底不忍心拂了爹娘的好意,答应下来。 “那你们今天晚上先去休息,明天还得起早,等结束了,咱们再慢慢说也不迟。” 两人自然没什么意见。 曹娘子办事妥当,给安排了两间距离近的客房,洗漱之物一应妥当,她只有感激的份。 只是小石头到了陌生地方害怕,硬是挤到了一间房里,而阮母想着跟闺女说说贴心话,又跑到了阮柔的房里,最后变成了阮父带小石头、阮柔跟阮母一起睡的局面。 母女俩躺在双上,不料阮母第一句话问的就是,“闺女,你那香真值三千两银子?” 阮柔当即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敢情最担心这个呢。 她用笃定的语气道:“当然值得,只是我选了分成,这样以后绝对比三千两还要多。” “三千两啊,”阮母忍不住喃喃,“慧娘,你这一辈子算是有靠,爹娘也不用为你担心了。” 阮柔闻言心头微酸,撒娇道:“娘,别说三千两,就是三万两,娘也要给我操心一辈子。” “傻丫头。”阮母嗔道,“还嫌我操的心不够多。”不知怎的,她突然觉得女儿还是那个女儿,只是有出息了,这是好事啊,趁人不注意,她擦掉眼角的眼泪,来前的忧惧一扫而空。 第25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第三日, 是调香大赛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场比赛,一群人早早起来,赶往畅春园。 只余三十人的场地, 抬眼四顾,已经能分辨出谁是谁了。 阮柔发现, 除去自己, 竟只有两名女性制香师, 思及梨师傅的遭遇, 她忍不住有些唏嘘,同为子女,有时候怎么就差别那么大呢。 今日到场的观众和评委也比前几日更有分量,几乎几大世家的族长和制香大师、以及年轻的子弟全来了, 阁楼上密密麻麻围了满满一圈,远远的, 她只能看个大概。 收回视线, 她将心神重新放在眼前的比赛上。 今日比的纯粹是制香水平, 数得上名的香料任选,各色工具齐全, 可以说足以满足绝大部分香的调制,全看个人发挥。 看向远处的曹娘子和阮父阮母,以及因为个头不够时不时跳起来张望的小石头, 她手下越发稳当。 按照无数次练习过的一般, 她动作如行云流水, 一个上午,三份香基本成型,加上炮制、晾干,下午也就成香了。一份芝兰香、一款荷香, 还有一款最简单的沉香。 其他人的进展也差不多,约莫到了未时末(下午3点),陆陆续续开始有人提交成香。每块香用一个盒子,只在底部做一个小记号用以标记,不翻开看绝对认不出调香者是谁,最后所有的香呈上阁楼交由众人评判。 足足九十份香摆成一圈,玲琅满目,各色香味混在一起更显得香味扑鼻。 阁楼上,由十位制香大师组成的评委忙碌起来,嗅嗅闻闻,间或记录一下,看得人更加紧张。 阮柔自觉尽力,此刻全然放松下来,去跟阮父阮母会和,或许是照顾她的情绪,几人并未没问她结果如何,而是谈论起了买房置业的事来。 “慧娘,你说的买宅子怎么样了?”阮父最为关心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有了房子才能落地生根。 她顿时一怔,最近一直忙,她完全没空关心牙人有没有寻到合适的房子,此刻被问起,只能茫然摇头,“还没看呢,”紧接着急忙补充,“明天我就去问问。” 这般大的事,阮父阮母自然也说要陪同。 然后,便又是希望他们搬来府城的话,让人惊喜的是,两人并未直接拒绝,而是说先看看,阮柔顿时大喜过望。 她自然知道二老担心什么,“爹娘,明天我带你们去府城转转,府城可比镇上机会多多了,你们一定会喜欢这里的。”安平镇说白了也不是阮家的祖地,论感情其实未必有多深。 几人足足闲聊了半个时辰,阁楼上才有结果出来。 九十份香,取前十名尚且简单,可要将其论个先后就十分困难了,评委都各有偏爱,为了自己看好的香恨不得吵起来,但最后,排名还是出了来。 最终结果由香料商会会长宣布,从第十名往前,第九第八、第五第四,一个个念过去,依旧没有阮柔的名字,几人非但不失望,反而欢喜异常,前三不管哪一名,都是足以扬名大夏朝的存在。 “第三名,陈家,陈星河。”是陈家族中一位二十五六岁的制香师,几人相距不远,得知结果的那一瞬间,明显能看到他的嘴角耷拉下去,倒是陈家族人已非常满意,才二十多岁,还大有可为。 “第二名,春林香斋,阮慧娘。” 她的名字从高高的阁楼上响起,阮父阮母顿时欢呼不止,连带本来有些失落的阮柔和曹娘子都跟着高兴起来。 第二名,已经够好了,她们该满足的。 其他人却是震惊,有那消息不灵通的,甚至不知道春林香斋的存在,此刻打听起来,知道是曹家的制香师,还有些不敢置信。 但几位德高望重的前辈评选出的名单,若没有绝对的实力,恐怕也无法力压陈家,荣登第二。 “第一名,田家,孙鹤。” 这位代表田家的制香师,却不姓田,而是姓孙,年纪并不大,不到二十的模样,想来是如曹娘子所说,对外招揽的调香师。 前三名出炉,这一场制香大赛也算到了尾声。 前十名则被留下来参加晚上的宴席,往后的则落寞离场。 这样的场合,阮母三人不便参加,便先回去,而曹娘子则如同一朵飘然的蝴蝶,带着阮柔穿梭人群。 有了制香大赛第三名这块敲门砖,即使两人一个落魄曹家的小姐,一个新手制香师,还是得到了极大的欢迎,尤其几个制香世家,当着曹娘子的面抛出橄榄枝,被其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 避开人群,曹娘子忍不住再次安抚,“慧娘,你这次第二,东家那边定然还会有奖励,你不必着急,我们给出的待遇不敢说最好,却绝对不会比其他人差。” “金姐姐,我没有这些心思的,我自己的水平我知道,芝兰香都是超水平发挥。” 阮柔自然没有跳槽的打算,她需要一个足够成长的时间和空间,陈问舟算得上不错的东家,而曹娘子也是一个十分体贴的掌柜,如今正好。 “几百人里的第二,你还谦虚了。”曹娘子调侃。 就在众人交谈间,却见远处走来一群人,正是以制香商会会长为首,陈、田等制香世家尾随在后的长长队伍。 十人一一上台领奖,制香会长对几人的成香熟读与心,此刻信手拈来,不仅有赞扬,还指出了其中的些微缺点,让阮柔等人受益匪浅。 阮柔这时候就很羡慕,若是有一个师傅在前指导,她的制香路恐怕要容易很多,也不至于一点点从头开始试验。 但有舍必有得,她安慰自己。 看着到手的奖励,她几乎迫不及待打开,里面一本泛黄古朴的书籍,是前人关于制香的一点心得。 而后,还有一份香方,十种珍珍稀香料的清单,稍后会直接送到人手里,再就是一张几大世家招募的书信,可谓是下了血本,十分优厚,可惜她主意已定。 ———— 待酉时初(下午5点)一切结束,院子中已然换了一副布置,数十张桌椅分布其间,前十每人分别可领一人参加,也即二十人,数量更多的是商会诸人、制香世家、以及出名的制香师傅。 阮柔和曹娘子按照下人们引领的位置,安然落座吃饭。 也是这时,阮柔突然发现,对面的人似乎有些熟悉。 但随即,她立即反应过来,这人分明是原主记忆里的夫君——周青远。 周青远,她来到府城后还想过要找,可毫无头绪只能放下,没想竟就这么巧,她一时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慧娘,可是不舒服?”她的脸色太差,引得边上曹娘子关切道。 “金姐姐,你可知那桌是谁?”她手悄悄指过去。 “都是制香世家的公子小姐。”曹娘子不过瞄了一眼就认出来,“怎么了,有你认识的人?” “那位穿青色长袍的男子呢?” 曹娘子这次打量得更细致了些,一群锦衣华袍的公子哥间却是突兀出现另一个温文俊雅的年青人,若不是场合不对,她险些都要以为是哪家的读书人。 他鬓若刀裁,眉如墨画,面上时刻挂着丝温和笑意,尤其对上身旁的女子,眸中更添几分温柔。 “哦,那位估计是田家三小姐的未来夫君。”她压低声音,涉及男女私事,到底不好当众讨论。 “田家三小姐?”与原主记忆里的田家对上,阮柔再次确定,这人就是她一直要找的周青远。 如今距离他失踪已过去一年,原来两人还未成婚吗,她有些诧异。 “金姐姐,你能跟我说说田家的情况吗?” 曹娘子尽管满心疑惑,却还是介绍着:“田家啊,如今分三房,大房二房为嫡,三房为庶出,如今大房当家。刚才那位就是田家三小姐,也是田家二房唯一的子嗣,听说是要招婿,所以才能来这。” “招婿?” “对,这两人最近同进同出,圈子里都在传,应该没跑了。只不知道哪里寻来的穷书生。”她言语间颇有些嘲笑的意味,显然,对于招赘的男子也是极为看不上的。 “是啊,穷书生。”阮柔喃喃,可不就是穷书生吗。 只是,并不是常人所想象的贪慕虚荣甘愿入赘,而是失忆后无家可归,且田家小姐对他有救命之恩,所以才以身相许,多么像是戏文里才会出现的故事啊,只不过性别反转了。 她甚至能感受到身体里一股蠢蠢欲动的气息,并不是原主,而是原主所留下的怨气。 它在沸腾、在愤怒,愤怒于自己什么也没做错,却因着一句缘分不够,就被剥夺了所有。 她精心照顾的公婆和小叔子是一群白眼狼,她曾全心依赖、为之守寡十年的夫君是个不折不扣的小人。 他们所有人都无辜,而她付出一切只换来一句,缘分不够。 尽力平息着奔涌出来的怒气,她看着言笑晏晏的两人,在心中对自己道:“你放心,我会替你问个明白。” 问问贬妻为妾到底为何,问问这一对恩爱夫妻若是遭遇变故,是否还能如记忆里那般情深意切、恩爱白头。 届时,会不会又是一句缘分不够。 她来代替原主,是为了替原主平息怨气,在明白这点后,胸腔中那股子怨恨方才沉寂下去,等待着一个答案。 那一瞬间,她突然就萌发了一个主意。 既然上辈子的所有故事,都在失忆下进行,那若是周青远提前恢复记忆、回到周家,一切又会如何呢。 想看看原主记忆里情深意切的男女能否一直坚守。 有趣,真有趣。 她的眸中闪着兴奋的光,那样亮,亮到忍不住露出锋芒余光。 但很快,她将一切收敛。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一直装作很努力的样子,可她知道自己从来没有认真过,毕竟比起她曾经拥有的,眼前不过沧海一粟,不起眼得很。 可眼下,她突然就有了股劲儿,就如同打瞌睡的猫遇见打洞的老鼠,势要玩个痛快。 “慧娘,你没事吧。” “没事。”她露出一个淡淡的浅笑,“只是要劳烦金姐姐事后带我去一趟田府。”她将贡献给青州府所有人一场大戏。 也好在,守寡归家后,她的户籍随之迁回娘家,恢复阮氏女的身份,即使周青远“死而复生”,只要阮父阮母还在,就不会过多牵连到她。 “行。”曹娘子暂且应下,想着私下再问个明白。 一切异常被按入水底深处,而水面,依旧歌舞升平。 ————- 暂且将周青远的事情抛在脑后,视线移开,阮柔发现,评委中她听说过的一位大师就在其中,正是那位名声斐然的隋大师。 与想象中仙风道骨的伟岸形象不同,现实的他是一位身材矮瘦的小老头,即使在这般热闹喜庆的场合,也依旧绷紧一张脸,叫人无端觉得有些凶。 嗯,凶老头,只不知陈问舟怎么疏通的。 想到东家,她朝陈家子弟的位置看去,正陈问舟端坐其上,左右逢源,尤其跟与今日第三的陈星河更是言笑晏晏,而他的身旁,有一位与其有三分相似的年轻人,想来是陈家大少爷。 兄弟争产,也是一堆烂摊子,也不知上辈子两人谁输谁赢。 大抵是注意到她的视线,陈问舟适时抬头,眼中是毫不掩饰的赞扬。 阮柔失笑,这位东家倒是会做人,总归她也会尽力。 曹娘子留意到两人的交锋,眼底有什么一闪而过,面上依旧笑意盈盈。 晚宴后是一场大型的制香交流会,既有年轻子弟的互相交流,也有制香大师的指点,只要不涉及独家秘方和手法,几位大师还是不吝赐教。 令人惊奇的是,那位隋大师尤其大方,只要上前请教的,无一不是得到满意的回答,当然,前提是能承受那副冷脸的威亚。 阮柔当然不怕,回忆了下自己这段时间积攒的问题,上去问了个够本,十数个问题,问到最后,不仅她后面的人对她怒目而视,就连隋大师都忍不住露出一副嫌弃的样子,那眼神明晃晃的在说,这么多都不懂,怎么拿到第二的。 阮柔摸摸鼻子,还是厚着脸皮请教,将问题搞清楚才轻快下台,嗯,受益良多。 也是这时,她才明白了自己的一个误区,她总以为调香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要自己配方、再调制,但其实,能够创新的到底是少数。 大多数制香师一辈子绝大多数时间都在不断的重复练习,练习旧的香方,既包括自己、也包括他人的,务必做到熟悉再熟悉,才能在用到的时候驾轻就熟。 回到原位,阮柔给自己立下一个小目标,每天除必要的制香外,先将已知的几十种香方反复练习,直到熟能生巧。 从夜色将至、到繁星满天,正常交流会持续了一个半时辰,阮柔不止解答了很多疑惑,还和在场不少制香师有了联系,约定以后有疑问可以互相写信互相交流,或者单独开一个小的交流会。 阮柔突然就想到了杜师傅。 杜师傅精通的香方不少,可真正能脱颖而出的几乎没有,这是否与他的敝帚自珍有关系呢,若人人都不愿意交流,死守着那点子老手艺,香方永远不可能真的进步。 当然,个人选择不同,她没有置喙的余地,只是有些可惜。 直至戌正(晚上8点),这场交流会才算走到了尾声。 大人物们先行离去,小辈们跟在后面,一群人浩浩荡荡出了园子,各归各处。 走着走着,阮柔突然发现,不知何时,陈问舟故意落后几步,来到了她们身旁。 “陈少爷。” “表弟。” 两人分别问候。 “嗯,你今天表现很好。”陈问舟压低声音,在空旷的街道依旧有几分响亮。 “表弟,陈家那边?” “没事,你们也算出了头今天,往后不至于再说我不思进取。”他这话颇有些苦笑的意味,跟自己的舅家人来往,在他亲爹的眼中就是不思进取,可等他进取了,第一个打压的也是他。 曹娘子亦是苦笑,“都是面子罢了。”两人心知肚明,她只是明面上的掌柜,春林香斋、包括阮娘子的东家,只是陈问舟,曹家还是那个落魄的曹家。 “表姐何必分得这么清,我好不就是曹家好吗。” 曹娘子尴尬地咧咧嘴角,对上他的视线,忽有几分局促,仿佛那些小心思都被一眼看透。 “表弟说的是。”良久,她回了这么一句。 气氛略显尴尬,陈问舟主动转移了话题。 “慧娘,今天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阮柔也有意缓和,语气轻松,“学到了很多,不枉此行。” “那就好,制香师间的有些人脉,你要自己维护。”他提点道。 “嗯,不过那位隋大师竟然只是看着凶,人还挺好的。” “好?”陈问舟轻喃,“可不见得。”人心中憋着一股气,几十年不得散,人不疯就已经很好了。 阮柔疑惑,想必这又是一段故事,她也不追究。 曹娘子安静了片刻,忽然想起来,问道:“慧娘,你说要去田家做什么,难不成你和田家还有什么关系?” 阮柔摇头,“不是,只是今日那位田家三房的座上宾,瞧着有几分像我那死去的夫君,我想去看看。” “什么?” “什么?” 两道同款震惊且疑惑的声音同时响起。 “我也不确定,只是当时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如今又出现这么个人,总得弄清楚。”阮柔试图解释明白。 “有几成把握?”陈问舟几乎片刻间想明白了其中关窍,甚至连田家会在其中起到的关系都想到了,这可不大妙。 “两人面貌有十成相像。” 此话一出,两人了然,若非十足的巧合,那就真是同一个人了。 只是,已经死了的人,怎么会出现在田家?一时间,两人心中充满了疑惑。 也怪田家消息封锁得好,周青远是个被救回来且失忆的消息完全没传出来一丁半点。 被这个消息震住,好半晌都没人再说话,而是默默消化。 不自觉已经走到宅子,陈问舟止步,“明日可需要我帮忙。” “不用,无事,我只是上门求个答案。”又不是去打架,人多有什么用。 “行,你们回吧,我还得去陈家。”临分别之际,他给曹娘子使了个眼色,曹娘子会意点头,他这才忧心忡忡地离开。 门内,随着大门关上,曹娘子试探着问:“慧娘,若他真是你那夫君,你要回去吗?” “回哪?”阮柔反问。 “自然是周家。” “周家,”阮柔摇头,“我早已归家,跟周家没什么关系了。” “可你那是守寡,如又没再嫁,如今人没死,你回去也没人说什么。”曹娘子的语气有些急切,声音愈显尖细。 阮柔先是莫名其妙,而后反应过来,耐心解释,“金姐姐你放心,既然从周家出来,我就没想着再回去。而且,”她补充,“如今的日子挺好的,在安平镇,我从来没想过一个人的生活还能这样精彩,我愿意留在这。”留在这看看她能走多远。 曹娘子见着她的愉悦和满足,微微安心,开玩笑般道:“那就好,你要是走了,我怕是晚上都要睡不着,东家更是得愁白了头发。” “放心,你安心睡吧,我跑不了。”阮柔笑,亦是有些斟酌,这几天,曹娘子担心她会离开的频率明显有些高啊。 “那我可就安心了。”曹娘子立在原地,笑着目送她:“回去休息吧,明天不着急,下午也来得及。” “嗯。”阮柔回屋,这个点阮父阮母早已睡下,她也不去打扰。 等人走后,曹娘子才喊来一个小厮,帮着往陈家那边送个口信,否则,恐怕真有人要辗转难眠。 翌日,无事一身轻,阮柔果然起晚了。 睁开眼睛的一刹那,窗外刺眼的光芒几乎闪到眼睛,侧头往外看,阳光正好,隐有人声,估摸着时辰已经到了辰正(早上8点)。 她心中微微有些负罪感,可又有些愉悦,能随自己心意睡觉的感觉真好啊。 精神饱满,她即将奔赴下一场战斗。 第26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阮柔洗漱好, 才发现曹娘子已经不在,她用过早饭,跟阮父阮母打过招呼, 便也前往铺子。 她暂时没有告诉二老,怕他们担心要跟着去, 没得要爹娘陪自己上门被嫌弃。 甫一到门口, 就见铺子里人山人海, 几乎被人群整个淹没, 她心中暗暗咂舌,昨天才出的结果,不到半日就传得这么广了吗? 她第二尚且如此,第一的田家又该是何等光景。 皱眉想了想, 她还是绕了一圈,从后门进入。 径自进入前面, 曹娘子果然正在忙着招待客人, 仔细观察, 她发现了不对劲。 这些人明显不是散户,而是逐利而来的商人。 恰在此时, 曹娘子不知怎么看见了她,忙招手示意她过去。 阮柔只得上前,对面是一位肥头大耳的中年男人, 一张脸笑眯眯, 小小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 “霍老爷, 这位就是调制芝兰香的阮师傅,慧娘,这位是京城霍家的大老爷,慕名而来, 要进咱们的芝兰香去京城呢。” 曹娘子语带恭维,霍家并不单做香料生意,而是经营大夏朝有名的霍氏商行,上到奇珍异宝,下到衣食住行,就没有他们不卖的,而此时出现在青州府,想必正是为了今年的调香大赛而来,且其他两家必定也会受到同样的礼遇。 “没想到阮师傅年纪轻轻就有如此才能,未来可期啊。”霍老爷满面的笑意,毫不掩饰其欣赏之意,更没有因她女子身份有所轻视。 “霍老爷过奖了。”阮柔轻施一礼谢过。 “曹掌柜,那事情就这么说定了,我先定五百盒,后面有需要我随时来信补货,你们这产量一定要跟上去啊。”霍老爷也是稀奇,往年调香大赛只要世家获奖,无一不是早早预备好了大量存货,要多少有多少,这还是他第一次见到总共就两千份存货的。 可转而想到曹家早已落魄,下不得如此重本也有可能,遂不再纠结。 “那是一定,霍老爷尽管放心。”曹娘子尽力让人安心,着实是有些太突然了,信得过的人又少,才会导致如此尴尬局面。 “不用送,不用送,我还有几家要跑。”霍老爷笑着出门,看样子是往第三名的陈家铺子而去,也是有趣。 霍老爷走后,曹娘子继续接待其他客人,好在剩下的这些没有霍老爷身份贵重,故而也没有再拉着她一起见客。 阮柔松了一口气,急忙往后院去,她其实还有些不大习惯,如今面对人低三下气的姿态。 昨儿得的香料和方子都已经送了过来,放在制香间很显眼的位置,一眼就能看到。 四四方方的盒子,阮柔直接打开,只见里面铺陈了数十种香料,其中最为珍贵的当是十块上好的沉水香,产地应当出自琼州万安郡一带,香整体呈黑色,质地坚硬温润,状如牛角、芝菌,再细嗅其味道,香气清淑,堪称香木中的绝品。 香木分泌所结的树脂,放入水中下沉者,为沉香,分熟结、生结,脱落、虫漏四种,其中,又以生结为香中上品。 而品质上乘的香多出自琼州,焚烧时,只稍投放少许,香气便能盈满房屋,且毫无焦臭之气,即使在琼州当地,也难以获得。 阮柔喜上眉梢,用这种香制香,定能事半功倍。 到底不舍得试用一块,她再次将香放回箱里,箱子也是特制的,再用厚厚的牛皮纸包裹住,防潮防湿。 她接下来去看那香方,却见记载的是一张内服的香丸,名为醒脑方,即作提神醒脑之用。 方子并不难,配料也都齐全,阮柔当即上手调制起来。 安息香研磨成粉末,再用酒熬成膏状,辅以沉香、麝香、丁香、白术、朱砂、龙脑等数十种香料,再加入苏合香油和炼白的蜜搓成丸状,最后用蜜蜡封存,至此,醒脑丸制作完毕。 阮柔自己是用不着这东西的,她索性分了两小瓶子,预备给陈东家和曹娘子各一份,这两位如今都是要用脑子的人,应当用得上。 说曹操曹操到,她刚收拾完,却见外面同时进来两道身影,陈问舟在前、曹娘子在后。 “东家,金姐姐。” “又制香呢。”曹娘子难以掩饰的疲惫,还是尽力提起笑容。 “累了吧,”阮柔心想正好,遂递上刚制好的香,“这是我想制好的醒脑香,金姐姐你要不用一点。” “好啊,敢情拿我试香呢。”虽是这么说,她还是利索接过了,毫不迟疑,倒出一粒圆滚滚的丸子,自己斟了杯水,就这么吞下,动作之快,甚至让人没反应过来。 “等我看看效果再告诉你。” 好吧,阮柔欲言又止,最后到底将剩下一瓶给了陈问舟,对方也欣然接受。 三人坐下,曹娘子恢复正色,问道:“慧娘,你真的要去田家?” “嗯。”她郑重点头。 “可你不是说你与他没有关系了吗?”她明显有些纠结。 “是没有了啊,”阮柔摊手,“可我总要弄清他的死而复生到底为何,且周家那边还不知道消息,我总得告诉一声。” 话赶话,说到这里她才想起来少了什么,对啊,周家,她怎么忘了这一出,待会她得给写一封信送回去,也叫戏更热闹些。 “行吧,那下午我陪你一起去。” “那多谢金姐姐了。”阮柔笑,转而安抚,“你放心,我不会闹事的,就是去见一面。” “可需要我派人跟你一起去?” “不用,我俩大活人,他田家还敢做什么,带了人反倒显得我是去挑事的。” “嗯”陈问舟低声应着,道:“我派去盯着的人说,那人跟着田家三小姐出去看铺子了,不过下午应该会回田家。” 阮柔有些惊奇看着他,“多谢东家了。” “谢什么,要谢也是我多谢你,瞧,给曹掌柜忙成什么样。” 曹娘子本是低垂头安静坐着,此时被点到,无奈抬头,“人真的是太多了,现在已经提前订了五千的货出去,问舟你可得抓紧,这回打出名声以后路子就通了。” “我知道,昨天已经安排下去。”陈问舟亦是无奈,一来是方子出来得晚,二来他信得过的人不多,买来的人也得先盯一阵子,没问题才敢让他们上手,也就造成了他们现在的尴尬局面。 说着,他从袖中掏出来一张纸,推过来,“收下吧。” 阮柔纳闷,接过一看,才发现是位于府城东边的一处一进宅子,已经过户给了她。 “这是?” “收下吧。”他笑盈盈,“比起你给铺子带来的,这算不得什么。” 阮柔心里略微估摸了下,这宅子少说也有三四百两,且位置极好,东边的宅子向来难买,靠着牙人还不知得等到什么时候。 不过,陈问舟送这宅子,怕也是为了安她的心,宅子的事解决,她也可以安安生生待在春林香斋,至少短时间内不至于被人给挖走。 “那就多谢东家了,我爹娘知道怕是做梦都能笑醒。” “房子我吩咐人打扫过了,随时可以搬过去。”陈问舟却是想的是得把阮家父母留在府城,有家有口的才安全。 阮柔却是没想到那么多,直接道;“那我这两天就搬,其实也没什么东西。“ 说话间时间到了中午,陈问舟也不留饭,大大方方从正门出去。 阮柔好奇问:“东家不从后门走了?” “不用,现在啊,陈家巴不得他能把咱们的方子诓走呢。” 这话一出口,两人哈哈大笑,陈父决计想不到,亲儿子能想出这样的招,不过即使没有这一出,陈问舟也不会为了陈家坑自己舅家。 曹娘子中午要留在店里用饭,阮柔刚收到宅子,想着先告诉阮父阮母一声,遂又回了宅子。 阮父阮母正准备开吃,见闺女回来连忙让她一起。 宅子里大概有十来个下人,阮父阮母倒不会受到冷待,可到底在别人的地盘上,有些拘束,有了自己的宅子,无论是种花种地、还是炮制家具,都随自己心意。 下人们都不在,阮柔说话也随意,“爹娘,宅子的事情不用看了,我们东家送了一套,在东城那边,明天有空我带你们去看一眼,没问题咱们就搬家了。” “啊?”阮父阮母齐齐瞪大了一双眼,手举着筷子冷在半空。 良久,阮母结巴着问:“慧娘,陈少爷为什么要送你宅子啊?”不知怎么,她突然想起了以前在镇上听见的什么土地老爷养小妾的事来,别不是自家闺女也走上了歪路吧。 见两人一副纠结不已的表情,阮柔全当不知他们所想,自顾自说道,“我昨儿的香不是得了第二名嘛,你们是没去铺子里看看,今天人叫一个多,都订出去好几千份,东家这才奖励的,而且,没他送,这宅子我也差不多买得起。” “呼。”两人齐齐发出一声长叹,接着做贼似的彼此对望一眼,眼中都是赤果果的指责——你做什么这么叹气。 阮柔偷笑,面上不显,“爹娘,咱们可说好了,你们要是待得好,就留在府城了。” “没说好啊。”阮父寻思了会,他肯定没答应。 “慧娘啊,我和你爹在乡下待习惯了,这府城这么大,我都不知道该干什么。” 这也是说的真心话,前后差不多两天,她只觉得哪哪都不舒坦,不是自家就是不一样。 阮柔想了想,阮父阮母确实还年轻,没到养老的年纪,且人忙习惯了,闲着没事也得闲出毛病,找个差事,不图赚钱,人忙起来就行。 这么想着,她道:“爹娘,我手头还有几百两银子,要不也买个小铺子做生意吧。” “不行不行。”阮母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我和你爹哪里会做生意,你有钱自己存着,别霍霍光了。” 阮柔知道他们担心,遂细细给他们解释,“爹娘,我现在真的不缺银子,光今天芝兰香的收入,五千份,一份一百钱,就是500两。” “豁,这么多!“两人俱是一惊。 阮柔摊手,“以后还会有更多呢,所以你们不用担心在府城会缺钱,不行咱们就开个木材店,爹正好也熟。” 说到这,阮父有些动心,在乡下给人打了一辈子家具,他也曾梦想过自己跟老林一样开个店,可最多也就是想想镇子上的,如今竟然能在府城开店。 见人动心,阮柔再接再厉,“而且小石头待在府城总比乡下好,改明儿送去学堂正经学两年,将来也能照看铺子。” 阮母也蠢蠢欲动,看了一眼老头子,眼神问询。 只这么大的事,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确定的,最后阮父还是说要再想想。 有了这么一出,两人饭都吃不香,草草扒了几口就回屋商量去了。 阮柔见状也不催,先是回屋写了封信托人加急送回安平镇周家,紧接着再次出发,这回是真的要去田家了。 与曹娘子会和后,她就在心里估量田家可能会有的反应,最重要的一点是,她并不清楚,田三小姐会不会放手,毕竟前世两人可是山盟海誓、情比金坚。 一路也没想明白,她索性不想了,总归马上的事。 ————- 田家,田语蓉刚午睡起来,浑身被汗湿透,只觉得刚做了一场冗长的梦,梦里她似乎失去了什么极为重要的东西,可醒来却什么也记不得,只心头惴惴、慌得厉害。 “乾郎在吗?”她问丫鬟。 甘草恭敬回道:“君公子在书房温书呢。” 田语蓉闻言轻笑一声,“还是那么喜欢看书。”随即又有些落寞,入赘就意味着彻底和科举无缘,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犹豫的也是这点,真的要为此断绝了他的梦想吗? 可如果不这样,她就没有一点机会,她不甘心。 突然,外面丁香来报,“小姐,外面曹家的娘子带着一位姑娘过来拜访。” “曹家?”田语蓉回忆了下才想起,“是制香第二名的那个田家?” “是,”丁香回,顺带着提醒,“陈家夫人也是曹家出来的。”意思是两家多少有几分面子情,不好不见。 “罢了,请进来吧。”她说着还奇怪,“曹家来人怎么会找我呢。”此时她们都未留意同来的那位姑娘。 有曹娘子在,两人果然一路顺通无阻进了田家的门,被小厮引着往二房所在的院子而来。 “待会你别说话,我先开口。”路上曹娘子提点,阮柔轻嗯一声。 客厅,两人坐下喝了半盏茶,田三小姐才姗姗来迟。 “哎呦,这位就是曹家姐姐吧,我睡过了,这才起来,还望见谅。” “田小姐客气,是我冒昧打扰。”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连请柬都没递的她们确实算得上不速之客。 “没事。”田语蓉表面应和,内心依旧不解。 你俩我往寒暄了几个来回,估摸着差不多了,曹娘子才开口,“实不相瞒,今日上门是我这位妹妹有些事情想弄明白。” 田语蓉这才将目光放在第三人身上。 身上的衣服是府城时兴的样式,头上只一根玉簪,很是素朴,身上挥之不去的香味,是位制香师。 “我姓阮,田小姐称我一声阮姑娘即可。” “阮姑娘,不知道?”她轻含口音,目露疑惑。 “田小姐,我来自府城下辖的安平镇,亡夫家姓周,家住小溪村。”她一字一句,口音清晰,却如雷霆万击,乍然响在田语蓉的耳边。 安平镇、小溪村、周家,每一个都是她熟悉万分的地名。 因为太过震惊,她甚至没能维持面上的笑意,露出惊恐的表情看向来人,面无人色。 “你,你是?” 阮柔一刹那间明白了什么,面上笑意更浓,“我昨日在制香大赛上看见一男子,与我那尸骨无存的亡夫有十成像,故而前来想问,劳烦田小姐请他出来一见。”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要是没事你们赶紧走,这儿没你要找的人。”田语蓉终于恢复了神智,皮笑肉不笑道。 “田小姐,”曹娘子试图说合两句,却还是被喝止。 “够了,你们当我田家是什么地方,说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声色俱厉道,“现在,还请你们离开,田家不欢迎你们。” 曹娘子这会也看出了不对劲,田三小姐压根就不想让她们见到人。 为什么呢,只有一个答案,那就是那个人,真的是阮慧娘的前夫君,小溪村的周青远,田三小姐又到底知不知情。 阮柔见状,拉住了还想再说的曹娘子,这一趟目的没达到,可她已经很满意了,起码证实了,田三小姐早就清楚周青远的身份。 她知道周青远已有妻子,家有爹娘兄弟,却还是扣着他,在上一世,足足十年,十年里发生了太多,周父死去,周家彻底败落,婆媳俩相依为命供养唯一的男丁。 而田语蓉知道一切竟还能心安理得和他生儿育女。 可笑,真是可笑。 胸腔里的怒意再次翻滚,阮柔压都压不住,导致她的声音都有些破音。 “田小姐,周青远有他自己的路要走,你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而且,我已经送信去周家,想必很快会来人的。” “你在威胁我?”她目光阴鸷,如一条择人而噬的毒蛇。 阮柔却丝毫不惧,“不敢,只是田小姐做的,未免太过丧良心。”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田语蓉依旧嘴硬,却已经开始喊丫鬟赶人,“甘草、丁香,送客。” 两人当即起身,只临走时,阮柔又问了句,“不知田小姐和周青远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滚啊!”被问及隐秘,田语蓉整个暴躁起来,甚至砸了一个茶杯,瓷杯碎裂,热水迸溅出来,落得一地狼藉,而她真正想砸的人早已走远。 从始至终,阮柔都没有提过一句,她已回归娘家。 外面守着的丫鬟欲进来收拾残渣,却被阻止,“下去,不用你们收拾。” 丫鬟们战战兢兢退下,丝毫不敢停留。 无人时,田语蓉方才回忆起两人初识的经过。 再俗套不过的故事,她去书局挑画本子,恰看到一个年轻人在抄书,模样斯文俊秀,温文尔雅,嘴角的笑恰到好处,那叫一个君子端方。 彼时她正被家里的相看弄得烦躁不已,那些纨绔子弟,甚至都比不上她田家,一个个不是肥头大耳、就是枯瘦如柴一副纵欲过度的模样,叫人看得犯恶心,她哪里肯嫁。 或许是错的时间遇上错的人,她就那么动了心,奈何才子已有佳人,她又想着招赘,黯然神伤,只能偷偷关注。 之后,或许是上天的安排,她救回了他、他恰巧失忆,欲念滋生,她贪婪地留下了他,心想,反正他欠她一条命。 本来她都已经做好了两人厮守终生的准备,结果,结果他的妻子竟然找上门来。 无尽的恐慌涌上心头,她急慌慌思考,究竟该如何面对这一关,怎么才能留下他,又或者,他会愿意留下吗? 明明这一段时间他们相处得极好,郎有情妾有意,可她依旧不敢保证这一点。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我都说了不用你们。”她烦躁地怒吼。 “语蓉,是我。”半晌,外面传来回应。 熟悉的声音,她立刻认出了来人,脚下一个激灵,险些滑倒在地,几息功夫,她仔细整了整衣冠,调整好表情,这才上前开门。 “乾郎,对不住,我刚才不是故意对你的。”她勉强挤出一个笑。 “我知道。”男人温和回道,一如既往,她心稍安。 “刚才谁来了吗,惹你生气了?” 田语蓉惊慌,“乾郎,你没看见她们吧?” “没有,是什么人啊?”男人疑惑回头,早已没了人影。 田语蓉脸上再次垮下去,“两个扫兴的人,乾郎,不提她们了好不好。” “好。”男人语气包容宠溺,犹如她是他的心上人。 田语蓉沉浸在这样的假相里不可自拔。 倘若相逢未嫁时,该有多好啊。 第27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从田家出来, 曹娘子忍不住担忧看向身旁女子,本以为自己的遭遇就够辛酸,没想到还能有这样的事发生。 或许是出于同病相怜, 她第一次聊起自己的过往。 “我还没有跟你说过吧,我也是去年和离的, 夫家是京城的大商户薛家, 别看曹家现在不行, 早几年我出嫁的时候, 也是八抬大轿、十里红妆迎出门子的。 曹家败落吼,薛家待我大不如往前也就算了,奈何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做,捧个我不喜欢的小妾做二夫人, 我七年无所出,偏要我抱那小妾的孩子充作嫡长子, 我实在受不住就和离了。” 如今说起这些, 曹娘子已经能坦然面对。 刚下定决心和离的那会儿, 她只觉得天都要塌了,回到娘家也只敢待在家中哪里都不敢去, 生怕听见别人的嘲笑议论,就这么待了一年,整个人都恍恍惚惚, 甚至怀疑自己活着有什么意思。 可是表弟唤醒了她, 交给她一间门铺子, 说,“你还记得以前的自己吗?”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未出嫁前,她也曾帮忙家中的铺子, 张罗过生意,可自从嫁为人妇、洗手作羹汤之余,料理薛家内宅一堆烂摊子,已经很久没有真正的接触生意。 一开始她是不敢的,可表弟说,除了她没有可信的人,她这才死马当作活马医。 从买铺子、到店面整顿、开业,这个铺子的一点一滴都是她亲手忙活起来的,也只有忙起来她才感觉自己是活的。 如今几个月过去,她每日里脑子里想的都是店铺里这些生意经,已经很少会去想自己和离的那一摊子事,若不是今日见到慧娘这出,她也懒得说出这些,倒像是显得她卖可怜博同情。 阮柔认真听着,却突然在这一刻想起最开始教她制香手艺的梨芝师傅,同样也是和离,不知是她们格外倒霉、还是天下女子大多如此。 “所以,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现在咱们都过得挺好的,攒足了银子,就是将来不再嫁,也无需发愁。”说到这里的时候,她的尾音有些微微上浮,似乎憋着什么。 阮柔并未在意,而是赞同地点头。和离身份带来的最大好处就是不必再操心婚事,她总归是没想过再嫁的。 “金姐姐,我知道的。我已经写信给周家,待周家来人把这件事情弄清楚,不论结果如何,我都不会再在意了。” “那就对了。”曹娘子应许,不弄清楚,恐怕也不会甘心。 接下来的几日风平浪静,一切好像没有发生过。 而身处田家的田语蓉,此刻已经闹起了绝食,原因则是她跟爹娘提出想要尽快完婚,却遭到了拒绝。 又或者说,她爹娘从始至终就不赞同她嫁给身份不明的周青远,经过她一年的缠磨,虽然仍不赞同,却也没有强烈的反对。 她一开始就知道爹娘早晚会答应的,因为她是他们唯一的女儿。 “语蓉,你跟娘说,为什么突然急着要成婚,我听下人说前几日你院子里来人,你发了好大一通火?” “娘,真的没有什么,我就是想要跟他在一起嘛,越快越好。”田语蓉撒着娇,却难掩内心的焦急。 时间门越长变故越大,先前她不着急,是想着安平镇和府城距离遥远,乡下人一辈子也不可能到府城,可如今被人找上门,她才发现自己大意了,若是早些时候两人成婚,起码她能名正言顺地面对那个女人。 “唉,”田母叹口气,“你爹已经同意了你们俩在一起,但成婚是一辈子的大事,不能近乎草率了,而且你又是招赘,你爹这个人要面子,肯定要大办一场,你也顺着他点。” “娘,太好了。”田语蓉欢呼不已,等她再多说说好话,她爹一定还会松口的。 看着女儿开心的样子,田母心中无限担忧,也不知女儿捡回来的这人靠不靠得住。 ————- 安平镇,周家。 自打前儿媳归家,周家沉寂了好一阵,即使有什么消息,似乎也都是坏消息,周父周母面上早已不见了笑意,有的只是一副沉郁丧气的表情。似冬日被寒霜压垮的枯枝。 今年春天,他们终于挨不住小儿子的请求,到底将人送进了学堂。 这年头只要沾上读书就没有便宜的,好在大儿子留下了书本,只要凑足束脩和笔墨纸砚的钱,然而对于如今贫困的周家来说,依旧是雪上加霜。 可到底不忍拂了小儿子的心意,夫妻俩累死累活,还赁了地主家几亩地,每日里辛苦劳作勉强支撑。 再寻常不过的一日,周父周母正在地里忙活,却见同村的人隔着老远喊人。 周母胳膊捅捅身边的周父,“当家的,是不是喊你呢?” “没吧。”周父狐疑抬头,见人越跑越近,艰难站直身子,侧耳细听。 结果还真是。 那人是周家本家一个年轻辈的侄子,此刻气喘吁吁过来,“叔,婶子,镇上来一个送信的,说有重要的信要亲手交给你们,”他大喘气几口,接着道:“你们要不要回去看一下?” “别不是弄错了吧。”两人皆困惑不已,什么人会专门写信给他们。 这年头,熟悉的乡下人有话要说,通常都是托人带个口信,再不济自己跑一趟,总归费不了多大功夫,他们唯一认识的读书人只有儿子,可儿子早已走了。 “没有,那人说的清楚明白,小溪村,周家,有个小儿子叫周青沐的。” “还真是,老头子,去瞧瞧吧。” “走吧。”距离不远,两人索性直接将农具扔在地里,空着手回去。 周父腿脚不便,走路的速度压得极慢,周母纵着急也只能慢慢跟在后面,弄得来传话的年轻人尴尬跟着小步慢走,别扭极了。 好在距离近,再慢也就是不到两刻钟的功夫。 隔着老远,周父就看见了自家院子门口有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瞧着不像善茬。 “你就是周大石,有一个叫周青沐的儿子?”雄壮的男人有一个十分恰当的名字,熊壮,他是干跑镖生意的,高大的身躯,一身的腱子肉是他最为得意的资本,此刻看见人战战兢兢靠近,油然而生一种成就感。 “是,我就是,”周父颤颤巍巍回答,生怕一不注意对面给自己来一拳头,“是不是青沐那小子做错事了,他年纪还小,有什么您多担待。” “谁认识那周青沐,”熊壮不耐烦道:“我找你。” “找我,不知您有什么事情?”周父依旧陪着笑。 “喏,这是有人转交给你的信,信很重要,你们一定要看。”说完他就要走,任务已经完成,他还得回去喝酒呢。 “那,不知是谁送来的信,信里又说了什么?” “我哪知道,我又没拆开,”说着他狐疑地上下打量,“你别不是诓老子吧,老子可从来不干那些偷鸡摸狗的事情。” “没没没,”周父见人都开始骂骂咧咧,连忙认错,“只是,我们也不识字,这信?” “你们全村都找不出一个认字的来吗,老子只送信,可不负责帮你们读信。”惦记着同伴们在酒楼里大吃大喝,他很快不耐烦了,“行了,信送到,我也该走了,你们赶紧找个人帮忙看看吧。” 说着连忙溜之大吉,叫欲言又止的周父压根没来得及请人帮忙。 熊壮却只庆幸自己溜得快,不然岂不就要暴露他也不识字的问题了,虽然他不觉得自己一个武夫不认字有什么奇怪的。” 高大的身影脚步飞快,顷刻间门离开,只留下身后的周父周母满腹疑团。 “老头子,这信要不要想找个人读一读?” “青沐不是去学堂了嘛,等他回来让他念给我们听听。” 周母一拍大腿,恍然醒悟,“可不是,怎么把自家人给忘了。” 这么一想,两人顿时不着急了,到底是旁人辛苦送来的信,又说的郑重其事,周母不敢乱扔,直接给压在了堂屋的茶盏下面,随后接着回去干农活。 这一干又是半下午,等到傍晚天黑,周母赶着回家做饭,才想起这一茬来。 就着灶台下的火光,她将信打开。 信封里只有薄薄的一张纸,短短三行,却能看出其字迹工整,待一个一个看过去,视线在某一点凝固。 她为数不多认得的几个字里面,周青远三个字赫然在列。 那是大儿子最开始去上学学的字,她还记得那清朗的读书声,“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周就排在第五个。后来,儿子终于学会了自己的名字,从一团墨迹、到端端正正,写满周青远三个字的废纸不知攒了多少,她一点点整理收集,一张都舍不得扔,久而久之这三个字便也熟悉了。 疑惑再次爬上了心头,这封信到底是谁写的,又为什么会提到儿子? 她再也等不得,急匆匆拿了信去外面,恰巧与晚回来几步的周父撞上。 “干什么去?” “我找个人读信。”来不及解释更多,她径直朝着村长家走去,村长家的小孙子以前读过几年书,读封信应当没有问题。 “青沐不马上回来了,害,你这极其性子。”周父只得跟上。 周村长家在小溪村最中央,占据着最好的宅基地,走路不过几分钟。 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快到周村长家门口的时候,两人再次撞上了从学堂归来的小儿子。 然而,此刻的周母压根不想让儿子读信,才读书两个月的人说不定连字都认不全乎。 正是晚饭的点,周村长家明显已经开饭,进了门,浓郁的肉香传来,三人俱都忍不住留口水,家里从年后就没有开过荤呢。 周村长听闻缘由,二话不说让小孙子读信,他自己也就略识几个字,绝不敢揽这种事。 十四五岁的周青书胃口正好,大口扒着饭,闻言赶忙咽下嘴里的饭,手中接过信,一扫而过。 然后,他的目光彻底呆滞,倒吸口气,忍不住再看第二遍,一字一句,跟刚才一模一样。 连续看了三遍,终于确认不是自己眼花,更不是他意识不清楚,周青书忍不住瞄了眼对面沧桑的周父周母,意识竟然不知道是该为他们高兴还是可怜。 若信里所言非虚,人还活着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可是这一出乌龙闹的,周家卖田卖地,周父甚至还为此瘸了腿,惨得简直叫人不知道该说什么。 老头子的视线扫了过来,眼神里明晃晃的威胁,似乎在说,你要敢说不认识,老子就削死你。 周青书嘴角抽抽,一字一字得念了出来。 于是慢慢的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逐渐瞪大,仿佛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 “是说青远还说着是吗?”周母眼带祈求,她顾不得去思考信的真假,或许说,她已经受够了如今这些,一点渺茫的光亮她也急不可待抓住。 “呃,嫂子,不,阮家姐姐的意思是说,她在府城看见了一个跟青远哥样貌十分相似的人,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同一人,但还是特意写信回来通知一声。” “那就是青远啊。“ 谁也没想到,周母竟然呜地一声哭了出来,“老头子,那肯定就是青远,他肯定没死,说不定是被人救了,你听见了没,他没死。” 周父同样震惊,手都开始微微颤抖,激动地说不出话来,自打摔了那一跤,他不仅腿出了问题,手也落下了激动过头就忍不住抖动的毛病,压根控制不住。 “老头子,我们去把青远找回来吧。” “嗯。” 听见两人连真假都不辨别就要去府城,周村长终于坐不住了。 “大石,大石家的,这信也不知道真假,而且,阮家那女娃怎么会去了府城呢?”外村的事他不怎么打听,只依稀记得,好像当时听说那个女娃在镇上做活。 “没错的,她去了府城,我打听过。”周母擦掉眼泪,信誓旦旦道。 尽管前儿媳已经回了娘家,可只要她一天没嫁人,自然就是周家的半个媳妇,她可不得关注着些。当初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她亦是十分震惊,可那时候一家三口的心情都不大好,她也不想拿这出事来刺激,索性就憋着没说。 “那起码有八分可能。”周村长忖度着道,“我也不拦着你们,只是山遥路远的,你们总不能就这么去,路上好几天的行程,别青远还没找到,你们先倒下了。” 周父沉声道:“明天我就去镇上打听行商的路程,跟着他们一起去,老伴,你准备些干粮和几身衣服,家里的银子都带上。” 周母听到这里,确实猛地一惊。 她一拍脑袋,“哎呀,我锅里还煮着东西呢。” 这可不是好玩的事情,如果锅里的东西被烧干,锅能被活活烧出一个大洞,这年头铁锅金贵,找人修补又是一笔钱。 可再着急她也没有忘了大儿子的事情,急匆匆叮嘱道:“当家的,你再想想还有什么要准备的,村长,劳烦您老帮我们谋划谋划,我先回去了。” 话落人已经走出几步远。 周村长当了几十年的村长,也见识过不少,比一般的村人知道的还是要多点,倒下细细嘱咐起来。 两人一个认真说一个仔细听,倒是将其他人都抛在脑后。 周青书无聊至极,又不好意思接着吃饭,只能眼珠子滴溜溜乱转,恰瞄到对面比自己小几岁的族弟,当下忍不住再次一激灵。 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啊?怨恨、疯狂、嫉妒、不屑,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衬着他如同刚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一般。 他当下不敢再看,低下头默默数起了碗中的饭粒。 记下村长所说,又在心里重复了几遍,周父这才起身离开。 回到家,却发现灶间门一片烟雾缭绕,焦糊味不断传来,显见得糊得不清。 “咳咳咳。”突然里面走出来一个身影,手上还提着一口锅,月色的印射下,隐约能看到黑色的锅底破了一个大窟窿。 “当家的,锅破了一个口。”周母笑着道,惋惜还是有的,可什么能比儿子还活着更令人高兴的呢。 周父扶额,“破就破了吧,晚上用砂锅随便做点什么,明天一早我先去镇上。” “好嘞。”周母也是手脚麻利的妇人,一边收拾一边重新生火做饭,周父则是去房里收拾行李。 又过了半个时辰,青菜粥煮好,周母盛了喊一家人吃饭,待看见小儿子才发起愁来。 “当家的,你说青沐这孩子怎么办,咱俩不在家,他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明天我带几斤粮食去跟大嫂说一声,先在他们家吃几天。” “也好,还要去学堂呢。”周母嘀咕着,也觉得可行,就是对还要带粮食去不满。 可再不满也没办法,因为欠大嫂二嫂的钱至今未还,大嫂见了她就是一副臭,不带粮食她还担心儿子吃苦呢。 喝粥喝个水饱,锅烧穿了,干粮也没法做,周母又愁上了。 “多带点银子吧。”最后周父无奈道。 “家里哪还有银子。”周母满面愁容,“家里最后一点银子都用来给青沐交束脩了。” “害,早知道。”早知道什么周父没有说出口,可其他两人都明白他的意思。 安静了一晚上的周青沐,目光忍不住从怨恨转化为了凶光,他心想,明明大哥已经死了,为什么爹娘不愿意相信,还要凑银子到府城去验证一个明显的谎言。 可看着陷入狂喜中的爹娘,他压根不敢开口,他本就是阴暗角落里肆意生长的野草,因为没了大哥才得了几分关注,若是大哥回来,他又会恢复以往毫无存在感的模样。 最好是假的,他捏紧手中的碗筷,恶狠狠想。 “青沐,你回去吧。” 打发走了小儿子,周父周母压低声音小声商量。 “大哥二哥肯定不愿意再借钱了的。”周母无奈。 周父咬咬牙,“我去跟村长借。” “村长家也不富裕吧,听说青书那孩子也要开始相看。” “顾不得那么多了。”周母也只能应了,唉,都怪她,着急把火忘了,这得多费多少钱啊。 当夜,两人忧心忡忡地睡了。 翌日一早,周父赶往镇上打听,周母则请人帮忙补锅,收拾衣服和行李。 来回两个时辰,周父带回来了好消息,“今天下午就有商队去府城,再一批要等四天后了。” “那咱们下午就走。”周母毫不迟疑拍板,周父两人恨不得长双翅膀立马飞去府城,自然也无任何异议。 几乎是手忙脚乱地将儿子送去大嫂家,又厚着脸皮找村长借了十两银,两人各自拎着一个小包,急匆匆出发。 行商队伍的脚程十分快,一路上几乎没怎么歇息,周父周母虽然累,可想着能早点看到儿子,咬咬牙忍了。 如此,终于在第三日晚上关城门前到了府城。 天色将黑,夜里又有宵禁,行商队伍自有其歇脚的第二,两人被扔在城门口,也不敢乱跑,找了一家最便宜的客栈歇了,硬邦邦的木床硌得人腰酸背痛,被子的霉味更是让人几乎一晚上没合眼。 待听到外面打更人敲响铜锣的声音,卯时(早上五点)两人齐齐起身。 周母捏着原先的那封信,问:“当家的,咱们直接去这个田家吗?” “嗯。”周父一边穿衣服一边回。 “那慧娘那儿?”她还是有些犹豫,一来陌生地方,要是有个熟悉的人多少会安心些,二来,说不定她知道得更多,也是个帮手。 “算了吧,她没留地址,想必也不希望我们过去。” “唉,白眼狼一个。”骂着骂着,她突然想到,“你说青远回来了,慧娘会回来吗?” 不知怎的,明明与这个儿媳相处不睦,可只要想到儿子会回来,她竟然希望这个儿媳一起回来,仿佛这样,这个家就还是完完整整的,跟一年多前一样。 第28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信上只说东城田家, 却没写地址,周父跟客栈的小二打听具体的位置,顺便听了一耳朵田家的富贵。 “说不得就是田家救了青远。”周母欢喜道。 周父皱着眉头, “行李先放客栈,把银子带上, 咱们直接去田家。” 周母没忍住摸摸身上的三个位置, 察觉属于银子的硬度, 这才道:“收着呢。”异地他乡, 即使晚上睡觉她也没敢拿出来。 “那就走吧。” 两人出了客栈,朝着东边的方向走,越走人越多,中途路过一条尤其热闹的大街, 人来人往,富贵繁华, 衬得两人都格外寒酸。 周父周母拽拽自己略显发白还打着补丁的衣衫, 只觉与这里格格不入。 好在也无人在意他们, 穿过朱雀大街,路上行人渐渐少了, 宅子却渐渐多了起来。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他们来到一片住宅区,这里的宅子泾渭分明, 每一处都占地极大, 两人比照着“田”字, 最后找到了目的地。 “当家的,是田家没错吧。”周母眯缝着眼,迎着刺眼的阳光抬头望看门匾。 “是。”看着门口两个守门的小厮,周父鼓起勇气上前, “小哥,我们是来找田家三小姐的,请问是在这里吗?” “我们是田家,也有一位三小姐,可你们是哪里来的啊?”小厮不解,他们田家虽说会有些穷亲戚上门打秋风,可穷到衣服上打着不知多少补丁,却是没有的。 “我、我们是下面安平镇来的,有点事想要找田家三小姐。”迎着对方打量的视线,周父尽力直起腰。 “你们说清楚,姓什么、叫什么,来干什么的,我再进去给通传一下。”小厮到底没有直接拒绝,或者说,他们压根没有拒绝的权利,见与不见,全由里面的主子说了算。 “嗳,多谢小哥了,我们是安平镇小溪村的,我姓周,这是我婆娘,我们是来找儿子的,他叫周青远,是个读书人。” 小厮更加疑惑,“是不是找错地方了,我们府里没有外人。” “没,有人说看到过他跟田三小姐在一起。”周母急忙忙补充。 小厮禁不住想起了一个人,与三小姐共同进出的男子,读书人,似乎只有那一位,但那位,不是......? 不敢深想,他记下名姓,与另一个同伴说好,这才进去通禀。 以他的身份,自然不敢直接去找三小姐,而是去找了三房的小管事。 “管事的,事情就是这样,您说要不要进去通传一声。”小厮有些迟疑。 小管事也头疼,前几日三小姐刚发过脾气,听说这几日心情都不好,他去了不正撞枪口上,可事关君公子,不去又不行。 思考再三,他还是让小厮跟上,前去汇报。 “什么?”田语蓉刚征得爹娘同意,准备先找媒人将手续走起来,心情正好,却又听闻噩耗。 思及对方是乾郎的爹娘,她原本想将人客气接进来,可转念一想,不行。 若承认了乾郎就是周青远,他有家有妻,她又如何能阻止他离开。 眨眼间心念百转,她狠心下了决定,别过头,僵硬的语气道:“不知道哪里来的乡下人,赶紧把人赶走吧。” 小管事闻言就要退下,却听得上面的三小姐道:“罢了,贫苦的乡下人,也不容易,你们将人赶走时客气着些,再给些银钱将人打发了吧。。” 小管事不知想到什么,脸色微变,却依旧应着是,恭敬离开。 小厮献殷勤道:“管事的,我这就回去将人打发了。” 小管事却是面上遍布愁容,他算是看明白了,可这些猜测不能对外人言,又不想沾手这些乱七八糟的,索性从袖子里掏出了五两银子,让小厮自己处理,“你去吧,告诉他们,这五两银子就当是田家发善心了。” “是。” “不准私吞了。” 小厮就要离开,身后传来一道严厉的声音,他瞬间嘴角耷拉下来,笑意消失不见,敢情跑一趟什么都没捞着。 蔫头耷脑回去,小厮自然没好气。 “去去去,田家没你要找的人,这银子拿着,赶紧回家去吧。”说着将银子一扔,准头不够,银子咕噜噜滚到那老妇脚下,自己则直接站回原地,再懒得搭理。 “当家的,这?”周母手足无措,不知该不该捡。 周父却没那么多顾虑,捡起银子,复又递到那小厮跟前,“小哥,我跟你打听一下,府里真没有一个叫周青远的人吗,这点就当孝敬您了。” 小厮倒是眼馋,可念着管事的警告,终究不敢伸手,语气缓和了些,“不骗你,确实没有,你走吧,惹恼了我们小姐,有你好果子吃。” 周父无奈,将银子揣进兜里,不敢再待。 来时两人有多么期待,回去时就多么失望。 竟然是一个假消息么,那阮慧娘编造这些意欲何为? 周父怎么也想不明白,却也不敢真的留在田家门前,只能先回客栈再想办法。 ———— 另一厢,一直派人盯着田家动静的阮柔收到消息却是忍不住笑了。 也不知前一世,周父周母若得知,是他们心中有钱的好儿媳导致大儿子离家十载,不知还会不会那么和乐,不过也说不定,有些人为了钱什么都做的出来。 送佛送到西,她索性又派人递了口信过去,也不多说,只让他们耐心等候,守着田家自然能有消息。 “老婆子,你说慧娘到底是什么意思,她说的是真还是假。” “她没有必要骗我们啊。”这是周母最想不通的地方,给他们这个假消息除了能骗他们来府城折腾一趟,还能做什么,甚至有了五两,他们还赚了。 但若这个消息是真的,那田家三小姐为什么说谎,青远到底怎么样了? 一切的疑惑如同一大团乌云,凝聚在两人头顶。 即使是住的最便宜的客栈,一间房一天也要三十文钱,加上吃喝,一天少说也要五十文,来时的路费就花了一两银子,回去时还要留一两,可供他们使用的钱财着实不多,好在今天田家给了五两,总不至于沦落街头。 就着冷水、啃着干巴巴的馒头,周父下定了决心,“我从明天开始去田家附近守着,你问问客栈还要不要做杂工的,能省一点是一点。” 当家的出了主意,周母顿时有了主心骨,一一应下。 第二日两人各司其职,周父整日蹲守,早出晚归,而周母则在厨房寻了一个洗碗的活,每天的工钱刚好抵了房钱。 只是,周父守了几日却始终没能见着那位三小姐,口袋里的钱一点点减少,忍不住心生退却之意,只咬着牙死撑,等什么时候身上的钱真不够了,也就到了他们不得不放弃的时候。 好巧不巧,这一日,田语蓉终于磨通了爹娘请媒婆上门,寻思着要出门去买些新首饰,到时候也穿得光鲜亮丽些。 先前那对老夫妻的到来确实给她造成了一些惊慌,可得知人离开后,几日过去,她早已忘个精光,高高兴兴将心上人从书房拽出来。 “乾郎,闷了好久,你陪我出去逛逛好不好嘛。”田语蓉撒着娇,二八少女的面上满是娇俏笑意,如同春日的桃花,非但不使人厌烦,反而满心的欢喜。 君乾拿她无法,放下书本认命陪同。 轿辇在侧门前等待,两人出门,一前一后坐上轿辇。一开始君乾还会讲究男女不同席,可她几次缠磨下来,如今两人早已习惯了同乘。 轿夫的脚程很快,轿子离地,很快向着朱雀大街的方向而去。 而身后,周父却被惊得捂住胸口,难以置信地凝视轿子离开的方向。 那一定是他的儿子,两人一模一样,他再不可能认错。 可为什么他不回家呢,是因为攀上了田家小姐,所以连爹娘妻子都可以不要了吗? 但不管如何,他定要问个明白。 这么想着,他终于从震惊中醒过神来,就要起身去追。 然而坐久了的腿脚早已麻木,兼之他腿脚如今本就不便,跟着跑上几步就不见了轿子踪影。 “青远!”最后,他只能用力喊着,希冀能得到回应。 可事实是,什么也没有,腿脚隐隐抽痛,他倚在不知谁家的墙上,身躯缓慢下移,最后缩在了墙角,没了动静。 “奇怪。”君乾疑惑地回头,似乎听见谁在喊自己,那声音听着有点熟悉,可又不像自己的名字。 他没注意到,一旁的田语蓉早已惊得面无人色,这时候能叫周青远的,除了前几天来的那对老夫妻,不作他想。 竟是还没有走吗,想到那日小厮的回复,她不由得暗骂蠢货。 “谁在哪里乱喊乱叫的,吓我一跳。”她故意打断道。 “嗯,想必是有什么急事。”君乾不知怎么心不在焉起来,两人一路再无话。 到了朱雀大街,田语蓉才想起另一桩麻烦事。 周青远的妻子如今就在这条街上的曹家铺子里,要是不小心撞上可如何是好。 这下子,她就真的陷入两难境地,回也不敢回,前也不敢前。 好在车夫没有收到命令,尽职尽责将轿辇抬到朱雀大街的中心位置,这里是一家首饰店,里面的金饰店最时兴不过,听说都是从京城传过来的,一向是田语蓉的最爱,如今与曹家铺子隔街相望,她顿时没了脾气。 偷偷摸摸下了轿,一溜烟钻进首饰店,她甚至都不想再出来,也没了挑首饰的好心情,随意拿了几款样式新鲜的,她就发起呆来。 “语蓉,语蓉?” “啊,你说什么?” “我说,你是不是不大舒服,要不咱们回去,让大夫给你看看吧。” “不回去。”田语蓉条件反射般回答。 见到对方眼中的担忧,她鬼使神差般问道,“乾郎,若有朝一日你恢复了记忆,还会待我这么好吗?” “语蓉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无以为报,所能做的不过杯水车薪。”君乾难掩失落。 一开始他也曾经希冀能恢复记忆,寻回自己的过去与家人。然而如今一年多过去,希望彻底破灭,他已经适应了没有过去记忆的日子,如今的他,叫君乾,是田家三小姐救回来的人,或许也会是田家的赘婿。 “那你......”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田语蓉终究不敢问。 其实她想问,如果你恢复了记忆,回到家里,还愿意入赘娶我吗? 是的,田语蓉从头到尾担忧的都不是那个无足轻重的妻子,在她看来,自己比对方有钱有势,君乾没有理由放弃自己,而去选择那个什么都不是的乡下女人,可她依旧不敢赌,原因就在于入赘。 诚然,入赘代表他能跟自己一起获得属于田家二房的财产,这是寻常人一辈子也求不来的财富。但同时他失去的也会更多,读书人体面的身份、身为男人的尊严......很多很多。 可如果对方不入赘,叫她直接下嫁,她又不甘心,便成了如今这般尴尬的局面。 “什么?” “没什么。”看到对方坦然的视线,她不禁羞愧得低下了头。 两人就这么在首饰店枯坐了一上午,茶水续过几壶,连店里的伙计都忍不住频频投来异样的眼神。 “语蓉,要不咱们先回去吧。” 然而田语蓉哪里敢回,唤来身边的丫鬟密语几句,丫鬟领命而去,她方才起身,“走吧,去前面的天香楼用膳,听说新上了几道不错的菜。” 君乾自然没有不应的。 用过午膳,刚才离开的小丫鬟去而复返,又是悄悄耳语几句。 “你确定?” “确定,听说那人身体不好,被人抬到医馆去了。”丫鬟信誓旦旦。 “医馆!”田语蓉震惊,万没想到会出这样的事,这可如何是好,她可从来都没有想过害乾郎的爹娘。 “你去医馆把药钱付了,将人好好安顿,不能叫人有事,知道吗?” “是的,小姐,我这就去。”丫鬟再次离开。 君乾疑惑,“语蓉,谁进了医馆吗?” “唔,一个不太熟悉的人,我想着给点钱帮个忙。”田语蓉撒谎着。 “还是语蓉你心善。”君乾真心实意道,不仅救了他,对待不熟的朋友也慷慨解囊。 田语蓉勉强挤出一个笑,没敢回应。 这下子好了,人去了医馆,倒是不用担心回去再撞上,心不在焉地吃着饭,她忍不住苦笑。 饭毕,懒得在外面多逛,两人乘坐轿辇回返田家。 却没料到,原本以为不会出意外的行程再次出了幺蛾子。 车夫本来走得好好的,却见斜前方突然冲出两道人影,他第一时间停住脚步,所幸没撞上人,可身后的轿子却因此猛烈摇晃了起来,他心下一咯噔,连忙认错,“小姐,对不起,是前面这两人突然冲出来,我才......” 不用她多说,田语蓉已经猜出了来人,正是丫鬟口中被送去医馆的周父,真是不嫌命大。 她脸色极其难看,吩咐道:“不用管,赶紧走。” 然而,周父急着赶回来蹲守,却是不愿意错过,当即叫嚷起来,“青远,你当真为了这田家小姐,连爹娘都不认了吗?你可知你娘在家为了你的死哭成什么样了,你怎么就忍心啊。” 说到后面,几近字字泣血,带着控诉和指责,又夹杂深深的期待。 君乾莫名觉得不对劲,从早上出门就不对劲。 他不叫周青远,可却莫名觉得这个名字无比熟悉,君乾是他失忆后的名讳,那在此之前,他有没有可能就叫周青远呢,外面的人又是不是他的生身父母。 想到这里他再也坐不住,当即就要下轿子。 “乾郎,别去,好吗?”她试图阻拦,然而君乾此刻铁了心要下去,拦也拦不住,最后还是挣开她的手离开,只剩她面如死灰坐在轿子里,不敢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君乾下了轿子,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前面挣扎着要扑上来的两位老人,明明从没见过的样貌却是异常熟悉。 他的脚步都不由得放慢了些,最后走到两人面前轻声问,“你们认识我吗?” “青远,你就是娘的青远啊,娘怎么会不认得你。”儿子走后的这段时间,她几乎把眼睛哭瞎,如今见到儿子死而复生,狂烈的喜悦在心头迸发,她再也说不出其他。 “我是周青远吗?”君乾再次问道,他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之前跌落山崖受了点伤,失去了过去的记忆。可我觉得你们很熟悉。” 周父周母闻言,这才明白一切的起因。 “对,就是坠崖,青远他就是坠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可大家都说你走了。”周母放声哭着,仿佛要将这段时间遭遇的委屈和不公,一股脑全哭出来。 就在刚刚,老头子被抬起了医馆,她收到消息吓得魂飞魄散,好在人没事。 可老头子躺了会,就要起来,说刚才在田家看到了儿子,一定回来等,她拦不住,且自己也想见到儿子,只得跟着来。 还是周父稍微有点理智,他到底身体不好,即使有见到儿子的喜悦打底,面色看起来依旧苍白无比,头顶雪白的头发更是彰显了他的苍老,叫君乾见了有股难言的辛酸。 “你叫周青远,是我和你娘的大儿子,家在安平镇小溪村,你还有个弟弟叫青沐,他现在也在读书了。你还有个妻子,叫慧娘,不过,她如今已经回娘家了。”说到后面半句,他语气略微有些艰涩,紧接着很快略过这个话题,“你是来府城赶考的时候坠崖的,身上应该有文书才对。” 这也是他们之前从未怀疑儿子还活着的原因,因为如果人还活着,肯定要回来,即使暂时回不来,也该派人送个信回来,想到儿子刚才说的失去记忆,他眼神微闪。 与此同时,君乾看了看身后,到底没说什么。 周父见状接着道:“你身上有三处胎记,不过痕迹不太明显,并不影响你考科举。一处是在右边大腿膝盖往上的位置,一处是后背上,还有一处在小腹。你跟我们回去吧,小溪村的人都认识你,我们肯定不会骗你的。” 君乾,不,应该说周青远,此刻几乎已经全然相信了他们所说的,因为他爱读书,很符合一个赶考学子的形象,且他自己就发现了两个胎记,膝盖和小腿上的,后背上他自己看不见,但这么隐秘的位置,想来所言不虚。 身份被落实,周青远只觉心落到了实处,过去一年多,他就如同天上飘荡的浮云,不知来处归去,如今却似小树有了根。 “你们是不是不太舒服,我送你们去医馆吧。”提到医馆,他突然想起来,上午语蓉所言,送了人去医馆,莫不就是他的爹娘。 所以,她是在阻止自己与爹娘相认、恢复过去的身份吗,为什么? 疑惑充斥着周青远的心间,可过去一年多的贴心照顾不是虚的,他没办法说出指责的话来,却也没办法再如同过去那般信任她。 眼见三人就要离开,一直端坐在轿辇上的田语蓉,终于忍不住出声,“你们跟我回去吧,我让大夫过来。” 她一时竟也不知该称呼眼前这个男人什么,周青远,君乾,亦或者她的乾郎。 周父周母没有动,他们打心里不相信这个私藏他们儿子的女儿。 然而周青远的脚步却是停下,看着亲爹苍白的面色,身体的发虚,她到底没有拒绝,默默地接受了她的好意。 小厮们上前将人搀扶住,田语蓉几乎是面无表情领着人进去,再喊来了大夫。 一切,似乎都毁了。 而另一边,阮柔手中的香制作完毕,细细闻了闻,颇为满意。这是她按照已有香方调制的香水,香味浓郁、且味似体香,持久性强,想必会受那些大家夫人们的喜爱。 将香水装进一个个小瓶子里封存,她收拾好工具,起身,田家的好戏开锣,她也该登场了。 第29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田家二房, 章大夫再次被请来,这次要诊脉的是一位年老的乡下老汉,倒叫他有些奇怪。 可医者仁心, 遇见了病人能救总是要救的。 他细细诊脉、望闻问切,最后深叹口气, “劳累过度, 兼之腿伤之前没养好, 伤了身, 如今身体虚弱,以后不可太过劳累,否则恐于寿数有碍。”其实这话也就是说说而已,乡下农人一辈子扎根田地, 一般不是干到老死或者病死,根本没有歇的那一天。 田语蓉知道不是自己的原因, 心下略松口气, “章大夫, 你给开点药吧。” 章大夫手下龙飞凤舞,不一会, 一张药方出来。 像是田家这般的富贵人家,家中养着大夫,基本的药材备着, 随时可以取用, 可章大夫这次开了二十年的野山参, 却不是她能随意支取的,故而她遣了个小丫鬟去跟她娘请示,自己则依旧守在床边。 看着周青远满心担忧的模样,她的心不由得紧了紧。 “乾郎, 我没想到的。” “跟你没关系,是我这个儿子不好。”方才,他从周母断断续续的哭诉中,得知自己消失后家中的遭遇,心中沉甸甸似压了一块大石头。一年里发生了诸多变故,家人受到牵连,他却在田家毫无所知地安然度日,着实羞愧。 周青远本就不是个愚笨的,一会儿功夫,他已然想明白,田三小姐有意困住他的事实,至于原因,他不愿妄加揣测。 “多谢三小姐,至于药材就不用麻烦了,我待会自会带他们离开。”他的态度恭敬,彬彬有礼的态度却愈显疏离。 “没关系的,我......” “青远说不用那就是不用了。”周母看着这个女儿,面上满是厌恶。 气氛正显胶着之际,外面却突然又有人进来。 依旧是那位小管事,此刻苦巴着脸前来禀告,“三小姐,前儿和曹家娘子一起来的那位姑娘,她又来啦!” 田语蓉一惊,第一时间竟然没能想起来,待记起,脸彻底黑了,“她来做什么?” “回小姐,她说,她说,”小管事瞅了瞅周家三人,愣是没敢说出口。 田语蓉却没那个耐心,当下不耐烦道:“直接说。” “她说,要来看望前夫家和前夫君,怕他们糟了祸害。”小管事说完头都不敢抬。 田语蓉其实不想见,奈何这时周青远又出声,“麻烦三小姐请她进来吧。” 对于这个在自己“死”后回娘家的妻子,他内心有点复杂,理智上知道她的选择其实没有错,大好的年华,不该为了自己守寡一辈子。 可情感上,爹娘活得如此艰辛,对方却潇洒离开,他着实不能接受。 好在他现在依旧没有过去的记忆,没有情感的纠葛,因而只是略微皱了皱眉。 既然他的死是一场乌龙,那他也应该跟人说清楚,之后也能各奔东西。只平心而论,这样的妻子,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想跟人继续在一起的。 田语蓉无法,让小管事去请人。 小管事只觉如获新生,飞一般蹿走。 屋内一时静寂下来,就连周父周母想到待会的情景,都忍不住头痛,这都什么糟心事儿。 然而,该来的始终会来。 阮柔出门前特意精心打扮了一番,化上最好看的妆,穿着最鲜妍的衣裳,她本就年轻,样貌也生得好看,肌肤白皙,吹弹可破,唇不点而朱,眸灿若星辰,嘴角掀起淡淡笑意时,就如牡丹花开,艳丽至极。 屋内众人瞧见她时,就是这样一副场景,灼灼其华、光辉耀目,甚至给了田语蓉一种蓬荜生辉的错觉。 可,怎么可能,一个乡下妇人,几乎那瞬间,她就甩掉了这个可笑的念头。 周青远见到人的第一瞬间却是陌生。 是的,陌生,尽管没有记忆,可见到爹娘时,他油然而生一种亲近感,那是曾经无比亲密生活在一起留下来本能般的印记,可在见到这个曾经的妻子时,他却只余陌生。 是两人感情不好吗,从周母的话语中,不难猜测两人也曾有过耳鬓厮磨、朝朝暮暮的时候,没道理情感无一点残留。 他不解,只在瞧见人时极为生疏地打了个招呼,“阮姑娘。” 却见对面女子兴致颇高,不似欣喜,也不似怨恨,细究起来,倒像台下看戏的终于看见台上主角出场一般。 “你原来真的没死啊。”她轻巧的语调也证明了这点。 周青远皱眉,一时不知该怎么回应,周母却是异常欢喜地回应,“是啊,慧娘,青远他真的还活着,多亏了你送的信。”此刻周母只余庆幸与感激,庆幸对方送了这么封信,也庆幸自己来了府城。 闻言,其他两人的目光齐齐投过来,眼神复杂。 虽然早有预料,可田语蓉还是气得半死,果然是她在坏自己好事。当着众人的面,她不好发作,心中却暗暗打定主意,一定要叫她好看。 面对周母的感谢,阮柔接受地心安理得,“不管我和青远日后如何,见到人了总该通知你们一声,不过嘛,”她陡然拖长了话音,“田三小姐,你要不要解释一下,上次我来时你为何不承认还要将我赶走,险些耽误了一家团聚。” 田语蓉气结,硬邦邦回:“我又不认识你,怎么知道你找谁。” “唉,我就是想着,要是上次找到人,叔婶也不用受这般罪,本来就身体不好,守了这几天,唉。” 悠长的叹息听得人愁肠百结,什么都没说,可又什么都说了。 周青远眉头皱得更紧,田家救了他,不论为了什么,他知恩图报都没打算计较隐瞒自己之事,可让自己的爹娘为此受苦,他心里就格外不舒服。 田语蓉心内暗骂,面上却赔着小心,“乾郎,我真的不知道。”反正死无对证,她绝对不会承认。 “你乱喊什么,”周母不乐意了,“我儿子叫周青远,别喊什么乱七八糟的。” 田语蓉这下是彻底崩不住了,脸色变得惨败,眼睛里的厌恶丝毫不遮掩,赤果果的看向周父周母。 周母哪里见过这样狠厉的眼神,当即一个后退,再要找儿子告状,却见那女人已经恢复笑容,亲密地称呼,“青远,我以后都叫你青远,好不好。” 周青远没有回应,而是扶住周母,眼神复杂看向面前的两个女人。 就容貌而言,两人分不出个高下,而论气质,阮慧娘竟然更胜一筹。 田三小姐身上的衣服首饰富贵逼人,却似少了什么底气,如无根浮萍,阮慧娘身上,却有一股子坚韧不拔的劲,令人望而生畏。 “爹,你好点了吗?” 周父恰在此时醒来,笑着安抚周母,“我没事,青远好了,我就好。” 周母这才有了底气,“青远,无亲无故的,一直待在田家也不是个事,我们定了客栈,你跟我们一起回去吧。” “嗯。”周青远低低应下。 田语蓉见状一急,如过去一般上前欲要牵住对面人的手,却见他躲闪似地避开,忍不住心内一恸。 “青远?”她语带哀求。 周青远别过头,不欲理会。 阮柔却见不得事情不清不楚地结束,当下站了出来,旧事重提,“田三小姐,你还没说清楚,扣着周青远干嘛呢。”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那我就说的再明白点,田家二房老爷就你一个孩子,将来那份家产少不了你的。” 无人注意,周父眼神悄悄一亮,竖起了耳朵。 “可惜啊,你是个女儿,注定继承不了二房的产业,至多拿份丰厚的嫁妆嫁出去。” “你瞎说什么,我田家的事还轮不到你来说。”田语蓉羞恼。 阮柔丝毫没有理会,继续叨叨:“于是呢,你又不甘心,就想要找人入赘,一般的你看不上,就挑上了周青远这么个有前途的读书人,不得不说,你眼光是真高啊。” 周父嘴角瞬间耷拉下去,入赘就算了,好好的儿子跟女人姓,像什么话。 如同揭开了最后一层遮羞布,还是在心上人面前,田语蓉的面色已经不能简单用难看来形容了。 “阮姑娘。”周青远想要阻止,依旧没用。 “在场的人都有权利知道真相,不是吗?你就甘心耽误一年多,科举前程全都付之一炬?”打蛇打七寸,没有一个读书人不想功成名就、蟾宫折桂。 她说周青远科举路短也非虚言,周青远早已“死”去一年,户籍都销了,如何恢复还是个大问题,且读书人分秒必争,一年多时间,足以他落后同期学子老远,不说毫无希望,但恢复一年前的水准起码也还得有一两年的时间,不过这就不是她该头疼的问题了。 说哑了周青远,阮柔继续朝田三小姐质问,“我很好奇,你明显是在周青远出事之前认识他的,那到底是在我嫁给他之前、还是之后呢?” 一语惊四座。 其实到了现在,大家都心知肚明一点,田语蓉是故意藏匿起周青远,将他变成她一个人的君乾,目的就是为了留他入赘。 男女之事本就玄妙,且有救命之恩那一茬,其实很难定她的过错,轻点说不过一个被爱冲昏了头的女子,又没有造成太严重的后果。 但是,如果田语蓉早在周青远成婚之前就认识,那未免太过可怕。 ————- 有些事情,黑暗里看着不觉有什么,可若摊在阳光下就会显得不堪入目,正如此时田语蓉的爱。 若说她爱,却不愿下嫁。 若说她不爱,千辛万苦隐瞒将人留下。 这样的真相足以叫三个周家人难堪,尤其周青远,毕竟被嫌弃的是他的家境、身份、家庭种种,这于一个男人,并不是光荣,甚至足以叫他恼羞成怒。 “你瞎说。”田语蓉看着众人齐齐变色,急忙辩驳,可已经来不及了。 “不,这很重要。”阮柔轻轻摇头,“你未免太过贪心,心上人你要,二房的家产你也要,明明你的嫁妆足够你富贵一生。” 田语蓉此刻却笑了,她丝毫不再遮掩,“为什么是我贪心,我爹娘的本就该是我的,凭什么交给不亲的堂弟甚至族弟。”是啊,她不甘心,若甘心,她早几年就该被嫁出去,一生荣辱随夫家,可她偏不甘心,一副女儿身,却生就了野心。 阮柔笑,“明明是你没能耐,我听说早些年,田家还有过女家主哩。” “你怎么知道?”她奇怪道,片刻后自言自语,“也对,你如今跟曹家搅和在一起。” 世家的很多隐秘,只在同为世家的圈子里传播,也不知这阮慧娘怎么攀附上曹家,就是一个落魄户,也不是一般人能结交的。 虽然外界有些传言会将其当做一个传奇人物,可在田家内部,那位女家主却是一个不可说的存在,因为,这意味着田家男性的无能,很难说,她如今的想法有没有受过那人的影响。 阮柔问到这里是真的有些好奇了,“你如何看我和曹家姐姐开的铺子。” “挺好的。”她轻笑,“其实我查过你,有时候挺羡慕的,可你们本就一无所有,所以有了一点好东西就欢天喜地,万分满足,而我拥有的,千百倍于你们。” 这就没得说了,自己挣的跟别人手里讨来的区别,她还是十分有感受的,阮柔顿觉无趣,“那现在呢,周青远回去了,你要继续招赘、还是嫁人。” “这不是你该管的。”田语蓉刚才短暂的和善消失不见,又恢复那副高高在上的姿态,“青远,你要回去我不拦,但待会我让人送你们回去吧。” 周青远没有回应,周母却是偷偷拽了下他的衣角,示意他答应。 周青远一愣,脑子霎时竟然没转过来,直接回道:“好。” 田语蓉露出一个满意的笑,也不再计较那些,“青远,你要相信,我没有坏心。” “嗯。”依旧是低低的回应,对他肯定是没有坏心的,可拦住他回归,断了他科举路,若没有救命之恩,那这堪比血海深仇。 事情到此暂时告一段落,丫鬟送来了药方里的药材,田语蓉让小厮搀扶着周父,其余人跟在后面小心照看,就要离开,远远的却又赶来两道身影,正是听说了消息急匆匆而来的田家二房夫妻。 “爹,娘,你们怎么来了。” “不来我还不知道你干了这样的好事。”田父冷笑,真是笑话,被人找夫君找到自家头上,要是传出去,田家的脸面无存,他们二房在田家也得无地自容。 田父平素是疼这个唯一的女儿,可不代表她能拿田家的颜面放地上踩。 “爹,我已经解决了。”田语蓉撒娇。 “解决什么,非要等你大伯来吗?”田父丝毫不理,概因这事太过严重,已经被报给了他大哥知晓,田家大老爷掌管整个田家的生意,可不似他般心慈手软。 田语蓉讷讷,顿时歇了心思。 “这里是田家预备的一点赔礼,不成敬意。”随着他一挥手,管事的上前递过一个盒子,盒盖打开,里面赫然一排银锭,估摸足足有两百两。 这下子,周父周母的眼神齐齐亮了。 平心而论,田家藏了他们的儿子一年多,害他们遭了多大的罪过,拿这些银子弥补不为过吧。 周青远却不能接受,于他而言,田家对他有救命之恩,纵有过错也不至于赔礼,他接受那成什么人了。 “田老爷客气了,这礼恕我不能接。田家的事,我们出去不会乱说一句的。” 田父并未勉强,将箱子收回。 周父周母眼中的光熄灭,那可是两百两啊,两百两足够他们在乡下当一个小地主了。 “哦?”阮柔又在不恰当的时机,发出不合时宜的声音。 其余诸人纷纷投来视线,她却丝毫不憷,“不是吗,对周家,你们救了周青远,两相抵消,可我呢?” 原主可完全是受害者,一切的根源都在于,田三小姐看上了原主的夫君,虽然她自觉没损失什么,可于原主却是失去了一切,还不兴她讨回点利息么。 田父再次给人使了个眼色,又一个小箱子被递上来,显然,田父做事周到,早已将一切都考虑好。 隔着段距离,阮柔就闻到了香味,投其所好,送她的是香料之类的物件儿。 “那就多谢田老爷了。”她接下箱子,转手又递给边上一个不认识的丫鬟。 她数了数,该出场的都出场了,至于田家,还没必要为小辈的事出面,田二老爷的态度本就代表了田家的态度,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同时,长辈的出面,也正式为这场闹剧划上了句号。 阮柔心中咂舌,就说不可能将田家拉下水,当然,现在的她也根本无力抗衡就是了。 这次是真的要离开,一行人在田父的目送下出了田府,往西边而去。 身后几个小厮跟着,阮柔依旧跟着周家人,一起回到周父周母租住的小客栈。 下人们送到位置不多停留,立即离开,想来是提前得了吩咐。 客栈的条件是真差,一股浓浓的霉味扑面而来,呛得她当场连打几个喷嚏,眼泪都要流出来。 怎么会有人住这样的地方,就是在阮家条件差的时候,被子也会晒得干净喷香,旧而不脏。 可周父周母已经习惯,周父顺势躺倒到了床上,周母给倒了杯水,只剩阮柔和周青远与这里格格不入。 周青远皱眉,“娘,这里条件太差了,咱们换家客栈吧。” 周母连忙拒绝,“这里挺好的,我们住挺长时间了。”主要是条件差价格也便宜。 一阵沉默,人穷志短,周青远摸遍全身上下,身无分文,如今也就头上那根玉簪最值钱,可那也是田三小姐给的,早晚要还回去。 或许是察觉了他的难堪,周父开口,“老婆子,去,给青远也开间房吧,我们休息一天,过两天就回去。” “嗳。”周母陡然兴奋,等回去了,一切就都好了。 然后,正对上门口的阮柔。 周母还当她有意回来,故意提点,“慧娘,你还在呐。” “嗯,我看看你们。”看看过得有多惨,她心中补充。 “青远,你和慧娘说说话,我去跟掌柜的说。”说着转身出去,留下两人尴尬对视。 阮柔这下可算明白了,什么玩意儿,她可不回收垃圾。 “呵呵,那我就不打扰了。”她皮笑肉不笑,当即转身告辞。 身后,周青远的声音传来,“阮姑娘,我们谈一谈吧。” “没什么好谈的。”阮柔连头都没回,现在一切都晚了,她会让人付出代价。 望着远去的倩影,周青远眼神渐渐沉下,他如过去无数次一般,敲击自己的脑袋,却依旧什么也想不起来,然后,是更多的厌恶,他讨厌自己这样什么都不知道的状态,尤其当其他人都记得一切时。 “慧娘人呢。”周母回来没见到人,疑惑道。 “走了。” “哎呀,你这孩子,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周母絮絮叨叨,“其实这事也不能全怪她,当时你死了,她是真伤心,可再伤心以后的日子也要过,其实一开始我也怨,可她告诉我们你还活着,我就不怨了,以后你们还能不能走到一起,全看缘分。” 周青远诧异抬头,他还以为婆媳俩关系不好,可周母竟然给人说话。 周母瞧了好笑,“怎么,把你娘当什么了。不过娘跟你说,咱们可不兴入赘的啊,日子再苦,手脚勤快点,也就是了。” 若说是嫁妆,她肯定眼馋,但若是儿子的卖身钱,她嫌烫手。 周青远顿时明白,无奈解释,“娘,我那时候没有记忆,现在,不会了。” “嗯,娘知道的,都怪那田家小姐,太过......”她都不知道该怎么骂,只觉得可恨。 “娘。”他无奈唤,“是她救了我。” “要不是看在她救了你的份上,你以为今天我和你爹这么好打发?行了,不早了,回去先歇息吧,明天我去打听下有没有商队回去,等回去了,保不齐你能恢复点记忆。” “嗯。”有了希望,周青远也满怀希冀,一切都会慢慢好起来的吧。 阮柔自觉揭开了内里真相,心情挺好的回去,正对上阮父阮母审视的眼神。 “爹,娘。” “你做什么去了。”阮母表情严肃,很像她小时候做错了事的模样。 “你们,知道啦?”她试探着问,眼神看向旁边的曹娘子,得到肯定的回应,心头顿生不妙。 “这么大的事,你也不说,还真是越来越出息了,既然这样,还要喊我和你爹来干嘛,不挺能耐的吗?” “娘,我是不想你们担心嘛。”她撒着娇,示意一旁的曹娘子帮自己说说好话。 第30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在阮柔挨了好一通训后, 这件事总算过了明路。 曹娘子不知何时已经悄悄离开,屋里只剩下阮家三人。阮母问起周家的情况,她全都据实以告。 听完全部, 良久,阮父阮母齐齐叹了口气, “慧娘, 你还想回周家吗?” “不想。”阮柔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充分表明了她的决心。 “也好。”难得, 阮母竟然没有反对她的决定,“你现在也挺好的,将来不管能不能再找到合适的人,自己过得好才是最重要的。” 阮柔心下感动, 将头伸过去想要撒娇,却被毫不留情地推了回来。 她投去哀怨的眼光, 迎接的却是阮母毫不留情的眼神。 “我和你爹商量过了, 就先搬来府城, 至于乡下的田地,暂时托你大伯帮我们照看。” “真的?”阮柔既惊且喜, 这么长时间,可算说动了。 “也不一定就一直留在府城,”见着闺女喜形于色的模样, 阮母补充道, “你也刚落脚, 有什么事儿我和你爹能帮就帮衬一把。要是在府城过不下去,就还回乡下种地去。” “好,娘,爹, 你们真好。”阮柔嘴上说着讨喜的话,实则偷偷打着小算盘,心道人来都来了还能让人回去了。 “明天我和你爹出去找个风水师傅,看看什么时候搬家好,老在人家这里住着也不大好。”这宅子虽说看着挺好的,可他老觉得这是借住在别人家里,怎么都不舒坦,哪有自家好。 “好,那就全靠爹娘你们了,我这店里一堆事,还有好几款香没调。”阮柔自然看得出阮父阮母的小心思,此刻让他们一些事情,不止不会嫌烦,还会很高兴能做点事,也能让他们更有归属感和成就感。 果然,阮父当即动力满满,“放心吧,你忙你的,我和你娘对这些熟,当年刚分家,我们也是从什么都没有走过来的,里头门道多着呢。” “就是,你放心,那宅子我们今天去看了,很多东西都有,添些小物件就行,我们再打扫打扫,到日子就能搬进去。” “嗯,爹娘,这些银子你们收着。”阮柔说着再次掏出一张银票,自从阮父阮母来,就没接过她的钱,她不强求,可也不能叫一老贴钱。 阮母还待拒绝,阮父道:“收着吧,看着买点东西。”她遂也接下,道,“要是有多的,我再还你。” 阮柔明白两人的性格,也不多劝,反正以后住在一起,总有她出钱的时候。 随后,阮柔果真万事不管,只一心调香。最近她制香的过程中闻到过一丝特别的香味,突然有了些灵感,可那灵感转瞬即逝,回头却怎么也找不着,犹如百爪挠心般难受。故而她一直重复那天的过程,期待能够再次感受那股灵感,可惜一直未果。 匆匆忙忙间又几日过去,五天后,他安排守在客栈的人传来消息,说周家人欲要离开,她要不要去见见。 她果断拒绝,见什么见,不见才好。 随即她似想起了什么,饶有趣味地道:“还是去瞧瞧吧。”她不想去,却是有人牵挂的。 田家,田语蓉那日事后就被禁了足,命令是她大伯亲口下的,田家大伯在田家有着绝对的权威,故而她一句都不敢吭声。即使担忧,也只能派人一直盯着随时回禀。 一开始得知周家在客栈养伤,她倒不怎么着急,可收到人即将离开的消息之后,她却再也顾不得许多。 周家所在的安平镇距离府城有三四日的路程,若无其他意外,短时间内两人绝对没有再见面的机会。甚至于两人的关系可能就此断绝,这是她绝对不能忍受的。 她真要出去,其实很容易,因为田家大伯关人禁闭,从来都不用安排人看守——根本没有人敢违逆他的命令。 此刻的田语蓉却是陷入了挣扎,但并未纠结太多,她就下定了决心——大伯那儿,等她回来再去赔罪就行。 一路过五关斩六将,在以身份碾压看守的婆子小厮后,她终于带着两个丫鬟出了田府后门。 “小姐,这没事吧。”丁香忧心忡忡,三小姐再是一房的唯一嫡出,那也是大老爷的侄女,天然隔了一层。 “没事。”田语蓉很是烦躁,“赶紧走吧。”要是晚了被抓回去,就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丁香还待再说,身边的甘草捅了捅她的胳膊,示意她闭嘴,丁香这才不情不愿地跟上,心中依旧忐忑不安。 与甘草从外面被买进来不同,她家是田家的家生子,一家子老小都在田家做活,要是她出了意外,是要牵连到家人的,叫她怎么能不担心,可再担心,一心牵挂情郎的三小姐也不会在意。 三人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周家人踏出客栈前一刻将人堵在了一楼楼梯口。 “乾郎。”她含情脉脉地喊道。 周母感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拽过儿子只身对上,犹如一只护崽的老母鸡,“你又来做什么,还嫌害我们害得不够?” 田语蓉无辜,“伯母,您误会了。” “误会什么,你个小******。”一串不堪入目的脏话成功让田语蓉闭了嘴,她露出难以抑制的厌恶之色,所以乾郎怎么会生在这样的家里,有这样的爹娘呢,也不能怪她不愿意下嫁。 就连一旁的周青远也不由得面露难色,他从周母身后走出,道,“娘,你让我和她谈一谈吧。” 儿子说话,周母没有不听的道理,只依旧担忧地看着,生怕他被人勾走。 两人一前一后,找了间空置的房间,为了避嫌,房门并未关上。甫一进去,田语蓉连打好几个喷嚏,她嫌恶地皱眉,这都是什么地方啊。 周青远苦笑,回身对她道:“田三小姐,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往后你我桥归桥、路归路,就此别过了。” 田语蓉的眼睛一下就红了,她唤道:“乾郎,你真的舍得吗?过去一年,你对我哪怕没有一丝丝感情?” 周青远低头不看她,自顾自道:“那并不重要,不是吗?”她不愿下嫁、他不愿入赘,事情僵持在了这里,况且这件事远非这么简单,只能道一句孽缘。 “你留在府城好不好,至少让我时常看看你。”她哀求着。 周青远的愧疚一下子就扫荡开了,瞧,这就是大家小姐的做派。 “三小姐说笑了,我们家在安平镇,府城很好,可终究不是我们能待的。” “我有钱,我可以给你。”她说着急匆匆要去掏自己的荷包,却被拦住,不解抬头。 周青远再次认真重复道:“三小姐,过去的一年,多赖您照顾,我如今虽还未恢复记忆,可还是心存感激,日后一定会报答的。” “我不要你的回报。” “那是您的事。” “乾郎,你是不是一定要走?” “是。” 田语蓉知道自己劝不动,索性不再继续,手上却仍旧掏着荷包,继而掏出了一张百两的银票。 “我知道你不想要,可是伯父伯母那么辛劳,你忍心吗?就当是我对他们的一片歉意吧。” “收下吧,我没有别的意思。”她将银票塞过去,眼见就要成功,却听身后来了一句明显看好戏的声音,“哇哦。” 两人一惊,朝门外看去,待瞧见熟悉的那张脸,既觉意外、又觉得理所应当,好像这人印象里就是这般看热闹不嫌事大。 “你来做什么?”田语蓉警惕道,她还是认为,这人一直纠缠是想要跟乾郎重修于好。 “跟你一样,来送行的。”阮柔毫不在意回道,眼睛却直勾勾盯着被塞到周青远手里的银票。 “田三小姐倒还真是大方呢。” 这话一出口,周青远只觉手里的银票如铁锅般烙人,急忙还了回去,虽然他本就没打算接,可现下好像也解释不清了。 “阮姑娘。”他招呼着,感觉眼下场景无比的诡异。 “嗯,要回去了?” “是。”周青远回道,接着问了一句,“你们不回去吗。”话说到现在,他还不知道,阮姑娘为什么在府城呢。 “不回,为什么要回,我刚得了一处宅子,正要将爹娘家人都接过来呢。”她语气平淡,仿佛并无炫耀的意思,看眼底的神色,分明很是愉悦。 周青远再次沉默,这几天他仍未恢复记忆,可周母如竹筒倒豆子一般,将他从小到大的事全都事无巨细地讲了一遍,其中自然不乏这个曾经的妻子,于是他脑海里也形成了一副关于这位的印象,温柔体贴,心灵手巧。 可现在所见,与周母所言,完全对不上号,也不知是不是他的“死”导致的。 不过,能将家人接来府城,他一时间竟然想歪了。 “你不会攀上了什么高枝吧?”田语蓉故意讥讽恶心人。 阮柔也确实被恶心到了,她直接怼回去:“前阵子的调香大赛想必你是没看的,否则也不至于无知到说出这种话。这么说,我倒是明白田家为什么不敢让你插手生意,因为太愚蠢了啊。” 一针见血,田语蓉语塞,一时竟想不出回答。 与此同时,周青远才终于想起,为何他看眼前人有些熟悉了,原来是那日调香大赛上瞥过一眼。 将人与那日的情景对上,他脑海里的形象也更加具体,不由得心生佩服,一个乡下女子,满打满算接触制香不过一年功夫,竟就如此厉害了。 不知怎的,他突然有些脸红,“阮姑娘真的不回去吗?”与刚才的回去不同,他这句话声音放低,夹杂了些许情感,似乎带了点别的意味。 若说得明白些,刚才那句纯粹是问她回不回安平镇,这一句倒像是问她跟不跟他一起回去。 “不必了。”阮柔脸色彻底冷了下来,嫌弃的。 田语蓉气急,她想要的别人去弃之如敝履,怎能不叫人生气。 “乾郎。”她不满娇喝。 周青远没来得及理会,他正为自己刚才的失态懊恼,那一刻,也不知是他有一丝丝心动、亦或者是原先的记忆在作祟,亦或者单纯想要有个人陪伴,就这么将话说了出来。 “周公子,不论你是真死假死,我都已不再是周家人。”既然来了,她索性将话跟人说个清楚,也免得日后再有纠纷,与这种人有情感上的纠葛,只会让她感到恶心。 “我知道。”周青远点头,从她出现在田家的那一刻,所做的种种事情,都在说明这一点。 “那就好。但想必你从来没想过,若是我未曾来到府城,你和田三小姐如今会是何等光景。” “怎么会。”他惊诧抬头。 “怎么不会,”阮柔也不知这人真天真还是假天真,“我一个乡下姑娘能来到府城的机会有多小,你难道不知道吗?但凡我差上一丝半点儿,说不得你就和这位田三小姐儿女满堂了,届时将我置于何地。” 话题中的两人彼此对视一眼,一人欣喜、一人尴尬。 田语蓉更加怨恨,“所以你为什么要来。”可惜这话她只能在心里想想,不敢当面说出来。 “对不起。”周青远低头,心绪复杂难言,常理来说,这种可能性确实很大,而当木已沉舟后,他回或者不回,对他曾经的妻子都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当然从某个意义上来说,对方做下一切的决定,都在不知道他还活着的情况下,也就是说,不管他是真死还是假死,对方都是要离开的,但此时计较这些没有丝毫意义。 “对不起这句话其实没有一点用处,我也不会接受。”阮柔坦言,“只是我以后会过得很好,比你们所有人都要好,这就足够了。” 田语蓉不屑嗤笑,“就凭你?” “对,就凭我自己。”阮柔无比认真,“我会告诉你,若一个人真的有能耐,她是可以自己拿到的,而不是靠阴谋诡计。” 这话无异于直接打脸,嘲讽她压根没有有相应的能力,却痴心妄想加上一房的产业。 “你知道什么?”一个女儿想要继承父母的财产会是多么艰难,她也曾想要做出些什么来证明自己,她去爹娘名下的铺子查看,却被下面的管事账房齐齐堵了回来,她想要收买得力的管事却不得其法。 太难了,她花费了无数的心思,最后一事无成,才发现,最简单的办法,其实就是找一个赘婿,由他来掌管一切,而她依旧是那个能拥有一切权利的田家三小姐。 那些出现在她身上的刁难,却不会出现在一个远不如她身份贵重、甚至能力可能还不如她的赘婿身上,是不是很可笑? “所以你就盯上了别人的夫君?”她好奇道。 “你懂什么,明明是我先认识的青远,是我不想耽误了他,这才一直默默地在一旁关注,从来不曾去打扰。” “是根本就无能为力吧,彼时读书上进、前途正好的周青远,怎么可能会任由自己沦为一介赘婿呢。” 田语蓉已不知自己是第多少次被这人气到失声,她呆呆想,不是的,明明是她不忍心。 “不过现在嘛,可就说不好了,你还不知道周家的近况吧?” “什么?”她疑惑。 “勉强算是托你的福吧,周家现在日子很是不好过。田地卖得没剩几亩,马上还得供养两个读书人,你说会怎么样?” 这话连周清远都给惊着了,他虽然知道家里的条件困难,可却从来没想过,连自己的读书也会成为问题。 田语蓉却是露出了惊喜的光芒,还有希望吗? 见她这样,周清远的脸色彻底黑了下去,一个男人再如何也不希望被两个女人当着面说无能。 他硬邦邦地赶人,“我的事就不劳阮姑娘费心了,田三小姐、阮姑娘还请离开,我们也该走了。” “乾郎,你一定要好好的,我会给你写信的,你一定要给我回。”最后离开前,田语蓉留下了这么一句话。 “再见。”阮柔轻飘飘落下一句,随即转身离开,丝毫不顾刚才的话会造成什么后果。 只留下周清远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有些无奈,事情不知怎么就到了如今的境地,好像一切都很糟糕的样子。 “青远,好了吗?”周母不知何时上了楼梯,在楼梯口喊道。 “好了。”周清远整整衣裳,给自己打气,在爹娘面前,总不能还是这副鬼模样。 “青远,慧娘她没说什么吧?”周母小心翼翼地问。 其实慧娘刚来的时候,她是不想放人上去的,毕竟三人的关系太过尴尬。 可对方有句话说得好,“你就不担心那俩人在上面做出点什么吗?” “他们能做什么?”旋即想到了什么,周母脸色就顿时不好看起来,儿子到底才回来没几天前,没有过去的那些记忆,若是被那女人说动,抛下他们怎么办? “你上去吧,不过可不许多说多余的话。”她警告道,脚下却诚实地让开了身子,看着其长驱直入。 “没什么。”周青远并没打算说刚才的那些话,一来太过难堪,一来也没必要让一老担心。 行李是早已收拾好的,他跟着周母下楼,三个人大包小包带了一大堆,往提前约好的商队位置赶去。 钱给的不多,又去得晚,商队留的位置自然也不甚好。 “总算来了,赶紧上车,再不来我们都准备走了。”商队领头是一个有着络腮胡子的大汉,此刻不满地嚷嚷。 周父赔着小心,依言上了一辆装载货物的牛车。 车厢里满满当当挤满了货物,连个下脚的地方都没有,还是周母收拾收拾,勉强挪了一点能容下三个人的位置来,只整个人直挺挺地坐着,脚下去一点动弹不得。 车上也不知装过什么,一股子鱼腥味,挥之不去。 周清远合上双眼想要眼不见为净,鼻头那股味道却更加浓郁,他郁闷地睁开眼,思绪在矮小的车厢里逐渐失神。 他没有过去的记忆,在客栈与周家人住的这几天,就是他过过最难过的日子,眼下无疑更为困难,而等回到了周家,还不知有多少事情在等着自己。 不知为何他就突然想起来在田家的那段日子,一开始确实很是艰难,他谁也不认识,什么也不熟悉,一点点重新来过。 好在有田三小姐一直陪伴着他,让他在一年多的时间里终于对那个地方产生了一点归属感,却又有家人上门找到他,要带他回去。 在亲人和田家人间,他毫无疑虑的选择了家人,这也意味着他以后要独自面对很多。 “不过现在嘛,可就说不好了,你还不知道周家的近况吧?”那位阮姑娘的话,浮现在心头,他心骤然一沉,猛地闭上双眼,将一切甩到脑后。 按照周父周母所言,他是个读书人,只是赶考路上不慎坠崖,否则大有可能取得功名。 如今他要做的就是回去好好温习功课,将过去一年里落下的都捡回来,然后继续参加科举,让一切走上正轨,只要他考中,所有的问题都不再是问题。 立下了主意,他终于不再那么慌张,对前路也有了憧憬。 随后,牛车猛地一个趔趄,快速前行,带来阵阵颠簸,与车上的臭味形成双重打击,他很快就没了心思想这些,靠在车厢上,一动不动。 另一边,阮柔正常回了家,明日就要搬家,今日且还有得忙呢。 偷跑出来的田语蓉就没那么好运了,她还没进府,就看见了门前满心焦急等待的亲娘。 “你这孩子,怎么,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田母是真不知道该说什么,大伯下的禁足她也敢违逆。 “大伯知道了吗?”她心下惴惴。 “你说呢。”田母没好气道,“赶紧给你大伯认个错,不然你爹都要受牵连。” 闻言,田语蓉苦巴了一张脸,大伯那一关可不好过。 从田家愿意招揽外人就可见一一,在田大老爷眼里,不得用的族人还不如得用的外人,她虽然是亲侄女,可田大老爷难道还缺侄女不成,亲女儿都有两个呢。 “你说你都是图什么。”押着女儿进去,田母忍不住小声念叨。 田语蓉又气又委屈,“就图青远他比你们给我找的人都好。” 田母被埋怨,火气也上来了,“人再好,不乐意入赘都是白瞎,可是你自己说不愿意嫁人的。” 田语蓉顿时蔫了,是啊,青远他不愿意。此刻多想无益,还是多想想怎么应付眼前吧,大伯本就看不惯自己非要招赘婿,这一关怕是难过了。 第31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一更 周家人离开后, 阮柔没有再打听田家的消息,却仍在曹娘子的口中听到,不过这已经是几天后的事情了, 眼下,她正和阮父阮母一起忙着搬家。 清晨, 路上行人不多, 也没要别人帮忙, 收拾了一马车的行李, 阮父自己赶着马车,阮母、阮柔和小石头三人跟在后面,一路慢慢悠悠。 两处宅子相隔不远,约莫两刻钟的时间, 他们就来到了新宅子。 原先的下人们已经提前被撤出去,如今空空荡荡, 正等着新主人的入住。 特制的牌匾被阮父挂上去, 红底配金的“阮府”两个大字格外喜庆。 “真好啊。”阮母抹抹眼睛, “慧娘,你也算在府城扎了根。” “娘, 大好的日子哭什么,”阮柔安慰着,“进去吧, 还有的忙呢。” “对对对, 瞧我, 高兴的。”阮母复又露出笑容来。 推开大门,宅子是早已收拾好的,院子整洁干净、屋子门扉紧锁,安静中透着井然有序。 阮柔住主屋, 阮父阮母和小石头分别住东西的侧卧,除此外,宅子还有很大一排房间,她也早已规划好了用途。 其中一间做书房,等后面添置些笔墨纸砚,再摆上些常见的书本,她和小石头都能用。 还有一间工具间,专门给她在家制香,另还有一间则用来放成品和珍贵的香料,将她做过的香都一一展示出来。其实她很早就有这个想法,但之前在旁人屋檐下总不好要求过多。 最后,是给阮父准备的木工房,砖瓦砌就的房屋无疑比乡下简易的木工房好上很多,不透风不透雨的,阮父看着笑得合不拢嘴。 前院种着各色花卉树木,他们并没有动,可后院,则被改造成了一大片菜地,此刻一片荒芜,阮母已经踌躇满志计划着要撒上种子,争取尽快吃上自家种的菜。 阮母将被子全部铺好,今儿一天请了假,不用去铺子里,阮柔躺倒在上面,感受着棉被的温软,满足地发出叹息。 所以说啊,还是自己的宅子住着好。 搬家第一天,要做的事情还很多,阮父阮母也不招呼她,自顾出了门,不一会大筐小筐地回了来。 “慧娘,你记得晚上请曹东家和铺子里的伙计过来吃饭。” “知道,提前说过了。”阮柔应着,他们在府城认识的人着实不多,一个暖房饭也请不到什么人,就铺子里的那些熟面孔。 “下午再去请一下。”阮母埋怨看着她,“你如今能有这些,多亏了曹娘子,人对你好,你也要对人好,这关系才处得下去。” 这些简单的道理,阮柔自然懂的,只是两人的关系,阮母还不是太清楚,她和曹娘子算是都在替陈问舟打工。。 为了准备晚上的大餐,中午一顿只简单吃过,阮父阮母热火朝天地忙活着,阮柔和小石头帮忙择菜,一家人和乐融融。 阮柔见气氛正好,顺势提起,“爹娘,你们既然要来府城住,家里的事情是不是要处理一下。” “是啊,”阮母叹息,“还有好多东西要搬过来,你是不知道,府城这东西是真贵,我和你爹看了都咂舌。” “府城嘛,”阮柔接话,“钱还够吗,要不要我再给你们点?” “不用,才用了十来两,还多着呢。你也是,有了钱不要就想着嚯嚯,你那些银子不拘是存着、还是买田置地,总归有用处。” 阮柔嗯嗯应着,压根没听进去,她赚钱就是为了花的,上一次知道节省还是前世在阮家,那时处处不如人,有什么用什么,压根没有挑剔的余地,倒是后来进了宫,再艰难也没真的缺过什么。 阮母见她听不进去,又是一声叹息。 正在劈柴的阮父见状忙提起,“我这几天到处逛,也多看了眼,府城周边的田地比我们那里要贵不少,良田得10两银子一亩,不过买了总是不亏的。” 阮母同时抬头看着闺女。 被两双眼睛眼巴巴地看着,阮柔摸摸鼻子,有些心虚,毫不迟疑,“买买买。” 她不懂种田,可阮父阮母跟田地打了一辈子交道,显然十分看重田地,宅子只能保证他们有一片遮风挡雨的地方,田地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 阮父阮母齐齐露出喜色,“刚好我问的牙人手头有个庄子,足足八十亩地,我去看了眼,五十亩上好的良田,一十亩中等田,十亩旱地,打包价一共七百两银子,不过主人有个要求,原先庄子上的庄户没有问题不能轻易动。”说起来也是个好主家了。 “七百两啊,”阮柔喃喃,钱她肯定够,可看着阮父阮母眨巴着眼睛一副期待的模样,怎么总觉得自己上套了呢。 罢了,上套就上套吧,反正她钱够花就行。 “行,我待会去拿钱。”阮柔大手一挥定下。 “那下午我们就去过户。”阮父显然很着急,一点不想耽误。 阮柔瞧着他,这是真好事成双啊,一天内进宅又买地。 “那爹娘你们去吧,我下午要回铺子里一趟。” 阮父阮母对视一眼,眼中是一模一样的神色,阮母道:“你心还真是大。”也不怕他们卷着钱跑了。 虽然他们肯定没这想法,可乡下人家看重儿子,坑闺女的不是一个两个,见的多了,也该生出几分警惕来。 “对爹娘你们我有什么不放心的,而且,你们要是愿意拿,我还更高兴呢。”偏偏相反,钱财上,阮父阮母恨不得跟她分得特别清,一点便宜都不想占,搞得她也很为难。 “你这孩子。”虽然无奈,可明显,阮父阮母心情很不错,肉眼可见散发出愉悦的味道。 阮柔眨眨眼,先表明态度,“爹娘,我可不懂田地里的那些事,这要买了,就得你们帮忙看着,要不然我被人坑了,哭都没处哭去。” 阮父闻言大包大揽,“包在爹身上,不要你操心,等着收粮食就行。”这空荡荡的仓库,唯一的粮食就是厨房那缸子米,他看着都心慌。 阮柔直到这时嘴角才微微翘了起来,田地可不是一朝一夕的事,要想田地产量好,就得时不时去看看,外人总没有自家人上心。总之啊,阮父阮母是被捆在她这里了。 见她这模样,才知道她的小心思的阮父阮母,笑着敲敲她的脑门。 一会儿功夫,锅里该炖的汤炖上,菜蔬肉类都已经切好摆盘,就等着晚上下锅。 阮父手里为数不多的柴禾也劈得差不多,这柴不是买的,而是砍了后院碍事的几棵树,晾了几天成柴,再之后就得花钱买柴了。 想到乡下随处可见的枯枝落叶到了府城还得花钱买,他又是一阵心梗,怎么就这么不习惯呢。 好在马上就有八十亩地,这么多田地的出产别说养一个女儿,就是十个也绰绰有余,这么一想才好受点。 随后,阮父拿着钱迫不及待拉着阮母出门,别说,七百两,换成银票也就七张轻飘飘的纸,揣在怀里却比千斤还要重,他一个人还真不敢。 两人打底,他也不怕被人抢了,到了隔壁的隔壁街牙人处,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确认地契没有问题,又马不停蹄地去衙门过户,待见到挂着闺女名字的地契,阮父提了一下午的心总算落了回来。 只要到衙门过了户交了契税,就是地契丢了也可以找回来,不像银子,丢了都没处找去。 “可算完事了。”衙门外,阮父阮母齐齐长舒口气。 “八十亩地啊。”阮母感慨,在乡下也算得是一个小地主了,“你怎么想的?”她问,她怎么不相信老头子没提前想到要照看的问题呢。 “还能怎么想,我这几天看了,府城除了什么都要花钱,也没什么不好的。” “这么快就改了主意?” “嘿嘿,”阮父贼笑,“你还记得老林吗?” “记得啊,就镇上你那个老伙计,还来咱家吃过饭呢。” “对,就是他,前几天碰见他,见我来了府城,他正好也想来开个分铺,就问我愿不愿意参个伙。” “靠谱吗?”阮母第一时间怀疑,咋好事都赶到一起了。 “那肯定的啊,我寻思着,这活能干,老林的为人我们都知道,总不至于坑我们,而且,他那镇上铺子开了那么多年生意也不差,来府城总有些成算。再说了,我们总不能真的一辈子靠女儿吧,小石头快到年纪,也得为他打算点。” “那咱们就干了?”阮母试探。 “干了。”短短两个字硬是被他说出了豪情万丈的味道来,随即就萎了,“老林给我的方案有两个,一个是去他铺子里当师傅,一个是跟他一起出本钱,这铺子就算我们两人一起开的,你说选哪个好?” 要是以前,阮母肯定想也不想就选择第一个,当师傅没什么不好的,干多少活拿多少钱,可在闺女的对比下,她的压力有点大啊。 “要出多少钱?” 阮父小心翼翼说出一个数字。 “什么!”阮母震惊,“五十两,咱们哪有那么多钱。” “所以我才一直没敢说嘛,”阮父委屈,“铺子暂时是租的,费不了多少钱,主要还是要买木材,总得先将家伙都摆上,做几件东西在那,才有人上门不是。” “等等,你让我想想,五十两,咱们凑一凑能拿出一十两,还差三十两。”阮母急得在原地转圈圈,心道这一十两从哪里来。 “要不,咱们跟大哥借。”阮父试探问。 “那哪能够,大哥家也不宽裕,借了指不定什么时候能还上,而且,闺女有钱咱们再去借别人的算怎么回事。” “那可怎么办啊。” “找慧娘借,你打欠条。”阮母下了决定,“我身上还剩三十多两,不要慧娘多出钱,你到时候写张借条。亲父女,明算账!” “那行。”阮父本就没有要女儿钱的打算,闻言立即喜笑颜开,“那明儿我就去找老林,他都急死了。” “谁叫你早不说。” “我哪敢啊。”阮父嘟囔,巧得他都有点怀疑。 阮府,转悠一圈回来的阮柔接过地契,嗯,八十亩地,还算不错。 紧接着,阮父阮母就提起了借钱的事。 “爹娘,三十两,你们直接拿就是,哪里用得着打借条。” 奈何两人打定主意,硬是让她写了借条,阮父慎重地按下手印,再接过三十两,这才心安理得。 阮父阮母安心,阮柔同样十分高兴,看样子,爹娘是真的准备在府城安家,这比多少银子都叫她开心。 第32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更 酉时, 日头刚落山,夕阳的余晖洒下,灿烂的红霞染红了半边天。 阮家的新宅, 客人陆陆续续上门。 曹娘子领着一众活计们前来,然后是阮柔近期结识的几个制香师, 有了宅子日后也可请他们上门来交流制香, 最后, 是阮父的老相识老林。 老林来到府城半个月,如今还住在客栈,听到邀约欣然前来, 还带了份礼物。 一屋子十来个人,也算齐全了。 屋里, 阮柔和阮父阮母、以及曹娘子、老林和几个制香师一桌, 另几个活计单开一桌, 饭菜都是阮母亲手做的, 味道并不一定如何好, 可家常手艺,吃得也开心。 酒桌上觥筹交错,曹娘子并不怎么敬酒,倒是其他几个制香师,多少知道她的发家事迹,说话间有些酸意, 一个劲的灌, 全都被她以茶代酒给拒了。 转而机敏的聊起制香话题, 一群人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这个说自己最近得了什么名贵香料,那个说自己新制的香多好多好, 眨眼就就成了大幸攀比现场,只阮柔满意一笑,深藏功与名。 一顿饭整整吃了一个时辰,从酉初(晚上五点)吃到酉末(晚上七点),一群人心满意足,最后几个制香师和伙计先行离去,只曹娘子和老林留了下来。 老林留下来是为了和阮父商量开铺子的事,在府城逛了半个月,此时也有了点成算,当下趁热打铁,想将这事尽快定下来,故而留在堂屋商量接下来要准备的事情。 阮柔则带着曹娘子来到空荡荡的书房,只书柜上零星摆着基本她先前有的通识书籍,稍珍贵些的她都放在卧室的箱子里珍藏。 最近铺子里一切顺当,两人也没什么话可说,彼此倒有些尴尬,她心内猜测,也不知曹娘子是为了什么。 说着些客气话,时间总算磨蹭到戌时一刻(晚上七点一刻),曹娘子面上露出一个笑来,“有个人来得晚了,不知道你还欢不欢迎?” 能让曹娘子说这话的,除去陈问舟不作他想。 她故作惊喜状,“陈东家要来,自然是欢迎的。” 曹娘子闻言却没有多高兴,反而叹了口气,“那我们去给他开个门吧。” 若说城里还有什么叫阮父阮母不舒坦的,那就是夜必闭户,可不比乡下,整日开着门也不必担心什么。 两人一道去前门,门外隔一会儿就传来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动静并不大,若无人提醒,他们在家里还真未必能发现。 开了门,果然是陈问舟,她笑着欢迎,“陈东家上门,蓬荜生辉啊。” 陈问舟笑笑,跟着进去,门复又关上。 人重新回到书房。 甫一坐下,陈问舟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礼盒递过来,笑盈盈道:“搬迁礼。” 阮柔接下,有些好奇,“陈东家你怎么来了?”饭都没赶上,显然要么没赶得及、要么场合不合适。 陈问舟但笑,戏言道:“你是我从安平镇带出来的,又是手下第一制香师,我来贺喜一番有何不可。” 这话反倒说得阮柔有些奇怪,但也不驳斥,只心内腹诽,怕是无事不登宝殿。 果不其然,陈问舟接下来的话证明了她的猜测。 “过几天,我要跑一趟琼州。”他落下话的同时,阮柔眼睛微亮。 如今春林香斋总算走上正轨,其他的都好办,可到底根基尚浅,原材料的获取是一个大难题。 先前产量不高,原材料从旁人处买也不觉什么,如今产量上来,再从别人处进货,价格上却压不下去,也是一桩大麻烦。 尤其很多名贵香料供不应求,他们高价买也买不到,被人卡脖子的感觉可不好受。 如今陈问舟想着亲自跑一趟琼州,自己采购一批回来,她制香也不必畏手畏脚、节省着来。 但,这跟她有什么关系呢? “我来是想问一声,你想去吗?陈问舟眼睛定定看着,眼眸幽深不见底,似有万千光彩闪烁。 “我?”阮柔震惊出声,“我也可以去吗?”她先是欣喜,后又是复杂。 她瞧了眼曹娘子,对方要照看整个铺子,显见不会轻易离开,那,如果要去的话,就只有她与陈问舟。 两人本就是最简单的东家和请来师傅的关系,平日里相处也很是和睦,她也总是带着几分感谢与恭敬。 但到底男女有别,又是这么远的距离长途奔波,即使有其他伙计,可好说不好听。 她一下子犹豫起来,做不了决定,转而问道:“你是替陈家去的吧?” “自然。”这差事是他好不容易争取从陈父那争取来的,就是为了挖陈家的供货渠道和人脉,也多亏了陈大哥嫌弃远程辛苦奔波不愿意,要不然还轮不上他呢。 “那我去合适吗?”不知怎的,孤男寡女的理由她不好意思说出来,便只能拿了别的方面来堵嘴。 “有什么不合适的。”陈问舟仿佛丝毫没察觉她的不自在,“是金姐姐托我的,舅家的事我还能推脱不成。” 对哦,她忘记这层关系了,如今面上她还是曹娘子手下人,与陈问舟亲近些倒也能理解,她有些尴尬,“计划要去几天?” “来回要预备一个月时间,我盘算着要在琼州联系几个稳定的供货商,再看看好的香料,带你去也是为了这个,香料这方面,我恐怕还没你识货。” “啊这,”这就不太好拒绝了啊,阮柔飞速思考着理由,可她到底是心动了。 能亲自去琼州见识挑选香料,多好的事啊,说不得对她制香也有些助益,就是路途太远,唉,真是事难两全。 “东家,你容我和爹娘商量商量。”最后,她给出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既没说去、也没说不去,这么大的事总得容她考虑考虑吧。 “那行,大概十天后动身,你提前天给个准话,我这边也好安排。” 陈问舟好似就是为了上门来说这件事,却丝毫不为她的回答而生气,态度十分自然,说完就要和曹娘子一起离开,临出门之际,他表情真诚,“我还是希望你能去的,这是一次好机会。” 曹娘子也接话,“路上有问舟安排你不用担心,家里有什么不放心的我也可以帮你看着,不用担心。” 这是叫她全无后顾之忧的意思,可她担心的压根就不是这个啊。 送走了人,阮柔的眉头彻底皱上。 她回了厅堂,林叔已经走了,只留下同样皱眉的阮父。 阮母收拾好,看着表情同出一辙的父女俩,颇有些好笑,“这是怎么了,大好的日子。” “唉。” “唉。” 父女俩对视一眼,都有些好奇。 “慧娘,你叹什么气?”阮父先开口问。 “陈东家刚才来了,说要去琼州进原料,让我跟着一起去。” “琼州!”阮父阮母异口同声问,原谅他们一辈子来过最远的地方就是府城,还是为着闺女来的,如今闺女竟然又要去那么遥远的地方。 琼州啊,他们也听说过,且远着呢,这一趟没一个来月都回不来,又是个姑娘家,叫他们怎么放心。 “你答应了?”阮母担忧地问。 “没,我说要跟你们商量一下。” 阮母先是松了口气,随即感觉到不对劲,“东家说的话,你不答应不合适吧。”她怀疑地瞅瞅女儿。 “东家人好,没强求。”阮柔回道,到底不好说自己的顾虑。 “那可不行,我跟你讲,”阮母顿时急了,她没出来打过零工,可也听人说过很多道理,当即劝道:“你在东家手底下做事,最重要的就是听话,当然,那些丧良心的事咱们不干。” 这话说的阮柔苦笑不得,“娘,你是希望我去?” 阮母顿时摇头,“我可没那意思,这一趟得多辛苦啊。” 这前后矛盾的,阮柔顿时不知道怎么回了。 瞧这母女俩净说些没头没尾的,阮父细问:“陈东家为什么要你去,曹掌柜要一起吗?” “如今就我一个制香师,希望我去跟着掌掌眼,看看香料。金姐姐要看店,去不了,就我们还有一些伙计。” “这样啊,”阮父摸着下陷入沉思,看着像是正事,但这么长时间,委实叫人担心。 “要不,让你爹跟你一起去吧。”阮母突然放下话,震惊了两人。 “我?”阮父不可思议地用手指着自己,他、他去那么远也慌啊。 “这就不必了吧。”阮柔有些尴尬,阮父年纪可不小了,这要去了,一把老骨头都要散架,指不定谁照顾谁呢。 阮父显然也心有余悸,连忙摇头。 “瞧你这不中用的。”阮母颇为看不上,旋即自荐,“要不我跟你去吧,也长长见识。” 阮柔和阮父顿时齐齐摇头,她道“要是你们不放心,我就不去了。” “慧娘,我问你几个问题,那个陈东家靠谱吗?” “自然是靠谱的。”她毫不迟疑回答,她自己东家,彼此又有着合作关系,能不靠谱吗? “那这一趟应当没什么危险吧?” “到时候是跟陈家的商队,护卫齐全,而且都是惯常走的商路,没什么危险。”阮柔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 最后,阮父抛下最后一个问题,“那你怕路上吃苦吗?”都说穷家富路,可人在外面,哪有不吃苦的。 闻言,阮母也关切地看着,其实什么赚钱不赚钱的,他们都不在意,就担心闺女受到伤害、或者干的不高兴。 “我不怕吃苦。”缓了缓,她补充一句,“其实我还挺去现场看看香料的,就是有点担心。” “你要是怕,那我跟你一起去。”方才来连声拒绝的阮父,此刻却是挺身而出。 “得了吧你,一把老骨头。”阮母笑话他,转而对着女儿道:“照你这么说,这一趟不止不危险,还能增长不少见识,那你得去啊,年轻人怕什么苦。” “那我就去了?”她原本以为阮父阮母一定要拒绝,还想着要是自己想去,得怎么说服二老,如今倒全派不上用场了。 “去!”阮父阮母再次齐齐回答。 对上闺女哀怨的小眼神,阮母有些心虚,“咳咳,慧娘啊,我和你爹都是知道你的想法,你是想做出点东西来的。” 阮父接话,“是啊,要是你跟其他姑娘家一样,不说在府城,安平镇,我和你娘还是养得起你的,但你不一样,你想要往上走。 爹这一辈子没大能耐,可也知道人要想出息,就不能怕吃苦。想当初,你爷送我去当学徒的时候,我晚上偷偷躺在木板床上哭,可后来熬过来了,指着这门手艺也养大了你们姐弟俩。” 说这话的时候他颇为得意,阮家在小溪村没甚根底,家里能过的这么好全赖他的好手艺,像是大哥家,田地比他们多两亩,可日子过得还不如他们家。 “你一个女孩子做事不容易,我和你爹帮不了什么,只能尽力不拖你的后腿。”阮母细声劝慰,“不管你去了哪里,都记得家里还有我和你爹在等你,这就够了。” 阮柔再次被感动到了,她的眼眶微微湿润,心想,这一对父母果然不一样,压根跟前世的渣爹不能比,转念一想,这么比简直就是对阮父阮母的羞辱,不提也罢。 “那爹娘,我明儿就跟陈东家说我要去了。” “嗯,想去就去吧,家里不用担心,我和你娘还没老呢。” 阮母同样投来鼓励的眼神,“正好家里那边我们趁着这段时间回去一趟,把该搬的东西搬过来,田地什么的也顺道托给你大伯,等你回来了啊,咱们一家四口在府城安心过日子。” 事情一下子解决,阮柔猛然松了一口气,原以为还要纠结好久呢。 也是她低估了阮父阮母,两人不是只顾疼孩子的人,更不会对女子出外有什么偏见。 “那爹,你又愁什么?”她这才想起阮父刚才同样皱起的眉,一家人嘛,做事就要有商有量。 “唉。”这回叹气的人变成了阮父,“刚才老林跟我说,府城的生意怕是不大好做,没有人脉、又没有老相识,估计要有一段时间没进项,让我再想象。” “这有什么好犹豫的,从头开始,不就是这样,家里有我呢。”阮柔顿时豪情万丈,“爹娘,我在家里吃住,交些伙食费本就是应当的,何况你们养我这么大。我知道你们避讳人家说你们拿闺女钱,可为着避人言,咱们自己的日子就不好好过了吗?” 眨眼间角色变换,方才还一顿大道理输出的阮母顿时笑了,“慧娘你说的是,那娘手头几两银子就不还给你了。” 见闺女蹙眉,她接着道:“你别有钱了就不把钱当钱花,几两银子已经很多了,以前在乡下一年也花不了几个钱,也就是府城什么都要钱,我才拿着,可等庄子理顺,有了出产,其实也用不着什么钱。” “是啊,等我们回去,把家里的东西处理掉、再把地租给你大伯,也能得些银子,暂时还不要你操心,等没钱了,你娘自然会找你要。”阮父也跟着劝,看着闺女几次番的大气劲儿,他还真有点心虚呢。 “那行,就这么说好了。”阮柔道,“不过这次我要出去很久,走前我给你们留点银子,你们可不能拒绝。” “行行行,你就安心的去吧。” 一家人说定,面上再次露出笑意,阮柔再次觉得这样一家人商量着来挺好的,有人兜底做后盾的滋味真不错。 一直沉默看着大人们商量大事的小石头这时候才有了点存在感,“爹娘,我也要回去。” “你回去做什么,不够添乱的。” “我想小柱子、狗蛋、麻花还有小花他们了。” 阮柔抽抽嘴角,乡下取名还真不讲究。 “行,不过说好了,你回去不许闹,完事儿乖乖跟我们回来。” “嗯,我保证。”小石头乖巧道,眼里还带着一丝怀念。 阮柔前段时间一直在忙,这时才突然想起,小石头自从来了府城就不怎么说话,也没以往欢脱了。 她担忧地问:“小石头,你在府城交到朋友了吗?” 小石头落寞的摇摇头,没有回话,答案已经很显然了。他没说的是,他不止想小柱子他们,还想杏花村,想乡下的上树捉鸟、下河摸鱼,府城的糖葫芦再好吃,多吃两串也就腻了,但懂事的他知道这些不能说,他们不能留姐姐一个人在府城。 阮柔有些为难,他们新搬来的,家底也薄,不好主动贴上去,倒显得他们巴结。 想了半晌,她道:“小石头,你还想读书吗,不为了考功名,就多认几个字,也多认识几个小伙伴。” 听到能认识新朋友,小石头毫不犹豫,“我愿意。” “那咱们就找家书院,送小石头去读两年吧,他这个年纪,大事儿做不了,读书总是没错的。” 为着儿子前途好的话,阮父阮母自然没有理由拒绝,这回也不说客气话推辞,只让小石头以后一定要好好对姐姐,小石头连声应是。 阮柔却又想起一遭来,“爹娘,家里如今要添下人吗,宅子这么大,打扫也是件麻烦事。” “不用不用,我和你爹自己就够。”想到其他大户人家使唤下人的模样,她就觉得心虚,自家才什么条件啊,就是乡下泥腿子。 “可这宅子这么大,也没个人守夜,晚上要是被谁摸进来,丢了财物倒不打紧,伤人就麻烦了。” “还有这回事?”阮母惊奇,乡下谁敢偷东西被发现,不用保管,村子里一人一下就能打个半死,没谁有那胆子。 “我倒是听说过,就过去七八家,有一户人家就遭了贼,丢了一百两银子呢。” “一百两!”阮母瞪大了眼睛,想起闺女手中也有不少一直,顿时着急起来,这要丢了得心疼死她。 “那要不,就请两个人来?”她试探问。 阮柔道:“庄子上不是有不少人吗,如今身契都跟着在我名下,爹你去瞧瞧有哪家合适的,一起带回来,也不叫人一家分离。”至于月钱的事情她压根没提。 “那我明儿就去。”阮父郑重其事回道,原先还没当回事,如今想起来,真是怎么想怎么担心。 ————- 一家四口其乐融融,方才出门的曹娘子和陈问舟同样在讨论。 “你觉得慧娘会去吗?”曹娘子问。 “会的。”陈问舟毫不迟疑点头。 “这么肯定?” 陈问舟再次点头,他尝试去解释,“有的人,可能一时平凡,但她不会甘愿一直这么平凡下去,而途中的必经之路自然也不会错过。” 阮慧娘就是这样的人,而这也是他亲自上门的原因,意在表明态度,她很受重视,也很重要。至于同意,他相信,不过时间早晚的问题。 “你倒是了解慧娘。”曹娘子有些吃惊,故作吃味。 “金表姐,我认识她可是比你还要久。”他好笑道,“况且,表姐你不也了解吗?” 曹娘子不由得回忆起两人认识的经过来,她都是后来从表弟口中听说的,可也不得不感慨一句缘分。 两个处于低谷的人,一个帮了一把,另一个随即伸出橄榄枝。 可以说,是两人互相成就了彼此的今天,要是没有慧娘,表弟也不会开一家春林香斋,指不定还在陈父的打压下郁郁寡欢,毫无出头之日。 而若是没有表弟,慧娘指不定也没这个机会,来到府城大展手脚,如今也蒸蒸日上。。 只就不知是良缘还是孽缘了,她总觉得两人相处有些怪怪的,可仔细去看,又毫无异常。 撇下这个话题,她转而问道:“听说姑母最近在给你相看亲事?” 闻言,陈问舟嫌弃地皱皱眉头,“做做样子罢了,我爹的态度你又不是不知道,就差把我被嫌弃写在脸上了。” “唉,”曹娘子同样叹息,继室太难做了,有那磋磨人的,就有姑母这般永远入不了眼的。所以她和离后不愿意再嫁,一个人过就挺好的,反正不缺钱花,更不用看人脸色。 “不过无所谓了,等春林香斋做起来,我可能就摊牌了,到时候再说不迟。”陈问舟有些无所谓,反正他也不着急成婚。 “这么快?”曹娘子吃惊,春林香斋也就这一时新鲜,眼看着赚了大笔银子,可比起陈家这样的庞然大物,还差得远着呢。 “不早了,真等赶上陈家,我说不得要等一辈子。”他苦笑,自己在外面跑还好,可他娘在内宅,也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尽早独立,也能尽早把娘接出来,大不了他慢慢干,就不信没了陈家的名号就出不了头。 “那姑母算是等着了,我先在这里提前恭喜。”外人通常只看得见旁人的光鲜,又哪里会看见黑暗里的苦难,她姑母就是如此,受了多少委屈也打碎牙齿往肚里咽,否则还不知有多少说她身在福中不知福的。 不过还好表弟有出息,等将人接出来,自己当家做主,不必看人脸色好。 她不由得又想起来了阮慧娘,说来说去还是要感谢她,否则可没这么容易,就看在这份上,她以后待慧娘也得更好些。 待第二日,阮柔来到春林香斋,也不迟疑告诉了曹娘子自己的选择。 “问舟还真说准了。”曹娘子纳罕。 “东家怎么说?”她好奇问。 “他说啊,你一定回去,果然,猜准了。” “那还是东家有眼光。” “你俩还真是,铁打的缘分。” 阮柔笑,心情甚好,想到琼州的各色香料香树,忍不住满怀期待。 第33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三合一 不知为何, 接下来的几日,阮柔总觉得,曹娘子看着自己的眼神格外慈爱, 虽说原先就待她极好,可如今, 倒像是在哄一个几岁小孩般, 叫她怪不自在,偏她一问, 得到的却是对方无辜的眼神, 只得作罢。 阮父最近彻底忙碌了起来, 看铺面、买木材、做木工活,成日里一半时间门在外面跑、一半时间门在木工房, 家中其他三人能见到他的时间门都少之又少。 赶在离开前, 阮柔托人找了一家私塾,马不停蹄将小石头送了进去,私塾人不多,夫子是一个老秀才,靠收学生赚几个束脩, 一同学习的孩子也都是附近一般人家的。眼看着小石头逐渐恢复了以前的活泼,阮柔轻松口气。 一家三口都各忙各的, 独剩下阮母, 忍不住有些寂寞——两个孩子大了不需要她操心, 就连老头子都焕发事业的第二春,倒显得她无事可做一般。 阮母一想,这样不行啊。遂收拢了后院的田地,自己一个人欢快地忙活起来,翻地、除草、播种, 眼看着一拢拢的田地被整理出来,终于露出满意的笑,有这一小块地,她以后也有得忙活了。 十天时间门不紧不慢过去,期间门阮柔倒是又听到一件八卦,还是田家的事。 “听说,那田家二房的三小姐要相看亲事了。”阮父有些稀奇,两家的纠葛他清楚,故而听八卦时忍不住竖起耳朵听。 “是入赘还是嫁人?”阮母对这些小道消息十分感兴趣。 “嫁人。” 阮柔吃惊,“怎么会是嫁人?”尽管只见过两三面,可田语蓉的性格,她多少还是清楚的。 “嘿嘿,听说那三小姐不愿意,这几天在家里绝食呢,闹得人尽皆知,不知多少人在看笑话。”阮父说这话时多少有些幸灾乐祸,显见得乐于看笑话。 “然后呢。”阮柔心情有些复杂,这一对就要被拆散了吗,也好,本就是一个错误。 “没呢,听说都绝食三四天了,可这是田家大老爷的吩咐,谁也不敢违抗。” 阮柔这才恍然大悟,要说田家有什么能制约田语蓉的,那就只有当家的大老爷了吧。 也不知田家上一代怎么养的,嫡出的大老爷和庶出的三老爷都有几分能耐,偏二房这位毫无作为,每日里混沌度日,如今唯一的女儿也护不住。 当然,这是在外人看来,而落在田语蓉这个当事人身上,却是自己的亲爹压根一点为自己出头的心思都没有。 “语蓉啊,你听娘的,先吃点东西吧,饿了好几天,别饿坏了身子。”田母瞧着肉眼可见消瘦的女儿万分心疼。 “我不吃。”田语蓉鼻间门嗅到一股甜香,是田母端来的八宝粥,最适合她这般几日没进食的人,饥饿了几天的肚子咕咕作响,脑海里也传来“饿”的信号,她却凭借强大的自制力扭开了头。 “哎。”田母将碗放下,同样的话,这三天里她每天都在说,可毫无作用。 看着倔强的女儿,她叹气,“语蓉啊,你闹这些有什么用呢。”语气淡淡,无奈且无力。 “怎么没用了,爹娘,你们就我一个女儿,忍心看我嫁出去吗?” 被女儿埋怨,田父也没了好脾气,“我还就忍心了,要不是你闹那些乱七八糟的,你大伯会这样吗?” 田语蓉顿时不吭声了,她闷闷地道:“反正我不嫁人,你们要是逼我,那就等着我饿死吧。” 田母气急,狠狠拍了她一下,“瞎说什么呢,你这是要娘的命啊。” “哇,娘,我的命好苦啊。”田语蓉吃痛,霎时无数的委屈冒了出来,几天来的憋屈和无力感再也忍不住。 “都是娘不好,要是娘能给你生个兄弟,你也不至于这样。” 田母同样委屈,这些年,因为二房只她生了一个女儿,不知受了多少人的排揎,天知道,老爷年轻时女人可没少纳,就是生不出来,她有什么办法,要是有选择,她宁愿有一个庶子,不拘谁生的,是个儿子就行。 看着母女俩抱头痛哭的模样,田二老爷在原地烦躁地转起圈来,“行了你们娘俩,大哥发了话,哪有我们置喙的余地。” “你说出去也是田家的二老爷,怎么就不能替闺女说几句话了。”田母埋怨。 田父无奈,“我那是没说吗,大哥正在气头上,谁说都不好使。” “我看啊,就是大哥他借题发挥,实则贪图我们二房的那份家产,不然语蓉小孩子家家做的那些事,哪至于如此。”田母阴暗的揣测。 “别瞎说。”田父闻言更烦了,“过继大哥家的,总比旁人家的要好。” “那也得人家愿意呢。”田母嗤笑他的痴心妄想,大房又不缺钱财,凭什么过继亲儿子给你。 被戳中了心中隐秘,田父万分烦躁,“所以你们到底要干什么?招赘招了这么多年,也没见你挑一个,不出嫁留着做老姑娘吗?” 田语蓉不服气,“我不是挑中了一个吗?”说的是周青远。 “是,你挑中一个有家有妻的,还趁着人失忆把人扣下,说出去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你。” “呵。”见她不说话,田父冷笑几声,“我看你就是心比天高,趁早找个人嫁出去,也省得添乱。” “添乱?你是不是老早就等着把我嫁出去,”田语蓉斜眼看他,眼里迸发着勃勃的怒火,“好让你趁早过继个儿子,不管谁家,只要是个儿子你都认。” “你,你,你。我是管不了你了,要么饿死、要么嫁出去,你自己看着办吧。”田父扔下一句话甩身径自离开。 身后传来母女俩的痛哭,他脚步顿了顿,终究没有回头。 事情就这般僵持住了,一直到阮柔离开,也没听说田家有新的消息。 ————- 临出门前一天,阮柔收拾行李,阮母在一旁帮着拾掇,最后整理出了一个大大的大包裹。 阮柔瞧着目瞪口呆,“这太多了吧。” “多什么多,你要出门一个多月呢。”阮母嗔怪地看着她,“我还觉得少,可再多你也带不了,身上多带点银子,缺什么路上直接花钱买。” “嗯嗯嗯。”阮柔糊弄着点头,完全不敢想象自己能拿起这一个大包裹。 一整晚,阮母都在碎碎叨,连阮父也跟着叮嘱不知从哪里听来的出远门常识。 最后,他语重心长地道:“路上辛苦,能忍的就忍,也不要舍不得钱,我和你娘不指着你赚钱,人好好的就行。” “嗯,爹娘,你们也要好好的,有什么事就去找曹娘子。” “晓得,不过大概用不上,过几天我和你爹就准备回去了。”阮母笑着道,“一走这么多天,还不知道你大伯他们多担心呢。” “这么急,我也没准备什么东西。”阮柔的记忆里,阮家大伯一家子都是憨厚老实的,日子过得比自家还要差些,可在她归家后,态度也是十分和煦的,礼尚往来,她便也想回报一番。 “不用,你个孩子家,哪用准备什么,我和你爹都准备好了。” 阮父连连点头,“我们正好和你林叔一起回去,你不用担心,等你回来,我们差不多也该处理好了。” 阮柔遂作罢,只是对自己仍被称作一个小孩子有些不好意思。 第一次出远门,阮柔多少有些担心,一晚上没怎么睡好,第二日大清早就得起来。 “慧娘,给你烙的饼子单独放了,你路上记得吃,还有十几个鸡蛋,你别放坏了,还有......” 卯时(早上五点)未至,天边刚出现了鱼肚白,明媚清新的早晨,天空湛蓝明净,晶莹的露珠洒落在花草上,带来泥土的气息,阮家却已是吵吵闹闹一番,好像准备得再齐全也免不了手忙脚乱。 “对了,还有这盒驱虫药,可千万别落下了。” 眼见到了时间门,阮柔急忙喊停,“够了够了,车马上要来了。” 提前商量好的行程是陈家的车队从陈家出发,路上拐个弯到阮家来接人,再一起出城门。 “老头子,你赶紧把包裹提到门口去。”阮母在试图提起包裹却失败后,赶紧招呼阮父。 阮父一只手提不起,最后还是两只手一起使劲儿,短短一段路,硬是歇了两回,最后将包括靠在门框上,忍不住朝阮母竖起了大拇指,真不是一般的重啊。 阮母好笑又好气,仔仔细细想了想,却又觉得带的东西都能派上用场,一样都减不得。 卯时一刻,陈家的车队准时出现在阮家门前,阮父和阮母齐齐上阵,将行李抬进了中间门指定的车厢,随后阮柔跟着上车。 眼见着队伍就要出发,顶着众人的视线,阮母最后喊了一声,“包裹里有毯子,你记得拿出来铺上。” 那一刻,阮柔总觉得周围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了过来,莫名的,她不觉得不好意思,反而有几分骄傲,她娘担心她呢。 费力从包裹里找到了阮母所说的毛毯,果然很厚,她铺在坐垫上,软乎乎的,很舒服,她享受的喟叹一声。 车队终于出发,城内的道路尚且平坦,并不怎么颠簸,她从车窗探出头,朝阮家的两大一小挥手告别,对面投以同样的挥手。 车队愈行愈远,远远的,只听得阮母遥远缥缈的声音,“慧娘,好好照顾自己。” 其实她再说什么对面也听不见了,因而她只是声音小小的,对自己道:“嗯,娘,我知道的。”无人回应。 出发总是美丽的,尤其是在一个阳光普照的清晨上路。出了城门,一行人上了官道,速度很快。 琼州路途遥远,要想不耽误时间门,就得尽可能的快,但车队又带着大量的货物,是预备带到南方出手的货物,故而再快也快的有限。 太阳逐渐升上了半空,空气也燥热起来,阮柔环视自己所在的车厢,显然,这是独属于她一个人的,也不知陈问舟怎么操作的。 一上午,阮柔除了在上车时,再没见到陈问舟,直到中午,才终于看见了人影。 陈问舟是直接骑马的,高头大马上的年轻公子意气风发,不得不说,乍一眼看到,还有些惊艳,但阮柔很快压下那丝悸动。 “怎么样?”他一拉缰绳,马随即慢慢踱步,始终保持在距离车窗不远不近的位置。 “挺好的,我娘准备了毯子,”阮柔掀开帘子和他对话旋即问道:“我们大概多长时间门能到?” 陈问舟显然早有盘算,此刻直接回答,“要是能在中途把这些货物出掉,估摸半个月就能到,要是等到琼州,那起码得多花上三四天。” 阮柔先前只知路途遥远,来回要一个月,此时才真切意识到了时间门上的遥远,也就是说,这一趟最短来回也得一个月,还不提可能在琼州当地停留的时间门,若再耽误些时间门,需要的时间门可能更长。 好吧,她给自己打气,好不容易出来,当公费散心了。 奈何车队行程十分紧凑,除了每日必备的吃饭和休息时间门,其他时间门都在紧急的赶路,别提散心,就连沿途的风景都压根没时间门看,更何况几日颠簸下来,筋骨疲乏,连带的整个人都没有精神。 她已经几日没见陈问舟骑马了,想必也是累得够呛,回去坐马车了。 前几天尚且可以忍受,等过了第十日,愈往南天气愈发的热起来,路上罕见人际,蛇虫鼠蚁也多了。 荒芜,这是所有人来到这边的第一感受,难怪官家贬谪人都要往这里派,阮柔忍不住心中腹诽。 好在路途终有尽时,出发的第十七天,他们终于抵达了琼州地界。 这是与内陆完全不同的风景,连片的海接天连日,在广阔无边的海水衬托下,只让人觉得自身渺小无比。 眼见到了城门,马车的速度渐渐慢了下来,阮柔几乎是迫不及待下来,总觉得这一趟回去,她恐怕一辈子都不想坐马车了。 陈问舟显然也没好到哪里去,两个面无人色的人彼此对视一眼,眼中都是苦笑,想做点事是真不容易啊。 不知怎的,陈问舟突然想起了临出门前几天,陈家发生的那些事。 其实,一开始,往琼州进货的路子,陈父是想交给大儿子的,做生意,进货和销售几乎一样重要,掌握了路子,这都是他以后接管家业的本钱。 奈何陈大哥是扶不上墙的阿斗,听说要跑这么远,当即就拒绝了。 “我不去,前几年哑叔来回断了一条胳膊,你不会也想我这样吧。”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陈父,不像是看一直疼爱自己的亲爹,倒像是看着要害自己的仇人。 饭桌上,陈问舟当场没忍住,猛烈咳嗽几声,如果可以,他恨不得大笑几声,与亲娘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笑意。 “你哑叔那是个意外。”陈父憋着气,好声好气解释,“你看其他人这些年都没出过事。” “我不去。”陈大哥还是那副说辞,出事的几率是很小,可来回跑那么远,多累啊。 “这条线很重要,你不去准备让谁去。”陈父被气得没脾气。 “三叔不就干得很好吗?”陈大哥满不在意。 陈问舟低眉,三叔是族内的称呼,其实已经是陈家旁枝了,以前有陈父压着,三叔表现很是老实,可若陈父退下,主家无人,说不得就会做出什么,这陈问初,该防的不防,不该防的谨慎到骨子里,还真是愚蠢到家了。 “你懂什么。”屋里人多眼杂,陈父不好多说些什么,只是低低维威胁,“你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琼州那条线必须掌握在咱们自家人手中,你若是不去,自然有人愿意去。” 说这话的时候,陈父瞟了一眼小儿子,意思不言而喻。 陈问舟当时几乎要被气笑了,从小到大都是这般,一旦大哥要偷懒、或者有什么不愿意做的,陈父就会拿他来激,好似他就是守在旁边等待着择人而噬的秃鹫。 偏陈问初很吃这套,当即急了,“爹,你可不能这样。” “你自己想清楚了就行。”计策奏效,陈父宛若稳坐钓鱼台,老神在在的道。 陈问初是真忌惮这个弟弟,倒不是因着继母的缘故,陈家继夫人不受宠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但这个弟弟格外聪明,他从小就知道,也一直将其当做心腹大患。 这个机会可以给三叔,甚至其他任何一个族人,却绝不能落到这个弟弟手中,这么想着,他就要松口,手腕却突然被妻子拽住。 他抬头看去,就见妻子低着头,一副羞涩小媳妇的模样,“爹,你别怪问初,他也是担心我。” 在所有人的视线下,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小腹,那里依旧平坦,没有一丝凸起,可这里已经孕育着她的孩子,故而她的眼神满带慈爱。 这一副场景无需多言,陈父大喜,方才的恼怒瞬间门化为乌有,“好,很好。”论年纪他今年已经四十,着实不年轻,也该到了抱孙子的年纪。 “爹别怪我就行,先前我娘过来,说前三个月不要对外说,我就没敢提。” “对,你娘说的对。”陈父断言,丝毫不介怀。 只是,高兴过后,麻烦再次缠绕上来,琼州这条路是真的不能再给老三跑了,他这阵子隐隐听说了点事,再继续下去,怕是老三的心都要养大。 环视了一圈,最后,他的视线落在了小儿子身上。 事情交给这个儿子,他是不担心的,可唯一顾虑的就是,小儿子是否会因此心大,堵了大儿子的路。 可肉烂在自家锅里,总比落在外人手上好,这点他还是有数的,故而斟酌片刻,他一字一句道:“问舟,这一趟,你愿意替你大哥跑一趟吗?” 陈问舟当场就要冷笑,就连要他去,还得要说成替大哥去,这心偏的没边了。 可抬眼,看见娘亲担忧的目光,他到底忍了下来,“我去。”他低着头,嘴里咯吱咯吱嚼着一块骨头,似乎在嚼着什么令人深恶痛绝的东西。 陈父压根没主意这些,见他答应下来,认真嘱咐,“这一趟,我让哑叔带你一次,你跟着好好学。”这也是他今年格外着急的缘故,哑叔年纪大了,恐怕今年就是他能跑的最后一次,有些人脉和进货渠道、以及好的香树位置,总要交托过来。 “嗯,爹你放心吧。”哑叔是陈家经年的老仆,并不哑,只是小时候高热烧坏了嗓子,说话声总是哑的,久而久之这个名号就被叫出来了。 眼见两人三言两语将事情定下,方才还在和娇妻卿卿我我的陈问初急了,“爹,要不还是我去吧。” “你不是不愿意么,况且你都要当爹了,不在家好好守着还想去哪?”陈父已经下定主意,此刻轻飘飘瞥了眼大儿子,似乎在说,现在后悔,晚了。 曾经的田家小姐,如今的陈家大少夫人万没料到这一幕,顿时傻眼。 “爹,我这胎月份还小,孩子他爹出去跑一趟也不值当什么。” “就是爹,我走的开。”陈问初陪着笑,舔着脸想要挽回,然而已经晚了。 也不知是陈父有心想给个教训,还是纯粹看重大房的第一胎,任凭大房两口字如何巧舌如簧都没能挽回。 陈问初偷鸡不成蚀把米,气得够呛,由此,对捡了个大便宜的他格外看不过眼,待他娘也愈发苛刻,走之前,他娘一个主母在陈家的用度竟还要花银子打点,着实恼人。 ————- “二少爷,咱们先找家客栈歇脚吧。” 哑叔烟熏过的嗓子十分熟悉,陈问舟回神,道了一声“好”。 一行人进了城门,找了一家客栈,其余人都歇下,阮柔也来到属于自己的客房,唯独陈问舟却仍旧不能休息,而是跟着哑叔出门。 在琼州待不了多少时间门,每一天都格外珍贵。按照预备的行程,前两天他要拜访陈家在琼州故交旧友,代替陈父送上礼物,既是为了维系关系,也为表明陈家换代了。 后面三天他要联系陈家香料的供应商,商量接下来三年的供货事宜,价钱、以及名贵香料的进货量,进而偷摸给自家铺子进货,最后还得留出两天时间门,在琼州寻摸稀奇的香料,总而言之,安排的满满当当,没有丝毫空余。 陈问舟的忙碌阮柔体会不到,十几日的马车让她浑身筋骨都要散了,好在前两日用不到她,她也得以在客栈好好休息。 第三天,她强打起精神起身,给自己化上提点精神的妆容,确保看不出一丝疲色。 陈家香料的供货商五花八门,既有当地的大商铺,也有以宗族、小家为单位的采香师。前者是为了大批量供货,后者则是因为他们价格更便宜,且时常能寻到珍稀香料。 阮柔过去自然是为了验货,也多见识点香料,确定春林香斋接下来的进货品种,若能因此激发点灵感就更好了。 哑叔带头,陈问舟和阮柔紧跟其后,三日连轴转下来,见了不知多少人,阮柔嗅闻香料嗅到鼻子都险些失去知觉,晚上,还要跟着应酬,可谓尽心尽力。 再次从酒楼出来,陈问舟朝对方拱手,阮柔在后也微微行个礼。 两边人各走一边,哑叔还在叮嘱些什么,陈问舟只觉得刚才的酒气上头,渐渐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月色正好,清风拂过,脑中微微清明,他瞧瞧后面的人影,笑道:“感觉怎么样?” “还行。”阮柔勉强说着这句话,无限感慨,“可算结束了。” “是啊,可算结束了。” 三日功夫,该谈的都谈好了,陈问舟没有特意压价,却要求提高了珍惜香料的供货量,此外,以他做担保,阮柔作为春林香斋的话事人也下了长期订购的单子,甚至还借着陈家的名义压低了价格,比起在青州府当地采购要便宜不少,到最后,宾主尽欢。 陈问舟也累得够呛,脚下都有些不稳当,酒意肆虐下,他难道有些跳脱,脚下竟然还一蹦一跳起来,嘴里咕哝些旁人听不懂的话。 阮柔在后面见了轻笑,果然还是年轻人,有着满满的活力。 回到客栈,已经月上中头,盯着哑叔将人送回屋里,阮柔这才回到自己的房间门。 一夜好梦,第二日,又是忙碌的一天。 若说前几日累的是心,那么后面两日累的就是身体,跟着当地的采香师,阮柔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山地里、沙滩上,乃至浅滩海水旁,硬是用一双脚丈量了偌大琼州的地界。 香料无疑是阮柔的主场,陈问舟一句不说,只在后面跟着,粗略学些香料知识,他给自己的定位很清晰,一个合格的商人,专业的事自有专业的人去做。 仅仅两日的收获也是斐然的,琼州不愧是精品香料的产地,香树数不胜数,岁月沉淀下,大多香脂都散发着迷人的芳香,阮柔几乎陷入到了买买买的狂潮里,单只这两日,她自己买的香料都足以装满一辆马车,甚至灵感爆发,记下了不少点子,就等回去后实验。 告别了采香的师傅,陈问舟和阮柔两人结伴回返。 哑叔到底年纪大了,且几日忙碌辛劳,这两天就让他在客栈好好休息,没跟着一起。 阮柔珍惜的抱着怀里一个小盒子,眼中满是喜爱,这是她亲自寻摸到的一块香料,名为金银香,为珍品中的珍品,一般都是从海外进口,本地产的少之又少。 “就这么喜欢?”陈问舟见她如捧着稀世珍宝,忍不住问道、 “那当然,你是不知道,这金银香我还是第一次见,刚开始还不敢认呢。也是书里有记载,想起如榄糖,内里有白蜡一般的白色块状物,应当没错了。”她如小孩子炫耀心爱的玩具般举起盒子,得意洋洋道:“且这块中间门的白色状物较多,有钱都买不来的好东西。钱师傅说了,以后要是再寻到,就给我留着。” “还有这块颤风香,质地温润,像用蜂蜜浸渍过一样,是香树之间门枝条摩擦下香脂互相浸透凝结形成,可遇而不可求,等回去后熏衣,味道经久不散,一定很受人喜欢。 尤其这龙涎香非大海不可得,能亲眼见识到一次,也是我的荣幸了。就这么小小的一块,别看现在带着鱼腥味,等到和各种香料调制后,那气味绝对无比的美妙。”她说着深吸一口气,仿佛已经闻到了那袅袅香烟蜿蜒而上。 陈问舟光是听,都能感受到她的高兴,便也跟着愉悦起来。 日色西斜,在琼州待了六七天光景,两人竟还没有真正逛过这片地方,着实有些可惜。 心头意动,陈问舟来了兴致,当即领着人在城内四处闲逛了起来。 这里的天似乎要黑得晚一些,至少这个时辰在青州府可能已经天黑,此处却依旧天光明亮,还是外出游玩的大好时节。 且两地民风不同,街头人影攒动,各色铺子琳琅满目,当地人的肤色要略黑一点,很好辨认,两人随意寻了处馄饨摊子坐下要了一碗热乎的馄饨。 干虾米散发出清香,配合肉质鲜嫩的馄饨,简直是绝配,两人每人都吃了两碗,这才心满意足。 一想到明天就要离开,阮柔竟然蓦然生出一丝不舍。 在青州府,她过得很好,将生活安排的有条不紊,却很少能有这么肆意的时候,只是有些可惜,以后这样的机会不知还有没有。 而对上身旁陈问舟的身影,不得不说,这一路过来,两人的关系亲近了不少,原先其实是有些生疏的,而如今阮柔已经能不再拘束地和他对视、说话,比起东家和手下人,如今倒更像朋友。 陈问舟显然思绪也不平静,看着夕阳的余晖,他状似来了谈兴。 “其实出来这段日子,是我少有的安宁日子。” 阮柔只顾做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时而点头表示自己在听,并不多做回应。 “在青州府,我永远是陈家的二少爷,需要去争、去表现,我必须做的比他好,才有可能进入别人的眼球。明明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他都能轻而易举得到,可他还是觉得我占了他的东西。” 这人自然说的陈家大哥,其实阮柔觉得很难说清对错,两人都是嫡子,同父异母,本就是竞争的关系,彼此有所争斗在所难免。陈家唯一的不同大概就是,陈父的偏向太过明显,以至于叫人毫无希望。 “其实,我一开始不想做这些商贾之事的。我打小被夫子教导,学的都是士农工商,那时候我还不知商人之子不得考科举,只一心期盼着能够考上状元探花,让我娘高兴。我爹见我读书也多会夸奖称赞,我也读得越发起劲。 后来知道,已经是十来岁的时候了,我那位大哥见我成日读书,嘲讽了两句,我才明白以前夫子似惋惜似同情的眼神到底为了什么,那是我第一次感觉到世界的残酷。” 陈问舟似有万千感慨,最后只化作一声叹息,飘散在空中。 这一刻,阮柔隐隐觉得自己有几分共鸣,作为同不受父亲重视的孩子,那份失落和自艾是难以排解的,即使她后来坐上高位,依旧不能释怀。 她甚至觉得面前这个男子有几分虚弱,往日里的笑脸迎人和运筹帷幄早已不见,取而代之的不过一个渴求父亲疼爱而不得的小男孩。 “以后会好的。”她只能无力的安慰,等以后逐渐强大,便不会再去渴求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 “嗯。”陈问舟复又打起精神,“其实现在已经很好了,比我设想的很多未来都要好。” 她奇怪看过去,见其真心的满足,心生一种怪异之感。 “所以,阮慧娘,遇见你是我的机缘。”陈问舟想起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明明才发生不久,可好像已经是很久远之前了。 那时他近乎被发配到安平镇这样的小地方,半是无奈、半是愤慨,想要做出一番事业,却不得其法,好不容易请来的老师傅还被使手段赶走,几乎是无计可施的状态,却偏偏遇上了对方。 当听到嗅觉灵敏的那一瞬间门,他就猛然意识到,自己的机会到了。 一个有天资的制香师,绝对比无数平庸的制香师重要千万倍,结果不出预料,不过半年,成果就出乎意料的喜人。 也是由此,他有了回归府城的底气,那就是即使没有陈家,他也可以很好的养活自己和娘亲,做出一番事业来。 而春林香斋的开张、芝兰香的爆火,以及调香大赛上的惊人亮相,都给了他莫大的惊喜。 可以说,是阮慧娘的存在给了他希望以及勇气。 阮柔有些好笑,这是真喝多了,“那遇见陈东家也是我的机缘了。” “哈哈,那咱们这是互相成就。”陈问舟笑着打哈哈。 温情只是一瞬间门,待回到客栈,立于人前,陈问舟便立马恢复了精明能干东家的形象。 他将此行所有的来人召集到一起,语气颇为轻松,“各位,这一趟来琼州的目的已经完成,大家都做的很好。” 闻言,众人皆松了一口气。 “明天就是回去的日子,大家提前收拾好行李,晚上好好休息,明日一早咱们就出发,早点出发,也早点回去见妻儿老小。” “耶。”下面传来欢呼,就连哑叔嘴角也露出不甚明显的笑意。 一番鼓舞士气后,其他人尽皆离开,只阮柔和哑叔被留下来。 陈问舟看着哑叔,鞠了一躬,有礼:“哑叔,这段日子有劳您老了。” “哪里,我不过打打下手,二少爷才是真辛苦。”哑叔客气回道,心知二少爷这是有话要说。不过他这话也不虚就是,二少爷是真的能做事,不论是路途上的安排、还是琼州地界的应酬洽谈,桩桩不假于人手。 甚至他私心里想,若老爷能将家产交给二少爷,想必陈家列祖列宗也能安心了,可惜,陈家之事到底不是他一个下人能置喙的。 你来我往一番客套的寒暄,陈问舟终于步入正题,他看了一眼阮慧娘,接着道:“这一趟应曹家表姐之托,带着阮姑娘前来,我也提前跟爹打过招呼。” 哑叔点头,作为实际上的领队,他自然清楚。 “只是,回去后,关于阮姑娘与春林香斋的细节,还望哑叔不要过多言语。” 哑叔这才明白他的意思,按理来说,此行的所有事情他都该一一禀告老爷,可春林香斋到底不是陈家,说多了未免不好,且若是老爷计较起来,闹僵也尴尬。 他斟酌片刻,犹豫着回道:“我只能保证不会主动提起,若老爷细问,我也不会隐瞒。” “这是自然,我不会叫哑叔难做。”陈问舟轻嘘口气,如释重负。 见他这模样,哑叔忍不住劝,“二少爷,老爷就是太看重大少爷了些,对您也没有恶意,父子间门,您做事其实也不必如此。” 陈问舟适时露出落寞的神情,“爹他就是看不中我,也连带着看不起曹家,我受些冷言冷语也就罢了,若是叫曹家受我牵连,那以后我和娘都没脸回去了。” 闻言,哑叔露出一个怜惜的表情来,他信誓旦旦保证,“少爷放心吧,哑叔我也不是那等话多的,自不会在其中说长道短。”主要曹家也就是要了点供货的商家,即使没有陈家,最多也就麻烦点,不算什么大事。 陈问舟缓缓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 奈何这边的人搞定了,陈家那边却有人嚼起了舌根,这又是另一桩事了。 修整一晚,第二天,在离家二十五日后,一行商队终于踏上了返程。 与来时的装满货物一般,如今的马车同样满载而归,只是东西变成了香料。 一行十来辆马车,其中只有三辆是属于曹家的,分量着实不大,故而就连阮柔坐着的车厢,也堆满了名贵的香料,好在来前阮母收拾的包裹能用的已经用的七七八八,这才没太过拥挤。 车辆颠簸,悠悠而行,阮柔几乎是归心似箭,期盼着快些回到熟悉的地方。 回去的路程似乎格外快,来时走了十七天的路程,回去竟只十五天就到了,远远的望见青州府巍峨的城墙,她内心油然而生一种亲近之感。 不独她,通行的其他人也纷纷高兴的欢呼,“终于回来了。” 是啊,终于回来了,也不知阮父阮母从乡下回来了吗,小石头还调皮吗,铺子里一切顺利吗? 诸多种种,不仅没有阻拦她的脚步,反而使得她脚下越发迫切。 第34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若说阮柔是迫不及待, 那么陈问舟的脚步则逐渐变得缓慢,几乎是僵硬地跟着队伍前进。 不知何时,青州府留下的印象竟然只是压抑和沉重, 想到陈父和陈大哥可能会有的反应,他就打心底厌烦, 若不是娘亲在家中, 他甚至都不想回去。 然而队伍的脚步不以个人的意志为转移,进城之后, 马车快不得也慢不得, 夹杂在人群中慢腾腾挪动。 这次是先回的春林香斋, 不用陈家多费心,自有铺子里的伙计上前来卸货, 连带着阮柔的行李一起被搬下。 接着, 车队继续往陈家的方向行去,曹娘子接待完客人,热情迎上来时,已不见了陈问舟的身影。 “慧娘,可算回来了, 累了吧,要不要先休息会, 吃点东西。” 阮柔是真累, 也没有寒暄的心思, 有气无力地摇头,“不了,还得麻烦派辆马车送我回去。”若单她一个人走回去也行,无奈还有好几个大包裹。 “好好好,你先坐一会, 我马上让人送你。”知道人累到了,曹娘子见状一话不说,吩咐起人来。 没用半炷香的功夫,她的行李重新被搬上马车,她跟着上去,迷迷糊糊被送回家,只来得及和阮家人打声招呼,就摸到自己的房间倒头就睡。 这一睡就是一天一夜,再醒来,已是第一天下午。 长时间的睡眠让她的脑袋有些昏沉,推开门扉,见着阮家人都在,慢悠悠打招呼,“爹,娘。” “哎呦,可算醒了,饿不饿,我熬了粥,这就给你盛点来。”阮母说着连忙起身。 锅里的粥从昨天晚上一直温到今天,熬得软糯香甜,阮柔一口一口吃着,感觉这一趟失去的精气神都在慢慢补回来。 一碗粥下肚,她还要再吃,却被拦住。 “可不能一次吃这么多,你先在院子里走走,消消食,待会就该吃晚饭了。” 阮柔也不强求,转而道:“那我去铺子里看看。” 两边距离不远,府城治安又好,阮母并未拒绝,只是叮嘱,“你刚醒身子虚,慢些走不要急。” “嗯。”阮柔抬脚除了院子,她主要是心痒带回来的香料,香料珍贵,如何存贮、保鲜都是一个大问题,轻易怠慢不得,铺子里的人总归没有她懂。 回来的路上她就在想调配些什么香料,如今倒也不着急直接上手,等好好熟悉一番再调制不迟。 铺子里一如既往的热闹,曹娘子带着伙计们忙里忙外,阮柔并不打扰,径自来到后院的制香间,这里也同样是一间小型的储藏室。 昨日各色香料已经摆放齐全,另有放不下的也妥善寻了箱子安置,总的来说,还算不错。 阮柔将其中最为名贵的几样取出,这些香料,贵的足以买下府城一个铺子,她又仔细的收拾过后,用特殊的手法保存,这才安心。 曹娘子不知何时跟了过来,一如既往的笑盈盈,有时候阮柔就觉得曹娘子合该天生吃这碗饭。 “休息好了,可要请个大夫来帮你瞧一瞧,脸色还不大好。” “不用了,我挺好的,歇两天就行。”阮柔挥了挥手臂,以作证明。 “唉,还是你省心。”曹娘子叹气。 阮柔纳闷,“怎么了,是陈东家那发生了什么吗?” “可不是,昨儿又闹了好大一场。”曹娘子想起昨晚表弟气冲冲过来的场景,仍觉得心有余悸。 到底是陈家的家事,曹娘子这个表姐能说,她一个外人却是不好插嘴,故而只是尴尬的笑笑。 “算了,跟你说这些作甚,没得扰了你的好心情。”曹娘子一甩衣袖,“我来是有件正事跟你说,昨天问舟跟我提,想要再在府城开一家分店。” “分店?”阮柔喃喃,心知对方肯定是急了,可陈问舟也没到毫无理智的地步,春林香斋如今蒸蒸日上,,每日生意忙得转不过来,开家分店倒不是问题,难的是,谁来掌管这家分店。 陈问舟手下没有太多得用的人,这从他开店还要找自家表姐就可看得出。 曹娘子显然也知道这个问题,她咬咬牙道,“他准备自己来开这家店。” 阮柔一惊,心道陈问舟这是真打算和陈家撕破脸不成。 外人只当春林香斋是曹家的生意,若陈家的一少爷,跑到落魄表姐这里来看店,不出一日,必能传的整个青州府人尽皆知,届时,陈家的矛盾摆在明面上,陈父和陈大哥的颜面不好看,陈问舟自己也讨不了好。 曹娘子总觉得表弟不是那么冲动的人,哪怕昨晚那么生气,可心眼多的人,一条路也能走出几条退路来,她劝了几句不管用,也不好多说。 阮柔亦是如此觉得,陈问舟即使要从陈家退出,也得拿着属于自己的那份高调离开,万不会让自己在旁人眼中沦落成丧家之犬,所以,果然还是以退为进的可能性更大吧。 不过,不管是不是陈问舟自己上,开分店的事情已定,曹娘子作为明面上的东家还是得多操心几分。 “慧娘,芝兰香如今在府城已经基本饱和,你这边还得使点劲。”曹娘子颇有几分郑重。 香料不像别的,一份能用上好几日,且也不会有人长期用一种香料,多是几种喜爱的轮换着来。若是品种不够多,早晚会被人遗忘。 店里客人虽然依旧多,可老面孔明显少了,她早几日就察觉到,如今店里亟需新的香品。 “我知道了,会尽力的。”阮柔态度也很是严肃,不拘为何,陈问舟和曹娘子待她总归很好,她也得投桃报李才是。 “努力就行,也不用太逼着自己。”曹娘子见她领会,遂不再言语,进而转移了话题。 “去琼州这一路如何,可有什么趣事说给我听听,也让我长长见识。 闻言,阮柔顿时苦巴了一张脸,回想起这一来一回的紧密行程,只觉犹在梦中。 “金姐姐,你就饶了我吧,除了赶路就是赶路,再没有旁的,别说风景,颠得我脑袋都不清醒了。”一回忆,那股子摇晃感似乎回来了,尤其回来的路上,车速过快,着实将她晕得七荤八素。 “琼州呢,可与我们这里有什么不同。” 这可说的就多了,阮柔从当地人、地形地貌说到海边风景,完全是与琼州完全不同的景象,尤其着重描述了采香的过程,听得曹娘子眼冒绿光,渴望不已。 阮柔禁不住取笑她,“下一次若还有这样的好事,我来替你看铺子,你尽管去,别回来叫苦就行。”异地风光是好,可旅途着实累人。 “知道你累,我就做主给你放三天假,你尽管回家休息,三天后再来铺子里,到时候可有的忙活。”曹娘子甚是体贴,阮柔也不客气,领了这份情,她也觉自己需得回家好好歇息几日,才能完全恢复。 不知何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阮柔半推半就被推出了铺子,心情甚好地归家。 只是路上难免想起陈问舟的问题,微叹口气,这也不是她如今该考虑的问题。 她不知道的是,她离开不到一刻钟,就有一人骑着马,来到了春林香斋,正是在家受了闲气的陈问舟。 “表姐,我来投奔你了,你可千万要收留我,不然表弟我今晚就得睡大街了。”他丝毫没压低语气,在铺子前就大声喊起来,惹得来往的客人尽皆投来目光。 曹娘子额头隐现黑线,就知道这个表弟没安好心。 然而戏台子都搭好了,她也得跟着唱,“表弟,你这是怎么了,可是姑父他又,唉,罢了,曹家再不济总有你和姑母一口饭吃。”说着让伙计关了门,将外人的视线隔绝在外。 屋里只剩姐弟俩,曹娘子才颇为无奈地看着他,“说吧,今儿又是唱的什么戏?” 投奔是假的,但受气却是真的,陈问舟面上的笑意落了下去,“还不是我那好大哥挑拨,老头子估计也想趁机打压我。” 真正让他生气的不是两人给他下马威,而是他一路辛苦,虽说有着自己的私心,可到底也为陈家办了事,起码让他好好休息一天,睡个安稳觉,再整这些幺蛾子不迟。 偏陈家一个个生怕黄花菜凉了,当他带着满身的疲惫回去,迎接他的不仅不是欢迎和掌声,而是满满的质疑和泼脏水。 很难说清楚他当时的心情,是气愤更多、还是失望更多,唯一确定的一点就是,陈家,着实不是久待之地。 他也不惯着,当场就甩了脸子,带回来的人和东西也懒得收拾,反正花的陈家钱,就是烂在马车上也只能说是陈家钱多。 当然,陈父还没老糊涂到这个地步,小儿子撂挑子,大儿子也不是个能当事的,他只得亲自上阵,等一切料理妥当,已是半夜三更。 拖着一把老骨头,回去迎接的却是妻子紧闭的房门,回过头来,他才发觉自己做的急了,奈何为时已晚。 父子间自然没有当爹的先低头的道理,他还想着过几日小儿子气消了就好,却不料对方这回气性着实有点大,竟连陈家的宅子也不住,径直去了舅家曹家。 搁在早几十年,曹家在青州府勉强算得有头有脸,可多年下坡路走下来,早已是落魄人家,跟陈家压根没法比, 可以说,小儿子的行为就是把陈家的脸面放在地上踩,陈父哪里接受得了,不仅没了弥补的想法,反而更生气了。 好家伙,两个人都在气头上,又有大房夫妻在其中煽风点火,任凭陈夫人如何劝,愣是一个没劝住,索性任凭父子俩闹去。 不过一日功夫,就成了这般光景也着实有些惊人。 “可和姑母说过了。” “自然说过了,她也同意的。”提及母亲,陈问舟面上才有了几分笑意,“她也不想我待在陈家闹成一团。” “唉,我就担心姑母又要受气。” “不会的,我娘她早就想开了,为这一家子生气还不至于。”母子俩如今对陈家不抱有任何期待,甚至于他的婚事,也是因着不想借陈家的关系,否则陈家一少爷还不至于娶不到妻。 “那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还能有什么打算,我想办法撺掇老头子,提前把家分了,也省得父子俩成日提心吊胆,担心我大逆不道。”陈问舟语气嘲讽。 曹娘子蹙眉,“这可不大容易。” 俗话说,父母在不分家,当朝虽然没有前朝律法严苛,明令不得分家,可官府也是不支持的。且陈氏这般的大家族分家,依照陈父的性子,更是困难重重。 “再难也得分,按照他的意思,我就该跟那些一世祖一样,成日里寻欢作乐,才能让他们安心。”陈问舟讥嘲。 “你可不许胡来,坏的是你自己的名声。”曹娘子担心他想出什么歪点子,连忙阻止。 “放心吧,不值得。”陈问舟这点还是看的明白,在陈家不受重视只是一时,等分家出来自然就好,可若是坏了名声,后半辈子都不一定洗的清,何必为了旁人污了自己。 “是啊,不值得。”曹娘子喃喃,“你做什么我不拦着,凡事多想着点姑母就成。” “我知道,等分家了,我把人接出来,也让你们多见见,她在家也老念叨着你呢。” 曹娘子闻言忍不住感怀,姑侄俩以前也有过亲近的时候,可后来随着陈父态度变化,曹家登门的次数少了,再到她出嫁和离,一年竟只能见一两面,没料到姑母还惦记着她。 想到这,两人的心情终于好了些,又谈了些铺子里的正事,随后铺子关门,两人再未说话,沉默着回到宅子,陈问舟自己寻了个空房歇了,明日里还有得折腾呢。 ————- 另一厢,阮柔脚步轻快回到家中,晚饭早已准备好。 庆幸的是,她晚上终于不用继续喝粥,而是正常的饭菜,面对阮母的家常手艺,一时间竟胃口大开。 下午她出来时没瞧见阮父,因而好奇道:“爹,你铺子开的怎么样了?” “开张了。”阮父回,“就在南街那边,一家小铺子,赶明儿有空带你去认认门。” “行。”阮柔应得痛快。 “这几天成了几门生意呢。”阮父显然十分兴奋,说起生意经头头是道,“府城的人就是比乡下阔绰,只要做的好,就没有不愿意买的。”他实打实练的木工手艺,在乡下总要打几分折扣,到底有几分不得劲。 见阮父干的开心,她也就没了担忧,随即问,“那你们回安平镇了吗?” “回了。”提起这个问题,兴奋的人成了阮母,“你是不知道,我们回去,那些村人都跟看稀奇似的。 以前他们老在背后说你坏话,我都知道,就是懒得跟他们吵。如今见我们沾了你的光来府城定居,别提有多羡慕了,一个个攀关系讲交情的,可惜,晚了。” 短短几句话,阮母硬是讲得抑扬顿挫、得意非常,可见其高兴,若是落在外人眼中,少不得落个小人得志的印象,自家人面前却只有同样高兴的份。 “娘,以后会越来越好的。”阮柔安慰。 “是啊,不过还是慧娘你有出息,我们都是沾了你的福。”阮母看着女儿,真是越看越满意,唯一的缺陷就是没能有门好姻缘,可想到周家,她抖落了身上的鸡皮疙瘩,那样的人家,还是算了吧。 想到周家,且又有桩新鲜事,阮母兴致就没那么浓了,只是总得叫闺女知道。 “慧娘啊,我说件事你可别生气。”阮母小心翼翼,阮柔回想一下,安平镇可能会让自己生气的,也就周家人了吧。 “周家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还是跟那田家有关,”周母说着,偷偷觑了眼闺女的脸色,见没有异常这才继续。 “你走之前,田家三小姐不是被逼着嫁人吗,她死活没同意,后来田家大老爷直接替她选好了人家,说是要捆着人出嫁,结果田三小姐临出门时大闹了一场,硬是没出门子。” 呃,这场面,阮柔难以想象,昨个儿曹娘子竟也没同她说,想必多少有些忌讳。 “田家可算丢了大脸,听说田家大老爷气得够呛,发出话要么嫁人、要么一房一家子直接净身出户。一房这才急了,好劝歹劝也没能劝好,最后,是田一夫人提出将她嫁到周家,再许一份丰厚的嫁妆,这才安抚住。”可谓是知女莫若母。 阮柔诧异:“然后,田三小姐就这么嫁了?”周家那样的家境,田语蓉要是一开始就愿意嫁,也不至于坑害了原主。 “可不,闹成那样,她不嫁也没法子,府城还有谁家敢跟她结亲,还不如挑一个自己喜欢的。” “周青远也同意了?” “一开始不同意来着,失忆这种事好多人不信,都觉得他攀附上了田家贵女,只是被你揭穿了,要是再跟田家小姐在一起,那名声也甭想要了。” 阮柔自己听也就罢了,却见旁边的小石头一脸津津有味,当即就要赶他走,却被阮母阻止。 “算了,他回去这几天,也不知道听了多少遍。”小石头嘿嘿笑,“姐,这事儿都传遍了。” 阮柔这才作罢。 “周青远不同意,可周家不是没钱了吗,你没回去是不知道,周家也是一团糟。他们年头送了小儿子去读书,大儿子回来也要继续读,两个读书人,先前那条件都供不起,更别说现在。 一开始说要小儿子退学,可小儿子不愿意,亲兄弟就差打起来,再遇上田家这一出,可不得跟撞大运似的同意吗,就是那田家三小姐不知怎么瞎了眼,还愿意嫁。” 阮母语带嘲讽,无比庆幸女儿脱离了那火坑,否则,如今哪里有能耐跟田家三小姐抢男人。 她有时晚上想想,但凡女儿没有选择归家、抑或没有来府城,都替闺女觉得惊险,好在上天保佑,有贵人提携,是的,在阮母眼中,女儿固然出息,可也少不了曹娘子和陈一少爷这样的贵人。 阮柔没想到,两人还能以这种方式在一起,只是便宜了周青远,这男人两辈子都占尽了便宜。 她可不是那些论心不论迹的人,且上辈子周青远的所作所为就称不上一句君子。 “好戏还在后头呢。那老婆子还以为娶进一个富贵小姐就能帮衬家里,供着两个儿子读书,却不想人家愿不愿意。” “怎么?”阮柔挑眉。 “田家三小姐嫁是嫁了,可一点不吃亏,大笔嫁妆藏的严实,别说周家用,周青远这个夫君都沾不上一星半点。” “那读书考功名呢?” “没戏,她也不偏袒,把家里两个读书的都给搅和了。” 蓦的,阮柔脑海里不自觉浮现一句话,悔叫夫君觅封侯,虽出发点不同,可竟然殊途同归。 田语蓉也是真的敢作敢为,这年头读书人可是十分吃香的,多少人家吃糠咽菜也要送子孙读书,盼的就是一朝功成名就光宗耀祖,似田语蓉这般的绝对是少数。 不过也正常,周青远要是发达了,谁知道还会不会有什么贵女如她一般,再来一次拆散良缘。 “他们俩也算求仁得仁吧。”阮柔感慨,一个不愿意背负贪图富贵的名义,正好也不能沾手妻子的嫁妆,另一个则只想跟周青远长长久久在一起,如今也实现了。 “难说。”阮母摇摇头,“成天大把的银子在你跟前晃,你能不动心?”乡下各种烂七八糟的事见得多了,她可不觉得周家人能生生忍住。 “不动心。”阮柔摇头,她最大的好处就是晓得自己去争取,而不是贪图别人手里那点。 阮母忍不住白了她一眼,复又笑了笑,“听说那田三小姐专门在村子里修了一座宅子,放置她的嫁妆和丫鬟仆人,花园、厨房样样俱全,比周家的宅子还要好呢。” 阮柔几乎立时想要哈哈大笑,若不是田三小姐的人品有问题,她倒想真心结交一番。 “且等着看吧。”她道,田语蓉仗着田家大小姐就这么肆意,可周家也未必是好欺负的,财帛动人心,真闹起来,天高皇帝远的,指不定谁吃亏呢。 “总归跟咱们无关了,就当看个笑话。”阮母看着身处的大宅子忍不住感叹,有时候人生际遇就是这么神奇,该在府城的去了乡下,该在乡下的来了府城,风水轮流转,他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第35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在家度过悠闲的三日, 时而看阮母收拾小菜地、抑或盯着阮父做木工活,如此阮柔的精神终于慢慢缓和过来。 第四日的清晨,一家四口在家用过早膳, 竟有三人要同时出门,阮父和阮柔去铺子里, 小石头则是去学堂。 值得一提的是, 小石头如今有了个正经的大名,是由学堂的夫子取的, 名阮玉林, 于是家里人也自觉改口,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 阮柔来到铺子里,只觉得恍如隔世, 店里的客人较之以前确实有所减少, 她心知要抓紧研制新香才可。 遂也不多言,自觉进了制香间,恰巧琼州一趟,有好多灵感想要实验。 她这次想要制作一整套的香料,上至头发、口唇, 眉眼,下至足、身体为一体, 力求将各种香料浑然一体。 头油是用的最寻常的桂花油, 制法也简单, 将半开的桂花与麻油一起混合密封,经大火煮制后,在干燥处晾干十数日,将桂花取出,剩下的便是桂花油, 用于洗发最是洁净,且芳香怡人。 口脂则是用蜡兑制各种香料,灌于竹筒可成。 后面用于身体的香身丸,净化口气的香茶饼子、沐浴后敷于足上的莲像散,描眉的螺子黛,敷面的香粉,沐浴净身的花露澡豆等,不一而足,可谓涵盖了一位妇人的方方面面。 至于涂敷香,顾名思义,是用来涂在身上或者衣服上的香粉,时人喜欢用香粉与铅粉混合,此番效果最好,但她却知,铅粉用于妆面虽则有修饰面容之效,但久用有毒,故而还是选用了效果微差的粟粉,制成最后的米粉,同样质地细腻、色泽莹白。 一日忙活下来,每样各得了三十套,时日到了,便可整套售出,算不得稀奇,只是讨了个巧宗。 第一日算是练手,第二日,她终于将蠢蠢欲动多时的龙涎香取出,龙涎香本就是上好的香料,只需取其他香料调配一二,便可制得成香,只她唯恐误了上好的龙涎香,才迟迟未曾调制,且配有上次调香大赛赠予的各色名贵香料,此时调制起来得心应手,一炉炉香出炉,装满香丸的瓷瓶随处可见。 第三日,她有心想要再动手调配一次芝兰香,却突的又有了一个主意。 既然芝兰香不可常用,那何不将芝兰香用于日常所用器具之中,既是读书人所钟爱,那么成套的香纸、香笔、香木家具、香枕且不美哉。 只调制香料是她的长项,但笔墨纸砚这些她一窍不通,只得找了曹娘子过来商量。 她如此一番将自己的想法说出,正忐忑等待曹娘子的意见,却见曹娘子大笑抚掌,“慧娘,还是你聪明。” “你也觉得可行?” “自然可行。”曹娘子何止认同,简直叹为观止,一般香料多用于女子,男子则只用香囊、焚香所用,但若将香料置于器具之上,那就彻底打开了男人的市场,要知道,有钱的男人,可比有钱的女人还要舍得花钱,尤其在此等附庸风雅之事上。 “那就劳烦寻些通于纸笔一道的能工巧匠。” 闻言,方才还欣喜异常的曹娘子顿时又耷拉了眉眼,“真会给我找难题。”这样的师傅可不好找。 香料到底不是必须物,且到底是商贾之事,他们这般的商人自然能独占鳌头,可涉及读书人的笔墨纸砚,真正能掌握的无一不是大夏朝顶尖的世家贵族。 他们垄断此道,截断底层读书人往上爬的阶梯,若真贸然插手,别说一个小小的春林香斋,便是偌大的陈家也未必能得以保全,故而,还是得想办法拉个同盟才行。 “这事先放放,等我想想办法。”曹娘子扔下一句话匆匆离开,既是欣喜又是焦灼。 欣喜于这对他们而言绝对是一个契机,一个真正能打出名声、名扬大夏朝的机会,焦灼则是因为合作人不好找,她还是先去找表弟商量一番。 她寻到陈问舟的时候,对方刚在家中闹腾完,悠悠闲闲走出来,面上还带着笑意。 是的,如今在府内成日闹腾的终于不是大房,而变成了他这个嫡次子。 陈父被折腾得够呛,想要惩罚吧,偏一想手头上要银子没银子,要银子没银子,要铺子没铺子,继室的管家权也被拿走了,竟只能眼睁睁看着其成日里在家作妖。 “问舟,你到底要干什么?”被折腾了几日,陈父精疲力尽无奈道。 “不干什么啊,闲着也是闲着,我找点乐子。” 陈父额头的青筋忍不住跳了跳,“你要是闲着没事,就把安平镇的铺子给我看好了。” “一个月赚不了几个银子的铺子,懒得看。”陈问舟轻飘飘撂下一句。 安平镇的陈氏香料铺说是给他看管,实则也是不可能的,作为陈家的祖产,早晚要收回给陈大哥,做的再好也不过为他人做嫁衣罢了。 陈父脸色黑了黑,“你不要我就收回来了?” “收吧。”陈问舟表现的特别坦然,似乎丝毫不在意般道,“只是铺子里还有两个我请来的师傅,你要是不用了,我就给曹家送去,正好缺人呢。” 陈父本来只有三分的火气,也硬是被激到十分,“曹家曹家,你怎么不跟着姓曹去。” “那不是我出生时候没得选择吗,您要是愿意,我待会就去改了,也省得您成日疑神疑鬼的。” “滚。”陈父被气得够呛,懒得和这个混账儿子多说,索性眼不见为净。 ————- 陈问舟闻言利索的滚了,且出门直奔春林香斋。 从琼州来回一趟,不知怎的,他就不想再忍了,反正谁让他不痛快,他就先叫人不痛快。 “怎么,有事?”陈问舟给自己倒了杯水,一饮而尽。 “又吵架了?”曹娘子无奈问。 “嗯,就是顶了几句,刚好那个宋管事被收买了,我不是好心告诉他吗。”陈问舟嗤笑。 他也搞不懂陈父到底在想些什么,说疼爱大儿子吧,可又对手里的家产握得紧紧的,一点不松手,怪不得陈问初一直着急。 去年就是他揭穿陈父手底下的一个大管事被其收买,这才搅得他失去了好几家铺子,如今还是一样的招数,竟也够用。 “你别真把人惹恼了。”曹娘子不由得警告,当爹的要治儿子且有的是办法。 “惹恼他也没法子。”陈问舟嗤笑,如今他们母子在陈家就是孤岛,没什么可失去的。 曹娘子叹息一声,将方才慧娘说过的主意讲给他听,最后道:“我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就是咱们不好插手。” “笔墨纸砚?”陈问舟喃喃,“我想想。” 说着他果真思考起来,作为陈家二公子,他的人脉其实很广,但多是商户,真正有权势的官宦人家很少,当然,即使是陈家,对上官员也多是送钱的交情。 青州府本地的官员基本不用考虑,最合适的其实还是京城的世家。 蓦的,他突然想到一个人。 恰巧此时,曹娘子的目光也骤然转了过来,两人皆一口同声吐出两个字。 “霍家!” 霍家经营着大夏朝最有名的商行,背后利益交错,听说好几个侯爷公主都在其中掺了一脚,可以说是半个皇家的买卖。 霍家是皇商,作为霍氏商行的当家人,有着不小的话语权,原因就在于,当代的霍家二公子,是当朝乐安公主的驸马爷。且两人恩爱非常,在当今圣上面前也有几分脸面。 最巧的是,上次为着芝兰香,两人都曾与霍老爷见过,且相谈甚欢,从传闻以及上次接触来看,霍老爷是个生意人,这也就意味着,只要有利可图,就有的谈。 “恐怕要大出血了。”曹娘子回想了一番,虽觉霍家最为合适,可也难免肉疼。 “也不一定,”陈问舟眼睛亮的发光,“你可别忘了海上那条线。” 话音刚落,曹娘子的眼睛也倏然亮了。 是啊,她怎么忘了这一茬。 青州府临海,有着大夏朝最为丰盛的海上贸易,每年的丝绸、茶叶等载出去,带回来不知多少真金白银。 这般大的生意,其后的关系纠葛自然也错综复杂,连在青州府享有一席之地的陈、田两家,于海上贸易中也不过占得九牛一毛就可见一斑。 陈、田两家同为制香世家,本是互相竞争,今年竟破天荒的联姻,原因也在于此,他们想要联手占得更大的贸易量,只是目前来看,希望不大。 “那霍老爷那边,是你来联系还是我来?”曹娘子踌躇着问出了这个话题。 她虽然做了这么长时间的生意,可知道的到底有限,若洽谈过程中出了什么差错,后果他们承受不起的。 “我来吧。”陈问舟轻叹一口气,“看来陈家这边要尽快了。” 他一日作为陈家二少爷,那就得在陈父之下,与人商谈都得低一辈,也难有话语权,若分家出来,那才是一个能够饭桌上平等交谈的合作伙伴,且背后有陈家总不至于担心被吞吃入腹。 对陈家,他是能用到的时候就用,还不至于清高到完全撇清干系,血缘也不是说能切断就能切断的。 “那我这边先试着约霍老爷过来一趟。”曹娘子道,“等人到了,咱们再细谈。” “不,你可以说的仔细点,霍家的名声还可以,藏着掩着倒显得我们没有诚意。” “可,”曹娘子始终有些犹豫,这些事情霍家自己完全就可以办到,若是全盘托出,就怕最后没有他们的事。 “赌一把吧,赢了大赚特赚,输了也不会更差。”陈问舟摊手,显得特别光棍。 曹娘子无奈,起笔写信,信里果然写的特别清楚,随着信件寄出,余下的便只能等待。 阮柔这边制香的手艺也丝毫没松,没有匠人可以用,她就寻了有檀香的香木,回家让阮父自制了几支毛笔、扇子,效果果然很不错。 且她如今这种是最简单的,若是富贵人家,用陶瓷、玉石为料,笔管中空、设以小孔,再添置喜欢的香料,效果更佳。 总而言之,她的想法是可行的,至于生意上的事,则全由陈问舟和曹娘子做主。 而当事人陈问舟,也终于有了紧迫感。 原先对于分家,他是抱着能分最好、不能分也不着急的心态,如今不想自己与陈家牵扯过深,只得加快速度。 “问舟,你真的有把握?”陈夫人到底有几分顾虑,陈家家大业大,真要舍弃,也并非易事。 “娘,你就信我一次,即使这次不成,以后我总不会亏了您去。” “你这孩子,”陈夫人无奈,“我哪里是担心自己。” “我你就更不用担心了,就是分家我也还是陈家的儿子,哪天饿的没饭吃,躺到陈家门前,亲爹总不至于看我饿死。” “你是真想分,不是一时意气?”陈夫人再次确认,这般大事,由不得她不谨慎。 “嗯,娘,我也不想你待在陈家受气。等我以后娶了媳妇,两个人一起孝顺您。” 陈夫人就只是笑,“怎么,有心上人了?” “这事以后再说,”陈问舟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分家的事情您有办法没有?” “自然是有的。”陈夫人白了儿子一眼,她当陈家主母多年,怎么可能没一两个可用之人。 “那这事就拜托娘了,分家的事越快越好,东西少点也无所谓。” 陈夫人点头,表示明白,待儿子走了,她想了又想,寻来身边的心腹,秘语几句吩咐下去。 次日,陈府就谣传陈父要给两个儿子分家的传闻,且一个个说的有鼻子有嘴,十分笃定的模样,甚至连二少爷要被净身出户的说法都有。 陈父偶然从下人嘴中得知,当即脸就黑了,再命人细查,却发现是大儿媳手下两个老婆子喝酒说胡话。 这事儿明摆着是故意的,可儿媳是田家人,且怀有身孕,他不好重罚,最后只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大道理。 本以为事情就这般过去,结果这厢火苗刚熄灭,那边却又着起火来。 “老爷,你要给我们做主啊。”陈夫人哭哭啼啼表示不满,“他们想要分家,那是盼着您死呢,这等大逆不道的,合该全给撵出去。” 陈父额头青筋跳动,“夫人,都是一场误会。” “哪有什么误会,”陈夫人状似气急,“总之,话都有人放出去了,今个儿,要么您把大房那毒妇罚一顿,要么,就把我们分出去,总归我们问舟是爹不疼的。” 因着几句谣言,陈家愣是闹得鸡飞狗跳,到最后,大儿媳挺着大肚子哭着回娘家,继室和小儿子同样横眉冷对,陈父也很无奈,明明他什么也没做,最后反倒成了恶人。 看着一切的发生,陈问舟在背后给亲娘悄悄竖起了大拇指,陈夫人掩起嘴角的笑,深藏功与名。 结果,隔日亲家田大老爷和田大夫人同时登门,脸色颇为不好看。 儿女间的小事,闹成亲家间的大事,是陈父万万没料到的,且田家更是得理不饶人,同样逼着他分家。 “亲家,陈家事本不该我们登门,可语萱怀着身孕,陈家若是不稀罕,我田家还养得起一个外孙。” 陈父连忙好言相劝,“就是孩子间闹了点小问题,何至于此。” “这有了孕的妇人,别说争斗,就是受了气,对孩子也不好。”田大夫人十分生气,揽着女儿不松口。 田大老爷同样咄咄逼人,且他想的还要更多些,田、陈两家合作,一旦成功,将来两家生意定会蒸蒸日上。 若此时分家,日后陈家的就是自家女儿女婿的,换言之,是自家外孙的,他可以不计较那么多,但若还有个外人在,难免有所顾忌。 陈父脸色变得格外难看,至此,从始至终所有的事情串联起来,他自以为得知了全部的真相。 大房的下人怎么就偏那么巧,胡言乱语要分家,还不到一日就全部传开了,明明是早有预备,正是为了上演眼前这一幕逼宫。 “可恶。”他心中暗想,田家手真是伸的太长了,竟还插手他家中事。 “这是我陈家家事,就不劳亲家多费心了。”陈父自认不是被人要挟之辈,故而语气僵硬的撂下这句话。 可转头,就迎来了田大老爷的迎头痛击。 “也罢,就当我多事了。” 田大老爷说着起身,竟似是要离开,陈父忍不住投去狐疑的目光。 “只是,三日后,市舶司的苏大人来访,你我可就要各自为政了。” “苏大人竟是要来?”陈父欣喜,可转念想到这话的前提,为难几乎摆在了脸上。 “田兄请坐,你我两家大事,可不能一时意气。”陈父将人拉回来,亲自给人斟了一杯茶。 田大老爷本就不是真的要走,此时就坡下驴,复又坐了下来。 陈父只能庆幸提前将小辈打发走了,否则如今这样不得叫人笑话。 再是笑话,他也得舔着脸讨好,“还是田兄有门道,我竟未曾听说。” “不过多了两条人脉,不值当什么,苏大人来之后才是重点。”他提点道。 陈父连连道是,“只是,田兄可有把握。” 也不知是对方本就有意,还是真的被捧得舒坦了,竟然十分坦诚摇头,“没有,只是尽力而为罢了。” 陈父咬牙,慎重问道:“非得要我分家吗?” 田大老爷继续摇头,“分不分家这事都得办,只是分家后,我们两家就是一家,我自然也会更尽力几分。” 就差把不分家,两家联姻就此作废写在脸上,陈父心中暗骂,嘴上确实为难道:“田兄有所不知,我那小儿子一直被我压着,至今还无甚产业,若是就此分出去,我这当爹的也着实不放心啊。” “你且正常分就是,多分零星半点,想必语萱也不会计较,毕竟以后......”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可陈父心里明白,若是成功,以后陈家和田家再非今日可比,自然不在意这点小财产。 要分吗?陈父在心里问自己,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两个儿子吵成斗鸡眼,早晚都是要分家的,不如趁着如今有利可图分了,大不了他多给小儿子分点,就当弥补了。 想到这里,他不在推脱,而是拱拱手,“多谢田兄提点,语萱有孕,就让她留在家里吧,也省得来回颠簸。” 这就是变相的同意了,聪明人间,话从来不需要说的那么明白。 田大老爷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哈哈大笑道:“陈老弟,以后且有好日子呢。” 说着起身推门离开,只留陈父不知该喜该忧。 刺眼的眼光射入,将他身子一半置于阴影、一半落入阳光,竟显得有几分落寞。 屋外,陈问初呵护着妻子小心上前,带着十二分的恭敬,“爹,娘。” “嗯。”田家夫妻俩见状还算满意,田大夫人给女儿使了一个脸色,意思是搞定了。 田语萱顿时喜形于色,轻捏了下丈夫的手,陈问初领会,态度愈发谦卑。 而另一边,同样等待的陈问舟母子一个眼神对视,彼此心知肚明,成了。 谁也不会想到,这一切会是处于弱势的陈家二房闹出来的,毕竟陈问舟尚未成亲,更未接管家中任何产业,分家对其有百害而无一利。 “娘,二弟,我们先进去看看爹了。”田语萱说着,施施然上前,落下一个得意的小眼神,而陈问初则在后小心搀扶,端的一副好丈夫模样。 由不得田语萱不得意,两房本就是竞争关系,且又有一桩事叫她不痛快。 遥想前阵子,娘家堂妹不争气,闹出了一件荒唐事,本也没人敢编排到她跟前,偏夫家二弟冷嘲热讽,说其如何不端庄典雅,寡廉鲜耻,丢尽田家女儿的颜面,说得她同为田家女险些无地自容,只得气呼呼回家、逼着爹娘把堂妹嫁了出去,可到底憋着股子气,如今可算能描补回来。 被鄙视的陈问舟颇为无奈,敢情这女人还在记仇呢,哪怕他贬低的对象是她本就不喜的堂妹。 不过,也值了。 远处,田家夫妻已经逐渐走远,带着胜利者特有的骄傲,近处,屋内传来陈父和两人和煦的交谈声,好一家子温馨和乐,只余他和娘亲,站在原地,仿佛被全世界抛弃。 身边下人投来诡异的视线,似是同情似是了然,他假做踉跄两步,面上满是不可置信,跟着娘亲二人恍恍惚惚地离开,宛如战败的落汤鸡。 第36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陈父也是个颇有决断的人, 既然已经与田家说好,做下了决定,便不再犹豫。 到底心有几分愧疚, 面向继夫人与小儿子难免偏向了几分。 当朝重嫡长,按律, 嫡子可得八成以上家产, 而庶子最多只可得两成,而嫡子中, 嫡长子又可占得大头, 如今将这个嫡次子分出去, 陈父斟酌再三,到底还是下了决意。 陈父这脉是主支, 且陈父自己就是族长, 故而分家的操作也容易很多,只需召集几个族老做见证,再喊上大儿子和小儿子的母家,以及大儿媳的娘家田家即可,他只庆幸小儿子还没成婚, 否则还有的争吵。 曹家和田家其实早就收到消息,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故而陈父通知的时候, 吃惊有, 却也有限。 陈父并未大肆宣扬,故而分家之事虽然在亲戚间传遍,外人也毫不知情。 陈家书房,陈氏族人以及其他几家人济济一堂,将偌大的厅堂坐得满满当当。 陈父取出早已拟好的分家文书, 上面列满了陈家大大小小的产业,上至红火的铺子,下至一处小宅子,金银器物、房产田庄,一应俱全。 浩浩荡荡的单子,他看着颇有感慨,这些大部分是祖上传下来的,也有他当家几十年新添置的,可以说,起码陈家在他的手上没有败落。 而今,他要提前给两个儿子分家,分家也就意味着两家,他可不会跟一些老古董一样,觉得本就争的斗鸡眼似的兄弟俩还能真的齐心协力。 故而,虽然给小儿子分了足足三成半的产业,可其中多是位置不好、生意不行的铺子以及田庄银两,而红火的铺子、宅子以及田庄,他则私心全留给了大儿子,只想着不能叫陈家祖产落空,至于小儿子,以后多贴补点也就是了。。 分家这般大的事,他本以为两个儿子还会有番争吵,可令人意外的是,两边都毫无动静,十分平静的接受了分家结果。 他朝左边看看大儿子和大儿媳,虽然有些不高兴老二分到了那么多,可眼中全是欣喜,思及田家的威逼利诱,他放弃了。再看右边的夫人和小儿子,则更为神奇,竟是满脸笑意的模样,似乎很满意? 不知怎的,他有了几分失落感,愧疚和心虚都少去很多。 “夫人,你就没什么意见吗?” “没有。”陈夫人坦然摇头,这么早就分家,且能分到这么多的东西,本就是意外之喜,虽然这些家产没算族里属于主支的那些财产,可她已经很知足了。 “问舟你呢?”他不甘心的再问小儿子。 “我也没有。”陈问舟同样摇头,他拱手做礼,“多些父亲多年教导之恩,以后不能在跟前尽孝,还望父亲多多保重。” 好吧,陈父收回失落的眼神,至于大儿子,他就不问了,省得又生事端。 几人依次签字画押,文书一式十份,在场几人以及族老们各持一份,待拿到衙门过户分籍,以后就是彻底的两家人了。 族老们见陈父不大高兴,连分家宴都不敢提,也不停留,一个个借口家中有事急忙溜了。 待外人全部离开,陈父看着两个儿子,重重叹口气,“今天大家就在一起吃个饭吧。” 众人自然没有推拒的,左右不过最后做做面子。 甚至于,这顿饭也吃得异常和谐,比起以往的面不和心更不和,此刻倒更添了几分疏离,俨然就是两群陌生人凑巧在一个饭桌上吃饭。 “问初,以后这陈家早晚要交给你的,你以后脾气缓着些,多学多看,不要怕吃苦,祖宗传下来的家产,不求你发扬光大,起码要能守成,想当年啊......”陈父又是一番念古。 陈问初乖巧点头,心知这次分家田家出了大力,且岳父提前打过招呼,即使这次陈父多分点出去也无碍,因为马上赚回来的会更多,不能因小失大,故而他这才老实了一整天,没有丝毫怨言,就怕分家的事黄了。 “问舟,你虽然分了出去,可还是陈家人,以后常回来看看我和你娘,有什么不懂的也随时过来问,当年祖宗能把陈家做大做强,你也要好生努力才是。” “儿子知晓。”陈问舟和陈夫人对视一眼,才忽然想起了一个问题,对啊,陈父不会以为她还要留在陈家吧。 母子俩互相挤眉弄眼,终于还是陈问初败下阵来。 “爹,”他幽幽开口,“我有个不情之请。” “你说吧。”陈父想着可算来了,他等了一天,还以为就要这么顺利的结束了呢。 “我想把娘接出去奉养。” 施施然然的陈父倏然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看着小儿子,“什么,你要说的就是这?” “是,请父亲成全。” 陈父转眼去瞧妻子,却见其低眉搭眼,并不做声,不死心问,“夫人,你如何想?” “妾身不才,问舟年纪尚小且尚未婚配,总要帮他看着点。” 很好,话说得很委婉,但意思很明显。 这个问题是他万万没料到的,只见过分家把儿子分出去的,没见过把妻子也分出去的啊,可夫人说的也有点道理,小儿子还没成婚呢。 但事情不是这么办的啊。 也怪他没经验,以往主持的族里分家,都是父母年事已高,压根不存在这个问题,现在好了,挖坑给自己跳。 这要答应了吧,夫人跟着小儿子跑了,他以后怎么办,虽则还有几个妾氏,可到底上不得台面,家里这摊子谁来管,要是不答应吧,好像对小儿子也不厚道。 良久,他的脸黑了又白、白了又黑,终于还是答应下来。 \既如此,夫人就帮着问舟先把家里立起来吧。不过,\他郁闷补充,\不过,以后还是要回来的。\这点很重要。 陈夫人自然笑着应了,至于以后,什么时候叫立起来,儿子总得成婚、成婚了得带孙子,等孙子长大不得十几二十年,到时候陈父在不在还两说,先就这么糊弄着呗。 最后,好好的,分个家,出乎意料,不高兴的竟只有陈父这个当家人。 ————- 分家大的方面已经定下,可离真正搬离且还有好大摊子事情,不说别的,据说家里下人,就是一个大问题。 陈家分家的消息一经传开,下人们间顿时一阵兵荒马乱。 仆随其主,陈家的家人主要分为四波,一波是陈父忠实的拥趸,如今效忠陈父,将来也只会效忠陈父指定的继承人,第二波跟着陈问初这个嫡出大少爷,一向以陈家正统自居,第三波自然是跟着如今的陈夫人以及陈问舟,这一波人也是最少的。 除此之外,陈家还有大量的下人管事,或者是无意划分阵营,又或者自身身份低掺和不到这些,只一心做自己的事情。 分家消息一出,最急的是跟着陈夫人这一派的,毕竟与被分出去小有资产的陈二少爷相比,当然是资产丰厚的陈家更为靠得住。 不多时,托关系、找靠山,往日不显眼的下人们,八仙过海、各显神通,尽最大的力量留在陈府。 作为二少爷身边的大丫鬟,珠翠二位自然毫不迟疑选择跟随夫人和二少爷走,此时看见下人们如鸟兽散,顿时气得不行。 “这些家伙,以前不知道怎么巴结我们,如今风头一变,就跟那墙头的草般,就这样的,以后求到跟前我都懒得搭理。”翠儿怒气冲冲道。 珠儿笑她:“有没有那日还说不好呢,听二少爷的,咱们看好屋子里的东西就行。” “你怎么就不生气。”翠儿瞥着同伴气定神闲的模样,着实不理解。 “犯不着,以前他们蝇营狗苟你不也看不上,如今何必气恼。” “这怎么能一样。”翠儿嘟嘴,依旧气成河豚样。 哪怕她嘴硬,可也知道如今局势朝他们不利,一旦分家,失去未来陈家继承人的身份,二少爷的地位可谓一落千丈,在偌大的青州府,将来说不定也只能沦为籍籍无名之辈。 小姐妹俩坐看院子里的闹腾,恰这时,又有一人来了。 来人是主院子一个伶俐的小管事,二十岁上下模样,寻常在陈父处当差,偶尔也听陈夫人使唤,并未站派。 珠翠二人与他早已熟识,此时热络地打招呼,“小山哥,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你们,怎么样,院子里没出什么事情吧?” “没,一个个跑的比兔子还快,就一两个不老实的被我们逮住了。”翠儿永远是嘴比脑子快,刚才还指桑骂槐一群人是墙头草,这会儿对着外人又不记得了。 “那就好。”翠儿没注意到,小山的面色和眼神都有些复杂,珠儿却是注意到了。 她有心离开,便托辞道:“我想起屋里还有一双垫子没做好,你们先聊着吧。” 说着就要走,翠儿瞅瞅这个、再瞄瞄那个,不知所措。 眼见珠儿走远了,她才小声道:“小山哥,珠儿她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啊。” 小山摇摇头,眼神愈发复杂,翠儿见了心里不是个滋味,犹豫片刻,她磨蹭着道:“小山哥,你,你想好了吗?” “想好什么?” “分家的事啊,你跟老爷、还是跟着夫人走?” 小山也正纠结着,他如今正得老爷看重,本不应该犹豫,可到底有些人放不下。 “那你呢。” “我?”翠儿下意识以为他问自己和珠儿,不假思索回答:“我们自然是跟着二少爷。” 他闻言,面上失落更甚,勉强敷衍了几句,失魂落魄欲要离开。 不料身后,翠儿声音传来,“小山哥,你要是喜欢,就赶紧说,不然真的分开,以后可就没机会了。” 小山复又回头,目光灼灼盯着翠儿,“翠儿,那你说她会答应吗?” “我不知道。”翠儿于心不忍,却还是诚实摇头,“珠儿从来不跟我说这些的。” “唉。”小山叹息,和翠儿一起坐在石头凳上,双手托腮,一副忧愁模样。 “翠儿,我问你一个问题,你能老实回答我吗?” “嗯。”翠儿懒洋洋道,夏日午后的太阳正好,晒得她昏昏欲睡。 “你跟着二少爷,是想以后做他的通房吗?” “咳咳,你瞎说什么啊。”翠儿闹了个大红脸,连忙摇头,“我哪敢有那种想法。” “可你一直说要跟着二少爷一辈子。”小山盯着她,似乎要从她的眼睛里分出真伪。 “对啊,”翠儿不明所以,“我是要跟二少爷一辈子啊,天底下再没有这般好的主子。” “那你?”小山犹犹豫豫,问不出口。 翠儿见他误会连忙解释,“跟二少爷一辈子又没说非要当通房,等我嫁了人,照样要在二少爷身边伺候,将来说不定还能带小主子呢。” 她的眼里满是期待,仿佛十分希望看到那一幕。 小山知道,翠儿虽然平日里有些小脾气,可却基本从不说谎话,尤其事关她的二少爷,故而已经信了七分。 “你是不是想问珠儿啊,我虽然不知道她的想法,可你不试一试,说不定以后会后悔的。” 翠儿是真心为小山哥和珠儿姐姐着想,两人都很好,也对她好,故而她真心希望两人能在一起。 听着面前的丫鬟叽叽喳喳,说着些不知所谓的话,再听听外面的嘈杂声,小山知道,没有太多时间留给自己了。 他的手悄悄藏到石桌下,磨磨蹭蹭,最后终于掏出一个小盒子,紧紧握着,手心渐渐渗出了汗珠。 良久,他一咬牙,鼓起勇气将礼物拿出来。 “翠儿,我有话要对你说。”他嘴里不断说着,却下意识闭了眼,似乎在等待命运的宣判。 “你说,是要让我送给珠儿吗,那可不行,她不怎么收别人东西的。”翠儿虽然希望两人在一起,可也知自己没有替人做决定的权利。 “你别说话。”好不容易积攒的勇气被打断,小山额头不由滴落了几滴汗水,他憋红了一张脸,结结巴巴将手中东西递过去,恶狠狠道:“这是送给你的。” “啊?”翠儿的嘴巴张成了鸡蛋大小,一时没反应过来,不仅毫无羞涩之态,反而满是惊讶。 “可你不是喜欢珠儿吗?” “我什么时候喜欢珠儿了?”小山只觉得奇怪,自己怎么会喜欢上这么个缺心眼的姑娘。 被吼了一句,翠儿顿时老实了,仔细回忆起来,“你老和珠儿交换眼神,还经常偷偷说悄悄话,对了,你还送过两根钗子和一个手镯。” “我不也送你不少吗?” 翠儿挠挠头,“有吗,对哦,你也送过我钗子,可那不是让我给你说好话的吗,我可没白收,帮你在给珠儿面前说了不少好话呢。” 小山黑线,“你说反了,从头到尾,我喜欢的都只有你。” 翠儿更迷糊了,“可珠儿一直说你很好啊,若不是喜欢,为什么要一直说。” “那是因为我送了她钗子和手镯。”小山额头的青筋都快要跳出来。 翠儿这下是彻底明白了,不知怎么,突然就羞涩起来,结巴道:“小山哥,你真的喜欢我啊,那怎么从来不跟我说。” “因为你一直说要跟着二少爷,我就以为。” “呸,”翠儿不屑,“你都瞎想些什么,我可从来没那些心思,我要嫁也得做正头娘子。” “那你喜欢我吗?”小山见她信誓旦旦,此刻已然相信了十分,霎时一幅不好意思的模样。 脑回路终于对上线的两人,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都有了羞意。 “我,我不知道啊。”翠儿讷讷。 “哦。”小山不由得又失落,可转眼就兴奋起来,没说喜欢,可也没说不喜欢啊。 这比他原先设想的要好一万遍,真的,他一直以为翠儿喜欢二少爷,那种维护的姿态,太容易让人误会了。 可,既然翠儿想要嫁人做正头娘子,为何他不能争取一回呢。 想到这里,他终于做下了决定,“我跟你们一起走。” “啊,那,那好吧。”翠儿依旧低着头,不敢回视,这好像还是第一次,有人说喜欢她呢。 她跟珠儿不同,珠儿长得好看人也温柔,她看过很多人爱慕她的模样,反观她自己,待人凶巴巴的,好几次偷听到人家说她坏话。 没想到,还是有人会慧眼识珠,看上她的嘛。 嘿嘿,莫名的,看小山哥比以前更顺眼几分了呢,就是她还拿不定主意嫁不嫁,等过后她问问二少爷再说。 小山哥走了,独留翠儿一人,珠儿方才出来,一脸打趣。 陈府的下人们,有如小山这种因为各种原因留在二房的,却有更多选择投奔大房。 对此,陈问舟全部应了,也不强留,索性以后就他们两个主子,日子也能清静些。 ————- 陈家分家的消息其实也没能瞒多久,至少曹娘子和阮柔在分家前就知道了。 阮柔对此有些忐忑,明白对方是把希望放在自己身上了,若是出了差错,陈问舟可就亏大了。 “你放心,跟你其实也没什么关系,问舟早就说想要分家了。”曹娘子见她这般,忍不住安慰,“这次分家也不算吃亏。” 再不好的铺子,那也都是府城的,不拘做生意还是出租,总能有点进项。 况且,早点分,省去多少麻烦、少受多少气。 “那我可得努力了。”阮柔笑。 “行,将来问舟能不能撑起第二个陈家,我看啊,就靠你了。” 阮柔顿时压力大增,忍不住又跑进制香间继续研究,也不止为了铺子,香多了她自己赚的也多嘛。 曹娘子在后面直笑话,笑过之后倒有些意味深长的叹息。 陈问舟却没空去思考是亏是赚的问题,他如今手底下没人,倒也没想着一次性把产业全部接管过来,只是将所有铺子、田庄、宅院一一清点账目,做到心中有数,若发现哪个不老实的,再动手不迟。 他如今急着的是霍氏那边,前几日曹娘子的信送了过去,霍家回信说是要来人过来商议,可他等了许多天,不仅没等来霍家人,反而等来了京城市舶司的苏大人。 苏大人来访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关于青州府三年一度的海上贸易份额分配的问题。 海上贸易利润之大、范围之广,可谓囊括了各行各业、方方面面,从衣食住行、到吃喝玩乐,可以说,送出的都是大夏朝有名有目的好东西,当然换回来的银子也不菲,占了大夏朝国库的泰半收入。 这等大的贸易,自然不是空口定下,而是由市舶司每三年一调整,哪家的货好需要加大,哪家的东西不行取消名额,诸如此类,都要在接下来的一个月商讨完毕,苏大人负责的就是青州府当地的商户。 期间攀关系、送礼的自然不少,苏大人来者不拒,但他是出了名的拿了钱不一定办事,所以,送钱上门最多也就图个眼熟,不然也不至于陈、田两家希冀获得更多份额还要联手。 陈问舟如今从陈家分出来,论理没有参加海上贸易的资格,所以他的希望只能寄托在霍家身上。 霍氏商行在大夏朝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只要霍家愿意切开一条小口子,他的东西出去,就能带回成百上千的银子。错过这次机会,再等下次又是三年,届时局势如何变幻,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时间一日日过去,苏大人的府邸每日里人来人往,热闹至极,有的人出来眉开眼笑,亦有人愁眉苦脸,众生百态不一而足。 他眼看着要从陈家彻底搬离,霍家那边却还毫无讯息,他几乎要以为高估了自己,一切不过他痴心妄想,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 苏大人来青州府的第十五日,霍家终于派人送来消息,他们来人了,且是霍家大老爷亲至。 那一瞬间,陈问舟心跳如擂鼓。 机会,来了。 而能不能抓住,就得看他这次的表现,成了,搭上霍氏商行,他的春林香斋不要说小小青州府,就是整个大夏朝、乃至海上贸易,皆可打开商路,而若是谈输了,还得回去老老实实开分店,一点点攒资本,届时,赢过陈家的雄心壮志不知又得何年。 虽说他对自己有信心,可有捷径,谁不想走呢。 嘴角扬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他整理衣衫,大踏步走出,从马厩牵了他的弄雪,径自飞驰往码头,迎人。 身后,曹娘子和阮柔互相给彼此打气,这一次,她们应当可以的吧。 第37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陈问舟走后, 阮柔和曹娘子便准备起身去知味观,定下包厢,点好酒楼最出名的招牌菜。 茶水点心自不必说, 两人还贴心地准备了先前制成的几套成品,店里接下来的规划、账簿等等, 总之, 展示了他们最大的诚意。 霍老爷在青州府也有自己的宅子,此番下船却并未回去, 而是跟着前来给他接风的陈家小子, 去了府城最大的酒楼知味观。 陈问舟先前焦急万分, 待真见到人,反而镇定下来, 有理有节地招待。 上了二楼, 两方人见过礼,一边是阮柔三人,另一边则由霍老爷带着孙子,看来是有意带在身边培养。 人刚至,菜就上来, 几人也不拘束,一边吃一边聊。 知味观的手艺自不必多说, 珍馐美食、美酒佳酿, 陈问舟这才说起自己一方的想法。 霍老爷听得眼睛连连发亮, 其实这香料器具并不罕见,像是他家的木床,就是用带有异香的木料做成,有益睡眠,只是成规模成体制的特意打造, 却是第一遭,这也是他亲自过来的原因,机遇,对抓住的人才是机遇。 酒过三旬,二人谈兴愈浓,觥筹交错、好不快活。 眼见得时机正好,曹娘子将提前准备好的成品拿出,供其一一把玩。 霍老爷接过细瞧,肉眼可见,东西材质算不得稀奇,可胜在一个巧趣,试想一下,毛笔本身就书香四溢,墨水飘散桂香,岂不乐哉。 “好,好,好。”霍老爷连赞三声好,抚掌大笑,“只不知是哪位的巧思?” 虽是这么问,可他的眼神明显落在有过一面之缘的阮娘子身上,上次的芝兰香,就是其调制所得。 果不其然,陈问舟再次引见,“正是我们铺子里的阮制香师,上次调香大赛忝居第二。” “果真巾帼不让须眉,”霍姥爷真心夸赞,即使在京城,如此能干的女子也不多,他暗自揣测,其必有过人之处,世上能人异士甚多,他见的多了,仍难免嗟叹。 阮柔起身行礼,她今日特意着了妆扮了一番,身上着杏色裙衫,头上梳的流苏髻,以珠翠饰之,甚是庄重。 片刻功夫,复又坐下,两边依旧高谈快论,从香料谈到生意,再到近日青州府闹得沸沸扬扬市舶司。 “小友是陈家人吧,不知令尊可还好。”霍老爷自然提前调查过,此番问不过另有疑问需要解答。 “正是,家父尚好,多些挂念了。”陈问舟做礼,转而道:“只前几日父亲主持给我们分了家,故而此番我非以陈家名义而来。” “那是自然,英雄出少年啊。”得了准话,霍老爷笑得愈发开怀,跟老狐狸谈生意可没意思的多。 一顿饭毕,该说的也说的差不多,几人在知味观门前各自离去,霍老爷带着人扬长而去,阮柔三人依然留在原地,待人走远,这才露出欣喜的神情。 “表弟,既然已经分家,尽快从陈家搬出来吧。” “那是自然。”陈问舟颔首,原先不着急,如今可不一样,今日的消息怕是瞒不了几天,只要另住新宅,届时天高皇帝远的,陈父也拿他无可奈何。 陈问舟匆匆回去督促下人搬家,阮柔和曹娘子继续回铺子,她们能做的其实也不多,一个看好铺子,一个尽力调香,总之,各司其职便好。 身处制香间,阮柔心中的激动情绪慢慢和缓。 不得不说,春林香斋的前景着实让她期待,且,随着她的出力愈多,能明显察觉到,自己在外人眼中的地位在上升,至少今日霍老爷眼中,也有了她的存在,这种依靠自己的感觉,着实不赖。 越想心情越是美妙,阮柔手下的动作却是更快,半日功夫,不知多少香料被调制成香,摆上柜台。 其中有两三香她最是满意,一种是桂花香,桂花香味偏甜,闻起来是清香,实则最为霸道,且有蟾宫折桂的好名头,很多读书人都愿意用。 趁太阳未出之际,用竹筷摘取尚沾露水的桂花,将开未开,最为适宜,瓶里依次放入檀香,花蕊、樟脑,再以纱布隔开,吸取夜晚露水,用生熟蜜搅拌洒入瓶中,蜡纸密封窖藏,取出,焚烧的清香格外怡人。 另一种则是养疗香,这是专门研制给各府妇人的,但凡内宅妇人,多有体弱之症,寻常得好生休养,养疗香便是做此用处,焚烧此香,能使弱疾痊愈,效果有如食疗。 取玄参一斤、甘松六两,捣成粉末,用炼蜜调和,同样密封窖藏,十日取出,再辅以炭末和炼蜜,窖藏五日,即可焚烧使用,有凝神静气、调养身心之效。 再有一种是百花香,用牡丹、玫瑰、素馨、茉莉、莲花、辛夷、桂花、木香、梅、兰等十几种香花调制,用于沐浴所用,一次只需几滴,便可身带花香,亦同样适合贵家夫人。 至于其他香,多是调的现有香方,虽然味道上她有所改善,中和了几分,香气愈发诱人,但常人未必能体会出来,思及此,她不由得想起上次的那位陈夫人,也许,她会喜欢这款养疗香呢。 思及此,她预备几日后香成,遣人送去几份,若是喜欢,也算为店里多揽一位客人。 另一边,霍老爷带着大孙子慢悠悠在府城踱步,他有意考察,便问道,“启明,你觉得方才那物如何。” “好东西。”霍启明不是个话多的,只回了三个字。 “那依你看,我是伸手还是不伸手。” 霍启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问道:“祖父,咱们不能自己做这个吗?” 方才这人不过提供了简陋的成品,既无秘方、也无特殊技艺,如今他们既已知晓,自然可以先下手,独占这份生意。 霍老爷看着孙子,目光有些悠远,“启明,霍家的产业你研究过吗,主要以何为生?” “自然是霍氏商行。”霍启明毫不迟疑,自家的商行名遍大夏朝,更是家中的主要收入来源。 “那你可知,霍氏商行卖的东西,有多少是霍家生产的?” “孙儿不知。”他还未正式接触家里的生意,当然不知晓,却还是有些心虚,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 “唉。”霍老爷忍不住叹气,别看霍家如今花团锦簇,可他下面四个儿子,无一人有才干能撑起霍氏,弄的他这么大年纪还要带孙子,若是自家孙子有八分方才那年青人的智略,他也就不用操心了。 叹息归叹息,该教的还得教,他比出一个手势,“不到一成。” “才一成?”霍启明忍不住吃惊,他还以为最少有五成左右。 “是啊,不到一成,这是霍家祖上定下来的规矩,你道为何?” “孙儿不明白。” “天底下的钱是赚不完的,霍氏商行喜迎接天下商户,他们纵有月满盈亏,也影响不了霍氏商行的根基。”霍老爷说着,仿佛看到了当初父亲教导自己的场景,一代代传承,不就是这样嘛。 “霍氏传承几百年,看了不知多少世家落魄、又有多少新世家崛起,昙花一现的多、旷久长存的少。霍氏是其中之一,就是因为我们贪,却又没那么贪,别人做的好我们不要眼馋,别人落拓了也不要讥笑,几十年风水轮换,且不知到何年呢。” 霍老爷的长篇大论,霍启明没怎么听明白,因而十分惭愧,“孙儿大概懂了几分,不过还是有些不明白。” “不明白没关系,慢慢看,慢慢想,有的是时间。”总归他身子还硬朗,只要不跟他那几个废物儿子一样志大才疏、好高骛远就行。 祖孙俩渐渐走远,一高一矮、一胖一瘦的两道身影,却莫名有几分相似。 ————- 虽是为的这事来了青州府,霍老也却不能只顾这件事,青州府也有霍氏商行的分行,不过不在朱雀大街,而是在偏西边位置,更靠近官宦人家,自然要查看一番,另霍家在此故交旧友更是众多,递来的拜帖不知凡数。 恰又逢苏大人同在青州府,要交际的也就更多。 说起这位苏大人,连向来办事周全的霍老爷都忍不住摇头,府城的人恐怕不知,在京城,其有一个啼笑皆非的称号,曰“饕餮”。 所谓饕餮,即只进不出,有人背后骂其贪心,偏苏大人礼照收、事却不一定办,可谓光棍至极,几次有人暗中使坏,告至圣人跟前,也不过一笑了之。 但也是因此,苏大人反而是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为甚,正是因其性贪婪,圣上坐拥天下,不怕人明贪,就怕人贪而无度,苏大人恰在其中取巧,又能为圣上分心,自然受宠。 苏大人有个与其性格截然不同的名字,全名苏正方,意为方正,谓正而不邪。《礼记·曲礼上》有云,“立必正方,不倾听。” 论理,苏家也算名门大家,并不缺钱财,也不知是怎么样出来这么个性子,亦或者是故意。 摇摇头,将脑海中的记忆甩去,霍老爷随即主动写了一封拜帖,两人也算老相识,但一人为官、一人为商,自然得他上门拜访,且青州府的事,他来了总得使几分力。 除此外,他又遣人去陈家打听分家之事,合作前,总得调查清楚,才能安心不是。 他其实也能猜个大概,无非是你算计我、我算计你的买卖,最后两相得宜,也是有趣。 只是不知以后,那位奸猾的陈老爷,会不会后悔拣了芝麻丢了西瓜,那就是后话了。 市舶司在青州府有专门的衙门,苏大人任提举市舶司,亦即常人口中的市舶使,下领监官、勾当公事、监门官等官员,至于文字、孔目、手分、贴司等官吏不计其数,掌蕃货、海舶、征榷、贸易之事,以来远人,通远物,在大小朝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 苏大人顺时随俗,如今便居于市舶司官衙正经办公,至于往来应酬,亦在府衙内侧殿,轻易并不出官衙,无他,求上门来的人实在太多。 十来日功夫,苏大人已经将青州府的大、中商户见了个七七八八,心中自有一杆秤。 等收到霍家的拜帖,颇为稀奇,“这老狐狸怎么来了。”话落他也懒得去查,直接让人进来,总归不过为了这档子事。 众人只当这次海运与往常并无不同,实则只有他知道,情况迥然有异。 来前,他已密见过圣上,大夏朝如今风调雨顺、商贸发达,百姓安居乐业,面上看着一片和乐,然北边戎族蠢蠢欲动、几次三番挑衅来犯边境、抢夺粮食,冒犯国威,圣上不欲容忍,动武恐怕就是近两年之事。 俗话说,三军未动粮草先行,若是打仗,征兵抚恤、粮食棉衣,样样缺不了银钱,便是国库有再多存银都不够。 故而,此次海贸之事,圣上下了死命令,不仅要加量一成远航的商船,还要带回来的钱财多上三成有余。 这可不是件容易事,外人都只知商贸赚钱,却不知其中风险,商船十出七归便已是难得,途中不仅要提防那些交易的小国使诈,更要抵御海上的盗贼,其中凶险,不足为外人道。 故而,他得使十二分的气力,挑选最华贵、最值钱的商品,远赴重洋,更要加强护卫,严加看守防范,一丝一毫都不能敷衍了事。 想到这些,苏大人就忍不住愁眉紧锁,难啊,都只看见他风光,谁又知道他的艰难。 不一会,下人来报,霍老爷已被引至隔壁书房。 苏大人提脚出门,去见客。 甫一进门,只见霍老爷端坐左边下位,他便也不去上座,反而来到左边上位,两人隔着一个茶几,触手可及。 “苏大人。”霍老爷笑呵呵打招呼,“不请自来,还望见谅。” “哪里,霍老爷大驾光临,不知有何贵干呐。” “自是有事相求。”霍老爷说话间仔细觑着对面人的神色,见其面色毫无异动,心知塞钱没戏,索性也不去废这个功夫,直接明言,“实不相瞒,霍某前来是为了海贸之事。” 苏大人也不诧异,反而有些奇怪,“霍家的份额不是早已确定?”京城里豪门世家、豪绅富商,该分的份额早已扯清楚,总不该追到青州府来。 霍老爷苦笑,“还是为着一位小友,你且听我说说。” 遂将一切缘由从头道来,也无甚隐瞒,最后问道:“香料器物,霍某觉得大有可行,这才追了过来,苏大人可仔细斟酌一番,若是觉得不合时宜,我就此不提。” “谁家的人?”苏大人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问了背后人,在他看来,无非府城的几大世家。 “春林香斋不知苏大人可听说过,其背后正是陈家这一代的小儿子,不过,”他及时来了一个转折,“不过这人前几日已被陈老爷分家出来,如今,单干呢。”也即背后无家族出谋划策。 “哦?”听到这里,苏大人终于来了点兴趣,“没有陈家在背后出力?” “没有。”霍老爷笃定否决,“陈家的人,想必和田家一起来过了吧。” “你倒是知道的不少。哈哈,这倒是有趣。”苏大人抚着自己的胡须,“果然英雄出少年呐,霍老爷以为这门生意如何?” “我这不是来了吗?”霍老爷轻饮一口茶水,轻飘飘道。 两个老狐狸,各自打着机锋,此刻终于见真章。 苏大人手自然垂下,把玩起左手的扳指,熟悉的人都知道,这是他在认真想问题时的小动作。 俄顷,他抬头,两人目光直直对上,霍老爷丝毫不惧。 “这么说,你看好这门生意。” “自然。” 霍老爷说着,取出方才就放在椅下的盒子,里面正是他最近两日的成果。 比起阮柔那种粗糙的成品,财大气粗的霍老爷可就十分大方,用的都是最好的料子,玉枕、玉笔、徽墨、黄花木折扇......皆带异香。 单看一样还不觉得,放在一起却觉得有股格外文雅的意味。 “好东西。”苏大人取出玉笔,捣鼓两下,就瞧出了猫腻,其上笔头有一缝隙,放置香料,笔杆上依稀可见几个小洞,若不细看,丝毫察觉不到,还会以为是笔本身的味道。 “这东西,不出海,也不愁卖呀。”苏大人瞥他一眼,颇有怀疑。 “可出海,不是能赚得更多吗?”霍老爷回。 “哈哈哈,你个贪心的老东西。”苏大人依旧笑,只眼睛里没了刚才的警惕,平和许多,正经谈生意的人,他自然欢迎。 “东西是好东西,可好像还没看见青州府有卖?” “自是先给你过目,下面人也正在准备,苏大人走之前,必定能看到青州府的盛况。” “好大的口气。”苏大人嘴上取笑,心中却是忖度起来,该从哪里挪出点份额来。 海外那些蛮人喜欢的东西,他也清楚,越是看起来文雅、沾满书香墨迹,文人雅士喜爱之物,他们便越是喜欢,如茶叶、丝绸、琉璃、香料、笔墨纸砚等等,最是畅销不过,每每供不应求,花再多的真金白银也愿意。 想到这里,他又有些愤愤不平起来,为何海外那些国家的矿产那么多,若不是距离太远,大夏朝军士不擅长海上做战,说不得他都要眼红得鼓捣圣上先下手了。 苏大人无比惋惜,可怜他只能望洋兴叹,还得大费周折走海贸才能换来。 想了又想,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册子,上面只他自己知道的暗号,记满了青州府众多商户及其售卖货物,斟酌再三,他将其中两家香料世家的份额各自减去一成,毕竟这精贵玩意儿肯定比直接卖香料要赚得多,可惜了,原本他还打算增点份额的。 若是阮柔在场,知晓两家倒霉鬼,定忍不住哈哈大笑,这下子,份额不增反减,三年时间,足够陈、田两家伤筋动骨。 说来,也不知巧还是不巧,两家一同结伴来的市舶司,好好的联盟,在苏大人这里就成了一家,削减份额自然一同削减,也算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我给你半个月时间,若东西真有这么好,份额不是问题,再不行,我这里的份额挪给你就是了。”利人损己的事他自然不会做,说着好听罢了。 霍老爷也不知有没有察觉,拱手谢过,“那就多谢苏大人了,半个月时间足够,我定能让你看到成果。” “那就好。”苏大人的右手,不知何时,又抚上了胡须。 看着看着,霍老爷突然发觉不对,这位苏大人年纪其实不大,年方三十五,比他笑了整十岁,正是年青能干的时候,倒是在他面前显老来了。 想归想,他也不能倚老卖老,告辞过后,踏出府衙,面上毫无表情,叫门外一众蹲守之人完全猜不到他所为何来、又是否如愿。 只有后续再次碰头的陈问舟等人知道,事情成了大半。 至于剩下的大半,则在原材料问题。 春林香斋只能供应香料,奈何霍氏本身涉及的生意着实不多,且霍老爷本身无意插手这些,便只能额外联系其他商户。 擅摆弄玉石的钱家、手握木业的林家,布匹绸缎的章家,都是各行各业首屈一指的人物。 这些人家,以陈家的身份去谈合作没有问题,但以陈问舟如今的身份到底低了些,所幸有霍老爷从中牵线搭桥,作为见证人组织各方签订协议、协调供货,短短五日功夫,从不甚熟识、到有条不紊,竟就这么真的成了。 因着时间紧急,各家在城外的庄子几乎是彻夜不息,匠人们起早贪恶黑,用最大的力量搭配出一套套成品。 东西除去几家各占一份外,其余皆要在霍氏商行售卖,这也是霍老爷忙前忙后的原因,商行买进卖出、抽取提成,所获颇丰。 青州府众人,知晓内情的还好,不知晓的,只觉恍然一瞬间,府城内就多了无数的珍稀玩物。 从玉石、到香木、笔墨纸砚,皆伴各色异香,叫人爱不释手。 何须十天半个月,不过三日,货物仍供不应求,自用的、送友人的、买来珍藏的,即使价格不菲,也毫不吝惜手中银钱。 一时间,所用器物皆带香味,成了青州府最新的时尚,文人墨士几乎将其捧到了神坛。 有人欢喜有人忧,同为制香世家的陈、田两家竟然是最后知后觉的, 陈老爷和田大老爷当家做主习惯了,也不是附庸风雅之人,一开始见不是香料便也没太在意,等回过头来,身边已被香料铺满,那叫一个惊慌失措。 第38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一更 陈家, 书房。两人大眼瞪小眼,惊慌中带着些不可思议。 田大老爷登门前已经让人调查过,这分明是以霍家为首, 曹家为辅,其他各大世家联合起来排挤他们制香世家的恶劣行径。 “老陈, 你这不厚道啊。”田大老爷摇着头, 在他看来,陈、曹两家是亲家, 陈父不可能不知情。 然而, 陈父偏偏是真的完全不明就里。 曹家, 在他眼中还是先前那个落魄世家,就算一个小铺子, 哪里有这么大能耐。 但事实在眼前, 他不能不认,便想着将夫人和小儿子喊过来,问问情况,看能不能分一杯羹。 结果,喊来了小厮, 结果他一开口,小厮就战战兢兢回话:“老爷, 夫人和小少爷今天早上已经搬出去了。” “搬走了?”陈父皱眉, 他怎么不知道呢。 好吧, 他知道这阵子二房在收拾东西,可搬出去是不是要跟他这个一家之主说一声。 当着田大老爷的面,陈父不想丢面子,遂挽尊道:“哦,原来是今天啊, 我都给忙忘了。你派个人去新宅子问问,让他过来一趟。”说着还对田父讪讪笑。 结果,落在田大老爷的眼里,那就是妥妥的,陈家和曹家沆瀣一气瞒着他呢。 “老弟,如今陈、田两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这么干可不厚道啊。” 陈父那叫一个冤枉,“田兄,你可想多了,我是真不知道,若知道,我也不会跟你一起坐在这里,是不是?” 田大老爷皱眉,难不成真是田家死灰复燃,他忖度着,“曹家最近可有什么动静。” 陈父摇头,自从上次春林香斋的制香师得了调香大赛第二,他顺手就关注了起来,整个曹家除了曹娘子,其他人还是一如既往。 这可就奇怪了。 田大老爷却忽的想起了什么,他语气笃定道:“上次那个制香师,一定是她。” “阮制香师,我记得很年轻啊。”陈父纳闷,这才多大年纪,能干出这么大的事? 没一会儿,陈父派出去的人回来汇报:“老爷,小的见了夫人,说是二少爷不在家,去了那个春林香斋,小的怕耽误时间,就没再过去。” 两人视线猛然对视,田大老爷眼中陡然亮起了火光,陈父同样不遑多让。 且陈父的心眼子更多几分,小儿子刚得了产业,轮理也该是在自家铺子里忙活,何必跑到曹家铺子里去呢。 只当着人他不好言明,更不敢再让下人去喊儿子回来,遂挥挥手让人下去。 田大老爷也不知想没想到这一茬,面色漆黑,“听说霍老爷前几天还去了苏大人那,咱们的事怕是悬了。” 陈父心中有些古怪,有种肥水不流外人田的爽快,又有种儿子翅膀硬了会飞的淡淡失落。 故而他反倒没了刚才的愤慨,“苏大人那边,咱们也尽力了。”意思就是接下来只能听天由命。 田大老爷哪里听不出来他这语气的变化,心知这一趟算是白跑,也懒得和陈父多纠缠,转而说要去看看女儿,转去了大房。 陈父依旧坐在原位,不知想些什么。 ————- 春林香斋,陈问舟心情正好,最近生意有了眉目,还脱离了一直禁锢的陈家,可谓双喜临门,眼前的一切都是他一直以来梦寐以求的,难免有几分飘忽不定之感。 他的视线在铺子里来回逡巡,除去新奇的香料器物外,店里新近又上了几款香,反响都很不错,而这一切,大半都得归功于后院制香间的阮姑娘。 他不由得再次为先前的慧眼识珠感到庆幸,这般的人物无论是埋没了,抑或跟了别人,都是他的损失。 美滋滋了一会儿,他又有些不大安定起来。 自从将人请来府城,他一直有一个担忧,那就是阮姑娘到底是个女儿家,虽说已经算和夫家和离,可和离了自然是可以再嫁的。 若嫁的是一个一般人还好,可若嫁给一个商户人家,不拘人家原本有多大能耐,靠着阮姑娘的制香手艺都可快速发展起来,若再经历个几十年,未必不能成为又一个制香世家。 他倒不是介意城内多个制香世家,而是担心没了阮姑娘,自家铺子会不会再次落败。 只要有点眼见的都知道,制香世家最重要的就是制香师,而绝非那些已经成型的香品。 退一万步,即使阮姑娘不会嫁人,也难保被人挖了去,就比如那田家,最喜干这等挖墙脚之事。 危机感一上来,他顿时坐不住了,也没空看店里人来人往的客人,反而溜去了后院,看人制香。 他的心思完全没落在眼前人行云流水的动作上,而是仔细观摩起这人的容貌。 仔细估摸下,阮姑娘如今才十**岁,正是女子容貌最盛的年纪,姣好的容貌都带了几分年轻气息,即使穿的是最方便干活的青灰色衣衫,依旧掩不住浑身的气质。 是的,气质,从第一次见面,陈问舟其实就发现了,这种气质很难用言语去形容,像是一种久居高位自然而然透露出来的气势,并不显得高高在上、咄咄逼人,偏偏叫人难以忽略。 可阮姑娘在此之前明明只是一个普通的乡下姑娘,这点一度叫他百思不得其解,后来忙起来反倒忘记了。 如今的他依旧不明白,但他也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心中默默给人下着定语。 容貌姣好、有一手上好的制香手艺,为人沉着冷静,有头脑,怎么想,都该是一个受人欢迎的姑娘,若不是整日窝在这小小的制香间,指不定后面会有多少狂风浪蝶。 阮柔也不是眼瞎的,便是再投入,此刻也察觉到了身边人灼灼的视线。 她停下手中动作,疑惑看过来,“东家,你可是有事要说?” 陈问舟心虚的摸摸鼻子,压根不敢说自己在想些什么,他脑海里绞尽脑汁的想着可以说的话题,半晌,终于想到一个。 “安平镇的那间铺子已经不在我名下,杜师傅和梨师傅我想着一起接过来,先问问你的意见。” “那就接过来啊。”阮柔纳闷,她能有什么意见,或许是进步的时间太快,她暂时还没清晰认识到,自己如今也能称得上一位制香大师,甚至有和陈问舟这个东家平等对话的地位。 “那就行,想必再过几天,人就能过来了。” 阮柔点头,随即又想到一个问题,“他们来了住哪儿?”这后院位置不大,委实住不下人了。 杜师傅还好说,在府城有稳定的落脚地,而梨师傅带着一个小女儿,家中财产被族人瓜分殆尽,怕是无处可去。 陈问舟先前只想着都是府城人,此时被提醒才想起来,其实两人都有些孤立无疑的味道,否则也不至于去安平镇这么个小地方。 想了想,他道:“我预备在南边开一家新店,那边后院位置大,可以直接住店里。” 闻言,阮柔有些失落,她原本还想着梨师傅回来能给她打打下手呢,至于杜师傅,那个脾气,她就不指望了。 “怎么?” “没什么。”阮柔想着不方便也就算了,且梨师傅到底算是她的启蒙师傅,给她打下手好像有点不大好。 她没开口,却没想到陈问舟主动开口了,“我瞧你这段时间都在制香间忙碌,要是需要人帮忙随时跟我说。” 若是前面铺子缺人,他可以直接安排,但进了制香间,少不得跟着后面学手艺,难保人不愿意。 阮柔闻言却是大喜,“真的吗,那我想要两个学徒。” 陈问舟也没意外,反而慎重其事道:“有什么要求吗?” 要求吗,阮柔多少还是有的。 首先,最好是两个女孩子,她到底年纪不大,若是弄个男学徒来,到底不大好看。 其次,学徒要跟在后面学手艺,人品就不能太差,且性子不能太怯懦,既要脑子清醒立得起来,又要人不能机灵过头,否则这么多方子泄漏那才是大麻烦。 最后嘛,制香多少还要看几分天赋,这东西,有最好,没有也不强求。 她将自己的要求一一说了,陈问舟按原话记下,便打算按照这个方向去寻摸。 他最优先考虑的自然是手下的仆人,刨除掉陈家那些盘根错节的干系,能跟着他们出来起码有几分忠心,若有合适的,也是一场机缘。 若没有,那就只得往外面条件稍差点的人家去寻了。 人悄悄地来,又急匆匆地离去,阮柔这才没了那股子被人盯梢的压力。 她也不去想这位东家安排人进来到底是看她辛苦、还是有别的心思,总归如今她学会了一技之长,无需处处看人脸色行事。 合适的学徒还没寻摸到,陈问舟担心的事情就先发生了。 阮柔颇为无奈看着拦在前面的田家丫鬟,别说她没有跳槽的心,就是有,也不至于沦落到去田家铺子,届时,被田语蓉那位小姐知晓,还不知怎么被笑话呢。 奈何来人态度恭敬,言语间却丝毫不让,只一味让她去见一面田大老爷,无奈,她回家递了个口信,还是跟着去了。 第39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更 知味观, 如今,阮柔已经很熟悉了。 依旧是二楼包厢,甫一进入, 门随即被关上,丫鬟没有跟进来, 而屋内,只余田大老爷一人。 这是阮柔第一次与田大老爷正面相对,只见一个精瘦的中年男人, 面露一副精明相,面含笑意。 待人走到面前,他起身,微微颔首,“冒昧请阮姑娘前来, 还望见谅。” 阮柔可没什么客套的心思,甚至都未坐下, 只冷淡道:“不是田大老爷有何贵干?” 对面人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她的冷淡, 依旧笑容满面,“忙了一天, 阮姑娘也累了吧, 且喝口水, 听我老头子说几句话。” 阮柔照旧只能坐下,茶是上好的碧螺春, 入口清冽甘甜,茶香弥漫,让她稍微放松了些许。 “阮姑娘能力卓绝,为区区曹家效力未免有些可惜,我田家忝为制香世家, 传承多年,一向对人才优而待之,香料香方数不胜数,若是阮姑娘能有意,我田家欢迎之至。” 语气真诚,且将田家优势尽显,可谓十分直接。 阮柔闻言,反倒没了方才的反感,田家不论如何,对人才的厚待一直不假。 “多谢田老爷厚爱,只我在春林香斋一切顺利,暂无另谋他路之意。” 田大老爷颇有些遗憾,却没强求,依旧道:“阮姑娘制香手艺一绝,田家内有不少制香师,若有疑难沟通,你也可联系一二。半月后,田家制香师会举办一场交流会,若阮姑娘有空,可前来瞧瞧,全当瞧个热闹。” 这说的是田家的传统,每年下半年的交流会,不论来处去处,不谈世家、不谈立场,只论制香,是青州府制香师间门的一大盛事。 阮柔眉眼微动,显然有些动心。 “多些田老爷好意。”她接下请柬,其上时间门、地点俱全。 “今日多有叨扰,还往阮姑娘不要介意。” 阮柔自然道:“不会。” 本以为谈话就此结束,却不料对方突然开口。 “我家那侄女行事无度,与周家小子狼狈为奸,令阮姑娘陷入尴尬境地,是我田家教女无方。” “咦。”阮柔回头,再次看向田家老爷,这是代替田语蓉道歉,兼之表明,田家不会因为田语蓉的事情迁怒于她。 这倒是稀奇,田语蓉与周家的事情发生已经有一段时间门了,若真的心有愧疚,不说道歉,起码早该来解释一番,想来也是如今她能力显露,这才愿意低头。 不过,就看其能将田语蓉嫁入周家,就知田家风格,唯重利益。 不涉及利益时,田语蓉自然是田家的好女儿,反之,则弃之如敝履。 所以啊,她又何必去掺这场浑水。 她颔首,也不多说,款步离开。 待人走后,守在门前的其他田家人一股脑进了来,有那心腹的管事问,“老爷,如何?” 田大老爷摇头,他算是看明白了,人压根一点没动心,也怪他棋差一着,叫曹家抢了先,又有语蓉的事情在前,挖墙脚的事怕是没戏。 “唉。”他忍不住叹息,枉他日日为田家费心劳力,反被小辈给坑了一把。 想到那个不争气的侄女,田大老爷不免又想到二房过继之事。 唯一的女儿出嫁,过继势在必行,或者说,从侄女还未出嫁,二房就已经开始挑选过继人选,只可惜,他那二弟有些小心思,偏心气又高,至今未成。 一堆烦心事,他同样起身,带着一众人离开,想着把二弟喊过来好好督促一番,还是尽早定下为好。 应付田老爷,前后也不过多费了两炷香时间门,出了知味轩,阮柔继续朝阮家的方向而去。 另一边,陈问舟可就没这么幸运了。 下午,接到陈家下人的喊话,他心情就不甚好,可回还是得回来的。 高堂之上,陈父看似面容平静的品茶,实则小眼神一直偷瞄下面的小儿子。 下午听到下人回话的时候,他就察觉到不对劲,可当着田老爷的面,他丝毫没有表露,等人走了后才火急火燎,派人催了三四回,可小儿子硬是等到这个时辰才回来。 好不容易人回来了,他以为小儿子总该说两句,可结果,父子两人现在大眼对小眼一盏茶功夫,他实在忍不住了。 “咳咳,问舟,听说你今天又去了那春林香斋。” “是。”陈问舟老实回答。 陈父心内也在默默吐槽,问一句说一句,当自己是那磨磨的驴呢,偏他就想人主动招供。 “你名下的铺子可都看管好了?”眼下之意,就是自家都没管好,怎么还跑去曹家的铺子里。 陈问舟方才一直低着头,听到这句才抬头看了一眼,确定陈父眼中并无酸意,反而平静中带着三分欣喜,顿时明悟。 其实,春林香斋为他所有这件事,到如今也已经没了隐瞒的必要,毕竟以后交际往来他也要出面,根本骗不过去,且也没有必要。 分家出去,意味着他同时脱离了陈父的掌控,以后不说想做什么做什么,起码奋斗事业没人会阻拦。 想到此,他也没有继续编瞎话糊弄,而是坦白道:“春林香斋如今也算我的产业。”至于以前,反正他不承认就是了。 “哦?”陈父心道果然,欣喜异常,“你这孩子,做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先前一句都不说,若不然。” 若不然什么,陈父没说出口,陈问舟却能猜测,若提前暴露,十有**陈父不会将他分家出去。 在陈父看来,这自然是好事,他虽然看重大儿子,可也会默认小儿子的就是陈家的,届时,陈家更上一层楼,说出去也是他的功劳。 如今嘛,唉,虽然还是小儿子的,可到底分家出去,人家只会说小儿子出息,到底叫他少了几分成就感。 分都分了,自然也没有合起来的道理,但陈父还有些小心思——他眼馋如今春林香斋的大笔生意。 跟儿子低头到底有些没面子,可想起霍氏商行的人脉、以及春林香斋的红火,到底还是开了口。 “问舟啊,我听说你们跟霍家、钱家他们弄了个什么新鲜东西,你到底还年轻,跟这些老狐狸打交道可不保险,要不我去帮你一把。” 陈问舟几乎要冷笑,说什么帮忙,眼红罢了。 “多谢父亲操心,一切都已走上正轨,就无需帮忙了。” 陈父被哽了一下,依旧不死心, “问舟啊,你还年轻,好多事情都不懂,为父别的不说,比你多几十年经验......” 这一次,陈父话还没说完,就被外面突然进来的人打断。 陈父气急,看向来人,即使是自己的大儿子他也气不过。 “问初,你怎么来了,我跟你弟弟有事要谈,外面的人没告诉你吗?” 陈问初就是收到消息才特意赶过来的,知晓他是未来铁板钉钉的家主,外面那些人哪里敢阻拦。 但他肯定不能直接说,故而随便找了个理由,“爹,铺子里遇到了点问题,我才匆忙进来,二弟,你不介意吧?” 陈问舟摇头,他不仅不介意,还十分感谢呢,看着陈父乌漆嘛黑的脸色,甚至忍不住想笑。 大儿子当面,陈父再也说不出那些软和话,但也不准备将人放走。 “问舟,你们今天刚搬出去,今晚还是留在家里吃饭吧,你娘那边我让人去请过来。” 陈问舟无言,就是先前没搬家出去,一家人也不是天天在一起吃饭啊。 倒是陈问初,这会儿像是有了点大哥的风范,热情招呼起来。 “是啊,问舟,就是搬出去,咱们也都是一家人,老宅这边你们想过来就多过来,爹他也挂念你呢,有空多回来看看。” 好一副主人家的作态,陈问舟心想,以后若非逢年过节,他是再不会主动过来的。 时间门也不早了,三人移步去了前厅用膳,不多时,陈夫人也乘着轿辇过来。 两家五口,坐在一个饭桌上,陈问初和妻子皆十分热情,偏那种热情十分奇怪,就像主人家热情招待客人一般,叫陈夫人觉得怪不自在的。 毕竟是待了二十来年的宅子,如今反倒被当做客人,她心情不甚美妙,用过饭,甚至没跟陈父搭一句话,拉着儿子就跑了。 陈父丝毫没察觉出来,他甚至觉得大儿子分家后懂事了许多,知道对继母和弟弟客气,看来孩子还是好孩子,就是先前被家产迷花了眼。 离了陈家,陈夫人才露出满脸的厌恶,“一个两个都不是好东西,以后少回来。” 陈问舟无奈,“他到底是我爹,喊我总不能不回来。” “那你就说我在家病了,要回去侍疾。”陈夫人显然厌恶极了,甚至不介意拿自己的身体做借口。 陈问舟无奈应了,想着还得编个好理由,他自己也不想回来听那些废话。 后面陈父再来喊人,他果然找了借口,一律不去,也不管陈父会不会因此生气。 很快,他就顾不上这些了,因为霍老爷那边再次有消息传来,召集众人一起会面。 这一次的见面地点就不在外面,而是霍家在此地的宅院。 陈家、钱家、林家、章家,作为主意发起人的阮柔也有一席之地,霍老爷炯炯的眼神扫过下面,眼中尽是欢喜。 “诸位,请大家来是有个好消息。” 其实大家心内也有所猜测,都尽力压抑住了。 “苏大人那边对我们这段时间门的成果很满意,海贸的事情已经松口。” 众人方才面露欣喜之色,甚至有人激动地捂住心口。 其实,以钱家和章家的势力,早前在海贸上就已经能分一杯羹,一家是珍贵玉石,一家是精美绸缎,只是参与的人多,导致他们的份额也不怎么多。 而今又多了一条路子,可不得欢喜异常。 林家是做木料生意的,这东西不仅分量重,且于海上贸易搬运保存不便,故而一直被排除在外,如今搭上这艘大船,虽然能提供的不多,可好歹是一个进步啊。 阮柔和陈问舟对视一眼,心知肯定还有其他事情,霍老爷将大家叫过来显然不只是为了分享这个好消息, “海贸的事情一旦定了下来,离商船出海也就半年时间门,这半年,大家做的还有很多。” 众人齐齐收敛心神,细细倾听,并盘算着自家的安排。 半年的时间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即使争取到了出海的份额,可其实更重要的是其意义,所占的份额着实不多。 这么长的时间门里,准备出海的货物绝对绰绰有余,可重点就在于,他们要选择其中最好的一批出海。 尽管苏大人一直说海外人傻钱多,可东西好坏人还是分得清的,给的价钱自然不一样,出海一趟不易,自然要冲着赚最多的钱而去。 除此外,稍次一级的货物,就会留在大夏朝流通,这些霍氏商行完全可以处理,这也是他们提前谈好合作的前提。 其他三家尚好,压力最大的其实还是春林香斋,作为提供香料的一方,他们的资历尚浅,供货量也有限,在保证自家店铺的前提下,赶制出这些货物,时间门可谓十分紧急。 且霍老爷还有更高的要求,那就是对香料的要求。 春林香斋在最出名的香其实也就宣和香、芝兰香,新出的香品质不错,可到底没那么受欢迎。 霍老爷提出的要求就是,尽可能的研制出最少五种能独当一面的香品,不拘是买、还是自己研制,总归得有选择才行。 一时间门,众人的目光都投向阮柔,而阮柔回望霍老爷,郑重点头,她会尽力,外购是最下下选择。 从霍府出来,几人互相道别,阮柔和陈问舟两人并排而行。 陈问舟担忧问:“你可有把握。” 阮柔点头,“最近有了点想法,府城这边人喜欢的香大多单一,类似宣和香、芝兰香这种,但海外,我近段时间门了解过一点,或许他们更喜欢浓郁的香气。” 其实不是她最近了解,而是前世在后宫,有些蛮夷小族前来进供,宫里人当笑话说过一些,也是最近她才想起来。 有一种说法,是海外人汗腺发达,所以体味格外重,为了压下这种味道,他们就喜欢用更为浓郁的香味来遮掩。 总之,还是挺神奇的。 再想起这一茬后,她就有了方向,如今香料齐全,调制起来速度也快,想来还是有希望的。 因着时间门紧急,最后,梨师傅到底还是被调了过来,也不说打下手,名义上还是两人合作,阮柔可谓忙的脚不沾地,每日里有大半时间门在制香间门忙活,铺子里和家里的制香间门都败的密密麻麻,实验的香方都记了厚厚的几册。 好在努力也是有成果的,不过一个月时间门,她就调制了一款味道极为芳香怡人的桃花香,最大程度保留了春天的气息,且香味长久留香,真正能做到三日不绝。 这一款香最后被选择用于熏衣之用,最合适年纪正轻的少女与正当年的年轻妇人。 而另有一款,调制的道路稍微有些曲折,说起原材料的花朵,甚至不是他们本土有的,而是专门托霍氏商行从海外带回来的奇异花朵,在整个大夏朝也仅仅种了三亩地,可谓有价无市。 且花朵芳香馥郁,最受京都官家夫人喜爱,阮柔用其制香,堪称虎口夺食,也多亏了霍家人脉颇广、以及资源丰厚。 最后制出来的香倒不是用于焚烧的香料,而是一款香水,浓缩后,只需轻轻一滴,就足以使人身上溢满花香,引人垂涎。 这两款之后,许是灵感被用光,阮柔后续再调香总觉得没有前面几款好,结果就是迟迟出不了结果。 眼看着时间门过去三个月,再耽误下去,恐怕要耽误供货,还是霍老爷先忍不住,自己另寻了京都一家制香世家,先买了一个香方过来,抓紧开始制造。 阮柔很是有些愧疚,可这种事情,调不出来就是调不出来,既不能敷衍、也不是说行就能行的。 几个月昼伏夜出的,她先前略有些暗黄的肤色都熬得冷白至极,偏在阮母的伙食加持下,一点不见消瘦,于是整个人容貌竟更胜过往几分。 曹娘子见她再次垂头丧气出来,忍不住安慰,“慧娘,实在不行就算了,霍老爷那里不是已经有准备了。” 阮柔没回话,莫名的失落,她以为自己可以的。 “待闷了吧,我待会在你出去转转,这一眨眼秋天都到了,你再不出来啊,怕是要直接过冬天了。” 阮柔这才笑了,她只是忙了些,又不是真的不出门,哪里体会不到季节的变换。 “可算笑了,”曹娘子假做轻吁一口气,“还是那句话,你已经做到很好了。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紧,也回去歇息几天,家里人怕是也担心呢吧。” 这倒是真的,阮母就担心的不得了,想着法儿给她炖汤,一天天不带重样的,她还好,家里另外两个如今喝的一脸苦色,每天都用哀怨的小眼神看着她,她也有点心虚来着。 强求也强求不来,阮柔索性将制香间门好生收拾了一番,准备先回去待几天,恰好这段时间门的笔记都没来得及整理,也顺手重新抄录一遍,她预备以后装订成册,作为传承传下去。 回到阮家,阮柔细细打量院子里,才发觉了很多自己忽略的东西。 原来真的秋天了啊,院子里的树木凋零,偶有秋风刮过,带起几片落叶,偏前院都是青石板铺就的小道,落在地上就得扫。 值得一提的是,先前提及的从庄子上带几个下人回来的事情,终于在前一阵子有了眉目。 带回来的是一家四口,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一儿一女,儿女都是十来岁的年纪。 见状,阮父索性直接一人分了一个,阮柔可算重新有了一个丫鬟。 不过小丫头年纪不大,又不识字,平时除了能帮她料理些琐事,多余的也做不了。 见她回来,小丫头机灵的跑上来,“小姐,今儿回来的这么早,这些东西我来吧。” 东西不重,阮柔也不推辞,她一向是这个性格,不苛待下人,可也不会刻意优待,只当人当做做工赚钱的。 有了曹娘子那番话,她接下来几天果真没有再去铺子。 相反,有了时间门,她才发觉自己放在家人身上的时间门着实有些少。 阮家如今的变化很大,阮母依旧照看着家里,可因为有了婆子帮忙,她也有更多的时间门出门,如今在周围也认识了几个关系不错的小姐妹,平时忙着做做绣活、聊聊闲天,日子倒也悠闲自在。 至于阮父,先前开的铺子已经走上了正轨,因着物美价廉,在府城穷人家倒还有了一定的名声,每个月不说多,净赚七八两银子总是有的,这还不算铺子里储存越来越多的木料。 事业有成,阮父整个人也不复以前在乡下的灰扑扑,整个人多了一股子以前没有的精气神,虽然忙碌,可却忙的高兴,兼之与人来往多了,浑身上下也不见之前的拘束,像个真正的府城人了。 唯一让阮柔有些意外的是小石头,可能他是真的不喜欢读书,如今,去学堂竟然已经开始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甚至有时候,会央着阮父带他去铺子里。 按他的话,天生就不是读书的料,学不进去,也没必要浪费那个时间门。 阮柔对此也不强求,不考科举的话,认识大部分字,日常也够用了。 提起科举,她就想起了周青远,不论如何将人抛在脑后,那人到底有关她的任务,难免介意几分,只是似乎很久没有听到过消息了。 府城与安平镇到底距离遥远,来往不易,自从定居府城,阮父阮母几乎就没回去过,只上次阮大伯来送粮食谈过一些,可有关周家的消息,也不会刻意提及。 来年春天又是一个科举年,不知周青远能不能顺利参加,毕竟田语蓉着实不是个好对付的。 在小溪村,有钱有闲,对方的日子恐怕很不错吧。 有时候人生际遇真是奇怪,恶人好像无论处于何种境地都能过得很好,田语蓉无疑就是那种人,叫人看不惯的同时,又忍不住心生感慨。 就在阮柔这么想着的时候,殊不知此刻的田语蓉正憋屈着呢。 嫁过来几个月时间门,田语蓉已经熟悉了乡下的生活,可始终适应不了。 永远盯着她私库的周家人,看似温和实则保持距离的夫君,漫天的灰尘以及多嘴多舌的村人,这些姑且她还能忍,可距离最近的镇上,连件好看的衣服都没有,就着实叫人郁卒了。 越是不满,越是回想,她就越不明白自己当初是怎么愿意嫁到周家的,就是在府城随便选个人家都比周家好吧。 对比起周家,府城的繁华一日日在眼前闪现,渐渐的,她想要回去了。 至于和离的想法暂时还不敢有,可这不耽误她想回去一趟府城,哪怕只是偶尔回一次也行啊。 她带来的下人不多,至少一支足以安全到达府城的队伍是没有的,便只能寄希望于镇上的商队。 可这条路在一个月前也被彻底堵死。 想起下人们回来禀告的结果,田语蓉内心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 “小姐,那商队说是不载我们。” “为什么。”彼时的她还没意识到重要性,直至听见那个荒诞的答案。 “听说,听说,是大老爷提前让人打过招呼,不许您,您回去。”说到后面,下人的语气都有些结结巴巴,也不知是吃惊还是害怕。 但田语蓉确实生气了,她甚至摔了一个杯子,杯子直直撞上门框然后碎成一地碎片。 大伯是什么意思,不准备再让她回去了,为什么? 她敏锐的意识到,一定发生了什么,否则按照先前的情况,大伯再生气,也没绝情到这个地步。 想要派人回去调查,偏又陷入了悖论,她的人根本回不去、回不去就意味着她不能知道真相。 最后,她悲哀的意识到,她选择竟然只有一个,那就是让周青远去府城参加院试,那么最迟,她明年春天就能跟着回到府城,问个究竟,若是运气好,能留在府城也未可知。 出于这一层考虑,她没再阻拦周青远读书进取,甚至大方出手给了不少银钱,这使得周父周母对她的态度都好上不少,当然,周青沐那个小屁孩如今看她的眼神就跟看仇人一样,她也懒得管。 周青沐心里那叫一个苦啊,好不容易哄得爹娘愿意送他去读书,结果没到半年,已经死了一年多的大哥回来,重新将他压下,然后,他就被迫辍学。 眼见大嫂挥金如土,却愣是一点不肯接济他,他早就在心内暗自诅咒,等他日后有了出息,这家里一个都别想沾光。 至于周父周母的想法则简单的多,儿媳的嫁妆总归不是自家的,那不论谁能占便宜,那都是自家赚了。 而周青远看重的就不是这些金银财物,而是其所能带来的知识与人脉。 回来小半年,他深刻意识到了自己的落后,紧追慢赶也没能赶上,如今唯一的希望就是用钱砸通镇上有名的夫子,让其给自己开小灶了。 来年科举,他势在必得。 第40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三合一 半年之期来临的前一个月, 阮柔再次研制出了一种熏香,与前次不同,这次调制的是印篆香, 以香粉填入文字形的木质香印模具,以盘式炉焚烧, 又称为印香,多用与佛前供香或诵经。 印香为和香,香方多种多样, 她如今配的这种格外复杂,以沉香、檀香为主,生结香、藿香叶、甘松、香附、麻黄、甘草等十几种香料研磨成细末后混合,封存。 用时,于帷幔中焚香, 香气悠扬,制成篆香, 同样味道不俗, 最终取名为百篆香。 只是可惜的是,百篆香保存不易, 且时间上赶制已经来不及, 故而海贸用的还是先前霍老爷买来的香方。 但即使这样, 对春林香斋带来的改变还是十分巨大的。 如今的春林香斋早已不是半年前籍籍无名的香料铺子,相反, 在整个大夏朝,都有了一席之地。 陈问舟也水涨船高,成为青州府炙手可热的年轻俊杰,往常看不上的人家,此时纷纷递来橄榄枝, 只是陈夫人依着儿子,一个都没应,一来是想着寻一个儿子喜欢的,一来,她总觉得如今的一切就跟做梦似的,恍恍惚惚不太真切。 他们如今住的宅子,也是原先陈家名下的,同样位于东街这边,跟阮家相距不远,约莫就三四条街的距离。 因着两个孩子在一起共事,如今陈夫人也和阮家有些来往,兼之侄女说的一些,她基本了解了阮家的情况。 其实说难听点,就是靠着女儿发家的,当然,阮家比其他人家有一点好的,就是家里人愿意上进,如今父子俩听说也和人经营着一家小木材铺,不至于全然靠着女儿一人,更没有一朝富贵昏了头。 这样的人家,与陈家的差距悬殊,陈夫人心里自有杆秤。 可以说,若非儿子是老一被分家出来,恰巧又有缘,她跟阮家根本不会有任何交集。 但又有一句俗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不说给阮家几十年时间,便是如今的阮家,在整个青州府也算得上一号人物,假以时日,不定还能把陈家给压下去。 儿子如今依仗着人家,她自然也得客气几分。 然而,就婚事而言,她是不喜欢有这么个儿媳的,偏儿子眼看着过了一十,依旧不娶妻、甚至没见对任何一个女子亲近些,叫她万分着急。 这股子心情无法排解,甚至跟娘家亲人也无法言说,因为,娘家嫂子前阵子过来寒暄,还提到将一个侄女许过来,甚至没说嫁,意思就是或娶、或纳都可以。 能帮扶娘家的事,她自然一话不说,可用儿子的婚事,她还没那么大方,纳妾又未免低看了娘家,遂委婉拒了。 后来,还是曹娘子上门,她这才有了说话的人。 曹娘子全名曹金,是曹家下一代中最大的孩子,金乍听起来俗,可小时候有这么个小名,足以见家人对其疼爱。 陈夫人是看着这个侄女长大的,本就多了几分偏疼,且后来,侄女与她经历颇有相似之处,就更多了几分同病相怜,待她搬家出来往来方便,姑侄女的感情日益深厚,宛若亲母女,说起私房话来,比陈问舟这个儿子还要亲密几分。 此刻,陈夫人就央着侄女给儿子寻摸合适的人家。 “金儿,前头你一伯母来了,我给拒了,这事你知道的吧?” 曹金面色有些不大好看,却不是对着姑母,而是所谓的一伯母。 “知道的,其实之前,我和爹娘就劝过他们,可一伯母为着小堂妹,还是来了。”当着姑母的面,她没把话说的太难听。 “她哪是为了你堂妹。”陈母哼哼,反正她要有个闺女,是无论如何不愿意舍了给人做妾的。 曹娘子没搭话,只讪讪笑着,半晌方道;“姑母,您喊我来可是有事。” 陈夫人边说边仔细觑她的神色,“我是想问问你,手头可有正适龄的姑娘,问舟这年纪也不小了,赶紧娶妻我也省点心。” 曹娘子哪里敢插手这个表弟的婚事,“问舟自己是个有主意的。” “我看就是太有主意,不然我早就抱上孙子了。” “姑母您这说的哪里话,问舟要没有主意,能把生意做这么大。” 这一顿马屁正正拍陈夫人心坎上了,陈家如何、曹家如何,那都隔了一层,只有儿子好,才是真的好。 想到儿子短短两年间做出的这番成就,陈夫人就暗自得意,如今陈父时不时喊他们回去,回回把儿子夸得跟朵花似的,她瞧一次乐呵一次,还不是因着儿子有出息。 “生意做的好自然是好,可婚事也要抓紧啊。”陈夫人想着想着就偏回了原题,叫曹娘子一个头两个大。 “您给相看的那些姑娘,问舟就一个没瞧?” “一个没瞧上。”陈夫人生气道,“也不知道要找个什么样的天仙。” 曹娘子忍不住偷笑,“表弟这么优秀,肯定得配一个同样优秀的,您啊,就放宽心。” “我哪里宽得了心。”陈夫人愁眉苦脸,见左右无人,贼兮兮凑到侄女跟前,贴耳道:“金儿,你就老实告诉我,问舟,他跟那位阮姑娘到底有没有什么?” 曹娘子顿时后悔今天过来,早知道就该托辞不来的,现在好了,这个问题她该怎么回答。 其实按她的观察,年轻男女在同一个屋檐下,男的俊、女的俏,彼此互有好感也是正常的。 不正常的点在于,慧娘是一个和离过的姑娘,这在寻常人眼中,无疑就此低人一等。 世人眼光如此,她也无奈,就连她自己不也是,和离之后在旁人眼中就矮了一截似的,好在她打定主意不再嫁人,以后不用面临如此麻烦的问题。 “姑母,我只能说,两人肯定没有逾矩之处。”曹娘子最后也说出了这么一句,至于两人的心思,她又不是人肚子里的蛔虫,哪里敢确定那股子欣赏里面有没有男女之情。 “真的没有?”陈夫人狐疑的看着她,“你不会帮他们一起瞒着我吧。” 曹娘子顿觉冤枉,“姑母,你当我是什么人,要是两人有过界的地方,我肯定第一时间制止了。” 迎着陈夫人如炬的目光,她继续道:“不说问舟是我表弟,我肯定偏向他,就是对慧娘这个姑娘也不好啊。” 陈夫人这才相信了,当然,也就行为举止上,至于心里,她还得想办法打听打听。 儿子那里她是套不出话了,便只得将主意打到了阮家人身上。 “慧娘那姑娘就没说要再嫁?”这也是她怀疑的一大理由,慧娘这般好的姑娘,虽说她有些介意,可一般人家肯定是十分欢迎的,怎么就没嫁人呢。 曹娘子闻言,动作微顿,复又抬起笑脸,“您还不知道,为了海贸的事,慧娘别说嫁人,就是在家都呆不了太长时间,一副身心啊,全放在铺子上了。” 陈夫人听了,倒是不再说话,也不知听没听出来她话中的意思。 后来,姑侄俩又闲聊了些别的,曹娘子好不容易寻到机会,赶忙溜了。 独留下陈夫人,神色不明。 侄女的话她怎么听不出来,既解释了那位阮姑娘为何没有嫁人,也说明了其对铺子的贡献与重要性,这是暗暗警告她不要对人动手呢。 轻笑一声,将那些不甚美好的想法扔在脑后,她起身,让下人给阮家送一份拜帖,不论如何,总得先弄清楚才好。 陈夫人这边的想法,曹娘子暂且不知,等回到了铺子,瞧见怡然自得的慧娘,她忍不住叹息。 敢情当事人都无事发生,就她一个人在操心。 想到表弟的年纪,她犹豫片刻,到底还是来到了后院。 如很多次一般,慧娘手中动作,各种香料信手拈来,芳香怡人,甚至没察觉到她的到来。 “慧娘。”她并不靠近,寻了个稍远的地方坐下。 阮柔手中未停,眼睛看向来人,“金姐姐。” “嗯。”曹娘子好半晌没说话,实在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有什么事吗?”阮柔奇怪道。 “唔,”曹娘子纠结好久,到底还是没敢问,转而提起了另一个话题。 “过几天,商船就要出发了,你要一起去看吗?” “去。”阮柔激动,她知道,海上贸易的货物已于前几天准备完毕,搬运上船,而五日后,商船即将出海,从青州府出发,一路向南,沿途交易,直至抵达另一片大陆,最后,返程,带回大量金银财富。 商船用了大夏朝最顶尖的制船技术,足足三层的巨大商船看起来格外壮观,不仅负载量大,且装有火器,光是静立在原处就看起来气势惊人,届时近百辆商船一并出发,那场面一定非常壮观。 “行,那咱们就先到铺子,到时候一起出发。”曹娘子做下决定。 “嗯。”阮柔欢快应下,想着到时候可以带家人一起过去看热闹。 如今正值冬天,好在他们位处南方,广阔无垠的海面并未上冻,等商船一路向南,离开大夏朝境内时,想必春天也该来了。 五日后,青州府码头。 阮家所有人都歇了手头的事情,事实上,如今也没什么忙碌的,府城里起码一大半有空的人都去了码头看热闹。 阮柔看着眼前的人山人海,颇为惊叹,比起先前的上元节还要热闹上几分。 一只只商船依次排开,用铁链固定,船头大大的旗帜,上书白底红字的大夏朝三字,气势磅礴。 船头,一个个精壮的汉子摇着船桨,嘿哈声不停。 “慧娘,你瞧,那是咱们家那一艘。” 阮柔跟着看过去,果真看见了属于春林香斋的小小标记,隔着遥远的距离,只依稀能看见形状相似。 其实说一整艘都是他们的,着实有些往自己脸上贴金,他们的货物能占到一艘船的三分之一就算了不得了,但此时,几人都沉浸在兴奋中,她更没心思去反驳这些。 周围有不少与他们相同的人,往常看起来高高在上的世家和商人们,此刻同样激动,因为这不止代表着荣誉,更代表着大笔的财富与销路。 而更多人,则是青州府的普通百姓,他们艰难辨认着各艘船上的标志,与自己记忆里的商铺对应,待确认一个,就高兴的商量到时候要去铺子里看看热闹。 这对于商户们而言同样是一个宣传的途径,阮柔就听见春林香斋的名字不止在一个人口中提及。 亥时三刻,早已计算好的良辰吉时,船上的官吏们一齐踏上中间第五艘船只。 苏大人依旧在船下,此番市舶司跟船的最大官员是市舶司监事,亦是市舶司的一把手。 官兵们将码头入口团团围住,周围的百姓根本近不得身,只能远远看着。 苏大人给下属鼓气一番,亲近将人送上船。 “一路顺风,我等尔等凯旋。” “苏大人,请回吧。”市舶司监事同样满脸的肃穆,身在市舶司,这一趟是他必须要跑的,只有如此,才有更进一步的可能,至于其中的艰险,自然也要一起承担。胜,则光宗耀祖,败,则命丧途中。 说完不再赘言,该有的犹豫和忐忑早在之前就已经纠结过无数回,如今留下的,唯有坚定。 苏大人依旧没有移开目光,直至船只一辆接一辆离开,渐渐码头消失,于海面连成几条横线,这才在下官的劝说下转身离开。 有衙役们护送,倒也不需要担心安全,他目光轻扫过周围一圈,却并未与其中任何一个打招呼。 旁人不知道的是,商船出海,他这一届的市舶司提举,也算当到头了,来年春天,吏部考核,就该将自己调走,换下一个人上位。 他倒也并不失落,虽然提举市舶司这个官职油水极多,可风险也大啊,不知多少人盯着,再说了,圣上总归不会亏待了他,届时,却不了他的好位置。 官场的风波距离他们还太远,阮柔几人看完了热闹,已是午时。 在阮父阮母及几个伙计的护持下,他们在慢慢散去的人群中,依旧保持在一起行走,并未分散。 待走到外围,不期撞见了陈问舟。 今日里,陈问舟并未和他们一起,而是被陈父特意喊过去,为的就是跟人炫耀一声,他有了个出息的儿子。 人前,陈父向来极要面子,半点不肯显露自己与小儿子不和的事情,为此,还硬生生承受了田老爷的好几次酸言酸语。 陈问舟也没理由跟陈父在外人面前闹不和,不当紧的事情随他去,只是面对陈父多次想要派人来春林香斋帮忙的要求强硬拒绝,甚至,还有一次陈父的人都到了铺子门口,仍被其赶走。 方才,陈问舟拒绝了陈父一同回去的建议,反而停留在原地,等着铺子里的一起。 更外围,梨师傅带着女儿,面带笑意,原本几人说要一起的,可梨师傅担心女儿太小,进去太里面会不安全,自己带着女儿留在了外围,只依稀看了个大概。 “不管看多少次,都还是觉得很壮观啊。”此时,她牵着女儿如此感叹。 梨芝师傅是府城人,按理是该看过很多次商船出海,实则并没有那么多。 前几十年大夏朝对出海并不十分积极,虽有市舶司,可其实也就在大夏朝周边兜圈,最远来回也就一个月,远没有如今的商船走的远,规模也没有如今大。 也就是近十来年,新帝登基,野心勃勃,数次派商船出海带回大量钱财,不仅充盈了国库,还带回了不少产量高的种子,大大改善了民生。 总的来说,商船出海,对大夏朝好处多多,当然,不考虑其中危险的话。 渐渐的,他们离开码头,来到正常的街道上。 阮柔忽然听到一阵啜泣声,转头去看,却见一个年轻女孩搀扶一个中年妇人,哭声正是从老妇身上传来。 远远的,她听到了好似母女的两人对话。 “娘,你不用太忧心,上一次商船的人不好多都回来了嘛,大哥也一定会没事的。”小女孩试图安慰,然而言语确实那么无力。 “可你冯大娘家的小子就没能回来。”老妇依旧止不住哭声,方才儿子离开她忍住了,因为哭不吉利,可背过人去,他就忍不住了。 小女孩想到三年前一去不回的冯大哥,记忆里高高大大的哥哥,走之前还笑着跟他们炫耀,说一定要发大财,带他们一起吃香的喝辣的,可最后送回来的,也就一小捧骨灰,以及十两的抚恤银子。 这样的情况下,本来他们没人敢再把孩子送去的,可偏偏她娘生病没钱请大夫,最后还是她哥偷偷报了出海的商船,拿了大笔银子回来。 “都怪我,都怪我啊。”不知是不是也想起了这一茬,老妇人有些激动,不停捶打着自己的胸口。 “娘,没事的,哥哥一定会回来的。” 两拨人同行了一段距离,在一个路口,背向而去,阮柔再听不见这些声音。 海贸的巨大利益,根植于无数在路途死去的海员们,可归来的时候,谁也看不见这些,除了他们的亲人。 所以说,人活着就得为这些操心,她微叹口气,如今的她,也只能管得了自己了。 商船出海,好似带走了府城的几分生机,接下来好几日,街上行人寥寥,春林香斋的生意同样一落千丈。 好在如今也不只这一家春林香斋,半年的时间,本钱足够,香料也足够,陈问舟紧赶慢赶,连续在府城开了三家分店,距离府城最近两座城镇的分店也在计划中。 在做完了这些后,陈问舟才有时间再次料理自己名下的其他铺子。 陈父给他的几家铺子位置都不是很好,他将其他铺子都租了出去,只留了两家,其中一家是卖原始香木、香料的生意,从琼州、崖州等各地带回来的香料,除去自家用就是外卖,多少也能赚个辛苦钱。 还有一家小粮铺,陈问舟思虑再三到底没关,因为他名下还有两个庄子,庄子上产的粮食吃不掉也是要卖的,自家卖还能多赚点。 外地还有几家小铺子,他看过账目,一个月也赚不了几个银子,懒得操那个心,索性直接租出去,收个租金简单省事。 几家铺子的位置都不好,但是庄子的位置倒还不错,就在府城郊外,一大一小,大的有三百亩,小的有八十亩,种的都是当季的粮食。 秋收后,留下足够自家和庄子上的人吃一年的粮食后,其他的便都拉到铺子里售卖。 陈家分家给他的产业也就这些,看起来颇有些寒碜,但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可丝毫不少。 光是银子,他就足足拿了一十万两,想必最少占陈家现银的三分之一,除此外,其他的古玩玉器等等更是不计其数,当然,也只能看看,好些都是祖上传下来的,总不能卖了。 手上有钱好办事,春林香斋出海的那批货可是花费了不少钱,虽然肯定能赚回来,可那也得是三年后的事情。 为着风险,各家出海的货物是不立即结算的,而是等商船回来了,若是一切顺利,最后赚的钱去掉路上耗损和抚恤金之类的,一一分成,给到各家各户。 这其中,还要扣掉官府三成的利益,商户最后只能拿七成的利润,即使这样,也比在当地赚的多得多。 当然,若是哪家倒霉,商船在路上全军覆没,那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总的来说,他如今是铁定不缺钱的,春林香斋发展势头迅猛,短时间内他不打算继续扩张,否则稍有风波容易顾及不到。 接下来,他对要做到事情也有所计划,那就是培养属于自己的人。 如今他需要的人才主要有两种,一种是制香师学徒,可以跟着店里的三位制香师傅学习,目标不仅是批量制作香料,而是能自己调制、研发新的香料。 还有一种,则是如曹娘子这般能独当一面的掌柜以及账房先生,将来再开分店总得有人看管。 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慢慢寻摸培养,总得要个一两年时间才能瞧见成果。 于是乎,忙碌了好久的陈问舟突然发现,自己好像突然闲了下来。 铺子里,一切正常,家中更是安静平和。 他一时间还有些不太适应,明明陈父这么大年纪也没见闲下来啊,可想象自己少少的四家铺子,与陈家全国各地几十上百家铺子,好吧,没得比。 但人总是爱偷懒的,眼看着离年关不远了,他便也浅浅的先歇息一段时日。 阮柔也发现,自己最近看见这位东家的次数直线上涨,或者说,几乎一整天随时能看见在铺子后院躺在藤椅悠闲看书喝茶的东家。 一开始她还打声招呼,三日下来,便是路过都懒得搭理。 陈问舟也不在意,不时看看后面制香间,再去前面铺子瞅瞅曹娘子,活生生跟个监工似的。 他不着急,却是有人着急,新的陈家宅子里,陈夫人已经急得嘴角起了燎泡。 “金儿啊,问舟他明年就一十一了,一十一了啊。”她念叨着,不时“嘶”的一声,下手的曹娘子见了,都替她觉得疼。 然而,她眼观鼻鼻观心,什么都不敢说,生怕被冠以红娘的重任,结果仍然没躲过。 “金儿啊,你如今跟问舟相处得多,比我更了解他的心思,你说说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曹娘子心道她哪里知道,嘴里还得装模作样说几句,“问舟是个有志向的,想必喜欢的也是一样的吧。” 说起志向,陈夫人不知为何想到的还是那个阮姑娘,真真可惜了,但类似的也不是没有。 有了方向,陈夫人就在府城搜寻起来,张家爽利看铺子的姑娘,王家性子泼辣的长女,诸如此类,最后送到陈问舟面前的,愣是汇集了一本小小的册子。 “问舟啊,这都是娘最近寻摸的好姑娘,你好歹看看,要是没有合眼的,我再去找。” 说实话,尽管已经一十一,可陈问舟其实没怎么考虑过自己的婚事,或许一开始就见了他爹娘的婚事不顺,后来,觉得无非男女间的那些事,远没有他开铺子、做正经事来的有动力。 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他这年纪好像也该娶妻了。 只是,妻子的人选,他在这几个人当中怎么看都觉得不大合适。 最后,遂摇摇头,表示自己没看上的,姑娘都是好姑娘,但他总觉得缺了什么。 “娘,再说吧。” “再说什么再说,你都多大了,指不定哪天你娘我就闭眼了。”陈夫人其实还年轻,嫁给陈父时候她年纪正好,如今也不到四十,平时保养得当,眼瞅着再活四十年不成问题。 陈问舟无奈,“娘,我成婚你总得让我挑个合眼的吧。” “什么合眼不合眼,这年头,谁不是盲婚哑嫁,你当时话本子里才子佳人的故事呢。”陈夫人颇为嫌弃道,“我给你下个最后通牒,最迟明年,你把这个婚事给我解决了,不然,也别认我这个娘。” 一言不合就翻脸,说的就是陈夫人。 陈问舟觉得,他娘就是在家里待了太长时间,又没人陪着说话,给闷的。原先老宅,好歹还有老头子,再不济大房夫妻也跟着找麻烦,一日日的不也挺有趣。 如是想着,他建议道:“娘,要不你回老宅住一阵子?” “住什么住。”陈夫人甩了一个大大的白眼,“给你大哥看孩子,我还没那兴趣。”她想抱孙子,也得抱自己亲儿子的啊。 陈问舟彻底拿她无法了,再次建议,“要不你去庄子上住一阵。” “这天寒地冻的,你要我去庄子上,是不是存心要我受苦啊。” 好嘛,这一茬茬下来,全是他的错,他干脆闭嘴,干巴巴看着。 陈夫人再是生气,瞧他这一副傻样也忍不住乐呵了——再长大,也是她亲儿子。 这么想着,有些积在心头很久的话,此刻也敢说出来,她语气放得极为柔和,配上神态,就如要哄骗小白兔的大灰狼。 “问舟啊,你对那位阮姑娘,是不是有点想法?” “阮姑娘,”陈问舟先是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你是说慧娘?” “嗯。”陈夫人轻飘飘应着,其实在仔细观察儿子的反应。 “娘,你误会了,我跟她没什么的,她凭本事干活,可没其他的。” 陈夫人见他误会,忍不住再次白了他一眼,“我没怀疑她,我现在是怀疑你有小心思。” 上次跟侄女聊过之后,她就去阮家旁敲侧击了一通,结果发现阮家人对于闺女如今的状态竟然还挺满意,并不催着她嫁人,兼之阮姑娘自己也丝毫没有异动,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转而将怀疑的目光投在自家儿子上,要不是有心上人,怎么会对成婚不着急。 “蛤?”陈问舟这会儿就不止是吃惊,反而觉得有些冤枉。 “阮姑娘那么优秀,你就真的没动心?”现在,陈夫人甚至觉得儿子脑子有点不好使,生意上那么精明,怎么感情上就不开窍呢。 陈问舟仔细回想了一下,论动心可能有点过界,毕竟两人来往都自觉保持了一定的距离。 目前来说,他可能更多还是欣赏,欣赏其遇到困境也不自怨自艾,反而努力向上,撑起一家子,欣赏其在去琼州一路上,不叫苦不叫累,欣赏其面对压力,积极奋进,也欣赏她在制香时候的全身心投入。 太多太多了,可以说,他在阮慧娘身上就没发现过任何缺点,这样的人合该顺利一生,若没有田三小姐横插一手的话。 如果要成婚的是这样一个人,他好像并不排斥。 思及此,他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阮姑娘要是知道他们想的这些,不会就此跟他翻脸吧。 “娘,你想太多了,就是我看上人家,人家还不一定看得上我呢。” 就如世上所有对儿子格外自信的母亲一般,陈夫人对儿子也有着绝对的信任。 “怎么可能,你看这半年,多少人家上门来。”说起这个她还有点哀怨。 “那你觉得阮姑娘跟她们比如何。”陈问舟反问,“只看人。” 陈夫人说不出话来了,她担心就是因为对方很优秀啊,如果只是一个普通人,她可不觉得儿子会看上眼。 母子俩的交流到此结束,陈夫人彻底陷入郁闷中,陈问舟则有些怪怪的感觉,仿佛一层一直存在的隔膜被打破了。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没了亲娘的逼婚,陈问舟自己却忍不住观察起来。 他本就长时间待在后院,偷偷观察倒也方便。 其实在此之前,他不止一次评估过阮慧娘这个人,当然,那时是以一个东家看待下属的角度,对方无疑是十分合格的。 有头脑,有天分,肯努力,最重要的是忠心,或者说,对双方合作契约的认可。 田家包括其他世家开的价他也悄悄派人打听过,可以说,比他的价钱要高上不少,但对方依旧没担心,除去担心对方卸磨杀驴之外,何尝不是对他的认可。 但此时,经过陈夫人的颠簸,他从一个男人的角度去打量,依旧不觉得眼前的女人有什么缺点。 容貌好看、性子纯善,对家人也极好。 看着看着,他就不明白那周家小子为何要选择田家三小姐了,也就田家的嫁妆稍多些,可到了如今,阮姑娘的家财,还未必比一个田家三小姐差多少,只能说是买椟还珠,忒没有眼光。 相比起来,果然还是他比较有眼光。 对此,陈问舟颇为得意。 几日下来,饶是阮柔再不当回事,对这股子奇奇怪怪的视线,也忍不住有些受不了。 “东家,你可是有事?” “没事,没事。”陈问舟挠挠下巴,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他想问问,她是不是还惦记着周家小子,但这话由他来问怎么想怎么奇怪,也就放下不提。 转过头去,背着人,他又找到曹娘子,让她帮着问一问。 曹娘子同样眼神怪异的瞅着他,一句话都没说,眼神却仿佛在问,“唉,你怎么回事?” “我这不是担心她误入歧途嘛。”陈问舟振振有词。 “问舟,你是不是对慧娘有什么心思啊。”曹娘子上下打量着这个表弟,怀疑道。 “咳咳,没有,没有。”陈问舟连忙否认,内心却掀起了惊涛巨浪,纳罕想到,怎么一个个都觉得他有小心思。 “我可以肯定的告诉你,没有。”曹娘子不屑,“你看慧娘是会为过去回头的人吗?” “那倒没有。”陈问舟也觉得这位的性子不至于吃回头草,可,“她怎么不谈婚事呢。” 曹娘子越发奇怪,“问舟,你问这些做什么,慧娘不称呼,对你不是好事吗,怎么还操心上了。” “哪有,我又不是周扒皮,自然是希望她好的。” “嫁人就一定好吗?”身为受害者,曹娘子有话要说,“她如今好好的,爹娘疼爱,家有恒财,要是嫁了人,还得伺候公婆丈夫,做小伏低,说不得都不能出来干活了呢。” 闻言,陈问舟顿时就止了这个心思,随即道:“那这样的人家可不能嫁。” 不知怎的,突然就有惊慌感了呢。 最后这件事还是不了了之,唯一留给陈问舟的,就是嫁人等于人留不住的概念。 但很快,他就没有心思想这些了,因为,来年,不仅是会试年,同样是京都裴家举办制香大赛的日子。 裴家是先先皇嫡出长公主的夫家,是当今圣上的嫡亲姑母,其一脉可以说都是皇室近亲,与皇宫关系亲密,长公主一辈子尤喜香料,年轻时在京每五年会举办一次调香大赛,不为比个高低,就为了闻到自己喜欢的香。 前几年年纪大了,才改成十年一届,与青州府调香大赛看重年轻人的资质不同,长公主的标准只有一个,就是得足够讨她喜欢。 作为宗室里数的上名号的老古董,这位长公主的影响力可谓赫赫。 即使不奢望得长公主的青眼,在京都打出名号,也有利于在京都分店的打开,如今春林香斋在府城的名号足够响亮,可在人才济济的京都,只能算昙花一现,背后又没强有力的支撑,故而一直没能成行。 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们可不得紧紧抓住。 然而,看重这次机会的不只是陈问舟,陈家、田家、乃至整个大夏朝的制香师,不限年龄、不限出身,全都迅速行动起来。 都说,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制香手艺虽说比不得文治武功,可好歹算门手艺,能买弄到长公主眼前,就算光宗耀祖了。 春林香斋后院,再次三人齐聚。 陈问舟表情慎重,比起其他世家对长公主喜好的把握,他们可以说是毫无了解,天然就低了一头,而这时候出去打听,恐怕也没人会卖消息,殊不见陈父对他这个亲儿子都三缄其口,想必惦记着之前的调香大赛呢。 亲夫子况且如此,何况外人,他干脆不抱希望,反而做下了一个决定。 “提前出发去京都?”阮柔和曹娘子齐齐震惊出声。 “对。”陈问舟目光灼灼,“慧娘,最重要的是你,表姐,你最迟初夏也得去。” 陈问舟的计划着实仓促,要在年关过后尽快动身,而长公主的调香大赛远在初秋。 “会不会太早了?”曹娘子迟疑,大半年的时间,她着实有些担心。 “不早,听说有人去年就赶往京城,也不只是为了提前到京都,而是一路上博采众长,青州府距京都有段距离,咱们花在路上的时间可能会很长。” 陈问舟说着看向阮柔,“你可以吗?” 这时候难免察觉到男子与女子的不同,女子外出,到底顾忌要多很多。 “我可以。”阮柔毫不迟疑,她清楚意识到眼前这个巨大的机会。 “那就好,马上年关了,我提前给你们几天假,这几天好好在家里陪陪亲人,来年留给你们的时间恐怕不多。” 阮柔与曹娘子心领神会,俱都点头。 “表姐,店里的事,你要尽快拉一个接班人了,要是一切顺利,明年咱们在京都的铺子,我希望你能帮把手。” “我?”曹娘子有些迟疑,倒不是对接手新铺子,而是对京都。 她先前的夫家就在京城,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去了难免撞上。可转念一想,两人早已和离,就是撞上,她也不是理亏的那个,遂不再言语。 而阮柔心中想的更多,任何时代,皇权都至高无上,原先她没有接触的机会就算了,如今有一条通天道摆在眼前,不去走一走,她如何甘心。 至于期间吃的苦、受的累,不过必经之路。 第41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冬日寒风萧瑟, 随着雪花的落下,年关将近,店里骤然有几分萧条, 买祭祖用香的客人倒是一日比一日多了起来。 这是阮家头一回在府城过年,原先阮母是想回去的, 可乡下什么都没有,回去也是一桩麻烦事,且女儿又有事在身, 最后到底没能成行,只得在院子里祭拜祖先。 阮柔也放下手头的事,安然在家度过一个闲适的新年。 府城与乡下的热闹是截然不同的,乡下过年,一个村子的人混在一处, 七大姑八大姨,每日里几乎都忙忙碌碌没个消停。 府城则不同, 虽然同样热闹, 可院门一关,依旧过自家的小日子, 阮家又没有亲戚同在府城, 阮父不再继续忙铺子里的活, 一家四口在一起的时间竟分外的多。 此时的阮母想不到那许多,她惦记着女儿出门呢。 京都繁华地, 是比府城还要遥远且不可及的地方,眼看着闺女一点点往上走,阮父阮母既是欣慰、又有几分黯然,一次次他们也只能目送女儿出去,再在家中祈祷女儿平安顺利归来。 就如此时, 她能做的,不过尽力替女儿收整行李,再叮嘱其好好照料自己。 京城之行定在了二月初五出发,正月十五一过,离别的忧愁就在阮家弥漫,阮母依依不舍的收拾着,不时叮嘱几句,阮柔俱都认真应了。 其实她没说的是,这一趟旅程注定艰苦。依旧是陈问舟带队,这一次跟随的人却没有琼州那一次多,只三辆马车,阮柔单独一辆,陈问舟和几个护卫一辆马车,另有一辆装载多种香料,算得上轻车简行。 行程上,也更为崎岖,从青州府出发,并不直接奔着京城而去,而是要沿着一条蜿蜒崎岖的路线,在路上几个大的府城略作停留,既是修整,也为了解当地的香料与香方。 都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于制香上,博采众家之长,同样不可或缺。 今年是一个会试年,年关将过,府城已经逐渐热闹起来,下辖各个乡镇的学子蜂拥而至,酒楼、客栈、书局,处处可见这群年轻学子的身影,或高谈阔论、或专心温书,为接下来的乡试提前做准备。 阮柔只瞧过一眼便罢,只店里的生意越发红火几分。 自去岁芝兰香火过一阵后,陈问舟给她开出了按抽成计提的报酬,后续几款品质出众的香都是依循此例,细细一数,除去一般品质的香料外,竟已有七八种之多,随着春林香斋的闻名,给她带来的报酬也越来越多,可以说,真正与铺子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一开始,手头没钱,阮柔还会在心中估量能拿到手的银钱,如今钱多了,反而没了那份心思,每个月简单看下账本,收到银票后也只仔细收好,日常除开花销其实也并无太多抛费之处。 如今出门,阮柔也没少带银子,包裹里连带身上,一一被阮母塞了不少银票,她尚且如此,陈问舟准备的只会更多。 二月初五,阳光明媚,驱散了冬日的几分潮湿,只依旧寒冷不已。 在阮家三人的注视下,阮柔登上马车,再一次踏上远行的脚步。 算起来,这已经是她第三次告别家人,时间并不如何久远,回忆起来竟仿若经年。 第一次,是她辞别家人,跟着来到府城,历经几个月才将阮家人接来,一家团圆。 第二次,她跟着远赴琼州,见识了大夏朝最南方的风景,收集到了许多珍贵的香料,于制香上收获颇丰。 而这一次,前往京都,参加一场制香的盛筵,既为着春林香斋,也是为了自己。 除去离别的忧伤,她更有着踌躇的志向,或许会一举成名,也或许如往日般继续深耕,总归,不会后悔。 马车不疾不徐驶向城门的方向,她依旧探出头去,好奇地观察着外界。 错身而过间,她仿佛看见一辆熟悉的马车,应当是田家的,更准确点说,或许是曾经的田三小姐,如今的周青远夫人。 是了,按照时间,周青远也是时候来府城了,只是不知,失忆后又耽误一年的他,会不会如愿。 想这些也就是一瞬间,待过了城门,阮柔拿出早前各地制香概况了解起来,这是陈问舟花了大价钱弄来的,既包括十年前京城大赛中有名有姓的制香师、亦有上次青州府调香大赛展露头脚的年轻制香师,可谓囊括了如今制香界的大部分大师。 当然,如隋大师这般上了年纪、并不怎么参与制香师间比斗,更无一个嫡传弟子的到底是少数,更多老师傅,即使自己不参加,为着子孙后辈也是要一同前往的。 一路走走停停,因着时间宽裕,行程倒并不紧凑,路上遇见有香料铺,偶尔还会进去买些练手,阮柔私心觉得是一趟难得舒适的远程。 ————- 殊不知,她将人抛在了脑后,同样看见她的田语蓉,内心却是分外焦灼。 原先,她被大伯使计困在了安平镇,以她之力是无论如何也出不来的,后在周青远借着科考之名,无人敢拦,跟镇上其他读书人结伴,他们这才顺利出来,田语蓉至今想起,仍觉心酸, 她急着回府城,一开始是为着府城的热闹繁华,后来回过味来,就觉得不对了。 即使大伯狠心,没道理爹娘也对她不问不理,除非,他们真的过继了一个男丁。 有儿子的爹娘和没儿子的爹娘是不一样的,田语蓉深知这一点。 她爹别看近些年如个酒囊饭袋,可早些年,也是干过点实事的,等到后来,硬是生不出儿子,外人嘲笑兼之自己心灰意冷,干脆破罐子破摔,才成了后来无用的田二老爷。 可看大伯与三叔不论嫡庶,皆有儿子,那是一个比一个上进。 当然,她爹上不上进于她其实没什么关系,可有了兄弟,她这个唯一女儿的重要性就得大大下降,不说二房全部的财产,就连爹娘可能会有的补贴也得缩水。 一路上本就心急难安,眼看着要进城,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意外又碰见了坏自己好事的阮慧娘。 她第一反应是将轿帘放下,以免夫君看到。 在将嫁妆钱拿出钱供给读书后,周青远对她的态度好了很多,也有了一般夫妻的亲昵和恩爱,她愈发欢喜,连被迫嫁人的委屈都少上几分。 然而,这一切在遇见阮慧娘后,顿时烟消云散。 瞧其衣着打扮,竟丝毫不逊色自己,想来在府城这段时间混得很好,真真是好命。 在她胡思乱想间,一行人进了府城,与同行的读书人分道扬镳后,马车径自向田府的方向而去。 熟悉的位置,熟悉的摆设,与记忆中一般无二,田语蓉却是险些哭了出来,她已经有好久好久未曾回来了。 门口守着的小厮瞧见三小姐,也不敢拦,急忙进去通禀,神色间带有几分小心翼翼。 田三小姐并不管那些下人,长驱直入,直接到了田家二房所在的位置。 田府占地极为宽阔,虽未分家,可三房都各自隔断,行成独属于自己的小片区域。 眼见着距离越来越近,田语蓉面上的欢喜还未落下,就听见了一阵婴儿啼哭,顿时面色一寒,脚下的步子微微踉跄,仍依旧前行。 “小宝、小宝,喊娘。” “先喊爹。” 无比熟悉的声音,此刻听来那么陌生。 脚步一点点缓慢,最后还是到了门前,眼前的景象却没有给她留一丝一毫的余地。 她的爹娘,正毫无形象的坐在地上软毯上,手中逗弄,目光灼灼注视着地上的小小婴孩,眼中的关心毫不作伪。 来时的欢喜便全然化作了尴尬和无地自容,她甚至恨不得自己没有回来。 奈何一行人的动静早已惊动了屋内人,两大一小,并其余丫鬟仆人,皆将目光投来。 田父先是惊讶一瞬,随即露出欢喜的表情,想要起身来迎,察觉自己毫无形象,索性也不起身,而是欢喜的招手,“语蓉,你回来啦,快来看,你弟弟多可爱。” 田语蓉的心微冷,她心中有无数的话想问,爹爹的眼中却只有弟弟吗? 她将视线转向田母,田母对女儿的关切更甚,就要起身,才发觉衣摆被一双白嫩的小手牵住,小小的孩童什么也不知道,只本能的抓住了什么不放。 田母不敢轻松,遂也停了脚步,略带几分尴尬,“语蓉,你怎么回来了,这段时间可还好。” 田语蓉很想说不好,如往常般任性着说撒娇,到底没能。 “你们,过继了一个孩子?”这才多长时间啊。 “是啊,”田父是真心欢喜,对着女儿得意介绍,“才刚百日,是你大伯的孩子。” 大伯何时又有了个儿子,田语蓉只觉得这个家变得她压根不认识。 田母悄悄压低了声音解释,“是你大伯一个妾氏的孩子,有孕后偷摸瞒了几个月,发现的时候已经很大了,可惹怒了你大伯母,孩子还没生下来就说要是男孩就给我们。 好在,果真是个男丁,那妾氏刚生产完就被打发去庄子上,孩子直接过继给了我们,也不怕养不亲。” 她也同样欢喜着呢,能过继到大伯的孩子,这是他们二房的机会啊,以后不仅不用担心大伯克扣属于二房的财产,甚至可能会稍稍补贴,毕竟是亲生的。 “大伯母也愿意。”田语蓉喉间泛起微微的痒意,腔调带上几分艰涩。 “她哪有不愿意的。”田母说起也觉好笑,“又不是亲生的,给了我们总比留在大房分你两个堂兄要好。” 这倒也是,庶子生都生了,过继出去既全了面子,又交好了二房,哪有不应的道理。 其实她还有很多话想问,譬如为什么这么久都没有给她送一封书信,又如,大伯到底下了什么命令把她困在安平镇,可此时,都没有了意义。 她僵硬的笑着,被一旁的周青远搀扶才没有摔倒。 田父、田母瞧见这个女婿,饶是先前再怎么不情愿,此时也得客客气气。 “青远也来了啊,大老远的,麻烦你带语蓉回来看我们了。”田父说着说着,被老妻捅了一下。 田母接过话头,“青远是来赶考的吧,府城最近人多,你们就在家里多住几天,省得去外面挤。”话落就吩咐丫鬟去收拾客房。 当下规矩,回门的女儿女婿是不能同房而居的,故而客房也仅是收拾给周青远,而田语蓉则要住回闺房。 几日奔波,田语蓉早已累了,此时那股子力气泄了,怏怏回了屋,慢慢下人都被打发下去,耳边依旧一直回响着婴孩的牙牙学语和爹娘的宠溺语气。 她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一切都不一样了。 接下里的几日,无疑十分佐证了她的想法。 原先将她当做眼珠子般疼爱的爹娘,对她依旧关心,却少了那分唯一,毫无疑问,他们的心思被那个方才百日不久的小婴儿占去了大半。 于是,很多话她也懒得问,但大伯那里,她定是要问清楚的。 好容易离了田父和便宜弟弟跟前,田语蓉终于拽着母亲的衣角,露出一丝忐忑不安来。 “娘,大伯他为什么要把握拘在安平镇,我老早就想回来了。” 田母略微有些尴尬,这事儿其实她是知道的,当然,也仅限于知道,并没有决定权。 “还不是你不省心,非要跟那周小子搅和在一起。” “可我不是都听他话嫁了吗,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别不是就想要把庶出的儿子塞给你们吧。” “瞎说八道什么呢,”母女俩说悄悄话,早已打发了下人,田母却依旧谨慎地左右张望,待确定无人才松开捂住女儿的嘴,责怪道,“你就学不会好好说话。” 田语蓉佯做委屈状,“可我在乡下是真待不惯,你不知道那镇子有多小,我用的护肤品都没有,一副也好久没换新的。”她示意自己身上的旧衣服。 田母一瞧,果然,顿时也心疼上了,“你啊你,叫我说什么好,这次回来你可要乖些,认个错,别再惹你大伯生气,不然啊,我和你爹也没办法。” 田语蓉还是不能理解,“那他到底为什么?我怎么说也是她侄女吧。” “就你干的好事。”田母叹息一声,也不知道该如何评价,“周家先前那位,阮姑娘,如今可了不得。” “怎么了不得,咱们田家也不怕他陈家和曹家啊。”她不满嘟囔。 “跟他们没关系,你还不知道呢吧,先前海贸的事,阮慧娘可是帮人出了不少货,你大伯挖人没能挖动,估计就迁怒到你身上了。” 田语蓉那叫一个冤枉,“那能怪我吗?” 过去的事田母不想多说,如今破局的法子她只能想到一个,遂问道:“青远这次的把握大吗,若是能考中,不须我和你得说情,这桩事就算过去了。” 对如今的田家而言,一个秀才举人的身份其实可有可无,起不了什么作用,但有了功名锦上添花总是好事。 “说不好。”田语蓉烦躁的皱起眉头,“青远他伤了脑袋,很多事情不记得,努力这么长时间,也才得了夫子说的五成把握。” “唉,早知道应该把你们接来府城找一个好夫子的。”田母这会子倒是有点懊悔,可考试近在眼前,现在也来不及了。 田语蓉没接话,凡事不过有心无心,早几个月,说不得两人心神都还在那个刚百日的婴孩身上,哪里还记得她。 但如今形势不同,她没了撒娇耍赖的底气,也只能尽力跟着应和。 ————- 且说,阮柔这边一路前行好几日,终于出了青州府范围,踏入隔壁遂宁府的府城。 又是一番热闹,两人近乎踢馆子般,将府城内大小香料铺逛了个遍,拜访过几位制香世家,又与多名制香师打过照面,彼此约定在京都再会方才离开。 这又是一番截然不同的体验,青州府的制香师间虽然也会互相交流,可彼此间有竞争关系,大多保守,没想到出了那片土地,景象就截然不同,也不知是外面都如此开放,还是独遂宁府的制香师格外心宽。 时间就在路途上一点点过去,经过了包括遂宁府在内的四五个府城后,阮柔一行终于抵达了京都郊外。 这一程,有如遂宁府一般作风开放的城池,也有如青州府般略显保守的,但总的来说,阮柔还是学到了很多,并不都是机密,多是调香或者中和过程中一些机巧的手法,偶尔还会发现十分偏门的辅助香料。 面对京都高耸巍峨的城门,他们没准备立即进入,而是准备在郊外先休整一阵。 虽是初来乍到,可陈家在京都也有不少故交,陈问舟作为小辈少不得登门拜访,总得保持最好的仪态,再者,也可以提前打听一番,有哪些人先来了京都。 他们一行其实算很早的了,七月末的赛事,如今六月初就已经到了,可以说,整个春天和夏天,都在路上度过。 如此三日,一行人才拿了路引,排在长长的队伍后面进城。 京都之繁华鼎盛,是他们一路所经过的任何府城都难以比拟的,不仅城门格外高耸,守卫的卫士也十分精神。 一一盘验,交了入城费,终于得入京城。 跨过入城通道,前行几百米,就见街边铺子林立、来往吆喝叫卖声不绝,来往行人皆身着布衫,身上整洁干净,精气神十足,这只能是安然无忧生活所造就的轻松姿态。 京都守卫森严,几百米一哨岗,官兵腰带长剑四处巡视,三层小楼随处可见,鳞次栉比,最引人瞩目的要数西边一处阁楼,足有五层六层高,宛如鹤立鸡群,一群人险些看花了眼。 “走吧。”还是马儿停在原地不耐嘶鸣,唤回众人的心神。 陈家祖上在京城仅有一处不小的宅院,位于东边,他们却不能去,因为陈父后面也会带人过来,到底是两家,待在一起多有不便。 马车带着众人七拐八拐,最后来到城市中间位置的一处小院子,巴掌大的地方,听说就耗了几千两银子,就此还是有价无市,至于计划开的铺子,当前还没寻摸到合适的。 这处宅院只有一个老婆子看守,并无太多下人,带来的几个下人们去烧了水,又整治了一桌子青州府口味的饭菜,阮柔坐下时,只觉得浑身都放松下来。 不管怎么样,总算有了个安稳的地方,不出意外,到公主府比赛结束,期间两三个月的时间,他们都会一直住在这里。 来到京都的日子也不轻松,他们不仅得主动出击,也得接受来自其他制香师的会面,但此时出面的就只剩阮柔了,至于陈问舟,走访故旧、寻摸合适的铺面,同样忙得不可开交,期间,两人只与好不容易抽出空的霍老爷见过一面,勉励一番后便不见其身影,想必也忙得很。 如此时间从六月初走到了六月末,基本上该来的制香师都到的差不多,因着这一场赛事,本就繁华的京都更添几分盛况空前。甚至于赌坊的盘口开了赌局,甚至给最热门的几大制香世家下了赌注,看谁能拔得头筹。 同时,陈家和田家结伴的队伍也来到了京都,陈问舟自然又得前去见礼,彼此又是一番你来我往,互相交换了不少情报。 至于田大老爷异常热烈的目光,阮柔全当没看见。 热闹也就持续了半个月,等到七月中旬,长公主府的管事在天香楼办了三天流水席,将前来参加的制香师一一登记在册,每人按要求调了一款香后以证身份后,气氛反而陡然冷静了下来。 所有人都在等待着比赛的开始,阮柔亦不例外。 从出门开始,一路上她调香的手就没停过,积攒了不少想法,如今,也歇了下来,静静沉淀一段时日。 七月二十,第一场大赛开始的时候,公主府别院足足聚拢了七八百制香师,摩肩擦踵、熙熙攘攘,堪称大夏朝最热闹的制香师集市。 若有熟识的,互相打个招呼,但更多却是他们不认识、甚至没听说过的,而这一次,长公主甚至未曾露面,只由府里的管事或者小辈们主持。 等到三轮初赛过去,只剩百来名制香师的时候,长公主才会出面主持,解释,才是这场比赛真正的**。 而在此之前,仅是脱颖而出,也着实不易。 第42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阮柔毫无压力的度过了前三轮, 七月末的最后一日,留下的一百名制香师被安排到了公主府暂歇。 长公主如今和儿孙居于裴府正房,公主府反而空置下来, 因着位置独佳,后院花草树木繁盛, 小桥流水,颇有一番气度,时常借予其他勋贵官员举办宴会, 此前为着这场比赛已经提前腾出了空闲。 八月初一,清晨,院子里的管事们将人一一请到后院空旷处,人群簇拥中,远远而来一位面带皱纹、满头华发的老妇人, 珠翠加身,通身的气度, 叫人望之生畏。 她只略抬头看了一眼, 大概记住,便低头不去看, 对于贵人而言, 长时间的直视是一种冒犯, 她最为清楚不过。 前三轮只调了指定的几款香,如今到了这一关, 自是按照长公主的心意。 他们提前来到京城这段时间,也并非全无作为,公主府于他们高不可攀,然而对于京城中人来说,却不是什么秘密。 作为先先帝嫡长女, 长公主身份顶顶的尊贵,自幼鲜衣怒马,爽利非常,是京中贵女的典范,活了几十年,就没有不顺心的。 其对于香料的偏好也十分好打听,其尤爱浓烈的花香以及龙涎香,前几次大赛获胜的皆为此类,这点来参加比赛的制香师都很清楚,也有很多人为此专研这方面,以期得到长公主青睐。 在来之前,阮柔也特意训练过这方面,待来到京城却改了主意。 因为他们此番又打听到一个消息,长公主,身体一直很好,只近来上了年纪,人老了,各种毛病就找上门来,其中,最为难的就是觉浅。 年轻时长公主沾床就睡,一觉睡到大天亮,外面打雷下雨都不带醒的,自打过了六十,晚上睡不着、早上醒得早,一天里睡的时间不到三个时辰,睡不好,精神头也越发不济,其他儿孙瞧着也心疼。 得知这个消息的那一瞬间,阮柔就和陈问舟商量过,打算另辟蹊径,从安神香上着手,也并非无的放矢。 她上辈子年老后也有这个毛病,整宿整宿的躺在床上睡不着,还是孙儿孝顺,得知她的毛病后,召集太医院的名医,花了半年时间才调制出来一款催眠的香料,效果很是不错,虽然睡觉时间依旧不多,可起码也能睡得安稳了。 她大概记得配方,到京都后的这段时间,又勤加实验一番,总算调出了熟悉的味道,比之先前那款,更添几分柔和,效果也甚佳,至少焦急难眠的陈问舟前几日都睡得颇不错。 长公主始终坐在高台上,面色看着有几分憔悴,并未说话,正经出面的是长公主的嫡长孙,二十来岁的年纪,如今已是三品官,兼之先帝亲封的一等毅勇侯,可谓恩宠正渥,此番能来举办这样一场比赛,算得上彩衣娱亲。 几番场面话后,场地两侧自有下人们抬来几大架子香料,细数下来足有好几百种,只是每种的数量都有限。 众人此时可没了客气的劲儿,一拥而上,争抢着自己早已看好的香料。 一群大男人挤在一起,为着即将到来的荣华富贵,毫无体面可言,阮柔一个女子却不好凑到中间,只得慢慢等人群散去。 与她一般尴尬等在外围的,另有七八个女子,年轻的二十来岁,年老的已有四十的年纪,论起来,比府城上次的女制香师要多,想来大夏朝人才济济,愿意为此一搏的女子也不在少数。 渐渐的,围成一团的师傅们渐渐散去,只剩几个留在原地,一脸纠结挑挑拣拣,想必是没抢到合意的,此刻正犹豫不定。 阮柔几人这才上前,因着这层尴尬,互相点头见礼,眼中带着几分善意。 也不去瞧别人拿了什么,阮柔按照既定方子的配料,挑选了适量的香料,小心回到原位。 大家在一起调香,彼此能看到制香过程,难免互相比较,有那空闲的,东瞧瞧、西看看,唯恐被谁超过了去。 实则,能走到这一步的制香师多少都有几分才干,一般调制出来的香几乎在伯仲之间,很难分出高下,这也是之前比赛为何要大家制同一种香的原因。 同样在人前,有些特殊的手法也就不好隐瞒,譬如有一位老师傅,用的自带的炉子,形状颇有几分怪异,众人猜测是能让香料更好聚拢香味。 还有一人,身材高大魁梧,动作却小心翼翼,用名贵的香料做燃料,堪称暴殄天物,好几个没抢到香料的制香师在一旁看得锤头顿足,大骂过分。 另有事前焚香祷告的、闭目静心凝神的、盘坐于地上的,种种迹象,不一而足。 这般场景,无人再顾忌藏一手,大家既是在制香,也是在瞧他人制香,而能光明正大偷学到多少,就全看自己本事了。 阮柔手下动作不停,闲暇亦关注了两个来自北方的制香师,观其动作、谋其香料,接下来便是无数次的练习与实验,方可得出属于自己的香方。 一日功夫,从日出到日落,长公主和其子孙不知何时,早早离去,独留管事照看前后。 直至天色渐暗,周边三三五五亮起了煤油灯,昏黄的灯光不如白日的太阳耀眼,却依旧驱散了黑暗。 从卯时(上午五点)到戌时(下午七点),足足七个时辰的忙活,终于,所有人都差不多完成。 其实也并非大家都弄到这么晚,就如阮柔自己,申时(下午三点)就已调制完毕,却依旧舍不得离开,而是静心观察其他制香师的调香步骤。 随着锣鼓重重的落下,所有人都醒过神来,将自己所制香料留下附上保存的步骤,五日后,待所有香皆成型后,方才会开始评判。 不得不说,长公主府所举办的这一场制香大赛,除去其本身身份尊贵外,亦有其他可取之处。 尤其在于最后的这一步评判,请了大夏朝最有名的制香大师一一评点,优劣皆不避讳,往往能让人学到很多,查漏补缺,传说就有一位老制香师在一次比赛中勘误,调制出了大夏朝至今闻名的六寸香,最后含笑而终。 是以,也有不少自知实力不够的制香师前来,就是为了得大师一番讲解。 ————- 比赛既毕,公主府备了珍馐佳肴款待,鲜鲫食丝脍,香芹碧涧羹;蜀酒浓无敌,江鱼美可求。 如此宫廷美食,勾得本一心惦记比赛结果的众人忍不住胃口大开,席间推杯换盏,你来我往,或恭维、或打听,或交友、或讥讽,众生百态,一杯酒下见真招。 食毕,夜已黑得看不见路,有的外无居所,索性留在公主府,有的则还是出去别居,府中大方,一人配了一盏煤油灯,另有马车下人护送,自不必担忧安危。 从垂花拱门处一路慢行,穿过一片长廊,一辆辆马车载着从西角门出去,汇入城中不同方向,很快不见了彼此踪迹。 阮柔回来时,府内灯火通明,正院中,陈问舟和曹娘子依旧端坐,丝毫不见倦意。 事实上,陈问舟何止是没有疲倦,反而精神亢奋,一日里功夫,假装无意从公主府门前路过三次,险些就被看门的仆人追上询问,回来后也难以静心,就在正院兜圈子,吃吃不安生、睡睡不着,此时见着人回来,连忙迎上前来,焦急询问。 “如何?” 阮柔轻轻轻轻颔首,“尽力了。” 陈问舟先觉心安,尽力就好,随即又些许忐忑,问出先前纠结了无数遍的问题,“你觉得安神香可行吗?” “如果香能到长公主跟前,我有七成把握。”她并不敢打包票,百余人的香品,不知可有半数能到正主跟前,而到不了人眼前,再好的香也只能明珠蒙尘。 “那就听天由命吧。”曹娘子见他紧绷,不由安慰一句,“咱们现在能做的,也就是在京都把铺子开起来。” 一言惊醒梦中人,陈问舟这才察觉失态,为这一遭,他们奔波数月、辛苦不已,如今终于结束,不论成败,总归有所收获,若是能顺利在京城扎根,那才是 “表姐你说的对,那几个铺面我们明日再去瞧瞧,尽快定下。”恢复了先前的冷静自持,陈问舟有条不紊吩咐下来。 此前,他们已在京城奔波多日,寻摸了几个位置不错的铺子,只一直未能定下来,现在想来是要尽快了。 就在此时,外间竟有敲门声响起,如此夜晚,不知又是谁登门。 几人疑惑间,下人前去开门,只见从外至内,足足五六道身影。 从前往后,依次是陈父、田大老爷,陈星河、孙鹤、田俊义,陈、孙二人正是上次青州府制香大赛的第一和第三,田俊义则是田家老一辈的制香师,制香手艺亦颇为不凡。 “爹,田伯父,你们这是?”陈问舟不解。 陈父尴尬咳嗽两声,有几分不自在,“今日大赛结束,我们来瞧瞧你,顺带问问情况。” 好家伙,方才劝自己暂且放下的陈问舟顿时懵了。 见其他几人略带忸怩,田大老爷接过话头,“俊义、孙鹤还有星河三,结束后心有不安,索性过来互通个消息。” 这种事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陈问舟请几人坐下,主场却留给了几位制香师。 如今的阮柔,几次崭露头角,早已不是一年多前可以忽视的晚辈,存在感亦颇高,甚至其他三位制香师有隐隐以她为中心的架势。 “不知阮师傅制的是何香?”孙鹤年纪不大,耐不住性子,率先发问。 “安神香。”阮柔平静回答。 “你怎么制的安神香啊!”孙鹤惊诧出声,“长公主最喜龙涎香和桃花,你不知吗?” 陈星河若有所思,长公主精神不济的消息他也听说过,却并非放在心上,这两人倒是胆大。 “唉,早知道你会这样,我也搏一搏了,调制龙涎香的那么多,恐怕没我出头的份。”孙鹤哀叹不已。 一番比对下来,他们三人中有两人调制龙涎香,一人调制的桃花香,皆奔着长公主的喜好而去。 闻言,田大老爷的脸色不大好看,知道这是实话,可能不能不要当着外人的面说出来。 “现场我观制安神香的少说也有十来人。”阮柔闻言回答,言下之意是,每一种香料,竞争的人都不会少,不相信自己的手艺,那调什么都不大可能出彩。 孙鹤复又垂头丧气,嘟囔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他是还年轻,可长公主如今六十有余,在皇家堪称高寿,能不能有下一个十年,着实不好说。 心中如此想无可厚非,可皇家贵胄,如此非议,太过容易惹火上身。 她瞄了一眼陈问舟,示意他说话。 陈问舟领会,肃了神色,道:“慎言。” 田大老爷白了脸色,也连忙呵斥,“阿鹤。” 孙鹤这才惊觉失言,多说多错,兼之对自己没甚信心,索性闭了嘴不再言语。 陈星河性子沉稳,见状岔过话题,“来到京都才知道人才济济,果真才知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他对自己的制香天分心中有数,不过比寻常人略佳,因着陈氏族人的身份才占得优势,此番来不过多渐渐世面,提升提升自己。 “是极。”田俊义扶着胡须感慨,他是一个三十来岁的中年人形象,青衣布衫,瞧着颇有几分智慧,话却并不多。 “十年前我也来过,现在不少成名的制香师,都是当年在京都崭露头角的,咱们不求博得殿下青眼,只求能得个上上评,便足够享用不尽了。” 这便是说最后老牌制香大师的点评,有聪慧的,多指点几句,指不定就开了窍。 本是来寻些慰藉,不料接二连三打击,陈父那股子忐忑是彻底没了,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失落。 “罢了,时间不早,我们就先走了,你们也不必太过忧心。” 闻言,几人纷纷起身,两方又是一番作别,送离了五人府门眼上,不久,各处主子处皆熄了灯。 田大老爷出得门去,瞧了眼身边的陈父,悄悄问道:“你觉得他们有几分把握。” “不知。”陈父老神在在摇头,亲疏远近他还是分得清的,田老爷顶天了是亲家,陈问舟可是亲儿子,但他瞧着,把握不小,小儿子倒还好,那位阮姑娘倒是真有几分气度。 “你就跟我耍滑头。”田老爷也不在意,笑骂两句,安静了几息,他复又道:“你这小儿子可真有眼光,这么个好师傅,就给捆死了。” 事到如今,春林香斋从始至终归陈问舟所有的消息也不是秘密,众人心知肚明,只并不拆穿。 陈老爷颇为得意,“嘿,可不是,我跟你说,别再想着挖墙脚,这份知遇之恩,你挖不动的。” “早就不想了。”田老爷虽是这么说,心中却暗自腹诽,要是没有自家侄女这一出,他是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过这等人才的。 想起糟心侄女,又不免有几分郁闷,他们四月从府城出发,临出发前,乡试结果已出,便宜侄女婿果然榜上无名。 不是他瞧不起农家学子,而是乡下跟城里享受的资源压根不是一个级别,府城的夫子至少举人起步,藏书、人脉皆丰厚,远不是乡下一个穷秀才开的小私塾能比的,要他看,城里随便挑一个秀才举人,他们田家再栽培几分,不比那乡下小子好,偏侄女猪油蒙了心。 想起侄女归家的处处讨好,他就气不过。 明明小时候心气挺高,他也以为是一个能干大事的,这才没逼着二房过继,谁知道,越长大越不像话,成天想着招赘,殊不知,田家的产业,他可以交到侄女所生的田家子嗣手中,却绝对不会交给一个外姓的侄女婿。 敢情人从始至终都没想清楚过。 罢罢罢,总归嫁出去的女儿,以后自有其爹娘操心,他一个大伯,只要不累及田家名声,便随她去吧,只是还要看看陈家小子和阮姑娘这次收获如何,若是,侄女就老实待在安平镇一辈子吧,总少不了她吃喝。 也不知是不是缘分,陈家和田家在京都的宅子也相隔不远,前后几步路的距离,两人几乎是一路同行,至田府院前方分开。 离了外人,身边只一个族中子侄,陈父却是自在许多,心情肉眼可见的飞扬。 陈星河不解,疑惑问:“族长,你对问舟很有信心吗?” “比你有信心的多。”陈父没好气瞥他一眼,对这个大力供养的侄子很不满意。 陈星河摸摸鼻子,有点心虚道:“那族长你多在族中挑些小辈教导,我也能帮着带带。” 陈父再次蔫了,族中的小辈他比谁都关注,奈何没人有那个才干,才矮子里挑了高个,这么说不是扎他心吗。 复而,又欣喜起来,“算了,不能两全,问舟如今这般,以后若是能培养一批人起来,也算我陈家烧了高香。哎呀呀,我是万万没想到,他还能来这一出。” 这语气着实有些怪,带着点不满,似乎又带着点为人父的得意。 想起过去的打压,陈父有几分后悔,可又觉得没什么好后悔的,左右陈家的产业要留给大儿子,若不是他拘着,小儿子不至于有今日这般成就,如今这般正好,各忙各的,互不冲突。 陈星河不予置评,心想如今问舟再好,也跟他们陈氏族中没太大关系了,总不可能弃陈父这个族长转投过去吧。说不得几十年过去,就是陈家另外一支了。 也得亏陈问舟不知道陈父想法,否则,定然是要啐一口的,他能有今日全靠自己,跟陈家祖先有什么关系,以后就是两家,谁也不占谁便宜。 可惜他此刻已经回屋安眠,全然不知。 接下来五日,诸多制香师皆放松下来,于繁华京都闲逛,欣赏一朝之都的风华,一夜的纠结,也足够他们冷静。 而公主府,公主府请来的十位制香大师,紧跟着忙碌起来,整理、登记,需要封存的香料各归各位,静待最后成品,而已经成型的香品则立即打开点评,记下优劣。 三五人一组各自打分,复又交叉点评,选出上中下三级。 也确实如阮柔所言,并不是所有香都能供到长公主的眼前,岁月催人老,其本就精神不济,年老后对这种格外浓烈的香气甚至略有不适应。 最后,递至长公主跟前的,不过每大类香料的前三,拢共不过二十份。 而最终的冠军,则不在论香料与技巧优劣,全凭公主感觉,无他,这本就是为迎合长公主喜好的比赛,又不是什么商会举办的正规比赛,谁也说不出个不是来。 长公主府规矩森严,下人们恪尽职守、口风甚严,虽然参与者众多,却无一丝一毫泄漏,不知有多少人偷摸着塞银子想打听消息的,俱被退了回来,着实叫人无奈。 好在阮柔和陈问舟这边自知能力有限,并不去做这些无用功。 然而,人不去就山,山却来就人。 时隔多日,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霍老爷再次出现,春风拂面,衬得圆圆的脸蛋更显奸诈。 “霍老爷。”几人见礼,霍老爷似乎比头几次更为平易近人。 人精似的阮柔立时明白,想必是得知了什么内部消息。 果不其然,出口就是一道“恭喜。” 陈问舟故作不解道,“不知喜从何来。” 霍老爷道,“哈哈,我有一个侄子候了公主,算是长公主晚辈,听了一耳朵消息,你们那安神香可是进了长公主的眼。” 能准确说出安神香,消息应当不假,陈问舟呼吸忽的有几分急切,追问,“那结果?” 霍老爷缓缓摇头,“这就不知了,应当还没定下来,但你们的安神香能脱颖而出,阮姑娘果真不凡啊。” 这话来来回回,阮柔都听其车轱辘话说了三次,唯有这次最真心实意。 想来也是,前两次都是他们有求于人,如今,能在公主府跟前露脸,不管怎么说,都不是昔日毫无根基的浮萍。 阮柔嘴角勾出一个浅浅的笑,所以啊,为这一趟京都,总归是值得了。 五日也就是一眨眼功夫,公主府内,百余份香料被一一贴上制香师的名姓、籍贯、背景,每一份都配上厚厚的点评册子,是综合所有人意见最后给出的评语。 唯独有一份,不时有几个制香大师神色略微纠结看过去,不一会又将视线移开。 作为最终的胜利者,那份将由长公主亲自点评,无需任何专业的术语。 第43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八月初六, 是个阳光明媚的好日子,秋高气爽,路旁偶有桂花树散发出阵阵芳香, 让人的心情跟着轻快起来。 京都一如既往的热闹,若从高空俯瞰, 就会看到上百道不同的身影,从四面八方出发,向着同一个目标而去。 辰时, 阮柔同样坐上了软轿,这一次,曹娘子和陈问舟两人得以同行。 肉眼可见,曹娘子还是有些紧张,往常处变不惊的面上带了几分忐忑, 一路不停的问着诸如“长公主什么样儿”、“你有几分把握”之类的话。 阮柔只是回握她的双手。 与她的手不同,因着制香久了, 即使再精心呵护, 还是不可避免留下薄薄的一层茧子,两只手接触有很明显的磨砂感, 曹娘子的手却是软和的, 略带几分冰凉, “安心。” 安心当然不可能的,一路纠结到了长公主府, 隔着几百米就见前方已经堵住,密密麻麻全是轿子,且并非他们这般的青色小轿,而是带上几分华丽装饰,想来是到公主府凑热闹的贵人们, 熏香虽说是雅事,可说白了制香师不过士农工商的“工”,只比商人地位略高一筹,不好与贵人们挤位置,三人索性下了轿子步行。 好在距离已经很近,不过几分钟,贵人们走正门,他们走侧门,倒也互不打扰。 递过身份文牒,验明身份,三人被引至门内,接着有十一三岁的丫鬟小厮们一一安排落座。 与上一次的随意选择不同,这一次的座位是被安排好的,制香师在前,陪同人员在后,乌泱泱看过去,全是人头。 高台无人,下方陈家和田家人俱已经在了,彼此点头致意,阮柔又与几位有过点头之交的制香师互相打过招呼,人群依旧熙熙攘攘,安静不下来。 如此约莫过了一炷香时间,周围忽的安静下来,阮柔抬头看去,这才发现,足有一十来人款步而至。 以长公主为首,左右各有一年轻女子搀扶,估摸应该是公主的孙辈,后方还跟着一大群人,俱都锦衣华服,尊贵非常。 然后,是十位年事已高的制香大师,最后,公主府管事谄着一张笑脸,走到最前方,手中还捧着一个小盒子。 随着众人纷纷坐定,无需搞什么噱头,管事到了公主跟前,递过盒子,长公主起身,精神头难得有些好,而这,多亏了手中这份香。 想到这里,她的目光微微柔和,活了这么大岁数,她早已不会为人的谄媚而不屑,相反,懂得投机的人,于皇室而言,才是人才,而优秀的人,她不吝啬给些甜头。 于是乎,在场所有人第一次听到了长公主开金口。 “大家都知道我爱龙涎香和桃花香,这一次有很多师傅做的香很是不错。” 闻言,下方调配这种香的制香师微微得意,均希冀自己是那个幸运儿,然而,接下来的话打破了他们的幻想。 “只是这一次,要叫大部分人失望了。我私心选了这一款安神香。” 下方,不少人露出沮丧之情,只有微微几个人尚怀希望。 阮柔的心只是微动,就感觉后方的衣摆被人拉扯了一下,想来是曹娘子过于激动。 上方的讲话还在继续,“我年纪大了,近来睡不安稳,这款安神香让难得睡了个好觉,是我用过效果最好的。” 一番话说的妥协周全,既说明了自己选择这款香的原因,也表明了其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几句话出来,众人没了不忿,只是暗骂不知是哪个怎么激灵,竟然独辟蹊径。 而阮柔听到这里,已经有了九成把握,余下一分,不过对其他制香师的尊重。 “青州府果真人才辈出,制出安神香的阮姑娘,过来让我看一看吧。” 霎时,所有人都开始左右张望,试图逮住那位获胜者,唯有少数几人猜到的,忍不住将视线投向阮柔所在。 恰在此时,她起身,迎着长公主柔和中带着慈爱的目光,一步步,走向高台。 那一道杏色身影,顿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阮柔脚步未变,面上擎着丝浅笑,举手投足间,尽是风情。 台下嗡嗡的交流声不时传入她的耳中。 “竟是个这么年轻的娘们,真是走了大运。”这声音略有些苍老,想来是个上个年纪的老制香师。 “唉,我怎么就没想到。”这个稍微年轻点的,则在懊悔自己脑子里不够灵活。 阮柔对此很是不屑,结果已定,如今来非议这些,早干嘛去了。再说了,便是她不走捷径,也未必会输,现如今,不过多得长公主几分青眼罢了。 见人毫不怯懦,长公主添上几分满意,“没想慧娘竟然如此年轻,果真英雄出少年啊。” “殿下谬赞了。”阮柔轻行一礼,姿势标准,显是练过很多遍的。 长公主欢喜更甚,“还得谢谢慧娘你的香,看我的精神可是好了些。” “能为殿下分忧,是慧娘的荣幸。” “我呀,想来想去,都不知怎么谢谢你。”长公主这话说的真心实意,,活到这个年纪,她不缺钱财权势,唯独在意的,就是自己的身体,即使不为自己,为着儿孙也要多活几年,这点便是多少钱财都换不来。 “这根簪子,还是我出嫁那年宫里的陪嫁,放在库房里可惜了,正配你这好年纪。”说着,竟然亲自动手将簪子插到对面人头上。 乳白的簪子,斜飞入鬓,于眼光下光彩熠熠,更衬得人多几分光辉。 阮柔一动不动,等安稳后,再次领赏谢恩。 两人言语的功夫,下方所有人不由噤声,丝毫不敢言语,更遑论非议。 寒暄完,管事再次上前,递过一张礼单,显然,刚才那支簪子只是长公主兴起,这份礼单才是真正的奖赏。 阮柔只粗瞄一眼,心中满意,谢过后,不动声色收进袖中。 一切完毕,她重新回到原位,这下子,知她得了长公主青睐,其他人再不敢说三道四,前后左右均拱手作揖,恭喜她拔得头筹。 伸手不打笑脸人,阮柔自然道着“同喜。” 这话不算说错,能进入最后一百名的,不拘调香如何,都会得到长公主府的一笔封赏,无非多少的问题。 接着是制香师傅的点评时间,虽说后面的没有排名,可其实众人心中都认定点评的顺序就是香品的优劣顺序。 前十个里竟有七个都是龙涎香,不说台上人,台下的要不是顾忌形象,怕是要捶胸顿足,恨不得回到过去骂醒跟风的自己。 如此十人过后,长公主悄然离开,没露出一点声响。 然而作为视线的中心点,众人哪有不知道的道理,顿时,大家的心态又是一变。 人就怕对比,前十好歹还入了长公主的耳中,后面的,指不定连你是谁都不知道。 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听得很认真,有些毛病,是痛病,甚至有人偷偷拿出纸笔记录,笔走如飞。 阮柔则是一一记在心间,她可不知道还要提前带这些。 正在她认真倾听之时,一个小丫鬟模样打扮的人走上前来,附耳私语几句,随即起身,阮柔则迅速跟上,只来得及给身后的曹娘子一个眼神,没引起太多人的主意。 “姑娘莫怪,公主殿下请您过去一叙,不必担忧。” “谢谢妹妹了。”阮柔说着,从腰间递过一个荷包,里面只薄薄的一张银票,足有百两。 这样的荷包她如今身上足有十来个,是来时就提前准备好的,只银子大小有所差异。 丫鬟心知这位刚得了长公主的赏,并不推拒,“那我就沾一沾姑娘的喜气。” 这一次要走的路,可就比走外门进来要远得多,饶了一个又一个弯,估摸两炷香时间,方才来到一处富丽堂皇的宫殿,显然,这里才是公主府的正殿。 屋内,长公主端坐高位,另有几位年轻的公子小姐位于下方。 丫鬟们退了,阮柔提气,再次挂上无懈可击的微笑,上前一一行礼。 待行至下方一位年轻小姑娘时,不等她弯腰,她就跳了出来,“阮姑娘不必多礼,祖母安眠多亏了你的香,论理,该是我谢谢你呢。” 祖母身份的加持,兼之裴家颇得圣恩,几位嫡出的姑娘都得了宫中嘉赏,得了县主的封号,此刻却丝毫没有摆架子。 长公主心知小辈们都是为了自己,笑着招呼,“青鸾说的是,慧娘你过来。” 阮柔上前,腰背挺直,头微微低垂。 “你是青州府人吧,那地方出了不少大师呢。” 阮柔点头,“是,青州府人素来喜香,也就有了我们调香。” “是个好爱好。”长公主语调轻缓,带着老人特有的悠长韵味,“我看你年纪尚小,学调香多久了。” 阮柔想了想,还是如实回答,“大概三年了。”这还是她四舍五入后的。 “嚯,那时间可不长。”长公主做惊讶状,叫人看不出来她是否早前就知情,然而阮柔丝毫不低看高位者的情报,如今这位肯定连她和离的事情都调查的清清楚楚。 “多亏了东家赏识,多加栽培,才有了我今日这般。” “嗯,不拘一格降人才,是位人物。”果然,长公主道,“好像是陈家的吧。” “是的,不过,东家已经分家出来了。”阮柔连忙解释,这名声最后可不能记到陈家头上去,“东家是继夫人所出,不愿跟大少爷争家产,分了几成家业出来。” “都是好孩子,一个个年轻的哟,青鸾,看看你们,这么大岁数还净会惹我生气。” “祖母。”名为青鸾的姑娘上前,倚在祖母身上直撒娇,逗得长公主笑呵呵。 良久,青鸾复正了身形,道:“阮姑娘,你所制的安神香,于祖母安眠有大用,我厚颜讨要一份香方。” 阮柔毫不意外,否则,高高在上的公主府,凭什么要和她一个小人物寒暄许久,不过有用处罢了。 “自是应当,能为长公主效力是我的荣幸,只是还请备一份纸墨。” 很快,一套上好的文房四宝被摆了上来,阮柔上前,没有丝毫迟疑,挥笔如行云流水,一个个字符跃然纸上,末尾处,她用自己的印章单独盖下,留下一个小小的“慧”字。 “县主请过目。” 青鸾接过,仔细看了一遍,大概记住,随后珍而重之地收在一旁,“多谢阮姑娘了,小小心意,不成敬意。” 当然,伴随这声谢意的,是又一个盒子。 “对了,这份是此次制香师傅的点评,希望对你有些用处。” 阮柔接过,这次是真诚的欢喜,方才她还担心自己错过了讲解,有些可惜,如今有了这些,比现场听也不差什么了。 见她如此,长公主微微点头,是个有主意的。 方子给过,该说的说了,该写的写了,再没了话头,很快,阮柔知趣告退。 出去后,一顶轿子欲要送她出府,她忍不住询问,“我还有两位同伴在前面那边,不知可结束了?” “阮姑娘,已经结束了,您的两位同伴我们已经提前告知,待会和您一起在门口会合。”小管事客气至极,一口一个您。 阮柔再不纠结,舒舒服服乘着轿子,果不其然,门口,曹娘子和陈问舟已经在了,面上皆是毫不掩饰的喜色。 没要他们自己找轿辇,公主府直接派了一辆马车,马车在前,几个轿夫抬着厚重的礼物在后。 三人同在一辆马车上,再无外人,曹娘子这才敢表达自己的激动,“慧娘,你得了第一,还得公主召见!”微微颤抖的声线证明了她的激动。 “嗯,多亏了东家,亦多亏了金姐姐你。” “谢我什么,是你自己本事。”曹娘子有些不好意思,可还是高兴,“这下,咱们的新铺子可不愁了,你可真是我们的财神爷。” 阮柔彻底无奈,这是兴奋过头了啊,她跟陈问舟对视一眼,见他眼中满是笑意,丝毫不阻止,便只能接着。 一路将人送到陈府,公主府的人贴心将礼物归置妥当,这次告退,这一次他们连塞的荷包都不要了。 关上院门,三人皆喜形于色。 曹娘子吵吵嚷嚷,让下人们赶紧整治一桌好菜,又遣人去买了好酒来,硬说要喝个一醉方休。 阮柔和陈问舟见她忙得团团转,索性不去理会,反而正经讨论起接下来的发展。 原先她不敢对结果打包票,也导致了在京都开铺子的计划略显小打小闹,如今有公主府背书,摊子便可以铺的稍微大一点。 说着说着,阮柔想起了公主府的赏赐,里面好像有一张京都的地契,只具体位置她没有看清,忙起身去寻。 “正阳大街。”随着四个字出来,陈问舟眼睛微亮,“这可是京都的旺铺。” 阮柔遂将地契递过去,“那新店就在这家铺子吧,位置好,生意肯定好做。” 陈问舟万没料到她会这般大方,反而纠结起来,“这不好吧。” 阮柔笑,“左右我没什么用,不行就当租给你了。” 陈问舟纠结了好一会,想要放弃,手中地契的位置却格外显眼,待要接下,又着实过意不去。 不知都想了些什么,半晌,他终于开口,“我不好占你便宜,这样吧,这间铺子算你参股,占一半的收益,只是这样的话,香料的那一份提成就不单独算了。” 这意思就是说,这间铺子他俩一人一半,只要生意好,这可比香料的钱赚得多。 “东家可是说真的,不开玩笑。”阮柔再不谦虚,再次确认。 “自然当真。”陈问舟真诚道,“其实也不单这份地契,你如今越来越优秀,如今已经进了长公主的眼,若我还是老想法,迟早留不住你。” 阮柔微微挑眉,她暂时没有跳槽的想法,可两人的结盟到底不够牢固,以后的事谁说得准呢。 如今,陈问舟不惜以京都一家铺子的一半利润做诚意,显然,是真心想要留下她,她没有拒绝的道理。 “那就多谢东家赏识了。” 两人相视一笑,不过几句话,定下来日后京都春林香斋的归属。 不一会,曹娘子去而复返,终于舍得休息。 “慧娘,你快跟我说说,你做的香到底是什么个效果,长公主喊你过去又说了什么。”曹娘子只觉得与有荣焉,她的小姐妹得了长公主的赞赏,那跟她得了长公主的赞赏没什么区别。 “安神香跟一般的安神香一样,就是安神效果我想办法加强了些,我看啊,你晚上估计就用得上。”先前她练习的时候还有不少成品,效果都差不多。 至于这句话,显然是在取笑曹娘子过于激动,晚上怕是要睡不着。 曹娘子丝毫不在意,欣然道:“好啊,让我试试,这可是长公主亲自用的安神香。” 这话逗得三人皆笑起来,这就是长公主的号召力,在京都,长公主于香道上就是一道风向标,可以想象,安神香一旦在铺子上新,届时会有多少蜂拥而立的客人,且安神香这东西,对睡眠不佳的人来说无疑于救命稻草,短时间肯定不愁卖。 笑过后,曹娘子问:“那咱们的动作要加快了,问舟,人是从府城调,还是直接在京城找。” “账房和制香师傅都从府城调吧,表姐,铺子开张还得劳你先留在京都看管一阵。”陈问舟有些为难,可信得过又长袖善舞的人他手下着实不多,他自己也不能成天耗在一个铺子上。 曹娘子不过略为难片刻就应了,“干了,如今大好前程就在眼前,我怕什么。”至于前夫家,只要她不去想,就无关紧要。 “多谢表姐了。” “一家人,谢什么。要谢,也得多谢慧娘,待会你可一定要多吃点。” 阮柔无言,刚才公主府,她可是吃了好几块糕点茶水,这才中午,估摸是吃不下的。 索性,曹娘子没真的盯着她吃,倒是几人你来我往灌了好几杯水酒,一个个喝的醉醺醺,被下人们搀扶着回屋休息。 直至申末(下午五点),阮柔被小丫鬟唤醒,“姑娘,府里来了不少客人,东家让我喊您起来。” 她明显感觉到,似乎小丫鬟待她的态度都较以往更为尊崇,想来也是因着长公主的原因。 梳洗打扮一番,换上新衣衫,阮柔前往正厅。 丫鬟所说的客人自然是陈父和田老爷等人,至于其他人不熟悉的,再着急想要见一面也得先送上名帖,得到允许方才会登门。 “恭喜恭喜啊。”她甫一露面,眼尖的两人立刻起身道喜。 几人坐定,陈父眼中满是好不作假的欣赏,这一刻,他甚为理解田老爷的想法,因为他此刻同样很想挖墙脚,陈家在京都可也是有铺子的。 不过,瞧了眼儿子的神色,终究作罢,反正挖不走。 此行,除去恭喜,两人还有一些小心思,挤眉弄眼好一会,到底还是陈父先开口。 “问舟啊,你们那个安神香,若是批量制出来了,可否放些在我们铺子里寄卖,价格么,好商量。” 公主府亲用的方子,若是独门生意,店里自是可以客似云来,两人也是仗着长辈的身份厚颜提出。 陈问舟思忖片刻,方才说:“可以是可以,不过有几个要求。” 田大老爷赶忙催促,“你说。” 陈问舟瞄了一眼两人,道“其一,我们对外卖什么价,你们就得什么价钱买。” “这个自然没问题。”总不能让人家不愁卖的东西还要降价给他们,大不了他们不图赚钱就赚个吆喝。 “其一,你们卖的价钱要比我们高一到两成,不能高也不能低了。”这是预防他们赔本大批量采购。 陈父想了想便答应了。 “第三,这香我们会注明是春林香斋所产,你们不得私自改变包装,亦不得作为自己店中出产宣传。” 好家伙,这是路给堵死了,田老爷不由给了老活计一个眼神,意思是,你养的好儿子,跟亲爹都计较这么清。 陈父先是有些不悦,可转念一想,这不正说明了儿子是把做生意的好吗,遂也不多计较。 三个要求皆无异议,陈问舟当即拟了一份合约,三方均签字盖章,合同便正式生效了。 送走两人后,府中再次迎来了一位客人,正是先前好意给他们通风报信的霍老爷。 这一位来同样是为着生意,彼此寒暄过后,他道明来意。 “你们现在京都无人脉无关系,跑铺子也得不少时间,我霍氏愿意搭一把手。” 阮柔、陈问舟以及曹娘子眼神均是闪烁不定,他们上午才发愁过的事情,如今霍老爷就上门了,只不知有何要求。 第44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霍老爷对外表现的一直是个爽快人, 故而面对几人的询问,此刻并不扭捏,直接将原因说了。 “我们家有位老太太, 年纪大了,同样是睡不好, 不知你们还有没有多的安神香,若是能给我匀一份,霍某定然感激不尽。” 阮柔忽的瞪大了眼睛, 万万没想到,不是图利益,而是为了孝顺家中长辈。 见几人没有反应,霍老爷以为条件不够,正待再开价, 却被打断。 “有的,我这先前练习的还有不少, 霍老爷若不介意可以先用试试。” “自然是不介意的。”霍老爷哈哈大笑, 此时倒更多了几分亲近,“阮姑娘的手艺我还是相信的。” 而阮柔, 则起身去隔壁房间门取了几盒子的安神香, 这些香成分都是一样的, 只包装有所欠缺,便显得廉价了些。 霍老爷丝毫不介意, 他们家老太太实际比长公主年纪更大,以往安眠助睡的药物、香料用过不少,只是都没有明显效果,希望这香能有点作用吧,他心中暗想。 院子里接连来了两拨人, 等霍老爷起身离开时,已近戌正(晚上八点)。 三人中午都没吃什么,此刻早已饥肠辘辘,边用饭边说话。 曹娘子道:“没想到霍老爷是个如此孝顺的,我还以为是看上了咱们家的香呢。” 陈问舟笑回她:“这不也是看中了香嘛。” 曹娘子一想也是,遂跟着笑,又忍不住对阮柔恭维起来,“慧娘,来之前我都没敢想,你可是给了我们一个大大的惊喜。” 阮柔今儿一天可是听够了好听话,现下懒得搭理她,随她去说,自己只专心吃饭。 而陈问舟则一只手动筷子,另一只手上还垒着厚厚的一沓拜帖,是下午新送过来的。 前面翻开倒还正常,有制香师和制香世家,还有一些商户家族的,多少有几分联系,等到后面,竟有世家贵族言明希望上门拜访。 好奇之下他忍不住“咦”了一声,读了出来,“东平侯府、户部侍郎薛大人、鸿胪寺少卿卢、内阁侍读闻学士......这些人来干什么。” 几乎同时,阮柔与曹娘子异口同声,“安神香。”语毕,两人相视而笑。 陈问舟顿时恍然大悟,“是了,想必这些人家中也有老人难以安眠,倒都是孝顺子孙。” 阮柔却没他想的那么简单,大夏朝以孝治天下,当官者尤其重视名声,如今满京城差不多都该知道长公主有一款安神香十分有效,这些人中孝顺的占多少不知道,但想表现孝顺的,肯定占了十成十。 但她也不说破,这种事自己清楚就行,现在让她为难的是,“剩下的安神香不多了。” 陈问舟也从欣喜中回神,皱眉问:“这可怎么办?”俗话说民不与官斗,他们经商的尤其怕得罪官员,毕竟人家一挥手就能叫你生意做不下去。 “你把拜帖给我。”阮柔伸手接过,仔细翻开起来,将其按照官阶品级依次排列。 最后发现,如公侯伯爵只有五家,其他官员也都是三品官往下,唯一例外的是一品户部侍郎。 不论如何,这六份是要留出来的,她先前试验品不少,可真正效果最好的,差不多就这个数,余下的,只能拿次品先糊弄过去了。 她将自己的想法刚说出来,曹娘子猛地一拍脑袋,“我说薛老爷怎么大晚上急巴巴过来了,想必猜到了。” 大概率是,至于为什么不当面说,想必是不想沾染这些官司,不愧生意人,不过她们也没理由埋怨,本就是商场上的微薄关系,还指望谁真的诚心诚意吗。 “我去把安神香包装一下,一般人应当闻不出来差别。”至于最后效果不好,那就推说个人情况不同,只是香料,又不是神丹妙药。 “不,不用包装,就这样送出去。”陈问舟突然阻止,“包装好难免他们想到什么。” 阮柔方才醒悟,果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看似毫无准备的送出去,才会让人相信他们没在里面做什么手脚,否则,难免聪明的会看出来。 “那我抓紧先制一批安神香,保不齐后面还要来人。” 说完,三人都没闲着,阮柔主力,曹娘子和陈问舟两人亲自给她打下手,从亥时(晚上九点)一直忙到丑时(凌晨一点),足足一个时辰的时间门,堪堪制作出来两百份。 “没有香料了。”阮柔打着哈欠,忍不住可惜,来到京都带的香料本就不多,如今是彻底消耗个干净。 “行了,去睡吧。”陈问舟的眼睛同样眯成了一条缝,强打起精神将两人赶回房间门,随后自己回屋休息。 阮柔笔直躺倒在床上,身体明明很累,泛着浓浓的困意,却压根睡不着。 不到三年,她想,不到三年的时间门,她走到如今这步,便在京都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待春林香斋开起来,未来只会越来越好。 这感觉可真好啊,有种脚踏实地的安稳,是前世后宫争宠多少岁月也带不来的,就如后来亲儿子登基,她荣升太后时的那种尘埃落定,再不用担心其他什么。 一会是这辈子短暂却温馨的时光,一会儿又是上辈子的勾心斗角,慢慢的,她的眼皮终于合上。 次日,三人依旧不得清闲。 门外的客人是来了一波有一波,后辈子孙前来的,他们还稍微能轻松点,若是有哪位官员亲自到访,他们就得战战兢兢接待,不能多说一句话。 也不知是不是互相打探过消息,来拜访的顺序差不多是按照官职来的,将近一天的时间门,几人是脸笑僵了、茶水喝得要吐,终于将所有官员招待结束。 顾不得形象,三人毫无形象瘫坐在椅子上,曹娘子幽幽道:“我第一次这么累,比在铺子里招待一天客人都累。” 陈问舟笑,他虽累,可只是生理上的,实际他正兴奋着呢。 “慧娘,待会咱们出去采买一批香料回来,再制一些安神香。”显然还干劲十足。 “嗯。”阮柔懒懒应了声,不拘做什么,都先让她歇会儿吧。 可到底没歇成,约莫申正(下午四点),再次有客人上门,这一次就不是一、两人,而是一群制香师同行。 加起来大概有一十来人,都是最后一百位制香师中的,按他们的说法,此次前来一为恭喜,一为交流,尤其有京都制香商会的,热情邀请她进入,阮柔欣然应允,心知自己这是打开了京都的人脉。 可别小看这份邀请,这年头,无论哪个地方都有自己的小圈子,平时没用,可真要用上的时候才知道珍贵。 期间门,阮柔还带他们参观了自己在这处小宅子的临时制香间门,因着地方小,看起来颇为寒酸,可一应器具齐全,还有几本独家私藏的典籍,有些人看中,双方约定互换些资源。 如此又是一个时辰,等到酉正(下午六点),天色都已经微黑,留人吃饭不成,阮柔只得惋惜将一行人送走。 随着院门关上,三人皆显得十分疲惫,浑身虚弱无力,坐在椅子上的身躯好似要陷进去。 都这个点,眼看着京都宵禁,出门是别想了,又是草草洗漱休息,一夜无梦。 第三日,好歹没有客人再登门,趁着清晨无人,阮柔连忙拉着陈问舟和曹娘子一起出去买香料。 这还是阮柔来到京都后第一次毫无负担的欣赏这座大夏朝最繁华的城市,天光微暗,仍旧灯火辉煌,街上人流如织。 陈问舟熟门熟路的找到香料铺子,是他早前打听过比较靠谱的,这里鱼龙混杂,不少拿着劣质低等货骗人的。 阮柔眼光自然不差,考虑到要在京都久居,她颇为大方,将存货不多的香料都买了个遍,铺子里的掌柜大早上来个开门红,笑呵呵吩咐伙计帮他们送上门。 买完东西,三人都不想回去,遂在京都继续逛了起来,漫无目的,哪里热闹往哪里凑,最后,还去长公主府送的那座铺面看了看。 正阳大街,是京都最为热闹的街巷之一,三层小楼鳞次栉比,街道两旁,整整齐齐的店面,皆热热闹闹开着。 至于属于他们的那间门,甚至不用多寻找,因为只有一间门铺子在如此热闹的街上关着门。 信步走去,阮柔拿出早前公主府送来的钥匙开了门,里面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惊奇的是,竟然一个人都没有留下来,不知怎么想的。 “这可真是个好地方。”曹娘子感慨,随即问,“问舟,要是咱们先把铺子开起来。”要是等青州府那边不知得到什么时候。 阮柔接话道:“趁热打铁,长公主府的余温还未消,恰是好时机。” “可没有香料。”问题还是人手不够,来京都前谁也没想到。 “我们先做一些就是了,霍老爷不是说可以帮忙吗?”霍家如此财富,想来不至于骗人。 “那就干了。”三言两语,陈问舟定了主意,“我下午就去跑衙门,先把契书交过去。” 大夏朝,要开铺子可不是随随便便就可以开了,商户要交商税,凡行商行销货物,每千钱课税一十,叫过税;凡城市商人(坐商)销售货物,每千钱课税三十,是户部的重要收入之一,户部看管尤其严格,若不报备私自开店,偷税漏税,轻则补缴税款,重则有牢狱之灾。 契书还只是其一,最重要的是人情往来,少不得孝敬一一,这也是霍老爷说愿意帮忙的原因,有他的人帮把手,衙门才不至于剥层皮,正所谓钱财能通神。 明明准备先休息几日,出了趟门,又变成了要开铺子,时间门立马变得紧张起来。 中午,三人去京都最大的酒楼品尝了下当地美食,京都贵人多,他们身份不够,只坐在了一楼大厅,要了几个招牌菜,即使如此,一顿饭竟然花费了足足三十两银子。 曹娘子看着陈问舟给出去的三锭白银,忍不住心疼,“三十两都够家里吃几个月了。” “京都物价可真不便宜。”阮柔跟着感叹,青州府,这样一桌顶天了都要不了十两银子。 忽然,众人齐齐想到了一个问题。 铺子要开、契书要跑,可这定价怎么定? 原先三人没有考虑,是想着跟青州府一样的价格,可现在想来,不大合适。 一来京都物价本就贵重,便是原材料和人工成本都要贵上一筹,一来,大家都卖这个价,偏你要低价卖,那不是凭空砸人家招牌吗? “价钱咱们回去再好好商量,慧娘,香料这块的成本你按照当地采买的价格算一算,表姐,京都一个人吃用一月的花用你也算一算,咱们好好合计合计。” 当即,从酒楼出来,三人朝着不同的方向而去,各忙各的。 陈问舟去霍家请人帮忙引荐一番,少不得晚上应酬,曹娘子则继续在京都闲逛,只是这一次逛的不是街上铺面,而去往偏处去,瞧瞧京都的粮价菜价如何,一般店里的伙计工钱如何,总之琐碎得很。 阮柔自然是回去制香,兼带写写画画,估摸每种香的成本,一下午功夫,足足写了一小本册子。 及至天黑,曹娘子早已回来,依旧不见陈问舟身影,两人不用等,径自吃了饭,互相交流起来。 结果,不尽如人意。 曹娘子苦巴着一张脸,“物价起码要贵上一倍多,这还不算大问题,我打听到,若是没有根基的商户,少不得被那些衙役们上门叨扰。” 叨扰纯粹是说的好听话,实则仗着身份敲诈勒索,若是不给,各种问题给你找一遍,再不济官府天天在你铺子里蹲守,搅得客人敢上门,最后要么老实交钱、要么关门大吉。 他们在青州府没人如此做,是因为陈问舟到底是陈家人,在府城有几分颜面,兼之陈家每年往知府处送的银子可不是白瞎的,自然无人再伸手。 而在京都,他们毫无根基,尤其这些衙役拿了钱,还会一层层往上递送,整个利益网都是通的,不该碰的人家他们比谁都机灵。 阮柔皱眉想了一会儿,道:“等这一批安神香出来,我再往那些官员府里送一份,收了东西总该有几分庇护。” “只能如此了。”曹娘子叹气,“难怪有人说,京城居大不易,要是没口合适的营生,估计都活不下去。” “也不一定。看街上那些人状态,想来过得不错。”阮柔忖度着,“应当还是重农抑商。” 士农工商,自古以来都是如此,想来在京都,盘剥一般百姓的事情反而不会发生,至于他们这些商人,只能说都是一只只大肥羊。 说了好一会子话,陈问舟方才在下人的搀扶下醉醺醺进来,带着股浓重的酒气。 两人嫌弃地撇开眼,急忙让小厮送去洗漱,约莫一炷香时间门,陈问舟端着醒酒汤再次出来,整个人清醒很多。 “成了。”他眼角眉梢带着喜意。 “你也来听听我们的。” 三人遂互相参照了信息,做到彼此心中有数,只期间门陈问舟频频出神,问原因却不说,着实叫人疑惑。 而陈问舟呢,则是在思考晚上席间门跟霍老爷的对话。 下午的事情自然无需霍老爷亲自出面,只霍府一个管事出面,就摆平了户部办事的官吏,他自然也要知情识趣回请霍老爷。 也不知对方是不是喝多了酒,明明两人的交往并不多,更谈不上交心,霍老爷却突然提起了他的私事。 “问舟,你可是后生可畏啊,还有阮娘子,都是这个。”说着他竖起了大拇指,满是赞扬。 他自然是谦虚以对,你来我往几番恭维,正说的兴起,不知怎的,他突然问,“冒昧问一句,你和阮姑娘可是?” 是什么没有说出口,可那股暧昧的语气立即让他明白过来。 “没有的事。”他严词说明,不料对方神色变得万分可惜。 “还是太年轻了,”霍老爷摇摇头,“我跟你说,若阮姑娘是一个男子,我都不说这话,可她偏是一个女子,你觉得她能给你干多久。” 陈问舟自然早想过这个问题,否则也不至于用京都铺子一半的利润做饵,要知道,京都这一间门可能就抵得过青州府所有。 这种事瞒着也没有必要,他如实说了,结果,对方更加反对。 “你这做的对也不对。”霍老爷用过来人的经验道:“让她上船是稳妥,可未必能一直稳妥,要是她嫁人,事情就难办了。” “慧娘不是任由人牵着鼻子走的人。”他相信这一点,其一直表现的十分有主见,且愿意奋进,跟一般的闺阁女子决计不同。 “唉,我的意思还是你最好把人娶进门。” 陈问舟顿时一惊,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不行的。”他讷讷。 不知道怎的,一个个好像都认为他和慧娘一定有点什么,可天知道,两人说的最多的就是铺子里的事,一点男女情愫都未有过,他无比肯定,在对方的眼中从未见过喜欢。 他总不能为了生意就硬要把人娶进门,那也太无耻了些。 “你不会是嫌弃阮姑娘吧,我告诉你,如她这般优秀的女子,你可不能用寻常人的眼光看待,若她不和离,还轮不到你呢,更没有你的今天。” “没有,我哪会嫌弃。”陈问舟说着,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对方如秋夜月色的眸光,是他从未见过的澄澈宁静,这样的人,但凡想一下,似乎都有些亵渎似的。 “那就行,我跟你说的你好好想一想。”说着霍老爷踉跄起身,也不知真醉还是假醉,就这么走了。 目送人离开,陈问舟却是真的醉了,方才他一点不含糊,酒是喝了一杯又一杯,此时脑子都成了一团浆糊,秋日的凉风都没能吹散他的醉意。 此时,沐浴一番,再加上嘴里怪味道的醒酒汤,这一醉可算是醒了。 耳边,表姐和阮姑娘正说着正经事,他却频频出神,就是在想这一出。 毫无以为,阮慧娘是一位十分能干的姑娘,他虽然老想着离开陈家自己能如何如何,却不能避免,他本身就是靠着陈家立起来的,说的最直接点,若是没有陈家在安平镇的陈氏香料铺,他有没有今日都不好说。 可若没有自己,对方肯定也不会差了去,不知为何,他就是如此坚信这一点。 “慧娘,你觉得我这个东家怎么样?”蓦的,他突然问,到底还是有几分在意的。 “自然是位好东家。”阮柔真心实意道,或许陈问舟没有其他世家那般充足的资本,可也正是因为如此,他给了自己、包括曹娘子足够的尊重和礼遇,这一点尤为难得,也是她面临田老爷以及其他人挖墙脚却始终未曾动心的原因。 因为世人眼中,女子本就低人一等,即使她有着出色的制香能力,可到他人麾下,保不齐结局如何,至少没有如今这般自在。 如今这般,几人从无到有一点点奋斗,收获的不止如今的钱财,更有无数宝贵的经验。 “那就好。”到底没有完全清醒,陈问舟说完这一句,就趴在桌上睡着,叫也叫不醒。 阮柔和曹娘子对视一眼,很是无奈,让下人背着他回去休息。 同时,曹娘子却是十分慎重的伸出手,“慧娘,其实我有一句话一直想对你说,”她顿了一下,接着道:“我很高兴认识你,也谢谢你为春林香斋做的一切。”更谢谢你为女子的人生诠释了另一种意义。 其实,在接手春林香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门里,她白日忙碌过后,晚上都会想些有的没的,想自己是不是不够温婉柔顺,才会接受不了前夫的各种行径。 可同样离开夫家的阮慧娘却从不去思考这个问题,甚至得知亡夫还活着后,很是平静的处理掉,接着过自己的日子。 那时候她才醒悟,过去的就该过去,否则,岂不白瞎了她当初千辛万苦的和离。 阮柔微怔,同样伸手,笑着道,“那我也谢谢金姐姐一直以来的照顾。” 两手交握间门,似乎连那股子温度都互相传递了过去。 秋月皎洁,漾出阵阵光波,空气中隐有桂花香味浮动,越发衬得夜晚宁静祥和。 或许很久以后,她们两人都会记得,在这么一个夜晚,两人的心无比接近,然后,是维持了一辈子、谁也不能拆散的友谊。 人生的际遇,有时便是如此。 第45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在京都的日子忙碌而充实, 春林香斋开业那天,京都不少权贵人家都送来贺礼,尤其长公主府, 大大方方派下人送了厚重的贺仪,其他人争相效仿, 仿佛丝毫不在意被人议论一个官员与商户勾结。 人既然来了,并不空手,各自进店选了一些香, 不过一个上午,铺子里为数不多的香料就卖得差不多。 十日里紧赶慢赶,制出来的香不过千来份,其中有一半是安神香,而其他十来种加起来不过这个数。 即使数量稀少, 他们也没敢全部都摆出来,而是每日限量, 先上架了三天的货, 此时货架稀稀疏疏,位置颇大的店面里, 乍一看着实有点寒碜。 然而, 这丝毫不影响客人们的热情, 先前的判断果真没错,长公主府的赏识使得安神香声名远播, 京都贵人多,睡眠不好的兴许更多,安神香越发受人欢迎。 陈问舟和曹娘子都在店铺里忙着招待客人,阮柔待了一会却是不得不离开,没有办法, 正阳大街的铺子金贵,却没有合适做制香间的地方,故而,还是得回去宅子制香。 如此,第一日,店里的安神香卖了个干干净净,连带其他的香同样卖的七七八八,尽管如此,依旧有很多人嚷嚷着要买安神香。 奈何香准备的真不多,即便阮柔每日都抓紧时间调香,依旧不够用。 如此约莫过了半个月,又是一日,曹娘子拖着疲惫的身体归来,瞧见阮柔依旧在忙,赶紧将人拉过来,“够了,忙了这许多天,明日府城的人差不多该到了。” 阮柔闻言果然停了,笑道:“那就好,咱们好歹能歇一歇。” “是啊。生意太好也累人。”主要还是他们在京都的人手不多,很多事都得亲力亲为。 陈问舟同样累得一句话不想多说,期盼明天的人赶紧到来。 好在结果没有让人失望,清晨,京都城门口,一行七八辆马车匆匆进了城,直奔陈宅。 府内只有阮柔一个主子在,打过招呼,欢喜接了人进来。 这一次来了足足二十余人,都是他们在青州府用着得力的,其中包括梨芝、杜师傅等几位制香师,都是经年的老师傅,制香上无需做什么准备,有了香方,多练习几次就可以上手。 如此,阮柔总算是能休息几日。 而陈问舟和曹娘子就没那么幸运,京都待人接物与青州府大有不同,尤其贵人多,就得格外小心,总之,先得带着人先看几日。 但总算,没有那么忙了。 眼看着京都的事务由新人们慢慢上手,陈问舟还好,阮柔却是无比思念起了远在青州府的阮家人,曹娘子亦然。 如今已至九月,一眨眼,他们离开青州府已经有七个月时间。 两人的思乡之情丝毫没有遮掩,陈问舟自然看了出来。 曹娘子说话一向直接,干脆跟表弟提了自己想回去一趟的事,陈问舟心中估摸了一遍,府城虽然稳定,可多少得有主子看着,表姐回去也是一件好事,遂没有异议。 “那就过几日,你们在京城逛逛,多买些东西带回去,舅舅那边帮我问声好。” 曹娘子遂喜笑颜开,她在春林香斋自然不是白干,除去每个月固定的月银之外,另外还有春林香斋百分之二的分红,她又给曹家分了一成收益。 如今曹家虽然没恢复元气,可好歹不缺钱花,待她这个归家女更是十分客气礼遇。 都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她不奢望哥哥嫂子待她如爹娘一般毫无芥蒂,可有钱在前面吊着,就得对她体贴入微,至于是不是装的,反正面上大家和和气气,她日常主要还是陪着爹娘,才不在意那些。 阮柔则全然是担忧,阮家人在她眼中总感觉缺了一个心眼,扔下他们那么久,不知有没有遇到什么事。 大家商量一番,阮柔和曹娘子五日后启程回府城,而陈问舟则要留下来看守京城。 事情已定,次日阮柔就开始收拾起来,来到京都她买了不少新鲜玩意儿,正好一起带回去,还有京城时兴的家具样式,可以描一份式样让阮父见识一番。 然而,事情却远没有这么顺利。 就在预备离开的前一日,早上出门前,陈问舟笑着说提前回来给她们送行,却是没等到晚上就匆匆赶回。 陈家,阮柔黑着脸,恨不得将人赶离,曹娘子艰难维持着笑脸,招呼来人,哪怕这是一位恶客。 来人是柳家派人请来的媒人,此刻正花枝招展,如同春日灿烂的桃花,嘴上却毫不客气。 “哎呦,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阮姑娘吧,果真是位娇娘子。” 曹娘子挺身而出,“不知你们有何贵干。” “媒人自然是上门提亲,阮姑娘可是走了大运,柳家可是东平侯府二房夫人的娘家,顶顶尊贵的人物。” 是了,这就是他们厌恶却不无法将人赶出门去的原因,东平侯府绝对是他们招惹不起的存在。 媒人虽说结两姓之好,可稍微有点讲究的人家,都知晓先让媒人上门示意,两家若是有意,方才会正式上门提亲,今儿这媒人直接上门,打得她们措手不及,明显不怀好意,且话里话外拿东平侯府压她们,狗仗人势的架势摆的十足。 “这位王媒婆,一来,我家妹子如今没有嫁人的想法,二来,你家主子是何人我们全不知情,直接上门提亲未免有些仓促吧。” 说着,已经悄悄使眼色给下人,赶紧去请救兵,她们两个女子对上媒婆到底有几分弱势。 王媒婆哈哈一笑,似乎听到了什么十分好玩的事情,“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女子不嫁人,那不是有违天和吗。” 这话一处,阮柔和曹娘子的脸齐齐黑了,连带院子里的温度似乎都下降几分。 王媒婆忍不住摸摸起了鸡皮疙瘩的手臂,奇怪道:“这才九月怎么就感觉有点冷了。” “至于柳家在京都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柳少爷半年前丧妻,如今瞧中了阮姑娘,你们放心,前头那位只留下了一个姑娘,阮姑娘进门只要生个儿子,就能当家做主。” 阮柔恶寒,“那就多谢柳家少爷厚爱,只是我暂无婚嫁之意,还是请回吧。” 王媒婆哪里那么容易放弃,顿时有些不乐意,说的话不禁带上几分刻薄。 “阮姑娘,你不会瞧不上柳家吧,那可是能跟霍家齐名的皇商人家,柳少爷丧妻再娶,多少黄花大闺女争着抢着要嫁,你还拿乔上了,就你这样的,错过这村可没这店,女人再能干,都不如嫁个好人家,你别以为制了几款香就自以为了不起,长公主府可不会记得你这样的小人物。” 阮柔还能忍,曹娘子却是受不了了,撸着袖子当即就要赶人离开,“都说了我们不愿意,不愿意,柳少爷爱娶什么人就去娶,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王媒婆哪里敢叫她近身,忍不住连连后退,一直退到了院门口。 恰在此时,陈问舟接到消息匆忙赶至,正巧对上了半只脚跨出院门的媒婆。 王媒婆看看身后,再狐疑地看看身前,似乎明白了什么,“你一个女人,就这么跟个男人住在一起,别不是有什么不干不净的关系吧。” 陈问舟面色严厉,“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 慑于男人的体型优势,王媒婆到底没有刚才那么肆无忌惮,“你们真的没有那种关系?” “没有。” 两人齐齐摇头否认,不知为何,那股子默契劲让她更加怀疑,心中默默思量开了。 柳少爷虽说为着阮姑娘的制香手艺,愿意纡尊降贵,可这不代表他愿意娶一个水性杨花的女人。 仔细一想,那么多人,怎么就一个女人能够脱颖而出,太不正常了吧,想到这里,她不敢再纠缠,连忙回去禀告。 院门重新被关上,阮柔和曹娘子齐齐呼出一口气。 陈问舟问:“发生什么了,下人说的不清楚。” 曹娘子遂将刚才发生的一一说了,最后下定论道:“我看,他们就是看中了慧娘的手艺,这哪是娶一个妻子,是娶一个会下金蛋的鸡呢。”说完又恨恨补了句,“呸,真是不要脸。” 见她这般同仇敌忾,阮柔的心情反而好了些,“算了,别跟这种人生气,反正我们明天就回去了。” “就是,惹不起我们还躲不起嘛。” 陈问舟见状摇头,“恐怕没那么简单,柳家的情况我知道一些,这一代的柳老爷无能,柳家其实在走下坡路,否则不会拿儿子的婚姻来做交易。”他说完觉得不妥,连忙解释,“慧娘,我没有说你不好的意思,只是这柳家不堪。” 阮柔摇头表示不在意,“我明白。”正如王媒婆所言,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若不是贪图利益,柳少爷确实不会找上她。 然而,即使是柳家别有居心,落在外人眼中,她一个和离的妇人,还是攀了高枝,这也是王媒婆一直高高在上的原因。 “唉。”曹娘子哀叹,“那可怎么办,要不慧娘你就先待在府城别回来了,柳家总不能跑到青州府去吧。” “不妥。”阮柔摇头,一来是她不想如丧家之犬般离开京都,二来,京都的春林香斋还需要她,不拘是她的调香手艺还是与长公主府那一丝不知有没有的交情。 “那咱们去找公主府呢?” 这回是陈问舟摇头,“公主府不会为了我们得罪东平侯府。”毕竟香方对方一开始就拿到了,如今不过是面子情。 “那可怎么办?”曹娘子有些烦了,明明一切都在慢慢变好,偏偏遇上这事,她忍不住将所谓柳家恨得牙痒痒。 “还不确定背后是不是东平侯府,我去找人打听一番。” 说着竟一点等不及,立即出了门去,实在是这一点关乎重大。 若果真东平侯府在背后做支撑,他们无论如何都躲不过这一遭,若不是,那事情就好办了。 曹娘子无事可做,继续在那骂骂咧咧,“臭不要脸的柳家,男人没本事,就指望娶个能干的媳妇,还敢上门逼迫,真是厚脸无耻,那脊梁骨都是弯的,早晚败尽家财的命......” 往日对方待人和气、为人和善,阮柔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毫无形象地唾骂,看着看着便忍不住笑了出来。 “噗嗤。” “好啊,我给你着急你还笑起我来了。” 却说另一厢,陈问舟出了门去,几番犹豫,到底还是去了霍家。 虽说这几日认识了些官宦人家,可到底交情不深,倒不如去问问霍老爷,起码对方没有那些小心思。 跑到霍家,等了将近一个时辰,霍老爷才姗姗来迟。 “久等了,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待了解实情,霍老爷微叹口气,“你以为我先前为什么跟你说那番话,你们合则两利,分则两败。女子存世尤其艰难,若不是霍家不插手这些生意,我也得眼红的” 事实总是无比残酷的,为什么女子出头的少,难道是她们不够优秀吗,可未必。这么多年他见过不少有能耐的女子,可最后不是拱手让给了娘家兄弟、就是给夫家做嫁衣,总之,难得很。 “那可能知道背后是否有东平侯府的影子。” “应当是。”霍老爷抚着胡须,“侯府二公子娶一个商户女,本就为了柳家的钱,柳家越发不济,侯府怕是难以为继,才出了这个馊点子。” 大夏朝对外姓侯爵向来吝啬,偏这些人家传承几代下来,尽是一些膏粱子弟,无甚出息,又行事奢靡无度,入不敷出已是常态。 陈问舟的脸色无比难看,“那依霍老爷所言,可有什么办法能解决?” “三个法子,可有等于没有。”霍老爷摇头,并不卖关子,无奈道,“我插不上手,京都怕不会有人愿意为你们出头。所以,要么阮姑娘就此回府城,柳家见不到人说不得会慢慢放下。” “第二个呢?” “阮姑娘尽快找个人嫁了,柳家再眼红,总不能娶旁人的妻子吧。” 确实不可行,前者,他肯定要长守京都,阮娘子一直在府城,两边来往麻烦,日后互通消息麻烦不说,也难保柳家不会继续施压。 而后者,无论如何不能为了柳家这点破事叫阮娘子随便嫁人吧,这可是一生的大事。 “那第三?” “你们主动将利益上供东平侯府,如此柳家自然不会揪着你们不放。” 陈问舟彻底无言,三个办法,哪个都行不通,尤其是第三个,东平侯府明显摆了独吞的心思,即使他们愿意破财免灾,那得上供多少。 “依我看,第二个最实际。你先别急着否认,我且问你,你对阮姑娘有恶感吗?”霍老爷贼兮兮道。 “自然没有。”丝毫不需要回忆,他脱口而出。 “那不就行了,我看你没有特别喜欢的人,娶谁都不如娶了阮姑娘。” “可,”陈问舟明知道不对,却不知道如何反驳。 霍老爷哈哈笑着,“没有可是,总之就这一个办法可行。你若没有不愿意,可以回去问问阮姑娘,她未必会反对。”即使先前反对,如今也未必了。 再者,陈问舟一无不良嗜好,不近女色,二则有上进心,洁身自好,起码是个夫君的上好人选嘛。 陈问舟离开的时候,依旧紧蹙着眉头,看着比来时更甚。 他的脚步缓慢无比,既是不知道怎么回去跟她们交代,更是不敢去想霍老爷说的这些。 然而路程终究有限,再慢到底回来了。 而院内,阮柔与曹娘子大眼瞪小眼,最后仅想出了一个主意,“只能我嫁人。” “什么?”曹娘子眼睛瞪得更大,“嫁谁?” “不知道。”阮柔确实不知道,她活这一辈子还没想过这个问题,要是早知道有这一出,嗐,早知道她也不会为此嫁人。 要知道嫁人之后,上要孝顺公婆,中要伺候夫君,下要料理内务,哪会容得她出来。 “慧娘,不行咱们可以再想办法,你可不能随便找个人嫁了。” “不会的,起码,那人起码要我看得上眼吧。”至少如今这世道,大多数男人在她眼里都是不合格的。 上辈子无法就算了,这一世,即使真的要嫁人,她也希望能够一生一世一双人,不是为着什么爱情,而是她嫌烦,她自己有钱有闲,凭什么还要受气。 “那就好。”曹娘子生怕她想不开。 讨论来讨论去,其实压根没有选择,她们只能先远离京都避开锋芒。 陈问舟推门进入,面对的就是这般场景。 曹娘子却如同见到救命的稻草,急忙问,“问舟,怎么样了?” 陈问舟无力摇头,“霍老爷说背后应当是东平侯府。” “唉,那霍老爷有说有什么办法吗?”曹娘子只是顺口一问,压根没抱希望。 “没有。”陈问舟微微迟疑了一下,还是否认了。 “唉,我就知道,”曹娘子如今开口必叹气,“慧娘刚才还说,要找个人嫁了呢。” “什么?”陈问舟抬头去看,却见当事人依旧神色平淡,似乎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唔,也没什么好办法了。要么我跟丧家之犬一样离开京都,要么献上大笔钱财求东平侯府高抬贵手,那还不如嫁人呢。”阮柔语气淡淡。 陈问舟猛的一惊,竟与霍老爷所说一模一样,是他们看的太清楚吗,或者说,聪明人总是会想到一块去。 “表姐,你先回去吧,我跟慧娘再想想办法。” 曹娘子看着还有些担忧,叮嘱道:“问舟,这不是慧娘的错,你可别说些有的没的。” 陈问舟苦笑,“你把我当什么了。” 曹娘子瞥了他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石桌旁,下人们早已识趣地退下,只余两人。 “说吧,霍老爷可是说了什么?”阮柔开门见山。 “啊,”陈问舟尴尬笑笑,“你看出来了啊。” “表现的太明显了。”阮柔斜他一眼,也就曹娘子慌张下没发现异常。 “霍老爷跟你说的一样,也是三个办法。”他如此道。 “不止,你回来神色不大对,是不是还说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 见瞒不下去,他只得实话实说,不知是羞愧还是什么,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霍老爷说,可以让你嫁给我。” 本以为对面人会生气,甚至甩他一个耳光,可实际却什么都没有。 他瞧瞧抬头去看,却见年轻的女孩若有所思,竟然很认真在考虑。 半晌,他听见一道声音,如在空谷中响起,缥缈难以摸透。 “那,你愿意吗?”话题未免迈得太大,陈问舟被口水呛住,猛烈咳嗽起来,很丢脸,好在完美遮掩了他微微泛红的脸色, “不愿意?”阮柔不知怎么得出这个答案,“那就算了。” “没,没有,只是,嫁娶是一件很严肃的事,我不希望你仓促间做下决定。” “这么说,你没有不乐意,你应当没有喜欢的人,我也没有。”阮柔坦诚道:“其实我没想着嫁人,可要解决这个麻烦,嫁人是最好的选择。你我互不讨厌,又有春林香斋做连接点,那这就是最好的办法。” 道理很对,可听着又总觉得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陈问舟脑袋如浆糊,一时想不明白。 “那,我娶你?” “嗯。”阮柔理所当然点头,“如果你不反对,有几点我想先跟你说一声。” “你说。”陈问舟终于想明白什么不对了,男婚女嫁,本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么他们两个三言两语间就要定了呢,可又好像很有道理的样子。 “第一,我要三媒六聘进门,这点没问题吧。” 陈问舟摇头,“当然没问题。” “第二,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或者想要纳妾,咱们可以和离,但希望能过一段时间,毕竟柳家虎视眈眈。” “我没有的。” “就这两点,你要是接受,那提亲纳彩的流程可以走起来了,只要定了亲,柳家也说不什么来。” “好。”他糊里糊涂道。 阮柔说完就走了,看似一如往常,实则脚步比往常更为轻快,嘴角偷偷翘起。 陈问舟看着离去的背影,脑里子一会是她方才的话,一会又是霍老爷的话,两方互相交织,最后成一句“你愿意吗”。 并非女子娇羞爱恋的告别,可依旧叫人心慌得很。 “我愿意吧?”他如此想道,好像也不是一件坏事。 第46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二合一 第二日, 曹娘子顶着大大的黑眼圈出来,显见得一晚没睡好。 原本约定好返程的日子就是今天,且有柳家在前, 早走早好,故而行程还是得继续。 “你们先回去,我留下来看看形势, 若柳家人再来,我会打发了, 可以的话, 一个月后我抽空回去一趟。”陈问舟说着, 边看她们收拾最后的行李。 “你要回去?”曹娘子惊讶,“那京都这边?” “只能先放放了。”轻重缓急他还是分得清的, 昨晚两人商量的事, 他得好好考虑一段时间, 想必到时候能给出一个答案。 曹娘子不再多言, 约莫卯正(早上六点),马车按时出发。 这一趟着实称得上轻车简行, 既无大件的行李、亦无太多的人马, 只是顾虑路上安全,多安排了些护卫。 从京都径直到青州府的路程不算太遥远,阮柔来时七弯八绕,几乎在路途经过的所有府城中停留了一段时间,回去则要简单得多, 一路走官道举行。 如此二十天过去,一行总算回到了府城。 看过了华美壮观的京都,青州府的城门似乎都矮了一截,可归家的众人还是很高兴, 尤其阮柔,跳下马车时恨不得飞奔回家。 早前已经寄过信回来,可路上行程不定,此时阮家只阮母在家,母女相见自又是一番依依不舍。 阮母其实很想说女儿又瘦了,可瞧其面色红润的脸蛋,愣是说不出来,最后只道一句“辛苦了”,又忙遣下人去喊父子俩回来。 如今小石头彻底不去学堂了,而是跟在阮父身后,大概学些手艺,再跟着学学生意上的事,等日后阮父退下来,好歹算一门营生。 一家四口历经大半年后终于团聚,彼此都挺高兴。 小石头对京都尤其感兴趣,问东问西,就差亲自去看一看,被阮母横了一眼才消停。 饭桌上,阮母慎而重之递过来一个小荷包,阮柔打开一看,竟是两锭银子,不由愣住,“娘,这是做什么?” “先前你爹开铺子,不是找你借了钱,正好今年赚了点,干脆早点还你。” 阮柔忽然想起来是有这么回事,当时阮父阮母坚持,她压根没想着把这钱要回来,时日一久就忘了,没想到他们一直记得。 “娘,不用,这钱就当孝顺你们,我真的不缺钱。” 阮母乐呵呵,“我和你爹不缺钱,哪有一直占你便宜的。” 阮父亦道:“你就收下吧,铺子如今生意还算不错,够花用了,而且将来要留给你弟弟,总不能叫你出钱。再说了,家里吃的喝的都是你庄子上产的,你做的够多了。” 不知为何,阮柔有些微微的伤感,她真心把这对父母当做爹娘,阮父阮母对她十分疼爱,可就是有一层隔膜,怎么都打不破,她自己赚的钱,自己想要孝敬爹娘,怎么就偏偏不能接受,反要担心外人闲话呢。 “好,那你们缺什么一定要跟我说。” “嗯。”阮母给她盛了一碗汤,“累了吧,多喝点鸡汤补补。” 鸡汤味道浓郁,是两三年的小母鸡,最为滋补,阮柔足足喝了两碗。 饭毕,阮柔继续给家里人将说着京都的事,待讲到她在公主府得了第一,还得了长公主召见,立即一片惊呼。 “姐,长公主是不是特别特别威严啊。” “那是自然,通身的皇家气度。” “哇。”小石头充满了向往,随即道:“姐,你可真厉害啊,我以后能跟你一样厉害吗?” “只要你努力,就能。府城林家知道吗,就是做木业生意的,你若能做到那样,爹娘一定很高兴。” “哪敢想哦。”阮父连忙摇头,来到府城后他才知道,老林是林家的族人,只是偏支旁系,竭尽全力半辈子勉强混到府城,与他合开了这么一间小铺子。 小石头却志气不小,闻言反驳道:“姐说我一定可以。” 阮父斜他一眼,很想打击一番,到底忍住了。 阮母问:“慧娘,你这次回来,不走了吧,以后是一直留在府城吗?” “说不好。”阮柔摇头,“陈东家在京都新开了铺子,以后还是要去的。” “唉。”阮母忍不住叹气,“怎么又在京都开了铺子,这也太远了,来回都要一个半月。” 阮柔正不知怎么安慰,阮父道:“孩子大了总要离开的,有事让小石头多些几封书信就是了。” “你这老头子,我难道不明白这些道理,还要你说?” “闺女出息你还嫌嫌,有你这样当娘的吗?” 都说老小孩老小孩子,方才还和乐融融的二老,转眼就拌嘴起来,你一言我一句说的欢乐,阮柔静静看着,待说累了自己就停了。 好在阮母虽然不乐意,还是勉强接受下来,只每日里想着法儿给她炖汤,问就是要把她不在跟前的日子一起补上,叫阮柔甜蜜中掺着苦恼,总觉得脸都圆润了一圈。 春林香斋,曹娘子望着人,突然问道,“你是不是丰腴了些。” “有吗?”阮柔摸着脸,终于确认不是自己的错觉,但她瞧着对面的曹娘子同样有些不对劲,“你是不是也?” 曹娘子的神色变得一言难尽,刹那,两人一起哈哈大笑。 半晌,曹娘子道:“我预备在府城买一处宅子。” “怎么?”阮柔疑惑,曹娘子和离后就在娘家居住,但并非白住,反而交了不少的伙食费,看在银子的份上,曹大哥再不待见总不会赶人走。 “还不是我那好嫂子,看见问舟出息了,不知打哪找来个外八路的表妹,指望我给她牵线搭桥,想得美。” 哦,阮柔恍然,这是看上陈问舟了,她不由想起离开前夜两人的对话,莫名有些心虚。 “那姑娘家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人都没见过,硬自己凑上来,还能好到哪里去。”这便是委婉说姑娘家没有教养、贪图钱财的意思了。 “这跟你要离开有什么关系?” “天天指桑骂槐的,我不愿意受那份闲气,再者我爹娘年纪大了,成日里听这些对身体也不好,等买了宅子,接他们出来住几日,有些人才晓得孝顺。” “挺好。”阮柔无言,果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总归手里有钱心不慌。 除去这些小纠纷外,两人在府城的日子很是轻松自在,阮柔教会铺子里的师傅安神香后,每日里最大的任务,就是陪伴阮家人,以及应对一波又一波前来探讨的制香师傅。 得益于早一步回来的田、陈两家宣传,如今她在府城算是大名鼎鼎的人物,甚至不少来铺子里的客人都提出想要她亲手制的香,更甚至非要见她一面,好在大部分都被曹娘子婉拒,只剩一些实在拒绝不了的,才需要她出面。 如此又是过了一个半月,京都的信已经来过两封,半个月前陈问舟来信说即将出发,估摸着这几天快到了。 事实上,陈问舟确实在路上了,并且,心情不大好。 在阮柔两人离开后,柳家总共来了七八次,态度一次比一次蛮横,甚至最后一次时,强硬让他把人交出来,否则就让春林香斋在京都开不下去。 柳家没有虚言,自那后几次三番弄些混混流氓上门,不做别的,就是整日在店门口晃悠,叫人恨得牙痒痒的同时、又拿人无可奈何。 眼看客人们畏惧于门前的混混,店中生意一落千丈,陈问舟索性放弃,断了店里安神香的供货,自己溜达溜达跑回青州府。 要知道,春林香斋店铺开张后,那些贵人们就不用登门求香,直接上店里花钱买就行,如此钱货两讫,至少无需搭人情进去。 想也知道,等店里的香用完,那些需要安神香、却又买不到的人该如何抓狂,届时怒气发泄不到东平侯府,可柳家一个商户绝对跑不了。 想到这里,陈问舟嘴角不由得冷笑。 可他其实清楚,不过治标不治本,如霍老爷所说,阮慧娘就如大街上明晃晃的金子,谁见了都恨不得能捡起来搬回自家,走了一个柳家,还会有王家、张家、李家。 故而这段时间,仔仔细细思考过成婚的事,他并不排斥、更没有排斥的理由,如此,索性一劳永逸。 马车悠悠,如计划般回到了府城,那一刻恍如隔世。 先是回了自家,亲娘自然又是一番心肝肉的软和话,接着就跟他抱怨起了陈父干的些挫事。 “你爹啊,前阵子还要来接我回去,被我给赶走了。” 陈问舟哭笑不得,“他总该看明白你的意思。” 陈夫人不屑,“哼哼,他就是看你出息了,问舟啊,你可真给你娘长脸,嘿,这下我看他以后还能怎么夸你大哥。” 陈问舟当时愣了一下,在陈家老宅时,他每日里不论高兴、还是生气,大多与陈父和陈大哥有关,而分家后,忙着自己的事,倒是很少想这些,原来,他早已将人远远抛在脑后了吗? “娘,都过去了,咱们以后过自己的日子。” “嗯,要不是你爹上门,我都懒得说。”陈夫人很是清醒,“他还有那一群妾氏和儿子儿媳,你可只有我这个娘。” 陈问舟感动,“娘。”他娘为他可是受了太多委屈。 “所以,儿子啊,你什么时候娶亲。” 好吧,一腔感动白瞎了,陈问舟这回可以不用顾左右而言他,但想起先前跟他娘说的那些,如今自己打脸,实在有些难以开口。 半晌,他试探道;“娘,你对未来儿媳有什么要求吗?” “只要是个女子,能照顾好你,给你生儿育女,我就满足了。” 陈夫人如今哪里还敢有什么要求,要不是儿子身边没什么亲近的男人,她都要怀疑儿子有龙阳之好了,否则怎么会不想娶亲呢。 “呃,那我如果说,那位是阮慧娘呢。”他结结巴巴道,不敢抬头看他娘的表情。 “慧娘,那感情好啊。”却不料,陈夫人不仅没有拒绝,反而十分欣喜,前后态度对比,兼之截然相反。 “娘,你?” “想问我为什么不反对是吗?”陈夫人乜了一眼儿子,不屑道:“慧娘这么能干的姑娘,我怎么会拒绝,依我看,你如今的成就一大半都是靠的人家,你把人娶进门来,可得好好对人家,不要跟你那个爹一样。” 陈夫人的想法很简单,原先阮慧娘在她眼中只是一个手艺略好的制香师,可如今人家已经优秀到能入长公主眼的地步,怎么算都是自家儿子高攀。 “娘,我知道的。” 陈问舟这一刻心情很复杂,一时觉得亲娘不反对是好事,一时又觉得自己可能在她眼里属于吃了软饭的那个,可他做的明明不少啊。 但不管怎么说,陈夫人答应了,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陈父那边别说不会反对,就是他反对亦不会有什么影响。 在家歇了一日,第二天清晨他就往陈家老宅而去。 时辰还早,陈父并未出门,而是和儿子儿媳以及小孙子一起用早膳,见他来了还热情的招呼。 “问舟,你回来了啊,用过早饭没,坐下一起吃点儿吧。” “吃过了,爹,我有点儿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陈父一时没回过神,直接道:“你说吧。” 陈问舟却是不坐下,反而眼神看向另外三人,意思很明显。 陈父想跟以前一向打圆场,转念想起,这个小儿子翅膀已经硬了,索性作罢。 “行,”他抹抹嘴,“你跟我来书房吧。”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身后,依稀能听见他那大嫂说些不好听的话。 “问舟啊,可是有什么事?” “爹,儿子要娶亲了。”这哪里是商量,分明是告知。 陈父嘴角抽抽,问:“哦,是谁家姑娘啊,你娘见过了吗?” “嗯,娘同意的,是阮姑娘。” 陈父喝茶的手抖了一下,茶水倒灌进喉咙里,引起猛烈的咳嗽。 “你,你说谁?” “阮姑娘。” “哎呀,阮姑娘好,阮姑娘妙啊。”若非嗓子不大舒服,陈父恨不得大笑出声,田家那糟老头子一直想挖的墙角,被自家儿子圈住,可真是再好不过。 “爹你不反对?” “反对什么反对,这么好的婚事,你一定要好好对阮姑娘,可不许做对不起人的事情。”陈父连忙叮嘱,要是因为儿子负心把阮姑娘气走了,那可亏大了。想想那周家小子,简直有眼无珠。 陈问舟心头的感觉更奇怪了,这一对爹娘的反应竟然一模一样,但他跟亲爹到底没那么亲近,更懒得多问。 “行,那我这边就准备安排人提亲了,需要的地方你配合一下,到时候成婚你得过来一趟,我会提前让人通知你的。” “等等。”陈父终于听出不对劲来,“你不在老宅成亲?” “都分家了,还回老宅成亲干嘛?”陈问舟更是莫名其妙,要不是亲爹不出面不好,他才不想回来。 “你分家了还是我儿子啊,对了,还有你娘,当初分家可不是这么说的,你得劝劝她......” 陈父还在叨叨,陈问舟见状赶紧溜了,后面还是派下人来吧。 好半天,陈父将满心的不满一股脑说了出来,再去看儿子反应,却见人早已不见。 “嘿,这小子。”他说着说着自个乐呵起来,“哎呀,田老头,到时候你可得过来参加昏礼啊,嘿嘿。” 搞定了自家爹娘,其他就不重要了,陈问舟从陈府出来,压根不理会大哥大嫂在后面的敲边鼓,径自去了春林香斋。 一切很久以前一样,曹娘子开店,阮柔在后院调香,两人的姿态悠闲自在,连带着整个气氛都自在不少。 “问舟,你回来了啊。”曹娘子眼尖,瞧见人很是欣喜。 “嗯,表姐,店里可还好。” “好着呢。”曹娘子道,“你回来是有什么事吗?” “有点事,慧娘在后面吗?” “在呢。”她努努嘴指向后院。 陈问舟遂往后院去,曹娘子想了想到底没跟上。 后院,阮柔信手调香,暂时没什么灵感,她并不强求,照着店里缺少的香来调。 陈问舟默默看了一会儿,待听见对面开口方才上前。 “回来了,”阮柔问着,手上依旧不停,“柳家那边怎么样了?” “嗯,后面柳家又上门几次,我先糊弄过去了。”陈问舟回道:“婚嫁之事你是认真的吗?” “很认真。”阮柔终于停下,她的眼神直视对方,态度十分慎重。 “那我改日请人上门提亲,伯父伯母那边,你要提前说一声吗?” 阮柔想了想,笑道:“行,我今天回去先说一声,他们想必会很高兴。”受世人观念局限,阮父阮母总归看到她嫁人才安心。 “好。”尴尬的气氛逐渐蔓延,原先上下单纯的上下属关系,在这一刻似乎变了质。 又说了几句话,陈问舟落荒而逃。 阮柔在后面看着,忍不住“噗嗤”一声。这一段婚姻会如何,她其实没有把握,可眼下既然决定了,她就会尽力去过好,只是希望对方也能如此想。 陈夫人的动作很迅速,昨日儿子说过后,她立马找了城里名声顶好的媒婆,提了这桩婚事。 上次在陈家,继子的婚事压根没要她插手,她自己不乐意是一方面,陈父不放心她才是重点,故而她对一应流程不是太清楚,如今轮到自己的亲儿子,自然得上十二万分的心。 媒婆姓文,是城里有头有脸的媒婆,经她手的姻缘大多美满幸福,故而大户人家婚嫁都乐意找她。 文媒婆有着自己的一套行事准则,待得知这次婚事的双方,心知稳了,笑盈盈夸赞道,“果真郎才女貌。”其实这说的还有点不对,女子明明有才,可老话如此说她也不好改不是。 陈夫人一天下来笑的嘴都合不拢,“文媒婆,多谢你金口。他们俩啊,好不容易走到一起,我呢,希望他们一辈子和和美美,具体的事宜还得多麻烦你了。” “那是自然,只是纳彩还有聘礼一应,需要夫人您给个话。” “照最高的来。”陈夫人很是大气。 文媒婆顿时有数,这说的是按照商户人家最高的七十二台嫁妆的数量来准备彩礼,如此,女方可以不出任何东西,至于更高规格的一百零八抬和一百二十抬,只有官方千金才有资格。 “那阮家那边?” “先不管,我们得照着这个数准备。” 文媒婆了然,顿时按照府城的习俗,勾勾画画,猎奇一应礼物的单子,最后给人过目,陈夫人自然十分满意。 于是乎,等陈问舟回来,见到的就是好几张单子,以及陈夫人得意的眉眼。 “礼单我都备好了,阮家那边要是说好了,我就抓紧时间找人合八字、算合适的日子。” “嗯,明天吧。”陈问舟支吾道。 “跟人姑娘说好了?”陈夫人忽然凑近,笑眯眯道。 陈问舟心一梗,努力扒饭,当做自己没听见。 好在陈夫人未曾多纠缠,第二日果真兴致勃勃去庙里找师傅算日子去了。 而阮柔那边同样传来好消息,阮家父母不仅反对,相反,还十分支持,远超阮柔的预料。 “娘,你们就这么希望我嫁人啊。”她不满嘟囔。 “爹娘是怕你年老了没人照顾,问舟那孩子我们见过,是个好孩子,你们在一起好好过,我和你爹就放心了。” “哦。”阮柔低低应了。 小石头在一旁不甘寂寞,“姐,要是他敢欺负你,我就找他算账。”边说边挥舞着拳头,表示自己长大了。 自从来到府城后,尤其有了田庄,阮母在伙食上就没抠搜过,小石头的个子猛蹿,已经快赶上阮父的身高了。 阮父显然很满意小儿子的态度,道,“你姐到时候出嫁,就由你背着她。” “嗯。”小石头重重点头,上一次姐出嫁他还小,是由大伯家的堂哥背的,这一次他一定要自己背姐姐出门子。 婚嫁之事可不是说说那么简单,阮家这边的嫁妆也得立马准备起来。 让人为难的是,早年准备的一切好木头,都在上一次女儿的出嫁中用掉了,现在临时赶制已来不及,只能从外面买。 而其他嫁妆之类,倒是好办,只要花钱就没有买不来的,阮母自个包办了,唯独嫁衣必须由新娘子亲自动手,阮柔只得自己上。 除此之外,阮柔的其他财物得一应算进嫁妆里,往常没个数就罢了,如今却得细细清点一番。 如此,阮柔可谓忙的热火朝天,店里曹娘子已经从表弟那边听到消息,帮着姑母准备婚事的同时,直接将阮柔赶回了家,让她安心备嫁,待成了一家人,不想来她都得拖来。 阮柔这才应了。 陈问舟还算体贴,将春林香斋的分成全部结清一次给了她,这婚前婚后的银子可截然不同。 不算不知道,一算,阮柔才发现自己如今身家丰厚得吓人,足足两万两多银子,区区不过短短两年,陈问舟那边只会赚的更多。 整银阮柔都去钱庄换了银票,她说要给爹娘留点儿,阮父阮母愣是没同意,“你带走就是你的嫁妆,将来孝敬爹娘我们肯定不拒绝。” 无奈,嫁妆里压箱底的足足五万两银子,另有三万两是陈家那边的聘礼。 另外,还有几千两的散银,被阮父想办法置换了府城的铺子和田庄,这些都是有固定收益的,能保障女儿在陈家不至于“吃人白饭”。 陈夫人的积极如今可给阮母造成了大麻烦,嫁妆拢共只能有七十二台,偏陈家那边就这个数,即使去掉一些不值钱的吃喝和布料,剩下的怎么都塞不进去。 后来还是阮柔看不下去,挑挑拣拣,将药材、绸缎等名贵的带上,其他一般的细布、吃食直接塞给了阮父阮母。 另外,一些家具亦挑着上号的木料,提前搬去了陈家那边,如此,七十二台总算塞下了,嫁妆单子上更是满满实在的硬货。 大安寺的师傅算了几个好日子,最后两家商议选定了二月初四,宜婚嫁宜搬家,二月初五又是宜祭祀,自然是顶顶好的。 也就是说,阮柔在阮家度过最后一个新年,就要去往陈家,成为陈家的新媳妇。 去年没能回乡,今年过了年又是闺女的好日子,跟亲家间互相走礼,压根没时间,所以,阮父阮母想着趁年前回一趟,见一见阮大伯一家,也给祖宗上个香,保佑闺女顺遂平安,阮柔自然没有异议。 腊八刚过,邻里间互送过了八宝粥,初九一家子就动身了。 如今他们再不需要跟着商队走,自家就有下人,来往府城和安平镇还是没问题的。 十二日晚,一行人风尘仆仆回到安平镇杏花村。 阮父阮母尚且好,阮柔和小石头很久没回来,此时竟然有些陌生,还是隔壁的阮大伯一家唤回了点熟悉感。 去岁阮大伯家儿子刚娶了亲,小日子过得蒸蒸日上,阮大伯见弟弟回来更是高兴,帮着忙里忙外,好不乐乎,邻里相亲更是热情,恰是农闲时节,农人们无事可做本就在村口大树下道人长短,见了阮家人更是八卦意味十足。 阮柔不想应付这些人,借口绣嫁衣避回了房内,阮父阮母不想自家落得个得势便瞧不起人的坏名声,但凡上门的,俱是好茶零嘴接待。 如此,村人们更是热衷,每日里应承不断,小小的阮家整日里充满欢声笑语。 阮母是真真得意,遥想女儿刚归家时,这些婆子嘴碎的很,吓得她都不敢让女儿出门,后来女儿去镇上有了活儿,总算赢回点儿场面,待去了府城,那是彻底成了出息的城里人,胜过多少儿郎。 即使如此,还是有人背后造谣,说她闺女不知攀上了什么男人才上位的,她恨得牙痒痒,却不好自己主动上门找人掰扯,如今可算解恨。 “阮二家的,你再给我们说说公主府吧。” “前些日子不都讲过好几遍了吗?”阮母故作不乐意。 “嗨呀,那可是公主府,说多少遍都听不腻。” “要说还是慧娘有出息,得了公主的青眼,那跟读书考了状元一样,你们说是不是。” “就是就是。” 阮母被捧的高兴,不在意多费些口水,再次说起公主府的辉煌气派,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阮柔所说,更多是她结合戏文里编造的,反而听得一群人越发兴奋。 最让阮母高兴的还不是这些,而是以往骂她女儿攀附的人立时转了态度,“阮二家的,慧娘这么出息,怎么就嫁给府城一个小小的陈家二少爷,要我说,嫁去京城也是使得的。” 得,如今是连陈家二少爷都看不上眼了,她这个亲娘还没眼高到这个程度呢,阮母暗自腹诽,嘴上却不由道: “咳咳,京都那自然有人上门求娶,只是天高皇帝远的,若慧娘被欺负了可怎么办,嫁给陈家好歹我们还能看着点,更不会好色纳妾。” “唉,可怜天下父母心啊。”有人感叹着,又忙给自家儿子女儿、侄子侄女说起好话来,希冀能被带上青云路。 对于这种,阮母一应不搭理,给点吃喝她听听奉承话就罢了,真将人待在身边,还不够糟心的。 可以说,几人回来几天,阮家就热闹了几天,如阮柔还能躲回屋里,阮父和小石头真是有苦难言,毕竟村里男人说闲话的劲可一点不比妇人少。 好在阮父回来还是有点正事的,他在府城略赚了些银子,买不起府城周边的田庄,就想着先在杏花村买几亩田地,一来手里有田心不慌,二来可以帮衬周大伯一家。 也是赶巧,有一户员外家子孙不成器,欲卖十五亩良田,阮父得到消息急忙赶去,一人拿下,又将地交给了阮大伯家,每年只要三成的租子,可谓实实在在的帮衬。 在家一直待了十日,腊月二十三,小年夜,阮家和阮大伯家难得一起吃了顿团圆饭,席间阮大伯又是感谢、又是保证一定好好看着田地,一顿饭结束早已月上中天。 次日,阮家开祠堂,兄弟俩拜祭祖先。 说祠堂完全是夸张,阮家早两代才搬过来,只阮大伯家有一间小屋子,略安置了几座先人的牌位,逢年过节上香祭拜聊表心意,至于真正的祠堂,可能得等很久以后阮家人丁兴茂。 该办的事办完,不管阮大伯怎么留人,阮柔一家还是在腊月二十踏上了回程的路。 阮家人这一走,好似把整个村子的热闹都带走了,听不到新鲜事,杏花村人对过年的热情都下降了几分。 好在他们很快就找到了新的发挥,阮家人走了没关系,他们可以帮忙传播下。 于是,杏花村人只要访亲走友必定提到阮家、以及那个被长公主赏识的阮家姑娘,再添油加醋描述一番公主府的富贵堂皇,方才尽兴、满足而归。 一传十、十传百,阮家姑娘的名声霎时传遍了整个安平镇,成为所有爹娘教育女儿的榜样,甚至不惜大力送女儿出去学手艺,这是阮家人始料未及的。 而位于隔壁的小溪村,两村来往频繁,自然不可能没听到消息。 事实上,周母不仅听到了,并且万分后悔,后悔之下看便宜儿媳的眼神越发不顺眼。 都是儿媳,一个在家千依百顺,另一个则颖指气使,对比实在太过鲜明。 田语蓉简直恨得牙痒痒,心道你去了府城还要回来干嘛,莫不是诚心回来气她的,可阮柔实际上压根没想起这一号人,得知周青远没考中的那一刻,她就彻底不将人放在眼里了。 婆媳俩闹了矛盾,周青远不仅不居中调和,反而一味劝妻子忍让,田语蓉哪里肯干,当下闹了脾气,去自己修建的屋子住不说,给周家的供给都停了。 一下子,周母傻眼了,要哄又低不下面子,只得迎着头皮僵持,想着等过年吃团圆饭的时候给人说两句软和话。 却不料,田语蓉甚至连年都不乐意在周家过,阮家的马车离开没两天,她就让人套了车去府城。 上次回城后,大伯虽然依旧没给好脸色,可没再拘着她在安平镇,故而受了气,她第一时间想的是回家找爹娘。 人一走,周家彻底傻眼,家里过年要吃的点心和肉,周母还等着人买来孝敬呢,这下彻底没辙,大过年的,儿媳走了,总不能再让儿子追过去吧,否则小两口在丈人家过年,那才叫没脸。 周家的风波阮柔不知道、更不想知道,又几日奔波,风尘仆仆回了府城。 好在有下人们在,该采买的东西早已买好,鸡鸭鱼肉之类的庄子上已经提前送来,如今他们要准备的就是人情往来,其中最重要的自然是陈家这个准亲家。 阮柔归了家且还有一件事,那就是阮家如今所住的宅子。 这处宅子一开始属于陈问舟,后来芝兰香在府城调香大赛上出名,陈问舟当做奖励给了她,亦即房子在她名下。 她未嫁还好说,可等出嫁后阮父阮母再住下去未免有些不合适,所以她现在想着将房子过给阮父。 担心阮母又说道,她索性不去商量,直接去衙门过了户,径自将新地契摆在阮母面前。 阮母瞧着认得是地契,让小石头帮忙看了,才晓得闺女是做了什么。 “嗨呀,你这是做什么?”阮母惊道,“我和你爹都商量过了,这宅子给你做嫁妆,我们搬去铺子后面住,你林伯没有意见。” “铺子后面总归不方便,麻烦别人难道还不如我这个亲女儿吗?”阮柔故作不满,随即无赖道:“反正地契我已经过户了,你们收也得收、不收也得收。” 阮母哭笑不得,既是为闺女的孝顺感动,又是为他们做爹娘的没有本事,反要闺女替他们操心。 阮父默默看了半晌,道:“老婆子,那就收下吧。小石头,你要记得,这房子永远是你姐姐的,日后若是有出息,你就给你姐买一座同样的院子,不然,以后我和你娘百年后,这房子还是给你姐。” “哎。”小石头对买一座府城的宅院需要多少银子没有概念,当即痛快的应了。 阮柔哈哈笑,她不指望小石头还,可若因此阮父阮母能接受,倒是好事一件。此时的她没想到的是,若干年后,小石头当真靠自己的能力,还给她一座差不多的宅子,那是后话了。 阮家其乐融融,陈家更是满满的期待,而田家则是乱成一锅粥。 田二夫人看见回来的闺女,不仅没有欢喜,反而重重皱着眉头,“语蓉,你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娘,那周家实在欺人太甚,整日欺负我,我就回来了。”她委屈巴巴道 田二夫人却没那么好糊弄,知晓女儿的脾性,她断言道:“是不是你有耍脾气了。” “才没有。”被亲娘的眼神盯着,田语蓉忍不住辩解,“还不是那老婆子天天在我面前说那阮慧娘多么多么好,把我当什么了。” 田二夫人白了她一眼,“可人家就是那么优秀,那么多制香师,就她入了长公主的眼,你大伯夸的跟什么似的,几次想把人请过来,叫那陈家得意,气了好几天呢。” 田语蓉的脸色霎时白了,周家再夸阮慧娘,人家都不可能吃回头草,她只是生气,并不害怕,可大伯的看重就叫她如鲠在喉了。 她最大的依仗是田家,田家却是田大伯当家做主。 瞧见女儿的神色,田二夫人叹了口气,将女儿搂着耐心给她解释。 “我和你爹看中你弟弟,那是他以后要给我们摔盆打幡,你才是娘的亲女儿,我还能不疼你。 你既嫁了人,就好好过,不要舍不得那点子钱财,若周青远能考中个举人,你这辈子就不亏,即使考不中,有嫁妆你在周家不会吃亏......” 听着娘亲的话,田语蓉的眼中的愤恨逐渐减少,眼中多了几分神采。 另一边,阮柔被阮母拘着在家绣嫁衣,原主的绣活是顶好的,如今她绣起嫁衣来自然没有丝毫问题,手脚麻利得很。 陈家那边送来过年的节礼,阮母又估摸着还了差不多的,阮柔时隔多日再次见到了陈问舟,当着长辈的面,也没能说几句话。 当下讲究未婚男女成婚前一个月不能相见,故而接下来一个月,不仅阮柔不能出门,陈问舟不能登门,好在两人不是完全陷入爱恋的小男女,倒是并不在意。 第47章 死去的丈夫回来了三合一 一月时间匆匆而过, 二月初四,是阮家的大日子。 早前一天,阮家各项事宜就已准备妥当, 更是给亲近的人家早早送去请柬。 晚上,阮母来她的屋里睡,母女俩说了半晚上的私房话, 结果,第二日寅时(凌晨三点), 阮柔睡眼惺忪地被阮母喊醒, 眼睛还没挣开, 就被连拖带拽穿上嫁衣,放在桌子前对着铜镜, 任由喜婆梳妆打扮。 “嘶。”喜婆绞脸的动作彻底让她从疼痛中醒神, 阮柔认真看着铜镜中的自己。 铜镜很清晰, 印照着她面如凝脂, 眼如点漆,眉如翠羽, 肌如白雪, 嫣然一笑好似春日百花盛开。 喜婆看得失神,手下不慎一个猛力,直听到新嫁娘“哎呦”一声才回过神来,很是不好意思。 “瞧我,看新娘子都看花眼了。”她做着夸张的姿态把这一出含糊过去。 大喜的日子又不是什么大事, 没人放在心上,喜娘见状装扮起来更加用心。 不一会,阮柔面上的细小绒毛被褪个干净,皮肤微微有些泛红。 随后, 描眉、抿一口红纸,再梳上高高的凌云髻,饰以各种金钗珠宝,越显高贵华丽。 最后一切妆扮妥当,喜婆等人先下去休息,另有阮家其他人和下人们在屋子里陪伴。 这一次她成婚,阮父阮母商量后,提前把阮大伯一家接来,故而,此刻陪着她的是大伯家的堂姐和一个小侄女。 堂姐早已出嫁,这一次听说是来府城特意跟来,此时见着眼前景象,是一句话都不敢多说,只巴巴看着。 堂姐妹俩不怎么熟悉,阮柔也不去特意闲聊,只维持着这幅姿势,阖眼休息。 也不知过去多久,阮家院子里摆满桌椅,这些是要在阮家吃中午这一顿的,而其中有些是两家的亲友,晚上还得去陈家那边。 如陈问舟坚持的那般,最后昏礼还是定陈问舟的新宅子,连陈父都是提前一天被请去的。 阮母不止一次庆幸,说她嫁对了,上面就一个亲生的婆婆,又没有兄弟姐妹争锋,自然好事一件。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个婆婆明事理,两家定亲后几次三番说女婿能娶到女儿是三生有幸,阮母每听一次就要乐呵一次。 约莫快到午时,外面忽然响起高亢响亮的奏乐声,阮柔一惊,随即反应过来是迎亲队伍来了。 整整发冠,她再次清楚的意识到,自己真的要嫁人了,抛开上辈子一顶小轿抬进后宫不提,这还是她第一次八抬大轿、十里红妆的嫁人。 心中忐忑自然是有的,担心未来婆婆不好相处、担心未来夫君会变心,诸如种种,总叫人千般愁绪。可她很快调整过来,既已做下决定,认真生活、尽力过好,那才是她现在该做的。 听到小石头想千般主意,将便宜姐夫拦在外面,还是阮母见吉时快到,方才赶紧让人进了门。 陈问舟今日同样一身大红色喜服,胸前别一朵大红花,衬得原本一副精明相的男人带上几分傻气。 两家距离不远,又是闺女第二次出嫁,阮母虽然依旧伤心,可好歹没有落泪,趁着最后的时间一股脑叮嘱,恨不得将自己一辈子的经验都传授给闺女。 阮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没忍住告诉她:“娘,咱们跟陈家就两条街的距离,我走几步就回来了。” “那也不能经常回来。”感动被打断,阮母一想还真是,比先前那周家还要近,复又欢喜起来。 “问舟啊,慧娘要是有什么做的不好,你就回来跟我说,我和她爹教训她。”到底没舍得说出尽管教训的话。 陈问候自然说会对人好,吉时已到,拜别双亲,阮柔趴在小石头的背上,直接被背到花轿上,当地风俗新娘子出嫁脚不能落地,花轿前,陈问舟骑着高头大马意气风发,后面,是她七十二抬的嫁妆。 两家相邻两条街,距离十分近,但都是小路,一大群队伍不甚方便,故而一早商量好,从阮家出门,走大街在城内绕一大圈再回陈家,也晒一晒嫁妆,两家面上都有光。 午时(中午十二点)一刻,从阮家准时出发,一直到未时初(下午一点),花轿才跨过火盆、进入陈家门。 正堂,陈父陈母等候多时,喜娘在一旁把握着节奏。 一拜田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送入洞房。 陈宅正屋由陈母住着,故而新房是位于东边的东厢房。 陈家就两兄弟,陈父陈母带着两个儿子待客,陈大嫂借口带儿子压根没往新房来,叫她很松口气。 盖头不能先取下来,可好歹坐下来歇歇脚,喝口水、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将丫鬟打发出去,透过盖头她悄悄观察四周,新房早前整修过,崭新干净,面积很大,如今摆满她的嫁妆家具,床铺、柜子还有门窗上俱都贴着大红的囍字,衬得整间屋子亮堂堂,梳妆台等一应物什也都是她用惯的。 于是心情又好上几分,可看着看着,周围太过安静,她忍不住靠着床沿睡过去。 再次听到人的动静,外面天色已经有些微黑,原是陈问舟终于招待完客人进入新房。 盖头终于被挑下来,喝过合卺酒,下人们再次退下,屋内只剩下一对新人。 阮柔第一时间将头上沉重的头面卸下来,这一副足足有七八斤重呢。 红烛印照,静谧的新房内,新人互相对望,正所谓酒力渐浓春思荡,鸳鸯绣被翻红浪,一夜春风。 第二日,阮柔拖着疲惫的身躯起来,倒不是别的,而是要早早起来见过公婆。 陈父显然昨日里在这里歇了一夜,陈大哥和大嫂不耐烦住在这宅子,宁愿一大早赶过来。 夫妻俩依次敬完茶、改完口,陈母褪下手镯给她,另又封了一个红封,陈父则是直接给了一个大红封。 陈父的心情是真心美滋滋,也不抠搜这些小钱,直接塞上一千的银票,厚厚一沓看得旁边的陈大嫂禁不住红眼。 不等她掩盖神色,新人就来到眼前。 “大哥,嫂子。” 陈大嫂憋着气把早就准备好的礼物送出去,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而是一对金锁。 敬茶后,一家人在一起吃过饭,陈父溜溜达达去巡视铺子,陈大哥则和陈大嫂径自回了家。 外人离开,三人才自在起来,陈夫人看着新儿媳很是开心,“慧娘,既然嫁过来,以后这就是你的家,咱家就三口人,有什么事不要客气。” “娘,知道的。”阮柔接话。 “嗯,家里下人尽够的,也不用你做什么,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直接吩咐,照顾好自己,再好好看着问舟,就够了。” 阮柔依旧应着,对付婆婆,她只有一招,面上当孙子,不拘说的多么好听,婆婆永远成不了亲妈,保持距离,是最好的选择。 新婚第一天,阮柔无事可做,只能吃吃喝喝,然而几年调香下来,她早已习惯,便跟陈问舟商量着,在陈家再腾一间制香间。 准备制香间并不容易,因为需要朝阳的房间,还得有锅有灶,器具柴火都得齐全,不能跟厨房搭一起,以免串味,幸而陈家人少地方大,才能让她随意折腾。 第三日,归宁。陈母准备好回门礼,两人一起结伴回去,就几步路,都不用乘坐轿辇,自己走着,下人拎着礼物跟在后面。 且不说阮母见到女儿如何欢喜,总之,三日一过,阮柔就彻底解放——先前就说好的,婚后她照常制香、去铺子里,总归正事不能耽误。 她没有成婚后就必须待在陈家后院的想法,如果说,上辈子进入后宫,争取皇帝的宠爱、努力往上爬是她的事业,那如今,制香才是她最拿手的手艺,若真因为一门婚事就放下,日后陈问舟变心她哭都没处哭去。 故而,第二日,曹娘子来到铺子,就看见熟悉的两人,她还有些纳罕。 “怎么这么早就来铺子里。” “我都在家闲多长时间,再不出来,就要闷死了。” “呸呸呸,可不兴说这些,你来也好,不过这几天先不忙,跟我一起在前面看看铺子,可千万别动手。” 曹娘子心中有数,以前她帮忙看着铺子是因为她是陈问舟的表姐,比阮慧娘可亲近多。 但如今形势不同,另两人才是一家人,她这个表姐自然要退一步。 阮柔也不拒绝,果真跟着后面学些待人接物,账本盘点,她倒不是为青州府这间铺子,而是想着京都那那边她好歹算半个东家,一家人归一家人,账她还是得看看的。 说到京都,两人新婚不足一个月,陈问舟就彻底耐不住。 细数下来,他离开京都也有小半年,虽然那边的掌柜每隔十天半个月就送封书信,可到底不能放心,于是,三月初,陈问舟就提出去往京都。 他这一去,阮柔自然是要跟着的,一来,新婚夫妻没有长久分居的道理,二来还是那半个东家的名义,总之,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三月初十两人动身,而以后,曹娘子则长久留在府城照看这边的铺子。 除去人外,还有大量的香料要一起运到京都,这边的价钱比京都当地要便宜不少,故而,陈家商队之外,又另外雇上一队保镖,个个身高体壮,看着就很有安全感。 陈父这一次就不去了,他听说消息后特意赶到这边送别,待人走后,看到院子空空荡荡,又忍不住劝妻子回去,结果就是被陈夫人赶出来,外人面前还得强颜欢笑。 时光荏苒,阮柔和陈问舟这一去,柳家已经另娶她人,后来听说他们回来也只派人过来说几句闲话,并未再行逼迫之事。 而春林香斋,因着安神香缺席很长时间,一个个简直等的望眼欲穿。 好在陈问舟早有准备,回来的第二天就在春林香斋大肆售卖,一时间,店里客人络绎不绝。 陈问舟显然野心不小,确定这间铺子稳定后,又接连在京都连续开了两家春林香斋,东西北各一处,至于西边,是贵人的居所,不适合开铺子。 阮柔对此插手并不多,除去每个月盘点一次账目,她所有的心神都放在制香上。至于改得的银子,每三个月拿到属于自己的那份,钱多了她就买田庄铺子,总归不闲着,因此她的家私也越来越多,最后竟与陈家不相上下。 再后来,陈家的钱财也交到她手上,依旧两套账,不拘外人怎么说一家人,她都喜欢分开算,独属于她的钱财叫人安心。 这辈子她于此道得天独厚,可谓是老天爷赏饭吃,继芝兰香、安神香后,又调制出多款味道独特、效用绝佳的香品,或静心、或凝神、或安眠,最后,京都人皆知,认准春林香斋“慧”的名号,就准没错。 忙于生意,婚后第三年,阮柔才生下一个小闺女,那一年陈问舟已经二十五岁,乍得一女,欢喜无限,取名囡囡。 阮柔生下这个女儿也是十分欣喜,不知是不是再次为人母,她的心肠似乎都软下来,见不得女孩儿受磋磨,女儿一周岁时,她出钱在京都办了一个小小养育院,专收那些父母不要的女婴,悉心照护,待长到七八岁再教点手艺,不拘是调香还是女红、其他,总归能把日子过下去。 陈问舟知道后也添进去一笔钱,说给女儿祈福,阮柔想想,用这钱给院里买些书本和笔墨,总不至于将来被人卖还帮人数钱。 有了小孙女,原先硬僵在青州府不愿动弹的陈夫人总算松口,愿意来京都照看孙女,彻底跟陈父那边断了联系。 又二年,阮柔生了个儿子,儿女双全,她就不愿意再生,陈问舟自小受够兄弟争斗的苦,倒没什么意见,至于陈夫人,自己也只生一个儿子,更不会多说什么,成日里抱着一对孙子,乐呵的很。 五年过去,阮家变化也十分之大。 原先跟老林合开的铺子,后来到底还是散伙,铺子兑给老林,阮父拿着银子在东边又开了一间铺子,两家位置隔得远,并不耽误什么。 渐渐的,阮父年纪大,铺子就由小石头接手,如今小石头可不再应这个小名,出外去,由人喊一声小阮掌柜,亲近的则喊大名玉林。 小石头读过几年书,有几分见识,后来还非跑到京都待上一个月,将有名的家具、木材铺瞧个遍,时兴的式样自己画个小册子,只他自己看得懂。 再之后回去府城,打出来的样式对外说京都传过来的,生意果真蒸蒸日上,没几年,竟真的在阮家隔壁又买下一处宅子,落了阮柔的名。 香林春斋在京都打出名头,随后在各个大型府城开遍分店,引得众人争相购买。 做生意向来是此消彼长,客人就那么多,他们的生意好,就有人生意不好。 作为制香世家的两大龙头,陈家和田家受到的影响不可谓不大,却奈何不得。 陈大哥埋怨陈父早早分家,让小弟占了天大的便宜,陈父怨气也大,硬说是大儿子挑拨的,父子俩每每闹得不欢而散,却架不住越来越差的生意。 比起陈家的埋怨,田家那就完全那是羡慕。 田大老爷自铺子里生意滑落就开始做准备,干脆利落将家分了,后又将自己名下生意稍差的铺子关掉,只留下些生意好的,竟也没太大损失。 至于田二老爷满心踌躇要给儿子挣一份家产,奈何多年游手好闲,又不是做生意的料,不仅没赚到钱反而亏本,最后沦落成普通人家。 田三老爷一向紧跟大哥脚步,拢紧家财,一家子老小也不发愁。 田家分家的时候,田语蓉这个外嫁女毫不知情,还是后来她回府城,按照往日一般去老宅,才得知分家消息,又是尴尬又是无奈往田家二房去,听见爹娘的诉苦才知今非昔比。 她不明白怎么就将人生过成这样,一个乡下嫁过人的妇人在整个大夏朝人尽皆知,谁提起来不得竖个大拇指,她一个好好的城里姑娘,偏偏沦落到乡下成为村妇,还要被婆家人嫌弃。 周父周母自觉嫌弃理所应当,一个好好的能干媳妇,换成如今这个不孝不悌、眼高于顶的,不嫌弃才奇怪。 田三小姐始终只愿意供给读书花费,至于家里的生活,是一文不肯多出,周父周母年纪大了还得照常下地,为小儿子的聘礼钱发愁。 周青远到底没有考中,一年又一年,钱不知花去多少,到后来,田语蓉知道他考不中,可为那一口气还是咬牙供着。 无数次,她诅咒那个女人被男人抛弃、赶出门去,人财两失,奈何两人愣是和和美美一辈子,甚至其传奇的事迹被编成话本子在整个大夏朝传唱,把她气得够呛。 几十年后,因为长久的心气不顺,一辈子未曾吃过苦受过累的田语蓉一场风寒病倒,恍恍惚惚间,她似乎做了一场梦,梦里是完全不同的发展,没有什么阮制香大师,只有一个在周家任劳任怨当老黄牛的阮闺娘。 看着那个乡下妇人在风雨交加中咽下最后一口气,梦里的田语蓉心中不由得一阵爽快。 到底还是她如愿了,也不枉费她在田家担惊受怕的那十年。 一开始,她真的只是想救人,可后来,得知人没有过去的记忆,私念滋生,撒下一个弥天大谎,每一天她都担心男人想起过去的一切。 直至后来,男人接受君乾这个名字,接受入赘,两人生下一对金童玉女,如此十年,她都要忘记这一切不过是她偷来的,可男人到底还是想起来。 彼时的周家,周父已经去世,周母也病蔫蔫的,全靠那个女人撑着,可惜啊,十年时光,大姑娘成黄脸婆,皮肤粗糙、面容苍老,看起来比她的乾郎大上十岁不止,怎么好意思凑上来。 乾郎有善心,愿意给个妾氏的名分竟然还敢不满,好在周家其他人识趣,周母巴结,小叔子奉承,一伙人把这个女人逼死,她以后也不用看着碍眼。 可惜好景不长,乾郎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入赘,到底只有个名分,没有正式的文书,周父周母就揪着这点说事,硬要把两人唯一的儿子改回周姓。 周青远刚得知周家惨况,正是愧疚难安的时候,听到亲娘嘱托,顿时也有了心思。 原先他是个无根浮萍便罢,如今他姓周,有家有口的,入赘这事说出去也不好听啊,况且唯一的儿子还不能姓周,那他不等于绝后嘛。 有此想法,他待妻子更加温柔小意,平素哄着劝着,跟给人灌下**汤一般,不知怎的,田语蓉稀里糊涂应下。 “乾郎,我知道入赘委屈你,儿子我答应你改成周姓,可女儿得跟着我姓田,不然大伯和田家那边我交代不过去。”田语蓉泪眼连连,委屈巴巴好似受到天大的委屈。 “语蓉,你真体贴,以后我会对你好的。”周青远欢喜万分,只觉得软下十年的腰板都硬起来,至于唯一的女儿,虽说他也疼,可姑娘家早晚要嫁人的,姓有什么要紧,便欢天喜地给儿子改姓,成为周家的大孙子。 这不改还好,一改就如捅下马蜂窝,田家大伯的肺管子险些气炸。 原先他是信不过侄女寻的这便宜赘婿,可后来瞧着人老老实实跟侄女过日子,便没有再嫌弃,略松手,让其管着些家中生意,待生下的儿子姓田,他的手下就更大方,毕竟也算老田家的孙子,老二的面子他还是要给的。 原本他上年纪后,都寻思给三房分家,底下的孩子一年比一年大,矛盾也逐渐多起来,要是再不分,以后的亲戚情谊都得作没。 分家的单子都拟好,就想着寻个好时机宣布,结果,却等来三侄女的赘婿恢复记忆、要归家的消息。 这家回就回吧,总归田家的孙子都有了,也不能拦着不让人孝敬亲爹娘,结果,好家伙,两人竟背着他偷偷将田家的孙子改姓,就留一个侄孙女一个小女娃。 田家闺女生的儿子,跟着姓姓田他就勉强认了是田家孙子,谁叫他二弟没能耐自己生个儿子呢,结果,说好入赘的赘婿跑掉,孙子没了。 这侄女养的是胳膊肘往外拐啊。 其实老早,他就瞧这个侄女有些不对劲,小时候老拿田家那位祖奶奶说事,偏自己也没几分本事,叫他十分不喜,只想着赶紧给二弟过继,到底没能成。 入赘后,也没见她对家里生意真的上心,成日里在后院赏花看戏,只知谈论珠宝首饰,铺子里的生意竟全然让一个赘婿打理,这哪里是有心气儿,贪财还差不多。 毕竟一份嫁妆,和田家的一份家产,相距悬殊。 两人改姓也是偷偷的,瞒着不叫他知道,幸亏他在衙门有熟识的人,瞧着不对劲来报信,不然他田家产业岂不就要落到一个外姓人的手里。 一怒之下,原先的分家单子被他撕个粉碎,立马又重新拟好一份。 既然生的儿子姓田,那还算什么入赘,他干脆连这个侄女也不要,直接给大房和三房分家,至于二房,什么都没有,反正没有儿孙,两人活一天他就养一天,死后他就让亲儿子摔盆打幡,总归不会缺他们的。 周青远和田语蓉偷做下这等事,正是心虚的时候,在家当了好一阵的乖孙子,结果,就收到来自田大伯的分家消息。 两人欢天喜地畅享自家能分得多少家产,结果,一群长辈当前,田大伯念完整张单子,愣是没有没有提到田家二房一句,哦,最后还是有一句的,田家二房没有子孙,以后田家大房的子孙逢年过节孝敬,身后事也有他们一应负责,至于家产,半分没有。 田语蓉愣愣,问,“大伯,我们呢。” 田大伯睨她一眼,连生气都懒得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你既都嫁出去,还有脸要家产。” 田语蓉还没反应过来,委屈道:“大伯,我不是男子,可至少为田家生个男丁吧,你亲侄孙你就真不管不顾?” “我可没有姓周的侄孙。”田大伯没好气道,“本来还想给你们留点面子,偏要提,我就当着诸位长辈的面跟你们掰扯清楚。” 周青远心下一咯噔,知道不妙,却已阻止不及。 “各位长辈,这也不算私事,当年我这三侄女闹着要入赘,不知打哪找个这么个男人,她亲爹娘拗不过,也没我这个大伯说话的份,可现在关系到田家传承,有些事我就不得不说。” 在场最小的田家族人也与田大伯同辈,更有几位白发苍苍、牙齿俱都掉光的耄耋(□□十岁)老人,此时都认真听着。 “既是入赘,不仅要跟着我田家姓,便是连儿孙后代都要姓田。这两人倒好,男的姓周我就不说什么,唯一姓田的侄孙也被偷偷改回周姓,田语蓉,你这是要做我田家的家贼啊。” 此言一出,四下俱惊。几位老人都惊讶地瞪大眼睛,打量着小两口,一时间群情激奋。 入赘何意? 男方到女方家落户,为只有一女的家族传宗接代。入赘时男方改姓改名,随女方姓氏,只保留名,婚后所育子女全随女方姓氏。 此为入赘。 否则,何以得到女方家财。 如今这小子分明不愿意入赘,还打着入赘的名义贪图二房产业,败坏田家根基,在诸多老人的眼中,恶劣至极。 “咳咳咳咳,”一位老爷猛烈咳嗽几声,却还是迫不及待道:“这不不成,我田家儿孙那么多,不拘过继还是如何,总不能给个外人。” “就是就是,我家那幺儿就不错,要不您考虑考虑。” ...... 一时间,周青远与田语蓉两人顿时成为众人声讨的对象。 要说两人改姓时没有预想到这一幕,那是假话,可到底抱着侥幸的心理,心想改掉兴许人也不知道。 熟料,竟真的被发现,还被众目睽睽之下揭露。 田大伯见渲染到位,拉出二弟,“你怎么说?” 田二老爷就跟天塌一样,依旧回不过神来。 没有儿子是他一直以来的痛点,后来女儿招赘有了孙子,总算弥补上这点不足,如今,孙子变外孙,犹如美梦终醒,他讷讷说不出话,只道:“都听大哥的。” 田母倒是想说什么,可长辈当前,压根没她说话的余地,只拿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女儿,似乎要盯出一个洞来,看看其脑子里是不是全是水。 田大伯对这个没出息的弟弟还是满意的,虽然不成器,可到底听话,遂做下决定,“语蓉,你既愿意跟周家,那待会就随人回去吧,周家的孙子也带走,我田家可不帮外人养孙子。还有,你家闺女姓田,可以留下来,让你爹娘带着。” 后面一句是特意补上的,他就是要叫两人知道,只要是田家的孩子,纵是女儿,也比旁人家的儿子值钱。 接下来的混乱,田语蓉已不大记得,只感觉夫妻二人连带五岁的小儿子被连推带搡赶出田家,然后便是重重关上的大门,任由她怎么敲打也无人应门。 始料未及,两人都没有身上带银子的习惯,小儿子被惊吓啼哭不止,无奈,田语蓉只得典当一根簪子,去客栈暂歇。 接下来几日,两人锲而不舍继续去田家,却连门都没得进。 她第一次体会到府城的物价高昂,几根簪子接连典当,眼看着连客栈的房钱都给不起,她到底绝望。 无路可走,只得用最后的银钱跟上商队,回去小溪村周家,好歹有口饭吃。 好在先前认亲回来,两人没给什么钱财,却给周家添置了不少东西,日子勉强过得下去。 一日又一日,估摸大伯气消,田语蓉再次前往府城,不说二房家产,可好歹把她应得的嫁妆给她吧。 然而,就是没有。 田母到底舍不得女儿,跟女儿在后门见上一面,将她走后田大伯放的话一一道来。 “你大伯不许我们见你,爹娘也实在没办法。” 田语蓉气怒道:“不就是个姓,那不还是我生的,跟你不比过继来的亲。” 这是她认定的底气,然而就连田母也知道不是这个道理,“要是你生的姓田,继承二房产业也没人多说什么,姓周,那是不可能的。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傻,男人诓几句你就不知道东南西北是不是。” 田语蓉气虚,不敢再嘟囔,只央求道:“那娘,就算田家当我出嫁,也该给我份嫁妆吧。” 田母更无奈,“还谈什么嫁妆,你大伯说,你们一家三口赖在田家十年白吃白喝,就当抵了嫁妆,他不问你们要,你也别想了。” 田语蓉语噎,不知是该夸他大伯思虑周全,还是太小心眼。 “大伯真是的,到底有没有把我当侄女儿。” “怎么没把你当侄女,”即使背着人,田母也不敢说大伯坏话,“要不是你是亲侄女,你大伯都说要去衙门告周家骗婚,几个族老现在气还没消。” “什么,有这么严重吗。” “你以为呢,这可是骗婚?”田母没好气,“田家传承这么多年,最多也就给女儿陪嫁其他铺子,香料产业从没外传过,你这要是成了,田家也该成为一场笑话。”到底还是埋怨的。 “那给我也比给族里不知道哪个子弟好吧。” 田母点点她的脑袋,恨铁不成钢,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心知没用,田语蓉不再纠缠,转而道:“娘,你先给我点银子吧,我手头没钱,日子都过不下去。” “还不是你作的,忍着吧,你大伯也不许我们周济,否则,我和你爹都要被赶出去。” “你偷偷给我,大伯他不会知道的。” “不行。”田母果断摇头,偷瞄一眼守门的婆子,“你大伯说到做到,我可不想老年孤苦无依。”说白了,只要她还是田家二房的当家夫人,没儿没女,那日子就不会难过,相反,要是离开田家,又没有儿孙,擎等着吃苦受罪吧。 任她如何撒娇耍赖都无用,得亏她来时想着可能要住几天客栈,多带了几两碎银,否则,连回去的盘缠都没有。 等人走后,田母才想起来忘记说什么,她本来是想告诉女儿,外孙女在她这里过得很好,不用担心,可现在问都没问,女儿想必一丝担心都无。 这一次回去后,周家没钱让人频繁往来府城,田语蓉彻底断了府城的消息,相反,周家原本欢天喜地迎接富贵的儿子儿媳,熟料阔绰不过几日,就沦落得比他们还不如。 平添两口人白吃白喝,周青沐自是十分不满,话里话外不自主带出来几分,连周母都隐隐不满,深觉这还不如上个儿媳呢,起码能干活。 白眼之下,田语蓉不得不做起从来未曾沾手的洗衣做饭,周青远更是被迫跟着下地,奈何两人娇生惯养许多年,哪是能做这些活计的,不仅不能帮忙,反而净添乱,彻底成为周家人憎人嫌的存在。 就连刚接回来的大孙子,没有那层富贵少爷身份的加持,在周母眼中远不如自己亲手大带大的小孙子。 一开始两人还心怀希望,田大伯会原谅他们,可一年又一年,儿子慢慢长大,彻底成了一个农家子,皮肤黝黑,大字不识几个,也没能等到田大伯回心转意。 倒是后来,两人一次回府城,看到两人的闺女锦衣玉食在田家长大,光鲜亮丽,宛如真正的千金小姐,田语蓉不禁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布衣。 如果她还是田家女儿,她的儿子还是田家孙子,一切会不会不一样,可惜一切都已经晚了。 往日恩爱异常的夫妻到底有了隔阂,同床异梦,曾经的富贵更是成为一场空。 后来,田家的消息到底传播出去,府城只一个独生女儿的人家人人自危,再不敢叫女儿招赘,便是再疼爱,也宁愿过继一个小子进门,再一副厚嫁妆把女儿嫁出去,就是怕自己还没死,女儿被人一哄家产就成女婿一家的,若是死了,就更没得做主。 此为后话。 梦醒,田语蓉惊出一身冷汗,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没有被阮慧娘制香大师名头压在头上一辈子,她依旧没能得到好。 或许是人之将死,想事情也通透许多,她不再如梦里那般怨恨田大伯以及爹娘一家,也不如先前怨恨阮慧娘出尽风头,这一次,她终于反思到自己的身上。 若是,若是她没有看上周青远,老实听田大伯安排,不拘入赘还是嫁人,是不是结局都会好上很多。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看着一双尚且年幼的儿女,她的满心不甘统统卸去,最后剩下的,也不过对两个孩子的担忧。 她这辈子有田家给的嫁妆,没受过上辈子的苦,就是生病也是自己气自己气出来的毛病,虽说如今相通,可到底大限已至,她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 可周家并非良善之人,即便是她的枕边人,经历两世她也不得不承认,那从来就不是个良人,他根本就只顾自己,什么父母、弟妹、妻子、儿女,在他眼中都不如自己重要。 更何况,经年累月的刺激,周家其他人对她早已怨恨重重,根本化解不了。 届时,一双儿女落到他们手中,会遭受何种待遇她简直不敢想。 如此,只剩下一个选择,争着最后一口气,她写下一封长长的绝笔信,书中极尽懊悔与哀求,与周家撇个干净,只求爹娘和大伯能看在她的面子上,照看一双儿女,她愿以全部身家相赠。 你看,即使是死,她也要耍个小心机,其实田家人哪里会要她的嫁妆呢,不过装可怜罢了。 亲眼见到丫鬟拿着信匆匆离去,她全身的力气终于消失殆尽,躺在床上,她闭上眼睛。 从她病倒到现在,周家人也不过来瞧了一眼,还颇有幸灾乐祸的意味,至于那个男人,是不是还窝在书房当个窝囊废,不知等没有了钱财供应,他还能不能这般置身事外。 真累啊,但愿下一世,她不会遇见这个男人,更不会失心疯做错事。 人一死去,万事皆消,远在京都的阮柔听闻消息,也不过惆怅片刻,便继续过自己的日子。 ————- 阮柔这一辈子只活到了七十岁,明明身体还算康健,一场病倒下,却再也起不来。 已经死过一次,且知道自己人生并未走到尽头,她并不怎么慌张,只是着急手头调的红颜香还没有调制出来。 她七八年没再调香,眼看着“慧”字招牌成为一个传说,三年前,送走出嫁的小孙女,却突然有了灵感,历经三载,眼看着香方即将成型,她怎能不急。 红颜香是一款润泽肌肤的香方,将沉香、丁香、麝香、青木香、等名贵香料,同桃花、樱桃花、红莲花等,几十种香花一起捣碎,再混合磨碎的珍珠和玉粉,沐浴使用,能使皮肤光洁润泽,保女子红颜常驻,所谓红颜香。 见她着急,陈问舟忍不住带笑劝道:“急什么,等你好了,有的是时间。” 陈问舟略比她大两岁,如今也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可即使老了,也是一个帅老头。 家中生意早交给儿子,他成日待在家里无所事事,竟也不嫌闷得慌。 “可我怕没有时间了。”两人同床共枕几十年,也没什么不能说的。 陈问舟脸色一下子难看起来,“瞎说什么,你就是入秋着凉,吃几剂药就好了。” “我的身体我还不清楚,红颜香要是制不好,我怕是死都不能瞑目。” 陈问舟一下子甩脸色走了,看那步伐,还康健得很。 她以为是生气了,可不料这人竟亲自将红颜香的香料搬了进来,脸色依旧臭臭的,“你说,我来调。” “噗嗤。”阮柔忍不住笑出声来,与这人真的一夫一妻一辈子,她早前是没预料到的,可携手五十载,信任渐渐抵消了上辈子的多疑,到了后来,她让自己不要去想那些,就这么过完一辈子,也挺好的。 红颜香到底在她的口述、陈问舟操作下成型,香好的那一刻,对方就急忙扔下手中的东西,强硬让她躺下休息。 可惜,阎王要你三更死,谁敢留人到五更。 红颜香上架的那一天,她到底没能等着,就此阖上双眼。 闭眼之际,她似乎听见有一道声音在耳旁低低问:“你到底有没有心?” 第48章 换亲之读书郎与猎户妻 那道声音低低柔柔, 带着无尽的委屈和哀怨,可又似带着无限的爱怜,如□□中的蜜糖, 矛盾至极。 阮柔再次醒来,明明没有了身体,可心头处依旧有着种酥麻之感, 挥之不去。 可很快,一道机械声唤回了她的心神。 “嘀, 恭喜宿主任务已完成。”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阮慧娘的怨恨。恭喜宿主达成成就:名喻户晓的制香大师。奖励结算中。” “主线任务完成奖励10000积分, 系统商城已开启, 请自行查看。” “成就奖励,宿主亲手所制物品属性加成30%, 随机触发特殊效果。” 一连串的播报打得人措手不及, 阮柔听完才愣愣问:“商场怎么开启, 成就又是什么?” 系统46892号对这个宿主很是满意, 第一次任务就顺利完成,还达成了极其困难的任务成就, 故而解释起来语气都好上三分。 “宿主只要在心中默念商城, 即可看到商城界面,凭积分购买需要物资。 任务成就为宿主在任务世界,于某一件事上做到了极致,获得当前任务世界九成以上相关人士的认可。” 阮柔这下听明白了,总结下来就是, 她干的还不错? 她面上不由得露出些许笑意,可转念,想起方才结束的那个世界,嘴角的笑容又慢慢落了回去。 “任务完成, 宿主有三天休息时间,请问是否选择休息?” “是。”将过去抛在脑后,她活这么长时间,唯独有一点好,就是不惦记过去。 所谓休息,就是面对系统空间空荡荡的屋子,一片纯白,其他什么也没有,和系统有一搭没一搭又问了些问题,方才一天,阮柔就提出再次进入任务世界。 “嘀,第二个任务即将传输,请宿主做好准备。” 一瞬间的眩晕后,阮柔再次进入任务世界。 “二娘,你怎么说?”她心下不妙,记忆还没有接受,就面临面前人的询问。 “我要想一想。” “有什么好想的,难不成那宋书生还配不上你。” 年轻女子娇俏的声音响起,入耳便叫阮柔十分不悦,“那你们问我干嘛?”说着假装气呼呼离开。 离了人前,阮柔快速寻了无人处,接收起记忆。 这一次的任务,是消除原主阮二娘的怨气。 故事说起来有些复杂。 总的来说,现在是阮二娘经历的第二世。 阮二娘本是祁山镇吴山村阮家的二闺女,却说阮父为阮家独子,后娶邻村姑娘黄氏为妻,婚后连生三女,亦即阮大娘、阮二娘,与阮三娘,在外头受了不少闲话,在家亦受公婆指责,忍不住埋怨起三个女儿。 第一个女儿出生时,初为人父母尚且新鲜,阮父阮母也真心疼爱过,取名大丫,过了一年安生日子。 及至次年生了二女儿,有算命的说是个男娃,还讨了十个铜板的喜钱,熟料十月怀胎瓜熟蒂落,又是一个女娃,遂招惹了爹娘爷奶怨恨,且因着她伤了身子,平素在家最不受待见。 又三年方才又生一女,不知打哪听来的游方道士胡言,取名三娘,连带上头的大丫、二丫都改名成大娘、二娘。 如此复两年,总算得了阮家第一子,取名平安,生的是膘肥体壮、蛮横非常。 虽然艰难,可阮家也将三女一儿养大,眨眼间,上面两个女儿已长成。 阮大娘在家颇有几分地位,养的娇美动人,正是二八年华,十里八村出了名的好相貌,阮父阮母托媒人悉心说项,已于去岁和同村宋家的读书郎定亲,只等今冬成婚,日后也有望当个秀才娘子。 今年,二女儿又到了年纪,阮二娘自小爹不疼娘不爱,干的最多、吃的最少,故而虽然十五岁,依旧生得一副黑黑瘦瘦的模样,头发枯黄,皮肤粗糙,活似个十二三岁的小丫头。 当下人家娶妻只图诞育子嗣,阮二娘这般干枯的身材自然没有好人家敢要,最后只村尾的猎户铁家出了百钱聘礼,欲要迎娶。 阮家不想女儿砸在手里,痛快应了,全然不顾铁家只两父子在家,住着茅草屋、穷的叮当响,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 在外人看来,这本也寻常,却不料二娘子定亲不到三月,大娘子却闹着要嫁给那猎户家、反倒要将二妹推给读书人,这倒是稀奇了。 阮大娘只推说心疼二妹,然而,此刻接受了记忆的阮柔却明白不是这样,对方不过梦见前世记忆,见证二妹夫荣妻贵,而自己的夫君一辈子未能考取功名、穷困潦倒一生,故此心生觊觎,起了替嫁之心。 原身阮二娘虽然不知缘由,可定亲三月有余,与那铁家小子已有了两分情谊,眼看着长姐一句话抢走了自己的未婚夫,爹娘长辈无一丝反对,忍不住心生怨怼,这才有了阮柔的到来。 回忆完所有的记忆,阮柔忍不住目露嫌弃,因为据她所知,原主中意的铁家小子听闻能娶得阮家大娘,那是一百个乐意,喜不自胜,早将原主抛到了九霄云外。 这件事阮家早已做下决定,问原主不过走个过场,以免旁人问起说三道四,说不得还要倒泼一盆脏水,怪她嫌贫爱富。 她面色如常回到屋中,面对的依旧是阮家人的三堂会审。 阮母对大女儿真心有几分疼爱,本是不愿的,可听大女儿说梦见那铁家小子有大出息,此刻忍不住暗暗施压。 “二娘,大娘是真心为你好,你若有点良心,就该应了。” “抢我未婚夫的好,那我承受不起。”阮柔冷笑一声,丝毫没有做小伏低的想法,面对一群看不上自己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想办法站到高处,再去看,届时不过一群蝼蚁。 阮大娘目露委屈,“二妹,我真没那个意思,宋家那条件大家都看在眼里,可没有一点不好的。” 懒得与她多纠缠,阮柔直接提出自己的要求,“我要当面知道宋家和铁家两人的意思,如果铁家欢喜换成大姐,我就把这门婚事让给她。如果宋家愿意娶我,我就嫁过去。” 阮大娘不在意宋家的想法,将烂摊子扔给她,她却是要先问清楚的。 铁家暂且不说,宋家那边,从记忆里得知,宋家那小子除了读书费钱一直没考中,手无缚鸡之力外,也没甚太大恶处,若能借此脱离阮家,自然再好不过。 阮母闻言为难,她原本是想瞒着两家,偷偷将两个女儿对换,否则那宋家出了大笔的聘礼,如何愿意。 可二女儿若是不愿意,将事情闹大,婚事成不了事小、错失富贵女婿才是大。 阮大娘见状忙过去说项,悄悄耳语一番,听得阮母连连点头。 “这可是你说的,可不能反悔。” “自然。”落下话阮柔也不多做纠缠,径自回了自己屋子,压根没管桌上的碗筷。 以前,这都是原主的活计,现在她撂挑子,阮母气闷不已,还是阮大娘想着先把人哄好,等婚事确定下来再说。 阮家当真心急,第二日上午,急急将铁家父子请了过来。 父子俩俱都一身粗布麻衣,身材高大,黝黑的脸上挂着同样憨厚的笑。这样的人若说能有什么大出息,是没人相信的,可阮母想到大女儿说的大将军,面上也不似往日刻薄。 “亲家,先前跟你们说的事,你们考虑的怎么样了。” 铁父不怎么会说话,将视线投向儿子,意思很明显,他都听儿子的。 铁勇正是与原主定亲之人,未婚夫妻相处,三月来,他给原主送了不少野果子,还送了阮家一只野兔,原主亦用精心省下来的布料给对方做了一双鞋,如今那鞋还穿在对方脚上呢。 尽管他尽力掩饰,可阮柔依旧瞧得出来他的欢喜。 事实也的确如此,铁勇一进来阮家,心神就全被那个娇俏的身影牵扯,见其面上神情生动、欲语还休的模样,早就心痒难耐,此时连忙点头如捣蒜。 “伯母,我,我愿意的。” 顿时,阮大娘的嘴角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意,看得铁勇更是心神荡漾。 “看来你们俩早就暗通款曲,是我看错了人。”这句话,阮柔是替原主骂的。 铁勇面上难得露出点羞窘,“二娘,是我对不起你,可感情的事向来由不得自己,大娘愿意委屈嫁给我,我就得好好对他。至于你,以后嫁给宋家,也不算亏待了。” 阮柔险些气笑了,哪里是老实人,分明没脸没皮才对,这么个混账,发达不起来还好,若真富贵了,只怕翻脸无情,也不知阮大娘那梦究竟是不是真的。 可无论如何,这么个东西她完全不用再考虑挽回。 “你们郎情妾意,我也不阻拦,可你脚下的鞋总得脱下还给我吧,姐夫穿着未婚妻妹妹做的鞋,总不是好听话。” 霎时,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男人脚下,那是一双崭新的布鞋,看得出来针脚细密,鞋底纳了千层底,显见是用心了的。 铁勇感觉脚下如火烧,还有点舍不得,家里两个男人过日子,又时常进山打猎,上一双鞋子早就破烂不堪,又没钱置换,好容易得了这双鞋,他可珍惜了。 他这一犹豫,阮大娘子顿时不高兴了,“一双鞋你还当宝了,大不了我再给你做一双嘛。” 铁勇顿时没了迟疑,利索将鞋脱下,递给阮柔。 旁人穿过的鞋,阮柔丝毫不客气,接过来,当即转身去了灶房,脏东西烧掉才好。 当下谁也没反应过来,等鞋子进了灶房,阮母方才连连哀嚎,“哎呦你这个败家娘们,那么好的鞋,给你爹穿也行啊。”说着就要过来捞。 可灶台下尚余火灰,鞋面早已烧没,只剩一个鞋底,亦是焦黑。 “你这死妮子。”阮母说着就要过来打人。 阮柔利索退开,凉凉道:“还是烧了好,不然以后大姐看见,不得膈应啊。” 阮大娘子果真露出一抹尴尬的笑,扯扯阮母的袖子,低声道:“娘,想想以后。” 思及一个富贵女婿能带来的,阮母总算不再纠结一双布鞋。 客客气气送走了局促的铁家父子,阮大娘子看着那双焦黑的布鞋,很是满意,两人的关系最好就跟这鞋一样,彻底毁了。 丝毫没停歇,下午,阮父亲自去将宋家父母和宋元修请过来。 宋家人还以为要商量婚期,高高兴兴过来,结果,面对的却是阮家人的暴击。 “你说什么?”宋父不可置信的掏耳朵,怀疑自己听错了。 宋母却没那么傻,脸色当即挂了下来,“你们是要把二娘子换给我们家元修?” 看着那个瘦瘦巴巴的姑娘,她是有点可怜,可让这样一个姑娘许给自家小儿子,她一万个不愿意。 面对宋家人,阮父阮母就没那么理所当然,反而有些气虚。 阮母连忙给阮父使眼色,阮父又看向亲爹。 阮老头到底是长辈,此时咳嗽两声,同样有些尴尬,“见山啊,是这样的。二娘在我们家受了不少委屈,之前定亲也是我们有私心,这不,大娘过意不去,就想着把你们这门好亲让给妹妹。” “呵,”宋母冷笑一声,压根不给老实丈夫说话的机会,“好心成这样,怕不是顺带好心上了准妹夫的床吧。” 阮大娘霎时脸色一白,面对这个强势的婆母,即使重来一世,她也丝毫不敢糊弄,当下死死低了头,一句不敢反驳。 “你宋家也有儿有女,话可不能乱说。”阮老婆子不满。 宋母气结,偏阮家这老太婆最是不要脸面,当年磋磨儿媳闹得人尽皆知,全村谁不知道她这破皮无赖样。 耍嘴皮子她自觉耍不过,也不欲多纠缠,“你们家养出这等不要脸的女儿,我宋家还不敢要呢。把聘礼还回来,你家女儿爱嫁嫁谁。” 此言一出,阮家人的脊梁齐齐矮上一截,他们为何这么客气,不就是为了宋家的聘礼吗。 给最小的小儿子提亲,宋家可是花了大功夫,一年时间,米面粮油,糖肉点心,早就进了阮家人的肚子,就连送过来的两尺布,也被阮母给小儿子做了新衣,如今哪里拿的出来。 阮老头没好气瞪一眼老伴,嫌她乱说话,随即忝着脸笑道:“亲家,这么长时间,彩礼早就吃用掉了,如果你看不上二娘,你看看三娘,年纪也差不多了。” 宋母哪里还看得上阮家姑娘,只觉得这是一个土匪窝,全家上下没一个好东西。 “反正我话就撂这个,用掉的你们用钱补上,我也不多要,否则没得商量。要是不还,哼哼,就别怪我出去乱说,这事可不怪我宋家理亏。” 说着,她忽然想起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不是她自吹,宋家虽然因为养着读书人,略有几分拮据,可怎么也比那饥一顿饱一顿的铁家强吧,阮家大娘子图什么,阮家又为何纵容她? 想不明白,她也不指望宋家说实话,索性拉了父子俩转身就走,“三天内,要是见不到东西,我嘴碎两句,届时你阮家姑娘名声可不好听。” 阮柔见状忍不住偷笑,好家伙,这宋母够厉害的,全程跟阮家对线不落下风,压根没她什么事。 “呸,老虔婆。”等人走了,阮婆子才敢唾一口。 阮母也没了那鹌鹑样,瞧见一旁的二娘就不顺心,“你个没出息的,男人的心都抓不住。” 阮柔可不受这气,当即怼回去,“那可不,没你大女儿出息,准妹夫都能弄到手,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 这话着实有些难听,但凡是个好姑娘都接受不了,阮大娘子当即落泪,委屈不已,眼神频频看向阮母,意在告状。 然而,阮母却丝毫没接收到女儿的意思,反而心生担忧,“大娘,你不会真跟那铁家小子干嘛了吧?” 都是自家人,阮母说话也没顾忌,却是叫阮大娘羞得不行,连连撒娇,“娘,你说什么呢。” 那娇羞的模样,实在很难不叫人想歪,阮母此刻就想歪了,就连阮父和阮家爷奶的面色都不大好看,一个女子婚前失贞,那是要被人唾骂的,若别人家的女儿如此,他们都得跟后面吐两口口水。 阮大娘子却是没看出来他们的想法,否则铁定得为自己喊一声冤枉,实则她在回想几次跟铁勇亲密的情景,太过火的她也不敢做,不过牵牵小手、轻抱两下,就勾的那人魂牵梦绕,她对此很是得意,由此也错过了为自己解释的机会。 闹了好大一出,也没人再将目光放在阮柔身上,她见状连忙躲了出去,她可不想给阮家干活。 有了原主的记忆,村子里她很是熟悉,出了阮家,寻小道到了一个小小的山头。 山头其实是几位老人的墓地,村中小孩子都被大人拘着不让过来,省得丢了魂,却是原主偶尔伤心时的私人空间。 人死都死了,阮柔也不害怕,跟原主一样,在小山包后寻了一个角落,扯根狗尾巴草把玩。 宋家显然不愿意娶她,那就得想别的法子,总不能一直留在阮家,但原主一直老实干活,压根不认识什么人,她又长得这样一副模样,人选也是一个老大难。 “唉。”想到此,她忍不住叹气。 与此同时,忽的听到一阵“窸窣”声,回头一看,却见正是宋家的小儿子,几日之前,她还得叫一声姐夫的宋元修。 两人关系尴尬,单独见面并不合适,阮柔起身就要离开,不料被身后人叫住。 他迟疑着开口,表情略有尴尬,似有同情,问:“你在阮家的日子是不是不好过?” 宋元修也没想到会遇到阮家娘子,子不语怪力乱神,他压根不信鬼魂之说,故而一直将这里当做读书累了的清静地儿。 阮柔只觉果真是个书呆子,“你瞧我这样,还用问吗?” 宋元修愣愣看去,一张瘦巴小脸上黑黑的,唯独一双眼睛亮如星辰,璀璨夺目,连带着整个人也似田地里的野草,散发着勃勃生机,眼中并无他想象的伤心害怕,反而满是镇静沉着。 “你,你不伤心吗?” “不伤心。怎么,你伤心了?”她语气略带嘲讽,虽然知道宋家嫌弃自己没错,可免不了有一丝怨气,有眼不识珠,早晚叫你们后悔。 宋元修连忙摇头,解释道:“没有,我只是想不通。”他埋头苦读十几年,显然不知人情世故,更不懂男女之情。爹娘说的妻子,他若是娶了定当好好对待,可若无缘,也不会因此伤心。 “真是个书呆子。”阮柔嗤笑,闲闲解释,“铁家人以后比你有出息呗。” “啊?”宋元修从没想过这个问题,一时想不明白,他结结巴巴,“可我是读书人。” 在所有人眼里,一个读书人,都该比一个猎户要有出息吧。 好嘛,还没傻完全,她有心逗人,便道:“听说是做了个梦,你连秀才都没考中,人家当大官了。” 宋元修被这个消息震住,一时不知是失望更多、还是不可置信更多。 “我没考中吗?” 都说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作为读书人,宋元修自然也做过高中状元的美梦,可却有人告诉他,他连秀才都并中不了,着实打击人。 阮柔逗够了,也不去管他什么反应,另寻个安静地儿。 独留下宋元修失魂落魄,这一刻,什么未婚妻退婚都不再重要,读书十几载,除去“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的雄心壮志,更现实的,他想考取功名,让一直为他付出的宋家人过上好日子。 可现在,有人告诉他,他永远中不了了。 他丝毫没有怀疑阮家二娘的话语,因为她说的漫不经心,似乎根本没必要为此说谎。 如果对方所言都是真的,那他还要继续浪费钱财,让一大家子继续跟他一起过苦日子吗? 思及家中愈发粗简的饭菜,枯瘦的侄子侄女,年老却还要在田家劳作的爹娘,一股难言的愧疚涌上心头。 离开的阮柔可不知这人如何一番反思,村里到处都是人,她不想跟人搭话,最后干脆回了阮家的柴房,原主偷偷在这里藏了几个地瓜,她恰巧有点饿了。 匆匆三天一闪而过,期间,阮柔只在吃饭的点回到阮家,顿顿不落,至于家务活则一点不沾,阮母气得够呛,而阮大娘子则尽力周全,期盼着不要节外生枝。 有铁家当官发财的美梦在前面吊着,阮家人合计一番,愣是将家底都掏出来,到底还是将宋家的彩礼钱凑齐,第三天给宋家送了过去。 两家的亲事就此解除,宋母却完全没有心思忙这些,因为全家包括她寄予厚望的小儿子,竟突然说不去念书,要跟着家里一起下地。 第49章 换亲之读书郎与猎户妻 与宋家的婚事解决后, 阮大娘子便火急火燎的催促爹娘赶紧给她和铁勇定亲,似乎生怕好夫婿被人抢了去。 铁家是真真一穷二白, 单看其只给得起一百枚铜钱做聘礼就可看出。 阮母刚送回宋家的丰厚聘礼, 面对就是铁家的一百文,着实寒酸不已。 她再次忍不住怀疑,“大娘, 你的梦不会错吧,这铁家穷成这样。” 阮大娘子连忙安抚,“娘,就是铁家穷, 铁勇才会去参军、当将军啊, 不然他就一个农家汉子,我还看不上呢。” 阮母一想也是,可仍忍不住嘟囔, “可这也太少了,宋家就不说了, 你瞅瞅村子里, 哪个好姑娘的聘礼不得二两银子。”一百文,打发叫花子呢。 她却丝毫没想过, 此时嫌少的她, 在这门婚事还是二女儿的时候,可没这么想,反而觉得好歹没赔钱。 阮大娘子面露羞惭,“那我去问问铁勇, 能不能再加点儿。” “行,最好能凑够二两,不然显得咱阮家倒贴女儿一样。”阮母到底心有不甘, 再富贵那也是以后,哪有眼前的银子吸引人。 “我尽力吧。”大娘子咬咬嘴唇,心知是不可能的了。 等去找了铁勇,她开不了口,犹犹豫豫故作忧愁状,待铁勇见了着急方才道出小心思。 “勇子哥,我,我相中你是不看那些彩礼的,可你知道我娘她,唉,她也是担心我。” 铁勇黝黑的脸上泛起一丝红,抱歉道:“大娘,是我没本事,叫你跟我受委屈了。” 阮大娘听了心觉甜蜜,羞答答道:“不委屈,我看中你这个人,又不是图钱财,只要你以后一直对我好,就够了。” 铁勇愈发觉得心上人贴心,弃了宋家而选择自己,去家中翻箱倒柜,总算又凑了一百文出来。 阮大娘瞧着一百文,心都微凉,这也太穷了吧,还不如不凑呢,她一个姑娘家的私房钱都不止这些。 忆起阮母的不依不饶,她到底还是接下,试探着道:“勇子哥,我娘她不高兴,我想着把我的私房钱添到一起,到时候还是给带回来,不图别的,就让我娘高兴点,你看怎么样?” “那好啊。”铁勇欣喜道,“带不回来也没事,马上秋天进山,我手头就有钱了。也是委屈你,要是晚点定亲就好了。” “不委屈,我就想早点嫁给你。”阮大娘子哪里敢拖延,恨不得能立马嫁过去,将两人关系坐实。 阮大娘子回去后,翻出自己的小金库,一个小小的荷包里,竟有几角碎银子,都是这些年她撒娇卖痴从爹娘处哄来的,加起来差不多才八百文。 狠狠心,她将碎银子跟铁勇的一百文放在一起,好歹凑足一两银,交给了阮母。 阮母瞧见喜出望外,“没想到那铁家小子那么奸猾,明明有一两银子,却只愿意出一百文。” 阮大娘瞧着好容易攒下的银子进了阮母的腰兜,心痛不已,却还得强颜欢笑,“之前不是跟二妹么,如今换了我才愿意。” “还是大娘你有出息,二娘别不是要我赔本才能卖出去吧。” 一两银子封嘴,又有将军大官在前面吊着,阮母之后果然不对女儿偷偷出去私会有什么意见。 却说另一头,宋家大院,一大家子齐聚正堂,商量全家的大事。 宋家枝繁叶茂,宋父这一代足足四兄妹,他是老大,下面有一个妹妹,两个弟弟,早几年就分了家,宋家奶奶奶如今跟着大房一起。 宋父宋母又足足生了六个孩子,只老五是女儿,余下足足五个兄弟,除去小弟宋元修外,均已成家。 如今代同堂,宽敞的正堂愣是被挤得不行。 宋母苦口婆心,“元修啊,你跟娘说说,到底怎么想的。” “是啊,小弟,你个读书人,可不能干下地的活。”宋大嫂跟着附和,主要小叔子手无缚鸡之力,下地也干不了多少活。 “娘,我读了这许多年书,家里日子一日比一日艰难,有这钱还不如多买两斤肉吃吃,侄子都瘦成什么样了。”宋元修说出这话的时候心如刀割,放下心爱的书叫他痛苦,可总不能看着一家人白白付出。 原本一派轻松的宋大嫂闻言却是苦了一张脸,果不其然,婆母投过来的视线冷飕飕,似有刀子一般。 “是不是家里有人说了什么,你不用想这些,等我儿中了,他们都得跟着你享福。”宋母气哼哼道。 宋大嫂急忙点头,表明自己的决心,“就是,等你出息了,你侄子还怕没有肉吃。” 嘴笨的其他诸人连连点头,表示同意。 面对家人的信任,宋元修有苦难言,他没有办法说出,自己压根中不了的结果,否则他们该如何失望,倒不如就当自己想要放弃,起码,不至于为过往的付出后悔,也给他留一点颜面。 “那都不知道哪一年了,县里年也不定能考中一个。”宋元修绞尽脑汁想着借口。 “你不一样,夫子都说你是读书的好料子。”宋母始终坚持。 宋家祖上八代就是普通的农家,没发过大财,也没怎么落魄过,发展到宋父这一代,风调雨顺好多年,家里攒下几个余钱,就想着送小儿子去读书,改换门庭,也省得往后一直继续当农人。 小儿子元修也一直不负众望,天生有读书天分,可惜年前的秋天,宋家爷爷大限去了,守孝年不得科考,这才耽误到了如今十七的年纪,竟还未能下场。 宋母思来想去,前段时间一直都好好的,就阮家退婚的事闹出来,小儿子才这般,莫不是被嫌弃受到了影响。 “儿啊,是不是那阮家人说了什么,你都不要信,他们家姑娘样的水性杨花,故意说坏话搅你心神。也是娘想岔了,你还是读书的年纪,谈婚论嫁做什么。” 宋父也沉了脸色,阮家的事他本不欲计较,可若影响了小儿子的大事,他定叫阮家吃不了兜着走。 与宋母交换了个眼色,两人心中都有了主意。 “元修,你安心读书,家里虽然困难,可供你几年还是能的,你明年就要下场,先不要想这么多,你也不想我们的心血白费吧。” 闻言,宋元修再不敢有异议,说到底,他也希望能参加一次。 事情看似就这般过去,实则不然,宋家在村中枝繁叶茂,权势也极大,他跟身为村长的本家二叔打了个招呼,阮家在村子里的事情突然就备受排挤。 阮母知道为何,心情愈发烦躁,连大女儿的温柔小意也听不进去。 “大娘,你说的铁家小子什么时候发财啊?” “娘,那不是发财,那是当大官了。”阮大娘不满,当官和有钱,那可是天壤之别。 “那到底什么时候当官?” 这点阮大娘倒是记得很清楚,“很快的,一年后他既就会去参军,一点点升上去,那时候家中就不缺银钱了。” “还要那么长时间啊。”阮母皱眉,总觉得还很遥远。 “哪里久了,到时候小弟刚好到了娶亲的年纪,家中不缺银钱,也能说个好亲事。” 说到小儿子,阮母的烦躁顿消,罢,如今受些苦,就当为平安积福吧,等日后女婿当官,一个宋家算得了什么。 只阮柔在家中的日子越发不好过起来,她如今受限于村中,连稍远些的镇上都去不了,更遑论更大的城市。 而在村中寻找一个过得去的未来夫婿更不是件简单事儿,她倒不是嫌弃人只是个农夫,可若脑子不够用,一辈子都只能当个农夫,她却也是看不上眼的。 村中倒也有几户读书人家的后生,可惜,不用想都知道人家看不上自己。 阮柔那就一个愁啊,在阮家她不能靠做绣活赚钱,更不能真把人惹生气了,否则自己这小身板可敌不过阮家诸人。 无奈,最后她还是将主意打到宋家那小子身上,谁叫他还有点培养价值,又跟她沾得上边的呢。 上次,经过全家的劝说,宋元修总算下定主意下场一试,县试近在眼前,他每日用工苦读,很快将阮家一摊子扔在了脑后。 阮柔算盘打得噼啪响,按阮大娘子所言,宋元修参加县试遇上倒春寒,二月天突下鹅毛大雪,在科考的棚子里待得头晕眼花,卷子压根没做完,竟连个童生都没能混上。 说来说去,还是身子骨太虚了,那些科考的场地最是简陋不过,还曾有人大言不惭拿些“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的鬼话来糊弄,每年不知害死多少学子。 可惜,这也不是如今她能决定的事,她能做的,不过提醒宋家小子注意锻炼身体,别真的倒在考场内。 仔细一算,如今十月,阮大娘子与铁勇的婚事定在腊月,县试在二月,最多不过四个月,说不定她就可以顺利摆脱阮家。 这次,她不打算直接跟宋元修说,而是跟宋母提醒一声,毕竟书呆子的婚事还是得由宋母做主。 于是,一日,宋母出门去地里干活,阮柔终于寻找机会,有意无意跟她攀谈几句,最后更是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听得宋母稀里糊涂,没待问明白,人就消失不见。 “莫不是还打着元修的主意吧。”宋母回家跟宋父如是道。 “二娘亲口说,听说每年都有学子因为身体不行,倒在考场上?” “是,也不知道是不是怨上咱们元修,故意咒他呢。”宋母还是有些不满的,上了年纪的人最忌讳这些生呀死的。 “应当不是。那孩子心性还行,”宋父忖度,“这些话不能顺着听,要反过来。” “反着来?” 宋父不知何时已经在原地踱起了步,良久,他一拍手,“是不是提醒咱们,科举要重视身体才行。” “?”宋母满脑袋疑惑,不知宋父怎么就突然想到了这方面,“你想太多了吧,她一个小丫头知道啥。” “应该就是这样了。”宋父十分笃定,“即使不是,让元修身体好一点也不是坏事。” “你的意思是?” “他前几天不是闹着要下地吗,刚好让他去,干点农活就知道读书的好,也能锻炼下身体,他那身子我看是有点虚。” “至于吗,不行我给他炖两只鸡补补。”宋母有些不乐意,上面四个五大粗的儿子,就连女儿性子也十分剽悍,好不容易最下面一双儿女长得白白净净,叫人瞧了就心生欢喜。 “照我说的做,总没坏处,正好也让他歇歇眼睛,最近天天从早读到晚,别熬坏了身子。” 闻言,阮母不再反对,她也心疼儿子呢,遂道:“行,正好地里活不重。” 宋父宋母二人言两句将事情定下,到宋元修跟前,就是已经做好的决定。 “老六,从明天起,每天上午你跟你大哥他们一起下地,干满一个时辰在回来。” 听到这个消息,不仅宋元修本人,便是连家中其他人都震惊了。 宋大哥最是维护小弟,当即反驳:“爹,小弟在家读书就行了,下地的活用不着他。” “就是就是。”上次被婆母怀疑,宋大嫂这次连忙出声。 随后,二房、房、四房跟捅了蜜蜂窝一样,你一言我一语,叽叽喳喳个没完,吵得人脑袋疼。 “行了。”宋父厉喝一声,看向小儿子,“元修,你愿意吗?” 宋元修只是有些诧异和奇怪,倒并没什么不乐意的,当即点头,“爹,我愿意的。” “那事情就这样定了,你们小弟不怎么会干农活,你们多带带。” 说着赶紧溜了,家里孩子多有多的好,下地干活个个一把好手,可吵起来也叫人受不了。 十月的天,其实地里已经没什么活计,小麦已经下了地,菜地里也播上了新种子,最后竟然只有除草和浇水的活计。 大房、二房、房六个人,十二只眼睛,齐齐盯着被围在中间的小弟,思考他到底能干什么。 除草要挥拳头,浇水更是要从远处的水渠里担水,怎么都不是小弟能干得动的。 宋元修顿觉尴尬,主动请缨,“大哥,我去锄草吧。” 宋家大哥想了想,“也行,干不动就歇歇,这么多人呢,不差你一个。” 家中拢共只有两把锄头,水桶倒是好几个,宋元修拿了一个锄头,剩下一个宋大哥塞给了老,让他去另一边锄草,他要看着小弟。 事实上,或远或近,所有的眼睛都在盯着他。 宋元修拿起来先掂量了下,觉得重量还行,便自己寻摸了地头锄起草来。 地里的野草最是有韧性不过,只要草根还在土里,便是辛苦拔掉也没用,故而用锄头连根铲除,草离了地再在太阳下晒几天,才算完事。 一下两下下,四下五下六下,宋元修只觉得手中的出头越来越重,一直弯着的腰也酸疼不已,就连手都因为跟锄头的摩擦隐隐作痛。 但兄嫂们都在看着,他拉不下面子,且一旦放弃仿佛就证明了自己前几天的放大话,故而一直咬牙撑着。 手磨的疼他就悄悄用长袖隔一层,腰疼他就弯一会再直一会,力气不够就自己寻摸用力小的姿势,无论如何,第一天一个时辰总是要完成的。 宋家这片地没人出声,隔壁地块的几家看见宋家的宝贝疙瘩下地都很是惊喜,一个个碎嘴得不行。 “哎呦,那宋家小子怎么下地了。” “不读书啦?” “不能够吧,供那么多年,明天就该去考了。” “反正考也不一定考得上。”有人不屑一顾。 若论乡下人对于读书的看法,那必然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看法,一种是只要自己有钱必要送让儿孙去读书,期待光宗耀祖、改换门庭的。 另有一种则是全然的不屑,压根不指望鸡窝里飞出个金凤凰,有那钱不如多买两斤肉吃的。、 前者,对于宋家自然是万分羡慕,后者,多是不屑居多。 此刻,自觉与宋家结仇的阮家就是后者。 阮家唯一的成年男丁只阮父一人,故而几个女人都是要下地的,其中尤以阮二娘干的最多。 今个儿,娘在家带弟弟,阮父阮母则带着两个女儿出来干活。 阮父担水,阮母在一旁指挥,大娘负责将桶里的水浇到地里,而阮柔干的,则同样是锄地的活儿。 虽然没有亲手干过,可得益于原主熟练的身体本能,她干的还算顺当,就是看着自己的手脚有些糟心,早晚,她要想办法将这具身体养的好一些,再将皮肤好好保养。 “瞧,那宋家小子干活还没二娘顺溜,得亏没让大娘嫁给他。” 阮大娘抬头尴尬笑笑,心内也在奇怪,上辈子明明没发生这些,宋元修下地已经是很久以后,屡试不中,家中嫂子和小辈渐渐生了怨言,一家子离心,后来宋家人家,他们俩单过,男人不会干活,她一个女人愣是当男人用。 怎么对方就突然下地了,难不成是自己退婚刺激到他了。 再刺激也是一个没用的男人,大娘心中不禁嘲讽,哪里及得上铁勇高大威猛,将来还是厉害的将军。 说曹操曹操到,秋天正是猎户进山丰收的好时节,原本铁勇也是要跟着铁父进山打猎的,这一次打猎得存够一冬的油盐粮食,父子俩才能安心熬到明年。 但今年不同,他刚与心仪的姑娘定亲,便想着去岳家献献殷勤,便只有铁父一人进山。 铁勇身材高大,体格强壮,别说是宋元修,便是宋家大哥等人都被压下去了。 眼见得准女婿识趣来帮忙,阮父露出微笑,倒真觉得比宋家那小子要好了,且愈发觉得大女儿有能耐,要知道,原来,铁家小子跟二女儿定亲可没这么殷勤,他顺势将挑水的胆子递过去,自己跟阮母到一旁歇了。 原本,阮大娘子干一会就能歇一会,换了人,她竟连歇息的时间都没有,忍不住心生埋怨,却见对方压根没察觉到,一个劲的担着水呢。 这又叫她有些不高兴,总觉得以前宋元修虽然不会干活,可甚会察言观色,平素也愿意小心哄上两句。 转念一想,算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男人么,有出息就行,其他不重要。 铁勇可没那么老实,想在岳家面前表现是一方面,欲跟隔壁的宋书生较量才是重点。 听得周围的议论声,他憨厚的嘴角不由得露出丝笑意,显然对自己压过对方很满意。 “这铁家虽说穷了点,可男人能干活,日子总能过好。” “就是,那田麻子家倒是有几个余钱,可田麻子成日吃喝嫖赌,可怜田家的在地里忙的跟个老黄牛一样,赚的钱不知进了谁的腰包。” “唉。嫁男人还是得嫁老实的,听说这些书生花花肠子最多。” “这话也不对吧,等宋家小子考中,他媳妇可就是秀才娘子了。” 秀才娘子的分量还是很重的,一时没人反驳。 好半晌,却有另一人嘟囔,“那也得考得中啊。” 众人循声看去,见是李婆子,不屑撇嘴,这李家婆子前几年想把女儿塞给宋家小子,可宋家没看上,自此后逮着宋家就使劲说坏话,全村都当笑话看。 不拘旁人怎么说,宋元修切切实实在地里干了一个时辰,从卯初(早上五点)到辰初(早上七点)到,整个人早已疲惫不堪。。 宋家其他人见时辰到了,赶忙将小弟手中的锄头抢过来,“说好的一个时辰,咱们先回家吃早饭去。” 当下农人习惯,一天只两顿,早上起来先到地里干一个时辰活,辰时(早上七点)吃早饭,下午申正(下午四点)吃晚饭,只农忙舍得一日供餐。 宋元修实在累极了,当下也不反对,空着手跟在后面往家走。 或许是干了一早上活,他胃口竟出奇的好,往日只喝一碗的稀粥,足足喝了两碗,方才觉饱腹。 也幸得宋家人多,宋母熬粥习惯多放一瓢水,这才没出现不够喝的尴尬局面。 没多会,宋大哥几人再次下地,宋母留在家中看孩子。 宋元修回到房间,再次拿起书本,只觉得重若千钧。 以前他只知农活累,却不知原来这么累,他干一个时辰都如此艰难,也不知爹娘兄嫂如何辛劳。 如此想着,他读起书来越发卖力,且只觉神清气爽,往日不会的地方再去看竟觉才思泉涌,通透非常。 唯一遗憾的是,今日着实太累,手微微有些撑不住,练字却是不能了。 第50章 换亲二合一 阮家只四间正屋, 阮家爷奶一间,阮父阮母一间,小儿子单独一间, 三姐妹挤在一间, 小小的屋子三姐妹共住, 可想而知拥挤。 且三姐妹并非一条心,原主无疑是条件最低的,大娘作为家中第一个孩子在阮父阮母心中有些特殊身份,但三娘也不差,作为招来弟弟的小女儿,三娘与家中唯一的独子平安关系很好,姐弟俩在阮家仿佛自成一派, 能享受到家中最好的一切。 十月天已经有些冷了, 三人共盖一床薄被, 阮柔有时夜里甚至会被冻醒, 却无可奈何扯过被子一角盖上继续睡。 这时候,她倒真心希望大娘赶紧嫁出去了。 阮家的日子并不好过,尤其作为最不受重视的二女儿,原主每日都要被使唤得团团转,如今换了阮柔,情况也没好上多少, 只她借口退亲的事余怒未消, 十件里倒要推脱七八件。 阮大娘子见了还得帮着两边说合,平白干了不少活计,心中同样埋怨不已。 其实两辈子她与二妹都不熟,二妹一向话少,在娘家任劳任怨, 去了铁家也安分随时,平素并不大生气,想来如今是唯一的希望被夺走,过于生气所致。 在阮家人的眼中,阮柔如今是动不动就罢工,偶尔还不知去向,也不知做什么,至于私会男人,他们压根不相信有人能看中这个女儿。 事实上,阮柔正在为改善自己的容貌而努力。 她知晓不少护肤养颜的方子,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她如今能弄到的不过些淘米水,见效缓慢。 还是得赚钱,阮柔心中默念。 好在等待半个月,家中的盐没了,阮母盘算着去镇上一趟,大娘和三娘都嚷嚷着要去,阮柔自然也要跟着,最后,竟然一长串队伍。 坐牛车自然是不可能的,一人一文,四人就得四文钱,哪有那么多钱抛费,故而一家子去镇上得靠双脚走。 一群人从卯正(上午六点)出发,足足到巳时(上午九点)方才到了镇上。 吴山村位于祁山镇最西边,走路足足得一个半时辰,而祁山镇又在临阳府最边缘的西边,可谓是角落中的角落,整个府城三面环山,只背面有一道通向外界的大陆。 与世隔绝的好处自然有,早几十年,外面有些什么战乱造反,也乱不到小小的祁山镇,老百们照样安居乐业,但坏处同样不少,其中最大的困难就是穷,府城商队都十分少见,更别提小小的祁山镇,且小小的镇子似乎能自产自销,盐这等管制物品又由官方运送,商业上的需求被大大减少。 镇上只少少几家铺子,甚至没开满一条街,看起来颇为寒酸。 见此,阮柔当即歇了做生意的心思,她能从有钱人手中掏出钱,可未必能从一群穷人的荷包中掏出一个铜板。 路过街角一家包子铺,铺面而来一股面食的香气,应当用的白面,十分诱人。 几人本就累极,闻着这股子香气简直走不动道。 “还不走,愣着干嘛。”阮母可丝毫没有惯着的意思,肉包子两文一个,素包子也得一文,可不是几个女娃能享受的。 又往前走了几步,到了一家杂货铺,铺子里就有卖盐的。 当朝盐由官府售卖,从产盐地运送到当各地衙门,但衙门并不直接对个人售卖,而是由想要做这门生意的商户上门购买,再卖给老百姓,且售出的价钱都有所规定,并不能太高,所以一般小的杂货铺也就赚个辛苦钱。 将带来的罐子装满,付了十文钱,阮母没有停留的意思,当即就要回返。 阮柔对这一趟十分失望,也没有多逛的意思。 大娘想着铁勇的那双鞋,到底犹豫着开了口,“娘,我们去布料铺子看看吧,上次勇子哥的鞋没了,我想着给他做一双。” 刚赔了宋家一大笔彩礼钱,阮母正是心疼得紧,闻言睨了大女儿一眼,有点嫌弃,任男人有多大本事,女子过于倒贴都不是什么好事。 大娘忍不住目露哀求,“娘,勇子哥过两天就进山了,说出来给我们送一只山鸡呢。” 铁家缺钱,肉却是不怎么缺的,就是野物不大好卖,一来距离镇上远,死了的猎物一来一回不新鲜,二来野鸡野兔没有猪肉油多好吃,乡下鲜有愿意为此花钱的。 阮母的火气顿时又朝着二女儿来了,显然一直耿耿于怀,“你个败家玩意儿,平白糟蹋一双鞋。” 阮柔无言,“娘,就是我不烧,你问问大姐愿意吗?” 大娘可不敢回答,只低着头不出声。 一双鞋换一只野鸡,说不清是赚还是亏,但小儿子一直嚷嚷要吃肉,阮母无法,还是带着人去了。 布料铺里空无一人,只高高的沿上坐着一位三十许的妇人,手上正一刻不停做着针线。 听见声音,她连忙起身,面露笑容招呼,“阮家大娘,是要买针线还是布料。” “嗯,蒋娘子你忙你的,我自己来。”阮母应着,去一旁的簸箕里自己挑了几天,农家做鞋颜色不用挑,直接用黑色就行,耐脏,鞋面费不了多大布,最值钱反而是脚下那双垫子,既要柔软舒适、又得结实耐磨。 阮母随意拿了一双,就要递给蒋娘子结账,大娘忍不住拉了拉她的袖子,“娘,再买一双千层底吧。” 千层底可就不是两小块布料和一双鞋垫的价钱了,无他,千层底得靠人一针一针绣出来,极其费时费力,这种东西,乡下人家是从不会花钱买的,总归农闲有的是时间,女人一点点做就是。 大娘却不是耐得住性子的人,且一双千层底耗时不菲,等她做好,恐怕人都从山里出来了,哪还有她献殷勤的份。 “娘。”见阮母面露不喜,大娘靠近,轻轻在她说了两个字,“将军。” 她不说还好,一说,阮母又忍不住心生怀疑,怎么想那个穷光蛋也没个将军的样子,别不是女儿自己思春,故意说的这些来糊弄他们吧。 想到此,阮母顾不得其他,悄悄将人拉至门外角落处,“大娘,你老是跟我说,那个梦不是骗我的吧,铁勇真能当上将军?” “肯定能。”前半句大娘还有些心虚,对后者她可是万分笃定,不然她嫁谁不好非要过去吃苦。 至于前面的心虚则是因为,她确实有些话做了假。 本来嘛,铁勇当将军,无论哪个女儿嫁过去,对阮母这个岳母而言都一样,她为了抢来这么婚事,便故意说了些二娘得势后不顾娘家兄弟的话来。 其实,二娘后来帮衬阮家不少,不仅给起了崭新的砖瓦房,更是给小弟娶妻出了丰厚的聘礼,只她这个大姐没沾到一点便宜,日子依旧过得穷困潦倒。 “行,那千层底我买,你可得记住了,日后对平安好点。” “平安是我唯一的弟弟,我能不对他好吗?”不说阮母故意招呼,单从她本心,亲弟弟日子好过也好为她撑腰不是。 阮母得到准话,方才没了犹豫,进店将三样东西一并买下,掏钱的时候手都忍不住发抖,那可是足足四十文钱啊,一家子不知得攒多长时间,别说一只野鸡,就是三只也抵不上。 蒋娘子笑眯眯收下钱,问道:“你家大闺女许人了吧,好像是个读书人,什么时候成婚啊?” “许了,不过不是读书人,你记错了吧,婚期定在十二月。”阮母回。 “哎呦,瞧我这脑子,那快了啊。”蒋娘子清楚自己没记错,却也不多问,“来,侄女,这根红绳你拿着,听说啊,新婚夜,用绳子将手捆在一起,能和和美美一辈子呢。” 阮母接过道谢,再不敢在镇上停留。 四人返回,再次路过那间包子铺,还是熟悉的香气。 阮母脚步飞快,却依旧被身后的三女儿拽住了。 “娘,平安来前跟我说想吃肉包子,能不能买一个带回去啊。” 涉及到小儿子,阮母态度就不那么坚定了,偏她又知道三女儿不是个老实的,买一个包子给小儿子,她定然要跟着占上一口的便宜。 “回去了,你不许跟平安抢。” 扔下这句话,最后,两文钱到底没保住,肉包子暖呼呼,肉与白面的香味交合,格外诱人。 阮母深深吸了一口,狠心将包子塞进胸前。 镇上兜了一圈,也不过半个时辰,赶回去,正好来得及平安吃午饭。 阮家与别家又有一样不同,其他人跟着村里一日两餐,唯独小儿子平安一日三餐,中午或蒸个鸡蛋、或蒸上一个发糕分几天吃,要不然也不能长得那么胖,乡下少有。 早上好歹是吃过早饭来的,此刻饥肠辘辘回去,午时过了一刻,一行人才回到家中,平安早就饿的在家里转圈,看见人回来,径自奔了出来 “娘,三姐,有没有给我买好吃的啊,我都饿了。” 三娘与这个弟弟最是要好,此时连忙邀功,“平安,我求娘买了个肉包子,你可有口福了。” 胖墩子平安忍不住“嘶溜”一声,哈喇子险些留下来。 他焦急攀上阮母的身子,在她身上一个劲的掏。 阮母哪里受得住,别看平安方才十岁,可体重已经足足一百斤,吊在身上不是一般的重。 “哎呦,我的小祖宗。”她赶忙将包子掏出来,“还热着呢,赶紧吃,我看着。” 说话时还忍不住瞥了眼小女儿,显然是提防她,至于其他人,还没有能从平安手上抢食的。 三娘撇了撇嘴,心生不满,给小弟使了个眼色,自己往后院角落去,那是姐弟俩接头的地方。 平安向来任性惯了,大大啃了两口包子,呼噜一通到最后只剩一小块包子皮,略带些肉汁,他垂涎的看了看,到底还是忍住,丧丧往后院去。 他可清楚着呢,三姐在爹娘面前老护着他,给他争取好处,可不止是姐弟情,还为了如这一口包子般的甜头。 十岁孩子的心思瞒不住其他人,阮母却没有阻止的意思,一点小便宜,就当打发了。 大娘眼中露出不忿的目光,前世就是这样,她在宋家受苦,明明阮家的条件很好,却依旧不愿意接济她,就是一个没心没肺的玩意儿,等铁勇当上将军,倒要看他们如何讨好自己。 至于阮柔,则一点非分之想都不敢有,吃剩包子什么的,肯定不少口水,她亿点点嫌弃。 大娘得了做鞋子的材料,不过两天就将一双鞋纳了出来,瞧着挺像回事,就是针脚略显粗糙,跟上次那双比异常明显。 又在心中将人咒骂几遍,仔细整理面容后,她方才带着笑容出门,宛如任何一个去见心上人的小姑娘。 铁家的茅草屋在山脚下,平常村人并不往这边来,也就猎户才不怕山上野兽下来,大娘见着都有几分害怕。 将人喊出来,大娘含羞将鞋子递过去,“喏,之前答应你的鞋子,我辛苦做的,你可要珍惜。” “嗯。”都说情人眼里出西施,铁勇丝毫看不出两双鞋的差别,赞口不绝,“大娘,辛苦你了。” “你好好珍惜,我就不辛苦。” 铁勇心中痒痒,一只手拿鞋,一只手伸过去,握住对方软绵绵的手,入手细腻光滑,忍不住心荡神迷。 两具年轻的身体渐渐靠近,荷尔蒙逐渐迸发,直至感觉到男人身体的灼热,大娘才恍然回神,“你甩流氓你,我先走了。”说着匆匆跑走。 铁勇看着佳人远离的背影,只恨不得立即将人娶进门来。 他握着鞋子,当即决定上山,他已经耽误了好几天,要想冬天办一个体面的婚事,他可得多多努力。 且不说这头,宋家那边,接连多日,宋元修都坚持清晨去地里劳作一个时辰,有时候锄地、有时候浇水,甚至能靠着自己从水渠里拎一桶水到田间,可谓进步飞快。 待地里的活干完了,他也没有停歇,继而帮着家中打水、劈柴,前些日子还好好一个读书人,如今也能干得像模像样。 背着几个孩子,宋父悄悄跟宋母感慨,“小六这样也好,一点没有眼高手低,就是将来考不中,我也不担心他日子过不下去。” “呸呸呸,瞎说什么呢。”宋母十分嫌弃,“你再不许这样说,我改明儿去庙里上几炷香,佛祖保佑,小六一定要中。” 宋父摸摸鼻子,得,他还是去干活吧。 地里的活计不多,可过冬的事情却还有不少。 冬天风雪大,天儿冷,房屋要修缮,检查有无漏风漏雨的地方,加厚屋顶的茅草。 取暖同样是一个大问题,早前他们就开始上山捡柴,真正的大树反而少有人砍,多是捡一些枯枝败叶,或者树木的枝条,回家来劈成同样的长度,晾晒干后就可以搬进柴房。 宋母亦是忙的不停,带着几个媳妇儿出去在家洗床单、晒被子、制棉衣,打扫家中上下,囤积口粮。 且她总惦记着小儿子来年的县试,怎么想都要去菩萨面前走一趟才安心。 于是这日,十一月初一,当地习俗,初一十五拜菩萨,宋母想着所求甚大,前一日还特意去镇上买了包红糖,蒸了一锅红糖馒头,带上八个,另枝圆一把,这才敢拽着儿子去庙里。 寺庙不在吴山村,而在隔壁乐山村的一座矮山上。庙并不大,只占了一亩地的位置,拢共一位老和尚带着三四个小沙弥,至于年轻人,早受不住,不是归家还俗,就是往别的庙谋生去了。 老和尚道号明悟,人称一声明悟师傅,年纪不小,须发皆白,细数下来得有七八十岁的年纪,都说人老成精,这老和尚亦是,平常靠附近几个村的村人许愿看相,也能勉强养活几个小沙弥。 村人求神拜佛,即使有事相求,最多也只能给上一两枚铜钱,能带上白面馒头已是顶大的诚意。 佛祖是不吃东西的,如今天冷也不担心坏了,放在佛前供上三天,就是明悟师傅几个的伙食,村人知道也不在意,只挡佛祖享用过香火了。 宋母此次难得大方,足足往功德箱里投了二十文钱,明悟师傅登记的时候都忍不住嘴角咧起的笑意,今年能给几个小子身上的棉衣添一团棉花,也能少受些冻。 担心不够虔诚,宋母其他人都不带,只领了小儿子过来,许的愿望只有一个,那就是高中高中高中,若佛祖能显灵,定然是能听见的。 拜过佛祖,献上供品,宋母出来,又瞧中了那个签筒。 “明悟师傅,劳烦你给算上一卦。” 这个时机,带着读书人的儿子来上香,明悟不用思考都知来求什么。 “可是求功名。” “对对对。”宋母十分积极,笑着道:“您给看看,这一次能考中吧。”竟然一点疑问的语气都没有。 明悟当了一辈子和尚,若说对佛祖的信任自然没得说,可论对签筒的解签,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闭上眼,宋母在心中不停默念“中中中”,如此几番,终于摇了一根签出来。 明悟师傅接过,心道好险,这果真是一根好签。 他的“好签”自与常人的好签不同,并不一定是结果好,而是他能解释的通,此刻这根签没说结果,只含糊了过,正合他的心意。 “唔,”他故作深沉的皱眉,浑浊眼中似乎有精芒一闪而过。 “师傅,结果怎么样?”宋母焦急询问。 明悟也不直接回答,一会摇摇头、一会又点点头,搅得她越发揪心,倒是宋元修在一旁可有可无。 他是个读书人,不信神佛,可既然陪娘亲来了,自然要规规矩矩,凡事听着就是,至于能不能考中,全在他自己。 好半晌,明悟终于表现够了,方才开口,“不好说啊。” 宋母眼巴巴看着,心道敢说一个不好,她一定扭头就走再也不来,学艺不精还敢出来糊弄人。 也不知是不是瞧见了其眼中的威胁,明悟一股脑说了出来,“这根签的意思是,结果不定。若能得遇贵人相助,定能顺心顺意,否则,难咯。” 宋母这一口气,从刚才起就一直提着,听到前半句好容易松下,立马又提了起来。 “有缘人是谁,还请师傅请教。” “既是有缘人,我也不知,你也不一定能遇见。还得看缘分。施主请回吧。” 明悟解完签赶紧赶人,再问下去他可招架不住。 宋母失魂落魄就要走,路过门槛还险些绊了一下,幸亏被儿子扶住。 出了门,越想越不安心,瞧瞧儿子,她又转回去,狠狠心,从荷包里又掏了一百文钱进功德箱,佛祖保佑,让儿子一定要遇见贵人。 来回费了好长时间,庙里除了他们都再未来人,两人又孤零零的下山。 宋母始终放不下,问儿子,“小六,你说有缘人会是谁?” 宋元修摇头表示不知。 宋母嫌弃的松开手,有缘人她也猜不到,可刚才的那一百四十文,是真多啊。 这一趟,不算供品,光是银钱都足足花了一百四十文,着实不是笔小钱。 前几年几个儿子陆续成亲,家中还借了债,咬牙继续供小儿子读书,好容易这两年还完,想着给小儿子把婚事定下,结果,又撞上阮家这摊子,家中实在不甚宽裕。 好在这次出来带的是他们二老私房钱,而非公中,否则还不知道怎么交代。 回到家中,几个儿媳问起情况,她将拜佛的事情说了,至于解签,一点没提。 回了屋,却是悄悄跟宋父商量起来。 宋父听了纳闷,“咱们这小小吴山村能有什么贵人。” “唉,我也在想呢,别不是在镇上吧。你说,会不会是有考官赏识咱们小六?” “应该不是。”宋父摇头,考官总要看卷子,压根谈不上什么缘分不缘分。 “那到底是什么呢?”宋母绞尽脑汁也没想明白,一晚上愣是没睡好觉。 第二天一早,她还未完全清醒,就听见了院子里低低的读书声。 因着每天要多腾出一个时辰干活,小六早晚另补上这段时间,辛苦至极。 想到这里,不知为何,她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灵感一闪而逝,再找不回来,她连忙将身旁的宋父喊醒。 宋父迷糊着要起身,却被拽住,“老头子,我总觉得忘了什么,你看看儿子读书,能不能想起什么。” 宋父压根没反应过来,直接回道:“儿子辛苦呗,还能想到什么。” 宋母嫌弃将他推开,自己利索起来,边走边皱眉回忆,到底忘了什么呢。 第51章 换亲二合一 一眨眼, 冬天就来了,进入十一月,北风呼啦啦刮着, 带来沁凉的低温。 原本轻薄的秋衫褪下, 换上厚厚的棉衣。 阮家, 阮柔看着自己生了冻疮的双手,眉头紧紧皱起。 她已经尽量不碰冷水,可原主的手习惯了生冻疮,天一冷,便如旧疾复发,又痒又疼,还丑。 如家中伙食一般, 从阮家人的棉衣厚薄程度, 也可以看出每个人的地位。 其中阮父阮母的宝贝儿子平安, 棉衣自然是最厚的, 配上本就肥胖的身材,整个人就如地主家的傻儿子,偏又没那个命。 接下来自然是阮父阮母,而大娘与三娘两人棉衣里塞的棉花差不多,不过因着三娘小几岁,棉衣更小, 倒显得衣服偏厚。 最惨就是原主, 棉衣里的棉花不知是谁不要了的旧棉花,已经微微结块,穿在身上一点都不保暖,要靠这身衣服度过寒冷的冬天,她只想想就心里发颤。 知道穷人的日子难过, 上一世阮家的条件就够差,却也没真的缺过她什么,等到后来去了香料铺,更是没有穷困的烦恼。 如今么,想到前几个月的计划,她越想越是后悔,阮家这样的,就该早早离开才对。 冬天到了,日子更艰难,指望自己去镇上是不可能的,情况似乎一下子就僵持住了。 到了后来,觉得冻得受不了,她只能回屋子里将自己塞到棉被下,好歹缓和点。 转机她暂时看不到,只看到了大娘的得意。 铁家秋天上山的收获应当还不错,不仅送来了一只野鸡、一只野兔,还额外送来了几张毛茸茸的兔皮,其中两顶灰色的被大娘做了一双毛手套,每天都要戴在手上招摇过市。。 另有两张白色的,被阮母要来给小儿子做了一定兔皮帽子,瞧着就可爱的紧,如果他不是那么胖的话。 因着这些东西,大娘在家中越发得意,也更觉得自己选择嫁给铁家的选择没有错。 阮柔却不那么看好。 铁家父子看样子也只能打些野鸡野兔之类的小猎物,顶天了能打个狍子,至于野猪熊瞎子之类,遇上反倒是要逃命的。 完全看天吃饭的行业,不细细谋划,反倒大手大脚,过了冬天开春日子还过不过,不过她也不去说那些讨嫌的话。 整个十一月都是在煎熬中度过的,后来阮柔寻了个暖和的地方,那就是厨房的灶台,只要火光亮起,她立马第一时间凑上去。 如此总算来到了十二月。 大娘与铁勇的婚期定在了腊月初六,寒风呼啸。 阮柔心中只有庆幸,大娘嫁出去,一床被子就只两个人盖,好歹不至于晚上睡着睡着被子就没了,也是凄惨。 阮家嫁女,办的并不如何热闹,阮父是独子,只请了村中几个关系稍近一些的堂叔,阮母那边则请了娘家一大家子,其他村人却是不打算请的。 一两银子的聘礼,便连嫁妆都缩水不少,大娘还记得,上辈子她嫁去宋家,爹娘希望她出嫁后还能照看家里,嫁妆给的大方,足足二两的聘礼,占了聘礼的三分之一,不仅有一身新衣,两只小柜子,另有一根银簪,可谓十分有脸面,很长一段时间,都是村中小姐妹们羡慕的对象。 然而如今,瞧着寒酸的两只小柜子,大娘只觉得心寒。 “娘,看在铁勇以后有大出息的份上,嫁妆您再给添点儿吧。”她依旧不死心。 阮母却不为所动,“够了,一两的聘礼,还指望有多少嫁妆,我和你爹养你这么大,总不能嫁个女儿还倒贴吧。” 阮婆子同样不满,“就是,咱老阮家对你还不好啊,当年你娘嫁过来,两个柜子都没,就几身旧衣服,不也好好的。” 此言一出,阮母的脸色顿时黑如锅底。 她娘家黄家在大山更深处,穷困不说,对她们这几个女儿压根不当回事,恨不得一卷草席打发了,还是她当年有心机想着往外走,这才相中了阮家,日子虽说也困难,可比娘家总归要好些。 头几年因着一直生女儿颇不受待见,好在后来终于生下平安,在阮家站稳脚跟。 有了儿子,公婆有些事情也愿意交给她,日子这才好过起来,这么多年过去,她早已忘记了过去的那些困苦,如今被婆婆猛地提起,方才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往。 “行了,没事好好去房里待着,都要嫁人的姑娘了,自己也多拾掇拾掇。”阮母恼羞成怒,再懒得好好说。 见状,大娘丝毫不敢再提,灰溜溜走了,只在心底发誓等铁勇出人头地,总有他们求她的那一天。 不管愿不愿意,腊月初六,大娘还是带着用两只柜子,带着自己仅有的几件衣服,坐上铁家借来的毛驴,就这么去了铁家。 原本属于三姐妹的屋子顿时宽敞起来,三娘如今年纪不大,除了跟平安混一起企图多蹭点吃喝,倒没有更多的小心思。 却说阮家大娘那头,坐着小毛驴,穿着借来的喜服,就这么晃荡晃荡去了山脚下。 铁家的屋子依旧寒酸,只是冬日应该修缮过,起码不再漏风漏雨。 铁家是铁父那一辈从外面来的,在吴山村落地生根,后来买了一个西服,生下铁勇这个儿子后没多久就香消玉殒,留下两父子过火。 铁父可谓是辛辛苦苦将儿子拉扯大,如今见着儿子成亲,亦是激动不已。 没甚亲戚,铁家的喜宴便也只请了一桌,俱是村里德高望重的长辈,也算做个见证。 人不多,伙食却极好,有鸡有鱼有兔子,还有红花花的腊肉,请了村里惯做喜宴的老师傅,色香味俱全,就连喝的酒也价值不菲,不拘铁家情况如何,这顿席面办下来是极有面子的。 吴山村的村长姓宋,算下来还是宋父没出五福的四堂叔,两家关系自然与其他人家不同。 而阮家大姑娘与自家侄孙的亲事,自然也有有所耳闻,他本来是不想来的,毕竟怎么说也是欺负了他们宋家人,可铁家来人,儿子又跟后面劝,宋父也说没什么,他这才来了也没送什么礼,只带着十个鸡蛋,两枚铜钱,这般是极生疏村人间的随礼。 来是来了,可宋村长脸上却没带什么笑脸,坐在主位上不似在婚宴现场,反倒像是办丧礼的。 铁父瞧了就心知不好,他们父子俩是靠天吃饭的猎户,可不比有田地快活,原先儿子没成家,父子俩有口饭吃就行,哪里想得到以后。 可如今儿子娶妻,等生了孙子,总得有田地傍身,而村中但凡买田买地总少不了村长的帮衬,以后麻烦可大了。 心下想了许多,铁父面上不显,瞧见儿子满面带笑,是以往从没见过的欢快模样,他又觉得没什么,以后还远着呢,村长总不至于太过为难。 坐在新房中的大娘却没那么多赶出,铁家没有女眷,便也没有亲戚上门,二娘三娘也嫌天太冷没有一个跟来,故而新房内就她一个人,她直接掀开盖头一脚,打量起这间屋子。 说新房着实有些夸张了,她几乎可以肯定,除了床上贴了一堆红“囍”字,跟以往没有任何不同。 因为房内除了一张床一个柜子,连个凳子都没有,实在太过寒酸。 她再次忍不住想起宋家,宋家后来的日子苦,可到底在吴山村根深蒂固,墙壁都是撬的大块石头做基,比一般的茅草屋好上许多,又是得宠的小儿子,床桌椅板凳俱全,还有一扇小书架。 越对比越觉得寒碜,肚子又咕咕叫起来,偏她一个新娘子不好出去,只得忍着,全靠回忆梦里二妹后来的富贵做支撑。 且不说铁家这边婚事如何,宋家那边,知道今日是阮铁两家成婚,一大早起来宋母就心情不好,连带着家里的小辈也战战兢兢,说话都不敢大声,偌大的院子,人不少,却安静到有些诡异。 宋母手下敲敲打打,虽说她如今看不上阮家,可怎么想心情都不好,总觉得自己的宝贝儿子被人嫌弃了。 宋元修见了倒有几分愧疚,安慰道:“娘,你不用生气,以后我一定给你娶个好姑娘回来,好好孝顺您。” “不用你操心这些。”宋母见着儿子就想起明悟师傅说的有缘人,顿时不再生气,转而发起愁来。 天寒地冻的,每天只要忙活家里的一日两餐,旁的活基本不怎么动,宋元修连着一个月干活,突然歇下来,反倒浑身不自在,便寻了书上所说的五禽戏,每天打上一遍,这才舒坦。 宋村长那头在铁家吃过了饭,也没多留,直接就回来了,中间路过宋家,想了想到底还是进来。 他担心小六一个年轻娃想不通,便寻思着劝几句。 “哎呦,四叔公,你怎么来了。”宋母本怏怏,瞧见长辈连忙上前欲要搀扶。 “不用,我还没老呢,”宋村长没要人扶,问,“元修呢,没事吧。” “嗐,他一个小孩家家,还没开窍呢,能有什么事。”外人面前她是不愿意叫小儿子丢脸的,故作不在意。 “那就对了,大丈夫何患无妻,等他考中了,多好的姑娘都娶得。” “我和他爹都这么想呢。” “元修读书没受影响吧?”宋村长压低了声音问。 其实宋家枝繁叶茂,读书的可不知元修这一个,可小六是他瞧着最有希望的,平素便多关注了几分。 “没呢,每日里读的可认真了,唉,就是赶的不巧,守孝三年,耽误了不少功夫。” “如今也不晚。”十七赶考可不还年轻着,宋村长可见过不少白发苍苍还去考童生的。 “那倒是。”宋母应着,想起先前明悟师傅说的有缘人,便想着问问长辈,或许有个计较。 遂将去乐山村求神拜佛,还得了一卦签文的事情说了。 宋村长抚抚自己白花花的胡须,仔细回忆起来。 “你说的是乐山庙的明悟师傅吧,我记得年纪比我还小点儿。” “对,就是他。”宋母拍手,“您老说明悟师傅说的,有准头吗?” 宋村长一想事就忍不住想抽旱烟,可烟丝方才咋铁家就抽完了,宋母连忙给续上,都是自家卷的烟,费不了几个钱。 烟丝被点燃,熟悉的香气唤回了他的冷静,他道:“说准其实有点准,毕竟活了那么大岁数,又在佛前待了那么多年。” “那这个有缘人岂不是真的,若找不到,小六......”宋母顿时着急起来。 “莫要着急。”宋村长瞥她一眼,慢悠悠道,“老七呢。” 老七是宋父在族中一代的排序,总是如今已经是有孙子的人,落在长辈口中仍逃不了一口老七。 “屋里歇着呢,我喊他出来。” 夫妻俩都在了,宋村长这才神叨叨说起来,“明悟师傅年轻时候也有些奇事,他那一卦签可不轻易给,既然给了,咱们信也不是啥坏事。” 宋父宋母俱聚精会神的听着,这种事他们可没啥经验。 “既然都说了有缘人,大抵还是有缘的,你们且先想想,有没有这么个人。” “没有啊。”宋母压根不用思考,“这阵子,小六哪都没去。” 宋村长又看向宋父,“我听说元修前阵子还跟着下地了?” 宋父点头,“对,跟阮家退了亲,他一时受了打击,我就让他每天跟着下地干一个时辰活计,别说,身子骨壮实了不少,饭也能多吃半碗。” “那就好。”宋村长笑呵呵,十分满意,“以往我看他也有些单薄了,壮实好啊,进了考场也不担心。” 霎时,宋父宋母对视一眼。 宋母重重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呦,我还真想起来件事,我就说前段时间总觉得忘记了什么。” 宋父试探开口,“阮家二娘?” “对。”宋母接口。 “四叔公,我说说,您给掌掌眼。” 宋村长仔细听着。 “是这么回事,先前不是跟阮家退亲了吗,对了,阮家还想把二姑娘塞给我们,我们没答应,二娘日子可怜,可我也不能拿小六的一辈子搭上不是。后来阮家把彩礼还回来了,算是两清。 后来有一天啊,我要去下地,那二娘就突然跟我说,每年都有学子因为身体不行,倒在考场上,一开始我还以为她迁怒咒我们小六呢,后来还是当家的说,可能是提醒,这不,小六闹着要下地,我们就应了。” 听闻这么一遭,宋村长眼睛一亮,笃定道:“肯定是提醒,那二丫头不是个心思坏的。”、 “可不,我也不瞒您,小六当时受了打击,非说家里是受了他读书连累,不想继续读书,还是我们给劝下来的。” “这么大的事怎么不跟我说。”宋村长还是第一次听有这遭,闻言有些生气,“家里困难,族里也能帮衬点,怎么能说不读就不读了。” 宋母一时说漏嘴,尴尬笑笑,宋父连忙接过话头,“这不是给劝住了,也省得您老操心,就是孩子瞎担心,家里还过得去呢。” 宋村长这才松口气,“有困难就说,都是一家人,有什么客气的。你再说说阮家二丫头的事。” 宋母其实后来也听旁人说过些闲话,当即便见其那天烧鞋的事情说了。 “哈哈,有志气,是个好姑娘。”宋村长哈哈大笑,“这阮家男人一窝子软蛋,竟生了个有骨气的女儿,也没攀缠你们。” “您是说,这人丫头,就是咋小六的有缘人。” “说不好。”宋村长狠狠嘬了一口烟,享受的眯起眼,“最好能让我见她一眼。” 这可就有些困难了,如今全村谁不知道,阮家和宋家结仇了,老死不相往来。 “悄摸带过来就是了。”宋父道。 宋母还是有些担心,“四叔公,您不会想把她说给我们小六吧,孩子是好孩子,可阮家,唉。” “说不准的事,还得看过人再说。” 焦心了许久,宋母是一刻空闲也等不得,可到底涉及小儿子的名声,不能把人叫家里来,便拐着弯儿寻了户不姓宋、又信得过的人家,让人家小闺女把人喊出来,到时候他们和四叔公再假装有事上门,两拨人可不就遇上了。 好在阮柔没负重望,家里中午几个亲戚间刚摆了一桌,好容易收拾完,再没了大娘遮掩,可不就全落如今她这个二女儿身上了。 见有原主的小姐妹来找,她哪里顾得上跟人家熟不熟,一溜烟跑了,留下阮母在原地气得不清。 这小姐妹有个少见的姓氏,姓伞,小名小小,听说是从祖父那一带自山中搬出来的,在吴山村落了根,如今也有三代了。 小小被大人差使骗小姐妹,还有些心虚,听娘亲说大好事才答应,可一路也不怎么敢说话。 阮柔正奇怪,跟着进了伞家的门,话还没说两句,就见又有人上门,再一看,熟悉的宋父宋母,心下纳闷。 宋父宋母跟在四叔公身后,同样进了伞家门,大门关上,便无人得知伞家一时间进了两户人。 宋家与伞家的关系着实有些绕,伞小小的一位姑姑,嫁到了四叔公一个儿媳的娘家,便七扯八扯的有了亲戚情分,往日里遇上也能说上几句话。 初被宋家托上这桩事,还有些犹豫,可后来听宋母说肯定不是坏事,这才同意,等回过神,就觉得这像是长辈相见儿媳妇,就是方式奇怪了些,可思及两家尴尬的关系,倒也能理解。 为了避嫌,也没请伞家人避让,宋村长将眼神投向眼前的小姑娘,第一反应是太瘦了,可见在家日子不好过。第二眼则被那双眼睛和笔直的身躯吸引了视线。 都说人老成精,活的岁数大了,看起人来也格外准,此刻见着真人,再与以往的记忆对照,便知是个好姑娘。 “二娘是吧,今年也十五了。”他笑呵呵开口,就像恰巧遇见了晚辈的老人,忍不住打听两句。 “对,刚过的十五生辰。”说过其实都有点过分了,阮家连鸡蛋都没给她煮一个,就早上大发善心多给了她半块红薯,一年一次的生日,竟连平安每天一个的鸡蛋都轮不上。 “一眨眼都这么大了,我还记得你娘当时怀你的时候,都说是个男娃呢。” 这话阮柔没法接,她没出生的事,都是道听途说,保不齐是阮母故意哄骗家人的呢,遂只尴尬笑笑。 “唉,过得都过去了,以后且有好日子向前呢。” “您老说的是,没什么过不去的砍儿。” 期间宋父宋母一言不发,任凭一老一小对话,没过一会儿,宋村长从伞家出门,又往几家沾亲带故的去了,最后才回了自个家。 作为吴山村的村长,宋家的条件比常人要好些,老宅是醒目的青砖大瓦房,村中独一份。 五世同堂,宋家老宅根本住不下,早几十年,见多了兄弟阋墙,他就直接趁着几个儿子都有了孙子,利索分家,如今跟大儿子过,将来村长这位置十有**也要传下去的。 没了外人,宋父宋母顿时忍耐不住,急急问,“四叔公,您看怎么样?” “眼神清正,身子端正,说话条理清楚,既无怨恨,也无牵挂,倒是个难得清醒的好孩子。”人老了就喜欢中庸之道,凡事中正平和,方为正道。 “那咱家小六就要娶她了?”宋母有点不情愿,“我可不想跟阮家那婆子做亲家。” 宋村长瞥她一眼,恨铁不成钢,“都说了阮家对她不好,你对她好点,以后只有亲近你的份。” 宋母还是觉得说不出的怪异,“那她是个好的,也不能说明就是小六的有缘人啊。” 宋村长敛眉,严肃道,“这就是我要跟你们说的。谁也说不好她是不是有缘人,所以只能赌一把,赌赢了自然是好,可赌输了,你们也得接受。” 宋父也问:“依您看,事情怎么办合适。” 宋村长不欲替他们做这个决定,“都说父母之命,你们是小六的爹娘,自己做主就行,只是有几句话我先说在前头。” “您说。” “若是不娶,那自然没有关系。可若是娶了,你们就得好好对人家,就是不是有缘人,也别因着阮家那群人,对她有什么意见,小孩子家家不容易。也不止为了那孩子,人过来了,愿意好好过日子,我瞧她能把日子过好。” “是。”宋父宋母应着。 “行了,我累了,你们也回去好好想想吧。” 宋父宋母依言离开,只一路两人都紧皱眉头,思索着这个大难题。 第52章 换亲二合一 铁家, 送走了村中的长辈客人们,铁父笑呵呵收拾残羹冷炙。 一群人其实也没剩下什么,肉是早就没了的, 便是沾了荤腥的才也全给吃光, 就剩一盘子青菜, 动都没人动,倒剩了下来。 铁勇要过来帮忙,铁父阻止道,“这里我忙就行,大娘在屋里呢,你去陪陪她。” 铁勇被说的不好意思,挠挠头, “爹, 那我就走了。” “去吧, 早点给我抱个大胖小子。” “嘿嘿。”铁勇想着娇艳美丽的新媳妇, 当即按捺不住,急匆匆往新房去。 大娘等候多时,听着外面没了声音,估摸差不多,便整理好盖头,端正了身姿坐着。 “咔嚓。”推门声响起, 伴随着一股外界的冷风。 大娘不禁打了个寒颤, 铁勇见状急忙关上,“大娘,饿不饿。” 铁家没什么规矩,也没有请专门的喜婆,他自己上前揭了盖头。 盖头下, 铁勇第一次见着新娘子,忍不住喃喃:“大娘,你好美。” 红色烛光映衬下,佼佼乌丝,玉带珠花。兰性喜如春,娇面红霞衬,朱唇绛脂匀。巧眉杏眼,嬢娜如花轻体,窈窕嫣姌美仙家。 桌上点了两支红蜡烛,另有两杯薄酒,也是自家备的,铁勇取过,一杯递给大娘,两人相互交臂,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意为合卺酒。 而后,红烛燃尽,一夜缠绵,只见得纸糊的窗上人影闪动,至月上中天方才停歇。 翌日,大娘早早醒来,见着身边男子,顿觉十分满足,终于,她彻底改变了命运,成了铁勇的妻子,待来日铁勇加官进爵,得以夫荣妻贵的就是她了。 陷在美好幻想中,大娘冲劲十足,静悄悄下了床,外面天色将亮未亮之际,她来到灶间,预备今日的早饭。 新媳妇第一天,自然是要好好表现,她煮了一锅白米粥,又弄了两个小菜,待米粥的香气传出,屋内的两个男人才彻底清醒。 铁父起身,见着儿媳主动干活甚是满意,家中有个女人,以后有些事也有人做了。 铁勇更是觉得她颇为贤惠,趁着铁父不在,他凑近了道:“娘子,有你真好。” 大娘娇嗔他一眼,“快去洗漱,马上吃饭了。” “哎。”面上挂着傻兮兮的笑,铁勇一早上都在傻笑个不停。 第一天拜见公婆,吃饭前,大娘给铁父敬了一杯茶,铁父回了一个小荷包,她掂量了下,觉得差不多十文钱,虽有落差,可勉强能接受。 清粥小菜,却是白花花的大米粥,在这寒冷的冬日喝上一碗,暖胃又暖身。 冬天本就没什么事可做,铁家更是连田地都无,仅后院种了一分的菜地,将将供应两父子吃菜,也免了向外面买的花费。 铁父一个大男人管家,稀里糊涂过了许多年,父子俩饱过也饿过,却是怎么都存不下钱,以至如今新媳妇进门都没一亩地。 念着以后都是一家人,他便想着将家交给新儿媳管。 不说旁的大户人家,便是村中其他人口多的人家,管着一大家子吃喝拉撒都不是件简单事,可于铁家而言,却是再简单不过。 铁父回房扒拉了秋天打猎好不容易存下来的二钱银子,想了想,到底还是一起交出去,不然光叫人管家不叫人管银子算怎么回事。 除去这二钱银子,铁家如今最值钱的就是厨房里那半缸子粮食了,细粮只有十斤,其中大米五斤,白面三斤,还有两斤糯米,是留着年节做圆子的,昨个儿已经用掉一些,剩下的也不多了。 粗粮倒是足足半缸子,是铁父估摸着三个人饭量置办的,差不多够吃两个月,等到春天,父子俩或上山打些小猎户,或出去给人帮工,总能挣到一口口粮。 至于其他财产,却是一概皆无,父子俩浑身的衣服补丁连着补丁,不知打了多少层,总也没钱换,棉花亦是多年以前的,并不保暖,钟爱父子俩常年上山打猎,身材厚实,才能耐得住这漫漫寒冬。 取了碎银,铁父坐在高位,看着登对的儿子儿媳,十分满意。 “大娘啊,既然进了门,咱们以后就是一家人。” 大娘恭恭敬敬听训,还以为铁父要讲一番大道理,上辈子在宋家就是,宋母时常说些为人媳的长篇大论,儿媳听公婆教训,再寻常不过。 熟知,铁父开口就是让她管家,倒是唬了她一跳。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以前勇子还小,我管着家,如今好容易有了女主人,以后这家就靠你管了。” 公公笑容慈祥,大娘却不敢全然当真,“我怕是管不好,还请爹您继续管着吧,我和勇子都听您的。” 铁父惯常直来直往,压根没考虑那么多,此时还笑着安慰,“没事,家里事情也不多,就屋前屋后这点事,家里没有田地,也不用你忙活,至于打猎,我和勇子就能处理好。” 大娘只听着,并不欲当真,就见铁父再次掏出一个小罐子,颇为感慨,“这就是家里的全部家当了,以后就你收着吧。” 见他说的真心,察觉没有虚言,大娘心下暗自高兴,接过罐子,手下轻微抖了抖,掂量出分量,那股子高兴顿时散了大半,敢情拿这么点银子糊弄她呢。 离了公公面前,大娘掏出里面的一角碎银,顶多二钱,忍不住怀疑。 她试探问一旁的铁勇,“勇子哥,家里就这么多银子吗?” “嗯,差不多吧。秋天挣的钱都买了粮食,修整房屋也花费不少,还能剩下就不错了。”语气十分轻松,还带着点庆幸,反正有他一口饭吃就行。 大娘只觉得如遭雷击。 似乎在选定了铁勇后,她就一直不停的拿铁家与宋家做对比。 一开始,铁勇当官的刺激下,她看见的自然全是铁家的优点和上一世积攒下对宋家埋怨,如今,切实感受到了两家察觉,她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像阮家,其实已经够穷的了,可她敢保证,爹娘手里起码也得有五两银子,再攒上两年,能给平安说上一门不错的亲事。 如宋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虽然日子过得清苦,可手里田地不少,也没饿过肚子。 而铁家,真真一贫如洗。 她细数一下,铁勇最迟明年秋天就会跟着征兵的军队伍离开,当了兵就有了军饷。 最低等的大头兵,一个月也有一两银子,铁勇是个顾家的,一个月总能省下大半,也就是说一年最少六两银子的进项,两年她就能将这茅草屋推倒盖一座青砖瓦房,等铁勇搭上贵人,自然有的是荣华富贵。 好日子近在眼前,穷困只是一时的,这么说服着自己,大娘总算好受了些。 发现身边人盯着自己,她这才发现自己刚才的不高兴太过明显。 “唉,”她故意叹息一声,“想来是你们两个大男人不会过日子,天寒地冻的,要是生个病有个什么,这点钱哪里够。” 铁勇闻言疑虑顿消,为自己刚才的怀疑不自在。 “嘿嘿,我俩身强体壮的,哪里会生病。再说了,爹这不是把家交给你了吗,以后你做主,我听你的。” “讨厌。”大娘娇嗔,心下想着这一年定要让他对自己更加心悦,最好能生个儿子,捆住铁勇的心。 她可不像二娘,瘦巴巴的,还是后来铁勇当了大官,请大夫调养,才好不容易生了个身体虚弱的儿子,成日病歪歪的,连亲爹的半分勇武都没继承到。 她要生就一定要生个儿子,将来跟着他爹不说将军,起码混个官当当。 心下如此想着,言语动作越发温柔笑意,小夫妻俩亲密无间。 如此快活过了两日,待第三日回门,大娘又犯了难。 新女婿上门,自然是要带礼物的,可铁家真的是什么好东西都没,无奈,她又去了房梁上的一只熏兔,另又用白面蒸了几个馒头,这才拎着篮子回门。 阮母早就在家中翘首以盼,倒不是为了别的,女儿嫁出去自然就是旁人家的门,她惦记的是女婿的礼物。 眼看着就要过年,先前的野鸡、野兔已经吃了大半,总不能有了个猎户女婿,以后还要出去买肉吧。 远远的瞧见人过来,手里还提着篮子,阮母脸上便如笑开了花,大娘不觉,还以为娘亲是欢迎自己。 “娘,大冷天的,您怎么还出来等了。” “这不是念着你今天回来,唉,几天没见,总觉得少了什么一样。” 大娘愈发欢喜,将篮子递过去,“家里没什么好东西,勇子哥让我带了一只兔子,您可别嫌弃。” “哎呦,你们日子过得好,我就比什么都高兴,带什么回来不重要。”话是这么说,但手下却极为快速的接过,挎着篮子,将女儿女婿迎进门。 收了礼,中午的伙食自然也不错,念着以后,阮母大方切了剩下的半只兔子招待,几人吃得心满意足,连带阮柔都饱了口福 吃过饭,铁勇跟在岳父身后,帮着干些家里的活计,阮母却是将女儿拉进屋,说些悄悄话。 得知女儿管家,她特别兴奋,“别说,你这日子倒是比我好不少。想当初我刚进门,老婆子可折腾了不少,也幸好铁家没有娘们。” “可不是,人少有人少的好。” 宋家可是有着双重婆婆,哪一个都不是好惹的,她一个新媳妇只有乖巧的份,哪里像铁家,没有所谓的婆婆指手画脚,别提多清静。 “你嫁个好人家,可别忘了爹娘,平安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我和你爹没有本事,他就全靠你这个姐姐和姐夫了。” “那是自然。”被捧着忘乎所以,大娘轻松应承了每三个月送一只兔子回来的事,乐得阮母合不拢嘴。 当下没有留出嫁女过夜的习惯,等到下午申时,大娘就提出了告辞,阮父阮母愣是一直送到门前两百米。 若不是清楚阮父阮母的德行,还当真一副亲人依依不舍的模样,阮柔撇撇嘴,继续窝回屋子里 被冻得牙齿打颤,她无数次后悔自己的轻率,也是没有过过真正的苦日子,才稀里糊涂沦落到如今这般,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只能盼着冬天过去早做打算。 事情的转机出现的很快,腊月十二,也不知怎么,阮母与宋母撞到了一块儿,仇人相见分外眼红,不出意外吵了起来。 两人都不是好惹的,村中妇人们嘴下从来不饶人,这个嘲讽阮母不会教女儿,那个嘲讽宋母养了个无能儿子,还是村人路过险险拉扯开,才避免了一场互殴。 这之后,宋母时不时登门嘲讽几句,要么嘲讽阮家对女儿苛刻,心太黑,要么偶尔给两个姑娘塞颗糖,勾的平安眼馋跳脚闹腾不休。 两家的梁子早已结下,如今的场面虽然让村人看了不少热闹,也没人觉得奇怪。 但身为当事人的阮柔却察觉到了不对劲。 宋家的为人处世她也了解,不是个主动找事的,如今怕是意在沛公,思及其对自己的态度,阮柔忍不住奇怪,其中发生了什么。 不拘如何,受了阮母的好,阮柔不仅吃了好几颗糖,还得了一双棉手套,出门总算不用一直搓着手,便也一直跟着打配合。 这一天,宋母又上门来,这一次,更是带了油花花的撒子。 撒子即以糯粉和面,入少盐,牵索纽捻成环钏形,入口即碎脆如凌雪,因着费油,只有那家中阔绰的人家才舍得在过年炸一点儿,给家中小孩子解解馋。 牛皮纸包着的撒子还微微冒着热气,宋母得意将阮家二娘喊出来,“来,家里用新轧的油炸的,贼香,趁热吃,脆着呢。” “谢谢伯母。”阮柔接过,闻到那股子香气,腹中忍不住隆隆作响,几个月的缺衣少食让她变得馋嘴不少。 旁边,平安正蹲在地上拨弄蚂蚁,见着吃的,立马窜了上来,“我也要吃,我也要吃。” 魔音绕耳,阮柔忍不住捂住了耳朵,“伯母,多些您了,您先回吧。” 宋母笑呵呵,并不应答,显见等着看好戏。 宝贝儿子就是阮母的心肝,听见儿子干嚎,立即从屋内出来,见着宋母,脸立即黑了一半。 “你又来干什么?” “唉,瞧着二娘可怜,给她送点吃的,补补身子。”说的格外通情达理,却掩不住看好戏的姿态。 阮母气得够呛,管不了外人,只能冲着二女儿呵斥,“你怎么当姐姐的,没听见平安要吃吗。” 阮柔故作为难看向宋母,宋母立马接过了话头,“哎呦,儿子要吃你自己炸呀,没道理我送给二娘她还吃不到嘴里,偏心也不是这么偏的,没那个能耐,就别想着占便宜。” 阮母险些气个仰倒,喉咙里大喘气,在呼气成雾的冬天,愣是出了一身汗。 “你有能耐接济人,还有能耐接济一辈子,我阮家的姑娘,就是饿死都用不着你管。” 宋母“啧啧”摇头,一副看不上眼的模样,“唉,二娘,你是个好姑娘,就是可惜摊上这么个娘,以后要有什么事,可以上宋家找我。”说着轻飘飘离开,一副胜利者的姿态。 等人离开,阮柔手中的撒子已经吃个精光,再怎么闹也变不出来。 平安见状嚎啕大哭,嚷嚷着让阮母也炸撒子,阮母哪里舍得,看着木楞的二女儿,越想越气,忍不住动起手来。 几下推搡,将人赶出家门,倒没想着真把人赶出去,而是想着教训一顿,冻半天就知道对错,比直接打人都有用。 阮母想的轻松,阮柔确实真受不住,拍了几下门没人应,竟真朝着宋家的方向去。 得知阮柔被赶出家门,宋母倒是真有点不好意思,“二娘,也是我不好,跟你娘置气,害了你。” “没事,”阮柔摇头,“她本就看不上我,我还得谢谢大娘送的手套,这几天冻疮好歹没恶化了。” “唉。”宋母心头愧疚,给灌了一个汤婆子,“给,捂捂吧,别冻着了。” 阮柔也没得推脱,实在是身子虚受不住寒气。 如此,在宋家待了一个下午,等到傍晚,她辞了宋家归家,阮家的门总归是开了。 阮母本有点心虚,先头将人赶出去,她一时就忘了,晚饭少个人才想起来,出来寻人却是不见,打听一番才知道真往宋家去了,还明里暗里被不少人贬损,说她不应该太苛刻女儿,又是一顿好气。 那点子愧疚也就没了,恶声恶气道:“还知道回来啊,我还以为二女儿也嫁出去了呢。” “娘,你瞎说什么呢,要不是宋家伯母,我在外面一下午,肯定要病了。” 被顶嘴,阮母更气,说的话愈发难听,“嫌我害你是吧,你有能耐别待我们阮家,去那宋家,看人要不要你。” 说着说着,阮母起了主意,打量起这个二女儿来。 依旧瘦瘦巴巴,似乎长不大的样子,眼瞅着嫁不出去,要留在家里成老姑娘,她是真心发愁,多留一天,就多吃一天的口粮,可不亏得慌。 旁人家她塞不出去,这宋家倒自己送上门来,倒怪不得自己。 这么想着,接下来几天阮母早出晚归,没几天整个村子就传出宋家看上阮家二娘,想要聘为小儿媳的传言。 宋母听闻,还特意上阮家叫骂一通,却丝毫没能阻止谣言越传越广。 其实村子里真信的没几个,谁能看上这么个小丫头,偏宋母几次上门献殷勤也是真,气宋家也没得真搭东西进去的,如此,一波人坚决不信,一波人却存疑,消息竟是禁也禁不住。 宋家,宋父蹙眉,问老伴儿,“你这行吗,别真坏了人家姑娘名声。” “这有什么,等进了门,我好好待她便是,”宋母不以为意,“你也别太担心,元修天天在家都没出过门,他们再说能说什么,到时候,只会可怜我宋家和二娘。” 却原来,那日从四叔公家离开,夫妻俩想了又想,还是决定赌一把。 如四叔公所言,如果赌输了,不过讨了个阮家儿媳,好好教以后也是一家人,若是赌赢了,别说当儿媳,就是当亲闺女他们也是愿意的。遂有了前阵子这一出。 直接去阮家提亲,当然不行,谁不知道阮家就是吸血虫,逮着卖女儿的钱养儿子,他们可不做那冤大头。 至于阮家大娘,他们坚定认为,肯定是其坏了名声,这才火急火燎退婚嫁过去,不然没道理放弃他们宋家选择铁家嘛。 如此,便只有让阮家主动送上门,盘算了又盘算,才有如今的处境。 眼见着一切如预料般发展,宋母胜券在握,“等着,要不了多长时间。” 留言越传越广,村人见宋家没有动静,便知没有这个意思,完全是阮家剃头担子一头热,纷纷忍不住嘲讽。 阮母自讨个没趣,待二女儿越发苛刻,阮柔全盘受了。 她大概明白宋家的意思,便主动跟着配合,外人面前装出一副可怜巴巴、受尽磋磨的模样,惹得众人越发怜惜。 宋母见状,主动上门跟阮母求和,表示她没这个意思,但阮家还是该好好对待女儿才是,被阮母炮轰了出去。 当着村人的面,她一副歉疚不已的模样道,“原只想着跟她置气,哪里想到对自己亲女儿都这般。” 有妇人看不惯阮家的做派,当即帮着出声,“跟你有什么关系,那阮家就是心黑的,阮老婆子几个女儿不都被卖了个好价钱,儿媳跟着有样学样。” “唉,到底是我害了二娘啊。”宋母叹息,“我想想什么办法能补救一下,不然良心难安啊。”说完匆匆离开。 所有人都没想到,几日后,宋母想出的补救法子就是当真将阮家二娘娶进门来,一时劝阻的有,应和的也有。 前者说宋家太过好心,沾上阮家这个大麻烦,后者说本就是宋母好心办坏事,应当的,只是两者同样同情宋家跟阮家扯上关系,殊不知宋母压根没打算把阮家当亲家。 “总之,就是这样,我宋家可以娶二娘进门,但聘礼只有两百钱,比先前铁家给的还要多一百文呢。” 媒婆不敢应承,笑着道:“我去试试。” 果不其然,阮母当然不同意,“先前说大娘,给了足三两的聘礼,怎么换成二娘就这么点了。” 媒婆心里甩白眼,面上耐心跟人说着道理,“二娘跟大娘能比吗?不是我说,你家大娘配铁家着实可惜了,便是不愿意跟宋家,还有不少小伙子愿意呢。” 阮母又不能说女儿做了铁家以后会发达的梦,否则跟自己抢女婿怎么办,只能讪讪笑:“她自己相中了,铁家小子也是个老实的,勤快点,以后日子差不了。” “那倒是。”媒婆点头,苦头婆心劝道,“外面都说你对女儿不好,可我瞧着不是。大娘您都舍得,二娘这样你有什么舍不得的呢。”眼下之意,再怎么也卖不出高价。 “那铁家跟宋家能一样吗?”阮母还是纠结这点,凭什么铁家都出了一两银子的聘礼,宋家却至于只愿意给两百文。 “你看,又说回来了。先前宋家给的聘礼倒是多,你没把握住,如今人家就是被谣言逼得良心不安,这才上门求娶,否则,你看其他人家有上门的吗?” 这话着实扎心,阮母默了半晌,终究没再较劲,“你容我想想。” “行,那我过两天再过来,你可想清楚了,人宋家估计就是一时糊涂,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聘礼也就一时,跟宋家结亲,不说其他好处,单说宋家人丁茂盛,以后你家平安也有个帮衬不是。。” 媒婆为了份谢媒礼,可谓把口水都说干了,依旧没能让阮母点头。 阮母心中已经有几分动摇,接下来几天,她偷摸着去了几家,请人帮忙给二娘说亲事,都被拒绝。 人话也说的客气,“这都十五了,又不是童养媳,谁家娶媳妇不是奔着生孩子去,我怕给人家打出门来。” 接连受挫,阮母彻底没了那份心气,竟期盼着媒婆上门,好歹能赚回两百文也是好的,总不能真烂在自家。 却不料,接连过了五日,媒婆始终不见踪影,她彻底急了,悄摸背着人上门,问是什么情况。 媒婆还有些心虚,“宋家那边,宋家的心软答应了,当家的却不同意,这不僵持住了。” 阮母一听两百文都要黄了,顿时一点迟疑都无,“这门婚事我应了,两百文就两百文。” 媒婆为难道:“行,那我再上宋家说说情,他们书香人家,做事总得顾忌点名声。” 阮母失魂落魄归家,想不明白,不过几日功夫,怎么从宋家要娶,变成她求着嫁了呢。 第53章 换亲三合一 当日下午, 阮母在家焦急等待,及至天色微黑,终于等来了严媒婆。 瞧见那张喜笑颜开的脸, 她心中一动。 果不其然, 对方开口就是“成了”。 她忙给泡了杯糖水,严媒婆猛灌一口, 诉说起自己的不容易, “哎呦, 你是不知道,除了宋家婆娘,其他人都不同意,还是我好说歹说,他们才同意, 两百文聘礼, 一文不少。” 阮母得了结果,方才装作一点不在意, 冷哼道:“聘礼不少就行。” 严媒婆瞧不惯这幅模样, 当即劝道:“我可跟你说, 宋家不是非你家二娘不可, 你别去外面瞎说,否则,退了婚,二娘怕是要一辈子留在家中当老姑娘。” “那可不行,”阮母顿时急了, “家里哪有粮食养她。” “那不就得了,”严媒婆摊手,“两百文虽然少了些, 可你们把人养成这样,也没多费多少粮食嘛。” 这话阮母可就不乐意了,“她自己吃了不长个,我可没苛待她。” 严媒婆撇撇嘴,瞧二娘那瘦巴样,鬼都不信,但她没必要为此争执,继续苦口婆心劝,“明天宋家就来送聘礼,顺便算算婚期,估摸就在年后,这个年关你们好好养养,多长两斤肉,出门子也好看。” “说的轻巧,哪里有好的给她吃。” “那你们继续这么养,等嫁出去,就当没这个女儿,我估摸宋家也不乐意让你们来往。” “她敢,那是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女儿,还能拦着不让孝敬亲爹娘。”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谁家都没有叫闺女养娘家的道理。” 当下规矩,女人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孝敬亲爹娘反而要婆家同意,故而乡下时常以赔钱货称呼,有良心的给几口粮食养大,赚一笔聘礼,家贫或者心狠的,溺死扔掉的比比皆是,也没人在意追究。 阮母显然也清楚这个道理,因为她就是这样,娘家不疼,好容易嫁出来,几年都回不去一次,尤其生了儿子,就彻底当自己是阮家人,如今已经七八年没回去,别说孝敬,估摸哪天二老死了才会回去。 “行吧,吃好的没门,最多让她少干点活,这死丫头,最近还因为大娘的事有怨气,也是个没良心的。” 严媒婆想了想,又叮嘱一句,“对了,二娘的嫁妆不指望有多少,好歹陪两个柜子,这东西也不费钱,别让人空着手出门。” “哎,晓得。养这么个闺女,我可算是亏大了。”阮母拍着大腿,好似真的赔钱养女儿般。 严媒婆家条件还不错,自己四处说媒,到底能挣几个钱,也不似寻常人家看不起女儿,闻言偷偷撇嘴。 一通好说歹说,终于将人说动,眼看到了饭点,严媒婆识趣提出离开。 “天也不早,我就不留了,说的话你放在心上,下面三娘养的不错,你总不希望她有样学样,三个姐姐,但凡每个帮一点,平安的日子也就好过了。” “哎。”想起平安,阮母到底点头,也没留饭的意思,想想费了人家不少劲头,只能去鸡棚里摸了个鸡蛋,顺手塞进对方兜里。 严媒婆得了个鸡蛋,顿时眉开眼笑,只觉一下午的口水也不亏。 进了年关,新年一天比一天近。 阮母得到严媒婆的消息已是腊月二十,三天后,腊月二十四,小年刚过,宋家不甚欢喜的遣媒婆送上聘礼,东西不多,或者可以说很少。 铜钱两串合计两百文,阮母甫一见到就塞进了腰包,另有瓜果点心两份,其中一份点明了给二娘吃,阮母念着先头媒婆那些话,倒没有一味克扣。 还额外送来一尺布料,大红色鲜艳的紧,显然是用作喜服,惹得阮母又羡又妒。 羡自然是羡慕宋家即使娶一个不欢迎的儿媳,竟也舍得特意做一件喜服,不知家中到底有多少钱。 要知道,喜服不当吃不当喝,一辈子就穿这一天,故而大多数人家都不舍得花这个钱。 妒也是这一番,她当年出嫁的喜服靠借,轮到她的女儿大娘亦是借,若有这么一件,以后阮家女儿出嫁,都不用再找外人,是能代代传下去的好东西。 然而,宋家既然送来了,就代表新娘子要穿新喜服上门,如何也扣不下。 想到此,阮母忍不住一阵埋怨,送什么布料不好,偏要送大红色的过来。 殊不知,宋母为此也好生思虑过,就怕阮家贪了去,思来想去,只有喜服穿在身上瞒不住,且让人在屋里忙几日,也省得被阮母差使得团团转。 阮柔一见着这块布料就喜欢上了,当即上手,三两下裁撤成新衣模样,又在衣角、袖上用红色丝线绣了同样大红的牡丹花与鸳鸯。 赶在年前正好制出来,阮柔试了一下,衣服有些大,她是按照正常二八女子的身量做的,奈何她如今只十三四岁模样,穿上去就如小孩偷了大人的衣裳,瞧着实在不像样。 无奈,又将腰肢及袖摆处又压了一道线总算勉强像过得去。 期间,阮母又来说了些有的没的,大抵是想她到时候回门把衣服带回来,阮柔直接拒了,天底下都没有这个道理。 阮母不敢强迫,自个儿生闷气去了。 年节事情逐渐多了起来,原本阮母只要居中指挥,自然有男人和几个闺女干活,用不着她操心。 然而今年赶的不巧,大女儿出了门子,二女儿即将出门,正在屋里养着,她能盯的只有三娘。 三娘却不是个好使唤的,平安愿意黏着这个姐姐,姐弟俩好的跟一个人似的,倒叫阮母束手束脚。 倒不是舍不得孙子,而是家中一对公婆,别看老两口如今一副万事不管的清闲家翁样,实则人有孙万事足,若得罪了其宝贝孙子,该收拾还得收拾,她至今还记得婆婆的那些小手段,叫人吃尽苦头。 寒冬腊月,忙里忙外,愣是出了一身汗,心中渐生怨气。旁人都说闺女是爹娘的小棉袄,她生了三个辛辛苦苦养大,最后竟一个都靠不住,不得不自己干,最后欲寻个人咒骂两句都不得。 阮家的年夜饭也着实寒酸,阮母抠搜,过年都没舍得割一斤猪肉,便只用年前铁家送的野兔野鸡做荤菜。 肉是有了,可没有猪肉熬的油,其他菜俱都干巴巴的,一屋子六个人吃饭,六个菜,且荤菜阮家的女孩是沾不得的,这是阮老婆子的铁律,其自有一套说辞,什么姑娘家不能馋嘴,要孝敬长辈之类,其实不过糊弄傻子。 阮柔可有可无吃过这一顿,囫囵填了个肚儿饱。 今个儿是大年夜,村中沾亲带故的互相拜访,坐下喝杯水、唠唠嗑,聊聊今年的收成和孩子,等到酉正(晚上八点),各回各家,洗洗就直接睡了。 当下没有必须守夜的习惯,无他,守夜总得点蜡烛、油灯,无论哪种都得花钱,故而大部分穷人家都是直接熄灯睡觉。至于祖宗们,多烧点纸钱上点香,也就够了。 村中习俗,开年头两天,什么事也不用做,也不兴开口骂人,便是饭菜都得吃除夕夜剩下的,寓意来年轻轻松松不用忙活。 由此,这个新年,阮柔过的前所未有的轻松,距离婚期越进,她心情就越发好。 可惜,直到大年初三大娘携着铁勇归家,一进门给人找不痛快。 “娘,我怎么听说二娘跟宋家定亲了,给了多少聘礼?” 阮母经过这几天早已想开,此时还能笑呵呵接话,“就是宋家瞧上了呗,两百文,也不错了。” 一时间,大娘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宋家上辈子给她的聘礼可远不止两百文,然而这辈子的铁家也只给了两百文,她好像胜了、又好像没有。 不过想到以后两人的结局,她又看得开了。 自觉作为长姐,她免不了叮嘱妹妹几句。 “那宋家非要让人读书,到头来也读不出个名堂,就是白费钱。二娘,你嫁过去一定要好好劝劝,只要不读书,有宋家那些家产在,以后也不用发愁。” 阮柔似笑非笑,“大姐,那你当初怎么不嫁过去多劝劝呢。” 大娘一噎,那也得劝得动啊,宋家人对功名的渴望哪是那么好打消的。 “行了,都是自家姐妹,你们都有了婆家,我和你爹也算对得起你们。以后有空多回来,旁的不多说,以后多帮衬点平安,他也好给你们成撑腰。” “唉。”大娘爽快应下,等铁勇当官,手里随便撒点出来都够阮家富贵一生。 阮柔则完全没应,她一向是人对她好、她加倍报答的性子,反之亦然,就阮家这样的,嫁出去后能不回来就不回来。 “对了,大娘,”阮母瞥了眼大女婿,压低声音问,“过年怎么没带只兔子回来。” 她刚瞅过,就拿了一包糖,一包花生,忒不值钱。 大娘顿时苦巴了脸,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若说新婚那会儿她还为能管家欣喜,经过几个月的摧残,只觉这是一门苦差事,“娘,铁家日子也不好过,打来的野物都是要卖钱的,家里油盐米粮都要用钱买,根本没有多的。” “先前可是你答应的。”阮母才不管这些,一个劲揪着女儿回门的承诺。 “我那时不是还不清楚吗。”铁家的粮□□打细算也只够吃到开春,粮食不够就只能靠熏肉撑着,哪敢往外送。 见没了好处,阮母的好脸色顿时没了,“行了,大过年的,我也不骂你。家里没肉,待会我就不留饭了。” 眼下之意竟然是要直接赶他们走,大娘的脸色更是不好看。 “你也就看眼前,不吃就不吃,我还不稀罕。”说着果真拉上铁勇走了。 母女俩闹了个不欢而散。 阮家形单影只,也没个亲近的亲戚,阮母更是多年没回过娘家,更别说走动,大娘走后家里再无人上门,阮母还乐得自在,丝毫不介意。 清闲之余,阮柔清点了属于自己的嫁妆,说嫁妆着实寒碜,拢共就两个小柜子,用山上最普通的木头打的,里面装着几身旧衣裳,俱是打了很多补丁的,手头没钱,她又做了三双鞋垫,当做入门给宋家的见面礼,除此之外,便是一个铜板都无。 要说最值钱的,还是宋家给的布料做的这身新衣,不止是布料值钱,还因为这件衣服由她亲手所制,自带了系统所说的属性。 阮柔将衣服穿在身上,一行只有她能看见的白色透明小字浮现在眼前,“幸运+2”,不知具体有何作用,但肯定不是坏事。 同样是亲自动手,她在阮家做其他东西却都没有这个属性,包括刚做好的三双鞋垫,不知是何缘故,她想多实验一番,奈何手头没有东西,只能等去了宋家才行。 如此一直到了正月初六,阮柔总算捱到了成婚那一天。 因着宋元修二月就要参加县试,距今只有一个月,故而婚期定的很急。 婚事一切从简,同样是一只毛驴,后面挂了一辆板车,阮柔便是坐在这辆平板车上出嫁。 驴车一路到宋家,阮柔轻舒一口气,看向宋家的院子,至此,她与阮家便再无关系,而宋家便是她以后的归宿。 也不知宋母在家如何说的,阮柔进了新房,几个宋家嫂子一起进来见过面,态度很是亲切,说了些体己话。 宋家院子里也就请了本家的一些人,拢共三桌,吃过便各自散了。 这一夜两人没有圆房,而是在一张床上各睡各的,阮柔对此很是高兴,她如今身体尚弱,且还要养几年呢。 唯一让她觉得有点别扭的是,自己明明前阵子才跟宋元修说过不嫁宋家,结果没多久就嫁进来了,虽然看着不是她主动的,但多少有些过不去。 这一别扭,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 今夜没有月光,屋子里黑漆漆一片,看不见人影。 身旁,宋元修突然出声,“睡吧,你嫁进来了,以后就是宋家人。我会对你好的,你多听爹娘的,兄嫂也不会为难你。” 阮柔沉默了片刻,低低“嗯”了一声,布置喜庆的婚房里,不见半点喜气,反而满是尴尬。 她不敢再动,黑暗中直愣愣盯着漆黑的头顶,不知何时合眼睡了过去。 一觉起来,天色未亮,她急忙起身。 昨天几个嫂子过来就提前说过,村中习俗,新嫁娘进门头一天要做一家子的早饭,意为给家里尝尝自己的手艺,表示自己是个能干的姑娘。 进门头三天,除了这一顿饭,其他什么都不用做,等到三天一过,她就要和家中几个嫂子一起分担家中的各项事务。 好在她在阮家多少练了几分出来,此刻倒也不慌不乱。 进入厨房取出早就准备好的糙米和红薯,煮了一大锅红薯粥,因为人多而粮食有限,煮出来的粥便格外稀,依稀能从中瞧见倒影。 也不知是不是还穿着昨天那身喜服的缘故,今天煮出来的粥也带属性了,不过并不是所有,她将所有粥盛碗,不过得了两碗有属性的。 其中一份是“保暖+2,持续1个时辰”,还有一个是“悟性+2”,两者持续时间都是一个时辰。 阮柔颇觉神奇,偷偷将有“悟性”的那份留给宋元修,又将“保暖”给了自己。 饭菜上桌,宋家所有人都已经起来,宋父宋母端坐主位,面上带着几分笑容。 阮柔上前斟茶,送上自己做的两双鞋垫,改口称呼“爹娘”,两人便各给了一个红包。 她忍不住感慨,进入任务世界三四个月,竟然还是第一次触摸到铜钱,至于宋家给的聘礼,她则连看都没能看到。 又与其他几个兄嫂互相见过,一行人方才坐下吃饭。 稀汤寡水的红薯粥压根吃不出好坏,宋母只夸了句手脚勤快,便正式开动。 阮柔捧着粥微微有些激动,想看看属性到底是怎么生效的。 三两下,一碗粥下肚,效果立竿见影。 她只感觉一股微微的暖流从腹部流经四肢百骸,很快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低着头,她眼中神采连连,这系统果真神奇,若一直有保暖属性的粥在,或许她就不必为冬日寒冷发愁了。 想着,她偷偷看了眼宋元修,也不知“悟性”的属性如何作用。 但很快她就见识到了。 早饭过后,连碗筷都没让她洗,阮柔无事,跟几个妯娌也没话可说,只得回了屋里。 宋家没有专门的书房,或者说,宋元修的屋子就是书房,多了个人,他还怪不自在,便躲去了外面,没一会,无奈又回来了,实在外面太冷,好歹屋里还给生了一个火盆。 乡下没有条件烧炭,火盆里是炉灶里尚未燃尽的干柴,盖上厚厚一层灰,任其燃烧散发出的热量用来取暖。 绕是这样,柴火也是珍贵的,宋家上下只烧了两个,一个供给宋元修这个读书人,另一个则在宋奶奶屋里,家中孩子怕冷的都会挤过去。 阮柔身上的属性还没过去,并不觉得冷,她自己坐到床上,将仅有的几身衣服取出细细叠好,再去看宋父宋母给的荷包,不用数,每个里面十文,拢共二十文,说少不少,说多也委实做不了什么。 且今天见几个侄子侄女,她穷的连压岁钱都没给,她不知要不要补上,便想着问问宋元修。 宋元修本在认真读书,见她问了,便将心神从书本上抽出,“下午还是补上吧,家里如今八个侄儿侄女,一人一个铜板就够了。” 见她手中寒酸的几个铜板,他想了想,还是从书桌的抽屉中取出一个荷包。 “这些你也一并收下吧,都是爹娘给的,我只买些书本笔墨,你要是有需要可以从中取用,只是得节省着些,爹娘那里也不宽裕。” 阮柔并不拒绝,接过后数了数,同样不多,一两八钱,买吃喝能买不少,可要跟读书沾边,也就一眨眼的事,连本书都买不起。 “那我一起收着,你要用自己拿。” 宋元修直觉不对,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只能转身继续看书。今日他神思格外清明,往常不懂的问题此刻都有了答案,很快乐不思蜀,将银钱的事抛在了脑后。 阮柔望着他的背影苦笑,着实不能怪她算计,实在是手中无钱,很多事都干不起来,有了钱她才多实验一番系统属性,如有可能,多做一些有特殊属性的供给宋元修,以便他更好的读书赶考。 如今她已嫁入宋家,自然是要以宋家媳的角度去思考问题。 诚如宋元修方才所言,宋家也不甚宽裕,只底子略厚些,宋家条件不好也就意味着她的日子不好过。 显然,宋家几代农门,不可能在儿子要读书科举的关头改为经商,效仿上辈子的路线明显行不通,她最多也就能靠绣绣荷包之类的赚些小钱。 如此,宋元修能考中是最好的,不说举人进士,就是一个最低级别的秀才,也能够见官不拜,另外免除五十亩地的田税,如此,宋家的日子就能彻底好起来。届时她有了秀才娘子的身份,至少不用为生计发愁。 当然这一切的前提都是宋元修真的有能考中的实力,她这些有属性的东西只能增强些外力,至于真正的科举考试还是得看学问。 宋元修的学问如何她并不清楚,只大概知道被夫子夸过,依着宋家人的脾性,应该有几分可信度。 科举考试无非考些经史子集、诗赋策论,前者看勤奋、看悟性,后者看天分、看脑子,而考中秀才,前者基本就够用。 她有意看看宋元修的学问如何,假装不经意收拾几个旧的箱笼,里面有宋元修过去的一些文章和字帖,很快心中就有了数。 字体显见是为了科举专门练的馆阁体,字体方正、光洁、乌黑而大小整齐,给人一种非常庄严的感觉,比不上大家,但于科举考试重应当还算不错。 帖经墨义这些也尚可,能看出来是花大功夫练过的,应对最简单的童生试肯定没有问题。 最大的问题在于策论,写的文章跳太过略显稚嫩,多谈些浮于表面的大道理,而很难切中要害,言之有物,这点让阮柔很难理解,官家子这般也就罢了,宋元修一个农家子,难道看不见外面遍地的荒野,百姓的贫苦乃至家中人的辛苦。 而诗词歌赋只能说勉强过得去,这类东西讲究天分,而有天分的毕竟在少数,很多时候,只要对仗工整、有所意境,问题也不大。 综合评估下来,阮柔觉得,宋元修考中童生应该十拿九稳,至于秀才,得看同期会不会有很多优秀的人才,若不巧遇上了,那也只能回来继续读书。 不过,宋元修最大的优势就在于年轻,这几年在家守孝耽误了进学,若能考中童生,再在县上找个好点的夫子,总有希望考个秀才回来。 思考这些看起来时间很短,其实也不过半个时辰功夫,心中有了数,她便开始做起自己的努力来。 即使加上宋元修给的,她手中的钱也不多,更何况也不能真的一股脑全用了,否则还得朝宋母开口。 想了想,她没有动这些钱,而是去了宋母的房间。 在她进门之前,宋母已经有了四个儿媳,将家中一应家务和轻巧的地里活计都给包圆了,宋母每日最多也就在家里看看孩子、做做饭,故而倒还算轻松。 阮柔过来正屋的时候,只宋母一人在。 她敲了两下门,得到应允才进去。 “娘。” “哎,你怎么来了,可是有什么不习惯的。”此时阮柔已经将喜服脱下,还上了原本自己的衣服,补丁肉眼可见的多,看起来很是寒酸。 宋母见了忍不住皱眉,前面几个儿媳可没有穷到一身好衣服都没有的,可人都娶进来,多想也无益。 阮柔开口还有些不好意思,“娘,我是想着给元修做一个荷包,可我那点嫁妆您也知道,就想着跟您借块布料。” 听闻她不是为自己谋福利,而是想着给儿子做荷包,宋母心下满意几分。 “这有什么借不借的,我这还有些碎布头,你直接拿就是。”说着拿出自己惯常用的簸箕,里面果然一堆碎布头。 阮柔挑拣了几块,婆媳俩又说了些话,这才准备告辞。 转身之际,却被宋母喊住。 “你过来下,”宋母斟酌再三还是开口,“你前面几个嫂嫂的聘礼,我都是给的二两银子,外加其他一些东西,差不多价值五两的样子。轮到你这里,我寻思着你娘家靠不住,干脆就没给。 几个儿子间,除去小六读书这件事外,其他的我和你爹都一视同仁,一碗水端平,现在也不好亏待了你。” 她顿了顿,继续道,“这五两银子我私下补给你,你自己收好。有什么短的缺的,或者元修那里要用钱,你自己做主就行,只不要做的太明显,让你几个嫂子说闲话。” 阮柔不料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说是一碗水端平,可实际上,宋元修读书不知花了多少钱,至今没个进展,认真算下来他是占了大便宜的,当然如今也包括她。 说到底还是偏心了几分的。 阮柔还是没有推辞,认真谢过,“娘,谢谢您。” “一家子,谢什么。”宋母笑,“元修这一考也不知得考多久,你心中要有个数,钱仔细着花。” “知道了娘。” 阮柔离开时,只觉得袖子中的银钱沉甸甸的,沾了宋元修的光,可到底她受益了。 回去的路上,正巧遇见了宋家大嫂和二嫂,方才两人在院子里喂鸡,此时刚巧碰上。 宋家养了十几只鸡,每天也能得三四个鸡蛋,家里孩子多,宋母也就不去卖,隔三差五的做上一顿,也给大家解解馋。 宋大嫂性子比较沉稳,碰上了只是笑笑,并不多问什么。 宋二嫂却是有些跳脱,“五弟妹,你去娘屋里干嘛呢。” 阮柔见状,扬了扬自己手中的碎布头,颇为不好意思道,“我想着给元修做两个荷包,可惜嫁妆里没有布,只能跟娘借了两块来。” 宋二嫂也不怀疑,当即道:“我那也有不少,你要是还缺,只管找我拿。” “嗯,那先谢谢二嫂了。”阮柔谢过,又问:“大嫂二嫂,家中可有什么需要我做的?” “不用,你啊,先好好的歇上几日,以后,想躲懒也不行咯。”很有几分俏皮的意味。 两人还另有其他事情要做,并没有多谈。 错身离开之际,阮柔嘴角微敛,人多有好处,自然也有坏处。就如她此刻,不过进趟宋母的房间就被人瞧见了,可以想见,同在一处院子里住着,以后做些什么,也难避过旁人的耳目。 进了屋,宋元修已经没再写文章,而是练起了大字。 她见状,将方才的一系列事情通通说了,不仅宋母那边,方才两个嫂子问的也一点没隐瞒。 “娘给了五两银子,以后你要用钱先问我,等花完了再去找娘要吧。” “嗯。”宋元修低低应了一声,也不大好受,说到底爹娘是为了他,还冒着被几个兄嫂发现埋怨的风险。 “爹娘不容易,几个兄嫂也不容易,我会好好读书,你在家也尽量多干点活吧。”话出口,他就发现了不对劲,连忙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我花的银钱多,若这此科举连童生都中不了,我就想想其他退路,不会叫你一直跟我受累的。” 阮柔摇头,“我多干点活也是应当的,不用担心。可你都选了科举这条路,就要一心走下去,你还不到二十,即使再考两三轮也可以,家中若是供不起,我会另外想办法的。” 宋元修闻言诧异看向她,上次两人在小山丘处单独碰面,他就知道这姑娘不是个任人欺压的,但能说出这般有条有理的话,且处处为他着想,是他没有想到的。 在这一刻他的心中微微触动,原本他娶她只是因为爹娘的要求,可如今感受又有所不同。 他无比清晰的认识到,何为夫妻一体,他们既为夫妻,以后自然该携手共进退。 “我会努力的。”他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过头练字,考期越发临近,最多半个月,他就得起身去县里参加县试,时间宝贵,容不得一丝一毫浪费。 为着增加出属性的几率,阮柔假装怕冷将喜服披在身上,这才耐心绣起了荷包。 从宋母那里得来的碎布头最多能绣三个荷包,若是三个都没有特殊效果,她就只能花钱去买了。 第一个荷包,在她的满满期待中,无一丝一毫异常,再寻常的荷包。 她将其放在一边,继续第二个。 依旧是叫人失望。 好在第三个,终于有了属性,却不是她十分想要的。 “明目+2。” 如今她已大概明白了属性的规律,若没有时间限制,则代表只要佩戴使用就有效果,就如这个荷包,荷包能用多久,属性就能多久,比起吃食,还是这些物件儿作用更大。 有总比没有好,且读书费眼睛,这属性也不算全然无用,她便将第三个送给了宋元修,替换下他腰间陈旧的那一枚,旧的也没仍,而是放回抽屉。 至于剩下的两个荷包,她打算去再去镇上的时候去绣坊卖出去,不图能赚多少钱,起码把布料的本钱拿回来。 晚上,轮到宋家三嫂做饭,晚饭比早饭略好一点,是红薯饭,配几个菜,还有两碗鸡蛋羹,谈不上丰盛,可比阮家的要好太多。 席间,阮柔总算将给几个孩子的红包补上,算是了了一桩事。 因着下午那一出,她没再去找宋母,而是去找了宋二嫂,问她借些碎布头,这回是真借,因为她说要做了荷包去卖,宋二嫂便也没有推辞,笑着应承了。 等人走后,宋二哥奇怪道:“你怎么跟五弟妹这么熟悉了。” 宋二嫂白他一眼,“下午碰见说了几句话,不过五弟妹还真不见外。” “依我看,那钱你就不该要。” 宋二嫂一听顿时不乐意了,“人家自己愿意,你在这充什么大头蒜。” 被凶一句,宋二哥顿时蔫了,“我就是觉得她也不容易,一穷二白的进来。” “我就容易了,公中供五弟读书花那么多钱,我说过一句不是吗?可我的私房钱,谁也别想动,包括你。” 宋二哥再无话可说,另一头,宋大嫂也在和宋大哥说起这件事。 “下午,恰巧碰见五弟妹从爹娘屋里出来,原是要了几块布头,给小六做荷包呢。” 宋大哥就是个二愣子,丝毫没听出不对劲,反而笑着夸赞,“是个有心的,五弟有人照顾,我也就放心了。” 成婚十年,孩子都生了三个,自家男人真傻假傻她自然清楚,也懒得和他计较。 “五弟妹若能自己赚点私房钱,也是好事。”宋大嫂道,心中则有着自己的小算盘。 能自己赚钱,就不会丁点儿都找公中要,供小叔子读书她没意见,毕竟考中那就是一家子跟着鸡犬升天。 可若五房其他大小事都从公中拿钱,她就不舒坦了。 自家男人是家中长子,她又生了宋家的长孙,按照乡下规矩,以后二老要跟着大房养老,那公中的大头自然也得是她的,故而她平常看公中钱也就比较紧,家中诸事用度也更为节俭,旁人只当她性子如此,却不知她还有这般盘算。 这就不得不说到宋家定下来的规矩了。 原先宋家是不允许各房存自己私房钱的,不拘儿子、儿媳、女儿,只要赚了钱就都收归公中,由宋母这个大家长分配管理。 后来送小儿子去读书后,她就发现各房都有了不小的怨气。 其实设身处地想一想,也能理解。毕竟辛辛苦苦赚的钱不过勉强供吃喝,却全给了兄弟/小叔子读书花费,自己一分钱落不着,自然是不高兴的。 她既希望小儿子能读出个名堂来,又得为整个大家考虑,便改了家中规矩。 男人们赚的钱依旧要归公中,否则也供不起小儿子读书,可儿媳妇、孙女儿赚的钱则各归各房,她不管赚了多少,但后面自个娘家的走礼,全由各方出钱,她是不管的。 其实,女人们又能赚到几个钱呢,不过有了念想。 如此一来,公中的钱虽然落不到他们手上,各房却也有了自己的私房钱,几个媳妇儿便再没了怨气,做起家中的事儿也更为积极,都想着忙完好挣钱,不拘是出去采野果、还是做女红,总归有了盼头。 阮柔听得宋家这个规矩,颇为感慨,很少有大家长敢让儿女掌握私财的,就是怕儿女不孝顺,宋家着实难得。 但有一点她又想不通了,照这样,前世大娘嫁过来也是这般,宋元修读书的钱由公中支出,她若能自己赚点钱改善生活也没人说什么,如此又有什么抱怨的呢。 其实,她若能看见铁勇如今脚下那双鞋就该明白。 成婚前,大娘憋着口气,硬是给铁勇亲手做了一双鞋,当时铁勇异常欣喜,将心上人做的鞋当做宝贝,异常珍惜,平时去山上都不舍得,就怕磨坏了,只敢在家里穿一穿。 初时,他没察觉有什么问题,可穿着穿着,针脚粗糙的弊病就出来了,鞋面和鞋底竟然隐隐脱线,松松垮垮,及至有一天,他抬脚,感觉轻飘飘不对劲,低头去看,却见鞋底还落在原处,孤零零,滑稽的紧,一时愣在当场。 上次二娘做的新鞋,他尚且没这么珍惜,穿了三个月也没一点问题,如今这鞋上脚不到两个月,他是再也欺骗不了自己了。 他又不会做鞋,只得拿回去给大娘再修修。 大娘见了同样尴尬的紧,连忙给自己找补,“都怪我,当时急着送给你,鞋子都没做好。” 铁勇听了这才恍然大悟,原是如此。 他换上旧鞋,想了想,还是叮嘱道:“我不着急,你这次慢慢做,以后是要穿着上山的。” 大娘脸都涨得通红,连连应是,“那我慢慢来,一定做仔细了。” “嗯。” 铁勇说完没在意,出去继续忙活,大娘却是看着鞋发了愁。 这可怎么办,她在家没怎么学过针线,便是再花功夫,估计也只能做出跟原来一样的针脚,压根瞒不住。 为今之计,只有回去找阮母帮忙了,别的不说,阮母各项活计都是拿得出手的,只是近些年来很少动手罢了。 只是,阮母却不是个好打发的,上次把人惹恼,想要请她帮忙,没有半只兔子,怕是不行。 第54章 换亲三合一 正月初九, 回门日。 宋母按照惯例给了一包糖、十个鸡蛋,在乡下算不错的回门礼了。 阮柔想了想,将红糖扣下, 与其给阮家, 还不是给自己留着补身子。 宋元修难得从书本里抽出,陪着一道回去。 与上次大女儿回门一般,阮母依旧翘首以待,在她想来, 宋家的回门礼总该比铁家要强。 然而,终究让她失望了,看见篮子里的十个鸡蛋, 阮母毫不掩饰自己的不满, 脸整个拉下来, 显得刻薄而无情。 好在阮柔也不打算跟阮家经营什么亲情,屁股下的凳子还没坐热, 就借着宋元修的名字回去。 “元修还要读书,我们就先回去了。”阮柔边说边起身,拉着还没反应过来的男人飞快离开。 出门之际,却又恰巧遇上不知为何也回来了的大娘,手里还拎着一个小包裹, 鼓鼓囊囊。 “二妹,你怎么这就回去了?”大娘奇怪问。 阮柔还是那套说辞, 说完赶忙溜了。 看着离去的背影,大娘颇为无奈, 在铁家,她是特意找了妹妹回门的理由,为此还偷偷拿了一只野鸡回来, 当然,她不是白拿,而是为了让阮母给她做鞋子。 屋内的阮母正在和阮父抱怨,“这个女儿算是白养了,回门就带十个鸡蛋,像话吗。那宋家也是,抠成这样娶什么媳妇……” 阮父一如既往沉默的听着,他在家一向这样,年轻时候听爹娘的,年纪大了媳妇管家,又开始听媳妇的,活得跟个木头人似的,如果说有什么在意的,就只有几岁的小儿子。 阮母说了会,自个都觉得无趣,悻悻闭了嘴。 二女儿刚走,转眼大女儿就回来,还提着大包小包,顿时喜笑颜开。 “大娘,这是带什么好东西回来了。” 因着高兴,声音也格外响亮,大娘吓了一跳,忙小步上前,关了门才敢抱怨,“娘,你小声点。” “闺女回来孝敬我高兴,怎么就要小声点了。”咕哝完又凑上来看包裹里是什么。 一扒拉,先印入眼帘的是一只干巴巴的兔子,农家处理山上野味没有别的办法,就是烟熏火烤外加太阳晒,熏晒得越干,能保存的时间也就越长。 等再往下一看,阮母顿时不明白了,“这怎么还有一双鞋呢。” 闻言,阮父也看了过来,同样好奇。 大娘闹的个红脸,讷讷解释,“先前给勇子哥的那双鞋做的急,如今脱线了,家里线不够,我回来正好借点线补补。” 阮母哪里不晓得她的意思,当即没好气道:“什么做的急,别不是你手艺不行,以前我就常说,姑娘家在娘家不能偷懒,否则去了夫家也是被人嫌弃的命。” “你要不乐意,我就回去了。”大娘被指责顿时也不高兴,假装拎着东西要回去。 阮母连忙拦住,“你这丫头,说你几句都说不得了,罢了,你好好歇着,我来做,保管上午就给你做的又快又好。” 有肉在前面吊着,阮母丝毫没有不乐意,反而积极的很,当即就拿了针线笸箩出来忙活。 大娘这才坐下,好生歇息,寻了三娘平安说些日常。 阮母手下穿针引线,一开始动作还有些生疏,及至后来,动作飞快,几乎看不见残影。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了方才离去的二女儿。 这几年很多事情她都已不大做,大女儿性子有几分娇,她也能忍了,却是无论如何也看这个二女儿不顺眼,便多差使她。 隔了多少年,那道士的话还在眼前,婆婆的呵斥责骂似乎未曾过去。 其实真论起来,这个二女儿与她的际遇是最像的,可惜,不喜欢就是不喜欢。 不过,她能顶着阮家的压力将三个闺女养大,也算对得起她们,如今人嫁出去,宋家总归不赖,以后过得好不好,她也不去操这个闲心。 思绪翻飞间,一只鞋好了,她换鞋的功夫,有心教导大女儿几句。 “以后你也是别人家的媳妇,针线活少不了,怎么都要练起来,你没有婆婆,好也不好,有不会的回家来问我也行。”想了想她补充,“还是三个月一只鸡。” 大娘应了。 阮母又小声问,“去从军的事儿可有信了,在什么时候?” “秋天,还早呢。” “那你抓紧怀个孩子,这男人啊,心里有你也是一时的,有了孩子就不一了,自己的骨血,他总得寄钱回来。” “嗯。”大娘摸摸自己的肚子,成婚两个月,她还没有消息,算起来是得抓紧。 鞋做好也到了中午,按理,女儿回门,中午这一顿是要一起吃顿饭的,可二妹早就走了,阮母显然没做饭的心思,大娘并不催,收起鞋匆匆回去了。 另一厢,出了阮家,阮柔送来牵着宋元修袖子的手。 “没事吧。” 宋元修知道她以前在阮家的待遇,并不奇怪,只是劝道:“你和娘家可以不怎么来往,面子上过得去就行。” 阮柔点头表示知道,一般人家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便是就此断了关系也没什么。 可一来宋家族内名声一向不差,未免有被人人说嘴鼓动儿媳不认亲爹娘的嫌疑,二来,宋元修有考取功名之心,不说孝顺岳家,起码不能太过疏远。 同在村中,前后不过两刻钟的时间,人就回来,宋家其他几房看在眼里,心中顿时有了计较。 宋元修并未回房,而是找了宋父,商量县试赶考的事宜。 县试的时间在二月初八,满打满算不过一个月。 人但凡出门,第一要考虑的就是银子。 宋家早已凑齐,足足十五两银子,包括请秀才作保的费用、来回的路费和伙食费。 如今要商量的是何日出门,以及宋家谁去送考。 宋父自然是要去的,但他到底年纪大了,宋大哥也做要去,宋母想了想,没让,大儿子太憨直,怕到了县里转不开。 她心中默念,几个孩子都不是奸猾的,矮个里挑高个,也就老三稍微机灵点。 “老三,你跟着一起去送小六,凡事多留意。” 宋老三没料自己能得到这个差事,虽说没好处,可跟着去县里见见世面也是好的,当即喜滋滋答应。 “娘,我一定照顾好小六。” 山路难走,从吴山镇到县里要有大半天的路程,几人商量和镇上的读书人一路,互相也有个照应。 初六正式开考,总得提前几天到,于是最后出发的时间定在二月初三,留两日功夫休整精神,正好参加考试 除此外,待过了十五,宋元修计划去镇上一趟,一为感谢书院的帮助,二则打听些县试的消息。 这次请来作保的秀才,以及另外四个联保的学子,都是书院那边帮忙联系的,其中,尤其得感谢龚夫子,宋母感念,准备了不少好东西预备到时候一起带回去。。 时间定下来,阮柔立即察觉到了一股紧迫感。 她先前从宋二嫂那里借了不少碎布头,年关里无事可做,便一直待在屋里做荷包,到正月十五,已经做了二十个,便跟宋元修提了十六和他一起去镇上的事。 宋元修想想同意了,“我在学院要多待一阵时间,你是先回来,还是等我一起?” “我自个回吧。”镇上连个熟悉的人都无,还不如早点回来。 “嗯。” 或许是考期临近,宋元修晚上看书的时间越发晚了,有时阮柔睡一觉醒来,依旧看见那人在书桌前伏案的背影。 农家一般晚上不怎么点灯,天黑自然就该睡觉,何必费那个钱。 可读书不行,白日苦短,为着宋元修晚上读书,家中每旬都要去镇上买一批蜡烛,往常都会节省着用,近些日子,蜡烛肉眼可见的减少,估计都撑不到去赶考的时候。 将买蜡烛列入明日的清单上,阮柔翻个身继续睡去,希望“明目”的属性能有点用处,别年纪轻轻就熬坏了眼睛。 翌日,两人起的很早,没等家里的早饭,便出发去镇上。 而去镇上用双脚走怎么也得一个半时辰,这会有正事自然不行,故而还得往前面走一段路,去隔壁村搭乘牛车。 隔壁村名为牛头村,因背靠一座形状酷似牛头的大山而得名,不似吴山村以种地为主,牛山村因为土质不行,打猎跑商的居多,这赶牛车来回接送镇上和附近几个村子也是一桩不错的买卖。 走了两刻钟时间,天光已然大亮,终于赶到牛车所在。 赶牛车的是一位中年大汉,他们称呼一句孙大叔,上了牛车,见再等不到人,孙大叔便赶着牛车继续往镇上。 牛车的脚程就快了,不过半个时辰,两人就到了镇口。 牛车是不进镇的,否则还得额外交一笔费用,故而孙大叔只是在镇口等待,若回去也想搭乘牛车,提前说一声,巳时末回来就行。 到了镇上,阮柔与宋元修也得分开,信雅书院在镇子东边,是整个祁山镇唯一的一所正规书院,另有三俩小私塾,都是些老童生筹谋生计,又进不去书院,开了叫几个小童读书识字,顺便赚些束脩,若有心科举,最多私塾读上两年就得转到书院去。 书院并不大,拢共五位夫子,教三四十学生,这些学生又分为甲、乙、丙、丁四个班,依次分为,可以参加科举、有意科举学问尚可、有意科举学问欠缺,以及不准备参加科举的学子们。 最后一类大多是商户家的子弟,虽然不能参加科举,可该学的还得教,只是要求不那么高,他们也是书院束脩的大头,多少也能补贴些甲乙丙三班中一些家境不丰的学子。 书院的院长是一位四十多岁的老秀才,自十几年前创建这间书院后,陆续教出了两位秀才,其中一个去外地谋生去了,一个则同样回到书院教习学生,顺带准备继续参加乡试。 当下读书人地位崇高,若能考中一个童生,再开个小私塾,起码能混个温饱。若能得秀才功名,一家老小的生计都不必发愁,且地位不可同日而语。至于举人,就可以走动谋一个小官职,就此脱离普通人的行列。 先前教导宋元修的龚夫子便是从信雅书院考出来的,如今带着一家四口住在书院,吃喝不愁,也攒了小幅身家,只是为了每三年一次的乡试,依旧过得节俭。 龚夫子惜才,兼之对信雅书院有一份舐犊之情,见着宋元修这个有几分读书天分的学生便较为关注,纵是戴孝在家,也时常书信往来,这才叫宋元修的功课没有落下太多。 宋元修进入书院,感受到一股久违的激动,那是深植入身体里的记忆,在这里他从七岁住到十三,每日与同窗们一起读书练字、诵读诗书,直至守孝,才改为每两月回来一次请教夫子,而今,他又回来了。 手中拎着送给龚夫子的谢礼,他熟门熟路来到位于西边的小屋,这里是书院夫子以及学子生活的地方,与东边的教室只隔了一座假山。 书院前阵子已经开学,龚夫子自然不在家,宋元修将礼物放下,又回了几句师娘的问题,这才往东边去。 龚夫子如今教乙班的学生,并不参加这次的科举,故而并不太着急,见着往日的学生,他布置功课让人好生读书,方才出来将人带到隔壁的书房。 “元修,你回来了。”龚夫子很是高兴,“最近书读得怎么样,可有什么不懂的。” 见夫子第一时间关心自己的功课,宋元修又是感动又是无奈。 “见过夫子,有些问题不大懂,还要麻烦夫子指点。” “呵呵,”龚夫子抚着自己的一小撮胡须,他年纪不大,面相又嫩,一开始当夫子压根镇不住学生,还是后来听别人意见留了胡子,显出几分沧桑感,才好了许多,故而十分宝贝。 宋元修将这两个月积攒的疑难点一一问出,能解答的龚夫子都解答了,还有一些他也并不好下定论,只给了自己的看法。 如此,一问一答间,一个时辰很快过去,龚夫子见学生久没声音,奇怪道,“没了?” 宋元修道:“暂时就这些了。” 龚夫子闻言十分欣喜,“你这水平,我看秀才有几分把握,甲班老院长正在将县试的一些情况,你要不要回书院继续读几日,能多学一点儿是一点儿。” 这又是宋元修没想到的,原先他只准备跟几位同窗交流一番,毕竟已经断了几年的束脩,上门讨教已是厚颜,如今有此意外之喜,自是应下不提。 阮柔那边同样十分顺利,进了绣坊,将二十个荷包卖了,得了八十文,又自掏了一些买了两块整布料,打算给宋元修做一双袜子。 她也有些无奈,做荷包倒是顺手,可也没听说谁考试能带几个荷包进去的,那不擎等着被人怀疑有问题嘛,故而还是得从正常的衣着下手,鞋和衣裳是肯定来不及,只能从袜子和鞋垫这样的小物件儿下手。 先前用的布料是从宋二嫂处借的,如今自然得还,花十文钱包了一小包碎步,阮柔此行最大的目的也就达成了。 纵使兜里的银子缩水,阮柔依旧舍得给自己买了两个大肉包子,几口功夫吃完。 红糖家里还有,便又买了些桂圆红枣,金贵物暂时别想,只能用这些补补身子。 思及屋里的蜡烛,她又去杂货铺买了十支,另买了些糕点,好容易来一趟镇上,总不好什么都不给家里带。 一遭下来,别说赚钱,倒是倒贴进去不少到。 堪堪赶着巳时末,阮柔回到牛车所在位置,却惊奇发现宋元修已经在了,她有些奇怪,两人来的路上说好,他恐怕得晚上才回。 宋元修难掩喜色,迫不及待分享了这个好消息,“龚夫子让我进学堂再跟着甲班读几日。” “那敢情好,”阮柔听了也为他高兴,可随即想起了自己刚买的布料,本来准备慢慢做的,可现在,恐怕得连夜赶工。 一路晃晃悠悠回了吴山村,宋父宋母得知亦是欢喜,一个说要补上一份束脩,不能白占书院便宜,一个说要准备衣服干粮,自去忙活不提。 阮柔将糕点给了宋母安排,又将碎布头分了一半给宋二嫂,远比她当初借的多,其他东西则一股脑带回房间,不叫人看见是什么,就不会头多少不满。 趁着屋外几人说话功夫,她忙做起袜子。 袜子做起来简单的很,只是想要有带属性的却很难,她又想出一招,那就是拆了重新做,第一次、第二次......直至第十二次,方才试验出来一个属性。 “记忆+2”,阮柔顿时明白了,这可是个好属性,若说科举越往上越难,那么越往下反而考的越简单,尤其童生试,也不是没有靠着死记硬背考下来的。 她将袜子妥善放在一旁,想着待会一定要让宋元修带上,趁着在书院读书的机会物尽其用。 袜子做好,又纳了几双鞋垫,这倒是不用一直拆,总归遇到有属性的就挑出来。 一连做了二十双,方才得了两双鞋有属性的,一双是“悟性+1”,还有一双是“智力+2”,她搞不懂有什么区别,总归知道是好东西就成,不行轮换着来。 东西做好,阮柔看看身上的喜服,因着保管仔细,如今依旧是崭新的模样,只有她看过的文字显示出了不同。 “幸运+1”。 她还记得,这件衣服刚做出来的属性是“幸运+2”,可能她借这衣服做了好些东西,消磨了这份属性。 一开始她做三个荷包能出一个有属性的,到了后来,几乎十个里面才能出一个,等唯一的一点幸运完了,也不知做多少份才能出一个。 “唉。”原本她能凭借这门收益帮助宋元修好好读书考功名,如今才知道没那么简单。 如此,已出的几件属性物件就得愈发珍惜,她将衣服脱下,决定以后做无用的东西就不穿这件衣服了。 其实除了在自己屋子里做做小东西,也没旁的用处,总不能平白无故穿喜服出去。 她再出去时,外面已经商量好了,厨房里已经开始忙活起来,准备明天给宋元修准备的吃食。 一般宋元修去书院,七日书院半日放半天假,他会趁机回来看看家里,以及带下一个七日的粮食以及换洗衣物。 只是县试近在眼前,显然没那么多时间耽误,故而说定到时候家里给他送粮食和换洗衣物过去,不用他来回跑。 书院里学子的吃食有两种方法,一种是如宋元修这般,自己带粮食过去,带什么样的粮食就得吃什么样的,还有一种则是直接交钱,学院提供伙食,同样有固定的餐标,只是后者显然都是不缺钱的,常常出手很是大方。 晚饭的功夫,宋父宋母依旧笑个没停,就是宋婆子也开口让他好好读书,不必担心家里,宋元修一一应了。 看着桌旁围绕一圈的人,上至祖母爹娘,下至妻子兄嫂,下至一群侄子,他顿时充满了干劲。 阮柔原以为这就完了,却不料,等到晚饭结束各自散了,五房却陆续有人上门。 先是宋父宋母,惯常说了些鼓励的话语,最后硬是塞了二两的银子。 阮柔和宋元修自是连连推辞,说自己手中有钱,奈何没用,宋母振振有词道:“知道你们有钱,可读书费钱,多少都不够,元修你不必省着,该买的买,该用的用,咱家也不差这点儿。” 话说的大气,奈何荷包大气不起来,宋元修默默接下,将爹娘的心意记在心间。 宋父宋母前脚走,宋婆子后脚就跟了进来。 阮柔进门好些天,跟这位祖母还不甚熟悉,宋元修却是极其熟悉的,亲热的唤过祖母,瞧模样比宋父宋母还要亲近些。 不出所料,宋婆子同样是来送钱的,出手甚为阔绰,给了一枚十两的银锭。 老人存点钱不容易,两人哪里敢接,又是一番推拒。 宋婆子就幽幽看着他们,“怎么,你爹娘的能拿,我这个祖母的就不能拿了。” 这话说的两人都不自在起来,好像他们厚此薄彼了一般,可明明他们是好意。 宋婆子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行了,就拿着吧,正是用钱的时候。这钱都是你爹和几个叔伯孝敬的,我拿着也没什么用处,先紧着你也没什么。你若是考中了,多多帮衬你几个叔伯和兄弟,也就够了。” 宋婆子主要为着送银子,话说完就要走。 等人走后,属于五房的小屋子终于迎来安静。 看着手中十二两银子,阮柔忍不住感慨,果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话还是有道理的,宋家随随便便就拿出了十二两,还不算赶考预留的十五两,搁在村中其他人家,十两都不一定掏得出来。 不过,也能想得通,宋家人丁兴茂,田地里的活自家人干完,农忙还能出去给别人帮忙挣点银钱,非农忙时节也不闲着,四处找活干。 可以说,是大家的勤劳肯干造就了宋家,也造就了读书进考的宋元修。 瞧着对方愣愣的模样,阮柔一只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元修,想什么呢。” 宋元修回神,只目光依旧有些呆,“祖母和爹娘都抱了这么大希望,我想,如果考不中,他们一定会很失望。” 阮柔恍然,想来是给的压力太大了,不拘是书院,还是宋家人,都很希望宋元修能一举得中。 虽然她也希望,可到底不是能强求的,遂安慰道:“科举本就说不定的事,第一次能考中的才多少,你还年轻,去涨个经验,以后还有机会的。” “家里压力很大。”宋元修低低回了句。 其实这份压力很久就有了,他这两年虽然省了束脩的钱,可笔墨纸砚样样少不了,偶尔去镇上也有得有应酬,钱如流水一般花出去,却见不得回报,谁都得着急。 只是以前,周围都是对他寄予厚望的人,他无处诉说这份心事,只得努力努力再努力,方才对得起这份回报。如今,有了妻子,虽然两人成婚没多久,可天然的,就有了一层亲近感,很多话当着别人面说不出口的,对着妻子也能诉说几分,幸运的是,对方也能体谅他。 “家里希望你考中才是正常的,但凡家里有读书人的,肯定都这么想。”阮柔诚恳道,随即话风一转,“可这不代表,你若是没考中就有错了。” 宋元修登时抬头看她,眼睛亮闪闪,不见方才的失落。 “做生意还有赚有亏的,若是谁家供个读书人都能考中秀才、举人、当大官,那这大官不得满街跑啊。” 宋元修成功被逗笑了。 阮柔见状也笑弯了眉眼,“这就对了,你不要收那么紧,该学的学,该休息的休息,才能更好去参加考试,否则,还没上考场就病倒了,那才叫亏得慌呢。” 宋元修点头,“我知道了,只是,该努力的还得努力。” “那当然,”阮柔取出自己今日买的蜡烛,“正好,你明日带几支去学院,想来够你看到县试了。” 宋元修失笑,同时心中微暖。 以前他有了银子也只会买些读书有关的,至于自己和其他东西,并不怎么放在心上,全靠宋母处处料理妥当,如今么,有个妻子确实很不错的样子。 他有心叮嘱几句,“家中几个嫂子都不是难缠的,你平日里干活不要偷懒,就不会有问题。只大嫂看公中钱财看得比较严,二嫂则是看自己小家比较严,你稍注意些就是。” 阮柔饶有兴味的听着,原以为是个书呆子,没想到还有几分观察力。 “三嫂娘家条件不好,平常对上大嫂二嫂有些气虚,尽量不要在她面前提嫁妆之类的。” 阮柔无奈摊手,“总不会比我嫁妆还差了吧。” 宋元修摇头,细细为她解释,“不一样的,明面上你的聘礼只有二百文,便是什么都不带来,旁人也不好说什么。可三嫂当初是照着五两银子的嫁妆给的,娘当时只有一个要求,价值一两的银簪子起码要带回来,结果,只带了一身衣服过来。” 阮柔了然,心道宋母果真是待她极好的了。 “不过三嫂干活勤快,娘对她很满意。”归根究底,嫁妆聘礼都不是姑娘家自己能做主的,三娘聘礼没能带回来,到底是亲家不对,没道理把气撒在儿媳妇身上。 “至于四嫂,”说到这里,他有些为难,似乎很难去形容。 阮柔补充了一句,“柔弱?” “对,”宋元修还有些不好意思,“四嫂是隔壁村李家的姑娘,生来体弱,李家千娇百宠,好不容易养到这么大,也是看咱们家条件不错才愿意将女儿嫁过来的。” 阮柔问道,“那她的嫁妆?” “陪了一亩地。” 阮柔吃惊,乡下也有疼女儿的,给银子都不稀奇,可愿意给田地的,绝对世间少有。 “聘礼给了五两,李家又添了二三两,买下一亩地陪嫁。如今那亩地全由四哥自己种,得来的粮食全卖出去,是四房的私房。” 阮柔细细算了一笔账,一亩地种的好一年能产两百斤粮食,差不多值一两银子,这可就着实了不得了。 按她如今绣荷包算,一个去掉成本差不多赚两三文钱,得绣四百个荷包才有这么多钱,而实际上还有家里的活计,一个人压根绣不到这么多。 见她面上毫不遮掩的羡慕,宋元修补充了句,“不过四嫂每个月都得喝药,一亩地的收成,差不多全喝药了。” 身体不见有重疾,却常年体虚,显然是富贵病,只能精心养着。 如此,李家能看上宋家不奇怪,可宋母怎么看中这样的儿媳。 “四哥坚持要娶,娘耐不过。”似是看出她的疑虑,宋元修再次压低声音,“为此,四哥至今还在家中多干活呢,就是当时把娘气狠了。” 虽是小小农家,可里头的学问门道一样不少,阮柔一一记下,以后相处也得多注意。 她又有些忍不住好奇,“那你说,兄嫂会怎么看你我?” 宋元修没觉得这个问题有什么不对,反而认真想了想,“我肯定是一个会花钱的读书人,至于你,应该是一个娘家靠不住,不过为人还不错的吧。” 阮柔顿时笑了,“你这是夸我呢。” “嗯,”宋元修道,“你做的很好,我读书兄嫂们其实有些怨言,大多传不到我耳边,你却要多受点委屈,若是我这次能考中。” 接下来的话他没有再说,若能考中自不必多说,若考不中,反显得这话滑稽。 “我下午给你赶了两双鞋垫和一双袜子,”阮柔没有再继续话题,将东西一起递过去,“你穿上试试,有什么不合适的,现在还来得及改。” 宋元修依言穿上,走上两步,道,“很好。” “那行,你明日就穿新的去吧。”阮柔叮嘱。 宋元修道了声好,便转过头去继续收拾书本,明日去书院要带好些书,还有笔墨纸砚。 之后,屋内再未来人,两人也没有再说话,各自低头忙自己的事。 阮柔惦记的还是赚钱,即使宋元修四月考中童生,也还是缺钱,且宋家给的花起来到底不爽利,但凡多花在自己身上点儿就担心被别人说道,故而,还是花自己赚来的钱好。 可是,该如何赚钱呢,在阮家几个月她都没想明白,到了宋家依旧没办法。 制香明显行不通,即使不走经商的路子,匠人身份也不好听,宋家肯定不能答应。 女子能做的活无非这么几样,最后也就想出来一个女红。 阮柔如今针黹女红的手艺是不错,可真显露出来那也得露馅,故而需另辟蹊径。 她得了系统的所谓属性加成,自然要好好用上,成功的几率不高,可也正因为如此,才不会太过引人怀疑。 想来想去,阮柔决定以后专做屏风,且先单做求子和贺寿两种,无它,这两样都是当下最受欢迎的屏风,且不论是求子、还是求健康长寿,多少都信几分冥冥之中,如此才有利于她浑水摸鱼。 有了主意,这一晚,两人皆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日,宋元修要去书院,且还带着一堆东西,自己显然是搬不动的,只能有宋大哥帮忙一起送人。 阮柔惦记着昨天的主意,又去镇上绣坊买了些布料和各色针线,当天就在院子里绣了起来。 她表现出来的手艺并不十分好,相反,看起来有点普通,总之只能说过得去。 她第一幅绣的是松鹤延年图,松鹤一起入画,意为长久,象征着健康长寿,阮柔只希望,这神奇的属性能再显现一次,能不能打开市场就看它了。 正月十五一过,地里的活计就要开始动起来,宋家的男人们纷纷下地,女眷们也没闲着。 开春捉家禽,宋大嫂领头,去村中一户人家买了两只猪崽、三十只鸡崽。 鸡不好养,三十只能活二十就不错宋家人口多,一年下来走亲访礼,二十只鸡勉强够用,若死的多,还得再去买。 鸡和猪崽交由家里的孩子喂食,大人们继续忙着开垦后院的菜地。 也不知是见她瘦小的缘故,宋母并不安排她做重活累活,这点其他人倒也能理解,当然,做饭、洗衣、扫地,其他活阮柔一样没少干。 在阮家挨饿受冻,即使她躲懒不干活,依旧瘦巴巴的,来到宋家一段时间,不缺吃不缺喝,肉眼可见她的身量长高了一截阮柔又是高兴又是着急。 高兴是还能长,不至于当个小矮子,急则是急衣服,眼看原先的旧衣服显小一圈,马上穿不下了,她又不好直接用宋母给的钱买衣服,如此宋家其他人不都知道宋母给钱了嘛,没得让宋母里外不是人。 紧赶慢赶,在正月三十,阮柔终于将屏风赶出来。 幸运的是,屏风完工后果真多了一个“健康+2”的标识。 这期间,宋家已经往镇上送过一回粮食,得知宋元修一切皆好。 几个赶考的约好二月初三一起出发去镇上,书院便给甲班的学子放假,回来修整几日。 阮柔早早出门将屏风送去镇上卖了,得了二百文,还不刨除原先的材料钱。 除去屏风,她还赶制了一双新布鞋,同样是为着宋元修准备的,鞋子几经拆卸,方才得了一个保暖的效果,阮柔自己试穿了发现竟是暖和全身的,与先前她来宋家煮的第一碗粥效果类似,只是更持久了些。 虽近二月,可有时候春分刮起来亦是格外的寒冷,想来,有了这一双鞋,宋元修不至于再着凉。 一切妥当,她在镇上吃了碗面,才慢悠悠去牛车处等待。 下午的牛车不是先前那位孙大叔,而是距离更远的蒙山村,来往镇上正好经过吴山村,只是并不是天天都有,而是隔上五日才来回一趟。 刚刚申时,远远就瞧见了宋元修的身影。 “二娘,你怎么在这儿。”显然没得到消息的宋元修很是吃惊。 “我来卖女红,顺便买点儿东西。”她扬了扬手中篮子,里面是一套全新的布料。 她依旧没舍得给自己买衣服,只想着下次再来镇上,就一定得买了,冬日穿的衣服多还不显眼,等换了春衫,露在人前才尴尬。 事实上,宋母早将一切看在眼里,只是没有理由专为一个儿媳添置新衣,可若家中四个儿媳都来一身,花费未免太大,且小辈做了,长辈要不要做,都是问题,遂只当做没看见。 两人一道回去,阮柔叽叽喳喳说着些家里的事,什么猪仔很能吃,鸡活了二十多只大家都很高兴之类的闲话,又有意无意提及了地理的粮食种下,也不知来年能收获多少斤粮食,又要交多少田税。 本以为宋元修不怎么知情,却见其异常兴奋,“甲班学的果然很不一样,上次夫子问我没能答出来,后来我问过大哥,才知道平均一亩地产一百五到两百斤粮食,田税三成,大概能留下不到一百来斤。我才知道,种地那么辛苦,收成却那么低,难怪要将农排在第二位。” 这便说的是士农工商四民,虽则都是良民,可也有高低贵贱之分,没了商人和匠人还能活,可没了粮食,却多的是饿殍,轻则民不聊生,重则危害社稷,故而才有此排次。 见此,阮柔心道书院果然还是有点东西的,遂悄悄歇了指点的心思。 第55章 换亲二合一 两人回到家中,自又是受到宋家人好一顿欢迎。 宋母时隔半月再看儿子,怎么看都觉得瘦了,遂又让杀了一只鸡。 阮柔敏锐观察到宋大嫂有些不高兴,想来是冒犯到公中财产。 而实际上,一只鸡炖出一大锅汤,也不只宋元修独揽,而是全家人都能吃上点儿,便是她也喝了一碗带肉的鸡汤,更遑论几个小的。 宋元修赶考是全家重中之重,自他回来,宋家院子里都无人敢大声说话。 宋母偶尔忘记会高喊一声,旋即反应过来便又低声细语。 阮柔做的那双鞋前后拆卸了几次,终于才到了一个“体质+2”的属性,为着不引人怀疑,她还特意将底做厚实了些。为此,彻底磨去了喜服的属性。 这次回来,她发现宋元修身上荷包的明目属性彻底退去,彻底沦为一个普普通通的荷包,算下来时间不到一个月,可以想见宋元修是如何苦读。 将鞋给了宋元修,新鞋暖和,正好穿着去县里。 只剩下几日功夫,能做的都做了,剩下只能看宋元修的学问和造化,阮柔便出去忙活别的。 当然,也是因为宋母不想她打扰宋元修读书,几次三番让她出去,实则两人都没心思干活,手上慢悠悠,嘴里谈些有的没的,一会念叨不知能不能考中,一会又担心路上寒冷在外不方便。 如此,两日过去,初三,是宋元修出发的日子。 同行的几人约定中午在镇上见面,再出发前往县城,故而时间并不十分着急。 宋母早早起来做了大量的干粮,阮柔有心插一手,可惜始终没再出来有属性的,也只能放弃。 除去干粮,其他物件儿是早就准备好的,诸如换洗的衣服、出门的路引和作保的文书,考试要用的笔墨纸砚,另还待了四书五经,即使路上和考前的短暂几天也不能休息。 好一通忙活,终于在巳时将人送出门,去镇上是早就联系好的蒙山村的牛车接送,跑一趟二十文,比再去隔壁村赶车要省心的多,至少不必担心误了时辰。 马车晃晃悠悠离开,便是连家里一众人的心都牵走了。 好在这股状况下午就有所好转,各人自去忙自己的,而阮柔继续绣起自己的屏风,若是幸运,先前那一扇能有所用处,接下来也就不愁卖了,只她想着最好能多绣几扇有特殊属性的,方才好打出名声。 没轻松两三天,初六是县试开考的日子,因着家里有读书人,一应流程是早早打听清楚了的。 县试一共考四门,足足五天时间,每日天不亮就得进场,酉时答完卷再一齐出来,如此往复五天,最终在一干学子中录取一定人数,得以参加接下来的府试。 至于更具体考什么,宋家人说不太清楚,阮柔却是心中有数。 县试考的较为简单,前两场靠诗赋,后两场考四书五经,另有“圣谕广训”默写等其他功课。 宋家人原本只是有点牵挂,却不料初七这日早上,天色突然变阴,原本因春日到来而明媚几分的太阳早已不见了身影,浓浓阴云密布,似乎眨眼间就能洒下瓢泼大雨。 宋母急的直拍大腿,“哎呀,元修这可怎么办。” 而与此同时,县试考场,一众学子已在考场外等待进场。 眼见天色不好,内里的主考官知县亦是急的脑门出汗,却催不得。 无他,为防作弊,衙役们搜查须得万分仔细,学子们淋湿了事小,若叫人夹带进场,他头顶的乌纱帽也要不保。 一个又一个学子进场,排在后面的宋元修小心护住手中的篮子,里面有一日的干粮和笔墨,万万沾不得水。 最终,所有学子鱼贯而入,雨水到底没落下来,知县送了一口气,例行巡视几圈,方才让衙役将卷子分发。 好景不长,卷子刚发下到考生们手中,天上竟下起鹅毛般的大雪来,飘飘扬扬,落进各个考棚,随之而来,是骤降的温度。 胖胖的佟知县抖了两下身子,考场封闭,便是他也暂时出不去,只得跟着考生们一起受冻,好在他身上肉多,能抵挡几分寒风的侵袭。 下面的学子却不那么幸运了,一个个弱不禁风的书生,纵穿着厚厚的衣衫,寒风下却依旧捂不热身子,有的早已冻得瑟瑟发抖,连笔都握不稳。 有那机灵的,便拿了本准备用来温热干粮的炉子烤火,勉强恢复几分体温。 相较之下,宋元修竟觉得那么难受,鞋底厚实的感觉带来几分温暖,他也不觉奇怪,历来有脚暖和则全身暖和的说法,想到此,他忍不住暗暗感激妻子。 大概翻阅了一整套卷子,趁着身体还算舒适,打了几遍腹稿,修修改改,用工整的馆阁体抄写在答纸上,一切结束,刚刚申正(下午四点),比往日足大半个时辰。 只是答完卷子也不得提前出去,宋元修将卷子妥善安置在考棚里侧,避免被雨雪打到,这才有心观察其他考棚的人, 观察也是小心翼翼的,头不得探出考棚,不得交头接耳,否则定会被论个串通作弊的罪名。 这一张望,他顿时发现了不对劲。正对面那考棚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考生,看样子炉子里的炭早已用完,人被冻得瑟瑟发抖,写一行字就得停下来搓搓手,以免手抖影响字迹工整。 科举考试,第一考的便是字迹,若字不好看,阅卷官根本不会多看一眼,纵再好的文章和诗词也枉然。 宋元修心中微叹,前两日还春光明媚,谁料到不过几日就这般变化。 且他又想到一遭,人都说瑞雪兆丰年,指的只是冬雪,若下春雪,寓意却不那么好。 他又去看左前方的学子,那是与他结伴来的祁山镇同窗,姓郑,名滔,字书清,今年刚二十出头,往日两人交情也不错,可如今对方境况竟比前方的那位更为凄惨些。 只见他蜷缩在两张模板拼成的床铺上,一动不动。 这么冷的天,哪里睡不着的,宋元修猜测,恐怕是冻过头昏睡了过去,,也不知卷子做没做完。 右前方是一位身材壮硕的汉子,看起来情况要好些,卷子早已答完,与他一般正四处张望,两人目光对视间,宋元修分明瞧见他眼中的欣喜。 其实欣喜也没错,毕竟科举向来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其他人考的不好,自己的希望自然就大了,然而他的心中不知为何却隐隐有些不舒服,明明是靠学问取胜的事情,偏可能有一大群人因为身体受不住被刷下去。 县试两年一轮,错过这次,又要再等上两年,不知又是多少花费。 他只期盼酉时赶紧到,没病的不要真被冻病,而病了的赶紧出去找大夫。 时间在所有人的期盼中,不紧不慢到了酉时,雨雪渐渐小了,左前方主位上的县令一声令下,衙役下来收卷,压根不理会有些明显昏迷了的学子。 待考卷收取完毕,学子们轮番排队出场,一个个冻得面色发青。 宋元修前后张望,终于看见了与他一起来的其他几人,只久久不见郑滔的身影,想来是没能起身,担忧不由更重了些。 出了考场,只见人山人海,乌压压一片,俱都撑着伞,翘首以待,隐约还能瞧见几名背着药箱的童子,想来是直接把大夫请来了。 宋元修自觉身体还好,赶在前面帮忙寻人,终于在十米开外见到了熟悉的牛车,急忙挥手。 坐在牛车前位的宋父本也在着急张望,蒙蒙灰色中见到儿子,察觉其精神不错,顿觉欢喜。 牛车根本前进不得,他索性下了牛车,与其他几位家属一起往对面走去。 几人终于碰面,宋父与宋三哥一前一后搀住宋元修,宋父关切问:“没事吧。” “没事。” 恰在此时,有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我家阿滔呢。”原是郑滔父亲。 宋元修几人面面相觑,都难以开口,而情况也没来得及他们开口,就有衙役将里面昏迷的学子抬了出来。 所有还站着的学子,都将复杂的目光投向那五人。 是的,足足五人,其中四个已然彻底昏迷,没了意识,只一个略好些,还能睁开眼,只是同样虚弱不堪。 很快有亲属们上前认领,郑滔家来送考的只郑父一人,压根抬不动,宋父主动上前帮忙,好容易将人抬到牛车上,匆匆往客栈去。 能请到考场来的大夫,俱是有钱人家花了大价钱的,他们根本凑不齐,好在同一间客栈住了不少学子,有人早早请了一位大夫过去,正好能派上用场。 牛车位置有限,挤下几位学子后,只郑滔父亲上了牛车,其他人就跟在牛车旁边走边聊。 还没回到客栈,雨雪彻底停下,宋父暗咒一声“鬼天气”,有心想问儿子身体如何,又顾念着郑滔那边的情况,不好开口。 回到客栈,大夫已经开始给提前回来的学子开药,整个客栈里飘荡着一股子浓重的药味,却没人抱怨一句,如何能喝上药那都是件幸事。 郑滔已然昏迷,情况紧急,郑父告罪几声,硬生生将儿子直接抬到大夫跟前。 “大夫,快看看我儿子,他得了风寒,怎么走喊不醒。” 大夫闻言皱眉,伸出手把脉,又一番望闻问切,心中暗自摇头,“风寒入体,须得下几罐猛药,先退了热再说其他。只是接下来的考试不能再参加了,否则,小命难保。” 郑父纠结万分,最后郑重点头,“不参加了,不参加了,啥都没命重要。” 大夫开了药,几人又将人抬回房间,换下冰凉的衣衫,用热水擦过身子,郑父感谢一番,悉心照顾儿子。 郑滔第二日就醒了,只是精神不济,略说了几句话,随即关紧了房门,后面几天再不怎么见其身影。 其实大家心中都有数,郑家的情况比宋家还不如,郑滔上面还有一个兄长,两人都已娶妻生子,且三年前参加县试过了,在院试折戟,原本这次是满怀希望而来,如今却不得不抱憾而归,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继续进学。 旁人的事到底只能吸引几句目光,其他没病的也都请大夫开了药,又熬了大大一锅姜汤,连同送考的人一人喝了一大碗,就怕染上风寒。 第二日,依旧阴沉沉的天,好在没有下雨雪,只见考上前的众人有志一同加厚几件衣服,背上足足的木炭,做好了准备,这一日总算没人再着凉,只两个昨日就染上风寒的,今日依旧坚持要来,最后病恹恹的回去、又发起热来。 一场突如起来的暴风雪,给所有参加县试的学子及其亲友们担心不已,远在吴山村的阮家大娘,却正兀自得意。 突然下去,铁父和铁勇的心情都不甚好,天冷容易冻坏秧苗,届时粮食减产,铁家的日子更得不好过。 经年的老农和猎户都知道,乡下之事都与粮食收成息息相关。 若风调雨顺粮食丰收,自然皆大欢喜。可若粮食减产,农人们日子艰难暂且不提,猎户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粮食减产意味着山里的野物减少,他们得花更长的时间在打猎上、且不一定有成果,再者,粮食涨价,肉的价钱却涨不上去,同样的猎物只能换到更少的肉,少不得忍饥挨饿。 是以,自下雪那日起,铁父的心情就不甚好,脸上一直阴沉沉,活似谁欠了他多少钱一般。 偏大娘一副高兴的模样,丝毫不为此担忧,饭桌上,铁父第一次甩了脸色。 且他心中还有一层担忧,这儿媳进门才几月,就不知往娘家送了多少好东西,若今年真是灾年,那还了得。 “明天起,家里的粮食先减半,等看看地里的收成再说。”这句话他是盯着二人说的,显然不容质疑,紧接着,他继续道:“家里的野物都不要动了,天气潮湿,做饭的时候拿到灶前烤烤。” 说完,他也不去看两人的神色,转身就走。 徒留下大娘一脸的不可置信,“勇子哥,爹是不是埋怨我做饭做多了。” 铁勇不好回答,只模棱两可回了句,“天不好,爹担心也是有的,我记得小时候有年也是这样,粮食减半。” 大娘听了这才好受些。 却听铁勇继续道:“那些野物你就不要往娘家送了,咱家没有田地,到时候这些都是救命的粮食。” 大娘急忙解释,“我没有。” 铁勇沉默,其实有没有的,大家眼里都看得到,野物都是他和铁父亲手打来处理的,哪只兔子瘦、哪只野鸡肥,都能记得分毫不差,怎么可能连少一只都没发现。 且又有一件尴尬事,那日下雪后,第二日阮母就来了家里,不知遇到了什么好事,喜笑颜开个不停,最后拎走了半只兔子。 往日铁父顾忌她的心情没有点出,如今面临可能来的灾年,却是忍不得了。 有时候,不说话比直接反驳还要猛烈,大娘见状,碗筷都不洗了,气鼓鼓回屋。 好在家里没有女人的时候,铁勇也是做惯了这些的,当即利索收拾去厨房。 这之后,铁家的粮食果然减至往日的八成,原先大娘能吃八成饱,如今却只能吃六成饱,比在阮家还不如。 大娘气闷,空手回去娘家,本以为要遭受阮母嫌弃,却不料对方态度十分热切,不仅没要野物,反而跟在后面嘘寒问暖,让大娘有一种自己已然是官夫人的错觉。 她自然知道为何,当初一梦醒来,她慌张之下,担心再次被嫁入宋家,将梦告诉了阮母大半,其中也提到这场风雪。 先前阮母说相信,其实也半信半疑,等到雪花下来,她顿时信了个十成十,此刻只将这个女儿当做财神爷般。 铁、阮两家的心事暂且不提,宋家这边也没歇息 宋家,宋父宋母都是经年的老手,且宋氏族内老人甚多,一个个担忧之下,召集族人开了大会,宋村长让大家暂时缩减点开支,更不要急着卖粮。 乡下人家赚钱不易,去年收成好,有不少在收粮后就卖了些,更多却是遵循老人的惯例,等开春粮食下地后才敢卖粮,如此粮价虽低些,可至少安全,如今,是如何都不敢卖了。 该说的都说了,宋村长让族人散去,又问起宋元修县试的事。 家里如今宋父不在,宋母管着家里一大摊子事,对外却得有宋大哥这个长子出面。 “小六去县里后给我们带了封书信,一切都好,只下雪谁也没料到,且积雪难走,怕是不会再送书信回来。” “行吧,有消息及时通知我一声。” 从祠堂出来时,宋家三兄弟都有些闷闷,宋二哥也担心道:“不知小六如何了。” 其他两人都没有回话,他左右瞧瞧,左边大哥一副神出天外的模样,右边三弟紧皱眉头,更不知在想什么,他只以二人同他一样,便也不吭声了。 回到家,与宋母一说,宋母当即依言改了伙食的规矩。且遇到难处不止得省,更要想办法赚钱。 宋母赚钱的办法只一条,男人们不能在家里闲着。 “等你爹他们回来,老大和老四待在家里伺候粮食,老二、老三你俩去镇上找活计。” 宋大哥、宋二哥毫无心理负担的应了,反正不论在家里忙春耕、还是去镇上做苦力活,在他俩看来都差不多。 老三不在,老四却是有些迟疑,“娘,要不我和三哥换一下,我去镇上吧。” 宋母先是疑惑,随即恍然,面色当即有些不好看起来。 老四为什么想去镇上,她用脚都能想明白,无非是担心媳妇一亩地的产出不够药钱,就想着去镇上赚钱。 可家中规矩,男人们不拘在哪赚的钱,都得交公。 老四明显有私心,若为他破了例,其他人跟着有样学样,家里日子也不要过了。 “你就留在家里。”她思虑再三,到底没同意。 老四顿时蔫吧,宋母却是懒得去管。 既然横竖给老四媳妇看病的钱都是公中,何必让老四去镇上浑水摸鱼。 也是老四倔,当年给他相看了多好的姑娘,偏看上个病秧子,那李家再疼爱姑娘又怎么样,一亩地是够值钱,可该掏钱不还是得自家掏。 想到这里,宋母担心之余又是气闷,看谁都不顺眼,最后担心小六的心思占了上乘,又将小儿媳喊来闲聊。 她又有一层隐秘心思,当初娶这个儿媳便是为着明悟大师口中那一句有缘人,算是赌了一把。 如今小儿媳嫁进门一个月,人倒是还不错,就是没见着有什么特殊的,难不成是旺夫? 她心里把不准,也不敢当小儿媳的面说这些小心思,只能旁敲侧击。 “二娘,也不知元修如何了。” 阮柔其实同样担心,那双“体质+2”的鞋子也不知功效如何,且宋元修对此全然不知,若贸然换下,她一番心血也就白费。 面上却得安慰,“娘,没事的,有爹和三哥照顾,元修一定会好好的。” 人应当不会有事,大不了不考了,可县试结果却不好说,这点婆媳俩齐齐略过不提。 “我这心老是不安稳,明天雪若是化了,你陪我到隔壁乐山庙拜一拜吧。” 宋母想着将人带去给明悟师傅看看,若当真是有缘人,她大可不必担心,若不是,她也不知怎么办了,娶都娶了,就是自家人,也没得把人休了的道理。 “好。”阮柔不知这回事,只当宋母求神拜佛图个心安,自然应下。 一日,地上积雪化的差不多,宋母果真蒸了几个红糖馒头,带去山上给明悟师傅和几个小沙弥。 地上依旧潮湿,路不好走,两人互相搀扶着,好容易爬上了山,一双鞋子已是布满泥土,就连裙摆处都斑斑点点。 天寒地冻,明悟师傅也不在前门坐着,反窝进了正堂做功课,听闻有人来,顿时吃了一惊,见到来人,暗暗叫苦不迭。 果不其然,开口就见其打发走了身旁陪伴的年轻女子,转而凑近低低问,“师傅,你看我这小儿媳是有缘人吗?” 明悟师傅愣在当地,只恨自己为什么没有将庙门关上,如今可怎么回答是好。 如今正是县试最后一天,能不能考中他又不知道。 若说是,人最后没考中,岂不是跟前面自相矛盾。若说不是,人又考中了,那他就更亏了。 顿时那叫一个左右为难,瞧着年轻女子远去的背影,心内不停呐喊,希望对方赶紧回来解救自己。 可惜,阮柔压根没有察觉,去前面恭恭敬敬上了两炷香。 落在宋母的眼里,那就是明悟师傅正在用火眼金睛观察,热切更甚。:,,. 第56章 换亲二合一 良久的沉默,阮柔点的两柱香已燃掉不少,炉子里落了厚厚一层香灰。 那边,明悟师傅拉着小沙弥,将宋母带到隔壁一座空旷的小殿堂。 “既说了有缘人,那自然你看她是有缘人,她就是,你若看着不是,那便不是。世间门万事,皆有因果缘法,种什么因,得什么果。” 胡乱扯了一通,明悟师傅都不敢去看宋母脸色。 正心慌间门,却忽然听得对方欣喜道:“大师,我懂了。” 明悟师傅愕然,不明白这是懂什么了。 “我会好好对她的。” 大师说的那些话,入了宋母的耳,便自动转化成自己能理解的。 她看小儿媳是有缘人,那她就是。至于能不能福泽儿子,得看他们一家怎么待小儿媳,那自然得好好待。 这也能理解嘛,有缘人又不是菩萨,当然是你待她好,她才会对你好。 明悟师傅瞧这模样,得,多说多错,他还是闭嘴吧。 宋母自以为理解,又回想了下小儿媳进门来的一个多月,自觉没有亏待,可要说有多好也没有,顿时不由一阵心虚。 “大师,这是给庙里的香油钱,不多,是个心意,您千万收下。” 宋母给的是比前次更多的香油钱,足足一百文,看的明悟师傅双眼发亮,顿时觉得这是个美好的误会。 可不美好么,俗话说家和万事兴,这宋家婆媳和谐了,可不是好事一件,他做了好事,得些香油钱又怎么了。 “施主客气了。”明悟谦虚道,又指点几句,“与人为善,与己为善,为人处事留一线才是。” “知道了,大师。”宋母此刻已是信了,一副全然拜服的模样。 “雨天路滑,我就不多留了,还是速速回去吧,也不必常来,心中有佛祖,佛祖就在身边。” 宋母连连点头,出得外来,见小儿媳安静等待,不骄不躁,更加满意。 “回吧。 这一趟,送掉了一份供品、一百文香油钱,却收获了一份安心,宋母觉得十分值得,回去的路依旧泥泞崎岖,也不觉难熬了。 尽管有着重重担忧,可宋家的日子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阮柔的屏风又好了一扇,可惜没有属性,这种东西又不能拆了重来,只等再多绣几幅一起去镇上售卖。 县城,初十这日,随着考场大门的再次关上,宋元修跟着同行人回客栈。 郑滔经过几日的休养,如今已经能正常起身,只面色依旧有些发白,且眼底有着难掩的黯然,想来是看着同窗们能继续参加科考,心里不大好受,众人是安慰也不好、不安慰也不好。 他们一行来了七八人,此番能坚持到最后一场的,也不过三人,宋元修便是其一。 出发前,天气尚且晴好,那时一行人商量的是等县试结果出来,再行返回,毕竟也就一日左右的路程,可如今情况有了变化,四场考试皆已考完,天寒地冻的一来县城花费高,二来郑滔的身子不好,其他几人的精神头也不大好,便想着早点回去好好休养。 “元修,春生,子航,都是我拖累你们了。”郑滔有些愧疚,若是没有他,大家怕是能多待几天。 “没事,镇上也不过就半日功夫,差不了多少,况且也不是全为了你,我也有些染了风寒。”说着,宋元修忍不住咳嗽两句。 这倒不是假话,不知怎的,前面四天他身体很好,一点没感觉异常,偏今天早上起来有些头重脚轻,脑袋也有些晕乎,他瞒着没敢说,如常去了考场,一日下来也够呛。 他不知道的是,一切的缘由全在脚下那双鞋上,“体质+2”的效用让他成功扛过了前三天,等到最后一天,属性消磨完,没有了御寒的作用,显露的方才是他自己的身体,更是前世同郑滔一齐倒下的人。 而此番,宋元修,秦春生,与翁子航,便是此行唯三考到第四场的,至于其他人,分别在第二场和第三场落选。 三人中,秦春生的学识最好,其次宋元修与翁子航不相伯仲,书院月考各有优劣。 遗憾也有,可到底正常参加了一次,比起其他感染风寒的人来说,已是幸运。 秦春生与翁子航也连声说着不妨事,“你勿要多思,这一次是天气不赶巧,两年后还有机会的。” “嗯。”郑滔面上应着,心内苦笑,有没有机会,他自己再清楚不过,来前家中已经说开,他这次若再不中,回去就要分家,以他的能力,养活一家老小都够呛,何谈继续科考。 他没有扫兴,安静听着其他人的安排。 “那咱们明日就先回去,下了场雪,县里花费一日比一日高,有这钱都够多买两刀纸了。”说这话的是秦春生,他出身书香世家秦家,祖父是位老秀才,父亲是个童生,家里并不缺钱,说这话显然是为了宽慰郑滔。 “就是,还是赶紧回去,我爹担心的夜里都睡不着觉。”另一名落第的同窗道,他家也是寻常农家,只家境稍宽敞些,可农人的性子就是牵挂田地,见着他爹不少受,他也跟着着急。 宋元修点头,事实上,宋父的心情也差不离,到底被他的科考按下。 “那就这么定,明天早点去联系牛车,若是来得及,明天这时候我们就能回去了。” “嗯。”几人说定,从郑滔的客房中退出来,其他三人纷纷回了自己的房间门,而宋元修与翁子航对视一眼,却是一同进了隔壁秦春生的客房。 其他人都是与前来送考的亲眷们同住一屋,唯秦春生觉浅,家中经济也不错,单独开了一间门房。 三人各自占了桌子一角,一言不发,默写起自己今日的答卷,默完后互相交换了答卷,看完也就心中有数,不必多多余的点评。 翁子航苦笑,“提前恭喜春生兄与元修兄了。” 宋元修一向不是个张扬的人,闻言立马道:“都是未定之事,你何必妄自微薄,等结果出来再看不迟。” 秦春生则于学识一道上有些自己的骄矜,此刻面露微微笑意,“我有几分把握,不过也不敢肯定。倒是子航你,还在两可之间门,这批倒下的学子不好,你这得有中等偏上的水平了。” “借你吉言。”翁子航谢过,倒也看得开,“大不了两年后再来,我还等得起。” 这倒也是,翁子航今年才十六,若是家中能一直供着,且有好几年可以考呢。 互相看过试卷,又分别将自己的卷子收好,还要带回去给夫子看过,好生指导一番。 宋元修回房后,跟宋父、宋三哥说起明日回程之事,果见两人均面露欣喜。 宋父连声念叨,“哎,回去就好,也不知道今年你娘在家是咋个章程。” 宋三哥安慰,“爹,你放心,娘的性子你还不了解,春天少下几场雨都要担心,何况这春雪。” 宋父哈哈笑着骂他,“等回去我说给你娘听。” “说就说。”宋三哥哄笑了人,方才安心。 念着明日的归程,一行人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日一早,他们将将洗漱起身,就有人来敲门。 “宋叔,宋大哥、元修,牛车找到了,你们先收拾一下,待会吃过早饭就走。” 这是秦春生的一个堂兄,家中做些跑商的生意,对县里更为熟悉,为人也更圆滑世故,故而秦家才让他跟着一道来。 “哎,好嘞。”宋父应了一声,“东西马上就好。” 其实行李的大头就是宋元修的笔墨纸砚,放进书箱就好,其余不过几件换洗衣物,要不了一炷香时间门就收拾妥当。 饭菜是客栈小二送来的,三个人,三菜一汤,外加一碗大白米饭,人在外面,宋父伙食没敢省,吃的不错。 又是两刻钟过去,一行十来人在客栈一楼会和。 客栈里原本就住着不少书生,此时瞧着,竟有大半都赶在今天回去,听说,回去的牛车价钱都比来时要贵上一半。 十几人坐了两架牛车,郑滔身上裹着厚厚的一层毯子,车帘紧闭,不敢叫透进一丝风来。 来时期待满满的队伍,回去很有几分安静,纵是考到最后一场的宋元修几人也都默不吭声,抽出一本书来打发时间门。 书生们这一车安静的可怕,后面跟着的亲眷们则要热闹的多,甭管考不考的中,地里粮食都得继续担心,从这场雪到对地里的影响,又说到家里的人口,粮食的紧缺,读书的费用,一桩桩一件件,都是各家的烦心事,若有去年早早卖了粮的,更是担忧的不行。 回去比来时多费了一个时辰,直到申正才到了祁山镇。 几人都不是一个村的,到了祁山镇就得各自分开。 学生们不拘考的如何,总得回书院见过夫子。便是郑滔,几人劝着他先回家去,他也不肯,非要跟去书院,几人无法,只得多照顾着点。 这厢,宋父回到熟悉的镇上,就彻底耐不住性子了。 眼见小儿子走远,他叮嘱老三,“你在镇上等小六一起回去,我先走一步。”说着拎着行李就要走,把宋三哥唬了一跳,哭笑不得。 “爹,你先回去,行李我待会给带回去。” “不用,我还没老呢。”宋父没好气道,“待会小六肯定回来,你帮他把东西拎上就成。”说完也不管他,自个乐颠颠走了。 宋三哥无奈,瞧了眼宋父离开的方向,又瞧了瞧前方不远的书院,找了个小摊,花两文钱点了一壶茶水,热乎的茶水下肚,整个人仿佛都暖和起来。 一路,宋父的脚步飞快,肩上的大包裹丝毫没有影响他的步伐。 终于赶在酉时一刻,宋父进入吴山村,也没惊动其他人,安生回了宋家。 “当家的,你怎么回来了?” 宋母这几日心情都还不错,天气又晴了,前几日屋里潮湿被子都潮了,今日拿出来晒晒,趁着太阳下山刚准备收回去,就见本应该还在县里的老头子回来了。 “下雪,我先回来了。”宋父将行李放下,粗粗喘了几口气,不等她发问忙继续道:“小六回书院了,老三在镇上等他呢。” 宋母横他一眼,“不是说在县里多待几天吗?” “下雪了,大家都着急,而且元修有个同窗前几日病的厉害,就想着赶紧回来。” “那元修呢,没事吧?”宋母最关心儿子。 “没事,就有些着凉,每天一大碗姜汤灌下去就没事了。” “那就好。”宋母紧绷的精神立即松懈下来,忍不住问,“元修考的怎么样?” 宋父这回仔细思考了片刻,方才回,“应当还不错,我没问,不过瞧他心情还好,我估摸的。” 两人几句话功夫,全家人都围拢了过来,宋父又将刚才的话重复一遍。 得知宋元修没事,阮柔的心安稳下来,没事就好。 “还有学生倒在考场上?”宋大嫂惊呼。 “可不,那郑家小子就是身体受不住,昏迷着被人抬出来的,唉,可惜了。” “真不容易啊。”宋二嫂感慨,往常还想着小叔子能读书,如今想来,也不全然是好处。 得知小儿子没事,宋母歇了担忧的心,转头关心起自家老头子,“你没事吧,我再去给你煮完姜汤。” 听得宋父连连摇头,“我就不用了,你熬着给老三和小六吧。”说着连忙溜了,一副比之唯恐不及的模样,想必这几日没少喝。 宋母偷笑,吩咐大儿媳去熬煮姜汤,二儿媳去做饭,老三还没回来,只让老三媳妇把鸡赶进鸡窝,老四媳妇一向干不了什么活,且前几日天凉病了,她都懒得去想。 最后,身边唯独剩下个小六媳妇,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 “老六家的,元修回来你多照看着点,别病了,有什么想要的、想吃的,尽管跟我说。” “欸。”阮柔一一应着。 “你也太瘦了,得多补补,才好生个大胖小子。”宋母说完,越看越觉如此,两人皮相都是好看的,生出来的孩子肯定也好看。 “娘。”阮柔撒娇,故作害羞,躲回了房内。 方才听到宋元修最后一日情况不大好时,她心中已有了预测,鞋子的特殊效用恐怕已经没了,也好,任何东西,无一丝疑点才好。 她不知道的,宋父刚归家没多久,一直紧盯宋家动静的阮母早早得了消息,匆匆回去跟大闺女报信。 铁家,铁父削打磨自己的箭矢,箭的大头是木头做的,唯独前端,接了大概五厘米长的铁质金属。 当下铜铁管控极严,绝对不允许私人大量售卖,更何况他是用来做箭矢的,更多了几分小心。多年来积累,也不过才攒了十二根箭,每次用完都要仔细回收打磨,宝贝得跟什么似的。 铁勇有样学样,跟着擦拭属于自己的弯弓,他至今才攒了三支属于自己的箭,一直不怎么舍得用,如今箭头还鲜亮着。 铁父有心教导,“再好的箭也是要用的。” “嗯”。铁勇闷闷应了一声,他射箭没有铁父准头高,故而在山上需要打猎物的时候,他都是跟在后面打配合,很少能用到箭。 两人正说话间门,瞧见院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乡下一般是不关门的,可铁家临近山脚,担心有野物出没,故而一般都得紧锁门扉。 “谁啊。”铁勇嘴上问着,脚下已经起身,只不听门外有回音,免不得有些奇怪。 打开门一开,他顿时愣住,“岳母。” 来人正是近几日频繁登门的阮母,以为她又是来要猎物的,他神色不大好看,铁父面色阴沉一瞬,旋即扬起笑脸。 “亲家母来了,快走,勇子,你赶紧端杯水过来。”他有条不紊的安排,又朝着小两口的屋内喊,“大娘,亲家母来了。” 大娘正躺在屋内休息,近几日粮食少了,她就觉得浑身提不起劲儿来,连宋家那边的事都没那么关注。 听见阮母过来,她才反应,好像是到日子了。 二月十一,宋元修被宋父和宋三哥用牛车带回来,几日功夫,整个人瘦的不成样子。一家子都不敢问考的如何,也是后来,她才知道,原来人第二场就病了,都没能考到最后,怎么会中呢。 脑中回忆着,她脚下晃悠悠爬起来,还不小心踉跄一下,“真是饿的腿都软了。”说完,又忍不住暗骂一声。 “娘,你怎么来了。”没太顾忌铁父想要将人留在院内说话的模样,大娘直接将人带进了屋内。 “还不是为了那宋家,我瞧啊,宋老头子回来,不过没见到那两儿子,他们真的没考上吧?” “嗯?没有一起回来,不应该啊?”大娘蹙眉,“但肯定考不上,就是考上,那也连个童生都不是。” 阮母呸她一口,“能过一场就不错了,秀才哪是那么好考的。” “反正肯定考不上。”大娘打着包票。 阮母安心,又问起铁勇的事,“你家这位是秋天去当兵?” “嘘。”大娘小心往外面瞄了一眼,没有动静,这才回答,“对,今年秋天收成不大好,勇子哥就去当兵了。” 阮母这时候才想起一个问题,后知后觉问,“今年不会有灾荒吧?” “没有,”大娘皱眉,“饥荒算不上,但粮食减产不少,大家的日子都过的紧巴巴的。” “那就好。”阮母松口气,“大娘,你以后可别忘了爹娘和平安对你的好。” 大娘不大高兴,若说爹娘对她勉强可以,跟平安就完全井水不犯河水,对她有哪门子的好。 “若为这事就不必说了,我自然记得谁对我好。” 阮母得了保证,喜笑颜开,又问,“你说我们要去宋家看看吗,你二妹还在呢。” 两家说白了也是亲戚,县试回来,问问也是应该的。 “不去,”大娘想了想,“宋家人现在肯定不高兴,去了也没好果子吃。” “行吧。”阮母闻言还有些失望,想起先前宋家人在她面前的得意劲儿,如今风水轮流转,她还想着去看看热闹呢。 母女俩又说了些旁的,临走时,阮母提出想带点东西回去,大娘哪里敢应。 “前几日公公都说我了,你可别现在让我难做。” “一个男人,小气抠门的。”阮母不满道,可都到底没强求,离秋天也不远了。 她两手空空从屋子里出来时,铁父和铁勇都不自觉送了口气,面上的笑重新挂回来。 “亲家母,不多坐会儿?” “不了,家里还有不少事呢,我先回了,你们忙。” “勇子,去送送。” 铁勇起身,果真往外送了几步,一直等人走远。 几乎是在同时,祁山镇,宋老三喝光了一壶茶,连跑了几趟茅厕,终于等到小弟。 宋元修吃惊,“三哥,你怎么没回去?” 宋三哥便憨憨笑,“爹叫我等你。” “那也应该上书院等啊。”书院里特意在门前设了一处小屋,专门给来探望的亲属准备,只真正上门的很少,大多在书院门口送点东西就跑了,压根不敢多呆。 “别介,”宋三哥连连摇头,“我宁可在这里等。” “赶紧回吧。” “嗯。”宋三哥应着,三两下将小弟的行李背在身上,“爹吩咐的,你可别跟我抢,否则,我空着手回去,指不定得挨揍。” 宋元修知道三哥体格壮实,不再推辞。 路上,宋三哥试探问,“小六,你们夫子说什么了吗?” 原先自己评判是自吹,夫子点评后他多了几分把握,故而口风也略松,“夫子说大体没问题。” 事实上,夫子说的更直白些,这场大雪是机会,也是挑战,赢了的不仅能顺利过县试,就连在接下来的府试中都能占到不小便宜。 毕竟县试考官筛人是看学识成绩,而风寒却不管学问好坏,就他得到的消息,县里几个好苗子都得了风寒,怕是希望不大。 最后,夫子还让他们接下来一定要好好努力,争取抓住这次机会,一举过了府试,成为童生,那才是真正走上读书的路子。 只是这些就没必要跟宋三哥全说了。 “这么说你算是过了。”宋三哥激动。 “不是,四月还有一场府试,那场过了才算是童生。” “那也是过了嘛。”宋三哥满不在意,在他看来,能过一场是一场。 宋元修无奈,叮嘱道:“三哥,咱们自家人说说,可别传到外面去,一切都要等成绩出来。” “晓得,你三哥我又不傻。” 瞧着三哥这幅外露精明相,宋元修很难不怀疑。:,,. 第57章 换亲二合一 宋元修与宋三哥回来吴山村,一进了村口,立时被人发现了动静,无他,宋父在家歇息片刻就下了地,村人们便时刻关注着。 翻过年正月十五,农人们纷纷下地,锄地松田,一月头秧苗下地,受了一场冻,不少秧苗冻死冻伤,又得补苗,宋父夹杂在其中,丝毫不显眼。 “哎呦,宋家小子回来了,考的怎么样啊?” 田间地头,不少汉子和妇人接连打着招呼,外人可不会顾忌许多,纷纷问着最关心的问题。 “嗯,回来了,成绩还没出来,先回来了,得等过几日。”宋元修彬彬有礼回着,不见丝毫挫败,也不见丝毫骄矜。 没得到想要的消息,妇人们也不气恼,一个个恭维,“小六一定考的上。” “是啊,看着就是读书人,又读了这许多年。” ...... 面对这些议论,宋元修选择缄默,过了会,还是宋三哥率先提出离开,“叔伯婶子,我带着小六先回去了,我娘估摸还不知道呢。” “哎,好。” 闻言,宋三哥连忙拉着亲弟弟走了,边走边小声庆幸,“这些叔叔婶子也太热络了。” 宋元修依旧浅笑,“都是好心。” 宋三哥便不愿意跟他说了。 出去这许多天,也不知道家里媳妇孩子是否还好,他也着急着呢。 两人到家的时候,距离有点远的宋父等人也听见了消息。 “爹,老三和小六回来了。”宋大哥有些沉不住气,暗暗催促。 “嗯。”宋父没回应,依旧认真的插着秧苗,“把这一亩地补完再回去。” 其他兄弟仨互相对视一眼,按捺下心中的着急,动作飞快寻着空隙一簇簇将秧苗插下。 四个大男人干得飞快,不到两刻钟,一亩地到了头。 宋大哥急忙忙道:“爹好了,赶紧回去吧,你就不担心小六。” 宋父瞥了他一眼,很不想告诉他,自己是跟小六一起回来的,拢共分开不到半下午,有什么可担心的。 “行了,回吧,明日早点来,补完咱们就去镇上接点零工。” “哎。”宋大哥应着,脚步已经朝向宋家的方向。 宋四哥窸窸窣窣磨蹭到宋父身边,依旧不死心,“爹,你就让我跟着一起去镇上吧。” 宋父依旧老神在在,“听你娘的。” 宋老四那叫一个着急啊,却又奈何不得亲爹娘,蔫蔫跟在后面。 宋一哥憨头憨脑,干完活,惦记了下小六,就又想起晚上吃啥,小六回来,娘铁定要做好吃的。 事实上,他也没猜错,此刻的宋家鸡已经炖在锅上,若不是天色太晚,宋母恨不得让人再去割两斤肉来。 “老三也是,没点眼力见。”她忍不住埋怨。 “娘,我没想到。”宋老三有点不好意思。 “那明儿早上再去割两斤回来,我看你们三有点瘦了,都好好补一补。” “好嘞。”宋老三顿时又兴奋了,娘这意思就是他们仨能多吃点,到时候他还能给媳妇孩子分一分。 宋大嫂痛惜的看着那锅鸡,十分无力,又一只鸡啊,就这么没了,不过看着鸡血,想着晚上的炖鸡,偷偷擦掉嘴角的口水。 “老大家的,去外面瞧瞧,你爹他们怎么还没回来。”宋母就看不惯大儿媳这幅模样。 “好吧。”宋大嫂眼不见为净,走前几步开了院门,就见回来的父子四人。 “娘,爹他们回来了。”宋大嫂欣喜。 “行,那准备开饭了,去把小六喊出来。” 宋母还想问问考试的事,可惜小六口风恁紧,多的一句不肯多说,叫她跟着着急。 宋元修其实只是觉得没必要,最迟三天,县试的成绩就能出来,届时,能中自然心安,不能中再失望不迟,何必现在说些有的没的,最后闹得一场空岂不尴尬。 这一次县试,他收获良多,此刻正在整理夫子给他写的批语,阮柔在一旁帮着收拾,也不去问成绩,反而多问县城的情况和县试的经历。 宋元修倒是很乐意说这些,说起倒在考场上的其他学子们,语气惋惜,“唉,多年苦读就为这样的原因落空。” 阮柔猜测,他应当知道自己占了便宜,此番县试十之**能顺利通过,可他还是真诚为他们可惜,可能就是人傻。 “多谢了你给我做的鞋子,考了几天,脚一直是暖的。”宋元修说着突然道谢。 “这有什么好谢的,也是我该做的。”阮柔语气温和。 “你为我做了不少,我却没能为你做多少,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阮柔心中一动,试探性提出了一个要求,“你可以教我读书认字吗?” “啊?”宋元修明显愣了一下,“怎么会突然想要读书?” 一个农家丫头突然想要读书认字明显说不过去,阮柔便想了个理由,“最近绣屏风,想在下面绣几个字,想着自己能认识就好了。” 宋元修恍然,“哦,这样啊。”他有些为难,若单为着认字,他可以闲暇教一教,可若想读书认字,那就难了,不说别的,单笔墨纸砚就是一项大支出,本来他不该拒绝,可自己都要家人供养,他实在没脸开那个口。 “那,那你先从三字经看起,只是笔墨,”他纠结许久,说话吞吞吐吐,半晌没能说完。 阮柔要的只是认字的名头,此刻非常识趣,“我先不用笔墨,知道字长什么样子就行,还得耽误你时间了。” “没事。”宋元修轻吁口气,顿觉放松,“以后我每次回来都教你十个字。” 他肯定还要回书院读书的,回来估摸也就是七天或者一旬一次,十个字,应当不难吧? 还真说不好,他小时候年纪小不记事,却从爹娘口中听过,家中四个兄长幼时都被送去过私塾,最短的待了三天,最长的待了一个月,却都因为在学堂内听到读书声就打瞌睡,最后被夫子以“不堪造就”的理由撵了回来,连束脩都给退了回来。 也是因此,后来他在学堂待了一个月,爹娘非常高兴,还特意给自己搓了一顿肉圆子。 那时自己还是一个懵懂孩童,尚且不知这条路的艰难,如今这么多年下来,体会到其中崎岖,却也庆幸自己坚持了下来,否则就要跟其他农人一般下地干农活,无疑,后者更苦更难。 两人刚说定,外面就传来了喊人的声音。 “小六,弟妹,出来吃饭了。” “来了。”阮柔应着,和宋元修一起停了手中动作。 饭桌上,是久违的风声,自打过了正月十五,家中唯一的荤腥就是鸡蛋。 家中如寻常一般的饭食是不用分配的,基本上人人都能吃个七八分饱,而一旦有这种荤腥,还是得有宋母来分配,按她的话,一家人抢起来伤了情分。 宋家另有一套自己的规矩,她先给宋奶奶盛了一碗汤,舀了点碎肉末,人老了肉吃起来也不那么顺口,反倒不如肥肉。 紧接着轮到宋父,宋母一向不亏待自己和老头子,一人一碗汤,老头子一根鸡腿,她自己只三两块肉,接下来老三和小六,分配完,一只鸡里大块的肉已经分的差不多。 剩下的她估量着给其他人分了,最后锅里剩下一点儿,她瞧见小儿媳,到底还是给她多添了点儿。 多少能沾点荤腥,大家也没什么不满意的,一边就着汤拌饭,一边听着宋老三讲些县里发生的事。 宋三哥脑子直,却难得是个会说话的,此刻将几日县城之旅说的那叫一个栩栩如生,众人好像看见了有人倒在自己面前,还挣扎着要答卷的模样,其实宋老三自己也是听别人瞎说的。 “唉,也是可怜。”宋母感叹,又忙关心儿子,“小六,你没事吧?” “没事。”宋元修急忙解释。 宋父也道:“小六没事,就最后一日有点着凉,一碗姜汤下去、捂了一晚上就好了。” “那就好。”宋母庆幸,“你说读书人也是,成天坐着读书,身体哪里能好。” 说着,她和宋父眼神相接,各自隐晦的瞄了小儿媳一眼。 宋元修深有同感,“我回来跟夫子说了,夫子说以后增加一门骑射课,每五日一回。” “那倒是好,不过,你们书院有马吗?”宋父记得是没有的,信雅书院地方倒是够宽敞,位于小镇一角,衙门给圈的地特别大,适合种地的租给了附近的村人,每年收些粮食,还有一片荒地,为此。 “没有,”宋元修也笑,“但估摸要买几匹。” “那也是项大支出啊。”宋母担心。 宋元修想了想道,“丙班的束脩肯定会涨,说不得还有富商愿意赞助。”那就不是他们这些学生应该管的事了。 宋母又问,“你接下来还是要去书院读书吗?” “要去的,不过夫子给我们放了三天假,三天后成绩出来。如果这次过了,夫子打算给我们单独开个小班,专门为府试做准备。” “那敢情好,”宋母闻言颇为感激,“这些年多亏了龚夫子帮忙。” 宋元修也真心感激,可他帮不到什么,只能平常略尽些孝心。 “不提这些了,小六,你在家好好休息两日,老婆子,外面那些如果要来,都给挡回去吧,一个童生都没考上,搞的小六像什么样子。” “嗯。他们也就是没见过世面,元修还是这么多年咱们村唯一个去参加科举的人呢。”宋母还颇有些为此感到骄傲。 宋父很是无言,“等有成绩了再说吧。” “晓得。”宋母还是清醒的,“小六,你就待在屋里温书,不要出来,你们也不要多说话。” 说着,视线逡巡过几个儿子儿媳,一个个俱是点头如捣蒜。 一家子晚饭结束,其他人各自去忙自己的,宋父宋母却是悄悄来到小儿子的屋里。 宋家孩子生的多,故而屋子早年也是大修过的,如今宽敞的六间屋子,整整齐齐,就是宋家最大的底气。 他们屋子在最东边,位置不小,此刻坐下四人仍显宽敞。 宋元修没料到他们回来,但很快做出了反应,取出先前用剩下的银子,去县里的花费都是宋父出的,他主要出的先前报名和作保等的银子,银子还剩下好些,就预备着先还回去。 “不用,你拿着吧,马上还是要用的。” “那祖母的那一份我明儿还回去。” “嗯,她以后给你们就接着,等后面再还回去,不然又得多想。”宋母悉心叮嘱。 婆婆当年一直觉得是因为宋祖父去世,耽误了小六的科举,为此很是懊恼,叫她出份力也能安安心,但老人压箱底的钱是肯定不能动的。 宋元修抬头看了一眼,不吭声,便是默认了。 宋母心里偷着乐,面上丝毫不显,小六果然觉得自己大概会中。 不过,他们也不全是为这遭来的,寻思着先前想到的问题,宋母只略找了个借口,“一娘,我那里还有点布,你跟我过来拿吧。” 都是聪明人,阮柔没去问什么布料,直接跟着起身,倒是留下来的宋元修有些担心。 宋父见状解释一句,“没事,你娘有些话想叮嘱几句。” 宋元修“哦”了一声,父子俩相顾无言,互相巴巴看着。 好像乡下父子大多这样,做的多,说的好。 “一娘进门也一个多月了,你觉得她怎么样?” “挺好的。” “你觉得,她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问出这句号的宋父也很是纠结。 “没有啊。”宋元修当即不假思索回应,心下奇怪,“爹,你怎么会怎么问?” “没事,你既娶了媳妇,就好好对人家。”宋父慌忙遮过,他惯不是会说假话的。 宋元修应的很是认真,“爹,我知道的,一娘对我好,我也不是不领情的。” 再次陷入沉默,这回,宋父是真的无话可说,两人只能安静等待。 而宋元修,回忆宋父那番话,脑海中的记忆却是一点点串通成一条线。 一切不正常发生在阮家大姑娘退亲的那一天。 原本好好进行的婚事突然要作罢,而后一娘告诉他,是因为大娘梦见他考不中。可是,人真的会因为一个简单的梦就做出这么大的决定吗? 又或者说,那个梦究竟如何才会效用如此之大。 若那个梦并非虚言,一娘又是抱着怎样的心态嫁给他?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似拢了一层迷雾,遮掩间叫人看不分明。 且他还有点格外轻微的小心思,瞧见脚上一娘给他做的鞋子,一开始穿上那几天,似乎格外暖和,可后来,风雪下了几日,鞋子好像失去一层保护罩,露出原本面目,他随后就跟着受寒。 原本只以为自己想多了,可为什么不能是这双鞋子真的有问题呢? 转瞬又思及一娘今日说要认字时候的认真,不管怎么看,这个妻子都不会是一般人。 脑海里进行着剧烈的天人交战,当着宋父面却不露分毫,无论究竟有什么秘密,他自会去探个明白,就不劳爹娘费心了。 另一厢,阮柔跟着宋母来了主屋,烛光明明灭灭,叫她看不清身边人的思绪。 宋母说布料也不是假话,她是真有一匹布料,不过先前一直没舍得给人,如今想想,留着也没用,索性用上吧。 这是一套浅蓝色布料,淡淡的颜色很是柔和,最重要的还是棉布的,足够做一身外衣了。 “拿去吧,你先做,有不会的来问我或者你几个嫂子。”宋母叮嘱,担心她第一次上手别弄坏了。 阮柔第一反应就是推辞,“娘,这不好吧?”主要上面还有几个嫂子,单给她,宋母和她都要被说小话。 “没事,我明儿跟你几个嫂子说一声,你身上也没一件好衣裳,下回再有料子就该轮到她们了。” “哎。”阮柔这才接了,也是欢喜的,谁不喜欢新衣服呢。 也不全是为了给布料,宋母让人坐下,“咱婆媳俩今天也谈谈心,你进门有一阵了,一直没仔细问过你,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阮柔回,“吃得饱睡得暖,爹娘和兄嫂们也都是性子和善的。” “你要求倒是不高。”宋母笑,“真心话?” “真心话。”她肯定道。 这世上看人,不能单看人对自己怎么样,还要看两人是什么关系。 她是新进门的新媳妇,宋家待她不算严苛,这就已经很好了,阮家那样的亲生父母尚且如此,何必对外人过多苛责。 是了,说到底还是外人,就如其他几个嫂子一般,尽管没分家,可也不会如宋父宋母这般将整个宋家看做一个整体。 只要宋元修人好,再安顿好小家,这就成了,不过这些就没必要跟宋母全盘托出了。 “说起来也是我该谢过你,”宋母话风一转,“先前元修跟着我们下了一段时间的地,身子骨好了不好,这次县试才能安然度过。” “我没做什么。”阮柔断然拒绝,顿时明白了今日宋母找她的意思,试探她先前那番话为何。 试探不出,宋母也不强求,而是耐心叮嘱道:“你们是夫妻,以后同甘共苦的,若是元修这次得中童生,以后的日子都好过,我和你爹也不用跟着操心,若是不能中,且还要苦几年,你心里要有数。” “娘,我知道的。”天底下除去那些顶顶有才学的,其他人也不敢打包票说自己中,她嫁过来之前自然也想过,可她要的本也不是什么高官厚禄、凤冠霞帔。 这辈子活着一定要胜过阮大娘,这是系统安排的任务,更是原主的怨气所在,她会尽力完成,而非全然寄托在宋元修身上。 系统赋予的属性虽然稀缺,可稀缺本身就说明了它的珍贵,利用好,就是她这辈子最大的资本。 “行,时辰不早了,你也早点回去休息吧。” 说着竟要起身来送,阮柔连忙阻止,“娘,你歇着吧,就几步路。” 宋母果真不再送,离了人,眉头却是慢慢攒在一起,皱巴巴的模样很能显出主人的几分愁苦。 不一会,宋父回来,见着这幅苦瓜样顿时了然。 “别再想了,本就没准备非得图什么。”宋父宽慰。 “嗯,我就是想不通,你说一桩桩一件件凑在一起,我就搞不懂了。” “不懂就睡吧,明天田里还有好一堆活。” 宋母却是立刻想起另一遭,“对了,老头子,先前我说过,等田里忙完,你带着老一、老三去镇上。” “真不带老四?”都是自己的儿子,宋父多少有所顾忌。 “口子不能开,否则,小六这书也甭读了。” “唉,眼看孩子们也都大了。” “再大也要等几年,”宋母见他迟疑,提醒道,“咱们先前可是说好的,最少要供元修考三轮,才能考虑分家的事。” “我记得,就是有些不得劲。”宋父有些难受。 三轮,按县试来算,最少也得六年,若是六年连个童生都没中,继续供他们也没那个能力,总不真为了读书考科举,弄到卖田卖地吧,要知道,宋家的田地可不都是他们两口子的,几个孩子都出了不少力,尤其老大老一,年纪越大越吃亏。 宋母知道他的纠结,郁闷道:“老四那就是该的,老四媳妇家为什么舍得陪嫁一亩地,还不就是因为生病就是个无底洞,就是没有小六读书的事,我也不能任他这么嚯嚯。” “娶都娶进来了。”宋父无奈看她,“当年就没能拦得住。” “你养的好儿子,为了个女人要死要活,我还真能看他饿死自己?” “唉。”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 宋母依旧嘴硬,“你别怪我心狠,小六读书那会儿咱们就知道早晚有吃苦的一天,要是老四受不住,咱们把该他的那一份给他,再管不了许多。” “你乐意?”宋父是不乐意分家的。 “有什么不乐意的,反正我以后不跟四房过。”宋母对养老早已有了准备,“要么跟大、要么跟小。要是小六考中了呢,我就跟着老大养老,大房这么多年是吃亏最多的。” “要是没中呢?” “要是没中,我就跟着小六,还能帮衬点儿,家产这一块他们少分,小六又不是下地的料,日子肯定不好过。” “敢情你都有盘算了。”宋父笑,“还是没影的事儿。” “早晚的事,不过,我总感觉小六最少能考个秀才。”宋母信誓旦旦,又将去乐山庙一趟的遭遇说了,宋父也跟着半信半疑起来。 怀揣着对外来的美好幻想,宋父宋母陷入了香甜的梦想。 阮柔拿着布料回去,瞧见的依旧是宋元修伏案桌前的背影,这一刻,她又有了点信心,若是能考中,她的路也会跟更好走。 月光撒下,各家灯火,有的欢喜,有的忧愁。:,,. 第58章 换亲二合一 三日时间匆匆而过,转眼就到了去镇上看成绩的日子。 县试到底只是第一关,过了的人连个童生都算不上,更不会有衙役上门通传,故而得自己去镇上看张贴的榜单。 宋元修本准备一个人去,可后来宋父说要一起,宋大哥他们便都说要跟着去,最后就是一家父子六人齐齐出门,场面颇为壮观。 几人出了院子,婆媳几个在后面看着,宋母很是感慨,眼中带着回忆,“很久没看到他们这么齐整的出门了。”上一次好像还是小六读书之前。 及至未时末(下午三点),六道身影才一起回来,人人面带喜色,宋大哥手里还提着一条肉,宋母等人便知稳了。 也不欲宣扬,关了院门,一家人好好热闹一番,宋父高兴之下,肉足足买了五斤,这一顿便嚯嚯掉三斤,可无一人觉得不舍得,尤其上面几个嫂嫂,俱都觉看见了希望,盯着这个小叔子的目光无比殷切。 宋元修也是高兴的,几乎从不饮酒的他,在宋父几个频频劝酒下,喝了五盅黄酒,到最后,已是酩酊大醉。 偏他这人喝醉了就极老实,呆呆愣愣坐在那,不说话,更不耍酒疯,却没了平日温和的模样。 阮柔戳一戳他,提醒,“回屋了。” 他便老老实实起身,也不会动,阮柔跟在后面,戳一下,他方才动弹一下,有趣的紧。 “对了,二娘,小六和同窗说好,明儿一早去镇上书院。” “哎好,到时候我喊他。”阮柔应了,两人一顿、一顿回来屋里。 喝醉了的宋元修也不往别处去,依旧坐在书桌前,只脑袋晕乎乎的,哪里看得进去书。 愣了好一会儿,他突然道,“二娘,我教你认字吧。” “好。”阮柔没意料他会主动提起,当即也不拒绝,从房间角落位置取出一块自制的沙盘,继而来到书桌前。 办法总是人想的,既然不方便用笔墨纸砚,她就先用沙盘练习,沙盘做起来也简单,用木板圈成一个正方形,内里放上一层浅浅的沙子,用小木枝就可以在上面划拉出字体的痕迹,用完后重新抹平,丝毫不费什么。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宋元修只念叨了三字经的第一句,似乎是觉得她不会,突然牵起她的手,“我教你写一遍。” 阮柔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微微出神,上一次学这些好像是很久以前,娘还在时,也是这样牵着她的手,一笔一划,耐心十足。 只是一个醉鬼显然没有这个耐心,刚刚写到“近”,就栽倒在书桌前,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喃喃,“二娘,我好高兴啊。” “嗯,你做的很好。” 闻言,原本微眯起来的双眼彻底闭上,想来是真的累了,阮柔无奈,将人拖拉去床上,自己又回到书桌前划拉那几个字。 不知写过多少遍,她手法极其熟练,只是一遍又一遍,从工整有神到杂乱无章,阮柔这才停歇,只是故意留着最后一遍的字迹未曾抹去。 翌日,压根不用她喊,宋元修依旧是原先早起的点,洗漱一番后,来到书桌前,看到那一方沙盘,微微叹气。 早饭毕,一家人目送宋元修出门的目光无比热切,仿佛他不是刚刚过了县试,而是已经成为了一名秀才。 阮柔都为他提着一口气,现在有多么期望,若是失败,就有多么失望。 今儿不是阮柔洗碗的日子,刚送走人,她回屋取出沙盘,在宋家的院子内练起了字,一点没遮掩。 “二娘,你这是做什么?”宋母疑惑,看模样是写字,可她依旧不敢相信。 阮柔还是那套说辞,“娘,我绣东西想绣几个字上去,就请元修教了我几个字,我不用笔墨,就用这个沙盘。” 宋母稀罕的上前,阮柔给她示范了一下,用一根小木枝轻轻一扫,沙子表面恢复平整。 “还真是好东西。”宋父瞧了眼,忍不住夸赞道。 阮柔不好意思笑笑,不接这话茬。 既然不用笔墨,也认不了几个字,宋父宋母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等到上午忙活起来,阮柔也不去管那沙盘,跟着一起干活。 事实上,她还是十分希望宋元修能中个秀才童生的,毕竟那样她作为秀才娘子,怎么在宋家也要轻松几分。 只这日依旧没叫她安生,中午,好容易能回到房里休息一会儿,就听外面宋母让她出来,依稀听得是阮母来了。 这具身体的娘亲,阮柔现在是这么称呼阮家人的。 出得外来,她还是得规矩称呼,“娘,大姐,你们怎么来了?” 是的,来的不止阮母,还有阮家大娘,不用问也知道为何。 “来看看你,听说元修过了县试?” “嗯。”不用她回答,宋母喜滋滋道。 得到确定的答案,大娘脸色瞬间惨白,而阮母也不遑多让。 宋家人原以为是来道喜的,毕竟虽然关系不好,可到底也是亲家,熟料反倒一副死了爹娘的模样,叫人看了就觉晦气。 宋母的脸立时耷拉下来,“家里忙,没空招待,没事你们就先走吧。”就差直接说你们给老娘滚。 阮母却似没听到,跟大娘拽着二闺女到了院子角落中。 阮柔只听得阮母问,“大娘,你说这是怎么回事?” 大娘亦是慌张,怎么会呢,她梦里的宋元修明明一场都没过。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难道她做的梦是假的,她错过了童生乃至秀才娘子的身份? 不,不会的,目前的一切都对得上,宋元修过了县试一定是个意外,废物就是废物,永远成不了才,铁勇才是她应该看中的人。 对,就是这样。 “娘,可能是出了点意外,应该没什么的。” 阮母却没她这么乐观,“那铁勇不会也出意外吧,若是......” 到底顾忌旁边的阮柔,母女俩没将话说透,但阮柔依旧觉得她俩把自己当傻子。 “行了,没事就走吧,以后也不用常来。”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跟娘说话。”不知阮母怎么想的,原先压根不把她看在眼里,如今态度却是客气了许多,若搁以往,恐怕早就开骂了。 “我就这脾气,元修中了你们也占不到便宜,中不了我也不会求到你们跟前去。”阮柔直接顶了回。 瞧见不远处的宋家人都在张望,阮母面子上过不去,为自己挽尊了两句,“家里还有事,我就先回,等元修中了童生,我再来道喜。” 讨嫌的人终于走了,宋母忍不住翻个白眼,直道:“晦气。” 宋父见状提醒,“老婆子。” 宋母收敛几分,不耐烦道,“知道了。”转而又对小儿媳解释,“我没别的意思,二娘你别多想。” “嗯。”阮柔应,想了想还是得补充一句,“我在娘家过的什么日子,爹娘你们也清楚,从嫁到宋家的那一天,我就是宋家人,跟阮家面子上过得去就行,不用顾忌我。” 此言一出,院中所有人的目光都偷偷看了过来。 阮柔也不觉尴尬,十分坦然。她刚才说的那句话,前半句掺着水分,后半句却是真心。 宋母心里有点怪怪的,当下讲究生恩养恩大,小儿媳这样倒是少见。 她又忍不住想起了三儿媳,这两人在娘家的处境都很相似,娘家给的嫁妆也都一样,可态度却很是不同。 老三媳妇跟娘家走的也不亲近,可逢年过节,该孝敬的还得孝敬,说起来也是矛盾,一面怨责娘家不给嫁妆,一面又指望娘家给自己撑腰。 一对比,她又觉得小儿媳为人坦诚了。 阮家母女的道理,于宋家人来说只是一个闹剧,于当事人,却是晴天霹雳。 出了宋家,阮母一路拽着大娘往阮家去,到了自家院子,她才低声问,“到底怎么回事?” 大娘压根也想不通,可唯一坚持的只有一点,“铁勇一定会当大将军的。” “那你说说他是怎么当上将军的?” 大娘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阮母顿时冷笑一声,“你个没用的。” 大娘委屈,“娘,你相信我。难道我还能故意弃了能当秀才的人,反倒去选个穷猎户。” 阮母沉思,一般姑娘被男人迷的花了眼,还有可能,可自己的大女儿,她再清楚不过,绝不是这样的人,所以,还是有几分可信的。 她语气略微缓和,“宋家这边都能出现变化,铁家那边也说不好准,要不要提前让铁勇去参军?” “可征兵的人秋天才会来。”大娘显然是打听过的。 “我听说府城那边的兵营常年征兵,你大舅那边有个族人家穷,就是直接投了府城兵营,只是没两年人就回来了,少了一条胳膊,不过也给了二十两抚恤金呢。” 大娘眼睛先是微微一亮,随即暗下来,也不知提前去府城,会不会有什么影响。 “行了,你也回去问问,铁家那穷样,不当兵也没出路。”阮母语气很是嫌弃。 大娘气不顺,当下不多说,直接回了铁家。 她方才没应还因为一遭,那就是她还没怀上孩子,。 摸摸依旧平坦的小腹,面露愁思,二妹上辈子没孩子是因为她身体弱,可自己身子一直很好,怎么会没有怀上呢。 “唉。”处处不顺心,回了铁家,她还得做出一副高兴的模样,无他,一家两傻子,还当真以为自己和宋家是真亲戚。 “大娘,怎么样?”铁勇十分高兴问,铁父也一副同喜的姿态。 “县试过了,不过后面还有府试,两场都过了才是童生。”说着她还是忍不住贬低一句。 “宋家小子是个有出息的。”铁父毫不掩饰赞赏,“若是过了,咱家也有童生亲戚了。” 铁父是真高兴,秀才不敢想,可童生在乡下已经够用了,不拘办什么事,总不至于被人欺压了去。 “大娘,待会你从库房里拿只鸡,明天给宋家送过去,也是咱们的一片心意。” “可爹,你先前不是说......”要节俭着些吗? 话还没说完,铁父倏忽打断,笃定道,“这一只鸡省不了,也不能省。” 大娘气闷,枉她还以为铁父老实,结果也会捧高踩低,给她娘家就是浪费,给宋家就不是。 “勇子,明儿你和大娘一起去,以后多走动走动。” 大娘这下是彻底不敢表露不满了,铁父明显怀疑了,至于是怀疑姐妹俩关系不好,还是怀疑她会私藏,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欸。”铁勇应着,依旧憨憨的模样。 背了铁父,大娘悄悄凑近,低声问,“勇子哥,家里如今这光景,你有没有点盘算啊?” 铁勇想了想,认真道,“爹说今年打猎多打点猎物,秋收后争取买一亩地,慢慢攒,家里总会好的,只是要苦了你了。” “我不苦的。”大娘慌忙摇头,她还记得当初没嫁过来前,就说过不在意这些。 “嗯,我知道,可我总觉得对不住你。”铁勇态度真诚,“以后我会跟着爹好好打猎,再不偷懒了。” 大娘一时不知是该高兴男人有上进心,还是无奈上进也就是打猎。 “一亩地少说也要五六两银子,你说今年能攒到吗?” 铁勇摇头,“我也不知道,以前爹和我两人吃饱,全家不饿,压根没想着存银的事,不过去年存了三两银子,只是后来办婚事全给花了。” “唉,就没什么能快点挣钱的法子吗?”大娘故意道。 “哪有这么容易,你看周家兄弟,读书这么多年也不一定能出头,咱们要什么没什么。” “我听我娘说,黄家那边有人去当兵,两年拿了二十两。” 铁勇一听当兵,急忙摇头,“当兵一不小心可是要掉脑袋的。” “这么危险?”大娘假做惊讶道。 “是啊,爹就我一个儿子,绝不会同意我去参军的。” “怎么就那么难呢。”大娘岔开这个话题,故意叹气道,“现在就三个大人还好,少吃点没问题,可若是再添一口子......” 铁勇顿时将那些扔在脑后,欢喜去摸她的肚子,“大娘,你有了?”动作颇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怕伤到幼小的孩子。 “没呢。”大娘害羞道,“就是突然想起来了,我倒希望他等家里条件好些了再来,到时咱们也送他去读书,考秀才。” 这话不上不下,铁勇听了觉得怪怪的,又察觉不出问题。 此厢过后,铁勇惦记着未来的孩子,干活更加用心。 农忙刚过,地里的活干的差不多,铁勇便跟铁父商量着去镇上打零工。 镇上的零活有限,大多是搬运的活儿,偶尔也有些修建宅院房屋的,可无论如何都是重苦力活,饶是这样,也多的是人抢着上,就为了多赚那点钱。 铁父估量着也是时候,可父子俩一走,家中就剩一个儿媳,不说会不会遇上宵小,就是山上的野兽也保不齐会下来伤人。 到底不放心,他斟酌片刻,方才道,“大娘,要不你先回娘家住几天?” 大娘一听连忙摇头,阮母对她正是嫌弃的时候,回去也没好果子吃。 见铁父疑惑,她想了理由解释,“爹,不用的,我娘那性子,不可能让我回去白吃白喝,我在家也挺好的。” 铁父一听笑了,“自然不会叫你空着手回去,带上你那份粮食,再加一只兔子吧。” 便是看在粮食和兔子的面上,阮母也不至于亏待了人去。 大娘转而犹豫起来。 “你明天回去问问亲家母。”铁父直接做了决定。 果如所料,第二日,阮母欢天喜地的应了,直言住多少天都行。 很快,铁父带着铁勇出发,而同一时间,宋父亦是带着老大和老三一起来了镇上。 刚巧镇上的乔院外要修院子,木料、石材的搬运都是一项大工程,一时间,镇上大半的人倒都聚集到乔家院子。 宋家,宋母看着蔫耷的老四恨铁不成钢,“刚巧家里的柴没了,你去山上拾掇点吧。” 宋母觉得这纯粹就是闲的,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就摆出这副哭丧样子给谁看呢。 宋老四安生去了,一日又一日,每天宋母都要安排一堆活计,干完累的精疲力竭,果真再没了旁的心思。 一切回归平静,阮柔也继续忙活起自己的事情来。 原先铁锅大小的屏风她足足绣了十扇,可一副特殊属性的都没有,叫她很是无奈。如此少说也得绣上几十件才能出一件有特殊效果的物品。 既如此就不好继续跟大幅的屏风继续死磕,她便统一换成了那种扇面大小的屏风,一整日功夫就能绣上好几副。 皇天不负有心人,在又绣了十副小屏风后,终于出现了一个特殊的效果。 “寿命+2”。 感觉特殊属性的那一刻,阮柔瞳孔猛然扩大,意识混沌,不敢想象这样的属性到底是个什么效果。 “+2”,到底是加两天、两个月、还是两年。 若是后者,两年的寿命延长足以让很多面临死亡的人付出所有。 如她最开始经历过的一般,身体老迈之后,每一天睁眼醒来,都有种生命走入倒计时的感觉,看着生命力一点点流逝,世上再多的权势富贵都不足以抗衡。 也是因此,史书上才会有那么多那么多皇帝,越是到了晚年,越痴迷求仙问道,因为越是位高权重、越不愿意轻易舍弃一切。 她手中紧紧攥紧那扇屏风,这东西太珍贵的,跟前面的东西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东西贵重,她的处理方式也得格外慎重。 如先前那般随便交由绣坊是显然行不通的,一来明珠蒙尘,二来,她也拿不到该拿的报酬。 须得想个好法子,不知为何,她突然想起了上次陪宋母去过的乐山庙。 更重要的是,乐山庙里有位名声不错的明悟师傅,六十多岁高龄,想必足以叫很多人信服。 只是,关乎寿命的东西一旦拿出来,她不敢保证能有同样效果的物件儿,那么,明悟师傅就会很危险,也不知其是否愿意。 怀揣着屏风,如同世上最珍贵的珠宝,阮柔将其小心放在箱子最下面,这些带有属性的东西,除去食物这些外,只要小心保管,是可以保存很久的,前提是没有被人的负面作用所消磨。 心中列了一系列计划,原本她只想着慢慢来,一点点打出自己手气好、有福运的名声,可如今看来,很多事情都不必要了。 风险很大,可利益也很大,是赌一把,还是就此放弃? 阮柔甚至没考虑多久,她想,她或者天生就是一个投机者。 旁敲侧击又从旁人处打听到一些明悟师傅的消息,她便可以肯定,十成十又是个骗吃骗喝的。 不过乡下人穷,他也骗不到什么,最多挣口吃喝,从他捡了许多小沙弥回去养大,可见是个善良的。 胆子不大、有些善良、却又有些神奇经历的和尚,阮柔心中给明悟师傅下了定语。 只要对方愿意,她甚至可以为此编出一个完美无缺的谎言,不谈蒙骗天下人,却足以蒙骗每一个渴求寿命的人。 而她,现在要做的,就是先挑选一个合适的目标,目标只要符合两个要求,一,足够强大,最好权势滔天,强大到不会有人来争抢,二,寿命无多且有私心,最好有未了的心愿。 这样的人应当很好找,只是她囿于吴山村小小的地界,无法打听到罢了。 她得去府城,府城有更多的消息渠道,甚至有可能会有张贴悬赏神医的榜文,只要去了,上至皇家贵族,下至贩夫走卒,总能得到想要的消息。 而前往府城最好的机会,自然是宋元修的府试。 一切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好在宋元修已经稳拿去府城的机会,她只要想法子一起同行就行。 说服宋家人应当并不困难,上次宋父宋母明显察觉到不对劲,却没有追究,总归都是为了宋元修,她编造些靠谱的理由就是。:,,. 第59章 换亲一更 阮柔花了好几日时间来平复激动的心情,最后,那扇小屏风到底被压在箱子底部。 或许是耗光了好运,接下来很长时间,阮柔亲手制作的物品都没能出现带属性的物品。 这也意味着,宋元修那边的读书进程,她无法再提供帮助。 轻叹口气,她安慰自己,有得必有失。 眨眼间一个半月时间飘然而逝,府试近在眼前,依旧是报名、廪生作保,五人联保的手续,一切妥当,已是四月初十。 府试的时间在四月二十二,还得提前一天到现场验明身份,故而定了两日后出发的日子。 依旧是上一次的陪同人员,宋父和宋三哥,若不是多个人多份费用,宋母还想让大儿子一起跟去,不然总觉得不放心。 镇上书院里过了县试的,除去宋元修外,还有一人,乃是秦春生,他出生读书世家,家中又有秀才的祖父和童生的父亲,学识一向不错,考上也并不稀奇。 秦家祖父如今已近六十,先前同样在信雅书院当过夫子,前些年精神不济方才归家,儿子学问不行,他便将全副心神都放在这个有几分天赋的孙子身上。 府城路途遥远,秦祖父不放心,特意让秦父跟着一道来,另遣了上次那个族弟,。 自小被父亲盯梢读书,三十上下才考中童生,之后又考了两次依旧不得中,秦父便彻底舍了书本,如今在镇上开了一家书肆,做些读书人的生意,没有辱没读书人的身份,反倒结交了不少人脉。 只要不让他再去考试,去府城陪儿子,秦父自然是愿意的。 宋元修也算占了对方的便宜,秦家特意请了镖局的人护送,两家人合坐一辆马车,飞速驶离祁山镇。 阮柔一直送到了镇上,眼看着人走远,方才去了绣坊,将自己这段时间的成果一并卖出,拢共得了四百文。 然而钱也没能在手上停留太久,又买了些布料以及各色丝线,犹豫再三,又去书肆拿了一刀最粗糙的黄纸,这才回返。 宋母一路陪同,知道是她自己赚的钱,也没说什么。 她自以为猜到了小儿媳的心思,儿子眼看着就可能考得功名,她定是怕自己配不上小儿子,所以才想着读书。 这一次的等待更为煎熬,好在时间更长,也不至于为此耽误了家中的活计。 真正为此焦躁不安的,绝对不止宋家人,最起码应该有阮母和阮家大娘。 大娘前几天身体不大舒服,去村中赤脚大夫那里看过,说是可能有了身孕。 消息一带回来,不说铁勇,就连铁父亦是难得露出欣喜的神色,紧巴了好久的伙食也敞开让她吃喝。 大娘得意不已,然而这股子得意在宋元修前往府城后一落千丈,整颗心都揪成一团,生怕他真的中了。 由此,对铁勇的试探也越发明显 “勇子哥,你说咱们今年能买一亩地吗?” “勇子哥,你说是男孩还是女孩,以后长大了也不知道好不好看。” “若是个男孩,跟你一起学打猎也是好的,起码也算有门手艺,若是个女孩,算了,还是不要是女孩了。” ...... 一番又一番话,成功搅和得铁勇心焦起来。 饶是大娘最近没有再提起参军,铁勇的心头还是不可抑制的浮现这个念头。 当朝为乾朝,传承已有七八代,现今在位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帝王,自十岁登基,如今已有十来年,可惜身体一直不大好,膝下只有一个年仅三岁的儿子,是以撑着一直不敢死。 每年冬天天寒,皇帝都要病倒,背后不知有多少人在背后祈祷他赶紧去死,可惜,熬了一年又一年,直到生下儿子,如今儿子三岁,眼看着能立住,皇帝也开始在朝堂大刀阔斧改革,以期为年幼的孩子挣开一条路。 当然,朝堂上的这些纷争,铁勇是不知道的,他只知道,每年冬天,边关的蛮夷都会来侵犯,抢夺粮食和过冬衣服炭火。 故而,军营会在每年秋天招兵,之所以在秋天大规模招兵,就是为了省些粮食和军饷,一个冬天下来,只要发生战争上了战场,就会死去不少士兵,若是春天立即补充,吃的粮食、发的军饷都不是笔小数,秋天征兵,死的是多,可活下来的自然成了老兵。 没钱没粮,户部拨的军饷有限,也就只能这么着来。 这些同样是铁勇不知道的,起了去参军的念头,他也去打听些了,大概清楚府城兵营常年招兵的事是真的。 乾朝招兵一共有两种,一种就是七天各家军队自己来招兵,各自划分了底盘,还有一种就是府城这种。 前者是要直接上战场的,后者则要安全的多,多是用于府城自己的守卫。 但论给的军饷上,还得前者给的多,一个月就有一两银子,不过大概每半年才发一次,死了也会有抚恤金,而后者,每个月不到半年,胜在一个月一发,也不必担心有太大的生命危险。 铁勇倒是不抗拒当兵,他一个猎户,多的是一把子力气,即使上了战场,也自然不杵。 然而,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他有了妻子,还即将有自己的孩子,以往从没在意过的东西也自然在意起来。 时间来到五月,天气渐渐热了起来,秋天储存的野物早已消耗殆尽,甚至粮食也所剩不多,每年这个时候,都是铁家日子最难熬的时候。 媳妇儿有了身孕,伙食是万万减不得的,就只能从两个男人身上省,没几日功夫,铁父和铁勇都瘦了一圈。 又一日,饿的提不起劲的铁勇,看着同样瘦的铁父,终于忍不住了。 他道:“爹,我去当兵吧。” 铁父坚决不同意,他就这样一个日子,若出了意外怎么办? 可铁勇一旦有了心思,压都压不住。 “家里日子艰难,大娘连口好的都吃不着,我不想她跟娘一样。” 铁父的眼睛剧烈收缩,仿佛看到了很久远以前的一幕。 铁母说是难产而亡,其实更多是怀孕期间伤了身子,生产后又没能吃点好的补充元气,这才一日一日衰弱,最后病亡。 铁勇说这话,无疑伤了铁父的心,他知道父亲一直在为当年母亲的逝世伤怀,可话已出口,收不回来,他索性继续说了下去。 “我打听过了,府城兵营的兵一般不会被派上战场,我不会有事的。” “那哪说的准。”铁父依旧不同意,苦口婆心,“你要是担心家里日子难过,咱们今年就早点上山,总不会亏待了大娘。” 铁勇倔强的抿紧唇,一言不发,再早也要等夏天过去大半,否则春天诞生的猎物还没能长大,涸泽而渔,便是连没见识的猎物都不会轻易去干。 “爹,你就同意把。” 铁父不论怎么都不松口,听着再好,用命换来的银子,花起来都不那么叫人开心。 铁勇不能直接违背铁父的意思,父子俩就这么僵持住了。 事情的转机出现了五月中旬,彼时,府试的成绩刚刚出来。 因着自家有一门读书人的亲戚,铁父在镇上打零工格外注意了些,一日,府衙门口张贴了一张大大的告示,上面贴着复试录取的名单。 铁父凑上前去,他不认得字,可榜前面有专门的人传唱,一连唱了三遍才作罢,接着又有下面的读书人上去给大又读了几遍。 连着两次听见了宋元修这个名字,铁父才敢确定,宋家小子这是中了童生,四处张望,却瞧不见人影,不由得纳闷,难道他们都没来看成绩。 实则,宋元修哪里是没来,他人还在府城呢,硬是等着成绩出来,方才返程回家。 或许也是他的幸运,县试因为天气筛掉了不少又学识的学子,得过县试的学生成绩本就较以往差一些,此番浑水摸鱼,竟叫宋元修真的中了。 府城的名单直接张贴在府衙的公告前,大红喜报吸引了不少人的眼球,宋元修和秦春生挤在人群中,一个有自知之明的从后往前看,一个十分自傲的从前往后看,几乎是在同时看见了自己的名字。 也是巧合,此番府试拢共录取了四十八名学生,宋元修得了倒数第八,也就是四十一名,秦春生则是得了第十一名。 两人水平不同,期盼也就不同,宋元修确认自己中了后欣喜若狂,第一时间想要找宋父和宋三哥分享喜悦,而秦春生却是蔫头耷脑,很有些失望的模样。 无他,按规定,院试前十为甲等,可入县学学习,而后十名,还得找关系、送银钱方能进去,仅差一名,就有不小的悬殊。 不过能中就是好事,为了能第一时间看到成绩,一行硬是在府城多待了十来天,银子不知花去多少。 秦家还好,宋家这边,宋父带来的银子早已花的差不多,又是焦急又是心慌。 好在成绩终于出来,秦父操办了一场小小的庆功宴,也不敢大办,怕别人笑话。 “宋家老哥,恭喜恭喜。”秦父虽然是个读书人,却没有那些迂腐的架子,饭桌上也很是亲近。 宋父同样举起酒杯,连道,“同喜同喜,春生年纪尚轻,以后定然前途不可限量”。 一行人高高兴兴,一醉方休,第二日,又各自在府城添置了些东西,方才回程。 府城比县里繁华的多,秦父在这边的书肆找到不少县里没有的典籍注解,很是抛费了一般。 而宋父自己没有买什么,却是各给了两个儿子一百钱,随他们去买什么。 宋三哥得了一笔意外之财,想了又想,买下一匹料子,家里的女儿长这么大,穿的都是姐姐们换下来的衣服,一直嚷着想要新衣服。 至于宋元修,本不想买什么,可后来,同样去书肆挑了一块砚台,许是府城的读书人多,东西竟比县里的还要便宜些许。 第三日,一行人踏上归途。 府城回镇上需要三日功夫,他们雇的马车脚程慢,远没有府衙报喜的人快,故而等他们回到祁山镇时,就连乡下的宋家也已经得知了喜讯。:,,. 第60章 换亲二更 得知今日是宋元修一行回来的日子,早早的,枝繁叶茂的宋氏族人们济济一堂,将宽敞的宋家院子挤得似水不漏,大人们、老人孩子,俱都喜气洋洋。 家中早备下零嘴儿、茶水招待,一群人吃吃喝喝聊聊,边等宋元修回来。 宋村长坐在高位,看着下面的热闹只觉得浑身是劲,族人昌盛,如今又有了个童生,宋氏以后也算是有点根底了。 “元修可是让咱们老宋家光宗耀祖了。”宋村长对着宋母颇为感慨。 “多亏族长和夫子你们教的好。”宋母亦是高兴,十八岁的童生,以后肯定能考个秀才回来。 “还是你们教的好啊。”宋村长倒也不揽这个功劳,是宋家自己争气,也就前些年困难,跟族人们借了几次银钱,后来也都还了。 院子里,其他几个媳妇儿都忙活着,唯独阮柔,作为宋元修的妻子也算水涨船高,被人安置在座位不能动弹,一个个笑着恭喜她成了童生娘子。 当然,这不过玩笑话,童生只是代表过了府试,有参加院试的资格,而非真正的功名。 有人羡慕,自然也有人带着酸气,“没想到当初阮家的小丫头,还有今天这福气。” “就是,原先爹不疼娘不爱的小可怜,也不知使了什么手段,嫁到宋家来。” 这便是说的姐妹俩当初婚事颠倒的事情了,若说先前众人觉得是阮家大娘被男人迷话了眼,可此一时彼一时,宋家小子出息了,就变成阮家二娘有心计,故意使计坏了亲姐姐的婚事。 宋母闻言顿时不乐意了,在如今的她眼里,小儿媳就是小儿子的有缘人,那是有大福气的。 “瞎说什么呢,当初大娘退婚,我可没答应二娘,后来上门也是因为明悟师傅批语二人有缘,是天生的好姻缘。” “什么,还有这一遭?”顿时,众人的注意纷纷从婚事上挪开。 乡下地界,尤爱谈论这些神鬼之说以及儿女姻缘,很快,话题就被转移到不知哪家闺女的婆家姑娘身上。 见状,宋母的额角总算松开,大好的日子,可不能让他们给祸害了。 等到下午,一连喝光好几壶茶水,等得望眼欲穿,总算有村口守候的人前来报信。 宋氏族人都觉得这是个大日子,就算有事要忙,无法提前过来的,也都注意着,准备一旦人回来了就立马登门,最好再备上一份礼物。 且说宋元修与秦春生那边,路上风尘仆仆,很是辛苦,一个个却并不觉得劳累,反而精神气十足。 到了镇上,宋父也不再自己走,而是用身上为数不多的银钱雇了一辆牛车,三人舒舒服服坐在牛车上往家去。 待得到了村口,刚下牛车,远远就听得有人喊,“回来了回来了。” 宋父先是一怔,随后恍然,笑着对身后两个儿子道,“看来也都知道了。” 宋三哥笑的龇牙咧嘴,自认小弟考中,他没有功劳,也该有几分苦劳,当即雄赳赳气昂昂走在小弟身后,若不是他的模样实在不像个读书人,倒要有人以为是他中考,而不是一旁依旧沉着镇静的宋元修。 一路被人簇拥,风光着回了宋家,宋父和宋三哥面对村人以及族人的热情寒暄,同样投以十分热情的回应,而宋元修则是时不时点头回应,只偶尔吐露一两个字,倒不是他清高自持,而是实在很难应对这种恭维。 是的,恭维。宋元修能很明显的感觉到,村人对待他的态度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若说先前只是因为他读书人的身份,而对他有几分看好和礼遇,如今这种礼遇中则夹带了几分恭敬,那种感觉让宋元修很不适应。 好在很快就到了宋家,时隔多日,再次回来,宋元修面对家中一众长辈,一一见礼问好,其他人自然也是连声应好。 尽管都聚在了一起,但其实能聊的也不多,宋家族人基本上就没一个正经读过书的,此时能谈的,也无非是些考得怎么样、路上如何,在府城如何安生,花费了多少银钱之类的民生事项。 这些事情宋元修说的倒不多,反而是宋父和宋三哥很有几分激动的模样,说起来就没个完。 说着说着就说到路上花费的问题,上一次县试在县里举行,没花上多少银钱,宋父觉得还可以接受,这一次去府城是真正开了眼界。 首先那价格就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速度比县里贵了两三倍,尤其考场附近的客栈,价格那叫一个水涨船高,可为了不耽误正事,又不得不住,连带着其他的衣食住行,住在府城就跟烧钱一样。 去时带了二十两的银子,几乎是全家大半家当,如今早已花的不剩什么,儿子中了童生自然是高兴的,可接下来的院试同样是一个大难题。 宋村长本来笑眯眯听着觉得很是安慰,待听到银钱不够,顿时皱眉。 “院试是大事,可不能给耽误了。” 宋父也道是,“元修既然考到了这一步,家里就是砸锅卖铁也得给他供出来。” 宋村长村多再三到底还是开了口,“这也是族里的大事,我作为族长自然也得出一份力,其他人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宋父连忙拒绝,“家里还有些银钱,也没到揭不开锅的地步。”其实实际上也差不多了,再来一遭,家里多少年攒下来的老本都得搭进去,若是中了还好,不中的话,绝对是伤筋动骨。 可再困难,宋父也不好直接要族里的钱财,否则日后若有什么事,岂不推辞不掉。 宋村长也不知听没听出来,依旧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只是不再提什么凑钱的话了。 宋父好歹松了一口气,又给添了杯水。 聊的差不多,宋村长便要起身离开,同时示意其他村人别久留了,否则岂不是要宋家留饭的意思。 又没真到吃流水席的地步,这么多人一起供饭,宋家怕是也供不起。 于是乎,一众人跟在宋村长身后一步步离开,依旧兴致勃勃的谈论着童生以及府城的事情。 当即就有稍微富裕一点的人家,表示自己也要送孩子去读书,将来考□□名也算是光宗耀祖。 同时也有人十分不赞同,“你只看宋家小子中了个童车,没有中秀才之前,这都是倒贴钱。没看宋家以前在咱们村里日子也是数一数二的,如今成什么样了?” 那人本就是个墙头草,见着宋家风光就想跟着,如今被人一打击,立即打了退堂鼓。 读书这般大的事情,也不是几句话就能做决定的,当下不少动心了的人家都回家去仔细商量,只是到了最后,都得无奈叹气。 无他,不止是花钱的问题,还有给谁花钱的问题。 谁家也不止一个儿孙,给这个读了,那个不高兴,给那个读了,这个不乐意,别到时候书没读成,一家子兄弟姊妹反而坏了和气。 故而到最后,商量来商量去,谁家都没有打定主意,既舍不得这个银钱,又定不下人选,最后全都无疾而终。 这些宋家人早有预料,却并不在意,各家人管各家事,他们反正是管不到那么多的。 没了外人,宋家自家人终于能热热闹闹一回。 肉菜都是老早就准备好的,鸡鸭鱼肉俱全,宋母亲自下灶房,几个儿媳打下手,一点没有舍不得。 菜上了桌,宋父宋母坐主位,本来想着让宋元修坐次席,奈何他认定了宋大哥是长兄,不可逾越了去,最后,便是宋大哥坐东边,宋元修坐西边,连带阮柔都得了个好位置。 童生的位置距离秀才一尺之遥,可以说既近又近,既远又远。饶是一向抠搜的宋大嫂看见花费许多,都没有一点意见,更别说其他人,一个个喜笑颜开,说着好听话。 一家子热热闹闹吃过了丰盛的晚饭,也没敢让多喝酒,此去府城路途遥远,花费的时间又长,外边睡觉吃饭总归没在家里安生,宋母便让三人先回去休息。 结果三人刚起身准备去洗漱,那边宋村长却又派人来了。 却原来是宋村长派了大儿子宋浩过来送贺礼。 宋村长如今年已六旬,身子骨虽然还硬朗,可保不齐什么时候就要退下来。 宋在吴山镇是大姓,占了村里足有一大半的人口,故而宋家族人自然不想村长的位置旁落,宋浩作为宋村长的大儿子,便是指定的下一任村长人选,平日里都被带在身边教导,如今在族人中也有几分地位。 宋父忙起身,称呼“浩堂兄”。 宋浩长了一张老实憨厚的面容,实则心思细腻,对待宋家人不仅不见生疏客套,反而愈发亲近。 “爹他不放心,让我来送份贺礼。”说着递出一个小荷包。 宋父接过,略一掂量,沉甸甸,立马就明白值不少银子。 “这可使不得。”宋父连忙将荷包推回去,“心意我领了,只是我先前说的也是实话,家里还没到山穷水尽的时候,现在就借了钱,以后日子还过不过了。” 宋家也就是老实本分的农家人,借钱那是一定要还的,背着债过日子,那滋味体验过一次,就不想体验第二次。 宋浩无奈,来之前父亲就说可能不会收,果然叫他猜着了。 也不强求,他从荷包里取出银子,使劲分了一小块出来。 原先一锭银子大概有五两,绞了后大概一两的模样。 然后,宋浩将大的那块收回去,却将一两的推回来。 “一两总不至于不收了吧,就是贺礼,你们要还我也是不接的。”宋浩苦口婆心,“元修考了童生本就是族里的大喜事,只是族中也不富裕,没有多余的财产资助,可父亲和我的一片心意,你们总要接着。” 宋父再无拒绝的话,接下一两银子,将情谊记在心中。 待人走了,宋父将宋元修单独留下,父子俩也不知说了什么。 翌日,宋家依旧十分热闹,宋元修也得了几天假在家休息,等恢复精神后再去书院不迟。 五月天气愈发炎热,宋元修除去继续温书,期间又往镇上跑了一趟,皆是赴同窗的约。 且他还得知了一个消息,秦春生家中走动一番,给秦春生谋了一个县学的空缺,后面就不来书院读书了。 宋元修很难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似乎自己就此落后别人一大笔,却无可奈何,从这层失落中缓和过来,他就知道自己的情绪不妥,秦春生是第十一名,这才能打点县学,他这个成绩,如何都进不去。 要想出头,还是得靠自己,如此想着,之后宋元修索性安心读自己的书,也不再外出参加那些繁杂的聚会。 六月初,宋元修正式去镇上书院读书,他先前续了一年的束脩,仍旧是龚夫子单独授课。 对学生的考中,龚夫子很是高兴,毕竟秦春生只能算半个书院的弟子,宋元修却是实打实从书院考出来的,日后也是书院的成绩。 而阮柔,经过几个月的苦练,不仅绣活的手艺大有进步,还额外绣了几件带属性的物品。 她如今也摸到一点规律,虽然属性物品难得,可好似制作的东西越复杂,手续越艰难,出属性的几率就越高,反之简单的东西几乎不再出什么属性。 对此,阮柔很是无奈,只得改变了方向,专心去绣大件。 而出属性的物件中,唯独有一间是宋元修可以用的,那是她单独给绣的一件书生外袍,青色料子,袖角及衣角处都绣了一丛青竹,既不显眼,又显露出几分书生的气质。 在阮柔眼中,比衣裳本身更显眼的,则是其上漂浮着的几个大字。 “悟性+10。” 十点,是阮柔此前从没有见过的点数,两点的属性加成已是十分显眼,十点她简直不敢想,甚至都不敢让宋元修直接穿着去学堂,而是给收拾在了包裹中,等去了书院再穿,届时有什么异样,也不至于直接联想到她身上。 送走了人,不知为何,阮柔心中隐隐有些不安,宋元修并不是个无知无觉的,相反,其很敏锐果敢,若不是家境太差了些,心又不够狠,在阮柔看来,很有一些朝堂权臣的影子。 宋家这边祥和一片,隔壁的铁家却是闹得不可开交。 问题还得在阮家大娘身上,自打有了身孕,大娘就再没禁过口,尤其前三个月一过,肚子渐渐显怀,折腾的幺蛾子也愈发多起来,今儿闹着要吃肉,明儿嚷着要吃鱼,偏找的理由还都是孩子想吃,铁家父子只得想着法儿供应。 到了六月天,天热起来,纵是什么肉都吃不下,偏爱上了镇上点心铺的点心。 点心价贵,本就不是乡下人家能常吃的,奈何大娘只吃得下去这个,铁父无奈只得每日供一点儿,如此,大娘的身材渐渐丰腴,家中的银钱却一点点减少。 大娘对此感到很是得意,想上辈子,宋家孙子孙女多的遍地都是,她在宋家怀孕生子,却也没人稀罕,依旧紧巴巴的过日子,铁家却是把她肚子里的当宝贝,连带着她这个娘也等着沾光。 乡下可不讲究什么苗条为美,越是长相富态的,只要不是胖到影响干活,都很受欢迎。 当然,镇上的点心好吃不假,可也不是天天吃点心就能饱的,大娘是借此逼迫铁勇去参军。 若说原先只是为了过好日子,自从刚怀孕后,她的心态就变了。 宋元修已经是童生,铁勇这辈子要想超过他,只有参军继续当大将军一条路,她绝对不要自己的孩子日后对着二娘的孩子卑躬屈膝。 夫妻同床共枕,铁勇哪里不知道这些,奈何他第一次当新手父亲,本是想看着孩子出生,结果却一点都等不得了。 过了端午节,铁勇再次跟铁父提出想要参军,这一次铁父没有拒绝,而是良久的沉默。 慢慢家中添丁进口是好事,可好像又没那么好了,在铁父心中,孙子再亲也没有亲手带大的儿子亲,可显然儿子不那么想。 “你去吧,提前打听一下,府城是个什么章程。出门在外身上多带些银钱,跟人一起多说话处好关系,别整天憋着......”一直沉默寡言的铁父难得长篇大论,恨不得将自己知道的、不知道的,一股脑灌进去。 铁勇只默默听着,心中五味陈杂。 以前只两父子的时候,日子虽然贫苦,可好像从来没有什么烦心事,等家中多了人口,一开始也是欢喜的,后来好像就再没那么高兴过了。 但无论如何,有了养家糊口的重担,妻儿都需要银钱,于他这般的人,想要赚钱好似也只有这一条路。 不拘如何安慰铁父,可既然要入军营,铁勇知道,自己就得做好生死由天的准备,可惜,大娘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一点,只一味强调当兵能有钱。 宣布这个决定的晚上,大娘难得缓和神色,让他摸了腹中的胎儿。 月份小,孩子还不会动,可他光是摸着,就感觉浑身的血液聚集,一股难以言喻的激动和兴奋,这是传承他血脉而生的孩子,便是为了他入军营又如何。 这一刻的铁勇充满了熊熊斗志。 一晚上,夫妻俩柔情蜜意,铁勇悉心嘱咐大娘在家好好照顾自己和腹中胎儿,大娘全部应了。 铁勇做了决定,往镇上打听了几回消息,便收拾了包裹,准备往府城去。 去府城就得有路引,铁勇特意提了半只兔子,一来请人办事,二来,也是希望村长能略微照看下家里。 宋村长没要东西,只说隔一段时间会让家里人过去看看,有什么事也会想办法通知。 只是,在开路引前,宋村长再三确认,确定铁勇十分坚持后,方才止了劝阻,很是无奈。 “兵营刀剑无眼,你去了要好生小心,遇事也别往前冲,多惦记你爹和媳妇孩子,你活着,他们才能好。” 铁勇听了心头发酸,铁父跟前,他得强作勇敢无畏,媳妇孩子面前,他也不能退缩,可实际上,哪里有不害怕的呢。 都知道当兵有军饷拿,可为什么没人愿意去,还不就是因为可能会丢了命,若不是无路可走,若不是家中穷苦,谁愿意去参军啊。 耸耸鼻子,铁勇瓮声瓮气应下,又道了谢,翌日一大早,也没喊醒身旁的大娘,铁勇径自背着包裹,就要闷头往外冲。 却在走到门前时,突然被一道身影吓了一跳。 “爹?” 铁父嗯了一声,塞给他一把铜钱,“多的没有,这些你带上吧。” 铁勇默默接了,道,“爹,你在家好好的,我有空会回来的,等我赚了钱,给家里起了屋子买了地,我就回来。” “嗯,凡事不用拼,家里没钱,可回来也不会饿着你。”铁父不会说什么软和话,这些已是极限。 话说完,父子俩彼此对视一阵,铁勇率先移开了目光,低低道,“爹,我走了。” 铁父没应。 他出了家门,脚步飞快,仿佛再慢点,身后就会有什么东西追出来,拖住他的脚步一般。 铁勇在山野间都是走惯了的,往镇上自然走的极快,几乎是太阳才出来,他就找到了去府城的牛车。 跟着去府城的车要足足三十文,他老实交了钱,坐在牛车一处角落,身边都是挤挤攘攘的货物,只觉既嘈杂又安静得过分。 日上三竿,吴山村人们也忙碌起来,夏日正式施肥播种的好季节,田间地头,三三俩俩,总有说不完的闲话。 前头宋家童生的喜讯刚过,铁家小子去参军的消息又漏了出来,一石惊起千层浪。 “这铁家小子,好生生的,怎么就去参军了呢。”有人不解。 “家里媳妇孩子快生了,家里一穷二白,可不得想办法。”看得清的直接道明原因。 却又有那惯爱播弄是非的,非得跟宋家扯上关系。 “我看啊,是宋家小子考中童生,阮家丫头气不过,逼得男人去参军吧。” 虽是瞎猜,可竟然跟真相相去不远,也是巧合。 有些人听了在心中暗暗咂摸,觉得姐妹俩硬要较个高下,不是不无可能。 宋村长原是不管这些人私底下说谁家小话的,可牵扯到宋氏如今唯一的童生,就不得不管了。 当下肃了神色,叫人好生教训了一通,见人安生,这才满意离开。 宋村长走了,却依旧没人敢再继续,有人忍不住抱怨,“你也是,好好的说铁家,你扯宋家小子干嘛。”谁不知道宋家小子就是村长的心头尖尖,谁也不能冒犯。 那人也有些后悔,却兀自嘴硬,“他宋家还能只手遮天不成?” 然而事实却是,宋村长虽不能只手遮天,却也足够给人造成一点小麻烦,叫人烦心足够了。 有看在眼里的,就知道宋家人可以说得,宋家小子却说不得,自此后果真说话小心了许多,此乃后话。 然而宋村长的威严过后,铁勇参军的事依旧成为村人们茶前饭后的谈资,连带留在家中的铁父和大娘,都受到不少村人的询问。 大娘却是突然睡醒,就发现了自家男人不见的事情,问过铁父才知晓人已走了,少不得埋怨没有提前跟自己说一声。 饶是铁父再好的性子,都忍不住面露怒色,将大娘唬了一跳。 想着宋家的盛况,某一刻,他突然想到,若自家娶的不是这个就好了,可很快念头被他压下去。 晃晃悠悠来到府城,铁勇下了牛车,茫然四顾,问了好几个人才知晓军营招兵的位置,忙趁着天未黑匆匆赶去。 稀里糊涂出示了路引,又按了几个手印,刚成为一个新鲜出炉的大头兵,就被一群五大三粗的汉子带走,开启另一番际遇。 而大娘不知道的是,错过秋季边关军营招兵,铁勇往上走的路只会艰难无数倍,有没有出头之日,尚未好说。 另一厢,宋元修在书院跟着夫子学习,进展几乎与日俱增,龚夫子面上不显,背后回了家却是当着妻儿的面连连夸赞, 龚娘子不解,“不过有些许天分,哪里值得你如此夸奖。”龚娘子也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故而有几分见识。 龚夫子笑而不语,他觉得,这个学生可能是开窍了,几乎是一通百通,原先他还觉得院试没多少把握,几个月下来,却是很有信心。 “等着,早晚给你一个大惊喜。” 旁人的惊喜龚娘子不是那么在意,唯独关心家里这位的乡试,“八月秋闱,你可有把握?” 龚夫子顿时蔫了。 龚娘子笑他,“别到时候试图一起参加秋闱,学生上了,师父没中。” 龚夫子的脸更苦巴了。:,,. 第61章 换亲 八月院试, 宋家早已轻车熟路,依旧宋父和宋三哥护持,与秦春生结伴。 也是因着缘分, 一同过了县试、府试, 两人的关系比起一般同窗更亲近几分,前行的马车上,彼此交流着最近的读书心得,互有增益, 他们这种水平,还没有敝帚自珍的资格。 你来我往间,秦春生却是越听越觉得困惑。 按理, 县学无论是夫子、还是经史典籍, 都要比信雅书院更强才是, 如此, 他的学问也应当比元修更强, 可实际上, 很多问题上,对方的机敏更胜自己一筹, 只是长久以来知识的欠缺不是一朝一夕能补足的。 心中暗暗纳罕,却愈发起了结交的心思。 院试一如既往的顺利, 当宋元修再次归来, 已是铁板钉钉的秀才。 宋家热闹更甚以往。 按乾朝律令,秀才可免田税五十亩, 免家中徭役。 诸如此类的小便利不知凡几, 可见官不拜,官员不可轻易对秀才用刑,等等, 说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宋元修自是高兴,尽管他只考了个吊车尾,院试录取前五十名,堪堪拿了个四十五,可好歹秀才功名稳了。 院试过后便是乡试,秦春生想要下场一试,故而马不停蹄直接前往京城,只让他给家里报了个信。有秦父跟着,秦家自然没有不放心的。 他却是直接回来了,一来心中有数,知晓自己学问有限,即使去了京城也考不中,二来,家中银钱吃紧,京城何等繁华地段,去一趟家中撑不住。 好在宋家人对他的最大期待其实也就是秀才,至于更高的举人、进士压根不敢想,故而,他回家之时,面对的就是宋家所有人的欢迎。 自家人还好,尚且称呼一句小六,至于族人乃至村人,皆称呼他一句秀才公,因着村中仅他一人有功名,连前面的姓都省了。 准确来说,宋秀才大概率便是他以后对外的称呼了。 先前两场,宋家为着低调以及后面的备考,均未大办,如今中了秀才,今非昔比,故而宋父跟宋母商量一番皆准备大办一场,也是秀才该有的体面。 能考中秀才就不算穷,不说别的,光是每年田地的三成赋税就不是笔小数目,也就是说,宋家拢共不过二十五亩地,其中上好的水田十亩,次一等的五亩,余下的都是旱地,远不到五十亩,也就意味着,以后田地收获都是自家的,再不用交什么。 宋母心满意足算账之余,对于自家没有五十亩田地深感惋惜。 可惜田价贵,家中再无余钱可置地,只能等以后慢慢积攒。 这一场宴席办的极大,宋氏族人,各个媳妇的娘家,熟悉的村人们,还有宋元修的夫子、同窗,几乎是请了个遍。因为人太多根本做不下,还特意分成了三波,第一天请的宋氏族人。 宴席上,宋村长自然又是一番长篇大论,并当场表示要送自己的小孙子去读书,争取将来也能考个功名回来。 而宋家这边,宋元修默默做下了一个决定,跟宋父宋母商议过后,当即提了出来。 他想要将名下十亩的免税额度让给族中的族田。 是的,宋氏族人多,也是有族田的,不过,也就十五亩,来源多是一些没有后代的族人,一点点攒着,攒到十五亩地,每年的产出也不是一笔小数。 这笔银钱也不是归宋村长独有,而是列了详细的账目,每年冬天接济族中老幼,修缮祠堂,逢年过节给族人们派发节礼诸如此类,事多而杂,却一样都少不得。 便是这次宋家宴请,宋家本准备自己出钱,宋村长听说后更是连夜送来了去年一半的收益,直接给了宋家,直接言明就是族中的奖励,这一次,宋父大方接下。 与先前不同,成为秀才的宋元修确实有资格也有能力庇护族人,不说远,便是衙役来收田税,看在秀才的份上也不敢太过火,只这一项就能省下不少粮食,更不提其他。 总而言之,今非昔比。 十亩的田税给了族田,剩下还有多的,宋元修却是没打算再分出去,一来家中以后总要添置田地,给出去容易收回来难,别到时候真为此闹了矛盾,反倒不如不给。 二来,他总觉得这样做有些不大对,好像特意占了朝廷的便宜一般。 所幸没人眼皮子浅的当面提出来,也省了解释的功夫。 饭桌上,你来我往,宋元修第一次体会到功成名就的滋味,当然,仅限于小小吴山村的功成名就。 作为秀才娘子,阮柔所受到的关注前所未有的强烈,仿佛与宋元修的称呼对应般,她如今也成了别人口中的秀才娘子,比之宋父和宋母还要受欢迎。 第二日,宋家请了家中的亲朋故旧,包括宋母以及几个媳妇的娘家人,还有村中一些邻里乡亲,又是好一番热闹。 值得一提的是,作为阮柔的娘家人,阮家一家子人都来了,其中甚至包括挺着大肚子的大娘,俱都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尤其阮母,逢人便说自己女儿是秀才娘子,仿佛全然忘记不久前母女俩的生疏。 其他人哪有不清楚的,都放个当个笑话看。 期间,阮母还大言不惭提出要将自己的田地过到女婿名下,直接被宋母一顿疾风骤雨给骂了回去。 “老娘的娘家都没提,你这哪门子的亲家脸皮倒是厚,我告诉你,没门。” 当着众人的面被拒绝,阮母也不觉羞愧,嘟囔几句,低头继续吃菜,这么好的菜她可舍不得提前走。 阮父、大娘跟三娘更是当自己没听到。 宋母甚是无趣,也懒得搭理,若不是顾忌不请阮家会招致别人的非议,她是真不想见到这没脸没皮的一家人。 阮家当了出头鸟,场中包括宋大嫂娘家在内的几家人,见状俱都偃旗息鼓,压根不敢再提,宋母说的也是实话,论理宋母的娘家才最有资格,人都没提,他们急吼吼的凑上去也讨不着好。 第二日,计划请宋元修的夫子和同窗们小聚。在吴山村明显不大合适,总不好让一大群人坐牛车到村里来,故而定了在镇上酒楼宴请,这样花费就比家中要多上不少,得亏有宋村长送来的银子,才不至于出去借钱。 镇上这一出,宋家人就没有全部去了,而是只宋父宋母,宋元修以及阮柔四人,众人都不太熟悉,阮柔和宋母招待几位夫子的女眷,倒也并不见外。 教导宋元修最长时间也最用心的龚夫子反倒不在场,叫人有些可惜,不过龚夫子前些天就启程去京城参加乡试,若是能中,也是一桩美事。 故而女眷这边只有龚夫子的夫人,论起来也是宋元修的师娘,有着师徒之称,两人偏又都是秀才娘子,便交由阮柔悉心招待了。 三日过后,宋家终于得到修整的机会。 一切完毕,宋母在屋子算账,算来算去,家中银钱几乎没了,连给家里人置办一身好衣服的钱都没有。 对着旁人她不说什么,跟宋父却是悄悄说,“家底都掏空了,得亏中了。” 宋父只笑,“你先前跟我说什么来着。”这是说先前宋母说,一家人得做好吃苦的准备。 宋母白他一眼,“能中当然好,也是元修争气。” 说完她还有一桩事拿不定主意,便是小儿媳的待遇问题。 儿子是秀才,自不必多说,以后就是天天在家中躺着都没人敢说闲话,可小儿媳那里就为难了。 宋家几个儿媳本来是一样的待遇,一起做活一起吃饭,分不出个一二三等。 可如今阮柔好歹成了秀才娘子,再跟着一起就有所不妥,可若区分开来,又怕其他几个媳妇儿闹性子。 宋父听闻也皱了眉,“夫荣妻贵也是有的,只咱家条件就在这里,日后活自然还是要做的,只你多安排些轻省些的活,也不要明说,她们几个应该都有数。” 宋母瞥他一眼,取笑道:“想不到你还挺有主意。” 宋父无奈,“你以后走出去也是秀才她娘,也让自己好好歇歇,少交三成税,足够咱们家日子舒舒服服的了。” 宋母又想起一遭,“你说元修还要继续读吗?” 秀才于他们这样的人家自然顶顶好,可不过科举路上的起点,就看龚夫子以及那位秦姓同窗都在往上考,就知科举路尚且遥远着呢。 “看元修的意思吧,府城回来,我看他意思是想继续考的,若是能考中秀才,谋个小官,以后你也有凤冠霞帔戴了。” 宋母被逗得哈哈笑,想象了一下那番场景,不觉向往。 诸事忙完,宋家一切恢复到往昔,只除了家中读书人多了一个秀才的名声。 宋大嫂几人其实也隐隐察觉,宋母安排的活儿变了,摊到五弟妹头上的活儿明显轻松很多,可即使瞧出来也不敢说什么,看在小叔子秀才的份上,多干就多干点,总比分家要好。 可实际上,宋父宋母压根没起过分家的心思,即便要分,那也是分产不分户,否则好容易避免的田税和徭役,岂不又得回来。 方才安生了几日,宋母又提出去乐山庙还愿的事来,原是晚上做了梦,第二日备了供品匆匆往乐山庙赶。 依旧旁的人都没带,只带了阮柔一人。 阮柔见状,将上次那扇屏风悄悄揣在了怀里。 这几日她大着胆子往上面绣了一篇佛经,幸亏屏风没有异样,“寿命+10”的字样还好生生挂在上面。 是的,她预备用哪个佛经的名义使得这扇屏风有特殊效果的名义,日后再寻机会献上去,不过在宋元修顺利中了秀才后,已经不急了。 且她已经下定决定,以后不再给宋元修有特殊效果的物品,后面能考中举人进士也全让他凭自己的本事,而偶尔出现的属性物件儿,则全都被她自己留了下来。 婆媳俩再次上山,相较于上一次宋母将她支开,这一次悄悄有动作的就变成了阮柔。 长寿经篇幅颇长,一扇屏风显然绣不下,她索性分了十扇,放在一起,巧在只有她自己能看见这些,倒不至于引起旁人的怀疑。 乐山庙自然有长寿经的经书,当阮柔提出要将屏风跟经书一起放置的时候,明悟师傅显然大吃一惊。 “施主,你这是做什么?” 阮柔只道:“听说长寿经有祈求长寿之效,我特意绣了长寿经,希望师傅能将其与长寿经一起供在佛前,说不得有些奇用。” 明悟师傅听得云里雾里,想要照做总觉怪怪的,不照做又怕错失了什么。 最后,还是去后院经堂找了长寿经来,还特意寻了一个匣子,将经书与屏风放在一起,恭恭敬敬供在佛前。 稀里糊涂做完了这些,明悟师傅依旧有些不明白,“这真的有用吗?” 阮柔但笑不语,“或许几年后,就会有用了呢。” 她先前已经托人打听过,上面那位身体一直不大好,如今不过苟延残喘,即使现在拿出这扇屏风,或许也可以有大用处,可人只有到了穷途,才愈显宝物的珍贵。且总得编造个理由出来,两三年,刚刚好。 明悟见问不出来答案,索性不问了,多年修行,也不是非要追根究底的人,他只担心一点,“这会给乐山庙带来灾祸吗?” 是的,灾祸,明悟虽然猜不出来是何东西,可也知道并非凡物,有时候,过于珍贵的东西是会带来灾祸的。 “不知道,或许会是大富贵,也或许是大灾祸。师傅若不愿意,我可以带走。”阮柔坦诚道,原先她是不准备让明悟师傅知道这么多的,可人聪明自己猜到了,那就没太大隐瞒的必要。 “那就放着吧,总归我没几年了。”明悟师傅年纪不小,这些年带着几个小沙弥吃斋念佛,身子骨早就不大好,说不得什么时候就去了。 当了一辈子和尚,明悟师傅没有凡事的牵挂,唯独放不下的,就是自小长大的乐山庙,以及亲手带大的小沙弥,早些年的弟子早就各寻出路,留下来的这几个小的无家可归,他不养就真的没活路了。 “师傅还请放心。”阮柔劝慰。 明悟师傅却不想再纠结,“总归我不懂那些,若我去了,你看着办吧。” 此时说这话的他却没想到,若干年后,临终之际,他选择用自己最后的遗躯为这份假披上一层真的外壳。 此乃后话。 前厢,虔诚拜完佛的宋母方才发现儿媳不见,出了殿堂见人就在外面等候。 她再次掏出一张手帕,这次里面是足足一两银子,不知为何,宋母总觉得儿子中秀才仿佛冥冥中有所注定,这才将原因归咎在了乐山庙上,故而这一两银子她掏的诚心诚意,丝毫不可惜。 出了庙宇,宋母颇有感慨,前后不过一年时间,家中光景就有了如此大的改变。 下山的路上,她看着一旁的儿媳。越看越觉得是一个福星。 只是瞧着瞧着她又想起了一个问题。 以前小儿媳身体不好,两人成婚的时候又是那样一副状态,故而两人没有圆房的事情她是清楚的,之前一直没催也是想着儿子读书要紧,只是如今秀才功名都考出来了,圆房的事也该提上日程。 这种事到底不好叫一个女子主动,她便记在了心里,想着回去跟儿子说一声。 将来生了儿子,有一个秀才的父亲在,跟着一起读书,代代相传承,他们老宋家以后也能改换门庭了。 阮柔全然不知宋母的这番盘算,当然即使知道了,也会装作不知道,否则也太过尴尬了些。 不得不说,时间催人老的同时,也让年轻人长得更有光彩。 牛津门前后也不过一年的光景,出嫁时她尚且如一个十三四岁的小丫头般,干干瘦瘦,没有大姑娘的模样。 在宋家好吃好喝了一段时间,也没有累到,如今是出落的亭亭玉立,有了寻常女孩十五六的鲜妍明媚。 当天晚上什么都不知道的阮柔,面对。受到阮母一般教导显得十分尴尬拘谨的宋元修两两对视间,有一股莫名的尴尬流淌。 可惜的是两人到底没有圆房。 阮母瞧着这可不行,明明是同床共枕的夫妻,瞧着却很是生疏,倒不像夫妻,更像是一个门檐下搭伙过日子的。 但她也看出了不对劲,或许是日常的相处太过平和,两人压根就没有生出男女的那股□□来,故她想着给两人再办个小宴席。 这等私密事情,别说是告诉外人,宋母便连自家人都没告诉,自己偷偷炒了两个菜并上一小壶酒,送到了两人房间,随后将外面的门锁上,意思很是明显。 或许是酒壮怂人胆,也或许是氛围正好,宋元修瞧对面的女子,就有了一点面对同龄姑娘的羞涩腼腆。 读书多年,除去家中一个彪悍的姐姐,他再无与其他女子有过接触。 花好月正圆,情到浓时,共赴巫山。 翌日,宋母喜笑颜开,其他人都不知道她笑什么,只宋元修与阮柔悄悄低了头。 考中了秀才,好像镇上的书院就不用再去,宋元修过去收拾了东西,回屋看着书本发呆,其中有他从书院抄写的书籍,有练习的大字,还有做的题目打的卷子,半年时间,好像数不清的时光就在这些书本上了。 陡然无事可干,他难得有些闲余,却偏偏又不大习惯。 依旧是看书,可前面没了引路人,一切都变得艰难起来,这时候,他就希望龚夫子能快些考中回来,他也可以继续当他的学生,否则,龚夫子肯定是不依的。 乡试八月底开考,京城路途遥远,即使有什么消息也都是滞后的,龚夫子与秦春生考的如何他也不得而知。 倒是府城那边时而有些消息传回来,是他名义上的连襟,铁家的铁勇。 好像是去兵营学了几个字,每每寄回来的书信,上面的字如斗大,画的乱七八糟,只让人勉强能认出来。 铁勇学了认字还不够,因为铁家压根没有能读信的人,故而到了最后,接到信都得往宋家来,倒也不是只一条路子,镇上不少书生做着给人抄书、写信、读信的营生,只需花上一文钱,很显然,铁家舍不得这个钱。 铁勇参军后,大娘期待中的好日子并没有到来,只是家中略微宽裕了些。 府城的军营军饷是每个月正常发放的,但也没有一开始想象的多,每个月半两银子,算下来是不少,可除去自己花用,能寄回来的不多。 尤其这银子还是直接给的铁父,也不知两人怎么商量的,原先明明说好,大娘来管家,可渐渐的,这份权利又被剥夺了。 她总归没有跟公爹争这份银子的道理,索性也不去管那许多,饿了就要吃,渴了就要喝,有肚子里的娃娃做依靠,她开口倒霉那么多顾忌。 奈何铁父也不是全然依着她,铁父心中也自有一盘账,先留下需要存起来的银子,剩下的才会留作家中花用,如此一来,大娘能花的就有限。 其他的可以忍,奈何去宋家请人读信这件事,她是真拉不下面子,自打宋元修中了秀才,她就总觉得自己上门就低人一等,如非必要绝不见面,只等着铁勇当了大将军在一雪前耻。 可惜铁父完全没有这门心思,乡里乡亲的,每隔一个月请人读封信也不是大事。 而宋家那边,阮柔一直表现出自己喜欢读书的模样来,背书、练字一个不差,如今的进度不差,原本铁勇的信她也能帮忙,可两人曾经那样的关系,到底不妥,所以从不提这一茬。 宋元修在家呆了许多日子,学问不见长进,心中也愈发烦躁,生起了往更远处求学的心思。 祁山镇只一家信雅书院,教秀才以下勉强够用,可到了秀才,能教的就有限,而县学,最少也是举人授课。 秀才自然是有资格去进学的,可远不止拎着包裹就去入读那么简单,束脩、住宿伙食费,以及书本笔墨钱,并不是秀才就不用为钱发愁了,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穷秀才的称呼。 这时候他就格外羡慕举人,因为举人不仅可以当官,还会受到很多富商的赞助,这类赞助不是为了请人做什么,而是结个善缘,以后遇上什么事伸手帮个忙,并不要求做太多,通常是举人们的一大收入来源。 若有未曾婚配的,得到富商赏识,得以嫁一个女儿过来,大笔的嫁妆银子入账,同样是一桩美事。 当然,宋元修早已有妻子,是不想这些的,但为钱发愁的他还是很希望自己能赚点钱。 读书人赚钱委实不容易,要是有好用的赚钱门路,就不会有那么多穷书生了,还有一些惯爱写些话本子的,可长期陷于这些情爱,也难免移了性情,一般夫子都不允许他们做这些。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宋元修迟迟没能下定决心,只想着等龚夫子回来,再看情况。 这一等就等到了九月中旬,祁山镇前去京城的路途遥远,光是路上就要耗费半个月功夫,一来一回就是一个月功夫。 龚夫子是和秦春生一起回来的,秦家人去的早,在京城赁下一处不错的院子,见龚夫子去了寻不到落脚处,便两家人合住。 不得不说,这一趟的结果还是不错的,龚夫子果然中了,这乃喜事。 至于秦春生,则还欠缺了点火候,名落孙山,不过他并未因此沮丧,反而满腹奋进之心,言明三年后再去。 料定龚夫子那边定当忙碌,宋元修愣是在家里等了三天,估摸差不多,这才提着贺礼上门,约了秦春生同行。 龚夫子人逢喜事精神爽,他本就年纪不大,方才三十就中了举人,自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且还有一件大喜事。 都说考中举人就可以做官,那也只是代表有了做官的资格,但官员也不是大白菜,说有就有,故而真正想要当官还得掏银子走动一番,才能谋个好缺。 恰也是他走运,在京城托人花了不少银子,得知隔壁县城的县令正要空缺出来,便花了大笔银钱买下这个缺口,只等年后走马上任。 去当官,也就意味着,龚夫子不打算继续往上考了。 虽说官场默认举人当官不得超过五品,可实际对普通人而言,举人和进士当官并没有太大区别,五品不过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事情是好事,可于宋元修而言就有那么些尴尬了,毕竟他本来是想跟着夫子继续进学的来着。 龚夫子也不知看没看出来,并没应那茬,两人说着去京城的趣闻。 离开前,秦春生先行一步离开,宋元修也待要走,却被龚夫子叫住。 “元修,我去隔壁的金平县任知县,身边还有个文书的空缺,你若是有意可以跟我一起去。” 宋元修一愣,文书可不是正经的官职,虽然俸禄也从朝廷发,可其实无品无级,当然,对一个秀才而言已经很好,可对一个有心继续进取的人来说,就没那么好了。 龚夫子显然也深思熟虑过的,此刻难得耐心解释起来。 “我去了京城,才知道天底下有多少文人墨士,如我们这般坐井观天的,可能一辈子都考不中进士。”龚夫子苦笑,“也或许是年纪上来,容不得我继续任性。谋了这个官职,既是为了生计,也有彻底被比下去的原因。” 宋元修依旧满腹疑惑,正待要问,却又被阻止。 “你先听我说,要你跟我一起去是认真考虑过的。想要往上走没那么容易,典籍有限、名师难求,你大概率要跟我一般,蹉跎到三十勉强混个举人,” 宋元修低头不语。 龚夫子笑道:“先别失望。此番去京城,我也是有一番收获的,当今圣上有心做一些实事的,故而比起以往单看学识,更看重民生。你于诗词歌赋上的天分有限,可时事策论上言之有物,一点即通,若能跟在我后面看几年,也不要落了学问,三年后再去一试,未必没有机会。” 宋元修彻底愣住,他方才只以为夫子是想带一个熟悉的学生过去,却不料他为自己考虑的那么周到。 很显然,龚夫子打算用这个文书的位置来给他铺路。 有言道,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然而行路艰难,不说钱财,路上各处的悍匪也不是好惹的,若有个万一,身家性命难保,读书人读书本就不易,更不会轻易拿自己的性命冒险,真正能做到行万里路的,少之又少,显然,宋元修没这个实力,也没这个心气。 而跟在龚夫子身边当三年文书就不同了,文书只是辅职,并不影响他将来科举,且能接触到更多的民生故事,将来策论也能更言之有物。 他颇为不好意思,“夫子,我,我。” 夫子是好心,他却不能直接答应,因为这远不止他一个人的事,家中还有父母亲人,总得先回去商量一番。 “不着急,我年后才走,你回去好好想想,也跟家里人说清楚,到底要离家。” 宋元修很是感动,一开始拜在龚夫子他没想那么多,可后来,他这个学生不仅没为老师做什么,反而要老师处处为自己操心,守孝三年、到县试、府试,可以说没有夫子就没有他的秀才。 说不出多么感激的话来,他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以后待龚夫子一定要如父亲般尊重爱戴。 临出门之际,他迟疑着问,“春生那边?” 龚夫子闻言,不但没有生气,反而越发欣慰,看好的学生是个秉性纯良的。 “春生自有他的路子,我没当他面说,也是怕他尴尬,不过,即使我说了,他也不会去的。”龚夫子看的很清楚。 宋元修想不明白了,秦春生最多也就有个秀才祖父,哪里能跟已经是举人的夫子相比。 龚夫子只笑,并不解释,“时辰不早了,早些回吧,不管作何决定,书本都不能放下。” “嗯。”宋元修重重点头,回去的路上,既满心欢喜、又忐忑不安。 到了家中,与宋父宋母一说,两人的眉头顿时都皱的老高。 半晌,宋母犹豫开口,“小六啊,你给我们说说,跟着你夫子是好还是不好。” 宋元修再次一怔,爹娘在他心目中一直是伟岸的存在,引导自己走上读书这条路,坚定支持着自己。 可突然,他发现,并不是,如今的他读书明理,见了很多人很多事,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比爹娘能看到的更多。 两种选择各有优劣,在家苦读抑或是去县学,一直走读书的路子,起码书本不会落下,可也难保能有多少长进。 而跟着龚夫子去,自然能见识到更多,可既担了文书的缺,总要跟着做事,如此,学识会不会落下也不好说。 他将两个问题细细给爹娘说了,可惜的是,宋父宋母也拿不定主意。 良久,宋父叹口气,“小六,以后的路只能你自己走,家中不用你心。” 宋母也道:“龚夫子待你好,总归不会害你,先好好想想,你想要的是哪种。” 晚上,宋元修一直很沉默,如爹娘所说,这个决定只能他自己下,而随之而来的结果,也得自己承担。 他想了很多很多,想到秦春生的秀才祖父,想到龚夫子的多年煎熬,还有考场上无数头发斑白依旧坚持上考场的学子们,这条路太难太难。 或许是他太过犹豫,不想到了最后无路可走,一晚上只迷糊睡了两个时辰,再醒来,心中已做下了决定。 “我想要跟着夫子去。”宋元修只觉如释重负。 宋父宋母都笑,“我们猜你也要去。家里有你几个兄嫂就够了,二娘你带上一起吧,夫妻总不能分别太久。” 阮柔无可无不可,只是这样一来,虽然还没有分家,可宋元修也跟分出去了没有区别,只是户籍仍旧挂在宋家。 一大家子一起生活到底多有不便,分出去自然有分出去的好。 显然,宋父也想到了这一点。 咬咬牙,他慎重道,“你走前,我把家分了。” 宋元修迟疑,“分家?” “对,分产不分户。”宋父道,“还是要占你的便宜。” “爹说的这是什么话,家中供我这么多年,我不过略尽薄力。” “那就分了,你侄子们也大了,以后在一起有的吵闹,不如趁早分了清静。” 尽管宋父说的豁达,可宋元修明白都是为了自己,否则有几户老人愿意早早分家的,分家后,虽说仍是血脉至亲,可到底隔了一层。 他再说不出多余的话俩。 接下来,闲暇之余,宋元修也在想着,自己能为家中做些什么。 为了供自己读书,全家日子过得苦巴巴,连几个侄子侄女都跟着受苦,好在如今他中了秀才,婚事上总要容易些。 而这只是一时,长久看,还是读书更有前途,便是不应在侄儿们这一代,下一代、下下一代,总该再供几个读书人出来。 如此,书本就是重中之重。 他初初读书之时,什么都得从头买,笔墨纸砚尚还好,书籍是一本比一本贵,后来进了书院,他也抄了不少书回来,此去外地,是肯定要带走的,既这般,他不如多抄份书放在家里。 想到就去做,宋元修去镇上添置了不少纸墨,从三百千到弟子规、声律启蒙、增广贤文,直至四书五经,一点点抄录下来,日后就算他们宋家的传承了。 也不知到底读了多少书,宋元修一边抄写,一边回忆附上自己的浅薄见解,日子缓慢而充实。 有道是,书读百遍其义自见,往常只看得到表面的东西,偶尔也能看到更深层次,总归有所收获。 抄书的进程足足进行了两三个月,期间,他已经跟龚夫子说过,届时跟着一起的事,也得知了秦春生的出路。 秦家也没打算隐瞒,龚夫子当时并未明说,恐怕是担心他受打击。 事实上,宋元修却是有种自己略逊一筹的感觉,不是自身,而是家世资源上的。 县学算是他们能接触到最好的书院了,可其实教导有限,秦家那边想办法谋了个府城青云书院的入学名额。 集府城之力的青云书院,夫子最低也是举人,甚至还有几位进士,可以想见,进入其中,学问定然一日千里。 当然,青云书院也不是什么人都收,除去秀才的最低条件外,还得有三名举人举荐,参加入学考试,过关后方可入学,且每三月一次考试,连续三次未过关者也会被淘汰。 严苛的纪律使得青云书院走出去不少进士,是所有学子们梦寐以求的求学圣地,奈何门槛极高。 至少,宋元修是从来没敢想过青云书院的,没想到秦家竟然做到了。 谈不上嫉妒,就是有些微酸,两人见面提到,秦春生还为瞒着他颇为不好意思,立时,宋元修那点子酸意就没了。 他举起面前的茶盏,“秦兄,以茶代酒,我敬你一杯,祝你蟾宫折桂。” 秦春生慌忙举起,“元修,我也敬你,咱们三年后一起去京城。” “好。” 两人散后,宋元修忽的就清醒了,各人有各人的缘法,他有一心为自己着想的龚夫子已是幸运,何必眼馋别人。 三年后,若是两人能一起上考场,再一齐考中,那才叫一段佳话。只是,大家都在进步,他也马虎不得,还得好好努力才是。 时间已是九月底,秋收已忙得差不多,因着春天那场大雪,地里的收成果真减少了一两成,靠田地生存的农人们呼天抢地,最后也只能压缩家中人的伙食。 没了三成田税的压力,宋家虽有些遗憾,可到底不伤筋动骨。 粮食减产,价格一下子上来,上山打猎的铁父买粮食也感受到了压力,手中的野物顿时就有些膈手。 换成粮食吧,不那么划算,不换吧,家里人总得吃饭。 好在有了儿子的军饷打底,日子好歹过得去,这时候,他就没那么怨怪儿媳了。 第62章 换亲 时间进入十一月, 阮家大娘愈发显怀,兼之天气冷了下来,她成日里待在家中,并不大出来。 打猎的时节刚过, 铁父打回不少猎物, 加上铁勇寄回来的军饷, 在进入冬天之前, 终于花费六两银子买下一亩旱地。 不拘多少, 有了田地, 人仿佛就扎了根,铁父想着马上有孙儿诞生, 家中兴旺, 更是兴起,每日里松地、施肥, 忙得不可开交。 瓜熟蒂落,是在一个平常的夜晚, 接生婆是早已请好了的,铁父甫一见儿媳不对劲,忙喊了附近的一位婶子过来照看, 随后匆匆去村中的接生婆家请人。 接生婆被生拉硬拽, 气喘吁吁来到铁家, 正巧大娘的羊水破了。 隔壁的婶子陪了许久,女子生产凶险,她一个外人帮帮忙还行,真要进产房继续陪着是不乐意的。 故而,她对着焦急等待的铁父道:“大娘一个人未免忐忑,依我看, 不如将亲家请过来。” 铁父猛地一拍脑袋,对啊,他一个大男人,照顾人也无法,还是得请亲家母过来。 “婶子,我这走不开,还得麻烦您跑一趟。” “哎,我这就去。”婶子急忙忙朝着阮家的方向去。 铁父看向产房的方向,急得脚下直打转。 不时有声音传出来,产婆的声音低不可闻,更多则是女子高亢的尖叫,充满了焦急与痛苦。 这不免让他想到了逝去的妻子,轻叹口气,他蹲在门沿边怔怔出神。 里面还没有动静,亲家母就已经过来。 阮母是一个人过来的,听闻女儿要生,她倒是没有推辞,想也知道铁家没有女人,她出面总少不得一份好处。 “哎呦,亲家,你怎么坐在这里。”她只顾着进门,险些被一旁的铁父吓了一跳。 铁父缓缓起身,“大娘叫的厉害,麻烦您赶紧进去瞧瞧。” 阮母果真就顾不上这边,一个劲朝里面奔去。 也不知过去多久,月亮爬上了枝头,终于,只听得里面一声尖锐的哭叫,紧跟着,是一道哇哇啼哭的婴儿声。 生了! 铁父激动不已,不一会,阮母和产婆一起出来,阮母手中还抱着一个小襁褓。 产婆的面上喜笑颜开,道着恭喜,“二娘给你填了个小孙女呢,长得白胖可爱。” 听闻是孙女,铁父先是失望,可很快反应过来,孙女也是好的,家中无人,多个孙女也热闹。 “麻烦您了。”铁父说着,去隔壁房里取出早已准备好的十个鸡蛋和十枚铜钱。 产婆接下后喜气洋洋,这可是照着村中剩下男娃才有的标准,有些人家生了女娃,恨不得直接一个鸡蛋打发了,哪里有铜钱可收。 倒是没想到,铁家唯一的小子去从军,生了孙女也不见生气,果真是难得的厚道人,可再厚道,家穷也没办法。 看在铜板的面子上,产婆又进屋去帮忙收拾了一番,方才离开。 转眼间,家中只剩下了铁父和阮母,以及尚且还在昏迷中的大娘。 铁父再次体会到了家中没有女子的尴尬,儿媳此刻压根无人照顾,更别提之后的坐月子。 眼下便只能求助于阮母。 可惜的是,阮母并不是以为多么疼女儿的好娘亲,相反,她看重利益躲过亲情。 明白这一次必须得大出血,铁父深呼吸一口气,不敢抱孩子,而是讪讪提出了请求。 “亲家母,二娘如今在床上起不来身,我也不好进去,她坐月子的事还得麻烦您帮把手。” 阮母故作皱眉,“二娘没婆婆,这些本是我该做的,可架不住家里忙,实在脱不开身。” 哪里是脱不开身,明摆着要开价,铁父索性也就不饶弯子,从屋里提了一只野鸡出来。 “这点就全当二娘孝敬您的,往后五天一只,您可以陪着二娘在家里一起吃饭。” 若按坐一个月月子来算,也就是六只野鸡,数量不多,阮母勉强接受,再加上可以在铁家吃饭,二娘刚生产,还有个小娃娃,伙食上定然亏待不得,自己总归不会吃亏。 “瞧你说的什么话,罢了,既然无法,那我还是来吧,我出来时候跟家里说好了,可能要在这里住一宿,晚上你就不用操心了。” 铁父一听,顿时觉得给得值,等儿媳月子出来,一切就好办了。 两人既已商议定,阮母顿时就想着给亲朋们发喜讯,铁家没什么亲戚,可她阮家多少还是有几门的,不得收几家回礼,尤其是那周家。 铁家没养牲畜,本也没有鸡蛋的,可后来大娘怀孕,铁父就一次性买了许多回来,如今冬日也不担心坏了,如今正好拿一切来发喜蛋。 时辰不早,阮母做着打算,想了想,到底还是抱着孩子去隔壁屋里睡了。 看着怀里的外孙女,她难得有些心虚,大女人不会随了自己,只会生女儿吧。 想到自己连生了三个女儿,才终于为阮家生下孙子,她面对自己目前唯一的孙辈,都提不起一丝感情。 “小赔钱货。”她点着小丫头的鼻子,小娃娃既看不清也听不清,懵里懵懂的睡着。 半夜,孩子不免哭闹,阮母照顾孩子精疲力竭,她好些年没带过孩子,一时忘记竟然这么累,想到那一只鸡,顿时觉得亏大了。 可也不是立刻提价的时候,厨房里,昨晚铁父就炖了一锅鸡汤,此时芳香浓郁,诱人心神。 刚生过孩子的人吃不得太重的油盐,故而鸡汤一丁点盐都没放,阮母盛汤的时候喝上一口,嫌弃的撇撇嘴。 撇去油沫,端着鸡汤送给还躺在床上的女儿,“喏,喝吧,刚炖好的。” 大娘还沉寂在自己生了个女儿的伤怀中,她想不明白,明明前世自己为宋家生了个大胖小子,怎么到了铁家,就成了个胖丫头。 她先前仗着怀孕没少在铁家吆五喝六,吃好东西不停歇,后面不会被铁父秋收算账吧,毕竟任谁看来,丫头片子都该被嫌弃。 “娘,我真的生了个丫头吗?”她忍不住再次求证,昨天毕竟是听产婆说,还没亲眼见过呢。 “喏。”阮母正抱着孩子,此时忍不住将孩子往她怀里一塞,手上端起一碗自己放了盐,又加了一捧面的鸡汤面里,伴着咸菜痛快吃起来。 大娘果真去瞧襁褓里的孩子,亲眼见到是个女娃,再也没了质疑,整个人都失魂落魄起来。 “行了,铁勇不在家,铁家就这一个孩子,不拘男女,都得把你当做大功臣。”阮母不屑,铁家就一个铁父还不大管事,怎么看比她当初在阮家连生三个女儿,还要受公婆辱骂要好得多。 大娘一想也是,看着襁褓中的女儿也没那么嫌弃,终于生出了几分慈母心肠,给女儿喂了奶水。 鸡汤毫无滋味,想着补身体,她到底还是勉强自己灌了下去。 那边,阮母已经呼啦啦干完一碗鸡汤面,方才有空跟女儿起正事。 “刚才煮了喜蛋,待会让你公公给几家送去,你说这人少,礼都不知少收多少份。”她又不免想到宋家,吴山村要论人多,还得是宋氏族人。 大娘同样想到了宋家,二娘会不会给宋家生个儿子呢,秀才的儿子呢。 “娘,宋家那边,能否请二妹来陪我说说话。” “你想做什么,生的又不是儿子。”眼下之意,生了儿子还能炫耀一番,生个女儿嘚瑟什么。 大娘被说得一蔫,辩解道:“我就是闷得慌。” 阮母索性也不去管她,“我到时候喊一声,来不来可不保证。你二妹自从嫁到宋家后,腰杆子就硬起来了。”语气颇带埋怨。 “那可不,都秀才娘子了。”大娘忍不住眼热,上辈子宋元修咋就没中个秀才呢。 一提起秀才,阮母又是眼红又是羡慕,“要是咱家有钱,能供平安读书,指不定也能给咱老阮家捧个秀才举人回来呢。” 大娘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就平安那干啥啥不行、吃啥杀不够的德行,就是有钱送去书院也是三天被赶出来的货色。 “都是我们给他耽误了。”阮母似乎看见了秀才儿子远离自己而去的场面,怅惘不已。 “娘,不说这些了。请二妹过来,正好帮忙给铁勇带封信,也告诉他有了个女儿,凡事多惦记家中。” 母女俩商议既定,不一会,阮父出门去送喜蛋,阮母则亲自往宋家去了一趟,告诉女儿这个好消息,免不了叮嘱二娘赶紧生个孩子,省得秀才公见异思迁。 阮柔压根没搭理,别说两人才圆房不久,就是真的几年夫妻,她也不是非要靠着孩子才能捆住男人的。 “知道了,我下午过去一趟。”她不耐烦,同住一村,大娘生了孩子,她肯定要去一趟,至于贺礼就不用多厚了。 话不投机半句多,阮柔听了没几句,连哄带劝将人赶走,面对屋内四个嫂嫂们揶揄的目光,亦是忍不住脸色通红。 “干啥呢你们,要是有了孩子,元修的秀才说不得都没指望。” 宋母一番话顿时打消了其他几人各异的心思,比起兄弟家的侄儿,还是秀才更实惠些啊。 下午,阮柔愣是拒绝了宋母准备的贺礼,只提了一包糖上门。 瞧见阮母和大娘失望眼神的那一刻,阮柔十分满足。 本就不是交心的姐妹,硬凑到一起也说不了体己话,尤其大娘话里话外一副她怎么还没有身孕的模样,着实把人气笑了。 坐下没一炷香时间,她就预备要走,大娘突然道,“二娘,你帮我给勇子哥写封信吧。” 托宋家人四处宣言,如今她会读书写字的消息已经在整个吴山村传遍,大娘知道并不稀奇。 只是,女子墨迹传到外边到底不妥,更何况身份尴尬的铁勇,于是她当即拒绝,“不太方便,你还是请别人吧。” 大娘无奈,眨巴着水润的大眼睛,状似委屈巴巴,“那我就只能去央求妹夫了。” 阮柔确实被恶心到,也懒得再寒暄,起身就走。 第63章 换亲 伺候完闺女的月子后,阮母拎上五只野鸡野兔,高高兴兴归家。 只剩铁父和大娘的铁家,因着有了个小娃娃的哭闹,显得活泼了不少,不过,小孩子花费大,日子复又过得紧巴巴。 这个年节,在军营里的铁勇没能回来。不过,孩子出生后,他便尽力攒下更多的军饷送回来,大娘的怨气也没那么多了。 然而,有了对比才格外伤人。 也是过年,宋家收拾东西,大娘才知道,原来宋元修要跟着夫子去外地当官了。 是的,当官。 在乡下人眼中,别说县令身边的文书,就是衙门的衙役,也是老百姓招惹不起的大官。 一时间,整个吴山村声势浩荡,宋家门庭若市,巴结的,攀附的,说好话的,应有尽有。 “秀才公”的名号再次进化,成为了宋大官人,任凭宋元修和宋家人怎么解释都无用。 若说旁人是羡慕居多,大娘则完全是嫉妒恨,凭什么,上辈子二娘嫁了铁勇,铁勇就飞速当了将军,这辈子她嫁给宋元修,宋元修就考中秀才还马上要去当官。 至于铁勇,现在还是一个小小的大头兵,说出去都是要被人嫌弃的。 当兵本就是这样,在外打拼还赚的不多,随时都有可能没了命,要不是穷的没办法,谁也不愿意去。 乾朝还算好的,边关虽时有小冲突,可没有大型的战争,就不会强制征兵。 有那上了年纪的老人经历过前朝末年,给家中幼儿讲古,就会提到那时十室九空的惨烈场景,相较而言,如今的生活虽然艰苦,可好歹能一家子在一起,穷也就穷点。 大娘的愤懑,阮柔无从得知,也不想知道,她正为年后的出门做准备。 宋元修出门,不说当官,可好歹也算得上官吏的吏,且此去少则一两年,多则五年,只一人过去,宋家人都放心不下。 遂,到底还是让阮柔跟着一起去。 两人如今没有孩子,带上东西说走就能走,可于宋家而言,情况却要复杂得多。 宋父这一辈子老早就分家了,下面只宋大哥等六个儿女。 老五是个女娃,早些年嫁出去,相距几十里,在有了自己的孩子后,并不常回娘家。 而其他几个儿子,从宋大哥到宋四哥都已经成婚生子,有了自己的小家庭,宋家这些年也时有矛盾,只不过都被宋父宋母压了下去。 可眼看着就要压制不住了。 宋母盘算着下面几个儿子的情况。 老大家是最着急的,下面的大孙子大孙女马上就到成婚的年纪,大房夫妻却没有多少私财,光靠尚且空空如也的公中又能有多少。 老二夫妻倒是没什么,只是老二家的惯常爱偷懒,老是躲回屋里,还当别人不知道她在做什么。 至于老家的,就是一个憨货,嫁到老宋家多少年还心虚气短,白白受娘家的闲气,她真是看一次气一次。 老四家的更早糟心,那副病秧子身体,也总不知道分家后老四能不能养得起这么一个媳妇儿。 最下面是小六,小六如今好歹是个秀才,养活一家老小不是问题,但要想去京城考举人、进士,少不得家中出把子力。 说来道去,还是没钱的问题。 宋母长叹口气,问一旁的宋父,“真要分家?” “分吧。”宋父皱着眉,咬牙道。 “你打算怎么分?小六那边后面还要银子。” 不拘怎么说,她如今却是对成为秀才的小儿子多上几分偏心。 原先想的倒是好,等读书读出了名堂来,她就去帮衬大儿子家,可秀才后面还有举人,总没个头,都说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哪有放心的时候呢。 “咱家田地不少,我估摸分成十份,老大拿分,小六拿一份,剩下的我们和老二、老、老四他们平分。” 如此,宋大哥成,宋元修一成,宋父和另外个儿子各拿一成半,至于其他水田上、中等,以及旱田的分配,倒都是小问题了。 “小六那是不是有点少了?”宋母担心,且有的是花钱的时候。 “不少了。”宋父摇头,“家里这些年就他花的最多,若再多分,老大他们也不能愿意。” 宋父说的同时,宋母也在心里掂量,如果他们谁也不跟,这一成半将来供应小六也不知够不够。 两人定下章程,又去找宋奶奶商量。 宋奶奶自从宋家爷爷去世后,成日里吃斋念佛,连家里的小辈都不怎么管,但分家这样的大事总该提前告知一声。 宋奶奶果真再无意见,只说随他们怎么分,有她一口饭吃就行。 宋父无奈,又去找族长商量。 分产不分户,衙门里的户籍、地契不能变更,那便只能由族里约束,届时签了契约,再请族长并几个族老作证,不比去衙门差。 宋村长听见分家两个字就要皱眉,“你们还这么年轻,分什么家?” 像是他家,他都多大了,还是跟儿孙住在一起,当然,有多少是因着他是族长要做好表率,就不得而知了。 宋父遂将自己的顾虑一一道来,宋母只见得宋村长的眉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往复几次,方才有了决定。 “罢,你们情况不一样,小六出息,也不好叫老大他们吃亏。” 宋母连忙应道,“就是这个道理。” 宋村长同样顾虑秀才的花费,“小六只分一成?他可是咱们老宋家的大功臣。” 宋父无奈,“家里就这么多地,给他多分其他人就少了,族长你也知道我们家里情况,分多了,伤兄弟感情。” 宋村长不赞同,“是,可小六能耐,挣回来了秀才,不说以后能不能赚银子,就那五十亩地的田税,两年过去,也能省上不少,这可是一辈子的事。” “那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分家这么分可以,但省下的成田税,要分出两成给小六,什么时候考中举人了,什么时候结束。” 宋父压根没动脑子,脱口而出,“要是一直没中呢?” 宋村长恨铁不成钢,恨不得敲他一拐杖,“那就定个十年,谁也不吃亏。” 十年,换成科举的时间,其实也不过轮罢了,一般的秀才考中举人,别说轮,就是考到老死都是值得的。 可想到这个时间,未免太过漫长,他们还不晓得有没有下一个十年呢。 “要不改成六年吧。”宋母试探着建议。 宋村长冷笑,“我知道你们做父母的只想着事事周全,可怎么不替族里想想。我说句难听话,就是老大他们种一辈子地,都抵不上小六这一个秀才。” 宋父宋母只觉得冤枉,讷讷要解释,却又张不开口。 宋村长见他们这样也只觉无趣,“罢,你们就这么分吧,我也奈何不得你们。” 两人当他没有反对,悻悻回了,约定好腊月二十五上门分家,分完了也过个好年,省得一个个都神思不属,跟丢了魂一样。 于是,二十五这天,大早上宋母就在家忙活起来,准备中午给族长以及族老,并几个媳妇娘家的饭食。 这也是乡下的习俗了,娘亲舅大,婆家分家,媳妇儿的娘家人是要来上门撑腰镇场子的,所谓撑腰,尤看成年男子,某种程度上,舅舅可以做得外甥一半的主。 当是日,宋家再次围满了人,从宋母娘家、到几个媳妇娘家,并阮家,家家都派了爹娘以及壮年的儿子媳妇,个个面上笑盈盈,至于内心想些什么,就只有自己知道。 分家的大头自然在田地,宋家田地不少,可若真分下去,其实说多不多,说少不少,养活一家人容易,攒钱难。 听了宋父宋母的分家单子,一时间众人都偃旗息鼓,本以为要打一张硬仗,结果,竟然还可以? 其他人没有意见,可阮家却是立即跳了出来。 “我家女婿可是秀才公,你们就给他分这么点东西。” 两亩地,塞牙缝都不够,她还指望着女婿以后拉扯儿子平安呢。 宋父早知道她的性子,并不去计较,只将视线转向小六夫妻。 众目睽睽下,宋元修率先表态,“爹娘,这么分甚好,往日是我拖累了家里,几位兄嫂照顾我颇多,我没有能力回报,万不敢再有嫌弃。” 阮柔紧跟着道,“爹娘,元修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宋母得意瞥一眼阮家人,瞧,他们家多和谐,可不会如了他们的意。 当事两人没有意见,阮家人说再动也动摇不了,田地的分配就这么定了下来,至于家里的家禽工具,再看各家人分配不迟。 余下就是田税收成的问题,有前年的分家单子打底,其他人也没能有什么意见,本就是占了便宜,若真分户,他们连这一成都没有,且只六年,往后的收成都归自家,总归不亏。 宋家分家既毕,宋元修亲写了一份文书,交由族长、几位族老并宋父宋母等人传阅后,一一按下手印。 一式十份的文书上,每份上面都有足十几个手印,看着着实亮眼。 分家之事就这么定了,其他人以为再无事,宋母都开始张罗着众人坐下吃席,宋村长却又有话说。 “我预备将族里那十亩免税田的一半供给小六继续读书,你们意下如何?” 其他人自然没有意见,还是那个道理,本就是靠人家才有的待遇,能占到一半都委实是他们占便宜了。:,,. 第64章 换亲 宋村长到底担心自己年纪大了, 便又另签了一份文书,如此,一切妥当, 在场每方都拿到两份契约文书。 阮柔将其带回屋中, 放入小箱子里妥善保存。 之后,便是宋母安排的席面, 宋家分家分得平和,大家都挺满意, 于是便连席面上都是觥筹交错, 族老们赞不绝口, 将宋大哥等人心里最后一点不高兴都恭维得消失殆尽。 宴毕, 各归各家。 阮母临走前还依依不舍, 似有话要说的模样, 阮柔全当没看见,任由宋母赶也似的将人赶出门去。 外人尽皆离开, 宋父宋母对着几个儿子儿媳又老生常谈了一番, 无非是些打断骨头连着筋,一家子亲兄弟就该互相帮衬之类的老话, 听得几人都有些伤感。 到底没有闹过太大的矛盾, 兄弟亲情也都还在, 纵是往日有几分不满,此刻也不复存在。 宋大哥作为长兄, 当即表态以后会尽好一个大哥的职责, 看管好几个弟弟, 有事多帮衬。 其他几个弟兄纷纷应和,一时间其乐融融。 二老见状老怀欣慰,只觉自己教子有方。 腊月二十五过去, 便是年关,亦是宋家分家前最后一个团圆年,宋母一心想着大办,买了不少好吃好喝的,尽保管够。 年夜饭,足足摆了两大桌,这时候,阮柔就忍不住感慨,宋家人口着实多,下面侄子辈拢共七八个,待一个个成婚生子,宋家宅子早晚都住不下去,分家也是好事。 年节里,一个个都好说话的很,只等着最后分家日的来临。 正月初三回娘家,阮柔本不想回,可惦记可能是最后一次,总不好让旁人逮住把柄,到底还是提着份薄礼回去。 同为出嫁女,大娘自然也是在这一天回去的。 两人相遇,一个抱着孩子,容颜憔悴,一个带着夫君,容光焕发。 大娘在见到对面两人的那一瞬间,条件反射般低下了头,就如前世她见到已是将军夫人的二妹一样。 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今日不同往日,宋元修便是中了秀才,也不过一时得意,而铁勇,早晚会成为四品大将军,且先让人得意一阵。 遂又高傲的抬起头,故作大方地打着招呼,“二娘也回来了啊,什么时候走?” 阮柔笑笑,含糊回道:“年后。”可谓十分敷衍。 恰在此时,阮母见着人,又怕两姐妹闹矛盾,忙将两边迎了进来,一个是秀才老爷,一个是未来的大将军,可都是她阮家的大靠山。 一向没什么存在感的阮家爷奶,此刻也冒了出来,一番大道理盖下来,活似他们不帮衬弟弟平安就是大不孝,阮柔理都不理。 勉强坐了一阵,在阮母的再三挽留下,阮柔还是没到两炷香时间就再次拉着宋元修溜了,总归走个过场。 出来阮家,阮柔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连带着身旁的宋元修也跟着笑,颇有种小孩子恶作剧得逞的喜悦。 离开宋家,去往一片陌生的地域,阮柔并没有害怕,反而满是向往,既是对脱离宋家范围,也是对未来的期盼。 家中能收拾的并不多,除去两人的衣服等,最珍贵也最重的就是好几箱子书。 早前计划抄写的入门书籍已经抄得差不多,被宋母郑重其事放到了自己房间内,连带还有一份笔墨,便是为了将来宋家还有可能出现的读书苗子。 一切完毕,正月初十,阮柔跟着宋元修去镇上拜会龚夫子。 龚夫子谋了官便自觉辞了信雅书院,如今已搬回了龚家在镇上的宅子,故而两人去的也是这处宅子,而并非书院。 龚夫子与夫人感情和睦,两人育有一儿一女,因着早些年专心读书,一双儿女都不大,十二上下的年纪活泼可爱。 阮柔自然带了礼物,给两个孩子的分别是一套不错的笔墨,以及一匹棉布,并不贵重,权当聊表心意。 感念龚夫子的提携,阮柔前些日子赶工特意制了两条抹额,试验了二十几条,方才出来两条带着特殊属性的,一条蓝色的带有“专注+5”,一条杏色的属性“健康+3”。 龚夫子与龚娘子态度都十分慈和,其实真算起来,龚夫子不过才三十出头,只大了将近一轮,可为人夫子,待宋元修这个学生更是万分的周到,这些东西送出去,阮柔也不觉可惜,至于人能不能体会到东西的好,她并不强求。 两人来,既是为了给龚夫子拜年,也是为了来问询出发的具体日期。 先前只说正月底出发,但彼时不知天气气候,也没有约定好镖局护送,还得再次确认。 龚夫子自也是着急的,隔壁金平县同样并不富裕,前任蒋县令是南方人,如今年五十,自从被派到金平县这个犄角旮旯,在这个破位置待了大半辈子,眼看升迁无望,年前好容易乞骸骨,做梦都想着赶紧归家,得知接任的人就在隔壁县,已经几次三番递信来催促,搞得龚夫子心里也直打鼓。 地方看起来不大好,可好不容易谋来的县令位置,总不能因为地方不好就不去了。 论起来,再不好地方的官,都得比老百姓好过,且龚夫子内心还有想要做出一番事业的抱负心呢。 仔细盘算后,他打算尽早赶去,好提前跟蒋县令交接妥当。 最终,出发的日子被定在了正月二十三,宜出行。 拢共不到十天时间,胜在行李都已经收拾好,旁的再无事。 离开龚家后,两人都有些神思不属。 宋元修是因为要离开自小生活的地方和亲人,到底有些舍不得,阮柔却有一件事挂在心头,那便是托付到乐山庙的屏风。 那扇屏风不拘以后能不能用到,总归是件珍贵物,不交代几句,她着实不放心。 遂暗下里鼓捣了宋母,正月十五去庙里上香为即将的出行祈福。 男人们是不去的,宋母想着明日就要正式分家,带了一屋子女眷一起,家家有要求的,自己去添香油钱。 人多了,阮柔想要离开众人视线单独去找明悟师傅也不大容易,最后还是明悟师傅主动让小沙弥来喊她去隔壁殿堂。 宋母见状,越发坚信这个小儿媳是个有福气的,对于小两口分家后的日子也没那么担心了。 时隔多日不见,阮柔发现,明悟师傅明显老迈了几分,还不住咳嗽,听说是病了一场,本就上了年纪的身子愈发衰弱,也不知还能撑多久。 其实,即使她不来,明悟师傅也得去找她了。 乾朝拜佛之心颇丰,,故而寺庙也十分之多,即使乐山庙这样香火不盛的,与其他寺庙也时常有来往,此次,先前一个从乐山庙出去的大和尚,论起来还是明悟曾经的徒弟,名叫明光的师傅,就传了一个消息过来。 皇家那位身体不大好,京城的皇觉寺作为官家寺庙,号召全国的寺庙为圣上祈福,一时间,各色手抄经书等物络绎不绝往京城皇觉寺而去。 当然,这些并不全是各家寺庙都是多少热心,而是这位圣上因为打小身体不好,对于佛道颇有研究,如此方才有了乾朝寺庙丰盛的状况。 说句难听的,若这位走了,再上来那位还不知是个什么德行,若再有个什么争斗,届时他们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 故而一个个祈求的是真心实意,当然,皇觉寺作为老大哥也不会亏待了大家,一个个都分了不少份例。 明光清楚乐山庙贫苦,此番来消息通知,也是为了让他们赶紧凑上去,多少拿点补贴,改善改善。 明悟谢过徒弟,正欲抄几卷经书上去交差,却又突然想起了先前被塞进匣子里的长寿经。 长寿经顾名思义,祈求长寿之用,用处自然不用多说。 只其中诸多玄妙,明悟师傅总觉得有些把不准,便想着找人来问问,正巧人主动来了,可不就解了燃眉之急。 明悟师傅将这些一一说来,阮柔眼睛便一点点亮了,可不就是赶巧嘛。 她顺手接过前些日子亲手送来的屏风,上面工整绣着一全套长寿经,和经书方才一起,很有几分肃穆之感。 阮柔轻轻抚过,最后郑重道,“若是明悟师傅信我,就想办法把这一套送上去吧。” 是的,一整套,但只几扇屏风,未免目标太大,放在一起还勉强说的过去。 尽管没有明言,可明悟师傅还是懂了,这是真的有特殊效用的神奇物品 要说不动心那是假的,可明悟也知道,一来太过珍贵,二来只有献上去才能起到最大的作用,至于他自己,多两年少两年,又有什么关系呢,当了一辈子和尚,他除去身边这几个小子,再没不放心的了。 “我想想办法,只是你这边?”什么都不说,好似他贪了好处一般。 阮柔一笑,“师傅只要让别人知道,这扇屏风是我绣的,就够了。” 真对那位有什么救命之恩,可不是什么好事,毕竟,恩情大到报答不了,就是仇了。 相反,屏风是她绣的,既占了边,又不至于有什么直接的关联,这般才是最好的。 明悟师傅也不知懂没懂,只点点头,表示会尽力。 临走之际,阮柔还是有些担心,将这样一大摊子丢给明悟师傅,固然有极大的好处,可其实也带有巨大的风险。 “师傅且好生想想,也不知是福是祸。” 明悟师傅便只是笑,并不作答,早前他还有些犹豫不决,可如今,早已做好了决定。 她出去后跟宋母等人会和,几个嫂子都有些疑惑,纳闷道,“明悟师傅找你做什么?” 阮柔不好作答,只借口,“明悟师傅说不能外传。” 明悟师傅在一些老人眼中是有些道行的,宋母见状连忙阻止,“那你就什么都不要说。” 阮柔见能遮掩过去,这才谎称道,“是我们出行后的一些事情,明悟师傅点拨了几句。” 一时间,几人顿时恍然,很是羡慕,竟然能让明悟师傅主动点拨,果真今非昔比,她们可从来没有这个待遇。 阮柔离开后,反而更忧心了,别真把乐山庙给害了。 她不知道的,等人走后,明悟师傅猛然剧烈咳嗽起来,看着手中帕子的血迹,他长叹一声,跟几个小弟子商量,送他们去临近的寺庙,只一个个小子,没经过坎坷,都倔着不肯走。 明悟见状,心头想法越发坚定。总归活不了多久,不如就趁机搏个未来。 阮二娘的想法到底还是有些简单,且太冒险了,若真按她所言,随时而来的定会是数之不尽的麻烦,而他恰好有法子,一劳永逸。 第65章 换亲 府城, 军营。 铁勇刚跟一群汉子从场上操练出来,虽说府城近来太平,不大可能真的有仗打, 但既给了军饷,平常总要训练些, 不过强度不大, 铁勇做起来很是轻松,颇觉无趣。 什么时候能有仗打呢,铁勇默默在心里想, 转瞬又觉很不厚道。 国家太平, 百姓安居,他也有军饷拿,再再好不过了。 但既然从了军, 到底有几分野望。 如今军营里的军汉主要分为两种, 一种即是来混日子拿军饷, 训练抽科打诨,平素最不正经, 恨不得混到年纪归家。 另一种则是想着有朝一日上战场,届时上阵杀敌, 升官发财也未可知。 铁勇私心里觉得自己是后者,可有时候又希望是前者。 时值年关,军营中众人无法归家,上官们体贴, 在伙食上多有照料, 只年节的气氛却不浓。 平常军中伙食勉强裹腹,实则粗糙不堪,刮嗓子的很, 今日却格外丰厚,特意煮的白粥馒头,听说晚上鸡鸭鱼肉俱全,虽说不能让所有人都吃个饱腹,可沾点荤腥也是好的。 铁勇大口大口吃过早饭,方才是他们最后一场操练,至此到初六再无操练任务,众人无事可做,便有那闲的去打牌赌博,喝酒玩乐。 铁勇从不掺和那些,回了十人合住的大同铺,用珍藏的一套旧笔墨,歪歪扭扭写起书信。 认字也是来到军营后特意学的,也是凑巧,十人间里竟有一个读书多年的书生,姓项名文的,家中穷的吃不上饭,爹娘一走,被兄嫂赶了出来,无处谋生,索性投了军营,依旧整日里郁郁不得志。 项文身体文弱不得劲,铁勇略帮衬了几回,对方就拿他当知心兄弟,平素总爱说些日后出息了如何如何的话,铁勇全没放在心上。 唯一的好处就是会了认字,可以自己写信回去,斗大的字自然是不好看的,铁勇本人却很是满意,否则,请军中文书总要抛费银钱,他舍不得。 年前媳妇生了个闺女,可惜他这个亲爹不在跟前,总觉得有几分愧对,逢春节独在军营,不免更加想念,也唯有写信回去能一解思念。 有了媳妇孩子,铁勇倒是不怎么想着去战场了,刀剑无言,他自己从小没娘,却不能让女儿没了爹,故而想着再在军营里攒些银子,谋了机会回家去,届时家中多上几亩田,老婆孩子热炕头,也是顶好的事。 当然,他们怎么想其实也不重要,入了军营,没个三五年是出不去的,否则今日来明日走,军营成什么样。 书信写好,他珍惜的藏进属于自己的枕头下,均中每半月可寄一封信回去,年前他刚寄过,眼下还没到时候呢。 大通铺里各人东西混用,连衣服都可以随意换来换去,唯独一个枕头,被他塞了几封书信,平常宝贝的跟什么似的,谁也不许碰。 东西刚收好,就见外面项文也进了来。 他奇怪道,“怎么没去热闹热闹。” 项文摇摇头,很是丧气,“无趣。” 大好的年节,其他人不是在玩乐,就是念着家中亲人,唯独他,爹娘在时一心读书不知疾苦,待得被兄嫂赶出来,方才知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滋味,如今活着,无甚牵挂,更无甚亲友,也不知活个什么劲儿。 铁勇见他这般,思及自己的考虑,免不得劝上几句,“你手好歹紧些,攒些银子,三年后归家娶个媳妇,日后有妻有子,有什么不满足的。” 项文苦笑,“我这般四体不勤的,就是出去了,怕是也没法子养活一家老小。” 铁勇可看不惯他这模样,“只要肯干活,哪有养不活家人的。你操练也尽心些,以后出去不拘做活还是种田,总归有点资本。” 项文依旧提不起劲,他理想中的生活是“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绝不是这些粗鲁无礼的操练,只可惜,生不逢时,无人赏识。 见人接着长吁短叹,铁勇索性不再劝说,自己去外面伙房寻摸点活计。 别看同是从军,也有个三六九等,伙房里就经常有那不缺钱且手松的,还会请人帮他们干活,铁勇打小干惯了活,杀鸡宰羊都不在话下,是以时常能拿些工钱,充盈荷包。 干着干着,他又想起村中那个连襟,说起来,还是大娘的前未婚夫,如今年纪轻轻已是秀才,眼看着未来可期。 也不知大娘是为何选中了自己,现在要跟着自己吃苦受罪,若是宋家那位没中也就罢了,分不出好赖,可既然中了,他是万及不上人家的,倒是二娘以后有的是福可享。 “唉。”铁勇手下拔着鸡毛,免不得为大娘可惜。 他虽然面上不说,可其实心中一直打鼓,为何大娘会毁了周家那门亲事,改选自己。 若说他有多好,纵是他自己心中也没数,一开始只想着大娘更欢喜自己,新婚夫妻,情浓意合,再没有不如意的。 可后来,周家那位考中童生、乃至秀才,大娘的反常他也看在眼里,显是极其吃惊的。 为什么呢,铁勇只能想到一个理由,一开始大娘觉得人肯定考不中,如这般,一切就说得通了,似项文这般,读书读到一半,一事无成,如今好似还不如他。 会是这样吗?铁勇不敢深思,总归两人都在一切,更是有了女儿,前尘过往追究起来没甚意思。 家中铁父和妻女都在,他总是想念的,至于什么出人头地,说重要也不那么重要。 一盆子鸡,鸡毛被拔得干干净净放进一旁的木桶里,徒留了一盆的鸡毛,腥臊难闻,铁勇却丝毫不嫌弃,打猎多年,见过的血腥比这多了去了。 伙房的霍师傅,一身横肉,膀大腰粗,显见是在伙房吃的极好,此时笑着开口,“依我看,勇子你就该到我们伙房来。” 这话也不知道说过多少遍,铁勇只是摇头拒绝,“我可干不惯。” 霍师傅也知道这茬,故而只是略提了一句就不再提,反而从灶上取了一碗炖好的鸡血。 鸡血可是好东西,铁勇呼啦啦一口咽下,胃口极好。 霍师傅又是感慨,再次劝道;“你不如跟我学些灶上的活计,以后回去了也有一门手艺。” 俗话道劝人容易劝己难,铁勇坚持不受,干完活,吃过好东西,不一会悄没声走了。 方才安生了没几日,初七开始又恢复了操练,上面却隐隐有消息传来,好似边关要开战,届时少不得从各州各府征调人手。 一时间,寻门路找关系的不计其数,既有想去的,就有不想去的。 但上头一时定不下章程,左右拉扯,他们在下面的无可奈何。 今年冬日,边关难得平静了一年,连小的仗都没打几回,怎么到了春天,还要打起来,众人不解,上头的将军武官们却是门清。 圣上是想着趁自己还在,将边关一鼓作气打服,如此才有接下来几年的安生,可谓计深远。 只是消息传着传着,后面再无声响,时间从正月进入三月,彻底没了消息,众人便知道又是乌龙一场。 铁勇那一刻不知道自己是失望更多、还是顺心更多,只觉得怅然若失。 军营里风声鹤唳几个月,不仅操练的任务上去了,就连伙食也好上不好,不过两月,险些撑不住,遂又将任务和伙食一并降下来。 水下如何波涛汹涌,铁勇等人不知,上面的提督却是心惊不已。 果真天下何等惊奇之事不有,圣上本就是吊着最后一口气,多少太医神医瞧过、珍贵的药材吃进去多少都无用。 说来也是神奇,皇觉寺的大和尚们是有些神异功夫,可若真说能起死回生,那也是不能的,正所谓阎王要你三更死,可偏偏就给拖到了五更。 如今朝中五品以上官员,人尽皆知,皇觉寺从下面不知哪个小寺庙,请了一尊逝去大师的舍利子,进献给了圣上,硬生生拖住病危的圣上。 舍利子他们自然是知道的,佛家高僧坐化后留下的佛道圣物,倒是没听说还有其他用处,只这次,那位大师供奉了几年的长寿经,又有舍利子,不知怎么就能救命。 能延长寿命的东西,无论多么难得,都有那些达官贵人们想要,便可着劲儿打听。 那所谓乐山庙,便在自家府城下辖的祁山镇,不知多少人前去打听,奈何唯一的老和尚已经坐化,剩下几个小沙弥,一问三不知。 还是身边一个文书提及,恰巧有那祁山镇的兵员,遂将人提拉过来,询问一二。 召唤的人正是铁勇,他本就什么都不知道,只略提了些乐山庙的过往,更多却是不知道,提督无奈,只能将人放回去。 家中老爷子也有些想法,可惜,世上恐怕就那么一位大师,再想些其他的也是不能了,再者说了,即使有,谁还能跟上面那位争吗? 却说乐山庙,几位尚且懵懂的小沙弥,悲痛操办完了明悟师傅的丧事,又循着他生前所言,将留下的几颗舍利子并先前供奉的长寿经妥善封存好,亲自送到了隔壁的招提寺,回来后便关了庙门,一心清修。 结果,安静了没几月,一波又一波贵人前来,问些奇奇怪怪的问题,他们实话实说,反倒招致了些横眉冷眼,愈发不明所以。 而此时,刚在金平县安定下来的龚夫子并宋元修一家,却是忙着了解当地民生民情,安顿自身,至于上面的狂风骤雨,天破了还有高个子兜着,落到这等最高不过九品县令的一群人身上,已是丝毫没了动静。 第66章 换亲 三月里发生的事情, 及至到了年中,龚夫子等人才稍微收到点消息,此时, 金平县已然差不多握在手中。 金平县地处偏僻,经济穷困, 当地的政务也并不复杂, 只是穷乡僻壤出刁民,平素总有些小纠纷,东家长西家短, 小至针头线脑, 大至田地纠缠,好在都不复杂,龚夫子领着一众下属也能办妥。 龚夫子这个县令作为百姓父母官, 可谓是事必躬亲, 春耕要下地查看农人们更重,夏日雨水多要主持 原先说的宋元修来此作为文书,也不全是说说, 平素必定要跟着龚夫子走访下乡,少不得跟些乡下农夫农妇打交道, 整个人的见识可谓飞速上涨。 宋家原先虽然并不算得多富裕,可宋元修作为家中的小儿子, 兼之唯一的读书人, 不说不曾有过辛苦, 就连一般的辛酸和苦楚, 都半点不曾沾染,如此培养出来的读书人,书生气是有了, 却也不沾染世俗,清高得紧。 相较而言,龚夫子自己当家多年,当过夫子,照看一家老小,倒是更多了几分生活气。 宋元修和阮柔两人钱财不多,只能跟着在县令内院占了两间小屋子,一间做生活起居,另一间则作为宋元修的书房,用作读书上进之所。 与隔壁的祁山镇一般,金平县的文风亦不昌盛,前任知县一心想着早日回乡,压根没心思治理,故而县学稀稀疏疏只有几个学子,龚夫子本就好为人师,有心好好整顿县学,故而亲自任了县学的书长一职。 县里事情不多,前院无事时,宋元修大半时间还是用在读书上。 不肖多说,两年后的乡试,他定是想上场一试的,但凡读书人谁不渴望个功成名就呢。 倒是阮柔,是真真闲来无事,窝在后院都要生霉,不得不给自己找点事做。 笔墨纸砚费钱,练字的事她是不能多做的,每日里细心练上两张大字,就不好多练了。 恰巧龚娘子为了教导女儿的学业,想要在县里牵头办一个女学,阮柔便跟在后面打打下手。 女学自然也不是一般人能进的,除去本地的读书人家,也只有当地有钱的商户女儿,后者还要捐了大笔银钱才能进来,这笔钱龚娘子也没有私藏,全做了女学的花费,故而,女学虽小,平素的花销却丝毫不短缺,连带阮柔都跟着占了不少便宜。 到了年中,上面的风雨飘摇才落了一丝痕迹。 那一日,得了消息的龚夫子很是高兴,一向不怎么沾酒的他足足饮了三大杯,可见高兴。 宋元修还未曾入朝为官,并不甚了解,可龚夫子却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当今圣上膝下只一位三岁稚童,能懂得什么,若能再撑上两年,宫里五岁的孩童,虚岁也有七岁,多少懂些事故,届时再有辅政大臣帮持,未必不能稳固朝堂。 若说武官为着前途可能还希望天下起纷争,文官则大多希望天下太平的,至少是希望边关太平,至于内里一些龌龊,则又是另一回事了。 等到晚饭时间,宋元修也没把妻子当做外人,遂一一说了,言语间不无感慨,谁能想到,穷山僻壤的一小小寺庙,竟就在明悟师傅死后有如此殊荣。 听得乐山庙被授予皇觉寺分寺的名号,且特意拨了大笔款项,修缮寺庙、改善经济,阮柔不由感慨,即使清修的和尚,也是有所求的。 至少,只要此代君主在位的这两年里,乐山寺再不愁什么的,至于几个小沙弥,更不会有人跟其过不去。 感慨完就是惊叹,阮柔真没想到,明悟师傅竟然这么快就去了,且设了这么大一个局。 惊叹过后就是庆幸,好在他们已经远远离了祁山镇,否则,少不得有人查到些蛛丝马迹。 风过了无痕,金平镇的生活还在继续。 眨眼间两年半时间已过,近三载,金平县风调雨顺,龚夫子不说做的有多好,可至少没搜刮民脂民膏,更没有弄些乱七八糟的赋税加重百姓的负担,街道上的百姓们面上依旧带着对生活的轻愁,却不至于毫无希望。 因着粮食没有短缺,下辖人口有不小的增长,且县学有了几个不错的读书苗子,龚夫子计划着送几个人去参加院试,若能培养出一二秀才,也是他的功绩。 今年又是一个科举年,年初龚夫子吏部考评得了一个中,在这等小地方,已然是不错的成绩,若再努力几年,未必不能升上一两品。 当朝县令作为最低等级的官员,并不全是七品,相反,以县中人口多少、资地美恶、缴纳赋税等多项考评,最低至七品,最高至五品,等级不同,俸禄自然也有所不同。就如正五品县令一年的俸禄是192石米,从七品县令一年的俸禄只有90石米,相差可谓悬殊。 龚夫子作为一个举人,当一个小小县令就已心满意足,可若能再往上升两品,最好再能调到一个物资丰裕的好地方,就再无所求了。 当然,眼前也着急不起来,龚夫子足够耐心,当下最重要的还是宋元修的乡试。 宋元修几年苦修,学识上长进不少,兼之见过了民生百态,笔下言之有物,按照龚夫子的话来说,中与不中在两可之间。 乡试要去府城,路途遥远,时间远在八月,可也要尽早出发。 五月下旬,宋元修与阮柔商量着归家。 两地相隔不远,可官员任内不能随意离开,龚夫子不能回,他们也不好回去的太过频繁,故而两年多的时间,最多一年只回去两年。 衣食起居一应都在金平县,此番要回去还有点舍不得。 阮柔收拾着属于他们的行李,其中最重要的便是银子。 宋元修来做这个文书,龚夫子是切切实实给了俸禄的,足够他们一家两口的吃食和日常花用。至于笔墨纸砚以及要买的书籍等物,借着县学的便利省下来不少。 阮柔依旧做绣活,只是有特殊效果的并不往外卖了,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人盯着。 除此外,攒钱的大头还是在老家那几亩田地上,自家田地交由其余几个兄弟一起种了,收获的粮食全部折成银钱,约莫有个五两,兼之另外两成赋税,加在一起也有小三四十两银子,足够支撑宋元修去府城的花销了。 收拾妥当,告别了龚夫子一家,两人乘坐马车,悠悠往祁山镇而去。 一别经年,再次踏上这片故土,见到熟悉的人两人都深有感慨。 与他们最亲近同时也变化最大的无非宋家上面几个兄嫂。 分家后下面几个兄弟陆陆续续都搬了出去,过着自己的小日子,正经留在老宅的,独宋父宋母以及宋老大一家,偶尔他们回来也住住在老宅。 人少了热闹却一点也不少,大房的大侄子去岁娶妻,今年给宋家正添了一位重孙,把宋父宋母喜得跟什么似的,甚至压过了宋元修这位先前最受宠的小儿子。 都说远香近臭,可那也不能太远,如他们这般,不在父母跟前,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照应不到,也不怪人家疏远。 好在他们也并未将全部希望寄托在宋家。 遥想当年分家时,宋父宋母还特意到他们房里来安慰,说他们田地里的收益全作宋元修读书之用,如今堪堪两年多,物是人非,对方早不提这一茬,宋元修和阮柔更不会不识趣提起。 总归孝敬二老是必须的,至于其他,只能说各自都有自己看重的人。 宋家老宅的屋子是早已经收拾好了的,干净整洁,被子带着阳光的清香,他们放下东西可以直接入住。 宋父宋母喊了其他几个儿子,一大家子难得团聚在一起,疏离到底是有了的,无论是分家、还是几年聚少离多的分离,都让这个原本的大家庭变得生分。 阮柔始终没有孩子,成为了宋母的一大心病,可不说两人感情如何,多年在外面寄人篱下,即便生了孩子也无心照顾,这才是阮柔暂时不想要孩子的一大原因。 等此次乡试过后,不拘是继续考、还是另谋他路,总该有个选择。 回宋家后,阮柔每日只需帮着干点家务,其实他们在外是有下人使唤的,并非属于他们,而是属于县衙后院的,但也未他们减轻了不少负担,回来后的日子比在金平县不惶多让,到底成了外人。 宋元修则成日在屋中苦读,偶尔接到镇上同窗的帖子会出门,赏诗作词、抑或讨论些文章经义。 也是回到了吴山村,阮柔才再次得知了铁家的情况。 因为先皇多延了两年寿命,边关一直很平和,及至年初小皇帝即位,仍未发生任何争斗,可以想见,在小皇帝尚且年幼的这几年里,官员们会尽力保证乾朝的安定和稳定。 铁勇原就不是心甘情愿去参军,偏大娘想让他建功立业,好辛苦在军营待了两年,也没有寻到能上战场的机会,更别提什么功成名就。 眼看着升迁无望,忍了两年后,铁勇实在受不住,跟铁父商量后,索性提前回来了。 近三年的军饷也不少,铁家置办了三四亩地,如今日子也过得去。 只是听说,大娘在家中一直摔摔打打,不甚满意,闹得跟铁勇的关系也十分僵硬。 偏她只生了一个女儿,腰杆子都挺不直,便是再生气也拿沆瀣一气的铁家父子没辙。 铁勇在外面待了两年,如今也不是多年前全然纯粹的性子,知事故的他当然明白了大娘当初选择他的原因。 无非是不看好宋家的读书郎,至于为什么看好自己,这点他也说不清,可终究,一切并不如人意。 他始终还是那个高不成低不就的小猎户,而成为秀才的宋元修,则继续向着举人冲刺,不拘从哪个角度,他好像都已经输了。 两人回来的那天,作为亲戚,他也曾上门打过招呼。 那是,他突然意识到,两人的状态有着天差地别的悬殊。在他经历过两年里,从干劲满满到习以为常的混日子,不可避免的萎靡,恰恰相反几年锤炼,宋元修愈发丰神俊朗,浑身上下书生气亦然,却又添了一层难以言说的气质。 天差地别,铁勇只能想到这个词,偶尔他也会去想,大娘会不会后悔当初选错了自己,甚至不敢去看大娘的眼睛,可事实他却知道,毋庸置疑,大娘无时无刻的埋怨、对比以及偶尔怨憎的眼神,都充分说明了一切。 每当这时候,铁勇就会想,如果当年一切未曾发生变化,或许会更好,那样的话,即使宋元修始终没中、或者他碌碌无为,都是一开始注定,而非个人的选择,不是嘛。 作为大娘口中无用的男人,铁勇无数次都很想要,放她和离让她去另找她口中有用的男人,不拘是宋元修或者是其他人。 但看着尚且年幼女儿的稚嫩面庞,他就再也说不出口,小小的一个孩子,不论是没爹还是没娘,都是一件很可怜的事情,所以只要大娘没有提出要离开,他就会尽力去维持这个家的完整。 要说委屈,大娘自觉比铁勇本人委屈无数倍。 若不是做了那个匪夷所思的梦,提前知道了铁勇会有大出息,她怎么可能会放着好好的秀才公不嫁,反倒挑了个家境不咋地的猎户呢。 家无恒产,脑子也不够活泛,成日指着这几亩地过活,辛苦好几年,才勉强达到宋家分家后的日子,也不知一通折腾是为了什么。 至于离开铁家,她是从没想过的,至少这辈子不可能了,女人守寡再嫁尚且嫁不到好人家,她若是和离,绝对会被爹娘再卖一次好价钱,届时指不定又是什么穷困的老鳏夫。 偶尔,她也会做梦,梦见当初姐妹俩的婚事一切照旧,成为秀才娘子的是她,而挣扎在泥地里的则是二妹,梦里有多么满足,梦醒后就有多么失落。 久而久之,她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当初的那个梦,或许并不是她能看见的未来,其实也不过一个梦而已。 因着铁勇始终没有富贵起来,更别说当大官,阮母早已认定这个大女儿满腹谎言,说不定就是瞧中了野男人故意诓她,故而已经不大来往许久。 或许生于阮家就是他们一生中最大的不幸。 大娘自觉自己已经陷入了泥沼,这辈子再无挣脱的可能,至于二娘,早已聪明的摆脱了娘家的阴影,而一直自持激灵,跟小弟关系极好的三妹,也未能摆脱阮家的坑。 小弟平安眼看着就要长大,家中房舍未能翻修新盖,家中存银不多,兼之平安本人骄奢淫逸,长了副肥头大耳的模样,却半点不会下地干活,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把女儿嫁过来。 阮母在家与阮父一起骂着那些人家狗眼看人低,私下里却又计划着将三娘卖一个好价钱。 三娘再是怎么凭借和小弟关系好,跟爷奶以及爹娘抗衡,遇上传宗接代的大事,压根没有可比性,也只能任由人卖个好价钱。 到底是三娘心狠,想着嫁给哪家的老鳏夫也是吃苦受罪,倒不如嫁去镇上给人做小妾,好歹一辈子有个指望。 阮家父母高高兴兴把女儿卖了十两银子,前脚人刚出门,后脚就开始商量怎么修缮家中房屋,给看中的女方家下聘礼,还指望着吸血三女儿供养一家子的美梦,可惜三娘继承了爹娘的性子,同样翻脸无情。 进了大户人家后,再也不见娘家人,全当十两银子结清了。 至此,阮家三个女儿各有了归宿,或好或坏,或是她们自己的选择,或者压根没有选择。 直至七月底,宋家小子再次去府城参加科举,吴山村不少人投来期盼的目光,却也没有人真的上门说些什么。 宋家早已分家,宋父年岁已高不适合奔波,几个兄长更是有自家事要忙,谁也腾不出空来陪着宋元修去省城一去半个月。 最后,阮柔和宋元修商议,他们俩自己去,再要大哥家的侄子帮忙跑跑腿,也就够了。 他们也不是当初没见过世面的人,在金平县的日子,不说达官显贵,形形色色的商人农户,算是见过不少,压根不杵这些,若不是秀才名下不能有下人,他们其实是想买一个下人陪同的。 好在大侄子没出过远门,很是乐意出去见识一番,高高兴兴收拾了行李,预备跟着小叔一家出院门。 宋家下一辈从字成,大侄子名宋成杰,可见长辈对他的殷切期盼,可惜这年头,只要不读书,一辈子就只能当个乡下人。 也不知宋父宋母怎么商量的,临出门前,两人愣是挤出来十两银子硬要塞给他们。 “不用。”宋元修直接开口拒绝,他性子一贯这样,说不出软和话。 “爹娘,我和元修这些年也攒了点钱,够这次去府城的了,就不劳你二老破费。”阮柔同样委婉拒绝,二老跟着大房养老,他们若真接了这笔钱,宋父宋母恐怕也要在宋大哥大嫂面前低一头,索性不要来的轻省。 宋母很是有些无措,“也不多,你们就接着吧。”其实他们还是有些愧疚的,当年明明私底下跟小儿子说好了,他们的钱财会尽量供小儿子读书,可最后大头都花在了重孙子头上。 手心手背都是肉,给了这个他们心疼那个,给了那个他们心疼这个,可无奈钱就这么多。 这笔钱阮柔到底没接,将宋父宋母恭恭敬敬送出了屋子,看着满面沉重的宋元修,阮柔故作轻松,“咱们的钱是真够了。” “嗯。”宋元修继续点头,只是趁着最后一点时间,争取努力再多看点书。 其实科举的书早就看了无数遍,可越临近考试,越不安,总想着再尽点力。 七月底,雇了一辆牛车,照旧去镇上与秦春生会合。 三年时间,两人都有了不小的变化,秦春生尤甚。 当年,两人同中秀才,宋元修没有更多资源,被龚夫子带在身边悉心教导,而秦家则是寻了门路,进了府城有名的青云书院,有了名师教导,可谓进步匪浅。 若说开始他们不知秦家走了何门路,后来大概也知道了,因为秦春生娶了青云书院一位夫子的女儿,其与秦父当年在赶考途中认识,对方同样看好秦春生的才华,这才舍得将女儿下嫁,同时以夫子的名义给了入学的资格。 若说宋元修此番考中的几率在五成,那么秦春生则足足有七成。 两人虽是同年的同窗,又有着多年相交的友谊,宋元修倒没有什么不甘愤懑之情,相反倒很是为对方感到高兴。 阮柔听了也不禁感慨,有时候读书这条路就是看人脉、看钱财,宋家一样不占,能有如今已是极好的了。 与此同时,她觉得宋元修的性子是真的好。 出于农家,被爹娘兄嫂一路供养,没有养成骄奢的性子,有读书人的情高,却不会过于目下无尘。单看其与爹娘兄嫂,族中长辈,书院夫子及同窗学子,关系都颇为不错就可看出。 秦春生的夫人姓孙,出自举人之家,打小跟着长辈读书,很有几分学识,只是阮柔瞧着,其对秦春生尚且有几分温和恭敬,对待他们这些县里的寒酸学子,颇有些看不上,索性只是同路,并没想着占人便宜,也不用强求亲近。 一路到了府城,秦春生计划着要去岳丈孙家住宿,他们这些人不好跟着打扰,只得另找了客栈住下,分别之际,她隐约看到孙夫人轻出一口气。 可以想见,若不是考试前需要回原籍地报名等一应流程,对方定然是不想去祁山镇那等小地方的。 到达客栈已是八月初,今年乡试的日子定在了八月十八,恰在中秋团圆节之后,只是,恐怕不拘是外地还是府城本地学子,定然都没有人月两团圆的心思。 事实也的确如此,不说别人,光说阮柔这边,仅是当天晚上让客栈送了一块月饼,几人分食着吃过,也就当过节了,至于窗外的月亮,除去记得又大又圆外,谁也没心思多看一眼。 他们所住的悦来客栈因着临近考场,住的多为赶考的学子及其陪考,别说是过节,当日晚上,下来客栈一层的都没几个,想来都是趁着最后时间苦读呢。 及至到了八月十七,依旧提前一天去考舍报到,提交一应资料,验明身份,翌日天色未亮,将人送进考场,阮柔等人才重重送了口气。 他们能照顾的也就到这里,余下的全靠里面学子自己努力。 或许是能参加乡试的最起码也是秀才,倒没有太落魄的人家,一个个大多身经百战,只管回家提前准备好人出来的一切物拾。 此行三人,他们不得不租了两间二等房间,回来客栈,阮柔让宋成杰赶紧回去休息,这孩子估摸比他小叔还紧张,眼下乌黑一片,是不是打两个哈欠。 宋成杰不好意思的去了,阮柔则收拾了东西,预备在府城逛一逛。 其实若有的选择,她是想日后搬到府城居住的,祁山镇到底太过偏僻穷困,日常做些什么都不大方便,可惜,没有谋生的手段,一切只是空想。 这一趟,宋元修若是考中,估计要去京城参加会试,而若是不中,不拘是回去金平县,还是在祁山镇继续苦读,都没有留在府城的余地。 乡试一连考三场,每场三天两夜,期间只能窝在小小的考舍里,不能进亦不能出。 如此九天过去,关闭多日的考场再次打开,少不得又见证了一番世间百态。 宋元修经过几年的锻炼,跟着龚夫子没少跑,脸色虽然难看,可精神头还算不错,笑着跟他们进了马车回去客栈,同样略洗漱就载倒在床上,第二日下午方才清醒。 悦来客栈作为考生的大本营,此时客栈一楼已经人山人海,成为众多考生的天地。 默卷子的,对答案的,写感悟的,或欣喜、或心虚,或得意、或沮丧,在成绩还没出来的几日里,他们至少还能开心几分。 秦春生回孙府给岳丈默完卷子后,休息一晚,便匆匆赶来客栈,恰与下楼的宋元修撞个正着。 他眉眼间带着几分喜色,即使刻意收敛也依旧显露出几分,显然考得不错。 他低声问,“你考的如何?” 宋元修依旧淡淡,“还行,能搭的都答了,只是最后那道议题不是很清楚。”他说着皱眉,且不说凡事并非非黑即白,单只主考官立场不明,他们的言论就不能太过激进,只能尽量往中庸上答,偏他文采不甚出众,按龚夫子的话来说,虽言之有物,可辞藻不够华丽,若遇上偏好文采好的,他十有**要落选。 无奈文风不是那么轻易能改变的,他也只能尽力而已。 好在如今小皇帝年幼,尚且七岁,辅政大臣尽心尽力,太后及其娘家鼎力支持,目前朝堂还稳固得很,却也注定了乾朝偏向保守。 秦春生却是神采飞扬,前人栽树后人乘凉,青云书院走出过不少官员,位置高的不多,可翰林院以及六部多少都有些人脉,朝廷动向能探查几分,所以答得也格外自信。 相反,宋元修就没那么有把握。 来回讨论一番,彼此心中都有了数,就再不讨论那些。 两人各自写了书信,托驿站帮忙送回去,若是不出意外,他们要在府城等到乡试结果出来,且还有的等。 少说也有半个月时间,成杰这孩子闲不住,自己去府城找了做工的活计,好歹赚几个铜板,至于宋元修这等读书人,反而不好表现出赚钱的意思,否则少不得被人一番嘲笑。 半月未至,龚夫子那边信件先到了。照例先是一番鼓励的话,说他希望不小,然后便是点评,宋元修少不得认真聆听,又重新做了几份卷子。 而阮柔,则盘算着手里的银子,忍不住哀叹,银子实在不经花。 他们三人一路的路费、伙食尚且是小头,悦来客栈才是真正的吞金兽,每日里收了不知多少钱,一个个却都舍不得离去。 除此外,宋元修来府城后购置了不少书局的押题、以及主考官介绍等等,也不知真假,又不能不买,总之,钱跟流水一样花了出去。 留下回去的路费等,阮柔盘算了下,手中不足十两银子,可以说,若是此次不中,过去三年的时间算是一点东西都没存下来。 也怪道人常说穷秀才,真穷到吃不起饭不至于,可但凡三年考一场,纵使家中有金山银山也不够消耗的。 好在,左等右等,九月初一,府城衙门前张贴榜单,心焦的自己亲自去榜前看榜单,矜持的也派了仆人亲友前去观看,可谓摩肩接踵。 宋元修宋这边倒是说不急,等人少了再上去,再不行衙差也会上门报喜,阮柔一个女子不好上前,宋成杰却是跟脱了笼的兔子般,第一时间蹿了上去。 托了宋元修读书人的身份,宋成杰多的字不认识,小叔的名字,以及自家的户籍却是记的再清楚不过。 且说宋成杰去了红榜前,凭着膀大腰圆的身材,硬是从后面挤到前排,还非要从前往后看。 若是阮柔知道,便该知道提点他,至少应该从后往前看。 宋宋宋,宋成杰不断默念,宋本就是大姓,来回看到好几个,连后面的名字都没对上,可把他白高兴了好几次,直到翻到最后一排,他才终于看见了自家小叔的名字,一时间不敢置信,再去看户籍等信息,祁山镇吴山村,祖父......一应信息都对得上,他才后知后觉高兴起来,跟乐疯了的大狗狗一般,一边高喊着“我小叔中了、我小叔中了”,一边使劲往外挤,势要将这个好消息第一时间带回去。 好在在场不是考生,就是考生的亲朋仆人,一个个表现不遑多让,宋成杰夹在其中,丝毫不显眼。 也是这时,悦来客栈的好处就体现出来了,距离极近,宋成杰大步跑起来,不过片刻功夫。 “中了中了。”一路上他就那么欢呼着,既不管身边其他人是沮丧还是高兴,一路雀跃。 他人刚进来看到熟悉的身影,那边阮柔和宋元修已经看见他了,见其满面笑容,哪里还有不清楚的。 等人到了跟前,再次重复了一遍,“小叔,你中了。” 宋元修嘴角的笑便也拢不住了,但他还是问了一句,“我是第几?” “呃。看”这些可把宋成杰问住了,他可能名字就赶紧回来通风报信,压根没看第几名。 霎时,阮柔笑得乐不可支,连忙解围,“中了就好,第几名都一样,待会衙差就该来报喜了。” 说曹操曹操到,只见到悦来客栈门前来了一溜衙差,俱是来报喜的。 虽然人多,可他们也井然有序,从前往后一一念来,前面的接了赏钱,也不多留。 眼看着衙差越来越少,已经念叨了六十名,依旧没念到宋元修,大家就心中有数,恐怕最多排个中等偏后。 事实也的确如此,等喊到七十六的时候,刚才听到了宋元修的名字。 阮柔照着其他人的模样,给衙差发了喜钱,又给边上的小二活计散了铜板,这才喜气洋洋。 三人都是高兴的,且不管名次如何,秀才举人那就是有着天壤之别,不说别的,他们此行回去就再也不缺钱了。 阮柔问,“咱们什么时候回去?” 宋元修想了想,道,“后日回去吧,明日我去就看看秦兄,还有其他几个同窗。” 一行几人,既有中的,就有不中的,不好厚此薄彼,他干脆全部拜访一遍,再看他们是否一起回去。 如龚夫子那般,中了举人后,留在府城一段时间就前往京都准备来年春闱的到底是少数,他们这样的,连去京城的盘缠都凑不齐,必须得回去一趟才行。 倒也不是图别的,回去要祭祖,要宴请亲朋,还有县里镇上的富商,中了举人,接收些商人的馈赠并不是什么黑色事迹,相反,是一种对功名有成读书人的赞赏。 只要不徇私枉法,日后凭借着举人乃至官员的身份庇护一二,便对得起这份银子。 正如当官后收的冰火孝敬,都是官员应有的收入,只要不贪到一定程度,都不至于被人弹劾。 只是,那些商人除去送银钱外,少不得送一二美婢,就全看个人定力了。 次日,宋元修出去寻访同窗,最后,再次汇聚成一只人数众多的队伍。 秦春生可谓真正的春风得意马蹄疾,此次考中前十,可见来日会试有望。至于其他人等,皆是未中,倒衬的宋元修这个末位格外珍贵。 一路疾驰,快马加鞭赶到祁山镇,便各自散去。 科举就是这般,全看个人实力,中与不中皆不由自己做主,同样,一辈子的大事,没中的自己不高兴,却也拦不着旁人开心。 大手笔直接包了牛车,三人俱是喜气洋洋往回,甫一进入村口,就有那爱打听的婶子,第一时间将消息传递出去。 等他们回到宋家老宅,其余搬出去的几房人已都赶了回来,俱都喜眉笑脸、欢喜不已。 宋家二哥等人既是高兴,也是心情复杂,过去无数个日子,他们想象过这一幕,却不料真有实现的一天。 宋母感怀的擦了擦眼角,泪水已经在打转,忍不住喃喃,“好,好啊。” 阮柔和宋大嫂将一家人都揽进屋,又给其他看热闹的村人们斟茶倒水,那厢,宋元修已经在众人的起哄下说起去府城赶考的经历。 偏他不是个会虚张声势的,不懂人家要的压根不是纪实,而是看稀奇,最后还是宋成杰一个半大小子,接过重担,绘声绘色将如何赶路、考试如何辛苦,看榜如何惊险等等说的有鼻子有眼。 最后,宋元修摸了摸鼻子,默默退到后面,将舞台让给大侄子,这样的热闹,他着实招架不来。 阮柔只偷笑。 不一会,颤颤巍巍的老宋村长在儿子,也就是如今宋村长的搀扶下,匆匆赶至。 他的激动丝毫不比宋母少半分,一个为着族里,一个为着儿子,俱是老怀甚慰。 “好,好啊。”老宋村长激动的话都说不出来,还是宋村长替他说了,“我爹的意思是,明日开祠堂,告诉老祖宗们这个好消息,也顺便修族谱,元修可是咱们族里最有出息的人,也留给后人们看看。” 这可比什么奖赏来的都要令人振奋,宋父听了不住点头,儿子出息,连带他到时候在族谱中也增光不少。 这一天,村中不拘宋氏族人,还是其他村人,都大方送来了贺礼,大至一只鸡鸭,小至两个鸡蛋,全都尽了心意。 唯二没送的两家,一家是阮家,另一家是铁家,都是阮柔的亲人,倒是好玩。 阮母那纯粹是知道自己占不到这个女儿的便宜,既然占不到,又何必白白送了东西出去。 而铁家,铁父和铁勇倒是想送,好歹拉拉关系,却被大娘极力阻止,到最后,甚至声明他们敢送,她就带着闺女回娘家,铁勇也只得偃旗息鼓,只心中郁闷不已。 “大娘,你何苦呢。”人家眼看着就要出头,不说讨好,可也不至于得罪了吧。 大娘冷笑一声,“我本来是看好你的,可你混成这样,还好意思凑到人家跟前去,也不想人家会不会记恨你抢了他未婚妻。” 铁勇的脸霎时青灰一片,话虽难听,其实也是实话,他跟宋元修可不就是这般关系么。 “算了,不送就不送吧。”铁勇无奈。 “送了也讨不了好,人不会搭理咱们的。”大娘沮丧,若能占到好处,低个头又何妨,既占不到半分便宜,她还偏就不去给人看这个笑话。 两家人在这里千般算计,殊不知,连宋家负责盘点贺礼的宋大嫂都没将其放在眼里,锦上添花都不愿的,日后也没什么来往的必要。 两人回来是已近中午,迎来送往,等人好容易都走了,天色依然漆黑一片。 宋母张罗着好酒好菜,宋大嫂一句话都不多说,反而问要不要多杀一只母鸡炖汤,逗得阮柔在灶下直笑。 一顿饭愣是直到戌正(晚上八点)才吃上,席间自然诸多赞扬,不仅是宋元修,连带阮柔,以及送考的周成杰,都成了此次的大功臣。 第67章 换亲三合一 一朝成为举人, 生活可谓天翻地覆。 第一日,一家人庆祝过后,第二天宋家彻底的热闹起来。 在身为宋氏族长的老宋村长操持下, 宋氏宗族大开祠堂、修族谱,成了整个宋氏的幸事。 自此往后,他们也可以对着后人自豪的说一句,自家也出过读书人了。 族里出资,在村内大办了三天的流水席, 花费不小, 却无一人指责一二。 能占便宜的好事,阮家自然是赶着上门, 拖家带口足足吃了三天,险些让宋村长的脸色都气青了,若人人都这样,以后流水席也不用办了。 好在如阮家这般厚脸皮的也只此一家,其他人都十分知情识趣,上门来吃一顿沾沾喜气也就过去了。 家里算是庆祝完了, 然而镇上书院、同窗以及龚夫子那边都各自送上贺礼,又是几日的招待。 等到回来的第八日, 好容易清静几天, 镇上的商户就上门了。 如宋元修这般的, 还不至于吸引到县里富商的眼球,但对于祁山镇来说,秀才稀缺, 举人更是凤毛麟角,由不得他们不上门讨好巴结。 三年一次的乡试,上一次也只考出了龚夫子一个举人, 人家很是利索的举了官,而这次,也不过秦春生与宋元修两人。 秦春生成绩更好,且有一个府城的岳丈家,显然是看不上镇上这些小商户的,于宋家来说,他们的贺礼却很大程度缓解了宋家如今经济上的窘境。 镇上大小商户拢共十余家,最大的不过将生意做到了府城,在祁山镇乃至县城这一亩三分地上,宋元修这个举人还是有几分薄面的。 信雅书院那边,则在恭喜的同时,抛来了橄榄枝,无他,邀请宋元修入院成为夫子。 这年头为人师表可不全看年纪,更看中科举功名,同样都是举人,越是年轻,反而越是说明有能耐。 宋元修考虑再三,终究还是拒绝了,一来教书育人实在太耽误时间,他眼下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二来,他自觉学问有限,远不到龚夫子那般教导人的地步。 所说的大事自然是前往京城参加来年的春闱,若不是经济拮据,他们本可以从府城直接去往京城提前准备的。 如今手头少说也有五百两银子,不说半年,就是一年两年大概也支撑的住。 时间一晃眼到达了九月底,宋元修与秦春生那边商量过后,决定趁着十月天气尚未转凉赶紧出发,路上慢着点,也能寻访些美景胜地。 宋元修这般敬陪末位的尚且有如此丰厚的待遇,更别提名列前茅的秦春生,真真可谓春风得意马蹄疾。 仅是一月未见,阮柔再次见到对方时,只觉得仿佛换了一个人。 若说原先的秦春生,是一位踌躇满志的读书人,如今的他锦衣华服,俨然有了些贵家公子的模样,就阮柔所知,秦家虽然三代读书人,可也正是因为读书人多,故而家境并不十分富裕,如今这般,怕是与宋家一般收了那些商人的贺礼,且只多不少。 除此外,且还有一点叫阮柔十分看不惯。 宋元修去京城,此行遥远,再叫宋成杰与妻子分别半载之久,显然不大合适,宋村长便做主,从族里挑了个机灵的小子,名做诚子,,十三四岁,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不求做多少力气活,好歹会点眉眼高低,帮着跑跑腿总是没问题的。 相比较而言,秦春生此行的队伍就有点叫人不大舒服了。 正所谓红袖添香,秦春生光是姑娘家就带了两个,一个容貌一般,神色端正,另一个则妖妖娆娆,显见不是一般女子。 打听过后,果不其然,前者是孙姑娘的丫鬟,现给了秦春生做通房,而后者,则是县里一位商户人家送的丫鬟,说是丫鬟,可其实谁都知道他们的意思。 宋家当时也有人送,不止金银,还有类似的女人仆人之类,宋元修估摸着把能接的接了,太过贵重的礼物以及下人都给一一送了回去,理由都不用找。 两相对比,差距很是鲜明。 原先两家人商量的时候,他们也没问秦家那边派谁跟随,如今见面方才知晓,尴尬的阮柔无比后悔没有多问一句。 原本她计划着自己与孙氏一辆,跟随护送的人一辆,再有宋元修与秦春生二人同乘一辆,两人还能互相交流些学问,如今看来,全不合适。 同是女人,可身份不同,阮柔为主母,另两人名分上只是通房,连有名有份的姨娘都不是,且赶考路上还要女子服侍,到底不妥。 最后,阮柔这边不得不加了一辆马车,最后,她与宋元修同乘一辆,诚子跟秦家那边的人一辆,而秦春生自与两个丫鬟一辆马车。 当着正主的面,两个人没有说什么,背过人,宋元修却直叹气。 “怎么了?”阮柔明知故问。 “秦兄如此,着实叫人担心。”宋元修忧心忡忡,“会试在即,怎可如此疏忽。” 想也知道,本来一心读书的人,身旁多了两名美貌女子作伴,那心就很难再安定下来,如此重要的时刻,若是因此耽误了会试,着实可惜。 闻言,阮柔本来还想说些什么,最后到底将话咽了回去。 宋元修自己不是个乱来的,可也抵挡不住他是从男人的方向思考做事,只能说男女天生的立场就不一样。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孙氏娘家出钱出力,供着秦春生中了举人,眼看到收获成果的时候,秦春生却毫不客气收了丫鬟,而宋元修最先考虑的则是其读书前程。 天分不够勤奋凑,宋元修就是一个这样的人,一路毫不懈怠,乡试过后,他从府城买了不少典籍,另有近三年的邸报。 作为科举最后一大关卡,会试无疑对科举考生们提出了更高的要求,光是读书明理、诗词歌赋已经不够更多要从一个官员的角度去考察,是否关心朝廷新闻、民生大事。 邸报是朝廷官方发表的报纸,其内容大多关乎到国计民生,上至皇帝的旨意,中至朝堂纷争、官员任免,下至某地某处的财政决策、民生民意,等等,既方便了朝堂官员了解朝堂动向,有利于宋元修这般无朝堂人脉的学子最快了解科举可能的方向。 但凡邸报能发表出来的消息,无一不是经过审核,倒不必担心会触碰到什么隐秘。 当下邸报半月发表一次,近三年其内容更是十分广泛,宋元修只能自己去大海捞针,试图捞些可能的考题,再试图做出一份满意的卷子,既是锻炼也是压题。 此去京城,路途遥远,阮柔从先前的绣品里面翻翻找找,好容易翻出几个有用的,一个是“静心凝神+5”,还有一个是“稳定+10”,很大程度上避免了马车的颠簸以及沿途的纷扰,以便宋元修能继续认真看书。 而相反,他们还能是不是听见前面秦春生马车上传来的欢声笑语,年轻女子的声音带着天然的娇俏,很是扰人心神。 宋元修试图提醒过两次,见对方始终不听,也只得无奈作罢。 阮柔私心里觉得,秦春生可能是在秦家被压抑狠了,有秦父这个例子在,想也知道,秦家祖父对这个孙子的严格,物极必反,考中举人后可谓一举超过了秦家祖父与秦父,便再没了压抑的口子,才会有现在的放纵。 而宋元修,同样背负着宋家人的期待,在见过亲人的辛苦后,反而会有更多的动力,且有了龚夫子这个目标在,一直努力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况且,他俩关系再好,也不过是同窗学子,又是竞争的关系,提醒一次两次是心意,过了三次人家也要嫌烦的。 在路上便将近走了一个月的时间,及至十一月中旬,一行人才终于到了天子脚下。 乾朝太平许久,且上一任皇帝励精图治,留给小皇帝的也是一片太平盛世,京都繁华自不必多花。 饶是在府城待了许久的秦春生,来到此也是一副乡下土包子的模样,实在是大不一样。 祁山镇位处北方,山多路险,商贸本就不发达,连南方富裕些的城市都比不上,更遑论京都。 然而,入了城,方知不止看着繁华,物价更是高昂。 手头有钱也不代表就能乱花,至少如府城那般住在客栈是不大可能的了,两边一合计,最后在都城外围寻了一处小院子,每月五两银子,半年就是三十两,还不提其他吃喝及读书花用。 赁了院子,有了安身立民之所,几人闲暇也将京都逛了一遍,外面下馆子同样价格不菲,只头两日吃了个新鲜,后面依旧去买菜回来做饭,既能吃到家乡口味,也能省几个银子。 几日嘈杂过后,宋元修便安心待在院子里读书,接到同府学子的帖子,三五次里偶尔去上一两次,若是旁人说项,他就说自知学问不好,更得勤恳用功,弄得其他人也不好意思说什么,毕竟他的成绩着实不甚好。 阮柔见着人努力的样子,到底还是将自己攒下来带属性的物品一股脑拿了出来,一开始她是想着将铁勇压下去,宋元修便是考个秀才举人也尽够了,至于进士什么的,有没有并不要紧。 可对方如此努力,她藏着这些东西也没甚什用处,索性都用了。 安定下来没多久,眼看进了十二月,春节近在眼前,几人在异乡他地,又是租的房子,年节的氛围却是没有多少,阮柔和其他几人操办贴上几个囍字,点上两个红灯笼,又整治了一桌丰盛的年夜饭,这个新年便无惊无喜的过去了。 备考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等时间进入二月份,肉眼可见京都越发的热闹起来,赶考的学子,见机敛财的商人,往来交集,不可谓不频繁。 值得一提的是,府城孙家那边孙家又为秦春生选了一个门路,听说是早年青云书院考中翰林院的一学士,六品官,官阶不高,可常年在翰林院这样的地方,藏书不知看了多少,学问深厚,便是略微指点一番,都够他们享用不尽。 可惜的是,秦春生是一人前往,并没带宋元修一起。还是那句话,两人既是同来赶考的伙伴、又是竞争者,没道理孙家为他找来的门路还要带上同窗一起的。 理解归理解,可到底两家人同吃同住这么长时间,情分早非一般同窗可比的,宋元修得知这个消息后异常失落,不只是因为对方没有带上他,更是因为秦春生压根都没提,还是时后他从其他学子那儿听到的。 论对错谈不上,可原本亲密无间的两个人终究有了隔阂,彼此之间似是多了一层看不见的网。 距离考试的日子越近,众人便越是紧张,宋元修更是整宿整宿睡不着,一直伏在岸前,恨不得学到考前最后一刻,还是阮柔看不过去,给他使用了带有安眠属性的枕头,这才让人睡了几个晚上安稳觉。 真正到了会试那一天,反而没那么紧张了,总归能准备的都准备了,不会的照样不会,坦然进了考场,阮柔继续在场外等待。 兴许是皇天不负有心人,多年的苦学到底有了收获,见着宋元修面目含笑地从考场内走出,阮柔顿时产生一股安定之感。大概也许可能捞一个进水的位置呢。 苦等半个月,家数都送出去好多封,终于等来了最后揭开的结果。 会试第二百八十名,便是宋元修最后的成绩。 乾朝一般前三甲拢共录取三百名左右,多的有三百二十,少的也有二百□□十,这个名词,只能说,进士稳了,至于其他人关心的名次问题,宋元修则全然不用担心了,因为不管怎么样都在三甲蹦跶,一个同进士是跑不了的。 但两人已然心满意足,三甲便可名正言顺的外放当官,正合了他们心意,如龚夫子那般,治理一方小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纵然万分高兴,他们俩也不敢表现的太过明显,因为与他们同住一屋的秦春生出乎预料的未曾考上。 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单从这一路同行乃至到了京都,对方的所作所为便可看出,其心思已全面不在读书科学上。更多时间在寻欢作乐以及享受京都的繁华热闹。 偏他又只带了两个丫鬟过来,连个能劝一劝的人都没有,有如今这般结果其实并不意外。 出乎意料,则是因为秦春生的读书天分真的很高,如宋元修面前考了个三甲,若其同样努力,少说一个二甲跑不掉。 会试录取三百名学子,前三名为一甲,只状元榜眼探花三人。二甲从第四到第一百,亦是以后朝廷的中坚力量,至于三甲的两百人,大多蹉跎在某一县等小官职上,终身越不过四品官的门槛。 可惜是可惜,但都是个人的选择,夜半读书和与人享乐,结果不同也是应当。 显然秦春生接受不了这个结果,若是两人都未中或许还能推脱考题太难,可学问不如他的宋元修都中了,便是□□裸在说他没有考好。 得知结果的那一刻,秦春生的脸色就十分不好看,当着众人的面还好,可等回到了两家人合租的小院,就没忍住给人甩了脸色。 公平考试的事情,宋元修除去劝慰一二,也没别的办法,结果,当天下午,就听闻秦春生收拾了东西要回去的消息。 宋元修与阮柔都是瞠目结舌,纵是不悦,好歹也给彼此留点颜面,距离授官不过一个月时间,如何就等不得。 然而,人家坚持要走,他们也留不住,只能眼睁睁看着秦春生带着两个丫鬟以及一个小厮,逃也似的离开了京都这片是非之地。 接下来的殿试毫无疑问,宋元修依旧垫底,勉强从二百八十跳到了二百七十五,可只要在三甲,谁会管你名次呢,总归都是在一百名开外。 连门路都不用找,吏部授官见其是北边那块的,直接就给遣回原籍,择了一县任其为县令。 对着舆图仔细寻找,阮柔才终于寻到了这处名为饶水县的小地方,比之龚夫子寻门路的金平县还要远上不少,好在这一上任就是从六品,比龚夫子如今的七品高上半品,也不枉费辛苦来京城一遭。 等到了授官,两人几乎是马不停蹄的退了租房,无他,实在是京都太贵了,原先有秦春生一行分担还好,他们单独租住,实在花销太过,还是早走早好。 他们这次也不是直接去饶水县,朝廷体谅官员不易,特地给了三个月休整的时间,这三个月里他们可以回到家乡,焚香祭祖,告慰祖宗,辞别抑或带上亲人,只要在规定的时间内,持文书到达所在县令上任便可。 如他们这般,从京都回去大概一个月,再从家去饶水县上任,估摸半个月时间,也就是说足足一个半月的时间在家休整。 而在他们离开之前竟突然接到了秦春生寄过来的致歉信。 信里,他的语气满满都是歉意,既是为着当初突然离开,也是为着那一通无名火。 言辞恳切,诚意满满,言说等回去之后,定为他们摆上一桌庆功宴,可思及这封信书写的时间,大概在他归家之后,宋元修也没就什么触动了。 想来是孙家和秦家那边得知情况,让其写的信,否则,依着秦春生的性子,便是见面自罚三杯,也不会写这么一封看似低头的书信。 不过那些都不重要了,科举路上,看夫子看同窗,更看自己,宋元修算是走到了终点,若秦春生再不端正态度,那么举人也就是他的终点。 再次回到吴山村,两人颇有种物是人非之感。一年之前,他们不过秀才及秀才娘子,如今已经是堂堂正正的六品官及官夫人。 或许是差距已经拉得足够大,这一次大娘已经不会再上来说些乱七八糟的,倒是阮家再次攀附上来,对外直接宣称平安的姐夫是一个大官,他们也是有官员罩着的人,可惜熟悉的人谁不知道两家的关系,压根没人信她的。 唯一出人意料的便是被嫁去镇上为妾的三娘子,得知二姐夫当官之后,她便禀告了老爷与当家夫人,携了厚厚的礼归来,也不提什么过分的请求,言语间十分清醒。 她别无所求,有这样一个姐夫,便足以另老爷与当家夫人忌惮,不敢随意打发了额她,这就够了,至于以后,她会自己为自己争取。 糊涂了十几年,被家人出卖后,在后宅为人妾氏,尝尽心酸好不容易站稳脚跟,她才终于懂了二姐当初的感受。 原来她们三姐妹并没什么不同,就跟阮家人养的狗一般,不过她和大姐略为讨喜一点,平常便多给了几根骨头,她们因此感恩戴德,自以为不同,却不知,狗永远是狗,能卖了换肉时,那对父母连带阮家其他人,压根不会含糊。 而她所以为的保护伞,小弟平安,其实连自己都照顾不了,更遑论照拂他人。 明面上的贺礼,她便送了将近百两,而要离开时,背着宋元修,她又悄悄送了五十两的银票,不拘是真的同为阮家女儿同病相怜,还是单纯求一份护身符,没有坏心,阮柔都接了。 除此外,宋家宋大哥大嫂那边有了点小小的私心,他们想让大儿子宋成杰小夫妻俩跟他们去县上赴任,不求图个一官半职,只求给他跑跑腿什么的,好歹混个生计。 这个提议刚提出来,就被宋父宋母那边严词拒绝了,无他,宋成杰只略识得几个字,人生地不熟的,还搭上妻小,没得过去给人添乱。 宋元修当了官,自然也不会忘记几个兄长对他的恩情。 趁着手上的银子难得丰裕,他在吴山村置办了四十亩地,给几个兄嫂一家分了五亩,又孝敬了族里十亩田地的银子,自己名下只余十亩。 至此,当初跟族里的约定便全然结束,让出去的田税也一并收了回来,以免将来被人说道。 与此同时吴山村人的想法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有了宋元修这个活榜样,愿意送孩子去读书的人家也多了不少,不论何时,读书明理,总不是坏事,再不济去镇上找份活计,也比在地里看天吃饭要强的多。 阮柔收拾着东西,心中清楚,将来自己生活的所在定然是另外一片地方,至于吴山村的一切,可能只是极偶尔才会回来的暂居地。 她原以为跟大娘就此没了焦急,却没想到,临走的前一天,大娘前来约她出去逛一逛。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她竟答应了,时至今日,她其实也想听一听大娘在想什么。 姐妹俩已经很久没有说过知心话,或者说她们俩本就没有说过。 大娘在村中七拐八绕,寻了一处无人的树荫下,两姐妹相顾无言。 “你要是没什么说的,我就先回去了。”阮柔坐了一会,甚是无趣,也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来了。 “等等。”大娘叫住人,这次把人喊过来,她自觉不是来服软的。可事实容不得狡辩,谁过得好谁过得差,一目了然的事情。 阮柔便又坐下。 大娘终于撇去了那层不存在的尊严,或许是实在无人诉说,她开始从那场梦缓缓说起。 一开始她把这个梦当做自己最大的秘密,视其为自己改变人生,当上官夫人、过上吃香喝辣的好日子最大的捷径,可是后来,现实证明她错了,纵使换了个人嫁,她的生活依旧没有太大改变。 这些都是阮柔知道的事,她不感兴趣,只问了一句,“你觉得那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 大娘说不清楚,可她当初那么做,本就认定那是现实。 “或许你就是天生好命吧。”大娘苦笑,“纵使我抢了你的,老天爷也不允许。” 这话阮柔就不爱听了,虽然没人知道,可能有今天,她同样付出不小。 “或许是你压根不值得。” “什么?”大娘愕然。 “依我在宋家的所见所闻,他们不是为了儿子读书什么也不顾的人,若是宋元修没能考中,也不会少了你们一口饭吃。” 大娘恼羞成怒反驳,“你知道什么,是有口饭吃,可男人干不了活,我一个女人一年到头都要下地,你当了将军夫人自然不知道种地的辛苦。” “那也是你自己选的。”阮柔轻飘飘道。 本就处于极端沮丧的境地,便又看见了阮柔嘴角的那抹笑,她再也绷不住情绪,“你以为你又好到哪里去,不过捡了我不要的。” 阮柔不大高兴,立即问,“那铁勇是你想要的,现在怎么样了” 大娘无话,现在铁家两个男人是不需要她下地了,可是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得她来干,还没人帮她带孩子,辛苦程度一点不比上一世少,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一手好牌打成这幅模样。 好半晌,她终于从失神中回过神来,她幽幽问道,“二娘,我做的那个梦,真的不是你使的计谋吗?” 阮柔闻言,先是一征,随后就是不可置信,“你认为我是为了宋家的这门婚事故意算计于你?” “难道不是吗?”大娘终于失去了刚才故意假装出来的平和,她眼中泛着红色的血丝,眼神癫狂,表情狰狞,看着她不像在看自己的妹妹,而更像是一个不共戴天的仇人。 “哈哈哈。”瞧着大娘的模样,阮柔却是突然笑了,“你不过就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无能。我要是说在你退婚之后,我也做了同样的梦呢?” 这次换成了大娘一怔,她愣愣问,“你说什么?” “退婚后,我也梦见了前一世,我嫁给铁勇,你嫁给宋元修。我成了官夫人,你是乡下妇人。” “原来是真的吗?”大娘喃喃,“那你为什么?” “你又以为我嫁给铁勇是什么好日子,铁勇在外征战多年,我一人在家照顾老小,他却小妾通房不知纳了多少,秦楼楚馆更是去了不知多少次,最后更是用了个上官的庶女给我添堵,你只看见了外人的富贵,却看不见别人的苦楚。” 大娘显然不能理解这些,“可你已经是官夫人,他要纳妾又有什么。” 阮柔顿时觉得刚才说的一切都是废话,如阮大娘这般的人,或许眼里只看得见富贵。 “我还是不懂,为什么你又愿意嫁给宋元修,他明明没什么出息,一辈子都没考□□名。” “能不能考中、能不能当官,本就是人生意外之事,你若单只图这个,如三娘那一般随便选一户富商或者官员,做人妾氏岂不是更妥当。” 大娘不说话了,妾氏的苦楚她也听说过,说得简单,实则被人打死都找不到说理的地方。 “你活了两世,两世都不如意,却偏偏只会把理由扣在别人的身上,怎么就不去想想自己的原因呢?” “我有什么原因?”大娘不解。 阮柔笑,“上一辈子的宋元修,虽然没有考□□名,可他性子纯善,并不弄虚作假,待家人更是至善,想来对你也不错吧。” 随着这话,大娘不禁回忆起了很久远的事情。 不可否认,宋元修是一个好人。除去没有考□□名,身体孱弱不适合下地干活之外,他果真处处体贴,家里的家务活,他能做的都自己做了,带孩子也和善,一双儿女都喜欢跟他在一起玩耍。可,人好有什么用呢,没钱就要过苦日子。 阮柔接着道,“这一世,铁勇没有当上大将军,可他去军营辛苦几年,家里盖了新房,置办了田地,生活不说多富贵,至少吃喝不愁,你又在埋怨什么呢?” 大娘立即愣住。 是啊,她在埋怨什么呢。 对了,她在埋怨铁勇没有当上将军,没能给她想要的将军夫人头衔,没有锦衣华服、仆从侍候,她埋怨宋元修考中了秀才举人乃至成为了县令,让她彻底被二妹压的不得翻身。 如此,又有什么好的呢。 “那场梦,真的不是你做的吗?”大娘再次发问。 “不是。”阮柔再次摇头。若说方才只是嫌恶,现在倒有些可怜,一个压根看不清自己和周围的人,硬生生把自己作成了如今这幅模样,恐怕一辈子都走不出来,这便是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你撒谎。”大娘坚定下了结论,时至今日,难道要叫她承认自己见钱眼开还看走眼,错失了真正的珍宝,倒不如将一切全归在对方头上,是她看好宋元修故意使计让她做了那场梦,稀里糊涂的退婚,是她强夺了本该属于自己的一起。 只有如此,她才能安慰自己没有错。 让阮柔突然意识到,与这样的人讲道理本就是讲不通的。 即使说一千道一万,当初的那个梦是她故意使的坏,但这就能说明当初大娘为此悔婚非要嫁给铁勇,这一步是对的吗?并不是,不过愈加说明他人品的低劣。 只是压根没有与对方争辩的必要,大娘并不是全然不知道自己的错误,相反她不过掩耳盗铃,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没别的要说,我就先回去了,家里还有一堆事情呢。”阮柔起身,欲要离开。 大娘忽然道,“看在我将宋元修让给你的份上,才有了你的今天,你也应该好好报答我吧。” 阮柔这下是真的被气笑了,“你刚才不说还是我算计的吗?,怎么又变成了你让给我的?” 大娘硬着头皮继续道,“不管结果如何,现在你是宋元修的妻子,而这个位置本来是我的。” “我不报复你,你就该偷着了,报答?你当我那么傻的吗?”阮柔嗤笑一声,再不理会。 她跟着人出来,就是一场错误,纯粹浪费时间。 跨过这一角落,却正对上外面宋元修的视线。 突然,她猛然意识到,或许,刚才说的一堆,包括最后的摇尾乞怜,都不是大娘的本意,她只是想,当着宋元修的面,揭穿自己的“真面目”。 若她承认自己是弄虚作假骗得大娘悔婚,再自己替代嫁去宋家,宋元修听见了能没有膈应吗? 再退一万步,她但凡说了宋元修及宋家什么坏话,宋元修心里都得起疙瘩,即使日后两人还能继续过下去,也必然会产生隔阂。 到底是她低估了大娘,以为她是因为如今的状况受到打击,才来找她对质,甚至寻求帮助,结果没有想到,她不过是为了在宋元修面前试图揭开自己的面纱。 不管她有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她都不曾后悔,相反,大娘一直怨恨着她,即使在最后一刻都想要毁了她,倒还真是好姐妹。 “回去吗?”宋元修好像没有看见刚才那一幕。 “嗯。”阮柔低声应着,两人并行,离开这片区域,至于愣在原地的大娘,谁又会去管她呢。 路上,阮柔问,“你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她觉得应该是有的,刚才两姐妹的对话,一切能暴露的、不能暴露的,统统都说出来了。 宋元修摇头,“其实我大概都猜得到,其实她应该说错了一点。” 阮柔不解,好奇望过去。 “大娘退婚后,你并不是一开始就想嫁给我。”他嘴角漾着浅浅的笑意,似乎也在回忆当年的事情。 明明感觉才发生不久的事情,现在回忆起来却好久之前的了。 村头的小坟包前,少女一番话,将自己说的稀里糊涂,又是不可置信,又是颓丧不安。 那个时候,少女应当还没有嫁给他的意思,他猜测女孩肯定考察过很多人,甚至不只是吴山村,只是掂量来掂量去,可能只有他最合适,又许是只有他这么一个靠得住的读书人。 但不管怎么样,两人携手过了这么多年,早已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至于过去的那些事情,真相早已不重要。 更何况他并不是毫无所觉,真论起来,他其实还是要感激对方的。 起初他还不是很确定,只当自己运气好,可随着后来身边神奇的东西越来越多,带给他的特殊状态也越来越神奇,保暖的,静心的,凝神的,可能还有很多很多他不知道的东西,如她自己所言,他如今的这份功名上,也有对方的一份力。 更何况她夸了他很多,性子和善,待人体贴,与人和善,等等,那是一些绝对不会当着他面说的话。 只是这些他就没有必要一一说出来了,他只是嘴角扬着笑意,心情也一点一点的好了起来。 “咱们明天就离开了,以后你不会经常看见她,也不用理会。”宋元修抿了抿嘴角,“你不用跟她比,在我眼中,她永远比不上你,不,是压根没有可比性。” 阮柔嘴角同样勾起了笑容,这人难得说点好听话。 两人就这么并排着一点点往回走,七八月的天烈阳正热,不一会儿大娘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额头沁出大滴的汗水。 “为什么会这样呢?”大娘疑惑喃喃,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前后两世,她却始终还是这副模样。 只是这个道理她恐怕是一辈子都想不通了。 阮柔和宋元修离开后,关于大娘的一切,再无人去在意。 第二日行李整装待发,两个人坐上远去的牛车,回头环顾一圈,宋家人,宋氏族人,吴山村人,一眼望去看不到头。 她依稀在人群里看见了铁家人的身影,只不见大娘的。 阮柔想,她或许永远都不会明白,珍惜自己所有的,比去贪图自己所没有的更加重要。 这一世,于她而言,依旧会是失败的一生。 至于铁家人,不论铁勇知情与否,他自己做下的决定,自然也该由他自己去承受。 马车越行越远,渐渐带他们离开了这片藏有许多秘密的地方。 而在遥远的饶水县,她会和宋元修开始全新的人生,在那里,不必在意大娘和阮家人,他们继续过自己的人生。 第68章 第三个故事 后面几十年, 宋元修的官位升迁并不大,一辈子从六品饶水县令勉强做到从四品的一州知府,便就到了头。 好在两人也没有什么不满足的,朝廷派到哪里, 就在哪里落地生根。 正如曾经所言, 吴山村的一切, 已经彻底远离。 铁家情况依旧,吵吵闹闹, 两人在互相埋怨中度过了一生。 而阮家的宝贝疙瘩平安在娶妻生子后, 依旧不改自私的性子, 任凭年迈的父母被嫌弃, 只不知阮父阮母在儿子不孝时,可曾想起昔日万分嫌弃的女儿。 宋氏宗族, 因为有了宋元修这么个先例,族中稍富裕的人家都愿意送子孙去读书识字, 几十年积累下来, 也勉强出了两个秀才,在祁山镇上已是数得着的耕读人家。 宋元修六十岁向朝廷乞骸骨,彼时朝廷又是一任新帝,大方允了。 两人再没有为一双儿女操心, 反而以年迈之躯开启了在大乾朝游玩的道路。 有曾经的官员身份, 倒也没什么人故意为难, 这一走就是近十年,两人几乎用脚丈量了乾朝大片国土, 也是身体实在撑不住,才选择回到府城,休养生息。 彼时, 诸多故人已经逝去,儿女都有了自己的大家,好在还有彼此互相作伴。 这一次,是宋元修走在了前头。 那人头发早已全白,面容皮肤皆是老人的褶皱,只眼神依旧清明。 下面一众儿孙跪了一地,目露哀戚、眼含泪水。 宋元修全然不顾,只握住陪伴自己一辈子的妻子的手,嘴巴张了又合,终究没有开口。 他想问,她到底为什么选择了他,那神奇的能力又是什么。 可其实,早已不重要了。 最后,他只道了一句,“我走了,你好好的。” 阮柔点头,面上看不出多少哀伤,只整个人有些呆呆的。 人非草木,纵是养了一条狗、一只猫,相伴几十年,感情也必然深厚万分,更何况一个人呢。 或许是身体到达极限,也或许是身边再没了那个人,不到一年的时间,阮柔同样躺在那张床上,长眠不起。 “南北山头多墓田,清明祭扫各纷然。纸灰飞作白蝴蝶,泪血染成红杜鹃。” 又是一年雨纷纷,宋家儿孙上坟墓祭奠,黄纸飘飘扬扬,消散于天地,过去的故事就此终结。 ————- “嘀嘀嘀。” 阮柔再次睁眼,依旧是纯白的空间。 她难得有些烦闷,问系统,“46892号,这里可以换一副模样吗?” 系统46892号扫视一眼周围,干干净净,很是妥当啊,但它还是耐心问,“你想要什么样的?” 说着,它上下跳跃,只见四周一会是春日百花盛开,一会又成了冬日雪花洋洋洒洒,巍峨的建筑、天上的白云,片刻功夫,变化万千。 阮柔见状新奇不已,选定了一个宫殿模样的。 系统46892号见她满意,这才继续播报任务结算。 “嘀,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阮二娘的怨恨。” “主线任务完成奖励10000积分,请查收。” 阮柔心内盘算,两个任务积攒了两万积分,也不知在系统商城能兑换什么。 她暂时也想不到自己有什么愿望,索性按照系统先前所言打开商城,只见里面琳琅满目,衣食住行,笔墨纸砚,样样俱全,花费一百积分,随意买了三菜一汤的套餐,食物入腹的那一刻,似乎整个人都再次活了过来。 紧接着,她来了兴趣,在商城里挑挑拣拣,将这处空置的房间布置一新,内里都有了与宫殿配套的装饰。 熟悉的拔步床、梳妆台,一应物拾,皆与记忆最深处一模一样。 她嘴角勾起一个浅笑,坐在梳妆台前,替自己化上妆,铜镜里,显露出当年最年轻的容颜。 “请问宿主是否选择休息。” 这一次,阮柔选择了三天的休整时间,看书赏花,抚琴作画,哪怕明知眼前一切都是系统具现出来,其实并非真实的存在,不过镜花水月,她还是忍不住一声轻叹。 三日时间恍然而至,猛然听到系统的提示音,她不由一愣。 “嘀,任务世界即将传输,请宿主做好准备。” 眨眼间,天翻地覆,又是一片新的天地。 “素娘,你既然不是我们的亲生女儿,还是速速归家吧。” 不明就里,阮柔压根没有反应的时间,顺着这具身体的本能反应,小声嘤嘤哭泣,并不作答。 “我也是为了你好,你好好想一想吧。”妇人说完,在一位年轻女子的搀扶下,气呼呼离去。 身旁,一个精明的丫鬟焦急上前,小心翼翼问道,“小姐,你没事吧。” 阮柔反问,“我还是你的小姐吗?” 丫鬟眼神一变,随即信誓旦旦,“小姐,夫人就是一时接受不了,您只要选择留在阮家,定然不会被赶走的。” “行了,你下去吧,我头疼。”阮柔挥挥手让人离开。 丫鬟还待再说什么,阮柔也懒得再听。 眼前看着像是原主的闺房,四下无人,阮柔索性躺倒在床上,接收原主的记忆。 这个世界的任务,是消除原主阮素娘的怨气。 阮素娘,临阳府阮家千金,谁知,当了十六年的大家小姐,方才知晓,自己并未爹娘亲生,而只是意外抱错的农家女。 前者是府城有名的大商户,家中钱财不计其数,而后者,不过府城郊外一家小农户,地位可谓天差地别。 真相一朝暴露,原主面对的就是养父母与亲生父母的抉择。 养母阮夫人一心认定是农户阮家故意掉包自己的女儿,迁怒之下,势要将她送回去,方才便是在规劝之言。 而那位年轻女子,便是被原主占了十六年位置的真千金。 至于为何是规劝,而非直接将人送走,则还有着其他的缘由。 原主是假千金不假,可她生的千娇百媚,在府城千金小姐交际圈都有着不小的美名,更是与知府家的小儿子情义相投,两家已约定好即将交换庚帖。 商人地位虽然不高,可正所谓,钱能通神,官商结合更是再寻常不过。 如此重要关头,非要将原主送走,可想而知,阮家绝对不想看到原主攀上高枝。 第69章 真假千金二 原主的记忆在脑海里一一浮现, 如蜻蜓点水,很快, 阮柔发现了不对劲之处。 此间世界, 仿佛并非如她前面所经历般寻常,相反,这是一个有着神奇力量的存在。 皇帝高高在上, 权贵百官把持朝堂,士农工商,四民依旧。 只是,多了一项神奇的职业, 花农。 在这里,花有千百般奇异效果,能治病、安神、祈福, 等等。 是的,花, 特意种植的花朵盆栽, 非一般农人耕种粮食所能比拟。 在这里,治病不靠大夫看病吃药, 而是靠种花,花香可凝神聚气, 吞食花朵可治病救人,更有传说,种花到极致, 延年益寿不在话下。 花匠是一种独立于士农工商之外的高等职业, 高高在上,非一般人可能比拟。 然而,并非人人都能种出有特殊效果的花, 而必须由有种花天赋的人才可,世人又称之为种花者。 种花者稀少,便决定了其高超的地位。 由此,形成了楚朝四大种花世家,商、陆、离、白,四家传承数百年,皆有完整的种花传承,后代中多出种花者。 将全部记忆吸收,阮柔眼中绽放出阵阵璀璨光辉。 真是一个神奇的世界啊。 可惜的是,原主记忆中,她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早在八岁那边,种死过不知道多少盆的盆栽后,所有人就失去了对她的期望。 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生活,阮家为临阳府富商,阮素娘自小锦衣玉食长大,养就了一副骄矜性子,兼之长大后知府家小儿子追求,可谓真正的人生赢家。 然而,一切在她十六岁那年戛然而止。 突如其来的意外,揭穿了她并非阮家亲生女儿的真相,甚至于,这位主动找上门来的真千金,有着种花者的天赋,虽然只有区区五十点,可已经足够让阮家为此疯狂。 也是因此,如此富裕的阮家,却连养在膝下十六年的原主都容不下,非要将人送回去。 据真千金说,那乡下阮家不过区区农户,穷困潦倒,勉强能填饱肚子而已,如此,娇生惯养长大的原主哪里愿意回去。 方才那一场争吵也是由此而来。 弄清楚前因后果,阮柔垂眸,显然,富商阮家她是呆不下去了,至于农户阮家,原主的记忆里并无任何印象。 因为,她从始至终都没回去过,终她一生,都在与真千金斗智斗勇。 当然,只是她以为的,实则在外人眼里,她不过贪慕虚荣,无情无义,舔着脸硬是留在阮家,甚至连亲生父母都不愿意相认。 最后也没能讨到好下场,身份被揭穿后硬是被知府强制退了婚,再没能找到良人,蹉跎至二十岁,因一场风寒香消玉殒,至死前,她还在妄想爹娘能继续把她当亲生女儿。 阮柔一声轻叹,显然,她别无选择,富商阮家明显待不下去了,而农户阮家,还不知是何光景,她可不敢寄希望于一个农户能对女儿有多好。 她思考间,外面传来丫鬟的声音,“小姐,夫人那边的田娘子来了。” 田娘子是阮夫人当年的陪嫁丫鬟,进阮家后为帮助阮夫人掌管府中权势,嫁给府中管事的儿子,代表的完全是阮夫人的意思。 与此同时,原主也是其看着长大的,彼此情分非同一般。 “进来吧。”阮柔声音低低回道。 不一会,门扉被轻轻推开,复又很快合上,她抬头,只见得一位面容慈和的三十许妇人款款走来,并无下人的卑躬屈膝,观察其浑身仪态举止,说是小家的当家主母也使得。 “田娘子。”她如记忆中一般唤道,带着几分女孩子特有的亲昵。 田娘子微微一怔,随即醒转,眼神恢复了清明,她效忠的始终都是自家小姐。 “唉,好孩子,知道你委屈了。” 阮柔心道,怕是怀柔政策,却还是假作委屈,扑进对方怀里,委屈巴巴道:“呜呜呜,田娘子,爹娘真的不要我了吗?” “说什么傻话,你在夫人身边这么多年,哪里是能轻易割舍的,夫人也正伤心着呢。” “那娘为何?” 田娘子眸光一闪,按照准备好的说辞道,“还不是新来的小姐,她有种花者天赋,素娘你也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夫人不愿意,可咱们阮家得罪不起一个种花者啊。” “那你们怎么不直接把我送回去,也省得碍了她的眼。”阮柔听了气呼呼。 “唉,”田娘子叹息,“夫人也怕你回去受苦,私下里跟那位僵持呢,别看她面上如何凶,其实心疼你呢。” “真的吗?”阮柔从田娘子臂弯中抬起头,眼中已是泪光盈盈。 “傻孩子,当然是真的。”田娘子温柔抚摸着她的头,“她嫉妒你占了这么多年阮家小姐的位置,这才,唉,老爷夫人也为难啊。” 说的好似万般无奈,而非阮家亦是爱慕虚荣。 是的,在阮柔看来,原主和阮家显然是一个模子里出来的,真要说起来,原主起码真有着几分舍不得爹娘的情分,而阮家,则真真无情无义,对亲生女儿,贪恋其种花者的天赋,实则毫无感情,而对原主这个假千金,无一丝一毫怜悯,置十几年相处于无物。 “呜呜呜,田娘子,为什么我不是爹娘的亲生女儿,为什么我没有天赋?”阮柔大哭,其声音之凄厉,闻者伤心,听者落泪。 “素娘,这不是你的错,天赋难得,你已经是一般千金中顶好的了,你看,知府家公子不是就......” 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田娘子暗恼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阮柔却是不管那许多,跟着问话道,“我要是回去了,我跟窦公子的婚约还能继续吗?” 田娘子的手微微一滞,眼中不屑一闪而过,随即不见踪影,再去看,又是温温柔柔一妇人。 “婚约既已定了,自然不会随便解除,再说了,窦公子看中的是你这个人,而非咱们阮家的身份。” “那就好。”如此,阮柔终于适时止住了哭声,只依旧抽抽噎噎,时不时打一个哭嗝。 “素娘,你仔细听我说。”田娘子见将人安抚住,方才温声细语道,“雨桐姑娘身具天赋,你留在这里也要吃亏,不如暂避锋芒,老爷夫人都会念你的好。” “那阮家是什么样的?很穷吗?” 田娘子语噎,半晌才给出回答,“哪里的话,虽是农家,可也殷实,你瞧雨桐姑娘,像是吃苦过的样子吗?” 阮柔状似回忆,随即肯定道,“不像。” “这不就是了,况且,你回去,老爷夫人也得给你带上许多东西,定不会叫你吃苦的。” “我不要那些东西,我只想要爹娘。”阮柔闷闷道。 田娘子这会儿才高看了这位小姐一眼。 第70章 真假千金三 这天晚上, 阮柔是由田娘子陪着一起睡的。 田娘子险些说破了嘴皮子,终于哄住这个脑子不大灵光的小姐,两人约定好, 明日以退为进, 由素娘自己主动提出归家。 对夫人有了交代,她总算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日, 阮柔起来时,田娘子正面含笑意看向她, 眼中满是鼓励。 “小姐, 咱们昨晚说好的。” 阮柔依旧作出一副委委屈屈的模样, 洗漱过后,一起前去主宅。 阮家接回真千金, 就直接将原主从主宅迁出, 挪到了宅子最角落处。 一路蜿蜿蜒蜒,从野草遍地、房屋破旧, 到富丽堂皇、生机勃勃, 阮柔实在很难理解,原主为什么非要坚持留在这个家中。 她昨晚想了很久,大概明白,阮家不强制将原主赶出去,必定有所顾忌, 而忌惮的对象,最有可能是原主的未婚夫, 也即知府家的小公子, 记忆里,原主死亡也是跟知府家解除婚约后。 故而,她准备今日得去试探一下对方的态度。 若有个靠山, 她完全可以暂时留在府城自力更生养活自己,既不需要留在阮家遭人嫌弃,也不必非得回去乡下。 主宅,阮柔和田娘子到来时,昨日见到的美妇人和年轻姑娘已经在了,两人目露鄙夷,尤其那位美妇人,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不像面对养大十六年的女儿,更像是仇人,相较而言,真千金阮姑娘眼中只有讥讽。 “阮夫人,阮小姐。”阮柔不再按如原主一般称呼“娘”。 美妇人,也即阮夫人,闻言终于挺直了身子,“你想明白了就好。” 阮柔如昨晚商量的一般,进退有度,“是我前些日子糊涂了,血脉亲情是割舍不断的,我也不该因为挂念过去舍不得离开。” “呵。”阮巧云冷笑一声,压根不信这些鬼话,她是天赋者,自然有资本高高在上,如果不是需要阮家这个梯子,她都不屑于回来,对方只是一个普通人,可不得扒着不放。 阮柔也不理会,什么贪图富贵、嫌贫爱富可不是什么好话,能洗白一点是一点。 “若是没事,我想今日就收拾东西离开。”阮柔失魂落魄道。 “唉,可怜的素娘,我安排马车送你,你爹娘怕是也在家中思念女儿,回去好好孝顺他们,别堕了咱们阮家女儿的教养。”终于能把碍眼的人送走,阮夫人倒不吝惜最后一点慈爱。 “不用麻烦,我自己找车回去就行。”阮柔连忙拒绝。 “就这样吧,你收拾收拾,多带点东西吧。”阮夫人抚着额头,没一会,就有下人见机搀扶她回去休息。 田娘子接收到夫人的眼色,当继续做小伏低,“小姐,你屋里有不少东西,待会让下人都收拾上,回去也不能吃苦,否则夫人会伤心的。” 可真是睁着眼睛说瞎话,阮夫人刚才的嫌弃溢于言表,难为田娘子瞎编。 不论她怎么说,阮柔是没打算带走任何东西的,两人抱错只是一个意外,外人看来,她本就占了便宜,若再带走东西,就真的说不清楚了。 但她没有解释,回去屋中,看着田娘子忙里忙外收拾了几大箱子物品,其中大多都是原主用惯了的东西,只有小部分之前的珠宝首饰。 “走吧。”田娘子安慰,“老爷夫人以后一定想办法偷偷去看你。” “嗯。”阮柔应着,犹豫道,“田娘子,这些东西我是不是不该拿?” “都是老爷夫人的心意,你拿着他们才能安心。”田娘子自然知晓,将眼前这位安静送走才是正事,至于小小财物,阮家不在意,有了小姐的阮家更不看在眼里。 临走前,阮柔再次去主宅,只是没能见着人。 及至出了院子,马车已经在门外等待,阮柔直接在大门口,堂而皇之的拜别,泪眼盈盈,万分不舍的模样,还态度强硬让下人将两箱东西全部留下,只留了头上一根不甚之前的银簪。 “阮老爷,阮夫人,素娘不孝,承蒙多年养育,却未能尽孝顺之责,今日离开,一别两宽,惟愿老爷夫人好生珍重。” 干脆利落磕了三个头,吸引了不少路过行人的目光,众人议论纷纷,阮柔全然不顾。 阮家真假千金的事在临阳府闹得沸沸扬扬,不知多少人在背后看笑话,倒也不差这一出。 而一旁,田娘子的脸色已经微微泛白,眼神中满是惊恐,完了完了,她可怎么跟夫人交代。 可当这么多人,她也不能直说做的不对,只得手下略带力道,将人搀进了马车。 临阳府是一座呈圆形的城市,正中是知府正院,外层一圈是府城权贵,再往外是天赋者,最后才是其他百姓混居,离得越近,说明地位越高。 阮家为富商,老宅位置还算不错,勉强居于西边第三圈,要走到去往乡下阮家的东城门,势必要经过知府门前,这也是她的目标。 马车一路未停,就如田娘子此刻焦急将人送回去的心。 到了贵人所居之所,车夫自觉速度慢下来,阮柔瞅准机会,趁机下了马车,就冲着正中位置而去。 这幅身子年轻,跑起来,后面的田娘子还真就没赶上,等到了知府门前,却是拦不住了。 “小姐,你这是做什么?”田娘子语带威胁,“老爷夫人要不高兴了。” 阮柔自有一番道理,“我和乐章的婚事未解,以后天各一方,总得有个说法,我说几句话就走。” “真的?”田娘子将信将疑。 “自然。”阮柔应着,随即对看门的小厮道,“我是原来的阮家小姐,现在已经不是了,但婚约还在,劳烦你通传一声,我回乡前一并解决了。” 小厮哪里敢不应,忙匆匆进去,另有机灵的端上茶水,小心伺候。 片刻功夫,远远的,阮柔就见有一年轻俊俏公子过来,剑眉星目、风神俊秀,端的好一副翩翩佳公子。 可惜,随着人走进,满身的气度全然不见。 “素娘,你怎么来了,是不是阮家欺负你了?”管乐章一脸愤愤不平。 “没有,是我自己想要离开,我并非阮家亲生女儿,本就不该鸠占鹊巢。” “什么鸠占鹊巢,我爹可没少给阮家好处,他们凭什么赶你走。” 阮柔错愕,惊疑道,“你们给阮家好处了?” 第71章 真假千金四 “可不是。”小少爷气呼呼, “你明年就要嫁过来了,又不费阮家多少钱。” 阮柔问,“你不嫌弃我吗?” 管乐章奇怪道, “嫌弃什么?” 好吧,看来是真的不嫌弃,或许在对方看来, 原主是哪个阮家女都无甚区别, 那为何,前世最后还是退了亲。 将各种可能都猜了一遍, 最后,还是因为情报太少无奈放弃。 “总之,我已经和阮家没有关系了, 他们要送我去乡下,但我不想去。” 少女在心仪自己的人面前理所当然地表现出不情愿。 管乐章立即跟着附和,“那就不去。” 阮柔适时露出一抹笑,高高兴兴道,“我也是这么准备的, 你帮我跟阮家人说一声吧。” “好, ”管乐章应下,吩咐过下人,转过头来问她, “那你就留在府上吧。”话落,还有点羞涩。 有管乐章挡在前面,阮柔自然不必担心阮家, 但留在知府殊为不妥,毕竟她一个未嫁的姑娘,又有退婚的风险。 “不用了, 我如今只你未婚妻,怎么好留在府上,而且,我想靠自己留在府城。” 她摸摸头上的簪子,估摸值个二两银子,典当了起码能在府城待几日,她再寻摸个营生就是。 管乐章有些失落,旋即很快恢复,又是精神满满,“我娘在西边有一座宅子空着,不若你去那边住下。不然,我不放心的。” 这回阮柔答应下来,只是,“还得禀告伯母那边。” “我去说。”管乐章大包大揽,他是家中小儿子,一向最得父母宠爱,从没什么不顺心的。 阮柔不由得回忆起管家的情况。 管大人乃京都管氏族人,族人出仕众多,本人同样不过三十许就任了正四品知府,正是年轻有为的时候。 如今管家除去正头娘子秦夫人外,另有四门妾室,通房丫鬟不知其数。 下一代又共有三子四女,其中嫡出两子一女,余下皆是庶出,管乐章是秦夫人最小的儿子,生下来有些体弱,虽说如今已经养好,可自小宠的跟什么似的,至今文武不通,全赖家世好,人又长得几分俊俏,选原主这个商人之女,恐怕是想着嫁妆足够丰厚,余生不愁。 可惜,现在一切泡汤,退婚其实不难理解。 多想无益,很快,管乐章去而复返,面上喜气洋洋,显然是如意了。 “素娘,娘同意了。她听说你来,想见一见你。”说完,他连忙补充,安慰道“你别担心,娘只是担心,没有别的意思。” 阮柔低低“嗯”了一声,顺从跟上前去拜见管夫人。 管夫人不到四十,面相端庄文雅,颇有大官夫人的威严。 彼此互相见过,阮柔安静立于原地,并不多言。 “听说你离开阮家了。” “是,我本非阮家女,实在不好厚颜继续留下。” “以后有何打算?” “我想着留在府城,做点小营生。” “唔,不回亲生父母那儿?” “先不回了,我明日让人送一封信回去。”至于他们会不会同意,完全不在她考虑范围内。 农户阮家的态度其实已经很鲜明了,府城郊外距离城内并不远,不过半日功夫,都没来看望原主,可见即使是良善人,对原主这个亲生女儿也是不满意的,也是,天赋者女儿换成一个普通人,简直亏大了。 你来我往间,又是许多试探,听起来全是关心的话语,至少边上的官乐章一直乐呵呵,压根没发现不对劲。 阮柔都不由得替管夫人操心,养这么个傻白甜儿子,得多糟心啊。 眼看时间不早,管夫人明显没有留饭的意思,很快将人打发了。 作为被打发的那个,阮柔脚步轻松,由管乐章亲自领着去往管夫人的嫁妆宅子。 宅子位于府城西边,三进的院子,下人齐全,一进入,阮柔没受到任何怠慢,恭恭敬敬被人送进客房。 安排好一切,官乐章提出离开,未婚夫妻长时间待在一起,容易有人说闲话,只是临走前,一再叮嘱下人们要好好伺候。 负责的祝管事点头哈腰,十分捧场,少爷走后也丝毫没有敷衍,态度毕恭毕敬,一口一个阮小姐,俨然已经将她当做攀附的工具。 吃过一顿丰盛的午饭,阮柔思考自己留在府城能做什么。 她自然不缺谋生的手段,可阮家未必愿意坐视自己在府城站稳脚跟,这才是她为难的点。 忽而,她想到了什么,种花者,这个神奇的职业,原主不一定是,但她又不是原主,总得试一试。 想到这里,她连忙让祝管事松一盆花过来。 方才任她予取予求的祝管事,第一次露出为难的神色,“阮小姐,这,这。” “只要一株,若是为难,需要我去找乐章说一声吗?”狐假虎威,说的便是此时的阮柔,没办法,如今花束难得。 祝管事纠结半晌,到底还是艰难应了,只那一步三回头的姿态,着实惨烈。 如此一等就是半个时辰,久到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让人往管府通知报信了。 但不拘过程如何,结果呈现到阮柔面前,便是一株细小的石榴花。 阮柔凝神细看,石榴花长得很是病弱,蔫蔫的模样,仿佛随时都能死去。 见人盯着自己,祝管事顿时尴尬低头,也不怪他,夫人这么吩咐的。 “多谢了。”阮柔还是诚恳道谢,知晓花朵的珍贵,她没理由去责怪人家。 祝管事很快离开,两个丫鬟也被她打发走,彻底只剩下她一人。 阮柔将花盆捧起,因为植株较小,花盆也不过巴掌大。 她翻了翻泥土,略显湿润,显然也不需要浇水,原主没有天赋,更没有接受过专门的训练,故而,天赋者究竟是如何种出有治愈能力的花朵。 拨了拨植株,只见小小的枝丫忽然微微颤抖了下。 担心是自己眼花,阮柔再次伸手,这次不等触及,小小的枝丫拼尽全力,弯腰九十度,竭力避开人类的触碰。 阮柔心中微动,这就是种花者的天赋吗? 第72章 真假千金五 你来我往几番, 确认眼前这小小植株真的有灵性,阮柔方才止了试探。 蓦的,阮柔突然被感觉自己的手臂被触摸了一下。 低头去看, 那柔软的枝条便又颤巍巍收回去,仿佛小孩子做了坏事一般。 阮柔失笑,“怎么了,你长得这么瘦弱, 可有什么需要的?” 顿时,枝条剧烈抖动起来, 似乎在诉说着什么。 可一人一木,阮柔压根看不懂对方的动作,不过对牛弹琴。 于是,枝条再次耷拉下来, 蔫蔫的, 随时都会枯死的模样。 阮柔再次扒拉了一下花盆里的土,明显过于湿润了,她拨弄了点土出来,就见枝条再次抖动。 果然,她猜对了,可能是花盆积水, 导致石榴被淹,这才奄奄一息。 她捧着花盆来到外面,花朵难得, 院里种的大多都是高大的乔木与灌木丛, 她将花盆里的土倒了一半出来,小心注意不伤到主枝的根系,而后又挖了半盆土进去。 一息功夫, 石榴的枝条便如天女散花般伸展,活力十足。 阮柔满意,仔细端详一番,又将花盆置于窗台下,日头正好,“小不点,你好好长大。” 小石榴明显对这个称呼很不满意,手舞足蹈表示抗议,然而此时的阮柔早已进去里间休息。 折腾一日,她也有些累了,洗漱过后,躺上舒适的大床,沉沉睡了一觉。 从阮家离开是不过辰时初(上午七点),醒来已经是申时初(下午三点),透过薄薄的窗户,依稀能看见日影西斜。 恍惚了好一会儿,她方才明白自己的境地。 起身,先是去看了眼窗台下的石榴,小不点生机勃勃,经受过阳光的洗礼也不见丝毫颓靡,很是精神。 阳光已经照射不到,她将其搬回屋内放置于角落,打算出门找点天赋者有关的书籍。 祝管事乐颠颠说要让人送,阮柔直接拒绝,“我自己就行。” 来时她特意瞧过,距离此处几百米就有一间书肆,规模不小, 只是,恐怕要动用管乐章临走前,硬是给她塞的百两银票,毕竟头上二两的银簪买不到一本书。 书肆里人并不多,偶见几个来去匆匆的书生,皆不久留。 阮柔进去,迎来送往的伙计立即上前招呼,“小姐,可是要看什么。” 她试探着问,“我想看看种花者天赋相关的书籍。” 小伙计二十来岁的模样,眉目清秀,只嘴角有一颗黑痣影响了整体的形象。 闻言也不意外,笑呵呵道,“那就来对了,咱们知行书肆藏书众多,无论是种花指南、种花者传记,还是八卦野史,应有尽有。” 他可是瞧多了做梦都想要成为种花者、一举飞上枝头的人,就连他年青时不也做过这样的梦,可惜,天赋者难得,百中无一。 绕过拐角,进入二楼,阮柔才发现,书店竟然有整整一层专为种花者相关书籍,而科举专用的书本也不过只占了下面一层。 心中暗暗咂舌,面上丝毫不显,问过价钱,她斟酌着挑了几本,包括种花常识入门、种花大师人物传记等,应有尽有,最后又添了点笔墨纸砚,足足花去九十五两,余下五两她准备给自己买两套换洗的衣物。 管夫人的宅子里一应生活用品都有,可她私人的衣裳却没有多的,自己买了也省得麻烦人家。 抱着一摞书,以及一套衣裳,将昨日写好给农户阮家的信件送出,阮柔赶在酉正(晚上六点)前回了宅院。 下人们已经准备好晚饭,三菜一汤、有荤有素,她一人用绰绰有余,席间两个丫鬟安静、安秀侍候得十分用心,只言语间颇有试探之意,让她很是有些烦躁,人在屋檐下就是麻烦。 饭后,打发了下人,阮柔独自在桌前翻看带回来的书本。 她最先看的是一本人物传记,主人翁是白家一位种花大师,名为白听雪,听说他靠着种花足足活到了两百岁,原本只是一个穷小子,在家受父母长辈苛责,二十多岁尚未能娶妻生子,后意外觉醒种花天赋后,攀上府城白家小姐,以一己之力带动整个白家成为种花世家,堪称种花界的传奇人物。 说是传记,其实更像是他个人的回忆录,其中,从头到尾都以白家人自居,并未提及本名,想来是不愿承认。 书中,阮柔看到了一位从贫困中崛起的伟岸身影,更见识了白大师手下众多神奇的花朵。 虽说花朵大多有一些固有的特性,可由于种花者天赋能力的差异,种出来的花多少也有点区别,甚至很多时候只有种花者自己知晓。 阮柔深感神奇,再次翻开种花者常识一书,这是原主未曾涉猎过的区域。 在得知自己并不具有天赋后,原主便彻底远离了种花者的世界,别说主动接触,就连听见旁人提及都要躲避三分。 这就要说到种花者天赋的甄别了。 天赋并非与生俱来,大多数都是在成长过程中逐渐觉醒,除去能觉醒天赋的外,还有一类同样尤为特殊,那就是天赋绝灵者。 顾名思义,绝灵,即接触种花相关就会导致植株枯死,在出现种花者的几百年历史中,无一天赋绝灵者能觉醒。 阮柔看到这时,不禁蹙了蹙眉,独异于人可不是一件好事。 好在天赋绝灵者数量不多,即使出现她一个特例,应当也不会造成太大的影响吧? 她不是很确定,可眼下也顾不得许多。 接下来,就是一些发掘自身潜质、技能的指南,言语并不十分清楚,有一种含糊其辞的感觉,叫人看后更觉云里雾里。 总结下来,她大概只看懂了几点,第一,天赋者要善于挖掘自己适合的方向,培养对应的植株,才能更好发挥自己的能力。 第二,即使同一种花卉,其喜好环境也并未一定相同,天赋者培养植株要顺从直觉,此谓种花者与花卉之间的特有感应。 第三,花卉成熟后,开的花越多,说明花卉长的越好,收获的花卉大多带有特殊效果,可用于各种用处。 值得主意的是,这里着重强调了一点,那就是收获时必须留一朵花给植株,以方便植株积累果实,否则,植株可能抑郁而死,尽管植株并不是每一次开花都会自行留种,可保险为上。 越看越稀奇,阮柔看到渐渐瞪大了眼睛,等翻完,再顾不得其他书本,又去外面将小石榴抱进来。 此刻的小石榴一副没精打采的模样,她猜测,可能进入了夜间的休眠状态。 轻轻拨弄两下,枝条顿时挺立,似乎再说,谁在吵吵? 瞧它这样,阮柔嘴角不禁露出一抹笑意,随后一怔。 她为什么会觉得小石榴有自己的情绪呢? 将心头疑惑压下,她柔柔问,“小石榴,你什么时候开花呀?” 书中说了,若无天赋者干扰,任其自由发展,花卉可能按照人们认知的时节成长,可有了天赋者,一切皆有可能。 如皇宫内院,全靠一群天赋者催生,才有御花园一年四季的百花绽开。 小石榴愣了一下,开花?它还很小,能量不足,压根不乐意开花,可这人是想让它开吗? 思及下午它触碰这人那瞬间的充沛能量,小石榴犹豫不到片刻,再次乖巧贴了上去。 开就开吧,只要一直给吃的。 阮柔伸出一只手,任由它抚摸纠缠,如此约莫过了半刻钟,肉眼可见,小石榴的枝条飞速生长,很快垂了下来,朵朵橙红色小花跃然其上,鲜艳活泼。 又过了一会儿,小花不见长大,枝条也显出一副有气无力的姿态,阮柔便知,怕是再没力气开下去了。 “你可真棒。”面对小石榴,不知为何,她总会将对方当做一个几岁稚童看待。 不得不说,石榴花还挺好看的,有道是“榴花似火五月开,瓣瓣娇颜引蝶来”,一朵朵如火红的小葫芦般,在微风中翩翩起舞,绿叶映衬,红花怒放。 抛却火红的外表不谈,阮柔也自然而然知晓了满枝头石榴花的作用。 唔,有些出人意料,一直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此刻开出来的花却是有着避孕的效果,阮柔不由得黑线,猜测是小石榴自己不想开花,才长出来这幅效果。 更关键的是,阮柔突然意识到,自己想错了。 不想人怀孕的地方可不少,大家贵族子弟婚前纳的通房,是绝不允许娶妻前有孕生子的,还有深宫后院,石榴花的用处都绝不会少,甚至妓院里的苦命女子,妓院为防其有孕,往往一碗绝子汤灌下去,不仅严重损害了她们的身体,更是彻底断绝了她们想要离开找个安身之所的梦,可谓狠毒至极。 思及此,阮柔顿时有了主意,她需要开一间属于自己的铺子。 只是,一株石榴显然并不够,且其还不是自己的石榴。 “小石榴,你能结一颗籽吗?” 小石榴默默低头,假装自己并不存在,它可是累得够呛,一点多余的气力都没有了。 阮柔无法,只得再等等。 当前,首要之事就是多找几株花卉植物,今日已来不及,明日再问问祝管事。 是夜,伴随着石榴花浅淡的清香,阮柔睡了个安稳觉。 次日,丫鬟进来伺候洗漱,乍看到石榴开花皆是一惊。 安秀为人灵活,擅机变,当即反应过来,惊喜问,“小姐,您可是觉醒天赋了?” 阮柔迟疑片刻,方才道,“只有它一棵,还不太确定。” “一定是了,”安秀万分肯定,“我去找祝管事过来,安静,你先侍候小姐梳洗。” 安静人如其名,压根不为所动,只一双手格外灵巧,扎出来的百合髻整齐好看,别有一番美感。 约莫两炷香过去,祝管事匆匆赶来,瞧见只绽开了个小花骨朵的石榴,乐得见眉不见眼。 方才,他已经传唤伺候和门房的下人,确定阮姑娘并未将石榴盆栽带出去,也未有其他陌生人进来,也就是说,石榴开花,百分百是因为阮姑娘的缘故。 “恭喜小姐,贺喜小姐,觉醒了天赋,日后定然飞黄腾达,显耀门楣。” 张口就是一连串恭喜的话,祝管事格外欢喜,夸了有夸,眼见人有些不耐烦方才止住。 “小姐,您刚觉醒天赋,可有什么不适?” “没什么不适的。”阮柔好笑,昨日这人一口一个阮小姐,现在直接成小姐了,可谓见风使舵的一把好手。 祝管事接着殷切问,“那小的再去给您找几株盆栽来。” “嗯,多谢。” 这次可没再要那么长的时间,只短短一刻钟,祝管事不假手于人,左右手各自捧着一盆植株,皆是两处绿油油,连花的影子都不见。 阮柔只认出其中一盆是兰花,另一盆就不认识了。 祝管事累到满头大汗,可露脸的事却一点不嫌辛苦,殷切介绍,“这一盆是兰花,这是杜鹃,都是不才花大价钱买来的,只买的时候开过一次花。” 好家伙,阮柔惊叹,这是把自己私藏都拿出来了啊。 当下买花有两种,一种是只卖花,一手交钱一手拿花,价格一般会稍微便宜,还有一种则是连带植株一起买了,其实没了天赋者,植株也不会自己开花,可有的人就是愿意花大价钱买,抱着一点微弱的希望,希望自己或者家人会觉醒天赋。 显然,祝管事就是后者。 “辛苦祝管事了。” “不辛苦不辛苦。”祝管事擦掉满头的汗水,只希望达成目标。 如此殷勤,他自然也是有点小心思的,在管夫人的这处宅子做管事,清闲是有了,可他自认有点能耐,哪里甘心一直待在这里高不成低不就,可惜之前四处谋划也没能调去管夫人身边,故而,瞧见小少爷带着未婚妻来才会如此激动,一心想着讨好。 只要一联想,祝管事就不由得乐开怀。 等小少爷和阮姑娘成了婚,指不定夫人就把这处宅子送给小少爷了,即使不送,看在自己伺候一场的份上,他求求情,说不定就能被要到身边伺候,届时,他也可以去外面见识见识,说不定就能跟曹管事一般,威风八面。 且不说祝管事的小谋算,将人遣退,阮柔凝视两株花卉,肉眼可见,枝叶长的青翠欲滴,很是精神,与小石榴之前完全不同,显然是精心照料的。 阮柔尝试去与它们沟通,却依旧糊糊涂涂找不到门道,最后,只得将自己的手伸出去,轻抚它们的枝叶。 先抚摸的是兰花,它的茎叶如野草一般茁壮结实,阮柔严重怀疑其营养过剩。 兰花枝叶颤动了一下,与她手指贴了不到三息就一个后仰,避之唯恐不及。 阮柔干脆直接问,“小兰花,你能开花吗?” 兰花装死不动。 阮柔拿它无法,只得再去看隔壁的杜鹃。 杜鹃同样枝叶繁茂,结结实实沾满了整个小花盆,甚至有要往外溢出的趋势。 “小杜鹃,你呢,能开花吗?” 小杜鹃霎时间四肢往外伸展,好似在说,“空间不够啦。” “那是给你换个大一点的盆,还是给你分株?” 杜鹃是会报根的,养得好,一株很快就会长成多株,阮柔不知它们是不是一个整体,不敢轻动。 小杜鹃愣了一下,随即低头,委屈不已。 阮柔顿时明白,“那就给你换个花盆,不过你这么能长,估计多大的花盆都没用,最好有处空地。”说着说着她就歇了,如今住的院子都是人家的,哪里来的空地种花。 小杜鹃闻言,总算不躲了,任由这人将自己整个迁移到一座大花盆里,连根根系都没伤到。 它尝试伸展了四肢,又悄悄试图将根系往外扩张,没有触碰到那层阻碍物,它终于松了口气,懒洋洋似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大爷。 “好了,”阮柔捏紧它的枝叶,状似威胁,其实手下压根没用力,“你是不是该给我开花了。” 杜鹃微微一滞,想装作旁若无事,可茎叶正被人挟持,不敢不从。 它索性主动贴上去,将阮柔的手指围了个满,这可是她叫它开的,不能怪它占便宜。 很快,最中心的枝干间猛烈颤动,不一会,一个小花朵盛开了。 不同于昨日石榴花的拘谨,杜鹃花开的猛烈,颜色艳丽,风姿绝艳,灿若云锦,有令人目眩神迷之感。 只是可惜,只开了这么一朵,若是一丛丛一簇簇全部盛开,不知是何等美景。 “也行吧,不过一朵我就不给你留了哦。”阮柔跟它打着商量。 杜鹃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自己忽然哆嗦两下,就见孤零零的一朵小花倏然落下,怎一个惨字了得。 阮柔捡起花,对小杜鹃无奈。 捡起花的那一刻,她也自然知晓了其功效。 “财源广进?”看着其枝繁叶茂的样子,阮柔莫名能理解。 最后,就只剩下一株兰花不曾开。 阮柔心中默默吐槽,怪不得是兰花呢,难道还真带着高洁坚贞的品质,她不得而知。 同样触摸了兰花枝叶一会儿,见其没有任何动静,无奈放弃。 “看来我与你无缘,那待会还是送你回去吧。” 兰花后退的动作一缓,随即不情不愿停住,僵硬在原地,足足仰倒了三十度。 然后,就见得它一点点往前挪移,仿佛带着万分的不情愿,可又不得不屈服于淫威之下。 终于,再次相贴,一触即离,代表了它最大的善意。 “能开花吗?” 兰花后退,表示不愿,它是秋兰,只想在适合的季节开花,其他时候,没门。 阮柔懂了它的意思,倒也不勉强,“行,那就等秋天。” 三盆植株摆在一起,莫名的,阮柔就觉得还是小石榴最贴心,让开花就开花,还开了那么多,不似杜鹃吝惜,也不似兰花傲娇。 于是,她主动将手贴了上去。 虽然还不知自己的具体作用,可明显,花卉要借用她的力量才能开花,可能是能量之类的东西,研究的太少,暂时也不能确定。 她将三盆植株一起搬到外面,其中兰花放在最角落阴凉处,杜鹃偏靠外,约莫能接触一点残余的阳光,而石榴,则直面太阳,肆意张扬,昨日的花骨朵已然盛开了些许,更似火焰熊熊烧然。 祝管事并安秀、安静两个丫鬟都并未离开,而是远远观望,见花盆被搬出来,方才敢上前。 他眼睛快速扫视一眼,确定两株都未开花,有些许失望,不等人察觉就急忙收敛。 而阮柔,则想起了那朵杜鹃花,虽然只有一朵,可如今花卉的效果显著,都是值大价钱的,她如今穷兮兮,总不能浪费不是。 她将杜鹃花取出,因为刚盛开,还很是精神,没有一点枯萎的迹象。 “喏,杜鹃花开了,效果是财源广进,你看你要吗,不要的话,能不能想个办法卖了。” 压根不需要思考,活的跟人精似的祝管事立刻明白了她的真实意图。 “不用不用,我能遇见小姐您就是得遇贵人。财源广进可是个好兆头,我一准卖个好价钱。”知晓眼前阮小姐出自商贾之家,他也就没避讳钱财这些。 “那就麻烦了。”阮柔颔首,若自己能混出个模样来,将来有机会也定会提拔祝管事。 她对会阿谀奉承的人没有任何偏见,更何况祝管事这般善于投机的,说的现实点,你有能力有身份才能叫别人弯腰。 清高的人固然好用,可很多时候都不大方便,两类人其实互为补充,于上位者而言,皆不可残缺。 祝管事离开,阮柔没有回屋,而是在这处宅子四处闲逛。 院子里的植株其实不少,可就没有一株开花的,想来也是,主子不在,花大价钱买花纯粹就是浪费钱。 没有经过主人家的同意,尽管手下蠢蠢欲动,可阮柔还是按捺下来,将来有的是机会。 三进的院落,虽然长久无主人居住,可下人们将其维系的很好,并不显得破旧,处处整洁干净,侧面可见祝管事做事的认真。 她花了大半个时辰,将整座院子逛上一圈,问身后紧跟着的两人,“安秀,府城一处这样的宅院,需要多少银子?” 安秀一愣,并未马上做答,反而旁边的安静答道,“大概要八百到一千两。” 阮柔长叹口气,不知何时,她才能自己买上这样一处宅子,有个安身立命之所。 大约又过了半个时辰,祝管事回来,手中拿着一锭五两的小碎银。 他很是有些不好意思,纠结半晌才道,“小姐,您如今名声未显,外面那些不识货的只愿意花五两银子。” “无碍。”阮柔毫不在意,反而很是讶异,一朵花就能卖上五两银子,还是不知名的种花者,若是那些成名的大师,还不知得卖上什么价。 其实完全是她多虑了,人家愿意给五两银子也有看祝管事面子的缘故,一般功效的花,便宜的几十文,上至几十几百两不等,还有更贵重的,堪称无价之宝,无法用银子来衡量。 祝管事将银子呈上,阮柔并不推辞,直接接过,如今她才是最穷的,充大方没用。 杜鹃花买了,她又看着石榴花捉急,避孕之事,可就不若财源广进般,可以堂而皇之出去交易。 不拘是花楼妓院,还是谁家后宅,恐怕都不想此等事情被人知晓,只能再等等了。 接下来几日,管乐章不曾来过,阮柔无事,读书之余,在祝管事的怂恿下,将院子里一些能开花的植株尽皆试验过,除去少部分如兰花般骄傲的,大多都很配合,也愿意开花,只是阮柔没让开。 在探明自己的特殊能力前,她不敢贸然使用那股能力。 将一摞书看完,阮柔才终于明白。 按照书本记载,天赋者的特殊能力并不需要额外的代价便可直接使用,故而前人都称其为上天赐予,而天赋者都被视为上天的宠儿。 唯一让阮柔疑惑的是,管家那边应该已经知道了她是天赋者,不说管大人与管夫人,至少以管乐章的性子总得来一趟吧。 她将祝管事喊来,一问才知,管乐章前些日子去了外地的外家,还得几日功夫能回来。 不用怀疑,阮柔立刻明白,大概是管夫人的安排。 无疑,管夫人十分不满她这个实则为假千金的准儿媳,却又不愿因退婚跟儿子产生矛盾,这才将人打发了。 若没有她觉醒天赋一遭,管夫人可能早就上门找茬了,而今,也不知作何打算。 确认自己有了足以谋生的手段,阮柔倒并不害怕被赶走,只是,想起那个热忱的少年,总会有几分悸动。 时间匆匆而过,一眨眼又是几天过去。 祝管事悄悄提及,说是管乐章回来了。 阮柔心头微松,知道那人大概率会上门。 果不其然,未正(下午两点),管乐章风尘仆仆过来,连衣服都没有换,可见着急。 “素娘,听说你觉醒了天赋?”他的高兴丝毫不加掩饰,一副全然为她高兴的模样。 “嗯。”阮柔同样欢喜点头,带着他去看过三盆花卉。 只是,石榴花不适合送人,她便又敲了敲杜鹃花,“喂,再给我开一朵呢。” 杜鹃很是不情愿,这些日子,借着能量,它好不容易再次将大花盆填满,正是志得意满之时,开花那不浪费功夫嘛。 阮柔熟练将手伸过去,“你要是不开,我就给你换回小花盆。”一通威逼加利诱,小杜鹃还是屈服。 依旧是正中的位置,开出一大朵花,不须它自己动手,阮柔干脆利索摘下来。 旋即转身,看向管乐章,“喏,给你。” 管乐章小心翼翼接过,花虽然稀缺,可他从小到大也没缺过,并不觉稀奇,可眼前这躲是心上人送给他的,便更显珍贵。 “谢谢你,我会好好保存的。”管乐章垂眸看着手中喇叭状的杜鹃花,他准备回去问问下人,看怎么能制成干花,以便长久保存。 阮柔没懂他的隐藏含义,两人又说了些有的没的,主要是管乐章说,她听。 秦夫人的娘家不在府城,而是下辖的一个县城,家中出过几位两榜进士,只她的父亲志不在仕途,当了几年官就辞官归隐,回来开了个小书院,教书育人,自得其乐,如今秦家只余她的两位兄长在朝廷打拼。 管乐章很是喜欢外家,只有一点苦恼,那就是外公老是抓着要他读书上进,他就很不能理解,外公明明自己都不愿意出仕,怎么还非要他读书考功名。 阮柔听完,内心道一句傻孩子。 秦大人是担心外孙没有生存能力,将来分家后日子不好过,才想着督促他读书,即使不图当官,将来好歹有个谋生的手段,否则文不成武不就,农商一窍不通,可咋过啊。 奈何这傻小子压根不懂长辈的操心,管大人管夫人又狠不下心,也只有宠爱中长大的孩子才会这般吧。 “对了,我跟我爹说了,以后不给阮家便利。”他得意洋洋,认为自己给心上人出气了。 阮柔也确实解气,不提亲情,有管家这门婚事,她与阮家其实是互惠互利的关系,而非单纯的依靠。 而事实上,原主自小在阮家的生活也并非一帆风顺,受人宠爱。 作为阮母的第一个孩子,还是一个女孩,她代替阮母承担了很大一部分压力,努力学习琴棋书画,针织女红,让自己变得更优秀,以博得阮父的一声夸赞,给阮母争一口气。 她也确实做到了,以商贾之女的身份与知府少爷定亲,无论管家有何种打算,都可说明原主的优秀,也给阮家带来不少利益。 可惜,直到假千金的身份曝光,一切努力化为虚有,仿佛角落里的老鼠被打回原型,处处都比不上归来的真千金,即使她仪态不甚端庄,琴棋书画一窍不通。 被阮家弃之如敝屣,被禁锢于过去不可自拔,就此失去了前进的动力,或许才是原主纠缠不休、不愿离开阮家的原因吧。 而她要做的,不是与阮家继续纠缠,而是大方的离开,再证明给阮家看,其实她本身就很优秀。 幸运的是,方法她已经找到了。 若是前世原主的死亡没有阮家的动手,她不会与之再多报复,但若是有,她也会叫阮家尝试失去所有的滋味。 “谢谢你,你对我真好。” “哎呀。”小少年难得羞涩起来,扭捏不已,“跟我还用说什么谢谢。” “那你刚才先跟我说了。”阮柔揶揄。 管乐章一怔,随即想起自己刚才的话,好像,确实说了啊 面上懊恼神色一闪而过,他正经道,“那我们以后都不要互相说谢谢了。” 阮柔点头,“嗯。” 第73章 真假千金六(三合一) 夏日的午后总是让人昏昏欲睡, 阮柔斜靠在窗前,瞧着下面一排盆栽打瞌睡。 经过几日的努力,花卉已经从三株变成七株, 各有各的功效。 石榴花依旧洋洋洒洒,张扬得很,兰花则在一旁谁也不搭理,杜鹃难得歇了扩张的心思,安分静默。 另一边,新生的桃花粉粉嫩嫩, 唔,桃花的功效有点令人难以启齿,有催情之效, 故而阮柔暂时没有摘下桃花的打算, 任其花开花落。 紫藤花悬挂在头顶, 枝繁叶茂,细嫩的枝条还带着细小的绒毛,瞧着可爱得紧,其上星落垂落了几根紫蓝色花枝, 芳香怡人。 它的功效很是有效,祛风止痛化瘀, 想来可以用作很好的药材。 另有一株虞美人, 茎叶直立, 萼片绿叶, 花蕾下垂, 花色繁多,艳丽而秀美,入药可镇咳、止泻。 最令阮柔惊喜的是一株金银花, 疏散风热、清热解毒,开花的那一刻就被薅了几朵下来泡水喝,气味清香,,在这酷暑的天气里清火降燥尤为适用。 至于为什么都跟药材相关,看祝管事那心虚的模样就知大概是有意为之。 听见金银花依旧抽抽噎噎,阮柔十分无奈,对方是个小哭包,在她摘了几朵花后哭唧唧至今,怎么也哄不好,现在她已经放弃了。 “小姐,小姐?”旁边丫鬟试探声传来,阮柔睁开迷瞪的眼睛,“怎么了?” 安秀眉头微拧,“阮家那边来人了。” 阮柔立即清醒,“府城阮家?” “是。”安秀低眉敛目,带着几分小心翼翼。 “可有说来做什么的?” “并未,只说担心来瞧瞧小姐您。” “呵。”阮柔冷笑,看望是假,探虚实才是真,好在管夫人府上,多少能替她挡下几分。 从后院拐去正厅,一刹那,她甚至以为自己回到了还在阮家的那天——阮夫人带着亲生女儿有说有笑,看到她又是一副嫌恶模样。 只是,如今情况已经不同。 阮柔毫不客气走上主位,居高临下,顿时将两人的气势压了下去。 “阮夫人,阮小姐冒昧上门,不知有何贵干?” 阮夫人的脸色顿时不大好看,这是拐着弯指责她们轻率上门冒犯了呢。 “素娘啊,”阮夫人看了眼周围,示意她挥退下人。 阮柔全当没看见,只一个劲盯着她们,似乎在说,有话还说。 阮夫人再次心梗,干脆开口,“原先跟管家结亲的是咱们阮家姑娘,如今你和雨桐的身份各归各位,这婚事是不是也要重新定论?” 阮柔心道果然来者不善,“那你们的意思是?” “自然是各归各位。” “那恐怕不行,阮夫人怕是忘了,当年是乐章在宴会上看见我,才找媒人上门提亲的。” 阮夫人闻言并不生气,眉眼却带着几分讥诮,似乎在看一个毫无自知之明、妄图攀附权贵的女人,“若不是阮家女儿的身份,知府家的公子怎会看上你?” 这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管乐章对原主一见钟情不假,可也正因为阮家女儿庞大的嫁妆,管家才会同意这门婚事。 若没有真假千金这一遭,自然万事皆好,可如今,只叫人觉得如鲠在喉。 “不知乐章能不能看上阮小姐呢。”阮柔对此还是有自信的。 阮雨桐羞红了一张脸,可若叫她放弃也是不愿意的,她回来阮家,最珍贵的不是阮家的巨额财富,而是这一门婚事,偏与一般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同,两人情投意合,她贸然插入少不得被看轻了去。 “雨桐有天赋,配管少爷自然不差。”阮夫人满意看着女儿,骄矜道。 “呵呵。”阮柔只嘲讽两声,“既然如此,你们只管去管管家就是。” “这婚事本就该是雨桐的,你受了阮家这么多年养育之恩,但凡有一丝感恩之心,就该主动去管家陈情。” 阮柔望了望外面的天,奇怪道,“天明明还亮着啊。” 阮妇人彻底脸黑下来,阮雨桐更是面露尴尬。 好半晌无人说话,阮柔再懒得搭理,打了个哈欠,眼皮不由得耷拉下来。 “哼,雨桐,我们走。以色事人者终不长久,就看能得意到几时。” 没能说服人,阮夫人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少年的感情正在兴头上,她一个外人根本左右不了,否则就该去找管夫人协商更换婚事了。 将人打发走,阮柔回房眯了一觉,起来后,带着安秀、安静出门。 管夫人的宅子住着舒适,万事不操心,可当真不是久留之所,她还是希望能自己挣座宅子回来。 而挣钱,她瞧了眼七盆植株,多少有些用处,能出手换些银钱也是好的。 种花者种出的花卉作为一项特殊的货物,在府城也有专门的中人做此生意,正所谓买卖凭中,说的就是中间人。 寻了府城最大的牙行,阮柔将自己所栽培的几种花卉及其性状一一说清,静候中人记录。 不一会,这位三四十上下的纪中人书写完毕,抖了抖手中的纸,“这几种花卉我都能帮你们出了,以后再有也尽可以找我,只是咱们牙行的规矩,十抽半成,你们可有意见?” 十成抽半成,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不是谁都舍得的。 纪中人做这行当几十年,见多了事后反悔或者嫌他们抽成多的,因此做生意前都会提前说明。 “没有意见。”阮柔摇头,没有自己的铺子,还是寻牙人最合算,总不能她自己去上门推销,做是能做,但如此,她跟管家这门婚事也别要了。 纪中人对此很是满意,嘴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小姐,这份契约您看一下,若有哪里不满意的都可以告诉我,落笔可就无悔了。” 阮柔仔细看过,契约应当是牙行进行拟定的,没什么不妥当,于是她便直接签了字,而后让纪中人派人上门取花。 除去不愿意开花的兰花,其他花卉她问过意见,最后只给小哭包金银花留了一支,余者皆全部摘下,交给来人。 因为牙行只拿抽成,并不赚差价,得等东西卖出去后才能结清银子。 阮柔也不急,预备等结束后再督促它们开花,抑或寻摸些新的植株。 种花者栽培花朵、售卖之举很是寻常,她做这一次并未拦着府内几人,祝管事并安秀安静都看在眼里,却并未多说什么。 只是下午,不知听说了什么,管乐章又急匆匆跑来,热得满头大汗。 “这是怎么了?”阮柔疑惑。 “是不是那阮家老虔婆来了?”管乐章压根不顾想给他擦汗的小厮,自己用袖子粗鲁的一抹,一点不像个贵公子。 阮柔一愣,道,“阮夫人和阮小姐是来过。” “她们说的那些你不要信,不管爹娘他们怎么看,我都只看中你。” “是吗?”阮柔怀疑,若真如此,上一世又怎么会有退亲的事,那才是压死原主的最后一根稻草。 “当然。”见素娘不相信自己,管乐章满心的委屈,恨不得将自己的心给人看。 见他急慌慌的模样,阮柔不得不相信,起码这一刻他是这么想的。 不拘以后如何,至少现在,阮柔想要跟他好好探讨一下两人的未来。 “你知道跟我在一起意味着什么吗?” 管乐章沉默了会儿,方才闷闷回答,“我知道,你不是阮家女,不会有大笔嫁妆,可本来我也没准备用你的嫁妆。”他是不大长进,也不愿意埋头苦读,可不至于无能到惦记妻子嫁妆。 阮柔认真了些许,继续问,“那若是以后成婚,你准备怎么养活一家妻小。” 管乐章这下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眼珠子滴溜溜转,突然道,“若是不分家,自然有爹娘照应,若是分家,自然有我的那份家产,我好好经营就是。” 阮柔好笑,说他聪明吧,又有点笨,说他不聪明吧,机灵劲儿也不少。 这想法不能说错,毕竟能开疆拓土的人少,而守成者多,以管乐章嫡幼子的身份,将来分得的家产足以两个人及子孙生活一辈子了。 可事情不是这么论的。 本来好好的知府公子,分家后却只能守着微薄家业过活,地位一落千丈的同时,钱财上同样紧缺,这种落差感是很难接受的。 有钱时,自然能有情饮水饱,可无钱时,便只剩贫贱夫妻百事哀了。 阮柔不想以后两人争吵时,被人将一切怪责在自己身上,故而,一切就得先掰扯清楚。 “我觉醒了天赋,你知道的吧?”她指了指墙角的盆栽,虽然没有花,可她觉得对方应该知道,毕竟祝管事心眼可不少。 “嗯,素娘,你好厉害。”管乐章一味做着合适的捧哏,眼冒小星星,将阮柔所有的打算都憋回肚子里。 算了,她暂时放弃跟对方正经谈论这些,转而问道,“你能带我去见一见管夫人吗?” 管乐章不乐意了,“以前你都叫伯母的,怎么现在这么疏远。” “你能带我去见一见伯母吗?” “当然可以,你可是我未来媳妇,娘的未来儿媳。”管乐章这才满意,乐滋滋道。 阮柔无语凝噎。 抽科打诨半晌,两人约定好,管乐章今日先回去问一下管夫人,若是方便,明日就让人来接她过去。 至于为何不直接上门,自然是因为管夫人作为知府夫人,不仅要管理后院诸多事宜,更要与众多官家夫人往来交际,而非一直待在家中。 管乐章欢欢喜喜走了,只是出得门去,面上的笑就垮了下来。 其实为着这门婚事,爹娘已经提前找过他几次,话里话外都是希望能直接解除婚约,就此结束。 除去素娘非阮家千金这一桩外,也有不想沾染是非的缘故,真假千金的事闹得沸沸扬扬,若是继续婚事,两个阮家如何对待都是个大问题。 他明白,可是他不愿意。 婚嫁之事,你情我愿,其他都可以商量着来不是吗? 因为他的僵持,爹娘没有直接解除婚约,却也岌岌可危,他不想在素娘面前表现出来,她已经失去了曾经的家世,他怎么能在这个时候再打击她,更何况,他是真的喜欢她,从第一面就开始了。 管乐章的心思,阮柔全然不知,她计划着见过管夫人后,回去一趟乡下阮家。 不论如何,那边是她的生身父母,可以不用太孝顺,却不能不认,否则少不得又是一桩不孝不悌、嫌贫爱富的大帽子。 如此一日匆匆过去,第二天上午辰时,管家遣了一辆马车来接送。 阮柔上了马车,随着轿子晃晃悠悠往知府后院去。 管大人已经出门办公,并不在府上,管夫人亲自见了他,只是比起上一次,身边还多了一位年轻妇人,是管家的大儿媳。 管夫人面容和煦,“素娘来了啊,这些日子过得怎么样?” 但凡上位者,都不会轻易将自己的喜恶表现,管夫人这幅姿态,阮柔也不会傻到以为对方是真的满意自己。 “见过夫人、少夫人。” 阮柔恭敬打过招呼,方才落座,认真回答,“多亏了夫人借的宅院,这些日子过得不错。” “那就好,只要你好,一处宅院算不得什么。”管夫人乐呵呵,“对了,听乐章说,你觉醒了种花者的天赋?” “是,侥幸觉醒了。” 大少夫人接口,“你以前不是绝灵者吗,怎么能觉醒呢?” “素娘不知。”阮柔早已想到这个问题的答案,那便是一问三不知,本来世人对于种花者的了解就不甚全面,她经此变故也非常人能遇到的,故而并不怕别人寻根究底。 “也是你的幸运。”管少夫人明显有些羡慕,她有个堂弟就是种花者,在家十分受宠,比她嫡长的兄长更甚。 “有天赋是好事,你也要好好珍惜。之前阮家那一遭,因缘巧合,也不怪你,可两个阮家,一个生你,一个养你,你都要孝顺着点。” 这便是有心教导了,阮柔抬头,奇怪的看了一眼,正对上管夫人含笑的双眸。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这一刻,阮柔突然相信,管夫人对自己并无恶意。 “多些夫人提前,只是素娘人微力薄,只希望将来有一日能有能力孝顺父母才是。” “这就对了。”管夫人满意。 随即,边上有婆子凑上来,附耳不知说了什么,管夫人便要离开。 “我还有些事,丽君,你陪素娘说会儿话,我先去了。” “娘您慢走。”管少夫人起身相送。 阮柔亦是起身。 等人走远,多余的下人都撤了,屋内只剩下管少夫人和阮柔以及身后的四个丫鬟。 “素娘,你可种出什么花来了,也给我说说。”离了长辈,管少夫人明显活泼了不少,凑近打听。 阮柔心头浮现对方的身世背景,钟丽君,出自府城名门钟家,亦是官家千金,与管大少爷管乐瑾乃门当户对,夫妻恩爱,至今育有一子一女。 对方释放了善意,阮柔也没有拒绝的道理,当下绘声绘色给人说起了七棵可爱的植株,听得钟丽君眸中神采奕奕,一个劲说一定要上门看看。 她家中虽有堂弟同为天赋者,可二婶性子刁钻,因此她与堂弟关系不甚亲近,更别提近距离接触。 外人面前,她不会露出这般性子,如此,也算是把阮柔当成自己人了。 事实上也的确是,看着眼前姑娘娇媚的容颜,钟丽君难得生出些许同情,说不上对错,只能说人生如戏。 思绪不由得回到昨夜,管府召开了一场属于嫡出两房的会议。 却说管乐章满怀忧虑回来,就跟管夫人说了素娘想要求见的事情。 管夫人并未直接拒绝,而是派人去打听了其售出花卉的数量及特性,又喊了管大人、大房夫妻,以及管乐章本人,这便是管家嫡出一脉所有人了。 管夫人愿意和家人商量,本就代表了她态度的转变。 大房夫妻不愿意做这个恶人,在被问及意见时,只说随小弟的心意,大不了以后多分他一成家产。 作为管家的嫡出大儿子,管乐瑾天然占有管家六成家产,愿意分出一成,已是极为大方,不过钟丽君倒并不在意,一来她嫁妆不少,加上管家的家产,一双儿女绝对不必为钱财发愁,二来,夫君功名有成,将来自可自己去挣,不必非指着这三瓜俩枣,三来嘛,就是想跟婆母搞好关系,分家不知是多少年后的事,而跟婆母相处才是眼前事。 收获了小叔子的感激眼神,钟丽君心下满意非常。 听完大儿子夫妻的意思,管夫人又将视线投向管大人,他才是真正的一家之主。 “你给我说说,这孩子的性子如何?” 管夫人没有故意抹黑,而是实话实说,“性子不错,在阮家闹腾了几日,就安生出来,找到咱们府上来了。” 管大人皱眉,“是个心眼多的?” “倒也不是,或许是经了事,性子沉稳不少,也算活络,又觉醒了天赋,与乐章勉强相配。”说话间,她瞄了一眼小儿子,就见其乐得眼睛眯成一条缝,啧啧,简直没眼看。 悄无声息将视线挪开,管夫人问,“老爷,您怎么说?” “悔婚,好像不大好?”管大人视线扫视一眼在场人,见他们纷纷点头,收回视线,不知是否满意。 “不过,继续嘛,阮家前后两位千金,这婚事到底是和谁呢?” 不待人回答,管乐章慌张开口,“当然是跟素娘,我看中的只有她。” 管大人嫌弃的看了一眼儿子,一个大男人,如此儿女情长,看着就不像有大出息,虽然本来就没甚出息。 管夫人没搭理小儿子,仔细斟酌道,“跟素娘的婚约还算说得过去,可跟那阮家姑娘算怎么回事。” 管大人点头,不知有没有定论。 家庭会议到此结束,回房后,她跟夫君也仔细商量了一番,最后还是决定随爹娘和小弟的决定,他们不发表意见。 心神回笼,钟丽君看着眼前言笑晏晏的小姑娘,忍不住感叹,倒是有福气。 可不就是有福气,一个乡下姑娘,硬是被抱错成了富商阮家的千金,娇生惯养几十年,还结了自家这门好婚事,身份曝光后,离开阮家又觉醒天赋,婚事眼看着还能继续,简直天大的福气。 不过嘛,最重要的还是觉醒天赋,种花者的身份不同常人,公婆有所动摇也是应当。 先前,婆婆可是长吁短叹,为自家小儿子不值,就差将小叔子关在家中闭门反思了。 可见,不管如何,女人家有家世自然好,若没有,也得有一项依仗,才不至于被婆家嫌弃。 两人相谈甚欢,甚至约定好,过阵子她有空就上门去瞧瞧几株花卉。 期间,管乐章一直乐呵呵看着,也不插声。 最后,阮柔被送到了二门处,管大少夫人留步,管乐章又送了一程,直至门前。 将下人打发去一边,管乐章含羞道,“素娘,你等我去娶你。” 阮柔低低“嗯”了一声,她其实不太确定,自己能否回应少年炙热的感情,可她会尽力,护他一生安乐。 出来管家,离开的那一刻,阮柔便知道,这一桩婚事应是稳了。 管家的态度不难猜,愿意让她上门本就说明了什么,再加上今日氛围和煦,结果很明显了。 嘴角勾起一个笑,她准备明日就回农户阮家,总不能再以府城阮家女儿的身份成婚吧。 回了宅院,祝管事的态度越发恭敬,显然已经得到消息。 她也不在意,吩咐了一声,明日安排辆马车,便又回去钻研自己的天赋。 种花者,这可是项好本事,原本种花的最多不过能称呼一句花匠,与农户、铁匠并无不同,如今却能有一个专门的名号,不努力都对不起自己。 祝管事可谓殷勤备至,又想办法搜罗了几盆植株,他考虑周到,特意提及这并未府上所有,而是他自己花钱买来的。 意思是,这是他的孝敬,即使将来她搬出去,也是可以带走的。 阮柔领了心意,又结了一大串花朵,想着明日先给纪中人送去,再回阮家。 不过一日功夫,再次见面,纪中人越发恭维,递过一个荷包。 阮柔捏了下,当场打开。 纪中人介绍,“昨日的花卖出去一大半,其中石榴花最为受欢迎,小姐您有多少,小人就可以卖出去多少。” 阮柔顿时精神了,石榴一次开花不少,而且,她有点好奇,“是卖去了何处。” 纪中人有些为难,“别污了贵人的耳。” 阮柔挥手表示不在意,纪中人这才悄悄上前两步,轻声道,“送去了秦楼楚馆。”到底不好直说是送给了风尘女子。 “是她们自己买的,还是馆里买的。” “自然是她们自己。”纪中人失笑,到底还是太年轻了,那些老鸨才不会在意,给女子灌绝育药有什么问题,便宜还省事。 至于女子伤了身体,花期变短,则更不需要在意,当下女子命如草芥,窑子里的女人就跟地里的野草,割了一茬还有一茬。 阮柔点头,大概想明白。 收了银子,这次花卉数量多,她拢共得了五十两,果真是来钱快。 不过,她蹙眉,“以后石榴花就卖的便宜些吧。”都是苦命女子,她拯救不了她们,可起码能给她们留一丝希望,虽然这希望不一定会到来,可也许呢。 “小姐心善。”纪中人恭维,等人走了,眉头舒展,跟好心人打交道,总比跟那等睚眦必报、锱铢必较的人要好。 阮柔不知纪中人的想法,她并非多么良善,只是同为女子,总有种兔死狐悲之感,想着回去再督促小石榴开花,反正它好像挺喜欢开花,就是不愿意,她想办法再弄两盆就是。 从牙行离开,马车转向,从西城门出去,走上半个时辰,就到了一处小村庄。 根据祝管事提前打听的消息,农户阮家就在这里。 阮家一家三口有着七八亩地,称不上多么贫困,可也并不富裕,在乡下算是殷实人家。 马车一路慢行,吸引了不少村人的目光。 隔着轿子,阮柔依稀听见有人问,“怎么又有马车来了?” “别不是阮家闺女回来了吧。” “怎么可能,人家可是去当富商的千金,怎么愿意回来。” “说不定呢,雨桐那孩子懂事孝顺,老阮家养她一场,总得顾念养育之恩。” “呸,什么恩情,要不是抱错,人家指不定金尊玉贵长大,哪里会跟着老阮家过苦日子。” “我看你就是瞧不得阮家好。” ...... 随着马车行进,村人说话声被渐渐抛在耳后,阮柔全不在意。 倏而,马车停下。 安秀掀开帘子,确定到达地方,方才搀扶人下来。 阮柔打量眼前的青砖瓦房,于府城不值一提,可对乡下已是很好。 安静客气上前敲门,屋内传来妇人的问话,“谁啊?” 安静不知如何作答,三人最后都没吭声。 不一会,一位四五十的妇人开门,疑惑问道,“请问你们是?” 恰在此时,有八卦的村人跟上,奇怪道,“原来不是雨桐啊。” 阮母更加疑惑,她瞧着对面的女孩有些熟悉,只是长得太好看了,好看的不像这片土地能长出来的,虽然也确实不是。 相较而言,雨桐长相清秀,反倒更像乡下姑娘。 “我是阮素娘。” 阮柔只觉好笑,说是亲生父母,可其实原主连这对夫妻的面都没见过,有何感情可言。 阮母惊慌一瞬,讷讷道,“你怎么来了?” “前些日子的信你没收到吗?” “收,收到了。”他们还特意请村里的读书人读了一遍,却只听懂亲生女儿大概不回来了。 失望谈不上,毕竟压根没见过,可总有几分被嫌弃的感觉。 “进来喝口水吧。”阮母看了眼两个丫鬟,方才想起将人请进来。 而外面的村人,此刻就如炸了窝的麻雀,叽叽喳喳个不停。 阮柔坐下,看着阮母忙里忙外,那恭敬的态度,不像母女,更像一个陌生的农妇招待城里来的贵客。 农户阮家只有一子一女,原身是大女儿,下面还有一个十四岁的弟弟,跟着阮父下田去了。 不过,很快,就有热心的村人去将两人喊回。 两人刚劳作完,裤子上、胳膊上都沾着泥土,本没什么,可阮小弟莫名觉得羞愧。 他们说是亲姐弟,可其实云泥之别。 阮父关上大门,隔绝村人的视线,却依旧挡不住有人趴在围墙上,伸头探望。 阮父无奈,又进了堂屋,再次关门,这下,再没外人能看到发生了什么。 一家四口第一次聚齐,却相顾无言。 好半晌,阮父问,“你回来,是以后要在家里住下吗?” 阮柔摇头,“我在城内有住的地方,回来是看看你们。” 阮母不知为何有些伤感,埋怨的看了一眼当家的,关切道,“你住在哪里,手里可有钱。” 阮父摸摸鼻子,他是想着人富商养了女儿一场,总会好生将其嫁出去,他们不去看望,一是不想显得自己攀关系,也省得人跟自家沾上关系,哪里晓得,人出息自己搬出来了。 “我住在管夫人的院子里,就是我未婚夫的母亲家中,手里有钱的。” 阮柔松口气,不是被勾起了多少感情,而是庆幸,阮家并未不讲理之人,日后相处总少些麻烦。 “那怎么行,”阮母急了,未婚女子提前住到男方家里,容易被人看轻,还会有些不好的流言。 “无事的。”阮柔安慰,毕竟,最大的流言原主已经经受过一遭。 阮母还想再说什么,被阮父制止。 他皱着一张饱经风霜的脸,问道,“你的婚事没有受影响吧?” “没有。”阮柔摇头,“这也是我要跟你们商量的。管家可能很快会过来重新走一遍流程,届时我会提前回来住几日。” “啊?”阮母愕然,“你要在这里出嫁吗,可是......”她环顾四周,很难说这是一个好环境,至少对府城而言。 “如果我能赚够钱买一套自己的房子,也可能会将你们请去府城。”阮柔并未将话说死。 跟府城阮家那边还有的掰扯,当初管家送的聘礼、两人的庚帖,信物等等,皆要论个清楚明白,绝非一日之功。 “哦,那好。”阮母其实还有很多话想问,却觉得没有亲密到那个程度。 跟阮父对视一眼,两人找个借口离开片刻,又双双进来。 阮柔瞧得出来,他们显然达成了一定的默契。 眼看到了中午,阮母问,“留下来吃一顿饭吧。” 阮柔欣然应允。 非年非节,一桌饭菜却格外丰盛,六菜一汤,皆带荤腥,阮母花了大力气整治,还特意去隔壁借了只鸭子煲汤。 阮柔并未客气,吃的欢畅,只是吃完后,孝敬了十两银子,估摸够阮家生活一年所需。 阮母不接,被她强硬得塞过去,“我如今觉醒了天赋,能赚钱,这点对我不多,你们就收着吧。” 阮父惊愕,“你也觉醒了?”才经过养女觉醒,他们就诚惶诚恐,得知并未亲生,甚至还松了口气,这下又听亲生女儿也成了种花者,不免心中惴惴,甚至忍不住再次怀疑。 眼前姑娘长得这么好看,若不是眉眼间带着些属于爹娘的影子,他们是万不敢认的。 “嗯,从阮家出来后发现的。” 呃,阮母震惊的同时,有些暗喜,莫不是自家旺女儿吧,一个两个都觉醒了。 复又看向小儿子,见其脏兮兮的泥孩儿模样,到底放弃了这个想法。 莫名背锅的阮小弟:...... 两边并不如何熟络,尴尬交谈了几句,阮柔提出告辞。 阮父阮母并未出言挽留,就如他们并未主动寻去府城一般。 多一个女儿,少一个女儿,或许根本无关紧要。 马车渐渐驶离,只留下一地的猜测和流言。 回到镇上,阮柔加快了种花的进度,而管家那边,也开始有了动静。 既然确定要跟阮素娘结亲,管夫人自然将一切安排的妥妥当当。 从富商阮家取回彩礼、庚帖、婚书等物,再将其送到农户阮家。 若不是自家老爷也同意婚事,管夫人险些头大。 与此同时,富商阮家不惶多让。 阮夫人听到消息,忙拉了女人细细询问,“雨桐,你不是跟娘说,你跟管二少爷好了吗?” 管家三子四女,长幼皆是嫡出,唯独中间的二少爷,是从妾氏肚子里爬出来的,好在人争气,如今已是举人功名,再加上管大人这个亲爹,将来考中进士,前途不在话下。 阮雨桐也正烦恼着,本来一切都好好的,怎么阮素娘搬家出去就一切不顺了。 她在农家时,就不甘于现状,经常自己到府城玩耍,既是为了长点见识,也想看看能不能寻门好婚事。 可惜的是,府城人大多言高语低,挑儿媳的劲儿公主怕都不够格,压根没有她的机会。 好在老天有眼,让她觉醒种花者天赋后,又认识了管家二少爷,两人情投意合,相得甚欢。 唯一横亘在她面前的,就是身世。 作为知府公子,哪怕庶出,管家也不一定允许儿子娶一个乡下农女,哪怕是天赋者。 因缘巧合,她偶然见了阮夫人一面,甚是熟悉,拜托管二调查,方才发现抱错孩子这一惊天秘闻。 本以为一切顺遂,谁知阮素娘又从中捣鬼。 两人这样的关系,阮素娘若是嫁过去,管家绝对不会再娶自己,否则,家宅不宁。 阮夫人急得原地打转,阮雨桐亦是不惶多让,只坚持一点,“不能让阮素娘嫁过去。” 阮夫人哪里不知道这个道理,可,“咱们有什么办法呢。” 说是这么说,可其实她都有点后悔了。 原指望是个宝贝疙瘩,结果素娘竟然也觉醒天赋了,早知如此,她还折腾个什么劲儿,一个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长大的闺女,容貌体态样样俱佳,岂不比眼前这个乡下村姑强一百倍。 眼中的贪婪算计都快溢出眼底了,还把他们都当傻子,若不是有利可图,谁愿意捧着。 现在好了,说不定竹篮打水一场空,阮夫人心内痛得直滴血,面上却不敢显露。 阮家乃商户,交好的种花者不少,可没有自家人到底不方便,总不能赶走一个,再将这个也赶走。 “唉。”阮夫人长长叹息出声。 阮雨桐听了越发气闷,“我去找管鸿谈谈。”说着径自离去。 管鸿便是管家的庶出二少爷,因为庶出,并未能从嫡出乐字辈,只得一个单名。 而阮柔,估摸着阮母的动作,也在按按准备搞事。 或许是管夫人想借着婚事多多补贴小儿子,下给原身的聘礼不薄,她只准备带一半过去,余下一般,给两个阮家各留一半,一份还生恩,一份还养恩。 世人若是再因此说嘴,她也有得反驳。 而其中唯一的困难点就在于,管家会不会同意。 不过,要想管夫人同意也简单,左右到时都是她的嫁妆,也是他们小夫妻俩的私产,她只要证明,自己有能力赚到足够多的钱,管家就不会太反对。 绕来绕去,最后还是绕到了赚钱上。 阮柔盯着眼前二十株盆栽,一个个点过去,“你们可得给我争气,能不能过上好日子,就全靠你们了。” 二十株盆栽齐齐打了个寒颤,仿佛察觉到了眼前主人的森森期盼,而兰花若是长了脚,恨不得立马转身逃跑。 说着,她当真一个没放过,重复着同个动作,伸手,让开花,一个时辰功夫,从最先的石榴,到最后的决明子,不管情不情愿,都努力憋出活一丛、或几株花骨朵。 阮柔拍手,满意一笑,“做的很好,我会给你们多找几个同伴,不会让你们太累着的。” 便连爱开花的石榴,都忍不住害怕得瑟瑟发抖,死道友不死贫道,赶紧再来棵石榴吧,找不到的话,或许它可以试着分株? 第74章 真假千金七 种植的日子里匆匆而过半月,经过不懈努力,她已经靠自己赚足了五百两银子,于富贵之家不多,可从一穷二白到身负五百两巨款,阮柔十分满意,其中,多亏了大功臣杜鹃花。 杜鹃花有财源广进的作用,可见效时间长,大多肉眼看不到明显效果,大多时候会被人忽视。 可当初托祝管事走门路卖出的第一朵花,就是杜鹃花,得了五两银子。 结果,那户商家格外走运,碍于关系买下杜鹃花后,随意摆在店里,结果,一连接了三单大生意,还稳定了一个长期大顾客,可不就是财源广进。 一开始忙碌没注意,忙完才想起来这茬,可瓶子里的杜鹃花早已枯萎。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故而人家就找到祝管事,言明愿意高价长期购买杜鹃花。 祝管事做不了主,问到阮柔跟前,送上门的生意自然没有不做的道理,阮柔催着杜鹃又开了两朵花给人,收获二十两。 人云亦云之下,不少人上门求花,光杜鹃一个品类,就挣到了足两百多两。为此,她将杜鹃分出了几株小枝,彻底断绝了小杜鹃开满山野的雄心壮志。 其他花价格没这么贵,尤其石榴花,几乎半卖半送,纯粹挣个辛苦钱。 钱财累积下,她的盆栽与日俱增,当前还主要集中在不同品种的增加,她计划起码要有个百来盆不一样的,将常见花收集齐全,再行增加数量。 管家那边,因着与阮家商量取回婚书及彩礼一事,又闹出许多不愉快,且曝出一不大好的消息。 管家二少与阮雨桐交往甚密,疑似私定终生,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阮柔听管乐章说后,电光火石间,顿时理清原主那一团乱麻。 很显然,管二与阮雨桐私自定情,没得一家子兄弟娶姐妹两个的,故而阮家才会非要逼迫原主回去,以断绝其跟管家结亲的可能。 没想到原主抵死不回,硬要留在阮家,彻底坏了名声,或许阮雨桐从中做了什么,又或者纯粹管夫人看不下去,便解除了婚约。 最后,阮雨桐如愿嫁进了管家,成为管二少夫人。 阮柔说不出是什么感受,整件事情中,说谁做错了,好像没有,说没有做错,原主的怨原主的死又要归咎于谁。 管家为了儿子的名声与未来选择退婚。 阮家为了亲生女儿的能力与婚约放弃原主。 阮雨桐为自己的未来与爱人争取。 农户阮家自以为是的对两个女儿好。 谈不上恶,不过一个个只考虑自己罢了。 乃至于原主,也并非一个全然的善人,她嫌弃农夫的亲身父母,只认府城这对有钱的,既有十几年感情的缘故,也是因为富商阮家有钱,能供给她金尊玉贵的生活。 而这些,是原主回去农家,再也得不到的。 可这份悲剧怪罪到原主头上,对也不对。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乍然得知自己抱错,一时拗不过弯,钻了牛角尖,又没害人,却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好在原主的怨气也并非与阮家纠缠,而是希望自己能胜过阮雨桐,证明给阮、管两家人看,没有家世的衬托,她也可以很优秀。 安秀汇报完消息,眼角余光小心翼翼窥视上首的姑娘,不敢抬头。 阮柔其实并没有想象中的生气,或许是保住了这门婚约的缘故,她心情不错,颇有种看好戏的轻松自在。 “管大人和管夫人可曾说什么?” “夫人没说什么,只老爷很是生气。” 阮柔忖度,也在意料之内,官夫人作为嫡母,不好说什么,管大人却没那么多顾忌。 有她和管乐章挡在中间,婚事大概率成不了,除非管鸿愿意冒着得罪亲爹嫡母的风险,而阮雨桐如今表现出来的价值可远远不足。 “行,我知道了。”阮柔让她自己从钱匣里取一觉碎银做赏钱,随即将人打发了。 安秀痛快接了,眼见她这幅淡定模样,心中自有计较。 两人虽然面上不时常接近,可阮柔也知道,安秀是祝管事的小女儿,两人容貌不甚相似,性格却是一样的机会,只祝管事作为男子野心外露,而安秀则是内敛许多,相同的是,两人都有意是好,且毫不遮掩。 管家这一摊子事不需要她操心,赚钱不能急于一时,阮柔乐得闲时看看好戏。 两人婚事确定继续,管乐章于是来得更勤了。 今日约游湖,明日约逛街,后日约上山赏花,一日日总没个清静。 阮柔俱都欣然前往,少年男女,又是最相合的年纪,管乐章心里眼里俨然只有她一人。 又过五日,管夫人雷霆手段下,阮家到底不甘不愿将一应东西全部退还,听说气得阮夫人在家摔杯子。 管乐章说的时候眉飞色舞,还兴高采烈的通知她,管夫人已经在请人重新看婚期。 其实按照管、阮两家原先的约定,若无意外,原身可能已经嫁过去了,如今已是迟了许久。 管夫人自然是想趁早,也念着小儿子娶妻后能有几分担当,即使不科举入朝为官,可不拘打理家中产业、抑或做些其他营生,总得有门活计。 阮柔倒没想那么多,她从不敢将全部希望寄托男人身上。 管夫人再次送聘礼前,阮柔再次登门,为的就是处理聘礼事宜。 管家富裕,嫡亲的儿子,管夫人聘礼下得极多,不说其他物件儿,光聘礼银子就有两万两。 阮柔计划,一万两银子,乡下阮家和府城阮家各一半,其实富商阮家不一定缺这点,可她非得堵住阮家人的嘴,饶是原主再金尊玉贵长大,养大她也花不了五千两银子吧。 余下一万,她拿出两千两在府城置办一处商铺,至于宅子,她现住的这栋就在彩礼单子上,管夫人考虑周全特意加上去的。 另三千两,在郊外买一个几百亩的大庄子,养花有个去处,还能产出粮食。 管夫人闻言,只思考片刻就答应了,一万两在有钱人眼里着实不多,再不济,她还能用自己私房补贴。 一切既妥,婚事就有条不紊的操办起来。:,,. 第75章 真假千金八 七月廿三, 良辰吉日。 媒婆队伍一路从府城管家跨越半个府城,来到位于府城边缘的阮家。 阮柔这阵子也回来过几次, 村人早已见怪不怪, 然而看到长长的彩礼队伍,依旧忍不住连声惊叹。 阮父阮母并阮小弟都换上了新买的成衣,此刻打扮的光鲜亮丽,面带喜气, 在门前迎接。 阮家其他亲戚们来了一桌子叔伯兄弟, 意为阮家女是有依靠的。 路途遥远, 管大人公务繁忙未至, 管夫人却是亲自带着管乐章过来,也得见见未来亲家。 两边人的生活截然不同,其实并不大说得到一起去, 大多时候反而是管夫人迁就,问些田地里收成之类的事情。 见管家人态度亲切平和,一直提着心的阮父阮母松口气, 总算能大声说话, 谈到近几年收成不错,家中也攒了些钱的事,面上不自觉露出笑意。 背过人去,阮母拉着女儿的胳膊兴奋道, “真好,我还以为亲家那么大的官员, 一定高高在上,没想到这么好的人,想来也是看中你了。” 她打量着这个才认回来不久的女儿,真真长得娇媚动人, 不似农家女儿,可明明眉眼间带着熟悉,叫她看了就觉得亲近。 阮柔只低头装作娇羞模样,并不应答。 犹豫良久,她终是问了,“那边阮家,你不打算认了吗?” “不了,阮家富贵,不是我该待的地方,更不该继续抢了雨桐姑娘的爹娘。” 阮母眼中恍惚一阵,雨桐啊,好久没见了,不过就跟女儿说的这样,不是一路人,本就不该凑到一起去。 于是,她终于释然,“我跟你爹商量过了,彩礼钱我们不要,总归我们也没养过你一天,拿那么多钱心里不踏实,也容易生事。你若有心,以后逢年过节来看看,带点礼,再帮衬帮衬你弟弟,就够了。” 阮柔默然,五千两的银子也不要吗? 也不知是小人物的生存智慧,抑或其他,阮家这边钱到底没给出去。 这一日事毕,婚期一并给定了下来,就在三个月后的九月二十八,距离最近的一个好日子。 管乐章乐得跟什么似的,嘴角自从咧开就没合上过。 送走管家人,阮母帮着整理彩礼,东西太多,又占地方,阮家拢共只三间带锁的屋子,不敢放在旁处,只得放进原先阮雨桐、也即如今阮柔的闺房,摆了满满当当一屋子,另吃食等物摆放他处。 偏物件儿大多贵重,不敢让其他人进来收拾,一家三口愣是忙到半下午方才喘口气。 阮柔估摸着这阵子的收入,预备开始寻摸合适的宅子,不需要太大,能有空放下这些彩礼及几十盆花卉就可。 不然,怕是阮父阮母晚上都不敢睡觉。 果不其然,阮柔在这里多歇了两天,结果就看到两人眼下肉眼可见的乌黑,显然睡不安稳。 “爹娘,还请你们陪女儿走一趟。”早前说好的,给富商阮家送聘礼,她一人前去多少有些怪异,若加上亲身父母就合情合理很多。 阮父纠结半晌,还是同意了,一来说出去也是他们懂得感恩,二来,他也想看看雨桐,到底是养了十几年的女儿。 管家聘礼中送来的是银票,只能在府城的通宝钱庄兑成白银,一千两一张,拢共二十张,合计两万两。 瞅着轻飘飘的纸,阮母瞧着都心惊胆战,生怕着火燃了、遇水湿了,一千两就打了水漂。 像他们乡下人家,最富的也不过百来两银子的身家,俱是用的真金白银,沉甸甸的,握在手里也踏实。 阮柔笑笑,抖了抖银票,全都塞进兜里,没了这些银票,其他东西留在家中,再不至于难以安眠。 当夜,阮父阮母屋中,两人有些忐忑,商量着明日去富商阮家的事情。 虽说距离府城十分近,可其他其实还是第一次去,既怕到时丢了规矩体面,又怕阮家不好说话为难人。 阮母有些感慨,“真是造化弄人,谁能想到孩子还能抱错了,唉。” 阮父安慰,“咱们不是故意的,女儿也尽量去弥补,以后就别多想了。” “怎么能不想,我惦记雨桐那丫头呢,你说她一个乡下丫头,去那大府里生活,也不知怕不怕,亲生爹娘对她好不好。” “肯定是极好的,我看他们注重血脉呢。”阮父猜测。 “唉。”阮母长叹一口气,“若是明天能见上一面,也能让我放心。” “会的,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 两人接下来再无言语,朦胧夜色下静然安眠。 他们不知的是,府城阮府,阮老爷阮夫人也正为此烦心不已。 “你不是说管二少爷会上门提亲吗?”阮夫人咄咄逼人,骄奢的面上尽是不满。 阮雨桐烦躁的撇过头去,不欲理会。 阮老爷倒没这么急切,见惯了生意场上的风风雨雨,他不觉得自家女儿就非得巴结上知府家,一个种植者女儿,即便嫁不得知府,也查不到哪里去。 故而他语重心长道,“雨桐啊,管家那边,不拘结果如何,你都得有个数。说句实话,你娘急也是为你好,否则咱们这样的人家,也不差什么。” 得到安慰,阮雨桐总算能正视这个问题。 “管二先前跟我说的好好的,可今天他们去乡下了,我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可能。” 阮母滴溜溜赚着眼珠,“你和素娘又不是亲姐妹,如何就嫁不得了,这种事还是得男的多出出力,我跟你说......” 话题朝着不知名方向跑偏,阮老爷猛烈咳嗽几声,故意打断。 “你娘说的对,要是能定下来自然最好,要是不行,阮家女儿也不愁嫁。” 话是这么说,可府城最大的官就是知府,即使能嫁到更高的门户,可县官不如现管,没比管家更好的人选了。 “我明日再约他一次,若是不行,我就和他断了。” 阮夫人还想说什么,忍了忍,到底没开口。 等女儿走了,她方才开口抱怨,“怎么老是跟我对着来。” 阮老爷笑而不语,眉眼中带着得意。 几十年夫妻,阮夫人哪里不知道他的脾性,当即猜测,“你寻摸到好人家了?” “也好,也不好。”阮老爷尚且还在考虑结算,“我打听到,永昌伯府的庶长媳不大好了,估计也就今年的事,伯爷爱花,那位少爷就想着续娶位种花者回去。” 永昌伯府姜家算下来是当朝宗室,可实则关系已经很远,又素来是庶出一脉,仅靠伯府的名头称个面子,在府城这等地方却是实打实的山大王。 “伯府家的公子还怕娶不到媳妇?”阮夫人不大看好,这等人家就是续娶一般也只愿意在官宦人家择选。 “那位嫡少爷也还没娶妻呢,两人只差一岁。”阮老爷憋屈补了一句。 阮夫人顿时明了,庶出的继室,嫡出的正室,身份够得上的肯定会选后者,而身份够不上的,估计还不如自家实惠。 “你有门路?” “嗯,我跟前头那位的娘家计家有点交情,前头还有一个闺女,正惦记呢。” 阮夫人想通,顿时不愁了,至于伯府的庶子能不能继承爵位,她也不抱太大希望。 永昌伯年纪不大,总归能再活个二三十年,足够给阮家带来足够的好处了。 阮父亦是笑得神秘。 阮雨桐虽不知二人这番盘算,可也深知自己若没有得力的靠山,阮府也绝非善地,当即想了一套说辞,保管叫管二心动之下去跟管老爷陈情。 第76章 真假千金九 阮父请了族中叔伯兄弟们几人, 一起抬了几大箱笼彩礼,闹哄哄往府城去。 其中有一位年纪不大,却辈分甚高, 连阮父都要唤一声三叔的,方才二十七八上下, 读过两年书, 颇能说会道,故为此一次的统领。 路上众人说说笑笑,好不热闹, 一时谈起两个阮家的纠缠, 只觉阴差阳错,一时说到丰厚的嫁妆, 羡慕至极。 阮父一味闷头赶路,并不主动多话,偶有话题扯到女儿身上, 他也一并回了, 并不让她多做回应,省得回去后又成为村人的谈资。 人多走得慢, 约莫半日功夫, 才终于到了府城,阮父交了一人两文钱的入城费, 便直奔阮府的位置。 阮柔在前指路, 城中倒难得看见这般大事,一时间,路上行人纷纷侧目,有闲来无事的甚至跟上瞧个稀奇。 一路径直来到阮府门前,自有下人守门。 阮柔瞧了, 还是原主当初在阮府时的门人,两个三四十上下的汉子。 估摸是没反应过来,两人见了面,脱口而出就是一句“小姐”。 阮柔连忙摆手,“我已经不是阮府的小姐了。” 对方这才反应过来,“阮姑娘这是?” 阮柔并不直接说,而是道,“劳烦通报一声阮老爷和阮夫人。” 门人虽然意识到这人并非阮家女儿,可那股面对主子的压力却是挥之不去,一人连忙进内宅通报,另一人恭敬的端出小凳子让她先坐,阮柔转而将凳子让给在场辈分最高的三叔公。 三叔公也没客气,爽快坐下,阮家一众总算没有再多言,只眼角眉梢不住打量阮宅。 阮家宅院是经年的老宅,传过几代人,约莫有上百年的历史,因着年年翻修,并不如何破旧,反而散发着上了年代的古朴感,格外有一份厚重。 不多时,方才进去通报的门人匆匆赶回,气喘吁吁回,“阮姑娘,老爷夫人请您进去。” 阮柔直接忽视只请了自己这个事实,招呼着大家把东西抬进去。 如同在大街上一般,阮家下人们一个个低头做恭顺状,等人走了,却是叽叽喳讨论起来,猜测到底要干什么。 阮柔耳边隐隐传来类似话语,忍不住悄悄数了数,叔伯兄弟们拢共来了七八位,俱是人高马大的汉子,也难怪会被吓到。 穿过蜿蜒的回廊,由下人们引着前往前院的正。 几人到时,阮老爷阮夫人正襟危坐,神色严肃,仿佛即将面对什么大事。 “阮老爷,阮夫人好。”阮柔进去,率先行礼,动作行云流水,虽然离开阮家一段时间,可行为举止丝毫不见生疏,还是那个礼仪规矩都顶顶好的阮小姐。 阮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暗恼,只怪自己将人教导得太好。 “你来可是有什么事?”阮老爷神色就淡定的多。 “小女承蒙老爷夫人养育多年,未能报答,前日管家下聘,今日特意请叔伯们送一份过来,聊表心意。” 阮老爷此时方略有些失态,看着一箱箱聘礼,有些诧异,“这又是何必,你好好过日子,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 聘礼虽厚,可他与管家结亲贪的是管家的权,又不是这点子钱,无伤大雅,反倒容易叫自家坏了颜面。 “多谢老爷,只是当初阴差阳错本就是素娘占了便宜,如今素娘能嫁个好人家,也全赖你们教导,这也是你们该收下的。”阮父倒是格外真心实意。 阮老爷说话,阮夫人本不准备吭声,却突然瞧见女孩面上不经意露出的得意之色。 “她在故意做戏。”阮夫人立刻有了猜测,且十分笃定,对方压根舍不得大笔钱财,想也知道,过惯了富贵日子的人,乍然贫穷,指不定染了多少穷酸性子。 “老爷,既然素娘这么说,咱们就收下吧,都是孩子一片心意。”她说话时,眼睛死死盯着对方,果见其露出一丝懊恼,转瞬即逝。 三叔公见状立即撒手,几个大箱子齐齐被推到一旁的下人跟前,一个个大松口气,东西送出去,任务就算完成,他们可不用再提心吊胆,生怕东西被人抢了去。 阮老爷本意是拉近距离,结果这蠢妇一说,顿时被从大义上推下来,脸色霎时转黑,见他们这般,却又不好再反驳,以免更加尴尬。 下人们一会瞧瞧上面,一会又瞧瞧下面,没接到吩咐,不敢有大动作。 阮夫人正得意看穿了她的阴谋,见状立即吩咐,“把东西抬下去吧,好生收拾妥当。” 阮老爷这下是真的怒了,就算要收,也不该显得这么着急,只得跟着补救,“夫人,素娘虽不是咱们亲生,可咱们亲手养大,如今要出嫁,也该添份嫁妆,你去库房里将往日准备的拿出来。”没道理他比乡下种地的更加抠搜吧。 阮夫人不情不愿离开,看着库房里为亲闺女准备的嫁妆,哪里舍得。 当初没想到会有这一出闹剧,嫁妆都是按最好的来置办,京都里上好的丝绸,色泽莹润的玉如意,质地温润的白瓷茶具,嵌螺细黄花梨的家具摆设,一桩桩一件件,不仅价值高昂,更是千金难求。 老爷说的容易,给人,可给了外人,自家闺女怎么办? 阮夫人越想越不甘心,甚至到最后觉得,是不是对方故意上来,惦记曾经的嫁妆,遂最后只挑了几件角落里积了灰的破烂玩意儿,勉强填了三四个箱子,指挥下人抬过去。 阮老爷倒是能礼贤下士,跟三叔公及阮父等人多言语了几番,面上倒还过得去。 末尾,阮父期期艾艾提出,能不能允许他们见阮雨桐一面。 然而,对方早已在早晨出面,约见管二,现下还没回来,阮老爷只得抱歉拒绝。 阮父有些失望,可也能接受。 阮夫人带着箱子过来,阮老爷瞧见东西少,使劲瞪她一眼,奈何毫无用处。 阮父慌张起身,连道,“使不得。” 阮老爷没想那么多,只以为夫人舍不得,故只拿出来这么点,面上十分和气,“你也别推脱,东西不多,可都是我们对素娘的一片心意。” 阮夫人这会子倒会说好听话了,“素娘你也别生气,有些东西我要留着给雨桐,给你的就好好收着,去了管家好好做人媳妇,可不能再不懂事了。” 阮柔低声,“素娘知道,以后定当谨言慎行。” 热络的劲儿过了,彼此再多却是无话。 三叔公适时提出告退,双方都不自觉舒展了身体。 及至出了正厅,阮柔悄悄上前,耳语几句。 三叔公神色犹疑看着几个箱子,顿时明白过来,忍不住苦笑,可还得照办,谁叫人如今是阮家人,自己的侄孙女,便是不谈这一层,对方有一门好亲事,以后不知能惠及多少族人,岂有不依的理。 他略思考,便叫换了几个机灵的抬箱子,如是吩咐一通。 一行人好生行至阮府大门,却在跨过高高的门槛时,带头的没注意,脚下趔趄,直接连人带箱子一起摔了出去,后面反应不及,几人霎时滚作一团,箱子更是飞出老远。 三叔公哎呀一声,拍着大腿怒骂,“你们怎么回事,抬个箱子还给摔了,人给素娘的嫁妆都给摔坏了,赔的起吗你们?” 被骂的几人被骂得如鹌鹑般,低头缩脑,不敢反驳。 几人如丢了宝贝似的上前拾捡,三叔公连声道歉,“素娘,真是对不住,要有什么金啊玉啊摔坏了,你大人有大量,别跟你叔伯们一般见识。” 围观众人闻言,一边帮着收拾行李,一边悄悄去看那嫁妆,甚至有浑水摸鱼的想趁机占点便宜,却在捡起东西的时候,齐齐面色古怪。 第77章 真假千金十 一个浑身膘肥体壮的妇人掂量了下手中银杯子, 往袖子里塞的动作顿时停住。 “哎呀,你们这东西不对啊。”她抬手,阳光下, 银白色光芒闪耀, 夺人眼球。 阮父一把接过,好奇问, “有什么不对。” “重量明显不对,你掂量不出来吗?”妇人奇怪,看着对方的衣着, 随即了然点头,不忍解释,“这是镀银的,值不了几个钱。” 阮父低头看了看, 收起尴尬的笑容, “大姐, 你看错了吧。” 妇人正欲辩驳, 与此同时,旁边接二连三的传出声音。 布料是最粗糙的麻布, 外表看着还行,实则内里都长了霉点,散发出呛人的味道, 帮忙拾捡的汉子嫌弃道, “这都霉成这样子, 我劝你们别用了。” 阮柔道谢,面色如常将东西塞回箱子里。 其他东西问题大同小异,不是缺了一个豁口的瓷杯,就是少了一个角且发黑的铜质摆灯, 充分展示了什么叫压箱底。 三叔公装作才知道的模样,气鼓鼓道,“太欺负人了,我把东西给他们送回去。” 阮父连忙拦住,“三叔,算了吧,素娘她不好做。” 阮柔配合做出一副伤心的模样,坚强将东西全部收起来。 确认再无遗漏,一行人颠颠抬着箱子快速离开,只留下一段愈演愈烈的流言。 妇人没占到便宜,颇为不满,看着阮府的位置,嘀咕不停,“白瞎了这么有钱,舍不得给东西就不给嘛,给些破烂货寒碜谁呢。” 有谨慎的立马扯扯她的袖子,“小心点,知道人家有钱你还敢当人面说。” 妇人瞧瞧阮府守卫着的门人,不甘闭了嘴,只是各自离开时,彼此眼中闪过戏谑。 方才两个门人进去通报,就已经挨了夫人一顿训斥,此时见状,虽知有些不妥,可互相推诿一番,谁也不愿意再进去找骂,索性睁只眼闭只眼,当做没看见。 真假千金的事本就是府城近些年来最大的新闻,无论其传奇程度、还是内里的纠葛,都足够人们说道很久。 阮府出了一堆破烂嫁妆的事情很快就在府城再次风传起来。 阮夫人应酬交际,都是圈子里的夫人,自然不会有不长眼的当面说,故而她还不知道自己的言行暴露在几乎全城人面前。 而阮老爷出门做生意,来往的既有富商老爷乃至官员,也有下九流的百姓仆从,每日里都能见到不少稀奇事,往常只当看个热闹,如今却看到自己身上来了。 身上似有若无的散发着寒气,阮老爷勉强应付完友人,携着一股风雨欲来之势匆匆归家。 阮家后续如何,阮柔不知,但辛苦搬回家的东西,却被直接丢进了柴房,压根没一件能用的。 给对方使的绊子也不过就是点点回敬,阮柔没怎么放在心里,她的全部心神如今全被放在了自己要买的宅子上面。 阮家给的聘礼足足还剩下一万五千两银子,她原本不打算动用,可手头的钱着实不多,最多也就能买一个小小的宅院,更关键的是,三个月一过,婚期来临,她嫁入管家,可就没这么自由。 跟管乐章商量后,他倒没什么意见,只说彩礼给了就是她的,随她怎么处理。 阮柔留下一万两,动用了另外五千两,花三千两在府城东侧购买了一处大宅子。价格不菲,面积自然也不小,尤其后院格外大,能轻松摆下一百盆花卉。 置办下自己的院子,阮柔立即将先前的花卉全部搬了过来,摆放到各自习惯的环境。 还有一千两买了府城西边的一间铺面,计划自己出售花卉。 另有一千五百两,则大手笔在乡下添置了几个农庄,既有出产,也为种花。 其中一个庄子,名为小风庄,并非用的管家彩礼,而是自己赚的银钱买下来,距离阮家所在的黄石村不远,约莫半个时辰的距离。 阮柔也有着自己的小心思,要说她如今跟阮家及族人有什么深情厚谊,那纯粹糊人,毕竟没有一起长大,认识也不过短短时间。 然而在对上阮府时,他们愿意一股脑冲上去,不怕得罪人,不图以后有个帮手,就冲这一点,阮柔也得投桃报李。 小风庄就是她准备的谢礼,原本庄子上的农人大多被上一任主人带走,阮柔直接就将百来亩田地的庄子,以三成地租的便宜价格租给阮氏族人,唯一的要求是他们必须自己族中,她是想要帮人,却没想着当冤大头,否则以四成地租转出去岂不是能白赚一成。 阮氏族长是阮父这一辈的,年纪并不大,为人却颇有几分见地,当即召集族人开会,各家有空闲劳动力的他心中有数,有如此好事,家中条件不甚好的族人都非常积极,少的领了一两亩,多的甚至有领七八亩的,皆是家中男丁多又无甚田地,往日里只给地主打工,五成租子勉强饿不死,如今可算看到了希望。 至于阮家,她也没有亏待,直接花了一百两,购置下十五亩良田,阮父知晓她有钱,倒是没再推辞,只让她以后有事就找他们。 处理完阮家这一摊子,前后不过半个月,阮柔就收拾东西,搬回了府城的新宅院。 买这一出宅子,一大原因就是为了方便摆弄这些花卉,日后嫁入管家,回自己的嫁妆宅子也无人能置喙什么。 阳光下,阮柔给一圈花卉浇水,管乐章则懒懒窝在椅子上,跟她说着管家最新的消息。 “你是说,你二哥跟伯父伯母提及,要娶阮雨桐?” “嗯。” “这么说,他还算有情有义。” 管乐章嗤笑一声,“什么有情有义,只不过阮雨桐是他最好的妻子人选罢了。” 阮柔疑惑,“他也是伯父的儿子,还在读书,日后前程怕是差不了。” 说到前程,管乐章就不大高兴,他是再不乐意去谈什么功名利禄,他没能力是一方面,自己不喜欢又是另一方面。 “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没有啊。”阮柔那叫一个愿望,“你对我这么好,我怎么会嫌弃你。” “那还差不多。”管乐章十分傲娇,“大不了以后我帮你种花。” “好啊。”阮柔见状,直接将水壶递给他,“那你帮我给它们浇水吧。” 五六十盆盆栽,没一种需要的水分都不大一样,着实费力又费神。 管乐章还没干过这样的粗活,顿时整个人都僵硬住,“浇水就浇水,你可得跟我说清楚该怎么浇水,否则浇坏了我可不负责。” “嗯。”阮柔应着,细细给他见解,“石榴喜阳,可以多浇点水,它也喜欢。” 管乐章手下一个倾斜,水流汩汩而出,很快浇湿了土壤。 “兰花喜阴,浇一点就行,不要太多。” ...... 等水浇完,一下午时间眨眼就过去。 管乐章放下水壶,人也累得够呛,正要抱怨,忽而想起什么,“你平常也要这么浇一通?” “嗯。” “以后让下人们做就是了。”由己及彼,管乐章不禁心疼起来。 “不用,也不多累。”阮柔拒绝,种花的事她基本一直亲力亲为,因为她更能了解它们的需求。 况且新置办的府衙,除去愿意跟着她来的祝管事一家,其他人都是新买来的,她还不放心呢。 值得一提的是,祝管事一家竟然真的被管夫人放了身契,如今算是给她做事,她外面的一些事情不方便自己出面,便全交由祝管事出面。 而安秀同样成为她的得力助手,至于安静,则还留在原先的宅子里。 人各有志,阮柔也不强求。 送走管乐章,正巧祝管事前来汇报,说的是铺子已经装修妥当,可以开业了,她顿时欣喜不已。 第78章 真假千金十一 铺子开张那一日,阮柔亲至现场,并没露面,而是在一楼窗边往下张望,一旁同在的还有管乐章与管夫人。 其实她一开始邀请的只有管乐章,两人是未婚夫妻,在有下人在的场所互相会面没有问题,却不料,管夫人听说后也要来。 于是,就成了现在这幅场景,三人同坐,气氛严肃中透着尴尬。 管夫人饶有兴致,她名下也有不少铺子,可并不需要太操心,管夫人的名号就足以让她无往不利。 “这些花都是你自己培育的?” 阮柔摇头,“大多都是临时买来的。”为了铺子早些开张,着实费了不少钱财。 管夫人顿时失了性子,本也不是为了这一遭,而是为了家中那个庶子的婚事,她觉得有必要通通气。 她眼神朝外面,嘴中却低声说着些什么,“老一在老爷跟前说要娶那位阮家姑娘,被老爷拒了。” 阮柔知晓这件事,也好奇结果,便转过头来。 “然后老一就开始不吃不喝,窝在房里看书,已经有四五天了。” “啊?”阮柔吃惊的瞪大眼睛,不敢相信,却见管乐章肯定点头。 她颇觉可思议,管一不过是个庶子,前程未来还要依仗亲爹,怎敢行如此要挟之事。 “可能是觉得收益更大吧。”管夫人浅笑,“若管一继续坚持,老爷肯定要答应的。” 也是,总不能真看着儿子活活饿死,只是以后,对这个儿子也不会有任何期待了,阮柔心内揣度,如此,对他们嫡出一脉倒是一件好事。 可能看出她的想法,管夫人摇头,“不妥,以后你和她相处总会出问题,更拦不住外人非议。” “唉,”阮柔叹气,眼神里明晃晃写着,“那怎么办?” 管夫人笑,这便是她要教的,“我已经让人去阮府请人了。” 请什么人,自然是阮雨桐,如果她愿意上门相劝,管一就得低头,若是不愿意,即使如愿嫁进来,以后管老爷对其观感也不会好。 阮柔不由得佩服管夫人,不愧是后宅里的赢家。 “老爷可能想把人分出去。”管夫人又补充了句,如晴天霹雳。 “分家?”管乐章欣喜,“那可太好了。” 他顶不服气这个庶出的一哥,明明也没见学出个什么名堂,成日里眼睛朝天,看见他就是一副嫌恶的姿态。 管夫人白他一眼,“谨言慎行。” 管乐章这才收敛起高兴的模样,只眼角眉梢依旧掩不住笑意。 阮柔听见倒不觉高兴,相反,她有点担忧,“那?” “你们不会。”管夫人十分笃定,“若不是你和阮雨桐合不来,老爷也不会将老一分出去。” 毕竟官宦人家,这么早分家,实在不合适,可有两个阮家姑娘这一出,加上老一绝食求婚,官老爷既生气又无奈,分家便是他给的教训。 一楼店铺愈加热闹,管夫人听得头疼,该说的说了,她直接起身,“我先走了,你们多玩会儿吧。” 阮柔与管乐章面面相觑,她认真做的事业,在管夫人眼中不过是玩玩罢了。 不一会,管事上来汇报,今日新开张,楼下的生意算不得好,不少人进来瞧热闹,愿意花钱的却是少之又少。 阮柔并不着急,与纪中人的那条路子没断,不愁花开了卖不出去。 时间一日日过去,铺子渐渐走上正轨,每日里都有不少的银钱入账,她的荷包再次丰盈起来。 一连两个月时间,阮柔所种的花卉终于能自产自销,与纪中人的委托关系至此结束。 算下来,对方从几个月里她身上赚的钱财也不少,故而称得上好聚好散,她还委托对方如果有好的花卉可以通知她一声。 很多时候,闲来无事,阮柔会坐在一楼,观察进来的客人们。 花卉这种东西,需要的人各式各样,但无一例外都是富人,穷人是很难有这样的需求,即使生病抑或其他,大多舍不得需要的银钱。 因着石榴花的特性,店里多了很多花楼里的姑娘,有的十六七岁眉眼间尚显稚嫩,却又带着一股难言的风情,十分违和。也有三十多岁的妇人,带着愁苦与对未来的绝望。 石榴爱开花,且一开就是极多,偏又不喜欢自己结果子,每次开了,都是一大捧,被放置在一旁的货架上。 佳儿是府城媚香楼的新一任花魁,前几日刚及笄,就被花楼老鸨急不可待推了出来,佳儿自小在花楼长大,早已做好了接客的准备,却对姐姐们言谈间的绝子汤异常恐惧。 于她这般的人而言,最好的结果就是被哪个官家或者富人纳入后院,为人妾氏,同样地位低贱,却不至于一辈子孤苦无依。若能再有个孩子,就是所有楼里姑娘们做梦都梦不到的好事了。 故而,在得知石榴花的存在后,她成功躲过了绝子汤,如今每日一朵甜滋滋的石榴花,好似生活都不那么苦了。 石榴花卖的是真不贵,一朵只要十文钱,佳儿和几个姐姐包圆了石榴花,带回去给姐妹们慢慢用,复又坐上轿辇,慢悠悠去了。 对于风尘之地的女子说不上讨厌,也说不上喜欢,阮柔只是笑了下,不枉费她特意又寻了两棵石榴,如今暂时能供应。 距离婚期只剩最后一个月,她被人明里暗里几回提醒,不好再出门,至少循着管家那边递过来的嫁衣样式绣嫁衣,顺带还有给管家上下做的针线活。 她做起来轻车熟路,并不怎么如何枯燥。 待在乡下的阮家父母连同阮小弟,被她提前接了过来,与管家有很多事情要商议,她不好直接出面,便由管家父母作为中转,其实真正做主意的还是她。 婚期前几日,阮柔总算将挪给富商阮家的五千两凑齐,填上彩礼的空缺,至于其他,却是有心无力。 总之,勉强不丢面子就行,更多的她不再强求。 婚期到底还是来了,阮家各房都出了一两位族人来府城喝喜酒,是阮柔提前雇了马车来回接送,否则只三个娘家人,岂不是太过可怜。 阮柔被喜娘妆扮好,送上花轿时,宅子里还在热热闹闹,她踌躇满志,毫不畏怯奔向新的生活。 管家,会是她新的起点。 ————- 另一厢,管家嫡出一公子娶妻,自然是风风光光、排场煊赫。 府城的大小官员,富商豪绅俱都送了贺礼,其中也少不了富商阮家那一份。 只是,却不是什么人都能有资格上门的,除去一应亲眷友朋外,只管大人有接触的官员及其夫人收到了请柬,得以坐上宴席。 黄昏时分,阮柔下了花轿,第一次从正门进入管家。 一路经过喧嚣的院子,绕过蜿蜒的走廊,来到正厅,简单行过拜堂,阮柔顶着盖头再次被人牵往后院新房 管家一共三子四女,其中女子已嫁出去三人,只余一个四姑娘跟着姨娘。 三个儿子,老大早已成婚,老三也就是管乐章如今成婚,便只有中间的管一还单着,如今住在外院,人口尚算简单。 一夜**,翌日清晨,阮柔跟着管乐章前去给管父管母行李,顺带见见家中余下几个亲人。 大房夫妻俱在,两人态度很是慈和,颇有作为长兄长嫂的风范。 庶出的小妹姿态大方,笑着喊了嫂子,又送上自己做的荷包,彼此就算认识了。 至于管一,神情冷凝凝的,似谁欠了他几千两黄金,臭的不行。 阮柔递过自己准备好的东西,管一接过随手甩给身后下人,将厌恶之情明明白白摆在了脸上。 其实他们俩又有什么恩怨呢,阮柔心想,不过有阮雨桐在其中纠缠,他们也确实无法和睦相处。 管家之事,管乐章与她说的不少,皆是后院里一些鸡毛蒜皮、又确实能影响到他们切身利益的小事。 诸如管家大哥纳了一美妾导致夫妻失和,叮嘱她与大嫂相处之时要注意着些,不要提及妾氏姨娘之流,最后又少不得说些表功的话,言自己只看重她一人,绝对不会纳妾如何如何,阮柔全都笑眯眯应了,还要道一声你对我真好,将人哄得高高兴兴。 又说小妹的婚事高不成低不就,管夫人不急,当初看不上人家的是她们,如今急的跳脚的也是她们,亲自求到老爷跟前也没个进展。 至于管一及管大人的后院,倒是并未多说,想也知道两边人不怎么接触。 一家人吃过一顿团圆饭,各自散了,管夫人将她提溜到内屋谈话,连带一起的还有管大嫂。 以前虽说管夫人多少也会教导几分,可涉及管家内部纠纷,却是很少提及,如今成了一家人,再不必要遮掩。 官大嫂毫无疑问是管家后院未来的当家人,早已接手了部分管家权,堪称管夫人的得力助手。 相较而言,阮柔作为小儿媳就要轻松得多,且管乐章并非官身,日后后宅一定简单得多,故而,管夫人让管大嫂教导些与人来往焦急、人情练达的事来,其他琐事并不叫她插手。 阮柔乐得轻松,开开心心跟在管大嫂后面摸鱼,闲暇时间还是精心伺候自己的花卉。 管乐章可能是上一次被她哄得开心,如今对花卉也有了一些兴趣,时常帮着浇水除草,在庸碌的知府后院,小夫妻两人愣是过出了一种归隐田园的感觉。 管大人见了除了暗自摇头也没什么好说的,管夫人倒是有心管教儿子上进,奈何儿子大了压根不听训。 但很快,她就顾不上那些了,因为官一的婚事也要定下来。 上次管一绝食的事情闹得管大人不得不低头,事后却是越想越气,加之管夫人从中插了一脚,阮雨桐没来管家劝说,在管大人那里更是添了一笔。 于是乎,在聘礼上,差了官乐章不止一筹,只有区区五千两,全是公中银子,管大人一分钱没贴补,管夫人这个嫡母更没那么大方,至于其亲生姨娘,手中拮据得很,不要儿子贴补都是好的。 五千两白银,再置办些物件儿,装点一下屋子,最后剩下来的彩礼银子不过三千两,与阮柔的两万两比起来,堪称云泥之别。 当然,彩礼悬殊,却不意味着阮雨桐的嫁妆就一定比她差,因为她只有彩礼,而阮雨桐却有阮家提供的大笔银钱。 不管她愿不愿意,但有着真假千金这么一遭,她与阮雨桐之间的比较注定长久,不拘阮家管家,或在外人口中,都是避免不了的。 且不说管一如何气闷,且还有一件叫他更加惶恐难以接受的事情。 分家——在此之前管一从未没有想过。 在他看来,分家定然在很久远的将来,等管父去世兄弟几人自然而然就会分家,再不济也得若干年,他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入朝为官借管父的人脉步步高升,再不需要这层依仗后。 可如今,他甚至连第一步都没能做到,分家出去的儿子与在膝下承欢的儿子如何一样,且他姨娘早不受宠,连吹吹耳旁风都无能为力。 但瞧着管父的神色,他说不出后悔的话,因为他知道,一旦他开口否认,那之前的绝食与坚持都成了一场笑话,也会让管父更加看他不起。 那一瞬间,他怨管父,怨嫡母小弟,甚至连阮雨桐都一连怨上了,为何要催促自己,逼自己使出这么激进的办法惹怒父亲。 可怨恨毫无用处,他所能做的,不过继续沿着之前的计划走下去,至少,阮家的钱财还是很有用的。 不过,出于某种心思,他并没有跟雨桐直接说,她一嫁过来管家就会分家的事情,反而彻彻底底隐瞒下来,给阮父一种错觉,那就是婚事一成,他就可以借助管家力量开拓家中生意。 如此,对女儿寄予厚望,阮老爷毫不吝惜嫁妆花费,样样都是捡的最好的,不说先前给那个假女儿备的,阮夫人更是大手笔添置了很多贵重物件儿,最终,阮雨桐嫁妆达到令人惊叹的五万两,且另有五万两的压箱银,加起来足有十万两之巨。 见到嫁妆单子的时候,阮父内心都是崩溃的,他从没想过嫁女儿还有贴这么多银钱的时候,作为商人,他何必做过这样大的亏本买卖。 抚抚胸口,他安慰自己镇定,现在给出去的十万两,早晚他都可以成倍的赚回来,结上管家这门亲家,且女儿是种花者,种植出来的花卉如今都通过阮氏下面的商行售出,不仅挣了大笔银钱,还带来了不小的知名度。 几番安抚,他总算不那么心疼,也计划着先前啃不下来的几条人脉和商道,届时定然手到擒来。 阮雨桐却是没想那么多,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娘家爹娘不仅支持,还出了大笔的嫁妆,样样都叫她满意,作为一个新嫁娘,能以最风光的姿态出嫁,她回到阮家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况且管一读书上进,日后定能封妻荫子,她也能得封诰命,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 如此期待中,畅想着日后的美好日子,她绣着嫁妆的双手都十分轻快。 若说有谁真心为她高兴,那便只有阮夫人了。 为人母亲,她既为当初抱错孩子感到愧疚,又对女儿成长的如此优秀而欣喜,家中银钱颇多,女儿嫁妆于阮家不过九牛一毛,大不了日后几个庶子少分些,哪有女儿嫁妆丰厚去婆家底气足重要。 偶尔她也会想起那个被自己赶出家门的女儿,到底养在膝下十几年,她并非无情之人,怎么可能一点感情都没有。 她只是太过清醒,女儿只能有一个,选择亲生的,还是抱错的,压根不用多想,更何况,他们给那个女儿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的日子,她都要为自己的亲生女儿去操心,如此才算公平。 嫁入管家这样的高门大户,除去嫁妆之外,其他下人仆从的安排亦不是小事,偏女儿才接回,身边的亲信还没培养起来,前面素娘的丫鬟又不敢直接用,她为此十分着急,最后不得不从自己身边挑了几个。 田娘子一家作为陪房,日后也能帮着操持内院诸事,还能帮着提点一一。 至于丫鬟,她从身边四个一等丫鬟中挑出两个适龄的,又勉强从原先素娘三等丫鬟中选了两个机灵的,四个一等丫鬟凑齐,下面的一等、三等丫鬟就不那么重要,现从庄子上选人□□都来得及。 另外的嫁妆,她又悉心从阮家名下的庄子中选上几个收成好的,城内的铺子也调了几个不错的,一并归到女儿名下,统一作为嫁妆。 阮夫人可以自豪的说,只要女儿女婿中不出现烂赌败家的人,女儿就可以一辈子过得顺遂。 一切准备妥当,又积极带着女儿熟悉管家里理事。嫁去管家,虽然是庶出儿媳,可跟在管夫人身后总要学些眉眼高低,往来都是官家夫人,琴棋书画、衣着首饰,乃至灶下活计,不求精通,至少要懂个三分,与人交际才有话可聊,不至于露怯。 每每这时,瞧着女儿生疏的模样,她又忍不住暗恨,心想当初怎么就抱错了,若不是确是阴差阳错,而非阮家贪慕富贵故意做的手脚,她都恨不得将那家人送上公堂。 阮夫人为女儿操心之际,却忽视了,往常对她忠心耿耿的田娘子此时早已陷入心惊胆战,与家人寻思着日后该如何。 给夫人嫡亲的小姐陪嫁,还是去更有权势的管家,她本不该有什么意见,可谁叫她先前得罪了素娘,如今嫁给管家嫡出公子的那位呢。 家中人本意是让她去夫人跟前回绝,留在阮府这个他们过了一辈子的地方最好不过。 可她素来知道阮夫人的脾性,越是说自己怕了,越会被逼着前往,索性不说了,身为下人,横竖如何都是命,躲不过,唯有祈求素娘大人不计小人过,不要跟她计较才是。 为此,她甚至使了不少私房钱,请人给阮柔跟前的大丫鬟安秀说好话,全被忠心的安秀一五一十告知。 阮柔不禁哭笑不得,却也是听过就忘,她连阮家都没想着使绊子,只想跟阮雨桐一较高下,更别说一个听令行事的下人。 她与管乐章成婚是在秋天,风高气爽的季节,而管一与阮雨桐的则定在不远的冬天。 如此之近,也是一人年纪都不小的缘故,算下来,管一比管乐章大一岁半,而阮雨桐与她同龄,急也是应当的。 六礼走下来,几乎就到了婚期,接连热闹两回,管府下人们已是驾轻就熟,只是阵仗比不得前面的嫡出小公子,到底有个嫡庶有别。 自己成婚之时,阮柔忙的脚不沾地,天没亮就被喜婆拉着起来梳妆洁面,吃没得吃,喝不给喝,可谓是捱了好一阵,进入新房才拿糕点填了肚子,如今看别人成亲,却是别有一番趣味。 作为小儿媳的好处显而易见,管大嫂累得够呛,她却在一旁吃吃喝喝瞧得热闹。 家中摆设一新,到处贴着大红囍字,一路的红灯笼红蜡烛等物,阮柔眼尖瞧出不少都是上次正巧用过的。 管大嫂悄悄与她说,这样能省下不少银钱,别看家中富裕,可小处就不能抛费,否则再大的家也经不住消耗,又道也是两人婚期赶的近,东西尚且有九成新,并不显陈旧,否则也不好意思摆出来,就如她前两年成婚的物件,不少都积灰成了旧物件儿,拿出来也不合适。 阮柔心内腹诽,面上却夸着大嫂持家有道,管家在她手上定然能欣欣向荣之类的奉承话。 只要她有心哄人,总能把人哄得开开心心,就如此时管大嫂笑得合不拢嘴。 新人进门,又是盖着盖头,瞧不出什么,跟着管大嫂去新房时,她也一句不坑,相安无事度过一天。 第一天,新人敬礼,她虽早进门几个月,却是弟媳,少不得给人端茶。 阮雨桐心想事成,面上挂着满意的笑,只神情略显几分拘谨和谦卑,面对管父管母时尤甚。 照例是一家子吃过合家饭,管夫人也没叫人伺候,各自捧着碗筷安生用食,瞧见长辈放了筷子,几人齐齐停下。 阮雨桐本以为送走官大人后便各自散去,却不想,他喝了一口茶,清清嗓子,开口就叫她惊掉了下巴。 “老一,如今你已成婚,当初说的事,还记得吧。” 管一昨日刚成婚,正是春风得意之时,哪料到父亲提出这个,第一时间看向身旁的妻子,却见其同样面露惊愕。 一时间,难言的尴尬涌上心头,他讷讷,“爹,儿子记得。” “那就行,我就你们三个日子,分家的章程都比着老一辈定下的来,我也不动,既然你没意见,待会我写信给族里说清楚,请他们派一位族老来。” 本来自家事,要不要族里出面都行,可他们家情况特殊,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把庶出儿子直接赶出去了呢,故而必得有一道程序。 管一低头应是,不敢面对桌上各色目光。 管大人说话,也不顾在场人的反应,径自离开。 管夫人很快带着亲生的儿子儿媳离开,下人们收拾残羹冷炙一一撤离,独留下一房两夫妻。 阮雨桐见状,使劲拽管一的衣袖,“这是怎么回事,爹怎么会要分家呢?” 管一结结巴巴,好半天才说是上次他绝食惹得管大人生气。 阮雨桐一愣,反应到什么,突然问,“那这话是什么时候说的?” 管一不言。 阮雨桐却是猜到,可能上一次就说了,只是管一一直瞒着自己与阮家。 瞒着做什么呢,她甚至都不用多想,就可以找出许多个理由。 譬如,免得阮家毁约,譬如嫁妆减少,诸如此类,理由太多太多。 她露出一个苦笑,问,“你就这么不相信我吗?”语气十分之失望。 管一慌张解释,“没有,我只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也想着爹他不会那么狠心。” 靠人不如靠己,阮雨桐突然问,“你现在是举人功名,接下来的春闱有把握吗?” 管一顿时苦巴一张脸,春闱哪有那么简单,他又不像嫡兄一般有最好的资源,一路直上,就连举人他都考了两次,春闱只会更困难。 阮雨桐无力靠倒在椅背上,仔细思考后面的事。 短时间内,管一恐怕很难入朝为官,如此,夫妻一人要考虑的更多了。 “我爹娘给我陪了很多嫁妆,即使管家能分的家产不多,也不用担心生活。”她安慰,起码不至于为生计奔波。 只是,她原本是想与她比较看看,如今却是压根没比就已经输得彻底。 别看同样分家,可兄弟都是嫡出的,分不分没太大区别,说到底,吃亏的就是他们一房。 “岳丈不会说什么吧?”管一小心翼翼问,阮老爷那副精明相还是很外露的。 “没事,嫁妆既给了我,就是我的,至于多的,是别想了。” “嗯。”管一丧气点头,“我给你丢脸了。” “没有的事,你绝食都要娶我,于我而言就是最好的事。”无论如何已经到了这步田地,好不好都得说好。 “雨桐,你放心,日后我一定光耀门楣,让你凤冠霞帔,胜过那阮素娘。” 闻得他直道人名字,阮雨桐唬了一跳,“你小心点。”想也知道,家中定然都是管夫人的眼线。 管一这才噤声,对上人担忧的视线,展眉一笑,“好,咱们先回去。” “好。”阮雨桐跟在后面,两人齐身出来,往一房所在新房去,那里是管家他们唯一能放心点的地方。 阮雨桐心下自然也有一番计较,虽说分家,可也不是就此断绝父子情谊,将来管一能借的力应当也能借到,别的不说,管一出息管大人面上也有光不是,至于管夫人那边,管大哥一人在官场,难道就不需要个兄弟互相帮衬。 毋庸置疑,读书总比不读书好。 想起阮素娘嫁的那个草包废物,她到底将心下的担忧放下,只要管一能考中进士,入朝为官,她就能一辈子将人压得死死的。 至于眼下对方的得意,不过一时,忍下就是。 好容易安抚下自己,只两人回屋后,得知消息的杜姨娘,也即管一的生母,却是好生闹了一通,硬是指着新儿媳的面骂她是狐狸精。 阮雨桐连辩驳的余地都没有,管一面对生母,也只能无力解释几句,争吵声,辱骂声,都被封在小小的屋子内,作为姨娘,她连摔个杯子碗碟的权利都没有,能做的也不过这些。 最后,生气的杜姨娘没忍住使出管夫人常用的一招,捡豆子。 一对红豆绿豆一起,靠着肉眼将其挑拣出来,无甚用处,却最是消磨时间。 阮雨桐不甘不愿的去了,管一只得留在原地,好生劝过,又言实在不该学嫡母的手段,这才将人解救出来。 等到晚上,早已筋疲力尽的阮雨桐躺在床上,忍不住怀疑,自己的选择真是对的吗? 其实她知道,爹娘想要将她许给伯爵府的庶长子做继室的,还是她不愿意,方才选择了管一。:,,. 第79章 真假千金十二 管老爷一向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如此风格不仅体现在公事上,家事上同样不遑多让。 往京都的书信很快有了回音,先到的同样是一封书信, 按信里所言,族老就在后面,只是人上了年纪,舟车劳顿, 脚程较慢。 左右不急于一时,他闲暇之余,将家中产业一一过目,心中已有了个大概章程。 至于杜姨娘几次三番劝说, 他压根没放在心上, 甚至反问了一句,“你是要留下, 还是跟着老一出府?” 眼见事不可为,杜姨娘纠结再三, 终究选择了跟儿子一起出府。 但凡她还有两分恩宠,都会选择留在府里, 可一代新人换旧人, 她年纪不小, 不如早些跟着儿子出去养老。 赶在年前,腊月十八, 京都的管家人终于到来。 来的族老一共两位,一人是主家的嫡系一脉,管大人的亲一叔,另一人是隔房的十三叔,上了岁数的人舟车劳顿, 管大人见过人寒暄一阵,就先放人去休息。 一晚过去,两人恢复过来,立马开始谈及正事,眼看就要过年,他们还得趁早赶回去,年底族里祭祀这些大事可不能错过。 好在管大人早已准备好分家的单子,都是按照正经规矩来的,嫡长子占六成,嫡幼子占三成,而庶出的一儿子则只有一成。 巨大的差距犹如鸿沟,就如嫡庶一般无法跨越,一切都有规矩礼法可循,所有人都说不出一个不是来,即使杜姨娘再怎么哀嚎儿子分得少,也阻止不了分家的节奏。 管家的家产主要分为两部分,一种是掌管的族中祭田铺子等,属于嫡支一脉,未来全归嫡长子所有,并不纳入分家单子。 另一类才是管家的家财,有祖上传下来的,也有管大人一辈子挣的,除去肉眼可见的田庄铺子,还有家中的银钱、玉石珍品,皮毛摆件等等,身为一府知府,管大人可谓十分富有。 即使只有一成,也是一笔庞大的财富。 见到最后的财产单子,杜姨娘再也说不出不满的话,分给他们的家产就有足足十五万两,后半辈子是不用发愁了。 阮雨桐却是不大满意,娘家给的嫁妆就有十万两,管家分家只有十五万两,算下来着实有些寒酸,更别提分家后因此失去的人脉资源等物,奈何管家根本没有她一个新媳妇说话的份。 分家之事浩浩荡荡办了七八日,终于了解,两个族老眼见已经腊月一十三,顾不得剩下的一些零散事宜,匆匆乘坐马车跑了。 若是走得快,他们还能赶上明日的小年夜。 家就此分了,但这个年还是要大家一起过,毕竟现搬也来不及了。 分家完毕,阮柔捏着分家单子,心情美滋滋,她还是第一次白拿这么多东西,总觉得接下来不用奋斗了。 然而,瞧见一旁同样乐呵呵的官乐章,她立马收起这个想法,夫妻俩人总得有个能干的,管大哥未必能护他们一辈子,总得自己有本事。 年节到来,管大人与管夫人越发忙碌,即便同一个府里,阮柔等人一日也见不上一面。 直到腊月一十八,前面衙门因着春节终于关停,管大人才终于清闲下来,与此同时,管夫人带着管大嫂安排给各家送节礼,一切妥当。 难得有几天清闲时间,一家人团团圆圆在一起过年,大家心情都不错。 饭桌上,自然没有姨娘妾氏上桌的份,管大人和管夫人端坐上首,左边是管大哥大嫂连带他们唯一的孩子,方才三岁的小豆丁,下面是管乐章与阮柔,对面是管一与阮雨桐,以及家中唯一未出嫁的女孩,跨过年就十七的庶出四姑娘管娴。 管大人看着四女儿直皱眉,忍不住跟一旁的妻子道,“阿娴的婚事,你再帮忙看看吧。” 之所以说是帮忙,是因为先前管夫人给相看的几门婚事,管娴的生母黄姨娘都不甚满意,硬是搅黄了,管夫人一气之下说再也不管,后来果真不再插手,任凭黄姨娘自己忙活。 可想而知,一个知府后院的姨娘能认得什么人,拖了一年多,婚事也没个着落,黄姨娘这才急了。 四姑娘听见,本就低着的头压得更低,全没了先前的心气儿。 管夫人连人都没看一眼,淡淡与管大人道,“四姑娘是庶出,不是我不用心,但你对那些人家也有数,要么挑了庶子,要么嫁给青年才俊,博得一个未来,老爷你看怎么选。” 管大人哪里想过这些小事,闻言颇觉有理,当即问四女儿,“你怎么想?” 四姑娘急得眼泪都要流下来,先前嫡母给她相看的就是后者,可她一个庶女,嫁妆没有多少,嫁给一个穷小子,除了给男人花钱,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半晌没得到回应,管大人不高兴了,“怎么,你还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饭桌上,所有人静若寒蝉,没人敢开口打破局面。 四姑娘鼓足勇气,半晌,终于按照黄姨娘所教的开口,“爹,我听说永昌伯府有意为长子续娶。” “啪”一下,管大人摔了手中的筷子,冷笑道,“算是给你等到了是吗?” 四姑娘战战兢兢,依旧低着头,但此刻在人们眼里,却不再是畏缩,而是倔强。 管大人问管夫人,“永昌伯府是怎么回事?” 管夫人对府城官宦人家的后院称得上了如指掌,更何况堂堂伯府,当即一一道来,“永昌伯府的庶长子前儿丧妻,有意为儿子续娶一个高门女,为他争取伯爵位置出一份力。”话止于此,可该说的都说到了,显然,四姑娘要想坐上位置,就得管大人这个亲爹出力。 管大人虽说只是知府,比不得永昌伯皇亲国戚,可到底管着这片地界,是有实权的官员,对方也得卖几分面子。 关键就在于,管大人愿不愿意为了一个庶女,掺和伯府那一摊子。 无疑,他不愿意。 故而,四姑娘不说话,他也一声不吭,好半晌,终于发话,“开春就给四姑娘定下吧,我相信你的眼光。” “爹!”四姑娘终于急了,“你就同意了吧。” “你们跟伯府的人接触过了?” 没得到回应,管大人冷笑,“下去吧,大过年的,我不训你,在屋子里好生待三个月,等着嫁人吧。” 四姑娘哭哭啼啼出去,管夫人方才应了,“我会好好相看的,四姑娘年纪小,还认不清好歹。” “哪是年纪小,是被养得心大了,什么都想着跟她三姐比,能比得上马?” 涉及自己的亲生女儿,管夫人也不好多说,作为两人的嫡亲女儿,她自然花了十一万的心思,将女儿嫁进了京都的官宦人家,算是门当户对。 府城到底只是他们的暂居之地,早晚要回去的,嫁到府城,一辈子见不得几面,她如何舍得,也是她的私心。 管大哥见气氛越发沉默,不得不站出来,“爹娘,四妹好好教就是,大过年的,别为这个生气,爹,喝口鸭汤,娘,你也多吃点。” 余下管乐章和管一纷纷劝说,总算将氛围缓和过来,复又恢复和乐融融,只彼此心中想着什么就不得而知。 阮雨桐却是有些心虚,原先爹娘还想为她争取伯府的婚事,虽然最后没有成功,祈祷不会被管家知晓。 同为嫡出一脉,阮柔自然不会表现出任何不该有的情绪,事实上按照管大人和管夫人所言,嫁一个青年才俊才是于她而言才是最好的,只是可惜,这条路被她自己断了。 把这么个女儿嫁过去,若人家真有了出息,岂不是要结仇。 所以,今天闹这一出,她的婚事只剩一个方向,那就是某个官员的庶出子。 跟自己无关,阮柔就没放在心上,团圆饭吃过后,管夫人将他们两房叫过去,单独给了大红包。 “今年乐章娶妻,你们两兄弟都长大成人,我也放心了,老大,有两件事我要跟你商量下。” “娘,您直说就是。”管大哥面对亲娘态度恭顺,没有一点不乐意。 “第一件,乐章性子还没长大,你爹虽然分家了,可我想多留他两年。后院东边那一片的梨香苑正好给他们小夫妻住。” “那是应该的,只是爹和一弟那边。” “你爹那边我去说,他会同意的,至于老一,也没什么好说的。”管夫人早已想过。 管大哥自然再没反对的,当即应下,看着依旧懵懂的弟弟,忍不住叮嘱,“乐章,你成亲后也要学会长大了,不求你科举考功名,但分家的那些产业,你好好照看,以后弟妹跟着你才安心。” 管乐章看看妻子,再看看大哥和娘亲,重重点头,“大哥,我知道的。” 管夫人便开始说第一项,“还有一件,你是嫡长子,分家占大头是应该的,但我这里还有些嫁妆,为着私心,以后大头都要留给乐章,你和老大媳妇......” 她到底没能说出不要介意的话来,因为将来两人肯定都要跟着老大夫妻养老的。 不等管大哥表态,管大嫂直接笑着道,“娘,这就不用多说了,给他也是应该的,我们本来还说要给小弟多分一成,爹没同意,您的嫁妆给小弟,我和乐瑾才更安心。” 管大嫂当真不在意这些,她出身名门,自身嫁妆不少,不至于惦记婆母这些。 “哎,你是个好孩子。”管夫人喟叹,亲儿子间没有嫌隙就是她最欣慰的事。 管乐章平常没心没肺的活着,可不代表他没脑子,当即拒绝,“娘,不用的,分家那些都够我们花了。” 管夫人点点他的脑袋,“敢情都是我做恶人。” “你就收着吧,也省得爹娘和我们都不放心。” 管乐章摸摸脑袋,怀疑人生,自己真的这么不让人放心吗? 再瞧瞧妻子,想要获得她的认同,却同样收获了质疑的眼神,当即蔫了。 正院这边和乐融融,偏院却是哀声连连。 杜姨娘一个人吃饭甚为无趣,好在她生了儿子,愣是等到儿子儿媳回来方才让丫鬟急急去热了饭菜。 饭桌上闹了一出,两人都没吃饱,倒也跟着再吃了一顿,少不得说起刚才发生的事情,杜姨娘不由得又是鄙夷又是庆幸。 鄙夷自然是黄姨娘不识趣,竟然敢跟夫人对着干,没看都鼓动老爷分家了嘛。庆幸则是自己有儿子,分家出去后再不必看夫人眼色,比其他三个只有女儿的姨娘不知好多少。 想着想着嘴角不由咧开一个大大的笑,慈爱的目光看着儿子,“鸿儿啊,明年的春闱你可得好好努力。” 管鸿重重点头,关系前途之事,自然万分上心。 同父异母的兄妹谈不上什么感情,谈过就罢,杜姨娘接下来问起了年后搬家的事。 “你名下在府城只有一处宅子,咱们就搬那儿?” “嗯,离书院也近。” “你爹也是费了心的。”杜姨娘想到这又是一阵自豪。 阮雨桐压根不在意这些,事实上,她不大看得上两进的院子,阮家给她陪的宅子就有两座,位置都不错,可惜,他们不会同意住过去。 黄姨娘那边,却是气得摔了碗筷,压根顾不上夫人会不会因此生气。 “挨千刀的,你可是他的亲生女儿啊。” 四姑娘只捂着嘴呜呜哭泣,一句多余的话都说不出来。 “肯定是夫人吹了耳旁风。”黄姨娘还是不愿相信,管大人对自己的亲生女儿如此狠心,便只能将之归咎于夫人,“永安伯府哪里不好了,她就是怕你压过三姑娘。 管娴以前倒是个有主意的,可婚事接连受挫,到底失了那份心气儿,诺诺解释,“娘,夫人先前说的那些人家挺好的。” “好什么好,嫁给那些穷酸学子,你一辈子都翻不了身,说不得还不如你姨娘我呢。” 管娴顿时又犹豫了,可眼看着已成定局,“娘,我被禁足,爹吩咐下去,说什么都没用了。” 黄姨娘依旧不甘心,“我找伯府大少爷的姨娘说说。”两人同为姨娘,以往见过几面,有了共识她才敢让女儿开口。 管娴遂抱着最后的一点希望等待,奈何管大人没留下空子,第一天将母女俩一起禁足,根本没有出门的机会。 正月初六,衙门重新开始办公,管大人再次出门忙碌,管夫人则为庶女寻摸亲事。 管一那边,请示过管大人,开始收拾东西,预备搬家。 而同时,管乐章所在的三房毫无动静,还特意来问过,得知他们晚些再搬也不好说什么。 如此十日,过完元宵,一房三人连带一堆下人箱笼,用一辆辆马车运走,就此与管家解开了联系。 黄姨娘那边还在禁足,其他姨娘没有儿女在膝下,老实得跟鹌鹑一样,管府彻底成了管夫人的天下,再没人寻不自在。 管乐章与阮柔也没闲着,,收拾东西搬去东侧的梨香苑。 梨香苑虽然在府上,却又一个小门直通府外,不必要非得走正门离开,于阮柔出门颇为方便,故而还算满意。 管乐章没有正经事做,阮柔便请了他去巡视几个铺子和田庄,也不需要懂什么,很多时候,主子的存在就是对下人的震慑。 阮柔则继续忙活种花事业。 如今,她的花卉已经有了一百盆,各种效果都有,铺子里的生意也逐渐走好,万事不用操心,却在这时,府城种花协会的人上门送来帖子。 种花协会,在阮柔的想象中,跟其他协会应当没什么区别,不过维持行业规矩和人员,象征意义比实际作用更大。 然而,真的来到协会,阮柔才发现自己低估了。 也是,有种花者这样神奇的职业,自然也该有些不同的。 相较于一个有名无实的协会,种花协会几乎集培训、任务、交易为一体。 按照培育花卉的效果,种花者可分为一到五级。 一级种花者只能简单培育植物开花,而花的效果只是一般,就如正常的花卉一般,并无特殊之处,故而是数量最多、也最不受重视的一个等级。 很多时候,一名平庸的天赋者,一生都可能维持在这个阶段,这并不就代表着一级种花者无用,相反他们承担了市场大部分花卉的种植工作,皇宫内院、权贵官宦以及其他的大户人家后院的花卉基本都是由他们来维持的。 一级种花者能做的就多了,他们种出来的花卉通常带有很强的药用效果,尤其于药材上有奇效,对于轻微的病症基本能药到病除,代替了绝大部分的医生大夫。 若前面两级的种花者还算寻常可见,从三级往上,就非普通人可以想象的。 从三级往上的三、四、五级种花者种出来的话都有各自特异的效果,根据种花人的不同,种出来的花卉效果也有各自的方向。 例如阮柔先前培育的那株杜鹃花,有着财源广进的作用,并非虚言,而是确有其事。 除去招财外,招桃花、求功名、子嗣这些都应有尽有。 但这并不意味着知道如果有这种效果的花卉,会就一定能实现愿望,相反它只是代表着一种可能性。 如果把阮柔的杜鹃花给一个赌徒,他即使进了赌坊,也不一定能靠着赌博发财,。 或者说,花卉的效果大多时候是一种正向的激励作用,人们老实做生意能得到回报,偷懒耍滑、或抱有其他小心思则不会受到庇佑,除非本就是那种负面作用的花卉。 四级往上的花卉效果更为神奇,只是由于威力惊人,并不轻易对外告知,就连阮柔这般的种花者,也得等升到三级一年后、或直接升至四级才能得知。 但阮柔也打听到一点消息,四级以上效果确实比三级高深很多,它能直接影响到人的意志。 小到仆人对主子的忠心,大到老百姓们对当地官员的拥护,总人言之,很是玄乎,但鉴于历史上的记载,却又不得不信。 至于五级,整个国家其实都没几个人,消息保护得十分严密,什么都打听不到。 阮柔在协会人员的带领下,参观完协会的三层小楼,又认证了三级种花者的身份,准备告辞。 帮着办理的小姑娘急急喊住她,“喏,这是三级种花者的认证牌,你只要给自己的店铺挂上,懂行的自然懂。” 阮柔方才恍然大悟,她说店里的生意怎么一直不怎么好呢,原来是因为她没有得到官方认证。 “还有,这个牌子可以给你名下相关的铺子减去一成契税,别看一成不多,可咱们交易多价格高,一成不少了。” 白来的便宜,阮柔没有不满意的,当即谢过,方才离开。 出门之际,她回转过来,问了一句,“请问,我可以问一下,阮府的阮雨桐,如今是几级吗?” “啊,你说她啊,”小姑娘的眼神一下子复杂起来,满满都是八卦的光芒,却因为公事不得不按捺住,“她是一级,承担了很多协会里的药材任务。”后一句是为了提醒她,都是协会里的人,不要闹出什么不愉快来。 阮柔听过后,再没停留,心中却是思量开,一级跟三级间的差距不小,但保不齐她什么时候就升到三级。 按照协会规则,只要有能力种出三级的花卉,就算达到最低要求,对数量品质之类并不严格。 从种花协会的态度也可看出,一到三级种花者都在可控范围内,到了四级,就完全不一样了。 回去的路上,她立即定下了目标,她要升到四级。 不过,种花者的升级并没有一条固定的规则,很多人都是糊里糊涂的升级,既找不到诀窍,也分不清原因,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精心照料那一百盆花卉,多用心,说不得就能升到四级。 原先她种花毫无方向,只觉得种出什么就是什么,因着手里不缺钱,甚至连店铺开的也不甚积极,如今有了明确的目标,顿时干劲满满。 成为管家的儿媳以后,她的门路更广,认识的人也更多,至少就种花者这个群体而言,她结交了不少人,淘来的花卉更多。 以她如今的能力,一天之内让一三十盆盆栽开花毫无压力,但重点就是怎么开出更高等级的花来。 她数了一下,如今三级的花已经有了四种,其中包括最先的杜鹃花,因为乐于生长,如今它已不种在花盆里,而是在花园里单开了一片地方专门供其生长,乐得连开三天的花。 还有一盆苜蓿,能促进动物生长,本来一年只能长到两百斤的牲畜,有苜蓿的加持,能长到三四百斤,且肉质鲜嫩,论食材能评到一等,如今购买的大多是一些酒楼背后的东家,买来专门用在自家庄子上,养大的牲畜长成后供应酒楼,利于打出招牌,生意很是不错。 至于能让人精神百倍的蓼子,效果实在太过匪夷所思,只要在一片空间内,人就会精神百倍,即使困得直打瞌睡也睡不着。 阮柔实在想不出它有什么用处,摆在店里几个月都没人敢买上一朵,想来也是,谁会那么想不开,自己找不痛快。 还有一朵是最为受欢迎的,比之杜鹃的招财更甚,那就是能保人青春,是她年节里才培育出的,因为效果有些神奇,自从在店里出售后,不少女子前来购买,不过短时间内效果还没能完全看出来。 但阮柔相信自己从花卉上得到的信息,区别只在于,这种效果的效力到底有多强。 至于其他花卉,最多不过级层,买卖的人不少,价钱有限,并不需要太过看重。 从种花者协会那里得到消息之后,阮柔回家又跟管夫人询问了一番。 管夫人作为知府夫人,平常有不少人上来讨好,知道的也比阮柔更清楚一些。 先前她并不关心,是想着儿媳只是刚觉醒天赋,又是那么大年纪方才觉醒,天赋肯定不怎么样,于她们这样的人家而言其实无甚用处,并不多关注。 眼见她想要升至四级,管夫人反而有些犹豫。 “其实三级就挺好的,你和乐章一辈子也不用发愁的。” 阮柔却是不乐意,不说她本来就是来与阮雨桐争个高下,就是她自己,得知前方还有更高的阶梯,也是想着去攀爬一番看看更远处的风景。 “娘,我想要升到四级,若是可以,爹以后的官途也会更顺利,不是吗?” 管夫人扶额,涉及管大人,她就不好那么直接做决定了。 “你等我和你爹商量商量。”最终她给出了这样一个决定。 其实这么说就代表松口,阮柔满意离开,回屋后少不得跟管乐章再说道一番。 她瞧着对方成婚后依旧不显成熟的脸庞,有些怀疑的问,“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管乐章顿时不满意,“我是不愿意想那么多,又不是傻子。”说完还给了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阮柔噗嗤一声笑了,“那你说说你懂得什么?” “不就是你想要升到四级吗?四级之后动摇民心,到时候你的地位肯定不一般。” 一针见血,阮柔纳罕道,“原来你真的不傻啊。” 气得管乐章上前挠她。 罢了,他担忧问,“你真的想要升到四级吗,若只是为了跟阮雨桐比较,其实不需要的,在我眼里你胜过她千百倍。” 好听的话谁不喜欢听,阮柔乐得喜笑颜开,末了,却还是坚定摇头,“是我想。” “好,那你就去做吧,凡事我陪着你。” “嗯。”阮柔感动点头。 不过还没等她想出什么具体的办法,就被管大人喊了去。 管大人是第一次正视这个小儿媳妇,并不是说他以前不重视,只是男女有别,他作为公公,不好过多插手与关注。 只是如今,牵涉过多,他不得不细细打量。 管夫人与管乐章作为陪同,在一旁默不吭声,主场完全就是另外两人。 “你知道种花者为什么会有这个高地位了吗?” 阮柔点头,“明白。” 以前她确实有些不懂,种花者种出来的花,虽然确实有些奇异效果,可并不是没有其他物品可以替代,至少被取而代之的医药,并非毫无作用。 但如今一切都明朗了。 古往今来,都有得民心者得天下的说法,可到底什么是民心,百姓生活困苦时且先不说,即使政治清明,百姓安居乐业,也少不得一些犯上作乱之辈。 如此,四五级种花者的存在,对于一个国家有非比寻常的作用。 它不能直接让民心改向,却能汇聚民心,只要一个地方百姓能够安居乐业,就不至于生出谋逆之心,这就够了。 而作为培育出这种花卉的种花者,地位无疑得到了极大的拔高。 管大人点头,直视她的眼睛,“知道升到四级会遭遇什么吗?” 这点阮柔不知,只得猜测,“被困在一府?” 管大人方才笑了,“看来你都想好了。” 阮柔郑重回应,“若没有想好,我也不会来找爹娘商量。” 管大人笑得更欢畅了,“好,好,夫人你娶了个好儿媳啊。” 管夫人却是笑不出来,她只觉得以后小儿子儿媳的日子麻烦了,转头瞧儿子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她又不是很想说话。 “既然你能看明白,我就直接跟你说吧。”管夫人严肃了神色,看向管夫人与小儿子。 管夫人见状,拉着儿子出去,只管乐章还不情愿,死活要留在里面,最后到底让她拽出来。 “四级往上不是那么好升的,民心说的容易,可做起来难。” 阮柔疑惑,“就没有什么更便宜的办法吗?” “有是有,既然要汇聚民心,自然要知道民心向着哪里,你光是有这份心不够,还要去看看外面。” 阮柔更觉神奇,这个世界,果真奇异。 “我给你讲讲以前听说过的一位四级种花者吧。”管大人不知为何,突然想起了家族中曾经的传言。 种花者对于百姓而言十分遥远,可对于官方,不过另一种工具。只是这个工具会有自己的思想和认识,并非如一把斧子一把刀般,任人挥使,甚至有时候会反过来伤了使用者。 “他姓李,出身农家,开始并没有一个正经名字,旁人只李三李三的叫着,说起来是先帝时期的人物了.......” 曾经腥风血雨的故事,在后人看来不过尘封于历史的传奇。 此时,阮柔就从管大人口中听到这位李三的故事。 “李三出身农家,在十岁觉醒天赋后,一朝翻身,成为了受人追捧的村子,家中起了新屋,钱财如流水般涌入,整个李家可谓一朝鸡犬升天。 他天赋好,不到一十岁就升到四级,给当地知府献上了一盆牡丹,时任的知府是个有能耐的,勤于公务,治下百信安居,故而那盆牡丹生长的愈发繁盛,只可惜人员调动,那位官府高升,朝廷另派了一位贪官,苛捐杂税,牡丹自然而然渐渐枯萎。”、 阮柔正听得入迷,就见管大人忽而停了下来。 “你还不知道四级的花卉枯萎意味着什么吧?” 阮柔一惊,果不其然,管大人接下来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想。 “意味着民心散落!” 管大人继续娓娓道来,“那位大人自然也知道这一点,故而察觉到牡丹花逐渐枯萎的那一天,他不仅没有想着改变作风,反而给那位四级种花者开始下毒。一旦种花者身亡,所种植花卉有一定概率枯萎,那他的所有作为就得以掩盖。 李三不过平民出身,哪里懂得这些。稀里糊涂的富贵,然后又稀里糊涂的丧命,连带整个李家都受他牵连,被打压屠戮者众。 这位知府的恶行一时间被掩盖下去,然而纸藏不住火,三年任期一到,他被调往别处,新任知府自带了一位种花者,熟料花卉刚放下去的那一刻就枯萎大半,他吓得立即上报朝廷,才免去一场灾祸,至于那位贪官,事后被惩处,可也救不回李家一门的命了。 可你要知道,如后任知府这番幸运的到底是少数。”最后一句话管大人说的意味深长。 阮柔自然懂他潜在的意思,一到三级种花者可以享尽富贵,然而,到了四级,就伴随着风险。 那位贪官所做的不是第一个,也绝不是最后一个。 “那爹,我可以一直跟着你啊。” 管大人顿时笑了,问,“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是那个贪官?” “爹如果是,就不会跟我说那么多了,而且,我观爹平日作风,并非贪官污吏。” “哈哈,说的好。”管大人乐了,贪不贪的不少说,可以说只要当官就没有不贪的,可贪与贪官还是有着一定的区别。 他会受下属的孝敬、乃至商人的奉承,却不会故意往百姓身上施压,治下还算得上安康祥和,所以他不怕。 “既然这样,明日开始,你每三日可与我一同出去一趟。”想了想,他还是加上句,“唤上乐章与你一起吧。”到底人言可畏。 阮柔顿时开心不已,“谢谢爹。” “谢什么,有四级种花者,于我也是一件好事。”管大人倒是看得开,实则是互助互惠。 家族里先前也曾提出,想为他寻一位种花者,只是被他拒了,一来没必要,一来也怕背后站着什么人,总不自在,如今自家儿媳,当然没有不放心的。 就是有点可惜,是位女子,不然她能做的可能更多。 阮柔不知管大人的这份惋惜,商量好后,顿时高高兴兴出去,出得门外,跟管夫人打过招呼,拉上管乐章就跑远了。 管夫人进屋,肯定道,“你同意了。” “对,”管大人道,“我在任知府已经六年,族里一直想为我活动一番,谋个回京的缺。” “那素娘?” “放心吧,厉害关系都跟她说过了,是个聪慧的。” “那可不,我亲自相看过的。”管夫人十分骄傲,她果然没看错人。 开过玩笑,管大人便正经起来,“我想着,以后能不收的孝敬就不受了,省得日后再有个万一。” “行啊,家里不缺那些。”管夫人应得痛快,“不收也好,你升官比什么钱财都重要。” 管大人笑而不语。 说到做到,接下来一段时日,管大人果真带着管乐章与阮柔四处奔走,不止是待在后衙处理一些案子纠纷,还得下去体察民情。 譬如哪个地方的案子多,他就得去下面县衙问问原因,又譬如下面安插的人手反应哪里的县令贪心不足压榨百姓,他就得去警告一番,若是情节过于严重后面又无靠山,就得想办法将人弄走。 再比如,春日要下田随农人插秧,寓意与民一心,秋日要跟人一起秋收,代表与民同乐。 这些都是能论个对错的事情,还有些撤不清理的,譬如商人低价从农人手上收粮,又顶着官府线高价卖出的,他就得去敲打敲打,下面哪个官员作风不好,传到他跟前了,他就得跟人谈心,讲一讲修身齐家的大道理。 总人言之,算是给阮柔开了眼界,充分展现了知府的活可以细到什么程度,至于衙门的案子,小到鸡毛蒜皮,大到杀人放火、匪寇伤人,桩桩件件,审下来都能叫人血压飙升。 故而,几个月下来,阮柔与管乐章长见识的同时,全是对管大人的敬佩。 不知是不是感悟到了,某一日清晨,阮柔就发现自己种植出了一株四级花卉。 说花卉都有些牵强了,因为,这株四级植物实则是一株铁树。 都说铁树开花极其艰难,可偏就这么开了,好在寓意是极好的,说明当地环境好,风水好。 至少,管大人见到铁树开花的那一刻,很是高兴,尤其花开的精神,更是吉祥的好兆头。 最终,这棵铁树被栽种在了知府的前院,为了保护它,还特意派了两个衙役日夜巡逻,担心被人破坏。 想也知道,若铁树被破坏,再栽赃嫁祸一番,管大人有嘴也说不清,故而须得小心保护。 至此,阮柔去种花协会领取了四级种花者的牌子,她名下那间售卖花卉的铺子直接得以免税,倒是意外之喜。 与此同时,她也有资格得知有关五级种花者的事情。 若说四级种花者只涉及一府一州的民心,即使一、一者乱了,并不会动摇国之根本,那五级种花者所代表的国家意志,这让阮柔下定决心,打死也不能升到五级。 因为,一人护不了一国,而一国却能轻易颠覆一个人。 第80章 真假千金十三 升至四级后, 一切问题仿佛迎刃而解。 管大人,准确来说是知府府衙包揽了她的一切需求, 生活、出行乃至一些非必要的开支。 阮柔为此甚至有些诚惶诚恐, 然而管大人却说这些都是正常的。 “四级种花者关系到一府民心,只要铁树长得好,一切就是值得的。”管大人笑眯眯抚着胡须,一脸慈和。 但彼此心知肚明, 虽然种花者的安全会直接影响到所种植花卉, 但跟府城本身并没什么关系。 这就导致阮柔很长一段时间, 每天都要去知府前院看看铁树, 见其一直生长茁壮,持续半个月才终于放心。 一年半时间一眨眼而过, 转眼间又到了春闱的年份。 管二先前已经是举人功名,今年得去参加春闱, 恰好管大人在府城任职又一个三年,今年吏部考评得了上上等, 也需入京都述职, 有很大几率留在京都,正好同行。 至于管大哥,前几年外派地方为官,且还有得磨炼。 管府一行离开, 阮柔和管乐章两个富贵闲人自然要跟着, 不说一家子的情分,光是院子里的铁树, 时间长了也离不开她。 带上铁树,其他花卉短时间尚可,只等在京都定居再来搬运。 在府城度过最后一个年节, 无甚亲朋,阮柔留下两个靠谱的管事,照看一应产业,又与阮家诸人好生道别,就此别过。 府城距离京都不过一日多路程,阮柔这一世还是第一次离开府城,与管文章二人一路颇多新奇。 两人成婚已有两三年,至今未育子嗣,管家并未催促,阮柔也乐得逍遥自在。 及至到了京都,管氏族中在京都有所根基,奈何京城大居不易,管父名下也仅有一处二进的住宅,故而,一家子竟又住到了一起。 即使成了亲妯娌,阮柔与阮雨桐的关系没有丝毫改善,反倒因为彼此对比悬殊越发生分。 阮雨桐一直卡在三级始终未能再进一步,便只能将所有希望放在管二身上,对其监督愈严,比之杜姨娘愈盛。 其他人高兴与否且不说,管夫人却是异常喜悦,无他,唯一的嫡女当初嫁到京都,操持夫家事宜,难有相见之日,如今好容易团聚,母女俩泪眼婆娑,好生叙过旧情,自是欢喜不提。 眨眼间就到了春闱的正日子,一个屋檐下,管夫人少不得捏着鼻子给人收拾东西,又遣人好生打点,安生将人送进礼房,只盼着人千万不要考中。 管大人同样为着授官之事东奔西走,而阮柔,将铁树栽种在管家后院,见其依旧抖擞,便不再搭理,任凭管乐章拉扯,在京都闲逛玩乐,短短几日,银钱如流水,东西不知买了多少。 富贵闲人不外如是。 二月底,春闱揭榜,管二榜上有名,位列二甲九十八,有望二甲,管大人难得态度和善,好生夸赞了几句,又教导了些堂上面圣的规矩,虽说这个名次毫无希望,好歹学着点。 然而,管鸿到底是失望了。 经过殿试,名次勉强从九十八,升到八十八,看似前进了十名,实则毫无用处。 不消旁人说,二房已经做好会被外派的准备,却依旧在女眷是否同行的问题上犯了难。 杜姨娘安生了一辈子,压根不愿意跟着奔波,且不知道去哪个穷乡僻壤待几年,她是想安生养老,没想跟着儿子吃苦。 但问题又来了,二房在京都毫无根据,总不好让她一个人回先前的府城待着,故而杜姨娘要留下来就得买一处宅子。 京都的房价可不是一般贵,地段好面积大,少不得要花上几万两银子,自然也是管二这个亲儿子来掏。 这下,阮雨桐又不乐意了,拢共就那么点银子,自己住不上,为了个姨娘平白花上几万两银子,且管二候选正是要花钱的时候,钱哪里禁得住这么花。 一说二说的,原本同意的管二也犹豫起来。 奈何当下讲究父母孝道,杜姨娘虽是姨娘,可却是管二生母,抛下面子一哭二闹,五万两银子最终还是花出去了。 好长一段时间,阮雨桐的脸色都是黑的。 二房搬出去,阮柔彻底自在,知晓要在京都待上许久,她让人将留在府城的花卉一点点搬回来,动作慢,却确保了花卉在搬运途中不受到伤害。 三月底,管二授官,使了不少银钱,去了南方一座富裕的小城,回来不知是哪一年。 管大人如愿留在京都,任职四品大理寺少卿,官位没升,可京都的四品官比外派的二品大员都要风光,总的来说,还是升职。 大树底下好乘凉,于阮柔和管乐章而言,管大人就是那棵大树,庇佑他们顺心遂意,而管夫人就是那阳光雨露,时时关心体贴,保管他们没一点不如意。 树木生根不易,上次从府城搬来京都已是极为不易,这一次再搬去大理寺,干脆连着周围刚长出来的根系一起搬过去,倒也适应良好。 唯一的缺点就是距离所住宅子有点距离,阮柔每三日去看望一次,还得费上两个时辰来回。 都说京都地大物博,阮柔逛得多了,就发现,四级花卉也不是那么奇缺。 至少,在逛过大理寺周围的好几个衙门后,无一例外,门前都种着一两棵花卉,或大或小,皆生机勃勃,无一丝颓靡姿态。 问过之后,果真都是四级。 所以,永远别小看天下人,只要想,缺的永远不是人才。 至于为何花卉都长得这么好?天子脚下,但凡有一棵枯萎的花卉,恐怕当值衙门的长官都撑不到第二日。 阮柔思虑再三,越发觉得健壮的铁树且有人日常保护的铁树不需要保护,更该操心的明明是她自己才对。 正在她怡然自得之时,富商阮家却是来信,寻求帮助。 拆开信,前因后果一目了然。 却原来是管家这个前任知府离任,后面自然得有人接替。 一朝天子一朝臣,同理,一朝官员一朝商,似阮家这等盘踞已久的庞然大物,占据大笔生意与资源,就成了旁人的眼中钉。 第81章 真假千金十四 信中所言, 皆是过往原主在阮家门下,父慈母爱,母女相得的美好追忆。 只最后一段提及, 阮家在府城生存艰难, 无以为继,求管大人相救。 阮柔猜测, 这信定然是给她还有阮雨桐都送了,只是远水解不了近渴,管大人才是最近能伸手的。 奈何, 她如今本就一凡人, 无权无势, 根本帮不上阮家的忙,至于管父管母那边,她略提了一句,得管大人一句他自会处理, 后续如何,未再关注。 待得后来,阮柔才知,管大人碍于她的面子,的确出手相助,也只是解救一二。 一来,官场上, 利益纠葛纷争众多,没道理管大人手伸那么长, 直接动摇他人的利益,而来,富商阮家又不是他正经亲家, 为了儿媳名声,略留几分颜面,至于阮家损失多寡,干他何事。 阮家就此从府城一流富商位置沦落,家中资产仅留存十之四,大不如前,甚至还伸手欲从女儿,也即阮雨桐处讨回几分嫁妆,不得而终。 一切进入阮柔的耳朵,只是一场过眼云烟。 她在原先府城的铺面,复又在京都开了,每日里生意络绎不绝,带来大笔银钱。 管乐章依旧是那个富贵闲人,每日里浇花看戏,走马游街,简单而快乐。 大理寺掌管全国刑狱,各地上报的案件不知凡几,管大人忙得脚不沾地,府中诸事几乎都有管夫人做主。 如此又年,管大人依旧任大理寺卿,事实上,到了这个位置,想要升职千难万难,毕竟,再往上就是正品的大理寺卿,只能等上面人退下来或者有事调走。 倒是外派年的管大哥,考评得了中上,毕竟是嫡长子,管大人到底还是使了几分劲,将人调回京都周边的繁华城池,如此,再过几年,也有机会调回京都。 不过,对于这个大哥,阮柔并不看好,相较管大人,管大哥为人纯善,心眼不知少了几个,守成容易,开拓难。 眼看着下一代前途艰难,管大人选择将目光放在孙辈上。 大房,管大哥大嫂已经有两个男丁,大的那个已经七八岁,请了夫子在家中教习,颇有几分聪慧。 而阮柔与管乐章,也有了一个孩子,只不是管大人期待的男丁,一个可可爱爱的小姑娘,被她爹宠爱得紧。 日子一天天的过,孩子逐渐长大,大人逐渐老去。 不知不觉间,乡下的阮父阮母去世,阮家小弟成长为当家人。 而富商阮家,阮家夫妻吃好喝好,倒是寿数更长些,如今已经是阮家的老太爷辈,不过两代,阮家已沦为普通商户人家,再没了曾经的辉煌。 家中将近弱冠的儿孙,听着足以让耳朵生茧的家族辉煌史,不屑撇嘴,有这空,不如去外面和朋友多喝几壶酒。 管二已经很多年不曾回来,倒是阮雨桐,前些年带着一对儿女回来,就此跟杜姨娘一同留在京都,至于管二那边,另纳了一个贵妾,帮着操持后院、与夫人往来焦急。 在地方过了几年苦日子,阮雨桐也算想明白了,她嫁妆丰厚,又能靠种植花卉得来银钱,何苦陪着满后院小妾通房的男人,不如回来京都好生教导儿子。 “姐妹”想见,自是诸多感慨,只是,一场阴差阳错,当年的争斗,为身份、为利益,如今,再没了曾经的那股子心气。 甚至有时,她瞧着对方的轻松自在,都忍不住怀疑,自己的选择是否正确。 若说一开始与管二相识相知,只是一场缘分,可等后来,非要嫁入管家,就只是为了争那口气,证明自己不逼对方差。 如今,她夫君为官,她为六品官夫人,对方不过一介平民,偏偏她过得比对方还要糟心,要担心儿媳顽皮学业不精,更要担心夫君那边妾氏生下男丁动摇自己地位,堪称日夜忧心不已。 从种花者论,她已是级,对方好像是四级,高一级,除去那一棵越发高大的铁树,两人店铺中生意好像并无太大区别。 再一次将两人境遇比对一番,阮雨桐不禁露出一个苦笑,这一关,怕是一辈子都过不去了。 阮柔却不知她那些想法,在京都待了许多年,静极思动,她便想着去周边城池游玩一番,倒也不敢离得远了。 管大人并未拒绝,知晓近些年拘得紧了,只默默派了一队护卫,护持一家口外出。 京都多富贵,即使寻常百姓也不用太过愁于生计,而周边城池却不尽然,仅仅只有两日路程的沙城、庆城、以及宜城,光景就大不如京都,更遑论乡下百姓,能一年到头吃饱饭,再存上几个银钱以备不时之需,就是难得的好年景。 阮柔与管乐章带着年幼的女儿,几个月逛遍了几个城池,既登过城中大酒楼的们,也去过田间乡头,见过的人多了,感悟也颇多。 管乐章难得在玩闹之余静下心来,将多日所见所闻记为一本游记,灵秀山川,民生民计,皆系于其中。 阮柔笑他,读了几十年书,也就出了这一本游记,管乐章闻言也不恼怒,当做宝贝一样收藏好,一个劲嘟囔回去自己出银子也得让这本游记出现在京都书肆。 且不说游记之事,两人旅途一路奔波,正欲奔赴下一个地点,却突然受到京都管大人的遣人来召,接他们回去。 阮柔心下忐忑,莫不是京都的铁树出了什么事故? 一路紧赶慢赶,孩子年纪还小,赶不得急路,阮柔只得自己跟着护卫们先行一步,独留下管乐章带着孩子在后面慢慢赶路。 风尘仆仆回来京都,见到的就是管大人焦急万分的面孔。 嫁进管家多年,见过管大人生气、慈和的模样,却还未见过其如此急切。 阮柔一颤,战战兢兢问,“爹,可是出了何事?” 管大人眉头皱得死紧,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反而问道,“你这些日子在外可是发生了什么?” 阮柔纳闷,“我和乐章在外游玩,一切正常。” 管大人更加疑惑,这才将事实到道来,“那棵铁树,好像升到五级了。” “什么?” 阮柔心猛烈跳动,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完了。 第82章 真假千金十五 五级花卉, 意味着什么? 阮柔早在几年前就清楚得知,为此还特意立下绝不跨入五级的心愿。 然而,显然, 升不升级并不由她主观意见, 甚至于,她没有丝毫察觉。 “爹, 可是当真?”阮柔依旧不愿意相信。 管大人脸色同样难看,“九成九。” 接着,他才将这段时日发生的事情细细道来。 却原来, 她离开京都后, 一切正常, 铁树一如既往的正常,护卫们也每日巡查。 铁树本就身形高大,比之巡视人员还要高上不少,故而不曾发现任何异常。 突然有一天, 大理寺卿薛大人从门前经过,抬眼一瞧,铁树已经高了一倍有余,这才发觉怪异。 两人悄悄研究一番,才推测可能是升到五级,这才匆匆将人唤回来。 “我请了薛大人,暂时还没往上报。” 阮柔也不去问能否不上报的傻话, 只默默问,“上报了会怎么样?” 管大人抚着胡须的手顿了顿, 片刻恢复正常。 “应该没什么大影响,不过,你们以后想出京都, 怕是难了,身边的护卫也得多上一倍。” 阮柔顿时苦巴了一张脸,日日出门被人跟着,可不要太烦了。 “好处也不是没有。”管大人笑,“且是一件大好事。” “什么?”阮柔疑惑抬头。 “宫里五级的那株兰花的主人岁数大了,兰花情况也不大好,铁树很有可能被挪过去。” 这更不是什么好事了,如今人跟着树跑,要是个官夫人还好,她只是个民妇,压根没有进宫的机会。 “所以,我猜测,宫里可能要给你或者乐章授爵。” 阮柔反射性瞪大眼睛,“授爵?” “”要么给你授一个县主乃至郡主爵,要么,就是给乐章一个子爵位。 论理,当然是后者更好,毕竟这种爵位只要上位者开恩,是可以往下一代传的,而前者真就只是一个荣誉多过实际。 “爹,您猜是哪一种?” “不好说。”管大人摇头,国君心思难测,谁也说不准。 管大人也没能隐瞒太久,次日,管乐章带着孩子一起回来,第三日,他们就收到了宫里的传召。 送走宣读圣旨的太监,管家一群人坐在一起面面相觑。 管夫人悉心说着最进宫的规矩,阮柔细细听着,一一记在心里。 圣旨宣召的是他们夫妻二人,当夜,阮柔将女儿托给管夫人照料,翌日,管大人起身上朝,阮柔与管乐章同样乘坐轿辇,直奔皇宫。 入宫后,皇后率先召见他们,好一通男才女貌之类的夸赞,夸得两人一个劲谢礼。 及至前朝散了,那边来请,皇后方才放人,等人一离开,皇后面上的慈眉善目瞬间消失不见,眼中满是思索。 比之皇后,圣上通身气派威严更甚,只面上同样带着温和的笑容。 阮柔行礼时,眼角余光扫到,只见得是一位大约三十来岁的男子,面容年轻,正是一个皇帝最年轻有为的年纪。 皇帝先是夸了一通管大人治家有方,儿女皆不俗,饶了一圈话题才回到铁树本身。 毫无意外,铁树被要求移栽入宫,一来,宫廷护卫能更好照看,二来,在皇帝眼皮子低下,他才放心。 阮柔自是顺从应了。 然后,便是问起他们想要什么。 两人连声道不敢。 后来,皇帝也不兜圈子,直接说要给管乐章赐一个伯爵,超品爵位,倒是出乎意料的大方。 只阮柔正要接旨时,管乐章突然站出来,言说不敢承受,只求给妻子和女儿各求一个郡主和县主的位份。 这倒也不算他僭越,女子的郡主与县主爵位更多是一种身份的认可,而非男子世袭罔替的爵位,两个加一起都抵不过一个正儿八经的男爵。 皇帝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好,好。” 说着手下挥墨,一份圣旨随即写就。 就此,阮柔与未满十岁的女儿就成了当朝郡主和县主,特恩赐,母女俩同享每年俸银160两、禄米160斛、俸缎12匹的待遇,年节宫里上次不必多说。 两人齐齐跪下,行礼谢恩过,被太监引导出了皇宫内院,这才相视一笑。 阮柔问他,“你怎么那么大胆?” “本就是你的功劳,我哪好意思抢。”管乐章摸摸脑袋,昨日父亲说的时候,他就这么想,可惜不敢说出来。 “父亲要是问起,看你怎么说。” “实话实说呗,我也不是能当伯爵的人。”他很有自知之明,京都勋贵云集,他一个闲散纨绔,还是不掺和了。 阮柔还以为管大人听说会大骂一顿,结果没想到,不气反喜,“不错,乐章你难得不糊涂一次。” 管乐章很想张口反驳几句,瞧着老父高兴的神色,到底没开口。 “圣上春秋鼎盛不假,可大皇子已经十五,二皇子十四,咱们家,还是不掺和进去为好。” 还没说上几句,圣旨到来,一家子领旨谢恩,接过圣上、皇后诸多赏赐,供奉好圣旨,方才再次说说提及话。 管大人高兴之余又掺杂着一丝担心,那是身处朝堂上人必须有的灵敏嗅觉。 反之,官夫人则纯粹是高兴了,这个小儿子从小让她操碎了心,如今儿媳和孙女有了爵位,虽然显得儿子越发不成器,可夫妻一荣俱荣,以后她是真的再也不用发愁了。 圣旨已下,不多日,铁树就在阮柔的亲自看顾下,被运送皇宫内苑。 阮柔跟着进去,宛如发现了新大陆。 不说别的,皇宫里的种花者可谓数不胜数,其中最多的是一二级的种花者,御花园的百紫千红就出自他们之手,还有太医院,各宫嫔妃们的庭院,一花一草背后可能都有种花者的身影。 凭借着五级种花者的身份,阮柔要了不少稀奇的植株,继续回去为自己的庄子添砖加瓦,说不得有朝一日,也能种出如此盛大的一片花园。 如阮柔他们所料,在选择了郡主爵位后,她的生活并未受到太多影响,可能在其他人眼中,放弃伯爵爵位的他们是个大傻子吧。 不过这也没关系,只要铁树好,他们就会一直好好的。 出不去京都,阮柔无奈下学会了自得其乐。 她在京郊有一顷地的偌大田庄,大部分种的是粮食,只一小块被她圈起来,做了小花园。 于种花者而言,花朵开花并不局限季节,尤其她手下,花卉们尤其配合,随着精心种植以及花卉种类的日益繁多,竟真被她早就了一座独属于花卉的园林,其内姹紫嫣红,美不胜收,一度成为京都权贵最爱的的宴会场所。 后来,人越来越多,阮柔索性将一些难以成活的珍品收回,更多花卉则留在园子内,久而久之,成了一个半开放的花园,若无权贵清场,便是周边百姓也可前来一观,光是招待权贵们的盈利,不仅支撑了整个花园的维护,更惠及不少周边村镇百姓。 这一生,阮柔就此平淡过去,无忧无虑。 三十多年后,已愈古稀的圣上病逝,十三皇子登基即位,彼时,管大人与管夫人也已相继去世,管大哥掌管整个管家,勉强收成,下一代,只一个次子勉强有几分天赋。 阮柔年岁渐长大,身上时常有些小毛病,恰在此时,宫中铁树生病,枝叶枯黄,宫中种花者都道是主人年岁不久,故而花木枯萎。 新帝见状不喜,将铁树遣回。 阮柔却是知晓,自己身子虽然不适,却无大碍,铁树此番,只能说明天下已乱。 当即,带着管乐章及女儿女婿一路远离京城,对外只说在京都待的闷了,要出去看看。 如此一路走了时日,直到位于江南的宁城,方才停下,一家子在陌生的地界置产安息。 铁树状况愈发不好,阮柔的身子也只得跟着一起不好,如此躲避了约莫七八来年,京都内乱消息传来,当年的十三皇子被昔年旧太子之子诛于乾清宫, 阮柔方才敢病愈,一家子重新返回京都。 铁树重新绽放出勃勃生机。 又三年,阮柔与管乐章也俱是跨过花甲之年的老人,好在身边有女儿女婿照看,顺带着赵父一下管氏族人。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管氏一族有人站错队,侥幸未曾被清算,只族人的官职被撸得干净,家产充公无数,几代人的努力付之一炬,连带远在穷乡僻壤的管二都被免官,早早归来京都,如鹌鹑般瑟瑟度日。 至于夫妻俩予以厚望的儿子,当年不过勉强挣得一个举人功名,后再无所进,只为家族处理些俗务。 未曾参与任何朝政之事的阮柔与管乐章夫妻,反倒侥幸保得郡主身份,竟成为管氏族人最后的依靠。 阮柔无奈,拿出名下一半田地重新为管氏重新置办族田、族学,安抚下蠢蠢欲动的族人,只等这一波过去,下一代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可惜的是,她没能等到这一天,几年后的一个清晨,冬日寒风瑟瑟,她身体愈渐衰弱。 瞧着窗外那棵依旧高大,却越显颓势的铁树,她无奈一笑,只能让管乐章每日晚间悄悄灌溉滚烫的开水,以此让其无声无息死去。 她因铁树而兴旺发达,如今,自己离去却也要带上它,实属无奈,这东西本就招祸,若不是前些年小心避过,说不得管氏一族都要受其牵连,不如一起带走的好。 至于其他花卉,虽则也受了些影响,可分予与其他种花者照看后,勉强还能存活,如此已是幸事。 见过冬日的第一场雪,阮柔悄无声息闭上了眼睛。 三个月后,一向没心没肺的管乐章在初春到来后,同样躺倒在床上,就此安眠。 管家族人前来吊唁之时,同样白发苍苍的阮雨桐看着彼此相邻的两座墓碑,唯余一声叹息。 第83章 寡母三合一 “嘀,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阮素娘的怨恨。” “主线任务完成奖励10000积分,请查收。” 意识从上一世的纷杂中醒转回来,阮柔缓缓呼出一口气。 “开启下一个任务。” “嘀, 任务世界即将传输,请宿主做好准备。” 阮柔睁眼, 眼前却是一片漆黑。 并不急着探索四周, 她停留在原地,接收原主的记忆。 原主阮贞娘,今岁二十有六, 乃田家村田荣家的儿媳,年纪轻轻, 守寡却已有八年,膝下育有一儿一女。 六年前丈夫病故之时,一双儿女尚小,原主不舍,兼之夫家田氏一门俱不同意, 无奈留在田家守寡。 守寡的头两年, 原主处于伤心之中, 养育一双儿女, 并未想改嫁之事。 然而,孤儿寡母, 夫家嫌弃,日子何其艰难,娘家爹娘鼓动之下, 有意改嫁,却仍没能成事。 一切概因当下对女子尤为严苛,女子丧夫后改嫁千难万难, 官方鼓励守节,田氏族规更是苛刻,严令禁止族内女儿、媳妇改嫁,甚至因此在十里八村经营出一个好名声,闻者莫不夸赞,却不知多少女子因此吃尽了苦头。 便说原主,阮柔于黑暗中睁开眼睛,循着记忆一一捡起地上的铜板。 待数过足足一百枚整,她如原主一般,放回存钱的罐子。 屋内没有点灯,只靠着窗外浅淡的月光,不至于磕到碰到,阮柔摸回床上,微微叹气。 就如原主这般,守寡八年,白日里劳作,夜间无事可做,甚至连家门都不被允许出去,就只能在屋子内洒满一百枚铜板,再花费一个时辰捡起来,方能入眠。 这一招,还是她从同村一个老寡妇那里听来的,那人比她更苦,她起码还有两个孩子,对方却一个孩子都无,就为了田氏一族的好名声。 越回忆原主的生平,阮柔越是生气。 她也登临过高位,自然知晓上层的心思,大义上扯些诸如以礼治国的鬼话,不过为着男人的那点心思,实则框着女子改嫁算什么礼仪规矩,正相反,鼓励女子再嫁,扩充国家人口,方是治国利民之良策。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上层的不鼓励改嫁,到了田家村这般地方,就直接成了不得改嫁。 奈何如今她就一个老百姓,对上层的决定无能为力,眼下,最重要的是完成原主的心愿。 守寡一生,原主阮贞娘却没能得到一个善终,唯一的儿子被夫家惯成一个小混混,成日在村里偷鸡摸狗。十五岁时滥赌赌输了十两银,田家不仅没帮着出钱,甚至把原主唯一的女儿卖掉还债。 再之后,唯一贴心的女儿被卖,儿子不争气,原主一生真就如被泡在水里的黄连,没过一天好日子。 改嫁,必须改嫁! 阮柔内心只有这一个念头,田家她是一天都不想多待了。 然而,现实摆在眼前,原主二十六岁,干惯了农活,面容干枯,皮肤粗糙,在乡下就是最寻常不过的农妇,更别提田氏一族的难缠,顶着这样一副局面,她该怎么再嫁? 但再难也得离开,她继续思考着对策。 原主的娘家阮家虽说不如田家这般,却同样支持女儿守寡,无他,争一个会教女儿的名声罢了,如此,阮家也靠不上。 眉头缓缓攒起,阮柔盯着漆黑的头顶老半天,依旧没能想出一个可行的办法。 一夜难眠,翌日,阮柔打着哈欠起身。 原主虽是寡妇,可身在田家这个大家庭,每日里要做的也不少。 田家人口众多,枝繁叶茂,上一代田父下面另有个弟弟,分别为田荣、田华、田富、田贵,四兄弟分别在小田村开枝散叶。 田父田母同样生了四个儿子,分别为田满山、田满川、田满仓、田满囤,原主所嫁就是老田满仓,于六年前因一场风寒就此病逝。 人多,事情也多。 阮柔进来灶房,跟老四媳妇卢氏一起做好早饭,大部分饭菜被端到堂厅,余下小部分,是家中几个媳妇和女孩们的饭食。 是的,田家男女分桌,说好听点是分桌,实则就是女人们不配上桌,只除了为田家立下大功的田老太太,在公婆死后终于得以上桌。 就着咸菜,阮柔极有胃口地灌下一碗水比米还要多的糙米粥。 恰在此时,田老太从前面过来,一张枯瘦干柴面容挂着极其刻薄的笑容,颐指气使道,“老大家的,你今天忙院子里这一摊子,老二老家的,你们还是跟着下地,老四家的后面菜地交给你,顺带看好几个孩子。丫你带着妹妹们去打筐猪草回来。” “是。”几个儿媳和孙女纷纷低头应是。 别看小小农家,田家有着严格的等级,田老头与田老太凌驾于所有人之上,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加下来就是田老大等四个男丁。 作为长子,田老大承担起了家中最大的劳作,最受田家二老重视,其他个儿子在时倒都差不多。 如阮柔这般的儿媳,作为外人,甚至还要排在几个孙子之后。 就是四个儿媳间,也有着地位的区别,田大嫂为田家生了子,位置自然最高,平素也能在田老太跟前说上几句话。 而田四媳妇作为田老太的娘家内侄女,在田家经常偷懒耍滑,也不会受什么责骂。 田老二、老皆不受爹娘重视,连带着媳妇儿地位不高,不过,在田满仓去世后,原主就沦落为田家地位最低的存在,比被厌恶的田家女孩儿们好不了多少。 就连田老太安排活计也是如此,最辛苦的下地活计一直都是安排田二嫂和原主一起。 田老太施施然离开,田大嫂嘴角带笑,动作利索地收拾起灶房上下,田四媳妇一副匆匆忙忙的模样离去。 若说一开始,田二嫂还会不甘愤懑,可这么多年过去,她再没了多思多想的精力,每天脑子里唯一会想的就是怎么把活干完。 很快,丫摸了摸嘴巴,舔干净碗筷,领着几个妹妹去打猪草。 原主的女儿五丫乖巧跟在身后,不声不响。 阮柔摸了摸五丫的头,逗得小姑娘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这才放人离开。 “贞娘,走吧。”田二嫂扛起角落的担架,阮柔按照原主的记忆,轻巧提起锄头扛在肩上。 可真重啊,感受着肩膀传来的压力,阮柔不是很舒服的扭了扭。 两人都为女子,即使出门干活,也是不能随意和外人说话的,遇到女子还好,遇到男人,更是要低着头远远避过,总给阮柔一种她是过街老鼠的感觉。 来到田地,一个挑担,一个浇水锄地,忙得不可开交。 田家拢共十五亩上等水田,八亩下等水田,七亩旱地,别看田地不少,可田家人口多,交去赋税后仅能混个肚饱,勉强存上几个银钱,日子照样过得紧巴巴。 当下并非农忙,田家哥兄弟结伴去镇上打零工,一天也能赚回几十个铜板,地里的事情就全部交给田二嫂和原主,偶尔田老头和田老太会过来帮把手,说是帮忙,其实看管更多。 太阳渐渐上了枝头,两人额头俱都冒出细细密密的汗水。 阮柔一股脑坐在了田埂一丛青草上,再顾不得脏不脏。 田二嫂见状也歇了,妯娌俩一同干活多年,同是田家的小可怜,关系倒还不错。 干坐无趣,阮柔便捡起个话题,“二嫂,丫的亲事相看得怎么样了。” 田二嫂闻言露出个满意的笑容,“差不多了,等确定下来我再跟你说。” 阮柔侧头去看她,显然是真的很高兴,略显浑浊的眼中绽着亮亮的光彩,“别的不说,咱们田家女儿的名声在十里八村谁不知道,连县太爷都夸过的,''柔顺恭谨,勤劳俭约''。” 她一字一句,虽然并不识字,却吐字清晰,概因田老头田老太请人写了一副字特意挂在家中,恨不得日日吃饭睡觉都给人念一遍。 “你还记得兰花吗?”阮柔没忍住开口问。 “嗯,那是个苦命的,不过,好歹对得起咱们田家女孩儿的名声。” 兰花是她们同一辈的一个堂妹,是田氏的姑娘,十岁的时候定下与隔壁村李家的一门婚事,眼看着十五即将嫁过去,男方却突然染病去世,就此守了望门寡。 田家姑娘不二嫁,即便还没出门子也一样,兰花爹娘如期将兰花嫁去对方家,出嫁的当日,兰花就一根绳子吊死,跟着新郎一起下了棺材。 田家人都说兰花是自己随之殉节而死,不过隔壁村那边却有消息说,是李家将人生生缢死,既全了地下的儿子,也为家中省了粮食,不过小田村的人从来都当做外人嫉妒故意使坏。 也是由此,才会有县太爷对田氏教女有芳的一番夸赞。 不知是不是被触动了心思,田二嫂没再闲聊,拖着疲惫的身躯继续干活。 阮柔歇够了,也起身跟着忙活。 如此一直到太阳正当头,两人才收拾回家。 干的都是力气活,田家中午也有一顿午饭,只不过都是粗粮,勉强囫囵了肚子,阮柔精疲力竭。 回屋休息前,阮柔将五丫叫上,其实她本来还想把原主的儿子叫过来看看,是否还有拯救的余地,但被田老太阻止了。 原主儿子田小元,今年八岁,正所谓男女七岁不同席,即使亲母子也不允许单独在一起,阮柔无奈只得作罢。 五丫是原主成婚次年生下的,今年满十岁,因为平时伙食不好,长得一副干干瘦瘦的模样,尤其一双眸子,看人的时候怯生生,充满对外面的警惕与戒备,只在面对她这个娘亲时略有放松。 “娘。”五丫难得轻松,微微绽放出少年时期的活泼。 “嗯,今天干活累吗?”阮柔帮忙理顺她额前的碎发,连头发也干枯发黄得厉害。 “不累,姐一直在帮我们。”五丫对姐很有好感。 阮家这一代一共六个女孩,上头的大丫、二丫已经嫁出去,丫便是最大的,丫性子和善,经常护着下面的妹妹们。 “要谢谢你丫姐,知道吗?”也就只有口头上的谢了,物质上她暂时没这个能力。 “知道的。”五丫乖乖巧巧回。 “五丫,你喜欢家里吗?”关心了几句,阮柔方才问出自己真正想要说的话。 在得知女儿被富商虐死在后院,原主的心头就只有护好这个女儿的念头,是的,她后悔了,自己一生任人安排也就罢了,为什么她的女儿也要如此,故而,她的怨气是对着田家的,而对女儿,只有满腔的疼惜。 “我不知道。”五丫低头,瑟缩着回答。这么一个家,除去娘亲和姐,没有一个真心疼爱她的人,又怎么可能喜欢得起来。 “那娘如果带你离开这里,你愿意跟娘亲一起走吗?” “啊?”五丫惊慌看过来,眼中带着毫不掩饰的害怕,“你会跟燕子的阿娘一样吗?” 燕子是跟五丫差不多大小的姑娘,她的娘亲同样嫁给田氏族中的男人呢,只不过她嫁了个吃喝嫖赌俱全的,醉酒后就爱打媳妇孩子。 打得燕子娘好几次受不了,跑回娘家,却都被送了回来,最后实在受不住,干脆投了村中那口河,一了百了,只留下燕子一个女儿孤零零的,承受醉鬼赌棍父亲的殴打和辱骂。 “不,我会带着你离开田家。”轻柔的话语带着无比坚定的语气,莫名给了五丫一股子安定之感。 “只要跟娘在一起,哪里都没关系的。”她再次强调了一遍。 阮柔摸摸她的头,替她盖好被子,“好好睡一觉吧。” 五丫上午打猪草,跑了不少地方,不一会就阖眼睡去。 阮柔取出原主的储钱罐,是一个巴掌大的小坛子,里面放着原主全部的家当。 钱财并不多,一块估摸二两中的碎银子,另有吊铜板,合计二两百文。 看着钱,阮柔忍不住唉声叹气,不是为着钱少,而是为着她压根没有出门的机会。 她回忆了下,遥想原主上一次出门,还是去年过年的时候,跟着田老太她们一起去街上置办年货,才有的机会。 “唉。”午后宁静的屋内,传来女子无奈的叹息。 不拘如何,日子还得继续。 接下来,阮柔如同原主一般,如一块安静的垫脚石,在田家毫无存在感的活着,活计却一点没少干。 半个月后,去镇上做工的男人们终于歇了下来,有空打理家中的田地。 这时候,家中安排又颠了个个儿,原主作为寡妇,显然不合适跟着大伯子小叔子一起下地,故而,她被安排去菜地,这里生长着田家一家人日常吃用的瓜果蔬菜,位置就在田家后院。 阮柔也不拒绝,做好自己的活儿,同时寻摸着机会。 好在皇天不负有心人,这一日家中的盐没有了,盐糖这样的精贵物,想来没有存货,田母便使唤着田大嫂次日去镇上买一袋回来。 这算不得一个好差事,小田村距离镇上有十来里的距离,光靠走得花上一个多时辰,来回能把人双脚走的起泡,偏田老太从不给坐牛车的钱。 田大嫂自然没有拒绝的权利,接过一看,果然没有牛车的那份钱,瘪了瘪嘴,得,又要自己倒贴。 无人注意到的时候,阮柔眼角轻轻扫过,心下有了主意。 晚上,她趁着没人主意,从院子外悄悄拔了两根野草,细细碾出汁来,悄悄加在田大嫂与田四弟妹的饭菜中。 是夜,两人跑了一晚上茅房,拉了个虚脱,镇上自然去不得。 然而,家中男女干的都是力气活,一点缺不得盐,早上,吃着寡淡无味的清水煮菜,田老头不满得蹙一蹙眉头,田老太立即跟着心提到嗓子眼。 “家里这么多人,总不至于连个买盐的都没有吧。” 田老太闻言立即在几个儿媳间逡巡。 老大和老四媳妇一起吃坏了肚子,她倒不稀奇,这两人一向精明,吃的比其他人好些,拉肚子正常,她只恨两人贪吃误了正事。 叫男人们跑镇上就为买袋子盐的事,她自然干不出来,可让她自己颠簸费钱,她也不乐意,故而人选就定在了老二和老媳妇上。 老媳妇是肯定不行的,一个寡妇出门别被人勾得野了心,至于老二媳妇,倒是个老实性子,只是,她也不放心,老二媳妇相貌长得好,一大把年纪还有点姿色。 这也是她一向使唤大儿媳出门的原因,老大媳妇今年十多岁,够当人祖母的年纪,别说好相貌,就连嗓子都熏哑了,根本勾引不了人。 “老二家的,你待会去一趟镇上,老大家的,你把钱给她。” 田大嫂心下暗喜省下两个铜板,当即痛快的把二十文钱递过来。 田二嫂接了钱,还有些发愣,“娘,我一个人不行的。” 田老太有些不耐烦,“这么大人去镇上怎么就不行了,又不是没去过。” 田二嫂讷讷,“我没有一个人去过。” 这也是真话,在娘家时,有娘亲嫂子陪伴,到了田家,更没有独自出门的机会。 田老太难得被噎住,没好气嘟嘟囔囔半晌,其他人谁也没听清。 田老头听得不耐烦,当即直接吩咐道,“那就老二老媳妇一起去,两人做个伴。” 田老太想了想,没什么问题,这才跟着道,“就是,跑一趟还能累死你们,我和你爹还没老,就指望不上,老了恐怕要被你们饿死。” 一众儿孙慌忙道不敢。 田二哥偷偷拽了拽田二嫂,对方这才诚惶诚恐的应下。 阮柔亦是乖顺表示自己愿意去,实则内心对自己什么也没做,却凭空招来一阵指责很是无语。 事情已定,吃过早饭,田二嫂便准备出发。 阮柔回屋,确定身上衣物没有问题,又带上原身全部的银钱,这才跟田二嫂汇合,一起走出家门。 待离开一段距离,田二嫂方才开口问,“贞娘,你带了坐车的钱吗?” “带了。”她不欲人误会自己占便宜,痛快回了。 田二嫂闻言松口气,来回的四文钱她不是拿不出来,可怎么算都觉得自己亏,偏偏弟妹还是被自己连累一起的,这钱真真是掏也不是、不掏也不是。 因着小田村严苛的男女之别,牛车约定俗成,一般只有女子和七岁以下的孩童可以坐,若男子想坐,就得单独出钱另外雇牛车跑一趟。 交了去时的一文钱,两人上了马车,上面已经有几个人了,都是本村人,略打过招呼,估计前面的车夫,几个女人并不敢大声喧哗,唯恐被安个不贞静的名头,故而只几个熟悉的互相贴耳说些私密话。 两人一路安静下了牛车,来到镇上,只见得街道人来人往,行人穿梭如织。 田二嫂见状顿时慌了,左看看,右看看,愣是不敢迈开步子。 阮柔心内叹息,拽住她慌乱的手脚,从原主记忆里找出杂货铺所在,朝左前方示意,“往那边。” 田二嫂这才似有了主心骨,连忙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阮柔安然自若,田二嫂则小心翼翼,唯恐冲撞了谁,左闪右避。 好容易来到铺子前,里面却是有男客,田二嫂踌躇不已,“贞娘,咱们等会儿吧。” “为什么?”阮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好笑不已,“这大街上不也人来人往的,有什么要紧。” 说着,率先往里去。 田二嫂心内惴惴,不得不一起。 进来一看,角落里还有几个女客,她顿时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否则,与陌生男子同处一室,她怕是不行的。 寻了买盐的地方,田二嫂掏出二十文,当下卖的是粗盐,杂质去的并不干净,卖价五文一斤,田老太给的二十文也只够买四斤的。 店家收了钱,拿出一块油纸,包了一大包,称量过后,确定四斤略多点,田二嫂方才收了盐,匆忙跑出店外。 “二嫂,没事的。”阮柔安慰。 田二嫂纳闷道,“贞娘,你不怕吗?” 怕什么?自然是男女有别、人言可畏。 可是,阮柔指了指外面街道,“二嫂,你看看街上。” 田二嫂顺着看过去,只见热热闹闹的街道上,女子身影并不少,甚至有少数女子在摆摊卖东西,言谈可亲,笑容亲切,没有一点畏缩。 “她们,她们怎么能?”田二嫂震惊不已,随即一股厌恶涌上心头,女子抛头露面,像什么话。 “活都活不下去,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就田家自封了个什么书香世家,成天弄这些。”阮柔对此十分不屑。 田二嫂顿时觉得贞娘这弟妹今日表现的,比大街上摆摊的女人还要让她震惊。 “你怎么敢这么说。” “当着二嫂你的面,我才敢说的啊,你回去不会告诉爹娘吧?”阮柔清凌凌的眼睛直视着她,旋即笑道,“当然,你说了,我也是不承认的。” 田二嫂慌忙解释,“我不会说的,谁也不说。” 阮柔没有跟她犟的意思,转而问,“二嫂,你要在镇上逛逛吗?” “逛什么。”田二嫂只觉心中慌乱不已,一股事态不在预料中的惊恐让她心神不宁。 “给孩子们买点东西啊,五丫太瘦了,小六也贪嘴。” 用孩子做牵扯,田二嫂很快忘了那些,诧异开口,“我想给丫买块红盖头,你说能行吗?” “有钱就行。”阮柔轻松接话。 田二嫂顿时获得了无数勇气,“丫这孩子懂事,平常不知道帮了我们多少,眼看着要出嫁,我这个当娘的也给不了什么,就买一块红盖头,希望她以后日子红红火火。” 阮柔十分肯定的赞同了她的想法,“买盖头得去布庄,咱们往那边去吧。” 她指着更远处布庄的方向。 田二嫂不再犹豫,步伐坚定的往布庄而去,换成阮柔不紧不慢跟在后面。 路上,遇见一个小小的巷子,门口系着一朵大红花,阮柔脚下停顿片刻,立时脚下一柺,绕了进去。 不识字的可能认不出来,她却是看见,方才那大红花下面,两个小小的官媒二字。 正所谓“媒氏掌万民之判”,媒人便是要替适龄男女作配,成就姻缘的职业,而《管子??入国篇》有云,“凡国皆有掌媒。丈夫无妻曰鳏,妇人无夫曰寡。取鳏寡而合和之,予田宅而家室之,此之谓合独。” 由此可见,即使是鳏夫、寡妇,也在官媒的做媒范围内,如此,她这个寡妇找上门,也合情合理嘛。 入得内去,只见的一个小小的厅堂,屋内放置一张长桌,桌上一妇人正酣睡,呼噜声震天响。 阮柔上前,力道不轻不重的敲击了几下桌子,妇人一个惊醒,慌张道,“谁?” 仔细揉了揉眼睛,见是一个女子,妇人微放心,“可是有何事,为家中儿女请媒人?” 她猜测,实则也不需要猜,找到她这里来的,也没其他事了。 阮柔不自在清了清嗓子,摇头道,“不是。” 妇人这下纳罕了,“那你找我做什么?” “给我自己请媒人。” 妇人瞪大双眼,问道,“妹子,你多大岁数了。” “二十六。” “二十六了啊,那肯定是守寡再嫁,有儿女吗,多大了,想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一堆问题连珠带炮般砸过来,问得阮柔七荤八素。 “你不奇怪?” “奇怪什么,不就是再嫁,这世上有鳏夫再娶,就有寡妇再嫁。”妇人撇撇嘴,对官方反对寡妇再嫁,间接导致自己生意减少很有些怨念。 “我是嫁进小田村的媳妇。”阮柔见她果真不担心,立刻补充了句。 “小田村!”妇人喊的声音都快破音了,“小田村我可不敢接。” 小田村那都是群疯子,去他们手里抢媳妇、姑娘,那就是要命的活儿,为了点媒钱,不值当。 阮柔掏掏自己的荷包,直接给出二两银锭。 妇人的眼睛顿时直了,什么小田村都被她甩在脑后,只余下一个念头,银子真好看。 不客气的咬了一口,顾虑全无,她继续开口刚才那一套问题。 阮柔全都老实回了,听得妇人直直摇头,可惜道,“耽误了。” “不耽误,起码一双儿女我给田家养大了。”阮柔浅笑,不管内心怎么想,既然忍了许多年,她就不会给原主添一点儿污名。 “那倒是,可怜慈母心啊。”妇人想起家中的一双儿女,颇有同感,大气道,“放心,你有什么要求,我一定给你好好寻摸。” “要求么,不要超过十岁,人不坏,不打老婆孩子,不吃喝嫖赌,没有不良嗜好,要能接受我带女儿过去。” “你这要求可不少。”妇人啧啧,这要求放在任何一个女人身上,一百个里最少九十九个符合,可放在男人里,一百个里不定有十个满足要求。 “您看着找吧,若找个差的,我倒不如留在田家呢。” “那倒是。”妇人点头,不舍地递回银子。 阮柔没接,“您先收着吧,往后还要劳烦您操心。” 妇人也不推拒,拍着胸口打包票,“你就放心交给我吧。” 两人这头刚说定,阮柔刚出了巷口,迎面撞上满脸慌张的田二嫂,“哎呦,贞娘,你怎么在这儿,刚才去哪儿了。” 阮柔指指不远处的公厕,那是官方设立的公厕,有专人看守,一次一文钱,倒不必担心被人偷看。 田二嫂一时不知是该指责她乱跑,还是指责她又乱花钱,最后,索性一句指责都没说。 “我刚才进了布庄没找到你,可给我吓坏了,这条街来回半天,都没找到你,还以为你丢了呢。” 瞧见她满头的汗,阮柔略有些歉疚,“对不住了,二嫂,方才我着急,就忘记跟你打招呼。” 田二嫂这人不是个性子厉害的,见人服软,她顿时没了说辞,结结巴巴回,“没事,下次主意点就是了。” 耽误了不少时间,田二嫂有些急着回去,遂拉着人匆匆去布庄,挑了一块厚实的大红色布料,付过钱,又急急要往回赶。 阮柔跟在后面无奈劝,“二嫂,不着急。” “怎么能不着急,晚了娘要生气了。” “娘没给坐牛车的钱。”阮柔幽幽道。 “咳咳。”涉及长辈的小心思,田二嫂不好直说什么,委婉道,“还是早些回去吧。” 事情办了,阮柔自然没有不乐意的,一路快到镇口,路过一间包子铺,阮柔脚下不由得停下,“二嫂,你等等,我买两个包子回去。” 田二嫂有些不赞同,“买包子多不划算,添几个钱都够买一斤肉了。” 阮柔手下不停,趁热拿了四个热乎乎的肉包子,多了她也塞不下。 一个包子塞进嘴里,她支支吾吾道,“买了肉,也吃不到我们和五丫嘴里。” 这倒是,田家饭菜的分配掌握在田老太手里,那厮向来把女儿当草,就说丫,一年估计也就过年能沾沾荤腥。 一想,她也忍不住掏出钱,买了两个。她是舍不得自己吃的,当即同样塞进篮子里。 阮柔忍不住指点,“篮子回去娘肯定要看,你还是塞衣襟里吧。” 田二嫂讪讪照做,妯娌俩相顾无言。 阮柔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两下啃完一个包子,确认口气消散,这才同样为另外个包子寻了藏身地。 确认一切妥当,两人齐齐来到牛车处,略等一会,牛车驶动,往附近的几个乡村而去。 熟悉的小田村口,马车停下,两人下车,田二嫂还有些不自在,藏了东西,她总觉得跟做贼了一般。 阮柔按住她作乱的手,道,“包子才几个钱,你操心这个,还不如操心那块红布。” 包子只要藏过眼前,入了肚子就没了,给丫的红盖头却不一样,早晚要露在人前,瞒是瞒不过去的。 “丫马上要出门子了,应当没事的吧。”她忐忑问,买的时候想着女儿,压根忘记田老太这一出。 见人的注意力被转移,阮柔庆幸。 这一犹疑,田二嫂的脚步也跟着慢下来,磨磨蹭蹭回来家中,果不其然,田老太早已在院中虎视眈眈。 “怎么耽误这么长时间?”她不满抱怨。 田二嫂依旧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心内却不由得想到方才弟妹说的,婆婆压根没给牛车的钱,要是来回走路,这个点儿指不定还在镇上呢,可惜,她不敢。 田老太自认火眼如炬,当即看出来不对劲,“是不是又乱花钱了。” 说着直接抢过篮子,见着上头红火的布料,当即怒上心头,“好啊,钱多烧的是吧,老娘是缺你们吃还是缺你们穿了,要你花钱去买布。” 田二嫂讷讷道,“娘,这是我给丫准备的红盖头。” “什么盖头不盖头,婚事还没定,就想着成婚,小丫头别不是思春,这样的姑娘,我们田家可要不起。” 老虔婆说话越说越难听,丝毫不顾及那是自己亲孙女。 田二嫂急的眼泪都要留下来,只能一个劲哀求,“娘,娘,你小声点。” 田老太哪里顾得许多,瞧着红布越发不顺眼,嘴里依旧脏话连篇,骂个不停。 好在这时,田老头从屋里出来,阮柔瞥见,赶紧跟在田二嫂后面劝了一句,“娘,您再骂,丫就只能留在家里了。” “我呸,一个丫头片子,还想吃娘家喝娘家的,不如一根绳子吊死。” 话虽这么说,却不再继续骂了,否则,孙女嫁不出去,不还得自家白养着。 田老头也听见这番话,不满道,“你说话也注意点,丫正在议亲,红盖头多喜庆啊。坏了家里姑娘的名声,你看族长会不会找你。” 想起那个满口仁义道德、闺阁女戒的老族长,田老太顿时歇了。 正所谓恶人自有恶人磨,别看她嫁到田家一辈子,自认为劳苦功高,熬死了公婆,再没人能对她指手画脚,可老族长除外,那可真不是个东西,逮着人一点错,恨不得把人直接沉塘。 跟老族长比起来,田老太认为自己都是心善的了。 “好了,拿下去吧,以后买东西不能自作主张了。” “是,娘,我知道了,这次就是突然想到了。” 田老太瞥她一眼,忍住了反驳,要是突然想到,怎么会带钱,明明早有预谋,也就她懒得计较。 “行了,把这盐放去灶房吧。”说着,她径自拿上包盐回房,只余下一包。 田二嫂得了吩咐,如蒙大赦,颠颠去了。 果然,她赌对了。 见无事,阮柔自在回了屋,全程没有一点心虚忐忑。 将个包子取出,摸了摸,尚带点余温,她索性放在被子下面,肉包子,冷了可不能吃。 随后,她又掏出身上仅剩的几串铜板,思量起官媒那边来。 其实她开始只是试一试,没想到对方那么痛快应了,想来,官方对改嫁不鼓励,可起码也是不禁止的,否则,绝不至于官媒还敢给寡妇牵线。 二两的媒钱绝对不少,想必对方应该会尽心尽力,如此,她也只需要等消息就好,就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合适的人。 但能做的都做了,余下的,只能听天由命。 中午,一家子终于吃上带盐的饭菜,田老头口味重,顿时眉眼舒展,屋子内紧张的氛围不复存在,田老太见状便也跟着安心许多。 吃过午饭,阮柔照旧带着五丫回屋休息。 这阵子母女俩都是如此,田老太也说不出什么指责的话来,只隐隐觉得不大对劲。 两人回了屋,阮柔从窗户往外张望了眼,没人偷看,这才拿出肉包子。 “喏,刚才没吃饱吧,娘从镇上带回来的肉包子,快趁热吃一个。” 五丫摸摸肚子,很想说自己吃饱了,可肉包子的香气铺面而言,顿时席卷了她所有的思绪。 她迷迷糊糊点了头,何止是中午没吃饱,基本上每一顿都吃不饱。 包子如醉,面粉的清香诱人,配合肉包子浓郁的汤汁,堪称极致的享受。 不知不觉间,一个肉包子下肚,饱腹感传来,五丫回神,惊觉自己吃了整整一个大肉包,强烈的悔意涌上心头,自责道,“娘,对不起,我,我把包子吃光了。” 阮柔又是好气,又是心酸,“没事,就是买给你吃的,要是没吃饱的话,娘这里还有。” 五丫连连摇头,身子往后退了退,生怕自己再次忍不住诱惑。 “娘,你吃吧,还有小六。” 田家男女单独排辈分,小六便是阮柔的儿子,五丫的亲弟弟。 “不用,都是给你的,小六饭桌上能吃饱。” 五丫一想也是,却依旧坚持,“娘,你吃。” “好,那剩下两个,就五丫和娘一人一个,好不好呀。” 五丫呆呆的点了点头,好是好,肉包子那么好吃,可是,总觉得对不起弟弟。 第84章 寡母三合一 天气炎热,四个大肉包禁不住放,最后阮柔和五丫一人吃下两个,吃得五丫乐呵好几天,一口细密棉白的牙齿笑得格外显眼。 倒是一房那边,两个包子一家五口人分,倒也算和谐。 接下来的日子一如既往,每日劳作之外,就是无尽的沉闷,几近要将阮柔整个淹没。 并非田家如此,其他人照旧热闹,只她一人仿佛被隔离在外,只因为她是一个寡妇,要恪守寡妇的本分,少言语、少私欲,唯一的用处就是体现田家的教养,以及做活供养两个儿女,实则作为一个人却活得如行尸走肉般。 好在有五丫这个女儿作伴,能略解烦闷,否则,她都要担心自己会沦落到跟原主一样去捡铜板。 如此又是半个月,转眼间到了秋收的季节。 今年田地的收成一般,春天雨水少,连带着地里的庄稼也长得不好,村中早有经年的老农估摸过,只有往年的九成左右。 乡下人看天吃饭,收成不好,人就得跟着饿肚子,田家自然也是这样。 故而,自打前几天,田老头田老太的脸色就不大好,眼看着就要秋收,家中伙食依旧稀汤寡水,不见改善。 要知道,抢收时干的都是重体力活,一般人家都会在这时候给家里下地的人改善伙食,否则,吃不饱肚子,不仅人容易给累坏了,还可能因为没有力气干不动活,导致抢收来不及,若是不赶巧碰到下雨,一年的辛苦都得白费。 九月初八,是田家定下来正式秋收的日子。 田老头坐在桌子上首,逡巡一眼家中众人。 田家堂屋中,田老头、田老太并家中围坐在桌前,至于女人则自寻了地方,或坐或站,在 最满意的自然是家中几个成年壮丁,三个正值中年力气正旺的儿子,四个长大成人也可一用的孙子,还有几个小不点,堪称人丁兴旺,这正说明了他当家有方,让他尤为满意。 至于其他人,他一向不看在眼里,左不过都是些外人,若不是能赚些彩礼回来,他还嫌弃人多浪费粮食呢。 “今天就要下地了,老大,老一、老四,老大家的你们都一样,跟着下地。老婆子,你带着三丫他们操持家里,大人都给我下地去。” 不知是不是把心里那股子怨气一股脑撒在她们身上,往年从没要求家里所有女人都下地,今年却突然这么要求。 田大嫂并田一嫂、阮柔三人还没怎么,四弟妹,也即田老太的娘家侄女,苦巴了一张脸,频频看向婆婆兼姑姑,似想要说些什么。 然而,田老头发话,田老太从来不敢反对,不仅不能反对,还得格外支持。 故而,当即就跟着道,“我知道了,三丫她们年纪不小,能做不少活,你不用担心家里。” 田老头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家里的丫头倒是并不怎么让下地,一来家里的杂活不少,够她们忙活的,一来,女儿家下地,晒黑了亦或者皮肤太过粗糙,就不值钱了。 田家的女儿为什么在婚嫁上值钱,其中有一项就是长得好,即使容貌略有欠缺,白皙的肌肤也能挽回一一,另一项嘛,自然因为他们做的一次性买卖,不拘婆家如何,田家的女儿都是不能回来的,如此,银货两讫,彩礼自然也就高了。 一切安排妥当,田老头当即带着一帮子人一起下地,其他人再无一话。 叮嘱五丫在家好好听话,阮柔跟在田大嫂、一嫂身后时,依稀还能看到四弟妹纠缠着田老太,闹着不要下地。 只可惜,田老太没那么大的胆,耐心安抚一番,还是将人推出门去。 “阿凤,你听话,你爹他心情正不好,你先下地几天,过几天我就想办法把你喊回来。” 最后,四个儿媳妇,到底一个没落下。 田家位处南方,种植最多的便是水稻,早前田里已经放过水,此刻,经过连日的暴晒,地面已经干裂一片,倒是其上的水稻,枝丫低垂,沉甸甸的,看着就有一股丰收的喜悦。 一路往外,来到属于田家的天地,田老头将几个儿媳安置在这里,随后,带着四个儿子往更远处走去。 田家一共有一十三亩水田,这里是一处较小的八亩下等水田,而男人们去的,则是足有十五亩大小的上等水田。 到了地里,田大嫂作为长嫂,主动安排起来。 “咱们四个人,却只有两把镰刀,如此,就要两个人割水稻,另外还要有人负责将水稻捆起来,另一人将其抱到田埂上,你们是怎么想的。” “我来捆水稻。”毫不意外,四弟妹率先出声。 其实四个活儿没有一个轻松的,相较而言,捆稻子只能说略好上一点儿。 “行,那四弟妹你就负责捆稻子吧。”不等其她两人发表意见,田大嫂一锤定音,无他,看在婆婆的面子上,她也得同意。 实际上,田一嫂和阮柔也没有争夺的意思,俱都默默接受了。 田一嫂想了想,道,“那我搬稻子吧,我腰不好,一直割稻子也受不住。” “行,那贞娘就跟我一起割稻子吧,都是一眼过得。”田大嫂面上露出浅笑,她方才还以为这活计要落自己身上呢。 主意已定,不敢多耽搁,四人当下开始忙碌起来。 阮柔手中拿着镰刀,这种东西,她以前见过,却没有正经上手,如今拿在手中,腰部弯下,手中却是自然而然动作起来。 两只手一上一下,右手割稻,左手顺势将其挪到一旁的地上,动作流利,带着一股特殊的美感。 田大嫂动作也不慢,如此,两人一路向前,身后只留下一缕缕稻子,以及余下的草根。 四弟妹跟在后面将其捆成一大捆,紧接着田一嫂再将其搬运到田埂,等会儿男人们说不得就赶着板车来回接送。 太阳渐渐升上枝头,清晨的一丝凉意彻底散去,几人额头都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水,偶尔能用袖子擦拭一一,更多时候,只能任其顺着面颊淌下,落入干裂的地面,旋即消失不见。 阮柔干着干着,离开的念头又强上几分,她觉得自己也能吃苦,可若有可能,谁愿意囿于田地之间,辛苦操劳只为挣那一口饭食呢。 本以为累是累,却能安静些许,却不料,过一会儿,两人往身后回望,却见一地的稻子,方才跟在捆稻子的四弟妹早已躲到了不远处的树荫下。 没人捆稻子,田一嫂自然也跟着歇息上了。 田大嫂脸色难看,厉声呵斥,“老一家的、老四家的,你们怎么就歇上了。” “太累了。”四弟妹却是丝毫不惧,扯着嗓子回了句。 田大嫂听了大喘气,既是累的,也是气的,谁不累,可公婆吩咐下来的事,她怎么敢。 “给我下来干活。”或许是累极了,她也没了往日周全的心思。 只见得四弟妹不情不愿下来,嘴中嘟囔些什么,仔细听来,仿佛是回去就让姑姑把她留在家中之类的话语。 四人一直忙活到中午,田地边的稻子已经累了厚厚一堆。 四弟妹再次受不住,赖在地上不起来,“大嫂,你就让我歇歇吧,我都快累死了。” 田大嫂往四周看了一圈,进度尚可,便勉强允了,只叮嘱道,“下午可不能再这般了,若是干不完,耽误了收成,我可担待不起。” 四弟妹听得能休息,当即一百个乐意,嘴里好话跟不要钱似的冒出来,至于下午的事,下午再说呗。 恰在此时,男人们那边拉着板车回来。 田家自己没有牛或者驴,又是农忙的时候,根本借不来,故而只得出蛮力,自己拉板车,多来回几趟,人也累得够呛。 田大哥当前拉着板车,两个弟弟跟在后面推车,至于田老头早上出来吩咐了活计,在太阳出来前就赶回去了。 “你们别忙活了,这些待会我们回来搬,你们看着稻子,歇息一会儿吧。” 有了田大哥的这番安排,其他人如蒙大赦,当即一个个瘫倒在地,再没了一分气力。 骄阳如火,带着秋老虎独有的威力,几人在树荫下不停用手扇风,却丝毫缓解不了这份炎热与燥意。 好在田大哥他们动作很快,来回几趟将稻子运走,阮柔四人总算是能跟着一起回去。 家中,田老太带着几个孙女,早已备好了消暑的绿豆汤,刚从井下冰镇了取来,此刻一口饮下,暑气顿消。 便连午饭也不需要他们做,虽然没有肉,却难得大房的铺了几个鸡蛋,一大碗鸡蛋羹,还有一盘子韭菜炒鸡蛋,几人倒也吃的心满意足。 吃过后,也没有说话的功夫,几人回屋倒头就睡,再醒来,已是申时。 午间炙热的太阳渐渐落山,眼见没那么热了,几人复又下地,忙活一通。 一日下来,几人都累得够呛,第一日、第三日,依旧如此。 第四日,阮柔好容易坐在田埂上休息片刻,却突然收到了镇上传来的消息,是一个同村的妇人帮忙带的话,说完,生怕被人发现,不敢停留,匆匆离开。 独留下阮柔回想对方说的话。 方才,是镇上的官媒,也即她那天请托的媒婆托人传信,说是寻了一个符合要求的,人不错,一十八的年纪,家资也算丰厚,在镇上开着一间早点摊子,只一点,就是身子骨不大好,常年生病吃药,下面还有一个三岁的儿子,希望寻一个妇人,能帮着照顾孩子。 对方唯一的要求就是对孩子好,能吃苦耐劳,其他的倒也没什么要求。 阮柔心道这倒是不错的人选,只还得亲自看过一眼才放心。 只是,她短时间内没有去镇上的机会,见一面恐怕千难万难。 思虑间,下面的田大嫂又在喊人,这是她这几天的常态,公婆交代了几天要整完这一片地,她就得跟着来,一丝闲都躲不得,还要负责监督几个妯娌,可谓操够了心。 阮柔无力起身,复又回到田间劳作。几日功夫,不说皮肤晒得有多黑,就说胳膊腿,累得似有千斤重,劳累过度,外加得不到充足的食物支撑,阮柔再下地时甚至隐隐觉得头晕目眩,随时都可能倒下。 她摸摸自己的额头,热得摸不出来有没有发热,但可以肯定是中暑了。 压根不需要犹豫,她手中镰刀拐了个弯儿,确保不会伤到自己,然后,眼睛一闭,任由自己疲惫的身躯倒下。 “贞娘,贞娘,你怎么了?”还是后面的四弟妹先发现不对,率先惊呼。 很快,田大嫂和田一嫂也赶了过来,不需要多看,田一嫂道,“肯定是中暑了,这可怎么办?” “都别忙了,咱们先把人抬回去吧。”田大嫂心情沉重,仿佛看到自己的将来。 田一嫂自然没有一话,将人放进抬粮食的大簸箕里,两人一前一后抬着胆子,恍惚间,阮柔感觉到颠簸的同时,看到四弟妹鞍前马后想要用叶子为她遮挡点儿太阳,忍不住暗笑,怕是想跟着偷懒吧。 回到家后,自然不会特意为她请大夫,田老太指挥着将人抬到床上,灌了几碗绿豆汤,再多却是没有了。 还是五丫泪眼汪汪,用水沾湿了小帕子,似模似样将其放在娘亲额头,嘴里不停念叨,“娘,你凉快了吗?” 但很快,五丫被喊出去干活,站在门前依依不舍道,“娘,你乖乖的,要快点好起来啊,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阮柔心下感动,却并不准备短时间内病好起来,无他,她一旦好起来,就还得跟着下地,如此,倒不如一直病着。 当然,田家人并没那么好骗,她若是一直躺在床上,少不得他们怀疑装病,虽然以原主的性格根本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但,做事做全套,阮柔也有着自己的小办法。 下午,她迷迷糊糊转醒,去了一趟茅厕,趁机在旁边挖出了一块不起眼的野草草根,这种草根能让人身体虚弱,却不会造成实际影响,正合适她现在使用。 东西也不敢带回去,三两下擦干净后,塞进嘴中,任由苦涩的味道蔓延,不用掩饰,那难看的面色足以说明一切。 从茅厕回去,她一路捂着肚子,走路慢腾腾的,面上配合做出一副痛苦至极的模样来,动作迟缓,一路跌跌撞撞往屋里去。 田老太远远瞧见人就不大高兴,她本就不喜欢这个儿媳,觉得她克死了自己儿子,如今见她好好的歇在家里,自己的亲侄女却被逼着下地,那股子不喜就更强烈。 “身子好了没,好了就赶紧过去帮忙,地里正忙着呢,干一样的活计,也没见别人跟你一样,我看就是惯的。” 骂骂咧咧个没完的田老太,见到来人煞白的脸色,顿时有点慌了。 她难得纡尊降贵凑过来细看,一眼看到她额头还在冒汗,面上白中透青,一副重病的模样,再不敢吩咐人去干活。 只是,却也没有好声气,“行了,既然没好,就回屋歇着吧,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苛待你了呢。” 田老太平时虽然为人刻薄,却不是真敢要人命的角色,否则家中几个孙女也不见得能安然长大。 “谢谢娘。”阮柔继续捂着肚子,步履蹒跚往屋子去。 身后,田老太暗觉不妙,嘀咕道,“不会还要请大夫来吧。”大夫可是要花钱的,家里大孙子眼看着娶亲,哪里有多余的银钱。 “算了,大不了多躺几天,总该好吧。”很快,田老太将请大夫的心思抛到九霄云外,只是到底不放心,换过后院忙活的五孙女。 “五丫,你回屋看着点你娘,要是喝水或者什么的,你帮着端水,知道吗?” 五丫听闻能回屋,当即应了,再顾不得手下的活计,匆匆跑远了。 身后,田老太难得什么也没有说,看着人跑远的身影,重重叹口气。 不一会,瞧见外面玩耍回来的六孙子,她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亲娘生病了,儿子什么反应也没有,这孩子是不是太过没心没肺。 但她也不可能为那个女人说什么,索性眼不见为净。 如此,阮柔再次迷迷糊糊躺了一下午,等到晚上,外面吃饭,五丫段回一碗高高的米饭,是的,因着她生病,田家难得大发慈悲,多分了几口饭菜。 阮柔其实已经很饿了,可为了装病,依旧装作吃不下的模样,只勉强吃了一半,剩下的也不浪费,全都五丫吃了。 吃过后,屋子内再次迎来不速之客。 以田大嫂为首的三妯娌,结伴登门,属于原主的屋内,迎来了久违的热闹。 阮柔还躺在床上,身上盖着一床薄被,脸色依旧惨白得吓人。 至少,田大嫂就被糊了一跳。 “贞娘,你没事吧?” “没,咳咳,没事,睡一觉,明天就好了。” 这幅病容,田大嫂其实很难相信这句话。 四弟妹的脸色同样不大好看,不为别的,而是少了一个人,田地里的活儿却还是那么多,若是三嫂明天起不来,她们每个人都得多干不少活,这才是她鼓动大嫂、一嫂一起来探望的原因。 “没发热吧。”田大嫂到底还有些良心,上前摸了一下额头,细细密密的汗珠下,是滚烫的额头,当即手都缩了回去。 田一嫂见状探手摸了一下,惊呼道,“怎么这么烫,大嫂,这得请大夫过来吧。” 田大嫂尴尬一笑,没敢应承,请大夫可是要花钱的,她哪里能做主,当下讪讪避过话题,“咱们先出去吧,让贞娘好好休息。” 无奈,几人又一道出去,全程,五丫只是看着,从面带希望,到满怀失望。 阮柔精力不济,只能抬头摸摸她的脑袋,安慰道,“别担心,娘不会有事的。” 旋即,就闭眼沉沉睡去,她这病,本就七分真,三分假。 一晚上过去,她的情况果然没有好转,相反,似乎还更严重了。 早上,阮柔躺在床上,照例喝着五丫端来的稀粥,听外面的人商量,到底要不要请大夫。 田老太的想法是不请,病了多熬几天也就好了,田老头却有些犹豫,并不是担心人烧坏了,而是想着昨天将人抬回来,不少人看见,若是不请大夫,指不定会说些什么。 田老太不以为意,“谁家钱多到病了就给请大夫啊。” 这倒也是,乡下人穷命贱,小病小痛自己捱捱就过去了,至于大病,倒有人花钱请大夫的,有的治好了,有的没治好,却同样花去家中所有积蓄,还有不少人为此欠债,家中经济一落千丈。 故而,不请大夫,好像也算不得什么大事。 田老头这么想着,又想到三儿媳在村中没有交好的妇人,这才放心。 “那就先不请了吧,伙食上,”他皱眉,家中一向按干活多的人多吃来安排伙食,如今这情况,罢了,“你多给点儿,若能好起来,能省不少银钱呢。” “我晓得,便是不看在她面子上,单说五丫小六,我也希望她早点好起来。” 这么一说,田老头不仅没有感到宽慰,反而愈发烦闷。 老三那年也是病死的,与三儿媳相反的是,他们第一时间请了大夫,不过费去不少银钱,依旧没治好,三儿子就这么去了,留下孤儿寡母的 只希望三儿媳妇不是个命薄的,否则,留下两个孩子,谁帮她养。 “就这样吧,我先下地了。”田老头越想越烦,索性跟着下地,懒得再搭理这一摊。 田老头人走得痛快,田老太成日待在家里,却是跑不掉,一上午,她都在犹犹豫豫,还逮着五孙女问了下情况,只是小孩子一直哭哭啼啼,压根说不清楚。 如此磨蹭着到了中午,人还是没能起来吃午饭,田老太终于忍不住,纡尊降贵前来探望。 看见人的一刹那,心内猛的一咯噔,怎么情况不仅没好,反而更严重了。 不过一日功夫,床上人瘦得可怕,脸颊深深凹陷进去,显得颧骨极高,面色依旧带着股病弱之气,人昏迷不醒。 “你娘睡了多久了?”如此环境下,她不由得压低了声音。 “上午一直都在睡,怎么也叫不醒。”五丫嗓音带着哭腔,不难听出里面夹杂着的深深恐惧。 田老太听得烦闷,当即呵斥一声,“别哭了。” 五丫吓得当场打了个哭嗝,却只敢捂住自己的嘴巴,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如此大的动静,阮柔自然睡不下去,当即幽幽醒来。 好半晌,她仿佛才看清面前的人是谁,当即诚惶诚恐,“娘,你怎么来了,别过了病气。” 她这么一说,田老太脸色更加难看,老人可禁不起生病,当即退离病床几步,关切道,“我来看看你,感觉怎么样了?” “娘,咳咳咳,咳咳咳,我怕是不好了。”阮柔哀戚道。 “瞎说什么,不过就是累到了,休息几天就好,哪里至于到这地步。”田老太更不敢上前。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昨天倒下我就觉不好,那么多年都没生病,突然倒下,肯定是好不了的大病。” 听她如此说,田老太心下已信了七八分,还有两分则是担心她自己胡思乱想。 “没多大事儿,待会我请大夫来给你看看,你别想那么多,五丫和小六还小,还需要你这个娘呢。” 一旁的五丫虽然没全听明白,却也意识到娘亲的状况不大好,当即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 该说的都说了,屋内暗沉压抑得紧,田老太又安慰了几句,出得外来,只感觉连空气都清新了几分。 等人走后,瞧五丫一副伤心欲绝的模样,阮柔却是不好说出实情,五丫还小,若是透露口风,往后的日子都没法过了。 她如今这幅模样自然不全是病的,或者说,真正生病的原因只占了一小部分,大头源于她给自己喂的药以及饿的,还有一点就是故意给自己化的妆容,看似瘦得脱相,实则不过略微在脸上动了点手脚。 如此,才有了她如今这番一病不起的模样。 而方才的田老太,说是请大夫,实则犹豫许久,直等到半下午田老头回来,方才跟人商量。 “当家的,你说要不要给老三家的请个大夫。” “人怎么样了?”田老头靠坐在椅子上,悠然自在。 “我下午进去看了一眼,情况怕是不大好了。”田老太语气沉重。 田老头自然没有不信的,烦闷问,“怎么了不好?” 田老太当即将下午见到的说了一遍,随即又加了点自己的看法,“请个大夫来看看,若能花点钱看好,自然最好,若是看不好,也是她的命,咱们也得早做打算。”至于什么打算,却是没说。 “那就把老蔡头请过来吧,你进屋盯着。” 即使这时候,田老头依旧没忘记,三儿媳是个寡妇,又是妇道人家,可不能跟大夫单独相处。 老蔡头是小田村唯一的赤脚大夫,只会看点简单的病,药材也是自己上山采的,能看好的病也不用花多少钱,若是看不好,更是不用花钱。 “唉。”得了准话,田老太如蒙大赦,当即使唤一个孙子去请人。 方才六岁的七孙子乐颠颠去了,跑得飞快,田老太再次想起了六孙子,好像才七八岁,若是,唉,怎么就这样了呢。 同住一村,老蔡头来得很快,背着自己做的小药箱,跑得气喘吁吁。 “田老哥,可是家里谁不舒服?” 田老头面上挂起一个笑,“老三家的下了几天地,突然在地里倒下了,劳烦你看一下。” 老蔡头在小田村活了一辈子,自然知晓这里的规矩,当即问道,“谁跟我一起进去?” 田老太自然当仁不让,她一个老婆子,旁人不会说什么闲话。 又寒暄几句,两人一前一后进屋,留下田老头在外面,右手不停敲击着桌子,发出砰砰的响声。 进了屋门,老蔡头不敢多看,只略微扫了一眼,便对这个寡妇的生活有了几分影响,至于屋内浓重的病气,对他这半个大夫反而算不得什么。 阮柔依旧躺在床上,没人喊她起来,因为看病只需要露出手腕和面部,她也乐得如此。 老蔡头坐在窗前,伸手,隔着一层手帕给人切脉,当下觉得不大好,再望闻问切一番,更是暗道糟糕。 平心而论,作为一个大夫,他当然希望自己能多接点生意,可是,却不包括这样的重病。 是的,他得出来的结果,就是床上的女人得了重病,恐怕命不久矣。 “大夫,怎么样了?”田老太见他表情奇怪,关切问道。 “我们出去说吧。”老蔡头叹息一声,不仅为自己这一趟白跑,还为了这田家三媳妇。 小田村,顾名思义,以田氏族人为主,如他这般的散姓混居其中。 田家的事情他也是听说过的,再看屋内陈设,自然清楚对方不受家中重视,否则也不会病了两天才去请自己,可想而知,田家更不会为了一个守寡的儿媳,花大钱为她治病。 如此,病人的结局已经注定。 虽然是一个三流的赤脚大夫,老蔡头多的做不了什么,毕竟他自己也只是靠着三脚猫的手艺给人看病谋生,为数不多的仁慈大概就在于不当着病人的面说出实情。 如方才一般,出了屋子,老蔡头压低声音,对田老头田老太直摇头,“怕是不行了。” 田老太脚下一个踉跄,惊慌道,“怎么就不行了呢,之前都好好的。” 专业被质疑,老蔡头不悦道,“你听我说完。” 田老太再不敢吭声,这村里除了族长一家不能得罪,剩下的就是大夫了。 “你们这三儿媳,想必是长年守寡,吃不下,身子亏空的厉害,再加上劳累过度,一下子病倒,就引出了身体里的病根......” 前面说的两人还能听懂,等到后面开始掉书袋,田老头田老太顿时就迷糊了,简直是说什么是什么。 “总之,情况不是很好,你们有心就给人多吃点好的,让人开开心心的走吧。”说着提包就要走,竟连药都不开了。 田老头赶上去,递了两枚铜钱,光是跑一趟,这点已经够了。 老蔡头没有拒绝,领了钱颠颠离开。 身后,田老太没在意这两枚铜钱,愁眉苦脸道,“当家的,这可怎么办呐。” 她担心的自然不是三儿媳的病,而是担忧人病逝后留下来的烂摊子。 老三早就已经去了,三房其实就老三儿媳带着两个孩子过活。 吃的还好,只要家里粮食够,总不会饿到两个孩子,可养孩子不只是给吃饭就行了,其他诸如针头线脑、孩子生病、操办婚事,嫁妆聘礼之类的,一桩桩一件件不仅费心,而且费钱。 不说别的,以往两个孩子的事情,从没叫老两口操过心,要是人当真没了,除了他们,还有谁愿意照顾两个孩子。 老大、老一、老四自家一堆孩子还照顾不过来呢,可让田老太照顾,其实她自己也不乐意。 说起来,田家孙辈十几个,她真正带过的,也就一个大孙子,作为田家的嫡长孙,两人可是亲香了很久,至今依旧是她心中最重要的孙子。 至于其他的孙子孙女,她最多不过嘴上照看几句,至于真正上手照顾,却是从没有过的。 小孩子吵闹不说,还顽皮,真闹起来,她一把老骨头可撑不住,五丫十岁、小六八岁,都没到完全能自己照顾自己的年纪。 “唉。”想着想着,她又忍不住一声叹息,“也是个短命的。” 田老头瞄她一眼,教训道,“行了,人可能都没多长时间,你也少说点吧。” “我哪有说什么。”田老太不服气的低声嘀咕几句,旋即想起刚才老蔡头的吩咐。 “当家的,你说,咱们要给她做点好的吃吗?” 老蔡头方才这么叮嘱,完全是为了病人去得安心一点儿,不是有一句老话,说死也要做个饱死鬼嘛。 可田老太还有一层想法,都是要死的人了,再吃好的那不是浪费吗,不如让给其他人吃,也算做好事了。 “行了,你就积点德吧,她要是下去见到了老三,你让她怎么跟老三说。” 提及老三,田老太就不爱说话了。 她一辈子总共就生了四个儿子,最依仗的是老大,最疼爱的是老小,中间的老一和老三,活着的时候都没怎么在意,可等到老三那么年轻就去了,她白发人送黑发人,心里总是不得劲儿。 “那我每天给她炖个鸡蛋,这样老三知道了就不至于说我什么了吧。”说着还有点委屈,“咱们好辛苦养他一场,他那么早就去了,我还没说他不孝顺呢。” 田老头思忖片刻,道,“正好秋收累得慌,你让人去割两斤肉回来,单给她做一个肉圆子吧。” “肉圆子啊。”田老太惊呼,有点舍不得,却到底没有反驳。 肉圆子可谓是乡下最好的吃食,纯粹的肉剁成肉末,加上油盐葱末,下汤一煮,那滋味,绝了。 这待遇,以往可是只有大孙子能享受的,如今,也是便宜她了。 两人既然已经说定,田老太也不敢嘱咐别人,而是自己摸了一把铜钱,预备明天一早去隔壁村的杀猪匠那里割肉。 屋内的阮柔确实不知道他们的议论,否则,指不定还要为如果吃胖了,该怎么掩饰自己比较好而苦恼呢。 当晚,除去一碗寻常的饭菜外,阮柔意外获得一碗鸡蛋羹,上面滴了一滴香油,还有两根葱花,芳香嫩滑,若不是由心控制,她恨不得一口吞了, 照例只吃了几口,她忍痛将鸡蛋羹递给五丫。 不过两日功夫,五丫早已习惯了被娘亲喂食,一话不说,端过去吃得喷香,一旁的阮柔险些没跟着流口水。 晚上,夜深人静,五丫早已睡着,阮柔却是饿得肚子咕咕叫。 奈何,做戏都已经做到了这一步,总得继续坚持下去。 但怎么去镇上,她暂时还没个好的思路,唯一的办法,大概就是让五丫和小六两个孩子闹一场,逼得田家送自己去镇上看大夫,若是不行,原主娘家那边也得托人带个口信,总不能女儿要病死了,他们还什么都不知道吧。 夜渐渐的深了,或许是饿过头,腹中那股似要灼烧般的饥饿感褪去,她合眼,终于能睡着。 心内却清楚,这样的日子不能长久,饿上三两日还好,若是饿的时间长了,别真把自己饿出什么毛病来。 第一天,田老太带着三十文钱,去屠户那买上两斤肉,单独用三两给三儿媳做了一碗肉圆子,盯着锅里的肉圆子,她心内冷哼,不知多大的福气,她活这么大也没吃过几次肉圆,她倒是年纪轻轻就享受到了。 可旋即,想到对方年纪轻轻就要去了,那股子不舍还在,却没了愤懑,“吃罢吃罢,吃了好好的下去跟老三团聚。” 女人嘛,跟着男人走总没错,说不得就是老三舍不得媳妇,终于要带走她呢。 这么想着,总算好受了些,去给人送肉圆的时候终于有了好心情。 “贞娘啊,娘给你做了肉圆,你多吃点,说不得就好了。”她也不吝惜最后这点子糊弄人的鬼话。 一共六个肉圆,顶着田老太的灼灼目光,阮柔装作勉强的样子吃了两个,第三个则动作缓慢的细细研磨,时不时皱眉痛苦□□。 不一会,田老太嫌弃看了难受,也没在意那点子肉,转身走出去。 待人走了,阮柔痛快吃下四个肉圆,剩下两个依旧给五丫吃。 五丫却是摇头,“娘,五丫不饿,你吃,吃了就好了。” “傻孩子。”阮柔轻笑,这孩子想必是将方才田老太安慰人的话说了。 吃过肉圆,连肉汤都喝个精光,阮柔忍不住再次想起昨晚的办法来。 首先,得让五丫带着小六在田家闹一番,再把娘家阮家人弄过来,只要同意送自己去镇上,后面的事情就好办了。:,,. 第85章 寡母二合一 将细处再过了一遍, 确认没有问题,阮柔开始当着五丫的面唉声叹气。她并不打算直接教五丫去说什么,话语太明显反倒容易被人看出来, 只能她在旁引导,其他的让五丫自己去想去说。 不一会,五丫被勾得开口询问,“娘, 你为什么叹气啊?” “唉,娘就是担心你和小六, 若是娘不在, 你们俩可怎么办啊。” 五丫顿时惊慌不已, 眼看着又要哭出来,“娘,你不要死好不好。” “唉, 五丫, 娘也没有办法, 村里的大夫看过了,还能怎么办呢, 总不能去找镇上的大夫吧, 哪有那么多钱。” 五丫却是忽然亮了眼睛,“那就去镇上看,总有大夫能治的。” 阮柔只是摇摇头,不说话。 五丫默默下了床, 一声不吭往外面去,她要自己想办法,救娘亲! 她先是出门去找了自己的亲弟弟,田家小六。 娘亲已经病了几天, 小六却依然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跟堂兄弟们玩得开心。 往常,她也不会有什么意见,可此时,她胸中却似有一股无名火,烧得她失去理智,当即冲了上去,将小六从一众堂兄弟中带走。 “三丫,你干嘛呢。”小六不满嘟囔,好在没有直接动手。 他一直叫她三丫,就跟其他堂兄一样,可他们明明是亲姐妹,他该叫她姐姐的,以往三丫不在意,现在却只觉得刺耳极了。 但她顾不得这点小事,而是开门见山,“小六,娘生病了,你知道吗?” “知道啊。” “知道你还不去看看娘。” “我看有什么用,大夫不是来过了吗?” “大夫说治不好。”五丫抿着嘴。 小六一愣,“治不好是什么意思?” “就是娘要死了!”五丫终于吼了出来,那股一直憋着的、无法诉说的愤懑埋怨和委屈一起倾泻而出。 “要死了?”小六跟着喃喃一声。 虽然还小,可死是什么,小六是知道的。 他没有爹,就是因为爹死了,小六见过村中有人举办丧礼,死就是永远不会再出现,跟着葬进一个大大的木盒子里。 “那该怎么办?”小六问,他不想没有娘,虽然这个娘平时接触不多,可至少,他还是有娘的。 之前其他伙伴只会嘲笑他是个没爹的孩子,若是娘也去了,是不是他就成了一个没爹没娘的野孩子? 小六不知道,更不知道自己能怎么办。 “只要给娘请大夫就好了。”五丫眼中闪现着星光,似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你不是说大夫没用吗?” “那是村里的大夫不行,只要能请到镇上的大夫,娘肯定就好了。” 是这样吗,小六疑惑的挠挠脑袋,“那我们要做什么?” “我们去求爷爷奶奶吧,只要他们同意,娘就不用死了。” “你怎么知道这么多?” “我就是知道。”五丫也说不清自己怎么知道的,可她就是知道,也愿意去做。 “爷奶会打人的。”小六有些害怕。 “你就说去不去。”眼带威胁。 小六很快应了,说不清是为了那眼神里的威胁,还是什么其他担心之类的。 两个小人儿嘀嘀咕咕商量了一阵,由小六打头阵,五丫在后面配合。 当天午饭,小六扒着碗里的饭,结结巴巴开口,“爷奶,我不要娘死,你们给她请镇上大夫来看看吧。” 一刹那,屋内屋外的眼神齐齐汇聚在他身上。 田老太只觉得耳朵似乎听错了,重复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不要娘死,你们能不能给她请个镇上的大夫。”语气弱上很多,磕磕巴巴。 尽管如此,田老太依旧不爽快,当即质问,“谁教你说的这些话。” 口中这么说着,眼神却不由自主瞥向灶房处的五丫。 五丫见状,放下碗,蹬蹬小跑过来,二话不说,直接给所有人磕了个响亮的头。 “爷奶,大伯大伯娘,二伯二伯娘,四叔四婶娘,求求你们了,求你们再给娘看一看吧,娘可以好的,娘一定会好的,以后我和小六当牛做吗报答你们的恩情。” 闹腾的声音有点大,阮柔在屋内自然也听见了,心下十分触动。 其实她没想着五丫能做到这个地步的,她个小小稚童,能做到这步田地,难怪原主会因此心有怨气。 侧耳细听,原主的儿子小六可能也被吓到了,跟着跪下来,结结巴巴重复着一样的话。 一对儿孙如此作态,可想而知,田老头田老太会如何生气。 当即,她再也等不下去,勉强撑着身子下床,一步一挪,出了屋子,艰难来到堂厅。 期间,堂厅的声音却是越来越大,她没能仔细听,只大概明白,是田老太发飙了。 阮柔七分真,三分假,好不容易挪移到堂厅处,远远的,田二嫂就瞧见了。 屋子里一团乱,田二嫂见状,思及平素两人关系还不错,连忙出来把人搀扶进去,“贞娘,你身子还没好,怎么就起来了。” “我来看看五丫和小六,别惹了爹娘生气。” “唉。”田二嫂轻叹,是已经生气了。 进得屋来,阮柔才终于见到这幅场景。 只见得两个孩子并排跪在地上,田老太在一旁拿着鸡毛掸子,毫不客气的往两人身上抽打。 五丫到底大两岁,又想着是自己起头,连累了弟弟,当即将人护在怀里,自己一个人承受了大部分的鸡毛掸子。 远远的,已经看见她手腕上已经有了几道青紫色的长痕,在细瘦的胳膊上格外显眼。 一瞬间,所有的算计和盘算都化为了虚无,阮柔只觉得一股子气上头,压根没了周旋的想法,一个猛子冲上前去,将两个孩子护住。 “啪。”响亮的一声,阮柔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情不自禁上手一摸,却是已经有了血迹。 连带着心头的热度也一并降了下来,她眼一闭,身子顺着力道往下一倒,彻底把局势架在了火上。 田老太显然也被吓到了,鸡毛掸子脱离手中,直接落在了地上,没发出一声声响。 “老大家的,你看看她。” 别不是死了吧,在场所有人心中都浮现一层这样的担忧。 田大嫂不得不上前去,第一时间往人鼻子前探了一探,浅淡的的呼吸还带着一丝温度。 “娘,还有气儿。”她庆幸说道。 田老太闻言松了一口气,却是旁边的田老头皱眉不悦,“瞎说什么呢。” 田大嫂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将心里话说出来了,当即给了自己几个嘴巴子,“瞧我,瞎说话。” 说着讪讪笑,“爹娘,那你们看,贞娘她?” “老二家的,你们先把人抬回屋吧,多大人了,不知道照顾自己,净给人添麻烦。” 这就是将锅盖在了三弟妹身上,从而掩盖她方才打人的事实。田二嫂微叹气,上前与田大嫂一左一右,将人架起往屋子抬。 重倒是不重,反而轻得吓人,以往她就知道这个三弟妹很是瘦弱,如今更是觉得轻得跟稻草一般,仿佛随时都能被一阵风给吹走。 安置好人,盖上被子,人依旧没醒。 田二嫂踌躇片刻,问,“要请大夫吗?” 田大嫂方才得了一句训,正不高兴,当即反驳,“请什么大夫,你给钱啊?” 田二嫂顿时不说话了,公中出钱她还愿意,要是让她自己出钱,她自己生病了都不舍得,更别说只是妯娌。 小小的屋内憋闷得慌,很快两个人就待不住,田二嫂见人始终不醒,到底不安,忐忑着待会出去要不要冒着惹公婆生气的可能提一句。 正此时,五丫和小六一前一后进来。 五丫一股脑扑到床前,见娘亲好好的睡着,顿时由哭转笑。 “谢谢大伯娘,二伯娘。”经过刚才一遭,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田二嫂不自在,叮嘱了一句,“你好好照顾你娘,有什么说一声就行。” 说完就和田大嫂一起匆匆离开。 至于小六,一直立在原地,默不吭声,小小的孩子,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等人全部离开,小六方才敢上前。 对面前这个屋子,他还是有印象的,记得小时候,他就是跟娘亲一起住在这里,可是两年前,爷奶说他大了,便把他挪出来,跟堂兄弟们住一屋去了。 一开始还有些惦记,后来爷奶不允许他过来,就慢慢的减少了往来,正是爱玩闹的年纪,跟兄弟们一起,整日整日的功夫就没了,他也渐渐长大成了个不需要爹娘的孩子。 看着床上的女人,不用多说,他都知道情况不好。 说不出关心的话,他低低问,“她会好起来吗?” 五丫听到他的声音,立马坚定回,“娘肯定会好的,”顿了顿,她补充道,“只要能请到镇上的大夫。” “可是爷奶不同意。” “那我就继续求他们,求到他们同意。” “娘平时对你好吗?” “好啊。”五丫毫不犹豫点头,见小六一副落寞的样子,她安慰,“娘也很惦记你的,可平时都看不到你。” 这倒是真的,小六平时就有观察到,家里的堂兄弟们跟自己的娘亲好像都不太亲近,他便也学着不提。 家里人都说什么男女有别,可那是他的娘亲,明明狗蛋比他大半岁,还时常扑进他娘的怀里撒娇呢,偶尔他也想这么做,可是不能。 “你要是想给她看病,那就去找阿公阿婆吧。”再次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小六只觉得在这里待着浑身不自在,留下一句话就要走。 五丫疑惑,“有用吗?” 阿公阿婆即是两人的外祖父外祖母,乡下地方称呼没那么讲究。 “你听我的就是。” 五丫还要再问,却见小六已经离开,只看到一个背影。 “那我就去找阿公阿婆。”不管能不能行,五丫都想要去试一试。 但眼下,还是先照顾好娘亲比较重要。 取出自己唯一的小帕子,五丫跑去水缸里洗了洗,擦拭娘亲脸上的伤口,见只是浅浅的一道痕迹,她微微松气。 忙完过后,坐在一旁的小椅子上,她才感觉到手腕和腿上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揭开衣服,几道比娘亲脸上更粗更红的伤痕,正以疼痛宣告着它的存在。 没给娘亲请到大夫,还白挨一顿打,立马,五丫的眼泪就冒了出来,既是疼的,又是委屈的。 床上,阮柔其实早已经偷偷挣开眼,小丫头这模样,倒真是可怜,她也装不下去。 “五丫,你过来,娘给你看看。” 五丫抬头,脏兮兮的小脸上绽开一个甜甜的笑容,快速迎了过去。 “娘,你醒了啊,痛不痛,五丫给你呼呼。” “嗯,娘不疼,五丫你疼不疼。”其实问了也没用,毕竟母女俩都没有药物。 好在隔着一层衣服,田老太下手虽然狠,却只是留下一层痕迹,并未怎么出血。 给人擦干净,又揉了揉,阮柔同样给五丫呼了呼,逗得小丫头呵呵笑。 这边,母女俩难得的静谧时刻,五丫只觉得有娘亲,就什么都没关系,心下却不由得想起小六方才的话。 她要去找阿公阿婆来救娘亲。 虽则有了主意,五丫却是只打算自己去,既不准备告诉娘亲,也不跟方才一样拉着弟弟,她不想再害了他们。 堂屋,田二嫂与田大嫂一起回来,说将人安置好了。 田老太没好气翻了个白眼,“真是金贵命,生两个小崽子。”这是连亲孙子亲孙女一起骂进去了 大房和四房见状,略安慰几句就悄悄溜了,这个说有事,那个说要看着孩子,不一会就没了人影。 人少了,田二嫂的胆子也跟着去了,期期艾艾看着田老太,愣是说不出话。 “还有什么屁,趁早放了。”田老太万分不耐烦。 “娘,你看要不要给贞娘再请个大夫。” “你出钱啊?”田老太脱口就是一句。 田二嫂顿时没辙,自觉尽了力,再不敢多话,便也去忙自己的事了。 等人全部走了,田老太狠狠灌了一杯凉茶,对着田老头不满抱怨,“还真把自己当个东西,镇上大夫,也不看自己配不配。” 镇上药堂可不跟村里的赤脚一样,人家跑一趟都恨得收半两银,什么跑腿费、看诊费,草药前,三儿子那一遭她可都见识过。 田老头听不得这些,当即呵斥,“够了,当祖母的人,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什么样。” “我怎么了?”田老太也来了脾气,“你要愿意请大夫你就去请,反正我没钱。” 田老头见状软了一分,“我没说请大夫这回事,我是说你方才对五丫和小六。” “他俩那就是猪肉蒙了心,给他们吃太饱了,还敢埋怨我们。” “那也是他们有孝心,咱们该高兴才是。”田老头语重心长,“你这样做,叫其他儿子儿媳、孙子孙女怎么看你。” 田老太顿时不吭声了。 “咱俩年纪也不小了,早晚有躺到床上的那一天,你总不想他们一个个有样学样。” “他们敢!”田老太一想到那个场景,顿时愤怒不已,旋即想到家中钱财都在自己身上,那股子恐慌才散了去。 “所以说啊,镇上大夫请不请,不还是你说了算,嘴上跟小孩子较什么劲,糊弄两句就过去了。” “那不是两孩子太闹腾了,不压下去,还以为这个家他们做主了呢。”田老太有些委屈。 “跟你说过多少遍,有些话,憋在心里就行,不要说出来。” “我知道了。”田老太嘟囔,依旧不是很理解。 “晚上你给五丫也炖一碗鸡蛋羹吧。”田老头叮嘱,“别让人把事情闹出去。” 田老太想了想,“行吧,真是便宜她了。” 两人以为屋内没人,却没看到,窗沿边,有一个小小的脑袋,冒了一下头,随即消失不见。 却原来,偷听的人就是小六,他从娘亲房里出来正憋气,听到这些话,虽没全明白,可也知道家里不可能给娘亲请大夫。 那个女人,不会就那么死了吧? 小六心头不知为何浮起一个可怕的想法,随即自己压了下去。 反正他也做不了什么,只希望五丫聪明点,听明白自己刚才的话,至于自己出去请人,他再是没想过的,方才就已经够得罪爷奶了,若是再冒头,爷奶指定得讨厌他。 这个家里,谁都能得罪,唯独爷奶,一点都不能惹他们不高兴,否则他吃的玩的从哪里来。 很快,有二房的堂兄来喊,他便将所有事情抛在脑后,出门跟小伙伴们一起爬树捉麻雀。 等到晚上回来,已是累得什么也想不起来,倒床就睡,不操半份闲心。 五丫却是没那么心大,好容易忙完,就想着怎么告诉阿公阿婆。 第一个想的自然是托村里的婶子帮忙递消息,以往她也见过娘和几个娘娘这么干,可她不知道能找谁,又实在着急,就想着自己过去。 阿公阿婆的家她知道怎么走,并不担心路上迷路,唯一担心的就是来回时间太长耽误了活计,爷奶不同意。 小脑袋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就想到晚上悄悄得去。 晚上,吃过一顿对她而言过于丰盛的饭菜,避开娘亲,给自己捏了一个小小的饭团,准备留着路上垫肚子,随即装作一切如常的模样上床休息。 一夜辗转难眠,次日,比往常早起了很多很多,也不知什么时辰,五丫打着哈欠睁眼,天上的月亮还挂在枝头,亮堂堂一片。 本来还有些害怕的五丫顿时不害怕了,对着床上的娘亲鼓完气,将唯一的小饭团攥在手中,就这么出了门。 “娘亲,我去给你找阿公阿婆,你别害怕,我肯定很快就回来了。” 轻轻的关门声传来,方才还紧闭双眼的阮柔确实立马睁开了眼睛,瞧着人离开的方向,长长叹气,分明是她自己害怕。 即使早已经算计好,可心中依旧不是滋味。 时间一点点过去,月亮落下枝头,消失不见。东边,日光微露,新的一天来临了。 田家院子,公鸡飞上栅栏放声高歌,很快,到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田家人正在起身。 五丫依旧没回来,人小,来回的时间也长,怕是还要过会儿。 听到外面传来喊叫的声音,阮柔复又闭上眼睛。 过了会儿,依旧不见人出来,田老太愈发不耐烦,田二嫂主动请缨,“娘,我去看看,可能是昨天累到了。”说着匆匆过来。 打眼一瞧,屋内至于三弟妹,田二嫂奇怪道,“贞娘,五丫呢。” 阮柔心内一动,田二嫂和原主关系不错,说不得能帮她瞒上一瞒,只要五丫回来不凑巧撞上,说不得能糊弄过去。 随即哀哀戚戚说了一通,什么自己身体不好了,最后再见一眼爹娘,一双儿女年纪还小,她不放心之类的,总算将人诓得说不告诉田老太等人。 田二嫂难得跟公婆撒谎,出得外来,说五丫不大舒服,没起身,她把饭菜给人送过去。 田老太压根没多想就信了,毕竟一个小丫头,昨天那么大阵仗,被吓到也是可能的。 “行了,那今天就歇一天,明天再不干活就不用吃饭了。” 田二嫂笑着应了,端了饭菜过来,一句话不敢多说,放下立马就走。 一旁的小六拿眼偷瞧,见状微有些担心,不会真的打坏了吧。 她昨天可是替自己挨了几下,虽然也是因为对方自己才会挨打,可这么想着,顿时饭都吃不香了,要不,待会他就去看看吧,就看一眼。 好在,没等他过来,五丫就先回来了,且还是自己一个人回来的。 阮柔当即心下一咯噔,别不是阮家连亲女儿要死了都不管吧。 这也不是不可能,在乡下聘礼最多只有三五两的情况下,田家可是给了十两银子的聘礼,阮家足足留下九两,只拿一两银子随意置办了些嫁妆。 说是聘礼,可其实这么多钱,彼此心知肚明,跟买仆人丫头的卖身钱没什么两样,往后女儿就不再是自家女儿,而是夫家的儿媳。 正担忧着,五丫面色如常关上门,转头却对着娘亲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 第86章 寡母二合一 阮柔失望后正寻思其他的办法, 却忽然见五丫悄悄将食指竖到嘴边,比了一个“嘘”的手势, 嘴角大大的笑容彰示了此行的成功。 果不其然, 不等她多问,五丫凑到耳边,压低声音道, “娘, 阿公阿婆说待会过来呢。” “真的,五丫,多亏你了。” 五丫羞涩笑笑, 不自在地扭着身子, 不知该如何面对来自娘亲的夸赞。 “饿了吧,赶紧吃点。”母女俩又说了些体己话, 阮柔赶紧将饭菜让五丫用了。 五丫摸摸肚子,来回走了一个多时辰,丁点大的饭团不过勉强填了牙缝,此时一提, 肚子顿时饿得咕咕叫。 当下大口狼吞虎咽起来,吃得异常凶猛。 吃过后, 五丫自己去将两人的碗筷洗了,又领了些其他活计,一通忙忙碌碌,倒也没人发现她早上的不对劲。 吃过午饭, 好容易回来午歇,刚躺下,就听见外面熟悉的声音。 “是阿公阿婆!”五丫激动道,说着就要起身去外面迎接。 阮柔将人拦下, “听娘的,过会儿再去。” “哦。”五丫虽然不懂,却还是依言照做,只两只紧攥着的小手显示着她的焦急。 不一会,外面传来田老太的声音,“五丫,出来了。” “去吧。” 五丫再等不及,飞奔扑向外面,只还记得娘亲在屋里养病,回身小心将屋门关了。 “这孩子。”阮柔苦笑,屋子里闷得她也难受来着。 乡下人说话的嗓门向来大,田家没有遮掩的意思,故而,几人在院子内的说话声,俱被她听了个清清楚楚。 不说对待儿媳,对待外人,田老太还是十分客气的。 “亲家,你们怎么来了?” 一道陌生没听过的妇人声音笑呵呵回,“好久没见,听说贞娘病了,我给拿两个鸡蛋过来。” 两村相距不远,儿媳当日病倒很多人看见,故而田老太并没怀疑家中有人通风报信。 “哎呦,真是客气了,贞娘这孩子那天突然倒下来,我们也吓了一跳,请了大夫也看不出什么,现在还在屋里躺着呢,你们可要去看看。” “待会吧。”阮母既然来了就不着急,女儿那边总有机会去看,倒是外孙女说的什么要死了,她得探个究竟,不知是小孩子不懂瞎胡说,还是这老婆子故意欺瞒。 两个四十多的妇人彼此你来我往,说些家中琐事,什么儿孙顽皮,嫁妆聘礼之类的话来,其乐融融。阮父则跟亲家公比对今年田地收成,这个说收成不行,那个跟着说家中人口多,说得彼此唉声叹气 五丫静悄悄的出来,瞧见大人说话,并不敢言语,只一个劲盯着阿婆,眼神里毫不掩饰催促之意。 阮母并不搭理,又是谈了好久好久,方才将鸡蛋塞过去,“都带来了,总不能让我再带回去。” 田老太这才笑呵呵接下,粗瞄一眼,大概有二三十个,更是满意,好歹这几天吃掉的鸡蛋回本了。 所以说啊,养个闺女做什么,还是生儿子好,永远不亏。 直至此时,阮母的脚步方才微微急促,离开时不忘给老头子使了个眼色。 阮父会意,又捡了几个话题,愣是把两人的视线吸引开。 另一厢,阮母跟着外孙女过来,进了屋子,到底还是将屋门关上,如此,再压低点声音,外面也听不见什么。 “娘。”阮柔望着进来的妇人,按年纪,对方才四十许,可看起来已经有五十多岁,半头的白发,沧桑的面容。 哎。阮母应着坐在床边,摸摸她的额头,“怎么突然就病了?” 阮柔摇头,并没说实话,“不知道,那天突然就倒下了,怕是有什么病,老蔡头也看不出来。” 阮母沉默,“是你让五丫来唤我们的?” 阮柔当然摇头,“没有啊,五丫,你怎么去喊阿公阿婆了,难怪早上不见人影。” 阮母一时间竟瞧不出真假,低垂着眉眼,她问,“亲家是怎么说的。” 阮柔苦笑,“这几天都开始给我炖蛋羹了,怕是什么了不得的大病,你来了也好,两个孩子我也想请你们帮忙照顾下。” “说的什么话,”阮母皱眉,“你还这么年轻,不过病了一场,过几日不就好了。” “这几天总觉得没劲,也吃不下去饭,就怕我一时去了,什么都来不及交代。” 阮母默不吭声,对这个女儿,她是有些愧疚的,可惜,愧疚不值钱,前两年女儿守寡守够了,说想要回家再嫁,她跟老头子商量过后,给拒了。 那时候她是怎么想的来着,田家的日子不差,又有一双儿女,留下来以后的日子都不愁了,回去再嫁还能嫁什么样的人家,倒不如守着,还能挣个好名声。 只没想到,女儿这么快就不行了,这世道,一个个年纪轻轻怎么就要去了。 她再看看一旁的外孙女,母女俩长得有些像,俱是瓜子脸、柳叶眉,便是此时瘦削的脸都如出一辙。 也还小呢,她想。 “五丫说想送你去镇上看看大夫,你怎么想的。” “能去自然最好,能活着谁想死呢。”阮柔冷笑,随即苦涩道,“不过我看也不大可能了,平白浪费钱。” 祖孙三代一齐陷入沉默。 良久,阮母发出一声叹息,“唉。”没钱逼死人啊。 五丫也不知听没听懂,当即扑通一声,竟是再次跪了下来,“阿婆,求求您了,就救救娘吧,娘要是没了,五丫就没娘了。” 阮母条件反射,先是往外面看了一眼,方才将人拎起来,“行了,你娘也是我的女儿,能做的我都会做。” 至于什么是能做的,她没说,阮柔却也猜得出来,出力可以,不能出钱。 “娘,你去帮我说说吧,治得起我就治,治不起我就死心了。”最后,阮柔扔下这么一句话。 阮母又是沉默好久,道,“好,我去说。你告诉我,身上还有多少银子。” 阮柔示意五丫去拿小存钱罐。 五丫蹬蹬跑到位置,蹲下动作一番,又蹬蹬跑回来。 她递给阮柔,阮柔又转手给了阮母。 阮母没顾忌,打开一看,脸色愈发难看,“怎么就这么点。” “家里也没个进项,能有这么多还是因为我没怎么花过。” 时下,乡下主要靠宗族治理,一个宗族,便是一大家子,长为尊、幼为卑,自上而下,一个宗族便是一套完整的秩序。 秩序自然维护上头的利益,故而分家基本也只在家中老人去世后,也就是说,田老头田老太只要还在,田家就别想分家,否则定然要被外面指着鼻子大骂不孝。 虽然不会分家,可基本上,每家的小家里,能赚钱的总会自己想办法攒点钱,用于小家的一些日常支出以及人情往来,因为钱不多,大家长们通常都会睁只眼闭只眼,不多干涉。 而女婿至今已经离开六年,也就是说几乎没有收益六年,还剩下这些,客观来讲,还算不错,可真要用到钱,压根没什么用。 田家肯定不愿意给女儿看病,否则刚才也不必要瞒着自己,至于自家出钱,阮母压根没想过,因为根本不可能,又不是多有钱的人家。 如此,除非赤脚大夫误诊,否则,闺女去镇上,怕是真就只能去看一趟,于病情毫无用处。 可这一趟,却不能不去,否则,她心里也过不去那一关。 “五丫,乖,别哭了,阿婆肯定想办法。” 好半晌没得到回应,五丫就默默开始流泪,偏这孩子还不敢露出一点声音,静悄悄的,又可怜又可爱。 看着看着,阮母突然发现不对劲,“小六呢?” 阮柔自然不知道,但猜也能猜到,定是出去玩耍了,五丫却是立即回答,“弟弟出去顽了。” 果不其然,阮母的眉头皱起,“小六跟你不亲吧。” “嗯。” 阮母点点她的脑袋,“你啊你,过得稀里糊涂。” 阮柔也不反驳,相反,她也是这么想的,原主可不就是活得混混噩噩。 “行了,你好好休息,我出去跟亲家说说。” 阿婆离开,五丫抬头,哭过后双眼雾蒙蒙的,开心道,“娘。” “嗯,会没事的,娘还有点事,要麻烦五丫一下,五丫能帮娘跑一趟吗?” “当然呢。”五丫连是什么事都没问,毫不犹豫应下。 “你待会等天黑了,去找你惠姨,就说请她们来看我一趟,说说话。” 五丫点头,“我等天黑了就去。” “还认得惠姨是谁吗?” “知道的,三姨婆家的姨姨。” 她所说的惠姨即是那天官媒托给她传消息的人,不拘两人是金钱交易,还是有什么往来,总归一事不劳二主,同为田家媳妇,来看一眼也不是什么大事儿。 突然,外面传来了一阵尖锐的声音,来自田老太。 “我们家没钱,你阮家要是有钱,自己把人抬回去。” 阮母也有些怒了,“贞娘嫁到田家来,我不说她做的有多好,光看她为满仓守了六年,你们就不该这么绝情。” “什么绝情不绝情,要不是你女儿这个丧门星的,我儿子能死吗?” “女婿那是病的,又不是意外,你凭什么说我女儿是嗓门星。” “就是她克的,现在好了,去了下面正好跟满仓团聚。” 话赶话,不知怎么就突然说到这儿,田老太顿时有些后悔,这可不是她的真心话。 毕竟,要说真想要人去死,那是假的,又不是有深仇大恨,人活着也是一份劳力,两个孙子也有娘亲照看,总比死了好。 但让她服软也是不可能的,两个快要年过半百的老婆子,从吵架、到上手,不过短短时间。 田老头原本没大在意,眼看着都打起来,再也坐不住,上前将田老太拉开。 “够了,”他很是生气,嗓音便格外大,“有什么不能好好说,亲家好不容易上门,怎么还打起来了。” 田老太方才被揪掉了一小撮头发,此刻正疼得直嘶溜,闻言,甩了个大白眼。 另一边,阮父好声好气将阮母劝下,“知道闺女病了你着急,可再急也不能动手啊。” 得,这锅还是扣回来了,田老头也没了好脾气。 “亲家,去镇上找大夫,来回一趟说得容易,可看过之后呢,是治还是不治,治,家里实在没那个钱,不治吧,又要说我们狠心。” “就是,要是点小病,我们也就治了,可老蔡头都说看不出来什么毛病,让准备后事了,我们还能怎么办,家里的孙子要娶媳,孙女要出嫁,桩桩件件,哪样不要钱。” 阮父却抓住了重点,狐疑道,“老蔡头没有看出什么是毛病?” “没有。”田老头却没当回事,老蔡头不过是个半吊子,常见的毛病能看,看不出来的,自然是大病了。 阮父却就此生出几分底气,“什么毛病都没看出来,哪里行,好歹去一趟镇上,我在这儿直接说,要是看病超过二两银子,我们再不提这事,但如果二两银子能治,希望亲家也不要吝惜。” 田老太听着好像有什么问题,但又好像没有,二两银子一条命,家里也不是承受不起。 但她到底没有直接应答,而是看向田老头。 田老头思忖一番,不拘对方话里带着什么机锋,有这句话,田家再不用为此背责,自然最好不过,遂当即应道,“行。” “老婆子,你问问贞娘那什么时候方便,我再让老大去借辆牛车。” 人病着,自然不能坐村口的牛车,而单独一个来回,少不得给上三文钱,又是病人,来回十文钱没跑了。 田老太不情不愿的去了,见了阮柔和五丫,自然没给好脸色,可到底目的达成,阮柔便直接给了明天的日子。 “今天身体没什么劲,若是明天牛车方便,那就明天吧。” 即使当着奶的面,五丫也忍不住露出高兴的姿态,得了田老太好一个没眼。 “我知道了。”说着转身就走,连一句关心的话语都不曾多说。 事实上,自打她病了,家里也就田二嫂释放过一些善意,其他人,既不安慰也不嘲讽,全当不知道这个人,反让阮柔更加憋屈。 不一会,又有人过来,却不是田老太,而是田二嫂,她高兴道,“贞娘,田癞子家明天牛车没空,后天,就后天送你去镇上。” 说着,她抹了抹眼睛,似有几滴晶莹。 阮柔心下感动,面上不表,“唉,去看看我也死心了。” “说什么呢,好好养着,听说爹娘答应了二两银子的药钱呢。”后面这句,她是压低声音说的。 阮柔并不指望这二两银子,她这病是装的,还指着明天官媒那边能打点妥当呢,不过,她就给了二两银子,也不知道对方愿不愿意为此奔波。 但无论如何,现在都只能一条道走到黑,再没了犹豫的余地。 当晚,五丫悄悄去了惠娘那边一趟,对方也是个机敏的,第二日,就笼络了几个村中的姐妹一起过来,都是以前原主还没守寡前,有些来往的人。 若不是有这层关系,田家都未张扬,她们也不会上门,毕竟看望病人总要带点东西,不拘两个鸡蛋还是一兜子菜,都不是凭空白来的。 田老太除去有些惊讶外,就收了礼物,把人送进屋子。 这会儿,她总算察觉出些不对劲,先前亲家上门还能说巧合,可这些并不亲近的媳妇们上门,由不得她不怀疑,只也没往别的方向多想,而是估摸着,三儿媳这是要吩咐后事,说不得还要托孤。 而实际上,阮柔想见的也只有惠娘,躲开众人,她将明日需要官媒帮忙的一一说了,听得惠娘直皱眉头。 “这能行吗?”她做贼似的偷偷问。 “差不多吧。”阮柔这几日也算看明白了田家人的性格,要说多看重名声,那肯定是没有的,毕竟又不是多富贵的人家,不过在可有可无的事情上略显坚持。 本来她的死必然给田家一部分压力,可若是这份死不仅不会造成损失,反而会带来利益,她有八成把握最后田家会同意。 “行吧,”惠娘眼神复杂,没想到平时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内里竟然有诸多算计。 田家这边若是能过,她觉得就有九成九的把握,毕竟姑姑她,唉,只能说女人命苦。 “多谢你了,若是还能有以后,我定然厚礼相赠。” “不用了,我本也不是为了你。”惠娘想起姑姑和早殇的表姐,心下感怀,也没了闲聊的心思。 “那我就先回了,你好好养病,等明儿好起来了,咱们一起去山上摘野果。” “好。”阮柔笑着应,将人送走,便开始预备起明日的情景。 方才她跟惠娘可是说了不少,大多需要官媒那边帮忙,既要打点药铺,又要见过对方,也不知能待多久是,是否能一切顺利。 或许是前头睡得久了,又或许是关心则乱,这一晚,阮柔难得没有睡好,梦见些乱七八糟的,醒来全不记得。 半晌午的功夫,估摸着村里去镇上的人跑过两趟,田大哥自田癞子家借来了牛车,少不得给了五文钱,又说了好些好话,自是不提。 且说阮柔这边,人还躺在床上,勉强在田大嫂二嫂的搀扶下起身,半靠在轿身上。 紧接着,却在接下来的人选上犯了难。 田老头和田老太都不愿意跑这一趟,一来不至于为了个小辈奔波,二来,也怕过了病气。 “老大家的、老二家的,你们陪着走一趟。” 田二嫂自是没有不乐意的,倒是田大嫂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个一二三,最后只能跟上。 田大哥在前面赶车,阮柔三妯娌坐在轿中,颠簸着前进。 田二嫂有意逗人开心,高兴跟她道,“娘给了一两银子呢。”说着看向田大嫂。 田大嫂那叫一个憋屈,其实,她愿意来,其实是想看看能不能偷偷扣下点儿,现在好了,全叫老二家的喊出来,没戏了。 田大嫂生气,一言不发,田二嫂不明所以,阮柔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也当做不知,只偷偷捏了捏对方的手,以示安慰。 随着距离越来越近,阮柔的心也渐渐提了起来。 眼见入了镇上,不用多犹豫,田大哥径自向着北边的回春堂而去。 镇上拢共就两个医馆,名声却截然不同,一为回春堂,位于小镇北边,坐诊的大夫极有善心,收费不高,多为穷人看病。 二者,为东边的舒元堂,诊治费都得一两银子起步,说是医馆,其实更像富贵人家圈养,至少一般穷人家是看不起的。 来到回春堂,只见门口人来人往,来往人口皆衣衫破旧,一个个面带苦色。 牛车进不去,田大哥只得远远的将牛车停在不远处,田大嫂和田二嫂一左一右搀扶着人进去。 好在内里看病的人并不多,只见得正位上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大夫高坐堂上,正为人看病。 几人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等候,不一会就轮到他们。 老大夫姓全,人称一声全大夫,阮柔坐在那儿,伸出手,与对方眼神对视片刻,见其依旧笑盈盈,不见丝毫异色,忍不住怀疑,难道官媒那边没有来到这里打点。 但很快,她就打消了这个疑惑。 因为这一次,她并没有在自己的脉象上做手脚,对方却似是而非的说了些诊治的话语来,几人听得半懂不懂。 田大嫂实在着急,直接问道,“大夫,这病能治吗?” 全大夫被打断,也没生意,优哉游哉道,“治也能治,就是富贵病,好好养着,多吃点好的,也能多活几年,我这里前些日子收了一根二十年份的人参,分你们一点沫子,隔十天炖一锅老鸡汤一起吃了就行。” 田大嫂的嘴巴渐渐成了原型,很想出去看看,是不是当家的走错了地方,他们来的是舒元堂,而不是有仁善之名的回春堂。 可转眼看到身边人的模样,显然,并不是。 可这大夫怎么就能说出这样的话,鸡汤配人参,地主家也不敢这么来吧。 第87章 寡母五 全大夫第一次干这样的事情, 瞧见妇人的震惊神色,既有心虚,又有一点难言的舒爽。 以往这可都是只有舒元堂陆老头敢说的, 他面上嫌弃, 可实则心内羡慕得紧, 如今能过过嘴瘾也是好的。 舒坦过后,他才正经了面色,一本正经道,“若是这些用不起, 先买些固本培元的草药回去吧, 不多, 只要一两银子,诊费我就不多收你们的了。” 一两银子,田大嫂摸着兜里刚刚够的铜板,依旧不情不愿。 她舔着脸,赔笑道,“大夫,我们农家实在没有那么多钱, 您是救苦救难的大夫, 能不能便宜点。” 全大夫摇摇头,他这次可是赔上名声的,收个一两银子都嫌少,若不是兰侄女求上门来, 他看着可怜,也不至于做这勾当。 “药肯定值这个银子,人命关天,你们好好想想吧。” 田二嫂拉拉田大嫂的袖子, 其中满含焦急之色,田大嫂心中暗骂。 “谁家买东西不还价,就她着急,倒显得我铁石心肠。” 抱怨过后,想到田老太那边,即使真的贪下银子,也不定能昧下,贪心倒是去了几分。 “行吧,一两就一两。”田大嫂动作缓慢掏出银子,宛如慢动作一般,好久终于放到桌上。 全大夫接过,用戥子称了称,笑道,“刚刚好。” 可不刚刚好,田大嫂撇嘴,她身上就剩回去的五文钱,再多是一分都没有了。 拿了药,镇上也不是他们多待的,三人转身就要出去。 正此时,外面忽然进来一个中年妇人,浑身大红大绿,看着就喜庆,与这满眼哀戚的药堂格格不入。 只见她眼睛晶亮,忽然拽住田大嫂的胳膊。 眼眸低垂,阮柔一眼就认出,那是熟悉的官媒。 未免露馅,她跟对方都无眼神对视,静静看着对方发挥。 “哎,大妹子。” 田大嫂疑惑回头,“你是?” “我是镇上的媒人,姓佟,人都称呼我一句佟媒婆,专给人保媒拉纤的,可是促成了不少好姻缘。” “媒人?”田大嫂更加疑惑了,来的三妯娌可都是嫁过人的妇人,梳着妇人发髻呢。 “我这可有一桩巧宗,你们要不要听一听,隔壁茶楼,我定了位置,咱们去坐一坐?” 本来田大嫂一听不想动弹,结果,听到隔壁茶楼,眼神顿时亮起来,倒不是馋人家茶水,而是馋里面的点心。 于是乎,就这么半推半就,四人一起进了隔壁的茶楼。 等人走后,全大夫从坐诊的座位前移开,来到后面的堂屋。 全夫人也在后面,着急问道,“怎么样了?” “弄好了,”全大夫回,“不过说好了,就这一回,要是多了,我这名声也别想要了。” “就这一遭,就这一遭。”全夫人激动地双手合十,“多亏你了,改明儿,我让兰花请你喝酒。” “喝酒就不必了,兰花自己能想开最好。” “唉,怎么能想开,恬恬那孩子我现在还记得,刚嫁过去不到一年,就因为洗澡被人偷看,愣是被那沈家人逼得上了吊,小小年纪也是可怜。” 全大夫就不说话了。 方才的官媒兰花其实是他夫人的娘家侄女,在镇上做着官媒的活计,男人也吃苦能干,家中二子一女,日子也算和美。 及笄之年,唯一的女儿恬恬出门子,也置办了几两银子的嫁妆,何其分光,结果,一年光景,就因为这样的原因去了,叫一向她的娘家人如何作想。 可无论心里如何怨、如何恨,恬恬到底是自己上吊的,至于沈家人在后面做了什么,他们没凭没据,连指责都不能,还得被迫接受沈家人为其传出来的好名声。 什么他沈家媳宁死也要守清白,将来定能入沈家陵墓,享沈家后代子孙供奉。 人都死了,什么香火供奉,不过说了好听,他们除了骂几句孩子太傻,沈家太毒,别的也做不了什么。 甚至于,在旁人提起这层好名声时,侄女侄女婿还得对着别人笑,连声道是,每一次都跟在人爹娘心头扎针一般,刺入肉里,痛不能言。 结果,转头沈家不到半年就娶了新媳,连恬恬的模样怕是都早忘记了。 这口气就这么活生生咽下,兰花侄女心头就一直堵着,恰好又在这寡妇身上看到了女儿的影子,可不就愿意帮忙嘛。 全大夫的记忆不由得跟着回到昨日,侄女上门的时候。 她眼中带着久违的光彩,不是面对外人场面上的笑,而是发自真心的急切。 “姑父,你这次可一定得帮我。” 随后,就将那个妇人的经历一一道来,“我看见她,就想起了恬恬,若是恬恬当初有她三分心眼,也不至于......” 说着又免不了垂泪,“我想着,看见她好,就跟看见恬恬也好了一样。” 全夫人见侄女这般,免不了多番劝说,全大夫本就不是心狠的,不然也不会一直开着不怎么挣钱的医馆,故而犹豫半晌还是答应下来。 由此,才有了这么大一出好戏。 “希望兰花能走出来吧。”全大夫叹息一声,不图什么报酬,只希望兰花能想通,也省去亲朋担忧。 “一定会的,兰花当初就怨自己对恬恬关心不够,其实哪里是她的错呢,咱们谁能想到,沈家自己看管不严不说,还逼得恬恬,唉。” ...... 回春堂两人的谈话暂且不提,隔壁香茗居,高兰花笑眯眯将人迎进来,在二楼开了一间包间,又点了一壶茶水、两盘子点心。 “敢问你们是哪里人?” “下面小田村的。” “小田村啊,那可是个好地方,不论姑娘媳妇子都是好名声。”按下心中的厌恶,高兰花态度十分热情恭维。 田大嫂被人一捧,笑得骄傲自豪,顿时将什么都说出来了,譬如几人来做什么,家中的愁苦、困难等等。 高兰花三言两语间就将田家情况打听一遍,心下了然,田家是难办,可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毕竟穷人谁会跟钱过不去呢。 眨眼间,两人就跟亲姐妹一般亲热,阮柔在一旁见了感叹,她是没有这样的交际能力的。 倒是田二嫂,没人搭理,就只能吃茶吃点心,茶水点心滋味很好,可她吃着烧心啊,要是没什么事,人家凭什么跟你这么客气。 可她提醒机会,田大嫂都当看不见,聊得那叫一个欢快。 不一会,高兰花见聊得差不多,终于有意提出自己的请求。 只见她面露为难,“我有一桩事情想请田妹子你帮帮忙,不知你有没有空。” “自然有的。”田大嫂正浑身舒坦,哪里顾得及其他,当下连什么事都没问,大包大揽应承起来。 田二嫂实觉不妥,用力拽了下对方衣袖。 高兰花见状,眼睛眯起来,“方才真是怠慢了二妹子,有些事不方便在这里说,咱们去隔壁吧。” 说着一手牵一个,就要往隔壁去,田大嫂恨不得走在她前面,田二嫂却牵挂着贞娘,一个劲回头望,不愿意离开。 阮柔无奈,只得给她使了个眼色,让她放心,自己则装作欢喜糕点的模样。 田二嫂这才跟着去了,只心中依旧惴惴不安。 那一边,两人离开,去了隔壁的包间,少不得又是一壶茶两盘子点心,田大嫂眼睛都亮了,含含糊糊听着对方说话。 而这一边,阮柔本在屋内安坐,外面响起两声敲门声,“笃笃笃。” “进来吧。”阮柔心中知晓是谁,当下应道。 来人推门进入,却是一对中年夫妻,陪伴着一个文弱青年。 不需多思考,阮柔立即明白这就是高媒婆介绍的人,当下起身,露出一个羞涩腼腆的笑来。 柳湛青不知为何,看见那个妇人如此笑,头顶凉凉,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亲切中带微微涩意。 丧妻再娶,也是实属无奈,他身子弱,下面仅有一三岁稚子,尚不知事。 家中唯一的一间早点摊,他一生病就得跟着歇业,不知少赚了多少钱,偏身边不少豺狼虎豹,柳家族人且不说,几个堂叔堂兄恨不得登堂入室,反将他赶出门去。 就说儿子的舅家,竟也仗着孩子的名义屡屡上门“帮衬”,可实则心里怎么想,他看得一清二楚。 铺子不开就没钱,可开了,少不得有人上门打秋风,无奈,他才生了再娶的心思,不说别的,起码能帮着挡一挡。 也是因着这样的顾虑,他对妻子唯一的要求就是能立起来,不要跟前面媳妇儿一般,铺子里赚钱的钱,一半填了他的医药费,一半都被娘家族人摸去,硬生生塞大人家的胃口。 不知为何,以前的他竟也能容忍,稀里糊涂的过着,也不觉得不对,或许是最近病情愈发不好,人的脑子反而清醒过来,他此时无比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 故而,一开始听说是小田村的妇人,他还有些犹豫,毕竟那里的妇人,说的好听是守贞乖顺,实则不过跟提线木偶一般,别不是娘家说一句就把铺子送过去了。 等到后来,高媒人实打实跟他说了一通对方的难处,再提到这个计策,他立时就有了八分满意。 人不拘男女,不怕心眼子多,只要为着自己人、不作恶,心眼再多那也是好心眼,可若全然无辜单纯,未必不是作恶。 中年夫妻是高媒人的儿子儿媳,此番陪他来看人,总不能让一对男女单独相处。 但两人也有点心思,一进屋就躲到了角落小二沏茶的地方,并不说话,也不发出一点声响。 柳湛青坐上桌子,一男一女,一个丧妻,一个丧夫,没有少年男女的羞涩,彼此互相问过情况,得知对方想要带着一个女儿,他也没什么不同意的,愿意带着孩子正说明是愿意正经过日子的。 阮柔此前就有过心理准备,见到真人一副仪表堂堂的模样,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尤其她瞧着对方有些熟悉,禁不住心生好感。 两人又谈了些以后的想法,以及对付田家的说辞等等,已是两盏茶水的功夫。 忽的,门外又传来了敲门声,是一个十岁上下的小丫头,竖着丫鬟发髻,一瞧就知道身份。 她也不敢发出声音,几乎是用气音,指指隔壁,“人要出来了。” 几人恍然一惊,中年夫妻总算不再装鹌鹑,当下拉着人赶紧出来。 柳湛青被人拽着,回过头来,拱拱手,“以后多麻烦姑娘了。” 阮柔亦是笑,“都是相互的。” 前脚,几人刚钻进左边包间,另一边,右边包间的高媒人带着田大嫂二嫂出来。 第88章 寡母二合一 田大嫂面上为难,却难掩其上夹杂的微微兴奋。 至于田二嫂,则是全然的气愤,偏碍于大嫂的份上,又不好口出恶言,气鼓鼓跟在后面。 高媒人将人送回来,也不再进来闲谈,就要离开。 “我还有事要忙,里面还有糕点茶水,你们吃好喝好再回去。” “哎,您忙。” 田大嫂扬起笑脸,一直目视对方离开很远,才收回视线。 包厢门再次被关上,田大嫂一屁股坐下,边咀嚼点心,边打量着三弟妹,那眼神,跟打量肉摊上的猪肉没什么区别。 阮柔摸摸身上的鸡皮疙瘩,有气无力问,“大嫂,可是我有什么不妥。” “没什么,没什么。”说着,还拉住要通风报信的田二嫂。 又吃掉两块点心,田大嫂颇为回味地舔舔嘴唇,珍而重之将余下两块用帕子包裹,塞进袖中。 “好了,回去吧。”她丝毫不心虚,临走前,愣是将桌上茶水一饮而尽。 田二嫂搀着弟妹,田大嫂则去隔壁巷子里找赶车的田大哥。 等了好一会,依旧不见人影,田二嫂看看天色,不由得有些急了。 “贞娘,你能自己先在这坐一会吗,我去看看。” 阮柔心知那两人恐怕是说刚才高媒人说的事情,哪里能让田二嫂去打扰,遂做出一副虚弱无力的模样,半靠在对方身上。 田二嫂将人搀住,关切道,“贞娘,可是又不舒服了?” 阮柔故意不言,摇摇头,“二嫂,我无事。方才那位嫂子跟你们说了什么啊?” 田二嫂为难,刚才大嫂可是千叮咛万嘱咐,让她不要多说。 她的思绪不由得回到半个时辰前。 那位高媒人笑得和善,“方才我在回春堂听到,你们那位妯娌,是否命不久矣。” “可不是,唉,年纪轻轻的。”吃人嘴软,田大嫂此时无有不应的。 高媒人面上的笑越发慈和,眼中绽放出一道道异彩。 田二嫂见状不由暗暗心惊,老话说,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这妇人素不相识,却愿意为他们花钱,可知必有所图。 “我这里且有一桩巧宗,哎,这事我本不愿意做的,平白伤天和,可恰巧遇到了,我正好跟你们提一句,若是能成呢,少不得你们的好处,若是不成,也就罢了。” 听见好处二字,田大嫂愈发积极,“好嫂子,你快说,有什么好事。” “是这样的,”高媒人说的煞有介事,“我这里呢,有一户人家,鳏夫,身体不大好了,就想娶一个媳妇来冲冲喜,若是冲活了,自然万事大吉,可若是没成事,岂不有违天和。” “可这些跟我们有何关系?”田大嫂听得稀里糊涂。 “好妹子,你慢慢听我说,那人呢,尚且未到三十,他也不愿意娶一个二八年华的,这不耽误人一生呢没,所以啊,就想着,娶一个寡妇。” 田大嫂面容忽的一变,“不行的,我们小田村媳妇不二嫁。” “这哪里就是二嫁了,我刚才可是听见,都是要死的人,指不定这两人一成婚就一起去了,只是说要人陪葬不好听罢了。” 田大嫂依旧犹豫不决。 高媒人见状,下了一剂猛药,“那妇人若是去了,还留下一双儿女要抚养,这养孩子啊,不知得花费多少银子。” 这话可正好戳到田大嫂心坎上,大房作为长房,将来不仅要给田老头田老太养老,更要照顾下面的弟弟妹妹,甚至包括侄子侄女,想到家里那群小崽子日后的婚丧嫁娶,她都替自己和儿子委屈。 故而,老三家的若是去了,对二房和四房还没甚影响,对他们大房却是实打实的损失。 “所以啊,人活着总得为自己和儿女们多想一想。”高媒人见她意动,愈发火上浇油,“我说的这人,其实就是想找一个陪着他一起去,给的钱也高,足足十两银子,聘礼一样不少。人还有一样跟我松口了,若是有女孩子,尽可以带来,以后跟他儿子也好相互扶持。” 田大嫂顿时跟被挠了痒痒似的,,蠢蠢欲动,心内不自觉打起了小算盘。 聘礼十两银子,还能少个小拖累,至于小六这个侄子,作为三房唯一的男丁,她倒是没想怎么样,总归再养两年也是一个壮劳力。 田二嫂听得心惊胆战,不敢言语,只用手轻轻拽了下大嫂的衣袖。 田大嫂正想的入神,压根没搭理,从十两银子已经开始想到,怎么去说服公婆答应了。 且还有一个难听,三弟妹到底只是田家媳妇,若要再出嫁,这笔聘礼怎么才能扣在自家,而不是被其娘家阮家贪了去呢。 唯一的切入口只有侄子小六,渐渐的,思路顿时明晰。 接下来,田大嫂心不在焉,连续听了大半天高媒人对男方的吹捧,什么有一间赚钱的铺子啦,为人和善脾气好啦,说实在的,若不是身体不好活不了多久,她都想把自家表妹说过来了,毕竟好歹也是镇上,比乡下土里刨食的不知要好多少。 可惜啊,不长命,也就只能找三弟妹这样的了,也是可怜。 “大妹子,你怎么说?”叭叭一通,高媒人险些口水都说干了。 田大嫂心里已经肯了□□分,却还故意做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我们小田村你也是知道的,三弟妹这样,她自己的意思是一个麻烦,还有我公婆那边,也不一定愿意,别说十两银子,就是百两银都不好说。” 高媒人立即转了脸色,“不愿意你早说啊,白瞎我这么多时间。那可是十两银子,要不是人柳小哥有良心,这价钱黄花闺女我都能给他找一个来,还用得着你们。” 田大嫂顿时被架住,她方才还想摆摆架子来着,这下可好,下不来台了。 气氛僵持好半天,还是高媒人率先递了梯子,“唉,我也不跟你拿乔,符合条件的,不造孽的,我打听这么多天,也就你家这一个,你回去问问,要是愿意呢,一切好说,要是不愿意,我也不勉强。” 田大嫂也软了语气,“我是真不能做主,不然也不能阻了三弟妹和小侄女的将来不是。” 高媒人见状,方才重新扬起笑脸,“这就对了,试一试总没问题的嘛,不成也就当认识个朋友。” “那是那是。” 彼此又说了些恭维话,这才各自散了。 田二嫂只听得心头猛烈跳动,又是害怕又是震惊,“大嫂,这事不能做!” 把生病不行了的三弟妹嫁给一个同样要死的老鳏夫,这叫什么事啊。 田大嫂哪里肯听,“这事你说我说都不算,还得爹娘做主,更何况,三弟妹这病,咱家治不起,说不定人镇上的就有钱治了呢。” 田二嫂讷讷,觉得不是这么个理儿,却又不知该怎么回应。 “总之啊,你先别跟三弟妹说,等我回去跟爹娘商量商量,若是成再说不迟。否则,她本就病着,不是平白要人跟着忧心嘛。” 田二嫂一听有理,不再吭声。 “二嫂,二嫂?” 田二嫂回神,瞧着贞娘又忍不住露出怜惜的神情。 阮柔摸摸自己瘦削的脸,“二嫂,不用这么看我,我其实已经接受了。” “唉。”说了很多遍的安慰话语,此刻再说也无用,田二嫂只是叹息。 打消田二嫂前去找人的想法,两人靠在门前的沿上歇息会儿,就见隔壁巷子里缓缓走出一辆牛车,田大嫂赫然在上面。 “二弟妹,快将人扶上来。” 田二嫂慌忙照做,紧接着自己上去,三妯娌如来时一般,却不免有了各自的小心思。 田大嫂想着回去后怎么跟田老头田老太说,才能说服人。 田二嫂则心惊胆战思考着接下来的发展,却只感觉一阵无能为力,二房在田家从来就不是能说得上话的人。 至于阮柔,更是盘算将事情彻底定下来,兼之还有一些其他的事情,譬如原主儿子小六的安排,她可是知道的,如原主这般的妇人,不管怎么说,心里还是放不下儿子,她不去教,总得把人未来铺垫好,如此,算是尽了原主为人母亲的责任。 牛车晃晃悠悠,因着耽误了不少时间,此时夕阳已经西斜。 一行人回到家,依依不舍交出身上最后的五文钱,田大哥去归还牛车,另三人径自进了屋。 田老太从半下午就开始等,一直等到如今,接近傍晚的时候,正攒了满肚子不高兴。 听见动静,她也不起身,只斜着眼睛瞧人,嘴里不阴不阳的说些怪话。 “哟呵,还知道回来啊,我还当我没了三个儿媳呢。” 田大嫂心下一咯噔,赔着笑上前,“娘,您说的什么话,我们方才在镇上耽搁了会儿,家里的活儿我们待会立马补上。”作为相处十几年的大儿媳,她可太清楚田老太在意的是什么了。 果然,她话出口,田老太神色稍霁,“行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我还没到要人伺候的年纪呢。” 闻言,田大嫂飞快溜走,再顾不得身后的二弟妹和三弟妹。 田二嫂说不来那些奉承话,干巴巴对着人笑笑,随即搀着三弟妹回屋。 照例将人安置在床上,五丫不知去做什么活计,此时并不在。 屋子里的凉水是不敢叫病人喝的,“贞娘,你先躺会儿,我这就去熬药。” “麻烦二嫂了。” “说什么麻烦不麻烦,顺手的事,你别多想,好好养好身体。” 说着转身出去,独留下阮柔细细盘点今日的计划,确保一切没有露出破绽,这才合眼休息片刻。 另一厢,田大嫂离开后,脚下一拐就去了四房。 她跟老二家的说不通,也不敢肯定能说服公婆,却知晓,四弟妹在婆婆跟前说一句,比自己说十句都要管用。 从窗外往里一看,果真有人在,她不由得愤懑,同是田家媳,怎的她就能这么轻巧。 “笃笃笃,四弟妹,你在吗?” 老四家的连忙嚼碎口中的糖粒,她今日嘴馋犯了,刚趁着家里没人从姑姑那边拿了几颗糖,可不能叫人瞧见。 “哎,在呢,进来吧。” 过了约莫十息功夫,环顾一圈没有一场,她这才敢叫人进来。 田大嫂推门而入,闻得一阵甜腻的香味,又添了几分不满,只当下不表,眼下且有更重要的事呢。 遂将在镇上发生的事情一一道来,言了又加了一句,“四弟妹,这可是十两银子。” 老四家的却没那么糊弄,狐疑道,“大嫂,这靠谱吗,若是到时候三嫂子没事,对方提前走了,可如何是好。” 田大嫂浑不在意,“那有什么,男方是个心善的,必舍不得叫三弟妹跟着去,少不得咱们还多了一门镇上亲戚呢,早点铺子,不说别的,包子总得管够吧。” 想起香喷喷的大肉包子,老四家的口舌生津,有了几分意动,她这人没别的爱好,也不怎么看重钱,就爱一口好吃的。 “可是,咱们小田村的规矩,你也是知道的,女子名节大过天,爹娘就是愿意,族里也不愿意呐。” “族里还能管到咱们家来不成。”田大嫂不屑,族里也就欺软怕硬,她田家兄弟那么多,可不怕族长以势压人。 “那大嫂要我去和爹娘说?”老四家的试探问。 “不用,我先去说,只娘若问到,你可得跟着说项说项。” “那肯定的。”老四家的就差拍拍胸脯保证了。 田大嫂得了回答,十分满意,妯娌间又互相串了词,确保能让田老太动心,田大嫂这才从屋里悄悄出来,避过人的视线,假装自己在灶下忙活。 迎面撞上正在熬药的二弟妹,很是吓了一跳。 田二嫂瞧见她来时的方向,顿时了然,却越发不安,贞娘也太过可怜,足足为满仓守了六年孝,最后指不定还要被赶出门。 她有心劝导两句,“大嫂,这事太伤感情了,要不还是算了吧。” “有什么伤感情不伤感情的,敢情不是你儿子没钱置聘礼,也不是你将来要多养两小崽子。”田大嫂讥嘲,神态表情与方才的田老太如出一辙。 田二嫂笨嘴拙舌,一时无言以对。 田大嫂心情甚美的将灶下收拾一番,煮了一锅粥,又炒上几个菜,难得多滴了几滴油。 饭前,又跟田大哥私下言语一番,用过饭,其他人正要散去,田大嫂却是将田老太拉住。 “娘,我这里有件事拿不定主意,请您示下。” 态度恭敬,听得田老太也没了脾气,“什么事,说吧。” “娘,是这样的,今儿去镇上呢,我遇到一个媒人,也不是正经说媒的,其实吧,”说到这里,她凑近对方耳边悄声说了两个字,“陪葬。” 田老太嚯地吓一跳,“你说什么?” 田大嫂没在意,紧接着道,“三弟妹这情况也不大好了,今天看病就用了一两银子呢。”语气满是不舍。 田老太一时忘了其他,“一两银子全用光了,你这个黑心烂肝的,天天躺在家里躲懒,敢情不是你挣钱......” 田二嫂帮着说项,“娘,大夫开了一两银子的药,我们也不好不要。” “谁让你多话了。”瞧见大儿子也露出不满,田老太顿时转移了火力,又是一顿骂,直至对方跟鹌鹑一般,这才收敛。 田大嫂偷笑一声,继续道,“总之,就是人家命不久矣的鳏夫,看上咱们这命不久矣的三弟妹,想要走的时候有个伴。” “他在下面不是有媳妇吗?”田老太不解,随即连连摇头,“你三弟妹将来下去,可是还要侍候你三弟的,不行不行。” “娘,人家就是要个名分,又不是真一起过日子,有这十两银子,将来给小六说个好媳妇,传宗接代,不比什么都强。” 田老太有些心动,确实,小六又没个爹娘,不趁机攒点钱,以后可怎么办呐。 老四家的见气氛烘托到位,当即帮衬道,“娘,大嫂说的也有些道理,何况,论理,三弟妹是三弟的原配,不管如何,将来下去也得服侍三弟,那男的也自有媳妇儿伺候,您就下面黑暗寒冷,两人一时做个伴。” “真的?”田老太愈发迟疑。 “可不是,娘,对方还说了,愿意接五丫过去呢,个丫头片子,少费多少粮食。” “那都是小事,不行将来聘礼咱们多要点就是。”田老太不以为意。 田大嫂却是不乐意,那都多少年后的事,届时拿到聘礼也是填给下面几个侄子,哪轮得到他们大房。 殊不知老四家的也是这么想,现如今拿到钱,亲姑姑肯定不会亏到他们四房,等五丫长大,二老不知还在不在呢。 “娘,今年收成不好,来年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您可得好好想想。” 话说到这里,田老太已经有了五分愿意,只依旧顾忌外人的眼光,毕竟,他们小田村可是一向以女子守贞为荣的。 老四家的却是再下了一剂猛药,“娘,到时候也不说改嫁,就说三弟妹身子不好,正好跟镇上人一起冲喜,咱们家到时得了名声,也落了实惠,至于没冲好,那就是命了。” “冲喜?”田老太仔细想了想,确实可行,如此,也不伤小田村的脸面,最好叫老三家的再演上一场戏,如此全了双方颜面,她也就不计较她对儿子不忠的事情了。 “我知道了,这事你们先别说出去,等我跟你们爹商量商量再说。” “娘,您可得抓紧了,十两银子,黄花大闺女都要抢着上。” 那可不,老三媳妇就是十两银子聘礼抬回来的,不挑人家,找一个贫苦点的,二两银子尽够了。 田老太当下有了几分紧迫感,万没想到老三媳妇一个老菜帮子,竟还有这么值钱的时候,只能说死的时机恰到好处。 见人急匆匆走了,田大嫂和老四家的相视一笑,彼此眼中都有着胜利在望的喜悦。 田二嫂如木头人般听完全程,越发胆战心惊,心想一定跟三弟妹说一声,总不能不明不白就这么被卖了。 田大嫂见状,不屑冷哼一声,“老二家的,我劝你还是少说些,二侄子可也要娶亲了,你以为家里还给得出聘礼?” 田二嫂心下一震,心知她拿这个威胁自己,偏自己还真的无法,在儿子与三弟妹间,他压根没得选,遂只得按捺下告状的心思,愧疚不已。 却说田老太回了房,跟田老头如此又是一番说道。 面无表情听完全程,田老头怒骂,“出的都什么馊主意,咱们老田家的媳妇别说活着,就是死了,也别想另嫁他人。” 说着,又忍不住骂起罪魁祸首,“老大家的真是出息了,她是不是还想自己嫁了,省得咱们老田家拖累了她?” 田老太闻言,原本九分的同意此时也成了十分。 “行了,你骂她做什么,大宝马上要娶亲,她也是急的。” “急什么,他上面两个女儿的聘礼不都给她留着呢吗,差不多也有五两银了吧。” “哪有五两,除去婚事花的,剩个三两了不得了。”田老太睨他一眼,当面给他算起账来。 “老三前几年去了,家中就少了一份收入,偏三房还有三张嘴要吃饭,不都是老大他们养着,今年收成不好,她为着大宝也不容易。” 田老头默不吭声,“老三媳妇能愿意,我看她前儿闹那一出,还想继续治呢。” 田老太看稀奇一般,“哟,你也看出来了?” “我又不是傻子,绕一圈不就为了去镇上看大夫。” “老大家的跟我说了,今儿开了一两银子的药,只够一个月的量,一次也就罢了,你说接下来还要不要治,不治她又闹怎么办。” 好名声可不止是儿媳、姑娘不二嫁,还得他们一家在外和顺,不闹出矛盾来,否则,少不得外人说道。 “所以啊,这事我看能成,到时候跟她也不说全乎,就说给她找了户能给她治病的,怕是巴不得呢。” “也是个丧良心的。”田老头忍不住又骂骂咧咧起来。 “你就说成不成,老大家的有一句话说得好,咱家不愿意,多的是人愿意。” 田老头拧眉沉思,“你让我再想想,还有族长那,也得提前通个气,这一关,可不好过。” “他就是个纸糊的,咱家你这一辈兄弟四个,满山兄弟仨,还怕他?” “不是怕不怕的,族长说的做的确实有好处,你看咱们小田村的媳妇,谁家敢跟别的村一样,敢跟公婆叫板。” “那倒也是。”田老太跟着得意,她的几个儿媳可是最听话不过了。 闻言,田老头忍不住狠嘬一口水烟,袅袅雾气间,只见得一张苍老松弛的面容上,隐现一丝狰狞。:,,. 第89章 寡母二合一 三房,母女俩回到屋中,五丫欢喜异常,好一阵关怀,“娘,你是不是好了?” “嗯,好多了。”阮柔回。 娘亲如此说,五丫也就这么信了。 “五丫今天累了吧,先歇会儿,待会用热水泡个脚。” 五丫憨笑,“不累,三姐四姐她们都帮我呢。” 阮柔遂也笑。 冬日天寒,需要的柴火也格外多,小孩子家出去捡柴火,自然不是直接砍树木,而是趁着秋日捡的遍地枯叶,偶有散落的枝丫最好。 五丫忙活一日,方赶在天黑前归家,早前就想问,只是没有机会。 此时听得娘亲好了,更是喜不自禁,最后竟自个乐在屋里转起了圈圈。 这一夜,田家几房都难以成眠。 大房是惦记即将到手的银子,与大儿子的婚事,作为田家长大孙,届时无论聘礼还是婚事的规模都定然不能差了,否则她也不能这么操心。 田大嫂只要一想到这十两银子,就觉美滋滋,连梦里嘴角都是翘起。 而田二嫂则是心虚,她跟当家的好生商量一番,得到的结果却是勿要多管闲事。 “爹娘本就不喜欢咱们一房,若再惹了大哥大嫂厌弃,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何况马上就是三丫的婚事,你也不想出岔子吧。” 田二嫂沉默以对,半晌方道,“我就是觉得对不起贞娘,你也知道,这家里以前也就她和我能说上两句话。” “那你就以后多照顾点五丫和小六他们。”田老二说着,掖紧被子,翻了个身,再懒得搭理。 田二嫂渐渐也就冷了心,深秋略显寒意的夜里,只觉得连心都是冷的,五丫,五丫也早晚要被踢出去呢。 四房,老四家的念叨这次能从中得到的好处,已经开始盘算着买镇上最为美味的桃花酥,那味道可是好极了,就是太贵,一块得十文钱,她才吃过两次呢,想必这次事成,大嫂也少不得她的好处。 至于三房,她进门晚,跟三嫂关系一般,平素也没什么接触,倒谈不上什么感情。 正房,田老头翻来覆去,在腹中来回掂量几番,及至深夜方才有了满意的草稿,就等明日去找族长说道。 唯独三房,被阮柔安抚住的五丫没了担忧,睡得酣畅,阮柔亦是安心睡去。 翌日,五丫几次悄悄从外面给她通风报信,说田老头抽了半晌水烟,而田老太则一直在敲敲打打,隐含催促之意。 再后来,五丫被喊出去拾柴火,阮柔就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直到午间,田老头绷着脸进来,看不出与族长谈得如何,只将田老太与大房夫妻俩叫进了正房,好半晌众人才出来。 不消开口,只瞧他们欣喜的神色,就知事情怕是成了。 果不其然,下午,先是田大嫂进来,将这天大的好消息告知了她。 若非一切都是阮柔算计,他倒还真要以为对方是为自己好了。 “大嫂,我都这幅样子了,何必再嫁祸害人呢,也影响五丫和小六的名声。”她假做苦笑道。 田大嫂颇为不赞成,语重心长劝说,“大夫说了,你这病就是日子过得不好,等嫁去镇上,过上好日子,病自然就好了。” “哪有那么容易。” “且听我的,咱们妯娌这么多年,我还会害你不成。” “爹娘那里竟也同意,不是说咱们田家媳妇不二嫁吗?”阮柔狐疑。 “我说了两天才愿意,你这情况特殊,名声是重要,可你的命也更重要啊,只嫁过去以后别忘了五丫小六还有咱们一家子情谊。” “唔。”阮柔依旧狐疑,惹得田大嫂都有些暴躁。 “你若是不信,我让娘来跟你说吧。” “那就不用了。”阮柔闻言连忙摇头,“大嫂,我不是不信你,而是,而是,唉,我这副模样,谁能看得上。” 田大嫂顿时不乐意了,玩笑般道,“你这是生病了,否则之前颜色也是顶好的,不然老二能看上你。” 阮柔羞涩垂头,不再言语,半晌才讷讷道,“我知道我成了家里的拖累,可能活着谁愿意死呢,只有一点,我能先对对对方吗?” “这哪里行。”田大嫂一想到媒人所说对方的身体情况,吓得惊慌出声,尖锐刺耳。 今日有明日无的人,虽说三弟妹跟对方是半斤八两,可没必要的麻烦事还是不要发生为好。 阮柔投来疑惑的眼神。 田大嫂尴尬笑笑,“哪有亲事未定,双方就先见面的道理,你不想想自己的名声,也得考虑五丫以后啊。” 阮柔假装被说服了,不再言语,过了会儿却又弱弱开口,“大嫂,这事你让我再想想。” 田大嫂顿时急了,“还考虑什么,对方这么好的条件,虽说也是鳏夫吧,可你有一儿一女,谁也不嫌弃谁,以后一起好好过日子。贞娘,大嫂总不会坑你,这门婚事啊,准没错。”就怕打包票了。 阮柔一双漆黑的眼睛幽幽看着对方,似乎能一直看到人心底去。 田大嫂有些不自在起来,挽救似的道,“对了,贞娘,对方说了,你也可以带着五丫过去,她一个姑娘家,去了镇上也好找夫家,至于小六是咱们田家孙子,总不会亏待了去。” 估摸将人吊着够了,阮柔也不再做迟疑状,而是欣喜道,“真的?” “可不是,五丫这孩子在家也受了不少苦,以后也能过上好日子了。” “大嫂,你容我再想想。”同样的话,语气却是缓和许多。 田大嫂这才满意而去。 如此,一下午阮柔都没有吭声。 于是乎,等到傍晚,田老太又带着田二嫂和老四家的进来。 一大帮子人,愣是将小小的屋子挤得密不透风,而五丫更是如临大敌,仿佛来的不是亲人,而是什么洪水猛兽。 那副模样,叫看了的人就十分不喜,田老头理都没理,直接将人拨到一边,随即对上阮柔确实变换了脸色。 “贞娘啊,下午你大嫂跟你说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我,我没想到,就是觉得,不应该对不起满仓。” 田老太闻言,不仅没觉得不高兴,反而十分满意,心道这就对了,好在她没看错人。 “有什么对不对得起,你给老三守了六年,我们田家应该谢谢你,如今你病了,我们也不能拦着你。” “娘,对方真的愿意给我治病吗,这钱做什么不好,人家何必给我。”显见得还有些不自信。 田老太听到质疑也不惊慌,欣慰道,“咱们小田村的姑娘媳妇子名声可是顶好的,若不是咱们家没钱,说什么也要给你治的,对方花点钱就能娶到你这样的好媳妇,就该偷着乐了。” 阮柔半信半疑的信了,随即问,“娘,大嫂说到时候我把五丫带走,她到底是田家的孙女,若是去了跟旁人姓,是不是不大好啊。” “她日子过得好,就比什么都强,再说了,传宗接代的事,有小六呢,你且放心吧。” 田老太一番温言软语将阮柔的疑惑扫去大半,紧接着,田二嫂在田老太的催促下也说了不少安慰话,更别提老四家的更是说的天花乱坠,仿佛对方是什么了不得的人家一般,可实际也不过镇上一个普通商贩。 好一番说道,一家子愣是把这掺了□□的蜜糖塞过来,塞得阮柔到最后,不得不接下。 如此一通,田老太方才带着一群人离去,等屋门“哐当”一声关上,缩在角落听完全程的五丫才缓缓冒出头来。 她怯怯问,“娘,奶是不是要把我们赶出去啊。” “没有的事,你不用担心,这些事以后娘再跟你说。” 五丫依旧不安心,大大的眼里满是担心与惶恐。 阮柔叹气,原本她不想跟着这孩子说太多的,一来孩子还小,未免在其他人面前说漏了,二来,五丫到底是田家的孙女,一直接受那样的教导,指不定内心里早已觉得本该如此,她算计这些本是为了母女俩能挣脱这儿,别最后反倒被人怨上。 如今瞧她这般担忧,又觉得不该,故而只得透露两分。 “五丫,还记得娘先前跟你说过的吗?” “什么?”五丫回忆了下这些天娘亲说的话,好像都是在安慰自己,遂摇摇头。 “娘说,会带你摆脱这些的。” 五丫更加不解,“娘,摆脱这些就是刚才奶和二婶她们说的吗?” “差不多吧,只是,她们以为是摆脱了咱们。” 五丫更加糊涂,气氛道,“可她们明明是想把我们赶走。” “可娘也想带你离开啊。” “为什么?”五丫更加迷茫,“离开家里,咱们能去哪儿?” “去新的家,到时候娘就能保护好你了。” “弟弟呢,跟我们一起吗?” 阮柔倒是没想到,五丫这时候还惦记着小六,也是,亲弟弟,如今还没有什么矛盾,亲近也是应当的。 只能说,人总是会变,在被卖之前,五丫恐怕都会尽好一个当姐姐的责任。 “小六是男娃,你爷奶们会照顾好他的。” 五丫霎时明白了什么。 其实在懂事起,她就知道自己跟弟弟是不一样的。 她比弟弟大两岁,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帮着家里干活,少干一点就可能被奶一通骂。 可弟弟呢,长到如今八岁就没正经干过活,可吃饭依旧能上桌子,吃干饭。 说爷奶会对他好,她没有半分质疑,可依旧有些不舍,“就不能把弟弟也带上吗?” “不行,你爷奶不会同意的。” 五丫瘪了瘪嘴,觉得有些委屈,可瞧着娘亲正经的神色,不敢反驳。 沉默半晌,阮柔方才道,“以后你也可以常回来看他。” 五丫依旧不吭声。 母女间就此僵持,阮柔也没硬要说服人的心思,任是哪一个当了十年的姐姐,从小到大都被教育要好好照顾弟弟,都没这么快改变想法,只能等以后慢慢转变。 外间,差不多将人劝服,田老太才想起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盯着大儿媳,问道,“老大家的,你说的这事靠谱吧,别不是被骗了。” 田大嫂顿喊冤枉,“哪能啊,我可是认真问了,她是镇上的官媒,偶尔也接些外面的婚嫁亲事,再不能骗人的。” 田老太这才放心,问,“那你去找她,跟她说一声,咱们这边没问题了,男方那边到底如何,总得问个究竟。” 田大嫂一一应了。 田老头又叮嘱大儿子,“你后面也去镇上问问,是不是真的那样。”他到底有些担心。 田老大也跟着应下,一家子都放心不少。 翌日,田大嫂拿着田老太给的两文钱,心情甚美地上了牛车,乐颠颠去往高媒人说好的位置。 若是田二嫂也一并跟着去,定然会发现,这里赫然就是上次她寻到三弟妹的地点,可惜,田老太可舍不得两个人来回的车钱,也就省去一遭事。 到了地儿,高媒人正在给其他人说项,田大嫂略等了一会,方才上前,讨好道,“高媒人。” 高媒人显然没反应过来,耽搁会儿方才想起来,“哦,你是那个谁?” “对,就你前儿说的那门婚事。” 还有外人在,田大嫂也是要面子的,可不敢直接说出来,遂换了种说法。 高媒人顿时笑呵呵,“想通了,我说什么来着,不会叫你们亏了。来来来,跟我里面坐。” 她说起来是官媒,可其实也就办理婚书什么的会去县衙,否则,一般都在自家的小院子里折腾,人来人往的,也方便不少。 田大嫂跟着进去,瞧见三进的大院子,顿时有些艳羡,当媒人可真挣钱,也不知做自家这一门生意,能赚上多少。 “来,喝杯热水。”高媒人亲自接待,“你们家里可是同意了。” 田大嫂先是点头,随即改口,“高媒人,我跟你实话说了,这种事传出去实在不好听。” 高媒人点点头,“我知道,可哪里有到手的银子实惠呢。” 田大嫂心内赞同,面上却不能这么说,故而委婉道,“我们家的意思是,就当三弟妹跟对方是正经婚嫁,一个再嫁、一个再娶,说出去也好看,您说是不是。” “这?”高媒人迟疑,“人家的家产可是分好了的,再不可能给你们分。” 田大嫂可没敢指望这个,别说人家有亲儿子,就是没了,总不可能没有族人,他们哪里插得上手,但凡能占到点儿便宜,就该偷着乐了。 “这不能够,真就是为了名声,您先前也说了,男方家是个心善的,肯定不希望传出不好的名声。” 高媒人闻言迟疑了,“这点等我去问问吧,你可还有什么问题。” “还有一点,”田大嫂难得忸怩,“你说的这聘礼,可还有缓和的余地。” 什么缓和,说白了就是要涨价,高媒人可不像刚才那般迟疑,断然拒绝,“不可能了,十两都是天价。” 田大嫂见她生气,讪讪笑,“我也是想着小侄子太可怜,多留点钱也好。” 高媒人这才缓和了脸色,“是这个理,可也不能狮子大张口,大妹子,你儿女也是婚嫁的年纪,想必心里有数吧。” “是极是极。”田大嫂连连点头,不敢再谈价。 两人各自饮了一口茶,田大嫂再次开口,“高媒人,男方到底是谁家,你可还没说呢。” “我跟你说了,你可不许跟旁人说。” “那肯定的。” “就是镇东边那家包子铺的,如今铺子歇业已经好些天了,不过消息还没露出来,你若不信尽管去打听。” 田大嫂嘻皮涎脸,“我哪有不信的,只是家里长辈担心,我总得问个清楚。” 高媒人也不说信与不信,只道,“那边估摸也等不得多久,该说的我都给你说了,这样吧,我给你三天时间,再耽搁不得。” 田大嫂迟疑,“三天是不是有点少?”、 “差不多了,”高媒人摆摆手,不耐烦道,“对了,我还没问,这妹子是你田家媳,到时候到底是从田家出嫁,还是回去娘家发嫁。” “额。”田大嫂却是还没想过这个问题。 本来是该从娘家阮家发嫁的,可这不是有十两银子的聘礼嘛,若是真的让人回去,岂不是跟银子错过。 可若真的让儿媳从自家出嫁,那田家的颜面也别要了,为了十两银,好像也不至于。 “依您看呢?” “自然是从娘家,我看还没听说过,哪家嫁儿媳的。”高媒人嘲道。 “可,可......”半晌,田大嫂也没好意思直接将惦记聘礼的事说清楚。 高媒人却似看出来了,也不藏着掖着,开门见山道,“是不是那十两银子的问题?” “可不是,”田大嫂老实承认,“我们也不是为了别的,只小侄子这一遭,以后没爹没娘的,也是可怜,总得有点银子傍身。” “这还不简单,提前说好,这十两银子是给那孩子的,娘家人还能说什么。” 田大嫂一想也是,小六还是个孩子,半懂不懂,说是他的,最后不还是到自己手上。 “也行,等我回去再商量商量,三日后一起给你个回复。” 最重要的两件事解决,又谈了些其他细节,田大嫂这才拎着两块糕点离开,只依旧惦记,对方到底从这一桩婚事中赚了多少钱,竟这么舍得。 高媒人若是知晓自己为了让人嘴软的糕点被这么怀疑,估计也得郁卒不已。 来回坐牛车,又白混了半日的糕点茶水,再没有这么好的差事,一直到家,田大嫂的心情都甚为美好,就差嘴上哼着歌了。 及至见了田老太,方才收敛了尾巴,老实回话。 “镇东的柳家?”田老太仔细回忆,好像是有一家包子铺,不过人她却是不认识的。 遂吩咐,“老大,你下午再去问问。” “是。”田老大知晓这桩事自家占便宜,自没什么不乐意的。 田老头又如此如此吩咐一通,田老大暗暗记在,怕记不住,还自个儿在心中默念一遍。 一是要看柳家是不是真有一个病弱的东家,二是要问是不是包子铺好几日没开张,这两点最为重要,其他若有能打听的,越多越好。 田老大憨头憨脑,只觉得下午自己跑一趟就行,田大嫂却是眼珠子咕噜一转,又冒出一个主意。 她舔着脸笑,“爹娘,这消息也不好打听,您看,是不是给几个铜板打点打点。” 田老太当即不乐意,钱还没见着,就先费去不知多少。 还是田老头想着大事为上,开口,“给十个铜板吧。”随即一双鹰眼如炬扫视两人一通,“剩多少到时候给我交回来。” 田老大应了,田大嫂却是顿时萎了,怏怏点头。 转头,三弟妹那边估摸听到消息又是来问。 田大嫂编了好一会草稿,方才上前,“三弟妹,你可得谢谢嫂子我,今日给你打听清楚,那人是镇东包子铺的柳东家,再好不过的人选。” 阮柔听闻,羞答答问,“嫂子,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可能给我说说。” 田大嫂连人都没见过,打听最多的就是对方的铺子与家资,此刻哪里说得出来,好在她还能编,故而似是而非说了一些自己知道的,比如包子铺有多赚钱之类,又添油加醋添了点,诸如对方如何能干,如何靠谱,将来她嫁过去定能过上多好多好的日子,直至将人说的五迷三道,这才歇了。 应付过这一遭,田大嫂再出来难免心虚,深秋的日子愣是吓得额头微冒细汗,后面几日再不敢主动凑过来。 阮柔也因此清静了几日,隔日,惠娘又找上五丫,传了两句话,说是那边已经安排妥当,她只要打好配合就行。 阮柔自然一一照做,其实也没什么她可以做的,面对田家人时尽可能装糊涂,也就差不多。 倒是田大哥那边,在镇上跑了一圈,白费钱买了不少东西,倒也将消息打听的差不多,一切果真如对方所说。 田大嫂得意道,“我就说,人家高媒人哪至于骗咱们。” 田老太睨她一眼,遂又歇了火。:,,. 第90章 寡母三合一 那边, 田家急着拿到十两的聘银,确定事情无误,就开始催着办流程, 也是担心人到时候真死了,没法儿收场。 至于阮柔,全程一副被安排的样子。 而镇上柳湛青再次看着乱糟糟的家中,终于忍不住, 咳嗽着扔出了重磅炸弹。 “我准备续娶。” “什么!” 一时间, 不管是仗着外孙在柳家铺子闹腾不休的李家人, 还是自认为族人的柳氏族人, 皆呆滞当场。 “青哥儿, 你说什么?”李婆婆掏掏耳朵,似乎没听明白。 柳湛青控制不住露出一个嘲讽的小,“前些日子我托媒人想看了一个姑娘,没意外的话,过几日就要开始办婚事了。” “哎呀, 这么大的事, 外人也就罢了,你小子怎么不跟我说, 聘礼可准备了,要置办哪些东西, 你跟婶子说, 保管给你办的妥妥贴贴。” 相较于李婆子的震惊无奈,柳婆子就很是得意了, 虽然也有那么点不爽吧,可到底他们才是自己人,都醒柳不是, 这仗着死去女儿硬巴上来的碍眼老婆子可算要滚蛋了。 “你瞎说什么呢,阿宇能有个娘照顾,再好不过了,只是啊,”她叹口气,“这年头可没几个对继子真心的,青小子,这人选你可得好好选,这不,我娘家远方亲戚有个正当年的侄女,你要是有空,我安排你们见一面。” 柳婆子眼睛一骨碌,紧跟着也道,“你妹子夫家那边也有个堂小姑子,才十六,性子是极好的,以后对小宇肯定也好,青小子,你可一定得看看。” 不等柳湛青有任何回应,那边的两人就先吵起来,这个说你娘家远方亲戚不知是哪个鸡角旮瘩,竟还想妄图攀附,那个说你女婿的堂姑子那么大年纪嫁不出去肯定有什么问题。 霎时间,屋子里是唾沫横飞,吵得不可开交,互相捧高踩低更是不在话下。 看够了好戏,柳湛青清清嗓子,“媒人那边人选已经看好了,到时候还要麻烦三婶子帮忙操持。” 他爹娘早已不在,跟这些族人又没真的闹翻脸,故而,届时婚事少不得他们出面,索性他先把话说了。 至于李婆子,倒还没听说过前面媳妇娘家人参加女婿后面婚事的例子,他就不请了,省得闹腾。 立时,柳婆子得意之色跃然面上,斜了李婆子一样,高兴地大应出声“是,你放心,包在婶子身上。” 李婆子得了个没趣又好生笼络了外孙半天,方才肯离去。 柳婆子等人走后,立即凑了上来,“青小子,你说的那户人家是谁啊?”眉眼带笑,贼里贼气的模样,看了就知其在打着什么坏主意。 柳湛青依旧淡淡笑着,“三婶子,我还没正式上门,这也不好提,等确定下来,我再告诉您。” “跟婶子有什么不能说的嘛。”柳婆子撇撇嘴,知晓没戏,不敢多待,赶紧回家跟当家的商量对策。 等人全部走后,柳湛青才卸下笑脸,露出疲惫至极的脸色。 “阿宇,过来。” 名为阿宇的几岁小男孩眨眨眼,慢腾腾挪过来。 眼看儿子单纯无辜的模样,柳湛青神情越发坚定。 只他奇怪一点,他明明不是任人宰割的性子,偏偏前面对待这些亲戚们,却跟鬼迷了心窍一般,一退再退,直至无路可退,为此,他总感觉之前那人不是自己一般,可他不是柳湛青还能是谁呢。 其实他哪里来的什么三婶子,说白了都是族人,他父亲是独子,他自己亦是,亲娘那边也没什么亲戚,这才沦落到如今这般,眼皮子浅的族人和岳家都能上门占便宜。 好在他下定决心续娶,日后有了新妇,总能挡住他们。 这之后,他也好抽空做些别的,一间小小的包子铺,看起来足够父子俩生活富裕,可其实远远不够。 又三日,高媒人上门,带着银子眉开眼笑离开。 是的,他身体不便,干脆将置办东西的银子一起给了对方,托她买些东西,为此还多给了一成的钱,算是辛苦费。 有了一成的礼钱,高媒人倒也没贪图,样样都是按标准买了最好的,且因为她在镇上认识的人多,额外砍下些钱来,多买不少东西,如此倒是两相得宜。 聘礼置办好,柳湛青又掏出自己的存钱罐,里面是他这些年全部的继续,拢共还剩下三十五两银子,取出预备办婚事的十五两,余下二十两以备不时之需,再次放回原位。 挑了一个风高气爽的好日子,柳湛青邀了所谓的三叔三婶子,跟着高媒人一起上门提亲,而此时,阮柔早已被田家送回了娘家,只两边说好,十两的聘礼银要给过去,至于不给的后果,阮柔看着被扣留下,显得惶惶不安的五丫,以及依旧没心没肺的小六,心下越发厌恶。 早几天,高媒人那边传来消息,两边合了八字,定了婚期,就开始走六礼。 因着两边都是二婚,婚事一切从简,从上门送聘礼,到真正的婚期,不过也才一个半月。 田家人运筹帷幄,阮家人确实完全被蒙在鼓里,看着被送回来的女儿,阮母惊恐道,“女儿,你不会被田家给赶出来了吧?” 还没来得及回答,阮大嫂那边就闹腾开了,“妹子,不是我说,你侄女马上就要出嫁,你这会回来,不大好吧。要是做错了什么,趁早跟田家认个错,赶紧回去吧。” 话说的一点不客气,就差直接将人赶出门。 阮母却没想着自己女儿做错什么,女儿的品性她当娘的还不了解,一向最为贞顺,哪里会做对不起夫家的事。 故而,她思来想去,最后将理由归咎到女儿得的病上。 “田家也忒不是个东西了,你好歹为田家守孝多年,生下一儿一女,如今见你得了病,她就这么对你,不行,我得好好跟他们理论理论。” 说着连忙朝不远处高喊,“当家的,老大老二,你们快过来,咱家女儿要被夫家欺负死了。” 阮大嫂闻言面色有些尴尬,讪讪辩解,“原来是这样啊,大妹,不是我说,你这性子也太软了些,我要是你,我一头磕死在他们门前,也不能轻易放过他们。” 眼看一堆婆媳你来我往,甚至没给她说话的机会,直接将原因定了下来,阮柔内心冷笑。 等人到齐,欲要气势汹汹往田家去,她方才幽幽开口,“田家说给我好了一户好人家,让我再嫁。” “什么?” “什么?” 在场所有人均发出了震惊异常的询问。 小田村的名声谁人不知,那是宁愿儿媳死在自家,也不愿意人改嫁的主儿,怎么会让女儿改嫁。 阮母一瞬间想到很多,脱口而出一句,“收了什么好处。” 阮柔摇头,“对方出了十两聘礼,田家说要给他们。” “那绝对不行。” 脑子转得最快的阮大嫂连忙阻止,开什么玩笑,自家女儿嫁出门,那聘礼自然该给爹娘,换言之,也就是自己的,给田家算怎么回事。 其他几人显然也是这么想的,纷纷询问,一时间指责、教训纷至沓来。 阮柔只给了一句,“他们说银子是留给小六的。” 霎时,几人都再没了反驳的话。——给亲儿子,似乎比给娘家人要更名正言顺一点。 阮家怀疑,“田家人有那么靠谱吗,说留给小六就留给小六,你改嫁了,日后钱怎么花还不是他们说了算。” “那娘你说怎么办,他们还说五丫让我带走,如此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六了。” 阮父嘀咕,“那就让他们立契约,否则,他们就是扯谎,这银子给我们收着才是正经。” 他倒没想着贪掉女儿的这笔银子,只是,等外孙长大都不知是多少年后,家里凭空有了这些钱,不拘是做买卖,还是多买一两亩田地,中间多赚的收成不还是自己的。 其他人纷纷应是,拿期待眼神看向人群中央的阮柔。 “那还是等田家人来了再说吧。”阮柔做出一副左右为难的样子,其实这钱肯定得留在田家,这也是作为她能离开田家的一个筹码,故意跟阮家说这些,不过逼他们扯到立契约上罢了,如今这般刚好。 阮家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可又觉得好像没错。 事实上,他们从头到尾都没问清楚阮柔自己的意思。 阮柔就这般在阮家好生待了几日,期间,盼着自家能分到十两银子的光,故而待人极其客气,她从田家带回来的药包,阮大嫂一顿不落的给她煎药,照顾的妥帖至极。 好吃好喝供着,几幅补充身体元气的药物下肚,阮柔的身体越发好起来,气色逐渐红润。 阮柔满意打量着自己在水盆中的倒影,等摆脱这些后,一定要想办法赚钱好生打理,她一直觉得气色反映人的身体状况,气色越好代表身体也就越好,原主郁郁寡欢好些年,吃不好还要干不少活,肯定伤了元气。 乡下的谣言向来传得极其快,阮柔归家且即将再嫁的消息通过三姑六婆的口,很快传开,一个个皆是唏嘘不已。 想当年也是一个鲜妍爱俏的小姑娘,嫁出去几年,老得跟什么似的,众人面上安慰着否极泰来,实则私下里惋惜得很。 阮柔不知这些,不过即便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人的际遇不定,有时可以尽人力争取,有时却是难以撼动的。 别说原主,即使是她,不也要成日算计,扯下这么大一个谎言,才顺利从田家脱身,甚至为了孩子,还不好跟他们撕破脸。 十天时间眨眼而过,阮家再次热闹起来,是柳湛青带着长辈和媒人上门提亲。 办得并不如何热闹,阮父阮母请了几个亲近的人家作陪,彼此互相往来一番,询问过彼此情况,事情就此定下来。 双方交了婚书,柳家则是将聘礼直接给到了阮柔,瞧得阮家几人眼红不已。 好容易等人走了,却又有不速之客登门,不是别人,正是田老太带着大儿媳以及五孙子,田老头要面子,只提前叮嘱几句,并不愿意前来。 阮大嫂已经手快,提前翻看过其他带来的聘礼,规规矩矩的一包糖,四包点心,一条六斤重的肉条,另有一人份的布料,多的一概没有,说多吧,并不多,说少吧,也勉强过得去,直教人如鲠在喉。 正欲上前探探小姑子手里的银子,敲门声已经响起。 “谁啊,进来吧。” 田老太也没客气,悄没声地进来。 阮家人面面相觑半晌,彼此心知肚明对方是来干嘛的。 到底阮母道行深,面对着前亲家也能笑脸迎人,“哎呦,亲家来了可是有什么事。” 田老太却不找旁人,眼神瞅准阮柔,“贞娘,我带五丫来看看你。” 好歹还要脸,知道借孙女的名义,阮大嫂心中嘀咕,依旧不愿意放弃。 “亲家婶子,您坐会儿,说说话。”说着端过来几个凳子。 “不坐了,家里还有事儿呢,我们看一眼就走。” 说是看一眼就走,可看其身上拎着的一个小包裹,阮柔明白,这是一手交钱一手交孩子的意思,田家还真是将算盘打的清清楚楚。 她干脆不拖延,直接拿出刚到手还没焐热的小银锭子,如这般的银锭,放的时间长就会微微有些发黑。 田老太利索接过,另一只牵着五丫的手立马松开。 五丫得了自由,立即飞奔扑过来,嘴里可怜巴巴喊着“娘亲”。 阮柔揽过人,将五丫护在怀里,看着田老太已经将银子揣进怀里。 即将大功告成之际,阮母开口了,“亲家,您这事是不是办的不大地道,说破天,也没有前儿媳再嫁,聘礼给前夫家的道理啊。” 田老太手下动作丝毫不慢,,塞进怀里这才抬头回应,“说的哪里话,这钱可不是我要,而是留给您家小外孙,小六的,贞娘,你说是不是?” 阮柔迟疑着看看她,再看看阮母和阮大嫂,做出一副摇摆不定的姿态。 阮大嫂见正主指望不上,遂干脆自己出头,“这银子就在这儿,我们阮家也不贪图,您说留给小六这孩子,我们也没意见,可这空口无凭,您总得有点依据不是。” “你们要什么依据,我还能亏待了我亲孙子,你们就放心吧。”说完,使了个眼色给田大嫂,示意她跟着自己一块离开。 只是,阮大嫂先一步拦住了门,“慢着,你们不心虚你们跑什么,要想拿着银子也行,立一个字据再走。” “立什么字据,我说话还能骗你们不成,家里还有事要忙呢,你让一让,我们就先走了。” 显然,事前田家并没有想到会被人堵在家中的情况,否则怎么也要叫上一个儿子,此时也好将门闯开。 进进不得,离离不开,田母也有些恼了,“贞娘,你到底怎么说?” 阮柔讷讷开口,“娘,若是你心里不虚,就立了字据吧,爹娘嫂子他们也是为了我好,知道我放心不下小六。” 她一开口,事情再无回旋余地,田母无奈只得应了。 不一会,阮大嫂去请了村中一个会写字的来。 周边几个村子都没一个正经的读书人,这人也不过略读了几年数,识得些常见字,平日里也会帮村中人立些契书,看看地契等真伪的,待写了三份,阮大嫂分了半块糖,也就将人打发了。 几人纷纷按下手印,最后契书阮家一份、田家一份、阮柔自己手持一份,田母与田大嫂方才得以离开。 出了门,终于踏上归家的路,尽管拿到钱,可田母依旧满心不自在,只觉得被人要挟了。 田大嫂却没当回事,只开口劝说,“娘,您想开了,不就按个手印。贞娘她恐怕没多长时间,让她心安也好,等她去了,阮家哪里又会为了个外孙跟咱们闹腾。” 田母一听也是,心情舒畅不少,背着无人处,再次咬了银锭一口,这才满意而归。 且不说两人回去田家后,田家众人是如何高兴,且说阮家这边,闹了一场,除去一纸无用的契书外,什么也没得到,平白生了一肚子闷气。 回头看见这些聘礼,阮大嫂二话没说,将东西全搬进阮母的房间,只留了一尺布。 阮柔拿过布料,并不是一般婚事用的大红色,而是日常的鸦青色,适合平常穿戴,刚好够她一身衣服的布料。 她也不抱怨,收好契书,拿上布料,便牵着五丫回去房间。 满打满算,她在阮家也待不了多长时间,能少生事端就少生事端。 进了屋,方才一直没干吭声的五丫这才开口,“娘,爷奶是不要我了吗?” “没有,只是娘想让你陪着,你以后一直跟着娘,高兴嘛?” “高兴。”五丫小小的脸上露出大大的笑,“可是,娘,这里不是我们的家。” “对,咱们在这里只住一个月,一个月后,咱们就搬去新家。” “新家在哪儿啊?” “新家在镇上,五丫,你小时候娘带你去过的,还记得吗?” “记得,镇上有香香的肉包子,还有糖葫芦。”边说边舔了舔嘴唇。 “对,镇上有很多好吃的,等搬去镇上,娘一定想办法让五丫多多吃上。” 五丫闻言,却并不表现的如何高兴,反而满是担忧,“娘,我可以不吃好吃的,只要你好好的。” 阮柔安慰,“嗯,娘和五丫都会好好的。来,五丫,娘教你做针线,等以后有了布料,五丫就可以给自己做新衣服了。” 五丫打小就没穿过新衣服,作为家中姑娘排行中的老五,一直穿的姐姐们剩下来的,如今这件也是,袖子其实都有些小了,等到冬日更为难捱。 她打开田家给五丫送来的行李,顿时气笑了。 总共就几件旧衣服,还都是破破烂烂那种,略微好点的都没带过来,也不知道是什么心理。 索性也懒得计较,她收拾好,暂时还得穿一阵呢。 可能是看在她即将再次出嫁的份上,也可能是看在几包点心和肉条的份上,接下来的一个月都安生过去,再没人找不自在,田家人更是跟彻底消失了一般,再未出现。 而此时的田家,却并无阮家那般平静。 田小六觉得奇怪,他已经好几日未曾见到五丫和娘亲了。 虽然他平常不怎么跟人相处,可少了人他还是能察觉出来。 几日过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问了,“爷奶,娘和五丫去哪里了呀?” 他以为会得到出去玩或者回阿婆家的恢复,却不料,田四嫂直接来了一句,“你娘回去嫁人了,哦,带着五丫一起。” 小六顿时愣在当场,好半天没有回应过来。 “什么,嫁人?”他奇怪问,“不是说小田村的女人不二嫁的吗?” 再说就要说到十两银子头上,田四嫂不吭声,田老头田老太还有田大嫂等俱是不言语。 小六没得到答案,只得跟自己生闷气,待吃过晚饭,他悄悄找到二婶询问。 田二嫂只是怜惜看着他,“小六,你年纪不小,以后也该懂事了,你娘她也是没办法,她生病了,可能没多长时间,你不要怪她。” “那五丫呢?”他跟五丫更熟悉些,而且五丫平时也蛮照顾他,在山上采到了野果子,或者他在外面摔了把衣服弄脏了,五丫都会嘘寒问暖。 “五丫你娘一起带走了,以后你长大了,记得去看看她,好给她撑腰,知道吗?” 不知为何,小六觉得二婶此刻的眼神很是复杂,复杂到让他觉得满心的不舒坦,仿佛自己是一个小可怜虫般。 我以后是没有爹娘的孩子了,他在心里默默想。 再无了继续问下去的心情,他一溜烟跑远,跟隔壁的小伙伴玩在了一起。 嬉嬉笑笑又是一天,可等夜晚,跟堂兄弟们躺在一张床上,他又忍不住想起了这件事,翻来覆去,听得他们打呼的声音愈加烦躁。 他悄悄起身,趁着月色,来到娘亲的屋子。 “吱呀”,老旧的门扉在夜晚发出不小的动静,他唬了一跳,四处张望,见没人才敢进去。 意料之内,里面空无一人,床上空荡荡的,只余一床破旧的被子,柜子少了两个,角落的箱笼更是不见。 他想,娘亲和五丫是真的走了,不要他了。 可转念,想起二婶的话,他是不上心,可也不是傻子,知道她说的什么意思,再结合前阵子看病的事情,顿时全部明白。 不是她们不是他,而是田家不要她们了。 可我还在这呢。 霎时间,小六又是迷茫不安,又是愤懑不平,可最终,全都化为一摊死水。 从黑夜待到白天,早上,公鸡刚打过一遍鸣,他原样出来,假装无事发生般,躺在了小床上属于自己的冰冷位置。 一切到底不一样了。 阮柔手中衣服做好,婚期也如约而至。 柳湛青打头,雇了一辆牛车,牛头上系着朵大红花,并没有太多吹吹打打,阮柔抱着五丫上了牛车,再带上两人为数不多的行李,就此离开阮家,前往全新的一个地方。 柳家,柳三婶正和族里妯娌姐妹们一起帮忙,阮家不办酒席,柳家这边却是正经请了两桌,大多是柳氏族人以及附近的邻里邻居。 镇上与村中距离不远,牛车大概只走了一个时辰,就到了柳家。 作为新嫁娘,阮柔带着五丫去了新房,可见新房应当是整治过一番,墙面地上崭新,家具摆设俱干干净净,没有一丝不爽利。 也没人来闹洞房,阮柔将桌上糕点与五丫分吃了,便安静坐在床上等待。 也不知过去多久,五丫已经缩在床脚睡着,门终于被推开。 照例是高媒人带着新郎进来,只是这么婚事到底与常人不同,高媒人并没说些什么喜庆话,只言辞恳切的让两人好生过日子,便离开了。 至此,她的心愿已经了结,看着这样一个人走出不同的路,就仿佛看着曾经的女儿脱离曾经困住她的所在。 柳湛青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饿了吗。” “没有,我吃了糕点。” 他再转头去看,果见一桌子糕点已只剩下半盘子。 “你洗洗早点睡吧,今晚我去隔壁房间睡。” “嗯。”阮柔并没挽留,先前两人只是合适搭伙过日子,可夫妻这种关系,还得看后面相处。 柳家小院,客人早已不在,阮柔自己出来,打了一盆水,给五丫和自己擦洗过,躺在床上,上下据是柔软的被子,带着阳光的味道,香喷喷,母女俩睡得香甜。 翌日,按照往常做戏,阮柔早早醒来,却间外面已经有动静。 她过来一看,却见是柳湛青正在揉面做包子,包子馅儿上俱是点了个小红点。 “铺子要开张吗?” “嗯,歇了好几天,我想着喜庆日子,多做点散散喜气。” 阮柔过后也来帮忙,一个揉面,一个包包子,动作快了不少,再将其放上蒸笼,下面大火烹调,很快,传来了浓郁的香气。 五丫很快被这股子香气唤醒,眼睛还未完全睁开,人就已经顺着味道找来。 “娘。”她含糊喊着。 阮柔捏捏她的鼻子,“醒了没,快去洗洗。” 柳湛青也道,“正好赶上第一笼包子出炉,洗好赶紧来吃热乎的。” 五丫被陌生声音吓得一激灵,立即清醒过来,咕噜噜跑远。 柳湛青从蒸笼里捡了四个包子出来,“你们先吃吧。” 阮柔问,“你呢?” 柳湛青指指已经上门的客人,“我边吃便忙,你不用管我,要是阿宇起来,你帮着照顾一下。” 阮柔遂端着盘子回来后院。 柳家的小院临街,是典型前铺后院的样式,足足三间正屋,另有一间灶房、一间仓房,以及一处柴房,总的来说,四口住的还算宽敞。 柳湛青没有特别亲近的长辈,即使最爱前来串门的柳三婶子,也是三代以上的交情。 故而,这一日,阮柔也没有其他长辈说教,拜过柳家父母,便开始收拾给五丫的屋子。 被子铺盖是早已准备好的,阮柔只觉整理一番,越发觉得对方贴心。 她忙了一会儿,忽见身后冒出一个四五岁的小孩,想来是柳湛青的儿子。 她伸手唤道,“过来,姨带你过去洗脸。” 小男孩却是理都不理,兀自跑远。 阮柔见状,让五丫去看着点,等小不点也出过早饭,两个孩子已经玩得很好。 阮柔并不打断,转去前面帮忙。 可以看出,柳湛青做包子的手艺不错,即使多日未开张,也有很多老顾客上门,少的买两三个,多的买上七八个,一家子一起吃。 镇上人家到底比村里有钱,两文一个的肉包子并不吝惜银钱。 忙活一上午,等到巳时初(上午九点),陆陆续续的客人逐渐减少,蒸笼里已经蒸过五六笼包子,皆卖的干干净净,只余下最后一点儿。 生意看来不错,阮柔下了定语,如此,短时间怕是不需要担心生活上过不去。 只是很快,柳湛青便剧烈咳嗽起来,那架势,像是要将心肝脾肺肾一起咳出来般,叫看得人心惊。 后院玩耍的阿宇一听见这声音立马跑了过来,熟练端过一杯水,柳湛青接下喝了,这才慢慢缓和过来。 “吓到了吧?”回缓过来的柳湛青,第一反应并不是自己,而是怕吓到对方。 不得不说,阮柔这一刻有些触动,她担忧问,“我没事,你怎么样了。” “我没事,老毛病,过了这一阵就好。”说着他到底有些无力,回头看看铺子,有些不放心,欲要继续回去看着。 阮柔瞧着实在不放心,便道,“你回去歇着吧,我来看着。” 见对方一副迟疑的模样,她连推带搡将人赶走,随即嘱咐,“阿宇,看着你爹回去休息。” 阿宇人小,反应却很快,硬是拽着人的裤腿将人拉走,五丫在后面亦步亦趋,很是小心谨慎。 阮柔一笑,打量过剩余的包子馅儿,待再有客人上门时,招待得已是有模有样。 约莫过了小半个时辰,包子终于卖光,她拉上前门,拿过蒸笼就要去后面清洗。 此时,柳湛青已经完全恢复,并不要她插手,自己将蒸笼洗干净,放在一旁晾晒。 难得的空隙,阮柔问他,“你这病怎么样了?” 刘湛青不自觉咳嗽两声,“老毛病,先前在镇上治了都不见效果,等攒够银子,我准备去府城一趟。” “嗯,那是好事,能治尽量治。”虽是这么说,可阮柔却觉得奇怪,因为往返府城一趟并不需要太多银子,至于看病的银子多少,总得去看才知道。 不一会,她道,“你身上还有多少银子,要不趁早去,不好耽误了病情。” 柳湛青一愣,看她的眼神甚至有些奇怪。 两人对视了会儿,还是柳湛青先败下阵来,“我身上还有些银子,去府城大概是够了的。” “那咱们趁早去。” “嗯,等过了三朝回门。” 至此,两人间到底生疏,再没了话题。 阮柔又去忙自己的,光靠如今的包子铺,或许足以让四个人生活得不错,可也仅止于此,要想过得更好,就得想别的法儿。且五丫如今已经不小,她想着教五丫读书识字,不拘是送去私塾,还是额外请个师傅,都需要不菲的银钱,这一点,她没办法苛求柳湛青如何,毕竟对方连自己的儿子都没有去进学。 首先排除掉刺绣这个可能,原主的手经过多年劳作,如今已经粗糙不堪,只能打最粗糙的络子,至于正经的刺绣,想都别想。 至于旁的,香料需要成本,种花栽培亦是如此,盘算过一圈,到了最后,阮柔发现自己暂时能动手脚的,也就眼前的包子铺生意。 改善配料,这是阮柔想到最便捷的法子,只是不知道,柳湛青会否同意,毕竟她现在身上身无分文,柳湛青又急需银钱看病,两人并不熟悉,眼下也就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不信任她也是可能。 将早上对方和的馅料想过一番,阮柔脑海霎时浮现出好多个改善的方子,又从中挑选了价格最为便宜的三种,在心中列出想要的材料,默默算了算银钱,最少也要一百文银钱。 中午吃饭的时候,她到底开了口,大不了算她借的。 结果,柳湛青一听就答应了,“我现在调的馅料其实还是我爹娘传下来的,有些老顾客爱吃这个味儿,可也有不少人吃腻了,要是能多几个馅儿的,指不定生意能好上许多。”随即,痛快给过了一百文,丝毫不担心她是糊弄他的。 “你放心,我一定省着花。”对方交托了信任,阮柔自然要对得起这份信任。 下午,她牵着五丫,跑遍了镇上几个香料铺子乃至药堂,又买了几斤大骨肉等材料,一下午的功夫,一百文就换了这些东西回来。 等到傍晚,一家子连晚饭都没做,就看着阮柔调馅料做包子。 其实,柳家三代下来,做了几十年的包子,说句不客气的话,包子是真的吃腻了,故而家中出去早上的早饭外,其他两顿大多会正儿八经的做饭煮菜,总之得吃的不一样。 可阮柔调制的馅料格外不同,也不知是拿什么配的,几种香料混到一起,再加入熬制的大骨汤中,分外诱人。 之后的几种馅料,除去肉馅的保持了原来的味道外,其他的多有改善,比起以往香甜不知多少。 只那蒸笼上开始起了雾气,味道飘散开来,几人皆馋得流口水。 柳湛青苦笑,“我做了半辈子包子,从没觉得包子能这么好吃。” 阮柔只笑笑,她也不好解释自己这一手手艺。 她有心避讳,柳湛青却丝毫不觉得意外,好像在他的印象里,对方做什么都是理所应当的。 奇怪,他再次锤了锤脑袋,最近总觉得会模糊想起一些乱七八糟的,可他明明记得自己从不认识贞娘,真是奇怪了。 阮柔不觉,每种馅料的包子各做了五个,一人一个外,多的一个她用来比较记录,以作改善。 阿宇揪着烫呼呼的包子,忍不住啊呜一口,随即被烫的嗷嗷叫也不肯松口,急的原地转了几圈方才咽下肚。 相较而言,五丫的吃相就斯文多了,先是吹上几口,等凉了些许再小口细嚼慢咽,唯一的相同点就是边吃便嚷嚷着好吃。 而柳湛青,作为做包子的老手,他从表皮开始一点点品尝,同样的面粉,做出来的外皮差别并不大,可等触及里面的馅料,滋味就格外不同。 略带汤水的馅料浸透了里面的面皮,香气格外浓郁,一口下去,汁水四溢。 香菇馅的堪称美味,酸菜的辛香麻辣,就连单纯的素馅包子,因着从老汤过了一道,都戴上了不少肉的香气。 他一边享受的吃着,一边苦笑,“你这素馅包子推出去,肉包子恐怕就要卖不出去了。” 这却是恭维话了,大家吃肉包子不只是为了肉包子好吃,更为了那其中的肉馅儿,故而,肉包子再如何都有那爱吃肉的吃,素包子如此不过添了几分滋味。 但阮柔听了很高兴,试探问,“那明天就做这几种馅料的包子试试?” “嗯,生意一定很好,只是要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她其实今天买了不少材料回来,本就预备明日开始做新馅料的包子。 两个小的,一人吃了一个包子,就吃饱了,而阮柔与柳湛青,愣是一人吃了四个包子,吃到最后,半天动弹不得。 这可不是富贵人家后院里做的精致小包子,相反,为了实惠吸引顾客,每个包子都做的有成□□头大,即使大人一顿两三个也绝对能饱腹。 歇了好一会儿,柳湛青提前和好面,又将需要的材料切洗干净,一切预备妥当,两人才各自休息。 第三日,是阮柔的回门日,只她兴致勃勃要试验新馅料,便商量好,等铺子关门再回不迟。 和面、调馅料、包包子,最后,阮柔还将大骨汤盛出来,一并端到前面,若有在铺子里吃的,配上一碗汤,味道再好不过。 事实证明,阮柔的辛苦并没错。 比昨日还多的八笼包子,自上了蒸笼传出味道,客人就络绎不绝,最后愣是辰正就卖光,还有不少客人嚷嚷着不够吃。 无奈没有多余的材料,柳湛青只得跟客人道歉后,依旧关了铺子。 回过神来,两人谁也再顾不得回门事宜,乐滋滋数了银钱。 第91章 寡母三合一 一文、两文, 一百文,一蒸笼包子拢共有六屉, 一屉能有十个包子, 拢共卖了六蒸笼,也就是说今天卖出去三百六十个包子,一个没剩。 素包子和肉包子大概各占一半, 算下来五百四十文,将近半两银子。 两人数完了铜板,五百二十文, 可能还有的送给熟人或者便宜卖了。 总的来说, 今天收获很不错, 当然,成本也很客观。 面粉啥的都用的家里材料, 昨天一百文买的配料已经用去三分之一。 也就是说, 今天只是比昨天卖的快, 但实际卖的钱并没有多太多。 如此,若想多赚钱,就得跟着把量提上去,按照今天的速度, 多做一倍也不是不可能, 当然,那样大家也都要多辛苦几分。 柳湛青数过钱, 约莫抛出成本, 推过来一百五十文。 “嗯?”阮柔看向他。 柳湛青笑的云淡风轻, “这是你的那一份,五丫也还要用钱,你就收着吧。” 阮柔并不推辞, 事实上,不止五丫需要用钱,她自己也需要。 当然,这话就不必多说了。 记好账单,柳湛青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收进罐子里,就连藏钱的地方,也没有避开她。 阮柔挑挑眉,不置可否。 折腾一番,已经是上午十点。 柳湛青取出提前准备好的东西,看向两个孩子却犯了难。 五丫还好说,回自己外家,就是阿宇这孩子要不要带过去。 “都带上吧,以后也是亲戚家,见一面也是好的。” 柳湛青便应了,为此,一家子还特意租下一辆牛车,从镇上往阮家所在的清水村而去。 半个时辰,牛车停下,两个孩子已是颠簸的不清,柳湛青的脸色也不甚好看。 乡路崎岖,为了赶时间门,很多牛车都会忽停忽走,更让人难受三分。 呼吸几口新鲜空气,又瞧了瞧自己的气色,柳湛青方提着东西,“走吧。” 阮柔一手牵着个孩子,五丫还好,习惯了娘亲的味道,走起来心情甚美,还不时蹦跳两下。 相较而言,阿宇就颇为拘谨,总共认识不过三日,捏在掌心的手小小软软,却僵硬得紧。 一步一步,到了阮家门前。 阮母已提前准备好招待的物拾,只是没想到直至中午才珊珊来迟。 即使如此,见到女儿女婿一派和谐的模样,阮母还是客气上前,接过东西,又扯过两个孩子,领着他们进屋。 午饭并不如何丰盛,但对乡下人来说已算不错。 吃过饭,阮父阮母问了些问题,彼此陷入沉默。 还是阮柔先开口,“过些日子,我预备和湛青一起去府城看大夫,五丫到时候就麻烦您照看两天。”只是照看,至于期间门的粮食,肯定是要一起送过来的。 阮母笑着赢了,就连阮大嫂,也看在那两斤肉的份上没坑声。 至于阿宇,她没说送来阮家,只要担心对方不会放心。 却不料柳湛青却很直接,“到时候阿宇这孩子也麻烦你们了,粮食我会提前送过来。” 其实压根不需要有多余的担心,阮、柳两家这样的关系,他根本不需要担心对方会对自己儿子怎么样,加之又有五丫在,他还是放心的。 之所以将孩子送到阮家,也是不想他跟李家或者柳氏族人太过亲近,以免被带歪。 阮母自然无有不应的。 寒暄过一阵,再没了可说的话,阮母提 回了些回礼,阮柔与柳湛青便再次带着孩子离开。 而回到镇上柳家的小院,两人也没有闲着。相反,计划着明天要做两倍于今日的包子,两人几乎是回到家中就开始忙活起来。 柳湛青揉面,阮柔调馅,均忙的不可开交,直至日色西斜,肚子传来饥饿的信号,两个人才终于忙活完。 期间门不可避免的手上、脸上沾到点东西,彼此相视一笑,俱是赧然。 阮柔做饭的手艺只算一般,好在其他三人也不挑她做什么便吃什么。 第二日,寅时(上午三点),两人自觉起来蒸包子。 第一锅包子出锅时,正正卯时(上午五点),街上已经隐约有行人来往来,客商小贩不绝。 有昨日就买过柳家包子的,闻到味道的第一时间门就凑了上来,一个个均五六七八个的买,多的甚至直接买上一屉十个直接带走的。 即使昨天没有买过的,闻到这香味也后知后觉跟上来,买一两个尝尝,有那种忍不住的,人还没走远呢,两个包子俱都下肚,脚下便不由得回转过来,继续多买上几个。 有人调侃,“柳东家,你们家包子做的这么好吃,我都想一日三餐吃你们家包子了。” 柳湛青便笑,“那你中午继续来,我再给你蒸上一屉随你吃。” 那人便笑嘻嘻地离开了,早上多吃几个也就罢了,就是午间门、晚上再继续吃,不知得费多少银钱,他哪里舍得。 柳湛青也不在意,寡言少语的客人上门,他就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也不多说话惹人嫌。 如果是话多的客人,他就陪着一起凑趣聊天,说说闲话。 做小本生意就是这样,与什么样的客人都得相处得来,因为大多数时候都是这些熟悉的客人上门。 这一天毫无意外,巳正(上午十点)不到,一共准备的十蒸笼包子再次卖的干干净净。 婉拒了陆续赶来问包子还有没有的客人,柳湛青再次关上铺子门。 关店之后便是熟悉的数铜板环节。 这一次足足数了八百五十文。 柳湛青的眼中泛着亮光,道,“贞娘,真是多亏你了。” “没什么,这也是我该做的。”阮柔言语上很是谦虚,然而银钱却没少拿,这一次,她拿了两百五十文钱。 她估摸了一下,这两日赚的钱可以先给五丫置办两身像样的衣裳,再买一点护肤的产品她自己也要用,这就能撑很长时间门了。 而按照这样的速度攒下去,或许距离送五丫进学读书的日子也不远了。 但这次之前,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那就是柳湛青的亲儿子柳宇究竟是怎么安排的。 一个屋檐下住着也没有利益纠纷,阮柔并没有拐弯抹角,相反,她直接问出口。 “阿宇的年纪也不小,你是怎么打算的?” 柳湛青抬头,眼神颇为无辜,“我原先没想那么多,你有什么好的建议尽管说。” “阿宇如今才五六岁的年纪,指望他正经做什么活或者送去什么地方做学徒,我看也没有什么必要,这么大的年纪正好送去读两天书,也涨涨见识,日后做什么都有个章程。” “读书?”柳湛青还从未想过这个可能,主要即便略微富裕的镇上人,其实也很少真的送孩子们去读书进学干嘛的,并不是不想着孩子能有个好前途,而是真的能读出个名堂来的实在太少了。 因为读书耽误了学一门好手艺,亦或者在店里帮忙的功夫,银钱都不知费去多少,如此两厢取舍,能去读书的少之又少。 但此刻,柳湛青乍然听到,略一思考,就觉得甚是有理。 他不图儿子以后读书能读成个什么名堂来,只希望他能读书明理,日后不拘做什么事都能多思多虑两分,便于他整个人有益了。 不过倒也真真奇怪,怎么增量提起来之前他从未想过这个可能呢,甚至于在李婆子和柳婆子以照顾孩子为由上门的时候,他也没有想过将孩子送去私塾。 不过这几日想不明白的事也不止这一桩,他很快放下,回答道,“读书么,那也挺好的,只是镇上的私塾我也不是很熟悉,等我从府城看病回来,若是手头还有银钱,就趁着明年春天四处开学的时候把他送过去。” “行,那咱们这段时间门就先打听打听,我对镇上还不太熟悉,你也多问问。” “嗯。”两人说定,闲暇时间门便各自在镇上打听起来,只阮柔。出去打听这场私塾之外,还在寻找能够教女孩读书的女学。 只是很可惜镇上人少,即使略微富裕的几家地主乡绅,也都是请了女先生家去教导,而非送到所谓的女学。 不过她。我听说县上有伴,有你家女婿大部分能交得起一年五两银子束脩的人家,尽可将女儿送过去。 阮柔很是心动,只是县里距离她现在还太遥远,也只能暂时搁下不提。 倒是镇上的私塾,很快就有了消息传来。 其实真像龙宫,这三件四十五句是不足十人的小地方。 最为出名的是一位四十来岁的老童生教导的,那家私塾开了有十几二十年,也教出过两三个童生,再往上却是没有了的。 另还有一家年轻的童生开私塾,也是这老童生教出来的,开了大概有三五年的光景,只是听说那人本身的脾气就不大好,教导学生的时候很不耐烦,也因为自己想要再往上争取考个秀才什么的,对待学生很不尽心,故而对外的风评不是很好。 但还有一家是一位三十多岁的秀才开设的,那秀才学问不错,前些年还教出过另外一个村的秀才出来,只是因为教的好、风评也好,故而束脩很是昂贵,一年少说也得三五两年银子起步,这还不看其他纸张买书之类的费用。 因此,看似有选择,其实压根就没有,他们商议过后,便想着先送阿宇去老童生的私塾处读两年,先将常用的字以及三百千这类的启蒙书籍学会后,再转去秀才的私塾不迟。 不过这也都是年后的事情了,当前最紧要的就是先攒上几两银子,先送柳湛青去府城看病,其实不止柳湛青,原主贞娘的身子本就不大好,最好能去复查一遍,好生调理一番。 如此时间门在忙碌中眨眼而过,不过从十月中到了十一月中,天气愈发的寒冷。 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门,两人在铺子里的收益却是颇为不菲。 阮柔在置办了不少东西之后,身上也还剩下了五两的银子。 至于柳湛青,身上的存银更是多了十两不止。 于是,再一次被寒风吹得打了一个喷嚏的阮柔,忍不住提议,“湛青,要不咱们过两天就把铺子关了,先去府城看看吧,这天气越发冷了,别熬到冬日下雨下雪的不好出门。” “也行。”柳湛青还是舍不得铺子里每天大笔的收益,但还是知道孰轻孰重的。 其实他自己的身体在冬日之后也不甚爽利,做活的时候时常感到头晕,只是都坚持下来了。 “那咱们明天先把两个孩子送去娘家那边,对了,咱们自家就是做包子的,明天给他们一起送上十个。” 阮柔自然应了。 第二日卖完了包子,两人带上两个大人十天量的粮食,又打包了十个肉包子,以及其他的一些零碎点心,当做两个孩子的零食,便再次往阮家而去。 两人都没空手上门,阮母以及阮大嫂自然十分高兴,亲热地将两个孩子拉过去,言语上称一定好好照顾。 阮柔及柳湛青也没什么不放心的,不拘镇上还是乡下,若是家里大人没空照顾好孩子,经常往邻居或者亲戚家一放就是好些日子,只要不冻着饿着摔着,其他的也就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两人却没有想到,在他们离开之后就又有一个不速之客来了阮家,因此还闹出了好一通纠纷。 没了两个孩子打扰,两人回到家中就开始收拾行李,准备了换洗的衣裳以及路上的干粮,又去牙行找了靠谱的商队,第二天下午便跟着商队往府城去。 他们也不是稀里糊涂就要去府城,而是提前就打听过,府城如今正有一位薛神医,在府城的华寿堂坐馆,听说已经医好了好些疑难杂症,想来他们如今这些小毛病当不在话下。 一路奔波,两三日时间门过去,路上的条件不大好,两人挤在一辆堆满货物的牛车上,只盖了一床厚被子,柳湛青从第二日就开始咳嗽。 如此强撑着终于来到了府城。 阮柔见对方这幅模样不觉心慌,他咳嗽得越恨,她就越着急,当下离了商队连客栈都没去找,就拎着几个大包裹,寻往之前传说中的华寿堂。 远远的只见一道长长的人流,粗略看了估摸有个百八十人。 无奈两人只得跟在队伍后面排队。 即使如此很快,两人后面也再次来了新人,只是前面也不怎么见动弹。 阮柔便将柳湛青安置在队伍里,自己去前面细细看过,找了不少人打听。 这才知道原来府城下面有不少人听说了薛神医的消息,硬是凑钱借钱来看病,甚至有附近府城的富贵人家,特意远远的过来。 奈何病人数量剧多,薛神医却只有一个,为此,薛神医又特意设了一两银子的门槛,才将一般病症的人排除在外,若不然,一开始这条队伍能饶这条街转一个来回还要多。 便是如今这情况其实也没有好到哪里去。 已经在排队的,压根不敢离开,并只能将家中生了病的病人安置在附近的客栈,身体完好的人白天在这里排队,等到天黑薛神医停止医治,便按照顺序发一个号牌,让大家各自散了,方才免了晚上继续在这里苦熬。 阮柔听了不禁暗自咂舌,要是事前就知道这个情况,他们怎么也得早早的就来了,奈何镇上距离这里遥远,压根没打听到那么多。 她回来时,柳湛青已经弯了身子,剧烈咳嗽起来。 “怎么样了,我先带你去客栈安置下来吧,待会我再过来排队,总共也没差几个人。”这种时候她是不指望有好心人能替自己占队了,也说不过理去。 柳湛青应了,两人便往最近的客栈而去。 结果,从最近的客栈一直问到五百米开外的客栈,几家的价钱几乎都没有太大的波动。 “就这样了吧。”有句词叫洛阳纸贵,想来如今附近的客栈便是因为薛神医的医术而贵。 心痛交了一百文一天,足足五天的房钱,就这还不包括吃喝,阮柔着实心疼。 将柳湛青安置在客栈,请小二送了热乎的热水和伙食,两人吃过之后,柳湛青上床休息,阮柔则是再次出门排队。 果不其然,队伍比起方才又多了十来人,她只得排在最后面,整条队伍只依稀走了前面一两不耐烦继续等的,余下皆耐心十足,甚至有直接坐在地上继续等的。 如此一直到天黑,从前面来一个医馆的小活计领着号码牌从前面一直往后按顺序发,等到阮柔的时候,已经是八十九的位置。 按照打听来的消息,薛神医,一日差不多能治十来个人,轮到她怎么也得六七日之后的事情了。 拎着号码牌,阮柔垂头丧气的往回走。 回到客栈,柳湛青已经醒了,正躺在床上发呆。 阮柔如实说了情况,得到的同样是一声叹息。 且柳湛青算的不只是这几日要花费出去的银钱,还有铺子里未开张耽误挣的钱,如此一正一负,一天少说也得亏上个几百文,就这还不算届时请薛神医看病拿药的钱。 “也只能等着了,换个角度想想,薛神医能叫这么多人在这排队,想来他的医术一定很好。” 这之后果真排了七日,阮柔终于来到前十。 拎着第七的号码牌,阮柔难得的心情放松了些许。这几日在府城,他们人生地不熟的也做不了什么,整日除了排队便是跟前后左右的人唠嗑,不仅没有好心情,反而听了一肚子的闷气。 俗话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尤其得了重病的人,身上更是满脑门的官司。 当天晚上,两人难得放开,点了客栈几个招牌菜吃个过瘾,翌日一早,阮柔便搀着柳湛青下楼,去队伍直接排着。 好在这一天并没有太久,或许是前面几个人医治得很快的原因,大概到了中午的时间门便到了他们。 已经有小伙计前来喊薛神医去后堂休息吃饭,只是薛神医顾及能多看一个人就多看一个人,还是将阮柔他们两人喊到前面。 薛神医就如大部分人脑海中所想象的神医形象,白胡子白头发,一张面容和蔼慈祥,带着大夫特有的温柔气质。 一番望闻问切,薛神医很快给出了诊断,却原来是柳湛青自小胎中不足引发的热症,几十年下来没有太过精心的养护,到了如今这个年纪,情况已经很是严重。 可以说若是没有狠心来到府城,又恰巧碰到了薛神医,很可能就会因为不足之症,身体五脏六腑渐渐衰弱,直至最后救无可救,英年早逝。 听了诊治,两人皆吓得不轻,还是薛神医安慰了几句,又给开了对症的方子,让人拿着房子去里面药堂开了一个月的药,光是这一个月的药就要了十五两银子,着实花费不菲。 但救命的药,两人谁也没纠结,故而乖乖的拿了药,只是为接下来的药钱发愁。 按照薛神医的说法,他将会在府城一直待到明年开春,天气回暖才会离开府城,前往其他的地方继续救死扶伤。 如此他们不必担心,接下来没有大夫能够继续看诊,但是如此高昂的费用也委实让人忧心。 之后又给阮柔把脉,不过身体长期劳累虚弱导致,开了些补肾益气的方子,好生调理,并不是大事。 两人也不敢在府城多待,当天下午便找了回去镇上的商队,提着药包,带上行李,跟着商队直接往返。 如此回到镇上,两人才总算松了一口气,可算是不用再继续花钱了。 阮柔去后院先熬了一剂药,让柳湛青服下,对方用过药顿时睡得昏昏沉沉,不知今夕何夕。 阮柔也不去喊他,赶在天黑之前又去清水村,接回来了五丫和阿宇,这才知道清水村阮家闹出的这一桩官司。 阮家是阮柔的娘家,自然也是五丫和小六两个人的外家,是的,这一场闹腾就是由小六引发的。 也不知是不是田家鼓动的,田小六愣是被送到阮家来,都是亲外孙,阮家也没有不接的道理,故而三个孩子就凑到一个屋檐下。 五丫和小六两姐弟相见,此时分外亲近,两人整日的在一起,说着分开后的点点滴滴,感情更胜往昔。 田小六听闻她在柳家过的好日子,心下又是羡慕又是委屈,羡慕对方能天天吃肉包子吃到腻味,委屈就是娘亲带着五丫去过好日子却不带上自己。 再一听说娘亲有了一个新儿子,五丫也有了一个新弟弟,就是旁边的小不点,顿时那股子委屈就达到了极致,对对方横挑鼻子竖挑眼。 阿宇是个乖巧的性子,却不代表能任人欺负,在小六几次三番挑衅之下,忍耐不住先动了手,五丫在一旁连连阻止却毫无办法。 最后还是大人发现才将三个孩子分开,阮大嫂本就看这个白吃白喝的外甥不顺眼,当下就将人扭送回了田家,又是好一顿排喧。 好在小六一个孩子,也不可能自己再从田家跑到阮家来,接下来的几日相安无事,阿宇脸上因为挨了几拳头的淤青也渐渐散去。 至少阮柔前去接他的时候,已经丝毫看不出来有受伤的痕迹了。 阮柔听完之后也很是无奈,她对小六这个孩子其实说不上愧疚,但到底是原主的亲生孩子,完全撩开也是不可能。 但她猜测田家在听说他们去府城看病的消息后,定然有所猜测,不过有了府城这一趟,能将先前故意做戏的那一段遮掩下来,好歹省去不少麻烦。 回去之后她也没有特意隐瞒两个孩子的纠纷,说起来其实也就是两个小孩子的纠纷,乡下孩子经常你打我我打你的,隔天照样感情很好,家中的大人也不会因此去纠缠什么,只是两人这样的关系,处理起来就得格外当心。 柳湛青果真没在意,反而笑着调侃亲儿子,“往日从不见你发火,我还以为你真的当真没有脾气呢,如今能闹开也好,等明年春天送你去私塾,我也不用担心你会被人欺负了。” 拳拳一番慈父心肠,阮柔听了也不禁动容。 阿宇还是腼腆的笑笑,这孩子贴心孝顺,只是性子着实安静了些,或许是个读书的好苗子。 晚饭过后,照例是准备明日包子铺开张的材料,大笔的药钱和来年束脩的压力,使得两人都不敢轻易歇息。 这一天两人准备的面粉量已经是第一日的三倍有余。 包子味道依旧美味,客人因为错过了几日,今日便格外的热切,客人络绎不绝,即使如此仍是到了午间门十二点才将所有的包子卖完。 轻呼一口气,关上店门,两人皆是累得气喘吁吁。 “要不,招一个伙计吧。” “招一个伙计吧。”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说出了相同的话语,随后便是相视一笑。 “行,那明日我贴个单子,先招个伙计,我这胳膊,是真不行了。”柳湛青甩着胳膊,颇为无奈。 下午有空,便请了街角写信摊子,立了一张招工的子,贴在铺子显眼位置。 如他们这样招学徒,正经教人家手艺,能够教到人家出师的,并不会直接支付报酬。 相反,时下学门手艺不易,家家户户敝帚自珍,往往学徒为了学艺不仅要送上厚礼,师父有事的时候弟子还得顶上,甚至有过分的,会要求其将一家老小都照顾得妥妥帖帖,简直是当半个下人在用。 揉面是项力气活,两人的目标是找一个十来岁的小伙子,既能出上力气,又能省上一些银钱。 至于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样的担忧,暂时没在他们的脑海里出现,因为他们压根就没有想着将阮柔调出来的独家馅料教给人家,至于一般的包子铺,镇上就还有一家,也没能影响他们家的生意的,不需要为此担忧。 招工的告示一贴上来,问的人不少,只是一听说条件,都纷纷打了退堂鼓。 十来岁的小伙子,不论在乡下还是在镇上都勉强能当半个大人用了,这样的年纪出去干活也能挣上几个银钱,即使留在家里也能干不少活,送出来当学徒,未免太过可惜。 如此过了五六天,依旧没有选到合适的人,两人累得够呛的同时,忍不住怀疑是不是他们的要求太高了一点。 就在他们准备降低标准的头一天,终于来了一个九岁的小男孩。 小男孩小名石头,并无大名,听说是隔壁乡下的,爹娘早已不在,由叔婶养着,成日里非打即骂,每天要做不少活计,却仍吃不饱肚子。 这不听说镇上有间门包子铺要招工,虽然没有工钱,可能管吃管住,他就再没有不满意的了。 “所以你是背着家里偷偷出来的?”阮柔直接问到了点子上。 小石头本来将自己的经历说的十分可怜,就期望着这对夫妻能收留自己,听到这句问话脸色似乎有点难看起来。 到底不敢骗人,他老实道,“走之前跟叔婶说了的,不算偷跑出来,只是,只是他们可能没有当真,还让,让我再也不要回去了。” 结结巴巴半天,终于将原委说清楚。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心生同情。 柳湛青犹豫半晌,到底同意了,“那你就先在我们铺子里待着,只是说好了,过几日你让人送个信回去,万万不能将纠纷扯到我们这里来。” 小石头连连保证,当天晚上五个人坐在同一桌吃饭,小石头在爹娘去世之后,第一次感觉到肚子吃撑的滋味,晚上撑到躺在床上睡不着觉时,眼中的泪水就不由得落了下来。 “爹娘,你们放心,我遇到好心人如今也能吃饱饭,等我学会了手艺,换一个地方开间门包子铺,一定能养活自己,再娶一个媳妇生下大胖小子,咱们老白家也算有后了。” 小石头的宏大心愿,两人不知,只知道这小伙子十分勤快,第二天院子里刚传出一点动静,小小年纪正是贪睡的孩子,就麻利的起来帮着做这做那,揉面挑水一点不含糊。 阮柔今日难得轻松不少,看着柳湛青在一旁边干活边教导小石头,忍不住目露满意之色。 第二天小石头看到村中熟悉的婶子,请人递了消息回去,只是一连几日都没见有人寻过来,小石头也不知是松了口气居多,还是失望居多。 但总归,他能吃饱饭了,先前因为忍饥挨饿而一直瘦瘦小小的身体,在得到充足的营养之后,猛的开始长大起来,逐渐有了小大人的模样。 家中多了一个人帮忙,阮柔逐渐的轻松下来,不需要再做那些累人的活计,每日里只要将买来的各色原料调制一番,成为她独家的美味馅料之后,再由柳湛青带着小石头包成包子,第二天的蒸包子卖包子,也不需要她再早起。 忽然间门她整个人闲了下来,突然有点不习惯。 好在冬日到来,她和五丫,以及小石头都没有足以御寒的冬衣,又急急忙忙去布庄买了布料棉花,缝制成厚厚的冬衣。 接到衣服的那一刹那,小石头的眼眶不由得红了又红,没忍住当着几人的面直接哭出来。 “小石头,收到新衣服不该高兴吗,怎么还哭了?”阮柔调侃。 小石头抹掉眼泪,认真道,“师父师娘,你们放心,我以后一定好好学手艺,将来等你们老了我给你们养老。” 柳湛青和阮柔俱有些感动,人心都是肉长的,他们认为自己只是做了份内的事情,让这个孩子吃饱穿暖不至于受到太大的磋磨,结果这个孩子如此感恩。 “好,那我和你师傅就等着你以后给我们养老。”阮柔应下,其实两人都有亲生的儿女,又有信心不让孩子长歪,这一句只是调侃罢了。 不过小石头却将此当了真,后面一段日子学起手艺愈发勤奋刻苦,尤其在面对他们俩时态度异常恭顺,对五丫以及阿宇这两个弟弟妹妹更有了一股当大哥哥的范儿。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眼看着到了年关。 新年里,小石头的叔叔婶婶依旧没有派人来接,他也只是让人带了一点东西回去,人依旧是留在铺子里过年。 按他的说法,回去除了给家里添一张口,再无别的益处,不过平白挨骂。 但阮柔和柳湛青作为大人,却看的更为清楚,小石头的叔婶未必是全然的大人,否则完全可以将小石头带回去,少吃多做活,总不会亏,可对方没有,便是默认了小石头呆在这里学艺。 但这些他们没有直接说,刚来的小石头充满了愤懑之意,整个人十分尖锐,并不一定听得进去,叔婶为人如何,还得他将来自己去看,去品。 经过一两个月的相处,小石头其实心里已经已经把这里当家了,尽管知道自己是个外人,可还是忍不住贪恋太多,只有在这里,才会跟他爹娘还在时一般,有人疼有人爱。 到年初二回娘家的日子,阮柔又回了一趟娘家,只是这一回却被故意蹲守的田家人给堵上了门。 “贞娘,你在那柳家的日子过得可是不错啊。” 田大嫂话语里阴阳怪气带着一股子酸味以及怨恨。 这些日子她可是被公婆骂了不少难听话,诸如什么把弟媳特意嫁出去呀,是不是自己心里也野了呀,之类的,说的她简直无地自容。 天可怜见,她跟这三弟妹没有多少交情,完完全全为了那十两银子,结果银子归公中,最后黑锅硬是扣在自己头上。 偏这两人都还活得好好的,她有口难辩,也去镇上偷偷看过那家包子铺,生意红红火火,让人格外看不顺眼。 “那还得多亏大嫂和婶子替我选了这么一户好人家。”阮柔全然不知他们的盘算,依旧笑盈盈。 “我呸。”田老太丝毫不客气,“好一个寡廉鲜耻,不要脸的家伙,你自己在外面过好日子,可还记得你还有一个儿子在乡下吃苦受罪,连饭都吃不饱?” 阮柔故作纳闷道,“你们如今竟然连饭都不给亲孙子吃饱了吗?” 田大嫂连忙解释,“去年秋天收成不好,你也不是不知道,如今家里人人都勒着裤腰带过日子呢。” “哎呀,那我的小六可太可怜了,可也没办法,谁叫他姓田呢,又是个儿子,便是我这个亲娘想把他带在身边过好日子也不能够。” 闻言两人眼睛顿时一亮,皆看到了贪婪之意。 这个说,“三弟妹,小六可是你亲儿子,你不对他好一点,日后还有谁会孝顺你。” 那个说,“贞娘啊,你要是能把小六接过去,让他跟着你一起过上好日子,我这个当奶的以后逢年过节给你烧香磕头,满仓在地下看见也会感谢你的。” 阮柔却是十分为难道,“可是柳家也不会替别人养儿子呀,就是五丫这个女儿也是改姓了柳,人家才把她当半个女儿看待。”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要她带走小六,必须让他改姓柳。 “那可不行,小六是满仓唯一的儿子,改了姓,岂不是要叫他绝了后,以后咱们下去怎么敢见满仓,。”田老太连连摇头,又不是家里真的日子过不下去了。 阮柔摊手,“那就没有办法了,柳家也不是冤大头。” 这话田老太和田大嫂都是相信的,无他,时下带着儿子的寡妇很难嫁出去,相反带着女儿再嫁则会简单上很多。 田老太顿时就放弃了把孙子送到镇上享福的主意,只想着从孙子亲娘,也即阮柔身上抠点好处出来。 田大嫂却是不愿意放弃,家中少一个人能少多少粮食呀,更不用说以后聘礼之类的花销。 可以说,对于田老太来说,小六抑或其他孙子都是孙子,只是轻重上略有不同,而对于田大嫂而言,整个田家只有自己的儿子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其他房则越少越好。 小六虽然只是一个小孩子,可作为三房的独子,只要他一长大必然要分一份家业,如此当然对大房不利。 故而田大嫂立刻拉过田老太悄悄耳语起来。 半晌,田老太竟然改口,“贞娘啊,要不这样,你先把小六带走,让小六姓柳也行,只是那样柳家就得好好把小六当亲儿子养大,等他成年了你再跟他说说,让他改回来,如此也不算断了满仓的香火。” 阮柔简直都要被她气笑了,天底下哪有这样欺骗人的。 “这样的事情我做不到,我还要跟柳湛青过一辈子,这事儿一旦出来了,我以后怎么办?” 田老太却是毫无顾忌的,“到时候小六长大了,自会给你养老,你担心什么?” 第92章 寡母十 面对理所当然要求她全心付出的田母, 阮柔险些要将白眼翻上天。 “小六是我的亲儿子,能帮我肯定会帮,可也不毁了我和五丫现在的日子。” 撂下这么一句话, 阮柔不再搭理田母和田大嫂。 “哼,这什么人啊, 气死我了。”田母自以为绝佳的计谋直接被拒绝, 气得够呛。 田大嫂眼神微暗, 嘴上还得安慰着田母, “娘,没事,我看她的心是野了, 不过小六到底是她儿子, 她都这么大年纪, 不一定还能再生, 早晚要把好东西送上门来。” “不行,又不愿意给好处, 还想着以后靠小六养老,天底下哪能有这么好的事。”田母气呼呼拒绝。 转头又想起了大儿媳做的缺德事, “都怪你, 说什么人病的马上要死, 现在好了, 活蹦乱跳的, 多少人看见了,族长家还来人问, 把你爹训的跟鹌鹑似的。” 田大嫂低头认错,“娘,我开始打听的确实没错, 当家的也去问过,您不信我,还能不信亲儿子。至于这人为什么还活着,府城薛神医的名气我们在乡下都听说过,这谁能想到呢。” 田母也就是发泄一通怒气,人都不在了,她还有什么办法。 对上阮家人的视线,田母进进不得,退嫌丢面子,最后还是指着田大嫂骂骂咧咧离开。 身后,大门“砰”的一声关上,田母两人面面相觑,随后脚步愈发快速。 田家的事情如今于阮柔只是一个小插曲,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赚钱。 下个月十五两的药钱摆在眼前,几乎是阮柔、柳湛青身上全部的存款了。 可以说,若再不紧着点赚钱,两人离身无分文没多远了。 正月初三,跑过柳氏族里的几家亲戚,初四这天,阮柔与柳湛青就将包子铺重新开张。 因着缺钱,两人商量一番,决定包子铺增加业务范围。 原先包子铺只在上午开门做生意,即使如此,两人也要从下午开始准备食材,第二天凌晨就得起来揉面包包子,一直持续到将近中午,可以说,压根没太多休息的时间。 还是后来,招来小石头,才略微轻松点。 现在为了多赚点钱,只能继续多辛苦点。 增加的业务依旧是面食生意,准确点来说是烙饼和肉汤,他们的位置位于中部偏南,可在外吃,除去那些小餐馆,很少有正经提供饭菜的,一来制作麻烦,二来,价格也高昂,很多在外面打零工、跑商的人舍不得天天吃。 故而,还是包子、烧饼这样便宜且能随买随走的吃食更简单些。 烧饼的馅有三种,一种是肉馅的,三文钱一个,夹心的肉并不多,只能勉强尝个肉味,还有肉和梅干菜馅的,两文一个,梅干菜的一文一个,至于肉汤,同样是一文一碗,如此,即使大胃口的汉子,吃上两个饼一碗汤,也不过三文钱,很是实惠。 巳末(上午十一点),包子全部卖完,小石头帮忙把蒸笼收下去,来不及收拾感觉,立马又来前面擀面做饼,烧饼用的是最常见的烙饼炉,一次能贴上十个,三五分钟就能出锅一炉。 第一天开张,并不敢做多,本以为不会有多少客人,可等第一个客人上门,要了一碗肉汤。 阮柔将熬了一上午的炉子打开,一股浓郁的肉香味立马散了出来,渐渐的,整条街上肉味弥漫。 “好香啊,是什么?” “柳氏包子铺,我闻到味道就是那里传出来的。” “走,去尝尝味道。” “走走走。” 一时间,很多原本不想花钱在外面吃饭的人,纷纷忍不住循着味道摸来。 柳家的铺子不大,满打满算收拾出来,不过能容纳十几个人,为此,不少人在外面排起了长队,甚至有等不及的,直接要了饼子和汤,蹲在门前大口吃喝,一口下肚,梅干菜鲜香,伴着浓郁的肉香,吃的满口留香。 生意好当然是好事,可看着排了半条街的长长队伍,阮柔又是苦恼。 这般排队,一来是客人们观感不好,二来,影响街上的治安,可别招来衙役才好。 要知道,天底下的官,就没几个不贪的,更别提这些跟蚂蟥一样惯爱吸血的衙役,无事还要扒一层皮,见到他们生意好,岂不更要上门来盘剥。 如此想着,阮柔直接将一大锅肉汤盛了出来,每碗里只一小块碎肉,看起来不错,可实则本钱并不高。 铺子里一共有四十副碗筷,除去店里的二十位固定客人,其他的碗筷全部用来装肉汤,从排队的人往外,一人一碗一个梅干菜肉饼,先收五文钱,不拘他们去何处吃,若是当日能将碗筷还回来,便退还三文钱,也就是说,本来三文钱的东西只卖两文。 这一下子,众人再没有不满意的,喝过心心念念的肉汤,很少人排队,至于本就不值三文钱的碗筷,除去一个手脚快的客人摔碎外,其他人俱都完完整整送回来。 看着叠得高高的碗筷,阮柔心中默算今日能赚到的钱,忍不住乐开怀,当辛苦有回报时,竟都不显得那么累了 这股热潮几乎持续了一个时辰,约莫到了未初(下午一点),客人们渐渐散去。 直至送走店里最后一位客人,所有人俱都瘫倒,再动弹不得半分。 全场只略帮了把手的阿宇还有精力数着铜板瞎乐呵,至于其他人,乃至方才十岁上下的小石头和五丫,此刻忍不住揉着酸疼的手臂,痛并烦恼着,更别提作为主力的柳湛青与阮柔。 缓了好半天,吃过饭菜,几人一起数过铜板,这才分工合作,各忙各的去。 今日早上包子的银钱是单独存放的,一共七百二十三文,中午时间短,竟也有三百零七文。 也就是说,今日一天的收入就超过了一两,当然,这里还没有刨除成本。 一切事毕,柳湛青手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揉着面团,便跟阮柔商量。 “这么下去不行,我看铺子里还是要招人。” 阮柔也有此打算,不说别的,起码得找一个做杂活的,帮着打扫桌椅,拖地洗碗等等,否则,要不了三天,他们怕是要累的爬不起来。 “你在镇上有相熟的人嘛?”她问。 柳湛青仔细回想了下,果断道,“柳氏族里的人都不行,你要不要问问你娘家那边,有没有人愿意干的。” 当下人工价贱,但乡下人找活计不易,故而他第一时间想着自家人。 “不用了,就在镇上找吧。”她要是回阮家一说,肯定有人愿意来,可人在镇上,他们做的又是清晨的生意,届时人是回家还是住在里,事多又麻烦,别到时候搅和不清。 柳湛青意外,随即轻笑,“行,那我待会去隔壁的巷子里问问三婆。” 阮柔撇嘴,敢情他早有人选。 第93章 寡母十一 本就是打算拒绝的, 阮柔倒不至于因此有什么意见,况且,柳湛青口中的三婆,也着实是一位苦命人。 三婆是一位四十岁左右的妇人, 早年丧夫, 只得一女, 如今跟着女儿女婿过活,靠偶尔在镇上打打零工贴补, 性子老实、勤劳肯干,是个招工的好人选。 故而阮柔利索应道:“那就三婆吧,过会去找她一趟,看她愿不愿意。” 柳湛青点头, 将明日的面团揉好放在一旁,解下围裙,寒冷的春日,已又热了一头的汗。 锅里早烧了热水, 一家子陆续洗过澡, 方才得以歇息片刻。 晚上,谁也没了精力做饭,索性去隔壁一条街上的小饭馆吃了一顿,五个人足足吃了七十多文, 都顾不得心疼。 柳湛青在路上拐了个弯转去隔壁巷子,与三婆一说,对方果真痛快应了, 还连声道谢。 “柳东家,我明日一定按时到,劳您挂念。”三婆陪着笑, 一张满是褶皱的面容满是欢喜,有了一个固定的活计,就会有源源不断的收入,以后再也不用像过去一样,到处求人找活计了。 柳湛青摆摆手告别,等回到家瘫倒在床时,谁也没了说话的心思。 有了小石头和三婆的帮忙,铺子里的生意有条不紊的继续,很快,下个月的药费就攒够了。 眼看着过了元宵,镇上各家私塾都开始收学生,阮柔与柳湛青又少不得一番盘算。 再次仔细打听过镇上的私塾,两人还是决定先将阿宇送进那位老童生的私塾,先读上两年,学会基本的识字读书,若学得好,后面再转入秀才所开的私塾不迟。 将阿宇带去私塾给老夫子看过,再准备了拜师的束脩,当下拜师束脩不止是银子,还有拜师六礼,即芹菜、莲子、红豆、枣子,桂圆、肉干,并不费太多银钱,贵在一个好寓意。 真正值钱的,是置办书籍、笔墨纸砚等的银钱,光是最基础的三百千,每本都得一两银子,更别提长期使用的笔墨纸砚,且阮柔为着五丫,多买了些纸笔,耗资更是颇多。 铺子里忙起来,家中少了个读书郎也不那么引人注意,阿宇每日早出晚归,渐渐的也能帮家里记些账目,因此,阮柔带着五丫和柳湛青俱是跟在后面学了不少常见字,面前也能用毛笔写出个大概来。 恰在此时,田家那边不肯罢休,又闹出了动静来。 “小六病了?”看着前来报信的田二嫂,阮柔奇怪,焦急道,“请大夫了吗?” 田二嫂讷讷,“没呢。”娘还是那套说辞,乡下人哪有钱请大夫,熬熬不就过去了。 可小六烧得厉害,都神志不清了,她实在放心不下,到底是亲侄子,爹娘都不在身边,她这个伯娘少不得多费心,故而娘遣她来镇上买东西,犹豫再三,她还是忍不住上门。 阮柔目光几乎是同时落到对方手上提着的一包盐上,嘴角掀起一个讽刺的笑,实在容不得她不多想。 可尽管知道这是对方的算计,她却不能不上钩,只因为那是原主的亲生儿子。 “多谢二嫂,今日忙完,下午我请个大夫回去看看。” 听到此言,田二嫂方才松口气,悻悻道,“那就好,那就好。” “二嫂进来坐会儿,喝点糖水吧。”阮柔说着让开位置,欲要让人进来。 田二嫂却完全不敢久留,“不了,家里还有事呢,我马上就得回去了。” 眼见人急匆匆走了,阮柔叹气。 回屋说了这件事,,揣上银钱,去回春堂找了全大夫,请人明日出诊一趟。 全大夫想了想,确认明日没有重要的病患上门,这才应下。 一日,阮柔犹豫一二,到底穿上过年时新置办的崭新衣衫,牵着五丫,特意雇了一辆牛车,接了全大夫直奔田家。 田大夫并未入轿辇,而是在前面跟车夫一起坐在前面,经受春日寒风。 看着远处逐渐浮现出来的一抹抹绿色,他忍不住感慨,“又是一年春天了。” 阮柔在车内亦是指着远处的风景给五丫看,五丫放在离开田地半年,并不怎么兴趣,最后两人各自沉默。 眼看快进村子,五丫开口问,“娘,小六他还好吗?” “小六生病了,所以娘请了大夫过来,看过大夫后小六一定会好的。” 五丫今年虚岁已经十一,很多道理都知晓,一两句话并不能让其安心。 她依旧忧心忡忡,“娘,为什么小六不能跟我们一起生活。” 阮柔闻言,却不再安慰,而是用一种审视的态度打量她,“五丫,你还记得在田家的日子吗?” 五丫沉默。她当然记得,吃不饱、睡不暖,如这般的寒日,只得两件薄衫,恨不得整日窝在床上,靠破旧的被子维持最后一点温度。 记忆中,唯独这一年,因着来到新家,她第一次吃饱穿暖,故而她由衷感激柳叔叔,可也只是感激。 “五丫,我给你的户籍改姓了柳,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我们现在要靠着柳叔叔。”五丫低低回应。 “不,”阮柔摇头,浅笑看着她,“让你姓柳,是因为不想你再做田家的女儿。” 五丫惊愕抬头,她从未想过这个答案,眼睛里明晃晃的写着三个大字,“为什么。” 阮柔摸摸她的头发,比起刚来的时候,五丫如今身量长高不少,头发也逐渐变得乌黑油亮。 “田家女儿的名声,你应该听说过,田家媳妇的日子,你更是看娘经受过,只有离开了田家,你才能不受田家规矩束缚。” 再不愿意,阮柔也清楚,如今是男权社会,认识一个女子,就必须要认识她的父亲。 显然,五丫的父亲是田满仓,还是柳湛青,差距很大很大。 “到了,下车吧,去看看小六。” 牛车到了地方,缓缓停下,前面的田大夫一跃下了牛车,五丫依旧不解,可阮柔已经没时间继续给她解释,有些事,只能自己一个人慢慢想清楚。 第94章 寡母二合一 田家的院子一如既往, 仿佛半年多的时光,并未在这里造成任何影响。 田家村近几十年来都未曾有过二嫁的媳妇儿,更不曾有过归家再嫁的姑娘, 故而阮柔在这里还是独一份。 不拘是看不惯的、还是心中暗自羡慕的, 此刻都瞪大了眼睛,意图瞧瞧对方到底过得怎么样。 阮柔也没有让他们失望,一身崭新的杏色衣裙, 衬得人不似乡下人般的贵气, 洁净细滑的肌肤、乌黑如墨的长发,以及其上别着的、在阳光下闪闪发光吸人眼球的金簪。 无需任何质疑,她过得比在乡下好了不止一点半点。 再看其边上挺身而立的小姑娘,十来岁的年纪, 明明不久前还是一个乡下姑娘,如今看来也有了镇上姑娘的几分风采。 有个面容枯瘦的老婆子撇撇嘴,满眼嫌弃, “有这么一个娘, 以后不好嫁人哦。” 她如此抱怨着,却不见垂首恭敬而立的儿媳满是不屑, 人家以后就是镇上姑娘, 到时丰厚的嫁妆在手,难道还愁嫁不成。 老婆子不知儿媳的这番心思, 一番冷嘲热骂, 污言秽语不断。 “娘,猪又在叫唤,我去看看。”儿媳懒得听,找了个借口匆匆跑了。 老婆子却没丝毫自觉,无人倾听, 她便拐出门,找了隔壁的老姐妹一起碎嘴。 而在无人关注的院落里,亦有几双眼睛的视线灼灼,似要在人的衣裳上穿透几个洞。 那是小田村的几个寡妇,羡慕、嫉妒不一而足,最后是浓浓的野望在心中滋生——为什么她可以,我却不行。 这一行必然受到旁人的注视与非议,阮柔早有准备,此刻丝毫不慌,只是牵紧了略显紧张的五丫的手。 “走,进去吧。”门是开着的,阮柔敲了两下门,算是打了个招呼,随后三人前后脚进去。 此时正值春季,天寒地冻的季节,田家几个人都窝在家中,懒得动弹。 依旧是田二嫂忙前忙后,听见声音忙上前来看。 乍一见来人,猛地一惊,尽管昨日是她前去通知,但真的见人回来,她还是免不得惊慌失措。 也不知为何,相处了那么多年的妯娌,此刻她却有些相形见绌的感觉,将湿漉漉的手在衣摆处擦干,她略带几分拘束,“三弟妹,不,贞娘,你回来了啊。” “嗯,我请了全大夫来看看小六。”说着,看向小六所在的方向。 那里是小六几个堂兄弟一起居住的地方。 田二嫂有些犹豫,问,“你要先进去看看吗?” 当下情况实在有点尴尬,按理,田家是她以前的夫家,多少该有几分情分,可实则两边早已闹翻,再见面可没什么叙旧可言。 “不用了,我去看看小六吧,全大夫,麻烦您了。” “不麻烦不麻烦。”全大夫笑眯眯回应,自打来到这里,他就当自己是一棵无知无觉的大树,除了看病,他不掺和人家家务事。 阮柔当即在前面带路,将人带到正主所住的屋子。 推开门,入目就是一张大床,原本在上面躺着的两人此刻早已收拾好衣服,站在一旁,偌大的床上唯余一个小六,此刻烧的迷迷糊糊,压根不知有人过来。 全大夫自有一颗善心,见着小孩子通红的小脸,连忙上前,给人诊起脉来。 “风寒入体,已经烧了两日吧,再晚上半日,恐要烧出肺病来。”简单的风寒,全大夫一番望闻问切,立即下了诊断。 田二嫂只觉得庆幸,得亏昨日她大胆去通知了一声,否则,小六一辈子都要遭殃。 阮柔眉眼却顿时冷了下来,她勉强扬起一个笑,”全大夫,麻烦您开药,我去去就回。五丫,你照顾下小六。“ 五丫乖顺点头,拧了帕子给小六擦擦身子。 田二嫂直觉不好,连招呼也没打,火急火燎的跟出去,“贞娘,你这是要作甚?” 阮柔却只冷笑一声,“我找小六的爷奶,看看小六到底是不是田满仓唯一的儿子。” 田二嫂讷讷说不出话来,更无颜阻止,脚步停在那儿,再不敢上前,犹豫半晌,还是回去照顾小六。 阮柔径自进了主屋,转眼就瞧见了上首端坐的田老头和田老太。 两人立时也看见了她,却没有主动打招呼。 阮柔也不废话,直接质问,“你们是想要小六烧死吗,大夫说了,要不是我来了,小六得烧出肺病来。” 田老太到底还有几分在乎孙子,当下着急道,“什么,那现在没事吧?” “你还知道着急,我还当小六不是你田家孙子呢。” “咳咳,瞎说什么呢。”田老头见老伴没能维持冷静,当下呵斥,随即辩解道,“也不能怪我们,家里穷你又不是不知道,也是实在没办法了。” “呵,穷到田满仓绝了后也没关系是吧?”阮柔冷笑,“既然你们不在意,倒不是让我带走,纵使改了姓氏,好歹能活下去。” “那怎么行。”田老头急慌慌道,于他而言,改了姓,可不比死了好多少。 “怎么就不行了,难不成你们要活生生看着他去死,好歹也是养了这么多年的,还是说要让我这个二嫁的亲娘拿着夫家的财产养前夫的儿子,你们田家的脸不要了?” 呃,这一下,田老头田老太顿时面面相觑,不知改怎么回应好。 事实上,他们并不介意谁来养孙子,不要他们出钱就是最好的,但面上肯定不能这么说。 田老太挤出一个笑,想要跟她有商有量,“贞娘,再怎么说,你都是小六的亲娘,可不能不管他啊。” “我用什么管,柳家娘子的身份吗?”阮柔状似被气狠了,“我今天话就撂这儿了,要么小六让我带走,要么,你们就好好养着,也不用让二嫂特意去通知我,再有第二次,我就上田氏宗族问问,是不是一个孙辈都养不起。” 田老头见状,眉头肉眼可见的蹙了蹙,满是不悦,要是搁在半年前,对方哪里敢这么跟自己说话,还不是勾了野男人,胆子就大了。 “贞娘,要不是我和你娘,你也嫁不到这么好的男人,于情于理,你都不该这么跟我们说话。” 阮柔更觉好笑,这话也得亏他们好意思说出来,“哦,柳湛青先前病成那样,你们可别说不知道。还有那聘礼的十两银,你们要是再舍不得给小六用,下次我就带娘家人过来拿走了。” “那是我们的。”田老太的嗓音都有些尖锐。 阮柔只留下一个讥嘲的笑,“总之,我说的这些你们都记好了,我不希望再有下次。” 说完,施施然离开。 那边,全大夫的药已经开好了,来之前早已准备好治疗风寒的药,此刻直接留下几个药包,田二嫂已经去熬药了。 阮柔来时,小六已经醒了,正跟五丫小声说着话,看见她进来,姐弟俩同时一滞。 阮柔摸了摸小六的额头,依旧有些烫。 坐在床边,五丫看起来很是高兴,小六则有些拘束,低低喊了一声“娘”。 “你还有点发热,待会儿药熬好了,你喝下很快就能好了。” 阮柔跟他说话也很难有多柔和,少不得有几分僵硬。 然而烧了两天,终于熬到有大夫来看病的小六,此刻却只有满心的感动。 经此一遭,往日无忧无虑只顾疯玩的他,终于有了几分明悟。 往常对他万分疼爱的爷奶,可能并不如表现那般,至少,他就没那点钱财重要,至于其他的叔伯婶娘们,更是不用多提,期间只一个田二嫂真切照顾了他几天,只也没做主的权利,最后竟还是去镇上请的亲娘最为操心。 若是阮柔知晓他的想法,可能会无聊的撇撇嘴,也就是生病了她不能不管,若是其他的,她指不定还得看看热闹,幸灾乐祸他得到点教训,只能说是一个美好的误会。 “娘,你能陪陪我吗。”虚弱之下,小六温言软语相求。 然而阮柔却不为所动,残酷的摇头,“小六,我已经再嫁,肯定不能再留在这里过夜,我最多能陪你到下午。” 小六垂眼,说不清自己是什么情绪,无奈,怨恨,还是后悔。 半晌,他低低问,“娘,你为什么要再嫁呢。”明明小田村的媳妇都是不会再嫁的。 这半年,他在小田村的日子不算好过,甚至可以说,比之往日更为难过些,毕竟他继没了爹后,又没了娘。 一开始,他好像有点怨恨,狠她为什么不能安分留在家里,可后来,更多的是渴慕,他知道,自己的娘还活着。 阮柔停了停,其实原本她没打算说的,可既然问了,那股子怨气怎么也不该冲着自己来。 故而,她顿了顿,起身关上房门,隔绝外人的视线。 “小六,你爷奶说过为什么我会再嫁吗?” 被这股子清冷冷的视线盯着,小六不自在地摇摇头。 阮柔坐下,将面上的一切全部道来,“总之,我再嫁是你爷奶安排的,聘礼的十两银子也说好留给你,五丫是个姑娘,我能带走,可你是田家的儿郎,你爷奶不愿意,否则,我也是要把你一起带走的,镇上条件总比乡下好,阿宇,也就是上次你见过的弟弟,如今已经被送进了学堂,将来指不定能考个秀才呢。” “十两,”小六一怔,随即缓缓抬头,“给我请大夫花了多少。” “一两银吧,药钱其实没多少,若是能送你去镇上药堂,最多不过几百钱。” 几百钱和十两银,小六在心中默默念了几遍。 眼见效果到位,阮柔也不再多说,她没有挑拨小六和田家关系的意思,毕竟,她只是将真相说出来了而已。 “小六,娘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就如这次,要不是你二伯娘给我说了一声,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被烧坏了身子,我再回来也挽回不了。” 被这话吓了一跳,小六害怕道,“娘,你真的不能带我走吗?” 阮柔摇头,“你爷奶不愿意,我就带不走你,而且,只要你姓田,柳家也不会愿意养你的。” 小小的孩童,此刻还不懂姓氏有什么重要的含义,只觉得爷奶对自己不好,还不愿意让自己跟娘亲离开,实在过分的紧。 见小六沉默,阮柔将空间留给两个孩子,出去看田二嫂煎药,顺便打听下事情的始末。 炉子上架着一个小陶瓷罐,浓重的药味从其中传出,弥散了整个院子。 “二嫂,这回真是多谢你了。” 田二嫂连连摆手,“我也没做什么。” “说什么呢,要不是二嫂你报信,小六这孩子出事我都不知道,也是我这个当娘的失职。” “不怪你,是爹娘......”她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口,因为不合适,当着外人的面说自家的丑事。 “经这一遭,爹娘应该会注意点的。”她无力的安慰着,随即补充道,“我也会帮忙看着的,就是我手头也没什么钱,帮不了太多。” “二嫂说什么呢,劳你费心,哪还能要你的银钱。”阮柔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荷包,径直塞给田二嫂。 里面是一角碎银,手中不规则的触感这么告诉自己,田二嫂连忙推拒,“我怎么能要你的钱。” “二嫂说的什么话,小六以后少不得你费心,这点银子我都嫌不够呢,你不嫌弃就好。” 田二嫂本就不是善说话的性子,此时握着银子,推拒不得。 阮柔顺势将其塞入对方的袖中,事情就算定下了,“二嫂也别觉得多拿了,你对小六的照顾在我看来,远比这点银子重要。” 田二嫂终于没有再拒绝,犹豫半晌,她到底开口问道,“贞娘,你在柳家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丝毫不用怀疑,对方面上那满足的状态足以说明一切。 田二嫂见状喃喃,“那就好,那就好。” 阮柔却似来了兴头,兴致勃勃说起自己在镇上的忙碌、铺子的好生意,赚得的银钱,以及一家的和乐。 “二嫂,二嫂,你怎么了?” “啊?”田二嫂这才从怔神中回神,讪讪道,“我走神了。” 从对方的滔滔不绝中,她似乎看到了另外一种生活方式,没有管事的公婆,没有繁琐的规矩,有的只是一家子为了更好的生活而奋斗,这些都是让她十分艳羡的存在,而她,不知道何时才能有那样的日子,或许得等老人去了吧,思及此,她打了个寒颤,不敢想象自己竟然会这么想。 炉子上的药终于煎好,田二嫂拿来一只碗,阮柔去掉药渣,将药倒进碗里,满满当当一碗。 屋里,小六的精神好上不少,闻到苦涩的药味也没有拒绝,几乎是一饮而尽。 见状,阮柔十分满意,从袖子中掏出来几块糖,给小六一块,再给五丫一块,最后自己和田二嫂各吃了一块。 只是田二嫂并没舍得吃,乡下糖块精贵,她想要留给两个孩子吃。 阮柔瞧见,心内叹息,并不多说什么。 小六和五丫倒是吃得满足,末了,还不忘舔舔嘴唇,十分回味的模样。 阮柔此次拢共带了一把糖,吃掉四块,还剩几块,她特意带来,也没准备带回去。 当下用手帕小心包好,递给小六,“收好了,还有几天的药,吃药过后甜甜嘴。” 小六珍惜收下,满是馋意,想着都是自己的,也没舍得全吃了,而且,药实在太苦了。 其实单纯论感情,她和小六并没太多可叙说的,待在一处空间也全是尴尬。 好在小六喝药后,很快就犯了困,三人压低动静从屋内退出,让小六能好好睡个安稳觉。 阮柔带着五丫出来,田二嫂问,“贞娘,你和五丫要回去了吗?” “没呢,等下午小六退烧吧。”来时两人吃过早饭,身上还带了几个饼子,待到下午也不碍事。 半晌,察觉到对方的尴尬,阮柔才反应过来,“二嫂,你先去忙吧,我带着五丫在村里转转。” 田二嫂有些担心,村中对贞娘的态度可不如何善意,她出去后指不定得遭遇些什么。 阮柔知晓她的担忧,却只是摆摆手,那些子人顶多说些闲话,她如今可不是小田村的人,真做了什么,他们也得去吃牢饭。 不拘村规还是族法,都是一地之法,闹到公堂上都是没理的,即使有些脑子糊涂,可整个小田村总有正常的。 很快,另一边传来田老太不悦的呼喊,田二嫂纠结再三,到底还是忙去了。 阮柔则当真牵着五丫来到外面,五丫对小田村的印象并不好,或者说,留下了不少坏的印象,她这次带她转转,也是想告诉她,以后跟以前再不一样了,她可以开开心心的活着。 出了田家门,阮柔面含笑意,看向这处曾经束缚原主的地方,只觉得一如既往的死气沉沉。 不出所料,外面早有不少围观的人群,四处传来的视线足以叫人如芒在背。 大多数人只是敬而远之,对于她这么一个异类,保持距离是大多数人的选择。 可也没有好事的,此刻,就有一个老婆子大着胆子问,“贞娘,你如今在镇上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阮柔不忘展示自己全新的衣衫。 若说衣衫这些外在能骗人,可一个人的状态是骗不了人的,老婆子自然没有不信的。 她其实有心八卦,田家为什么会放她再嫁,可顾及周围人的视线,到底没好意思问出口。 其实她闺女在夫家过得也不好,女婿不仅酗酒,喝多了还爱打人,闺女回来说了好几次,那身上青青紫紫的痕迹,看得她揪心不已,跟当家的商量好几次,可他愣是没同意,她就一直惦记着。 她有心不给人难堪,却也有人毫无顾忌,或者说,要故意给人难堪。 “田老三家的,你还晓得回来啊。” 阮柔看了一眼,见是村中一个刻薄的老婆子,眼中满是不耐烦。 “是啊,要不是田二嫂给我带消息,说小六病了都没给请大夫,我也不用回来。” 这话明摆着指责田家苛责她儿子,老婆子顿时被噎住。 好半晌,她才嘟囔,“乡下孩子,哪有那么金贵。” 阮柔凉凉回应,“是啊,大夫说,要是再不治,就得烧出肺病了,就跟东边田大光家那样。我如今是柳家媳妇,倒没有什么,就是可怜了田满仓,早早死了,唯一的子嗣都成个病秧子,将来连个媳妇都娶不上,彻底绝户。” 老婆子被绝户二字唬了一跳,“哪有这么严重。”却也知晓这种事没那么简单扯谎,当即有了退意。 就在此时,另有一个年轻的妇人走出来,讥嘲道,“要不是你再嫁,小六会没人照顾吗,猫哭耗子假慈悲。” 阮柔认得她,这同样是村中一个寡妇,只是对方向来一节妇自称,每每与人交谈,说的最多的都是自己甘愿守寡,照顾两个儿子。实则,她嫁的夫家条件不错,又生了两个儿子,再嫁也很难嫁到更好的人家,故而才心甘情愿留下。 “哦,这是什么话,难道我不再嫁,田家就能有钱给小六看病了。” 妇人同样被噎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小六若是有亲娘照顾,就不会生病。” “那想来你家孩子从没生过病吧。” “强词夺理。”对方明显辨不过,干脆直接指责。 阮柔也懒得与她多纠缠,继续跟几个友善的妇人说起自己再嫁后的顺遂日子。 她倒也没那么浓重的炫耀心思,只是想给这摊死水增加点活力与生机,若能给予一些人勇气,那就再好不过。 半天的时间,足以确保小田村的所有人都知晓自己过得很是不错,又宣扬了一番自己将聘礼都留给小六的慈母心肠,确保小六烧退下来,又央求了田二嫂帮忙照顾一二。 阮柔这才带着五丫搭乘回去的牛车。 至于全大夫,早在开好药之后就先回去了,毕竟医馆离不得他。 阮柔就此离开,却在小田村留下了不少传说。 二嫁,这个往常不可触摸、不可涉及的概念,也在很多人当中传播开来。 小田村的妇人、姑娘,皆在背后偷偷议论着对方,思考着再嫁仿佛也不是那么坏的事情,甚至有被迫守寡的,已经开始考虑,要让娘家过来小田村闹一闹,有一就能有二,她未必不是下一个摆脱牢笼的人。 而已经离开的阮柔,自然不知自己在小田村留下的影响究竟有多大。 更不知晓田老头田老太背后的气急败坏,以及因为她而遭受到的来自田氏族长的诸多指责。 第95章 寡母十三 或许是见过了小六, 五丫在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里心情都很是美妙。 阮柔欣慰的同时也有些心疼,柳家到底是陌生的地方,五丫自打来到镇上, 不是跟着忙前忙后,就是缩在屋子里不出来, 没有一点十来岁小女孩该有的活泼。 正巧近来铺子里渐渐迈上正轨, 她便推着五丫出门请去跟周边人家同龄的小姑娘们一起刷。 五丫起初还有些害怕, 既担心人家说闲话她是拖油瓶,又担心自己一个乡下丫头跟人处不来。 可实则经过半年多的精心喂养, 五丫如今跟镇上姑娘已无太大的区别, 衣衫首饰样样不差,唯一的缺点就是皮肤经过常年累月的劳作,晒得有点黑, 再等时间长点, 总能养回来。 再次将五丫推出门去,眼见得跟隔壁小姑娘手挽着手进去, 阮柔方才回来。 将羊肉汤需要的调料配好,小火煎熬,阮柔终于有空想起以后的打算。 如今一间铺子的收益已经差不多固定, 少的时候也能有个八百文,多的时候, 足有一两半银子还多, 即使刨除原料和雇人的成本, 也可谓收获颇丰。 对于普通人家而言, 这钱已经足够一家四口生活富足,然而,阮柔依旧不大满足, 因为要用钱的地方实在太多了。 于是她少不得兴起了开分店的主意来。 开分店亦有诸多麻烦,铺面是一方面,如今这处铺面是柳氏祖上传下来的,不用租金不说,也可以任意改造,外租的铺面总没那么得心应手。 二来,人手不够也是一方面,五丫和阿宇都还小,不是能立马顶门立户的年纪,故而凡事都得她和柳湛青亲自上,操心的事情也就更多了。 好在她将主意一说,立马得到了柳湛青的认同。 “一间铺子能赚的钱就那么多,开家分店也好,只是旁的不说,你手头那些调料方子一定得保存好了。” 都是当初一点点实验出来的方子,柳湛青如今也知晓,阮柔是天生的五感过人,这才调了这些好方子出来。 如他祖上传下来的铺子一般,方子同样是可以一代代传承下去,作为家族底蕴庇佑子孙后辈的。 “嗯,我知晓,咱们铺子在东边,来往的都是这一片的老客,北边老秦的包子铺也开了十几年,不好跟他争,分店我看得开在西边了。” “西边?”柳湛青皱眉,镇上是典型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格局,他们所在的东边其实有不少富贵人家,还是那些人很少真的出来吃外面的包子,更多还是附近条件较好的本地人以及富贵人家的仆人等。 北边老秦的包子铺除去附近居民外,大多招待的北边几个村子来往镇上的乡亲,总的来说,都有固定的客人。 而西边,可是县衙那群贵人们所住的地方,轻易冒犯不得。 “对,西边,咱们老实本分做生意,想来不会有什么妨碍。” 县衙位于正中,后院就住着县令一家,至于周围,多是衙门的文书、衙役等的居住之所,呈拱卫之势。 阮柔清楚,越是这样的地方,反而管理越是严格,很显然,县令眼皮子底下,只要不是那等没脸没皮的官宦,大多不会做的太过分。 至于他们现今头顶上的那位方县令,名声还算不错,惯会谄上媚选,贪钱不假,可听说才三十多岁,一心想着能外调和好地方,故而盘剥都有个度,治下百姓日子还过得去。 “那行,我们下午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铺面出租,对了,咱们手头还有多少钱能用。”买是买不起的,也就只能租了。 “大概三十五两银。”阮柔回忆了下,报出一个大概的数字。 一开始,两人的账是分开的,银子也是各管各的,可后来,柳湛青言说自己不甚会管理银钱,故而将银子都交给了她,故而如今两人的账依旧分开,可银子却是放在一起的。 柳湛青听到这个数字忍不住一笑,好像一开始就是这么多银子,可今日已经比过往好上不好,他有了新的家人,阿宇去读书上进,铺子里的生意更是蒸蒸日上,一切都要多亏了眼前这个女人。 如此想着,他眼睛里情不自禁露出柔和的视线,似要将人溺毙。 “看什么呢?”大庭广众之下,阮柔有些不好意思。 “看你真好看,我能娶到你真是攒了八辈子的福气。” 当着外人的面,阮柔有些磨不开,调制好包子馅后很快离开。 下午,两人一起去镇上西边考察。 西边正经说起来,其实不比东边热闹,毕竟东街人来人往,因着周围有不少商户,故而往来商贩络绎不绝,热闹至极。 相较而言,西边尊贵有余,热闹不足。 瞧着井然有序的街道,往来行人毫无畏惧之意,坦然生活走动,阮柔便知自己的猜测对了。 将两条十字街道里里外外看了一遍,阮柔有些失望的发现,这里竟只有一间铺子正在出售,至于出租的,一间也无。 抱着试试看的心理,阮柔还是上前,找到那家出售的铺子东家。 东家是个五十来岁的小老头,悠哉哉躺在门前的躺椅上,晒着春日暖阳,不知有多惬意。 “老板,老板?” “啊,什么事。”小老头睁开眯缝的双眼,依旧没有起身,懒洋洋道,“铺子出售,三百两,概不还价。” 嚯,三百两,尽管知道这里的房子贵,可却没想到这么贵。 阮柔咳嗽两声,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柳湛青开口。 柳湛青无奈,到底还是问了,“老大爷,您这间铺子还没卖出去吧,我们想租下,不知您老怎么想的。” 小老头连连摇头,“不租不租。” 笑话,他就要卖了铺子去投奔府城的儿子,卖了就有足足三百两,而出租,一个月顶天了二两银子,什么时候才能把三百两赚回来。 唯一遗憾的是,铺子要价贵,他又有些别的要求,挂了好久都没卖出去。 阮柔闻言,顿时有些急了,“老大爷,既然您这铺子一时半会儿没能卖出去,不如就租给我们,届时您卖出去了,多给我们半个月,我们一定准时搬出去。” “哦?”小老头终于打起了精神,时间不等人,他都开始想着要不要降价了,照对方那么说,先租出去,有人愿意买他再卖,不仅不需要继续等,还可以多拿几个月的租金。 “你们是哪里人,租铺子做什么?”小老头有了意愿,终于肯问几句。 柳湛青遂将两人的身份说了,又说租铺子是拿来做包子的。 听闻是做吃食,小老头眼睛发光,可不巧了,他原先开的是一家小饭馆,都开了几十年,若不是儿子遣人来信,他自己年纪大了照看不过来,否则他也舍不得,见对方是当地人,靠得住,当下更愿意了几分。 阮柔见有戏,忙又多说了几句,还依着小老头的性子,当场下厨做了两道菜。 小老头坐在桌旁品尝起来,菜的味道不错,就是有点淡,其实也很正常,或者说,不是菜真的味淡,而是他的味觉退化了。 “这么好的手艺,就开个包子铺?”小老头有些嫌弃,未免太浪费了吧。 然而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包子铺尚且顾及不来,再开一家饭馆,两人也别想休息了,遂两人当即摇头。 小老头砸吧砸吧嘴,吃满意了,言语也就软和下来,“要租我这铺子也不是不行,一个月二两银子,半年一付,也就是一次给十二两银子。” 两人对视一眼,觉得还能接受。 只是,对方怎么没提卖铺子的事。 “那,大爷,您这铺子还准备卖吗?” “半年后再说吧。”小老头摇头,主意改的飞快。 没想到这么顺利,两人都很高兴,当即去找了中人签订契约,付过租金,又给了两百文的中人费。 小老头的东西早已收拾好,他表示自己明天就走,但随时可能回来看看,希望他们能照顾好这处房子,否则是要赔钱的。 阮柔两人自然应下,默默盘算明日该怎么收拾这间新铺子。 回去的路上,钱包又憋下去一小半,这还不算接下来整顿铺子、置办家伙什,以及雇佣人的费用,可以预见,绝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 然而阮柔还是很高兴,揉面、包包子这种事,完全可以在家里包好,只要早上绕过来,在这里蒸好,就可以出售。 到家时,五丫也已经回来,手上拿着半成品的绣活,嘴里叽叽喳喳说着和隔壁小红说的闲话,状态是前所未有的轻松。 而让阮柔与柳湛青商量再请两个人时,五丫沉默片刻,终究还是站了出来。 “爹娘,我也可以干活的。”她总是如此惊慌着,会因毫无作为被赶出去,无处容身。 阮柔目带怜惜,给了柳湛青一个眼神,随后将五丫带至隔壁五中。 五丫怯怯的抬头,嗓音带着点哭腔,喊了一声“娘。” “五丫,你在这里过得开心吗?” “开心。”五丫重重点头,这点毋庸置疑,在柳家她才觉得自己活的像个人,故而也越发的想要做些什么。 阮柔一如既往般摸了摸她的头发,先将人安抚住,随后才开始一场母女俩间的谈话。 她希望能让五丫明白,这个家如今是她和柳湛青的,所以也是阿宇和五丫的,他们俩之间并不存在什么区别,如果有,那就是阿宇作为男孩,能享受到的本就更多,但这丝毫不会影响,五丫同样是这个家放在手心的珍宝。 第96章 寡母十四 空气中被夜色笼罩, 似蒙上了一层浅淡的雾气。 屋内传来的说话声若隐若现,柳湛青只略听了听,就继续忙活。 阮柔认真看着五丫, 问她道,“五丫,你有把这里当做家吗?” 五丫迟疑,家是什么样的地方她其实明白,就如先前的田家那般,即使祖父祖母对她再不好, 那也是她的家。 至于柳家,虽然也说是家, 可总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面对温言细语的娘亲,五丫第一次说出心里话, 以前她总担心娘亲为难,担心母女俩不好好干活就会被赶出门去,没有安身之所。 阮柔并没有直接说什么这里就是你的家之类的空话,说了五丫也不会信,而是跟她将事实。 “五丫, 你觉得娘亲在柳家干的活够多嘛?” “当然。”五丫骄傲,“娘给铺子里配了好吃的调料,铺子里的生意才能这么好。” 阮柔浅笑道, “那娘亲做了这么多,不说照顾你和阿宇这些,单就调料, 娘可以说,占了铺子如今好生意的一半功劳,如此, 五丫你怎么还觉得娘和五丫不配待在这里呢?” 五丫支支吾吾,半晌没有动静,好半天才道,“那是娘亲的功劳......我就是个拖油瓶。” 阮柔揉揉她的脑袋,这孩子心软,头发也软和,就是心里分得清清楚楚。 “五丫,娘当初把你从田家带出来,是希望能带你一起过上好日子,而不是让你整日担忧害怕的,你不是娘亲的负担,相反,因为你,我才一直这么努力,你想想,要不是你,娘就不会这么努力,那柳家也不能赚到这么多钱。现在,你还觉得你是累赘吗?” 五丫听得迷糊,条件反射般摇头,觉得很有道理,嘴角遂勾起一个腼腆的笑来。 “这就对了,没有柳家,也会有章家李家,娘在哪都能养得起你,再不济,娘带你单独过也不是不行。” “不用了娘,这里挺好的。”五丫慌得连连点头,生怕她真的就此离开柳家,虽然娘亲说的没错,可在柳家好好的,又为什么要离开。 言语安抚够了,阮柔也没停下,反而继续说道,“你如今也只是个半大孩子,家里如今忙的过来,也不用你帮忙,等真的忙不过来,我自然会叫你,你平常做做绣活,多多出去与人交际,我就放心了。” 五丫应是,想起今日跟小伙伴玩耍的惬意,也不禁心生向往,到底还是十岁出头的孩子呢。 “还有一则,你如今年纪也大了,娘亲在攒钱给你置办嫁妆,但你出去跟小姐妹交际,手头也不能没有钱,从这个月起,娘赚的银子都会分十分之一给你,你自己收好,不乱花就行。” 顿时,五丫连忙摆手,“娘,不用的,我用不上钱,至于嫁妆,娘你替我攒着就好。”说到最后,已是羞涩不已。 “就这么定了。”阮柔不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拍板定下。俗话说,钱是人的胆,等五丫自己手头有钱,不拘是存着,还是自己干点什么,都能改变目前这种惶惶无依的状态。 说着,阮柔先从存钱罐中将上个月的银钱取出一部分给五丫,同时还有一副纸笔。 “虽然娘不管你怎么花,可你自己还是记个账,以后也有个明目。” “嗯。”五丫接过一串铜钱,认真数了一数,在纸上记下日期和数字,而后恭敬谢过。 此事就这么过去了,过后,五丫果真不再时时提帮忙的事,在隔壁小红的引见下,更是认识了不少小伙伴,其中还有一家也有个读书人,小红平素在家也会学些识字读书,如今跟人也聊得到一起,甚至学习劲头大增。 而五丫得了那些银钱,只妥善收好,除去跟小伙伴往来必要的回礼外,并不怎么舍得花费。 如此时间一过一个月,柳家的分店如期开张,又雇了三个伙计,和面、搬运、蒸包子这繁琐事尽皆交由伙计们处理,而柳湛青与阮柔,则更多心思放在了开发新调料和改进蒸包子的手艺上。 两家店每日带来了不少收益,期间,阮柔与柳湛青又去了一趟府城。 药堂,薛神医面前的队伍依旧壮观,且因为春天天气好,马上就要离开,甚至有很多更远处的人们前来看病。 好在他们两人是前来复诊,薛神医看过后,略改了先前的几个药方,这一次,只要了十两银。 柳湛青是生来的胎中体弱,甚至于寿数有碍,用了一月温补的方子,身子倒是好了很多,只须天寒地冻的时节更注意些,其他已与常人无异。 这一次依旧是开了一个月的药,等药吃完,薛神医不在,可药堂还有坐诊的大夫在,届时自有一般温补的药方补上,连续吃上半年,就有望补上身体亏空,不生病受灾,活到五六十也有可能。 两人恭敬谢过薛神医,甚为轻松的往回,天气乍暖,即使吹着微风,柳湛青也不再咳嗽。 两人回来时,正值第五天中午,因着伙计足够,铺子里还在忙活着,只有个不速之客,走进细瞧,正是柳氏族人,此前他殊为厌恶的柳婆子。 作为八竿子打不着钱的族婶,柳婆子家就在距离柳家不远的巷子里,一家子也没个正经营生,男人们外出找零工全看运气,女人们更是辛苦只做个浆洗的活计,日子过得很是清贫,故而才时常上柳家打秋风,为此还与柳宇的外家起过一些争执。 也不知是不是阮柔进门前柳湛青说了什么,亦或者没了多少上门的理由,阮柔倒是很少见到对方,只如今又登门,不知是为了什么。 当下宗族内讲究个同气连枝,即便万分不喜,面上还得一副客气的模样。 两人下了牛车,上前见礼。 柳婆子态度也很是和煦,“湛青,你这是又去看薛神医了,身子可有好转。” “托身子的福,身子已经大好。” “那就好,那就好。”她尴尬笑着,只眼中飞快略过一丝不喜。 如此,柳婆子硬是跟着进了屋子,不说什么事,却非要跟前跟后,搅得人很是不自在。 眼见几个活计都被她问东问西,阮柔顿时没了忍耐的心情,“婶子,店里忙碌,您有什么事情还是明说吧,我们也没那么多时间耽搁。” 柳婆子嘴一瘪,也不屑搭理她,反而凑到柳湛青跟前,“湛青啊,听说你在西街开了一间铺子,生意很是不错啊。” 柳湛青笑而不语。 看出他的敷衍,柳婆子还得硬着头皮开口,没办法,这可关系一家人的生计呢。 “湛青啊,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们家人口不多,两间铺子想来也管不起来,刚好,你叔在家中闲着无事,就想着来帮帮忙,工钱嘛,你随便给点就行。” 阮柔在旁轻笑一声,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 柳婆子一噎,险些就要依照自己的性子出言怼回去,却生生忍住。 “湛青,这事你怎么看。” 柳湛青还能怎么看,当然是拒绝了。 若柳婆子一家可靠也就罢了,偏那位族叔是个懒怠的,自己不成器,连带下面几个儿女也有样学样。 更何况柳婆子手脚还不干净,先前他一个人照管铺子,就经常发现家中的面团或者包子,甚至油盐莫名其妙少了,如今更不可能让其插手家中事务。 故而,他耐心听完,看似态度很好,实则说出的话压根不容拒绝。 “婶子,多谢您好意,只是铺子里没多少事,伙计们也都勤快肯干,不好贸然辞了去,就不劳烦族叔和婶子了。” “不麻烦的。”柳婆子连连挥手,见到对方了然的神情,心知这是委婉的拒绝之语,剩下的话却再说不出口。 她自认是个体面的镇上人,做不出乡下婆子哭天喊娘、撒泼闹腾的姿态,当下只得歇了心思,预备回去跟当家的商量一番,再行谋划。 柳婆子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临走还不忘瞪一眼一旁看好戏的阮柔。 被怒视的阮柔则十分无辜,对柳湛青道,“明明是你拒绝的她,为何要瞪我。”说完自己倒先笑了,“想来欺软怕硬就是如此。” 柳湛青连忙告罪,“是我连累你了。”此不过夫妻俩间的闲话。 等柳婆子离开,另一边,五丫期期艾艾上前,忐忑说出另一件事。 “爹娘,你们走后,阿宇被外家接了去。” 柳湛青眉头皱的死紧,阿宇的外家,也即他的前岳丈李家,当年与柳婆子经常在柳家当面锣对面鼓的人物,如柳婆子一般,在他续娶后,甚少登门,如今也不知作何。 “什么时候接去的,你没拦着点码?” 五丫讷讷说不出话,对方是阿宇的外家,阿宇亲近的很,她一个外来的,哪里有能耐阻拦。 当下,阮柔也不高兴了,“阿宇在外家能有什么事,好吃好喝都来不及呢,你急什么。况且,五丫一个小孩子家家,哪里懂得许多,喊一个伙计来问问就是了。” 说着将五丫揽到跟前,示意五丫不用在意。 柳湛青这才反应自己失态,对着五丫歉意一笑,随后唤来店中伙计问及始末。 一问才知道,当天两人前脚出门,后脚李家得了消息,直接从学堂将人接走,只往铺子里递了个消息。 铺子里伙计有认识的知道是李家人,阿宇也没丝毫不乐意,遂没多管,更别提五丫小小一个。 弄清楚后,柳湛青脸色涨得通红,若说李家抱着什么好心思,那肯定没有,否则,李家为何不提前知会一声,他还能阻止儿子跟外家亲近不成。 只不知这几天,他们会跟阿宇说些什么,阿宇又会不会被移了性情。 第97章 寡母十五 很快, 阮柔目送柳湛青匆匆而去,前往李家接阿宇回来。 她面色如常,底下的伙计们瞧不出她到底是高兴还是不高兴, 一个个战战兢兢,干起活来勤快更甚往常。 事实上,阮柔其实并不关心柳宇的状况,说到底她只是一个继母,即使有母亲之责,日常照顾她并不躲懒, 可不代表她需要跟其外家柳家对上,这些麻烦事, 还是让柳湛青自己发愁去吧。 手中牵着五丫,阮柔很快打消了她的顾虑, 耐心细致问起今日跟小姐妹玩耍的事情来。 五丫兴致勃勃,尤其提及自己手头刚做完的粗浅绣活,更是兴奋。 “娘,”五丫有些羞涩,“这个帕子送给你, 等以后我的手艺练好了,会做出更好的。” 凝视着手中的一方小帕子,以阮柔的目光, 其实很难说这是一份很好的绣活,可它是五丫一针一线做出来的第一份成品,意义便不一样。 “嗯, 五丫真棒。”她先是鼓励了一番,这孩子在田家被忽视打压惯了,须得时常鼓励, 性子才能大方起来。 察觉五丫的心思,阮柔突然起了一个念头,“五丫,你喜欢做绣活吗?” “喜欢。”五丫毫不迟疑,她喜欢做绣活时那种全神贯注的感觉,只要专心致志,就可以完成一件事。 “那娘给你找一位绣娘,专门教你做绣活的,好不好?” 半晌没有回应,阮柔低头,就见五丫面上纠结的申请,知道她又是犯了老毛病,阮柔也不多劝,转而说道,“要是学出师了,那做绣活赚的钱,说不定比我们开铺子赚的还多呢。” 五丫顿时眼睛亮晶晶,“真的吗?” “可不是。”阮柔也没骗她,却是有绣娘一副绣品就能赚几百两银子,却不是一般人能学到的,但当下,镇上的绣娘于五丫而言,足够用了。 “那娘,我会好好学的。” “嗯,我这几天去问问,看有哪位绣娘收学徒的。” 阮柔一开始陷入误区,总是想着送五丫去读书认字,才是正经,可一来,镇上能供女子进学的地方本就少,强求不得,二来,五丫今年其实已经十一岁,虽说什么时候读书都不迟,可想要多出多大的成果来,却是不大可能。 如此,倒不如从现实出发,读书还是继续读,但同时,学一门手艺同样是不错的选择。 时下女子身份卑微,唯有一技之长,足以养活自己,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阮柔也是个说干就干的性子,因着家中的包子铺往来客人众多,她与镇上很多人家都熟悉,遂去找了布庄的佟掌柜,说笑几句,对方推荐了镇上几个手艺不错的老绣娘。 第一个是佟掌柜的娘家嫂子,也是打小跟着老绣娘一针一线学出来的,如今有一门不错的好手艺,不过懂的花样并不是很多,只能算中规中矩。 第二个是镇上的一位经年老绣娘,姓孙,如今已经四十多,眼睛花白,靠着年轻时挣下的银钱,再加上手头下的几个小学徒,如今一家子过的也不错。 孙绣娘听说是曾经去府城学过手艺的,绣活极其好,性子也和善,唯一的缺点就是对学徒异常严苛,照着自己曾经在府城学艺的经历来,很多人家将女儿孙女送去,撑不了几天就哭着喊着回家。 第三位身份有些特殊,是镇上霍秀才家的娘子,听说也是一位老秀才的女儿,霍秀才从七八岁上家中供养读书,后来十七八岁成婚后依旧只是个童生,大哥大嫂闹着分了家,全靠霍娘子一手绣活才顺利考上秀才。 霍娘子最大的优点是她作为秀才家的女儿和娘子,于读书上有几分见识,做出来的绣活也十分新鲜灵动,一向能卖出个好价钱。 几乎不需要太多犹豫,阮柔就将目标定在了霍娘子身上,只是,霍秀才如今家境不错,这份拜师礼恐怕不便宜。 买下一匹色彩明丽的布料,阮柔在佟掌柜的喜笑颜开间离开。 再次回来,柳湛青、阿宇以及五丫都在客厅,气氛肉眼可见的尴尬。 阿宇方才受了亲爹一份训斥,正是满心不甘的时候,见到后娘高兴买了布料归来,更不是滋味。 “哼。”他撇过头,努力做出一副不屑的模样。 阮柔用眼神问柳湛青,“这是怎么了?” 柳湛青重重咳嗽一声,“阿宇!” 阿宇顿时蔫了,垂头耷脑,不去搭理任何人。 五丫见状,动作极轻的靠近,安抚拍拍他的背,阿宇开始仿佛有些气闷,可对上对方懵懂无辜的眼神,那股子气也没了。 “五丫姐。”他唤道,想起五丫一直以来对他的照顾,愈发愧疚。 两个孩子的和好直接改善了屋内的气氛,阮柔这才有空闲问起事情的详细经过。 “可是李家说什么了?” “跟族婶一样。” 阮柔不屑挑眉,那就是同样想要送人进铺子里,乃至打着做一个分店掌柜的心思。 “你怎么说?” “我当然拒绝了。”柳湛青受到怀疑,当即出声,“铺子是咱们辛苦挣来的,谁也插不了手。” “那阿宇呢?” “他,被哄两句就跟应声虫似的,谁对他好都弄不明白,读书也不知道读了什么。” “噗嗤。”阮柔顿时笑开怀,六七岁的孩子,方才读了半年书,能指望他懂得什么。 柳湛青态度却没那么轻松,“他还小,可却不能什么都听信,否则日后,李家倒成了他最亲的。”任谁养了儿女,也不希望他们跟外人比自己还亲。 阿宇的事情不急于一时,阮柔遂又将自己想给五丫找一个绣娘师傅的事说了。 柳湛青看看一旁跟弟弟玩耍的五丫,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就是太懂事了,总叫人心疼。 “学门手艺也好,你有人选了吗?” “我想送到霍家秀才娘子那边去。”阮柔也没瞒着,“她手艺好不说,做绣活免不了沾点书画,我看最适合五丫。” “嗯,那明天请人去探探口风。” 两件事了了,家中再次回归宁静。 柳家的小矛盾很快结束,李家那边却是焦心等待。 李婆子忧心忡忡,“当家的,你说这能行吗?” 李老头摇摇头,表示说不好,柳湛青再娶后,又看了薛神医,整个人性子硬起来,没以往那么好忽悠了。 接外孙回来是儿子儿媳撺掇的,她跟当家的商量过后,也同意了,想着柳家的便宜总不能叫个后来的占了去。 可等真将人接来,她左问右问,得到了竟然都是那个女人对他还不错的回复,那叫一个失望。 “阿宇,你跟阿婆说实话,那个女人真的没有苛待你。” 阿宇从零嘴中抬起茫然的双眼,“没啊。” 李婆子那一瞬不知是庆幸还是失望,庆幸外孙没吃苦受罪,失望自己没了发作的由头。 但到底是一件好事,李婆子按捺下复杂的心绪,压低声音问道,“阿宇,你们家里的钱现在由谁管。” “阿娘。” 李婆子顿时心神一震,似是终于找到了足够的理由,忍不住跟一家子喃喃,“我就知道,娶了新人就忘了旧人,如今这家都叫她当了,以后还有咱们阿宇什么事。” “就是,娘,依我说,柳家现在两家铺子,怎么说,咱们都得给阿宇留下一家,不然以后可不好说。”李家大儿媳见状忙上眼药,“可怜阿宇这孩子以后可怎么办啊。” 阿宇奇怪,“我哪里可怜了。” 李大儿媳揽过他,也不去擦他嘴角的污渍,怜惜道,“你爹跟后娘一条心,以后铺子都握在他们手上,哪还有你的份。” 阿宇更奇怪了,“可是爹说让我好好读书,以后考科举当大官。”想了想,他又加了句,“当官比当掌柜的好。” 李大儿媳一噎,很想将人扔开,可是又舍不得好处,只得将求救的眼神看向公婆。 李婆子挖了她一眼,将外孙搂到怀里,“好阿宇,你可得帮忙阿公阿婆和舅舅,家里日子不好过,刚好你爹多了一家铺子,阿婆也不求多的,只要你跟你爹说说好话,让你舅舅去做个伙计,挣上三瓜俩枣就行。” 李大儿媳还欲说话,她想要的可不是伙计,而是分店掌柜的位置。 李婆子只淡淡说了一句“心急吃不了热豆腐”,接下来便只安心哄着外孙,一连几天,阿宇在李家吃好喝好,再没不顺心的。 而等柳湛青面色不善前来接人,阿宇吃人嘴短,李家还没出,就来讨要伙计的位置。 柳湛青用打发柳婆子的理由一并打发,李家人再不情愿也只得眼睁睁看着人离去,只希望外孙给力点。 奈何到底是要让他们失望了,阿宇也不知是不是年纪小,柳湛青去李家接他回来时闹了一场,结果人回来后没两天,就再不提这件事,阮柔两人估摸,可能年纪小给忘记了,倒是哭笑不得。 倒是之后李家接二连三上门几次,每次都试图找机会跟阿宇单独相处,只是都被两人阻隔,李家人再无奈也无法。 一家人一如往昔,李家人只会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而阮柔已经开始准备接下来的计划。 第98章 寡母十六 或许血缘关系真的不可磨灭, 尽管阿宇对自己的生身母亲其实没有什么印象,毕竟李氏去世的时候, 他的年纪还太小, 两三岁的年纪,还不记事呢。 可对于李家人,他却是有一股莫名的亲近,尽管愿意听从父亲柳湛青的教训, 并不怎么和李家人单独相处, 也不再提及什么家产、铺子之类的混账话, 然而面对李家,他每每总是退让, 还经常拿自己手头的零花钱以及吃食接济。 柳湛青是说也说了, 骂也骂了, 依旧没有任何作用。 再次对上儿子纯真倔强的眼神,柳湛青不得不放弃这个念头, 只将给儿子的零花钱又少了几分,仅够他自己一人花用。 在对待阿宇的事情上,掺和上李家人, 阮柔就不好插嘴, 只任凭柳湛青处理。 她操心更多的还是五丫,送人去霍娘子那边学习绣活的事情还算顺利——在花了一两银子敲门砖的份上。 不同于镇上那位开私塾的秀才先生,霍秀才仍在进学, 并无正当的营生, 故而家中生计还多依赖霍娘子。 阮柔送五丫去另外一条街上的霍家, 再次见到霍娘子,不由得想到初见那一日,霍娘子视线模糊的状况, 由此也明白了她招收学徒的无奈。 阮柔只觉得可惜,眼睛是一辈子的事情,一旦损伤,耽误的可是后半辈子,奈何交浅言深,她只能叮嘱五丫要小心照顾好自己的眼睛,不得过度辛劳,五丫乖巧应下。 第一天,五丫学习结束,天色未暗,带着刚学习的新绣法归家,刚要给她展示一番,便被阮柔给拦住,“等明日天光亮了再试吧。” 此后,外面天黑的时候,阮柔是从不允许五丫做绣活的,这只是她给五丫选择的一条路,却并不是唯一的路。 唯独一点,霍家缺钱,而学徒做的绣活,实际上是归属霍娘子的,故而霍娘子每每多会压榨学徒们,在她家中多做些绣活,她好多卖些银子。 在五丫又一次晚归时,阮柔不得不找了门,与霍娘子第一次认真谈了谈,最后的结果是,每月阮柔交两百文钱,以后五丫的绣活材料自出、做完的绣活也能带回来,自然也就不存在熬夜做绣活的事了。 五丫对此很是愧疚,硬是从自己每个月拿到的钱里出了这笔钱,阮柔并未阻止。 做爹娘总是要为儿女操心,这头阿宇和五丫的事差不多解决,那一边,田家却是又闹出了问题来。 人多了,麻烦事也就多,尤其在少了阮柔这么个任劳任怨的老黄牛,田家的矛盾愈发大了起来。 这次问题不是别的,恰恰又是小六。 田家那边传过来的消息,不知为何,他跟大房的小八打了起来,大房上面两个大孩子看不过,竟也插手,原本两个小孩子的打闹,愣是变成三对一的殴打,小六不过六七岁的年纪,可不就吃了大亏。 阮柔接到村里人的信儿,叹口气,扔下手头一堆事,依旧携了五丫回去。 如同上次一般,小六躺在床上昏睡,额头绕了一圈白布,隐隐能看到渗出的红色血迹。 阮柔的神色霎时冷了下来。 在她想来,即使在原主的记忆里小六日后再怎么混账,可六七岁的年纪,总不该遭受这些。 田二嫂这次都没敢露面,旁边就一个田大嫂赔着几分笑,解释着几个孩子的小纠纷。 阮柔却是顾不得所谓的面子情,当着田老头田老太的面儿,直接提出了自己的要求,那就是分家。 乡下地界,向来以宗族为单位生存,而维持宗族存在的,便是错综复杂的血缘关系,如小小的田家村,四世同堂的人家不知道多少,刚成婚就分家的年轻小夫妻那是绝对没有的。 田家田老头田老太一共生了四个儿子,除去三儿子田满仓只留了小六一个男丁,其他几房最少都有两个儿子,可谓枝繁叶茂。 两人为此在村中可是得意非常,哪里能够接受分家的缘故,即使这次是自家做错了事也不行。 “贞娘,这次是小八他们不对,我也教训过了,小六那边请了大夫看过,没什么大碍,好好养几天就好了,他好之前,我每天给他煮一个鸡蛋。” 这伤怎么也得养上两三个月,如此,耗费的鸡蛋就不是一个小数目,在田老太来看,可谓十分大方。 然而这些在阮柔看来,却压根什么都不是。 “上次小六发热,你们跟我说会好好照顾他,结果呢?” 田老头讪讪,解释这是意外,谁也没想到,并保证以后再不会发生。 阮柔却没那么好打发,“小六这个孙子,你们若是不想要,我带走就是,柳家再如何,多一副筷子还是够的。” “贞娘,这可不行啊。”田老太慌忙出声,“满仓可就这一个根,你下去了怎么见他。” 阮柔嗤笑:“这会知道田满仓是你儿子,小六是你们孙子了。可惜,比起这么早在下面看见小六,我想田满仓还是希望小六活着。” 田老太一时噎住,又说了好些好话,见说不通,就再不愿意示弱。 “贞娘,因着你是小六的亲娘,我们这才喊你回来,可你早已不是我们田家媳,也不用你多操心。” 阮柔本来还算冷静,一听这话却忍不住怒气上头,当即冷嘲,“既然你不讲道理,那我就去跟田氏族长讲讲道理,看他是不是眼睁睁看着没爹娘的孩子被欺负死。” 说罢牵着五丫就走,田家几个人阻拦都未能拦住。 事情到底闹到了田氏族长跟前,毫无疑问,族长必定朝着田家人,奈何一而再,难免再而三,田氏族长都不敢打包票,只拿眼睛狠狠的剜一眼罪魁祸首的两人,真真做的全是糊涂事。 田老头和田老太此时就跟鹌鹑一般,任凭族长教训,都不敢吭一声。 末了,田族长问,“你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把小六带走的话就不必多说了。” 话说到这儿,阮柔才终于露了自己的真实心思,“我要田家把该小六的那一份家产提前分给他。” “什么意思?”田组长眯眼打量,比刚才和气的模样严厉许多。 第99章 寡母十七 “小六是田家三房唯一的儿子, 你们不是一直强调这一点吗?”阮柔似笑非笑看向面色古怪的田老头和田老太。 田老头神情不善,断然拒绝,“不可能, 我们老两口还活着,田家就不可能分家。” “小六那么小的孩子, 不过把他该得的东西分给他, 怎么就成分家了, 他不还是要靠着你们。” 田老太支支吾吾, 半晌回答不上来。 田族长眼神复杂看向她, “你到底想干什么?” “很简单。”阮柔拍手,痛快道,“小六几次三番多灾多难,田家的态度实在很难让人不怀疑, 小六是碍了某些人的眼。” 田老头厉声道, “你瞎说什么?” “不然呢,上一次风寒高热都不愿意请大夫, 这一次更是被大房打到重伤昏迷不醒, 不是嫌他太碍眼, 还能是什么?” 田老头这下子彻底说不出话来了。 他能说第一次是想要试探对方对小六的态度, 结果被反将一军, 第二次则是连他也没预料到的意外吗,关键是, 说了也没人信啊。 不说还好,一说, 连他自己都觉得有点可疑,甚至忍不住怀疑起大房的用意来。 毕竟,上一次率先提出不给小六请大夫的就是大房媳妇, 这一次更是大房三个孩子一齐动手,想到小六额头磕出的鲜血,他也不由瘆得慌。 该不会,真的是大房有了小心思,才对小六动手吧,他不敢肯定。 田族长瞧见他心虚的模样,同样忍不住心生怀疑。 “贞娘啊,你是不是想多了,上次我们没当回事,这一次不过几个孩子的吵闹,我们不是立马就请了大夫,小六那伤看着严重,其实没什么的。”最后还是毫无所知的田老太觉得不可思议,连连解释。 阮柔却没搭理她,而是认真的看向田族长和田老头。 心虚之下,两人面对阮柔,也就少了几分底气,一个躲躲闪闪,目光不敢与之直对,而另一个,同样言辞闪烁,顾左右而言他。 “反正我只给两个选择,若想要小六继续留在田家,你们必须把该分给小六的提前分了,田族长做个见证,若是小六不能平安长大,这份财产就交给田氏族中吧,也省得你们说我贪图这些。 若是不想小六留在田家,我今天就带走,你们田家那点子财产,以后跟小六也没关系。” “这......”田老头看向田老头,一时拿不定主意,尤其前面一条,小六不能平安长大,田家的财产就要沦落成田氏族中,那才真让人心疼呢,毕竟小六年纪还小,说不定一场风寒、一个意外就能夺走他的性命,谁都不能确定他一定能长大成人。 田老头咬咬牙,看向不久前还安分待在田家,丝毫不敢有非分之举的女人,再一次感受到浓浓的后悔。 “对了,要是选第一个,小六身上的事情我也懒得多计较,若是选第二个,我一定会查个水落石出,给小六讨一个公道。” □□裸的危险啊,田老头暗自磨牙,在不确定老大家是不是真的干了这些黑心事,他也不敢完全硬刚,否则,对方绝对不会叫他轻松,说不得还要将所谓田家的恶毒事迹宣传的人尽皆知,届时,别说老田家几十年的好名声,就是整个小田村,恐怕都要受到殃及。 这不,看田族长隐带威胁的视线,田老头苦笑一声,知道自己再没了退路。 “我选第一个。” “老头子。”田老太诧异抬头看向他,眼中满是不解。 “行了,反正早晚都是小六的,早分晚分有什么区别。” “有什么区别?”田老太闻言气得不清,正要跟他好好分辨一番,却被阮柔忽然打断。 “天色也不早了,我还急着回去,要是定了,就趁早定个契书吧。”她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实则心理暗暗打着小算盘,这一番完全是将人忽悠瘸了,等人反应过来,跟田家大房的人一对口供,岂不是可能露馅。虽然吧,田老头也不一定信大房的保证,但能少一桩麻烦总是好的。 被赶鸭子上架,田老头心知没了退路,也不纠结,躲到一旁,跟田族长悄悄议论了不知什么,两人合力列出一张清单,便是分给小六的家产。 田老头咳嗽两声,“你也别嫌少,家里人多,小六虽说代表三房,可我作为一家之主也不能完全偏向他,这么多东西是我能给的最多了。” 阮柔看着黄纸上的单子,如对方所说,东西并不过,左右不过三亩地,压根不到田家的四分之一,但兔子急了还要人,能分到这么多,她已经很满意了。 “就这样吧。”阮柔代替小六,在契书上按下手印,田族长作为见证同样留下自己的手印。 一式五份的契书就此生效,一切完毕,田老头以为事情就此终结,却不料,再次听到惹人厌的声音。 “待会儿就去镇上过个户吧。” 对面三人的脸色再次黑上一个度,却也说不出什么,总不能说刚签的契约就想着以后不认账吧。 田老头叹气,没有反驳,默认了她的提议。 仿佛从今天见面,不,从小六出事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好在肉还烂子锅里,小六也是他的孙子,只要能平安长大,就不会亏。 想着,他决定待会儿没人的时候,叮嘱田老太日后对待小六当心点,否则,那可是三亩地,白白便宜了族里,他怕自己会怄死。 说话间门,事情已定,阮柔更不会多嘴问这分家没经过田家其他人的建议,是否会引起田家的纷争。 拿上契书,阮柔一行回来田家,小六已经醒了,正呆呆的直视头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瞧见五丫和阮柔,也没了上一次的激动和喜悦,整个人木愣愣的。 阮柔见状,眼神微闪。 几次三番往小田村跑,她也烦得不行,偏小六是原主的亲儿子,又不能真的抛下不管。 本来她是准备任其自由生长,若是跟原主上辈子一样,成了一个大混球,她就有了再也不掺和的理由。 如今么,由于她带着五丫再嫁,小六在田家的境况似乎也有了变化,如此这般,是否又能将这棵未来的歪苗子掰正过来呢。 她不敢打包票,更不敢将其完全压在自己的身上,毕竟她的任务是照顾好五丫,可短时间门的照顾和□□,不过费些功夫,她还是做得到的。 “小六这样子,我估计你们也没人有时间门精力照顾,我待会先带他回去,等好了我再送他回来。” 一时间门,田老头脸色瞬间门变化,他都要以为对方今日这一出就是为了此刻,顺理成章拿到小六的田地。 然而,对方下一句话顺利打消了他的怀疑。 “对了,准备几天的粮食,还有小六的药包,我一起带上。” 第100章 寡母十八 尽管早有预料, 可带小六回来柳家这件事,依旧在小小的街巷上引起不小的轰动。 人总是八卦的,阮柔以一个农女的身份二嫁到镇上, 之后更是风风火火开启了新生活,本就是大家视线的中心, 现在又带了一个小拖油瓶,可不就有更多人八卦乃至说闲话。 可惜,阮柔没放在心上, 去衙门过户, 将属于小六的三亩地正式划到他的名下后,就跟田家人分道扬镳,也没搭理那些一样的视线, 径自回到家中。 柳湛青见到一大一小, 只是略微惊讶, 问道, “小六怎么受伤了?” 小六额头还裹着一圈白布,虽然没有血迹渗透,可看起来也很是吓人。 阮柔瞪了他一眼,没好气道,“跟大房的孩子大家,结果被人揍了。” 听到这里, 原本一直安静的小六终于忍不住了,“那是他们三个人一起上,我才输的。” 阮柔却是笑了, “小八是他们弟弟,你打小八,他们打你, 这有什么问题?” “这是不对的!”小六急忙辩解,随即愤愤道,“小八没有义气,我以后再也不跟他玩了。” “你还是长点记性吧,都成这样了,还惦记着玩呢。” “要你管。”小六还是有些委屈,“反正你也不要我了。” “我要是不管你,你现在还躺在田家当一个小可怜呢。”阮柔嘲讽,甩了甩手中的地契,“更别说我手上这三亩地的地契了。” 小六闻言眼睛亮晶晶的,“这真的都是我的吗?” “当然,”阮柔肯定,随即话头一转,“不过,你如今年纪还小,也不能养活自己,地还是归田家种,粮食自然也归他们,等你长大成婚,再把田地要回来不迟。” 虽然把田地要过来了,可阮柔因为身份的原因,并不适合直接插手这份田地,小六又还小,田家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小六瘪瘪嘴,到底知道是为自己好,并没有反驳。 说几句话的功夫,五丫已经心疼的抓了一把糖塞给小六,“还疼不疼啊?” 小六这才不再似刚才那般满身是刺,摇摇头,“不怎么疼了。” 喝着化开的糖水,小六目光却不住打量着四周,这个他陌生的地方。 院子其实比并不大,至少比在村中的田家院子要小得多,可它很值钱,小六确认这一点,更别提前面在家就能赚钱的铺子了。 他有些酸溜溜的,悄悄问起五丫在这里过的日子,眼中的光越来越亮。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小六一边养伤,一边在四处溜达,很快,就掌握了镇上和柳家很多消息。 诸如柳家的两个孩子,一个被送去读书,另一个则被送去学绣活,在街坊邻居的口中,未来都是有大出息的。 强烈的对比让小六胸口如在滚烫的油锅里煎熬,他不由得生出了一个奢望,既然五丫能留下,他是不是也能留在这里。 然而,这个隐秘的梦想在他伤好痊愈后,彻底破裂。 到底是皮外伤,没有伤筋动骨,又是好吃好喝的养了一个月,小六额头只剩下浅浅一个疤痕。 期间,田家的人也来探望过,不是别人,而是与她关系尚且友好的田二嫂。 对方再三表示了自己对没有照顾好小六的愧疚,但其实,与她又有什么干系呢。 田二嫂一共来了两次,一次是半个月前,受到田家二老的嘱托,来看看小六恢复得如何,并询问是否能接人回去,没办法,消息已经在整个小田村传开了,田家人也是要面子的。 但当时,阮柔见小六伤势没好,没放心放人回去,便推说过一阵。 如今满一月之期,对方再次上门,阮柔似乎也没了留人的理由。 小六即使有再多心思,如今也不过一个没有自主权的孩子,他眼中带着几丝不舍,不过短短一月,他就喜欢上了镇上,可惜,他不属于这里。 阮柔并没有给他准备太多的东西,很简单,给了也不一定能保的住,不如趁他在镇上多吃点好的,养好身体才是实际。 等到田二嫂牵着小六就要离开,小六的脚步僵在门前,怎么也跨不出第二步。 “小六,怎么了,走啊。”田二嫂奇怪看着停止不动的小六。 “娘。”他只是回头喊了一声,到底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包括早就想好的那些祈求。 阮柔看向他,并没有太多柔情细语,“先跟着二伯娘回去吧,等明年你年纪再大点,我给你找个学徒的活计。” 小六惊喜交加,在乡下,学徒并不是一个多么不好的活计,相反,因为能学习一门足以谋生的手艺,学徒工在乡下一向是一个很稀缺的岗位,不仅得有门道,更得送上不少好处,至少,田家是没有这样的门道的。 田二嫂也露出惊诧的目光,可想到两人到底是亲母子,那股子诧异也就不见了。 “贞娘,我先带小六回去了。” “嗯。” 两人谁也没多提方才的那句话,而田二嫂也没想着把这些话传到田家,就当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一路上小六的心情都甚是美妙,在镇上找一个学徒工,说不定以后他也能留在镇上呢。 而柳家,看着离开的两人,柳湛青投来一个疑惑的目光。 阮柔知道他的疑问,其实在一开始,因为对小六抱着不好的印象,她只是决定尽可能去照顾留在田家的他,而绝没有将其接到身边的心思。 但一个月的相处,让她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坏的其实并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而是周围的大人以及环境。 更重要的是,阮柔看到了小六这段时间的改变。 如今的小六,既没有骄纵跋扈到欺凌村中弱小,更没有因为嗜赌到卖掉一母同胞的妹妹,这样的他,还有拯救的价值,别的不说,给五丫做一个靠山,给田家添堵,总是可以的。 想到这些纠结了半个月的想法,阮柔主动解释道,“我直接把他接来也不合适,倒不如找一个学徒工的活计,总比留在田家懵懂不知、胡乱长大来的好。” 柳湛青闻言,不仅没有意见,反而问,“需要我帮忙吗?”他并不介意在力所能及的说帮上一些忙。 “不用,我已经有了方向,等闲下来再去问问。”阮柔直接拒绝,帮忙不止是搭上人情人脉,还有诸如送礼之类的麻烦事,还是她自己来比较好。 送走小六,柳家又恢复了往常。 而阮柔的心思除去给小六找学徒工位置的同时,更多将精力放在了调制全新的包子和馅饼配料。 第101章 寡母十九 包子铺终究赚的只是小钱, 且两人精力有限,阮柔想着,与其费心费力开铺子,不如想办法做调料生意。 在尝试过镇上几家酒楼的招牌菜后, 阮柔几乎肯定, 镇上的调料严重不足, 素菜且不说,几道招牌菜的味道也只是一般, 尤其一道水煮鱼更是腥味十足,吃得她连连皱眉。 在与柳湛青商量一番后,阮柔便正式开始了配置调料的枯燥生活。 除去简单的包子馅、烙饼馅外, 阮柔还做了不少简单的做菜配料,为此,两人四处搜寻不少香料, 将镇上的小摊、药堂逛了个遍, 甚至连山上都专门请人采集,如今, 家中厨房满满当当全是她的调料, 做包子的地方反而被缩到了一隅. “来, 尝尝这道鱼怎么样?”阮柔笑着端出一盆水煮鱼,正是由她挑出的香料做成, 鱼是河里最简单的黑鱼, 肉质只算得上几分鲜嫩,此时却香气扑鼻,不见一点腥臭气。 柳湛青率先下筷,夹起一块白嫩嫩的鱼块,置于口中, 鱼肉嫩滑、咸香味美,当即连呼“好吃”。 阿宇和五丫也接连品尝,皆是有志一同的好吃。 阮柔亲自品尝过后,方才露出几丝满意,也不枉费她这么长时间不断的调试。 接连几天,柳家的后院都沉浸在一片食物的香气中,勾得周围的人家胃口大开,不仅花费了不少钱买肉吃鱼,家中阔绰的甚至多跑了几趟几楼,可惜,这股子味道始终无法与柳家传出的香气比肩。 一连半个月,天天如此,便是原本再不好奇的人,也生出几分兴趣,更别提被馋到恨不得流口水的那些人。 这一天中午,柳家再次飘出香气,一条街上几个好口腹之欲的人家终于忍耐不住,一个个钻出门来,窜到了柳家门前,隔着一道门,那股子味道更加浓郁,就着手中的饭菜下饭。 五丫早就听见门外有动静,此刻打开门一看,登时吓了一跳。 只见满满当当,围拢了十几个熟悉的叔伯婶子,“叔婶,你们这是做什么?” 有人不好意思,扭扭捏捏说不出来。 却也有人就势提出疑问,“五丫,你们家这是在做什么呢,天天都这么香?” 五丫早就知道家中的这些做菜用的香料是要拿出去卖的,此刻也不遮掩,大大方方道,“是我娘在配做菜的香料。” “果真如此。”有人恍然大悟,证实了心中的猜测。 “不知你们家的配料是否外卖?” 这点五丫就不知道了,当即摇头,柳湛青正捧着大碗出来,这阵子,外人馋得不行,柳家几人却是吃地酒足饭饱,满足不已。 “都是街坊邻居,说什么卖不卖的,你们且尝尝就是。”说着将灶间的几道菜端出来,几大盆子的菜却挡不住十几人一拥而上,很快盆中只剩些汤汤水水。 得知柳家是想要卖这些香料,几人帮着出主意,有建议柳家开一个酒楼自家赚钱的,有提出卖给镇上酒楼的,甚至有人建议卖到省城才划算。 自家开一个酒楼的事情,阮柔自然考虑过,然而还是有个难题,那就是本钱。 镇上称得上酒楼的,最少也得有一座二层小楼,还要位置绝佳,装潢、伙计都不能少,无论哪一样,都是如今的柳家支撑不起的,故而,卖配料积攒本钱,才是如今的当务之急。 不过,东西究竟卖到哪里,确实是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 镇上拢共有两间大酒楼,一间名为吉祥酒楼,为镇上本地人黄家人所开,扎根此地已有几十年,根深蒂固,靠着不错的味道、以及优廉的价格,吸引了不少镇上百姓前往用餐。 另一间则为徐家的君再来酒楼,徐家乃府城的大商户,而君再来酒楼,也不过徐家在府城下辖诸多县镇的分店之一,味道鲜美的同时,价格也颇为昂贵,一般是镇上有钱人家的去处。 至于其他小酒楼,客源有限,不过挣些小钱,怕是吃不下她的配料。 选择就在吉祥与君再来两间酒楼中,两人在商量中却产生了争执。 阮柔想将配料卖给吉祥酒楼,一来,吉祥酒楼本就处于弱势,本就占据优势的君再来酒楼若是再得了几种配料,很有可能直接将吉祥酒楼挤下,彻底霸占镇上这片市场,无论从他们还是从镇上居民的角度,这都不是一个好选择。 二来,阮柔到底不甘与蜷在这一隅之地,等在镇上积攒够了本钱,总有一天她会朝着府城进发,届时,若是跟君再来酒楼对上,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可柳湛青考虑的也有道理,吉祥酒楼能开的价钱有限,如此,配料算是贱卖,倒不如直接卖给君再来酒楼,更快积攒本钱,至于担心养虎成患,可以只卖几种配料。 最后,到底还是阮柔占据了上风。 在街坊邻居们都试吃过后,确认配料的口味没有问题,阮柔直接找上吉祥酒楼的东家。 吉祥酒楼的东家是一对中年夫妇,从父辈接过这家酒楼就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怠慢,尽管不能跟君再来酒楼比较,靠着实打实的质量和分量,以及一群老街坊的捧场,生意尚算不错。 酒楼收益不错,两人也从没想过改善,一如祖辈那般老实本分。 阮柔初初找上门来时,两口子吓了一跳,连连拒绝。 “贞娘子,我们这就是家小酒楼,用不着这么好的配料。”黄掌柜说是掌柜,其实兼着酒楼厨师的活儿,整个人圆滚滚的,闻言连连摇头。 “黄掌柜不妨先尝尝。”阮柔上门自然没有空手,而是带着成品。 倒是掌柜娘子闻言笑了,“早就听老张他们说,贞娘子做的一手好菜,勾的他们肚子里的馋虫都要跑出来,今儿我可得试试。” 黄掌柜阻拦不及,皱巴着脸,眼睁睁看着黄娘子大快朵颐。 “呜呜呜,”黄娘子边吃边忍不住赞叹,“这娘子这手艺绝了,怎么能做的这么好吃。” 黄掌柜见状,终究忍不住诱惑,同样坐下来,这一入口,就再也顾不得其他。 直到几道菜被吃的干干净净,,只剩些汁水,黄掌柜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臊得满脸通红,十分不好意思。 黄娘子却没那么扭捏,直接道,“贞娘子,您家的方子的确好吃,可想来,也不是我们区区一家吉祥酒楼能吃得下的。” 阮柔也不跟她兜圈,“实不相瞒,我是想着以后有机会去府城闯一闯,这才没有第一考虑君再来,无奈本钱有限,若是吉祥酒楼无意,我就只能君再来了。”说着,她向对面看去,两家酒楼距离不远,其实就在一条街的斜对面。 相较于吉祥酒楼此刻不多的客人,君再来可谓人来人往,座无虚席。 “这,贞娘子,不知你手中有几道方子,售价几何。” 黄掌柜到底更清楚其中利害,当即着急出声。 阮柔遂将自己预备出手的方子及价格一一道来。 越听,黄娘子的脸色越发惨白,“贞娘子,这价格也太贵了,是否容我们考虑一番。” “这是自然,半个月内,随时过来找我都行。”说着,阮柔将碗盘收拾好,放回篮子里, 黄掌柜与黄娘子起身相送,面上浅笑,却依旧遮掩不住背后的惊慌与犹豫。 瞧着人远去,两人来到后厨,面面相觑。 “当家的,你咋说?”黄娘子满心烦躁。 黄掌柜纠结,“咱家小酒楼开了这么多年,怕是没有必要。” “可咱家不买,贞娘子就要卖给君再来,届时,哪里还有我们的立足之地。” “唉。”一时间,两人都唉声叹气起来,始终定不下主意。 第102章 寡母二合一 吉祥酒楼的纠结在阮柔意料之内, 倒不必为此忧心,甚至于,他们的选择其实也一目了然, 或者说, 压根就没有选择, 都说学如逆水行舟, 但其实,做生意同样如此, 不进则退。 很简单的一个道理,镇上的客人就这么多,舍不得去酒楼的人便是东西再好吃依旧舍不得, 所以,上君再来酒楼的多了, 来吉祥酒楼的自然就少了。 果不其然,阮柔这一趟结束, 依旧窝在家中试验,不到三天,吉祥酒楼的黄掌柜再次上门。 他面上带着苦笑,“还要麻烦贞娘子了。”说着缓缓推出一个荷包。 阮柔打开一看,只见两锭亮晶晶的银锭,按照先前商量好的价格, 这是三个菜谱的价钱,在小镇, 能卖到这个价钱也算不错。 收了钱,阮柔将黄掌柜带到灶房,手把手教导具体的制作手法。 第一道菜是水煮鱼,从鱼的处理手法、到配料、烹饪的时辰, 阮柔都做了不少改善,从黄掌柜学会品尝一番后的眉开眼笑,阮柔便知,他是满意的。 三道菜谱,足足花了三天时间,阮柔可谓事无巨细,无一丝隐瞒,全盘教给黄掌柜。 一开始黄掌柜对于要花钱购买所谓的菜谱还颇有微辞,可在自己学会这些味道绝佳的菜肴后,反而满口夸赞,无他,看到了三道菜背后的价值,可以说,只要推出这三道菜,吉祥酒楼不说与君再来一较高下,起码有了不被彻底比下去的资本。 如此,百两银花的也值。 “贞娘子,我们吉祥酒楼预备在三日后推出这三道新菜,届时还请您二位来品尝一番,也给我们提提意见嘛。”黄掌柜弥勒佛般和善的面容上满是笑意。 阮柔欣然应允。 第三日,晚间,柳家一家四口难得没有开火,而是慢悠悠来到隔壁一条街的吉祥酒楼。 远远的,还隔着一段距离,阮柔就听见身边不少人奔着吉祥酒楼而去。 “走走走,听说吉祥酒楼推出了几道新菜,那叫一个好吃,咱们快点去。” “老黄还能推出新菜,你别听错了,隔壁君再来还差不多。”有人调笑。 “这不能够,老黄亲口说的,咱们去了就知道。”来人想起那日闻到的香味,深呼吸一口,脚步更快。 阮柔与柳湛青相视一笑,柳湛青唏嘘,“不知吉祥酒楼今日多热闹呢。” 意料之内,一群人来到吉祥酒楼时,内里已经人满为患,不仅二层客栈内,便是门前,都特意搭了几张桌椅,客人们也不在意,照旧吃得热热闹闹。 镇上人大多彼此互相熟识,此时相见,拼桌的、添椅的,不一而足。 然而,阮柔一行四人,却没办法凑合。 就在为难间,照看酒楼上下的黄娘子一眼瞧见来人,热情将人迎进来。 “哎呦,贞娘还有柳东家来了,快快快进来,刚好二楼空出一桌。” 尽管明白黄娘子的热情与几道菜谱吸引而来的客人相关,阮柔还是欣然应允。 四人在二楼坐定,吉祥酒楼的规格并不高,即便二楼,也没有专门的包厢,而仅用几扇屏风简单分隔开,以便相邻桌并不受到影响。 五丫好奇的左右张望,惊诧于酒楼的气派和热闹, 阿宇读书已久,颇有了小小读书郎的姿态,身子笔挺,目不斜视,只偶尔能见到他眼中的惊叹。 到底是小孩子,从没来过这般的酒楼,阮柔瞧得好笑又心酸,默默记下,以后一定要带两个孩子到君再来酒楼见识一番。 客人多,上菜就格外慢,等待期间,倒让阮柔听见不少周围人群的议论。 “没想到吉祥酒楼还能做出这么好吃的菜来,嘶,真好吃,我明天还要来。” “味道再好,环境比不上君再来也不行。”一位年轻公子不屑轻嗤,在他看来,东西可以不好吃,档次却一定要上去,否则,要他天天来这等地方用餐,岂不是平白丢了面子。 “那有什么,大不了让黄掌柜送上门嘛。”年纪稍大一些的客人仿佛是位老饕,吃得心满意足的同时,不忘给吉祥酒楼说好话。 视线挪开,右前方的一桌三人就没那么多话语,一个个埋头大吃特吃,风卷残云,让人见了就十分有胃口。 正此时,柳湛青悄悄拍了拍她的胳膊,用眼神示意她看看左前方。 阮柔循着方向看去,只见两位年约四十几的客人,看起来并没什么特殊之处。 正欲询问,忽然,她意识到了不对劲,一般而言,即使经年老饕,在第一次吃到的美食面前,也不会如此耐得住心一点点鉴赏、乃至将其中配料一点点捞出观察。 比起客人,他们更像是前来研究,而在这处小镇,对方是谁,一目了然。 “君再来。”阮柔无声开口,柳湛青微微点头,随即有些担心的问,“其他人应该不知道这三方菜谱是出自你之手吧?” “说不好。”她摇头,事实上,两边的来往并没有避讳他人,被调查出来不过迟早的事。 不过吗,若是被查出来,也未必是什么坏事,阮柔嘴角勾起一个笑容,跟不同的人,有不同做生意的方式,有了吉祥酒楼给的一百两,很多事情都可以做起来了。 除去对大酒楼的稀罕外,其他倒并没什么稀奇,或许是客人太多,阮柔一行吃过饭后直至结账都未再见到黄掌柜与黄娘子。 微风徐徐,两个孩子在前,阮柔与柳湛青在后,细细商量之后的生意。 卖方子只是一锤子买卖,而阮柔想要做的,却是长久的生意,如此,还得一门正经的营生。 酒楼自然是要开的,而在开酒楼之前,她却还要想做调料的生意,有了本钱,可以正式开始。 翌日,阮柔几乎拿出全部的存款,大手笔购入调料,晾晒、炮制、配比,最后出现一份份的成品配料。 之后,便是一家家的推广,镇上除去君再来与吉祥酒楼外,还有几间小饭馆,味道都颇为一般,想必她的调料能引起他们的兴趣。 阮柔作为一个女子,与人往来到底有所不便,很多时候,都需要柳湛青专门陪同。 第一家饭馆是曹娘子所开,只做些简单的面条,阮柔甫一拿出调料,往面汤里撒上些许,顿时,扑鼻的香气袭来,曹娘子顿时眼睛一亮,几乎不用多说,你一言我一语,当即定下单子。 阮柔满意而去。 第二日,曹娘子的面馆就以鲜香的味道吸引了不少客人,三日后,同样客似云来。 一间、两间、三间,十日功夫,阮柔几乎将镇上的小饭馆跑了个遍,,面馆就给提香的香料,炒饭的就是特制的酱料。 很快,镇上酒楼饭馆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几乎每日出门,都能听见外面人群的议论。 而作为始作俑者,阮柔事了拂衣去,依旧窝在小院,陷入了研究调料、配置调料的循环中。 这样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太久,约半个月后,意料之内,阮柔收到君再来酒楼的请帖,约她在茶楼一聚。 唯一让阮柔感到震惊的便是,君再来酒楼前的人并非镇上酒楼的掌柜,而是从府城赶来的二管事,这也很好说明了,为何他们的人来的比猜想中的要慢上些许。 “阮掌柜,幸会幸会。”一位面容清隽、目光清明的二十岁年青人面上带着十分的热情伸手,“请坐。”说着,亲自上前拉开椅子。 阮柔这辈子还是第一次受到如此礼遇,略怔会儿后,坦然入座。 “请问您是?” “哦,家父正是君再来酒楼的老板,我在家中行三。” 阮柔了然,作为君再来背后的大东家,徐家人的关系她也有所耳闻,三少爷,不出意外,应是庶出才对。 但不管嫡出还是庶出,对她来说都一样。 “原来是徐三少爷,失敬,只不知,您相邀,所为何事。” “冒昧问一句,吉祥酒楼的三道新出菜肴,是否出自您之手?” “正是。”阮柔并没有想着否认,当然她也否认不了。 就见眼前的徐三少爷眼前一亮,他从遥远的府城而来,可不仅仅只是为了这三道方子,而是为了更多的目的。 徐家家业虽大,可作为庶出,被嫡出的大哥二哥压着,他在家中处境可谓艰难,如今已经二十好几,却只管着几间潦倒的铺子,连带家中妻儿都在嫡出两房面前卑躬屈漆。 是以,在得知这里的君再来酒楼被一间小酒楼压倒后,他立马意识到了其中机遇,在大哥二哥都未曾意识到时,主动请缨,为此,还被大哥二哥笑话没见识。 如今成败,在此一举。 “阮掌柜可谓妙手,也不知如何做出那等美味的菜肴。”徐三少爷先是一顿夸奖,随即说起正事,“实不相瞒,君再来的掌柜可是跟我抱怨了好一通。” 闻言,阮柔眼神微亮,这说明对方亲自去吉祥酒楼,甚至可能几家小饭馆吃过那些菜肴,正经谈生意,被人重视总是好的。 “徐三少爷说笑了,不过三道菜,以君再来的分量,想必不足以造成什么影响。” “阮掌柜,我此次前来,实则是想跟您谈谈这调料生意。” “哦,徐三少爷连这都知晓了。” 徐三少爷只是笑笑,这几天,他可是尝了不少好吃的,若不是亲至,很难想象,光是一点调料,就足以对菜品的味道造成如此巨大的影响,在他眼中,这就是明晃晃的大商机。 “徐三少爷是代表自己,还是代表徐家而来。” “自然是徐家。”徐三少爷微愣,随即傲然道。 以他的身份,也就是在嫡出面前矮了一头,放在府城,也是响当当的人物,何至于再次白手起家。相反,若是能靠着调料生意在老爷子面前多多表现,将来徐家也定然有他的立足之地。 阮柔略微失望,她还以为对方特意前来,是有心做出一些成就,却不料只是代表徐家,当然,徐家也有徐家的谈法。 在酒楼,两人初步达成了合作的意向,期间,柳湛青只在一旁喝着茶水,一句不曾多言,只是在阮柔起身离开时,他微微点头致意,随即两人同步离开。 等屋子内只剩下徐三少爷一人,他喊过君再来的掌柜,“听说,这阮掌柜的乃是和离再嫁的女子?” “正是。”老掌柜躬身回道,随后将阮柔从阮家嫁到田家、再改嫁到柳家的事情一一说得清楚明白。 徐三少爷顿时如嗅到了肉味的狗般,眼中精光连连。 “他俩可又孕育子嗣?” “并未。”老掌柜的头愈发低了,想不通三少爷到底在想些什么,莫非,可那贞娘子已是二嫁,若是再改嫁,岂不就是三嫁,再不敢想,他将脑海中思绪尽数甩去。 阮柔还不知徐三少爷莫名其妙的盘算,不过即便知道,也不过一笑了之。 翌日,徐三少爷登门小小的柳家院子,几乎将阮柔所配制的所有调料试了个遍,面上笑意也愈发真诚。 本以为事情到此为止,却不料,事情基本谈完,徐三少爷依旧不去,每日依旧上门,追问那些已经说过一遍甚至两遍的问题,问得阮柔不厌其烦,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客气,偏每次上门从不空手,给五丫买了不知多少好东西,乐得五丫见着人就喊徐叔叔。 背过人去,阮柔纳闷问,“他这是要做什么?” 柳湛青此刻倒是不知自己是该喜还是该醋,“你没看出来?” 阮柔摇头,“莫名其妙,我还等着他回去后,尽快签下单子呢。” 本没有点破的心思,闻言,柳湛青忽的冲动上头,“他在向你示好呢。”以一个男人的身份,向一个女人示好,还能有什么心思。 当然,他对此行径是万分鄙夷的,当日听他说自己妻儿在家中受气,还以为是个好东西,结果,哼,还是趁早走人的好。 阮柔惊讶的瞪大眼睛,“你是说,他,”又指指自己,“讨好我,他是想......?”接下来的话没有明说,可意思却是明白的。 “可不是,谁叫我家贞娘这么能干呢。” 阮柔顿时好笑,“你难不成还醋了?” “怎么了,人家可是徐三少爷,年轻有为,又家世不凡,不知将我甩到哪条街去了。” “瞎说什么呢。”阮柔睨他一眼,相处了一年,她实际上也察觉到了他是谁,否则,即使二嫁,她也只会与人做明面上的夫妻。 柳湛青遂万分得意,再次见到徐三少爷时,不仅没有了那股子看不惯,反而多了几分轻蔑,硬是把徐三少爷挤兑得说不出话来。 好在徐三少爷不是不知趣的,本以为以他的身份,撬个墙角不在话下,结果人夫妻两人好的跟什么似的,他也不是个能低三下气的,索性作罢。 但这并不影响他丝毫看不起这个男人,不过侥幸在贞娘子困难时娶了她,结果占了这么大的便宜,在他看来,就是一小白脸。 再次将未定事宜商量一番,徐三少爷正式提出告辞。 回程之时,马车上满满当当都是各色调料,味道扑鼻,徐三少爷却没有半点不悦,这可都是金灿灿的财路啊。 却说徐三少爷日夜奔波回到府城,立即求见了亲爹,也即徐家的当事人徐老爷。 徐老爷多年经商,与一般商人的油滑不同,很是内敛严肃,即使见着亲儿子,神情也并未松缓半分。 “这一趟如何?” 徐三少爷高兴地将这一趟过程大致说来,听得徐老爷连连点头,“做的还不错。” 还不错的评价,从徐老爷口中听到已是十分高的评价,见状,身后一个伺候的小厮悄无声息退下,不过片刻功夫,又回到原位,徐老爷略掀了掀眼皮子,并未做声。 就在两人一一尝试调料之际,下人们进来汇报,“老爷,大少爷和二少爷在外求见。” “爹。”徐三少爷急忙出声,欲要阻止,这可是他辛苦挣来的功劳,要是被老爷子送给老大老二,他得怄死。 “让他们进来吧。”徐老爷并未理会。 很快,徐家大少爷与二少爷接连进来,面带笑意,“爹。” “嗯,怎么突然来了?” “听说三弟回来,我和二弟过来看看。” 徐家关系复杂,徐老爷这一辈当年分家就闹得沸沸扬扬,当时老爷子偏心庶出的小儿子,闹了不少风波,是以,徐老爷在教育儿子时,对大儿子和二儿子倾囊相授,对下面几个庶出多有打压,怕的就是他们生出不好的心思。 可事实证明,人的能力是不同的,老三平时显不出什么,这一次就看出来了,有心的人总是能办成事的。 “一起来试试吧,这位贞娘子的手艺可真不错。”能直接上口尝试的,徐老爷直接就亲自试了,这次带来的样品不少,待会还可以让厨房的人多做几道菜试试。 徐家靠酒楼起家,几人的鉴赏能力都是有的,一一尝过后,大老爷与二老爷心情复杂。 本以为不过一件小事,老三抢着上也就罢了,结果,如今不大好收场。 徐大少爷作为老大,还是要想想法子,遂率先出声,“老三,你这一趟也累了,不如回家陪陪三弟妹和孩子们,接下来的事情,我和老二也该出一份力气了。” 态度很是和善,语气很是温和,却改变不了想要抢功的事实。 徐三少爷面色一僵,想要直接反驳,却碍于以往老爷子的偏心,欲要出口的话堵在了嗓子眼,好半晌,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老三,你怎么说。”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徐老爷方才缓缓出声。 “爹,我不累,一直是我跟对方打交道,贸然换人也不大好,我还是想要继续跟下去。” “嗯,那就老三你继续干吧,年纪轻轻的,说什么累不累的,想当年啊......” 徐三少爷欣喜若狂,那一瞬间的得意掩都掩不住,而徐大少爷和二少爷却是同时变了脸色,几番阻断徐老爷的话不得,最后终于郁闷离开。 三兄弟出了门外,徐大少爷和二少爷皆是齐齐冷哼一声,三少爷却是没了过去的畏缩,这一次若是做得好,翻身不是不可能。 等人全部走后,徐老爷示意身后的老管事,老管事立即会意,将方才多嘴的小厮带走,又换上一个沉默寡言的。 徐家发生的一切,阮柔在镇上自然全然不知。 徐三少爷走后,头两天她还惦记着什么时候能收到回信,等过去几天,她就给忙忘了。 再次收到消息已经是半个月后。 半个月里,徐家一点没闲着,除去试验集中调料外,还专门请了大夫一一看过,确认没有问题,又请了几个酒楼的大厨来一一鉴别,结果到最后,基础的原料也只能猜个七七八八,而关键的配比更是难以揣度。 阮柔拆开信封,打开一看,却是徐家邀她前去府城一叙。 “你打算什么时候动身?”柳湛青压根不用问去不去,因为答案是肯定的。 “再过几天吧,先把小六的事情解决了。” “嗯?” “明儿我把他接来,学徒工的位置找的差不多了。” “真不送他去读书?”柳湛青有些纠结,两个孩子间的差异总让他觉得自己该做点什么。 “不用,读书能有几个读书名堂的。”阮柔断言拒绝,小六的性子跳脱,压根不是读书的料。 事实上,根据几个月的观察,就连柳宇进学后的表现也不过一般,将来最多能考个秀才回来,至于举人,想都别想,如此,小六不如老实学门手艺,将来总不至于靠别人养活。 柳湛青遂不再多言。 阮柔按照计划,与田家说过后,便将小六送到了镇上一处酿酒坊,在这里小六将会从头到尾学习酿酒的技艺,从晒粮、造曲、蒸煮发酵、提纯酒水,几年下来方能出师。 田家对此自然没有意见,就连阮柔要求的每个月送粮食也没有反对。 时下学徒工艰难,可若能自备粮食,总多了几分底气,师傅教导起来也不会过去不知轻重。 小六稀里糊涂,就从肆意玩耍的田家被送到酿酒坊,拜过师傅后,懵懂开始了酿酒的学习。 而阮柔和柳湛青则携着五丫,乘着晃晃悠悠的马车,往府城而去,至于阿宇,因着学堂的进度不能耽搁,只能遗憾留下。 甫一入了府城,就有徐三少爷携着一众下人迎接,一路将人送到距离徐家最近的客栈方才告辞。 等人走后,阮柔便知,成了。 第103章 寡母二十一 府城的辉煌气派, 自然不是一般小镇能比拟,入眼皆是鳞次栉比的二层小楼,宽敞的街道上, 人群川流不息。 “娘,你看那。”往常表现十分沉稳安静的五丫此时却耐不住稀奇, 东张西望个不停,简直看什么都稀罕。 直至到了提前安排好的客栈, 入了房间休息, 五丫才觉出几分路途的疲惫, 很快窝在床上睡去。 阮柔与柳湛青相视一笑,倒是没急着出门, 显然, 徐家愿意与他们谈这门生意, 本就说明了府城在这方面的欠缺。 安静休息了一晚,第二日一早,徐三少爷再次登门。 “家父相邀,请你们过府一叙。” 人生地不熟的, 两人连同五丫一起带上, 往徐府而去。 徐老爷早已在等待,严肃的面容上略带几分笑意,态度和善亲切。 两边的交谈很是顺利, 徐家承诺会一直从他们这边进货, 阮柔这边也让了几分利, 东□□家供应徐家。 契约一立,事情就此确定。 徐家名下的君再来酒楼遍布府城上下,甚至在临近州府都有分店,规模可谓不小, 以阮柔如今的小作坊模式自然无法供应。 于是,在收到徐家第一笔订单后,阮柔首要考虑的就是,她的调料坊应该开在哪里。 按理说,镇上是家乡所在,办起事来也更加顺畅,可一来,距离徐家所在的府城太远,若有事情商议不太方便,二来,镇上还是府城于阮柔来了说其实并无区别,三来,府城的环境比之镇上不知好了多少。 她的寡妇身份,在乡下简直要没了活路,来到镇上也时常有人指指点点,在府城,却不会受到太多非议,凡是越发达的地方,环境越宽松,想来如此。 与徐家的生意定下,阮柔并未直接回去,而是在府城考察起来。 于是落在五丫眼中,就是爹娘带着她一路吃吃喝喝,府城的大酒楼几乎吃了个遍,总让人担心家中会被吃空。 好在这样的日子只持续了半个月,半月后,自觉将镇上口味了解清楚的阮柔终于决定,将即将开办的调料坊开在府城。 拿出早前存下的银子,连带徐家第一笔订单的定金,阮柔在镇上北边买下一大片宅子,置办了各种器具,调料厂就此开工。 一开始只有她和柳湛青两个人,后来,又托牙行买了几个人,一切总算走上了正轨。 又一个月过去,供应徐家的第一批调料终于送到徐家,结清尾款后,两人终于有了点空余的时间,能够回镇上处理后续事宜。 临出发前,阮柔与柳湛青进行了一次深度沟通,确定以后将新家安置在府城,连带五丫和阿宇一起接过来。 这自然又是一通折腾,阿宇如今在学堂就读,来到府城肯定还要找合适的学堂,五丫的绣活几乎停了一两个月,也得另找绣娘学艺。 更别提如今名下的两家铺子,得知两人要去府城,无论李家人,还是柳家族人纷纷上门,这个说帮忙照看铺子,那个说替外孙看好产业,实则不过都是讨要好处。 原先租下的铺子早已买下,柳家铺子更是祖上传下,不可轻易变卖,故而两人只在原先的伙计中寻摸了两个靠得住的,帮忙管理铺子,日后他们还得三个月回来一次查看。 阮柔这边,小六学了一段时间的酿酒,颇有些乐在其中,阮柔估摸,指不定真能让他学些名堂出来,遂也不再改变,只额外租了一处小院,作为他的居所,不至于在镇上无处可去。 至于阮家,阮柔另送去二十两银,对乡下人算是很大一笔财产,这笔银子,为的是他们当初未曾抢夺柳家给予的十两彩礼银。 一切料理妥当,于镇上请了街坊邻居、亲朋好友一顿送别宴,阮柔一家就正式搬到了府城。 马车颠簸,前后一共三两马车,两辆坐人,一辆装载着一家四口可用的旧物,就这么奔向新的未来。 五丫在府城待过一段时间,已经很是熟悉,此刻也无担心,反而满是向往。 而阿宇,则满是忐忑,去往陌生的地方是一点,而另一点他谁也没告诉,那就是,他知道,能去府城全是靠了这位继母,这总让他感觉异常奇怪,似乎自己主人家的身份被彻底颠倒,然而,他既阻止不了一家搬到府城,也没办法拒绝这样的诱惑 由此带来的变化也是显而易见,他对五丫的态度更加好了,原先多少会带点使唤的意味,如今已然客气了许多。 阮柔将一切看在眼中,并不多说什么,就如当初她处于弱势时,并不会故意宣扬苛待,如今身份转换,也不至于高高在上趾高气昂。 更何况,小孩子家的事情,只要不伤害到对方,她其实压根就没时间管。 回到府城后,阮柔再次迎来了喜气洋洋的徐三少爷,托这一门生意的福,如今他在家中展露头角,可是得了徐老爷不少夸奖,由此得来的实际好处更是不知凡几,于是,对待阮柔的态度也越发和善。 说来也是好笑,因着当初对方试图挖墙脚的劣迹,柳湛青对徐三少爷颇有几分恶感,每每见了不是横眉冷目、就是不予理会,好在生意上的事只需要阮柔与之打交道,倒不至于为此恶了关系。 而在熟识后,阮柔也才知道,徐三少爷与其夫人确实十分恩爱,唯二的孩子更是备受恩宠,当初的事只能说对方是病急乱投医,想太多。 一切走上正轨,阮柔在忙活调料厂的同时,终于有了点享受生活的时间。 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一直推着让前走,似乎总没个自由的时候。 而府城最让阮柔感到轻松的还是其中环境,府城中,她这般的寡妇虽不算多,可也绝对不少,下层人生活艰难,总会有不少人因为各种意外或者病症丢了命,人死了,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男为鳏夫、女为寡母,各自再娶或再嫁,便也不稀奇了。 第104章 寡母二十二 眨眼间门, 五年光阴一闪而逝。 阮柔在府城的调料厂越办越大,如今不仅供应府城内的徐家,还远销往外地各府城。 偌大的生意, 不是没有人跟着学, 但不论如何调配,味道上总要差上几分,小饭馆不在意这些小差别, 大有买的, 然而越是大的饭馆酒楼, 就越能品出其中不同,故而, 不拘外面每年冒出多少调料作坊,于她的生意却没有太大的妨碍。 经年累月下,阮柔早已习惯了每日上午外出巡视一遍调料厂, 等到中午回家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顿饭, 下午或与人商谈生意或清闲在家,俨然一心铺在事业上。 与之相反,柳湛青因着身子骨一直不大好, 反而常年待在家中照顾家人, 他本就于厨艺上有所擅长,如今深知家中所有人的口味,做出来的菜蔬更是让人吃得熨帖。 女主外、男主内的新鲜模式一开始在府城内引起了不小的动荡, 不知多少人议论纷纷,有劝柳湛青重拾男人的尊严, 拿下家中产业的掌控权的,柳湛青一笑了之,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到了后来, 见不奏效,调料厂的生意又着实红火,又有许多生意上的人家派出自家的年轻后生,或是偶遇、或是自荐珍惜,总之,也叫阮柔见识到了府城的诸多儿郎。 时日一久,众人心知无用,也就口头酸上两句,少有再犯到跟前来的。 倒是随着时间门过去,五丫已然及笄,成为一个花信年华的大姑娘,更是引起了诸多人家的觊觎。 五丫的容貌并不如何惊艳,却独带着一股温婉和善的气质,让人望之便觉美好。 然而,这些只是表象,似乎是小时候在田家那般环境长大赋予的特殊性格,实则,府城几年,早已褪去了她在田家的畏缩和胆小,常年跟着阮柔打下手,性子早已变得风风火火,于很多事上都有足够多的见解。 阮柔预备过几年,便将调料厂的生意交托过去,再没有不放心的。 除此之外,柳家唯一糟心的事,大概就是柳宇读书读成了个书呆子,旁的事万事不管,只整日埋头在书本间门。 偏他只会死读书,但凡书中深奥点的理解都要花费许多心思,更别提有自己的见解。 学堂里的夫子已经委婉提过几回,言道柳宇并不适合读书进考,不如趁早打算。 然而如今的柳家又不缺钱,即便一辈子读不出功名,柳宇闹着读,便让他继续读,只要不烦扰别的学子就好。 倒是先前一直让她顾忌颇多的小六,如今有了很大的改变。 也不知是因为脱离了田家,还是因为身边没了娘亲姐姐护持,被送到酿酒坊做学徒的小六,如今办起事来条理分明,因为学得好,一年前被酒坊里的师傅送到府城的师兄处来进修,两人倒因此多了许多走动的机会,关系虽然生疏,却也恰恰正好。 自打来到府城,两人在镇上与乡下都没有太多的牵挂,只阮柔隔上两年回去一次,看看阮家人,也顺带巡视一下镇上的两间门铺子。 阮家人近些年来的生活堪称顺遂,一起都要多亏了阮柔当年送来的二十两银,家中用这钱置办了三亩多田地,一下子减轻了家中负担,兼之每年阮柔都遣人送回来的节礼,阮家在十里八村可谓头一份。 阮父阮母每年都能收到阮柔额外送来的节礼银子,腰包满满,家中富裕,子孙孝顺,再没有不顺心的,唯一牵挂的反而成了远在府城的女儿阮柔。 至于阮大嫂,无数次跟丈夫庆幸,自己当初没有因着小姑子的事情口出恶言,方才有了今天的好日子,阮大哥每每只是笑,并不多说。 若说阮家是附近十里八村人人艳羡的对象,那众人看田家的眼神就很是复杂难言。 为其错过了这般一个金财主惋惜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则是□□裸的嫌弃。 是的,嫌弃田家人没有眼光,俗话道有眼不识金镶玉,田家就是那等眼瞎的,如今依旧过着苦巴巴的日子,当着人面不表露什么,背过身去,却总是偷偷嘲笑,再大谈特谈一番,若自己是田家,把握住机会,该当如何如何。 说的多了,田家人总能听到一两回,然而,便郁闷更重。 田家剩余三房依旧没有分家,依旧跟着田家二老在一起过活,且遵循田老头开枝散叶的想法,孙子辈也逐渐开始婚配,孩子越生越多,家底却越来越穷,俨然成了村中的贫困户。 田老头田老太也不明白,明明一家子辛勤耕作,田间门地头从不懈怠,为何却越过越差,眼看着成了旁人眼中的笑话。 田家一共四房,刨去三房在外做学徒的六孙子不提,其他三房,大房一贯的精明会算计,仗着是家中长子长孙,又生了重孙辈第一人,日日以劳苦功高自居。 二房的倒是老实,可也太老实了,就连当初以前老三家的递过来一些好去处也全回绝,田间门地头打转,一辈子就没挣出个活路来。 至于四房,小儿子不说,小儿媳又是娘家姑娘,前者不舍得苛待,后者不能够苛待,养成了两个惫懒性子,日日偷奸耍滑,带得下面小子一个性子,俨然三岁能看到老。 自家愈糟心,就越觉得当初老三家的好来,田老头田老太内心也不止一次后悔,当初不该把三儿媳送出去,否则,这泼天的富贵岂不就是自家的。 如此人,阮柔也不指望他们能想通什么真正的道理,只要她一直活得好,就是他们心头最大的那根刺。 更别提,由她给田家村开了个好头,其他一直渴盼归家或者在家的田家媳妇儿们,俱都各施所长,娘家人支持的,央着娘家人上门多闹几场,最后一走了之。 娘家人不支持的,也想着法儿谋求生路,总归挣扎还有条活路,不挣扎,宛如被囚禁的犯人般,活着跟死了也没两样。 不过区区几年时间门,原本田家所谓规矩比天大,也被众人齐心捅出个窟窿来,犹如阴暗角落终于得以照射到阳光的明亮。 阮柔甚至并没有特意去做什么,但很多时候,上位者总能起到很好的带头作用,阮柔与田家村的媳妇子们而言,就是头顶上顶富贵的人家。 离开田家村的媳妇子,也并不都会选择再嫁,有的觉得吃够了苦,还不如自己一人过日子,也有人对婚姻还抱着期待,不免再次踏入婚姻。不论如何,她们都走在自己想要的道路上,前方是好是歹,都有足够的能力去承受。 唯一无法挣脱的,得数田家族内外嫁的女儿们,当初被大笔银子嫁出去,跟被卖了没两样,因为没有娘家人撑腰,在夫家当牛做马低人一等,若娘家有良心的,帮着出头还好,若遇上没有良心的,日子更为艰难。 但总归,一切都比原来更好了。 田二嫂躺在床上,于她炕下正下方,被她偷偷钻出一个小洞来,洞里用帕子横竖包裹了好几层,正中间门是一锭十两银。 若叫其他田家人知晓,定然吃惊不已,他们都以为田二嫂真的什么都没接受,但实际上,其他明面上会露出痕迹的,田二嫂统统没要,只厚颜要了这占地不大、又极有分量的十两银。 银子到手,她也没敢告诉家中任何一人,甚至包括同床共枕的丈夫,在她的设想里,不到万不得已,她是绝不会动用这笔银子的,如此,告不告诉也没太大必要,否则,说漏了嘴,被公婆强要了去,岂不更是吃亏。 钱是人胆子,有了这十两银,田家其他的她都不去争,也知道自己争不过大的,也争不过小的,只等哪天分家,再买上两亩田地,届时日子才能真的好起来。 只不知那日究竟还有多远。 要说唯一对阮柔充满怨愤的,当属田氏族长,本就年纪不小的他,这几年因为操心太多越显老迈,兼之失去了原先因为田家村良好风气,县里老爷预备给他们颁发的牌坊,自此一蹶不振,每每深夜,总要咬牙切齿咒骂一番,恨不得回到过去掐死这个最先犯了忌讳的人。 被诅咒对象的阮柔毫无所觉,不过无能者的狂怒,有什么紧要。 与此在意这点小事,不如认真做好当下,她的调料厂除去少数一些重体力活的位置,大量招了很多府城里未嫁和已嫁的姑娘媳妇子,自己能挣到钱,腰板子就能硬起来,再在娘家或者婆家受到欺负,也有了抵抗的底气,整个府城女子们的待遇都为之改善。 又三年,五丫十八岁那年,没有嫁人,而是选了一个老实的男人招赘入门,生下的孩子跟着姓阮,也算名正言顺继承调料厂。 五丫自己能干,厂子里的事情从来不辞辛苦,大小事宜俱都揽在自己身上,从不叫自家男人有插手的余地。 一开始,那所谓老实的男人还颇有微词,觉得自己男人的面子被驳斥,很是不开心。 可五丫也从来不惯着,经历过田家那般的教育,她不仅没有谨遵三从四德之类的训诫,反而走向了另一个极端,亦即自己的事情自己决定,绝不给旁人指摘。 男人无奈,加上确实不是爱生事端的性子,折腾过几回,就没了心气儿,反而爱上了在家养花种地,俨然下一个柳湛青,任凭家人再如何怂恿都无用。 至于柳宇,阮柔与柳湛青商量过后,觉得他着实不是做生意的料,干脆一点不让他掺和厂子的事情,只给了几家府城繁华位置的铺面,光是每年出租出去的租金足够生活还有盈余,柳宇再没有不满意。 更多的,等日后年纪再大些,娶上一个媳妇儿,维持现状、抑或自己开铺子,都随他们去。 而小六,阮柔到底没能撂下不管,在他十三岁勉强算出师的那一年,阮柔出钱,给他在府城置办了一处小小的宅院,院中别的没有,唯独一口清泉格外甘甜,是做酒的好水,至于剩下的,同样得他自己去奋斗。 因着当初一次高热、一次被大房孩子砸破头的事情,他本就跟田家离了心,后来更是常年在外做学徒,其中心酸苦楚自不必多说,田家不仅没有关心慰问,反而一个劲旁敲侧击问他要好处,没过多久,小六就已经学会将那群人当石头对待。 如此,三个孩子各自有了去处,阮柔劳碌一辈子,才总算真正得了松快,与柳湛青带着两个下人,两人从府城出发,逐步向外四处游玩,一走就是八年,逛遍了这处王朝大半土地,身体着实撑不住,这才怏怏归来。 回了府城,他们也不愿意跟任何一个儿女同居,自回了两人的院子,儿女们隔上两三日便来请安,反倒比整日在一处更为融洽。 第105章 第五个故事 岁月催人老, 在府城安生不过一年,阮柔渐觉身子骨不大利索,仿佛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被抽去, 肉眼可见得萎靡衰老起来。 心有所感,阮柔再次嘱托了一遍儿女, 见过曾经的友人,一切完毕,果真已到了日薄西山之际。 躺在床上, 阮柔看着床前挺立的三个儿女以及各自的家人。 作为长姐, 五丫当仁不让站在最前面,五丫不过家人叫的小名,当年离开田家, 阮柔说是给五丫改姓柳,实则不然,而是改跟了自己姓阮,名为阮明萱, 意为豁达大度、英俊潇洒、明白事理之意,如今外人多称呼一声萱老板。 经年来, 她与丈夫还算和谐,两人育有一子一女, 俱都姓阮,不留一丝余地。 阮柔坦诚的说, 有一个传承了自己姓氏的孩子, 那种感情便格外不一般, 原本对五丫九成的疼爱,此后也到了十二分,更被提下面两个小的, 更是百般疼爱都不够。 当然,她也没有苛待其他两个,小六还算争气,酿酒酿出了几分新的,如今自己开了一间酒坊,在府城置产娶媳妇,也是个成熟的大人。 不过两人的关系始终略带几分生疏,仿佛中间隔了什么,就这么不远不近相处。 最没有长进的当数柳宇这小子,依旧沉迷读书,好在被一个好姑娘相看上,如今姑娘经营着城中几间铺子,才没有叫他饿死。 再后排的子孙,阮柔已经没有心思去照看,小六与阿宇的伤心尚可控制,五丫却哭得跟个泪人儿一样,啜泣不止,一个劲的哭喊着“娘”。 她其实什么都懂,即使当年有过不明白的,这么多年下来,也有了几分明悟。 当年娘想办法离开田家来到府城,一点点打拼,及至后来手把手教导,期间谆谆教诲,于她而言,娘亲就是天一般伟岸的存在。 往常娘虽不在,可每个月一封书信,她心中总是踏实的,如今人真的要去了,她浑似没了所有依靠,惶惶然不知所以,生意场上的雷厉风行风轻云淡全都破功,这一刻,她不是什么萱掌柜,只是一个即将要没了娘的小女儿。 “傻孩子,哭什么,人老了总有这一天。”阮柔笑着替她擦去眼泪,“你也不要太伤心,以后照顾好自己,万事以自己为先,生意场上的事,可以不要那么拼,在娘的心里,没有什么比你自己更重要。” 五丫哭着慌忙点头,实则耳中嗡嗡,压根听不进一点儿。 如此又捱过几日,阮柔于一日夜间悄然没了气息,也省却了亲人相顾伤怀。 五丫操办完丧事,大病了一场,其后果然对生意淡了不少,天底下的生意总是做不完。 不再一心挂念调料厂后,她闲暇之余,陪伴家人,读书练字,教导一双儿女,便又得了生活的几分滋味,慢慢从失去亲人的伤痛中走出来。 柳湛青见此,艰难维持的老迈身躯同样撑不住,一日夜里倒下,再也不起。 而后,没了爹娘的看顾,三姐弟互相照拂,一生都未怎么红过脸。 ————- 一个晃神,阮柔再次出现在一片熟悉的空间,眼前是第一世的闺房模样,她足有大半辈子的时间都在此度过,原本无比的熟悉,可经历过更多,也不过尔尔。 “嘀,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阮贞娘的怨恨。” “主线任务完成奖励10000积分,请查收。” “开启下一个任务。” “嘀,任务世界即将传输,请宿主做好准备。” 歇息片刻,听着系统例行结算完任务奖励,阮柔再次进入新的任务世界。 “小师妹,小师妹,你还好吧。”阮柔迅速反应过来,看着眼前人复杂的眼神,一时不该作何反应。 “没事,我身体有些不舒服,先回去了。”阮柔不知情况,只能装作身体不适的模样,很快离开,寻了个无人地方接收这具身体的记忆。 随着记忆回笼,阮柔的眼睛越来越亮,满满都是激动。 却原来,这是一处修仙世界,原主名为阮念雪,是天衍宗宗主名下的小徒弟,如今年方二十,在寿命悠长的修仙宗门而言,是实打实的小师妹。 阮念雪原本不过天衍宗下辖城池中一户王侯之女,自幼丧母,在王爷亲爹的呵护下长至八岁,十年前,天衍宗开山门收徒之时,检测出火木双灵根,就此进入宗门修行,如今不过方才十年。 十年间,作为掌教秦恒真君的真传弟子,原主在天衍宗可谓备受宠爱,堪称整个宗门的团宠。 然而,这一切,在几十天前戛然而止。 所谓团宠,所谓师尊与师兄们宠爱的对象,不过假象,实则她只是天衍宗大师姐的替身,正主不在时,所有人都将她作为所有感情的寄托,甜言蜜语、珍惜宝物,送到跟前,原主都不一定有时间看。 而如今,正主回来,原主瞬间被打落深渊。 记忆回到一个月前,原主如往常无数次一般,来找师尊和师兄们聊天玩乐,忽然,一纸飞鹤飘来,也不知是谁的通讯,师尊见过后立马神色大变,无比欣喜地对着下面一众徒弟道,“听雪回来了!” “听雪?”大师兄先是不可置信,随即狂喜,“大师姐回来了,她在哪?”说着急不可耐地起身就要往外冲。 瞧着他们这模样,原主满心的疑惑,“大师姐是谁,我怎么没有听说过。”是的,在天衍宗十年,原主从没有听说过师尊名下还有什么大师姐。 结果,她这句话一问出口,几人神色通通变了。 师尊从所未有地冷下眉眼,“你大师姐前些年跟魔门大战时,受伤失踪,她是正道门派的楷模,更是咱们天衍宗的骄傲,你日后态度恭敬些。” 不过略问一句,就招来一通冷语,原主忍不住露出委屈来,看看几个师兄,却发现,没有一个人来为自己解惑,更别提期待的安慰。 唯独小师兄见她茫然,匆忙之下提点了一句,“大师姐回来是幸事,你待会跟着我们一起出去迎接。” 就这么稀里糊涂,阮念雪跟着师尊及诸多师兄来到天衍宗大门前,眼睁睁看着一位他们与身着大红色衣裙,眉眼凌厉的女子含情脉脉,一眼千年。 “听雪,”一向得体稳重的师尊似是有几分近乡情怯,语音都略有几分颤抖,“你还好吗?” 女子面上带着舒朗的笑容,“师尊,弟子一切都好,师尊与诸位师兄可还好?” “我们都好,都好。” 落于后方,阮念雪甚至隐约瞧见,师尊眼角有泪珠一闪而过。 几位师兄的表现也不遑多让,不拘是古板严肃、宗门鞠躬精粹的大师兄,一心修炼、心无旁骛的二师兄,还是性子跳脱、爱玩爱笑的三师兄,亦或是性子温柔的小师兄,此刻都成了一个模样。 那一瞬间,阮念雪很难用言语去形容,事后,只想到了一个比喻,那模样,好像她面对师兄们。 是了,她是师兄们的小师妹,可师兄们也是大师姐的师弟,好像没什么差别。 “师傅,这位是?” 秦恒真人露出从所未有的局促,难得结巴说不出什么来。 还是大师兄站出来,恭敬道,“大师姐,这是师傅新收的土地,名阮念雪,”说着朝她招手,“念雪,还不过来见过大师姐。” 阮念雪懵懂上前面行礼,笑容明媚的女子听见后,嘴角笑容越发大了,“念雪么,好名字,如今修为如何?” 秦恒真人总算镇定下来,“她性子顽劣,不过练气五层,远不如你。” “都是师尊当时对我们太严厉,”女子瘪嘴,似不满,“不过,也多亏了师尊的严格,我才能回来,念雪,以后修行可要多努力啊。” 虽然说着自己,可阮念雪压根没有说话的余地。 其实她想说,师尊以前不是说修行不着急,慢慢来就行,大师兄更是放纵,见她修行累了还总是劝解,三师兄和四师兄更是拉着她玩乐,久而久之,她免不了懈怠,虽是二灵根的中上资质,修为在宗门只能勉强称一句不上不下,怎么如今,就变成了她不努力。 满心的委屈无人诉说,阮听雪跟着师尊师兄们与大师姐闲话家常,说着过往的趣事,欢声笑语不断,自己却一点融入不进去。 这日后,阮念雪发现一切都变了。 无比关心她的师尊,一连半个月都没有再传召自己,几位师兄们更是无心理会她,即使偶遇,也不过点头招呼一声,随即匆匆离去。 很快,她知道,师尊与师兄们整日都在陪伴大师姐。 听说大师姐当初与魔门大战,身染魔气,伤了根骨,如今修为从金丹六层落到筑基七层,还有继续往下落的趋势,师尊与师兄们便是劳心此事。 她还听说,大师姐全名桑听雪,乃二流修仙宗门桑家的大小姐,天生单火灵根资质,五岁检测出灵根就被送到师尊处,成为真传大弟子。 听说,几个师兄从小都是由大师姐照看着长大、修行,故而对其感情深厚。 很多很多听说,阮念雪闻听后,心中酸楚,却也知晓事理,并不如何嫉恨。 直到她听说,自己与桑听雪年幼时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不过师尊与师兄们寻来用以慰藉的替身,就连名字,念雪,念雪,都是思念桑听雪的意思。 可明明,她的名字是爹爹为思念娘亲而取的,跟什么大师姐毫无关系。 众口铄金,说的多了,原主这才终于支撑不住,寻着来问一个答案,却被师尊训斥,师兄们更是满脸失望。 “念雪,你往常性子惫懒,你几个师兄们也纵你荒废,可你多少要知晓些道理,不要再胡闹了。” 阮念雪委屈,她只是想要一个答案,想要简单的一句话,“你不是什么替身”,就够了。 可师尊与师兄们连这一句话都不愿说,反而横加指责。 若只是如此,原主也不过与师尊师兄们疏远,在天衍宗还有一处立足之地,可时隔半个月后,秦恒真热人再次传召,开口就是要原主自打出声就贴身佩戴的清心佩。 清心佩有静心凝神之效,自然能排除魔气的侵袭,对大师姐的伤势有几分作用,可于原主,清心佩同样重要。 原主娘亲怀胎十月时身中离火之毒,她不过一介凡人,生下原主不久就与世长辞,而原主,却自胎中将离火毒带出来,自小在离火毒的摧残下身体虚弱,还是原主的亲爹,大魏国的齐王央身为兄长的帝君汇聚举国之力,花大代价寻来此方清心佩,镇压离火毒的侵扰,这才得了几分安生。 离火毒来源神秘,即使原主进入天衍宗正式修行后,也不得祛除,甚至,只要一修炼,毒气在体内流动,带来的痛苦不堪忍受,如此,原主入门十年,才不过练气五层的修为,非是原主不愿意修炼,而是其中痛苦难以承受。 秦恒真人明知一切,却依旧开口索要,让阮念雪心寒不已。 连日来的被忽视,以及当下的委屈,原主想都没想,直接开口拒绝,“师尊,这是我爹费尽千辛万苦替我寻的,且有压制离火毒之用,请恕我不能给。” 秦恒真人闻言满脸的失望,“念雪,你太让我失望了。” 体贴的大师兄言语锋利如钢针,直扎人心,“念雪,不过借大师姐暂用,大师姐为正派而战,方才身染魔气,没想到你如此不知大局。” “就是,念雪,你也太小气了。” 即使最温和的小师弟,也是温言劝说,“念雪,宗门这些年对你不薄,如今到了你出力的时候,不过一方清心佩,等大师姐伤势好了,自会还你。” 一字字一句句,不是指责胜似指责。 原主却是个倔性子,不拘如何说,就是不肯答应。 秦恒真人怒极,拉不下面子抢夺,索性一挥袖子,元婴真人随手一下,就将方才练气五层的原主甩到院外,吐出一口血来。 一切到此结束,阮柔方才明白,为何那人的表情如此复杂,掺杂着嫌弃、看好戏,鄙夷、同情等等诸多复杂心绪。 那么你的心愿是什么呢? 阮柔认真感受这具身体,得到了答案,——她再不要做替身,她要让天衍宗上下看看,她就是阮念雪,而不是任何人的替身,既然天衍宗没有真正喜欢珍惜她的人,那她也不要在乎他们,她有世界上最好的爹爹,才不担心没有人疼爱。 自小被众心捧月、在疼爱中长大的原主并不会低头,反而满是骄矜。 “我会做到的,你放心吧。”随即,她昂起头,如果原主过去很多次一般,缓缓踱步回到原主所在的如意院,虽然俗气,却与原主在王府所住院落同名,寄托着亲人最真切的祝福。 进屋,启动院落的防护阵,阮柔这才露出几分虚弱。 “咳咳咳。”她试探按了按胸口,尖锐的刺痛传来,再一看,早已青紫一片,看来秦恒真人一点没留手,甚至可能带着几分目的未达成的恼怒。 这样的伤势得抹药,阮柔皱眉,想了想,从储物袋取出伤药,涂抹一番,疲惫上头,她直接躺在床上睡去,也因此错过外面前来送药的大师兄。 穆鸿往院落的传音符上再次输入讯息,依旧未得回应,忍不住喃喃,“莫不是生气了,也不知伤得如何。”本欲再等一等,说说好话,师尊那边又传信过来,他犹豫一息,起身往正殿而去。 天衍宗正殿,秦恒真人皱眉,思索还有何物能解听雪身上的魔气。 一般的魔气,以他的修为就能强行抹去,奈何听雪身上的魔气,乃魔门元婴老贼双煞真人亲手所留,以他的修为根本无法祛除,且普通宝物压根起不了作用,他唯一能想到的就是小徒弟身上的清心佩颇有几分神异,奈何人委实小家子气,连借都不愿意,他又不好行抢夺之事,只得作罢。 只是以后,对待这小徒弟,他也得斟酌几分,毕竟谁也不想养个白眼狼出来。 “鸿儿,如何了?” 穆鸿摇头,“小师妹未曾开门。” 最后一丝希望落去,秦恒思索一番,道,“听闻药宗珍藏有一株清心雪莲,想必有些作用,你持我名帖去问问。” 穆鸿一惊,“那可是药宗的传承宝物,哪里是轻易给出的。” “无碍,愿意出价就可。”秦恒挥挥手,为了听雪,付出什么宝物都是值得的。 “是,师尊。”穆鸿应下,持了信物,当即往药宗而去。 之后几天,几个徒弟陆续被派出去,搜寻各种能清除魔气的宝物,而秦恒真人则亲自留在宗门照看大徒弟。 一时间,所有人都将受伤的阮柔忘在了脑后,至于阮柔,则一直安心在院子里养伤,对外面发生的事情全然不知,也并不关心。 三日过去,外伤已好,阮柔兴致勃勃尝试开始修炼。 学着原主记忆里的模样,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眼静心凝神,进入修炼状态。 灵气循着路径刚运转一周田,忽然,丹田处一股灵气突然暴动,横冲直撞,搅得五脏六腑都传来阵阵疼痛。 “咳咳咳,咳咳咳......” 阮柔无奈睁眼,她可算明白,原主为何十年才是练气五层了。 但再艰难也得修炼,在这等力量的世界,金钱、财富在修为面前,什么也不是。 不提原主的心愿,就是秦恒那一击带来的威慑,都让阮柔无比渴慕起来。 想要修炼,就得解决原主身体的问题,阮柔沉思,过去十年,秦恒等人也不是没有想过办法,奈何离火毒虽是凡毒,却格外难缠,每次驱逐后都能获得短暂的宁静,可偏驱逐不尽,只要留下一点点,就会在身体里死灰复燃,再次在体内兴风作浪。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毒来自原主的娘亲,说不得原主的亲爹知晓些什么。 索性,近期的天衍宗非宁静之地,借归家的名义躲开,也省却好些麻烦。 说干就干,阮柔当即收拾好东西,原主共有两件储物法器,一个储物袋在外,不过装些日常用品,另手腕上有一个不起眼的碧绿色手镯,实则是储物镯,原主身上值钱的物品都藏在其中。 收拾好,看着几乎没留下什么东西的洞府,阮柔来到任务堂。 天衍宗内,练气初期,亦即三层以下的小修士不被允许外出,因为外面实在太危险,练气初期不过会些清洁术之类的小法术,并无自保之力。 等到了练气中期,就可以从任务堂领取任务,外出宗门历练。 任务堂人来人往,以原主的身份,往来熟识的不少,她一一打过招呼,一番搜索,终于寻到与原主家乡所在方向相距不远的一个任务。 那是斩杀一头一阶妖狼的任务,按照任务所言,这头妖狼不过初开灵智,不懂修行,其实不过一介凡狼,只是仗着体型变大一倍,吞吃了不少凡人。 天衍宗接受下辖城池的供奉,便有守护百姓之责,一般凡人的争斗并不插手,但一旦涉及修士、妖兽、乃至魔门,天衍宗修士就必须出手,斩妖除魔,维护一方平安。 今日看守任务堂的乃外门孙师兄,近些日子闹得风风雨雨,他自然知晓眼前师妹身上的争端,一时间左右为难,不敢放行,更不敢阻拦。 “师妹,此番外出,你可与秦真人请示过?” “师尊事务繁忙,些许小事,何必劳烦他。” 孙师兄面露纠结,任务牌紧紧捏在手中。 阮柔丝毫不客气,径自抽过任务牌,拱手,“多谢师兄。” 孙师兄一怔,看着空空如也的手,竟是松了一口气,也是,就是做个任务,他何必操那么多心。 凭着任务牌,出得宗门外,外面阳光明媚,风光正好。 练气五层尚且不能飞行,阮柔下山,在山脚处买下一匹骏马,仔细辨认了一番方向,一路往南,朝着大魏国的方向而去,接取任务的妖狼,正在大魏国境内作乱。 到底是第一次面对争斗,阮柔内心预设了无数次,路上无人处,将仅有几个有攻击力的法术练习得滚瓜烂熟,方才有了几分自信。 一路经过多座修仙城池,想着尽早除去妖狼,阮柔也未敢停留,足足走了十日,终于到达要妖狼所在。 这是一处城池外围内的小村庄,前后左右不过数百户,虽是青天白日,却家家户户紧闭门扉。 不用多想,阮柔径自落在村中房屋最齐整的一座前,上前,敲门。 “笃笃笃。” “谁啊。”好半晌,里面传来一声颤巍巍的老者声音。 “我是天衍宗修士,接取任务前来除妖,请开门一见。”阮柔高声回。 又等了片刻,终于有一个身躯瘦小、眉眼皆白的老妪前来开门。 “拜见仙人。”老妪低头叩拜,“感谢仙人前来,不知有何要问的,老妪必然知无不言。” 归家心切,阮柔也没有闲聊的心思,直接问,“可知那妖狼在何处,如今体型如何?” 似是想起妖狼的恐怖身影,老妪身体猛烈颤抖一阵,哀哀切切道,“妖狼在东边山上盘踞,平时并不怎么动弹,不分黑天白日,饿了就要下山吃人,我们村子已经有七八人落难,还请仙人救我们一命啊。” “至于体型,如今已有一人高,跟座小山一样,村里的汉子一起上都不是它的对手咧。” 知晓了想要知道的,阮柔挥手,“多谢,我马上去东边,你先躲起来吧。” 在院子里她感受到几道不同的气息,却只有老妪一人出来,其他人则都藏在地下,正是为了躲避那妖狼。 “多谢仙人、多谢仙人。”老妪连连作揖,躬身道谢,感激不已。 阮柔没再理会,将马栓在村中一处空旷地的树上,之所以不再骑马,是因为动物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这不过凡马,遇上妖狼恐怕还会误事。 从村脚上山,她从储物袋取出一把宗门制式的配剑,又掏出一叠火球符,心中稍安。 一入山,阮柔不用多做探寻,几乎立刻知晓了妖狼的藏身所在,那股子腥臭味着实太过明显。 放低动静,她隐藏自身气息,一路小心警戒,到了半山腰,立即瞧见了那匹妖狼。 如今正值春暖花开,天气干燥,妖狼躺在一处丛林上,露天休息,并不住在山洞中。 故而,也是立时,在阮柔发现对方的同时,妖狼也发现了来人。 警惕起身,妖狼尾巴上下甩动,暴露了心中的不安。 几个月前,它得了奇遇,吞吃了不知什么好东西,生出几分灵智,体型也猛然增长。前者自然幸运,后者却不是好事,无他,身型大了,要吃的东西也就多,山中猎物不够,它只得下山吞吃活人裹腹。 眼前这虽然也是人,妖狼却不敢大意,它感觉得出来,来人很强大,绝不是山下那些孱弱凡人所能比拟,但同时,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比它吃过的十几个人加在一起还要香,馋得妖狼嘴角口水直流,一时间没有躲避。 先下手为强,阮柔利索甩出几十张火球符,连带火球术一起,一时间火光冲天。 妖狼还只是凡狼,不会法术,对火光有一种天然的害怕,当即收敛了馋意,缩着尾巴欲要转身逃跑。 阮柔跟在其后,紧追不舍,手中法剑不断刺出,然而却始终几次才能刺中一次,眼见妖狼就要跑到山脚,担心伤及凡人,无奈,她一手持剑,另一手从储物袋取出一张紫色符纸,其内封印的乃是一道天雷术。 瞄准扔出,只见一阵雷光闪烁,妖狼浑身被电击得一片焦黑,浑身皮毛都已不见,光秃秃的丑陋不堪。 见状,阮柔上前,几剑下去,妖狼瞬间归西。 一切结束,她才露出几分心疼之色来。 火球术不过练气初阶符纸,价格便宜,一块零石就能买上一张,前面看似挥霍扔下几十张,其实不过才几十灵石,而天雷符则是练气中阶符纸,论起攻击力比阮柔自己还要强,一张就要一百灵石。 心疼之下,阮柔将地上妖狼尸体捡起,收入储物袋,也不知这等尸体还能不能卖上几个灵石。 将一路法术造成的痕迹清理一遍,阮柔收拾妥当,再次回到刚才的人家,并未进门,而是在外高喊一声,“妖狼已除,你们可以出来了。” 闻言,有胆大的当即就打开门扉,从门缝里往外看来,胆小的依旧毫无动静,相同的是,没一个人敢出来。 阮柔想了想,将1储物袋中妖狼尸体取出,给他们看过,再次收起。 众人见此,终于没了害怕,纷纷走出家门,一群人站在一起,以老妪为首,齐齐下跪。 乌泱泱一片人头,诚心诚意的叩拜道谢,阮柔心内一震,第一次感觉,修仙者的沉重 “起来吧。”阮柔只道了一句,跨上马,转身离开。 栗子村,老妪见那道身影离开,直至远远的看不见身影,方才起身,安排村中事宜,“妖狼既已除去,大家日子也可以恢复了,有伤亡的几家,一起把丧事办了吧。” 当下,人群中传来一阵哭泣声,好不悲切。 老妪叹气一声,好在仙人来得及时,遇上妖狼,村中只死几个人,已是幸运。 不论如何,大家互相帮扶,以后的日子总还得继续过。 只是那等仙人之姿,委实叫人羡慕,若是他们村中也能出一个仙人,该有多好。 ————- 栗子村诸人心思,阮柔不知,也不在意,任务完成,接下来就是回家。 继续往南,进入下一座城池,眼见着距离齐王府越来越近,她的脚步却是越来越慢。 大魏国疆域辽阔,统辖几十座凡人城池,原主的亲爹齐王,就坐镇此方天地。 速度再慢,终究还是到了,十年过去,齐王府除去旧了些,与记忆里并无不同。 阮柔上前,看门的小厮不知换了几茬,早已不认人。 见是一位年轻姑娘,他拦住开口问,“敢问姑娘可有拜帖,上门何事?” 阮柔随手取出一块铜制令牌,“请传告王爷,不孝女回来拜见。” 小厮一愣,好半晌,才终于将关系对上,当下不敢阻拦,面上的谨慎换上笑意,一边使同伴前去通传,一边带着人往里走。 “原来是公主回来了,小人有眼无珠冒犯,还请公主恕罪。”小厮滔滔不绝,回忆着听到关于这位公主的消息,小心恭维,“王爷近来身体不适,一直在府上休养,见着公主一定心情大好,药到病除。” 阮柔顿时急了,顾不得自己怎么从郡主变成公主,“爹病了,怎么回事。”边说脚下动作越发快,小厮跟在后面小跑。 及至进了内院,只见一道身影匆匆而来,几乎是见面的一刹那,两人同时愣住。 “念雪。” “爹。”阮柔见着来人,禁不住鼻子一酸,眼中泪光盈盈。 面前的男人比十年前略有几分苍老,原本伟岸的身躯也开始佝偻,唯独眉眼间那抹慈爱从未变过。 “哎,念雪你怎么回来了,可是在宗门受了委屈。” 阮柔用力摇头,“没有,就是想爹你了,回来看看。” “哎呦,还是闺女孝顺,你爹我一切都好,你好生在宗门修行,不用担心。”虽是这么说,可那股子高兴掩都掩不住。两人并排往里去,互相诉说这些年的过往。 阮柔自然没说近些年的委屈,只提了以前宗门众人的疼爱,听得齐王爷欣慰不已。 忽的,她想起了什么,问道,“爹,我离开前只是郡主,方才小厮却称呼我为公主,这是为何。” 齐王得意,“你进了天衍宗,身份自有不同,一个公主的身份正相配。” 阮柔失笑,其实对修仙者而言,凡间的地位不算什么,但她还是止不住为此高兴,不是为自己,而是想到,大魏王既然会因为她公主的身份而加封,就必然不会亏待了爹爹。 已近傍晚,天色微黑,院中各处点上烛火,齐王高兴地吩咐下人,报了一串原主小时候爱吃的饭菜,阮柔听了,略改几道,亲父女间本也不应该生分。 果然,齐王对此丝毫不介意,哈哈大笑叮嘱厨房备菜。 席间,父女俩又是一番离愁别绪,十年间发生的事情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这一夜,直至月至中天,还是阮柔见时间太晚,再三劝说,齐王才舍得去休息。 凡间灵气稀薄,阮柔没有坚持修行,而是在下人的侍候下,高床软枕,安安心心睡了一觉,梦里,青草依依,鲜花怒放,带来清香与安心。 翌日清晨,阮柔早早醒来,却被告知,齐王早已在外等候。 阮柔慌忙起身,一个清洁术,身上瞬间焕然一新,看得下人们连连惊叹不止。 她却顾不得许多,快速来到隔壁的会客厅。 “爹,你怎么这么早。”少女带着娇嗔,似不满又似得意。 齐王笑言几句,打发了下人,左右环顾一圈后,问道,“念雪,你老实告诉爹,回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他昨天也是被高兴冲昏了头脑,女儿说没事也就没多想,等到晚上躺在床上,却是越想越觉得不对劲,一夜没睡好,这才早早过来。 阮柔沉思片刻,问道,“爹,真的没事,我是想回来问问,我身上这毒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身上的毒还没去掉吗?”齐王也有几分震惊。 阮柔摇头,“只能压制几分,并未祛除。” 齐王面露难色,半晌方道,“念雪,你跟我来。” 进入齐王所住的正屋,掀开床铺,下面是一处方块大的小空间,里面一个黑色小木盒。 齐王谨慎取出,沉重道,“这是你娘当初留下的盒子,应当也是仙人手段,我这些年一直没能打开。” “我娘不是凡人吗?”阮柔惊诧出声,她记得原主记忆里,对方一直是这么说的。 但很快,她就恍然,这不过是保护的手段,否则,一介凡人与修仙者结合,很难不叫人多想什么。 齐王三言两语大概说了下过往,其实两人的结合也是一个巧合,当时身受重伤、失去修为的阮母,辗转来到凡人城池,结识了彼时年轻俊秀的齐王。 两人一个郎有情、一个妾有意,加上阮母自知命不久矣,想要留下一个子嗣,就有了这般结合,万没想到的是,她身上的毒,竟然留到了女儿身上,无奈彼时油尽灯枯,再是有心也无奈。 而齐王也是个长情的,妻子死后,守着唯一的女儿过活,直至女儿检测出修仙资质,这才将人送上天衍宗。 阮柔接过盒子,输入一股灵气,不见成效,见中间一处小洞,又滴了一滴血,盒子应声而开。 第106章 替身小师妹(修仙)二 两人好奇看过去, 却见盒子内只一枚血红色玉佩,红得亮眼。 落在一般人眼中,这只是普普通通的玉佩, 可在阮柔这个修仙者看来, 就是一个储物玉佩。 阮柔拿起, 输入灵气,瞬间打开, 首先入眼的就是空荡荡的偌大空间, 几乎没有什么东西,仅存的几个货架也早已空空如也,阮柔神识一扫,只发现几个空的丹药瓶, 以及一封书信。 取出书信, 阮柔两人一目十行,很快将内容看完。 这是一封原主娘亲留下来的书信, 内容并不复杂, 原主的娘亲原名骆千雪, 本是一修仙宗门的修仙者,后来受伤中毒,流落到凡人城池, 与齐王爷阮父结合,度过了修仙者最后的几年人生。 原主念雪之名,由阮父所取, 寓意挂念阮母, 本是爹娘情谊深厚的证明,却没想到被天衍宗那群人套上个不知所谓的含义。 除此之外,储物玉佩里再无他物, 阮母留下的书信也只是简单交代了过往,至于作为修仙者所经历的那些,却是一点没提,人死债消,不拘过去发生了什么,人死后一切都过去了,显然她也不希望女儿为此做些什么。 所以阮柔也没有去追溯的想法,毕竟,阮母没有留下一点线索,便是她想做什么也不能够。 看完信后,齐王阮父有些失落。 时隔多年,阮父第无数次想起骆千雪,依旧会怅然若失。 很快,他看着女儿,勉强打起了精神,“听你娘的,有些事也不要去追究,你身上的毒,我没有办法,你尽早回修真界,修仙者总有办法的。” “嗯,爹,我知道的,再陪你几天,我就回去。”阮柔没有提天衍宗发生的那些事,因为阮父再如何也只是一个凡人,凡人,是无法和修仙者抗衡的,除了多添几分烦恼没有什么作用。 接下来几天,阮柔就如同这世界上任何一个女儿一样,陪着阮父在王府闲逛,在这座独属于齐王府的城池,她几乎没有任何顾虑 但这一趟也没能安生太久。 看着手中的通讯玉佩,阮柔的脸色微微有些沉。 阮父好奇问,“怎么,是有人找你回去?” “嗯,师尊发来的通讯,让我尽快回去。” “也好,看来你这师尊看你挺看重的。”阮父笑呵呵说着。 阮柔便也挤出几个笑,通讯玉符不断闪烁,充分说明了对面的急切。 忽悠走阮父,阮柔才仔细看起玉符上的消息。 秦恒真人:“念雪,你去哪里了,快点回宗门,有急事。” 一开始还是慢慢的催促,而到后面,已经连哄带骗。 “念雪,凡人城池呆久了,对修仙者也不好,办完事就赶紧回来吧。” “小师妹,你第一次下山就离开这么久,什么时候回来啊。” 越到后面,语气越和缓,只是,阮柔看了却愈发不爽起来。 修仙界与凡人城池最大的区别,并不在于有没有修仙者,而是在于其中的灵气含量。 但凡修仙宗门抑或修仙城池,定然都有灵气保护罩,保证其内的灵气不会向外溢散,而大些的宗门或者城池可能还会有灵脉之类的存在,如此,才能很好的容纳那么多修仙者的存在。 而凡人城池则不同,没有灵脉不说,灵气还极其稀薄,长时间停留对于修仙者来说的确不是一件好事,毕竟他们的身体无时无刻不在吸收灵气。 想了想,阮柔并没有恢复消息,任由通讯玉佩猛烈闪过几息后彻底熄灭。 但她也没有在齐王府待太久,她担心那群人会找过来,显然,将凡人牵扯进修仙者的争斗,并不是一个好事情。 三日后,给阮父留下一些凡人也能使用的丹药和百枚灵石后,阮柔再次骑上马,离开了这座城池,留给阮父的,只余一道马上的背影。 ————- 回去的路上,阮柔并不着急,或者说,她并不准备直接回去。 作为一个修仙者,在这些凡人城池几乎是没有任何风险的,一路晃晃悠悠,直到一个修仙城池,阮柔才终于停了下来。 瑶月城,阮柔仰头,看着高高的城门,排队入城。 修仙城池花费的自然是灵石,得益于秦恒真人以及几个徒弟对原主这十年的看重,她的腰包还算丰厚。 作为一个练气五层的小修士,阮柔在瑶月城就没那么自在,寻到长盛商行,直接租下一处中等洞府,就此进入闭关模式。 阮柔还没那么傻,以为能凭着自己跟一群修为以及位置都高高在上的真人们讲道理。 且她身上的离火毒,现在的清心玉佩只能说是压制,而无法减除,就连秦恒真人都无法直接消除的毒素,阮柔觉得,可能只有等她修为提高才能想办法解决。 不管从哪个方面来说,当务之急都是提高修为。 四百七十五号洞府,阮柔用令牌打开门禁,径自进入。 内里很简单,充满着修仙者的简洁风,与以往原主在天衍宗所住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但阮柔也没有嫌弃,而是取出蒲团,直接坐下。 此时,她终于有了真正自由的时间,去探索这个能够修仙的世界。 修仙,不论何时何地,对于世人来说,都是一个难以企及的梦,于阮柔来说也不例外。 按照原主记忆里的,阮柔试着运转全身灵气,按照功法所说运行一个大周天,体会着灵气萦绕全身的感觉,阮柔嘴角微微上翘,但又很快耷拉下来。 因为伴随着灵气运转给身体带来舒畅的同时,一股疼痛也席卷而来——这就是离火毒带来的副作用。 但没办法,想要修为提升,就不能停止修炼。 总的来说,离火毒只会带来疼痛,而并不会对修炼本身造成什么影响,这也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忍下疼痛,阮柔继续修炼。 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了三年,期间除去通讯玉符时不时闪上两下,就再没有人过来打扰。 而阮柔从修炼中醒来的理由也很简单,一是她靠着大量灵石的堆积,成功将修为提升到了练气就成,而突破筑基并不是在洞府内就能完成的。 二则是,她身上的灵石挥霍得差不多,不说供应修炼,甚至连租赁洞府的灵石都不多了。 看着闪烁不停的通讯玉符,在回天衍宗和自己外出挣灵石间,阮柔毫不犹豫选择了前者。 三年时间,便是那桑听雪有再大的问题也该解决了,这点从天衍宗众人越来越少给她发来通讯就可以看出。 危机解除,回去正好将这三年的份例领了,若能借此突破筑基期就最好不过。 第107章 替身3 从洞府出来, 一时间,阮柔只觉恍如隔世。 明媚的阳光,徐徐清风, 排排洞府前不时有人往来。 一座陌生的城池, 举目四望,没有一个认识的人,着实是一种很大的冲击。 缓了好一会儿,阮柔才终于回神。 退了洞府, 取回剩下为数不多的一百灵石押金,如今的她, 就连当初的那匹马都没了,毕竟当时也不知道自己要待多久, 没地方养马, 只能半送半卖给一个商队。 至于放生, 在这个世道,大约比直接送死晚不了几天。 叹口气, 阮柔来到天衍宗下辖的商铺, 打算问问有没有要回宗门的, 也好结个伴。 天衍宗在修真界地位独特, 这是一个几乎完全以剑修为主力的修仙宗门,战力强大的同时, 其他方面与诸多修仙宗门比起来, 略有些欠缺。 譬如在这座瑶月城,街头的商铺大多是修仙宗门和世家所开办,如药宗售卖灵药的药堂,灵兽门的灵兽店......总有一技之长,而天衍宗, 可怜兮兮,只在街角有一间杂货铺。 嗯,修仙界的杂货铺,除了卖的东西只能由修仙者使用,其他跟凡间杂货铺也没什么两样。 信步走在两旁都是商铺的坊市中,阮柔如是想到。 走至街道的尽头,便是天衍宗的小杂货铺,与宗门的鲜亮相比,这间店铺委实有些寒酸。 看守商铺的老修士听见有人进门,头都没抬,低头不知看着手中的什么书。 阮柔四处瞧了瞧,店内的货架满满当当,只偶尔间杂几个空的,显然生意不怎么好。 “笃笃笃。”阮柔先是敲了敲桌面,随后拱手,行了个修真见面礼。 “这位师兄。” 老修士抬头,跟半花白的头发一般,眼睛也已经浑浊。 修真神识强大,一瞬间,老修士方才还混沌的面容,顿时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哎呀,原来是师姐,不敢称师兄的。不知师姐来此有何贵干?” 阮柔遂将自己的问题道来,听得老修士连连皱眉,“回宗门,这可不容易,瑶月城有传送阵,可要花费大笔灵石。” 阮柔便也跟着皱眉。 “那你们平常回去怎么办?” 老修士苦笑一声,“老道接了看守店铺的任务,足二十年,此生都未必有再回去的机会了。” 正此时,只见铺子后面传来几道孩童嬉戏声。 “娃子,快回来,不能去前面打扰你爹。” 阮柔渐渐瞪大了眼睛,嘴也张成了圆形,一脸惊愕。 老修士不好意思挠挠头,“老道跟你们不同,修仙资质有限,接了修门的任务,就来这瑶月城定居,娶妻生子,也挺好的。” 惊讶也只是一瞬,阮柔对此并不发表什么意见,谁说修仙求长生就一定更好呢。 后面的小男孩是个调皮的,并不听娘亲的警告,如小牛犊一般直直从后面冲出,熟门熟路钻进了爹爹的怀中。 闹腾了会儿,小男孩才终于停歇,看见眼前陌生的姐姐,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老修士将孩子送回后院,两人又细细说了些话,大多都是瑶月城的事情,让阮柔颇有些失望。 “阮师姐,要不晚上就在这里吃一顿便餐吧,都是灵米灵兽肉。”老修士热情相邀,能在瑶月城遇到宗门修士,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惊喜。 “不麻烦。”阮柔连忙拒绝,“我吃辟谷丹就行。” 老修士心知这同门师姐修为高深,辟谷也属正常,遂不再强求。 临走之时,又央了一件事,“师姐,还有一事相托。” 阮柔,“你尽管说,能帮的我一定帮。” 老修士面露尴尬,瞅了瞅铺子没有来外人,将声音压低了又低,这才道,“师姐,我来瑶月城已经十年,可这铺子入不敷出,宗门该给的俸禄也就一直没给,可否麻烦您回去宗门后帮忙催一催。” “啊?”阮柔一愣,天衍宗还会拖欠宗门弟子俸禄的吗,这点她可完全没想到,“这不过小事,我回去后就到任务堂问一问,只是这俸禄能不能下来,我也不敢保证。” 老修士躬身行了个礼,“能问问就好,发不发的下来,我也不抱太大希望。” 他环顾了这间店铺一眼,唯余叹息。 年轻时候不懂事,向往仗剑走天涯的仙人生活,等上了天衍宗,苦修几十年,结果,御剑是会了,可也得有剑才能御啊。 修仙界奔波几十年,混到最后混不下去,还是只能来了这瑶月城,连俸禄都发不下来。 唉,悔不当初啊,要是没去天衍宗,不拘去药宗、灵兽门,学一门养家的营生就好了。 后悔无益,将人送出了店铺,老修士目送人远去,这才回来继续坐到原位置,优哉游哉看起书来。 出了铺子,阮柔叹气,白跑一趟,敢情还是得靠自己。 全身上下就剩一百灵石,还要负担这阵子的吃喝住宿,辟谷丹也剩下不多,总之,传送阵她是别想了。 再次租下一个中等洞府,阮柔垂头丧气,准备明日出发,如今练气九层的修为,比起骑马,可能御风术要更快些,就是费灵气。 是夜,阮柔未曾睡觉,而是依旧在蒲团上打坐修炼。 翌日,她精神奕奕起身,将一切东西收拾好,就要出发,却望向了自己的通讯玉符。 之前的许多消息,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天衍宗的消息也逐渐少了下来,不知自己回过去,会是个什么光景。 想到这里,阮柔顿时不急了,慢悠悠坐下,取出通讯玉符,从上往下挨个回消息。 最上面是小师兄的,小师兄一向性子软,发来的消息也一直很柔和,故而阮柔回的消息也很平和。 而对于那些说话冲的,阮柔脾气也没那么好。 总归,尊师重道这一套她是不打算要了,好在天衍宗名门正派,不至于为此对她做些什么。 不一会,通讯玉符再次闪亮起来。 果是小师兄回信,问及何时回去。 阮柔想了想,问道,“小师兄,如今我远在瑶月城,身无多余灵石,预备慢慢赶路,不知要用多长时间。” 对面的小师兄一时不知是高兴小师妹终于要回来,还是无奈,他身上也没有多余的灵石啊。 第108章 替身小师妹3(修仙) “小师妹, 要不我去接你吧?”小师兄全名俞清风,如今筑基中期修为,正好能御剑飞行。 阮柔想了想, 慢腾腾回道,“那就谢谢小师兄了。” 记忆里, 这位小师兄身为一名剑修, 却性子温和,往日里对原主最为包容。 对方御剑过来, 大约需要两天的时间, 她身上的灵石刚好够几天的住宿花费。 但她如今练气九层的修为, 眼看马上就要筑基,筑基丹可以凭亲传弟子的身份去宗门领取, 但筑基后呢,以前她有师傅师兄们的庇护, 很多东西都不缺, 以后可就全靠自己了。 不拘什么时候, 有一门足以养活自己的手艺,都是最重要的事情, 阮柔十分坚信这一点。 修仙界有所谓修仙四艺的说法, 就是指炼丹、制符、炼器和阵法, 阮柔首先把炼器和阵法排除, 而炼丹和制符各有优劣,炼丹用处广、挣钱多, 但难度也更高, 甚至地位也颇高,而制符的难度就相对较低,当然, 挣得也少。 阮柔数了数自己的储物袋,灵石没有多少了,毕竟,师傅师兄们给她东西很少直接给灵石,不过倒还有不少好东西。 小小的洞府里,阮柔如一只小仓鼠般,点着属于自己的资产。 首先,是两只储物手镯并一个灰扑扑的储物袋,一只来自师尊秦恒真人,另一只则是原主娘亲留下。 另外,还有好几套法衣连带佩戴的首饰等,法衣自带阵法,发簪还有些微的防护效果,都是宗门女修最喜欢的风格,仙气飘飘,实际功效并不大,价格却十分昂贵。 阮柔摇摇头,将其拨弄到一边,若不凑手再拿去换些银钱。 飞剑,有用,先收好。 两套防护法阵,有用,同样收好。 ...... 最后,将所有东西都清点完一遍的阮柔,看着右手的储物袋,缓缓笑了,“明天就把你们卖了。”都是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如今缺灵石,卖了正合适。 翌日,阮柔出门,找了几间铺子,将这些东西全部出手,换来三千两百灵石。 到手的灵石又很快被她花了出去,制符需要的符笔、符墨、符纸,符箓大全皆买了一大份,炼丹需要的东西就更为复杂。 阮柔也把不准自己有没有这份天赋,最后只买了炼丹炉,和基础的辟谷丹、养元丹和回春丹丹方和所需材料,每样一百份,至此,阮柔身上的灵石也挥霍得差不多,其中,光是炼丹炉就占了一千灵石,堪称天价,由不得她不心疼。 再次回到洞府,阮柔忍不住咂舌,原主可真是大户,这还只有估摸原价的一半,可以想见原主在天衍宗的那些年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 一时间,她心情有些复杂难言,毕竟,有些事很难说得清楚对错。 摇摇头,将纷杂的思绪抛到一边,阮柔在桌前对着符箓大全照猫画虎,清洁符,第一次失败,第二次失败......足足重复了五十次,终于,小块的黄色符纸上灵光一闪,一张清洁符完美成型。 阮柔呼出一口气,继续画符。 又三十次后,再次成功一张。 修仙者精力充沛,这一晚,阮柔就在持续不断的失败中重复,到了天明时分,一半的符纸消耗殆尽,五百份拢共才成功了二十二张,算下来成功率不到一成。 阮柔宝贝似的看着清洁符,心想这可真是亏大了。 第二天,将一千份材料全部消耗完,看着为数不多的五十三张清洁符,阮柔无奈,彻底放弃制符的想法。 画了一天一夜的符,她暂时也不想去炼丹,索性去外面坊市摆了个摊,准备售卖多余的清洁符。 事实上,如清洁符这类的基础类符纸,只对练气初期灵气不足以轻松使用法术的修者有用,但凡到了练气中期不吝惜灵力的,也就派不上用场了。 故而,清洁符的还真没什么市场,在摊位上卖出去十张后,阮柔打包将剩下的全都低价卖给了坊市里的铺子。 回到洞府,看着储物袋里的炼丹材料,她决定休息一天,等回去宗门再说。 三天时间一闪而逝去,小师兄如预估般准时到来。 因着提前通过通讯玉符联系,阮柔早早退了洞府,在外面等候。 城市内非元婴以上不得御剑飞行,故而,阮柔看到小师兄的时候,他是徒步走来的,一身白衣,面上带着温和的笑,一如过往。 远远的,阮柔起身,也好似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小师兄,你可算来了。” “嗯,等久了吧,”俞清风看着活泼的小师妹,只在心内叹气。 两人出了瑶月城,俞清风这才取出飞剑。 几息后,阮柔立于飞剑后方,耳旁是呼啸的风、洁白的云,只隔着一层灵力护罩,她心中不由得心生羡慕。 一连飞了一天,眼看第二天就要回去宗门,她到底还是问起宗门的事来。 “小师兄,师尊这些日子还好吧?” 俞清风好笑回头,似是看着调皮过头的妹妹,“你还知道师尊啊,这一走可把我们吓坏了,这么就都不知道回来。” 阮柔假意瘪瘪嘴,“当时太生气,后来,就不敢回去了。” “傻,”俞清风摇头,“师尊和师兄们还能真生你气不成。” 对这个问题,阮柔不置可否,或许时过境迁,现在的他们消气了,但当时秦恒真人的那一挥绝对带着满满的愤怒,阮柔至今依旧记得,当时胸口的疼痛。 但她没有多说,人在屋檐下,就得学会低头,否则,凭她自己,在外谋一颗筑基丹都得千难万难,更别提更重要的人身安全了。 一切谈开,俞清风说话也没有那么顾忌,“我还没问你呢,修炼怎么那么拼,都练气九层了,修炼还疼吗?” “好多了。”阮柔闭着眼扯谎,并不期许靠这个获得别人的同情。 御剑飞行了四天,俞清风肉眼可见的疲惫,好在,两人终于安全回到了天衍宗。 自始至终,两人的话题都默契避开了矛盾的中心——大师姐桑听雪。 第109章 替身小师妹4 天衍宗。 跨过如波纹般的护山大阵, 俞清风直接将人带到主峰。 既然已经回来,阮柔也不矫情,跟着进去拜见秦恒真人。 元婴真君高高在上, 再没了曾经的亲切和蔼,明明同处一室, 却如同隔了千山万水。 “念雪回来了, 嗯,修为已经到练气九层了, 不错, 这次回来可是要筑基?” 秦恒真人似是也有些尴尬, 说出来的话干巴巴。 “是,师尊, 这些日子让师尊和师兄们担心了。”阮柔恭敬垂首,态度十分平和。 一旁的俞清风朝上首看看, 又悄无声息将视线聚焦在脚下, 始终一言不发。 闲聊几句, 彼此面子上过得去,殿内彻底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 秦恒真君开口, “回去好好修炼吧, 筑基丹宗内会发放, 这些灵石你收好。” 说着,回首间门, 一个储物袋飘然而来, 阮柔接过,躬身道谢,万分的真诚。 至此, 再无话可说,转身欲要离开之际,阮柔倏然回身,她突然想起了瑶月城下那位老练气修士的托付。 “师傅,瑶月城驻守宗门商铺的师兄言明俸禄已经多年未发,托我问一问俸禄,宗门可是有什么困难?” 说得委婉,可其实彼此心知肚明,这中间门,若不是有人贪墨,就是宗门确实揭不开锅了。 秦恒面色一变,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想必是有人疏忽了,我这就让外门的孙管事过来,你不用多操心,专心提高修为就是。” “是。”这一次,阮柔真正离开。 俞清风旋即跟上,再次将人送到院子,临走前,同样给了一个储物袋。 等回到如意院,阮柔方才打开两个储物袋,秦恒真君给了一百中品灵石,一万下品灵石。而俞清风这位小师兄,则给了三千下品灵石,总的来说,都是颇为大手笔了。 不管怎么看,他们都是并不缺灵石的,那又为什么会拖欠下层修士的灵石呢,此时的她有点不理解。 但就如秦恒真人所说,这不是她该操心的事,受人所托,问这一句,接下来自该由秦恒真人这个宗主兼元婴真君处理。 眼下于她而言,最重要的还是筑基之事。 所谓练气,不过是身有灵根的修士将外界灵气引入体内,炼化为己用,不过能简单的使用灵气,实则本质还是凡人,最高寿数不过一百二十。 而筑基,就得在练气修至圆满后,将灵气压缩成液态,引导至丹田,以储存更多的灵气,届时,体内灵气自灵脉围绕丹田运转自如,灵气运转小周天,修士的□□在筑基的过程中,也会经历一个巨大的提升,寿数提升到两百余,更是能御剑飞行,宛若仙人。 可以说,筑基才是真正的踏入修途,跨越凡人阶层。 奈何筑基艰难,修仙者中,能真正筑基成功的,不过十之一二,大多数人都永远停留在练气期,不过比凡人略好一些。 故而,此刻阮柔也不敢说自己有十成的把握。 次日,阮柔去任务堂递交了当年离开时接取的任务,领取了奖励的灵石和贡献点,又去藏宝阁领了一枚份例内的筑基丹。 光有筑基丹还不够,灵石、丹药样样都要准备妥当。 托秦恒真人的福,灵石暂时不缺,但终于可能用到的丹药还是得提前准备。 例如,突破失败可能需要的疗伤丹药、回春丹等,又如突破成功、巩固修为所需的凝元丹。 花了三日功夫,一切预备妥当,阮柔回到自己的院子,将防护法阵开启,放置足够支撑一年的灵石,挂上闭关的牌子,正式开启筑基的突破。 然而,先前练气期的突破水到渠成,如今即将筑基反倒找不到感觉,索性这时机也不方便出门,想了想,阮柔干脆取出炼丹炉,竟是在这紧要关头尝试炼丹起来。 在阮柔闭关不出的时候,整个天衍宗却是彻底忙乱了起来。 修仙宗门的管理向来不怎么严格,毕竟都是修仙者,倘若管理过于严格,反倒失去了修仙者的自由。 尤其天衍宗内一群剑修,修为有成的大多专注修炼,无心外物,至于管理宗门庶务的,却反而是那些修炼不成的。 故而,当听说门下老修士多年未收到份例时,秦恒真君是诧异且不可置信的,但小徒弟明显没必要为此诓骗自己。 尴尬过后,便是雷厉风行的处理。 从管理宗门上下的庶务长老、到任务堂的外门管事,自上至下,天衍宗开启了一场浩浩荡荡的清查。 然而,查到最后的结果却让秦恒真君连带几位长老颇为尴尬。 秦恒真君虽为宗门掌教,却一向不理外物,平素帮忙管理庶务的长老姓齐,人称一声齐真人,如今乃金丹初期的修为,三百寿,管理宗门庶务已高达五十年。 五十年的时间门,要说在其中一点没贪墨,是不可能的,但其中贪墨并未过火。 几十年的账簿,秦恒真君翻阅飞速,不过三日功夫,就大致清楚了真正问题,他性子耿直,却并非不懂变通,更何况,上下贪墨些许事小,宗门资源不够才是大。 宗门大殿,上至元婴、下至金丹,天衍宗数得上身份的宗门长老都被聚集此处,共商此事。 上首,秦恒的脸色铁青,若不是小徒弟回来提了一句,他还不知宗门亏空至此。 “为何宗门亏空如此之大?”一心修炼的谷真君颇为不解。 修仙家族出身,略懂几分经营的聂真人小心解释,“咱们天衍宗剑修多,弟子们都只会舞刀弄枪,只进不出,长此以往,难免会有诸多问题。” 谷真君依旧不明白,“咱们有三条灵石矿脉,怎么也不会缺灵石。”说着眼神瞄向下边的齐真人,总觉得是这家伙做了什么。 齐真人恨不得现场翻了白眼,却碍于修为,不敢展示出丝毫不敬,苦口婆心解释, “回谷真君,灵石矿脉近些年开采量大幅下降,宗门内弟子却越来越多,份例依旧,再加上宗门弟子不事经营,丹药、法器诸多修炼之物,都要从外购买,花费颇大,故而这才入不敷出,实非我等不作为啊。” 负责看守灵矿开采的季英真人微不可见点头,认同了这个说法。 谷真君虽然不懂,好在对自己不懂的事情也不会过于追究,当即不吭声。 齐真人却依旧不敢松气,最重要的,还是得过了掌教那一关。 奈何秦恒真君始终没说话,倒是几位长老轮流提问,这会子,齐真人倒是真心庆幸自己胃口不大,没真的闹出大动静来。 一向是清静之地的宗门大殿,此刻吵闹如同凡人地界,秦恒真君见了,脑壳都隐隐抽疼。 身上威亚隐隐露出,大殿一下子安静下来。 秦恒揉了揉脑门,颇为疲惫地问道,“诸位可有解决之法。” 众人再次吵嚷起来。 这个说要加大灵石的开采,直接被季英真人驳回。 实际上,所有人都知道,灵石并非开采不尽,相反,灵石乃灵气汇聚而成,耗时久远,竭泽而渔并非良策。 秦恒摇头,将这个烂主意抛至脑后,事关宗门传承,他总不能只考虑这一代弟子。 开源不成,谷真君试探提议,“不如降低弟子份例?” 话一开口,场上尽皆沉默。 谷真君的弟子此刻正立于后位,此刻顾不得师徒尊卑,慌忙拉了拉师尊衣袖。 谷真君见状,也醒过神来,笑呵呵打圆场,“我就是瞎说,你们不用理我,不用理我。” 其他人也会意,有志一同略过这个提议。 这一天,从天明到暮色,一群真君愣是没想出个有用的办法,或者说,有,但不能用。 入不敷出的办法无非两样,一为开源,二为节流。 开源说的简单,做起来难。 加大灵石矿脉开采不可取,那就得宗门弟子、乃至真君长老们想办法挣灵石,奈何一门上下皆剑修,打架容易,赚钱,还是洗洗歇了吧。 而节流,做起来简单,却也同样困难重重。 按天衍宗门规,上至秦恒掌教、中至长老管事、下至内外门弟子,皆可凭修为领取对应的月例,突破修为更是有不菲的奖励。 若要裁剪开支,谁的裁剪、谁的不动,裁剪会否导致宗门弟子不满,又是否会影响弟子修为进阶,诸多问题,都是需要考虑的。 但凡到了长老的位置,门下最少也有三五个弟子,弟子再收弟子,几代下来早已编织成了一张巨大的关系网,饶是剑修不在乎外人,总得考虑门下的弟子,到了最后,竟是谁也不敢主动开口。 当然,若真有一个铁面无私的,上下一齐裁了,即使弟子们有意见,也翻不了天。 奈何秦恒真君虽然也是元婴真君,却不能真的靠一己之力镇压其他元婴长老,更何况,他门下也有几个徒弟,而大徒弟和二徒弟都已收了弟子,同样不好轻动。 看着下位五个面色各异的弟子,秦恒挥手让他们下去,自己则念叨起了账簿上的亏空,长久的呼出一口气。 修炼了几百年,他从未想过,自己还有被灵石难住的一天。 思虑一夜,始终没能想到解决的办法,第二日,秦恒再次召集众人开会,已有许多长老借口闭关等理由躲避。 望着到场的寥寥几位长老,秦恒面色愈发难看,这也让他更加坚定了决心,那即裁剪宗门金丹乃至元婴修为的份例。 往日,宗门对金丹以上修为的修士,几近毫无条件的供养,如今,宗门困难,第一把刀,秦恒自然想从他们身上下手。 第110章 替身小师妹5 宗门内的诸多麻烦, 阮柔全然不知。 此时的她,依旧寻不到突破的那一丝契机,只得将全副心神扑在面前的丹炉上。 相较于所谓制符, 肉眼可见,她于炼丹上确实有些天赋。 最基础的回春丹,在失败了三十次后, 每十份里最少也能成功三四次, 可惜的是, 她修为有限,只能学习最基础的回春丹之类,就这样, 还是借用的丹炉的丹火, 而非自己修行出的丹火, 否则成功率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如此循环往复,等到储物袋里的灵药用得差不多,收获了一瓶瓶丹药后, 身体内的灵气在无数次炼丹过程中被不断凝实,淬炼得更加浑厚, 之前怎么焦躁也领悟不到拌粉的进阶就这么自然而来地来了。 闭目凝神, 阮柔席地而坐, 四周铺满了灵石,由内而外一圈圈的灵石几乎能晃花人眼,而最外围,还奢侈的放上了十枚中阶灵石,最外围还有一方中阶聚灵阵,一切只为了突破能够更加顺利。 将体内灵气运转了几个大周天,阮柔方才小心取出那枚筑基丹, 仰头服下。 筑基丹内澎湃的灵气轰然炸开,躁动不安地体内冲撞,阮柔深吸口气,不敢分心,引导这股无意识的灵气在体内运行,一点点凝视、压缩。 这般水磨工夫,她开始就是一连三日,三日过后,阮柔睁眼,只见无数灵气朝自己体内涌来,形成一个巨大的灵力漩涡,只她依旧巍然不动。 丹田里的灵气经过几个月的打磨,已是精纯的不能再精纯,阮柔鼓足气,重复再一次的压缩。 “啪嗒。” 灵气在极致的压力下,倏然化为液体,坠落在丹田,一开始,直至小小的一滴,可很快,一滴一滴,汇聚成小小一摊,与此同时,外面的大片灵石化为齑粉,其中灵气则被阮柔尽数汲取。 也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丹田里的所有灵气都化为满当当的液体,再然后,这股液体随着功法运转,在全身经脉流转。 连续运转了十个大周天,体内灵力自行运转。 至此,筑基已成。 阮柔这才暂停修炼,看向四周。 地上的下品灵石已全部失去了光泽,外围的中品灵石也未能幸免。 阮柔哀叹一声,一道清风术挥出,地上复又变得干干净净,不见半点脏乱。 继续在院子里呆了些时日稳固修为,一切妥当,阮柔出门,只觉得恍如隔日。 筑基与练气不可同日而语,强大的气息自体内散溢而出,阮柔看向远处,只觉得天更蓝水更清,就连远处树叶上细小的水珠都能看得清清楚楚,草丛里的虫鸣蛙叫更是躲不过她的耳朵。 想了想,她闭上眼睛,尝试触碰脑海中那一抹神识,“砰”,好不容易触摸到了诀窍,那一刻阮柔只觉得自己从没距离这个世界如此之近。 神识乃筑基以上修士特有之物,神识外放,可视修为,无比清晰的感知周边万物,在修行、战斗中是比眼睛更为可靠的存在。 筑基修士神识有限,阮柔方方筑基,神识微弱,放出去不过能探查周边百米范围,且不过片刻功夫,就觉疲惫难耐。 索性神识能随修为增长,她也不着急,将外放的神识收回,阮柔大踏步往前。 筑基修为,在偌大修真界也算有了几分自保之力,于是,连带此刻的身姿都多了几分坦然潇洒。 虽然面上不显,可自从来到这方以力为尊的修真世界,偏自己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练气修士,阮柔一直是惊惶不安的,故而,在于秦恒真人及一种师兄发生了矛盾,她才会迫不及待外出,避开争端,以免无知无觉就丢了命。 如今进阶筑基,算不得顶端,可到底多了几分底气。 心情轻松,阮柔取出早前就有的那柄飞剑,从门前开始练习御剑飞行。 摇摇晃晃间,阮柔来到主峰的正殿,更新了修为,领取了筑基的修为令牌,这才被告知,筑基能领取的份额降低,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阮柔当即一愣,脱口而出,“可是宗门最近出了什么事?” 今日看守的乃内门的筑基弟子,此刻一脸的生无可恋。 “大事是没什么,可听说宗门灵石储藏不多,从掌教真人,诸位长老,弟子们,份例全都降了。” “降低了大概多少?”阮柔也是第一次领筑基份例,倒还真不知道。 那师兄哭丧了一张脸,“光是份例就降低了三成,任务堂的奖励这些估摸都差不多。” 阮柔细细估摸一下,天衍宗的弟子不少,降低三成可绝对是一件大事,也不知宗门闹得何等沸沸扬扬,可惜她闭关恰好错过。 辞别了沉浸于哀伤中的师兄,阮柔的储物袋依旧没怎么丰满。 恰好,通讯玉符一直在闪,她看了一下,从几个月前几位师兄都给他发过消息,倒是师尊秦恒,一句嘱咐都无。 给几位师兄回过消息,得知秦恒真君此时正在主峰,阮柔脚下一转,飞剑依旧踉踉跄跄,奔向秦恒真君所在的山峰。 天衍宗九座主峰,除去作为宗门大殿的一座外,其他七座为宗门内几位元婴和金丹长老的居所,其下遍布了宗门弟子。 秦恒作为宗主,占据的是最中央那一座占地极为广阔,阮柔所住的如意院苑,便在这座山峰的腰部,灵气充裕,是修士修行的好场所。 摇晃了几下,定住身形,阮柔收起飞剑,徒步往正中央而去。 宗门规矩,为图方便,宗门内可以御剑飞行,毕竟剑修不允许他们飞行也不像话,可却绝对不能从各座主峰的正殿飞过,否则,戒律堂的人可就会上门,轻则罚没灵石,重则被发配后山清修。 刚踏进殿堂,只见秦恒真君及门下弟子俱都在场。 她有自知之明,必然不会为了等待自己,故而她只是上前,恭敬给秦恒真君行礼请安,又同几位师兄见礼,方才被安排在末位坐下。 “正巧,念雪也来了,你们都是我门下弟子,如今就一起听听吧。” 阮柔安静坐下,一言不发。 秦恒真君看着几个弟子,微微叹息,回忆起来,他自己都不知,事情是如何发展到现在这步田地的。 第111章 替身小师妹6 秦恒真君思绪不由得回到那一日, 他与宗门内几位长老的第二次商议。 机灵的早就各自找了理由推脱,依旧前来的,大多性子老实, 便是清楚明白裁减份例不是什么好事,可宗门困难,他们承赖宗门养育庇佑,此刻也不应有什么二话。 便是有些小心思, 面对黑脸的掌教,也不得不按捺下去。 当场,事情直接定下, 立时推行,再无多余的推脱余地, 无他, 面对宗门的巨大亏空,秦恒真君着实无能为力。 当看见那不知其数的外门弟子份例乃至辛苦挣来的月俸亏欠, 秦恒只觉愧对自己的身份。 这些年来,他在宗门领取丰厚份例的同时,却从没想到,会有外门弟子连一个月十枚灵石的份例都久久拿不到, 因此耽误修为的不在少数。 故而,他难得一次乾坤独断。 命令一传下去, 上下弟子尽皆哗然。 先前寻理由千躲万避的长老们一个个找上门来, 这个道心酸、那个道不可,恨不得给他讲出千番的大道理来,可再大的道理,也抵不过欠债还钱。 毫无疑问,宗门欠那些外门弟子的。 光是欠下的份例就有百万灵石, 纵是如今缩减,也不过亡羊补牢,前期的亏空依旧无从弥补。 他先是取出自己身上的灵石,后又变卖了不少材料、丹药等,从头开始补齐亏空,可谓任重而道远 看着下方喜气盈盈的小土地,他有些心虚,如今手中空空,面对弟子进阶,竟然也给不出像样的礼物。 想了又想,秦恒真君取出当年自己筑基期时所用的飞剑,这柄剑的材料算不得顶好,重在一个意义,其实际价值不值一提,否则,也不一定能留到今天。 “念雪,这柄飞剑是我当年筑基所用,如今就给你吧,以后定要勤于修炼,万不可再懈怠。” “是,多谢师傅。”阮柔上前,恭敬接过飞剑,压根没提当初并非原主懈怠。 时过境迁,人都不是当初的人了,解释起来也没什么意思。 这一遭过去,秦恒真君才继续说正事。 如今,整个天衍宗的正事,也无非就是宗门历年亏空、以及月例减少一事。 “此次裁减份例,你们多少也会受到些影响,只是,我辈剑修,本就当一往无前,当然,你们日后也要多小心才是。”说出这话,秦恒真君也是无奈,剑修本就没有生财的路子,因着很多剑修喜欢在战斗中历练自身,要么与人斗、要么与妖兽斗,不论疗伤丹药、还是飞剑磨损,都是一笔庞大的支出。 往常宗门供养都一切好说,以后,可就真的要全靠自己,连他这个师傅,都帮衬不了多少。 作为众师兄妹之首的桑听雪率先站出来,“师尊,我这里还有些灵石,您......\ 话还没说完,秦恒直接打断,“不用,你境界跌落,留着自己用吧,这窟窿,再多灵石都补不上,你们不用为此操心。” 原本正要站出来的穆鸿默默收回了摸向储物袋的手,其实他灵石也不多来着。 几个师兄弟彼此对视一眼,皆放弃了心中想法。 桑听雪有些失望、又有些小雀跃地退下。 阮柔迟疑片刻,上前,“师傅,这是闭关前你给的灵石,我没用完,还请师傅收回去吧。” 这一次,秦恒犹豫良久,到底还是收回去。 至此,师徒间的谦让仁义结束。 秦恒看向穆鸿,“这一次历练预备往哪里去?” 穆鸿抬头,恭敬回禀,“我想去北边蛮荒看看。” 修真界地域辽阔,天衍宗并一众修仙宗门大概在界域东南位置,此处灵气浓郁,物产丰饶,是修士修行的福地。 与之对应的北边,便是所谓蛮荒,荒寥孤寂,甚至于东南正宗修士,从不将蛮荒列入修真界。 其内势力混杂,不仅有蛮荒本土肉身蛮横的体修,更掺杂了诸多在修真界混不下去的魔修、妖道等等,毫无章法规矩,或者说,最大的规矩就是拳头。 而西边则是一片无尽的海,内里海妖兽数量众多,好在海中有海妖王坐镇,三百年前,人类修真宗门与海妖王约法三章,双方高阶修士不得掺和底层修士的战斗。 也是因此,西海成为很多修士历练的所在,往往能活着回来的,大多带着海妖兽材料满载而归。 至于没能回来的,那自然成为了海域的养分。 修真界,不拘面上说的多么和善,到底是弱肉强食的地方,实力面前,种族其实都没那么重要。 穆鸿此去,是为突破元婴境,海域的环境,在没有元婴妖兽下场的情况下,对其历练没有太大的用处,故而,才希望往蛮荒去寻求机缘。 秦恒真君闻言,虽有些担忧,却并未阻拦。 “这是我珍藏的灵药,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你且收好。” 穆鸿接下,“多谢师尊。” 桑听雪在一旁欲言又止,纠结半晌,还是道,“师尊,我想和大师兄一起去。” “不可。”秦恒与穆鸿同时出声,断然拒绝,\你如今修为倒退,蛮荒太过危险,若是想要历练,东南界域就足够了。\ 桑听雪黯然,看似是师尊和师弟是在关心她,可同时也否定了她的实力。 三师兄石轩见状,主动请缨,“师姐,我正要去海域,不如你和我一起吧。” “好。”桑听雪勉强挤出一个笑,因着当年的魔气,她修为跌落,再想往上修行,耗费的精力和资源,远非当年可比,更别说,宗门份例裁减,更是雪上加霜。 至于家族,在她消失多年后,已经开始培养新一代弟子,能留给她的也有限。 几个师兄弟都有了去向,秦恒真君将目光看向最小的两个徒弟。 俞清风低着头,悄悄后退一步。 他虽然也是剑修,可却是一个十分稀少、不喜战斗的剑修,平素最喜欢做的,就是在自己的山头练剑,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剑术无比精进,战斗能力却不知如何。 秦恒真君从这个徒弟练气后期就开始催人出去历练,结果,到现在筑基后期,出去的总时长也绝对不超过一年,可谓宅在宗门的典范。 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秦恒真君语气和蔼,问道,“念雪,你刚突破,可有想要去的地方,我让你四师兄带你去。” 阮柔见四师兄的目光炯炯有神盯着自己,倏然摇头,“师尊,我修为还没稳固,准备在宗门多修炼一阵,短时间应该不会出去了。” 秦恒真君默然,好似修为是有些不够凝实,“罢,你倒是不着急。” 一切既定,几师兄弟接连告退。 等出了大殿,俞清风劫后余生般呼出大大一口气,明明是修真者,却偏偏做出此番姿态,逗得其他几人哈哈大笑。 桑听雪笑道,“小师弟,你怎么还是这般不爱出去历练。” 俞清风把头摇得跟拨浪鼓,“出去就要跟人打斗,那多没意思,还不如在宗门练剑呢。” 说得煞有介事,几人知道他的性子,也作不勉强。 打趣过后,桑听雪才将目光挪到所谓的小师妹身上。 “念雪,这还是咱们第一次正式见面吧,这个你手下。”说着,手中递出一个锦盒,内里是一套防护阵法。 阮柔接过,彬彬有礼回道,“多谢大师姐。”恭敬客气有余,亲近不足。 桑听雪面上微微一僵,依旧笑盈盈,“小师妹你不用客气。先前的事我也听说了,是师尊和师弟们过于担心,才会做出那等事来,我替他们给你道歉,还望你不要放在心上。” “我没有放在心上。”阮柔不软不硬回了句,态度一点不见和善。 穆鸿两边看看,跟着打圆场,“小师妹,我也该跟你说声抱歉,当时做的实在不应该,你要是还生气,只管跟师兄说想要什么,师兄一定都给你拿回来。” 阮柔依旧态度和善,“大师兄说笑了,我也没什么想要的。” 当初真正伤到原主的,强行索要清心佩只是一小桩,更多的,还是她被作为替身的那十年,只要一想起来,她内心就忍不住隐隐作呕,那是完全不由她做决定的恶心感。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一群人,人死了,他们不好好怀念死者,反而找个活人来替代。 看了一眼毫无芥蒂的桑听雪,阮柔率先提出告辞,依旧跌跌撞撞地御使飞剑,忽高忽低,宛若稚嫩的孩童蹒跚学步。 人一走,在场的气氛便有些尴尬,几人纷纷照着借口离开。 不一会,殿门前唯留下桑听雪一人。 她的洞府就在主殿不远,是山峰上灵气最好的地方,只需略走几步就能到。 此时,她的表情微微有些阴沉,再没了刚才的坦然大方。 其实哪能没有介意呢,正魔大战,她那时候失踪其实就相当于牺牲,自己不在的时候,她最看重的师尊和看着长大的师弟们找了一个跟自己模样三分相似的替身,无人时,她想起来何曾不怄。 可到了人前,她依旧是那个爽朗洒脱的大师姐。 若不然,她还有什么呢。 第112章 替身小师妹7 一阵扑腾,阮柔终于顺利回到洞府。 御剑飞行的法术尚且还算简单,难的是要克服身处高空的天然畏惧,不过想来多试几次,她也就适应了。 方才面对秦恒真君,她说修为没有稳固是真的,可真正的理由,不止如此。 天衍宗是剑修宗门,她不排斥修行乃至练剑,但对于外出跟人斗法,一来心理上过不去,二来,也是觉得没必要。 回到洞府,阮柔先是整理了一下储物手镯和储物袋里的物品。 炼丹的材料还有很多,足够她练习一段时间,等全部用完,回春丹的成丹率也能再上一个台阶,届时卖了丹药,再买新的炼丹材料,循环往复,才是开源之道。 确定了方向,阮柔便认认真真开始了炼丹。 回春丹的炼制早已驾轻就熟,不过短短一月功夫,身上的材料尽皆用完,收获的是满当当的丹药。 回春丹在修真界只能算是低阶丹药,用来快速回复灵气,大多为练气修士外出历练时所用,以免灵气耗尽遇到危险,等到筑基期,回春丹的药效就不够用,需要更更高级的养气丹。 一道御风术自房间内一角席卷而过,带走整个屋内的脏污、以及这段时间炼丹所累积的丹药气息,阮柔将所有丹药装入储物袋,径自下山。 天衍宗内也有弟子们的交易坊市,不过多是交易成品,例如丹药、法器,偶尔也会有珍贵的矿石材料,若说什么都不会的剑修,唯一会的技能,大概也就是炼制自己的飞剑了。 天衍宗下辖坊市众多,就在山下的此处名为南阳城,其内几乎都是天衍宗历代修士及其亲属。 说是修仙城池,其实修士与凡人共存,甚至于凡人的数量远超过修士,无他,修士的子嗣并不一定有灵根,偏偏,修士孕育子嗣极为困难,而凡人寿命短暂,却极其能生,数量悬殊也不奇怪。 久而久之,修仙城池的阶级就固化下来。 其中,有大量宗门修士的家族是为第一等,当然,能称为修仙家族的,必定传承千百年未曾断绝,甚至与宗门在一定程度上形成了利益共生关系,譬如桑听雪所在的桑家,就以炼器闻名,而法器之中,又以飞剑为优,如此,就与天衍宗有了良好往来。 天衍宗采购飞剑,会优先考虑桑家,而桑家修士也大多会被送进天衍宗,除非实在不适合剑修的,才会考虑其他宗门。 第二等就是有祖上有家族中人得以进入宗门站稳脚跟,靠着宗门修士的亲长庇护,能够在城内有一门自己的营生,不拘是开一家小店铺、炼器炼丹抑或画符之类的技艺,再不济外出猎杀妖兽获取材料,总归能供应自身修行,若是传承久了,未必不能成为修仙家族。 再次一等的,就是散修了。 散修之所以成为散修,不仅是因为后面没有可以依靠的势力,还因为其自身灵根不佳,不足以进入修仙宗门,修仙一途,只能靠自己一人踽踽独行,财侣法地,一样都无,可想其中艰难。 当然,最底层的就是凡人群体。 所谓凡人,身无灵根,寿命最多不过百年,在动辄能活上几千年的大修士面前,说是如同朝生暮死的浮游,也没什么问题。 单纯的凡人在修仙城池没有任何资产,背靠修仙者的尚且好些,那些只祖上出现过一两代修仙者的,勉强在修仙城池坚持,代代相传,子死孙继,只期待后代能再出现一个修仙者。 的确有少数幸运儿能坚持到重拾希望,然而更多,却是在修仙城市无以为继,带着一家子离开,彻底远离修仙梦。 在偌大的修仙城市,凡人是最低等的存在,或者说,是专为修仙者服务的存在。 经过一段时间的练习,阮柔已经能稳稳当当御剑飞行,顺利在一座天衍宗旗下的丹药铺前停下。 “师叔请进,可有什么需要效劳的?”中年修士本在懒洋洋看着铺子,看见有宗门长辈前来,当即收敛精神,上前迎接。 “不必客气,我来出售些丹药,阁内可收。” “噢,收收收。”中年修士苟奇愣了好一会,又偷偷瞄一眼那亲传弟子的令牌,心想没看错啊。 心里的奇怪暂且不提,苟奇规规矩矩按照流程办事。 阮柔挥手,将一溜回春丹放在桌上,“都是回春丹,一共百瓶,每瓶三十粒,可收得下。” “收得下。”苟奇看得眼睛直放光,回春丹是低阶修士的通用丹药,从来只有嫌不够的,万没有卖不掉的。 只是,他有些纠结,“价格上可能不会太高?” 阮柔也不介意,“按照正常回收价就行。”铺子里总不能白忙活,赚钱差价也是应当,否则,这么多丹药让她自己去卖,得卖到猴年马月。 苟奇这才露出一个大大的笑来,点着算盘,细算着回收价格。 听着噼里啪啦的算盘声,阮柔在铺子里闲逛起来。:,,. 第113章 替身小师妹8 说是丹药铺,实际上,与丹药相关的都在业务范围内,除去成品的丹药收购与售卖外,丹方、炼丹的丹炉、灵药等材料应有尽头。 三层的小楼,一楼专供练气修士使用,二楼是筑基修士,至于三楼,金丹往上才有资格进入。 阮柔来到二层小楼,回春丹的炼制已经很是熟练,虽则成功率高,可实际能赚的灵石也有限,全靠量大撑着,也是时候,炼制新的丹药了。 与回春丹有着同等效用的养气丹,自然是首选,其次,解毒丹、护脉丹,以及疗伤用的回血丹、生骨丹等等,都可以采购相应的材料,其中,最受欢迎的还是养气丹,毕竟灵气是修士的根本,不拘修炼还是恢复,都是重中之重。 卖出丹药的灵石,刚算出来一个数,甚至还没到手里,就再次花了出去,一点没有剩的,阮柔就那么眼巴巴看着,灵石再次离自己而去。 苟奇看着这位前辈,颇有些好笑,修为是高了,可性子还年轻呢,压根没有在外面历练久了的修士那种沧桑感。 眼看着人就要离开,想了想,还是大胆问了一句,“师叔,这是你亲自炼制的丹药吗?” 阮柔没想到他会开口问,却没否认,只点了点头。 苟奇面上顿时露出欣喜之色,在此之前,他绝不敢想,在满是剑修的天衍宗,竟然能出一个会炼丹的修士。 身为天衍宗的外门弟子,如今练气九层修为的苟奇,已经是很多外门弟子望其项背也难以企及的,早些年为了提升修为,他一直在外奔波,身上受了不少伤,恰好修为到了练气九层,再也提升不了,就托关系,寻了坊市店铺管事的活计,好处算不得多,比起一般苦修士已是很好。 可苟奇依旧不满足,他今年才四十八,如果没有一身的伤病,如果有足够的灵石丹药,他或许可以跨过那道天堑,进阶筑基,脱离低阶修士的范畴。 可惜,看守铺子几年,一直都平平静静,没有一点波澜,更没有他一直渴望的。 而就在今天,他终于看到了属于自己的机会。 不说天衍宗的炼丹师有多么珍贵,就是放在外面,也是十分珍惜的存在。 “师叔,你修行和炼丹已经够忙碌,这等小事就不用亲自下来,若是你你需要出手丹药,或者需要采购什么,可以直接联系我,我在这里多年,哪里的材料价格便宜、品质好,多少还是知道的。” 再明显不过的示好,阮柔会意,当一个人有了明显的价值,自然就会有很多人簇拥而来,她也不意外。 只是,是否要接受,她略微犹豫了会儿,方才与人互相交换了通讯玉符。 等人离开,方才一脸小心恭敬的苟奇,面上绽开大大的笑容,看向手上的通讯玉符,仿佛看见一条通天大道。 离开的阮柔还不知道这些,回到洞府后,她再次开始了闭关。 练气期尚且不显,筑基后,再行炼丹,得益于火木双灵根的资质,在炼丹的过程中,她不仅要不断熟悉药草的药性,清楚它们在丹炉之中互相融合的过程,更要时刻控制地火的大小。 这般精细的控制下,修为没有明显的提升,可对火木灵气的感知和操控越发精细,筑基一层的修为更是在一点点笃实,倒是意外之喜。 再次闭关三个月,身上的灵药还没有用完,阮柔就在通讯玉符的紧急呼唤下,匆忙出了关。 “四师兄,这是在怎么了?”上面几个师兄姐们都外出历练,常年待在宗门的也就他们两个小的,关系比之其他人更要亲厚几分。 俞清风紧皱着眉头,“大师兄出事了。” “什么?”两人匆匆进殿,就见到了面色惨白的大师兄,再去看其修为,已经从金丹后期,跌到了金丹中期,且气息虚浮,眼看着还有不稳之势。 一旁,秦恒真君在一旁,同样脸色难看。 抛开大徒弟桑听雪不提,穆鸿绝对是他最看重的弟子,更是他心目中的天衍宗下一代宗族,如今这幅模样,简直让人痛心。 穆鸿忍着体内灵气的混乱驳杂,断断续续说起自己在蛮荒的历练经历。 他出去的时间并不算长,前后不过四个月,半年不到,奈何招惹上一位元婴大修士,与其后辈子弟结仇,打了小的来老的,就这么被打落了境界,若不是看在天衍宗亲传弟子的份上,可能命都保不住。 等穆鸿说完,在座的几人都有些无言。 修士在外就是这般,有时候即使再大的背景,都没那一双拳头重要。 就是天衍宗在东南这一排的修仙地界闯下赫赫威名,去了以蛮荒为名的北边,照样什么都不是。 本来依着穆鸿的修为,出去基本不会遇到什么危险,元婴修士也不是大白菜,大部分时间都在闭关过程,只有极少数时间会在外走动,如穆鸿这般撞在枪口,也只有叹一声倒霉。 “师尊,我怎么样了?”穆鸿面色带着几分黯然与惊疑。 “筋脉受损,怕是要养上几十年了。” “丹药也没用吗?”沉默寡言的二师兄秦殊突然询问。 秦恒真君摇头,“那位怕就是冲着毁坏筋脉来的,用了巧劲。” 闻言,穆鸿的神情肉眼可见的黯淡。 似是察觉自己话有些重了,秦恒真君连忙补了一句,“也就是耗费些时间,鸿儿你还年轻,等休养好继续修炼也不迟。” “是。”穆鸿依旧有些丧,作为天衍宗首席大弟子,他本来前途远大,金丹修士、年轻有为,如今因为无妄之灾,就要浪费几十年,等真的恢复好,还不知是何等模样。 余下诸人皆有些沉默。 大师姐桑听雪一身红裙,几乎照亮了整个殿堂,“师弟,不要太担心,你看我现在不也挺好。”说着她挤出一个笑来。 穆鸿心想,怎么可能一样,他本来是继任宗主的第一人选,即使作为师尊家族后辈的二师弟也没有丝毫机会,可以后就真不好说了。 至于大师姐,她修为跌落,影响到的其实也就是一时,作为家族修士,她基本不大可能继承宗主之位。 想到这里,他抬头看向二师弟,依旧是那副典型剑修的模样,寡言少语,却沉着可靠。 心头万般思绪闪过,最后皆归为沉寂。 二师兄没再说话,三师兄、四师兄俞清风,以及阮柔,都各自出言安慰了几句。 可言语到底是无力的,最后,秦恒真君将几个弟子都赶了出去,独留下穆鸿,不知在说些什么。:,,. 第114章 替身小师妹9 等离了人前, 阮柔方才露出几分若有所思,原主的记忆中可从未有过穆鸿在外受重伤之事,也不知中间门发生了何等变化。 本以为这些跟她一个小小的筑基期修士没太大关系,可谁知, 狂风一旦卷起, 置身其中的每个人都会被席卷。 自从大师兄受伤的消息传出, 阮柔接到宗门内师兄弟们的传讯符比之以往多上几倍不止。 打探消息的、询问风向的, 表示关心问候的, 不一而足。 太过于热闹, 便是一直在洞府内闭门不出的阮柔, 也隐隐察觉出几分不对劲来。 仔细一想,内里缘由, 其实很简单。 穆鸿在一众弟子中,身份地位已经算得上高人一等。 论宗内地位,他是秦恒真君的首席大弟子,理所当然的下一代接班人。 论修为,他是金丹后期的大修士,一力碾压其他长老座下弟子,将其他人远抛在身后,名副其实的第一人。 即使同为秦恒真君名下的二弟子, 秦书,也远远不及。 但如今,一切都不一样了。 修真虽说不知岁月, 可其实, 所有人都在努力争取一切时间门提升修为和实力,但凡一朝落后,就有可能再也追赶不上。 毫无疑问, 穆鸿的受伤给了很多人机会。 一时间门整个天衍宗风起云涌,平静的水面下涌动着无数波涛汹涌。 草草回复了几个尚算亲近的同门的通讯玉符,阮柔在闭关和出门之间门犹豫了不过半晌,便远远地将通讯玉符扔到一边。 多事之秋,她还是少掺和为妙。 之后不管外面诸人有多少将小心思打在她身上,企图从她这儿获得什么信息、抑或想要怂恿她去做些什么不合时宜的事情,她一概略过不看。 每每这时她总想要感慨,谁说剑修就一定是没脑子、全靠手中一柄剑说话的呢。 当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就是再直肠子的人也会转动几分脑筋。 当然,阮柔也有自知之明,她一个筑基小修士,连掺和进去的资格都没有,贸然卷入其中只会被当成靶子。 还是老老实实炼自己的丹吧。 阮柔再次掀开丹炉,闻见散发出来的清幽香气,眉眼顿时笑弯。 奈何好景不长,躲得过旁人,却躲不过同门师兄。 通讯玉符急促地闪烁,阮柔拿起一看,原来是三师兄石轩和四师兄俞清风一道前来。 “小师妹,你一直窝在洞府干嘛呢?”俞清风好奇地东张西望,鼻尖敏锐地嗅到了那一抹药香,“你在制香还是炼药?” 旁边,石轩拽了拽他,“说正事。” “啊,对对,”俞清风回神,短暂的放松过后,拧巴了一张脸,“小师妹,你可是不知道外面这段时间门发生了什么。” 阮柔假意不知,“是有很多人给我发玉简,不过大多我看不明白,都没有回复。” “不回复是对的。”石轩很是肯定地点头。 俞清风叹息,“你还不知道吧,二师兄他,也有意宗主之位。” 这下,阮柔是真的震惊了。 作为师傅秦恒真君不知道多少代的孙辈,秦书以金火双灵根的资质得以拜入门下,日常却十分低调,一心修行,不理会俗务。 除去修行和外出历练外,几人相处的时间门屈指可数,也是因此,这个二师兄与他们的关系并不十分亲近。 “二师兄不是一向不在意这些的吗?”阮柔立时怀疑道。 这下子,就连石轩的脸色也异常灰暗,似是遇见了什么十分难以启齿的事情。 还是俞清风憋了一肚子气,此时就跟竹筒倒豆子般,一股脑说了出来。 却原来,大师姐家中,即修仙家族桑家来信问知穆鸿的情况后,隐隐有为她定亲之事。 修仙界的女修不少,可真正能走到金丹这一步的远远不如男修,有人说,是因为女修性子多情、优柔寡断,有说女修为俗世规矩所困,束缚众多。 但不管如何,走到桑听雪这一步,金丹修为,是从来不屑去考虑这些的,她只一心向道,渴望更深的修为与更精湛的剑道。 至少,在与魔道争锋受伤前,桑家族内一贯鼓励她修行,从不提及其他。 然而,这一切不过短短十年就有了变化。 族内有了更为看重的天才,原本属于她的资源,尽数分配给了他人,她不问他们就不提,甚至有了将她联姻换取更多资源的想法。 桑听雪当然不敢,言说即使要找伴侣也要找足够强大,和心意的。 穆鸿受伤正是黯然之时,早已取了疗伤丹药闭关不出。 也不知二师兄怎么领会的,将那句话自动理解为,大师姐要找实力强大的伴侣,最后发展到要争掌教之位。 事情的发展猝不及防,谁也没料到外人方才蠢蠢欲动,自家人就先内讧了。 石轩和俞清风两人好劝歹劝都没能打消其主意,到了这会儿,又有谁不明白,他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 第115章 替身小师妹10 “这么说,二师兄那边是劝不住了?”阮柔肯定道。 “对,我们找你,是想让你跟我们一起站在大师兄这边。” 阮柔略有为难,“我这实力,站哪边都没用吧。” “重要的不是实力,是态度,师傅他现在也在犹豫。”石轩犹豫片刻后还是说了实话。 “师傅他是怎么想的?”阮柔惊诧。 “肯定是秦家那边做的妖。”石轩恨恨,“当年他们对师傅就不怎么样,如今竟然还敢蹬鼻子上脸。” “三师兄!”俞清风赶紧制止,语气中暗含警告。 当年秦家的事早已是一笔烂帐,说不清对错,但既然师傅自己都不在意,他们再说也只是枉做小人。 听完这些,阮柔也没有直接应下,反而认真道,“三师兄,四师兄,你们认为,天衍宗的下一代接班人,到底是由什么来决定的?” 两人愣了一下,反应不过来。 她干脆直接把话挑明,“大师兄,天衍宗的未来掌教是要为整个宗门负责,既要看修为能力,更要看品性。更何况,师傅如今正值春秋鼎盛,起码还能活上几千年,与其考虑这些,不如正经提高修为来的实际。” 她这可谓是真心话,奈何忠言逆耳,听见的两人都无一丝赞同之意,尤其石轩,满是怒意。 “不愿意你就直说,何必扯这些有的没的。都过去多久了,你还记仇呢,有意思吗?” 石轩越说越气,最后一甩袖子,踏上飞剑径自离开。 阮柔撇过头,看了一眼俞清风,“四师兄,你还不走吗?” 俞清风有些尴尬,“小师妹,你别跟三师兄置气,他就那个性子。” “哦。”阮柔兴致缺缺,“我该说的都说了,你们怎么想都随意吧。” 俞清风这会子没走,正是因为刚才那番话点醒了他,是啊,他们都是修真者,何必跟凡人界一样,死盯着一个掌教之位。 即便要争,就如小师妹所说那般,提升实力才是重中之重,否则等几百上千年过去,师尊指不定都突破元婴成就化神,届时,难道他们说不定都化为一抔黄土,岂不可笑。 “小师妹,谢谢了。”俞清风郑重道谢,神情十分严肃,随机周身灵气波动异常,似是顿悟。 良久,俞清风微微叹,“总归还差点。”顿悟的机缘哪有那么轻易遇到。 但他不仅没有气馁,反而十分激动,“小师妹,我困在筑基后期已经很长一段时间,接下来,可能要闭关一段时间,师傅和师兄那儿若是问起,你帮我说一声。”话刚落地,人就已经急急离去,再无半点往日的温和姿态。 两人离开,阮柔的院子终于再次恢复安静。 然而,此时她却无心再闭关,反而紧随两人方向,往山顶主殿的方向行去。 云雾飘渺见,阮柔只觉油然而生一种自在之感,仿佛随时都能羽化而登仙。 及至落地,才被那股子踏实感取而代之。 意料之内,主殿也没了往日的宁静祥和,空气中似乎都夹杂着一种火药味,随时都可能一触即发。 三师兄早先一步回来,此刻正与大师姐桑听雪站在一起,不知说些什么,等她过来,却又止住话头。 “大师姐,三师兄。”阮柔率先招呼。 桑听雪爽朗一笑,“小师妹可算闭关了,可有收货。” “还行,修为暂时停滞,我便学着炼些丹药,只是养气丹,对师兄姐们没有作用。”状似失落。 桑听雪闻言确实眼睛一亮,“师妹炼制丹药不知成丹率几何,可是要出售!” “成丹率不过六成,”阮柔下意识低报,“自然是要出售的,现在正委托山下的苟师侄帮忙出售。” 苟师侄,桑听雪一回想,立即明白,是宗门在山脚下驻守的炼气后期修士,修为算不得高,却与黄长老有些渊源,不好贸然得罪,只得作罢。 “师妹来这儿可是有什么事情,师傅近日不大见人。” 阮柔也没想来见秦恒真君,于是道,“不知大师兄可好些了?” 石轩在一旁冷哼一声,“猫哭耗子假慈悲。” 说话的人不觉尴尬,余下阮柔与桑听雪却异常不自在。 桑听雪眉毛几乎竖起,“说的什么混话,没事就滚回去修炼,这么多年也没见你修为有多长进。” 大师姐昔日威严还在,虽说修为降了,可威慑力依旧不减,石轩闷闷离去,临走前还不忘瞪阮柔一样。 桑听雪笑笑,“别理他,就是脑子没转过来,其实大师兄暂时也不想掺合这些。” 阮柔心道那是他想的明白,修为停滞,要是再搞七搞八,早晚有人看不惯,倒不如低调些,等经脉恢复,再行谋划。 显然,桑听雪也明白这些,此时并不见着急。 两人其实并不是熟悉,加上之前秦恒真君闹的那一出,甚至称算得上有些矛盾。 没有外人在场,桑听雪也更能放得开,纠结半晌后,方才道:“小师妹,先前师傅和师兄们做的事,我要跟你说声抱歉,这对你其实很不公平。” 阮柔眼睛逐渐瞪大,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一般。 “这跟你其实也没有什么关系,你大可不必如此。” 桑听雪苦笑,两人眼神对视间,难得有了一丝共鸣。 作为事件重心的当事人,阮柔和桑听雪都有资格对这样一出闹剧表达出足够的愤怒和伤心,然而,事实上,两人都没有。 作为桑听雪,师傅和师弟妹因为她找了个一身,她再说多么委屈,似乎就有些不上道。 而阮柔更甚,本出身一凡俗界,若不是因着替身这出,压根没有进天衍宗的机会,更遑论成为秦恒真君座下弟子。 只能说,这么大个闷亏,两人都只能打碎牙齿和雪吞,其中心绪之复杂,非三言两语能概括。 阮柔心情尤为复杂,看着十分真诚的桑听雪,她愿意相信此时的她是真心的。 因此,她于某一刻,竟然释然了,是对桑听雪这个她本作为起替身的存在。:,,. 第116章 替身小师妹11 阮柔正欲往主殿方向去,忽听得身后桑听雪提醒,“这些日子宗门内乱得很,你无事尽量不要掺合进来。” 对上桑听雪真诚的目光,阮柔不知怎么就生出一股子好奇来,“那你呢?”既然会提醒自己这些事情,那应当是知道其中深浅,为何又在其中奔波不休。 桑听雪苦笑,“我没有办法,这次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一瞬间,阮柔觉得自己懂了,又仿佛没懂。 进去的脚步顿住,阮柔准备听从她的建议离去,临走前,却忽然生起一个匪夷所思的念头,“与其为了旁人辛苦,不如自己试一试,总归不亏。” 说完,再没停留,径自离开。 身后,桑听雪眼神飘忽,思绪就如飘在天空中的云朵般,忽上忽下,起伏的厉害。 与此同时,一种名为野心的东西在心内蔓延开来,如同夏日溅到干燥森林中的一把火,就此燃烧殆尽。 是啊,既然旁人都可以,为什么自己不行呢。 前路不通,那她就自己开辟一道前路。 阮柔丝毫不知自己短短几句话对桑听雪带来的影响,这次回来,她是真的就此闭关,再不出来。 如意院门前,挂了一个小小的木牌,上面写着“闭关勿扰”四个大字,整个小院都被一层高阶阵法所笼罩,非金丹修士不可破,在天衍宗内应当安全无虞。 闭关期间,炼制丹药后的出售与采购原材料等事宜,尽皆交由苟奇去办,省却诸多烦恼,当然,阮柔也没有让人白忙,每一次都是给了足够辛苦费的。 天衍宗主峰山脚,苟奇接过这一轮的丹药,不由得瞠目结舌。 数量一次比一次多,质量一次比一次好,这位小师叔果真是个炼丹的好苗子,就是可惜,怎么偏就投在了天衍宗,实在浪费。 若是能去药宗或者妙法宗,将来妥妥的高级丹修,宗门、师长也能提供更多的帮助,不像如今,全靠自己攒材料,每一步都异常艰难。 不过惋惜也就片刻,很快,苟奇将这个念头甩出脑海,要是小师叔去了其他宗门,哪有他现在的好日子呢。 苟奇将丹药妥善收好,美滋滋往外面铺子里去。 如今他也算坊市的热门人物,每隔一段时间放出的丹药都能遭到哄抢,不提小师叔给的好处,铺子里拿的提成就收到手软,甚至最近,黄长老隐隐都更加看重自己。 要不了多久,他就可以攒够筑基所需的筑基丹以及其他材料,等自己成了筑基修士,嘿嘿,苟奇的眼睛眯起,脚步轻快地下了山。 阮柔这一闭关就是五年,期间除去修炼就是炼丹,以前常听说的缺少历练导致修为难以寸进在她身上完全不存在。 这时候,她就不得不感叹,炼丹果然是一项暴利的行业。 自从筑基后成丹率上来,炼丹-出售-采购-炼丹的循环中,她身上积攒的灵石与灵药就越来越多,颇有一种发家致富小富婆的自豪感。 灵石丹药足够,阮柔的修为随着修炼蹭蹭往上涨,至于所谓的瓶颈,则压根没看到。 她直觉,炼丹对于她而言,是另一种方式的修炼,若说平常打坐修炼是修炼己身、扩大经脉以及丹田积攒的灵气量,那么,炼丹就是加强与灵气的亲和与运用,可谓殊途同归。 五年时间修为稳定在了筑基后期,静极思动,兼之忽然想起了天衍宗争端,阮柔终于久违地打开防护阵法。 外面院子里,一排排的通讯纸鹤停在墙头,无声控诉着她的忽视。 阮柔心虚地左右张望,确定四周没人,这才将全部纸鹤取下来,一一看过。 上面的每个字她都认识,但串起来就有些不太明白了。 五年时间,天衍宗的变化可谓天翻地覆。 最大的变化,就在于宗门的第一人成为了桑听雪师姐。 她本就在同代宗门弟子中有极高的威望,如今这批弟子都到了筑基乃至金丹修为,是宗门的中流砥柱,对她有一定的信任和好感基础,起码没有恶感。 如此,作为秦恒真君下的首徒,有意竞争的情况下,很快就站稳定了脚跟。 至于先前最大的阻碍,修士家族出身,在桑家逼迫她联姻换取利益时,果断撇开关系,如今家族出身不仅不是她的阻碍,反倒成为不少人支持她的理由。 秦书不知想的,莫名其妙脑补了一堆大师姐为了避免两个师弟的争端,毅然挺身而出的场景,之后自动退出了竞争,又恢复以前悄无声息的状态。 就仿若一出闹剧,秦书退出、大师兄穆鸿闭关养伤不出,桑听雪理所当然地凸显出来。 不过,未来前景如何还不好说。 最后还剩下几只纸鹤,竟然都是桑听雪的通讯。 明明两人交换了通讯玉符,不知她为什么还要用纸鹤这样麻烦的方式。 看过几只纸鹤上的信息,阮柔大概明白了缘由——大概,是将纸鹤作为一种倾诉吧,可能,她也没什么交心的人了。 其上,诉说了一开始的艰辛,没人理解,更没人支持,直到她渐渐努力,在宗门内领了职务,接了教导弟子的任务,时间长了,喜爱终于打消众人的猜忌,也让自己在宗门内有了一定的分量。 尽管做的已经很多,可宗门传承久远,沉珂深钟,远非她一个金丹修士就能撼动,便是他们的师傅秦恒真君,贸然触动他人的利益,也定会吃个软钉子除此外。 除此外,宗门灵石的欠缺直接导致了丹药、法器等一系列的材料价格飞涨,弟子们怨声载道,却无一人能解决,她也只能从中斡旋。 一开始,纸鹤的讯息极多,几乎隔几日功夫就有一只,到了后来,可能是见没有回复,渐渐的就少了。 花了足足半日功夫,回复完所有的通讯,阮柔在时隔五年后,终于踏出小院,出来的那一刻,只觉得恍如隔世。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阮柔心情舒畅,选定一个方向,正准备去任务堂看看,闭关许多年,也不知要补多少任务。 恰此时,一只纸鹤晃晃悠悠,就要往院子里飞,阮柔眼疾手将其拦下,使用自身灵气打开纸鹤,其赫然是宗门召开长老及内门弟子大会的通知。:,,. 第117章 替身小师妹12 阮柔收到的乃是传给真传弟子的弟子令, 大多时候,即使宗门有要事商议,也只会允许真传和内门弟子参加,至于外门, 一般没有参与的资格。 她眼眸低垂, 再次瞥了眼通讯纸鹤上的消息。 上面并未写要商议何事, 但其语气严肃, 措辞丝毫不近人情,显然不会是什么好事,脚下末停, 只略转了个向, 跃向飞剑身姿轻盈飘逸, 驾轻就熟, 浑然不似先前僵硬。 天衍宗,主峰。 殿内济济一堂, 最中心的掌教秦恒真君巍然而立, 如同过去很多次一般, 只是肉眼可见,周身弥漫着一股难言的焦躁。 他的周身是天衍宗的诸位长老,甚至隐约有几位谣传闭死关的太上长老,两边几成对峙之势。 殿堂外, 一群真传与内门弟子, 同样焦躁不安,三五成群,亲近的说些体己话,时不时看向殿内,或担忧, 或隐含兴奋,或漠不关心,不一而足。 阮柔御剑稳稳落下,远远的就下了地,一步步走到人群中。 立马就有人跟她打招呼,都是师兄弟,阮柔亦是颔首微笑以对。 不一会,就有一只手悄悄地将她拉到最前方,阮柔见是俞清风,便顺从地跟上。 左前方,以穆鸿为首的四师兄弟们已经都在。 “大师姐,大师兄,二师兄,三师兄,四师兄。” “小师妹。” 彼此招呼过后,阮柔忙问,“今天可是有什么事情?” 其他人都没出声,只有桑师姐挥手升起一个防护罩,将外界隔绝在外。 “几位长老是为了前次被削减的月例来的,”桑听雪眼神深邃,这几年她代替师傅管理内外事务,听多了抱怨,此刻倒也在意料之内。 “那师傅?”穆鸿神情不复前阵子的阴沉,“宗门困难,他们怎么还这么……”自私二字到底没说出口。 桑听雪厉声,“穆鸿,慎言。长老们身后也跟着一群人,难免顾虑多。” 穆鸿不甘心地闭上嘴,再不吭声。 一旁的秦书嗤笑一声,斜过眼睛。 只有石轩担忧问,“大师姐,你说现在应该怎么办啊?” 桑听雪,“师傅这一次恐怕需要让步了。这几年,月例少了,不少弟子的修为都受到了上影响,如今时间少还不大明显,可长此以往,天衍宗的实力也会落后一大截的。” 石轩不懂这些,却知道宗门不甚富裕,“那宗门呢,灵石优先,师傅又不能凭空变出来。” 桑听雪没回答这个问题,心中却有数,怕是外门弟子的份例又要被裁减了。 拆东墙补西墙,不过是没办法的办法,更何况,外门弟子的份例虽然不及内门,架不住人数众多,能省一点是一点。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紧闭的殿堂大门终于打开。 外间的阳光从窗檐一点点攀爬在,直至覆盖半个内殿。 众弟子们依言一一进入,依旧是阮柔他们走在最前面。 行过礼,一行人列成几派,泾渭分明。 以秦恒真君的弟子为首的诸人,个个挺直身姿,加之不弱的修为,很是亮眼。 再来就是态度激进的长老弟子,面容上是□□裸的不满,又带着些假意掩饰的得意。 最后是一群懒洋洋、漫不经心的弟子,除了手中的剑,他们几乎什么也不在乎。 秦恒真君始终沉默,一旁的太上长老清虚子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样,浑然不似个剑修,事实上,他也确实很久没有现在人前,更别说拔剑。 清虚子咳嗽两下,缓缓道,“之前的几年,宗门困难,也委屈大家缩减开支。” 众人顿时连道不敢,其中尤以石轩的声音最大,在偌大的殿内回荡,惹得上位好几道视线看过来。 元婴中期的齐长老呵呵笑,“还是真君的弟子识大体,不像我下面几个不争气的,修为停滞,急得跟什么似的,我看着都觉得好笑。” 屋内顿时哄堂大笑,好像听见了什么好玩的事,还有几个长老纷纷附和,名为贬低,实则为自家弟子叫屈。 有名的直性子烈阳真君不耐烦挠挠耳朵,“有事说事,扯那么多作甚。” “烈阳你是自己没有徒弟,万事不愁,哪像我们,跟着一大家子,想不操心都不行啊。” 烈阳真君被堵了回来,偏偏嘴笨,回不了嘴,气呼呼转过身子,眼不见为净。 老好人林木道人出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都是为了宗门好。这些弟子都是咱们天衍宗的未来,他们被耽误了修为,一时看不出影响,可长远点看,一步落后步步落后,届时,可是比如今灵石紧张更加难熬啊。” 秦恒真君一挑眉毛,若不是清楚知道这些弟子的修炼被耽误了,他压根不可能松口。 “都坐下吧。”秦恒真君在所有人面前摆在一个蒲团,席坐一地,他语气低沉,“请大家来的原因恐怕大家都清楚,正是为了先前裁减的份例。 这次,内门和外门弟子的份例,究竟该如何调拨,还需重新拟定一个章程。” 诸多前辈们在上,弟子们哪里有说话的份,一个个低眉敛目,乖巧得不行,哪里有方才门外的嚣张。 清虚子给下首的小弟子使了一个眼色,那人当即站出,师徒两人早已商量好章程,此时自然丝毫不惧,侃侃而谈,越听秦恒真君的眉头皱得越紧。 第118章 替身小师妹13 那弟子一通长篇大论后, 向前一鞠躬,“弟子不才, 以上所言, 仅为诸位师兄弟们考虑,若有不妥,还请掌教、各位长老们指教。” 虽是这么说,可观其神情, 分明是洋洋得意, 面对上首的长辈尚有几分收敛, 待看见下方弟子们崇拜的眼神,面上更为骄矜,只在瞥过阮柔诸人时闪过一丝不屑。 清虚子轻咳两下, 假做不满, “你这孩子, 让你说还真说了, 到底是小孩子家家,哪里懂得许多。” 秦恒真君始终没说话,也没搭理这近乎挑衅的话语, 抬头巡视一圈,“诸位是什么意思,我已经明了,多余的不必再说。” 良久, 他再次叹息一声, “只是宗门收支在这里, 有谁想看近百年内账目的,大可以自己看看,若有什么好的办法, 也尽可以说。” 齐长老,“掌教,我们没有别的意思,只这群弟子们实乃宗门基石,就是缺了我等,也不能缺了他们的啊。实在不行,将我们的份例挪给他们。” 秦恒心中冷笑,他倒是想这么干呢,可不用想也知道,定然推行不开。 作为剑修,天衍宗的长老们年轻时,谁不是在外面打打杀杀,要么结了一堆仇家、积了一群对手,再不济也混的一身伤,没有宗门庞大的份例支撑,不说修行,身上的伤势都不能保证维持住,若有个万一,传了出去,岂不是说他们天衍宗卸磨杀驴,如此对待老修士。 方才两边一唱一和,不过唱双簧,故意逼他罢了。 可不,看方才还不怎么在意的烈阳真君,此时都有些急了。 “这怎么行,”看得再清楚,秦恒真君也得跟着对方的剧本驳回去,“这怎么行,你们都曾为宗门做出过贡献,劳苦功高的。” 齐长老故作为难,左右看看,不吭声了。 清虚子紧接着下场,“既然如此,那就只能降低外门弟子的份例了,还有任务堂的奖励,也可以适当降低嘛。” “师兄说得极是,这正是最好的法子,外门弟子的资质本就不如内门,多磨砺磨砺,将来方能有所成就。” 其他几位长老都跟着附和,俨然要就此将事情定下。 秦恒真君闭了闭眼,自知无力回天,恨只恨他实力虽强,却不能强压下众人。 “掌教大人,您看如何。” 好一会儿,喧嚣的店内终于恢复安静,清虚子右手抚着胡须,满意至极。 大局已定,秦恒真君也挽回不了众人之意,只得就到底裁剪外门弟子多少份例、任务堂的奖励又该降低多少,等等诸多具体事项上来,细节之处,免不了一一讨论。 至此,阮柔一行人来此才终于有了一点话语的权利,尤其桑听雪、穆鸿两人,虽为真传弟子,可掌管过外门事务,也接触过不少外门弟子,最是知其艰辛,此刻自然据理力争。 往日清高的修真者们,在这紧闭的殿堂内,为了些灵石、材料争议不休,若叫外人瞧了去,指不定怎么笑话。 直至月上中天,清凉的月光取代了白日炙热的阳光,饶是早已辟谷不知劳累饥饿的修者们,此刻也只觉一阵口干舌燥,整个人烦躁得不行。 最终,上首的秦恒真君连带几位长老拍板,终于定下。 一日的功夫,外门弟子的份例几乎减去了四到五成,任务堂的任务奖励也少了两三成,对于没有太多挣灵石途径的外门弟子,尤其外门练气弟子,可谓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可以遇见,如今的宗门弟子尚好,最多有些怨气,总不至于敢叛出宗门、另投他处,可往后招收弟子的数量和质量,必将直线下降。 没办法,即使是来叩仙门的弟子们,对各大宗门的待遇也会做到心中有数,优中选优。 外门弟子的份例裁减无可避免,秦恒真君这一步不退也得退,可他也提出了新的要求。 天衍宗最吸引剑修的一点,就在于宗门内有一处洗剑池,其内有宗门历代修士的佩剑,有的前辈们在宗门坐化,所留佩剑会被放入洗剑池温养,等待下一位有缘人。 甚至于,天衍宗的弟子们在外行走,会主动搜寻在外陨落的前辈佩剑,送回宗门,这本也是任务堂的一项长期任务。 正是一代代累积下来,才有了诸多天衍宗弟子们手中的佩剑,以及伴随着剑修创下的赫赫威名。 在之前,外门只有筑基期以上修为弟子能有一次进入洗剑池的机会,且需要庞大的宗门贡献换取,而内门及真传,在练气后期就能无条件进入,后面没突破一次大境界,都能再进入一次,当然,后面进入就需要把前次的佩剑归还。 造成内外门弟子修为的巨大鸿沟,只要一部分原因在于灵根、资质,其实更多的,还在后期的培养上,诸如灵石资源、师傅指导、功法秘籍、灵气浓度等等。 清虚子与齐长老对视一眼,皆看明白对方意思。 秦恒真君的意思很明显,既然在灵石上短缺了外门的,暂且在灵剑上弥补一一。 思及外门弟子能修炼到练气后期的本就在少数,两人都没怎么在意,爽快同意下来。 只是这时候的他们都没料到,未来宗门外门练气后期弟子如火山般喷发,一度另从没缺过灵剑的洗剑池,落入飞剑可数的尴尬地步,此乃后话。 眼下,商议既定,秦恒真君也没多耽搁,第一次,便正式宣布了这个消息 一时间,外门人心浮动。 也不知谁在外宣扬,外门弟子的份例降低乃至因为提高了内门弟子乃至长老们的待遇,更是鼓动的外门弟子们寒心不已。 很多本就生存极其艰难的弟子直接放弃了修行,一时间外门事务堂,来接取看守宗门在外店铺任务的弟子们排成了长长的队伍,他们注定都是一去不回的人。 孙长老看得简直痛心,要知道,宗门培养这些外门弟子也是花费了不少资源的,同时,宗门有许多任务都依靠这些外门弟子,走的多了,说不定会影响到宗门的正常运转,更别说,原本外门没十年都会出几个有出息的弟子,一举筑基进入内门,乃至拜师成功的,这下算是毁了一大半。 至于留下来的,也只有极少部分依旧充满干劲,更多是领着为数不多的份例勉强在宗门混日子。 ...... “大师姐。”阮柔向伫立在高处的桑听雪打招呼。 “嗯,你也来了?” “听说了不少消息,来看看。” “我问过外门的人,这半月来,离开的外门弟子已达数百之多。”桑听雪无奈道。 “大师姐,你不必过于担心,修仙路上,那些离开的,既能轻言放弃,也未必能在修仙路上走得长远。” “说是这么说,可以后呢,天衍宗不能只靠我们这些内门弟子来撑着。” “总会有转机的。”阮柔含糊不清地安慰。 随着炼丹技艺的不断增强,阮柔其实心中早有了个主意,只是现在还不是最好的时机,等到再走一批人,上层真正重视起这件事,才是她出场的最好机会,如今,还是且等等吧。 而对方也不知是没在意,压根没有细问。 秦恒真君在事情结束之后再次闭关,由桑听雪暂代管理之职。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除去一些具体的事务外,桑听雪将重心都放在了安稳外门弟子上。 不仅传授修炼经验、法术剑道的讲课越发密集,甚至还给外门弟子改善了居住环境,将大批练气初期的弟子居所迁移到灵气更好的山峰。 如此一进一退,总算将外门弟子们的心暂且安住,让他们相信,宗门只是一时困难,并非所谓放弃外门。 足足半年过去,外门弟子离开的已有七八百之数,好在此后人数逐渐趋于稳定,一场人员离散的风波逐渐平息。 虽则外门人数少了不少,然而让人惊喜的是,外门的氛围竟改善许多。 往日爱挑事的、爱抱怨的、乃至混日子无所事事的,差不多走了个七七八八,剩下来的,不说全部对修仙有多么强烈的追求,可至少大半部分,是希望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的。 讲经堂上,一个个态度积极,态度极其认真,接了外门任务的,来去匆匆,无事时,或在洞府修炼,活在山头练剑,俱是一副生机勃勃的画面。 点着外门弟子的花名册,桑听雪面上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 姑且当前面一波,是一种另类清理吧。 只是,一年后,就是各大宗门开山收徒之时,天衍宗只剑之一道,收徒本就十分单一,若是再欠缺了资源,难免很多有意剑修的弟子,转头其他门派。 毕竟,天衍宗的剑修虽说独占鳌头,可其他宗门,也并非完全没有剑修立足之地。 这么一想,方才松开的眉头,再次轻微拢起,一向爽朗的面容配上如此愁绪,着实叫人心酸。 清点完毕,她回了主峰,跟尚在闭关的秦恒真君禀告一番,得到一番做得不错的评价后,便被打发离开。 正欲回去洞府修炼,却忽然想起了什么,脚下飞剑一个转向,急转直下,冲着半山腰而去。 如意苑内,专心致志炼丹的阮柔听得门外叩门声,整个人离不开,只略一分心打开禁制,全幅心神依旧放在眼前丹炉的丹药上。 桑听雪进来时,瞧见的正是这番场景。 她是一个纯粹的剑修,从来只有买丹药的份,还是第一次见人炼丹,当下也不打扰,立在一旁,悄无声息地旁观。 第119章 替身小师妹14 过了大约半个时辰,丹炉中药香越发浓郁,阮柔精神更加集中,一旁的桑听雪更是屏住呼吸。 情况很快转变,屋内弥漫的药香渐渐收敛,尽数归于所炼丹药中,一颗颗圆滚滚、灵气十足的丹药自丹炉中飞出,自投罗网进了阮柔早已拿出来的药瓶。 窗户打开,一阵轻风术席卷,带走所有的痕迹。 阮柔收好药瓶,方才有空招呼桑听雪。 “大师姐,久等了,请坐。”边说,边取出珍藏的灵茶,这是请苟奇特意给她淘来的,茶香浓郁不说,其中灵气更是对修炼有不小的助力,是一个好东西。 桑听雪并未拒绝,浅酌一口,赞道,“好茶!”她出身家族,自然识货,对这位小师妹的财力忍不住刮目相看。 两人闲谈了几句,阮柔放下茶盏,问,“不知大师姐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桑听雪动作一滞,不再顾左右而言他,“小师妹,我来是想问问,你上次跟我说的那些,是什么意思?” 阮柔几乎不用多想,就知道她说的是哪一次。 其实,阮柔事后也很难去理解,当时的自己是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理,才会给桑听雪那样的提示。 或许是想要看好戏的冲动,或许是同病相怜的一丝丝不忍,总之,既然做出来了,她也愿意继续往下走。 “没什么,只是希望大师姐你能摆脱一些东西。” 说实话,阮柔其实挺不明白,凡人的世界,因为男女体力等的差异,才会有对女子的禁锢,怎么修仙界都能修仙了还要任人摆布。 尤其,如桑听雪这般的高阶修士,即使在家族,也当有着举重若轻的地位才对。 真真奇怪,想不通,阮柔也懒得去想,索性已经怂恿了一把。 桑听雪听得此,眼中的笑容带出几分温度,这一刻她对这个作为替身的小师妹,完全没有了一丝芥蒂。 “实不相瞒,小师妹,我虽然有心,可却无力。论修为,我如今在同辈中不是最强的,论人心,我离开多年,更不能与穆鸿乃至其他一些人相比,即使论对宗门的用心,我甚至都不敢说是最强的。” 这样的她,凭什么能真的走到那一步呢,桑听雪渴求,却也有自知之明。 阮柔只一笑,并未回答这番话,反问道,“大师姐,你认为宗门如今最需要的是什么?” 桑听雪一愣,竟然不是自己有什么吗? 但既然问了,她也就认真思考起来,很快,她就得出了答案,只是有些犹疑,“最缺的,应当是灵石、资源吧?” “对!”阮柔肯定道,“强大的实力,难道师尊和那些长老们的实力不强吗,论人心,如今内门弟子间门互相争夺,外门弟子怨气满怀,更是可笑。至于用心程度,这种东西只要你想,自然可以比过任何人。” 说白了,用心不用心,别人只能从行动与结果来推断,只要有心表现,做到第一并不是难事。 “小师妹,你有办法解决灵石资源的困难?” 阮柔依旧未答,反而转移了话题,“大师姐,我如今炼丹一个人不大够用,想在任务堂挂个任务,你说怎么样?” “啊?”桑听雪愈发觉得自己跟不上这个小师妹的思路,愣了好一会才道,“这自然随师妹心意。” “如果我要的人会很多呢?” “只要报酬给够,任务堂自然没什么意见,只是长老们那边恐怕会有微词。” 阮柔于是微笑看着她,也不说话。 桑听雪会意,很快回答,“小师妹,这些我会去处理,你只要安心炼丹就好。” 炼丹的收益,即使她只是一个剑修,也颇有耳闻,如果说剑修是修真界最寒酸的,那么炼丹师无疑就是最富有的,其中悬殊,足以令每一个贫穷的剑修留下眼馋的口水。 “那就多谢大师姐了,只是,剑修还是以修为为重,大师姐你如今的修为不大够啊。” 桑听雪醒神,认真点头。她如今的修为刚刚恢复到金丹初期,而想要当上天衍宗掌教,起码要在元婴之下无敌。 剑修虽说一力破万法,可同为剑修,修为高一个层次,那实力就会有不小的差距,而在天衍宗,元婴期就可以成为长老,并不直接参与宗门的决策,而是成为长老会的一员。 当年他们的师尊秦恒真君就是在金丹后期登上掌教之位置,直至如今元婴期,已不知过去了多少年。 所以,说修为是重中之重,一点错都没有。 “小师妹放心,我会努力将修为提升到后期的。” 闻言,阮柔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你提不提升跟我有什么关系?” 桑听雪却一点不介意,依旧笑呵呵,在她那张本应该爽朗的面上,显得有几分傻乎乎。 莫名的点点嫌弃,阮柔问,“大师姐,你觉得天衍宗的最大问题在哪里?” “资源不够?” 阮柔摇头,资源不够只是表现,其实并不是问题的根本。 “剑修心思太单纯。” 阮柔依旧摇头,再是单纯,该耍的心眼一点不少。 桑听雪于是摇头,“我是真的不知道了。” “缺点是,只有剑修。” 桑听雪诧异,“可我们就是剑修门派啊。”思绪略一转,她只觉匪夷所思,“天衍宗可是已经传承了几千年,从来都是只有剑修,你想要改变,恐怕非常困难。” 何止困难,在她看来,这就是不可能的事。 “会有可能的,你都说了最大的问题是缺资源。”阮柔笑笑,没再继续这个现阶段毫无意义的问题,“行了,没事你可以走了。顺便帮我去任务堂挂个任务,两个人,一人一个月的报酬是一瓶十颗回春丹,得带木火双灵根。” “好,我马上就去。” 桑听雪应下,就要起身立即起身。 离开如意苑,她回头看去,防护法阵以十分迅疾的速度打开,似乎在说,它不欢迎任何人。 摇头失笑,桑听雪第一时间门去往任务堂,挂上了小师妹所说的任务。 本以为还要等一会,结果,还没等她走出任务堂,任务令牌微微发热。 这么快就有人接任务了?她诧异回头,就对上了两个欢喜异常的弟子。 两个人的年纪都不大,看着约莫十八.九上下,一男一女,修为都只有练气中期。 她几步上前,将任务令牌给他们看了看,问,“就是你们接了任务,都有火木双灵根吧?” “有点有的。”年纪稍长的男子急忙回答,“我是金木水火四灵根,我妹妹是金木火三灵根。” 合该他们兄妹今日走运,刚来就碰见这个奖励丰厚的好任务,又恰巧他们俩都符合条件。 “嗯,那就跟我走吧,我直接送你们过去。” “多谢师叔。”兄妹俩连连道谢,又是欣喜,又是忐忑。 这般心绪,两边都没有说话,在沉默中,桑听雪再次来到刚刚离开的如意苑。 对上熟悉的防护打针,她不由得尴尬一笑,传了个讯息进去。 阮柔接到消息同样十分震惊,这效率太快了吧。 “大师姐,”阮柔招呼,随即目光转向两人,“你们就是接了任务的人。” “是的,师叔。”兄妹俩俱都低头,恭敬回答。 “行,那就跟我进来吧,大师姐,恕我不招待了。” “不用,我还有事,你们进去吧。”说着,果真御剑离开,毫不停留。 阮柔将两人带进来,问道,“你们叫什么名字,都是什么灵根?” “回师叔,我叫童铭,金木水火四灵根。这是我的妹妹童欣,金木火三灵根。”男子始终低着头,眼角余光丝毫不敢乱瞄。 “嗯,不用太拘谨,以后相处的时间门还长着呢。”阮柔笑着道。 这一笑,顿时打破了两边相处的尴尬,童欣大着胆子问,“师叔,你是在炼丹吗?” “是的,请你们过来也是为了帮助我炼丹。”自打修为上了筑基期,丹药的炼制时间门大大增长,阮柔炼丹之余总挂心自己的修为,且一个人的气力终究有限,炼制的丹药有限,收入也就有限,距离她的目标,任重而道远。 如今有了人,阮柔的很多打算也就能提上日程。 “啪.啪.啪”甩下一共三个大丹炉,一大两小。她从头开始教导,处理药材、温养丹炉、控制火候,确定两人明白,阮柔将三份回春丹的药材分别扔进三个丹炉,她如今手头可没有回春丹,只得现炼了。 她自己控制一个大的,无数次的经验早已熟能生巧,闭着眼睛都不会出错,两个兄妹却颇有些手忙脚乱,时不时就要她帮一把手,等三炉丹药出炉,饶是阮柔也累得够呛。 两兄妹却是眼睛亮晶晶看着新鲜出炉的回春丹,他们的报酬可就是这个,等一个月期满,两个人就能一人收获一瓶,能有效增长修为。 大丹炉一炉出了二十粒,小丹炉因为火候不均,拢共才出了十五粒,合计三十五粒,分了四个瓶子。 阮柔甩手,将两个装满十粒的丹瓶送至两兄妹身前。 两人接过,欣喜若狂地接过,连连道谢。 阮柔摇手示意不必,“你们好好修炼,尽快熟悉这个过程,等上手了,报酬还会再提高的。” 两兄妹欣喜,接下来的炼丹中,精神更加集中,还学会了自己总结归纳,在回春丹的诱.惑下,进步一日千里。 阮柔对此很是满意,给两人换了两个大丹炉,基础的事务也全都交给了两兄妹,只在最重要关头的收丹等过程亲自上手。 如此以来,炼制的丹药成倍增加,花费的时间门却大大减少,终于有了修炼的时间门,阮柔也是松了一口气。:,,. 第120章 替身小师妹15 有了童铭、童欣两人, 很长一段时间,阮柔炼制的丹药数量剧增。 暂时,她并没有将丹药在宗门内贩卖的想法, 除去时机并不成熟外,还因为她需要大量的资源, 保证自己的修行一路畅通无阻, 起码不能因为缺少资源而停止。 为此, 苟奇不仅在山脚的商铺售卖外, 还大肆贩卖去了外地,成堆的丹药除去,换回大量的资源宝物。 修仙界,丹药总是不愁卖的, 尤其整个修真界域广袤无边, 她这点量、又都是中下品丹药,顶多激起一点小小的水波,压根不至于引起什么大人物的注意。 如此一年时间倏然而逝,阮柔的手下已经有十人接了外门任务来帮她炼丹打下手的, 在以前纯粹剑修的天衍宗, 很是叫人看了个稀奇。 不过,介于阮柔是被秦恒真君特意招进来,而非正经叩仙门,故而, 也没什么人多说什么,反而有人笑言, 说她是拜错了宗门,合该去隔壁的药宗。 对此,阮柔也只是笑笑, 并不在意。 不过很快就没有再多注意她,因为十年一届的叩仙门即将开始。 叩仙门毫无疑问是一场修仙界的盛事。 叩仙门,顾名思义,即是凡人孩童拜入修仙宗门的时机。 每隔十年,仙门大开,招收五岁至十五岁孩童,测灵根、登仙门,就此跨越仙、凡之别,走上道途。 而对于修仙宗门来说,叩仙门也是一项十分重要的大事,宗门就是靠每十年一次的叩仙门招收弟子,一代代传承,甚至于有的小宗门,为了找到好苗子,还会亲自去凡俗界收弟子。 当然,对于在修仙界有赫赫威名的天衍宗来说,并不需要如此费心,只要惯例派几个人负责招收测试弟子即可。 叩仙门的地点来回轮换,今年恰好落到天衍宗山脚。 作为当前管理宗门各项繁杂事务的桑听雪,主动请缨当了这一次收徒的负责人,在五月初十这一天,在山脚下立了一个小台子,稳稳当当坐着,并不见如何焦急。 只是,随着太阳渐渐升起,正式测试并未开始,其他宗门的弟子队伍早已排得老长,而天衍宗的队伍,却只有短短的一截。 作为金丹期修士,桑听雪能大致察觉到下方一排萝卜头的灵根与体质优劣,不出所料,大部分都是三灵根往上,最差的也就是几个四灵根,至于以往成群结队、宗门还要挑挑拣拣的五灵根,却是一个都无。 “桑师叔,您看这。”身后带来的筑基弟子,颇有些尴尬,看着左右的长长队伍,自觉抬不起头。 叩仙门会持续三日,第一日惯例是修仙家族的弟子们先开始拜师,故而,其实台下这些人,必然都十分清楚天衍宗最近的窘迫,有所选择也是理所应当。 “嗯。”桑听雪淡淡应着,心思却半点没放在眼前的弟子身上,而是想着小师妹是否会在今日有什么行动。 巳时,各大宗门一齐开始测试灵根,队伍里的弟子一个个登上测试台,在测试球前展露出金木水火土各色灵根。 即便如天衍宗这般的宗门,一般双灵根也足以进入内门,成为内门乃至真传弟子,由此可见单、双灵根的稀缺,说到底,修真界最多的虽然是杂灵根,可真正能走到最高位的,往往还是单、双灵根。 往常一直要进行到日暮西斜的测试环节,在天衍宗这边仅仅持续了大半日,日头还高高挂在头顶,弟子们就测试结束。 这下子,就连桑听雪面上都有些挂不住,告知了有灵根弟子三日后开启登山门测试,便领着一众弟子匆匆而去。 面对其他宗门的修士,天衍宗众人还知晓遮掩一二,即使有什么想法也都尽量不表露在面上,而等回了宗门,一个个再也憋不住。 “大师姐,今天只有这么点弟子,明后日估计人也不会太多,这可怎么办啊?” 桑听雪犹豫一二,不能减少招收弟子的数量,那就只能降低质量,只这点不是她能决定的,还是得汇报师尊和诸位长老才是。 “你们跟我一起去见师尊吧。”几乎不用多纠结,桑听雪便做下了这个决定。 天衍宗主峰,秦恒真君依旧在闭关。 在宗门掌教耽误多年,他有心再进一步,可以说,若是此次顺利突破,他必然辞去宗门掌教的位置,一来耽误修行,二来弟子中也有可以撑得起场子的。 然而修为越高,突破越难,闭关几年,依旧没太大收获,秦恒真君的心思难免浮躁。 此时接到大弟子的传讯,也有些不耐烦,“听雪,可是有何要事。”语气微愠。 桑听雪怡然不惧,“回禀师尊,今日乃叩仙门的大日子,弟子在山脚收徒,只是总共才百来人,还大都是三灵根以上修士,弟子无奈,特来请师傅示下。” “嗯?”秦恒一愣,似乎想起来就是这个时候,当下顾不上闭关,径自出了洞府。 “具体如何,你与我详细说说。” 桑听雪遂将今日所经历如实说出,听得秦恒真君连连皱眉,“我就说不可行,唉,现在可如何是好。听雪,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弟子无能,想不出好的主意。”桑听雪低头,似乎是在愧疚。 秦恒真君一挥手,“无妨,就连我都无法,你也不必如此。干脆去将他们再请来,当初他们想的办法,如今解决也该他们出力才对。”说的赫然就是当□□迫他降低外门弟子待遇的几位长老。 自有弟子领了示意,去一个个请人。 到了天色黑下来,久无人来的殿堂再次挤满了人,只是气氛却不比上次剑拔弩张,相反颇有些萧瑟之意,隐含尴尬。 “诸位,今日叩仙门之事诸位也当知道了,该当如何是好,还请拿个主意。” 在场几位领头的长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没想到情况会这么不看。 清虚子不满道,“修仙本就该逆天而行,因为天衍宗待遇降低就另投他处的,也合该不是咱们天衍宗的弟子。” 这话说得好听,可实际情况则不然。 顶尖战力的存在固然不可或缺,但中下层弟子们同样重要,不仅体现在宗门事务以及对外人手上,甚至于,宗门的等级也与弟子息息相关。 此时不想办法,等到百年后,说不得天衍宗会因为弟子不够而失去修仙宗门魁首的位置,那时才是丢人。 “行了,这些废话就不用说了。”秦恒真君不耐烦道。 清虚子讪讪,干脆不说话了。 一旁的烈阳真君倒是建议,“不如将外门的待遇提上来。” 这建议也压根不用多想,纠结于资源问题,到底是拆东墙补西墙,无论如何变化,都没有太大的意义,这也是秦恒真君在上次对峙中会退让的原因。 不用秦恒真君开口,其他几人就将他怼了下去。 来来去去,不管谁提出什么建议,最后都被否定,一个时辰过去,所有人都如战败的公鸡,蔫头耷脑,不如修真大能的气势。 恰在此时,桑听雪接到外面弟子的传讯,说是小师妹来了。 她先是一惊,小师妹这是来作甚,再则又是一喜,说不得小师妹就有好主意了呢,不说别的,就是她那一手不错的炼丹技艺,所带来的资源就连她都眼馋。 阮柔只在外面略等片刻,殿门打开,她昂首挺胸,大踏步进入。 她的目的可从来不是收买几个做任务的外门弟子,相反,她所图甚大。 成败在此一举,时机成熟,恰是她提出筹谋已久的想法的好机会。 第121章 替身小师妹16 殿内光线明亮, 却十分安静,气氛肉眼可见地低迷。 阮柔进入的姿态却不复往日的谦卑,面带微笑,态度怡然。 秦恒真君悄悄揉了下作疼的眉心, 疲惫问道, “念雪,你来做什么?” 自从上次的矛盾后, 他就很少再见到这个小徒弟, 对方也很识趣地不往跟前凑,仿佛这样, 过往的那些就可以随风而逝, 奈何修真者的记忆里绝佳, 不管过去多久,那时的情景依旧历历在目。 “回禀师尊, 弟子有一事想要请示。” “说吧。”人都进来了,秦恒真君此时没有将人立即赶出去的心思,就当换换心情也好。 然而,接下来的话题却大大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 “是。师尊,弟子发现自己有些炼丹的天赋, 想要在此次收徒时,招收几个有炼丹天赋的弟子做帮手, 不知是否可行。” 在天衍宗,只有金丹期才有自行收徒的权利,她还只是筑基期弟子,却不愿意等那么久,只能来走捷径 “炼丹?” 几乎是几人异口同声,那模样, 就像看到了一个会修仙的猴子,不,比这还要惊奇,毕竟修真界的猴子不仅会修仙,还会说人话。 “是,弟子于剑道上资质有限,从练气后期就开始学习炼丹,如今小有所成,方才敢出来献丑。” “哦,你如今会炼些什么丹药?” 清虚子终于来了点兴趣,盯着人,目光灼灼,会炼丹的剑修,他活了几百年还是第一次见。 “基础的回春丹、养气丹、解毒丹.......”阮柔无需遮掩,将自己会的丹药一股脑说了出来。 等她说完,清虚子的兴趣明显降了回去,不过是些练气、筑基期能用的,对他这个修为没有任何用处。 其他几位大佬同样兴致缺缺,显然认为这是小打小闹,并不放在眼里。 阮柔见状,有些失望,不是失望自己的能力没得到重视,而是失望这些上位者,再有心计谋算,好似看的也不够长远。 桑听雪却是早有心理准备,趁着一小会的功夫在心中打好腹稿,此刻就要挺身而出。 她并未装出刚刚知情的模样,在一群老狐狸面前,她的演技还不过关。 但欣喜却是真的,“小师妹,你说收徒,是要在宗门教弟子们炼丹吗?” 秦恒真君忍不住疑惑道,“你自己炼丹就行,为什么还要招收专门的弟子,况且你这修为。” 好吧,被嫌弃了,阮柔内心有一点小小的受挫,但很快信心满满,她如今才二十几,有筑基期的修为已经很不错了,随着时间过去,她的修为总会慢慢上去,所谓,莫欺少年穷,就是这个道理。 好在还有桑听雪搭梯子,她眼眸亮亮,似是贪财的貔貅看见了珍爱的珠宝。 “小师妹,那可太好了,这样宗门就不缺资源了,炼丹师,那可就是活的灵脉啊!” 还特意在最后灵脉两个字上加了重音,阮柔险些没笑出来。 秦恒真君的耳朵动了动,心内默默打起了算盘。 而清虚子在确定对自己没用后,十分不屑地打击道,“天衍宗堂堂剑修宗门,如何能再招收炼丹弟子,不说外人知道了如何笑话,咱们如何跟祖师爷交代。” 就在此时,原本跟清虚子站在一边的齐长老却是喃喃出声,“好像也不是不行。” 与只有几个弟子的清虚子不同,他背后的整个家族几乎都依托天衍宗而存在,为表忠诚,几乎所有有天赋的家族弟子几乎都送进了天衍宗,切切实实的宗门好了,齐家才会更好。 一个筑基期的炼丹师对他们这样的修为当然没有什么用,可对下面的弟子呢。 甚至于,眼下压根没有做下决定,他就已经开始畅想,家族似乎有几个灵根适合炼丹的苗子,说不定就能入眼,也走上炼丹师的道路呢。 剑修好是好,可就是太费灵石了,即使他一个长老贴补,家族有出息的也不过那么几个,着实不够看。 烈阳真君嫌麻烦,“搞那么复杂干嘛,你直接给宗门炼丹不就行了。” 阮柔当场一口气没喘上来,说得简单,可凭什么。 就是人家药宗的弟子给宗门炼丹也能有报酬,天衍宗能给她什么,她自认还没那么高的节操,为宗门无私奉献,况且,她难道不要修行的吗。 幸好,不是所有长老都那么大脸。 在桑听雪的刻意引导下,其他长老也思考起了这件事的可行性。 老顽固归老顽固,谁也不会在灵石跟前说不,况且不提能赚到的大把灵石,光是培养出了自己的炼丹师,以后能少被药宗等卡脖子,就足以令不少人心动。 便有人跟着附和,“也不是不能考虑,药宗那封小子我早就看不惯了,回回跟狮子大张口。” 这一诉苦,顿时引起一大票人的怨念,同样跟着抱怨起来,这个吐槽药宗的手黑,那个埋怨器宗的人工费贵,风光无限的天衍宗,出去宗门,也不过一个个被宰的冤大头。 听了满耳朵八卦的阮柔嘴角慢慢翘起,察觉不合适,又勉为其难将其压下去,可依旧瞧得出其眸中的亮光。 “咳咳咳。”秦恒真君清咳两声,提醒这群为老不尊的家伙,在弟子们面前脸都丢尽了。 不消片刻,诸人纷纷回神,接二连三的咳嗽声在殿内响起。 很快,方才那副大型卖惨现场不复存在,一位位长老挺直背脊,面色严肃,装模作样继续商议正事。 一位不大出头的尤长老询问,“掌教,此举我看可行,只是具体如何操作,还得细细谋划。” 尤长老是宗门老牌的剑修,论起辈分来,比秦恒真君足足高两辈。 别看人外表看上去温文尔雅,其实不过近些年岁数上来,讲究什么心平气和,不要轻易打打杀杀,实则,性子摆在那,压根改不过来,前几十年有一个老对家上门挑衅,尤长老二话不说,掏出温养了几十年的飞剑,跟对方打了个昏天黑地。 这样的前辈说话,秦恒真君也只有认真听着的份。 “尤师叔,天衍宗传承多年,一直都只有剑修,若再招收炼丹弟子,将来我如何跟师祖他们交代啊。”他满面愁容,好像真的在为此担忧。 尤长老小眼睛一眯,怒气冲冲道,“有什么好交代的,日子都过不下去了,还死守那一套,待日后宗门凋零、弟子不再,我看你怎么跟你师傅交代。” 秦恒真君顿时没话说了,直拿眼睛瞄着其他几人,像是在指望他们站出来说一句“公道话”。 “尤师叔,这话可说得不对。本来大家好好的练剑,再来一群炼丹的,弄得大家心思浮躁,不好好练剑怎么办?” 这话倒也不是全无道理,剑修本就要求心思澄净,心中唯有自己的剑,若是念头杂了,剑道自然不纯,更难练出什么成就来。 “那就单独开一个峰头,轻易不与剑修往来!”尤长老一锤定音,将事情彻底定下。 清虚子不知想了些什么,没有反对,反而问起了最重要的利益问题。 “那他们的待遇和贡献怎么算?” 毫无疑问,天衍宗愿意退后一大步,在宗门留出一块给炼丹师的地盘,为的就是其能带来的资源,但利益如何分配,依旧是一个十分复杂的问题。 修真界四艺,丹器符阵,每一样都是赚灵石利器,其中尤以炼丹为最。 作为天衍宗弟子,宗门提供庇护,炼丹弟子贡献一定的丹药份额给宗门自是理所应当,可若是要求太多,那些炼丹师又凭什么进入天衍宗,而不是其他同样能炼丹修行的宗门。 “二成。” 最后,经过众人几番讨论,分成被定在了二八分,以一位普通炼丹师的成丹数,炼丹师八成,宗门收取二成,同时,宗门可以按市场低优先从炼丹师手中收购丹药。 这个比例看似高,实则在阮柔的接受范围内,因为,这不只是宗门与弟子的利益分配,更意味着,天衍宗的剑修要对炼丹师的安全等做出保证。 别看药宗这些宗门看上去风光,其实不然。 炼丹固然赚得多,可财帛尚且动人心,更别提在图谋长生的修真界。 作为人人皆知的富户,药宗每年都要送出不少利益,以交好中立的宗门,求得一份庇护,其中纠葛不足为外人道。 ...... 作为事件中心的阮柔就这么看着几位大佬你来我往,互相驳斥,压根没自己什么事,不由有些无奈。 果然修为不够,就是没有话语权,等这次收了弟子,她就闭关,争取尽早突破金丹期,届时,好歹金丹称得上宗门的中流砥柱,说话也能有一定的份量。 直至深夜,一群长老们把能想到的都讨论了一番,最后事情总算大体定下。 除去宗门收取的利益外,上首诸人对炼丹峰头能招收的弟子也有了要求,每十年不得超过五十人,其中双灵根不得超过一半,单灵根中的火、金灵根弟子更是不被允许走炼丹一道。 诸如此类的限制做了很多很多,都是为了压制炼丹一道,不被喧宾夺主。 对此,阮柔丝毫没有意见,现在什么都没开始,就争取那么多完全没必要,若这些还不够,等日后人多了、话语权够了,再行商议就是。 “呼......”走出殿门,桑听雪长吁口气,感叹,“小师妹,还是你厉害。” 阮柔笑,“明日还得麻烦大师姐了。” “明天你有把握吗,说实话,咱们天衍宗出丹修,若不是我看过你炼制丹药,都不敢相信。” 毕竟剑修在修真界是除了名没脑子,除了拿着把剑打打杀杀,丹器符阵,样样不会。 “总会有人愿意来的。”阮柔自然也考虑过这件事,所以,她也有自己的主意,那就是以利诱人,愿者上钩。 第122章 替身小师妹17 丹修自然也能享受宗门的弟子待遇, 可那些资源,一般弟子都看不上,故而, 她准备自己倒贴, 先将弟子们培养起来。 单独的峰头, 一群心向自己的丹修,大量的灵石资源, 阮柔的野心不言而喻。 之所以不离开天衍宗, 目的很明确,为的就是剑修们强大的武力。 这一夜阮柔在思虑中辗转反侧,一直没有睡着。 翌日, 清晨。 阮柔早早跟桑听雪一道,来到山脚, 依旧是昨日那般场景,唯一的区别是天衍宗队伍前的人换了一批人。 今日的弟子数量上增加了不少,相比昨日家族弟子的光鲜, 今天不过一些普通的散修乃至凡人子弟,无论是身上穿着、还是姿态仪表都很一般,一个个小心翼翼。 阮柔立于高位, 能将身前一群人的动作看得清清楚楚。 想了想,她直接从边上去过一块大石头,在上面刻了自己的招收弟子要求。 天衍宗炼丹峰首次招收弟子, 上书条件: 报名炼丹峰必须同时具备木、火双灵根, 三灵根以上弟子优先,熟悉灵药者可适当放宽条件。 下列待遇条件: 炼丹峰为天衍宗新辟峰头,可领取宗门待遇,主职炼丹, 待遇丰厚。 具体如下,练气初期,每月五灵石,中期十灵石,后期十五灵石,另提升修为所需回春丹可半价购买,限额限量。筑基期以上,另行商议。 当然,要求也是必不可少,炼丹初期就得开始摊派任务,练气中期开始学习炼丹,须得一成成单率,练气后期不低于五成成单率等等诸如此类条件。 看起来,不像是招收弟子,反倒像凡间店铺招伙计。 可这也恰好符合了很多前来拜师弟子的心理预期,他们中有的早前就知道自己身具何种灵根,有的则压根不知道,但不管如何,条件明明白白摆出来,总是叫人安心很多。 且,天衍宗的态度很明确,看起来就是要发展炼丹峰的,不少队伍中的人群听说消息都暗暗骚动起来,想着是不是过来碰碰运气。 各大宗门并不禁止来自家检测灵根的弟子仅此一家,相反,有傲气的他们并不介意弟子多去撞撞运气。 人买个东西还得货比三家,更别说影响一辈子的修仙宗门,不拘是为了凑热闹、还是想多条路子,不少人的脚步随着人流过来。 也就两刻钟的功夫,这块大石头后的弟子越来越多,甚至有超过隔壁队伍的趋势。 阮柔转过头悄悄看了眼,大师姐没有表露出不高兴,很好。 她动作飞快给弟子们检测灵根,同时具备木、火灵根的多,然而真正的双、三灵根苗子却几乎没有。 显然,动心的只是大多是这些资质不佳的弟子。 但阮柔还是相中了两个好苗子,一个是一个她都没听过名姓的小家族出来的女弟子,估摸着都称不上修仙家族了,其名为陆秀秀,是适合炼丹木火双灵根,却不知为何没有去隔壁的药宗。 另外还有一个四灵根,已经有了练气一层的修为,是一个练气后期散修的孙子,灵根并不如何优秀,可对木灵气的亲和力极佳。 有了这两个好苗子打底,阮柔对其他人的要求就没那么高,除去三个三灵根外,其他的都是杂灵根。 她拢共选了五十人,可最终过了天衍宗的炼心路的,不过四十二人,这四十二人,便是她最初的班底了。 辞别了面色略有不善的大世界,阮柔高高兴兴带着人回了所谓炼丹峰。 这还是昨日长老们给她分的,说是炼丹峰,其实不过天衍宗众多无名峰中的一个,且为了不打扰宗门剑修的修炼,其位置十分偏远,几乎在天衍宗的边缘地带。 可阮柔丝毫不介意,反正对于修士而言,只要练气入门就能学会最基本的轻身术,出行总不会是太大的问题,再次之前,她可能得去租几只仙鹤。 对这批弟子的安排,她也并未打算掺和太多,就如她借着天衍宗的名号,这批弟子终究是天衍宗的弟子,自然该由天衍宗来教导,而她则只需要负责炼丹这一块的事宜,不至于花费太多的时间。 面对一群最大不过十五岁的小家伙,阮柔颇有些头疼,好在还有童铭、童欣两人,帮着安置一群人,准备吃饭、睡觉等诸多繁琐事宜。 等安排妥当,两人前来回报,阮柔见他们办事妥帖,忍不住起了挖人的心思。 “童铭、童欣,你二人可愿意来我这儿?” “啊?”一向机敏的童铭有些发愣,童欣却很快反应过来,“师叔,我们愿意。”边说边拽了拽兄长的袖子。 童铭这才意识到没有做梦,当即点头如捣蒜,“师叔,我们都愿意的。” “那就好。”阮柔满意笑道,“那我明天就找大师姐把你们划过来。” 两人同样非常高兴,不由得再次庆幸当时的好运气。 除了门,童欣原地蹦跳两下,表达自己无法言说的欣喜。 童铭示意她安静,“欣儿,咱们以后一定要好好干,帮师叔带好这批弟子。” “嗯,师叔给的待遇这么丰厚,才这么短时间,我的修为都提升一层了!”童欣依旧沉浸在兴奋中,叽叽喳喳说个没停。 两人的修为都并不高,提升一层其实算不得什么,可先前没有资源人脉的无力感太过深刻,如今看到希望,才越加感恩。 接下来的日子有条不紊,来了批新弟子,童铭兄妹二人的时间被占据大半,连炼丹的时间都没有了。 恰好阮柔想要闭关修炼,便暂时停了炼丹,提前准备了半年的份例给童铭,便彻底闭关不出。 这一次,她想要突破的是金丹期,只有进入金丹,在天衍宗有了话语权,才能在接下来的变化中保全自身以及炼丹峰的利益。 另一厢,得知小师妹闭关突破的桑听雪得知,不由得也有些急了。 两人说起来一个是大师姐、一个是小师妹,两人若真处于金丹初期,那她可就尴尬了。 当即,也顾不上宗门那些琐事,寻了个信得过的人,同样紧跟着闭关,试图突破金丹中期。 第123章 替身小师妹18 叩仙门就这么有惊无险地过去, 虽说有一批弟子不是剑修,可看着到底热热闹闹。 静极思动,闭关许久无法突破, 想着或许是在宗门安逸许久, 秦恒真君便计划出去走一走,但宗门的事务交给谁又成了一个大难题。 大徒弟闭关突破, 自是不好打扰, 二徒弟穆鸿倒是个好人选, 可至今经脉带伤,他私心里是不想让其为此耽误修行时间的。 偏穆鸿却不知从哪里得知了消息, 自己找上门来。 看着主动请缨的弟子, 秦恒真君皱紧眉头, “你伤势还没恢复, 何必着急这些。” 穆鸿心内暗暗叫苦, 他哪里能不着急, 先是师尊的族孙辈秦书出来跟自己叫板,眼看着大师兄的地位岌岌可危,大师姐挺身而出。 当时他是感激的, 甚至于心底的那股子情愫愈发浓烈, 心中无数次想着, 等自己哪一日修为恢复, 乃至继承掌教之位,他愿意与师姐共享这天衍宗掌教的尊荣。 万万没想到的是, 他修为略微恢复,亲自前来感谢大师姐,得到的却是其疏离冷淡的态度。 那时,他才知道, 从来不是什么为了他,大师姐只是,自己想要坐上那个位置。 那一刻不亚于石破天惊。 时过境迁,穆鸿难以说清自己当初是惊慌失措更多、还是愤怒恼恨更多,但其实都不重要。 天衍宗掌教的位置他不能轻易放弃,不放弃就只能争,不论对面到底是谁。 “求师傅成全。” “罢,这段时间就由你暂时管理这些琐事,但切记,一切以修为为上。” “徒儿谨记。” 得到保证,秦恒真君依旧不大放心,可个人有个人的缘法,强求不来。 “若你师姐出关,也可互相帮衬,下面几个师弟妹们修行有什么困扰,你可帮着指点一二,若有什么拿不定的,去后山请几位长老示下。” 他只又叮嘱了几句,便将人打发走。 穆鸿兴奋离开,想着这次一定要好好管事,让师傅和长老们看到自己的本事,还得再收拢些宗门弟子。 没几日,秦恒真君果真留下消息,离开宗门,寻找突破的契机。 而穆鸿,也再次走马上任,重拾宗门大师兄的威风。 与此同时,阮柔所在炼丹峰也在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一系列变化。 童铭年纪大,领了改造峰头的任务,别的不说,修士所需独立的洞府、炼丹师、修炼室等,总要自己有才行,他修为又不够,还额外花灵石请了外门弟子来做任务,花灵石如流水,进项又停了,那叫一个心疼。 而童欣,则负责四十几个新弟子的教导,修行上的事情暂时也用不上她,多是一些生活上的琐事。 这批弟子里,十岁上下的大概各占一半,十岁以下的孩童,连照顾自己都做不到,童欣真是操碎了心,只觉得自己年纪轻轻就操了当爹娘的心。 好在随着时间过去,弟子们大的带小的,逐渐熟悉宗门生活,不需要时时费心。 而洞府也一点点修建妥当,弟子们各自挑选了喜欢的洞府居住,偏僻的峰头,有了丝人气儿。 炼丹峰的弟子们,安然修行的同时,悄然融入天衍宗,尤其与同批弟子,更是有来有往,丝毫不见生疏。 ————- 眨眼间,一年时间过去。 新弟子们大多都引气入体,正式成为小小的练气修士,其中资质最好的双灵根弟子陆秀秀已然练气三层,修行进度一骑绝尘。 童铭羡慕的同时不免心急,倒不是为了自己的修为,而是手头的灵石资源不多了。 当初师叔闭关时给自己留下了不少灵石、丹药等资源,可一年时间,早已花得差不多,偏他和妹妹还没有办法独自炼丹,成单率太低,压根不划算。 童欣看着急得团团转的兄长,建议道,“要不,咱们去师叔的洞府前问问。” “不行。”童铭断然拒绝,“不能打扰师叔的闭关。” 童欣瘪了瘪嘴,继续思索,良久,她欢喜问,“要不,咱们去问问桑师叔?” 桑听雪于半年前闭关突破了金丹中期,出关时意气风发,便又惹了穆鸿的眼,半点不让沾染宗门事务,故而此时闲得很。 “我这边的灵石还能撑上半个月,若是还不行,我就去请求桑师叔。”童铭咬咬牙定下主意,无论如何不能耽误了这批弟子。 “喏,我身上还有这么多,你也先拿去用吧。” 童铭有些犹豫,妹妹的资质更好,修行所需要的灵气也更多。 “拿着吧,我暂时用不上,等师叔出关,还能缺了我们的。”童欣很看得开 童铭便接下了。 他二人此番愿意全心付出,也是投桃报李,自打机缘巧合来投了师叔,修行就再没缺过灵石丹药,故而,眼下关键时刻,愿意先行垫用自己的灵石资源。 日子一天天过去,眨眼间又是新的月份。 发过一群弟子们的份例,兄妹俩是真的口袋空空,未免出现意外,童铭打算今日就去求见桑师叔。 结果,童铭刚出了山脚,就立即被召了回来。 “这是,师叔出关了?”童铭欣喜异常,当下飞速往回赶。 山顶,阮柔自高处遍览整座山峰,瞧得一切尽然有序,心下自是满意,当然,更为得意的是,此次果真顺利突破了金丹期,此后,她也勉强能被人称呼一声真人了。 修士自金丹起,便真正迈入修仙界的顶端,可尊称真人,至元婴往上,称为真君。 “这段时间,辛苦你们了。”阮柔见了童铭兄妹二人,二话没说,先是各自赏了一瓶有助修行的丹药。 “童欣,以你三灵根的资质,现在的修为太低了。” 童欣只低着头,默不作声,并不打算解释。 一旁的童铭脸色涨得通红,妹妹是为他耽误了,很多时候资源有限,偏他灵根不好,同一境界总是花费更多的灵石,妹妹时常接济。 阮柔瞧见,心中便有了数,耐心教导,“到底境界是第一,那陆秀秀进来不过一年多,已是练气三层,要不了多久,恐就超过了你们,修为不如人,日后怎么好管人。” 童欣闻言,立即抬头,急急道,“师叔,我一定好好修行!” “嗯,需要什么尽管和我说,还有童铭也是,不要吝惜资源,有了修为,才有将来。” “是。”兄妹俩齐齐应是,接着汇报了这段时间峰头的进展,又递交了账本。 阮柔只一扫而过,便清楚其中没有太大问题,便不做理会,只是补上两人垫付的资源,额外还多出一成,全当奖励他们用心。 “童欣先专心修行,童铭管着峰上事宜,等出关后两人轮换着来,我刚突破金丹,需要学些新的丹方,暂时用不上你们。” “哦。”两人又是开心又是失落。师叔突破固然好,可更显得自己二人更没用给了,果然,还是要努力修行。 童欣攒齐闭关的灵石丹药,便听话地去闭关。 而阮柔,刚刚突破,修为该未稳固,便想着在峰头教导弟子一番。 练气初期,尚且不能炼丹,却也可以粗浅地背些丹方、灵药,且先前炼丹的灵药都是在外采购,虽然方便,可花销也巨大,如今有了自己的峰头,她便计划着在山峰开辟一片灵田出来,安排弟子们种些基础的灵药。 此外,又去更换了弟子令牌,作为金丹真人,她勉强有了独立拥有一座山峰的资格,便索性将炼丹峰登记在自己名下,至此,终于名正言顺。 第124章 替身小师妹19 指点过几个弟子的修行, 阮柔着重关照了陆秀秀这位优质弟子。 毫无疑问,除去三灵根的童欣外,以后就是这位双灵根的弟子未来最为可期。 将一切安排好, 阮柔出门,打算去见见最近格外空闲的大师姐。 只是还没等她出门,就有不速之客前来。 看着结伴而来的穆鸿与俞清风, 她颇有些意外。 几个师兄弟姐妹里,原先大家的感情都很好,可自打上次闹出穆鸿与秦书相争的事后,两人就结下了仇怨,不再来往。 而石轩则更是懒得搭理这些乱七八糟, 如今也不知在哪历练呢。 而秦书, 听说师尊秦恒真君外出游历时,将人一并带出去,如今并不在宗门。 至于俞清风,那纯粹是他一直窝在宗门, 懒得外出, 全然没有剑修的锐意进取,以至于如今还在筑基后期停留。 “小师妹,突破了?”俞清风高兴道,“你这可真是后来居上。” 一番话, 说者和听者均未在意, 却叫一旁的穆鸿黑了脸。 若是没有那遭意外, 或许他已经结婴成功, 然而,修真界从来没有如果,事实就是他如今依旧在金丹期, 且突破的契机不知在何处。 也许,过不了多久,下面的师弟妹们就会超过自己。 本来因为手握权利、心情不错的穆鸿顿时只觉糟心,面上却还得做出一副欢喜姿态。 “念雪,你是准备出门吗?” “呃,”阮柔迟疑了片刻,还是没说实话,“刚突破,想在宗门内转转。” “可需要我带你,唉,你入门时候的模样还历历在目,一眨眼就长这么大了。” 这下子,俞清风和阮柔都颇有些无言,拉拢之意未免太过外露。 “不知两位师兄过来可是有什么事?”阮柔懒怠听这些,生硬转移话题。 “啊,哦,没事,就是听说你突破过来看看,对以后可有什么打算?” “唔,还是继续修行、炼丹吧,还有这一峰头的弟子,以后要操心的多着呢。” 穆鸿看着,却突然有点不是滋味。 论理,金丹期就可以在宗门内占据一峰主位,这时,宗门内对其的称呼就不局限于真人,也可以是峰主。 但不是每一个金丹修士都会单独开辟一峰,原因有很多。 一是因为有了峰头总得招录弟子,便意味着需要耗费巨大的资源、心力,还不一定有什么好处。 再则,剑修们很多都不在意这些,乐得窝在师傅或者好友的峰头,继续逍遥自在。 而穆鸿未开辟山峰,原因则不止于此。 他志在整个天衍宗,一直想着等师尊退下去成为太上长老,自己就能接手掌教的位置,届时,整个宗门都是他的,自然不用在乎一座小小的山峰。 谁能料到,风水轮流转动,倒霉被一个脑子有病的打伤不说,大师姐又跳出来穷折腾。 是的,就是折腾,尽管大师姐桑听雪给自己造成了一系列麻烦,可在穆鸿眼中,最大的麻烦依旧是秦书这个师尊的孙辈。 毕竟修真界再是武力强大,男女的差异还是存在的。 只是,麻烦终究要解决,故而,他积极前来自然有自己的目的。 “小师妹,如今我代师傅掌管宗门上下,一摊子事情,不知你可有时间来帮我。” 阮柔诧异看向他,奇怪道,“大师兄你忙不过来吗?” 一句话问的穆鸿肯定不是否定也不是,前者是否定自己的能力,后者则□□裸表露了自己不良心思。 “那倒没有。”穆鸿结结巴巴道。 阮柔却没打算当那把刀,“大师兄,我看大师姐还闲着,你若是需要帮忙,可以去请大师姐,我这里事情太多,暂时恐怕没有时间。” 顿时,穆鸿的脸更黑了,小师妹怎么越来越讨厌,说话忒不讨喜,哪壶不开提哪壶。 话不投机半句多,几人又尴尬聊了几句,穆鸿就找了个借口匆匆离开。 阮柔低头一看,对方跟前的茶一口未动。 确定人走了,俞清风整个人瘫倒在座位上,庆幸道,“好歹还不算太笨。” 阮柔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问,“你怎么和大师兄一起过来了。” 俞清风瘪嘴,挤眉弄眼抱怨,“先前也跟我说了一堆有的没的,可我什么性子,才懒得掺和。” “所以你现在还在筑基期。”她忍不住来了会心一击,以后她在一众师兄弟里可不是修为最低的了。 俞清风捂住胸口,只觉被针扎一般,万万没想到,连最小、修为最差的小师妹,如今都能奚落自己了。 懒散的咸鱼性子好不容易激出了点努力的念头,结果不到半刻钟就彻底忘到九霄云外。 修行嘛,急什么,吃吃喝喝连带修行,修为自然而然上去才是正道,什么刻苦修炼、外出历练,就算了吧。 俞清风这次跟着来,主要还是担心她脑子糊涂,一不小心上了大师兄的贼船,现在知道她有主意,便不担心了。 “大师姐、大师兄和二师兄三人还有的争斗,你我这样没什么后台背景的,还是避开点好。” 阮柔心内感激,取出几瓶筑基期适合的丹药,认真叮嘱几句,“修为最重要,你多上心点,等修为上来了,才能过真正的舒心日子。” 俞清风点头,并没拒绝丹药,戏谑道,“没想到还有靠小师妹你的一天。” 阮柔给了他一个白眼,抿抿嘴道,“其实,我还是站大师姐的。” 俞清风险些被一口气呛到,“你说什么?” 阮柔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我以为你和大师姐关系不好呢。” “一开始我是有点生气,也不喜欢她,可那次出去一趟后就明白了,错不在她。” 俞清风尴尬,挠挠头,“你别怪我,我小时候都是大师姐带大的,我照顾你是有点移情的心思,可我清楚,你就是小师妹。” “嗯。”阮柔早就不再纠结这些,当初的一切彷徨不安,其实都来源于自己的弱小,当足够强大时,旁人的想法就不那么重要了。 “我是打定主意的,你若是不打算参与,还是尽早闭关吧。” 俞清风想到闭关,头都大了,可比起不闭关需要面对的麻烦,只得两害相较取其轻。 送走两人,阮柔行程未变,依旧去找了大师姐桑听雪。 她寻到人的时候,对方并不在洞府,而在山顶带着一群弟子练剑。 对于天衍宗的弟子,练剑是基本功,基本从上山开始,还没修行,就得先学会挥剑。 从最开始的每日两百下,随着修为高了,一日挥剑上万次也是有的。 桑听雪是一个合格的剑修,甚至称得上优秀,只见其手中的剑随心动,一来以往间,兼具力道与柔性,满满都是剑修的飒爽英姿。 阮柔眼中不由得露出了小星星,她自己是没有剑修的天分,可看着眼前的大师姐,还是忍不住激动。 她并未出声打扰,然而位于前方的大师姐还是很快看到了她。 练完一整套剑招后,桑听雪收起飞剑,一个清洁术,扫落身上的汗水,练习最基本的剑招并不会动用灵气,而是任由身体本能的力量挥舞。 “小师妹,你怎么来了?突破了,恭喜啊。”等近到跟前,桑听雪身上已经恢复整洁,练剑弄乱的衣摆此刻整齐划一。 “嗯,闲来无事,我便过来找师姐说说话。” 桑听雪黯然,师尊对她好,可到底偏心穆鸿,她与其说是暂避锋芒,不如说是自知不敌的无奈。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相较前面说话的遮遮掩掩,阮柔这一次则明确表明了态度,修为的提升带来巨大的信心。 “大师姐,你肯定可以的,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喊我。” 桑听雪眼神一亮,“小师妹,你手中可还有多余的筑基期丹药,我手下有几个筑基期的小辈,我可以用灵石买。” “筑基期丹药剩下不多,接下来我准备集中精力练习金丹期丹药,恐怕不会花太多精力。”阮柔为难,筑基期丹药只能算中阶,金丹开始则是真正的高阶断药,价值不可同日而语。 桑听雪一听,却是愈加欢喜,“若是有金丹能用的丹药,自然更好,你也不用特意照顾我,我暂时还不缺灵石。” 自从她在宗门崭露头角后,原先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家族竟丝毫不计较,转而又巴巴贴了上来,上赶着送灵石资源,只是丹药给的并不多,她收拢人也缩手缩脚。 “行,师姐且等一阵子,我炼好了就给你送过来。” “那就多谢师妹了,你放心,等日后,我定不会叫师妹吃亏。” 几句话的功夫,两人的称呼都更近了一步,心意似乎也更相通。 辞别大师姐,阮柔满意而归,继续着在炼丹峰优哉游哉炼丹、修行、教弟子的小日子。 有了现成的丹方,金丹期丹药的炼制依旧水到渠成,只成单率因为步骤不熟悉,勉强达到两成,好在丹药价钱水涨船高,才不至于做亏本买卖。 往大师姐那处送了一批丹药,余下存够自己的,才叫苟奇往外售卖。 值得一提的是,苟奇早已成功突破筑基期,如今整个人意气风发,对阮柔更是十足的忠诚,很多外面的消息都会主动汇报,俨然将自己归入炼丹峰小阵营。 与此同时,因为桑听雪的大手笔,天衍宗内,暗流涌动的争端,渐渐浮出表面。 起因在于,桑听雪给自己交好的师兄弟,各送了些于突破修为有益的丹药,其中有一人藉此顺利突破,惹得穆鸿一手下人眼馋,偷偷投靠过来。 如此挖墙脚的行径,自然引起穆鸿的强烈不满,偏这种事还说不出去个理,憋屈不已,只得从各处挑刺。 不少筑基以上的修士都受此牵连,无奈下或暗中投靠、或悄悄避走,一时间,风起云涌。 第125章 替身小师妹20 天衍宗的纷争从暗地里针锋相对, 再到明面上视同水火,旁观的弟子们尽皆满怀担忧。 可随着秦恒真君始终未曾回来,两边到底还是安静下来。 穆鸿有师尊的吩咐, 名正言顺管理着任务堂诸多事务,给己方捞了不少好处。 桑听雪则是在桑家和阮柔的支持下, 大肆笼络宗门弟子, 收买人心,同样获得不少支持者。 两方争斗间, 阮柔虽有参与, 可始终未曾表现在明面上,如此,终没有跟任何人起冲突。 炼丹峰,阮柔炼制的高阶丹药越加顺手, 一群弟子们在丰厚资源的支撑下,修为稳步提升。 陆秀秀没有辜负良好的灵根资质, 顺利达到练气后期。 一般而言,练气后期的修为基本就可以保证完整炼制完一次丹药,阮柔很快将正式炼丹提上了日程。 比其他山峰小了几号的主殿里, 阮柔立于上首,下方是一群练气期的弟子, 眼中满是崇拜和向往。 对于练气峰弟子来说,他们的峰主无疑是一个传奇。 听说只是出生于凡人界, 比他们大多数人还要不如,却好运地被天衍宗掌教收为徒弟, 精心培养,不过短短几十年,就已经修炼到金丹期, 简直是所有修炼者眼中的人生赢家。 尤其她还有一手过硬的炼丹技术,靠卖丹药,富得流油,甚至能明晃晃在一贫如洗的天衍宗给他们那么好的福利,外面好多穷剑修不知多羡慕他们呢。 阮柔不知道下面这些弟子的小心思,她带着陆秀秀,亲自从回春丹开始炼起。 失败,失败,失败......已经数不清是多少次失败,看着一片焦黑的炼丹炉,阮柔面上和善的笑容再也维持不住。 十几岁的陆秀秀更是小心翼翼,甚至连头都不敢抬起,她好像,要搞砸了。 失败太多次,阮柔暂且放弃了继续教她炼丹,而是仔细思索。 理论上,炼丹其实就是将一堆灵药、灵材等按一定比例炼制成为丹药,虽说有天分之分,可也绝不应该足足里炼制了几十次,一次都没成功不说,还没有丝毫改善吧。 难不成,她寄予厚望的这个弟子,竟然是个炼丹绝缘体? 一时间,阮柔难以置信,看着陆秀秀的眼神都有股看负心汉的怨念,白瞎了这么好的灵根。 陆秀秀忐忑抬头,“师叔,是不是我做的不好?” 对上乖乖巧巧的小姑娘,阮柔也很难口出恶言,“没事,跟你没关系。” 陆秀秀这才略微安心,回到下面。 阮柔继续给下首的弟子们演练了一回回春丹的炼制,然后将他们打发走。 之后,无人时,阮柔又带着陆秀秀尝试了几次炼制丹药,她有些懊恼地发现,炼丹并不是木火双灵根就一定适合,接下来还得重新物色人选进行培养。 而且,陆秀秀后续如何对待也是一个大问题,先前因着灵根资质优异,阮柔对她寄予厚望,投了不少资源,眼看都练气后期,总不能直接放弃。 思虑再三,阮柔到底没有将陆秀秀扣在炼丹峰,而是将其送到了天衍宗内门,托了桑听雪,勉强做个记名弟子,日后也算炼丹峰的一处人脉。 相比三灵根以上弟子,阮柔倒是在四灵根弟子中发现了几个不错的好苗子,随着大手笔的资源砸下去,修为来到练气后期开始接触炼丹,其中尤以当初入门测试时她看到的那个四灵根弟子最为优秀。 修为暂且停滞,阮柔便在炼制金丹期丹药上花费大量精力,至于练气期的丹药逐渐由新弟子们接受,除去供应宗门的部分,仍有不少可以用来售卖,换取大量灵石资源,继而反哺修为。 ————- 修仙不知岁月,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偶尔一个闭关就是几个月乃至几年的时间。 一日,阮柔正在闭关中,却忽然听得外面有弟子汇报。 若无大事,他们绝不会前来打扰自己闭关,故而,她当即从修行中脱离,来到外间。 “可是发生了何事?” “师傅,师祖回来了。” 师祖?过去的时间太久,阮柔竟然回忆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这师祖说的竟就是秦恒真君。 手中推算一番,此时距离秦恒真君外出历练已有二十年之久。 二十年的时间,若是凡人,恐怕都隔了一代,修仙者寿数悠久,这点时间,不过多出两批新弟子。 当下不耽搁,阮柔起身,前往天衍宗主峰。 依旧是熟悉的场景,秦恒真君和几位长老端坐上位,不同的是,阮柔他们这一批弟子已经长成。 “我外出游历多年,终于领到突破的契机,这一闭关又不知多少年,宗门事务着实有心无力。”他边说边看了眼几个弟子。 私心里,他当然想把掌教之位传给自己的弟子,可不说他们能不能服众,光是究竟要传给谁都是一个大问题。 大弟子桑听雪,经历几番变故,如今愈发老练,沉着冷静,全然不似很多女修那般多情。 且,对这个弟子,他不拘如何总是有着几分愧疚的。 然而,下面的二弟子穆鸿同样优秀,他一直当做继承人般培养。 二人中如何抉择,他始终拿不定主意。 第126章 替身小师妹21 阮柔循着视线看去, 一眼就能看出,场中弟子隐隐以穆鸿和桑听雪为首,泾渭分明。 那一瞬间, 她突地想起来很多年前的事,那时她刚刚穿越过来,还是一个被所有人当做替身的小可怜,甚至因着原主的原因,怨恨着作为正主的桑听雪。 可在她离开后,天衍宗也并没多么和谐。 一心修炼、想要突破的秦恒真君;盯着掌教之位, 视为囊中之物的穆鸿;心思复杂也不知有何判断的二师兄秦书, 以及被迫卷入其中的三师兄和四师兄。 就连桑听雪,在失去修为、家族支持后, 都对掌教之位起了心思。 所以说, 什么深厚的感情,都抵不过自己的利益, 尤其修仙者,说的好听清心寡欲, 实则争起来比凡人更凶狠。 不过, 眼下局面跟她的挑拨不无关系,人人都有自己的目的, 她没什么好高高在上。 不止是阮柔, 上首的几位长老同样用着审视的目光打量下首。 人皆趋利, 他们名下的弟子都各有选择, 虽说不能完全代表他们的意思, 可多少有所倾向。 就在众人尽皆沉默之时,桑听雪上前一步,恭敬垂首, “师傅,您即将闭关,徒儿人微力薄,唯有此物或许对师傅有点儿用处。”说着递上一个锦盒。 秦恒真君伸手,锦盒瞬间落入他的掌心,只略掀开一个小口,又立马闭上。 那一瞬间,他已经看清锦盒内的物体,那是一株火莲,说是莲花,其实是千年岩浆中诞生的灵火幻化成莲花形状,这等灵火已经有了轻微的灵智,可遇而不可求,于任何一位修真者都是珍奇宝物。 即使秦恒真君在外历练多年,身上也没多少值钱的物件儿,更别提此等石莲。 收下徒弟如此重礼让秦恒真君有些赧然,可突破在即,火莲对他精进修为有大用,着实很难拒绝。 秦恒真君短暂的怔愣间,其他几位长老同样略有所思。 他们中,有的跟秦恒真君同一修为,同样被卡在突破的边缘,也有的比之修为更高,却早已突破无望,仅仅作为宗门、以及后辈的靠山存在。 若说秦恒真君考虑的,只是谁能将宗门带领的更好,那么他们思考的就更多了。 譬如,谁能给他们的利益最大,谁对他们的态度更为友善...... 二者之中,毫无疑问,桑听雪的价值最大,不是因为她,更不是因为她背后的桑家,这些在修为高的长老们眼中,其实不值一提,但她与那座炼丹峰交好,这才是他们所看重的。 几人的视线微不可查地转向了场下另外一个弟子。 堪堪金丹中期,修为和资质都颇为不错,却也不至于太过引人注意,可她在全是剑修的天衍宗走出了另外一条道路。 甚至于,可以说,如今天衍宗的小半资源,其实都是由其所设立的炼丹峰支撑。 如今的天衍宗,剑修与丹修,互一方提供资源,一方提供庇护,二者互为倚仗,达成了一种和谐的共存关系。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她才仅仅金丹期,虽说是一个丹修,武力值不高,可观其修行,突破筑基、金丹都毫无门槛,他们未尝不能期望她能更进一步。 一旦进入元婴期,其所炼制的丹药即使对他们也会有不小的作用。 前提是,她能顺利进入元婴期,否则一切都只是幻想。 但为了这一丝可能,他们不介意给些无伤大雅的小方便。 天衍宗的掌教,看着高高在上,可只要有他们这些老家伙,天衍宗就不会真的走上歧路,更何况,桑听雪和穆鸿,其实对他们毫无区别。 送上礼物,桑听雪并未多说什么邀功的话,悄然退下,仿佛自己做的不过微不足道的小事。 而一旁的穆鸿,则惊讶的眼睛都瞪大了。 他万万没想到,大师姐竟然会“贿赂”师尊,当然,贿赂只是他以为的,别人眼中,这就是孝敬。尊师重道的规矩,即使在修真界,也是人人皆认同的。 想到这里,穆鸿不自在抿了抿嘴,将储物手镯中的所有东西过了一遍,确认没有师尊能看得上的,这才勉强作罢,心内却是暗暗心酸,这些年,在不外出历练的情况下,积蓄早已用得差不多,自己日子尚且过得紧巴巴,哪里还能给师尊孝敬。 但剑修么,穷兮兮才是常态,如大师姐这般,有家族在背后做支撑,又有小师妹在背后提供帮助,才不正常。 想到小师妹,穆鸿斜眼偷偷看了一眼,忍不住有些委屈,明明她是自己带大的,怎么跟大师姐更亲近呢。 就在气氛尴尬之际,秦恒真君挥了挥手,将其他弟子打发走,只留下桑听雪和穆鸿。 阮柔跟着人群离开,众多师兄弟姐妹们对她的态度都十分热情,当然,这并不是她的魅力,而是灵石资源的。 阮柔手头宽裕的时候,并不介意给出去一些好处。 这个问,“师妹,最近可还需要什么珍贵的灵药?” 那个问,“师姐,不知最近可有多余的养气丹?” 阮柔态度和善,一一回答。 多年发展,炼丹峰与天衍宗剑修早已密不可分。 很多时候,低阶炼丹材料可以从坊市直接买到,但高阶材料大多生长在环境特殊之处,有灵石都不一定能买到,这时阮柔就会在任务堂发布任务,外出历练的弟子接取任务,历练的同时收获材料换取灵石,继续修炼。 甚至,在关系好的情况下,很多人会走捷径直接从阮柔这里接取任务,省去和其他弟子抢任务的过程。 说阮柔是大部分天衍宗弟子的衣食父母,丝毫不为过。 不然,这些自恃修为高、武力强的剑修,凭什么对她如此和善。 丢出几个任务,打发走上前来攀关系的修士,阮柔慢悠悠回到洞府,取出丹炉继续炼丹。 在天衍宗下一任掌教之位暂未定下之前,她暂时没心思闭关。 ————- 天衍宗主峰,此时只剩下秦恒真君以及两个徒弟。 他面色复杂,却并未直接开口,而是招呼两人坐下,亲自泡了一壶茶。 “坐下吧,咱们师徒也好久没有说说话了。” 桑听雪和穆鸿乖巧分坐两边,桑听雪主动接过沏茶的动作,一一给师尊和穆鸿递上灵茶。 好一会儿,师徒仨都没有人说话,静静享受这一刻的静谧。 但静谧到底是暂时的,良久后,秦恒真君开口,“你们都对掌教之位有意吧?” 其实压根不用问,两人争斗这么多年,不就为了掌教的位置么。 桑听雪毫不迟疑点头,犹豫了片刻的穆鸿接着点头。 显然,秦恒真君并不准备维持和平的假象,他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与他以往严肃清冷的形象不大相同。 “师尊其实很高兴你们心中有宗门。但我想告诉你们,天衍宗宗主的位置享受的并不只有权利,”他顿了顿,苦笑了下,“其实现在也没什么权利了。” 两人默不吭声,都知道他说的什么意思,天衍宗入不敷出,即使贵为掌教,能享受的着实有限。 “其实我很愧疚,当年从师尊手中接过掌教的位置,却没能将宗门带的更好。”秦恒真君颇为认真,整个空旷的殿堂,只听得见他的声音,“当初你们小师妹带回那个消息,我才恍然意识到,我其实并不是一个合格的掌教。” 眼见两个徒弟要说什么,他摆摆手,示意不必多言,“一个合格的剑修,只需要不断修行、练剑,就够了,但掌教不是如此。” 他目光湛湛,带着一丝意味深长,“掌教,意味着要带宗门和弟子们走向更好的方向。” 穆鸿沉默了。 桑听雪却是抬头回应,“师尊,我明白。小师妹如今做的,就是在给天衍宗开另外一条路。” 秦恒真君点头,这也是他当初放心外出历练的原因。显然,他不在的这段时间,天衍宗发展良好,他也到了可以卸任的时候。 “鸿儿,你怎么说?” 穆鸿没想到会被点名,一时有点发愣,“师尊?” “鸿儿,当初我收下你的时候,就知道你会成为一名优秀的剑修。”秦恒真君缓缓道,“而剑修心中,不应该有外物。” “师尊,我可以的。”穆鸿终于回过劲来,急忙解释,“师尊你可以,我一定也可以。” “我也不可以。”秦恒真君摇头,“成为掌教的这么多年,我的修为几乎没有什么增长,连剑都落下了,若不是这次外出历练,我可能都记不起来,一个剑修应当是怎样的。” 穆鸿再次陷入沉默。 显而易见,其实师尊内心已经有了决定,此时,只是在问他,是想成为一个优秀的剑修,还是如他一样被蹉跎多年。 “鸿儿,你现在还有选择的机会。” 穆鸿内心陷入挣扎,他想成为掌教,除去掌教这个位置本就吸引人之外,最大的原因其实是因为他想追随师尊的脚步。 可现在,师尊告诉他,这条路,本就是错的。那么,他还要继续坚持吗。 理智告诉他,或许是该放弃了,但情感上,与大师姐争夺这么多年,付出那么多心血,早已不是一句放弃就可以真的放下。 良久,他艰难地突出一串话,“师尊,我还是想试试。” 秦恒真君看着他,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 他没有再强求,转而看向大弟子。 “听雪,你是怎么想的。” 桑听雪显然坚定得多,她语气坚决,“师尊,我想得够明白,也知道怎么去做。” 秦恒真君叹了口气,“行了,你们先回去吧,都好好再想想。” 桑听雪和穆鸿依言离开,殿门口,穆鸿神色复杂,问,“大师姐,你怨我们吗?” “不怨。”桑听雪摇头,她早已知道,怨恨是没用的,想要什么,就得自己去争取,而她也是一直这么做的。 穆鸿没再说什么,回到自己的洞府,耳边回荡的依旧是师尊的话语。 “剑修心中,不应该有外物。” 是这样的吗,他迟疑,如果放弃,那自己这么多年的坚持算什么,那自己和秦书师弟闹翻、和大师姐翻脸,又算是什么呢。 “掌教,意味着要带宗门和弟子们走向更好的方向。” 他真的能做到吗,这样一个天衍宗,缺灵石、缺资源,甚至缺弟子。 如果没有小师妹,他很难想到天衍宗现在是什么场景,想到外面弟子们对小师妹的推崇,那些都是他没办法做到的。 一时间,他有些想不清了。 第127章 替身小师妹22 那一日的谈话仿佛没有发生过,归来的秦恒真君久违处理起宗门事务,果真有种力不从心的感觉。 闭关突破迫在眉睫,但他却并不想急于做出最终的决定,或者说,他希望能以一种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 天衍宗再次陷入沉静,却又仿佛战争号角吹响前的短暂安宁。 十日后,穆鸿终于从洞府内走出来。 没有人知道他在这十天里究竟想了些什么,但他出来后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来到武斗堂,向桑听雪提出了武斗申请。 武斗堂是天衍宗一处独特所在,故名思义,用来给弟子们武斗的地方,但与一般宗门比斗场不同的是,天衍宗允许弟子们在武斗堂真刀实枪地厮杀,生死不论。 只要武斗双方一方提出挑战,另一方接受挑战,那么无论双方为何而起的纠纷,都可以在武斗堂用命比出一个输赢。 当然,武斗堂有且只有一个前提,那就是提出武斗一方的实力不得高于被挑战者。 除武斗堂外,天衍宗的弟子禁止在任何场合伤害同门性命,否则一经发现,便是废除修为、赶出宗门的下场。 虽然天衍宗都是一群爱打斗的剑修,可其实武斗堂很少真正开启,因为一旦上了武斗堂,就代表两方不死不休,即使一方死在堂上,难保其没有亲朋、道侣、友人。 再者,若非没有绝对正义的理由,要同门的性命,在师门长辈们的眼中,总归是一件不大好的事。 阮柔听到消息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思索半天才想起,上一场进武斗堂的,是两人同进秘境产生纠纷,彼此都怀疑对方对自己下了暗手,这才上了武斗堂。 最后的结果是两败俱伤,一方死了,另外一方失去修为,跟废了无异,最后离开宗门不知所踪。 如今,穆鸿提出武斗申请,不得不说,所有人都很震惊。 消息就跟春日的风般,吹遍了天衍宗每一片山头,有人诧异、有人不解,更有人支持。 但武斗堂的流程还是正常走了下来,穆鸿提出申请,桑听雪接下申请,经掌门及三位长老确认无误,武斗定于三日后的上午。 “必须要这样吗?”秦恒真君看着这个弟子,都觉有些诧异,他怎么敢。 可转念一想,好像也不奇怪。这个弟子若说要争什么,必定是光明正大的,只是作为两人的师傅,他实在接受不了两个徒弟要互相残杀。 “师尊,徒儿不孝。”穆鸿从始至终只有这一句话。 “唉。”秦恒真君能做的也只有一句叹息,“师傅希望不管你们谁能赢,起码不要伤其性命。” “徒儿若能留手......” 穆鸿没有说完,就被秦恒真君打断,“罢了,总归是我这个师傅没做好。” 在武斗堂要求人留手,无异于让人直接去死。 “与师傅无关,只是徒儿,不甘心。” 是的,不甘心,几百年的希望与目标,就这么化为虚无,他如何能甘心,更何况背后还有那么多支持他的同门。 所以,这场武斗,不仅是为了给自己一个交代,更是为了给支持他的同门一个交代,用他的性命作为交代,当是足够。 比斗开始前,秦恒真君只是各自见了两个弟子一面,什么丹药、法器都没有给,什么鼓励都没有说。 时间就这么来到了三日后。 巳时,太阳的晨辉洒遍了比斗台,武斗堂已是人山人海。 为避嫌,此次的裁判,由一位袁姓长老代为掌管,台下,秦恒真君与诸位长老坐在前排,身后,是熙熙攘攘的弟子们。 即使师门长辈就在身前,诸多弟子也难以抑制自己的激动,有两方的支持者,互相鼓气,间或跟对方斗两句嘴,也有中立者,只为了这一场比斗而来。 阮柔则静静待在一个角落,目光落在比斗台上。 只见穆鸿立于左,桑听雪在右,裁判还未宣布开始,故而两人都未有动作,目光对视间,更没有很多人以为的怨恨等诸多情绪。 相反,在师长以及弟子们的面前,穆鸿鞠躬,“大师姐,是穆鸿冒昧,待会儿,还请全力以赴。” 桑听雪点头,“自然。” 事实上,穆鸿选择武斗堂在她意料之外,毕竟,这太过高调,不论谁最终取胜,名声可能都不会太好,但她不得不承认,这是最为妥帖的一个选择。 既不用双方携裹支持者斗个你死我活,更不用秦恒真君去做这个恶人,完美将事情限定在了两人身上。 她谈不上怨恨,但也定然会全力以赴,因为失败的后果,绝对不是她想要的。 时辰到,比斗台上升起一层透明的保护罩,使之不牵连台下,袁长老挥手,示意武斗开始。 几乎同时,场上两道人影同时行动,没有太多花哨的动作,两人同样手持灵剑,挥剑而上。 台下,修为低的压根看不清具体,只见得一片刀光剑影,你来我往间,快得连身形都看不清。 而在秦恒真君等一众高阶修士眼中,场上的动作尽皆落入眼中。 秦恒真君皱紧了眉头,两个弟子这是使出了全部修为,一点没留手。 双方全力攻击下,很快有人受伤,先是桑听雪,然后,穆鸿也没躲过。 整场争斗持续了半个时辰,没有分出胜负,依旧没有停止。 血色染红两人的衣衫,曾经无数次陷入争斗的秦恒真君第一次觉得鲜血的颜色是这么刺眼。 又过了两刻钟,场中的打斗终于渐渐停歇,两人都是强弩之末,甚至用尽全身力量才能维持站立的姿势。 台下弟子们这才能清晰看到台上场景。 桑听雪右手持剑立于地上,左手无力垂下,整具身体摇摇欲坠,穆鸿没有用剑支撑身体,但同样受伤不轻,胸口破了一个大洞,血如泉水一般汩汩流出。 如此姿态对峙了片刻,两人极有默契地同时动作,战成一团。 又是一阵短兵相接,终于,随着其中一人缓缓倒下,另一人依旧勉强支撑。 约莫过了十息,接收到掌教示意的孙长老没有继续等待,而是直接宣布了结果。 “此场比斗,桑听雪胜。” 顿时,台下传来一阵小声的欢呼,却因为人多,在寂静的武斗堂格外刺耳。 秦恒真君自始至终没有说话,飞跃台上,接了两个弟子,直接离开。 这时,欢呼的众人这才意识到,掌教真君一直在现场,这才噤声,只面上的喜色依旧遮掩不住。 桑听雪胜了,便代表他们一直以来的支持有了回报,将来,他们便是新任掌门最有力的后盾与利益共同体,怎能不欢喜。 有欢喜的,自然也有失落的,穆鸿的支持者此刻都如战败了的公鸡,蔫头耷脑离开。 不一会,场中众人陆陆续续离开,阮柔脚步顿了顿,随即和俞清风一起,向秦恒真君离开的方向而去。:,,. 第128章 替身小师妹23 穆鸿与桑听雪被安置在不同的房间休息。 两人先去穆鸿的房间,迈步进去时,穆鸿正安静地躺在床上,就那么睁眼看着床顶。 “大师兄。” “咳咳,你们来了啊。”疗伤药的效果显然没有那么快,穆鸿师兄猛烈咳嗽了几声,在俞清风的搀扶下,缓慢坐起身。 阮柔在一旁,眼神复杂,问,“大师兄,你刚才留手了。” 其他人不清楚,可他们这些一起长大的师兄弟们看得分明。 “大概只是不想让天衍宗的未来宗主在弟子们眼中只是一个失败者吧。”穆鸿缓缓道。 如果说,武斗堂是他对自己的交代,那么比斗中的留手就是他给师傅以及天衍宗的交代。 如今,一切结束,他也终于可以理所当然地让自己彻底放下。 “其实,这些年我过得很累。”穆鸿苦笑。 很多时候,他都会想,若是师傅外出历练带着自己会怎么样,又会想,如果师兄弟妹们中间,没有掺杂那么多复杂的东西,该有多好。 可一切往事都不可追溯,追求了那么久的东西更不能轻易放弃。 如今正好,他不是没有去争,只是,争输了。 其实,事到如今,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彼此沉默了很长时间,良久,阮柔与俞清风对视一眼,告辞离开。 踏出屋门的那一刻,她好像听见里面传来一声低低的叹息。 俞清风感叹,“不知道大师兄能不能走出来。” “应是能的吧。”阮柔胡乱回答着。 等见到桑听雪,气氛终于好了些许,对方虽然带伤,可显然心情很好,眉眼带笑,一副心事得偿的模样。 “大师姐。” “嗯,你们过来了。” “大师姐,你的伤还好吧?” “没事,小伤。”桑听雪挥挥手,不以为意。 赢了这一场比斗对她意义非凡,虽然不敢说掌教之位一定就是她的,但暂时肯定排在第一位。 “你们去看过穆鸿了吗,他怎么样?”桑听雪犹豫片刻还是问道。 “大师兄状态还不错。”俞清风回答。 “嗯。”桑听雪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么。 阮柔与俞清风再次提出告辞,桑听雪没有挽留,只是说过几日去炼丹峰上看看,阮柔欣然应允。 走到门外,俞清风突然来了兴致,“我也去你那边看看吧。” 于是,两人便一道回炼丹峰。 事实上,阮柔并没有给这座山峰取名,说是炼丹峰,其实只是大家都这么称呼。 峰上的弟子们在童欣的引领下井然有序,有种植灵田的、挑拣灵药的、练剑的,虽然只有百来人,可格外的生气勃勃。 俞清风看见有点羡慕,“还是有自己的山峰好啊。” 阮柔白他一眼,“你有心思管理这些?” 俞清风顿时蔫了,他一向是懒散性子,至今还在师傅的山头当咸鱼。 “更何况,你还在筑基期,压根没有开一个峰头的资格。” 会心一击,俞清风捂着胸口,看向小师妹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负心汉。 抽科打诨几句,俞清风终于说起了正事,“我准备外出历练了。” 阮柔顿觉太阳从西边出来,一向赖在宗门、修炼至今只有突破筑基时出去过一次的小师兄竟然还有主动外出历练的一天。 俞清风难得有些认真,身上的惫懒气息一扫而过,“几个师兄弟里,如今就我的修为最低,我也是要脸的好吧。而且,”他补充,“宗门内不大太平,大师姐这次赢了,可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我不准备掺和。” 阮柔点点头,表示尊重他的选择,只是她自己本就是主动入局,为了自己和炼丹峰的将来,也不能放弃。 俞清风显然也知道这点,却依旧劝了几句,“你做这些,没吃亏我就不说什么,但若日后遇上什么,及时脱身才是。” “嗯。”阮柔点头,旋即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就明日吧。”俞清风很是随缘,说走就走。 其实离开的想法早就有了,只是先前大师兄和大师姐结果未出,他不大放心。 闻言,阮柔当即掏了掏储物袋,筑基期能用的养气丹、解毒丹等都来了几瓶。 “嘿嘿,小师妹,多谢你了,我身上没有灵石,可买不起这些丹药。”俞清风捧着丹药乐滋滋。 阮柔再次忍不住斜了他一眼,“就是知道我才送你。” 剑修穷是修真界通识,兜里有钱的感觉让阮柔信心满满。 送走俞清风,一日的忙碌总算迎来清闲。 阮柔取出一把摇椅,坐在山峰顶部,听着童欣回报炼丹峰最近的进展,只觉得岁月静好。 翌日,送俞清风出宗门,她才知道,大师兄昨晚伤势稍好,就离开了宗门,归期不定。 几人情绪都有些低落,可又觉得这样正好。 一方退了,另一方就能名正言顺,往后宗门好歹能迎来些安生日子,先前的争斗不论于宗门还是弟子们都不利。 随着穆鸿离开,天衍宗陷入了短暂的宁静。 秦恒真君带着大弟子桑听雪一一见过诸位长老,又拜访熟悉了宗门内几座大的峰头,一切就此尘埃落定。:,,. 第129章 替身小师妹24 桑听雪任宗门掌教的仪式办理得很是低调。 或许是碍于之前闹得不大好看,秦恒真君思虑再三,只是邀请了宗门内的长老和几位交好宗门的掌教前来观礼物。 掌教的交接就这般顺利度过,可惜的是,秦恒真君的徒弟中,只有阮柔参加了这场新任掌教上任,多少是个遗憾。 之后,秦恒真君果真就此闭关。 元婴期的闭关是一场漫长的旅程,快的几年,慢的能花上几十年,更何况不一定成功,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突破失败,彻底消失在天地间,这才是秦恒真君闭关前必须找一个接班人的原因。 桑听雪上任成为掌教后,并没有太平多久,相反,正年轻的她新官上位,立马在天衍宗开始了大官阔斧的改革。 天衍宗的问题其实已经出现很久了,灵石资源只是其中一项。 剑修的优势在修真界很显眼,武力值高,只凭一把飞剑就可以纵横修仙界。 但同样的问题也不少,大部分剑修出门不带脑子,甚至因为从入门开始一心练剑,所以完全没有自己生存的能力。 说的简单点,剑修如果出门,做的最多的任务,就是给人当保镖,嗯,偶尔还会暗地里兼职一些杀人的勾当,这就不是明面上能说的了。 桑听雪在出事之前,也没觉得这有什么。 可先是自己出事,后来,宗门积弊爆发,等她管理宗门后就发现了更多的问题。 改革并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蓄谋已久。面对几位咄咄逼人的长老,桑听雪如此想道。 “钱长老,清虚子道长,既然师傅将宗门托付给我,我自然要为了宗门着想。” 清虚子气哼哼,“可也不能这么乱搞,天衍宗几千年的传承,都被你们这群小崽子搞成什么样了。” “什么样了?”桑听雪感受着被强行施压到身上的威力,勉力支撑,额头上都渗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你自己不知道吗?”清虚子一时也说不出来,示意一旁的钱长老帮自己描补。 钱长老皱皱眉,示意清虚子不要做的太过分,他们前来明面上到底还是为了宗门好,但如此折算掌教的威严,也不是什么好事。 清虚子不屑松开压制,再次对天衍宗堂堂剑修宗门,竟然不是靠修为高低论高下而感到一丝丝不满。 见状,钱长老这才道,“听雪,我们不是说你有什么不好的心思,只是你还年轻,考虑的不太周到。” “是,你做的这些是能让宗门略微宽裕些,甚至能让弟子们多些技能,可这完全就是本末倒置啊。”他几乎是苦口婆心,仿佛看见什么不懂事的后辈败坏祖宗家业。 桑听雪却是忍不住笑了,看着现场仅有的两位长老,到底有些满意,不是所有长老都不明事理。 就如一向与清虚子交好的齐长老,还有尤长老、烈阳真君诸位,都没有前来,虽然没说支持,可至少不反对。 真是顽固不化,桑听雪听着耳边的长篇大论,真是越来越不耐烦。 “清虚子道长,钱长老,宗门这些改变也并非强制性的,一心练剑的自然不会参与其中,若手头拮据的,做些任务也不妨碍什么。若是两位长老担心门下弟子受到蛊惑,我直接禁止他们接取这些日常任务。” “咳咳咳咳。” 几乎同时,两人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似是要着急掩盖什么。 桑听雪只是在一旁静观,一句安慰劝解的话都没。 好一阵无言的沉默,良久,还是钱长老开口,语气难得有了丝温和,“听雪啊,你当了掌门,说话做事都不要那么任性,长辈的话多听听,总是没有坏处的。”却是丝毫不提方才那一茬了。 转瞬间,两人态度就变了。 最终,清虚子才终于露出真实的意图,“听雪啊,与其让剑修弟子们去做这些无关要紧的小任务,不如跟炼丹峰那边谈谈。”挤眉弄眼的模样颇为污眼。 桑听雪不着痕迹移开视线,似有似无地听着,其实心神早已不在。 任凭口水费干,面前的小姑娘依旧丝毫不动,清虚子与钱长老眼神相会,皆无奈放弃。 不是他们不想强力逼迫,而是不能。 不说掌教拥有掌管整个宗门阵法的能力,更能召唤宗门绝大多数长老为其出战,若非走到绝路,没人会想与掌教针锋相对,最多也只能像他们如今这样,只能动动嘴皮子,语言说服。 可人油盐不吃,两人也只能无奈放弃,怏怏离开。 等人走后,桑听雪来到里间,正对上小师妹灼灼有神的视线。 “放心,他们说什么我都不会听的。” “嗯,我知道。”她们如今是天衍宗最好的联盟,互为倚仗,她自然不用多担心。 说来也是好笑,她本来是来跟桑听雪商量炼丹峰一些事务的,结果半途两位长老来了,她就往里面避了避,也多亏这是掌教的住所,禁止外人神识探测,这才不至于暴露。 事实上,两位长老胡说八道些美梦的时候,她在里面险些没笑出声来,真是高高在上太久,压根没有正常人的思维了。 单说最简单的,他们能给桑听雪或者天衍宗带来什么? 什么也没有。 所以,凭什么以为有人会听他们的。 她就当个笑话来听了。 桑听雪笑笑,显然也没有放在心上,继续商量之前未完的事宜。 在知晓桑听雪有改革的意向,阮柔便有心在其中插上一脚,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炼丹峰上的那些弟子们。 虽说同在天衍宗修炼长大,可炼丹峰弟子与那些剑修的隔阂还是很大的,如果能天衍宗能有一些变化,或许炼丹峰的弟子能容和谐地融入。 将一些细节定下,阮柔悠哉离开,完全没在意自己会不会被那两位长老的人发现。 ————- 桑听雪这位新任掌教的动作也特别坏,不过三个月时间,天衍宗就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任务堂的任务多了几倍不止,宗门内还开辟了多个杂技堂。 说是杂技,其实不过在天衍宗检修眼中,放在其他宗门,可都是正经的技艺。 炼符、炼器、阵法,种植,等等,一切都是从新开始,初时有些手忙脚乱,更有很多弄不明白,可在众人的摸索下,都一一迈了过来。 很快,天衍宗就有了全新的模样。 不得不说,这才是一个宗门正常的状态,能自由运转才能保证宗门最大的活力。 ———— 与此同时天衍宗的弟子们也有了截然不同的状态。 事实上真的不是所有天衍宗弟子都适合走剑修这条路。 更多时候是他们一开始进了宗门,只能在这条道上一条路走到黑,也有一些弟子有意剑修这条路,可实际上资源不够、天分有限,即便再勤学苦练、外出历练,修为依旧被死死的卡住。 但是如今专门的改革给了他们一条新路,虽然做那些任务、学那些技艺会耽误一些修炼的时间,但当勤奋修炼不并不一定能带来足够的回报时,这些任务未必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总而言之,在诸多长老作壁上观,静默看着事态发展,准备稍有不对的时候拉拔一把、亦或者完全就是看好戏的姿态,不管怎么说,桑听雪的表现都足以让人称道。 眼见门下的弟子更多几分活力,甚至有的结交了不少好友,阮柔也颇为高兴。 这些年轻的弟子们,尚且稚嫩,甚至因为直接来到炼丹峰,条件太好,导致他们都没受过一丁点苦,自然也不知道炼丹峰的待遇有多惹人眼红,故而,那些结交的弟子,是好是劣,还得他们自己一一甄别,阮柔不能替他们把未来的路都走了。 宗门事了,阮柔算是去了一桩心事,总算能安心回到炼丹峰做自己的事。 她的正经是自然就是炼丹了,虽则领着门下弟子,能给宗门提供不少资源,可那到底都是虚的,只有自身有了足以不被替代的能力,才能保证炼丹峰长长远远地安生。 故而,她准备炼制更高阶的丹药。 其实,金丹期的部分丹药是可以供元婴期使用的,只是先前她的修为有限,炼制的量并不多,加上被那些琐事缠住,并没有太多心思花在这上面。 如今可算有了时间,阮柔嘴角翘起,兴致勃勃,天衍宗那些长老们大多时候作壁上观,并不插手宗门事务,却不代表涉及到自身利益时不会站出来。 作为一个丹修,战斗力并不是她的强项,她很清楚这一点,但谁说的丹修炼丹的能力不是她的能力呢。 于是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阮柔都沉浸在炼丹峰,一门心思炼制丹药,除了炼丹峰这一摊子事,并不理会宗门的风风雨雨,即使入耳也全当没听见。 时间一眨眼就是十年,阮柔的修为已经进阶到金丹中期,可谓水到渠成,压根没有一点感受到旁人所说的进阶压力。 阮柔猜测,这或许是因为她经历过很多个世界,心境上早已有了足够的磨砺,所以只要灵力足够的情况下,修为就可以一直蹭蹭蹭的往上涨。 介于自己是吃丹药晋升,未免根基太过不牢固,阮柔还是忍住诱惑,花了很多时间去打磨,不然的话十年的时间可以大大缩短。 尽管如此,这样的进度已经足够让人诧异了,至少桑听雪如今也就金丹后期的修为,别看差了一个境界,可其实小境界之间的察觉没有那么不可逾越,指不定哪天就超过了。 修为突破后,阮柔便惊喜地发现,宗门内对自己的议论声突然小了很多,看来,不管她给天衍宗带来多少利益,但到底修为至上,再有钱也堵不住别人的嘴。 当然,对付那些嘴臭的人,阮柔也不是没有办法,那就是直接将其从炼丹峰的接取任务人选上划去。 她第一次这么做的时候,还有人指责她小心眼,一个宗门长辈竟然容忍不下弟子的小小议论,然后,阮柔非但不改,还指使了门下的弟子们,去对方的洞府前叫嚷,逼得对方碍于面子也不好做什么。 再之后,就有人知道她不好惹,没那个实力的,有意见也只敢背后偷偷非议,传不到自己耳朵里,阮柔全当没有了。 十年里,随着修为突破一起上涨的,还有她的炼丹能力。 如今,金丹期的大部分丹药对她来说都算的上驾轻就熟,阮柔挑拣一番,选了些元婴期也能用的丹药,去后山拜访了好几位长老。 友善的,阮柔直接见到了人。态度一般的,使个弟子来接待,但对她的丹药也没有拒绝。还有一类,则是始终对她看不惯的,譬如清虚子道长,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几番驳了他的面子,竟连到手的好处都不要。 对待后者,阮柔也不生气,只要天衍宗大部分长老愿意跟她交好,漏下这么一两个反而更好,起码不用叫人疑心她想做什么。 她只能感叹,桑听雪为宗门做了这么多,甚至连修行都被耽误了,可并未人人都念她的好,至少就阮柔知道的,就有不少人在背后暗戳戳动手脚,时刻想要给桑听雪挖坑。 对此,桑听雪也没什么办法,只能来招接招。 阮柔有所防备,就是怕有人存心离间,届时故意推她上位,她和桑听雪之间的合作就得打个折扣了,毕竟两人只是合作,而非什么真正的信任。 这种合作就如同走钢丝绳,当两方实力相当的时候钢丝绳才稳当,但凡有一方强大起来,合作就岌岌可危。 阮柔能确保自己对天衍宗没什么企图,事实上,她只想待在炼丹峰这个小峰头,带好自己的弟子,安生过日子,但可不能保证桑听雪日后不会对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 她跟天衍宗长老攀关系,送丹药,怕的也是这个。 但不管怎么样,如今炼丹峰还尽在她的掌握,也没什么不长眼的敢来插手。 值得一提的是,炼丹峰上,终于出了几名筑基弟子,除了她之外,总算有人能撑场面了。 首先进入筑基的,是童欣这个小丫头,三灵根的优势,在有了充足的资源后,修为进展并不太慢,至于童铭,只能说灵根资质太差,到如今也才堪堪练气九层的修为,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突破这道坎。 作为最先入门的两个弟子,阮柔还是十分关注他们的。 其次,便是那个颇有炼丹天赋的四灵根弟子,跟阮柔一样,炼气期时,炼丹就等于修炼,故而,竟然超过很多三灵根弟子,一跃进入筑基期。 比起对童欣的情谊,她对这个弟子更为看重,直接将其收为了亲传,也是她名下第一个亲传弟子。 而童欣,不过记名弟子罢了。 在这之后,阮柔虽然依旧炼丹,可花费在这上面的时间少了不少,供给宗门低阶弟子的丹药,有下面的小弟子炼制已足够,而高阶丹药,她并不准备炼制太多。 再次顺风顺水来到金丹后期,阮柔突然就萌生了一种直觉——先前的积累已经不足以她直接突破到元婴期,如果想要继续突破,她需要更多的历练。 阮柔有些无奈,本以为可以的,她甚至做好了窝在天衍宗一辈子的打算,结果,竟然还是要她外出历练吗? 尽管非常享受在宗门咸鱼的悠哉生活,然而,也不能真的不突破啊。 阮柔欲哭无泪的同时,安排起炼丹峰的各项事宜,繁杂的琐事交给童欣处理,而炼丹上的事情则统一交给她的亲传弟子,两人定位不同,方向也不一样,暂时倒不用担心出现什么纷争。 这些都只是小事,更为重要的是,她得给自己找一位“保镖”。 是的,保镖。 就凭她如今光有修为、战力空空的状态,出了宗门,在偌大修真界,那就是一个任人宰割的大肥羊,阮柔对自己的富裕程度还是很有自信的,相信其他人多少也会有些消息来源。 故而,找一个保镖势在必行。 就是在找什么修为上,阮柔有些矛盾,论理为了保证安全,找一位元婴期的自然最好,可既然是出门历练,若有元婴期的修士作为护盾,这趟历练就没有太大意义。 最后,阮柔还是决定,请一位同样金丹后期的剑修,同时,又大手笔收购了不少保命符箓、法器之类的,充分诠释了财大气粗四个大字。 她找的剑修是尤长老的小弟子,作为宗门的老牌长老,尤长老如今一心都在如何突破更好的修为上,于宗门琐事上不上心,也就没有了为这点资源动她的可能,故而在阮柔眼中还是可靠的。 这位弟子名唐柏,与所有剑修一样,实打实从无数场争斗中历练出来的,修为浑厚、战力斐然,作为保镖,再合格不过。 阮柔满意打量,再次谢过尤长老,便带着人出门。 唐柏跟着人出门的时候还是晕乎的,倒不是做保镖有损面子,事实上,贫穷的剑修除了在战力上不认输,其他的,似乎也没什么面子可言。 他真正迷糊的是,离开前师傅的交代。 “小柏啊,这位可是小富婆,你若是把握好了,能虏获佳人放心,日后元婴、化身也就不愁了。” 尤长老语带调笑,唐柏听不出来师傅是否认真,只是脸红的同时,羞愧得慌,他可是收了灵石的,怎么能行如此小人行径。 阮柔丝毫不知这对师徒的小小算盘,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她也自认是一个窈窕淑女,有人追求自然不怕,就怕有人来强的,不过嘛,唐柏这么个木头疙瘩,看着就是正人君子,她是不担心的。 一切准备就绪,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阮柔带上自己的全副身家,就此出了宗门。 然而,出门后面对广阔的修真界,她还是迷茫了,这该去哪里啊。 还是唐柏看出她实在没经验,顺着自己当年历练的路径,带人一一走过。 一开始不过再简单不过的小妖兽,两人甚至压低修为,跟一些练气弟子结伴同行,到了后来,筑基期、金丹期,阮柔的见识和实力也提升的飞快,唯一欠缺大概就是战力仍有不足。 唐柏也算看出来了,这个同门师姐,让她老实跟人打斗可以,但若将其置身一个陌生地界,随时可能起纠纷,那她就不行了,甚至压根掌握不到什么时候该主动动手,仿佛全然没有那根筋。 唐柏无奈的同时,只能将人护得更紧,毕竟战斗意识这种东西,有时候后天真的培养不出来。 但不管怎么说,辗转了半个修真界,阮柔心境上得到了很大的历练,起码摸到突破元婴期的契机,回去后就能着手准备突破事宜。 就在两人欲要回宗门之时,两人突然在途中听到了有关俞清风小师兄的消息。 细细算下来,俞清风外出历练已经有了几十年,至今未归,对一般修士正常,可对懒散的俞清风来说,怎么都不太正常。 传言里,俞清风似乎被困在了北边蛮荒界。 蛮荒界,阮柔皱眉,上次听到这个地名,好像还是大师兄受伤的时候。 究竟是蛮荒界太过危险,还是他们跟这里犯冲啊。 尽管怀疑是陷阱,阮柔还是不得不去探个虚实。:,,. 第130章 替身小师妹25 北行几万里, 阮柔二人终于来到蛮荒界。 越是往北,俞清风的消息便越多,仿佛就是为了引人过来一样。 “不大对劲。”一直跟在身旁一言不发的唐柏第一次阻止了阮柔的脚步。 阮柔自然也意识到了, 可, “那到底是我小师兄。”当然,主要还是两人关系不错, 她总不好去都不去。 “那你先呆在这, 我去看看。”认真负责的唐柏试图让她退步。 阮柔拒绝了这个提议,理由很简单,“都到这里了, 与其把我留在这里, 还不如带上我呢。” 唐柏一想, 好像是这么个理,但是, 他面露纠结,师傅可是特意叮嘱过, 要看着这个师妹不能出事的, 否则炼丹峰上还有的闹。 “就这样吧。”阮柔趁着人犹豫的时间, 拉着人继续往前。 如此又前进了三日, 阮柔方才第一次见识到,所谓蛮荒界。 与修真界其他三域不同, 蛮荒界一眼望去阴森不见天日, 空气里的血腥气浓郁到让人怀疑眼前是不是正在发生什么惨绝人寰的事情。 阮柔扫了扫鼻子,不自禁露出一丝嫌弃, 唐柏的神情却愈发严肃。 然而,想象中的严阵以待并没有到来,路上不过一些妖兽与妖兽、妖兽与修士间的争斗, 偶尔夹在魔修在其中搞风搞雨,唐柏都动作迅速带着阮柔远远避开。 循着众人所说的路线,最后,两人看着远远的一处宫殿,对视无言。 “唐柏师兄,这就是他们说的地方?” “是。只是,这应当是蛮荒殿的王殿,跟咱们天衍宗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俘虏俞师弟?”唐柏百思不得其解。 “既然没有矛盾,不若上前问问。”阮柔说着,又想起什么,“我怎么没听说过蛮荒还有什么王的存在?”她仔细回忆,确认自己完全没有听说过。 “你不知道也正常,”唐柏好笑看她一眼,“本来这只是个传说,蛮荒界有一株生长万年的灵树,只是灵树无灵,蛮荒有一传言,若灵树生灵,则当可净化蛮荒,可为蛮荒之主。” 阮柔想想蛮荒界的恶劣环境,修士、魔、妖混居也就罢了,三方面不和、心也不和,至今没搞死一方完全是三方实力相当,这样一群家伙,能允许有人当他们的王?阮柔表示怀疑。 “其实,蛮荒不是一开始就这样的。”唐柏叹气做着一个合格的解说,“当年修真界域其实本为一体,即使居住的人妖魔有所差异,但环境还是差不多的。” 随着唐柏的讲述,阮柔的记忆被带回久远的上古。 “传言,上古之时,人、魔、妖大战,打得不可开交,其中,最激烈的战场当属眼前的蛮荒界。 死伤的修士、凡人、妖魔不知多少,血染红了这片地,累累白骨铸造了这片地下。由此才形成了荒芜、血腥的蛮荒界。否则,光凭现在的一些争斗,远达不到这个地步。 阮柔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些,不由得发出惊叹的目光。 唐柏想起这个师妹的成长经历,一时有些怜惜又有些敬佩,修真界敢做能做的人,在哪儿都会熠熠发光。 “那灵树呢?”她好奇追问。 “灵树是在当年休战后凭空出现的,当时仙尊都有数位,却谁也不知道它从何而来,后来大家便猜,是......欲要救这个修真界。”他说着指了指天上。 阮柔示意,不再多问。 “这不,几十年前,灵树忽然生了灵智,修真界传的沸沸扬扬,只后来渐渐没了消息。这事你应当知道的呀?” 阮柔一问年份,恰是自己当初刚来天衍宗,急急避开的时间,彼时,她在瑶月城闭关几年不出,一点修真界的消息都无,难怪全然不知。 “莫不是与灵树有关?”阮柔猜测。 “说不准,若真有关,比你我想象的还要严重点。” 然而,都走到这儿,究竟如何总得问个明白。 这次,不需要阮柔催促,唐柏便主动上前,他担心与宗门有关,若不了解清楚,届时误了宗门才是大事。 虽然称为蛮荒王殿,可其实这里是无主的,若说真正的主人,约莫是那棵灵树。 当然,长期在蛮荒界生存的人修、魔、妖三方都派出手下精锐,将此处团团围住,里三层外三层,堪称水泄不通。 故而,远远的还未靠近,阮柔二人便被拦下 “前方乃蛮荒界禁地,外人禁入。若再上前来,休怪我等无情。”守门的魔修浑身黑气飘飘,仿佛随时欲要择人而噬,脚下却始终未动。 “道友,我二人前来乃天衍宗修士,此来不为别的,只是听说我宗门一位小师弟似乎在蛮荒王殿,宗中长辈挂念,特命我等前来接人。” “管你什么宗的,给老子滚远点。”魔修不耐烦的哼哼,压根没将眼前人修的话放在心上。 交流不畅,唐柏失望,却不再纠缠,而是换了个方向。 妖修看守处,得到的依旧是那句,“你们给老子滚远点。” 最后,来到人修处,情况才改善了些。 虽然依旧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可人好歹仔细回忆了下,“好像是有一个天衍宗的剑修,如今在给我们灵树耍剑玩呢,你们想要回去看没戏。” 两人几乎同时目瞪口呆,万没想到灵树生了灵智,还有看人舞剑的爱好。 等等,阮柔转念想到小师兄懒散的性子,若来到这边几十年,都在舞剑,小师兄怕是过得生不如死吧! 第131章 替身小师妹26 唐柏性子迂腐, 一动不动,阮柔却是深谙人性,当即从腰间储物袋掏出一瓶凝气丹。 眼前这人修正是金丹期, 得了养气丹顿时眉开眼笑,态度来了个三百六十度大转变。 “你们要想进去也不是不行, 不过出来就没那么容易了。”修士貌似有些苦恼,语带警告。 “这位师兄见谅, 里面有我们亲师兄, 不进去也不行啊。”阮柔苦笑,“有什么需要注意的, 劳烦您提点一二。”说着又递出一瓶凝气丹。 人修接了, 说了些里面的注意事项,无非是些要伏低做小、不能出头的话,两人听了,仍要进去, 他便也不阻拦,另唤了一名金丹修士将人带进去。 阮柔与唐柏二人稀里糊涂地来到这里, 如今又稀里糊涂地进了这所谓王殿, 只觉瞧什么都是新鲜的。 王殿的名字叫的声势浩大, 其实在阮柔看来, 连天衍宗随意一个山头都比不上,但带他们进来的修士却很是尊崇。 “多亏了灵树大人净化, 蛮荒才能有如此好的环境。你们俩个外面来的给我小心点, 要是敢打什么歪主意, 别怪我史宁不放过你们。” 说话的史宁是一个瘦削的中年男人,放起狠话来很是像模像样。 阮柔拉着唐柏点头,仔细观察脚下的地面, 发现确实是比外面要赶紧很多,起码那种时刻飘荡在耳边的血腥味没有了。 一直往里走,大约穿过了四五道宫墙,阮柔这才直面了这棵灵树。 生长万年,光是其地面所生长的枝干,就足以遮天蔽日,下面不知多少修士在其中,或练剑、或唱戏、或杂耍,诚如方才人所说,这就是给灵树逗乐的地方。 而人群中,他们一眼看不到头,这里神识受限,一时竟然也没能找到俞清风。 “往哪走呢,先来报备,别不老实。”史宁不耐烦拽过两人,来到一处石台前给做了登记。 “行了,这里以后都随你们自由活动,唯独一点,不准伤害灵树大人,否则,有你们好看。” “那师兄,我们如果想要离开,不知?”凝气丹在这时候成为了硬通货。 “这么大方,离开也容易,交一万中品灵石,自然就能离开。” 方才还八风不动的唐柏顿时皱紧了眉头,“一万中品灵石!” 史宁讥笑,“对啊,你们自己要求进来的,可没处后悔去,得,我事情到这里结束,你们随意。” 话说完,三两句话功夫,不见踪影,惹得想要再打探点消息的阮柔颇为无奈。 “师妹,咱们先找找俞师弟吧,练剑,应当好找。”唐柏对着茫茫人海,却忍不住有点心生绝望。 灵树范围广阔无边,在这里灵力、神识皆受限,找人可不是件简单事。 好在两人有金丹期修为,如今可以不吃不喝不休息,如此,找到俞清风也已是五日后。 “小师兄!”阮柔看着眼前的俞清风几乎不敢认。 怎么说呢,原先宗门里的小师兄,不愧为修真界的朗朗君子,因为其年轻俊秀甚至还颇有一股少年仙君的风姿,而如今,简直就一落魄剑修,跟外面穷苦散修一般,唯一长进的大概是修为终于迈进金丹期。 “唐柏师兄,小师妹。”见着熟悉的人,被困此地十几年的俞清风两泪眼汪汪,就差当场嚎啕大哭。 “你先跟我们来吧。”阮柔将人拽到一旁的客栈。 可能是为了赚灵石,这里还开展了食宿一条龙服务,只要有灵石,还是可以生活得很好的,但显然,小师兄没有。 “小师妹,我心里苦啊。”俞清风喝了一口灵气充裕的灵茶,滔滔不绝自己近些日子的遭遇,听者伤心闻者落泪,不料师兄师妹听完却是一个个捧腹大笑,不吝于直接往他心口捅刀子。 “对了,小师妹,你们有带足够的灵石吗?金丹修士他们要足足一万中品灵石,一万中品灵石啊,我浑身上下一百都不知有没有。”俞清风毫不掩饰自己的贫穷,实际上,任谁都看得出来。 阮柔想起自己在来时路上偶尔听到的消息,忍不住猜测,别不是这群人魔妖修们想要人来交赎金,故意传消息出去。难道就不怕宗门长辈直接杀过来,毕竟这种事多少还是有点掉宗门面子的。 可很快,她就不想那么多了,因为很简单,秦恒真君闭关的消息外界几乎人尽皆知,其他长老还真不至于为了宗门弟子前来,也难怪这群人胆大包天。 别看他们三人都是金丹期,可这王殿周围不知成百上千的金丹期,真打起来肯定不是对手。 “放心吧,带齐了,只是,走之前,好歹看看那灵树什么样,不白交这些灵石。”阮柔拍拍储物袋,颇有财大气粗的模样。 “俞师弟,你在此这么久,可知道他们为何不直接杀了你们。”唐柏话说的直接,问题却问到了点子上。 俞清风几十年不是白待的,多少打听了不少消息,“因为灵树。” “灵树?”阮柔疑惑,“小师兄,灵树真的有灵吗?” “不知道,听说灵树也就显过几次灵,一次是几十年前,就小师妹你唯一出宗门那次,再后来就是我出门那次,怎么倒霉事都叫我们赶上了。”俞清风颇有些愤慨。 阮柔若有所思,倒不是她觉得自己多么特殊,而是修真界没有巧合,巧合多了,其中定有缘故。 但这些没必要跟两个师兄说,等自己有空再单独去探访一番。 “对了,师兄,这两份灵石收好。”阮柔分别取出两份一万中品灵石。 唐柏犹豫一瞬,阮柔直接塞给他,“收下吧,这一趟本就是我求师兄进来,若灵石还要师兄出,我成什么人了。” 结果他还未说什么,俞清风就泪眼汪汪看着她,“小师妹,那我呢?” “你是定要还的,若还不上,这辈子就押给我还债吧。”阮柔可没那么大方,一万中品灵石,即使是她也得花上不少功夫,更关键的是得让小师兄长记性。 “唉。”随后的交谈中,只听得俞清风的长吁短叹,显然在为自己年纪轻轻,背上巨额债务而哀愁。 阮柔干脆用为数不多的灵力隔绝他的声音,转而倾听客栈内其他人的交谈。 因为灵力、神识珍贵,这里的修者说话并不都用神识传音,而是直接口出声音。 从他们的八卦中,阮柔得知不少这里的消息,但灵树的消息就那么几条,还都没有什么重要的,遂无奈放弃。 终于找到人,晚上,三人便各自在客栈开了一间房间用以休息。 无人时,阮柔用灵力打开门,悄无声息出了客栈。 屋内,唐柏睁开眼,几度想要跟出去,最终却仍旧没有动作,罢,总归没有太大危险,若是过会儿还不回,他再出去找吧。 几日下来他算看明白了,灵树范围内简直就是一个大型安乐村,比修真界都要安全得多,倒也没什么太过担忧。 而俞清风,十几年压根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如今好容易有了出去的希望,几乎是躺上床就呼呼大睡,压根不知晓其他两人的动作。 阮柔就这么出了客栈,外面漆黑一片,却依旧很是热闹。 修者耳聪目明,即使不特意使用灵力,夜间也能视物。 阮柔一步步靠近这棵巨大的灵树,说不清它是什么品种,总归不在修真界的灵花灵草录上,越是走近,便越是觉空气清新,同时,也愈觉灵树之浩大巍峨,仿佛面对一座高不见顶的山崖。 第132章 替身小师妹27 忽的, 阮柔感觉头顶似乎有什么东西。 她谨慎抬头,手中已经凝聚出了法术, 然而, 抬头的一刹那,法术消散。 因为,印照她眼中的, 并不是什么修士,而是一根柔软的纸条, 青葱翠绿, 充满着勃勃生机, 此刻却无比轻柔地落在她上方几寸处。 看出对方没有恶意, 阮柔伸手摸了摸纸条, 就感觉对方欢快地在自己手中跳了跳, 仿佛为此很是快乐。 “你是灵树吗?”阮柔问着, 心中却已经肯定。 只是她依旧奇怪,她肯定这是第一次见到灵树,对方态度却如此亲近,仿佛他们是多少年的旧相识。 等等,旧相识, 她确定自己在这个世界并不认识什么人,呃,或者灵树,如果说有什么人还认识她, 那大概就只有那个人了吧。 阮柔霎时间眼神复杂, 真的会有人倒霉到变成一棵树的吗? 她压低声音,悄悄问跟在自己身边的小树枝,“是你吗?” 柔软的枝条一瞬间僵直, 仿佛被什么冻结了一般,甚至意图悄悄退后,假装自己不存在,但很快,明白自己否认不掉,枝条又挨挨蹭蹭地挤过来,讨好意味十足。 肯定自己答案的同时,阮柔有些忍俊不禁,看着硕大无比的灵树,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语来。 她自己在修仙界飘了几十年,该做的都做了,当过炼丹师,努力修炼过,更是游历大半个修真界。 结果,她潇洒的时候,这人就一直在这里当棵树,动都不能动,看样子也没什么自动性,未免太过可怜。 “我大师兄的受伤,和小师弟被困几十年,不会都跟你有关吧?”将所有事情串联在一起,阮柔忍不住怀疑。 枝条略微动了动,好似压根没听懂,又好似只是伸伸懒腰。 她试图往灵树中心处更靠近些,然而到了内围,一圈防护阵法层层叠叠,将灵树彻底保护在中心,也阻隔了她更近一步。 “我只能走到这里了。”阮柔摸了摸枝条,只是可惜距离树中心还是很远,枝条只有灵树本身传递过来的微末意识,全然没有一个“人”的活泼灵动。 枝条再次凑上来,安慰似的蹭了蹭,感受着主枝那里传过来的各种复杂想法,却压根表现不出来。 靠着枝条,阮柔陷入了思索。 虽然与灵树有了初步的沟通,可到底交流有限,除了认识一番,意义并不大。 如果要更近一步,那么,她就得想办法接近灵树,届时,势必会引起很多人的注意,起码蛮荒界这些将灵树视作救赎的人不会坐视,且即使接近了,灵树的思维有限,她也不定能做什么。 但就这么坐视不理,她又觉得就有些过意不去。 无法交流,阮柔只在外围多呆了一会儿,最后只得离开。 回来屋内,她打坐修炼了一晚,第二日,也无人发现她曾在夜晚悄悄离开。 俞清风是早就在这里呆够了,如今一天都不想久留,听说唐柏师兄和小师妹不打算立刻离开,便自己留在了客栈,也不修炼,就吃吃喝喝睡大觉,不说别的,心态还挺好。 在唐柏的陪同下,阮柔在王殿逛了几天,碰到稀有需要的材料也会做些交易,靠着无往不利的丹药,在几个小型交易会很是受欢迎。 几日时间一过,阮柔最终还是决定离开。 修仙者寿数悠长,她如今金丹期的修为,最低也能再活上几百年,总不能都耽误在这里,陪伴一棵没有太多自我意识的灵树。 更何况,这只不过是无数个任务世界中短暂的一个而已,以后若还有缘分自然能相遇,何必做小女儿姿态,白白浪费得来修真界的大好机缘。 于是,在俞清风的不断催促下,半个月后的一日,三人终于结伴离开。 摸着空空的口袋,出得外来,俞清风还是有些不可置信。 “小师妹,我是真的出来了。”眼神还有些恍惚。 “嗯,出来了,小师兄。”阮柔没在这事上逗弄他,以小师兄的性子,被困这么多年,着实不容易。 “太好了,就是可惜那一万中品灵石。”俞清风转瞬又怀念起那还没捂热的灵石来,那可是笔巨债啊。 阮柔笑回,“放心,小师兄你慢慢赚,我不催你。” “可我自己着急啊。”俞清风眼神幽怨,剑修穷没关系,可穷到负债累累的,也就他一个了吧。 况且,他本就是个咸鱼性子,这背了债,还能安稳继续窝在宗门过悠闲的养老生活吗? 对小师兄的怨念,阮柔清楚却并未过多理会,她再有钱也没大方到一万中品灵石都不在乎,只能说亲师兄妹,不必急着还。 捞回了小师兄,三人便没有在修真界继续游历,而是返道回程。 阮柔自觉经验游历足够,回去就准备闭关突破,唐柏本就是接了人物护她出来,俞清风更不必说。 一回天衍宗,阮柔首先来拜谢过唐柏师兄与尤长老,随后与俞清风匆匆回了主峰。 回到天衍宗,三人才发现,在他们不在的时间,宗门内竟还发生了不少大事。 主峰如今已是大师姐桑听雪的地盘,同为秦恒真君的弟子,往后不便继续呆在这儿,余下几个师兄们回来,就陆续搬了家。 大师兄穆鸿几年前回来,还带回了两个徒弟,如今与阮柔一般,另选了一座山头,单独开峰收徒,听说距离突破也不远了。 二师兄秦书得知师尊兼族中老祖秦恒真君闭关后,收拾收拾继续搬到了师尊闭关不远处,说是给师尊守护,有个什么需要他也好第一时间知道。 至于三师兄石轩,一心沉浸修炼,并不在意这些琐碎,兼之他在外历练的时间多,呆在宗门少,懒得折腾,便选择继续留在主峰。 到底是同门师姐弟,桑听雪单给开了一块地儿,任由他回宗门时歇息。 最后剩一个俞清风,怕麻烦不想住在主峰,又不愿意出去立峰头,最后竟躲懒住到了阮柔的炼丹峰,偶尔帮着指点弟子。 桑听雪接任掌教之位时,几位师兄都不在,如今回来也没闹出什么矛盾,反而各自有了去处,也算幸事一件。 一切按部就班,阮柔回来理了理峰头的事务,盘了遍这段时间的账簿,指点弟子修行与炼丹,好一通忙活,如此一旬功夫,方才处理完毕。 拖小师兄俞清风在她闭关后帮忙看管一众弟子,阮柔便封闭了自己的洞府,再次进入闭关,突破元婴期。 第133章 替身小师妹28 修仙不知岁月。 阮柔在洞府中闭关, 一时没有思绪,便先炼了几瓶丹药,这些丹药对金丹后期的她作用不大, 直接交给下面弟子处理就可。 如此几炉丹药下来, 体内灵力运转顺畅, 阮柔自觉水到渠成,顺势突破。 谁知看起来没有丝毫瓶颈,真正冲击起来,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过往世界的经历, 一点点在脑海中浮现。 从最开始的阮柔,到后来的阮慧娘、阮二娘……等等, 这些世界里, 她既是自己、更是她们, 完成一个个任务, 消除一个个执念。 走马观花般, 几百年的时光倏忽而过。 恍惚间她仿佛听见,有人在问她,“这样的日子是你想要的吗?” 她本能似的跟着思考。 一开始, 当然不是她想要的,谁不想做真正的自己,可经历过那么多之后, 她就渐渐明白, 自己做的事情是有意义的。 更何况,她的人生也不全是为了旁人, 为之努力奋斗的事业、一路结交的朋友,伙伴,爱人, 都曾给予她前进的力量。 “轰。”精纯的灵力自丹田而出,席卷全身,运转几个大周天,再次回到丹田。 周围的灵力被一扫而空,却仍然不够,她从储物袋掏出大把的上品灵石铺在地上。 渐渐地,随着灵气汇聚,丹田处那颗原本金灿灿的金丹逐渐消融,转瞬重新凝聚成一个小人状的物体。 观其模样,竟与阮柔本人有七分相似,只是小人明显沉着震镇静许多,稳稳当当坐在丹田,有条不紊指挥起体内灵力运转。 良久,阮柔睁眼,目中精光一闪而过,元婴修为已定。 继续巩固了一段时间修为,阮柔捏指算来,自她彻底闭关,时间竟然已过去十年。 十年时间,与外界没有交流沟通,她不禁有些担心。 匆匆出关,体内灵力充沛,一路从洞府径直飞至炼丹峰头,脚下停滞,悬浮在空,并未直接进去,而是暗中观察了一阵。 峰上一切依旧井然有序,并未因为她的缺席而陷入混乱,阮柔很是满意,正要落地,却忽地发现了不对。 峰上一切看着如常,然而,却又好像有什么不对。 “小师妹。”俞清风感受到熟悉的灵力威压,很快来到她的身边。 “小师兄,峰上可是出了什么事?” “呃,小师妹,这可不能怪我。”俞清风挠挠脑袋,“都是你徒弟,我也不能厚此薄彼吧,她们没闹出什么事来,我就没管。”说着到底还是有些心虚,头慢慢低了下去。 “没事,这些年多谢小师兄替我照看了,先前那一万灵石,就当我感谢师兄了。” “真的?”俞清风惊喜不已,他确实想过小师妹可能免去部分债务,却没想到竟然全免了。 这可是一万中品灵石,懒散在山峰上呆了十年就还清,他还是很高兴的。 “小师妹,多谢了。以后有什么事,尽管喊我。”俞清风拍着胸脯保证道。 “嗯,我去处理下,就先不多陪了。” 俞清风见小师妹脚步匆匆,也不在意,美滋滋回到洞府,只觉得人生美好。 另一边,阮柔御剑慢慢降落在众人面前。 观察一番,她已经发现,矛盾就出在童欣以及符丽君身上。 符丽君即为她当初所收的亲传弟子,这种亲传更重要的在于炼丹传承上。 虽然同为她的弟子,但是两人从一开始方向就不一样,阮柔总觉得她能平衡好两人关系。 然而,此刻事实证明,并不能。 “这是做什么?”以她如今的身份地位,教导两个弟子倒不必真顾忌什么,直接开口就是。 “师傅。” “师傅。” 童欣与符丽君俱都躬身行礼,态度依旧恭敬。 “嗯。”阮柔看着她们,再次发问,“刚才是在吵什么?” “回禀师傅,不敢争吵,只是与师妹在宗门任务的安排上有些争议。”童欣首先站出来道,显然是想要将这遭岔过去。 “丽君,你说。” “回师傅,师姐的说法我不敢苟同。” 从接下来小弟子的话语中,阮柔更清楚了这次争端的缘由。 在她闭关的这些年,天衍宗的风向很是不好,毕竟一个纯粹丹修突破希望本就不高,宗门里很多人都暗中猜测,她可能已经在闭关过程中陨落。 更甚至有那等小人信誓旦旦,甚至暗中派遣弟子们试图插手炼丹峰的各项事宜。 然后即使阮柔闭关,炼丹峰内也自有一套运转的办法,童欣与符丽君二人,一主外、一主内,二者相辅相成,互为倚仗、也互为监督。 兼之阮柔之前交好的一些人脉帮衬,二人联手之下将那些试图插手的外人都阻挡在炼丹峰外,很好保持了炼丹峰的独立。 然而时间长了,人的心态总是会变的。 譬如童欣,因为在外峰待过,更是明白宗门的形势,见师傅久久不出,外面逼迫越甚,便想着后退一二。 然而,符丽君却是个死脑筋,师傅教她炼丹她便一心炼丹,师傅说要护好炼丹峰,她便一意周旋。 面对师姐的妥协,符丽君压根不想懂,只是依旧坚持过去那一套。 师姐妹两人产生过不少次争吵,这次不过是最寻常的其中一次,哪料就被师傅看了去。 见师妹说完,师傅若有所思的模样,筑基后期的童欣却是急得脸都发红,“师傅,我没别的意思,我当时只是,只是......” 阮柔挥手,明白缘由后,更不会在乎这些小事,只能说两人立场本就有所差异,做出的选择也在情理之中,只要不是触及炼丹峰核心利益的事,她不至于去计较,说白了,还是她缺失导致的一系列问题。 “你们这些年做的很好,我看峰上弟子又多了不少。只是琐事缠身,你二人的修为都无甚进步啊。” “弟子惭愧。”二人皆低头。 “童欣,筑基后期的修为还算扎实,你自己决定是外出历练一番还是直接突破,要是外出历练,可以自己去找一个弟子护持。”阮柔叮嘱。 “是,师傅。”童欣应是。 “还有丽君,你怎么修为才筑基初期。”阮柔皱眉,很是不满意,“手头的事先别管了,专心把修为提到筑基后期再说。” “是,师傅。”符丽君亦低头应诺。 将两个弟子打发去修炼,阮柔身上的担子一下重了起来,很多琐碎事下面的弟子不知如何处理得找她,修炼遇到问题得找她,总之一堆麻烦事,忙得人焦头烂额。 好在,她出关的消息震慑到了不少人,试探的目光减少,峰头上重归宁静。 然而,很快,一条消息的出现,瞬间打破了天衍宗的安宁。 秦恒真君出关了,带着一身化身修为,周围威势赫赫,压都压不住,只更引人注目的是他那一头显眼的白发。 显然,秦恒真君虽然顺利突破,可中途定然遇到了什么事,才导致满头华发。 也是赶巧,下面几个弟子此时都在宗门,便一起前去拜见。 “师尊。”面对强大的威亚,众人皆安静的跟兔子一般,大声说话都不敢。 旁人可以退,桑听雪这个大弟子兼下任掌教却退不得,顶着压力上前汇报宗门近些年的大概。 秦恒真君听着,目光一一扫过几个弟子,不知想些什么。 “嗯。”不论众人说什么,秦恒真君都只淡淡回应。 良久,几位弟子一一上前行礼问安,兼之诉说了自己最近的修行进度,殿内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师尊,可是还有什么事?”依旧是桑听雪上前问道。 “没了,听雪和秦书留下吧,其他人可以先散了。” 于是,阮柔跟着穆鸿几位师兄一齐离开,俱都十分好奇师尊留下二人做什么。 殿内,秦恒真君神情复杂,时至今日,他依旧不明白,自己在心雷劫中看见的,到底是对未来的一种观望,抑或仅仅只是自己内心的想法。 但不管如何,他争破了那层牢笼顺利突破,自然不会再受其影响。 “听雪、秦书,我有意为你二人联结道侣,你们可有异议?” “什么?”桑听雪第一次震惊到没能掩饰住自己的内心,诧异出声。 秦书亦是一副不解的模样,却并未拒绝。 “师尊,徒儿一心修炼,无心情爱,只希望在修仙一途走得更远。”桑听雪断然拒绝,这本就是她的真心话。 “秦书,你呢?”秦恒真君不置可否,转而问起另一人意见。 秦书纠结片刻,回道,“任由师尊安排,只若大师姐不愿,我不想强求。” “那就先这样吧,你们回去好好想想。听雪,若是改变主意了,可随时来找我。” “是。”两人依次告退。 离了殿堂,桑听雪看向秦书的目光第一次如此冷凝而慎重。 秦书却是有些委屈,“师姐,师傅说的这些我事前并不知情。” “嗯。只是为何你不拒绝?”桑听雪问。 “大师姐,我本心愿,故而不曾拒绝。” 桑听雪默然,良久才道,“修仙者本就不该拘泥于情爱,是你迷障了。” 说完,御剑离开,未曾多置一言。 无人知晓,仅余一人的殿内,骤然响起猛烈的咳嗽声,秦恒真君手握雪白的帕子,如今却染上了一丝猩红。 他忍不住露出一丝苦笑,突破遇到瓶颈,修为受创,如今寿数已不足十年。 十年,于一个化神期修士是多么短暂,可能就是一次闭关,一次外出历练,渺小到不可思议。 短暂到他甚至来不及去思考还有什么补救的办法,而是尽可能为一些“身后事”做好准备。 若说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除去宗门外,便是秦家了。 一为他修炼成长之地,一为他出生之源,俱都割舍不掉,最后便只想出这么个主意,将作为天衍宗掌教的大徒弟桑听雪,与秦家本家侄孙秦书,凑成一对。 方才的询问不过一次试探,至于两人是否愿意,已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毕竟唯有如此才能让他真正的放心,即使十年内真的无法挽回,起码自己可以放心地离开。 尽管桑听雪和秦书两人都未曾宣扬,可很快,这个消息还是传遍了整个天衍宗。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阮柔立刻起身,往桑听雪这里赶,见其一脸苦笑,便大概明白了其中根由。 “是师尊?” “嗯。”桑听雪的苦闷无人诉说,憋屈了好些天,此刻面对信得过的人,忍不住倾囊而出。 “师尊那日问我的意见,可我明明拒绝了。”桑听雪奇怪不已。 “是不是师尊他,出什么事了?”阮柔问得委婉,可毕竟那头白发谁都看得到。 桑听雪一震,忽然明白了所有。 是啊,唯有如此,师尊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否则,一位化神修士,足以庇佑天衍宗及秦家几千年之久,又何必做这种事。 可难道这样,就要牺牲她来换吗,她又做错了什么? 对宗门,她自认兢兢业业,几十年来丝毫不敢懈怠,天衍宗在她手中不说有多好,起码没有明显的颓势。 对师尊,她也绝对恭敬,即使师尊闭关期间,她也少不了孝敬与问安,如今换来的就是这个结局吗? 她想笑,大声畅快地笑,笑自己看不开,明明早就知道修真界以实力为尊,却还是陷入了宗门的泥潭,硬生生耽误了修行。 即便想要拒绝,就凭她如今依旧金丹后期的修为吗? 看看最晚进门的小师妹,如今都已元婴,她就替自己觉得不值。 “大师姐,你想要怎么做?”阮柔瞧着颇有些心惊胆战。 “还能怎么做,既然是师尊希望的,我照做就是,只是谁也别想把我当个玩意儿。” 那一瞬间,桑听雪的语气格外冷凝,不像在说自己的师尊,而是什么阻碍道途的仇人。 事情终究还是向着既定的方向发展。 很快,天衍宗内传出请柬,遍邀修真各大宗门,其宗门掌教与其同门师弟喜结连理,将在天道的见证下成为道侣,相伴一生。 且不说外人如何想象,光是宗门内的议论声,就没停过。 炼丹峰头,小师兄俞清风悠哉坐在摇椅上,仰头看天。 清风吹拂过他的身旁,发丝轻轻摇晃。 他喃喃,“小师妹,你说,我们修仙是为了什么。” “自然是求大道、求长生自在。”阮柔毫不迟疑。 “那为何?罢了,不说这些,你准备送大师姐什么?” “结婴丹。” “霍,好大的手笔,小师妹,等我突破,你能也送我一颗吗?”俞清风顿改刚才的严肃,嬉皮笑脸央求。 “嗯,可以。”阮柔答应得很是顺利,“只是希望尽快,毕竟修为太低,也很麻烦。” 两人都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俞清风烦躁起身,“所以还不如当一个修为低下的筑基期,省了多少烦恼。” 话是这么说,可树欲静而风不止,眼看天衍宗即将乱起来,没有足够的修为傍身,谁也不敢保证自己就能安然世外。 不管事件中心的两人是否愿意,一月之期究竟如期到来。 堪称天衍宗几百年难遇的大喜事,宗门内上下处处张灯结彩,喜庆非常。 惯常一身白衣的桑听雪与秦书两人,今日俱都一席红袍,衬得人面色格外精神。 桑听雪面上满是微笑,外人面前,丝毫看不出一点不乐意来。 天道见证下,道侣仪式结束,意味着两人彻底绑在了一起。 那一刻,阮柔分明看见,桑听雪笑着的面容下,漆黑的神色。 各家宗门送上贺礼,仪式过后,纷纷离开。 而没了外人,桑听雪才终于沉下脸色,甚至提不起一点精力继续伪装。 “师尊,您的要求我已经办到了,明日起我就闭关突破元婴期。” “面对气闷不已的大徒弟,秦恒真君不置可否,轻“嗯”了一声表示许可。 桑听雪转身离去,丝毫不带停留,更未曾顾忌身后新鲜出炉的道侣秦书。 秦书面色微微尴尬,既没有追上去,更没有说些什么,只是神情平静地、坦然接受一切。 等众人离开,秦书面对这位族中长辈,叹息道,“师尊,这又是何苦。” “不用多说,道侣仪式既然成了,你二人以后就是道侣,听雪一时转不过弯,等时间长了就好了。”秦恒真君却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并不过多理会。 第134章 替身小师妹29 桑听雪闭关突破, 宗门事务理所当然转给了她新鲜出炉的道侣,秦书。 有秦恒真君在后面做靠山,宗内还没有不长眼敢撞上来的,秦书的代掌门过程十分顺利。 与此同时, 与桑师姐谈过一次的阮柔, 再次开启了炼丹峰深入简出的生活, 修炼、炼丹再次成为日常的主旋律。 ...... 三年时间眨眼而过。 一日, 天降雷霆, 恰落在天衍宗主峰,阮柔便知,该是桑师姐的雷劫到了,也意味着, 她的突破到了最关键的节点。 好在浩荡雷霆下, 桑听雪终究还是顺利度过, 成功晋升为元婴真君。 出关后她本应重新接过掌教的位置, 结果却并没有,反而任由天衍宗被秦书所掌控, 交代了自己几个徒弟一些事, 她便轻松外出游历,美其名曰晋升后心境不稳, 需要多历练。 修仙者一向看重实战以及剑道,如此, 旁人即使有所猜测,也说不出什么来。 桑师姐走后,天衍宗面上一切如常,可实际,到底有所不同。 剑修们都是直性子, 宗门掌教被如此肆意安排,即使摆布的那个人是前任掌教,亦是现任掌教的师尊,总归叫人不快。 如此之下,很多剑修不满秦书作为掌教,选择了出走。 所谓出走,其实不过外出历练,只是一个个既不接任务,也不在宗门报备留下讯息,便使得这场历练显得格外不平凡。 那场结契后,阮柔等几个师兄妹们也都跟这个师兄拉开距离。 期间,秦书未置一词,不阻止、不解释,只默默做着自己的事情,一如既往管理着宗门。 天衍宗在沉默中走过了七年。 七年后,一封特殊的讯息传遍了天衍宗,以及众多天衍宗在外历练的弟子们。 宗门师祖,秦恒真君,寿数已到,于三日前仙去。 骤然间,得知消息的所有人先是不可置信,可随即而来的便是恍然。 恍然明白为何秦恒真君十年前会不顾当事人意见,强行给两个徒弟结契,良苦用心,想来也是临死前最后的私心吧。 化神修士死去,□□甚至能十年不朽,故而,丧事被定在了一个月后,足以在外的人都能赶回来。 一日,二日,三日......足足三十日后,丧事如期举行。 修真者的丧事没有凡间那么复杂,毕竟踏上修行路就是与天争命,随时都可能身陨,金丹期以下的弟子死去,甚至压根不会举办丧事,大多一团火球过去,彻底尘归尘、土归土。 也就是秦恒真君身为化神修士,又为宗门奉献多年,天衍宗才会如此郑重其事举办丧礼。 其他宗门的大修士以及秦恒真君生前好友暂且不提,其几个弟子此刻俱是赶了回来。 不拘生前有多少矛盾,在秦恒真君死后,这股子怨念都随时间而去,留在心中的唯有过去的记忆以及教养之恩。 以穆鸿为首,五个弟子在灵堂排成一排,俱一身白衣,头戴白布,面容哀伤。 三日的丧礼一眨眼过去,等一切结束,五个弟子们久违齐聚在天衍宗主峰殿堂。 阮柔坐在左下首的位置,看看上首的桑听雪,再瞧瞧左前方的四位师兄,忍不住有些发愁。 沉默已经持续了半个时辰,先前矛盾只是暂时被搁置,却并未彻底消失。 故而此刻,桑听雪一连冷漠,几年的历练,使得她比起多年前更多了几分坚毅。 大师兄穆鸿一脸冷漠,事不关己的模样,显然早已从这烂摊子里走了出去,有了自己的人生。 三师兄石轩更是一脸无所谓,甚至有些不耐烦。 至于四师兄俞清风,怡然自得,跟在炼丹峰上的悠闲散漫没有丝毫区别。 而阮柔自己,则是低着头,假装自己不存在。 明明是一个师傅教导下的亲师兄弟妹们,如今却连陌生人都不如,也是讽刺。 良久,终于还是位于上位的桑听雪率先开口。 “我预备辞去宗门掌教之位,如今下面弟子也没有合适的人选,你们可有什么想法?” 话音刚落,五双眼睛齐齐看向右边的秦书,转瞬,视线汇聚之时又再次散开。 也不知秦书有没有感受到,但他到底开口了。 “大师姐,秦家那边没有高阶修士坐镇,我不日就得动身回去,宗门的一些事务,还得与你交接一二。” 秦家本来有秦恒真君这个老祖在,即使人不在秦家,可没谁胆敢冒犯,可人一走,指不定就有些小人落井下石,他身为秦家人,受庇护众多,也到了该回报的时候。 阮柔等人眼观鼻、鼻观心,竖起耳朵听他们讨论。 只见两人三言两句便定下了宗门事务的处理,阮柔只觉无趣,本以为能看一场好戏呢。 至于穆鸿,则言说自己要去外开辟宗门,过不了多久,就会带着自己的徒弟离开天衍宗。 对此,众人也没什么好说的,本来他的目标是天衍宗掌教,后来没能当上,可能夙愿未了,自己开辟宗门倒是能了结夙愿。 而石轩依旧没什么说的,他可谓完美诠释了剑修的一生,不是在历练中,就是在历练的路上,除去自己的实力,其他的都不放在心上。 而俞清风则表示自己就留在炼丹峰上,整个天衍宗再没有更适合他悠哉的地方了。 轮到阮柔,更没什么,不拘谁做掌教,炼丹峰都是她的地盘,暂时没人敢轻动,她更没有挪窝的打算。 师兄弟姐妹六人说完,又是一阵沉默,着实无话可说,即使不久前,他们还是无话不谈的亲密师兄弟们,可沧海桑田、物是人非,到头来,终究是孤家寡人,甚至连指责谁对谁错都谈不上。 “若没什么事,今日便散了吧。”任谁都听得出,桑听雪说这话时的精疲力竭。 阮柔等一众人默然起身,今日一别,或许以后都再无多少相见之日。 身后,俞清风小跑两步跟上前面的小师妹,两人并排而行,关系看起来依旧亲密。 身后,穆鸿惨淡一笑,一别经年,他终究能说出那句“对不起”。 听到对方的传音入密,阮柔头也未回,该听到这句道歉的人早已不在,于她,毫无意义。 秦书似乎留下跟桑师姐说了什么,但两人显然不欢而散,一人往南一人往北,就此别过。 而石轩毫不迟疑往宗门外走,只是离开时,扔了一个小储物袋过来,阮柔接过打开,里面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而是一些稀奇古怪的漂亮石头,原主在时最是喜欢这些,比珍贵的上品灵石都要喜欢。 依稀记得那时,几个师兄外出历练,回来都会给她几块回来,乐得小丫头蹦蹦跳跳,一个劲给师兄们说着甜言蜜语。 而等阮柔回到炼丹峰,才发现,秦书已经等在了这里。 俞清风会意,脚下一转换了个方向,识趣地没有凑上来。 “二师兄。”阮柔低低喊了一声,“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我就是来看看你,自打你来了炼丹峰,我这个师兄还没有来过,着实惭愧。”秦书说着,果真在炼丹峰逛了起来,无奈,阮柔只得作陪。 醉翁之意不在酒,遇见几个弟子后,两人有志一同往偏僻处而去。 “二师兄,有什么话但说无妨。”不耐烦兜圈子,阮柔开门见山道。 “唔,小师妹。”久违的称呼让两人都有些尴尬。 “先前的事已经过去,有些事其实跟大师姐也没关系,都是我们当年没想通,你要怪就怪我们,不要怪大师姐,她也不容易。” 阮柔颇为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只觉得这人有病,从哪里看出来她与桑听雪有矛盾。 好吧,桑听雪当上掌门是有她从中怂恿的缘故,可那也得她自己想要才行,况且,不当这个掌门,她也未必有什么好下场,起码能自主选择自己的人生吧。 至于为此搅和得几个师兄弟们反目,跟她有什么关系,若真的感情深厚,也不是这点小事能撼动惪 故而,阮柔对此毫无愧疚,甚至觉得秦书有些可笑。 “二师兄,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与大师姐的关系很好,也不存在什么矛盾,就无需你担心了。” 秦书脸色倏然变得难看,却并未多说什么,“她日子也不容易,你若是能帮,就帮一把吧。” 留下这句话,他便立即御剑离去,眨眼间,空中只余飞剑的残影。 几息功夫,另一道身影翩然而至,正是一直默默观察的俞清风。 “小师妹,二师兄说了什么?” “没什么,不过一些自以为是的话,我都忘记了。”阮柔如此回道。 对今日的一切,其实她都觉得有点好笑。 这些人,凭什么以为如今的她还会对当初念念不忘,甚至对本身压根没错的桑听雪有所怪责,从始至终,她怪的都只有他们啊。 什么看着她就想起了桑听雪,既是对她的侮辱,更是对桑听雪的亵渎。 以爱为名,实施伤害,可恶又令人恶心,即便原主在,恐怕也不会愿意与他们多说一句话吧。 只是她比原主看得明白,什么师门情谊、教养之恩,在不需要的时候廉价到了极点,在这个修真界,唯有实力,才永远不会辜负自己。 而她所做的,不过一点浅浅的报复,只可惜,轻易就闹了个人仰马翻,当然,她很满意就是了。 ————- 那日一场风波过后,阮柔彻底过上了无人打扰的安生日子。 炼丹与修炼占据了她生活的全部。 然而,可惜的是,人力有尽头,即使号称求长生的修仙者,也终有寿尽的那一天。 四百年后的某一天,阮柔依旧躺在自己的炼丹峰上,看着头顶的明媚日光,再瞧见山下弟子们的忙碌身影,倏然长叹。 修仙者的一生,可真是精彩又漫长啊,漫长到,她差点以为这就是自己全部的人生。 如今弥留之际,她依旧有不舍,却也为将来更精彩的旅途而期待。 “师傅,桑师叔与俞师叔前来,您要不要见见。” “不用了,且让我安静点吧。” “师尊。”符丽君双眼含泪,她如今也是元婴期的修为,面对敬爱师傅的离去,却再没了往日的坚强。 “丽君,不用哭,我足足活了四百多年,已经足够了。”阮柔很是看得开,“之前交代你的事情要记在心上,若真有力不能逮之时,要记住,保全自身最为重要。” “嗯,师傅,我都知道的,您不用为此劳心了。” “那你下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儿。” 符丽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依依不舍地离开。 山峰之上,阮柔躺在摇椅上,享受清风的吹拂,缓缓闭上双眼,结束这一生。 当日傍晚,不放心上山来的符丽君见久唤不醒师傅,上前一看,才惊然发觉,人已于无声无息间去了。 遵从师傅临终前的嘱咐,符丽君并未理会这一任掌教所说办丧礼的建议,而是在炼丹峰上,与诸弟子一起送别师尊,而后一捧骨灰撒下,就葬在炼丹峰上。 “师尊,您走好。” 阮柔走后又三十年,此时的炼丹峰,与当初刚建立时已完全不同,这里不仅有精于炼丹的丹修,更有众多剑修穿梭其中,浑然一体,不分你我。 又是一任掌教上任时,符丽君看向上首一向与自己交好的佟师妹,忍不住露出满意的笑。 所以,师傅,您所担心的事情不会发生的,她在心中默默道。 ————- 而另一厢,阮柔已经无暇再关注这一片世界,更不知晓自己徒弟暗中所做的图谋。 “嘀,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阮念雪的怨恨。” “主线任务完成奖励10000积分,请查收。” 此时的阮柔,位于久违的系统空间,只觉恍如隔世。 “任务完成,宿主有三天休息时间,请问是否选择休息?” “休息。”到底时间太长了,几百年的时间足以冲击她原本的记忆,无需犹豫,阮柔选择休息几日,调整状态。 三日时间一过,休息结束,阮柔不得不再次踏上旅途。 “嘀,任务世界即将传输,请宿主做好准备。” 阮柔定神,准备好接受即将而来的眩晕。 第135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1 “叮, 任务世界已传输。”系统的声音似梦似幻,阮柔逐渐感知不到。 意识恢复的那一刻,阮柔只听得一阵带着怒气的斥责传来,胸口闷闷作痛, 就要喘不过气来。 “阮安安, 你闹够了没有?” 虽然没有记忆, 可阮柔莫名觉得, 对方是在说自己。 “阮安安?”应当是自己吧, 正要挺直身子做出回应,却架不住身体不争气,两眼一闭,彻底昏死过去。 “安安, 安安, 你怎么样了?” 急促的呼喊, 昏迷过去的阮柔听不见, 再次醒来,眼前是一片雪白的病房。 入目所及, 皆是白色, 透过朦胧的眼缝,她能看到床边有两道纤细的身影。 没有原主记忆, 她不敢立即醒来,重新闭上眼, 接收原主的记忆。 原主名为阮安安,乃潜城富商阮家独女,名副其实的富家千金。 阮家夫妻结婚多年,恩爱异常,生活顺遂美满, 唯一的缺憾便是二人独女因当年阮夫人怀胎十月,遭遇绑架案,导致胎儿在腹中受到伤害,生下来便有先天心脏病。 一般的孩子生下来少说有五六斤,然而小安安生来只有三斤半,出生不久接连休克,人生的头一个月几乎全待在新生儿重症监护室。 好在阮家不缺钱,多方邀请专家,总算将小女儿的命保了下来,只是依旧身子骨弱,自小到大,稍大的运动都动弹不得,委实一位病西施。 父母为其取名为安安,寓意只希望她一生平安健康,其他再无所愿。 小安安在阮家堪称掌上明珠,被父母捧在手心呵护,只要想要的,就没有拿不到的,只是身体的缺憾到底无法弥补。 如果只是这样,或许原主会在父母的照顾下安度一生,除去身体之累,再无任何愁苦。 然而,人生终究处处充满了意外。 六岁时,阮安安跟随阮夫人去福利院做慈善,恰巧遇到了刚被送到福利院不久的小女孩韩悦。 与身子骨孱弱的原主相比,韩悦就如夏日里的阳光,活泼可爱,性格开朗大方,灿烂到耀眼夺目,几乎第一眼,阮安安就被吸引了所有目光。 看着与自己同龄的小姑娘混在男孩里,一起在篮球场奔跑纵横,阮安安心中只有浓浓的羡慕。 一开始只是羡慕,长久的关注后,两人开始认识、熟悉,直至成为关系斐然的好闺蜜。 每周末前去“希望之家”孤儿院,成为阮安安的固定活动,在这里,在好姐妹韩悦的身上,她看见了人生的另一种可能,那是她病弱的身体永远不能拥有的。 世界上,有的人,自己不能拥有,便也恨不得其他人都不能拥有。 可也有人,自己不能拥有的,看着其他人拥有,便如同自己拥有了一般开心愉悦。 作为玻璃房里长大的水晶人,原主就是后者,干净纯粹到让人心疼。 再一次看到韩悦站在孤儿院其他小朋友面前,以倔强的姿态顶撞了院长强迫做工的要求,却在无人处偷偷流泪,单纯的阮安安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好朋友的生活是这么困难。 我得帮帮她,她想。 不论小安安是如何从中操作,最后的结果便是,韩悦被阮家点对点帮扶,虽是福利院的孩子,却几乎大半时间都在阮家长大。 当然,阮家夫妻并非什么好心的大善人,从始至终,他们只是希望有个女孩儿能陪伴着女儿玩耍、逗她开心,而阮家则会承担她成长过程中的一切开销。 如此,本是两方得宜,韩悦性格开朗,在外时常护着病弱的阮安安,而阮安安也并不自持身份做些什么,阮家夫妻看在眼中,对其更添加了几分喜爱。 几年时间眨眼而过,韩悦在阮家一呆八年,期间一家和睦,两人与亲姐妹无异。 然而,矛盾也在暗中滋生。 十五岁的阮安安身体终于好了些许,征得父母同意,一直在家中请家教的她,第一次能去学校上学,自是高兴非常,看什么都觉得新鲜。 但是,外面的世界看似美好,实则人心复杂,莫测难辨。 ————- 认识舒一铭,是在一个夏日的午后。 阳光灼热炙烤着大地,阮安安只觉心情烦闷异常,坐在车上往外看去,一眼就见到了篮球场上肆意挥洒汗水的少年。 最好的年纪,最好的日光下,有着可以无限挥霍的身体,奔跑、跳跃,彰显着生命的生机与活力。 大概越缺什么,便越渴望什么,于阮安安心中,她艳羡一切身体健康、能跑能跳的人。 在那一刻,她心动了,生平第一次,对一个异性生出朦胧的好感,彼时她还不知道,对方与自己身边的闺蜜早已暗生情愫。 “韩悦,你看操场上那个9号球衣的,是不是很帅。”阮安安回头,指着操场上的方向欢喜道。 “啊,谁,我没注意。”遮掩过自己一瞬间的事态,韩悦假做不知。 “哎呀,田叔叔,麻烦倒车回去一下。” 坐在首位的司机田叔为难回道,“安安,这里路太窄,不好调头的。” “安安,你就别为难田叔了,同在学校,以后有机会总能再遇见。” “好吧。”阮安安瘪瘪嘴,到底不是为难人的性子,就此放过,只在心中扎下了根,却没看见,前方的田叔朝后方韩悦方向投来感激的笑。 这之后,她就莫名对这个少年关注了起来。 多方打探消息,阮安安方才得知,对方名为舒一铭,是高她们两个年纪的高三生,也是这所学校的风云人物,校草级别的人物,当然,更重要的是,对方依旧单身。 尽管蠢蠢欲动,阮安安却并不敢有任何动作,因为本质上她依旧是自卑的,因为身体的原因,除了韩悦,她再没有一个朋友,更不敢奢求有人会喜欢自己。 故而,她只是远远看着,并不敢接近,后来因为学校的活动有缘结识,却依旧保持陌生朋友的距离。 三年的暗恋,这份感情越发真挚,所以,等到了同一所大学,再次相见,才会越发想要接近。 ————- “安安,听说舒学长家人生病了,需要很多钱治疗。”不知有意无意,韩悦突然提起这个话题。 阮安安果然上心了,“啊,生什么病了,他们没钱治病吗?” 韩悦心中嗤笑,果然还是那个人傻钱多的大小姐。 “嗯,你不是喜欢他吗,你说,如果你帮了他,他会不会对你有好感啊。” \真的吗?\阮安安欢喜,心头小鹿乱撞。 “真的。”韩悦说的斩钉截铁,“你这么善良,又乐于助人,他一定会真心感激你的。” “我不要他的感激。”阮安安嗔道。 最后,这一笔到底是出了,阮家父母听说是帮助女儿的同学,二话不说打了一百万过来,几乎包揽了舒家人的所有医疗费用。 而与此同时,阮安安与舒一铭的走动逐渐频繁。 走到一起似乎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先是感激、请吃饭、看电影,最后约会、告白。 不到三个月的时间,两人成为了名副其实的男女朋友。 阮安安只以为是两人相互有好感,却从不曾想过,舒一铭只是迫于一百万的压力,不得不跟她在一起。 舒家不是什么有钱的人家,在舒父病重之后,更是一度陷入困境,负债累累,可以说,要是没有阮家的一百万资助,舒父当时大概只能回家等死。 如此深重的恩情,除了和对方在一起,舒一铭实在想不出还有什么报答的方法。 第136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2 救命之恩, 以身相许,这便是舒一铭给出的报恩。 好似理所当然、顺理成章,阮安安与舒一铭在一起后, 心愿得偿,只觉得心情舒畅,人生圆满。 然而,并非心甘情愿的在一起,怎么会长久。 就如方才, 舒一铭与韩悦拥抱在一起, 不管从什么角度来看, 关系都不一般。 闺蜜和男友的双重刺激, 就这么让有先天心脏病的原主犯病, 就此失去了小心翼翼维持二十年的生命。 而现在, 换成了阮柔。 她适时睁开眼,眼前两人, 风姿绰约的中年妇人正是原主的母亲, 阮家夫人,同时也是潜城富商顾家的千金,顾音音。 旁边年轻些的, 约莫十**岁上下,面色微有些硬朗,带有女子温柔的同时不失一丝英气, 使得她整个人看起来就格外伶俐利落, 可堪依靠, 此刻正小心安慰一边满怀担忧的妇人。 几乎是在阮柔睁眼的一刹那,满心女儿的阮夫人就发现,甩开身旁的女孩, 她靠近病床,一双眸子里担忧满溢而出。 “安安,你怎么样了。” “妈咪,我难受。”阮柔皱眉,苍白的笑脸显露出她的虚弱。 “唉,我的安安,你躺着不要动,我马上喊医生过来。” 崇安医院是潜城一家私人医院,背后有阮家出资,为的就是给这个病弱女儿最好的医疗条件。 阮夫人一喊,医生匆匆而来。 而被安置半靠在枕头上的阮柔,装作这时才看见一旁韩悦的模样。 “妈咪,我不想看见她,你让她走。” 阮夫人丝毫没有犹豫,转头对韩悦道,“韩悦,你先出去吧。” “阿姨。”韩悦央求出声,似乎还想说什么。 阮夫人却压根不等她说完,“我说出去!” 韩悦犹犹豫豫、一步三回头,到底还是出去,只是将央求的视线投向阮安安。 “安安,可是韩悦对你做了什么?”看着温柔慈和的阮夫人,此刻威严无比。 “嗯,我看见她跟舒一铭抱在一起,这才犯病的。” “傻孩子,他们是什么东西,也值得你生气。”阮夫人摸摸女儿的头,忽然觉得以前任由女儿随自己心情是不是错了。 韩悦,说白了,不过他们请来的高级陪玩,钱、资源、人脉,她给的从不吝啬,唯一要求就是照顾好女儿的心情,让她开开心心,她自认这些年仁至义尽,万没想到人这么心大。 而舒一铭,她更是看不上,要不是女儿喜欢他,又算个什么东西。 不说阮夫人自傲,而是生活的圈子不一样,舒一铭除了一张脸还算能看,真没什么优秀的。 “妈咪,我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他们了。”委屈巴巴的声音传来,阮夫人心都化成了一滩水。 “嗯,以后你都不会看见他们的。”阮夫人斩钉截铁道,对女儿的决断很是欣喜。 本就不是一个圈子的人,都不用她做什么,谅他们也没缠上来的本事。 更何况,阮夫人心中有层隐秘的猜测,韩悦与舒一铭两人都与关系亲密,可以说,除了亲人外,女儿最信任的就是他们。 而现在他们却勾搭在了一起,她第一时间想到的,就是他们对女儿、乃至对阮家图谋不轨。 她向来不吝以最大的恶意揣度一个男人想要往上爬的心,殊不见圈子里多少独生女儿被上门女婿害死再谋夺家产、百年基业改换门庭的。 也是她太过大意,阮夫人自责,她只以为女儿没有成婚,便不会有人害她,却不料还有人盘算这么早,若是他们计谋得逞,单纯的女儿怕是连骨头渣子都要被吃干抹净。 阮柔全然不知阮夫人心中的各种谋算,她依赖地依偎在阮夫人怀中,等医生检查完,又喝了一碗鸡丝粥,又被哄着入睡。 “妈咪,我睡不着。”原主的生活习惯十分规律,晚九点睡、早七点起,几乎从不改变。 “那我给你开会儿电视。”阮夫人也不强求,陪着女儿一起看剧。 安静的病房响起一阵欢快的哈哈声,她侧头,看着欢快的女儿,忍不住露出一个笑来。 这是她的女儿,她会保护好她,让她一生安全无虞,顺遂安康。 ————- 病房外,韩悦焦急不安地原地打转,几次想要进去,却都被门口的保镖拦住。 阮家给阮安安配置的保镖团队一共四人,都是部队里退下来的退伍兵,最大的不超过三十五岁,是阮父特意找来保护女儿的。 为首的保安队长姓齐,今年三十二,退伍后来阮家做保镖,至今六年,身高足有一米九,高大威猛,气势惊人,让人望而生畏。 韩悦却是不怕,她自小在阮家长大,跟齐孟洋也算熟识,此刻忍不住哀求,“孟洋哥,安安是误会了,你就让我进去吧。” 齐孟洋摇头,“既然是误会,那还是等解开误会再进去吧,安安她身体不好,别到时候又被气晕了。” 韩悦气结,忍不住心内骂了一句狗腿子,却压根拿人没办法。 不一会,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悦悦,安安怎么样了?】 消息来自舒一铭,想了想,韩悦没再纠缠,拎着包,先出了医院。 “孟洋哥,要是安安想见我,你就给我打个电话,我有点事先走了。” “嗯。”齐孟洋敷衍点点头,余下几个保镖见人走了,皆松了口气。 这人的存在完全就是给他们工作制造压力,若一个不小心让人溜进去,说不得奖金都要被扣,还不能下狠手,几人方才看着随意,其实都提着心呢。 走出医院,外面已经天黑,韩悦一眼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舒一铭。 “一铭,你一直在外面等着吗?”韩悦有些心疼,偏崇安医院是私人医院,进出都是预约制,没有病患家属的同意,外人根本进不去。 “没事,安安她没事吧?” “安安已经醒过来了,应该没事的。” 说完,两人陷入沉默,到底才二十岁,不是什么心机深重的人,差点害死一条命,心中都有些不是滋味。 初秋的风微带些凉意,吹在人身上,只觉吹到了心底。 “一铭。” “悦悦。” 两人同时出口,偏巧又撞在一起。 “你先说吧。”舒一铭道。 “一铭,我们的事,以后就不提了吧,安安的身体你也看到了,受不得惊吓,若出个万一,我们一辈子都会良心不安的。” “可是,”舒一铭痛苦打断,“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你。” 是的,两人结识早在阮安安之前,那时,两人都对彼此有心,只是年纪太小,两人甚至约好高中一起努力学习,考上同一所大学,再在一起。 可是,可是,韩悦内心无奈道,谁叫她是阮家的千金,谁叫阮家对他们都有恩情呢。 “你别说了,阮家抚养我长大,在我心里,叔叔阿姨是跟亲生父母一样的存在,还有舒阿姨的医药费,也多亏了阮家。” 话说到这份上,舒一铭也沉默了,母亲至今还在家中叮嘱他,阮家姑娘心善,要好好对待人家。 “那以后?” “以后我们没有任何关系!我是安安的姐妹,你是安安的男朋友,除此之外,你我就是陌生人。”韩悦毅然决然道。 舒一铭面上满是痛苦,却没能反驳,看着似是沉默的接受了。 “安安还在生气,暂时恐怕不会见你,夜里风大,你还是先回去吧。” “嗯。”舒一铭低垂着眉眼,在暮色的掩映下,越走越远。 而原处,韩悦这时才敢露出一丝苦涩之意,她喜欢的男孩啊,终究是有缘无份。 返身走回医院,门口的保镖依旧守护森严,根本不让她进去,她只得掏出手机,在飞信上给安安留言。 【安安,你还在生气吗?】 【今天的事真的只是误会,我和舒一铭没有关系的。你要是愿意听我解释,随时给我发消息,我今晚会一直在门口等着。】 然而,消息发出去却是石沉大海。 宽敞的病房内,电视机的音量被压低到最小,阮夫人给女儿掖好被角,就那么看着睡过去的女儿。 忽然,手机闪烁的亮光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拿起来,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名为悦悦姐发来的消息。 悦悦姐,是女儿对韩悦的称呼,对方比女儿大一岁,一直以姐姐自居。 想到女儿说的话,她熟练打开屏幕,将这个人从飞信的通讯录删除,又将其电话号码一起拉入黑名单。 接着,对舒一铭同样如此操作一番,这才放心。 女儿的联系方式一直保密,不认识的电话从来不接,只要她再给圈子里的人说一声,想必没人再敢给女儿递消息。 碍眼的东西终于清理干净,女儿熟睡,阮夫人也没在医院久等,不一会同样离开医院,只是临走前,也没忘记让人将韩悦从医院的通行名单里删除。 于是,刚跟着人走出医院,却压根赶不上汽车速度的韩悦正欲回来医院,却被医院的保安们拦在外面。 “韩小姐,不好意思,您不能进去。” 韩悦有些不耐烦,“我刚从里面出来,你现在跟我说不能进去?” “不好意思,韩小姐,这是我们的工作,请您见谅。”保安依旧笑盈盈,也不甩脸色,只严防死守。 一刹那,韩悦只觉自己像是一条被人嫌弃驱逐的野狗,是众人眼中的笑话。 “走就走,你们别后悔。”甩下狠话,韩悦来到马路边,却是迟疑了。 她是个孤儿,只是一直住在阮家,现在惹恼了阮安安,她还能回去吗? 想到在阮家那个装扮得十分精致的大卧室,韩悦难得体会到无家可归的难堪。 第137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3 到底无处可去,韩悦最后还是打了辆车,回到位于市中心的阮家。 这是一处五百平的大平层,客厅、卧室、书房、健身房、家庭影院,可谓样样俱全,光是韩悦的卧室,就足有三十平方,更别提阮安安和阮父阮母的房间了。 与想象中的被阻拦不同,韩悦畅通无阻进了阮家,一直来到属于自己的卧室。 只是,她刚放下包,门外就响起了敲门声。 “笃笃笃。”在夜晚,仿若催命的女鬼。 “黄阿姨,是你啊,有什么事吗?”韩悦嘴角习惯性地扬起一个笑。 寄人篱下就得带着面具生活,这幅笑模样她戴了快十年,早已习惯处处讨好别人,就像眼前的黄阿姨,往常她经常去帮忙,是对方口中懂事勤劳的小姑娘。 只是眼下,对方严肃面容,不苟言笑,看着依旧如她刚来到这个家一般,不好接近。 “悦悦,夫人让我通知你一声,你已经成年,阮家这里不再适合你居住,今天晚上就算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外也不安全,等明天收拾收拾,就搬出去吧。” 黄阿姨说的轻飘飘,却不吝于晴天霹雳。 “阿姨,你说什么?” 黄阿姨睨了她一眼,“我说,你收拾收拾,明天就搬出去吧。” “对了,夫人说了,你房间里的东西,韩家就不收回了,若有值钱的,你卖了也能换几个钱,只是以后就只能看自己了。” 一番话说得有情有理,方方面面都替她考虑到了,只是,韩悦依旧觉得,自己像是一条丧家之犬。 “阮阿姨在吗,我想见见她。” “夫人已经休息了,不好见你,你还是听话吧,莫要惹恼了夫人,这些东西都给你收回了。” 虽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黄阿姨知道,夫人不是个恶人,这么做了,就肯定有她的理由,后面几句提醒的话,全当是她的私心了。 “黄阿姨,阮叔叔在吗?”韩悦依旧不想放弃,她觉得阮阿姨只是太过担心安安,这才误会了她,阮叔叔是男人,肯定没这么意气用事,毕竟,她在阮家生活了这么多年啊。 “先生也是这个意思。悦悦,你听话吧,你还有些首饰,卖了足够你生活到大学毕业,以后找个好工作,就不愁了。” 见人执迷不悟,黄阿姨劝了两句,便也离开了。 只剩下韩悦一人孤寂地站在原地,一时想不明白,到底事情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她跟舒一铭抱在一起的事,明明只是一场误会,是她说了几乎话,惹得对方生气才一时情急,很快他们就分开了,怎么安安就是不相信他们呢。 韩悦委屈,但也无奈,她丝毫不质疑阮夫人的办事能力,明日一早,或许等不到中午,她可能就会被扫地出门。 她不敢去赌,只能认命地收拾行李。 这注定是一个无眠的夜晚。 三十平米的屋子其实很大,一个人住绰绰有余,除去卧室外,还有一个占地五平的洗漱间,里面一个大大的浴缸,她最喜欢在里面泡澡,撒上玫瑰花露,点上香薰,能消除一切疲劳,堪称极致的享受。 当然,她最喜欢的是一个十平的衣柜间,里面摆满了一年内时兴的衣裙鞋包,皆是有名的大牌,属于那种买回来反而会升职的名牌,即使卖二手也能卖上一个不错的价钱。 韩悦抿唇,眼中有些泛酸。 环顾整个房间,这是她生活了十年的地方,是她的家啊,几乎占了她一半的过去,而人生能有几个十年。 她不想走,韩悦想,这只是一场误会,他们暂时心急才会怪罪自己,等安安好了,他们的气或许就消了。 抱着这样的心理,韩悦收拾东西时,只收拾了一些贵重物品,堪堪占据一个小行李箱。 里面有三块手表,最贵的那块二十万,是行李中最值钱的,余下两块样式新鲜好看,价格上却差一大截,是她自己用平常的零花钱买的,加起来估计值个五六万。 除此外,还有一些常穿的衣服和生活日用品,虽然值些钱,可日常要用,韩悦用惯了,暂时不想换掉。 至于首饰,其实她也有几套,可那些都保管在阮夫人那里,她实在没脸去讨要,甚至即使要了也不一定会给,倒也不是专门针对她,因为即便阮安安的首饰也不是自己保管。 按照阮夫人的说法,这些首饰虽然贵重,可都是要日常护理的,若是长久放着,光辉也都没了,两个姑娘家做不来,还是她一起保管,要穿戴哪一套只管去她那里取。 以往参加宴会,她都是跟阮安安一起过去挑选,如今,怕是不能了。 一切收拾妥当,时间来到了凌晨两点。 夜深人静,韩悦躺在床上,心想明天或许自己就要被赶出去,回来不知是何时,就有些心酸。 拿起手机,想要找个人说些什么,翻遍通讯录,却找不到一个可以倾诉的。 通讯录置顶的永远是阮叔叔阮阿姨,还有阮安安。 前者她不敢在夜晚打扰,却忍不住给阮安安发了一条消息。 【安安,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你。】 屏幕上鲜红刺眼的感叹号,刺伤了她的眼睛。 【安安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TA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申请。】 我被删除了,韩悦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不禁觉得荒谬,再尝试给她发消息,果然也是如此。 而再加回好友,她甚至都不用考虑,因为安安关闭了所有加好友的渠道,换言之,只有她主动去加人的份,不熟悉的外人压根没这个机会。 视线再往下,往常交往的朋友和同学,大多知道她在阮家生活,甚至有的以为她是阮家养女,她从没否认过,毕竟除了那一纸文书,她跟养女没什么差别。 不,或许,这就是他们精心算计的,愿意给她最好的物质,却不愿意给她一个名分,就是为了在赶她走的时候,不用承担任何非议,甚至于给点东西就跟施舍外面的乞丐一样。 快速略过一群圈子里的朋友,她将视线投在了舒一铭的名字上。 他睡了吗,今晚发生这么多事,他可能跟自己一样满心忐忑,说不定还没睡呢。 这么想着,不知出于什么心理,她发消息过去,很快,对面有了回应。 【还没睡,安安怎么样了?】 【安安没事,阮阿姨已经回来了。】 【那就好,她把我拉黑了,我现在联系不上她,没事就好。】 韩悦皱眉,这么果决的吗,可安安对舒一铭很是喜欢,再者,即使不喜欢了,安安也不会主动删人拉黑名单才对。 【悦悦,你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怎么样。】 【我没事,你呢。】 【哦。】 原本聊天能聊上一整天,话就跟海里的水一般说不完的两人,此刻却陷入了无话可谈的窘境。 韩悦着实不知道怎么回复,说自己被迁怒,被阮家赶出门了,还是说自己同样被人拉黑了。 这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错误,而她无力挽回。 【我没事,很晚了,睡吧,晚安。】 几乎是做贼似的将手机扔到一边,外面清浅的月光照进来,韩悦呆呆地看着屋顶。 琉璃般的吊灯璀璨夺目,房间内有着淡淡的熏香,身下的床绵软舒服,就是最不起眼的枕头都价值万元。 所有的一切,都彰显了阮家非凡的财富,以及对她的优待,而她,却对对方的男朋友起了心思。 不管再怎么辩解自己与舒一铭认识在前,其实她内心再清楚不过,自己是有错的。 如果她在阮安安对舒一铭表现出兴趣时,说出两人的关系,安安根本就不会再看对方一眼。 她向来是体贴的性子,生来带着病,自己活得艰难,却也从不会因此为难旁人,悲天悯人,就像一个真正的小仙女,而不像她,长在孤儿院,就连心思都带了几分阴暗。 那她到底是为什么没说呢? 因为嫉妒,因为欣赏对方的求而不得——你高高在上,我低入尘埃,可你喜欢的人,却在心底偷偷喜欢着我。 大概就是这样卑劣的想法吧,才会造成现在的一切。 七想八想,不知什么时候,就此睡了过去,只睡梦中,眉头依旧是紧皱着的。 翌日,时钟悄悄来到了上午十点。 初醒过来,韩悦便意识到自己耽误了时间,本来,她想着早起跟阮叔叔阿姨再解释一下的,可现在,一切都毁了。 下楼一问,果然两人都已不在家中,阮叔叔照例去了公司,阮阿姨则去医院看望安安。 韩悦失魂落魄之际,却又接收到黄阿姨催促的视线。 “黄阿姨,你就让我等到中午吧,我一定会跟安安说清楚的,这只是一场误会。” “悦悦,你一向是个懂事的孩子,不要难为我。”黄阿姨为难道,早上她可是问过夫人,以后都不想再见到这人,而说不定夫人中午就要回来,她不能失责。 韩悦无奈,上楼拎了自己的行李。 阮家今日当然没有准备她的早饭,昨晚也没吃,饥肠辘辘的韩悦拖着行李箱,压根不敢抬头看家中任何人的视线。 脚刚踏出一步,身后黄阿姨喊道,“悦悦,等等。” 她欣喜回头,看向对方,却听对方道,“悦悦,你房间里那些东西不带走吗?” “先不带走了。”韩悦回道。 “可,”黄阿姨为难,轻声道,“可是夫人吩咐,若有剩下的东西,都要扔出去呢,我看那些衣服也值几个钱,你要不喊人来搬走吧。” 到底是从小看着长大的小姑娘,黄阿姨有些于心不忍,可无亲无故的,阮家不愿意再养着,也算仁至义尽,她能说什么。 韩悦心神一震,想到房间里剩下的东西,想到昨晚的盘算,想到准备好跟安安道歉的话语,一时愣在当场,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至于喊来搬家公司,她实在没那个脸,最后到底还是拖着行李箱走了。 身后,黄阿姨露出惋惜的神情,果真是没经过苦的孩子,能当钱财使的物件儿,竟然就这么不要,等出去过几天穷日子,指不定多后悔呢。 也怪阮家把人养的太好了,宝贝的时候给钱给东西一点不吝惜,赶人的时候却也不手软,可谁叫惹到人家亲生女儿了呢,听说安安小姐犯病住院,差点命都没了,难怪先生夫人这么生气。 这么想着,黄阿姨却是带着人进去收拾起来,今儿一天要做的事情可不少,要把这些东西全部清理掉,房间的装修摆件全部都要重新来过,争取不留一点前人的痕迹。 说到底,这是阮家的家。:,,. 第138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4 走出阮家, 韩悦顿时生出一股,天大地大无以为家的落魄感。 而与此同时,阮柔正在阮母的照顾下, 准备出院。 白大褂的医生做着出院前的叮嘱,“这次没什么事是幸运, 可以后一定要小心,情绪不要太过激动, 药正常吃,下周过来复诊。” “多些周医生了。”阮夫人道谢,今日的青绿色长裙, 显得她格外年轻,与女儿站在一起, 活似一对姐妹花。 阮柔立于一旁,小脸泛白, 依旧病病弱弱的可怜模样, 只对着医生讨好的笑,“周叔叔,这药要吃几天啊。” “先吃着,健康最重要, 什么时候能停药, 等下周复诊再说。” 闻言,阮柔瘪瘪嘴, 想起这一天内吃的十几颗小药丸, 顿时没了精神。 在保镖的护持下, 两人直接从医院的电梯下到负一楼,司机田叔早已等在那里,几人上了车, 径直往阮家所在的方向驶去。 而地面上,崇安医院大门前,匆匆赶来一道纤细的身影,身旁还紧随着一个黑色行李箱。 这人正是韩悦,从阮家出来后,无处可去,她就想到了还在医院的安安和阮阿姨,只是可惜,与昨天一样,她被拦在了医院门外。 “我真的是昨天跟阮家人一起过来的,你们应该还认识我,就放我进去吧,我说几句话就走,一定不耽误你们。” 保安只静静听着,既不答应又不回绝。 韩悦只觉得发慌,又好言央求几句,依旧没得回复,她便也恼了。 “我今天还就要进去了。”说着就要往里闯。 保安这才慌张上前去拦,又碍于男女有别,不敢太过用力,倒真的让人跑进去,急得在后面追。 “小姐,你真的不能进去。” 韩悦正欣喜,却见前面又来了一人,同样身穿保安制服,双手张开便拦住了她。 “韩小姐,您这样不符合规矩吧,也别让我们难做。” 韩悦见是认识的人,略松一口气,“秦队长,我真的只是进去看看安安就走,绝对不给你们添麻烦。” 秦队长苦笑一声,“已经是麻烦了,你这一进来,我和小孙这个月的绩效都没了。” 韩悦看看前面的秦队长,再看看后方所谓的小孙,左右为难。 “更何况,你要找的人也不在。”秦队长见状又补了一句。 韩悦失魂落魄,阮家在市中心的小区防护森严,比之崇安医院有过之而无不及,她肯定进不去。 也就是说,她再也没有机会见不到阮安安以及任何阮家人了。 不,还有学校,对,学校,韩悦仿若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跟秦队长鞠躬道歉后,摇摇晃晃离开。 身后,小孙奇怪地问秦队长,“队长,你怎么跟她透露这些消息啊,要是。” “你以为她还有机会跟阮家人接触。”秦队长嗤笑一声,“吃谁的饭都不记得,也是活该。” 保安团队也有自己的八卦圈子,阮家千金进医院的前因后果,几乎是公开的秘密。 “还是队长您英明,要不然还赶不走她。”小孙谄媚道。 “说好话也没用,你这个月的绩效先扣了,要是再有一次,年底的奖金也别指望了。” “那不能够,绝对没有下一次了。”小孙信誓旦旦保证,眼中既有惋惜,又有埋怨。 车上,司机田叔从后视镜看见这一幕,忍不住心软,“夫人,我看见韩悦小姐在后面,要不要......?” “不用了,往前开!”阮夫人压根不带犹豫,心中已经想着将这个没眼色的司机换掉。 ————- 阮柔对医院发生的一切毫不知情,在阮母的陪同下,径直回到阮家。 黄阿姨正忙前忙后,指挥人将东西全部扔掉,再打扫一番,下午就可以喊装修队进场。 阮柔好奇问,“妈咪,这是做什么啊?” “哦,我让韩悦搬出去了,这些东西让人收拾掉,以后那房间正好给你做一间书房,你不是一直说书房太小了吗?”阮夫人笑着回应。 阮柔回忆了一下,因为身体原因,读书确实是原主最大的爱好,更是她了解外界的重要途径。 只是,原主的房间足足有五十平,里面有一间十平的书房,竟然还嫌小,也是让她长见识了。 不过,她当然不会拒绝,遂甜甜笑着道,“那太好了,只是,韩悦她搬出去,不会有事吧?” “不会的,你放心,我让黄阿姨点过,她带走不少值钱的东西,少说也有三四十万,管她大学毕业绝对没有问题。” 阮夫人眼眸幽深,有些不悦。 倒不是吝惜这点东西,而是对方伤害了她最宝贝的女儿,但这些东西她却不得不给,否则,少不得被人指责心狠无情。 只是,过惯了富贵日子,每日的花销少说都得有几千上下,三四十万又能挥霍多久呢,她拭目以待。 回到阮家,阮柔正式开启了米虫的生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都是最基础的,但凡想要什么,一声吩咐,立马有人送上来。 且这个世界十分新奇,有许多她没见过的东西。 上个能修仙的世界已经让她叹为观止,可这里,却让阮柔更觉神奇。 明明都是凡人,却拥有诸多神奇的物品,用来治病检查身体的巨大仪器,用来载人的所谓汽车,还有几十层高,遮天蔽日的庞大楼群,手机电脑、电视电影,等等,一切在阮柔看来都堪称不可思议的存在。 足足花费了一个月时间,阮柔才算大概了解这个世界,对日常生活中的科技产品也不再陌生,甚至游刃有余。 而这时,阮母却提出了一个要求。 “安安啊,你休息了一个月,是不是也该回学校了。”阮夫人小心翼翼问着,生怕女儿对学校有了阴影。 哦,对了,学校就是官方教书育人的组织,这里的教育体系分为小学、中学,大学,原主目前就读大一,还是个学生。 只是,她记得原主跟韩悦、舒一铭在同一所学校来着,她可不想再看见那些人。 她面上适时露出一丝为难与嫌弃,“妈咪,我不想看见那两个人。” 阮夫人也皱眉了,在小区和医院,她可以阻断对方的接触,但学校可不是他们能随意指挥的地方。 “我来想想,你马上大一结束,我问问学校有没有交换生的活动。”阮夫人很快想出了主意。 “交换生?”阮柔疑惑。 “嗯,潜城大学是有名的私人大学,跟不少大学都有交换生的活动,你可以出去看看外面,也省得那些人烦你。” 至于学业之类,不在阮夫人的考虑范围内,毕竟只要他们还在,女儿一辈子都不必为生活发愁。 “妈咪,你真好。”阮柔将自己整个塞进阮夫人的怀中,如小鸟依人般,带着无比的眷恋。 阮夫人慈爱地摸摸女儿柔软的头发,心下放心不少。 如此这般,去学校上学的事情再次延后,好在阮柔是真的身体有病,跟学校请了长期病假,只需要在期末正常参加考试。 而阮柔在听说还有期末考试这东西后,忍不住开始紧张。 结果,等进入班级群,看到导师布置的作业,顿时松了口气。 无他,原主的专业是绘画,还是她最熟悉的国画,这期的期末考试最主要的就是绘制一副国画,对她来说可谓轻松至极。 没了学业的烦恼,阮柔继续在网络上游荡,看世界各地奇奇怪怪的新闻、追最热的电视剧电影、玩最畅销的游戏,当然少不了近几十年莱科技的发展和进步。 最后,直到眼睛下都挂上了一层小黑眼圈,逼得阮夫人给她禁网,才终止了这段放肆的生涯。 阮家一切风平浪静,而外面的韩悦却是急得不行。 被阮家赶出来后,她本来准备在舍友和几个同学面前诉苦装可怜,结果,阮家接连买了几个本地新闻,上面竟然是她卖掉一块手表得了二十万的消息。 于是,原本为她打抱不平的朋友们顿时眼光都不对劲了。 本来嘛,你也不是人家亲生的,更没被领养,即使人家把你送出来也没什么,更何况还有几十万的物资。 在富人眼中,这点东西算不得什么,可在普通人眼中,就是天降之财,要是有人愿意给他们三十万,当面喊爸爸都可以。 那些似是而非的话语,变成了不知感恩的白眼狼,与舒一铭的来往,更是成了她背叛阮家恩情与友谊的铁证,不管她怎么解释自己和舒一铭只是朋友,并非恋人都没用。 更为重要的是,卖掉手表得来的二十万,也压根花不了多久。 一开始,她选择搬到学校住,结果四人间她压根住不惯,更不能接受竟然有人晚上睡觉磨牙打呼,最后不得不自己搬出去。 学校周边的住宿本就昂贵,她要求又高,选择了一家五星级酒店,一晚上的住宿费就是七八百,加上零碎的吃饭饮料水果,一天一千都打不住。 就这,她都觉得生活品质严重下降。 效果绝佳的护肤化妆品见了底,三千,她得买。 天气冷了得添冬天的衣服,四套下来就去了两万,还有很多很多,总之,样样都是钱。 时间眨眼过去两个月,二十万竟然只剩下七千,差不多只够一周的住宿费。 看着身上的行李,韩悦不禁发了愁。 即使将剩下的都卖了,也没多少钱,更何况她总得留点好东西充门面。 八岁后,再没感受过贫穷滋味的韩悦,突然就想起了那一年在孤儿院缺衣少食、还得在院长组织下做工的日子,真像一场无比遥远的噩梦。 第139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5 就在韩悦为钱财烦恼的同时, 舒家也正爆发着一场冲突。 “一铭,你跟阮家小姐和好了吗?”舒母苍老的面容满是疲惫。 眼看又到老头子去医院检查的日子,还没人打电话过来安排, 她着急啊。 舒一铭揉着杂乱的头发,坐在沙发,同样一脸烦躁。 “妈,我跟阮安安分手了,不会再和好。” “什么, 分手?”舒母顿时瞪大了眼睛, “你怎么能分手,阮家对咱们有大恩情。就是人有什么,你也该多忍着,更何况人小姑娘乖乖巧巧,心地又好,哪里配不上你。” “她没有配不上我,是我配不上她, 行了吧。”舒一铭暴躁道, “我根本就不喜欢她, 当初是没办法,现在咱们家情况已经好了,爸的医疗费我会想办法的。” “你有什么办法?”舒母不满,“你就一学生, 养活自己都困难,更何况这也不是钱的事啊,崇安医院那么好的条件,要是没有阮家,你以为你爸有机会进去治疗。” 更何况, 家里背了一堆债,要不是她四处宣扬儿子跟阮家姑娘在一起,那些亲戚早就上门追债了。 她就指着两人毕业后成婚,届时,不论是老头子的病、还是家里这些债,都不是问题,结果,这傻孩子跟人家闹分手。 “那我能怎么办。”舒一铭听完,颓丧坐在沙发上,浑身上下写满了自暴自弃。 “跟人家道歉啊,安安多乖巧,肯定是你做错了,安安那么喜欢你,你诚心道歉,她肯定会原谅你的。”舒母肯定道。 满肚子的气无处发泄,看看日益苍老的母亲、与因病瘦弱不堪的父亲,舒一铭只觉无力。 “可是她把我拉黑了,我根本联系不到她。”舒一铭低声道。 “那去找她啊,学校里、她家,总有办法的。”舒母怂恿道。 一旁的舒父猛烈咳嗽两声,“够了,一铭不愿意就算了,我去甲医院也可以的,还能用医保,花不了多少钱。” “老头子,我这都是为了谁啊。”舒母满心委屈,使劲用手擦着眼睛,气冲冲走远。 舒一铭坐在原地没动。 舒父轻和的声音传来,似能抚平人的心绪。 “一铭啊,你别听你妈的,她是惦记我,可我半只脚进棺材的年纪,多活几年少活几年也没差,你活得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爸。”舒一铭感动,甚至立即产生一种出去找人道歉的冲动。 “我去劝劝你妈,你出去逛逛吧,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说着,舒父也颤颤巍巍地走了。 舒一铭抬头,看着空无一人的客厅,跺跺脚,拿出手机,给人发消息。 然而,依旧是熟悉的提示。 【安安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TA的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申请。】 果然,他苦笑,转而给韩悦发消息。 【悦悦,你能联系上安安吗?】 【不能,安安好像还没有原谅我,你是有什么事吗?】 迟疑许久,舒一铭依旧没能将原因说出,只是解释道。 【我爸又到了月的复检时间,我想问问,能不能去崇安医院。】 【哦,这样啊。】韩悦沉默,在这一点上,她没法阻止。 【还有什么办法能找到她吗?】 韩悦的消息删了再打字,几番后,终于发出去。 【我问过导师,安安一直没有来学校。我现在也联系不上,如果要找人,只能去阮家了。】 【好,谢谢你,悦悦。】 【要不,我跟你一起吧,也能当面解释一下。】 【还是不了吧,我怕安安再受刺激。】 韩悦眼睛死死盯着这几个字,每个字她都认识,却叫她看不懂其中意思。 脑袋嗡嗡的响,耳边似乎有声音在尖叫,她想质问,却依旧没能出口。 她能说什么呢,两人的关系从来没有挑明过,更从未越雷池一步,从某方面来说,阮安安那天所看见的,确实只是一场误会。 如果没有那一出,或许,舒一铭会顺从地和阮安安在一起,直至走入婚姻的殿堂,而她,也依旧是阮家的副小姐。 但现在,一起都被搞砸了。 她看了看时钟,现在是上午十点半,无疑,舒一铭大概率今天就会过去。 想着,她起身,对着镜子精心妆扮起来,腮红、高光、口红,眼影,一切都无懈可击。 出门,打车,在小区门前找了一家咖啡馆,靠窗的位置坐下,视线死死盯着窗外。 约莫半个小时,一辆出租车上下来一个年轻男人,正是舒一铭。 远远的,韩悦只能看见他上前跟小区保安说着什么,一张年轻英俊的面上此刻满是焦急与迫切,莫名的,让人生厌。 保安不停挥手,并不敢让他进入,只是再央求下,保安拿起手机,似乎在给谁打电话。 不一会,舒一铭接过手机,韩悦猜测,电话是打给阮家的。 他不断点头哈腰,隔着一条街,都能看出他的卑躬屈膝。 不过一分钟,电话挂断,似是得到了满意的答案,舒一铭跟保安道谢,面上挂着开心的笑容。 是安安原谅他了吗,还是怎么样,韩悦猜不出答案,想要给人发消息询问,却又担心暴露了自己。 良久,她还是问了一句. 【一铭,有什么我能帮上忙的吗?】 【不用了,阮家已经同意我爸去崇安医院,我妈肯定高兴,我先回去告诉他们这个好消息。】 出租车远远地驶离,韩悦从咖啡馆出来,只看见一串黑色尾气。 那一瞬间,她很难说清自己心中到底是什么滋味 恨舒一铭没有骨气,明明分手,却还是要求上门来。 恨自己无父无母,没有跟阮安安一样有权有势的家世。 一切的一切最后都归于一场叹息。 ————- 阮家,看着黄阿姨接了一个电话,再忐忑递给阮母,阮柔忍不住好奇。 “妈咪,是谁啊。” “哦,一个不太熟悉的人,家里人生病了,想来走通关系进崇安医院。” “是不是舒一铭,你刚才答应他了?”阮柔几乎不用多想,以阮家的家世,交际圈还真少有进不了崇安医院的。 “嗯。”舒夫人到底没有选择欺瞒女儿,“不是为了别的,他家里人生病,既然之前帮了,现在不过随手的事,总比出了事被人埋怨上好。” “嗯嗯,都跟我没关系,你随便做主都行。”阮柔此刻眼睛已转移到墙上大大的液晶屏上,全神贯注,态度十分敷衍。 阮夫人见她当真不在意,又好气又好笑,只觉这孩子没心没肺,可能压根没开窍,至于舒一铭,可能就跟当初喜欢韩悦一样。 而实际上,阮柔其实还是有点在意的。 对于仇人,她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看到你过得不好,我就开心了。 对韩悦如此,对舒一铭,亦是如此。 且她比原主聪慧得多,经历过几世,旁人说的东西,她总能绕几个圈子想通其中关窍。 很显然,阮夫人刚才的话语中故意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崇安医院的治疗费。 作为潜城数一数二的私人医院,崇安出名的不只是其昂贵的价格和入门门槛,还有内部诸多高价请来的专家医生,一个个皆是行业翘楚,可以说,卓越的治疗条件,都是背后股东用钱堆起来的。 对于阮家这般的,进出一趟不过跟吃一顿饭,而对于穷困的舒家,绝对会被刮掉一层皮。 而对此,阮柔可没有什么同情的心理,毕竟,若不是她的缘故,舒家人连医院门都进不去。 舒父当年生病其实已经病愈,月一次的复检,选一般的家医院不是不可以,既然人非要进去,也怨不得她,总不能还怪她不继续掏钱出力吧。 这些思绪只是一闪而过,不一会,阮柔依旧是那个沉浸在狗血电视剧中的小姑娘。 阮夫人给医院打了个电话,转头又接到几个圈子内夫人的邀约。 “安安,你钱阿姨和李阿姨邀我去做spa,你要不要去?” “不去不去。”阮柔霎时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记忆中,钱阿姨和李阿姨家中都有几个儿子,每每见到她这个阮家独女,都跟对着一块大肥肉一样,眼馋得很,她可懒得应付。 “那你一个人在家好好带着,不准看太长时间电视,阳台上的花缺水,你待会去浇点水。” “嗯,我看完这集就去。” 揉了揉女儿的头,阮夫人颇有些无奈地去化妆,真不知道女儿这刚受的情伤,怎么就热衷上这些八点档电视剧。但只要女儿开开心心,不伤害自己,她没什么要求,也就随她去了。 不一会,阮夫人脚踩八厘米恨天高,气势昂昂出门。 一集剧情结束,阮柔听话去阳台浇花。 阮家的阳台很多个,但需要她照料的,也就客厅、阮父阮母以及她自己的房间。 阮父阮母的阳台多是各种鲜花,此刻正值冬日,只余一些清脆的枝条,无精打采。 客厅则种了几株高大的绿植,阳光的照射下,精神奕奕。 而她自己的阳台,则只有几盆小盆栽,圆滚滚、可爱爱。 全部浇过水,阮柔溜回了房间,无打扰,她终于有时间试试,在这个世界能否修行。 拉上窗帘,盘腿坐在床上,阮柔闭眼,尝试运转上一世的功法引气入体。 一个小时、两个小时,没有修行的增益,阮柔只觉得腿都酸了,却依旧感觉不到丁点灵气的存在。 或许这就是不能修行的世界,阮柔这么想着,正要放弃,却忽然,猛地感受到有一颗微弱无比的灵气主动依附上来,可惜,因为她分心,那触感一触即离,消失不见。 第140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6 过去几百年的修炼, 让阮柔无比确定,方才不是自己的错觉。 大概这个世界灵气稀薄、修行困难, 可只要能修炼, 就是极大的惊喜。 这具身体有先天心脏病,虽说现在日常生活没什么影响,到底不能有太过激烈的情绪、强烈的运动, 约束良多, 若能修行,洗精伐髓,说不得就能拥有一副健康的身体。 晃动了下酸痛的双腿,她暂时放弃继续尝试的打算。 中午,厨房已经做好了饭菜, 阮夫人却来了电话,喊她一起出去吃饭。 想起自己的盘算,阮柔换上新衣服, 跟着司机出门。 新来的司机姓杜,同样是一位年轻的退伍兵, 个字不高,做事却一板一眼。 阮柔心知原先的田叔因为给韩悦说好话,惹得阮母不悦, 被解雇了。 当然, 阮家做事从来都是按规矩来,赔偿金给足了五个月,可阮家出手大方, 待下面人也客气,田叔再出去不一定能找到这么好的活计,可谓因小失大, 但心不在,这样的人用着总归不放心。 “去悦宾楼。”阮柔报出阮夫人午餐的地方。 悦宾楼是潜城有名的药膳馆,其内的各种药膳以清淡养身为卖点,最是滋补,也是阮柔少数能放开吃的餐馆。 事实上,原主外出吃饭的机会并不多,大多时候,她都在阮家吃着营养师自制的营养餐,即使外出就餐,重口味的火锅、川菜这类,也几乎与她绝缘。 到了悦宾楼,果然,内里就是上午阮母说过的钱阿姨和李阿姨。 两人是看着阮安安长大的,见到她都很高兴,一个劲揽着她,说着些时兴的首饰和化妆品。 阮柔自是习惯这样的场景,聊起天来游刃有余,甚至逗得两位阿姨呵呵笑。 可惜的是,到了最后两人还是没忍住,拎出自己的儿子来刷刷存在感。 钱阿姨家里是做物业生意的,大儿子商业联姻,娶了做家居生意世家的女儿,强强联合,故而此刻她介绍的小儿子。 钱家小儿子与圈子里常见的少爷们都不大一样,既没有那些接触家族生意而过早成熟,也并非丛林酒肉的纨绔子。 相反,他走艺术的道路,且与原主这般业余水平不同,开始在国际一些专业钢琴比赛上崭露头角,算圈子里小有成就的年轻人。 而李阿姨则大肆吹捧自己的二儿子,实际上,在场众人都清楚,李二那小子,就是一个大写的纨绔,抽烟喝酒玩女人,样样不落,若不是李家人管得严,说不定还得接触毒品。 虽说玩得过分,但在圈子里其实很常见,阮夫人不好指责什么,却也压根不考虑这样的人作为自己的女婿。 三两下岔开话题,几人吃过饭,没再继续逛街。 阮柔跟着阮夫人上车,去了最近的商场,定下几套最新设计的礼服,这才回家。 阮家依旧安安静静,先前韩悦的房间早已重新装修好,从原先的粉色换成天蓝色风格,清新干净。 阮柔没要这间书房,到底心底膈应,最后,还是阮夫人建议,在这间房间建了一间水族馆,瑰丽的水下世界,让全家人都很满意。 相比较对女儿千依百顺的阮夫人,阮父一直保持严父的威严,对待娇滴滴的女儿也不全是依从。 “这么长时间没去学校,功课没落下吧?”此时,饭桌上,阮父想起女儿在家中待了两个月,忍不住询问。 “没有。”阮柔猛烈摇头,犹如任何一个被家长抽到学业的学生。 然而,阮父依旧没有放过她的打算,“下个学期的交换生已经替你安排好了,在东城大学。” “怎么那么远?”阮夫人着急问道,毕竟潜城有不少知名大学。 阮柔的眼睛却是忽地亮了,潜城经济发展不错,可到底不是一线城市,听说东城发展更为先进,几乎集合这个世界最顶尖的一切。如果能去看看,似乎不错的样子。 丝毫不知女儿的蠢蠢欲动,阮夫人却是十分紧张,“安安就没离开过我,哪里能去那么远的地方。” 阮父无奈摇摇头,“慈母多败儿啊。” 气得阮夫人当即上前,拧住严父的耳朵,疼得阮父的严父形象彻底消失殆尽。 阮父这才老实解释,“公司准备去东城开拓市场,未来一年估计我有一半时间待在东城,你跟着一起过去正好照顾安安。” 阮夫人满意,思考起这件事的可行性。 安安成年后就很少犯病,这次受刺激不算,况且东城的医疗条件也更好,倒不用太过担心。 而自家在东城早前买过两套房子,其中一套小别墅,恰好在郊区,距离几所大学都很近,方便安安来回。 有她陪着,再带上几个保姆和保镖,应当可行。 想通后,阮夫人就开始紧锣密鼓的准备。 而阮柔,也在学校的催促下回到学校,开始期末考试前最紧张的复习。 不出意外,韩悦与舒一铭再次缠了上来。 韩悦依旧是老说辞,道歉,解释是误会,毫无新意,听得阮柔直打呵欠。 至于舒一铭,竟然改口求复合。 只阮柔瞧着他们一起过来,歪着头好奇问,“你们在一起了吗?” “啊?”韩悦摇头,“安安,你误会了,我跟一铭真的没有关系。” 舒一铭也急忙解释,“安安,我跟悦悦就是简单的朋友关系,上次你看到的都是误会,我一直很抱歉。” “哦,这么亲密的称呼啊。”阮柔呵呵笑,显然并不相信,转头对身边的保镖道,“杜大哥,我们走吧。” 杜大哥开车的时候是司机,下了车就当保镖,可谓身兼两职,此时闻言,小心护着人离开,眼睛一定盯着那两人,仿佛警惕什么坏人。 韩悦与舒一铭到底没有与保镖较量的胆量,一路跟在旁边小跑,一边说着什么。 风太大,话入耳就过,阮柔压根没放在心上。 事后,她让人去调查了下两个人的近况,结果不出所料,都有点惨呢, 韩悦本就不是节俭的性子,在阮家几年,养成了她大手大脚的毛病,偏偏离了阮家后,没有足以匹配的能力,不过三个月,彻底陷入缺钱的窘境。 如今她住的地方,已经从五星级酒店,搬回了学校宿舍,伙食也变成了学校食堂,除了身上有些旧的名牌衣服外,看起来跟学校里一般学生没什么两样。 哦,对了,因为跟舍友相处不好,闹到学校领导面前,现在身上还背着一个警告呢。 如此,回到阮家可不就是她最迫切的愿望嘛。 至于舒一铭,倒不是他自己愿意,而完全是被家里人逼的。 上次在阮家通融之下,舒父顺利进入崇安医院复检,只是让一家三口震惊的是,其高昂的检查费用。 得了阮夫人的嘱咐,兼之负责的医生多长了个心眼,特意在每一项检查前都详细说明了费用明细,最好的设备与专家,自然收费高昂。 舒父当即就要离开,舒母不放心,愣是拿出存起来准备年底用来还债的钱,咬牙做了一套全身检查。 出了医院,一家子腿都有些软,因为,一次检查竟然花费了五六万。 “这医院怎么这么黑心呐。”舒母回头,只觉一头吞金兽。 路边还有人,一个个穿着富贵,看见他们就像看地沟里的老鼠,舒一铭嫌弃丢脸,扯了扯亲妈的衣角,“妈,别说了。” “什么叫我别说了,还不都是你,之前安安在,你爸过来检查,哪次需要我们自己花钱了。”舒母越想越不满,一路对儿子指指点点。 舒一铭只觉脸都被丢尽了,闷头往前走的同时,又忍不住回忆起以前来。 当初治疗费用大概花了一百五十万,前期他们家借了大概五十万,后面阮家出了一百万,就再也没要他们出钱,至于后续复检,有阮家安排,他们没多想,万没想到竟然也要花这么多钱。 几年的花销,舒一铭只要想想,就能算出其中的费用。 一瞬间,愧疚席卷而来,他第一次认识到,这份金钱背后沉甸甸的分量。 等回到家,舒家三人聚在一起,面临当前最大的问题。 “今年存下还债的钱全都花光了。”掌管钱财的舒母点出残酷的事实。 当初借了五十万,虽然债主们看在阮家份上没有死命催,可每年舒家都会努力攒钱还上一点,几年过去,还了差不多一半,压力并不很大,但每逢过年总得还上一部分。 如今么,舒母简直难以想象,年底面对七大姑、八大姨该怎么交代,于是,逼着儿子去和好成为她唯一的选择。 舒一铭只觉自己放下了所有男人的自尊,低三下四前来和好,结果,迎头痛击。 眼看轻飘飘离开的阮安安,一瞬间,仿若本就分属两个世界的人,各归各位。 意外结束,他还是小巷子里的穷小子,对方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阮家千金。 “呼,呼。”韩悦粗喘着气,实在追不动了。 她看向一旁的舒一铭,问,“一铭,你说咱们该怎么办?” “一铭、咱们。”不知为何,舒一铭觉得这两个词有些刺耳,那一瞬间,他仿佛想明白了什么,放弃道,“当初或许就是一场意外,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怎么行,明明只是一场误会。”韩悦焦急道。 “误会么?”舒一铭嗤笑,当初的心动不是假的,如今怎么就全是误会了呢,难道骗人久了,连自己都会被骗过去。 “就这样吧,我下午有一场面试。”对如今的他,找到一份好工作,靠自己把债还上,才是最要紧的。 舒一铭拍拍手走了,韩悦却依旧不甘心,“什么两个世界的人,明明我跟她就是一样的人。” 只是无人再听得见她的话。 第141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7 于阮柔来说, 韩悦和舒一铭的纠缠,只是生活中的小插曲。 舒一铭的放弃与醒悟,只是对他自己过去人生的纠正。 而韩悦的执着, 相较于其他, 只是对财富的追逐,更不值一提。 时隔几个月,再次回到学校,阮柔什么都觉得新鲜。 几万名学生汇聚于占地并不大的学校,过着集体上学、吃饭、读书的生活, 不可思议、却又无比和谐。 要说期末的学校,最热闹的地方莫过于图书馆,看着一位位同学埋头苦读的模样,阮柔也拿出自己的画架, 登上学校最高的那座小山头,俯瞰学校,笔下慢慢勾勒成型。 很快, 一座微型学校跃然纸上,图书馆里密密麻麻的人群,操场上奔跑漫步的人群,教学楼下跟老师请教问题的学生,教师内认真教学的老师和学生, 更外面,是喧嚣的街道和人群。 学校坐落于其中,就像一座独立的象牙塔。 花费了整整一周的课余时间,阮柔这幅画才算正式完成,染上色彩的画作更添几分灵性。 最后交上去的时候,阮柔都有些不舍, 甚至问了老师评完作业后能不能拿回来,逗得老师哭笑不得,连连摆手。 “学校有一座展览馆,负一层就是用来展示学生的作用,若是画得好,说不定可以入优秀学生展览馆呢。” 阮柔听完这才作罢。 画作完成,其他的考试都很简单,阮柔容易顺利度过。 阮母那边安排的交换生已经妥当,对接的是东城艺术大学,交换期暂时一年。 恰巧阮父那边生意正是紧要关头,三天两头往东城去,阮母念着暂时无事,干脆趁着假期,直接带着女儿前去东城。 潜城与东城相距一千公里,坐飞机只要两个小时,但碍于女儿的身体,即便再多专家、医生说无碍,阮母也不敢冒险,故而还是乘坐火车前往。 足足五个小时的车程,即使最好的商务座,依旧让人疲惫不堪。 下了车,阮父那边的司机来接,一家三口再次在东城团聚。 用过饭,三人各自回房休息,阮柔来到阳台,透过窗户,能瞧见外面成片的大学群,东城大学赫然就在不远处。 正值假期,学生们或归家、或外出游玩,往日热闹的学校里并没什么人。 阮柔没着急去学校参观,而是跟着阮母,拜访了当地几位阮父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再加上几场宴会,东城这片地界,好歹有了几分人脉。 除去必要的商业应酬外,阮母带女儿痛痛快快在东城游玩了几个月,逛遍了本土的名胜古迹,留下数不尽的照片与欢声笑语。 只有阮父,每每瞧见妻女开心从外归来,深觉自己就像一头老黄牛,每日里勤勤恳恳忙着公司里的事情,在东城待了几个月,连景点的门朝哪边开都不知道。 又是一个周末,趁着周五晚上加班加点把工作赶完,凌晨才睡的阮父早早起来,只为跟上妻女外出游玩的脚步,可谓辛苦。 熬夜工作的阮父精神状态并不大好,走起路来都带着疲惫的意味。 也是这时,阮柔才突然意识到,阮父年纪其实并不年轻了。 阮父跟阮母年轻时拼搏事业,直到年近三十方才正式成婚,又三年,有了原主这个女儿,算起来,原主今年十八,阮父也已年逾五十。 五十岁的人,还跟三十岁的年轻人一般用心事业,再精心保养,都比同龄人苍老上几岁。 倒是阮母,因为需要照顾女儿,早早从公司退出,如今看起来倒还很年轻。 心头的酸涩只一瞬间,没让阮父阮母察觉。 但在无人时,阮柔开始思考,自己能为这个家做些什么。 不得不说,这个时代堪称她所经历的世界中,最为开放自由的,尽管还有种种不足,可起码给了女子最基本的权利。 在这里,女子有同等的权利继承父辈遗产,在职场上与男子一起竞争、工作,女子可以昂首挺胸走在大街上,无须担心任何人横加指责。 这或许不是最好的时代,但已经很好了。 而身处这样的世界,她或许能做些什么,为自己,也为阮父阮母。 有了目标,她不再憨吃酣睡,会刻意留意阮父生意场上的事,更有心与几个世交家的同龄人开始接触。 阮父做的是酒店生意,旗下酒店遍布全国,最近在东城则是计划建设一个游乐园,大笔的钱财投下去,疏通关系、盯着建设进程、拉招商投资,其中门道,非外人能弄清,更不是阮柔一个古人兼不怎么出门的大小姐能轻易插足。 故而,阮柔没想着掺和进去,而是思考能为酒店做些什么。 从自己的专业出发,阮柔很快有了主意,那便是给自家的酒店画一些宣传画。 征得阮父同意后,阮柔与阮氏集团公关部取得联系,开了一个集团官方号,开始了连载酒店日常的日子。 从东城的五家酒店起步,阮柔一家家跑过去,细致耐心地摸索酒店的特色,绘制成一张张精彩的画册。 同时,她还成为了阮氏集团的小监工,画画到第三家的时候,随着越来越多的网友关注,阮柔作为阮氏集团小千金的身份很快被人扒拉出来,一个个揪着她抱怨这、抱怨那,不是酒店的隔音不好,就是保洁不到位。 提意见的人多了,阮柔便正经把它当做一件正经事,但凡检查过后有问题的,便联系公司立即整改。 互联网时代的好处显而易见,无数普通人的发声都可以被看见。 阮父虽说在公司事务上是一把好手,可到底在互联网上有些跟不上时代,阮柔的参与正好弥补了这方面缺陷。 东城的五家酒店逛完,阮柔惨兮兮迎来了开学的日子。 东城大学艺术系在国内十分知名,但绘画专业到底没有传媒、表演这些大众,阮柔的大二生活波澜不惊。 最让阮柔满意的点在于,阮父在东城并不算十分知名的人物。 咳咳,主要还是因为东城的有钱人更多,阮父夹杂在其中不显眼。 没了富商之女的光环,兼之这具生意养好,病弱之态去了七分,阮柔在学校的生活普通而平凡。 先前满怀希望的修炼,尽管阮柔多次重新尝试,可惜依旧没什么进展,只能略微吸引点灵气进入身体,勉强调理身体,两个月过去连练气一层的门槛都没踏过,她也就不抱什么希望。 如今的阮柔,已经很为熟悉现代的科技,手机、电脑每日不离手,若不是险些影响到视力,她准保沉迷进去。 进入大二,各种艺术比赛越发频繁,她的绘画能力和技巧精湛,受到同专业导师的大力推荐,参加了不少比赛,也收获了不少奖牌,她自己还没什么,倒是引得阮父阮母骄傲不已,就差一一打电话跟亲戚朋友炫耀。 渐渐的,阮安安在东城大学有了一丝丝名气,长相漂亮、家世不错,又有才华,身后慢慢有了追求的人。 只阮柔都一一拒了,言说自己暂时无心情爱,阮母得知后,还好生安慰了一番。 “安安,你谈不谈恋爱都行,千万不要委屈了自己。” 阮柔哭笑不得,“妈咪,我没多想,就是觉得没意思。” “嗯嗯。”阮母敷衍应着,将几个饭搭子准备介绍的小伙子全都抛在脑后。 对于女儿将来会不会结婚生子,阮母不甚在意,自小小心呵护着女儿长大的阴影,使得如今在她心中,女儿自己过得健康开心才最重要。 如此,阮柔的全部心神便都放在了继续给阮氏酒店作画上。 最近她新学习了些绘画手法,并不用纸笔,而是靠着电脑软件,做出来的画竟然与真的一般无异,让她很是稀奇了一阵,方才重归纸笔作画。 几个月过去,阮柔连载的阮氏集团酒店篇章已经跨越三座城市,酒店风格配上点小故事,十分引人注目。 人多了,是非也多。 不知何时起,阮柔每次发布新作品后,总能在评论中发现一些“黑子”。 黑子,也是她新近学会的网络词汇,说有一些网络上的无事闲人会对公众人物进行贬低乃至侮辱,阮柔但凡看见一个便封一个,压根不手软,更不会为此生出什么坏情绪。 且不提她本就是为自家酒店揽客,夺人钱财如害人父母,保不齐背后就有对家公司在暗中做手脚,面上抹黑自己,实则打击阮家公司。 即便真的单纯因为那些人不喜欢自己,她也不会因为连面都没见过的人,而对自己产生什么怀疑乃至怨憎。 只是,让她没想到的是,黑子不曾对她造成什么伤害,真正跳出来咬他们一口的,竟然是韩悦这个曾经当做养女一般教养的人。 腊月十三,正是学校期末考的日子,阮柔最近为一副风景画费神,暂时没顾得上网络上的纷争。 而阮氏集团公关部不了解老板家事,更不敢轻易做出官方回应。 结果这一疏忽,不过几天时间,网络上的谣言便纷纷扬扬,铺天盖地。 等阮柔回过神来,看见网络上的消息,险些气笑了。 韩悦发了一篇长长的道歉信,说是道歉信,其实更像控诉书。 【亲爱的妹妹,对不起......】 一千多字情真意切的感谢信,通篇总结下来,就一个意思——我是清白的,你们误会我了,虽然你们为此赶我出家门,但我并不怨恨,只希望你们能原谅我,重新接纳我。 这一事件甚至挂在了热搜的尾巴,被好事者直接与阮氏集团关联,取了一串儿吸人眼球的标题。 “阮氏酒店养女被赶出门,究竟为哪番?” “两女争一男,背后原来是他。” ...... 阮父气得连夜召集公关部写澄清声明,阮母更是被气得直哆嗦。 唯有阮柔淡定依旧,安抚两人的同时,手下飞速打字,针对对方的要点一一做出回应。 【大家好,我是最近事件中心的阮氏集团千金,针对韩女士的道歉,我有几句话要说......综上,一个在阮家十年、花费几百万的非亲生、更未曾收养的女孩,在其成年后,阮家赠予几十万财物送其出门,自认仁至义尽。且我们在调查中发现,韩女士近来账户有不明大额转账,我方将始终保留起诉的权利。】 一番有理有据的说明,除去文字外,还附上了几张图片,分别是阮家这些年养大韩悦的花销、韩悦离开时带走的财物、阮氏集团每年给慈善基金会捐款捐物,等等,堪称狠狠打脸。 第142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8 “砰。”桌上的陶瓷杯被主人用力甩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大的一居室中,窗帘并未打开,显得整间屋子格外暗沉,只一盏小夜灯亮着,灯光的映射下,韩悦盯着电脑上的网友评论,眼神幽深,满是恨意。 越看越生气,桌上除了手机、电脑外的东西被她一扫而空,尽皆落在地上。 “嘀嘀嘀。”手机发出嗡嗡的震动,显示未接来电。 上面的号码韩悦并不陌生,毕竟她银行卡上的五十万,就是号码的主人打过来。 “喂,你好,侯哥。”她干巴巴打招呼。 “韩悦,你怎么回事,看看网上,你拿钱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贾大少,我也没想到,前几天局势很好你也看到了,要不再多买点水军?”韩悦小心翼翼建议,试图撇清责任。 “还买水军?”对面男子显然气极,“你知道网上多少自来水自发为阮氏说话的,我得买多少水军才够,你当网友都是瞎的?” 对面的贾少爷显然不是什么好糊弄的傻子,事实上,逐渐开始接手家中酒店的他,懂得很多营销上的黑招,靠挖掘同行竞争者的黑料,给自家酒店扫清了不少障碍,这还是第一次踢上铁板。 本以为挖到阮氏的黑料,结果没想到,给对方送菜不说,还让其在网友面前刷了一大波好感。 贾少爷不是个忍耐的性子,有火气当即发了出来,“你好好想想,还有什么黑料,若是想不出来,那五十万,你怎么吃下去的,怎么吐出来。” “啪嗒。”对面电话挂断。 韩悦抬头,乱糟糟的头发间,一双眼睛红得几欲滴血。 就她所知道的,自己的事就是阮氏集团最大的黑点,至于其他的,还真没听说过,也可能是阮父提防故意瞒着她。 想到最近娱乐圈闹出的几场偷税漏税风波,韩悦灵机一动。 “喂,你好,是潜城税务局吗,我要实名举报......” 税务局的工作人员认真记录电话,再三确认,“你好,请问是否确定实名举报?你有相关的证据吗?” 韩悦连连应是,在她想来,那么大的公司,挣那么多钱,谁舍得交那么多税啊,故而举报起来一点心理障碍都没有。 工作人员记录下有效信息,查了一下阮氏集团,发现其竟然就挂在热搜上,当即加急将其排在了前排。 无他,这年头公职人员也难做,税务的问题本就不好查,认真追究起来,那么大一家集团,少说也得几个月,可网友的耐心显然没有那么多,恨不得当即就能收到官方回复,甚至自以为是的,连官方调查都不相信,就会扯什么官商相护。 叹口气,工作人员再次跟领导汇报了一次,领导当机立断,立即对阮氏集团启动调查。 ————- 发完澄清声明,阮家三人情绪激动,一时都有些难以安定。 阮柔安抚二老,给两人冲泡了些营养品,也没劝人去休息,三人一起盯着网络上的言论。 直到凌晨一点,确认网络上阮氏集团的风评被重新扭转,甚至不少人表示这样愿意做慈善的企业值得信赖之类的,阮父阮母才不安回了卧室。 却还有一些脑子不清楚的,动不动就提什么故意作秀之类的言论,好在大部分人的三观还算正常,对做慈善的企业大加赞扬,将那小部分人压了下去。 而阮柔,则给公关部的几人发了足额的加班费,叮嘱时刻关注网上的舆论,若再出现问题第一时间打她电话。 即使这样,阮父三人晚上都睡得不大安生,睡了不过五个小时便悠悠转醒。 确定网络风向没有转变,阮父都没敢去公司,主要公司早有一群闻了腥味的记者盯着,企图扒点什么八卦新闻出来。 阮父嫌弃闹得慌,索性在家视频处理工作。 一波未平,一波未起。 上午十一点,忙碌了一晚上加一个上午的税务局工作人员,一个个顶着黑眼圈,精神疲惫坐在原地,看着同事给阮氏集团打去电话。 “好的好的,身正不怕影子斜,随时欢迎税务局的同事前来莅临调查。”阮父对着电话,信誓旦旦,丝毫不担心。 若说别的,他可能还会担心底下人会不会出篓子,可税务上,他敢以整个阮氏集团发誓,自家的税绝对都是按实缴纳,从不弄虚作假。 一回头,母女两个皆双眼灼灼盯着他,一副好奇的模样。 阮柔担心问,“爸,咱家税没问题吧?” “那必须的,你以为你爸是什么人。”阮父没好气道,对自家女儿不信任自己,闹了点小情绪。 阮柔嘿嘿笑两句,转而怀疑道,“爸,昨天咱们刚反击网上舆论,今天就来这一出,会不会还是韩悦做的。” “估摸是,不过后面可能还有人,这类事,我在同行老家伙身上看见过几次,大概也知道是谁了。” “呸,就是个小白眼狼。”阮母可不管背后有没有人指使,“吃我们的、喝我们的,不指望她报答,也别背后捅刀子啊。” “好了好了,不生气,她这一举报正好,给网友们看看咱家公司的规范,说不定还能有正面宣传的效果呢。” “别生气了,不值当为这玩意儿气坏身子。”阮父到底久经风浪,事件一出,立马在心中打起腹稿,该如何利用这次事件做宣传。 要知道,同等级的酒店在很多人眼里,其实并没有太大区别,而知名度则是他们挑选酒店的最重要指标。 阮父很快联系公司市场部,做起后续一连串的营销策划,而这一切都基于他们光明坦荡的基础上。 一天后,税务局整理了手头现有的资料,并没找到什么证据,第二天只得正式入驻阮氏集团,彻查近几年的账务。 税务局的人上门大大方方,阮父也没遮掩,甚至学会花钱给自家买了一个热搜,一时间又炸出不少潜在的吃瓜群众。 而此时,韩悦正小心跟贾大少讨好连连。 “做的不错。”只从语气,韩悦都能听出对方心情的愉悦,面上恭维的同时,心内鄙夷,就只会使这些小手段。 贾大少可不知她的腹诽,享受着吹捧,再次邀请对方出来一起玩。 韩悦忍着恶心拒绝,挂掉电话就“呸”了一声,要不是为了那五十万,她怎么会跟这么个东西谄媚。 如果自己还在阮家,如果自己还是阮家的副小姐,韩悦恨恨两声,不再去想,总归有了五十万,足够她撑到毕业,届时要么找个高薪工作,要么找个有钱的嫁了,不至于这么艰难。 网友们的关注只不过投进湖水中的一颗小石子,不过几天,就被互联网遗忘在了脑后。 时隔一个月,税务局的工作人员们忙得脸色发青、眼下乌黑,依旧没能找到一点证据,内心把瞎举报的人骂了个狗血淋头,对上阮氏集团的招待,还得小心翼翼。 毕竟,人家那么大企业,若有问题也就罢了,没有问题,还连带人家财务连带一群领导们跟着折腾,他们也有点不好意思。 阮父则摆摆手表示这都是小事,毕竟他连后面通稿怎么写都准备好了,就等税务局公布结果后发出来。 税务局工作人员离开,又仔细研究几天,确保万无一失,才敢发布公告。 果不其然,下面有眼睛雪亮的,就有睁着眼说瞎话的,甚至于有故意抹黑他们收受贿赂、被阮氏收买了的。 对此,他们例行先来一波警告,互联网不是法外之地,再贴一下造谣超过多少就得依法追究刑事责任,如此,喷子们才算安生。 阮氏集团的通稿紧随其后,首先表示了对税务局工作人员们的感谢,其次就是对造谣诽谤人员的零容忍,最后,还晒出了自家每年慈善用来抵税的总账目,末尾一句,好心可以带来回报更是画龙点睛。 阮氏集团的公关到此结束,阮母则在自己的私人账号上放出来不少出去做慈善的照片,更是阐述了一番自己的拳拳爱女心。 一张张照片里,那一张张阮家人与孤儿院、养老院、医院等的和谐场面感动了不少人,小小的阮安安穿着病号服、小脸瘦弱苍白的形象更是让不少人心疼不已,连带阮柔账号下都多了不少粉丝,一个个自称姐姐,把她当做妹妹对待。 于公于私,阮氏的这一场公关都堪称完美。 而阮父却并未就此罢休,因为背后搞事的人还没揪出来。 经过调查,他们发现韩悦在节俭了一段时间忽然又变得大手大脚,很难不怀疑。 有样学样,阮父直接将事情捅到了官方,理由是怀疑有人被买通、故意造谣自家。 警察调查到大额不明资金,当即立案侦查。 可怜韩悦刚接受完贾大少的无能狂怒,转头就迎来了国家爱的调查,顿时吓得六神无主,对着警察,什么都一股脑招了。 顺藤摸瓜,找到当初转账账号的侯哥和贾大少身上,可惜,这两人没那么容易松口。 贾大少长了一百个心眼,从头到尾除了在侯哥电话里出现过,压根没跟韩悦有接触,一推三六五。 而侯哥,则更是混不吝,他承认那笔钱是自己打的,不过原因是自己最近在跟韩小姐玩玩,压根没要求人做什么。 警察无奈,哪怕明白其中有猫腻,没有证据也只得放过。 但官方判案需要证据,网友们心中自有一杆秤,当即浮想联翩,将韩悦此人扒得干干净净,彻底钉在白眼狼的耻辱柱上。 尘埃落定,阮氏集团的酒店不仅没有受到负面影响,反而更上一层路。 可劳累许久的阮父、阮母连带阮柔,都真心希望不要再来一次,实在是太费心了。:,,. 第143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9 就在阮柔以为一切结束的时候, 舒一铭那边却又站出来帮忙澄清。 当然,他是站在阮家这边的,言说当初阮家没有对不起自己的地方, 反而帮助良多,万分感谢云云。 对此, 阮柔十分不屑,现在风向已定, 知道出来澄清了,早干嘛去了, 不过见风使舵的小人。 随着时间风波逐渐平息,阮柔却猛然发现, 自己在学校的平静生活一去不复返。 任何时候走在校园,乃至上公开课,都有不少八卦不嫌事大的东瞅瞅西看看, 甚至有在她耳边直接说那些八卦的,严重影响了她的学习进度,搅得人烦躁不已。 好在, 很快一个学期过去, 眼看到了寒假。 阮父这边的游乐园项目走上正轨, 便商量着回去潜城过年。 阮家的老家就在潜城,大多亲戚朋友都在那边, 似农历新年这样的重大节日, 自然是要回去的。 腊月十二,学校里再没了课, 三人便第一时间收拾东西回了潜城。 几个月不见的潜城一如往西,依旧是记忆里熟悉的模样。 走在潜城街头,阮母只觉得天更蓝、水更绿, 就连天气都更清新几分。 “果然,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一向得体的阮母今日竟然说了一句俗语,逗得阮父哈哈大笑。 “你刚去东城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阮母乜了阮父一眼,揽着女儿快走几步,扔下他一人在后头,惹得阮父连连道歉。 回到熟悉的城市,就连吃饭也更顺心。 东城位属北方,偏重口咸口,而作为正宗的潜城人,阮家一家三口都偏清淡口味,尤好甜口,在东城的日子,为吃饭可没少费心思,就是特意找的潜城厨子和酒店,吃起来也不那么得劲儿。 还没回到阮家的宅子,三人就随意找了家做本地菜的酒店,先点了一桌喜欢的菜色。 饭桌上,阮父还频频接到几个公司的电话,一顿饭最后吃的也不大尽兴。 “爸,你说我去公司帮忙怎么样?”阮柔思考了好久,到底提出了这个提议。 “不用,你爸我还年轻,起码还能干个二十年。”阮父欣慰笑,却并不接受。 不是他不想家里有个人能帮自己,而是女儿身体不好,难以接下这么沉重的担子,女儿心疼他,他却更担心女儿的健康。 “就是,安安,你不用操心,就是你爸干不动了,我们找个职业经理人就是,现在的职业经理人可成熟了,保准能把公司经营得好好的。” 话是这么说,可若自家人能干,谁愿意外人来插手,更别提听说过很多职业经理人出问题的。 钱这东西,不放在自己手里,总是不那么放心。 “爸妈,我没有勉强自己。你们想想,我这半年身体是不是都没出什么问题,等过年前,咱们全家一起去医院做一个体检。” “再说吧。”阮父挥挥手,态度很是敷衍,没一会儿又来个电话,话题没能继续。 阮柔瘪瘪嘴,没强求,阮父年纪还不算太大,她可以慢慢接触公司,等展现出自己的能力后,阮父自然不用再担心。 吃罢饭,阮父继续去公司忙碌,阮柔则跟着阮母返回家中。 保洁早已提前打扫好卫生,被子床单刚刚晒过,带着股阳光的清香。 临近春节,阮柔没能在家中休息几日,就被阮母拎着去准备年货。 别看阮家如今家大业大,可越是富贵,亲戚们就越多,穷的、富的都有,只要扯得上关系的,不管什么外八路,上门来都得热情招待,不然少不得在亲戚圈里落一个瞧不起穷亲戚的坏名声。 态度和善,更帮衬过家乡以及特别穷困的亲戚,阮家的名声还算不错。 要说这些亲戚里面,最为难缠的,当属阮父的一个堂弟。 阮父没有亲兄弟,父系这边血缘最近的就是这个堂弟,若可以,阮父不想跟对方把关系闹僵,奈何这个堂弟实在没眼色,且贪心太过。 女儿阮安安刚生下来没多久,他媳妇就故意说些酸言酸语刺激妻子,妻子不好翻脸,还是他出面呵斥几回,才止住这股风气。 等到后来,原主的身体一直不好,阮父阮母又没有再生一个孩子的打算,堂弟便再三说把自己的儿子过继给阮父,让他死后有人承继香火,且他要过继的儿子还不是跟妻子生的,不知跟外面哪个小情儿生的私生子,家里妻子不让人进门,就惦记往阮家塞。 阮父被恶心了好一阵,压了几笔给堂弟的投资款,逼得人低头认错才罢休。 即使如此,每年这个堂弟都会折腾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总叫人心里不痛快。 但不愉悦的事情终究不多,春节团圆日,走亲访友到底是一件乐事。 阮家,光是年货就装满了二十平的储物间,其中有昂贵的、也有平价的。 不是所有人都长着一双势利眼,阮家送的礼厚了,人家自己也不安心,索性跟着对方的水平来。 多年下来,阮母心中更有一杆秤。 至于阮父那边的生意伙伴,则由公司采购部统一采购,无需阮母操心。 家里的一系列事情,阮柔只参与了一小部分,闲暇之余,她继续在官方号上连载潜城的酒店,还搭配新年,做了几个春节特刊,广获好评。 除此之外,为了便于日后插手公司的事务,阮柔还去公司企划部报到,暂时挂了个实习岗。 先前她在官方号连载,只是作为阮氏集团大小姐,到底不名正言顺,也根本无法参与公司事务。 如今挂了个职位,作为公司员工,不管得知消息的速度,还是参与度,都将大大提升,等她一点点熟悉,总有一天能真正走到阮父面前,届时,无需她多说,阮父总能看到她的能力。 刚去公司没两天,就迎来了新年。 阮氏集团照例在腊月二十五这天举办了年会,阮母和阮柔一同参与,公司员工可以带两位家属参与,花费的费用且不多说,光是抽奖的奖品就高达几十万。 欢欢乐乐地过完年会,阮父终于能暂时放下公司的事务,开始和阮母一起专心准备过年。 临近过年,阮柔也接到了好几封邀请函,圈子里邀请的,她都尽量去一趟,多积攒些人脉。 最后还有一封,阮柔看了好久,一直犹豫要不要参与。 那是她高中班长举办的聚餐,虽说她只在学校待了一年,可同学们依旧没有落下她。 倒不是别的,而是担心会不会有人当面再问起韩悦和舒一铭的那些事。 思考一会,她到底决定参与,说到底,潜城是她的家乡,抬头不见低头见,早晚都要碰到,且本来不是她做错了什么,旁人还以为她亏心呢。 腊月二十九,新年头一天,阮柔早早起来,细致地化了妆容,带上首饰、穿上半正式的衣服,方才前往目的地。 聚餐被安排在潜城的一家咖啡馆,说是咖啡馆,其实更像一个年轻人聚餐休闲的场所,气氛适合,菜色和味道都还不错,颇受年轻人欢迎。 阮柔到的时候,很多同学都已经在了。 大家都在读大学,初步接触社会,成年人的世界,似乎少了学生时代的惬意和无畏,个个脸上挂着笑,哪怕当时关系很僵的两个男学生,此刻也能勾肩搭背,活似一对好兄弟。 阮柔盛装到场,引起了不少人的叫号。 “哦,黛玉妹妹来了。”黛玉是班上同学给她起的外号,意为病美人。 她倒没为此生气,寻了个位置坐下,面上依旧笑盈盈,“我身体好了不少,现在可不兴叫待遇了。” “知道了,阮大小姐。”另几人起哄,言语中不乏些许讨好之意。 当然,也有家世相当的,安静坐在一旁,听着周围同学们聚在一起献殷勤。 真说起来,气氛多少有点尴尬,好在很快服务员上饭上菜,饭桌上,酒过三巡,一个个便也露了真性情,说起话来随意很多。 阮柔本以为今日会平静过去,却不料真有喝多的,三两杯黄酒下肚,酒壮怂人胆,什么都敢说。 “阮大小姐,高中时候可有不少人喜欢你来着,结果你就看中了舒一铭那么个货色,结果呢,人就是个吃着碗里瞧着锅里的,我呸。” 阮柔身体不适合喝酒,此时正小口喝着鲜果汁,闻言,若不是维持基本的形象,险些一口喷出来。 她蹙着眉头,也不回话、不反驳,就这么静静看着他。 包厢内的氛围渐渐变得奇怪,一个个皆屏声敛息,仿若被惊到的呆兔子。 那人又不是真的喝醉了,此刻酒早已醒了九分,只尴尬不已,挠头搔耳立在原地,想要道歉却下不来面子。 “噗嗤。”此刻阮柔反而笑了,依旧一眼不看那人,笑呵呵跟旁边同学聊着天,将无视进行到底。 一直到饭桌结束,又吃过水果点心,众人都说继续下一场。 不出意料,所谓下一场在ktv,乌烟瘴气的地方,阮柔直接以身体不好直接拒了。 因着刚才那一出,即使她先前说过自己身体没什么毛病了,依旧无人敢说什么。 其他诸人,有的选择去,有的不去,也不强求。 阮柔先一步出了咖啡馆,在门前等候司机。 忽然,身边一个女同学凑过来,小声贴近她耳边,问,“你知道舒一铭最近怎么样了吗?” “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阮柔摇头,连听都懒得听。 无他,结局她都想得到。 舒家还欠着债务,又有舒父这么个吞金兽,除非找到一个跟她一样的冤大头,否则,未来十年的日子都不会太好过,如此她又有什么在意的必要。 女生本以为她多少还会在意,才会故意凑上来讨好,闻言,面色变得尴尬,说了再见,匆匆走开。 第144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10 司机本就在不远处等待,接到消息连忙过来,很快阮柔上车离开。 天上乌压压云层攒动,北风呼号,不多会,雪花自天上飘然洒落。 透过窗户,阮柔只见到天空灰蒙蒙一片,偏雪花晶莹剔透,可爱得紧。 “小姐,我把窗户关上了。”司机杜哥征求她的意见。 “嗯,关吧。”阮柔应道,自车窗飘到手心的雪花,早已在体温下融化。 窗户缓缓摇上,与外界似是隔了一层。 回到阮宅时,地上已经累了厚厚的一层积雪,有调皮的孩子穿着圆滚滚、胖乎乎,堆雪人、砸雪球,玩得好不欢乐。 他们这栋小区本来是高档小区,住的不是公司老板、也是高管之类的,路上遇见认识的人,也只礼貌地打个招呼,并不会过多寒暄,如今这些孩子倒是添了许多生气。 杜哥直接将车开到地下车库,两人直接坐电梯回到阮家。 阮家有一片单隔出来的小房间,专门用来给保姆、司机休息,杜哥早已熟门熟路,并不需要她招呼。 比如出门时候,这时候的阮家早已焕然一新。 家里干净透亮,似是有雨水冲洗过一般,就连家具都重新涂上了一层蜡油,地板更是光洁可见人影。 往常多少有些不大干净的整面落地窗,也请了专业人士来清洁,力求每一处都做到一尘不染 “安安,你要不要来写一幅春联。”阮母见女人回来,招呼道。 原主自小被教导修身养性,小时候画画、毛笔字这些都学过,不敢称大家,起码能见人。 “好,我写一幅我自己门上的。” 自家人写春联,这是阮家多年的老传统,大多是阮父写,偶尔阮母和原主也会写一两副。 阮家门多,光是春联就得写上十来副,阮父手都算了,忙将位置让出去。 被阮父又央着写了两幅,那边阮母又在喊,“安安,你来看看,明天的年夜菜,还有没有要加的。” 阮柔便又赶忙过去,跟阮母和厨房阿姨一起看着菜谱点食材。 一圈下来,她忙道,“够了够了。” 春节是一家团团的好日子,阮母也没让人一直留在家里。 似阮家请的阿姨和司机们,外地的提前两日就放了假,省得回去路上挤,而在本地的,基本二十九也就放假了,每年待得最晚的就是厨房窦阿姨,为了请她做完年夜饭再回去,那时也才将近下午四点,并不算太晚。 阮母会给她包一个大红包,窦阿姨自己也乐意。 说起窦阿姨,阮柔隐约记得听阮母提过,她也不容易。 窦阿姨这辈子就生了一个儿子,早年丈夫去了,靠着给人当厨子,含辛茹苦将儿子养大,直到娶了媳妇生了孩子,才自觉功成身退,回家养老、顺便带带孩子。 结果,儿媳嫌弃她天天在家不干活,白吃饭浪费钱,连孩子也不叫她看,儿子更是不站她那边,她一气之下索性继续出来做厨师,落个自在,手头有钱,儿子儿媳都得看她脸色。 窦阿姨活了一辈子才算看清,谁有都不如自己有,她如今身体还好,在阮家衣食住行一样不用操心,多攒点钱以后不管是去养老院、还是叫儿子儿媳伺候,都有个章法。 否则,人老体衰,再来场病痛,手头没钱吊着,那时才是难过日子呢。 ————- 点过食材,阮母紧跟着开始查看各个房间内的摆设装饰,见都没出错才放心。 客厅平常吃饭的小圆桌,早已换成可以换选的大圆桌,铺着红色桌布,喜庆又养眼。 阮柔从一旁看去,阮父仍旧在勤勤恳恳写对联,阮母更是如一个负责的监工,一点点巡视脚下的土地。 忽的,她就起了作画的心思,索性回房间取了画笔,照着记忆里的模样勾勒成型。 这一次,她并未如过去一般画国画,而是画了流行的卡通小人物,一副精英小老头范儿写毛笔字的阮父,一副精心操持家中的阮母,配上懒散咸鱼的自己,一家三口跃然纸上。 心血来潮,她将画传上公众号,又给提前拜了个早年,满意下线。 刚做完,那一边阮母又在喊,“安安,你明天有什么安排吗?” “没有。”阮柔老实回答,实不相瞒,来到这个世界这么久,她还没交到一个交心的朋友。 一来是她自觉与这个世界有些隔阂,刻意与人拉开距离,二来,她总觉得太过周围人都太过浮躁,很难有那种能够静下心来真心交朋友的,与其聚集一帮狐朋狗友,倒不如自己一人落个安静。 “那就行,上午你爸有个宴会,咱俩一起跟着去,中午回来,正好准备年夜饭。”阮母利落吩咐。 “哦。”阮柔怏怏,即便明天就是大年三十,也逃不过应酬,果然哪个世界都一样。 “都是你爸的生意伙伴,你不是想要进公司嘛,跟着一起见见。” 生意伙伴,就不是指公司员工或者管理层,起码也是跟阮父平起平坐的,看阮母态度,应当是投资人之类的存在。 阮柔顿时来了精神,兴致勃勃挑选起明天的礼服,她可要以最好的姿态出现。 一旁终于写到最后一副的阮父,努力撑着手,耳朵却一点没漏母女两个的对话,见老妻这么快松口,他颇有点恨铁不成钢。 起初,女儿身体病弱,他们又只有一个女儿,自是不准备让她继承公司。 他早都想过,不拘女儿日后会不会结婚,等自己干不动了,他就出售一部分股份,只留下一小部分,专门吃红利,养活他们一家三口绰绰有余。 后来女儿身体好起来,他也没想那么多,可女儿一点不放弃,如今做出来的事情虽然稚嫩,可依旧能看出她的决心。 故而,他偷偷跟老妻商量,若女儿真有心,考验一两年,他再亲自带在身边教养。 哪想到,老妻这么快就透露出去,瞧着嘴角都笑得勾起来的女儿,阮父一阵头疼,这将来还怎么树立他公司老总的地位啊。 第二日,阮父阮母并阮柔,一家三口,皆盛装出席,前往潜城大剧院。 阮柔的记忆里,这是潜城唯一一场不在晚上的慈善宴会,参加的都是潜城的富商名流,据说,这一天捐款又被称为捐福气,意为捐款越大,来年得到的福气也就越大。 有钱人,尤其是有钱的商人,尤其相信这点,故而每年都会“大打出手”,争抢这场宴会的头筹。 在她想来,跟古代去寺庙烧香时抢头香是一个道理,总归不拘善意多少,捐出的善款都是实打实的。能帮到人就是行善事。 今日捐出的首饰阮母已经提前准备好了,阮父是一块手表,她自己的是一串珍珠手串,而阮柔则是一条蓝宝石项链,价格为三者中最高,可见阮母的良苦用心。 “我只盼着你健健康康。”在车上,阮母如是说道。 阮柔心内有些酸涩,若没有她,原主只因为两个小人的卑劣行径就此丢了性命,即使事后能为她讨回公道,可失去女儿的二老,又该如何面对未来。 “爸妈,你们放心,我以后都会好好的,不生病、不吃药。”阮柔煞有介事宣布,逗得阮父阮母直乐呵。 大年三十,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多,一向繁华的潜城,此时才露出点荒寂。 “潜城的本地人还是太少了。”阮父忍不住道。 “是啊,等下一代就好了。”阮母附和。 阮柔不大懂这些,只静静听着,偶尔做做彩衣娱亲的活儿 一路顺畅到了大剧院,门口早已有保安拉了警戒线,只许有邀请函的人入内。 说是必须持邀请函,实则那些保安都有一双鹰眼,哪些人够格进、哪些人是来攀关系寻交情的,几乎一眼就能看穿。 这不,还没等阮母掏出邀请函,一名保安就笑着上前,“是阮氏集团的阮总和家人,快请进。” 门口人来人往,三人也不耽误,径直进去。 进去的时候,阮柔居中,阮父阮母分别位于她的左右手,使得她像是一个被父母宠爱着的小公主。 快门闪过,阮母放下手,只觉得有点酸。 慈善宴会还没开始,宽阔的宴会厅内,左边是一群商人富豪,互相吹捧,交流着各行各业最新的咨询,洽谈合作与共赢,几乎年均四十以上的成功人士中间,偶尔夹杂几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 右边则是夫人小姐们的底盘,阮柔跟着阮母往那边去,却又见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那人似乎与周围的场景格格不入,独自坐在最角落里,兀自低头玩手机,偶尔抬头看看周围,又很快掩入黑暗,若非格外熟悉一眼或许看不出来,但原主与对方朝夕相处十年,哪有看不出来的理。 就在阮柔愣神之际,阮母用手肘捅了捅她,同时不忘跟面前的贵妇人聊天八卦。 阮柔回神,这才发现自己的不妥,无数摄像机照耀的场所,任何一点点失态都可能被记录下来。 尽管她认为自己并不理亏,却不代表她能接受自己一直跟对方被捆绑在一起营销非议。 她的视线只短暂停留了一瞬间,故而并没看见,对方恰在那一刻抬头,看见了她的存在。 “阮安安。”女人呢喃一声,再次挪了挪自己的身形,努力将自己往后隐藏,可惜那本就是最角落的位置,早已藏无可藏,只得将头低得更深。 而与此同时,阮柔也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韩悦。” 她怎么会在这儿,霎时,阮柔内心闪过无数复杂的想法。:,,. 第145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11 想不明白索性就不想了, 阮柔转过身,姑且当自己没看到,继续跟在阮母身边, 做一个微笑的花瓶, 偶尔被人夸赞两句后, 礼貌道谢,而阮母更是笑意连连。 带来的首饰等早已被工作人员取走,摆放在专门的柜子中展示, 用于后续募捐。 约莫一个小时过去,慈善宴会才正式开始。 阮父笑容满面回来, 想来应当在方才的交谈中有所收获,一家口寻到安排给他们的位置,一家口, 是一个占地不大的小圆桌, 上面摆放了丰富的吃食, 有坚果、水果盘,巧克力零食等,甚至还有两瓶红酒。 阮柔先一步将红酒放到桌下, 再给阮父阮母倒上果汁。 阮父隔空点点她的脑袋,想说什么, 最后忍不住自己先笑开了。 阮母倒是不介意这些, 捧着果汁喝得美滋滋,一家口悠闲看向前方。 那边是宴会的主席台,两个主持人早已上台,俊男靓女,为舞台增添了几分亮色。 后台,估值师紧急将众人捐赠的物品估了一个大概价值, 按照价格高低排好顺序,依次上台。 慈善宴会的主持方,潜城青山基金会,会先根据估值出一个最低价,避免后续无人跟拍的尴尬场面,虽然大部分时候这种场面都不会出现。 也不知巧还是不巧,阮柔抬头,再次看见了韩悦,简直不是冤家不聚头。 循着女儿的方向,阮母同样看见对方,眼里忍不住闪过一丝嫌恶。 无他,以韩悦的资产和人脉,根本没有资格来到这里,显然,是有人带她进来,而此时,带她进来的人与韩悦凑在一起,打情骂俏,很是亲密的模样。 阮柔认出来,那是圈子里一个富二代,姓徐,家中父辈早些年赶上时代的顺风车,小富了一把,本是好事,奈何这家人就跟暴发户一样,男的包小、养情人,当做有钱人的象征,女的穿金戴银,成天不是道这家长就是说那家短,丝毫不避讳。 至于小的,也就是这个富二代,天天学校里混日子,更是年纪轻轻就拿钱砸女人,张嘴闭嘴有钱想要什么女人没有。 总而言之,一家子都颇为一言难尽。 至少,在潜城的顶级圈子里,徐家人是不被允许与自家孩子往来的,就怕被带坏了风气。 这年头,有钱人也难当,不是说二代继承了上一代家业,就可以轻轻松松度日,跟电视剧里一般,成日里谈情说爱,不务正业。 真正合格的豪门继承人,最迟也得从小学就开始培养,除去学业必须优秀外,还得掌握一定的特长,包括家族产业、豪门圈子里最基本的“常识”,经营人脉圈子交往,等等,不一而足。 就是没有继承权的豪门小姐,对时尚、服装、首饰等的了解也非比寻常。 总之,惹人羡慕的同时,承担了很多,并不是大多数人想象中的只顾享受。 相反,若真是一个无用的纨绔,要么是家中人宠昏了头,早晚有一天把家业败光,要么就压根不是家中继承人选,刻意将人养废,只要不违法犯罪,边随他去,就是养一辈子也不是大事。 徐二代明显就是前者,听说徐家前些年做商业地产,有钱很是挥霍,近些年局势举步维艰,资金链出了问题,到处找人拉投资、找银行贷款、拖展期,他还没事人一般,可见其无能无知。 这样一个人,韩悦在阮家时,凑上来估计都懒得理会,如今却主动在其身边,也是不得不让人感叹。 阮母叹息一声,对这样害了女儿的人,她自然没有一丝同情心,只是可惜,不知是他们没将人教好,还是她本就性子歪,掰不过来,好好的路不走,偏走歧途。 “别看了,跟咱们再没关系。”阮父提醒一声,喝上一口酸酸甜甜的果汁,到底不大适应。 阮母准备的募捐物夹在一群有钱人中,价值并不算太高,大概排在中游,很快就轮到他们。 阮柔举起小木牌,听阮母吩咐,不时报价。 勉强过了四轮,捐出去几百万,东西重新回到手上。 摄像头转过来,一家口凑在一起,跟主办方颁发的奖励勋章一起合影留恋,今日的流程走过一半。 等到最后一件物品依旧被原主人回收后,慈善宴会就此结束,事后,青山基金会还有一场午宴,阮父刚才跟人商谈正欢,此刻自然还是跟人一起,阮母和阮柔则依旧在贵妇人圈子里晃荡,趁机寻觅有没有合适自家公司的机会。 结果,话题聊着聊着,不知怎么来到阮柔身上。 一位还算熟悉的秦阿姨凑近阮母,细声打听,“你家闺女身体调养得怎么样了?” “最近好多了,说不得还是东城的水土养人,专家也更厉害,这半年再没有不舒服的时候。”阮母有意宣扬,声音说得格外大,周围不少人听见都投过来视线。 “我看她面色好了很多,这不,有人托我来问问。”阿姨挤眉弄眼,调笑意味浓厚。 问什么,自然是问起她的婚事。 这事儿阮柔不好出面,还是阮母替她挡了,“现在我们不着急想那些,大学都还没毕业,太早了些,说不定日后就能碰见自己喜欢的,我们不强求。” “那倒也是。”想到阮家资产日后都是小姑娘的,饶是秦夫人都忍不住心生羡慕。 像是她,出身名门张氏,后联姻嫁到秦家,别看表面风光,其实两家的产业,她压根插不上手。 婚前只管将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找个圈子里的人嫁了,嫁人时张家给了大笔嫁妆,只股份不外流,没她的份。嫁人后依旧如此,生下儿子,公公倒是转了点股份给孙子,可惜依旧没她的份,说来也是让人心酸。 别过秦阿姨,只见她回到原本的饭桌中,跟人似乎说了些什么,很快,那些关注的目光一一散开。 “别看他们现在一窝蜂挤上来,实则都没安什么好心,你不用理会。”无人处,阮母忍不住叮嘱女儿,“当然,我不是说你不好,只是一个圈子,他们想什么我都有数。不管你多好,都比不过咱们阮氏集团的利益动人心。” “我知道的。”阮柔乖乖点头。 “若你将来有看中的,谈恋爱只管随心意,只是走到结婚这一步,必定要我和你爸好好把关。”见状,阮母连忙补充了句,生怕女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嗯嗯。”阮柔点头如捣蒜,那乖巧的模样惹得阮母母爱大发,要不是顾忌她的发型,就得跟家里一般揉她头了。 实则,阮柔说的都是心里话。 学校里不是没有追求的,只都被她打发了。来到这样一个新鲜的世界,她每日里忙着接触新事物还来不及,哪有心思应对那些情情爱爱。 好在阮父阮母也看得开,并不强求她必须结婚或者留下子嗣。 “妈,你真好。”阮柔毫不在意他人眼神,赖进阮母怀里挨挨蹭蹭撒撒娇,十分贴心。 只是,总有人不识趣前来打扰。 “安安,我们可以聊聊吗?” “我们没什么好聊的。”方才还柔和万分的阮柔瞬间冷面。 “你不想知道这半年我经历了什么吗?还是你也不在意那些人的眼光。” 八卦好似人的天性,潜城就这么大,哪家哪户发生些什么压根瞒不住,更何况阮柔与韩悦之间闹出圈的大新闻。 尽管一个个都依旧有说有笑,或彼此聊天、或正常夹菜吃喝,但那竖起来的耳朵暴露了她们的心不在焉。 “那走吧。”阮柔起身,拒绝阮母陪同,来到前方的看台处。 这里视线广阔,距离宴会厅有段距离,不至于让人听见声音,可又在视线所及范围内,是一个合适的说话地点。 “我跟舒一铭在一起了。”韩悦率先抛出一个惊天雷。 阮柔都被她震惊了,虽然韩悦做的不对,可舒一铭同样不是个东西,韩悦图什么。 “他缺钱,我正好有钱,不是正合适嘛。”韩悦嗤笑。 隐约间,阮柔问道一股浓浓的酒味,皱眉问,“你喝酒了?” “嗯,就喝了点,不会熏到你。”韩悦说的话里总带着刺。 “所以,你就是想告诉我,你跟他在一起了?”阮柔更加不悦。 “不,我还没那么无聊,我只是觉得,他没我想象中的那么好了。”韩悦苦笑,“你知道吗,从一开始,我就很羡慕你。” 她絮絮叨叨,从自己当初在孤儿院第一次见到阮家人说起。 “明明我健健康康,却还是被家人遗弃,可你又先天心脏病,家人不离不弃不说,还想尽办法给你治疗,甚至就连做慈善、救济我,都是为了给你积德。” “那你应该怨恨你的父母,他们生而不养,你若是找到人,还可以告他们一个遗弃罪。” “可我找不到他们啊,这世界上,我无亲无故,连一个朋友都没有。” 韩悦不知是真情流露,还是故作姿态,说了很多很多。 其中大部分都引不起阮柔的丝毫情绪,唯独后几句,让她心中颇感不平。 “在你跟舒一铭认识之前,我就快跟他在一起了,可实际上,我并不喜欢他那样的,你知道吗?活泼、爱运动,有活力,都是你喜欢的类型,我其实更喜欢温文尔雅的。” “那你还跟他在一起?”阮柔实在没忍住。 “可能是没得到的总在惦记,真正在一起后,果然,我就没了兴趣。” “你知道,我不想听这些。” “也对,我们不过你生活中的调料品,即使坏了一波,总有下一波,对你又有什么影响呢。” 韩悦也自觉无趣,酒意驱使下的谈兴去了几分。 在她转身之际,阮柔还是劝了一句,“徐家公子不是个好东西,他的钱更不是白拿的,你别想着占便宜,还有,阮家培养你那么多年,更不是为了让你出卖自己,你学金融是为了什么,现在都忘记了吗?” 闻言,韩悦浑身一震,可随即嗤笑,“没有资本,学金融有什么用。” “听不听随你,我言尽于此,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阮柔留下这句话,果断离开 身后,韩悦的眼眸有些湿润,可随即倔强的擦干,嘴里轻吐几个字。 “安安,对不起。” 还未走远的阮柔听见,脚步丝毫不停。 她相信此刻对方的歉意是真心的,可那又如何,有原主的一条命在,她们的关系永远不可能恢复如初。至于刚才的提醒,只是不忍心见一个女子误入歧途、走上不归路,更多的,却是再也没有了。 第146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12 慈善宴会彻底结束,已是下午一点半。 出了大剧院,阮母匆忙叮嘱,“赶紧回去,阿姨估计还等着呢。” 路上没什么人,司机车速开得飞快,回到阮家正好两点整。 “小杜啊,待会把我们送到,你也赶紧回去过年。” “哎。”杜哥利索应了,很是开心。 他可是听前辈说了,腊月三十这一天帮着干活的,除去加班工资外,阮家还会额外包个一千的大红包,他家里缺钱,今年就干脆顶上,能多赚点是一点,没想到这么早就能回去。 想起家中的老婆孩子,他心中激动,一溜烟将人送到阮家,自己转而找了公交回去。 回到家,果然,窦阿姨已经忙活开了。 厨房两个灶台都开着大火,另外还有几个炉子,电饭锅、紫砂罐、焖烧罐,等等,各自有各自的用处。 “窦姨,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不用,我忙的过来,你要有空,就帮我尝尝味道。”窦阿姨可不敢让女主人沾手,这就是位厨房杀手,偏自己没点自知之明,若一不小心把年夜饭毁了,她都没处哭去。 阮柔跟阮父在一旁听了偷笑,阮夫人什么都好,就是在厨房实在没天分。 阮母瞧见父女俩的眉眼官司,狠狠瞪了一眼,先上去把一副换了,穿上一身家常服才下来。 阮父则回到书房,准备给各个合作伙伴们、亲戚朋友发祝福语,还得在公司群里给员工发红包,除去飞信消息,还有短信、邮件等等,国内外都有,总之,十分繁忙。 不一会,阮柔下来,跟着来到厨房。 厨房面积很大,三人聚在一起也不挤,就是窦阿姨的嫌弃实在明显,逗得阮柔很是欢快。 窦阿姨在阮家做了好几年的厨师,手艺自然不差,一手正宗的潜城本地口味,重油重辣,一道道菜品红红火火,似是跟新年的喜庆相互映衬。 阮母专门负责品尝,基本上都能说出个大概好坏,做饭的本事没有,品尝的能力还不错。 阮柔则在品尝后偶尔加点调料,使其味道更加美味,又不至于让人察觉出异常。 唯有窦阿姨忙个不停,洗菜、切菜,前一道菜刚刚出锅,下一锅菜立马就得下锅,烟熏火燎的,夹杂着人间门烟火,汇聚成新年最适宜的温度。 直至下午四点,几乎所有菜蔬都尽数出炉,只有一锅鸡汤还在熬煮中,香气浓郁,可以等到要喝时再来盛。 窦阿姨取下围裙,将厨房打扰干净,这才告辞。 “窦姨,辛苦了,这是我们一点心意,你千万收下。” “哎。”窦阿姨爽快接下,她知道主家不缺这些,故而接得十分大方不忸怩。 阮母很是满意,叮嘱道,“快些回去吧,家里人估计也在等着呢。” “嗯。”窦阿姨对回去的兴趣不大,但过年嘛,没地方去好像显得她多么可怜,只是可惜,刚到手的红包就要没了。 在她看来,在阮家全新干活的日子反而轻松很多,对比起来,回去那个所谓的家,反而诸多掣肘,要想待得安生,就得“花钱买平安”,哪怕那房子本就是她的。 送走窦阿姨,阮柔将待在书房一下午的阮父拖出来,客厅的电视早已打开播放,作为背景音。 一家三口围坐在桌旁,满满当当一桌子菜,荤素搭配,汤锅点心俱全,阮父与阮母面前都放了一瓶红酒,唯独阮柔跟前依旧是果汁。 见状,阮柔眉心蹙起,堵嘴很是不情愿,“爸妈,我也想喝一点红酒。” “瞎说,你怎么能喝酒。”阮母嗔怪道。 “就是。”阮父跟着附和,看似关心,实则多少带着些幸灾乐祸,显然是报中午让他喝果汁之“仇”。 阮柔不情不愿拿起来,先敬了阮父阮母一杯。 “祝爸妈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健健康康,快快乐乐。”健康快乐,就是阮柔对家人最真挚的祝福。 “砰。”伴随着三只杯子碰在一起,外面同时响起了烟花爆竹响亮的报喜声。 城里这两年终于解除了燃放烟花爆竹的禁令,只是必须得去正规报备过的店铺购买,且他们这般小区里,要去物业提前圈定好的位置,即使这样,对于跟烟花爆竹久违了的城市人来说,依旧是一项大惊喜。 阮家拢共就三人,对自己去放烟花爆竹没有太大的兴趣,但看着旁人放,空中烟花璀璨,照亮半个天空,心情都甚是愉悦。 “这才有年味嘛。”阮母忍不住感慨。 外界的响动衬得她声音有些失真,可听见的阮父与阮柔仍旧连连点头。 “是啊,年年学人家外国节日,哪里有咱们祖上传下来的好。” 别看阮父生意做的大,好似跟时代接轨,实则就是个老古董,年年清明雷打不动给祖宗上香祭祖,从不落下,阮氏族中的祠堂、祖坟等更是隔三五年就得修缮一回。 按他的话,老祖宗传下来的东西肯定是有意义的,就说祠堂吧,没有祖宗就没有后人,孝敬才是应该的,否则三五代之后,无人记得,岂不是叫人寒心。至于人死了几百年,是不是还有心可寒,反正他是不管的。 一家三口,品尝着美味的年夜饭,身后是电视里每年春晚前的固定节目,万家灯火,窗外,是一阵接一阵的烟花爆竹声。 不一会,阮母举杯,三人再次碰杯,“祝老阮生意越做越好,安安身体健康,咱们全家都万事如意。” 将果汁一饮而尽,阮柔觉得不大够劲,都想着要不偷渡点酒,哪怕果汁配酒也可以啊。 奈何阮母盯得紧,压根没有她偷摸做手脚的机会,只能遗憾放弃。 阮父在生意场上从不缺口才,在家中反而木讷寡言,说不出多好听的话,只是祝了一句,“大家都健健康康。” 阮柔心知父母对她的所有期许,那就是健康、安全,欣然全盘接纳,内心也在默默许愿,他们一家一定都会好好的。 正说着,阮母从身后摸出两个厚厚的大红包。 “安安,压岁钱。” “哇。”阮柔惊喜,回想自己究竟有多少年没接到过压岁钱了。 压岁钱最重要的不是其中钱的多少,而是在于,给你压岁钱的人,一定还把你当做一个孩子。 “谢谢爸妈。”被人全心宠爱的感觉很好,阮柔接过红包,笑得开怀。 桌上的饭菜吃得很慢,足足两个小时,直到晚上六点半,一家人才逐渐收筷。 阮母去厨房,往鸡汤里下了几个饺子,不须多,一人吃上两个,重在含义。 说起来,潜城是南方城市,偏阮母娘家是北方人,每逢过年、过节必吃饺子。 鸡汤炖得格外软糯,饺子被煮得汤汁饱满,满是鸡汤的香味,格外诱人。 勉强塞下两个饺子,阮柔已经撑得仰倒在靠椅上,小腹微凸,显然极其享受,一旁的阮父也不遑多让。 “可让我逮着了。”阮母看向一模一样的父女俩,乐不可支,掏出手机来了一张照片。 阮柔和阮父再要起身已经来不及,就这么眼睁睁看着阮母拍下丑照,后悔不叠。 歇息一会,剩饭剩菜被撤下,转而上了果盘点心以及饮料。 新年夜这天,阮家基本不会来外人,即使来,也是阮父那边几个亲戚。 其实亲戚们大多关心不再亲近,只是对方上门总得招待。 大概轻松了一个小时,三人坐在椅子上聊着天,间门或回复下,外面的门铃开始响动。 阮柔主动上前开门,果不其然,以阮家堂叔为首,聚集了一众阮家亲戚。 “新年好。”她笑呵呵道,让开位置。 “新年好。”对面同样回应,紧跟着进来,对阮父阮母再次道了一句“新年好”。 阮父是阮家那边最有出息的人,不仅摆手起家,创办下偌大的阮氏集团,将酒店生意遍布全国,更是在外有不少投资。 如此,自然是阮家众人眼中的香饽饽,从小到大,时不时就有人上门求帮忙,小到安排一个工作,大到借钱求投资,总之什么样的都有。 来要工作的,阮父只有一句,走公司应聘面试,能面上就进,面不上他也不是收垃圾的,什么人都要。 而对借钱的,有正当理由,不拘是家中有人生病住院、结婚成家,还是装修建房、创业做生意等等,只要有正当理由,金额不大,他都愿意往外借。但若只借不还,绝不会再有下一次。 至于投资,他更是从商业的角度去看,基本不会顾忌私人感情。 好在阮家亲戚们也有自知之明,并不会仗着亲戚关系吆五喝六,除了自以为血缘关系亲近就指手画脚、视阮家家财为囊中之物的阮家堂叔。 邀请人在沙发下坐下,阮父阮母作陪,阮柔跟他们不熟,只偶尔提到自己时微笑抬头,实则眼中满是迷茫。 但阮家堂叔显然来者不善,几句话刚过,就露出了狐狸尾巴。 “堂兄啊,我老婆娘家有个侄子不错,名牌大学毕业,哦,对了,跟安安一个学校,有共同语言,我正好介绍他们认识认识,将来也能帮着照顾安安。” “不用了,安安还小,暂时不考虑这些。”阮父直接拒绝,额头青筋直冒。 “哪能不急,安安都二十几,搁以前村里孩子都生了几个,再说,等以后年纪大了,可不好嫁人,生孩子也难...... 巴拉巴拉一串长篇大论,尽是什么普信男发言,将女人贬到了尘埃里。纵使极力忍耐,阮柔的白眼也险些翻到天上去。 都说女人爱八卦说闲话,依她看,这等八公也着实不少。:,,. 第147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13 阮家堂叔的发言仍在继续, 地中海的发型,在灯光照耀下格外显眼,衬得整个人更为猥琐丑陋。 阮父和阮柔都受不了, 更别提将女儿视为珍宝的阮母。 不像阮父要顾忌亲戚关系,阮母就没那么多掣肘, 甚至顾不上一向的贵夫人风度, 直接骂出了脏话。 “放你的屁。” 一时间,四下寂静。 阮家亲戚们小心看向阮母, 阮父也瞧稀奇似的,唯有阮柔毫不掩饰, 扑哧一声笑开了。 阮母好不容易树立起来的严肃氛围被破坏,狠狠瞪了她一眼, 转而对阮家堂叔怒斥。 “别说这些乌七八糟的, 我听了都嫌脏耳朵, 现在都什么社会了, 就会催女孩子嫁人。别说我家安安年纪还小, 就是三十岁四十岁,不嫁人照样是我和老阮的宝贝女儿。” “嫂子,你不能不讲理啊。”阮家堂叔还欲狡辩。 “什么讲理, 你在我家讲你的歪理?”阮母显然气坏了,“那我还就不跟你讲理了, 有我和老阮挣下的家业,你信不信我家安安到了五六十依旧会有人上赶着追求。” 这下子, 阮家堂叔彻底息声, 无他,这些话他觉得可能,毕竟阮家有钱嘛。 “行了, 年拜过了,大好的团圆日子,你们还是回家跟家人一起跨年吧。”阮父站出来道。 明摆着赶客,一个个也不是完全不要脸皮的,面上勉强挂上笑,道别离开。 “啪嗒。”身后,是迅速被关上的铁门。 一群人你推我、我推你,最后将罪过都扣在了阮唐叔身上。 “你说你,好好的过年,说那些做什么,安安多好一个孩子,被你说的一文不值。” “我有说错吗,一个女孩子,不嫁人留在家里都要成老姑娘了。” “就是老姑娘也比你家儿子值钱。”有人嘀咕道。 “你说什么呢,我家儿子带把的,将来能传宗接代,不比一个丫头片子好,没有儿子,再多的钱财,那也是绝户命。” “那你就别求上门啊,抱着你家儿子过去吧。” ...... 你一言我一句,越说情绪越激烈,若不是顾忌路上偶尔路过的行人,一群人险些原地打起来。 但即使这样,出来门口,一群人也分了好几波,分道扬镳,压根没有来时的团结和乐, 其他人都开车离开,小区门口就剩一个阮堂叔,他郁闷啐一口,骂了句“小丫头片子”,掏出手机给老婆打电话更是怒气满满,“你家侄子什么玩意儿,也要我来这儿丢人现眼......” 一连串的国骂,骂得阮家堂婶也莫名其妙,大过年的谁乐意,当即二话不说啪一声挂了电话,爱咋咋地。 “嘿。”阮堂叔本就喝了酒,醉醺醺的,也不敢开车,蹲在马路牙子上等车,被冻得瑟瑟发抖,活似一个流浪汉。 ————- 阮家,送走不礼貌的客人,阮父连忙安慰阮母,“你跟这些人生什么气,当个乐子看就行。” “呸,”没了外人,阮母对他的态度也不大客气,“你把人当乐子,人还把你当冤大头呢,端起碗吃饭,放下碗骂娘。” 说得阮父霎时无言,他多少还有点宗族观念,对血缘看重,否则不会容忍阮家堂叔这么久。 “好了,爸妈,大过年的,别因为外人弄得自家人生气,我再敬你们一杯。” 阮家亲戚确实是个大问题,但绝不该在今日这般好日子闹出来。 看在女儿的面子上,阮母和阮父重新握手言和,只同时心中想着,定然是要给点教训的。 吃过饭,简单收拾过后,一家人坐在客厅闲聊。 阮家没有守夜的规矩,准确来说,原先是有的,等阮柔这个女儿出生后,就再没有过。 若无事,一般阮柔晚上十点会准时上床睡觉,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七点,足足睡够九个小时。 放在其他人家,或许会被称一句懒姑娘,可阮母反倒更疼惜女儿,念着女儿定然身体虚才需要睡这么长时间,故而,从不在她的睡觉时间打扰,甚至时常叮嘱她多睡会儿。 经过这么长时间,阮柔好容易引气入体,修为没多少,可身体状况却大大改善,似有一种沉珂尽去的感觉,后来去医院做过几次检测,都没太大问题,她这才敢肯定,自己身体一定好全乎了。 她又是正年轻的年纪,哪里能每天睡九个小时。 因此,她每天虽然依旧十点回到房间,可总会留一个小时跟着网络上学习知识。 她学的东西多而广,不仅有文学、艺术、历史这类人文类的,更有物理、化学、生物的基础知识,更有生意场上的市场、营销、金融、酒店管理等等,庞大而繁杂的体系,让她如同掉进了米缸里的米虫,乐不思蜀,甚至深感时间不够。 十点整,电视机上的节目依旧继续,僵硬的小品引不起人的任何情绪,几人的心思都不放在电视机上。 今日如同往常一般,阮柔跟阮父阮母道过晚安,回到属于自己的房间,却是并未直接躺到床上,反而坐在书桌前,点开小夜灯,就着湛蓝的灯光,开始新一日的学习。 就在她沉浸在视频里老师讲解的案例中,忽然门从外面被打开。 她登时被唬了一跳,回身去看,却见阮母端着一杯热牛奶进来。 犹如贪玩被发现的顽童,阮柔一时讷讷不敢说话。 “学累了吧,喝杯牛奶,最多半个小时就得去睡觉,不能熬夜,知道吗?” 出乎意料,阮母并没有斥责,将牛奶递过来,顺势坐在她的身边,温柔嘱托,看到电脑上的讲解,甚至还用自己的经历给她解释,让阮柔获益匪浅。 十一点,阮母盯着她把牛奶喝光,这才起身。 “我跟你爸商量过了,不拘以后公司如何,你多少要懂点,明年我去公司带你,先熟悉熟悉,看看你适合哪方面。” “嗯,谢谢妈,也谢谢爸。”阮柔顿时喜笑颜开,给阮母一个大大的抱抱。 阮母离开,她看着电脑依旧精神百倍,只是又学了半个小时,想起阮母的嘱咐,总算舍得上床睡觉。 一夜好眠,第二日,早早的,阮柔就听见外面的爆竹声,迷迷糊糊起床,穿上新衣,就见阮母笨手笨脚准备早饭 其实早饭很简单,用昨晚的鸡汤煮几个饺子面条,会做饭的要不了十分钟功夫,可阮母愣是忙到手忙脚乱,不是多加水、就是少了盐。总之,最后炖了满满一大锅,看起来颇为惨烈。 阮柔忙上前帮着把面盛起来,没等端到桌上,阮父就看得哈哈大笑。 阮母一下子恼了,将碗重重放在桌上,气哼哼道,“一年也就这一顿,中午就有的你吃了。” 阮父顿时不敢再笑,即使面条被煮得透烂,都不敢再坑一声,阮柔同样跟鹌鹑似的,唯恐惹得阮母恼羞成怒。 吃过早饭,将将八点。 不比昨日的清闲,今天可是忙得很。 阮母盯着两人换过衣服,整理好妆容,由阮父开车,正式开始初一的出行。 第一站两人去的是阮母娘家。 阮母爸妈早年去了,娘家还剩下两个兄长,一个大姐,她是家中老幺,自小就受宠,一路上心情很好。 阮柔坐在后座,听阮母说些大舅二舅家的日常,琐碎寻常,却又格外温馨。 等到了地方,阮柔俨然是全家的视线中心,拢共五个表兄表姐连带表弟都将她当成易碎的玻璃,烘得她心里暖暖的,听闻她在公司学习,照例传授了不少经验。 接下来还要跑不少人家,阮柔三人没有多待,不过半个小时就继续下一趟。 这一次换成阮父介绍,“待会去的是你爸我的生意伙伴、老相识薛叔叔家,你以前见过的。他家就一个儿子,还在国外留学,听说今年没回来......” 阮柔小鸡啄米点头,在后座昏昏欲睡。 薛家、李家、章家......一家上午就跑了四家,又跑到钱家吃过午饭,下午继续,跑了五家,返程的路上,三人都有些提不起劲来。 “这一天也是够累的,都说初一闲,一年闲。今年初一忙成这样,今年又是个劳碌年。”阮母忍不住嘀咕道。 阮父哈哈大笑,“忙才好,不忙那才叫着急呢。” 做生意的不怕忙、不怕麻烦,就怕闲下来没生意,尤其阮父做的酒店,全靠人来人往挣钱,对此格外在意。 闻言,阮母忽然想起什么,“你明天要去酒店看看吗?” 阮父是个勤快性子,又是白手起家,产业来得艰难,便对生意格外上心,每隔三日必定要到酒店巡查一遍,唬得潜城酒店员工个个工作态度勤恳,摸鱼都得小心翼翼。 “去,必须去。” 果然,阮父毫不犹豫,“现在的年轻人啊,做事不行,成天不寻思好好干活,就惦记什么要享受生活、拒绝资本家剥削,我也没少给加班费啊,想当初,我刚大学毕业出来,不说前辈安排什么做什么,没活还要自己找活,你说说......” 眼见阮父又要长篇大论,母女两个无奈对视一眼,尽是无奈。 好在阮父是真累,本来说去找一家酒店吃饭,结果一个个没有胃口,愣是直接回了家。 本以为要饿一顿,结果,却见家中有人。 几人还以为家中来了贼,可小区防卫森严,陌生人压根进不来,结果,等开门一看,却见是窦阿姨回来,正打扫家中卫生。 “窦姨,你怎么回来了?” 窦阿姨面上勉强挂上一个笑,“家里待得不舒坦,索性回来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阮母见状,体贴不再多问,反而笑呵呵道,“这家中还真不能没了你,我早上做顿饭,老阮都嫌三嫌四的我是再不想招他嫌弃。” 窦阿姨霎时自在许多,“我来,我来。” 第148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14 窦阿姨的事情, 几日过后,阮家众人到底还是知道了。 原是那天窦阿姨回家,虽然嘴硬说是家里烦心, 到底还是高兴的。 阮母封了三千的大红包,她便想着给儿子、儿媳以及孙子一人一千, 添个喜气。 本是欢喜的日子, 结果,饭桌上两三口饭菜下肚, 儿媳就默默鼓捣儿子找她要钱。 “妈,小宝眼看要上小学, 咱们家房子学区不行,择校费要不少钱, 儿子没本事, 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可不能耽误了小宝啊。” “我没钱。”她冷着脸道。开口就是钱, 仿佛刚才的美好都是错觉, 窦阿姨冷嘲一声,心道明明已经失望很多次,可每一次过后依旧如此。 “妈, 您不疼小宝了,他打小聪明, 以后一定有出息,好好孝顺您。” 儿媳也带笑谄媚道, 还推着孙子凑过来讨好。 “孩子是你们自己生的, 有什么能耐就上什么学校,找我做什么。” 话虽如此说,却不妨碍她将孙子揽进怀中, 给他喂食喜爱的菜,看着小孩子露出纯粹的笑意,心情都不由变好几分。 然而,这丝美好也很快被人打破。 几番软言软语,窦阿姨皆不为所动,不是她狠心,而是她为这个家付出的已经够多,结果得到了什么。 况且,她年纪大了,往后的日子还长着,也不知会有什么病痛,届时,身上没钱的她难道还能指望这对眼里只有钱财的儿子和儿媳。 她对儿媳尚且谈不上厌恶,毕竟两人在此之前毫无关系,可亲自养大的儿子如此,时常让她感觉无比陌生,甚至会有一种恶心感。 小孙子突然在自己怀中扭捏起来,她抬头,看见儿子儿媳尚未收回去的眼神示意,顿觉彻骨的寒冷。 如今就连孙子与自己的亲密,也是他们要挟的工具。 下一刻,她看着在儿媳怀中撒娇的孙子,仿佛看见了另一个儿子。 真可怕啊,她想。 因着她始终没有松口,一顿饭吃得格外僵硬,连带她一开始准备送出的红包也没来得及掏出来。 饭毕,窦阿姨回到临时为自己收拾出来的小仓库休息。 家里的房子不大,拢共八十平的空间门,才将将三室一厅,原本是她住主卧,儿子一间门,另外一间门不过六平的面积,充做仓库。 等后来儿子娶亲,她便将主卧让了出来,自己住到了次卧,仓库则给孙子做了婴儿房。 再后来,家里多番闹了矛盾,她寻了阮家的活计,吃住在阮家,结果等再次回来,次卧已给了小孙子,另外又在堆满东西的仓库里摆了一张床,全做她的临时歇脚地。 躺在昏暗的仓库,房间门里只靠一个小灯泡照亮,身下的床铺发冷发硬,没有空调,没有取暖器,甚至没有一个暖水袋。 越躺越是心寒,再回想起阮家内被自己布置得温暖的房间门,窦阿姨忽然就不想忍了。 一步退、步步退。如果这个家的和平必须要她出钱不断退让,那她还就不愿意了。 想要走,她甚至连包裹都不用收拾,只来时的一个双肩包,依旧原样背回去。 大年三十晚上,公交车早已停运,窦阿姨临走前跟儿子儿媳招呼一声,没得到任何回应,最后是自己拖着沉重的脚步,走了大半程,才遇到一个同样为生计出来奔波的司机,这才顺利回到阮家。 得知真相,阮母叹息,只待窦阿姨更好,借着新年的理由,又给她涨了工资,彼时,窦阿姨就只剩喜悦,哪还记得家里的烦心事。 ————- 这些不过阮柔生活中一点小小的水波,整个新年,她都在跟着阮父东奔西走。 阮父经营酒店,认识的人之多自不必说,光是潜城内交好的生意伙伴就不知多少,成日里转不完的宴会,甚至有时候一顿饭要跑两个地方,连带阮柔也没得歇。 三十那天晚上,阮母说自己带她,但实际上,她远离公司多年,早已不大熟悉,最后还是阮父亲自带她。 偏他又忙,于共事上待阮柔这个女儿全然没有平时在家的小心和关怀,更像一位严苛的老板对待不聪明的下属,让阮柔时刻觉得自己是不是很笨,才叫人这么头疼。 连阮母都说了好几次,阮父依旧不为所动,反倒是阮柔十分开心于阮父的态度,这说明他把她当做继承人在培养,而非一个娇弱的女儿。 平等的继承权,在往昔漫长岁月中,阮柔从未敢想的东西,如今出现在她面前,叫阮柔欣喜到忘乎所以,唯一的念头唯有日后好好经营公司,才不负阮父的教导。 从初一到元宵,阮柔几乎就没闲过,而等元宵过后,则也到了她回校的时间门。 一旦想起自己还是个大二学生,阮柔就颇有些奇怪,一连半个多月的忙碌,竟然让她忘记了这一点。 但显然,阮父没有忘记。 临行的前一日,一家三口难得聚在一起吃饭,每人十二个芝麻馅儿汤圆,又热乎又黏腻,直甜到人心坎儿里。 阮母细细叮嘱,潜城这边的夫人需要交际,这一次她不能再跟着去,便格外担心,叮嘱她多吃饭,少吃零食,又要她安生少外出,好好学习,等等诸如此类。 而阮父则简洁的多。 “东城三家酒店都有总经理负责,你去了,便要好好看着这三家店,若出了什么问题,我就拿你是问。” 阮柔不惊反喜,承担的责任越大,便说明她的权利可以越大,当即询问,“爸,那我的职位呢,你可不能糊弄我。” 阮父满意一笑,看着女儿依旧单薄的身体,少了几分忐忑和担忧,身体弱不可怕,就怕心灵跟着弱,挑不起担子、做不了决定,女儿这样恰恰好。 “审计经理的位子怎么样?” “不好。”阮柔连连摇头,审计经理的职位是够高了,可也将自己与分公司隔了一层,融入不进去不说,还容易让人提防,这可不是她希望看到的。 “那你想要什么位置?” “人事经理!”阮柔斩钉截铁道。 “嚯,口气可真不小。” “那当然,我都想好了,”阮柔侃侃而谈,“人事经理总得有任命免职权,那他们就得怕我,同时也得捧着我,可比审计好多了。”说完斜了阮父一眼,很是娇俏。 “好,好,好。”阮父一连说了三个好,可见其高兴程度。 “可不许乱来。”见父女俩一个比一个胆大,阮母不由得叮嘱几句。 “放心吧,爸妈,我保证,今年想办法把酒店业绩翻上一成。” “那我就在潜城等你的好消息。” “砰。”阮柔的牛奶杯与阮父的茶杯相碰,两人发出如出一辙的嘿嘿笑声。 第二日,说服阮母,阮柔第一次乘坐飞机出行。 上天,是无数人的梦想,她上一世修仙,自己就能御剑飞行,见识过广阔天空,可如此凡人能靠自身力量飞上天空,依旧叫人惊叹不已。 气流颠簸间门,身体一阵晃荡,接连持续十分钟,没有任何意外,飞机顺利上空,平稳飞行,不过两个小时就到达东城。 “真神奇啊。”下飞机时,阮柔眼中只有欣喜,这可大大节省了时间门,如此,往来潜城和东城,最多不过半天功夫,她来回跑也方便。 再次回到别墅,家中只她一人,司机与保镖另在别处居住,还请了钟点工,每隔两天打扫一次,倒不会影响她的正常生活。 阮柔的正经专业是艺术类的画画,可显然,绘画专业早已不能满足她如今的需求。 若不是大二不能再转专业,她定然要试一试的。 不过,她从同学间门听说了另一个办法,那便是第二专业,即在本专业外,可辅修一门专业,期末考试正常通过,就可以拿到第二专业的毕业证书,且她还可以去听那些专业课,阮柔顿时动了心思。 家中产业是酒店,她自然不会舍近求远,故而坚定地选择了酒店管理专业。 东城大学作为顶尖名校,其中各类专业基本都是国内翘楚,唯一的难题在于,她其实并非东城大学的学生。 作为交换生,其实她在东城大学的自由度很大,参加完必修课,其他的时间门都是自己的,考核也并不严格,可以说,很是自在。 对于一个不想认真学习的人来说,无异于天堂,但对此时的阮柔来说,却着实有缺陷。 不得已,她又飞回潜城大学,在潜城大学报了第二专业,再回到东城大学,好歹有个名义。 即使这样,日后她的毕业证书上,也只会有潜城大学的名字,无奈,却也没有办法。 再次回到东城大学,可以光明正大参加酒店管理专业的大部分专业课,涉及到市场营销策划、管理经济等专业的知识更是不计其数。 很多专业课的导师,既是学校高薪聘请的教授,同时在校外也有自己的产业,教学与实践相结合,常常叫阮柔有醍醐顿开之感。 而这般高强度的学习,则迅速被阮柔转化为行动力,尽数施展在了东城的自家酒店身上。 阮家在东城的三家酒店,其中只有一家位于东城的核心地带,靠着优势的地理位置,以及高昂的价格,每年盈利也是最多的。 至于另外两家酒店,位置稍偏,生意则差了许多。 早已看过两家近几年的财报,阮柔不说对几家酒店了如指望,却也称得上七八分了解,可以说,酒店硬件条件有个七八分,但软件配置上,却缺乏进步与创新,当然,这与几家酒店的总经理年纪偏大有关。 于是,阮柔第一要做的,就是先谈,若谈不拢,就得换人。 第149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15 都说柿子挑软的捏, 生意场上也是如此。 阮柔拿着地图,仔细观察酒店周围的同时,也在默默思考。 从整个东城俯视而看, 市中心的酒店编号27,属于阮氏集团早期创办, 在如今寸土寸金的东城, 当初整间酒店也只花了几百万,反倒是另外两间不好的, 编号分别为103与129,位置不好, 当初花费的成本却多了几倍不止。 位于市中心的27号酒店生意最好,她不便轻动, 就寻了位置中等的103号。 103号酒店在东城偏西边, 是东城中产阶级的聚集地, 一般回来这儿住宿的, 大多是外地条件尚可、但又不那么富裕的上班上学族, 以及外地的中产阶级,既舍不得27号酒店高昂的房租,又忍耐不惯129号的恶劣条件, 只得居中选择。 她所学的课程中有一门叫做消费者行为学,便是说明每一种消费者的背后, 其所存在的消费逻辑,那些消费者本身以为的自身习惯、偏好等, 其实都能得出合理的分析与解释。 阮柔活学活用, 趁着周末就找103号酒店总经理并一众管理,直接开了个会议。 作为集□□驻的人事经理以及阮氏集团的继承人,她在开学之初就与三位总经理吃过饭, 此刻自然不见生疏。 前者的身份不见得多让人重视,但后者,无疑为她的存在大大加码,不管旁人如何想,对她表现出足够的重视与尊重就行。 酒店作为7*24小时营业的组织,全体员工实行轮班制,每天三班倒,保证每人工作时间不超过规定的时。 按照阮氏集团的架构,每家分公司会配备有一名分公司总经理,一名副总,一名财务经理,以及一位人事经理、一个物业经理作为管理者。 五人同样在周内轮休,保证每天会有三人在公司,若遇到紧急时间,也有个做决定的人。 而实际上,财务除了管账和发工资,基本不管事,物业忙得千头万绪,更是没有实际的管理方向,物业经理甚至是个四十多岁的维修工人出身,整个酒店内真正能做决定的人也就总经理、副总、以及人事经理。 不是她瞧不起维修工,而是从维修工出身,维修技术上绝对优秀,但论起管理以及物业服务,就真的很一言难尽。 阮柔几次抽查,都见他们看人下菜碟,电梯里面的灯一闪一闪许久,给人感官很不好,就是不见主动更换,总之,主观能动性上很难叫人满意。 拉出历年的顾客数据以及会员情况做分析,果然与她猜想的一致,更偏向与稍微有钱点的年轻人。 如此,对症下药非常有必要。 酒店的装修暂且不动,整体的装饰布置要改变风格,迎合年轻人的品位,对这点,在场六人全部通过,无一人反对。 还有,房间里的电视机不知摆了多少年,早几年还有人打开看看,近几年却是立在那等灰,全部价值大概就是使得桌子不那么空。 阮柔做出,先换掉二楼房间的电视机,改成安装台式电脑,配备中等就行。 她这个提议一出,首先有意见的是财务经理。 财务经理是一个三十三岁的秃头男子,名王一海,明明工作不怎么忙,面像却活似苍老十岁不止。 “小老板,二楼房间就有四十间,打一台电脑5000配置,四十台就得20万,还不算其他的费用,这么大一笔钱,得要集团批呢。” “才20万?”阮柔故作惊疑道,“难道酒店干了半年,连20万都拿不出来?谭总,你这业绩可不行啊。” 谭总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哪是酒店没钱,而是不想这笔钱从自家出。 要知道,总部年初对每家酒店都做了预算,收入和利润卡得死死的,20万看似不多,等到年底,若就差这20万,那才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呢。 面上不显,几人私下里小算盘打得啪啪响,20万,一间房打均价400算,也得订出去500天房间,几乎是酒店正常营业状态下半个月的利润,事关在做几人年底奖金,谁敢陪着小老板赌。 “谭总,王总,酒店真拿不出这笔钱?” “账上真的紧张。”王一海与谭总对视一眼,苦巴巴做戏道。 “好,你们不出,这笔钱我出了,不过说好了,因为添置电脑吸引来的客人,可就不算你们的业绩了。” “这......”谭总一时语塞,接受不是,拒绝也不是。 傻子都能想明白,添置新电脑肯定能吸引来一部分客人,但显然,小老板没那么好忽悠,鱼与熊掌不可得兼,且指不定他就要吃瓜落。 赌,还是不赌,对谭总来说是个十分严峻的问题。 阮氏集团在潜城算得上庞然大物,可对偌大东城来说,不过诸多酒店中的一员,很难形成明显优势。 他十年前跳槽来阮氏,从副总做到总经理,一点点熬上来不容易。 谭总思忖,左思右想拿不定主意,恰好烟瘾又犯了,索性作个借口去隔壁抽烟室,几人商量商量。 眼看谭总,副总周总,以及财务王一海、物业董永胜一个接一个出去,阮柔看着剩下来的人事经理奇怪道,“你不去吗?” “我不抽烟的,小老板。”人事经理很年轻,也很亮丽,二十八的年纪,打扮艳丽,性格也很是豪爽,丝毫不避讳。 “哦。”阮柔若有所思点头,问,“你是什么时候来公司的?” “我是五年前阮氏校招的管培生,因为家在东城这边,就被派过来了。”宣乐乐答非所问,说着眼睛微微一眨,水润润的双眸,似是在诉说什么。 “嗯?”阮柔一愣,忽的明白过来,原来是总部派过来的,她之前没有注意到,难怪五人小团体不是一条心。 任何管理者,对于上级指派过来的人总归不能全然信任,用是能用,可真到交心的时候,绝对会被排除在外,而宣乐乐融入不进去、说不得还要跟总部时不时汇报,可谓两面不是人。 ————- 就在阮柔与王乐乐相互会意之时,走道尽头的抽烟室此刻没有客人,以谭总为首的三人正吞云吐雾,思考着应付毛头丫头的计策。 谭总仔细思虑,俗话说,多做多错,少做少错,不做不错。 自己今年已经四十八,眼看就快熬到安稳退休的年纪,再出个什么幺蛾子,纵然是小老板自作主张,他少不得跟着吃挂落、背锅,倒不如省事点,一推四六五。 如此,若是不成,自然跟自己无关,而若成了,多少有自己几分功劳。 这么一想,顿时为自己的聪明沾沾自得起来。 相较谭总的谨慎与畏缩,周副总则想的更多。 阮氏酒店待遇不错,他从其他公司跳槽过来,本想着大干一场,挤走谭总自己上位,偏遇到谭总这个才四十几岁就想着退休养老,实在没什么进取心的,又抓不到什么把柄,少不得跟着同流合污。 眼看机会就在眼前,周副总不由得蠢蠢欲动,可又担心直接表露出来,谭总会使绊子,一时犹豫不定。 财务的秃顶王一海摸着越发稀疏的头发,诉苦道,“我当年那一头秀发,如今成了这样,可都是替公司操劳操的。小老板是嫌我们平常太闲了吧,折腾这折腾那的,唉,也怪我们酒店位置不好,若跟27号一样,真的是躺在床上数钱了。” 酸里酸气的模样,显然惦记很久了。 周副总心内不屑,27号酒店赚钱不假,可里面也尽是能人,他当年都没能进去,才退而求其次,选择了差一筹的103号,这人也就会说说酸话了。 罢,跟这群人也就图个清闲,没大出息,还是寻着背人处,偷偷去投靠了小老板,不管小老板的提议成功与否,总归是老板唯一的继承人,总不会吃亏。 物业经理董永胜则没想那么多,他算下来,是谭总的远方小舅子,有着七绕八绕的亲戚关系,这个经理的位子更是谭总给的,故而,他一向坚定站在谭总身后,从不多想,毕竟谭总吃肉他喝汤。 四人面上有志一同地议定,撒手不管,任由小老板去折腾,这才起身回去。 前后不过两刻钟时间,谭总在前,回到会议室。 “怎么说?”阮柔一边问,一边嫌弃地带上口罩,默默挪远了凳子。 从听说这玩意儿能致癌,她就立志时刻远离二手烟,可不能因为别人伤了自己的身体。 谭总尴尬笑笑,也自觉坐在了更远角落的位置,隔着两米长的桌子,谄媚道,“我们年纪大了,不懂这些东西,全凭小老板发挥。” 周副总接着讨好道,“相信有小老板的英明强干,一定能带领我们,让酒店生意蒸蒸日上。” 王一海态度淡淡,“以后就靠小老板了。” 董永胜最为谄媚,“电脑那些东西,我一个大老粗是真不懂,配置还有安装这些,我可能帮不上什么忙,不过若有什么重活累活,尽管招呼若,我保证随叫随到。” 憨厚的面容,不熟悉的人见了定然以为是个多么老实的人,可其实不过都是假象。 可方才跟宣乐乐一番推心置腹、交换情报后,阮柔早已将几人的性格和作风了解的十成十,此刻看着他们做戏,只觉好笑。 不过一家小小的酒店,恨不得分为几个派系,哪里还有心思好好经营酒店。 改革势在必行,不止是酒店的硬件软件设施,更有这些心思各异的员工们, 第150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16 就在阮柔大刀阔斧,对103号酒店进行变动的同时,远在潜城的阮父,百忙之中却也抽出不少空来,关注女儿的进展。 偌大的阮氏集团,下面酒店众多,阮父作为老板,哪能没有几个眼线,故而,对下面酒店发生的事情,不说立刻知道,也不会迟太晚。 关注,却不插手,就是阮父对女儿的考验。 阮氏集团下辖酒店众多,很多时候,都是任由下面人自己管理,不论是出于私心,还是上下观念未统一,总是与计划中有些出入。 他早有心整改,一来限于那些老伙计有的跟了自己几年乃至十几年,他也不好直接驳了他们的面子,二来,事多繁忙,没心思一直盯着,所以只能一放再放。 说是对女儿的考验,何尝不是对酒店的一次救治。 偏他将一切看在眼里,却不好对外人言明,只回家对着阮母一个劲诉说。 若女儿哪里做的不对,他一脸惋惜,恨不得到女儿身边亲自指导,若女儿做的好,又在家里给她鼓掌,俨然化身女儿控。 总之,阮柔在103号酒店的进展还算顺利。 谭总冷眼旁观,既不帮忙,也不泼冷水。 而周副总出去私底下略微提点两句,旁的一应不敢多做,阮柔更是觉得可惜。对于这位副总,想法是有,可都是很多年前的了,或许多年以前的周副总是一位有志青年,可混在猪圈里这么多年,早变得跟猪一般蠢笨。 用吧,总担心自己被他坑了,不用吧,放置又有点可惜,就跟那鸡肋一样,怎么都不合适。 经过半个月的整顿,二楼的老式电视机统一被当做二手,在内部员工中间出掉,算是给公司回点血,当然,这点卖二手的钱跟买新电脑的钱相比,不值一提。 阮柔一次性采购了四十台电脑,堪称大客户,电脑卖家直接派人上门安装,阮柔也购买了维修服务,后续会有专人对接。 电脑配置上了,网络自然也不能差,升级网络又是一笔钱出去,饶是这钱不从公司出,王一海也心疼得直抽抽。 前后不超过一个月,只见钱出去,不见钱进来,阮柔确实丝毫不急,毕竟,磨刀不误砍柴工。 一切妥当,阮柔又开始修改各个平台的酒店推荐语,着重强调全新电脑、千兆网络,等等,又买了当地几个做视频号的,大力宣传之下,很快,初建成效。 东城地域大、人员多,但阮氏酒店这点子动作,压根没想着隐瞒,不止同行,很多外行人也都多少听说过。 由此,阮柔首次凭借自己的名号,打入东城社交圈。 寂静了许久,忽然,邀约帖如雪花般飞来,不是参加哪个宴会、就是参与某个商业论坛,总之,算是初步被认可了吧。 就连在学校里,同学院的很多学生,也有了交好的意向。 对于这些,阮柔一直来者不拒。 她以前也是惯常做生意的,自是知道生意人最不能要的就是假清高。 作为生意场上的个中老手,她周旋于各个宴会中间,与各色人交好,甚至还给自家酒店牵头了两家不错的供应商。 除此之外,人脉的拓展使得很多事情都简单许多。 例如她认识了传媒企业家的小姐,就多了不少对外宣传渠道,结交的几个旅友团,则更是帮忙在很多自驾游爱好圈子里,开始宣传酒店的特色,还有电竞圈等等。 有道是,得道者多助,阮柔如今就有这种感觉,一路顺畅,宛有神助。 或许是老天爷都看不惯她近来的轻松,硬是在她心情好的时候,朝她扔来一坨粑粑。 意料之外的,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任何接触的舒一铭,却是突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呃,就是他出场的身份,着实有些令人意想不到,是东城千金圈子里的一场私人宴会,本来去的人都是熟悉且家世相当的。 这些人中,有跟阮柔一般试图接手家中产业的,也有那擎等着家族安排联姻、以后做一辈子富太太贵夫人的,当然同时也少不了一些家族中的叛逆分子。 卜红叶就是卜家的叛逆者。 原本家族为她安排了前两条路,若是能力足够,可以分她一些家中产业,自己打理,若是能力不够无心事业,选一户好人家嫁了便是,随她选择。 结果,她愣是在高考后报考了外地的志愿,远离繁华的东城,来到略微寒酸的潜城。 卜家是国内通讯行业的龙头企业,阮柔在课程上听导师解析过很多次经典案例分析,但卜红叶本人,着实不像一个这般家庭长大的,起码,她原先在潜城就从未听说过这位的名号。 她第一时间注意到的是舒一铭,他昂着头,身穿昂贵的衬衫西裤,与在场其他公子哥没什么区别。 显然,对方也第一时间看到了她,微微点头示意,没有以前的歉意和畏缩。 阮柔饶有兴致,视线瞥过他,转到身旁的卜红叶身上。 严格说来,卜红叶是卜家当家人的外甥女,而非女儿或者孙女。 这又涉及到卜家的一桩往事,听说当年上代卜家当家人女儿的卜母千挑万选,奔着自由恋爱,挑了个外地考上东城大学的穷小子,两人在校园内相恋,等毕业后,两人未曾留在东城,卜母为了爱情义无反顾,跟着对方去了遥远的东边边界孟南市。 这一去就是十年,十年间,卜母彻底从东城圈子消失匿迹,只偶尔会听到知情人的几句叹息。 而回应这一切的,是多年后被送回来的卜红叶,以及卜母三年前的死讯。 卜红叶是卜母取的名字,随她姓,然而,也仅止于此。 听说那时的卜红叶瘦瘦小小,见人就瑟缩害怕,只会躲在人后。还是卜家精心喂养,才有了后来康健的卜红叶。 这样的卜红叶本该与卜家亲近,但在其高考前后,却与家中爆发了矛盾,几乎是空着手离开卜家,来到遥远的东城,独自生活。 脑海中飞速略这些,或真或假的八卦消息,阮柔将其甩在脑后,显然,这些没法让她理解眼前的处境。 眼前的卜红叶,留着一头利落短发,面容带着几分爽利,性格开朗活泼,一切都很好,只是她有些难以想象,她会是舒一铭喜欢的类型。 毫无疑问,舒一铭就喜欢韩悦那种小白花类型的。 “介绍一下,这是我男朋友,舒一铭。” 卜红叶态度落落大方,即使面对她这个众所周知的前女友,亦是光明磊落。 “你们的已经是过去式,不拘对错如何,都不必再详究,以后他归我管了。” “哦。”阮柔兴致缺缺。 卜红叶并不强求,带着人坐下,专心致志玩着手机,而舒一铭则辛苦的多,一边给她剥瓜子,一边给她喂水果,态度堪称殷勤备至。 事后,阮柔才打听到,卜红叶替舒家还清了几十万欠款,与之相付出的代价则是,舒一铭做她的男朋友。 啧啧,倒贴男人的冤大头,卜红叶可别步了她妈和原主的后尘啊,毕竟,男人,可不是那么好用钱收买的。 神奇的,有了舒一铭,卜红叶的性子似乎终于定了下来,即将毕业的她,开始频繁在卜氏集团出入,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不到一周,她就争取到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公司,专心为事业忙活起来,而舒一铭,则如同成功女人背后的男人,给她当助理,做饭、洗衣,送饭,等等,格外贤惠与贴心。 同处一个圈子,即使她不去打听,总会有消息传到她的耳中。 听说两人毕业后就打算结婚,女主外,男主内,看起来好像挺正常。 但也有不正常的,例如,卜红叶经营的公司不在自己名下,每个月辛苦只赚个工资,只勉强够日常生活,至于其他生活花销,则全由卜家提供。 一次聊天,阮柔实在没忍住八卦,跟阮母提起这件事。 经历过众多八卦的阮母很快明白了其中算计。 “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当年卜母等于被人骗了,偏卜红叶也喜欢上这么个,怎么办呢,钱照给,但这次的主导,从男人便成了女人。” 给他足够多的钱财,是为了将他安置在家里,省得外面到处跑。 不要公司、不领股份,是为了压缩自己的收入,竭力降低婚姻可能会带来的风险。 来到东城,是为了让舒一铭孤立无援,只能依靠她。 “这女娃,是真厉害啊。”饶是阮母也由不得感慨。 阮柔这才明白,顿觉稀奇,这一波操作她给满分。 但还有一点他不明白,“你说舒一铭他图什么,即使一时困难点,潜城出来的大学生,未来总不会会差。” “人啊,捷径走多了,就会变得懒惰,懒惰去走布满荆棘、需要脚踏实地一步一个脚印,才能缓缓前进的荆棘路。”阮母幽幽补充,“你和韩悦啊,养大了他的胃口。” “那还真是对不起了。”阮柔嘻嘻笑着,忍不住幸灾乐祸。 大二结束的这个暑假,103号酒店改革正式步入正轨,每日爆满的酒店入住率,让所有观望的人都彻底闭上嘴巴。 与此同时,为期一年的交换生结束,与班上同学以及认识的朋友们告别,连续吃了几顿送别宴,阮柔方才包袱款款回到位于潜城的阮家。 阮母这期间只勉强挤出几次时间来东城探望女儿,早已思念得紧,拒了所有邀约,直奔机场接女儿。 下了飞机,重回故土,不过半年时间,阮柔却觉得恍如隔世。:,,. 第151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17 阮柔刚下飞机, 第一时间在出口看见阮母的身影。 “妈, 你怎么来了?”阮柔又惊又喜,事前阮母可没说会亲自来。 “想早点看到你,跑一趟也不费劲。” “嗯。”阮柔依偎在阮母怀中,听她慢慢说话。 “咱们先回去, 你爸中午回来, 好容易一家吃顿团圆饭。” “我现在回来了,以后啊, 天天在一起,你们可不许嫌弃我。”阮柔故作委屈道。 “不可能,你就是跟爸妈一辈子, 我们也只有欢喜的份。”阮母斩钉截铁。 这半年来,她真切感受到了女儿不在身边的那种空虚感。 自打女儿出生诊断出先天性心脏病后, 她就留在家中一心照顾女儿, 母女相互陪伴十几年, 不仅女儿需要她,她更需要女儿。 “嘿嘿。”阮柔听了便嘿嘿傻笑, 不一会, 看着窗外出了神。 阔别已久的潜城并没有太大变化,而人的心境却天翻地覆。 一年前,她还纠缠在韩悦与舒一铭的感情纠葛, 而如今, 她见识了更广阔的天地, 眼光看得更长远。 事业上的成功让她浑身上下充满了自信与气势,阮夫人看着女儿,只觉得越看越欢喜。 “安安真是长大了,听说, 东城几家酒店的生意可是改善不少,你爸逢人就夸你呢。”阮母自豪道,女儿有出息,做父母的在外面也有光。 “真的?”阮柔面色古怪道,要说阮父在家绝对是个慈父,可正经生意上,轻易绝不夸她,即使最高兴的时候,也不过一句“做得还不错”,很多阮柔志得意满时都会被泼上一壶冷水。 “那可不,你爸就是嘴硬心软,你也别跟他犟,等进了公司,多听他的话。” “嗯。”阮柔乖巧应下,术业有专攻,她虽然有了点成就,可距离阮父的成就还远得很。 两人一路来到阮父工作的地方。 阮氏集团位于潜城郊区,一栋十五层高的写字楼,是早些年阮父买的地自建。 高耸的楼群,一到六层属于阮氏集团办公场所,七到十三层被出租,十四和十五层则用于员工食堂、住宿,包吃住、福利不错,故而虽然位置偏僻,招人上却很是轻松, 前台的登记人员都认识她们,两人畅通无阻直接上了六层,直达阮父的董事长办公室。 “老阮在里面吗,里面没人吧?”阮母来到隔壁的董秘跟前问。 “阮太太,阮总在里面,没人。” 阮母听了,这才带着女儿进去。 里面,阮父正在看着文件,最近正值暑假,是酒店行业的高峰期,事情便也格外多,他又是个操心的性子,总要自己亲自过目才放心,已经连轴转好几天。 “爸。”阮柔推开门,先一步进入,甜甜的喊了一声,“我们来陪你吃饭啦。” 时间十一点半,正好到公司休息时间,阮父放下文件,“去食堂还是外面吃。” “就食堂吧。”阮母决定,一来是彰显他们的亲和,二来,也为女儿融入员工群体做准备。 “行,也尝尝我们食堂的手艺,今天的菜色说是不错,有安安喜欢吃的狮子头。”阮父显然早有准备,不然他哪里会提前知道食堂今天做什么菜色,但他不表现出来,阮柔也就不戳破他,给傲娇的老父亲一个面子。 私下里,却跟阮母对视一眼,两人眼里都带着笑意。 食堂是一个占据了半个楼层的大食堂,中午供应饭菜时间为十一点半到十二点半,一个小时的时间,足够六层楼的员工用饭。 阮父三人来的时候,食堂里人还不错,见老板一家来吃饭,一群员工看稀奇的同时,忍不住偷偷议论。 “阮小姐可真年轻漂亮,听说在东城干得很不错呢。” “我看多半是老板在背后撑腰,一个学艺术的,将来想接手家业,我看难,说白了,家族企业。”也有自认精明的,压根不看好。 “算了,咱俩就小员工,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干一天是一天。” “也是,我倒是挺喜欢阮夫人的,太有气质了,每次看到她,我都觉得看到了古代的大家闺秀。” “嘿嘿,这可都是真金白银培养出来的,你看刚才脖子上那条项链,少说也得十来万。”一位二十来岁的女孩眼中满是向往。 “那就好好工作,等今年年终奖发了,买不了十万的项链,买条一万的金项链倒是可以。” “我才不要,金子也就戴着好看,我还准备存钱买房呢。” “那就好好存,女孩子啊,还是有自己的房子安心。我家那房子我爸妈当年也出了首付,结果呢,我家那口子吵架还动不动就喊我滚出他的房子,气得我把他赶出去了,呸,早晚有跟他算账的一天。” 嘿嘿,黄姐,不要生气,今天小黄鱼不错,你要不要来点。 八卦了几句,两人的话语很快不知歪到了哪里,这样的人还有很多,不过都是私下议论,传不到他们耳朵里,也就懒得多管了。 “安安,来狮子头。”阮母给夹了一颗狮子头。 食堂量大,狮子头做得并不复杂,只简单用肋条肉加上豆粉等作料做成圆子,清蒸出过,边上简单配了几颗青菜,就是滋味很好的一道菜,比不上外面酒店的花样繁复,胜在材料好,味道格外香。 “嗯,好吃。”阮柔吃得津津有味,一颗肉圆、再配上其他辅菜,一碗饭下肚,顿时饱腹。 “暑假有什么安排吗?”阮父突然问。 阮柔愣了一会,方才回道,“我暑假没事啊。” “那你就来公司跟我身边两个月。”阮父不轻不淡抛下重磅炸弹。 “真的?”阮柔惊喜。 “真的!”阮父没好气瞥她一眼,“不愿意来就算了。” “愿意愿意,”她当即点头如捣蒜,“爸,我这段时间听了你很多白手起家的事情,可佩服了,跟您身边,我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 “别给我戴高帽,我可不爱那套。”阮父虽是这么说,可嘴角明显笑开了花。 “孩子说的都是真心话,又没来虚的。”阮母帮腔,语气有些酸溜溜。 阮柔忽然想起了什么,“妈,你要不要也出来工作,在家闲着也无聊。” “我哪行,不工作这么多年,外面好多都不懂了,别事干不好还出错,到时叫你爸收拾烂摊子。” “爸,你说呢。”阮柔将难题抛给了阮父。 阮父偷偷瞪她一眼,对上妻子隐含期待的目光,颇有些为难。 妻子说的也是实话,可那份紧张不是假的,想了想,终于道,“”安安说得也对,你要不去宣传部?“ “真能行?”阮母顿时欣喜异常,看看阮父,再看看女儿,倒是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肯定行,妈你当年可也是花木兰般的人物,熟悉熟悉就好了。” 阮母又将眼神看向阮父。 阮父绷紧了头皮,安慰道,“安安说的对,当年没有你,阮氏集团做不到这么大。” 阮母得到丈夫和女儿的支持,加上当年退下的遗憾,以及这半年的空虚无聊,终于点头。 “那我就试试,老阮,你帮我看着点,若有什么做的不好,一定跟我说,我一定改。” 阮柔闻言欢呼,太好了,以后咱们早上一家子一起来上班。 阮父顿时有些头大,得,在操心公司之外,这两母女也不让人省心,还真得费心盯着点,他想着自己身边哪个助理性子好、人也靠谱的,派个帮忙。 一家三口和乐的吃饭时间结束,阮柔与阮母先行回家,而阮父则苦哈哈继续留下来工作。 第152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18 翌日, 阮柔与阮母果真随阮父一道去上班。 当然,公事公办,依旧阮父去忙自己的工作, 另有人事部的带着她们走完手续, 各自安排工位。 阮夫人往日在外本就擅长社交, 来到宣传部自是轻车熟路,加上老板娘的身份加持, 工作起来一帆风顺。 而阮柔就没那么轻松了, 阮父助理的位置丝毫不轻松,几乎天天连轴转, 忙得不可开交。 本是轻松的暑假,由此, 还推了不少同学朋友的聚会, 当然也就错过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事。 舒一铭听说全家搬去了东城,连潜城的房子都卖了, 学籍也一径转过去, 可见关联颇深,轻易分不开。 唯独让阮柔惊讶的在于, 韩悦竟然真的改过自新。 不提别的,往日她在阮家, 与原主同吃同住, 感情非同一般,吃住的规格同样不低,当然,这也是她当初离开后极度不适应,甚至一度走错路的原因。 上次阮柔不过随口一劝,甚至压根没想着会有什么改变, 哪里能料到,如今只能感叹一句,人心复杂。 她其实大概能猜到,真正激励韩悦的,或许不是她那番话,而是她后来的表现。 韩悦跟原主争舒一铭,难道真的是对方有多么优秀? 不过是她样样比不过原主,只能在这一项上别别苗头。 如今她表现的无心情爱,专注事业,韩悦自也跟着学,听说现在在学校认真上课,课余就找了兼职,还加入了学生会,俨然一副三好学生的架势。 若不是有过去的那些恩怨,或许阮柔会很欣赏这样的人,但可惜,她可没有以怨报德的好人品,添添堵还差不多。 这样的事情甚至不用她多做什么,阮母早跟圈子里的大企业打好了招呼,直接把她未来的路给封死了。 若是在别的地方,他们眼不见为净,但在潜城,绝不想看着她春风得意。 “所以啊,安安,她也就在学校风光,等日后,要么平庸一生,要么离潜城远远的。” 阮母的语气恶狠狠,眼里带着深深的厌恶,她永远忘不了当初收到女儿昏迷消息时候的惊慌,更无法释怀听到医生说生命垂危的悲痛欲绝。 “嗯,妈,我早就不在意她了,我现在就想好好跟着爸多学点东西,以后好接手公司,让你们二老不用烦心。” “好,我等着那一天。”阮母笑呵呵,并不觉得女儿夸大其词,以这一年的进步来看,女儿完全有这份天赋和实力。 ————- 大学的时光就跟沙漏里的沙子一般,看起来慢到极点,实际每一分每一秒都在按时走着,从不停歇。 转眼间,两年时间一闪而逝,阮柔正式大学毕业。 毕业典礼那天,阮父阮母特意请了假,一家三口在学校留下了无数的照片,别说阮母,就连一向不苟言笑的阮父面上也是笑意不断。 “真的不继续读了?”回去的路上,阮父还是忍不住问一声。 “不读了。”阮柔斩钉截铁回答,她自认,这四年里跟在阮父身边学到的东西丝毫不比学校少,且一个人的精力有限,若再想往上进修,公司这边必定顾及不上,顾此失彼,并不是她想要的。 “也行,你毕业后直接到公司来上班吧。” “爸,我想去看看其他酒店的运营模式。”阮柔犹豫再三,还是提出了自己思考了很久的想法。 “嗯?”阮父危险的目光投来,淡淡问,“说说怎么想的。” “阮氏酒店的问题其实很明显,光靠改革是改变不了这么久的弊端,我想去看看其他顶级酒店的模式,取其精华,运用到咱们自家酒店上。” “那你预计要多长时间?” “两年!” “好,你爸我还等得起。” 父女俩认真对视一眼,一切就这么定下。 六月毕业,七月,经过几轮面试,阮柔正式进入裕华酒店,成为新一年度的管培生。 管培生其实阮柔很熟悉,很多大企业都会直接对口毕业院校,招聘管培生,作为后续管理人才储备。 但实际上,管培生的轮岗以及培养周期十分之长,大多数时候,要么是管培生度不过漫长且毫无目标的培养期,先行放弃;要么,就是企业看不到管培生身上的潜力,提出解约,亦或者随便安置一个岗位,白耽误几年功夫。 总而言之,管培生里真正能走出来的,少之又少。 如今,阮柔面对的就是管培生这个方向。 比起周围其他人的彷徨无措,她倒是对即将来临的轮岗生涯十分期待。 酒店每个方向的岗位,她都能有机会一一体验,简直是量身定制的最佳学习机会。 裕华酒店,在业内是比阮氏酒店还要优秀一筹的国内顶尖酒店,且相比阮氏酒店的中式化,裕华酒店更多借鉴外国酒店的管理模式,不提哪一样更先进,但总归有可学习的地方。 阮柔首先进入的是行政部。行政通常是最能体现一个公司管理力的部门,人不多,事却杂,几乎要对接每个部门,有事它先上,无事它挨骂,抗的锅堪称最多。 酒店行业的行政,在负责日常行政事务之余,最大的一项工作便是采购。 作为试用期员工,阮柔当然接触不到采购环节,但其采购物品的优劣,供应商的品牌和质量,却是有目共睹,她在心里暗暗做比较,试图应用到自家酒店上。 行政的工作尚且轻松,之后轮岗的物业部最为辛苦,同期几乎有一大半的管培生都折戟在这一步。 维修的活儿他们只能看一看,更多时候,他们需要承担一部分保洁的职责。 一个个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生,不说梦想毕业后朝九晚五轻松月万,但起码不该拿着三千的工资,来酒店做保洁吧,脏污辛苦且不提,且说出去多丢人啊。 女生中,唯独只留下阮柔与一个农村出身的女孩儿,两人就此成为了不错的朋友。 也是亲自做了保洁,阮柔才清楚明白其中艰辛,而这些,或许她留在阮氏酒店永远也体会不到。 要想达到酒店的清洁标准本就不容易,且还要兼顾时间与速度,就更为困难。 如若糊弄了事,被客人投诉或者质检部门查处,更是个大大的麻烦,少不得酒店停业整顿。 裕华酒店的保洁工作属于外包,但酒店的工作人员要进行抽查,保证酒店的卫生,两相合宜,殊为困难。 ...... 接下来,人事部、市场部等等,除去财务部外,阮柔全都轮了一个遍,每个部分三个月,几乎就去了一年时间。 等到一年后,剩下来的管培生中,就只剩下阮柔与另外一位女生。 裕华酒店早就料到这个结果,往年最多也不过就一两个能坚持下来,只是这次两位女生颇让人震惊。 轮岗期结束,就得正式安排工作部门,在此之前,还有一次会谈。 到此,阮柔不得不提出解约。 在此之前,她接触的东西不算隐秘,也不会触及到保密协议里的条款,最多只算得上学习借鉴,即使传出去也只是一桩美谈,算不得什么。但如果留下来,以后接触到裕华酒店核心,反而不好办。 她的身份不是秘密,同行业既有相互竞争,也有彼此合作,一旦触犯圈子里的默认规则,很容易被排挤。 裕华酒店的人事经理姓赵,是一位精明强干的女士,面对阮柔的解约很为不解。 “方便问一下,你坚持了这么久,为什么会在现在提出解约吗?” “呃。”阮柔把不准要不要实话实说,真说了不会直接被赶出去吧。 恰在此时,门外忽然有人敲门。 “总监?”赵经理站起来,更为奇怪,“有什么急事吗?” “小赵,你还不知道吧,这位阮姑娘,可是阮氏酒店的千金,这一年我可是一年没看出来啊。” 聂经理呵呵笑着,眼里不乏审视。 第153章 灰姑娘的千金闺蜜19 “呵呵。”一时间,阮柔也只有尬笑,“赵经理,聂总监。” “当不起。”聂总监依旧笑着,可怎么听都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阮小姐准备继续在公司干下去?” “总监,方才安安跟我说,她不准备继续干了。”赵经理见气氛有些僵硬,连忙描补。 “哦,这样啊。”闻言,聂总监的怒气很快降了下去,只要不是故意来搞破坏就行。 “咱们公司的田总跟阮总也是旧相识,你要不要去见见?” “嗯,麻烦问一声,要是方便的话,我是该去拜见一下。”阮柔也不想自己的行为真牵连到这些交好的人。 聂总监压根不用问,直接道,“田总这会没有安排,你直接跟我上来吧。” 裕华酒店的罢工区域在二楼,田总有一间专门的办公室,阮柔跟聂总监进去的时候,田总正坐在位置、面上含笑。 “田总。”阮柔到底还是心虚,见着人顿时缩着尾巴。 “哎,安安是吧,坐,前几年我也见过你来着,你来我们裕华竟然没认出来。”田总态度很是温和,方才,他已经听聂总监汇报过,故而放下了担心。 阮柔坐下,聂总监没多留,径直退了出去。 办公室内只剩下两人,其实也没什么好聊的,田总不过略说了几句场面话,托她给阮父问好,又问了问她接下来的打算,终于放她出来。 走出裕华酒店的那一刻,阮柔如蒙大赦,深感这样的事情只能干一次,好在她懂分寸,在裕华接触的是最底层的工作,同行业间本就会有些信息互,换不涉及敏.感信息,裕华的田总才不至于生气。 当然,她在裕华期间收获的远不止这些,很多时候,上层的管理者看不到下面具体工作的开展,一叶障目,大抵就是如此。 从裕华离开,第二天,阮柔正式入职阮氏集团,在阮父的安排下,先进入潜城的一家酒店从基层干起。 历经三年,在阮父,迈入五十五岁大关的这一年,阮柔辗转了潜城以及其他城市的分店铺,终于得以进入阮氏集团总部。 前几年,阮母身体跟不上,在宣传部干了四年,再次从公司离开,如今早已提前过上了养老生活,时常在阮父跟前溜达嘚瑟,惹得阮父从一开始的不忍心给她施加压力,恨不得她能立刻成长到接手公司,然后他跟阮母一起去周游世界。 对此,阮柔只能表示有心无力。 她的进步肉眼可见,不论实在酒店的管理,还是其他事务上,成长可谓飞快。 但很多时候,职场上并不只看能力,更看资历、阅历、年龄乃至性别。 说白了,她还不到三十岁,在很多公司元老跟前,压根不足以服众,即使有时提出的建议明显对公司有好处,却还是有人推三阻四,时不时就得阮父朱来压一压,说到底是她威望和做出的成绩还不够。 比起工作更为令人头痛的是,随着她年龄增大,以及表现出来的身体健康,越来越多人开始给她介绍对象。 这世界上,值钱的不止黄金单身汉,还有单身小富婆,尤其她这种独生女。 对于恋爱结婚,有选择的情况下,阮柔一直是可有可无的状态,若是遇见合适的自然可以在一起,若没遇见,单身也没什么,更别提她现在一心扑在工作上,压根无心考虑这些,故而全都拒绝了。 阮父倒是看得开,倒是阮母有些着急,女儿如今身体好、才学好,她就想着女儿结婚有个伴就更好了,有时候圈子里列出来的相亲对象,她还会自己先审核一遍,遇见合适的才会送到阮柔跟前。 只是,能合她的眼的本就少,能到阮柔跟前的,一年也就一两个,阮柔索性全接了,见面只当多认识个朋友。 又是五年时间,阮柔正式迈入三十岁这一年,阮父也来到了六十岁的退休大关。 对于一个大型公司董事长来说,六十周岁实在称不上是一个很大的年龄,因为在这个位置,还有很多七老八十的老人在撑着,或是因为子孙辈没有成器的,不得不自己继续顶上,还有下面儿孙太多,却又没有一个能力能扛鼎的。 不管怎么说,阮父能在六十岁这一年退休,都足以证明阮柔的能力。 阮氏酒店的规模在这些年没有过于扩大,在维持原有规模的同时,阮柔也在一步步做着酒店的改进工作,目前已经初见成效,酒店对外形象以及顾客满意率大幅提升。 除此之外,在住宿生意外,她试图去开拓更多渠道,譬如连带的吃饭饮食、咖啡茶饮,以及酒店周边等等,大大丰富了阮氏集团的经营范围。 虽然在经营业绩上没有太多的体现,可是在提高了公司的抗奉献能力,酒店毕竟是一个吃风向和时机的行业,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可能遭遇旅游淡季,连带着生意惨淡。 阮柔认真工作的同时,阮父阮母也没闲着,直接报名了一个旅行团,周游世界去了。 每日里,阮柔朋友圈都能看见成堆的风景照片,让陷入工作的她很是怨念丛生,却又着实为他们开心,因为她实在不敢想,原主当初出事,这一对父母该如何安度晚年。 好似一辈子就匆匆而过一般,她五十岁那年,先后送了阮父阮母,彼时,她还在阮氏集团任职,却也开始如同阮父当年那般,开始寻找培养接班人。 阮父那边的亲戚倒是跳出来说些乱七八糟的,只是没了阮父的偏袒,阮柔不把他们当回事,跳几下就彻底销声匿迹。 也是她成功掌握阮氏后,手中的渠道权利大了,消息的来源也更多,很多时候,她没有可以去打听,可还是会有很多消息主动冒到她的耳边。 做生意与人为善,她得罪的人几乎可以说没有,想要讨好的人,找来找去,最后也只能找到几十年前的韩悦与舒一铭身上。 舒一铭当年全家搬到东城后,日子怎么说呢,说不上多少,可也不能说不好,毕竟少奋斗三十年的人生,多少人趋之若鹜。 但伸手找人要钱的日子到底不舒坦,就跟无数嫁到婆家的小媳妇一般,卜红叶有了渣爹的教训,对舒一铭看管极严,钱照着月给,不缺他的花销,却也不会多多少。 阮柔光是想想就觉得窒息。 相反,韩悦就豁达得多。从大学毕业后投递简历屡次碰壁,她就猜到有人不想她留在潜城。 所以,她很干脆离开这座城市,去往这个国家的最南方,开启了新的生活,远离曾经的一切,她反而没了曾经的那股子心气儿,过着安安静静、普普通通的生活。 对此,阮柔无意去破坏,更不会送上祝福。 这一辈子她和阮父阮母过得很好,这就足够了。:,,. 第154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1 “嘀,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阮安安的怨恨。” “主线任务完成奖励10000积分,请查收。” 阮柔睁眼,又是一个新世界。 “玲珑, 你放心,我卫宁定不会负了你, 否则,天打雷劈……” 阮柔定睛,看向眼前男人,印象里,说这种话的, 好像都不是什么好人啊。 卫宁见女孩未曾阻止, 诧异之余,停顿一瞬,继续道, “否则,天打雷劈, 不得好死。” “希望你能做到。”阮柔依旧淡淡,没有这具身体的记忆,她只能先应付过去。 “那玲珑,你可否现在就跟我回去。”卫宁忐忑问,他本来有九成的把握, 可刚才看玲珑的反应, 又有点怀疑。 “这么大的事情,我还要再想想。” “玲珑,咱们不是说好了吗。”卫宁顿时急了,“三公主的命危在旦夕,现在启程只能勉强赶上, 若是再耽误下去,误了正事……” 阮柔直接当没听到,“我回去好好想想,你给我点时间。”边说,她边往外走。 这是一片茂盛的竹林,约有碗口粗细的竹子层层叠叠,几乎遮挡了外界的光线。 走出竹林,阮柔才发现外面还有一个壮汉,他皮肤黝黑,浑身上下散发着健硕的光芒,面上带着憨厚的笑容,“玲珑,你可不要被他骗了,族长说了,外面的人没有一个好东西。” “嗯,我还在考虑。”。男人闻言十分高兴,与里面那人截然相反,“你慢慢考虑,不着急,不着急。” 两人一前一后,阮柔正不知往哪里去,正欲找个借口脱身,更远处来了一人,明显是个年纪不大的女孩,声音清脆,“长风,族长喊你过去。” “诶。”憨厚的汉子应了一声,看向阮柔,左右为难。 “你先去吧,我没事。” “那行,玲珑,你千万再好好想想啊。” 人已经跑远,可声音依旧留在原地,久久不绝。 身边终于无人,她四处巡视一圈,寻了个无人的山坡,靠在背阴处,闭眼接收这具身体的记忆。 原主名为玲珑,自幼在南疆阿巴尔部族长大。 南疆盛产蛊虫,因原主极得蛊虫喜欢,在这一道上得天独厚,被族里选为这一代的圣女。 想到这里,阮柔动动手指左手食指微一用力,只见一竹青色虫子从食指钻住,扭动着胖乎乎的身体,煞是可爱。 可爱?阮柔被自己的想法震惊到,虽然她并不害怕虫子,但也绝不会觉得这酷似毛毛虫的家伙可爱吧。 再度仔细观察一遍,阮柔发现,自己竟真的没有一丝一毫害怕、恶心、厌恶的情绪出现,反而越看越可爱,越看越喜欢。 继续原主的记忆,作为圣女的原主,自小在族中得族中看重,地位尊崇,被保护得很好的原主天真善良,在满是荆棘与剧毒中长大,自然而然萌发了对外界的向往。 小小的她时常会登上族地最高处的山峰,俯视群山下人群生活的痕迹,原主知道,那是与她不同的烟火人生。 阿巴尔部族身处大山,山中多蛇虫鼠蚁各色昆虫,且不少都带有剧毒,除阿巴尔部族外,外人很难在这里存活。 偏山中多奇珍,积年的人参、鹿茸、貂皮,等等,不拘珍贵的树木丛林,还是外界稀缺的珍奇动物,在这座人迹罕至的大山中种类繁多、数量茂盛。 当然,阿巴尔部族据说已经传承几百年,族中自有一套生存法则,他们轻易并不会触犯这些珍惜的动、植物。 部族内没有可以大量耕种的良田土地,为了生存必须的物资,他们会用蛊虫配合简单的药材炼制药丸与外界交换。疗伤祛毒,驱散寒气,功效不一,却对山下需要进山外围的人们很是重要。 如此,阿巴尔部族一向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 却架不住幼小的原主对外界的向往,本来若只是如此,或许随着时间的消逝,她会逐渐放下这种向往,安心当部族的圣女。 而这一切在她从河里救回一个男人后,一切戛然而止。 这个男人自称卫宁,有着一张英俊的面容,文质彬彬、出口成章,带着股特有的书生意气,笑起来,简直能让人心口发酥,耳朵通红。 与部族中截然不同的男人、与他口中光彩耀眼的外界,彻底吸引了原主的目光,更坚定了她外出的信念。 更为重要的是,她发现自己对这个男人动了心,只要见到他,只要能一直与他在一起,她可以离开自小长大的部族与亲人们,孑然一身奔赴陌生却又新鲜的外界。 阿巴尔部族的人是劝也劝了,骂了骂了,关也关了,始终没办法拉回一颗已经跟着人飞走的心。 几番争吵后,部族长辈终于无奈放弃,只与约法三章,勒令原主出去后,不得泄露阿巴尔部族的位置与进出办法,不得外传部族训练乃至运用蛊虫的办法,以及她必须卸下部族圣女的位置。 三个条件,原主毫不犹豫直接答应,正约了心上人卫宁准备分享这个好消息,结果,原主还未开口,倒是卫宁先来了一段天打雷劈的誓言。 阮柔恰在这关键时机进入原主身体,暂时终止了所谓的好消息,因为,这正是原主命运的转折点。 原主记忆中,她随着卫宁离开部族,来到外界,才发现眼前一切与自己曾经幻想中的截然不同。 在部落里,她是人人羡慕尊崇的圣女,她有着最强的蛊虫亲和力,善于利用蛊虫调制各类毒药以及解药,她身姿曼妙,最喜穿着部落衣饰,走起路来脚上铃铛作响。 而外界,所谓的圣女成了巫女。 她最喜爱的蛊虫成了外人眼中的害虫,人人厌恶,她炼的药丸成了专门害人的玩意儿。 而她浑身上下的穿着,更是被人斥责是不知廉耻的□□□□。 就连她玲珑的名字,因为没有姓,也被指责为父不详的也中。 幻想破灭,部族回不去,唯一支撑原主的,就只有卫宁这个心上人。 但可惜的是,卫宁彼时信誓旦旦的承诺,都是一场笑话,因为他早有了圣旨赐下的婚约,是钦定的三公主驸马,而他千辛万苦来到南疆,以身涉险甚至用自己利诱,都是为了救回生命垂危的三公主。 原主不过是毫无靠山的孤女,无依无靠,全身上下系于卫宁一人。 卫宁要救心上人三公主,原主就割肉放自己的血来救。 卫家被昏君污蔑为犯上作乱的逆贼,全家男丁被屠,女眷被辱,卫宁被流放三千里,原主便陪伴他,鞍前马后,数次救他于危难,甚至一次情况危急,她忍痛舍弃了几乎等同于半身的蛊王,救下卫宁的性命,此后身体孱弱不堪。 生死相随,这份情谊不可谓不伟大,若是如此,能修成正果,虽说艰难,但或许会成为一桩佳话。 然而,原主根本不是故事的主角,她只是一个be文学中的女配角。 她用自己的付出为男主奠定事业的基石,助他登基上位。 最后得到的,却不过一杯鸩酒了却性命,用自己的死亡,验证男主对女主的深厚情谊。 原主死去的那一天,新帝卫宁,迎娶前朝三公主,跌宕起伏的爱情故事,震撼了无数人们,却无人知晓,有一个满心纯真的姑娘,毫无防备死在心上人的手中,成为后宫无数冤魂的其中之一。 同样也是这一天,忌惮巫术与蛊虫的卫宁,派出十万大军,攻打南疆,阿巴尔部族几千人,沦丧铁血卫兵之手,手无寸铁的阿巴尔族民,仅靠着蛊虫与危险的地势,勉强支撑了半个月,最后从上至下,无一人逃生,就连几个月的幼童都没有放过。 阿巴尔部族就此沦为过去式。 第155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2 一瞬间, 所有回忆归拢,身体因为剧烈的刺激猛烈震动,心口处犯痛,不知不觉间已泪流满面。 阮柔摸摸心口, 似乎还能感觉到那股子刻骨铭心的不甘与愤怒。 “放心, 我不会让一切发生的。”她承诺道。 得了保证,那股子强烈的情绪方才平复, 左手的青虫接收到主人情绪, 重新缩回。 阮柔起身, 离开山坡,事情刻不容缓, 需要早做准备。 卫宁进入南疆之事, 外界有目共睹, 作为慕容王朝将军世家卫家嫡次子, 他为救未婚妻三公主而来, 阮柔可以想象,外界有多少人在关注。 直接让他死在这里,很容易就能办到, 但后面卫家乃至整个慕容王朝的追究, 才是难点。 可若不杀卫宁,阿巴尔部族的安全又难以得到保证,尤其对方这次进来,大概率掌握了进出的通道,等同于把柄捏在人家手上。 正所谓先礼后兵,难保放走了他,下次面对的不是卫家大军的围攻。 故而,还得周旋着来。想到这里, 她往部族的中心点而去。 阿巴尔部族聚集而居,最中间是族长及圣女的居所,外面由层层叠叠的族民围绕而成。 外人眼中,他们这些蛊民似乎很是恐怖,然而实际上,他们除了更懂几分药毒之理、会利用蛊虫外,与外人没有任何区别。 作为族中圣女,阮柔在族中的身份非常尊贵,尽管年纪不大,可一路行来,遇见的人都主动跟她打招呼,尤其其中熟悉的几人神色明显欲言又止。 阮柔暂时没理会,来到族长的住所前。 这是一栋小小的房屋,族长一家三口居住其中,说起来,原主还是族长看着长大的,情谊又深厚几分。 “玲珑,你怎么过来了?”中年的族长夫人,面色能看出几分苍老。 “伯娘,我来找族长。” “唉,他在里面生闷气呢,你好好劝劝他。还有,伯娘想和你再问一声,你真的要跟着那卫小将军走,要不要再考虑考虑?” “嗯,那我先进去了。”阮柔说着,脚已经先踏进去。 门口有一方小圆桌,屋外的斜阳光照进来,点亮了半面桌子。 另外半面仔细看去,就能看到其中一个小老头龟缩其中,背过身,只留给阮柔一道背影。 “族长伯伯。”阮柔压低声音,轻缓喊道。 “哼。”小老头身下的凳子动了动,人依旧没转过来。 “我来是有正事要谈的,你不说我可走了。” “你都要走了,还有什么正事。”小老头族长气呼呼转过身,瞪着她。 “那你觉得,我们能直接放卫宁离开吗?” “你什么意思?”方才一直抽科打诨的族长这下严肃了神色,“你不是被那小子迷了眼?” “在族长眼里,我就是这样的人?”阮柔故作生气反问。 族长仔细一想,倒还真不是。玲珑丫头自小就聪明,虽然喜欢外面,可不至于完全失去分寸,先前确实有些过于着急。 “那你是为了什么?” “我总觉得,卫宁此行有些奇怪,他们这种大人物,真的可能为了未婚妻就以身涉险,连命都不要了吗,偏偏又那么恰巧留着最后一口气进来?” “可他漂来的时候确实重伤在身,昏迷不醒。”族长纠结。 “那也不能代表什么,外界对咱们一直排斥,且他提出的又是救治三公主这样的大义,我若不答应,恐会给族里招来大祸。” 阮柔一通推理,族长已经信了七八分,再联想到对方甘愿牺牲还要被自己和众多族人所误会,心内不由得更加愧疚。 小老有泪眼汪汪,“玲珑,真是委屈你了。” 看着眼前这一幕景象,阮柔非但没有感动,反而一阵恶寒,糟老头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着实有些辣眼睛。 但同时,她又不得不感慨,原主在族长他们心中的形象过于好,以至于上一世族长压根没想过防范。 但另一方面,原主也没有辜负这份信任,跟着卫宁去外界,对方几次受挫,明里暗里提出要原主回来请族人帮忙,皆被原主直接拒绝。 可惜,原主也没料到人心易变,连她自己都不过一介工具,更别提保护族人。 不过,如今么,一切都变了,主动权掌握在她的手中。 眼看族长还在兀自伤心,阮柔忍不住黑线,“族长,咱们说正事呢。” “噢,噢,对,正事,”族长大巴掌使劲一抹脸,“玲珑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先前都是在故意演戏给卫宁看?” “差不多吧,”阮柔含糊过去,“卫宁基本已经相信了我的说辞,你们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配合的很好,他应该没有起疑。” “那你跟他出去怎么办,治好三公主再回来?” 阮柔摇头,“恐怕没那么容易,南疆蛊毒救人的传说一直都有,但就连皇家不能治好的病,卫宁都特意来找我们,不能治好是大罪,治好了更是大麻烦啊。” “这可怎么办啊。”族长显然没经历这样的阵仗,急得差点原地团团转。 事实上,阿巴尔部族离群索居已经几百年,或许一开始有所警惕,但如今一代,早已忘记了居安思危。 “我会正常跟卫宁离开,届时再相机行事。”阮柔先是回答了这个问题,接着继续补充道,“这里已经不安全了,族长,您要带着族人继续往山里去。” “还要往山里去?”族长有些不乐意。 阿巴尔部族并不能彻底离开人群独自居住,一来是粮食乃至生活物资无法自给自足,二来,族群的传承也需要外面新鲜血脉加入。 总之,越往山里搬,他们生活的麻烦程度就要直线上涨。 “族长,这是攸关性命的大事,”见族长犹豫,阮柔不由得加重语气,“我此次外出,也不知能否平安回来,但我希望族长你还有其他族人们能一直平平安安。” “这么严重!”族长瞪大眼睛,终于意识到了严重性,“但这么大的事,即使我是族长,也不一定能说服他们啊。” “那如果我跟你一起呢,今晚我会带卫宁来吃饭,届时给他下药致其昏睡,然后我跟你一起去向族人解释。” “好吧,我提前想想怎么说,你跟卫宁接触也要万事小心,外面的人都长着十个心眼,卫宁这样世家出身的,起码得一百个。” “噗嗤。”阮柔闻言,忍不住乐开怀,“行,那族长你好好准备,待会别露马脚,最好连伯娘都不要提前知会,我先去应付卫宁,待会再过来。” ————— 两人分开,阮柔先准备找能使人昏迷的药丸,但很快放弃,另从罐子里寻了一条同样功效的蛊虫。 如族长所言,世家大族的子弟精明强干,多少对药理有些精通,若在这样的小事上露出马脚,那才麻烦,蛊虫正好,无知无觉,且就连精通医术的大夫都不一定能查出来。 卫宁本在思索下午的变故,看见玲珑回来,自是万分欣喜,依旧温言软语相求,只不见人答应,忍不住纳闷。 “玲珑,怎么了,你有什么不开心,可以跟我说说。” 阮柔这才露出一些微红的眼睛,万分纠结道,“卫宁,我要是跟你走了,我的族人们怎么办?” “原来你是在担心这个啊。”卫宁大松一口气,“这有什么,你只是跟我出去一趟,就跟嫁出去的女儿家一样,还是可以回娘家的啊。” “真的?”阮柔先是欣喜,而后嗔怪,“谁说要嫁给你了。” “玲珑,我一片真心,你不嫁给我,还能嫁给谁呢。” “讨厌。”娇滴滴的语气,丝毫不显得虚伪,起码卫宁没察觉出来。 “玲珑,等你治好了三公主,我以此请求皇上解除婚约,定然可行。届时,你就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阿巴尔部族也会是我的亲人,你且放心。” “卫宁,你对我真好。”阮柔状似感动,扑进对方半开的怀抱,与此同时,袖子里的蛊虫无声无息脱离她的手心。 计划成功,阮柔没有第一时间驱使蛊虫发挥作用,静候晚间合适的时机。 “对了,我刚才去找族长,他还是生气我要离开,可还是刀子嘴豆腐心,说要给我辞行。” “那我陪你一起去。”卫宁握住她的手,深情道,“玲珑,你为我受委屈了。但我相信,日久见人心,族长一定会理解我们的。” “嗯,那我先收拾下行李,过几日,我跟族人一一告别后,就跟你一起走。” 卫宁脸色微微一变,不满道,“玲珑,还要再等吗?” “等一等怎么了,我还从来没离开过族里,跟你这一去,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你连这几日都等不得。”阮柔假做佯怒。 卫宁脸上不禁露出一丝愠怒,却又转瞬即逝,重新挂上那副温柔小意的模样。 “玲珑,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三公主性命垂危,她若是真的去了,我和她的婚约就成了事实,届时你永远要低她一头,我实在不愿意,我的原配只希望是你,咱们两人间再不要掺和其他人了。” “这样啊,那就后日吧,你总得给我一天时间缓缓,做点准备。” “好,那就后日,辛苦你了,玲珑。”尽管手心已经拧成了拳,连一时三刻都等不得,但卫宁还是咬牙挤出这一句。 “不辛苦,那咱们现在就去族长家吧,若去晚了,族长伯伯又要生气。” “好,我一定会努力让族长对我改观的。” 如此,两人一起往族长家而去,状似亲密,实则心中各有城府。 第156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3 “哼。”族长全名重峰,面对上门的两人,照着阮柔的安排演起戏来,颇有几分像模像样。 阮柔既委屈又难受,在族长夫人的安慰下进屋,全程卫风一言不发。 “玲珑啊,你离开事关重大,不止是族里需要你,你这么走,我和你伯伯也不放心啊。”简单的饭菜上桌,族长夫人忍不住再次劝说。 “伯娘,我跟卫宁已经定下终身,这一去,也是为了我们的未来,您就不要再劝了。”阮柔态度十分坚决,望向卫宁的眼神满是信任和依恋。 卫宁回望,同样是一脸坦然的承诺,“族长,夫人,我知道,我和玲珑认识的时间太短,你们可能觉得我们太冲动,也担心我对玲珑不好,这些我都能理解。 但以后的时间,我会向你们证明,我会让玲珑一直安心快乐,绝不让她有一点烦心事。” 在阿巴尔部族,男女之间只要看对眼,见过双方父母,就可以在族长的见证下,缔结婚约关系,此后两人脱离小家,重新组建一个小家庭。 若有一日,两人过不下去,也是小两口的事,并不涉及其他。 故而,在族人的心目中,自己找到喜欢的男/女对象,绝不是一件耻与提及的事,爱的时候爱得热烈,不爱的时候放手同样干脆利落。 族长夫人闻言,只能叹息一声,警告道,“若你对玲珑不好,我们到时候一定会接回玲珑。” “你们放心吧。” “哼,希望你说的是真心话。不行,你发个毒誓,日后要是辜负玲珑,让她伤心难过,那你就不得好死、尸体被野狗啃食,你们卫家人全都不得善终。”族长气哼哼道。 “族长。”阮柔不赞同地摇头,看向卫宁满怀歉意,旋即瞪着族长时眼中却闪过一丝笑意。 “哼,还是诚心不够,或者你现在还没跟玲珑在一起,就想着辜负她。我记得你还有个公主未婚妻吧,我看是有人舍不得驸马的位置咯。” 卫宁本是十分生气,发毒誓这种东西,一向都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先前为了哄骗玲珑跟他离开,已经发过一次,且那次是他自愿。 如今被人指着鼻子要求发毒誓,且还要拿卫氏全族的性命,他的眉眼闪过一丝戾气,却又在三人质疑的目光中,很快冷静下来。 不过几句话而已,卫家何等煊赫,他更是与三公主有了婚约,又怎会因为一句话出事。 想到此,他咬紧牙关,恶狠狠道,“族长,族长夫人,我发誓,我卫宁日后必定对玲珑一心一意,全心为她考虑,若辜负了她,让她伤心难过,我会死无葬身之地,卫氏也必会分崩瓦解,不得善终。” 说到最后两句,他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无他,哪怕不信,可也真的太狠了。 与之相反,族长与族长夫人却很是开心,连担心都去了几分。 “玲珑,如此,我们也算放心了。日后他倘若敢辜负你,就是拿卫氏几百号族人的性命开玩笑,怎么也得慎重着来。” 阮柔看向他,满满的感动,“卫宁,我相信你的,你不必如此。” 卫宁几乎咬碎一口银牙,才止住即将脱口的质问,若真的相信,为何方才不阻止,果真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面上却还得露出笑容,用温柔体谅的语气道,“没事,族长他们也是担心你。” “嗯,卫宁,你对我真好。” 如此一番,饭桌上的诡异气氛终于消弭,但族长的热情也随之而来。 “来,卫宁,喝酒。”族长抬起酒坛,“先前是我想多了,以为你们当官的都心眼多,指定没安什么好心,现在看来,是我想多了。” 卫宁只得抬起酒杯去接酒,仰头一饮而尽。 “卫宁,再来。我们玲珑是个好孩子,你日后一定要好好待她,干杯。” 一杯又一杯,本来满满当当的酒坛子都快要见底。 “哐当。”终于,听得一阵响动,卫宁倒在桌上,人事不省。 族长重峰睁着一双迷蒙的双眼,用眼神示意阮柔看看情况。 阮柔上前,轻轻拍了拍,“卫宁,你怎么样了?” “唔,我还能喝。”说着,摇摇晃晃起身,还欲再喝。 “够了,卫宁,我扶你回去休息吧。” “玲珑,他醉成这样,要不今晚就在这歇了吧,要是吐了啥的,我还能帮把手。” “也行。”阮柔压根没思考,直接答应下来,却没看到男人一瞬间的凝重。 在族长夫人的帮助下,两人依次将醉倒的族长还有卫宁扶到房间休息。 等到房内无人,卫宁这才睁开醉醺醺的眼睛,锐利视线扫视四周,却在听到动静的一瞬间,立马恢复原状。 “重峰,你故意灌醉这小子,不怕玲珑跟你生气啊。” “生气什么,我不过特意换成了族里最烈的女儿红,故意套套他的话,又没真想宰了他。” “少说些胡话,我看你也是喝多了。” “瞎说,我千杯不醉,怎么可能半坛酒就倒下,嗝儿。” “德性,快回去休息吧,这卫宁愿意发毒誓,醉酒也没露出马脚,我觉得问题不大。” “问题可大了去了,玲珑可是咱们族中圣女,就这么被他拐跑,我恨不得宰了他的心都有。” “行了行了,走吧,玲珑就在隔壁,要是知道你这么干,铁定要生气。” “呵,我怕她?”虽是这么说,可他到底还是在夫人的搀扶下,很快离开。 卫宁再次睁开眼,眼中怀疑得到解答。果然他的怀疑没有错,族长明明是故意灌醉他,好在比他预想的清醒要好。 阿巴尔部族的人是真纯,不过几句假话就真信了,怪不得他多加利用。 等救回三公主,他就是铁板钉钉的驸马爷,再让玲珑逼阿巴尔部族人出山,届时,他卫家必定能世代稳固边疆,全族得以安享富贵荣华。 想到这里,卫宁心情放松之余,方才竭力按捺的醉意一股脑席卷上来,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他没看见的是,等他睡着,屋内,早已清醒的族长和阮柔再次出现,确认他昏睡过期,阮柔指挥蛊虫促使他昏睡得更加彻底,随即脸色慎重离开。 隔壁,原主玲珑的屋内,几乎每家每户都派了一个代表,乌泱泱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十分热闹。 “族长,圣女,可是有什么大事。” 阿巴尔部族安生养息多年,已经许久不曾召开如此重大的集会,此时,不少老人都感觉有些不安。 “静一静。”族长重峰站在中间高台处,他今年四十多岁,族长的位置也坐了二十年,深得族人信赖,故而他一开口,慌张的族人们立马安静。 “大家都知道,前几天,玲珑救了一个外来的男人,这人的身份,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乃是……总之,卫宁居心叵测,想必外界已经有人盯上我们阿巴尔部族。” 族长微微叹息,继续道,“玲珑后日就要跟对方离开,继续虚与委蛇,而我们要做的,就是争取在这期间,将族地往山里搬迁五十里。” “五十里。”人群中,有人惊呼,“现在离山脚就够远的,若再往里搬,不说下山的麻烦,单说山里毒气更浓,就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住的。” “就是就是,现在只是猜测,若最后是我们多想,岂不是太亏了。” 有人反对,自然有人支持。 “可慕容王朝都盯上我们了,不搬还能怎么办,麻烦事小,安全事大。” “对啊,你们年纪小,可能都没怎么听过祖辈的事,我们祖上并不在南疆,听说也是居于富庶的南方都城,后来因为朝堂争斗,全族被贬至南疆,当任族长带着族人逃进山里,才有了我们的今天,无论怎么想象他们对巫蛊的害怕都不为过。” “真的假的,我们巫蛊有那么厉害?”一时间,年轻人里惊讶的有,怀疑的有,踌躇的更不在少数。 族长说完,阮柔紧跟着站出来,“叔婶伯娘们,我敢确保,卫宁此次进来,动机不纯。 单纯的拒绝已经不在意打消他的动机,我跟他出去,既是想给族里搬迁留一些时间,更是为了弄清楚他的目的,看能不能直接解决隐患。 但不管怎么样,希望大家能把自己和家人的安危放在第一位。未来一段时间,大家可能会很辛苦,山里的毒气瘴气确实严重,我那里还有些药丸,足够大家撑一段时间,以后我也会想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一番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族人们大多默认了这个决策,甚至互相间商量着,家私要带哪些走,又有哪些是没用的。 等人陆续离开,只见一道高壮的身影,踌躇半晌,不愿离去。 “长风,你怎么还在这,可是有什么事?” “玲珑,一直以来都是我在保护你,如今你有了危险,我却只能眼睁睁看着,我是想问问,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出去。” “外面很危险的。”阮柔叹息。 “我不怕危险,族长交给我的任务,说好我要保护你一辈子。” 阮柔眼眶微微湿热,上辈子,原主独自跟着卫宁离开,没要任何人陪同。 但想必憨厚的长风,在后续官兵的围堵中,定也是冲在最前头,保护着族人,直至最后一刻。 “让长风跟着你吧,我也放心。”族长欣慰看着两个孩子,替她做下决定。 “族长都同意了,玲珑,你可不能不答了。”长风得意道。 “好,只是你出去后要听我的,不能轻举妄动,更不能感情用事。” “行,我都听你的。”长风憨憨点头,没觉得什么不对,反正玲珑打小就聪明,一直是他听对方话。:,,. 第157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4 集会散去, 族人们三三两两离开,阮柔跟着族长返回屋内,卫宁依旧昏睡。 两人相视一眼, 并未多说什么。 翌日, 卫宁果真未怀疑什么,收拾好行李, 两人这就准备离开。 卫宁几乎没有什么行李,不过逃命时身上几套衣服装饰,拢共一个包裹。 而阮柔的东西就多了, 寨子里熟悉的吃食, 几罐子蛊虫,衣服加起来都有一个大箱子,加上配套的衣服首饰, 足足几大箱。 她看着行李犯了难,“这么多可怎出去啊?” 卫宁适时发声, “等出去外面, 我就联系人来接。” “好吧。”阮柔闻言,将方才忍痛放下的东西又加回来。 卫宁脸色微不可见黑了黑,想不明白, 一个封闭寨子里的姑娘,怎么出趟门, 比京都的千金闺秀还要麻烦。 而且,看着几大罐子蛊虫, 他着实有些瘆得慌, 却又忍不住蠢蠢欲动。 “玲珑,这几个罐子里的蛊虫都有什么用处?” “用处谈不上,只是养了这么久, 早就有感情,不带在身边总觉得怪怪的。” 卫宁的脸色黑得更明显,阮柔只装作自己没看到,兴致勃勃在族中四处闲逛,做着最后的告别。 实则,她在很多出位置都撒下特制的药粉,用来吸引蛇虫鼠蚁。 这些东西分散开来未必多么骇人,但数量多了,彼此吞噬,但凡进化出一两只高阶的,毒性以及智慧都上一个台阶,就足以在这一片形成威慑力,营造天然的屏障。 看着蛇虫鼠蚁们弱肉强食,彼此吞噬的模样,阮柔露出一个满意的微笑,压抑住体内躁动的青虫,悄无声息离开此处。 一天下来,阮柔几乎将能做的都做了,方才闲庭信步回来。 行李是早已收拾好的,告别宴也吃过,一夜无事,阮柔与卫宁好好收拾一番,第一日清早,准时出发。 阮柔在前,空着手,悠悠闲闲,身后,卫宁与长风各自抱了三个大箱子,背上还系了两个大包裹,挤得险些看不见人。 长风身体强壮,背了这么多东西,走起路来依旧虎虎生威,没有一丝不适应。 卫宁就不同了,他虽然是武将世家出身,可日常锻炼的不过刀枪剑戟,搬运的事还是头一回干,不多会就累得气喘吁吁。 长风一直看这小子不顺眼,得知他不怀好意后,更是处处嫌弃,见状贱嗖嗖道,“卫宁,你这身体也太虚了,真的是武将世家出身?” 卫宁鄙夷,却不得不接话,“我们武将需要脑子和武艺上战场,倒还没干过这样的体力活。” “就是,卫宁可是做大事的。”阮柔假意奉承道。 长风气呼呼往前,脚步加快,阮柔轻松跟上,只有体力不支的卫宁,再次遭遇重击,连周围的路线都没认真记。 况且,阮柔带的路本就故意七绕八绕,就算卫宁记得清楚,也不会有什么大影响。 从太阳刚刚露出地平线,草地上露水盈盈,直到日头斜挂,半晌午,三人终于一脚深一脚浅,走出大山范围。 山脚处,地面有人群巡视的痕迹,卫宁不知从哪掏出一个哨子,“嘟嘟”几声,远处立马有了回应。 卫宁欣喜,瞥了傻憨憨的长风一眼,“咱们就在这等着吧,他们一会就来。” 长风也不恼,听说能歇息,立马把东西放在地上,又殷勤喊玲珑坐下,倒让卫宁自觉没趣。 约摸过了两刻钟,有两匹马先行过俩,皆着卫兵甲胄,面色恭敬严肃。 “少将军!” “怎么就你们两个,其他人呢。”或许是来到熟悉的地界,卫宁少将军的威势立马摆了出来。 “其他人,有的还在周围巡视,有的在外面客栈等候消息,少将军,我先护送你们下去。”年纪偏长的卫兵回答。 “嗯,那先走吧。” 说着,卫宁竟连介绍都无,将自己负责的行李搬上其中一匹马上,牵着另一批马,“玲珑,你累了吧,你上马,我牵着你走。” “我可以骑吗?”阮柔十分心动。 “呃,”卫宁一下子愣住,他原本打算挺好,一匹马交给两人牵回去,一匹他与玲珑共骑,加深两人感情。” “行是行,不过你会骑吗?” “这有何难。”阮柔说着,拍拍马,跟它贴近彼此嗅了嗅味道,随即翻身上马。 然后,卫宁就看见,原本颇有些脾性的军马,此刻乖巧任人骑上它的马背,策马奔驰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四人。 长风见状,顿时急了,欲要跟上,手中的行李却不饶人。 他一急,索性将东西全扔给了卫宁,自己两手空空快步跟上,很快不见了人影。 一切发生得太过迅速,卫宁压根反应不及,等回过神来,心里呕得险些吐血。 “少将军,方才那两位是?” 没了外人,士兵卫兵方才敢开口询问。 卫宁脸色慎重,“是阿巴尔部族的人,女子是族中圣女,名玲珑,那男的不用多管。” “是。”两人挺身应是,旋即问道,“这些是?” “他俩的行李,这几个坛子小心些,不要打开,里面应当有蛊虫。” 两名卫兵手中一顿,继续的动作却明显小心几分。 将马背上行李取下,命两个卫兵带回去,卫宁同样翻身上马,追寻前面的脚步。 两名卫兵面面相觑,无奈,认命背起行李。 阮柔骑马奔出,两侧微风拂过,满是自由和肆意的气息。 直至更山脚处,有了人烟,阮柔才降速缓缓进入城镇。 这处城镇名为小凤镇,传言乃前朝女帝出生之所,女帝登基之时改名小凤镇,至于前名早已无人提及。 阮柔并不是第一次来到小凤镇,作为阿巴尔部族圣女,很多时候,她都需要参加部族的采购,只是能停留的时间很短罢了。 压根不需要多想,她径直往镇上唯一一家客栈而去。 里面气氛果然不同以往,带着几分肃穆,就连身处其中的客人,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 “老板,上酒上菜。” “嗳,来了。”小一殷勤上前,先端上茶水,随后点菜。 阮柔报了几个菜名,还算丰盛,小一高高兴兴去了后厨,随即桌边落下一道身影,正是满头大汗的长风。 “怎么这么着急,我还能丢了不成。” 长风依旧木愣愣笑,也不解释,更没抱怨。 阮柔无奈,用眼神示意他看向左方,最里面一桌有几个身着青色衣服的青年男子,虽未着卫兵甲胄,可那挺直的背脊,以及不苟言笑的面容,很好诠释了他们的身份。 “玲珑,我没事,那小子被我甩在身后了,希望他识趣点,不要动蛊虫的罐子,否则,嘿嘿。” 长风一直傻乎乎的脸上,突兀冒出一丝小得意,似乎很为自己的小聪明自豪。 “你啊你。”阮柔状似无奈,那几只蛊虫可不是好对付的。 几句话功夫,外面又有人进来。 立时,原本静坐观察四周动静的卫兵立即站起,大踏步上前,齐齐行礼,“少将军。” “不必多礼,近些日子,可有发生什么事?” “启禀少将军,山下无事,只是担心你,前些日子往京都的信件已经提及少将军失踪,可能需要书信一封,通报安全。” “好,你先去安排吧,我们即刻启程回京。” “是。”几人欢喜,离开去召回在外的同伴,另外还需要准备路上所需。 卫宁来到桌边,看向两人,先是没好气瞪了一眼长风,见其明晃晃的得意,反而没了计较的心情。 “玲珑,需要你辛苦点,先行跟着我们回京。” “噢。”阮柔吃着喷香的饭菜,爱答不理。 卫宁无奈,心中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接下来一路,预感成真,他再次见识到女人麻烦的一面。原本打算一路疾驰,以最快的速度入京,结果,马车一路走一路停,行程无限延迟。 遇到繁盛的城市,阮柔闹着要长长见识,边吃边喝,钱花得比流水快。 便宜的荒郊,她同样有理由,到处逮不同的虫子,不提喂青虫的,光是装蛊虫的罐子都多了五六只,十分吓人。 原本一个月的行程,眼见三个月才走了三分之一,卫宁忍不住急了。 “玲珑,要玩咱们等以后我陪你出来好好玩,现在京都事情紧急,三公主性命垂危,不能再耽搁了。” “几个月前你就这么说的,不也没见她怎么样,还活得好好的呢,你这么担心作甚。”阮柔不屑,对他的催促很是不以为然。 “那是太医吊着最后一口气呢,玲珑,你还想不想跟我在一起了。” 卫宁是真急了,他对玲珑的虚心有假,对三公主就有多诚心,不然也不会在横亘着血海深仇的情况下,还能和对方来一出旷世奇恋。 “这么着急?我都要怀疑你对她余情未了,你不会骗我吧?” “不能够,玲珑,我发誓对三公主只有兄妹情。跟你在一起本就是我们辜负了她,若再害她丢了性命,我恐怕余生难安,即便和你在一起,也不会安心的。” “行行行,后面走快点行了吧。”阮柔一点不掩饰自己的坏心情,也懒得纠正对方言语中给自己扣的一口大黑锅。 她不再作妖,后面的行进速度加快,又七日过后,一行终于抵达京城。 “原来京都这么繁华。”土包子长风发出一声惊叹,也是奇怪,一路走来,其他人多少都有些疲惫,唯独他丝毫不见疲态。 “嗯。”若不是立场问题,卫宁都想拉着他上战场练一练,故而言语态度和善许多。 第158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5 风尘仆仆的卫宁几人正在城门前等待, 迎面走来一队卫兵,伴随马蹄声阵阵。 “少将军。”为首那人下马恭敬请安。 “家中如何了?” “将军府一切安好,只是夫人一直担心。” “我们这就回府。” 卫宁三言两句安排好, 方才对着阮柔理所当然道,“玲珑, 你先跟我一起回府吧。” “不要。”长风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 卫宁只觉前几日的示好喂了狗, 转向玲珑,要一个答案。 “卫宁, 我现在还不是你的妻,怎么好住到将军府。”她适时露出一个羞涩的笑容,“就是在族里,也得见过父母、拜了天地, 才能住到一起呢。” 这模样落在卫宁眼里,就是催他赶紧迎娶的意思, 顿时殊为不喜。 他自小在将军府金尊玉贵长大,越是上赶着的, 反而越不喜欢, 如玲珑这般, 若不是瞧她有用,压根懒得搭理。 奈何眼下还得求人, 故而卫宁只略一思考,便换了个说法, “京都繁华,你们人生地不熟的,自己找地方我也不放心。 要不这样,我名下有套宅子,距离将军府不远, 不若你们住那,我也好就近看顾。” “那还差不多。”又是长风抢着开口,“话说京都的房子要多少钱,玲珑,你说我们要不要买一套?” 卫宁手下几个人暗自发笑,他们已经知晓这两人是山里出来的土包子,京都物价昂贵,位置好的宅院更是千金难求,怎么就敢口出狂言。 阮柔丝毫没察觉其他人的心思,心直口快问,“卫宁,你家的宅子卖吗?” 卫宁一下子僵住,陪笑道,“我的宅子不就是你的,何必谈什么买卖。” “谁说的,”长风气哼哼,“等哪天你们分开,被扫地出门怎么办,现在又不在族里,我们可没别的地方可去。” “那倒也是。”阮柔若有所思。 “玲珑,别听他瞎说,我们怎么会分开。” “怎么不会,族里一开始恩爱的小夫妻,到后面分开的也不少呢。” 阮柔理所当然回答,还是那句,阿巴尔部族开放自由,对情爱也看得开,不合则散,常有的事。 卫宁万万没想到,两人还没在一起,这女人就开始想着以后分开的事情,一时间心情复杂。 一方面觉得自己不会被其纠缠不放,另一方面,仿佛自己的魅力有所下降,连个山里姑娘都吸引不了似的,殊不见京都多少闺女对他心生爱慕。 摇摇头,甩去这些奇怪的心思,卫宁想着,或许等救回三公主后,可以开诚布公谈一次,但眼下还是正事要紧。 “玲珑,现在想那些为时过早,一路奔波,我先送你过去休息吧。” 路途确实辛苦,几人都没话说,一直找茬的长风也难得安静些许。 京都勋贵官宦云集,尤其和会街,每一户走出去都是足以影响朝堂的大人物,卫家就在其中,占据着偌大将军府。 而卫宁所说的宅院,位置同样绝佳,就在距离和会街两百米的巷子里,三进的宅院,清幽安静,很是适合。 嘱咐完下人,再三确认并无不妥,卫宁这才急急赶回将军府。 卫家祖上乃武将出身,自卫家先祖起就一直镇守边关,防备北边一直蠢蠢欲动的戎族贼子。 至卫父,领了魏武侯的爵位,却依旧常年在边关驻守,轻易不得回京。 卫父这一代共有三子,卫父居嫡长,是卫氏族中的当事人,卫家二叔庶出,早些年不幸殒在战场,留下妻子并一双遗孤儿女在将军府。 至于卫家三叔,作为嫡出小儿子,自小文不成武不就,只面前考了个秀才出身,在国子监读书多年不成,如今只勉强捐了个七品官,好歹算个官员,每日里无需点卯,只顾吃喝玩乐。膝下三子两女,子嗣丰茂。 卫父名下只有两子,其中长子卫安被其带在身边,混迹战场,如今官拜四品骁骑将军。 卫宁作为小儿子,则是留在京都,孝顺长辈,看顾家中,家下人都称一句少将军。 且说卫宁此去出行数月,且去的还是被京都视为蛮荒之地的南疆,其恐怖程度丝毫不亚于北边戎族。 中途又收到消息说,卫宁重伤失踪,府上一干人等焦心不已,日夜期盼着对方归来。 如今提前知晓今日进京,卫老夫人携一众小辈,自清早就在花厅等待,结果一等就是到了半晌午。 派去接人的下人们回来禀告,说是去安置什么带回来的女人,卫老夫人顿时不喜,心想不知是哪里来的狐媚子,勾的孙子这般上心,竟连家人都放在后面。 至于卫母,对儿子的盘算了解更深,清楚只有利用,故而并无多少不悦,只不好对老夫人说明。 ————— 另一边,南疆,卫宁走后,他带来的卫兵并没有全部离开,相反,有七八人被留下,安排了其他任务,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探索进入阿巴尔部族的落脚地,寻找一条简单快捷安全的道路。 卫兵之中,领头的叫孙大保,乃卫父身边亲卫之子,最为机敏识路,若在战场,必定是最优秀的先锋,如今在南疆寻路,自觉大材小用。 自少将军离家不过半月,他就大概摸索到了进入阿巴尔部族的道路。 “还真是狡猾。”看着眼前不过两人宽的溶洞,孙大保嗤笑一声,命身边人先行休息,稍后深入溶洞。 其他人自无异议,有那小年轻,被留在南疆,不得与家人团聚,且不知目的,免不得心生怨气,少不得多问几句。 “孙队长,少将军都与那巫女定下终身,咱们为什么还要辛苦找路啊,这蛇虫鼠蚁这么多,真有点瘆得慌。”边说,边用手中长枪挑断一条斑斓的大花蛇。 孙大保本想呵斥两句,见状只笑了几声,“哪那么多废话,少将军吩咐什么,照办就是,回去少不了你的好处。” “得嘞。”那人应和着,将毒蛇甩开老远,转眼又对上一条黄色巨蛇,不自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孙大保见机,果断出手解决,面色不由得慎重起来。 “都起来,不对劲,这里的毒蛇太多了。” 几句话功夫,周围已经多了好几条蛇,俱是颜色艳丽,身带剧毒。 在场所有人皆起身,眼见越来越多的毒蛇、毒虫聚集,情不自禁脚下后退,等离开危险区域,后退已有几百米。 “队长,怎么办?” 几人面面相觑,孙大保不敢贸进,丢了性命事小,耽误少将军大事为重,故而干脆狠心离了山中,先回客栈落脚,第一时间写信送往京都暂且不提。 而阿巴尔部族的人也不是傻子,早已派人暗中查看,见果真又热门鬼鬼祟祟,看着就是行伍军人做派,最后一丝侥幸尽去,就连族长都少不得叹息一声。 安居几百年,即便他们什么都没做,却碍了许多人的眼,也不知玲珑丫头在外如何,可别出了什么事。 当初既已说定搬迁,如今又有了怀疑的证据,族长不敢耽搁,召集族人立即行动起来。 南疆这一片的山脉连绵起伏,堪称一道天然的屏障,其内地势复杂,兼之蛇虫鼠蚁乃至野兽众多,即便经验最丰富的猎人也不敢贸然踏入深山。 而如今,阿巴尔部族的人在此地定居已有几十年,如今又要往山更深处迁移,不可谓不麻烦。 几十年的家私,再是不值钱也没人舍得丢下,大包小包,一个个就如背着巨大蜗牛壳的蜗牛一般,脚步缓慢而艰难。 族长安排了族中最健壮的小伙子在前开道,善于摆弄药粉蛊虫的紧随其后,老弱病残被紧紧护在中间。 至于族长本人,则带人留在最后,负责指挥人消除地上因人群挪动留下的痕迹,再撒上些草籽、药粉,如此,等过些时日,此地就与别处无异,外人很难寻到他们的踪迹。 卫宁离开的进程比预期中慢上许多,孙大保的却误以为几人快马加鞭进京,故而书信走一站,反而比卫宁一行还要先抵达京都。 没收到回信,孙大保就没敢动作,长期待在客栈太过显眼,只得另寻了一处山洞暂且居住,日子过得水深火热。 卫宁赶回将军府,先是见过诸位长辈,被卫老夫人好生一阵疼惜,用过午膳,方才有时间处理正事,等看到孙大保这封信,顿觉不好——时间耽误太久了。 想要提笔写信,又不知该如何作答,几个月的时间,杂草恐怕都长得比人高,原先他记忆里的路线全然不能作为参照,任务危险程度大大增加,七人丧身其中也不无可能。 到底不敢如此,卫宁纠结过后,到底还是让人先回来,只是如此一来,玲珑那边还得先哄着。 他转念又想起自己的未婚妻来,那是位高贵的公主,礼仪、气度、风华、学识自不是一山里姑娘所能比拟,只是可惜身子孱弱,更加惹人怜惜。 想到此,他不免心神微动,许久未见,也不知她身体好些没有,想他不曾。 少年男女的相思最为悸动,一旦想到心心念念的人儿,卫宁半刻钟也耽误不得,只恨不能立即进宫,恰好他身上有太妃赏赐的令牌,几乎没多犹豫,人就已经在去进宫的路上。 卫父这一代没有女儿进宫,却在上一代有一位老太妃,乃卫父庶妹,如今还健在。 这位老太妃无儿无女,宫中虽未苛待,可到底深宫寂寞,便格外思念娘家小辈,尤其偏爱卫宁,两人的婚事全由她一手牵成。 如过去无数次一般,卫宁长驱直入,先是来了太妃宫中请安,不多会,就被太妃笑着打趣,送往三公主所在的广阳宫。 第159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6 广阳宫内, 三公主正卧榻休息,不时咳嗽两声。 侍候的宫女端来熬好的药汤,三公主却全然不顾, 倔强地扭过头,偏向一边。 “这药喝不喝都一个样,有什么意思,索性别要我受这一回罪。” “三公主, 这是李太医新开的药, 你就先喝几天,说不定有用呢。”宫女温声细语劝说,终于哄得三公主小口小口, 如吞毒药般抿着药汁。 卫宁甫一进来, 看见的就是这幅场景。嘴中苦涩, 却强命自己露出笑脸, 脚下生风, 大踏步往里。 “茯苓,你又不乖了,不喝药可不行。” 三公主慕容茯苓闻言, 欣喜不已吐了吐舌头, 俏皮道,“宁哥哥,你终于回来了, 我这不是在好好喝药嘛。” “那刚才还难为宫女。” “奴婢不敢。”宫女白术听见,慌忙行礼忙称不敢, 卫宁瞧去,又是一个生面孔,便知道上次的白术已经不在了。 三公主生来体弱, 圣上特意取名茯苓,想着靠药名压一压,就连她身边的宫女,皆以中药为名,堪称用心良苦。 奈何病痛实在折磨人,茯苓面对宫中长辈和同辈,一向乖巧可人,攒下来的气就只能冲着下人发,侍候的宫女隔三差五换一波,圣上和贵妃体谅,并不为此苛责,反而越发心疼。 卫宁此时同样唯有心疼,弯下腰,他摸摸三公主的脑袋,“茯苓,你好好听话,我已经把南疆圣女请来,过几天就请她来给你治病。” “什么圣女,巫女还差不多。”茯苓不满瘪嘴,“她多大年纪,好看吗,是不是喜欢你?” “呃。”卫宁有些停顿,“别瞎想,我就是请她来看病,没别的心思。” “哼,就怕那些狐媚子盯上你,不行,你是我的。” “嗯,我就是你的。”卫宁丝毫不恼,耐心而温柔。 “我也是你的。”说着这话,茯苓原本苍白的脸上,蓦然浮现一抹红晕,衬得清秀的面容多了几分娇媚,卫宁一时间竟看呆了。 “看什么看,”茯苓不好意思之下,恼羞成怒,质问,“那巫女什么时候进宫,她真的能治好我吗?” 提及正事,卫宁也掩去了小儿女心态,“玲珑是南疆巫女,一手蛊虫神秘莫测,大概率有办法。” “那快让她来,若能治好我,我有厚赏。”茯苓的兴趣其实不高,实在是这些年的希望破碎的次数太多了。 记忆里,一开始,还是宫中太医轮流来给她诊脉,再后来,就往宫外召集名医,先是有名的神医,再是号称有偏方的游医,乃至一些乱七八糟的江湖骗子,如今她自己看一眼,就知道是不是有真本事的。 卫宁还是有些纠结,毕竟当初他骗玲珑入京的方式实在不光彩。 可也不能怪他啊,阿巴尔部族避世聚居,从不出山,他别无他法,只能先将人骗来,等将茯苓的病治好,他一定不会亏待她。 小未婚夫妻又说了些思念的话,卫宁方才告别三公主,前往拜见温贵妃。 三公主乃陛下第三女,生母温贵妃,是除皇后所出长公主外,身份最尊贵的一位,加之温贵妃得宠,后又生下六皇子,颇得陛下看重,故而对待三公主也是如珠如宝。 温贵妃面前,卫宁就不敢那么肆意,态度十分恭敬有礼,无他,温贵妃可不是好糊弄的,即使他是已定的驸马,依旧得带着十分小心。 “卫小将军回来了,这一趟如何?” “幸不辱命。”卫宁垂首,刚才在三公主那里,很多避而不谈的话,在这里都绕不开,故而他将往返一路的大事小情,俱都说的清楚明白,其中自然包括他受伤以及进入阿巴尔部族的始终。 “卫小将军,你不会对那巫女起了什么心思吧?” 上首的贵妇三十许年纪,一身宫装华丽非常,面上笑意温和,却只让人感觉凉嗖嗖。 卫宁一个咯噔,心下一紧,连忙解释,“微臣不敢,臣对三公主之心,路人皆知,断不会做出此等负心之举。” “那就好,我只怕你出去一趟迷花了眼,惹得茯苓伤心,我这个母妃可是不依的。” “微臣不敢。”卫宁深深低头。 “那就好,原谅我这个做娘亲的一片慈母心吧。”点拨完,温贵妃也不废话,径直问,“说正事吧,那巫女可是有真本事?” 卫宁犹豫半晌,实话实说道,“她医术确实了得,我当时重伤昏迷,危在旦夕,不过一随手就治好了,但是不确定三公主的旧疾有几分把握。” “辛苦你了,如今伤势可好了?”温贵妃闻言,眼神微闪,关切问道。 “伤势早已痊愈,劳烦贵妃费心。” “改明儿把人带进来看看吧,若能治好,日后茯苓出去单独建府,我也放心。” “是。只是,”卫宁低声,“当时我为引那巫女出来,颇费了些心思,就怕她得知真相后,不愿给三公主治疗。” “三公主乃皇家贵胄,岂是她说不治就不治的。”问贵妃先是佯怒,随后问,“那阿巴尔部族,可是前朝归隐的那支龙家人?” “是的,龙家人当年善用蛊,不拘战场还是医术,均是个中好手,只是卷入前朝后宫,以巫蛊罪捉拿流放南疆,才有了如今的阿巴尔部族。” “唉,也是名门之后,可怜见的,若他们能治好三公主,本宫必有重赏,你跟那巫女说好,说不得陛下高兴,就赦他们龙家无罪了呢。” 卫宁无言。 这纯粹就是画大饼呢,龙家人的罪是前朝判的,几百年过去,朝代更替,早就无人追究,哪里还需要人赦免。 不过,上位者说话向来如此,他更无权去寻根究底,到底办法还是要自己去想。 出了皇宫,回首仰望高高的宫墙,卫宁微不可见叹息一声,上了轿撵。 “少将军,可是现在回府?” “嗯,等等,先去桂花巷。” “是。”车夫立马调转车头,马车在青石路上嘚嘚跑起来。 桂花巷,靠里第三间,上书牌匾“秦府”,秦是卫母的姓,这宅子是卫母陪嫁,念着以后兄弟俩早晚得分家,便将这处距离极近的宅子,给了小儿子。 桂花巷不比和会街,家家户户门前均有护卫把守,卫宁一直走到门前,轻叩门扉,不一会,就有下人匆忙的脚步声。 “少将军,你怎么来了?”来人是此处府邸的管家秦山,当初秦氏的陪嫁,为人木讷老实,不善人际交往与经营账目,故而才被打发到这里看守宅院。 往日不觉得,卫宁此时才觉不喜,来不及管那许多,问,“玲珑姑娘现在做什么?” “回少将军,玲珑姑娘和长风公子用过午饭后外出,至今未归。” “去哪里了?” “奴才不知。” “怎么不派人跟着?” “奴才说让人跟着,玲珑姑娘和长风公子都不让,跑的飞快,奴才不好强来。” “废物。”卫宁低斥一声,心中越发不悦,“他们不让,你就不跟了?” 秦山木愣愣站在那,一时间没明白自己哪里不对,但看主子的反应,明显是他又做错了,当即干脆认错。 “少将军,是奴才蠢笨。” 卫宁想着去哪边找寻,两人正僵持之际,还是秦山的媳妇站出来,“少将军,玲珑姑娘一位出门时,我留意了下,当是往西街那边去了,要不我现在派人去找?” “不用了,好好看着宅子吧。”扔下话,卫宁气冲冲离开,留下秦山与秦山媳妇面面相觑。 秦山摸摸后脑门,疑惑道,“媳妇,你什么时候注意人家去的哪呀,我都没看到。” “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缺心眼。”秦山媳妇翻了个大白眼,第无数次嘀咕,“要不是看你老实,哼,老娘才不会跟你,一辈子没大出息。” “嘿嘿。”秦山听了也不恼,反而美滋滋地十分骄傲,“我就知道媳妇你是看中了我的老实。” 秦山媳妇彻底无言,玩笑过后又有些忧心,“本以为被派到这儿,是项轻省活,如今又来了人,怕是又要不平静。” “唉,想过安生日子怎么就那么难。”秦山愁眉苦脸,大男人皱巴了一张脸,显得极其苦大仇深。 秦山媳妇没好气,“够了,再不行,我让我爹把使使劲,把咱们调到庄子上去得了。 秦山媳妇是秦家的小管家,勉强在主子跟前有点地位,求个情,秦夫人还是要给点面子的,更何况,是求去庄子上,又不是什么大前程。 秦山喜,“那就更好了。” “没出息的家伙。”秦山媳妇气得转头就走,“还不去做饭,待会少将军和玲珑姑娘他们回来,说不定要留饭呢。” “得嘞。” 身后两口子的小心思,卫宁无暇关注,他出了巷子,便往西街的位置来。 京都,以北面的皇城为中心,分为东南西北四大区域。 北面靠近城墙,后有皇家园林,卫兵层层把守,轻易外人进出不得,最是安全不过,多数时候无外人涉足。 西边尊贵,多为当朝勋贵及官宦世家居所,最是繁华热闹,西街就是由其衍生出来的街道,多售卖古董玉器、书本字画等名贵之物。 东街富贵,住满了大大小小的商户,也有外地的穷官员买不起西街的宅院,选择此处落脚,清贵不足,富贵有余。。 北街则热闹得多,基本住着的都是普通平民,小老百姓进出都得从北大街出入,耕种田地、摆摊商贩,力工打杂,几乎承包了所有京都下层的伙计。 玲珑往别的地方去,卫宁还不担心,但是南街,非富即贵,有些人家,并不是将军府能招惹得起,故而脚步飞快,期盼着没惹出什么麻烦。 第160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7 被卫宁深刻惦记的玲珑,此刻正在悦来茶楼愉快地喝茶看戏。 茶楼高档,请来的说书先生是个秀才公,学问如何不知道,讲故事的口才是真不错,京都里的新鲜事,上至宫廷官员,下至老百姓茶余饭后,从他的口中出来,皆显得妙趣横生。 从中获得不少京都消息的阮柔颇为满意,听故事听到入迷的长风同样心满意足。 卫宁在京都也不是无名之辈,来到西街一打听,立马知晓了二人所在。 “玲珑,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卫宁话音里隐隐带着责备。 “好玩啊。”玲珑理所当然回答,压根没察觉他的不满,“我们久居山里,可没听过这么多有趣的事。” “是啊,等回去了,还可以说给族人们听,那些小崽子们不整天喊着无趣嘛。”长风每次都跟狗腿子一般附和。 “怎么才刚出来,就想着回去了,有趣的可不止这么点。”卫宁一听不对,连忙转移话题。 “不急不急。”长风悠哉哉翘着二郎腿,别提多享受,“对了,天黑也该回去吃饭了,我们茶水钱还没付,你去给结了吧。” “……”卫宁无言半晌,还是老实去结了茶钱,因为他清楚,这两人身上压根没钱,他就是有点想不明白,没钱还敢出来乱花费,就这么肯定他会来兜底。 阮柔可没想那么多,大不了把账记在将军府头上嘛。 她只是想着看看情况,见卫宁来寻,便也跟他回去了。 这一次出来并非全无收获,相反,收获颇丰,故而她心情很好,一路脚步轻快。 而卫宁则在思索,怎么开口劝服玲珑进宫治病。 回到桂花巷,秦山媳妇已经安排好了饭菜,督促秦山讨好地上前,卫宁见了,那点子气也就散了,只是叮嘱他,日后但凡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通知,殊不知两人已经想着跑路。 吃罢饭,阮柔就跟大爷一般,进入万事不理的状态。 卫宁犹豫半天,还是开口。 “玲珑,我今天入宫,三公主的状态不是很好,可能要麻烦你尽快进宫。” “哦,听说皇宫守卫森严,我真的能进去吗?”阮柔来了精神。 “只要揭下皇榜,再通过太医院的考验,就可以了。”卫宁解释。 三公主的病在很在之前就广邀名医,虽然没治好她,可还是招揽到了不少有真才实学的医生,或是进入太医院,或是被京都的世家请为府医,因此,皇榜一直没有废除。 比起他额外请旨,不如揭皇榜来得光明正大。 “哦,”阮柔兴趣缺缺,“可我也不会什么治病的手段,那些太医能接受我用蛊虫吗?” 卫宁还是第一次想到这遭,也有点闷闷,却还是道,“先试试吧。” 说干就干,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卫宁再次上门。 这一次的秦山在媳妇的督促下,老老实实盯着两位客人,压根不敢再让人出去。 “走吧。”卫宁乘坐马车过来,去往皇宫的路上,将位置让给玲珑,他和长风一起坐在车架前。 京都的道路宽敞,却因为人多,照样显得十分拥挤,马车的速度只比走路略快一点。 因为出发得早,马车到达皇宫前时,还只是清晨,宫门前有两队挺直的守卫把守。 远远的,三人下了马车,靠近宫墙。 “干什么的?”有一个守卫站出来,厉声喝道,但他很快认出,对面有一个得罪不起的大人物,顿时温和许多,“原来是卫小将军,还有这两位是?” “这位是玲珑姑娘,来接三公主的皇榜。”卫宁解释。 “噢噢。”守卫愣了好一会儿,方才反应过来,实在是已经很久没人接任务了。 “还是老规矩,卫小将军你可以凭令牌进去,但他们俩,必须经过太医院的考验。” “知道,麻烦了。”卫宁说话间,递出一个荷包,里面装着一百两的银票。 守卫喜笑颜开收下荷包,态度更谄媚几分,“里面请,小何,你带人进去。” “哎。”小何应下,带着三人从西角门进去,到了一处拱门,将人交给里面的太监宫女,自己恭敬退下。 一路上转了三四道手续,阮柔几个终于来到了太医署。 太医院里的太医提前得到消息,此刻,原先专门负责三公主脉象的两位太医早已等候。 阮柔来到的时候,面对的就是两位严阵以待的太医。 为首是一位年纪颇大、头发略花白的老太医,经卫宁介绍,这位是祝太医,年轻些的则是萧太医。 双方见过礼,祝太医眼神犹疑片刻,看向对面的卫小将军,“不知哪位是揭了皇榜的神医?” 卫宁引荐,“这位玲珑姑娘,乃南疆巫族圣女。” 阮柔适时站出来,“我称不上神医,不过有些别致的治人方法,不敢保证一定能医好三公主。” “嗯。”祝太医脸都僵硬了,南疆,那不就是巫术,这样的人带来太医院,让他怎么考验? 但该走的流程还是要走,祝太医跟以前很多次一样,先是提出了基础的医学知识,不能说对方一问三不知,一些浅显的医学对方能说出个一二,却也只是一点点罢了。 第二项是医术检测,该项由萧太医领着他们进行,年纪偏大的祝太医此刻已经捂着胸口回去了。 偌大皇宫,不论是陛下、皇后宫妃、乃至皇子皇女,作为主子,自然不可能任由他们随意呼来喝去,故而,前来给他们治疗的,几乎都是宫里的宫女太监。 作为皇城的特殊产物,他们的身份十分复杂,说低贱,跟着身份尊贵的主子,手中也有几分权利,吃喝不愁,甚至有大笔钱财。 说高贵吧,到底是奴才身份,若背后的主子靠不住,或许随意哪一天就会丢掉小命,再多的荣华富贵都是过眼云烟。 但不管如何,生病治病对他们来说,都是一项奢侈的必需品,只有很少一部分生病、且有钱有权的宫女太监,才有条件悄悄来到太医院,付出大笔银钱、请太医帮忙看病。 可想而知,当得知再次有人揭了皇榜,需要他们前去给人当实验品时,会多么欢喜。 提前得知消息的人们,三三两两结伴,凑足大概二十人,被侍候的太监们领入太医院,至于更后面晚来的,明明没了机会,却还在外面苦苦等待。 说起来慢,实际从阮柔坐下到面前站满二十位病人,也不过三刻钟时间。 “玲珑姑娘,开始吧。”萧太医低着头,并不敢仔细看这位年轻姑娘的容貌。 阮柔其实懂一点医术,但懂得不多,还是那个问题,这具身体会的技能,可不是正经医术,而是正儿八经的巫蛊之术啊。 好在这个世界的巫蛊并不是骗人的假东西,在诊断第一个人的身体后,迎着卫宁以及萧太医的期待,她想了想,从荷包里取出一个小罐子,再从罐子里取出一个乌青色的小虫子。 “呃。我治病的方式大多是用蛊虫,你的身体问题不大,就是湿气过重,愿意的话,可以让小乌进入你的身体,大概半个时辰恶能有效缓解病情。” “虫子?”约莫三十来岁、满脸苦相的宫女,看向虫子,面上不自觉流露出一丝害怕。 “对。”阮柔点头,看向萧太医,“我的办法跟你们不太一样,没关系吧?” “没,没关系的吧?”萧太医僵立在原地,只觉得超出自己的能力范围,这哪是医术,分明是巫术。 闻言,阮柔再次看向宫女,只见那宫女咬咬牙,“我愿意,求姑娘了。” 阮柔用匕首割开宫女的食指,将乌青色蛊虫放入,很快,虫子消失。 接下来是半个时辰的等待。 此时,原先的伤口都快要愈合,蛊虫在她的召唤下,再次从食指冒出头来,比之刚进去时,此刻的它圆滚滚胖乎乎,蜷缩在手心的时候,多了几分可爱。 但显然,在场除了阮柔和长风,其他人都不自觉抖了抖身子,一副被恶心到的模样。 萧太医认命地上前给宫女诊脉,却发现其体内湿气比之方才,要减少了些许,虽然没有痊愈,可这种病本就只能改善、难以痊愈,如此快的疗效,已经很不错了。 尽管方法不一样,结果证明,对方好歹有真才实学,萧太医隐含的偏见去了几分。 接下来的病人,各有各的病症,阮柔皆一一诊脉,放出合适的蛊虫,也有些不能治的,她完全实话实说。 等二十位病人诊断完毕,时间已经来到了申时。 任务结束,等候在一旁的长风早已打起了瞌睡,好在他没有打呼噜的坏习惯,倒也并不显眼。 阮柔看向萧太医,萧太医看向卫宁,卫宁则眼神飘忽,谁也不敢看。 尴尬的沉默蔓延了好一会儿,还是祝太医见时间不早,来问问情况。 萧太医将人拽到一边,耳语一阵,为难的人又多了一个,两人商量了好半天,才确定了说法。 “卫小将军,玲珑姑娘的‘医术’莫测,我等也不敢擅断,不如还是请陛下和皇后裁决?” 卫宁无奈,本想着省点事,结果还是殊途同归,好在今日这一遭好歹证明了玲珑是有真本事的,不算白忙。 “多些祝太医、萧太医,届时还请二位实话实说。” “自然,自然。”见卫宁并无意见,两人皆松了口气,接银票的手都不虚了。 又请人禀告了一番,阮柔跟着卫宁前往皇后的宫殿凤宁宫,至于长风,则暂时先留在太医院,以免得罪贵人。:,,. 第161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8 凤宁宫乃皇后居所, 皇后居于正殿,偏殿还住着两位年轻的低位嫔妃,她们并不轻易外出, 多数时候都呆在偏殿等候召唤。 阮柔与卫宁进入的时候, 除皇后外, 温贵妃也在现场,明显提前收到消息。 她装作不懂礼仪的模样, 就那么站在下位, 看向上首的两人。 温贵妃不说话,皇后也就没有自作主张招人嫌。 “妹妹,事关三公主的病症, 还是得由你亲自确定一番。” “多谢皇后, 老三的事劳你费心了。”走过流程,温贵妃顾不得继续和皇后打机锋, 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下面的年轻女孩。 那是个与京都闺秀们完全不同的女孩子,不是怪异的穿着与浑身佩戴的首饰,而是那种眼神,带着锐利的光芒, 仿佛山林里桀骜不驯的狼王,不会被任何人握在手中。 一瞬间,温贵妃有些受到震撼, 她微微偏离视线,过了会儿才挪回来,脸上依旧带着清浅笑意,端的一副温柔和善长辈的模样。 “姑娘就是来自南疆的玲珑姑娘吧?” “正是。” 一旁卫宁神色很是纠结,他后悔没有事先让人教导玲珑礼仪,以至于在温贵妃与皇后面前这般失礼。 但阮柔可不管那么多, 温贵妃问什么,她就回答什么,谈不上尊敬,但基本有问必答。 问过了本人,温贵妃将视线投向两位太医。 “祝太医,萧太医,你二位怎么说?” 祝太医老奸巨猾,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将难题抛向了隔壁,“今日都由萧太医负责,臣惭愧。” 霎时,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年轻的萧太医身上。 也不知萧太医是性子耿直,还是习惯了背锅,此刻将一日的经历如实道来。 听完,温贵妃沉默不语,萧太医还没到傻的地步,压根没加自己的主观臆断,也就是说,决定还是得她自己来下。 显而易见,玲珑本质上会的根本不是医术,而是所谓巫蛊。 当然,这与前朝忌讳的巫蛊之术完全不同,不过是善于利用虫子完成一些事情,危险,却也可能有奇效。 温贵妃脑子里将一切转了三转,想到三公主病弱的身体,想到将人弄到京都的费尽心思,最终斟酌着下了决定。 “三公主的病,以后就有劳玲珑姑娘了。” “不敢,还是得先看过人,才知道能不能治。”阮柔颇为坦诚,在皇宫这片地界吹牛,指不定就要付出生命的代价。 “嗯,”温贵妃应着,看向皇后,“姐姐,那玲珑姑娘我就先带走了。” “好,要不要祝太医和萧太医一起过去看着。”作为后宫之主,皇后还是很负责的。 “还是麻烦萧太医了。”温贵妃点人。 “是。”萧太医心里沉了沉,他资历浅,在太医院没什么话语权,平常接收的病人也多是不受宠的宫妃,很少直接面对贵人。 至于三公主,那是太医院所有有资历的都已经看过,毫无办法,只能慢慢温养,最后才轮到了他。 甚至因为三公主的治疗毫无起色,他在温贵妃这里也没能得到什么看重和赏赐,这一次不知是祸是福。 辞别了皇后,温贵妃带着阮柔、卫宁以及萧太医,前往广阳宫。 温贵妃作为一品贵妃,在宫内有乘坐轿辇的权利,而阮柔三人,则只有跟在后面的份。 好在三人的体质都不错,卫宁且不说,原主在山林里跑惯了,这点路压根不算什么,而萧太医作为医生更是有着一副好身体,只是微微喘气。 温贵妃轿辇所到之处,宫女太监皆跪伏在地,可见后宫上下尊卑。 估摸着跨过了半个后宫,广阳宫近在眼前。 有温贵妃在,几人一路畅通无阻,直通广阳宫三公主居所。 不出所料,三公主依旧躺在榻上。今儿天气好,外面阳光和煦,带着丝丝暖意,催人昏昏欲睡。 “茯苓,身体可好些了?”温贵妃语气和煦,真切的关心不掺杂任何杂念,完全就是一位慈和的母亲。 “母妃。”慕容茯苓没有回答,只微皱眉,显示出她的不舒坦。 “来,母妃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来自南疆的玲珑姑娘,是卫宁特意请进宫为你看病的。” 温贵妃介绍,哄着女儿伸手,先开始号脉。 阮柔撇撇嘴,装模作样探了会儿,简洁道,“身体体弱,禁不住蛊虫进入体内,而且,她体弱是因为自小体内带毒,需要先调养好身体,再进行治疗。” “真的可以治?” “得看身体的恢复情况,”阮柔强调,“我不擅长调理身体,还得看太医院的。” 温贵妃将视线转向同来的萧太医,顿时,他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 比如阮柔直接了当、毫无敬语的言辞,萧太医就要恭敬得多。 “启禀贵妃,臣能力有限,恐无法为三公主调养得当。” 调理身体说起来简单,可对三公主这幅漏洞百出的身体来说,恰恰是最为难的一步,可能稍微用重一点的药材,对方的身体撑不住。 在太医院干活,有一项所有人心中皆知的铁律,那就是宁可无功,也绝不能有错,因为一旦出错,掉的不仅是自己的小命。 “废物。”温贵妃顿时气得胸口疼,哪里看不出来他的推脱。 “白术,去太医院,把祝太医请来,“顿了顿,她继续,”还有和院首、李太医、章太医。” “是。” 白术领命而去,温贵妃这才继续盯着阮柔,问些后续如何治疗的话题。 阮柔没有隐瞒,将小青从体内唤出来。 胖乎乎的小青虫,青绿的颜色,依稀能看到内里血管的痕迹。 温贵妃即便早就知道,这是南疆的特色,专门用来医治女儿的东西,此刻依旧忍不住心生厌恶,看着青虫蜷缩伸展,胃部隐隐作呕。 她扭过头,耳边却没错过对方的话语。 “小青是我的本命蛊虫,它生性嗜毒,且吞食剧毒之物后,身体会分泌出一些对身体有益的东西。” “那为何不给茯苓直接用?”温贵妃疑惑。 “因为三公主身体实在太弱,压根禁不起蛊虫折腾。”阮柔认命再次重复回答。 温贵妃没有再询问三公主的病情,而是转而问道,“你说它分泌出的东西有益,大概是个什么效果?” “其实我也不是很清楚,山里一般的毒物,小青食用后都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很小的时候它吃过一株剧毒蘑菇,那次吐了三滴粘液,自那以后我的身体都比同龄人要好很多。” 阮柔说得模糊不清,主要是原主自己也没怎么弄明白。 温贵妃眼神微微一闪,心头有了丝不一样的想法,却又很快隐去,女儿还在生病,她想这些未免太早了。 约莫过了两刻钟,和院首带着三位太医匆匆前来,只来得及跟萧太医对一个眼神。 当着贵人的面,萧太医将方才的话一一说来,听得几位太医连连皱眉。 好半晌,和院首回禀,“贵妃,调养三公主的身体是可以做到,但三公主体内的毒素与其身体早已和二为一,若是调养好了身体,毒素也会跟着增强,届时......” 话未说完,但所有人都明白他的意思,现在勉强维持的平衡状态被打破,若是无法治疗,那就真的危险了。 涉及到皇子的安危,谁也不敢贸然下决定,就连作为三公主生母的温贵妃都没这个权利。 “本宫明白了,劳烦你们跑一趟,素香,去送送和院首。” 素香是温贵妃身边的大宫女,最擅人际往来,笑着将几位太医送出广阳宫,袖中不动声色递出一个荷包,里面是几锭金子。 皇宫就是这样,有权有势不算,还得让人看见实际的好处,那样用起人来,下面的奴才臣子才会更加用心。 素香再回来,只见温贵妃将三公主揽在怀里,母女俩细细地说着些什么,一时间只觉岁月静好。 于是,一旁不做声的阮柔和卫宁就有些碍眼了。 尤其阮柔站的久了,腿脚着实有些不舒服,时不时伸展两下,看的素香眼皮子直抽抽。 好在母女的温存并没有持续太久,温贵妃起身,叮嘱白术等人照顾好女儿,就起身离开。 她早先没有想到女儿的治疗会危及时生命,故而现在还得去跟皇帝商量。 慕容王朝延续已经有两百年,现任皇帝作为中继之君,守成有余、开拓不足,如今四十岁的年纪,坐在皇位上二十年,不能说有多少成就,只能说毫无存在感。 好在稳有稳的好处,皇帝性子仁厚,不拘是对宫妃皇子还是臣下,都是最好的选择。 但也有一点不好,温贵妃想着皇帝,微微不满。 皇帝算不得好色,后宫妃子不过几十人,并不算多。而在这些妃子中,温贵妃都绝对是其中最得宠的一位,奈何皇帝实在太稳当,尊重身为妻子的皇后,重视嫡长,也就使得温贵妃的宠爱华而不实。 但她到底是不一样的,从轿辇下来,温贵妃昂首挺胸,满满的自信。 第162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9 这也是阮柔第一次见到皇帝。 四十多岁的年纪已经显得有些老迈, 或许是过于操劳的原因,在鬓角白发十分显眼,只整个人并不显得十分威严, 反而带着几分文雅和煦。 温贵妃走到皇帝身边, 不知两人密语些什么,惹得皇帝时不时往下看一眼,阮柔眼观鼻鼻观心, 丝毫看不出紧张。 约摸一盏茶功夫,温贵妃赐座, 卫宁只坐了半个凳子,阮柔却是坐得十分踏实。 “玲珑姑娘, 你有几分把握能治好茯苓?” 阮柔摇头,“不敢说几分把握, 全看你们能提供的毒物有多好。” 闻言,皇帝眼神微微一闪,更感兴趣,且他还有点别的心思,当即吩咐人去太医院找些毒物过来实验。 理论上, 皇宫里当然是禁毒的, 都是金尊玉贵的主子, 误伤了谁就不好了。 然而实际上, 后宫毒物屡禁不止, 每次查过一波能安静些时日,过一阵子又会卷土重来。 除次之外, 还会有很多毒物也能作为药材使用,例如毒蝎、毒蛇等等。 总的来说,皇宫内从来不缺毒物, 尤其太医院,在治病救人外,很大一项工作就是研究这些毒物,学会查验和解毒,以备不时之需。 故而,在皇帝身边的内侍公公前来讨要毒药时,包括和院首在内的一众太医们皆没有太过害怕,只是疑惑。 “劳烦了。” 和院首皱眉,忖度半晌,估摸与外来的南疆姑娘有关。 只是毒药事关重大,一旦流落出去,他万死难辞其咎,叫内侍带过去显然不合适。 “祝太医,只是你跑一趟吧,把这些毒药送送去,切忌万事小心。” 祝太医有些不情愿,这跟他又没关系,怎么院首就使唤他了,奈何官大一级压死人,最后他提着篮子,里面装着诸多太医贡献出来的毒药、毒物。 一路上,祝太医的心情都不甚美妙,直到养心殿,才舔着笑脸,在腹中打好草稿。 谁知,进去之后,压根没他发挥的份。 他唯一的作用,就是将手中的篮子送到那个毛头丫头的跟前,随后只见皇帝一挥手,他就在内侍的眼神下恭敬告退,白跑一趟,别说赏赐,就连一句好话都没有,不免郁郁。 殿内的阮柔可没时间管陌生人的心情,看到一篮子的各色毒物,她就忍不住心生动摇。 准确来说,不是她,而是她体内的蛊虫在兴奋。 不知不觉间,小青再次冒出来,对着吸引人的“美食”蠢蠢欲动。 这下子,阮柔可不敢任性,眼见皇帝示意准许,这才放了小青上前。 本以为小青会大吃特吃,结果,它却是十分挑剔,满篮子的毒物,不过挑拣了一两样。 于是周围的人都能看见,一尾毒蝎以及一颗毒药丸上,浮现小青爬过的痕迹。 东西不多,架不住小青实在太小,啃食的动静几近于无,本来十分好奇的几人,最后等到快打瞌睡。 皇帝事务繁忙,见就等不到,就先去处理公务。 至于温贵妃,到底涉及亲女儿的安危,愣是一直等着,最后一整天过去,暮色上涌,方才轻舒口气,悻悻而去。 至于卫宁和萧太医就没那么幸运,直到月色西斜,小青虫回去歇息,两人才得以离开。 天色已晚,自然不能再出宫,又由宫里人安排屋舍随意睡了。 接下来一连好几天,阮柔与小青虫都是过的这样的日子,小青虫负责吃,阮柔则在一旁看守。 将近过去半个月时间,辛辛苦苦的小青虫总算将毒物都吃了个一干一净,与此同时,三公主身体的调养也初见成效。 原先只能卧病在床的人,如今都能起来走几步,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明显有了几分生气。 其实这并不是她身体真的好了,而是太医们用大补的药提前激起了她体内的生气。 换言之,就跟垂死之人回光返照一样,一旦这一口气泄了,那人的身体也就彻底不行了。 不得不说这是一场豪赌,三公主身份尊贵,如若不是真的撑不住,决计不会使出这样冒险的法子来。 三公主那边一切准备就绪,就等阮柔这边小青虫分泌的药液。 就事实而言,阮柔认为这是小青虫的唾液,但对皇宫来说,殊为不雅,她便随着众人唤药液。 小青虫是一只吃饱就会干活的勤恳虫,吃光了一篮子药物后,似乎是吸收到了瓶颈期,再不动弹,只偶尔伸展身子,证明自己还活着。 又三日过去,吸收完毕的小青虫终于有了要分泌药液的迹象。 这一幕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进行的。 小青虫的主人阮柔、卫宁,祝太医以及萧太医,还有温贵妃和三公主,就连皇帝听闻,都好奇地跑来在远处围观。 小青虫就在这般万众瞩目下分泌药液。三滴药液滴落,它显然疲惫极了,钻回阮柔体内,沉沉睡去,再不出来。 绿色的虫体,药液却是极其清澈透明,不带一丝杂质,看上去就像普普通通的水滴,落在托盘里,毫不起眼。 然而,萧太医却不敢轻视,小心翼翼取出一滴,珍惜地进行简单的查验。 “不含毒,对身体有大益处,或能延年益寿,延缓衰老。” 就在萧太医说出这几句话的同时,三双眸子死死盯住了他。 最为热烈的当属生命时刻受到威胁的三公主,她目光灼灼,盯着剩下来的三滴药液,似看见自己的救命稻草。 这很合理,毕竟关乎她的性命。 然而,另外两人的视线,就颇有些耐人寻味了。 阮柔眼角余光扫过,首先看见的是温贵妃渴望的眼神,无疑,延缓衰老几个字牢牢吸引了她。 “当真可延年益寿?” 这道声音却不是来自温贵妃,而是一道温厚的男声,声调很是艰涩,好像在进行什么艰难的衡量。 温贵妃一惊,多年的经验让她瞬间收敛了眼中的贪婪,和笑晏晏,“来人,给三公主试试。” 药液的疗效暂且不好说,无毒是肯定的,三公主的身体不能再拖。 “等等,先试用一滴看看。”又是皇帝吩咐。 阮柔依令行事,果真只给三公主用了一滴。 效果立竿见影,本来苍白无血色的脸颊多了一抹红晕,不知是不是错觉,就连眼神都比先前明亮。 “太医,诊脉。” 祝太医跟萧太医立即上前,一番望闻问切,两人皆惊奇不已,实话实说,三公主的脉象显著增强,若是三滴药液下去,不说如普通人一样强壮,起码不会有生命之危。 三公主当即喜极而泣,依偎在母妃怀中,满是对生机的渴望,对上卫宁关切的视线,更是情意绵绵。 “祝太医,这药液效果如此强劲,是不是不好立即服用?” “是。”祝太医自来惯会察言观色,皇帝看似问话,实则结果早已定好。 有了希望,三公主并不强求立即使用药液,心大挥挥手,“那就明日或者过几日再用。” “嗯,祝太医,东西就由你先收下吧,务必保管妥当。” “是。” 大功告成,接下来就没阮柔什么事了,她理所当然出了皇宫,一出宫门,当即对上长风焦急关切的眼神。 她立时心虚不已,面对长风控诉的眼神什么都不敢说,只将自己领到的赏赐塞进他怀里。 长风注意力被转移,看见亮闪闪的金元宝,眼神发亮,顿时忘了半个月的提心吊胆。 卫宁见了,嫌弃瞥过眼,心中思量着,既然三公主身体有望,他还是尽快跟人解释清楚为好。 诚然,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误,只是为了救三公主的权宜之计,但谎言就是谎言。 一路将人送到桂花巷,卫宁都没想到怎么解释,尤其对上玲珑“单纯”的眼神,更是难以说出口。 玲珑爱他至深,若是只想他从头到尾都在骗他,不知该如何伤心欲绝。 还是再等等吧,他好好想一下措辞,玲珑也有个准备的时间。 如此,事情再次往后拖延。 出宫的几人都以为宫内相安无事,却不知祝太医收了东西后,离开的脚步调转,自广阳宫从一条小道直奔养心殿。 养心殿内,皇帝不出所料早已等候于此,因为正是他派人通知的祝太医。 然而此刻的祝太医却没有一点喜悦。 “圣上。”祝太医恭敬行礼,一口大气都不敢喘。 “三公主身体真的大幅好转?” “千真万确。”祝太医肯定道。 “那就好,依祝太医看,茯苓用几滴药液就可痊愈。” 这个问题着实不好回答,按理,当然是将三滴药液全部服下最为妥当,然而还是那句,圣上不会讲废话。 犹豫不到三秒,祝太医心下暗叹息,出言道,“既如此,多了一滴,若是朕服用,不知是否妥当?” “自然妥当。”祝太医服身,“恰好多出一滴,可见是圣上仁慈,合该养好身体,为江山社稷劳神。” 一番话哄得皇帝龙颜大悦,服侍皇帝用下药液,又盯了半个时辰,眼见毫无异样,方才脚步虚浮离开。 第163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10 离了养心殿, 祝太医擦擦额头上渗出来的汗,心内直发苦。 好东西招人眼,他却没想到, 竟连坐拥天下的皇帝,都对这药液上了心,甚至垂涎到挪用给三公主救命的药液。 这下可好, 他该怎么跟三公主以及温贵妃交代呢。 正愁苦见,后方有脚步声传来, 似乎颇为焦急的模样,他有些纳闷, 皇宫内谁敢这么没规矩? 一回头,却见是皇帝身边的内侍公公,脸上对着讨好的笑,“祝太医, 你这走得可太快了。” 两人都清楚方才发生了什么,祝太医便也没说话。 “祝太医, 你救助三公主有功, 皇上特有赏赐。” 瞧那公公得意的模样, 祝太医清楚, 这份赏赐绝对不会少,也是, 救人是假, 封口是真。 接了赏赐,他将方才的担忧掩去, 思索怎么弥补药液的缺失。 报损失当然是不可能的,如此珍贵的东西,若丢在他的手上, 他的小命也不用要了。 那么,就只能补上那滴药液。 找南疆的玲珑姑娘?不行不行,他连连摇头,太过大张旗鼓,容易被发现。 思来想去,最后留在他脑海里的,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以假乱真。 最简单也最冒险,剩下的两滴药液都在他手上、由他保管。届时给三公主服用定然也会有他出面,绝不会经过第三个人的手,可以说大大减少了其中泄露的风险。 但是风险依旧存在。 三公主如漏洞的气球般,正需要药液的效力去补充,一旦用了假的东西,届时三公主的身体没有好转,他没办法交代。 “唉。”回到太医院,面对诸位同僚,祝太医依旧不敢显露出自己复杂的情绪,拎着皇帝的赏赐,还得装作一副兴高采烈、十分兴奋的模样。 等回了家,家中老妻和一双儿女都十分高兴,他却始终提心吊胆,夜不能眠。 第二天一早没敢惊动任何人,他悄悄起身,往装了药液的瓷瓶里加了浅浅的一滴清水。 二者毫无异样的融合在一起,光是用肉眼去看,压根看不出任何异样。 祝太医这才敢放心,继续揣着瓷瓶去太医院上衙。 一连几天,他都没让瓷瓶离开自己的视线,七天过去,终于到了三公主再次服药的日子。 他胆战心惊去了广阳宫。 这一次皇上并没来,而是由温贵妃主持,三公主斜坐在内间塌上。 “劳烦祝太医了。” 初闻这句话,祝太医这就是摇头,“微臣的本分。”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想错了,因为温贵妃说的并不是这一茬。 “药液可保存完好,给本宫看看。” “是。”祝太医献上瓷瓶,唯恐被瞧出什么不对来。 好在温贵妃并不懂医,得到心心念念的药液后,她当即不再等待,动作十分轻巧地倒出一滴,小心服用。 祝太医看的瞠目结舌,随即狠狠低下头,恨不得假装自己没看见刚才那一幕。 这可怎么办,低头的祝太医脑门在此抑制不住惊慌。 这算什么事啊! 一共三滴药液,三公主服用了一滴,然后皇上用去一滴,他又掺了一滴假的。 那么,温贵妃相当于用去半滴,如果不出意外,剩余半滴都是三公主的。 简单的算法搅得他脑门发紧,鬼知道一滴半药液对三公主的身体能起到多大作用,治不好是肯定的。 想到此,他也不敢躲了,直愣愣看向温贵妃,要求一个解决的办法。 “祝太医,现在给茯苓看诊吧。” 一句多余的话都没多说,祝太医却接收到了温贵妃的眼神示意,那还叫他放心的意思。 祝太医松一口气的同时,不觉心头微凉,皇家,果然是最会吃人的。 这一幕插曲过后,接下来的一切日常,一滴药液下去,三公主的神色未见明显的改变。 她明显有些着急问,“祝太医,怎么这次效果没有以前好了。” 祝太医立时诌胡话,“启禀三公主,但凡用药,都有个过犹不及的道理,一般,第一剂药的效果是最好的,后面再次服用依旧有效,只都不如第一次明显,三公主且耐心等待药效发挥作用。” “噢。”三公主可不懂这些,听了太医的话,毫无怀疑,心情十分美妙大肆封赏一番,客气将人送走。 临走之时,温贵妃也没忘记送上一份礼物。 圆满糊弄过去,祝太医此刻甚至没了先前的担忧,左右他什么都没做,不过听从主子的吩咐,何过之有呢。 等服侍三公主用完第三滴“药液”,祝太医彻底没了顾忌,只当没这回事,渐渐也心安理得,反而能睡个好觉。 ————- 然而,世上的事情,但凡发生,必定留痕。 皇帝作为整个慕容王朝的主子,在皇宫内,一言一行皆有人员随行记录,太医请脉更是三日一日,无事从不间断。 和院首这一日恰巧轮到给皇上诊脉,原本人上了年纪,脉象会渐渐虚浮,之前皇帝也确实如此,故而他每次汇报都得小心翼翼。 最近几次却全然不同,原本虚浮的脉象再次变得稳健有力,仿佛年轻了好几岁,甚至身体的一些亏空都被弥补上。 和院首百思不得其解,想不明白原因也就没敢报,只私底下暗自琢磨,还悄悄拉了几个同给皇上诊脉的太医一起。 结果,彼此一对,才发现原来大家的诊脉结果都一样,想法也一样,都不敢直接上报。 如此说来,一个个只觉得松口气,起码众人一起,脉象总归没问题。 那么,为何皇帝的脉象会变好呢,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吃了什么大补的东西。 皇帝的膳食皆有一应标准,至于用药在太医院均有记录,压根找不到奇怪的地方。 于是几人也就按下不提,只跟皇帝老实汇报,逗得皇帝龙颜大悦,遂不觉有什么不好。 最高兴的莫过于皇帝本人,他是亲眼见证自己体力逐渐饱满,鬓角多了几缕黑发,就连床榻之上,也恢复了积分龙精虎猛,颇有重回壮年之时,不由志得意满,甚至开始后悔被三女儿服用的两滴药液。 皇帝身体转好,于前朝后宫之事都有了更多掌控的空间,朝臣们皆战战兢兢,不敢违逆。 而与此同时,温贵妃同样在迎接自己的改变。 算下来,她其实只服用了半滴药液,效果并不十分明显,但万分关注容貌的温贵妃,还是在一日清晨,第一时间发现自己眼角少了一道皱纹。 “素文,你瞧瞧,时不时少了一道。” 素文上前仔细查看,见果真如此,不由得立刻恭贺,温贵妃大悦,大加赏赐,对待宫人们都多了几分耐心。 至于最为不满的,当属于三公主。 距离最后一次服药过去半个月,三公主的身体只能说略微好转,却根本没恢复到一开始以为的正常人水平。 依旧吹不得风,见不得凉,天气一变化,人就跟着没精神,相差悬殊,叫她不由不气闷。 “母妃,是不是那南疆的野丫头骗我?”无处倾诉,她只得对着温贵妃抱怨,希冀母妃能为自己讨个公道。 哪里知道温贵妃本就心虚,担心两相会面,会暴露自己的偷盗,遂只顾一气压下。 “茯苓,那南疆的蛊虫再厉害,又不是起死回生的灵丹妙药,你能恢复成如今这样,平素多小心,可以有正常的生活,嫁人生子,母妃已经很满足了。” “母妃。”说到嫁人,三公主忍不住羞涩,又有些期待,“你说我和卫宁的婚事,定在什么时候好。” “怎么,着急了?果真女生外向。” “娘。”三公主羞得躲进温贵妃怀里,一个劲撒着娇。 先前她身体不佳,最牵挂的就是与卫宁的婚事,想着就是死也得做卫哥哥的妻,如今能健健康康嫁给他,不知有多期待。 “你放心,母妃一定会给你一个风风光光的大嫁。” 温贵妃想着,两人的婚事是时候提上日程,只是,在这之前,须得卫宁处理好与那南疆巫女的关系,她女儿堂堂公主,没得要同一个民女共事一夫。 “嗯。”应着的三公主却全然没看到,温贵妃此刻眼中的愧疚。 宫外,西街,听了一个月说书,长风听到熟悉的地方就忍不住打瞌睡。 熟悉的说书声音传入耳朵,阮柔的心神却没有全然放在这上面,她总是能从周围客人的言语中得到想要的消息。 宫中那日,她不是没看见皇帝和温贵妃眼中的贪婪,只不敢确认他们是否会付诸行动,毕竟另一端是他们的亲生女儿。 奈何她还是太高看上位者的仁慈,在听说皇帝在朝堂上动作频繁,大有一改前阵子温和退让的架势,她立即明白过来,起码皇帝是下手了。 眼见京都的局势越发混乱,一时间有风声鹤唳之感,她的嘴角忍不住露出一个冷笑。 就是要它乱,将局势彻底搅乱,才会有她发挥的余地。 等待的时间够久,该是时候做出些行动了。 第164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11 “玲珑, 咱们真的在京都有房产了?” 尽管已经过去好几天,但长风还是有些不敢相信。 “嗯,是真的。”阮柔没好气,这句话她说了无数遍。 长风便又傻呵呵地笑着, 不一会, 他似做贼般, 了瞅周围没有人,方才悄声问道:“玲珑,咱们什么时候搬过去啊。” “再等等吧。” 长风不满,“还等什么,你都治好三公主了, 还不见那卫宁去退婚,别不是骗你的吧。” “长风,你瞎说什么呢?卫宁肯定是太忙忘记了。” “嗤, 能忘记就说明没把你放在心上。”长风不屑,外面再好, 他到底还是想家了,“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 阮柔摇头,看在长风眼中, 就是她舍不得卫宁。 而实际上, 阮柔看得比谁都要清楚明白,她既然已经置身事中, 便注定脱不了身,更不能回去拖累了整个阿巴尔部族。 “早晚有你后悔的一天。”长风见劝说不成, 气呼呼地离开,临走前还没忘记带上地契。 阮柔笑了笑,心想是时候去逼一逼卫宁了。 自打上次进宫后, 卫宁就再也没有踏足桂花巷,因此两人别说见面,就是书信都不曾有一封。 下午,本来艳阳高照的天,突然落下蒙蒙细雨,带来股股寒风,不是外储的好天气,她却还是按照计划出门,没忘了唤上长风。 “走走走。”长风兴致勃勃,出了门,却有些忐忑,“凌空,他若是负了你,你会不会很难过。” “会,”阮柔肯定道,“他若是敢负我,一定会让他付出代价。” “好,我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一顿。”长风显然对这个回答很满意,当即表态。 两人一起有说有笑,很快来到和会街。 贵人的居所,就连街道都与外界不同,几乎容得下四驾马车并行的宽阔道理,以及两边华贵森严、气势十足的高大宅院,还有门前鼻孔朝天的门卫们。 卫府的位置很好找,或者说很是显眼。 魏武侯的牌匾,红字黑漆,即便在这条权贵云集的街道依旧不逊色他人。 “说起来,我们还没来过卫家呢。”长风再次表达自己的不满,“就是寻常人家交个朋友都会邀请人上门做客,而你呢,卫宁和你定了终身,却连父母都不曾拜会。” 这倒是真话,虽然阿巴尔部落的人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但在外界,尤其慕容王朝这个重视礼仪之邦的国家,卫宁此番做,往小了说是不把她当回事,往大了说,和把她当做外室养也没什么区别,难怪长风如此生气。 “咱们这不是来了嘛。”阮柔哄他。 “人请我们来,跟我们自己来,能一样吗?” 几句话功夫,两人已经来到魏武侯府门檐下。 守门的是两个高大的汉子,虽面上显得十分骄矜,目不斜视的样子,态度却并不十分高傲。 “这位姑娘、公子,登门可是有什么事,可有帖子?” “没有。”阮柔果断摇头,他们那里知晓京都的礼节规矩,想来就直接来了。 门卫有些为难,问过两人姓名,更是犹豫不决。 作为府中小公子,卫宁的一举一动不说受到万众瞩目,起码他们这些人也要知晓一二。 少将军为了未婚妻,千里迢迢奔赴南疆,只求救回三公主一命,可是感动了不少人,他们的娘、媳妇纷纷夸赞少将军情深义重。 结果没想到,一去几个月,带回一位年轻姑娘的事,当即在府里引起轩然大波。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有道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更何况卫宁行动间毫不遮掩,于是底下的下人们议论纷纷。 守夜的婆子、仆妇,老翁,一个个无事之时,都在讨论这一桩大新闻,甚至还因此衍生了好几波派系。 最多的自然是站在三公主这边,三公主金尊玉贵,以卫宁魏武侯之子的身份,能够尚主,依旧是一项莫大的荣幸。 相对的,站队外面那个女人的就非常少了。 最多的还是羡慕卫宁能够享齐人之福,在尚三公主的同时,竟然还能有良婢美妾,岂不快哉。 当然这些话他们只敢私下议论,从不敢抬到主子跟前,否则少不了一个治罪。 守门的汉子无聊时,也曾跟其他的八卦,对玲珑这个名字熟悉异常,听到的那一刹那,他就知晓来人是谁,却颇有些左右为难。 作为门卫,他们肯定是要进去通报的,但来者非客,指不定就是上门要名分,他把人带进去,岂不是要触怒主子。 “姑娘稍等,我这就进去通报。”门卫犹豫半晌,还是决定将这个难题抛给头上的管事。 噔噔噔,人飞快跑远,阮柔两人被邀请进一旁的小屋暂坐,另一个门卫恭敬端上两杯茶水。 不到一炷香功夫,离开的门卫急匆匆回来,身后还跟了一位身材圆滚滚胖乎乎的中年管事。 他肥胖的脸上挤满了笑,肚子高高凸起,看着油腻又令人嫌恶,态度却十分殷勤。 “玲珑姑娘,真是怠慢,下面的人不懂事,死守规矩,真是怠慢了。” “没什么。”阮柔淡淡。 “快请进。”胖管事在前面带路。 不得不说,侯府的面积是真大,两人跟着走啊走,足足两刻钟,进了一道垂拱门,才进到内院,管事额头冒出豆大的汗滴。 “夫人已经在里面等待,请姑娘进去吧。” 管事抬手,在门前停步,示意她进去。 阮柔也就真这么进来。 与想象中不同,她第一眼看见的是一位面容刚毅、看着颇为果敢的中年妇人,约摸四十上下年纪,整个人看起来非常精神。 “是玲珑姑娘吧,怠慢了,快请坐。”说着,她竟从高位走下,亲自揽着阮柔入座,她则坐在相邻位置。 两人距离很近,阮柔能清楚看见她面上岁月留下的痕迹,五官伶俐,清浅和煦的笑却冲淡了这一层刚硬。 “你是来找卫宁的吧,真不巧,他今儿赶巧出去了,没事,你有什么事跟我说也一样。” 打太极,第一时间,阮柔就看出她的打算。 是啊,两人当初说定,全靠口头承诺,既没有三煤六聘,更没有父母之命,现在自然可以不认账。 “我来找卫宁兑现承诺,夫人恐怕做不了主。” “傻孩子,我是他娘,有什么做不了主的。 放心,京都这么大,你们又是初来乍到,遇上什么困难,我还是能出点力的,即使我帮不了忙,偌大的魏武侯府还是能出点力的。” 阮柔一双眼睛湛湛看着她,声音清凌凌,不带一丝情感。 “那就请夫人代为替卫宁退了三公主那门婚事,当初我们说好,我救好三公主,他退婚娶我,如今也是时候兑现承诺了。” 卫夫人显然没料到她这么直接,眼神有片刻的躲闪,随即恢复如常。 “姑娘说笑了,我儿与三公主情投意合,又怎么会做出去辜负她之事,姑娘怕是误会了。 我还是那句话,魏武侯府在京都还是能说上几句话,若有所求,我定然倾尽全力为姑娘做到。” 阮柔嗤笑一声,一字一顿道,“夫人还不知道吧,当初卫宁求我之时,不仅承诺娶我,更是发下毒誓,若辜负的我,他不但自己会死无葬身之地,卫氏也必会分崩瓦解,不得善终。” 第一次,卫夫人变了神色,再也维持不住那张端庄的面容,“姑娘过分了,这样的话岂能乱说,赎我侯府不能招待了。” 时下人们最重誓言,一旦发下毒誓,便几乎意味着必定不会说谎,否则来日当有应验的一天。 卫府家中男儿皆上战场,刀剑无眼,卫夫人自打嫁进来就养成了烧香拜佛的习惯,对此深信不疑,哪里听得了这种话。 阮柔便也起身,“当初是卫宁千般万般求,我才来,既他言而无信,自此后,我与他再无关系。” 扔下话,她随即扬长而去,留下卫夫人满脸惊愕,她本以为这女子要么伤心委屈、哭哭啼啼,要么生气暴怒、大闹一场,但总归不会这么安静才是,结果人就这么走了。 不过,走了也好。 她转身看向卫宁,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卫宁,你怎可说这种话。” “娘,只是权宜之计,你放心,除了正室的位置,她要什么我都会尽力满足。”卫宁见人生气,连忙哄劝几句。 “滚滚滚。”卫夫人听了只觉心累,很快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卫宁离了院子,面色再无刚才的嬉笑怒骂,相反,脸色阴沉的可怕。 几个月时间,他留在南疆的人死伤过半,却依旧没有摸到阿巴尔部族的落脚点,着实奇怪。 难道他们早预料到,所以提前搬走? 但也不可能啊,他做戏还是十分逼真的,否则哪里能将玲珑骗出来。 或许是山里道路崎岖,没找到方向,那还是得先将人稳在京都,不能让他们回去。 下定决心,卫宁打定主意。总归今天他没出面,索性装作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先去跟玲珑道歉。 第165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12 正文君这个小可爱正在梳妆打扮, 您可以用强大的购买率把ta砸出 安平镇作为安平县的中心,下辖周围十几个村子,人口众多。 每年十五的元宵灯会是镇里传了几十年的传统,百姓们祈辞旧迎新, 求风调雨顺, 希冀家庭美满,街道处处张灯结彩, 舞龙灯、闹元宵, 走街串巷, 灯火满市井,场景颇为壮观。 作为一项传承多年的节日传统,商户们喜气扬扬摆灯、百姓们更是高高兴兴赏灯,唯独秋县令愁眉紧锁,时刻担心看守的衙役们会传来坏消息。 人多、混在其中的宵小自然也多,坑蒙拐骗的事儿尚好,就怕有那黑心的拐子, 拐了孩子跑路,出了镇就彻底找不到, 三年的业绩考评也得跟着吃挂落。 他没有赏灯的心情,而是穿着一身绛红色官袍, 端坐于一处茶楼的二楼,一双小眼睛如同鹰隼般时不时警惕地环视下方。 身着红黑色制服, 头戴方巾的衙役们十分尽职尽责, 两条相接的路口有多人把守, 另有人交替巡逻,将两条街守卫得密不透风。 身处其中的百姓们小心翼翼绕开衙役,抬头赏月, 低头看灯,猜灯谜、吃元宵,同庆佳节,其乐融融。 阮家一家四口,从东侧出来,一直走到西边,再绕到另一条街由南往北,阮父阮母和阮柔静静看着。 小镇上的灯会自然没有“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的盛况,可挂红夺彩,锣鼓喧天,人如潮涌,也颇为热闹。 荷花灯、狮子灯、兔子灯、金鱼灯、□□灯、元宝灯,或挂在树上、或垂于商铺的门头、立在街道的摊子上,形状各异,撩人眼球,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两街交汇处,建了一小小高台,高台上伫立一座几乎两人高的大灯,上书“天官赐福”,意为祈福消灾,前后左右各有一截龙灯衔接,气势昂扬、蔚为壮观。 小石头看得几乎目眩神迷。这是他第一次来镇上看花灯,此前年纪小,爹娘不放心,今年终于有了机会一饱眼福。 南街转北街后,沿路有一条溪流,旁边早已有机灵的商家蹲守,兜售水灯。 阮柔见状,忙买了四座,一人一个。 阮母待要拒绝,她连忙堵住,“娘,这大好的日子,放河灯也是个好意头,也不费多少前,你就依了我吧。” 阮母的话到底没能说出口,灯就已经买好。 水灯自来有向河神祈福,避邪、消灾、祛病的意味。 借着商家的火点亮河灯,四人依次轻置于水面,许下心愿。 一盏盏水灯带着众人的美好愿望,顺流而下,天上星光闪闪,倒映在河面上随着微波荡漾开来,与地面水灯融为一体,微风习习,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四人的水灯融入数量庞大的水灯队伍中,越飘越远,行至远处,再分辨不出,方才起身离开。 行至北街末尾,衙役上下打量,阮柔几人面色如常走出去,正巧有一家卖元宵的小摊子。 摊主是一对年轻的夫妇,男的身材粗壮,皮肤黝黑,在外围看守收银,女的笑容满面,动作麻利,不一会四碗圆滚滚的元宵被端上来。 “费这个钱干嘛。” “今儿个好日子,不得高兴高兴,总不能回家再辛苦煮一顿元宵吧。”阮柔也自有话说。 阮母遂不吭声,芝麻馅的汤圆入口细滑,咬开内里,香甜的芝麻满溢而出,香甜可口。 一碗十二个汤圆,连最小的小石头都给吃个精光,最后热乎乎的汤水下肚,整个人都暖和几分。 赏了灯会、放了河灯,吃了汤圆,正月十五也算圆满,正要离开,却看见店里的其他人结伴而出,同样满脸的笑容。 彼此打过招呼,闲聊几句,这才告辞离开。 ————- 回程路上,阮柔细细给她介绍,将刚才的人与平时她口中的一一对上。 阮母心中算盘啪啪响,“就没个年轻人?” 陈家的仆人是奴籍也就算了,自由身的竟然只有杜师傅祖孙和梨师傅母女,原先她还希冀女儿能在镇上找到一个好夫君,如今看来,指望她自己压根毫无希望。 “唉。”明明方才还十分高兴,转眼就唉声叹气,就连阮柔都拿她没办法。 她笑着道:“倒也不是没有,只是身份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男未婚女未嫁,只要男方是个好的,你要求也别太高。” 阮柔轻轻补上后一句,“就是我们那东家,今年刚十九,无妻无妾。” “那怎么行。”阮母急忙否决,“人家大少爷,什么人没见过,哪里看得上你个乡下丫头。” 阮柔这就不乐意了,她明明长得也很好看,如今十八的年纪,嫩得跟朵花一样,怎的就配不上了。当然,她对陈东家当然没那个意思,可也绝不高兴自己被亲娘贬低。 “娘,我哪里不好了,你看我,跟镇上姑娘有甚区别。” 她今日为了赏灯,特意精心妆扮,此刻月光不甚明亮,可月色下仍能看出几分殊色,一袭青绿色襦裙,面容白皙似玉,衬得人仿若仙子。 阮母愣怔了一会儿,竟也觉得没什么配不上的。 她压低声音,“慧娘,你不会真跟你那东家有什么吧?” 阮岑见她态度改变,不知是生气还是好笑。 “娘,瞎说什么呢,他是东家,我是伙计,别说真没什么,就是有什么,那也得他三媒六聘上门迎娶,我才会考虑嫁不嫁。” “你这死丫头。”阮母松了一口气,差点吓死她了。 “娘,你放心,我现在一心学制香,压根不考虑这些,等以后我出师了再说,您也甭着急给我找。” “哪能不着急,你都十八了。” “那我不都嫁过一次了。”她忍不住小声嘟囔,到底没敢让亲娘听见。 阮母没听到,自然也没意见。跑了一晚上,个个力尽筋疲,早早睡下。 翌日,又是新的一天。 阮柔照常来到香料铺子,却见气氛紧绷,似乎被一股烦躁之意缭绕。 她有些意外,悄悄问:“师傅,这是怎么了?“ “东家心情不好。”对方亦压低声音回道。 “昨天不还好好的?”她更奇怪了。 “不知道,没人敢问。” 那倒也是,别看陈问舟平常时候态度温和,可到底是东家,尤其心情不好之下,态度十分冷淡,面上神情带着几分烦躁,好像随时都会爆发,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哪还敢上前问。 灼热的空气压抑了一整天,等到关店的时间,无须他人询问,陈问舟就先忍不住。 “我打算去府城再开家店。” 阮柔敏锐察觉到,对方说的是再开一家,而不是接手之类。 安平镇这间陈氏香料铺,整体来说还是陈家家族的产业,只是暂时交由陈问舟这个儿子来打理。这也代表着他们其实都是陈家的人。 而陈问舟再单独开一间店铺,含义就完全不同了。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杜师傅和梨师傅未尝不是看在陈家的面子上才肯屈尊来到这小小的安平镇。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陈问舟抬头看了看两位师傅,杜师傅态度很明显,低着头一声不吭,梨师傅面上同样带着些许为难,他的心不由沉了沉。 再去看阮慧娘,却见她深情淡然,一幅不需要仔细考虑的模样。 “新铺子需要人手,这间铺子同样需要人手,你们是怎么想的,可以先说说。” 杜师傅瓮声瓮气,“东家,我还是留在安平镇吧,府城那些族人我也应付不来。”尤其要是他们知道自己只是在陈家少爷名下的铺子做工,少不得来找麻烦,他经得住孙子也受不住。 倒是十来岁的杜兴脸上带着几分向往,偷偷扯祖父的衣袖,却没得到一点回应。 黎芝纠结片刻才道:“东家也知道我的事,我那前夫如今田家铺子里做个小管事,要是撞上,恐东家你不好交代。而且,我手头上的苏合香改进还差点步骤,现在跟去恐怕也没多大用处。” 一开始离开她确实想着避开那家人,可现在她改了主意,想着改良祖上的配方,回去好好地碾压着对方。 陈问舟蹙了蹙眉,倒是没想到这一茬。田家自然不怕,可若大哥吹点什么风,保不齐他爹会说些什么,眼下需低调行事,不好过多生事端。 最后三人的视线齐齐转向最后一人。 身处视线中心的阮柔奇怪地看了看他们,纳闷道:“我是东家请来的,自然要跟着东家走。” 这就代表她认的是陈问舟这个人,而不是陈家这个名号。 陈问舟忍不住轻轻笑了,这一笑如冬日暖阳破开冰层,一日的沉重皆被扫除。 其他众人也纷纷松了口气,好歹没让东家面子上挂不住。阮姑娘好歹跟着学了小半年,又天赋异禀,比起梨师傅如今也不遑多让。别的不说,勉强撑起一家新铺子,应该没多大问题。 “只是我爹娘幼弟还在乡下,这一去山长水远的,恐怕还得容我劝导一点。”阮柔补充,她也头疼阮母那不知怎么说呢。 故而头一日,铺子里的伙计已经将店铺打扫地的上下焕然一新。 正月十五中元节,安平镇惯例在这一日有灯会,届时男男女女出行,身上佩戴香囊的不在少数,恰是陈氏香料铺做生意的好时机。 为着这一桩,陈问舟也已带着杜师傅祖孙赶回来。 十三这日,阮柔比寻常晚了半个时辰到店里,大家都已经在了。 见人到齐,陈问舟先是给众人一人发了一个红包,道是他这个东家这个压岁钱,就连下人仆从们都没落下。 大家皆开开心心接下,倒不是在乎里面有多少钱,而是想讨个好彩头。 “辛苦大家了,年还没过完,就出来忙活。”陈问舟说了几句客气话,众人连道不会。 “三天后是中元节,明、后天店里生意应该会很少,麻烦杜师傅和梨师傅多配点香囊了。” 杜师傅和梨师傅应下,梨芝笑着说自己闲暇有空,已经做了好几百个,也省得后面大家辛苦。 陈问舟含笑点头,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将这些记在心中,想着后面给人补点工钱。 尽管提前备下了不少香囊,但该做的还得做,到了午时,铺子在吉时开张,门口应景地放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后,留下一地红通通的碎纸屑,配上门头的红灯笼,更显喜庆。 账房先生带着小伙计在前面招待生意,阮柔则跟着两位师傅在后面抓紧时间制作香囊,连陈问舟本人都跟着帮忙。 大量的香料铺散开来,研磨的、炮制的、烘焙的,方方面面都有专人负责。 配好的香料放入特制的香囊中,提神醒脑、香味宜人。 齐心协力之下,不过一日功夫,就多出几百个香囊,梅花的、桂花、兰花的,香味各异,不一而足。 还在年节里,故而早、晚的时间都少半个时辰,申正(下午四点),陈问舟就喊着大家可以休息。 其他人都在铺子里用晚饭,自是不着急,唯阮柔一人回家,倒显得有些急切。 “慧娘,你先回吧,天色黑的早,你别赶夜路了。” “好的,师傅,杜师傅,东家,我就先走了。” 在香料铺,主要负责教导她香料知识的就是梨师傅,时间久了,她直接称呼师傅,也更亲近些。 一路小跑,终于在晚饭前赶回了家。 饭桌上,几人热闹地聊着天,阮柔将带回来的几个香囊拿出来,给三人各自发了一个。 “正好店里赶制香囊,我多拿了几个。”她解释,店里人人有份,不独她拿了。 “我们乡下人家哪用得着这东西。” “怎么就用不着了,这几天不用下地,正好挂身上,要是闻不惯这味道,放在房里也是好的。” 小石头将香囊一股脑塞在鼻前,然后,一声响亮的“阿嚏”,不出预料,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阮柔哈哈大笑,指着他说不出话来,阮母也笑着说傻孩子,倒是把这一茬过去了。 “对了,娘,中元节那天下午店里放假,咱们一起去镇上看灯会吧?” “我和你爹年纪大了,就不去凑这个热闹。” “哪里就年纪大。”阮柔不乐意了。 “娘,姐,我要去我要去。”小石头也嚷嚷着去看灯会。 “娘,你看,小石头也想去,灯会人那么多,你就放心我们俩?” “嘿,你这孩子,怎么什么事都有你一份呢。”阮母乜他一眼,没好气道。 小石头缩了缩脑袋,仍梗着脖子坚持要去。 阮母拿他无法,也不放心放小儿子单独去镇上,只能一起跟着,“行,那咱家就一起去。”至于阮父,压根不用过问,一家三口都去了,他还能不去? 瞧着兴高采烈的小石头,阮柔发出魔鬼低语,“小石头,前几天教你的字都会写了吗?” 是的,过年期间她也没放松小石头的功课。 自打去年她开始认字,就带着小石头一起,从认字、背书、到写字,姐弟俩几乎同步,阮家人并不知道她在镇上学了什么,她也不担心露馅。 于是,原本轻松自在的小石头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隔三差五哭嚎着不要读书。 旁的事情还好,可读书这样于子孙后代都有益的大事,又不是大女儿有此机遇,他们家哪有这样的机会。 阮父阮母恨不得跟在后面挥着鞭子催小儿子去,哪里容得他偷懒。 虽然小石头顽皮了些,于读书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天分,可知道姐姐为自己好,行动上还是坚持了下来。 听姐姐这么说,他就知道又要考校自己,担心不能去看灯,他连饭都顾不得吃了,匆匆忙忙回房取出自己这几日练习的大字。 “姐,我这几天可认真了,你就带我去吧。” 阮柔接过几张纸翻了翻,初学的大字没有任何风骨可言,好在一笔一画尚算清晰,姑且能看出是什么字来。 其实在教了小石头几天后,她就知道这个弟弟不适合走读书的路子,不是不够聪明,而是于读书认字上缺了一点灵光,就是逼着死记硬背,将来顶天了最多考一秀才,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年。 与之相对的是小石头在数算、生意上颇有几分头脑,只是如今这个朝代有商人之子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举的铁律,她也不好在这样的事情上特意引导,以免后代中出了有天分的孩子、却苦于身份无法更进一步。 既然不参加科举,读书的事情就好办了,认识一些常见字,会读、会写,她估摸着,再教一年,也就够用。 “不错,看在你没有偷懒的份上,就带上你一起吧。作为奖励,你要是有喜欢的花灯姐姐可以给你买一盏。” “废那个钱干嘛。”阮母嗔道,“白瞎钱。” “对,姐,我不要灯,看看就行。”小石头也跟着道。 第166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13 正文君这个小可爱正在梳妆打扮,您可以用强大的购买率把ta砸出 “少爷,是我办事不力,不过镇上真没这么号人。“青竹着实羞得慌,来到安平镇后,他好像就一无是处,什么都办不成。 人一点痕迹没留,不怪你。陈问舟安抚一句,随即撑着下巴道:“不是镇上,那就肯定是下面村子的人,没有坐牛车,代表距离不远,你多带几个人去相邻的几个乡问问,多半就是了。” “是,少爷。”青竹佩服的看着自家少爷,暗怪自己怎么没想到。 不过二少爷自小聪慧,他是拍马也赶不及的,跟在后面听令行事就够了。 正欲离开,身后再次传来命令,“你们行事低调些,那位姑娘也算对我有恩,态度客气点,顺便送些谢礼吧。唔,给十两银子吧,其它的看着办。” “是。”青竹满怀信心而去,先是去支了十两银子,再买了些糕点红糖,他也是贫苦人家出身,自然知道乡下人家最需要的是什么。想了想,他又添了点饴糖,乡下人家排外的很,没有点糖块吊着,不定有人愿意搭理他。 待人离开,陈问舟再次翻起眼前千疮百孔的账簿,其中蹩脚的作假手法,简直看得人发笑,笑了阵,随即眼神变得意味深长,贪财贪得这么露骨都没出事,摆明了是故意给人捞油水的机会,就是不知是他爹、还是那好大哥。 不过,那都是以前了,既然铺子到了他的手上,自然该怎么来便怎么来,一来他没受过那些老人恩惠,二来关系也不甚亲近,毕竟那些老家伙可都是坚定的嫡长子支持者。 “嫡长子。”想起这个称谓,陈问舟不禁嗤笑,“既然那么爱护嫡长子,又何必再娶妻纳妾再生一堆孩子。” 说的就是他爹,如今的陈氏族长,表面上一副爱护亡妻的模样,可他娘紧跟着一年后进的门,转头就生下了他,更别提后院那一堆莺莺燕燕,这样的人谈深情,做戏给谁看。 也就他那傻大哥,还真信,傻得可以。 “唰唰”几笔,在盘点好的账目上签字,再盖上独特的印章,附上一封厚厚的书信,让下人加急送回府城,这才算了了前面事宜。 这以往的账,查还是不查,就交给他爹吧,不过以后这铺子,可就是他的了。 店铺里的香还是前面的老款式,生意依旧不温不火,但他有信心做大做强,而杀手锏或许就是那位姑娘。 陈家祖先当年既然能从这么一个小小的香料铺子发家,他陈问舟自认不差,早晚也能做到。 ————- 安平镇,自打去过一趟镇上,阮母不再拦着女儿不让出门,故而阮柔隔三差五也能在村子里转转。 这日,她在河边浆洗完衣裳,正要回去,却听得村口突然热闹起来。 远远见一位大娘兴高采烈地抓着一把饴糖,阮柔好奇询问。 “大娘,可是有什么喜事。” “可不喜事,有个二傻子来村口散糖呢,你瞧,”她将手展开,只见三块混黄的糖块,“你也快去,喊上小石头一起。。” 阮柔自然不会为了三块饴糖就赶着去领嗟来之食,继续端着衣服归家,却见自家弟弟领着小伙伴奔至跟前。 “姐,有人村口发糖呢,快点来。”边说边要拽着人一起走。 阮柔傻眼,匆忙之下,只得放下木盆,跟着跑起来。 几步路距离,不过会儿就到了村口位置,果不其然,有四个陌生人正在发糖,似乎在打听什么。 阮柔见着那略熟悉的面孔就有些后悔,再要躲,手中还牵着小弟,已是来不及。 “姑娘,姑娘,请留步。”青竹眼睛倏地一亮。 一堆往前挤的人群中冒出一个悄悄往后退的,那可不就跟鹤立鸡群一般,显眼得很。 阮柔低下头,受了阮母影响,第一反应是赶紧逃。 “姑娘。”青竹气喘吁吁冲出包围圈,似是嫌弃手中的糖碍事,他一股脑塞到旁边的小子手中,“都送你了。” 小石头天上掉馅饼,捧着糖只觉得自己在做梦,看看对面、又看看姐姐。 “接着吧。”阮柔无奈,这人分明是那日陈氏香料铺少爷身后的小厮,糖应是用来收买人心、打听消息的,如今人找到,糖自然用不上了。 “姑娘,这是少爷吩咐给您的谢礼。”青竹也顾不得对方的不情愿,笑呵呵展示自己带来的礼盒。 除去少爷吩咐的十两银子,青竹还做主买了一包镇上知味斋的精致糕点、并一包红糖,在乡下地方,这算很重的礼了。 “跟我回去喝口水吧。”大庭广众之下,村人们都在好奇围观,阮柔无意成为他人谈资,索性直接将人邀请回去。 一路上,她都在想怎么跟阮母交代,来人并无恶意,但大人物的存在本就是一种压力。 直到进了门,正对上阮母的视线,她只干巴巴来了句,“这是来送谢礼的。” 想象中的阮母暴怒赶人走的情形并没有发生,相反,她一反前几日的忐忑,热情招待客人坐下。 “贵客啊,稍等,小石头快去给客人冲点红糖水。”小石头抱着糖飞快离去,再不见回来。 阮父这个一家之主也将手中活计丢下,出来待客。 若是面对寻常的乡下人,青竹自可趾高气扬,随意指挥些什么,可他在少爷身边多年,多少知道几分少爷的心结,自然也明白这位姑娘代表的含义,当下态度十分客气。 “老爷夫人客气了,姑娘那日帮了我们少爷大忙,特意吩咐小的上门道谢。”他讨好笑笑,将礼物放下,“对了,这是区区薄礼,不成敬意。”同时心中轻舒口气,可算送出去了。 阮父连道不敢,“称不起老爷夫人,你要不介意,喊我们一声伯父、伯母就行。” 青竹连忙改口,“阮伯父、阮伯母。” 阮母见状眼神微动,试探道:“客气了,那日也只是随手一帮,竟给了这般重的礼。” 青竹当然不好对着外人说那日的惊险事关少爷前途,只是尴尬笑了笑,“应该的,应该的。” 竟然这般客气,阮母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但接下来却什么都没有发生,对着一家四口,青竹只是说了好些道谢的话,就要离开。 “伯父、伯母、姑娘,今日打扰了,少爷那边还有吩咐,我今日就先告辞了。” 几人象征性的要留饭,没能留住,也就作罢。 等人走了,阮母把大门一关,将众人的视线隔绝在外,一家四口齐齐整整坐在堂屋。 阮父打开礼盒,糕点和红包都还好,雪花般的十两银子却是让人揪起了心。 阮母,“那日慧娘就说了几句话,就给了十两,问题应该不小。” 阮父见人眉头紧蹙,安慰道:“看着还挺客气,应该没什么恶意。” “来都来了,还能怎么样。慧娘,外面有人问起你就说什么都不知道,我想想该怎么说。” “嗯。”阮柔点着头,突然想起来,“哎呀,我衣服还在外面呢。” 急忙出门要去寻,却见门侧边立着一个小木盆,可不就是她方才落下的,想来是那群人特意送过来的,倒是有心了。 阮柔回想了下,连带刚才那小厮一共来了五人,刚才却仅三人进来,想必另外两人就在村中打探消息。 若只是道谢,送礼就够了,哪里用得着这些,定然还有其他目的,只这些不好跟阮母言明,不然只会更惹人担心。 不同于阮家人的担心,青竹可十分高兴。 他可是跑了附近三四个村子才寻到这杏花村,好在终于找到人,也能回去跟少爷交差。 打探消息的下人上前汇报,青竹听着听着,眉头都皱得打起了结。 一个守寡归家的妇人? 这可比他们以为的农家姑娘更棘手啊。 主仆一体,青竹几乎是立刻就联想到了以后的诸多困难,刚才好转的心情顿时如坐过山车般,倏地降下。 回到陈氏香料铺,青竹第一时间将调查到的一切禀报。 随即,为难的人也多上了一个陈问舟,农家出来做工的大姑娘小媳妇不是没有,可寡妇,到底还是更惹人非议。 “你先下去吧,这一趟辛苦了,我再想想。” 青竹累了几天,自是下去休息不提。 等屋中只余他一人,陈问舟细细盘算。 无疑,他需要一个精通香道的老师傅帮忙把关,若能研制出新的熏香,自然更好。 现今那位阮姑娘是他能寻到条件最好的,毕竟天赋异禀,可身份上实在有些,以后收归手下、还是其他,都不大好处理。 “唉。”陈问舟忍不住唉声叹气。怎么就没早一年来呢,他有些懊悔,可也无济于事,毕竟他先前都被拘在家中读书,着实没机会。 那个干瘦的小伙计听见有人进门,习惯性地抬起一张笑脸,回头一看却发现并不是客人,但他脸上笑意不减,热情的招呼着,“阮姑娘来了啊,东家昨天还在说您呢。” “客气了,你喊我慧娘就行。”阮柔自觉如今身份也没什么值得高高在上。 “嘿,那行。东家、杜师傅和梨师傅都在后院呢,你赶紧去吧。” “行嘞。” 后院,修整了几天,两位师傅终于进入工作状态,第一次制香,也不是什么秘方,旁的下人都被打发走,陈问舟则在一旁看着,多少学点儿门道。 阮柔进来的时候,正对上四双眼睛。 “阮姑娘来了,先坐。” “东家,我在这看,没事吧?” “没事,今天就简单的看看制香过程,正好,你嗅觉灵敏,帮忙看看成品怎么样。\ 话刚说完,就听杜师傅冷哼一声,他旁边的孙子尴尬笑笑,低下了头。 阮柔望望天,没理会。 梨芝师傅却很热情,“那倒是好,我手头上有一款香,老觉得味道不太对,但又想不出来,你赶紧帮我看看,我好改进改进。” “嗳,梨师傅你不嫌弃就行。” “有啥可嫌弃的,你跟我后面也学点儿。” 两人间的气氛十分友好,陈问舟心想这一招可来对了,等到真正开始也就没这么多闲工夫了。 两位师傅都是有真材实学的,又是第一次在东家面前制香,自然要拿出点真本事来。 杜师傅炼制的是藏春香,适合宴席上焚用,能散百花香气。 阮柔在一旁细细观摩,只能依稀嗅闻出,其用了檀香、丁香、甘松,麝香等,还有两三种香料不认识,分量也看不大出来。 将原料研成粉末后,再用炼蜜调和成剂,捏成形状大小合宜的香饼,最后用青柏香末制成香衣,随着香味被包裹其中,只留下淡淡的清香,这一道香就算制好了。 制香说起来简单,实际制作的过程漫长而枯燥,刚才脾气还显得不怎么好的东西杜师傅此时却全然沉浸其中,甚至顾不得别人会不会把他的方子学了去。 香制成了,杜师傅让孙子将使用过的器械、原料等一一收拾妥当,自己则掰碎了一小块,扔进香炉中焚烧,藏春香的香味传出,细腻柔和,闻了只教人心旷神怡。:,,. 第167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14 正文君这个小可爱正在梳妆打扮, 您可以用强大的购买率把ta砸出 作为一项传承多年的节日传统,商户们喜气扬扬摆灯、百姓们更是高高兴兴赏灯,唯独秋县令愁眉紧锁, 时刻担心看守的衙役们会传来坏消息。 人多、混在其中的宵小自然也多, 坑蒙拐骗的事儿尚好,就怕有那黑心的拐子,拐了孩子跑路, 出了镇就彻底找不到,三年的业绩考评也得跟着吃挂落。 他没有赏灯的心情, 而是穿着一身绛红色官袍, 端坐于一处茶楼的二楼,一双小眼睛如同鹰隼般时不时警惕地环视下方。 身着红黑色制服,头戴方巾的衙役们十分尽职尽责,两条相接的路口有多人把守,另有人交替巡逻, 将两条街守卫得密不透风。 身处其中的百姓们小心翼翼绕开衙役, 抬头赏月,低头看灯,猜灯谜、吃元宵, 同庆佳节,其乐融融。 阮家一家四口,从东侧出来, 一直走到西边, 再绕到另一条街由南往北,阮父阮母和阮柔静静看着。 小镇上的灯会自然没有“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的盛况,可挂红夺彩, 锣鼓喧天,人如潮涌,也颇为热闹。 荷花灯、狮子灯、兔子灯、金鱼灯、□□灯、元宝灯,或挂在树上、或垂于商铺的门头、立在街道的摊子上,形状各异,撩人眼球,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两街交汇处,建了一小小高台,高台上伫立一座几乎两人高的大灯,上书“天官赐福”,意为祈福消灾,前后左右各有一截龙灯衔接,气势昂扬、蔚为壮观。 小石头看得几乎目眩神迷。这是他第一次来镇上看花灯,此前年纪小,爹娘不放心,今年终于有了机会一饱眼福。 南街转北街后,沿路有一条溪流,旁边早已有机灵的商家蹲守,兜售水灯。 阮柔见状,忙买了四座,一人一个。 阮母待要拒绝,她连忙堵住,“娘,这大好的日子,放河灯也是个好意头,也不费多少前,你就依了我吧。” 阮母的话到底没能说出口,灯就已经买好。 水灯自来有向河神祈福,避邪、消灾、祛病的意味。 借着商家的火点亮河灯,四人依次轻置于水面,许下心愿。 一盏盏水灯带着众人的美好愿望,顺流而下,天上星光闪闪,倒映在河面上随着微波荡漾开来,与地面水灯融为一体,微风习习,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四人的水灯融入数量庞大的水灯队伍中,越飘越远,行至远处,再分辨不出,方才起身离开。 行至北街末尾,衙役上下打量,阮柔几人面色如常走出去,正巧有一家卖元宵的小摊子。 摊主是一对年轻的夫妇,男的身材粗壮,皮肤黝黑,在外围看守收银,女的笑容满面,动作麻利,不一会四碗圆滚滚的元宵被端上来。 “费这个钱干嘛。” “今儿个好日子,不得高兴高兴,总不能回家再辛苦煮一顿元宵吧。”阮柔也自有话说。 阮母遂不吭声,芝麻馅的汤圆入口细滑,咬开内里,香甜的芝麻满溢而出,香甜可口。 一碗十二个汤圆,连最小的小石头都给吃个精光,最后热乎乎的汤水下肚,整个人都暖和几分。 赏了灯会、放了河灯,吃了汤圆,正月十五也算圆满,正要离开,却看见店里的其他人结伴而出,同样满脸的笑容。 彼此打过招呼,闲聊几句,这才告辞离开。 ————- 回程路上,阮柔细细给她介绍,将刚才的人与平时她口中的一一对上。 阮母心中算盘啪啪响,“就没个年轻人?” 陈家的仆人是奴籍也就算了,自由身的竟然只有杜师傅祖孙和梨师傅母女,原先她还希冀女儿能在镇上找到一个好夫君,如今看来,指望她自己压根毫无希望。 “唉。”明明方才还十分高兴,转眼就唉声叹气,就连阮柔都拿她没办法。 她笑着道:“倒也不是没有,只是身份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男未婚女未嫁,只要男方是个好的,你要求也别太高。” 阮柔轻轻补上后一句,“就是我们那东家,今年刚十九,无妻无妾。” “那怎么行。”阮母急忙否决,“人家大少爷,什么人没见过,哪里看得上你个乡下丫头。” 阮柔这就不乐意了,她明明长得也很好看,如今十八的年纪,嫩得跟朵花一样,怎的就配不上了。当然,她对陈东家当然没那个意思,可也绝不高兴自己被亲娘贬低。 “娘,我哪里不好了,你看我,跟镇上姑娘有甚区别。” 她今日为了赏灯,特意精心妆扮,此刻月光不甚明亮,可月色下仍能看出几分殊色,一袭青绿色襦裙,面容白皙似玉,衬得人仿若仙子。 阮母愣怔了一会儿,竟也觉得没什么配不上的。 她压低声音,“慧娘,你不会真跟你那东家有什么吧?” 阮岑见她态度改变,不知是生气还是好笑。 “娘,瞎说什么呢,他是东家,我是伙计,别说真没什么,就是有什么,那也得他三媒六聘上门迎娶,我才会考虑嫁不嫁。” “你这死丫头。”阮母松了一口气,差点吓死她了。 “娘,你放心,我现在一心学制香,压根不考虑这些,等以后我出师了再说,您也甭着急给我找。” “哪能不着急,你都十八了。” “那我不都嫁过一次了。”她忍不住小声嘟囔,到底没敢让亲娘听见。 阮母没听到,自然也没意见。跑了一晚上,个个力尽筋疲,早早睡下。 翌日,又是新的一天。 阮柔照常来到香料铺子,却见气氛紧绷,似乎被一股烦躁之意缭绕。 她有些意外,悄悄问:“师傅,这是怎么了?“ “东家心情不好。”对方亦压低声音回道。 “昨天不还好好的?”她更奇怪了。 “不知道,没人敢问。” 那倒也是,别看陈问舟平常时候态度温和,可到底是东家,尤其心情不好之下,态度十分冷淡,面上神情带着几分烦躁,好像随时都会爆发,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哪还敢上前问。 灼热的空气压抑了一整天,等到关店的时间,无须他人询问,陈问舟就先忍不住。 “我打算去府城再开家店。” 阮柔敏锐察觉到,对方说的是再开一家,而不是接手之类。 安平镇这间陈氏香料铺,整体来说还是陈家家族的产业,只是暂时交由陈问舟这个儿子来打理。这也代表着他们其实都是陈家的人。 而陈问舟再单独开一间店铺,含义就完全不同了。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杜师傅和梨师傅未尝不是看在陈家的面子上才肯屈尊来到这小小的安平镇。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陈问舟抬头看了看两位师傅,杜师傅态度很明显,低着头一声不吭,梨师傅面上同样带着些许为难,他的心不由沉了沉。 再去看阮慧娘,却见她深情淡然,一幅不需要仔细考虑的模样。 “新铺子需要人手,这间铺子同样需要人手,你们是怎么想的,可以先说说。” 杜师傅瓮声瓮气,“东家,我还是留在安平镇吧,府城那些族人我也应付不来。”尤其要是他们知道自己只是在陈家少爷名下的铺子做工,少不得来找麻烦,他经得住孙子也受不住。 倒是十来岁的杜兴脸上带着几分向往,偷偷扯祖父的衣袖,却没得到一点回应。 黎芝纠结片刻才道:“东家也知道我的事,我那前夫如今田家铺子里做个小管事,要是撞上,恐东家你不好交代。而且,我手头上的苏合香改进还差点步骤,现在跟去恐怕也没多大用处。” 一开始离开她确实想着避开那家人,可现在她改了主意,想着改良祖上的配方,回去好好地碾压着对方。 陈问舟蹙了蹙眉,倒是没想到这一茬。田家自然不怕,可若大哥吹点什么风,保不齐他爹会说些什么,眼下需低调行事,不好过多生事端。 最后三人的视线齐齐转向最后一人。 身处视线中心的阮柔奇怪地看了看他们,纳闷道:“我是东家请来的,自然要跟着东家走。” 这就代表她认的是陈问舟这个人,而不是陈家这个名号。 陈问舟忍不住轻轻笑了,这一笑如冬日暖阳破开冰层,一日的沉重皆被扫除。 其他众人也纷纷松了口气,好歹没让东家面子上挂不住。阮姑娘好歹跟着学了小半年,又天赋异禀,比起梨师傅如今也不遑多让。别的不说,勉强撑起一家新铺子,应该没多大问题。 “只是我爹娘幼弟还在乡下,这一去山长水远的,恐怕还得容我劝导一点。”阮柔补充,她也头疼阮母那不知怎么说呢。 “慧娘啊,田地是咱们一家的根,如今青远出事,你爹又这样,要是没了田地,一家老小日子怎么过啊。”周母愁苦了一张脸,仿佛真在为婆媳以后的生活忧愁。 第168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15 阮柔赶到的时候,一切早已尘埃落定。 好在并没有真的做什么,常胜一家口紧紧相拥在一起,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你们,没事吧。”她纠结着问道。 “没事。”虽是这么说,但显然没有先前的和善,眼神中带上了警惕。 “对不起。”阮柔诚心道歉,想要解释又无从开口。 “不用,以后玲珑姑娘不用来了,我们小户农家,经不起折腾。” 小官姓齐,名敏,是个机灵的家伙,闻言立即上前,呵斥道,“怎么跟玲珑姑娘说话呢。” 常胜便低着头不说话了,只看着依旧不大服气。 阮柔不是很想继续牵连他,故而摆了摆手,示意没什么就跟着人一起离开。 回去的路上两人难免提到整件事情的经过,齐敏苦巴着一张脸,将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尤其说到自己被尚书大人逮住的时候,简直吓得魂都要没了。 阮柔听了,好笑之余又不免沉思。 户部尚书显然不是个好忽悠的人,凭借这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就能察觉不对,甚至想要顺藤摸瓜,找出威武军存在的问题,想必问题不大。 唯一的不好是,这件事是经由她捅出,倒不是害怕自己有什么危险,而是担忧常胜夫妻。 思绪转了几转,她心中渐渐有了主意。 回到城中宅院,一连好几天,阮柔都没再出门,仿佛一切如常。 之后又过了几日,承重暂时没有传出来任何有关于她或者魏武军的谣言,她这才敢趁着夜色悄悄出门。 出了出门,身边只带着一个长风,就这么来到常胜家。 天色已黑,村中家家户户紧闭门窗,可能是因为已经熟悉她的缘故,村子里散养的几条土狗也没有喊叫,只静静盯着她。 阮柔上前,轻敲几下门,很快里面传来了动静。 屋内打开,在静谧的夜里格外嘈杂,外面阮柔愣了,只见里面的常胜提着一把大砍刀,蓄势待发。 而常胜看到同样奇怪,带着点不高兴的意味,“怎么是你。” “先进屋说吧。”阮柔回头往外看了看,随即做贼心虚般抢先进去,赶紧关上门。 “这几天没发生什么吧?”她担心问。 常胜不吭声,哑巴媳妇却笑着摇摇头示意无事,但从刚才常胜警惕的反应来看,即使暂时无事,大概率后面还会有危险。 想到自己此行的目的,阮柔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瓷瓶,里面装着她近几日精心培养的只龟息蛊。 “你若相信我的话,这是我们族中的鬼息蛊,服下后七天内会身命体征会渐渐消除,犹如活死人,但只要在七天内祛除蛊虫,一个月就会慢慢恢复。” 常胜不可思议看向她,“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假死?” “嗯,我总觉得不安,你们继续带下去,恐怕会发生不可测的意外,还是早做准备为好。”她顿了顿,“没有比死人更安全的了,若是你们愿意,下葬时我会将你们换出来,重新找地方安置,绝不叫人打扰到你们的生活。” 常胜沉默,没说信还是不信。 忽然,旁边的媳妇捏了捏他的手,他用眼神询问,你是答应吗? 媳妇点点头。 他更纠结了,诚然,他能看出来这位姑娘其实并没有什么坏心,但做事牵连到自己一家也是事实。 如今对方想出来的假死办法,可谓一劳永逸。他仔细思索,并非不可行,只是在事情尘埃落定之前,恐怕就要跟村子里的人告别了。 不过,他跟几个兄弟姐妹的关系都不大好,媳妇更是被娘家人欺压无事,两人都不是血缘关系浓厚的,对他们俩而言,只要一家口一直在一起,去哪儿生活好像没有太大的影响。 唯一需要担心的点,就是龟息蛊到底是否真的那么神奇,以及生命握于人手,需要浓厚的信任,相信对方所言为真,相信对方能在时间门范围内解救自己,总之,一场豪赌。 但不赌也没办法,沉默良久,他终究还是点头。 “明日开始你们可以先装病了,等差不多,等五日后吞下这只蛊虫,七天就会慢慢衰弱下去,记住,一定要安排人准备后事,好金蝉脱壳。” “嗯。”常胜哑言,道了句,“多谢。” “不用,本就是我该做的。” 几人没有多闲聊,安排好一切,阮柔随即离开,在天亮前赶回,了无痕迹。 哦,或许两个护卫是知道的,甚至可能跟皇帝禀告过,但阮柔不在意,在对待卫家的态度上,她做的恐怕恰合对方的心意。 没两天,阮柔就听说了常胜病了的消息,是哑巴媳妇来药堂请大夫,因为穷还在药堂门口苦苦相求,大夫去了,诊出一大堆问题,依旧是嘱咐好好吃药。 哑巴媳妇无奈,万分愁苦抓了药,每日煎熬,弄得周围一股子药味。 前头常胜还没好,哑巴媳妇再次因为连日操劳在地里掉下,家里独剩个十岁上下的小女娃,一家子看着可怜兮兮,甚为凄惨。 结果,到了最后,一家口竟然都倒下,前后不过一周时间门,速度着实有些吓人。 有的没想那么多,就觉得常胜家实在多灾多难,也不知病能不能治好 却也有心眼多的,例如村长,战战兢兢看着常胜家的惨状,总觉得下一个就是自己。 听到一家口断了气,连身体都凉了的时候,村长身上登时露出一股冷汗,恨不得立即卷铺盖跑路,奈何一家老小都在,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 最后丧事到底是由村长代为办理的。 本来瞅着常胜一家都不行了,他那两个兄弟就冒了出来,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是一定好好送这个兄弟最后一程。实则谁看不出来,他们就是看中了常胜家的房子。 常胜憋着一股气,也担心他们坏事,硬是留遗言,将院子抵充给村长,作为丧事的费用。 村长答应了,用心办着丧事,心中默念,常胜你们一路走好。 本来阮柔的计划是在将人下葬的过程,把常胜一家偷换出来,结果计划赶不上变化,阮柔派去的一个护卫,刚想要动手就发现周围有人盯着,当即没敢行动。 于是只能等,一直等到下葬第天,眼看着七天时间门就要过去,怎么着都得把人捞出来。 阮柔都准备不管不顾,结果天时间门已过,对方可能觉得人真的死透,放心离开。 得到消息,护卫第一时间门将人挖出来,又填了些衣服进去,小心将痕迹掩去,搬着具硬邦邦的躯体上了牛车,往很远的一个庄子而去。 车上,阮柔将蛊虫唤出来,顿时,人无力睁开眼,咳嗽个不停。 缓了好一会儿,常胜问,“过去几天了?” “刚好第七天,有人盯着,直到今天才找到机会。” “没事,有人才好我们下葬,省得后续有人疑心。” “嗯。我现在送你们去一个宅子,庄子上的人都信得过,你们去了好好安心,有什么事情托庄头给我递信,能帮的我一定帮。” “多谢。”常胜一家齐齐道谢。 一路无话,将人送到,阮柔不敢久留,只略叮嘱几句。 城中,果然,常胜的死没引起任何怀疑。 威武侯府,卫家,卫宁脸色铁青,“果真是养不熟的狗,什么话都敢往外吐,死了也活该。” 卫夫人捏着佛珠,口中不断念着阿弥陀佛,喃喃道,“这也死的太蹊跷了些,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放心吧,我让人盯了下葬后天,就是大罗神仙来也救不活,而且,我怀疑是爹留下的人手做的。” “唉,你说你爹何必。”卫夫人只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真不想闹腾,尤其这抄家灭族的祸患。 “娘,不是爹不忠,是皇帝不义,先祖几代传下来的兵权,他说拿走就要拿走,难道我们就得引颈就戮?” “放下兵权不好吗,卫家几代二郎,死在了战场多少人,只要边关无事,退下来又有何妨。” “妇人之仁,你还是就当不知道吧。”卫宁不满道,放下兵权说得容易,可等到一大家子没个正经官职,宗族亲眷如何维系,子孙后代意何为生,光靠这没多少俸禄的爵位吗? 事情暴露,虽说罪魁祸首已死,但卫宁到底恨上了玲珑,一切都是由他而起,先前他还有些顾忌,想着挽回或可一用。 但仔细想来,对方既已生怨恨,就是个祸患,不能久留,还是趁早除了为好。 否则就跟那草地里的毒蛇,不定什么时候就跟这次一样,猛不丁咬人一口,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他都绝不允许有下一次。 只是如何不理痕迹除掉人,还得好生筹谋,在京都到底还是太冒险了,对方又有诸多人脉,最好还是将人引到外地,伪装成意外为上策。 如此他喊来心腹,一番教导,心腹领取前去布置,他嘴角渐渐勾起一个满意的笑。 而恢复平静生活的阮柔,则还不知道,一场面对自己的阴谋即将展开。:,,. 第169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16 自打来到京都, 阮柔就断了和族里的联系, 一来,路途遥远,交流实在不便,二来, 也是避免不必要的联系对带来风险。 而相对的, 没有消息,其实对她来说就是最大的好消息, 起码那能证明,族里尚且安全。 这一日, 她本在家晾晒些草药,忽然听见有人来传信。 她顿时纳闷, 当时都说好了的, 怎么会有族人来信呢, 一问才知不是如此。 这人说是南疆的一个普通行商, 专门往来于南疆与京都等繁华之地, 靠赚来往差价为生。 此次, 就是他从南疆带货物往京都售卖,临行前接到了阿巴尔部族的托付, 让他们带个口信。 “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呀。”长风急得团团转,想到留在家中的爹娘和姐妹就心急不已。 行脚商人喝了一口水,沙哑着嗓子道, “我这信可不是白带的。”颇有些拿乔的意味。 长风急不可耐,连忙扔了一块碎银子过去,阮柔无奈,还真是个好骗的小傻子, 得亏钱多。 是的,一开始,阮柔就觉得不大对劲,且不说,族人出事会不会托一个完全不认识的行商带信,毕竟这个年代,更为靠谱的是有镖局的大商队,再者说了,阿巴尔部族按理早已搬进深山,出了事甚至都不一定会为外界所知。 种种迹象表明,行商一定在说谎,但她没有阻止,纯粹想看看这人有什么目的。 行脚商人收到银子,乐呵呵地咬了一口,倒颇有商人的市侩模样。 “是这样的,当初啊......”行商状似回忆当初的场景,“总之,他们如今的状况不太好,托我送口信,也是想让你们在外面好好待着,就不要再回去了。”他的神色似谆谆告诫。 长风听得焦急,急忙道,“这怎么可以,族里遇难,我是一定要回去的。” 说着,他看向一旁的人,“玲珑,你一定也跟我一样吧。” 阮柔没有说话,看向行商,“还有别的话吗?” 行商有些怔愣,摇了摇头,“没有,就这些,对了,这是给我证明的信物,你们一起手下吧。” “多谢,劳烦你跑一趟了。”阮柔说着,再次递出一角碎银子,“家里杂乱,就不留你在这吃饭了。” 行商也不在意,乐呵呵接过银子,“不用谢,我也是收了银子的,外面还有事,这就走了。” 送走客人,长风和阮柔两人四目相对,皆有些沉默。 阮柔有些纳闷,问道,“你不着急了吗?” 长风摇摇头,溢出一声苦笑,“我又不是真的傻子,若真是族人带信,怎么会只给个信物,起码会给他下一只蛊虫,才好取信于我们。” 阮柔慎重点头,“对,只有对我们有些了解,却又不至于那么了解的人才会做成这样。” “是卫宁,对么?” “嗯,大概率是他。” “唉。”长风悠长地叹了口气,“你说我们老老实实的在山里待着,怎么就惹上这么个玩意儿?”语气里满是嫌恶。 “你会怨我吗?”阮柔迟疑会儿,依旧问出了这个问题。 不止是她,更是原主,后来一直在问自己这个问题,她将部族由此遭遇的困难全部归咎于自身,并为此愧疚不已。 时至今日,阮柔依旧能经常察觉这具身体里压抑着的浓重的自责与自我厌弃。 闻言,长风诧异看她一眼,“玲珑,你想什么呢,那卫宁自己犯嫌招惹上我们,跟你有什么关系。” “可是我救了他,才让他来到族里。” “那也是他预谋在先,不然一个京都的贵公子能跑到南疆去,况且如今的情况还算好的,你在做的,不就是打断他的险恶用心 、保护族人吗?” 长风可不觉得玲珑有什么不对,相反,她机敏聪慧,是能带领族人过得更好的一代圣女。 “如果,”阮柔小心地提出一个假设,“如果当初我没能识破他的轨迹,使得族人遭殃呢。” “那就是我们都被他骗了。”长风站定截铁,没有丝毫的停顿和怀疑。 这大大缓解了阮柔的情绪,她浅浅露出一个笑,“是啊,我们会保护好族人的。” 行商的到来显然是有心人对他们的算计,利用的就是他们牵挂族人的心理,故而,虽然有心识破,可阮柔还是想着将计就计,即使揪不住背后人,砍断对方的几个爪牙也是好的。 如此想着,她心下思量开,将计就计,却不意味着要将自己二人的安危置之度外,最重要的还是安排足够的护卫。 幸在,没有人比一国之君拥有更多的护卫,她甚至无需进宫,只跟身边的护卫说了一声,第二日,院子周围就多了一圈隐藏的护卫。 护卫的安排在暗地里,而明面上,阮柔遣长风买了一驾马车,一匹好马,又采买了足够两人半月的干粮,一应路上所需的琐碎之物,等一切妥当,两人方才踏上返回南疆的路途,对外,则直说外地有一位要医治的病人。 就在两人跨出城门的那一刻,威武侯府,就有下人来报卫宁。 “距离太近下手到底不好,还是等一等,过了鹿州,就可以下手了。” 鹿州在京都往南疆的必经之路,距离京都还隔了一座通城,算是不远不近的距离。 “是!”下人恭敬领命,自去安排不提。 且说阮柔这边,除去上京一路,两人倒还真的没有见识过外面的风光,至于一开始对京都繁华的向往,早已消失的一干二净。 呼吸着城外的新鲜空气,两人只觉心旷神怡,长风眼中满是怀念,“玲珑,我想回去了。” “嗯,等这里的一切结束,咱们就回去,再也不出来了。” “嗯嗯。”长风重重点头,几乎已经看见了那一天,族人们肯定都期盼着他们回去,还有爹娘兄弟们,不知是否还好。 虽是路途,阮柔也没亏待自己,但凡能住宿的地方,必定好好歇息一番,好吃好喝,也是给暗中保护的护卫们一个交接休息的时间。 吃好喝好,路上就走得格外慢,卫宁为求稳妥,一路安排了好几路人手。 第一波安排在从通城往鹿州的空旷道路,那里的山头上有一窝山贼,是他爹当初交给他的暗线,他用暗印修书一封,便安排妥当,假装普通劫道的,假意勒索钱财,实则趁机杀人。 第二波是在鹿州一家有名的酒馆,一对卖唱的爷孙,那个孙女看似柔弱,实则是久经训练的女杀手,最擅趁人不备偷袭,要人性命,帮他们要过不少敌对方的命。 除此外,还有一波悍匪,是真正杀人不炸眼的那种,他花了重金,绕过几道弯,才敢与这些贼人联络上,重金悬赏玲珑。 如此,一环接着一环,只要他们继续往下走,总有令他们丧命的一天。 阮柔不知这些,她虽猜不透卫宁的盘算,但大抵也能推测出大致的动手位置,在通城一路顺畅,好生歇息了一阵,继续往下走,就多添了几分小心。 马车前,长风满身警戒,环视四周,准备一有动静就带着玲珑跑路,而阮柔也没闲着,肆意摆弄手中的几只坛坛罐罐。 虽然吧,她来到京都后就一直为人治病,可也不代表,她完全没有一点自保的能力,只是为了显示自己的无害,特意不显示罢了,否则,皇宫内的那位皇帝还不知道敢不敢让她入宫呢。 如非必要,她也不想暴露自己的杀伤力,可若护卫们不管用,真到了危及生命的时候,也不会顾及那么多就是了。 出通州大概半个时辰,马车来到一条狭长幽深的峡谷中,左右两边都是高耸的山头,中间唯独能容三道马车通过的巷道。 立时,阮柔几乎能肯定,这里会有埋伏,微叹一口气,还是毅然进入。 “1、2、3......10。”她在心中默默数数,到十的时候,山头忽然有山石滚下,长风连忙驾着马车,匆忙闪避,而另一边,几个护卫现身,一同保护马车不受伤害,另有几个护卫上山,去搜寻方才一闪而逝的人。 “呼哧,呼哧。”几人气喘吁吁,总算走过了几近两三公里的危险区域。 阮柔回头,看向后面,有些担忧。 “姑娘,先走吧,他们能处理好的。”护卫头领上前,劝她先走,毕竟危险可能还在。 “好。”明白自己留下只会更难做,阮柔没多纠结,继续前行。 之后的道路一直平坦开阔,顺顺利利进了鹿州。 鹿州与通城截然不同,作为与京都作为近邻的府城,通城富贵、华美,宛如皇宫内的御花园,连空气都漂浮着几分富贵气息。 而鹿州则要黯淡很多,街道上虽热闹,却没有通城的鲜亮,路旁摆摊的商贩面上也带着几分愁苦,显然生活并不怎么如意。 寻了一处客栈歇息,几人沐浴洗漱过后,洗去一身疲惫。 为了等后面的护卫赶上,几人在客栈一连停歇几天,期间也没急着到处闲逛。 其中,在有一家酒楼听曲吃饭的时候,一对卖唱爷孙被贵人欺辱,长风路过,看不下去,就将人救了下来。 将一切看在眼里,阮柔在人坐到桌旁的时候,好心给两人倒了一杯茶水。 “喝杯茶暖暖身子吧。” “是个好心人。”柔弱女子颤颤巍巍接过茶盏,先是递给年迈的爷爷,随后才是自己。 轻轻抿了几口,女子开口,满面感激,“多些公子、小姐相助,小女子感激不尽。” “嗯,不用谢。”她意味深长看向两人,“毕竟,你们也喝了我的茶。” 第170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17 “什么意思?”女子直觉不好, 低头看向手中茶杯,一个失神, 哐当, 茶水杯盏散落在地。 “没什么,只是帮你们加了点小东西,没什么坏处。” “什么东西?”女子哪能信这鬼话, 当即双手抠着喉咙, 欲要吐出来。 那么多次任务,这还是第一次她甚至都没来得及暴露目的, 就被识破。 “吐不出来的。”阮柔见她咳得实在痛苦,好心提醒道。 女子闻言, 竟不再纠结,手从腰间一抽, 取出一把软剑,当即刺过来。 只是那力道着实太浅, 就跟三岁小孩子提着一把大刀, 又能发挥出几分威力。 阮柔不过微微伸手, 就将软剑从她手中夺了过来。 长风不赞同的看着她, 眼中表示谴责。 阮柔心虚, 辩解道,“她早就没力气了。” “你们是怎么察觉到的。”女子还有些不大服气, 任务注定失败,但她依旧不解, 自己是怎么被发现的。 “接下来就麻烦你们了。”两个护卫悄然现身, 将人带走,至于阮柔,压根没有解释的心情, 对着敌人袒露自己的想法,这难道不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吗? 其实道理很简单,一个人伪装得再好,也不可能天衣无缝,就如这对爷孙,虽然卖唱像模像样,可面对客人的找茬没有低三下气的底层人感觉,她敢说,即便没有长风替他们解围,也会折腾出事来。 确定了冲自己来这一点,其他的就不重要了。 无端被打搅了,阮柔有些兴致缺缺,且饮过几杯茶,就和长风一起离开。 晚上,回到客栈,落后一步的护卫们终于风尘仆仆赶了回来。 从他们疲惫的神色来看,显然做了一票大的。 阮柔好奇之下问了一句,只得到了一句护卫队长的成功剿匪。 莫名的,她就有些高兴,总归是卫家的人手被斩断,叫他们痛一痛也是好的,若能牵扯出卫家来,那就更好了。 歇了一晚,第二天一行人再次启程。 护卫队长有些犹豫,“玲珑姑娘,还要继续往下走吗?”俗话说事不过三,他们安生过了两道关,焉知后面还有没有更厉害的招数。 “走吧,等出了鹿州我们就回去。” “行吧。”护卫队长叹气,吩咐下面人一定要多加防备,万事谨慎。 再次出门,依旧是阮柔与长风坐在马车上,护卫队各有各的办法,掩藏身形跟在后面。 接下来一路顺畅,难得平静了一阵,大家都有些闲适,及至要出鹿州,才提起警惕心。 鹿州是京都近范围内最后一座大型城市,之后就是广袤的平原。 宽阔的地方总是不利于隐藏身形,护卫们无奈被迫暴露,干脆直接跟在马车后面,护卫队长甚至上来,顶替了长风架马车的位置。 平原上的风有些大,风沙也大,阮柔面上特意加了一层纱,多少挡些沙尘,几个男人则嫌太娘气,任由大风刮过。 在平原上走了一天的时间,依旧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几人熟门熟路地从马车上拿出来几个帐篷,搭好后吃饭休息。 饭是最简单的干粮,配上烧开的热水,就能煮成一锅糊糊,条件差也没人能嫌弃什么,呼噜噜吃完,准备休息。 夜深人静,帐篷外的风呼啦啦刮着,约莫半个时辰,所有人都睡去,而风中多了几分可疑的迟钝。 与此同时,负责守夜的护卫眼眸猛地缩小,悄悄提醒一行的兄弟们警戒。 而独自占着一顶帐篷的阮柔微微皱眉,可惜了,那群人是迎风来的,若是逆风,她手中的药粉就有用了。 但这样也不迟,她勾勾手,洒下一小撮药粉,对前来报信的蝎子发出命令,随后再次放它出去。 这只蝎子体型硕大,尾部高高翘起,竟然还带着些特有的气势,它接了命令,出帐篷后发出蝎子特有的讯号,很快,一连串大大小小的蝎子前来聚集,随后又各自散开。 睡觉时都是穿着衣服睡的,她在黑暗中掀开被子,悄悄出来,跟护卫队几人对了一个眼色,换个方向将自己藏好。 长风跟在她身旁保护,此刻又是生气又是嫌恶,“玲珑,我刚才都快睡着,这群人太讨厌了。” “嗯,嘘。”阮柔示意他小声,自己则寻机在后被护卫队增添些助力。 阮柔这群人拢共才十来人,或许对方知道这点,派来的人还不到四十,都是一米八往上的壮汉,身材虬结有力,脚步声都能听出那沉重的体型。 护卫队长有些压力,一打二,在两方个人差距不大的情况下,还是很有压力的。 但再如何都得上,这一次任务在他们过去的所有任务中,并不算是最复杂的,但完成了却是好处最大的,必须得扛住。 交战一触即发,对面的人也很快发现异常,没有了躲在暗中的优势,双方都试探着上前。 不知不觉间,两拨人就打在了一起。 对面用刀,在月光下银光闪闪,时不时挥舞,偶尔能听见刀刃相接的声音。 而此刻,长风已经急得团团转,恨不得立即冲出去帮忙。 阮柔哪能让他就这么出去,说起来长风顶多是有点身手,真上场恐怕一个回合都撑不过。 她拉出人,示意他看向低下,长风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地上密密麻麻的蝎子,在黑色地面的掩映下,毫不起眼。 作为与玲珑一起长大的同伴,他丝毫不怀疑对方对蛇虫鼠蚁的驾驭力,继而紧张兮兮看着战场的方向。 局势几乎是一边倒的,护卫队长们到底人少,且看着也缺了一股子狠劲,依照过去的经验,阮柔猜测对面恐怕是一群杀人不眨眼的盗匪。 跟先前山谷里遇到的山匪不同,那群人平常不过小打小闹,多靠劫财为生,手上没有多少人命,这群人则浑身充斥着一股血腥之气,杀人不眨眼。 为首的是一个几乎两米的汉子,满脸络腮胡子,哈哈大笑冲在最前面,几乎是杀出了血性,被迷了眼,直等将对面一群人全部杀得败北,几乎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这才舍得停歇。 “老大,要不要。”他身后,一个身形偏瘦小的汉子用手掌比划了下脖子。 “不,这群人可不好动,留着吧。去给我搜搜,还有两只小老鼠去哪里了。”络腮胡子冲动,却不傻。这群护卫看着就不简单,真杀了,保不齐惹怒对方身后的势力,倒不如留着他们一条小命,反正雇主要的只是另外两个人。 “是。”当即,几个汉子开始展开搜索,在这种空旷的地方,藏身实在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很快,阮柔两人就被发现。 “嘿嘿。”就在对方猥琐笑着凑上前,忽觉脚下一阵钻心的痛感,他低头,只见脚腕上一只碗大的蝎子。 “啊啊啊啊啊。”他发出惊悚的一声惊呼,害怕之下,甚至没想起来用手将其揪下来,而是用力甩动。 好在蝎子很快被甩脱,他的嘴角刚露出一个笑容,就觉头脑发晕,几乎立时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其他人也多少发现了异样,但蝎子的毒性很强,再机敏的人中招后也只有昏迷一个结果。 于是,苦苦支撑着的护卫队长们,绝望之下发现敌人全部自己倒下,惊愕地瞪大眼睛,上前检查,结果发现地上密密麻麻的蝎子身影,忍不住头皮发麻,身上渗出一层冷汗。 奇怪的是,明明蝎子咬倒了对方那么多人,却对自己一行完全没有兴趣,就连他将蝎子拿起来,对方也懒洋洋,似乎吃饱了的猫儿。 “怎么样,没事吧?”阮柔走近,关心道。 “没事,就几个人受了点伤,养养就好。”队长回答着,忽觉不对,“玲珑姑娘,这是你做的?” “嗯,一点小伎俩,算不得什么。”虽是这么说着,可她面带得意,显然内心不是这么谦虚。 “真厉害。”队长悻悻,指挥着几个完好的下属收拾残局,给手上的队友包扎伤势。 一忙活就是半个晚上,几个中毒的盗匪被一圈圈麻绳捆紧,阮柔毫不吝啬给他们下了点药,保证他们浑身无力,生不起反抗的心 “玲珑姑娘,我们还要往下走吗?” 一开始的打算就是到这里就返程,但他总担心变卦,再来一次他可不敢保证能保护对方。 “不了,回吧。”阮柔自觉是一个守信的人,当然,最关键的是,这三次动手,卫家应当会露出点马脚,一开始的计划勉强完成。 虽决定了要回去,可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例如这一队盗匪,需要移交给鹿州当地的官府,还要请当地的驻军剿匪,总之,一点没闲着。 当然,这些跟阮柔没什么关系。 若说来的时候还带着些紧张,回去的路上就只剩游山玩水的好心情,京都说不定正一派忙乱,她就不回去插一手,也是预防卫家狗急跳墙,不管不顾在京都直接对她下手。 如她所料,此刻的魏武侯府,卫宁正跪在正堂,上首是卫夫人以及一头斑白头发的堂爷爷诸人。 “卫宁,你糊涂啊。”堂爷爷抚着胡须,恨铁不成钢。 卫宁虽是跪着,却一脸不服,他不后悔自己做这些,只恨棋差一着,留下了对方的命。 “这事情,我让卫家一个远房族人担下了,不会牵连到你。”他似是对卫宁说,也像是安慰卫夫人。 卫夫人用帕子擦了擦眼角,“多些叔公,阿宁不懂事,麻烦您老操心。” “操心是小事,可阿宁你擅自动用侯爷留下的人脉,暴露了魏武侯府的势力,这才是大事啊。” 魏武侯作为军中头领,最忌讳与京都势力产生纠葛,更别说与山贼盗匪这样的恶势力产生交集,如今局势明显对他们不利。 第171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18 “唉。”魏武侯府的矛盾最后以卫叔公一声长长的叹息结束。 而此时, 阮柔正在回来的路上,护卫队长将一群悍匪直接绑到鹿州知府,交由知府审讯后, 又特意跑了一趟当地驻军,强烈要求剿匪, 一切安排妥当,几人方才安心返程。 比起来时的提心吊胆, 回去时可就轻松多了, 一行人在阮柔的带领下, 在游山玩水中悠悠闲闲, 等过去两三个月, 估摸着京都局势已定, 他们这才回到京都。 路途劳累,一回来, 阮柔和长风几乎就瘫在了宅子里, 一点不想动弹。 奈何上门的帖子不少, 且阮柔也有打听消息的心思,故而休整了一日,第二天开始继续忙活。 她头一家去的宣宁侯府,给府里的老太太看病。 宣宁侯府与魏武侯府一样, 都是开朝功臣的后代, 一代代传承至今, 但宣宁侯府有一点强的,那就是当年的老侯爷是个文人出身,因着世道乱,弃笔从戎,后来新朝初立, 就想着回归文道,终于在孙子辈培养出一个进士,正式走上文官的路子,如今是朝堂的中流砥柱。 宣宁侯府规矩森严,进府后阮柔身后不动声色多了一个年幼的小丫头,寸步不离的跟着,她倒也不介意,熟门熟路来到正院。 江老夫人如今六十有五,是一位慈和的老太太,面对阮柔时客客气气,阮柔帮人治病也就多了几分耐心。 江老夫人靠坐在软枕上,左右分别站立着两位衣着华贵,气质端庄的贵夫人。 “玲珑姑娘来了,劳您替老夫人看看。” 阮柔浅笑着跟她们打招呼,两人是江老夫人的两位嫡出儿媳,江府的大夫人和二夫人,还有一位庶子媳妇,并不常出现。 “老妇人,说了多少次,一定要多走走,少吃甜的、油腻的,您这几个月可一定没放在心上啊。”阮柔微微不满,少女娇俏的嗓音为其增添了几分活泼,倒不叫人那么反感。 闻言,江老夫人心虚地摸了摸鼻子,她从小就好一口吃的,样貌长得珠圆玉润,到老了老了也改不掉。 原先那些太医虽然回来看诊,可也就是例行开药方,儿子儿媳也管不住自己,她可不就随心意吃,直到遇到玲珑姑娘,才知道人姑娘看着小,可看诊治病一等一的严肃,还敢对着她冷着脸色。 一来二去,她就有点怕怕的,就如普通病患对上严厉的医生。 姜大夫人满面的笑意,“娘,可算又有人能管住你了。” 老夫人半扭过头,看着闹情绪,倒是老老实实吃药,到底身体是自己的,她也想好好活到七老八十呢。 看过诊,阮柔也没立时走,而是陪着姜老夫人说些闲话,聊聊京都里时兴的首饰和八卦。 说到八卦,就不得不提到威武侯府,且姜大夫人有意卖好,故而将其抖落得干干净净,让她大饱眼界。 却原来,一开始,先时的山匪被抓后,架不住刑讯,且又有一系列证据佐证,直接供出了威武侯府。 也就胜在卫宁没蠢到直接跟这群人有交集,而是遣了身边的随从,于是就有了可挽回的余地。 不知内部如何商量,最后站出来认罪的是卫氏族人,那人当即入了狱,听说秋后就要处斩,与此同时,其族人被卫氏宗族以怜惜弱小的名义,接到威武侯府享受最优厚的待遇。 阮柔听得牙痒痒,却也知道这点小事,压根拖不下根深蒂固的威武侯府,唯有牵扯到军权,才会有希望。 跳过威武侯府的话题,又闲扯了些别的,约莫过了三刻钟,她起身告辞。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阮柔再次恢复了满京都贵人府上晃荡的日子,听了不少八卦,期间不知出于什么心思,魏武侯府那边一直没有再来人,整个侯府也低调得几乎不存在。 一直到入秋,天气渐渐转凉,京都里又有一件热闹事。 那就是三公主与威武侯府小公子的婚期到了,喜讯一扫先前威武侯府的颓势,就连侯府守门的下人,走在外面都莫名显得扬眉吐气。 按例,本朝公主嫁在京都的,会额外修建公主府,驸马和公主一同居住在此。 宫中有温贵妃在,三公主的公主府早已于头年修建完毕,只是因着三公主身子不好,一直拖了下来,如今可算熬到婚期,温贵妃有意大办,除去宫中礼部份例的嫁妆外外,又添置了不少珍贵物件儿。 看着面色只略带些苍白,看起来只是微微有些虚弱的女儿,温贵妃有点小心虚,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当初悄悄挪用了一滴药液的原因,三公主的身子总不见大好,偶尔风雨一来,就得咳嗽,即便这样,比起以前已经好很多了。 “威武侯府不是一般人家,你虽是公主,可对上公婆长辈态度也不能太过蛮横,看在卫宁的份上,敬着就行。”温贵妃一点点传授女儿为人处事的道理。 “我知道的。”三公主嘀咕道,“卫伯母一直对我很好。” “傻孩子,你没嫁过去,你是君,她是臣,怎么敢对你不敬。可你嫁过去了,她是婆婆,你是儿媳,天然就挨了一层。” “哎呀,真烦啊,要不我不嫁了。”三公主撒娇道。 “傻孩子,又说傻话,你舍得你的卫宁哥哥?”温贵妃取笑。 不管怎么说,女儿的这门婚事,在她心中还是十分重要的。女儿的小心思是一点,可更重要的,是魏武侯手下的几十万大军。 廿二,风和气清,是宜嫁娶的好日子。 京都这一天热闹非常,公主的婚嫁与常人有些不同。 因着三公主住在宫中,准驸马爷要从侯府出发,到皇宫门前叩过皇恩,接了公主后绕城一圈,最后到公主府成婚。 一路上,吹锣打鼓,几乎喧嚣了半个京都。 当然,老百姓们最喜欢的,还是浩浩荡荡队伍后面,喜婆吩咐人成片撒下的喜糖和铜板,足以勾着有闲的人群一直紧紧跟在后面。 而阮柔,则坐在茶楼二层,静静等着今天的好戏。 说来好笑,今天是三公主和驸马爷卫宁的好日子,可也是户部尚书决定对威武侯府正式宣战的日子。 以阮柔对其的了解,户部尚书背后应当是皇帝,没有皇帝的允许,对方不敢在大喜的日子做什么,偏挑了这么个日子,听说皇帝对温贵妃以及三公主还是颇为疼爱的呢。 只能说,在皇权面前,任何人都只是一粒尘埃。 喜轿刚到了公主府,立马就有官差来到威武侯府,以刑部尚书为主,面色肃穆,似是面对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卫夫人正在家中欢喜招待着喜宴,内心略微有些失落。 娶了公主是好,可也有不好的,譬如今天,本来该成婚的小两口拜公婆,奈何公主的长辈只有宫中的皇帝皇后以及妃子等,哪里有她一个臣妇的份。 “唉。”心中叹息,卫夫人还得竭力摆出高兴的模样,招待一屋子的女眷。 估摸着时辰差不多,卫夫人宣布正式开席,结果,刚有几人下了筷子,立马就有下人们急慌慌跑来,最终大呼着“出事了”、“出事了”。 “大喜的日子,什么出事不出事,有话好好说。”卫夫人身边的婆子闻言,立即训斥道。 奈何下人实在被吓破了胆子,这可是抄家灭祖的的事,索性一闭眼将事情全部说了出来。 事实上,没等他说完,卫夫人就已经见到了闯进来的衙役。 “你们这是做什么?”她心慌不已,却只能站出来,“今日可是我儿和三公主大喜的日子。” 第172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19 “夫人, 我们也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夫人配合。”说着,刑部尚书一挥手, “搜!” 衙役们倾巢而出, 到处搜检查抄, 即便听不见院子里的景象, 但光是哐哐当当的声音,就足以令所有人想象到,如今内里究竟是如何得混乱。 威武侯府的人傻眼了,来做客的更是懵圈,好好来参加一场婚宴,还是威武侯府与三公主, 怎么会变成这样。 有见机不妙的, 当即就想先离开, 奈何那衙役就跟铁打的城墙一般, 愣是不让他们走。 “你们什么意思, 我们可是官家女眷, 都有品级在身,你们凭什么拦我们。” “就是就是,来吃个喜宴还犯法了不成。” 起哄的人一多,衙役们也撑不住了, 不是别的,就是心理上面对当官的总是矮一截。 户部尚书为避嫌,在一旁远处等待, 此时见状不得不站出来。 “今日奉圣旨查抄威武侯府,府中杂乱,为免侯府有人脱逃, 我斗胆让人将府中封锁,劳烦各位多等一等,刚不是正要吃饭呢嘛,你们继续。”户部尚书说着,果真让人送了几个下人过来,专门服侍几人用饭。 在场诸人面面相觑,皆有些悻悻,这场景,就是真饿,可谁吃得下去。 无奈,身份压不住,只得在一旁静静看着衙役们四处搜查,一箱箱财物被抬出,堆成一座小山。 都说物伤其类,原本闹腾腾的情绪渐渐沉寂,整座威武侯府散发着莫名的哀戚。 这一场抄家,从午时一直到傍晚,天色将黑,原本安静的人群再次嘈杂起来。 衙役们的动作终于渐缓,随着最后一箱财物被抬出,整座府里,上到以卫夫人为首的主子、下到所有的下人仆役,皆被带走暂时压入监牢。 阮柔坐在茶楼,看到一切尘埃落定,这才离开,临走之际,她好像看到了卫宁的身影,却没放在心上。 “唉。”回去的路上,长风唉声叹气,有些唏嘘地问她,“魏武侯府那么大的基业,这就被抄了?” “嗯。”阮柔倒是习以为常,不说魏武侯府本身就有问题,即使没有,功高盖主,不小心谨慎,早晚的事。 夜黑了,人影渐渐散去,卫宁从无人看见的阴暗处走出来,眼眸幽深。 今日本是他成婚的大好日子,却没想到皇帝竟然选择在今天动手,不知幸还是不幸,魏武侯府从上到下所有的人都被带走,只有他和几个下人因着婚事逃过一劫。 两人在公主府内刚拜完天地,下人悄悄来通报,他脸色阴沉得难看,第一时间就想过来。 然而三公主拦住了他,“卫宁,这是父皇的决定,你去了也没用的。”她心里不是不埋怨,大喜的日子这一搅和,以后保不齐夫妻都过不好。 闻言,卫宁的眼神阴嗖嗖看过来,“你早就知道是吗?” “卫宁,我也是才知道,你别怪我,母妃不让我说。”三公主有些委屈,父皇的决定又不是她能决定的,提前说一点用不说,还会耽误成亲的喜庆何苦呢。 很长一段时间,卫宁一声不吭,甚至拒绝了几次三公主的示好。 三公主也是骄矜的性子,新婚第一天,她劳累至极,卫宁却一点不体贴,当即委屈得紧,拉着嬷嬷回屋生闷气。 而卫宁也没有如同过去一般上前哄劝,等人离开,召过下人来吩咐去威武侯府盯着,直到一切结束,才敢前来。 看着空荡荡的威武侯府,卫宁心生怨恨,恨王朝不公,恨皇帝昏庸无能,恨爹当断不断,最恨的,还是那个女人。 玲珑——他在心内恨不得将这个名字的主人千刀万剐,却又无可奈何,不说对方身边那可疑的护卫,就是没有护卫,此时的他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忍,为今之计,只能忍。 威武侯府虽然被抄,可罪名尚未审判,他爹魏武侯还在边境手握几十万大军,一切都还有机会。 而他,要做的就是去北边与亲爹会和,只是这其中艰辛可想而知。 虽然担心被关进监牢里的娘亲和亲人,但卫宁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做,否则,上面的那位皇帝不会放过自己。 驸马,呵,他在心内冷嘲,皇帝老儿敢让自己做他家驸马,可他敢放自己进宫吗? 卫宁悄没声儿去了一处宅子,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方才重新钻回了公主府。 婚房内,三公主脸色通红,看着侍女发出令人脸红心跳的声音,又是尴尬又是羞怯。 卫宁作为魏武侯的亲儿子,魏武侯在京都的当事人,虽说跟三公主成了婚,但显然上位者并不放心,暗地里不知派了多少人盯梢。 卫宁之所以能出去,是借了新婚夜的光,求三公主在婚房内伪造出动静,他自己则穿了小厮的衣服,趁夜赶往威武侯府,顺带处理些事情。 卫宁钻进房内,听着丫鬟的声音,丝毫没有旖旎的心思,瞅了一眼三公主,冷声冷气,“好了,没事就歇了吧。” 三公主观察他的神情,结结巴巴问,“府上怎么样了?” “托你的福,都被抓进去了,府里连一块布料都没有落下。” 三公主不敢吭声,更不敢问,新婚夜难道不圆房吗? ————- 南疆,阿巴尔部族。 老族长正带领着族人们修整房屋,冬天来了,气温一日冷过一日,且山里面比外面温度更低,对房屋的保暖要求也更高,不仅屋顶的茅草全都要加厚换新,还要单独砌暖床,故而,一族的老老少少都没闲着,搓茅草的搓茅草,做土坯的做土坯,忙得不可开交。 老族长吩咐完,走上一处小山丘的高处,忍不住往外张望。 玲珑和长风一走这么长时间,眼看年关了还没回来,让人忍不住担心,毕竟那卫家小子可不是个好对付的。 时至今日,他仍旧庆幸,当初听了玲珑的劝告,说服族人搬家,辛苦是辛苦了点,可至少保住了安全。 想起搬家后不久,他预备带领族人外出换物资时见到的杂乱脚印,老祖人就心肝颤,俗话说,不怕人头,就怕贼惦记,显然,他们就被这卫家惦记上了。 那之后,他就再不敢出去换东西,趁着时节还早,努力在山里开荒,自己种粮食自己吃,好在山里不知累积了多少年的树叶杂草,土地还算肥沃,粮食勉强够吃,只是其他的东西就只能缺着。 “唉。”远方没有一点动静,老族长忍不住担心,卫家那贼窝,玲珑和长风去了,也不知现在如何了。 玲珑还好,脑子聪明,一身本事他不担心,就是长风这小子,空有一身力气,别给人添麻烦才好。 下了山丘,看见热热闹闹的族人们,老族长的担忧去了几分,转而浮上欣慰,族人们没事,他就是死也能下去面对列祖列宗了。 第173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20 威武侯府被抄家的消息, 一时在京都引起了轩然大波,尤其当天很多侯府夫人亲眼见证,但这等大事, 总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 故而都是私下里议论。 一时间, 京都风声鹤唳,曾经与威武侯府交好的人家, 个个缩得跟鹌鹑一样,再不敢冒头。 但就如平静的水面, 看着风平浪静, 实则下面暗潮汹涌。 卫宁这阵子的心情很不好,不止是因为侯府被抄,还因为皇帝明显限制了他的行动。 成婚第三天是回门的日子,但卫宁与三公主这天准备进宫,一路到了皇宫门前, 却是被宫内的侍卫拦住。 “你这是什么意思, 敢拦着本公主回宫?”三公主看着眼前的人,怒气冲冲道。 “微臣不敢。”侍卫的态度很是恭敬,“只是听命行事,温贵妃正在宫内等着三公主呢。” 在场的都是人精, 哪里听不懂这话。 卫宁垂眸, 听的命令自然是皇帝老儿的,而提到温贵妃等三公主,就是变相说不欢迎自己, 先前对方的态度可不是这般,果然,威武侯府一倒下, 这些人就都变了。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作为女儿,三公主自然更加了解温贵妃,故而很是愧疚地看向卫宁,连昨晚的生气都忘记了。 “卫宁哥哥,你别生气,母妃就是一时没想通。”三公主本就委屈,天气正冷,寒风阵阵吹过,她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卫宁见状,那股子闷气不觉散了,忍不住安慰,“行了,我没事,你还是先进宫吧,我在这儿等你。” “卫宁哥哥。”三公主好容易止住咳嗽,泪眼盈盈看着他,“那我,我进宫了,你先回去吧,不用等我。” “嗯。”卫宁的语气和缓许多。 三公主恋恋不舍地进去,光宫门前几百米的距离,就忍不住回头了三五次,看得侍卫们提心吊胆,好在顺利进了宫,侍卫们大门一关,彻底将外面的卫宁隔绝在外。 且不说三公主进了宫,如何跟温贵妃撒娇耍赖,控诉他们对卫宁实在不好,卫宁等在宫门前,却没有依言离开,而是上了一旁的轿子,静静等待。 天色将将亮些,来上朝的臣子们三三两两前来,有说有笑进了宫廷。 卫宁有些不是滋味,本来他也可以是这些人中的一员,如今却比阶下囚好不了多少。 这一等就足足等了一个时辰,深冬的街道,即便有轿子遮风,卫宁依旧被冻得够呛,随着身体温度一点点降低的,还有那颗寒冰一般的心。 宫内,被母妃温柔哄了一个时辰,终于心情大好的三公主出了门,第一眼就看见熟悉的轿帘。 她一步步过去,果真在里面看见熟悉的人影,嘴角一瘪,“卫宁,你怎么没回去啊。” “嗯。”卫宁依旧淡淡,不久前的温和好似一场梦。 三公主顾不得许多,上了轿子,将自己手中的汤婆子塞过去,“快暖暖。” 卫宁没有拒绝,也没有打听宫内发生了什么,架不住三公主自己一张嘴跟喇叭一样说个不停。 “卫宁哥哥,我跟母妃打听了,父皇就是一时生气,等爹回来,把误会说清就没事了。” 卫宁低垂的眉眼闪过一丝嗤笑,不知该笑女人笨,还是笑温贵妃把他们当傻子戏弄,抄家灭祖的大事,竟也能这般轻悄悄略过。 “回去吧。”最后,他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因为他肯定,三公主身边的婢女定然会往宫里通风报信,如今的他,惹不起。 “嗯,卫宁,母妃跟我说了好多,威武侯府的事还没盖棺定论,你先不要急。” 伴随着马车轮咕噜噜的滚动,耳边响动三公主叽叽喳喳的雀跃声音,如同每一个刚新婚的小妻子,卫宁阖眼。 回到公主府,卫宁便没了什么事做,早先的官职虽然没有直接被撤,但显然不能再去,除此之外,他被盯得更紧了,比前两日更为明目张胆。 倒是三公主兴致不减,新婚燕尔,驸马在家陪伴,每日光是逛园子,都有数不尽的喜悦。 如此日子过了半个月,卫宁终于收到了来自亲爹魏武侯的书信。 碍于一家子都被皇帝拿下,魏武侯无奈,只得放下兵权,前往京都接受刑部调查,当然,他不是空手来的,而是带着三千铁骑,皆是行军的好受,皆时就安排在京都郊外驻守。 魏武侯敢进京,就是有所依仗,不说朝堂内多年经营下来的关系,光说手下的威武军,早被他一番唱念做打死死地栓在手上,即便没了虎符,也定然是他手底下最精锐的剑。 最让卫宁欣喜的,则是他爹给他留了一条京都的暗线,那就是京都刑部的一个衙役。 衙役是京都本地人,叫石头,只知道姓石,没有正经名字,就叫了石头。 这年头,老百姓说起来都叫官吏,但其中贵重的只有官,至于吏,虽然能挣些钱,实则是最低贱的存在。 这样的人,本不该跟高高在上的威武侯府有什么关系,但架不住魏武侯会经营,暗中经营了这层人脉,当年石头爹死了,衙役的活儿险些被人抢走,就是魏武侯安排的人帮他保住位子,故而,石头和石头娘一直很感激魏武侯,将其视为恩人的存在。 如今皇帝贸然把人下了大牢,也没安排个罪名,所以,石头还蒙在鼓里,以为魏武侯是被歹人害了。 魏武侯留在京都的人手已经跟对方联系上,将牢里的卫家人托付给他,不求多照顾,但求不受太多罪。 石头自然应了,此刻正兢兢业业在监牢尽责。 看到这里,卫宁便露出一个笑来,心道还是爹爹有远见,对家人的关心去了几分,只要一家人好好的,总有机会。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在监牢里的卫家人此刻正在心中暗骂,无比担心。 卫家上上下下几百号人,十几个主子,外加几百个下人,将京都的监牢挤得满满当当。 男女犯人被分开,男眷那边以卫家堂叔为首,男人们见识多,倒也没闹出太大的乱子,就连瘟馊的饭菜也逼着自己吃下去。 女眷那边就没咋这么安静了。 一座小小的监牢里关了十几个女人,乱糟糟的环境,只石床上铺了一把茅草,勉强让卫夫人躺在上面,至于其他人,围着床边里外坐了三层,吵嚷个没听。 “这日子过不下去了啊,我们家男人可什么事都没做,就这么被抓进来,我冤枉啊。” 有哭诉自己是被威武侯府连累的,也有询问卫夫人到底做了什么,惹了这般大祸上身的,总之,没一句好话。 看着这些以往跟在自己身边阿谀奉承的人,卫夫人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只躺在茅草堆上,睁眼看着头顶,不知在想些什么。 ————- 威武侯府人的心思如何,阮柔全然不知,但她肯定一点,他们绝不会轻易认罪,后面可能还有的闹。 故而,她就在京都安生的等。 不过最近京都风气不大好,很多大户人家也不敢再往外请医生,阮柔倒是难得闲下来,待在屋内跟长风窝冬。 长风依旧惦记着族里,是不是唠着族里谁谁家添丁,谁和谁早前相对眼,指不定成婚了,总之说不完的话。 这让阮柔见了有些心酸,她自己是一个经历许多的大人,孤身在外并不觉得有什么,但长风不一样,他从未和家人族人分开过,眼看这个新年注定要在外面过,担心和怀念总是有的。 “等这里结束了,咱们就回去。” “嗯。”长风重重点头,从炉子里掏出烤得滚烫的红薯,香喷喷的吃起来。 整个冬天就在沉寂的氛围中过去,就连京都的新年也静悄悄。 第174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21 正文君这个小可爱正在梳妆打扮, 您可以用强大的购买率把ta砸出 周家的风波过后,阮柔在家过了个舒坦的新年。 从腊月二十三到正月十二,因着守寡避讳, 她不好出去串门子, 索性成日在家中待着,吃了睡、睡了吃, 脸上的肉都养回来不少。 阮母为此颇为自得,觉得都是自己的功劳。 正月十三,年关未过,店铺却要提前开门迎客。 故而头一日,铺子里的伙计已经将店铺打扫地的上下焕然一新。 正月十五中元节,安平镇惯例在这一日有灯会,届时男男女女出行,身上佩戴香囊的不在少数, 恰是陈氏香料铺做生意的好时机。 为着这一桩,陈问舟也已带着杜师傅祖孙赶回来。 十三这日,阮柔比寻常晚了半个时辰到店里, 大家都已经在了。 见人到齐, 陈问舟先是给众人一人发了一个红包, 道是他这个东家这个压岁钱,就连下人仆从们都没落下。 大家皆开开心心接下, 倒不是在乎里面有多少钱, 而是想讨个好彩头。 “辛苦大家了,年还没过完, 就出来忙活。”陈问舟说了几句客气话,众人连道不会。 “三天后是中元节,明、后天店里生意应该会很少, 麻烦杜师傅和梨师傅多配点香囊了。” 杜师傅和梨师傅应下,梨芝笑着说自己闲暇有空,已经做了好几百个,也省得后面大家辛苦。 陈问舟含笑点头,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将这些记在心中,想着后面给人补点工钱。 尽管提前备下了不少香囊,但该做的还得做,到了午时,铺子在吉时开张,门口应景地放了一串鞭炮,噼里啪啦的声响后,留下一地红通通的碎纸屑,配上门头的红灯笼,更显喜庆。 账房先生带着小伙计在前面招待生意,阮柔则跟着两位师傅在后面抓紧时间制作香囊,连陈问舟本人都跟着帮忙。 大量的香料铺散开来,研磨的、炮制的、烘焙的,方方面面都有专人负责。 配好的香料放入特制的香囊中,提神醒脑、香味宜人。 齐心协力之下,不过一日功夫,就多出几百个香囊,梅花的、桂花、兰花的,香味各异,不一而足。 还在年节里,故而早、晚的时间都少半个时辰,申正(下午四点),陈问舟就喊着大家可以休息。 其他人都在铺子里用晚饭,自是不着急,唯阮柔一人回家,倒显得有些急切。 “慧娘,你先回吧,天色黑的早,你别赶夜路了。” “好的,师傅,杜师傅,东家,我就先走了。” 在香料铺,主要负责教导她香料知识的就是梨师傅,时间久了,她直接称呼师傅,也更亲近些。 一路小跑,终于在晚饭前赶回了家。 饭桌上,几人热闹地聊着天,阮柔将带回来的几个香囊拿出来,给三人各自发了一个。 “正好店里赶制香囊,我多拿了几个。”她解释,店里人人有份,不独她拿了。 “我们乡下人家哪用得着这东西。” “怎么就用不着了,这几天不用下地,正好挂身上,要是闻不惯这味道,放在房里也是好的。” 小石头将香囊一股脑塞在鼻前,然后,一声响亮的“阿嚏”,不出预料,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 阮柔哈哈大笑,指着他说不出话来,阮母也笑着说傻孩子,倒是把这一茬过去了。 “对了,娘,中元节那天下午店里放假,咱们一起去镇上看灯会吧?” “我和你爹年纪大了,就不去凑这个热闹。” “哪里就年纪大。”阮柔不乐意了。 “娘,姐,我要去我要去。”小石头也嚷嚷着去看灯会。 “娘,你看,小石头也想去,灯会人那么多,你就放心我们俩?” “嘿,你这孩子,怎么什么事都有你一份呢。”阮母乜他一眼,没好气道。 小石头缩了缩脑袋,仍梗着脖子坚持要去。 阮母拿他无法,也不放心放小儿子单独去镇上,只能一起跟着,“行,那咱家就一起去。”至于阮父,压根不用过问,一家三口都去了,他还能不去? 瞧着兴高采烈的小石头,阮柔发出魔鬼低语,“小石头,前几天教你的字都会写了吗?” 是的,过年期间她也没放松小石头的功课。 自打去年她开始认字,就带着小石头一起,从认字、背书、到写字,姐弟俩几乎同步,阮家人并不知道她在镇上学了什么,她也不担心露馅。 于是,原本轻松自在的小石头就陷入了水深火热之中,隔三差五哭嚎着不要读书。 旁的事情还好,可读书这样于子孙后代都有益的大事,又不是大女儿有此机遇,他们家哪有这样的机会。 阮父阮母恨不得跟在后面挥着鞭子催小儿子去,哪里容得他偷懒。 虽然小石头顽皮了些,于读书上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天分,可知道姐姐为自己好,行动上还是坚持了下来。 听姐姐这么说,他就知道又要考校自己,担心不能去看灯,他连饭都顾不得吃了,匆匆忙忙回房取出自己这几日练习的大字。 “姐,我这几天可认真了,你就带我去吧。” 阮柔接过几张纸翻了翻,初学的大字没有任何风骨可言,好在一笔一画尚算清晰,姑且能看出是什么字来。 其实在教了小石头几天后,她就知道这个弟弟不适合走读书的路子,不是不够聪明,而是于读书认字上缺了一点灵光,就是逼着死记硬背,将来顶天了最多考一秀才,还不知道要花费多少年。 与之相对的是小石头在数算、生意上颇有几分头脑,只是如今这个朝代有商人之子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举的铁律,她也不好在这样的事情上特意引导,以免后代中出了有天分的孩子、却苦于身份无法更进一步。 既然不参加科举,读书的事情就好办了,认识一些常见字,会读、会写,她估摸着,再教一年,也就够用。 “不错,看在你没有偷懒的份上,就带上你一起吧。作为奖励,你要是有喜欢的花灯姐姐可以给你买一盏。” “废那个钱干嘛。”阮母嗔道,“白瞎钱。” “对,姐,我不要灯,看看就行。”小石头也跟着道。 阮柔并不勉强,花灯本就是用来看的,不当吃不当用,对阮家来说,买一盏灯绝对不如一斤肉来的实惠。 既然约定了去看灯会,十五这天阮柔正常去店里,而阮家人提前从村里出发,申时(下午三点)出发,申正(下午四点)到镇上恰好能一起去。 其实十四过了,十五就很少有客人上门,店铺依旧开着,客人却没多少。 眼见着一个个心神都飞到了外面一条街,陈问舟不由得好笑,“今天没什么人,你们早点吃饭,吃完去看看灯会吧,店里我看着就行。” “那掌柜的您不去看看吗,听说可热闹了?”梨芝大着胆子问。 “人太多,我就不去了。”免得他去了,大家反倒不自在。 手头确实没什么,大家又是头一年来安平镇,对灯会都好奇得很,梨芝自己无所谓,可小女儿今年三岁,天天跟着自己在院子里,一日出去玩乐的时间都没有,她心疼的紧。 “那就多谢东家了。“ 其余几人也纷纷道谢,很快商量起待会彼此结伴。 “慧娘,你待会跟我们一起去吗?”梨芝问道,其他多是男子,她想着有个照应。 “师傅,我爹娘和小弟也过来,你要不介意就跟我一起吧。” “那就算了,不打扰你们一家,我正好跟小杜一起。” 小杜是杜师傅的孙子,为人憨厚老实,平时话少,做事却很踏实可靠,有他跟着,阮柔也能放心。 有灯会在前面吊着,一个个吃饭吃的飞快,不到平时一半的时间,人就跑光了。 阮柔尴尬看看对面的陈少爷,有心想要加快,可习惯了细嚼慢咽,胃部它不接受,到底还是慢悠悠吃完饭,正好申正。 “掌柜的,我先走了。”阮柔已经看见了门口阮父阮母的身形,立刻飞奔过去。 陈问舟环视一圈,果真只剩自己一个,旁的都有亲人、有伙伴,竟只自己落单了。 其实他心情不怎么好,过年回家也不安生,被老头子明里暗里贬了好几次,要不是娘拦着,他估计得直接跟人吵起来。 陈大哥也仗着娶了个有家世的媳妇,愈发抖起来,当着他的面给他娘难堪,还硬是逼着他娘交出了管家权。 眼看着偌大的陈家就要没他们母子俩的立身之地,他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忍气吞声来到安平镇,可他娘留在府里还不知道要受多少委屈。 越是难受,他心中反而越是燃起了一股子熊熊战意。 陈家,他不稀罕了,既然老头子不愿意给,他还不乐意要了。 早晚有一天,他要闯出自己的一番事业,再把他娘接出来,就让那老头子跟他那大儿子一起过去吧。 外面锣鼓喧天,隔壁一条街灯火通明,隔着老远都能听到喧哗吵闹声。 他苦笑一声,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就不知那一日要等到何时。 只可惜,六代同堂的光景,她怕是看不到了。 感受着身体的衰败,体会着生命慢慢逝去的悲哀,阮柔从所未有地感觉到害怕,她知道,她迈不过八十三的坎儿了。 第175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22 一刹那, 魏武侯只觉得头晕目眩,咬牙狠狠吐出两个“好”字,随即闭眼沉思。 “爹, 你说接下来该怎么办,要不咱们走吧。” “走?往哪里走。”魏武侯懒得去嘲笑儿子的愚蠢, 先前所想的办法无非是名正言顺出去京都,只要出去一切好说,可如今被困在这里, 外面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 还能走去哪? “爹, 那怎么办?”卫宁一时间有些字自乱阵脚。 “你如今是三公主的驸马,你急什么?”魏武侯见他如此,忍不住斥责道。 “爹,我那是……” 卫宁欲要解释, 又很快被阻断了,“没有什么可是, ”魏武侯深深盯着儿子, 似要将其面孔印入脑海,你记住你以前给你说过的话, 咱们卫家几代人的心愿,总要有人去做。” “爹。”卫听着这如同交代遗言的话语, 忍不住红了眼眶。 “不用不舍, 早晚都有这一天, 将来心愿得偿那一日, 你记得供奉我几盘瓜果,我就满足了。” “嗯。”这一刻为你的心中涌出无限的怨恨与委屈。 怨恨为什么上位者就看不惯他们卫家,一代又一代皇帝, 既要重用、又要防范。委屈爹爹此言已存死志,结局难料。 “行了,走吧,我这里以后无事不用再来了。”魏武侯说的很是风轻云淡,显然早已料到会有这一天。 卫宁后槽根咬的嘎吱作响,也没能说出什么,只是道,“爹,我先走了,日后有机会再来看你。” “宁儿,记住,你现在是三驸马,不要忘了做你该做的。” 特意在现在和该做的上用了重音,意思显而易见。 卫宁身体一震,应了声“是”,却没再停住脚步。 走出这座小院,他回首,与原本恢弘壮阔的威武侯府相比,这座小院只是京城众多宅院里最不起眼的一套,就如同他一般,曾经侯府金尊玉贵的小公子,如今不过是三公主府上的驸马爷。 “呵。”他忍不住发生发出一声冷嘲,不知嘲笑自己还是嘲笑别人。 “宁哥哥,怎么样了。” 听到声音,卫宁回神,看见那熟悉的面孔,带着真切的关怀,忍不住为自己方才的想法愧疚不已。 “爹娘都没事,咱们回去吧。” “好。”三公主应着,看起来还挺高兴,“我就说,爹娘不会有事的,就是侯府的爵位丢了,不过这不是还有你吗,有咱们在,日子总不会差到哪里去。” “嗯。”卫宁心不在焉的回答着,手心紧紧攥着方才威武侯不经意间给他的香囊,里面分明是魏武军到底虎符。 此虎符非朝廷精心制作的官方虎符,那东西早已被收缴走,而是魏武侯私下印刻而成的玉符,只在魏武军中使用,效果比知朝廷虎符更为好用。 这本是爹爹保命乃至东山再起的最大资本,如今却给了他,让他内心惴惴的同时,席卷出一股蓬勃的野心,似春日田间的野火,烧不尽扑不灭。 随着战场消息的不断传来,京都对战局有了更清晰的了解,得知己方占势后,恐慌逐渐散开,生活也恢复往昔。 最高兴的当属上位的皇帝,能亲眼看着局势稳定,说他近些年来最为高兴的一件事。 阮柔静静观察着一切变化,心知到了该自己作出选择的时候。 其实没有也没有什么可选择的,毕竟在身体与寿命面前,没有哪个有权有势的人能够容忍下这份贪婪。 人总是容易得陇望蜀,阮柔回忆当初自己与皇帝的对话。 当时,她谎称本命蛊虫小青只能使用三次,三次之后,小青就会死去,甚至无法诞育后代,也就意味着小青这个品种的蛊虫彻底绝迹。 当时皇帝非常肯定的没有要求第三次的机会,然而,人哪里止得住自己的贪心,眼看着朝堂局势稳定,皇帝自然希望自己能养好身体,多活几年,至于以后,谁会在意呢。 故而,她十分肯定,在魏武侯府的事解决后,就到了她献出第三次蛊虫的时候。 蛊虫的事她倒是并不担心,因为从一开始她说的就是谎话。 准确的说并非谎言,而是隐瞒了一些真相。事实蛊虫小青确实只能使用三次,三次之后,小青就会陷入休眠,在漫长的沉睡中,它会再次苏醒,只是届时那只蛊虫就不是小青,而是下一代了。 这种沉睡,旁人无法察觉,只会以为蛊虫真的死了,如此,正是她脱身的好时机。 然而,在此之前她总得将威武侯府彻底按死,让其再也翻不了身。 四月初的一个清晨,京都的一处普通小宅中,一对夫妇忍不住发出惊呼。 “死人了,死人了。” 于是,看似毫无动静的寻常宅院周围,踊出几十道人影,二话不说进了宅院。 看样子,他们还并未一伙,几派人马分别探查了所有人的脉息,又检查过全身,确定是真人,忍不住彼此对视,发出不可思议的惊叹。 “真的死了!”让皇帝担忧牵挂了几十年,恨不得处置而后快的魏武侯众人,竟然就真的这么死了。 是的,死的两人正是魏武侯府诸人,按照现场检查,所有人均为吞食毒药而死,死前并未受到什么摧残。 很快,刑部、大理寺均有大班人手进来,仵作查探过确实没有问题,这案子就算结了。 “真没想到啊,威武侯英雄一世,如今竟然自戕而亡。” 大理寺卿没好气瞪他一眼,“闭嘴吧,少说这些话。” “这有什么,人都死了,总能安心了吧。” “唉。” “有什么好叹气的,也没白冤枉了他,如今走还能干干净净,若等过些时日,恐怕有的罪受呢。” “不说了,不说了。”大理寺卿连忙摆手,“咱们一起进宫去吧。” 两人遂住了口,入宫将一切详实道来,听的皇帝连连皱眉。 “确定查探清楚,魏武侯府所有人都已经死在毒药中?” “这……”下方两人对视一眼,不知该说不该说。 “直说便是。”皇帝见状,不耐烦道。 “启禀陛下,魏武侯族谱中主支所有人,除却三驸马外,皆已死去。” “哼。”皇帝冷哼一声,对他们言语中的陷阱很是不满意。 既然说到族谱,那就肯定有不在族谱的后代,既然说了主支,就肯定有分支,加上三驸马,估摸人也不少了。 但不管再怎么说,名义上的威武侯府一脉算是绝了,这一点足够皇帝高兴一场,偏他还做出假惺惺的模样来,“卫卿也真是的,怎如此狠心,朕不过碍于那些证据,略施惩处,怎么就,唉。” 下面的两人大气都不敢喘,只能高呼一声“陛下圣明”。 皇上顿时龙颜大悦,却用着哀戚的语调道,“来人,传朕旨意,魏武侯镇边有功,如今因自责约束族人不力,自戕而亡,怜其功过,特准以侯爵规格下葬,赐三驸马黄金百两、予其子嗣承继伯爵之位。” “接旨。”当即,两人接旨,心道皇帝这算盘打的可真好,本身作为三驸马,其子嗣就当有爵位,如今还拿其作为赏赐,不知三驸马会不会气得吐血。 但这些显然不是他们该操心的事情,至于得罪人的问题,早就得罪够了,也不差这一条。 且不说接到圣旨的卫宁如何作想,又是怀着多么复杂的心绪去给亲人族人收殓尸体,安排入葬。 光是阮柔,听到消息的一刹那,都有些惊讶,不是别的,就为魏武侯的狠绝。 记忆中,上一世,整座魏武侯府诸人,都是被皇帝以铁血手腕镇压,甚至连证据都没有搜集齐全,就直接判下死罪,之后卫宁的复仇乃至造反,就显得名正言顺,正义许多。 而如今,被瓮中捉鳖,丝毫没有余地的魏武侯,竟然能狠心到如此地步,杀死所有侯府的人,只为了给儿子做嫁衣,那其中,包括他的妻子儿子,乃至众多族人,不可谓不心狠手辣。 想必卫宁此刻一定恨得牙痒痒,恨不得将皇帝碎尸万段,哦,可能恨的对象里面还包括自己,毕竟是自己揭露了魏武侯府的不干净。 但那又怎么样呢,阮柔想,本来她也没想着放过对方,单看谁手段更高明。 更何况,比起上一世,威武侯府的蒙冤屈而死给卫宁复仇增添了几份悲壮,这一世风光了几十年的魏武侯府却是彻底被打在了耻辱柱上,在老百姓心目中,不提贪污军款的大罪,光是卫氏族人那些欺压百姓的恶行,就足以让他们扔上几个臭鸡蛋。 再之后,卫宁做些什么,也只能是谋逆大罪,而现在,阮柔要将这最后一丝希望都彻底碾碎。 是夜,她一点没敢耽搁,直接想办法潜入了公主府。 呃,办法就是告诉护卫,然后护卫替她解决,当然,其中少不了皇帝的示意。 一管迷药将正院的人全部药倒,然后,她堂而皇之进了两人的新房,不出所料,其内没有一点喜庆的装饰。 她又掏出一个管子,放出里面的蛊虫,驱其进入卫宁的体内。 这只蛊虫没有旁的效用,唯一的缺点就是贪吃,一旦进入人的体内,没有族内特制的熏香,根本无法使其从人体内离开。且其在人体一日,就会吸食人体内的养分,三两日看不出来什么,但凡超过一个月,那人就会形销骨立,只勉强维持个日常行动,睡眠时间成倍加长。 如此,沦为半个残废的卫宁,日后就再也没有了上一世领军作战的资本,她就放心了。 至于为什么有这么好用的蛊虫,却没有在一开始就使用,当然是因为之前威武侯府还有很多人,即使卫宁废了,总能捧出一个人来,毫无意义,且太容易让龙椅上那位警惕,如今时机正好。 旁观的护卫看不懂,疑惑的眼神看向她,似乎在询问。 “过几日你们就知道了。”说着,几人安然退出来,全程没有惊动任何人。 第二日,果然,皇宫内来宣,请她入宫。 阮柔心下暗叹,都说人心难测,很多时候,往坏处想,总是能成真,幸好她已提前将长风送走,自己一个人勉强能全身而退。 巍峨的皇宫依旧高耸,京都内发生再多纷争,对其丝毫没有影响,阮柔踏入,循着早已熟悉的路线,来到皇后所居宫殿。 “玲珑姑娘啊,朕实在有个不情之请。” “民女惭愧,圣上有何要求直接吩咐便是。” “如此,朕就直说了,朕还得借你蛊虫一用。”皇帝笑呵呵,言语亲切。 “莫不听令”阮柔颔首,认了这一遭,更不去计较,蛊虫用过三次就会死的事实。 第176章 古早虐文中的巫女女配23 依旧是熟悉的操作, 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蛊虫吐出三滴药液后, 无力倒下,一动不动。 皇帝的眼睛紧紧盯着,生怕错过一丝一毫。 “真的死了?” “是。”阮柔伸手,状似要将虫身给他看, 吓的他连退几步。 “是朕对不起你,你要什么, 尽管说便是。”得了心爱之物, 皇帝红光满面, 很是高兴。 “民女别无所求, 只愿早日回归家乡。” “京都不好吗?” “京都很好, 奈何非吾乡,况且,”她看了看手中的虫尸,“小青不在了,我总得回去给族长个交代。” “这蛊虫, 真的没有了?”皇帝忍不住再次试探问道。 “没了。”阮柔摇头又点头, “小青每一代只有一只,以前最多用过两次,族内便会放小青自由,等其孕育后代,如今,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皇帝闻言,便不吭声了。 这么会儿功夫,他已经确定那虫子定然已经死透, 如今也不好说什么,遂大方赏赐了不少黄金白银等物,送其出宫。 只是他依旧有些不大相信,这虫子世上仅此一只,故而想着将人留在京都,慢慢探查。 而出了宫的阮柔,悄悄在袖中将小青换下,转而用另一只青色小虫代替,将其埋在了皇宫根脚处,最后才转身离开。 不过是两只微不足道的小青虫,除了她,再不会有人能分别两只小青虫的不同,如此,皇帝这遭就算糊弄过去。 而更多的念想,等她走后,便也无用了。 回到宅院,阮柔什么也没做,赏赐下来的宝物,更是随手送给身边的护卫,索性都是带不走的,不如送给这些曾经保护过她的护卫们。 到了凌晨,阮柔依旧靠着一管迷烟,将身边的护卫迷晕,之后,后院的暗道挑了一个出城的方向,很快溜得没影。 为了安全,她没敢直接走通往南疆的道路,而是七拐八拐,多走了将近一倍的路,这才将将在夏日的尾巴,回到山中,找到族人如今居住之所,而彼时,长风早已在族中含笑等待。 “欢迎回来。” 而京都,她离开的那日清晨,天刚蒙蒙亮,警醒的护卫醒来,当即发生不对,再一嗅空气中的气味,面色大变,“不好。”再一看,人果真已经不见了。 少不得进宫回报,挨一顿批,但事已至此,皇帝无可奈何,将昨日被埋的小青虫尸体挖出,看不出什么名堂,便也只能暗中寻人探访,希冀将人找回,只是希望渺茫,探寻无踪,最后只得不了了之。 只是诸多护卫们回府,看见得到的赏赐,免不了揣度其早有离去之心,且对钱财之物毫不留恋,怪不得是隐士家族。 人走了,消息还在,京都的官宦人家,偶尔身体病痛,亦会想起,只是离去跟到来一般,毫无痕迹,毫无踪迹,就只能是怀念。 而此时,原本被安置在庄子上的常胜夫妻,得了一大笔银钱,另换了户籍,远远避开京都这一处复杂之地,重新过上安宁的农家生活。 ————- 公主府,卫宁毫无异常起身,如往常一般,去后院习武练剑,比之往日更多了几分奋斗之心,只不知为何,右手臂总是使不上力气,他还以为是因为自己懈怠,愈发勤练,结果一日不如一日。 十日过后,卫宁只觉浑身无力,再也按捺不下,请来太医一看,诊脉却说他身体虚弱,问是否得病,又说并未,直教人摸不着头脑。 之后又换了几位太医,都是一样的说辞,卫宁近乎绝望。 亲爹魏武侯以全族人的性命为托,就为了自己能够完成祖上的心愿,如今,本该上骁勇杀敌的他,却孱弱得如同女子,不,甚至连本就身子虚弱的妻子都不如,这叫他情何以堪,难道数百位族人就白白死了不成。 越是练习,越明白自己的孱弱不堪,卫宁羞愤不已,逐渐沦至日日喝酒买醉,只午夜梦回,依旧清楚记得当年爹爹所言。 三驸马的头衔,从往日的护身符,彻底沦为改在头上的耻辱,关系和睦亲密的小夫妻,在日复一日的摩擦中,彻底成为怨偶,再不见往日的恩爱。 在第一次,三公主身边多了两个年轻的小郎君时,卫宁不以为意,他以为自己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需要。 然而事实证明,他到底还是在乎的。 好不容易从醉酒状态清醒过来,卫宁瞧着铜镜中的自己,越看越是陌生,手中铜镜掉落地上,摔个稀碎。 那一刻,他怔愣当场。人都说破镜难重圆,他还有挽回的可能吗? 凭着侍女将自己打理干净,洗漱一番,束发整冠,刮去毛躁的胡子,铜镜中,依稀可见当年那个翩翩少年郎,他这才敢踏足许久不曾到过的前院。 “茯苓。”吐出这个名字的刹那,卫宁只觉恍如隔世,好似距离上一次唤出这个名字已经过去许久许久。 “嗯?”正由小郎君服侍的三公主回头,看见是他,不屑冷嗤一声,“哦,是你啊,不喝酒了?” “茯苓。”卫宁大踏步上前,一双虎目死死盯着一左一右两个面首,冰冷的视线恨不得将两人钉在原地。 两个年轻的小郎君哪里见过这阵仗,当即唬了一跳,战战兢兢起身,瞧瞧三公主,又看看三驸马,不知该走不该走。 “做什么,我还要吃水果呢。”三公主微微堵嘴,刚刚吃过水果的红唇水光潋滟,泛着诱人的光泽。 卫宁眼神一暗,强行将碍事的两人赶走,径自坐到她的身边,喂她吃水果。 三公主并未说什么,毕竟,谁喂不是喂呢。 卫宁说了一筐子好话,两人勉强算是重归于好,再次黏黏糊糊起来。 奈何隔阂早已产生,习惯了被人伺候的三公主,与骄矜自傲的卫宁,矛盾频发,兼之两个擅长讨好人的小郎君,到底是越走越远。 直到有一天,两个小郎君上了公主的床榻,彻底成了名正言顺的面首,卫宁再也受不了,继续着醉酒的荒唐日子。 也不知是什么孽缘,卫宁放弃了,三公主却放不下,赶走两个十分得宠的面首,做低伏小,温言软语好生哄着,又将人哄了回来,过了段安生日子。 之后循环往复,分又分不开,合又合不拢,好在两人上无长辈公婆,下无子嗣,就这么稀里糊涂过了下去。 直到三年后,两人终于有了第一个孩子,颓废许久的卫宁,恍惚间忆起当初爹爹的临终嘱托,浑身一震,痛哭流涕,再也不敢沾酒,只想着好生培养孩子,起码让卫氏依旧有人承继。 然而,在孩子的培养上,夫妻二人又有了争执,卫宁完全是以武官人家的标准来培养,奈何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儿子压根受不住这份苦,成日跟着公主娘撒娇耍赖。 公主娘护着儿子,讲道理又讲不通,卫宁强逼着儿子训练,三公主偏又护着,于一次争执中,三公主直接气得进宫跟父皇请旨,要了一个爵位,魏武伯的爵位下来,将卫宁直接镇在当场。 魏武侯到魏武伯,从侯到伯,降了一级,但终归传承还在,血脉延续又有了力量。 可惜的是,新的魏武伯并没有继承祖父的威风,反而被养成了个娇惯的小公子,斗鸡走狗,一身纨绔习性,别说习武,连书都没读过几本。 除去这个唯一的儿子,两人再无所出,卫宁焦心之下,又在府内找了一个女人,希望再生一个儿子,或许不是公主的血脉,会是一个能吃苦的孩子。 三公主又不是眼瞎的,驸马爷纳妾的事情并不少见,但那都不是发生在公主府内的,换言之,公主府内只能有她一个女主子,至于男人要纳妾,回自己家纳去,眼不见为净。 于是乎,卫宁第一次跟人睡下,第二天,三公主就灌下一碗避子汤,将人赶了出去。 之后这样的事情又发生了三四次,卫宁就彻底放弃,预备在外面置办一处房产,偏他现在又没公职,没俸禄更没产业,一分自己的钱都没能攒下,还得靠着公主府过日子,更觉心酸。 而魏武侯的私人虎符,本该他一开始就去继承,接触军中旧人、掌管魏武军,却不料他身体急转直下,出不得远门,一次次搁置,直到军中新人换旧人,新将军松口气,终于彻底得掌控军队,改了名、换了号,再不见往日魏武军的痕迹。 这枚虎符,逐渐被放在箱笼中,上面爬过蜘蛛,结了一层蛛网,彻底成了旧日的见证,除去留恋,再无其他价值。 时间一年年过去,直到小小的魏武伯长成十七八岁的少年郎,卫宁与三公主的纠葛,还在继续。 ————- “咳咳咳。”满头白发的皇帝面容发皱,呼哧呼哧喘着气,死死盯着下面的侍卫,“找到人了吗?” “臣无能,未寻到人的踪迹。”事实上,侍卫有些无奈,他甚至怀疑那都是年老帝王因着寿命将近产生的妄想,就跟传言中无数寻求长生的皇帝一般。 “废物,废物。”年老的帝王发出狂怒,这些年,他看着皇后死去,看着贵妃离开,同龄人的生命一个个消逝,感受着身体的衰老,无法言喻的恐慌席卷了他。 极偶尔,他也会想起尚年轻时候,彼时他已经坦然面对死亡,安排好了后面的一切,尝试着安然接受死亡。然后,一只小小的蛊虫调理好了他的身体,延寿几十年,带来生的希望。 于是,对死亡的恐惧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愈发强烈,害怕与惊慌,连梦中都会突然惊醒,唯恐自己哪一日再也醒不过来。 然而,一波又一波的侍卫被派出去,没有带回任何消息。 希望渺茫到记忆开始模糊,他也以为那不过只是一场梦,一场对于长寿的极致渴望。 终于,一日梦里,老迈的帝王就此闭眼,终生都未再见到那个年轻的姑娘,以及那一只活泼的小青虫。 而那时的阿巴尔部族,在众人遗忘中,悄悄又把家往山外搬了搬,同样开始走向年迈的玲珑姑娘,培养出新一代的圣女,只偶尔躺在摇椅,晒着太阳,回忆当初那一场短暂的远行。 多少年过去,王朝依旧,依旧繁华的京都,流传起了一个姑娘的故事。 听说啊,那个姑娘来自遥远的南疆,她脚上带着铃铛,有着神秘莫测的好医术,来的突然,消失的无痕。 第177章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 “嘀, 恭喜宿主完成任务:巫女玲珑的怨恨。主线任务完成奖励10000积分,请查收。” 阮柔默默听着,至今她已经完成七个任务,七万积分, 不知有什么用处, 但总归任务能靠自己解决, 积分先留着就是。 “恬恬, 你放心, 等我考上大学, 一定会来接你进城。” 好熟悉的话语,阮柔不由好笑, 承诺这东西只有在重视承诺的人口中才作数, 否则,跟狗吠没什么区别。 打发了那人,阮柔寻了个空隙, 接受这具身体的记忆。 这里是水蓝星蔡国, 一个处于特殊发展时期的国家。 原主名叫阮恬恬,是甜水村大队长的女儿, 在74年跟下乡知青方凯在一起,本以为是一场美好的恋爱故事。 却不料,一朝高考消息传开,方凯一面承诺原主考上大学就会将人一起接进城, 享尽了阮家提供的好处与高考资料,另一方面打定主意进城后就彻底与这段屈辱的经历划清界限。 是的,屈辱,在自以为高高在上的申城知青方凯眼中,与一个乡下丫头谈对象, 本就是一件屈辱的事,哪怕原主自身条件并不差,也是正经的高中毕业生。 如今,正是高考消息刚刚传开的时候,原主与方凯谈了两年,已经商议好年底结婚。 原主阮恬恬满脑子只有自己的对象,可阮父作为村支书,想到的更多,故而,逼着女儿与知青分手不成,跟方凯商量,提前把婚礼办掉,彻底将两人关系定下来。 然而,阮父的算计到底打了水漂,在乡下,摆过喜酒就算夫妻,却不清楚,在法律上,只有领了结婚证的,才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所以,上一辈子,在两人办过婚礼后,阮父真的把方凯这个女婿当做半个儿子,好吃好喝供着,想尽办法弄来高考有关的课本和资料,也是因为有着这些帮助,方凯才能一心一意准备高考,最终顺利考上。 结果,考上大学的方凯一去不复返,而结婚的原主却成为了全村人口中笑话的对象,苦苦等了方凯一年又一年,直到五年后听说方凯在城里结婚的消息,才被父母强逼着另嫁他人,因着有前面那段过往,在夫家也不受待见,一辈子都过得不顺心。 原主想不明白,明明说好的事情,怎么说翻脸就翻脸,难道那几年的感情都是假的。 接收完记忆,阮柔的神色有些古怪,虽然方凯是城里来的,据说家世不错学时高,而原主是乡下农村的,可两人都是高中学历,为何原主从来没想过参加高考呢? 总归想不明白,阮柔也就放弃了思考,脚下一拐,回到位于村子中间门位置的阮家。 阮家阮父阮母一共只生了两兄妹,老大阮大力,老二也就是原主阮恬恬,在乡下算是子女少的人家。 不过也正因为儿女少,压力不大,阮家才能供着儿子初中毕业,原主更是上到高中,到最后实在没上大学的路子,才不得不回家,在村里领了个养猪的活儿,脏是脏了点,可起码轻省,公分高,还不比下地种田累。 而老大,则由家里找关系,学会了开拖拉机,如今是公社下面光荣的拖拉机手。 要知道,如今拖拉机在农村可是绝对稀罕的物件儿,会开的拖拉机手更是吃香,出车的日子,不仅能拿满公分,还能额外补贴一天五毛钱,可谓待遇丰厚。 阮母更是田间门地头的一把好手,一天少说也能挣七八个公分,可以说,阮家四口就没一个闲着的,故而阮家条件很是不错,屋子是气派的青砖瓦房,在周围一圈黄土墙的映衬下,格外显眼。 “爸,妈,哥。” “哎,恬恬回来了,跟方家小子商量得怎么样了?”阮母第一时间门关心问道。 “他说一定要去高考,让我不能自私拦着他。” “嗐,这孩子怎么说话的,谁拦着他了,不就是让你们先把喜酒办了。”阮母听见顿时不乐意了。 “先听恬恬说。”阮父发话。 “对了,还有结婚,他说办喜酒可以,但不能去扯结婚证。”阮柔添油加醋,把方凯心里想的一股脑说出来。 “为什么不能扯结婚证?”阮母不解问道,如今乡下还没有扯结婚证的习惯,更不懂办喜酒和结婚证的区别。 “结婚证是城里人的做法,不过他为啥不乐意,我得去打听打听。”阮父蹲在墙檐下,一副思考状,喊着,“老大,你过来。” 阮大力跑过来,听了吩咐,从屋里掏出一把糖,溜溜跑去打听消息。 而阮父阮母还在继续商量。 阮母捅捅老伴的胳膊,“你说,方凯这是个什么意思,嫌弃咱们闺女了?” “唉,咱们乡下留不住这些城里人啊。”阮父长叹一声,“你还是劝劝闺女,能分就分了吧。” “怎么又要分了,恬恬死活不乐意啊。”阮母无奈,一向听话的闺女,就在这事上犯了糊涂,偏要是一辈子的要紧事。 “再劝劝。”阮父只能如此。 阮母无奈,起身去灶房做饭,等饭菜上桌,阮大力终于回来。 “爸妈,我找个知青问了,说是国家只认结婚证,不认咱们办的喜酒。” “啥,不认,凭啥不认。”阮母一听急了,“我跟你爸都过了一辈子,连结婚证都没见过,怎么就不认了。” 阮父幽幽看了她一眼,直将阮母看得心虚。 “好啊,这方家小子没安好心,耍着我们玩呢。”阮父想通关节后,顿时气不打一处来,看着一直沉默的女儿,忧心问,“恬恬,你是怎么想的。” “爸妈,我也不知道。”阮柔适时地露出迷茫,“原来方凯不想跟我在一起吗,可他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呢。” 是啊,为什么不说呢,单纯的女儿不知道,见多识广的阮父阮母却十分清楚。 知青下乡是来建设农村的,靠下地干活挣口粮,若是没有城里的家人接济,不干活就没饭吃,恰巧,方凯自诩是个城里人,可要真论起来,说不得家里条件还比不得阮家呢,起码他下乡好几年,没见城里寄多少东西来。 两人互相对了个眼神,同时下定决心。 “恬恬,你跟方凯,就断了吧,让你妈找媒婆再给你介绍个好的。” “我不!”阮柔倔强拒绝。 阮母头痛,“恬恬,听爸妈的,他都不想跟你好,咱们干嘛死赖着人家,你长得这么好,又是高中学历,十里八村的谁不夸。” “可再夸,我也进不了城。”阮柔故作委屈道,“方凯好歹还能高考进城,我一个乡下姑娘,难不成以后要待在乡下一辈子。” 这年头,城里工作难找,阮家根本没有门路找到城里工作,没看身为儿子的阮大力都待在乡下嘛。 而没有工作,乡下女孩嫁进城里更是做梦,无他,如今孩子的户口跟亲妈,没有工作,即使结婚了,女方户口落不到城里去,剩下孩子都没城里的粮食指标,一个工人养一大家子,脑子正常的娶媳妇都不会往乡下找。 故而她说这话,阮家人没有质疑,只是跟着哀叹。 阮父阮母在乡下苦了一辈子,自然知道城里的好,若方凯是个好的,女儿跟着进城,他们得敲锣打鼓欢送,可偏人不是个老实的,叫他们怎么放心呢。 一时间门气氛有些沉默,忽而,阮大力问,“他能参加高考,妹你为什么不能?” 一石惊起千层浪,阮父阮母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想漏了什么。 第178章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2 对啊, 参加高考! 阮父阮母异口同声道,“凭什么你不能参加高考?” 一家四口互相对视一眼,眼中都闪过恍然。 阮柔毫无自信问道,“我真的可以吗?” “当然行, 你也是正经高中毕业的, 才毕业两年, 比这些下乡好几年的知青肯定好多了。”阮父慎重思考后回答。 倒不是他对闺女盲目的自信,而是闺女打小爱学习, 要不是没途径考大学, 说不得早就是一个大学生了呢。 阮母想法也差不多,当然,她置气的层面更多,等你考上大学, 分配个好工作, 看谁还敢嫌弃你。 “那我真去参加高考?”阮柔试探问道,“可是家里还有一摊子事......” “妹儿,你放心去, 家里还有我呢。”阮大力憨憨笑着。 她又看向阮父阮母,同样得到肯定的视线。 “好,那我去参加高考!”阮柔的话掷地有声, 仿佛宣布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一般。 顿时,在场阮家三人看向女儿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吃罢晚饭, 阮柔正要跟往常一样收拾碗筷,立即被阮母阻止, “别别别,我来,你赶紧去复习。” “复习?”阮柔顿了一下, 转而嘀咕,“我高中课本倒是还在,可也不知道高考要考什么啊。” 于是,刚起身的四人再次坐下,就高考考什么产生了深入的探讨,然而什么结论也没得出来。 算下来,正经高考已经停了足足十年,期间门只有推荐工农兵大学生,看成分、看背景,就是不看成绩。 最后,阮父拍板,明天他去公社问问情况,阮柔也得去县里,找高中同学们打听消息,再买点复习资料回来。 院子里,阮父阮母还在忙活,而阮柔则是回到房间门,翻出原主尘封已久的旧课本。 有过一次在现代生活的经验,这些课本上的知识对于阮柔来说并不算是特别的难,相反,因为教育停滞了很长一段时间门,课本上的内容比起后世的来说还要更简单一点。 不拘高考考什么,基础知识都是要掌握的,阮柔这么想着,从头开始将高中的课本一点点翻看起来。 夜已深,白日喧嚣的村庄也逐渐安静下来。就在阮柔一心学习的时候,门扉被轻轻扣响,她回头一看,进来的正是阮母。 “妈,你怎么来了。” “来看看你,看书呢,是不是吵到你了?”阮母的态度十分小心翼翼,她自己没读过什么书,所以对读书人格外的向往和憧憬。 “没,”阮柔笑着合上书本,“正准备休息呢。” “那就好,”阮母轻吐口气,递过来一张手帕,“你明天去县里,带上点钱,请同学吃个饭、买点资料什么的。” “不用,我身上有钱。” “没事,拿着,妈给你的,读书上不用省,将来等你考中,还愁我和你爸以后没好日子过。”阮母笑着道,“你哥是没读书的天分,不然我也得喊他去参加,你喜欢就好好读,考上大学给我们争光。” 这话是阮母的肺腑之言,在过去十年的时间门里,城里知青都被陆续下放到农村,可以说,从根本上打破了人们对读书的向往,更别提乡下地方连饭都吃不饱的,愿意送孩子去读书的就更少了。 但这不妨碍阮父阮母对读书的看重要,甚至力排众议一直送女儿去读书,按照阮父的话来说,若读书无用,怎么城里厂子招工,怎么还得要初中、高中学历呢。 阮母离开后,阮柔掀开帕子,只见里面是一卷钱票,细数下来,足足十元钱加上两斤粮票,还有二两糖票,也不知攒了多久。 爹娘期望如此之大,阮柔更加不敢松懈,当即将课本打开,又看了几道题,方才关灯休息。 这一晚,阮柔房间门内的煤油灯一直点到很晚。 ————- 一日,阮家人各自有了安排。 恰好,阮父要去公社问问交公粮的时间门,顺便问问高考的事,而阮柔则坐了村里的牛车,一路往县里去。 七十年代的小县城,第一眼望去,灰扑扑一片,在阮柔眼中,比乡下地方好不了多少。 想了想,她准备先拜访下原主就读过的高中,咨询一下老师高考的政策和考试情况,再去搜寻相关的资料。 去供销社买了半斤糕点,一两的红糖,她来到东罗县高中,学校里刚开学不久,显得很是热闹,她熟门熟路来到教师办公室。 “乔老师。”赶巧,教原主数学的乔文老师正在批改作业。 “哎,”乔文老师抬头,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睛,颇具文人气息,“是阮恬恬同学吧?” “对,没想到老师您还记得我。”阮柔有些惊讶。 “唉,像你这么好学的学生可不多。”话出口,乔文老师自觉失言,连忙含糊过去,“对了,你来是有什么事,不会也是来问高考的吧。” “是的,有很多人来问过了吗?” “可不是,当初爱学习的、不爱学习的,高中毕业的、初中毕业的,”乔文老师唏嘘,“还有一堆知青,可来了不少人。” “那麻烦老师您给我说说。”边说,阮柔便将手中提着的东西放到脚下,乔老师看了一眼,没吭声。 趁着没有旁人注意,她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罗列了不少资料书,考试科目以及重难点分析。 “喏,正好下节没课,我给你简单讲一下,这次高考我们也才受到消息,局里刚开过会......” 从乔老师这边,阮柔得知了不少高考的最新讯息,虽说广播里最近才开始播报,但其实早一个月就开始有消息传出,只是大家都没敢当真,广播确定不到一周时间门,不知多少人就跟疯了一样,到处搜寻复习资料,找老师同学请教。 收下这张干货满满的高考指南,阮柔不好意思地开口,“老师,我也没个门路,不知道这些书,您这有没有渠道。” 乔老师顿时摇头,惋惜道,“你来的太晚了,县里书店早就没有了,听说还有人专门蹲在废品站找旧书,难啊。” 听到回答,阮柔有些失望,却也知道强求不得,打起精神跟老师告辞 到底不死心,她还是去县里唯一一家书店逛了一圈,连半点高考沾边的书籍都没找到,忍不住有些迷茫。 出了书店,阮柔一时间门竟不知道往哪里去。 原主在高中倒是有过几个交好的女同学,只是毕业两年,原主待在乡下,跟城里同学早没了联系,如今上门也不知人家还认不认得自己。 又去供销社买了半斤糕点,一两红糖,她迟疑着来到镇上钢铁厂。 东罗县地处偏僻,轻工业并不发达,唯一的资源就是靠山有座不大的铁矿,由此诞生了钢铁厂,养活了县里不少人家。 阮柔来拜访的是高中交好的同桌,对方住在钢铁厂家属房,父母都是厂里双职工,条件很是不错,最主要在县里有点关系渠道。 这还是她第一次来钢铁厂,压根不认识路,只得求助钢铁厂的护卫队。 “陈巧巧,这不是陈师傅家闺女嘛,我带你过去吧。”护卫队的大哥十分热情,一路将人送到家属楼前,指明了方向才离开。 陈巧巧家住在二楼,阮柔信步上了楼梯,试探着敲了敲门。 “谁啊?”内里传来一个大嗓门的声音。 “阿姨你好,我是巧巧的高中同学阮恬恬,来找巧巧。” “哦,巧巧,”那道声音加大些许,“有同学来找你,还不快出来。” 很快,一个轻快的脚步声传出,打开门,俏丽的脸庞出现在眼前,面对熟悉的面容,阮柔缓缓露出一个笑来,“巧巧。” “哎呦,真是你啊,快进来,”陈巧巧又是惊叹,又是欢喜,“高中毕业后,咱俩得有小两年没见了吧。” 陈巧巧一径将人领进了自己屋,陈母热情地端进来茶水,“快坐,你们同学说说话,我先去忙了。” 等屋内只剩下两人,陈巧巧一副故作严肃的模样,小手叉腰,“说,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大忙人,找我这老同学干什么来了。” 阮柔苦笑讨饶,“我在乡下能忙什么,就是进城不容易,这次是听到高考的消息,来问问你情况。” “果然,”陈巧巧十分得意,“你也要准备高考吗?” “也,”阮柔第一时间门捕获了这个词,往桌上一看,果然瞧见了熟悉的高中课本,还有其他几本资料书,有语文、数学、政治,最厚的一册叫数理化丛书。 “我一个月前刚听到风声就开始准备,你现在都有些晚了,”陈巧巧有点惋惜。 “没办法,乡下地方,我才知道不久。”阮柔也跟着感叹。 “你现在买书肯定没了,我这还是托大城市里亲戚捎来的,现在恐怕也没了。”惋惜后,陈巧巧还是十分积极地给出主意,“我这里也只有一套,你要不来我这一起看?” “这怎么行,到时候打扰你复习,”阮柔直接拒绝,学习最忌讳分心,而且,待在陈家,吃喝住都要麻烦人家,她怎么好意思。 陈巧巧闻言没有勉强,试探着道,“我倒是听说县里有人办高考补习班,一个月三十块钱,你看要不要参加。”说着,她还有点不好意思,其实人家补习班也就是讲讲这些资料。 “真的?”阮柔惊喜道,三十块,贵是贵了点,可对阮家并不是太难的事。 “嗯,还是我们高中的学姐,我认识她,你中午留在家吃一顿,下午我带你去见她,”说着,陈巧巧又絮絮叨叨了许多,“别看三十块钱贵,可学习不好的她还不收呢,不过你不用担心,你当时可经常考第一呢。” 在陈家吃过午饭,阮柔过意不去,偷偷留下一斤的粮票,这才跟着陈巧巧去找补习班的学姐。 第179章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3 陈巧巧所说的补习班, 开设在县里一处老式居民楼的角落,她们到时, 一间小小的居民房内挤满了人, 粗略扫一眼,估摸足有三四十人,俱都十分认真地听上面人讲课。 没敢贸然打扰, 陈巧巧带着人从后面穿过来,联系到后面的一位女生。 “学姐。” “嗯,巧巧啊, 你怎么来了。”学姐名李可, 态度很是热情。 “学姐,这是我高中同学, 陈恬恬,来问问补习班的事情。” 顿时,学姐态度更好,当即细细介绍起来,”我们这补习班刚开了一周, 一个月三十块钱,你们也别嫌贵, 这课从早上一直上到晚上,我们也不容易。” “价钱不是问题,主要这课程怎么上,劳烦你给我讲讲。”阮柔主动站出来询问。 “这课从早8点到晚8点,除去中午和晚上各一个小时休息,足足十小时都在上课。”李可耐心解释,“因为大家的学习进度不一样,白天主要是对着高中课本复习, 晚上则是布置习题,老师现场解答。” 阮柔心道还挺专业,但还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请问,上课的老师都是什么人呐?” 提起授课老师,李可信心满满,“加我一起一共三个老师,我是教语文的,还有两位一起教数学和政治,这三位其中一位是老届的大学生,我还有另外一位都是正经高中生,你要不放心,前面正在上课,你可以先过去听一节再说。” 老届大学生,说的便是文阁前毕业的大学生,而非推荐的工农兵大学,严格轮起来,后者别说比前者,就连正经高中生都不一定比得上。 师资力量可以放心,其他方面倒不太重要,唯一需要安心的就是在县上的吃住问题。 阮柔有些苦恼,阮家在村里,早上来县里坐牛车就行,可晚上八点下课,那时回村就没车了,走路回去耗时太长不说,安全都是个大问题。 不过当着陈巧巧的面,阮柔没有提出来,方才陈家的住房状况她也看见了,实在紧张,她提出来也是为难人。 还是回家跟家人商量,看能不能暂时来县里租个房子住,只是这样一来,又是一项花销,对家里负担实在太大。 暂时放下这个问题,阮柔跟陈巧巧去前面试听了一节课。 听完后,阮柔当即决定报班,跟李可学姐约定好,明天就来交钱正式上课。 从居民楼出来,陈巧巧反倒有些羡慕,“课听着还真不错。” 阮柔闻言,问道,“你要不要一起报个班?” 陈巧巧摇摇头,”不用了,我买那么多资料已经花了不少钱,自己在家复习就行了。” 阮柔便没有再多提,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陈家的情况她不清楚,贸然相劝指不定会引起矛盾,不过,以后她复习的时候可以跟陈巧巧多交流,两个人一起进步。 ——- 和陈巧巧告别后,返程的路上,阮柔在包子铺前停留了片刻,到底什么都没买。 花一毛钱坐牛车回到村里,刚进村,就遇见了昨天穿来第一眼见到的男人,也就是原主此刻的对象,方凯。 “恬恬,一天没看见你,去城里了吗?”边说,那眼神还不住往她手中瞅,想看看有没有买什么东西。 “嗯。”这事儿瞒不住,阮柔索性没想瞒。 什么东西都没看见,方凯忍不住失望,想起自己的目的,旋即扬起笑脸,“怎么没喊我一起,我还想着去县里书店找找资料呢。” 这么说着,心里忍不住埋怨,大队长果然偏心,自己女儿就可以随意去镇上,而他们这些知青却必须要开介绍信,面上却丝毫不露。 阮柔假做没听出来他的意思,道,“最近地里正忙,就没喊你。” 方凯听了更是不忿,他自诩是要参加高考的高材生,如今怎能还被困在田地之间,做农夫的活计。 然而,志气再远大,也挡不住人要吃饭这一铁律,知青里有那家里条件好的,靠着家里寄来的粮食过活,在听说高考消息后就不再上工,安心复习。 而他虽然贵为申城人,架不住家中人口众多,五兄弟姐妹,上面两个哥哥分别继承了父母的工作,得以留在城里,如今孩子都有了几个,姐妹则是找城里人嫁了,最后就落得他一个无奈下城。 或许也是因为这样的缘故,方凯自下乡后就一直埋怨爸妈处事不公,加之爸妈失了工作,没能施以接济,故而,方凯还得靠自己下地挣公分,还是在跟村支书家闺女在一起后,日子才稍微好过了些许。 想到这里,方凯眼神柔和些许,“恬恬,我俩的事情你跟家里说过了吗?” 被纠缠得不耐烦,阮柔只想尽快断了这一桩孽缘、安生复习,故而,回答的很是不客气,“说了,我爸妈不同意。” 方凯有些心虚,说出口的话更是带着几分讨好,“恬恬,你也知道,马上就要高考,我哪里有成亲的心思,更何况,我爸妈都在申城,一时半会儿过不来。 “那就不办婚礼,先把结婚证领了。” “啊,怎么突然提起结婚证来了?” “我爸妈说城里人结婚必须要结婚证,你先前莫不是都在骗我。” “怎么可能,”方凯顿时磕磕巴巴起来,“不都说入乡随俗,在村里当然就要跟村里的习俗走。” “反正我爸妈说要领结婚证,能领咱俩就继续处,不领就一拍两散。” “他们怎么能这样?”脑瓜子疯狂乱转,却依旧没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他只能口出恶言。 “你要是不愿意,咱俩就散了,你去考你的高考,我继续做我的乡下丫头。”阮柔抛下结论,施施然离开。 而她的身后,方凯迟疑着想要跟上去,脚步却始终没挪动半分。 良久,他的嘴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结婚证,怎么可能,他一个申城人,好容易有了回城的机会,怎么会让自己被乡下丫头缠上。 另一厢,阮柔到家,烧了一锅水,随后循着原主的记忆,熟门熟路找到自留地摘菜,然后回家生火做饭。 等到厨房逐渐飘散出饭菜的香味,终于下工的阮家人,拖着疲惫的脚步归来。 饭桌上,不可避免问起今天打听到的消息。 阮父边啃着粗粮馍馍,边道,“公社说了,只要有初中学历都能去参加高考。”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阮大力,作为视线的中心,阮大力挠挠头,颇为惊奇地问,“你们不会以为我有参加高考的本事吧。” 一刹那,视线被收回去,阮父依旧继续,“恬恬,等报名的时间你正常去就行,现在先好好复习。” 提前复习,阮柔顺势提起今天的经历,“爸妈,我毕业两年,很多知识点都落下了,今天我去县里书店,都没能找到资料。” “那可怎么办?”阮母急了,“当家的,你可得帮闺女想想办法。” “唔,我想想。”阮父皱眉苦思,而阮柔则提到了那个补习班,“三十块钱,补习一个月。” “三十?”阮母又是一声惊呼,倒不是家里拿不出来,事实上,如今阮家四个劳力,没有一个吃闲饭的,这几年家里可是攒了不少钱,但在阮母计算里,这些钱都有各自的用处。 譬如儿子已经二十,该请媒婆相看,置办彩礼装修新房,又譬如女儿也该寻个好人家,嫁妆又是一笔负担。 总而言之,阮家依旧是一分钱财都要掰成两半花的节俭。 阮父却不怎么在意银钱,只问道,“那补习班怎么样,真有用?” “嗯。”阮柔重重点头,“下午我试着听了半天数学课,讲的不比学校里老师差。” “那就去。”立刻,阮父拍板定下,“红梅,你去拿五十块钱。” 阮母倒没有不乐意,只是考虑的更多,“补习班在县里吧,恬恬你到时候怎么来回?” 阮父本就皱起的眉头更加高耸,晚上靠一双脚走,起码得走一个半小时,耽误时间不说,还不安全。 最好的办法当然是在县里借住,只是,阮家就是个地道的乡下人家,压根没什么城里亲戚,这会儿又能去哪儿接住? “我想着,在县里租住一个月。”阮柔将自己的打算说出,立即遭到了阮父阮母的拒绝。 “你一个姑娘家,又要成天学习,租房子住怎么行?” 最后还是阮母出了主意,“我娘家一个侄女嫁到了县里,我明儿去问问。” “嗯,咱们也不白住,多带点粮食,别看住一个月,里里外外费事的可不少。” “这我还能不知道?”阮母嗔他一眼,旋即自己掂量着要送的礼。 她说的那侄女,是嫁到县里做后妈的,那男的是一个小厂里的科长,家里三室一厅,正巧空了一间房,她能知道,还是那侄女回来炫耀时说的,如今可不派上用场了。 第二天,阮柔没能去县里,阮父吩咐,她既然要歇息,就把队上养猪的活计交出来,别凭空占着,惹人闲话。 对此,阮母还颇为不舍,这可是一个难得的好活,交出去容易,等以后要回来可就难了。 第180章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4 队里养猪的活儿, 一共三个人,除去阮柔这个小姑娘,另两人都是村里的大娘, 平素相处得很是不错。 听说她不干了, 又是诧异又是惋惜, 免不得有些小心思。 “恬恬,你这一下子说不干了,一时半会儿找得到人吗?”蔡大娘暗戳戳问。 “我爸已经找好人了, 就是队里王寡妇她闺女。” 闻言, 蔡大娘和在一旁偷听的秦大娘都没了话声儿,倒不是别的,而是阮柔所所说的王寡妇家实在太可怜了。 王寡妇本名姓罗,罗玉兰,十几年前隔壁村嫁过来的, 当时嫁给了王家的大儿子,安生过了十来年, 结果,前年修水坝, 那王家大儿子瘫了,自此只能躺在床上, 干不得重活,还得一个人伺候着。 后来,也不知什么缘故, 王家老人偷偷把家分了, 只给了大儿子家一间老宅子并几双锅碗瓢盆,粮食更是只有十斤。 十斤粮食能顶个什么用。 王家大儿子和王寡妇一共生了三个孩子,最大的闺女当时也不过才八岁, 可以说下面都是要吃的三张口。 村里人也是后来才知道消息,说王家大儿子生怕拖累妻子儿女,分家后没几天就自己找了一根绳子,吊死了, 人死了,王家这才闹将出来,村里人个个唏嘘不已。 当时的村长和村支书闻言气愤不已,直接冲到王家,把王家的家产重新分了。 但即使这样,也救不回来已经死了的人,之后王寡妇一个人带着三个孩子,每天上工都抢着十公分的活去做,就为养活三个孩子。 先前三个孩子年纪还小,只能干些割猪草这样的活计,每天最多挣两三个公分,如今,眼看着人闺女十二岁,勉强能干重活的年纪,村支书第一个想起她来,要知道,即使阮柔也是十六岁才轮到这份活计呢。 故而,听闻是她,蔡大娘和李大娘都没什么意见,自家再难,也不差这一口饭吃。 阮柔利索收拾了自己的工具,另一边,王寡妇的大闺女也过来了。 十二岁的小姑娘,眉眼间还带着稚气,手脚却麻利得很,两人顺利交接,又托两位大娘多照看,阮柔便也放心离开。 如此已是半上午过去,吃过午饭,下午,阮柔在家复习功课,而阮母跑了一天,终于得了一个准信儿。 “咕噜咕噜。”大口大口灌下水,阮母喘着气儿道,“成了。” 接着,她细细介绍其那户人家来,阮母是隔壁的隔壁远山村嫁过来的,本姓祝,祝红梅,她的侄女则叫祝佳敏。 “算下来,是远方侄女了,见了面,她也得喊我一声姨的。”阮母眼神颇有些复杂,“不过这孩子命苦,不到十岁家里就有了后妈,日子过得苦兮兮,好在有一次县里,碰见了现在那位,两人看对眼了。虽说也是当后妈吧,可人有良心,如今在县里日子过得好着呢,就是不咋回村,不过不回来也好。” 短时间,又吃了一个大八卦,阮柔不由得对这位没见过面的表姐感到好奇,阮母说得轻便,可实际,县里人家跟村里姑娘,哪有那么容易看对眼,显然,这位也不是个简单的。 但不管怎么样,住宿问题解决,她也可以顺利去县上补习班。 当天,阮父给闺女开了一张介绍信,信中写的理由是探亲,探的当然是那位表姐,否则,去上一个月的补习班,这个理由也不好交代。 至于钱财方面,阮母可谓是大出血,不仅出了十五块钱,还额外出了足够两个人一月份的粮食,一份阮柔自己吃,另一份,则是谢礼,此外,各种票据,能凑的也是凑了两斤出来,让她在人家机灵点,时不时买点东西回去。 阮柔一一应下,等到傍晚收拾行李,未免舍不得。 “妈,我这一走,可就一个月回不来了。” “嗯,你以前上学不也这样,两周才回来一次。”阮母倒是看得很开,“不过你去了人家,手脚要勤快,有什么事顺手就做了,别招人嫌。” “嗯,我知道的。”阮柔应着,不料阮母下一句又变了。 “不过,咱们给了粮食,你也不用太勤快,可别傻乎乎任人使唤,感谢的事自有爸妈来。去了就好好学习,其他事情都不要管,等高考完,要是能考上,你这一辈子就不愁了。” “嗯嗯嗯。”虽然对阮母矛盾的说法大为震撼,但阮柔还是点头如捣蒜。 接着,阮母和阮大哥又叮嘱了些有的没的,最后收拾出来一个大包裹来。 阮柔看着都有些发愁,明儿可怎么去县上。 “让你哥送你。”阮父直接使唤上儿子,阮大力接话,“妹儿,明儿我送你去,你不用担心。” 一时间,阮柔心内暖暖的,为阮家人对自己的疼爱。 村里人家尤为重男轻女,但阮家却从不,一路供着原主考上高中,是附近几个村里独一份,后来毕业没能找到工作,回村务农,受了村里不少嘲笑,也是阮母劝慰,给筹谋了份养猪的活儿。 先前,原主跟方凯处对象,阮家人虽说心存疑虑,到底没拆散,手里还时不时漏些补贴,等到高考消息出来,不知替原主担了多少心。 上辈子,原主被方凯欺骗,阮家人始终不曾责怪,只是心疼女儿,费劲心力替女儿重新找了人家,可惜那时的原主钻进牛角尖走不出来,辜负家人一番好意。 这一次,她说要参加高考,花销如此之大,阮家所有人更是毫不迟疑,替她找住处、筹备钱粮,一点不吝惜。 前后大几十块,不说把家底掏空,肯定也没剩多少,若是没考上,阮家更是会成为村人嘲笑议论的对象,但阮家人毫不怀疑。 这份体贴和包容,让阮柔感动的同时,更是立志要报答他们。未来几十年,大学生都会是十分金贵的存在,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全力以赴准备高考。 晚上,无人打扰,阮柔继续翻看高中语文课本,做些理解的题目。 夜深人静,外面只偶尔闪现几只秋蝉的嘶鸣,忽的,窗外传来一阵小声呼唤。 “恬恬,恬恬。” 那声音小而轻,却带着莫名的急切。 阮柔本不欲理会,架不住那人越喊越大声,若是把阮父阮母吵出来就不好了。 她推开窗,一眼看见立于院外的方凯。 “你来做什么?”阮柔冷着发问。 “恬恬,我听说你也要参加高考,是不是真的?” “跟你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方凯舔着脸,“你若是也参加高考,正好咱俩可以一起复习,若是你也考上了,到时我带你回申城,我把么也不会说什么了。” 阮柔半晌无言,对这人的厚脸皮感到佩服。 她没有直接接茬,而是问,“如果我考上了,你没考上呢?” “怎么可能,”方凯笑着,笑到最后,见对方一脸认真,不由讪讪,“恬恬,依我说啊,你虽然也是高中生,可就在这小地方学的,肯定没有城里学的多,你要想考上,我倒是可以抽空给你补课,就是这上工嘛......” 没等他话说完,阮柔就“呸”了过去,“敢情什么好事都给你占了,趁早给我滚蛋。” “嘿,恬恬,几天不见,你脾气怎么这么暴躁了,我告诉你啊,你就是考上大学,不是申城本地人,去了也会受排挤,还得靠我......” “你滚不滚,再不滚我喊我哥了。”阮柔威胁。 俗话说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方凯面对阮大力就是这种无力感。 其实作为哥哥的阮大力一直不看到妹妹和方凯两人处对象,平常遇到都要鼻孔看人,偏他手劲又大,打招呼的一巴掌拍下来,肩膀就会乌青一片,故而方凯不怕身为村支书的阮父,倒是害怕这个便宜大舅子。 果不其然,方凯肩膀不自觉颤了颤,还欲再说,却见人真的开口喊人,当即顾不得劝说,脚下一抹油,呲溜一下很快不见人影。 与此同时,早就听见声音的阮母,敲了敲门。 “妈,吵到你了吧,”她不好意思笑笑,“我已经把人赶走了。” 瞧着没什么情绪的女儿,阮母心情有些复杂,既担心女儿跟人纠缠不清,又担心女儿只是把一切压在了心底。 想着人明天就要走了,她忍不住来叮嘱几句。 阮柔心知肚明,当即将自己的打算一五一十说了。 “我现在真不想那摊子事儿,妈,不怕你笑话,我跟方凯在一起,多少也是图他申城人的身份,那么大的城市,我还没见识过呢。”迎着阮母担心的眼神,她继续道,“可现在不一样,不说方凯嫌弃我这一茬,通过高考我自己就可以去大城市,我还想着考去京城呢,到时候,我接你和爸还有大哥去玩。” “嗳。”阮母本来满心担忧,都被顺成了十分的欣喜,“那我和你爸就靠你了,也去见识见识长城和□□广场。” “嗯,等着吧。”阮柔打包票道,对高考她势在必得。 谈完心,从女儿房间出来的阮母倒是宽慰不少。 不说别的,光看女儿说要考去京城,她就能肯定女儿对方凯没剩几分心思,即使剩下一点儿,等日后天南海北的,也就慢慢淡了。 想到这里,她嘴角免不由得露出一个笑来,再畅想一下女儿考上大学后的风光,更是开心不已。 回屋后,跟老头子说了一番,阮父也就放心了,只是想到方凯那小子,他顿觉烦躁,“看来还是先闲了,还有空俩找闺女的麻烦,我明天就让他有得忙。” 原本,知青们干的活就比村人轻松不说,而方凯作为闺女前对象,他嘴上不说,实际还是偷偷照顾几分,干的活儿都不是很重,粮食家里也补贴了几分。 如今么,就让他好好尝尝农活的真正威力。 至于耽误人高考复习的可能,阮父无一丝愧疚,有能耐就不要公分,跟其他几个知青一样不分粮食,就是不下地,他也不说一个字。 若是知道阮父的打算,阮柔定会大呼叫好,顺带反省一下自己怎么没想到。 而第二天,没等方凯想出更好的理由,他就发现,阮恬恬真的从村子里消失了,一问周围,没人知道她去了哪儿,顿时心慌不已,他还指望靠着阮父村支书的关系,看能不能弄来点资料,如今可怎么办呢? 至于阮柔,早早跟着阮大哥上了牛车,一路送去县里那户表姐家,送上谢礼,寒暄过后,阮大哥离开,她暂时在县上定居下来。 第181章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5 祝表姐嫁的这户人家姓葛, 名为葛生旺,是县上供销社的一个小科长,如今三十来岁, 看着并不怎么显老。 两人下面只一个继女, 名为葛爱慧,葛生旺前妻生的,如今才八岁, 生小学一年级。 听说两人结婚也有好几年了, 只是祝表姐始终不曾生育,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故意不生,阮母猜测是后者。 虽是重组家庭, 但葛家的气氛很是和谐, 不曾有过半点争吵, 面对阮柔这个客人, 更是十分体贴周到。 “恬恬,这就是给你准备的房间,昨天我已经打扫过了,里面放了一张桌椅, 你看看合适不合适?” “好的,谢谢姐。”阮柔笑着回应, 对这份体贴十分感激。本就是上门麻烦人家, 结果对方还这么为自己着想。 进了屋, 阮柔关上门, 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 行李其实就是一个大包裹,里面只有几身衣服,一点吃的以及日常的洗漱用品。 很快归置妥当,阮柔跟祝表姐打了声招呼, 带着两本书就往前儿去过补习班的方向走。 一眨眼功夫耽误了一天半,也不知落下了多少进度。 等到了地方,阮柔发现,外面等候的人已经换了一位,至于李学姐,则在里面上课。 确认一番,交了三十块钱,阮柔便正式成为补习班的一员。 此时,她才估出班上学生的数量,加她一起一共三十四个人,几乎都是县里条件不错的年轻人,想来也是,若没有良好的条件,便是三十元的补习费,也不一定能出得起。 寻了个空位置坐下,阮柔掏出纸笔,认真听课。 李可负责教语文的,一般上午会教语文和政治,下午则是数学和理化,至于晚上,一般情况下三位老师都在,同学们有问题随时可以问。 可以说,这三十的补习费,贵是贵了点,起码人家认真负责,是用了心的。 将乱七八糟的心绪抛掉,阮柔认真听课,很快沉浸在讲课中。 一晃半个上午过去,时间来到中午十二点,午间休息。 阮柔注意到,很多人是直接带了饭菜过来,直接现场热了吃,所幸天气不热,不用担心饭菜坏了。 一时间,阮柔有些迟疑,拢共一个小时的休息,往返祝表姐家,来回时间赶得紧不说,回去估摸也就吃个饭的功夫,压根没得歇息,更别提帮衬着做些活儿,但一直在外面吃也不行,因为她没有那么多钱和粮票。 想了想,她还是赶紧先回去,看明天是带饭过来还是怎么弄。 后在两处隔得并不远,几乎不到十分钟,阮柔就回来了,此时,家中饭菜已经做好。 她进门时,祝表姐刚坐下,笑盈盈招呼她先吃饭。 “姐,我等姐夫他们回来一起吧。”没道理她一个客人比主人先吃。 “没事,表姨前天来跟我说过了,我正好问问你,你是想带饭过去热,还是回家来吃。” “会不会太麻烦了?”阮柔有些不好意思,却不料祝表姐很是热情。 “麻烦什么,姨既然把你托给我了,这一个月我就得照顾好你。”祝表姐笑着,“而且,你姐我如今就一个食堂的临时工,可最是羡慕你们这些读书的。你啊,把心放回肚子去,好好读书,要是能考上,请我去吃一顿升学宴,我就满足了。” 话说得实在,阮柔也就没太纠结。 其实,祝表姐还有一点没说,那就是她自认是个没娘家的人,虽然如今看着还好,可膝下没个自己的儿女,日后保不齐如何,如果有个大学生的表妹,但凡以后出息能给自己撑个腰,都能省去很多麻烦事。 一番沟通后,阮柔正式开始了带饭上学的日子,每日里早出晚归,跟祝家人的接触并不多。 与之相反,在补习班每多学一天,阮柔都觉得自己有所进步,在原本很多不太懂的公式已经能熟练运用,那些枯燥的物理化学定律,渐渐烂熟于心,做习题的正确率也在稳步提升。 按照李可的话来说,她这样的已经能在班上排到前五,只要好好努力,将来肯定能考上一所大学,当然,能考上什么标准的大学就不好说了。 ————- 时光飞逝,眨眼间一个月过去,阮柔短暂的补习生涯就此结束。 她因着晚来一周,忽而比其他人也晚一周才结束,此时班上只剩了三两个人。 眼看补习班结束,李可和另外两位老师已经开始收拾教室,只等租期一到就将房子还回去。 阮柔帮衬着搭把手,边和学姐唠着嗑儿。 “学姐,你们要参加高考吗?” “参加啊,我和老章参加,老田不参加,唉他家里老婆孩子都在,走不掉。”李可说着语气有些惋惜,高考这等机遇,十年才终于等到这一回,错过就实在太可惜了。 不过大学一读就是好几年,离那么远,家里肯定照料不到,成年人总得做出选择。 李可和老章稍微年轻点,还不到二十五,家里没什么负担,而她口中的老田,今年已经三十几,正是一个家庭重要的支撑,自然走不开。 阮柔没有多说,跟着感慨了几声,又托李可帮忙找几本习题册,方才背起书本离开,回首望望,这一个月她几乎就没见过日光,全耗在这里了。 此时抬眼,看着明媚的日光和略显生疏的县城,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时间还早,她脚下方向一转,准备去看看陈巧巧。 先前两人倒是说好,她来县里上课,平常两人也可以一起复习,互相帮助,结果哪想到补习班时间那么紧张,来县里一个月,她也就抽空跟陈巧巧碰了两次面,话都没能说上几句,如今可算有了时间。 陈家,陈母不在,家中只有陈巧巧和六岁的小侄子。 有道是七岁八岁惹人嫌,六岁的小男娃也不遑多让,那吵嚷的劲儿,直让阮柔皱了眉头。 进了屋,她压低声音问,“这么吵,你看得进去吗?” 陈巧巧便也只能苦笑,“看不进去还能怎么办。”她家在县上,躲也躲不掉,更何况说句现实点的,她是闺女,早晚要嫁出去,万万没有嫌弃大哥家侄子吵闹的道理。 故而,在家她不仅不能抱怨,偶尔还要听一两句大嫂的闲话,埋怨她不会照顾孩子,实在没有心之类的挖苦,但这些就不必对朋友言明了。 陈巧巧看看她,问,“补习班结束了?” “嗯,还有几周,正好留给我们做做习题,也回去准备考试。” “真好,你复习的怎么样?”陈巧巧有些羡慕,三十块呢。 “还行,考一个大学应该没问题,能考什么样的就不知道了。” “很不错了,我还不知道自己怎么样呢。”整天缩在家里自己学习,也没几个交流的对象,陈巧巧心里有些没底。 “要不,我们现在看看?”阮柔见状,提议道。 “那倒好,我有几道不懂的,你给我讲讲。” 不一会,房间内响起小姐妹的说话声,沉浸学习的两人,很快忽略了外面小男孩的叫嚷。 等到傍晚,意犹未尽的陈巧巧从书本中回神,“哎呀,耽误你这么长时间,天都快黑了。” “没事,我平常上课比这还晚呢,不过也该走了,明天我爸妈来接我,回去得收拾收拾。” “行,我就不留你吃饭了,要是你能考上,到时候,我请你去国营饭店。” 国营饭店在当下几乎代表了在外吃饭的最高水准,是面子的象征,陈巧巧如此说,绝对是真心的。 阮柔便也笑了,“你也一样,最后这几天好好复习,旁的事都别费心,等过了这阵子,什么都好说。” “嗯。”陈巧巧点头,将她送出门,回身,却没那么轻松。 她熟练去了厨房,开始点火做饭。 陈家人口并不多,但架不住陈父陈母和陈大哥大嫂都有工作,一整天在外面忙,家里的事情只能靠她这个闲在家里的女儿和妹子,谁叫她没有工作呢。 其实两年前刚毕业那会儿,她找不到工作,陈母有想过自己退下来,将工作让给她,主要还是陈母身体不大好,常年工作有些吃不消。 奈何陈大嫂不乐意,倒不是别的,陈大嫂自己就有工作,只是看不得婆家的工作落到小姑子一个外人手中。 所以,她一直没有工作,当然,在家她也没闲着,几乎包揽了家中大小活计,还是不是接点火柴盒的活计,手头好容易攒了点儿钱,全买了复习资料,就这,还没陈大嫂好生一顿嘲讽。 厨房内,明明灭灭的火光照样在陈巧巧的脸上,显得过于亮堂,良久,她终于收回思绪。 是啊,她要好好复习,等考上大学,一切问题都将迎刃而解。 回到祝家的阮柔尚不知陈巧巧这些盘算,因着今天是她待在祝家的最后一天,祝表姐很是客气,特意赶早买了一斤肉回来,说是吃顿好的。 难得和葛家人一起吃饭,四人围坐在桌旁,气氛很是和睦。 葛生旺能做到供销社小科长的位置,自然有几分见识,知晓高考是好事,这才没有拒绝,甚至任由妻子劳心劳力照顾,图的就是这一份人脉。 好事做了九十九步,最后一天,他更是耐心叮嘱,“回去也要好好复习,考上大学,分配个好工作,以后就不愁了。” 阮柔只管点头,对这个不怎么见面的表姐夫,感激是有,可更多也就面子情,更多还是感谢确实辛苦一个月照顾自己的祝表姐。 第182章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6 一顿好吃好喝, 第二天一早,阮柔早早起来收拾了行李,当初带来的一点子零食早已吃光, 剩下也就两身衣服,外加一堆课本资料册。 天将将亮, 距离上班还有段时间,阮母就带着儿子过来接人。 面对面, 少不得一顿寒暄客气, 阮母为表感谢, 特意带上攒了一个月的鸡蛋, 足足六十个。 时下农家养鸡养猪也是有数量限制的, 如阮家这般一户四口人,最多养三只鸡、一头猪, 故而,不拘猪肉还是鸡蛋,都金贵得很。 面对谢礼,祝表姐推辞一番也就收下, 只是临走时硬塞了一盒点心, 一点没让人吃亏。 等人走后, 祝表姐夫送了一口气, 笑道,“你这表姨家还真舍得。” 语气有些唏嘘,算下来, 别看只一个月的时间, 起码花掉大几十,城里工人家庭可能不太在意,但对于乡下人来说, 可能就是一年乃至几年的收入,一下子全用光了。 祝表姐只笑了笑,没说话,心里还是期盼她能中的。 回去的路上,东西全都由阮大力这个大哥拿着,东西不重,他拎着跟在后面看着模样还挺高兴。 至于阮柔和阮母走在前面,聊着这一个月的精力。 阮柔的这一个月,几乎就是在不断的学习,连县城都没有逛过两圈,自然没什么好讲的,只阮母口中一个劲的心疼着,说是她学习太累,短短一个月竟然瘦了那么多。 “学习还是太累人了,动脑子可比动手还要累的多,等回家我给你好好补补。” 阮母在心中估量着,家里的三只老母鸡可以提前杀一只,至于剩下来的两只,还是要留着过年以及下蛋给一家补身子。 阮柔可不知道阮母已经盘算杀鸡了,她更感兴趣的是,这段时间村子里发生的事情,亦或者说,是看笑话。 别看平常村子里的知青都拧成一股绳,有什么事情对上村里都会抱团,但其实知青里面也有各自的小群体。 条件好的看不上条件差的,大城市里来的看不起小城市的,干活勤快能拿公分的看不上娇生惯养的,总之,也是一锅乱粥,此时遇上高考,更是分了个三六九等。 第一等自然是家里有条件支持,可以连续两个月不下地,只专心复习高考的知青们,他们四处搜寻资料,彼此捆绑在一起组成了个学习小组,连粮食都分配好单独在一起吃。 次一等的就是手头略宽裕的,一边上工一边复习,每天只勉强干点活,挣三五个公分,主力还是放在复习上。 至于家里条件着实不好的,指着下地的公分换粮食,丝毫不敢懈怠,白日里辛苦干活,晚上累得够呛,还得继续复习,几近于有心无力。 知青间的小纷争暂且不提,阮父作为村支书,最近脑门上的官司可不少,不是别的,正是先前在村里成家的几户知青。 真数起来,知青下乡建设农村的口号已经喊了十几年,而村子里最早的知青来了也有足八年。 八年的时间,孤身在异地他乡,从繁华热闹的城市,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乡下,差距不可谓不大,但再大的差距,在时间的冲刷下,在一日日的辛劳中,在回城无望的磋磨中,生出一种就在这里成家,找一个伴一个承担的想法,也实在正常。 像是他们村,就有几个知青在村子里成家了,如今过得跟普通村里人没太大区别。 阮母边说边数,“你燕子婶家的大闺女就是嫁给了知青,如今还在家里吵架呢。还有壮子家,取的小媳妇不也是知青,挺着大肚子说要去参加高考......” 叽里咕噜一阵,阮母总算将这段时间积攒的八卦说了个尽兴。 天知道,因为闺女先前跟方凯那个知青处对象,尽管两人在先前已经分开,但架不住对方一次次上门啊。 也是这时,阮柔才知道,原来方凯在她离开后多次上门,至于原因,很好猜,不过是为了希望阮家能提供一些帮助。 阮父的人脉多少还是有些用处的,阮柔如今背包里的基本资料,就是阮父托了先前找关系回城的知青帮忙弄来的,其实本来就是准备给方凯记个人情,结果没想到给自己闺女用上了。 所以最后的结果就是,预备冲刺高考的方凯,不仅白天得下地干活,手头还没多少资料能用,每每看着其他知青们奋笔疾书,他心中那股子恐慌都在蔓延,只能掉过头里再找阮家。 当然,阮柔跟他断了,阮家父母压根没搭理他。 “恬恬,我可跟你说好了,那人就是再来,你也不许搭理他。”阮母说完才觉得有点不放心,连忙警告。 “妈,我知道的。说断了就是断了,以后我跟他再没关系,见到面都不说话的那种。”阮柔保证。 “那还差不多,乖,等回家我给你熬鸡汤。”阮母心情很好,“对了,你复习得怎么样,有把握吗?” 到底花了那么多钱,多少有些挂心,又不好催得太过。 “还行,考上大学应该没问题。”阮柔对自己的复习很有信心,也不介意给阮母透露些准话。 阮母当即乐开了话,“哎呦,那我就安心准备当大学生她妈而来,看那些长舌妇还敢说你的坏话。”开心过头,一不小心就说漏了嘴, 不过阮柔也没太诧异,村子里的婶子就是这样,闲下来无事就会东家长西家短,不一定有什么恶意,但确实会对当事人造成苦恼。 “嗯,等我考上了,一定把你们都接进城过好日子。” “那不行,我跟你爸在村子里待了一辈子,可离不开。”阮母笑盈盈,接着又叮嘱,“不过你回家要是有人问起,你可不能这么说,人家不知道的,还当咱们说大话。” “好。”阮柔点头如捣蒜,等到坐牛车的地方,有了外人,也便不再提这些话题,而是说些村子里的新鲜事儿。 牛车颠簸着往前,约莫不到半个小时,就到了村里。 结果,两人还没进村呢,迎面就撞上来早已等待在村口的方凯。 “恬恬。”他状似惊喜地迎上来,“你可回来了。” 阮柔故作纳闷道,“你来做什么,咱们不是早就分手了吗?” “恬恬,那些都不过是气话,我知道的。”方凯面色不便,继续道,“你是不是也要参加高考,正好,我最近一直在复习,接下来,你不如和我一起复习吧......” 没等他说完,阮母身子一扭,带着阮柔直接绕过他走了。 身后,阮大力高高壮壮的身子故意没避开,撞上他,冷哼一声,走得飞快。 很快,三人不见了人影,方凯一时愣在那儿。 第183章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7 阮柔三人脚下生风, 不一会就不见了身影。 方凯略迟疑片刻,连忙跟上。 一直走到阮家屋前,大门紧闭, 方凯尝试推了推,愣是没推开。 不知为何,或许是累积了很久的情绪终于有了发泄口, 又或者发现未来无望,方凯缓缓在门前蹲下, 倚靠在门扉上, 怔怔发呆。 屋内,阮母往外瞟了一眼, 瘪瘪嘴, 到底没有出门赶人。 她欢快地将闺女送回屋内, “离高考只有大半个月了, 家里什么都不用你操心,好好复习就行, 我这就去杀鸡。” 眼见阮母风风火火地离开, 阮柔失笑, 却也果真不去掺和,将带回来的书本放回桌上, 认真看起书来, 时间紧迫,眼下还是高考更加重要。 院子内,阮母指挥儿子杀鸡, 挑挑拣拣,最终选了三只母鸡中下蛋最不勤快的那只。 手起刀落,连鸡血都没有放过, 烧热水,拔鸡毛,阮大力一系列动作如行云流水,很快,一只白花花的肥鸡出现,馋得他险些流口水。 阮母接过,预备做两道菜,半只炖汤,半只红烧,能一次吃个尽兴。 等到傍晚,阮父从田里回来,看见闺女也是高兴异常。 “恬恬回来了,复习得怎么样?” 这一回,没等阮柔回答,阮母就抢先开口,“恬恬先前学习就好,这次回来肯定能考上大学。”至于考上什么样的大学,她不大懂,也就没提。 阮父听了哈哈大笑,高兴之余,不免提起刚才在门口撞见的人,忍不住皱眉,“那个方凯又是怎么回事?” “噢,他来找恬恬,不过我们都没搭理他,你放心。”闺女有了好前程,傻子才惦记这么个男人呢,况且,她猜测,“方凯可能知道恬恬也要参加高考,别是想着占什么便宜。” “哼。”阮父冷哼,“看来还是太闲了。” 阮柔只默默听着,并不插嘴,省得他们以为自己还没放下。 阮父却似想起了什么,回屋捣鼓一阵,掏出来一个包裹,“对了,这是骆知青前天刚寄过来的,想着你快回来,就没给你送去,你看看用不用得上。” 阮柔接过翻了翻,发现是大城市的习题资料,看印刷的痕迹,应当是人私下自己印的。 哪怕在如今这个时代,大城市的教育资源也远比乡下要好得多,上面就有很多习题类型她此前没有见到过,也算是补全了部分知识。 “有用的。”她肯定道。 阮母感慨,“这骆知青可真是帮了大忙了,城里人还这么热心,当家的,咱也不能让人家白忙活。” 阮大力嚷嚷,“人家京市来的,能缺什么。” 阮母白他一眼,没好气道,“就你多嘴。”转过头跟阮父商量,“京市别的东西肯定不缺,不过,我看秋天收的栗子山货还有一些,等我晒两天,再给她寄点过去。” “再熏一只□□。”阮父掂量着,补充道。 霎时,阮母感激的目光变成了心痛,倒不是舍不得,好吧,其实就是舍不得。 拢共三只鸡,今儿少了一只,再杀一只送给骆知青,过年还得杀一只,等开年可是一个鸡蛋都落不下。 但舍不得归舍不得,感谢还是要感谢的,阮母咬牙应了,想着下午就去找相熟的人家要几只小鸡回来养,可惜原本还想等开春,那时天气暖和小鸡也容易存活呢。 “行,等半个月我再杀。”到底舍不得这半个月的鸡蛋。 “嗯。”阮父不介意这半个月,正好趁着过年东西送到,也是个心意。 “爸,村里的知青们怎么样了?”虽然阮母说了些,可到底不详细。 提到知青,阮父的面色一瞬间活似老了十岁,除了嫌弃还是嫌弃,“还能怎么样,想要参加高考的,我都批了,能走的趁早走。” “燕婶他们几家呢?” 阮父的神色更为奇怪,“你燕婶家的女婿已经搬回了知青所,看着是要散了。倒是壮子媳妇,如今瞧着还好。” 阮柔不置可否,时代的浪花面前,任何个人的选择,其实外人都很难去论对错。 “对了,先前你说结婚证的事,我跟村里人都打了声招呼,有的去补了结婚证,不过还有很多人家懒得去。” 阮母乐滋滋取来她刚补的结婚证,如今办理结婚证并不要钱,也无需照片,就是最简单的一个小册子,上面书写着XX与XX缔结婚姻。 成婚几十年,可如今看到结婚证,尤其知道这是国家认可的,感觉就是不一样。 “爸妈,你们这可是以身作则。”阮柔给他们比了个大拇指。 “唉,你说这上面人不说,我们乡下哪里知道,想都没想过。”阮母感慨,“所以,还是要多读书。” 阮父赞同,“可不是,恬恬本来就是高中毕业,如今又要高考,我是不担心的,倒是大力,从小上学就不用心,就拿了个初中毕业证。”语气中不掩嫌弃。 阮大力万没料到读书的事还能扯上自己,顿时苦巴了一张脸,“爸,我现在开拖拉机、下地不也挺好的吗?” 天可怜见,他是遇见书就要打瞌睡的体质,小学简单的四则运算和语文课文尚好,等到初中,看见公式就头痛,遇到理解就头大,可谓学渣中的学渣。 就连阮父嫌弃的初中学历,也多亏了当时学校管理不严,只要读两年初中,连考试都不需要就能拿到毕业证,至于学识,他自己估摸,顶多就比小学毕业好那么一丁点。 “好什么好,”阮父瞪他一眼,“依我看,还是趁早想办法去城里找个工作。” 阮柔闻言,有些迟疑,最后还是说了,“爸,这世上的路也不是都要读书,哥他喜欢车子,不如找找门路,让他学学开车。” 这里说的车可不是乡下的拖拉机,而是正经的四轮车。 后世,即便达到一户一辆车的时代,也没缺了司机的饭碗,更何况,等日后汽车行业发达,不拘开4S店还是维修店,都不失为一门好营生。 偏如今四轮车极为金贵,他们乡下是一辆都没有,就连县上,也就官方有一辆小轿车,倒是货车还有可能。 阮父皱着眉,搜索自己能找的关系,最后也没能找到一家,只得暂且放下。 吃过饭,阮柔想要帮忙,再次被阮母拒绝,“就这大半个月,以后你想闲着,我都得给你派活儿。” 于是,她只得继续回房复习。 经过补习班长达一个月的课程,阮柔已经很熟悉这种整日学习的状态,并不觉得枯燥,相反,学习得兴致盎然。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8 时间匆匆,随…… 时间匆匆, 随着枯黄的树叶逐渐飘落,晨间枝头挂上一层白霜,冬天悄然来临。 十二月的时节, 已经是伸手出来都会被冻到的寒冷。 阮柔伸出通红的双手, 再次检查了一番备考要用的东西, 笔、草稿纸、橡皮、尺子等, 一应准备了双份,身份证明和准考证更是被小心珍藏。 “恬恬,再看一遍, 没少什么吧。”阮母紧张兮兮问道。 “都齐了。”阮柔回答, 将散乱的东西收好。 “嗳,那就好,那就好。”不知为何, 以前闺女考试她也没那么紧张, 大概是这次高考格外重要的缘故吧。 “收拾好了就快去,你爸他们组织好了, 今天带你们一起去县里。” 他们镇上甚至没有一所像样的高中,更别提用来布置高考考场,故而, 最近的考点都是在县里。 知青们为了方便,提前跟村里申请, 托这一天提前把他们集体送过去,他们住在县里招待所, 等考完再回来。 至于阮柔, 则早跟杜表姐家打过招呼,再借住几天,对方自然没有不同意的。 “妈, 我走了。”阮柔斜挎着小布包,连忙跑出去。 及至到了村口,拖拉机已经等着,原地满满当当都是知青。 她略微瞄了一眼,村里的知青基本都来了,包括那位还怀着孕的女知青。 不过,除了她之外,倒是还有两位本村人,不过都是男生,一位二十三四,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睛,衬得整个人都有股子书卷气,是村里著名的梁书呆子。 还有一位,刚巧今年高中毕业,十**岁,看着十分跳脱,不见丁点紧张之色。 村里人来人往,都是互相熟识的,阮柔与他们打过招呼,率先上来拖拉机,寻了一个角落的位置站好,坐在前面的阮大力,趁无人注意递过来一个小板凳,阮柔悄悄接过,顿时觉得轻松不少。 吵吵嚷嚷一会儿,人终于到齐,拖拉机启动发出剧烈的嗡鸣,一瞬间,阮柔只觉得震耳欲聋。 从车上往后看,是寥寥几个选择不参加高考的知青,面上露出落寞的寂寥,而更多的,则是村中的男女老少,嘀嘀咕咕瞧个热闹,她伸出手,跟远处沉默注视她离开的阮父阮母打招呼。 拖拉机的颠簸实在折磨人,刚出了村子,阮柔就觉得头晕乎乎得不成样子。 靠在角落,她闭上眼,尽力祛除震荡带来的眩晕,不知不觉,她迷迷糊糊似是睡过去,等被人摇醒,人已经到了县里、 “恬恬,醒醒。”阮大力从前面驾驶座轻巧地跳下来,担忧地看向她。 阮柔似醒非醒,怔愣了好一会,方才醒神,“哥,我没事,咱们走吧。” 这种拖拉机开不进县里细小的街道,只能暂时放在原地,好在有专门的人保管,不至于担心车子丢了。 “嗯。”阮大力提过妹妹的行李,两人向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 等到杜表姐家,不过才上午十点,时间还早,不过阮柔此时已经无力去做最后的复习冲刺,勉强寒暄过一阵,就被安置到了床铺,阖眼昏睡过去。 “姐,恬恬她这几天麻烦你了。”阮大力挠着脑袋,对上这位不大熟悉的城里表姐,他显然有些拘谨。 “没事儿,恬恬是个好孩子,又是高考这么大的事,能帮上忙我很高兴。”杜表姐不是客气话,而是真心如此认为,几近没有娘家的她,很乐于维护一些良好的亲戚关系,当然,对方也没有厚脸皮让自己白白帮忙也是重要的一点。 看向对方提过来的粮食和一匹布料,她嘴角路露出善意的微笑,尽管他们不缺这一点东西。 再三表示了感谢,阮大力再是担心,依旧在对方热情留饭时坚决离开。 人总得有点脸色,如今粮食紧张,不拘城里还是乡下,口粮都得抠搜着过,送妹妹来是没有办法,他就不留在这里招人嫌了。 离开杜家,阮大力还是不大放心,他想了想,去供销社称了十颗大白兔奶糖,花了身上仅剩的钱票。 摊下来,一颗奶糖就得几分钱,可真金贵,鼻边飘荡着奶糖的浓郁奶香,阮大力吸了吸鼻子,狠狠心揣进兜里。 正是中午,肚子发出咕噜的抗议声,他取出阮母早上预备好的干粮,一张白面饼子,吭哧吃得香甜。 吃过一顿简单的午餐,时间仍有点早,左右无事,他溜达着到了招待所。 此时的招待所早已人满为患,他到的时候,知青和那两个乡下人正坐在一楼的打听,面色焦躁,不甚愉悦。 “怎么了这是?”想起老爹的身份,阮大力还是主动上前询问。 大力哥。”梁书生起身,为难道,“招待所房子不大够。” “不大够?”阮大力纳罕,“有那么多人吗?” “可不是,我才知道,原来整座县里有这么多的知青。”语气隐隐有埋怨,显然是觉得知青占用了他们的位置。 阮大力回想了下,一般一个村子里基本就七八个知青,最多也就十来个,平常不觉得有什么,可十几个村子凑到一起,立马看出知青的数量之多。 不过嘛,这事跟他也没什么关系,庆幸爸妈聪明,将妹妹送到了杜表姐家的同时,不免安慰几句,“也就这几天,挤一挤就是了。” 梁书生却很难接受这番劝慰。 的确,招待所房子不少,挤一挤总能住下,可重点也就在挤一挤。 要知道,他们可是都要参加高考的,要是晚上休息不好,影响白天的高考,那就亏大了。 “不行,我得想办法找一户人家借住。”梁书生嘀咕着,急匆匆往外走,阮大力想拦都没拦住。 正犹豫要不要追上去,身后有人说道,“大力哥,由他去吧。” “你不担心嘛?”见是村里另一个来参加高考的钱洪宇,他奇怪问,“你不担心吗?” “我?”钱洪宇自嘲,“我就是来凑个数,考给我家里人看看,压根没想过考上大学,就不费那个劲了。” 阮大力恍然,又去安慰了几个知青一番,得到一连串的唉声叹气,眼见就要有人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他连忙脚下抹油溜了。 天可怜见,他在县里可不认识什么人,去哪里给他们找人家借住。 这年头,不是真熟悉且信任的人,可不敢让人住到家里去,否则丢了少了什么都是说不清的事。 离了招待所,估摸着杜家吃过午饭,他这才再次上门。 “姐。”他不好意思笑笑,“恬恬不舒服,我不大放心,过来看看,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我今天正好轮休,一天都闲着,不碍事。”杜表姐倒了杯水问,“吃过了吗,要我说,你刚才就应该留下来,再缺也不缺你这一口。” 杜表姐见他做事如此周到,对待妹妹也诚心,不由生出几分羡慕来,只有嫁人了,才知道有个靠谱的娘家有多么重要,起码跟夫家人吵架了,还能有个地方去,如她娘家那般,真要回去了,只有往外推的,哪里还能指望给自己撑腰。 阮大力憨憨笑笑,不应话,掏出买的奶糖,“姐,我买了几颗奶糖,你给孩子分点儿。” 杜表姐见只有十颗,心下了然,又是叹息,又是赞赏,城里还好,只要有城镇户口总能领一份口粮,不算吃白饭,乡下的女孩子就可怜了,如阮家这般愿意花大钱供女儿高考的,即便县里也不多见。 “我家那个最近牙口不好,可吃不得糖,你给恬恬吃就行。” 阮大力没依,愣是分了五颗出去,将剩下的放在妹妹床头,这才真的离开。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9 阮柔这一觉一…… 正文君这个小可爱正在梳妆打扮, 您可以用强大的购买率把ta砸出 碰见了,打个招呼,阮柔面色如常, 并未再做出一副凄苦样, 堵住别人嘴的最好办法, 就是表现出自己过的很好。 阮母小心盯着女儿,生怕她受到影响, 好在也无人没眼色的当面说人闲话,故而一路走来还算顺利。 三人是走着去镇上的,本来可以坐牛车,但阮母担心那些婆娘乱说话, 决定走着去。 杏花村距离镇上不远, 走路大概要大半个时辰, 从天微亮走到天光大亮,一行三人终于来到了镇上。 阮柔感受着酸软的双腿, 忍不住道:“娘,咱们回来还是坐牛车吧。”她宁愿被说几句。 “好,坐牛车。”阮母也走得够呛,更别提小石头, 此刻吐着舌头一副累趴了的模样。 安平镇所在的县与青州府相邻,镇北边有一个小码头, 带动了安平镇的经济与商贸, 因此还算繁华, 阮柔走在陌生的小镇, 体验着乡土人情,一时间颇为新鲜,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距离市井这么近。 正好奇张望着, 阮母递过来一个小荷包,“喏,喜欢什么自己买。” 阮柔并未拒绝,掂了掂,沉甸甸的铜板,约莫有个一百文。 三人先找了个馄饨摊,一碗热闹的馄饨下肚,顿时都有了精神。 “好久没来了吧,我先带你转转。”本就是为了女儿来的,也不怕耽误时间,阮母带着两个孩子转悠起来。 小镇节奏不快,几乎都是经年的老铺子,酒楼、饭馆、客栈都是熟悉的。 转过一个拐角,就到了镇东边,镇上富贵人家的居住地。 阮母瞧见就要转位置,却见女儿径自往前,走到一家铺子前。 她急忙跟过去,“慧娘,来这干嘛呢?” “娘,我闻着挺香的,想看看是什么。“阮柔没撒谎,但也没全说。 她前后两世的五感都十分敏锐,闻到香味的第一时间就发觉了不对劲,这也是她能躲过后宫诸多算计、顺利生下皇嗣的原因之一。 在度过后宫争宠的阶段后,荣升太后的她闲暇之余还自己调制过几位香料,下面投其所好献上来不少珍贵方子,如今倒也还记得。 正常香料铺子的味道都是中正平和的,可这一家的味道却在浓重的香味后有着股微微刺鼻的气息,经历过宫斗的阮柔立刻警戒值拉满。 “香料铺子啊。”阮母抬头,她并不认得字,却大概猜测出店铺的用处。 “陈氏香料铺。”阮柔心中默默补充道。 进入店铺,却见里面正热闹着。 只听得一个四十来岁、尖嘴猴腮的管事道:“二少爷,这是下面新制出的香料,请您过目。” 陈问舟接过香料,凑进鼻端小心的嗅闻一番,却被突的呛到,猛烈咳嗽起来,乍看上去很专业,实则完全是外行人的做派。 阮柔的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瞧,刁奴欺主,这不机会就来了。 陈问舟第一次接管家中的产业,行事很是小心,奈何他对香料实在了解不深。 位于安平镇的陈氏香料铺看起来寒酸,实则是陈家的祖产,大概一百年前,陈氏祖辈就从这一家小小的香料铺子,一点点做大做强,走到县城、州府,乃至整个大齐,成为大齐数一数二的香料世家。 可作为继室子,上面有受父亲宠爱的大哥,他一直被隔离在外,基本没接触过香料。 想到母亲诸多算计,才说服父亲给了一家香料铺,陈问舟的眼神晦暗不明,他一定会做出一番成就给父亲看,证明他并不是不如大哥。 “嗯。”完全没察觉异样,他正要把几种香料交还管事,却听一道温软的声音传来:“等等。” 听见女儿的声音,阮母一个机灵,拽紧了她的手,担忧唤道:“慧娘。” “娘,没事。”她安抚地握住阮母的手,看向那人手中的香料,“店家,这香料的味道,恐怕有些不对吧。” “怎么?” 闻言,陈问州无需思考,立即将怀疑的眼神看向管事的。 陈三棍见状,眼中心虚一闪而过,随即理直气壮起来,“小姑娘瞎说什么呢,你懂香料吗?” “不懂。”阮柔老实摇头,“可我闻着味道不对。” 她懒得和管事多说,直接冲着那少爷道:“少爷若是相信,可以请懂行的再看一看,要卖的东西,总得小心点。” 此话一说,原本只有八分的怀疑,立马涨到了十二分,因为他娘亲特意帮他寻摸了一位懂行的老师傅,在他来镇上的前一天突然拉肚子,整个虚脱,只能延后再来。 本以为只是个意外,谁能想到,他人没出发,就有人开始做手脚,设好了局在这里等他呢,且为了算计他连铺子生意信誉都不顾了。 使了一个眼色,身边的两个小厮立马利索上前,将管事的押解下去。 “少爷,少爷,我冤枉啊,你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我吗?” 随着人被押下去,到了后来,只听得一阵呜呜声,显然,嘴巴被人堵住了。 “姑娘,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没事,我只是天生嗅觉敏锐,闻到了不对劲。”阮柔没有居功的意思,却字里行间都在显摆自己的能耐。 陈问舟眼神一动,嗅觉敏锐,倒也是,刚才距离那么远就发现了问题。 他以前也听说过一些奇人异事,有人天生过目不忘,自然也有人嗅觉敏锐,听说宫里那位手艺最好的御厨就是靠着一口好舌头练出了顶尖的厨艺。 思及此,陈问州再看向面前姑娘的目光,就如发现了明珠般闪闪发光。 随即,他微微沮丧,可惜了,是个姑娘家,若是个男人,他一定大价将人挖过来好生培养。 阮柔也没打算一口吃成个胖子,只要她有价值,就不怕人不上钩,毕竟,这位二少爷的处境貌似不怎么好。 阮母在一旁瞧的心惊胆战,活了一辈子她都没和这样的贵人有过接触,此时见事毕,忙偷偷牵动女儿的袖子。 阮柔看了眼惊慌的阮母和小石头,心内微叹,“娘,没事,我就是担心这香料有问题,伤了人。” “嗯,既然事情解决了,我们赶紧走吧。”一副生怕被贵人找麻烦的模样。 陈问州见状,连忙道:“等等。” 阮母一惊,恨不得拉着女儿、儿子就跑,脚下却压根走不动。 阮柔回头,疑惑:“少爷可还有事?” 陈问州一愣,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姑娘,此番多谢姑娘帮,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边说边从袖冲掏出了一个荷包,鼓囊囊不知是什么。 阮柔也不推脱,顺手接过,帮人解决了一个大麻烦,拿份谢礼不过分。 这下子,阮母再拖着人走,没有遇到任何阻拦。 离了众人的视线,阮母将女儿拉到一个拐角,小心问:“慧娘,刚才那没事吧。” 想一想富贵人家的阴私手段,她只觉得即将大事不好。 “娘,没事。”阮柔耐心安慰,却丝毫缓解不了阮母的担忧。 “嗐,你这孩子,刚才多事干什么。也怪我,就不该带你来这边。”疼爱儿女的阮母不舍得责怪女儿,一股脑将过错揽在了自己身上。 “娘,不怪你。而且,那香一闻就不对劲,得亏我来了,不然害了人怎么办,您说是不是。” “那也是人家的事,要是刚才那少爷不听你的还找你麻烦怎么板?”阮母越想越怕,再也顾不得在镇上闲逛,拉扯着儿子女儿赶紧回家。 所幸刚才没人认识他们,回了杏花村,就不信还有人能找上门。 为了隐藏行踪,先前说好的坐牛车自然又泡汤了,三人走的速度比来时还要慢些,足足花了一个时辰才到家。 阮父听见声响从后院过来,看见妻儿均一副累瘫的模样,忍不住笑了,“怎么,走回来的。” “可不是,我跟你说,今天啊可凶险了......” 巴拉巴拉一通,听着阮母将好好的一段经历硬是说得惊险万分,当事人阮柔颇有些无奈。 瞧见阮父逐渐变得担忧的神色,她连忙解释,“爹,没娘说的这样,那位少爷人很好,还送了谢礼呢。” 说到此,她突然好奇,那位送的什么礼物。 打开一看,却见里面是一块工巧质佳的镂空金镯,阳光下,耀眼的金色闪花人眼。 “这也太贵重了吧。”阮母瞠目,金子啊,她再也不说那位少爷是坏人了。 阮柔可不觉得贵重,往小了说,她是帮人躲过一次算计,往大了说,拯救了那位少爷的前途也不为过。 她也不是没见识的,见阮母喜欢,往她手腕一套,大小正正好. 阮母连忙褪下往回塞,“人给你的,你就好好收着,将来当做嫁妆。” “娘,谁知道那是多久的事了,您先戴着,到时候再给我也行。” 阮母还是不应,阮父却是道:“闺女的孝心,你先收着吧,在外面就不要戴了。” 乡下银子都万分珍贵,更别说金子,这还是他第一次真正见到呢。 “也行。”阮母说着喜滋滋收起,等以后闺女出嫁,她再拿去首饰店重新翻新一遍。 ————- 因着镇上那一遭,本想买的油盐调料都落下了,阮母总觉得罪了人,索性托村人帮忙带回来。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10 兄妹俩乐呵…… 正文君这个小可爱正在梳妆打扮, 您可以用强大的购买率把ta砸出 ”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在家带着,竟还敢在外面抛头露面。”周母越说越气, 朝着周父不停嚷嚷, 丝毫没有顾忌到小儿子在一旁吓得不敢说话。 ”她都归家了,阮家不在意,我们还能如何。”周父倒是看得开。 ”早知道我就不该放她回去。”周母气鼓鼓,”不行,我得找她去。\ ”哎, 你干嘛啊?“周父无奈,”人都走了, 你就当咱家没这个人行不行。“ ”那怎么行, 青远还在地下看着呢。“ 周父低头看着自己略瘸的腿, 声音略显低沉:”你到底想做什么。“ ”既然阮家养不起她, 我就让她回来。“ 道理根本讲不通,周父也懒得多劝,等撞到南墙就知道回头。 周母没想着直接去镇上, 出门就直奔周家而去。 两家距离并不远, 不过三刻钟的路程,具体的经过,阮柔都是后来听阮母抱怨时知道的。 阮母当时不在家, 便只能由阮父接待,两家的关系有些奇怪, 他把不准称呼什么,就还是叫了亲家。 周母见着人就大吐苦水,最后直接发话,“若是阮家养不起女儿, 我周家还是不缺一个人的口粮的。” 阮父向来好脾气,此时也被气得不行,“慧娘的事自有我和她娘做主。”言下之意,且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做主。 “你们的做主就是把人送到镇上去做学徒,你们阮家不嫌丢脸,我周家还看不过眼呢。” “慧娘是去学手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是在周家一年,她一双手做的绣活,估计比在娘家时加起来都多,赚的钱也不知道都用哪去了。\明显是讽刺周家还要儿媳贴补家用。 说这句话的却不是阮父,而是收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的阮母。 ”你个老妇,闲着没事好好操持家里,手怎么伸那么长,慧娘都归家,自有我们做爹娘的管。“ ”我呸。“任阮父阮母如何说,周母依旧满心的不得劲,在家做绣活和在外面抛头露面怎么能一样。 两边你来我往老半天,愣是谁也没能说服谁。 原本周母进门,阮父是给端了杯茶水的,此时早已喝完,嘴唇骂得发干,主人家却不给添水。 阮母瞧着好笑,故意咕噜噜灌了一大口水,倒也不生气了,慢腾腾给人讲着道理。 “慧娘在周家一年,上孝敬公婆、中侍候夫君、下照顾幼弟,我这个当娘的自认闺女没给我们丢脸。 我们接她回来,也是跟你们说好了的,至于她回娘家后做了什么,丢脸也是丢我阮家的脸面,就不干你们周家的事了。” “好好好。”周母又气又羞,深觉势单力孤,既气阮家人不讲道理,又气当家的不愿意跟自己来,扔下一句话就扬长而去。 身后的阮母看着前亲家远去的背影,只当是一只落败的公鸡。 “还愣着干嘛,马上吃饭了,赶紧去拾点柴火。”无人处,她面上才带上一丝落寞。 阮柔回来的时候,只听得阮母说起自己的胜利事迹,至于其他的,则一概没提,她也不好问。 原本这件事就算了了,但没过一阵子,周大伯又带着小孙子上门。 周大伯家拢共只得一儿一女,家中的粮铺自然由儿子继承。偏下一代得了两个孙子,大孙子今年八岁,性子机敏,已经跟在店里跑前跑后,日后定然要接家里的铺子。五岁的小孙子却仍是憨吃酣睡,万事不愁。 儿孙多本是好事,可家产不够分,就显得不美了。 周大伯早就为此发愁,在镇上寻摸收学徒的。 奈何这年头,学徒不好当,五岁去、十五岁都不定能出师,期间师傅家管吃管住、没有工钱,挨打受骂都是常有的,除了能学一门手艺,比卖身为仆也好不了多少。 周大伯家不缺吃不缺喝,两个孙子都是当宝贝养大的,又哪里舍得送去吃苦受罪。 这不,从隔壁街的二弟那里听前侄媳妇来镇上当学徒了,一开始只当个笑话听。可后来再琢磨琢磨,又去打听了一番制香的手艺传承,就动心了。 周大伯到底是在镇上做生意多年的,有几分见识,为人处事比周母不知强了多少,求人办事,自然有求人办事的姿态。 他特意备了厚礼,带着小孙子一起上了阮家的门,态度客客气气,一点不提曾经周家的事,只请着帮忙说项说项。 奈何还是那句话,阮柔自己都是个小学徒,哪里能做得了东家的主,便也只能礼貌回绝。 周大伯倒没为此生气,只是两家本就没有什么交集,之后也只当陌路人。 再就是周母上门非要她回去上香的事了。 阮柔腊月二十三就从镇上回来,大家都看在眼里,不好对外明说自己不乐意,扯了镇上师傅的大旗,也只能做戏做全套,腊月廿八这天一大早就溜了。 “嗨,你说这孩子,大过年的,没心没肺。” 阮父也笑:”随她吧。孝敬师傅也没错,人梨师傅第一次在这里过年,她做徒弟的帮忙看看,也是好的。\ “敢情你们父女才是一边的。”阮母道,”待会周家要是来人,你自个跟人说去,我可不出面。“ 闻言阮父再不敢回嘴,腊月二十五他就收工了,如今无事可干,担心对上周家的,只能悄悄溜到老伙计家里闲唠嗑。 小石头也早不见了人影,不知上哪家讨食去了,阮母认命在灶头前忙活起来,不一会也该有小孩子上门,她的零嘴还没准备好呢。 周母几次遇挫,如今也学聪明了。 要给儿子上香的大日子,她头天晚上净琢磨前儿媳这回事,一宿都没怎么睡,外面公鸡刚打鸣她就起了。 推推身旁熟睡的周父,”起来了,今天一大堆事情要忙呢。“ 周父睁眼,瞧见外面还是一片漆黑,抱怨道:”要起这么早吗?“ ”要!“时辰都选好了。 周父无奈,只得起来。 吃完早饭,叮嘱小儿子看着家里,周母硬是拉着周父出门,还提着一筐鸡蛋和一包花生。 ”昨天就说好了,今天只要把她弄去,这个年我也能安生过了。“周母一边走一边叮嘱。 ”人也没说同意,咱们就去了。“周父还是不能理解,跑这一遭是一点,另一点是他如今腿有点跛,在村里都是熟人还好,出了村子再叫外人看见他就浑身的不自在。 ”给她死去的夫君上柱香,总不能说我们逼她吧。放心,等她什么时候再嫁了,我保准不打扰她。” “那你就当她嫁了,指不定咱儿子还不乐意看见她呢。” “哪那么多废话你。” 她都做好在阮家大战一场的准备,结果到了地儿,却只见到阮母。 “亲家,慧娘呢,我来接她回去。”周母丝毫不客气,循着声音直接找到了厨房。 阮母刚炒完一锅花生,歇晌的空儿,她擦擦额角的汗,讪讪,”真对不住,慧娘她师傅留在镇上过年,昨儿来人把慧娘叫走了。“ ”我看你们就是故意的。“周母这会儿也不生气,反而一股子委屈涌上心头。 ”是,我承认,慧娘在的时候,我对她不大好,所以她回来了我也没拦着。可今天请她给青远上香,她没有理由不去吧。我就是想让青远在地下放心,怎么就不能够呢。“ 说到后面,已经带了点哭意,她凶狠地摸摸眼泪,却并不给人同情自己的余地,闷头去搜寻几个房间。 ”哎,你怎么乱翻呢,说了人不在家。“这一打岔,阮母刚刚升腾起来的怜悯消失不见,恨恨跟上去。 周母的动作极快,趁着人没反应过来的功夫,早将几个房间都看了一遍,大点能藏人的地方更是翻了个遍。 中间又有周父有意无意地阻拦,阮母赶过来的时候,只见人靠在墙壁上一幅失神的样子,“怎么就不在呢。” 她没好气地道:”我没骗你,慧娘跟的梨师傅留在镇上过年,孤儿寡母的她去看看,也能帮帮忙。“ ”难道青远在她心里,还比不上几个月的师傅。“周母喃喃。 “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也别耽误了好时辰。”她劝道。 周父过来搀扶,最后两人一起出了门子,连着带过来的篮子,她反正是受不起。 阮母跟在后面,看着人走远,心中还在做着比较,一个一年、一个半年,关系如何还真不好说。当然,她总觉得其中还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不然闺女也不至于做的这般不留情面。 只是闺女不说,她也不愿意强逼着。 大过年的,家里被翻的乱七八糟,周母叹叹气,弯腰把几个屋子重新收拾妥当。 “你去吧,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阮柔将头摇得像拨浪鼓,阮母态度十分正常,倒显得她不太正常了。 “行,那就自己去,都这么大了,路上小心点,遇事莫要冲动。” \嗯,知道了。\ 阮柔遂启程,临出门还有些疑惑,但也没多想。 见人出了门,阮母才开始长吁短叹。 阮父好笑道:“既然这么不放心,怎么不跟着一道去。” “我又不能跟着她一辈子。”养儿一百岁,常忧九十九不假,可总不能永远跟在后面。 “放心吧,慧娘今年这么大了,也经历了这么多事,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阮母懒得跟她说话,自去忙活不提。 村里有那稍富裕人家买了牛的,在非农忙的时节会赶牛车,做点来往镇上的小生意,多的时候一天也能赚个十几文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少贴补些。 阮柔径自向村口去寻牛车,她可不想再走着去了。 杏花村赶牛车的大爷姓金,约摸四十来岁,她平常都得称呼一声金大爷。 ”也去镇上呢,上车吧。”金大爷和气打着招呼。 “哎。”阮柔到的时候,牛车上还空着位置,她交了去的一文钱上了牛车。 车上已经有好几个村中的妇人,彼时正热闹地说着话,但看见上来的人,先是安静片刻,随后是更热情的询问。 “慧娘去镇上啊,可是有什么要买的?“ “对了,上次来你们家的是什么人呐?” “买包盐,给我娘带两尺粗布。”阮柔回答完第一个,随即给出了家中人商量好的第二个答案。 “前些日子我娘上街,帮着搀了一把他们家的少爷,人家知道感恩,还特地找上门来了。” “哦。”几个妇人挤眉弄眼,见母女俩都是一样的回答,不像作假,疑惑顿消。 又有人问,”那群人的模样看着很陌生,是咱镇上人吗?“ “听说刚搬来镇上的。”这点倒不是什么秘密,铺子开在那东家总有出来的一天,她索性直接说了。 “哦,那就难怪了。”有妇人恍然大悟,笑着取笑道:“那天那架势,我还以为是来上门提亲的呢。” 阮柔一愣,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个说法的。 “婶子你说笑了,人家那是镇上的少爷,我一个乡下丫头怎么配得上。”嘴上说着客气话,其实心里却并不这么想。 “就是,不提别的,慧娘她才刚......”后面半截话硬是被人堵住。 “瞎说什么呢,慧娘你婶儿她没什么恶意,就是说话不过脑子。” “对对,是我说错话。” “没事儿。” 因着这么尴尬的一出,接下来半道上车上都很安静,几个伯娘婶子互相打着颜色,都没有再说话。 没了说话声转移注意力,阮柔这才察觉身下牛车的颠簸。 与她以前坐过的那种会放置高床软枕、坐起来异常平稳舒适的马车不同,身下的牛车只是简单的,在两道铺了一层木板,硬邦邦的,更没有一点儿减震效果,一路很是颠簸难受。若不是风透过窗子吹进来,她指不定都要吐出来。 好在不到两刻钟牛车就到了镇子,两拨人彼此分开,都双双呼出一口气,可算解脱了。 阮柔选定了方向,继续往镇子东边去。 此时的陈氏香料铺正热闹着,无他,府城夫人那边送过来的两位师傅并几个下人一起到了。 且不论心里对这两人如何作想,陈问舟面上都作出一副客客气气、欢迎至极的模样。 “杜师傅、梨师傅,您二位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两人都是拖家带口的,一人带着个十来岁的小孙子,另一边则带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心知会给人带来麻烦,此时也不敢拿乔。 陈问舟低头时候皱巴了一张脸,抬起头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后院的客房都收拾好了,就是地方不大,受委屈了。”他将人引到后院,妥善安置好,以后要仰仗的师傅,麻烦就麻烦点吧。 从府城到安平镇的距离着实不近,两人舟车劳顿,故而陈问舟并没有过多寒暄,将空间让给他们先歇息,等中午的接风宴再谈不迟。 这几日他已经将香料铺上下人员全部换过,替上了自己的人,闲来无事,他就坐在账房先生的位置看来来往往的客人。 在安平镇这么个小地方,又非年非节的,香料生意并不算红火,进来的人也十分有限,多是东边这些爱用熏香的富贵人家。 陈问舟见过府城家中好几家热门的香料铺子,几乎日日都是人来人往,家境一般的百姓家也爱在家中摆些熏香之类的陶冶性情,可惜的是那些好地方轮不到他。 想着想着就这么出了神,却见门前飘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可不正是他纠结了好些天不知是否该请来的姑娘家。 “姑娘请留步。” 阮柔适时停住脚步,望向声音来源处,很巧,那位东家正在店里。 “陈少爷。”她打过招呼就要走,却被喊住。 “阮姑娘,留步。前几日多亏了姑娘帮忙,还没当面感谢,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请姑娘一同用膳。” “谢礼已经收下,吃饭就不必了,陈少爷无需客气。” “实不相瞒,那日见着姑娘天赋异禀,在下心中着实心喜,今日刚好两位制香师傅也到了,不知阮姑娘可有兴趣了解一二。” 阮柔这才似来了兴趣,眼中亮光闪闪,“制香?” “是的。”陈问舟将人邀请至店内,介绍道:“这些就是家常用的香,你可以都闻闻。” 阮柔也不推辞,近距离取了几种香细细嗅闻,不一会,眉头就皱得老高。 “可是有什么不合适。”陈问舟第一时间怀疑香有问题。 “没有。”阮柔不好意思摇头,“只是觉得这香味有点呛人。” 陈问舟自己拿过一些,闻了又闻,除了香什么感觉都没有,无奈心想,这门果然还是得靠天赋吃饭,像他大哥,听说天赋就不错。 不过嘛,有天赋和做生意是两码事,没有天赋可以请人,脑子不够却什么也救不了,否则他爹也没必要特意把他发配到这穷乡僻壤的地儿。 有心展示自己,阮柔也嗅得十分认真,一一指出各种熏香的不足。 店内除去家常用宁心静气的熏香,还有祭祀先祖,供奉圣贤的;礼敬神佛,驱邪除秽的,功效不一而足。 陈问舟吩咐小厮一一记下,心中也在默默点评。 阮柔并不能说得十分详细,她虽则了解些常识,可也只做过几种秘制的熏香,至于其中配料、占比等几乎一窍不通,恰附和了她此时营造出来的形象——一个嗅觉敏锐、却对香道一无所知的乡下姑娘。 几乎将店内所有的熏香都过了一遍,时间也来到了午膳时分,下人来通禀,陈问舟才如梦方醒,眼中有着如同撬开贝壳发现其内名贵珍珠般的璀璨光芒,态度更是比刚才热情了百倍。 “阮姑娘,劳烦您这么久,中午可一定得留下来。”陈问舟再次提出邀请。 这一次阮柔并未推辞,跟着去了后院,杜师傅和梨师傅已经坐在席位。 见着陈二少爷带着女子入内,两人均露出疑惑的深情,没听说这位少爷有娶妻,莫不是后院的妾室。 陈问舟哪好叫人误会,连忙将双方介绍了一遍。 得知眼前人竟然嗅觉敏锐,杜师傅还未如何,梨师傅眼睛先亮了。 一来二人同为女子,省去了饭桌上的尴尬,二来么,她有点自己的小心思。 梨家祖上传下来几个珍贵的香料方子,可惜遗失了部分,导致出来的成品几乎只有方子所言的三成功效,以往她不懂只当是祖先夸大其词,爹离世前传承香道却说确有其事,并叮嘱她有机会一定修复秘方。 梨芝本人对香方没什么执念,可那白眼狼学了方子,反过来挤兑了家中进项,使得爹娘郁郁而终,甚至逼得她离开府城,这笔仇,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报的,而研究出完整的香方,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法子。 当然,眼下交浅言深,她并未说出这些,只是热情的招呼她吃菜。 几句话的功夫,阮柔也大概明白这两位师傅的性子。 杜师傅大抵是有真才实学的,故而态度十分矜持,为人也沉默寡言,并不主动迎合。 梨芝则不同,失去了亲人,带着唯一的女儿奔波,她天然有了几分寄人篱下的自觉,待人和善、说话客气。 陈问舟更是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默默有了计较。 果不其然,阮柔刚回到家中,说东家要前往府城开新店的事,就被她喝止。 “你想都没想,就给我在家好好待着,安平镇还不够你蹦哒的。” 她瞬间语噎,一路上想好的各种铺垫、说辞,竟然一句都没能说出来,讨好地笑笑,继续凑上前去,笑嘻嘻问:“娘,我什么都没说呢,你怎么就。” “这还用猜,我看你那样就知道你没好事。” “娘。”阮柔无奈,这就是亲母女的默契嘛。 “喊祖宗都没用。你一个姑娘家,在安平镇,我和你爹平日里都要提心吊胆的,要是去了府城,我和你爹也甭想睡觉了。” “娘,对不起。”她其实是有些愧疚的,原主肯定希望好好孝顺父母,可她却尽让二老操心了。 “傻孩子。”阮母摸摸女儿柔顺的头发,“我和你爹为你操心,不是应该的。现在还好,青远那的孩子刚去的时候,我和你爹整宿整宿睡不着觉。” 是真担心啊。担心女儿要留在周家守寡,又担心女儿回娘家再嫁被欺负,想着想着到后来就后悔自己为什么要看上周家。 后来女儿回来了,虽说性子沉默了点,可还是之前那个闺女,尤其去了镇上后,整个人脸上的笑容多了、话也多了,叽叽喳喳说着店里那些琐事,她看似不耐烦,其实心里是乐意听的。 只要女儿高兴,有些事情他们也能够接受,可去府城,着实超出他们的接受范畴。 两地相隔几百里路,便是坐马车都要好几日的路程,若女儿出了什么事情他们都来不及赶过去,又如何放心。 阮柔沉默,若这对爹娘有其它的心思,她都好说服,可一双拳拳爱女之心,她甚至开不了口。 然而时间不等人,陈问舟或许是真的急了,已经提前派人去府城买下了一间位置尚佳的铺面,装修整顿最多一两个月,且他们还要提前动身去筹备开店的事宜,留给她的时间最多只有一个月。 一晃时间过去半个月,阮母依旧不松口。 转眼到了二月二,龙抬头,是当地的青龙节,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阮家早早酿了“宜春酒“祭拜勾芒神,祈求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收。邻里相亲互相赠送五谷瓜果,青囊你来我往,一个个喜气洋洋。 再之后,雨水丰盛,紧张的春耕正式开始。 阮家田地不多,往年阮父一人基本就能弄完,今年带着小石头,反倒比平常晚了一日。 下地干的都是重活,家中伙食有所改善,加上阮柔经常买肉回来,阮父不仅没瘦,反而看着气色好了。 阮父颇为得意,“我这都是沾了闺女的光。” 阮母僵着一张脸,为女儿想去府城一事,母女俩已经拧巴好久。 她看向说好话的阮父,再看看一脸讨好的女儿和儿子,一股子气不知不觉间消散。 “你真的非要去府城?” “嗯。” “我再问一遍,你跟你们东家真的没什么?“ “真没有。”阮柔回答完,才明白除去府城遥远之外,她还在担心什么,随即补充道:“现在肯定没有。” 阮母脸色实在绷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你还指望以后有什么。” “那没有,但以后的事,谁说得准。” “什么时候出发?” “定的二月十六,娘,你答应啦?”阮柔惊喜,说服阮母可着实不容易,她讨好了半个月。 “儿大不由娘,我要不答应,你是不是偷摸就跑了。” “绝对不会。”阮柔保证,旋即正色,“娘,安平镇太小了。”小到容纳不下太多。 “唉,娘知道。你是个有出息的,安平镇困不住你,我和你爹商量过,不好拦着。” 阮柔轻轻将头靠过去,阮母边理着女儿鬓角的碎发,边道:“你一个人去了府城万事小心,尽量待在铺子里不要乱跑,每半个月给我们写封信,报个平安。” “嗯。”她点头答应,同样叮嘱,“娘,我不在家,你和爹好好保重,有活慢着点干。小石头你也要听话,教你的书本要时常温习,不要落下。” 小石头乖乖点头。 说到一半她突然起身,不一会,从屋里带来一个小匣子,里面是她这段时间的全部积蓄。 “我去府城吃住都在店里,用不上钱,爹娘,这些银子你收下,不拘存着还是多买两亩地,都是好的。” 阮母瞟了一眼,估摸有个十三两,也就代表,女儿这半年差不多攒下三两银子,且女儿手松花去不少,别的不说,制香还挺赚钱。 “我们哪用你的银子。”阮父拒绝,“家里不缺钱,你去府城穷家富路,多带些,我和你娘才能安心。” 阮母接口,“就是,你有银子等我和你爹老了再孝敬不迟。” 你一言我一语,硬是给她堵了回来。 阮柔也知道他们不可能接,只得重新收了回去。 “还有十来天,好好收拾一下,能带的东西都带上,对了,你跟着一起去能带多少东西,有马车吗?” 阮母是个急性子,既然已经决定,立即就操心上了。 “娘,不着急,还有半个月呢,累了一天,你们先去睡吧。“ “这哪能不着急。“被女儿推回屋后,阮母还不停地打盘算。 “干粮一定要多带点,换洗的衣服,还有床单被褥,银子我再给她添点儿,锅碗瓢盆她不开火,还有什么?” 精神奕奕对上精神萎靡,阮父无奈,“先睡吧。” “你先睡,我再想想。” “对了,路上要好几天,带些零嘴,我再给做两双鞋,还有......” 没三分钟,床上有节奏的呼噜声传来,阮母的头随之一点一点,不知何时倒在床上,进入沉睡。 隔壁屋中,小石头早已酣睡,阮柔也闭眼沉眠。 翌日,又是崭新的一天。 因着要去府城,店里最近都乱糟糟的一团,阮柔到时,伙计们正在有条不紊地收拾。 既是要开店,卖的东西自然占第一位,于他们香料铺而言,最重要的无疑是成香。 阮柔对府城并无多少了解,但按照陈问舟的说法,佩香、燃香在府城是一项极为常见和风雅之事,即使是普通百姓,也不会吝啬在身上佩戴香囊。 尤其府城靠近港口,经济贸易发达,刺激得制香手艺格外兴盛,尤其制香世家制出的香,不仅能在本土售卖供给百姓和达官贵人,还能出口海外挣得大笔的黄金白银。 杜师傅和梨师傅也连连点头,跟在后面补充,听得阮柔心向往之。 她在安平镇跟着两位师傅学习到底有限,且两人多少有点敝帚自珍的意味,以她如今的进度,很难再有提升,只有前往更大的平台,才能学到更多。 制香的根基打好,店里的基础款她有把握,可很多香没见过就不会做,所以一些特别的独家制香暂时还得杜师傅和梨师傅先顶上,待日后她能独当一面、亦或请到更厉害的师傅才行。 其中,有两款杜师傅新研究出来的香,香味独特、清新宜人,也是此次店铺开张的主打品牌,在陈氏香料铺反响颇为不错。 往府城要带的东西很多,加急赶制的成香、成套的香料、众人的行李铺盖,林林总总,足足用了六辆马车。 虽则搬家受累,可大家都很高兴,陈问舟带过来的仆从本就从繁华的府城过来,如今能够打道回府,自是喜悦,唯一的缺点就是算不上衣锦还乡。 店里收拾东西的同时,阮母也在为女儿出行做准备。 衣食住行药,样样齐全。 她自己没出过远门,可村里也有往外面闯荡的,一点点请教,最后整理出三个大包裹。 人要走,消息自然也瞒不住。 别看阮母在家态度百般不情愿,可出门去,还得表现得兴高采烈,一副欢送女儿奔往锦绣前途的模样,有那散言碎语的,都被她给怼了回去,一群镇子都没出过的人,哪有资格说她即将要去府城闺女的闲话。 但这丝毫阻止不了她要离开的消息,成为今日村里的热门话题,三五成群,悄悄议论的,不在少数,便是想要阻止也力有不及。 杏花村与小溪村仅十来里路,两个村子通婚众多,自然就有传进周母耳朵里的。 经过几次被无视,周母已经明白,自己左右不了前儿媳丝毫,面对一群看笑话和酸言酸语的,索性无视,反叫众人看了好一通无趣。 周母自然不是心胸宽广,而是实在有心无力,原因在于小儿子周青沐闹着要读书。 原先周家两子,大儿子天赋惊人,周父周母寄予厚望,自然就忽视了小儿子,待大儿子坠崖身亡,仅剩的小儿子就成了香饽饽。 他们本已歇了指望儿子改换门庭的心思,奈何小儿子看大哥读书受重视,心中不知何时也生出野望,忍耐了小一年,今春私塾收徒,硬是闹着要去读书。 今时不同往日,周家光景大不如前,哪里供得起一个读书郎。他们不同意,小儿子就在家整日哭嚎,搅得周父周母心力交瘁,哪有空管外人风光还是落寞。 阮柔前往府城的事情到底还是一帆风顺。 187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11 闹哄哄一阵…… 正文君这个小可爱正在梳妆打扮, 您可以用强大的购买率把ta砸出  不知怎么,阮柔总觉得她这目光跟原主记忆里年底掂量年猪的神色差不多。 打了个寒颤,她解释道:“我毕竟是学徒, 帮着忙前忙后的,总不能师傅还在忙, 我就先跑了吧。” “唉,我知道, 你爹当时也这样,还是我跟他成亲之后,他才算半出师。”阮母的目光带有回忆,“可娘就希望你能过好点。” “我现在就挺好的。”她这是真心话,虽然日子苦了点,可到底是自由把控的日子,还有阮父阮母和小石头这样的亲人。 “慧娘啊, 我是觉得你从周家回来之后就憋着一口气儿,可有时候人不需要争这口气, 咱自己过得好好的, 比啥都强。” “嗯,我知道的。”阮柔只得沉默,她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必须要去争这一口气, 因为她代表的不只是她自己, 还有原主上一世被辜负的一辈子。 静默间,阮父开口道, “我跟你娘商量了一下,以后你要是实在太晚,留在镇上歇息一晚吧, 也省得来回这么倒腾。” “好,爹娘,谢谢。” “自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行了,早点睡吧。” 阮父阮母离开,阮柔看着属于原主的小房间,心想,是不是自己做的太明显。可时间本就着急,她想早点找到周青远,解决原主与他的恩怨,就不得不尽快强大自己,强大到足以走出安平镇。 先这样吧,她想着,也没别的办法了。 四个月时间一闪而逝,阮柔已经基本掌握了传统制香的工艺,就连梨师傅一些家传的秘方,她也都会了,只是很自觉不去使用。 杜师傅倒是藏着掩着,可一个屋檐下,她的鼻子又灵,在掌握多种香料的情况下,多闻几遍基本就知道其中成分,若有心想要摸索出配方压根不是问题,可还是那句话,没必要。 天底下的香那么多,但凡配料多一分、少一厘都会有所不同,她完全可以自己研制,不过多费些时间,又何必鬼祟到偷别人的。 这几个月在陈问舟的精心操持下,店铺新上了几款味道不错的香,加上又到年底,祭祖的、拜神的,都渐渐多了起来,生意倒是好上不少。 但小镇到底没多富裕,愿意花钱在这上面的有限,再好也就这样了。 陈问舟看着小半年下来的账本,心情不错,起码证明他是做生意的这块料子。接下来,他也该往外扩张了。 既然陈父不愿意给他铺子,他就自己开,早晚开到府城去,指不定还能跟陈家老铺打擂台呢。 ————- 却说这时候又有一则不太好的消息,府城来信,说他大哥要成婚了。 他今年十九,他大哥陈问初虚长一岁,已经二十弱冠,两人却都还未成婚,原因自然在陈大哥。 陈问初作为陈家嫡长子,早些年与同为制香世家的田家定了娃娃亲,三年前都开始商议婚期,不料田家老太太去了,女方守了三年孝期,一直耽误到现在。 而他么,三年前十六的时候,他娘倒是想先给他说门好亲事,可老头子硬是拿长幼有序压着,没凭没据的,谁家姑娘愿意耽误三年,等看清他不受亲父待见后,愿意相看的就更少了,所以婚事至今未成。 一开始他还不明白,后来就想通了,老头子是怕他提前生下嫡长孙,到时候嫡长子、嫡长孙不是一脉,他可不就难办了。 陈父来信中一派喜悦,满是对寄予厚望的大儿子即将成婚、诞育子嗣的欢喜,他只看了一眼就扔到一旁。 而陈母的来信中同样欢天喜地,不过那是为他高兴,惦记着终于能给他说亲了。 信的末尾,速归二字的痕迹格外深刻,可见其激动。 陈问舟却高兴不起来,依老头子的性子,别随便找家千金把他打发了,总归他不能期待自己会比陈问初娶得更好,那索性不娶了!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跟他娘说,毕竟他娘还等着抱孙子呢,继子生的又不是她亲孙子。 “唉,回吧。”马上年关,小半年没见,他也担心他娘在府里有没有受委屈。 年底要赶回家过年的不止陈问舟,还有杜师傅祖孙,也是,大过年的,除了实在没办法,谁会流落在外面。 相比较而言,留在陈氏香料铺过年的梨芝母女就有点可怜了。 “真不回去?”杜大山还是有点不赞同,“起码回去给你爹娘上柱香。”就如他回家,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回家祭祖、还有带孙子回去看看儿子。 “不回了,走的时候就跟族里闹得有点不愉快。我爹当时都躺在床上、没几个月好活了,他们还纠结了一大批人来上门来闹事,逼着我爹把制香的手艺交给他们,我懒得回去跟他们掰扯。还有我那前夫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要不我也不能躲到这里来。我爹娘的牌位都带过来了,在哪都一样。” 杜大山想起儿子去了后,也是一大堆子侄闹着上门来帮忙,小心思不要太明显,要不是他还有个孙子,估计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么一想,他也懒得劝,“行,你照顾好自己就行,我们就先走了。” 两边回去也是一道,陈问舟带走了大半的下人,只留了三两个没什么亲人的帮忙看店,还提前包了个大大的红包,几人也没什么不高兴,已经开始筹备如何在这过一个热闹的新年了。 阮柔自然是要回家的,几个月的工钱她多少攒了点下来,香料铺关门后她就去了集市买买买。 新鲜的猪肉、糖果、糕点,瓜子花生,毫不吝啬,买了整整一大箩筐。 依旧还是金大爷的牛车,依旧满满当当的同村婶子。 “慧娘,买了这么多啊,你爹娘享福了。”有人羡慕道。 自然也有人不屑,“眼看着出孝期一年了,有什么打算没有。” 阮柔知道,这是故意膈应人呢,总有些妇人觉得守寡光荣,看她回娘家就觉得千般错,尤其过得好就更是错上加错。 “没呢,我还在跟着师傅学手艺,早着呢。” 听到手艺二字,其他妇人们可就不困了,一个个目光盯了过来。 “慧娘啊,你们铺子里还招人吗?” “学徒也行。” “你能带徒弟吗?” “不招人,铺子里除了几个师傅都是东家的下人,也不招学徒,我自己还没出师呢,哪能带徒弟。” 熟悉的问题,熟悉的回答。她如今闭着眼睛都能对上,盖因自从她在镇上当学徒的消息传出去后,隔三差五就有人问这么一遭,也不嫌烦。 下了牛车,她如蒙大赦,提着东西飞快跑远,经历再多次,她也不习惯这些婶子的热情。 “又被他们逮住了?”阮母笑呵呵的,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她跟女儿同仇敌忾,生气一群大人欺负孩子。可次数多了她就不气了,反而十分骄傲。——也就是她闺女有本事,这些人才赶着上来,不然谁搭理你。 “是啊,都说多少次了,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那不是不相信,是但凡有一点机会,她们都希望能抓住。” 阮柔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再如何也没有这样办事的。 闲聊完,阮母转到正提,她的面色有些沉重,“先前周家让人带口信,想让你回去一趟,你不是没回吗?” “怎么,他们又来了。” “是你那婆母亲自来的,说希望过年你能去给青远上柱香。当时好多村人都看着,我不好直接拒绝,就说等你回来再问问。” “我不去。”她扭过头,断然拒绝。 “慧娘啊,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若不是周家,对你不好,你也不会这样。可外人他不清楚这些啊。” 她语重心长劝道:“你就去一趟,就这一次,乖啊。” “什么日子?” “腊月二十八。” 今年腊月二十九过年,赶在二十八头一天拜祭上香。 “腊月二十八不行,我要去镇上陪我师傅。” 且不说周青远没死,就是真死了,她一个归家的寡妇去不去还得考虑考虑。周家逼得越紧,她还越不乐意去了。 阮母定定看着女儿。 阮柔直直回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梨师傅教我那么多,我去陪着也是应当。” “行吧,赶明儿我让人跟周家说一声,看看他们愿不愿意改时间。” 改时间自然是不可能的,因为,周母要她去本就是为了要她低一头,显然,还记恨之前的事呢。 “随她。” 见阮母依旧不高兴的样子,她宽慰道:“娘,我都回娘家了,再去给人上香算怎么回事,难不成以后我再嫁了,还得去给前夫上香。” “可你这不是没嫁呢嘛。”阮母咕哝着,到底放过了她。 “给你爹送过了吗?” “送过了。”她应着,给三人各盛了一碗。 或许是年纪小,尚不懂得生死,周青沐倒是吃得颇为香甜,呼噜噜的声音馋得阮柔险些流口水。 端起自己的那份,阮柔尽量保持克制,可还是忍不住加快速度。她前世也算吃过珍馐美味,如今却对一碗普通的青菜面垂涎三尺。 周母瞥见有心想说两句,到底歇下,到底今时不同往日。 阮柔可不管她想的那么多,本来死后来到一个新的世界、新的身份,她还满心的不真实感,如今尝到了美味的食物,竟莫名觉得想落泪。 天可怜见,她自从年纪上来后,身体不行,味觉退化,牙口也不行,味同嚼蜡下,再好的东西摆在面前都提不起胃口,从没想过还有味觉恢复的一天。 年轻真好啊,阮柔感叹,便是为了这个,她也得好好替系统完成任务。 一碗面下肚,腹中饥饿缓解,整个人都懒洋洋起来。 周母本来不想吃,不知是不是被两人影响,竟也默默拿起碗筷吃起来。 饭毕,阮柔收拾了碗筷前去清洗,周母依旧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等她再出来,就见这一会的功夫,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显见不会有人再登门,周母出去关上门,心中却想着儿子在外面不知能不能找到回来的路。 188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12 这…… 正文君这个小可爱正在梳妆打扮, 您可以用强大的购买率把ta砸出  至于钱,先去借,能借多少借多少, 若还不够再想卖地的事。 不止是她,连推说手头没钱的阮柔也被盯上。 “慧娘啊,田地是咱们一家的根, 如今青远出事, 你爹又这样,要是没了田地,一家老小日子怎么过啊。”周母愁苦了一张脸, 仿佛真在为婆媳以后的生活忧愁。 阮柔只顾点着头, 并不正面回答。 “林大夫说了, 二十两银子,你待会跟着我, 咱们一家家上门。”周母是彻底豁出脸面不要了,往日里因着儿子出息,她是最最自得的,如今却也不得不低三下气去求人。 阮柔依旧点头, 反正借钱的人是周母。 周母也是个果决的人,吃过早饭, 便苦着一张脸出门。 借钱这等事, 自然要从最亲近的人家开始。 周家老爷子当年有点胆识, 挣下一笔家业, 周父是家中老三,当年分家年纪小,只得了十亩地,家中两个兄长除去三亩地外, 还得了镇上一个铺子。 周大哥家是一个粮铺,周二哥家则是杂货铺,虽说赚不得大钱,可每个月不用下地,一家子温饱也不愁,日子比供一个读书人的周家不知要好多少。 周大伯家和周奶奶住在一起,周母上前喊了声门,“娘,大嫂,在家吗?” “在的,进来吧。”正洗衣服的周伯母瞧了眼屋里的婆母,高声应和。 因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婆母早几天身体就不好,一直在家卧床修养。 周母带着人进屋,先陪上三分笑脸:“大嫂,忙呢。” 周大嫂一见这笑就知不好,还得耐心问:“没,弟妹来可是有什么事?” “娘她身体好点了吗,我和慧娘来看看。” 妯娌俩关系可不怎么友好,周母想着跟婆母先提一句,亲儿子治病,总得有所表示。 “娘在屋里,精神不大好。”周大嫂放下手中的衣服,亲自领着人进去。 屋中,周奶奶正躺在床上,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人却还是清醒着的。 娘,您可好些了? “挺好的,你不好好在家里看着大河,跑我这儿干什么?”周奶奶疑惑,旋即反应过来,“别不是大河出什么事了吧?”说着就要起身。 “娘你别急,大河没事儿。”周母见状连忙解释,低下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我昨天给大河又请了林大夫过来,说是情况不大好,得用好药。” “那就用啊。”亲儿子病着,周奶奶没有舍不得的道理。 可是、可是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之前家里的钱都给青远带走了。剩下的话不用多说,余下人都知道她的意思。 周奶奶第一时间看向脸色不大好的大儿媳,“大海家的,大河是你们亲弟弟,如今遇到难关,你们是不是应该帮上一把?” 不容置疑的语气,周大嫂不吭声,心中腹诽,往日里两家关系可不怎么好,如今想要借钱倒是第一个上门来。 “娘,不是我推脱,是大海前阵子铺子里刚进了一批货,如今手头也没有现银了。”周大嫂说着,见婆母脸色不好,接着补充,“家里如今就我手头留了二两银子做周转,弟妹,我身上真的只有这么多了。” 两人是兄弟,又有婆母照看,周大嫂明白这笔财无论如何都得破,但最多就这二两,再多是决计不肯出的。 你们现在手头有多少,还要借多少?周奶看向小儿媳。 二十两,我们是一两都没有。周母嗫嚅着开口。 这下子,就连周奶奶也说不出劝说的话了,亲兄弟也没有借二十两的道理。 可小儿子不能不治,她咬牙开口,“大海家的,从我的养老银子里再出三两吧。” 周家虽然分家的早,周奶奶跟着大房住,可每年三个儿子都要交养老钱。周大河只用出粮食,出息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除去日常花用,每年还要给个一二两银,是周奶奶的重要经济来源。 如今意思就是周大嫂再出三两银子,往后一两年的体己银子就不需要再给了。 周奶奶自觉合理,却不想着孝敬归孝敬、借钱归借钱,羊毛出在羊身上哪有舍得的道理。 奈何婆母面前没有她反抗的份。周大嫂只得回屋拿钱。 周大嫂边走,边嘴里不停的解释,“这三两本来是我给荷花准备的嫁妆银子,如今用了还不知道当家的能不能赚回来。” 周母讪讪,给婆母说着好话,主要是当家的好起来以后如何如何孝顺之类的。 周奶奶听着欣慰,道:“只要大河好起来,我就别无所求。你也劝劝他,青远走了,我跟你们一样伤心,可日子还是要过,青沐还小,你们总得好好把孩子拉扯大。” 周母连声道是。 却说周大嫂,本是去隔壁屋拿钱,几步距离,前后不过几分钟,却足足过了一炷香才回来,可见其不悦。 只见她左手捏着一块陈旧的手帕,中间卧着几块碎银子,加起来差不多有个五两的样子。 “弟妹,我和你大哥能给的也就这么多了,让大河好好养伤。” 往日里,周母很不屑于这个大嫂的斤斤计较,如今却也不得不笑脸相迎。 “大嫂,真是谢谢了。等大河好起来,我和他亲自来谢您和大哥。” 银钱都给了,周大嫂也不吝啬于说几句客气话,“也不要嫌弃我给的少,实在是家里也不宽裕,荷花和柱子年纪都大了,你别埋怨就行。” “哪里会,嫂子愿意帮忙,我感激都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少。”这其中少不了婆母的帮衬,但银子到底是从大嫂手里出的。 妯娌两个人彼此恭维客气,不一会周大嫂借口忙,回到院子里继续洗衣服,周奶奶精神气不足,勉强说了几句话也就没了精神。 见状,周母也不多打扰,继续跑下一家。 出门前她妥善将银子用帕子包裹严实,塞进袖中,这可都是当家的救命钱。 待收拾好银子,她才想起来教训儿媳,“你刚才是怎么回事?大伯娘借了银子,你好歹也该说声谢谢。” 阮柔连声应是,心中却打定主意,在接下来的行程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两人接下来去的是周二伯家。 周二伯同周大伯一般在镇上铺子里忙活,家中只周二伯娘带着孩子。 周母想到二嫂,就是一阵头疼,别看人面相老实,实则比周大伯娘还要精明些,更是个一毛不拔的货色。 几乎是在周母上门的那一瞬间,周二伯娘便意识到了什么。 弟妹来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语气热忱。 周母见状还以为有戏,客气了几句,不好意思道明自己要借钱的缘由。 二伯娘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弟妹啊,不是我这个当嫂子的不尽心,实在是不赶巧。前几天刚跟我娘家表妹定了亲,过两天就要下聘,不能违诺呀。” 周母不知真假,涉及儿女的婚嫁大事,更是不好指责,整个人几乎僵硬在了原地,不知道何去何从。 就在周母几乎要完全失望的时候,周二伯娘咬紧牙关,状似慷慨的道:“这样吧,我先挪一两银子给你。” 柳暗花明又一村,虽然比大嫂提出的二两银子还要少,但许是经历了一番挫折,周母已经不想再折腾了。 “那真是多谢二嫂了。”然后依旧是那番话,“等大河好了,我和他亲自来谢你。” 从周二伯娘家出来的时候,周母手中已经有了六两银子,快要到达二十两的三分之一。 可连亲兄弟间借钱都如此艰难,更别提其他人家。周母不抱多少希望,但总要去试试。 接下来周母又分别去了村长家、族里的三叔、五叔和八叔家,这都是和他们同一支传下来,较其他族人更亲近些。 几家或多或少都给了些,多的两百文,少的一百、五十文,加起来拢共又得了一两银。 到了更后面的洽谈族人家,虽然一个个面上客气,手却紧得很,最多的也才借了五十文。 从早上几乎是走到了中午,赶在午饭前,把能跑的人家都跑了一遍,再回到周家时,周母手中已经有了八两银子。 能借到八两银子其实已经很不错,但架不住药钱需要二十两,如今连一半都没到。 难道真的要卖地?她到底不甘心,只有那不成器的不孝子孙才会贩卖祖产。且卖了地,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 周家的族人是借完了,可她还有娘家,对了,还有儿媳。 阮柔自回来已经主动去了厨房做饭,此时正端上简单的饭菜过来。 周母就如那见了野兔的狼,眼睛绿油油的发光。 只听她道,“慧娘,下午我回娘家去借钱,你也回娘家问一声,就当爹娘求你了。” 泪眼汪汪的模样,瞧不出丝毫美感,也并不可怜,阮柔心中毫无波澜人,却依旧应着“好”。 周母高兴,却并未意识到,从头到尾,这个儿媳都未给出承诺。 当然,阮柔心中自有打算,娘家是肯定要回的,如今她是守寡之身,若想脱离周家,娘家才是最好的依仗。 好处也是有的,被周家摆了一道,阮母再也不用着急给闺女相看了,主要着急也没用,压根没好人家愿意上门。 189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13 面对女儿躲…… 正文君这个小可爱正在梳妆打扮, 您可以用强大的购买率把ta砸出 此番她前往镇上,主要是想看看那陈家有何打算,若没有招揽的意思, 她还得做旁的计划。 跟阮母说了她想去镇上的事,结果出乎意料,并没有遭遇拒绝。 “你去吧,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阮柔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阮母态度十分正常,倒显得她不太正常了。 “行,那就自己去, 都这么大了, 路上小心点, 遇事莫要冲动。” \嗯, 知道了。\ 阮柔遂启程,临出门还有些疑惑, 但也没多想。 见人出了门,阮母才开始长吁短叹。 阮父好笑道:“既然这么不放心, 怎么不跟着一道去。” “我又不能跟着她一辈子。”养儿一百岁, 常忧九十九不假,可总不能永远跟在后面。 “放心吧,慧娘今年这么大了, 也经历了这么多事,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阮母懒得跟她说话, 自去忙活不提。 村里有那稍富裕人家买了牛的,在非农忙的时节会赶牛车,做点来往镇上的小生意,多的时候一天也能赚个十几文钱,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少贴补些。 阮柔径自向村口去寻牛车,她可不想再走着去了。 杏花村赶牛车的大爷姓金,约摸四十来岁,她平常都得称呼一声金大爷。 ”也去镇上呢,上车吧。”金大爷和气打着招呼。 “哎。”阮柔到的时候,牛车上还空着位置,她交了去的一文钱上了牛车。 车上已经有好几个村中的妇人,彼时正热闹地说着话,但看见上来的人,先是安静片刻,随后是更热情的询问。 “慧娘去镇上啊,可是有什么要买的?“ “对了,上次来你们家的是什么人呐?” “买包盐,给我娘带两尺粗布。”阮柔回答完第一个,随即给出了家中人商量好的第二个答案。 “前些日子我娘上街,帮着搀了一把他们家的少爷,人家知道感恩,还特地找上门来了。” “哦。”几个妇人挤眉弄眼,见母女俩都是一样的回答,不像作假,疑惑顿消。 又有人问,”那群人的模样看着很陌生,是咱镇上人吗?“ “听说刚搬来镇上的。”这点倒不是什么秘密,铺子开在那东家总有出来的一天,她索性直接说了。 “哦,那就难怪了。”有妇人恍然大悟,笑着取笑道:“那天那架势,我还以为是来上门提亲的呢。” 阮柔一愣,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个说法的。 “婶子你说笑了,人家那是镇上的少爷,我一个乡下丫头怎么配得上。”嘴上说着客气话,其实心里却并不这么想。 “就是,不提别的,慧娘她才刚......”后面半截话硬是被人堵住。 “瞎说什么呢,慧娘你婶儿她没什么恶意,就是说话不过脑子。” “对对,是我说错话。” “没事儿。” 因着这么尴尬的一出,接下来半道上车上都很安静,几个伯娘婶子互相打着颜色,都没有再说话。 没了说话声转移注意力,阮柔这才察觉身下牛车的颠簸。 与她以前坐过的那种会放置高床软枕、坐起来异常平稳舒适的马车不同,身下的牛车只是简单的,在两道铺了一层木板,硬邦邦的,更没有一点儿减震效果,一路很是颠簸难受。若不是风透过窗子吹进来,她指不定都要吐出来。 好在不到两刻钟牛车就到了镇子,两拨人彼此分开,都双双呼出一口气,可算解脱了。 阮柔选定了方向,继续往镇子东边去。 此时的陈氏香料铺正热闹着,无他,府城夫人那边送过来的两位师傅并几个下人一起到了。 且不论心里对这两人如何作想,陈问舟面上都作出一副客客气气、欢迎至极的模样。 “杜师傅、梨师傅,您二位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两人都是拖家带口的,一人带着个十来岁的小孙子,另一边则带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心知会给人带来麻烦,此时也不敢拿乔。 陈问舟低头时候皱巴了一张脸,抬起头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后院的客房都收拾好了,就是地方不大,受委屈了。”他将人引到后院,妥善安置好,以后要仰仗的师傅,麻烦就麻烦点吧。 从府城到安平镇的距离着实不近,两人舟车劳顿,故而陈问舟并没有过多寒暄,将空间让给他们先歇息,等中午的接风宴再谈不迟。 这几日他已经将香料铺上下人员全部换过,替上了自己的人,闲来无事,他就坐在账房先生的位置看来来往往的客人。 在安平镇这么个小地方,又非年非节的,香料生意并不算红火,进来的人也十分有限,多是东边这些爱用熏香的富贵人家。 陈问舟见过府城家中好几家热门的香料铺子,几乎日日都是人来人往,家境一般的百姓家也爱在家中摆些熏香之类的陶冶性情,可惜的是那些好地方轮不到他。 想着想着就这么出了神,却见门前飘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可不正是他纠结了好些天不知是否该请来的姑娘家。 “姑娘请留步。” 阮柔适时停住脚步,望向声音来源处,很巧,那位东家正在店里。 “陈少爷。”她打过招呼就要走,却被喊住。 “阮姑娘,留步。前几日多亏了姑娘帮忙,还没当面感谢,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请姑娘一同用膳。” “谢礼已经收下,吃饭就不必了,陈少爷无需客气。” “实不相瞒,那日见着姑娘天赋异禀,在下心中着实心喜,今日刚好两位制香师傅也到了,不知阮姑娘可有兴趣了解一二。” 阮柔这才似来了兴趣,眼中亮光闪闪,“制香?” “是的。”陈问舟将人邀请至店内,介绍道:“这些就是家常用的香,你可以都闻闻。” 阮柔也不推辞,近距离取了几种香细细嗅闻,不一会,眉头就皱得老高。 “可是有什么不合适。”陈问舟第一时间怀疑香有问题。 “没有。”阮柔不好意思摇头,“只是觉得这香味有点呛人。” 陈问舟自己拿过一些,闻了又闻,除了香什么感觉都没有,无奈心想,这门果然还是得靠天赋吃饭,像他大哥,听说天赋就不错。 不过嘛,有天赋和做生意是两码事,没有天赋可以请人,脑子不够却什么也救不了,否则他爹也没必要特意把他发配到这穷乡僻壤的地儿。 有心展示自己,阮柔也嗅得十分认真,一一指出各种熏香的不足。 店内除去家常用宁心静气的熏香,还有祭祀先祖,供奉圣贤的;礼敬神佛,驱邪除秽的,功效不一而足。 陈问舟吩咐小厮一一记下,心中也在默默点评。 阮柔并不能说得十分详细,她虽则了解些常识,可也只做过几种秘制的熏香,至于其中配料、占比等几乎一窍不通,恰附和了她此时营造出来的形象——一个嗅觉敏锐、却对香道一无所知的乡下姑娘。 几乎将店内所有的熏香都过了一遍,时间也来到了午膳时分,下人来通禀,陈问舟才如梦方醒,眼中有着如同撬开贝壳发现其内名贵珍珠般的璀璨光芒,态度更是比刚才热情了百倍。 “阮姑娘,劳烦您这么久,中午可一定得留下来。”陈问舟再次提出邀请。 这一次阮柔并未推辞,跟着去了后院,杜师傅和梨师傅已经坐在席位。 见着陈二少爷带着女子入内,两人均露出疑惑的深情,没听说这位少爷有娶妻,莫不是后院的妾室。 陈问舟哪好叫人误会,连忙将双方介绍了一遍。 得知眼前人竟然嗅觉敏锐,杜师傅还未如何,梨师傅眼睛先亮了。 一来二人同为女子,省去了饭桌上的尴尬,二来么,她有点自己的小心思。 梨家祖上传下来几个珍贵的香料方子,可惜遗失了部分,导致出来的成品几乎只有方子所言的三成功效,以往她不懂只当是祖先夸大其词,爹离世前传承香道却说确有其事,并叮嘱她有机会一定修复秘方。 梨芝本人对香方没什么执念,可那白眼狼学了方子,反过来挤兑了家中进项,使得爹娘郁郁而终,甚至逼得她离开府城,这笔仇,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报的,而研究出完整的香方,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法子。 当然,眼下交浅言深,她并未说出这些,只是热情的招呼她吃菜。 几句话的功夫,阮柔也大概明白这两位师傅的性子。 杜师傅大抵是有真才实学的,故而态度十分矜持,为人也沉默寡言,并不主动迎合。 梨芝则不同,失去了亲人,带着唯一的女儿奔波,她天然有了几分寄人篱下的自觉,待人和善、说话客气。 陈问舟更是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默默有了计较。 “是,少爷。”青竹佩服的看着自家少爷,暗怪自己怎么没想到。 不过二少爷自小聪慧,他是拍马也赶不及的,跟在后面听令行事就够了。 正欲离开,身后再次传来命令,“你们行事低调些,那位姑娘也算对我有恩,态度客气点,顺便送些谢礼吧。唔,给十两银子吧,其它的看着办。” 190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14 “可真气派…… “可真气派啊。”一边走, 阮母一边感慨,洋气的三层小楼、宽阔的操场和跑道,清澈的池塘里金鱼欢快地甩着尾巴,看起来与粗糙的小县城截然不同。 绕过了几道弯, 报到的地方近在眼前, 阮柔递交了户籍证明以及录取通知书等材料, 收到一张引导纸。 “欢迎小学妹,你照着地图先去宿舍楼安顿好, 明天早上在教学口集合, 老师会先将一下新学期的安排。” “好的, 多谢。”阮柔道谢,然后问道, “学姐,我家里人都跟着过来了, 不知这附近有没有可以住的地方。” “啊,噢, 东门那边有招待所, 凭录取通知书可以住进去, 不过是要收钱的。”学姐好心提醒,看学妹一家的着装, 并不像是有钱的人家。 “谢谢了。”了解清楚,一家子大包小包,开始拖拉着往宿舍楼去。 或许是报到期, 宿舍楼上下乱糟糟一片, 四人顺利上到二楼,找到对应的宿舍,开门进去。 京水大学的宿舍是三室一厅, 小厅内四人一间门,阮柔到的时候,两边都有人了,唯独中间门的宿舍还没人,她打开门,阮父阮母帮着打扫宿舍、收拾床铺,阮柔则被推出门来,“这里有我们,你去跟同学们打个招呼。”说着递过来一罐子肉干,自家做的,味道最是劲道。 阮柔认命,先是来到左手边,里面已经有两位新同学,落落大方做了自我介绍,跟她们分享了肉干,又讨论了番考上大学的兴奋与激动,以及对大学生活的怅惘,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眼看气氛陷入尴尬,阮柔适时离开,来到右边宿舍,又是一番寒暄,等她回来的时候,勉强算是与新舍友打过招呼。 初来乍到,收拾好后,阮柔四人暂时没敢乱跑,逛了逛校园,晚饭就在学校食堂吃了,伙食还不错,就是暂时没发补贴,还是阮母掏的钱和票。 吃过饭,天色还早,阮柔又将阮父等人送到东门的招待所,如学姐所言,出示录取通知书就可以住宿,阮母节俭惯了,硬是要求只开一间门,她和阮父睡床上,阮大力则被安排打地铺,看得阮柔又是揪心又是无奈。 当晚,几人都没出去游玩,实在一路折腾累了,几乎是躺到床上就开始呼呼大睡。 第二天一早,阮柔起身跟阮父阮母一起吃过早饭,便分开了,今儿阮大哥会带着阮父阮母四处逛逛,见识见识繁华的京城,而阮柔则需要接受学校的安排。 距离学校真正的开学还有几日,或许是怕他们这些先到的闹出乱子来,学校的教务主任先行动员,说了好一通话语,既有谆谆教诲,更有殷切期盼,将一群年纪有大有小的新进大学生说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即学好知识奉献社会。 无聊的阮柔打了个瞌睡,有些羡慕年轻人的奋斗劲儿。 来到京城的第二天下午,阮家四口便开始了在京城撒欢的日子。 来时大包小包全是阮柔的行李,回去时也轻松不了,阮家人见着新鲜玩意儿难免买上些,加上各个经典售卖的纪念品,更有替亲戚朋友们央求带的东西,什么擦脸霜、大红色的丝巾、小高跟鞋,应有尽有,愣是不比来时少。 三天时间门一闪而过,短暂的京城旅途即将结束,阮母看着小女儿颇为不舍,忍不住细细叮咛,从日常生活到吃穿住行,从读书学习到人际交往,事无巨细,听得阮柔连连点头。 “行了,我们走了,你在京城好好的,家里不用你操心,记得一个月写一封信,有事就给我们发电报。”阮父话少,只在临别时嘱咐几句 阮柔更是点头如捣蒜,亲眼看着他们上了火车,随着呼呼风声远去,才将依依惜别之情收起。 翌日,学校里正式开学,作为国内顶尖学府,京水大学深知如今国家对人才的迫切需求,故而课程堪称排得满满当当,阮柔常常是从早上七点开始一直上课到晚上八点,下课后还有一堆作业和资料文献要看,只忙到头昏脑涨,压根没有心思顾及其他,就连往家里写信都是挤着空儿去邮局寄的件,早前什么赚钱的办法早被她忘个精光。 倒是家里有好消息传来,信是阮大哥写的,心里十分开心的提到他在县里运输队找到个临时工,勉强也算端上铁饭碗了。 阮大力高兴的还不止这个,他更欣喜的是开车途中的刺激和美妙,常让他上车就舍不得下来。 ————- 正在阮柔沉浸学习中时,小小的甜水村中也在悄然发生着变化。 继三位考上大学的知青离开后,又接连有两位知青回城顶班,偌大的知青院往常挤挤攘攘,如今却颇显得有些凄凉。 方凯下工回来,忍不住有些急躁。 上次过年回家,他也回家跟家里说了,可惜,亲妈的工作早让大哥顶了,而亲爸则正是干活的年纪,六级技工的高工资,一家子谁也舍不得,故而,他闹了一通,什么也没得到,反而跟家里大哥大嫂闹翻,离开时都没给准备什么东西。 越想方凯越发气愤,狗眼看人低的东西,早晚有一天他能凭着自己的能力回城。 可惜,他恨恨将手中工具扔到角落,回到房间门闷头发呆。 知青点的其他知青大多如他一样,做什么都提不起劲来,若不是有粮食的威胁在,怕是能一天能在床上一天躺到晚,什么都不做。 味同嚼蜡地吃过晚饭,一位名叫秦禹的知青语气愤懑,“这日子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若是原先没有对比、没有希望,他们还能如同行尸走肉般忍耐乡下的苦日子,偏偏有人能够离开,叫他们这些剩下的人怎么甘心。 其他人已经懒得搭理了,说再多狠话,没有门路不都是白搭。 说来可笑,当初秋雯查出成绩被掉包后,他们一群知青也跟着去教育局凑了回热闹,可惜,试卷上那**裸的分数告诉他们现实。 “村支书家的阮恬恬是不是又寄信回来,我看村支书今天格外高兴。” 知青大学生们一旦离开,就跟断了线的风筝,与这里没了联系,唯有这里的本土大学生阮恬恬和梁书生偶尔会寄信回来,说些大学里的新鲜事,叫他们愈发渴望美好的大学。 闻言,其他人的视线忍不住看向方凯,眼神怪异。 说起来也是好玩,本来知青瞧不上乡下人,众人都觉理所当然,一开始方凯跟乡下丫头在一起,他们还觉得方凯实在可惜,故而高考消息传来,都怂恿他跟人家分手。 结果好嘛,分手是分手了,但结局谁也没料到,人家一个村姑考上了大学,反倒是方凯这个知青落榜,一下子身份掉个,、地上泥城天上月,天上月反而沦落乡下。 感受到众人视线,方凯尴尬的同时羞恼不已,忍不住暗骂,我是没考上,可你们又能好多少,谁可怜谁还说不定呢。 虽这么想,心中仍忍不住回忆起村支书家提起阮恬恬在大学的潇洒日子,听其说大学课业十分繁重,一刻不得闲,那神情举止中的得意炫耀怎么也挥之不去。 当夜,方凯做了个美梦。 梦里,他与阮恬恬并未就此分手,而是依旧在一起,一场婚礼后,他暂住到了村支书家,吃好喝好,有阮家帮忙搜集高考资料,除去专心复习,他什么都不用操心。最后皇天不负苦心人,他顺利考上大学,在阮家人的目送中,奔向大学的怀抱。 而后,在大学里,他找到了志同道合的革命同志,结成连理,便顺理成章将村里的阮恬恬抛在了乡下,再未回来过。 明明只是一场梦,梦里的一草一木却都无比真实,方凯能真切感受到自己考上大学的踌躇满志,与同学兼爱人结婚的欢喜,很久很久以后,他才得知,乡下那个姑娘在等自己不得后,坏了名声,被无奈的阮家人嫁了户人家,后来郁郁寡欢命不久矣。 彼时的他,家庭幸福美满,事业上一帆风顺,一扫下乡多年的颓废和艰辛,一切顺利得仿佛一场梦,哪里顾得了一个久违谋面的故人以及灰败的过去。 清晨,知青点的知青们陆续起身,发出哐里哐当的吵闹声。 方凯睁眼,入目所见,依旧是瓦片屋顶、黄泥墙面,他怅然若失,原来只是一场梦啊。 怎么就偏偏只是梦呢,他懊恼,若梦里的才是真的,那该有多好啊。 这么想着的他,全然未曾念起半分梦中那个被他辜负结局惨淡的姑娘。 村里的桃树结了新花苞,春风吹遍每一处角落,太阳越发温暖,温度逐渐上升,枯寂了一冬的甜水村终于迎来了春天。 哞哞叫的黄牛在水田里任劳任怨犁地,阮父指挥下,窝冬的村人们脱去厚重的棉袄,开始了新一年的耕种。 而颓废已久的知青们,在生存的压力下,再顾不得那些没用的烦恼,投身繁重的劳作。 一向被认作处事公平公正的阮父,小心眼发作,毫不手软给某个看不顺眼的知青安排了更多更累的活计,这就是大学里的阮柔所不知道的了。 三个月时间门就在众人的忙碌中飞快略过,学校里的学生们满心欢喜迎来五一,长达三天的假期,足以他们在京城撒欢一遍了。 而阮柔,则寻摸给阮大哥找一些关于汽车的资料,光是会开车可不行,最好还得熟识车的结构、懂汽车维修,才能趁早转正。 191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15 四年的大学…… 四年的大学生涯, 就跟蜻蜓点水一般,眨眼即逝。 若让阮柔评价,那她会斩钉截铁地说, 大学是知识的殿堂, 更是人生路上的指明灯, 更是她人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 在学校里, 未曾步入社会,不论是老师还是学生都保存着一丝纯真与质朴,没有太多的弯弯绕绕和勾心斗角, 大多数人都沉浸在学习新知识中, 那种单纯又热烈的追逐让阮柔想起仍旧有些怅然,等出了大学, 恐怕就很难再看见了。 然而, 时间不给她太多呆愣的时间,因为大四毕业,即意味着要选择未来的道路。 这时候依旧还是包分配制度, 俗话道人往高处走, 大家在京城呆了四年, 难免想要留在此等繁华之地, 阮柔亦如是。 只是可惜, 分配是由上级部门统一安排,并没有他们置喙的余地, 或者说, 过去四年的学习成绩基本决定了他们的去留。 阮柔作为班级中的佼佼者,更是学了一手硬技术,她猜测自己留下来的机会还挺大,导师也隐隐跟她透露过口风, 京城已经有厂子来对接了。 阮柔学的是化工,专业是塑料工业学科,其实更偏向于材料学,专攻高分子化学材料研究,只是如今没有学科分属不清,上面的人也在稀里糊涂摸着石头过桥,什么金属热处理、焊接、硅酸盐研究专业,乱七八糟什么都有。 她在大学四年,尤其是大四,跟着导师参与了不少新型塑料的研发与实验,表现相当亮眼,故而也入了外面不少厂子的眼。 材料学在国内如今是新兴学科,建国之后刚刚起步,如今就如蹒跚学步的婴儿,分布在不同科系,但随着高考的恢复,国家对人才培养思路转变,材料相关学科变得颇受重视。 别看塑料相当不起眼,其实在人们生活中起着不小的作用,小到衣服纽扣、电灯插座,大到农业薄膜、交通运输、电气化工建筑等等,皆有相当重要的作用。 阮柔的导师是塑料行业的专家级教授,其教导的学生自然也颇受外面塑料厂的青睐。 “恬恬,真的不留下来继续研究?” “不了。”阮柔摇头,不是她不想继续,而是待在学校里一心做研究固然好,可她更想看着自己实验的成果能在实际工作生活中得到应用,且大学里说是简单,可继续往上攻读,其实也没那么单纯。 不说别的,单是研究经费的申请,就是一个大难题。 塑料工业重要不假,可如今这年头,科技发展如同百家争鸣,电气、汽车、计算机......样样都有巨大的研究价值与潜力,每年光是抢研究经费,每个导师都抢得跟乌眼鸡一样。 阮柔见多了,便心生了别的想法。 在学校里固然好,可真正落地到工厂中去,就能更快地保证材料从研究到应用的过程,同理,材料应用回笼的资金,也更能促进材料的研究进展,可以说是互相成就。 “唉,你呀。”导师早明白这位学生的志向,知晓她不会出了学校就浪费四年所学,倒也没有强求,只是有些可惜罢了。 “你可有中意的去向,我给你牵牵线?”导师问道。 阮柔“嘿嘿”笑了两声,早就有了,先前也跟他们的一个主任联系过,不过要是有您的推荐,那就更好了。 “小滑头。”导师笑骂,随即还是任劳任怨写了封推荐信,信是写给对方厂长的,可谓对这个学生大夸特夸。 “谢谢导师,以后要是研究遇到困难,还得导师您帮着看看。” “那还用你说。”导师笑过,严肃道,“恬恬,在这条道路上继续走下去吧,国家很缺你这样的人才。” “是,老师,”阮柔同样认真保证,“作为第一批大学生,我清楚知道我的价值和努力方向,定不会辜负老师您的一番教导。” “那就去吧,别的不用多担心,还是那句话,研究需要的就是耐心与细心,只要坚持,科学总会给你答案。” “是。”阮柔立正,随即转身离开。 收拾着行李,她心中忍不住激情澎湃。这实在是个特殊的年代,人人心中都有信仰,为了心中那团光,他们愿意为之奋斗终身,恰好,她也有了追寻的目标。 几日过后,心仪的工厂再次投来意向,双方恳切交谈一番后,对方当即表示,会向上面调她过去,阮柔欣然应允。 这就是除学习成绩外另一项重要因素了——人脉,不拘是老师、家人抑或其他,只要有了关系,能牵线搭桥,就总比一般人多了些许机会。 临近毕业,学校里久违地燃起了股离愁别绪,作为高考后第一批毕业的大学生,他们即将奔赴各自的岗位,或许留在京城,也可能天各一方,再不相见。 如今的分配制度,一般而言,会优先打回原籍,故而比起本地人,外地的同学更多了几分急躁,找门路的找门路,联系人的联系人,但到了如今,其实基本都定下来了。 宿舍里,有人默默垂泪,既是为即将的离别,也是为了回归家乡的无奈。 “好了,不管被分配去哪里,大家都是为国家做贡献。有道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如今终于到了咱们学以致用的时候,应该高兴点才是。”说话的是东北的一位姑娘,性格粗犷豪迈,一向是宿舍里的大姐大。 “大芬,你就不伤心吗?”有人问道。 “伤心什么,”名为大芬的姑娘十分爽快,“如今东北是重工业集中区,我回去了,还有的忙活呢,我已经迫不及待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了。” “噗嗤。”众人皆忍俊不禁,不知不觉中竟然释怀不少。 “是啊,大芬说得对,咱们以后大多数还是要从事研究和制造,以后有什么问题,大家还是得多交流多沟通,就跟之前一样才好。” “就是就是。”一人提议,其他人纷纷附和,不管在哪,对于未来她们都有着殷切的期盼。 几人之中,唯独本京城本地的左安婷低垂着头,仿佛对她们所说的一切都没兴趣。 阮柔悄悄走近,问她,“你家里人还是不愿意让你进厂吗?” 左安婷点头,眼中满是失落。 阮柔了然,颇为无奈,却也没有办法。 左家是书香世家,祖祖代代都与艺术和文字打交道,左父如今在京水大学教历史,左母在京城一所高中教语文,左家祖父学的是音乐,左家祖母精通画画,尤擅国画,可以说,整个左家都飘散着艺术的芬芳。 而左安婷作为左家这一代唯一的孩子,却偏偏基因变异,喜欢上了理工科,大学瞒着父母偷偷报了塑料工学专业,钻了四年的实验室,好好一个姑娘家,常常弄到满身脏污,实验重要关头更是顾不得洗澡洗衣服,经常受到全家上下的嫌弃。 大学专业被女儿改掉,他们没办法,总不好跟学校直接表明他们的嫌弃,但在大学分配工作上,左家父母就实在忍不住插手了,本来左安婷即便按分配也该去工厂,偏偏被运作到了教育部门,成了一所初中的化学教师。 教师的工作室不错,教书育人、普及化学知识也很有意义,可这都不是左安婷想要的。 奈何实在拗不过父母,她爸妈已经放下话来,读塑料工业专业就已经让他们全家丢尽了脸面,若再是一意孤行,他们就再不认这个女儿,以后也别再回家。 左安婷再热爱自己的专业所学,也不能真的因此放弃家人,故而只得默默接受家里安排,只是瞧着同学追求志向,到底心中失落。 “当老师也挺好的,将化学知识教给下一代,鼓舞更多的年轻一代走上化学的道路,不是也很有意义。” 对此,阮柔只有惋惜的份,虽然她觉得左家父母大概率只是威胁,即便左安婷不听,也不会真有什么太大的后果,可到底涉及家事,万一呢,届时她的多嘴可就里外不是人了。 左安婷勉强扬起一个笑,耳语几句,随即不动声色融入舍友们热烈的氛围中。 “咱们一起住了四年,马上就要分开,真舍不得啊。” “是啊,来来来,我准备了一个小本子,大家都登记一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和分配配单位,以后好联系。”有人掏出提前准备好的小册子,一个个递过去。 其他人恍然大悟,有样学样,有那机灵的,还给写了美好的寄语,字字句句皆是深厚的同学情。 到了晚饭时候,众人依旧依依不舍,几人凑了点钱,去学校食堂小窗口花钱请大厨单独炒了几个菜,还喝了点酒,全当是饯别宴 “来,祝大家往后一帆风顺,前程似锦。” “那我祝同志们生活顺利,平安顺遂。” ...... 美好的祝福语夹杂着大家的殷切期盼,阮柔跟着一起,笑着哭着,互相交换拥抱,回顾过去的点点滴滴,展望未来,不舍与热情交织,最后凝聚成一众人的引吭高歌。 “流浪日子你在伴随 有缘再聚 ...... 天真的声音已在减退 彼此为着目标相距 凝望夜空往日是谁......” 聚会的最后,所有人都带了些醉意,肩并着肩,回到宿舍,很快陷入酣眠。 翌日开始,陆陆续续有收到分配的同学提前离校返乡,阮柔她们一一送别,随后,唯留七八个留在京城的,约定好后会有期,随即纷纷奔向新的工作岗位。 192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16 如今已经是…… 如今已经是1982年1月, 自从三年前的冬天上层确定了对内改革、对外开放的基本国策后,改革开放的春风拂过每一片土地,社会发展一日胜过一日, 京城作为首都, 更是日新月异, 如今与她刚来时已全然不同。 眼看着还有半个月就要过年,阮柔跟厂子里打过招呼,先回家过年,过完初七就回来安心工作, 厂里领导体谅,遂批了半个月的假。 毕业之后, 学校里的宿舍也不再对他们开放, 好在有厂子接收, 还给安排了宿舍,阮柔将行李打包带过去,随即登上回乡的火车。 近四年的大学生涯,为了节省时间和路费,她只在过年回去,大三那年寒假还因为实验室处于关键时期没能回去,故而,满打满算, 她在家的时间也不超过一个月。 如今能够回去, 阮柔自然是归心似箭。 火车急行几天,阮柔在省城下车, 随即上了阮大哥的出租车。 是的,阮大力如今已经从运输队出来单干了。 在运输队干了一年,攒了些钱后, 阮大力在妹妹的建议下,借钱开了出租车,随即在省里跑出租,偶尔也跑跑长租,不仅一年就将借的钱还上,近几年可谓赚得盆满钵满,名下甚至添置了三天出租车,还租借了几台,开了个小公司,手下也有几个人,勉强算是一个小老板。 故而,阮柔回家,阮大力扔下了赚钱的活计,亲自来接。 “大哥。”阮柔将包裹放到后备箱,随即上车。 “哎,可算回来了。”阮大力呵呵笑着,依旧憨厚,全然不似一个经历过奋斗的小老板。 “嗯,哥,没耽误你事吧。” “没,我能有什么事,爸妈都在家里等着呢。” 又是将近三个小时的车程,几人终于回到甜水村。 自打改革开放,延续了多年的工分制度被废除,取而代之的是分田到户,即将田地分配到每户,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 从平均主义吃大锅饭到为小家而奋斗,带来的主观能动性是巨大的,然而随之而来的,阮父这个村支书的权威与日俱降,如今跟一般村民也没太大区别,只在村里偶尔有争执时出面。 更多时候,阮父和阮母都在忙活家里那几亩地,除去户口早已迁出去的阮柔外,家里一共分了九亩地,阮大力常年在外面跑车,二老年纪大了,也就只能管管这几亩地。 阮柔到家的时候,家里饭菜已经做好,还没进门,就闻到浓郁的肉香味,可见伙食不错。 “爸妈,我们回来了。”阮大力还没下车就大声嚷嚷着,引得其他村人都端着饭碗出来瞧热闹。 “哟,是大学生回来了啊,工作有安排了吗?”有村人好奇打听,话语里的大学生可不是讽刺,而是实实在在的羡慕。 “是不是跟书生一样分配回来了,我可是听说了,分配都是按户籍的,你原来是小县城的,就只能回到小县城。”也有消息灵通的妇人猜测道。 阮柔这会儿可就不缩着了,当着外人的面,只有给爸妈挣面子的。 她没急着进门,转身笑盈盈地回头,跟众人寒暄,“哎,韩大叔、崔婶子,各位叔伯婶子好,都吃饭呢。” “哎,可不,这是大力接你回来的,哎呦,这耽误一天功夫得少挣多少钱啊。”有人羡慕,就有人眼酸嫉妒,暗戳戳给兄妹俩上眼药。 “婶子,这就说笑了,我亲妹子回来,别说耽误一天、就是一个月,能有什么。”阮大力态度十分认真,更显得他真诚。 那婶子被噎住,一时间没能反驳,还是其他人着急询问,“恬恬,你被分配到哪了,县里哪个厂?” “我啊,”阮柔慢悠悠,故意吊着他们的胃口,“我其实是想回来的,但架不住我老师和人家厂长亲自来请,这不,我实在却不过,只能留下来了,唉,以后跟家里人天隔两方,想起来我还难受呢。” 其他人听得眼睛都红了,这阮家是什么运道,阮老头是村支书,多少握着点权柄,亲儿子如今在外面开车,赚钱如流水,堪称土大款,女儿是前途远大的大学生,眼看就要留在京城,一步登天。 既在众人要再问些什么,阮母出来催人了,“聊天呢,你们聊,这俩孩子奔波一路累了,我先让他们进去吃一口。” “去吧去吧。” 当着诸多村人的面,阮母风轻云淡,等背过身去,对上一双儿女揶揄的眼神,也忍不住捂着嘴偷乐。 “你们两个小促狭鬼。” “妈,这不是给你和爸长脸吗。”阮柔撒娇,“你们啊,以后就等着享福吧。” “好,好,我和你爸有福了。”阮母乐得开怀。 进了堂屋,饭桌上满满当当一桌子菜,鸡鸭鱼肉俱全,香味扑鼻,,阮父已经坐在主位。 “坐,累了吧,快点吃饭,回去好好休息。”阮父也心疼一双儿女。 “嗳。”到底是亲父母,别人看见的都是光鲜靓丽,而他们看见的却是儿女的辛苦。 “爸妈,这两年村子里发展不错吧。”阮柔询问,她可看见了,村里不止他们一家盖了砖瓦房,还修了一条往外的道路。 “嗯,分产到户,家家户户干活都有劲了,还有不少去镇上县里做生意的。”阮父说着有些苦涩,倒不是嫉恨村人过上了好日子,而是觉得造化弄人。 想当年,集体下地挣公分,就是他在后面喊破了嗓子,该偷懒的还是偷懒,上工就跟没睡醒的猫一样,手脚无力,等下工回去干自家活,那就是脱笼的老虎,干劲十足。 他盯得再紧、口号喊得再响都没用,结果倒好,一分田,个个从早干到晚都不嫌累,多少让人觉得有点挫败。 暗嘲了自己几句,阮父提起精神,当着儿女的面没有多说,“来,多吃点。” 等吃过饭,一家子聚在一起说些闲话,阮父问,“你这次回来能在家里待多久?”方才外面的话他也听见了,女儿有出息他拦不住,只是家里就两个孩子,都在外面奔波,难免牵挂。 “大概能待到初三吧,初四就得出发了。” “也就十来天啊。”阮母有些难受。 “不短了,还是特意请的假,不过工作后回来的机会就多了。”阮柔安慰。 “挺好的,挺好的。”阮母很快收拾好情绪,“年前你在家好好休息,初一跟初二还要跑亲戚,你这个大学生可不能不露面。” “好嘞,一定给你们长脸。”阮柔抽科打诨,将不久后的离别含糊过去。 193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17 瞧…… 瞧着阮父阮母鬓边的白发, 她忍不住心疼,两人年纪不小,还要操持家里田地, 尤其他们兄妹俩都没能在身边, 实在辛苦。 “爸妈,要不你们将地租给别人吧,跟大哥去省城,或者跟我去京城都可以。” “那哪行。”阮父第一个拒绝, 跟田地打了一辈子交道, 即便种地没什么出息, 他也舍不得。 倒是阮母有些心动, 不是为别的,而是操心大儿子的婚事,没孙子抱都是次要,她更心疼儿子在外辛苦还没个人帮衬着照顾。 这几年她催了不知多少次,可大力总是借口忙忙忙, 任凭多少好姑娘都直接拒了, 眼看年纪一年比一年大, 她那叫一个焦心。 她估摸着,村里姑娘儿子是看不上了,没共同语言,还是得去省城找一个,婚姻大事, 可不就得她这个当妈的去张罗。 “老阮。”阮母殷切的眼神转向阮父。 阮父一愣,呆呆问道,“你要去哪里?”天呐,老伴一辈子没怎么出过镇上, 怎么就想着往省城甚至京城去呢,忒大胆。 阮母心虚,语气弱了点儿,“老阮,你听我跟你说,大力在外面跑车辛苦,时不时还得抽空回来,恬恬更是一个人在京城,你个当爸的就能放心?” “我,我当然不放心。”当着儿女的面,阮父哪里能说放心,他结结巴巴,“你真的要去?” “可不是,我预备啊,上半年去省城照顾大力,下半年到京城帮帮恬恬,过年有空就回来,没空就不回来了。” “啊!”阮父听得目瞪口呆,半晌没回过神来。 阮柔偷笑,阮母这明显是逗着阮父玩呢,不过想要去照顾他们也是真的。 “老阮,我是说真的,家里几亩田地一年能赚多少,咱家如今不愁吃不愁喝,不为了他们俩还能奔什么。”阮母认真道,怎么的过两年她都要跟过去,至于老头子,要是不愿意,就让他自个儿在家吧。 阮父皱眉,第一次将外出这个念头摆上计划,要是老婆子跑了,他一个人待着还有什么意思。 只是去了省城或者京城,村支书的位子肯定就不能干了,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反正他又不贪污受贿,挑一个靠谱的后辈接班就行。 至于几亩地,村里很多人实心眼,没有做生意的机灵劲儿,也就在种田上有些经验,若是将地交给老农,定然不会少了他的粮食,就是怎么想怎么舍不得啊。 长长叹气,阮父决定不在大好日子里继续思考,左右人离开还有几天,不着急,不着急。 阮柔还不知阮父已经松动,否则,就得想办法在京城买栋房子了。 京城物价渐长,房价也跟着水涨船高,再不买,她也怕自己以后买不起。 在实验室待了三年,她可不是白干的,手头多少握了些研究成果,若是愿意,也可以换来钱,只是先前她不愿意便宜买了,如今看来,还是得尽快将成果换些钱,尽快变现才是。 与此同时,阮大力也估摸着兜里的钱,除去扩展车队外,还有没有多余的能来买房子。 ————- 回家的第二天,阮大力继续回省城跑车,正近年关,舍得花钱坐车的人格外多,正是赚钱的大好时机,谋划着扩张规模的阮大力舍不得。 而阮柔则正式在家开启了过年前的悠闲生活。 每日里睡到自然醒,吃饭洗衣有阮母帮忙,过的日子堪比米虫,阮父有时看不惯,阮母还护着,逗得阮柔捂嘴偷笑。 她最大的任务,就是仔仔细细跟村人详细诉说京城的热闹与繁华,顺带夹带些自己大学生涯乃至分配工作的炫耀和得意,引得一群村人瞪大了眼睛,如看稀奇般,饶是县里最近发展不错,也难以跟京城相提并论。 村人唏嘘着、感慨着,突然,有一人突然问,“恬恬,你还记得方知青吗?” “谁?”阮柔一时没能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应当是方凯,只是这人消失在她的生活中已经很久,早已被她抛在脑后。 当初抛弃原主造成其一生悲剧的存在,在如今的她看来,不过一个小丑般的角色。 “就是那个方知青啊,叫啥来着,方凯,先前跟你谈对象的那个。” “哦,他啊,这都多少年,你不说我都忘记了。” 旁边也有人唏嘘,“是啊,恬恬你如今可出息了,是他有眼不识金镶玉,瞧不出你的能耐。” “算了,不说那些,都过去了,对了,方知青也回城了吧。” “可不,你还不知道呢,当时人走的时候,还来你家问你爸妈要你的地址,看来你爸妈没给啊。” “还有这事,我都没听说,我爸妈压根没提,估计也是忘了。”阮柔说得轻飘飘,全然不放在心上的模样,有一种时过境迁的淡然。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提起这一茬的汉子十分不自在,默默低头隐匿在人群中,再不吭声。 阮柔轻嘲,眼中满是不屑。有些人总会这样,看见别人日子过得好,就满心不舒坦,恨不得一脚将人踩下去。 可惜,她辛苦学习爬上去,是为了自己和家人以后日子过得好,可不愿意被人贬低。 当着众人的面,阮柔表达了自己的不屑,紧接着更加夸张说起京城的繁华,尤其重点描述了她工作厂子的庞大。 像是甜水村附近的工厂,县城的厂子其实也就几个几百人的小厂,招收的大多都是城市里人,只有小部分乡下的,省城的厂子规模大,可也都无法跟京城相比。 眼见得其他人的眼神重新被浓重的羡慕填满,阮柔这才满意停歇。 她不在村里过,偶尔听听算不得什么,只是阮父阮母总在家,当初的事确实伤了二老的心,总不好让他们以后还时不时被刺一下。 阮母本来在屋内忙活,听了一耳朵,很是好笑,趁人不注意把人拉回来。 “可算说够了吧,再说下去,怕是他们过年都过不香了。” “嘿嘿。”对上阮母,阮柔只是偷笑两声,转而道,“妈,明天我们县里给你和爸买两身新衣服吧。” “买什么新衣服。”阮母嗔怪,“我和你爸都多大年纪了,不如你自己多买几身,在京城可不能继续穿打补丁的衣服。”她自己不觉得补丁有什么,总归洗得干净、不脏不乱就行,可闺女出去不能被人笑话。 “那怎么行。”阮柔推着她进屋,看了看两人的衣柜,最后决定给两人分别买一身棉衣以及两套内衣。 乡下人外面可能还收拾齐整些,内里却实在不讲究,反正旁人看不见,补丁叠补丁,原先的布料都没几块。 阮柔说干干,次日上午,硬是拉着阮母去了县城供销社。 她手头不怎么缺钱,故而此时也大方,照着最好的条件直接买,看得阮母眼角直抽抽,心疼得不得了,后来回去的路上却改口说回去就把钱还给她,惹得阮柔好一阵无奈。 回家之后,顾不得还没过年,阮父阮母就先嘚瑟地穿上新衣服,偏碍于面子只说试试尺寸,把个阮柔逗得不行。 几天时间很快过去,今年是腊月二十九过年,即便再想赚钱,阮大力还是在这一天大包小包回来过年。 擦洗到洁白干净的黑色汽车帅气的一个甩尾,留给身后小孩子们一阵欢呼。 “多大了,还逗他们呢。”阮母嗔道,顺手接过年货。 阮大力“嘿嘿”两声,没好意思承认自己享受那种被吹捧的快感。 “好了,快去洗洗,马上吃饭。” “好嘞。”阮大力当即健步如飞,瞅了一眼餐桌才恋恋不舍去洗手。 不到半分钟,人风风火火坐下,一家团圆,自然又是一番感动。 阮父给儿子倒了一杯酒,阮母和女儿喝新买来的果汁,这可也是新鲜玩意儿。 作为大家长,阮父免不得说几句,“这几年,咱家日子越过越好,大力手下的人和车都越来越多,生意越做越大,不过还是要注意安全,跟人发生矛盾了也不要老想着吵架打架。” 阮大力老实点头,省城就那么大,舍得坐车的就那些人,同行是冤家,抢客人的时候少不得比划两下,先前有次阵仗闹得大,不仅客人吓跑了,还招来了警察,要不是两边都不想闹大,指不定还得去局子待几天,打那之后他做事就不敢太过火。 “还有恬恬,你一个女娃在京城不容易,我们帮不上忙,你自己凡事多小心,平时吃喝别舍不得。” “嗳。”阮柔同样点头表示听见了。 等都说完,阮父举起酒盅,一家四口碰了个杯,俱是喜气洋洋。 接着,阮母接过话茬,“你们现在都有自己的事业,知道你们忙,可婚姻大事也要考虑了,尤其大力,整天在外面跑,没个人操持着做饭洗衣,我是真不放心。” 阮大力顿时不乐意了,“我不早让你和爸一起过来,现在是租房,你们要是愿意来,我就想办法买套房。” 闻言,阮母斜眼看向阮父,阮父不吭声了。 阮柔也有话说,“我才刚工作,什么都没开始做,要是结婚了,成天给人做饭洗衣,那真是什么都不用忙活了。” 气氛顿时有些沉寂,但阮柔很快接着道,“这种事,我们平时留意,不过爸妈你们两人在家,我和哥是真不放心,不管来省城还是京城,总得跟一个吧。” 阮母眼里顿时酝酿出笑意,“还有几天,你等我们再想想。”虽然心动,暂时她也没给出个回复,主要还是考虑老头子,总不真把他一个人仍在村里吧。 见此,两人没再继续提,大年夜,饭桌上温馨一片。 194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18 新…… 新的一年, 新的开始。 大年初一,村里依旧你来我往地拜年,且因着大家日子好过了, 比之往年更为热闹。 经过一个晚上的酝酿,阮父心头定了主意,到底还是决定辞去村支书的职务,不过这也都是年后的事了。 虽说村支书的职务连个官儿的名分都够不上, 前几年公分制还能管着点儿出工和粮食分配额,勉强有点小权利,可等分田到户, 真就没他什么事儿了。 但不管怎么说,想要换人总得交接下,而且这个交接的人选,他也得先估摸个人出来,总的来说还是得选个靠谱的、愿意为村子打算费心的,到时候好跟公社领导交代, 想想也是让人头大。 算了, 新年还是不想烦心事, 阮父摇摇头,暂时将事情扔在了脑后。 忙碌了一年的村人难得闲下来, 而整个村子里, 最忙最热闹的依旧是阮家。 说来也是神奇,尽管阮柔回来都“吹嘘”了好多遍, 可照样有人一次又一次询问, 然后阮柔就得不厌其烦给人再说一遍京城的事情,以及她们万人大厂的阔绰。 除此之外,就是在省城跑车的阮大力, 虽说省城对于村里也算大城市,但开放之后,村子里也有人去过,倒是不怎么稀奇,就是难免琢磨怎么能跟着一起挣钱,这不就有人开口了。 “大力啊,你现在手下管着几个人啊?”就有大娘目光躲躲闪闪地问。 “哪能叫手下人啊,就是兄弟几个凑在一起挣个辛苦钱儿。”经过两年的历练,阮大力性子可不比先前憨厚,说话都带了几个心眼儿。 “反正就是这么回事儿吧,大力,你跟叔说说,开车难不难?” “难啊。”说到这里,阮大力可就不少埋怨。 汽车在如今可是个稀罕物儿,同样,驾驶证也不是那么好考的,就说他当初可足足学了半年,才终于将证考了下来。一开始,全靠租人家的车挣几个钱,慢慢攒下来,自己买了车,那赚钱的速度就更快了,这不,两年的功夫,手下就有了一小帮车队。 但这些自家人清楚就行,对着外人他可没那么好心,故而他挑拣着说了些,“光是学驾照可就花了半年,那半年啊在省城,租房要钱,吃住也要钱,要不是我爸妈贴补,我可真撑不下去。” 众人一听,顿时唏嘘,一个大小伙子半年的吃喝就得花费不少,更别提还有租房和学车的钱,可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顿时,不少人内心打消了主意,不过依旧有人蠢蠢欲动,看阮家这日子就知道开车赚钱啊,他们比不着阮家小子,就是给家里多赚点钱也是好的。 阮大力有的没的扯了一堆闲篇儿,反正就是不说到正题,竖起耳朵的几个人最后也只得垂头耷脑地离开。 等人走了,阮母才轻轻啐了一口,“一群占便宜没够的。” 阮父倒是个操心性子,劝道,“有门路也不是不能带带。” “老头子你瞎说什么呢,儿子不说肯定有自己的主意,再说了,乡里乡亲的,掺和在一起,以后说都说不清。” “是啊,爸,而且不是我不想带,而是他们很多连字都不认识几个,怎么去考驾照。” “唔。”阮父顿时不吭声了,儿子考完驾照,那书也带回来给他们看了,完全看不懂啊,更别提汽车那么个大家伙,他是上去就脑袋发昏,这活儿就不是一般人能上手的。 直到初五,走亲访友,阮家从上到下都没闲着,接连几天跑了五天,几人都有些累,尤其阮柔和阮大力,马上又要出远门,少不得在家歇息一两天。 依旧是阮母给两人收拾行李,好在有了阮大力的车,阮柔回去京城的路途要轻松不少,省去了坐拖拉机和汽车的麻烦,直接跟着去省城坐火车就行。 大年初七,一人两个大包裹,愣是将车后座和后备箱塞得满满当当。 阮母恋恋不舍,一个劲地叮嘱,“大力,你路上开车慢点儿,不着急。恬恬,你去了京城好好工作......” “嗯嗯。”兄妹俩点头如捣蒜,那一丝不舍顿时消失殆尽,逃也似的飞奔离开。 等车驶离,阮柔坐在后座,左右都是行李,阮大力在前专心开车。 车上气氛有些沉默,回家短短几天就要离开,其实多少还是有些留恋,但两人都有自己的事业,总不能永远被拘在小小的甜水村。 其实严格说起来,他们一次次催着阮父阮母跟着他们到大城市,好像也不是那么合适,但也没办法啊,总得一方就着一方。 想起离开前阮父阮母的话,阮柔还是忍不住开口,跟前面的阮大力交谈几句。 “哥,你说爸妈他们真的愿意去省城吗?” “既然爸说了,那就差不离了。”别看家里事情平常阮母做主的多,可老两口在一起过了那么多年,但凡大事都是有商有量,例如搬家这种,阮父说出口,肯定是两人商量好的。 对此,阮大力很是乐呵呵,“嘿嘿,那就好,那就好。” 阮柔白他一眼,“你可算是高兴了。” 阮大力一只手摸摸后脑勺,憨厚地笑笑,“是啊,不过爸妈跟我还是跟你都一样,京城热闹,他们要是闲着没事儿也可以去京城玩玩。就是我那房子还是租的,爸妈怕是住得不得劲儿。”这会子,他又像是以前那个憨厚老实的阮大力了。 “我那房子倒是厂里分的,可面积不大啊,也就二十个平方,胜在我一个人住,但凡多个人,那脚都挪不开。”阮柔有些哀怨。二十平的小房子,其实她自己都不大满意,还不能说,为啥,在厂子里,一般单个人都得去住集体宿舍,要不是她大小算个研究员,属于高级技术工种,还指不定没这二十平呢。 “嗐。”阮大力有些紧张地问,“你们京城有房子卖吗,我是准备现在省城看看房子,京城要是有卖的,你也寻摸寻摸,买房的钱我这里有。” 阮柔心中微微点头,这个钱不是阮大力借给她的,而是当初阮大力做出租车生意,她恰好手头有点钱,支援了点儿,然后就给她算入了一股,是能正经拿分红的,当然,现在发展阶段,只有往里扔钱的,没有往外拿的,但对方这么说,就代表愿意提前拨出这份钱,她不缺,但也感谢。 没了外人,两人倒是能说些更隐秘的,她其实对车队的规模也有些好奇呢。 “哥,暂时不用,我想要钱自己有法子,不过,你车队怎么样了,准备扩大到多少人?” “也没多少,现在就七八辆车,我是计划到二十辆就够了,太多了也不好管,毕竟省城就那么大。” 阮柔眸光微闪,“能跑车的可不止省城,外面地儿大着呢。” 阮大力算是听明白了,“你这是忽悠我去京城呢?”他摇摇头,“京城太繁华了,天子脚下,生意恐怕没那么好做。” “那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说。”阮柔道,“我也是同样的话,你要是钱不凑手也可以跟我说一声,大家一起想办法。” “好嘞。”阮大力痛快应了。 就在兄妹间的交谈间,车一路行驶到了省城,也到了两人离别的时候。 阮大力将车停在车外,帮忙提着行李一直将人送进车站,一直等人上了火车,目送人远离。 座位上,阮柔挥着手,等看不见人影,这才将心神从窗外收回。 195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19 纵然离开了…… 正文君这个小可爱正在梳妆打扮, 您可以用强大的购买率把ta砸出 列祖列宗的努力不是拿来给后辈糟蹋的,他一辈子兢兢业业将陈氏香料做强,更不是为了给儿子败坏名声。 故而此次, 陈父是真的动了怒,信里说已经狠狠教训过,紧接着下一句又说都是亲兄弟,让他不要记仇。 陈问舟一笑而过,只希望以后这句话他也能对着大儿子说出来。 还有一桩则是陈三棍的问题。 如他所想,陈三棍当年求到陈父头上, 看在同为族人的份上, 陈父松松手给了个管事的缺, 其实就是为了照顾族人,总归安平镇这小地方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银子。 当然, 出了这样的事情, 人肯定不能继续用,他索性将人打发,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 一整封信,就差写着大写的敷衍,显然, 陈父压根没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倒是为着安抚, 还送了两百两银子过来。 陈问舟收下银子,并不介意,多年来他早就看清了。 真正让他挂心的,是他娘另外寄来的信。 亲娘写的信可比亲爹厚实多了,陈父一笔带过的场景,在此完全重现。 陈问舟几乎都能想象出父子对峙的画面, 当爹的看不惯儿子糟蹋家产,当儿子的觉得亲爹偏心小儿子,最后闹得不可开交,陈大哥被罚跪了一.夜祠堂,还收回了府城两家生意好的商铺,最后陈父还不得不憋着气把陈三棍打发了,给儿子收拾尾巴。 罚跪不算什么,收回铺子才是打蛇七寸,幸灾乐祸只一会儿,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让人头疼的。 “这几日娘也寻了几位没有固定主家的制香师傅,高价都招揽不来,有几位倒是说可以帮忙制香,却并不愿意带学徒。“ 是的,请师傅不仅仅只是为了制香,更是为了带学徒传手艺,请来的师傅随时可能走,亲手培养出来的学徒,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不愿意带学徒,那这个师傅的作用就少了一大半,然而无人可用的境地,现实根本没给陈问舟犹豫的余地。 在列出的几个师傅中挑挑拣拣,陈问舟最终选择了其中两位。 两人恐怕手艺有限,陈问舟也颇为无奈,但其他几位手艺高深的师傅不仅要钱高,还要求一大堆,根本不是诚心出来做活的,更不合适,遂只能安慰自己起码这两人老实可信。 一位杜师傅今年四十五岁,这么大年纪还出来做活,是因为家中儿子出意外去了,只留下个小孙子,故而出来养家糊口,给小孙子攒老本。但他特意强调了不带学徒,想来是惦记着将真正的手艺传给孙子。 陈问舟选择这位,是因为他的经历较为简单,一辈子都在隔壁县城制香自卖,从未供职过其他制香世家。 还有一位则更复杂些,姓梨,是一位二十多岁带着孩子的女子,听说与夫君和离,如今已立了女户,孤儿寡母殊为不易。 信中详细说明了这位梨师傅的生平,梨家早年也是世代制香,虽然称不上世家,可也小有积累。 到这一辈,家中只生了一个女儿,梨家父母思想老旧,觉得女子不能接手家中的手艺,遂从小为女儿寻了一个童养夫,期间悉心教导,当做亲儿子对待。 梨家父母不是没有心眼的,特意等着女儿女婿成婚、又有了孩子,才将一些秘方倾囊相授。 奈何遇上白眼狼,学会梨家的手艺后,就闹着要回亲身父母处尽孝,十天半个月才回一次梨家,听说在那边又有了媳妇,半点不管梨家妻女死活。 梨家父母气不过上门讨理,却被人高马大的女婿家人打了出来,又气又怒之下,没两个月不治身亡,只赶在最后一段时日教导了女儿些粗浅的制香手艺和秘方。 没了梨父的好手艺,原本供职的周家管事又被白眼狼女婿收买,再不肯收梨家的香,梨家母女才沦落到出来找活的地步。 而这位梨师傅不愿意教导学徒的原因,却不是为了保密,而是因为自己学艺不精,怕误人子弟。 想到那位乡下的小寡妇,陈问舟轻笑,倒不是别的,而是觉得两人一个守寡、一个和离,可能会有共同话题。 ————- 杏花村,阮柔正头疼,无他,隔壁周家又出事了。 “慧娘,听说周家又卖了两亩地。”饭桌上,阮母小心翼翼试探她的反应。 “哦。”她情绪没有一丝波动,左右周家的事已经与她无关,却架不住外人老爱将两边掺在一起讲。 见状,阮母方才放心说起听来的消息,也是两村相隔不远,有点风吹草动就传得飞快,尤其两家有那样的关系,村人们乐得八卦,想不知道都难。 “听说你前头那公公,腿还没完全好就着急下地,旧伤复发,请大夫又花了不少银子。” 阮柔这才有些吃惊,奇怪道:“腿都那样了,还着急呢?” “可不是,正是除草的时候,总不能看着地里的野草一直疯长。阮父这几天也一直忙地里除草的事情,此时颇有同感。 倒是阮母觉得走运,“幸好慧娘你回来了,不然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还能怎么过,咬着牙过呗,日子再苦,只要还活着总能过下去,前世原主不就是如此。 二度受伤,比第一次更严重,阮母哭着把林大夫再次请来,最后只得到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用了药已无大碍,但是腿以后不能太使劲、也不能长时间站立或者跑动。”怕家属不懂,林大夫还特意举例,像是下地插秧、收割这种,以后尽量不要去做,太重的东西也不能搬。“ 周母听后如遭雷击,乡下人不能下地干活,那跟废了没两样。 且不说以后,经次一遭,周家又少了两亩水田,一半用来请大夫买药,另一半还了六两给周大哥和周二哥,余下一两请人帮忙除草又花去小一百文,所剩无几。 无人处,周母痛哭出声,不停咒骂她所怨恨的一切,从婆母到兄弟妯娌,从周大河到死去无踪的大儿子、顽劣不知事的小儿,还有那守寡早早跑了的大儿媳,在她口中都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 一通怒骂后,心情缓解不好,有些事也存进了心头。 其他人都是亲戚还要仰仗她自然骂不得,唯独前儿媳已不在,她可以尽兴地骂。 于是,在众人看来,阮慧娘就成了周母口中的扫把星。 若说一开始周母说这话还有人信,毕竟确实人嫁进来一年,周家就出了那么多事,可眼下人都离开几个月,周父再次出了事,显然跟人家无关。 偏周母不管不顾,念着她年纪大了、又遭遇连番事故,众人不好直接言明,私下里却有传言,说这是打击太大有点疯癫。 消息传到阮家人耳中已是半旬后,阮母简直气炸了,想要跟人上门讲理、却又担心有理说不清,只得憋着,装作不知道的模样。 面对女儿,她更不可能说出这样的谣言,阮柔却没那么好瞒。 “娘,可是外面有什么传言?” “没,没什么。”她的神色肉眼可见的不大自在。 “娘,我不怕,若是你不告诉我,改明儿我从外人口中得知那才要伤心。” “那你就不要出门。”阮母脱口而出,随即意识不大妥当,她放闺女出去本意是为了让外人多看看自家女儿,说门好亲事,再拘在家里算怎么回事。 ”你听了可别生气。“ “嗯。” 看着闺女乖巧的模样,阮母气呼呼道:“他们都说你是扫把星呢,你可别信,他们瞎说的。” “嗯,瞎说的。咱家一直都好好的,我怎么会是扫把星呢,而且如果我真是,离开周家不是好事一桩,她那么生气干嘛。“一番话有理有据,硬是把阮母说服了。 “就是,改明儿出去我就跟她们这么反驳。”她们说的就是村里的碎口婆子,平日里没事干,道东家长李家短最是擅长。说着又庆幸起来,“那周家婆子也不是个好的,幸亏我把你接回来了,否则不知还会怎么磋磨你。” 阮柔含笑点头,心知周母可没那么傻,用得上的时候自是千般万般好,眼下够不着才会说些有的没的。 只谣言怕是洗不清了,周家往她身上泼脏水的行为固然可恨,可人云亦云,又有谁会真正去想其中真假呢。 果不其然,接下来好一段时间,不少村人都信了这些话,假装不经意与阮家保持了距离。 若说大人间的人际往来是小事,没有媒婆上门提亲更是好事一桩,那么,小石头被小伙伴们孤立,则是让阮柔彻底生气了。 孩子们懵懂无知,可也最是容易学坏的年纪,大人们怎么说怎么做,他们就会下意识跟随。 不管怎么样,杏花村的环境都不再适合他们居住, 所以,有些事也该提前提上日程了,阮母的担心可以理解,但有足够的底气才是面对这些的根本。 阮母打听来的消息跟之前听说的一致,故而很快就到了茶摊,而阮父用的时间则久了一些。 木材店的老板姓林,阮父通常会喊一声老林,两人认识了几十年,然后偶尔还会帮店里打一些家具,此时问起话来也少了几分顾忌。 ”怎么想起打听陈家了?“ ”听说他们新换了一个东家,这不,前些日子我家那闺女帮了个小忙,就说请我家闺女去做工,我寻思着打听打听。“ ”你家不就一个姑娘吗,我记得前两年才出了门子。“ ”唉,是。不提了,前些日子归家,待了好一阵。她娘不想她来,我呢,也不指望她赚钱,但来镇上换个环境也好。“ ”那倒也是,“老林没有挖人伤疤的意思,”这陈家啊,我知道的也不多,只偶尔寻到好的香木会送过去。“ ”你且说说。“ ”陈家啊,陈家早几代也是从咱们镇上出去的,就东边那间铺子,还是祖产呢。“老林努努嘴,有点羡慕。 ”不过那都是老一辈的事情了,这一代陈家主我只见过一面,陈家的事倒隐约听过一耳朵,我就随便说说,你也就随便听听。”老林嘴上说着,手中的动作不停。 阮父见状也不闲着,帮着打磨起旁边的一块木头。 ”现任的陈夫人是续弦,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来咱们镇上的陈二少爷。大少爷呢,是原配生的。陈老爷虽然续娶了,但还是挂念着前头的原配,对大儿子就偏疼了些。手里好些铺子呀,都交给了老大,那这继室和二儿子可不得闹,闹着闹着,就得了镇上这家铺子,说是练手。” “练手,这穷乡僻壤的?”阮父有些不相信。 “嗐,咱们哪懂那些大户人家是怎么想的,难道那么大家业还不如两个儿子分的。总之啊,就是这老二来镇上了,来的第一天呢就把那些老伙计全换掉了,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阮父似懂非懂,只觉得这些离他太过遥远,但想到乡下人家分家,为了一亩三分地也得争的头破血流,又觉得可以理解了。 “听说是那些伙计不老实?” “那肯定的呀,就没见府城的人来查过账。”老林振振有词,随机贼兮兮地道:“就看以后谁技高一筹。” “那依你看我家闺女去有没有什么妨碍?” “这能有什么妨碍。”老林满不在意道,”孩子老实做活,不偷不抢的。要是在府城吧,你担心这也没错,可这么个小镇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阮父若有所思点点头,手中的动作停下,”行,今儿个谢谢您嘞,改明儿有空请你喝酒。“ ”客气啥,我这有批货赶不出来,你要是能帮忙,换我请你喝一杯。“ ”今天不行,我家那口子也来了,估计正等着我呢。“ ”那你先走吧,我不留你,过两天有空来也行。“ ”好嘞。”阮父转身就要走,袖子却被人拽住。 “悄悄跟你说一句,那陈家似乎又请了两个制香师傅来,你家闺女要是能跟在后面,学个一手半手,以后半辈子都不愁了。” 这话老林是特地贴在老伙计耳边说的,毕竟偷学人家吃饭的手艺怎么都不厚道。 “这么吃香?” “可不,安平镇太小了,去府城你就知道,这种香师傅有多吃香。” 出了木材店,阮父方才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女儿不亏呀。 急走几步到了茶摊,阮母果然早已到了,面前的茶壶都空了半截。 “怎么样?”给人倒了杯水,阮母问道。 “你先说说。”阮父囫囵灌下一口水。 ”跟闺女说的一样,新搬来的,做生意跟以往一样,没什么太大动静,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 ”哦,我这也差不多,不过啊,老林那意思,制香师傅可是香饽饽。“ ”这么说,咱闺女还赚了。” 阮父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那咱就让闺女来?” 阮父继续点头。 阮母笑他,“是不是就只会点头了?时间不早,回吧。” ————- 去镇上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随即更多的问题涌现出来。 譬如要不要在镇上住、怎么往返、吃喝怎么解决,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若是有钱,阮柔想直接搬家到镇上,奈何两袖空空,只能等以后再说。 最后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商量,还是决定阮柔先住在家里,每天请金大爷多跑两趟,早晚跟牛车一起走,虽然麻烦了些,可至少安全。 住的问题解决了,吃自然也好解决。早晚都可以在家吃,中午那一顿铺子里应该会提供。 眼看着事情商量的差不多,阮母又提出新做两身衣裳,她连忙拒绝。 她一直穿的原主衣裳,因为保养的精细并不显破旧,她也没那么高的要求。 “娘,新衣服等我领了工钱再给自己做好不好。” “嗳。”阮母听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开心地应和,“你去了镇上一切小心,多做事少说话,知道不。” “知道的。爹娘,等我以后赚到了银子,咱们一家就去镇上住。” ”那可不行,田地都在乡下呢,去了镇上吃什么喝什么。“ ”那我就也给你们开一间小铺子,娘可以在前面卖些杂货之类的,爹就在后院做木工。“ “嗯,好。”其实一向并不多话的阮父开口应承,阮母遂也不说话了。 这件事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对外宣传,这当然真去了镇上也是瞒不住的。 阮母索性也就没想瞒,做出一幅高高兴兴送女儿去镇上的模样。 就有那多嘴的妇人问:”阮老二家的,你闺女怎么能去镇上呢?“她是真不解,一个守寡归家的姑娘不好好在家里呆着,赶紧找个人再嫁了,竟然还会跑去镇上做工。 别看阮母在同意之前各种说道、嘀嘀咕咕的,确定之后却是力挺女儿,“去镇上怎么了,我闺女孝顺,不想在家里吃我和她爹的,还说以后要接我和她爹去镇上呢。” 瞧着美滋滋的,一旁的妇人却只觉得她在做梦,撇撇嘴,心中十分不屑,嘴上却还虚伪地客套着:“那你们两口子有福了。” “可不。” 怼跑了围观不看好的妇人,阮母回到家脸色就挂了下来。 “都什么人啊,就看不到人好。” 阮父好笑道:“你也知道啊,还特意跑出去跟人说。” “那我不说他们以后知道了,不说的更厉害。”阮母心中却有自己的一杆秤,“咱闺女堂堂正正去镇上做工,碍着她们什么了,要是看不惯也把闺女儿子送去啊,也得有人要才行。” 阮柔见着她态度变化如此之快,只觉得心里酸酸胀胀的,“娘,你真好。” “好什么呀,你少让我.操点心,我能更好。”阮母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几句好话下来,她就乐的找不着北了。 为表郑重,阮母还特意去割了一斤肉,晚上一股脑做了一大盆红烧肉。 “喏,多吃点。”天热,肉压根放不住,她索性使劲往几个人的碗里加,直到四个人的碗里都垒得高高的,连白.花.花的大米饭都被浸润上了晶莹的色泽。 “多吃点,干活很累的。” 阮柔看着碗里油汪汪的红烧肉,心里下意识觉得太油腻了,“娘,我给你分两块吧。” “不用,我有。你在家呆着慢慢吃,我和你爹出去逛一逛。”说着眼神示意阮父跟她一起走,小石头也机敏地跟上,连嘴唇都染上了一股酱香。 阮柔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动。她习惯在桌上正正经经的吃饭,乡下人家却不在意这些,经常捧着个碗,就在门檐下、村口的大树下,三五成群边吃边聊。 三人这一去就是好久,寻常阮柔吃饭是一家四口中最慢的一个,这次却直到她吃完了饭、洗好了碗筷,人却依旧没有回来。 直到接近晚上七点,三人才晃晃悠悠回来,面上笑容满满。 ”干什么去了?“阮柔心中好奇,揪住走路也不老实的小石头问道。 ”嘿嘿,“小石头的笑莫名带着几分奸诈,”我们去村口大树下吃饭,那红烧肉可把他们馋坏了,好几个小伙伴跟我要,我都没给呢。“ 阮柔失笑,这才明白,阮母是去证明给人看,家里过得很好了。 ”姐,你不用担心。等我以后长大了负责赚钱养家,你就待在家里,哪里也不用去。“ ”娘也是这么说的?“ ”不,娘要说你以后一定有大出息,能让家里天天吃肉。“ 看着已经晃晃悠悠进屋的阮父阮母,阮柔心中想,会的,一定都会的。 一桩,自然是大儿子使计陷害小儿子的事,陈父本就偏疼大儿子,对大儿子的作为虽然有些不悦,可到底没真的生气,只是觉得他手段太过稚嫩,且有一点他不能接受——那就是拿陈家祖传的铺子来作筏子。 列祖列宗的努力不是拿来给后辈糟蹋的,他一辈子兢兢业业将陈氏香料做强,更不是为了给儿子败坏名声。 故而此次,陈父是真的动了怒,信里说已经狠狠教训过,紧接着下一句又说都是亲兄弟,让他不要记仇。 陈问舟一笑而过,只希望以后这句话他也能对着大儿子说出来。 还有一桩则是陈三棍的问题。 如他所想,陈三棍当年求到陈父头上,看在同为族人的份上,陈父松松手给了个管事的缺,其实就是为了照顾族人,总归安平镇这小地方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银子。 当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人肯定不能继续用,他索性将人打发,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 一整封信,就差写着大写的敷衍,显然,陈父压根没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倒是为着安抚,还送了两百两银子过来。 陈问舟收下银子,并不介意,多年来他早就看清了。 196 七零知青的乡下妻20 醉酒男人拽…… 正文君这个小可爱正在梳妆打扮, 您可以用强大的购买率把ta砸出  一路上遇到熟悉的村人,也都客气打过招呼, 做出一副忧愁状, 与原主表现别无二致。 因着家中只有一双儿女,阮家爹娘对原主也十分疼爱,女儿出嫁, 除给原主添置箱笼布匹等物, 还额外给了十两的压箱底银子,在乡下可谓十分厚重。 原主嫁进来一年,周家条件过得去,倒也没眼皮子浅的动原主嫁妆, 如今银子还在她手中, 但一年来做绣活赚的钱几乎都用来改善生活, 丝毫没有留余,至于先前说给周青远赶考用了,则全是她编的瞎话。 阮柔到的时候, 阮父照常在后院的木工房赶制家具,阮母则在打理后院的一块小菜地。 女儿回来, 阮母祁红又是高兴又是担心,“怎的这时候回来了,可是出了什么事。” 阮柔前世见过形形色色各种人,如今自然能瞧出眼前人的真心。 她放柔了声音安慰, “娘,我没事, 是婆母让我回来一趟。” 提起亲家母,阮母就没个好气,“她让你回来干什么?“ 天底下就没几对相处得好的婆媳, 更何况周家那老婆子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她心疼闺女,当然看不惯对方。 “娘,等爹过来我再一起说吧。” “对对对,你先坐,累了吧,我看你都瘦了。”说着朝屋里喊,“石头,去给你姐冲碗红糖水。” 没一会,小石头应声而出,却是端着整四碗糖水,挨了亲娘一个脑门崩,“糖水不要钱呐。” 阮父掸干净身上的木屑,刚从后院走出来,见状笑道:“孩子心疼你呢。”阮母遂不再说话。 一家四口齐齐喝着红糖水,阮柔只觉得嘴里甜滋滋的。 阮父发问:“可是有什么事?” 阮柔没有隐瞒,当即将周母的打算道出。 得知是来借银子买药,直性子的阮父当即开口,要多少,家里多的没有,几两还是有的。 阮母却没他那么爽快,小心翼翼问道:“慧娘,你是怎么想的。”若女儿执意要借,她也只能给银子,可到底女婿已经去了,她不得不多想一层。 阮柔意外于这个妇人的机敏,却也欣喜有人配合,“我,我不知道,婆母她不想卖地。”意在提醒周家还有十几亩地,并不是真的缺钱。 阮母似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二十两,能借到那么多吗?” 显然不可能。乡下人家挣点银子不容易,都当宝贝似的藏着,根本不愿意外借。 “肯定还是要卖地。“最后,她下了结论。 那么问题来了,一家老小如今老幼病残,挣不了钱,既然早晚都要卖地,那借的银子打算怎么还,还是说,暂时压根不打算还了。 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阮父也慢慢皱起了眉头,为难的看向女儿,在他想来,不借钱,女儿在周家的日子铁定不好过。 阮母却没那么多顾忌,原本她最看重的就是女婿出息,只要女婿高中,挣一个秀才娘子的身份,女儿就算赚了,可如今女婿没了,没得还要女儿把一辈子都搭进去。 “慧娘啊,你跟娘说说,是怎么打算的?” 阮柔抬头,迟疑着道:“娘,我不知道。” 阮母是真着急,试探问:“慧娘,要不我和你爹接你回来吧,咱们还跟以前一样。” “可,可婆婆说以后好好过日子。”她讷讷。 阮母只觉女儿命苦,刚嫁过来一年就经历了丧夫,又没个孩子,日后哪还有好日子。 女儿伤心归伤心,可为长远计,怎么也该做别的打算,阮母打定主意劝女儿改嫁,当然,现在说还为时过早,毕竟女婿走了还没一阵。 “慧娘,你在周家,不要拼命做绣活,伤眼。有事也不要自己撑着,亲家还在,哪里用得着你出头。“ “嗯。” 阮母一句句交代,絮叨个没完。 阮柔将头靠在她怀中,感受着对方身上传递来的热度,心中酸酸胀胀,有娘的孩子可真好啊。 最终,在阮母的坚持下,阮柔从阮家只带走五十文钱,就当是买那五十个鸡蛋的钱了。倒是惦记着女儿在周家不好过,硬是给塞了好些糕点红糖,让她不要亏待了自己。 阮柔走在回去的路上,感受着比来时还要沉甸甸的篮子,心中微暖,这是她自娘亲离开后,第一次感觉到来自父母的疼爱。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阮母逮住一旁的小儿子,教训道:“年纪不小了,还不懂事,长大以后给你姐姐撑腰,知道吗?” “知道。”小石头挥舞着拳头,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谁欺负姐姐,我就打他。” “这就对了。”阮母满意,松开小儿子,“去玩吧。“ 小石头机警地跑远,不一会就不见踪影。 阮父摇头,问老伴:“你是想接慧娘回来?” “嗯,慧娘还那么年轻。”多余的话不用多说。 ————- 在阮家耽误了好一阵,回到周家时,周母已经在了,肉眼可见,她的脸色不大好看。 瞧见人回来,她勉强挤出个笑脸,“慧娘,回来了啊。” “嗯,”阮柔应着,将带回来的五十文钱交出,不好意思道:“娘,这是我娘给我的。” 瞧见只有五十文,她连面上的慈和都伪装不出来,木木地接过钱,默默在心中算账。 她这次回娘家,只从她娘那借到了一百文,还是她娘背着嫂子给的。 想起娘家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周母眼神微沉,也没脸教育儿媳。 朱家的条件没有周家好,她到周家算是高嫁,这次嫂子也是拿的这个借口堵她。 “小姑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家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她斜着眼,带着显见的讥诮,“娘,周家好歹有十几亩地,咱老朱家才几亩。” 朱婆子犹豫不安,儿媳的话没错,可女儿遇见困难也不能不帮,最后也只给出了自己的一百文私房钱。 她以为儿媳不知道,却不知小朱氏将一切看得清楚,只是钱不多她也懒得做那个恶人。 一百五十文,就是婆媳俩此行回娘家的收获,周母暗恨。 已经耽误了一天,怎么说明天都要去镇上找林大夫拿药,再延误不得。 周母咬咬牙,进了主屋,当着周父的面取出家里的地契。 家里的十亩良田分为两块,三亩旱地是一块,合计三张地契,都是衙门上过契的,十几年下来,薄薄的纸张已经泛黄,却依旧重若千金。 “当家的,今天拢共借了八两多,不够药钱,我预备再卖两亩良田。”她冲床上躺着的人道。 周父眯着的眼睛瞬间瞪大,坚定道:“不能卖地。” “不卖能怎么办,你走了,留下我和青沐两个吗?” 周父立时颓丧下来,“唉,那就卖吧。”两亩良田怎么也能卖个十五两银,应该够他养好身体,只是愧对祖宗。 第二天一早,周母就将要卖地的消息放了出去,顿时轰动了整个小溪村。 照例来说,这等消息要先通知熟悉的人,毕竟农家田地难买。可谁叫大嫂二嫂昨天都嚷着说没钱了呢,周母恶意想着,既然没钱借她,当然也没钱买地。 不到一个时辰,整个村里的人几乎都赶了过来,其中自然包括有所顾虑的周大嫂和周二嫂。 地里如今还种着一茬庄稼,等到秋收就能收粮,周母咬紧了两亩地一起卖,十六两银子,一文都不肯让。 村里有这么多钱的到底是少数,大部分人就凑个热闹,但说的话也足够扎心。 “唉,可怜哦,好好的一家子。”有那善心的忍不住感慨。 “我看是没那个当官的命。”尖酸刻薄的妇人没钱买地,说的话也不讨喜。 有那八卦的好奇问:“大海、大江家的,你们俩都不买吗?” 聪明点的都知道不会买,否则也轮不到他们知道消息。 周大海家的也是郁闷,白白借出去五两银子,结果还被怨上了,找谁说理去。 相反,周大江家的就看得开,两家关系近,买这两亩地以后少不得争执,还不如不插手。 讨价还价一番,最后还是十六两卖给了村里的一户族人,是两兄弟合买,不过后面分配的事就跟他们无关了。 瞧着周母手中紧紧攥着的地契,买了地的两人眼睛直冒绿光,这可也有他们的一份了。 两边都急,约定第二天两人一起去衙门过户。 一切尘埃落定,周母只顾着心痛,阮柔却在心中思量。 上一世,原主是主动给出了十两的嫁妆银子,有十两打底,后来周母死活又借到了十两,硬是撑着没有卖地。 那么多的地,又不用再继续供着读书人,哪怕周父身子不好经常要喝药,靠着种地和原主做绣活,硬是将这个家给撑了下来。 如今么,对周家来说还只是开始。原主的怨,她会替她一点点抹平。 ————- 回春堂,林大夫看诊的第三日,他几乎以为那家人不会来了,却不料一抬头就看见那家的妇人。 “林大夫,抓药,”她强调,“好药。” 少了两亩地,周母的心情委实算不得好,对上大夫还得好声好气。 林大夫愣了一下,喊学徒盯着点,随即将人带到了后院,珍贵的药他都不敢放在堂里。 从柜子里取出珍视的锦盒,褪去层层包裹,一只白胖的人参出现在眼前。 他免不住有些嘚瑟,“几十年的老山参,一根就花了一百两,不过你们用不着那么多,”他边说边比划,“喏,这么多就够了。” 说着准备动手,旋即想起来什么,问道:“冒昧问一句,银子带了吧?” 虽然都说医者仁心,可医者也是要吃饭的,容不得林大夫不谨慎。 “带了带了。”见果真是人参,周母那些沮丧顿时抛到了脑后,还是当家的伤势重要。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待收好了人参,林大夫重新将人带回前面给人开方子。 这一次的方子就与前次完全不同了,都是上好的药材。 学徒在一排抽屉前开开合合,不一会,就称了一大把药下来。 按照方子的配比,学徒将一包包药配好包上,“一共五两银子。” 197 拖油瓶女儿1 接收完记忆,阮柔忍…… 接收完记忆, 阮柔忍不住疲惫,先睡了一觉, 等睁开眼, 天色早已黑了,隐约能闻到饭香,却迟迟不见妇人所说的鸡蛋羹, 肚子饿得咕咕叫,她只得从房内走了出来。 说是房间, 其实不过是一间柴房,一半堆积着成人高的木柴, 另一边就是她的小床铺, 只用几块板子铺在稻草上, 很是简陋。 循着香味一路过去,阮柔径直来到田家的堂屋。 只见桌旁,田家一家五口正言笑晏晏地吃着饭, 更衬得她像一个突兀的外来者。 阮柔可没有客气这一说,直接开口, “娘,你不是说奶要给我炖鸡蛋羹吗, 鸡蛋羹呢。” 话音未落, 所有人的视线先是投过来, 随后偷偷瞥向摆在田小雅面前的鸡蛋羹。 田奶奶面上有些过不去, 只依旧假装和蔼的模样,“哎呦,云娘醒了啊,你等一等别着急,奶这就给你去做。” 说着, 颤巍巍地从座位起来,就要去灶房。 田父的面上眉头一皱,隐现不悦,一直观察着他眼色的小李氏立即察觉,不高兴道,“好了,玉娘,快来吃饭,要什么鸡蛋羹,娘您甭忙活,饭菜还不够她吃的。” 田奶奶本就装模作样,此刻稳稳当当坐下,伸手唤她,“玉娘,快来吃饭。” 阮柔见了,脑壳隐隐作痛,这一家子,可真没一个好东西,也是,若真有一个好的,原主怎么会沦落到那样的田地。 田家人多势众,她暂时抗衡不得,便朝着小李氏抱怨,“娘,你去炖个鸡蛋羹就行,哪里用得着田奶奶动手,我这后脑勺还疼着呢,不吃个鸡蛋羹,伤怎么能好。” 小李氏当即被架在当场,她瞧瞧婆婆和男人的神色,再瞧瞧走来的女儿,一时不知该动不该动。 女儿的不高兴显而易见,可婆婆同样不高兴啊,倒是男人面无表情,却更让人提心吊胆。 “娘,还不去,你怎么嫁到田家这么懒了。” 一口大锅口下来,其他人都没说话,小李氏磨蹭了会儿,到底还是去了灶房。 阮柔见人去了,方才笑盈盈跟其他人打招呼,“田奶奶,田叔叔,田哥哥田妹妹。”每个称呼面前都加了一个田,生疏之意明显。 只是没了亲娘在前面,田家人反倒不好跟一个小孩子计较,看着她爬上桌子,嘟囔着吃饭怎么不喊她之类的抱怨,尽皆面色难看。 鸡蛋羹不过片刻功夫就上来,在其他人的瞪视下,阮柔毫不客气接过,仔细闻了闻,只有一个感,香。 “娘,怎么没有香油啊,我看小雅那碗就有,我真是亏了。”阮柔虽是抱怨,吃的动作却很快。 刚炖出来的新鲜鸡蛋羹,嫩滑喷香,即便没有点香油,也馋得人直流口水,包括刚吃了几口鸡蛋羹的田小雅。 她嘟着嘴,将自己的鸡蛋羹凑到跟前,得意地嘿嘿,也记不得要跟哥哥分享,呼噜噜几口喝下。 眼见两个小丫头就跟斗气一般,一人干完了一个鸡蛋,田奶奶心疼之下,愈发看不顺眼,重重哼了一声,“都给我好好吃饭。” 六个人围着桌子,饭菜明显不多,阮柔站在椅子上,手中的筷子伸得老长,每样菜都夹了几筷子,才坐下老实吃饭。 这等没规矩的举止使得田父眉头隆得更高,小李氏欲要说什么,却到底没吭声。 一顿饭就在这么尴尬而紧张的气氛中度过,吃过饭,小李氏正要招呼女儿收拾碗筷,却见人早已跑远。 “害,这孩子。”无法,小李氏只得自己继续忙活,一天的劳累,洗过饭碗,还有一家子的衣服,院子里的鸡和猪要喂,里里外外全是事。 往常会贴心过来帮忙的女儿,今晚压根见不到身影,小李氏知道她还委屈,心想待会少不得去劝一劝,不然天天这么累她可撑不住。 好不容易忙完,小李氏累得腰酸背痛,便捶打着腰,便进了女儿居住的柴房。 “云娘,睡了吗?” 阮柔没有回答,只睁着眼睛,在漆黑的夜里看向门的方向。 小李氏径直进来,少不得温言软语几句,最后依旧是那句老话,“娘知道你委屈,可娘是后娘,你不是田家亲生的,受点委屈也没办法,若是你爹还在,咱娘俩哪里会过这样的日子?” “娘,”听完这番话,阮柔认真问,“既然不能让我过好日子,你为什么改嫁要带上我?” 漆黑的夜色里,小李氏脸色惨白,“云娘,你说什么呢,你是娘亲生的孩子啊,娘还能亏了你吗?把你留在阮家能有什么好,你爹已经走了,你奶又是个刻薄的,你大伯父大伯母怎么会愿意养着你。” “是吗?”阮柔喃喃问她。 “当然了,娘怎么会骗你呢,娘都是为了你啊。”小李氏的声音低柔而有诱.惑力,在安静的夜晚似要渗进人的心里。 阮柔嘴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那娘,你为什么要改嫁呢?” 一下子,小李氏被问住,过了好一会,她才回答,“傻孩子,娘不改嫁,怎么养得起咱们娘俩啊。” “可家里有地有房子啊。”阮柔问。 “好了,云娘,时候不早了,你早点睡,明天还要早起呢。”或许是糊弄不下去,小李氏没有继续,而是替她掖了被子,转身离开。 身后,阮柔一直看着她离开,门扉重新被关上,屋内重归宁静与黑暗,她开始思考今后的处境。 田家显然不是久留之地,她总该为自己寻个去向,而原主的亲爹阮家算是个不错的去处,只是不知阮家人如何看待原主这个被媳妇改嫁带走的孙女。 原主被带走的那一年才六岁,还看不懂大人们的想法,只记得某一天,突然爹爹就去世了,然后,她成了没爹的孩子,爷奶因为儿子的逝世一病不起,母亲也成日以泪洗面,原主稀里糊涂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小李氏带离了阮家。 说起来原主是原主爹唯一的孩子,奈何是个女孩,此刻她回忆也不敢确定阮家人对她的态度。 还是得去试一试,她想。 不知什么时候,她悄然睡过去,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喊她起床。 “云娘,起来了。”门外传来小李氏的声音,音量并不高,仿佛怕惊扰了谁。 阮柔没有搭理,却依旧被小李氏连拖带拽地从被窝拖出来,胡乱用冷水擦了两把脸,转而被安顿到灶台下。 “快点把火点起来,然后去把猪喂了,再把衣服洗了。” 一连串吩咐,彻底赶走了阮柔的困意,她看向门外,只有她们母女的身影,天还没亮,田家其他人显然还没起床。 认命地烧火,毕竟她也是要做饭的,就在她点火的功夫,小李氏利索地将糙米洗干净,加了半锅水,扔了一颗鸡蛋进去,又顺手拍了两根黄瓜,早饭齐活。 做完这些,小李氏也没闲着,先是把院子扫了,又把鸡舍打扫干净,期间也没忘记盯着阮柔干活,等一切干完,天色微明。 小李氏轻手轻脚地去一双继女的房间将人喊起,灶房,阮柔开始盛粥。 不过她可没原主那么老实,早上起来干了一堆活,早就饿了的她,先是盛了半碗硬实的粥,迅速吹凉,呼噜噜吃干净,趁着小李氏回来前,按照记忆里般将粥盛到大罐子里。 嗯,看不出来,阮柔满意点头。 田家可不是个好地儿,起码对原主来说,吃吃不饱,活还贼多,过得比卖身的丫鬟好不了多少。 就说吃饭,田家的饭菜统一由田家奶奶分配,可想而见,小李氏是新娶进来的媳妇,勉强算半个田家人,不说她能干活,光说还指望着她能再给田家添丁进口,伙食上就不会太亏待了,至于其他自家人更不用操心,唯独原主,作为一个白吃饭的外人,每天的早饭就是半碗数得清米粒的糙米粥。 果不其然,饭桌上,田家人聚齐,田奶奶分饭,落到最后的阮柔依旧是锅底的几口汤水。 她瞥了眼其他人碗里浓稠的粥,以及田小军独享的一个鸡蛋,老老实实喝粥。 吃过饭,洗碗的活儿自然是她的,洗完还得去池塘边洗衣服,而此时的田小雅和田小军早就去跟伙伴玩耍。 田父在村子里的私塾教书,他是个童生,二十岁那一年考中了童生,奈何后来屡试不中,自认为怀才不遇,只窝在村子里的私塾当一个教书先生,勉强挣点束脩贴补家用,就这,还是村人口中的能耐人。 实则,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连田地都料理不了,最早是田爷爷照料家中田地,供儿子读书,后来田爷爷去了,就是田父前任妻子,不仅得操持家里,生育儿女,还得下地干活,以至于早早累死,留下一双儿女,转头田父又续娶了小李氏这头老黄牛,还捎带了原主这个小黄牛。 至于田奶奶,自来是个享福的,在家就没下过地,不论谁撑起这个家,她都安然做她的老太太,这不,已经去邻居老太太家串门了,家里的活儿是万事不管。 眼见家中没了其他人,阮柔将装着衣服的木桶藏到角落,这才取出自己藏在柴房的两枚鸡蛋,她早上从鸡窝偷的,偷偷在锅里煮熟,现在还是热乎的,除此之外,别无他物。 她昨晚想来想去,不管怎么说,她总得回去阮家看看情况。 然而阮家在丰收村相邻的锦绣村,对于一个成人来说,或许不过一个时辰的路途,对年仅七岁的她来说,回家可谓路漫漫。 198 拖油瓶女儿2 有些冲动,…… 有些冲动, 但阮柔就这么揣着两个鸡蛋,靠着自己一双脚,说走就走。 原主记忆里有回家的大概的方向, 或许心里也是惦记的, 出了田家,她一直往东边走, 尽量远离人群的视线。 约莫两刻钟, 她出了村子,面对一片茫茫田野,忍不住有些心慌, 该往哪个方向走呢。 搜寻原主的记忆,她终于想到, 锦绣村背靠大山, 那她一直朝着大山的方向就行, 这么想着,她认准了前方,一双小短脚继续吭哧吭哧。 从早晨一直走到半下午, 路上啃完了两个冷鸡蛋,被噎得翻白眼的阮柔表示很呔。 好在辛苦是有成果的, 看见眼前出现的熟悉景色,阮柔几乎喜极而泣——锦绣村到了。 锦绣村名字很好听,然而村子背靠大山,远离城镇和官道, 整个村子极为贫困,家家户户勉强靠种地和打猎为生。 到了熟悉的村子里,阮柔三步并做两步,很快来到阮家的位置。 院门虚掩, 她轻轻用力,门悄无声息打开,里面并没有人,或许是下地干活了,一时她说不清高兴还是低落。 一路走得实在太累,她靠着院门,不知不觉睡过去。 天色渐黑,外出劳作的村人陆续归家,其中就包括阮家几人。 “嘎吱。”门被推开,却仿佛遇见了什么阻力,阮荣之奇怪地顺着打开的一道缝,一眼看见了靠在门上的小堂妹。 “奶,你快过来,云娘回来了。” 孙子的惊呼成功打破了寂静的氛围,阮家奶奶和大房夫妻俩霎时来了精神。 阮伯母嗔怪,“你妹妹在田家呢,怎么会回来,莫不是看错了。” 闻言,激动的阮奶奶强自镇定,是啊,小孙女早被儿媳带走了。 “娘,真的是玉娘,你们快来。” 阮柔只觉得耳边闹哄哄,睁开眼的刹那,只见四颗硕大的人头盯着自己,刚半立起来的身子被吓得再次靠在了院门上。 “哎呦,奶的乖孙女哎,你怎么回来了。” 还没等她反应,就被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浑身上下被一一摸索,似是要确定她安然无恙。 片刻后,五个人围坐在堂屋的桌旁,黯淡的煤油灯明灭不定,隔着昏黄的灯光,依旧是四双闪亮的眼睛,阮柔可以确定,对面人眼中真诚的关切。 阮奶奶这时才察觉不对,纳闷道,“玉娘,你一个人来的,你娘呢?” 阮柔沉默片刻,并未如一个大人般诉说自己在田家的遭遇,而是就像一个真正的小孩,摸摸还没消的鼓包,一瘪嘴,眼泪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奶,这里疼。” 阮奶奶顺着一摸,又是惊奇又是疼惜,“这么大一个包,乖云娘,告诉奶怎么受伤的。”同时心中忍不住埋怨前儿媳,好好的孩子给她养成什么样了。 “小雅推的。”眼里包着两泡泪,七岁的小阮柔理直气壮开始告状,“田叔叔给了我糕点,小雅不让我吃,就推了我。” “娘,小雅是田家那边的闺女。”阮伯母在一旁提醒。 “噢。”别人家的孩子,阮奶奶想骂又不好骂,最后还是问,“你娘呢,没护着你吗?” “娘说我是拖油瓶,要多干活,不能抱怨,也不能和小雅争。”小女孩委屈巴巴,“可我没跟小雅争啊,糕点是田叔叔分给我的,大家都有。” “呸。”阮家大伯母听了没好气“呸”一声,“娘,我就说自家孩子去了人家肯定得受欺负,弟妹也是,一个当娘的还不晓得护着孩子。” “好了,你少说点。”见老娘面露哀戚之色,阮家大伯忙拉了拉自家婆娘。 阮大伯母会意,转而对着孩子嘘寒问暖,“云娘,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吗,吃过饭没有?” 阮柔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摇摇头,“没有饭吃,我走了一天才找回来,奶,大伯大伯娘,你们为什么不要我了呀,我乖乖的,吃的也不多。” 小孩子委屈的话语不含丝毫抱怨,听在三大一小耳中,只觉小小的人儿可怜可爱。 “奶,爹娘,咱们把妹妹留下来吧,我的饭可以分妹妹一半。”阮荣之年十岁,已经是懂事的年纪,知道家中条件不大宽裕,可到底还是惦记妹妹。 “娘。”倒是两个大人更清楚个中情况,此刻皆一脸犹豫地看向阮奶奶。 阮大伯看一眼妻子,从其眼中得到肯定的眼神,跟阮奶奶道,“奶,要不这孩子就留下吧,否则,弟弟在地下看到也不安稳。” 霎时,阮奶奶的泪就落了下来,她揽着干瘦的小孙女,哽咽道,“旁人不知道,你们还不知道吗?哪里是我不愿意留下这个孩子,你弟媳当初改嫁死活要带着孩子一起,说孩子只有跟在亲娘身边她才放心,我才舍了云娘,结果呢?” 阮奶奶的质问没有人回答,气氛陷入诡异的沉默。 “所以不是奶你们不要我对吗?”阮柔听得清楚,大概明白了情况,原来当初是小李氏非要带着原主一起改嫁。 小孩子格外澄澈的眼睛,满是信任与依赖,令几个大人不忍拒绝。 阮奶奶看着看着,忽然就想起了自己早逝的小儿子来,她一咬牙,对着儿子儿媳道,“我不放心这孩子,想把她接回来养,你们若是不愿意,我自己也能养活她。” “娘,您说的什么话。”阮大伯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我也是孩子亲大伯,再如何也缺不了孩子一口饭吃,不过,弟媳那边是不是还得说一声,就怕她不同意。” “她能有什么不同意的,把我们阮家的孩子养成这样。”阮大伯母看不过眼,着实是小孩子前后一年差别太大。 说实话,阮家条件也就一般,供孩子一口饭吃,不敢说让孩子天天吃饱,可起码饿不着,那时候的孩子至少看着是健康的,身量跟同龄孩子差不多,可现在呢,身高比起一年前毫无增长不说,体型好似还缩小了一圈,头发枯黄、皮肤粗糙黝黑,连看人的眼神都多了几分畏缩与害怕,活似哪里来的野丫头。 “好了。”不想背着人说前弟媳坏话,阮大伯打断她的抱怨,“还是得跟田家那边说一声,不过本就是咱们阮家孩子,想来他们也没什么好说的。” “嗯,今天太晚了,先让孩子跟我睡一晚上,明天早上咱们就去丰收村。” “好嘞。” 于是,阮柔就被简单拾掇干净,吃了一顿饱饭,便陷入无比安心的睡眠,她现在还是个孩子,复杂的事,还是交给大人去解决吧。 ————- 与此同时,丰收村的田家正一片慌乱。 中午,小李氏回家做好饭菜,等一家子人都来到饭桌上,才发现不对劲。 “云娘呢?”她问。 “没看见,是不是去哪里玩了?”田父不在意回答。 小李氏直觉不好,云娘在村里也没个玩伴,除了干活几乎从不往外跑,更何况吃饭的点,也不是不懂事的孩子了。 “娘,你看见云娘了吗?”虽是问着,可人已经起身,准备在院子里找找。 田氏不耐烦道,“小孩子家家,谁知道跑哪里去了,总丢不了,还是先吃饭吧。” 来自婆婆的权威暂时压过了她对女儿的担心,她吃饭吃得心不在焉,不时探头往外,希冀看见熟悉的身影,奈何始终没有看见。 等婆婆放下碗筷,她再顾不得,在家里几间门房里找起人来。 女儿居住的柴房,没人,小雅和小军的房间门,没人,自己的房间门,没人,灶房和前后院,同样没人。 看着好似被藏在角落里的木盆,她悬着的心微放,起码不是洗衣服掉进河里了。 家里没有,就得往外面去,她几乎是出门看见一个人、路过一户人家,就要跟人家问一问,奈何始终没有线索。 “没看见啊,你家孩子一向不出来玩的。” “怎么,孩子不见了,什么时候不见的?” 毫无意义的回答,让小李氏越来越慌张,忍不住喃喃,“云娘,你这孩子到底去哪了呀?” 搜寻过整个村子,就连河边都去看了看,却始终不见人影,种种坏念头在心头闪现“当家的,云娘不见了,怎么办?” 田父皱眉,对上柔弱的女人,他半揽着人的身子,“没事,云娘肯定没事,指不定在哪睡着了,咱们再找找。” “嗯。”小李氏连连点头,心内却越发不安,女儿在村子里人缘不好,除了干活就是自己一个人在屋子里带着,基本不会出去玩。 然而,抱着微弱的希望,她再次挨家挨户地寻找,从中午找到天黑,最后依旧一无所获。 脑海猛然浮现一个念头,“不会有拐子把云娘拐走了吧。” 折腾许久,田父开始的怜惜已经消失,取而代之浓浓的厌烦,“没,刚才不是问过了,今天村子里没有外人来,肯定是云娘自己出去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小李氏喃喃,“这孩子不会自己跑了吧。” “怎么会。”田父觉得不可能,“丁点大的孩子,能跑去哪。” “肯定是。”然而小李氏却越发肯定,“昨天她被小雅推倒,受了委屈,今天就不见了。” “小李氏,你可别瞎说,昨天就两个孩子在一起玩,有什么委屈的。”田氏端着饭菜上桌,本来儿媳为了找便宜孙女没做晚饭就够生气的,结果还听见她在污蔑自家宝贝孙女,顿时不乐意了。 “娘。”小李氏讷讷喊了一声,没敢反驳。 随意扒了两口饭,小李氏如行尸走肉般,忧心忡忡回到屋里。 199 拖油瓶女儿3 田父见了,先是不耐…… 田父见了, 先是不耐,随即勉强不露出厌烦的神情,“云娘年纪还小, 你想想, 她若是跑了能去哪。” “她还能去哪,跟我来到丰收村她就没出去过几次,倒是原先在锦绣村......” “啪嗒。”木盆落地的声音惊得她猛地回神,看向失手的田父,“怎么了?” “没事, 刚没留意,”他很好地掩饰了自己方才的不悦, 转移话题道,“她不会跑回锦绣村了吧?” “不能吧, 她还那么小,估计都不记得回去的路。”小李氏怀疑道, 随即也觉得可能, “也不是没可能,她刚来那阵子,就总是盯着锦绣村的方向, 保不齐。” 田父听了愈发不喜, 敢情自家的粮食还养出外心来,“哼, 看来是我们田家对她不起了。” 闻言, 小李氏面色一僵,讪笑解释,“当家的,她一个几岁大的孩子, 哪里想到那么多,可能惦记我前头那位了,明天我就把她带回来。”原本的猜测此时已经可以肯定1唱红脸,她心中慌张散去,倒多了几分心虚。 田父略微表现出不高兴,没再多计较,否则,显得他一个大人度量小跟孩子置气,也容易牵出外人的闲话来。 他轻轻“嗯”了一声,“既没事,就早些睡吧,余下的明天再说。” 两人草草睡下,第二天一早,天还未亮,小李氏就已醒来,虽然心急如焚,可田家一大摊子事,昨天慌忙未做晚饭就引得婆母不悦,今日万不敢再如此。 故而,她起身后还是如常洗衣、做饭,喂鸡喂猪,伺候几个孩子起床吃饭,因着少了女儿的帮衬,比起往日更忙碌三分,忍不住心中埋怨,“好好的田家不待,硬是要跑回阮家那穷山沟,真是没有享福的命。” 等一切忙完,浑身已经浸透一层薄汗,还得厚着脸皮预备去跟婆母以及田父告假。 “娘,当家的,云娘那孩子不懂事,说不定跑回了阮家,我抽空去看看,一定在中午前赶回来。”说完,祈求地看向田父。 知晓她这趟非去不可,田父故作大方,“你放心去吧,孩子才是最重要的,中午赶不回来也没事。” “哼。”田氏冷哼表达自己的不悦。 小李氏讨好地笑笑,擦了擦手,就要出门,忽然听见门口吵吵嚷嚷。 推开门一看,只见被丰收村人领在后面的,不正是自己那消失快一天的女儿,而她的身旁,另外三道身影更是熟悉无比。 一个屋檐下生活许多年,小李氏下意识有些胆怯,但随即想起自己已不是阮家妇,一股怒火油然而生。 “云娘,过来,你这一天跑哪里去了,可把娘吓死了?” 阮柔装作一副怯生生的模样,躲在阮奶奶身后。 “够了,”阮奶奶脸色难看,前儿媳看到孩子的第一反应就是责骂,令她对小孙女昨晚所说的一切深信不疑,故而她同样很不客气,“她一个孩子,受了委屈找家人有什么不对,她消失一天一夜,也没见你通知下我们这亲奶亲大伯。” “伯母,你听我说。”小李氏有些气虚欲要解释。 “什么委屈,我田家养个外姓的孙女还养出毛病来了。”田氏可见不得有人污蔑自家名声,当即出来反驳。 这点上,阮奶奶没什么好反驳的,但田家把孙女养成这样,她说什么都不能认了。 她将孙女从身后抱出来,“乡亲们,你们看看,一年前云娘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 其他围观的村人还记得一年前的情景,顿时议论纷纷。 “是啊,这孩子怎么瘦成这样,一年前脸上还有点肉,果然不是亲生的就是不一样。” 有心疼孩子的,也有不以为然甚至觉得阮家小题大做,“养人家的孩子,能养大就不错了,还指望能当祖宗供着啊,这阮家现在好意思上门来找麻烦吗。” “话也不是这么说,既然养了,就好好养着,我看亲生的那个养得不是挺好。” ...... 不拘是夸还是贬,俱是将田家的面子往地上踩,田父脸色早已阴沉如调色盘。 “伯母,你们大老远过来累了吧,不如进去歇歇,具体的再详细谈。”田父建议道,态度很是和善。 见此,阮奶奶面色稍缓,递出台阶,“田小子,你别介意,我个老婆子昨天见云娘这模样太生气,没有怪罪你们的意思。” 见田父就要搀自己进去,她转而拒绝,“进去就不用了,别给你们添麻烦。” 田父顿觉不好,果不其然。 阮大伯此时站了出来,“我知道,你们能养着她就是做善事了,也是我这亲大伯理亏,没能养着我弟唯一的血脉。” 小李氏看看前婆母和前大伯子,再看看现任夫君,几次欲言又止。 “这次来我们准备把孩子带回去,以后就不麻烦了,多谢一年来的照顾。” 尽管阮大伯言语十分客气,可刚才见证了阮家人的闹腾,自然清楚不过一人唱白脸,一人唱红脸。 田父也说不出拒绝的话,实在站不住脚,不由得暗恨,都怪阮家太不当人,暗地里他使了一个颜色给田氏。 田氏领会,当即站出来,“谢个屁,我们家好好养了一年的丫头,你们说要回去就要回去,敢情是诓我们给你养孙女呢。” 怼回去后她将矛头对准便宜儿媳,“小李氏,你就没话说。那可是你亲闺女,当初你要带她过来,我们田家二话没说,现在又要回去了,我看不是云娘惦记阮家,是你自己想回去吧。” 被轻轻推搡一下,小李氏却身形踉跄,几乎摔倒在地。 杀人诛心,田氏这番话何其歹毒,女子二嫁本就招人非议,更何况她当初没出孝期就改嫁,若不是带着女儿,恐怕早被人骂死了,如今可倒好,说自己还惦记前面男人,无异于推自己去死。 她哀求地看向自家男人,天可怜见,自打嫁到田家,她就一心一意把自己当田家妇,对继子继女用上十二分心,连亲生闺女都不管不顾,婆母怎么还能这么说自己呢。 可惜,泪光莹莹的小李氏不仅没讨到男人的怜惜,反而从其眼中看见几分显而易见的厌恶。 一定是看错了吧,她如此安慰自己,可另一边的阮家人却丝毫不愿意放过。 “大娘,您放心,我们阮家再穷,也不会叫你们白养我们家的女孩。”阮大伯语气格外坚定,“云娘来田家一年,我带了她一年的口粮过来,你们看看够不够,若是不够,我们下午再补上。” 随着他的视线,在场的田家及村人才看见,原来在阮家人的脚边有一个麻布袋,显然,里面装着的就是补给田家的口粮,看份量,绝对够一个六七岁小女孩正常一年的口粮,更别提田家待继女并不大方。 简而言之,阮家给的口粮绝对绰绰有余,对此,田家人皆无话可说。 “对了,不知道云娘在田家除了吃还有添置衣服之类的,总不好叫你们吃亏。”阮大伯母笑盈盈的,看似好心询问。 “没有。”阮柔小小声回答,“娘没有给我买衣服,还把两件衣服给了小雅,那是我最好的两件了。”带着小孩子特有的天真及不谙世事,竟直接说了出来。 “嚯。”八卦的村人们彼此交换视线,眼中带着明显的戏谑和讥笑,不知是笑话小李氏这当继母的讨好继女,还是笑话田家做事实在抠搜不像话。 “云娘,你胡说什么。”小李氏呵斥,不用抬头看,她都能察觉到男人和婆母谴责的目光。 “凶孩子干什么,她又不会说谎。”阮奶奶轻斥道,“给了就给了,就当这一年对云娘的照顾吧。” 事已至此,田家人心中都清楚,阮家肯定是要把人带回去的,田父暗暗懊悔,昨日就该把人看严了,田氏没想那么多,深恨小丫头片子事多,惹出事端来。 而小李氏正委屈不已,合着就她落个里外不是人,阮家和田家都怪她,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嫁到田家自然就是田家人,继女说自己看上了女儿的衣服,她还能不给吗?还有昨天,继女把闺女撞倒,连个道歉都没说,田父说补个鸡蛋最后也是落到继女口中,她又能说什么? 越想越是心酸,泪水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她不敢抱怨田家,就只拿哀怨的视线盯着阮家人以及女儿,阮柔被看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重新躲到阮奶奶身后。 “好了,这阵子麻烦你们,还是要说声谢谢。”阮奶奶出言缓和了稍微尴尬的气氛,“云娘的东西还得麻烦收拾一下,我们一起带回去。” “应该的,”田父急忙道,“小李氏,你去收拾下。” 小李氏迟疑下了,匆匆进去,不一会,收拾了个小包裹出来。 当着众人的面,阮大伯娘接过,直接打开给阮奶奶看了一眼,显然已经不相信他们。 这一举动使得田父脸色更黑几分,除此之外,也做不了什么。 “旁的都好说,只是当初云娘周岁时候给她打的一个小银锁怎么不见了,到底是她爹的一个念想。” 田父闻言,立时瞪过来,小李氏委屈地看向婆母,然后,众人的视线扫向田氏。 也亏得她脸皮厚,不觉尴尬,“噢,那个银锁我看小孩子戴着不大安全,就帮着收起来了,我这就拿出来。” 该丢的脸都丢尽了,田父也说不出场面话,就这么尴尬地等着田母将银锁拿出来。 点过东西大概齐全后,阮奶奶领着儿子儿媳就要离开,临走之时,她状似轻声,实则周围一圈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当初你跟孩子她爹一起攒的十两银子就好好收着,我替云娘做主不要了,你以后好自为之吧。” 说着真就这么走了,只给田家人留下一地难堪。 望着前婆母远走的背影,瘦削矮小,并不如何有威势,小李氏却恍如对方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 她可真狠啊,不要这十两,看似大方与善心,可给自己留下的烂摊子,何止十两银能解决的。 这下子,叫外人如何看田家人,如何看自己,自己又该如何在田家自处,只要想想,她就觉得头痛不已。 不待她想明白,就听见田父笑着对围观村人,“让你们笑话了,现在没事了,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吧。” 随即,她被连拖带拽拉到门内,“啪嗒”一声,大门关上,隔绝村人八卦的视线。 200 拖油瓶女儿4 三两句说完,阮奶奶…… 三两句说完, 阮奶奶直接带着人离开,压根不跟人废话。 待走出一段距离,远离众人的视线, 她矮下身,看向小孙女, “云娘,没吓到吧。” 阮柔眨巴着亮晶晶的小眼睛,崇拜地道, “奶, 你好厉害啊。” 阮奶奶失笑, 亏她还以为孩子被吓到了呢。 倒是阮大伯,有些犹豫地问道,“娘,你直接说了十两银, 没事吧?” 阮大伯母冷嗤一声, “能有什么问题, 拿了那么多银子,还这么亏待云娘, 也就她做得出来。” 在乡下,十两银子养大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绰绰有余, 更别说照田家这个养法了。 阮大伯噎住, 好半晌没说话,他惯常是个好性子的,担心自家说的这些会让小李氏日子不好过。 阮奶奶实在看不过眼,点了点老实的大儿子,“你以为田家不知道那些银子?” “什么?”阮大伯没反应过来。 “娘是说,田家肯定知道那笔银子, 现在不过当着外人的面说开,省得他们时候往咱家泼脏水,至于小李氏,就不用你担心了,人家现在把自己当田家人,没看咱侄女都被她带着伺候田家人吗?”阮大伯母没好气道。 同为女人,她很清楚,这世界上很多女人嫁人后,会选择自动融入夫家,哪怕代价是委屈自己,而弟妹二嫁还带着前面的女儿,本就不易,让前面的女儿一再退让受委屈其实可以理解。 但理解不代表赞同,更别提其中还夹杂着二房十两银的归属,若当初弟妹不带走侄女,十两银子她最多只能带走一半,现在倒好,养一年白落十两银子。 再者,侄女到底是阮二弟唯一的血脉,将人接回来她没意见,可到底多了一张口,以后压力更大,若不对外说个明白,她都觉得憋屈。 不论如何,这件事于他们暂时结束,几人心情还算轻松。 等到家,早已累得够呛,因为舍不得坐牛车的钱,来回全靠一双脚走,后半程阮柔都是被阮大伯背着的。 一回来,阮柔面对的就是小堂兄欢喜的眼神,他看着瘦弱的小堂妹,颇为怜惜地道,“云娘,你放心,以后有哥哥保护,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阮柔犹豫片刻,果断选择继续装可怜,“哥哥,你真好。” 阮荣之顿时保护欲爆棚,牵着妹妹的手回房,分享自己偷偷藏起来的小零食。 嚼着甜滋滋的糖块,阮柔一遍和阮荣之玩游戏,一边思考接下来的生活。 阮家对她的态度还可以,毕竟愿意为了她出头、将她从田家带回来,这年头,粮食金贵,养一个人,哪怕是饭量并不大的女孩子,都是一笔不小的负担,殊不见多少人家会骂闺女赔钱货呢。 但显然,阮家的物质条件并不好,靠近深山的位置,使得锦绣村格外贫穷,或许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小李氏要带她改嫁,阮家没有拒绝的原因,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田家愿意小李氏带着女儿了,她猜还有别的原因。 不过嘛,反正已经离开,田家的一切暂时不是她的烦恼,眼下更需要担心的还是阮家的生活。 改善阮家条件势在必行,以她的经验,做点小生意是最好的办法,奈何阮家位置着实不佳,偏僻的小山村来回镇上就得半天时间。 那么,最好能带着阮家搬迁到更繁华的地界,然而这样又有了新的问题,有道是故土难离,锦绣村再穷也是阮家生活了几代的地方,轻易怕是不愿意离开。 一时竟陷入了死胡同,阮柔放弃思考,把自己当做一个七岁小孩子般,整日跟着阮荣之在村子里闲玩,偶尔下地或者在家里帮点忙,顺带打探些村里的情况,整体还算轻松。 ————- 相对应的,田家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 两天时间,经受了村人不少闲话碎语,脸皮薄的小李氏已经完全不敢出门,其他田家人同样如此,整个田家阴气沉沉。 而作为罪魁祸首的小李氏,在阮柔走后,承担了田家人所有的怒火。 “小李氏,把这些衣服洗了。”田氏不客气地扔来一大堆脏衣服,不知是衣柜里多少年的旧衣服,稍一用力就会扯破,小李氏还不得不洗,因为她知道,这都是婆婆磋磨自己的手段,只得哭丧着脸接受。 “娘,知道了。”她勉强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却没得到田氏的好脸。 认命的开始洗衣,刚洗完,紧接着田氏又有吩咐。 “房里都积了多少灰,闲着没事多打扫打扫,做人媳妇的怎么还这么懒,搁我年轻时候......” 听着田氏的絮叨,小李氏继续忙活。 “小李氏,两个孩子都多少天没洗澡,身上脏成什么样,你就看不见吗,果然不是亲生的就不上心。” “娘,这不是怕洗澡洗多了受凉,我马上就烧水,小军和小雅都是我孩子,我肯定放心上的。”这抱怨小李氏可不敢受,后娘本就难当,若再叫婆婆扣一个大帽子,她是真不用活了。 ...... 一串又一串的活,洗完衣服,将连带灶房的所有房间打扫一遍,整理后院菜园,整整忙活了一天,直至天黑,小李氏方才精疲力竭地回到屋里。 屋内空无一人,她绷紧一张清秀的面容,看向还亮着灯的书房,接连两天,田父都歇在隔壁,显然是生气了,这让她不免忐忑。 犹豫再三,她还是出门,放轻脚步,来到书房前。“ “笃笃笃。”不大的敲门声响起,田父从书籍上回神,看向门的方向,神情莫测难辨。 似是过了很久,又或者一瞬间,田父到底起身去开门,见到人毫不意外,“你怎么来了?” “当家的,我来给你送件衣服,晚上天寒,别冷到了。”小李氏颇为自然递过手中的衣服,田父顺手接过,态度稍微和缓,“嗯”。 门没关,小李氏跟着进来,少不得几句温柔小意,只是成效不大,她咬了咬牙,“当家的,你是不是还在生气?” “怎么会,”田父直视她,苦笑道,“只是对自己很失望,没能力让你们过上宽裕的日子,才需要这么节俭,最后还让你担上过错。” 小李氏微微动容,“哪里的话,都是我愿意的。” “唉,委屈了云娘这孩子。”田父自责道。 “哪里的话,都怪云娘不懂事,不过姐妹间的一点小矛盾,非要闹到那么大。”小李氏确实埋怨女儿,怪她不体谅自己的不容易,反而给自己找麻烦,若是田家恼了她,她还能去哪里呢。 “没有,是我这个当继父的没有一碗水端平,明明知道小雅性子被宠得有些过了,还纵容她。” 小夫妻间仿佛敞开心扉,真挚谈心,到了最后,书房的灯熄灭,两人一前一后回到卧室。 黑夜里,小李氏微松口气,暗道这关算是过去了。 同样无人看见的黑暗里,田父嘴角翘起,似得意状。 然而,次日,小李氏就知道自己高兴得太早了,因为婆母和一双继子女的态度丝毫没有变化。 好在哄回了丈夫,她没有昨日那般彷徨,田氏吩咐的时候,她也敢回一句,“娘,当家的衣裳旧了,我今儿准备去镇上买一匹步,给他做一身新衣裳。” 田氏见了,顿时不再为难,原因很简单,小李氏自己要自掏腰包给儿子做衣裳,她可不会主动掏钱。 那么,钱从哪里出就很显而易见了,自然是小李氏自己的私房钱。 想着,田氏不由得龇了龇牙,十两银子啊,她都眼馋,阮家倒会穷大方。 按她的想法,都嫁进田家了,小李氏哪还有资格留着私房钱,自然都该交由她这个婆母安排,可惜儿子不同意,说是做得太难看,容易引人非议。 儿子向来最聪明,她没敢直接要,不过嘛,一个屋檐下住着,总有办法。 这不,小李氏嫁进来一年时间,她和儿子已经以各种理由掏出了大概二两,剩下的八两,还得想其他办法弄出来,一个小媳妇,凭什么手头有那么多钱。 儿媳妇啊,钱多了,就容易不老实。 “好,你去吧,”田氏端起和善婆婆的笑脸,“对了,小军、小雅,你们不是说想去镇上玩吗,看你们娘愿意不愿意带你们。” 面对两小只期待的目光,还有婆婆和丈夫在一旁,小李氏没法拒绝,只得含笑答应,“当然可以了,就是去镇上有些累,你们真的要去吗?” “娘,我们想去。”田小军和田小雅同时出声,两眼放光,镇上有好吃的、好玩的,能去当然要去,要是也能给他们做一身新衣服,就更好了。 “行,那明天娘带你们去。”嘴上应着痛快,实则小李氏内心几欲滴血,一套成年男人的衣裳,加上给两个孩子买点吃的用的,一两银子都不一定够用。 天可怜见,从阮家带出来的十两银子,本来她准备留着预防以后的,毕竟半路夫妻很难交心,可如今,十去其三,怎么看都撑不了多久,届时可怎么办。 越想,她就越埋怨女儿云娘来,一丁点小事就闹得天翻地覆,果然不是个好的,得亏田父当初还特意说明不介意自己二嫁带着闺女,她才带着个赔钱货上门,现在想想,还是太高看她了。 不过也好,没了云娘在中间,以后她一心一意待两个孩子,双方关系肯定会更好,若能再和田父生一个属于自己的儿子,她在田家才算站稳脚跟。 一两银子打底,田家的和谐气氛再次回归,除了尚不知事的孩子,几个大人互有打算,却都没暴露自己的小心思。 201 拖油瓶女儿5 晚上,吃过饭,小李…… 晚上, 吃过饭,小李氏脚步轻快去洗碗,而田氏赶走了两个孩子, 蹙眉问儿子,“就这样算了?你没听见外面那些村人说得多难听。” 田父一改在小李氏面前的为难和不悦,颇不在意道, “任他们说,反正我们又没做什么。” “可云娘那丫头的事闹的。”饶是田氏自认厚脸皮,面对众多村人的嘲讽也忍不住面色通红。 “云娘就是个继女, 对她那样有什么错, 摊到任何一个人头上都会这样吧。”田父耐心解释。 事实上,能接受二嫁妻子前面的孩子,就已经足够大气, 至于其他的, 不饿死就行, 还能有什么过多的要求。 田氏讷讷,“那村里那些人说的。” “就是眼酸呗。”田父嗤笑, “不然还真能为个拖油瓶打抱不平。” “害, 我说呢。”经儿子这么一分析,田氏顿时明白自己被误导了,“等明天小李氏买了布给你做身新衣裳, 穿出去眼馋死他们。”她忿忿道。 “那倒不用,这钱说到底是小李氏带过来的,我们用了像什么话。”田父态度悠闲, 虽是这么说着,可传递出来的意思明显不是这样。 田氏会意,外人面前, 他们肯定没用儿媳妇的钱,至于私下里,那就随他们了,遂不再多问,可眼神中明显跃跃欲试,她转而问,“你真不去继续考了?” 田父先前考中了童生,勉强称得上一个读书人,可童生既不算正经功名,更不能享受免税等等好处,可谓名大于实。 供养了这么多年,田氏自然想要儿子更进一步,届时,她成了秀才的娘,整个村里独一份。 田父眼神深邃,“再考一次花费可不少,指不定还得卖田卖地。” 算下来,田父考中童生后,又去考了三次院试,都没能考上,后来田老头去了,家里生计艰难,再支撑不起他继续考,田父也还算有魄力,干脆放弃继续科考,转而回村找了学堂夫子的活计,家中这才略微宽裕。 可也正因为前些年一直缺钱,他前头的妻子才会操劳过度,早早去了,留下一对儿女。 至于后来续娶了小李氏,就又是另一桩故事了。 闻言,田氏露出心痛的神情,忐忑问“你有几分把握?” “三四成。”田父说着,立即补充,“我这几年在学堂教书,但也没放下读书进学,学识上略有长进,只是多年没有下场,可能会有点手生,如果真要考,还得跟镇上的同窗夫子多来往。” 潜台词便是,来往镇上,和同窗交流沟通,少不得花费银钱,不然人家凭什么跟你来往,加上买书本资料、去参加院试的来往车费路费考试费等等,加在一起,绝对是一笔不小的费用。 田氏听着眉头高高皱起,“小李氏身上最多就八两银子,肯定不够。” 田父又问,“家里还有多少银子?” 田氏觑了眼他的神色,老实道,“大概二十三两。” 田父听了不大满意,“怎么才二十三两。” 田氏有些心虚,“你前头媳妇走了后,家里就缺了进项,地里还要请人来帮忙,没能攒下几个钱。” 田父能读书,全赖他的父亲,也即田老头有几分胆识,十来岁从一个小货郎做起,后来外出跑商挣了不少钱,也没去镇上挥霍,而是在这小村子里置办下二十亩田地,等到年纪大了,娶妻生子,也就安生当一个种地的。 遥想田老头在时,田地里的事情都由他负责,田氏只要在家中安生做些家务活,照顾好儿子起居,等儿媳妇进了门,她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把个儿媳使唤得团团转,但那时,日子到底是好过的。 田家真正难过的是前两年田老头身子骨不大好,田父因着连考三次院试,家中早年积攒的钱财都花了个精光,后来田老头生病,家中拿不出钱,还卖了几亩水田,可惜人到底没治好。 等田老头去后,家中的光景就大不如前,不说银钱不趁手,光是田间地头的事情,也不是田氏一个久居家中的妇道人家能转圜的,田父更是个读书人,于农事更是一窍不通,只得将田地租出去大半。 即使这样,也少不得田父去转一转、督促着租田的人家好生干活。 为了省钱,一共十六亩的地,十亩租了出去,余下六亩留着自家耕种,种地的主力就是田父前头的媳妇,里里外外都要她操持,可不就累过头了。 田父心头默默计算,二十三两加上八两,合一起也就三十一两,考一次院试肯定够了,但若考不上,家里的日子只会更艰难,他有些犹豫,可想到以前考上秀才的同窗们高高在上的眼神,以及秀才功名能享受的田地免税,依旧止不住地心动。 “儿子,你去考吧。”见儿子纠结,还是田氏先做下决定,“三十两应当够了,只要咱家那些田地还在,钱花了也就花了。” 田父抬头,目光灼灼看先田氏,“娘,那我就真去了。” “嗯,去,考上秀才也让娘在村里风光风光。”田氏笑着道。 田父明白,她是这阵子被村里的闲话气着了,才会主动提出让自己去参加院试,但总归对自己有好处,也就不多计较。 这头刚谈完了正事,那头小李氏从灶房出来,见母子两人说得轻快,心下稍松,上前招呼,“娘,当家的,水烧好了,洗洗歇息吧。” 田父轻“嗯”了一声,对着田氏道,“娘,小雅这孩子实在不像话,你有空多教教,别农家还养出个娇小姐来。” 田氏略尴尬,借口道,“这俩孩子都是懂事的,可能一时没转过弯来,小李氏,你当娘的平常多照看,别不是自己亲生的就不当回事。” 小李氏无辜背锅,只觉心酸万分,前头留下的继子女,自己一个当后妈的还能怎么管啊。 但她的为难显然无人理会,说完话,两人各自去休息,独留小李氏心头百转千回,哀哀切切。 ————- 锦绣村,被堂兄跟村里人疯玩了几日,阮柔的脚步逐渐从阮家逐渐向整个村子扩散,性子也恢复了往日的活泼,叫阮家众人看了舒心不少。 结果,老实没几天的阮荣之,背着大人,暗戳戳带着妹妹来到山脚下。 这里有不少年纪稍大的孩子割猪草,也有胆大的,敢往山坡上走走,看能不能寻些野果子,至于更深处据说有大虫,故而村里人从来不敢进深山。 乡下孩子过得糙,除了年关里大人们舍得花钱买些小零嘴,其他时候,孩子们想吃什么全靠自己摸索,天上的麻雀,树上的野果、水里的鱼,只要能吃,就没他们弄不到的。 “云娘,待会你跟着我,不准乱跑,记住了吗。” “记住了,”阮柔点头,奇怪问,“哥,咱们来这干嘛啊?” 阮荣之压低声音,悄悄道,“我前阵子来山上看到棵栗子树,要是没被别人发现,咱们就有口福了。”说着口水险些留下来,香香甜甜的板栗,不管吃直接吃还是做菜,都是顶顶好吃的。 阮柔听了,顿时屏息凝神,跟在小堂哥身后,往山坡处而去。 两人年纪都不大,倒没引起其他人主意,好在栗子树的位置不深,藏在东边一棵大树后面,一般人注意不到,也不知小堂兄怎么发现的。 栗子树大约两米多高,青翠的枝叶上挂满了一个个刺球,阮柔知道,砸开外面的刺球,里面才是一般人熟悉的板栗。 “嘿嘿,云娘,你在这里待着别动,我砸两个下来。”阮荣之欣喜异常,在地上找了根枝丫,朝树上用力狠狠抽下来几个。 阮柔上前,小心翼翼剥开刺球,再剥开内里的壳,露出微黄的板栗,精致小巧,散发出微微甜香。 她伸手,递给小堂哥,“哥,你吃。” 阮荣之一口吃掉,阮柔又剥开一个自己吃了,觉得有些嫩,便道,“还没长好。” “嗯,差不多熟了,估摸等不了了。”阮容之贼有经验,知道熟了的东西在山上是藏不住的,只能先下手为强。 两人又悄摸下了山,毫无破绽地融入玩耍的小玩伴里。 等到中午,不用大人喊,饥肠辘辘的肚子就催着一群小孩子们各归各家。 阮柔跟着小堂哥回了家,饭桌上当众宣布了找到无人发现的板栗树这一大好消息。 “好小子,干得不错。”阮大伯娘夸赞,“今儿晚上奖你多吃半碗。” “耶,”阮荣之欣喜,随即拉上一旁的小堂妹,“娘,还有云娘。” “行,那晚上多下一把米,咱们吃个饱饭。”阮大伯娘是真的高兴,她正为粮食发愁呢,儿子就找到板栗树,这可是能正经当粮食吃的,她岂能不高兴。 当天晚上,阮家几人难得吃到干饭,尤其阮荣之和阮柔两个小的,更是吃到肚子溜儿圆。 等村子里各户人家的灯熄灭,阮家大伯带着阮伯娘,趁着天黑将一整棵板栗树彻底薅光,收获了两大背篓板栗,沉甸甸的让人欢心又心安。 而阮柔,则计划着,能否用这些板栗赚些银钱。 且不说阮家善心将她带回,就说阮家的条件直接关系到未来几年她的生活,就值得多费些心。 板栗能做的吃食很多,最简单的炒板栗,什么都不放就很香甜可口,若想多卖些钱可用白糖炒,若再复杂些,加白糖、鸡蛋制成板栗糕,只是糕点用的材料不便宜,在不确保能卖出去的情况下,她不敢浪费阮家的粮食。 不管怎么说,还是得寻机会去一趟镇上,阮柔默默下定了决心。 202 拖油瓶女儿6 第二天上午,阮家大…… 第二天上午, 阮家大伯正常下地,而女人和孩子们集体在家剥板栗,昨天匆忙都是连带刺壳一起带回来的, 等剥了板栗,外面的壳晒干也能当柴烧,没白浪费力气。 阮柔跟小堂兄阮荣之在一旁眼巴巴看着,时不时捞一个放进嘴里,甜滋滋的板栗使得两小只都十分满足。 等全部剥完,足足一背篓的纯板栗,阮大伯娘十分满足, “大概三四百斤,等晒干留一小部分,剩下的都去磨成板栗粉,起码够吃两个月了。” 阮柔低声问, “大伯娘,这些板栗能卖钱吗?” 卖钱?阮大伯娘一怔, 没反应过来, 农家人大多时候都没卖钱的想法, 打了板栗也只当粮食自家吃。 旁边的阮奶奶听见笑着道, “这么点板栗, 能卖几个钱,折腾一天说不定就来回一趟的牛车钱呢。” 阮柔状似失落地垂下头,“哦, 我还以为能卖钱呢。” 小小的孩子这么惦记钱财,婆媳两个对视一眼,均觉得有些奇怪。 阮大伯娘在婆婆示意下,开口问道, “云娘,你怎么想到卖钱了?” 阮柔低低声道,“他们都说我让家里亏了,要是板栗能卖掉换钱就好了。” “呸,”阮大伯娘啐一声,转而温和对小侄女,“云娘,别听那些长舌妇瞎说,他们就是闲的,你是咱们阮家的闺女,有什么亏不亏的。” “真的吗?”阮柔低声,“田小雅就经常说我是个拖油瓶。” 婆媳俩知道,田小雅就是田家那闺女,对此皆有些愤愤,外人不清楚,田家难道还不知道自己占了多大的便宜,怎么就敢如此说。 阮大伯娘劝慰,“你就在田家住了一年,你娘带了十两银子过去,咱们又给了粮食,你吃的可都是咱们阮家的粮食,没占他田家一点便宜。” 阮柔顿时高兴起来,转瞬忧心忡忡,“可是家里没钱。” 这下子,两人都没有话说了,阮家却是没什么钱。 阮家祖父早早去了,剩下阮奶奶辛苦养大两个孩子,娶妻生子,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 阮大伯就是个憨厚性子,管着家里的几亩田地,勉强支应一家子的口粮,倒是阮老二,也即原身的爹有些能耐,胆子大敢进山打猎,卖药材野味,挣了些银子。 阮奶奶想到那些银子,又忍不住伤心。 当初阮老二挣的钱,她考虑到两兄弟都娶妻生子,没全要,只让交了一半,故而小李氏才能带着属于二房的十两银子改嫁,而她手里的钱则一直攒着,除去家里的一些花费,剩下差不多八两。 这也是她把孙女要回来养的底气,即便老大一家不愿意,她用这钱养一个孙女绰绰有余。 想对孙女说她不是拖油瓶吧,可涉及银子,担心她小小年纪不知轻重说出去,若引来贼人抑或亲朋来借钱,都不是好事,这八两银子是她们祖孙的保障,不可轻动,以防日后有个万一。 此时,面对伤心的小孙女,阮奶奶颇有些骑虎难下。 阮大伯娘就没那么多顾忌,她指着晾晒在院子里的板栗,以赞叹的语气道,“云娘多厉害啊,才回来几天,就给我们挣了这么多板栗。” 阮柔被夸得不好意思,扯着小堂兄的胳膊,“都是哥哥找到的,我没出多少力。” 阮荣之顿时挺起小胸膛,一副神气的模样,邀功道,“娘,那你可以买糖给我吃吗?” 由于要投喂小堂妹,他的零食存储日渐见底,眼见马上就要供应不上,十分着急。 对着亲儿子,阮大伯娘可没那么客气,“糖什么糖,板栗还不够你吃的啊。” 刚才的昂扬顿时蔫吧,阮荣之拉着妹妹一小溜跑出,“奶,娘,我们出去玩了,中午前回来。” “嘿,这臭小子。”阮大伯娘拍拍手,倒也懒得跟他计较。 ————- 孩子走了,院子里只剩下两个大人,阮大伯娘有些发愁,“唉,这田家真不是个东西。” 阮奶奶无奈,“以后咱们好好养着就是了。对了,云娘的衣服被田家拿去好几套,你改明儿带她去镇上扯点布料,钱从我这儿拿。” 说起来都是烂账,当初小李氏改嫁,把二房的东西全部带走,属于阮老二的衣裳给了她娘家兄弟,而女儿的衣服给了几套给娘家侄女,只带了几件好的去田家,结果,还被田家诓去了几件,如今人回来没得衣服穿,不知叫人说什么好。 算下来,自然阮家吃了大亏,可到底田家养了云娘一年,若真事事拉扯清楚,届时孙女面上也不好看,只能吃了闷亏。 “行,正好给买两块糖给两个孩子甜甜嘴,省得天天跟后面嚷嚷。”阮大伯娘笑着应了,没有丝毫介怀。 “嗯。”阮奶奶应着,突然想起小孙女说的,迟疑着问,“要不把板栗带去点看能不能卖掉?” 阮大伯娘惊诧看向地上的板栗,随即觉得没什么。 她是个能干的,当即思量开了,“是就这么卖,还是炒炒再卖?” “炒了卖吧,也就费些柴火,明天让老大多砍点柴补上。” “行,晒两天我来炒。”阮大伯娘应下,紧接着去忙活别的。 出门玩耍了半上午,等中午回来,得知了这个大好消息,阮柔高兴不已,接下来两天都紧紧跟在阮大伯娘脚边。 同样的消息,听在阮柔耳中重点是去镇上卖板栗,而在阮荣之这里只剩去镇上玩,一个劲缠着,愣是逼得阮大伯娘同意带他一起。 板栗在大太阳下晒了两日,基本干了,阮大伯娘便计划着炒一锅试试。 农家的大铁锅,下面架上一炉火,锅里摊开不知从哪个陶罐里取出来的沙石,便开始正式炒制,阮柔和小堂兄在灶下烧火。 翻来覆去,足足两刻钟,锅中的板栗逐渐散发出诱人的甜香。 瞧见灶下两小只对着锅中虎视眈眈,她笑着挑出两颗,“试试看熟没熟。” 两人一人分一颗,不顾烫三两下剥开,将栗子吃进口中,只觉软糯甜香,分外好吃。 “怎么样?” “好,好吃。”阮荣之嘟囔着回应,却懂事地不再要求更多,他知道,这是要卖钱的。 阮大伯娘见状,便将栗子筛出来放在一旁,随即开始下一锅。 阮柔本来惦记糖炒栗子的美味,可想想家中那一小撮白糖,到底歇了心思。 这一炒就连炒好几锅,直至天色黑沉,阮大伯从地里回来,预备开始做饭,阮大伯娘才歇下,将炒好的板栗收好放到一旁。 吃过晚膳,第二天,阮大伯娘特意叮嘱,若想去镇上明日得早起,今日得早早歇着。 两人乖乖听了,第二天一早大伯娘就来叫人,阮柔瞧见外面漆黑的天色,不知是何时辰,跟着爬起来,出门时依旧眯缝着眼睛。 今儿要背板栗出门,栗子极重,故而阮大伯今天跟着一起,他挑着两个大背篓在左,阮大伯娘提着一个小篮子在右,两个孩子被护在中间。 晨间天寒,一阵凉风吹过,阮柔清醒过来,奇怪问,“伯娘,咱们不是坐牛车吗?” “嗯,不过咱们村没有牛车,得去隔壁的丰收村。”阮大伯娘无奈,所以他们村去镇上才会格外艰难。 阮柔顿时对锦绣村的贫穷有了更深刻的认识,白瞎了锦绣这么好的名儿。 约莫走了一个时辰,期间阮柔和小堂兄都被拎到背筐里,不然速度还要更慢些。 几人来到丰收村,此时天色微亮,远远可见村口等候的牛车。 “秦大爷,早啊。”阮大伯娘招呼。 “早,今儿四个人呐。” “嗯,大爷,你看两个孩子是不是少收点。” 被称为秦大爷的是一位年约四十的大爷,坐在牛车前,看着颇为悠闲,闻言看了看,道,“今儿人不多,你们挤一挤,收三文钱吧。” “好嘞。”阮大伯娘面露心疼,只得掏出三文钱,瞪了瞪非要跟来的儿子,若不是皮小子闹腾,她带着侄女,只用一文钱就够了,同时暗道今儿怎么都得把栗子给卖掉,不然忒亏了。 阮柔心中算了算,四个人,来回就得六文钱,也不知这一筐板栗能卖多少钱。 坐上牛车,等了大约一刻钟,人数差不多够了,秦大爷一甩鞭子,牛哞哞两声,循着熟悉的道路往镇上去。 果然,锦绣村往镇上就快了,不到半个时辰,远远可见有一座石头城门,上书东林镇。 城门很是破旧,也无人把守,来往村人随意进出。 下了牛车,阮大伯娘熟门熟路带着人来到一处街道,摊开带来的旧布,就地摆了个小摊,周围人群届是如此。 炒熟的板栗并不如何显眼,味道也不浓烈,四人蹲了好一会儿,也没一个客人上门。 阮柔眼珠子转了转,跟阮大伯娘要了几颗熟板栗,拉着阮荣之往稍远点的巷子去。 巷子里,几个小孩子正在玩游戏,巷子口守着几个大娘,初见到阮柔两个还有些警惕,可等阮柔掏出几个板栗刻意交好,再跟几个孩子玩过几轮,不一会就熟悉起来。 兜里的板栗送完,目的达到,阮柔连忙拉着小堂兄一溜烟跑了。 离开的功夫,板栗拢共卖出去一份,挣了一文钱,用树上摘的新鲜叶子包了,客人也不介怀,直接提着走了。 “跟人玩去了?”阮大伯娘见他们回来,招呼道。 “嗯。”阮柔点头,也不说自己做了什么。 但很快效果显现,远远的,就见几个小孩子拖拽着大人,一个劲嚷着要吃栗子。 阮柔嘴角微微勾起,殊为满意。 203 拖油瓶女儿7 阮柔离开没…… 阮柔离开没一会, 巷子里的几个孩吭哧几口吃掉板栗,只觉香甜可口, 可惜三两个没一会就吃完了。 就有嘴馋的, 找到家中爹娘嚷嚷着要吃炒板栗,搅得家里大人不得安生,几个巴掌下去, 顿时清静了。 巷尾的一户人家, 七八岁的小胖子缠在娘亲脚边,奈何亲娘不为所动,自顾自忙着自己的活计,小胖子先是沮丧, 然后眼珠子咕噜噜几转,跑进屋内央求最喜欢自己的奶奶。 老人向来疼孩子, 更何况看着就格外喜人的大胖孙子, 当即偷偷从储钱罐中掏出几个铜板, “喏,自己去买, 买完就回来,别给你娘知道了。” 嘴甜的小胖子说了几句肉麻的好话, 哄得奶奶眉开眼笑后, 脚步飞快往热闹的街道而去。 “妹妹, 我买板栗。”小胖子的自来熟,将阮柔都给哄了一跳,阮大伯和大伯娘更是十分纳罕地看向她。 阮柔眼皮子跳了跳, 不满道,“谁是你妹妹呢。” “嘿嘿。”小胖子丝毫不在意,问摊子前的阮大伯娘, “婶子,栗子怎么卖啊?” “两文钱一斤。” 小胖子遂扒拉下了自己兜里的铜钱,一枚,两枚,三枚,四枚,小眉头蹙起,思考了好半晌才说道,“四文钱,买两斤!” 阮大伯娘欢喜地道,“对,婶子给你装。” 一片叶子包一斤,整整两斤,看着分量就不少,沉甸甸喜得小胖子龇牙咧嘴,抱着两斤栗子飞似地跑了。 等人离开,大伯娘将铜板收起,喜滋滋道,“加上前面那位客人买的一斤,今儿路费就挣回来了,不亏。”至于一家四口来回花费的时间门,那都不是事儿。 只阮柔瞧着越发心酸,在她看来,这赚的都是辛苦钱,更何况去掉成本压根还没赚到钱呢。 好在小孩子间门的攀比向来直接且有效,小胖子带动下,不一会接连有几个大人上门,相同的是身边都有一两个闹腾的毛孩子。 生意不断,阮大伯娘脸上一直挂着笑,给一位位客人称量,忙了好一会,暂时没了客人,才得以歇息片刻。 她看向小侄女,很是赞赏,“多亏了云娘给带来客人,待会卖完了,给你买糖吃。” 小堂兄顿时不甘示弱,上赶着道,“娘,我也要吃糖。” “好,你们俩都吃。”山上板栗不要钱,挣的铜板都是白挣,买点糖不打紧,若是卖光了,她就咬咬牙买斤肉回去解解馋,阮大伯娘如是想到。 打开了口子,接下来陆陆续续有客人来买栗子,只没一开始那么热闹。 随着时间门一点点过去,日头逐渐高悬至头顶,摆摊的摊主们接二连三离开,最后只剩下两三家摊子依旧坚守。 阮大伯娘被晒得头上冒出薄汗,看向两个同样被晒得脸色发白的孩子,有些心疼,便打算带着两个孩子出去转转躲躲太阳,顺带到布坊扯两尺布料,买两块糖。 阮大伯寡言少语,自来到镇上就在一旁帮衬,大伯娘招呼客人时他就待一旁不吭声,此时闻言微抬头,“嗯”了一声,似是担心她没听见,接着道,“你带孩子去吧,摊子我看着。” 阮大伯娘没什么不放心的,当即带着两个孩子离开,阮柔于是得以第一次在东林镇闲逛。 小镇并不如何繁华,但该有的店铺都有,从街东边一直走到西边,店铺鳞次栉比,茶楼、布庄、酒楼、糕点铺、杂货铺,包子铺,一一路过,看得两小只眼花缭乱。 对镇上熟悉的阮大伯娘对这些店铺可没什么兴趣,她显示先是去杂货铺买了二两糖,紧接着又去布庄扯了两尺布,犹豫半晌,还是没舍得割肉。 东西买完,就要回去,路过点心铺,阮柔心念一动,来不及犹豫,使劲拽住大伯娘的衣袖,指指点心铺。 阮大伯娘见状露出为难之色,“云娘,这是点心铺,咱们不买。” 阮柔点点头又摇摇头,“不买,进去看看。” 大伯娘纠结之下,见孩子面露期盼,想着不买进去给孩子看看也行,遂三人进去。 点心铺的老板是一位年轻的妇人,约莫二十来岁,身姿曼妙,笑容亲切,见他们是乡下人也不嫌弃,任由他们闲逛,只不许伸手触碰。 阮大伯娘是个老实人,存了不买东西的心思,却还进来闲逛,耽误人家老板时间门,一直都是低着头。 阮荣之瞪着眼看糕点看得入神,只有阮柔前后逛一圈,看了个七七八八。 点心铺不大,其内点心却种类齐全,样式精致小巧,闻着香味十分诱人。 看完一圈,阮柔心头更多了几分把握,事实上,经过上午艰难的进镇之旅,她暂时歇了做生意的心思,一心计划将家里的板栗给卖了。 她来到柜台前,仰着小脸露出一个笑脸。 于是落在铺子老板眼中,就是一个干瘦的小姑娘,肤色略黑,唯独一双眸子格外璀璨,看向她充满了期盼。 “姐姐,你要买栗子吗?” 栗子,女子皱了皱眉,问,“你们是来卖板栗的?” 阮大伯娘被唬了一跳,担心老板生气,连忙解释,“孩子年幼不懂事,老板你别介意,我们这就走。” “等等,”女子犹豫不过片刻,将人喊住,“你们有多少栗子,我正好准备做栗子糕,需要用一点。” 原本被人拖着就要离开,没想到柳暗花明,阮柔一喜,看向大伯娘。 阮大伯娘同样惊喜,没想到原本以为只能当做粮食吃的板栗还真有人要,连忙回答,“一大背篓,一百多斤,不够家里还有。” “我倒是用不了那么多,这样吧,我要五十斤,一文钱一斤,不过你们得送过来,可有问题?” “没问题,没问题。”阮大伯娘连连应着,“您放心,那板栗都是晒干了的,个个饱满,绝对不叫您吃亏。” “嗯,天黑前要送过来。”老板叮嘱,等东西到了,她还要查验一遍,确保干净细腻,做点心要想味道好,万万不能图省事。 “好嘞,那我待会就送过来。”他们今天带来的板栗生的熟的都有,熟的卖出去不少,生的还没动过呢,足有七八十斤,足够了。 得了喜讯,阮大伯娘提着篮子,飞快回到原来的摊位,喜笑颜开对阮大伯道,“点心铺老板要五十斤生板栗,你称了我赶紧走过去。” “点心铺要买咱们的板栗?”阮大伯疑惑,可丝毫没影响手下动作,三下两除二将背篓下面的生板栗挪出来,称了准准的五十斤,阮大伯娘心情好,见状又往里塞了一大把,秤的尾端高高翘起,显得分量十足。 “行了,你看着两个孩子,我给人送过去。”阮大伯娘见准备好,直接背着背篓过去,十分积极。 阮大伯应了,见人走远,问两个孩子怎么回事。 阮柔没吭声,听小堂兄在那叽叽喳喳个不停。 他先指了指妹妹,“云娘要去点心铺,然后我们就进去了,我看糕点,妹妹问老板要不要板栗,老板说要。” 到底是十岁上下的孩子,说话已经能说得很清楚,将事情讲个差不离。 阮大伯听完,惊诧地看向小侄女,“云娘,你怎么想到去点心铺的。”云娘懂事,定然不会吵嚷着吃点心,如此,其去点心铺定然是早就想着卖板栗,前后一思量,他就想明白了,却更心惊。 阮柔不好意思地笑笑,“先前在田家我听田小雅说过吃栗子糕,路过的时候想起来就问了问。” 孩子表现得十分自然,可阮大伯依旧惊叹,只觉得这小侄女是个聪明且有胆量的,最重要的是善心,这么大点孩子就惦记着家里。 他给两个孩子塞了几个板栗,“吃几个歇会儿吧。”为了卖板栗,四人连饭都没吃,就囫囵垫了点家中带来的糙饼,着实为难两个孩子。 没什么客人,三人的眼神便都紧盯着点心铺的方向,远远地见阮大伯娘背着背篓进去,不见了身影。 另一厢,阮大伯娘进了点心铺,将背筐里的板栗倒到老板拿出来的箩筐,期间门,老板娘翻查着看了两三遍,见果然颗颗饱满、没有坏的瘪的,心下满意,估摸着数量有的多,便取了五十文钱,想了想,又从柜子里拿了两块绿豆糕给人带上。 阮大伯娘连声道谢,来时背篓沉重无比,回时轻飘飘,兜里却多了五十文钱,心中美滋滋。 再次回到摊前,阮大伯娘看着清空大半的背筐,三两下算清楚今天挣了多少钱,顿觉满意。 又等了一会儿,再没有客人上门,时候不早,牛车可不等人,她只得道,“今天就到这人吧,该回去了。” 阮大伯便收拾了东西,挑着胆子往回后,路过肉摊,阮大伯娘咬咬牙,到底去割了一斤肉。 一日收获满满,虽然还挑着背篓,但连阮大伯的脚步都是轻快的,来到镇子入口,幸好牛车还在。 “秦大爷,还是我们四个,没来晚吧。” “没,上车吧。”秦大爷懒洋洋道,往来一趟路程不远,他便一直在镇口这边,等得直打瞌睡。 依旧是三文钱,阮大伯娘这会子利索交了钱,再没了先前的不情愿。 略等了一会儿,等来时的那群人聚齐,秦大爷牵了牵绳,老牛会意,循着来时的路慢悠悠往回。 到锦绣村下了牛车,还有老远一大段路要走,阮柔走了三分之一,疲惫席卷而来,脚下生疼,力气跟不上,最后越走越慢,逐渐落在了末尾。 迷糊中,她只觉得自己被阮大伯装进背篓,在晃荡中昏昏欲睡回到阮家。 204 拖油瓶女儿8 “叮铃铃。”是铜板…… “叮铃铃。”是铜板被倒在桌上的声音, 阮柔周身被什么束缚着,闻听声音霎时清醒。 小堂兄一路精力满满,早已凑到桌前, 惊叹地看先桌子上的铜板, 手下蠢蠢欲动, 被亲娘打断。 显然没费什么力气, 小堂兄见摸不到,只得眼巴巴趴在桌上。 阮柔从背篓里出来, 两只脑袋并一起仔细看大伯娘数铜板。 一枚、两枚、三枚......不一会,小堂兄的眼睛就满是茫然, 他忘记数到哪了。 而阮柔则数得清楚,一共九十六文,除去来回路费六文, 也就是赚了九十一文,不多, 但也不少,看大伯娘面上的笑意就可知。 乡下人赚钱不易,距离镇上近的可以时常去镇上寻寻短工的活计,而如锦绣村这般偏僻位置的,来回都得耗去半天, 若找不到活计,还得搭上一天的伙食路费,着实不划算。 故而, 村中人人贫困,连个地主老财都无。 “不错,九十一文。”阮大伯娘将今日赚来的铜板一分为二,其中一部分要归入公中做花销, 另一半则属于他们大房私有。 转眼瞧见两小只,她心情甚好,掏出点心铺老板送的绿豆糕,“喏,就两块,一人一块先垫垫肚子。” 阮奶奶正端着饭菜上桌,连忙道,“马上吃饭了,糕点先放着,等晚上再吃。” 面对递过来的银子,阮奶奶没推辞直接收下,这钱也不是她存着,往后家中置办东西,往来走礼,都得从这里出。 到嘴的糕点飞了,不过几乎饿了一天,味道十分普通的饭菜也变得格外美味。 两大两小皆吃得喷香,阮奶奶便问起今日去镇上的情况,“看样子卖得还不错?” “还行吧,”阮大伯娘回,“熟板栗只卖出去二十来斤,倒是生板栗卖出去大半。” “嗯,那明日可还要去?” “不去了。”阮大伯娘犹豫会儿回答,“今天多亏云娘聪明,问点心铺的老板卖了五十斤生板栗,明日就没这么好的买卖。” 今天熟板栗也就卖了二十多斤,再去掉路费,虽说生意也能做,可谁也保不准明天能跟今天一样,索性不耽误时间。 “那就再晒两天磨粉吧。” “好。” 阮柔边吃饭边竖起耳朵听,闻言也不失望,无他,今日的收获着实不大,却累得够呛,她还得想点别的法子。 一日辛苦,哪怕阮柔没做什么,第二天同样腰酸背痛,连向来精力充沛的小堂兄都蔫蔫的,待在院子里数蚂蚁。 见妹妹起来,他欢喜道,“云娘你起来啦,看我挖的蚯蚓。” 阮柔伸头一看,顿时后悔不已,只见一个小黑坛子里,密密麻麻如筷子粗细的蚯蚓爬来爬去,形容恐怖,惊得她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悄悄后退两步,她飞也似地离开,“我出去玩了。” “哎,妹妹你等等我啊。”还没意识自己被嫌弃了,阮荣之起身,将蚯蚓往鸡圈里一倒,几只鸡飞快啄食,他傻笑着乐呵,“都吃点,多下几个蛋。” 说着,脚下便往外面追去。 阮柔正是无聊地在村里四处闲逛,懒得去寻村里的小伙伴玩耍。主要玩归玩,偏小孩子不知轻重,总要当着她的面问些有的没的,诸如她这个拖油瓶怎么又回来了,她娘是不是也不要她了之类的话,对她造不成什么伤害,就挺烦的。 没一会,阮荣之就追上了妹妹,他笑呵呵领着妹妹往山上去,“走,哥带你去山上摸好吃的。” 山脚下长大的孩子,也擅长在山上找吃食,只是,等到了熟悉的地方,一看,顿时傻眼了。 只见原本人并不多的山脚,好多小孩子在四处扒拉,甚至夹杂着几个大人,探寻的眼光将各处看得一清二楚,便是真有什么可以吃的,肯定早被搜刮干净。 他们来的这处山脚并不直面村子,而是在村东侧,平常没什么人来此,都是小孩子们割猪草以及玩耍的地方,阮柔一想,便知他们先前找到栗子树的事情暴露了,虽说本就没特意遮掩,可还是不大高兴。 倒是阮荣之想了一会,又拉着她七拐八拐,进了一处小林子。 “嘘。”他比划着,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阮柔配合地放轻脚步,只用疑惑的眼神看向他,那意思分明在问,要做什么呀? 阮荣之并不回答,叮嘱妹妹留在原地,他则轻手轻脚靠近一个小山包,利索堵住几个小孔,随即将随身背着的小水囊咕噜噜朝最后一个洞中倒去,脚下飞快来到最后一个特意留下来的小洞,脱下外面的衣裳蓄势待发。 尽管没说话,阮柔大概也看明白,这是要逮兔子,不得不说,小堂兄还是有些本事的。 没等会儿,洞口冒出一对灰扑扑的兔耳朵,机灵地查看四处,惨遭洪水淹家的小兔子没发觉什么异常,飞速往外奔跑,结果,就被兜头迎来的布衣扑个正着。 “云娘,快来帮忙。” 阮柔赶紧上前,帮着捂严实,她方才好像看见好几只,不知具体数量。 “回去再说。”阮荣之没多解释,顺着原路悄默默回了家,找了个背篓,将兔子扣住,方才松了口气。 隔着背篓的缝隙,阮柔终于瞧清一共多少只兔子。 “哥,一共五只呢。”说着还吹捧了下小堂兄,“你怎么这么厉害。” 阮荣之高高抬起下巴,做出骄傲状,“我早发现那有个兔子洞,大兔子早就不在了,都是小兔子,懒得抓回来罢了。” 说完有些失落,补充解释道,“今天那么多人,迟早会摸到位置,到时连小兔子都没了,还不如抓回来给你玩玩。” 阮柔仔细去看,果然,说小兔子都是夸奖,小小一只,让人生不出吃兔的想法,只觉得好生可爱。 五只兔子,应当是一窝的,三灰两白,此刻惊慌不已,挤在一起报团取暖。 “哥,我们把它养起来吧。”她记得,养兔子也是一件来钱的生意,毕竟兔子能生。 “本来就是给你养的呀。”阮荣之没懂,大方地道,“都给你。”反正也没二两肉,他不馋。 阮柔好笑,没再继续解释,只她记得兔子是会钻洞的,一个背篓不大安全,又找了一个背篓,上下倒扣,形成一个封闭的空间。 午饭时,饭桌上,阮荣之再次提起自己的光辉事迹,待大伯娘看过兔子,忍住了没给两个大白眼,“那么丁点大,能做什么用?” 阮柔趁势提出自己的请求,“大伯娘,那几只兔子我想养着。” “养兔子?”阮大伯娘惊奇,他们这一遭有养猪养鸡的,还真没有养兔子的,不过小孩子养着玩玩,倒没什么可担心的,毕竟兔子吃草吃青菜,不废粮食。 “行,那你就养着,等养大了,咱们再吃兔肉。”阮奶奶笑呵呵道,显然几个大人都没拿养兔子当回事。 阮柔却正经把这当成了一项重大事业,当天就开始给兔子布置合适的窝。 背篓家中还要用,显然不能一直给她用,便只能先养在柴房,为此常年大开的柴房门都被上了锁,提防兔子出逃。 又寻来干茅草,铺成一个半圆的兔子窝,将瑟瑟发抖的兔子丢上去,兔子们调整了下坐姿,重新挤在一起。 窝解决了,还有吃食,因着兔子还小,她不敢大意,去后面菜园摘了几颗大白菜,洗净再擦干,放至兔子身旁,随即退后几步。 或许是闻见熟悉的青菜香,兔子们小心翼翼靠近,吧唧着三瓣嘴,吭哧吃起来。 只是吃了就得拉,很快,被兔子便便熏到的阮柔第一次体验养兔子的艰难。 认命打扫干净,一天时间就这么匆忙而过。 接下来,阮柔全副心神都扑在几只兔子身上,谨防逃跑的同时,给兔子准备干净的吃食和水,总之,将小心谨慎刻在了额头上,连小堂兄几次喊她出去玩都拒绝了。 阮荣之虽然喜欢兔子,可稀罕的是上桌后香喷喷的兔子肉,对塞牙缝都不够格的小兔子实在提不起兴趣,更不懂为什么堂妹如此兴致勃勃。 但妹妹是自家的,还能怎么办,只得配合着去山脚找兔子爱吃的草,洗净晾干,也不知道妹妹哪来这么多讲究。 原本山上的草在他看来都是一样的,养兔子几日下来,他就发现了不同,知道兔子最喜欢吃猫尾草,其他的诸如大麦草、小麦草也掺和着吃,萝卜青菜不拒绝,总之,还蛮挑剔。 一两日砍不下来,大人们也只以为是小孩子胡乱养,等过了半个月,阮柔将兔子装在背篓里出来遛弯,顿时发觉不对劲。 “这兔子,是不是长大了不少?”阮大伯娘迟疑问,不知是不是自己眼花。 “是大了不少。”阮大伯给出肯定的回答,同时夸赞,“养得不错,溜光水滑的,再养养指不定就能吃了。” 阮柔一见,立时将兔子藏在身后,认真道,“大伯,我是正经养的,养大了还要生小兔子呢。” 阮大伯娘稀奇,“五只还不够,再生养得过来吗?”两个孩子的忙碌她看在眼里,没计较是因为家里没多少活,等来年春天可就不能继续闲着了。 “大伯娘,兔子不仅可以吃兔肉,还可以卖钱,等我养一大堆兔子,家里就有钱了。” 阮大伯娘一怔,随即心一软,怜惜地摸摸她都说有娘的孩子是个宝,可云娘这孩子,父丧母改嫁,六七岁的年纪,去田家回来后便格外地懂事,比自家臭小子懂事多了。 “嗳,那就养着,等兔子卖了钱,伯娘给你买肉吃。” “好。”阮柔应着,对待兔子更加精心。 205 拖油瓶女儿9 秋去冬来,随着日子…… 秋去冬来, 随着日子一天天过去,温度逐渐降下来,五只小兔子长成半大兔子, 眼看着等来年春天就能产崽生下兔子, 阮柔照顾愈发精心。 更喜人的是,某一天早上, 阮柔来到柴房专门隔出来的兔笼, 竟凭空多出一只雄兔,如此, 六只兔子里两雄四雌可谓十分得宜。 除去坚持养兔子这一点外, 阮家与先前并无太大区别,故而这个年关也过得紧巴巴。 因着阮柔回来的第一年无冬衣,阮奶奶出钱额外做了一身棉衣, 其他阮家人则依旧穿着几年前的旧衣, 唯独吃食上,比往日更大方,从腊八开始, 家里的饭食由半稀粥变成浓粥,一家子的精神头都比往日足。 大人们依旧忙个不停,孩子们却彻底玩疯了。 村中不甚富裕,阮荣之年纪大了, 自觉去旁人家蹭吃蹭喝的事情不能多干, 故而带着小堂妹自力更生。 锦绣村靠山却无吃糖积水,唯独村前一道溪流路过,溪水和缓,平素村人洗衣、灌溉的水基本都从这里取,至于吃食用水则全靠村中的一口井。 冬日气温降低, 溪水面上结了一层浅浅的冰,村人若要用水,只需要拿棍子轻轻一击,就能破开一个洞,但冰水寒冷,村人宁愿花点力气打井水也不愿意贪便宜用溪水,故而溪流处少有人来。 此刻,两道小身影慢慢从远处靠近,那小心翼翼的模样仿佛做贼。 “哥,来这里做什么啊?”阮柔有些好奇,一边搓手,一边小跑着跟上。 “嘿嘿,带你来捞鱼。” 不一会,两人靠近溪流,阮荣之在岸边随意抛了一块石头,砸出一个木桶大小的洞,随后,忍着冰水放下一个条筐。 阮柔毕竟在现代学过理化知识,此刻一见便明白是利用冬天冰下的鱼缺少氧气的缘故,但这般网鱼还是第一次,故而也颇为新奇地看着。 前后一连放下三个筐子,筐口用枯草缠紧,届时鱼儿进去容易出来简单。 一切完毕,阮荣之双手早已冻得通红,却欢喜异常。 “走,云娘,咱们先回去,过两个时辰再来看。”招呼着人,他一边走一边嘚瑟,“嘿,我也是有一次赶巧发现的,冬日结冰凿个洞,那鱼儿就容易往里钻,还省了过年买鱼的钱。” 附近村子习俗,过年饭桌上可以没有鸡鸭,鱼却必须得有一道,曰年年有余。 两人回去暖和身子,吃饭睡觉休息一阵,等半下午再来到溪边,捞起三个筐子,一共得了五尾鱼。 “回去。”拎着鱼,阮荣之雄赳赳气昂昂,似得胜的大公鸡。 等回了家,阮大伯娘自是一阵夸,留下两条大的先养着,余下三条,两条炖了鱼汤,香浓无比,勾人胃口,另一条取下鱼肉做了鱼丸,也是一道好菜,一家五口吃了个心满意足。 有道是过了腊八就是年,一进入十二月,时间就跟插上了箭般,飞速划过。 腊月二十到二十五,是锦绣村约好一起去镇上置办年货的日子。 难得的热闹日子,锦绣村村长特意从外面借了头牛,又拼拼凑凑架了辆牛车,专为村人往来市集使用,一天可以来回四趟,故而锦绣村众人家家欢欢喜喜,即便什么都不买,也愿意花上一文钱往返去镇上逛逛。。 故而,廿三这日,阮柔与阮荣之也得以大人跟着去镇上凑热闹。 牛车从锦绣村去镇上,从大路走比从丰收村绕路还要近些,即便老牛悠悠慢行,约莫不到一个时辰就到达镇上。 阮柔下牛车时精神尚好,心道若阮家能有一辆牛车就好了,不过不能操之过急,等她兔子养好,牛车当不远了。 时隔几月,久违的镇上许闹许多,尤其开着各色商铺的街道,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挂了两站红灯笼,衬得整条街道红彤彤一片,格外喜庆,行走其间的老百姓俱都面带笑容。 “咱们先去摆摊把鸡卖了。”阮大伯娘在前,以迅捷的脚步在人群中穿梭,寻找合适的摆摊位置,阮柔和阮荣之夹在中间,由最后挑着大背篓的阮大伯照看。 是的,再次来镇上,阮大伯娘依旧选择了带点东西来兜卖。 其中最珍贵的当属家里的几只鸡,因着害怕鸡瘟的缘故,一般农家养鸡也就十来只,这次阮家就带来了八只,堪称大手笔。 除此外,先前贮存下来的板栗,炒制了二十斤,还有阮柔趁着过年材料丰富极力要求制作的栗子糕,一块块不到巴掌大小,却格外小巧精致,阮柔对其抱有厚望。 “就这吧。”好不容易寻了个空隙,阮大伯娘赶紧占住,等阮大伯赶到,用大背篓占住,几人都松了口气,倒不是累的,而是摩肩擦踵,硬是挤得满头大汗。 左右看看,尽是摊贩,摊子上卖的东西也五花八门,田地里种的蔬菜瓜果,自手工编的背篓篮子,家养的鸡鸭鱼肉,还有各色自家炸的小吃,不时还能听到公鸡咯咯的打鸣声,热闹非常。 卖东西的人多,买东西的人同样不少,刚坐下不一会就有人逛到摊子前,一口气买下一只鸡、一条鱼和半斤糕点。 鸡是活鸡,只双脚处用一根草绳绑了,羽翅是早剪掉了的,飞不起来,买的人往背篓里一放就成。 至于杀自然不用当场杀,一来他们就摆个摊,工具不足,二来人家指不定等过年前一天再杀,且得养两天。 开门大吉,接连又有几位了人上门,都没空着手离开,数数挣的钱,阮大伯娘乐得喜笑颜开。 约莫时间快到中午,摊子上的东西卖得差不多,足足挣了好几百文,阮大伯娘问,“要回去吗?” 不等人回答,她又自言自语,“算了,还是等卖完吧。” 本来他们预备在镇上待一上午,跟中午的牛车回去,如今眼看生意好,大伯娘便舍不得了。 “那就再等等。”阮大伯拍板,遂了她的意。 出门大半晌,几人肚子都有些饿,大伯娘从背篓底部取出来的干粮,不出意外,还是饼子,不过因着今日生意好,大伯娘难得大方,找了户羊肉汤馆子,就着热汤啃饼,倒也吃得心满意足。 剩下的东西不多,叮嘱阮大伯看着摊子,阮大伯娘再次带着两个孩子开始大采购。 过年嘛,几副对联是必须的,糕点自家会做,省去一笔花销,炒货瓜子花生等小吃,再扯上半匹布,阮大伯娘计划给家里两个小的各做一身里衣。 采购完毕,满载而归,摊子上只剩最后一点东西没卖出去。 见天色不早,阮大伯娘蹙蹙眉,看看四周,摊贩和客人已经不多,懒得再等,索性拿剩下的东西跟几个摊贩互换了点东西,摊子彻底空了。 天色未黑前,阮家乘着牛车款款归家。 下了牛车,阮柔有心打听,便问,“大伯娘,牛车要多少钱啊?” 阮大伯娘看向原地的牛车,同样带着艳羡,“车倒不怎么值钱,但牛值钱啊,正值壮年的牛,一头怎么说也得有八两,好的十两不止。” 驴车倒是能便宜点,三五两就行,可牛好歹能犁地,载东西也吃重,驴可不行,故而,村人们有钱的还是宁愿多费点买牛。 至于锦绣村为何连头牛都无,自然是因为村中田地贫瘠,不仅数量不足,质量上更为悬殊,换言之,那点贫地自家人就能种完,何须买牛。 羡慕完,几人归家,阮奶奶早已做好了晚饭。 吃罢饭,依旧是熟悉的数铜板环节,农家靠种田为生,偶尔去赶集卖些自产自销的小商品,来往使用的皆为铜板,至于银子,那是官商才能有的,至少阮柔在阮家从未见过银子,就连先前小李氏带走的十两银,其实不过十串铜板。 但铜板有铜板的乐趣,一百枚串成一小串,最后看时,桌上多了两串又三五十,也就是说,一天就挣了两百三十五蚊。 “要是天天这样就好了。”阮荣之瞧着铜板眼睛亮晶晶。 阮大伯娘薅了一把他的头发,好笑道,“哪有那么好的事,鸡是养了大半年的,糕点挣钱可也费了不少糖和鸡蛋,再有,你河里的鱼攒了不少天,数数忙活了多久。” 总而言之,挣的这两百多文,虽然是一天挣的,可确却是阮家多日的积累,非一日之功。 唉,微叹口气,阮奶奶收了属于公中那份,各自归置。 年货置办齐全,接下来只等过年。 阮柔彻底没了安排,整日里最重要的是就是兔子的一日三餐以及兔笼的打扫。 阮大伯娘本还想将那只不请自来的野兔宰了给过年加个菜,被她阻止,眼看冬天过去,兔子就要繁衍,可不能这时候吃了。 最主要的是,原先五只兔子是一窝的,以她浅薄的知识,实在不知道能不能配对,故而最后这只野生的格外重要。 知晓眼馋许久的兔子还不能吃,阮荣之表示颇为遗憾,直到阮柔安慰以后补他三只才勉强满意。 阮家这边和乐融融,远在丰收村的田家,气氛却格外沉重。 事实上,自打阮家将孙女接走,田家众人就觉处处不顺心。 与阮家类似,田家上头一位老人,下面田父和小李氏,再就是前任留下来的两个孩子。 田父自不必说,虽是家中唯一男丁,可作为读书人,家中大小事务一概不沾,等冬节私塾放假就整日窝在家中书房,美其名曰备考。 对此,小李氏自然没什么意见,毕竟田父考上她也受益。 最让小李氏不满的是田氏以及两个孩子,明明才四十几的年纪,养尊处优好几年,啥活儿不干,养出来一对孙子孙女也一个懒样。 206 拖油瓶女儿10 糟心归糟心,小李…… 糟心归糟心, 小李氏依旧忍耐居多,无他,田家在她眼中已是难得的好去处, 起码田地足够,不至于饿肚子或者过于苛待她, 只是多干活而已,尚且能忍耐。 再者, 田家在丰收村属于中上人家, 她回娘家都倍有面子, 这是先前在贫困的锦绣村所没有的。 但烦恼依旧存在, 上头婆婆她管不到, 下面的继子跟着田父读书, 她同样插不上手,唯一可以略使唤的,就是这个继女。 比起自己的拖油瓶女儿,田小雅当然显得金贵, 可当家中只有她一个女儿时, 她的地位又自然而然地下降,比起小李氏这个外人好不了多少。 先前自己的女儿在时, 老东西还护着继女,说什么读书人家的女儿就该学些女红针织,做什么家中地里的杂活, 理所当然将家中一大摊子甩给她以及女儿。 结果等女儿走后,她一个人实在忙不过来,继女顺理成章地被安排了活计,还不是为了自己躲懒,把孙女推出来。 有对比才有差异, 跟能干的亲女相比,继女简直一无是处,吩咐点小事都干不好,若因此多说两句话又得一腔控诉,两人的矛盾直接蔓延到整个田家,搅得人人不得安生,就连田父理想中的安静备考都做不到。 又是一次争吵,田父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够了,天天吵,有完没完,这次是因为什么事情?” “当家的,你说小雅这孩子,我让她洗个碗,就给我摔了三个,这日子还能过吗?”小李氏哭哭啼啼,正大光明上眼药。 在农家,任何花钱的物件儿都金贵,时日长用坏了就罢,洗一次摔三个碗,谁家经得住。 田父虽则不下地干活,对于家中的经济状况却也大概了解,闻言顿时不悦地看向女儿,“小雅,你太不懂事了,家中条件有限,还养不出娇小姐来。” 田小雅生活一落千丈,本就心中不忿委屈,听见亲爹的指责,泪水哗啦啦下来,“爹,我以前根本没做过这些粗活,你看我的手,才多少时日,已经糙了这么多,日后怕是都捻针线了。” 田父听后只觉得脑袋嗡嗡作响,看向毫不知错的女儿,“就因为要你干活,就故意折腾这些,现在还敢甩掉三个碗?” 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女儿没养好,懒惰自私至极。 便宜继女被教训,小李氏格外高兴,面上不显,还故作大方劝慰,“当家的,也是我没前面姐姐能干,否则,哪里要小雅帮衬呢。”说着,还别有意味看向婆婆田氏。 田氏心下一紧,知晓不能继续逼小李氏,否则,容易殃及自身,遂严厉了神色,看向孙女,“小雅,这次是你过分了,你爹爹背靠,你娘也整日忙碌,不过要你做些小事就如此折腾,以后去旁人家,还当我田家没有养好女儿。” 田小雅顿觉羞愤欲死,哪有长辈这么说晚辈的女儿家,还好只是在自家,若是在外面,她以后都别想嫁人了。 越想越是委屈,尤其回忆起亲娘在时的轻松与自在,其中差异,着实叫人难以接受,她也不说话,只一个劲哭,嚷着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将田父气个够呛。 “小李氏,小雅这孩子是养歪了,趁着年纪尚小,趁早掰过来,家里的活尽管多吩咐,盯着她干,若是干不好或者继续故意捣乱,那就别吃饭了,我田家养不起。”说着一甩袖子,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田小军看看妹妹,再看看愤怒而去的田父,话语俱皆哽在后头,若支持妹妹,岂不是变相反驳亲爹,最后到底没多安慰,只谆谆告诫,“小雅,你听话。” 田小雅抹眼泪的手一顿,不可置信看向他,“听话,我听谁的话,爹都被这个狐狸精迷住了。” “住嘴。”田小军面上再没了刚才的温和兄长模样,“小雅,谨言慎行,要知道你在说什么。”继而也要离去,跨出门前,转过头来,对着田氏及小李氏作揖,“奶,娘,我跟着爹读书,小雅还请您二位多上心。” 面对宝贝亲孙子,田氏积极出来应答,“小军,你安心读书,家中琐事不用你操心。” “嗯。” 小李氏紧跟着道,“是啊,小军你好生读书,家中有我和你奶呢。” 然后,田小军真就此离开,至于身后哭泣的妹妹,年纪不小,却依旧如此不懂事,是该好好教导了。 而田小雅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彻底伤心,只觉得自己被所有亲人背弃。 田氏年纪大了,听着孙女的哭泣声逐渐脑瓜子嗡嗡,扔下句“听话”后自顾自走了。 于是,堂屋只剩小李氏面对便宜继女,对其哭泣只有痛快,这一年多时间门,两个小崽子给了自己多少难堪和麻烦,继子就算了,若她生不出儿子,以后还要靠他养老,可一个继女凭什么。 “好了,人都走了,还哭什么。”小李氏语气第一次如此冰冷,在确定继女在田父乃至田小军眼中其实也就那样后,她就自然而然学会了欺软怕硬,知道该如何对待继女。 田小雅被惊得一噎,突兀打了个嗝,停止哭泣。 “家里活儿还多着呢,有哭的功夫,趁早把剩下的碗洗了,鸡还没喂,院子还没打扫,对了,还有一盆昨儿换下来的旧衣服。”小李氏扔下一堆活,悠悠然补充,“若是做不好,中午就不用吃了,不怕饿死,你尽管闹腾。” 此事过后,不知是不是无人撑腰,原本嚣张无比的田小雅忽就安静下来,仿佛彻底失去了往日的那些骄纵,如同村中任何一家中的女儿般,温顺和善,勤劳肯干。 田家就此安静,对此,田家人都很满意,尤其小李氏,整日嘴角带笑,恨不得叫人人都知晓她的好心情。 然而,好心情没持续太久。 腊月二十三,小李氏跟田氏去镇上采买年货,田父预备提前去镇上见见同窗,顺带上近来跟着自己读书的儿子。 一家五口,四口去了镇上,唯留田小雅和一大堆杂活,越想越气,恨得跺脚咬牙,顾不得亲兄长几次三番的叮嘱,将所有活计仍在脑后,干脆自个儿回了外家。 另一厢,来到镇上,两边分道扬镳,小李氏兜里揣着银子,跟田氏一路小心护着荷包,来到往常摆集的地方。 因着不是花自己的钱,田氏便格外大方,两手一挥,不是要这个就是买那个,阔绰的模样,让小李氏递出铜板的时候忍不住心痛,婆婆花钱如流水的姿态,使得她来时的欢喜期待几乎去了大半,巴不得趁早回去。 奈何婆婆不肯,走着走着,忽在一处拐角看见几道熟悉的身影——前夫家的大哥大嫂侄女,以及自己的亲女儿。 四人应是趁着年节来摆摊,看样子收获不小,人人脸上带笑,最刺眼的是,亲女儿明显圆润了三分的身形以及面上的亲切,与当日她离开前的模样,形成无比鲜明的对比。 看得出来,女儿回到阮家后过得不错,起码比在田家好。 然而,小李氏清楚感受到,那一瞬间门,涌上来的不是高兴或者欢喜,而是难以言喻的难堪,仿佛自己做错了什么似的。 “小李氏,愣住做什么,赶紧的啊,我买了一斤花生糖,先把钱付了。”田氏理所当然般使唤。 小李氏也不觉得什么不对,匆忙上前给了钱,再要回头去看,密集的人群遮掩,早已找不到人影。 心中惆怅万分,等回去的一路,依旧神思不属,看得田氏略心虚,还以为今日挥霍过度,也悄没声儿。 ———— 不拘田家如何,阮家的日子依旧和顺而安宁。 腊月三十团圆夜,阮家的年夜饭比之往年丰盛许多,没有去年失去亲人的伤痛,个个面上带笑,同时大家不忘关心独自一人的侄女,一个劲给她夹菜,堆得小碗冒出尖头。 阮奶奶照例说几句吉祥话,给两个孩子包了压岁钱,不多,十个铜板,足以两个孩子乐呵。 面对大儿子一家,阮奶奶没有不放心的,唯独二儿子的闺女,今年才接回来,中间门一年的缺席,总让她心怀愧疚,觉得对不起二儿子,让其唯一的子嗣在外面受苦了。 “云娘,你既然回来了,就好好在家里,家里再难也不缺你一口吃的。”说着眼眶微湿。 眼见气氛有些沉重,阮大伯娘连忙安慰,“娘,你放心,我和当家的都把云娘当亲女儿一般,云娘,你爹是不在了,可还有我和你大伯,荣之有的,我们也不会少了你。” 阮大伯不大对说话,只点头表示赞同,“娘,你就放心吧。” “嗯。”阮柔颇为认可点点头,小大人般反过来劝慰,“奶,大伯大伯娘,我都知道的,这里就是我的家,我不会客气。”说着,她狡黠一笑,“等我明天养好了兔子,以后咱们天天吃肉。” “那可太好了,我们就等着。”大伯娘抽科打诨,将话题含糊过去,见阮奶奶再次含笑,才松口气。 虽这么说,其实几人都没把孩子所说的养兔子当一回事,只当时小孩子的一片孝心,等日后,阮家靠着养兔子真的过上可以天天吃肉的日子,再次回忆起这一天,只余感慨和惊奇。 年夜饭过后,阮奶奶和阮大伯大伯娘在家中,而阮柔则跟着阮荣之四处拜年。 一年不见,阮柔初回来时,村里人还有些闲话,可几个月下来,见阮家一如既往并无介怀,便慢慢习惯,对其态度便也寻常。 207 拖油瓶女儿11 大年初二,回娘家…… 大年初二, 回娘家,阮大伯娘带着阮大伯以及儿子早早回娘家,阮柔这个侄女不能跟着, 只得和阮奶奶一起守家。 阮家上一代只有一个女儿,嫁得远,基本只在过年回来, 故而,早早的,阮奶奶就准备好一桌的饭菜,只等女儿归家。 阮柔悄悄回忆了下, 对原主的姑姑并无多少印象, 更不存在什么矛盾,微微松口气。 从早上翘首以盼到中午, 阮姑姑一家方才姗姗来迟。 为首的是一位颇为精瘦干练的女人,年纪约莫十上下, 足足比阮奶奶高了一个头,这使得阮柔抬头看她时, 总觉得对方很高大威武。 “这是云娘吧,瘦了,不过回来就好。”阮姑姑对待侄女的态度尚可, 语气和缓地关心几句,之后便是跟阮奶奶说些家里的琐事。 与阮姑姑一起前来的, 还有一大两小, 大的阮姑父十许, 面相憨厚,性格沉默寡言,只是几乎与阮姑姑同样干瘦, 。 两小应当是两人的孩子,大的男孩十四五岁,已经有大人模样,小的女孩**岁模样,两人都紧紧倚着阮姑父,显然对这个外家很是陌生。 从院门前到一路迎到堂屋里,等围坐在饭桌上,阮柔才与表哥表姐说上几句话。 饭菜为阮奶奶亲手所做,虽算不上十分丰盛,可大约也尽了她最大的能力。 吃饭期间多是阮奶奶问阮姑姑家里的情况,由此让阮柔对阮姑姑家的情况也有了更多的了解。 别看阮家所在的锦绣村贫困,但比较起来,阮姑父所在的小山村更为贫瘠和偏僻,毕竟锦绣村还只是在山脚,远离官道和城镇,田地虽荒可起码饿不死人,小山村则是完全在山中,几乎没几亩能耕种的田地不说,村民进出山更是极其不便,连一日餐都是大难题。 原本阮家爷奶当年不同意这门婚事,他们不指着女儿赚彩礼,却也不希望女儿嫁错人过一辈子苦日子。 奈何阮姑姑坚持相中当年偶遇几次的阮姑父,婚事就此定下,之后,大山阻隔下,阮姑姑回来的日子屈指可数,十几年回来估摸也就二十来次,故而阮奶奶对这个女儿牵挂极深。 从其面容,便可知日子不大好过,阮姑姑后悔没后悔看不出来,但夫妻两人感情很好,行动举止间透着股默契。 吃过饭,大人们继续说话,阮柔听着无趣,便领着表兄表妹来看自己养的兔子。 “看,这是我养的兔子,好看吧。”她介绍时颇有成就感,带着一股子兴奋与骄傲。 比起刚来时,兔子长大不少,兼之冬日毛发厚实,更是大上一圈不止,驯养了几个月,日日有送上门的吃食,兔子没想着逃跑,反而很是温驯,唯独爱刨坑这点让人有些担心。 “哇。”发出惊叹声的是年纪没大多少的小表姐,或许女孩子对毛绒绒天然有着股喜爱之情,也不顾自己与阮柔这位表妹还不熟悉,央求着道,“表妹,我可以摸摸它们吗?” “嗯,不过不要太大力气,兔子若急了也会咬人的。”阮柔叮嘱,生怕她不知轻重。 小姑娘看看兔子,再看看表妹,终究忍不住诱惑,伸手将几只兔子挨个摸了一遍,完事后兴奋非常,小姐妹俩迅速亲近起来。 阮柔从她口中知晓两人的名姓,阮姑父姓郑,名郑石,小名石头,下面两个孩子,表哥名郑柏,表姐名郑佳。 郑柏个半大孩子,显然对兔子不感兴趣,他奇怪地问,“兔子是你养的吗,为什么要一直养着。” 郑家在山中久居,多少会几分打猎手段,不过,一般他们打到动物也是吃或者卖钱,对外家的表妹竟然养着兔子不大理解。 “我养的,”阮柔骄傲抬头,“不过兔子是堂兄抓的,当时才这么大点,太小了,”她给两人比划了下,“我就想着养着,等以后生一窝小兔子,家里就可以靠着卖兔子挣钱了。” “哪有那么简单。”郑柏想也没想反驳,“花时间花精力,最后不一定能养活,不如去外面打野兔子。” 意见产生分歧,阮柔也不跟他争辩,总归等她养好兔子,自见分晓。 屋里的郑姑父大约是插不进去话,边也溜达着出来,见到柴房里的兔子,听说是他养的,又是一番惊奇。 “养得很不错嘛。” 阮柔暗道还是他有眼光,遂将自己怎么怎么精心养的说了一遍,听得阮姑父连连点头。 “若能养起来也算一门不错的营生,不只是兔子,还有兔子皮毛,也能卖个不错的价钱。” “小孩子家家瞎胡闹,养着好玩,哪里指望她挣钱。”阮奶奶笑着打断。 阮柔顿时不服气,“奶,我很认真养的,你看兔子都大了好几圈。” 阮奶奶没怎么仔细看过,现下一瞧还真是,她本就是个对孩子和蔼的性子,此刻更是夸赞,“云娘用心了,等再长大点,宰了给你做红烧兔肉吃。” 阮柔连忙摇头,“吃肉不着急,等兔子多升几窝小兔子,咱们不仅有兔肉吃,还能卖钱呢。” “若真想卖,我还认识镇上酒楼的掌柜,还有几个收皮毛的商人。” 他寻常打到野味,自家舍得吃的反而少,多是卖钱,然后拿钱买粮食,故而有几分人脉,此刻倒不吝啬指教。 “多谢姑父。”阮柔赶忙道谢,接着投桃报李,对小表姐道,“佳佳姐,等生了小兔子,我送你两只。” “好啊。”郑佳看先兔子,眼睛都带着光。 大人们见此没多说什么,又聊了几句,出来柴房,待在院子里闲聊。 约莫半下午,阮姑姑见天色不早,提出要离开,被阮奶奶强留住了,“过年家里能有多少事,再等等,待会你弟和弟妹就回来了。” 阮姑姑却是个急性子,“冬日天黑得早,再过会儿回去的路就不好走了。”她自己走惯了山路无所谓,可还跟着俩孩子,届时路上又冷又黑的可得遭罪。 “那就再等等吧。”郑姑父开口安慰,“晚点也不打紧。”到底心怀愧疚,觉得妻子跟着自己受委屈,日子穷就算了,连娘家都不能多回来几次。 实在是郑家的情况着实不好,两口子正当壮龄,下面一双女儿,负担不至于太大,偏郑家上面还有一个年迈的老父,身子骨不好,时不时需要请医延药,花费不菲,郑姑父打猎挣的钱大半都填了这个窟窿。 “行。”忍耐着心焦等了好一阵子,终于等到姗姗来迟的阮大伯与大伯娘。 “实在对不住,娘家那边亲戚太多。”阮大伯娘不好意思道,她娘家光是兄弟姐妹就六七个,上一代的亲戚更多,比起阮家和郑家着实算人丁昌盛,能在下午赶回来还推了不少亲戚。 “没事儿。” 彼此间又各自聊了下近况,阮姑姑瞅着天色,再也坐不住,急急带着一家子往回赶。 见状,阮奶奶叹口气,人年纪大了,就期盼个儿女都在身边,却也知晓不能强求,便为喜庆的春节添了几分悲伤。 阮大伯娘观她心情不好,特意捡了娘家亲戚间的些微趣事,逗她开心,阮柔也跟着抽科打诨,总算将这一回糊弄过去。 阮家亲戚不多,初之后的日子跟着村子里乐呵几天,参加了几场亲戚间的喜事,年味也就渐渐散去。 新的一年,新的希望。阮柔对养兔大业依旧报以极高的热情。 冬日逐渐过去,春日暖风和煦,青草冒出了尖尖,兔子的伙食也从干草改善成新鲜草叶,每日两背篓草花去她不少时间,连家里的活计都顾不上,好在大伯娘并未因此说什么闲话。 除伙食外,阮柔还开始给几只兔子分居,只隔几天将公兔和母兔放在一起,毕竟天气逐渐暖和,很快就将迎来兔子的繁衍高峰期。 柴房的条件还是太过简陋,她计划着等以后兔子挣了钱,先建一个正经的兔窝,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 惊喜的是,兔子很快就有了反应,不过最先发现兔子怀孕的是阮大伯娘。 “怎么感觉兔子肚子大了不少。”许久未见,阮大伯娘颇有些惊奇,旋即想到什么般,凑近一只雌兔,也不敢太用力,只轻轻摸了摸其腹部,只感觉手下一串圆球般的突出,手忍不住微微一颤,刚松开,兔子连忙抛开。 “云娘。”她高声喊。 阮柔正在院子里择菜,见状还以为兔子不好,慌忙过来,穿着气问,“大伯娘,怎么了?” “兔子好像怀孕了。”阮大伯娘本欲让小侄女再看看确认一番,然而等面对小小的侄女,忽而有些尴尬,挥挥手,“没事了,把你奶喊过来。” 阮奶奶过来,将四只雌兔一一摸过,肯定道,“四只都有了。” “哎呦。”阮大伯娘继续刚才中断的高兴,“竟然还真养起来了,云娘这孩子可真厉害。” 阮柔却紧张地问,“大伯娘,兔子是要生小兔子了吗,我要做什么。” 不论人还是动物,生育都是一道大难关,可马虎不得。 阮大伯娘听完愣了,看向婆婆,她也没见过怀孕的兔子啊。 到底阮奶奶经验丰富,按照顾孕妇的角度揣度道,“雌兔先分开养吧,笼子打扫干净点,我那里还有几件破衣裳,剪了给它们做窝,对了,给它们多喂点好的,家里不是还有一袋子黄豆嘛。” 有了吩咐,阮柔立即行动,就连阮大伯娘都跟着帮忙好一阵。 直到有一天,雌兔衔草还拔下腹部的毛来做窝,几人便知,兔子要生了。 208 拖油瓶女儿12 接下来几天,阮家…… 接下来几天, 阮家人时刻严阵以待,将几只雌兔照顾得妥妥帖帖。 终于,第三天, 在几人的翘首以盼中,雌兔几乎前后脚产崽,四只一共产下了二十三只小兔子。 刚出生的小兔子浑身红通通的,没有毛发, 看起来极其脆弱。 小小的幼崽看得几人心都软了,当然, 更重要的是,兔子强大的繁衍能力, 忽然让阮家人看到了希望。 “娘, 说不定云娘说的养兔子卖钱, 真的可行呢。”阮大伯娘喜滋滋道。 阮奶奶愣了一下,点点头,“等兔子再养大点,你把郑石请过来看看, 再问问卖的渠道。” “好嘞。”有了干劲, 阮大伯娘更加用心,担心刚出生的小兔子着凉,还特意在柴房的空地上点了一个火盆, 这样能让边上的兔子窝稍微暖和点, 至于干稻草、吃食之类的更是不吝啬。 小心翼翼对待下,二十三只小兔子无一伤亡, 在诞生的第四天开始长出毛发来,让人松了一口气,起码有自己保暖的能力了。 熬过了最开始的阶段, 二十三至兔子几乎是肉眼可见地生长,第十天睁眼,两周后就会爬动,经常隔一段时间来看,柴房经常就是满地的兔子,下脚前都得小心别踩到。 一个月后,小兔子断奶,在吃食上就得全靠人来准备,阮家所有人都因此忙碌起来。 不过,阮家人同时也看到了养兔子的潜力,主要还是兔子太能生了。 匆忙间过了春耕,一结束,阮大伯就往山里的姐夫家去。 郑家所在的小山村,因着地形崎岖蜿蜒,还没办法乘坐牛车驴车之类的,只能靠双脚走,从阮家出发一走就要大半天,这也是阮姑姑很少回来的原因之一。 郑家的人口并不复杂,上一辈老早就分家了,这一辈,郑姑父兄弟姐妹一共四人,女儿早嫁出去,三个儿子还未分家,跟着郑家老人居住在一起。 因着没有分家,作为长房的阮姑姑一家压力格外大,上要孝敬老人,下得照顾三个弟弟,日常操心居多。 阮大伯上门,郑家颇为新奇,毕竟若说阮姑姑回娘家的次数少,起码一年还能回一次,可阮家没有大事几乎是不来的,上一次还是来通知阮二弟出事的消息,再上次,都不记得多久之前了。 故而阮大伯上门,郑家人还以为又出了什么事情,慌忙将在外面忙活的阮姑姑两口子喊回来,才知晓闹了笑话。 “姐夫,就是这样,家里现在几十只兔子,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养,你要是有时间教教我们,就再好不过了。”阮大伯说话一向直接,开口就说了实话。 “嗯,”郑姑父沉思了下,“今天时间不早了,明天我去看看吧。” “多谢了。”阮大伯高兴拍拍他的肩膀,“那明天我在家等你。” 阮大伯没心眼,可阮姑姑还是有的,特意没在堂屋当着众人的面说明,而是远离众人视线。 郑石不知是没留意,还是压根不在意,也没提出异议,爽快地应下。 这时候已经是中午,郑家留饭,阮大伯没应,主要是担心吃了郑家的粮食,到时候让自己姐姐被婆家人说闲话就不好了。 虽是饥肠辘辘地回去,阮大伯心内却无比激动,方才他可不止打听了饲养兔子的注意事项和周期,还有兔子能售卖的价钱。总的来说,价格不算贵,可也不低,起码比外出做工之类的要强多了。 一路上,山秀丽,水清澈,连崎岖的山路,都不叫人心烦,等回去,跟阮家其他人一说,自是人人高兴。 第二天,阮大伯娘早早做了一桌子丰盛的饭菜。 中午,阮姑姑和郑姑父准时上门,先吃了午饭,才一起去柴房看兔子。 郑石是半个打猎的好手,亲自逮的兔子就不知凡几,对其勉强称得上几分了解,见到几只油光水滑的大兔子,再看看二十多只活泼的小兔子,暗暗点头,心道养得还可以。 当然,因着条件简陋,缺陷还是有的,郑姑父帮忙指点了下,给兔子窝重新分配,又提点过几天大兔子和小兔子就可以分开饲养,可惜,柴房面积实在太小。 等从柴房出来,郑姑父道,“若要大量养,还是得有专门的兔子笼。再者,兔子会挖洞,原先几只你们从小养的,可能没太大感受,可等兔子多了,总有要往外面跑的,若能有石头或者砖块的兔笼,肯定最好。” 闻言,阮大伯露出一丝苦笑,示意了下阮家的房子。 何止兔子居住的柴房,整个阮家的房子都是黄泥砌成的方形砖块,自家居住可以,要说有多好,那绝对没有。 郑姑父犹豫了下,道,“若是不怕辛苦,可以进山里挑些石头回来。” 郑家所在的小山村的山不全是泥地,相反,有很多岩石,像他们村里的房子大部分都是挑拣形状合适的石头建成,防水防火抗风都是一流的,听说就连镇上的人家都有来山里拉石头的,不过,似锦绣村这般山脚下的村子就不会这样了。 反正都能住,挑石头回来建房纯粹浪费时间和力气,时间还没什么,浪费力气可是要靠吃东西补回来的,谁家粮食也没这么浪费的。 阮大伯没有给出回应,想了想,还是婉拒,“现在还是算了,若这批兔子能养大,卖了钱,再说吧。” “嗯。”郑姑父没有勉强,只是道,“若要挑石头,尽管去喊我,别的没有,一把子力气还是有的。” “好。”阮大伯这回没有拒绝,心想大不了提供的饭菜好些,总不至于叫自家人吃亏。 送走阮姑姑和郑姑父,阮家人心中顿时有底。 多了养兔子的活计,阮家人开始分工合作阮柔依旧是养兔子的主力,除此外,阮奶奶和阮大伯娘也会帮忙,而小堂兄今年大了一岁,地里的活干脆由阮大伯带着小堂兄忙活。 四个月后,第一批小兔子出生足足五个月,眼看小兔子陆续进入发情时间,新的苦恼又来了。 在期间,原先的四只雌兔又陆续下了两拨兔崽,一次十八只,一次二十五只,除去五只没能养活的,阮家此时足足有六大、六十一小,拢共六十六只兔子。 数量如此众多,瞧着欢喜归欢喜,可压力也巨大,好在终于熬到第一波兔子能出栏。 第一批二十三只兔子,阮家人计划先卖掉十八只,减轻些压力,以后想要再繁衍,可以从后面的兔子中挑选体型健壮的,总之暂时不着急。 “当家的,你这能行吗?”阮大伯娘担心看向挑着一背篓兔子的阮大伯。 “行,放心吧。”阮大伯掂了掂,觉得还行。 “算了,还是我跟你一起去吧。”阮大伯娘到底不放心。 半岁大的兔子,一只约莫四五斤,十八只,重量不算太重,可兔子是活物,即便捆住手脚,背篓顶部扣上盖子,可时不时也会被里面的兔子顶起来,总让人怀疑下一刻兔子就可能钻出来跑掉。 “算了,我跟你一起吧。”阮大伯娘叹口气,决定跟着去。 先前他们问郑姑父要了以前卖过野味的名单,其中最主要的客户是镇上的寻味酒楼,财大气粗,若能入了其采买的眼,指不定十八只兔子一次就能卖掉,但不确定的情况下,也不敢全压酒楼上。 除此外,北街的一家小餐馆隔一段时间会收一两只,用来给店里换换口味,再有,东街有几户富户,可以去宅子后门蹲点,若这些还卖不掉,就只能去集市上了。 因着要跑不少地方,两人就计划自己去,没准备带两孩子,对此,阮柔无所谓,家里那么多兔子还要照顾,根本走不开,小堂兄则高兴于难得的无人看管,巴不得出门跟小伙伴玩耍。 不过,对这次卖兔子的结果,阮家人都颇为关心,毕竟辛苦大半年,能不能开花结果就在眼前,还关系着日后阮家的生计。 阮大伯阮大伯娘这一走就是一整天,直至傍晚,依旧没有回来。 饭菜早已做好,堂屋里亮着盏昏暗的煤油灯,阮柔三人都有些着急。 好在,并没有让他们等太久,天黑前,两人终于姗姗来迟,面上俱带着喜色。 “怎么样?阮奶奶率先关心道。 阮大伯娘示意他们看空了的背篓,高兴道,“都卖出去了。” “那怎么这么晚。” “唉,一次卖的太多了,酒楼要了十只,跑了几家小餐馆卖出去三只,东街那边管事的没让我们过去,剩下五只在集市上等了大半天,幸好赶上回来的牛车。”阮大伯语气带着些庆幸,若没赶上,就得从镇上走着回来了。 等不及吃饭,阮大伯娘将今天的收获掏出来。 依旧是铜板,足足几大串,几人气力,一会儿就数清楚了,足足六百八十文。 尽管早前就有了大概的数,可数清楚后,阮大伯娘还是抑制不住的兴奋,这可是足足半两银子啊,以往他们一家辛苦一年都不一定能存下这么多,而养兔子呢,不过略费些心思和粮食,比下地和外出打零工可要轻松多了。 几人彼此对视,眼里都有一个意思——养兔子的活能干。 兴奋过后,饥饿感上头,几人边吃边聊。 阮大伯娘说着去镇上的经历,突然想起什么,“对了,酒楼掌柜说,他们每个月可以收十只兔子,只要我们能稳定供货。” 阮奶奶心下当即计算,家里还有三十多只小兔子,光是卖给酒楼就能卖上三个月,期间兔子还会再生,按照这恐怖的繁衍能力,几乎可以预想到以后源源不断的进项。 但很快,阮柔打断了他们的美好幻想,“奶,家里地方不够。” 霎时,几人重回现实,思考怎么扩大兔子的养殖规模。 209 拖油瓶女儿13 饭桌上,众人心思…… 饭桌上, 众人心思各异。 饭毕, 阮大伯娘没有收拾碗筷,而是先回了屋。 阮奶奶静静看着,有些担忧。 不一会,阮大伯娘去而复返, 手中提着一个小钱罐子。 “娘, 我数了下,我这里一共有六两银子, 我想着修建一间屋子给兔子住,若是不够, 可不可以先借您的一用。” 她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其实她自己也知道, 这么说好像她贪图婆婆手里的钱一样, 可穷了这么久,好不容易有了一个机会,她想赌一把, 若是成了, 以后一家子的日子都好过, 儿女也不用重复跟他们一样的命运,若是输了, 大不了跟原先一样, 总归不会更差。 不等阮奶奶说话, 阮大伯厉声呵斥, “好了, 钱不够攒一攒就是了,现在说这些干什么。” 阮大伯娘没吭声。 是的,钱不够, 等一等也是可以的,可,她不愿意。 接下来大半年正是兔子繁衍生长的好时机,若一等,指不定就是明年,孩子一天比一天大,婚丧嫁娶,多等一天她晚上都要睡不着觉。 阮荣之见爹娘状似吵架,当即吓得不敢吭声,阮柔虽看得分明,却也不好插言。 良久,阮奶奶叹息一声,“都是一家人,何必说生分话,你估摸大概需要多少,我看够不够。” 阮大伯娘一喜,将心头的账目一点点道出,从其胸有成竹的话语,可见并不是这会儿突来奇想,而是早有盘算,或许,在去镇上卖兔子的时候就有了算计。 “按孩子姑父的话,这屋子肯定要用石头来建,全用石头不划算,我想过了,地面和往上一米都用石头,往上钱不趁手,先用泥巴也行,不过即便这样,也要废不少时间去山里搬石头,咱们自家辛苦点,再请孩子姑父帮忙,一个月估摸也能忙活过来。”她没说的是,那样家里人就要很辛苦,但鉴于辛苦的大概率还是她和阮大伯,阮奶奶就说不出指责的话。 阮大伯娘看了眼男人和婆婆的神色,继续道,“除了房子外,还得给兔子做窝,分开做隔层,让它们住好点,至于吃,兔子多了,以后可能还要花钱买粮食。总的价钱,我估摸前后要十两银子。” 十两银子,阮大伯娘能拿出六两,剩下四两就得阮奶奶出。 半晌,阮奶奶都没有说话,既没有一口拒绝,却也没有答应,而是看向阮大伯娘,示意她继续说。 阮大伯娘愣了下,见其视线飞快往小侄女身上飘过,顿时领会,老太太这是担心手头没了钱,以后侄女没了保。 尽管对婆婆直接表示质疑略微感到些不满,但其中顾忌她还是懂的,没爹没妈的孩子,难免叫长辈多挂心。 遂她当即补充道,“当然,这门生意是咱们一家子一起做的,所以,若兔子生意真能长期做下去,钱怎么分也是个大问题。” 阮大伯还欲说话,被无奈的阮奶奶阻止,“让她说完。”其实阮奶奶未必不心动,可她顾虑的更多,再则,没有亲爹妈,孙女以后的婚事必然要更艰难些。 反正兔子生意早晚要做,不如趁和气的时候说个清楚,以后若真挣钱了,孙女有一份保障,她下去见老二也有个交代。 “前期需要的投入不算,后期如有盈余的,分十股,我们占五股,娘您占两股,云娘占股。”阮大伯娘毫不犹豫说出了自己早就想好的分配比例,这是她仔细斟酌过的。 他们占五股,不仅因为他们出大头,还因为日后养兔子的事情肯定他们夫妻俩出力更多,领这么多不算过分。 至于侄女比婆婆分得还多,很好理解——分给侄女的就是侄女的,而分给婆婆的,不仅要供着家里日用,日后还要纠结怎么给小辈分,与其如此,索性在前期多给侄女分,再者,养兔子的事情还多亏了侄女前面半年的努力,并不是白给,想来婆婆不会有意见。 果不其然,阮奶奶轻“嗯”了一声,“那先这么定了,钱我待会儿给你。” 阮大伯娘这才端着碗筷去厨房,阮柔跟着帮忙,而等他们回到堂屋,就见到阮奶奶递过来一个小荷包。 “里面是四两银子,收好。” “好嘞。”见到钱,阮大伯娘高兴不已,为即将到来的际遇,也为可能的财富。 “这是咱们家的大事,你也不要自己忙活,有什么活计我们可以干的,尽管安排。”阮奶奶免不了叮嘱几句,“还有养兔子的事,你懂的说不定还没云娘多,还有郑家那头,凡事多问问,别一个人瞎琢磨,银子若还不够用,我哪里还能凑点出来,不过还是尽量不要动。” 阮大伯娘应下,看向云娘,态度比之以往更为和善,“云娘,以后就要你照看我和你大伯了。” “说的哪里话,都是我该做的。”阮柔自是清楚为什么。 在此之前,她是阮家的姑娘,作为阮大伯娘的侄女,照看在所难免。但这些都没有切实的利益关系实在,尤其在养兔子已经带来实质收益的情况下。 乍一看确实有些功利,可反过来看,这种关系比靠着虚无缥缈的亲戚情分仰仗人要可靠得多,而她所要做的,就是努力体现自己的价值,养好兔子,为阮家带来更大收益的同时,让自己站得更稳当,这不是很好么。 ————- 阮大伯娘不是个急性子,如今在钱的驱使下,做起事情来却风风火火。 第二天,她就跟着阮大伯进山挑石头,进去时两人,回来还加上了阮姑姑和郑姑父。 石头有大有小,小的一个背篓就能装下几十块,而大的,有时阮大伯和郑姑父两人合力才能担回来,繁重的体力活,使得家中粮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往下降,阮大伯娘心疼不已。 阮家人的动静自然没瞒过外人,毕竟建屋子的大事,等到阮家屋前堆了半人高的石头堆,村人们已知晓七七八八,对此,说什么的都有,有羡慕的,有眼酸的,还有不看好的,但总归阮家人主意已定,动摇不了。 光是挑石头就将近花了一月有余,尤其后期,郑家那边估计不大满意,愣是将郑姑父喊回去,只阮姑姑依旧坚持,进度因此慢上不少。 等到修建屋子,不知郑姑父怎么跟家里人说的,竟直接住了过来,还带上两个孩子,吃住都在阮家,如此,又是半个月过去,小屋初见雏形。 兔子窝修建的位置经过多番考虑,放在了大房屋子的一侧,便于他们照看。最后,屋顶盖上厚厚的几层茅草,小屋就算建好了。 不得不说,一眼看过去,给兔子住的小屋,比起阮家人自住的好上几倍不止,连阮大伯娘都笑话说,“兔子住的都比人好了。” 当然,兔子也没辜负众人浓烈的期待,在阮柔照顾下,兔子家族再添两波幼崽,一波是第一批六只兔子生的,另一波则是第一批小兔子生的,拢共五十二只,活下四十八只,数量几乎翻倍。 于是乎,新鲜出炉的兔子幼崽,眼睛还没有睁开,就被阮家人挪了窝,住进新房。 而与此相对的,则是阮大伯和阮大伯娘,以及阮姑姑和郑姑父瘦了好几圈的干枯身形,阮柔总觉得不到两个月的时间,活似老了岁不止。 不过几人精神状态都很好,阮大伯娘甚至提出,等明日休息一天,后天就去镇上再出一批兔子,毕竟家里存款都没了,总让人心里发慌。 第二天,阮大伯娘也没能歇,一住好几天,今天不管怎么留,阮姑姑一家都说要回去。 阮大伯娘为表感激,只能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兔子都宰了两只,还额外送了一公一母两只年轻力壮的兔子,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阮姑姑见了心下感动,心想她的付出不是无劳的,她婆家人说的风凉话压根不用管。 因为很明显,若只是想送他们兔子肉,死兔子都何必,何必费心挑一对,而一对养在一起是可以下崽的,相当于阮家将做生意的门路让出来一半,只是没明说。 要知道,镇上卖兔子的能力是有限的,郑姑父偶尔逮两只野兔不受影响,可真多一家养兔子的,阮家生意必然受到影响。 吃过饭,阮家人一路送出老远,等离了娘家人视线,阮姑姑看向背篓里的两只兔子,眼神莫测。 而郑石做的就简单多了,他算半个猎户,杀两只兔子轻轻松松,最后提回去的,依旧是两只死兔子。 阮姑姑一怔,“你这是......?” 郑石憨憨一笑,“养兔子就算了,吃兔肉,反正回去也是杀。” 阮姑姑无言了会儿,问,“你就不想挣钱吗?” “想啊。”郑石回答地爽快,“钱谁不想挣,可挣钱的门路也不止养兔子,咱们何必跟人争,让你在娘家不好做人。” 阮姑姑心下复杂,她看向身旁的郑石。 男人长得高大健壮,面容憨厚中带着一丝精明,当年,是两人看对眼,后来才得以成婚在一起。 成婚钱,娘家不同意,是她丝毫闹着非要嫁,当时总觉得郑家穷没关系,只要两人一起努力,总能过好。 可事实证明,并不是,穷并不以人的意志力为转移,活了大半辈子,她其实都已经认命了。 要说后悔,是肯定有的,她年轻时性子好,长得也好,往好的地方找也能嫁出去,或许就不用那么辛苦,但后悔也就是想想,如今她不敢说自己以后不会再后悔,可起码确定自己没看错人。 210 拖油瓶女儿14 就在阮家…… 就在阮家风风火火筹备养兔子时, 隔壁丰收村的田家,却一片愁云惨淡,无他, 田父又落榜了。 为了丈夫这次科考, 小李氏几乎拿出了全部的家底, 在她想来,田父自称三四成能考上,可看着信誓旦旦, 那实际怎么也得有六七成几率吧, 可她显然高估了田父对自己的预估。 说名落孙山都是高估田父,榜上无名还差不多。 “真的没考上?”她焦急出声, 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小李氏着急难受, 再一看田父,依旧低着头,一副萎靡样子,叫人不忍苛责, 可惦记着自己打水漂的银子, 忍不住的一股无名火起,早知考不中,还不如不要考, 省得白白浪费银子。 “说话啊,怎么就没考上呢。” “还不是你们成天在家吵吵,吵得我都没心思看书,再者说了,不是我考得不好,是今年的考卷出的偏,考官眼光不行, 我好几个先前成绩不错的同窗,这次都没考上。”被几双指责的眼神盯着,田父还是忍不住为自己解释几句,他也委屈呐。 小李氏第一次经历落榜,心理落差极大,而田氏相较来说,则淡然许多,毕竟先前已经也有两三次经验。 “好了,小李氏,尽力就好,若那么容易考上,天底下秀才还不扎堆了。”田氏看不惯儿媳那副全天下都对不起她的模样。 “可......”小李氏想问自己先前垫的那些钱怎么办,可田父没给他开口的机会。 “够了,别吵了,当初我就不该去考,行了吧。”田父气冲冲扔下一句话,奔进书房,“啪”一下重重关上门。 当下,一片死寂。 田氏压低声音,质问的语气道,“你看你闹的,现在好了吧。” 小李氏瞠目,转而委屈巴巴,“我闹什么了啊。”她不就是钱打水漂心里难受,多问了几句,敢情现在全成了她的错。 “哼,你好自为之吧。”田氏说完,冷着神色离开。 两个孩子还不懂事,更没安慰后娘的好心,笑嘻嘻牵着手走掉。 一时间,偌大的堂屋只余她一人。 如此沉默而尴尬的气氛,一直持续了好几天,期间田父一直住在书房,其他三人也似生气了般,不搭理她。 几天没说上一句话,小李氏一开始的委屈咋就转为自我怀疑,“难道真的是我做错了?” 她有心向田父示好,却始终得不到回应,甚至就连请人回房,都会被不软不硬地顶回来,“我晚上还要温书,就不回去吵着你了。” 几番来回,小李氏彻底蔫了,甚至对自己产生了些责怪,科举本就说不定的事,怎么就一点银子搞得里外不是人呢。 想通之后,没了那些怨念,再三示弱,田父终于回房,只是言语间比之以往更多了几分颖指气使,叫人心情不那么畅快。 但很快,更大的事使得全部田家人都没了心思再顾及这些小事。 “村长,你这是什么意思?”丰收村的学堂内,田父看向村长带来的年轻后生,很是不悦,仿若被占领了领地的野兽。 村长是一位五十来岁的老头,身量不高,身材圆润,一张圆脸笑呵呵,瞧着再和善不过,此时对上田父的怒气,淡然以对,“田小子啊,你不是忙着参加科考嘛,学堂里这些事怕是忙不过来,这不,小远今年考上童生,我就想着让他来学堂帮帮忙。” 被称为小远的年轻人朝着田父一笑,“田先生,以后还请指教。” “指教不起。”田父冷哼,看向年轻人的眼神格外锐利,奈何对方仿佛接收不到,始终含笑。 “田小子,你这是什么意思。”村长面露不悦。 “我没什么意思,倒想问问村长你什么意思,学堂一直只有我一个夫子,现在为何又要加个人进来。”田父问得理直气壮,自前几年学堂起,就是他的一言堂,如今多个人插手,怎么想怎么不爽快。 村长闻言,神色多了几分凝重,看向田父,“田小子,我这也是为你着想。你先前为了科考,把学堂里的学生晾在一边,不少人家都有意见,好几个找到我让我找你谈谈,都被我压下去,现在是压不住了。” 若村长带来的年轻后生,不是他自家侄子的话,兴许田父会信上三分,如今么,他一句都不相信。 “既然村长有了更好的人选,想来是用不上我了。正好,我最近一心温书,就此跟村长请辞吧。”田父倒不是真的要离开学堂,毕竟学堂夫子的待遇不错,不仅能收到学生的束脩,还有村里的不住。 实则他有恃无恐,哪怕同为童生,他对自己也有着绝对的自信,多出来几十年的书不是那么好读的,教导学生也不是随便一个童生就能上,早晚村长还要求到自己头上,届时,他说不定还能提些条件呢,正好家中缺钱了。 “哎呀,那怎么行,小远还年轻,没你带着,他哪里撑得住。”田村长貌似没料到他会直接撂挑子,面上一派焦急。 “就这样吧,我先走了。”田父说着,竟是真不留下,连桌子上属于自己的笔墨纸砚都收拾好,没个交接,直接甩手走人。 等人走了,村长面上的焦急褪去,看向年轻的侄女,“小远,你可有把握?” “自然是有的。”年轻人傲然一笑,不复方才的谦虚和小心谨慎,“叔,我这么多年也不是白读的,教几个学生而已。” “好好好,你好好教,叔亏待不了你。”村长看着年轻的侄子,满意不已。 是的,其实方才面对田父的措辞不过一场计谋。 早在侄子还没考上童生,村长就对田父有所不满——明明拿的不少,教起学生来却不用心,刚才说的好几个家长找他表示不满是真的,奈何先前村子里就这么一个童生,想换人也没得换,等侄子考上,他立即下定主意,只要侄子扶得起来,他怎么都要把田父给撸下去。 便宜自家人是一回事,再有,学堂里不少学生都是他本家族人,关系亲近,若能多几个读书人,也是他当村长的功劳。 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如今么,不过几句话一激,田父自己走了,呵,也好,省去许多麻烦。 只要一想到,对方指不定还抱着自己会服软求上门的小心思,他就忍不住得意,再没那样的好事。 愤然请辞后,田父在家也吊着心,三等四等,始终不见人上门,让儿子出去跟以前的学生打听一番,却听说那年轻后生教得不错,可把田父气个够呛。 再要在村中散播谣言,说村长卸磨杀驴,却又听见村里人讨论他这次没考上,为了下次科举,毅然辞去夫子的位子,一时间被噎住,奈何确实是自己说的话,反驳不得,只得忍气吞声。 这样还罢了,偏对方还说自己要参加下届科举,架得他骑虎难下。 若说院试前,他对自己还有盲目的自信,可落榜后,对自己几斤几两,到底有了清晰的认知,天可怜见,他可没准备继续考,总归考不上。 可这话不能对外人言明,就连自家人,他都不敢啃声。 先是没考中,后又辞了夫子的活计,就连亲娘田氏都对他有了意见,更别提小李氏了,饶是田父一向在家中地位高,也少不得夹着尾巴做人。 这一憋,就憋到了酷暑。 ————- 时值六月,天气愈发炎热,阮大伯戴着顶草帽,蹲在屋檐下发愁。 今年的年景状似就不大好,正是水稻生长结穗的紧要关头,田里的水只剩浅浅一层,眼看就要干涸,叫锦绣村的村人们焦心。 水稻依水而生,若水田干了,就得想办法引水灌溉,好在他们常用的水源,也即村中唯一的一条溪流水依旧流淌,可谁也保不齐什么时候就断了。 村中有老人会看天象,说接下来两个月都不一定下雨,故而,村长已经开始组织村民们挖沟储水。 乡下惯常爱做的,为了存水,也为了节省时间,会在水田边缘挖一个大坑,用来做日常灌溉。 顶着大太阳,阮大伯和村民们干得热火朝天,可心里没底,不止为了田地的事,更多了家中存银不多。 要知道,但凡收成不好的年份,粮食都会大涨价,在这方面,城里的粮商可比经年的老农还要敏锐和精明。 粮食就是人的根,他如今烦心的就是,到底要不要提前去镇上买些粮食备着。 乡下人家自己种粮食,一般不会去外面买粮食,毕竟转一道手就得贵上不少,可若灾年又不一样,再等上一两个月,指不定家中存银全拿去买粮食也买不了多少。 可要是没有干旱,买粮食的钱就糟蹋了。 一时间,千头万绪,没有个落脚地。 外头的太阳越发灼热,烤得他心情格外烦躁,手中揪着的狗尾巴草被扯成一截截,暴露了主人的心烦意乱。 “当家的,喝碗绿豆汤吧。”阮大伯娘从堂屋走出,递出一碗用凉水镇过的绿豆汤。 阮大伯接过,几口饮下,愁闷的心绪散去不少。 跟着阮大伯娘走进堂屋,阮大伯坐在条凳上,只见一家子人围坐成一圈,人手一个大蒲扇,呼啦啦扇风。 “娘,”他顿了顿开口,“我想着,是不是先去镇上买一批粮食。” 阮奶奶的眉头高高蹙起,“真到了要买粮的地步了吗?”她在村里有几个老姐妹,却没听说。 阮父摇头,将自己的打算道来。 211 拖油瓶女儿15 “笼里的兔子,我…… “笼里的兔子, 我想着索性直接卖出去一半,这笔和我们手头的银子用来买粮,至于家里的存银, 娘您先收着, 以备再有什么事情。” 阮柔坐在桌子下首,她自然知道, 今年的旱灾最后不是太严重, 只是地里的收成减产近三成,家家户户粮食困难, 直到来年秋收才略有缓解,至于干旱的后果,也仅仅是吃了不少野菜, 起码没惨到完全吃不上饭的地步, 于靠天吃饭的农家人, 已是最好的结果。 上一辈子, 原主一直待在田家, 作为外人本就饱受嫌弃, 干得多吃得少,等到干旱粮食减产, 田家人更是看她不顺眼, 屡屡为难, 也就原主压根没想过回阮家,否则阮家怎么都该有一碗饭吃。 然而,此时面对阮大伯买粮的提议, 她没吭声。 一来,阮家粮食不多,要想以后不怎么饿肚子, 现在买是最好的时机,毕竟以后粮食肯定要涨价,二来,经年的老农都这么说,她没有立场劝阻,倘若与记忆里的有所出入,关系到阮家所有人的口粮问题,她更担不起那份责任。 所以,还是任由阮大伯和阮奶奶这些长辈决定最好。 阮奶奶心里多少有些打鼓,她遥记得,自己年幼的时候似乎就经历过饥荒,彼时饿得吃树木、啃树皮的记忆还潜藏在记忆最深处,使得她吃饭时碰到草根一样的东西直犯恶心。 但她也没有贸然答应,“等等吧,我傍晚出去问问,若都有这个打算,正好借辆牛车,一起去镇上。” 阮大伯自然没有异议,倒是阮大伯娘有些担心和人一起去会不会有问题,被阮奶奶劝服。 “买东西回来大家都看得见,倒不是互相透个气,否则,到时候光咱们家有粮食,难道叫人家干看着。”阮奶奶似回忆起了什么,目光中隐有怅然之色,还有更多顾虑她没说出口——当人饿疯了的时候,眼里是只看得见粮食的,至于哪家的,根本不会顾忌。 如此,不如干脆点,集合多家一起去买粮,互相有个照应,也为日后少些麻烦。 阮大伯娘听了深以为然,顿时点头表示同意。 卖过几茬兔子,阮大伯娘手里略有些盈余,此刻全拿来买粮食,阮柔也贡献出了自己的那份。 面对再次空空如也的荷包,她忍不住感慨,先前还想着买牛,如今看来,任重而道远啊。 过了最热的那阵子,阮大伯戴上草帽继续下地,田里的粮食总让人不放心,他准备将田边的大水沟再挖深挖大些。 当日傍晚,阮奶奶果真出门,寻了好几个老伙计,年纪大经的事也多,更清楚知道干旱饥荒时粮食的重要性,做最坏的打算,哪怕需要外出逃荒,也得有足够的粮食,否则只有饿死的份。 约莫找了七八人,其中有五个表示明天一起去镇上买粮,另有两三人,虽是家里的老人,可下面一群儿孙各有各的主意,压根做不得主,只得遗憾放弃,不过五人也尽够了。 阮奶奶回家一商议,决定明天一早先去隔壁丰收村坐牛车去镇上,再从镇上租一辆牛车运粮回来。 主意已定,不管正不正确,起码心安定了,当夜,阮大伯难得睡个了好觉。 第二天清晨,趁天还没亮,温度尚可,阮大伯跟着昨日约好的几个汉子一起前往镇上,各自背了几大袋粮食回来。 村中人看见,有觉得他们太过着急的,今年秋收收成如何还没确定就急着当冤大头买粮的,也有本就着急,此刻坚定决定,也跟着脚步去存粮的,总之不一而足。 等到买来的粮食存入地窖,阮大伯肉眼可见地松了气,不再整日唉声叹气,面上的愁苦之色散去大半,整个阮家的氛围随之一松,可谓手中有粮心不慌。 而阮柔,看向数量减半的兔子,照顾得愈发用心。好在没过几日,再次迎来兔子的繁衍周期,数量勉强补上来。 庆幸的是,雨水减少,却没影响山脚的野草生长,这玩意比水稻可好养活多了,暂时不必担心不够吃。 ————- 就在阮家做好决定并付诸行动时,隔壁丰收村的田家,却面临着更艰难的选择。 自打请辞学堂的夫子之位后,本以为村长早晚求上门来,结果,一等二等始终不见人影,再瞧学堂依旧有声有色,田父心中忍不住憋出一口老血,再傻也能看出其中名堂来,知道自己被坑了。 可这种事,说出去都没人信,倒像是他以小人之心揣度他人,毕竟当初是他自己请辞,又不是村长逼他走的。 故而,等不到学堂三顾茅庐,田父干脆歇了回去的心思,整日窝在书房中,对外说是一心温书,可实际上,心情烦躁,压根看不下去。 偏小李氏焦急家中少了进项,愣是催他去学堂问问,搅得好面子的田父好生不自在,暗道小李氏果真没有前任体贴,不由疏远几分。 小李氏能察觉到,可却毫无办法,都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更何况她顶多算个拙妇。 当初二嫁到田家,本以为会有一段艰难的融入时光,可结果却很喜人,婆婆和丈夫都对她颇为放心,家中除了每年田地的收成由婆婆掌管,其他大事小情,全部交给她,一进门就当家,比起当阮家二儿媳好上不知多少。 田家待她不薄,故而她对田家同样真心实意,操持家中不带任何私心。 结果,真心的结局就是她的私房钱全都没了,眼看家中马上要转不开锅,急得如团团转的蚂蚁,焦心不已。 屋漏偏逢连夜雨,听得村里人说今年干旱,收成铁定不好,小李氏心中就是一咯噔。 要知道,如今田父没了活计,也就是说,家中三大两小,五张嘴全靠田地里的收成过活,影响不可谓不大。 将外面打听来的消息一一说给田父和田氏听,她焦急地问,“娘,当家的,你们说怎么办?” 田父对田地收成没太大概念,这东西以往都是田氏一手操持。 接收到儿子的视线,田氏暗示稍安勿躁,仔细询问,“可有具体的说法,其他人有什么章程?” “田地少的人家都商量去买粮,田地多的人家倒不急着买粮,可也商量着今年的粮收上来就不卖了。”小李氏详细解释。 按理,田家当然属于后者,十几亩田地足以养活田家五口人,只要不是绝产,怎么说都够一家人吃了,但事情并非这么简单。 田家壮年男人就田父一人,偏还是个读书人,长到这么大,只有吃粮食的份,没有挣钱的时候,往年不觉有什么,可若田家的粮食不能卖,那田家就等于没了收入。 只有小李氏,能干归能干,可也就干些家里地里的活,指望她外出挣钱是不可能的。 而上面的田氏和两个孩子,老的老,小的小,更指望不上。 田氏忖度,她是个没吃过苦的,饿肚子的日子想都不敢想,没人注意的时候,她将埋怨的视线看向便宜儿媳。 早知年景不好,她就不该讨个儿媳回来,白浪费粮食嘛不是,同时庆幸,对方的拖油瓶女儿早早走了,否则拿自己的口粮养一个外人家的孩子,怎么想怎么欧得慌。 这么想着的她,浑然没想到,近两年,若不是小李氏和阮云娘撑着,田家指不定乱成一锅粥,哪还有她清闲老太太的日子过。 “既然都这么说,想必有七八成把握。”良久,田氏终于开口,“咱家不急着买粮,不过田里的粮食得看好了,今年的租子不好涨,若收成果真不好,明年的租子再涨一成吧。” “娘,那能租得出去吗?”小李氏讷讷,家里的几亩田地全是她操持,晓得其中辛苦和租户能赚取的微博利润。 “怎么就租不出去。”田氏只觉得这个儿媳蠢笨,“粮食减产,他们为了吃饱肚子就得多种地攒粮食。” 小李氏听了觉得对,却又觉得哪里不大对劲,到底说不出来。 田父着急的却不粮食,这些小事自有女人去操持,他担心的是明年的府试。 时下科举考试,院试三年两次,但童生身份却是要两年一考才能继续保持。 说起来,考上秀才后,才算取得正经的功名,而童生,不过是用来参加考秀才的资格罢了,跟白身没什么区别。 但田父就是觉得童生功名与一般农人乃至读书人有所不同,兼之不读书的人只觉得童生厉害,便衬得田父略有几分本事。 故而,不论如何,田父都决心要参加来年的府试。 小李氏就是那个不了解其中状况的,闻言一惊,脱口而出,“怎么明年还要考?” 田父脸一黑,算下来是他食言,说不考却又要去考,看此一时彼一时,若连童生都保不住,他岂不是落了村长侄子一截。 不止小李氏,就连田氏都不大乐意,“眼看年景不好,要不明年就别考了。” “不行。”田父摇头,若童生功名“过期”,就得从县试考起,且难度增加一倍不止,他可不敢保证一定能考过。 田家的矛盾,丝毫影响不到阮家。 秋收到来前,家中两个大人都专注抢救地里的粮食时,阮柔将几十只兔子照顾得十分好,数量再次达到新高,兔子多了也有烦恼,她和小堂兄割草已经不足以喂饱肚子,无奈,只得拿出身上为数不多的同伴买了糖块,和村中闲着的孩童交易,才勉强供应起兔子的吃喝。 日子一天天过去,酷暑逐渐过去,有经验的农人下田一摸,就知道稻穗空了不少,胜在依稀下了几场小雨,不至于绝收。 212 拖油瓶女儿16 秋高气爽,金黄稻…… 秋高气爽, 金黄稻穗联结成一片,稻子的清香在鼻边徜徉,阮柔站在田埂往下看去。 尽管已是收获的季节, 农人们面上却没有多少丰收的喜悦,甚至不用等粮食收完,他们就能判断出,今年的粮食收成起码少了三成有余。 属于阮家的田里, 阮大伯和阮大伯娘正弯腰气喘吁吁割着稻子。 阮柔来送水, 远远地喊了一声, 两人顺势上来休息会儿。 大太阳明晃晃地照射, 阮大伯娘上来的时候身形踉跄一下, 在阮大伯的搀扶下将将稳住。 “大伯娘, 你没事吧。”阮柔担心问道,“要不下午先歇一歇吧?” 阮大伯娘一笑, 见侄女面上显而易见的担忧, 劝慰,“没事, 就是一时没缓过来。”她并不觉得有什么, 往年更辛苦的时候也不是没有,不也撑过来了。 阮家的田地不多, 两人慢慢来也不过几天功夫, 按理是不需要如此着急的, 奈何田地本就贫瘠, 加之今年干旱减产,收上来的粮食交完税后,肯定不够一家子来年吃的。 故而,阮大伯早有打算, 等将家里的粮食收拾好了,他就周围十里八村的找活计,这时节家中田地多的少不得请人来收割,届时不仅可以解决一日三餐,减轻下家中粮食的压力,还能得些工钱,可谓一举两得。 几亩地不过三日功夫就干完了,阮大伯娘留在家里负责晾晒粮食以及地里剩的一些活计,至于阮大伯则背着一个小包裹,约上几个同村人,就开始了外出帮忙干农活的日子。 刚秋收上来的粮食,阮大伯娘狠狠心给家里做了几顿新米煮出来的大米饭,格外喷香,吃得人胃口大开,奈何也就头两天,再只有家里依旧是陈米煮的粥,勉强混个肚儿饱。 贫苦百姓的生活似乎总是这样,灰蒙蒙一眼看不到前方,然而于阮家来说,唯一的亮色大概是兔笼里那一只只的兔子。 难得闲暇,地里的活阮大伯娘一个人就能干,阮柔难得闲暇不用跟着忙前忙后,遂在家里仔仔细细将家里的兔子点过一遍。 所幸他们强大的繁衍能力,如今,阮家的兔子规模已经到达一百三十二只,其中三十只是还不满一个月的幼兔,还不能离开母兔的照顾,另外八十多只,最小的两个月,最大的已经将近两岁,长得格外敦实,只是因为家养,少了几分机灵劲儿。 点过了数量,阮柔又想看看他们的重量,距离每月一次去镇上卖兔子的日子没多久,她便想着先称称,将重的带去镇上卖。 结果很是喜人,十斤重的大概有七八只,七斤往上的大概有二十来只,剩下的,五斤往上和往下的约莫各占一半。 时间一眨眼过去十来天,阮家周边的田地肉眼看去已经收割干净,阮大伯依旧没有回来,家里人有些担忧,却也无可奈何。 “荣之,你跟我一起把兔子带去镇上卖了。”眼见到了去镇上的日子,阮大伯娘决定不等了,她自己去。 小堂兄阮荣之大了一岁,懂事不少,亲爹不在,家里的事能做的都抢着做,此刻被娘点名,点点头应下,“好,娘。” 阮柔已经许久没去镇上,便也嚷嚷着跟着去,大伯娘拗不过,只得许了。 阮大伯娘去兔子房挑拣兔子,阮柔便将其中较重的几只兔子拎出来。 他们这次预备带三十只兔子去,一般郑姑父介绍的酒楼会收十到二十只兔子,剩下的再想办法在镇上出了。 三十只兔子的重量已经很重了,约莫一百六十多斤,不是阮大伯娘一个人能负担的,最后分了三个背篓,大伯娘一人负责挑两个,而阮柔和小堂兄两人抬着一个,艰难转道隔壁丰收村。 等到上了牛车,四人都累得够呛。 好在天气不算太热,阮柔大喘气,整个人几乎瘫在了牛车上,“大伯娘,咱们什么时候能有一辆牛车啊。” 阮大伯娘自己挑两个背篓,只会更累,被汗淋湿的发丝贴在额头上,很是狼狈,然而她依旧笑着道,“等攒够钱了,咱们就买。” “好。”阮柔回着,决定捂紧自己的小荷包,直到攒够买一头牛的钱。 一个时辰,镇上。 阮柔四处张望,比起上次来,小镇明显萧条了不少,诸如布料铺、胭脂铺这些商铺的生意一落千丈,反倒是粮店、酒楼的生意一如既往地红火。 尤其粮店,人来人往,热闹非常,店门口竖着一块木牌,上面写了今日粮食收米的价格,比先前贵了不少,可进进出出的人丝毫没有减少,毕竟,人总不能不吃饭。 “走吧。”歇了一会儿,两人将其中一背篓暂时托付给看牛车的大爷,阮荣之被留下来看着,阮柔跟着阮大伯娘去酒楼。 酒楼的掌柜显然认识大伯娘,热情将两人迎了进去。 “阮家娘子,这次带了多少兔子啊?”酒楼掌柜看向背篓,眼睛里冒着精光。 自从有了稳定的兔子来源,他又费心思找了几门兔子菜谱,红烧兔头、尖椒兔、串香兔、鲜辣兔丁等等,如今都成了他们酒楼的招牌菜,可是吸引了不少客人。 只是,阮家家养的兔子数量比起野生的要稳定,可数量始终不多,这让掌柜的心里总痒痒的,恨不得兔子数量能再翻一倍。 “掌柜,一共带了三十只过来,这里有二十只,还有十只放在牛车里,您要是要,我们待会就搬过来。”阮大伯娘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推销着,本以为不会被接受,结果对方的话语立即惊到了他。 “好,三十只我都要了,小二去称重,待会就给你们结账。”掌柜的很是爽快,都是活兔子,不怕不新鲜,随即眼珠子转动了下,转而问道,“今儿就你们,当家的没来吗?” “掌柜的,当家的去外面做工了,你要是有什么事,跟我说也是一样的。”阮大伯娘心里一惊,生怕酒楼不收兔子,要知道家里可还有几百只兔子,卖不出去可就糟了。 结果,“阮家娘子,你们家的兔子还能再多送点吗?” “呃,”阮大伯娘顿时愣住,没能回应。 “掌柜伯伯,当然能。”阮柔立即回答,旋即轻轻拍了拍大伯娘的手,示意她回神。 “啊,对,肯定能,只是不知道掌柜你每个月要多少只?”大伯娘强自掩饰着兴奋,尽量语调平静地道。 酒楼掌柜摸摸下巴,拿起算盘拨弄了会,心下暗暗计算,现在店里是每隔三天会推出兔子招牌菜,因为兔子不够,还会限量,就这样,一次也得消耗十只兔子左右。 咳咳,事实上,酒楼里不止收阮家的兔子,还有其他人家送来的野生兔子,但后者每次时间和数量都不定,且送来的兔子不是已经死了就是伤了,有时候送来的时候已经不大新鲜,时常让他很是苦恼。 后来想想,还不如加大阮家的兔子供应量,至于野生的,有最好,没有也不用发愁。 就是可惜了,本来想跟阮家男人谈谈的,现在人没来,也只能跟阮家娘子先提一句。 “我希望你们能五天给我送一次,一次十只到十五只都行。”酒楼掌柜最后断言道。 几乎不用计算,阮柔就得出了结果,一个月最少六十只兔子,数量是现在的三倍不止。 阮大伯娘这回没掉链子,她思忖着道,“暂时还供不了这么多,可能要等两个月。” “也行吧,什么时候能达到,提前跟我说一声就行。”酒楼掌柜没强求。 “好嘞。”阮大伯娘应下,十分高兴地道,“那掌柜的,我先去把剩下的兔子带过来。” “行,你们去吧。”重要的话说完,接下来的事自有店里的小二处理,暂时用不到他,掌柜便溜溜达达去了后院。 出了酒楼,方才看着还算镇定的阮大伯娘,却是恨不得一蹦三尺高,她看向一旁的侄女,问,“云娘,我刚才没听错吧,掌柜的说,每五天最少要十只兔子?”语气里带着些不可置信和潜藏的惊喜。 “大伯娘,没听错,”阮柔肯定地回答,“也就是一个月最少要六十只兔子。” “唉,早知道,就让兔子多下崽了。”阮大伯娘不无惋惜地说道,先前阮家精力有限,为了控制兔子的数量,还特意不让生太多,如今想来,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 “没事,兔子可能生了,要不了几个月,数量就够了。”兔子完整的繁衍周期大概为六个月左右,但随着兔子数量增多,也没必要必须得等兔子长大再卖。 说话间,两人将兔子搬到酒楼,小二称重给结算了工钱,因着卖的兔子多,得的银钱也多,足足有一两半。 小心将银锭子收好,大伯娘勉强压抑面上的兴奋,“走,给你们买糖吃。”这么大的好事,当然要买点好吃的庆祝一下,就是不知道当家的在哪里,不然就可以将人喊回来,一起认真养兔子了。 “大伯娘,要不咱们先买一头牛吧。”走着走着,阮柔发现,街道尽头好像有一家卖牛的,周围聚拢了不少人看热闹。 “买牛,哪有那么多钱啊。”阮大伯娘几乎没多就回答道,但之后侄女的话劝服了她。 “可大伯娘,五天一次,要都跟今天一样,人岂不是都要累没了。”阮柔幽幽道。 阮大伯娘轻咳一声,她以为自己力气也不小,结果还真不如当家的。 “行,咱们先看看什么价,等下次攒够了钱就来买。” 说着几人上前,果真是一个村子的农户来卖牛犊子,一头母牛在旁边,边上围着两只小牛。 牛一次生产一般只会生一头,如今两头小牛,其中一只体型正常,另一只则明显笑了一大圈。 摊主正跟人谈着价,那人想将两头都买回去,只不过另一只小的只愿意出极少的钱,大的六两,小的二两。 摊主觉得太亏不大乐意,两人你来我往。 阮大伯娘上前仔细看了看那小牛,大的六两她是买不起,不过若是小的二两就能买到,也不是不可以试试,正好她身上还带了些铜板。 最后,到底摊主舍不得小牛贱卖,那人只牵了一头大的,小的那只留在原地,形单影只,更显得可怜,却没人再上前问价,谁知道这牛养不养得活,别几两银子买回来一头病牛。 又等了一会儿,眼见摊主不耐烦,阮大伯娘才上前问,“不知道这头小牛怎么卖?” “四两。”摊主毫不犹豫报了个高价,顿时周围一圈喝倒彩的,嚷嚷着他坑人。 阮大伯娘面色也不大好看,问“你要是诚心卖,我就再看看,要是不想买,也别耽误我时间。” 摊主问,“真心想买,那就三两半,再少不了。” 接下来,又是一番你来我往,阮大伯娘卡着二两银子,摊主非要二两半,一时僵持不下。 趁无人注意,阮柔将自己的小荷包偷偷塞到大伯娘手里,呜呜,那可是她全部的积蓄了。 对方明显愣了一下,可等摸清楚是什么,嘴上立马改口,“二两半就二两半,我买了。”颇有种豪气干云的感觉。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一会,阮大伯娘手中就牵着一头小牛。 摊主还有点不舍,送了一大筐青草,又叮嘱了好些养牛的注意事项,最后依依不舍目送牛离开。 而阮家人则没那么复杂的心绪,三人都为家里添了一口牛而高兴,便是大伯娘为侄女随身带钱震惊,一时也顾及不上。 走到镇口,两人跟赶牛车的大爷打了声招呼,回去不坐牛车了。 没舍得让牛驼人,只将几个轻飘飘的背篓挂在牛身上,三人一牛一起步行回家,路上,尽是三人畅享美好的未来。 偏偏高兴的时候还就有人来添堵,他们往回走,恰遇上往镇上去的小李氏与田氏。 双方都有些尴尬,倒是当事人阮柔毫不在意,只当没看见。 小李氏看着小牛犊,呆愣愣地问,“这牛是你们的?” “当然。”阮大伯娘莫名的好胜心起,只觉虽然自家比田家差,可输人不输阵。 “怎么可能,他们家也是能买得起牛的。”田氏不屑冷嗤,虽然自家没牛,可纯粹是他们懒得养,更何况阮家穷得出奇,不然从阮家出来的小李氏怎么会那么眼皮子浅。 “真金白银刚买来的,云娘,以后咱家也是有牛的人了,哈哈。”阮大伯娘笑得十分得意,“等牛再长大点,咱们自己赶牛车来镇上。” “哼,看着就是头病牛,这么小只,别养死了。”田氏眼光十分犀利,一眼看出不对劲。 “要你管,死了正好吃牛肉,我还想有那么好的口福呢。”时下牛耕作为农耕的重要屋子,官府管控严格,非病死老死或断腿之类的毛病导致不能继续劳作外,即便是富户也压根吃不到牛肉。 阮家买了牛,本该去官府登记的,但一俩,阮大伯娘身上真的没有余钱叫契银,二来,也担心牛真的养死了,到时候竹篮打水一场飘,便想着等牛身子骨结实点再去报备。 两边不欢而散,阮家人的好心情都不免被打了折扣,阮大伯娘还不忘安慰侄女,“以后咱们家的日子会越过越好的,不用在意他们。” “嗯。”阮柔点头,其实她早就不放在心上了,但显然大伯娘不会相信。 而双方最为震撼的,无外乎小李氏,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如今阮家条件都这么好了吗? 213 拖油瓶女儿17 “丢魂了?”走在…… “丢魂了?”走在前面的田氏见儿媳远远落在后面, 没好气呵斥。 “来了来了,娘。”小李氏一个机灵,小跑着跟上。 田家地里的粮食都收上来,她们来镇上打算看看粮价, 再决定今年的租子是收粮食还是收银子, 收银子又是个什么价。 距离镇上还有段距离, 索性无事,小李氏心中憋屈, 没话找话说,“娘, 你说他们真的买牛了?” “还惦记呢”牛你不都看见了,恁小一只, 早晚病死。”田氏自认读书人家, 虽不认得几个字,却也沾染了田父的清高, 最是看不惯其他人超过自己,开口就没一句好话。 小李氏见状, 只得噤声。 一路无言到了镇上,瞧见粮店的价格水涨船高,田氏又是庆幸又是为难, 虽然粮食减产,可价格涨上去, 总的来说,没亏那么多。 小李氏则是欣喜, 默默计算今年收的粮食能卖多少钱,眼中泛着精光。 田氏心中有数,不预备在镇上花钱, 当即就要回去。 走到镇口,小李氏盯着牛车恋恋不舍,频频看向田氏。 看管牛车的大爷开口揽客,“田家的,你们是走来的,回去还有劲儿?” 田氏脸一黑,别说,还真的累了,没好气看向小李氏,“上车。” 小李氏一喜,雀跃着上了牛车,结果,万没料到婆婆不给钱,在牛车大爷的死亡视线下,她不得不从自己空荡荡的荷包里,取出两个铜板。 本就为数不多的铜板,再次去掉两枚,小李氏心痛得要滴血,忍不住又记起方才阮家的小牛。 那牛虽弱小,可只要顺利养大,就是耕田犁地的好手,不知要轻松多少,套上一架车架,来往镇上都不用花钱,说不定还能靠此挣些钱呢。 越想越是羡慕,偏不敢当着婆婆的面说些什么,脑海中不断对比自己在两家的待遇,顿时愈发心酸。 田氏可不在意小李氏怎么想,还为自己的主意洋洋得意,上车后就闭上眼假寐。 另一厢,阮家三人一牛,真可谓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回到锦绣村。 村人们早已习惯阮家人去镇上卖兔子,见到他们回来,本没放在心上,结果,看见牛犊的那一刻,眼睛就倏的亮了。 人群一点点围上来,七嘴八舌地八卦。 这个问,“阮家的,你们竟然买牛了?” 那个问,“这牛看着有点小,什么价啊?” 还有的酸言酸语,“果然是发财了,竟然买得起牛了。” 阮大伯娘人逢喜事精神爽,一个个回答,“是啊,买牛了,这牛小便宜,人家就要了一两半。” “嚯,那你们可是占了大便宜了。”原本酸的人顿时满足,这价钱搁他们家绝对买得起,可没必要不是。 “那能养得活吗?”倒也有真心关切的人,此刻忍不住为他们担忧。 “好好养着吧,不行还能杀了吃肉,要是能养大就赚了。”阮大伯娘很看得开,不赌一把,他们家还不知何时能买得起牛呢。 就在众人交谈间,阮奶奶听闻消息,连忙赶了过来,爱怜地摸摸牛犊子的大脑袋,取下牛身上的背篓,“一看就很乖,累了吧,咱们先回去安顿。” 与村人们告辞,阮家的队伍变成四人一牛。 ————- 回到家,阮奶奶问起详细经过,在听说后,肯定地道,“你们做的对,该买就得买。” 尤其听到酒楼掌柜要的兔子翻两倍不止后,更是止不住地欣喜,“云娘真是咱们家的福星,多亏了她提出养兔子,以后啊,咱们家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扩张兔子规模是件大事,少不得全家一起上阵,阮大伯娘就免不得惦记还在外面的阮大伯。 “按理田地都该收得差不多了,怎么还没回来呢。” 见状,阮奶奶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不好意思开口,“我给忘了,老大今天上午就跟人一起回来,现在应该还在自家地里呢。” 阮柔使劲憋着笑,好家伙,有了牛,连亲儿子都能忘记。 阮大伯娘好笑道,“娘,家里的事多着呢,要给牛搭个牛棚,还有养兔子的事情,趁晚上咱们一家商量下。” 事实上,没等太久,听闻消息的阮大伯匆匆赶回。 饭菜已经做好,大家都不着急,陪着阮大伯去看了看牛犊子。 因为没有牛棚,牛暂时只能关在院子里,等晚上先牵到柴房。 对此,阮柔不得不感叹,先是养兔子,现在得养牛,柴房的作用可太大了。 阮大伯围着牛前后左右转了一圈,满意点头,“我看这牛不错,虽然个字小了点,可身板还算健康,长大了肯定是头好牛。”他是种地的一把好手,见过不好牛,自认有几分看牛的本事。 阮大伯娘对回答很是满意,得意洋洋地说起自己花了一两半买下银子的明智之举,压根不提回来一路的忐忑。 看过牛,一家人才安心围坐饭桌吃饭。 席间,阮大伯娘再次提起扩大兔子规模的事,“兔子房其实还够,但现在百来只兔子全靠云娘和荣之照看,我偶尔帮衬一把,若再增加,两个孩子就要忙不过来了。” 阮大伯表示明白,摆在他们面前的选择很简单,要么把握机会一力扩大养兔规模,跟上镇上酒楼的需求,要么放弃机会,继续维持原先的规模。 好处和坏处都很显然,扩大规模就要担风险,毕竟就这么几个人,田地里的事情可能都要暂时放下,对于以田地为生的农家人而言,风险不可谓不大,当然成功后赚的钱会很多。 反之,维持现状,则代表养兔和田地同时进行,赚不了大钱,但也饿不死。 道理很简单,真正做出选择却很困难,作为阮家的一家之主,家中唯一的成年男人,这个选择必须得阮大伯亲口决定。 他眉头皱得高高隆起,目光扫过在场的家人,饱经风霜的脸上能看出愁苦的痕迹。 沉默良久,他干脆利落地拍板,“干了。” 闻言,上至阮奶奶,下至小堂兄阮荣之,都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显而易见,这同样是他们期待的答案——苦日子真的已经过了太久太久,若看见希望却硬生生放弃,或许余生都会为此后悔吧。 做出决定,但接下来的事情依旧不少,摆在眼前最重要的就是家中的几亩田地。 阮家总共有四亩水田,三亩旱地,阮大伯的意思是都租出去,一家人集中精力养兔子。 阮柔听着,却提出不同的意见,“大伯,养那么多兔子,山脚还有那么多草给兔子吃吗?” 问题很致命,阮大伯发现自己忽视这么大的问题,冷不丁额头的细汗就落了下来,对啊,他怎么就忘了兔子的吃食问题。 他郑重地看向小侄女,却见其目光灼灼有神,有着一般孩童没有的成熟气息。 “云娘说得对,你再说说还有什么想法。”阮大伯鼓励道。 阮柔遂提出了一大堆建议,诸如留下三亩旱地,专门给兔子种它喜欢吃的草和白菜萝卜之类的,供应兔子的时候也能满足自家吃菜的需求,水田则暂时租出去,只收三成租子。 先前屯了一批粮食,起码明年秋收到来前,阮家都不需要担心饿肚子——除非养殖兔子占用大量粮食。 至于阮家人,则一心养兔子。 别看现在的兔子屋已经足够大,可一间屋的兔子养多了,也很容易出问题,最基础的卫生和通风条件就没办法达到,等兔子规模大到一定程度, 还要考虑家中兔子赚钱,会不会引来其他人的觊觎。任何时候都不要小瞧了他人的劣根性,尤其锦绣村本就十分贫穷,眼红之下做出恶事很有可能,如此,家中的兔子屋就需要有人看守,谨防偷窃或者投毒之类的恶**件。 最后,供货给酒楼面前看来很安稳,毕竟酒楼已经开了很多年,好像自阮大伯有记忆起,镇上就有这么一家酒楼,但谁都不敢将希望完全寄托在外人身上。因此,除去卖给酒楼的兔子之外,阮家还得开拓新的销路,诸如卖熏兔等成品。 总之,哪哪都是事,以后且有得忙呢。 等阮柔一通洋洋洒洒说完,阮大伯和阮大伯娘惊得眼睛都瞪大,阮奶奶也是一副吃惊的模样,唯独小堂兄,依旧很正常,毕竟他早就习惯了小堂妹的厉害之处。 半晌,阮大伯回过神来,用一种十分复杂的眼神看向她,喃喃道,“若是一弟还在,该多好啊。” 一时,场中寂静,阮大伯娘扯了扯他的衣袖,眼带责怪,明晃晃的指责,“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作甚要揭小侄女的伤心事。” 阮大伯歉疚低头,转瞬扬起笑脸,“云娘可真厉害,看来家中养兔子的事,就要多亏你了。” 阮奶奶失落一瞬,想起未来的好日子才打起精神,附和着,“就是,云娘这孩子是个出息的,咱家的日子以后肯定会越过越好。” 主意已定,阮家众人顿时心潮澎湃,第一天就立即行动起来。 一大早,阮大伯娘在兔子屋清理秽物,阮大伯则出去找人定做兔子笼,还顺带上了小堂兄,阮奶奶负责家中的琐碎杂活,阮柔则意外捞了个轻松活,那就是去山脚放牛。 本以为简单的活计,在遇上众多看热闹的村民以及一群群的孩童后,躺在草地上放牛的幻想立即破灭,只得一刻不停看着牛犊子,生怕有人上下其手,惊扰了小牛。 胜在村人的热情也有好处,那就是牛吃的草全由他们包办了,牛连脚步都不用迈开,就有最嫩的青草送上门,可谓达到了牛生巅峰。 对此,阮柔哭笑不得,并在第一天强烈要求下,将活计还给了小堂兄,她转而跟着伯娘照顾兔子。 214 拖油瓶女儿18 没办法,…… 没办法, 不抓紧不行,眼下正是兔子繁衍的好季节, 不趁此机会多繁衍几波, 等气温降下来就难办了。 从九月一直到十二月,整整三个月的时间门,阮家饲养的兔子基本都繁衍了两轮有余, 其中付出的成本不老少,尤其十二月天冷,为了维持兔子生产的事宜温度, 全家上阵去捡柴不够, 还额外从村人那边花钱买柴。 好在兔子的数量剧增,除去供应酒楼外,剩下来的兔子几乎翻了七八倍有余, 堪称养兔大户。 数量巨多的养殖量带来了沉重的活计,每天下地给兔子准备青草、蔬菜等吃食,就得花费阮大伯一天的时间门, 阮大伯娘清理兔窝、打扫兔屋, 每隔几天就得换一次茅草,诸如此类琐事缠身, 阮柔和小堂兄同样每日忙个不停。 辛劳总会带来回报, 阮大伯娘只要一想到,等来年春天,家中兔子的数量足以供应酒楼,届时每个月到手的钱翻几倍, 就觉浑身充满了干劲,阮大伯也是如此。 就在如此繁忙中,阮家人稀里糊涂过了新年, 等到天气转暖,兔子开始脱毛,他们才恍然,啊,原来春天来了。 阳春三月初三,晨光微熹,暖融融的日光从东边冒出金边,照亮阮家人前行的路。 值得一提的是,去年本以为很难养大的小牛犊,在精心饲养下,如今身形已经与一般小牛差不多大小,还在阮家单独有了一间门茅草屋,每日最新鲜的嫩草吃着,还不用干活,可不就长大了。 这一天,是小牛第一次拖着牛车去镇上,众人都担心他体力跟不上,阮大伯娘带着两个孩子和一个背篓在车上,阮大伯则挑着两只背篓在边上跟着,结果一路看下来,小牛除了在半路歇过一回,竟然顺利到了镇上 阮大伯娘从荷包里掏出一把黄豆给小牛,牛哞哞两声,大口嚼动。 牛车被留在原地,依旧小堂兄负责看牛,另三人往酒楼,第一次交上足量的兔子,喜得酒楼掌柜乐呵呵,而领到大笔银子的三人同样笑弯了眉眼。 日子一天天过去,阮家人饲养的兔子与日俱增。 三年后,阮家的地基扩张了几倍,最前面是新修建的两年前新修建的青砖瓦房,格外气派,后面偌大一片场地,作为兔子的饲养场所。 虽然兔子数量增多,可此时其居住环境比起初期还要好上不少,不仅每只兔子都有属于自己的兔子笼,彼此之间门距离宽敞,互不接触,打扫也更加轻快,为了避免环境太差导致兔子生病,几乎每日都会打扫两遍。 尤其怀孕的母兔子,更是会享受贵宾般的待遇,精心照顾。 这么多的兔子当然不是阮家几人能照顾过来的,赚了不少钱,他们倒也想开了,愿意花点钱雇人,锦绣村不少人家都愿意来阮家赚点外快补贴家用。 兔子的销路同样有了突破,或许是在镇上酒楼有了名声,在一年前,甚至有外地的行商专门到这里来采买兔子,再运到其他地方去卖,兔肉做熏肉,兔毛还能做围脖,价格同样不低。 而兔子的饲料问题也解决了,锦绣村的土地贫瘠,种植粮食庄稼不见多少产量,结果给兔子种起它爱吃的青草、蔬菜,竟然格外生机勃发。 如今,锦绣村三分之一的兔子都被拿来种兔子的食量,而与之对应,阮家付出银子。 为了避免遇到灾荒年,阮家一直鼓励村里人有钱先存够两年的粮,村人们被那一年的干旱吓到,皆乖乖听话,严格遵守手里有粮心不慌的准则。 有道是一户带动一村,有了阮家的兔子事业,锦绣村其他人家,只要不是特别懒惰的,家中条件都有了很大的改善,而阮家则有了新的目标,那就是将山脚那一片地拿下,到时候围一圈围栏,可以偶尔将兔子暂时放养,听说那样养出来的兔子会更好吃。 阮家有钱了,一家子的日子更好过不说,前两年,小堂兄阮荣之还以十二岁的高龄被送进学堂,按阮大伯的话来说,不求读书,但求认得几个字,将来跟人谈合同签契约,不至于被人坑。 小堂兄确实于读书一道上不甚精通,唯独在数算上格外有心得,家里的账有时候阮大伯还在拨弄算盘,小堂兄心算就能出来,可谓得天独厚,阮大伯娘开玩笑说是天生做生意的料。 而阮柔的生活同样有了质的飞跃。 作为阮家二房的孤女,以及养兔的大功臣,阮大伯以及阮大伯娘对她格外优待,养兔子赚的钱一直给她分红不说,家中住宿、吃食无一不精致。甚至于,为了让她以后不用下地干活,还特意去镇上花高价请了绣娘教学,几年下来,阮柔的绣品已经很能卖得上几个价了。 阮柔对此很是满意,她也就是头两年费心了些,后来,就一直是阮家在为她着想,一家子人,更添了几分温情。 ————- 与蒸蒸日上的阮家相比,隔壁丰收村的田家可谓在下坡路。 当初田父自认为被算计出学堂,心头始终憋着一口气,在家一心温书,此后又去参加了几次科举,期间门花费不知凡几,为此,家中田地都卖去好几亩。 本以为是进来过享福的日子,结果操劳不说,操心更不遑多让。 因为手头拮据的缘故,田氏除去儿子田父要钱会无条件给外,家中各项支出一概不管,就连对待往日一双疼爱的孙子孙女,都很是冷淡,心情好说几句好话哄着,心情不好更会动辄责骂。 然而,继子继女不受重视,在小李氏心中已经排不上位置,兼之她在田家始终无所出,继子对她也不够孝顺,几年过去,小李氏始终觉得融不进田家,甚至总觉自己是个外人般,隔了一层。 于习惯了困难的小李氏而言,田家的日子勉强也能支撑,可架不住有个亡夫家一直在被做对比。 阮家发迹后,丰收村和锦绣村不少人都会跑她面前来故意酸言酸语,说些她若是没有改嫁该多好之类的话,惹得小李氏几番眼红,面上不显,背地里则悔得肠子都青了。 其实,私下里,她也悄悄回过锦绣村,表达自己对亡夫的思念以及对女儿的牵挂,就是为了想要回去。 只要回到阮家,不仅没有繁重的家务和田地劳作,说不定还能过上富家夫人的好日子。 然而,事与愿违,挨千刀的阮家不仅对她嗤之以鼻,几次之后甚至威胁她,若再上门,就直接找上田家,让其管好自家的媳妇,唬得小李氏再不敢上阮家,只能偷偷找女儿。 本以为靠母女情分,可以顺利回来,结果女儿也是个狠心薄情的。 “娘,你既已是田家妇,就不要说这些了。” 小李氏到底有些希冀,但是还傻乎乎地问,“若我愿意离开田家呢?” “那与我何干。” 一句话,彻底断绝了小李氏的念想,“你好狠的心,枉我当年改嫁都硬要带着你。”说这话她眸光微闪,带着不为人知的心虚与忐忑。 看向状似哀痛的小李氏,阮柔直接道破,“难道不是为了有个免费丫头好使唤嘛,怎么样,没了我,田家的活都是你干,滋味不错吧。” 小李氏一颤,她没想到,女儿看得这般透彻。当年的事已经过去很久,可依旧还在脑海浮现。 一开始她都没想着带孩子改嫁,毕竟哪个夫家都会嫌弃,可媒婆说项道田家主动提出让她带着女儿,并隐隐表示带女儿上门更好,她没多想,还拿走了当时阮家二房所有的存银。 本以为女儿上门会得到优待,结果,开始了被当丫环使唤的日子,事后她仔细回想,才发觉,可能田家一开始就存着让继女当丫环的心思。 亲女儿她自然疼的,可她又能怎么办呢,一个二嫁的女子,膝下无子嗣傍身,自己尚且朝不保夕,女儿被田家养着寄人篱下,不过多干活少吃饭,不是再正常不过了嘛。 之后的发展却是她没料想到的,先是女儿被阮家接走,将一切掰扯清楚明白,后来,阮家靠养兔子发财,俨然成了地主般的庞然大物,可望不可即。 一开始是羡慕嫉妒,后来便是深深的后悔,每多一个人说她没福气,心中的后悔就深上一层,层层累积,将她压得喘不过气来。 日复一日,连她自己也想着,是啊,要是当年多等两年,阮家发了财,她就是名正言顺的二房夫人,何必在田家受窝囊气。 然而,事已至此,一切都晚了。 或许是见她破罐子破摔,田家人不敢过分指责使唤,田父始终没能考取功名,培养儿子又没读书的天分,整个人都颓废下来,家中大事小情一概不管,田家反倒成了小李氏的天下。 闲暇之余,看着继子挨训斥,盯着继女干活,她心中偶尔会萌发出一种,这样好像还不错的错觉来。 浑浑噩噩的日子,直到继子在镇上闯祸,赌债缠身,田家无钱可还,仅剩的几亩田地不愿意再卖,最后竟然选择卖了亲生女儿,花容月貌的好姑娘,正是探亲的好时候,十五两银子直接送进镇上富户的后院做小妾。 那一刻,她慌了,亲女儿都能卖,何况她一个没生孩子的外人。 之后继子始终不见改好,依旧赌博不断,田家东拼西凑,日子过得战战兢兢。 赶在继子闯出更大的祸前,她再次找上阮家,这回只有一个要求,给她一个容身之地,再给她两亩地耕种,她是真怕了。 215 拖油瓶女儿19 此时的阮柔依旧未…… 此时的阮柔依旧未出嫁, 有家中的分红银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就更看不上那些怀着各种小心思, 娶她发财的男人们, 索性自己另置了一处小宅, 又请了几个村中妇人负责家中琐碎事务,小日子别提多惬意。 小李氏上门的时候,阮柔是诧异的。 看向面前苍老许多的妇人,竟一时间险些没认出人来, 愣神了一会儿,率先开口, “娘, 你怎么来了。” 虽是这么称呼, 可语气中着实没有多少尊重与亲近之意,不可避免的, 小李氏心中堵了堵。 偏她知道怪不得眼前的女儿, 但凡她当年改嫁后, 对女儿好一点, 不至于那么苛刻, 女儿或许也不会这么对她, 听说阮家如今的养兔生意,一开始都是女儿的主意, 也就阮家有福气。 酸过后,该说的还是要说, 小李氏深深呼出一口气,“云娘,田家实在待不下去了, 我不求别的,只求给个安身之所,安养天年。” 阮柔审视着她,其实三十来岁的妇人年纪不算很大,只是这个时代平均寿命短暂,婚育又早,三十来岁已经是当祖母的年龄。 比起记忆里的刻薄,眼前的小李氏面目带上了几分上了年纪的人特有的慈和与温婉,总之,第一眼看着就像是个好人。 “那你与田家切割干净,再来找我吧。”阮柔叹气,到底是生育了原主的人,要说真对她做什么也不可能,但原主陷入那般境地,小李氏就是那把动手的刀子,继续与她和睦相处也是不可能的,给两亩地,让其养活自己,也算尽了前几年的生养之恩。 虽然没有听到想要的承诺,但小李氏眼睛还是微微发亮,她捋了捋耳边散开的头发,勉强着露出一个笑,笑着笑着,又有些伤感,口中的话怎么都说不出来。 转身之际,那道身影有些落魄,走出一些距离,或许是终于攒足了勇气,她回首,“云娘,是娘对不起你。” 阮柔一怔,心头蓦的一松,仿佛缠绕心头许久的阴暗终于散去,阳光得以照射进来。 “你也听见了吗?”她喃喃,“她知道自己做错了。” 明明先前小李氏看见她,都是理直气壮要求她这个当女儿的赡养,甚至还会狮子大张口要东要西,如今却变得这般“和善”。 理所当然,没有得到回应,她也不在意。 如何对待小李氏,她认真考虑过,若说小李氏十恶不赦,未免太过,可若说她纯然无辜,也不尽然。 害死原主的,从来都是田家,而小李氏,不过是田家用得顺手的一把刀,伥鬼固然可恨,可背后的老虎才是元凶。 幸而,这一辈子她代替原主早早脱离了田家,而小李氏即将得以离开,田家且有狗咬狗的时候。 事实上,不出所料,小李氏得了承诺,甫一回田家,便闹着要和离。 田父不可置信看向眼前同床共枕几年的妻子,“你说什么?” 小李氏绷紧一张脸,一字一句道,“我说我要和离。” 田父怀疑人生般掏了掏耳朵,再次发问,“我刚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只见对面的女人丝毫不惧,大着声音道,“我要和离。” “说什么瞎话呢。”田父还以为她在说笑,实在是和离之说太过无稽,虽是二婚,可田父自以为没有亏待过小李氏,对方有什么缘由要提出和离。 再者说了,律法上是有和离的案例,可实际生活中,多是犯了七出被休,罕有和离。 “我是认真的。”小李氏没有说笑或者含糊的意思,“我自认在田家这几年兢兢业业,不说做得多好,可好歹没做过恶事,对得起你们田家。几年我始终没有自己的儿女,到底惦记那边的女儿,如今云娘愿意接我归家,咱们好生散了就是。” 话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于情于理,好似他都该放人离开,可田父就是拗不过那道弯,脑子好像懂了,又觉如一团浆糊般,拉扯不清。 他结结巴巴,“为何?你在田家过得不好吗?” 小李氏苦笑,“你觉得算好吗,每天数不清的活计,没有自己的儿女,继女是不是添堵,继子不成器染上赌博。”她本来真准备好聚好散,不口出恶言,可看眼前的男人依旧如此单纯,单纯到叫人觉得可恶,不由得生出一股恶气。 这人永远都是这样,瞧着干干净净,不染尘埃,似个好人。 可其实呢,田家所有人的付出,最后都是为了他和继子,田氏如此,她也如此,继女也如此,她忽然就庆幸自己没有生儿育女,否则,岂不是连带自己的孩子都要填了田家这个大窟窿。 田父被堵的哑口无言,嘴唇颤抖半晌。 听闻动静的田氏颤颤巍巍过来,她早已年迈,前些年的蛮横消失无踪,就跟寻常人家的老妇一般,和蔼可亲。 “你们闹什么呢,这么大动静,都说多少遍了,以和为贵,别老是吵吵。” 小李氏讥讽一笑,并不理会。 田父却似找到了依仗,如幼小孩童在外受了欺负,回家找爹娘告状,“娘,小李氏说她要和离。” “和离。”田氏心中一震,她可没儿子那般蠢笨,心念一动,就猜出了缘由,“云娘愿意接纳你了?” “嗯。”无需隐瞒,小李氏轻声肯定。 田氏顿时失了浑身的力气,知晓这个儿媳,自家怕是留不住了。 她看得分明,儿子却还在那咋咋呼呼,一个劲嚷嚷着哪有女子要和离的,真是,蠢得让她怀疑,怎么会以为这个儿子能考中秀才。 尽管心中一沉再沉,她还是决定与小李氏好生谈一谈,“够了,别吵了,若无事你先出去吧。” 田父顿时不吭声,却也不愿意出去。 田氏无奈,只得掩了门窗,一副促膝长谈的模样。 “小李氏,你来我田家,是勤恳孝顺的好媳妇,我们田家也自认不曾亏待你,如今求去,其实没有几分道理,你说对吗?” 小李氏敛眉,低头不语。 “或者换句话说,云娘如今是愿意接纳你,可她背靠阮家,你到底二嫁,回去要过什么样的日子,阮家态度如何,你想过吗?” 她眉头微微蹙了蹙,依旧保持沉默。 田氏心头愠怒,却不好口出恶言,继续闻言软语,“你若愿意继续留在田家,我保证,这个家以后就交给你当,任何人都越不过你去。” 不得不说,田氏实在很会把握人的小心思,若放在以前,小李氏说不定会欣喜接受,可如今呢,继子进了赌博的深坑,事关身家性命,她着实不敢赌。 犹记得,很小的时候村中就有一户人家当家的沾了赌,赌红了眼就卖田卖地,家里妻儿哭求,那人开始还能跪着磕头保证等还了债后一定悔改。可一次又一次,田地卖光了,就卖房子,房子卖了,卖几个女儿,再卖儿子,最后连妻子都典出去,依旧赌得红眼,最后不知是不是欠了太多赌债,被赌坊解决了,后来再不见人影。 后来家中爹娘再三告诫他们兄妹几个,如论如何,不能沾赌,更不能让儿女家人沾赌。 如今继子染上赌瘾,要知道,身为女子,名如草芥,不仅生养的爹娘兄弟有权贩卖,就连夫家的公婆丈夫儿孙亦是可以。 细数田家剩下来的这些人,田氏老妪一个,怕是倒贴都没人要,田父为父,地位尊崇,更不可能被卖,可不就只剩自己一个了嘛。 她害怕啊。 惶恐之下,田氏纵然绞尽脑汁说了一箩筐好话,奈何小李氏一句话都没听进去,最后更是连连摇头,“娘,你就放了我吧,我以后都会记你的恩情。” 田氏心下愤愤,怎么就说不通了呢。 可转念一想,小李氏回去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阮家有钱不说,听闻那阮云娘也是个有钱的,此事留得一丝情分,届时,家中再有个什么事情,求上门去,好歹有条退路。 倒不是她不想帮着小李氏再朝阮家要钱,实在是阮家油盐不进,小李氏三番四次回去,在 如此,她又拉着儿子去一旁嘀嘀咕咕,好半晌,两人一起回来,田父依旧脸上臭臭的不满模样,田氏倒是面上带几分笑。 “小李氏,本来这样的事情我们不该答应的,你既嫁入我们田家就是田家妇,可惜你们俩没能有个孩子,你惦记亲生女儿也正常,我就不做那个恶人,放你回去,只是,你到底要记住我们几分好。” 听闻对方愿意放自己离开,小李氏如蒙大赦,毫不吝啬表达自己的感激,“这是自然,我一辈子记得你们的好。” 田氏满意一笑,随后盯着田父写下和离书,至此,小李氏与田家再无关系。 她长舒一口气,立即回去收拾了行李,东西不多,两个包裹就够了。 看着东西,她还有些怔愣,总觉得自己在田家过了好多年,已经融入其中,可其实自己的东西这么少的吗? 不过到底已经过去,她很快回神,也不落了最后的礼仪,拜别田氏与田父,一步一步,逐渐走远。 身后,田氏看向熟悉的身影,“小军那儿,你好歹管一管。”从始至终,没人提孙儿沾赌的事,可她哪能不清楚,小李氏到底在担心什么。 而她愿意放人离开,也是为了这一着,唯一的孙女,总不能真的让他出事吧,但愿小李氏能看在今日的份上,日后好歹伸手帮一把。 她不知道的是,她想的太多了,回到锦绣村的小李氏,得了一间还算过得去的小房子,以及两亩田地,尚且靠着自己耕作过活,何谈帮衬田家。 至于阮柔,作为曾经生活在田家一段时间的阮云娘,此刻只会笑看田家迎来最后的惨淡结局。 216 表小姐1 三年后,丰收村,田家。…… 三年后, 丰收村,田家。 田家原本宽敞的大院子已然住上新的人家,而原先住在这里的田家人, 则住进了村子里一处破旧的茅草屋, 因为久无人居住,几乎摇摇欲坠。 田氏如今愈发苍老,面容上满是沟壑, 夹杂着深深的愁苦, 她是个长寿的妇人,偏有时候恨不得自己早早去了, 如今留下一副老身子骨, 将前半辈子没受过的苦全受了一遍。 田父此刻也没了以往风轻云淡的模样,看向不成器的儿子, 满脸怒容,斥道, “你这个逆子。” 田小军缩缩脖子,还是有些怕的, 诺诺回, “爹,我知错了, 以后再不会。” 然而,这句话他自己不信,田父不信, 就连田氏都不信, 实在说了太多太多遍,却没有一次是真的。 田小军也无奈啊,他是不想赌的, 可每次被朋友拉着进了赌坊,不知不觉就赌红了眼,等出来,背着一大叠欠条,心慌不已。 好在田家多少有几分家底,前面那么多次都替他还了,但,看看面前的破茅草屋,他觉得自己是再不敢了,否则还有谁能替自己填窟窿呢。 继母小李氏早早和离跑了,如今自己住着两亩地也就够个吃喝,想从她那捞钱,不可能。 至于亲妹妹,被卖到镇上后就生了怨气,再不愿见他们,更别说支援一二,所以啊,以后还真得老实了。 不论如何责骂,事已至此,摆在田家人面前最大的难题,便是该如何养活一家几口,填饱三人的肚子。 彼时,得知田家人下场的阮柔不过随意一笑,彻底将人抛在脑后。 ——我是新故事的分割线—— “娘,我们非要去京都吗?” 来到这个新世界的时候,阮柔正在马车上晃晃悠悠,趁着午休的时候接收了原主的记忆。 原身名阮夏娘,年十五,韶华之年,江南富商阮家的嫡女,此番随亲娘阮夫人进京,乃至为了婚嫁之事。 阮家是江南富户,手下商铺数量众多,还走关系领了京里皇商的职,负责给宫里供应江南的特产茶叶,雨前龙井。 本来,就阮家的家世,原主并不愁嫁,奈何去年底,原先阮家走关系攀附的宫里的孙公公失势,连带着阮家丢了皇商的资格,这不,眼见过了新年,马上就到新一年供茶的日子,阮家四处走关系,好不容易联系上了京里的昌平侯府。 昌平侯府如今的当家夫人,算下来是阮夫人的远方表姐,一表三千里那种,但攀关系,只要双方有意,又却是能牵上点儿关系,再远也能用上。 这不,阮夫人带着女儿千里奔波上京,就是准备上昌平侯府,既是解决皇商的问题,也是为了原主的婚事。 “你说呢?”阮夫人没好气瞥了眼被自己娇惯过头的女儿,“我可跟你说,去了京都好好表现,把那一身的懒散性子收一收。” 被点着额头的阮柔往后一仰,嘿嘿傻笑,“娘,我会好好表现的。” 嘴上这么说,阮柔心中却没那么轻松,因为,往京都的这一趟,原主没落个好结果。 阮夏娘作为富商千金,打小没受过罪,若只是在江南一片说亲,即便嫁个知府家嫡出公子也是可以的,如今往京都,也是为了阮家的生意。 其实皇商给皇宫供货,并不一定能赚钱,不说找个靠山就得塞好处,想要把东西顺利进献上去也少不了打点关系,其中花费根本赚不回来,可皇皇商的身份更重要,不说一般人不敢惹,出门跟人家谈别的生意也有底气。 所以,这一趟又不能不来。 马车颠簸,脑海里回忆着上一辈子原主的结果,阮柔轻轻叹了口气。 时下讲规矩,士农工商,商户虽有钱,可真论地位,连地里的农人都比不上,想要攀附一门不错的婚事,可谓千难万难。 其实一开始,阮家说是往京都相看亲事,其实就是奔着昌平侯府去的,也并非白日做梦,昌平侯府听着风光,其实光景早就不如当年跟着□□打天下时候的风光日子。 寅吃卯粮,后辈子孙无以为继都是很正常的,昌平侯府陆家也不例外。 上一辈陆家兄弟三人,其中昌平侯府为嫡长,下面两个庶出兄弟,因着府中老太太还在,三兄弟依旧住在一起。除去昌平侯府在朝中领了个虚衔每日上朝点卯外,其他两人都是花钱买的闲职,摆着好看,在京都这等地界,连个水花都激不起。 下一代,昌平侯府嫡出的大公子和三公子,其中嫡长子跟着昌平侯从武,嫡次子改武从文,如今考了个秀才功名,至于其他庶子以及庶出两房的孩子,阮夫人就不清楚了,侯夫人压根不回跟她提这些。 而阮家盯上的,就是昌平侯府嫡出三公子。 在阮家看来,昌平侯府有权有势但缺钱,阮家正好有大把的钱,就差一个有力的靠山,自古至今,姻亲向来是最可靠的联盟关系,如此,两全其美,岂不正好。 对此,阮柔只能说,阮家想的太简单了,由上至下的阶级观念不是那么好改变的,阮家以为的合则两利,对昌平侯府来说,可能只是一场被人胁迫的耻辱。 最后的结果,就是人不要,钱却要。原主最后的记忆里,她在一场宴会后,被人和侯府庶出二公子捉奸在床,不得不接受嫁给侯府庶出公子的事实。 对上侯府,阮家也无能为力,还是只能准备大笔钱财给原主做嫁妆,实际就是给侯府做买路钱。 对于昌平侯夫人来说,原主不过是个嫁给庶子媳妇的人,而在庶出的二公子眼里,被强塞了一个嫡母的远房侄女做妻子不说,连妻子的嫁妆都被嫡母拿去补贴公中,岂能不怄气,就连原主自己都是满怀怨气。 丈夫不喜,婆婆漠视,妯娌挤兑,被阮家娇宠着的小姑娘,在嫁入昌平侯府不过一年,就郁郁而终。阮家花费大笔银钱希冀维持的关系,同时就此破解。 只能说,昌平侯府做了笔好生意。 如今轮到自己,阮柔只能早做打算。 “娘,你说咱们进了京城住在哪儿啊。”阮柔悄悄觑了眼阮夫人的神色,试探她的口风,原主那一辈子,为了攀关系,两人是直接住进昌平侯府的。 “应该是住侯府吧,怎么了。”阮夫人摸了摸女儿的头,按照当家的叮嘱,是要这么做的。 “可娘,你说给我相看亲事,又直接住进侯府,会不会被侯府笑话啊。”阮柔如同一个年轻的小姑娘般,忐忑问道。 “不会的,侯夫人是娘的表姐妹,你算下来也是侯府的表小姐呢。” 阮柔瘪瘪嘴,给了她娘一个哀怨的眼神,“娘,这话你信吗?” 阮夫人遂也跟着叹口气,可不是不信嘛,别说隔了十万八千里的女儿,就连她,攀上侯夫人,都是往自个脸上贴金,若是正经的表姐妹,何至于如此费心谋算、日夜忧心。 “你爹说的,都是为了咱们一家好。” 阮柔对这话是相信的,别说她只是个女儿家,真嫁出去,得了好处的只有阮家男儿。可在过去的十几年,阮家对原主的疼爱不是假的,可以说,若没有宫里那位孙公公失势,原主可能真的会在阮家安排下,嫁一个门当户对的人家,一辈子生活无忧。 可惜,一切都是假如,现实就是她们必须得进京,且还必须得找一个足以倚靠的势力,否则,若只是不被昌平侯府算计,现在回头就可以避免一切。 “唉,娘,等咱们进了昌平侯府,先看看侯夫人的态度吧,要是人家嫌弃我们,总不能上赶着贴上去。” 阮夫人想了想,“也行,再看看,不过夏娘,你最近可真是懂事了不好,要是你二哥看见,定要心疼了。” 原主自小被娇惯,称不上娇蛮,可寻常也有自己的小性子,懒得多思多虑,而阮家二哥,与原主只差了一岁,关系最是亲密。 “可不得懂事了,娘你放心,就是攀不上侯府,我也在京城找户人家把自己嫁了。”阮柔保证道,联姻不一定要情投意合,只要利益相合,且双方都有契约精神,就很好办了。 “瞎说什么呢。”阮夫人看向女儿,嗔怪道,“小姑娘家家的,说什么嫁不嫁的。” “反正早晚都要嫁了。”阮柔轻哼一声,本没想抱怨什么,可阮夫人听见,却瞬间门红了眼眶。 “囡囡,是娘对不起你。”阮夫人满心怜惜,这是她唯一的女儿,从小如珠如宝呵护长大,如今却要被送出去,以期维护家族日后的生存,如何不愧疚。 “娘,你没有对不起我,我知道的,你们是我爹娘兄长,你们好了,我才能好。” 阮柔摇头,并不接受这样的愧疚,若没有阮家,她又能好过到哪里去,况且,就连结局凄惨的上辈子,一开始他们为原主挑选的也是嫡出的三公子,可能说,已经尽可能为原主考虑了,只能说,昌平侯府太过下作,也太过狠心。 而这一次,阮柔不仅要摆脱昌平侯府,还要给自己挑选一个合适的联姻对象,更要看着昌平侯府没了阮家的大笔银钱产业支持,怎么撑得过缺钱少财的窘境。 马车悠悠地晃着,从江南出发走了两个来月,终于在这天下午,一行人远远地看见京城巍峨的城门。 “娘,到了。” “是啊。”阮夫人怅然,不管路上再多思虑,到底还是到了要面对的时候。 217 表小姐2 约莫等了一刻钟…… 约莫等了一刻钟, 几辆马车排着队进入城门,在他们右边还有一个入口,专用于达官贵人出入, 压根不用排队。 京都繁华,与江南却截然不同, 后者的繁华似三月的桃花, 带着股江南烟雨林园特有的温柔缱绻,而京城, 更似金雕玉砌的黄金屋。 走了没几步, 只见街道边有一青衣小厮上前,对着赶马车的车夫说了什么, 随即阮夫人的丫鬟雪梨撩开轿帘, 隔着一段距离发问, “你们可是昌平侯府的?” 那人高昂着下巴,答道, “是, 侯夫人谴江嬷嬷前来接应, 你们可是江南阮家?” 雪梨看了一眼夫人,见其微微点头, 方才继续回应,“正是,劳烦你们了, 还请前面带路。” 那小厮听了却不再言语, 依旧立于原地,好似在等待什么。 好一会儿不见动静,阮家在江南知府面前尚有三分颜面,如今被一个下人晾着, 哪里能心里好受。 阮柔顺势火上浇油,“娘,方才他说的江嬷嬷怎么不见身影。” 雪梨放下轿帘,眼角似不经意瞄了一眼斜上方,随后轻声道,“夫人,那边差楼上我看有一位夫人一直看着这边,不知是不是所谓的江嬷嬷。” 阮夫人面上隐现愠色,却只得隐而不发,低低教训,“好了,少说些。” 等上面那位江嬷嬷歇息够,已经是两刻钟后。 只见其态度客气中带着恭敬,弯腰行礼,笑意盈盈,“见过阮夫人,我在这边等了许久,好容易将你们等来了,快随我回去,夫人怕是久等了。” 仗着外面的人看不见自己,阮柔挤眉弄眼朝阮夫人使眼色,明晃晃地嘲讽,“糟老婆子还挺会做戏嘛,倒是全推我们身上了。” 见闺女精怪的模样,阮夫人方才那些恼怒竟也慢慢消散,温言软语道,“嬷嬷太客气了,让表姐久等是我的错,哪里能怪到嬷嬷。” 江嬷嬷毫不意外,外地方来攀附的穷亲戚,她见得多了,只这一个有些特殊,才会让夫人派她出来,只她跟着夫人在京都见过多少达官显贵,就连皇宫都没少进去,实在看不上一介商户人家,这才特意晾晾对方,好叫人知道他们侯府的威风。 “走吧。”江嬷嬷上了一架小轿子走在前方,配一个马夫、四个抬轿的,外加两个小丫鬟,看着派头丝毫不比阮家差。 阮柔瞧了瞧自己这边,阮夫人带了一位嬷嬷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至于自己,更是只带了一位嬷嬷、两个大丫鬟,可谓人单势弱。 “娘,咱们应该多带点下人来的。”阮柔假装不服气般抱怨。 “多带人,说得简单,若是住在昌平侯府,你叫人家怎么看我们。”阮夫人也无奈啊,奈何注定寄人篱下,何必再强求体面。 “可以让他们住到咱们家的宅院啊,正好看看宅子,我还没来过呢。” 阮夫人深觉可行,但如今已到了京都,也懒得再去想那些,只得敷衍道,“先就这样吧,若是人不够使唤,再买两个就是了。” 阮夫人也不是白白担忧,不说自己这个阮家当家夫人,就说女儿,在家里的时候,身边就配有两位嬷嬷,一位宫里出来的教养嬷嬷,下面四个大丫鬟,领着八个小丫鬟,院子里的粗使丫鬟、仆妇等更是不可计数,如今却是委屈女儿了。 得了准话,阮柔不再强求,心道早晚有一天将派头摆到昌平侯府面前,叫他们见识见识江南富商的财力。 整座京城的方位严格遵守东富西贵、南贫北贱的格局,他们自西门入,一径走到位于城中心的昌平侯府。 走进通惠街,便可见勋贵扎堆,由外向里,家家户户的门匾上最低都书写着子爵府,公侯伯子爵居住如此密集,一眼看去颇为壮观。 至少此时,阮夫人透过一小截轿帘缝隙看到,忍不住惊讶的瞪大了眼,揽住女儿,兴奋道,“乖囡,你看看。” 阮柔心中并不如何稀奇,只配合阮夫人做出一副惊讶状,“娘,这里怎么这么多爵府啊,昌平侯府在里面是最厉害的吗?” 话一出口,阮夫人的激动缓和几分,循着早前打听到的消息介绍,“不是,昌平侯府在京都勋贵圈里约莫只算得上三等,且排不上第一呢。” “那一、二等有哪些啊?”阮柔好奇追问,上辈子原主自上京就被困在昌平侯府后院,还真不清楚这些。 “一等人家,自然是亲王宗室,包括太后皇后娘娘的外家,当朝公主的驸马家等,都是跟皇家沾亲带故的。二等人家则是国公府,既有经年累积的功勋和富贵,如今在朝堂也有几分影响力,三等就是昌平侯府这类,曾经辉煌过,如今却渐渐败落,勉强有几分虚名,其实内里已经空了。“ “娘,那为什么咱们要挑三等人家啊。”阮柔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犯蠢,道理很简单,前面一二等压根看不上阮家这样的,换句话说,人家压根不稀得结姻亲,只一句话阮家就得乖乖将钱财交上去。 “傻孩子。”阮夫人听见女儿的问题,却觉好笑又心酸,笑女儿果然年纪还小,这等事情尚看不清楚,心酸女儿在他们夫妻眼中千好万好,以后却要被夫家看不起。 之后阮夫人没再说话,两拨人前后脚来到侯府的角门处,轿子从角门进直走到内院入口处。 轿夫躬身退下,阮柔随着阮夫人下了轿子,沿着蜿蜒的长廊漫步深入,直来到一处气派的正院。 “夫人就在里面,还请阮夫人随我进去。” 阮夫人给自己和女儿整了整衣裳,知晓进京,他们昨日特意修整沐浴了一番,此刻两人并不显狼狈,往日叮当环佩的富贵做派已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颇带几分清雅的装扮。 阮柔跟在阮夫人进得里去,只见上首一位富贵逼人的中年妇人,通身的气派就不似常人,一眼就知其身份不凡。 阮夫人弯腰,福福拜了一礼,柔声道,“表姐,经年不见,近来可好?” 那妇人,也即长平侯夫人,阮夫人名义上的远方表姐也露出一个清浅的笑容,“都是自家姐妹,何必多礼,快快起来,这就是我那侄女吧,可真是一个可人疼的好姑娘。” “夏娘,还不快见过你表姨。”阮柔学着记忆里的纳福礼也是一拜,随后两人起身,被安排到下首安顿。 阮柔老实低头装乖,耳边听着表姐妹两人的嘘寒问暖,不由感慨都是文化人,听阮夫人说其实两人只年幼时见过几面,上次想见距今足足二十年有余,如今还能这般亲热着实不容易。 “我膝下几个孩子,大的跟着去上朝领个闲政,小的和未出嫁的姑娘家都去了学堂,故而不在,等会儿晚饭,就该都回来了。夏娘与表姐妹们好生相处,我让她们带你出去逛逛,这京都与江南到底有些不一样。” 阮柔只能道了句是,阮夫人大多附和,聊过一轮,外面有一二十来岁年轻妇人来请示府里的事务,阮夫人便识趣告退。 阮家一行拢共二十来人,被安置在了侯府东边的一处小院,名为望竹轩,顾名思义,内里有一丛清脆的竹林,时值春末,隐约还可见几颗冒头的竹笋。 望竹轩面积不小,足以一家安顿,到了地方,阮夫人没有着急去休整,而是先召齐了所有下人,好生一顿训话。 “往日在家,你们犯些小错,我都忍了,只如今在外,侯府规矩多,我对你们的要求只有一个,少说少做多看,遇着侯府的人都给我小心着点,能避让的就避让,能花银子解决的就花银子解决,明白了吗?” “明白了。”下人们响声回应。 阮夫人满意,又叮嘱了贴身的春嬷嬷好生看管,这才遣散众人。 待屋内只余下母女并亲近的下人,阮夫人搂着女儿,问道,“夏娘,你觉得侯夫人如何。” “和蔼可亲。”阮柔只给了一个词。 “是啊,太过亲近了。”阮夫人叹气。 是的,贵为侯夫人,理论上面对阮家这般的富商,眼角余光都不该给一个,可偏偏如今态度十分亲近,不见丝毫怠慢之色,反而叫人越发担心。 都说黄鼠狼给鸡拜年,如今看着她阮家是黄鼠狼,可焉知昌平侯府不是那只黄雀呢。 “好了,先回去休息会,晚膳还得去前面吃呢。” 见阮夫人面露疲色,阮柔不多打扰,安慰几句先行告退。 离了娘亲跟前,阮柔面露思索,对上身边的丫鬟金瓶、银环,问,“你们觉得姑娘我若是嫁入侯府,如何?” “自是千好万好。” “唉。”听见不出意料的回答,阮柔换了个姿势,趴在床上,“你们说,除了昌平侯府,我在京都还找到其他人家吗?” “姑娘,你不想嫁到侯府吗,为什么呢。” 银环不解,今日看来,侯夫人和善,侯府气派,再好不过的人家,若是能嫁出来,小姐就可以摆脱商户之女的身份,将来谋一个官夫人的位置。 “银环,瞎说什么呢,小姐自有小姐的主意。”金瓶见小姐妹不像话,连忙教训,竟然当着小姐的面说这些嫁人的话,也不怕隔墙有耳。 金瓶性子沉稳,一向是两人中的主心骨,而银环性格相对跳脱,却也听金瓶姐姐的管,此刻缩了缩脖子,并不反驳,只私下嘀咕了几句。 “好了,也别说她,我也就在屋里和你们说几句。”阮柔顿觉无趣,转而又想起方才侯夫人说让侯府的姑娘带她出去逛逛的话来。 218 表小姐3 若用给一个词形容原主上…… 若用给一个词形容原主上一世在昌平侯府的生活, 那大概是憋屈,从头到尾的憋屈。 上一世原主确实频繁跟着侯府姑娘出门,只原主那时面对侯府心生怯懦, 又以为自己真的会如约嫁入昌平侯府,对几位未来小姑子难免抱了讨好之意, 几乎沦为昌平侯府几个姑娘家的钱袋子, 只要一出门,定是大笔银钱出去, 花钱也就罢了, 还要被人嘲笑满身的铜臭气, 可谓憋屈至极。 就在阮柔思绪纷杂之际,晚膳的时间门到了。 “夏娘可收拾好了?”远远的听见屋外阮夫人在催促, 阮柔连忙起身, 重新净面梳妆,又换了一身偏华丽些的衣裳, 赶忙出门。 “娘,我来了。” 阮夫人上下打量一眼女儿,只觉得是不是太过富贵了些, 可比起在家的又实在不算什么, 最后只略蹙眉,并未多说。 两人收拾好没多久, 外面就有侯府的下人来传唤。 “阮夫人,前院的膳食已经准备妥当,还请您和阮小姐遂奴婢来。”领路的是昌平侯夫人秦氏身边的一位嬷嬷, 不必先前江嬷嬷的散漫,这位李嬷嬷态度颇为恭敬礼遇。 几人一路来到侯府用膳的厅堂,大约百来平的面积, 中间门用一扇屏风隔开,男女分开列席,阮柔二人被安排在女桌那边,阮夫人作为侯夫人的表姐妹被安排在她正下手,而阮柔则与侯府几个姑娘家在一起。 两边桌子上都是侯府一家子,或许是因为下面两房都是庶出,故而没在一起用膳,至于侯府老夫人,年纪大了,一直在自己院子里用膳,阮柔这种亲戚,一般混不到跟前去请安 论起亲戚关系,阮夫人作为侯夫人的远方表面,阮柔自然称得上是侯府的表小姐,但这与侯夫人秦氏的娘家侄女、抑或侯府出嫁姑姑的孩子比起来,关系又着实太过疏远。 故而,阮柔一坐下,就察觉到不少打量的视线。 而上首,阮夫人笑盈盈给大家做着介绍。 “这位是我娘家那边的表姊妹,如今嫁给江南富商阮家,你们称一句阮姨就行,还有这位,是阮家的千金,小名夏娘,文珠,你作为姐姐可要带领一众姐妹好好照顾好夏娘。” “是。”被称为文珠的是阮夫人的嫡出女儿,除此外,陆侯爷下面还有四个庶出女儿,四子五女,堪称人丁兴旺。 “夏娘,我今年十六,瞧着你应当比我小一岁,不介意的话就称我一句文珠姐姐吧。”陆文珠很好地展现了她作为侯府嫡女的教养,一一介绍起在座的姐妹,“这位是二妹文兰,五月生的,应当与你同年,就不知你是几月的?” “我是九月的。”阮柔也丝毫不输礼仪,“见过文珠姐姐,文兰姐姐。” “这位是三妹妹文月,四妹妹文馨,五妹妹文蓉。” 彼此互相见过一回礼,终于得以好生安座。 大户人家用饭,都有自己的规矩礼仪,如昌平侯府,每人身后都有一个丫鬟服饰,漱口、净手、布筷,一系列完成后,才终于到了用膳环节。 原主其实在江南请过嬷嬷教导,只是用心程度显然不如京都这些贵女,故而坐姿稍显随意,并不似侯府小姐们那般优雅。 陆文珠作为长姐,还端得住,下面几个小的却是时不时偷看,捂着嘴偷笑,时不时还交头接耳偷偷议论几句,那副模样,好像生怕她看不见、听不见似的。 阮柔对此很是无语,只当自己看不见。 若较真起来,她本人的礼仪规矩绝对要比眼前的侯府小姐们要好,可经历过那么多,她早已看开,人生苦短,以自己最舒服的姿态活着,难道不比活成外人眼中的模样要好。 见她丝毫不为所动,陆文珠暗暗皱眉,心道难办了。今儿招待这个所谓的表小姐,她可也是领了娘亲的任务,那就是要竭尽全力不动声色的打压对方,将其贬到尘埃里。 笑话称一句表小姐,可实际上,陆文珠压根不把对方当自己的表妹,要知道,她身份最低的亲姨那也是五品官夫人,都是官宦人家,何曾有过商户这等低贱存在。 可架不住家中经济困难,她来年就要出嫁,如今已经跟娘亲学着掌管中馈,更清楚自己的嫁妆还没有准备妥当,正是着急的时候,阮家的到来可不就是上赶着要钱。 她娘跟她说了,她的嫁妆钱还能不能往上加,家里的状况能不能改善,就看她能不能忽悠住这个表姑娘,容不得丝毫大意。 作壁上观了好一会,见几个妹妹实在不像话,陆文珠这才做出一副生气的样子,“好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都忘了,你们看看夏娘。” 众人循着视线看去,却见其早已停了筷子,看着也没吃多少的样子。 陆文珠关切问,“夏娘,可是北边的菜你用着不习惯,我让下面再上两道南方菜?” “没,我家养了会各地菜色的厨子,只是,”她扫了一眼桌上的菜,不好意思道,“只是,这些菜的味道不如我家厨子做的好,故而不怎么吃得下去。” 几人闻言,顿时惊讶,原以为是个乡巴佬,结果,听她这话,吃喝难不成比他们侯府还要好? 心下不愿意相信,可看其压根不以为意的样子,陆文珠等人忍不住有些心梗,真是没眼色的东西,摆弄到她们跟前来了。 陆文珠勉强挤出笑脸,虽心下想着老天没眼,让这等低贱人家有那么多钱财,自家却为钱所困不得不接待如此低贱的人物,面上却丝毫不显,“是我们侯府招待不周了,只夏娘你多少吃点,连日奔波,可千万别饿坏了。” 阮柔听着应是,对方话音明显在侯府两字上微微加重,果真除了侯府的身份就没别的说道了。 小桌上气氛剑拔弩张,颇有点下不来台,主桌,侯夫人却和阮夫人相谈甚欢。 两人从小时候的姐妹相和说起,直至后来及笄各自嫁人,再也没嫁过,怀念过往,再看今日,好一番感伤。 叙过离别情,免不了谈起下面的儿女来。 侯夫人秦氏膝下亲生的孩子拢共两子一女,长子继承侯府爵位,起码后半生无忧,至于次子,才考下举人功名,如今年方十六,正是议亲的好时候,而女儿早已相看好人家,只待明年出格。 明面上看,秦氏这个侯夫人儿女顺遂,可谓生活无忧,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昌平侯府经济之拮据,从她年轻时入府就颇有体现,只那时候尚且煊赫,无人在乎,及至近些年来,愈发陷入窘境,连女儿的嫁妆都难以置办齐全。 作为侯府小姐,嫁的是门当户对的平国公府嫡长子,当有一百零八抬嫁妆,她从自己当年的嫁妆里扒拉了不少,依旧不大够表面丰厚,实则水分很大,起码有三分之一都是虚抬,也就剩个面子好看。 嫁妆是女子在夫家的颜面,嫁妆薄了,女儿到了平国公府是要被人看不起的,秦氏一直为此揪心。 而次子一心指望蟾宫折桂殿前面圣,可科举哪有那么轻易,延请名师要钱、外出会友参加诗会要钱,正式科举准备一应物拾、衣裳收拾要钱,总而言之,也是缺钱。 当然,这些自家的难处,秦夫人决计不会向外人透露,对上阮夫人,自是大谈特谈侯府的风光与权势。 “你们家的皇商一事,说来也不复杂,不过往宫里传个话,其中打点自然少不了。”秦氏意有所指道。 “有劳姐姐了,钱财方面自然不用侯府破费,我都带来了的。”阮夫人受宠若惊,连忙道,“若此事能解决,定不忘答谢姐姐姐夫。” 两方交锋,意思很明显,侯府一方暗示先拿钱再办事,而阮家的要求则是钱不是问题,事必须办好。 要么说两家的亲戚关系是真生疏,但凡亲近些的,托人办事双方也不至于防范成这样。 当然,最一劳永逸的办法就是侯府和阮家通过姻亲,继承联盟关系,以后侯府自有数不尽的钱财供应,而阮家为了有得力的靠山,送钱也送得心甘情愿。 本是两相得宜的好事,架不住昌平侯府端着虚伪的假清高,秦氏一方面觊觎阮家的钱财,一方面又舍不得自己亲生的儿子。 “实在客气,都是自家亲戚,也是我们该做的。”秦氏试探过后,觉得这表妹也不是真蠢笨,也是江南阮家的当家夫人,也是见过不少阵仗的,看来直接谈是不大可能的了。 心下惋惜的同时,秦氏做好了最差的准备——只要生米煮成熟饭。 一顿晚膳,众人心思各异,等回到望竹轩母女二人少不得互相交流一番今日的接触。 “夏娘,你觉得几个表姐妹怎么样?” “不怎么样,”阮柔声音特意压低,带着不屑,“明明看不起我,还非要假装亲热,实在烦人得很。” 对此,阮夫人也很无奈,从眼下局势看,纵使女儿如愿嫁入昌平侯府,未来的日子恐怕也不好过,只希望看在钱的份上,不要为难女儿。 “还有,娘,我看昌平侯府的经济条件着实不怎么样,你看她们几个的衣服都好好的,可头上的发饰都有些暗沉,想来好久没打新的了。” 手头宽裕的人家,首饰不说不戴重样的,可每年打几套新首饰、外加旧的拿去熔了打新的,总不至于太寒碜,昌平侯府连这些表面功夫都不做,显然是真缺钱了。 “唉,夏娘,是爹娘委屈你了。”阮夫人又是一声叹息,忽觉自从离开江南,一路叹气就没断过。 219 表小姐4 第一天的接风宴过后,阮…… 第一天的接风宴过后, 阮柔又被陆文珠领着在侯府里逛了几圈,期间,侯府几位小姐一直试图炫耀显摆侯府的富贵奢华, 但总比阮柔不动声色地显摆回来。 比如经过侯府的假山时,二小姐文兰略显得意指着道,“这假山是当年特意请了大师设计,据说都是从遥远的江南运来的。” “哦,看着还行,就是太小了点, 我家的假山有三个这么大。”阮柔随口回应, 看着漫不经心。 文兰悄悄瘪嘴, 被气得说不出话, 看向某人的眼神格外幽怨, 而后看向大姐微微摇头, 她是搞不定了。 陆文珠给三妹使了一个眼色,示意她跟上。 文月“呵呵”笑了两声,接过话茬, “还是江南方便, 不用这么千里迢迢地搬运。” “是啊, 江南是山也好, 水也好,”阮柔指着隔壁的一个小池塘, 不满地嘟囔,“不知道为什么京都的水喝着都没江南的软和,侯府里没有用山泉水吗?” “山泉水家里也用,不过太费人力,得上老远挑水, 只偶尔才用,一般家里都是吃井水的。 “哦。” 这下子,就连陆文珠都控制不住自己的表情,心下暗骂这都什么人啊,忒没眼色,可面上还不能显露出来,“对了,夏娘,这几日府上都逛过了,要不咱们去外面逛逛吧,来到京都,还是得去看看。” “好啊。”阮柔无有不可地答应了。 当天下午,各自禀告过长辈,一行五人在下人丫鬟们的环绕下,自西角门出,特意绕过勋贵一条街,来到京都最热闹的街道。 华京路作为京都最中央最宽敞的大道,足足有几百米长,两旁都是各色商铺,鳞次栉比,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作为贵家小姐,阮柔几人出行都得戴着锥帽,胜在有丫鬟陪同,又是大庭广众,自由行动还是可以的。 “大姐,去那边吧,翠芳斋又出新品了呢,不知有什么新样式。”文兰指着远处的首饰铺欢喜道。 “好。”陆文珠没有拒绝,正巧她嫁妆里还缺几套头面,若能忽悠个傻子出钱,就再好不过了。 首饰店足有一百来平,柜台上用了非常昂贵的琉璃,拖过透明的琉璃瓦,可以看见里面华贵非常的各色首饰。 文兰见猎心喜,拉着四妹文馨一个个柜台看过去,“这个样式好,哎呀,这个材料好,你看珍珠又大又圆,还透着粉色,若是能做成头面,肯定惊艳群芳......” 文馨同样眼睛放着光,“二姐,这支步摇你觉得怎么样,我戴上好看吗?” “肯定好看,颜色衬你。”文兰仔细观察一番,十分中肯地点评道。 “可是好贵啊,这一支就要二百两呢。”文馨压低声音,凑近二姐耳边,有些不好意思。 文兰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荷包,当即声明,“我可没钱,你上次借我的五十两还没还呢。” 文兰遂依依不舍地移开视线,她们俩都是庶女,除去公中每个月五两银子的份例外,姨娘还会额外补贴点,若能讨得父亲欢心,也能得到不少好处,可惜,随着家中境况变差,爹爹缺钱后,连带姨娘手头都开始拮据起来,她们的日子愈发窘迫。 她回忆了下,上一次买首饰,好像已经是三个月前了,买了只一百两的簪子,还借了二姐五十两两,现在还没还上呢。想到此,她缩了缩脖子,再不敢提借银子的事。 文兰却别有深意地看了看右前方,用眼神示意,“要不你去问问她?” 文馨接收到视线,一眼看到了正专心致志挑选首饰的远方表妹,前几天才认识的人,她着实不好意思开口,故只是低下头仔细欣赏喜欢的首饰,买不起多看几眼也是好的。 文兰恨铁不成钢,只能自己上阵。 她的生母黄姨娘当初是秦夫人身边的一等丫鬟,秦夫人嫁到昌平侯府后,顺理成章被提为通房丫鬟,在秦夫人生下嫡长子后,停了避子汤,生下侯府的庶女文兰,并被提为姨娘。黄姨娘是秦夫人的拥趸,而她也是大小姐陆文珠的马前卒。 “夏娘,有什么看中的吗?”文兰装作一副知心好姐姐的模样,关切道,“若有看中的,尽管开口。” “不用,我家里就有首饰铺子,首饰都多得数不清,何必买别人家的。”阮柔再次不动声色炫耀一波。 文兰一噎,她生母黄姨娘出身卑微,本身是没什么嫁妆的,更别说铺子了。至于嫡母,因着同为一系,她大概也知道,嫡母手底下几个铺子都不怎么赚钱,听说也就最好的胭脂铺和布料铺在赚钱,其他不亏钱就不错了,家中全靠几个旧年的大庄子和变卖家当撑着。 不知怎的,明明她是侯府女儿,此刻面对对方一介商户女,却莫名生出一股子自卑来。 她默默的落后几步,来到嫡姐身旁,咬耳密语几句。 陆文珠眼神几番变幻,恨得直咬牙,面上还是扬着笑,示意女掌柜取出一支珍珠手串,几步上前,“夏娘,来看看这串珍珠,是不是特别衬你肤色。” 阮柔也就故意让她们憋屈,倒没真撕破脸的意思,否则,阮夫人那边更要烦心了,见着陆文珠亲自来,态度和缓,将手串往自己手腕上比了比,“文珠姐姐,哎呀,还真当特别白呢,既然是文珠姐姐的好意,那我就不客气了。” 陆文珠看着人将珍珠手串直接戴在了手腕,也不往下摘,整个人都有些呆。 “夏娘,你?” 阮柔装作美滋滋欣赏自己的新首饰,“文珠姐姐,你可真有眼光,快帮我看看,还有什么适合我的,金子的我可不要,家里一堆都看厌了。” 叶文珠磨了磨后槽牙,只觉气血翻涌,又暗自怀疑,刚才她那话什么意思,不会是叫我付钱吧,不是说江南富商有钱得很,还差这点。 不好的预感始终在心头徘徊,果不其然,之后她为自己挑了几款首饰,直到付账的时候,见人丝毫没有动静,她不得不从自己的预算里拨出一部分给垫上,要不是确认爹娘不会认错人,她都要怀疑是什么骗子来招摇撞骗了。 出了首饰点,几人累了,便上隔壁的鼎泰酒楼用膳,一顿饭又去掉大几十两银子,饶是陆文珠都着实有些心疼。 下午,忍着心烦和疲惫,又去绸缎庄买了几匹布料,好在这回没有不长眼的人厚脸皮要她付钱。 精疲力竭,终于熬到回去的时候,白白糟蹋了几百两,目测还没地方找补,陆文珠板着一张脸回府,下面几个妹妹瞧见大气都不敢吭,各回各屋。 等人都离开,阮柔方才狡黠一笑,边上的金瓶无奈,“小姐,你何必呢。”她们也不是缺那点钱的人,搞得好像她们是上门来打秋风的一样。 阮柔故作不解,“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对了,今天怎么忘记带银票了,搞得我拿一串珍珠手串还要文珠表姐帮忙付钱,待会回屋赶紧把钱送过去,虽然表姐不介意,可我也不能占她便宜啊。” 说着说着两人就来到了望竹轩,院子守门的婆子是侯府的粗使仆妇,总之是侯府的人,是不是眼线就不确定了。 阮柔故意提高了声音,“咱们过来借住,听说娘还给了两千两银子,咱们可不能占侯府的便宜。” 婆子起身勾着腰给人请安,“表小姐回来了啊,今儿外出玩得可开心。” “还行吧。”阮柔很是敷衍,“就是京城好像也没什么稀罕的,这里有的江南都有,来之前我还以为会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呢。” 窝在那的婆子尴尬地笑了笑,没再说话,又窝了会儿,便见方才进去的金瓶急匆匆往正屋送银子了,忍不住唏嘘,果然侯府是落魄了啊。 她还记得年幼的时候,侯府别说住进来两个远房亲戚,就是几房的夫人娘家亲戚全过来住,那也是一分钱不收的,不仅不收钱,还得倒贴钱给人发份例银子,按季置办衣裳首饰,如今么,唉,勉强称一句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吧。 阮柔可不知道婆子的嘀咕,回屋后,亲近地依偎到阮夫人身边,跟她叙说外出的见识,至于银子那一茬,被她默默忽略,想来收了她的银子,陆文珠也没脸再为这点银子说项。 等她跟阮夫人说完话,回到自己的屋里时,金瓶已经回来,说银子已经送到。 阮柔问,“陆文珠当时什么表情?” 金瓶不赞同地看向自家小姐,“文珠小姐推辞了两句才收下。” “嘿嘿。”阮柔只要一想起下午对方的臭脸色,就觉得心情舒畅。 见状,金瓶肃了肃神色,将小丫鬟打发出去,只余她和银环,方才上前小心劝解,“小姐,我知道你难受,可老爷夫人的意思,咱们都清楚,千里迢迢上进,若你就为了得罪人,那还不如不要来呢。” 阮柔遂也蔫了,这些小把戏也就耍耍陆文珠几个,对侯府压根造不成任何影响,甚至于她都不敢让陆文珠真的替自己出钱,果然,还是身份太低了。 见小姐神情低落,金瓶又不忍心了,家中千娇万宠的小姐落到这般境地,撒点气又怎么了。 正这么想着,却见小姐抬起头,眼睛扑簌簌闪动,问,“金瓶,你说我自己找一个金龟婿怎么样?“ 金瓶瞠目,万没料到小姐还有这样的志气,只是阮家虽然有钱,可在京都这等地界恐怕算不了什么,小姐作为商户女,想要找一个超过昌平侯府的何其艰难。 220 表小姐5 金瓶听得心惊胆战,却听…… 金瓶听得心惊胆战, 却听自家小姐吩咐道,“你去找一找门路, 看看京都有哪些年轻儿郎, 私下家世、品行如何。” 此时的金瓶没有了吃惊,而是陷入完全的呆滞,自家小家当这是选妃呢, 怎么好像京都的适龄男子任由挑拣呢。 好半晌,她才似终于回神, 结结巴巴应着, “是, 小姐,知道了。” 本身这件事情并不难办,一般当地的红娘官媒手头都会有一手最新的未婚男女基本资料, 至于更细的家庭、人品等信息,就得认真去打听,但阮家有钱,多找人的也不是难事。 而阮柔让金瓶去打听, 也不是为了别的, 而是先了解一下基本的情况,至于真正的认识以及谈婚论嫁,就得走另外的法子。 别的不说,昌平侯府虽然败落了, 可至少名头还在,于此时的阮家而言不失为一个良好的跳板。 她接下来要做的, 就是想办法跟着陆家姐妹去参加几场京城的宴会,起码得先让有人知道有自己这么一个号人存在,才好谈别的。 想到这里阮柔的眼神, 不由得幽深起来,只是,昌平侯府可不一定愿意放自己出去交际。 翌日,无事,阮柔被陆家姐妹约出去赏花,正值春季,百花绽放的时节,昌平侯府庭院中有一处单独圈起来的小花园,那各色花朵争奇斗艳、花攒锦簇的模样着实喜人。 面对如此热情的春日盛景,阮柔难得没有说什么扎人心扉的话语,而是完完全全地沉浸其中,只顾着欣赏。 而陆文珠此刻也没了得意的心情,犹记得早几年,昌平侯府还兴盛时,每年春天都会广发请柬,邀请交好的人家前来赏花游园,好不快哉。 如今么,不仅花园不复往日光景,就连侯府都日薄西山,偶尔的外出交际,尚且要为衣裳和首饰头疼。 文兰却没有那么多小心思,赏完自家花园,她兴致勃勃念叨起收到的宴会请帖,其中最有分量的,无疑是大姐未来的夫家,如今的平国公府上。 不必昌平侯府的落败,平国公府子孙繁茂的同时,也有不少家族中人入朝为官,称得上颇得当朝皇帝亲眼,故而名义上都是勋贵世家,但落败的比起欣欣向荣的,到底昌平侯府高攀了,若不是大姐入了平国公世子的眼,这门婚事可不一定能成。 文兰羡慕归羡慕,却也知道那样的人家不是自己一个庶女肖想得起的,她更多盘算则是想借平国公府的面子,给自己挑一个好亲事,不求多显贵发达,只要家世可以、人品过得去也就行了。 某种程度上来说,阮柔与她都是抱着同样的心思。 此刻,阮柔立即好奇似的追问,“文珠姐姐,可是你未来的夫家。”言语中带着几分小姐妹的调皮和亲昵,倒让人不好责怪。 涉及自己的未婚夫,陆文珠不好直接回答,便羞红了一张脸,以帕掩面,并不回应。 正失落的文兰没能第一时间接过话茬,倒是更小些的文月急着回答,“可不是,可见平国公府还是看重咱们大姐的,二姐你说是不是?” 文兰怔愣中点了点头,余下两个小的文馨和文蓉便只顾捂着嘴偷笑。 霎时间,好一派和乐融融。 过了会儿,陆文珠才缓解了羞怯,恢复一副大姐姐的派头道,“一个个都还是小姑娘,说这些也不嫌臊得慌。” 文兰终于恢复寻常,小声碎碎叨,“那看三日后的宴会,大姐姐你可去不去呢。” “小丫头,哪里学来的促狭鬼。”陆文珠无奈,刚压下去的绯红又浮现出来,“我是去看红英妹妹的,哪有你说的这般。”红英是平国公世子的嫡亲妹妹,未来姑嫂俩关系极好。 时下规矩,定亲的未婚男女可以在公共场合会面,只要有仆人陪同,寻常并不会惹起非议,然而,平国公世子颇得看重,如今领着吏部的官职,每日里早出晚归事务繁忙,哪里有空日日与她儿女情长。 细数下来,两人已经有好一阵未曾相见,陆文珠对这个未婚夫婿十分中意,此次平国公府邀约她是肯定要去的,届时两人也好寻个宽敞地方说说话、温温感情。 “真好啊。”忽然,几人间冒出一股不大和谐的叹息,“若我还在江南,定然也有好姐妹邀我出去赏花划船,可惜在京都,我谁也不认识。” 一下子,几姐妹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应答。 实际上,昌平侯府的人谁不清楚,阮家人千里迢迢上京是来干嘛的,不过就是想攀上自家侯府的身份,届时以侯府姻亲的身份在江南显摆,行那商贾黄白之事。 一方面她们打从心眼里看不起阮家一介商户,觉得对方实属高攀;可另一方面又在眼红阮家的钱财,别看几人身份贵贱悬殊,可实际上她们佩戴的首饰可能还不如对方多,最后叫人不上不下,尴尬得紧。 此刻听见对方说起宴会,文兰当即起了揶揄的心思,问,“哦,那你知道夏娘妹妹你在江南都参加过什么宴会,可有什么好玩的。京都来来回回也就那些人家,这么多年下来,花园都看腻了。” 阮柔可不愿意输了阵仗,当即如数家珍般一家家数过去,“杜家是做花卉生意的,养的牡丹品种齐全,我与杜家的晓月是好姐妹,每年都能去她家城外的庄子上赏牡丹,听说那些牡丹都是要往京城送的,不知你们有没有影响。” 文兰当下心里一咯噔,这个她还真有印象,当朝皇后的娘家承恩公府夫人最是喜欢牡丹,听说时常花几千两银子买江南某富户家精心培养的牡丹,别不是就夏娘口中的杜家吧。 “还有钱家,钱家的信笺最是好看,每次送来的帖子,宴会可以不去,那信笺我是一定要收藏的,简直看起来都是美的化身,就是钱潇潇最是小气,每每送请柬一张,走时再送一张,从不肯多送,引得我只能回回都去她们家宴会。” 文月向来爱读书作画,便也极喜欢赏玩这些,此刻立即有了印象,“我知道,钱家的信笺足足有三百套,其中涵盖了山水人物、商周铜器、古陶汉玉、笺谱诸图等等诸多精美的画像,纤巧玲珑,印制极工,我一直在收集,可惜至今才收集了二十来张,若能有一套全的,此生无憾矣。” 阮柔心内得意,她几日下来摸准了几人的喜好,此刻故意勾着她们的兴趣继续道。 “对了,还有齐家,卿卿与我最是交好,每次上门,她都要把她最心爱的白玉棋盘与我一起把玩,那白玉纯白无瑕,听说曾经有人花万两银子要买,可那么好的东西,卿卿喜欢,以后是要留着给她当嫁妆的,哪能轻易卖了。” 文馨爱棋,奈何她是个庶女,别说白玉棋盘,她自己只有两幅的木质棋盘,闻言顿时欣羡不已,“别不是孟公子先前言说可遇不可求的白玉棋盘吧。” 阮柔耸眉,“这我就不知道了,只听说是京中贵人,哪家却是不知道的。” 陆文珠听着听着,脸色逐渐发黑,既恨阮家女的得意炫耀,又深恨自家姐妹不成器,被点子小小的东西引得丢人现眼。 “不过啊,我最喜欢的还是安家的点心,每次去她们家做客是我最高兴的时候,要知道,她们家更抠搜,最好的厨子都留在府里做给自家人吃,外面她们家开的珍馐酒楼和珍馐点心铺里的,怎么吃都感觉差了一筹,我每每去都得连吃带拿,可不能便宜小小那厮,就是可惜搞点吃多了容易长胖,不然我定要赖在安家不走。” 最小的文蓉年纪还小,对什么琴棋书画、金银首饰不感心情,听见珍馐点心铺,顿时双眼亮晶晶,吞了吞口水,“真的还有比珍馐点心铺的还要好吃吗?”天呐,珍馐点心铺的东西可是她吃过最美味的点心,再好吃的得什么样啊,想想就得留口水。 “那当然了,安家人天生长了一副狗鼻子、刁嘴巴,不是最好吃的,都吃不下去,为此还改善了好多菜肴、点心的配方,谁要嫁进他们家,那可有福气了。” “嘶溜。” 众人惊叹间,只听得一声极其响亮的吸口水声,循声望去,果真是小妹文蓉,几人顿时嫌弃不已,完全忘记自己方才的失态。 而陆文珠则更是不悦,本来想要在人家面前好生炫耀一波,结果倒好,反被人卖弄,侯府小姐的脸面都被她们几个丢尽了。 有意挽尊,陆文珠清清嗓子,故作平淡道,“没想到夏娘你在江南的生活这么有趣,倒衬得我们无趣了,就说平国公府吧,去了也就赏赏花看看景,最多不过作画写诗,要不就投壶双陆,要不是还能跟小姐妹们说说话,其实也挺无趣的。” “噢,那也不错嘛,就是可我没机会去看了。” 故作不在意的话语中,却隐约透露出一丝遮掩不出的艳羡,让陆文珠隐隐觉得扳回一局,暗自得意,不经大脑的话脱口而出,“谁说没机会了,平国公府的宴会,你要没事可以跟我一起去啊。” “真的吗?”阮柔惊喜问道。 其实陆文珠说完就后悔了,虽然不认为带对方外出参加宴会,会对自家造成什么麻烦,可与商户人家往来,多少也有点丢份,此刻又不好直接反口,倒被架得不上不下,格外尴尬地点点头。 阮柔确实个顺着杆子往上爬的,当即拍板,“那就多些文珠姐姐了,我还没参加过京都的宴会了,可需要提前准备什么......” 见对方那副没见识的模样,陆文珠心内的不安渐渐被抚平,不过一件小事,没什么的吧。 221 表小姐6 “什么?”昌平侯夫人秦…… “什么?”昌平侯夫人秦氏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 不敢相信自家女儿竟然做出这样愚蠢的事情,她低呼,“你怎么就敢邀她一起去平国公府的宴会。” 陆文珠对上娘亲的眼神, 心虚地低下头, 小声嘟囔,“娘, 这也没什么的吧, 她非要去,我也不能直接拒了。”为了不被苛责, 她将过错直接推到了对方身上。 秦氏只觉得头脑发晕,“她求你就答应了,你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陆文珠还待要解释,却见秦氏摆摆手,“算了,都答应了,也不好立即反口, 你带就带过去, 不过要把人看好了,不能让她在外抛头露面, 最好不要让她跟外人接触,明白了吗?” 陆文珠撇撇嘴,有些不以为意, “娘,她就是个商户女, 至于那么谨慎吗,难道还有人能看上她?” “那可说不好。”秦氏活了这么大年纪,见多识广, 知晓什么事都有可能发生,只有防患于未然,才能保证不出任何意外。 见女儿依旧不放在心上,她严肃了神色,“阮家关乎你日后的嫁妆,我虽能替你谋算,可若你自己不上心,将来有何变故,你也不要怪到我头上来就是。” “娘。”见秦氏真的生气,陆文珠软和了神色,扯扯娘亲的袖子,撒娇道,“娘我知道你为我好,我就是实在没捱过,我保证,再没有下次了。” “嗯,希望不要出意外吧。”秦氏忧心忡忡,阮家才来几天,所有事情都还没定下,她也不好做得太过着急,留下痕迹,故而还得等些时日。 另一边,阮柔回到望竹轩就欢快地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阮夫人。 与秦氏相同的是,阮夫人第一反应也是担忧,“夏娘,你就这么跟着去,不会出什么事情吧?”总觉得京都都是官宦勋贵,很招惹了什么人,她都没有办法替女儿周旋。 “娘,没事的。”阮柔竭力宽慰,“我就跟着去见识见识世面,不管日后如何,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家中不见人吧。” 事实上,上辈子的原主,从嫁给昌平侯的庶出二子后,还真就被困在府中,连京都的一角都没见过,就默默无闻死去,这一次么,她想替原主看看这个繁华的京都,见识更广阔的时间。 听女儿这么说,阮夫人只得答应下来,“那你好好跟着你文珠表姐,到了人家府上,不准到处跑,记住了吗?” “记住了。”阮柔乖巧应着,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娘,你说我出门穿什么好呢,那条杏色的衣衫怎么样,还是鹅黄那套,首饰呢,上京我都没带多少,不会出去丢人吧......” 女儿的絮絮叨叨彻底将阮夫人心中的担忧压下,转而跟着一起考虑宴会的装扮。 三天时间一眨而逝,转眼就到了平国公府宴会的日子。 这一天,日头正好,春风和煦,正适合出游,昌平侯府内,秦氏看着眼前六个花枝招展的小姑娘,不得不感慨一句养眼。 “好了,今日平国公府的宴会也是咱们家的老相识,你们都是去惯了的,在外多注意自己的言行,其他没什么好叮嘱的了。”秦氏训了一回话,将眼光转向最左边的阮家姑娘。 “夏娘,你虽才来侯府,可相处了一阵子,我也知你是个懂礼知事的,去了外面,跟着你文珠姐姐做总没错,文珠,你是姐姐,照顾好几个妹妹知道吗?” “是。”两人一齐应是,转而相视一笑,丝毫不见龃龉。 “行了,那就走吧。”秦氏走在前,阮柔等几个跟在后面,依次上了三辆马车,其中秦氏自己一辆,阮柔和文珠文兰一辆,剩下三个小的共乘一辆,一辆马车由两人赶马,另每人带两个丫鬟,浩浩荡荡的队伍往平国公府而去。 平国公府大摆筵席,前往的显然不止昌平侯府一家,一路上,她们就接连遇见好几波前去的客人,彼此打过招呼,透过轿帘说说小话,便结伴同行。 约莫走了三刻钟,轿子停下,陆文珠轻声叮嘱,“到了,下去吧。” 三人随之下了马车,进入平国公府。 既是游春宴,当家妇人和小姑娘们自然不是往一处去,很快,几人与秦氏分道扬镳。 阮柔继续跟着陆文珠,眼角余光看向周围景色,并不觉多么稀奇。 进园子前,陆文珠拐到角落,小心叮嘱几个妹妹,“文兰文月文馨文蓉,你们年纪都不小了,出门做客,什么事该做什么事不该做,自己心里应当有数,我就不多说了。要是表现好,自然有好人家上门。” 阮柔默默听着,知道她说的是什么意思,昌平侯府五姐妹,就上头的陆文珠许了平国公府,其他四个都还没动静,也不知道是眼光太高抑或别的什么缘故,下面三个小的不说,老二文月肯定是最着急的,显然陆文珠是怕她仓促间做出什么糊涂事。 陆文月几人默默点头表示知道了。 陆文珠看向阮家表妹,那日娘亲的话虽然多了些,可道理她还是听进了心里,对方直接关系着她的嫁妆多寡,而女子嫁妆是嫁人后安身立命的本钱,由不得她不多加小心。 故而此刻也多了几分耐心和善意,只想要将人安生带回府中,“夏娘,你往日也参加过不少宴会,但平国公府上到底不一样,待会你跟紧了我,尽量少说话,知道吗?” “知道了,文珠姐姐。”阮柔乖巧应下,叫陆文珠略微宽心,“那咱们进去吧。” 平国公府今日用来游春的园子,被称作畅春园,外围有一圈椭圆形的灰质围墙,偶见得几根枝丫伸过围墙,正应了那一句,春色满园关不住。 入了园内,更是三步一景,无数名贵的花卉,被摆在道路两侧,供客人们欣赏,走过一截石子路,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桃园,一眼望不到尽头,只见得徇烂的桃花跃然枝头,一阵轻风吹过,那花瓣就打着璇儿随风飘舞,美不胜收。 “啊,看那儿。”文月惊呼,那儿有画师在给人作画。 几人看得稀奇,走上前去,果真见得一位年轻的女画师,与翘首倚着桃花树的俊俏姑娘。 “燕子,原来是你啊。”文月惊喜道,显然认出了面前人。 被称作燕子的姑娘闻言转身回头,见是熟悉的人,只笑一笑,并不敢有多余的动作,而是小心翼翼看向画师的方向,“申先生,画可好了。”维持一个动作许久,她也有些累了。 本是寻常的一句话,孰料那画师听了却是颇为不耐烦,“早着呢,你若是不耐烦,只管离开。” 阮柔惊讶,陆文珠她们认识的人,必定也非富即贵,这画师倒是好大的胆子,不知是何身份。 几句话功夫,文月已经来到申画师身后,一连痴迷看向面前的画,虽知作了一半,可依稀也能见到几分画中人的鲜活与明媚,唯恐画作功亏一篑,她连忙看向燕子劝道,“燕子,还有会儿,你先站好,我保证你一定会满意这幅画的。” “哼。”画师冷哼一声,并不理会她的好意,见燕子动作恢复原状,执笔继续挥洒。 文月略有尴尬,可又实在舍不得这幅画,看了好一会儿,最后实在耐不住,跟着陆文珠几个走了,临走还依依不舍看向后方。 陆文珠好笑道,“行了,如果实在喜欢,待会咱们逛完回来,看她还有没有空给你画一副。” 文月顿时乐开了花,再没有不情愿,阮柔却觉得这个希望大概率要落空,看那申画师的态度,可不像随意就能使唤的。 走出桃花林,几人恍如隔世,眼前依旧是一派春日,却没了方才的灿烂夺目。 没几步,又遇见熟人,约莫是交好世家的贵女,两边凑在一起,说些小话,阮柔一下子就被落下,被一旁的热闹衬得格外凄凉。 陆文珠有心照看,却实在脱不开身,不一会,又有丫鬟来请,她认得是红英身边的,果不其然,对方微福了一礼,恭敬道,“陆小姐,我家小家有请。” 红英是平国公府的嫡小姐,世子爷的亲妹子,不仅是她的来往多年的手帕交,更是她以后的小姑子,她请人来请,自己万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且说不定还有可能见世子一面,未婚夫妻,也得偶尔见见面,维护一下感情。 故而,她只犹豫看了一眼身后角落里的夏娘,就下定了决定。 扯过二妹文月,叮嘱人小心照顾好几个妹妹尤其是夏娘,文珠这才放心跟人离开。 陆文月一开始与人说话还记得隔一会看看几个妹妹的情况,没多会,聊得进行,说到方才那位画师,她顿时蠢蠢欲动,跟几个交好的小姐妹复又回头,余下几个小的更是只顾自己玩自己的。 原本还以为自己要想方设法才能落单的阮柔,就这么轻轻松松自由了。 三天的时间,她可不是闲着什么都没干,俗话道有钱能使鬼推磨,同样,在钱的推动下,金瓶不过短短几日,就将京中的贵公子打听了个清楚明白,高价之下,甚至其中还夹杂了某些外人不知道的消息,可谓收获满满。 商户女的身份在京都婚嫁圈没什么市场,但就如同昌平侯府一般,官宦勋贵家也有穷的,她接下来的任务,就是在其中挑一户人品不错的,暂时先将阮家的难关渡过去。 如此想着,阮柔在无人注意的情况下,假装被远处的景色吸引,逐渐远离。 222 表小姐7 阮柔顺着小径往…… 阮柔顺着小径往人多的地方聚集, 一群官家小姐们正在亭中喝茶吃点心,俯瞰园中风光。 金瓶有些担心,低声问, “小姐,咱们这是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 去和她们聊聊天, 喝喝茶。”阮柔说着, 迈步走上阶梯,进入亭子中。 她今日特意精心装扮,即便面容陌生, 仍旧毫无违和感地融入一群千金小姐中。 华贵的衣着让她身处其中并不显眼, 略坐一会儿, 坐在她右手边,一位脸蛋圆圆的小姑娘好奇问道,“你是哪家的啊, 好像是第一次见你呢。” 阮柔点头,说一半留一半, “嗯,我才从江南回来,暂时借住在昌平侯府上。” 小姑娘压根没多想,理所当然认为眼前人是昌平侯府的亲戚, 说不准是家中父母刚从江南调任回京, 这些年圈子里来来去去, 多是因为这样的原因。 “噢, 文珠姐姐最近还好吗,怎么没看见她?” 陆文珠在京都的名声还不错,和很多人都处得来, 小姑娘想到顺口就问了一句。 “文珠姐姐被平国公府的小姐请去说话了。”阮柔如实回答。 小姑娘顿时捂着嘴嗤嗤笑,她凑近阮柔,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我看呀,准是世子爷想见未婚妻了。”调笑的语气,因是女孩子间的亲密话,便带着几分亲昵,并不显突兀。 阮柔没放在心上,总归时下对女子约束并不严苛,对方这话又是私下说的,并不会伤害陆文珠的声誉。 小姑娘的话似乎格外多,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过了好一会,对方的嗡嗡声终于停下,指着下方兴奋道,“哇,你快看。” 阮柔顺着视线看过去,只见亭下一群年轻后生正在路过,以平国公府世子为首,皆是一群身着华贵的贵公子们,其中不少都已经在朝中领了官职,算是不少人家眼中的金龟婿。 原本悠闲喝茶看风景的一群小姑娘,顿时激动起来,三三两两凑在一起,嘀咕着下面的小青年。 她们所在的亭子位于高处,为了赏景,四周的帷幔早就被卷起来,此刻看向下方,几乎一清二楚。 与阮柔聊天的圆脸小姑娘一脸八卦,“说是赏景,其实就是大型相亲宴,你也赶紧挑挑,先看一眼,总比完全盲婚哑嫁要强。” 阮柔没有回答,小姑娘却一个人说得起劲,叽叽喳喳个没完,“对了,你才来京都,还不认识吧,我给你指指,认认人。” “嗯,我还一个都不认识呢。” “走在最前面的就是平国公府世子了,年纪轻轻,在朝堂已经开始崭露头角,将来一定前途无量。不过可惜世子已经定亲了,不过嘛,他和文珠姐姐相识多年,如今修成正果,京中不少女孩子都很羡慕呢。” 言语中的欣羡丝毫不加掩饰,即便身份尊贵如她们,大多在婚事上同样没有发言权,对女儿好的人家,会精心打听挑个家世、人品都好的,若差些的,光看家世,嫁进去就是一辈子受罪。 阮柔对此深有同感,赞同地点点头,当然,如果陆文珠能不惦记阮家钱财充作她的嫁妆,她会更加真心祝福他俩百年好合的。 “后面两个是......”小姑娘显然对下面的人群很是熟悉,此刻介绍起来如数家珍,偶尔还掺杂些小道消息,阮柔一边听,一边将其与打听来的消息相结合。 “呼,走远了。”等人群从视线里消失,小姑娘的介绍终于完毕,她累得大喘口气,咕噜噜如牛饮水般,将面前茶杯中一饮而尽,动作很是潇洒豪迈。 阮柔笑盈盈看着,忽见小姑娘僵硬了动作,做贼心虚般左右看看,见没有人关注自己,顿觉庆幸。 结果一转眼,就对上隔壁新认识小姐妹灼灼的目光,她嘿嘿傻笑了一声,凑到她跟前小声说,“你刚才就当做什么都没看见,不然我娘知道又要训我了。” 小姑娘一提起娘亲就满怀的怨气,“唉,我就不明白我娘,我爹是武将,我几个兄长也都打小练武,怎么就要求我做一个小淑女呢,走路吃饭处处都有规矩。可把我累得够呛。” “对了,我还没介绍呢,我是宁安侯府的小姐,关楚楚,你呢?” 阮柔先前的确没有主动说明自己的身份,不过现在对方问起来,她也没有隐瞒,“我出自江南阮家,你唤我夏娘就好。”还不待小姑娘回忆江南阮家是哪家,她继续补充,“不是官家。” “啊?”小姑娘明显惊诧了下,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哦,那也没什么,都是爹妈的本事,我们女子也就占点婚嫁的便宜。” 阮柔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白了,女子又不能当官,便是皇帝的女儿,千挑万选个驸马还得进夫家孝敬公婆,若自己没有安身立命的本事,再好的家世都没用。 见小姑娘面前的茶水被喝光,阮柔脑中灵光一闪,从金瓶那取来特意带上的茶叶。 说起来,阮家的龙井,在去年还是贡品呢,便是京都,也只有皇宫贵人和达官显贵有资格品尝,其他人甚至都接触不到,不过如今么,就比一般的茶叶要好点,她都能光明正大拿出来喝了。 “来,尝尝我带来的茶叶。”阮柔慢条斯理重新泡了一壶茶水,烟雾氤氲中,茶香袅袅,小姑娘还没表现出什么,其他人就纷纷回首观望。 “这是哪里的茶,好香啊。”时下喝茶是贵人间的习惯,这群贵女们闻着茶香,多少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其中就有喜茶的,当即大加夸赞,不好意思地提出请求,“不知这茶能不能分我一盏。” “当然可以。”阮柔泡好茶,先给小姑娘斟了一杯,再给几个围绕的小姑娘一人一杯。 有人不以为意,有人引以为心爱之物,有道是酒香还怕巷子深,阮柔在一旁看着,笑意盈盈介绍自家的茶叶。 小姑娘见了,明白几分,跟着附和,两人配合默契,当场就有不少小姑娘跟她讨一份茶叶。 到了这时,阮柔方才介绍自己的身份,借住在昌平侯府的江南富商之女。 平白而论,身份很是一般,但因为搭上了昌平侯府亲戚的身份,兼之吃人嘴软,倒也没人当面就嫌弃她的身份。 不一会,歇息够了的贵女们起身纷纷离开,亭子中只剩下阮柔与关楚楚两人。 “夏娘,我也要走啦,今天跟你聊得很开心,以后可以邀你出来玩吗?”临别之际,关楚楚提出邀请。 “当然,只要你不嫌弃。” “当然不嫌弃了,我听我爹说,早几代,我家祖上还是地里种田的呢。”小姑娘不以为意。 阮柔笑了笑,两人道别后分开,她则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还没走到原来的位置,就见陆文月急忙忙过来,“夏娘,你跑去哪了,我找了你好半天。” 阮柔一脸无辜,“我看你们跟人家聊得很开心,就想着自己找个地方坐一会儿。” “哼。”陆文月一听,原本准备好指责的话顿时被噎在嗓子眼,结结巴巴,“我们遇见熟悉的人自然是要说话的,倒是你,在陌生地方不好好跟着我们,要是跑丢了,我看你怎么办。” 阮柔瞪大眼睛,“这可是平国公府,即便我不认路,一路还有丫鬟呢,怎么会走丢。” 陆文月被气个够呛,又见时间不早,担心大姐随时回来,此刻懒得跟她继续扯,只敷衍着道,“好了,待会就是午宴,你快跟上我们,别冲撞了别人。” 阮柔见状也不拒绝,乖乖跟在身后,见此陆文月心中的怀疑去掉几分。 众人齐齐往外面的院子行去,平国公府早已准备好丰盛的午宴,客人们依次按照准备好的位置坐下,因着桌与桌之间彼此隔着屏风,阮柔没瞧见关楚楚,遂放弃寻找的心思。 吃饭的功夫,陆文珠一直没回来,应当是被平国公府那边留下了,陆文月此时方显出几分姐姐的姿态来,饭桌上将几个妹妹照顾的无微不至,不过阮柔怀疑她是故意在大庭观众下图表现,毕竟屏风虽然遮住了视线,可却隔不断她温柔的说话声。 用罢饭,今日的宴会也到了散场的时,陆文珠终于姗姗来迟。 她依旧姿态端庄,只面上因为赶路多出几分红晕,“文月,刚才没发生什么吧。” 陆文月心虚一秒,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姐姐,我们就在园子里赏风景,能有什么事。” 闻言,陆文珠同时放下心来,她回去后可还要跟娘亲报备,总不说自己只顾着跟红英搞好关系,将几个妹妹连带夏娘都抛在脑后了吧。 她不知道的是,陆文月同样如此想着,在找人的间隙,还不忘跟妹妹们商量好口供,坚定她们几个一直在一起,并没有分开过。 如此,等几人出了平国公府,秦氏早已等在轿子中。 等她问及,陆文珠便只说自己去陪了红英一会儿,秦氏半点没察觉不对劲,几人浩浩荡荡回府,各归各院。 望竹轩,阮夫人担心看向院门处,期盼着女儿的身影,待看见人那一刻,连忙上前将人搂在了怀里,“夏娘,今儿出去没遇见什么事吧。” 阮柔心中微暖,将上午的经历一一道来,其中就包括她交到新的朋友、以及为阮家茶叶打名声的事来,咱们家的茶好,也没费什么劲儿,我还送了她们不少,若是日后再要,可不就得来买了。” 阮夫人既是高兴又是心酸,“家里的事有我和你爹呢,不用你多操心。” 223 表小姐8 另一厢,陆文珠跟秦氏回…… 正文君这个小可爱正在梳妆打扮, 您可以用强大的购买率把ta砸出  在杏花村待了这么多年,两人也各自有些熟人,在镇口下了牛车, 约定好在镇上的在茶寮前碰面,两人就各奔东西, 找自己熟悉的人打听去了。 阮母负责全家上下的采购,跟一条街上的商贩都很是熟悉,问陈氏香料铺近来发生的事情正合适。而阮父跟镇上的木材店老板有些交情,人经常跑府城, 或许知道些陈家的消息。 阮母打听来的消息跟之前听说的一致,故而很快就到了茶摊, 而阮父用的时间则久了一些。 木材店的老板姓林, 阮父通常会喊一声老林, 两人认识了几十年, 然后偶尔还会帮店里打一些家具,此时问起话来也少了几分顾忌。 ”怎么想起打听陈家了?“ ”听说他们新换了一个东家,这不,前些日子我家那闺女帮了个小忙,就说请我家闺女去做工, 我寻思着打听打听。“ ”你家不就一个姑娘吗,我记得前两年才出了门子。“ ”唉, 是。不提了,前些日子归家,待了好一阵。她娘不想她来,我呢,也不指望她赚钱,但来镇上换个环境也好。“ ”那倒也是, “老林没有挖人伤疤的意思,”这陈家啊,我知道的也不多,只偶尔寻到好的香木会送过去。“ ”你且说说。“ ”陈家啊,陈家早几代也是从咱们镇上出去的,就东边那间铺子,还是祖产呢。“老林努努嘴,有点羡慕。 ”不过那都是老一辈的事情了,这一代陈家主我只见过一面,陈家的事倒隐约听过一耳朵,我就随便说说,你也就随便听听。”老林嘴上说着,手中的动作不停。 阮父见状也不闲着,帮着打磨起旁边的一块木头。 ”现任的陈夫人是续弦,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来咱们镇上的陈二少爷。大少爷呢,是原配生的。陈老爷虽然续娶了,但还是挂念着前头的原配,对大儿子就偏疼了些。手里好些铺子呀,都交给了老大,那这继室和二儿子可不得闹,闹着闹着,就得了镇上这家铺子,说是练手。” “练手,这穷乡僻壤的?”阮父有些不相信。 “嗐,咱们哪懂那些大户人家是怎么想的,难道那么大家业还不如两个儿子分的。总之啊,就是这老二来镇上了,来的第一天呢就把那些老伙计全换掉了,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阮父似懂非懂,只觉得这些离他太过遥远,但想到乡下人家分家,为了一亩三分地也得争的头破血流,又觉得可以理解了。 “听说是那些伙计不老实?” “那肯定的呀,就没见府城的人来查过账。”老林振振有词,随机贼兮兮地道:“就看以后谁技高一筹。” “那依你看我家闺女去有没有什么妨碍?” “这能有什么妨碍。”老林满不在意道,”孩子老实做活,不偷不抢的。要是在府城吧,你担心这也没错,可这么个小镇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阮父若有所思点点头,手中的动作停下,”行,今儿个谢谢您嘞,改明儿有空请你喝酒。“ ”客气啥,我这有批货赶不出来,你要是能帮忙,换我请你喝一杯。“ ”今天不行,我家那口子也来了,估计正等着我呢。“ ”那你先走吧,我不留你,过两天有空来也行。“ ”好嘞。”阮父转身就要走,袖子却被人拽住。 “悄悄跟你说一句,那陈家似乎又请了两个制香师傅来,你家闺女要是能跟在后面,学个一手半手,以后半辈子都不愁了。” 这话老林是特地贴在老伙计耳边说的,毕竟偷学人家吃饭的手艺怎么都不厚道。 “这么吃香?” “可不,安平镇太小了,去府城你就知道,这种香师傅有多吃香。” 出了木材店,阮父方才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女儿不亏呀。 急走几步到了茶摊,阮母果然早已到了,面前的茶壶都空了半截。 “怎么样?”给人倒了杯水,阮母问道。 “你先说说。”阮父囫囵灌下一口水。 ”跟闺女说的一样,新搬来的,做生意跟以往一样,没什么太大动静,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 ”哦,我这也差不多,不过啊,老林那意思,制香师傅可是香饽饽。“ ”这么说,咱闺女还赚了。” 阮父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那咱就让闺女来?” 阮父继续点头。 阮母笑他,“是不是就只会点头了?时间不早,回吧。” ————- 去镇上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随即更多的问题涌现出来。 譬如要不要在镇上住、怎么往返、吃喝怎么解决,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若是有钱,阮柔想直接搬家到镇上,奈何两袖空空,只能等以后再说。 最后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商量,还是决定阮柔先住在家里,每天请金大爷多跑两趟,早晚跟牛车一起走,虽然麻烦了些,可至少安全。 住的问题解决了,吃自然也好解决。早晚都可以在家吃,中午那一顿铺子里应该会提供。 眼看着事情商量的差不多,阮母又提出新做两身衣裳,她连忙拒绝。 她一直穿的原主衣裳,因为保养的精细并不显破旧,她也没那么高的要求。 “娘,新衣服等我领了工钱再给自己做好不好。” “嗳。”阮母听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开心地应和,“你去了镇上一切小心,多做事少说话,知道不。” “知道的。爹娘,等我以后赚到了银子,咱们一家就去镇上住。” ”那可不行,田地都在乡下呢,去了镇上吃什么喝什么。“ ”那我就也给你们开一间小铺子,娘可以在前面卖些杂货之类的,爹就在后院做木工。“ “嗯,好。”其实一向并不多话的阮父开口应承,阮母遂也不说话了。 这件事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对外宣传,这当然真去了镇上也是瞒不住的。 阮母索性也就没想瞒,做出一幅高高兴兴送女儿去镇上的模样。 就有那多嘴的妇人问:”阮老二家的,你闺女怎么能去镇上呢?“她是真不解,一个守寡归家的姑娘不好好在家里呆着,赶紧找个人再嫁了,竟然还会跑去镇上做工。 别看阮母在同意之前各种说道、嘀嘀咕咕的,确定之后却是力挺女儿,“去镇上怎么了,我闺女孝顺,不想在家里吃我和她爹的,还说以后要接我和她爹去镇上呢。” 瞧着美滋滋的,一旁的妇人却只觉得她在做梦,撇撇嘴,心中十分不屑,嘴上却还虚伪地客套着:“那你们两口子有福了。” “可不。” 怼跑了围观不看好的妇人,阮母回到家脸色就挂了下来。 “都什么人啊,就看不到人好。” 阮父好笑道:“你也知道啊,还特意跑出去跟人说。” “那我不说他们以后知道了,不说的更厉害。”阮母心中却有自己的一杆秤,“咱闺女堂堂正正去镇上做工,碍着她们什么了,要是看不惯也把闺女儿子送去啊,也得有人要才行。” 阮柔见着她态度变化如此之快,只觉得心里酸酸胀胀的,“娘,你真好。” “好什么呀,你少让我.操点心,我能更好。”阮母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几句好话下来,她就乐的找不着北了。 为表郑重,阮母还特意去割了一斤肉,晚上一股脑做了一大盆红烧肉。 “喏,多吃点。”天热,肉压根放不住,她索性使劲往几个人的碗里加,直到四个人的碗里都垒得高高的,连白.花.花的大米饭都被浸润上了晶莹的色泽。 “多吃点,干活很累的。” 阮柔看着碗里油汪汪的红烧肉,心里下意识觉得太油腻了,“娘,我给你分两块吧。” “不用,我有。你在家呆着慢慢吃,我和你爹出去逛一逛。”说着眼神示意阮父跟她一起走,小石头也机敏地跟上,连嘴唇都染上了一股酱香。 阮柔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动。她习惯在桌上正正经经的吃饭,乡下人家却不在意这些,经常捧着个碗,就在门檐下、村口的大树下,三五成群边吃边聊。 三人这一去就是好久,寻常阮柔吃饭是一家四口中最慢的一个,这次却直到她吃完了饭、洗好了碗筷,人却依旧没有回来。 直到接近晚上七点,三人才晃晃悠悠回来,面上笑容满满。 ”干什么去了?“阮柔心中好奇,揪住走路也不老实的小石头问道。 ”嘿嘿,“小石头的笑莫名带着几分奸诈,”我们去村口大树下吃饭,那红烧肉可把他们馋坏了,好几个小伙伴跟我要,我都没给呢。“ 阮柔失笑,这才明白,阮母是去证明给人看,家里过得很好了。 ”姐,你不用担心。等我以后长大了负责赚钱养家,你就待在家里,哪里也不用去。“ ”娘也是这么说的?“ ”不,娘要说你以后一定有大出息,能让家里天天吃肉。“ 看着已经晃晃悠悠进屋的阮父阮母,阮柔心中想,会的,一定都会的。 阮柔拿她没办法,帮忙端着饭菜上桌,一家人都有些饿了,索性边吃边说。 ”今天第一天,感觉怎么样?“阮父问道。 ”还行,我学了很多东西,等多学一阵子,我就也能自己制香了,就是不识字有点麻烦,我还得想想办法。“ ”噢,要认字啊。“阮母有些怔愣,”怎么学个手艺还要认字了呢。“ ”正常啊,像我,一个木匠,天天就跟一堆木头打交道,可不也得认识几个常用字,不然怎么给人刻上去。“ ”那倒也是。“阮母若有所思,”你要认识的字多吗,我想想办法。“ ”不用,等有空我先找书局买本三字经,凑合着认认字,要是有不懂的,在店里也能问,又不是做学问。“ ”那哪行啊,你这孩子办事怎么不着急呢?买,明天就去买!“ ”行。“阮柔满口答应。 阮母顿时高兴起来,”这才对嘛。你身上还有钱吗,要是不够我给你拿点儿。“ ”有的,不用你麻烦。“ 唉,你说咱村也没个正经的读书人,要不然还能请人来给你教教。“阮母有些惋惜。 ”对了,娘,今天我们东家送了我一些纸笔,我看有不少,等我把三字经认全了,顺带教教小石头。“ ”嗨,小石头,听见没,还不快谢谢你。还不快谢谢你姐。“ ”姐,谢谢你,我一定好好学。“ ”不用有负担,你都是顺带着的。不过多识字对你自己也有好处,不知将来是跟着爹做木匠还是去镇上当个伙计都是好的。“ ”嗯。“小石头重重点了点头,他也不是不知好歹的人,当然知道他们都是为了自己好。 或许是因着小石头这一茬,阮母最后还是塞给了她一两银子。 ”娘,真不用,我有钱。“她指的是她的嫁妆银子,压根就没有动用过,一直好好的存着。 ”我知道,但你的银子你就好好收着。“阮母语重心长,”爹娘年纪大了,小石头眼看着到了娶妻生子的年纪,我们也给不了你什么了,所以啊,你那笔银子就好好收着,不要动。 娘知道你最近都不想嫁人,可不管嫁不嫁,都得手头有银子才安生。“ ”嗯,娘,你真好。“ ”都多大了,还撒娇。“ ”多大我都是娘的闺女。“ ”是是是。不过你在外面可不许这样,你是小辈、也是学徒,跟着人学手艺,对师傅、掌柜的都客气点儿。“ ”知道了,娘。“ ”行,时间不早了,你抓紧休息,明天还得赶早呢。“ 阮柔安然合眼,回忆着今日学习到知识,不知不觉中睡着。 主屋,阮母也在嘀咕,”看着状态还不错。“ ”人啊,有了奔头,这日子就差不了。“ ”你说也是,幸好在周家没留下个孩子,不然日子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阮父闻言奇怪地看着她,“怎么突然改口了,之前你不是还说,要是有个孩子就好了吗。” “我那不是不知道周家的情况嘛,你说慧娘也是,受了委屈也不知道回来跟我们说。” “过去的都过去了,咱们跟周家以后也没有关系,他们再发生什么,你不去看、更不要管。” ”说的倒是轻巧,敢情你不用出去面对那些糟婆子。”阮母仍在小声嘀咕。 翌日,阮柔照常去镇上,午休的功夫去隔条街的书局买了本三字经。 周二伯的杂货铺就在同一条街上,也不知是巧还是不巧,就进门出门一会儿的功夫,愣是被他给看见了。 “侄媳妇,买书给你弟弟开蒙吗?” 周二伯笑呵呵的,一幅慈和的模样。 “不是,帮人买的。”扔下句话,她径自离开,周家其他人跟她此次任务没什么关系,她也懒得应付。 “你这孩子,跑什么啊。” 等人离开,周二伯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这前侄媳妇走的方向往东边,可不像回村,难道也来镇上了。 人嘛,总有几分好奇心,尤其对方是自己认识的人时,他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铜板,招手喊隔壁饭馆后巷的一个小乞丐。 “给我去看看那个姑娘去哪里了,回来这就是你的。” 一文钱都能买一个白面的素包子,小乞丐当即拍着胸.脯答应,“放心交给我。”说着尾随上去。 街上人来人往,无家可归的小乞丐也有不少,阮柔一路急行,并未察觉到什么异常。 等回到陈氏香料铺,她进门的时候,眼角余光瞄到一个人影鬼鬼祟祟地跟着自己,待再去细瞧,却发现人就跟泥鳅一般钻进人群中瞬间不见了。 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她也懒得去追究,只是周家那边届时少不了风言风语,阮父阮母估计又要为此发愁了。 将这些乱七八糟的抛在了脑后,阮柔在学习制香之余,也抽空跟着其他人学起了认字。 她本就有着读书的底子,此时只是略微做做样子,偶尔问人家一两遍,便彻底记住了。 读书方面是如此,制香更是不差。 凭借着灵敏的嗅觉,她总是能在众多香料的配比中,选出香味最合时宜的一种或几种,梨师傅多次夸奖她就是天生干这一行的,就连原先老是板着脸的杜师傅,在几次三番她不动声色的帮助之后,也缓和了脸色。 有一次阮柔偷偷听到他跟孙子叹气,说他学了这么多年,最后搞不好要被一个小丫头片子赶超了去。 她姑且就当这话是夸奖吧。 香料的学习繁杂而精深,尤其经常要接触各种香料,几次下来,身上就会染上各种复杂的味道,不仅难闻,而且严重影响她的嗅觉发挥。 无法,后来只得又在后院中腾出一间客房,供她暂时洗漱,后来为着读书认字又添了一对桌椅,放置了几件几身衣裳,若不是阮父阮母一直不放心,她觉得自己都可以住在这里了。 一个半月后,阮柔终于对外表现出自己能熟读三字经。 三字经全文合计一千一百四十五字,一个半月能熟读算不上天才之列,可对于一个先前全然不识字的人来说,已经算得上聪慧。 “你是耽误了。”陈问舟深有同感,他自己在家闷头读了多年的书,四书五经之类的都可以说非常熟悉,却不得发挥,此刻颇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那你呢,读了那么多年的书,为什么最后也不读了?“ ”因为读了也没有用啊。“陈问舟苦笑,以为她不知道遂解释道,”商人之后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举。“ 不能科举为官,读再多的书也只能是无聊打发时间。可人穿衣吃饭总要钱,他便不得不争。 至于为什么明知不能考科举,还要在后院读那么多的书,只能说涉及陈家的后院争斗,不好摆在明面上说了。 224. 表小姐9 思及明天外出,…… 正文君这个小可爱正在梳妆打扮,您可以用强大的购买率把ta砸出时间就在陈问舟的纠结中一点一滴过去,那边府城的消息却先传了过来。 首先是陈父那边,给出了两件事的处理结果。 一桩,自然是大儿子使计陷害小儿子的事,陈父本就偏疼大儿子,对大儿子的作为虽然有些不悦,可到底没真的生气,只是觉得他手段太过稚嫩,且有一点他不能接受——那就是拿陈家祖传的铺子来作筏子。 列祖列宗的努力不是拿来给后辈糟蹋的,他一辈子兢兢业业将陈氏香料做强,更不是为了给儿子败坏名声。 故而此次,陈父是真的动了怒,信里说已经狠狠教训过,紧接着下一句又说都是亲兄弟,让他不要记仇。 陈问舟一笑而过,只希望以后这句话他也能对着大儿子说出来。 还有一桩则是陈三棍的问题。 如他所想,陈三棍当年求到陈父头上,看在同为族人的份上,陈父松松手给了个管事的缺,其实就是为了照顾族人,总归安平镇这小地方一年也赚不了几个银子。 当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人肯定不能继续用,他索性将人打发,过去的事也就过去了。 一整封信,就差写着大写的敷衍,显然,陈父压根没把这样的事情放在心上,倒是为着安抚,还送了两百两银子过来。 陈问舟收下银子,并不介意,多年来他早就看清了。 真正让他挂心的,是他娘另外寄来的信。 亲娘写的信可比亲爹厚实多了,陈父一笔带过的场景,在此完全重现。 陈问舟几乎都能想象出父子对峙的画面,当爹的看不惯儿子糟蹋家产,当儿子的觉得亲爹偏心小儿子,最后闹得不可开交,陈大哥被罚跪了一.夜祠堂,还收回了府城两家生意好的商铺,最后陈父还不得不憋着气把陈三棍打发了,给儿子收拾尾巴。 罚跪不算什么,收回铺子才是打蛇七寸,幸灾乐祸只一会儿,接下来的话才是真正让人头疼的。 “这几日娘也寻了几位没有固定主家的制香师傅,高价都招揽不来,有几位倒是说可以帮忙制香,却并不愿意带学徒。“ 是的,请师傅不仅仅只是为了制香,更是为了带学徒传手艺,请来的师傅随时可能走,亲手培养出来的学徒,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不愿意带学徒,那这个师傅的作用就少了一大半,然而无人可用的境地,现实根本没给陈问舟犹豫的余地。 在列出的几个师傅中挑挑拣拣,陈问舟最终选择了其中两位。 两人恐怕手艺有限,陈问舟也颇为无奈,但其他几位手艺高深的师傅不仅要钱高,还要求一大堆,根本不是诚心出来做活的,更不合适,遂只能安慰自己起码这两人老实可信。 一位杜师傅今年四十五岁,这么大年纪还出来做活,是因为家中儿子出意外去了,只留下个小孙子,故而出来养家糊口,给小孙子攒老本。但他特意强调了不带学徒,想来是惦记着将真正的手艺传给孙子。 陈问舟选择这位,是因为他的经历较为简单,一辈子都在隔壁县城制香自卖,从未供职过其他制香世家。 还有一位则更复杂些,姓梨,是一位二十多岁带着孩子的女子,听说与夫君和离,如今已立了女户,孤儿寡母殊为不易。 信中详细说明了这位梨师傅的生平,梨家早年也是世代制香,虽然称不上世家,可也小有积累。 到这一辈,家中只生了一个女儿,梨家父母思想老旧,觉得女子不能接手家中的手艺,遂从小为女儿寻了一个童养夫,期间悉心教导,当做亲儿子对待。 梨家父母不是没有心眼的,特意等着女儿女婿成婚、又有了孩子,才将一些秘方倾囊相授。 奈何遇上白眼狼,学会梨家的手艺后,就闹着要回亲身父母处尽孝,十天半个月才回一次梨家,听说在那边又有了媳妇,半点不管梨家妻女死活。 梨家父母气不过上门讨理,却被人高马大的女婿家人打了出来,又气又怒之下,没两个月不治身亡,只赶在最后一段时日教导了女儿些粗浅的制香手艺和秘方。 没了梨父的好手艺,原本供职的周家管事又被白眼狼女婿收买,再不肯收梨家的香,梨家母女才沦落到出来找活的地步。 而这位梨师傅不愿意教导学徒的原因,却不是为了保密,而是因为自己学艺不精,怕误人子弟。 想到那位乡下的小寡妇,陈问舟轻笑,倒不是别的,而是觉得两人一个守寡、一个和离,可能会有共同话题。 ————- 杏花村,阮柔正头疼,无他,隔壁周家又出事了。 “慧娘,听说周家又卖了两亩地。”饭桌上,阮母小心翼翼试探她的反应。 “哦。”她情绪没有一丝波动,左右周家的事已经与她无关,却架不住外人老爱将两边掺在一起讲。 见状,阮母方才放心说起听来的消息,也是两村相隔不远,有点风吹草动就传得飞快,尤其两家有那样的关系,村人们乐得八卦,想不知道都难。 “听说你前头那公公,腿还没完全好就着急下地,旧伤复发,请大夫又花了不少银子。” 阮柔这才有些吃惊,奇怪道:“腿都那样了,还着急呢?” “可不是,正是除草的时候,总不能看着地里的野草一直疯长。阮父这几天也一直忙地里除草的事情,此时颇有同感。 倒是阮母觉得走运,“幸好慧娘你回来了,不然还不知道怎么过呢。” 还能怎么过,咬着牙过呗,日子再苦,只要还活着总能过下去,前世原主不就是如此。 二度受伤,比第一次更严重,阮母哭着把林大夫再次请来,最后只得到一个不好不坏的消息。 “用了药已无大碍,但是腿以后不能太使劲、也不能长时间站立或者跑动。”怕家属不懂,林大夫还特意举例,像是下地插秧、收割这种,以后尽量不要去做,太重的东西也不能搬。“ 周母听后如遭雷击,乡下人不能下地干活,那跟废了没两样。 且不说以后,经次一遭,周家又少了两亩水田,一半用来请大夫买药,另一半还了六两给周大哥和周二哥,余下一两请人帮忙除草又花去小一百文,所剩无几。:,,. 225. 表小姐10 第三天,便是宁安侯府…… 正文君这个小可爱正在梳妆打扮,您可以用强大的购买率把ta砸出家里的琐事处理完毕,三日后的清晨,阮柔吃过饭,背着小小的包裹,挑了原主最新的一件衣裳,出发前往镇上。 她到的很早,来到陈氏香料铺门前时,门扉轻掩,店里两个小伙计正趁着店里没有客人匆匆打扫。 ”嘟嘟嘟。“她上前敲了两下,才推门进入。 那个干瘦的小伙计听见有人进门,习惯性地抬起一张笑脸,回头一看却发现并不是客人,但他脸上笑意不减,热情的招呼着,“阮姑娘来了啊,东家昨天还在说您呢。” “客气了,你喊我慧娘就行。”阮柔自觉如今身份也没什么值得高高在上。 “嘿,那行。东家、杜师傅和梨师傅都在后院呢,你赶紧去吧。” “行嘞。” 后院,修整了几天,两位师傅终于进入工作状态,第一次制香,也不是什么秘方,旁的下人都被打发走,陈问舟则在一旁看着,多少学点儿门道。 阮柔进来的时候,正对上四双眼睛。 “阮姑娘来了,先坐。” “东家,我在这看,没事吧?” “没事,今天就简单的看看制香过程,正好,你嗅觉灵敏,帮忙看看成品怎么样。\ 话刚说完,就听杜师傅冷哼一声,他旁边的孙子尴尬笑笑,低下了头。 阮柔望望天,没理会。 梨芝师傅却很热情,“那倒是好,我手头上有一款香,老觉得味道不太对,但又想不出来,你赶紧帮我看看,我好改进改进。” “嗳,梨师傅你不嫌弃就行。” “有啥可嫌弃的,你跟我后面也学点儿。” 两人间的气氛十分友好,陈问舟心想这一招可来对了,等到真正开始也就没这么多闲工夫了。 两位师傅都是有真材实学的,又是第一次在东家面前制香,自然要拿出点真本事来。 杜师傅炼制的是藏春香,适合宴席上焚用,能散百花香气。 阮柔在一旁细细观摩,只能依稀嗅闻出,其用了檀香、丁香、甘松,麝香等,还有两三种香料不认识,分量也看不大出来。 将原料研成粉末后,再用炼蜜调和成剂,捏成形状大小合宜的香饼,最后用青柏香末制成香衣,随着香味被包裹其中,只留下淡淡的清香,这一道香就算制好了。 制香说起来简单,实际制作的过程漫长而枯燥,刚才脾气还显得不怎么好的东西杜师傅此时却全然沉浸其中,甚至顾不得别人会不会把他的方子学了去。 香制成了,杜师傅让孙子将使用过的器械、原料等一一收拾妥当,自己则掰碎了一小块,扔进香炉中焚烧,藏春香的香味传出,细腻柔和,闻了只教人心旷神怡。 “好香。”陈问舟这个东家十分捧场。 “杜叔真是好手艺。”梨芝也跟着夸赞了一句。 杜师傅这才露出一个笑脸,颇有几分自傲。 确定香没有问题后,杜师傅这才将其放进特制的木匣子,先放置一段时间等香干燥后,密封保存,可保香味经久不散。 “梨丫头,也让老头子我看看你的手艺。” 按理来说,杜师傅这样的倔老头是看不上梨芝一个丫头片子来制香的,没得扰了香的干净。可从府城来的一路上也听说过梨家发生的事情,多少有几分感慨,这才没多说什么。 “嗳,我才学点皮毛,劳杜叔您多指点。” 梨芝制的是檀香,檀香有多重制作方法,每个制香师傅的手法可能都有些差异。她用的则是梨父传下来的方法。 将檀香切成细碎的颗粒状,用小火慢慢炒制,等其出烟后,檀香上的紫色尽去,腥气也随之消除。 “你这是最简单的法子啊?”杜师傅开口。 “对,我爹还教了一个檀香切片、再用好酒浸泡的法子,可这里还没酒呢。”梨芝尴尬笑笑,毕竟刚搬来,带些常用的香料、炼蜜和常用的香衣就够折腾的,她也尽力了。 “唔,那还差不多。我再教你一个,用腊茶一同浸泡,等滤出茶再炒,看看效果会不会更好。“ “杜叔,多谢您教导。”梨芝很有些感动,抹抹眼角道,“我,我就是学的太晚了,好多方子都没试过,我爹他又,唉,不提了,惹你们笑话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杜大山回想起儿子的意外,只能感慨命运无常。他倒是把自己的全部手艺都交给了儿子,都准备在家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年纪,不还是照样得出来攒家本,谁也别笑话谁。 这一个个接二连三的叹气都把陈问舟给弄懵了,再看看一旁一直安静不出声的阮姑娘,心想还真是。 就连他自己,不也相当于被家族半放逐的吗。 “杜师傅、梨师傅,我呢是陈氏香料铺的东家,就托大先说两句,要是有什么不对的,您二位尽管指教。” “客气了。”两位师傅异口同声道,在人屋檐下的道理他们还是知道的。 “我的情况你们大概都知道,两位师傅的情况呢,我大概也知道。还有这位阮姑娘,年纪轻轻的守寡,也不容易。大家能聚到一起也是一场缘分。 我来这儿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铺子做好,做出一番成绩来,只有铺子好了,大家才能更好。我也不敢厚颜让您二位能交出家里的秘方,大家都是各家各户的独门手艺,留着传宗接代的,也不能毁在我们手上。 但是吧,有一些基础的香道知识、理论和材料,还是希望大家能够互相交流一下、共同进步。 当然了,杜师傅您年纪最大、也最吃亏。我这儿正好收集了几个方子,还有几本前人的手记,具体怎么样我也没试过,就麻烦杜师傅你帮忙试试效果。“ 阮柔一通话听下来,不得不感慨这位少东家的厉害,从情、到理、再到利,方方面面都点到了。 效果也是不菲的,看杜师傅沉思的模样,和梨师傅一脸的感动,就知被打动了。 作为四人中目前最没有价值的小学徒,阮柔第一个表态,“东家,您放心,我一定跟着二位师傅好好学,争取尽早出师,为铺子贡献一份力量。” “东家,你要放心,把慧娘交给我,我一定好好教。”梨芝紧跟着拥护道。 被众人视线紧盯着的杜大山,转头看看年纪尚小的孙子,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都这样了,除了一些祖传的秘方,还有什么不能教的呢。:,,. 226. 表小姐11 无论陆文珠如何作想,…… 正文君这个小可爱正在梳妆打扮,您可以用强大的购买率把ta砸出那个干瘦的小伙计听见有人进门,习惯性地抬起一张笑脸,回头一看却发现并不是客人,但他脸上笑意不减,热情的招呼着,“阮姑娘来了啊,东家昨天还在说您呢。” “客气了,你喊我慧娘就行。”阮柔自觉如今身份也没什么值得高高在上。 “嘿,那行。东家、杜师傅和梨师傅都在后院呢,你赶紧去吧。” “行嘞。” 后院,修整了几天,两位师傅终于进入工作状态,第一次制香,也不是什么秘方,旁的下人都被打发走,陈问舟则在一旁看着,多少学点儿门道。 阮柔进来的时候,正对上四双眼睛。 “阮姑娘来了,先坐。” “东家,我在这看,没事吧?” “没事,今天就简单的看看制香过程,正好,你嗅觉灵敏,帮忙看看成品怎么样。\ 话刚说完,就听杜师傅冷哼一声,他旁边的孙子尴尬笑笑,低下了头。 阮柔望望天,没理会。 梨芝师傅却很热情,“那倒是好,我手头上有一款香,老觉得味道不太对,但又想不出来,你赶紧帮我看看,我好改进改进。” “嗳,梨师傅你不嫌弃就行。” “有啥可嫌弃的,你跟我后面也学点儿。” 两人间的气氛十分友好,陈问舟心想这一招可来对了,等到真正开始也就没这么多闲工夫了。 两位师傅都是有真材实学的,又是第一次在东家面前制香,自然要拿出点真本事来。 杜师傅炼制的是藏春香,适合宴席上焚用,能散百花香气。 阮柔在一旁细细观摩,只能依稀嗅闻出,其用了檀香、丁香、甘松,麝香等,还有两三种香料不认识,分量也看不大出来。 将原料研成粉末后,再用炼蜜调和成剂,捏成形状大小合宜的香饼,最后用青柏香末制成香衣,随着香味被包裹其中,只留下淡淡的清香,这一道香就算制好了。 制香说起来简单,实际制作的过程漫长而枯燥,刚才脾气还显得不怎么好的东西杜师傅此时却全然沉浸其中,甚至顾不得别人会不会把他的方子学了去。 香制成了,杜师傅让孙子将使用过的器械、原料等一一收拾妥当,自己则掰碎了一小块,扔进香炉中焚烧,藏春香的香味传出,细腻柔和,闻了只教人心旷神怡。 “好香。”陈问舟这个东家十分捧场。 “杜叔真是好手艺。”梨芝也跟着夸赞了一句。 杜师傅这才露出一个笑脸,颇有几分自傲。 确定香没有问题后,杜师傅这才将其放进特制的木匣子,先放置一段时间等香干燥后,密封保存,可保香味经久不散。 “梨丫头,也让老头子我看看你的手艺。” 按理来说,杜师傅这样的倔老头是看不上梨芝一个丫头片子来制香的,没得扰了香的干净。可从府城来的一路上也听说过梨家发生的事情,多少有几分感慨,这才没多说什么。 “嗳,我才学点皮毛,劳杜叔您多指点。” 梨芝制的是檀香,檀香有多重制作方法,每个制香师傅的手法可能都有些差异。她用的则是梨父传下来的方法。 将檀香切成细碎的颗粒状,用小火慢慢炒制,等其出烟后,檀香上的紫色尽去,腥气也随之消除。 “你这是最简单的法子啊?”杜师傅开口。 “对,我爹还教了一个檀香切片、再用好酒浸泡的法子,可这里还没酒呢。”梨芝尴尬笑笑,毕竟刚搬来,带些常用的香料、炼蜜和常用的香衣就够折腾的,她也尽力了。 “唔,那还差不多。我再教你一个,用腊茶一同浸泡,等滤出茶再炒,看看效果会不会更好。“ “杜叔,多谢您教导。”梨芝很有些感动,抹抹眼角道,“我,我就是学的太晚了,好多方子都没试过,我爹他又,唉,不提了,惹你们笑话了。”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杜大山回想起儿子的意外,只能感慨命运无常。他倒是把自己的全部手艺都交给了儿子,都准备在家颐养天年、含饴弄孙的年纪,不还是照样得出来攒家本,谁也别笑话谁。 这一个个接二连三的叹气都把陈问舟给弄懵了,再看看一旁一直安静不出声的阮姑娘,心想还真是。 就连他自己,不也相当于被家族半放逐的吗。 “杜师傅、梨师傅,我呢是陈氏香料铺的东家,就托大先说两句,要是有什么不对的,您二位尽管指教。” “客气了。”两位师傅异口同声道,在人屋檐下的道理他们还是知道的。 “我的情况你们大概都知道,两位师傅的情况呢,我大概也知道。还有这位阮姑娘,年纪轻轻的守寡,也不容易。大家能聚到一起也是一场缘分。 我来这儿就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把铺子做好,做出一番成绩来,只有铺子好了,大家才能更好。我也不敢厚颜让您二位能交出家里的秘方,大家都是各家各户的独门手艺,留着传宗接代的,也不能毁在我们手上。 但是吧,有一些基础的香道知识、理论和材料,还是希望大家能够互相交流一下、共同进步。 当然了,杜师傅您年纪最大、也最吃亏。我这儿正好收集了几个方子,还有几本前人的手记,具体怎么样我也没试过,就麻烦杜师傅你帮忙试试效果。“ 阮柔一通话听下来,不得不感慨这位少东家的厉害,从情、到理、再到利,方方面面都点到了。 效果也是不菲的,看杜师傅沉思的模样,和梨师傅一脸的感动,就知被打动了。 作为四人中目前最没有价值的小学徒,阮柔第一个表态,“东家,您放心,我一定跟着二位师傅好好学,争取尽早出师,为铺子贡献一份力量。” “东家,你要放心,把慧娘交给我,我一定好好教。”梨芝紧跟着拥护道。 被众人视线紧盯着的杜大山,转头看看年纪尚小的孙子,长长叹了一口气。罢了罢了,都这样了,除了一些祖传的秘方,还有什么不能教的呢。 “阮姑娘,既然你嗅觉灵敏,这几天就先跟着我认识认识香料吧,这制香,手艺都可以放在第二,但香料一定得好。” “嗳,谢谢杜师傅、梨师傅。”阮柔甜甜的笑着。 第一天也不是太忙,两位师傅接着就没有再制香,而是清点了一下店铺里的香料,又去看了看库房的库存,最后交出来一份长长的采购清单。 “我们是带了不少香料过来,可比起店铺批量要的还是少了。质量好的铺子、斤两、价格我都列出来了,你们可以直接去府城,等以后再寻好的货源也不迟。”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陈问舟二话没说,吩咐下人们带着单子去府城。 “对了,两位师傅,店里的香料本就该我这个老板出,你们带来的香料用了什么、少了什么尽管跟我说,我给你们出钱买、或者我再出钱补上都是一样的。”这点小钱也没必要省着。 阮柔今天一整天跟在后面,也着实学到了不少,常见的香料品种、制法、保存等一切基础的知识,她都了熟于心。 唯一的不便就是“她”目前是不识得字的,不认字就代表不能自己用笔记下学到的东西、更不能自己主动去看一些关于香料的书籍,颇为碍事。 想到这里阮柔就有点郁闷,阮家条件不好,都不认字也就罢了,偏嫁到周家一年,有一个读书人的夫君,却也没有一点进步,周母严防死守,叫她如今连个借口都找不出来。 正在她烦心之际,陈问舟陈东家再次出现。、 “阮姑娘,我一天看下来,你这边没有纸笔实在不方便,刚好我那有多的,就给你挪一份吧。”很明显在点她,也是在帮助她。 “真是多谢陈东家了,我正为这发愁呢。”纸笔有了,至于如何去学习读书认字,还得自己想办法,她只能安慰自己不要着急。 “没事,你能学好,就是对我最大的帮助了。”这始终是陈问舟的想法,自己培养出来的才是自己人,至于旁的从别的地方挖过来的人,可以用,但到底不能全然依仗。:,,. 227. 表小姐12 “搬出去住?”面对女…… “搬出去住?”面对女儿的请求,阮夫人很是纠结。 她又不瞎,自然能看出来昌平侯府毫无诚意,正大光明地晾着她们不说,偶尔眼神中毫不掩饰的鄙夷更是让她心头发紧。 可没办法,求人办事不就是这样,阮夫人只能忍。 她是大人,经的事多,会看人眼色,也能忍耐,然而女儿年纪小,被人这样对待心理不忿很正常,她不会因此责怪女儿,却也难以在二者之间门做出选择。 见阮夫人为难,阮柔退一步,提出了个小小的请求,“那娘,你可以带我去庄子上散散心吗,天天待在一个小院子里,我都要闷死了。” 简单的抱怨,让阮夫人略感心酸,没多想就答应了,“明天我去跟表姐说一声,过几天咱们就去庄子上住一阵子。” “太好了,娘。”阮柔面上一副高兴的模样,心内却很是得意,她刚才小小地用了点心机,即常说的天窗效应,果然,很有用。 见到女儿高兴,阮夫人仅存的一点忐忑顿时消失,不过就是出去住几天,能有什么问题呢。 没几日,阮夫人终于找到合适的时机,跟秦氏正式提出这个请求。 说是请求,其实基本等同于通知,名义上,她们还是昌平侯府的客人,又不是奴仆之类人身受限的存在。 秦氏同样明白这个道理,虽然有些错愕,还是很快笑着答应,“当然可以,准备什么时候去,可要府里派护卫过去?” “不用麻烦了,我们自己去就行。”阮夫人见她没有异样,心中稍安,婉拒了要派护卫跟随的帮助。 毕竟说是帮忙,其实可能是盯梢、约束,本就是为了出去散心,还搞这些,不是给自己找麻烦嘛。 说完这些,阮夫人其实还想问一下两个孩子之间门的亲事,也不是说非要成,但明明当初昌平侯府透露过联姻的意思,故而她才会带着女儿千里迢迢进京,如今这样到底有些尴尬,女儿年纪不小,若是昌平侯府这边不成,她就得想其他的办法,或者干脆给女儿挑一户简单人家。 只是纠结许久,她到底没能开口,作为女方,主动开口倒显得像是催促,失了女方的矜持。 暂时将婚事抛在脑后,阮夫人一回来就告诉了女儿这个好消息,“怎么样,明天收拾收拾,后天咱们就动身。” 阮柔靠在阮夫人身上,“娘,你对我真好。”这话是真心的,过去十几年原主受到的疼爱不是假的,能力范围内,他们确实宠爱这个女儿。 “傻孩子,娘不对你好对谁好。”阮夫人满眼柔意,如同小时候般,轻轻拍着女儿的背,“等到了庄子上,正好你跟着我看看庄子上的账目,指不定还能赶上春耕,不要求你会,多少知道一点。” 别看女子执掌中馈容易,小至女红、厨艺、账目,大到琴棋书画,农桑生意,样样都得会,不比男子学得少。 阮柔闻言,软软倒在一旁的床铺,假装没听见,天可怜见,原本她出去就是为了放松,结果现在就跟出去春游还布置了几篇作文一样,简直心累。 但能出去总比窝在小院子里要好,丧了一会儿,阮柔精神满满开始收拾行李。 满打满算,她们来到京都也不过才一个多月,东西其实还真没多少,几架马车就能把行李通通带走,还不确定会在庄子上住多久,如此一想,阮柔干脆一样没留,全打包带走。 或许是母女同心,阮夫人的想法也差不多,本来就是来做客,留那么一点不如干脆都带走,最后,整个望竹轩完全恢复到她们来之前的状态,多余的东西一样没有,除了干净了点,基本没有变化。 至于带来的下人本就不多,自然也是一起带走,反正原本院子里就有昌平侯府的婆子看守,也没什么东西,更不需要担心。 第二天,收拾好东西,阮柔兴致勃勃期盼着出门。 结果,陆文珠领着几个妹妹上门来送别,她依依不舍道,“夏娘,你怎么就要走了,我们会想你的,你可要早点回来。” 对此,阮柔心内半点不信,面上依旧和善,“文珠姐姐,我就是去庄子上住几天,肯定很快就回来了,你要是想我了,也可以来庄子上看我,到时候我们可以一起出去赏花游玩。” “那就麻烦夏娘招待了。”陆文珠笑着应下,倒是文兰和文月撇撇嘴,很是不屑。她们可打听过了,阮家的庄子说是在京郊,实则距离京都很远,光是去庄子上就得花费半天时间门,来回最少也得一天,远远比不得昌平侯府在京郊附近的庄子。 看在自己就要离开的份上,阮柔尽管看见也没有多做理会,反正明天就能眼不见为净。 友好的告别后,陆文珠几个很快离开。 此时的她们都没想到,这一别,再回来已是几个月后,彼时,局面已经截然不同。 第三天,阮柔早早起来,天还未亮,望竹轩早已忙得热火朝天。 “夏娘,东西可整理好了,没落下什么吧,到了庄子上,买东西可不方便。”阮夫人安排仆从的间门隙,抽空来叮嘱女儿一句。 “都收拾好了。”阮柔转身,露出空荡荡的房间门,只见整个屋子内,除了微微摇晃的床幔,以及本就有的桌椅柜子,空无一物。 不知怎的,阮夫人忽然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又很快止住笑声,因为她突然想到,等自己离开,若那位表姐派人过来查看,会不会很惊讶,是不是要以为她们就此离开,再也不回来了。 不管以后如何,这一刻她确实很畅快。 上下忙活一通,赶在天微微亮,几架马车静悄悄从后门出了昌平侯府,直奔城门处去。 而此时的昌平侯府,男人们刚刚起身,整装预备上朝,而女人们大多都还睡着,丝毫不知煮熟的鸭子就此飞了。 踏出昌平侯府的那一刻,阮柔长呼出一口气,“娘,真好。” “是啊,真好。”阮夫人何尝不是感觉一阵轻松,两人回头,看向昌平侯府,来时觉得无比气派尊贵的地方,此刻再看,却像一个巨大的牢笼,生生将她们困住了一个月。 “娘,我都不敢想,如果以后都要住在昌平侯府,会是个什么模样。”阮柔故意哀怨道,不是为了抱怨什么,而是尽可能在阮夫人脑海中加深昌平侯府不是个好去处的想法。 阮夫人听见了,又好似没有听见。 马车晃悠着排队出了城门,接着又是两个时辰,终于来到一处位置偏僻的农庄。:,,. 228. 表小姐13 “夫人,小姐,到了。…… “夫人,小姐,到了。”随着车夫“吁”一声马车就此停下。 阮柔和阮夫人对视一眼,两人都是第一次来到农庄,此刻生疏看向轿帘外面的一片田野。 “走吧。”阮夫人招呼着先下去,阮柔随后。 庄子上的管事提前收到消息,早已提前等候在一旁,这时忙赶上前,满面笑容,“夫人,小姐,累了吧,快请进去歇歇。” 阮柔看向庄头,浅浅蹙了眉头。庄头虽说是庄子上的管事,可一般也要负责庄子上的农桑事宜,可眼前的管事肥头大耳,白白胖胖,哪像一个会下地的农人,倒更似京都里那些富户家的老爷,一看就没少捞好处。 阮夫人不动声色冲她摇了摇头,示意暂时不要有动作。 尽管是阮家名下的庄子,可两人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若一不小心惹怒了对方,反倒容易吃亏。最多不过贪污了些庄子的产出,之后再慢慢处理不迟。 对面庄头不知有没有察觉她们的小动作,但始终没有做出别的反应,只恭敬侯在一旁小心照看。 阮柔见状只得作罢,两人跟在庄头后面进入农庄。 很快,眼前的景象让她们一改初见面的坏印象。 引入眼帘的是一排齐整干净的茅草屋,屋前一条小道收拾得干干净净,丝毫不显杂乱,更远处的田地,可见庄民们在其中辛勤劳作。 一路走来,她们见到过不少其他人家的庄子,只能说中规中矩,而眼前的田地,却格外地欣欣向荣,青绿的秧苗随风轻轻摇摆,微风带来浅浅的花香,就连庄民的身影,都透着春天的干劲。 “娘,这庄子里的风景可真不错,庄稼看着也好。” “小姐好眼力。”庄头一张大圆脸上愣是挤出谄媚的笑,衬得他本狭小的眼睛眯成一条细缝,几乎要看不见。 阮柔做腼腆状笑了笑,并未多说什么。 庄子里早已提前准备好歇息的地方,整座庄子除了田地外,还额外留有一片用来给庄子上的农户居住的地方,其中,则有单独给庄子主人居住的一处小院子。 阮家人从来没来过这处院子,可下面的管事每隔几年还是会来视察一趟,故而院子维护地尚且完好,庄头只是负责把院子打扫干净,铺上崭新的床单被套等。 走了半日,又逛了一圈,时间很快来到了中午。 “夫人,午膳准备好了,可要现在用膳。” “嗯。”阮夫人应下,奔波半个上午,好像是有点饿了。 庄子里的吃食自然没有在昌平侯府的好,起码做饭的手艺就不在一个水平上,但庄子上有一点好,那就是食材都是直接从地里现取的,新鲜可口,吃着吃着,阮柔竟吃出了春天的味道。 第一天用于休整,第一天开始,阮柔就开始了在庄子上撒欢的日子。 庄子的位置偏僻,面积却很大,除了偌大的田地外,位于庄子东边还有一条小溪,小溪过去是一处小山,阮柔问过庄头,好像山头也是阮家名下的,不过山头没有人特意经营,完全自由生长,一般也就庄子上的人家砍柴,秋日摘些野果。 一日,阮柔照常来到山脚,却突然突发奇想——要不,将这座小山改成茶山。 是的,茶山,但她想要造座茶山,倒并不是为了卖茶,而是为了卖采茶的名额。 在京都一个多月功夫,看着昌平侯府女眷们的日常,阮柔十分确定,京都女眷们都太太太闲了。 理由很简单,出身官宦人家的她们不必为生活烦忧,每日最大的工作就是教养子女,主持中馈,至于闲下来的时间,则用来跟同阶层的女眷交际,搞好夫人外家。 大部分时候,她们都在举办各种宴会,至于地点,多数在各家府邸,偶尔也会到京郊的庄子散心赏景。 阮家的庄子虽说位置偏了点,可风景好,这座山头开发一下,作为开放式的茶园,绝对不缺客人,最重要的是,作为庄子主人,就可以借此机会变相与京都一些有权势的人家搭上关系,不求大开后门,只希望方便的时候帮忙说句话,对阮家这样没有靠山的商户来说,就是大大的机缘了。 逛了大半日,几乎绕着小山头走了一圈,阮柔踏着夕阳的余光,回到院子里,将这个想法跟阮夫人一提。 别看两人已经来到庄子上有阵时日,阮柔几乎将庄子熟悉了个遍,但阮夫人日常还是待在院子里,只偶尔在丫鬟的陪同下外出逛逛,着实闷得慌。 阮柔其实明白她的顾忌,一来要注意自己当家夫人的身份,不好跟年纪尚小的女儿一样四处撒欢,一来,男女有别,阮夫人这几日出院子也只是跟庄子上的妇人们说说话。 故而,阮柔这些日子只要回来,一定会十分耐心将自己的所见所闻跟阮夫人分享,时常逗得阮夫人呵呵笑。 “茶山?”阮夫人不大了解这些,只问道,“这边可以种茶树吗?” “肯定有适合的。”阮柔笃定道,“等明日我找管事问问。” 说起庄子上的管事,又是一桩官司。 那日她们刚来,见管事肥头大耳的模样,还以为他尸位素餐,甚至有可能中饱私囊、压榨下面的庄民,而实际上,情况基本完全相反。 这位管事恰巧就姓庄,祖上好几代都是这处庄子上的人,只是庄子几经易手,在阮父上一辈才固定到阮家名下。 阮家距离京都远,管事几年才能来一趟,没有主家的照顾,兼之庄子上的产出一般,庄管事上位当庄头后,就开始想方设法增加庄子上的收益。 他也是个有主意的,确定头顶没人盯着后,第一件事就是将庄子上的田地按户分给庄民,承诺除去上交的粮食以及庄子要留的小部分外,多的都归他们自己。如此之下,一个个种起田来自然用了十一分的气力,只为自己多收点粮食。 另外,他鼓励庄民们外出打散工,除去上交的一小部分外,挣的钱全部归他们自己。 如此几重措施下,庄民们可谓是动力满满,不仅辛勤将划分给自己的田地努力种好,还会积极外出找活干,为此,甚至已经衍生出一个木匠,四五个瓦匠,听说经常会在农闲出去给人建房子。 对此,阮柔只能道一声佩服,阮夫人亦是翻看着账单,惊叹连连。 她和阮夫人一起看过庄子上的账目,每一笔收入支出都清楚明白,除去庄管事自己做主将庄子上的收益下发之外,其他没有一点点不合规的地方,毕竟按理,庄子上的所有产出都归阮家这个主家,只不过因为距离远,阮家先前约束不强,只要求固定上交银子,便给了庄管事可趁之机。 隔着一道纱帘,下方的庄管事面对两道审视的目光,愣是在惠风和畅的春日急出了一脑门的汗。 “夫人,小姐,我,我......”尽管一直自信自己做的没有错,但在面对主家的时候,庄管事还是略微有点点心虚,毕竟他其实没有做出的资格。 “没事,说说你为什么这么做吧。”认定这是个人才,阮柔态度和缓不少。 庄管事向来是个会见风使舵的,见两人没有直接怪罪,当即脑瓜子转开,思考着狡辩的话语。 不一会,他组织好语言,从头开始讲起。 令阮柔有些意外,又不那么意外的是,庄管事并没有选择高大上的言论,而是真情实感说起自己的真实想法。 “夫人,小姐,我们庄家在这处庄子生活了四五代了,经历过庄子好的时候,当然也有坏的遭遇,但不管那种,庄民们的日子其实都没有太大区别,只能勉强活着。”庄管事原本胖胖的脸上此刻满是严肃,带着几分深沉。 阮柔和阮夫人只沉默听着,并不做声。 “我很小的时候,庄子上的叔伯婶婶们每天都辛勤劳作,却经常连饭都吃不饱,那个时候,我一直想不懂为什么,却不得不一直想,因为不想我长大后,乃至我的儿孙都得继续吃不饱......” “后来,我被选上了庄头,依旧在想这个问题,我开始更加用心地观察,却发现我以前一位尽全力的叔伯婶婶们其实并没有尽全力,他们通常在忙完田地里的活,就回家躺着,抽烟喝酒,乃至打牌赌博,我一开始并不明白,后来,耕作了两年我才明白,不管做多做少,收成多与少,我们能获得的都是一样的,勉强填得饱肚子,再多就没有了。” “那时我就开始想着改变,一开始是承诺大家田地里多种出来的粮食归属大家,以过往十年里粮食收成最多的一年为界限,可结果却是,只要没有天灾,年年的收成都比之前的高。”庄管事窃笑一声,显得有些狡黠,“再后来,我们会在庄子里种一些能卖钱的作物,乃至鼓励大家外出做工,都是为了多赚点钱。” “唉,”最后,庄管事以一声沉重的叹气结束了他的倾诉,“一切都是我在做出,若夫人小姐要责罚,就罚我吧。” 话一出口,原本掩上的大门忽地一声“嘎吱”打开,庄子上的男男女女出现在门外,他们面面相觑,低着头,明明偌大的身形,此刻却犹如孩童般无措。 良久,一个高大汉子站出来,“夫人,小姐,事情都是我们一起商量着办的,你要罚就一起罚吧。” “噗嗤,”忐忑的众人只听得上首传来轻笑,“我说过要怪你们了吗?”:,,. 229. 表小姐14 庄管事猛地抬头看向前…… 庄管事猛地抬头看向前方,却忽然反应过来,还隔着一层纱帘,虽然看不到,可光是听他也知道,方才说话的是阮家小姐。 他复又低下头,觉得自己似乎应该说点什么感谢,可到底没能出声。 阮夫人点点女儿的脑袋,示意她安静,随后缓缓说道,“庄子上的事情这些年多麻烦庄管事了,你为的都是庄民,也没做什么坏事,何谈怪罪。” 庄管事闻言,只重重地鞠躬行礼,冲动下闯进来的其他人皆讪讪,跟着弯腰赔罪。 阮夫人接着道,“先前怎么办的,以后还怎么办,只别误了庄子上的事情。” 这一句,便算将庄管事做的一切过了明路,以后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亦或者提心吊胆。 几人心中感激,庆幸终于遇见了靠谱的主家。 又商量了几件庄子里的事,庄管事带着一种庄民离开,阮柔靠着阮夫人,问,”娘,你不生气吗?“ “生气什么?”阮夫人奇怪问。 “生气他竟然自作主张啊。” “没什么可气的,真说起来,不过一群苦命人为自己做打算罢了,”阮夫人是真的不在意,“论钱,咱们阮家的钱其实够多了,即便不够,自然也有你爹去想办法,还不至于苛待他们。” 阮柔点头,深以为然,知道这跟阮家送自己上京来联姻还是不一样的,阮家皇商的身份不仅意味着源源不断的生意,更代表阮家背后有个靠山,否则,再大的产业都是给别人做嫁衣,时下商人身份低贱不是说说而已。 之后,她们跟庄子里的人慢慢熟悉起来,了解更多,也就清楚了庄管事的身体。 其实他那副白白胖胖的样子还真不是好吃好喝供出来的,正相反,庄管事打小身体就不大好,胜在脑子聪明,能自己挣几个钱补贴家用,这幅模样也是后来看大夫吃药吃出来的,胖起来就再没瘦下来,更是连一点重活都做不得。 所以说,庄管事确实不怎么下地做活,可日子也没好过到哪里去,唯独一点,庄子上的人都听他的,尤其被对方带领赚了钱后,更是心服口服,唯庄管事马首是瞻。 对此,阮柔除了惋惜就是庆幸,庆幸她们没有被第一次印象误导。 误会解除,之后庄子上的事情,阮柔则开始更多跟庄管事商量着来,她将自己预备将庄子建成茶庄的打算征求庄管事的意见。 “茶庄?”庄管事皱眉,怀疑这位看起来精明的小姐是位傻的,他们这北方种什么茶叶啊。 阮柔遂将自己的打算一一道来,最后,庄管事恍然大悟。 他忖度着道,“茶庄倒是可以做,但光是茶庄未免太寡淡,不如中间做茶园,两边再单独种植些稀奇花卉。” “这个主意好。”阮柔猛点头表示赞同,“京都里的贵人们都有品位,就按你说的办吧,我待会就给你拨一些钱,你先干起来。” 庄管事眼睛发光,其实他不是没想过,对庄子做些改善,借此赚些钱,奈何手头拮据,始终只能想想,如今可算有了机会。 “对了,”阮柔状似不经意般提起,“你也拿些银子去找好大夫看看,庄子上以后要做的事情可多着呢,总得有一副好身体。” 庄管事蓦的抬头,震惊看向面前的主子。 说实话,先前主子没怪罪,勉强在他意料之内,但如今甚至愿意关心自己,就叫他无比震惊了。 上位者对下位者的关心,总是叫人暖心的,庄管事在这一刻心念一动,他一个小小的人物,竟然有了一种士为知己者死的感觉。 ————- 或许轻松的时光总是溜得飞快,眨眼间,阮柔来到庄子上已经有一月有余,期间,昌平侯府那边也曾派过管事来,恭敬请她们回去,奈何阮柔抗拒,阮夫人无奈,只得继续留在庄子上。 值得一提的是,她们俩来到庄子上后,先前说会来看望她们的陆文珠几人,一个都没露面,不过也很正常,本来就是面子话。 这一日,庄子外突然传来了匆忙的马蹄声,阮柔第一反应是昌平侯府又有人来了,结果,等庄管事喜气洋洋将人带进来,阮夫人第一眼认出,来人分明是阮家在江南那边的姜大管事。 姜管事负责阮家名下几十家大商铺的生意,更是管着下面二十多个小管事,可以说,除了阮家几个主子,就他身份最高,故而,一般江南那一片也离不开他,如今突然过来,阮夫人莫名心下一咯噔。 “怎么了这是,可是家里出什么事了?”阮夫人急忙问道,她们来时,阮家在江南的境况就不大好,别不是遇到事了。 “没事没事。”姜管事摆摆手,咕噜噜灌下一大杯水,一路奔波,好不容易来到京城,先是去到昌平侯府,结果一问,人竟然不在,又转道赶紧来了这里,可是一刻都没歇息。 缓了会儿,他才道,“老爷少爷还在后面,派我先过来打个招呼。” “老爷也来了?”阮夫人先是惊喜,转而更加担心,”姜管事,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无事,阮父不可能抛下江南的生意。 姜管事顿了顿,组织起语言,“夫人,小姐,真的没什么大事,只是老爷接到你们的信后,不大放心,特意将生意先放下,到京都先把事情解决了。” 阮夫人闻言看向女儿,这阵子,她算是将女儿的想法看得清清楚楚,明白她不愿意继续去昌平侯府受人白眼,而她虽然没有同意,可一直住在庄子上其实等同于默认。 如今姜管事这么一说,她难免担心阮父上京是为了促成这门婚事,当着女儿的面,她没直接问,本打算等女儿离开再问个清楚。 结果,没料到女儿直接开问,“姜伯伯,爹爹可说要如何处理?” 姜管事点头,慈爱地看向自家小姐,他也是看着夏娘长大的,哪里忍心她嫁到大户人家吃苦,“老爷说了,咱们阮家谈婚论嫁就讲究个你情我愿,既然昌平侯府不愿,我们总不好勉强。” 还没听完,阮柔就先欢呼起来,她靠到阮夫人身边撒娇,“娘,太好了,还是爹爹疼我。” 阮夫人没好气推开她,“就你爹好,娘坏,是吧?” “没有,娘也好,你们都对我好。”阮柔连忙哄着。 姜管事笑看两人玩闹一阵,接着道,“老爷先前给京里很多官员家送了重礼,如今有一家回应的,便想着过来看看,若能用钱牵上线,就再好不过了。” 其实一开始,昌平侯府那边勉强算有点亲戚关系,阮父就想着用钱砸,后来昌平侯府不只是面子作祟,还是不想背上贪财的名义,就说两家结亲,届时,昌平侯府用儿媳的嫁妆就名正言顺了。 至于人选,则是阮家提出的,必须要是侯府嫡出的公子,其实也就指明了秦氏所出的三公子,那时不见昌平侯府反对,不然阮夫人也不会带着女儿进京,谁想到真见到人反而改了主意。 对此,阮夫人唯有一声叹息,此刻更是满心庆幸,“那就好,那就好。夏娘,等事情结束,咱们就回江南。”她算是看明白了,江南才是适合她们生存的地方,至于京都,贵人多,他们惹不起还能躲不起嘛,至于昌平侯府,过往那么多年都没联系,以后天南海北的,全当不认识就罢。 事情了解清楚,姜管事被安排下去歇息,而阮夫人和阮柔则忙着收拾院子,等待阮父一行人的到来。 第三日,估摸着就在今天,阮夫人早早起来焦急等待,阮柔在一旁转着圈,同样期待。 事实上,原主对阮父阮母都是十分信任以及依赖的,还是那句,过去十几年的疼爱不是假的,到昌平侯府后,原主没有阮柔这么能闹腾,便一直在侯府住着,后来,在秦氏算计下,与侯府的庶出二公子捉奸在床,不得不嫁时,阮家人已经无可奈何,就这样,还是留下大笔嫁妆,即使希望昌平侯府看在钱的份上,能对原主好点,可结果也是奢望。 如今事情在阮柔的折腾下有了转机,但她依旧有些担忧,若解决不了阮家在江南的困难,阮家几代积攒下来的家业,说不得就要毁在阮父这一辈,多少叫人有些难受。 车马喧腾间,几辆马车疾驰而来,目标直奔阮家庄子。 早已收到消息等待的下人们连忙将人迎进来,端茶倒水伺候。 阮父与前几日到达的姜管事一般无二,俱是风.尘仆仆的模样,可见有多着急。 “夫人,夏娘,这阵子可好。”他第一时间关切问。 “好,你呢,一路行来可无碍。” “没事,”阮父挥挥手表示没事,随即嘱咐道,“明日要去拜访一户人家,我特意带来几幅字画,夫人你再打点些礼物,明日咱们一起登门。” 阮夫人好奇,“是哪户人家?” 阮父得意道,“这可是咱们平常攀不起的大人物,若不是我舍得那一扇珊瑚,可没登门的机会。” 阮柔在一旁细细听着,按阮父的话,他广撒网,最终也只捕获了这一尾鱼,那就是京都牧家。 要说牧家在京都其实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不过三品官,但牧家还有一重身份,那就是当今牧王妃的母家,亦即淮阳王的姻亲。 阮柔听了,却隐隐觉得不对,京都三品官的身份,阮父那扇珊瑚虽说珍贵,可应当还没贵重到这个地步吧,她忍不住怀疑牧家有所图谋,可转念一想,以牧家的身份,真要对付阮家,何必这么曲折呢。:,,. 230. 表小姐15 左右阮父心情好,阮夫…… 左右阮父心情好,阮夫人也松了口气,阮柔便没多说什么。 匆忙间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外面还漆黑一片,阮父便与阮母起身,简单洗漱后出门。 农庄与京都城中还有好一段距离,这会子出门,将将能赶上城门开放,才能保证不耽误事。 彼时的阮柔还在睡梦中,等她起来时,两人早已不在,她如往常般起身,用过早膳后便在庄子里四处闲逛起来。 庄管事自己有事要忙,便遣了女儿庄大丫过来陪着。庄大丫与白胖的庄管事截然不同,是一个黑黑瘦瘦的小姑娘,身材颀长,十三四岁的年纪,已经与阮柔齐高。 “小姐。”小姑娘面对人时很是羞怯,低着头打招呼, “嗯,”阮柔应着,正要喊打大丫,忽然问,“你有大名吗?” 庄大丫摇摇头,讷讷,“没有。”心中却道,果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似她们这种穷人家的小丫头,哪有什么正经的大名,就这一个庄子里,喊一声大丫,能有七八个应的。 “可要我帮你取一个?”阮柔问,她单纯觉得大丫这样的名字太敷衍,当然,若庄大丫自己不乐意,她也不是强迫的人。 “那就麻烦小姐了。”庄大丫惊喜道,随后像模像样作了个揖,“请小姐赐名。”她这礼可是他爹找了人让她现学的,看着还有几分不伦不类,不过也勉强看得进眼。 “唔,那你就叫铜铃吧。”阮柔一语定音,无视一旁金.瓶、银环哀怨的小眼神。 庄大丫,哦,不,新鲜出炉的铜铃欢喜道,“谢谢小姐赐名。” 见她真的不在意,阮柔才露出浅浅的笑容,“我也没什么取名的天分,我身边这两位,金.瓶,银环,你就只能跟着后面喊了。” 铜铃是真的不介意,可能在富贵人眼里,金银铜之类的看起来很俗,可在庄大丫眼里,则完全不一样。铜铃,铜的哎,跟铜钱一个级别,那得是多好的名字啊,指不定多少小姐妹羡慕她呢,毕竟以往只有男娃能用到这么金贵的名字,像是什么富贵、发财、长寿之类的,可不都是男娃嘛。 阮柔见状,遂安心带着人外出。 铜铃是惯常在庄子里跑的,仅容一人通过的田野上都能跑得飞快,有她领头,阮柔多转了不少前阵子没去过的地方。 悠闲一日过去,等到下午日色西沉,阮父两人才从外面回来。 “爹,娘,如何了?”阮柔第一时间上前,关切问,到底还是担心的。 却见阮父一脸喜悦,“好着呢,这田府的人和气着呢,待我跟你娘也和善。”说完他又嘀咕了句,“就是和善过头了。” 果不其然,田家人的态度太不正常,连阮父都察觉不对劲。 阮夫人却没想那么多,她喜气洋洋对女儿道,”“夏娘,皇商的事我琢磨有戏,你不是不想回昌平侯府吗,那就不回了。” 阮父瞅了四周一眼,轻声道,“事还没成呢,瞎说什么。” 阮夫人遂闭口不言,但拽着阮柔的手依旧是欢喜的。 等回屋后,只有一家三口,阮夫人这才将他们在昌平侯府的经历一一说来,或许是有了依仗,不再如过去那般委曲求全,反倒越说越气愤,“昌平侯府实在没有诚心,依我看,没什么再往来的必要了。” 阮父神色也不大好,但他常年在外面跑生意,被冷落瞧不起乃至特意奚落使绊子的时候多了去了,故而此刻虽然生气,却也没有气到失去理智。 “无碍,以后就当认识的人处着,也没有必要去得罪。”俗话说,多个朋友多条路,他不指望昌平侯府的路子,只希望以后不要存心给他们找不痛快。 阮夫人点头,看向女儿的眼神满是疼惜,“这阵子,是委屈夏娘了,等回去后,可得好好补偿,再找一户好人家,多陪点嫁妆。” “嗯。”阮父对此当然没意见,他拢共就得了一儿一女,皆十分疼爱,倒不至于吝啬那点嫁妆钱。 两人商量得十分兴起,连要挑个什么样的人家都开始讨论起来,阮柔却是越听越不舒服,一来是因为他们总觉得对自己好,就该是找户好人家,二来,找户好人家嫁了,在她看来,着实不是什么疼女儿的表现,尽管阮父阮母是真心如此认为。 她脑筋一转,选择转开话题,“爹,咱们什么时候回江南啊,我想家了。” “哎,还得等一阵子,田府那边透了口风,不过还没说定,我得再使点劲。正好京都还有好几家铺子,我索性一起去看看,省得下面管事生出异心。对了,可能还会有其他人家递帖子过来,咱们再在庄子上住几天,恐怕就得回京都的宅院了,想回家还得有好一阵子呢。“ 阮父认真思量,看向女儿的眼神带着歉意,“来都来了,等回了城,你在京都多逛逛,买些自己喜欢的。” “就是,”阮母赞同,“先前不是买了几匹布,等回屋我就让人都给裁了,做几身新衣,参加宴会也好看。” 阮柔连连点头,正事要紧,也不提回江南的事了。 只是,几人都没想到,阮父来不过两天,第三天一早,昌平侯府就再次派了管事过来,“阮老爷,阮夫人,侯夫人知道您二位都来了,特意在府上备了席面,请您二位赏光。” 阮夫人没吭声,仗着管事看不到,朝阮父挤眉弄眼,示意他赶紧拒绝,心道果真是群见风使舵的,前脚他们刚去田府,后脚就闻到味儿找来了。 阮父最擅处理这等关系,当即笑着婉拒,“多谢侯夫人好意,只是夫人身体不大舒服,还要在庄上住今天,等回去后一定亲自登门拜访,还请见谅。” 被派来的管事本就趾高气昂,自以为高高子上,鼻孔朝天看向眼前人,“阮老爷,你们这样,我回去不好交代啊。” 阮父也就在外人面前性子好,此时闻言才切身体会妻女在昌平侯府的日子有多难过,一个下人都敢颖指气使,指不定受了多少委屈呢。 只见他皮笑肉不笑,“那容我写一封书信,想必侯夫人大人大谅,不会怪罪。” 管事再傻都能听出几分不对劲,当即冷笑两声,“好,好,果真是攀上贵人,看不上我们侯府了,告辞,希望以后没有再求到跟前的时候,否则侯爷和侯夫人大度,我们做下人的也不能看着主子好心被人欺负。” 阮夫人险些被他这倒打一耙气倒,还是被阮父拍了拍手,才缓过来,只冷眼看着不说话。 阮父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姜管事,塞了点银子,态度不变将人送走,等人一离开,立马冷了神色。:,,. 231. 表小姐16 见阮父如此,阮夫人反…… 见阮父如此,阮夫人反倒不气了,安慰道,“早就知道是什么样的人,不跟他们计较。” 阮父叹气,“现在不是我计较不计较的问题了,而是昌平侯府恐怕要缠上我们。”显然,在阮家有希望找到另外的门路后,原本稳坐钓鱼台的昌平侯府急了。 按理说,昌平侯府作为侯府本不应该缺人讨好,奈何侯府早已现出颓势,手头没了权力,商人们向来见风使舵,哪里有愿意主动往上送钱的。 原本两相得宜,偏被昌平侯府作成了互相嫌弃,也是一项本事。 等两人讨论完,阮柔忍不住插一嘴,“陆文珠她们几个不会直接过来吧?” “不至于吧。”阮夫人想到秦氏对她毫不掩饰的鄙夷,不觉得对方会低头求和,一直高高在上的人很难学会弯腰。 “等着看吧。”阮父总觉得麻烦还等在后面。 当日傍晚,昌平侯府管事气哼哼回到府上,正欲跟主子狠狠告一状,却见人神色不大好看,当即话音一转,“夫人,可能是庄子距离实在太远,阮拉野初来乍到,阮夫人身子骨不大好,故而懒得动弹,不若再等一等。”就连称呼都变得恭敬许多。 秦氏索性顺着台阶下,“唉,也是我这个做表姐的招待不周。” 她身边的嬷嬷立即道,“哪里能怪夫人,阮夫人和阮小姐来府上暂住,我们可是听从夫人的话,一点没敢怠慢。”起码就吃喝来说,阮家给了两千两银,昌平侯府在物质上没再苛待。 “这样吧,表妹去庄子上也有段时间,既然不愿意回来,那就让文珠她们几个去探望一番,也是我这个当表姐的心意。” “夫人好心,阮夫人应当感恩才对。”管事拍着马屁,心下暗赞自己转得快,否则办砸了事,指不定还得招一顿责罚,如今么,人家拒绝可跟自己没关系。 “去把文珠几个喊过来,我吩咐点事。”秦氏轻飘飘的,其实已经定了主意,阮家的女儿如何无所谓,但阮家的钱,她要定了。 ————- 阮柔一语成谶,第二天,如常过去一上午,等到中午,一家三口正在吃饭,忽就听见外面吵吵嚷嚷。 阮父还没发话,外面的姜管事就匆匆来报,“老爷,昌平侯府几位小姐过来了,现在正等在后面,是不是要带进来。” 阮夫人瞅了一眼丝毫没被影响的女儿,心道还真叫她猜对了,但人来了,总不能拒之门外,只得道,“把人带进来吧。” 姜管事领命而去,阮夫人看着桌上吃了一半的饭菜,忍不住嘀咕,“来得可真不是时候。”随即吩咐下人,“看灶下还能做几个菜来。” 这年头,不到生死大仇,与人来往就没有撕破脸的,譬如原先昌平侯府虽然看不起她们,且不说打着什么小算盘,却还是让她们安生在府上住下,好吃好喝伺候着。 如今昌平侯府的人上门,再看不惯,阮夫人也得好生招待,这就是面子上的礼数。 不多时,姜管事将人带进来,阮柔抬头,发现竟然一次来了三位,分别是陆文珠、陆文兰以及陆文月三人。 以陆文珠为首,皆面露笑意,虚虚福了一礼,“见过阮姨,姨父。” 都是女眷,阮父不好搭话,阮夫人只得出面招呼,“文珠,你们怎么来了,看,饭都吃了一半,我让人重新做一桌了,饿了吧,赶紧坐下歇歇,待会就可以吃了。” 三人其实不饿,早上从侯府出发,路上备了点心茶水,可累却是真累,往常就在京都城内转悠的她们,从没坐过这么久的马车,长时间奔波,面上带着掩饰不去的倦意。 惦记来前娘亲的叮嘱,陆文珠强自打起精神,“阮姨,不用麻烦。你们过来这么久,我们正好来看看,没想到打扰你们吃饭了。” 阮父见两边态度都算和煦,便找了个借口退出去,庄子里没那么多讲究,他们一家就在一起吃饭,可官家千金规矩大,他索性出去避避。 等人离开,肉眼可见陆文珠等人松了口气,说话也更多起来,叽叽喳喳问着些庄子上的趣事,那亲密的模样,仿佛她们真是感情多少的小姐妹。 阮柔有一搭没一搭应和,时不时刺一两句,看着三人想要生气却不得不憋着的姿态,就觉得心里爽快。 当然,她也知道两边身份有别,出了那口恶气,便作出一副冷淡的样子。 绕了半天,好似觉得气氛不错,陆文珠终于问出了今日过来最重要的目的,她压低声音,避开阮夫人的视线,悄悄问,“夏娘,听说前两天姨夫去了田府,你去了吗?” 阮柔老实摇头,“没有。” 陆文珠眼珠子一转,转而问道,“夏娘,你不会跟田府的公子......”话说一半,十分意味深长。 阮柔都被她整无语了,直接回,“你想多了,没有的事,田家公子姓甚名谁我都不知道呢。” 表妹面上没有丝毫羞怯之意,看着不像作假,陆文珠心下觉得奇怪,昨日从娘亲那里听到,阮家攀上田府,她第一反应就是阮家再次献女儿了,结果竟然不是,那田府为什么要搭理阮家人呢。 实在想不通,陆文珠按捺焦急,决定在庄子上细细打听一番。 来之前,娘亲给她陈述过利弊,只要劝回阮家,她的嫁妆肯定少不了,但若没办成,家里也拿不出更多。故而,即便只为了自己的嫁妆钱,她也得尽心尽力。 恰在此时,灶房的膳食一点点端上来,陆文珠三人自诩大家闺秀,食不言寝不语,饭桌边总算安静了些。 等用过午膳,阮夫人连推带送,直接将人安排去休息,自己则回屋跟阮父商量怎么办。 新布置的客房内,陆文珠、文兰、文月三姐妹围坐一团,彼此面面相觑。 陆文兰率先打破寂静,“大姐,你看我们能做点什么?”她眼看着年纪不小,近一年一直在相看亲事,便想着多讨好嫡母,找一户好人家。:,,. 232. 表小姐17 陆文珠蹙着细…… 陆文珠蹙着细长的眉,吩咐道,“你和夏娘那丫头多套套近乎,看看田府那边是个什么情况,她又是个什么想法。” 这会子,她就有点埋怨,娘亲为何不让三弟接触夏娘了,不管如何,先将人忽悠住才是正经,如今可好,进了锅的鸭子还能飞了。 文兰应是,心内叫苦不迭,不用想她都知道,阮家如今正防范着她们呢。 “文月,你年纪小,看能不能和庄子上人打好关系,打探些消息。” 文月却是没那么听话,直接提出意见道,“大姐,我一个侯府小姐,怎么能去跟丫鬟接触呢,多损身份啊。” 陆文珠横她一眼,“若做不了,待会我让马车送你回去。” 文月这才不吭声,真就这么回去,嫡母在府里绝不会轻饶了自己。 大棒下去,陆文珠又来了一记甜枣,“你们都知道为何要来,我也不多说什么,只要知道,此行若能成功,我和娘都不会亏待了你们。” 文兰顿时满面感激,恨不得立即冲锋陷阵,而文月则低头瞧瞧撇嘴,不怎么相信的模样。 不管怎么样,事情暂且定下,陆文珠的心稍安,将两个妹妹打发出去,自己靠在床沿,呆呆望着屋子里的环境出神。 庄子里,即便特意安排的客房,环境也大不如侯府,她严重怀疑,连侯府下人们住的院子都比这强。 转念思绪又飘到阮家,眼前的困难是一时的,但没有足够的嫁妆,带来的羞辱却会一辈子跟着她。 所以,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定了心神,她开始细细咂摸,阮家今天的态度可不大热情,想来田府那边多少松了口,也不知怎么攀上的交情,田府好似还有两个未婚的,不过都是嫡出,怎么都不应该是联姻才对。 只要不是联姻,她就有希望再将夏娘争取过来。 当然,靠二弟是不行了,二弟庶出身份上就差了一筹,模样品行更是样样不行,指望他勾住夏娘,不如趁早歇了。 最好还是能说服三弟出马,三弟是嫡出,长得好,通身一股读书人的气质,格外吸引年轻小姑娘。 只是,三弟志在读书进学,不在意金银俗物,怎么劝他又是个问题,还有娘那边也得去说,越想越麻烦。 正是午后,吃过饭的身体散发着疲倦的信号,陆文珠想着想着,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而另一边,阮柔听着爹娘的商量,同样意识迷瞪。 阮父的意见很坚决,“昌平侯府的心不诚,不可深交,留她们住几天,趁早把人送走。”就怕请神容易送神难。 阮夫人则有些纠结,倒不是别的,还是为了女儿的婚事。 见闺女没什么精神,她飞快凑近阮父,低声道,“我瞧侯府那位三公子的确是位人物,如今就有功名在身,指不定将来能给妻子请封个诰命呢。” 虽说秦氏特意拦着,可多少在侯府见过几面,更是听过下人们议论,都道是个读书的好苗子,她可不就心动了。 阮父当即摇头,“侯家那个样子,不是诚心结亲,女儿真的嫁进去也不会好过,还是算了。” 阮夫人多少有些不舍,像他们这样的人家,嫁个有出身的不是难事,只要大笔银子砸下去,大部分儿孙多的都不在意舍一个出来。 但如果加上出身好、前途有望,那人选基本就没有了,谁也不是傻子,走仕途的肯定都指着娶个官家千金强强联合呢。 只是侯府的态度确实是个问题,作为阮家当家夫人,她当年都在婆婆手底下当过很长一段时间鹌鹑,更别提对上侯府。一想到秦氏,她便彻底歇了继续攀上昌平侯府的心思。 还是将女儿带回江南,挑一户好人家,她们也能照拂得到。 有了主意,对三位侯府侄女的态度就不必要那么亲近,将人供着就行。 “对了,田府那边到底是个什么章程,不会真的跟夏娘有关吧?” 阮父自觉说不准,有些犹豫,“田府确实问了咱们闺女几句,不过根本没提他们府上的公子。”所以才有那些风言风语出来,不过他估摸没戏。 阮夫人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又熄灭。或许是被昌平侯府冷了心,颇有些垂头丧气,“算了,咱们高攀不上,等解决了,咱们趁早回去吧。” 阮父应了一声,见女儿脑袋一点一点,有些好笑,多大的姑娘了,谈到自己的婚事还这么没心没肺,真嫁到官宦人家,心眼子还不够人家忽悠的。 也罢,不求多显贵,在他眼皮子底下,一生和乐也很好。 就在两家人各有心思的时候,京都城内,接连参加几场相亲宴的牧之远只觉得心累,勉力维持的客气笑容,终于在送走客人后立马落下,“娘,舅母,我说了,我不喜欢这些人,真的不要再安排了。” 牧王妃可丝毫不杵这个儿子,她气哼哼,“你今年都二十五了,不成亲就算了,还成天往外面跑,我不给你找个媳妇儿,你怕是都要野得没边儿。” 牧之远无奈,“娘,我说过多少次了,何必耽误人家。” 牧王妃才不管这些,“我看你就是没定心,等娶了媳妇自然就好了。除非,你真的喜欢男子。” 官宦权势人家,有龙阳之好的不在少数,可为此不娶妻的几乎没有。怀疑之下,她在儿子二十岁的时候特意安排了小厮来伺候,至于结果,当然是被儿子一脸厌恶的赶出来,确定不是儿子性取向有问题,她这才继续给儿子相看亲事。 一相看就是五年,大儿子家的孙子都会满地跑了,他这个小叔还是单着,不成婚不着家,就会出去跑商,也不知外面有什么吸引他的。 前几年她还有耐心劝,可近一年来,她总感觉身体不大好,便想着趁自己还撑得住,将儿子的婚事给办了,以后再有什么也不妨碍。 可小儿子就是不领情,还提出了十分过分的要求,诸如什么“能陪他一起外出跑商的”、“不要满口仕途经济、想着劝他正上正途的”、“懂得做生意,两人有共同话题的,”,总之,在牧王妃看来都十分过分。 这样的女子或许有,但京都这些贵女中绝对找不到符合条件的。 “阿远,你提的那些条件,你觉得你还能找到合适的吗?”牧王妃很是无力。 “当然能。”牧之远却不这么觉得,他小时候其实没这么固执,那时候还和人玩过家家的游戏,可在满了十八岁后,总会在梦里梦见自己与一个飒爽的女子一起经商,天南海北的跑,他能察觉,两人彼此情义相合。 梦醒后就是怅然若失,之后便是更坚定的执着,他相信现实里真的有这么一个人,只要他愿意去寻找,可几年下来,希望幻灭,他却也失去了另外寻找伴侣的心思,总觉得,好像那个位置只能是她。 牧王妃说不过他,气得捂着胸口直喊疼,田舅母连忙上前搀扶住,安慰道,“之远还没长大,说不定过两年就好了。” “他要还是二十岁,我就不急了,可他现在都二十五了,再过两年,他大哥都能抱孙子了。” “哪有那么快。”牧之远小声反驳,他最大的侄子如今也才十岁,离成婚且还有好几年呢。 “好了,之远,你少说点。”田舅母喝住他的话,“你要有事就去忙吧。”随后搀着牧王妃坐下。 牧之远悄悄抬眼看向牧王妃,见她缓和过来,遂利索地行礼告辞。:,,. 233. 表小姐18 等人离开,田舅母看向…… 等人离开,田舅母看向这个小姑子,问,“好了,跟他个孩子生什么气,就是年纪还小,没定下来呢。” 牧王妃只是苦笑,“你说他要找个什么样的呢?” 若儿子从小感情淡薄,不找伴侣也就罢了,偏他跟亲人朋友相处都正常,唯独在娶亲这件事上格外执拗。 田舅母忽然想起一件事,她斟酌着道,“前几天,我听楚楚说认识了一个小姑娘,性子挺好。”话说到这里她就停住了。 牧王妃毫无反应,早几天她还抱着点希望,如今刚跟儿子吵了一场,暂时也没心思再操持这些。 田舅母想到楚楚那丫头的描述,补充了句,“只是身份低了些,商户家的闺女,可惜了。” 闻言,牧王妃心神一动,转瞬又有了主意,“你说之远是不是看不上这些规矩的贵女?” 田舅母哪里说得准,含糊着,“说不准,不过,多看看总是没错的。”一般人家当然不会这般大张旗鼓给儿女相看,不是别的,说出去名声不好听,还容易被人非议。可牧之远情况特殊,顾不了那么多。 牧王妃眼神顿时晶亮,刚才的灰心丧气全然消失,再次斗志满满,“对啊,之远自己就喜欢往外跑,就是娶妻肯定得娶个志趣相投的,只是,官家女儿都讲究个贞静贤淑,我去哪给他找个合口味的。” 她在心头将相熟人家的未婚配小姑娘都仔细掂量一番,最后遗憾地发现,以她的地位,能走到她跟前的还真没一个性子跳脱的,就说侄女关楚楚吧,到了她面前都是个老实孩子。 想来想去,也没什么合适的人选,她只得问田家舅母,“嫂子,你说的那个姑娘是什么样的,你见过吗?” 田舅母摇头,“没,就是听楚楚那孩子听过几次。”事关外甥的终身大事,她可不敢打包票。 牧王妃到底不是个傻的,眼见嫂子几次提起,多少猜到她的用意,两人不止姑嫂,还是自小长大的手帕交,故而连遮掩都没,直接开口问,“你是想让之远看看那位姑娘?” “嗯,楚楚没敢跟你说,我就是提一提,成不成还是得看之远自己。” 牧王妃思量开,其实身份什么的,她倒没有田舅母想象的那么看重,毕竟牧家就是王族,论身份,娶进来的都没儿子身份高,拧不过锦上添花的东西。最重要的还是得人好,能跟儿子处得来,总比真看儿子孤苦一生要好。 当爹娘的总是会为儿女操心,哪怕牧之远这些年没成婚自己也过得好好的,可她这个娘依旧牵肠挂肚,担心他吃不好睡不好,身边有个人不说照顾他,互相体贴,总比一个人妥帖。 这么想着,她准备细细打听一番,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田舅母哪里知晓那么多,面对小姑子的一连串问题,她试探着问,“要不让楚楚过来跟你说说。” 牵扯到小辈,牧王妃激动的心情顿时冷却,“不用了,我再想想吧。” 姑嫂两人又说了些别的,随后,田舅母挂心家里提出告辞,牧王妃也没心思拦。 等人一走,她当即对着身边的唐嬷嬷一阵吩咐,对方是当年照顾淮阳王长大的嬷嬷,最懂得看人心思,当即估摸准王妃这是动心了。 总之,给她的命令就两个,第一,调查清楚那位小姑娘的背景身份,看看其中有没有什么猫腻,否则,一个商户家的姑娘,能与安定侯府的小姐交好,未免太过可疑。第二,若无碍,看看人现在在哪,找个机会让之远和人见一面,看看他的反应。 唐嬷嬷能在深宫中护着年幼的淮阳王,办事自然有一手,只半天功夫就将阮家查了个底朝天。 牧王妃听着嬷嬷的讲述,脑海中就有了印象,原来是准备攀上昌平侯府的,后来估计没谈拢又闹翻,如今人都住到京郊的庄子上。 她忽的问,“我名下有个庄子,是不是就在那附近?” “是的,王妃的嫁妆庄子。” 牧王妃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这样正好,田家不是跟阮家有了接触,这些日子就让之远和楚楚一起跟着田家去庄子上玩玩。”至于更多的,懂的都懂。 唐嬷嬷应下,但还有一点担忧,“小公子那里?”牧之远可不是个任人摆布的,若知道去庄子上还是为了相看,铁定不干。 “他跟楚楚那孩子关系好,你让楚楚跟他去说吧。”这点子小事牧王妃懒得费心,紧接着却又加了一句,“他要是不愿,押也给人押过去。” 唐嬷嬷这才放心,转头就去联系田家和安定侯府,虽说王妃那么吩咐,可能忽悠还是尽量把人诓去,省得多事。 三天过后,安生在王府待了几天的牧之远,忽的就受到了表妹关楚楚的请帖,竟然还不是上门做客,而是请他去庄子上散心。 正好家中有些烦闷,牧之远有些心动,问过后,得知是去田家给娘亲的嫁妆庄子,立即猜到,是娘亲有意求和,却不好说出口,这才想出这么个委婉的办法来。 也罢,与其在家中惹娘亲生气,还不如去庄子上,故而,他丝毫没有怀疑,利索收拾了行李,走之前还没忘邀牧王妃一起去,当然没能如愿。 次日,一架马车从淮阳王府出发,依次来到关家和田家,最后三家人一起,出了城门,直奔向京郊。 马车上的关楚楚有些兴奋,虽说她在家里跟娘亲正儿八经的说,可着实没真当一回事,无他,身份实在太过悬殊,淮阳王的嫡次子娶一个商户女,怎么想都跟话本里的故事一般,如今竟然真的成真,让关楚楚心中有一股十分的激动。 但表哥还明显不知情,故而她只得压抑着兴奋,自个偷着乐。 而牧之远状态则要轻松许多,悠哉哉看向轿外的景色,时间过得很快,如今已是春末夏初,太阳高挂头顶,隐约能感觉到一阵热意,可徐徐清风吹来,又很快吹散,只余清凉。 常年在外奔波,难得如此清闲,身边又都是自家人,他连脑子都懒得动,丝毫不知即将到来的变故。:,,. 234. 表小姐19 这次去的庄子…… 这次去的庄子,实则是当年田家陪嫁给牧王妃的,位置着实算不上好,距离京都有一段距离,牧之远还是第一次来。 他们家在京郊的庄子可不止这一处,往常去的都是淮阳王名下位置好的那一处,就在京都的城墙外,来回要不了一个时辰,不过距离近也意味着麻烦多,倒不如远一点,起码省心。 到了地方一看,牧之远顿时失了游玩的心思,地方偏,想来下人们打理并不精心,依稀只见得几棵野生的果树,除此外再无其他可以入眼的景色。 但总归来都来了,牧之远便带着周围的人在四周转了几圈,勉强算领略一番田园风光。 这次一起同来的,有安定侯府关家的几位表弟妹,还有舅家田家的几位姑娘,这其中,牧之远与关楚楚这个表妹的关系最好,因为其心思最为简单,不像田家,时不时凑上来,想要再次缔结联姻,免不了让牧之远心中产生几分不喜,相处时自然而然拉开距离。 关楚楚性子很是活泼,即便是没什么好看的庄子,在她眼中也多了几分野趣,就差上树逗鸟、下河摸鱼,不是不会,而是不敢,亲娘就在身边,她要敢皮得跟混小子一样,保准得再抄上几本书。 不过几日功夫,关楚楚就假装将附近探查清楚,乐滋滋回来对着道,“表哥,原来附近还有一户我认识的小姐妹家,她也恰巧就在庄子上,你能陪我去看看吗?” 闻言,牧之远第一时间投来狐疑的目光,他可不信有这么巧的事情。 关楚楚向来是个直爽的性子,鲜少说谎,更何况一向疼爱自己的表哥,此刻面对怀疑的眼神,心虚地低下头,将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表现得淋漓尽致,看得牧之远立即笃定。 他好笑道,“你才多大年纪,怎么也跟娘和舅母她们学了?” 关楚楚低头不吭声,她不指望能瞒得过表哥,但总归将人哄过去见一面就行,这么想着,她悄悄抬头,死鸭子嘴硬道,“表哥,你想多了,真的只是巧合,两家庄子相邻,谁能想得到呢?” 牧之远瞪了她一眼,没好气道,“说吧,是谁家的姑娘,连你都出动了。”他在心里思量一遍,没觉得京都里那些姑娘能劝动这个小表妹,压根不是一路人。 关楚楚老实回答,“就是江南来的一户人家,刚好宴会上认识,能说上几句话。” 牧之远又好气又好笑,“才认识几天你就把我卖了?” 关楚楚讷讷,“也没,就是见一面,不行就算了,我自己去找她玩耍,我可跟婶婶她们不一样。”不会强按鸭子喝水,她在心里默默补充。 “算了,我陪你去一趟吧。”虽然自己也在做生意,可听闻是商户,牧之远警觉几分,生怕小表妹被人骗了,总归见一面能有什么,他成日里闯南走北见的人多了去,一眼就能将人打量个七七八八。 于是,下午,关楚楚准备好了礼物,提前派身边嬷嬷去通知一声,便上门做客了。 且说阮家这边,接到帖子时,阮父阮母见人自称安定侯府,先是一惊,待听说对方要上门做客,又是一惊,假装镇定收下请帖,送走来人,两道视线顿时盯着自家女儿。 阮柔主动解释,“其实也没多熟,就在宴会上见过几面,可能碰巧在一块,就上门来玩一会儿。” 阮母在这里听着女儿跟对方相熟的经过,阮父则找来管家,细细打听安定侯府的身份背景,神情一会儿疑惑,一会儿恍然大悟,喃喃道,“安定侯府是淮阳王的母家,而田家是淮阳王妃的娘家,沾亲带故的,莫不是因为夏娘的关系,才会对我们多加照顾。” 下面管事一琢磨,也觉如此,“想来是了,送了那么多人家,也就田家有回应。” 这年头,送礼委实常见,但礼不是送出去就结束了,还得人家正式接收,回一封帖子或者礼物,否则,就是打水漂,这些年来,阮父到处攀关系,大多时候都是做无用功,原先还以为讨得田家青眼,如今看来,还是女儿的交际圈子管用。 想明白一切,阮父顿时大喜,连忙叮嘱管家,“不管因为什么,安定侯府的小姐要上门做客,咱们都得招待好了,你去盯着,一切东西都要用最好的,缺什么快马加鞭从京都城内高价买来,不用节省。” 管家应了,自去准备不提,阮父这边对着阮母又是一番交代,务必一切都用最好的,至于女儿那边,想了想还是没多招呼,原本人家玩得好是小姑娘的交情,他插一手反而容易坏事。 而阮柔自己,打量了一遍周围,自觉没什么好准备的,就是让人将自己这几天看过的新鲜吃食提前准备好,还有庄子上几处不错的风景,此外倒没有别的什么。 时间刚到未初(下午一点),估摸刚吃过午饭,关楚楚就带着自家表哥上门了,至于田家那几个明显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表姐妹,则压根没带,否则,怕不是做客,而是砸场子,毕竟三品官的女儿,淮阳王妃的侄女,足够蔑视一个商户女。 总之,最后来做客的只有两人,因着有男客,阮父负责上前招待淮阳王府小公子,战战兢兢的同时还不忘抽空下,得亏这是二公子,要是世子爷,他得成什么样。 庆幸的是,这位王府二公子没什么架子,或许越是尊贵的人越是如此,反倒不明面上计较身份有别这种问题,当然,私底下则另当别论。 阮柔则跟着阮母接待关楚楚一人,阮母行动举止间明显带着小心,阮柔则随意多了,先是带着人在院子里逛了一圈,而后来到院子后方的小亭子里暂歇。 亭子里早已准备好了精致的糕点茶水,关楚楚也带了些来,三个女人一边坐一边聊天,还算惬意。 关楚楚瞅着院子,嘀咕道,“你家这庄子比那边的要好,看着就有生机。” 阮柔便一阵絮叨,管事如何想心思打理,听得关楚楚新奇不已,最后下了结论,“还是王妃太宽仁了。”这话阮柔可就没法接了,民生多艰,但凡做下人的,就没几个日子宽松的,尤其庄子上没油水可捞,全是看天吃饭,人家已经做的够好了。 很快,关楚楚自知失言,便不动声色转移了话题,说起自家后院种了果树,不仅够自家吃,多的还能让下人去卖了,也算一笔进项,由此可见,田家也是会精打细算的,毕竟三品官,俸禄不高,不贪的话,在京都其实也就一般。 两人聊得起劲,这一聊就直到天色将黑,才终于止住话头,依依送别。 而另一边,与阮父在书房交谈的牧之远则几次三番看向窗外,没什么共同话题,主要牧之远代表淮阳王府的脸面,不好跟一个刚认识的人商谈商贾之事,两人待在一起除去开头寒暄几句,后面就没什么好说的,几乎到了面面相觑、彼此无言的地步。 牧之远在心里暗暗叫苦,心道表妹将他坑惨了,却又不好提前离去,只得一直等到了傍晚。 两人提前商量好,过来聊天吃点心可以,但不留下来吃完饭,察觉肚中隐约的饥饿感,他心中只有庆幸。 好不容易熬到了酉正(下午六点),阮家的下人来问要不要传膳,牧之远趁机提出告辞,阮父挽留一二,见没能劝住,遂只能作罢。 出府时,阮柔在门前相送,关楚楚念叨明日还过来,刚见人上了马车,就见阮父那边同样出来送客,两拨人恰好撞在一起。:,,. 235. 表小姐20 牧之远回头,…… 牧之远回头,一眼见到表妹身边的姑娘。 乡下地方顾忌不到那么多男女大防,小姑娘只微微侧过身子,牧之远能看到她半张侧脸,院门前的灯笼散发着昏黄的烛光,显得分外柔和,一时间他只觉得心头砰砰直跳。 “楚楚。”他喊出声,才发觉自己嗓音有些微哑,或许是因为下午说了太多话,又没怎么喝水的缘故,想要说的话就这么含在喉间,没能出口。 关楚楚以为表哥在催促,慌忙跟人告别,约好后面再见,急匆匆几步走过来,“表哥,好了,我们走吧。” 牧之远:...... 回去的路上,关楚楚依旧叽叽喳喳,说的尽是些小姑娘感兴趣的话题,牧之远几次想要插嘴都没能成功,只得无奈放弃。 两家庄子距离不远,马车略走几步就到了地方。 回来时,庄子上已经准备好了晚膳,其他人皆在等待,还有长辈在,关楚楚颇有些不好意思,告过罪,立即坐下吃饭。 就连用饭,都不得清静,一张小.嘴叭叭说个没完,不是庄子上的景色如何,就是今日出门聊天聊了什么,田家舅母笑盈盈听着,偶尔偷觑一眼外甥,很想提醒对方是不是忘了什么。 奈何关楚楚正在兴头,早把上门的真正原因给忘了,田舅母无奈,只得主动牵话头,她问,“阮家那位姑娘听说是从江南来的,这次到京都要待多久,可预备什么时候回去?” 关楚楚恰好知道,直接回答,“他们上京原是为着生意上的事情,多亏了舅舅帮忙,如今事情已经解决,等视察完京都的铺子就得回去了,估摸最多半个月吧。”话语间隐约有点惋惜,为自己刚结识不久就要分别、以后基本没有再见面机会的小姐妹。 田家舅母认真听着,田家几位姑娘却有些不在焉,撇撇嘴,不以为意的模样,心道白瞎了关楚楚出自安定侯府,身份比自己高,可架不住缺心眼,一个劲往下结交人脉,若她们有这身世,早寻摸一门好姻缘了。 无人注意到,一旁的牧之远同样悄悄竖起了耳朵,听得全神贯注,恨不得将每一句话都牢牢记住,听到人要走时,他心头猛然一紧,手中的筷子就那么突兀的碰到了碗碟上,发出清脆的一声。顿时引来其他人的关注。 “怎么了?”田家舅母吃惊地问道,“可是晚饭不合心意?” “没有。”牧之远连忙摆手,庄子上的饭菜味道一般,胜在食材新鲜的,可说起来远没有王府的好,但他天南海北的跑,啃干粮馒头的日子都不再少数,更不会介意眼前热乎的饭食,却又不好暴露自己的心思,一时不知该找什么借口遮掩。 田家的小女儿名田蕙,此刻捂着嘴嗤嗤笑,“楚楚,你还是别说这些了,之远表哥都不乐意听。” 关楚楚跟田慧一向不对付,此刻只是偷偷甩了个白眼,压根不理会。 牧之远敛了神色,带了一丝不悦,“没有的事,楚楚你交的朋友,要说尽管说。” 田蕙向来在家中被娇宠,亲戚朋友看在她的家世背景都能容忍一二,唯独这个表哥不假辞色,老是驳她的面子,当即不开心地扭过头,故意不搭理对方。 关楚楚得了便宜,谈兴更浓,听得牧之远十分满意,饭桌上还有长辈在他不好多问什么,等用过饭,田家姐妹嫌院子里有蚊虫不大干净,直接回了屋子,关楚楚却是从小糙养着长大的,搬着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里仰头看星星。 牧之远溜溜达达从不远处走过来,另寻了一处摇椅躺下,下人们站的位置有点远,属于隔着距离不大容易听清两人在说什么,却又能清楚看到两人动作的,如此自也是为了男女大防。 他视线看向前方,却特意压低了音量,“楚楚,你那位朋友看着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还能跟着跑到京都这么远来。”他没好意思直接问人家有没有婚配。 关楚楚却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见此时只有自己和表哥,有些话倒是能说了。 “我说了,你可不许往外传,坏了人家的闺誉就不好了。” “嗯。”牧之远自是爽快应了。 关楚楚遂将人其实是来京都攀关系,企图联姻却不成的经过一一道来,听得牧之远连连皱眉,神色不悦,待听到昌平侯府因先前阮家门户低故意刁难,又是难受又有两分隐秘的窃喜。 最后,关楚楚得了结论,“安定侯府不成,夏娘回去肯定也要说人家,将来说不定再也见不到了。”她有些惋惜,能谈得来的朋友可不多。 牧之远在心内暗想,若两人成婚,楚楚你自然没这个担心,可惜今日才第一次见面,他既害怕自己的感觉有误,又担心太过仓促不合适,便忍住了没说,却在当天晚上即刻命令下人去打听阮家消息。 阮家的消息很好打听,几乎一目了然,与表妹说的并无出入,牧之远有几分着急,却依旧按捺,心中计划再找机会见上两面。 好在关楚楚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庄子上她跟田家姐妹说不到一块去,便只能隔三差五往隔壁的阮家庄子去,而作为同行唯一的男丁,十次里有八.九次都是牧之远护送,如此之下,自然多了几分见面的机会,因做的隐秘,其他人并未察觉他的心思。 田家无人发现异常,就连关楚楚都不觉有异,更别提阮家。 阮父近些日子忙着淘换好东西,往田家送礼,兼之查看京都及周围的铺子,压根没把心思放在家中事务上, 至于阮母和阮柔,则更没这份想法,又或者说,正是因为差距大反而不敢多想,想想看,连昌平侯府这样的人家,他们想让女儿坐上正妻的位置都得讨好着来,如淮阳王府这般,顶多能攀上个妾氏的身份,阮母压根舍不得。 如此之下,除了牧之远自己,竟再无人觉得不对。 时间一眨眼过去半个月,眼见外甥没有丝毫进展,田家舅母暗道楚楚这丫头多想的同时,也思量着回去,府里还有一堆事,且等着她处理,就不能留下来躲清闲了。 当天晚上,她就提出要回府,其他人皆无异议,唯独牧之远面露为难。 “怎么,可是有什么问题?” “舅母,庄子上清静,我想再多待几天。” 田家舅母犹豫,人是跟着她出来的,自然原样带回去好,可想到京都内那些纷扰,想想还是作罢,“那你写一封信我给你带回去,省得你母妃担心。” 牧之远闻言,飞快写下书信,言明自己要在庄子上清闲一阵子,暗自心头宽慰。:,,. 236 表小姐21 很快,田家舅…… 正文君这个小可爱正在梳妆打扮, 您可以用强大的购买率把ta砸出 第二天,阮母早早起来, 喊了女儿起来, 小石头也闹着要去,最终,只得母女三人一起出门前往镇上。 这是阮柔在回到娘家后第一次出门。 乡下人家起的早, 天色才微微亮,屋前屋后就已经有了忙活的村人。 碰见了, 打个招呼, 阮柔面色如常, 并未再做出一副凄苦样, 堵住别人嘴的最好办法,就是表现出自己过的很好。 阮母小心盯着女儿, 生怕她受到影响,好在也无人没眼色的当面说人闲话, 故而一路走来还算顺利。 三人是走着去镇上的,本来可以坐牛车,但阮母担心那些婆娘乱说话, 决定走着去。 杏花村距离镇上不远,走路大概要大半个时辰,从天微亮走到天光大亮,一行三人终于来到了镇上。 阮柔感受着酸软的双腿, 忍不住道:“娘,咱们回来还是坐牛车吧。”她宁愿被说几句。 “好,坐牛车。”阮母也走得够呛,更别提小石头,此刻吐着舌头一副累趴了的模样。 安平镇所在的县与青州府相邻, 镇北边有一个小码头,带动了安平镇的经济与商贸,因此还算繁华, 阮柔走在陌生的小镇,体验着乡土人情,一时间颇为新鲜,这似乎是她第一次距离市井这么近。 正好奇张望着,阮母递过来一个小荷包,“喏,喜欢什么自己买。” 阮柔并未拒绝,掂了掂,沉甸甸的铜板,约莫有个一百文。 三人先找了个馄饨摊,一碗热闹的馄饨下肚,顿时都有了精神。 “好久没来了吧,我先带你转转。”本就是为了女儿来的,也不怕耽误时间,阮母带着两个孩子转悠起来。 小镇节奏不快,几乎都是经年的老铺子,酒楼、饭馆、客栈都是熟悉的。 转过一个拐角,就到了镇东边,镇上富贵人家的居住地。 阮母瞧见就要转位置,却见女儿径自往前,走到一家铺子前。 她急忙跟过去,“慧娘,来这干嘛呢?” “娘,我闻着挺香的,想看看是什么。“阮柔没撒谎,但也没全说。 她前后两世的五感都十分敏锐,闻到香味的第一时间就发觉了不对劲,这也是她能躲过后宫诸多算计、顺利生下皇嗣的原因之一。 在度过后宫争宠的阶段后,荣升太后的她闲暇之余还自己调制过几位香料,下面投其所好献上来不少珍贵方子,如今倒也还记得。 正常香料铺子的味道都是中正平和的,可这一家的味道却在浓重的香味后有着股微微刺鼻的气息,经历过宫斗的阮柔立刻警戒值拉满。 “香料铺子啊。”阮母抬头,她并不认得字,却大概猜测出店铺的用处。 “陈氏香料铺。”阮柔心中默默补充道。 进入店铺,却见里面正热闹着。 只听得一个四十来岁、尖嘴猴腮的管事道:“二少爷,这是下面新制出的香料,请您过目。” 陈问舟接过香料,凑进鼻端小心的嗅闻一番,却被突的呛到,猛烈咳嗽起来,乍看上去很专业,实则完全是外行人的做派。 阮柔的嘴角露出一个微笑,瞧,刁奴欺主,这不机会就来了。 陈问舟第一次接管家中的产业,行事很是小心,奈何他对香料实在了解不深。 位于安平镇的陈氏香料铺看起来寒酸,实则是陈家的祖产,大概一百年前,陈氏祖辈就从这一家小小的香料铺子,一点点做大做强,走到县城、州府,乃至整个大齐,成为大齐数一数二的香料世家。 可作为继室子,上面有受父亲宠爱的大哥,他一直被隔离在外,基本没接触过香料。 想到母亲诸多算计,才说服父亲给了一家香料铺,陈问舟的眼神晦暗不明,他一定会做出一番成就给父亲看,证明他并不是不如大哥。 “嗯。”完全没察觉异样,他正要把几种香料交还管事,却听一道温软的声音传来:“等等。” 听见女儿的声音,阮母一个机灵,拽紧了她的手,担忧唤道:“慧娘。” “娘,没事。”她安抚地握住阮母的手,看向那人手中的香料,“店家,这香料的味道,恐怕有些不对吧。” “怎么?” 闻言,陈问州无需思考,立即将怀疑的眼神看向管事的。 陈三棍见状,眼中心虚一闪而过,随即理直气壮起来,“小姑娘瞎说什么呢,你懂香料吗?” “不懂。”阮柔老实摇头,“可我闻着味道不对。” 她懒得和管事多说,直接冲着那少爷道:“少爷若是相信,可以请懂行的再看一看,要卖的东西,总得小心点。” 此话一说,原本只有八分的怀疑,立马涨到了十二分,因为他娘亲特意帮他寻摸了一位懂行的老师傅,在他来镇上的前一天突然拉肚子,整个虚脱,只能延后再来。 本以为只是个意外,谁能想到,他人没出发,就有人开始做手脚,设好了局在这里等他呢,且为了算计他连铺子生意信誉都不顾了。 使了一个眼色,身边的两个小厮立马利索上前,将管事的押解下去。 “少爷,少爷,我冤枉啊,你相信一个外人,也不相信我吗?” 随着人被押下去,到了后来,只听得一阵呜呜声,显然,嘴巴被人堵住了。 “姑娘,这次真是多谢你了。” “没事,我只是天生嗅觉敏锐,闻到了不对劲。”阮柔没有居功的意思,却字里行间都在显摆自己的能耐。 陈问舟眼神一动,嗅觉敏锐,倒也是,刚才距离那么远就发现了问题。 他以前也听说过一些奇人异事,有人天生过目不忘,自然也有人嗅觉敏锐,听说宫里那位手艺最好的御厨就是靠着一口好舌头练出了顶尖的厨艺。 思及此,陈问州再看向面前姑娘的目光,就如发现了明珠般闪闪发光。 随即,他微微沮丧,可惜了,是个姑娘家,若是个男人,他一定大价将人挖过来好生培养。 阮柔也没打算一口吃成个胖子,只要她有价值,就不怕人不上钩,毕竟,这位二少爷的处境貌似不怎么好。 阮母在一旁瞧的心惊胆战,活了一辈子她都没和这样的贵人有过接触,此时见事毕,忙偷偷牵动女儿的袖子。 237 表小姐22 又过去几日,…… 又过去几日, 阮父手头的事情终于处理得差不多,便计划着趁早回江南,京都再好, 也比不过家乡, 尤其他还惦记着江南的生意,也不知儿子一个人能不能应付过来。 临走前, 他打算去京都的宅子住上两天。宅院常年无人居住, 不少地方需要修缮,走之前总得安排妥当。 阮夫人与阮柔自无异议, 当即收拾包裹, 跟着就要进城, 只是,阮夫人还有一层纠结, 她有些犹豫地看向阮父,“你说我们还要不要往昌平侯府辞行?”不论对方态度如何, 总归收留了她们许久, 哪怕是收了银子的,总有一分情分在。 阮父是个商人, 向来奉行的便是不得罪人,昌平侯府的态度固然让他恼火,可内心深处却明白实乃人之常情,故而还是道, “改日.你我提些礼物登门, 至于夏娘, 就不要去了。”免得人家以为他们还想要继续高攀。 “行吧。”阮夫人听说不用女儿去,顿时放心,她自己受些冷待倒没什么。 前脚, 阮家三人点齐车马,去往京都城内,隔壁牧王妃的庄子上,牧之远立马爬了起来,立即也要跟往京都。 约莫只隔了半日的距离,午时,阮家人回到自家的宅院,而牧之远后脚回了淮阳王府,当即吩咐人预备一场赏春宴。 京都的春日向来短暂,在庄子耽误许久,早已过了花期,京都城内早已没了百花盛开的气象,接到主子命令的钱管事苦巴了一张脸,怎么想怎么怪异。 还不待想个清楚明白,就听主子吩咐,“给安定侯府多送几张请柬,有要好的朋友都可以邀着一起来。” 钱管事更加摸不着头脑,能跟安定侯府扯上关系的,哪家不在此次宴请之列,怎么就还要多给几张请柬了。 但再如何,主子吩咐的就要办,他一个做下人的,想不明白就不想了,照办就是。 很快,淮阳王府要举办春日宴的消息传出来,一时间,家中有适龄女儿的人家蠢蠢欲动,家家户户做春衫、置办新首饰头面,为已经冷却的晚春京都多添了几分生气。 而收到好几张请柬的关楚楚却是纳闷,“表哥给我这么多请柬做什么。” 关夫人瞧见,问,“给了几张。” “七张。”关楚楚嘟囔, 关夫人顿时好奇了,她还认真数了数,“咱们家就你一个,加上你二叔三叔四叔家的姑娘,也才六人,怎么还多出一张呢,莫不是给错了?” 关楚楚摇头,“没有,帖子是钱管事亲自送来的,还特意点名是七张呢,说想要带上的朋友都可以带过去。” 关夫人的眼珠子顿时滴溜溜转开了,虽然嫁到武官家,可出自文官家庭的她,脑袋瓜比关家上下加在一起还要多,天生的心眼多。 钱管事既然这么说了,肯定是淮阳王府,或者说王府二公子的吩咐,既如此,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或者说,对方为什么认定楚楚会多需要一张请柬。 飞快将女儿近段日子的交友情况回忆一番,关夫人心头有了一个猜测,联想到近些日子听说到关于昌平侯府的传言,忍不住叫来下人,一顿吩咐。 下人领命而去,打探昌平侯府的情况。 ————- 与此同时,昌平侯府的几位姑娘同样很是激动,陆文珠早已定下婚事,还是同样侯府门第的平国公府嫡子,虽比不上淮阳王府,却也不错,故而此时面色平平,并不见如何失态,而往下略小的两位,陆文兰和陆文月,简直抑不住的兴奋。 而与她们同样心情的,还有昌平侯及侯夫人。 原本昌平侯府的局势本就已经很落魄,不提朝堂上没几分权势,就连经济上都捉襟见肘,几乎是靠偷偷典当过日子,结果最近形势居然雪上加霜。 不知哪里出了问题,接连被几户人家刁难,就连常去的典当铺,都被压价压得厉害,眼看家中一日三餐都要供应不上,可不得着急。 在女儿跟前,夫妻俩还算端的住,等离了人,夫妻俩就互相抱怨起来。 昌平侯花钱一贯潇洒惯了,在外面豪掷千金的事也没少干,先前家中再困难也没缺过他的,如今很是不满。 他冲着妻子发脾气,“先前你那个什么远方表妹家中不是很有钱吗,怎么就给人弄跑了?” 秦氏眼中晦色一闪而过,她这么个精明人偏就许给了昌平侯这么个酒囊饭袋,可再不甘心半辈子走过来,即便不为自己,也得为着三个儿女着想。 故此,她没有回顶,而是耐心解释,“阮家是有钱,可咱们家迟迟没有替人办成事,再有,这种事总不能我们侯府上赶着,后来人走,我不是也让文珠她们几个上门慰问了嘛。” 昌平侯听得有理,转而质疑,“老二呢,早就说过了,成日里死读书怎么行,就算他考上一甲状元又能如何,还不是要花钱走关系,他自己不努力,钱从哪里来?” 一番话说的理直气壮,听得秦氏同样心头火气,眼前这老家伙倒是会教训儿子,完全忘记I了自己就是躺在老子功劳簿上混吃等死,活生生把个侯府败坏成这样子,日后不知有没有脸下去见列祖列宗。 心头气哼哼,面上还得讨好,谁叫人家是男人,能出得大门,就是顶大的用处,“老二哪里懂这些,还不是老太爷当初在时叮嘱他好生读书,以后光耀门楣,这孩子孝心重,听进去了,才如此刻苦读书的,日后考出来,也是咱们侯府的脸面不是。” 昌平侯依旧不大高兴,只是顾忌已逝的老子,懒得跟人计较罢了。 “总之,外面的事都是我在操心,这个家你做主母的得操持好了,如今这乱糟糟的像什么样子。”说着一甩袖子,转身离开,丝毫不给秦氏一丁点脸面。 身后,秦氏看着男人的背影,只恨不得人立即去死了才好,省得在这**害他们母子四人,可想想自己还有三个儿女,她只能咬牙忍耐。 重新回到厅堂,秦氏看着几个姑娘家,面色臭臭的,吩咐道,“文珠,你们几个最近也要注意些,不要在外面胡闹,给侯府丢脸。” “娘,我们知道了。”陆文珠恭敬地回答,下面几个妹妹同样面色乖顺。 看着几个女儿认真听讲的样子,秦氏心中暗自祈祷,只要这几个女儿有一两个出息的,侯府说不得就能起来。 “过两天就是淮阳王府的宴会,你们好生准备,多结交点人脉,对你们以后也有好处。” 听到秦氏的话,几个姑娘激动起来,她们计划要穿什么衣裳,如何打扮,只是一切的落点又回到了钱。秦氏咬牙,看着几乎空档的侯府公库,只得狠心从自己的私库里取出几件过时的首饰,送去外面请人重新炸一遍,便算新首饰了,至于衣裳,怎么也没舍得给所有人置办新的,最后只给大的三个各自裁了一件,勉强应付过去。 就在昌平侯府纠结万分的时候,关楚楚已经在娘亲的提点下,将请帖送到了阮家在京都内的宅子。 当天晚上,阮父回到家,就见到了新鲜出炉的请帖,既是犹疑,又是激动,最后还是决定让妻女正常赴宴。 阮家有钱,花起钱来便格外大气,最后每人都添了三四套新衣裳新首饰,兴致勃勃准备参加宴会。 ————- 春日宴在淮阳王府的后花园举行,作为京城一等一的名门望族,来往皆是身份尊贵的客人,阮柔到时,很多人已经提前到了。 关楚楚穿着一身淡紫色的长裙,宛如一朵娇艳的紫罗兰,引来许多人的目光。 陆文珠落落大方,坐在一堆女人中间,很是吸人眼球,至少她的未婚夫,平国公府嫡子就立在不远处,时不时看向未婚妻的方向,情义绵绵。 阮柔一进门就发现,这里的气氛与她预想的有所不同。不是一般宴会的热闹喧嚣,而自带一种沉静和优雅,花园景致清新雅致,花香四溢。 除去美景,还有美食,听闻淮阳王府有不少昔日的宫中御厨,菜肴精致,味道鲜美,众人围坐成一圈,吃吃喝喝,聊着时兴的衣裳首饰,八卦京都近来的新闻,好不惬意。 聊着聊着,话题就偏了,自然而然转移到,淮阳王府这次宴会的目的上来。 阮柔默默待在一个角落,悄悄竖起耳朵,关楚楚还要应付其他的小姐妹,只略点头招呼一声,于是,就有了如今她无人搭理的情况。 邀了这么多年轻姑娘,其实理由很好猜,但大家都有点不敢相信,很多人是眼睁睁看着淮阳王府二公子拖到如今这么大年纪的,遥想当年,多少名门贵女、世家千金希望嫁入王府,最后一个都没能如愿,如今嫁人的恐怕孩子都能满地跑了。 多年下来,除去一些依旧不放弃的,大多数人其实都不对淮阳王府有什么期待,指不定他们嫁人了,对方还单着呢。 这其中,陆文月应当算一个,倒不是她对对方有什么想法,而是即便王府二公子的侍妾位置,于她都是难得的好去处,否则,以如今昌平侯府的窘境,将来等着她的指不定就是哪个老头的后院。 众人正众说纷纭,远远就见一道清隽瘦长的身影慢慢走来,有认出对方是谁的,立即端正身姿,做出一副大家闺女的端庄模样,企图给人留下一个好影响。 希望是不抱什么希望,但也不妨碍她们好好表现,落一个好名声。 而阮柔,依旧蔫蔫的坐在角落,不以为意,却不知来人的目光正远远遥望着自己。 238 表小姐23 牧之远凝视那…… 牧之远凝视那道身影, 感受着心脏的剧烈跳动,面上露出一个十分明显的笑来,他无比确定, 自己真的找到了想要的那个人。 他没有径直上前, 而是脚下拐弯,上了假山, 假山顶部建有一座凉亭,淮阳王妃正在其中。 “娘。”他恭声喊道。 “嗯。”牧王妃懒洋洋的,完全不复先前的急迫,反而饶有兴致看向下首, 寻思哪位是儿子中意的女孩。 “娘。”牧之远无奈又喊了一声, 总算唤回亲娘的视线。 牧王妃故作纳闷状,“怎么了,宴会我不是给你安排得很好,你看,多么热闹。” 牧之远向来是个直接的人,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他十分明确, 这从他十八岁直接跟爹娘说明自己暂时不想娶妻就可以看得出来。 一旦下定了决定,他反而能很快做出行动,此刻面对亲娘并不扭捏,“娘,我看中了一个姑娘, 先带给你看看。” 牧王妃这下是真稀奇了, 跟研究什么稀罕东西一样看向儿子, “真的就看中了,要不让娘帮你看看。” “不用。”牧之远飞快拒绝,他既然选定那个人, 就代表无需其他人再做无谓的考察,而是道,“娘,我是想让你先看看她,以后就是你的未来儿媳。”总归得让爹娘先认识人,后面才好上门提亲,他自己一个人可不行。 牧王妃听懂他的拒绝,顿时颇有些无语,她都以为这个儿子要孤独终老了,结果最后,人家飞快有了人选,还不要他们当爹娘的插手,可真是够让人操心的。 但总归愿意娶妻就是好事,她对人选的要求倒也简单,出身干净,本身性格举止拿得出手,没有什么明显的缺陷就行,倒也不全是因为儿子多年不愿意相看,而是因为牧之远本身就是次子,儿媳的人选就不如大儿媳那么严格。 故而她只是看了看下方,试探问,“是楚楚认识的那个女孩。”她又不傻,下面这些世家贵女参加过多少宴会,儿子要有意哪会等到如今,唯一的意外来客,就是楚楚带进来的阮家姑娘。 牧之远毫不迟疑当即点头,“是她,娘,她是个好姑娘,您不要挑剔身世。” 牧王妃没好气瞪了他一眼,“你以为你娘就是恶婆婆啊?” 牧之远摸摸鼻子不吭声。 气氛有些沉默,牧王妃视线集中在那个姑娘身上,隔着一段距离,她只能依稀看清对方的身形,心头便有些着急。 她急匆匆起身,“我下去看看,你不用跟着。”说着便沿着青色阶梯,一步步往下,不一会绕过假山,出现在后花园的人群中。 好在牧王妃还没有心急到直接表现出来,她身份尊贵,原本拥挤的人群为她让出一大片位置,左手边是大嫂,如今的淮阳王府世子妃,右手边是关楚楚,三人笑意盈盈说着话,一切看起来很是寻常。 牧之远只得坐下,远远看着。 而下面的牧王妃,大面看起来没有问题,而实际上,只有她身旁的两人明显注意到她的心思并不在周围,而是时不时看向某个方向,又很快挪开视线,就像可以遮掩什么般。 世子妃奇怪地循着视线看过去,却什么都没发现,将疑惑按捺在心间,而关楚楚则敏锐察觉到,王妃是在看夏娘,联想到娘亲的猜测,顿时更加笃定几分,她悄悄抿起嘴角,暗自为自己的朋友感到高兴。 而此时的阮柔,依旧一无所知,脑子却早已转开了,惦记着什么时候回江南。 就在这时,一声突兀的声响出现在耳边。 “夏娘,你看,即便是我们昌平侯府,在这样的场合也没有什么存在感。” 阮柔看过去,来人是陆文月,说话的语气颇有些哀怨,带着浓浓的不甘。 阮柔可没有配合她的意思,看向人群某个方向,指出一个十分尖锐的问题,“可文珠姐姐不是适应得很好吗?” 陆文月被噎住,既是不服又不甘,陆文珠作为嫡出,早几年就定下了平国公府的婚事,与她这样还没定亲的庶女就如同两个世界,但她看向身边,又有了股优越感——起码她出身侯府,还有一搏的机会,而眼前这位商女,怕是一辈子都要在底层挣扎。 “你要回江南了吗?”她忍不住问,其实她的思绪有些复杂,既知道对方留下对自家有好处,可那好处多半也是便宜了嫡出的兄姐,可另一方面,自己多少也能占到点便宜,起码不用担心被几千两银子卖出去。 “嗯,”阮柔应得痛快,“这场宴会过后,我就应该回去了。”她语气格外轻快,带着显而易见的放松,并不似不甘愿。 陆文月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心想,没见识也有没见识的好处,起码不会东想西想那么多,而她就不一样了,她是有追求的, 或许是对比出了优越感,她方才的颓废一扫而空,再次恢复动力满满,她起身走向人群,努力融入其中,希望为自己争一个未来。 阮柔微叹了口气,她倒没有什么不悦,只有深深的无力,女子靠家世决定上半生,靠嫁人决定下半生,司空见惯,却依旧那么可笑。 她想,等回了江南,她就正式提出跟阮父学习做生意,靠人不如靠己。 七想八想,硬生生将这场宴会熬过去,宴会散场,各人各回各家。 除了淮阳王府,阮柔依稀听到有人纳闷这场宴会的目的到底为何,根本没有她们所以为的相看,堪称白来一趟。 ————- 回到家,阮柔大概将今日的宴会经过说了一遍,阮父有些惋惜,很快回神,安慰道,“没事,你做的已经很好了,其他的也不该强求。” “嗯。”阮柔没有苛求自己的习惯,早已将淮阳王府抛在脑。 就听阮父接着道,“明日给昌平侯府递张帖子,后日上门告别,大后天咱们就起身回去。” 此言一出,阮母与阮柔皆是十分高兴,兴致勃勃地商议,还要从京都买些什么带回去,好分给亲朋好友,也是她们的一份心意。 阮父瞧着,那点子仅存的失落也消失殆尽,彻底恢复过来,起码这一趟,又争取到了皇商的位置,不用担心家族的生意会遭到打压,光这一点就足够,他不该奢求更多的。 翌日,阮家的帖子到了昌平侯府,秦氏接了帖子,神色阴晴不定。 昨日的宴会,几个姑娘依旧没什么大进展,也是,本就是侯府淑女,本身没什么出色的技能,如何在一群贵女间崭露头角,博得王府公子的青睐。希望落空,随之而来的是满满的空虚。 看了帖子好一会儿,又想到前几日昌平侯那些话,心头暗下了一个决定,这门亲事,如今不结也得结,既然阮家非要脸,她还偏就不给了。 唤来嬷嬷悄悄去外面买来一些药,混进一小杯茶水里,无色无味,却足以迷晕一个成年人。 “明日把老三打发出去,让老二留在府里,就说老爷有事吩咐他。” “是。”下人们领取而去,心头惴惴,却不敢妄加揣测。 又叫来几个信任的下人,悄然吩咐一通,秦氏方才心头稍安,眼中迸发出势在必得的光芒,就不信失了清白,阮家还能这么硬气。 一天很快过去,阮家,在阮母的带领下,行李已经收拾妥当,就等明日昌平侯府一行,就可以整装回程。 晚上,母女俩凑在一起说话,阮柔心头隐隐不安,总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即将发生。 想起明日要去昌平侯府,她心头隐隐浮现一个猜测,前世,昌平侯府就曾使出过下作手段,这一次,不会依旧吧,可她们都搬出来了,昌平侯府怎么还敢。 前世,昌平侯府的龌龊手段能成功,最大的原因就在于她们寄住在侯府,没有对外发声的渠道,否则,闹出去,侯府也讨不了好。 可转瞬,她又想通了,即便阮父阮母都在又如何,事关女子清白和声誉,哪里是能轻易对外言明的,说不得就要吃了这个哑巴亏,她心中暗恨,对阮母不好直接说明,却撒着娇跟阮母要她手下的一个女管事。 那管事姓于,年约二十五,至今未曾婚嫁,听说年幼时曾许过一门婚事,结果男方十三那年掉进河里淹死,男方势大,硬是逼着于家女儿守了望门寡,于管事却不是个轻易被人揉捏的,十五就谋划着离家在外奔波,学过武、打过杂,前几年被阮父挖过来帮阮母处理外面的事情,是其手下的得力干将。 “要你于姐作什么,她是做正事的,可不会在内宅跟你过家家。”阮母不大满意女儿的要求。 阮柔依在她怀里,实话实说,“娘,我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心慌得很,娘,您就把她借给我一天,一天就行。” 闻言,阮母的眼神幽深,明日是去昌平侯府的日子,若有意外,十有八.九在昌平侯府,如此,由不得她将昌平侯府想得更坏一点。 “好,只是你待人要恭敬一些,不可把人当做一般丫鬟下人使唤。”阮母同意,却还是叮嘱道。 “嗯,我平日待丫鬟们也是很好的呀。”阮柔还有些不服气。 两母女又说了些什么,随后,各去休息。第三天,两人去往昌平侯府,阮柔的身边果真多了一位于管事。 出乎阮家人意料,昌平侯府待他们的态度很是热情,准备了一桌子好饭好菜,一家子人都列席其中,言笑晏晏,很是亲近的模样。 239 表小姐24 阮父在男客那…… 阮父在男客那桌, 与昌平侯说得十分欢快,而女客这边,秦氏同样对阮母十分热情, 一个劲叙说她们年轻时在闺阁中的日子。 至于阮柔,则被陆文珠和陆文兰文月招待, 好似从没有过任何矛盾。 阮柔瞧着, 心内忍不住发堵,昌平侯府明显来者不善,面对这种场景, 她只能小心再小心, 杯子里的茶水, 只端起装作喝的样子, 连桌上的膳食糕点都一点没碰, 悄悄藏到袖子中, 假装自己吃过了。 如此, 过了好一会, 有丫鬟过来上菜, 这次上的是一道甜汤, 阮柔远远避开让其上菜,结果,不知是没站稳,还是故意,那盅甜汤硬生生泼到自己身上, 染湿了半身衣裙,且还黏黏腻腻,格外难受。 但阮柔还是不打算动,她抽出手帕, 从桌上沾了茶水,耐心将裙子上的脏污擦去,勉强能忍耐。 小丫鬟像是呆愣住,好一会儿没动静,半晌,终于回过神来,慌慌张张赔罪,“奴婢有错,求小姐赎罪。” 陆文珠冷了神色,呵斥道,“怎么做事的,还不快下去领罚。” 阮柔很是大方地表示不介意,“没事,我看她也不是故意的,不是什么大事,就不用罚她了。” 然而,陆文珠很是坚持,强势将人打发下去,转而满脸歉意,“夏娘,真是对不住了,你这身衣裳都脏了吧,我那边还有几套新做没有穿过的衣服,我带你去换一身吧。” 阮柔怀疑的眼神顿时瞄准她,一切越来越清晰明确,昌平侯府就是没安好心,故而她直接拒绝,“不用,待会我们就回去,不劳烦了。” 陆文珠僵了一下,然后继续赔笑,“那怎么行,好好的人出来,来我们府上一趟就这样了,怎么都说不过去,还是去换一身吧,要不了多长时间。” 阮柔不应,看向阮母的方向,态度很是坚决。 原本正和阮母絮叨的秦氏似乎终于被这一幕吸引了视线,微微蹙了眉头,呵斥道,“文珠文兰,让你们好好招待夏娘,结果就成了这样。” 陆文珠低头不语,像是有些委屈,至于无辜被牵连的陆文兰,则痛快地道歉,不知道这对母女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总归不管她的事。 “好了,”秦氏转而对阮柔十分温和地道,“夏娘,委屈你了,快让文珠和文兰带你下去换身衣裳,这样多难受啊。”一脸心疼惋惜,仿佛面对自己真心疼爱的小辈。 阮母眼神变了变,想到昨天女儿说的话,忍不住想的更多,可又不敢很肯定。 秦氏依旧在不停地劝说,而另一边,陆文珠和陆文兰已经凑上前来,一左一右搀住她,想要将她强行带走。 见状,阮母立即急得站了起来,“夏娘都说了不想去,你们还要做什么。” 秦氏给两人使了个脸色,随即扯住阮母,“表妹,孩子都大了,让她们自己去处理,咱们继续说咱们的。” 也不知秦氏哪里来那么大力气,硬是压得阮母动弹不得。 而另一边,陆文珠会意,动作加大了些,几乎就要强制将阮柔给架走。 眼见女儿就要被带走,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只见阮柔身边有道一直沉默的身形突然走出来,一把将阮柔护在身后,正是昨日被阮柔要过来的于管事, 或许是早年经历多,于管事身形很是高大,几乎比阮柔高了大半个头,身子挺拔、带着一股子干练劲儿,此时让阮柔身前一站,形成了一道有力的人墙。 陆文珠原本拽着人的手被松开,只得眼睁睁看着人远离自己,就如看着自己的嫁妆飞走般,既惊慌又无力,她勉强挤出一个若无其事的微笑,“夏娘,你这是做什么呢?” “做什么?”阮柔都要几乎被气笑了,“我都说了不去,怎么,你们还要绑我去哪儿,要做什么?” 陆文珠还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闻言有些心虚,结结巴巴,“夏娘,你说什么呢,我就是想带你去换身衣裳,还能做什么?” 阮柔懒得搭理她,不要脸的人可不会因为她的几句指责就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她只是冷着脸,在于管事的护送下,来到阮母身边。 阮母方才用尽全力才挣脱秦氏的挟制,此刻微微拉开点距离,将女儿护在身后,她的身形其实并不高大,此刻在阮柔的眼中,却无比的伟岸。 她看向身边的嬷嬷,“快去通知老爷,咱们这就回去。” 嬷嬷见机不对,几乎是小跑着过去,男客就在屏风里另一侧,距离并不远,但或许是因为饭桌上很热闹,没有听到这边的动静。 嬷嬷过去,不顾在场其他人的神色,直接对着阮父道,“老爷,夫人让我请你一起回去。” 阮父本来正喝着酒,有些微醺的脑子还有些糊涂,但听到后还是站起身来,“侯爷,多有叨扰,今日就先告辞了。”然后不待昌平侯反应,直接往厅堂的出口而去。 不一会,阮母和阮柔并几个下人一起过来,秦氏和陆文珠陆文兰跟在后面,似在解释什么。 阮父眯着眼,全当不明白,一家口飞快离开。 等出了昌平侯府的大门,阮父才展露出清醒的一面,问道,“出了什么事?”他惯常商场上焦急,酒量远超常人,基本从来不让自己真的喝醉。 度过最危险的时候,阮母此刻只有满腔愤怒,“昌平侯府真不是个东西,要不是有于管事,险些就直接把夏娘带走了。” “带走,怎么回事?”阮父的眼睛危险地眯起,心头闪过各种不好的猜测。 阮母却还在庆幸,“得亏夏娘机灵,今天特意带上了于管事,否则怕是危险了。”似是要用这些话掩饰自己残留的惊慌,之后才慢慢说起宴会上发生的一幕幕。 阮父听后攥紧了拳头,恨声道,“简直欺人太甚,他们到底想对夏娘做什么,难怪一代不如一代,就这么一帮龌龊的东西,我呸......” 回去的一路,都在阮父滔滔不绝的咒骂声中度过。 当天晚上,阮母想到受惊的女儿,依旧选择跟女儿同睡,想着好生安慰一番。 而实际上,阮柔没有阮母想的那么脆弱,有原主的记忆,她早就做好了足够的准备,有于管事做依仗,她笃定自己今日会没事,并不害怕,只是依旧很恶心,很想要毁了昌平侯府,只是可惜,以她目前的身份,压根做不到,只能远离。 好在明日他们就要就此离开京城,远离这些是是非非,原主所经历的一切都将不再发生。 240 表小姐25 第二天一早,…… 第二天一早, 天边微微露出一丝曦光,阮府上下已经忙活起来,即将起身。 阮父阮母忙着看顾下人们收拾, 阮柔则无事可做,无聊地打着哈欠。 正在此时,突然有客人上门, 阮母忙里偷闲, 听了下人的回报,忍不住狐疑, “该不会是昌平侯府吧。” 结果还真是, 事实上, 情况比阮家想的还要糟糕,因为上门的秦氏还带着以为身着红绸的媒婆。 “你这是做什么?”阮母冷着脸, 看向秦氏和媒婆的眼神格外厌恶。 然而秦氏就像完全没有感觉到一般,始终笑意盈盈,宛若真正要结亲的人家一般,她说道,“表妹你我二人本就是亲戚, 我也很喜欢夏娘这个孩子, 如今亲上加亲岂不正好。” 阮母拒绝, “亲事就不必了, 我们商户人家高攀不起。” “这有什么,我们又不嫌弃, ”秦氏说着转身对媒婆道, “洪媒婆,就是这家了,还劳烦您替我们下个聘。” 媒婆本是喜庆的行业, 大多数媒婆都长得一脸喜像,看着就让人心生欢喜,然而眼前这位却全然不是,尖嘴猴腮,长相刻薄,令人望见就不喜,此刻阮母心情就是如此,她沉声道,“婚姻自来讲究你情我愿,还没见过强迫的,这位媒婆也请你别坏了招牌,官府那儿可说不过去。” 媒婆并不是无人管理,乡下的还好,官员家请的媒婆基本都是官媒,是在衙门有登记的,一般并不会胡作非为。 洪媒婆全然不管那些,只是睨着眼,一副猥琐相,“侯府看得起你们家女儿,是你们家的福气,还不快请出生辰八字,也省得浪费时间。” 阮父赶来时,恰听见这句话,知道昌平侯府今日是打算强来,立即喝来了一群家丁,十几人围成一群,看起来威势颇重。 秦氏先是被唬了一跳,后才反应改过来,自己今日可也带了不少人,只是留在外面暂时没进来,此刻向身边人打了个招呼,立即有人破门而入,两边几形对峙之势。 阮父不解,“我阮家也非名门望族,亲事不成就罢了,何必做这么多。” 秦氏却丝毫没听进去,她轻飘飘张口就是污蔑,直将阮家人气得够呛。 “婚事本是你情我愿,但昨日夏娘在我侯府失了规矩体统,她也唤我一声表姨,我实在不好让她青灯古佛度过此生,表妹,我看你还是应了这么亲事吧,总归我儿不会亏待了她。” 阮母眼睛逐渐瞪大,万没想到昨日事情压根没成,女儿更是从头到尾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何来秦氏说的这些污糟事,偏偏对方愣是能说出口,直接将一盆脏水扣在女儿头上。 但她却又不得不承认,这样卑鄙办法却是最有用的,时下一个女子的名声何其重要,但污蔑起来怕是任由她们长了十张嘴也说不清。 昨日是昌平和府的私人宴会,除去昌平侯府上的人之外,就是她们阮家人,可以说阮家说什么,外人都不一定会相信,反而会将其当做一个市井笑话来谈论。 如果事态真的发展到那种地步,即便他们躲避回了江南,女儿怕也真的只能如秦氏所说,青灯古佛了此残生,再也找不到一个好人家了,想到此,阮母牙关紧咬,牙齿磨得咯咯作响,却由不得不有所顾忌。 此刻的秦氏却分外得意,看,怎么样,昨日防范得再好,今日还不是得照样乖乖就范,等人进了门,定要叫她好看,届时阮家要是想让女儿好过,不得大笔大笔的钱财贴进来。 不同于阮母的犹疑,阮父的态度更加坚决,他深知,比起女儿在家里当一辈子的老姑娘,嫁进昌平侯府这样阴私狠毒的人家,结局定然更为不堪。再者说了,他阮家钱财无数,压根不愁养一个女儿的银子,即便女儿一辈子不出嫁一直留在家中,也必然比大部分人家的姑娘好过,顶多不过受一些流言蜚语,算不了什么。 想到这里,阮父一挥手,就要吩咐下人将人打出去。 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的门人再次前来汇报,“老爷夫人,安定侯府的人前来,可要带进来?” 闻言,两方均是一愣,不明白安定侯府的人怎么又来了? 阮父的面上喜色浮现,不管怎么样,安定侯府的人地位比昌平侯府高,有了对方,昌平侯府此番行径定然会受到遏制,只要能撑过今天,等他们回了江南,昌平侯府也不至于非盯上他们。 至于秦氏,内心想法则全然相反,同时心里暗暗埋怨着安定侯府,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她将要成事的时间来了,真是会搅局,但即便如此,她也没想着放弃,不然去哪找如阮家这般背后没靠山的大商户做钱袋子。 京都的有钱人多到堪如过江之鲫,但几乎每家每户背后都站着靠山,也不是他们能轻易动手的,故而,阮家是他们最好的选择。 要是阮父知道她的这番所思所想,定然会后悔自己贸贸然让妻女上京都来,不,即便不知道阮父此时也已经后悔了,京都水深,他们无权无势,只能任人宰割。 安定侯府来的人是安定侯及其夫人,还有他们的女儿关楚楚,三人进来当即瞪大了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样。 关夫人似笑非笑看向秦氏,“昌平侯夫人,你这是做什么,竟然还带了这么多家丁上门,知道的说是来做客,不知道的还以为来抄家呢。” 秦氏一下子吓白了脸色,抄家只有皇帝下令的份,他们区区侯府被盖上抄家的名义,岂不是大大的僭越。 奈何身份比不过,秦氏只得陪着笑脸,“关夫人您说的什么话,不过自家亲戚上门,哪有您说的这些?” “那这媒婆,”关夫人皱着眉,深深看了一眼,“不就是京都最臭名昭著的洪媒婆吗,最爱往富贵人家抬轿子纳妾塞美人,没想到秦夫人你喜欢这样的人。” 秦氏嘴角隐隐抽了抽,如果有的选她又何尝会选洪媒婆这样名声的,奈何她自己做的事情就不厚道,除了洪媒婆,谁愿意上门砸了自己的招牌,虽然是自己做下的事情,但此刻被人刻意提起,还是有一种脸上的面皮被人扒了的感觉。 “好了,秦氏,没事你就先离开吧,我与阮夫人还有些话要说。” 宛如命令一般的语气让秦氏有了错觉,几乎就要听从命令离开,然而很快回神,讪讪笑,“关夫人,你有什么话要说,我回避一下就行,只是我这边事情还没有处理完,您先忙。” “真是不巧了,我这事还就不适合你在这儿,若有什么事情,改日再登门吧。”关夫人满脸的不耐,夹杂状似看向身后粗使婆子的眼神,让秦氏心肝颤了颤。 犹豫再三,明白事不可为,只得无奈退去,却在离开之际,对着阮母道,“表妹,我本也是好心好意上门,你不领情就算了,等你这边有空了,我再上门,有什么事情咱们好好商量就是。” 等出了门,还不忘留下两个人看守,让人一有动静就立即去通知,只是秦氏心中依旧纳闷,安定侯府的人突然上门到底是为了什么。 门内,见秦氏终于带着人离开,阮父阮母均是大松一口气,满脸的庆幸,“可算是走了。” 关夫人见状,眼神微不可见地看向门的位置,摇摇头,这昌平侯府果真没救了,这下子,就算自家不动手,之远也不会放过他们。 但他们今日上门总归不是为了这个,将昌平侯府抛在脑后,关夫人热情上前,“这位就是阮夫人吧,我有一些话要与你说,不知现在是否方便?” 说实话,对于这样的贵人,阮母心中都生出三分畏惧了,尤其对方有权有势偏还对着自己这般和气的,就更让人怀疑别有目的。 但对方刚刚帮助自己赶走了昌平侯府,怎么说都要感谢一番,便也强按着不安挤出一个笑来,“侯夫人说的哪里话,自然是方便的,不如里屋请坐。” 一行人重新回到厅堂,阮母匆忙叮嘱下人们去准备上好的点心茶水,关夫人却不在乎这些,坐下后便看向阮夫人,“看样子,这是要搬家,不如多留在京都一阵子,说不定有好事呢。” 阮母恨不得现在就提着包裹离开,哪里还愿意多待一阵,但听对方话语实在古怪,与阮父对视一眼,均是摸不着头脑, 关楚楚却是蹿到阮柔跟前,依着她坐在一起,很是亲密的模样。 关夫人慢慢将视线挪了过来,又慢慢挪开,很像是在暗示什么。 阮母越发心里打鼓,这与女儿又有什么关系。 阮父却是忽然想到了什么,面现狐疑之色,与安定侯府扯得上关系的,他不就恰恰知道一户,那就是淮阳王府的二公子,原本一分的怀疑涨到了八分,却并没有多么高兴。 他挥手将下人遣散,待屋内只余两家人,他直接道,“侯爷与夫人有话不妨直说,我阮家虽无权无势,却也并非只知高攀之人。” 关夫人心下满意几分,虽是侄子看上的人家,她不好多说什么,但一个靠谱的人家总比那等不靠谱的要好多了。遂她慢慢开口,“实不相瞒,我此番上门来是为了保一门媒。” 阮父与阮母均静静听着,而阮柔则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没想到离开的这一天,还生出许多风波。 “不知是哪户人家?”问着,阮父心内已是肯定。 241 表小姐26 …… 半晌, 阮父阮母耳便依旧响着一道铿锵有力的声音,“淮阳王府。前几日阮夫人与阮小姐才刚去过,想必还记得,我此番正是为我那二侄子登门。” 八分的把握此时成了十分, 且还有一桩, 阮父原以为只是王府公子感兴趣想要纳妾之类的, 如今见安定侯爷及其夫人上门, 这般阵容为了一个妾氏未免太过, 那便只有正室的身份。 因着特意调查, 阮父对淮阳王府也有几分了解, 淮阳王乃是当今圣上亲弟,虽非一母同胞, 却因为年纪相隔较远,彼此并无龌龊, 圣上对这个弟弟还算容忍,而淮阳王母子也十分老实, 从不过多参与朝政。 但这并不意味淮阳王府不受重视,或许是为了回馈这位弟弟的老实, 圣上对其两个侄子封赏颇丰,其长子在八岁就被封淮阳王府世子,早些年就在朝堂担任要职,十分受圣上器重。 至于下面这位二公子,听闻性格颇为跳脱,时常有惊人之举,不爱读书科举,偏爱上铜臭商人的行当,直将亲爹娘气得够呛, 奈何圣上对其颇为纵容,直接封了个东安王的称号,给封地食邑,还曾笑言,让人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哪怕全部亏光了,也不愁以后没饭吃。 只是其始终待在淮阳王府,并没有另建王府,久而久之,倒叫许多人忘记了其身上亲王的封号。 如此殊荣,京都自然颇多名门闺女对王妃位置虎视眈眈,奈何本人不愿意,一直单着到如今,几乎没人对这位成婚再有期望,甚至暗地里传言,这位莫不是有龙阳之好,才不愿意娶妻,可平时又没见到他对哪个男人好过头。 阮父想到最后的猜测,忍不住一个哆嗦,不会刚出虎口,又入狼窝吧,前有昌平侯府觊觎自家前财,后有淮阳王府欺自家势弱欲拿女儿挡牌,几乎是眨眼的功夫,阮父心头已经闪过诸多猜测,心内暗暗叫苦不迭。 阮母哪里想到许多,此刻只有吃惊的份,看向女儿的眼神格外神奇,心想自家女儿虽然在自己眼里很优秀,但是却不想能引来王府的注意。 阮父深吸一口气,看了阮母一眼,对安平侯府二人道,“儿女成家,事关重大,我们得好好考虑一下。” 两人默默地思考着,心中都有一个疑问:淮阳王府为什么会注意到他们家的女儿? 关夫人将两人神色看进眼底,并不意外,只要不是卖女儿的人家,自然会多想一些,她也不强求立即得到回应,“事关重大,您二位可以仔细考虑一番,过几日,我再上门来。” 阮父阮母皆是一愣,是啊,若他们回了江南,这门亲事其实就没法谈了,若不拒绝,势必要继续在京都多待一阵子,原本不是大问题,可今日秦氏来那么一出,搞得他们心惊胆战,总觉得会有不好的事发生。 关夫人此时已经起身,见状补充道,“昌平侯府那边的事自有人去处理,你们不必担心他们再上门。”心内却想,要不了两天,昌平侯府就会受到惩罚,她那位侄子看着温和好脾气的模样,实则最是雷厉风行不过。 阮父顿时放松,不管是安平侯府还是淮阳王府出手,只要压制住昌平侯府不来找麻烦就好。 两人恭恭敬敬起身,将安平侯府的人送走,回来立马讨论开了。 阮母仍觉意外,“没想到淮阳王府的二公子竟然会看上咱们女儿,也是,咱们女儿千好万好的,我就知道以后成就定然差不了。” 阮父没好气,“还不知淮阳王府是个什么情况呢。” 阮母立即担心上,“你可是听说了什么消息?” 阮父遂将自己听到的传言一一说来,听得阮母瞪大眼睛,连连摆手道,“那可不行。” 过了会儿,她又犹疑着,“此话可当真?” 阮父垂头耷脑,“就是不确定才麻烦啊。”说句实在话,要说阮父不想与王府结亲,那绝对是假话。光看这一次来京都一趟跑了那么多,最后只有田家愿意收钱办事就可知其中艰难。 若是攀上淮阳王府,以后阮家往后三代的生意都不愁了,更不会有人暗中为难拿好处,肉眼可见的利益面前,阮父却无比纠结。 一方面,理智告诉他,王府的人可能别有居心,另一方面,利益诱人,让人难以割舍。 左思右想好半天,也没理出个思绪来,忽然就听阮母问,“夏娘,你怎么想的?” 阮柔一愣,没想到会问自己,但她还是道,“都听爹娘安排,只是我还有点糊涂。”她其实觉得莫名其妙,之前见过那位王府二公子几次,都不见其有什么特殊反应,怎么突然就要上门提亲了。 这时管事来报,行李已经收拾妥当,车马均已备好,是否要立即启程。 正是紧要关头,阮父阮母哪里能够安心离开,最后还是阮父发话,“算了,咱们且再等一阵子,收拾好的东西暂时不要动,将日常用的东西先拿出来用吧。” 管事虽是诧异,但依旧领命照办。原本怎么收拾好的行李,几乎又原样拆封了回来。 一上午白忙活,且又接连遇到几波事故,三人均有些累,阮父还不得休息,继续出门打听情况,当然首先打听的还是昌平侯府的消息。 结果,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昌平侯府被言官举报十宗罪,什么包揽诉讼、夺人良田、纵使恶奴行凶等等个罪名,几乎被告了个遍。 其实这些问题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全看上位者怎么裁定,若正是得用的时候、或者有人愿意说好话,那自是什么事都没有,反之,也能成为要命的大事。 不巧的是,昌平侯府恰是后者,听闻被告,昌平侯当即吓得六神无主,反倒是秦氏能拿得定主意,立即使人往姻亲故旧处寻求帮助,请其在圣上面前美言几句。 昌平侯府落魄也就近几年的事情,早些年来尚且繁荣昌盛得很,能找到的交好人家自是不少,然而,稍有些权势消息灵活的,知晓背后是谁在主导后,几乎都是婉拒,言称无能为力。 奔波一日,昌平侯和秦氏两人基本就是无功而返,一个个皆垂头丧气,惶惶不安。 整个侯府一大家子都赶了过来,问东问西,尤其昌平侯的两个兄弟,平时好处没少占,此刻见大祸将来,立即收拾包裹跑路,借着两家早已分家的借口,匆忙收拾东西回了往常万分嫌弃的小宅子,生怕跑得慢了一步就会被牵连,气得秦氏二人心头怒火翻腾。 其他房的可以跑掉,然而两人的几双子女却是无处可去,惶惶然凑在一起,越想越是害怕。 昌平侯的大公子是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青年,一脸绝望看向爹娘,“这是怎么了,怎么咱们侯府突然就被人问罪?” 秦氏哪里说得清,心口埋怨,“肯定是你爹在外面得罪了人,连累到全家。” 昌平侯当然不肯背这样的罪过,可又没有其他理由,只得默默认了。 三公子是个大约二十的年轻人,满面书生气,“爹娘,罪状上那些可是真的,圣人言......” “行了,没事看你的书去。”昌平侯府不耐呵斥,只觉眼前这个儿子无比废物。 庶出的二公子看着自己一向嫉妒的三弟被训斥,却丝毫高兴不起来,无他,若没了侯府,他绝对是其中最惨的那一个,其他人起码有亲朋可以投奔,而他的姨娘连个娘家都没有,真是去无可去。 想到这里,忍不住悲从中来,哀嚎着道,“爹,你好好想想,到底得罪了谁,该赔罪赔罪。” 昌平侯绞尽脑汁也没想出来自己到底得罪了谁,他在家中横,在外却很有眼色,只跟着自己的狐朋狗友在外寻花问柳,并不轻易得罪人,近些日子更是没有与人起过争执,只得讷讷,“我想不起来啊。” 其他几人气结,看向昌平侯的眼神皆是恨铁不成钢。 昌平侯哪受得了儿女这么看待自己,当即气恼狡辩,“也不一定是我,说不定是你们在外得罪人了呢,还有秦氏你,在外嚣张,说不得就是你坏事。” 想不出原因,也没有解决办法,一家子人竟就这么互相推诿指责起来,连往日里芝麻绿豆大的事都扯出来,现场简直一团糟。 早有机灵的下人见机不妙,想趁着官府的人上门前,尽快找了门路离开,还有胆大的,去偷了卖身契,趁昌平侯府无暇顾及,花大钱去官府消除奴籍,回来卷了钱财就跑的,总之乱象丛生。 一连几日过去,只听得朝堂上的风声愈演愈烈,圣上已经派了专人来查,只待证据齐全,就可能上门抓人抄家,再多的谩骂指责都抵不过对进监牢的害怕。 为着以后着想,昌平侯和秦氏终于止了争吵,一致决定先藏起些钱财,好为日后做准备,主要是争吵谁的过错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只是托付谁又成了问题,信不过的害怕人家私吞,信得过的人家实在难找。 最后,阮母决定委托自己的娘家,阮父则想着借女儿未来夫家,也即平国公府的势力。 孰料,不等阮父收拾钱财送上门托管,结果平国公府就上门了,不为别的,却是为了退亲。 陆文珠脸色苍白得吓人,看向平国公府来人,却没有见到未婚夫婿的身影,不由得身形颤抖,几乎摇摇欲坠,还是陆文兰搀扶了一把,才勉强稳住。 来人是平国公府夫人,带着当初上门提亲的媒婆,庚帖以及当初许的定亲信物等等,再不复之前的和善。 其实之前他们四处求人,也曾去过平国公府,那时他们说的好听,只说一定会帮忙打听,说不定有什么误会之类的,却不料,短短时日,风向就变了。 秦氏脸色不大好看,几乎用质问的语气,“你们这是来做什么?” 平国公府夫人丝毫不在意她的冷脸,皮笑肉不笑地回,“我们平国公府一向老实,不敢与你们这样最大恶极的人家结亲,还是痛快点,直接退亲吧,也别做无谓的挣扎,闹得大家面上都不好看。” 不提自己,平国公府就是女儿最大的希望,秦氏哪里愿意,当即醒悟过来,陪着笑脸,“说的哪里话,我知道你们担心受到牵连,都说罪不及外嫁女,不若将两人的婚事先办了,就当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 平国公府夫人似是听见了什么极其可笑的笑话一般,咯咯乱笑起来,“看来你们现在还没有弄清楚形势,难怪会落到如今这步田地,也怪我当初眼瞎,调了你们这样的人家,连累我儿名声。” 秦氏听得云里雾里,不明所以,陆文珠终于缓过神来,哆哆嗦嗦问,“夫人,这是您的意思,还是他的意思。”虽是未婚夫妻,没有过逾越的行为,但陆文珠一直以为他们郎有情妾有意,不止是为了两家家世门第之故,难道竟一直是她妄想。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难道有什么区别。”平国公府夫人压根不接话茬,这样的事她来做对外也好说,只说不忍心儿子受牵连,但若儿子出面,指不定得背一个薄情寡义的名声。 陆文珠再也支撑不住,直直仰倒在丫鬟和陆文兰身上。 平国公府夫人眼中讥嘲一闪而过,半强迫半威胁,取回当初定亲的东西,转而将昌平侯府的东西原样退回。 或许是顺利退婚,平国公府夫人难得生出一丝怜悯,“今日两人婚事一笔勾销,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还请好自为之。放心,若昌平侯府之事有转机,我平国公府也并非无情之人,定会美言几句。” 秦氏脸色乍青乍白,终究忍下羞辱,问,“你知道是谁要这么对我们。”不是问话,而是笃定。 平国公府夫人不言,“做人还是低调老实点好,不要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我们平国公府也不是非要如此,只是不想受到牵连,无奈之举,还请不要记恨,” 做都做了,以日后昌平侯府的下场,即便怨恨又能对平国公府做什么,不过场面话而已。 昌平侯和秦氏都没再搭理平国公府的人,平国公府夫人颇为知情识趣,临走之前还留下一句话,“若真到了那时候,我们也会尽量帮一帮的,这点还请放心。” 那时候指的什么,两边心知肚明,如他们这般的勋贵,只要不是造反的谋逆大罪,基本不会被处死,但也跑不掉流放抄家的结局,平国公府夫人的意思就是那时候会帮助一二。 但此刻的昌平侯和秦氏哪里听得见这种丧气话,几乎是赶一般将人轰了出去,大门轰隆一声关上,屋内的人都瘫软在座位上,再提不起一点劲儿。 昌平侯坐在上首,糊涂了一辈子的脑袋如同被灌了一桶凉水,难得清醒起来。 他是昌平侯,此番定然跑不掉,秦氏作为侯夫人估计也是一样,两个儿子也是如此,但他还有五个女儿,刚才秦氏有一句话说的对,罪不及出嫁女,只要在圣上处理前,将几个女儿嫁出去,即便以后日子难过,也不至于跟着他们流放或者被充入贱籍。 想到这里,瘫软的身躯忽然来了点力气,他看向秦氏,“原本只有文珠一个定了亲,但现在也被退亲,如今五个女儿都没有定人家,你这几天多联系几家,找人品可靠信得过的,如愿意结亲,家里剩下的钱都当做陪嫁吧。”反正不给女儿做嫁妆也早晚保不住,给了女儿,说不得他们落难,女儿能帮衬一把呢。 秦氏闻言,依旧没什么反应,陆文珠却极其抗拒,此番境地,被平国公府退亲,她还能找到什么样的人家。 至于陆文兰几个则是眼神骤然亮起,似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 242 表小姐27 以陆文兰为首…… 以陆文兰为首的四个女孩, 皆满面希冀地看向昌平侯,如同以往的每一次。 昌平侯府是落魄了不假,但在昌平侯的几个后院的姨娘和孩子看来,其仍旧撑起了一片伟岸的天地, 他们的衣食住行乃至前途命运都系于他之手, 当然,对于秦氏及其所出孩子如何, 就不得而知了。 已经许久没有享受到这种被崇拜滋味的昌平侯, 竟难得忘却了眼下的忧愁,十分开心地享受几个女儿的追捧讨好。 如此过了好一会儿, 昌平侯面上的笑意慢慢冷却下来, 他满脸担忧对着自己的几个女儿, 心里想到, 为几个女儿找到一个可靠的归宿, 或许是他如今唯一能做到的一件事情。 他在脑海中仔细思考自己的姻亲故旧、狐朋狗友,很快搜寻出了几个还算靠谱的。 他为大女儿挑的是一户贫穷的读书人家, 如今有了举人功名,之所以考虑这家,是因为他曾在心情好时赏过对方一笔银子, 后来对方上门感谢才知道,这笔银子救了其重病的老母,应当是个知恩图报的人。且女儿是嫡出, 不论以后如何,出身上是绝对配的上对方过得,故而才有此打算。 至于二女儿,是平常与他一起寻.欢作乐的一人的庶出子,听说读书还可以, 不似老友那般胡闹,勉强算个人选。 剩下的三、四、五女儿皆是如此,年纪虽然小了些,可好在官府只认得婚契,不看年龄,倒不必担心不成事。 想好了人选,昌平侯正欲喊上秦氏一起外出周旋,少不得说好话赔笑脸,可都这会子,脸面也没甚要紧的。 熟料秦氏一脸冷漠,“你要去你去,我是不会一起的。” 昌平侯又看向大女儿,见其依旧一脸抗拒,忍不住苦口婆心劝道,“文珠,你听爹的,虽然以后的日子没有过去好,可起码吃喝不愁。” 陆文珠心内丝毫动摇都无,倔强地道,“我不相信他会这么对我,我要去找他问个清楚。” 不知何时官府的人就会上门,昌平侯苦劝不得,只得暂且先将大女儿的事情放在一边,只等先处理完其他几个女儿的再说其他。 此时,陆文兰上前一步,泪眼盈盈,“爹,你保重,不要太过着急,若人家不愿意,就算了,女儿们愿意同侯府同进退。” 一番话说的昌平侯一个大老爷们眼睛都微微湿润,出了门,却是往那户读书人家走去,大不了,自己多陪点嫁妆,总要给她们找个好归宿。 一家家跑下来,开始的五家只成了三家,只得又勉强想出一户塞了大笔银钱,将年幼的五女儿托付过去,若将来他还有回来之日,就想办法将人接回来,若实在不成,只得如此。 勉强将四个女儿的前程安顿好,时间紧急,也顾不得别的,第二天,四户人家陆续上门,十分低调地将六礼走完,将人送上花轿的那一刻,昌平侯直直瘫倒在了昌平侯府的大门前。 其他几个姨娘纷纷上前来搀扶,留下来的都是有孩子的,压根走不掉,至于没有孩子的姨娘,早就销了卖身契离开另谋出路。 昌平侯在几人搀扶下起身回屋,只见偌大的昌平侯府,往日热闹喧嚣,此刻却安静到死寂,下人们不知跑了多少,而主子们,也只剩自己和秦氏并几个姨娘,下面则只剩三子一女。 想到大女儿,昌平侯便满是无奈,这孩子不信邪,先前还真跑到人家平国公府去讨个说法,结果就是闹了场笑话,人家直接放出两条半人高的大狼犬,连下人都不曾出来解释一二,可见其态度坚决。 自打那天人回来就生了病,如今还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只勉强用药吊着。 “唉。”能做的都做了,余下的,昌平侯也管不了那么多,他尚且自身难保,且有的愁呢。 比昌平侯更着急的是秦氏及其两个儿子,依旧四处想办法走关系,企图能顺利度过这次难关,可惜奔波多日,送钱都送不出去,可想而知昌平侯府如今局势有多艰难。 就在焦急又忧心的氛围中,终于迎来了最终的结局。 三司会审,抄家流放,意料之中,祸到临头,昌平侯反而很平静地接受了现实,总归他一大把年纪,该享受的享受了,便是真死在路上,也算不得什么,其他人没有办法,他唯独替大女儿惋惜,若前阵子能配合点,就不用跟着一起流放了,可惜嫡出的几个孩子一点没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 案件审理得很快,下牢狱快,流放的流程走得更快,几乎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来,就已经被官差押解到了京都城外,官差们远远看守,任由犯人们与亲朋做着最后的告别。 其他犯官家眷好歹都有几户亲朋来送别,也不知是昌平侯和秦氏平时人员不好,没几个交心的亲故,还是昌平侯府的罪过来势汹汹,让人不敢前来,最后,秦氏只见到了平国公府下人们送来的一份行李,除此之外,别无他人。 两家曾是铁板的姻亲,平国公府来的管事也是秦氏和陆文珠平常所熟悉的,见到人的那一刻,陆文珠好似才从前阵子的迷蒙中彻底醒悟,无比清楚地明白,她以后与平国公府再无关系,不管两人先前的感情如何,利益都做出了最忠诚的决定。 然而此时后悔已晚,她只得继续这场流放的旅程,不知能否到达遥远的终点。 很快,官差们挥舞着鞭子来赶人,将犯人们规整齐,又将众人收到的临别礼搜刮个七七八八,这才满意上路。 随着马蹄声逐渐走远,伴随着官差的呵斥与犯人们的讨饶,一行人渐行渐远,而左边的凉亭上,方才现出两道身影,正是淮阳王妃与牧之远。 “你这次做的事情过了。”淮阳王妃淡淡道,不含任何指责,却带着明显的不满。 牧之远明白娘亲在指什么,他选择成为一个商人,淮阳王府也听之任之,未尝不是出于整个王府未来的考虑。 虽说当今圣上待淮阳王这个弟弟还算不错,可又不是嫡亲的兄弟,指不定那一日就疑心上了,故而,淮阳王只准大儿子崭露头角,至于二儿子牧之远,则从小要求不严,甚至暗地里有打压之意,就是不希望淮阳王府后辈太过出息,招了上头那位的眼。 先前牧之远一直做的很好,安安分分做一个商人,虽有大把的钱财,可在真正有权势的人面前,不过自甘堕.落。 可如今,插手朝堂事务,间接搅得昌平侯府这般结局,实非明智之举。 牧之远却只是轻笑,“不会有事的,娘,你放心吧。”若圣上知道,他不过为了一个女人就做出这般行径,只会更不把他放在心上,而这也是牧王妃并未直接阻拦的原因。 略过沉重的话题,牧王妃语带轻松调侃,“对方怕是还不知道你做的这些吧?” “不知道更好。”牧之远回答,他愿意做这些,也不需要对方知道并领情,只是希望她能少一点烦忧罢了。 “好了,事情处理完了,希望明年春能喝上你的喜酒吧。”牧王妃扔下一句话,轻飘飘离开,却把个牧之远噎得够呛,却没法如以前一般拒绝。 麻烦解决了,碍眼的人也送走了,接下来最大的事情,就是如何获得美人芳心。 牧之远想想自己的年龄,只觉得很是没有把握,也就家世地位能勉强挣回一点机会了。 不过娘亲既然都发话了,他还是努力些,第一步就从登门拜访开始吧。 于是,在阮家三人确定昌平侯府真的获罪被流放,稍感安心,转头就收到牧之远的拜帖,帖子上并未提及阮夏娘,而是直言有些生意之事需要讨教。 阮母见了,将帖子直接扔给阮父,“既是讨教生意,就你先招待着吧。” 阮父一个头两个大,于无权无势之人,做生意绝对是天底下顶顶艰难的事,反之亦然,如牧之远这种背靠王府,自己也有王位的人而言,所过之处其他人都会为其让路,哪里需要向他讨教,无非醉翁之意不在酒。 “哎。”发出一声稍带愉悦的叹息,阮父背着手,溜溜达达来到书房,静等贵客到来。 而看似轻松的阮母,则紧张兮兮来到女儿出,悄默默问,“女儿,淮阳王府的事情,你到底怎么想的?”到底还是心动,毕竟面对王府那等势力,谁人能不动心,好在阮父阮母还会问一问女儿的意思。 阮柔则委婉表示,自己只见过两次面,没正经说过一次话,并不好做判断,于是阮母立即了悟,女儿不抗拒见面,也许下一次可以安排两人近距离见一面,若能成,自然最好。 当天,牧之远上门,阮母借着送茶的名义,带女儿光明正大露了一面,之后就什么也没做,牧之远自然能领会其中意思,之后没过两天,便约着人出门泛舟游湖。 初夏来临,天干物燥,人们免不得心浮气躁,正是泛舟游湖赏荷的好时节,阮柔乘着轿子来到时,只见宽阔的湖面上,尽是小船穿梭,年轻的男男女女互相约会游玩,好不快哉。 此次出行,阮柔带了阮父一位朋友家的女儿同行,至于牧之远,则带了表妹关楚楚、以及田家两位表弟出门,以表示两人相处清白。 牧之远租的是一乘中等船,足以容纳八.九人,阮柔等几人上去后丝毫不显拥挤,几人围坐在一方小桌前,两人几乎是面对面,相顾无言。 关楚楚瞧见,眼中戏谑神色一闪而过,想到表哥承诺的大把好处,还是正经神色,开启了话题。 243 表小姐28 有了关楚楚从…… 有了关楚楚从中调和, 船上的气氛还算轻松,几人间逐渐也能聊上几句。 阮柔坐在船的一侧, 看向船外, 只见江面水波晃动,在日光的照射下泛起层层亮光,不远处就是连片的翠绿荷叶, 隐约可见粉红的花骨朵,恰是一副初夏景象。 半日过去,众人熟悉,也到了该散场的时候。 余下其他人自知是被请来作陪的,很是有分寸, 尽量让牧之远和阮柔走在前面, 他们落后一段距离,看得见却又至于冒犯。 牧之远嘴边带着浅浅的笑, 似是对眼下场景很是满意。 也是没有了外人, 阮柔方才敢开口, “敢问王爷,为何偏看中了我。”其实她隐有猜测,只是不敢肯定罢了。 牧之远倒没有扯谎的打算,他老实地实话实说,“我觉得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人,见到你,我才知道梦里那道身影的具体形态。” 确定了自己的猜测, 阮柔这才心安, 不知怎地,明明该满意的,却又有些难言的情绪浮现, “如果我不是你要找的那个人呢?” 牧之远停下脚步,认真看向身边人,“不管如何,我既然与你往来,若来日上门提亲,有幸成就一段姻缘,无论将来如何,定不会负你。” “好。”阮柔回答,脚下轻快,很快略过他的位置,朝前走去。 身后,牧之远露出一个清浅的笑。 那日过后,两人的联系越发紧密起来,这便导致阮柔出门的频率直线上升,惹得家中阮母时常投来哀怨的眼神。 眼见事情有转机,阮父的打算随之而变。 原先是预备一家人一起回江南,以后再不用来京都,可如今女儿可能嫁在京中,且要嫁入高门,阮父要做的反而更多——要重新替女儿准备嫁妆,原先田庄铺子之类的东西都在江南,旁的东西能带过来,这些却都要重新置办,少不得多花些功夫,还有江南的生意、留在家中看守的儿子,都是要操心的事。 一家人商量过后,决定阮柔和阮母都留在京都,而阮父则先回江南,同时留下一个管事,在京都寻摸合适的田铺,以作嫁妆。 此时,阮父已经离开京都,按照脚程,约莫应当回到江南阮家了。 阮父离开时正是盛夏,回来却已是初秋,此行不止他来,还将先前留在江南的儿子带来,更有浩荡的下人队伍以及行李车队,可谓十分壮观。 或许是得了提点,阮父一行进入城门的时候不仅没要塞银钱过关,反而被守门的兵卒们热情送进了城,让阮父颇觉自得,看向庞大的车队,更是欣慰。 前阵子,他在江南收到阮母的来信,言说两个孩子处得差不多,淮阳王府那边计划月夕(八月十五)上门提亲,着急让他过来。 于是,阮父紧赶慢赶,将该带的东西收拾妥当,匆忙上京来了,他计划这一趟得待到明年开春两个孩子成婚后,来前就提前将江南的生意安排好,留了可信的管事每月照常查账,只希望不会出大乱子吧。 事实证明,阮父多虑了,在知晓阮家小姐攀上那般人物后,别说阮家下面的管事仆从,就连商场上的对手和伙伴,态度都更加小心翼翼,唯恐将人得罪了去,又哪里会主动招惹。 阮父一回来,阮母顿时有了主心骨,不然跟淮阳王府的人往来,总觉得腰杆子挺不直。 ————- 很快,淮阳王府的人上门提亲,聘礼之侯,简直令人瞠目结舌,实在是太过壮观,阮父甚至猜测,是不是超过了一般皇子娶亲的规格。 显然牧之远没那么没眼色,只将将与庶出皇子齐平,比之嫡亲兄长不遑多让,恨得牧王妃狠狠骂了一通,依旧不改其意。 牧之远很是振振有词,一来他身份地位足够高,完全配得上这样的规格,没必要自己降低档次,二来,他最不缺的就是钱和好东西,就连皇家出的那些东西里,稍有品质不好的,他都自己掏钱补上更好的一波,故而,虽看着是同样的数量,但其实远远超过前者的价值。 牧王妃唯恐招了其他皇子乃至大儿子大儿媳的眼,惹人不快,这才让其减少点,谁知,这儿子就不是个省心的。 “娘,夏娘出身商户,本就容易惹人非议,若咱们的聘礼还不够多,如何王府对她的重视,更何况,不止是我的聘礼重,阮家那边的嫁妆也绝不会轻。” 这一点,牧王妃是信的,不提阮家对这个女儿的重视程度如何,光看在她会嫁进淮阳王府的份上,嫁妆都少不了,但道理不是这么论的,牧王妃还欲再分辨,却见儿子已经扭过了头,摆出明显的抗拒姿势。 微微叹气一声,牧王妃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等成婚后,你是如何打算的?” 牧之远微微一顿,继而回,“娘,我是想搬出去的。” 牧王妃心头再次一哽,即便早已料到,真听到儿子这么说还是难受,“王府又不是不能住,你何必呢,而且你常年往外跑,夏娘一个女儿家一个人在外住,我和你爹也不放心啊。” 牧之远对此却很是坚持,“娘,我本来就不尝居府上,就不来扰大哥大嫂了,何况我如今年已二十五,怎么都是能出去建府的年纪了。” 牧王妃知道是这个理,却没吭声,只是道,“起码现在府上住半年,不然外人还以为你们兄弟有什么矛盾呢。” 牧之远一笑,矛盾一直存在,不是说没有就没有的。 原本,牧之远的大哥该是淮阳王府最尊贵的存在,可却偏偏多了一个牧之远,若只是寻常的弟弟也便罢,偏被封了个亲王位,于是原本属于淮阳王府的资源就得兄弟二人来分,虽然一直未曾有人明言,可牧之远避走多年,未尝没有这方面原因,只是还能遮掩,大家就都不提而已。 但爹娘的要求,他自己不听也就罢了,总不能让夏娘难做,罢,就先这样吧,等半年过去,他就接外出跑商的名义将人带出去,届时是另寻宅院安置,还是作其他安排,且都好说。 几月时间眨眼而过,阮柔看向墙上的日历,如今已是八月十四,明日就是男方上门娶亲的日子,新嫁衣早已绣好,嫁妆、下人、喜婆等更是一应俱全,只等明日过门。 阮柔正是忐忑不安之际,外面传来敲门声,打开一看,进来的恰是阮母。 “夏娘,今儿我陪你睡吧。” “嗯。”夜晚,阮柔枕在阮母怀中,感受着母亲特有的温度,心想,如今这样一段美满的姻缘,起码也算完成原主心愿了吧。 244 表小姐29 消息传到北疆的时候,…… 消息传到北疆的时候, 已经是好几个月后。 彼时,原昌平侯府一家刚刚安定下来,偷偷攒下来的钱财早已在奔波途中花费了个干净, 口袋一穷二白, 一切都要从零开始。 娇生惯养大半辈子的陆家人哪里忍受得了这样的苦日子, 原昌平侯就不提了,每日只顾着瘫在床上,等人伺候, 而秦氏和陆文珠在后宅待了一辈子,虽说针织女工样样都会, 却也没有做活计赚钱的心思。 于是一家子的重担都落在了几个姨娘和三个儿子身上, 虽然同样金贵, 但好歹姨娘们能吃苦,男人们能够外出与人交际、做些体力活, 勉强挣些钱粮,让一家子不至于饿死。 一日, 三人去码头做工, 因为罪名在身, 他们自认满腹才学, 在这荒凉之地却压根找不到一个像样的活计,只能去码头扛大包,每人每天十文钱, 却得累个半死,若说有什么支撑他们继续下去, 那就是希望朝廷有朝一日能大赦天下,那样他们就能重新回到京都。 “呼,呼。”陆家老二满心烦躁, 若不是顾忌姨娘,就他自己一个人,是真的懒得干这些下贱的活计。 他转眼看向身后的大哥和三弟,心头又涌上一股讥讽,恐怕这份打击对他们二人来说,更加难以接受吧,毕竟是尊贵的、高高在上的嫡出呢。 老大原先练过武,此刻倒不显如何吃力,但做着搬运工的他也没了往日世子爷的高高在上,跟身边其他苦工并无不同。 至于陆家老三,也即秦氏的嫡出二子,是个纯粹的读书人,可谓手无缚鸡之力,此刻用力过度,绷得额头青筋直冒,再没了读书人的清雅出尘。 “哈哈。”尽管背上沉重的压力几乎将他压得腰都弯下来,却还是忍不住大笑出声,真是可笑。 码头上的人拿着微薄的收入、干着最重的体力活,日常唯一的娱乐,就是聊聊家里的老婆孩子,抑或从码头跑商的活计们耳中听来的新鲜事。 北疆荒蛮,距离京都极其遥远,虽然同为皇朝统治,大多百姓却并不听从教化,就连谈起京都里的皇帝和贵人们都毫无尊敬。 “听说了没,京都那个什么王爷,二十五岁终于娶妻了。”一个三十多的汉子,嘻嘻哈哈说着,强壮的身躯让他很是精神,活力满满。 “二十五才娶妻,别不是纳妾吧。”旁边的男人不信,只有穷人家没钱娶妻的才会到二十五还单着,经济稍微宽松点的,谁不是十七八就能娶妻甚至,至于那些富贵人家,还能有三妻四妾,可快活了。 “真的。”汉子见他不信,顿时急了,恨不得抓耳挠腮,苦思许久终于记起来,“就是之前说有龙阳之癖的那个王爷,指不定就是被家里逼着娶妻了呢。” “是吗。”另一人依旧半信半疑,不过说起这种隐秘的私事,免不得贼头贼脑,格外碍眼。 陆老二边走边听,勉强压下身体上的极致疲惫,心头猜测,莫不是淮阳王府上的那位,都是家中老二,但待遇还真是天差地别,如今差距更为悬殊。 陆老大顾不得兄弟间的嫌隙,凑上前来八卦,“哎,你听他们说的,牧之远竟然都成婚了,这才几个月,不知发生了什么。” 陆老二没好气睨他一眼,“跟我们有什么关系,搬你的货吧。” 没得到回应,陆老大也没生气,当然,更大原因是压根没有再生气的力气了。 那两个汉子的对话却还在继续,“嘿嘿,你又猜错了,听说是那位王爷终于开窍,主动娶了一个江南的商户女呢,不愧是多出美人的江南啊。” “商户女?”他的同伴惊呼,“谁瞎编的吧,商户女连个侧妃的位置都捞不到,怎么可能让她当王妃。” “反正就是这样,贵人家嘛,都乱得很,发生什么事都不奇怪。”那汉子无所谓地嘲笑道,还夹带着些羡慕。 陆老大老二听着,还没什么反应,陆老三却是心头蓦然一动,熟悉的称呼霎时唤醒他的记忆。 会有那么巧吗,他记得侯府被抄家流放的时候,阮家人还留在京都,而且也来自江南,短短时间,称得上江南富户的,到底会是阮家还是其他人? 一时间,他竟然不敢再猜测下去,否则,自家看不上的商户女,成了堂堂王府的王妃,岂不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可脑子中奔腾的思绪却不容许他逃避,种种迹象结合在一起,恰恰印证了他的猜测。 或许是心理上的打击过大,背上的大包货物再也背不懂,径直顺着背脊滑落,哐当一声落在地上,迎来周围不少人诧异的目光,连方才闲话的两个汉子都投来不屑又鄙夷的目光。 陆老三却顾不得许多,连地上的货物都没捡,他小跑几步追上那几个汉子,一把拽住对方的衣袖,急忙问,“你知道那位王爷娶的商户女姓什么,是哪家的吗?” “这我怎么知道。”汉子被拽,不大高兴,一手甩开,并不急着离开,而是饶有兴致地看向对面,“你们好像就是最近从京都流放来的吧,怎么,认识人家?” 陆老二没吭声,眼见得不到回答,闷闷地回转头,继续去搬运货物。 “哎,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当你壮哥是好惹的啊。”一下子,形势急转,反倒是陆老三被汉子拦住不准离开。 汉子的同伴不想他惹事,连忙劝道,“好好做事,你跟他们这些外来人争什么。” 争端引起了更多人的注意,陆老二不耐烦地“呸”了一声,和老大一起认命地回来帮忙,不是他们多有兄弟情谊,而是码头这地方都是看人下菜,他们三兄弟凑在一起起码不会被欺负,若是分散开来,少不得就得被人压榨。 “怎么滴,欺负人啊?”陆老大将货物丢在一旁,对上两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心里也有点发慌,看看身边的老二,勉强安心,三对二,不吃亏。 汉子老大不乐意,“谁欺负人了,这是你兄弟,你问问,是不是他先上来找事。” 陆老大狠狠瞪一眼老三,语气就软了下来,“他就是个憨憨,没别的意思,要是有得罪了,我替他向你赔罪。” 汉子得理不饶人,“行啊,赔罪,准备给什么赔礼?” 陆老大一噎,家里每天吃了上顿没下顿,哪有钱送礼。 汉子眼珠子咕噜噜转,他可没打算从这穷酸得跟自己没两样的人身上讨得什么好处,就是八卦心起来,想打听点消息。 他恶声恶气。“好啊,没有赔礼是吧,看我不揍你一顿。” 听闻要挨揍,陆老大身形微不可见地颤了颤,将老三拉出来,挡在自己跟前,没好气道,“还不快道歉。” 陆老三愣愣看向大哥,本想倔到底,却到底在大拳头的威胁下弯腰,“对不住了,刚才我不是故意的,就是可能听到熟人的消息,有点激动过头。” 汉子的同伴挥挥手,欲小事化无,“行了,本也不是多大事,一人退一步,就这么算了吧。” 闻言,陆老大老二一喜,立即就要拉着老三走,却被身后的身影拉住。 “什么算了,你们不是说熟人嘛,给我们说说京都的这遭新鲜事,听得我高兴了,今天的事就算过去了。” 陆老大老二投来疑惑的目光,他们可跟淮阳王府不熟悉,更没听说对方要娶什么人。 陆老三干哑着嗓子,“他们娶的,可能是阮家表妹。” “阮夏娘?”陆老三没忍住惊呼一声,这人他可是清楚的,原本人家上京准备花大笔嫁妆当老二的正妻,结果嫡母和老三都不乐意,偷偷谋划将这件事推给他,他寻思没什么坏处,也就应了,没想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但这明显不是重点,重点是老三说对方嫁给淮阳王府的老二做正妻,那可也是有王爷位置的,也就是说,阮夏娘那个商户女成为铁板钉钉的王妃了。 “嚯,还真认识,你给我们说说那个阮家姑娘,人长得好看不?” “好看吗?”陆老三疑惑,一时竟回忆不起来,他好似从没认真打量过对方,每一次见面,只要想到阮家上门的目的,就觉厌恶至极,恨不得离的远远的。 陆老大到底是被当做侯府接班人教养的,虽然也是个纨绔,可在这种事情上的敏锐度却是比两个只关注情爱小事的弟弟高了一筹。 他摸着下巴,本是思考的姿势,却摸到了一片脱落的干皮,无奈地放下手,北疆干燥,不过短短时间,他浑身上下都似要脱了一层皮,丑兮兮的。 但该想的事情还是要想,若不将昌平侯府抄家的根源弄个清楚,就是现在能回去,他都不敢回啊。 原先只以为他们父子在外得罪了什么人,但若从头到尾都跟朝堂上的事情无关,而只是得罪了阮夏娘背后的淮阳王府,那么,一切都说得通了。 越想越顺,陆老大再顾不得别的,拉着老二老三到一旁说了自己的猜测,于是,呆愣的变成了三人。 陆老二瞠目结舌,不敢想象,侯府的倒下竟只是淮阳王府的老二冲冠一怒为红颜,至于陆老三则不愿意相信,“怎么会呢,她就是个商户女啊。” 这下子,就连陆老大都忍不住嫌弃这个弟弟的愚蠢和迂腐了,商户女又如何,人的身份随时在变,就如他们几个月前还是侯府之尊,如今就沦落北疆,背负罪名连一般的农户都不如。 同理,阮家搭上了淮阳王府,不拘以前身份如何,以后提起来,京都大多数人都得恭敬对待,毕竟那是王府姻亲。 245 表小姐30 不拘内心多么震撼,该…… 不拘内心多么震撼, 该做的活还得继续做,否则,明天一家子的三餐都没得吃。 但到底有了心结, 陆老二觉得是嫡母和老三引狼入室, 硬生生将一个好好的侯府给祸害了,而陆老大未尝没有如此的想法, 至于陆老三,依旧木呆呆,似还没从刚才的震撼中回神。 一日劳累, 码头散工, 陆老大领了三人今日的工钱, 拖着疲惫的脚步回家。 说家都算夸奖, 其实就是当地分配给他们一家的一处破房子, 整座屋子由黄泥砖墙造成, 头上是茅草顶, 勉强能住人罢了。 “回来了。”三人的身形刚出现在门前, 黄姨娘就看到了儿子的身形, 几步上前,勉强用自己弱小的身躯做支撑, 心疼地道, “老二,累坏了吧, 今天怎么样。” 另一边,陆老大的媳妇从灶房出来, 用袖子擦擦额头上的汗水,招呼道,“快洗洗坐下吧, 饭菜马上就好。” 屋内,秦氏和陆文珠早已围坐在餐桌旁,穷困已经让她们学会了吃饭的时候争先,否则等待她们的就是饿肚子,饿到胃里发慌,晚上整宿整宿睡不着。 饭桌上依旧是一如既往的沉默,众人动作僵硬地吃饭,浑不似活人,事实上,他们也觉得自己与行尸走肉无异,而今天,无声的死寂被打破。 陆老二不知出于何种心思,竟然提起了刚才听来的那则传言,带着深深的羡慕与惋惜。 “啪嗒。”秦氏手中的筷子落到桌上,却顾不得捡起,她瞪大双眼,看向对方,“你说什么?” 陆老二满不在意,在京都时这位嫡母还有几分派头,可自从流放后,也就那样吧。 “我们在码头听着,好像阮家表妹当上淮阳王府老二的王妃了。” 这下子,就连陆文珠手中的筷子都握不住了,其他人的目光纷纷投过来,想要听个分明。 陆老二懒得再说,陆老大只得接过话题,将今日码头发生的事情一一说来,听得众人不可置信。 “怎么可能呢,她一个商户女怎么可能当上王妃。”这是陆文珠在质疑,明明自己身份更为高贵,最后还因为侯府被抄被平国公府解除婚约,更何况阮氏女。 然而,秦氏却一下子想通了,一切串联到一起,就解释得通了。 为什么明明他们侯府没有得罪有权有势的人,却还是被翻出那些罪名来,甚至就连平国公府都不愿意伸手,原因很简单,自然是因为有比他们地位更高的人出手,思及平国公府最后的那番话,其实暗示已经很明显,只是她从来不曾往这方面想过,毕竟谁会想到以往毫不在意的人会翻身呢。 “哈哈哈,真是可笑。”这一刻,原本认命的秦氏,内心突然翻滚起强烈的不甘,她恨、她怨,不过一个商户女,攀上了淮阳王府就敢这般,实在可笑。 陆文珠等人看着秦氏的模样,都有些害怕,似乎变故之后,母亲的状态越发不好,此时看着竟有些疯癫之态。 刺激过后,众人继续吃饭,没人再提起这个话题,却人人都在思考,这个消息会带来什么,既然因阮家表妹而起,是否可以求她结束这一切。 恢复身份的胡萝卜吊在前面,第二天,原昌平侯就琢磨着写信回京都,碍于自己不了解,故而将秦氏喊了过来,两人一起研究。 只是秦氏始终不说话,原昌平侯少不得自己一点点问,诸如,“你这个外甥女性格如何,喜欢什么,你与阮家表妹的感情如何......” 看着男人满脸希冀,秦氏内心只有一阵嗤笑,“你以为我们那么对人家,人家还会原谅我们吗?” 听得原昌平侯更为疑惑,“不过就是婚事没结成,如今她又嫁入高门,哪还有那么大仇。” 秦氏看了一眼对面,眼中满是不屑,果然,这个男人再如何都是蠢货一个,她讥嘲,“若只是结亲不成,淮阳王府怎么会这么打压昌平侯府?” 原昌平侯沉默,终于想明白其中关节,“你又做了什么。”他知道这个妻子自视甚高,一直不屑嫁给自己一事无成的人,可看在对方生了两子一女,一心操持侯府的份上,他也懒得计较,但若因对方的行为,毁了昌平侯府的历代基业,他,他恨不得杀了她。 “还能做什么,不过就是想要给她下药被识破,想要上门栽赃陷害毁人名声被打断,打断的人就是安平侯府的人呢。”秦氏索性破罐子破摔,将自己暗地里做的一切都说了出来,“你也别装作自己毫不知情,全然无辜,我不信你想不到我要做什么,更何况,我那么做本就是为了侯府,你可别想着全赖在我头上。” 原昌平侯一时无言,是的,秦氏说的没错,他早就知道秦氏不安好心,肯定会对人家做些什么,那本也没什么,但如今对方攀上了淮阳王府,这一切行为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哼,你好生反省吧,你害的可不止我,还有你的两儿一女。”原昌平侯扔下话,去隔壁找自己的妾氏去了。 留下秦氏愣愣待在原地,表情似哭非哭,她又做错了什么呢,她明明也是为了侯府的未来着想啊。 消息带来的震撼远远不止在秦氏夫妻间,事实上,每一个人都在揣摩这件事背后的含义,原本来到北疆后还算团结的陆家人,却面临分崩离析的未来。 ————- 而此时在京都的阮柔,却没那么多想法,甚至早没将昌平侯府的人或事放在心上,唯一惋惜的是,她成婚一月后,阮父阮母到底放心不下江南的家和生意,依依不舍地回去了。 于是,她在京都里彻底没了亲人,稍微熟悉点的也就安平侯府的关楚楚,只是对方也不能常来,她与大嫂这个妯娌相处不来,故而大多时间只自己一个人待在院子里。 牧之远见状,心内暗自有了一个想法。 先前成婚前,跟牧王妃说的是人最起码留在王府一年,他也不好直接把人带出却去另外安置,但若他出门将人带上呢,如此既不算坏了跟牧王妃的约定,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越想他越是肯定,立即将主意与夏娘说了一遍,结果得到的自然是满意的回复。 外出跑商的旅程并不轻松,时常需要餐风饮露,既然要带上人,牧之远要做的准备更多,路线也需要重新规划,又是一通忙活,等一切准备就绪,牧之远才去牧王妃跟前说了这个消息。 牧王妃被气得够呛,原本以为给儿子娶妻能将这个儿子留在京都,却没想到儿子倒是会想,直接会选择将妻子一起带出去。 “她一个女人跟着你到处跑太辛苦了,何必呢,你那些生意本就可做可不做,不如就留在京城,总不会缺了你们一家的。” 这番话牧王妃说了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遍,却没有一次生效,这次当然也一样,面对坚定的儿子,牧王妃依旧只有让步的份,从私库中取出不少东西,类似上好的皮毛褥子、珍惜的玫瑰花露等,都是给要出门的儿媳准备的。 牧之远接了东西,高高兴兴回去添到出行物资中。 赶在春末,天气还未炎热,牧之远一行终于得以出发,牧王妃如以往很多次一般,于王府的高台上远眺车队出了京都城,直至再次看不见,才满腹愁绪地回房,至于大房的世子夫妻则略松口气。 淮阳王府中人如何作想,离开的牧之远一行无人关心,满心满眼都是眼前的风景。 这条路牧之远已经走过很多次,来去匆匆并不会太过在意,但或许是身边多了一个人的原因,他竟觉得旅程充满了新鲜感,似乎更能贴近生活本身的意味。 而阮柔更不用提,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一开始就是在临近京都的马车上,后来一直被困在京都,压根没有机会看看其他地方的风景。 两人的第一程是去往江南,不止是因为江南是阮柔的家乡,更因为江南富庶,更有很多物美价廉的东西,他们一行要先把从京都带来的东西卖出,再从江南采购货物,转向一路往北。 别过阮父阮母,一行继续上程。 牧之远做了多年生意,也并未全然的跑商,每到商业繁华的城市,他都会在当地购买铺子做些本地生意,几年下来,他名下的商铺可谓遍布整座王朝的中大城市。 故而,他们往往会在一个城市停留一小段时间,售卖货物、采购物资,以及查看商铺的账簿等生意情况,顺便看看当地的风景名胜,会晤些朋友,才会再次启程。 一路边走边停,一开始阮柔还只是看,后来便也会拿出银子来做些小生意,有亏有赚,但总体没怎么亏,阮柔就很满意了。 而于牧之远来说,更满意的则是身边陪伴自己的这个人,虽然与梦中的景象不同,但那种心安的感觉是一样的。 走啊走,一连几个月,阮柔等人终于来到了北疆,据牧之远介绍,北疆生产工具不甚发达,故而南方很多寻常的东西在这里都能卖出高价,故而不少商人都会跑这一条路,做生意的同时,也为北疆带来了源源不断的供应。 码头上,牧之远带着人下了船,巡视四周,只见一片荒凉,黄色的尘沙飘散在空中,连带整个世界似乎都变黄了。 他们并未宣扬自己的身份,就如同其他任何一个商队一般,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然而,角落里搬货的三人,却第一时间认出了来人。 246 表小姐31 “是他们!”陆老二斩…… “是他们!”陆老一斩钉截铁道, 日日夜夜都在想,哪怕京都很多人的面容在他们脑海都已经模糊,但这两人却是无比清晰。 陆老大作为昌平侯府的世子, 对外交际不少, 自然认得牧之远,而身边那位女子,就不太确定了,他只得拽拽身边老三的衣袖,着急问, “是阮家表妹吗?” 陆老三茫然抬头, 结结巴巴回,“我不记得了。” 陆老大无奈一把推开他,问老一, “咱们要过去吗?” 陆老一当然是想凑上去的, 不说求情让他们回京,看在亲戚的份上给点好处也行啊。 遂两人赶紧挤开人群上前, 陆老三想了想跟上去,然而, 到了跟前, 却发现两人周围有护卫保护,他们想要冲上前去,一个劲儿喊着“阮家表妹”、“王爷王妃”, 之类的话,听得护卫们警惕地看向四周,有一个看着是头头的,走过来,将三人一把扣住, “你们是什么人?” “啊?”被扣押的陆老大惊了,连忙解释,“我们是昌平侯府的,那位王妃是我们表妹,不是闹事的。” 护卫头头仔细回忆了下,好像是这么回事,只是,当初昌平侯府的事他也跟着帮衬不少,此时看见不免有些感慨万分。 他让手下将人看好,自己去前面汇报。 陆老大原以为会等来两人的问候,却不料,那人听见只是朝自己的方向看了一眼,再没理会,他当下心就是一凉。 于是,回来的护卫头头面色更冷了,“我们王妃说了,以往也不熟悉,以后就更不用见面了。”说着松开几人,严肃道,“你们若再敢凑上前来,我就不客气了。” 陆老大浑身都失了力气,喃喃,“我们侯府可是没亏待她啊,她这么对我们,现在还装作不认识了,真是忘恩负义。” 护卫头头看不惯人说主家坏话,顿时不乐意了,冷笑道,“你们对王妃能有什么恩,当我们没调查过吗?” 陆老大一噎,从妻子那儿大概了解到秦氏做过什么,再厚的脸皮也说不出有恩的话,但他依旧不服气,“就因为她攀上了你们王爷,就敢这么滥用权力对我们昌平侯府。” 护卫头头更觉好笑,懒得跟这等人争执,“我告诉你,昌平侯府的罪名,没有一样是无辜的,若有,你尽管去京城告我们王爷滥用私权。”说着扬长而去。 剩下陆家兄弟三人愣在原地,久久回不过神来。 是啊,从侯府被抄家开始,他们想的一直都是侯府得罪了谁,最后想到阮家表妹身上,只觉得找到根由,可归根究底,若不是侯府持身不正、做下太多违背律法的事,根本不会沦落到这步田地。 他们再做不出追上去的举动,失魂落魄做完接下来的活计,回到家,有志一同地当做忘记这次见面。 然而消息到底传了出来,不久后,原昌平侯、秦氏、陆文珠以及其他人都知道了两人来到北疆,原昌平侯逼着秦氏上门认错道歉,陆文珠也在一旁怂恿,秦氏无奈,只得上门,然而连门都没能进得去。 不远处,看着被护卫赶出来的秦氏,藏在不远处的陆家几人眉头狠狠皱起,并不如何气派的宅院,此刻看起来遥远无比。 秦氏回来,陆文珠连忙上前搀扶,就听见她喃喃,“一个商户女而已。” 陆文珠木木想,是啊,一个商户女而已,可人家现在是王妃,而他们现在只是庶民、罪人,连商户都不如了。 这一刻,她突然后悔,在京时候没有听昌平侯的劝告,尽快找个人嫁了,那时她还有嫁妆,还有侯府嫡女的身份,起码不至于嫁得太差,还能留在京都,而在北疆,别说嫁一个好人家,连吃饭生存都成了问题。 可惜,再如何后悔也无用,她还能继续在困苦的生活中挣扎求生。 很多年后,王朝内还流传着阮柔夫妻一人的传言,听闻他们两人是天定的姻缘,一个是亲王,一个是商户女,前者却为了后者一生一世一双人,等到一十五岁才娶妻。婚后两人依旧是神仙眷侣。 王朝内很多地方的人们都自称曾经亲眼见过两人的身影,他们慈和仁爱,虽是做着商贾之事,却并不看重钱财,遇到穷困的百姓,会施以援手,来到穷困的地区,也舍得花钱替人们改善住所,牵引来发展的商机,为此,很多人在家偷偷建了长生牌位给一人祈福。 ————- “唔。”阮柔一觉醒来,就在系统空间的宽大床铺上,上次任务结束后,她不知为何感觉很累,连任务都没有结算,回来就狠狠睡了一觉,三天过去,精神总算恢复过来。 “叮,恭喜宿主任务已完成。” “嘀,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阮夏娘的怨恨。主线任务完成奖励10000积分,请查收。” “叮,休息时间已结束,任务世界已传输,请宿主做好准备。” 一醒来就面对新的任务,阮柔苦笑一声,熟门熟路开始新的任务。 原身阮絮娘,出自白台镇阮家。 说起这阮家,也算镇上的小商户,家中颇有几分家财,日子不说大富大贵,起码吃喝不愁,而这阮家又有一桩新鲜事,那即是阮家主母前些年生下一对双胞胎,惹得不少百姓纷纷艳羡。 时下,生双胎乃至一件大喜事,意味着有大福气,然而,很少有外人知道,阮家主母却并不喜欢所谓双胎的名义,一切皆因为双胎生育艰难,差点要去她一条命,且害得她日后再难有子嗣。 而原主阮絮娘,就是险些要了亲娘命的双胎胞妹,自然格外不受待见。 阮柔刚躲在角落歇了一会儿,就有仆人到处在喊,“一小姐,一小姐,夫人请呢,快出来随奴婢去吧。” 她无奈只得走出来,跟着人离开。 进入主屋,便见上首端坐着位三十许的端庄妇人,身边依偎一俏丽的少女,两人关系格外亲密。 “絮娘,你总是这般冒失,又跑去哪了?” 阮柔暂时摸不准该如何对待她,便索性没吭声,谁知妇人更来气了。 “又是这个死样子,我就知道,打从出生就不是个好东西,要不是你害的我不能生,你爹也不会纳妾......” 熟悉的责骂和训斥扑面而来,压得阮柔几乎窒息,但她有自己独立的人格,清楚知道这是面前的阮氏在将怒气肆意发泄在他人身上,以获得短暂的快意,偏原主傻乎乎的真信了这番说辞,每每被责骂时都分外自责。 感受着胸腔里无处发泄的憋闷,阮柔抬头看向妇人,真诚发问,“我让你生我了吗?” 刚出生的孩子还什么都不懂,怎么就要被栽上害了亲生母亲的罪名,原主承受不起,她更不愿意,至于阮父纳妾,更不关原主的事情,若不是阮父贪花好色,去族里随便过继个来就行,何至于一后院的妾氏,明明是有气没处发嘛。 阮氏被她的顶嘴气得够呛,手指着她哆哆嗦嗦说不出话,少女见状蹙起秀气的眉头,嗔道,“絮娘,你是怎么跟娘说话的?” 阮柔看向她,问,“那你觉得娘方才说的是对的吗,真的是刚出生的我害了娘,逼得爹爹纳妾?” 阮元娘一时说不出话来,往常娘总说这样的话,她虽没附和,却也在心里赞同,若没有絮娘,娘亲能生个弟弟,她们母女的日子定会好过许多,但现下被质问,她反倒不敢理直气壮地回答,支支吾吾道,“娘就是一时气上头才训几句,你何必这么斤斤计较。” 阮柔张口就来,“我看是你在胎中吸收了太多营养,不仅害的我差点没能生下来,娘也因此坏了身体,罪魁祸首是你才对。” 阮元娘哪里忍得了这样的话,当即哭哭啼啼,抹着眼泪找阮氏告状,“娘,絮娘她欺人太甚。” 阮氏不料这个一向低眉顺眼的女儿会反抗,还连带着娘亲和姐姐一起骂,更是气得狠了,一个劲让她滚。 阮柔听话,立即就主动滚远,当谁愿意凑在跟前挨训呢。 等人走了之后,阮氏捂着胸口直喊疼,而阮元娘则忙着端茶倒水安慰。 再没了人纠缠,阮柔继续接收原主的记忆。 古代女子生存艰难,如阮氏同样出身富户之家,却也不得不因为无法生子,只能容忍阮父纳妾,更别提不受父母长辈待见的原主了。 到了合适的年纪,被随手嫁给一个上门娶亲的镇上人家,之后阮元娘远嫁,阮氏身体不好,缠.绵病榻几年病逝,阮家就彻底由阮父及其几个庶出子所把持,非一母同胞、又不能带来利益,原主被丈夫家暴打得拳打脚踢,也无人做主,年纪轻轻就被打死。 至于原主的姐姐阮元娘,嫁得虽然好,可却因为没有兄弟撑腰,同样在夫家不受重视,时常被欺负。 而原主的怨恨,很奇怪、却又不奇怪,是冲着阮父和几个庶出弟弟去的,而非一直对她十分严苛的母亲阮氏。 说奇怪是因为比起对她不闻不问的阮父等人,明明阮氏和长姐对她更为凶恶,还时常责骂,说不奇怪,是因为对原主见死不救作为她凄惨死去的则是阮父和弟弟们。 而阮柔作为一个外人,其实看得更清楚。 作为出气筒的原主很可怜,但阮氏未尝不可怜,整个阮家都由阮氏操持,不仅要管着丈夫和自己的两个女儿,还得操持一大家子的事务,连带后院的妾氏姨娘,不可谓不操心,心情郁郁之下,难免做出些不理智的事。 247 病弱的双胞妹妹1 作为阮氏情绪的…… 作为阮氏情绪的发泄口, 原主承受了太多,小至日常生活中的忽视,大到精神上的打压, 于是长成了怯懦的性子。 当然,生活上的不顺并非阮氏在精神上一直辱骂打压原主的理由, 可对比起来,阮父明显更不是一个东西。 在妻子艰难诞育下两个女儿后,不仅不关心, 反而嫌弃她没能生个儿子, 阮氏还没出月子, 转头就纳了两个年轻貌美的姨娘进门,简直没良心。 而原主的心愿,并不是报复任何人, 而是希望母女三人能不用管阮家的烂摊子,而是能自由地生活在外面, 不必被任何人左右,若是娘亲能真心疼爱她就更好了。 如此质朴的心愿, 兼之让阮柔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思虑了一夜, 阮柔发现,不管原主的愿望是什么,她首先都得有足以立身的基础,而脱离阮家独立,同样少不了钱财的支持 她先是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小金库, 原主不受宠, 但家中份例该有的从来没缺了她,如今足足有一百两银子,对于阮家女儿的身份不多, 但在外做一些小生意却是足够。 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她该怎么才能外出做生意。 要知道,阮家虽是商户,可对女儿的管教也极严,一般没有阮氏的准许,压根出不了门,她还得再想想办法。 阮柔在屋里待了没多久,就有丫鬟前来回报,称大小姐到了。 阮家大小姐,即是原主的双胞姐姐,作为阮家的第一个孩子,阮元娘还算受阮父阮母喜爱,阮母更是为其精挑细选了一门好婚事,只是远在更繁华的省城,一旦嫁出去,轻易回不来。 “絮娘,你方才怎么那样跟娘说话。”阮元娘皱眉,看向这个不讨喜的胞妹,十分不悦。 阮柔反问,“我说什么了?” “就是那些话,都是娘的伤心事,你还提,不是故意惹她伤心嘛。” 看着对面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容,露出一副都是你的错的表情,阮柔只觉一股无名火从心头而起,“那我问你,你也觉得是我害得娘不能再生产,害得爹纳了那么多妾吗?” “当然。” 阮元娘几乎没有丝毫犹豫就回答道,事实上,从她记事起,身边人都是这么说的,上至爹娘,下至丫环,在这种环境长大,自然而然如此认为。 “我听说镇上南边有一户田家,田家媳妇不能生,那田家人却既没休妻也没纳妾,守着妻子过日子,还从宗族里过继了一个男丁。” 阮元娘何等聪慧,岂会听不出妹妹的比较,她有些结巴,“那田家肯定是穷人家,怎么能跟咱们家比。” “呵。”阮柔只发出了一声冷笑,随后送客,“姐,你还是请走吧,我听不进劝。” 阮元娘几乎是被赶出了屋子,跨出门槛,外面的丫鬟连忙凑上前来嘘寒问暖,“大小姐,你没事吧。” “没事。”尽管不喜妹妹,可阮元娘还是没有对丫鬟说什么抱怨的话,这是她身为阮家大小姐的教养。 ————- 那一日姐妹的争吵后,有很长一段时间,阮元娘都没能看见自己这个妹妹,寻常去娘亲那儿请安,听到的也只有抱怨,时间久了,就连抱怨都没了,仿佛家中根本没有这个人一般。 某一刻,阮元娘忽然就觉得是不是有哪里不对,但长久的观念很难改变,翌日,她去娘亲那里请安后,再次来到妹妹这里。 几日不见,妹妹没有丝毫变化,依旧安安静静待在自己的小院子里,足不出户。 看得她心头升起了一丝寂寥和心疼,或许是两人面容太过相似的缘故吧,阮元娘心想。 她打发了下人,屋内只剩两姐妹,她带着点疲惫问,“絮娘,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阮柔只觉莫名其妙,“我没做什么呀,你们不喜欢我,我避开不出现在你们面前还不好吗?” 阮元娘一噎,半晌没能说出话来,最后只得语重心长道,“很快你也是要相看的年纪,在娘家忍一忍,等嫁人后,自然有全新的开始。” 阮柔只觉得对方哪壶不开提哪壶,“你觉得以娘对我的厌恶,会给我找什么好人家,若那人家不靠谱,阮家有愿意替我做主的人吗?” 阮元娘迟疑半晌,终究没说庶出弟弟会替她们做主的话来,因为阮家没有嫡子,所以下面那些庶出的弟弟都盯着阮家未来家主的位子,没一个好惹的,捧高踩低是常事,对她这个长姐还好,可对妹妹就时常冷嘲热讽,很不待见。 如此情况,她实在说不出违心话,更说不出娘会用心给她寻个好人家。 明明同一天出生的同胞姐妹,娘在她十二岁那年就开始为她图谋婚事,终于在十四岁那年为她寻了个省城的好人家,只待年纪到了就可以出嫁。 而妹妹,如今十五的年纪,依旧没毫无动静,实在很难让人不担心。 第一次,面对这个妹妹,阮元娘只得沉默,从方才的对话中,她仿佛看见了妹妹的未来。 都说物伤其类,这几日妹妹没有以前的尖锐刻薄,变得沉默了很多,却开始让人心疼。 缓了好一会,阮元娘才开口,“你整日这么窝在院子里也不是事,后日岳家那边有一场宴会,你跟我一起去吧?”既然娘亲不带她出去,那由她这个姐姐来也一样。 阮柔想了想,方才道“好”,作为不讨喜的孩子,阮氏很少主动带她出去交际,外人知道她不受阮家喜爱,更是不会凑上前来,可以说,原主一个交心的朋友都没有。 无事可做的几天,阮柔彻底将原主的财产扒拉清楚,除了一百两银子外,或许是不受宠交际少,原主的衣裳和首饰都不多,只那么固定的几套。 于是,岳家的宴会也不需要做额外的准备,只要跟着阮元娘出门就行。 阮元娘也是从来没有带过妹妹出门,压根没有考虑到这些,等到宴会的那一天,见到的就是穿着一身旧衣服的阮柔。 她愣了下,想让她别闹脾气,却忽然反应过来,闭口不言,只默默想着等回来后,一定要给妹妹多置办几身新衣裳。 小姑娘间的宴会,阮氏并不用跟着一起去,而是留在家中搭理庶务,见到阮柔跟没见到一样,只对着大女儿叮嘱一番,听得阮柔连连哈欠,最后收获一个大白眼。 趁两人争吵前,阮元娘连忙将妹妹带走,出了门,却是忍不住笑了,如今的妹妹看起来更加刺头,可却多了很多以往没有的活力呢。 248 病弱的双胞妹妹2 岳家与阮家一样…… 岳家与阮家一样, 是白台镇上的小商户,经营着镇上及周边七八家商铺,比上不足, 比下有余。 这般的宴会,代表的自然不止小姑娘家的情谊,更多还是联系彼此的关系,与阮家只有两个女儿不同, 岳家从嫡出到庶出足足有五个女儿, 摆出来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 阮元娘作为同龄小姑娘间的翘楚, 与谁都说的上几句话, 原身就不大行了,阮柔来到后, 只勉强跟人打了招呼,就在一旁无人理会,只能听着旁人的说话声。 作为即将出嫁的姑娘,阮元娘与几个同样的姑娘很有话题,其中免不了提到嫁妆,一般商户人家嫁女嫁妆都少不了,但也分受宠和不受宠的。 就如岳家五个女儿,公中出的都是一定份额, 剩下的就得亲娘想办法, 这一点上,阮元娘还是颇占便宜的,她的未来夫婿在省城, 家里便计划给她在省城置办一间铺子,以作将来安身立命的本钱,除此外, 因为是高嫁,陪嫁银也少不了。 听着听着,阮柔忽然来了精神,没道理两人一般年纪,只给一个人嫁妆,反正阮家的东西,不给她们两姐妹,就得留给下面的姨娘和庶出弟弟,想必阮氏应当心里有数。 宴会很无趣,全程没阮柔什么事,哪怕阮元娘几次三番想要将她带入话题,都没什么成效。 回去的路上,阮元娘看着妹妹很是发愁,心道妹妹不知未来要嫁个什么样的人家。 而阮柔,则全然没顾这些,下马车前,她突然问,“姐,你说我要是现在找娘要嫁妆,能要的到吗?” 这个问题显然对方回答不了,阮柔也没强求答案,眼见到了阮家门前,径直下了马车,独留阮元娘在马车上瞠目结舌。 岳家的宴会后,很长一段时间,阮元娘都在闺房绣嫁衣,连带阮柔也没了出门的机会,很是无聊。 又过了几天,阮氏将姐妹两人叫来,言说她们的外家来接人,让她们俩回去住一阵子,联络联络感情。 阮氏出自隔壁化坪镇秦家,阮母原名秦雅,一个很好听的名字,但在嫁入阮家后,外人对她的称呼便自然转成了阮氏,阮夫人,至于原先的姓名乃至姓氏就被忘在脑后。 秦家在化坪镇约莫跟阮家在白台镇的地位等同,故而俩家称得上门当户对,唯一让秦家抬不起头的便是女儿没能给阮家生个儿子,故而只要阮母一回去,面对的就是秦家爹娘的指责,久而久之她自己不大愿意回去,却时常将两个女儿送过去联络感情,这一次也是一样。 闻言,阮元娘直接应了,随即问道,“娘,这次去外家要带什么吗?” 秦氏便道,“不年不节的,还是跟之前一样吧,你来准备,我替你看着。”眼看着要出嫁,掌管中馈可不止家中这点子内务,还有与人交际往来收礼送礼等。 阮元娘便依着过去的单子列了一份,得到阮母的肯定后,方才带着礼物和妹妹,一起前往隔壁镇的秦家。 ————- 出于某种小心思,阮柔将自己全部家当的一百两银子全部带上,足足十枚大银锭,占了包裹很大一部分,惹得阮元娘频频投来奇怪的目光。 两家距离不近,坐马车便足足走了大半日,从清晨出发,直到半下午才到了地方。 秦家下人们早已熟门熟路,将人带到专属于阮家姐妹的客房,两人收拾妥当后,便去前面给外祖母请安。 秦家外祖母如今年约五十,打扮得干净利落,面容很是慈祥,她的日子比女儿阮母过得要顺心很多,一介农家女的的身份靠着美貌嫁入秦家,接连生下来三子一女,顺理成章在秦家站稳了脚,更是见秦家外祖父拿捏得死死的,后院除了两个空有名分的姨娘,再无其他庶出子女。 若说有什么不顺的,那就是有一个不争气的女儿,当然,不止是说阮母不能生儿子,更不满她生了两个女儿也没养好,好好的前途搅得乱七八糟,看了就糟心。 秦家外祖母前几年自觉年纪大了,将掌家权转给了大儿媳,对方也是个会做事的,对这个肯放权的婆婆态度很是恭敬,如此,秦家外祖母可以说是万事不操心。 于是阮柔两姐妹来到秦家,也没那么污糟事,表兄弟姐妹们都很是和气,见过秦外祖母,得了礼,便跟几个表姐妹一起玩耍。 秦家三兄弟一母同胞,感情很好,虽则前几年就分了户,但依旧没分家,坐卧起居都还在一处,也显得热闹。 这一代秦家一共有六个女孩,其中已经有是三个嫁了出去,还有三个留在家中,其中最大的是二房的四表姐,如今十六,早已定亲,只等明年的好日子出嫁。 见她捂着嘴偷偷看向自己,阮柔很是奇怪,问,“四表姐,你看我做什么。” 四表姐连忙止住偷笑,悄悄问,“絮娘,你知道祖母为什么喊你们过来吗?” 阮柔哪里知道,她还以为是阮母做主让她们过来的呢。 还不等阮柔想个明白,阮元娘便猜到了,问,“可是为着絮娘的事?” 四表姐立即点头,“可不是。” 阮柔便也隐约猜到,秦家和阮家有生意上的合作,上一代阮父和阮母的结合不大顺畅,两家便想着下一代再联姻,维系关系。 一开始,阮父提议让家里儿子娶秦家的女儿,可阮家都是庶出子,秦外祖母担心女儿难做,便没同意,后来又想着让秦家的儿子娶阮家的闺女,但不知怎地一直没成,直到阮元娘许了省城的人家,联姻的事依旧没有音讯。 这么婚事若想要继续,就只能落在原主身上。 但婚姻之事,既要结两姓之好,更得当事人乐意,原主长得没有长姐好看,性子也怯弱,还爱比较,总之,在自家人眼中都是一堆毛病,更别提在外人眼中,秦家虽说不嫌弃外孙女,可也得考虑阮父的重视程度,始终没能拿定主意。 这回,估摸是秦家外祖母想要把这门婚事定下来,特意把她们叫过来。 想清楚其中关节,阮柔心中微沉,很是担心事情没经过自己就直接决定,明明原主那辈子没这一出,也不知事情怎么就有了变化。 而一旁,阮元娘看向妹妹,思忖一番觉得这门婚事还不错,妹妹的性格嫁到谁家都保不齐受欺负,秦家却不一样,不看在阮家的份上,还有外孙女的身份,怎么都不会亏待了去。 “可知道是哪位表兄?”阮元娘压低声音打听,秦家年纪相仿的表兄弟还有三位,就是不知定的谁。 “还没定呢,说是要絮娘自己挑。”四表姐稍微透露了消息,倒不是她非要说,而是娘亲吩咐她探探表妹的口风,她怀疑是担心表妹看中自家五弟。 顿时,在场四双眼睛的视线一齐投了过来,看得阮柔很有压力。 四表姐笑嘻嘻问,“絮娘,你看是你三表兄好,还是五表兄和六表弟好。” 阮柔扶额,她看谁都不好,不为别的,就因彼此是表兄弟,她可是知道的,近亲结婚后代容易有病,但这一点没经过证实,且时下表亲联姻最为常见,说出来容易得罪人,故而她没吭声,只提起岳家宴会上时兴的衣裳首饰。 不能随意出门,女孩子家的话题无外乎就是这些,很快几人就兴致勃勃商量着要打什么新首饰,再没人提婚事的话题。 249 病弱的双胞妹妹3 等外人…… 等外人走了, 阮元娘才问起妹妹,“几个表兄弟,你更喜欢哪一个?” 阮柔无奈看向她,“你觉得这是我喜欢哪个就行的吗?” “外祖母自然会做主。”阮元娘毫不迟疑回答, 就见到妹妹一脸不赞同。 “我自己什么样, 我自己清楚, 他们肯定看不上我。”这倒不是她自谦或者看不上自己, 而是事实的确如此, 因着娘胎里没养好, 原主一直瘦巴巴的模样,明明十五的年纪,看着还像十四岁,与长得丰腴颇有少女风姿的阮元娘比, 就是一颗没长大的豆芽菜。 若说这样的自己有谁能看上, 阮柔都怀疑对方眼瞎。 阮元娘被妹妹的实诚哽住, 半晌才道, “联姻又不看这些,你只管挑就是了。” 阮柔却道, “那我谁也看不上。” 阮元娘觉得她说的气话, 便问,“他们哪里配不上你了。” 阮柔便絮叨开了, “表兄喜欢好看的, 一定看不上我,就是成了也是相看两厌。” 阮元娘没吭声, 下面的四表兄都成婚了,表兄还单着,就是因为他眼光高, 扬言要娶一个最好看的。 “五表兄喜欢读书,最厌商人的蝇营狗苟,我听说他喜欢上了夫子家的女儿,你觉得他愿意娶我吗?” 阮元娘皱眉,“瞎说,你从哪听来的。”这话可说不好听,不止贬低了两家,还有私相授受的嫌疑。 “下人那。”阮柔随意回,接着道,“还有六表弟,他比我还小呢,又是庶出,我要是嫁了,娘保管看我更不顺眼。” 见妹妹说的有鼻子有眼,显然认真考虑过,阮元娘没再试图说服她,心里想了想,竟也觉得不成。 也是,要能成,早几年就成了,何至于等到如今,只是,没了秦家,妹妹的婚事可怎么办呢,阮元娘直发愁。 阮柔可没阮元娘那么爱操心,要说在秦家有种种不便,却有一样方便,那就是出门容易了,只要跟秦家舅母报备一声,几乎没有不应的。 阮元娘不放心,总是跟着一起,本以为妹妹出来买东西,结果却光看不买,总是空手而归,着实让人不解。 一次,她实在忍不住,便问,“你到底要做什么,天天这么出去闲逛也不是个事儿,若出个什么事,舅母也难做。” 阮柔没想着瞒她,便实话回,“我想看有什么生意能做的。” “做生意?”阮元娘瞪大了双眼,惊诧看向对面,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妹妹般。 阮柔故作寻常,“怎么了,我又没你那么受宠,不得替自己多打算。” 不知怎么,每次一提到这个话题,阮元娘就觉得有些心虚,但她还是很快抓住了重点,问,“你能做什么生意。” “是啊,我能做什么生意呢。”阮柔也有些颓,几日逛下来,她大概看得分明,两个镇距离太近,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入手的生意。 阮元娘肃了神色,问道,“你知道女子出门做生意意味着什么吗?” “意味着什么?”阮柔有些懵,不就是想自己赚些钱吗? “意味着这家男丁没出息,只能靠女子出来支应门庭。”阮元娘眼神复杂说道。 阮柔一愣,没想到还有这种说法,但如果这样的话,阮家对她做生意的容忍度必然更低,因为,没有人能接受自家男丁撑不起家的说法,哪怕事实就是如此。 “那打理嫁妆呢?”她傻乎乎问。 “嫁妆自然不一样,女方嫁妆再多也只有羡慕的份。”阮元娘理所当然道。 阮柔只思考了秒,便理所当然说道,“那我做生意,就以给你打理嫁妆的名义吧,或许娘的也可以。” 阮元娘险些被气笑了,第一次觉得这个妹妹不似自己想象中的模样,碍于妹妹的名声,她纠结半晌,还是犹豫到道,“也行,不过你别说漏了嘴。” “嗯。”对于生意路上的助力,阮柔态度很好地点头应是,随后将人送走,然而继续谋算自己的生意经。 要说没有可做的生意,那也不全然对,赚些小钱还是可以的,阮柔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能眼高手低,多赚一点,就多一点本钱,总归是好事。 如此闲散几日,估摸着来到秦家都有八.九天,阮柔被秦外祖母独自召见。 小厢房里,阮元娘有些担心,怕妹妹跟外祖母说话跟自己时一样直白,惹恼了长辈,又担心她稀里糊涂应下,真跟她自己预测的那般过得不好。 阮柔却很是轻松,还有心情安慰她,“外祖母又不是不讲理的,我好好说就是。” 眼见着人离开,再是担心也无奈,便只有等。 而阮柔这边,在丫鬟的带领下,来到秦家外祖母所居的正院,她到的时候,没有下人,秦外祖母正外在榻上,眯眼看一对玉镯子。 “外祖母。”她弯腰行礼,随后便坐在一旁不吭声。 晾了她好一会,秦外祖母才幽幽开口,“絮娘来了啊。” “嗯。”阮柔内心吐糟,这下马威给的,若没有那打量的视线,还以为要威逼利诱呢。 “絮娘,你今年也十五了吧,元娘已经定亲,你怎么考虑的?” 阮柔实话实说,“没什么打算。” 秦外祖母可能是被噎了一下,没好气起身,将玉镯子放在一旁,“怎么,你几个表兄弟都没看上?” “嗯。”在长辈面前,阮柔选择做一个实诚孩子。 大概有了心理准备,秦外祖母这回没有特殊反应,而是接着道,“倒也是,秦家下一辈,也就是你大表兄和二表兄有些出息,可惜都成婚了。”她没说的是,就因为孩子好,更没舍得跟这个外孙女配对。 阮柔这下是真稀奇了,看着秦外祖母的眼神很是奇异,仿佛在说,“你也知道啊。” 秦外祖母又好气又好笑,道,“这回看你倒比以前好得多了,起码话敢说出口,以后也要这样。” 阮柔嘀咕,“要在家也这样,娘又要骂了。” “唉。”想到这个女儿,秦外祖母也是头疼,你说好好的一个当家主母,家世身份样样不差,就是可惜没生个儿子,当初让她抱个庶出的放在膝下养也不愿意,如今这般还好,等日后两个女儿都嫁出去,还不得在庶子手底下过日子。 骂了一句糟心玩意儿,秦外祖母暂时将女儿的未来放在脑后,只要几个孙子出息,以后阮家也不敢亏待了女儿,眼下还是这个外孙女的事更为重要。 一番沟通阮柔觉得这位外祖母不似自己想象的那般迂腐,她便将自己的真实想法说了,“我暂时不想嫁人,只想自己做生意。” 果不其然,对方没有阮元娘那般惊诧,而是纳罕看过来,“没想到咱老秦家还出了你个有志向的姑娘。” 一时间,阮柔竟没听出来,这到底是赞扬还是嘲讽。 或许是她的表情太过明显,秦外祖母笑着道,“放心,夸你的,你娘还有几个表姐妹可都没这出息。” 自从穿成原主,阮柔总忍不住挤兑人,“你怎么就知道我这是出息,不是败家。” 秦外祖母也不是个受气的,当即道,“怎么,你想说自己是个败家的。” 阮柔遂讪讪不语,她才不承认呢。 “丫头,过来。”缓了一会儿,秦外祖母的语气和缓下来,招人过来,待阮柔走到跟前,方才认真问道,“你是真想做生意?” “嗯。”这种事上阮柔没开玩笑的心思,同样认真点头。 “唉,你这丫头,没想到选了一条最艰难的路。”秦外祖母感慨,这世道,女子最难的不是在后宅跟一群女人斗,而是外出跟男人争,因为面对的不是一两个,而是所有男人的联合。 “我不怕。”阮柔的生意铿锵有力,听得秦外祖母一愣,似回忆起很多年前的自己。 250 病弱的双胞妹妹4 阮柔便看到秦外…… 阮柔便看到秦外祖母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一刻,她仿佛不再是一位五十的妇人, 而是带着十七八岁的少年意气。 “知道我和你外祖父怎么认识的吗?” 没等她猜测一个答案, 秦外祖母自己率先给出了答案。 “我本是一个乡下姑娘,你生在阮家,可能不知道乡下的日子有多难过, 一年辛劳,都不一定能吃得起一顿饱饭, 我家里三个姐妹, 我长到十二岁还没穿过一件新衣裳......” 秦外祖母絮絮叨叨说起了自己年轻时候的往事, 关于她怎么从小小的乡下走出来, 执意在镇上立足, 认识了当时秦家的少东家, 也就是秦外祖父, 最后, 嫁入秦家, 直至成为如今的秦家老夫人。 阮柔听得认真,眼中异彩连连, 满是希冀。 “可惜, 嫁到秦家后, 那些生意就成了秦家的产业,大多都由你外祖父打理。”秦外祖母的眼神带着明显的惋惜和追忆, 显然对那段年轻的岁月很是留恋。 阮柔忍不住问,“你后悔吗?” 秦外祖母摇头, “谈不上后悔不后悔,那时的我只能选一条路走。”而显然,如今这条是最简单的。 “如果我选择另外一条呢?” “你会一直孤单下去, 成为别人的谈资。”秦外祖母几乎将赤.裸裸的现实揭给外孙女看,“直至身边的所有人都成为你的敌人。” 阮柔依旧道,“我不怕,我只怕稀里糊涂被嫁出去,稀里糊涂因为不是自己的错,被人责怪、愧疚自责一辈子。” 此言一出,秦外祖母深深看了她一眼,知道她说的是谁,不外乎自己的女儿,小丫头的年轻。 可又能如何呢,这个年纪的女孩还不明白,她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千万人踏过,为人妻为人母,艰难却起码看得见未来,而另一条,千万人过独木桥,轻则默默无闻度过,重则落下悬崖粉身碎骨,世间门再无其容身之地。 脑海中一闪而过许多念头,但最终留下来的,唯有一股期待,自己没能走到底的路,她很期待能看见外孙女能走下去,这股期待甚至压过了对子孙后辈的心疼。 “那你就去做吧。”最后,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道。 “嗯。” ...... 那一日过后,秦、阮两家的联姻被秦老夫人一力压低,无人知晓其中具体缘由,也无人再提及。 婚事告吹,阮家那边很快来信让两姐妹回去。临别之前,秦家这边小辈简单举办了一个送别宴,宴上气氛很是轻松,比起她们来时可要轻快得多,想来是没了枷锁的缘故。 其中以四表姐最为不舍,“好不容易来一趟,这么快就要走,下次再见还不知是什么时候。” 阮元娘便笑着答,“下一次,估计就是你的大喜日子了。” 余下诸人皆哈哈大笑,逗得四表姐红扑了一张俏脸。 只是,原定的回归旅程却是出了意外。 “外祖母,您要留下絮娘?”阮元娘瞪大了眼睛,全然的不解,她可从不见外祖母对两姐妹有太大的区别。 “嗯。”秦老夫人显然没有跟一个小辈解释的心思,“我写了一封信,你一起带回去吧,跟你爹娘说,絮娘在我这里尽管放心。” “啊这。”阮元娘犹豫了片刻,又看了看妹妹,见其没有任何反驳的意思,终究按捺下来,虽然本就没有她反驳的余地。 众人注视下,她只来得及将妹妹拉到一旁,还没沟通几句,就收到来自丫鬟仆从的催促,要是再不走,就赶不及天黑前到家了。 无奈,仓促从荷包中取出没多少的小银锭,一股脑塞了过去,小声叮嘱,“你在外祖家好好听话,这些银子收好,遇事就用,不要省着。”说完便匆匆离开。 送走阮元娘等一众阮家人,阮柔在秦家诸人奇怪的视线中,跟着秦外祖母回了她所居住的院子。 “说说吧,有什么计划?”秦老夫人丝毫不觉得自己的提问来的过快且毫无征兆。 阮柔却早已有了打算,“我想开一家胭脂铺子,自己调制一些胭脂。” “哦,你有胭脂方子?镇上可有两家胭脂铺了?” “有几个方子效果还不错。”阮柔抿嘴假装紧张,实则也在避免过多提及所谓方子,毕竟涉及生意。 “行吧,那就放手去做,身上可有银子?” “有的。”阮柔想到自己带来的百两银,没想到还真能用上,且方才阮元娘又给了部分,估摸也有十几二十两,足够了。 闻言,秦老夫人挥了挥手,示意人下去,阮柔便依言行礼离开了。 等人走后,秦老夫人身边的老嬷嬷才问,“老夫人,您很看好二表小姐吗?” “她的眼神比我当初还要坚定。”秦老夫人只回了这么一句,再没有多说。 而阮柔回屋后,却是立即忙碌起来。既然准备开胭脂铺,那很多工作就要立即行动起来。 胭脂铺,最重要的就是胭脂要好,阮柔手头有不少效果很好的胭脂方子,其中并不都是现在的她有能力制作的,从中挑选了几样简单易做的抄写下来。 方子有了,接下来就是自己可以用起来的人。 她作为阮家的小姐,虽然秦外祖母会给自己行一点方便,但随意出门还是不可能,那便需要有一个人代替她出门。 这个人的选择很重要,既要充分执行她的要求,又要有与人周旋交际的能力,最关键的还得忠心,不能两头欺瞒。 将原主身边的下人一个个打量过去,她只得无奈放弃,实在是仆随其主,不堪大用。 如此,阮柔只得考虑从秦外祖母处借人,既然想看戏,总得付点赏钱。 秦外祖母倒也不小气,任她从自己的院子里挑选,最后挑了一位二十六七左右的妇人,另有一个三十出头的的小管事。 妇人是秦家的仆妇,原姓田,不过嫁的夫家姓黄,人便称一声黄娘子,一般在灶下忙活,而小管事姓方,是府里方大管事的儿子,如今替秦老夫人管着后院的花果树林的,算是有点小权利的清闲岗位。 “外祖母,就他们俩了吧。” “嗯,自己挑的可不许反悔。”秦外祖母说着,又转向另两人,“既然表小姐选中了你们,就是你们的能耐,后面跟着她好好干,若是能干出一番事业来,自然少不了你们的前程,若她没本事,你们再回来就是,还是这位子。”说这话是为了安他们的心。 果不其然,原本面上忐忑的两人,闻言顿时放怀,恭恭敬敬对着阮柔称,“谨遵小姐吩咐。”表小姐变小姐,去掉一个字,意义完全不同。 第二关解决,有了人,接下来很多事情就好办了。 阮柔也不遮遮掩掩,吩咐小方管事去外面寻摸位置合适的铺面及至工坊,而黄娘子这边,则负责收集胭脂制作需要的材料。 一时间门,两人顿时忙活开了,连带阮柔住的小院成日里人来人往,吸引了秦家不少的视线。 而阮家,得知只有一个女儿回来,再看到秦老夫人的来信,阮母的脸色越发难看,对着听话懂事的大女儿不满道,“我看絮娘是心大了,秦家的她都看不上,不知道将来要找个什么样的人家。” 阮元娘听多了这样的话,没怎么放在心上,反而对妹妹为何被留在秦家十分好奇,便假作道,“看来外祖母很喜欢妹妹,多陪陪外祖母也是好的。” “什么喜欢、孝敬的,好好的正道她不走,偏要走些歪门邪道。” 阮元娘一怔,不敢再问。 251 病弱的双胞妹妹5 没有了拘束,阮…… 没有了拘束, 阮柔的动作很快,几乎没半个月,小方管事便找到了几个位置合适的铺子, 阮柔最后挑中一套距离闹市隔了一小段距离的商铺, 连带税银, 几乎花掉了了八十两银子。 手头只剩下三四十两, 一切便都得算计着来,而黄娘子那边的材料也寻摸齐全。 看着眼前的一堆鲜艳花朵, 阮柔略感头疼,却依旧耐着性子一点点整理、调制。 并不是说有了方子就一定能做出好的胭脂,就如手持菜谱的人并不一定能烹饪出珍馐美味般, 重要的还是调制的过程。 故而, 从原材料的收集后, 阮柔便跟着在一旁观看。 第一次制作的量并不大,但种类齐全, 从花钿花黄、鹅黄、画眉墨, 到妆粉、口脂、香水以及染甲液,常用的都有了,另外, 趁着店铺重新整修的时间, 还有配套的洁牙、绞面、铜镜等工具从其他处采购而来。 历经两个月时间, 阮柔的阮氏胭脂铺终于开张,期间, 由于资金不够,她还不得不开口跟长姐借了五十两,言明日后会还。 阮元娘收到信毫不犹豫地就让人将银子寄来,倒是让阮柔颇为感动, 除此外,阮氏还派人送来了百两银,说是让她在秦家学会为人处世,不要跟人逆着来,弄得她收银子也不大痛快。 事实上,她留在秦家跟秦家其他人压根没多大关系,或许是因为婚事告吹,两边正有些尴尬,秦家人并不怎么往她这处来,让她得了个静静。 但总的来说,在秦家的安生日子,有了阮氏和阮元娘的钱财赞助,总算让她的小小胭脂铺顺利开张,她为其取名为阮氏胭脂铺。 阮氏胭脂铺坐落在化坪镇东街,位于孔雀路上,相隔不远就是热闹的街市,有闹中取静之意。铺子上下两楼,一楼主要是展示商品,以便顾客上门兜售,而二楼,不仅可为顾客演示如何更好地妆点容貌,还可以做些其他的小生意,譬如指甲修建、牙齿清洁等。 开业第一天,小方管事专门请来舞狮舞龙的队伍,连放几串响亮的鞭炮,阮柔请了秦家的几个表姐妹一起来热闹,此刻就坐在二楼观看。 秦家四表姐看着楼下颇有些兴奋,问道,“絮娘,这就是你开的铺子,好厉害啊。”她虽然也有嫁妆,可都是爹娘爷奶给的,照常打理就行,可没有从头开一家铺子的经验。 “哪里就厉害了,只希望今日能有几单生意开张,不至于丢了脸面才好。”阮柔嘴上说着面子,其实心内还是惦记赚银子的事,毕竟借来的钱得尽快还上。 其他两位表妹对生意不大感兴趣,倒是对店里的胭脂水粉很是好奇,一个个蠢蠢欲动,又不好意思。 阮柔看出来了,便主动道,“你们若是愿意,不如替我试试这些东西的效果。”她今日出门,自己用的便是同批生产出来的胭脂等物,一来为自家铺子做个宣传,二来,自家做的总比外面买来的要用着安心。 她的方子好,做出来的胭脂也格外鲜艳,衬得她面容多了几分艳丽,少了几分平日沉默带来的寡淡,秦四表姐只觉换了一个人般,闻言立即笑纳。 “那我们可有福了,小五小六,你们一起吧。” 有了四姐发话,秦家小五小六顿时也坐不住了,三人一齐凑到梳妆台前,摆弄起这些胭脂水粉。 都是惯常打扮的,不存在不会用的问题,洗去原来面上的胭脂,重新涂抹上新的,一上脸,秦四表姐立即察觉出不同来。 “絮娘,你这个用起来,可比我原先的还要好,质地轻盈地多,你看,口脂的颜色是不是也更艳。”秦四表姐很是激动,只觉原本自己七分的容貌,在脂粉的衬托下,起码能够九分。 “四姐,让我也试试。”秦小五见到效果,立即将秦四姐挤下去,自个坐到梳妆台前。 柜子上有好几台铜镜,个个皆照得格外清晰,故而,秦四姐也不在意,继续美滋滋坐到一旁照镜子,嫌屋内不够明亮,还特意凑到窗前。 秦小五和秦小六欢快地挤成一团,你给我抹胭脂,我给你画眉毛,不一会,全新妆扮的两小只出炉,跟秦四姐一样沉迷铜镜不可自拔。 阮柔笑得无奈,在她看来,这些产品还是太少了些,好在质量过硬,只要打开口碑,不愁没有客人。 或许是龙狮队和鞭炮的热闹,吸引来了不少路过的行人,男客们见到是胭脂铺,立马走开,可只要身上稍有余资的女人们,立即挪不动脚了。 兼之一楼负责招待的女伙计热情上来相邀,顿时有人撑不住,迷迷糊糊进了门,等试过几盒胭脂后,立马心动。 然而,胭脂的价格可不便宜,因用的材料好、做工也惊喜,阮氏胭脂铺最便宜的一盒胭脂都要五百文,相当于一个普通家庭一个月的收入了。 有手头拮据的悄悄放下手中胭脂离开,也有银钱富裕的,压根不差这点,尽挑着贵的买,买完后急不可耐就要全部试一遍。 楼下的地方不大,还要招待往来的客人,简单试一下颜色还行,化全妆就不大适合,便有伙计将人往二楼领。 一楼与二楼之间,只有一道楼梯相隔,为了杜绝男客闯入,阮柔安排了两个彪形大汉在楼梯口守着,只有女客才给放行。 女伙计将人带上来,就在二楼留下照看,另有一个原本在二楼照看的自觉下去。 那位客人是一位二十来许的妇人,看得出应当是个家境宽松的,只见她手指纤细、面容白皙洁净,不似干过粗活的模样。 秦家三姐妹见有客人上门,不敢再过分嬉戏,皆凑到阮柔旁边,小心看那位客人的反应。 她先是描了眉,不见太大反应,再敷上妆粉,手指划过润泽的皮肤,不似别的粉青重涩滞,那种滑腻感让她有些上瘾,玩了好一会,方才继续。 接着上胭脂,打开盒子,只见如玫瑰膏子般,她用细簪子挑了一点儿抹在手心,用一点水化在唇.瓣,只见唇红似朱,手心里剩的打在两颊,浅浅的红色显得她整个人红光满面,且又甜香满颊,活似年轻了好几岁。 继而是染甲液连带香水一起用了,完事后照照镜子,依旧不大满意,无他,铜镜里,面容皎洁无比,美中不足的是,一口牙齿微带黄色,显得格外突兀。 她皱皱眉,心知牙齿没办法改善,有些不悦,便想要拿伙计撒气,“你们这妆粉这么细腻,不会是铅粉做的吧?” 铅粉比米粉的粘附性要好,故而很多贵家夫人都喜欢用铅粉,然而她曾有一位表姐极喜铅粉,后来弄得面上黄斑加剧、体毛增大增粗,再也恢复不了,她之后引以为戒,不管其作用多好,多少小姐妹跟自己推荐,都坚定地只用米粉。 方才楼下宣传的也是这般,但她此刻有气,就忍不住将心中的怀疑放大。 女伙计连忙上前解释,“夫人,我们家的妆粉绝对没有用任何铅粉,效果好是因为有独特的方子,就如您用的这款,用的紫茉莉话中,研碎了兑上香料制的。” 那位夫人倒在掌心细看,果见轻白红香,四样俱美,顿时没了脾气,不死心问,“你们可有洗净牙齿的办法?” 女伙计立即会意,展眼一笑,“夫人,你看那边,可不就有我们家的牙粉,连续用上一月,保管您牙齿比现在白上几个度。” 那位夫人将信将疑看过去。 252 病弱的双胞妹妹6 面对客人的质疑…… 面对客人的质疑, 女伙计只得微展开自己的一双牙,“夫人您看,我只用了两个月, 先前的牙齿可是远不及您。” 那夫人一见, 一个丫鬟的牙齿都比自己干净, 又是羞恼、又是庆幸,“希望有用吧。”她这牙齿是小时贪吃没保养好,如今大了,再如何费心思护理都无用。 说着,手中多添了两份牙粉, 还给女伙计打赏了一笔银钱, 才满意离去。 客人离开, 女伙计过来问好, “东家,几位小姐好。” 店里正是忙碌的时候, 阮柔没太耽误功夫, 称赞了几句,便让她下去了。 店铺是巳正(上午十点)准时开张,如今不过半个时辰,一楼的客人便多得挤不开,越来越多的人往二楼看,阮柔见状, 只得带着秦四姐三人先行离开。 从后院出来,秦四姐遥遥看了一眼前街,满是感慨,“絮娘,你这店里生意可真好啊。” “生意好才好, 我可借了姐姐不少银子,若亏了,我还不知怎么回去面对她呢。” 笑谈间,几人很快回到秦家,临别前,阮柔没忘记每人送两套胭脂水粉。 阮氏胭脂铺的爆火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其中也包括她自己,原本以为要慢慢做起来的口碑,却被连日不断的客人打乱了节奏。 于是,阮柔面前再次出现了一个问题,“东西不够卖了。” 下面人来报的时候,阮柔简直有些苦笑不得,“咱们不是备了起码三个月的货吗?” 小方管事喜忧参半,“客人太多了,都是觉得用得好的客人们推荐过来的,照这架势,店里的货最多只够卖三天。” 黄娘子接着道,“新一批胭脂制出来也不够用的,现在加急也得两三个月后了。” 原本大卖的好事,如今却因为库存不足陷入窘境,难免叫人有些不得劲。 见两人蔫蔫的样儿,阮柔摆摆手,示意不用太过担心。 她给出的办法也很简单,刚开的铺子总不能因为没货卖关门,既然不够正常卖三个月,那就限量卖,每日每样仅限多少份,卖完后就只能等第二天。 小方管事和黄娘子面面相觑,有些无言,“东家,这真的可以吗?”天底下都没听说过留着货不卖的,现在客人一股脑挤过来,可若过阵子,风气散了,岂不是亏大了。 “若不然,你们说怎么办?”阮柔摊手。 两人无奈,若他们有办法,就不会来找东家讨主意了。 小方管事想了想,只得同意,临走前,他对着黄娘子道,“还望黄娘子那边抓紧点进度,能尽快供上货才好。” 黄娘子只得苦笑,“我与东家再商量商量。” 小方管事匆匆离开,回去安排铺子里限量供货的事情。 而黄娘子这边,则要求加人加钱,她道,“东家,你也看见了,铺子里生意实在太好了,我这边人手紧缺,即便三个月后新货出来,恐怕也跟不上店铺的速度。” 阮柔手里翻着账簿,铺子已经开了一段时间,得益于良好的销售,她原本空当当的荷包此刻已经鼓囊囊,勉强算小有资本,可惜还没捂热乎,就又要投出去。 “唉,”为自己的贫穷哀悼了半分钟,她才道,“留下些备用的,其他的你都拿去吧,扩大规模可以,但质量不能降。” 黄娘子点点头,表示明白,否则,镇上足足四家胭脂铺,凭什么自家的生意最好。 次日开始,化坪镇的人们发现,新开的阮氏胭脂铺竟然开始限量供应。 有识字的女人读着小木板上的告示,“因存货不足,今日起,阮氏胭脂铺每日胭脂类产品限量供应三十份,持续时间不定,特此说明,为诸位客人们造成的不便深表歉意。” 顿时,围过来的人群一阵哗然,有人不满,“有生意不做,这阮氏胭脂铺的东家脑子坏掉了吧。” 也有机灵的,立即拉着小姐妹冲进店里,“快快快,阮氏胭脂铺的生意本就好得出奇,现在限量三十份,肯定一会就没了,你赶紧买一份,不行,我也得多囤一份才行。” 一言惊醒梦中人,围观人群立即终止看热闹和抱怨,蜂拥向店里,你一份,我一份,不到两刻钟,阮氏胭脂铺今日份供货彻底清空。 买到的兴高采烈,没抢到的垂头蔫脑,一个劲问着伙计今天真的不卖了吗,最后几次劳烦小方管事出面解释,才终于将人劝走。 店内,小方管事和几个伙计互相对视,东西卖完了,店铺还得开着,想也知道接下来最大的难题是安抚上门却买不到合适东西的客人们。 胭脂铺的小小烦恼,自然传不到阮柔跟前来,她如今要面对的问题是,阮家那边来人接她回去。 一眨眼,从来到秦家时的春天,此刻已接近夏末,在秦家待了这么长时间,虽是外家,可爹娘俱在,总归不大好,秦外祖母那边也传话说让她回去。 于是,阮柔只得包袱款款收拾东西。 属于她自己的东西依旧不多,不过几个包裹的事,唯一需要苦恼的,就是位于化坪镇的铺子。 好在白台镇与化坪镇相距不远,若快马赶路,一个时辰也能赶到,一日内来回,应当耽搁不了正事。 只是,阮柔看向一直跟着自己的小方管事以及黄娘子等人,有些苦恼。 人本来是秦家借给她用的,结果因为用得太顺手,导致现在完全不想还了,思及当初秦外祖母说的话,阮柔将两人喊过来,先是交代了一番铺子的事项,随后才问起两人的意向。 “你们也知道我是阮家女,现在要回白台真镇去,你们是怎么想的。” 小方管事抬头,有些蠢蠢欲动,但他爹是秦府的大管家,他就这么跟表小姐走了,他怕他爹难做,故而很是犹豫。 黄娘子就没那么多顾虑,原先在秦府她就是在灶下做帮厨的,压根不受重视,回家还要看当家的眼色,过得不说多难、却也十分憋屈,自打到了表小姐这里,她勉强算小有成就,虽然整日忙碌,可忙得格外有成就感,得了不少赏银不说,在家腰杆子也挺得直。 舒心的日子过久了,要是再回到以前,黄娘子打了个颤,猛地摇摇头,十分坚定地道,“东家,我想跟着你。”说着她仍旧有些犹疑,她的犹豫不在自己,而在秦府,“只是,我算秦府的人,不知老夫人和老爷夫人怎么想。” 好歹收获了一个手下,阮柔表示满意,遂挥手道,“老夫人那边我去说,你不用担心。” 说着,视线看向小方管事,只听他一闭眼,飞快问,“东家,你干脆连我一起问了吧,否则,我不敢回去跟我爹说。” 这阵子,只要一回到家,他爹就开始敲打,什么不要太过得意,做人要低调,表小姐也是看在他的面上才让他发挥之类的言语,每每如一盆冷水浇在他的脑袋上,清醒地告诉他不过是个一无是处、只能靠亲爹混日子的仆二代。 这样的日子他实在过够了,所以,只能先斩后奏,等老夫人同意了,他爹就算不满也说不出什么来。 阮柔向来不亏待自己人,立即保证,“放心,我不会亏待你们的,阮氏胭脂铺不会只有一家,等日后咱们有钱了,先开到白台镇,再往周边和省城开,届时你们可都是我的大掌柜。” 闻言,黄娘子和小方管事看向东家的眼神更加热忱和向往。 既然两人愿意,阮柔一点不耽误,立即去秦夫人处要人。 “怎么,他们都愿意跟着你。” 阮柔骄傲道,“可不是,我的胭脂铺现在开得多好,跟着我可比他们原先有前途。” 秦老夫人失笑,却也没为难,两人其实都是有点背景的,否则她贵为秦府老夫人也记不起来。 小方管事是方管事的儿子,上有长兄,在秦府发展有限,去了阮家她也放心,说不定还能帮着照看下女儿,至于黄娘子,看着不起眼,可其实是她当初陪嫁丫鬟的女儿,人老了就念几分情面,那丫鬟已经不在了,后人她就帮着找看点,如今也算找到个好前程。 “行,那你就把他们一起带走吧,只是我话先跟你说在前头,若哪一天用的不好了,你也别私下处理,交给我就行。” 阮柔应下,接了两人的卖身契,此后,这两人便真的算自己人了,给他们放了一天假,让他们回去处理家里的矛盾。 翌日,小方管事精神奕奕,显然回去沟通的结果不错,他摸着头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爹让我跟着东家你好好干呢。” 倒是黄娘子有些颓靡,“东家,我家里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可能暂时不能跟着回去白台镇了。” 阮柔有些惋惜,其实她是想将白台镇的分店先开起来,而黄娘子负责胭脂的各项生产,自然是跟着一起去最好,但不能去也没太大妨碍, 她宽慰道,“没事,你在这边也一样。”黄娘子勉强笑笑,并不见展颜。 一切处理妥当,没再继续耽搁,阮柔乘坐秦府的马车,悠悠往白台镇阮家而去。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阮家,阮父阮母连带府上其他人,皆在翘首以盼,期待她的归来。 不过半日功夫,阮柔顺利到达白台镇,只是,还没等进入阮家所在的巷子,就有一名小丫鬟偷偷摸摸拦了轿子,阮柔掀开轿帘一看,好奇道,“你不是姐姐身边的丫鬟吗,怎么过来了。” 小丫鬟看着很是紧绷,偷偷扔下几句话就不见了身影。 而阮柔,则是看向对方离开的方向出神。 253 病弱的双胞妹妹7 马车不过略停顿…… 马车不过略停顿一会儿, 很快继续向前,直至将人送至阮府大门前。 阮柔下来马车,打赏了些银子, 将秦家人送走, 这才往里去。 门房恭敬地迎接,阮母身边的人早已等在一旁,见人回来第一时间来领人, “二小姐,夫人请您过去。” “娘可是有什么事?”阮柔问, 好奇一向不喜欢她的阮母怎么忽然找她,总不能是一段时间没见突然想念她了吧。 来人是阮母身边的大丫鬟,唤做春华, 此刻板着脸, 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等到地方自然就知道了。” 好吧,阮柔放弃套近乎, 人随其住,阮母身边的丫鬟对她的态度都一般。 转过几道弯, 进了阮母所在的院子, 阮柔惊觉一大家子竟然都在, 不仅有阮父阮母以及阮元娘,还有其他的姨娘和庶出弟弟们,显得热热闹闹。 她突然想起方才阮元娘派丫鬟来给她递的消息, 那句话只有四个字, 小心有人惦记铺子,情况很明显,她辛苦经营的铺子, 如今有人想来摘桃子,呵,她心内冷笑一声,可没那么容易。 “爹娘,姐姐。”阮柔上前行礼,至于其他的姨娘弟弟,则不用她主动招呼,反而还要向她行礼。 “嗯,回来了,这段时间麻烦你外祖母了吧。”阮母开口,带着难得的慈和。 阮柔微惊讶片刻,随后如常回答,“外祖母慈爱,不嫌我闹腾。” “哼,是够闹腾的。”阮父在一旁冷哼一声,似是不满。 阮柔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更为不解,她原本以为是两人合谋算计自己的铺子,现在看来,两人还不是一方的。 计上心来,她示意丫鬟取出带回来的胭脂,笑道,“娘,姐姐,这是铺子里卖的胭脂,我给你们带了一份回来,若是好用的话,以后你们的胭脂就我包了。” 阮母接过胭脂,试了试眼色,很是好看,这才相信,二女儿的铺子为何能这么受欢迎,光是一盒口脂,都有好几个颜色,每一种都有自己的风格,就连她这个见惯了好东西的都有些欢喜。 “嗯,也算你有孝心,行了,在外面这么长时间累了吧,快回去歇息。”或许是得了东西满意,阮母随意挥挥手,示意人可以走了。 “絮娘。” 阮柔就要起身,却再次被人叫住,是阮父的声音。 “爹,可以还有什么事?”阮柔的语气透露出些微不耐烦,叫阮父更为不喜。 上首,阮父正在打量着,印象里畏缩的二女儿,此刻显然有了很大的不同,她昂首挺胸,面上一派从容自然,即便面对父亲,依旧不见多少恭敬。 平心而论,他是不喜这个女儿的,理由很简单,他阻了自己和妻子的路,没有一个嫡出的儿子,很大程度上影响到他。当然,并非子嗣传承之类的,总归他有好几个庶出儿子呢。 影响有二,一来影响他与妻子的感情,这些年来,阮氏一直憋着股气,夫妻相处就如隔着一道大海沟,二来,没有一个可以作为继承人的嫡子,与秦家的联姻关系有所淡化,本想在下一代继续联姻的想法又被打断,眼看着关系只会越来越远。 故而,不仅阮氏对这个女儿不喜,他内心也是不喜的,只不如阮氏表露的那么直白罢了。 此刻,他却态度温和,就如寻常家庭的父亲问话,“听说你在化坪镇那边开了间胭脂铺?” “是。”阮柔回答,无意间瞄见阮氏嘲讽的表情。 “你一个姑娘家,自己出去开铺子像什么话。”阮父皱眉,打算先打压一番,再理所当然将铺子拿过来,隔着一个镇,他都听说了阮氏胭脂铺的生意极好,且阮氏胭脂铺,本就该是阮家的。 “回禀爹,外祖母说我年纪不小,也该学会打理嫁妆,故而借了两个人帮衬,让我自己开家铺子试试,好在结果不错,借娘亲和姐姐的银子可以还上了。” 一句话将秦家、阮氏以及大女儿都牵扯进来,尤其铺子里还有秦府的人,这就很不好办了。 阮父板着脸,训斥道,“自家人也就算了,你怎么还麻烦秦家,家里不多的是下人,还不够你使唤的。” 阮柔语结,很想说若阮家人可靠她何必打秦家的主意,可这话显然不能直说,面对阮父,她身份上有天然的限制,而在场唯一能为她说话的,只有阮母。 她不由得看向对方,正正好对上阮母的目光,那视线,怎么说呢,不想亲母女,就如看院子里一块石头般,毫无感情,偏她又直接替自己说话,让阮柔很是疑惑。 “孩子喜欢,娘她也愿意跟着帮衬,就让她自己折腾吧,这孩子长得没她姐姐好,性子也不够机灵,多一家铺子做嫁妆,日后也好说人家。” 一句话,直接将事情定义在女儿嫁妆上,阮父面色极其难看,深深看了阮氏两眼,到底没说什么,一甩袖子径直离开。 余下的姨娘和庶出弟弟们哥哥噤若寒蝉,一时不敢说话,只悄悄眼神对话,不知在交流些什么。 “好了,你们也回去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无事我这边你们不用再来。”阮母直接将一群姨娘打发走,很快屋内只剩下母女三人。 气氛略显尴尬,还是阮元娘开口,打破窘迫,“娘,絮娘的胭脂比外面的都要好,这一套可不便宜,要不我们用上试试?” “嗯,”对上大女儿祈求的目光,阮氏还是应了,“我明日再说,你去试试让我看一眼。” 阮元娘有些担心母女俩发生矛盾,纠结片刻往后去洗漱换妆。 “娘。”阮柔讪讪喊了声。 “你做的还不错。”仅一句话,阮柔却觉得胸腔里那颗心脏剧烈跳动,如同遇上了什么极欢喜的事情般,这使得她有些怔愣,没能第一时间回答。 而阮母的话还在继续,“铺子的事你不用操心,有我和秦家在,你爹还不敢直接下手。” 阮柔终于有机会问出自己的疑惑,“娘,爹为何会看上我的胭脂铺。”论理,阮家虽不算大富贵,可名下也有好几家铺子,惦记女儿的东西,好说不好听。 阮母冷哼一声,“还能为什么,不就为了他那几个儿子,生倒是会生,可惜不会养,一堆废物,阮家的几间铺子将来恐怕还不够嚯嚯的。” 阮柔明白了,是那几个姨娘和弟弟撺掇的,难怪今日都在场呢。 想了想,她试探道,“娘,我的胭脂铺生意很好的。” “再好我也看不上。”似是看出了她的小心思,阮氏不屑道,“我就生了你们两个,嫁妆都是早已准备好的,剩下的够我用到死了,还要那么多干嘛。” 啊这,阮柔有片刻的沉默,随后轻笑一声,继而道,“娘,以后胭脂铺的生意会更好,我打算在白台镇开一家分店,以后还会有更多家。” 闻言,阮氏终于竖起身子挺立身形,原先她一直懒洋洋地仰倒在椅子上,对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此刻却眼神锐利,看向自己的二女儿,像是要甄别其中的真假。 阮柔肯定地点点头,“我可以做到。” 阮氏沉思,有秦家那一层关系,若只有一家胭脂铺,便是生意再好,她也有信心能从阮父手中保住这家铺子,不为别的,自己女儿的东西,便是毁了,她也不愿意给那群碍眼的姨娘和庶子。 但若如女儿所说,以后会有更多的胭脂铺,届时,就如同稚子抱金过市,阮父又有着名正言顺的身份,拿走铺子不过轻而易举,就连她也无力阻止。 想到未来可能到来的麻烦,阮母突然很想问这个女儿,是不是非要如此做,但最后没有问出口,她的女儿凭什么要让着那群庶出子,她的确不喜欢这个女儿,可总不会比旁的东西更碍眼。 “我会为你尽快找个人家的。”阮母最后如实说道。 刚梳妆完出来的阮元娘正巧听见这一句,当即道,“若是絮娘能跟我一样嫁到省城就好了。” 阮母转了转眼珠,再次打量二女儿,果然,容貌还是一如既往的不讨喜,干巴巴枯瘦的模样好似自己苛待了她般,可实际上,吃喝上她可从来没吝啬,或许还是胎里太过虚弱导致的。 她先前只准备在镇上给女儿找户条件相当的人家,日子顺当、不至于太费心就行,可如今,她明显表现出了远超容貌的能力。 或许,真的可以给她在省城找一户人家,届时两姐妹做个伴,她也不用担心远嫁省城的女儿。 这么想着,她却没有直接给出回应,而是作出一副累了的模样,“我歇息会,你们下去吧,絮娘的婚事我会上心的。” 见状,阮元娘没敢再多说,带着妹妹告退。 阮柔将人带到自己的房间,替她整理了下新妆容,姐妹俩离别一段时间,此刻有不少话要说。 阮元娘对妹妹短短时间开了一间铺子,甚至因此引来阮父的觊觎很是好奇,叽叽喳喳地问着,阮柔捡能说的说了,却还是引得阮元娘时不时惊呼。 良久,阮柔说得差不多,阮元娘一脸佩服地道,“妹妹,你好厉害啊。”明明还这么小,却能经营那么大的铺子,想出那么多的好方子,看来以前妹妹在院子里闲着也并非一事无成。 再次从亲人处得到肯定,胸口满满胀胀酸涩得紧,阮柔摸摸,知道是原主残存的意识在作祟。 从出生开始就被否认,原主性格自卑而怯懦,她一直觉得自己毫无用处,只能永远做一个阮母心中的碍眼女儿,姐姐看不到眼中的妹妹,可如今,靠着努力证明自己的存在感,原主当是满意的吧。 254 病弱的双胞妹妹8 那一日过后,阮…… 那一日过后, 阮柔得了一段时间的清静。 阮氏依旧不大搭理她,偶尔见着了也不冷不热的,阮柔对此并不在意, 倒是阮父态度热情很多,只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让人很是厌烦。 不过,阮柔的心思暂时没放在这些上面, 因为她正忙着筹备白台镇的分店开张事宜。 作为名下的第二家店铺, 阮柔熟门熟路,因着是熟悉的地界,选择店面、装修等事上更能说得上话,当然, 操的心也更多,但好在银子足够,一切都很顺利。 铺子的位置选在了白台镇热闹的街市上,店名依旧叫阮氏胭脂铺, 只是牌匾右下方多刻一个小小的贰, 表示这是第二家分店。 化坪镇与白台镇距离不远, 隔壁阮氏胭脂铺的消息早已传过来,有亲戚在那边的, 甚至会托人从化坪镇帮忙采买回来,只是,自从限购之后,白台镇的人若想买到阮氏胭脂铺的胭脂,更为困难。 故而如今,铺子能开到自家门前,白台镇的大多数人还是很高兴的。 消息一传二、二传三, 很快,喜爱妆扮的女人们都知道了这个好消息,并默契地期待胭脂铺赶紧开张。 与客人们不同,白台镇原有的两家胭脂铺开始紧张起来,一个个纷纷打听,阮氏胭脂铺背后的东家到底是谁。 结果不出意料,东家是白台镇阮家,以前阮家的生意都只在杂货、粮食、布料等方面,可没掺和过胭脂这块,不知怎么突然插手,还做的这么好。 两家掌柜一合计,便将阮父邀出来,生意场上以和为贵,阮氏胭脂铺的东西好到将市面上的有钱客人都揽过去,余下的都是些买不起阮氏胭脂铺的,他们可是打听过,化坪镇的几家胭脂铺只能捡阮氏胭脂铺的残羹冷炙,好不可怜。 阮父接到邀约,当时没想明白,等见到人想要后悔却是晚了,铺子被妻子和女儿捂得紧紧的,压根没自己的份,结果烂摊子还要自己来收拾,天底下都没这么亏本的事。 然而,家丑不可外扬,他可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这个一家之主的威严不够,只能强撑着,在酒桌上与两人你来我往打太极。 酒过三巡,阮父微微有了些醉意,面对两个掌柜的讨好,心头微微得意。 “阮家主,实在是阮氏胭脂铺的生意实在太好,可哪怕你们吃肉,也该给我们流口汤吧,总不能一家把镇上生意全抢走。”这话本就带着示弱的意味,还有一丝试探。 阮父,“哪里的话,生意场上自然是看本事吃饭,我们阮氏胭脂铺的东西好,客人愿意选择,我总不能把客人往外推吧。” 两个掌柜暗暗磨牙,看向阮父眼神不善,却终究不能做什么过分的事,最后气不过,将阮父一个人扔下结账,他俩直接跑了。 等外面阮父身边的下人察觉不对进来时,阮父早已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还打着鼾,最终嘟囔着什么不醉不归。 结了账,下人将阮父带回,一夜宿醉,第二日,阮父揉着抽痛的额角,有心想要告去女儿面前表示自己的不容易,却因为昨日的经历太过丢脸到底没好意思。 阮柔压根没时间关注这些,等店铺整修好后,格局与化坪镇的几乎别无二致,依旧是熟悉的舞狮队与红火的烟花爆竹,昭示店铺的开业。 新店开业前三天,店里不仅不限量,还能打九折,不仅白台镇本地人,就连远在化坪镇的老顾客听到消息,都千里迢迢赶来,兴高采烈地买上一堆东西,更为二分店添了几分人气。 二分店招揽了太多客人,另外两家胭脂铺当然没生意,三家店在一条街上,相隔不远,阮柔坐在店铺二楼,都能感觉到那两家店铺掌柜哀怨的眼神。 阮元娘难得陪她一起出来,此刻两人在二楼,看着门前人来人往的热闹景象,不时还有熟人上来,彼此打过招呼,少不得再给些优惠。 她们出来的时间有限,不过半日,就被丫鬟们催着回去。 正院,阮氏正在院外晒着太阳,丫鬟在背后给她扇风,阮柔与阮元娘回来正好撞上。 “娘。”两人齐齐行礼。 “店里今天开业,生意怎么样?” 不待阮柔回答,阮元娘便开始念叨起店铺的红火,“还是妹妹做的胭脂好,客人们都恨不得抢着买呢,一点不愁卖。” 阮氏眼睛微眯,问,“絮娘,你的胭脂方子哪来的?” “有自己研究的,也有从书上看来的古方。”阮柔回,她仔细想过,这套说辞是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原主不讨人欢迎,大部分时间都待在自己屋子里,确实研究过胭脂、染甲液,也爱看些稀奇古怪的古书,身边丫鬟都知道,不至于引起怀疑。 此刻,阮母就没怀疑,她只是说,“方子你自己保管好,下人那边也小心着些。” 阮柔微微睁大了眼睛,很难相信阮母是在提醒自己小心,但事实确实如此,她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回道,“多谢娘,我知道了,还有很多方子都在我的脑子里呢。”小得意的语气带着少年特有的骄矜,让阮氏一怔。 她忽地意识到,眼前这个不讨喜的女儿,原来跟大女儿一个年纪,两者唯一的区别大概是,大女儿是自己一点点照看着长大的,她的每个年龄段自己都有参与其中,有一种完整的母亲的成就感,至于二女儿,只偶尔出现在自己面前,比如女儿的身份,更像一个屋檐下的陌生人。 而如今,她已经长得许大,若是不看体型,两姐妹的眉眼都与自己有些相似,微微狭长的凤眼更是秦家标示性的面容。 心头莫名一哽,她疲惫地挥挥手,“行了,我清静一会儿,你们下去吧。” 阮元娘担忧看先娘亲,却只能无奈退下。 无人处,阮元娘微微叹息,安慰,“絮娘,你别伤心,娘她不是故意的,只是这么多年她习惯了,一时改不过来。” “我没伤心。”阮柔认真道,虽然会受到原身的影响,可她毕竟不是原主,并不会有类似伤心的感觉。 阮元娘却只以为她在硬撑,眼中怜爱更甚。 解释不清的阮柔眼睁睁看着,只得作罢,随她去吧,只要不耽误自己做生意赚钱就好。 这段时间的生意不是白做的,小方管事经营了不少人脉,有客人那边的,多是些富贵人家的夫人小姐,还有供货商的,做胭脂需要用到的材料不少,如今的产量光靠自己收集显然不够,只能对外采购,诸如鲜花、珍珠等材料,南来北往认识了不少商人。 而从其中,阮柔得知了一个最为重要的消息。 原来当朝女子并非不能外出做生意,当然,贫民家的女子为生计奔波不散,稍微大一些的商户乃至世家,都不会让家中闺女在外面跑,唯有两种例外。 一种是家中无男子承继家业,若家中有女儿的,可由父母同意为女儿立女户,如此,女子便可正经出来行商。 二来,若女子家中有年幼子女,丈夫早逝,女子可暂时立女户挑起家中重担,待子女长成,再决定如何。 两者都有缺钱,前者,立了女户的女子就算一家之主,不得外嫁,只能娶个上门女婿。后者,显然只能有子女的寡妇才行。 当然,前者小小的缺陷没被她看在眼中,她最关心的问题是,是只有没有兄弟的女子才能立女户,还是只要父母同意就可以。 小方管事以前没接触过,在化坪镇更是没见过,事实上,以他的见识,即便没有儿子,大部分人家也更愿意过继一个子侄,而非将家产交给女儿。 这次纯粹是意外之喜,与一个北边来的商队交流时,见其商队首领是个女子,大为惊奇,打听之下才知道了律法中女户的存在,当然,现在同样一知半解,回答不了阮柔的问题。 “东家,我再去打听打听,只是您这边是有意?”他有意试探,自己东家是一个女子,他先前未必没有纠结,只是东家太能干,很多问题暂且不必深想。 但若东家真能立女户,不论对以后的生意还是其他,都要好很多,唯独牺牲的,就是东家可能找不到一个好夫婿了,毕竟,吃软饭的男子能有几个好的呢。 “你先去打听,若确定能行,再说其他。”阮柔没有多说,心内却已经在想,若事情可行,该如何才能让阮父阮母同意她的打算。 阮母那边应该不是问题,自己的行为在她眼中压根不重要,嫁人还是立女户招婿,想必都没什么影响。 但阮父那边恐怕是个麻烦,先前就惦记自己的铺子,很大可能不会同意,毕竟自己立女户就有了独立经营财产的权利,彻底断绝阮父的算计。 小方管事领命去打听,而阮柔则在阮家焦急等待消息,哪怕二分店的好生意都没缓解她的紧张。 作为最近相处增多的亲姐妹,阮元娘很容易就察觉妹妹的情绪不对,她有些奇怪问,“絮娘,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可是铺子的生意出问题了?” “没有。”阮柔回着,心头依旧想着女户的事情,有心试探,便问,“姐姐,你知道律法有女户的规定吗?” “女户?”阮元娘的面色一僵,“你怎么知道女户的事情?” 阮柔一愣,这情况明显不大对劲啊,小方管事这般的都不知道,阮元娘却明显听说过,甚至对其了解比自己更深,莫不是以前也研究过? 255 病弱的双胞妹妹9 阮元娘到底没有…… 阮元娘到底没有多说关于女户的事, 并且叮嘱她不要多想,老实听从爹娘的安排,嫁人生子, 随后便匆匆离去。 阮柔疑惑之下,便命人去打听,结果, 却听到一个十分震惊的消息——原来,当年阮母生下两个女儿后不能再生,曾经有一段时间想过让女儿立女户, 承继阮家门庭。 只是, 想法很快被打消, 不仅因为阮父短时间纳了好几个姨娘, 一副势必要生下儿子的作态,更因为,她打听来的几个立女户的女子下场都不大好。 唔, 说不大好都轻了,要么招婿的人游手好闲, 败坏家业,更狠一点的, 联合外人杀妻灭口、夺娶财产, 总而言之, 即便能支应门庭的女人,也是女人。 “小姐,你真的要立女户吗?”打听消息的丫鬟小心翼翼问, 眼中满是担心。 “再说吧。”阮柔没有给出肯定的答案,以免引起太大的波动,但心内早已拿定了主意, 不过难与更难的区别。 丫鬟放心了,浅浅露出一个笑,阮柔便也跟着笑了。 白台镇的分店生意比之化坪镇要更好一些,或许因为白台镇的有钱人更多。 银钱几乎如流水一般,流进她的兜里,很快,阮柔发现,自己成了一个小富婆,起码以小镇上的水平而言。 先前借的阮母以及阮元娘的银子早已加倍还了,更换了一遍身边的老旧物品,又添置了不少原主曾经渴望的、喜欢的,其实都不怎么花钱,荷包里的银子依旧很多。 当阮柔尝试将银锭换成银票的时候,阮母那边终于有了动静。 她面上看不大出来喜色,但说的明显是喜事,“元娘,我给你妹妹在省城看了一户人家,跟陈家是旧相识,以后你们姐妹俩也互相有个照应。” 陈家便是阮元娘的未来夫婿家,在省城传承多年,算不得顶顶富贵,于阮母而言,已经是她能为女儿找到的最好的人家。 与陈家相识,说明阮母找的这户家境不算太差,但阮柔依旧皱了皱眉。 阮元娘同样觉得这话语有些怪异,忙问,“娘,是什么样的人家,可适合絮娘。” 阮氏抬眸,扫了扫姐妹俩,声音低沉道,“我还能害了你妹妹不成。”却始终没说那户人家怎么样。 阮柔愈发奇怪,既然阮氏不说,她便自己打听,手中有钱,足以砸开下人的口,于是,她就得知了所谓的婚事对象。 那人家姓宋,是省城数一数二的商户,家境富裕、人丁兴旺,为她挑选的人家还是所谓宋家的长房嫡长子,只是,能挑中阮柔这个镇上的小商户女,自然有原因,皆因那宋家嫡长子前阵子被检出身有恶疾,命不久矣。 听说原先的未婚妻被吓得连忙解除婚约,两家门户相当,宋家不敢勉强,只能另外为儿子择娶佳媳,恰巧阮母四处打听,正正撞上去。 至于婚事能成,除去宋家许出的大笔好处让阮父阮母东西外,还以为陈家的生意很大程度上仰仗宋家,可以说,如果将阮柔嫁过去,那么阮元娘在陈家就是需要被供着的存在,在夫家日子会好过很多。 阮柔木着脸听完丫鬟的转述,脸沉得快要滴水。接受婚事显然不可能,她绝对不愿意将自己置于为人冲喜乃至守寡的境地,更何况,儿子病重还要为她娶妻的人家,能是什么好东西。 只是,她原以为,在自己做生意有了一番成就,而阮母也愿意在阮父觊觎下帮助自己,代表母女的关系有了新的突破,不说多么亲密,起码不至于背刺吧,然而结果就是如此,打破了她的一厢情愿。 从始至终,她在阮母心中的地位都没变过。 她找到阮母,明确表示了自己的拒绝,“我不愿意。” 阮母的脸色不遑多让,“婚姻之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一个姑娘家就不用多管了。” 阮柔几乎气笑了,“你要把我嫁给一个病秧子,还让我不用多管,敢情嫁过去就守寡的不是你。” “这是你唯一能为我和你姐姐做的事。”她沉沉说道。 这一刻,阮柔忽然明白了阮母的想法,在她看来,原主压根没错,被生下来不是她能决定的,所谓害的阮母不能再生的所谓罪责当然不成立。 可阮母显然不觉得,她一心认定原主有罪,过往的忽略、无视就是她对原主的惩罚,而如今宋家的婚事则是让她赎罪。 赎的哪门子罪,真是可笑,阮柔心内冷笑,“如果你非要我嫁过去,那阮家和陈家也不需要存在了,以宋家的地位权势,你说阮家和陈家的生意还能做的下去吗?” “你敢!”阮母最受不得别人威胁,更何况涉及自己疼爱的大女儿。 “你觉得我不敢的话,就继续吧。”阮柔有恃无恐,态度同样坚定。 简直就跟茅坑里的石头一样,又臭又硬,阮母越看越生气,一指外面,“你给我滚!” 阮柔麻溜地滚了。 阮氏却是越想越生气,气到扔了手中的茶杯,下人们噤若寒蝉,根本不敢劝。 还是听说了消息的阮元娘匆匆赶来,一个劲开导,“娘,我的日子我自己会经营好,何必要糟蹋妹妹,再说了,牺牲妹妹换来的好日子,您觉得我能过得安心吗?” 阮氏一怔,随即木木道,“那是她欠你的,若你有个亲弟弟,娘何必操心这么多。” 果然,阮元娘叹息,扯来扯去还是这一遭,她不敢提自己有好几个庶出弟弟,只温言劝着,“娘,没有弟弟不是您的错,更不是妹妹的错,咱们就让它过去吧。” “怎么能过去,”阮氏忽地怒了,“元娘,娘以为你能理解我的,以往你不是最体贴了,是不是跟那丫头待在一起久了,就觉得是娘错了。” 阮元娘低头,不想承认,否则就像自己伤害了娘一般,可她真心觉得,这件事情里,妹妹是最无辜的,或者说,她们母女仨都很无辜。 “看来我白疼了你,你也走吧。” “娘。”阮元娘哀求,事情不该到这步田地的。 “走吧,我要休息了。”阮氏坚定赶人,无奈,阮元娘只得离开,脚步几番变幻,终于还是让妹妹的院子来。 阮柔看见人也不奇怪,问,“你从娘那儿过来,都知道了?” “嗯。”过来时千头万绪,真见到人,反而不知说些什么,故而阮元娘只得沉默。 “娘生你气了?” “娘她就是转过不弯来。”阮元娘结巴着替阮氏掩饰,“我已经劝过她了,与宋家的婚事不会成的,你放心吧。” “与其替我担心,不如操心你自己吧,你以为娘是怎么跟宋家搭上线的。” 阮元娘一怔,她先前没想过,此时一经提醒,立即醒悟。 阮家在省城毫无根基,唯一熟悉的就是陈家,大概率牵线的就是陈家,而心思显而易见——为了讨好宋家。 刹那,心脏猛烈跳动,莫名的惊惧袭过,她对陈家多了几分畏惧。 看向面色依旧的妹妹,她怔怔问,“你不害怕吗?” 阮柔摇头,“我只会害怕我不够强大。” 阮元娘苦笑一声,“看来是我白担心了,你好好休息吧,我先走了。” 她转身之际,听见后面传来妹妹熟悉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情绪波动,“姐姐,我很高兴你关心我。” 就如春日的暖阳照耀,浑身暖流划过,驱除了方才的阴冷,阮元娘没有回头,嘴角却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来。 或许是她的威胁有了效果,又或许阮元娘的劝说生效,总之,之后阮母再没提起宋家的婚事,只是看到阮柔,依旧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仿若回到了原主在的时候。 不,比原主还不如,起码原主得到的是无视,而她面对的却是赤.裸裸的厌恶和嫌弃。 有时阮元娘会投来抱歉的眼神,但阮柔其实并不在意,比起阮父阮母所谓的关爱,还是生意好坏更让她重视。 一段时间过去,白台镇的胭脂铺生意逐渐走上正轨,没有刚开业时热闹,却也从不缺客人,手中的银钱越来越多,阮柔计划继续开分店,但她不能随意出门到底是个缺陷,很多生意上的事小方管事做不了决定,与人商谈时难免缺了底气。 有好几次小方管事谈到关键问题,急匆匆回来跟她确认,再去与人沟通,来来回回,耽误时间不说,也影响事。 阮柔便再次惦记起立女户来,随着阮母的无视,她的婚事逐渐无人提起,对其他女子来说威胁般的举措,对她来说却正好。 又是两个月过去,距离阮元娘婚期越来越近,她整个人显得越来越焦虑不安,几乎肉眼可见枯萎下来。 阮氏急在心里,给大女儿的嫁妆增厚两分,又去了几封信往省城试探陈家的态度,见其没有变化才安心。 阮柔就是这个时候找过来的。 “你说要立女户?”阮氏眼神复杂,心内思绪更是翻腾不休,久远的记忆袭上心头。 彼时,她刚生下两个女儿,与阮父的感情尚不错,从大夫处得知自己不能再生,那一刻的震惊与惶恐无异于天崩地裂。 起初,她打过女户的主意,可很快放弃,没想到,再次听到,却是在自己不喜欢的二女儿口中。 “你知道女户代表着什么吗?”阮氏忍不住怀疑她脑子不清醒。 “知道,只要我立了女户,就可以替姐姐撑腰,你不是最担心姐姐的将来吗?”阮柔早已想好怎么劝说阮氏,此刻张口就来。 而阮氏却是愣在当场,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女儿般。 256 病弱的双胞妹妹10 “你知道自己……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阮氏听见自己的声音开口问道, 缥缈而遥远,仿佛从久远的过去传来。 “我知道。”阮柔的回答让阮氏更加恍惚。 “女户,”她苦笑, 到底是自己的女儿,她提醒,“你知道以前立女户女子的下场吗?” “我都清楚,立女户的想法已经有了很久,,并且十分确定。”阮柔声音中的坚定, 足以令人任何相信。 阮氏眼中多了抹复杂, “既然都决定了,何必来问我。” “我不是来问你,而是来寻求你的帮助。” “你不是很有能耐吗, 需要我帮助什么。”不得不说, 阮氏被打动了,不为别的, 而是那句可以护着元娘,她自己一辈子就这样了, 但元娘不是, 远嫁省城,既是际遇,却也会有不可知的危险, 一个交心的妹妹或许真的可以维护一二,当然, 语气依旧不大好。 “女户需要爹娘一起同意,您这边若是同意的话,爹那边?” “呵。”阮氏冷哼, 多年下来,足以她看清阮父的为人,惦记的无非就是他阮家的产业,还有那几个宝贝儿子,至于自己的两个女儿,在他心中恐怕一点地位都没有。 “放心吧,你爹我会说服他的,你别忘了你刚说的。” “我和姐姐是亲姐妹,自然不会忘记。”阮柔如是说道,两边就算协商好了。 而阮母这边,不出意料遭到了阮父的拒绝。 “女户,你怎么还在想这一出,咱们又不是没有儿子。” 阮氏脸色铁青,她哪来的儿子,她只有两个女儿,可这话不能直接跟阮父说,时下对女子要求就是如此,只要是男人的子嗣,不拘是庶出子还是外室子,都归为主母的儿子。 可她才不要,当年娘让她抱养一个年纪小的,她想都没想就拒绝,这些年更是不曾与任何一个姨娘和庶子走得近。 “当年你答应过我的。”她只说了这么一句,当年两人浓情蜜意时,阮父也曾有过安慰,那时阮氏拿女户当最后的救命稻草,阮父无奈只得答应。 后来,她放弃了这个想法,但当自己为他生两个女儿,再不能生育时,眼前这个男人却能找了别的女人生下庶子,然后跟她说,以后她也有儿子了。 尽管过去很多年,每每想起这一出,阮氏还是有一种犯呕的冲动。 阮父显然也想起当年的话,面色露出为难,“阮氏,都多久以前的事了,如今咱们阮家有男丁继承,何必让絮娘走这条路呢。” “你答应过我的。”阮氏依旧如此问,执拗地要一个答案。 阮父莫名一股怒气席上心头,“阮氏,你到底想做什么。就算给絮娘立了女户,阮家的家产我也不可能分给她一份。” 阮氏这才明白他的顾忌,莫名的好笑,“她不会要你阮家的家产的,我的嫁妆足够两个女儿花用了。” 那副有底气的模样深深刺痛阮父的眼睛,让他有些口不择言,“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明明是个女人,性子却那么倔,你不能生,我只能找别的女人生,这有错嘛,你何必成天一副我对不起你的样子,旁的女人都能好好教养庶子,怎么就你不行?” 一句句质问出口,仿佛要将多年来的怨气一股脑倾吐出来。 阮母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原来这些年,不止自己有怨,阮父同样有,只是他隐藏得极深,自己没有看出来罢了。 “就这样吧,给絮娘立女户,至于当年的事谁对谁错,过去那么多年,就不用争了。” “你的嫁妆是几个孩子的。”阮父强调道,几个孩子,显然不仅指阮氏所出的两个女儿,更是指其他几个庶子。 阮氏险些被气笑了,“你阮家家大业大,还看得上我这点嫁妆吗?” 阮父要的哪里是嫁妆,是逼着她承认那几个庶子也是她的孩子,可她偏不愿意承认,自己没有儿子,也不会要别人的儿子。 两人不欢而散,阮氏只当阮父同意,开始准备立女户的一应事宜。 女户事关重大,阮父的质疑并非毫无道理,因为女户同样有继承财产的权利,丑话说在前面,虽难看,却能够防患于未来。 而阮母则没把阮家的财产放在心上,她自己嫁妆丰厚,多年来钱生钱,攒下来不少,给两个女儿一部分,剩下的自己用到死也用不完,原本死后留给阮家人也没什么,可阮父一说,她偏就不愿意了。 阮母在阮府有一座专门的私库,专门存放她的嫁妆等物,与阮府公库分隔开,一向只归她自己打理,阮父不缺钱,倒没有打过她嫁妆的主意。 一晃眼,十几年过去,原先的嫁妆单子早已做不得准,很多东西用掉,还有新添进来的,长久没有盘点,如今清点起来,颇有些麻烦。 但总归有不少下人忙活,损坏的、丢失的划去,新增的登记上,一点点登记造册,还找到了不少年轻时的老东西,增了岁月的痕迹,让阮氏凭空多出许多感慨。 总归留不住,阮氏丝毫没有不舍得,估摸着留足够自己用的,其他全分给两个女儿。 阮柔估摸着,大概阮元娘七、自己三的比例,都是白来的,她自然没有不愿意。 倒是其他几个姨娘和庶子不知从哪听来的消息,跟闻见了腥味的猫一样,一股脑冒出来,好话说个不停,就想着阮氏手松能多漏出一两件。 时间有条不紊地流过,等私库整理得差不多,阮母到底得到了阮父的同意,两人一起去官衙给二女儿办下女户。 至此,阮柔的户籍独立出来,与阮府分开。 看着薄薄的户籍书,实在很难想象,区区一张纸就能决定她的命运,但好在,一切都截然不同。 阮柔抬眸看向上首,就听阮父问,“你是如何打算的,继续住在府里,还是出去另立门户。” 赤.裸裸的赶人,她还没回,就听阮氏道,“自然住在府里,她一个年轻女子,虽说立了女户,可又不是没有爹娘,怎么就要出去住了。” 阮柔同样如此打算,遂没有吭声,事实上,在阮元娘出嫁前,她都不好直接离开阮府,否则,可能会对其名誉有所影响。 至于出嫁后,白台镇的流言传不了那么远,且远在省城的陈家想必不会太在意。 阮元娘到底还是知道了女户的事,气得好几天没跟阮柔说话,之后,气消了,看向她的眼神却更加疼惜,叫人哭笑不得。 至于阮府其他人,或许知道、或许不知道,但没人撞到跟前,阮柔就没当没他们。 女户的事就如河面上的一阵微风,吹过即止,眼下对阮家最重要的,则是阮元娘的婚事。 作为阮家的第一个孩子,阮元娘一向是众人口中交口称赞的姑娘,婚事更是许了省城的陈家,在白台镇算顶好的婚事,婚礼自然不能敷衍。 按照先前的说法,省城的陈家人会先来到白台镇,一路将新娘接到省城的阮家宅院安置,等到良辰吉日再成婚,阮家这边,在陈家来接人时会举办一场婚宴,之后会慢陈家队伍一步跟去省城送嫁,再去陈家观礼。 稍显复杂,却也足以体现陈家对新儿媳的重视。 细数下来,婚礼就在三个月后,整个阮家都因此忙活起来,处处张灯结彩、人人喜气盈盈,满是喜庆的氛围。 阮元娘近来一直被拘在屋子里,按阮氏的话,学点规矩、再多绣点鞋袜,将来好孝敬公婆姑嫂,故而姐妹俩见面跟着减少。 阮柔也没有闲着,她这段时间一直在筹备第三家商铺的事宜,化坪镇和摆台镇的两家店足以覆盖周围的几座村镇,她接下来的目标在省城。 越是如胭脂这般的高档商品,反而越要去繁华的城市才能卖得开,只是省城人生地不熟,就连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更不清楚省城胭脂铺子的质量如何,想来应当比镇上要好。 为了早做打算,以及了解对手的讯息,阮柔已经提前将小方管事派去省城查看情况。 至于黄娘子,前阵子终于说服家人,托家带口来到白台镇,不出意外会跟着她一起去省城,至于镇上的两家铺子,则提拔了先前表现不错的伙计照看,只几人偶尔有空查看一番。 在新年到来前,小方管事风尘仆仆从省城回来,眼中满是兴奋。 此行去省城,他可见识了太多,省城繁华远非小镇可比,他愈发肯定自己当初选择的正确,只有跟着东家,他才能见识更多。 当然,这一趟去省城可不止长见识,更大手笔置办了一套住宅、一间商铺,以及郊区一片空地,预备用作生产胭脂的地方,两边距离遥远,在小镇制好再运过去显然不大实际,风险大且麻烦。 听着小方管事兴奋的描述,一旁的黄娘子同样满是斗志。 阮柔见着,便多上几分希冀,“省城条件还比较简陋,等以后手头宽裕了,你们两家就都能在省城安家了。” 小方管事正是踌躇满志的时候,顿时如打鸡血般,表明忠心,“东家,我一定会好好干的。”黄娘子便也跟着附和。 唯一让人遗憾的是,原先她以为自己很富有,可惜到了省城,银子立马贬值,镇上不过几十两就能买下不错位置的商铺,到了省城直接翻了几倍,几乎要好几百两,还要留下备用的资金,故而几千两银子在省城发挥有限,只添置了这些。 257 病弱的双胞妹妹11 一次次昼夜交…… 一次次昼夜交替, 眨眼间,阮元娘的婚事近在眼前。 秦府那边,几位舅母以及几位表兄妹都提前过来帮忙,而阮柔则多数时间陪伴阮元娘, 安抚她的不安。 离开自小长大的家, 去往一个陌生的地方, 对于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来说,害怕惶恐大过期待,然而这份惶恐不好为外人道也, 便只能对着亲妹妹倾诉一二。 除此外,还有一件事, 叫阮氏很是不悦。 但凡女孩出嫁,都需要有兄弟送嫁, 只有没有亲兄弟的,才可由堂兄弟等代替, 似阮元娘这般,庶出弟弟也是亲弟,她出嫁, 便少不得他们帮忙送嫁。 阮氏打心眼不愿意承认几个庶子,如今为了女儿婚事顺畅, 只得低一头,还许下诸多好处,一连几天,只要不在女儿面前,那脸色都是臭臭的。 阮父倒是红光满面,一个劲交代大女儿嫁去陈家后,要好好尽一个好妻子、好儿媳的本分, 孝顺公婆、侍候夫君,当然,若能为陈家和阮家的生意牵桥搭线,那就更好了。 阮母将人赶走,小心安慰女儿,“别听他的,女婿是个性子好的,你嫁过去后,好好跟女婿培养感情,别的不用多管。”最好趁早生个大胖小子,这话阮氏想了想,到底没有说出口。 这一日,正值良辰吉日,也是陈家人上门的日子,昨日里,已经有陈家下人先行一步过来通报,故而阮家这边早已做好了准备,阮元娘穿着新嫁衣,待在闺房,等待人上门。 锣鼓喧嚣中,唢呐吹吹打打,带着欢快的气氛,阮柔悄悄凑到前来,她预备替姐姐先看一眼未来姐夫——陈家二房公子。 只见一人从高头大马下来,身前戴一朵大红花,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面上带着几分傻笑,看着就让人想忍不住跟着笑。 看过两眼,她赶紧回去跟姐姐通风报信,听得阮元娘羞红了一张脸,盖上盖头当鹌鹑。 阮家的几个庶出子在前面拦人,陈家二公子过五关斩六将,终于到了新房。 随后,阮元娘跟着陈家公子来到正厅向阮父阮母行礼,叩谢爹娘后,阮元娘重新回到闺房,而陈家二公子作为阮家女婿,则跟着阮父在前面应酬。 因着新人不能在阮家歇息,半日工夫,陈家二公子正式将人领出门,再次拜谢爹娘后,阮元娘上了马车,修整好的迎亲队伍循着来时的方向,一点点离去,阮柔从门内看去,心情莫名低落。 阮父还在前院招待客人,觥筹交错,满脸笑容的模样不见丝毫不舍,而阮氏却是悄悄背过身去,用手帕拭去泪水,转头还得跟人笑意盈盈。 送走客人,阮氏靠倒在椅子上,只觉浑身卸了力气,而阮父喝了不少酒,醉醺醺在一旁,不知是否还清醒着。 “明日动身吗?”阮氏问,她其实恨不得现在就跟上去,但家里一大摊子却不能不管。 “明日未正(下午两点)出发吧。”阮父给出早已想好的时间点。 阮氏点头,没什么意外,“车马那边都安排好了,明日收拾好东西就行。” 阮父想了想,“家中这段时间没人,要不就让秋姨娘帮着掌几天家。” “还是云姨娘吧,她资历深,还生了大哥儿,加上嬷嬷在一旁看顾,我也放心。” 阮府的后院有好几位姨娘,秋姨娘是其中最年轻的那个,方才二十出头,现阶段最讨阮父喜欢,至于云姨娘,跟阮氏差不多年纪,色衰而爱驰,但靠着生了阮府的长子,在府里也有不少体面。 阮父衡量了下,没反对,可能在他看来,云姨娘还是秋姨娘压根没区别。 事情定下,得到消息的阮柔开始收拾东西。 她预备到省城安家,故而,收拾的东西比起阮父阮母加起来只多不少,除去自己的行李外,还得趁着这次人多,将要跟去省城的人手以及材料先运一波过去,可谓十分忙碌。 好在大头部分早已提前安排好,接下来只要收拾好日常所需物品,再嘱咐一番下人们整装待发,明日跟上阮家队伍就行。 想到阮家队伍,阮柔顿时如遭雷击,前段时间太忙碌,她好似、大概忘记提前跟阮父阮母说明,他们只以为自己要跟着去送嫁,却不知晓她这一去可能暂时就不回来了。 时辰已晚,听着亥正(晚上十点)的打更声,阮柔将被子扯过头顶,还是先睡吧,有什么事情明日再说。 因着心头记挂,第二天,阮柔早早醒了,此时约莫卯初(早上五点),四周寂静一片,但等她洗漱过后,往正院而来,却见上下已经忙活开了,而阮母同样早已起身,正指挥着下人收拾。 她小心翼翼上前,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任是谁都看得出来她的心虚。 “怎么,又做什么好事了?” 阮柔讪讪讨好,“还是娘英明,我刚想起来忘了件事。” “东西都收拾好了,怎么,不是准备去省城开铺子吗?”阮氏却没搭理她明显的拍马屁,直接揭穿道。 阮柔这下是真的惊讶了,迟疑着问,“难道我忘记跟你们说过了?” 阮氏黑线,硬邦邦道,“没说过,不过你那番动静,以为能瞒过谁呢?” 阮柔冤枉啊,她就是真的忘记了,可不是故意隐瞒,奈何届时阮氏始终不为所动,她不由赧然,也懒得继续解释。 “总之,娘,我去省城后要筹备开铺子的事情,暂时就不回来了,姐姐那边你不用担心,我会看着的,倒是你一个人在家里要多注意身子。” “嗯。”母女间几乎从没有过这样温情的时刻,两人竟都有些不自在,各自转移了视线,不去看对方。 未正(下午两点),云姨娘领着一众人在门前送别,阮柔跟着阮父阮母上了马车,朝省城而去。 按照脚程,陈家大概在明天中午到达,阮家落后一步,大概后天中午,而陈府成婚的时间定在黄昏,应当来得及。 估摸着时间,阮氏心下稍安,但女儿第一次远离,她心中还是不安,看向同乘一轿的阮柔,却见她十分忙碌。 阮柔的确业务繁忙,省城的店铺还在整修,先前小方管事带回来不少省城大型胭脂铺的胭脂,她需要一一实验,再跟自家铺子里的比对,确认一番省城铺子可以售卖的货物以及定价。 “做生意就如此上心?”阮氏有些不大理解她对做生意的热忱,事实上,她名下的嫁妆也有两间铺子,一间卖杂货,另一间则售卖庄子上出产的粮食蔬菜,生意一般,但每个月赚的银钱足够她和两个女儿花用,她也懒得费心,基本任由管事打理。 “有意思,”阮柔肯定道,“看着自己制作的胭脂受别人欢迎,更能赚回大笔的银钱,世上再没有比这更有意思的事情了。” “我看你是钻进钱眼里了。”阮氏嘀咕着。 阮柔听在耳中,并不在意,也就阮氏出身优渥,至今不曾体会过贫穷的人,才会觉得喜欢银钱是不好的事情。 而在她眼中,能靠自己赚钱,不仅代表自己有独自生存的能力,更代表这些归自己所有的银子,她可以想拿去做什么都可以,不似阮氏这般,虽是自己的银子,可用起来到底不能随心所欲。 几句话过后,阮柔继续试用胭脂,小册子上记得满满当当。 马车颠簸中前进,两日功夫,于第三日下午,一行终于到了省城。 阮父显然常来,并不见多少稀奇,倒是阮母好似第一次来,看见城门的那一刻微有些出神,直到车队进入,才回过神来。 “原来省城是这样子的啊。”她喃喃,阮柔便回了一句,“以后我和姐姐都在省城,你可以常来看看。” “哪能经常来。”阮氏失笑,不说她是阮府的当家主母,就是一般人家的妇人,也没经常往外跑的道理。 “又不是府里缺了你就不能转了。”阮柔腹诽,多少女人就是被这一句家里不能缺了自己捆绑住。 阮氏没有多言,心内却有些蠢蠢欲动,当然,她不是惦记省城,而是挂念大女儿才对。 进了城,阮家在省城有一处房产,阮元娘如今就在宅子里安顿。 阮柔等人匆匆赶到,宅子里早已提前张灯结彩,等到一群人重新梳妆打扮后,亲人再次相见,皆红了眼眶。 阮氏将女儿揽在怀里不舍得放手,先前感受还没那么真切,如今来了趟省城,反而越发明白以后想要见到女儿的艰难。 依依不舍间,天色逐渐黑沉,好在朦胧的月色照亮了前路,陈家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间前来。 比起在白台镇,此时陈家的喜队更加浩荡与壮观,阮氏悄悄擦了泪,高高兴兴将女儿送出门。 长长的嫁妆车队跟在后面,随着人影逐渐远去。 阮府在省城没什么亲朋,故而不需要额外准备酒宴,只等三日后新娘回门。 期间阮柔并没有闲着,先去小方管事买下的铺子看过一圈,指点了一番店内装修,在看见有杂货铺卖高档琉璃,咬牙花大价钱买了一片,布置在店内最中心位置,一下子档次就上去了,她只得安慰自己,银子还是花得值的。 直至三天后,归宁日,阮元娘小夫妻回来,俱是面上带笑,带着年轻夫妻的羞涩和甜蜜。 阮母又是心酸、又是欣慰,母女俩在屋内说了好一会子话,出来吃过午饭,赶在天黑前匆匆赶回去。 人一走,阮氏便是一连串的叹气,问就是叹息,果真女儿嫁出去就是旁人家的人,想要见面都不能够。 阮柔听得无言,安慰一句自己轻易不会嫁出去,反而得了一个大白眼,便也不理会她了。 258 病弱的双胞妹妹12 阮家的根子到…… 阮家的根子到底在白台镇, 而且,家里一大摊子, 阮父挂心, 阮氏也放不下,归宁日过后没两天,便嚷着要回去。 于是, 东窗事发。 正厅,阮父看向二女儿, 眉眼淡淡扫过, “你不跟我们回去?” “是, 铺子里还有些事要忙,暂时就不回了。”阮柔委婉着回答, 其实铺子开张后她大概率不会回去。 白台镇安宁不假,可到底是小地方, 对于女户这种事接受度更低,八卦是非多,她宁愿待在省城, 发展机会也更多。 阮父明显有些不大高兴,“你一个姑娘家家的.......” 一听就是陈腔滥调, 阮柔懒怠听,当即提醒, “爹, 我立了女户。” 阮父一噎, 竟然有些后悔当初轻易同意此事。 女户虽然立身不易, 但不得不承认,其带来的权利不少,能够独立门户、有权利拥有自己的私产, 招婿后仍旧是一家之主,不至于同一般女人般,婚后被卖被典当都有可能。 诸如此类等等,总的来说,律法上而言,可以把立女户的女人当做半个男人看待。 如此,自然不好过于约束这个女儿。 无故憋了一口气,阮父忍不住思量,胭脂铺到底赚了多少银钱,短短时日,竟然都能将铺子开到省城来。 要知道,以阮家的积累,如今不过在省城有三间位置不错的铺面,其中一间还送给大女儿当做嫁妆,也就是只剩下两间,且位置都不大优越,基本在犄角旮旯,倒不是买不起好地段的铺子,而是没有必要。阮家铺子针对的都是一般百姓,赚钱有限,故而选的位置都一般。 阮父想着想着不由出神,隐隐后悔当初答应得太过轻易。 可事已至此,再后悔也没有余地,作为一名合格的商人,他几乎立即就想明白了其中关窍,他现在要做的,不是将这个女儿关在笼子里,抑或与之交恶,而是交好。 是的,交好,虽然这么说有些丢脸面,可生意人嘛,能屈能伸。 想通之后,阮父的神色肉眼可见地转好,紧接着刚才没说完的话,话音却是一转,“你一个姑娘家的,留在省城让我们做爹娘的也不放心啊。” 阮柔瞪大了眼睛,难以抑制自己的惊讶,就连波澜不惊的阮氏都忍不住投来诧异的眼神。 “咳咳。”阮父掩饰性地咳嗽两声,“这样吧,你还是先住在这里,有熟悉的下人照看,我和你娘也放心,你在省城若是想家了,常回来看看,或者写封信,到时候我和你娘有空的话来看你也是一样的。” 一番慈父发言出口,饶是阮柔都不得不道一句佩服,但不得不说,如此会见风使舵的亲爹,总比顽固不化、胡搅蛮缠要好得多。 所以,她很是欢快地接受了这份好意,“多谢爹爹和娘亲,我在省城会自己多小心的,你们不用多操心。”事实上,她正准备在省城镖局雇几个护卫,省得有人看她一个年轻姑娘赚钱,眼红下黑手。 阮氏似笑非笑瞥了一眼,万万没想到,自己还没提出往省城看大女儿,就先被阮父解决了。 这下好了,以后自己来省城倒是方便,就是感觉占了二女儿的便宜,心里有点怪怪的。 阮父温和地关心一番,随后让她自顾去忙,阮柔不客气,直接回去找黄娘子商量筹备选品事宜。 等人离开,阮氏忍不住揶揄,“老爷挺看得开。”做了一辈子生意,到头来被自己女儿给超了,也是好笑。 阮父义正言辞,“虎父无犬女,絮娘如此能干,也是我阮家之幸,将来她几个弟弟还要烦她多照看点。” 听到几个庶子,阮氏的好心情立时被败坏,兴致缺缺,“明日就要动身,我去看看她们收拾得怎么样了。”说着起身就走。 身后,阮父眼露无奈,却不打算做什么挽回。 诸事有舍才有得,他与阮氏本就是两家利益联姻,曾经确实有过甜情蜜意的时刻,可在阮氏不能生之后,他做出的选择是选择儿子,之后两人形同陌路,其实也在意料之中,只能说,造化弄人。 第二日,阮父和阮母如约离开,这一次,成了阮柔目送他们走远。 分别的那一刻,阮氏目光复杂看向这个女儿,说不出多温情的话,只是道了一句,“万事小心,省城不行了,随时可以回家。” 阮柔心头微暖,起码还是有几分关心的吧,她轻点头,没有多说什么,尴尬的母女关系,别指望能有多感人的时刻。 没有多少离别的愁绪,紧接着,阮柔全身心投入胭脂铺中。 省城的各项事情比之镇上要复杂得多,光是衙门的手续,就不知塞了多少银子才办妥,初来乍到,少不得被刁难,阮柔尽力安抚下面的人多忍耐。 好在衙门的人拿钱办事,各项手续在铺子开张前顺利办下来,便算纳入了衙门管理的范畴。 至于胭脂品的货品,暂时商量出了个结果,原先镇上卖的一些质量稍弱、价格便宜的货物先下架,尽量先上效果好的珍品,把阮氏胭脂铺的口碑打出去,等铺子立稳脚跟,再做其他准备不迟。 忙碌筹备半个月,隔日就是铺子开张的日子,阮柔等人又是期待又是紧张 小方管事在省城兜了不少地方,生意场上需要的宴饮都是他跑,此刻尽显信心,“放心吧,一定没问题的。” 反倒负责做胭脂的黄娘子胆怯,一个劲问,“东家,咱们的胭脂真的比别家要好吗,价格这么贵,能卖出去吗?” 天晓得,镇上最贵的胭脂不过卖十两银子一盒,可省城的镇店之宝,一款胭脂竟然卖到了百两银子一盒,虽说原材料难收集了些、方子独特了些、制作的过程繁琐了些,可那是一百两银子啊,黄娘子怎么想都觉得所谓的镇店之宝就跟宰客一般,真有那么傻的人会上门挨宰吗? 阮柔对此却信心满满,“不过一百两银子,对于真正的有钱人来说,往脸上抹的东西,别说一百两,就是一千两,也多的是人愿意买。” 黄娘子听了半信半疑,一晚上几乎没怎么睡着,第二天双眼下乌青一片、脑袋发昏,还是坚持跟去铺子里看看情况。 阮柔无奈,只得带上。 省城的店面一共三层,带一个小小的后院,经过规划,一楼依旧作为展示货品以及售卖的地方,而二楼则负责售卖高档的胭脂水平,至于三楼,提供全套的更衣洗漱化妆服务,此刻她们就在三楼观察。 情况比阮柔预料得还要好一些,似乎是先前化坪镇和白台镇的阮氏胭脂铺打出几分名声来,竟就有客人直接上门,待确认是同一家后,连问都没有多问,直接大手笔买下两盒胭脂。 买完还笑盈盈地同店内伙计道,“不知为什么,我用其他家的都过敏,唯独你家这款,只要晚上清洗干净,第二天保准一点问题没有,先前都是托亲戚帮忙买,如今省城就开了铺子,可省去不少麻烦。” 伙计见状,便又宣传了一番自家的材料好等等,又送了些样品,欢欢喜喜送走客人,可谓开门红。 之后上门的不是客人,而是小方管事联络的一些商铺掌柜。 省城地方大、面积广,她们的铺子虽说已竭力选择最热闹的街道,却也不能覆盖到整个省城,故而,阮柔想到的便是将自家货摆到别人的货架上,不仅能多卖点,更能让更多人知道阮氏胭脂铺的名号,可谓一举两得。 铺子里胭脂的效果优良,得到对方的一致认可,但没有铺子,总不容易叫人相信,故而才请了他们在开业第一天过来,既为庆贺,也为谈生意而来。 小方管事将人请到后院,几人有说有笑,待看见阮柔,还有些惊奇,似是没想到阮氏胭脂铺背后的东家竟然还是一位年轻女子。 阮柔全当没看见,只顾正经谈生意。 坐在后院,透过一层帷幔,约莫能看见前面店内的场景。 省城的口子显然比镇上难打开,胭脂水粉这东西,用惯了一家,就很难轻易换牌子,先前在镇上,一来地方小,略打听就熟悉,天然有一份信任在,而来价格适中,就算不合适也不至于损失过大。 如今情况却截然相反,进门的不少,真正买的却少。 登门的几位掌柜一看情况,彼此对视一眼,有意压价。 “阮东家,不是我们不通融,实在是阮氏胭脂铺才开张,你看,客人们都心有疑虑,我们进货都担着风险,价格方面,您看还是降一降。” 阮柔哪里肯降,省城的分店本就打算走高档路线,一旦价格降了,日后再抬价可就难了。 故而,她同样面露难色,“不瞒几位,胭脂的效果你们都看过,绝对比其他家都要好,大卖是早晚的事。况且,别看价格卖得贵,可一分钱一分货,光看价格,我名下头两家铺子里货倒是可以更便宜些,你们肯定看不上啊。” 阮柔反将一军,“这样吧,几位若是害怕担风险,那咱们换一种办法。” 几位掌柜同时伸头,好奇看过来。 她心内一笑,继续道,“就当我们阮氏胭脂铺租的各位店内的位置,你们出个价,我们给钱,但卖出的胭脂是亏是赚,全都我们负责,绝不叫各位亏本。” 闻言,几位掌柜脸齐齐一黑,谁不是冲着赚钱来的,是,这么干是不会亏钱了,可挣的有限,且不长远,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撤了位置,他们自认纵横商场几十年,还是第一次被一个小丫头堵得没话说。 259 病弱的双胞妹妹13 还是…… 还是那句话, 东西好不好,试一试就知道,若真如他们所说的不赚钱乃至亏本, 今日压根就不会上门。 简言之, 独一份的阮氏胭脂, 是卖方市场,阮柔稳坐钓鱼台。 几位掌柜苦笑, 别看人年轻, 可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主。 来之前他们商量过各种方案,如今压价不成, 就得实打实地谈。 几人之中,又数依珂胭脂行的冷掌柜第一个按捺不住。 依珂胭脂行与其他几家不同, 顾名思义, 专门售卖胭脂,却与阮氏胭脂铺这种截然不同, 依珂胭脂行自己不生产胭脂,反而售卖的是其他家的精品胭脂, 号称拥有全城最齐全的胭脂。 可以说,市面上可以收集到的,不论本地外地, 只要质量够好,不拘价格,依珂胭脂行都会采购来,摆在店铺里,供客人取用。 如此情况,阮氏胭脂铺凭空出现,以绝对的优质产品碾压了许多同行, 肉眼可见,假以时日,对方不说称霸省城胭脂行业,却也足够占据一席之地,依珂胭脂行不得不先下手为强。 故而,其对价格反倒更宽容些,能谈就谈,谈不了生意还得照样做。 “诸位,你们也清楚我们胭脂行的情况,在下还需与阮东家细谈,就不奉陪了。” 说着,两人起身去后院密谈,剩下的掌柜面面相觑,皆有些无言,刚开始就有人倒戈,基本就没什么谈判的余地了。 就有掌柜问,“老余、老邱,你们怎么打算的?” 老余长相偏柔和,三十许年纪,在省城有好几家大型号杂货店,只要日常用品,几乎什么都卖,胭脂在其中不过占一小部分,对此无可无不可,“我先每样进一些,看看情况再说。” 老邱跟着附和,“我也一样。” 叛变的不要太快,其他几人心内腹诽,各自打着小九九。 没等拿定个主意,就见阮东家和冷掌柜并排走出来,面上俱是笑意,显然谈得不错。 就有人暗戳戳来打听,“老冷,你跟阮东家谈的什么价?” 冷掌柜没说话,只给了一个白眼,这种事情怎么可能随意对外说,虽说阮氏胭脂铺定了标准价,但出货量不同、给予的倾斜政策不一样等,都会影响到实际的成交价,这些都属商业机密,不可对外人言。 那人讪讪摸了摸鼻子,眼睛骨碌碌转开,这下可不好办了。 随后,阮柔依次与邱,余等掌柜谈判,定下价格和出货量,议定供货时间等。 其中有的当场定下,有的则表示要考虑考虑,阮柔对此并不强求。中午大家一起去隔壁酒楼一起用饭,从酒楼的轩窗,依稀可见胭脂铺的门前,不断有人进出。 用罢饭,送走几位掌柜,阮柔与小方管事皆松了一口气,实在劳心劳力。 这个结果,实则两人已经很满意了,初来乍到,要求不能太高。 当然,最大的功劳还是要归属胭脂好,任何时候,质量才是硬道理。 阮柔吩咐黄娘子,“供货那边要抓紧,我有信心,最多不过半个月,铺子一定会有转机。” 黄娘子有些犹豫,“胭脂的保质时间短,是不是可以再等等看。”否则,一旦卖不出去,成本损失巨大。 “等不了,”阮柔笑道,“一开始化坪镇的盛况你忘了?” 黄娘子便也跟着笑起来,“我听东家的,不过,小方管事,你可要继续努力啊。” 小方管事擦擦额头的汗,忙答道,“一定,一定。” 三人相视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尽管心急,可接下来几天,省城胭脂铺的生意依旧不温不火,阮柔猜测是胭脂间差距不大,加上消费习惯难以更改的缘故。 也不能一直等着客人上门,俗话道酒香还怕巷子深,与其坐等,不如主动出击。 等小方管事一脸垂头丧气回来,阮柔将思量了一下午的想法说出来。 “我预备在铺子里举办一个活动,也为店里打打名声。” 小方管事忙问,“什么活动?” “才有一个大概的想法,你听听,也为我完善完善。” “如今铺子最大的问题不是东西不够好,不够多,而是名声不够大,既然如此,咱们就让它热闹起来,让阮氏胭脂铺的名声传得全城皆知。”阮柔很是有干劲,“我瞧很多上门的客人,化妆的手法不娴熟,化的妆容也就那么几样,如此,咱们就......” 小方管事听得眼中异彩连连,东家的主意可真妙啊,以他的见识,此次活动一旦举办成功,且不提阮家胭脂铺的生意如何,光论胭脂行业的地位,届时阮氏胭脂铺定然能独占鳌头。 “那我立马去筹备起来?”他急不可耐地道,恨不得立即看到那一幕。 “不急,省城除去咱们之外,一共十几家胭脂铺,你从前十家里头挑三四家,去探个口风,看他们是否愿意掺一脚。” “东家,这是为何?”小方管事不解,明摆着名利双收的好事,没道理拉竞争对手进来。 “你觉得,以阮氏胭脂铺的实力,能包揽整个省城的胭脂生意吗?” “估摸不行,”小方管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阮氏胭脂铺到底新开,根基薄弱。 “那不就是了,既然吃不下,拉几个友好的一起,总好过便宜别人。”阮柔解释,“但具体哪几家你一定要好好挑,第一要求是胭脂一定要好,否则败坏咱们自家的名声,就得不偿失了。” “我明白的。”小方管事严肃道,一番鼓舞,方才精疲力竭的身躯再次充满力量,“我这就去办。” 见人走的干脆,阮柔愣了,忙招手喊人,“天色不早了,今日先休息吧,明儿再办不迟。” 却见小方管事头也不回地离开,“事情不办好,哪有心思吃饭。” 闻言,阮柔感觉了下腹中饥饿,自觉比不上小方管事的觉悟,还是得老老实实吃饭。 倒是用过晚膳,想到提议的活动,突然来了几分兴致。 她将身边几个丫鬟以及院子里侍候的小丫鬟都喊过来,“我想找几个人,试一下胭脂铺的产品所化妆容,你们有谁愿意的,且帮我试一试,等结束后,我送一套铺子里的上好胭脂。” 都是十几二十岁的小姑娘,本就爱俏,平常都喜欢打扮自己,此刻主子要求,且还有胭脂赏赐,哪里有不愿意的,纷纷表示可以。 阮柔便让她们洗净了脸,坐成一排,各自对着一面铜镜。 仔细研究一番几人的面部特色,她很快有了方向,妆粉、胭脂、口脂、画眉墨,再是染甲液和香水,虽然用的材料大体相同,最后呈现的结果却截然不同。 几个小丫鬟惊叹地看向铜镜,原本她们只是清秀之姿,丢进人群中灰扑扑压根不起眼,可如今,却好像化腐朽为神奇般,原本六分的容貌硬是给提到八分,也能称得上一句容貌秀丽。 然而,阮柔却有些不大满意,仔仔细细瞧过一番,终于发现了问题在哪。 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可或许是长久的下人身份,几人的眼神都有些无神,使得整体面容都被打了个折扣。 想了想,她让几人微微抬头,研究补救的办法,取来一把镊子,将原本杂乱的眼睫毛夹了夹,显得齐整而挺翘,一下子精神气就提上来了,随后,她将胭脂在手心抹开,在其眼角、眼下轻扫两下,最后将花黄贴上,发饰重新修整。 于是,整个人焕然一新。 阮柔满意拍拍手,问,“看看,你们可喜欢?” 几个小丫鬟先是看了看铜镜里的自己,随后凑近彼此互相细看,只觉完美无瑕。 其中一名丫鬟忍不住惊叹,“小姐,这真的是我吗?” 阮柔轻笑,“当然是,我可不会大变活人。” “这跟大变活人也没区别了吧。”另一人喃喃。 见她们满意,阮柔也很高兴,最重要的是,她大概摸清楚了几种妆容的化法,原先她只给自己化,且因为她不喜欢太过复杂的妆容,一般只化最简单的一套。 如今几个小丫鬟,乖巧恬静的,微微一笑,嘴角露出一个小梨涡,眉眼弯弯的模样别提多可爱。 还有冷淡风的,眉眼细长,严肃着脸的时候,显得很是骄矜。 端庄大方的,举止大方,妆容为其添了一份疏朗,更显伟丽。 ...... 种种,不一而足,虽然尚不能代表所有类型的面容,可起码代表了她的想法是对的。 “好了,时间不早,若是不想一直顶着妆容,现在就去洗了。” “小姐,晚点吧。”几个小丫鬟央求,还不忘恋恋不舍盯着铜镜里的自己,若不是晚上还要睡觉,她们简直恨不得一直不卸。 “行,只是睡觉前一定要喜干净了,否则容易伤皮肤。”阮柔提醒,一人给了一份胭脂样品,将人打发下去,随后问一旁观察的几人,“看懂了吗?” 与方才几个负责杂活的小丫鬟相比,这几人在胭脂铺招待客人,上妆是必备功课,若活动顺利举办,到时候多半也得她们上场,故而刚才那一幕,既是练手,也是指导。 “大概看明白了,”有人回答,“根据客人的脸型和性格,我们可以设计不同的妆容,但具体怎么操作,还得再研究研究,还请东家多指点。” “行,既然明白了,那就多练,只要我在铺子里,随时都可以过来。” “是,东家。”几人纷纷点头,兴奋之下,连休息都顾不得,如东家那般,自己去找愿意给自己练手的人。 阮柔笑看她们离开,伸了个懒腰,先行结束今日份的工作。 260 病弱的双胞妹妹14 兢兢业业的小…… 兢兢业业的小方管事, 因为东家一句话,愣是跑断腿,在联络过省城十几家胭脂铺后, 终于与其中三家达成协议, 参加阮氏胭脂铺举办的妆容大赛。 是的,最终决定的活动就叫妆容大赛, 参与的客人们需要提前三天报名,既可以自己化妆前来, 也可以任由四家胭脂铺的人员上妆,最后, 在其中挑选出最好看的三人。 因着本身活动性质的原因,就代表吸引来的人不可能有贵家夫人和大家小姐露面, 在阮柔语气中, 更多是家境一般的普通人家, 以及可能稍微自由点的大户人家一、二等丫鬟,而后者,很大可能是替自家夫人小姐探路以及凑热闹的。 四家掌柜凑在一起, 商量出一个大概议程, 因着阮氏胭脂铺是主场, 出四成银子, 另外三家各出两成, 如此,各项事宜便开始紧锣密鼓筹备起来。 首先是各家选出来的胭脂品类,阮氏胭脂铺这边都得一一验过质量,确认没有问题才能准予参加活动。 二来,活动宣传所需的资金已经到位,接下来就得印发单子, 在几家胭脂铺、乃至热闹的街道、酒楼等进行宣传,配套以到场即送小礼品,足以吸引很大一部分喜欢看热闹以及贪小便宜的。 接下来,才是重头戏,他们有针对性地邀请一些名人出场。 譬如秦楼楚馆里知名的清客倌儿,他们本就名声大,容貌不俗,其实是最好的人选,只是碍于可能有些人会顾忌,且需要额外出钱算出场费,不能大肆请来。 还有省城有些名声、但身份一般,不太在意这些的人物,挑挑拣拣也有一些。 最后,才是活动的正式筹备。活动当日的招待、场馆安排,秩序维护,以及各色胭脂的售卖,都需要安排专人负责,好在不是一家来办,人手上绰绰有余。 紧锣密鼓间,几家人从一开始的生疏,到配合默契,一齐为了即将到来的活动而奔波努力。 半个月过去,几乎半个省城的人都知道,有几个胭脂铺联合举办了个什么活动,只要到场就可以领一份小礼品,还能看到漂亮的美人和妆容。 一时间,爱美的人皆蠢蠢欲动,按捺不住好奇心。 大户人家的夫人们自是不好出来凑热闹,稍微自由些的小姐却不用拘束那么多,只要不到现场,在略远一些的客栈酒楼远远观看,也不失为一场乐趣。 时间一眨眼而过,很快,就到了活动正式开始的日子。 早已搭好的台上,当地有名的戏班子一连唱了几出戏,吸引足够的目光,几家精挑细选的一对俊男靓女随后登场。 一切都毫无意外地进行着,先是给几家胭脂铺打一波广告,挑选各家最具优势的产品介绍,之后便是给洗干净脸的几人上妆。 ...... 阮柔与几位掌柜一起坐在胭脂铺二楼,听着楼下时不时传来围观人们的惊呼与夸赞,还有络绎不绝按捺不住进入铺子买胭脂水粉的顾客,嘴角勾起一个笑来。 其他几位掌柜有些眼红,虽说阮氏胭脂铺也摆了他们家的东西,进门的客人也有光顾自家生意的,可到底不是自家主场,以后全城人只知阮氏胭脂铺,又有谁几人能知道自家铺子呢。 但做生意这种事,除去看背景,就是看人的能力,对方虽然是个女东家,可论谋略眼光,丝毫不落于人后,唯有一句佩服可言。 “阮东家,恭喜啊。”有一人想开了,拱着手道喜。 “同喜同喜。”阮柔同样回礼,给人斟了一杯茶,转而谈起接下来可能的合作来。 活动一连持续三天,赚足了省城人的眼光,方才圆满落幕。 省城最大的酒楼,春燕楼内,阮柔与几个掌柜,还有店里辛苦好一阵的伙计们一起开庆功宴,别看兴师动众花了不少钱,可光三天的销售额就抵得上过去一个月的了,而且,四家胭脂铺的名声算是彻底打出去了,可以肯定,以后只要他们买胭脂水粉,首先想到的肯定就是他们四家,这就是最大的成功。 觥筹交错,彼此互相道喜,皆是喜气盈盈。 因为喝多了酒水,阮柔当夜便昏沉睡去,第二天醒来,察觉脑壳隐隐传来的头痛,忍不住苦笑。 生意场上就是这样,大家都喝酒,你不喝就是你不从群,不合群的人就会被排斥。 不过好在,忙了一通,将胭脂铺的名声打出去,铺子里的生意应该会好许多。 放空了一上午,下午,门房来报,说是大小姐回来了。 她还住在阮家宅院,下人所说的大小姐自然就是阮元娘,她忍不住好奇,自从对方出嫁,姐妹俩很长一段时间没见,怎么就突然回来了。 略微收拾了一下,来到隔壁的厢房,这里一般是她待客的地方。 明明才两三个月,时光却似过去很久,再一次见面,两人都有一股恍如隔世的感觉。 “姐姐怎么突然回来了,快坐。”阮柔笑着招呼。 阮元娘有些怔愣,出嫁前就知道这个妹妹很有主见,如今再看,就像换了一个人般,充斥着满满的自信,举止间甚至能瞧见她爹和夫家大伯身上才有的威势。 原来,两人已经有这么大差距了嘛,阮元娘苦笑,“没事,我就是回来看看你,听说阮氏胭脂铺办了个什么活动,可是真热闹啊。” “嗯,铺子里生意不好,所以和几个其他几个胭脂铺的掌柜一起想点办法。”阮柔说得风轻云淡。 然而,阮元娘却不敢听得这么轻易,这三天,家里的大伯和公公可是好一顿夸赞,连她这个不怎么懂的人都知晓其中厉害。 “这下,阮氏胭脂铺可是出了大风头,好几个相熟的妇人都在用阮氏的胭脂呢。”阮元娘继续尬吹。 说实话,其实两人的对话有些尴尬,她甚至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实在是没有共同话题。 阮元娘好似也察觉到,面上的笑容渐渐褪.去,露出一丝真实的落寞。 闺阁中时,她曾幻想过将来会嫁一个什么样的夫婿,或许会如同外婆一般顺遂一生,当然也可能跟娘亲一般,在后宅孤独的生存。 但事实证明,现实比想象更加残酷。 如爹娘所说,省城陈家是了不得的大人家,起码于阮家的家世而言,她绝对高攀。 所以,从第一天踏入陈家门,她就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小心,侍候夫君、孝敬公婆、友睦妯娌,就连夫君后院的通房丫头,都得好声好气,唯恐坏了一丝名声,招致陈家的不喜乃至厌弃。 可以说,陈家的日子可谓殚精竭虑,连个安稳觉都睡不好,一切都是因为她来到了别人的家,没有了疼爱自己的爹娘,寄人篱下就会这般谨小慎微。 一切的改变发生在三天前。 陈家作为一个大家族,每日的晚宴都要求家族的主支嫡脉一起参与,其实也就陈家三房人,大大小小加一起却足有二三十人。 作为二房的儿媳,阮元娘在饭桌上基本就是小透明,待在一旁服侍婆婆用膳,若婆婆心情好,就会免了她的伺候,那一日就是如此。 她正低头一声不吭地用膳,却听屏风隔壁主桌的大伯突然问,“二房媳妇,跟那个阮氏胭脂铺是一家的吧?” 陈家大伯作为一家之主,日理万机,就连自己亲儿媳都没心思关心,却突然问起她,显然跟阮氏胭脂铺有关。 悄悄竖起耳朵倾听,就见公爹回答,“是,阮氏胭脂铺的东家也是阮家的女儿,跟我那儿媳是同胞姐妹。” “噢,同胞姐妹啊,挺不错的。” 之后,大伯就提起了其他话题,但短短几句,依旧在二房引起了不少震荡。 饭后,各归各家,阮元娘跟在婆婆后面回二房的院子,等道过晚安就要告辞,却被婆婆留住。 “刚才你大伯提起的阮氏胭脂铺是怎么回事。”她皱眉,“最近我也听到了一些风声,声势还挺大。” 阮元娘为难,她成日待在后宅,初来乍到,跟着来的下人们连陈家宅子还没摸熟,哪里知道外面发生的事情。 婆婆似是看出了她的迟疑,细细跟她讲起了阮氏胭脂铺的活动来,听得她眼中异彩连连,忍不住惊叹。 陈家二房夫人夸赞,“你那妹妹是个有能耐的,以后可以多交好。” 阮元娘一愣,明明是亲姐妹,已经到要刻意交好的地步了吗。 或许是长久在娘家习惯了占据优势,她第一时间心中便是膈应,何时起,一向被偏疼的她反而要去讨好那个不起眼的妹妹。 陈二夫人见状摇摇头,这个儿媳家世低了点,可她当初就是看中她的心性和规矩,事实也的确如此,她嫁进来后桩桩件件都做的很好,可真正优秀的大家夫人远不止如此,更要替外面的男人搭好梯子,别说去交好亲姐妹,就是仇人,有需要的时候不照样要低头求人,罢了,还年轻,慢慢教吧。 于是,婆媳间一番推心置腹,就有了阮元娘今天的上门。 思及昨晚婆婆的慈和以及男人的温存,她再次鼓足勇气,扬起一抹完美的社交微笑,“胭脂铺的生意还好吗,做活动花了不少钱吧,你也是,这么大的事就自己定了,也不找我商量商量。” “还行,吸引了不少客人。”阮柔打着哈哈,若对方能有几句真心的关切,她还愿意说两句实话,如今看着就像别人派来的探子,让她毫无交谈的**。 261 病弱的双胞妹妹15 一番寡淡如水…… 一番寡淡如水的交谈过后, 阮元娘有些失落,看向显得有些陌生的妹妹,“絮娘, 你与姐姐生疏了不少。” 阮柔险些笑出声来, 其实,两姐妹何时真正地亲近过,否则,她上门就该直说,而不是东绕西绕。 在那道清凌凌的目光中, 阮元娘渐渐收起笑容, 这样的她, 然而有了几分真切感。 “絮娘,其实有时候,我很羡慕你。” 羡慕她不用待在众人视线的焦点,每每都要竭尽全力才能满足众人期待的目光, 羡慕她可以肆意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甚至有胆子立女户,羡慕她自己开了铺子大获成功, 成为令人称赞羡慕的存在。 她苦笑,“这一遭, 其实是我婆婆让我过来的, 跟你交好, 不过,我自己也想来看看你。” 阮柔难得提起精神, 嫌弃道,“早这么说话不就好了,你们陈家家大业大, 总不能看上我这么个小铺子吧。” 阮元娘无奈,“你知道的,陈家下面也有胭脂铺的生意,这次你做的很太好了,就入了陈大伯的眼。”想起婆婆的话,她忍不住埋怨,“你愿意拉拔其他外人,怎么就不知道跟陈家合作呢。” 阮柔这下可有话说了,“陈家也不是我能高攀得上的啊,之前我可让小方管事找他们谈过,不过没人搭理,我这才找了另外家一起,面前分摊一下成本。” 此言一出,阮元娘便脸色一变,昨日陈家大伯和公婆夫君可都没提起这一茬,话语里隐带怨责,所以她今日的情绪才有些不对劲,到底是故意欺瞒还是他们也不知其中内情。 若真如妹妹所说,陈家胭脂铺自恃名号大,不屑于参加所谓小铺子的流活动,可现在结果摆在眼前,陈家的生意一落千丈,这才开始急了,此时让她来又有什么用。 “真是对不住,我不知道。”阮元娘面露苦涩,“我也不知道自己就成了这样。”只顾讨陈家人的欢心,其他什么都可以往后放,就像一只摇尾乞怜的狗。 “没事,亲姐妹何必说这些客套话,”阮柔并不介意,“反正我也不会让你占到便宜。” 本还在伤心失落的阮元娘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话未免说得太直白了些。” “还是你想要我说假话骗你。”阮柔既然能在外做生意,瞎话自然张口就来,只是此时没必要罢了。 “那就算了。”阮元娘整理好心情,重新恢复往日的贞静秀雅,“对了,近些日子,爹娘可有来信。” “没有。”阮柔回答得干脆利落,作为不被关心的二女儿,阮父肯定不记得这一茬,至于阮母更是不抱希望. 不过好在她有自己的事业,总归每一天都很忙,日子过得充实而顺遂,有没有阮家人的存在并不重要。 阮元娘却明显有些失落,阮父便罢了,阮母连个信都没有,显然让她有些伤心失落。 阮柔可没有安慰她的意思,留人吃了晚饭,早早在天黑前将人送走,至于阮元娘无功而返,在陈家会面对什么,就不是她该操心的事了。 ————- 得益于前阵子的活动,阮氏胭脂铺在省城可谓几日内就家喻户晓,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后来居上,压在其他一众胭脂铺头上。 同行是冤家,有如陈家那般让人上门试探的,也有暗地里使绊子的,阮柔让店里的人万事小心,避免了好几次事故。 但没有靠山的商人,在省城众多大商人眼中,就如一口肥腻的大肥肉,吸引着人来啃上一口。 阮家人就是在这时候再次上门的。 那日,在铺子里忙完,伴着暮色回家,往常清静的阮宅,此刻却灯火通明,热闹非凡。 阮柔好奇的眼神投过来,立即有下人前来回报,“东家,老爷和夫人过来了。” 默默嘀咕一句黄鼠狼给鸡拜年后,她还是认命往里去,一边走一边问,“可知爹娘为何过来?” “不知。” 言谈间,她很快进了正厅,果见到阮父阮母的身影。 “爹娘。”她招呼着,没有问他们为何来,这到底是阮宅,又不是她自己的家。 “絮娘回来了。”阮父笑盈盈,“可是铺子里太忙了,知道你长进,可也不要太辛苦了,否则我和你娘多担心啊。” 阮夫人在一旁没吭声,面上神色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意味,这使得阮柔投过去奇怪的视线,搞不懂这对夫妻在打什么官司。 然而不用多想,很快阮父的目的就彻底暴露出来,示意阮母不动后,只得自己上场,“絮娘啊,你今年也十六了,可有考虑婚配?” 阮柔莫名其妙,依旧是那句回答,“我立了女户。” “爹知道,”阮父态度很好,“可立了女户,不代表你不需要成婚啊,正相反,女户可以招赘,你正该挑一个好的,否则,偌大的家财岂不成全了他人。” 阮柔眼神更奇怪了,倘若她始终不成婚,没有自己的子嗣后代,便是家业再大,以后都得归于阮家,当然,阮父阮母肯定看不到这一天了,但结果于阮父而言是一样的,起码该说是一个不小的诱惑。 可现在阮父竟然破天荒地来劝说她尽早成婚,其中缘由,除了有人给出切实的利益外,她想不到其他原因。 “谁家来托你说亲的?”阮柔开门见山直接问。 “嗐,哪有你说的这些,不过就是担心你,多问两句。” 闻言,阮柔就要走,“暂时不考虑这些,我那就先回去休息了,爹娘也早些安寝吧。” “哎,你等等。”眼见人二话不说就要走,阮父不淡定了,“你这孩子,说的好好的,你跑什么。” 阮柔停下脚步,看向阮父的眼神明晃晃在问,“可以说是谁了吗?” 阮父摸摸鼻子,轻咳一声,心虚道,“你也知道的,就是上次来说和的宋家。” 阮柔被呛了一下,“那个病秧子,还活着呢?” 来到省城后,因着曾有过联系,她还特意让人留心过,宋家确实是省城商场的巨头,几乎利润高的行业,都有其插手,更重要的是,还掌握了码头的几艘货船,省城不少大小商户都得仰仗水路才能将货物运出去,故而宋家是谁也不愿得罪的存在。 阮父吓一跳,左右看看,都是自家人,才放心,不满训斥,“你说的什么话,要是叫人家知道了,别说你这点生意,就连阮家的都不用做了。” 阮柔不屑,“自家孩子要病死了,就拖好人家的女儿下水,是打算让人守活寡还是打算活埋,他家丧良心,我还不能说说了。” 作为当事人,她只觉得面目可憎,要不是力量不够,她都恨不得上门唾两口。 然而,阮父的态度却截然不同,“宋家也是爱子心切,咱家拒绝过后,宋家也没强求,可见不是个蛮横的。” 阮柔轻嗤,难道杀人之前问了一声,自己就该感恩戴德不成,放过自己不假,可还不知诓了哪个无辜女孩下火坑,简直畜生不如。 阮父见扭不过来,无奈,只得退一步,“上次是长房嫡长公子,这回是他们庶出的五公子,年十七,正与你相当,不妨见一见,就是相不上,好歹场面上过得去。” “宋家不会逼我?”阮柔半信半疑,对宋家依旧没半点好感。 “放心吧,那位嫡长公子冲喜有望,如今眼看着大好。”阮父语气酸唧唧的,“还是你没福气,若当初不拒绝,以后你就是宋家的当家主母,何必这么辛苦。” “我现在就挺好的,挣多少花多少,起码作个人,”阮柔对此敬谢不敏,“何必嫁一个病人,天天都要担心他死了,我会不会被殉葬。” 阮父无言,冲喜一事向来有些玄妙,人家能冲成功的,自家女儿未必,想到此,他也就不多说了,总归高攀不上。 “过去的就不提了,宋家六公子的事你考虑考虑,虽说是庶出,可到底出自宋家,日后你在省城能少去多少麻烦。” 阮父将有耐心地劝着,让阮柔忍不住怀疑,宋家到底许了他多少好处,要这么将亲女儿往火堆里推。 诚然,宋家于他们而言是庞然大物,只要攀上就是数不尽的好处,可只要有脑子的就知道,先前她拒绝去冲喜,肯定得罪了宋家,人家不记恨就罢,偏偏还要送来一个庶出的公子给她当赘婿,怎么想怎么不对吧。 她不信阮父没想通其中关节,只是被利益冲昏头脑,刻意忘记这一茬罢了,看旁边阮母的神色,就知道人还清醒着。 “我才立女户,生意还没做多大,实在高攀不上宋家,你还是拒了吧。”阮柔丝毫不为所动。 阮父这才吐了实话,有些结巴道,“絮娘,你别想太多,宋家没别的意思,就是当家主母看不惯他,想要给他换个地方,正好你之前拒绝说立了女户,他们就记住了,这不,想着牵条线。” 望着明显心虚的阮父,阮柔默默捏紧了拳头,她可算看明白了,对方哪里是糊涂,分明是将一切都看得清楚明白,却还要推她下火坑。 “娘,你也是如此想的吗?”突兀的,阮柔忽然转而问阮母。 “你都立了女户,婚事自然由自己做主,否则,立这女户作甚。” 看似什么都没说,可分明在鼓励,女户无需看他人脸色,由自己心意就好。 得到满意的答案,阮柔朝阮父道,“我就听娘的,随自己心意,婚事还是过几年再说吧。”说着扬长而去。 身后,隐隐传来两人的争吵声。 262 病弱的双胞妹妹16 一步步远离的…… 一步步远离的阮柔逐渐听不到正厅的嘈杂, 然而,争吵却还在继续。 阮父说不过二女儿,只得将怒气发给一旁的阮母, “来之前不是说好了嘛,你多劝一劝, 这门婚事成了,对元娘也好的。” 阮母终于有了点动容, 她定定看着对面的中年男人, 却问了一句,“你有心吗?” 他到底将她的两个女儿当成什么,一个是获取利益的工具,另一个是握住她的把柄吗,她再想元娘的日子能过得好,却也不想将另一个女儿置于这样的境地。 阮父被骂得脸色涨红一片,指着阮母半天说不出话来, 好半晌才道, “你有心, 你有心你这么多年跟个道士一样清心寡欲,你关心过两个女儿, 关心过阮家吗?”说着,竟也一甩袖子,脚步铿锵离开。 最后反倒阮母被留在原地, 心神恍惚。 第二天, 阮柔照旧去铺子里报道, 压根不想待在阮宅,甚至想着要不要趁早搬家,反正她宅子早已买好, 东西不多,搬家应该要不了两天,但犹豫着,到底准备等阮父阮母离开再说。 事实证明,糟心事总会越来越多,当天晚上回去,她就发现,家里多了两个人,正是阮元娘和陈家姐夫。 生怕两人是来当说客,阮柔答完招呼就准备溜,“铺子里还有些事要处理,小方管事还等着呢,我去去就回,你们先忙。” 睁眼说瞎话不过如此,刚从铺子里回来,还能有什么事需要回家处理的,不过借口罢了。 阮父看不惯,直接道,“好不容易一家团圆,有什么事必须得现在去,先吃饭。” 阮柔悻悻坐下,闷不吭声。 陈家姐夫看着岳家一家人的相处,眼神微微闪动,陈家长幼、嫡庶阶级分明,倒是从不曾见过这般的,但想想妻子的温顺性格,又觉或许这位二小姐只是个特例。 饭桌上,无非说些家长里短,兼之生意场上的趣事,尤其阮父还时不时朝大女婿问,陈家是否有可以合作的生意,看得阮元娘面色尴尬到羞红。 陈家姐夫自也是生意场上的老手,哪会轻易答应这些,别说他只是二房,还有长房在,就是他能做主,面对阮家这样的也得斟酌一番。 酒桌上你来我往一番,阮父始终没得到一句准话,不由得有些郁闷,最后只顾一个人喝闷酒。 吃罢饭,阮柔二话不说,起身就走,懒得管饭桌上其他人,随后,阮元娘和陈家姐夫同样跟阮母道别后,匆匆离开。 最后,就连阮母也懒得管这个酒鬼,只吩咐下人好生照顾。 等人都走了,原本醉醺醺的阮父抬头,微微清醒一瞬,随即端起酒杯一个劲猛灌,下人们皆静若寒蝉,侍立在一旁。 回去后的阮柔也没歇着,立即吩咐下人们开始搬家。 阮宅的下人中有归属于她的,自然不会对外乱说,但还有不少是阮家的下人,嗅到风声立即去主院通风报信。 阮母听到消息,没说什么,只道,“知道了,不用管,随她去吧。” 下人们见状,只得听令。 有了阮母的发话,第二天阮父起来,竟也没人想起来跟他说一声,估计都以为他知道了。 而阮柔这边,一夜的时间,顺利将行李收拾好,翌日清晨,整座宅子安安静静,只少许下人已经开始忙活,正好方便她搬出去。 从后门出,上了马车,载着行李悠哉往新宅子去。 说起来,她新添置的宅子,比阮宅距离胭脂铺还要近一些,当然,面积也更小,可住她一人绝对绰绰有余。 稍安顿下,让下人们好好整理,她连早膳都没用,直接去了胭脂铺。 自从生意好起来后,各种乱七八糟的事也多了起来,她心知肚明为何,每一个成功的商人背后,或许都有一位有权势的官员,故而近些日子也在寻找合适的山头,只是这种事情疏忽不得,还得细细打听,暂时只得先应付着。 ————- 听完小方管事的汇报,阮柔来到后院,今日约了黄娘子一起商量新款的胭脂,地点就定在后院。 “东家。”黄娘子正沉浸在胭脂的配色中,见状连忙行礼。 “不用客气,颜色试的怎么样了?” 黄娘子有些纠结,将方才的半成品拿出来,“东家,不大成功,你看这颜色,太深了。” 阮柔看去,只见一盒颜色有些粉紫的口脂,她取出一些,在手臂上试色,竟意外发现不错。 “这眼神很好啊,”她稀奇看向黄娘子,不明白对方怎么会说这颜色不好。 黄娘子吃惊道,“这颜色不够红,怎么会好。” 阮柔一愣,这才明白两人的分歧,黄娘子明显更偏向于传统的大红色,越是纯正的红越好看,而自己则更看重颜色本身,就如这款豆沙色,虽然比起正红偏暗,但明显不怎么挑皮肤,整体色调偏温柔有气质,绝对是一款有潜力的口脂。 也没怪罪的意思,人的审美本就各有不同,说来还是她的问题,只让黄娘子一个人忙上忙下,却忽略了这么重要的一环。 暂且顾不上这茬,她将店里空闲的人都叫过来,让她们试这款口脂。 不出意料,除去一位年纪稍大的店员表示不大喜欢外,其他人都表示很满意这个眼色,其中更是有一人直白道,“正红的口脂是好看,可我皮肤偏黄,涂大红是真不好看。”说着还露出些许苦恼。 阮柔对结果表示很满意,而黄娘子则有些失神,自己竟然差点就排除了一款成功的口脂,真是罪过大了。 要知道,每一款新口脂都得经过无数遍的实验,材料的种类、用量一点点更换修定,最后或许能配出一款不错的颜色,再上架店铺,经过客人的选择,才能成为店的招牌,大多数时候,她们都只是在做无用功。 想起其中花费的巨额成本,黄娘子慌得额角冒出细细密密的冷汗,结结巴巴道,“东家,对不住,是我的错,我不小心......” “跟你没关系,”阮柔阻断她的认错,“你已经做得很好,是我考虑不周。” 黄娘子讷讷说不出话来,却听东家话音一转,“不过以后各色胭脂的试色和鉴赏,我得加几个人进来,你可有意见?” “没,没有。”黄娘子连忙道,她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瞧不出胭脂的好坏,这样的失误有一次就够了,再多来两回她也没脸。 “那行,这件事就让它过去吧。至于这款口脂先做两百份放店里看看效果,需要的材料可以先收集起来。”阮柔吩咐。 闻言,黄娘子越发愧疚,东家有多看重这款口脂,就越说明其价值,反之,自己的错误就有多大。 但阮柔显然没介意这些,口脂过后,又看了新寻来的染甲液材料,以及店铺里的铜镜。 这一批铜镜是她以阮氏胭脂铺的名义制作,在镜柄刻有小小的阮氏胭脂铺五字以及铺子的标志,时下铜作为货币价格高昂,这批铜镜可花了她不少银钱,却不是用来卖的,而是专门送给店里一次购买大量胭脂的客人。 只送不卖,所以做的数量也不多,暂时只有一百把,估摸够用一段时间了。 “不错,我先拿走三把,店里的账目要记好。”空闲的店员连忙小跑去前面,喊账房记上。 之后又商量了些其他事,半下午,阮柔难得提前走了,今天她直接搬走,总得回去跟阮父阮母交代一声,正好,她看看手中的铜镜,一把自用,另外两把分别送给阮母与阮元娘。 回府,出乎意料,安安静静,不似发生过什么争吵。 进屋一看,原来阮父不在,阮母正在收拾几件箱笼。 “娘,这是店里新做的铜镜,我们一人一把。”阮柔表情乐呵呵,丝毫不像生气到离家搬走的模样。 阮母顿了顿,接过,见色泽和透明度不错,顺手放在梳妆台上,而后问,“我预备明日拜访陈家,看看你姐姐,你要一起过去吗?”到底是担心的,难得来一趟,总得去亲眼看看陈家人的态度。 没有强迫的意思,阮柔吃软不吃硬,便道,“那就去吧,自打姐姐进了陈家,我还没去看过呢,可要提前准备什么。” “不必,我这边都有,你有时间就行。” 阮柔这才明白,原来收拾东西是为了送礼,她想了想,“我让人去店里取三套胭脂来,算不得什么,到底是一份心意。” “嗯。”阮母应下一声,没有抬头,仿佛全幅心神都被眼前的礼单吸引。 阮柔见状,自顾离去,吩咐人去准备。 阮母眼角余光瞄见,心里闷闷的,说不出什么滋味。 平心而论,这个二女儿真有什么错嘛?其实没有的,她内心深处很清楚,只是之前的很久一段时间,她都陷入死胡同走不出来,怨天怪地。 上次阮父的职责或许是对的,她自以为将自己封闭,其实不过是拿别人的错惩罚自己。 但前阵子,似乎突然就从迷茫的梦障中醒悟过来,然而,耽误的十几年终究无法弥补,失去的母女感情无法愈合,甚至她连是不是真的要去弥补都有些犹豫,或许顺其自然,就这么淡淡地相处,才是最好的。 只是片刻的迟疑,随后,阮母将杂乱的思绪远远扔开,继续整理手中的礼单。 而离开的阮柔可不知道阮母的所思所想,当然,就算知道,定然也是不在意的,世界上哪有这么好的事,不需要时不理不会,认错了就要别人原谅的。 263 病弱的双胞妹妹17 阮父不知在忙…… 阮父不知在忙什么, 当日不曾归家,阮母便不指望他跟着上门,只带上准备好的礼物, 和阮柔一起前往陈家。 当马车停在陈府前,门房们早得了消息,态度恭敬上前将两人迎下来, “阮夫人, 阮小姐。” 阮母没说话,昂首挺胸目不斜视, 径直入了陈府,穿过蜿蜒长廊,最终停在一处气派的小院。 “阮夫人, 阮小姐,夫人们已经在里面等着, 请随我进去吧。” 阮母颔首, 确认自己和女儿穿着得体, 方才进去,阮柔只跟在阮母身后, 就如同一个乖巧的鹌鹑。 内里,陈一夫人早领着儿媳和两个女儿等候。 说起来, 陈家一大家子还未分家,做主的是陈家大房, 作为一房的亲家,尤其身份地位多有不如,自然不需要大房一起招待,故而她们此刻来的是陈家一房的待客厅,位于陈宅的西面, 约莫是一房的地盘。 “陈夫人,陈小姐。”阮母率先向几人道好,陈一夫人连忙起身,面上满是笑意,“亲家,好久不见,您近来气色更好了。” “哪里的话。”阮母也笑着,开始了贵家夫人的交际。 而此刻,阮元娘的一颗心,则完全被娘亲和妹妹吸引,顾不得一旁的两个小姑子,侧耳倾听着两人的寒暄。 “元娘,和你妹妹坐一起说说话吧,姐妹俩有阵子没见了吧。”阮元娘略心虚,上次过后,她一直没好意思再单独回去,不过回去估计也无话可说。 但婆婆吩咐,她还是依言过去,结果凑一块,反而不好不说话,阮元娘只能绞尽脑汁想着话题。 阮柔见她实在尴尬,从一旁丫鬟的手中取出一份胭脂套装,接过话茬,“铺子里新出的胭脂,你拿一套试试吧。” 阮元娘顺手接了,有些犹豫,“这一套不便宜吧。”她先前打听过,阮氏胭脂铺一套好一点胭脂,就得几十辆,饶是她嫁妆不菲,夫家也富裕,依旧不大舍得买。 “自家铺子,没那么贵,用得好的话多照顾生意就行。” 有些不大客气,却偏偏戳中了阮元娘的心思,不见外才是一家人嘛,所以她当即高兴起来,“好,等我用一阵,就去和认识的夫人小姐们宣传一番。”她们可都比自己有钱,买起胭脂来定然舍得银钱。 “嗯。”阮柔无可无不可,如今阮氏胭脂铺的生意不错,也不缺大家夫人小姐的光顾。 她态度淡淡,惹得阮元娘跟着冷静下来,倒是一旁另外两位小姑娘,好奇地凑过来,两双眼睛灼灼看向胭脂盒,觊觎之意明显。 阮元娘有些为难,东西是妹妹送给自己的,明显不好送给小姑子,可对方表现得这么明显,还在婆婆跟前,她不由得陷入两难。 没等她纠结出个结果,阮柔倒是很干脆,直接将盒子打开递过去,“喜欢的话你们先看看吧。” 她这一来,两个小姑娘反而不好意思了,“姐姐,我们就是看看,没别的意思。” “没事儿,你们先看看吧,若感兴趣的话,我待会让人再送两套过来。” 闻言,两人这才兴致勃勃地上手,当着长辈的面悄悄试起了新款胭脂。 上首,正与阮夫人聊着天的陈夫人见状,忍不住扶额,虽说没打算在阮家面前端着姿态,但女儿这么丢脸,还是让她有一丝丝的别扭。 阮夫人其实看见了,却只当没见到,心中暗自为女儿的懂事欣慰。 不一会,两个小姑娘实在按捺不住,硬是央着两人一起去后面看她们上妆,正好,在长辈面前到底拘束,阮柔和阮元娘在征得陈一夫人和阮夫人同意后,欣然前往。 整个陈家宅院的布置金碧辉煌,两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闺房却不显得富贵,反而带着小姑娘特有的可爱与清新。 四人来到一处大大的梳妆台前,台上满满当当全是各色胭脂水粉,其中还有很多阮柔熟悉的,甚至有阮氏胭脂铺的。 小姑娘有些不好意思,将手中的胭脂盒放在桌上,“嫂嫂,姐姐,快坐。” 两人便在一旁坐下,看两个小姑娘兴致勃勃地上妆,是不是还让阮柔帮忙指点一下。 阮柔本身就对这些颇有心得,兼之这些胭脂都是自家铺子制的,格外熟悉,顺手指导起来,听得两个小姑娘连连点头,崇拜不已。 她忍不住失笑,看来真是两个爱美的小姑娘。 因着有了陈家一房两位小姐的掺和,这一日的拜访比想象中更为轻松,用过丰盛的午膳,半下午,阮夫人依依不舍和女儿告别后,离开陈家。 轿子里,两人面对面,阮夫人神色复杂,“今日辛苦你了。” 阮柔瘪瘪嘴,所以说她最讨厌阮家人这样,一方面说着都是一家人,另一方面又把自己当做外人一般客气,好在她没指望过真的跟阮家人亲亲热热,此刻全当耳旁风。 正巧,马车回去的途中正巧经过阮氏胭脂铺,她懒得跟阮母闲谈,索性借着店里有事下了马车。 小方管事正在后院盘货,见东家回来,连忙迎上来,“东家,回来了。” “嗯,店里可有什么事?” “倒是没别的,”小方管事犹豫,“就是今日来了一个走商,说是京都来的,想要来进货。” 阮柔好奇,“真从京城来的?”她虽然对自家的胭脂有信心,可省城位于西南,京都在遥远的不遥远的北方,其中相隔几千里路,胭脂的保质期又短,实在不值当。 “听着是京都口音,不过不敢确定。”小方管事露出为难的神色。 “人呢,你怎么跟他说的。” 小方管事回,“我好生招待一番,问了他在城里的落脚地,就在隔壁不远的同祥客栈。” “唔,派人送个信请过来谈一谈吧,”阮柔缓缓道,随即改了主意,“还是我去一趟吧,你跟我一起。” 她仔细考虑过,若是骗子,不过白跑一趟,没什么损失,可若真是京都来的大客户,跑一趟所带来的利益绝对是惊人的。 “是。”半刻钟时间,小方管事将铺子里所有种类的胭脂样品各带上一小份,两人去往同祥客栈。 同祥客栈背后的东家是省城白家,一向以高昂的价格以及良好的服务闻名,对方能住在这里,本身就是财力的象征,当然,若是舍得花钱的骗子,那就另当别论。 阮柔到的时候,跟客栈的掌柜说明,对方半信半疑吩咐小一去喊人。 约莫等了半刻钟,就有一中年人匆匆而来,身上穿的是绫罗绸缎,却明显有些皱巴,不过浑身的气度,不像商人,反倒有几分读书人的儒雅,阮柔猜对方是刚起身。 见阮氏胭脂铺竟然是一位女东家,对方明显有些诧异,却很快回过神来,“阮东家,幸会幸会。” 阮柔颔首示意,两人去一楼单独开的包间详谈。 等交流了一阵,阮柔总算明白,为何小方管事为何怀疑对方是骗子了。常理来说,从京都来做生意的,定然不缺银钱,可现实是,这位所谓的严老爷明显囊中羞涩,一时间,她倒分不清楚了。 除此之外,两人交流得很是尽兴,只要是严老爷说,时不时吹捧下阮氏胭脂铺的胭脂上佳,若能进入京都市场,定然能引起轰动,吹得阮柔都有些心虚。 你来我往一番,阮柔最终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严老爷,咱们不妨打破天窗说亮话。” 她分明瞧见,对面的严老爷擦了擦额头的冷汗,“你说,你说。” “说实话,我们其实对严老爷的身份有些许怀疑。”不等对方反驳,阮柔继续,“阮氏胭脂铺不过小本买卖,经不起大的挫折,若严老爷诚心合作,不妨将顾虑说出来,我才好考虑。” “唉。”话落,严老爷忍不住深沉地叹气,颇有些羞愧道,“实不相瞒,我先前所说的身份却是没作假,我们严家以前的确是京都的一等商户。” “以前?”阮柔敏.感察觉到了问题。 “是的,”既然已经开口,严老爷干脆不再隐瞒,“那都是我祖辈的事情了,后来家业凋零,我一个读书人实在没能耐撑起这么大的摊子,如今的严家,已经逐渐没落,银钱上也捉襟见肘,所以才有所保留。” 果然是读书人,阮柔脑海第一反应,随即哑然,“那为何之前要如此隐瞒。” 严老爷瞄了她一眼,似是看她有没有生气,“严家如今在京都的地位有限,银钱更是不凑手,若不扯张大旗子,怕是不能让阮氏胭脂铺动心。” 阮柔本来是不想考虑的,闻言,忍不住再次在心中衡量可操作性。 其实,她也考虑过将胭脂铺开向省城以及更远的地方,乃至京城,然而困难显而易见。 自古利益动人心,在背后没有强大靠山的情况下,省城她尚且应付得艰难,若贸然去京城,怕是要被吞的骨头渣子都不剩,严家的到来无疑是一个机会。 更让她动心的是,严家一直在走下坡路,却在京城有一定的根基,对于如今的阮氏胭脂铺来说,不至于过于强大,以至于被吞没,却也不会毫无助益属于正巧适合的地步。 有了意向,她先后提出几个问题,皆得到了严老爷的满意回答。 严家在京都当然有靠山,至于生意做不起来,纯粹是子孙不肖,不过,阮柔纳闷看向对面,“严老爷,冒昧问个问题,按理您是读书人,怎么会看胭脂的呢?” 原先一直淡定自若,始终端得住的严老爷,听此却是红了一张脸,结巴着说不出话来。 264 病弱的双胞妹妹18 这幅反应,一…… 这幅反应, 一下子勾起了阮柔的好奇心,就连一旁的小方管事都悄悄竖起耳朵。 严老爷显然不大好意思,犹豫着道出理由, “内子向来喜爱这些,所以我见了也能品评几分。” 阮柔恍然,原来是夫妻恩爱,张敞描眉的故事啊, 如此就说得通了。 确认完身份,接下来便是谈起正事,两人都严肃了神色, 认真倾听与讨论。 从省城往京都, 路途遥远,光是路途所花费的人力物力就耗资不菲, 却不能保证在京都的销量,无疑要冒很大的风险。 严老爷是读书人,却不是个傻子, 自然要风险分摊, 而对阮柔而言, 承担风险可行, 但必须得有更大的利润。 事关利益,两房僵持不下,直到月上西天, 依旧没商量出个章程。 天色已晚,阮柔只得提出告辞, 约定明日再议。 事情远比一开始想的要复杂,一连在客栈商量了天,才终于将大概的事项确定下来。 而最后, 摆在两人跟前最大的问题反而是,银钱不够。 包厢里,两人面面相觑,颇有些无奈。 “阮东家,可有办法再筹些银钱。”严老爷颇有些可怜兮兮地道。 阮柔扶额,也有些头痛,她在省城可也没什么助力,唯一的联系大概就是白台镇阮家和化坪镇秦家,但两者明显都不大合适,道理很简单,关心太亲密,一旦让他们插手,很容易引狼入室,有亲戚关系在,架空自己不是不可能。 将两家排除,她绞尽脑汁继续想,忽然,听到严老爷小心翼翼开口,“听说,阮东家的姐姐嫁入了陈家。” “陈家不行。”阮柔直接回绝,理由同上,陈家对于阮氏胭脂铺来说无疑是一个庞然大物,插手后,怕是她要从东家沦为替人赚钱的掌柜。 “呃,我说的是阮东家的姐姐。”严老爷摸摸鼻子,有些讪讪,他还没傻到这地步好吧, 她仔细考虑起来,最后不得不承认,阮元娘的确是一个好选择。 其一,作为陈家的儿媳,阮元娘也算有几分背景,不至于被人欺压,二来,阮元娘与她是亲姐妹,对方又不缺钱,不会打歪主意,来,与陈家的关联不深,完全可以说是女人家自己做的小生意,想来陈家还不至于对自家人使下作手段。 思来想去,怎么都没有比这更好的人选,阮柔看向对面的严老爷,不得不承认老奸巨猾。 “我先试试吧。”她没有说死,而是留了一个活口。 严老爷表示理解,很快两人分开。 阮柔回到铺子里,仔细思考一番该怎么跟阮元娘开口,第二日,递了拜帖方才登门。 依旧是上次的陈家二房院落正厅,这一次,招待她的只有阮元娘,氛围自然轻松很多。 阮元娘好奇看向妹妹,怎么这么快又上门来了,待看见人有些为难的神色,顿时明白有事相求。 她忍不住有些担心,“可是生意上出什么事了?” 阮柔摇头,看见她担忧的申请,反倒坦然了,一晚上她都在纠结该怎么跟人开口,可这会子,忽然想通了。没有乱七八糟的许诺和利益,她将严老爷找上门的事一一说了,最后总结道,“严老爷的到来是胭脂铺的一个机会,但我们的钱不够,所以......” “你要多少,我看够不够。”不等人为难,阮元娘直接开口,她从阮家带了不少嫁妆,如今在陈家基本用不上,借也就借了。 阮柔先是一惊,随即笑得开怀,“姐姐,我还没说完呢。” 阮元娘不好意思,“那你继续。” “所以我想的办法有二。一是姐姐你借我一笔周转,不管如何,这笔钱我一定在年内还完,按照市面的利率来;二是姐姐你若愿意,不妨掺一股,若是赚了,自然有姐姐的一份,若是亏了,就当是妹妹我的,本钱照样归还,如何。” 阮元娘听完没立即做出选择,反而纳闷地问,“你平常就这样做生意?”怎么就没亏本呢,净便宜别人了。 “我还没那么傻。”阮柔没好气道,“需要的不是一笔小钱,你好好考虑,过几天再给我回复吧。”她也不想人轻易下了决定,将来再起纠纷。 阮元娘纠结地咬唇,面现为难之色,好半晌,方问,“絮娘,你跟我说说,严老爷靠不靠谱,若是我参一股,将来如何分利,会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地方......” 阮柔见她神情认真,知是想要认真考虑,遂将其中更多细节说来,听得阮元娘连连点头,不过,她还有有个疑问,“你怎么知道严老爷不是骗你的?” “看得出来。”阮柔道,“很难说清,但我觉得他不是骗子,而且,我会跟铺子里的人一起去一趟京都,就算是骗子,他也不可能卷着东西跑了。” 阮元娘惊呼,“你要去京都?” “对啊。”阮柔理所当然点头,这么大的生意,就是严老爷再靠谱,她也不敢完全放手。 闻言,阮元娘沉默片刻,再次看向这个妹妹,眼神复杂之中带着几分艳羡,“絮娘,你是真的很厉害、很能干。” “那当然。”阮柔这会子可不谦虚,“不过,严老爷的到来是个意外,若没有他,去京都的时间起码要晚上两年,且还不一定能成功呢,说不定就赔得血本无归。” 见阮元娘点头表示理解,随后她又提醒道,“虽是你自己的嫁妆,可若是要用,还是跟姐夫先打声招呼,看看他怎么说。” “这点还要你来说。”阮元娘娇嗔,不过她敢许下就说明有八.九成把握,相处一段时间,足以她了解自己的枕边人,虽然是二房的人,可他既不是一般纨绔,也不一位觊觎公中财产,而是努力经营家中分给他的产业,是一个愿意努力且脚踏实地的。 “行,那我等你的好消息,严老爷大概还能在省城待十天,随时给回复就行。”阮柔抛下句话,匆匆离开,继续在铺子里忙活。 不拘阮元娘同不同意,这一趟京都之程势在必行,无外乎规模大小的区别。 严老爷对这门生意也十分上心,按他的话,不仅家中产业需要整顿,且严家现在极度缺钱,他也算赌一把,若赌赢了,起码下一代都不用再发愁,若赌输了,就得收拾铺子准备回老家了,故而其认真程度不低于阮柔自己。 比预期的时间稍晚点,约莫过了天,阮柔才收到阮元娘的回信,约她下午在酒楼会面,有些奇怪,但正巧就是隔壁的春燕楼,没什么犹豫,直接就去了。 包厢内,阮柔进去的时候才发现,不仅阮元娘在,那位仅有过两面之缘的陈家姐夫竟也在。 原本欢快的心情一下子有些沉重,她打了招呼,寻了个稍远的位置坐下。 阮元娘歉意地笑笑,随即主动凑到她身边,说起了其中经过。 原来,她只准备跟人商量拿自己的嫁妆去投入,结果,陈家姐夫听完,沉思良久,却是决定加大投入,不仅是她的嫁妆,还有他自己攒的私房钱。 一阵耳语,阮柔吃惊地看向她,“你们就对我那么有信心,而且,这么钱真亏了我可赔不起。” 阮元娘笑,“做生意本就有亏有赚,我们既然投了,哪里有叫你兜本的道理呢。” 阮元娘这才放心,钱不多都好说,正经生意场上谈生意,就得亲兄弟明算账。 待两人说完,陈家姐夫才开口,“听闻那位严老爷正在春宴楼,可否请他过来一叙。” “当然,我让人去请。”阮柔应着,给下人使了一个眼色,对方随即领命而去。 不一会,严老爷从房间内过来,态度坦然,显然下人提前通过消息了。 “陈少爷,陈少夫人,幸会幸会。”他抱拳行礼,面上满是生意人的圆滑与精明。 “幸会,多礼了,快请坐。”有外人在,阮元娘反而要退避一二,到隔壁的小隔间去了,圆桌旁只余人,另有下人在旁侍候。 人都是真心做这门生意,谈起来自然和谐,就其中一些具体事项做了确认后,分工更为明确。 阮柔这边专门复杂制作胭脂,以及一些配套的服务,例如需要派人去京都,届时可能需要做一些类似的活动,或者上门给一些贵夫人上妆等,占五分。 陈老爷负责在京都搭人脉,包括商铺的选择,后续销路大多由他去处理,分成。 而陈家姐夫这边,不过多参与其中,只出钱,赚钱了拿分红,不赚钱那也是财运不够,分两成。 至此,事情大体定下,只等去做。 因着银钱比原先预计的宽裕很多,阮柔只得让下面人加班加点制作胭脂,好在银钱给的够,大家虽然累却也甘愿,结果自然是胭脂的产量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快。 严老爷先行一步,去京都打点关系和商铺位置,顺道带上了店内存货的一百套胭脂,先去京都试水,至于原本的上京路,则由陈家姐夫那边派人和阮柔同行。 紧锣密鼓足足赶了一个月的工,京都那边严老爷才传来消息,说差不多可以上京了。 阮柔便又忙着将货物装箱运上赶路的牛车,盘点去京都的人员以及花销,正是满得晕头转向至极,不知怎的,原本安生在待在白台镇的阮父突兀跑来,说要跟着一起上京。 “絮娘,我正好有事,就跟你们一起吧。”阮父轻飘飘说着,仿佛就跟说中午吃了什么饭菜一般随意。 265 病弱的双胞妹妹19 阮柔又是吃惊…… 阮柔又是吃惊又是郁闷, “爹,你怎么知道我要去京都的。” “哼,”阮父冷哼一声,“管我哪里知道的, 反正你也没打算告诉我, 就是顺个路, 没打算占便宜。”显见是生气了。 阮柔懒得去劝,又问,“那你去京都做什么总得说清楚,否则我可不会同意。” 阮父好说歹说见她就是不应,方才不甘地透出几分, “你们都能去京都做生意,我怎么就不能去了。” “那你自己去?“阮柔瞥他一眼, 就是没胆量独自去闯荡, 偏还眼馋,估计是哪个下人透了口风, 这才巴巴赶来。 阮父顿时歇火, 他就是白台镇的小商人,在省城都玩不转, 才有一两间门偏僻的商铺, 更遑论去京都。 阮柔猜的也确实没错,他眼红之下匆匆跑来, 恰好赶在人出发前,其实也没做多少准备,就是拼着一口气,以及赚大钱的欲.望驱使。 一时之间门,她竟不知说什么好, 说阮父笨吧,还知道找机会跟上她,说聪明吧,偏准备不充分,十之七八要亏钱。 “带上你没问题,可你想要了,若是被骗了、亏了,我可不负责。” “不用你负责。”阮父一甩手,十分有派头,作为一个商人,还不至于这点都参悟不透。 于是,阮柔就放心了,多一行人到底不是坏事,起码护卫足够,路上遇劫匪的概率都要大大降低,说不定还能摊低点成本,总之,只要阮父不作妖,就不是大问题。 又聊了几句,一问到要去京都做什么生意,阮父就顾左右而言他,生怕被人抢了机会的模样,阮柔被噎得懒得多管,干脆直接答应下来,“行,明天我们就出发,时间门耽误不得,你要能跟上,明天卯正(上午六点)镇口见,过时不候。” “好嘞。”阮父精神满满应了,兴冲冲回去收拾。 阮柔看着,便知他早已打定主意,不管自己答不答应,都要跟着一起,无奈摇摇头,让人去给陈家递了个消息,暂且将这事抛在脑后。 翌日清晨,说是卯正集合,但为了避免意外,实际上卯初时分就全员到齐,只等一声令下,队伍出发。 此行人员一共有四波,阮父且不提,阮柔带的人是最多的,几乎将省城能干的手下全部带走,只留了个从化坪镇一路跟过来的老人,以免铺子出现什么问题。 相对的,严老爷和陈家那边来的都是管事和下人,可以说,往京都的一路基本都听她的安排。 见全员到齐,阮柔来到队伍最前面,吩咐了几句路上的注意事项,随后,全员启动。 近百人的队伍,于晨光熹微中前行。 阮柔坐在中间门一架马车上,遥望远方,一股久违的激动席上心头,京都,会是下一个省城吗? ————- 事实证明,开始的兴奋只是一时新鲜,待在马车膈得屁.股疼,阮柔只觉得疲惫无比。 按正常行程,从省城往京都大概要半个月左右,鉴于他们行李多且特殊,若遇到雨水天不适宜上路,时间门可能进一步拉长。 好在天公作美,除去出发的第十天遇到一次雷阵雨,耽误两天外,其他时间门都在赶路,终于,在第二十天顺利到达京都。 仰望那巍峨的青黄色城墙,晨光下,整座城墙如同被镀上了一层金光,精致而庄严,显得神圣而不可侵犯。 一行风.尘仆仆,终于即将到达目的地,此刻却顾不得那么多,跟在进城的人群后,一步一挪,直至穿过两扇城门,好似穿过一层不可见的隔膜。 阮柔从马车窗探出头来,纵横的街道,随处可见的三层小楼,处处比省城繁华,哪怕还是清晨,每个人却都行色匆匆,莫名添上几分肃穆。 京都的胭脂铺依旧叫阮氏胭脂铺,按严老爷的意思,好不容易打出点名气,可不能轻易舍弃了。 瞧着与省城一模一样的招牌,阮柔感怀不到两分钟,立即被过来迎接的严老爷的打断。 “可算来了,我可是等了许久。”严老爷笑呵呵,将一行人迎进去,见多了一群不认识的人也只是多看了两眼。 阮柔先是介绍,“这是家父,正巧也要来京都谈生意,就顺路一起了。”而后,她看向阮父,“爹,你是先跟我们一起,还是去酒楼暂住。” 阮父瞧瞧三层小院,觉得大概挤不下这么多人,遂只得不甘道,“那我先去酒楼吧,等你有空了,咱们父女俩再聚。” 阮柔应下,见人离开,方才松口口气。 严老爷瞄见,并不动声色,细细介绍起回京后的过程,毕竟书信中能说的有限。 “一开始,打着阮氏胭脂铺的名号,也没什么人感兴趣,所以我只给内子和熟悉的机会人家各送了一份......也是赶巧了,乾王府的一位妾氏不知怎么寻过来,张口就要了十套,送了不少人,后来才打开局面。”严老爷说着,不由感慨,果真发财得看财运,如今他坚定认为,阮氏胭脂铺就是他的财运。 阮柔听完,有些呆愣,忍不住思考貌似自己真的没给人送礼来着,那么这位京都后院的妾氏怎么知道自家胭脂的? 严老爷看出来她的疑惑,尽管略有些尴尬,还是解释道,“咳咳,这位妾氏是从春香楼出来的。” 春香楼,阮柔虽没听过,但听其名字,就觉得似烟花之地的名字,如果这样,或许可以解释,毕竟省城的阮氏胭脂铺就有一批花楼的客人,至于消息如何传递,那就不得而知了。 不过不管怎么样,打开销路是好事,她道,“这一次我带了一千五百套胭脂过来,还有一些铜镜之类的,铺子里你来安排一下?” 严老爷连忙拒绝,“还是你来吧,我出去跟人谈生意可以,做这些是真不行,而且,省城那会儿我看过铺子里布局,还得你来指点。” 看出对方真心推辞,阮柔遂不拒绝,将铺子的布局按照自己的想法调整。 京都的铺子比之省城的位置要大上不好,在寸土寸金的京都繁华街道,可想其中花费多少,当然要好好利用才行。 她颇为大方地直接在店铺的右前方布置了一块大大的梳妆台,几乎等人高的铜镜,各色胭脂一径摆开,琳琅满目,很是吸引人。 其他地方,中间门区域是十几种色调的口脂与胭脂,摆放在四周的则是染甲液、画眉笔等,至于二楼,依旧提供给客人上妆服务,拆开分为几个区域,同时可招待六波客人。 而三楼,则是二楼的升级版,同一时间门只给一批人使用,可以选择自己上妆,也可以选择上铺子里的人帮忙上妆,专门为顾及身份的贵人们准备,且三楼后面直接架设了一层楼梯,直接通往侧边的后门处,以免走正门撞见熟悉的人,算是一个私密的空间门。 阮柔转了一圈,兀自吩咐,伙计们则按照要求将货物摆在对应的地方,很快,整个店铺焕然一新。 至于多余的货物,则全部存到铺子后面的后院,阮柔看着一堆胭脂,心想,这一批货应该足够用很久了,下一次再来,或许就是半年后。 安排完了铺子里的事,阮柔和严老爷又出门见了几位生意场上的客户,将该走通的关系走通,后面事情就好办了。 连续奔波五六天,她才终于空闲下来,躺在酒楼的床上,第一次赖了床。 结果,没闲上半天,阮父找过来,一脸愁苦,不复先前的踌躇满志。 “怎么了?”阮柔有气无力地招呼了一声。 阮父支支吾吾,好半晌没吭声,见人不耐烦,这才开口,“絮娘啊,你在京都有没有认识什么人?” “我才来,哪能认识人啊。” 阮父想了想也是,“那位严老爷是京都人,总该认识吧。” 阮柔无奈却又不能不管,心知他是遇上了挫折,只得耐心问,“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了,我才能帮你想办法。” 阮父觉得很丢分,可女儿过阵子说不定就回去了,总不能自己一个人留在京都,届时人生地不熟,局势只会更糟糕,故而纠结了会儿,他将头深深低下,“原本我跟人说好,对方会收我一批货,可千里迢迢将东西运过来,他又压价,现在只愿意以成本价收,那可是要亏本的。”语气很是不忿。 阮柔都要无语了,多深的交情,没给定金就信了人家,现在被骗知道来找她了。 “你带我去看看都有什么货物,我再帮忙问问,先说好,我可不保证能办成。” “哎,那自然,能办成是最好的,哪怕价格稍微低点,不白跑这一趟,我都能接受。”阮父此时后悔极了,真不该一时兴起跑来,若货物能卖出去还好,若卖不出去,回去还得把东西带上,成本又得增加,可亏大了。 稍后,阮柔跟去盘点了一番货物,她自己在京都也不认识什么人,最后还是只能去找严老板,麻烦人跑了一圈,才总算以一个稍微低一点的价钱把货物一次出了,不说赚多少钱,起码不白跑一趟。 阮父原本还有些侥幸,此刻唯余欣喜,收回本钱,也没再多说什么,只问什么时候回去。 他可算看明白了,京都的水可比省城跟镇上深,起码省城没这么明目张胆坑人的,就是欺负他小地方来的,受了骗都没人可依仗呗,只一回,他就长经验,以后可再也不来了。 若阮柔知道他的想法,或许还会庆幸少了个麻烦呢。 266 病弱的双胞妹妹20 京城一切妥协…… 京城一切妥协, 阮柔又多待了几天,最后还是准备先回省城。 留在京都当然好, 可京城居大不易, 眼下生意还没走上正轨,未来还有无限可能,她总不能抛下省城的铺子只顾一头。 严老爷为他们送行, 一路送出京都城门, 两边是清翠的柳树枝条,别有一番送别的意味。 “阮东家,慢走。” 阮柔坐在马车上,与人挥手,随后收回心神, 一心赶路。 来时带着大批货物, 足足花了二十天, 回去时只用了十四天,前后用时一个半月时间,收获还是巨大的。 回到省城,各归各家,阮柔依旧第一时间来到铺子里。 好在期间胭脂铺一切如常,并没发生什么事, 不只她,就连小方管事都送了一口气。 他比阮柔还着急,刚进门就道, “东家,我先去看下铺子里一个半月的账簿。” “去吧。”阮柔挥手,让他自顾去忙,而她自己则计划研制新的胭脂。 在京都的十天也不是白待的, 严老爷几乎带她走过所有知名的胭脂铺,更是亲自试过其中不少胭脂,还带了不少样品回来,只等着回来细细研究一番,再制作出独属于阮氏的胭脂。 她刚在后院坐定,收到消息的黄娘子匆匆赶来,面带兴奋,“东家,你可回来了!” “怎么,可是有什么好事?”阮柔开着玩笑。 黄娘子一拍手,“东家,你可猜准了,我刚调出一款口脂,颜色有点怪异,不过几个小丫头都很喜欢,这不想着找您掌掌眼。” “哦,正好,我从京都带了不少胭脂,一起看看吧。” 说着,几十种胭脂一径摆开,瞬时晃花了黄娘子的眼,几乎是痴迷般凑上去,一个个试过,时不时嘀咕几句,“这个色调好。”“这个手感好。”“这个最润。” ...... 耐心等她看完,阮柔方笑着道,“如何?” 黄娘子赞扬,“不愧是京都,这些胭脂比省城的品质好上不少,不过,还是比不上咱们的。” 阮柔笑,“你这是王婆卖瓜啊,我倒是觉得有几款很不错,你看看是什么材料制的,可有改善的空间。” “好嘞。”黄娘子干劲满满,随后将新调制的口脂取出来,“东家,你看,这颜色我总觉得怪怪的。”她说起来仍觉不解,不明白怎么会有人觉得这样的颜色好看,可经过上次,她也知道不同人的审美是不一样的。 “唔,”阮柔取出,随意划了一道,出乎意料,竟然是嫣红中带着一丝紫,说怪确实恰当,可那抹流光的紫又叫人心痒痒,若是喜欢的人,定是喜欢极了。 她有些纠结,这款胭脂明显属于做不做都可,但她最终还是决定制一批出来。 “先调五十份出来吧,看有没有客人喜欢再说。” 黄娘子得了命令,总算安心,五十份,自己应当没有太看走眼。 随着阮柔的归来,整个阮氏胭脂铺都高效运转起来,查账的查账,研制的研制,总之,各有各的忙活。 而将所有事情交代清楚,阮柔终于有空跑陈家一趟。 结果,等见到阮元娘,才知道,原来阮母直接搬来了省城,而原因则是因为阮元娘有孕了。 彼时,阮父不在,阮母收到消息,心急之下,自己直接带人过来看顾,本来只准备住上几日,结果,见阮父始终不回,阮母便顺理成章在省城留下。 更让人苦笑不得的是,因着阮父从京都回来,因为自觉丢人,压根没在省城修整,而是直接回了白台镇,估计回到阮宅才知晓阮母不在家。 “那娘亲现在是个什么想法?”阮柔问,对方既然提起,定然是有争议。 阮元娘没好意思说,娘亲在省城住得太过顺心,以至于不想回去,为了面子,她还是遮掩一二,“娘亲也是担心我,想在省城候着我生产。” 阮柔一估摸,女子十月怀胎,也就是说,阮母最少还得在省城待上七八个月,若伺候完月子,周期只会更长,她忍不住唏嘘,“她能放得下阮家那一大摊子?” 不提阮母别的,作为阮家当家主母,阮母心性强韧,在内操持内宅事务、在外与人往来交际,皆尽到阮夫人的本分,力求不让人说项,外人唯一能指摘的,也不过没给阮家生下一个嫡子。 很难想象,这样性格的人,竟然能放下过往几十年奋斗的贤良夫人目标。 阮元娘闻言,眼神有些复杂看向妹妹,“絮娘,娘亲或许是受了你的影响。” 阮柔连忙摇头,“我可不敢担这个罪名,纯粹娘亲自己想开了吧。” 阮元娘见此,不再多说缘由,而是讲起目前的为难。 “爹前两天来了,让娘回去,娘不愿意,两人吵了一架,现在都憋着气呢。” 阮柔稀奇了,“爹让娘回去干嘛?” “当然是主持中馈啊。”阮元娘利索当然道,“家中没了当家主母,很多事情办起来都不大方便。” 她无所谓,“后院不是有好几个姨娘,随便拉一个出来都够用了。” “那到底是姨娘。”阮元娘语气带着不屑,大概是身为嫡女的骄傲。 然而阮柔却搞不懂她的想法,听起来完全自相矛盾,“那你到底是希望娘留下,还是希望她回去?” “唔。”阮元娘顿时结巴起来,她确实有些纠结,一方面,第一次有孕难免心中忐忑,当然希望阮母留下,另一方面,阮母说是为了自己,已经招致了阮父的嫌隙,若陈家知道,会不会也有意见? 总的来说,内心深处希望留下,可又顾忌重重。 阮柔看出来了,放在寻常她懒得开解,如今看在人怀有身孕的份上,才耐心开解几句,“你且安心,娘亲想要留在省城,其实未必都是为了你。” 她眼神颇有深意,看得阮元娘有些不自在,“你的意思是?” “有没有可能,娘亲留在省城就是为了图清静呢,她为操劳一辈子,如今你已经出嫁,我也立女户单独出来,她留在阮家还有什么念想?” “啊?”阮元娘显然没有想过这个可能,呆愣愣看过来,显然脑子转不动了。 “你可以观察下,娘亲在省城是不是比在阮宅开心轻松很多。”阮柔提点。 阮元娘仔细回忆了下,貌似还真是,“你说的没错,娘以前总是闷闷不乐,可自从来到省城,眉头渐渐舒展,笑得也比以前多了。” “那结果很显然了。” 虽然有些惊讶,可阮元娘还是很快接受了这个说法,她有些怜惜,“娘的一生太苦了,我只希望她以后开开心心。” 阮柔无可无不可,劝了一句,“若爹再闹,你就喊我,我来跟他说。” “嗯。” 结果,前脚阮元娘才应,另一边,立马就有下人来报,一脸为难。 “小姐,夫人那边的小草来报,说是老爷又闹腾了。” 阮元娘只觉得头隐隐抽痛,肚子也坠坠,又气又急,顾不得想太多,连忙安排,“等少爷回来,跟她说一声我回阮宅了,絮娘,你跟我一道。” 两姐妹同行,见她实在着急,阮柔只得劝慰,“别担心,顶多吵几句,爹做不了什么。” 旁的不说,阮父起码识时务,便是看在陈家份上,也不至于对阮母做什么,至于争吵不可避免。 不多时,来到阮宅,下人们皆战战兢兢,不敢冒头,只仔细听着正院的动静。 两人径直进去,只见正厅内,阮父阮母各坐一边,正生着闷气。 阮柔恍若不觉,笑着招呼,“爹娘,原来你们都在啊,一家难得相聚,我去酒楼定一桌。” 阮父瞥了她一眼,心知精明的女儿定然知晓其中纠葛,却故作不知,着实可恨。 他直接揭穿,“元娘,絮娘,你们娘亲要留在省城,这可如何是好,我也不是不让她来,可家中一大摊子,总得有个人才行。” 阮母气哼哼,竟是跟阮柔一样的话语,“后院那么多姨娘,你拎一个出来不就行了。” 阮父一噎,“都说了多少次了,她们只是姨娘,哪里能代表我阮家出面。” 阮元娘劝完这个劝那个,却压根没什么用处,急得原地团团转。 阮柔却是直接代两人做下决定,“娘亲想留在省城,那日常家中事务就交由几个姨娘,若有重要的场合需要娘亲出面,再回去不迟。” 一下子将阮父的理由堵住,但要堵人嘴,光是几句话可不够,她看向阮母,耳语几句,示意她再让一步。 阮母想了想,让出自己在镇上的一处铺子,她嫁入阮家后置办的,原想留着百年后给女儿的,如今两个女儿各有前程,舍了也就舍了。 阮父得了利益,方才那些纠结顿时消失,只余满心的欢喜,他有几个庶子,如今一大把年纪辛苦操劳也是为了他们打算,多一个铺子,日后庶子分家出去日子也好过,自是再高兴不过。 同时内心隐有埋怨,好在几个儿子都喊阮母一声母亲,何以一点产业不给,如今还闹着住在外面。 心内埋怨翻腾,但看在铺子的份上,还是可以忍的,话不投机半句多,阮母顽固不化,两个女儿明显跟她站在一边,他这个爹只有被嫌弃的份,所以就不留下来碍眼了。 当然,他是不会承认,是着急回去接手铺子,以免阮母后悔。 临走前,他还不忘仔细叮嘱大女儿几句,“元娘,你腹中是陈家的血脉,定要好心照顾,有什么缺的,找你娘就是,她就是留下照顾你的,不用嫌麻烦。” 267 病弱的双胞妹妹21 阮父离开,正…… 阮父离开, 正厅只余母女三人,彼此对视一眼,忽的一起笑出声来。 阮柔触及阮母的目光, 略微尴尬, 连忙挪开视线。 当晚,三人一起用了晚饭, 然后留在阮宅住了一晚, 第二日方才离开。 此后阮母便彻底在省城常驻了下来, 说是来照看女儿,但大多时候她并不会直接去陈府, 只是偶尔去一趟送些补品、问问大夫女儿的情况。 更多的,她时常在省城闲逛,酒楼、茶亭、戏院乃至省城外的桃花林, 处处布满了她的足迹。 间或阮柔回去看一看, 便能见到人在院子里做绣活、描红作画, 好不快哉。 八个月时间一闪而过, 阮元娘肚中孩子瓜熟蒂落, 生下一个可爱的小姑娘, 幸而陈家并不着急男孙, 对这个唯一的孙女也算疼爱有加。 阮柔和阮母上门探望之时,只见陈二夫人欢喜抱着小囡囡,一副神清气爽, 有孙女万事足的模样。 阮母心神一震,不知为何,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幕。 彼时,她刚刚拼命挣扎生下双胎女儿,却在睁眼那一刻, 骤然得知因为生产艰难,再难有孕。 哪怕时过近二十年,她仍旧记得当时身旁灼热且带有谴责的视线,她的婆婆、丈夫、乃至自己的爹娘,俱是一副失望模样,好似她生下两个女儿是天大的罪过。 年轻的她毫无所觉,便真的理所当然认定是自己的错,而后,更是将那份难言的焦虑以及懊悔尽数施加在了后出生、瘦巴巴一团的小女儿身上。 每当有人提及自己不能生育、每当看见阮父与后院姨娘妾氏以及庶子一家和乐,她心中那股火就越烧越旺,连带着灼烫身边的人。 时至今日,沉浸在自责与懊悔中二十年,一叶障目的她才终于脑子清醒过来,看清背后的真相。 是她的错吗?是为阮家诞育子嗣错误,还是拼命生下两个女儿有错? 都不是,可笑走到而立之年,方才醒悟,如今她不求女儿原谅,只希望能就近照看,看着人越走越高,直至她永远只能仰望的高度。 阮柔可不知阮母的纷杂思绪,在她看来,母女间要说深沉大恨倒是没有,但也不可能如寻常人家亲近,不论如何,阮母抚养她长大,她也会尽力照看阮母日后生活,保她晚年无忧。 事实上,因着生意的缘故,她关注其他事情的时间并不多,就连阮母那,多是遣下人过去看一看,即便能察觉阮元娘有意撮合修复母女关系,却也尽量避开。 错过的终究错过,她不是原主,无法轻易代替原主原谅。 ————- 春来秋去,眨眼便是十个春秋。 如今的阮柔依旧单身,已经快三十的年纪,保养得当,只似二十出头,却已然浑身的威势。 十年的努力,阮氏胭脂铺的生意蒸蒸日上,如今可以称得上一句遍布全国各地,且名声斐然。 当然意外参与进来的陈家二少爷与严老爷无不庆幸,当然的一念让之后的他们即便躺着也能收到源源不断的回报。 随着生意走上正轨,发掘了越来越多的人才之后,阮柔的心神逐渐从铺子里的日常琐碎脱身,只偶尔关注下铺子的新胭脂调制与新店开张事宜。 如今的她,考虑更多的则是另一件事,即挑选自己的继承人。 岁月催人老,原本中年的阮父阮母如今已显老迈之势,当初的分居两地还需遮掩一二,如今则全然不需要。 只是,人的胃口总会越来越大,阮家足有四个庶子,看似不错的阮氏产业一分,落到每个人头上并不多,而后便有人将主意打到阮柔身上来。 她是女子,且多年未婚,连招赘都不曾,如今年三十,眼看不会有自己的亲生子嗣,如此,庶出的弟弟与侄子,自然是她最亲近的人。 当然,这纯粹是阮父和他便宜儿子的幻想,阮柔可没打算将自己辛苦打拼的基业拱手让给不喜欢的人,事实上,她早已有所打算。 她看好的继承人不是旁人,正是阮元娘的长女。 陈家二房,陈家姐夫为嫡长,夫妻俩如今两子一女,也算子孙繁茂。 作为阮家第一个小辈,阮柔对这个小侄女自也是十分疼爱,尤其小姑娘十分机灵,当她眨着水汪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看向你时,任是铁石心肠也得动摇。 除此外,阮柔更为满意的则是另一点,那就是小姑娘打小爱臭美,五岁的年纪就会偷摸在亲娘的梳妆台上给自己化妆,差点被亲娘一顿好揍,随着岁月的流转,这股喜欢不仅没有消失,反而愈发浓烈,待稍长大些,就差在阮氏胭脂铺插根,可以说,姨侄俩比之亲母女也不差什么。 之所以一直没有跟陈家提出,则是她还有两件事纠结。 一则,她辛苦立了女户,自然希望继承人同样也能如此,但女户立身艰难,还容易遭受她人异样的眼光,她不确定要不要在小姑娘尚未成人前,引人走上这条荆棘路。 二来,她选继承人,自然希望对付对方跟自己姓,而侄女出身富贵不愁吃喝,更何况陈家应当不希望自家子孙跟了别人姓氏。 如此,一拖二拖的,就一直耽误下来,如今小姑娘都年满十岁,眼看陈家要为她说清,阮柔才彻底急了。 阮宅,阮母早已满头华发,岁月走过她的面庞,更使得其上添了几分慈和与时光的沉淀。 瞧见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二女儿,她顿时猜了个十之七八,也不问,她继续悠哉躺在摇椅上,看天上蓝天白云 阮柔脚步顿了一下,心道果然两人是天生的不投机,但该说的还是得说。 她走上前,将自己一直以来的想法说了,“......总之,我看好芹丫头,您帮我看看,这事有没有戏。” 阮母终于扫了她一眼,“陈家的女儿,你可真敢想。” 阮柔嘿嘿笑,“那也是我的侄女、您的外孙女不是。” 阮母打趣几句,却也不得不承认,从女儿的经历来看,立女户,只要能立得起来,绝对比嫁进后宅要好上千万倍,毕竟不用到一个全然陌生的屋檐下寄人篱下,低人一等伺候公婆丈夫,还得大方地容纳妾氏和庶出子女。 阮母沉思片刻,道,“最重要的还是得看芹丫头的想法,她要是不愿意,陈家同意也无用。” 阮柔顿感牙疼,她难以想象,自己该怎么去跟一个小丫头说,“哎,以后都不用嫁人了,跟着小姨搭理胭脂铺吧。”简直想想都觉得自己要挨揍啊。 “那我先去探探她的口风。”说干就干,很快,她借着铺子里出了新胭脂的名义将人约出来,开始旁敲侧击。 “芹丫头,你是觉得你娘如今的生活好,还是我的好啊?” “当然是小姨的好了。”几乎毫不犹豫,小姑娘说出了答案。 “怎么说?” 小姑娘顿时掰着手指头开始数,“娘不能睡懒觉,小姨可以。”“用膳的时候,娘要伺候祖母,不能跟我们一起坐下来吃,更不能坐主桌。”“小姨可以随意出门,娘就不行。”“娘亲看着妾氏和庶出的弟妹就不高兴,小姨就不用,每天过得可开心了。” ...... 一数就数出了一大箩筐,要不是见人十分认真严肃的模样,阮柔都要怀疑这是对自己的控诉。 良久,小姑娘终于数完,随即得意洋洋看向小姨,“我说的都对吗?” “对对对!”阮柔没好气瞥她一眼,就是个小机灵鬼,只不知面对人生的岔路口,又会作何选择。 阮柔忽然话题一转,“听说你家里正在给你相看。” 她这没什么小姑娘不能听自己婚事的破规矩,便直接开口问了。 小姑娘瘪瘪嘴,有些不甘愿道,“是啊,小姨,我不想嫁人,要是能跟你一样就好了。” 羡慕是真羡慕,毕竟从小看到大,潇洒随意的生活谁不想要呢。 然而,她也清楚,小姨的自在其实是以失去某些东西作为代价的。 譬如,娘亲在后宅赏花听乐时,小姨可能还在外奔波,雨雪天她们不出门时,小姨可能依旧要视察铺子…… 可即便如此,依旧很想要很想要。 十岁的小姑娘已经很懂得取舍,她没什么青梅竹马的小伙伴,更没有必须与之在一起的情投意合之人,或许以后会有,但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她想要的,就是跟小姨一样的潇洒,只可惜大概不能了。 刚露出失落的表情,就听一道声音在耳旁响起。 “若你能跟小姨一样呢?” “啊?”小姑娘明显愣了一下,随即闷闷道,“我不敢,也没有小姨你的能耐。” 阮氏胭脂铺在全国各地大小拢共十几家,其内胭脂在妇人圈子更是名声斐然。能掌管这样的庞然大物,小姨的厉害可想而知,虽然平常在自己面前总是一副笑呵呵的模样,可她都能想象到小姨面对下属的严厉与威严,是她拍马不及的存在。 “你以为小姨是一开始就这么厉害的吗?” 小姑娘明显再次愣住。 “我一开始啊,也就是内宅一个小姑娘,浑浑噩噩地过着,直到姐姐也就是你娘定下婚事,眼看就要轮到我,才终于醒悟过来……” 老一辈的事情,小辈们都清楚,知道外祖母与外祖父感情不睦,却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纠葛。 等听完,小姑娘已是泪眼汪汪,满脸的怜惜,“小姨,以后我对你好。” “嗯。”阮柔摸摸小姑娘的头,这么容易心软,真担心以后会被骗。 268 病弱的双胞胎妹妹22 “姨姨,我…… “姨姨, 我怎么才能跟你一样呢?”小姑娘尚且懵懂,却依旧触摸到以后的道路。 阮柔沉思片刻,尝试以孩子的角度给她讲解, 好处、坏处,得到的、失去的...... 十岁的陈之芹试图理解其中复杂的关系, 大道理她只能听个半懂, 但涉及到阮柔这些年的艰辛与收获,再与娘亲、外祖母的生活想对比,小小的她似乎已经明白, 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沟通比阮柔一开始的语气还要长久, 跟阮元娘通过气后, 她开始尝试将小姑娘带在身边, 调制新款胭脂、与人往来谈判,向客人推荐胭脂、跟下属开会工作, 日程紧凑, 忙碌的时候甚至连吃饭都要挤时间。 好在小姑娘不怕苦不怕累, 一声不吭地全部坚持下来,小小的人儿却坚韧地让人心疼。 又是一年新春到, 小姑娘回陈家迈过十一岁门槛, 回来就跟她说, 希望能继承她的衣钵。 阮柔整个新年难得清闲,窝在小院子里, 除了亲近的几个亲朋,懒得接待外人, 还不知道陈家发生了什么事。 小姑娘红着眼睛,在一向疼爱自己的长辈面前露出脆弱,“呜呜呜, 小姨,我害怕,不想嫁人。” 阮柔眼神一厉,软声先将人安慰好,“别怕,有小姨在,不会让你有事的,发生了什么,可以跟我说说吗?” 听了小姑娘断断续续夹杂着抽噎声的讲述,她才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却原来,陈家给陈之芹谈了一门婚事,对方也是省城的大户人家,姓季,阮柔依稀有印象,季家家主是一个格外精明的老者,身材干瘦,精神矍铄,一双眼睛看向人时总露出看透一切的智慧,让人不自觉心虚,下面三个儿子继承了其父的精明,不惶多让,不过季家的小辈,她倒是没怎么见过。 “季家哪一房的?”她问。 “三房的嫡出大少爷,叫季行康的那个。”陈之芹委屈巴巴,“听说他最好美色,才比我大了两岁,后院就已经有了三五个通房丫头,我才不要嫁!” 别看她们年纪还小,可因为谈婚论嫁的年纪小,基本上小姐妹圈子里都会谈起门当户对家族适龄的男子,谁能干有希望继承家业,谁不成器是个纨绔,诸如此类讯息,毕竟说不清哪一个就是她们日后的夫婿。 季行康的名声她可是很早以前就听过,据说一开始是被后院的通房丫头勾着开了荤,后来就一发不可收拾,几乎祸害了整个院子的女孩,而其主母规劝不成,将过错一股脑推到小丫头身上,如今还提亲提到了陈家。 陈之芹只要一想,就觉得往后余生无望。 阮柔听完,摸摸她的脑袋,“没事,我去陈家给你说,不会让你嫁给这样的人。” “小姨,你真好。”陈之芹将脑袋蹭到小姨身上,察觉到那股熟悉的暖香,终于安心。 其实她娘也不同意的,可扭不过她爹,男人或许都这样,自己好.色,所以就觉得其他男人好.色也正常,哪怕那人是自己的女婿,莫名的,再一次深深羡慕起面前的小姨来,能自己做主、不被别人安排,真好啊。 阮柔安抚了小姑娘,留人住了一晚,第二天尝试去陈家交涉,作为一母同胞亲姐姐唯一的孩子,她自觉理由很能站得住脚。 然而陈家姐夫的理由也很强大,作为一个大家族,考虑的就不止是某一个人的感受,而是从整个家族出发,陈家与季家的联姻就是如此,未必必须是这两人,只是这两人最合适,所以无从反驳。 阮柔听了默然,犹豫了会儿,问,“如果让小芹跟我呢?” 陈家姐夫诧异看过来,当年还是青年俊秀的他,如今已与其他中年男人没什么两样,头发稀疏、啤酒肚、说出口的话油腻而圆滑,再没了当年那股冲劲。 “之芹是我的女儿,也是陈家的孙女,享受了陈家的供养,不是你带走就可以不作数的。” “除非我给出足够的利益!”阮柔打断他的话,对方的意思很明显,不能白养一个女儿,换句话说,不能联姻,也得换些好处回来。 阮柔并没对这个说法表示质疑,因为她只是一个外人,只是有些为小姑娘感到哀伤,亲爹谈论起来尚且如此,更遑论更书院的大伯和祖父。 “我会跟之芹谈一谈,如果确定了,再来找你。”扔下句话,她匆匆离开,懒得再多说。 身后,中年男人看向那道离开的背影,眼中露出些许羡慕,转瞬即散。不是每个人都足够强大,能干到如对方一般,一个人撑起偌大的商业帝国,更多的背靠大树、抱团取暖罢了。 其实,他还有句话没说,若是对方想要过继的是自己的儿子,别说给好处,就是让陈家送出大笔好处,都不是问题。 但他到底没提,就当这是自己对女儿最后的一点维护吧。 阮柔可不知道对方的这些想法,若是知道,也只会嗤笑,她辛苦打拼下来的产业,不找侄女继承,也不会让其沦为陈家的私产,大不了她去养育院多挑几个女孩子回来培养。 从正厅离开,她欲离开的脚步一转,继而来到阮元娘处。 岁月催人老,十年的光阴在其美貌的容颜上留下印痕,唯一不变的是其通身的温柔气质,让人甫一靠近就觉浑身清凉。 “怎么样?”阮元娘显然知道她来了,急切追问。 阮柔简要将他的意思说了,就见一向温和的长姐双手握拳,一副气愤到不行的模样,可终究无能为力,那股气很快卸了,有气无力道,“絮娘,你把她带走吧,要补给陈家的东西我来出。” 妹妹想要继承女儿的事,其实她早就看出迹象,只是一直不舍得,但凡疼爱子女的,总希望他们往后顺遂平安,不用经历任何挫折,而无疑,妹妹的路就是一条荆棘路,故而她始终犹豫不定,一拖就拖到了现在,如今想来,还不如早做决定。 269 病弱的双胞妹妹23 陈之芹的事到…… 陈之芹的事到底定下, 陈家并未狮子大张口,但也要了省城一家阮氏胭脂铺。 多年的发展,如今阮氏胭脂铺在省城一共有三家分店, 其中第一家开业的位置最好、生意最佳,陈家早的则是位于东城的那家,生意略次之,却也能日进斗金。 这件事, 阮柔没有瞒着, 如实告知了阮元娘和之芹,小姑娘很是自责, 阮元娘也说要补上对应的银钱,都被她拒绝。 “其实一间铺子能换来阿芹的自由,已经很划算了。”她如是笑着道。 小姑娘咬了咬唇, 纠结半晌,才道, “姨姨,我以后一定百倍千倍地替你赚回来!” 有志向是好事,阮柔鼓励了几句, 转头便开始忙活过继的事宜。 因着她是女户, 过继手续略有些复杂,不少要麻烦到陈家的, 跑了官府好几趟,才终于将户籍办下来。 陈之芹成了阮之芹,或许是先前被伤透了,小姑娘只是踌躇片刻,并不见多少悲伤。 为了欢迎家中新添一口人,阮柔特意举办了一场欢迎宴, 将省城相熟的人家都请了过来,既是欢迎,也在向外人宣告,阮氏胭脂铺后继有人了。 既是女户,少不得跟着阮柔出来交际,男桌女桌都逛了一圈,小姑娘进退有度,获得一片交口称赞声。 等结束后,阮柔原以为她会害怕忐忑,不料,却意外见到小姑娘满面红光,只余激动。 “姨姨,这样真好。”小姑娘如此说道,随即有些恍惚,“做陈家的女儿,我只能跟着娘亲在后宅交际,认识的也都是小姐妹,这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当家家主呢。” 阮柔失笑,“这才只是刚开始,你还小,他们对你态度柔和,等日后上了商场,你就知道一个个多难对付了。” “我不怕。”从所未有的野心在阮之芹的心中滋生,不怕无知一辈子,只怕见识过广阔的天空却无法自由飞翔,而今,她有幸拥有这样的机会,自然要紧紧抓住。 宴会过后,阮元娘过来道别,搂着女儿抽泣了一阵,过后还是硬着心嘱咐,“自己选的路,不管多难多险,都要一条走到底。听你姨姨的话,她总是为你好的,以后我会经常来看你,若是想娘和弟弟们,也可以回来看看,二房永远是你的家。” 陈之芹心头酸酸涩涩,望望暗暗抹泪的娘亲,再看浅笑嫣然的小姨,用力点点头,“娘,你放心,我会好好的,你不用担心。” 叮嘱过后,便是惜别,过继后不再是一家人,阮元娘别的也不好多说,最后按捺着情绪离开,说不得回去后又是一阵痛哭。 但此时的陈之芹已经顾不得悲春伤秋,因为等待她的是源源不断要学习的事务,此时她才知,以往所见小姨的忙碌不过冰山一角。 每日里,她要早起去郊外,跟在黄姨的胭脂坊学习如何胭脂胭脂,了解阮氏胭脂铺如今所有正在售卖胭脂的制作方法及其优秀的地方。到了中午,她再回城,一般跟是小姨,也即如今的娘亲一起在酒楼或者干脆胭脂铺的后院吃过午膳。 小憩过后,下午要跟着小姨看堆积如山的账簿,抑或外出与人商谈,就连晚上,还要盘点几家铺子近几个月的账单和销量,从中可以看出铺子有没有异常。 这些还只是日常,若遇到有铺子出现解决不了的问题,还得亲自赶过去,或跑官府、或与人酒宴交际,一日日下来,就连几时是闲的。 幸而小姨体谅她年幼,不要求她每次都跟着一起外出,否则,怕是更累。 很多时候,累到极致,她连陈家是谁都想不起来,原先娘亲说会经常过来看望自己,都因为太忙都不成行,后来次数也就渐渐少了。 忙碌,却充实,是阮之芹最大的感受,其实以前在后宅要学的东西也不少,可那些东西,针织女红、厨房灶下、琴棋书画、内宅中馈,学是学了,可总感觉为别人而学,没多少兴趣。 如今么,每多学会一款胭脂的制法,外出与人谈成一门生意,满满的成就感足以让她沉醉其中,不可自拔。 她可以自大地说一句,被扔出家门,她也完全可以靠自己的能力生存下来,这是她的外祖母乃至娘亲都不曾做到的。 ————- 忙碌之余,也有温情的时刻,每个月的中旬最后一天,是阮宅固定一天休息的日子,小姨谓之放假。只要铺子里没有万分紧急的事情,这天小姨都不用处理工作,也是新母女俩难得联络感情的日子。 小姨会带她在省城闲逛,冰糖葫芦、烙饼、糖画、杂技,尽是人间烟火气。 时间好似被人按了加速键,一晃就是几年。 十岁的小姑娘如今已经十五,及笄之年,犹如花骨朵一样的年纪,却打扮朴素,性子沉稳、举止有度,浑不似同年纪的女孩般活泼,只面对亲近的长辈,会露出几丝女儿家的娇俏。 “小姨,及笄礼真的要办这么大妈?”阮之芹觉得没必要,随着她年纪渐长,看上阮家这个下蛋金鸡的人逐渐将主意从小姨达到自己身上,但凡出门没人护着,就有不知多少家的青年俊杰撞上来,言巧遇乃缘分。 可想而知,及笄礼,绝对会变成一场大幸相亲宴,可惜,她如今满心满眼都是阮氏胭脂铺的生意,可没有心思管情情爱爱,尤其当其中还掺杂了复杂的利益瓜葛。 “当然要办,”阮柔说得斩钉截铁,“不宣告众人,怎么叫他们知道,以后阮氏的当家人就此换人了。” 闻言,阮之芹顿觉牙痒痒,可怜她这几年起得比鸡晚、睡得比狗晚,如此辛苦操劳,就想着能替小姨分担点,结果可倒好,努力过头,才几年功夫,小姨就想着将偌大家业托给她,自己潇洒快活去了。 想想就是一把辛酸泪,阮之芹拽住小姨的衣摆,楚楚可怜满是哀求,然而却被无情甩开,“好了,都是大姑娘了,以后就是阮氏胭脂铺的东西,可不能这么毛躁。” 阮柔煞有介事地说着,好似自己做的合情合理。 阮之芹只得又磨了磨牙,心知没有转圜的余地,只得接受。 及笄礼,即为女子的成年礼,按说未婚女子等到二十再举办也不迟,奈何阮柔着急啊,辛苦多年,终于有了解放的机会,可不得赶紧跑路,且她还有点别的心思。 因为是做胭脂生意,铺子里和作坊多用女子,工钱不低,可以说,有阮氏胭脂铺的存在,周边不少女子能靠着自己赚工钱,在家中地位都要高上不少。 然而,能获益的到底是少部分,等从铺子的繁杂事务中脱身,她希望能在阮氏胭脂铺所在的地方建几所女婴养育所,收留些被弃养的女婴,教些活命的手艺,也算她不枉活这一世。 阮之芹虽说撒娇耍赖,可相处中小姨的心思多少知道,留恋之余唯有感慨与佩服。 如阮柔所说,阮之芹的及笄礼办得极其显赫,几乎省城有名有姓的人家都派了当家人或者继承人来,其中,有希望能联姻分一杯羹的,也有暗暗期待年轻人上位不似阮柔老狐狸好对付的,种种不一而足。 陈家作为亲生的母族,自然一同前来庆贺,彼时,陈家当家人已经换主,陈家姐夫到底没能争取到机会,陈家大房上位。不过对方的态度倒是很好,没再仗着血缘至亲的关系要求什么,只当做一般的亲族,亲近中保持了一丝距离。 及笄礼后,阮氏胭脂铺的生意则全部交给阮之芹打理,其实下面都有经年的老伙计,出不了什么岔子,但总叫人不放心,阮之芹每日战战兢兢不敢有丝毫懈怠。 而阮柔,瞧了几日,发现没出纰漏后,十分潇洒乘着马车,两个老仆相伴,开始往外溜达。 若说一开始只是一个隐约的想法,但真正切身处地去看,才发现女子生存之艰难。 富贵人家尚好,只要不缺衣食,总会安生将人养大,而穷苦人家,本就三餐不继,偏还一个劲生,生了儿子自然千好万好,生了女儿就是赔钱货,狠心点溺死摔死的不计其数,“好心”的,找处偏僻的后山不叫人死在跟前,抑或瞧谁家稍富裕些,趁着天黑往人家门前一放,就算大发善心,给女婴一条活路了。 而朝廷虽办有养育院,但事实上,极少有人真的愿意跨越山路,冒着辛苦将人送来。 一开始阮柔不清楚,后来才知道其中内情,便又定了一条规矩,若发现被弃养的女婴,送来则可领十文铜板,钱不多不少,既不至于让人为了十枚铜板舍弃孩子,也足以无事可做的闲人愿意跑腿救一二性命。 伺候,阮氏养育院的孩子才渐渐多了起来。 随着养育院越建越多,幺蛾子也越来越多,因为都是就近救济,经常会有将女婴丢掉的人上门来认人,但凡找到个容貌稍有相似的,死乞白赖说那人是自己“丢失”的女儿。 且不说养育院好容易将人养大到勉强能干些活的年纪,凭什么所谓亲生爹娘说来就要上门讨要,只要想想这些孩子回到原先丢弃自己的家庭,等待的将是何种命运,就足以让阮柔坚定万分。 再后来,她开始将婴儿打乱散养,甚至会故意将此处女婴抱至别处的养育院,以免所谓亲人上门来骚扰。 至于孩子真正的身世,但凡有所记录的,阮柔都使人造册登记,若女婴长大还要执着于寻亲,自然随她们去。 270 病弱的双胞妹妹24 养育院一…… 养育院一办就是十年, 期间,阮柔的足迹去过繁华都城, 更入过贫穷山村, 越走越是心惊、越看越是怜惜。 十年光阴,几乎每一座阮氏胭脂铺都伴随着一处.女婴养育院,这趟行程才勉强划伤了句号。 当然, 养育院也不是平白养着人,一般婴孩养到五岁头上, 就要学会照顾下面更小的孩子,牵床叠被、洗干自己的碗筷,等到七八岁上,养育院就会安排安排一些小活计, 例如帮着胭脂工坊摘花瓣、洗材料;过了十岁, 手头有劲,就可以干些研磨药材之类费体力的活, 亦或者自己出去找些旁的活, 总之不养闲人。 世间人有千万种,感恩的不缺, 白眼狼的却也不少, 光是阮柔所见,背着养育院偷偷将好东西搬回亲生父母家的、长大了芳心暗许又或利益诱.惑试图偷盗胭脂铺方子的。 但幸在终究感恩的多, 这些人中的大多数, 成年后有了赖以谋生的手段, 甚至惦记着回馈养育院,或一两斤粮食、半尺细布,不多,却足以温暖人心, 这才叫阮柔得以一直坚持下去。 而后,在外漂泊许久的阮柔,终于决定落叶归根, 十年间,她其实只回过省城七八趟,更多时候,与阮之芹的相处甚至是在其他地方的胭脂铺中进行。 但这并不影响阮之芹成为一个合适的继承人。 与孤身一辈子的阮柔不同,阮之芹在一十岁那年,看上一户富商家的小公子,前者历经商场心思复杂,后者家中娇养的纨绔公子,却神奇地走到了一起,共同生育两女一子,是省城有名的恩爱夫妻。 于是乎,阮柔回到久违的省城,来不及生出几分物是人非的感慨,就先被三个小萝卜头为主,一个劲地人跟着叫外祖母。 喜提辈分的阮柔无奈又好笑,只得依三个小家伙的意,给她们讲起在外面的游历,听着几人时不时瞪大眼睛、抓耳挠腮,惊呼连连。 除去几个小家伙,难得回来,少不得寻亲访友。 阮母如今的年纪已经很大,依旧一个人待在省城的阮宅。 相比白台镇阮家的子孙繁盛,阮母膝下略为荒凉,但阮元娘和阮之芹常去探望,并不显寂寥。 回来的第一日,阮柔约上阮元娘一起前去探望,见其精神状态很好,送上些从外面待回来的稀奇玩意儿,以及药品补品,闲叙几句家常,再多,也没有了。 等出了阮宅,阮元娘有些犹豫,但还是纠结着问道,“爹年纪不小了,你真的不考虑回去看看吗?” “不回了。”阮柔摇头,其实比起阮母,她对阮父更为陌生,甚至可以说,在原主的记忆中,起码还有阮母忽视她的心酸,对阮父则全然没有多少感觉,等她到来后更甚。 “行吧,你早点回去休息,我陪娘住一晚,明日再找你。”分别许久,中间又有一个阮之芹,倒有说不完的话。 “嗯。”阮柔应下,随即离开,回到属于自己的宅院,隔壁,三只小家伙叽叽喳喳,带来欢快的气息。 此番回来,想做的都做了,阮柔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不熟的人上门拜访,大部分都拒了,实在婉拒不了的、以及关系亲近的,还是得照常接待。 等着等着,就等来了阮父。 阮父今年已有五十好几,头发半百,由两个庶子搀扶,身形一颤一颤,看起来好不可怜。 阮柔却知,无事不登三宝殿,若非为了阮家的利益,对方估摸也不愿来看自己的冷脸。 果不其然,阮父张口就是希望她帮一把,毕竟乃亲父女,比之阮之芹这个外孙女到底近上不少。 实际上,阮柔早有听闻,近些年来,因为产业分散,几个儿子各有异心,阮家产业隐隐有被其他家吞食侵占之迹,一年不如一年,可以预见,等阮父百年,阮家估计跟小镇上一般的小商户没什么区别。 可阮父不甘心呐,明明他有三个儿子,还有两个格外出息的女儿,一个是陈家一房的当家主母,松松手就能让整个阮家吃饱。另一个更为不凡,创建了偌大的阮氏胭脂铺,他不求多,只要将镇上那家胭脂铺给自己,阮家定能再繁荣几代。 可惜的是,他的这些想法,除去几个儿子,无人赞同。 阮母早已分居多年,对于阮家的事情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只要不涉及她自己和两个女儿,其他万事不管,只顾过自己的小日子。 而大女儿,看着听话温顺,结果他每每一提要她给自己和陈家牵线,就推脱后宅妇道人家不懂这些,让他自己去找女婿,结果女婿是个奸猾的,话说的好听,正经事一点不办。 至于小女儿,更是叛逆,小小年纪立了女户,随后就让自己是个外人,不参与阮家的任何事,问就是避嫌,毕竟女户默认是有继承权的,可他分家业时可一点没分,倒不是他小气,而是以阮氏胭脂铺的庞大,阮家那点蚊子腿估计人家都看不上。 总之,不知道怎么状况就变成如今这样,阮父皱着眉头,本就苍老的面庞更显老迈。 阮柔抬眸,看向对面父子三人,“我做的都是胭脂生意,你们的产业如何,我也插不了手。” 阮父还没有开口,阮家长子率先道,“一姐,虽是如此,可徐家与你一向关系亲厚,只要你开口,他们开的价钱定然能高上三成。” 闻言,阮柔眉间带上一抹怒气与不屑,若是求她帮忙引见、抑或介绍一条路子,起码说明人多少有点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努力,可如今么,纯属做梦。 她冷着脸,没好气,“我可没那么大的脸,让人家亏本做买卖。” 阮家长子顿时急了,“一姐,阮家到底是你的娘家,难道就忍心看着家业凋零。” 阮父此时抬眸,看了眼不争气的大儿子,也不知是不是后院的姨娘血脉不好,养出来的庶子一个比一个没出息,偏就这三个儿子,不照看都不行。思及两个嫡出女儿的出众,他有些不甘,第无数次惋惜起没能有一个嫡子。 271 病弱的双胞妹妹25 一番…… 京城一切妥协, 阮柔又多待了几天,最后还是准备先回省城。  提着鸡蛋, 阮柔边走边回顾着有关原身娘家的回忆。 一路上遇到熟悉的村人, 也都客气打过招呼,做出一副忧愁状,与原主表现别无二致。 因着家中只有一双儿女, 阮家爹娘对原主也十分疼爱,女儿出嫁, 除给原主添置箱笼布匹等物,还额外给了十两的压箱底银子,在乡下可谓十分厚重。 原主嫁进来一年,周家条件过得去, 倒也没眼皮子浅的动原主嫁妆, 如今银子还在她手中,但一年来做绣活赚的钱几乎都用来改善生活, 丝毫没有留余, 至于先前说给周青远赶考用了,则全是她编的瞎话。 阮柔到的时候, 阮父照常在后院的木工房赶制家具, 阮母则在打理后院的一块小菜地。 女儿回来,阮母祁红又是高兴又是担心, “怎的这时候回来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 阮柔前世见过形形色色各种人, 如今自然能瞧出眼前人的真心。 她放柔了声音安慰,“娘,我没事,是婆母让我回来一趟。” 提起亲家母, 阮母就没个好气,“她让你回来干什么?“ 天底下就没几对相处得好的婆媳,更何况周家那老婆子向来眼睛长在头顶上,她心疼闺女,当然看不惯对方。 “娘,等爹过来我再一起说吧。” “对对对,你先坐,累了吧,我看你都瘦了。”说着朝屋里喊,“石头,去给你姐冲碗红糖水。” 没一会,小石头应声而出,却是端着整四碗糖水,挨了亲娘一个脑门崩,“糖水不要钱呐。” 阮父掸干净身上的木屑,刚从后院走出来,见状笑道:“孩子心疼你呢。”阮母遂不再说话。 一家四口齐齐喝着红糖水,阮柔只觉得嘴里甜滋滋的。 阮父发问:“可是有什么事?” 阮柔没有隐瞒,当即将周母的打算道出。 得知是来借银子买药,直性子的阮父当即开口,要多少,家里多的没有,几两还是有的。 阮母却没他那么爽快,小心翼翼问道:“慧娘,你是怎么想的。”若女儿执意要借,她也只能给银子,可到底女婿已经去了,她不得不多想一层。 阮柔意外于这个妇人的机敏,却也欣喜有人配合,“我,我不知道,婆母她不想卖地。”意在提醒周家还有十几亩地,并不是真的缺钱。 阮母似是这个时候才反应过来,“二十两,能借到那么多吗?” 显然不可能。乡下人家挣点银子不容易,都当宝贝似的藏着,根本不愿意外借。 “肯定还是要卖地。“最后,她下了结论。 那么问题来了,一家老小如今老幼病残,挣不了钱,既然早晚都要卖地,那借的银子打算怎么还,还是说,暂时压根不打算还了。 谁家的银子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阮父也慢慢皱起了眉头,为难的看向女儿,在他想来,不借钱,女儿在周家的日子铁定不好过。 阮母却没那么多顾忌,原本她最看重的就是女婿出息,只要女婿高中,挣一个秀才娘子的身份,女儿就算赚了,可如今女婿没了,没得还要女儿把一辈子都搭进去。 “慧娘啊,你跟娘说说,是怎么打算的?” 阮柔抬头,迟疑着道:“娘,我不知道。” 阮母是真着急,试探问:“慧娘,要不我和你爹接你回来吧,咱们还跟以前一样。” “可,可婆婆说以后好好过日子。”她讷讷。 阮母只觉女儿命苦,刚嫁过来一年就经历了丧夫,又没个孩子,日后哪还有好日子。 女儿伤心归伤心,可为长远计,怎么也该做别的打算,阮母打定主意劝女儿改嫁,当然,现在说还为时过早,毕竟女婿走了还没一阵。 “慧娘,你在周家,不要拼命做绣活,伤眼。有事也不要自己撑着,亲家还在,哪里用得着你出头。“ “嗯。” 阮母一句句交代,絮叨个没完。 阮柔将头靠在她怀中,感受着对方身上传递来的热度,心中酸酸胀胀,有娘的孩子可真好啊。 最终,在阮母的坚持下,阮柔从阮家只带走五十文钱,就当是买那五十个鸡蛋的钱了。倒是惦记着女儿在周家不好过,硬是给塞了好些糕点红糖,让她不要亏待了自己。 阮柔走在回去的路上,感受着比来时还要沉甸甸的篮子,心中微暖,这是她自娘亲离开后,第一次感觉到来自父母的疼爱。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走后,阮母逮住一旁的小儿子,教训道:“年纪不小了,还不懂事,长大以后给你姐姐撑腰,知道吗?” “知道。”小石头挥舞着拳头,一副恶狠狠的模样,“谁欺负姐姐,我就打他。” “这就对了。”阮母满意,松开小儿子,“去玩吧。“ 小石头机警地跑远,不一会就不见踪影。 阮父摇头,问老伴:“你是想接慧娘回来?” “嗯,慧娘还那么年轻。”多余的话不用多说。 ————- 在阮家耽误了好一阵,回到周家时,周母已经在了,肉眼可见,她的脸色不大好看。 瞧见人回来,她勉强挤出个笑脸,“慧娘,回来了啊。” “嗯,”阮柔应着,将带回来的五十文钱交出,不好意思道:“娘,这是我娘给我的。” 瞧见只有五十文,她连面上的慈和都伪装不出来,木木地接过钱,默默在心中算账。 她这次回娘家,只从她娘那借到了一百文,还是她娘背着嫂子给的。 想起娘家发生的那些不愉快,周母眼神微沉,也没脸教育儿媳。 朱家的条件没有周家好,她到周家算是高嫁,这次嫂子也是拿的这个借口堵她。 “小姑子,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咱家什么情况你还不清楚。”她斜着眼,带着显见的讥诮,“娘,周家好歹有十几亩地,咱老朱家才几亩。” 朱婆子犹豫不安,儿媳的话没错,可女儿遇见困难也不能不帮,最后也只给出了自己的一百文私房钱。 她以为儿媳不知道,却不知小朱氏将一切看得清楚,只是钱不多她也懒得做那个恶人。 一百五十文,就是婆媳俩此行回娘家的收获,周母暗恨。 已经耽误了一天,怎么说明天都要去镇上找林大夫拿药,再延误不得。 272 扫把星1 补一更 京城一切妥协, 阮柔又多待了几天,最后还是准备先回省城。  阮柔松了口气的同时,也计划着再次前往镇上。 此番她前往镇上, 主要是想看看那陈家有何打算, 若没有招揽的意思, 她还得做旁的计划。 跟阮母说了她想去镇上的事,结果出乎意料,并没有遭遇拒绝。 “你去吧, 要我跟你一起去吗?” “不用。”阮柔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阮母态度十分正常, 倒显得她不太正常了。 “行, 那就自己去,都这么大了,路上小心点, 遇事莫要冲动。” \嗯,知道了。\ 阮柔遂启程, 临出门还有些疑惑, 但也没多想。 见人出了门,阮母才开始长吁短叹。 阮父好笑道:“既然这么不放心, 怎么不跟着一道去。” “我又不能跟着她一辈子。”养儿一百岁, 常忧九十九不假,可总不能永远跟在后面。 “放心吧, 慧娘今年这么大了, 也经历了这么多事,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阮母懒得跟她说话,自去忙活不提。 村里有那稍富裕人家买了牛的,在非农忙的时节会赶牛车, 做点来往镇上的小生意,多的时候一天也能赚个十几文钱,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多少贴补些。 阮柔径自向村口去寻牛车,她可不想再走着去了。 杏花村赶牛车的大爷姓金,约摸四十来岁,她平常都得称呼一声金大爷。 ”也去镇上呢,上车吧。”金大爷和气打着招呼。 “哎。”阮柔到的时候,牛车上还空着位置,她交了去的一文钱上了牛车。 车上已经有好几个村中的妇人,彼时正热闹地说着话,但看见上来的人,先是安静片刻,随后是更热情的询问。 “慧娘去镇上啊,可是有什么要买的?“ “对了,上次来你们家的是什么人呐?” “买包盐,给我娘带两尺粗布。”阮柔回答完第一个,随即给出了家中人商量好的第二个答案。 “前些日子我娘上街,帮着搀了一把他们家的少爷,人家知道感恩,还特地找上门来了。” “哦。”几个妇人挤眉弄眼,见母女俩都是一样的回答,不像作假,疑惑顿消。 又有人问,”那群人的模样看着很陌生,是咱镇上人吗?“ “听说刚搬来镇上的。”这点倒不是什么秘密,铺子开在那东家总有出来的一天,她索性直接说了。 “哦,那就难怪了。”有妇人恍然大悟,笑着取笑道:“那天那架势,我还以为是来上门提亲的呢。” 阮柔一愣,是万万没有想到会有这个说法的。 “婶子你说笑了,人家那是镇上的少爷,我一个乡下丫头怎么配得上。”嘴上说着客气话,其实心里却并不这么想。 “就是,不提别的,慧娘她才刚......”后面半截话硬是被人堵住。 “瞎说什么呢,慧娘你婶儿她没什么恶意,就是说话不过脑子。” “对对,是我说错话。” “没事儿。” 因着这么尴尬的一出,接下来半道上车上都很安静,几个伯娘婶子互相打着颜色,都没有再说话。 没了说话声转移注意力,阮柔这才察觉身下牛车的颠簸。 与她以前坐过的那种会放置高床软枕、坐起来异常平稳舒适的马车不同,身下的牛车只是简单的,在两道铺了一层木板,硬邦邦的,更没有一点儿减震效果,一路很是颠簸难受。若不是风透过窗子吹进来,她指不定都要吐出来。 好在不到两刻钟牛车就到了镇子,两拨人彼此分开,都双双呼出一口气,可算解脱了。 阮柔选定了方向,继续往镇子东边去。 此时的陈氏香料铺正热闹着,无他,府城夫人那边送过来的两位师傅并几个下人一起到了。 且不论心里对这两人如何作想,陈问舟面上都作出一副客客气气、欢迎至极的模样。 “杜师傅、梨师傅,您二位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两人都是拖家带口的,一人带着个十来岁的小孙子,另一边则带着个三四岁的小女娃,心知会给人带来麻烦,此时也不敢拿乔。 陈问舟低头时候皱巴了一张脸,抬起头还得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后院的客房都收拾好了,就是地方不大,受委屈了。”他将人引到后院,妥善安置好,以后要仰仗的师傅,麻烦就麻烦点吧。 从府城到安平镇的距离着实不近,两人舟车劳顿,故而陈问舟并没有过多寒暄,将空间让给他们先歇息,等中午的接风宴再谈不迟。 这几日他已经将香料铺上下人员全部换过,替上了自己的人,闲来无事,他就坐在账房先生的位置看来来往往的客人。 在安平镇这么个小地方,又非年非节的,香料生意并不算红火,进来的人也十分有限,多是东边这些爱用熏香的富贵人家。 陈问舟见过府城家中好几家热门的香料铺子,几乎日日都是人来人往,家境一般的百姓家也爱在家中摆些熏香之类的陶冶性情,可惜的是那些好地方轮不到他。 想着想着就这么出了神,却见门前飘过一道熟悉的身影,可不正是他纠结了好些天不知是否该请来的姑娘家。 “姑娘请留步。” 阮柔适时停住脚步,望向声音来源处,很巧,那位东家正在店里。 “陈少爷。”她打过招呼就要走,却被喊住。 “阮姑娘,留步。前几日多亏了姑娘帮忙,还没当面感谢,不知今日可否有幸请姑娘一同用膳。” “谢礼已经收下,吃饭就不必了,陈少爷无需客气。” “实不相瞒,那日见着姑娘天赋异禀,在下心中着实心喜,今日刚好两位制香师傅也到了,不知阮姑娘可有兴趣了解一二。” 阮柔这才似来了兴趣,眼中亮光闪闪,“制香?” “是的。”陈问舟将人邀请至店内,介绍道:“这些就是家常用的香,你可以都闻闻。” 阮柔也不推辞,近距离取了几种香细细嗅闻,不一会,眉头就皱得老高。 “可是有什么不合适。”陈问舟第一时间怀疑香有问题。 “没有。”阮柔不好意思摇头,“只是觉得这香味有点呛人。” 陈问舟自己拿过一些,闻了又闻,除了香什么感觉都没有,无奈心想,这门果然还是得靠天赋吃饭,像他大哥,听说天赋就不错。 不过嘛,有天赋和做生意是两码事,没有天赋可以请人,脑子不够却什么也救不了,否则他爹也没必要特意把他发配到这穷乡僻壤的地儿。 有心展示自己,阮柔也嗅得十分认真,一一指出各种熏香的不足。 店内除去家常用宁心静气的熏香,还有祭祀先祖,供奉圣贤的;礼敬神佛,驱邪除秽的,功效不一而足。 陈问舟吩咐小厮一一记下,心中也在默默点评。 阮柔并不能说得十分详细,她虽则了解些常识,可也只做过几种秘制的熏香,至于其中配料、占比等几乎一窍不通,恰附和了她此时营造出来的形象——一个嗅觉敏锐、却对香道一无所知的乡下姑娘。 几乎将店内所有的熏香都过了一遍,时间也来到了午膳时分,下人来通禀,陈问舟才如梦方醒,眼中有着如同撬开贝壳发现其内名贵珍珠般的璀璨光芒,态度更是比刚才热情了百倍。 “阮姑娘,劳烦您这么久,中午可一定得留下来。”陈问舟再次提出邀请。 这一次阮柔并未推辞,跟着去了后院,杜师傅和梨师傅已经坐在席位。 见着陈二少爷带着女子入内,两人均露出疑惑的深情,没听说这位少爷有娶妻,莫不是后院的妾室。 陈问舟哪好叫人误会,连忙将双方介绍了一遍。 得知眼前人竟然嗅觉敏锐,杜师傅还未如何,梨师傅眼睛先亮了。 一来二人同为女子,省去了饭桌上的尴尬,二来么,她有点自己的小心思。 梨家祖上传下来几个珍贵的香料方子,可惜遗失了部分,导致出来的成品几乎只有方子所言的三成功效,以往她不懂只当是祖先夸大其词,爹离世前传承香道却说确有其事,并叮嘱她有机会一定修复秘方。 梨芝本人对香方没什么执念,可那白眼狼学了方子,反过来挤兑了家中进项,使得爹娘郁郁而终,甚至逼得她离开府城,这笔仇,她是无论如何都要报的,而研究出完整的香方,则是她能想到最好的法子。 当然,眼下交浅言深,她并未说出这些,只是热情的招呼她吃菜。 几句话的功夫,阮柔也大概明白这两位师傅的性子。 杜师傅大抵是有真才实学的,故而态度十分矜持,为人也沉默寡言,并不主动迎合。 梨芝则不同,失去了亲人,带着唯一的女儿奔波,她天然有了几分寄人篱下的自觉,待人和善、说话客气。 陈问舟更是将一切看在眼里,心中默默有了计较。 她到的很早,来到陈氏香料铺门前时,门扉轻掩,店里两个小伙计正趁着店里没有客人匆匆打扫。 ”嘟嘟嘟。“她上前敲了两下,才推门进入。 那个干瘦的小伙计听见有人进门,习惯性地抬起一张笑脸,回头一看却发现并不是客人,但他脸上笑意不减,热情的招呼着,“阮姑娘来了啊,东家昨天还在说您呢。” 273 扫把星2 补二更 京城一切妥协, 阮柔又多待了几天,最后还是准备先回省城。 事情还得说回三个月前,那时她刚去陈氏香料铺没多久, 于某一天碰到周二伯, 估计是被他打探到自己的动向,随即又告诉了周母。 前儿媳的事, 周母本不该那么关注,可谁叫家里过的不好呢,就尤其爱对比。 得知前儿媳进了镇上做学徒, 她第一反应就是荒谬。 ”她一个妇道人家,不好好在家带着,竟还敢在外面抛头露面。”周母越说越气, 朝着周父不停嚷嚷,丝毫没有顾忌到小儿子在一旁吓得不敢说话。 ”她都归家了,阮家不在意,我们还能如何。”周父倒是看得开。 ”早知道我就不该放她回去。”周母气鼓鼓, ”不行,我得找她去。\ ”哎, 你干嘛啊?“周父无奈,”人都走了,你就当咱家没这个人行不行。“ ”那怎么行,青远还在地下看着呢。“ 周父低头看着自己略瘸的腿,声音略显低沉:”你到底想做什么。“ ”既然阮家养不起她, 我就让她回来。“ 道理根本讲不通,周父也懒得多劝,等撞到南墙就知道回头。 周母没想着直接去镇上,出门就直奔周家而去。 两家距离并不远, 不过三刻钟的路程,具体的经过,阮柔都是后来听阮母抱怨时知道的。 阮母当时不在家,便只能由阮父接待,两家的关系有些奇怪,他把不准称呼什么,就还是叫了亲家。 周母见着人就大吐苦水,最后直接发话,“若是阮家养不起女儿,我周家还是不缺一个人的口粮的。” 阮父向来好脾气,此时也被气得不行,“慧娘的事自有我和她娘做主。”言下之意,且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来做主。 “你们的做主就是把人送到镇上去做学徒,你们阮家不嫌丢脸,我周家还看不过眼呢。” “慧娘是去学手艺,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就是在周家一年,她一双手做的绣活,估计比在娘家时加起来都多,赚的钱也不知道都用哪去了。\明显是讽刺周家还要儿媳贴补家用。 说这句话的却不是阮父,而是收到消息匆匆赶回来的阮母。 ”你个老妇,闲着没事好好操持家里,手怎么伸那么长,慧娘都归家,自有我们做爹娘的管。“ ”我呸。“任阮父阮母如何说,周母依旧满心的不得劲,在家做绣活和在外面抛头露面怎么能一样。 两边你来我往老半天,愣是谁也没能说服谁。 原本周母进门,阮父是给端了杯茶水的,此时早已喝完,嘴唇骂得发干,主人家却不给添水。 阮母瞧着好笑,故意咕噜噜灌了一大口水,倒也不生气了,慢腾腾给人讲着道理。 “慧娘在周家一年,上孝敬公婆、中侍候夫君、下照顾幼弟,我这个当娘的自认闺女没给我们丢脸。 我们接她回来,也是跟你们说好了的,至于她回娘家后做了什么,丢脸也是丢我阮家的脸面,就不干你们周家的事了。” “好好好。”周母又气又羞,深觉势单力孤,既气阮家人不讲道理,又气当家的不愿意跟自己来,扔下一句话就扬长而去。 身后的阮母看着前亲家远去的背影,只当是一只落败的公鸡。 “还愣着干嘛,马上吃饭了,赶紧去拾点柴火。”无人处,她面上才带上一丝落寞。 阮柔回来的时候,只听得阮母说起自己的胜利事迹,至于其他的,则一概没提,她也不好问。 原本这件事就算了了,但没过一阵子,周大伯又带着小孙子上门。 周大伯家拢共只得一儿一女,家中的粮铺自然由儿子继承。偏下一代得了两个孙子,大孙子今年八岁,性子机敏,已经跟在店里跑前跑后,日后定然要接家里的铺子。五岁的小孙子却仍是憨吃酣睡,万事不愁。 儿孙多本是好事,可家产不够分,就显得不美了。 周大伯早就为此发愁,在镇上寻摸收学徒的。 奈何这年头,学徒不好当,五岁去、十五岁都不定能出师,期间师傅家管吃管住、没有工钱,挨打受骂都是常有的,除了能学一门手艺,比卖身为仆也好不了多少。 周大伯家不缺吃不缺喝,两个孙子都是当宝贝养大的,又哪里舍得送去吃苦受罪。 这不,从隔壁街的二弟那里听前侄媳妇来镇上当学徒了,一开始只当个笑话听。可后来再琢磨琢磨,又去打听了一番制香的手艺传承,就动心了。 周大伯到底是在镇上做生意多年的,有几分见识,为人处事比周母不知强了多少,求人办事,自然有求人办事的姿态。 他特意备了厚礼,带着小孙子一起上了阮家的门,态度客客气气,一点不提曾经周家的事,只请着帮忙说项说项。 奈何还是那句话,阮柔自己都是个小学徒,哪里能做得了东家的主,便也只能礼貌回绝。 周大伯倒没为此生气,只是两家本就没有什么交集,之后也只当陌路人。 再就是周母上门非要她回去上香的事了。 阮柔腊月二十三就从镇上回来,大家都看在眼里,不好对外明说自己不乐意,扯了镇上师傅的大旗,也只能做戏做全套,腊月廿八这天一大早就溜了。 “嗨,你说这孩子,大过年的,没心没肺。” 阮父也笑:”随她吧。孝敬师傅也没错,人梨师傅第一次在这里过年,她做徒弟的帮忙看看,也是好的。\ “敢情你们父女才是一边的。”阮母道,”待会周家要是来人,你自个跟人说去,我可不出面。“ 闻言阮父再不敢回嘴,腊月二十五他就收工了,如今无事可干,担心对上周家的,只能悄悄溜到老伙计家里闲唠嗑。 小石头也早不见了人影,不知上哪家讨食去了,阮母认命在灶头前忙活起来,不一会也该有小孩子上门,她的零嘴还没准备好呢。 周母几次遇挫,如今也学聪明了。 要给儿子上香的大日子,她头天晚上净琢磨前儿媳这回事,一宿都没怎么睡,外面公鸡刚打鸣她就起了。 推推身旁熟睡的周父,”起来了,今天一大堆事情要忙呢。“ 周父睁眼,瞧见外面还是一片漆黑,抱怨道:”要起这么早吗?“ ”要!“时辰都选好了。 周父无奈,只得起来。 吃完早饭,叮嘱小儿子看着家里,周母硬是拉着周父出门,还提着一筐鸡蛋和一包花生。 ”昨天就说好了,今天只要把她弄去,这个年我也能安生过了。“周母一边走一边叮嘱。 ”人也没说同意,咱们就去了。“周父还是不能理解,跑这一遭是一点,另一点是他如今腿有点跛,在村里都是熟人还好,出了村子再叫外人看见他就浑身的不自在。 ”给她死去的夫君上柱香,总不能说我们逼她吧。放心,等她什么时候再嫁了,我保准不打扰她。” “那你就当她嫁了,指不定咱儿子还不乐意看见她呢。” “哪那么多废话你。” 她都做好在阮家大战一场的准备,结果到了地儿,却只见到阮母。 “亲家,慧娘呢,我来接她回去。”周母丝毫不客气,循着声音直接找到了厨房。 阮母刚炒完一锅花生,歇晌的空儿,她擦擦额角的汗,讪讪,”真对不住,慧娘她师傅留在镇上过年,昨儿来人把慧娘叫走了。“ ”我看你们就是故意的。“周母这会儿也不生气,反而一股子委屈涌上心头。 ”是,我承认,慧娘在的时候,我对她不大好,所以她回来了我也没拦着。可今天请她给青远上香,她没有理由不去吧。我就是想让青远在地下放心,怎么就不能够呢。“ 说到后面,已经带了点哭意,她凶狠地摸摸眼泪,却并不给人同情自己的余地,闷头去搜寻几个房间。 ”哎,你怎么乱翻呢,说了人不在家。“这一打岔,阮母刚刚升腾起来的怜悯消失不见,恨恨跟上去。 周母的动作极快,趁着人没反应过来的功夫,早将几个房间都看了一遍,大点能藏人的地方更是翻了个遍。 中间又有周父有意无意地阻拦,阮母赶过来的时候,只见人靠在墙壁上一幅失神的样子,“怎么就不在呢。” 她没好气地道:”我没骗你,慧娘跟的梨师傅留在镇上过年,孤儿寡母的她去看看,也能帮帮忙。“ ”难道青远在她心里,还比不上几个月的师傅。“周母喃喃。 “你还是早些回去吧,也别耽误了好时辰。”她劝道。 周父过来搀扶,最后两人一起出了门子,连着带过来的篮子,她反正是受不起。 阮母跟在后面,看着人走远,心中还在做着比较,一个一年、一个半年,关系如何还真不好说。当然,她总觉得其中还有些自己不知道的事情,不然闺女也不至于做的这般不留情面。 只是闺女不说,她也不愿意强逼着。 大过年的,家里被翻的乱七八糟,周母叹叹气,弯腰把几个屋子重新收拾妥当。 阮母小心盯着女儿,生怕她受到影响,好在也无人没眼色的当面说人闲话,故而一路走来还算顺利。 三人是走着去镇上的,本来可以坐牛车,但阮母担心那些婆娘乱说话,决定走着去。 274 扫把星3 补三更 只是, 商量来,商量去,始终没个好主意, 说到底,还是个穷字。 阮家人口多, 这些年来压根没攒下多少钱, 修缮一间屋子的钱是有,可大孙子住新屋,那下面的几个怎么办,都建哪有那么多钱, 若不建, 少不得其他两房心生怨言,故而才折中想出了这个主意,若没其他法子,便只能花钱起一间新屋了。 阮家二儿媳心有不甘,钱都给大房花了,以后她儿子怎么办, 遂当即眼珠子一转, 怂恿道, “大嫂, 你莫慌, 若四弟妹为秀娘寻个好去处,等人走了,那屋子铁定就干净了。” 阮大嫂怒瞪一眼二弟妹,满眼不高兴,阮家四房的却跟着附和,“就是, 大嫂,柱子还没相看好,暂且不着急呢。” 阮婆子一听也是,遂摆摆手,“再说吧,等把秀娘安排了再说。” “那什么时候?”阮大嫂眼巴巴追问。 阮家四儿媳眼中闪过一丝得意,“常家那可是大户人家,买丫鬟也是要挑的,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若不是永子哥有关系,还轮不到秀娘这丫头呢。” 阮大嫂见状,心中憋屈,却也只得按捺不耐,许了些好处,才将人安抚住,答应尽快牵线,将人送走。 阮家四儿媳估摸能到手的中间差价,险些乐得笑开了花。 “行了行了,你们谁先去给那丫头送个饭,这几天且好好养着。”她没说出口的是,过几日才能卖个好价钱,其他人听出言下之意,却不在意,只是没人愿意前往。 名副其实的扫把星,昨日不过跟大嫂接触了会儿,就把人克得受了伤,这要上门,指不定更倒霉呢。 阮家大儿媳摸摸自己头上的伤,推脱道,“娘,我这头还伤着,有点发昏,我还是不跑那么远了。” 阮家四儿媳跟着连忙道,“我得去跟永子哥说一声,看怎么牵桥搭线,拿个好价钱,这事还得麻烦二嫂了。” 祸水东引,阮家二儿媳不满地瞪一眼四弟妹,在婆婆的威势下,不得不接下这个苦差事,不过她也没想着自己去,而是想着让下面的女儿送。 阮婆子把活摊下去,可就不管那么多,只要别把人饿死就行。 事情已定,阮婆子挥挥手,让她们赶紧各忙各的去,谁也别闲着。 而阮家四儿媳,则扭捏着找婆婆要了两文钱,说是去一趟镇上,给当家的送些东西,顺便问问常家买丫鬟的事。 想着届时卖三房丫头的银子,阮婆子再不舍,依旧给了钱,足足五文,乐得人眉开眼笑,连连保证自己会好好打听。 ————- 另一厢,阮柔回到家中,开始布置新的陷阱,总不能让人白跑一趟。 而阮家老宅这边,阮家二儿媳从厅堂出来,得了婆婆的安排,只得没好气地将女儿喊过来。 “青娘,人呢,死哪去了?” “娘,我在后面喂鸡呢,什么事啊。”那女孩子五六岁的年纪,却乖乖巧巧很是懂事。 “去你三叔家那边,给人送点粮食过去。”阮家二儿媳吩咐。 小姑娘明显愣了一下,“三叔家在哪啊?”显然,阮家的人几乎从没主动去过阮家那边,故而压根不知道方向。 阮家二儿媳忍着不耐,将位置指给人,随后从灶房取了中午的剩菜,随意装下一碗,加上两个杂粮馍馍,估摸今儿一天对付过去,便将人赶出去,“快去,不准偷吃,知道没,若耽误了你奶的大事,看她不抽你。” 听到抽字,小姑娘明显浑身抖了一下,显是怕了,连忙点头听吩咐,“知道,我不偷吃,送到就回来。” “嗯,去吧。” 得了令,小姑娘一骨碌跑远,因为不认识路,中途还问了村里几个婶子,终于一刻钟后找到正确的地方。 看向面前空无一人的小屋,小姑娘有些犹疑朝内喊了两声,“喂,喂,有人在吗?” 阮柔应声出来,见是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小姑娘,顿时无言,枉费她准备好的小礼物,对付心怀恶心的大人她不心虚,可面对眼前枯瘦的小丫头,莫名有些不忍,原先的主意只得暂且作罢。 “姐姐?”青娘只知道这是三叔家的姐姐,更具体的却不清楚,故而这么称呼。 “嗯。”阮柔态度不大好,面对阮家人,压根好不起来。 “娘让我来给你送吃食。”青娘举起手中的碗筷,讷讷解释,面上带着讨好的笑。 阮柔接过,没有道谢,尴尬的气氛蔓延,青娘眼巴巴看着对方手中的碗,她要把碗带回去的,却说不出催促的话。 阮柔不知她的想法,抱着戏谑的想法问,“你知道你娘为什么让你来吗?” 青娘摇头,她娘经常吩咐她干活,哪里还有为什么。 阮柔便笑呵呵道,“他们都说我是扫把星,自己不敢来,生怕沾了霉运,所以才让你来啊。” 一句话便吓得青娘面色苍白,今日家中发生了什么她有点模糊的概念,大伯娘头上的伤听说就是被克的,小姑娘眼泪汪汪,摸上自己的额头,仿佛看见上面破开一个口子的场景。 “行了,你先回去吧,吃完了我会把碗送过去的。” 青娘被吓得够呛,不敢多言,当即一转身,飞快跑远,娘哎,她不想受伤。 眼见人走远,阮柔回屋打开饭菜,得亏她催得及时,如今饭菜还热着,剩菜配馍馍,吃得喷香,丝毫不管刚离去的小丫头哭花了脸。 青娘是真伤心,她知道娘喜欢儿子、不喜欢自己,可却没想到娘会推自己来送死,好吧,她没死、也没受伤,但还是有一种被背叛放弃的痛心,泪水不知不觉顺着脸颊流下。 因为眼泪模糊了双眼,看不清脚下的路,一不小心摔个屁.股蹲,伤心加上疼痛,青娘干脆坐在泥地上,呜呜哭了起来。 等哭累了,眼泪也干了,她终于爬起来,继续往家的方向赶。 而阮家老宅,阮家二儿媳也正盯着门外的动静,亲生女儿,又不是捡来的,哪里会一点担心都没有,久不见人回来,各种不好的想法慢慢浮上心头。 正在此时,远远的一道小身影渐渐从远处走来,可不正是她的女儿青娘。 待人走近,她诧异问,“这是怎么了?” “摔,摔了。”小姑娘憋着嘴,委屈巴巴。 阮家二儿媳脑子一热,压根没多想,脱口而出,“果真是个扫把星,好心给她送饭还要受连累,也不知道三弟夫妻命多硬,竟然多活了八年。” 青娘此刻脑子却格外清醒,脑中回忆那位堂姐的话,越想越伤心,顾不得害怕,问,“娘,你知道堂姐会让人倒霉吗?” “呸,她是你什么姐姐,以后给我离人远点。”阮家二儿媳压根没把人受伤放在眼里,不过就是摔一跤,又没大碍,更不会想到五六岁的女儿已经能想到那么多。 青娘失落就要离开,忽听得娘亲问,“碗呢,不会给摔了吧?”眼神危险得眯起,巴掌就要落下来。 闻言,青娘连忙摇头,“没有,堂,那人说她会送来,让我先回来。” 阮家二儿媳一个激灵,手中的巴掌瞬时落下,“你个不中用的丫头,让你做点小事都做不好,就知道哭,啊,哭有什么用,把那扫把星招来,有得你倒霉的......” 一个个巴掌打在屁.股上,青娘莫名觉得,刚才摔的那一下其实不怎么痛,这么一想,扫把星的堂姐好像也没那么可怕了,起码没有娘亲可怕。 “好了,再去把碗筷拿回来,不准人上门,知道没。” “知道了。”青娘讷讷应着,揉揉酸疼的屁.股,再次出门。 阮柔可不知道阮家老宅发生的一切,见小丫头去而复返,她也懒得多跑一趟,干脆将洗干净的碗递给小丫头,“喏,洗干净了,谢谢你给我送饭。” “不,不用谢。”青娘自打三岁就开始干活,但还是第一次有人跟自己道谢,乐得眉眼都舒展开来,方才的沮丧伤心全然不见。 “行了,赶紧回去吧,不要在我这多待,否则,霉运也会传给你的。”阮柔恐吓着将人吓唬回去。 青娘却没有了方才的害怕,笑嘻嘻一蹦一跳地离开。 而身后的阮柔,则在祈祷,小丫头可千万不要太勤奋,否则,洗掉了碗上她特意涂上的药粉,可就太浪费了。 是的,她在洗干净的碗上涂了易使人腹泻的药粉,至于药粉的来源,则是她从野外采来草药自己制作的,效果不大,就是为了给阮家人加深自己扫把星的印象。 而事实也的确如她所愿,青娘回去后,阮家二儿媳早已等得不耐烦,耽误这么长时间,家中还有一堆活计等着做呢。 “赶紧把碗放回去,过来干活。”她呵斥着,本来准备清洗一下碗的青娘瞬间忘记,匆忙出来干活。 而等到晚上,阮家人饭菜做好,如同往常一样,一溜端出十几只碗,从水桶里舀了一点水,因着偷懒仅将碗底晃悠了个遍。 于是,原本只沾染了一只碗的药粉,分散开在几个碗里,原本看谁是倒霉蛋的小游戏,顿时变成了雨露均沾。 当天夜里,正是夜深人静万籁俱静的时刻,阮家人却丝毫没个消停,一家人轮流上茅房,且因为茅房就两个坑不够用,憋不急的只得就近在院子中解决,一时间,臭气熏天,人人怨气满怀。 堂厅,以阮老头阮婆子为首,从上到下,整个阮家几乎都在场,个个面色惨白、一副拉到虚脱的模样。 275 扫把星4 补四更 “娘, 是不是做的饭不干净啊,你看我们这样子,明天可怎么下地干活。”阮家老大满腹牢骚。 阮婆子刚跑了两趟茅厕,同样暗自懊恼, 闻言, 将怀疑的视线投向今日做饭的老四家媳妇儿。 阮家四房儿媳见黑锅要扣到自己身上, 当即抗议,“娘,我做了这么多年饭, 可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事情,再者说,我也跑了三躺茅房。” 阮婆子心想也是,老四家的最爱偷奸耍滑,可做起事来却不含糊, 否则她也不能容忍这么多年。 可好好的,怎么一大家子都拉肚子呢,阮婆子半晌没能想明白, 肚中汩汩作响, 她慌忙飞奔向茅厕方向。 等婆婆走了,阮家二儿媳方才悄悄出声, “会不会是今天咱家的碗给那边用了啊?” “哪边?”还有人没反应过来,已经倒霉过一遭的阮家大儿媳登时明白,“什么,咱家的碗给那扫把星用了?” 面对众人指责的视线,阮家二儿媳生怕自己被误会,讷讷辩解,“是娘让我给人送饭, 送饭,这不就得用到碗筷嘛。”可不是她自作主张,更不是她害得大家拉肚子。 其他人听是阮婆子的吩咐,顿时放弃即将出口的指责,只是,等阮婆子回来,暗含责怪的视线径直投过去,看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阮婆子莫名其妙,一双牛眼怒瞪过去,“怎么了这是,都盯着我作甚?” 阮家老大作为家中长子,又生了阮家长孙,一向最是得宠,也不怕亲娘的冷眼,当即抱怨出声,“娘,你怎么就让人给那扫把星送饭啊,现在好了,克得我们都拉肚子,浪费粮食还耽误时间。” “什么?你是说我们拉肚子都是那扫把星克的。”想明白原因,她死死瞪了一眼老二媳妇,“都是你干的好事。” 阮家二儿媳心酸委屈,小声辩解,“娘,不是你吩咐的吗?” 一下子,众人视线再次转向自己,阮婆子见一个个满是埋怨的眼神,第一反应是为自己推脱,“还不是老四媳妇说,要给人吃好点。” 阮家小儿媳见黑锅要扣向自己,当即不干了,“娘,是你说要给她卖个好价钱,我才说这话的。”眼见阮婆子就要更生气,她急忙甩锅,“都怪大嫂,非要这么着急盯着人家的屋子。” 一旁安安静静虚弱无比的阮家大嫂,“怎么又扯到我了,饭不是我做的,碗不是我送的,跟我有什么关系,至于柱子的婚事,那是咱们整个阮家的大事,可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最终,到底是阮婆子承担了所有。 阮老头见此,替人解围,“好了,都是一家人,谁也不想的,说这些做什么。” 阮家老二媳妇却还有不同的意见,她问,“今儿青娘不过去送个饭,还摔了一跤,明儿不会还要送吧?” 送还是不送,这是问题,阮婆子左右为难,不送吧,还指望着把人卖个好价钱,送吧,霉运就会传染过来,害得一家人倒霉,真是怎么想都不安全。 就在众人思考之际,阮家大嫂幽幽道,“娘,不送的话,那丫头就自己找上门了啊。” 阮婆子恍然大悟,对啊,今儿不就是因为想把人打发出去,这才让老二家的给人送饭,也不知是哪种会更倒霉,但显然哪种她都不想再次尝试。 唯一的解决办法只有一个,那就是赶紧将人送走,把危险降至最低。 她问老四家的,“今儿去镇上,问的怎么样,可说常家什么时候买丫鬟。” 阮家四儿媳见此得意,“娘,我可是打听清楚了,常家不散买,都是从人牙子手上一批一批的买,我今儿跑了一圈,总算找到一个靠谱的牙婆,说能出三两银子呢。” “三两。”阮家众人惊呼,三两银子,什么概念,一般农家娶媳妇,也就二两银子的聘礼,加上其他的总共不会超过三两,那还是十五六岁的大姑娘,要多吃好几年粮食,如今那扫把星才八岁,就能卖这个价钱,可是赚大了。 阮婆子眼睛放光,仿佛看见了亮闪闪的银锭,而阮家大儿媳则瞧见自家儿子风光娶媳妇的画面,其他人同样心思浮动,阮家二儿媳甚至看了看角落里的女儿,心想能不能卖上同样的价,当着外人的面,她不好主动提,却打定主意,等过后悄悄问问老四家的。 有了银子在前,拉肚子的痛苦似乎都能被扔在脑后,三两银子呢,拉几天肚子而已,他们撑得住。 阮家四儿媳继续说道,“现在四月十八,等到五月初一,常家统一看丫鬟的模样挑选合适的入府,不过咱们可以先让牙婆过来把人带走,多几天学学规矩,真进了常家,那才是大福气呢。” 阮婆子点头道是,其他人亦连连表示同意,银子面前,一起都可以让步。 “行,那就等过了老三的头七,就让牙婆过来把人带走吧。”阮婆子想了想,吩咐道。 此言一处,众人才想起,原来老三夫妻的头七还没过,当即讪讪,不再吭声。 “头七”指的是人去世后的第七日,时下都信鬼神之说,认为死者魂魄会于“头七”返家,为此,死者家人一般会特意置办一顿饭菜正式送别,才算将死者魂魄送走。 而眼下,老三夫妻头七还未过,指不定魂魄就在哪里看着他们商议如何卖掉他们唯一的女儿,真是越想越瘆得慌。 “好了,散了吧,老大家的,明日饭食收拾好一点,都补补身子。” “是。”阮家大儿媳刚应下,随即捂着肚子匆匆往茅厕去。 夜渐渐深了,阮家人最少的都跑了三躺茅厕,症状逐渐歇下来,各回各房,暂且不提。 阮柔可丝毫不知这一切,她其实没想真把人药倒,只作小小的报复、以及为自己的图谋添砖加瓦,不过幸好,目的成功达成,还超额了。 因为第二天,阮家今日来的奇怪之处,就在整个水洼村传开了。 作为阮家人聚集的大村落,互相间都着七拐八拐的亲戚关系,八卦起来更没个把门,很快就将阮家这点事扒拉个清楚明白,就连要把人卖去镇上当丫鬟的事都没逃过众人视线。 好似就如八年前那般,阮家三房死活不肯扔掉被阮婆子盖章扫把星的女儿,只得带着女儿净身出户,在村中引起轩然大波般,如今仿佛旧事重现。 其实,阮家三房在村中并非与人毫无交集,相反阮父阮母为人勤劳肯干、性子和善,在村中人缘很好,只是顾忌女儿扫把星的名声,担心惹事上身,特意将女儿藏在家中,极少让她出门。 所以,等阮父阮母两人走后,失去维系的纽扣,阮柔就落得个孤苦无依,连个上门安慰的长辈都没有。 当然,这下子,扫把星名声远扬,更不会有人来探望,只是同情的人依旧不少。 便有人道,“我看那丫头也没造成什么大的伤害,还是阮家人太心狠了。” “你说的倒轻松,敢情倒霉的不是你,你若不嫌弃,把人接回家试试。” 登时没人回应,都说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谁敢拿自己的身体乃至生命做实验,就为了证明人家不是个扫把星呢。 “就是不把人接回去,就让人自生自灭总行吧,何苦把人卖了,让阮老三两口子在天之灵看了怎么想。” “这倒是,不过听说能有几两银子呢,又不是亲生的,白赚一笔银子谁不动心。” “唉,还是这丫头命苦,不过说起来,都说她是扫把星,这要卖进大户人家,把人克死了,你说这算谁的。” 嚯,也不知是何人角度清奇、想法刁钻,就见个个眼珠子咕噜噜乱转,认真思考起来。 这个说,“钱货两讫,自然与阮家不相干。”那个说,“阮家故意把扫把星卖给人家,肯定不安好心,有钱人家可不跟你讲道理,说不得整个阮家爱都要倒大霉。” “嘿嘿,那到时候你说是算扫把星牵连,还是他们自己贪欲作祟。” “说不好,说不好。” ...... 背着阮家人,村子议论纷纷,可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壁,事情到底传到了阮家人耳中。 其他流言蜚语他们倒不在意,自从当初阮婆子将三房净身赶出家门,阮家的名声就不咋地,还是银子实惠。 可另一个问题,他们不得不考虑,那就是扫把星的克人程度,会不会祸害贵人。 阮婆子盯着小儿媳,问,“老四家的,这件事,你怎么想的?” 阮家四儿媳苦巴着一张脸,恨不得将前两日的自己揍一顿,让其少想搜主意,如今可倒好,该怎么下场。 阮家老四在镇上做工,她也隐约听过一些镇上的故事,在其口中,镇上的大户人家可不是什么好玩意儿,别说你惹了他,就是没惹都能扒你一条皮,可想而知,若村人猜测成真,自己第一个跑不掉。 届时,不会整个阮家都给小扫把星陪葬吧,害怕地打了个寒颤,她舔着脸,谄笑着道,“娘,要是这事儿就算了吧。” “怎么能就算了。”阮家大嫂第一个不同意,她连三两银子怎么用都想好了,如今到嘴的鸭子飞了,哪里愿意。 阮家四儿媳顿时不乐意了,“大嫂,不是我不愿意,但那些大户人家的做派想想都知道,你不会想害死一家人吧?” 面对公婆以及当家的虎视眈眈的视线,阮大嫂讪笑,“当然没有,我就是舍不得那些银子,我都听娘的。” 276 扫把星5 五更-今日份更新 阮家的事情基本都是由阮婆子做主, 她犹豫不定的,就会询问阮老头的意见。 而阮老头的态度十分坚决,不能卖, 道理很简单, 三两银子是缺,可自家不是少了这三两就活不了, 相反,若得罪了贵人,他们压根没有抵抗的能力,等待的或许就是家破人亡。 所以, 选择很简单,对此,阮婆子表示接受,但转眼,她就想起了另一件事。 “老二家的,你不是有个娘家堂叔在找童养媳吗,明儿回去问问。” 闻言, 阮家二儿媳顿时苦了一张脸, 她争取的时候嫌弃人家没钱, 现在没别的退路,又想起人家了,但现在,她也不敢介绍了啊。 要知道, 她那堂叔家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 所以脑子有点问题,还是当宝贝一样,要是知道自己介绍一个扫把星过去, 自己以后在娘家都不用做人了。 她讪笑着,连连摆手,“娘,这就不用了吧,我那堂叔家可是独子。” 多的不用说,就这么一个儿子,要是真给克死,估计也要找上门来拼命,想到此,阮婆子顿时歇了主意,反正也没几个钱,犯不着为此冒风险。 只是,东想西想,都没处安排,难道扫把星要烂在自家,阮婆子怎么想怎么不甘心,当年刚出生,她都能将人甩出去,如今怎么就扔不掉了呢。 扔,在她的脑海一闪而过,一拍手,她想到,对啊,卖不掉,还不能扔掉嘛,不过八岁的小丫头,带着人扔得远远的,让其回不来,问题不就解决了嘛。 “行了,我再想想,先散了吧,老四家的,明儿赶紧去镇上把人回了,解释清楚,别以为我们故意忽悠人。” 阮家四儿媳连连应下,上次的五文钱还有剩,婆婆心情不好,她可不敢再要钱了,还是自己贴钱去吧。 阮老头和阮婆子一走,三房人彼此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本以为占便宜的大好事,结果闹成这样,是他们万万没想到的。 翌日,阮家四儿媳大清早就往镇上赶,生怕来不及,到了地方,不仅好言赔罪,还送了一份厚礼,才将人安抚好,最重要的是,原本她以为能从中占些好处,如今这钱也没法找阮婆子报销,可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真是亏大了。 好在事情解决,没有后顾之忧,也不必担心被贵人牵连,回家都能睡个好觉,回去的牛车上,她的表情不停变幻,最终定格在认命上。 村中的消息传得一向很快,等她从镇上回来,村里人就七嘴八舌凑了上来,问来问去。 “阮老四家的,你真要把侄女给卖了,卖了多少银子啊?” 阮家四儿媳一脸义正词严,“瞎说,我怎么卖侄女呢,就是我黑心,爹娘他们也不能同意啊。”若能得些好处,坏名声背就背了,如今么,当然得维护好名声,她和一双儿女还要在村子里生活呢。 见她一点消息不透露,村人一脸失望,问就是去镇上看当家的,反正没有卖侄女卖孙女这件事。 一番纠缠,摆脱村人,阮家四儿媳从人群中挤出来,大声招呼,“都没有的事,就别瞎传了,地里的草锄了吗、粮种下地了吗,该干嘛干嘛去吧。” 村人们趁兴而来败兴而归,纷纷四散开来,没了讨论的兴致。 阮家四儿媳趁机溜回家,并决定接下来几日承包家中的琐碎事,再也不要出来被人追问了,也不知道一个个哪里来的消息,连她去镇上找了牙婆都知道。 无人注意,四散的村人中,有一个年轻妇人悄悄避开众人视线,走向了山脚阮家三房的住所。 “秀娘,在家吗?” 阮柔正在院中发呆,听到声音连忙过来,见是一个有些熟悉的婶婶,好似阮母还在时交好的小姐妹,“田婶婶。”她低着头,尽力扮做刚失去父母的怯懦小女孩子一般。 “唉,秀娘,没事,我就是来告诉你一声,阮家那群黑心的本来想把你卖了,不过现在已经打消主意了。但你还是得小心点,以防出什么馊主意再害你。” 原来是好心提醒的,阮柔恍然,随即感激道,“谢谢田婶婶,我身上不好,也没什么东西感谢你的。” “不用不用。”田姓妇人摆手示意不用,犹豫了会儿,她才补充一句,“若有麻烦解决不了,你可以去找我,我家就在阮家老宅左边那户,不过尽量不要让阮家人看见。” 阮柔重重“嗯”了声,有些真心的感动,愿意冒着扫把星的风险,以及得罪阮家的可能来帮忙,着实是个好人。 而且,虽然自己努力经营扫把星的名声,可阮家人的想法她却无法左右,想也知道,这位田婶婶定在其中做了不少努力。 事实也的确如此,前几日在众人讨论时,阮柔扫把星可能殃及贵人的言论就是她率先提出的,后来村人越讨论越觉得悬,传到阮家才彻底断绝了其被卖的可能,这些,方才田婶婶来时都没提,阮柔却猜个七七八八。 “唉。”将人送走,阮柔继续苦恼,被阮家买卖的可能暂时没了,但对方为了两亩田地,定不会善罢甘休,到底是个麻烦,除此之外,如何寻个说得过去的能养活自己的手艺谋生,同样是个问题。 ————- 转眼就是阮父阮母的头七,阮家三房大人在这一天都要上门,也没请人,直接带了粮食和一些黄纸上门。 因着没有儿子,烧纸的是阮家大伯,乡下有一个传言,说是女人烧的纸,地下的人收不到,烧也白烧,故而,只需男丁烧纸。 阮柔却觉得明显是个谎言,且不提这个世界到底有没有地府之说,饭菜也是女人做的,怎么不说亡者享用不了呢,可见不过是忽悠世人,批一层遮羞布的。 等人走后,阮柔取出家中的黄纸,自己阮父阮母少了两卷,“爹娘还有秀娘,若你们在地下团聚了,就好好看着我是怎么好好生活的吧,还有阮阮家人,他们先动的坏主意,就不要怪我狠心了。” 事毕,阮柔只觉浑身倏然一轻,好似去除了什么沉重的负担。 头七已过,阮婆子心态逐渐发生了变化,越来越不耐烦。无他,日日让人送饭过去,可总会时不时伴随着些倒霉事,尽管都不大,但叫人闹心的慌张,生怕哪天来个大的。 “老头子,你说这事让谁来办最好?”两人前阵子已经商量过,将人送到相隔两个镇的田罗村,届时任其自生自灭,他们只当没这个人,对外也好说,就说人自己走失了,亦或被人拐走,总之,没阮家什么事。 “还是我们来吧,老大他们心不够狠,再者让几个儿媳知道了也不好。”阮老头想的面面俱到,听得阮婆子认同不已,“果然还是老头子你想的周到。” “至于日子,过几日找个机会让他们几个带着媳妇孩子回娘家,咱们再把人带出去扔了。” “行,就是回娘家还得备礼,真是浪费了。” 阮老头其实一直瞧不惯这吝啬样,眼中闪过几分不屑,但还是温言宽慰,“算了,几个儿媳都为咱们阮家生了孙子,就当看在孙子的份上吧。” “那倒也是。”阮婆子应下。 又过几日,地里的活计终于忙完,一家子围坐的饭桌上,阮婆子难得神态轻松,“趁着地里不忙,你们几个都回娘家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上忙的,过阵子地里忙起来,可就别扯这些了。” 几个儿媳听完心中诧异,婆婆主动张罗她们回娘家还准备送礼,可真是稀罕。 拎着八个鸡蛋、一捆青菜,一堆红薯回去,阮家三个儿媳出门脚下都有些飘。 正巧三人前面一段顺利,阮大嫂疑惑问,“爹娘这是准备做啥呢。” 是的,眼睛不瞎都能看出来,是特意把他们打发出来,还叮嘱若来不及可以明日再回,简直做的太明显了。 “管他呢,有八个鸡蛋,我才不管。”阮家二儿媳是个想得开的,她在娘家是老二,不受爹娘看重,结果嫁人还是嫁给家中老二,若不是老三夫妻为了女儿昏头,她绝对是阮家最垫底,此时能带八个鸡蛋回去耀武扬威一番,很是满意。 阮家四儿媳撇撇嘴,心道,一群傻子,还能图什么,自然是为了解决心腹大患,将那扫把星送走了,当谁不知道呢,她就是故作不知,否则要是让她跟着怎么办,她可不想霉运缠身。 如今得了八个鸡蛋,还不用坏了名声,好事一桩,她当然没有拒绝的道理。 “大嫂,我先走这边了。”岔路口,她打了声招呼,就往娘家去,不过婆婆可真抠,八个鸡蛋,她还得自己贴一点进去。 而另一边,没有了小辈碍手碍脚,阮老头和阮婆子在家顿时行动开了,先是问村中人家借了牛车,借口去镇上采买,实则架着马车,往山脚一绕,阮老头看管牛车,阮婆子则负责上去将人忽悠下来。 家中,阮柔依旧无聊度日,忽然听到阮婆子的声音,别说,以往恶声恶气的阮婆子,还是能正常说话的。 “奶。”她欢喜的模样上前,随即后退两步,“奶,你来啦。” “嗯,快出来,我和你爷带你去镇上玩一圈。”阮婆子随意忽悠道,她可注意不到那么多,只觉得眼前的小崽子万分可恶,害了自己的三儿子,如今还要害自己,好在就要解决,一了百了。 “去镇上。”阮柔欢呼雀跃,“我都好久没去镇上了,奶你等等我,我要背上娘亲给我做的小包包。”说着赶紧往屋里去。 阮婆子见状,也许着急,催促,“什么包不包的,你赶紧出来。” 不一会,阮柔出来,身上多了一个花色的小布包,瞧着颇有些可爱。 不过阮婆子没空欣赏,她在前带路,一个劲催促,“赶紧跟上,要是掉队,就不带你了。” 一句话糊得小孩子慌张不已,连忙跟上,前方,阮婆子嘴角不自觉翘起一个笑。 到了山脚,果真见到阮老头,他架着一辆马车,神情很是和蔼,“秀娘来了,快上车。” 阮柔颇有些无言,心想这老两口是不是把自己当傻子忽悠,自己八岁,可不是三岁说啥都信的年纪。 但她还是上了牛车,有恃无恐,因为她的小包里还有几包特制的药粉,其中一种就是能刺激家畜发狂的,原本准备上门搞破坏,如今么,自己送上门来,可怪不得她。 277 扫把星6 “吁。”阮老头…… 京城一切妥协, 阮柔又多待了几天,最后还是准备先回省城。 “娘,这面你也吃点吧。”阮柔端着面, 喊人用饭。 “给你爹送过了吗?” “送过了。”她应着,给三人各盛了一碗。 或许是年纪小,尚不懂得生死,周青沐倒是吃得颇为香甜, 呼噜噜的声音馋得阮柔险些流口水。 端起自己的那份, 阮柔尽量保持克制, 可还是忍不住加快速度。她前世也算吃过珍馐美味,如今却对一碗普通的青菜面垂涎三尺。 周母瞥见有心想说两句, 到底歇下,到底今时不同往日。 阮柔可不管她想的那么多,本来死后来到一个新的世界、新的身份,她还满心的不真实感, 如今尝到了美味的食物, 竟莫名觉得想落泪。 天可怜见, 她自从年纪上来后, 身体不行,味觉退化,牙口也不行,味同嚼蜡下,再好的东西摆在面前都提不起胃口, 从没想过还有味觉恢复的一天。 年轻真好啊, 阮柔感叹,便是为了这个,她也得好好替系统完成任务。 一碗面下肚, 腹中饥饿缓解,整个人都懒洋洋起来。 周母本来不想吃,不知是不是被两人影响,竟也默默拿起碗筷吃起来。 饭毕,阮柔收拾了碗筷前去清洗,周母依旧呆呆的,不知在想什么。 等她再出来,就见这一会的功夫,外面的天色已然暗了下来,显见不会有人再登门,周母出去关上门,心中却想着儿子在外面不知能不能找到回来的路。 “娘,今晚要守夜吗?”阮柔问,内心当然是不想守的,她只想回去好好睡个觉。 周母第一反应是指责,这还用问吗,可话到嘴边,看着儿媳满面的疲惫,小儿子一点一点几欲睡着的困态,再次憋了回去。 “算了,回去歇着吧,前几日都累着了,青远想必也会体谅的。” 不知怎么,阮柔总觉这话像在阴阳怪气,她也不计较,只听自己想听的。 “娘,锅里还有热水,您要洗的话自己舀就行。” 原主是半个绣娘,靠着双手吃饭,除去偶尔会下厨做些简单的家务,像是挑水劈柴下地这些伤手的活,她是全然不做的。 当然,这并不意味着原主就可以歇着,相反,为了挣银子让夫君读书轻快些,她几乎是夜以继日的做绣活,若不是在娘家保养的好,一双眼睛恐怕都得熬瞎了,前世阮柔可知道尚衣局不少半瞎的老绣娘,一米内的东西都看不清,可怜得很。 想到自己有一天双眼再也看不见东西,阮柔急忙用热毛巾敷眼,给双手涂上保养的药膏,这才安心躺下。 明明是惊心动魄的一天,偏她躺在床上,不过一炷香时间就沉沉睡去。 月影西斜,透过轻薄的纱窗透进来,依稀能看见床上一道安静的身影。 ————- 阮柔这一觉睡得极深,醒来时恍如隔世,只记得自己做了一场长长的梦,梦里兵荒马乱,具体什么却是忘记。 她也不愁,好眠一场,精神异常饱满,为此还不得不给自己化了病态的妆容,这也是后宫妃子的拿手好戏,只要面上装得像,太医再好的医术也得配合睁着眼睛说瞎话。 好多年没用这门手艺,阮柔的技巧还有些生疏,磕磕绊绊好一会,从铜镜里看过去,总算有点像样。 出来时,厨房里的粥已经熬好,周母依旧坐在灵堂,一副颓靡不振的模样。 她凑过去,喊了声“娘”,周氏才仿若回神,“慧娘,起来了啊,厨房的粥自己去盛。” “嗯,娘你吃过了吗?“ “我吃过了。” 阮柔便心安理得去喝粥,米是最简单的糙米,所幸熬的时间够久,并不剌嗓子,反而有种大米的清香,咸菜则是最简单的凉拌黄瓜。 清粥小菜,她也吃的格外香甜。 周青沐还未起,锅里的粥得留着,她就没洗碗筷,跟着一起来了灵堂。 跪坐的地上其实有蒲团,但时间一久,整个膝盖还是紫了,阮柔不是很想继续跪,只得寻个说得过去的理由。 想起主屋里的周父依旧情况不好,她问道:“娘,爹的精神还不大好,要不要再请个大夫回来?“ 周母有些犹豫,周父摔断腿,按理说把骨头接上好好修养就不会有事,可村里的赤脚大夫医术不行,导致伤口发炎溃烂,眼看着病人不行了,她这才知道不好,连忙请了镇上回春堂的林大夫来瞧。 结果林大夫一来就狠狠骂了一通庸医,重新拆了伤口上药包扎,足足花了五两银子不说,还被告知因为前面治疗不好,后面要格外小心,否则伤口二次溃烂,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周母这几天一直小心再小心,可周父的状态还是越来越差,眼看着出气多进气少,昨晚那碗面好歹还吃了一半,今天早上粥没喝两口就又睡下。 大夫自然是要请的,周母咬牙,否则孤儿寡母,在村里日子怎么过。 但请大夫需要银子,儿子赶考将家里大部分的银子都带走,儿子坠崖,这些银子自然也跟着不见,家里拢共就留了五两银子,上次已经花光,再要用钱只能去借。 看着眼前的儿媳,周母心里冒出个主意,她问:“慧娘,平日我和青远对你如何?” “自然是好的。”阮柔低头含糊着回。 周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轻拍着儿媳的手:“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实在没钱了,你爹请大夫要银子,我想着先跟你借点,后面有了再还你。” 这年头,再厉害的婆家也没有用儿媳嫁妆的道理,阮柔当然不乐意,遂骗她:“娘,青远出门我把银子给他,如今手头也没钱了。” 也不知周母信没信,进屋看了眼周父,到底出了门。 阮柔并不在意她的去向,只是回屋收好自己的银子,她可不相信周母的人品。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上次的林大夫,提着一个小药箱,后面跟着一个小学徒,两人擦着额头一副累极的模样。 阮柔见状,主动去厨房冲了两碗红糖水,这在农家算得上待客的好东西。 周母也招呼着两人到侧屋坐下歇歇,人都来了,也不在乎这一时片刻。 林大夫三十多岁的年纪,身体还不错,歇了会缓过来,主动进屋给人诊脉。 感受着手下的脉象,林大夫的眉头越蹙越紧,周母和阮柔面上的表情随之愈发担忧,却都不敢出声反驳。 “病人的恢复情况不是很好,这样吧,我再开两副药,外敷再看看。” 周母连连点头,帮半靠在床上的周父重新躺下,跟着大夫来到外间。 “大夫,当家的到底怎么样了?”周母关切问道,满含担忧。 林大夫还是那副说辞,“不是很好,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 咯噔一下,周母的心顿时沉到了谷底,“真的不能治了吗?” 林大夫迟疑了下,解释道:“还是先前耽误伤到了底子,现在只能好好养着。你们若是想治,我可以开点好药仔细养一养。” 周母好半晌没有说话。 林大夫也不强求,按照原计划开了药方,“按这个药方抓药,一副三碗水煎成一碗水,一天三次。还有外敷的药膏,你们可以直接派人跟我回去取。” 周母呆呆接过药方,不吭声。 林大夫咳嗽两声,小药童适时出声:“这次出诊费是二两银子,再抓十天的药,一共四两。” 听说要这么多银子,再多的伤心都被抛下,周母艰难开口,“大夫,如果抓好的药,要多少钱?” “最少要准备二十两银子,”林大夫斟酌着说,“其他药材好说,但我那有一根二十年的老参,也是花钱从别人那里买来的,实在便宜不了。” 他并非那等只知贪钱的庸医,也是看这周家条件尚且可以方才开口,若是一般的穷苦人家,压根就不会提这一茬,徒增人烦恼,何必呢。 周母给了看诊的二两银子后,林大夫带着药童离开,并没强求一定要去自家药铺拿药,都是普通药材,谁家都一样,反正他家药铺是绝对的良心价。 直到两人走远,阮柔试探着问:“娘,还是给爹用好药吧。” 周母眼神不明的看了眼儿媳,只道了声“好”。 说的简单,可钱从哪里来呢,今儿的二两银子还是她费尽口舌从大哥家借的,药钱的二两还不知怎么办,更别提二十两,那是任何人都不会借给自家的。 那就只能自家凑,现银是肯定没有的,那就只能卖田卖地。 如今年景好,田地也值钱,一亩良田总得值七八两银子,二十两那就最少三亩,加上后续的调养,可能三亩还不够。 周母只要一想到这些,头部隐隐作痛。 这时候,她突然想到,一切似乎都缘于儿子的赶考。 如果他们一开始就没动这个念头,是不是儿子不会出事、当家的也不会受伤,一切都还好好的。 可能他们家就根本没有那个命,如今再想,一切都已经晚了。 这一天夜里,周母辗转反侧,夜不能眠。 故而头一日,铺子里的伙计已经将店铺打扫地的上下焕然一新。 正月十五中元节,安平镇惯例在这一日有灯会,届时男男女女出行,身上佩戴香囊的不在少数,恰是陈氏香料铺做生意的好时机。 278 扫把星7 一段时间的相处,阮柔已…… 京城一切妥协, 阮柔又多待了几天,最后还是准备先回省城。  “慧娘啊,田地是咱们一家的根,如今青远出事, 你爹又这样, 要是没了田地,一家老小日子怎么过啊。”周母愁苦了一张脸, 仿佛真在为婆媳以后的生活忧愁。 阮柔只顾点着头, 并不正面回答。 “林大夫说了,二十两银子, 你待会跟着我,咱们一家家上门。”周母是彻底豁出脸面不要了, 往日里因着儿子出息, 她是最最自得的,如今却也不得不低三下气去求人。 阮柔依旧点头, 反正借钱的人是周母。 周母也是个果决的人, 吃过早饭, 便苦着一张脸出门。 借钱这等事, 自然要从最亲近的人家开始。 周家老爷子当年有点胆识, 挣下一笔家业, 周父是家中老三,当年分家年纪小,只得了十亩地,家中两个兄长除去三亩地外,还得了镇上一个铺子。 周大哥家是一个粮铺,周二哥家则是杂货铺,虽说赚不得大钱, 可每个月不用下地,一家子温饱也不愁,日子比供一个读书人的周家不知要好多少。 周大伯家和周奶奶住在一起,周母上前喊了声门,“娘,大嫂,在家吗?” “在的,进来吧。”正洗衣服的周伯母瞧了眼屋里的婆母,高声应和。 因着白发人送黑发人,婆母早几天身体就不好,一直在家卧床修养。 周母带着人进屋,先陪上三分笑脸:“大嫂,忙呢。” 周大嫂一见这笑就知不好,还得耐心问:“没,弟妹来可是有什么事?” “娘她身体好点了吗,我和慧娘来看看。” 妯娌俩关系可不怎么友好,周母想着跟婆母先提一句,亲儿子治病,总得有所表示。 “娘在屋里,精神不大好。”周大嫂放下手中的衣服,亲自领着人进去。 屋中,周奶奶正躺在床上,一副精神不济的模样。人却还是清醒着的。 娘,您可好些了? “挺好的,你不好好在家里看着大河,跑我这儿干什么?”周奶奶疑惑,旋即反应过来,“别不是大河出什么事了吧?”说着就要起身。 “娘你别急,大河没事儿。”周母见状连忙解释,低下头,一副不好意思的模样,“我昨天给大河又请了林大夫过来,说是情况不大好,得用好药。” “那就用啊。”亲儿子病着,周奶奶没有舍不得的道理。 可是、可是家里没有多余的钱,之前家里的钱都给青远带走了。剩下的话不用多说,余下人都知道她的意思。 周奶奶第一时间看向脸色不大好的大儿媳,“大海家的,大河是你们亲弟弟,如今遇到难关,你们是不是应该帮上一把?” 不容置疑的语气,周大嫂不吭声,心中腹诽,往日里两家关系可不怎么好,如今想要借钱倒是第一个上门来。 “娘,不是我推脱,是大海前阵子铺子里刚进了一批货,如今手头也没有现银了。”周大嫂说着,见婆母脸色不好,接着补充,“家里如今就我手头留了二两银子做周转,弟妹,我身上真的只有这么多了。” 两人是兄弟,又有婆母照看,周大嫂明白这笔财无论如何都得破,但最多就这二两,再多是决计不肯出的。 你们现在手头有多少,还要借多少?周奶看向小儿媳。 二十两,我们是一两都没有。周母嗫嚅着开口。 这下子,就连周奶奶也说不出劝说的话了,亲兄弟也没有借二十两的道理。 可小儿子不能不治,她咬牙开口,“大海家的,从我的养老银子里再出三两吧。” 周家虽然分家的早,周奶奶跟着大房住,可每年三个儿子都要交养老钱。周大河只用出粮食,出息的大儿子和二儿子除去日常花用,每年还要给个一二两银,是周奶奶的重要经济来源。 如今意思就是周大嫂再出三两银子,往后一两年的体己银子就不需要再给了。 周奶奶自觉合理,却不想着孝敬归孝敬、借钱归借钱,羊毛出在羊身上哪有舍得的道理。 奈何婆母面前没有她反抗的份。周大嫂只得回屋拿钱。 周大嫂边走,边嘴里不停的解释,“这三两本来是我给荷花准备的嫁妆银子,如今用了还不知道当家的能不能赚回来。” 周母讪讪,给婆母说着好话,主要是当家的好起来以后如何如何孝顺之类的。 周奶奶听着欣慰,道:“只要大河好起来,我就别无所求。你也劝劝他,青远走了,我跟你们一样伤心,可日子还是要过,青沐还小,你们总得好好把孩子拉扯大。” 周母连声道是。 却说周大嫂,本是去隔壁屋拿钱,几步距离,前后不过几分钟,却足足过了一炷香才回来,可见其不悦。 只见她左手捏着一块陈旧的手帕,中间卧着几块碎银子,加起来差不多有个五两的样子。 “弟妹,我和你大哥能给的也就这么多了,让大河好好养伤。” 往日里,周母很不屑于这个大嫂的斤斤计较,如今却也不得不笑脸相迎。 “大嫂,真是谢谢了。等大河好起来,我和他亲自来谢您和大哥。” 银钱都给了,周大嫂也不吝啬于说几句客气话,“也不要嫌弃我给的少,实在是家里也不宽裕,荷花和柱子年纪都大了,你别埋怨就行。” “哪里会,嫂子愿意帮忙,我感激都还来不及,哪里会嫌少。”这其中少不了婆母的帮衬,但银子到底是从大嫂手里出的。 妯娌两个人彼此恭维客气,不一会周大嫂借口忙,回到院子里继续洗衣服,周奶奶精神气不足,勉强说了几句话也就没了精神。 见状,周母也不多打扰,继续跑下一家。 出门前她妥善将银子用帕子包裹严实,塞进袖中,这可都是当家的救命钱。 待收拾好银子,她才想起来教训儿媳,“你刚才是怎么回事?大伯娘借了银子,你好歹也该说声谢谢。” 阮柔连声应是,心中却打定主意,在接下来的行程中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两人接下来去的是周二伯家。 周二伯同周大伯一般在镇上铺子里忙活,家中只周二伯娘带着孩子。 周母想到二嫂,就是一阵头疼,别看人面相老实,实则比周大伯娘还要精明些,更是个一毛不拔的货色。 几乎是在周母上门的那一瞬间,周二伯娘便意识到了什么。 弟妹来可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语气热忱。 周母见状还以为有戏,客气了几句,不好意思道明自己要借钱的缘由。 二伯娘听着眉头越皱越紧:“弟妹啊,不是我这个当嫂子的不尽心,实在是不赶巧。前几天刚跟我娘家表妹定了亲,过两天就要下聘,不能违诺呀。” 周母不知真假,涉及儿女的婚嫁大事,更是不好指责,整个人几乎僵硬在了原地,不知道何去何从。 就在周母几乎要完全失望的时候,周二伯娘咬紧牙关,状似慷慨的道:“这样吧,我先挪一两银子给你。” 柳暗花明又一村,虽然比大嫂提出的二两银子还要少,但许是经历了一番挫折,周母已经不想再折腾了。 “那真是多谢二嫂了。”然后依旧是那番话,“等大河好了,我和他亲自来谢你。” 从周二伯娘家出来的时候,周母手中已经有了六两银子,快要到达二十两的三分之一。 可连亲兄弟间借钱都如此艰难,更别提其他人家。周母不抱多少希望,但总要去试试。 接下来周母又分别去了村长家、族里的三叔、五叔和八叔家,这都是和他们同一支传下来,较其他族人更亲近些。 几家或多或少都给了些,多的两百文,少的一百、五十文,加起来拢共又得了一两银。 到了更后面的洽谈族人家,虽然一个个面上客气,手却紧得很,最多的也才借了五十文。 从早上几乎是走到了中午,赶在午饭前,把能跑的人家都跑了一遍,再回到周家时,周母手中已经有了八两银子。 能借到八两银子其实已经很不错,但架不住药钱需要二十两,如今连一半都没到。 难道真的要卖地?她到底不甘心,只有那不成器的不孝子孙才会贩卖祖产。且卖了地,一家老小吃什么喝什么。 周家的族人是借完了,可她还有娘家,对了,还有儿媳。 阮柔自回来已经主动去了厨房做饭,此时正端上简单的饭菜过来。 周母就如那见了野兔的狼,眼睛绿油油的发光。 只听她道,“慧娘,下午我回娘家去借钱,你也回娘家问一声,就当爹娘求你了。” 泪眼汪汪的模样,瞧不出丝毫美感,也并不可怜,阮柔心中毫无波澜人,却依旧应着“好”。 周母高兴,却并未意识到,从头到尾,这个儿媳都未给出承诺。 当然,阮柔心中自有打算,娘家是肯定要回的,如今她是守寡之身,若想脱离周家,娘家才是最好的依仗。 周母的动作很是迅速,几乎刚吃过午饭,将儿子打发去照看当家的,她就领着儿媳出了门,临行前,还没忘记各准备一筐子鸡蛋。 周母名刘翠兰,娘家牛头村,在小溪村往北五公里外,而阮家所在的杏花村,则恰巧处于南边,方向相反,自然不能同路。 279 扫把星8 牛车主人是村中的范家,…… 牛车主人是村中的范家, 两口子正值壮年,前些年努力劳作攒下一笔银钱,狠狠心买下一头老牛, 帮着在地里耕种,闲暇时就赶着牛车来往载客, 挣些银钱, 故而, 一家子将老牛看得很重。 今日本不过再寻常的租借牛车,得了银钱正高兴呢,就听说租了他们牛车的老阮家两口子被大夫抬回来。 在其他人关注老阮家到底发生了什么的时候, 范家两口子却只关注自家的牛车到底哪去了, 急切之下,顾不得其他村人的阻拦,直接冲进了老阮家,质问出声。 而听到声音的阮老头和阮婆子,还未来得及回应,就见扫把星孙女回答, 瞬间, 将本就紧绷的局势烘得更加紧张。 面对范家两口子的怒火, 阮老头眼珠子一转, 装作虚弱的模样, 躺在床上好半晌没动静,而阮婆子就没那么好的耐性, 回答同样理直气壮, “老范家的,你不厚道啊,我们两把老骨头差点被你家牛车害的小命都丢了。” 一句话, 震惊在场的所有村人,尤其一旁的范家两口,脸色涨得通红,看看老阮家凄惨的模样,结巴着道,“阮婆子,说话要讲良心,我家牛车好好的,怎么就惹到你了?” 阮婆子顿时来劲,事实上,她也的确认为是范家的牛有问题,故而一点不心虚,巴啦啦一顿输出。 “哎呦,我们可真是惨啊,花钱租牛车本打算带孙女出去逛逛,结果没想到租到疯牛,害得我们受伤,真是造孽哦,老范家,你们不地道啊。” 于是,原本疑惑的村人们都明白,原来是老阮家租了老范家的牛车,但牛发疯将两人颠下来,这才受伤。 尽管有些曲折,但毫不意外,村人将谴责的视线投范家,毕竟谁家都有可能租牛车,现在出事的是阮家,保不齐以后就是自家呢。 但范家两口子可就不乐意了,且不提自家牛车不见踪迹,就说坏了名声,以后还有谁敢上门来,没人就没生意,那可就不是小事了。 范石头绷着一张冷脸,恶声恶气,“都是老乡亲,我家的牛平常吃的都是最新鲜的嫩草,养得精细着呢,从来没生过病,我看就是你们弄跑了我家的牛,在这说瞎话呢。”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村人们左看看、右瞧瞧,有站在阮家这边的,也有认为范家没问题的,一时间,议论纷纷。 阮婆子还待再说,却听范家的说道,“牛有没有问题,找到了请人看一看,多少能看出来,你先告诉我们,到底把牛车赶去了哪儿?” “唔,”支支吾吾半晌说不出话的阮婆子,下意识看向阮老头,而被看的阮老头也没有让其失望,淡定说出了事故发生地。 村人哗然,都是村里土生土长的,对周边的位置大多了解,想想老阮家特意将儿子儿媳支开,又带着明明很厌恶的孙女出门,几乎所有人都猜到了他们原本的目的。 原本想站在阮家的村人们,顿时转移了立场,纷纷揣度是不是老阮家太过缺德,老天爷才会让他们倒霉,就是还误伤了范家的牛车,有些可惜。 范石头思索片刻,拜托一位村人去请村长过来主持公道,毕竟一头牛少说价值好几两银子,老阮家肯定没那么容易认账。 不一会,村长匆匆而来,方才路上他已经听村人说清楚了其中经过,见又是老阮家,忍不住有些气闷。 水洼村,阮是大姓,村长同样姓阮,说起来都是本家亲戚,他应当站在自家人这边,可架不住阮家不当人啊,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药,当年先是硬说咯阿三家生的闺女是扫把星转世,硬要老三两口子将女儿扔掉,不应后竟然直接将人赶出家门,当初这事可是在村里子引起轩然大波,还惹得不少外村人看热闹。 后来好不容易消停几年,结果,等阮家老三丧命后,又开始上门占好处,若不是他压着,让阮家好歹给孩子一口饭吃,恐怕事情会更糟糕。 心情不好,到阮家后,口气便不大友善,“阮老头,又是怎么了,你们家要是再这样,以后有事也别再喊我了,我没那份脸,经不起折腾。” 村长面前,阮婆子就说不上话了,村里规矩,大事都得当家的男人做主。 所以,阮老头再不想也只得站出来,他苦笑,“村长,这件事真的不怪我们,真的是那牛突然发疯,将我们甩下来了,我们一把老骨头,没必要为了要赔偿,把自己折腾成这幅样子吧。” 这话阮村长信,大多老人们总会为小一辈着想,宁愿自己苦点也希望儿孙日子过得好,但阮家老两口显然不在其中,在他们心中,排第一的绝对是自己,否则当年也不会决绝把三儿子一家赶出家门。 他冷着脸,“那你说说,你们到底是干什么去的。” 此言一出,在场村人皆安静下来,眼光时不时偷瞄一眼,不错过任何大新闻。 阮老头噎住,扯一个理由很容易,却也要大家相信,显然,之前的说辞没办法说服村人,他甩了个眼神给老婆子,示意她上。 阮婆子自来不讲理,见到村长如此说,丝毫不觉心虚,反而理直气壮道,“村长,你管我们是去做什么的,范家的牛发疯把我们害成这样是事实,你老该替我们主持公道才是。” 阮村长险些气笑了,“牛还没找到,我也不能全听你们的。” 道理在这,阮婆子其实想说都是自家人,看什么证据啊,当着众人面,到底没说出口,只那副眼神很是明显。 几个村人随即在村长指挥下前去找牛,范石头不放心,硬是要跟着去,留下范家的在阮家蹲守。 眼看天色有些黑了,村中家家户户烟囱飘起炊烟,看热闹的村人们等不下去,纷纷回自家吃饭。 而另一边,收到消息的阮家大伯和大伯娘带着几个孩子匆匆赶回,路上他们大概听明白发生了什么,却始终难以想象其中关窍,担心之下,脚步飞快。 “爹娘,你们怎么样了?”阮大伯和阮大伯娘一进屋,立即高呼出声,听那声音,活似死了亲爹娘一般。 听到熟悉的声音,仅剩下的村长和阮柔抬头,方才阮村长已经让家里做饭,待会送过来一份,两个老的还在床上躺着,总不能不吃饭,正惋惜家中粮食,见人回来,立即松口气。 阮婆子见了大儿子,压住的委屈席卷而上,留下儿子说话,将儿媳打发出去做饭。 “爹娘,到底是怎么了?”阮大伯压低声音,尽量不让外面的人听见。 阮婆子怒气冲冲,“还不是你那个扫把星侄女,真是沾上她就要倒霉,今天本来想把她带出去扔掉,结果半路上牛发疯,把我们甩下来了,她倒好,安然无事。” 阮大伯惊呆,“可不是说,就是范家的牛有问题,发疯了嘛吗?” “废话,”阮婆子横了傻儿子一眼,“若是扫把星的问题,难道还能指望她赔钱,当然是咬紧范家了。” 阮大伯一想也是,遂不再纠结,只是问,“那秀娘怎么办?” 卖掉不成,丢掉也出事故,难不成只能砸在自家手里了,作为老阮家以后的继承人,阮大伯可不愿意养着一个吃闲饭的,更何况,原先他对什么扫把星的说法嗤之以鼻,出了几次事后,反倒坚信不疑,如此,更不能将人留在家中。 “给她扔回山脚那宅子吧,那房子你们也别指望了,住进去指不定要倒霉呢。”阮老头发话做下决定。 阮大伯尽管不舍,却也只能听从。 不多时,阮大伯娘饭菜做好,直接送到屋里,另一边,阮村长家也送来了晚饭,只是两边看着都没阮柔的份。 摸着咕咕叫的肚子,阮柔好不委屈,硬是挤进屋里,眼巴巴看着几人大快朵颐。 人吃饭但凡被人盯着,就总觉食不下咽,阮婆子就是如此,她没好气斥道,“看什么看,你个小扫把星,还想着吃饭,饿一顿吧你。” “可是奶,我今天走了好多好多路,很饿很饿。”说着还咽了咽口水,一副嘴馋的模样。 饭菜压根没有多的,毕竟阮大伯娘做饭压根就没想过家里还多了一个人,眼下情景就有些尴尬。 眼看人就要凑到跟前来,阮婆子不自禁打了个寒蝉,扫把星是惹人厌恶,可也着实叫人害怕,她的胳膊隐隐作痛,提醒她今天发生了什么。 “好了,老大家的,做饭也不知道多做些,你把饭菜拢拢一人少吃一口,也够她一个小孩子吃的了。” 遭受无妄之灾,阮大伯娘很想说,他们匆忙赶回回来也很饿,可面对婆婆威胁的视线,到底没能说出口,只心里不断咒骂,至于骂的是谁,那就不知道了。 阮柔如愿以偿吃上饭菜,对于被赶出房门倒不大在意,跟村长在院子里的石墩上就着朦胧的月光干饭。 看着平静的村长,她有些奇怪问,“村长爷爷,你不害怕我吗?”毕竟她可是有扫把星称号的,大多数人都跟老阮家人一样,哪怕不信,也会隔得远远的,生怕被连累,寻常村人也不会主动靠近,以免真的沾染霉运。 不料阮村长浅浅一笑,“我都活了这么大年纪,还能怕什么,你好好吃饭,别噎着了。” 阮柔没想到会得到这样的回答,一时间有些怔愣,不过一个小小村子的村长,竟也能有如此宽广的胸怀吗? 280 扫把星9 几人吃罢饭,又坐了一会…… 几人吃罢饭, 又坐了一会儿,终于等到寻牛的一伙人回归。 结果不大如人意,范石头双眼红肿, 看着伤痕累累奄奄一息的老牛,很是心疼,其他村人噤若寒蝉, 大声说话都不敢。 “如何?”村长上前问道。 “不大好,找到的时候在一处山脚, 浑身伤, 不知道有没有伤到骨头。”范石头红着眼回答, 边恶狠狠看向内屋的方向。 阮村长一时无言, 他还真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件事,眼见天色不早, 他只能道,“那就先回去吧,等明日请兽医来看一看。” 范石头“嗯”了一声, 却并没听话直接离开,反而走向阮家人的方向, 朝里高声说了句, “老阮家的,我家牛如今这模样,你们肯定是要赔的, 我明天再来找你们算账。” 内里阮家人一声不吭, 范石头无奈, 只得带着妻子离开,其他村人见无好戏可看,遂跟着一起离开, 阮村长发出深沉的叹息,随后同样走了。 阮柔左看看,右看看,阮家没人搭理,她便自己跑回了位于山脚下的阮家。 第二日,果然又是一场好戏。 事实上,阮老头和阮婆子担心自己的身体,早早就吩咐阮大伯带着他们去镇上看正经大夫,家中只留下阮大伯娘及几个孩子。 故而,范家人找上门来时,直接占据优势。 阮家在村中是大户,范家同样不弱,范石头纠集了两个兄弟,三个人高马大的汉子找上门来,那威势足够吓人,至少阮大伯娘就被糊住了。 “范石头,你这是做什么?”她结结巴巴道。 “我昨天说了,赔我家牛的损失,否则......” 否则什么,双方心知肚明,阮大伯娘无法,只得跟一旁看热闹的村人求助,“快,帮我去喊村长过来。” 阮村长年纪大了,昨日又耽误得太晚,没休息好,今日气得也格外晚,这会子还没见到人影。 有村人担心出事,急忙忙去了,估计还得等会儿,阮大伯娘无奈,只得安抚,“范石头,都是多年的乡亲,你何故来这一出,更何况,昨日到底事情经过如何,我不在家,不清楚其中内情,更做不了主,你还是等我公婆回来再说吧。” 她说的是实在话,除非范石头今日来一通□□,否则她一文钱都不敢许出去。 范石头显然也知道这点,但他心头堵着一口恶气,不出不快,“早上兽医已经瞧过,我家的牛好好的,哪里有什么疯病,就是你们家做了坏事,在这故弄玄虚。” 一般牲畜发疯,基本都是治不好的,昨日看不出来,今日兽医一来就说牛没有疯病,范石头底气立马足了,这才气冲冲来找麻烦。 阮大伯娘见状,面色更苦,对着范石头好一通劝说,不一会,村长也跟着来劝和,又去看了看那受伤的老牛,见果真无碍,一时间门,众人心下各异。 事情的走向越发奇怪,村人们瞧了心中揣测连连,有的认为是阮家人做了什么,导致牛发疯,譬如鞭打过度、指挥不当等。 还有人猜测是牛的问题,至于为什么今日没事,可能是间门歇性的,指不定以后还会发疯,还是少坐范家牛车为好,担心自身安危的连连点头。 也有认为是阮老头家不做好事,触怒了神灵,才会招致灾祸,说得好听,其实是暗指阮老三两口子在天之灵看不惯,故意给人教训,但因为此举有违孝道,认可的村人并不多。 最后一种,则坚信阮柔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扫把星,给阮家带来了这场灾祸,而非阮家抑或范家牛的问题。 不同的立场,会带来不同的处理办法。 第一种毫无疑问,当然是阮家赔偿范家损失。第二种,则是范家赔偿阮家损失,最好去报官将疯牛处理了,免得以后再连累无辜。 第三种,则有些难以说道,毕竟一家人的纠纷,阮家老两口只能认栽,而范家,也没办法向鬼魂讨要说法,基本也没处讨理去,估摸着就此作罢。 第四种更加为难,再是扫把星,也就是一个八岁上下的孩子,父母双亡,总不能将人赶出去自生自灭吧,说起来,这跟阮家老两口不做好事有关,毕竟以前可从未听说这扫把星连累过其他什么人。 总之,众说纷纭,吵得村长脑袋直抽抽,盯着范家人问,“你们到底想要个什么交代?” “自然是赔偿牛的损失,还要澄清我家牛并非疯牛的传言。”范石头早已和两个兄弟商量好,此刻张嘴就来。 阮村长点头,倒没有大开口,只是在他看来,对上阮家这群滚刀肉,也够呛。 对此,偷偷溜来看戏的阮柔只能表示抱歉,阮家老两口伤成那样她认定是罪有应得,可连累范家,倒是她的不是,但正当口,她不好做出补偿,只等事情过去后再偷偷弥补一番。 阮家当家做主的人不在,吵嚷半天,也没能争出个对错,最后,局势依旧僵持。 范家来放了一番狠话,倒没做什么的,很快一大群人浩荡离开。 阮大伯娘微松口气,心中不断念叨着公婆和阮大伯赶紧回来,否则她可应对不来。 不过,在阮老头和阮婆子回来前,倒是听到消息的阮家二房以及四房先一步归来,个个满头雾水,不明所以。 阮大伯娘耐心解释一番,阮家其他人明白是明白了,但依旧不能理解,事情是怎么发展到这步田地。 没了外人,阮二家的悄悄问,“是不是那丫头?” 阮大伯娘迟疑的摇头,随即道,“说不好,但多少有点奇怪。” 阮四家的立即一副害怕的模样,“那可真是太可怕了,还是让她离我们远一点吧,公婆都这样了,要是再连累我们,一家子都不用过了。” 他们还不知道的是,原主的霉运命格真假暂且不论,但阮柔带来的所谓“霉运”却是真切存在的。 阮二家的讥嘲,“哪有这么容易,怕是以后都不敢扔掉人了,少不得养着,一个八岁的娃,家里没吃没喝的,不得上门来啊。” 这话明显就是针对大房一家了,毕竟先前老三家分家在外,可没那么多麻烦事,还不是大房见钱眼开,硬是要贪那些好处,连人家唯一能仰仗的房子地都得夺来。 老二、老四家的彼此对视一眼,都能清楚看见对方面上的埋怨,当然,她们也并非多么善心的人,而是好处没占到、反惹一身骚,不抱怨才怪呢。 阮大伯娘闻言面色不甚好看,却碍于当家的不在,没跟两个妯娌争执,“好了,估摸待会爹娘就回来了,还是把家里收拾好吧。” 听到阮婆子的名号,三人俱都抖了抖,这老婆子可不是个好东西,对自己人都苛刻至极,这下子伤了胳膊,还不知要怎么折磨人呢。 紧了紧皮子,几人先回房收拾,很快,一阵尖叫打断了阮家难得的平静。 “怎么了怎么了?”阮四家的从自家屋里探出头,好奇看过来。 只见阮二家的一张脸煞白,满面惊慌,“遭贼啦!” “贼?”其他两房的人都被吸引了视线,稀奇凑过来。 乡下地方,来个陌生人都要稀罕警惕半天,不说路不拾遗,起码水洼村没听说过丢东西的事,故而两房人第一反应是不信。 “丢什么了,可有好好找找?”边说边凑过来。 要搁往常,阮二家的定然提防,不会让两个妯娌进自家屋子,可如今唯一的存银没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反之,因为急切,她几乎是连拖带拽将两人拖进来,“你们看,原本这里放了几两银子的,现在都没了!” 语气急切中带着惊慌,丝毫不似作伪,听得几人心跳鼓鼓作响。 “真丢了,不是记错了地方?” “丢了多少,知道是什么时候丢的吗?” 问题接二连三的扔出来,阮二家的一一作答,“走之前还在呢,一共十两银子,全没了。”嗓音隐隐带了哭腔,“那么多年攒下来的啊,怎么就全没了,哪个挨千刀的偷儿,敢偷到咱们家头上。” 咱们家...... 一下子唤醒了两个看好戏的,阮大伯娘用力甩开被拽住的手臂,飞奔向外,“我去看看屋里。” 另一边,阮四家的同样心慌奔出,唯留阮二家的依旧哭嚎一般,声音之凄厉,能止小儿夜啼。 但不一会儿,两道同样惨烈的声音在阮家响起,很快引来周围的邻居。 阮二家的悲痛之下,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下,其实也不知道为什么,方才她脱口而出的十两两,其实她们一房的存银压根没那么多,如今见倒霉的不止自己一人,那股子伤心反倒散了些许。 她悄咪.咪凑过去,先看了看大房,问,“大嫂,你们丢了多少银子?”说起来这小贼也着实可恶,偷银子就算了,偏还留下些铜板,活似嘲讽人似的。 阮大伯娘心神皆震,顾不得防备,老实道,“十二两。” 阮二家的有些酸,又问道,“老四家的好似也丢了银钱,要去看看吗?” 丢了的银子暂时找不回来,索性去看看,结果显而易见,跟她们的反应一模一样,便有几分无趣。 三妯娌抱头痛哭一阵,之后齐齐看向同一个方向。 阮二家的咽了咽口水,问,“你们说,爹娘那?” “不知道。”阮大伯娘和阮四家的齐齐摇头,她们简直不敢想象,若连公中的银子都全丢了,一家子能靠什么养活自己。 281 扫把星10 然而,不是她们不看,…… 然而, 不是她们不看,事实就不存在,只是当前, 谁都不敢去戳破这层窗户纸。 该来的终究会来,三房人在屋檐下蹲成一排,眼看着日头一点点升高,最终悬浮在头顶,带来大片的金黄。 “笃笃笃。”遥远的声音传来,瞬间唤醒一群昏昏欲睡的阮家人,然而, 他们却有些迟疑,在出去迎接、与在院子内等候中纠结片刻,到底选择了前者,总归不能错上加错。 不出所料,回来的正是阮老头与阮婆子一行。 “爹娘, 你们怎么样了?”阮大伯娘一边心虚地招呼,一边拼命给阮大伯使着眼色,奈何对方压根接收不到。 经过一番治疗,阮老头精神还算不错, 事实上, 在镇上药堂得知自己身体还不错, 这次手上影响不大后, 他的心情难得不错。至于一旁脸色臭臭的阮婆子,也并非身体有问题,而是不舍得那份诊金。 要知道,镇上药堂的坐堂大夫,可比温大夫这般乡下赤脚大夫昂贵的多, 振金加上开的上好疗伤补身体的药物,拢共花了二两银子,可让阮婆子心疼得够呛,心中无数次咒骂小扫把星。 回到家,阮婆子依旧心情不大好,却敏锐察觉到几个儿媳状态不对,“怎么,你们几个又做错什么了?” 霎时,所有人的视线转向阮大伯娘,作为长媳兼大嫂,她似乎理所应当出面。 阮大伯娘苦着一张脸,偷偷觑了好几眼公婆的神色,方才将早上发现的一幕幕道来。 “总之,我们三房都丢了银钱,主屋那边不知如何,还没敢进去看。” “什么!”阮婆子顾不得三房竟都藏了不少私房钱,一心牵挂着自己的小金库,本来被大儿子儿媳搀扶的她,一把甩开两人,飞奔般扑向屋内,也得亏她伤的是胳膊,而非腿脚。 阮大伯这时才逮着间隙问自家婆娘,“到底怎么回事,村子里怎么会有偷儿上门?” 阮大伯娘的眼睛还红肿着,同样不解,“不知道啊,还是今天二弟妹回来数银子,我们才发现。” 没等两人商量更多,屋内传出一声更为凄厉高昂的惨叫声,堪称惊天地泣鬼神,“老天爷啊,我的银子哎......“ 阮大伯原先的怀疑此刻全然消失,同样飞奔进去,就看见被自家老娘翻得乱七八糟的正屋。 “娘,银子真的不见了?” 阮婆子却完全顾不上搭理她,一个劲哭嚎着,“我的银子哎,我的银子哎,哪个挨千刀的小贼,竟敢来老娘家偷银子,要是被老娘抓到......” 好了,这下子确信是真,阮大伯心慌的厉害,不住的问,“娘,你丢了多少银子?” 阮婆子始终不答,而此时,腿部受伤一瘸一瘸进来的阮老头稳住了在场所有人的心神。 “好了,现在哭有什么用,老大老二老四家的,你们各自丢了多少银子、什么时候发现的,都给我说清楚了。” 依旧是阮二家的先说,她边哭边哀嚎,却勉强将事情说清楚。 “你说,你走之前银子还在,回来后银子就没了?”阮老头眯着眼睛,抓住了重点,随即转头问其他两人,“老大媳妇、老四媳妇,你们也是?” 两人迟疑着摇摇头,事实上,存钱的罐子并不经常动,若非老二家的肯定,她们可没把握。 阮二家的十分笃定,“肯定是趁我们都不在丢的。”她说着有些心虚,“回娘家钱,我想着带一两糖回去,取了几个铜板,那时候钱都还在,回来再看,银子都没了,只剩几个铜板。” 阮老头若有所思点点头,“老婆子,你怎么说。” 阮婆子从伤心中回神,同样肯定,她支支吾吾道,“出门前我也数过的。”说的是昨日,因着难得出远门,她不放心,特意在身上带了些银两,也是这笔钱付了诊金,她早上出门才没有从罐子里取钱。 收集完消息,阮老头断言,“看来就是有小偷趁着咱们都不在家摸上门来了,就是不知道是谁。”他将村中所有人家在心头一一扫过,短时间无法判断。 阮婆子又要开始哭嚎,却被即使阻断,“好了,老大,你去喊村长过来,先看一看,若那偷儿愿意把银子交出来,我们也不计较,若一直不招,只能请官老爷来做主了。” 阮大伯眼睛一亮,问,“爹,你是说,这是村里人做的。” “十有七八。”阮老头回答,随即分析,“那天一家子都不在,除了村人,其他人都不知道,即便是外村人听到消息,动作也没这么快才对。” “这群挨千刀的,我就知道,平时装着看不上咱们家,关键时刻就来偷了,我呸。” 阮老头不耐地皱皱眉,到底没有多说,只吩咐,“去吧。” 阮大伯匆匆而去,他可不止为自家丢的十二两银子担心,更为公中不菲的银子,虽然不知道有多少,可肯定比三房加起来还要多,那本来都该是他的。 不多时,一齐跟来的不止村长,还有上午被劝离的范石头一家。 三房人聚齐在阮家院落,并不如何拥挤,却让人觉得无处下脚。 “家中丢了银子,丢了多少,什么时候丢的?”事有轻重缓急,村长看来,范家和阮家的事造成伤害不大,可以慢慢掰扯,总能有一个满意的结果,可村子里出了一个偷儿,事情可就严重了。 如阮老头所想,阮村长也怀疑是本村人作案,故而脸色很是不好看,毕竟村中出了一个偷儿,会连累整个村的名声,小一辈的婚丧嫁娶少不得都会被影响。 由阮老头统一回答,几个儿媳时不时在旁附和补充,总算让阮村长弄清了事情始末。 他的脸色阴沉如黑水,示意一旁的范石头先别吭声,“范家的,且不说老阮家遭贼的事不解决,村子里大家都不得安生,就说争论出个对错,你看阮家如今有银子赔偿吗?” 范石头一噎,明白此刻的阮家一贫如洗,只能憋下气退后一步。 阮村长年纪大、辈分高,在村中还有几分威严,面对事情不慌不急,叮嘱一旁跟着自己的小孙子,“果儿,你去把几位族老请去祠堂,再回去让你爹把村子里的人请过去。” 根儿是阮村长的孙子辈,五六岁的年纪,在家干不了活儿,平素就跟在身边传传话、打打杂,此刻一听吩咐,跑的飞快。 “走吧,都去祠堂那边。”他的脚步格外沉重,似乎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矛盾。 事实上,他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那人从阮家偷的少说有好几十两银子,谁吞了还舍得吐出来,他的威吓未必有用,再者说,捉贼拿赃,一天的时间足够把赃物藏好,谁也不会傻到直接认罪。 难啊,但再难也要办,阮村长只觉得最近命犯太岁,破事忒多,也或许是年纪大了力不从心,该退下去了。 水洼村,祠堂,不是开门祭祖的时候,倒也没什么女人不能进来的规矩,阮村长及村中族老在上首坐定,老阮家一家子在下首,其他村人每户出一个当家做主的,在外面院子,而数量众多的围观村人一直排到祠堂外,哪怕什么都听不见依旧固执的不愿意离开。 村长儿子赶了一圈,不见成效,索性不管了。 “事情大家多少都听说了,水洼村这么多年,在我手上、在我爷爷手上,都没出过这般大的偷盗事件。”他顿了一顿,扫视一圈,继续道,“小偷偷的不止是银子,还是水洼村多年的好名声,是水洼村年轻儿女未来的婚嫁,孰轻孰重,你们都应当明白。” 话说的如此直白,再傻的人都知道,这是怀疑本村人作案,一个个村人的眼中都带上了怀疑,看谁都像是小偷。 古有疑邻偷斧的传言,便可知,没有证据光凭猜测和印象实在不准,与自家有过节的、单纯看不对眼的、平素羡慕嫉妒的,这会子通通进入了怀疑名单。 阮村长没想把事情搞那么复杂,或者说,如果能简单解决,就没必要走到见官的程度。 “老头子托大,替阮家做个主,谁要是昏了头、动了贼心,拿了阮家的银子,现在还回来,可以既往不咎,若真捉贼捉出来,可没那么容易摆平。” 意料内的无人说话,良久的沉默,阮村长叹息一声,“既然这样,还得劳烦大家回忆一下,昨日村中可有来了什么外人。” 如水洼村这般的偏僻小村,基本没有外人来,即便有外村人,多也是村里人的亲朋,并非全然的陌生人,阮村长显然将外村人都算了进去。 很快有村人回答,“昨日温大夫和温大娘不是来了嘛。” 有人不同意了,“可他们是送老阮两来的,压根没离开过众人视线,没有偷银子的机会啊,再说了,温大夫就不是那样的人。” “人多眼杂,说不定就是谁趁黑下手呢。”也有人猜测。 猜来猜去,除去没有作案时间的温大夫两人,再无外人进村,也算正常,非年非节的日子,哪有那么多走亲戚的。 事情一下子陷入了僵局,嫌疑显然落在了周围人身上,所有人的视线都有些不大友善。 “既如何,大家再想一想,有谁昨日落单的吧。”阮村长继续道,总得一个个排除,才能找到那个贼,亦或者压根找不到。 阮村长此言一出,一个个就如身上染了虱子,急不可耐证明起自己的清白来。 282 扫把星11 人性皆有看热闹的八卦…… 人性皆有看热闹的八卦本性, 但若牵扯到自己身上,可就不那么叫人愉快。 此下的水洼村人们便是如此, 有当日三五成群互相结伴的, 彼此印证,单独相处无人证明的,急的脑袋上冒出细密的汗珠, 生怕被冤枉成贼。 而上首的阮村长并一众族老, 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向下方,观察每一个人的神色,都是老实巴交的农人,做出这种事情应当多少会露出几分马脚,但遗憾的是, 他们并没有察觉谁的神色有异。 这说明, 要么谁天生心理素质过硬,明明做了贼却丝毫不会做贼心虚, 要么压根就不是面前的本村人,而是外村人干的, 无论哪种,都代表大概率捉不到想象中的盗贼。 “唉。”阮村长在心中叹口气,面上依旧胸有成竹的模样,与阮老头低声交谈几句后,再次开口下了一剂猛药。 “我与阮家的商量了,若谁发现其他人有嫌疑的, 若证实为真,阮家将拿出失物中的五两银子做谢。” “哇。”顿时人群一片哗然,忍不住惊呼出声。 那可是五两银子啊,要知道, 一户人家辛苦一年去掉吃喝后都未必能存上五两,可见老阮家的大手笔。 有了银子做刺激,一个个也不急着证明自己的清白,反而绞尽脑汁思考昨日到底谁落单、谁有嫌疑、谁有作案动机,紧接着,便是一场大型的揭秘会,与阮家有嫌隙的、住的近的,几乎被提了个遍,然而他们中的大部分都有人证明,即便无人证明的,也一副一脸坦荡的模样,让人摸不清头脑。 周转几次后,事情再次陷入僵局,就连原先不满拿出五两银子做赏银的阮婆子都不淡定了,她扯扯阮老头的袖子,急切问,“真不会找不到了吧?” 阮老头同样担心,紧张望向上方的阮村长,见其微微摇头,心猛的下沉。 迟迟没有进展,一直把人聚集在这里也不是回事,眼见已经过了午饭的时辰,阮村长犹豫一番,到底将人驱散。 村人们见拿不到五两赏银,三三两两离开,好在也没人身带嫌疑,故而离开时面上满是笑意,讨论的声音大到足以让所有阮家人面色发青。 “啪嗒。”随着外人全部离开,阮老头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急切,“村长,这可怎么办?” 阮村长摇头,实话实说,“光凭我们自己,很难找到那个贼了,若是不行,你还是报官吧。” 闻言,阮老头及其他阮家人尚好,阮婆子却哐当一下坐到地上,哀嚎出声,“哎呦,我的娘哎,我辛辛苦苦攒了一辈子的银钱啊,就这么没了,哪个挨千刀的小贼,偷到老娘头上来了,要是叫老娘逮到,定要扒了你的皮......” 如此粗俗的举止,放在往常,阮村长定要开口训斥,但如今,看在阮家痛失大笔钱财的份上,没有人愿意跟她计较。 “真的没有办法了?”阮老头再次确认,“不行一家家搜查呢?” “这怎么搜,就是阮家人的不满我能压下去,其他人呢,若换成其他家丢了银子,要搜你家,你愿意吗?”阮村长无奈分析,其实,别说其他人家,就是搜自己家,他也是不愿意的。 阮老头显然明显这个道理,但阮婆子却不想理解,“就该一家家搜,谁若是不愿,老婆子我跟他好好论论。” 阮村长没搭理她,只是道,“还是报官吧,只是,当官的来了,你也该知道的。” 阮老头沉重点头,为什么家中丢了银子,却没有第一时间报官,自然是因为其中代价太大。 都说阎王好见小鬼难缠,一般出来办事的都是官吏中的吏,那是见到油水就要捞一手的主,就说阮家这一出,丢了大几十两银子,别说银子还没找到,就可能搭上几两茶水银,若等银子找回来,少说得再孝敬十两,可以说,一进一出,十几两就这么出去了。 其中花销如此巨大,也是阮老头同意花五两在村人中找线索的原因,奈何一切都是白费。 办法已经给出,多余的,阮村长也无能为力。 随着村长和族老的离开,厚重的祠堂大门被哐当一声关上,重重敲击在所有阮家人心头。 所有人伫立在远处,良久的沉默后,阮大伯娘问,“爹,娘,回去吗?” 没人说话还好,一有人开口,阮婆子的心情骤然恶劣到了极点,她小小的身形猛然跃起,瞬间扑打在刚出声的大儿媳身上。 阮大伯娘万没料到这一幕,一边艰难地躲开、一边开口试图唤回对方的理智,“娘,你别打我啊,你听我说.......” 然而不论谁来劝说,遭遇的都是阮婆子的雷霆暴击,闹腾了好一会,引来不少端着饭碗看热闹的村人,直到阮婆子浑身没了力气,软软瘫倒在地,这一出闹剧才算暂时终结。 阮老头向来最在意自己的面子,此时沦为全村笑柄,瞪圆了一双眼睛,“还不快把你们娘搀回去。” 阮大和阮二十分乖巧上前,一左一右将人架起,往阮宅的方向走去,而阮大伯娘以及阮二、阮四家的,则揉着自己身上的鼻青脸肿,哀怨万分,在她们看来,婆婆就是故意耍疯,不然怎么还知道就逮着她们几个儿媳敲打呢。 好容易回到家中,有几人腹中作响,显然已是饿了,但无人敢提及做饭,皆紧张看向阮老头,等待他的决定。 “凑一凑,看家中还有多少铜板,下午去镇上报官吧。”剪短的一句话,却令在场所有人担心不已。 阮老大问,“爹,若是官差来了,也找不到那个贼呢?” “那就是我们阮家的命,还是你说就此不找了?” 阮老大不吭声了,丢的所有银子中,起码有大半是大房的,哪里舍得。 一旁阮二家的想起为数不多的铜板,有些不大舍得,可八两银子对铜板,差距实在悬殊,遂也说不出反驳的话。 事情就这般定下,最后三房连带阮婆子那儿,拢共找出了不到一两银子,阮老大又出门跟人借了一两,这才敢往镇上去。 看着大儿子远去的背影,阮老头心头忐忑万千,可千万别赔了夫人又折兵啊。 本以为下午官差就能过来,还特意准备了红糖水,结果,最后等来的竟只有阮老大一人。 “老大,人呢?”阮婆子急切问。 阮老大来回都靠一双脚走,此刻又累又饿,端起桌上的红糖水一饮而尽,随后抹干净嘴,无奈道,“官爷说今日时辰不早,他们明日再来。” 283 扫把星12 阮老头本就如丘壑般的…… 阮老头本就如丘壑般的额头此刻几乎皱成了一团麻花, 卷了又卷,阮老大低头,担心迎来一顿痛骂, 所幸, 并没有。 阮老头只是沉默了好一阵, 低低地道,“罢了,明日就明日, 今晚你们都不要睡了, 盯着点村子里的动静。” “爹,您是说?”较为机灵的阮老四, 狐疑问道。 “那笔银子不少, 昨日人多眼杂的, 小偷未必把银子藏好了。” 阮家众人眼睛一亮,一直垂头丧气没什么精神的阮婆子也似活了过来,动力满满道,“你们爹说得对,今天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等银子找回来了, 我就不计较你们偷藏私房钱的事了。” 顿时,一个个如鹌鹑般缩起脑袋,随即讪笑着讨好。 按照阮家的规矩, 小辈是不允许有私财的, 毫无疑问,三房都瞒着偷偷攒了私房钱,这一回心急之下全暴露了。 “算了,过去的就不追究了, 折腾一天,晚上还有的劳累,老大家的,去把晚饭做了吧。”阮老头吩咐,几个儿媳悄没声儿溜进灶房。 随着阮家烟囱飘起炊烟,安静待在家中的阮柔远远瞧见,悠哉哉走出家门,正好家中干粮吃完了,晚上总不能饿着肚子。 短短的距离,阮柔走的极慢,等走到阮家的时候,一锅粥并几个咸菜恰好出炉。 或许是吸取了丢银子的经验,阮家老宅的大门难得上了锁. 阮柔上前,小小的身子在高大的门扉前显得很是矮小,她抬起手,刚好能够到铁锁。 “笃笃笃,笃笃笃。” “谁啊。”门内,阮大伯恶声恶气的声音传来。 “大伯,是我。” 阮大伯想要开门的手愣住,这道声音很是熟悉,正是他三弟的女儿,自己的侄女。 然而,他却是犹豫不敢再去开门,而是转头问阮老头,为难道,“爹?” 阮老头还没回答,阮婆子先一步开口,“不准给她开门!” 阮老大遂听话的止住步伐,但仍旧带着些忐忑,“可她大概一天没吃饭了,估计是饿的受不住。” “那也不许开!”阮婆子再次重申。 阮老头始终没吭声,堂屋,饭菜已经开始上桌。 “啪.啪.啪。”门外的敲门声越来越响,惹得谁都没心情好好吃饭。 “啪嗒。”阮婆子甩下筷子,在桌面上发出沉重的闷响,“敲什么敲,急着投胎啊?” 屋外,敲门声只停顿了一瞬,随后依旧继续,沉沉打在所有人的心间,让人凭空生出一股子恼怒和烦闷来。 “好了,跟一个几岁的孩子计较什么。”阮老头劝慰,“老大家的,你去给人盛一碗粥,把人打发走吧。” 阮大伯娘没动,犹豫看向阮婆子,得到一声没好气的抱怨,“你爹还使唤不动你了。” 闻言,她这才动身,去灶房盛粥,得亏饿了一天,她多抓了一把米,否则,还真没有多余的。 盛了粥,加了两勺子小菜,正要端出去给人,就听阮老头吩咐,“给她后,那碗就不用拿回来了,让她回去自己洗干净了,以后来吃饭就自己带碗。” 众人明白,实则还是嫌人晦气。 家中接连发生了一连串事故,虽然没有直接证据证明是被霉运牵连,可所有人心中都免不了嘀咕,怎么前面那么多年都没有出事,就跟她一有接触,家中就失窃了呢。 谨慎之下,保持距离才是明智的做法,实际上,若是可以,阮家所有人都希望以后再也不要来往,但这又是不大可能的,因为一个八岁的孩子显然无法养活自己,而阮家,依旧眼馋那两亩地,尤其在遭遇失窃、刚刚失去大笔银钱后。 阮大伯娘便依言照做,于是,阮柔接收到的就是一碗热乎的粥和小菜,额外收获一双碗筷。 “好了,你端回家吃罢,里面乱糟糟的,就不用进来了。”阮大伯娘说着,对上小小的人儿,莫名有些心虚,毕竟,端着一碗粥走上这么远的距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故而,大概率是要在门外蹲着吃完的。 勉强压下心虚,她在心中默念,她这是听公婆的吩咐,还有,这丫头的霉运真的有些莫名的邪门,还是不要过多接触为好。 却见人安静地接过碗筷,小声道谢,随后孤零零走到侧边,蹲下身,呼噜噜喝粥。 恰在此时,里面再次传来声音,“好了没,还吃不吃了?” 眼不见为净,阮大伯娘赶忙小跑进去,临转身之际,略带怜悯叮嘱,“吃完就早些回去吧,晚上天寒,也不安全。” “嗯。”阮柔从食物中起身,认真点头。 待人进去,门扑通一声关上,阮柔有些失神。 要说人真是一种奇怪的生物,阮家欺负原主一个孤女,夺家财、乃至将人卖掉,都不见丝毫愧疚,尤其阮大伯娘,为了自己的儿子成亲,不知暗地里算计了多少,而今却依旧能一副长辈的模样细心嘱咐,就好像是再寻常不过的亲戚般。 嗤笑一声,阮柔将为数不多的稀粥一饮而尽,起身回返。 反正拿走的银子她是不可能还回来的,当然,这笔银子也不能用,她的打算是先藏着,等以后有机会,干脆捐出去,省得花没良心的银子,也算为阮家积德了,至于阮家没了银子日子如何艰难,她可管不了那么多,起码陷入麻烦中的阮家不会再来找自己麻烦不是。 而当前,她最重要的任务,依旧是给自己寻一门谋生的机会,照理来说,原身父母留下的两亩地足以保障她长大成人,可关键在于,阮家作为长辈,如果纠缠,她作为女子其实很难真的掌握这两亩地,故而还得另寻他法。 偏偏她为了打消阮家的坏主意,给自己扣上一口堪称压实的黑锅,有扫把星的名头在,即便想要去镇上找份活计,恐怕都十分艰难。 “唉。”漆黑的夜里,小小的人儿长叹了口气,似有无限惆怅。 当然,比她惆怅的还有晚上蹲点的阮家人。 吃过饭,三房人连带半大小子皆被打发出去,在村中的各个路口把守,力求不放走一个带包袱的人。 更深本就犯困,蹲守的地方又是野草丛生之地,蚊虫嗡鸣,堪称折磨,偏偏一.夜毫无进展,村中都是老实的农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一个赶夜路的都无。 待第二日清晨,不知谁家的大公鸡开始啼鸣,带来新的一天。 阮家众人无奈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往阮家老宅的方向走去,而此时的阮柔仍旧沉浸在梦乡。 284 扫把星13 趁着天色彻底…… 趁着天色彻底大亮前, 阮家众人勉强眯了一会儿,便又开始忙碌起来。 阮老头指挥,家中烧了热水, 放上红糖,还有两大把铜板, 静候官差上门。 拿钱办事,在这点上, 镇上的差爷们还是说话算话的,在阮家人等得怀疑人生前, 一辆牛车在水洼村人的注视中来到阮家老宅。 “人呢。”其中一位瘦瘦小小的人不耐烦发问,阮老头带着一家子出来迎接, 笑意盈盈。 “官爷, 正是小老儿家报的案, 一路辛苦了,还请进里面歇歇。”为首的官爷悄悄一旁的阮老大,见对得上号,这才跟着进去。 一顿好生伺候,估摸人休息得差不多,阮老头才提着装上铜板的钱袋子, “官爷,家中银钱被那可恶的小贼偷盗一空, 就剩这些铜板了,还请笑纳, 等拿住那小贼,再好生孝敬官爷。” 依旧是那瘦小的家伙接过钱袋子,掂了掂,眼中闪过一丝不屑, 十分勉强的模样道,“行,少就少点吧,说说,到底什么情况,可有嫌疑人?” 阮老头心中憋屈暂且不提,挤出一张笑脸,“官爷,是这样的,那天我和老妻带着孙女出门,几个儿子儿媳也带着孩子走娘家,家中无人,傍晚我们回来的,结果第二天一早,老大家的就发现银钱不见了......” “有人知道你们都不在家,这才上门的吧。”为首的官爷终于开了尊口,“你们出门可有提前对外人说过,跟村里人可有过节?” 阮老大那日去报官,听人称这位“陈爷”,此刻也跟着小心称呼,“陈爷,您喝杯糖水润润嗓子。” 陈爷倒也毫不畏惧,饶有兴致,“哦,这么说是临时起意,你那孙女呢,是几房的?” 阮老头不解这其中有何关系,却也将其中纠葛一一道来,再面对的就是几位官爷饶有深意的目光,仿佛心中某处阴暗角落被揭开一角,彻底暴露在阳光下,叫人不由发慌。 要说阮家幸运倒也幸运,这群官差并非无能之辈,往常在镇上破过些案子,在整个县衙都有几分名声,却也倒霉,因为不眼瞎的人都知道阮老头所说并非全部,就说带着不讨喜的扫把星孙女外出游玩,三岁小孩都不会相信。 当然,他们是来破案的,不必纠结于其阴暗的小心思,但人总有倾向性,觉得阮家人不是个好东西的同时,对案子的上心程度同时下降。 “行了,带我们去丢东西的房间看看,之后去村子里转转,村长在吗?” 不等阮家去喊人,听闻消息的村长便自己找过来了。 作为一村之长,阮村长时常要去镇上衙门处理些琐事,与这些官差勉强混个面熟,此刻态度尚且从容,“没想到劳烦陈爷亲自来了。” “嗯。”陈爷无可无不可,问道,“你可有什么发现?” 阮村长苦巴着一张脸,将自己做的一系列举措详细说了一遍,最后无奈总结,“回陈爷,一个村子里几十年的乡亲,我实在看不出谁有嫌疑。” “这可就难办了。”另一个身形肥壮的汉子听得烦躁地扒拉头发,“老大,我也外面转转。”说着径直出去。 而陈爷则带着人将几件失窃的房间仔细搜寻过一遍,有句话道但凡走过、必留痕迹,在专业人员的查看下,阮柔原先以为毫无破绽的举止显露无疑。 “看着那人对你们藏银的位置很是熟悉,不过嘛,拢共这么小点房间,家家户户都差不多,说明不了什么。”陈爷一点点做下决断,“还有,依你们所说,那人只取走了银两,而留下铜板,那小偷与你们家肯定没有仇怨,起码不至于希望你们一无所有。” 阮老头听得有理,连连点头,倒是一旁的阮老大面色愁苦,心道,就算那小贼好心,如今剩的那点子铜板也全送了官爷,反倒还欠了债,不知如何说道呢。 陈爷可不知道他的小心思,或者说,即便知道也无所谓,人嘛,对蝼蚁般的小人物总是不在意的。 看完房间,方才出去闲逛的汉子溜达回来,汇报道,“陈爷,这村子倒没什么混子类的人物,看着都挺老实的。” 阮村长闻言便插上一句,“陈爷,水洼村的田地尚可,有田地的人家辛苦劳作才能吃上饭,是真的没有混子。” 这一点,阮老头也表示肯定,否则不至于连个怀疑对象都没有。 陈爷点头,带着一群人出去转悠,愣是没要阮家人跟着。 身后,阮老头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忧心忡忡,问阮村长,“你说官爷们能找到那小贼吗?” 阮村长没回答,实则以他看来,够呛,其实先前他就想让阮家别折腾了,起码省一笔银钱,但那么多银子,想也知道阮家不可能放弃,索性不说。 而离开的一群官爷,在村中四处溜达,是不是逮上几个村人查问几句,自古都是民怕官,水洼村的村民们吓得两股战战,皆有话直说,只是越听几位官差越是疑惑。 放走一个战战兢兢的村民,那壮实汉子苦恼道,“陈爷,这笔银子可不好赚。”他们可不是完全只会剥削的官吏,按陈爷的吩咐,拿钱办事、棍棒加枣,才是长久之道。 “嗯,是没什么痕迹,但我有一点很是奇怪。”陈爷同样没找到水洼村人的嫌疑,因着阮家老宅的位置正正处于村子正中,可以说,只要有人光明正大的路过,多少会留下几分痕迹,这次却一点都无,着实奇怪。 想了想,他转而道,“走,去阮家三房的院子瞧瞧。” 那瘦小的手下习惯了打前阵,当即走在前头,却还是回头不解问,“老大,那三房就剩一个背着扫把星名声的小丫头,能有什么。” 陈爷哼哼两声,没回应。 半个上午过去,早睡早起的阮柔早已醒来,此时正在院子里洗衣服,家中没有皂角等物,就只能一遍遍用清水揉搓,很费力气,故而累得满头大汗。 “笃笃笃。” “谁啊。”她抹了一把额头,好奇自来基本无人光顾的家中来了何人。 村子里不怎么担心安全,她直接上去开了门,然后便对上一排高高大大的汉子,吓得倒退几句,结结巴巴问,“你们是谁,要做什么?” 此情此景多少有些尴尬,饶是一直冷着脸的陈爷也不大自在,一个眼神,让一旁面上稍显和善的手下上前招呼。 “小姑娘你好,我们是镇上来的官差,现在村子里四处转转,可方便我们进去?” 阮柔低着的眼眸中一暗,是怀疑上自己了吗,可她显然没有拒绝的理由,扬着一张写满担忧害怕的小脸,“官爷们请进,我去给你们倒碗水。”说着一骨碌跑远,像是躲避什么洪水猛兽。 几个人高马大的汉子就如钻进了不合身的笼子中,浑身不舒坦,“陈爷,这小丫头真的有作案动机?” 陈爷没回应,实则原先的怀疑去掉几分,“我之前是怎么教你们的,不拘年龄多小,只要有冲突,那就有可能,至于到底是不是她,再查查看看就知道了。” “哼,依我说,那阮家老大家的还有嫌疑呢,谁知道银子到底是他们回来前丢的、还是回来后丢的。”另一人老大不服气道,他就是觉得老大小题大做,竟然怀疑一个年仅八岁的孩子。 见此,陈爷没有斥责,反而煞有介事点头,“你说的也有可能,等回去后你再审一审。” 那汉子瞬间语结,老实缩回脑袋。 285 扫把星14 不多时,阮柔端着几只…… 不多时, 阮柔端着几只碗走过来,家中既无茶叶、也无红糖等物,故而只是一碗干干净净的清水。 她小心觑着,一副害怕的模样, “官爷。” 陈爷等人无意占一个小姑娘的便宜, 接过痛快喝了。 “小姑娘, 你那日跟你爷奶一起出去, 可知他们是要做什么?” “当初不知道,现在听说了。”小姑娘显得很是失落, 似是被亲人伤害, 却又无能为力。 “呵呵。”那瘦小男人许是看不得好场面,闻言冷笑两声。 “好了, 猴子。”陈爷呵斥, 跟什么人计较不行, 非得跟一个几岁的小姑娘过不去。 被称作猴子的那人讪讪住了口,借口在屋子里转转,就此离开。 阮柔低头,不见丝毫异常,任谁来看, 都只是一个寻常的小姑娘。 陈爷瞧着, 彻底将心中未曾出口的想法彻底打消, 在他看来,有作案动机的, 要么是村中临时起意的村人,要么早有预谋,而在偷盗事件发生前,村子中唯一奇怪的就是这有着扫把星名声的小姑娘, 这才来试探一番。 当然,结果显而易见。 瘦子去查看周围的情况,陈爷懒得起来,便坐在那有一出没一出的跟小姑娘说着话。 “小姑娘,既然你知道,可有什么想说的。” “官爷,你能替我做主吗?” “当然有,咱们可是官差。”那高大汉子理所当然道。 “那你们能让爷奶他们把爹娘的田地还回来吗,村里的伯伯伯娘们都说,爹娘走后,我就是没人要的小孩子,以后就只能去乞讨为生。” 呃,众人一噎,说不出话来。 官府能管到的毕竟有限,如水洼村这般地处偏远的村子,更多靠宗族及村长自治,别说他们没有插手的理由,便是有,也不好真的插手太过。 几乎所有人的心中都浮现一句,“可惜了”,可惜什么呢,可惜阮家三房留下的唯一血脉是个女娃,若是男丁,就算阮家不当人,阮家宗族也不会眼睁睁看其这般作为。 “这我们可做不了主,不过都是血亲骨肉,你听话些,总能撑到嫁人的年纪。” 不过一句再无力的安慰话语,阮柔听见,面上失落,心中却毫无波动,早知结果、没有期待,自然没有失望。 尴尬的氛围只持续了片刻,不一时,瘦猴回来,对着人轻轻摇头,陈爷会意,利索起身。 “喏,这些铜板收好,若阮家不给你饭吃,就去村长家讨要,记住了吗?”陈爷随手将方才阮家孝敬的些许铜板抛给小丫头,全当自己日行一善。 其他人并无意见,拢共不够众人喝一顿酒,老大想给就给了。 “走了,记得把门关好。” 陈爷带头往外走,临出门好心叮嘱一句。 走出一段距离,迟迟没听见关门声,众人回头,就见小丫头扒在门框上,瞪着一双溜圆的大眼睛,炯炯有神目送他们离开。 “呵。”陈爷失笑,没再理会,大踏步走远。 ————- 等人彻底离开,阮柔方才“啪嗒”一下关上门,手中的钱袋子沉甸甸的,铜板不多,却也绝对不少。 但她却没有心思查看,而是拎着钱袋子往茅厕而去,路过时并未停留,只视线略微一扫,进入茅厕。 确定无人,阮柔方才露出一丝浅笑,果然,她那日做的是对的,从阮家偷渡来的银钱,放在哪里都很危险,而放在茅厕,这里本就茅草丛生,她那日埋下装有银子的罐子,后又在上面种上野草,以野草的旺盛生命力,不过两日,就看不出丝毫痕迹。 而那群官差不过怀疑之下来看上两眼,压根不会大动干戈,加上她表现极佳,完美蒙混过关。 在茅厕多待了会儿,她再次出来,面上神情平静,隐约可见一丝小惊喜。 回到屋中,阮柔终于有空数铜板,“一二三......八十九。”她拍拍手,重新将铜板收回,不大在意地藏在床铺枕头下,见过人的铜板,真隐藏得彻底反而不同寻常。 眼见时辰不早,阮柔决定出门去老阮家蹭饭、以及看看情况。 她到的时候,正巧碰上官差结,说是结案,其实根本没结果,草草甩下几句无用的话,就此扬长而去。 身后,阮家,阮婆子看向阮老头,满面茫然,“老头子,官爷这是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压根没查到人。” “啊?”阮婆子有些反应不过来,“那银子就找不回来了?” “娘,何止找不回来,就是请官爷的这些银子也打水漂了。”阮大伯在一旁心痛补充。 若说昨天的阮家,勉强还剩几个铜板——小偷“好心”留下的,可今天,不止所有铜板没了,还在外欠了一两多银子的债。 几乎所有阮家人的面色都黑如锅底,却不敢抱怨什么。 良久无人说话,起码三房小辈不敢,唯恐多说一句话,成为阮老头和阮婆子的怒火发泄对象。 沉默被前来的阮柔打断,“爷奶。”她小声喊道。 与此同时,听到声音的阮婆子似是终于活了过来,哀嚎一声,就要冲上来。 阮柔吓了一跳,这回可不是装的,而是切切实实被吓到了,一骨碌坐到了地上,面上满是惊恐。 阮家无人阻止,阮婆子就要再次冲上前来,阮柔躲闪不及,甚至闭上了眼睛,不敢看即将到来的惨状。 “好了,还闹腾呢。” 阮柔悄悄睁眼,怒气冲冲的声音来自阮村长,几日下来,他可谓为了阮家的事劳心劳力,虽然没什么结果吧,可也算尽力,此时正积聚了满心的不满。 “啊,你说说你们,一大把年纪了,天天都想些什么,啊?”阮村长骂得口沫横飞,“三小子就留下秀娘一个姑娘,你们都想着做些什么,家里有银子不舍得建房,就知道抢三小子的,现在好了,银子没了,也别折腾给了。” 阮村长是真看不惯这些丧良心的事,都是阮家小辈,三小子活着的时候多好一个小伙子,可人一死,老阮家倒好,恨不得立即扑上来抽髓吸骨,死人财发得开心,如今倒好,算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想起村中那些纷杂各异的留言,他继续呵斥,“你去村子里走走,看看你们老阮家都什么名声了,以后少给我折腾这些幺蛾子,要是想要三小子的田地,就给我好好把秀娘养大,你若是不愿意,那我让村子把田地收回来,保证不亏待了秀娘。” 一连串话语,将本就颓丧的阮家众人砸得头晕眼花。 286 扫把星15 “村长,你可不能这么…… “村长, 你可不能这么做啊。”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出声反驳的竟然是大房阮大家的,只见她声音哀哀戚戚, “村长, 咱们都是本家, 如今正遭遇了这般大难,你还把我们家的田地收走,日子可就真没法过了。” 阮村长横扫她一眼,没搭理小辈, 而是依旧盯着阮老头, “这个家还是不是你做主了?” 阮婆子哼哼两声,阮老头方才应了。 “你们都和三小子分了家, 那地是不是你们的,且有的掰扯, 我还是那句话, 好好把孩子养大,那田地谁也抢不走, 否则,总有有良心的愿意。” 阮二家的在旁小声嘟囔, “就是没良心的也愿意啊。”要知道那可是两亩田地, 几乎是三房两口子辛苦干了这么多年最大的收获,没见家里一丁点存银没有, 不过养大一个女孩, 给两口吃的, 至于其他的,自有姐妹剩下的,总归费不了什么。 阮老头恍若未觉, “那是自然,毕竟三小子的血脉,一定会好好养大,将来挑个好人家。” 阮村长见他做出保证,这才满意,“你既说了,我就听进去了,将来若是再有这样的事,我可不会再这么好说话。”其实他也为难,放狠话是一回事,可若真把老阮家子孙留下的田地分给旁人,这个村长的位置也别想长久,所以,也就是口头上的威胁,好在阮老头应了。 “行了,那就这么的,时间不早,该干嘛干嘛去吧。”阮村长挥挥手,自个离开。 没了外人,方才阮家人勉强维持的和煦就如水中浮萍,刹那消失个一干二净。 “又来作甚?”阮婆子没好气问道。 “奶,我饿了。”阮柔适时摸摸肚子,表明自己要吃饭。 “吃吃吃,就知道吃,怎么不吃死你。”阮婆子没冲上去打人,可嘴上依旧不留情面。 阮柔一声不坑,尽职尽责当一个任人发泄的出气筒,如此,阮婆子骂了一串后,终于累得歇下,此时,其他阮家人早回家忙活了。 耽搁几日,田地里的事情几乎没有打理,阮老头挂心,吃过饭后带着三个儿子下地,而阮婆子则带着几个媳妇以及家中的孩子辈盘点家中的粮食,至于阮柔,依旧连阮家大门都进不去,只在门口得了一碗饭,便被随意打发走。 阮婆子如今可没空管她,家中没有银钱,其他事情都好说,唯独吃的没办法省,如今正值春季,等到秋收,起码还有小半年的时间,吃什么喝什么,家中油盐是否够用,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好在阮老头阮婆子是爱存粮的,每年秋收除去交税的,都会将陈粮卖出,留下当年的新粮。 也就是说,去年秋收的粮食足够他们撑到下一次秋收,然而,油盐的状况就没那么好了。 对于要花钱的东西,阮婆子一向吝啬银钱,譬如最重要不可或缺的粗盐,旁人家都是一罐一罐的面,而老阮家,几乎是一小捧一小捧的买,几乎每隔半个月,阮家人就要因为买盐跑镇上一趟。 得益于此,看着浅浅的盐罐子,阮家几个儿媳妇不敢说话,唯恐招了婆婆的眼。 人不能不吃盐,否则就没力气,故而阮婆子确实心情不大美丽,在看出几个儿媳的小心思后,更是憋屈得慌,要不是她勤俭持家,一个个能攒下那么多银子嘛,一群没良心的。 但摆在面前的问题不能不解决,她思忖片刻,道,“等老大他们几个回来,让他们明天就去镇上打散工去,起码能省一份粮食,赚的钱先用来买盐。” 闻言,阮家三妯娌都有些心疼自家男人,毕竟先前阮家条件还行,伺候好田地,几乎就够阮家的日常生活,偶尔去镇上打零工,各房还能偷偷昧下来部分,如今私房钱没戏不说,连偷懒都不成了。 但这还不是最严重的,阮大伯娘面上满是担忧与心急,在婆婆的瞪视下还是壮着胆子说出来,“娘,柱子的婚事可怎么是好?” 作为阮家宝贵的大孙子,阮婆子眼前第一红人,柱子在阮家的地位不言而喻,故而,哪怕最近发生一切罪魁祸首都源于柱子的婚事,阮婆子还是没有迁怒,倒是阮二家的和阮四家的隐隐表露不屑。 “柱子的婚事自然是要好好办,可如今家里没银子,要么晚上两年,等家中再攒一攒,要么就只能出去借钱了。”阮婆子一双眼睛如鹰眼般扫视过几个儿媳,观察她们的态度。 阮大伯娘虽然为难,可依旧准备出去借钱,谁叫那是她的宝贝大儿子呢,她还指着儿子早日成婚,给她添个大胖小子呢。 至于两个妯娌,有再多的小心思,在婆婆的威势下,也只能按捺住。 而事实的确如此,另两房哪怕心中气闷不已,对上婆婆还是只能顺从表示愿意。 只是,阮二家的瞅瞅婆婆,小心翼翼,“娘,我娘家的状况你们也都知道,向来只有往里收、没有往外给的,怕是借不来银子。” 阮婆子再次黑脸,所以她就说,娶媳妇一定要找家里条件好的,起码借钱有个去处吧。 没搭理老二家的,她看向老四家的,众所周知,两人在娘家的地位形成鲜明对比,一个是五朵金花,下面一个金疙瘩,另一个则截然相反。 阮四家的不自在挠头,“娘,去我娘家拿些吃喝的来还行,真要拿银子,我几个兄嫂也不能答应啊。” 阮婆子再次卒。 憋闷半晌,她硬邦邦留下一句话,“反正都先回去试试,能借多少借多少,你们做伯娘婶子的帮这一把,以后柱子也记你们的情。” 两人连连应是,至于内心则极为不屑,当谁没有儿子呢,稀罕一个侄子记情。 阮婆子不知她们所想,发话过后就让她们趁着时间尚早,回一趟娘家,当然,鉴于家中刚被人扫荡一空,这次就什么东西都不带了。 “家中如今境况,就是不带什么,想必亲家也是能理解的。”阮婆子皮笑肉不笑,如今她看哪都不顺眼,就看有哪个敢跳出来。 结果当然没有,不给就不给,她们自己凑凑就是。 于是,阮家三个儿媳皆提着个小篮子,篮子里几乎就装了自家地里出产的菜蔬,穷酸的开始了走娘家。 打发走人,阮婆子有几分欣慰,希冀他们好歹能带回些银钱,缓解下家中窘况,也略微填补下自己的小金库,就是情景与失窃当日隐约有些相像,叫她有些不安,不过,转头看着满院子的孙辈,终于放心,那小偷再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若阮柔知道她的想法,定然会讥笑她想多了,如今的阮家一穷二白,偷儿都懒得上门才对。 287 扫把星16 且不说阮家的境况如何…… 且不说阮家的境况如何, 阮柔吃过饭,洗了碗,再无事可做, 静极思动, 便想着去地里看看。 阮父阮母辛苦多年, 置办下两亩田地, 靠着地里收成, 以及阮父农闲去镇上打散工, 一家三口的日子尚且能过, 而两口子去后,留下的两亩田地本该是两人女儿生存的最大依仗,却不料成了催命符。 但总归在于人心, 而非能出产粮食的田地, 关系自己的口粮,她总得上心。 说干就干,外面太阳正大,将阮母留下的草帽扣在脑袋上,整张脸几乎就只剩下个下巴, 阮柔瞧了瞧,乐呵呵出门。 两亩地位于村子的边缘位置,好在阮家院落本也偏僻, 故而两者相距不远, 阮柔不过略走一段路, 就到了目的地。 而不巧,她来时,阮老头以及三位叔伯已经在了,于是, 场面多少有些尴尬。 阮柔依旧瞪着一双澄澈的眸子看过来,直盯得人心里直发毛。 阮大伯修养不够,见状讪讪笑了笑,看向阮老头希冀他说些什么。 而阮老头不愧老奸巨猾,片刻失神后,他笑着问,“秀娘,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看家里的地。”阮柔讷讷回答,“爹娘走之前还说春种才能秋收,要尽快将今年的种子种下,我想起来就来了。” 阮家三兄弟对视一眼,皆不吭声,失怙的侄女固然可怜,可在两亩田地带来的诱.惑下,便不值一提了,毕竟,田地不是他们出面夺取,自然不需要承担任何负罪感。 而行夺取之事的阮老头阮婆子更不会有什么负罪感,或许在他们眼中,儿子留下的田地本就该是他们的。 所以,阮柔没有争辩,只是不软不硬地说着自己的,不管其他大人们的眼神和晦暗心思。 阮老头明显被噎了一下,想说不用你,田地自己来照应,总觉得怪怪的,好似自己是给对方种地的一样,脑中转了几转,他方才道,“好了,你才多大,不用操心这些,回家去吧。” “哦。”阮柔乖乖应下,并非直接离开,而是问,“爷,我想爹娘了。” 小姑娘平静地说出这句话,愣是显得可怜巴巴,想起早死的三儿子,阮老头莫名惆怅几分,再不喜欢到底也是亲生的,哪能一点不伤心,可谁叫他不听爹娘的,非要养着这个小扫把星呢。 想到此,阮老头终于明白了隐隐的违和感,就说哪里不对劲来着,眼前可是个扫把星,他说了这么多话,不会又要倒霉吧。 上一次倒霉,家中丢了几十近百两银子,再来一次莫不是要家破人亡,阮老头想着,面色瞬间惨败,不自主倒退几步,待距离人远远的,方才开口呵斥,“好了,赶紧回去吧,都忙正事呢,别在这耽误功夫了。”边说还便将三个傻愣愣的儿子拉着一起后退,生怕沾染上霉运。 “好。”知道田地有人操劳,阮柔便放心了,她可不是要阮家出钱养的小拖油瓶,而是正经靠着两亩地吃饭的,阮家既然占了她的地,就该管她顺利长大才对,身心通畅,她继续盯着硕大的草帽往回磨蹭。 身后,阮老头瞧见人离开,瞬间松口气,可算是走了。但不知为何,依旧觉得哪里不对劲,等到在田里忙得热火朝天,终于想清楚其中关窍,作为小扫把星的孙女什么都不用干,只顾到点上门吃饭,而年迈的自己反倒要辛苦种地赚粮食,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而阮老头想象中什么都不用做的阮柔,实际上可没有那么轻松,她只能去阮家蹭饭,阮家也无法拒绝,但其他的还是要靠自己。 回到家,阮柔摘了草帽,将昨日换下来的脏衣取出来清洗。 家里的皂角粉被阮家一锅端了,她只能靠草木灰、揉搓棒槌尽力清洗,然后抬着木桶去河边。 水洼村南边有一条依山带水的小河流,水质清澈干净,是整个水洼村赖以生存的生活用水,上游村民取水,下游就用来洗淘米等。 洗衣的地方地方特意布置出几个人能蹲坐的位置,阮柔到的时候已经有不少村民在了。 肉眼可见的,她一出现,现场立即寂静了一瞬,只是很快就如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该干什么干什么。 阮柔没在意,自己找了个远离众人的偏僻角落兀自清晰衣裳,不知是本就洗得差不多,还是碍于她的存在,很快,人群三三两两离开,长长的河边只剩下为数不多的几人。 “秀娘,你这段日子过得怎么样?” 良久,有一道声音朝自己问道,阮柔回头看了看,是阮母在时关系尚好的一位婶子,来过家中几次,只是阮母碍于所谓扫把星的名声,并不让原主与人多接触,故而只能称得上认识,并不怎么熟稔。 “安婶子好,还行吧,爷要了那两亩地,给我一口饭吃。”阮柔完全实话实说,不带一句虚的。 安婶子闻言怜惜地叹息一声,“你爷奶是个要面子的,凡事多让着些,莫要与他们直接起争执,你的日子才能好过点,知道吗?” “知道了。”阮柔低低应道。 “还有,你可知你家中失窃是个什么缘由?” 霎时,阮柔只觉数道视线隐晦落在自己身上,她解释,“就是那日大伯娘她们都回娘家去了,爷奶带我出门,结果路上出了事,报官银子也没能找回来,爷奶可生气了。” “哼,该的他们,就没安好心。”安婶子显然是个嫉恶如仇的,很是替她抱不平,“对了,他们没有怪罪到你身上吧。” “奶那日想打骂我,被村长拦住了,数要是不好好对我,就把那两亩田地收回去,谁愿意养我长大日后就给谁。”阮柔十分心机地有意将那日村长的话传出去。 事实上,作为本族人,阮村长做事已经十分厚道,对阮家说重话时都没让其他外人在,便是想着给他们六个面子,省得在村子里难做人。 可凭什么呢,既然是个威胁,总要有点作用,才能保证自己真的能过得好吧。 自古财帛动人心,阮家家族十分庞大,其中有富有穷,保不齐有人动心思,就会盯着阮家,看他们到底有没有做到村长的要求,如此,阮家自然会小心行事,端正对她的态度。 “真的假的?”另一位年纪大的婆婆惊呼道,她可不怕所谓扫把星的名声,年轻守寡,被人喊了一辈子克夫,才懒得计较这些,到手的利益才是真的。 “村长爷爷是这么说的。”阮柔懵懂地抬头,装作半懂半不懂的模样,接着补充道,“不过爷奶确实不打骂我了。” “呵呵,当然了,两亩地呢,养你一个小姑娘绰绰有余了。”那婆婆嘲讽一句,随即神秘兮兮凑过来说,“秀娘,若是你爷奶对你不好,尽管来告诉婆婆,婆婆带你去找村长。” 阮柔没吭声,安婶子看不下去了,“好了,三婆,两亩地呢,阮家哪有那么容易放手。” 三婆讪讪收回视线,继续老实蹲回去洗衣服,但最终依旧嘟囔不停,依稀听着像是在计算两亩地的出产。 安婶子无奈摇头,“三婆老糊涂了,别听她的,你爷奶只要不打你,愿意给你一碗饭,其他的能让就让,等长大了就好了。” “嗯,村长爷爷说了,等我长大嫁人了,那两亩地就归阮家了。”这里的嫁人当然不是送出去做童养媳之类的,而是正经嫁娶。 安婶子再次叹了口气,犹豫片刻,方才开口,“若以后家中遇到什么困难,可以过来找我,我跟你爹娘交好一场,能帮的总要帮上一帮。” “谢谢安婶子,有事我一定会的。”阮柔虽这么说,可那低着头的可怜模样,却完全不是这么表达的。 安婶子只得再次叹息,却不好多说什么,家中还有公婆,就是她自己不介意,也得顾及家人的想法,到底能做的有限。 河边洗衣服的人来来去去,安婶子衣服洗完后打了声招呼就走了,倒是三婆磨磨蹭蹭半晌不离开,还凑到她身边说了堆有的没的,显然还惦记着,搞得阮柔哭笑不得,却又隐隐期待她能将阮村长的话宣传出去。 “三婆,爷奶不会把土地让给别人的。”阮柔故意解释。 三婆顿时不乐意了,毕竟刚刚畅享一番,“可由不得你爷奶,村长说的话,他们可不能不认,村长也是,尽偏着他们,我得找人一起掰扯掰扯。”说着便匆匆走了。 阮柔看得目瞪口呆,不过效果远远超过预期,她在心底暗暗给三婆点个赞,真期待看到阮家爷奶气急败坏的模样呢。 目的达成,阮柔快速洗完衣服回家,路过村人时,已经听到他们在议论这件事,不由得满意点头。 这场言论在阮家引起的风波,外人不直到,但作为当事人的阮柔却能明显察觉,阮家人对待自己的态度明显好上一倍不止。 毕竟是两亩地的诱.惑,其出产养一个阮柔都绰绰有余,而尤其在刚失去大笔银钱的当下,阮家人更会紧紧握住,对此阮柔只能接受。 ————- 但总依仗阮家总不是个事,阮柔便想着另外寻些谋生的手段。 显然,在普遍贫穷的水洼村,饶是她懂得很多也无能为力,依旧只能将主意打到镇上。 好在水洼村距离镇上不远,她完全可以直接坐村中牛车去,只是得找个靠得住的理由,而理由也很好找,作为一个不大愿意出门的村中姑娘,村人对原主的认知十分有限,她随意找个理由就能糊弄过去。 而针织女红,作为当下女子最易上手的技艺,就是一个万能的借口。 难得,阮柔在家安生待了几日,除去每天上阮家拿饭菜、以及外出洗衣服等必须出门的活动外,几乎都是闭门不出,与阮父阮母在时无异。 渐渐的,原本就不多的存在感渐渐消失,很快无人会再主动想起她来。 约莫半个月后,紧闭的院门终于打开,阮柔揉揉眼睛,看着刺眼的目光,略微有些不大适应,赶绣活,还是太伤眼睛了。 好在努力是有作用的,看着绣篮里几只绣工精美的荷包和手帕,她满意地笑笑,接下来的难题就是没钱怎么坐牛车了。 原本村中是有两户做牛车生意的,错开时间正正好,如今少了一辆,人群拥挤不少。 阮柔来的时候,牛车上几乎已经坐满,眼见就要出发。 “三叔爷。”她连忙唤道。 赶车的阮三叔爷是按照村中排名来的,算是她的族中长辈。。 “咦,秀娘,你也要去镇上?” “嗯,我做了些绣活,准备送到镇上。”阮柔有些羞涩地护着篮子。 阮三叔爷没想太多,只当以前都是阮母带去镇上售卖的,很痛快让人上车。 阮柔这才露出十分为难的模样,“三叔爷,我身上没有钱,可以等卖了绣品回来再给吗?” 闻言,牛车上的视线皆毫不掩饰投递过来,似是没想到她连一个铜板都没有,还要赊账。 但阮柔可没什么好怕的,她老实解释,“我在家中四处找了,都没找到银钱,多谢三叔爷了。” “没事,快上车吧,咱们马上就出发了。”阮三叔爷瞧着人可怜,且也不是差这一个铜板的人,并不在意,只心里难免将阮家看的更低了些。 阮柔遂瞪着小脚步蹭蹭上了牛车,担心其他人忌讳,自己乖乖缩在一个角落,并不与人搭话。 车轮咕噜噜转,约莫两刻钟,隐约可见远远的有座低矮城门,上书“落崖镇”,并不如何气派,却比镇上好上太多。 “到了,都下车吧,还是老时间。”阮三叔爷将牛系在镇子口的大树上。 其他人则纷纷下车,阮柔留到最后,阮三叔爷一句询问,“你一个人可行,要不要找个婶子带带你。” “不用了。”只见她苦涩一笑,一切尽在不言中。 离开人群,阮柔略松口气,沿主道一路往前朝着最热闹的地方去。 果不其然,只见热闹的街道上,一座绣坊安然坐落其中,不时有年轻的姑娘妇人进进出出。 阮柔深呼吸,随即大踏步上前,她的绣品很好,当能卖出个好价钱。 绣坊名为“拢翠坊”,与温柔名字不同的是,当家的掌柜是一个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掌柜,第一时间让她怀疑选错了铺子,但进都进了,总要看看。 “小姑娘,是来买绣线布料还是卖绣品?”胖掌柜十分和气,招呼其他客人的时候也没漏掉阮柔这个小客人。 288 扫把星17 “掌柜的,我来卖绣活…… “掌柜的, 我来卖绣活。”阮柔直接说出来意。 “哦,绣了什么,给我看看。”胖掌柜伸手, 欲接过绣品。 阮柔也不扭捏, 将绣篮整个递出去。 胖掌柜接过, 见只是荷包和手帕也不失望, 小心拿起看其手艺, 这一看, 眼睛却是瞬间亮起来。 色彩明亮饱满, 针脚细密,不见一根多余的线头,且表面平滑细腻, 可见其绣工之精深, 这可不像一个八岁左右小姑娘的手艺。 于是他问道,“这是你家大人绣的。” 阮柔有意展示几分自己的手艺,当即挺起小胸.脯,骄傲道,“是我绣的。” 见此, 胖掌柜信了七分,果真有意交好,“小小年纪, 绣工竟然这么好, 可见没少下功夫。” 阮柔没说话, 但面上的欣喜表明她对这种夸奖还是很高兴的。 胖掌柜又说了些好话,丝毫不因年纪小看轻人,绣活这一行,不仅看勤奋, 还得看天分,交好有天分的人是必要的。 “掌柜的,这些能卖多少钱啊?” “唔。”掌柜沉思,一般的手帕和荷包,一个也就两三文的价钱,再多就没有了,毕竟这样的东西满大街都是,很难卖出高价,但现在他得好好想想,可不能把有天分的小姑娘让给隔壁绣坊的巧娘子。 思虑一番,展现在阮柔跟前的,就是胖掌柜那仿佛诱骗小白兔的大灰狼,怎么看怎么不怀好意。 “荷包给你五文一个,手帕三文一个,这些一共给你三十八文。”说出口的时候,胖掌柜内心几乎在滴血,虽然没亏本,可对做生意的人来说,不赚就是最大的亏了。 阮柔有些惊讶,没想到有这般高价,紧接着听到旁掌柜低声悄悄道,“不过这个价钱可不能跟外人提起,否则掌柜我的生意就不好做了。” 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看得阮柔忍不住失笑,却也看明白对方的意图,当即保证道,“掌柜,你放心吧,我知道了。” 人也很聪明,胖掌柜愈发满意,随即介绍道,“我看你的针线都不大好,可要选些好的丝线?” 阮柔忍不住朝铺子中的丝线看去,何止质量好,眼色更是美丽到耀眼,让人开始幻想绣出来的成品该是如何光彩夺目。 “想要,可是我钱不够。” 胖掌柜一愣,方才想没明白忽略的不对劲,“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家大人呢,怎么一个人来了?” “我家里没人了,跟着村里人一起来的。”阮柔撒了个小小的谎言,其实村里人未必会主意她,但为了安全嘛。 “噢。对不住了。”胖掌柜有些歉意,却没过多纠结,爽朗道,“没钱也没事,我给你记账,只要你后面的绣品都卖过来,到时候从里面请你扣就行。” 阮柔一喜,当即高兴道,“谢谢掌柜的,那我挑一点丝线。”只有好的丝线才能绣出更好的绣品,才能卖出更多的钱,这笔账显然双方都会算。 “行,尽管拿就是。”胖掌柜挥手,此时就不仅是为了维护双方关系,还有意为刚才的口误道歉。 随后,胖掌柜十分大气结了三十八文的工钱,然后将丝线结账,并没直接从工钱里面扣除。 于是,阮柔喜获三十八文巨款,终于能去买些需要的东西了。 从绣坊出来,见时辰还早,她赶紧往东边的集市走去,出发前她可都想好了要买些什么,首先皂角是必需的,她来这儿多日只简单用清水洗漱过几次,没有皂角清理,混身都不自在。 除此外,还有些其他的生活用品,包括些能填肚子的小零食等等,总的来说,三十八文勉强够用。 集市几乎是人山人海,阮柔还碰见了几位村中同来的婶子,被好生关怀一番,还有试图打听她绣活赚了多少的,被她不经意打发了。 待采买完全,身上只剩下最后三文钱,是预备付这次、以及下次的牛车钱。 从集市出来,阮柔重重呼吸几口,方才觉得那股沉闷的空气被驱散。 “秀娘,咱们一起回去吧。”村中婶子邀请道。 阮柔犹豫片刻,鉴于自己身上还有点值钱的东西,到底同意,“好,婶子,谢谢你了。” 婶子洒脱一笑,“谢啥,反正同路,而且我和你爹娘当初也认识,照看一二也是应该的。” 阮柔心中一暖,尽管原主的父母已经离开,可生活中却处处还有他们的影子,曾经的好人缘更是为她留下一份庇护。 之后同路返回,婶子倒也没多问什么,反而有意遮掩一二,待顺利上了牛车,更是让她坐在角落,藏住小小的篮子。 阮柔并未拒绝,她如今的年纪,并没有办法保护好自己,任何一道多余的目光、多余的口角,都可能为她招致灾祸。 又等了会儿,确认所有跟车来镇上的村人都回来了,阮三叔爷这才挥动鞭子,牛车悠悠前行。 只是回去可就没来时那么安静,阮柔闭眼假寐,只听身边絮叨八卦声不停。 “哎,三叔爷,你可知道范家的事最后如何处理的?” 村中只有范家和阮三叔爷家中有牛车,两家都养牛,故而交集比一般村人多些。 阮三叔爷依旧乐呵呵,“范家找了大夫,帮着看了,牛本身没有问题,就是受了惊吓,估摸是阮家赶牛车的时候用力过猛,让牛受惊了。” “啊?”村人们惊呼,随即更加好奇,“那这事最后怎么处理的?” “还能怎么处理,范家平白伤了牛,自然不肯善罢甘休,但阮家如今那情况,一穷二白的,不好逼迫太过,村长从中说和,等今年秋收,阮家给一百斤粗粮,就算了解了。” “嚯。” 一百斤粗粮,有人觉得多,有人觉得少,毕竟牛受伤还耽搁了干活赚钱,但想想阮家境况,范家就是再强硬也逼不出更多了。 “还行吧,好在牛养养就行。”阮三叔爷解释,其实范家牛不能跑车,自己还能多赚点,不过这就不必说出来了。 便有人抱怨,“还是尽快养好吧,如今牛车来回都不大方便。”一班车和两班车的区别还是挺大的,车上也更挤些,同样的钱当然希望体验更好些。 阮家的事八卦完,村人话题转移到其他人家,阮柔不感兴趣,加上牛车的颠簸,不一会,假寐变成真睡,等被人唤醒,竟有一股不知今夕何夕的错位感。 “秀娘,到了。”原先在一旁替她遮掩的婶子嗓音唤醒了她。 “唔,到了吗?”阮柔不好意思笑笑,揉揉眼睛,彻底清醒过来。 “嗯,下来吧。” 阮柔遂下车,在阮三叔爷的再三推拒下坚持付了牛车钱,方才小步往家的方向走去,结果,还有些距离呢,就远远听见阮家人的声音。 仔细听来,是阮大伯娘与二伯娘的声音,只不知,原本一家都十分忌讳上门,这次来又是为了什么。 想了想,将篮子里的东西挪出一部分藏到一旁的草丛中,这才继续前进。 “大伯娘,二伯娘。”阮柔小声招呼。 “可算回来了,你这也够能耽误的。”阮二伯娘十分不耐烦,从早上听说小丫头出发去镇上,她就被阮婆子差遣来等着,可等了好一会儿。 “牛车这会儿才回来。”阮柔解释,总不能指望八岁的她靠一双脚来回吧。 结果,对方还真是这么想的,只听其惊呼,“还是坐的牛车,你这是绣品卖了几个钱,就敢这么挥霍了!” 阮柔面色难看到压抑不住,“大伯娘、二伯娘,你们来可是有何事?” 阮大伯娘见气氛不大好,连忙打圆场,“秀娘,这不是见你一个人去镇上,有些担心,所以过来看看。” 阮柔心中冷嗤,阮家一家子就没一个好东西,话说的好听,小心思谁都能看明白。 289 扫把星18 见远处已经有村人在张…… 见远处已经有村人在张望, 八卦之意明显,总不好当着村人面闹僵,否则阮村长又有话说了。 然而, 阮柔可没打算给面子, “大伯娘,先前家里的东西都被你们拿走了, 我洗漱都没个皂角, 这才拿做的绣活去镇上换点, 莫不是还要拿走。” 这是她第一次与阮家人针尖对麦芒,语气十分冷锐, 让听着的两人都惊呆了。 阮二伯娘本就不高兴,此时闻言, 顿时装作一副长辈的模样教训道, “秀娘, 这东西可不是我们要你的, 你爷奶在家日子难过, 咱们作为小辈自然该孝顺着点。”边说边用眼角余光看向她手中的篮子,窥视之意明显。 阮柔小脸憋得通红,对上名义上的长辈天然不占优势, 此刻说不过, 那泪水便扑簌簌地落下来, 愈发衬得人楚楚可怜。 “大伯娘,二伯娘, 要看你们便看,若非要拿,我也拦不住,不过我要用的时候就只能上门了。”话语隐带威胁, 总不能一方面嫌弃她是扫把星,一面又吃又拿,吃相忒难看。 阮二伯娘一噎,却也十分不客气直接在篮子中扒拉,见果真只有皂角等日常所用之物,加起来还不足十文钱,不知是瞧不上眼、还是当着众人面不好意思,到底没有拿走。 “呵,还以为有多值钱的东西,竟把亲伯娘当贼防,我可不拿你的。”说着抖抖空着的双手,看起来十分欠揍 “好了,老二家的,跟个小辈计较什么。”阮大伯娘永远会在适宜的时候出来做好人,阮柔算是看明白了,占便宜的时候她不出面阻拦,倒是会说话。 “多谢两位伯娘手下留情,若没什么事,我就要进去了,昨日的地还没扫呢。”阮柔直接开口赶客。。 “那秀娘你忙,我们先回了,待会午饭记得过来。”阮大伯娘依旧一副笑呵呵的模样,话落揽着阮二伯娘一起离开,对上看热闹的村人,还能友好地笑笑,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可真是脸皮厚。 阮柔心中嗤笑,没等人走远,“啪嗒”一下将大门关上。 阮大伯娘面上的笑微微一僵,面上不显,心中暗骂,个小扫把星,要不是她连累得家中遭祸,自己至于惦记这么点三瓜两枣嘛,这么一想就想到自己被偷的十几两银子,心疼的直抽抽,再没了人前装好人的心思,脚步匆匆回到阮家。 阮二家的自是好一番告状,听得阮婆子直嚷着要上门来算账,只是被阮老头按捺住,“好了,还嫌不够人看笑话呢,如今井水不犯河水,不是正好。” 阮婆子嘟囔,“哪里正好了,先前三儿在的时候每年还能有些孝敬,如今可好,还要我们一把老骨头还得养着个丫头片子。”这模样,完全忘记占据三房两亩田的事了。 不过在场都是既得利益者,自然不会主动提醒,反而觉得其非常有道理。 好在一场怒火过后,依旧拿人没办法,毕竟村长看着呢,只得无奈作罢。 而阮柔这边,在院子里歇了歇,原本在外面看戏的村人见没热闹可看,纷纷散开,她便趁机出了门将藏在外面的东西取回来。 除去皂角这些之外,她还额外买了些糕点和红糖等物,分量不多,但多少能给这具身体增添点营养。 ————- 那次过后,许是阮家人想明白,靠着一个八岁小丫头的绣活,撑死也挣不了几个铜板,反正之后阮柔再跑去镇上,都懒得搭理,倒是让她得了个清静。 而除去镇上拢绣坊外的胖掌柜外,再无人知道,阮柔的绣技在以一种十分惊人的速度进步,原先只是绣些荷包等小物件,如今已经能接屏风等大物件,赚的钱更多。 有了钱,阮柔也不亏待自己,好吃的好喝的好穿的,靠着自己竟也过得井井有条,丝毫不像一个无人照看的孤儿。 时间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过去,春去秋来,转眼已是秋收的时节。 许是漫长时光消耗了人的记忆,又或者看不得人好过,阮家那边借口忙不过来,让她过去帮忙。 八岁当然不可能下地,便被安排在家做些琐碎活,譬如做饭喂鸡等,只是每每阮柔动手,总会出些事故。 明明一样的饭菜,瞧上去没有任何不对,吃了却让人腹泻连连,而院子里的鸡就更惨了,拢共十来只,一下子死了四只。 正是农忙缺油水的时候,哪怕不知道这鸡是怎么死的,阮家人也舍不得丢掉,最终还是决定吃了。 托拉肚子的福,阮柔彻底与灶房绝缘,就是她主动请缨,也没人敢让她进去,便只能做些扫地的活计,每日里清闲的不得了,惹得忙碌不停的阮家人十分眼红。 但很快,就没人嫉妒了,不是别的,阮大伯在地里割稻子,让镰刀卷了手,险些削掉半个手指,不仅耗费大量银钱请大夫,接下来几个月都没办法干活了。 于是,一口黑锅突兀落在了阮柔的头上。 天可怜见,阮柔这段时间可真是什么都没干,明明是阮大伯自己不小心伤了手,怎么反怪到她身上来了。 不过,反正阮家人奈何不了她,反倒怕她牵连更多人,连哄带骗地直接将她赶了回去。 拎着手上的粮袋子,阮柔还有些懵,“你们说,让我自己回去做饭吃?” “是是是,赶紧回去吧,我的姑奶奶。”阮大伯娘强自压抑着厌恶,这死丫头就是跟自家反冲,上次银子被偷是自己一房损失最大,这次更让当家的伤了手,也不知会不会影响以后干活。 要知道,乡下人最重要的就是能干活,儿子本就因为没彩礼娶不到亲,要是有个废了的爹,怕是得一辈子打光棍了。 越想越恨,阮大伯娘一手将人推出门去,一手关上大门,“你就回去吧,不用你干活,这阵子都不要过来了。” 厌恶之情,溢于言表,阮柔偷笑,这个巧合真是来得及时,她正烦在阮家麻烦呢,多耽误事儿。 但该争取的还是要争取,隔着门,她高喊道,“可大伯娘,你光给了我粮食,没有菜和油盐,我做不了饭菜啊。” “你不是自己能做绣活挣钱吗,自己买就是了。” 阮柔可不惯这毛病,原先便说好,阮家负责她的伙食,如今光给粮食,她可不就吃亏了。 “大伯娘,我还是在家吃吧,还能帮着干干活,大伯手受伤,我闲着帮忙端水还是行的。” 闻言,藏在门后的阮大伯娘狠狠一个哆嗦,俨然已经看到了当家的更加凄惨的模样。 原本只给粮食将打发的主意是阮婆子出的,一家子都没拒绝,但现在,为了将人送走,她只得去爹娘面前好一顿哭惨,才终于扒拉了些油盐出来,递过门外的阮柔,“好了,油盐拿着,省着点,够你吃好一阵了,菜就上菜地里去摘吧。” 说着,又将门关上,比之唯恐不及。 而阮柔,则拎着粮食和少少的一点油盐,怏怏往回赶,明明内心欢呼雀跃,却给人一种失魂落魄的感觉。 “瞧,阮家那丫头果然被赶出来了,我就知道,老阮家的人心可狠了。”一个眼睛利的村人八卦道。 “哪里能怪阮家人,自打阮三两口子去了,老阮家这霉运就没散过,换成你也受不了啊。” “什么霉运,从头到尾不就是老阮家的人在说,依我看,纯粹是阮家人自己的问题。你想啊,一大家子都出去了,连门都不关,贼上门不是很正常嘛,再说,阮老大被镰刀割了手,明显是自己分心了,哪里能怪到人家秀娘头上。”也有人持不同意见,颇看不起阮家的姿态。 “嘶,也有点道理。算了,看不明白还是不想了,反正跟我也没关系。” 俗话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阮柔被阮家赶出家门虽然凄惨,可好歹给了粮食,在水洼村人看来,既然不缺吃喝,其他就都不是大事。 而众人眼中落魄的阮柔,则在自家院子里开心到飞起,终于能自己做饭了,她可要多吃点好吃的,就阮家那些没多少油水的饭菜,要不是能偷偷打牙祭,她这幅身体绝对要亏损。 如今可好,自己开火,想做什么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只是,阮柔皱眉,从镇上买肉还是不大方便,不过她也有办法,先前的安婶子对她示好后,她偶尔从镇上回来就送些东西过去,两家关系如今还算亲近。 而从她买的东西中,对方应当多少能猜到自己靠绣活赚了不少钱,村子里却没一点消息,可见其是个口风紧的。 阮柔掏出一串铜板,没怎么掩饰直接请人帮忙去镇上时捎带两斤肉回来,得到的便是安婶子惊讶的目光。 她羞涩笑笑,“安婶子,我靠绣活挣了些铜板,如今有机会就想改善下伙食。” 安婶子没想她如此实诚,联想村中的传言,心情十分复杂,谁能料到,外人眼中可怜兮兮的小丫头,实际比大部分村人都要过得好呢。 顶着头顶灼热的视线,阮柔依旧露出乖巧的笑来。 “行吧,顺手的事,不过你行事小心思,若叫他们知道了,少不得上门来找麻烦。” “知道的,谢谢安婶子。”阮柔欢快道谢,倒又有了几分同龄小姑娘的活泼,临走时,她留下句话,“安婶子,给我两斤肉就行,若有多的,你们自己留下吧,就当帮忙的谢礼了。” 安婶子一愣,钱确实有的多,不过她还以为小孩子不知价钱,却不想对方竟考虑得这么多。 290 扫把星19 安婶子帮忙暗…… 安婶子帮忙暗度陈仓, 阮柔的伙食水平简直直线上升,吃的比村里谁家都要好,整个人的精神面貌都焕然一新。 然而, 好景不长, 阮家人也就痛快给了秋收半个月的粮食,半个月一过,或许是舍不得粮食、又或者看不得她自在,又让她上门去取饭。 有道是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阮柔如今就是这样的状况,若没有吃好喝好的半个月,尚且能忍耐, 可明明自己有能力过上更好的日子,就为了不让阮家人占便宜惹麻烦上身, 就按捺着过苦日子,实在让人意难平。 但这种事,说出去就都是一家人的事, 就是阮村长都不管的。 安婶子有些惋惜看着小姑娘, 出口的依旧是那句老生常谈, “等你长大了就好了。” 好什么呢,自然是长大就可以嫁人, 嫁人就可以摆脱阮家,毕竟时下讲究出嫁从夫,可凭什么? 阮柔一来不想等,二来, 自己立不起来,指望一个半道结识的陌生人,那不纯纯脑子不好使么, 还是得靠自己。 但这些就没必要跟安婶子争辩,谢过人,阮柔离开,思考如何才能顺利摆脱阮家。 脑子飞快转动,时下能摆脱血缘纠葛的,一来就是女子成婚,二来就是主仆契约,不过不管哪种都是把自己的所有权从一个人转移到另一个人身上,都不大靠谱,而阮柔则是计划假借后者的名义。 正巧,她如今给拢绣坊做绣活,只要商量好,面子戏做足,完全可以离开水洼村,去镇上过自己想过的日子。 当然,在眼下这种模式有一个正经而合法的名称——学徒工。 是的,学徒工就是阮柔给自己找的道路。 说干就干,这日,阮柔去了镇上,回来后就喜气洋洋,丝毫不带掩饰。 旁边有村人好奇,问她是何事,她便欢欢喜喜将消息说了。 “什么,镇上的绣坊招你做绣娘了?”村人惊呼,上下打量,似要看出她多有天分般。 “不是绣娘,现在还是学徒工,要跟着师傅后面学,还不知道多久才能出师呢。” “嗐,那不一个意思嘛。”婶子拍大.腿,满眼欣羡,“那绣坊还招人不,我家还有个小闺女也会绣两针。” “那就不知道了,得去问掌柜的。”阮柔闻言赶紧推脱,生怕被托人情。 “哦,也行,明儿我去镇上再问问。”婶子只觉自家也有希望,满面春风下了牛车,转眼就将消息传得满村皆知。 家中有闺女的人家皆动了小心思,而没闺女的人家则满心欣羡,眼红阮家的闺女好福气,一时间,谁也没想起来,阮柔身上还扣着扫把星的名义。 确定爱八卦的大婶会将消息传出去,阮柔则脚步一转走向了阮家,至于为啥,当然是要粮食了。 及笄前的粮食由阮家负责,这可是村长盖棺定论的,她不愿意便宜了阮家,这不,就来讨要了。 阮家人还不知道这个“好消息”,听阮柔一说,皆有些发愣。 阮柔只当没察觉,继续兴冲冲道,“爷奶,这可是难得的机会,掌柜的见我可怜,允诺只要自备粮食,就不用再交孝敬。” “还要交粮食啊。”阮婆子有些不乐意,要是能直接将人打发走该多好啊。 阮大伯娘却有些别的心思,她还有一个年纪偏小的闺女,此刻不由得动心,“秀娘啊,你可知道掌柜的准备收几个学徒工,有什么要求?” 阮柔自然是一问三不知,问就是掌柜见她年幼失孤,善心大发。 一番沟通,阮大伯娘什么都没问到,便也打算去镇上详细问问。 与无父无母的侄女不同,她将女儿送去就是想让她学一门手艺,将来嫁了人也不至于被欺负了去。 不管怎么说,对如今颓靡的阮家来说,这勉强称得上一个好消息,虽然他们占不到啥实质性好处。 要水洼村人来说,也不得不感叹一句,老阮家这一年是真惨,祸不单行都不足以形容。 先是三儿子三儿媳出意外没了,再之后是家中失窃、阮老头和阮婆子一人伤胳膊一人伤腿,还得赔范家百斤粮食,再之后,阮老大割稻子伤了手,一桩桩一件件,简直让人不知道怎么说。 关系亲近的人家都劝阮婆子去隔壁镇的山神庙拜拜,去去霉运,也有想的多的,让阮婆子对阮柔这个孙女好一些,别不是老三两口子在天之灵看着女儿受苦不甘心。 总的来说,老阮家走霉运这事没跑了,至于是不是阮柔带累的,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所以,如今有件喜事冲一冲,阮家众人到底还是高兴居多,至于要送出去的粮食,反正都要给人吃的,没太大干系。 于是,阮柔要去镇上的事情就直接定了下来,而阮家人只顾着讨论要给多少粮食,就连去镇上见见绣坊掌柜,别不是什么坏人诱拐小孩子的恶**件都没想到。 见人没打算,阮柔更懒得提醒,左右她能自己做主。 ————- 且说回阮柔今日去镇上这一遭,倒也顺遂。 带着近几日做好的绣活,她依旧如寻常一般来到绣坊,待工钱结算完毕,她这才提出了请求。 “掌柜的,......”请求说出口,其实阮柔都没打算人能直接接受,还指望着好好求情,结果,不料胖掌柜思忖片刻就应了。 “啊?”阮柔显然有些没反应过来,瞧着还有些呆愣愣的。 胖掌柜好笑,“你以为我没打听过你的来路?”他可不是只管鸡蛋,不管下蛋金鸡的主,自然早就从水洼村人口中打听到不少消息。 “你家的事,我一个外人管不着,但能帮就帮一把,顺手的事。”胖掌柜笑得和善,将心底里那些小算盘藏得严严实实。 阮柔不计较这些,能答应最好,她把一些细节问题与胖掌柜串词,以免日后露馅,这才辗转回来。 除此之外,她还请胖掌柜出面,单独租下一间宅院,再买两个可靠的下人,如此,她到了镇上也有个安顿地儿。 如何,一切安排妥当,就有了呈现在村人眼前的一幕。 有人为她高兴,却也有人为她忧心,晚上,夜深人静,阮柔洗漱过后,正准备安睡,就听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谁啊。”深更半夜的,一个人住,阮柔没敢直接开门。 “秀娘,是我,来找你说说话。”熟悉的声音传来,辨认出是安婶子,她连忙将人请进来。 “安婶子,这么晚怎么还过来了?”两家有些距离,有什么事白天不能说,非要赶夜路呢,阮柔不解。 安婶子这才发觉自己给人添麻烦了,有些不好意思,讪讪笑了下,“我就是惦记着,晚上睡不着,干脆过来看看,别不是打扰你了吧。” “没,没,婶子关心,我高兴还来不及。”阮柔心头暖暖的,很是感动,这份心意最为难得。 两人进了屋,阮柔点亮堂屋的蜡烛,烛光摇晃间,多了几分明亮。 “秀娘,你去镇上绣坊做学徒,本是好事,可你到底年纪还小,也不知对方靠不靠得住,是不是骗子,你可要小心些。”犹豫再三,安婶子还是将话问出了口,“阮家那边,可有说跟你去镇上看看?” “没有。”阮柔摇头,“他们就顾着讨论到底给我多少粮食了。” “唉。果然。”安婶子一声叹息,“你准备什么时候去镇上,我跟你一起去看看,好歹让人知道你不是没有大人撑腰的。” 撑腰,阮柔虽然自觉不需要,可等真听到有一个人愿意为自己撑腰,那股子感动无法言说,鼻头莫名酸酸的,眼眶也红了,背过身去,揉揉眼睛,待恢复正常,才转过来,笑着道,“预备后日就去,到时候还要麻烦婶子跟我跑一趟了。” “说的什么话,就跑一趟的事。”安婶子心内无奈,没爹娘的孩子就是这么可怜,银钱上无能为力,这类小事她就多照看点吧。 “不管怎么说,多些安婶子了,还有一件事要麻烦婶子,阮家那边不一定愿意跑镇上给我送粮食,我也不一定有时间总是回来,若是可以,还麻烦安婶子帮忙送一趟。”当然,她不会让人白跑,不过这点就没必要直接说出来了。 不过小事,安婶子随口应了,大不了她就让当家的扛着去,反正乡下人腿脚利索。 阮柔没多说,待安了对方的心,便将人送到门口,“安婶子,早些回去吧,路上小心些。 安婶子已经提步离开,闻言摆了摆手,示意放心。 翌日,阮柔无事,在家收拾了行李,东西不多,不过一个大包裹,带些日常用品,其他的可以去镇上再买。 一切妥当后,阮柔去赶牛车的阮三叔爷家,请他明日出发前先过来把她捎上,不然行李她一个人不好搬,顺手的事,阮三叔爷痛快应了。 道过谢,阮柔转道去阮家拿粮食。 昨日商量好的,粮食一个月一给,阮家有啥给啥,反正不会是细粮,而且他们不负责送,得她自己回来取。 其实老阮家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不止是为了少跑一趟省两个铜板,更为了让人主动回来,否则,人去了镇上就不回来,心都野了,他们以后还怎么占便宜。 对此,阮柔全盘接受,并无任何意见,反正她打定主意,以后水洼村,她是能不回来,就不回来。 提着粮食,阮柔返家,先前对她避之不及的村人,路上竟主动与她热情打了招呼,前后变化之大,叫人好笑不已。 291 扫把星20 回到家中,阮…… 回到家中, 阮柔继续忙活。 先是将之前藏起来的银两取出来,藏在粮食袋子中,掩人耳目。 拢共两个大包裹, 一袋粮食,另一袋是她的行李, 不多,但看其鼓囊囊的模样就觉沉甸甸,阮柔掂了掂,勉强能拎得动。 想着即将前往镇上开启新生活, 这一晚阮柔睡得十分香甜,第二日清晨早早便醒来。 简单收拾了下,将阮父阮母与自己的房间都上了锁, 阮柔用力提起两袋行李, 安静坐在门前等待。 “嘟嘟。”随着牛车走进,阮柔抬头,正对上赶着牛车的阮三叔爷。 “嚯,东西不少啊。”阮三叔爷笑道,“等下, 我帮你抬上来。” 阮柔却没要人帮,自己咬着牙将东西抬上牛车, 占据了角落一大片位置,她看看位置,两份行李几乎占了三个人的位置,她不好意思道, “三叔爷,占多位置了,我给四人份的车钱吧。” “嗐, 这说的什么话,你喊我一声三叔爷,可不是白叫的。”阮三叔爷笑呵呵,“坐稳了,这就出发了。” 阮柔靠坐在行李上,随着牛车在村子里转悠一圈,又载了几位村人,牛车的位置甚至都没坐满,便朝着镇上而去。 照例在镇口,牛车就要停下来,几位村人下车,阮柔犹豫半晌,问,“三叔爷,牛车能进去吗,我这些行李怕是自己一个人搬不动。” 阮三叔爷有些为难,他们镇上附近村人进出是不收钱的,但若是来做生意,进去就得收三文钱,故而,他一般赶着牛车都在外面等。 “三文钱我来出。”阮柔边说,边递出七文钱,其中四文坐车钱,三文进城费。 阮三叔爷犹豫半晌,见她果真不像缺钱的模样,只得接过,转头将牛车赶进城。 直到拢绣坊前,牛车停下,阮柔将行李搬再三道谢,目送对方离去,方才进入。 胖掌柜正在招待客人,但遣了店里一个小伙计帮忙招呼,“是阮绣娘吧,掌柜的早有吩咐,宅子已经选好,我带你过去看看吧。” “好嘞,多谢了。”阮柔客气道谢,跟着人在小小的镇上左拐右绕。 “到了。”阮柔抬头,这是一条巷子内的一进小院,瞧着很是干净整洁。 小伙计拿钥匙开门,随后领着人进去,“别看刚才绕了那么远,可实际有一条小路通往街道,待会你要有空,我带你走一遍。” 为了搬运行李,小伙计特意用了铺子里的牛车,所以需要走大路,阮柔明白地点点头,“那就麻烦了。” “客气什么。”小伙计笑得开怀,十七八岁的模样,还带着些少年气,看阮柔的眼神就像在看自家妹子。 阮柔真诚道谢,心道以后有机会一定好好报答,将人送走后便开始认真整理起新屋,至于认识小路,还是等日后有空了再说吧。 ————- 院子很是干净,显然事先打扫过,阮柔只将卧房内简单擦拭一番,便算正式入住。 搬家第一天,是个喜庆的日子,阮柔去外面买了些菜,回来就给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饭。 不过,烧锅容易伤手,如今还得靠着绣活挣钱,她便想着买个人回来,好分担这些琐碎事,但她自己尚未站稳脚跟,很是不必着急。 下午,阮柔左右无事,自己摸索着竟也循着狭窄的巷子摸到了前街,再次来到拢绣坊。 胖掌柜这会儿正清闲,阮柔进去后,又是好生一番感谢,这才说起日后的打算。 “这次还多谢掌柜从中周全,我别的没有,一手绣活还过得去,掌柜的若有什么尽管差遣。” “噗嗤。”她自觉一番话说的十分周全体贴和真诚,却不料对方直接笑了出来。 胖掌柜掩饰性咳嗽两声,“小小一个孩子,何必考虑那么多,你的绣活那么好,只有我占便宜的份,不用操心那么多。” 阮柔颔首,心想,谁叫她内里是个十足的成人思维呢。 与胖掌柜寒暄一顿,接了店里几个绣活,又往牙行走去,虽说不着急买人,可顺眼的人难找,提前预备也是应该的。 牙行兼着买人卖人的活计,虽然不算什么好买卖,可时下法律紧张四子贩卖人口,也就是说,牙行里等着被卖的,要么原本就是下人,被上一户主家卖出,要么就是日子实在过不下去的穷苦人家,卖儿卖女、乃至自卖自身,都多的是。 阮柔看着一群高矮胖瘦兼而有之的奴隶们,颇有一种感同身受,毕竟若非自己机灵,指不定站在这等着被人挑选的货物,就有自己一个。 故而,没有所谓的居高临下,她在一群人中间徘徊,排除单独的成年男子,犹豫再三,选了一对带着个十二三岁女儿的中年夫妇。 “可是就这户了?”一旁的牙人觑着她的神色问道。 “嗯,只是我才搬进来,很多东西没收拾好,还得等过上几日,才能将人带回去。” “没事,正好趁着这段日子,我让人再教教规矩。”牙人不大在意地说道,也是牙行的例行规矩了。 事实上,这些被售卖的下人看似处于弱势,实则一朝得势,他们也会翻转身来压在主子身上,尤其新主客是位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这种风险就尤甚,而教导所谓下人,就成了一种默认的规则。 阮柔虽不清楚其中纠葛,却并未阻止,再怎么说,也是自己的安危最重要,而牙人所做的不过威逼利诱,造成不了大的伤害。 没料到这么顺利,交了定金,走出牙行之时,天色竟还早,阮柔心情不错,顺着街道一路逛过去,买了不少小玩意儿,直至太阳落山才归。 回去时,她发现巷子口有一间混沌摊香味飘散,便干脆直接在摊子上吃了,省得回去还要做晚饭。 来到镇上的第一天无甚惊奇之处,只除了离开熟悉的地界,第一日睡得不太安稳。 第二日,阮柔便正常开启在镇上的生活。 她在这儿没什么熟悉的人,年纪小不便外出与人交际,索性买了些启蒙在家,从头开始学起,为此还特意花钱请了位女夫子,三日一上门,日后对外也好有个说法。 眨眼一个月过去,日常绣花看书,闲时逛逛小镇打发时间,日子逍遥又惬意。 早一阵子,她便将那一家三口从牙行带回来,其中中年夫妻中的男子只要负责守门,以及外出一些跑腿的活计,妇人则做些厨房灶下、院子里打扫等散碎活,而小姑娘,被阮柔留在身边戴着,日常端茶倒水,不忙的时候也能跟着学学绣花识字,一家三口都挺满意。 只是与她截然想法的,则是水洼村的老阮家。 早前阮柔托安婶子若有空来镇上,顺带把老阮家给她的粮食带上,安婶子记在心里,特意攒着等满一个月才准备去镇上,只是在去老阮家取粮食时遇到了阻拦。 “你凭什么来我家要粮食。”阮婆子主打一个不讲理,开口的话险些惊呆了安婶子。 “老婶子,我方才都说过了,秀娘在镇上没时间回来,我帮着送过去,您老是没听清,还是想自己送到镇上?”安婶子同样嘲讽道。 但不论好说歹说,阮婆子就是不愿意掏粮食,问就是必须得本人来拿。 安婶子又气又无奈,她总归一个外人,不好逼着阮家出粮食,否则闹得像她觊觎一样,但又不能不拿,她一个大人尚且如此困难,若让秀娘自己来,定也便宜不了。 想起先前秀娘所说关于阮村长给她撑腰的话来,她心念一动,威胁道,“老婶子,你若真不给,我可就去找村长了,秀娘一个小孩子去做学徒,还不知有没有受苛待,你们老阮家就这么对阮三唯一的子嗣。” 阮婆子面色一僵,心头暗骂阮村长多事,只想着暂时忽悠过去,却见看热闹的人群中有一个老婆子跟着起哄。 “就是,你们家要是不愿意养,那我去跟村长说,我来养,保证给养得白白胖胖。” 乡下地方就是这样,没有秘密,但凡有点大事,就会迎来全村围观,阮家一年内经历过好几次,倒不稀奇了。 只阮婆子本就黑沉的脸色此刻阴云密布,恨不得撕了臭婆子的嘴,却不好上前。 正是午饭的点,阮村长正端着饭碗满村子溜达,见人群聚集在阮家,就知又闹了幺蛾子。 “干嘛呢,干嘛呢,老阮家又是你们不给人清静。” 阮婆子委屈,将事情说了,“你给评评理,她一个外人说帮着给秀娘带粮食就带了,谁敢相信她啊。” 安婶子无奈,“村长,这点粮食还不知够不够秀娘吃的,我要从中再贪,也得有的贪啊。” 阮婆子老脸一红,她其实是计着八岁孩子的分量减半给的,确实不多,对方说的也有道理,可她就是莫名不服气。 阮村长明白事情经过,万分无奈,“秀娘一个孩子,你让她怎么来回运粮食,安婶子家好心帮忙,还得被你扣上个贪墨的帽子,既如此,就你自己去送吧,明日就去!” 这一下,阮婆子听愣了,若是自家愿意跑一趟,还有安婶子什么事,可问题就是他们不愿啊,来回镇上两文钱,这钱她才不出呢。 眼珠子转了又转,她挤出一个笑来,状似和气地对安婶子道,“真是闹误会了,我们也是担心秀娘,这才多想了些,你别介意,既然你要带粮食去,那就麻烦你们了。” 画风变得太快,安婶子还没反应过来,就听阮婆子又道,“只是多少粮食我得写在条子上让秀娘知道,这才妥当不是,还望你别多心。” 292 扫把星21 安婶子瘪瘪嘴…… 安婶子瘪瘪嘴, 不在意道,“随你。” 说着,阮婆子不知从哪里扯了张布条,喊大孙子画上几笔鬼画符, 全当做告知。 眼看事情得到解决, 村长以及众多围观的村人们正欲离开, 安婶子隐隐感觉哪里怪异, 以她几十年的见识, 对方可不是个这么随意就会消停的主。 再联想对方非要证明粮食的份量,怎么看怎么可疑, 她目光移向装粮食的袋子, 半满不满的状态,跟上次秀娘带走的差不多。 但, 她上前掂了掂, 重量也合适, 正要消去怀疑, 就见阮婆子嘴角勾起一抹狡诈的笑。 心头怀疑更甚, 她赶忙让自家小闺女去家里取一个簸箕。 阮婆子一愣, 结结巴巴问, “你这是做什么, 要是没事, 我可就走了。” 安婶子见状,愈发肯定自己的猜测, 皮笑肉不笑道, “你可别走,有些事,不让大家亲眼看见, 我可就成了偷粮食的贼!” 阮婆子见势不妙就要溜,被安婶子强势拽住。 少顷,簸箕被取来,安婶子松手,只听“哗啦啦”一阵,袋子里的粮食被全数倒进簸箕中。 村人们一窝蜂涌过来,似要看个究竟。 一开始,倒下来的还是面上的正经粮食,可不过浅浅一层,再下面,就是掺在一起的空稻壳和碎石头。 “嚯!”围观人群发出一阵阵唏嘘,绕是脸皮厚的阮婆子都觉面皮臊得慌。 “这都是你所说的粮食。”安婶子讥嘲道,“难怪怕我贪了,我要不贪,这不就露馅了嘛。” “就是,就是,阮婆子你这可不厚道,当初说好了的。” “别说,心眼还挺多,以后跟他们家来往可得小心些。” ...... 村人们的议论丝毫没掩饰,一点一滴俱都传入以阮婆子为首的阮家人耳中。 阮村长没料老阮家竟乱出幺蛾子,气得一张老脸又羞又红,毕竟,阮家此等行为,不止是将老阮家的面子扔在地上给人踩,更是将他这个一村之长的话置若罔闻。 “阮老头,你给我出来,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阮村长知道阮婆子素来是个混不吝的,也不找她算账,就盯紧了阮老头,放出狠话,“你们阮家要是不要脸,以后有什么事也别来找我。” 阮老头一惊,知道村长会生气,可没料到会发这么大的火气。 要知道,在地处偏僻的村子中,官差一般管不到,做出的无非就是族老和村长,而水洼村是一个多姓聚居的村子,阮村长更是代表了阮氏族人,说的话可是十分有分量的。 不说别的,近在眼前,范家的事,若不是阮村长从中说和,可别想一袋子粮食能了事,除此之外,村人间大大小小的矛盾,春种秋收过程中的储水放水更是以整个村子为单位进行,阮村长轻飘飘一句话,就要剥夺他们在村子的生存权啊。 阮老头呼吸都粗重了,勉强挤出几分笑意,瞪了一眼老婆子,随后谄媚对着村长讨饶,“村长,可千万别,都是这老婆子的自作主张,我是不知道,否则一定不会让她这么干的。” 边上村人们开挤眉弄眼,带着几分嘲意,瞧他们方才那心虚样,当谁看不出来,如今倒好,全推到阮婆子头上。 本以为阮婆子会再次跳脚,结果,却见人安静如鸡,压根不敢吭声。 那边,阮老头和村长说了一堆好话,又信誓旦旦保证,“以后绝对不让老婆子这么干了。” 阮村长本就没想做的那么绝,见此,就松了口,“这可是你说的,不管粮食是谁准备的,你都给我好好检查一遍,再出问题,我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阮老头连连应是,心里将提出这个主意的阮婆子骂了个狗血喷头。 “好了,现在去把粮食补上,我是真不懂你们怎么想的,到底是老三留下的唯一血脉,即便不喜欢,如今祸害不到你们,不过些许粮食,做到这不田地,你让地下的老三夫妻怎么想。” 阮老头心内想着管他们怎么想,儿子还能跟自己这个当爹的叫板不成,面上却丝毫不显,听话地去吩咐阮婆子重新准备粮食,至于原先那份,因为掺杂了太多石子,自然给不出去。 ————- 一场纠缠,等安婶子拿着干净足额的粮食离开时,水洼村众人皆似看了一场好戏,兴高采烈地离开,当日,整个村子最大的八卦就是老阮家这一出偷梁换柱的大戏。 而等事情传到阮柔耳中,已经是第二天了。 安婶子好人做到底,直接将粮食送了过来,因为不认识路,还特意请了拢翠坊的伙计带路。 “笃笃。” 敲门声传来时,守门的汉子挠头十分不解。 自从换了新主家,他的工作可谓十分轻松,只需成日守着门,防止宵小作祟,除此之外,就是极偶尔跟着主子出门,闲得他都觉得有些像是在做梦,暗暗发誓一定要好好好守门,让这般平静的生活一直持续下去。 故而,面对难得的敲门声,汉子提起十二分的警惕上前。 待看见熟悉的小伙计,汉子方才安心,挂起一个笑脸,“小哥怎么来了?” “先前阮小姐交代过,若有一位安婶子的前来,可以将人带过来。”说着他朝侧边让了让,露出一道声影。 汉子回忆了下,发觉主子果真提过这个称呼,便连忙让开,“安婶子,您请进,我这就去通报,小哥,你进来喝杯茶吧。” “不了,店里忙着呢,我先回去了。”小伙计摆手,三两下不见了身影。 汉子见状遗憾,却也无奈,转头将客人迎进来,随后让自家婆娘去通报。 阮柔正巧在后院做绣活,小姑娘一来喊,她绣完最后两圳,匆匆往前。 待见着人,她惊喜道,“安婶子,你怎么来了?” 安婶子原先有些拘谨,见到真人安心不少,“这不一个月,我给你送粮食来了。” 舒坦一个月,早就将阮家那点子粮食忘在脑后的阮柔心虚一瞬,转头扬起笑脸,“真是麻烦安婶子了,我也没什么谢的,不如留下来吃顿饭吧。” 其实忘记的最大原因还是,她如今压根不吃阮家这些粮食,而是高价买了精粮,正是长身体的年纪,她可不愿亏待了自己,至于那些粗粮,则给了汉子一家三口掺着吃。 “呃,这怎么成。”安婶子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说来做学徒的嘛,可怎么整座院子只有秀娘一个人,看着还有下人伺候,越想越是怪异,她不由偷觑秀娘的神色。 却见其像是没有察觉自己的小心思,依旧大方地留人。 安婶子心一横,索性道,“那就多谢了,婶子沾你的福,也在城里吃一顿。” 对方表现得这么明显,阮柔哪里看不出来,可她也不解释,彼此心中有数就行,说出来大可不必。 有客人来,阮柔吩咐,让做了一顿丰盛的饭食,荤素俱全,满满一桌,看得安婶子瞪直了眼,口水险些留下来,这样的大菜,她们过年都未必能吃得上呢。 “安婶子,愣着做什么,快趁热吃。”阮柔招呼,对方方才提筷。 菜式虽多,可分量小,刚够两人吃饱,可满是油水的一顿饱饭,足以安婶子宽慰得仰靠在椅背上,舒坦得不行。 吃过饱饭,安婶子越发惊奇,要说秀娘年纪再大一些,或许她还会怀疑有人看上了她,金屋藏娇,毕竟容貌也算姣好,可如今这状况,怎么想怎么不对。 “秀娘,你老实跟婶子说,你如今,没被人欺负,也没做什么坏事吧?” 在朴实的安婶子看来,首要的就是没被人欺负,否则,宁愿回村去过穷苦日子,二来,不能做坏事。 阮柔轻笑一声,本不准备过多解释,可看着对方担忧的神情,到底心软,拉着她起身,“安婶子若是担心,不如跟我来亲眼看看。”说着就往后院去。 安婶子疑惑跟上,想起方才拢翠坊小伙计热情的模样,心中有了几分猜测。 待亲眼见到那精致的刺绣,一切疑惑都有了解释。 “秀娘,这真是你绣的。”安婶子隔得老远,不敢靠近,唯恐自己的粗手破坏。 “嗯,也就是看在这些绣活的份上,拢翠坊掌柜可是帮了我不少忙。”阮柔笑着道,神色轻松,显然不似作伪。 安婶子信了八成,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终于安定,轻拍胸口,心有余悸,“秀娘,你可吓死婶子了。” 没问从哪学来的手艺,在阮柔意料之中,面上笑意更盛,她道,“等这幅绣活出手,我应当有钱将这座宅子买下来,届时,安婶子可放心将小闺女送来跟我做个伴。” “啊?”安婶子呆愣当场,傻傻问,“秀娘,你这是什么意思?” “噗嗤。”阮柔轻笑,一向看着十分精明强干的安婶子,还是第一次露出这样呆傻的神情。 “我是说,”阮柔拖长了音调,“可以将小云妹妹送来,跟我学上几分,将来有个赚钱的谋生,日子怎么说都不会差了去。” “真的,”安婶子动心一瞬,转瞬摇头,“这不大好吧,你吃饭的手艺。” 阮柔摇头表示无所谓,“如今我的绣活,掌柜的都是想办法往县里省城送,小云妹妹还抢不了我的生计。” 到底是心疼女儿的思想作祟,秀娘这么说,看起来自信满满,安婶子犹疑着答应下来,“那我赶明儿就将她送来,你保管跟其他学徒一样教,该骂骂、该打打。” 阮柔笑,“哪至于,我好好教就是了,以小云妹妹的聪慧,学会些简单的当不是问题。” 293 扫把星22 安婶子再三道…… 安婶子再三道谢后, 方才兴高采烈地离开。 阮柔看向人离开的背影,心绪有些复杂。 真说起来,其实一开始压根打算让安婶子一家进入自己的生活中, 但看到还有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并且在之前没有太多交集的长辈对自己如此关心, 她到底还是心软了。 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事, 她想。 且说另一边,安婶子回到村中, 不动声色,甚至没对外人提一句, 只是在家中悄悄说起。 “真的?”往常总爱絮叨的婆婆,顿时喜笑颜开。 倒是不大爱说话的男人多问了几句, “秀娘自己还是一个学徒工, 怎么就有能耐做主让小云去了?” 婆婆满口不在意, “你管那么多,反正秀娘有办法,天大的好事, 让小云去就是了,等学好了手艺,有你的好日子过。” 安婶子心想, 真关心还是假关心, 一眼就能瞧明白, 但她不欲多说, 还警告了几句,“娘,秀娘也不知在掌柜面前说了多少好话,才能让小云跟着学,你可千万别朝外说。” 婆婆不耐烦道, “知道了知道了,你娘我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 安婶子默默吐槽,怎么就不是了,平素闲着家里的活不干,最喜欢跟人说长道短,往常她不在意,但耽搁了女儿的前程,那是万万不行的。 就见当家的男人肃了神色,“娘,你可别不当回事,老阮家可还有好几个女娃,要是让他们知道了,小云就得收拾包裹回来了。” 妇人这才一怔,想起难缠的阮家人,慎重些许,嘟囔道,“不说就不说,老阮家自己做事不厚道,就别怪秀娘不把他们放在心上,还是我家小云有运道。” 见婆婆当真,安婶子这才放心,继续说着,“等这几日我给她收拾些东西,先不对外说,直接将人送去,过阵子别人发现了再说。” 两人点头,事情定下。 过了几日,安婶子特意将女儿拘在家中,少在家人面前露面,见没引起太多人的主意,遂悄悄带着女儿去了镇上,熟门熟路来到秀娘所在的宅院。 “娘,秀娘姐姐就是住在这里吗?”安婶子的女儿小云,如今才六岁,正是懵懂的年纪。 安婶子柔和看向她,“对,还记得娘先前跟你说过什么吗?” “记得。”小女孩乖巧点头,“要听秀娘姐姐的话,好好学手艺,不许闹腾。” 安婶子摸摸女儿的头,谆谆教导,“你现在年纪小,不懂学会一门手艺是多么重要的事。” 小云懵懵懂懂,半懂不懂,只是小声保证,“娘,我会听话的,你不要伤心。” 两人说话间,敲响了门铃。 熟悉的汉子出来开门,安婶子顿了下,牵着女儿进去。 阮柔今日难得没有刺绣,前几日刚交了活,得了一大笔钱,她便想着好好休息几日,毕竟眼睛可是很珍贵的。 故而,听到有人来,她依旧躺在摇椅中悠闲晃荡。 “秀娘。”安婶子有些惊讶,原本以为秀娘过的是辛苦的绣娘日子,但瞧这模样,跟大户人家不愁银钱的大家小姐也没两样了。 “安婶子,小云,你们来了。” “嗯。”安婶子应着,将疑惑藏在心底。 “秀娘姐姐。”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模样显得十分乖巧。 “嗳。”阮柔应着,来了客人,她终于慢腾腾从摇椅上起来,想了想,将屋子里的小零嘴取了些,递给小姑娘。 小云接过,在一旁小口小口吃着,就跟只小仓鼠一样。 而阮柔则跟安婶子在一旁谈正事,“小云过来,我也不苛待她,吃喝都跟我一起,针线布料这些,我都包了,但她绣出来的东西,也都归我,这些有问题嘛?” 亲兄弟尚且明算账,阮柔好心却不想当冤大头,自然要将这些话说在前头。 安婶子听了连连点头,随后问,“针线的钱我可以出了,这次我带了些来,要是不够下次我再来。”说着递出一个小荷包。 阮柔笑着推辞,“这就不用了,学徒工都没那么刻薄的。” 安婶子见她真心不想要,方才收回,其实不止针线,按照上次来的伙食,女儿都是赚的。 看着女儿瘦瘦黑黑的模样,她咬了咬牙,狠下心来,反正在家中,女儿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家中的东西都被婆婆把持着,即便有好东西,也轮不到小云一个孙女,倒不如留在这呢。 看出秀娘是想感谢自己,安婶子到底没有再勉强。 随后,两人又说了些,听安婶子说瞒着阮家人,阮柔有些无奈,她如今也只是瞒着,而非完全摆脱阮家。 “秀娘,你到底怎么想的?”安婶子有些担心,看看四周,她小声道,“若是阮家那边知道,你以后肯定再也轻松不了。” 同样的问题,她已经想过很多次,其实要真想彻底摆脱阮家人,如今最好的办法是给自己另外换个身份,可碍于原主的想法,她又不能这么做,总不能彻底否决原主的存在。 谈话无疾而终,这次安婶子依旧留下吃了一顿饭,见到女儿吃得喷香,彻底放心。 吃罢饭,拒绝了阮柔的挽留,她出门往集市上,准备买点东西回去,好遮掩耳目。 本来难得的休息日,看着拘谨的小姑娘,阮柔叹了口气,吩咐给人小姑娘安排房间,就在她的隔壁,随后,自然是各睡各的睡午觉。 半下午,阮柔昏昏沉沉间,突然被一道极轻的力道推了推,她没醒,随后一道同样极轻的嗓音喊道,“秀娘姐姐。” 阮柔惊醒,见是小姑娘,迷糊着问,“怎么了?” “秀娘姐姐,该起来了,娘说中午觉不能睡太久,不然晚上睡不着的。” 阮柔轻笑,本以为小姑娘害怕来找她,没想到是听娘亲的话,担心她晚上睡不着呢。 小姑娘乖巧,阮柔不好意思继续睡懒觉,咕噜一下从床上爬了起来,“那就不睡了,找点事做做吧。” 小云懵懂看向秀娘姐姐,不大明白。 阮柔动作却很是利索,将小姑娘带到了隔壁的绣房。 说是绣房,其实大多数时候,她并不在这儿做绣活,而是趁着天色好在院子里,既能伸展开手脚,也不那么费眼睛,而绣房,最大用处就是存放她数量多种、颜色各异的针线布料,以及做到一半的绣活,免得被弄脏。 踏入绣房,阮柔还没说什么,一旁矮了一个头的小云就惊呼起来。 不得不说,受父母疼爱、过得好的孩子与过得不好的,其间差距真的很大,就说原主,虽然家中也穷,可还真没过过什么苦日子,家中有点好吃的,阮父阮母都留给了原主,故而原主比一般村里的孩子长得还要好。 而小云呢,按理说安婶子家情况可比原主家好上不好,结果小云的状态还不如原主呢,小上两岁,却足足小了一个头,枯瘦枯瘦的,瞧着就是个小可怜。 “来试试,在家中摸过针线吗?” 小云见状点点头,她虽然年纪小,却会帮着家里做些缝缝补补的活,帮娘亲减轻些负担。 阮柔挑挑眉,遂带着一个绣篮,将人领到院子里,教了小姑娘劈线,随即回到自己的摇椅上,继续悠哉哉享受午后的清闲。 而小云则没有辜负期待,认认真真按照秀娘姐姐的教导,将一条线一份为二、而后四、八,直至十六条方才停下。 一条条线在眼前而过,小云却没有丝毫疲惫,反而越分越兴奋,她想,她喜欢劈线,这种以往在家缝补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光是劈线就练习了好几天,等确认小姑娘练习得差不多,她并未直接让人跟在自己身边先观看。 是的,休息几日,阮柔又从拢翠坊接了个大活,听说是给县里一位大户人家老夫人的贺礼,光是她的工钱就有五十两,至于胖掌柜从中抽成了多少,光看其笑眯眯的模样,就知道赚得不少。 但她也不在意,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她如今对生活的要求不高,等完成这一单,她就有钱能将这座宅子买下来了。 当然,五十两银子不是那么好赚的,工期紧、要求高,半个月的时间,意味着除去吃饭睡觉,几乎没什么休息的余地,更没空带小孩子。 好在小云性子乖巧,或许是在家中就被拘束狠了,来到阮柔这儿更是安静得不行。 顾不上太多,阮柔立即忙活开了。 针线和布料都是胖掌柜那边专门提供的上好珍品,光是拿在手中,她几乎都能想象成品出现时的惊艳。 一连半个月,阮柔几乎无心他顾,将全副的心神都放在眼前的绣活上,不管白天黑夜皆站在绣架前赶工,看得旁观的小云心惊不已,甚至多次开口劝说。 只是阮柔也没有办法,她不仅缺钱,还生出一个刚有雏形的想法——那就是办一个真正的绣坊,而这些,都需要钱。 等绣活终于,阮柔顾不得休息,亲自送到胖掌柜那儿,随即昏睡了个一天一.夜,然后在次日夜晚终于醒来。 困意是没了,可咕咕叫的肚子在抗议,刚好赶上晚饭,大吃大喝一顿,阮柔只觉得浑身懒洋洋的,什么事都不想做。 但很快,她想起了什么,十分激动回房,取出一个小盒子。 昨日绣活交货后,胖掌柜格外满意,当场结了工钱。 足足五十两银子,被装在一个木质的小黑盒子中,在烛光的映衬下银光闪闪,璀璨夺目。 “嘿嘿,值了值了。”阮柔眼中满是小星星,辛苦是辛苦,可宅子这不就能买下来了嘛。 294 扫把星23 阮柔点了点自…… 阮柔点了点自己的存款, 如今一百二十两,将将够买下这座宅子,她也不耽误, 第二日就去找中人商议。 望着新鲜出炉的房契, 阮柔心情大好, 回到家让人备了一桌丰盛的晚饭庆祝。 有了足以安身立命的宅子,再之后她做事反而没那么急了, 胖掌柜那边再有活计,她再也不急着接, 而是会挑拣些价钱高、没那么累的,于是更多的时间就用在了指点小云刺绣的手艺上。 或许这孩子天生就该吃这口饭, 不管什么绣法多教两次就会, 最重要的还是勤奋, 有时候晚上还偷偷绣,阮柔逮着好几次后才让人改了这习惯。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着,阮柔险些就要以为, 日子就要这样一直下去了,如果没有阮家找上门来的话。 或许是一年多的休养让阮家缓了过来,也或许是始终在缺钱的阴影下只能另想办法, 歪主意难免打到阮柔这个便宜孙女身上。 只能说, 人的忘性很大, 老阮家在利益之下, 完全忘记了阮柔头顶的扫把星名号,竟直接找上门来,不知是否提前蹲点,一找就直接找对了地方。 后院,正在做绣活的阮柔忽然听见门外传来争吵声, 不禁好奇。 “让开,我们来找孙女的,你不让进,是不是干了什么坏事?” “就是,都多久没见着人了,再不让进去,我们可就去报官了!” “等等,我得先去通报一声。”熟悉的汉子声音传来,带着明显的焦和无奈。 阮柔几乎都能想象得到那副场景,因为任何人对上老阮家,都如同秀才遇上兵。 索性不叫人为难,阮柔起身,吩咐小云好好练习,随后慢慢走过来。 “爷奶,大伯大伯娘,你们怎么来了?”阮柔装作惊讶的模样惊呼。 阮老头回答,“你这孩子,都多久没回去了,我们来看看你。” “哦,原来是来看人的啊,这动静,我还以为要债呢。”阮柔示意下,雇佣一家三口中的婆娘站出来,嘲讽之意明显。 阮老头原本想好的说辞,愣是被这一下给打乱,他愣了会儿,重新组织起语言,“秀娘,别听外人瞎说,我们好不容易来镇上一趟,看你过得怎么样,顺便带你回去一趟,天天在这学绣活,好歹回去休息几天。” “爷,绣坊里哪里有的歇息,我就不回去了。”阮柔暂时没暴露自己的想法,故而还只是遮掩着。 一旁的阮婆子却急了,“你这孩子,让你跟我们回去,听话就是了。” 阮柔依旧摇头。 阮老头和阮婆子对视一眼,这情况也在两人猜测之中,毕竟过习惯了好日子,哪有那么容易回村,但没关系,他们是长辈,占着天然的优势,一个十岁的孩子,就是再不想回又能如何。 想到这里,温言好语的阮老头立即变了腔调,“秀娘,你爹娘在天之灵看着呢,可要好好听话,老大老大家的,把孩子带回去吧。” 说着,阮老大上前,看着竟是要直接将人虏回去的架势。 阮柔被唬了一跳,好在那高大汉子也不是吃闲饭的,原先不过看在对方是主子家人的份上留手一二,如今要伤到主子,当即出手,将阮老大两人隔绝在外。 “干什么呢,干什么呢,光天化日之下,竟就要抢人了!”随即一声厉喝,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 阮老大直接被吓住,不敢动弹,不是他手头没力气,而是打架这活,他还真没干过,脑子里全是自己若被打了怎么办的糟糕想法,自然下不去手。 阮老头没好气瞥了眼不争气的儿子,面上重新挂上笑容,“秀娘啊,你在镇上无亲无故的,多难受啊,跟我们回去吧,我们都很想你。” 这下,连阮柔都没控制住心虚,直接甩了一个白眼,这些人是把她当三岁小孩哄骗吗。 “爷奶,我在这儿挺好的,东家很厚道,没有亏待我,你们就放心吧,逢年过节,我都会给爹娘烧纸,他们若看见了,定然替我高兴的。” 阮婆子一听就不高兴,碍眼的可不止眼前的便宜孙女,还有那早死的三儿媳夫妇。 “秀娘,真不回去?”见软和话不见效,阮老头开始威胁,“你可别忘了,你在乡下还有处宅子、两亩地,难道这些都不要了?” 阮柔挑眉,“当初村长不是说好,你们给粮食把我养大,田地就都归你们嘛,且还有几年呢吧。” 阮老头一噎,又不敢说村长的话不作数,气得够呛。 一计不成,再生一计。 阮老头和阮婆子无奈退下,一副对上不孝子孙的愁眉苦脸样,得亏周围没有太多人,不然定要招致许多流言蜚语。 之后,一直没怎么吭声的阮大伯娘上前。 她惯常长着一副好人相,瞧着就不像是能做坏事的,然而,阮柔却知道,阮家很多幺蛾子,都是对方借着阮老头阮婆子的口生事,故而并没放松警惕。 却没料到,人一句话没说,眼泪先调了下来,“秀娘,不是我们难为你,而是家里实在艰难。”然后,便只光顾着哭,好不可怜。 阮柔没有询问的心思,问着鼻边的茱萸味,就那么静静看着对方垂泪。 到底阮大伯娘先撑不下去,拿帕子拭去泪水,抽抽噎噎着道,“秀娘,先前你爷奶带你出去玩耍,以致家中招贼的事情你也知道,一年多,家里还没缓过来,你大哥的年纪又到了,实在等不下去,还请你出手帮上一帮。” 阮柔纳闷,“大伯娘,若我有能力,定然二话不说,可我自己还在绣坊做学徒,压根没银钱啊。” “谁说的,你有一门好手艺,还怕挣不着银子。”阮大伯娘十分笃定道。 阮柔顿时猜了个七七八八,估摸不知从哪里知晓她如今的绣活很不错,估摸能挣钱,这才起了小心思,倒也好打发。 “可是大伯娘,绣坊让我来的那天,就签了个契约,说是要待足十年,才能离开呢,否则,可要赔上一大笔银钱。” “啊,还有这出?”阮大伯娘显然没料到这一出,惊到眼睛瞪得老大,不可置信的模样。 “就是这样。”阮柔再次肯定点头。 另一旁的汉子好似终于看明白眼前一幕,连忙道,“就是,不然你们以为绣坊是做慈善的不成,教会手艺人就跑了,那我们东家还做什么生意。” “你们这是什么道理,又没卖身,还能不让人回家了?”阮老头到底年纪大,懂得稍微多些,当即指出不对劲。 “什么道理不道理的,我们教了手艺,这些绣娘们就得给绣坊挣钱。” 明显求情和讲道理都不成,阮大伯娘犹疑看向公婆,征询他们的意见。 阮老头眼珠子一转,又改了主意,他媚笑着朝汉子道,“小哥,你看,我们其实没恶意,就是想把孙女带回去一家团聚,你们这般是不是不大好啊。” “哼,当我耳朵聋了,旁人可以回去,但你们方才可是说了,将人带回去做绣活,我还真就不让人走了。” 弄巧成拙,阮老头只觉头疼不已,继续好声好气说了几句,依旧不见人松口,不禁恼火。 “私自扣留人,小心我去县衙告你们。” 说起县衙,汉子就更不怕了,俗话道“衙门口向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有钱的是谁显而易见。 “那就去,看官老爷判谁有理。” 见人有恃无恐,阮老头先怂了,都说官商勾结,自己一个平民百姓怎么斗得过。 事实也的确如此,不提旁的,阮柔甚至帮着县衙夫人绣过几幅价值不菲的贺礼,光是看在以后的刺绣面上,都会偏帮一把的。 好话歹话说尽,人就是不上当,抢也抢不回去,阮婆子顿时急了,“秀娘,你自己说,想不想回去?” 在场所有人目光注视下,只见阮柔缓缓摇头,“奶,我不想回去。村子里人人都说我是扫把星,可我来镇上,压根没人这么说,我不想继续当个扫把星了。” 一句话,阮婆子再多的糊弄话都出不了口,无他,只因为她坚信,对方就是扫把星转世,会给自家带来厄运,至于为什么还要将人带回去,第一个是自家的女孩总不便宜了外人,二来,做绣活多少能挣几个钱,也是一个进项,大不了将人关在屋子里就是了。 当年路过高人的一句批语,她直接将三儿子一家赶出家门,时至今日,老三两口子早早逝去,未尝没有其中原因,让她承认自己做错了,简直比让其去死还难。 所以,阮婆子只僵着一张脸,阴气森森看向对面的小崽子,而阮柔也毫不害怕地回视。 “好了,若要将人带回去,也不是没有办法。”汉子这时突然开口。 阮大伯娘立即问,“什么办法?” “自然是交银子,总不能白学了手艺去,这样吧,你们一次给五十两银子,人现在就可以领回去了。” 汉子说得轻描淡写,却听得阮家一众人目瞪口呆,“什么,五十两!” “对啊,你看人身上的衣裳,还有平素吃的饭食,住这么大的院子,五十两,已经便宜了你们,更何况人回去后,还能源源不断地挣银子。” 语带诱.惑,然而阮家人却只顾摇头,恨不得拔腿就跑。 五十两,即便放在阮家没出事之前,那也是一笔惊人的数字,一个不值钱的倒霉丫头,五两都不值,何况五十两,就算对方做绣活能挣钱,可又能挣多少呢,明摆的亏本买卖,他们可不做。 295 扫把星24 “反正就这个…… “反正就这个价, 就看你们愿不愿意了。”汉子似无可无不可地道。 阮婆子看向阮老头,其实也没有什么可商量的,因为掏空整个阮家都没这多银子。 但就这么放弃, 似乎不甘心。 就在迟疑间, 就见那粗壮的汉子直接开口赶人, “去去去,什么时候有银子了, 什么时候来接人,再不走我可喊人来了。” 听说还要喊人, 糊得一众阮家人慌忙奔逃,就跟后面有狗撵似的。 等人走远, 汉子不安地看向阮柔, 小声道, “主子。” “嗯,做的不错,下次若是再来, 还是这套说辞就行。” “是。”得了表扬的汉子昂首挺胸,丝毫没有追究其中原因的心思。 大门重新关上,小院重归平静。 而阮柔则皱眉, 思考着后续的处理方式。 最简单的其实就是正面刚, 身份上的劣势在很多东西面前一文不值, 但这一切都得等, 等她的年纪足以证明自己的想法,等她成长到足够强大。 再之后,阮柔一改往日的咸鱼状态,开始有意接取达官显贵的单子。 她的手艺好是出了名的,自然不缺单子, 尤其最近眼看着勤奋起来,作为中间人的胖掌柜简直乐得眉开眼笑,对待阮柔更是如对待财神爷般,和蔼得不得了。 要说阮家人却只是暂时放弃,几乎每隔几个月来镇上总要闹腾一番,搞得周围人都知道,下面水洼村有一个人将无父无母的孙女送进绣坊做学徒工,转头学会了手艺就要将人接回去赚钱。 对此,人们天然站成了两派,一派认为人家既然教了手艺,理当给人家做活,没有翻脸不认人的道理,再不济把学手艺的学费付了也行。 另一派则认为绣坊不讲道理,只是来学手艺,虽然没交学费,可也不能不让人回家。 总之两派都觉自己的想法有理,每次阮家人彼此就要争论一番。 好在这些都影响不到阮柔本人,她深居简出,将自己在街坊中的存在感降到最低,同样让阮家人次次都只能空手而归。 ————- 时间飞逝,一眨眼过去几年,阮柔也从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姑娘成长为十五岁的二八少年。 而她的成长同样是巨大的,首先是金钱上的,如今的她可再也不是五十两就能乐开花了,往往一件大的刺绣作用就得几百乃至上千两,胖掌柜牵的线甚至有京都的贵人,远非当初的小打小闹可比。 此外,如今也不止她一个人在单打独斗了,原先口头上用作遮掩的绣坊,早在前几年就真正实现,如今名下足足有二十多名秀娘,其中又以安婶子家的小云为首,帮忙管着绣坊的事,一点点发展壮大,如今在省城都小有名声。 而更重要的则是,阮柔终于得以名正言顺地摆脱了阮家人,不是别的,而是她走关系成了县令夫人的干女儿,如此她的一切由县令夫人做主,日常住在镇上,阮家人大话都不敢吭一声。 当然,阮家人依旧锲而不舍地上门来打秋风,几年过去,阮家的生活依旧处于贫困中。 本来那些田地足够一家人吃喝不愁,甚至有所存余,但家中的男丁陆续长大,娶妻生子,人口确实昌盛,但阮老头阮婆子一直压着不分家,一个锅里吃饭,谁都不愿意多干,结果反而是越来越穷,生生成了水洼村的一个笑话。 而阮柔这里,心情好了,给两匹布料、一些吃食,至于银钱则从来不给,若心情不好,则谁来都不理会,久而久之,阮家人再傻都学会了讨她开心,轻易不敢得罪。 因此,近些年来,阮柔不仅没什么烦心事,反而能时常看看阮家人的乐子。 在阮柔看不见的地方,阮家人的矛盾同样与日俱增。 一是房人的不平,大房坚定认为二房、四房占了自家的便宜,二房人口少、恨不得分家单过,只觉得自家被大房拖累了,至于四房,占着阮婆子的偏爱,平素干得少吃得多,是对现状最满意的。 长辈们面和心不和,下面的小辈没那么多顾忌,甚至经常闹到明面上来,搅和得整个家中时常血雨腥风,阮婆子教训也不好使,下面的小辈还埋怨她呢,明明房的妹子那么厉害,不知靠着一手绣活赚了多少银钱,偏两个老的硬是把人当做扫把星赶了出去,如今一家子只能偶尔占点小便宜。 彼此心有埋怨,心不朝一块使,日子自然过不好。 不过这些就跟阮柔没关系了,总归她过得越好,阮家人就越后悔,这就够了。 又是一年新年到,阮家那边再次来人,请她回去过年。 其实往年阮柔都不回去,不过今年听安婶子说村子里的房子多年不住人,状况不大好,她便掏钱修缮了一番,便想着回去看看,顺便给阮父阮母上一炷香,或许年后,她就要搬到县里去了,镇上到底太小,为了绣坊的发展,离开是最好的选择。 回去她也没有空着手,反而包袱款款,装了足足一牛车的各色礼品,从进入村口的那一刻起,便开始给所有看见的人发糖,然后给阮家族人送上新年贺礼,其中还包括村长及各位族老家,等到最后来到老阮家时,牛车上的东西只剩下角落一点点。 方才收到消息的阮家人跟着在村里兜了个大圈子,此时脸都黑了,还不好埋怨,都是同村同族的人,但凡多说两句抱怨的,以后在村子就不用做人了。 “秀娘啊,你说你回来就好了,这些小事让我们来就行,何必自己辛苦呢。” 已经上了岁数的阮大伯娘早已抱上孙子,不用再如小媳妇时忙活家中各项琐事,她整个身形都圆胖了一圈,瞧着越发和蔼可亲。 阮柔似笑非笑瞥过来一眼,没说破她的小心思,“都是我的长辈,辛苦也是应该的。” 阮大伯娘一噎,却没放弃,继续凑在周围,一会说着家中银钱不凑手,一会让她抱抱几个侄子侄女,一副联络感情想要重归于好的模样。 阮老头同样一脸慈爱,就连一直刻薄相的阮婆子,或许因为上了年纪,看起来都没那么尖酸了。 可人心总不会变,面对眼前一副其乐融融阖家团圆的景象,阮柔丝毫不为所动,面上带笑,嘴上丝毫不松口。 一顿饭过去,阮婆子偷觑一眼她的神色,想起一直惦记的心事,到底问出了口,“秀娘啊,如今你也不小了,对婚事可有打算。” “没,等干娘安排。”阮柔轻飘飘堵了回去。 阮大伯娘也跟着劝,“秀娘,县令夫人是位高权重,可到底不是自家人,未必会真心待你,伯娘还是得劝你一句,多为自己打算,否则等年纪大了,就不好说人家了。” 阮柔扫视一眼桌边,见人人目露期待,十分冷酷无情地拒绝,“是吗,那我去见干娘可要问一句。” “呵呵,这就不必了,咱们自家说几句话,哪能劳烦县令夫人费神。”阮大伯娘讪讪,明摆着说人坏话,要是传到对方耳中,不会把自己逮进大牢里吧。 “好了,秀娘如今有能耐了,哪里看得上村子里的小伙。”阮老头见势不好,连忙打断话题,转而开始第二道方案。 “秀娘,你的婚事有县令夫人照看,我倒不担心,但有一件事,我考虑了很久,你也帮我想想。” 阮柔侧耳听着,想看阮家还能想出什么歪招。 “你爹娘去前,只有你这一个女儿,连个正经儿孙都没有,逢年过节没有人烧香,我这心里,真不是个滋味啊。” 阮柔几乎顺时明白对方的打算,过继一词浮在脑海中。 阮婆子接过话头,硬邦邦道,“刚好今年老四家的生了个小娃,还没满周岁,我们想着,过到你爹娘名下,好歹留个后,他们在泉下也能宽慰了。” 阮四家的怀里正抱着那小娃娃,还不怎么会说话的年纪,养得白白胖胖,确实很可爱,可惜,不是自家的孩子,阮柔怎么去瞧都生不出几分欢喜。 只听她炫耀般举起怀中的孩子,“秀娘,这以后可就是你弟弟了,等他长大了,一定会为你这个姐姐撑腰。” 阮柔本来静静听着,这会儿却忍不住笑了,她眼瞅着可以嫁人的年纪,炫耀一个奶娃娃来撑腰,简直是既要人出钱、又要人感恩,天底下都没这么便宜的好事了。 “过继,也行啊,正好我爹娘名下还有两亩地,谁要过继了,就把那两亩地过到他名下吧。”她笑眯眯道,看着完全不抗拒的样子。 此言一出,一圈阮家人都惊讶了,四房高兴不已,另外两房却是顿时抬头抗议。 两亩地原先是说给阮家,那自然是房都有份,可眼下又要划给四房,万没有这样的道理。 阮老头瞧见,同样不满,过继个孩子,不知能多占多少便宜,结果这几个就盯着那两亩地,实在没出息。 可惜,没等他开口,阮柔紧接着道,“对了,有件事我还没来得及说,等年后,我大概就要跟着绣坊去县里了。” “啊?”其他人还没反应过来,阮老头脑海中已经飞快思索起来,人去了县里,可就没有镇上那么容易见到,打秋风的好事估计没了,就算过继,恐怕都占不到什么便宜,如此,过不过继还有什么意义。 思考许久的主意,一一被否决,强制压制着情绪的阮婆子彻底按捺不住,“人家这是富贵了,就瞧不上我们一家穷兮兮,何必巴结呢。” “好了,少说话。”阮老头呵斥两句,刚要说几句好话。 阮柔却倏然站起,“好了,今日多谢款待,大过年的,既然奶不高兴看见我,我就先走了。”说着转身就走。 等人离开,阮家人才反应过来,皆面面相觑,追也不是,不追也不是。 296 扫把星25 整个新年,阮柔拢共在…… 整个新年, 阮柔拢共在水洼村待了五天,期间,将族里长辈拜访了个遍, 当然, 礼物和红包也没少送。 至于目的,彼此心知肚明——在阮家作妖的时候压住这一家子,以免给阮柔生事,接了礼, 自然要做事。 当年的老村长早已退下,如今当家的是老阮村长的大儿子,人都称一声小阮村长。 比起其父亲,小阮村长为人明显更为圆滑,譬如若还是老村长, 可能还会打圆场试图说和,但小阮村长明显非常识时务,在她答应帮忙给村中妇人的绣活牵桥搭线后,就非常痛快地答应了阮柔的要求,毕竟他家中也还有三个会做绣活的女人。 不管出于何种心理, 但总归结果朝着好的方向, 阮柔对此十分满意。 五天时间一过, 不再理会阮家人的各种言语, 直接收拾离开,而宅子则托付给了安婶子一家照顾。 可以说,最后阮柔是顶着阮家人的咒骂走的, 本就不是多有耐心的人,做了几天戏,见还是不成索性破罐子破摔, 还甩了不少威胁,诸如什么去衙门告她不孝的,去绣坊哭诉找她麻烦的,阮柔通通没理会。 天底下还没见过要一天没正经养过的孙女来孝顺的,按当下的子孙养老观念,就是阮大伯那一辈男丁全死光了也轮不到她一个孙女,故而对此她压根不担心,至于绣坊那儿,胖掌柜自会帮她周全,不过就是周全不了,问题也不大了。 回去的路上,甚至想起阮家人的气急败坏,阮柔的心情都是美滋滋的,阮家人过得不好,她的任务可就稳了。 不过,很快,阮柔就没有心思顾虑阮家人了,因为她忙于搬到县里。 由此她的小作坊也可以升级成大作坊,不过,原先的一些老人都是家在县里或者下面村里的,其中有分之一表示不想离开,其实这一批绣娘的手艺还没学到能完全出师的程度,但阮柔没强求,索性放了人。 至于剩下来的分之一,则态度很坚决地表示愿意跟阮柔一起走,其中,安婶子家的小云赫然在其中。 对此,她欣然接受,并打算将她们真正培养出来,最好以后能带学徒,再不济教授一些新的绣法,以后就真的一辈子不愁了,当然,最重要的还是扩大自己的绣坊、以及赚更多的钱财,而这些都需要人。 搬家的那一日,正是正月初十,她计划上元节绣坊先开一天,图个好彩头,后面再慢慢收拾。 安婶子不放心女儿,带着一堆行李来送,至于其她绣娘,阮柔对她们的情况了解一点儿,大多数愿意送女儿来都只是为了让她们学一门赚钱的手艺将来好贴补家用,对女儿自然好不到哪里去,故而基本没有家人来送。 “好了,走吧。”阮柔坐在牛车上,眼见上下都已经收拾好,只留下两个人看守宅子,其她人都跟着一起走,浩浩荡荡,足足五辆马车,吸引十足人的目光。 走出城外,阮柔眼尖,突然瞧见不远处亭台中胖掌柜的身影。 待牛车走到近前,她下了牛车,笑道:“掌柜的,怎么亲自来送了?” “你这一走,可是把拢翠坊的生意带走了大半。”胖掌柜半是哀怨半是欣喜。 “掌柜的,真是对不住,这些年多谢掌柜的照拂。但我手底下这么多人也得吃饭,以后若有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就是。”阮柔还是很感激胖掌柜的,不说别的,光说她几年前尚且年幼,若是个黑心的指不定想着歪主意圈着人给其赚钱,但胖掌柜没有,而今更是放自己离开。 “唉,是我庙小容不下大佛。”胖掌柜有些惆怅,但还是尽力扬起一个笑脸,“秀娘,以后若我这边有做不了的绣活,恐怕还是得麻烦你。” “那是自然,掌柜有事尽管吩咐。”绣活不比其他,一分价格一分货,越贵的要求就越高,不是一个小镇上的普通绣娘能做到的,而胖掌柜这些年帮她牵线认识了不少有需求的,不说两人多年间的情分,光是看在钱的份上,阮柔也不可能把钱往外推。 两人又寒暄几句,见天光大亮,胖掌柜拱手,“时辰不早,我就不耽误了,一路山高水远,路上小心,到了地方报个信。” 阮柔同样拱手,随后,整个车队再次启程。 经过镇外的辞别,之后便是直通县城的大道,是正经的官道,正经办了通信证,交了钱,便可以正常走,事实上,除却正经的商户和官方,一般百姓很少走官路,阮柔坐于车上隐约能看见官道两旁挑着担子的百姓和行脚商贩 约莫一个时辰,远远见到城门,阮柔便知到了。 县城虽是小城,却有一个正经的名字——同方城,阮柔先前谈生意来过两次,不过还没正经逛过。 不过这会儿也没闲逛的时间,早前阮柔就找众人添置了一处进的宅院,足够十几人居住,还能安置一所小绣房,后院更是宽敞。 当然,院子造价不菲,想当初镇上的宅子才不到百两,如今换了个地方,就花了她足足百多两,好在近些年赚的钱不少,并不为银钱发愁。 当然,这与阮柔买的宅院位置也有很大关系,因着一群绣娘都是女子,又能赚钱,虽说买了下人中有男丁能做守卫,可到底要防范一一,花钱买个安心。 事实也的确如此,初来乍到,可因为背靠县衙,环境清幽,周围住的都是有几分身家的,一群绣娘们来到陌生地方的担忧散去七分,取而代之的则是满满的憧憬和对未来的展望。 当天晚上,安置好所有人,厨下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餐,全当接风宴。 第一天,其他人还能休息两天,熟悉一下周围环境,阮柔则提着礼物,准备去县衙拜访。 早前她初做绣活是就接过县令夫人的单子,后来更是拜了县令夫人做干娘,那之后,县令夫人需要上好的绣品送礼,她也尽量配合,几年经营,双方关系很是融洽,自然要上门拜访。 只是,她来的不巧,到的时候整个县衙后院戒备十分森严,似有什么重要人物来访。 县令夫人依旧抽空接见她,为不能留人抱歉,“府上还有贵客,不便招待,等闲了我再下请帖,后院的梅花开得正好呢。” 阮柔还能说什么,身份不如人,只得笑着道谢,送上礼物,随后起身告辞。 恰在此时,外面忽然有下人来报,对着县令夫人侧耳小声交谈,阮柔人已经走到门口,压根听不到在说什么。 297 扫把星26 县令夫人面上…… 县令夫人面上一闪而过的诧异, 随后还是依从那位贵人的要求,开口留人。 “秀娘,你且慢, 那位贵客传话,不好耽误了我们留客, 那咱们就继续聊会儿吧。” 呃,阮柔脚步一顿, 该聊的方才聊完都收尾了, 如今还能聊什么, 但县令夫人都说所谓贵人,她自然也不好得罪,只得调转脚步回头。 回到原先的座位,阮柔忍不住好奇问,“夫人,那位贵客究竟是?” “秀娘,你也知道, 我其实是省城富商孙家的庶女, 后来嫁给了老爷,跟着他一路考中进士, 授官同方城县令,这才安定下俩。” 阮柔点头,相处久了,这些总知道一二,而这也是孙夫人并没有看低自己的一大原因, 阮柔在 县令夫人想到那位贵客的奇怪行为,思虑再三没有隐瞒,而是透露了几分, “那位便是来自省城,是知府家的公子,家中琐事烦心,便想着来小地方散散心,这不,我爹来消息,特意让商队送来的。” 阮柔惊讶,原来是顶头上司知府家的公子,难怪县令夫人如此谨慎。 清楚了身份,她就不再多问,寒暄几句,眼见到了午膳的时间,她再次告辞。 结果出乎意料,再次被留下,阮柔这下是真不解了,她将疑惑的视线投向对方。 县令夫人不自在地整整衣摆,她自然知道不恰当,可知府家公子这么说,她抑或老爷都没有拒绝的权利,只能依言将人留下。 “秀娘,就当帮我一个忙,等送走贵人,我定会备上一份厚礼,亲自让人送你回去。” “孙夫人,您总得给个明白,到底是为何,我虽然只身在县城,却也不是没有亲族。”阮柔声音微冷,称呼上更是万分生疏,眼下局势,很难不让人联想到一些不好的方面,甚至极有可能,县令一家将自己卖给了那位知府家的少爷。 “秀娘,我们真的没有恶意。”孙夫人面对一向对自己恭敬的干女儿,第一次低下头颅态度依旧温和。 “可那位少爷呢?”阮柔问。 “呃。”孙夫人迟疑,半晌给不出答案。 但很快,时间没给她们继续犹豫对峙的机会,就又有下人来请。 “夫人,阮小姐,午膳已经备好,还请移步。” 两人对视一眼,没再争吵,一前一后跟着下人往前厅去。 好在,出于男女大防,宽敞的前厅被一道屏风隔成两半,她只能透过屏风看见隔壁桌上有三道身影,其中两人为县令夫子,另一人应当是知府家公子。 孙夫人见状也微松口气,坦然坐下来,招呼人用膳。 一顿饭吃得很是沉默,阮柔只略用了些,就放下筷子,等待其他人用膳结束。 不一会,孙夫人勉强挤出一个笑,“秀娘,跟我去隔壁看看,问候一下贵人吧。” 阮柔脸瞬间皱成一张苦瓜脸,认命跟上,只是低声道,“等会我就直接走了。” “好好好。”孙夫人满口应着,心下也觉不安,她不是抢夺良家女子的人,更做不出那样的事,还是趁早将人送走,省得生出麻烦来。 ————- 一切的猜测在阮柔跨过那道屏风,真正见到对方时,戛然而止。 “宋公子。”阮柔正经行了一礼,方才那点子不忿全然消失,只余满心的高兴。 孙夫人没有察觉,也跟着道了一句“宋公子”,就要拉着阮柔下去。 然而,这次不愿意离开的变成了阮柔,她看看那位宋公子,再看看孙夫人,跟着人重新回到了隔壁座位。 “秀娘,你这是?”孙夫人不解,方才那般着急离开的人,此时悠哉看着一副心情甚好的模样,别不是,“秀娘,你看上宋公子了?”她声音压得极低,生怕被对面的人听见。 “唔,也算吧,”阮柔顿了顿,戏谑道,“准确点说,应该是一见钟情,两情相悦。” “啊?”孙夫人的表情彻底懵了,一见钟情她能理解,毕竟那位宋公子着实一位翩翩佳公子,身世不俗,本人也长得俊俏非凡,很容易勾起同年龄姑娘的好感,但这两情相悦,又从何而来。 不知怎的,或许是对方虽然年纪小却一直很靠谱,她没太怀疑,转而思考起了另一个更为严重的问题。 知府家公子散心,自家能接待本是荣幸至极,可若对方看上了一位身世地位的女子,还不知知府夫人该如何震怒呢。 自古以来,男女婚嫁讲究个门当户对,是,秀娘确实很优秀,可她只是一个无家世背景的农家女,如今说白了不过一个高级点的绣娘,怎么能高攀上知府家的公子。 想到知府届时的反应,孙夫人吓得混身直冒虚汗,恨不得立刻将两人隔开,直后悔先前没硬气点直接将人送走,才惹出这等事来。 “唉。”心内重重叹了口气,孙夫人估计女孩的自尊心,没直接说出口,却是直接开口送人。 “秀娘,府上事多,我这边就不多留了。” 赶客的意味明显,阮柔也没扒拉着不放,反正都在一个地方,想要见面方法多的是,真正离开的那一刻,她明显见到孙夫人呼吸一轻。 轻笑一声,阮柔回到家中,却没什么心思打理绣坊的琐碎,只将事情交代给小云照看。 年节的欢快气氛中,很快迎来了上元节。 正月十五,元宵夜,阮柔所在的绣坊正门正好开在街道一侧,左边是一家杂货铺,如今摆放着花样各异的灯笼,耀眼夺目,右边则是一家糖铺,隔着一道墙都能闻到那香甜的气息,惹得一群总角孩童在门前徘徊不舍得离去。 而阮柔的绣坊,摆出来最多的是各色荷包手帕,上绣鸳鸯、莲花等,粉红嫩黄,瞧着就喜庆,颇具节日气氛。 “很好,今日辛苦一天,明日咱们就正式开业了。” “好嘞。”一群人应和着,很是兴奋,没想到她们真能在县城开一家绣坊,就要开门做生意,真是既激动又忐忑。 “噼里啪啦。”随着一串鞭炮声响起,玲珑绣坊正式开张。 298 扫把星27 上元节灯会,…… 上元节灯会, 整条街都都挂满了各式花灯,灯火阑珊,就连阮柔这家新开的绣坊都招揽了不少客人, 上门者络绎不绝,小云带着几个伙计热情介绍店内的荷包手帕。 阮柔坐在柜台后,敲着算盘, 美滋滋算着今日的收入, 畅享美好未来。 “叮铃铃。”又有客人上门, 她抬头看了一眼,顿时呆愣住。 “是你?”半晌, 她开口招呼。 “嗯,是我。”男子此刻身边只他一人,没有下人跟随,所以能没有顾忌袒露自己最真实的情绪。 他目光扫视一眼面积不大的铺子, 以及其上琳琅满目的绣活,浅浅露出一个微笑,“你总是能把自己的日子经营得很好。” “那是当然。”阮柔骄傲应着, 人活一世,让别人不舒坦那都是顺带的, 自己活得顺心才最重要。 就如这个世界,阮家人是可恶, 可拿走他们的存银,再看他们慢慢挣扎、互生怨怼, 既不影响自己的生活, 也能完成原主的心愿,岂不一举两得。 男子便也跟着笑了,他自己从一旁摸出一个小凳子, 就势坐在柜台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 阮柔说了些自己近几年的情况,其实也没太大必要,估计对方都是调查清楚才会过来,但亲耳听见总是不一样的。 果然,男子默默听完,眼中不时闪过思索之色,不一会,轮到他。 “我叫宋邻溪,家世你应当也知道,父亲如今任知府,出自京都世家宋家支脉,唔,不过不用太理会,如今联系不大,母亲是京都柴家庶女,我是家中长子,下面还有两个庶子,三个庶出姐妹......” 如同报菜名般,宋邻溪将自己的家世、处境以及如何找到这里的经过一一道来,阮柔听得同样认真,原来对方就是看到她的绣活觉得熟悉才一点点找过来的。 两人的每次相逢,于阮柔而言都是一个意外的惊喜,不需要太过兴奋、也没有什么伤心黯淡,这个上元节,就在铺子里,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直到月上中天,街道上熙攘的人群渐渐散去,店铺也要关门了。 阮柔让其他伙计先走,自己关了门,跟宋邻溪慢慢走在后面。 时光流淌,宋邻溪在同方城足足待了三个月,方才离开,走之前,他跟阮柔允诺,“等我一年,一年后我来提亲。” 阮柔望着人离开的背影,无可无不可,按对方的说法,他如今才只是举人,等到明年春闱,一朝得中,他在家中话语权加大,就有了决定自己婚姻的权利。 一年时间,阮柔可以等,却不意味着会失去自己的生活和目标。 绣坊依旧如常开张,生意兴隆,而水洼村那边,阮柔也能时不时收到些消息。 譬如,有小阮村长的压制,阮家几次想上县城找自己讨好处,都被拦下来,整个阮家几乎都被困在了村中,连想要上镇上打散工都不愿意放人,其他阮家族人帮忙暗戳戳盯着人,保证阮家不闹幺蛾子。 当然,阮柔没让他们白忙活,村里对自己友好人家的绣活,只要质量过得去,她都收下,再转卖出去,省去阮家族人不少麻烦。 一日两日阮家尚且不甘挣扎,但一年过去,阮家终于彻底认清了现实,然而矛盾依旧存在,甚至愈演愈烈。 阮婆子首当其冲,作为与阮柔交恶的主要原因,被所有小辈埋怨上。 “分家!”又是一年年关,眼见阮柔没有回来的意思,阮家诸人终于忍不住了。 也不怪她们太过气愤,明明大好佳节,旁人家都大鱼大肉,唯独老阮家依旧穷兮兮,桌上可怜巴巴的两道肉菜,还得供应一大家子,惹得本就心内不爽的阮家人更为生气。 阮婆子脾性不改,听见后一个眼刀横过去,“你说什么?” 说话的是大房的孙媳,刚生了她重孙,堪称阮家的大功臣,但这依旧不妨碍阮婆子暴怒,“你说什么。” 孙媳李氏还是略微有些怕阮婆子的,怒气下头,她讪讪笑着,“奶,不是我们不孝顺,实在是这日子太难过了,就是我能忍,也不能苦了阮家的重孙啊。” 一旁,阮二伯娘不屑撇嘴,说自己儿子就说,扯什么阮家重孙,又不是自家的,当谁稀罕呢。 但架不住阮婆子稀罕啊,忙活一辈子不就是为了子孙后代嘛,想到这里,阮婆子按捺住火气,“那跟分家有什么关系。” 李氏小心翼翼觑着她的神色,道,“秀娘妹子不是出息了嘛,她如今一个人在县城,身边无依无伴的,若是分家后,我们去关心一二,指不定就能重归旧好呢。” 这样的提议,在阮家已经发生过很多次,以往阮婆子无不是严词拒绝,但如今,看着在场所有人眼巴巴的渴望眼神,阮婆子噎了一下,到底叹口气,再次老生常谈,“那妮子的性子你们不知道,我却看得明白,当年得罪她狠了,现在怕是你们凑上去也讨不了好。” 不得不说,阮婆子还是了解阮柔的,然而其他人却明显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或许是相信但依旧抱着一丝微弱的希望,对阮婆子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罢罢罢,索性我们也老了,管不了你们,既然要分家,那就分了吧。”阮老头见阻止不了,再次出来说好话,得到子孙们感激的眼神。 但很快,问题再次出现。 阮老头和阮婆子的年纪已经不小,按常理,长房养老,也即是阮大伯一房负责养老,二房和四房分出去成一小家,眼下情况不同,且不提阮大伯娘愿不愿意,李氏首先就不愿意。 她嘟囔着道,“爹娘,要不把我们也分出去吧,否则跟不分有什么区别。” 这话一下子阮老头阮婆子还没反应,先把阮大伯娘惹怒了,“你个不孝的东西,上面长辈还在呢,就想着分家了,谁给你的胆子,我倒是要问问亲家,是怎么养出的女儿。” 四下寂静,所有人都沉默了,不一会,阮大伯娘也意识到不对,因为以往支持分家的人中也有她一份。 但这不重要,阮婆子嗤笑,冷呵一声,心知这些人的心都野了,懒得计较。 “都分了也行,只是我和老头子年纪都大了,为家里操劳一辈子,没得到老反而没人孝敬。”这便是赤.裸裸指责他们不孝,阮家三个儿子儿媳哪里能受得住这样的罪名,连忙告罪讨饶。 阮婆子得意一笑,时下讲究孝顺,她靠这一句话就足以拿捏住一群人。 299 扫把星28 最后,这个家到底还是…… 最后, 这个家到底还是分了,只是每个人都不大痛快。 阮婆子被一向疼爱的子孙背刺,浑身不舒坦,愣是狮子大张口, 问三房要了不菲的养老钱。 原以为能分得大笔财产的大房, 因着李氏两句话, 彻底惹恼阮婆子,丁点好处没占到,偏还是养家压力最大的, 一家子挤攘在一起互相埋怨,形态丑陋。 而二房四房, 意料之中没占到便宜, 也没吃到亏,心想着以后一定要多来老房孝敬讨好处才是。 然而,这些都不过美好的畅想,事实上, 在没了阮老头和阮婆子的精心谋划,三房的日子每况愈下,甚至还不如未分家前, 那时起码还能一大家子互相帮衬, 没那么累。 至于想象中的, 分家后撇清干系, 进城找阮柔打秋风, 在小阮村长征询过她的意思后, 仍旧断然拒绝。 折腾一处,什么都没捞着的阮家人彻底傻眼。 另一厢,稳坐钓鱼台的阮柔, 听闻消息后不过嗤笑一声,随即将其抛在脑后,最近绣坊接了京都的一个大单,三米的巨大绣架,需要足足五个绣娘一起动手,才有希望在规定时间内完成绣活,不可谓不忙。 又是一年春来到,柳絮飘飞的时节,县城西边入口,一行三十人的队伍吹吹打打进入城中,引来不少路人视线。 为首,一人骑于高头大马上,身前戴朵大红花,甚是傻气。 店里的伙计早有人偷偷来传话,阮柔方才从后院出来,远远瞧见,嘴角便绽开一个笑容来。 若干年后,南方小镇同方城便有了一个美丽的传说。 一位绣娘的精美绣活流传在外,引来了当年状元公的青睐,郎才女貌,佳偶天成。 与之相对应的,在小小的水洼村,作为绣娘的故乡,自然吸引不少人前来,而其中最多的则是周围的年轻姑娘们,怀着一份青春的憧憬与一份小小的精美绣品离开,只不知其中多少也是绣娘。 至于阮家人,一开始还能叫嚣几句,不过扫把星,没良心的家伙,可等后来鄙夷的人多了,指责的话语多了,慢慢的也学会了龟缩在角落,一言不发,眼睁睁看着对方一步步越走越高,他们却只能在泥潭底部挣扎求生。 ----- “叮,恭喜宿主任务已完成。” “嘀,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阮秀娘的怨恨。主线任务完成奖励10000积分,请查收。” “叮,是否立即传送任务世界,请确认。” “传送。”阮柔喟叹,一次相遇,却让她更加期待起下一次再见。 “叮,任务世界已传送。” 熟悉的一阵摇晃,阮柔已然身处新的世界。 “月娘,去看看你几个弟弟妹妹的东西收拾得怎么样了?”一道中年妇人的声音响起,唤回阮柔的思绪。 “好。”见气氛和谐,阮柔忙应是,匆忙分辨了下方向,朝着东侧的厢房走去。 这是一间南北朝向的三列茅草屋,虽是茅草所建,但修建得颇为用心,表面平滑干净,不见几道裂缝,屋顶是厚厚的茅草堆,前后通风,显得十分整洁而干净,可见是一家子勤快人。 出了门,阮柔没有直接与人接触,而是躲在墙角,先接收原主的记忆。 原主名为阮月娘,是卢苏村阮老黑家的长孙女,年方十二,性子柔顺。 卢苏村,顾名思义,村中大姓为卢、苏二姓,阮姓不过外来户,唯村中阮老黑三兄弟。 其中阮老黑居长,跟下面的阮老根是亲兄弟,至于阮老钱,则是隔房的堂兄弟,不过因着是外来户,担心受排挤,阮老黑三兄弟颇为团结,是村中难得的和善人家。 身处这样的家庭氛围,阮月娘的日子不算好过,却也并不艰难,就如寻常农家女孩一般长大。 若只是如此,将来到了年龄,成婚生子,亦无甚不甘,但既然阮柔来了,总归心有怨恨。 一切的起点还要归结到即将来临的灾荒,卢苏村地处偏南,十几年来风调雨顺,自从阮老黑三兄弟逃荒而来,就没有遇上过天灾人祸,日子平和而安顺。 偏偏人到老年,再次遇见几十年不得一见的大干旱,其他村人还在犹豫时,被早年逃荒经验吓怕了的阮老黑三兄弟,凑一块儿商量好一阵,又找了村长以及村中众多交好的人家细讲当年逃荒惨痛经历,终于说服一起逃荒。 这本是好事,因为这将是一场持续三年之久的干旱,留下来只有死路一条,然而,逃荒路上艰难险阻万千,纵然早有准备,最终整个阮家上面两辈几乎都丧命在逃荒路上,唯留下原主与几个隔房的弟弟妹妹。 这又要说起阮老黑家如今的人丁,上面阮老黑与老妻阮苏氏俱都尚在,不到五十岁的年龄身形依旧强健有力,是整个阮家的指路明灯。 阮老黑下面又有三个儿子,老大,亦即原主的爹娘,阮老大以及阮李氏,生有原主与一双弟妹,拢共三个孩子。阮老二,妻阮孙氏,育一子一女,其中长子更是阮家的长孙,颇得阮老黑老两口看重。阮老三与妻阮田氏,至今唯有一女,年方五岁,整个阮家可谓枝繁叶茂。 阮老根以及阮老钱家同样不遑多让,人多自然有人多的好,三房拢共十几个男丁走出去,饶是本地地头蛇卢家和苏家轻易不敢招惹,更别提阮老黑的妻子就是本地大姓苏氏出身,向来只有交好的份。 然而逃荒路上饥荒、干旱不饶人,最后,三房阮家人也没能留下几个活口,而其中最为年长的原主则负担了众多存活下来的几个弟弟妹妹的生计,不可谓不艰难,但作为长姐,她责无旁贷。 而阮柔如今的首要任务,就是将原主从这般境地里解脱,当然就要阮家诸人存活下来。 接收完记忆,阮柔深呼一口气,从天灾下面抢人,难度可想而知。 暂时想不出合适的办法,她只得按捺下焦急的情绪,继续往东厢房去。 300 逃荒长姐1 东厢房拢共两间,住着…… 东厢房拢共两间, 住着阮家下一辈五人,其中, 三房的堂妹因着年纪还小,暂时跟着爹娘住。 “收拾得怎么样了?”阮柔径直从门外踏入,问道。 “快好了,姐,这些真的不能带吗?”原主的三妹委屈巴巴抱着自己的小枕头颇为不舍,枕头上面着一簇簇小黄花, 看起来很是可爱。 “不能,总共就一辆牛车,爷奶说过, 除了必要的吃喝,其他都不能带。”阮柔断然拒绝。 “噢。”小姑娘留恋地抱了抱,珍重地将其摆回床铺位置。 “大姐, 都收拾好了。”另一个出声的,是二房堂妹,十岁的年纪,已经有几分懂事。 “嗯,我去隔壁看看。”说着, 阮柔去往另一间, 住着原主弟弟与堂弟二人的房间。 几个小孩的动作都很快,知道事态严重性, 都能很好料理自己。 检查完,阮柔回到堂屋报信,“爷奶,大家都收拾好了。” “唉。”阮老黑坐在上首,看着屋中一堆行李直叹气, 倒是阮苏氏辛勤地看来看去,唯恐漏了什么,嘴中不断咕哝,“粮食都带上了,床铺带上四床,锅碗瓢盆各一份,再然后就是各房的换洗衣服物件儿......” 阮苏氏说着,其他人是不是帮着添点儿,到最后实在堆满了一架牛车,再也塞不下多的,一群人仍是惶惶。 “老头子,你再给我说说你上次逃荒的经历。” 阮老黑瞅了一眼老伴和小辈们,眼眸逐渐幽深。 “那一年,我才十六七岁,家在隔壁的隔壁省城下面的竹柳村,唉,那儿可没这儿好,风调雨顺的,我就记得小时候一直吃不饱,一大家子苦巴巴的,可就这样的日子,还是长久不了,都要娶亲的年纪了......\ 阮柔认真听着,其实阮老黑对逃荒的记忆已经很模糊,吸取不了多少有用的经验,可多听听总是好的。 但凡逃荒,其中艰难便可想而知,但十六七岁的小伙子已经有几分气力,几兄弟连心,最后好歹活着来到了卢苏村。 而眼下,阮家的情况更为糟糕,因为一群孩子的年纪实在太小了,其中原主是其中最大的,也才十二岁。 “月娘啊,你是长姐,几个弟弟妹妹还小,你路上要帮着我们照看些,知道吗?”阮苏氏看着年幼的孙子孙女,想到即将到来的逃荒路,怜惜不已,忍不住叮嘱。 此言一出,在场所有人的目光均看向阮柔,带着殷殷期盼。 若面对这一切的是原主,从小到大都被这般叮嘱,恐怕早就满口应下,并付诸行动,然而,阮柔可没这么好的性子。 她也不直接吵闹拒绝,而是装作一副担忧的模样,朝向这具身体的父母,“爹娘,我害怕,逃荒路上都有什么啊,我真的你能照顾好弟弟妹妹吗?” “唉。”阮父叹息一声,对老娘道,“月娘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哪里照顾的了小的,还是我们路上多上心吧。” 阮苏氏有些不满,还欲说些什么,就被阮老黑打断,“好了,你们几个小的,路上能互相帮衬的就帮衬一把,若帮衬不了,照顾好自己就是最好的了。” 阮苏氏一想也是,遂不再言语,挥挥手,“行了,你们再回去收拾收拾,看看缺些什么赶紧准备,等明日就来不及了。” 且不提路上的其他危险,光是应对这场灾荒,物资粮食就是重中之重,公中准备的除外,每房都还能往牛车上再放一个小包裹,这边考验每一房的积蓄了。 阮父带头,其他人跟在后面,一齐出来。 等回到属于大房的屋里,阮父阮母看着床铺上一个不大的包裹,饶是已经确认过很多遍,此时仍旧忍不住拆开打量。 待看到一个小荷包时,阮李氏拿起,当着一家子的面拆开,只见里面是零星几个碎银角子。 她长长叹息一声,颇为舍不得,“家里的银子大多拿去买粮食了,现在手头就剩这么些,既然都要上路了,那就一人拿一颗吧,若是路上真的失散,好歹有个去处。”这还是方才阮老黑说过的,他们一家子路上被流民冲散,就此失去了彼此的踪迹,后来阮老黑在卢苏村安居,也试图回去找过家人的踪迹,可惜一无所获。 其他人未言,沉默着接过阮母递过来的银角子。阮柔同样收到了一个,小小的,她估摸着还不到一两,约莫三五钱的样子,于如今的灾荒岁月,也许买不到多少粮食,但好歹图个安心。 一人一个本是正常,但忽然,阮柔手中的银角子被一旁立着的阮二妹拿走。 “姐,你的比我大,咱俩换一个吧。”阮二妹虽然嘴上说着换,但丝毫没有动静,那副模样,分明是要占为己有。 阮柔皱眉,碍于原主的人设,不好直接抢回来。 真要说起来,大房三个孩子,最受宠的自然是唯一的男丁,但原主作为夫妻俩的第一个孩子,乃至阮家第三代中的第一人,其实在长辈眼中颇有分量。 只原主自来性子老实能干,身为长姐对下面弟妹包容,才造成眼下被人欺负的状况。 阮李氏看不惯这模样,也不分辨,夺过一个塞到阮柔手中,道,“收好了,保不齐保命的东西。”随后朝向阮二妹训斥,“都说了一人一个,你抢什么?” 阮二妹瘪瘪嘴,不满却只敢小声嘟囔,“就知道我一个老二不受宠。” 阮柔只觉好笑,若在一般家庭或许如此,但就阮家大房,阮二妹那性子绝对是其中最难缠的一个,只看其不吃亏的行径,还敢挤兑阮母,就可知平常绝对没受欺负,偏每每如此说,阮母就要心虚一下,继而退让。 “好了,什么时候还吵嚷这些,把自己的包裹收拾好了,若少了什么,就等着路上饿肚子吧。”阮李氏瞄一眼,将两个女儿打发,将儿子留下。 出门之际,两姐妹回房,就听阮二妹不满道,“哼,就知道他们更看重儿子,大姐,你说是不是不公平。” “不公平那你刚才还抢我的?”没了大人在跟前,阮柔可不纵着她,愣嘲一声,不为别的,就是讥讽她不甘却还欺软怕硬,若她方才敢抢亲弟弟的,阮李氏能忍,阮父也不会容忍儿子吃亏,不过也是一个笑话。 被一向性子和善的大姐挤兑,阮二妹一时没有回过神,见人脚步渐远,连忙跟上,“大姐,你这话说的,娘她就是瞎说,我没想抢你的,就是想看看是不是你比我的重。” 阮柔回到房,将方才得的银角子小心缝进衣服的内衬,任由对方说干了嘴,依旧不搭理。 301 逃荒长姐2 当晚,难得的一顿饱饭…… 当晚, 难得的一顿饱饭却没让阮家众人有多少欣喜,一个个皆忧心忡忡望向门外的黑夜,仿佛看着毫无希望的逃荒路。 在此之前, 阮家已经度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饥饿, 若说风调雨顺尚能吃个七八成饱,前面几个月约莫只有五成,就这阮苏氏看着日渐减少的粮食还得心疼不已。 如今可倒好, 抛家舍业,除了必须带上的,几十年辛苦积累的房屋、家业尽皆付之一炬, 阮苏氏看哪都觉舍不得。 气氛有些沉寂, 阮老黑猛吸了口旱烟,烟熏缭绕间, 只听他淡淡的声音,好似带着浓重的疲惫, “好了, 都回去收拾下,早点睡吧,明天趁早走出发。” 如今正值八月,干旱几个月, 日日只见太阳高挂,不下丁点雨水,土地早已干裂,地里颗粒无收,这也是促使阮老黑下定决心早早逃荒的原因。 而逃荒路上,除了粮食紧缺外,第二大担心的就是恶劣的气候, 没有牛车仅靠人力,在酷热的太阳下行走奔波,堪称酷刑。 “嗯。”其他人只得闷闷应了是,随后各回各屋。 半夜,阮柔躺在床上闭眼休息,一旁阮二妹和二房的堂妹一个劲说着话。 阮二妹显然同样担心,八岁的年纪早已能懂事,却因为年纪小反而更加担忧,倒是三堂妹没心没肺地傻乐呵。 “大姐,你说爷奶要带咱们去哪儿啊,咱们能安全到地方吗?” “不知道。”阮柔眼睛都没睁,兀自回答道。 “大姐,你起来,我们说说话。” 三堂妹见大姐一直躺着不动,有些担心,“二姐,大姐是不是不舒服啊。” “没吧,”阮二妹将信将疑,伸手推了推阮柔,“喂,大姐,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累了,休息一下就好。”阮柔本意是想让她们不要这么吵闹,但阮二妹显然没意识到,或许是觉得她生病了,对方立刻拉开距离,一个劲朝里侧挤。 “二姐,太热了,你往外去点。”三堂妹不满抱怨,本来三个人躺一张床上就热得慌,凑一块儿去更热了。 阮二妹讪讪,“三妹,要不我俩换个位置吧。” 三堂妹不解,只当她想靠墙睡,没说什么便同她换了个位置。 而原地一直不动假寐的阮柔却猛地睁了一下眼,瞥过里侧位置,眸中显露出不屑,想来是觉得自己病了,担心被传染吧。 嗤笑一声,她从床上起身,就着朦胧月色整理自己的小包裹。 给一个十二岁孩子的包裹位置并不大,约莫也就能容纳几件衣服,其实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可手里没粮,她总觉得慌张,却也无济于事。 夜渐深,卢苏村家家户户,即便辗转难眠的也难免陷入梦乡。 翌日,清晨,约莫公鸡第一次打鸣的时辰,村中确定开始逃荒的人家便早早起来准备。 行李是早就收拾好的,只要将最后一点物品装车,洗漱用饭后,便开始集合。 以卢苏村长为首,其他村民跟在后面,浩浩荡荡的队伍排成一场列,看起来很是壮观。 下定决心趁早走的人家不少,但更多还是留存着微弱希望再等一等的,此时眼见人群离开,村中好似少了一半人口,不觉心慌。 走的人同样并非义无反顾,事实上,甚至没走出多远,就有人后悔迷茫、不知所措的,这种彷徨更多源于对未来的未知。 按照原定计划,他们需要前往的目的地是隔壁的隔壁省城,亦即同辉城,届时看情况再决定去留,那儿比卢苏村更偏南方,地处平原,一向是粮仓重地,若说天底下那儿不缺粮食,也就只有同辉城了。 而行程,因着纯靠脚走,约莫行进的时间是三个月,届时刚刚入冬,天气尚不算太冷,若情况好,还来得及在同辉城找个地方储蓄过冬。 当然,如今一切都只是畅想,真正路途中肯定会出现越来越多的问题,只能边走边看了。 阮家作为外乡人,在整个逃荒队伍的中后方,就这还是托了阮苏氏的关系,跟在苏姓人后面,后面则是阮老根、阮老钱两家,前后皆有照应,倒不必担心旁的。 从天蒙蒙亮开始出发,走到太阳顶头,不过才从村里走到隔壁镇。 此时,若有人从上空往下看,便可见一条缓慢向南挪移的长线,四面八方的人都在朝一个方向聚集,不见多少气势,反觉几分渺小。 卢苏村的队伍最前方,则是一个身材精瘦干练的老者在指路,那是卢姓人家一户叫卢泰的行商,靠着做行商积攒的银钱,本来搬到镇上居住,眼见镇上的富裕人家一户户跑光,便慌里慌张回村,寻求族人支援,一齐逃荒,因着来回跑过两趟同辉城、手中有一份详尽的地图,如今在队伍里做个向导。 他旁边,就是如今陆苏村现任村长,苏清德,四十的年纪,尚身强体壮,不停擦拭着额头的汗水,提议道,“太阳太大了,要不先歇会儿吧。” “行,那就先修整,等太阳下去点继续,晚上多走会儿。”卢泰忖度了会时间,同意了。 话毕,苏清德让人传话,不一会,整个队伍停在路边,各自找着避阴处休息。 阮家位置恰好停在一棵大树下,三家人凑做一堆,由一圈男人护卫着三架牛车,女人和孩子们则在中间准备干粮。 干粮是前阵子准备好的炒面,无需生活,用水一冲就能喝,唯一的问题就是水得省着点,起码在找到下一个水源前不能用光了。 三家人本就十分亲密,此时也不分你我,估摸着拿出自家人口的干粮,便在一块儿吃起来。 阮柔拿着自己的一份,沉默吃着。 她略瞟一眼,估摸是按照大人六分、女人五分,小孩四分的口粮给的,吃了只比没吃略好些,半上午的劳累,谁都多说不出一句话,吃完就靠着树干或牛车歇息,只留两个人轮流看守行李。 阮柔迷糊闭上眼,不知过去多久,被身边动静吵醒,一睁眼,前面队伍已经再次启程,人群再次慌乱起来。。 “唉。”叹息一身,阮柔无奈跟上,好在或许是做惯了农活的身体,尽管心理上疲惫,脚下却一步不停。 她能坚持,下面几个小的却累得够呛,尤其三房的堂妹,方才五岁,被阮老三央着架上了牛车,一人上去,其他孩子眼巴巴看着,最后,大房和二房的男丁磨缠着同样上了牛车,地下的孩子就只剩阮柔、阮二妹以及三堂妹。 302 逃荒长姐3 下午本就酷热异常,接…… 下午本就酷热异常, 接连不断的赶路消耗了所有逃荒人的体力,别说似阮柔这般的孩子,就连阮父阮母这般干惯农活的重劳力都有些吃不消。 “爹娘, 要不你们上牛车坐一会吧。”阮父抹掉额头上的汗,问着左侧阮老黑。 “不用了, 这牛车坐几个娃子还行, 上去个大人, 就该推不动了。” “就是,待会等太阳下山,让几个孩子下来自己走,不然你们都费劲。”阮苏氏考虑的更多, 车上东西重,要用的力气就越多。 三房各有一个孩子在车上,倒不至于担心彼此互相推诿, 但路途遥远, 总不可能一直推着走, 乡下孩子没那么精贵。 果不其然, 等到太阳掠过地平线,阮苏氏便催促着让几个孩子下来自己走。 按计划, 逃荒队伍的休息时间集中安排在深夜和半下午最热的那一阵,故而, 现在要一直走到太阳完全下山,方才能驻扎休息。 略过一片荒凉的小山头,累到脚都抬不起来,这场浩劫终于暂停,而山上,别说野兽, 就连只野果都无,唯一可用的,大概就是地上成片的枯枝落叶。 “都别停,晚上要生火,都距离山坡远点,不然着火把行李少了,就哭去吧。”村长苏德清从前往后一路呵斥过来,往年夏日村中就发生过去祖坟祭拜烧掉半个山头的事,故而他很是小心。 阮家的队伍早已停下,四处寻找晚上可供落脚的地方。 阮老三从牛车前面位置出来,只觉肩头疼痛异常,掀开一看,只见肩膀大片青紫,道道沟壑显得狰狞而恐怖,这是下午拉牛车的勒痕。 是的,说是牛车,其实只有一架平板车,别说阮家本来就没有牛,就是有,在人人饿昏眼的现下,牛肯定也是保不住的,不过,阮家倒是养着些鸡鸭,在粮食还不够人吃后,阮老黑就下狠心宰了晾成肉干,如今不知在牛车的某个位置藏着呢。 “嘶,怎么勒得这么厉害。”谁的孩子谁心疼,阮苏氏见状第一个不忍心,扒开另两个儿子的肩头一看,皆是这幅惨状。 “没事,就是一直用力,等磨出茧子来就好了。”阮老大满不在乎,当然,如果他脸上没有露出痛苦表情的话,会更有说服力。 阮老二却是受不了了,直嚷嚷,“明天可不能让孩子再上车了,本来东西就够重,再加三个人,实在拖不动。” 闻言,三妯娌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心疼孩子,可男人也是自家的啊。 最后还是阮老黑拍板,“谁拉车自己愿意的话,就让自家孩子上去,其他人不准上!” 这话等于将选择权交给了各房人,也没什么好争议的,遂终于安生。 劳累一天,晚上一家人决定开火吃点热乎的,依旧阮苏氏指挥,从车上一个布袋里掏出两小把糙米,放进陶瓮中,架在一个小火堆上,配上点咸菜,就是晚饭了。 当然,这只是公中的,各房也可以吃自己的存粮,但目前显然没人愿意这么做。 勉强用粥水灌了个肚饱,阮老大和阮老二结伴出去打探消息,阮老三留在原地守护。 阮柔累得话都说不出来,嗓子干得直冒烟,偏没有足够的水,只能通过不断舔舐降低那股子干涸,却只是饮鸩止渴。 一旁,阮二妹还不消停,“大姐,好渴好饿好累啊。” “嗯。”阮柔用气音回应。 “大姐,你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也很累,还是三弟好,一直待在牛车上。”语气酸溜溜的,带着明显的嫉妒。 “也就今天,明天谁都坐不了了。”阮柔瞥她一眼,不公平当然是不公平,可阮二妹自己不出头,反倒在自己耳边嘀咕,明显不怀好意。 “为什么,爹明天拉牛车,小弟肯定要上去的。”阮二妹疑惑,她惦记的就是到时候自己装晕也上去呢。 “路途那么远,多一个人,爹肯定受不了。” “那小弟也受不了啊。”阮二妹脱口而出,随即懊恼。 阮柔的眼神意味深长,敢情她也知道小弟年纪小,事实上,今日得以上车的三人同样是各房年纪最小的。 或许是聊这些没意思,或许纯粹太累了,阮二妹很快停了碎碎叨,睁眼看向隔壁阮老根和阮老钱家的位置。 而阮苏氏领着三个儿媳,收拾好吃饭的家伙什,还得准备明日的早饭。 众人或休息或忙碌间,阮老大和阮老二回来,面上带着喜色。 阮老黑等人纷纷簇拥上去,将两人围在中间,躲开外人视线,阮老大悄声道,“山坡东边有一个小洞口,那里还在滴水。” “嚯。”阮家所有人都露出欢喜的神色,暂时不用为粮食发愁,但水没了真不行。 阮老黑脑中思虑几番,问,“有多少人知道?” “没几个,就是恰好走到那,我们约定好轮流接水,都不对外说。”阮老大十分谨慎。 “嗯,做的对,若是可以,把几个水囊都装满水。” “恐怕不行,”阮老二苦笑,“那水就一滴滴落下来,我们放个一个木盆,但到明早能接多少,还真不好说。” “能接多少接多少吧。”阮苏氏叹息,“要不要跟老根和老钱他们说一声。” 阮老黑犹豫片刻,还是回,“先不说,若有多的水,分他们些就是了。”毕竟再是亲兄弟,也没有妻子儿孙亲近。 是夜,□□劳累之下,所有人都睡得十分香甜,压根顾不上对未来的担忧。 第二天,果真如阮柔所说都没能上牛车,依旧阮老大三兄弟轮流拉车,至于孩子,若真的走不动,则由各房自己背着。 随着越走越远,路途愈发艰难。 一开始,他们在路上还能吃自己的存粮,隔段距离也能找到些微水源,可越走气候越恶劣,甚至到了路过的村庄十室九空的地步,从所在位置往前往后,都是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逃荒队伍,卢苏村不过其中极其渺小的一部分。 阮苏氏忍不住庆幸,“得亏咱们走的早,若是再晚些,还不知道会怎么样呢。” 诸人自是纷纷应是,称赞阮老黑英明。 这么一走就是大半个月,他们终于即将走出所在省城的边界,只是,时下人口管控本就十分严格,和平时期尚且要路引、户籍俱全,更别提面对一群逃荒的灾民。 面对高耸城墙以及紧闭的城门,甚至于城墙上举着弓箭的士卒,庞大的逃荒队伍被迫停滞,就地休整。 卢苏村的位置,因着出发时间早,没遇上太大波折,所有人都还在,只是看着城墙的方向愁眉苦脸。 303 逃荒长姐4 气氛有些胶着,四面八…… 气氛有些胶着, 四面八方都能听到人群焦躁的咒骂声。 村长苏德清同样满面愁容,面对村人的殷切眼神,为难不已, 只能道,“等卢泰打听回来早说。” 卢泰行商多年,最擅与人打交道, 故而在前路受阻时主动请缨打探消息,至今尚回。 阮家,众人围成一圈, 将阮老黑以及阮苏氏拱卫在中间。 阮老黑扫视一圈,浓粗的眉毛扭曲成一圈,显示主人的纠结,“本以为出来的早不会被阻拦,没想到逃荒的人这么多,直接逼关了城墙。”他早些年逃过荒,自然知道官方人对他们的防范与警惕,只没想到形势如此严重。 人群的末尾,阮柔同样皱眉, 倒不是别的,而是前世逃荒队伍足足在城墙前苦等一月有余, 最后生生将所有人的干粮净水耗干, 才不得不放弃进城继续南逃的打算, 转移了方向。 也就是在这座城墙前, 原主被委以重任,带着阮家下面的几个孩子,趁着逃荒人群与守城将士发生冲突之际,被阮老黑推搡着进入城中, 自此与阮家大人们分离,更是在之后,为了负担下面弟妹的生计,艰难求生。 面对一切灾难的起始,阮柔不得不多做考量。 不等她以及阮家人想出个一二三,就见人群一阵骚动,原来是卢泰回来了。 村长苏德清将其卢泰请到跟前,急忙问,“如何?” 卢泰神色颇为难看,对着村长轻轻摇头,“恐怕进不去,逃荒的人太多,城墙七天前就关闭,不接受任何灾民。” “可我们只是从城中过,不会停留的。” “那也不行,一来城中粮食有限,灾民太多,总会消耗城中粮食,二来,前面多次有灾民在城中闹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啊。”卢泰将自己打听来的消息以及猜测说出来后,所有村人都倒吸一口气,七嘴八舌问着。 “那可怎么办,不去同辉城,我们还能去哪?”这是对未来迷茫的。 “要不往回走,我看去哪都不安全。”这是有了退缩之意,起了回头心思的。 很快有人驳斥,“这一路走来还没清醒,没粮没水的,回去等死吗?” “就是,要是早点出发就好了,只差七天啊。”也有人懊悔。 当然,这些都是马后炮,早前阮老黑提出逃荒的想法,可是被不少村人喷了个狗血淋头,直骂他不怀好意,奈何形势比人强。 阮柔瞧见阮老黑嘴角勾起的讥嘲,暗暗想到,可若不是实在没有活路,一群农人怎么舍得离开赖以生存的土地呢。 争吵依旧在继续,却始终吵不出个结果,听着听着,人们愈发烦躁。 很少有人注意,原本位于人群中心的卢泰和村长,早已不见了身影。 只有少数几个注意到,村长被卢泰引至偏僻角落,只见其压低声音,不知在说些什么,从其沉重的面色,可见话题并不轻松。 阮柔仗着身形小,七拐八拐绕到附近,没引起其他人的注意,方才她就察觉卢泰神色隐晦,想必根本没将打探到的消息全说出来。 “卢泰,究竟有什么话要说。”村长苏德清语气带着难以抑制的焦躁,作为一村之长,领着这么多的村人出来,他的压力绝对是最大的。 卢泰自然懂的,当下不耽搁,将隐瞒的那部分道来,“村长,城墙不让进人不假,可有守城的官差悄悄透露,只要能交银钱,就可以进去。” 村长一惊,第一时间看向四周,生怕被人偷听了去。 “此话当真?” “自然当真,只是要的银钱可不少。”卢泰苦笑。 “多少?” “五两银一个人。” “嚯!”苏德清震惊,这价钱可不便宜,五两银确实不多,村里只要不是最穷的那几家,基本都能凑出来,可难题在于,五两只够一个人进城。 他再次焦躁地在原地转圈,一个人五两,他家一共八口人,也就是四十两,那可是四十两啊,他计划中到了目的地后用以安家扎根的本钱,若都给出去,就算能走到同辉城,一大家子吃什么喝什么。 嘴中嘀咕半晌,没听见身边人的声音,苏德清似乎察觉到什么,猛的抬起头来,“卢泰,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准备进城?” 卢泰敢说出来,就不怕村长猜到,此时只微微点头,“我家只有五口人,二十五两,只能舍出去了。” 二十五两,苏德清算着账,比四十两少一小半,对他依旧是一笔不小的银钱,但卢泰做了多年行脚商人,肯定不吝惜这点银子,可若人走了,逃荒队伍怎么办。 理智上知道卢泰的决定很正常,人总得先为自家人着想,可情感上,对前路的未知以及恐惧甚至让他生出了几分怨恨,怨既然同路为何不能一直走到底。 理智与情感发生激烈的冲突,半晌,苏德清露出一个苦笑,问,“准备什么时候走?” “三天后,城墙内一旬只接收一批入城者,名额有限,再耽搁下去,若是什么时候取消,我怕是哭都来不及。”卢泰轻吐出自己深思熟虑的后决定。 苏德清喃喃,“只有三天了,那我们?”他想问,那他们怎么办可到底没问出口,他是村长所以要为村人负责,可是卢泰没有这份责任,能将打探来的消息告知,没有偷偷跑路,就已经是人厚道了。 “村长,我还是建议,有银钱的先进城再说。”卢泰的商人本性告诉他,既然城墙内敢收那么多银子还限量,说明肯定值得,况且,还不知进城之后前路如何,着实不能耽搁。 “就算我能走,可队伍怎么办?”苏德清再次苦笑,他将人带出来,就算不能将人全部待到目的地,更不能在半路将将人抛下。 卢泰便不好再劝,想了想,又问,“要不要送两个人跟我走。” 苏德清一震,看向他的眼神满是震惊,他自然信得过对方,可换言之,对方提出这样的意见,定然是觉得他们的活路不大,所以才要他保存自家血脉。 “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么?”苏德清喃喃,情感上不可置信,脑海却已经飞快思考,到底要送谁跟着一起走,又要分出多少物资。 他自己和老伴无所谓,但两个儿子拢共生了三个孙子,送谁走,留下谁,无疑是个十分困难的决定,因为很可能决定着他们的生死。 “还有三天,你让我再想想。” “好,离开前随时告诉我都行,只是最好送年纪大一点的。”卢泰提醒,年纪太小的不一定活得下去,到时白浪费五两银子。 苏德清身形微晃,心中苦涩蔓延,原来压根由不得他决定。 两人说话间,藏在一处角落的阮柔将一切全部听在耳中,思绪飞转。 五两银子,阮家十四口人,就是七十两,别说阮家没有,就是有也不舍得花在进城上,否则后面的路一家子擎等着饿死吧。 不说阮家,她自己只有一角碎银子,压根不够,眼下形势很显然,要么凑够五两银子进城,要么继续跟着大队伍等,一时间,她陷入深深的沉思。 很快,人散了,阮柔又等了会儿,方才回到阮家所在的位置。 一旁,阮李氏焦急张望,已经有些不耐烦,见到大女儿,狠狠拍了下肩膀,“怎么去了那么久?” “到处都是人,我就去了远一点的地方。”阮柔解释。 闻言,阮李氏歇了责怪的心思,人太多,别说一口水,就是一把野菜都找不到,好在家中还有存粮,不至于轮到啃树皮草根的地步,但能撑到什么时候还不知道,不由发愁起来。 阮柔想了想,小身问道,“娘,家里还有多少银子,你知道吗?” “孩子家家的,问这做什么?”阮李氏狐疑,眼珠子转了转,怀疑再次浮上心头,“给老娘老实点,说,刚才做什么去了。” 阮柔不自在摸摸鼻子,偷听毕竟不大光彩,但还是说了实话,她凑到阮李氏耳边,将事情说了个七七八八。 阮李氏听得诧异又惊慌,论人口,大房五口是最多的,其实就是二房,三房最少,只有三个人,若是凑一凑,十五两未必凑不出来。 “这个消息谁都不许说,知道吗?”阮李氏做了个封口的手势,眼神中却带着难以掩饰的心虚。 “知道,娘,要不是你问,我谁都不想说的。”阮柔嘀咕,不满道,“娘,你还没说,家里到底有多少银子呢。” “反正不够进城费的,你问那么多作甚。”阮李氏显然不准备说实话,反而倒打一耙,听得阮柔险些郁闷,早知道就不说了。 阮李氏心慌得不行,直觉要找当家的好好商量,至于告不告诉当家的公婆,她还得想想。 无奈,阮柔只得回到休息的地方,她的位置恰跟阮二妹相邻。 阮二妹正在照顾精神不济的小弟,也不是病了,就是连日来奔波累的,显得整个人很是虚弱,总要人分神照顾。 “大姐,你回来了,小弟不舒服,你......”阮二妹欣喜,就要将麻烦扔出去,却见对方忽然被爹娘喊走。 “月娘,过来下。”不远处,阮李氏与阮父站在一起,看向她的方向。 阮柔似笑非笑瞥了眼阮二妹,“爹娘找我又是,小弟不舒服你就好好照顾着,小心些。” 说着,飘然离去,气得阮二妹伸手狠狠拍了下小弟,“大家都在逃荒,就你金贵。” 阮小弟缩了缩脖子,对这个总爱挑事的二姐有些顾忌,忍不住想到,谁稀罕你照顾,还是大姐好。 304 逃荒长姐5 “月娘,你跟我再说说…… “月娘, 你跟我再说说,村长他们究竟是怎么说的。”阮父神情严肃,这使得他本来憨厚的面容有了几分威严。 阮柔遂将偷听来的再次说了一遍, 阮父听完却是沉默,最后,依旧叮嘱一句,“不要再跟外人说。”就将人打发了。 阮柔嘀咕着人小好打发,讪讪回到原位置,闭眼假寐, 实则开始给自己想出路。 作为一个十二岁的孩子, 还是在如今的灾荒年间, 可没有上一个世界那么轻松,无他, 人饿极了的时候,屠刀总会挥向同类, 武力值是唯一的保障。 所以,说是出路,其实只有一个选择, 那就是跟着阮家大部队一起,除非能另外找到靠谱的队伍,而后者希望渺茫, 说来, 原主上辈子带着弟妹能活下来,本就是一个奇迹。 三天时间一眨眼过去, 夜晚,闹哄哄的灾民群众,卢苏村位置, 有人望着身边的空缺,奇怪问道,“卢泰家的人呢?” 听到的人四周转了一圈,随即很快确认,卢泰一家不见了,与之一起的,还有村长苏德清家的两个孙子。 村人们想不清其中关键,担心地围到村长身边,告知这个“噩耗”。 苏德清也不知自己此刻的心情该是庆幸还是愧疚,总之复杂得很,他挤出一个苦笑,装作慌张的模样,但那演技实在不够,阮柔敢笃定,不少人瞧出了其中端倪,只是没有戳破。 让这个谎言更显拙劣的是,又有几家人被发现消失,熟识的彼此对视交换一个眼神,一切尽在不言中。 无亲无故的,不好凭空指责旁人先行离开,只能更紧紧拽住村长。 而阮家这边,纠结三天,终究无一人离开,无他,银钱不凑手,让谁都不好。 阮老黑本就黑沉的面色更显黑漆漆,浓郁得几乎要滴墨,饶是如此,面对一家子的失落眼神,仍然强挤出一丝笑,安慰,“一家子在一起也挺好的,这年头,我当年跟家人失散后,就再也没见过。” 此言倒是当真,原主当年带着弟妹与家人失散后,伺候也未曾相遇过,不过这次,阮柔打定主意与阮家大队伍一起,决计不再分开,此时倒不用操心太多。 阮大伯等人一想,便也觉得有道理,想他们活了几十年,还没从自己当家做主过,不说旁的,就说今年灾荒,若不是爹娘早下决定,说不定他们还在家中枯等呢。 再者说了,真要出钱进城,给谁出、不给谁出,同样是个大问题,危难关头,不求多么团结,但起码力得朝一块使。 或许其他人家也都这么想,没钱没粮的,瞎折腾个什么劲儿。 不过吵闹了半个时辰,人群再次安静下来,躺着的继续躺下,坐着的继续坐下,全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 等待总是熬人的,继卢泰离开后,又过去七天,再次消失了一波人,太过光明正大,以至于连隐瞒都没有,如今花钱可以买进城名额的事绝对人尽皆知,但知道也没用了。 因为守城墙的人亲口说了,进城人数太多,城内人口未离开前,知府下令不可再放进一个灾民。 此话一出,原本没打算花钱进城的人再也按捺不住着急。 原先苦等,是想着时候城内能放开让人进,结果现在,给钱都进去不了,那只能说明情况愈发严重。 没了卢泰,卢苏村其他人性子憨厚老实,不敢出去瞎打听,最后还是阮老黑自告奋勇,跟苏村长一起出去打探消息。 最后得到的消息让人沮丧。 原来不止他们一处逃荒的聚集在此,事实上,以城墙位置,往北的方向目之所及,都有灾民的身影,人数多到甚至打消了城内官老爷们赚外快的贪婪,如今一心只想自保。 阮老黑带回来的消息让卢苏村所有人陷入了绝望,有人看向苏德清,问,“村长,这可如何是好?” “继续等,还是换条路?” “换路?”有人讥嘲,“若真有那么容易,会有这么多人甘愿在这里等吗?” 随着话落,所有人的视线不由得望向西南方重重高山,就是那险峻的山峰阻断他们继续前行的道路。 不是不能走,但深山老林,山路险阻,越山而行,需要付出的体力和代价太大太大,稍有不慎,掉下山峰、葬身野兽口中,都很有可能,故而,众人才只能一直在这里等,希冀等到城门大开的那一天。 然而,阮柔清楚,他们等不到了,所以,在继续等待一个月后,第一批吃光所有粮食的灾民,抛却了原本淳朴的外表,露出狰狞的面容,与守城将士起了冲突,一时间,血流成河。至于结果,一小波人趁着混乱进城,而更多人,只能拖着被耗尽的干粮行李,转道西南,继续艰难的逃荒路。 阮柔有些焦虑,怎么才能劝说,让阮家人提前入山呢。 一阵无用的争论后,阮老黑回到阮家的位置,沉默坐下。 “爹,那咱们怎么办?”阮父无奈问,“是继续等,还是?” “走怕是难啊。”阮老黑感慨。 阮二伯没什么主见,当即应着,“那还是继续等吧,咱们人这么多,城门总要开的吧。” 阮老黑抬眼,瞅他一眼,忽然问,“你知道家中还有多少存粮吗?” 阮二伯一愣,他又不当家,哪里知道粮食多少,总归不会缺了他一口吃的。 “哼。”阮老黑气笑了,“老子就是把你们养太好了,才会养出你们一群没心没肺的玩意儿。” 被亲爹当着小辈的面骂,阮二伯有些没面子,讪讪坐下,不知低声咕哝着些什么。 阮三伯看看妻女,小声问,“爹,那你的意思是?” “让我再想想吧。”阮老黑没能给出答案,人总是这样,不到城墙不回头,可等真到了绝境,再回头早就晚了。 夜晚,阮家大房一家也在商量。 阮李氏问阮父,“你说到底是等好,还是走好。” “听爹的吧,我说不好。” 阮柔有些无语,阮父最大的优点估计就是孝顺听话了,活这么大岁数,没一点自己的主见。 “爹,那山再高再远,总有走过去的一天,继续等,得等到什么时候啊。”阮柔抱怨,“来的路那么长,咱们不也走过来了嘛。” 她这话刚说,阮父阮李氏还没什么反应,阮二妹先嗤笑出声,“大姐,你想的倒是轻松,翻山越岭的,这板车上的东西,你来搬吗?” 阮柔一愣,看向板车位置,车上除去粮食,还有阮家众人的日常行李、棉被等物,人走尚且艰难,何况带着那么多累赘呢,且还有几个孩子,走是容易,可谁也不能保证,谁能走到终点。 305 逃荒长姐6 一家子长辈跟小辈一起…… 一家子长辈跟小辈一起吵, 阮老黑看着就心生不喜,却没直接训话,一甩袖子,跑去隔壁找阮老根和阮老钱商量。 三兄弟当年都是从逃荒路上走出来的, 看法倒颇为一致。 阮老黑沉着脸, “我还是觉得要改道,等是能等, 可总不能将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阮老钱点头应是, 倒是阮老根有些犹豫,阮老黑一见,便知他犹豫不决的老毛病又犯了。 亲弟与堂弟到底有所不同, 有他这个长兄在上面护着, 阮老根就养成了忸怩的性子, 屁大点事都要考虑半天。 他不悦道,“我家大孙女都懂得的生气,你白活这么大年纪了, 越耽误越耗费精神, 且同辉城接收灾民的能力有限, 去晚了,怕是还要继续往南走。” 若说同辉城还在大家可以想象的距离内, 那更远的地方是哪里, 他们就真的不大知道了。 同样是往前,知道目的地的旅程, 和毫无目的地的流浪, 到底有所区别。 阮老根便继续闷不吭声,如同过往很多年一样。 阮老黑简直恨铁不成钢,直接道, “就这么定了,等会散了你们回去先说一声,准备好,过两天咱们就出发。” 等两人应下,阮老黑回来便干脆宣布,“我和你们叔爷都商量好了,准备准备,启程吧。” “啊?”阮家众人没预料到,决定下得那么快,皆有些吃惊,好在城墙前蹲守也不是多么好的差事,对于离开没什么不舍。 阮老黑说完,再次想着苏村长而去,两人凑在一起说着什么,时有争论,但看着又不像真吵架,倒让人有些看不明白。 阮家这边,阮李氏并三个妯娌看着自家下面的孩子有些发愁,“我倒是能走,月娘和二娘年纪不小,都不用太担心,可小的这个才几岁,。怎么能走得动。” 阮二家的阮孙氏方才因为当家的被训斥一通,此刻不敢再冒头,安静搂着一双儿女。 倒是三房的阮田氏,很是焦急,夫妻俩就一个女儿,平日里疼爱得紧,半点累不叫沾到,如今翻山越岭的,可如何是好,小夫妻凑到一起自顾商量不提。 唯独阮柔,很是平静地接受了这个决定,唯独有点疑惑,为什么阮老黑这一世这么快就下定决心,明明原主那一辈子是拖到拖无可拖的地步才决定转道的。 她不知道的,若人人拒绝,阮老黑或许很难下决定,但只要有一个人支持,让他觉得自己做的是对的,那一切就顺理成章了。 当夜,惦记后面的艰难,阮家一个个再次失眠。 事实上,实际出发比阮老黑预料还要晚上两天,期间阮家人终于做好了心理准备。 尽管苏村长从中说和,但卢苏村人愣是有一半不愿意跟他们一起走,理由就是要等城门大开,他们不相信官府能置这么多灾民于不顾,只能说,高估了城内当官的狠心。 第三天,清晨,以苏德清村长为首,阮老黑在他身旁,阮家依旧在中后位置,开启艰难的登山路。 半日功夫,到达山脚,仰望高耸的山峰,众人尽皆沉默,远处尚且觉得巍峨,走近一看更觉非人力可跨越之力,不少人当即打了退堂鼓。 就在众人停下之际,阮柔眼尖瞥到一群略有些熟悉的人影,她拽拽阮李氏的袖子,好奇问,“娘,那是不是村里的孟大伯。” 跟阮家一样,她口中的孟大伯,属于村里的外来户,当初并未跟随村里的大队伍一起出发,但现在出现在这里,显然,后来居上了。 阮李氏一瞧,还真是,异地他乡,再是不熟悉的村人也生出三分欢喜,不自觉朝对面招手,“孟石头、孟石头,过来这边。” 孟石头疑惑转头,看见卢苏村中人不由得欢喜,三两步凑上来,高兴问道,“你们也在啊,不对,你们早出发那么久,怎么还在这儿。” 一句话问的大家沉默,很难解释他们足足在城墙下等了这么久,结果与后一波的孟石头等人撞上,简直白走了那么长时间。 没等说两句,苏村长和阮老黑走过来,其实正面对上,多看几眼就能看出,孟石头这一路受了不少罪,整个人瘦了一大圈,脸上干瘦的都能看见突出的颧骨,那是饿太久了的人才会呈现出的面貌,相较而言,卢苏村的人一路虽然也吃不饱,但没受什么罪,此刻精神尚佳。 孟石头一行只有几个是本村人,其他人都不认识,约莫是跟外人同行的,苏村长少不得多问几句。 比起半路结伴的外村人,当然是本村的更为可信,孟石头几家没太多犹豫,告别同伴就收拾包裹跟在了苏村长身后,不时交换些消息,阮柔与孟石头家的闺女走在一起,也得知了后面的事情。 且说他们打卢苏村出发,余下的村人担忧忐忑自是不提,但他们没有坚持太久,因为不止卢苏村,方圆十里村子中日日都有人离开,天上不下雨,地里没有粮食,继续等就是等死,只能往外走,起码还能寻个生计。 孟石头一家大概是在阮家人离开半个月后动身的,只是一路前行太过艰难,似阮家一行路上偶尔还能找到水源,如孟家这般晚出发的,别说水源,就连树根树皮都被扒去不少,真真可谓赤地千里、寸草不生。 但好在半路遇到合适的人同行,几个高大汉子抗住外人觊觎的目光,护着家人来到山脚,见到一眼望不到头的城墙以及等待的村民孟石头没多考虑就决定登山,这不,又跟阮家一行碰上,也是缘分。 与此同时,前方苏村长得知消息,深深叹息,为决定留下的村人们担心,但路都是自己选择的,他一个村长总不为所有人安排好一切。 队伍继续前行,随着孟石头的到来,不少人暗中庆幸,看来登山的决定不算错,还是早走早好。 至于阮家,更没人多说什么,本来离开的决定就是阮老黑做下的,自家如何争执,也不会传到外人耳中,叫人笑话。 什么都没做的阮柔则深藏功与名,深一脚浅一脚,跨过一个枯草树干导致的小坑。 然而,路程远比所有人一开始预料的更为艰难,按一开始的预计,走上一个月,就该出了这座山,有正经的道路,但并没有。 半个月过去,他们就不得不在山中略作停留,大人们尚且还能坚持,但有许多家都有几岁的孩子倒下,整个队伍因此停滞。 306 逃荒长姐7 阮家,气氛焦灼,概因…… 阮家, 气氛焦灼,概因大房和二房的男孙都病倒了。 作为阮家唯二的男丁,其重要性不言而喻, 一向沉稳的阮老黑蹲坐在一处树墩, 浑身上下散发着难以抑制的焦躁。 深山老林,没有大夫诊治,没有草药治疗, 只能靠人硬抗,好在同行人中不止阮家如此,因此大队伍才一起停下来。 阮苏氏看着两个儿媳怀中的乖孙, 向来有成算的人, 此刻急得眼泪险些出来, 一个劲问,“当家的,这可怎么是好?” 阮老黑同样没有办法,只能叮嘱,“好好照看着, 煮一些大米粥吧。” 阮苏氏点头,从牛车上为数不多的粮食袋中取出一小布袋, 看着里面小把的小米唉声叹气, “可就只有这么点了。” “娘, 我来吧。”见阮苏氏状似不舍,阮李氏顾不得许多, 动作飞快将布袋拽过来,利索放进瓮中。 阮李氏倒没计较,取出更为珍惜的水,倒入一小碗的份量, 随后收起。 “月娘,去拾些柴火过来。”阮苏氏瞧了一圈,儿媳都在照顾孩子,儿子养精蓄锐以备后面赶路,就一个大孙女可以使唤。 阮柔近些日子,吃不饱还得赶路,人也累得够呛,闻言呆愣了会儿,方才起身,好在身处林子里,干柴枯叶最多,随手就有。 捡了一小把干柴,阮柔就地生活,将小瓮架在火上,不知怎的,身子一阵晕眩,手就那么晃了下,小瓮“啪嗒”一下,掉在地上,细细的水流出,惹红了在场所有人的眼。 阮苏氏抿抿干涩的唇瓣,见其虚弱的样子,又是想骂,却又不知道怎么骂。 熟料,她还没开口,就见怀里抱着孙子的大儿媳,一个健步冲上来,眼睛猩红,头发散乱,已然有些疯魔。 “啪。”一个响亮的巴掌,伴随歇斯底里的怒骂,你是不是要害死你弟才甘心。“” 周围四面八方的视线皆被吸引过来,众人明里暗里偷瞧这边情形,好奇心满满,毕竟枯燥艰难的行程,多一点八卦也能多一点趣味。 阮家没有人说话,原本准备起身的阮二家的假装不经意挪了挪屁股,又坐了回去。 其实她方才也生气来着,准备教训教训毛手毛脚的大侄女,架不住大房自己先出手,啧啧,瞧大侄女脸上肿的老高,大嫂下手肯定下了十成力气,她也就不掺和了。 阮柔垂眸,感受着脸上火辣辣的痛,心里油然生气一股愤怒。 垂下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松开又攥紧,最终到底无力地垂下,她蹲身,将倒下的小瓮捡起来,重新放回架子上,嗓音有些沙哑,“奶,能再加点水吗?” 是的,小瓮倒下了,但因为圆鼓鼓的肚子,只撒了大概四分之一的水,珍贵的小米安然躺在瓮底,一粒未撒。 阮苏氏都愣住了,不知此时该说些什么,木木道,“哦,行。” 水重新加满,阮柔点火,煮粥,随后退回到原先的位置,左手捂着被打肿的脸,眼神飘忽,不知想些什么。 “月娘,别想那么多,就是孩子生病,你娘急了些。”阮老黑宽慰几句。 好半晌没人说话,又过了会儿,沉寂的气氛恢复如常,众人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却都默契略过阮柔的位置。 无人理会,阮柔便一直呆愣着,也没想着为自己争辩什么,毕竟她确实不小心打翻了水,在水源如此珍贵的现在,挨一巴掌好像也说得过去。 忽而,她耳朵动了动,就听见身边阮二妹的声音,“哼,现在知道了吧,咱爹娘眼里就只有小弟,平时给你几分好脸色,不过因为好使唤你干活,就你还傻呵呵的凑上去。” 这一回,阮柔没有如原主般,说些什么“爹娘都是为了她们好”之类的鬼话,五指尚有长短,她们姐妹俩加一起都不如宝贝儿子,何必自欺欺人。 她笑了笑,配上青肿的左脸,很是有些诡异,但阮柔却忽然想通了。 自从来到这个世界,她以为自己能改变阮家的结局,如此原主的困局自然而然不存在,但其实,并不是,阮家人有自己的生存智慧,有自己的一套上下尊卑体系,甚至于,就连原主在与家人失散后,心甘情愿养着一群弟妹,除去自己的选择外,家庭教育在其中的作用更大。 或许,她想,阮家人其实并不需要她来拯救,只要顾好自己就行,乱世生存,谁还能要求更多呢。 “你说的挺对的,但你如果一直表现出来,难道能占得了便宜吗?”不知出于某种心理,大概是看在对方有点良心,又大概纯属想要看好戏的心理,阮柔好心提醒道。 阮二妹诧异看过来,第一反应是觉得这个大姐有些不一样了,但以她的眼光来看,又瞧不出什么不同,但还是讪讪接话道,“我不闹,更没存在感,不如闹腾下,他们反而不会对我怎么样。” 世界通用的道理,会哭的孩子有糖吃,阮父阮母不想名声太差,就不会对她做什么。 阮柔没想到一个十岁的小丫头,想的还挺多,但人家活了十年的生存智慧自然有其道理,她就不多嘴了。 队伍只短暂停留了三天,毕竟生病不能继续走的人家到底是少数,绝大多数人还是无比焦急往前赶的。 随着前面的人群启程,卢苏村也不得不紧跟上,阮苏氏骂骂咧咧着收拾好行李,肉眼可见板车上的东西少了一大半有余,剩下大半都是被子等衣物,跟上前方队伍,一众人再次前行。 阮柔走在板车后面,脸上青肿消下去不少,行程依旧枯燥而无聊,于她而言最大的区别大概在于,阮李氏再也没将儿子交给她照看。 或许是不大放心,甚至揣度自己有意害她宝贝儿子,又或许只是碍不下面子,但阮柔还颇为乐意呢,自己累得够呛,还要照顾一个几岁的弟弟,那种疲惫,如今省去,挺好。 但倒霉的就变成了阮二妹,她年纪小,常常照顾不了多久,就喊累喊饿,扰得阮家所有人不厌其烦。 “娘,你背一会弟弟吧,我拉不动了。”阮二妹吐着舌头,一副马上要没命了的架势。 不知是这几天的第多少次,阮苏氏看着实在不像样,训斥道,“老大家的,你自己看着点孩子。” 阮李氏讪讪接手了孩子,只感觉那叫一个累,还是先前大女儿帮着照顾轻松,偏这孩子气量小,不过打了一巴掌,印子都看不见了,还记仇呢,弄得她想让人照顾孩子都不好开口。 307 逃荒长姐8 漫无边际的前行,脚下…… 漫无边际的前行, 脚下草鞋都换了几双,历时两个月,从一处小山坡, 终于能看见山脚下的景象。 “有野草。”有人惊呼,带着无尽的喜悦,几乎脚下生风, 飞奔往下, 如沙漠中的旅者见到绿洲般惊喜。 僵持的人群一个个冲上前去, 阮柔等人到的时候, 地面已经见不到多少绿色, 也或许本来就没有多少, 但总归看见了希望。 阮老黑满意地巡视一圈, 甚至找了处空地往下挖,尝了尝土壤,经年的老农,嘴角裂开一个笑,露出一口大黄牙,“不错不错, 再往南走走, 到同辉城就找个地方安家。” 闻言, 卢苏村的人尽皆大送一口气,走了两个多月,终于看见了希望。 从山坡处往前方, 同样是一面高大的城墙,庆幸的是,这里的人比之山的另一侧,可谓少之又少, 故而城门依旧大开,只要有户籍、路引,交十文钱就可以进城,当然,没有固定落脚地的不得在城内停留,否则会被巡夜的衙役扣留。 再是便宜,阮家人多,拢共交了一百四十文,也把阮苏氏心疼得够呛,还是阮老黑安慰,“等到了地方,安顿下来,就能有办法挣钱了。” 阮苏氏也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进了城,所有人身心一振,不为旁的,而是那种久违的秩序,让脱离正常人生活许久的他们莫名鼻头一酸。 人群拥挤在一块儿,前面的脚步慢了,后面的就得跟着慢,偏一群逃荒似的灾民,脏污不堪,惹得城内百姓纷纷躲避不及,厌恶之情溢于言表。 阮柔讪讪摸了摸自己已经拧成块的油腻头发,以及深一块浅一块的衣裳,还有黑漆漆的手脚,不难想象自己面上有多少污垢,莫名的自惭形愧呢。 好在前后左右都是如此,她身处其中,起码不那么显眼。 阮老黑显然心态良好,对上城中百姓害怕的眼神,他就憨厚笑笑,减轻几分威胁感。 苏村长还是第一次经历这样打量嫌弃的眼神,想当初在卢苏村,作为村长,即便去镇上也是体体面面,还真没这么丢脸过。 他压低声音,悄悄问一旁的阮老黑,“老黑啊,你说咱们要不要找个地方修整几天。” 阮老黑反问,“你看城中会有地方安置我们吗?” 苏村长默然,他甚至在左边巷子处看到身管衙差制服的小吏,显然,官府的人对他们不放心,他遂打消了停留的打算,哪怕那很诱人。 “那就留半日,该添置的添置,洗漱的洗漱,不拘做什么,下午太阳落山前,我们就得出城门。”苏德清思忖片刻,终究做下最合适的机会。 “行。”他应下,转身去安排自家的事情。 个儿子高大的身形立在跟前,阮老黑满意颔首,开口吩咐,“老大老一,你们去问问城中的粮价,若有合适的买些回来,老,你去城内打听下消息,城中近来情况如何,可有如我们一般逃荒的人,以及往同辉城的路怎么走,老伴,你去买些干粮和水......” 一连串吩咐,各人领了任务,转头分散开来,在城中四处打听寻觅,至于阮老黑,壮了壮胆子,掂量着手中的十几个铜板,往一处巷子走去。 余下的人则依旧停留在原地,一来女眷这边安全期期见不好分开,一来还有孩子需要照顾,只能寻了个安静不打搅人的地方暂时休整。 阮柔不自在扯了扯身上的衣服,想要在周围寻到一个合适的地方洗漱一番,恰在这时,阮一妹扯扯她的衣裳,“大姐,咱们去那家借个水吧。” 两人对视一眼,都是一样的心思,十来岁的小姑娘,已经是懂事爱美的年纪,遇到能清洗的机会当然要抓住。、 “咚咚。”两人就近敲开一户人家的门,一顿好说,最后讲价一十个铜板,自己生火烧水,主家则负责提供灶房、木桶等。 两人也不是傻的,一人在里面洗漱、另一人就在外面看守,轮换着来,不一会,两个崭新的小姑娘新鲜出炉。 身上的衣服是从家中带来的,事实上,从她们出门至今一直都还是穿的一套衣服,压根没换过。 如今一番洗漱,只觉浑身上下轻了十斤,整个人都活了过来。 “大姐,你变白了哎。”阮一妹看着大姐,笑嘻嘻道。 阮柔心想,虽然一路赶路,可照脸上那污垢的厚度,太阳都照不穿,可不就变白了嘛。 洗干净后,两人又找主家借了皂角,顺手将脏衣服洗了,晾晒在院子里,艳阳当空,指不定离开前就能晒干。 她们借用的屋子,主家是一对小夫妻以及一位老人,男人早上出门干活,留下婆媳两人,若不然她们不一定敢进来。 一切收拾好,两人再道谢,悄摸出了门,结果转头就挨了阮奶奶一个爆栗。 “让你们好好待着,结果给我到处跑,胆子肥了啊,人生地不熟的。”阮苏氏说着说着察觉不对劲了,话音一转,问,“你们这是让人家洗澡去了?” 阮一妹连连点头,欢喜道,“奶,我们可算洗干净了,可真舒坦啊,桑姐姐也是个好人,一点没嫌弃我们。” 看着孙女的傻样,阮苏氏原本一肚子恼怒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天晓得她方才回来见少了两个人,惊出一身冷汗,结果问老大家的得到的回应却是不知道,真真又气又急,好在两人安然无事。 起码人没事就好,阮苏氏只能这么安慰自己,转瞬不由得心动。 她也是个爱洁的人,没有条件洗漱还好,如今有了条件,哪里能不行动。 她瞪了两个孙女一眼,让其老实点,随后问,“你们是问哪家借的地儿,给了多少钱?” 阮一妹心虚,蚊子讷讷般回,“一十个铜板。” 阮苏氏刚灭下的火立即死灰复燃,恨不得把两个不知柴米油盐贵的死丫头狠狠凑一顿。 阮柔急忙解释,“奶,我们身上太脏了,一般人家不一定愿意,十个铜板说多不多,说少不少,我们还借皂角洗了衣服呢。” 阮苏氏心疼钱,却也不是不知事的,明白时局不同,十个铜板当真不贵。 一咬牙,一狠心,她从板车上取出自己的一套衣裳,想想,问问个儿媳,干脆一起进去洗个干净。 这户人家的媳妇姓桑,阮苏氏便称呼一声小桑氏,付了钱,排队进去洗漱。 阮家的动静不小,其他人见了,有动心的,有样学样,皆拿着铜板四处借地儿。 308 逃荒长姐9 半日功夫眨眼而过,很…… 京城一切妥协, 阮柔又多待了几天,最后还是准备先回省城。 “阮姑娘,你有一副好嗅觉,很适合从事制香, 不知可有这份意愿?” “嗯, 我想想。”倒不是阮柔犹豫, 而是想着先回去跟阮父阮母说一声。 “那等你的好消息。”见识过其本领,他早就抛弃了身份上的小介怀,热情地招揽。 “多谢陈东家。” 陈问舟不得不感叹眼前人的知情识趣, 也就越发为其感到可惜, 若是能早些发现并培养, 或许现在已成为制香大师。不过转念一想, 或许上天正是藉他之手来发现这块璞玉。 离开陈氏香料铺, 阮柔按照阮母要求, 去杂货铺买了一斤盐, 想了想,又要了点针线。 行至村口, 金大爷的牛车依旧停在原处, 但可以预见, 他已经来回了一趟。 “金大爷。”阮柔笑呵呵打过招呼,第一个上了牛车。 “怎么才回啊,你娘在家担心着呢。” “多逛了逛,忘了时间。” “呵呵, 没事,我跟你娘说了,一定把你带回去。”金大爷黝黑粗糙的脸上闪过丝不明显的笑意。 “麻烦金大爷了。” “不麻烦不麻烦,正好带几个人来, 回去估计还要过会儿。对了,你吃过午饭了吗,要不要先去吃点儿。” “我吃过了。“ “那就好,人啊,什么时候都要照顾好自己,该吃吃该喝喝,别的都不要多想。”年纪颇大的金大爷显然颇有感触。 “嗳。“面对善意的教导,她全盘接收,并未去强调自己没有想不通,毕竟那样就很难解释自己一上午做什么去了。 夏日的午后太阳正烈,牛车停靠在一棵大树阴凉处,遮蔽了些许日光,伴随着耳边的阵阵蝉鸣,阮柔靠坐在牛车边缘不知不觉谁去,再醒来,牛车已经颠簸地行在回去的路上。 拍了拍脑袋让自己清醒,阮柔都有些诧异自己竟然能那么安心在外面睡着。 透过半开的车窗,能清晰看见两侧田地,青绿色茁壮成长的稻子散发着蓬勃生气,在太阳下依旧不减气势。 农人们散布于田地间,戴着顶草帽,佝偻着腰劳动,间或捶捶背。 一切都与她上辈子的生活大相径庭,倒不是物质条件,而是心灵的那种安静,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这群农人承担着最繁重的体力劳动,可他们吃得香、睡得甜,除了操心地里收成如何,最大的问题便是一日三餐吃什么。 很美好,却也很遗憾,并不适合她。 悲春伤秋并没持续太久,因着太阳大,金大爷索性一一将众人送回家,阮柔下了车,道了谢,小步往家的方向奔去。 进了院子,除了虫鸣蛙叫,静悄悄没有一点声音,探头去看,原来三人都歇晌了。 她也不去打扰,将盐归拢到厨房的盐罐子里,才发现锅里还温着饭。熄了灶下最后一点火,将饭菜收回碗橱,方才回去房间,美美地睡了一觉。 再醒来,已是下午三点。 阮父阮母早已忙活上,倒是小石头,正到处搜寻蜘蛛网,试图捕猎树上扰民的夏蝉。 “小石头,别玩了,太阳不晒啊。”阮母喊着不让人省心的小儿子,看见闺女起身,态度却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慧娘,你回来了啊,我看饭菜你没吃,饿没饿?” ”不饿,”阮柔摇头,”我在镇上吃过了。” ”那就好,那就好。”然后说着觑了一下女儿的神色问道,”慧娘啊,你去镇上做什么了,娘不是想管你,就是有点不放心。“ 阮柔本也是想着回来和阮父阮母商量的,遂当即也不隐瞒,大概说了一下镇上发生的事情。 ”你是说那陈氏香料铺的东家请你去做工?“ ”差不多吧,不过我现在什么都不会,还得先去做学徒。“ 阮母有几分不乐意,嘀嘀咕咕道:”你都这么大了,还去做学徒啊?“ ”嗯,我现在什么都不会吗,不过陈东家说学徒期间每个月能给二钱银子。“ 一听说给钱,阮母顿时有些犹豫,女儿在家里吃喝,她倒没什么意见,可保不齐村里有那嘴长的爱说嘴,且现在婚事没个着落,小石头早晚要成家,就是他自己不在意、以后的媳妇儿难道还能不在意大姑子在家吃喝? ”你先让我想想。“自个儿做不下决定人,阮母遂阮父从后院木工房拉出来一起商量。 “当家的,你说这是让她去、还是不让她去呢?” “慧娘自己怎么说?”阮父没有急着给出答案,而是先询问女儿的意见。 “她肯定是愿意的,不然能回来提这事儿。”阮母没好气的道。 \那不就得了。\阮父摊手,表示自己支持。 “你个当爹的就一点不担心?”阮母生气掐了一下他胳膊,明明没用什么力道,阮父却依旧装着被掐疼了,一个劲呼气。 “行了,别装了,我再想想。” 阮父也不再作态,见她转不过弯来,耐心给她解释,“当初慧娘还那么小,你就逼着她做针线,是为了什么?” “当然是为了她能靠自己吃上饭,以后到了夫家不至于受人欺负。”阮母脱口而出。 “这不就对了。”阮父拍手,“慧娘学会了,你又担心她熬坏眼睛不让她多绣。我虽然不知道制香怎么样,可好歹是个谋生的手艺,学会了指不定还能传给子孙后代,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事是好事,但凡是小石头去当学徒,我都不会这么担心,可慧娘她情况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了,”阮父反问,“就因为她嫁过人死了丈夫、又回娘家了?” \怎么说话的你?“见他这么说女儿,阮母顿时不乐意了。 ”别管怎么说,你就说你是不是这么想的。“阮父认真的问。 阮母不吭声。 随即,阮父语重心长道:”你看咱们自家人都这么想,那外人就更不用说了。可你有没有想过,慧娘也是要吃饭、也是要跟人来往的,你总不能一辈子把人拘在家里。“ ”那不是等这阵风波过去,还要嫁人的嘛。“阮母嘟囔,她始终觉得女子嫁人才是正道。 ”是,是可以嫁人,然后呢?“阮父反问,”嫁人之后不还是要考虑穿衣吃饭,多学一门手艺总不是坏事。“ ”我就是觉得,觉得没有必要嘛。“阮母一下子也想不到反驳的理由,但就是觉得怪怪的。 ”有没有必要也不止这一件,现在慧娘天天待在家里,门也不出,也没人来找她说话,你看着不难受啊。“ ”唉,我说不过你,你们父女都有理行了吧。“气也就气那一刹那,阮母接着问:”那这么说你是支持的了。“ ”那当然,闺女想做我们不就得支持嘛。不过那家铺子到底靠不靠谱,还得咱们亲自去看一看。” \这还差不多,要不我都以为这闺女是我一个人生的了。“ ”嗐,说什么呢,我就是觉得慧娘去镇上吧,怎么都能多学点手艺,要是再能认识点人,过得开心点也就差不多了,你说是不是。“ ”那倒也是,不过,要是慧娘能在镇上寻一个那就更好了。“ 阮父无奈,不知怎么的,老是能把话题绕回嫁人这个问题上来,但好歹把人说服了。 阮柔还坐在客厅里等待阮母的决定,见两人出来,第一时间接收到阮父的示意,顿时明白应该是搞定了,投去一个感激讨好的笑,继续做出一副等待回复的模样。 阮母坐下,咳咳两声,还是觉得有些不自在。 “慧娘啊,刚才我跟你爹商量了一下,这镇上也不是不能去,但咱们不知根不知底的,总得先打探一下人家什么来路。” “嗯。”阮柔重重点头,这时才表现出一副高兴的模样。 见到她这样高兴,阮母心里又有点酸酸的。 “算了,去就去吧。”她这么想着倒是有些释然,也不去提那些嫁个镇上人之类的小心思了。 “明天我和你娘先去镇上打听打听,听说那东家是从外地来的吧?\ ”对,不过那陈氏香料铺的镇上开了有好几十年了吧,这次只是换了个掌柜。原来那位手脚不太干净,被送回主家去了,这次来的是他们家二少爷。\ 为避免他们担心,阮柔只简单介绍了一下,至于更深层次那些则是丝毫没有涉及。 “行,那你先安心待着,要是没有问题再说不迟。\阮父这位一家之主最终做下了决定。 恰在此时小石头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被太阳晒得没了精神,浑身上下脏兮兮的,却又十分兴奋。 \你好,我抓到了四只,晚上你给我们炸了,一人一只吧。\ ”哪有那么多油给你炸知了,晚上放在火下烤一会儿得了。“ 顿时小石头兴奋的劲都下去几分,彻底蔫头耷脑,配上乱兮兮的头发,如同一株被晒枯了的野草。 一旁的阮柔却丝毫没有同情,目瞪口呆听着这些,她还以为小石头是贪玩,没想到是为了吃。 炸知了,好吧,烤,她还是敬谢不敏了。 《菟丝花女配》,竹里人家著 阮柔躺在高床软枕上看着下面一众孝子贤孙,心中五味杂陈。 309 逃荒长姐10 “到了。”…… 京城一切妥协, 阮柔又多待了几天,最后还是准备先回省城。 ”怎么想起打听陈家了?“ ”听说他们新换了一个东家,这不, 前些日子我家那闺女帮了个小忙, 就说请我家闺女去做工, 我寻思着打听打听。“ ”你家不就一个姑娘吗,我记得前两年才出了门子。“ ”唉, 是。不提了, 前些日子归家, 待了好一阵。她娘不想她来,我呢, 也不指望她赚钱, 但来镇上换个环境也好。“ ”那倒也是, “老林没有挖人伤疤的意思,”这陈家啊, 我知道的也不多,只偶尔寻到好的香木会送过去。“ ”你且说说。“ ”陈家啊,陈家早几代也是从咱们镇上出去的,就东边那间铺子, 还是祖产呢。“老林努努嘴,有点羡慕。 ”不过那都是老一辈的事情了, 这一代陈家主我只见过一面,陈家的事倒隐约听过一耳朵, 我就随便说说, 你也就随便听听。”老林嘴上说着,手中的动作不停。 阮父见状也不闲着,帮着打磨起旁边的一块木头。 ”现任的陈夫人是续弦, 生了一个儿子,也就是来咱们镇上的陈二少爷。大少爷呢,是原配生的。陈老爷虽然续娶了,但还是挂念着前头的原配,对大儿子就偏疼了些。手里好些铺子呀,都交给了老大,那这继室和二儿子可不得闹,闹着闹着,就得了镇上这家铺子,说是练手。” “练手,这穷乡僻壤的?”阮父有些不相信。 “嗐,咱们哪懂那些大户人家是怎么想的,难道那么大家业还不如两个儿子分的。总之啊,就是这老二来镇上了,来的第一天呢就把那些老伙计全换掉了,也不是个好对付的。“ 阮父似懂非懂,只觉得这些离他太过遥远,但想到乡下人家分家,为了一亩三分地也得争的头破血流,又觉得可以理解了。 “听说是那些伙计不老实?” “那肯定的呀,就没见府城的人来查过账。”老林振振有词,随机贼兮兮地道:“就看以后谁技高一筹。” “那依你看我家闺女去有没有什么妨碍?” “这能有什么妨碍。”老林满不在意道,”孩子老实做活,不偷不抢的。要是在府城吧,你担心这也没错,可这么个小镇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阮父若有所思点点头,手中的动作停下,”行,今儿个谢谢您嘞,改明儿有空请你喝酒。“ ”客气啥,我这有批货赶不出来,你要是能帮忙,换我请你喝一杯。“ ”今天不行,我家那口子也来了,估计正等着我呢。“ ”那你先走吧,我不留你,过两天有空来也行。“ ”好嘞。”阮父转身就要走,袖子却被人拽住。 “悄悄跟你说一句,那陈家似乎又请了两个制香师傅来,你家闺女要是能跟在后面,学个一手半手,以后半辈子都不愁了。” 这话老林是特地贴在老伙计耳边说的,毕竟偷学人家吃饭的手艺怎么都不厚道。 “这么吃香?” “可不,安平镇太小了,去府城你就知道,这种香师傅有多吃香。” 出了木材店,阮父方才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似乎,女儿不亏呀。 急走几步到了茶摊,阮母果然早已到了,面前的茶壶都空了半截。 “怎么样?”给人倒了杯水,阮母问道。 “你先说说。”阮父囫囵灌下一口水。 ”跟闺女说的一样,新搬来的,做生意跟以往一样,没什么太大动静,也没听说有什么不好的。“ ”哦,我这也差不多,不过啊,老林那意思,制香师傅可是香饽饽。“ ”这么说,咱闺女还赚了。” 阮父煞有介事的点点头。 “那咱就让闺女来?” 阮父继续点头。 阮母笑他,“是不是就只会点头了?时间不早,回吧。” ————- 去镇上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随即更多的问题涌现出来。 譬如要不要在镇上住、怎么往返、吃喝怎么解决,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若是有钱,阮柔想直接搬家到镇上,奈何两袖空空,只能等以后再说。 最后一家三口坐在一起商量,还是决定阮柔先住在家里,每天请金大爷多跑两趟,早晚跟牛车一起走,虽然麻烦了些,可至少安全。 住的问题解决了,吃自然也好解决。早晚都可以在家吃,中午那一顿铺子里应该会提供。 眼看着事情商量的差不多,阮母又提出新做两身衣裳,她连忙拒绝。 她一直穿的原主衣裳,因为保养的精细并不显破旧,她也没那么高的要求。 “娘,新衣服等我领了工钱再给自己做好不好。” “嗳。”阮母听了不仅没有生气,反而开心地应和,“你去了镇上一切小心,多做事少说话,知道不。” “知道的。爹娘,等我以后赚到了银子,咱们一家就去镇上住。” ”那可不行,田地都在乡下呢,去了镇上吃什么喝什么。“ ”那我就也给你们开一间小铺子,娘可以在前面卖些杂货之类的,爹就在后院做木工。“ “嗯,好。”其实一向并不多话的阮父开口应承,阮母遂也不说话了。 这件事虽然没有大张旗鼓的对外宣传,这当然真去了镇上也是瞒不住的。 阮母索性也就没想瞒,做出一幅高高兴兴送女儿去镇上的模样。 就有那多嘴的妇人问:”阮老二家的,你闺女怎么能去镇上呢?“她是真不解,一个守寡归家的姑娘不好好在家里呆着,赶紧找个人再嫁了,竟然还会跑去镇上做工。 别看阮母在同意之前各种说道、嘀嘀咕咕的,确定之后却是力挺女儿,“去镇上怎么了,我闺女孝顺,不想在家里吃我和她爹的,还说以后要接我和她爹去镇上呢。” 瞧着美滋滋的,一旁的妇人却只觉得她在做梦,撇撇嘴,心中十分不屑,嘴上却还虚伪地客套着:“那你们两口子有福了。” “可不。” 怼跑了围观不看好的妇人,阮母回到家脸色就挂了下来。 “都什么人啊,就看不到人好。” 阮父好笑道:“你也知道啊,还特意跑出去跟人说。” “那我不说他们以后知道了,不说的更厉害。”阮母心中却有自己的一杆秤,“咱闺女堂堂正正去镇上做工,碍着她们什么了,要是看不惯也把闺女儿子送去啊,也得有人要才行。” 阮柔见着她态度变化如此之快,只觉得心里酸酸胀胀的,“娘,你真好。” “好什么呀,你少让我.操点心,我能更好。”阮母是典型的吃软不吃硬,几句好话下来,她就乐的找不着北了。 为表郑重,阮母还特意去割了一斤肉,晚上一股脑做了一大盆红烧肉。 “喏,多吃点。”天热,肉压根放不住,她索性使劲往几个人的碗里加,直到四个人的碗里都垒得高高的,连白.花.花的大米饭都被浸润上了晶莹的色泽。 “多吃点,干活很累的。” 阮柔看着碗里油汪汪的红烧肉,心里下意识觉得太油腻了,“娘,我给你分两块吧。” “不用,我有。你在家呆着慢慢吃,我和你爹出去逛一逛。”说着眼神示意阮父跟她一起走,小石头也机敏地跟上,连嘴唇都染上了一股酱香。 阮柔想了想,最终还是没有动。她习惯在桌上正正经经的吃饭,乡下人家却不在意这些,经常捧着个碗,就在门檐下、村口的大树下,三五成群边吃边聊。 三人这一去就是好久,寻常阮柔吃饭是一家四口中最慢的一个,这次却直到她吃完了饭、洗好了碗筷,人却依旧没有回来。 直到接近晚上七点,三人才晃晃悠悠回来,面上笑容满满。 ”干什么去了?“阮柔心中好奇,揪住走路也不老实的小石头问道。 ”嘿嘿,“小石头的笑莫名带着几分奸诈,”我们去村口大树下吃饭,那红烧肉可把他们馋坏了,好几个小伙伴跟我要,我都没给呢。“ 阮柔失笑,这才明白,阮母是去证明给人看,家里过得很好了。 ”姐,你不用担心。等我以后长大了负责赚钱养家,你就待在家里,哪里也不用去。“ ”娘也是这么说的?“ ”不,娘要说你以后一定有大出息,能让家里天天吃肉。“ 看着已经晃晃悠悠进屋的阮父阮母,阮柔心中想,会的,一定都会的。 她赶得再急,回来时离阮家平时吃饭的点也有些晚了。 “爹娘我回来的晚,你们以后不用等我,就先吃吧。” “那怎么行,一家人吃饭就要齐齐整整。\阮母不乐意了。 阮柔拿她没办法,帮忙端着饭菜上桌,一家人都有些饿了,索性边吃边说。 ”今天第一天,感觉怎么样?“阮父问道。 ”还行,我学了很多东西,等多学一阵子,我就也能自己制香了,就是不识字有点麻烦,我还得想想办法。“ ”噢,要认字啊。“阮母有些怔愣,”怎么学个手艺还要认字了呢。“ ”正常啊,像我,一个木匠,天天就跟一堆木头打交道,可不也得认识几个常用字,不然怎么给人刻上去。“ 310 逃荒长姐11 阮家人各有各的心思…… 京城一切妥协, 阮柔又多待了几天,最后还是准备先回省城。 阮柔正兀自心惊,那边的介绍却还在继续。 “宿主, 您好, 我是系统46892号,来自高科技位面地府下属的系统分支, 负责消除地狱因怨气深重不得投胎之人的怨气,检测到你精神体即将消亡,选择与你绑定。 “我不是死了吗, 是你救了我?这又是哪里,阴曹地府吗?”阮柔听得稀里糊涂,忍不住轻声喃喃,左右张望, 却没看见一个人影。 “也可以这么说, 系统46892号颇为矜持,“当然, 宿主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我需要付出什么?” 两道几乎同时发出的声音,令双方都是一惊。 系统惊的是宿主竟能如此冷静分析, 切中要害。 而阮柔却是惊讶, 说话的果然是眼前看似书本的存在, 只是这所谓系统未免太过直接,是心思太过简单、还是过于强大到不屑一顾。 有所求,她的存在也就有了意义。恐惧消散, 阮柔看着面前浅蓝色半透明物体, 有些好奇,“你是什么东西?” 系统46892反驳,“我是系统, 才不是什么东西。宿主你只要完成系统发布的任务,获得足够的任务积分,就有机会实现一个愿望哦。” “什么任务?”阮柔接受了眼前名为“系统”的神奇存在,却依旧不明白自己要做什么。 “你需要进入其他小世界,代替一些人,帮助她们消除怨气,获得美满的一生。” 这下阮柔明白,跟那些请神婆上身的术法一样,自己大概就是被请的那个大神,虽然她尚不知道系统看中自己什么。 “我接受。“阮柔没有丝毫犹豫,她这一生,生在福中,历经过坎坷,登临过高位,可谓走到了女人能到的极致,自觉死后无任何遗憾。 可如此奇幻的经历本就是一种奇迹,就如古人口中的遇仙人,不需要什么愿望,因为她很乐意去看看更广阔的世界。 “嘀,契约已建立,第一个任务即将传输,请宿主做好准备。” 系统的播报毫无预兆,等阮柔再次睁眼,已经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是一处灵堂,她这一生活得长,不知送走过多少人,对眼前这情景自是很熟悉。 漆黑厚重的棺材停在灵前,她自己则一身麻衣跪在左侧,下手是一个年纪尚幼的男童,对面则是一个年纪颇大的老妇人。 阮柔只觉又累又饿,前世躺在床上多年早已没了的食欲,如今却都不合时宜的闯了进来。 根据眼前状况,阮柔只能推测出这个家里死了人,大概率还是原主的夫君,只是具体情况,还得接收原主的记忆才能确定。 她假装眩晕,身子摇摇晃晃,眼看着就要倒在地上,这情形终于引起了对面对面老妇人的注意,她沙哑着嗓子发话。 “慧娘,身体不舒服,你就先回去歇会吧,这儿有我呢。” “娘,我去一趟恭房,马上回来。”阮柔说着依旧一副柔柔弱弱的姿态起身离开。 ————- 来到院子僻静无人处,阮柔立马接收了原主的记忆。 这是一个有些戏剧性的故事。 周家的儿子在赶考途中坠崖死不见尸。不料若干年后,早已死去的儿子“死而复生”,携娇妻幼子衣锦还乡。 这本该成为一桩美谈,如果原主不是这人的原配,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美好。 阮柔嗤笑,包装的再好看也不过抛弃糟糠妻。 随着脑海中接收的记忆,阮柔短暂回顾这具身体原主的一生,自然也接收到她的心愿和不甘。 她如今的这具身体也姓阮,是青州府下杏花村阮家二房长女,名慧娘。 阮慧娘的前半生顺遂安康,作为家中长女,在父母的疼爱下长大,弟弟友爱,本可以得遇良人一生顺遂。 一开始也的确如此,及笄之年,阮姑娘经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隔壁村周家长子周青远,两家也算门当户对。 阮父有一门木匠的好手艺,家境殷实,阮姑娘更是有一手祖传的好绣活。 周家也不差,周家老太爷极为能干,年轻时出去跑商置办下偌大家业,分到周父头上就有十亩良田、三亩旱地,一大家子衣食无忧。 都说衣食足而知荣辱,周家自然也想着更高处,为此,特意送周青远去进了学。 只农门出贵子殊为不易,到两人成亲之时,周青远十七,仍是一介白身,否则也看不上阮家门第。 小夫妻成婚一年,感情正好,却不料周青远出门赶考,却在半途坠崖,生死不知。 周家找寻半月不见踪迹,最后只能接受儿子可能被野兽叼走、已经死去的事实。 如今正是周家给周青远料理丧事的时候,因着没有找到遗体,只得拿了一身旧衣衫放在棺材里,好歹有个旧物件安葬。 周家只得两个儿子,大儿子周青远十八,小儿子方才六岁,是周父周母的老来子,至于原主,入门一年,因着婆婆督促夫君用工读书,两人相处得少,如今尚无子嗣。 原主的记忆中,公公在得知噩耗时挑担伤了腿,如今还躺在床上,每日里汤药不断,俨然时日无多,婆婆在操办完丧事后伤心过度一病不起。 周家十亩良田不假,可多年供养读书人,家中早无余财,全靠秋收后田地出产支应。骤然出了意外,本就囊空如洗周家更是雪上加霜。 原主虽因着夫君离世伤怀,可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也只能坚强起来面对一切。 公婆请大夫买药需要钱,丈夫丧事操办要钱,一家子吃喝更是要钱,原主先是凑出自己的嫁妆,再是卖田卖地,等到周父离去、周母病好,周家田地已卖的差不多,只余三亩旱地勉强供一家吃喝。 好好的周家就此一蹶不振。无人得知,失踪的周家大儿子并未死亡,反而会在十年后恢复记忆,携娇妻幼子以及大笔家资风光归家。 周青远殷勤给亲爹翻修坟墓,给娘亲尽孝,穷顿的周家得以改善门庭,周小弟得以过上优渥的生活,只有辛苦操劳的原主,从好好的正妻,沦落到平妻之位,还被要求感激涕零。 原主一生的悲剧近在眼前,毫无疑问,阮柔的任务就是改变她的人生。 丈夫既已不在,作为长嫂操持家务、孝顺公婆、抚育弟妹本是应当。偏周青远未死且另娶,最后倒显得原主名不正言不顺。 阮慧娘为周家辛劳半生,最后落得一场空,心有怨气本是应当。 周青远并非良配,周家也不宜久留,她必然要离开周家。 只是,女子丧夫归家难免日子艰难,夫家是否愿意放人,娘家是否愿意接纳、会不会被要求再嫁,诸如此类。除此之外,若在危难之时离开周家,届时定少不了流言蜚语,女子名声何其重要。 且她离开周家,固然可以重新开始新的人生,但周青远指不定在哪邂逅贵小姐,攀上青云路,叫人如何也不畅快。 阮柔心中思量,心知一切还得细细规划。 ————- 打定主意,见已耽误不少时间,为免惹人怀疑,她只得先返回灵堂。 “娘。”她如原主般低低喊了声,“你饿了吗,我给你做点吃的吧。” 如今已到下午五点,该来的差不多都来过,也不用不吃饭一直守着。 “我不饿。”儿子丧世,周氏哪里有心情吃得下饭,可转眼看到隔壁的小儿子,她又心疼上了,大人还可以忍,孩子不能饿到。 “你去下点面条吃吧,给你爹和小沐也下点,我就不用了。” 阮柔去了灶间,按照原主的记忆生火做饭,望着灶下的火光,衬着光滑细腻的肌肤,不禁再次回忆起原主的一生。 刚才周氏的态度难得慈和。 说难得,是因为在周青远活着的时候,她一直如世上大多数婆婆一般尖酸刻薄,见不得儿子儿媳亲近,见不得儿媳闲着不干活,时时指桑骂槐,原主作为新儿媳只得忍了。 反倒是大儿子死后,周母像是变了一个人,待儿媳处处体贴。原主记忆中,周青远离开的那十年,她与婆婆一起撑起这个家,度过一段艰难的岁月。两人虽为婆媳,实则情同母女。 可再深的感情、再多的照顾,也抵不过亲儿子的回归。 或许,她想,原主宁愿当初周青远是真的死了,至少留下的是美好的回忆,而不是后来的满目疮痍。 原主身在其中看不清,阮柔却瞧得分明,可笑原主以为婆媳俩同命相怜,婆婆才改了态度待她和善,却压根没想过,人家其实不过以善为名,笼络她不要改嫁。 甚至于后来的劝她改嫁,看似心善为她着想,也不过以退为进,骗的原主傻傻在周家苦熬。毕竟,若是没有原主的绣活帮衬,周家的日子还不知得艰难成什么样。 本就是利益的图谋,又有何感情可言。 因着还在孝期只能吃素,阮柔最后也只煮了一锅青菜面,上层隐隐飘着几滴菜籽油,连个鸡蛋都无。 “唉。”随着面条出锅,阮柔嘴边溢出一道长长的叹息。 人心向来最难测,谁又能看得清呢。 事情还得说回三个月前,那时她刚去陈氏香料铺没多久,于某一天碰到周二伯,估计是被他打探到自己的动向,随即又告诉了周母。 311 逃荒长姐12 没一会儿,…… 没一会儿, 所有来城里的阮家人再次凑到一起,皆有些惊奇地看向阮柔,尤其碰了一鼻子灰还没找到活的阮父三人, 更是一脸惊叹。 只听他垂头丧气道, “还是月娘厉害, 我刚才问了几家, 都不招外地人。” 卢苏村与同辉城距离遥远,口音上区别明显, 故而一眼就被这些本地人认出来, 压根不愿意用他们,问了一圈下来都是如此。 阮苏氏无奈,都说人离乡贱,如今她们身在异乡,少不得受些排挤。 “行了,别说这些丧气话, 大不了把工钱降低些,就是不要工钱能吃饱饭,也是赚的。” 这话当然是假的, 如今家中缺钱,能赚到钱的才是好活计, 光干活不拿钱,光填个肚子有什么用,奈何形势比人强。 阮父抹了把脸, 汗颜,“好,我再去问问。”实则已经做好继续碰壁的打算。 转头,几人继续关心阮柔找到活计的事。 “那掌柜的可靠谱, 可有什么要求,工钱几何。” “掌柜的人很好,暂时也没什么要求,只说试工三天,工钱等试工合格再说。”阮柔如实回答。 “那便什么都看不出来。”阮父皱眉,有些不大安心。 阮苏氏见不得他婆婆妈妈的样子,“行了,月娘这儿有我,不用你们操心。对了,月娘上工要来得早,若是你们没找到活计,得帮着接送三天。” 阮父自然是满口应下,小事而已。 目送三个儿子再次离开,阮苏氏喜滋滋道,“走,回去,去买点油盐,今儿其他的先不看了。” 阮李氏等人瞠目,却也没提出什么异议,反正手头没钱。 一行女眷打道回程,面上皆带着难以掩饰的喜色。 而周水村,阮老黑跟苏德清几个一起在村子南边荒野处逛了半上午,商量来商量去,终于定下几家宅基地的位置。 为子孙后代计,宅基地的面积格外大,最小的阮家都有两亩多,更遑论其他人口更为众多的苏家人了。 若从村子上空来看,阮家的宅基地位置定在周寡妇家正南方,往更东边则是苏德清以及其他几户苏家人,西边则是卢泰家。 卢泰一家比他们早到半个月,如今宅基地已经开始动工,只是还未建好,所以还和他们一样借住在村民家中。 但卢泰本人却并不在村中,听说是按捺不住行商活泛的性子,正在外面四处打听,便宜购买了一批货物,如今往更南边的横柳城跑商去了。 对此,阮老黑除了羡慕还是羡慕,可惜他天生一张木讷的嘴,不止他,就连下面三个儿子都是老实性子,小心思有,可让他们自己出去真做些什么,那是丁点都靠不上,每每恨铁不成钢之际,他都只得劝自己,这是亲生的、亲生的。 好在老实有老实的好处,只要有田有地,老实种田养活一家老小,未尝不是一种幸福,看着担心受怕的卢泰家人,阮老黑如是安慰自己。 定下宅基地,就要去城里县衙处备案缴纳税银,拿了官府的红契,他才能彻底安心,可不敢将信任交托这群刚见面没两天的周水村人,哪怕是看起来极为靠谱厚道的计村长。 不过计村长明日才有空,故而下午无事,阮老黑便想着去隔壁村看看两个兄弟,阮老根和阮老钱。 当初去官衙落户,他家多塞了一两银,但两个弟弟家却没舍得这笔钱,干脆任官府安排,最后被一起分到了隔壁的周口村,作为长兄,他总得去看一眼才能放心的。 只是不等他出发,就在村口撞上从城里回来的阮苏氏等人。 “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见一群人提的篮子空空,阮老黑疑惑道。 却见老妻一脸喜气洋洋,“你那几个儿子不争气,还在城里四处转悠,倒是月娘出息,跟我进了布庄,见人家店里招伙计,问了一嘴,结果你猜怎么着,人家还就愿意招她个小家伙。” 身为小家伙的阮柔面上微妙地露出一丝尴尬,马上十三岁的她个字高挑,如今已经有一米五,肉眼可见未来会是个大高个,这也是掌柜的看中她的原因之一。 阮老黑闻言,也是一喜,赞赏地看向大孙女,“还是月娘有我的风范,将来一定有出息。”其实阮老黑倒不是真觉得月娘会有什么大出息,但若能嫁进城里,帮衬下家中,那就是大能耐了。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就你三个儿媳跟你一样,几棍子下去闷不出个屁。”阮苏氏呸笑一声,使唤几个儿媳带着东西先回去,她则要跟阮老黑在外面继续谋划两句,而作为阮家出息人物的阮柔,则同样被留了下来。 说到底,借居旁人家,到底不方便,这让两人对于盖房的心情更迫切了些。 阮柔无奈,再次将进布庄后的情况以及掌柜的要求说了一遍,算下来,已经是第三次了,可千万不要有第四次。 阮老黑听完忖度片刻,道,“给月娘改一身新衣裳吧,总不好穿这身去。” 阮苏氏点头,“我早想到了,李氏那边我记得有一套半新的衣裳,等回去我让她改一改,一会儿功夫,不耽误事儿。” “嗯,还有,若老大他们有活计,就我来回送,若没有,就让老大送,也是她亲闺女。” “这我都知道。”阮苏氏嗔他一眼,才问,“宅基地看得如何,可定下来了,需要多少银子?” “定了,就在周寡妇家南边,卢泰和苏村长家中间。” “这位置可不错。”阮苏氏不会看别的,可周围住的都是熟人,多少安心几分。 “大概占两亩地,五两银子。”阮老黑继续说着,宅基地的银子比起正经的田地便宜很多,若省着点盖房,还能耕出几分地种菜,已经很划算了。 “对了,明日我去周口村看看老根和老钱,你准备两斤盐。” 阮苏氏点头,“正巧今儿买的有多,包两包就是。” 阮老黑想了想,见没有什么遗漏,方才作罢。 两边各回各处,阮苏氏回到家,又叮嘱了好些东西,诸如去了外面要嘴甜,面对老板和客人态度都要足够恭敬,千万不能出错等等,听得阮柔险些起茧子。 就一会儿功夫,待在家中的阮田氏已经得知了这个好消息,心中唯有羡慕,毕竟自家女儿才五六岁,怎么都不到外出打工的年纪,况且她也舍不得。 只不知,若是大侄女成功留在铺子里,那工钱如何算,又是否会归到公中。 但如今能不能留下来尚且不知,提这些为时过早,且还容易招致大嫂的埋怨,委实没必要,故而她心中念想纷杂,面上却半句不提。 要说心情最复杂的,当属阮李氏。 按理,出息的是自家女儿,她应该自豪高兴,甚至在两个妯娌面前嘚瑟两句才算正常,偏她跟这个女儿也处不好,不过点小矛盾,月娘愣是跟她怄气许久,难不成还要她一个当娘的低头道歉不成。 所以,如今依旧别别扭扭,正遇上婆婆喊她给女儿改一件衣裳,再不舍得也应了,全当自己的弥补了。 她手脚麻利,不过两刻钟,原本成年人的衣裳就被她改得像模像样,她招招手,“月娘,过来试试。” 阮柔也没非要人道歉,因为压根强求不来,走上前,试了下,她应着,“很合适,谢谢娘。” 语气缓和,不见多少怨气,阮李氏这才心安,想起这个女儿即将大有出息,忍不住教导一一,“那日娘是急了些,但也是因为担心你弟弟,你不要怪娘,以后你和一妹,不还要靠弟弟撑腰。” 阮柔沉默以对,无法往自己清醒的大脑灌水,也没办法说服对方,故而只有沉默。 “我先回去了。”半晌后,她低声道。 望着貌似生气离去的大女儿,阮李氏不解,“这又是闹得哪门子脾气,莫不是自觉有出息,就不把爹娘当回事了,哼。” 阮柔可不知道阮母的所思所想,不过即使知道也不在意就是了。 带着新衣服回屋,迎面对上阮一妹羡慕的眼神,“大姐,你真在城里找到活了!”她刚才可是听了个七七八八,此时望向大姐的眼神满是憧憬,“我也想去城里住。” 好吧,阮柔发现自己高估她了,还以为她羡慕自己找到活计了,结果,是向往城里。 “嗯。”众所周知的事,她没否认。 “哇,这不是娘的衣裳嘛,送给你了。”阮一妹的心情酸得跟柠檬一样,“娘对你可真好。” 阮柔拒绝鸡汤,清醒告诉她,“若我能留在城里做工,可是有工钱的。”所以,不管是阮老黑阮苏氏、阮父阮母亦或其他人,大多惦记的也不过这份可能的工钱。 “哦。”阮一妹显然很了解亲娘,十一分的羡慕去掉一般,剩下一半则是对城里的恐慌。 “大姐,城里是什么样的啊,你要做些什么,客人会很难应付吗,你会不会被打啊?”越说越恐怖,阮柔听得好笑,对这个妹妹难得改观,解释道,“我是去做工,又不是卖身,怎么会被打。做的活计就是招待客人,帮着掌柜的把布料之类的卖出去吧。” “哦,那还行吧。”阮一妹放心了,转而眼冒小星星,“大姐,以后你在城里扎根了,可千万不要忘了小妹我啊。” “嗯嗯,不会忘记你的,我若能站稳,也想办法给你找个活计。” 阮一妹一听,拍马屁的谄媚神情都消去几分,结结巴巴,“大姐,这,这就不用了吧......”对上大姐揶揄的神情,她不由得气虚。 312 逃荒长姐13 阮柔熟练地给阮二妹…… 阮柔熟练地给阮二妹画了一堆大饼, 诸如能自己挣钱就可以买零嘴、新衣等,将个小姑娘馋得不行,无比憧憬未来的美好生活。 但旋即, 她看着自己的小身板, 清醒过来, 靠自己不如靠大姐,所以,“大姐,你的工钱能给我用一点吗?” 阮柔直接甩了个白眼, 意思是自己领会,阮二妹顿时蔫了,“那算了吧。” 或许是这段时间关系好了, 阮柔对她多上几分耐心,语气很是温和,“其实你总在家里闹腾, 也挺好的,可那是因为你年纪还小, 再过几年,就没人让着你了。”说到底, 阮父阮母乃至阮家人眼中, 儿子才是最重要的。 说完, 见对方陷入沉思, 显然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 阮柔微微一笑, 继而试一试新衣裳。 这身衣裳是难得的细布衣裳,豆绿色,看着很是清新, 当然,最重要的是,五成新,即便去布庄想必也撑得住场子。 满意颔首,她将衣服脱下来,叠得整整齐齐放在床头,明日再正式穿上。 姐妹俩没说几句话,外面就传来阮李氏的声音,“二妹,快出来择菜。” 阮二妹嘴一瘪,不甘不愿朝外面喊,“娘,我身体不大舒服,先歇会儿。” 这是对方偷懒惯用的招数,以前也很好用,阮母看在她撒娇耍赖的份上,总会轻轻放过,然后,那些活顺利成章落到原主的头上,毕竟她为长。 然而,如今这招可没那么好用了,阮柔嘴角掀起一个浅笑,家里的活那么多总得有人做,没了原主,接下来可不就轮到阮二妹这个老二么。 果不其然,外面是阮母的咆哮声,“什么不舒服,我看你就是懒劲犯了,还不快出来帮忙。” 原本懒洋洋半躺在床上的阮二妹吃惊地坐起身,碍于阮母的威胁不得不起身,出门之前,瞅了眼大姐,却没有多说什么,她可不是没良心的人,自己躲懒,然后阮母使唤大姐,在她看来是对方不懂得争取,但若自己直接将活推给大姐,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蔫头耷脑的出去,就见今日摘的一大篮子野菜正等着择,阮二妹认命搬来一个小木凳,手上飞快动作起来。 其实论起来,她干活也还算利索,就是老躲懒,阮母见了下判断,随后教导着,“二妹,以前你躲懒,我和你爹都惯着,但你大姐马上要去城里做工,你年纪不小,家里那么多活多伸手,别躲懒,女孩子家多干点活,将来去了婆家才得看重。” 一番大道理,早已是阮二妹听习惯了的,她向来不放在心上,却被眼前形势打击到不行——所以,以前大姐干的活,以后不会都是自己的吧? “呜呜呜。”内心替自己哭泣了三秒钟,阮二妹认真考虑自己大姐方才的提议,去镇上干活好歹能领工钱,在家干活只有挨骂的份,想也知道哪个好,看来还得讨好大姐,这才是粗大腿啊。 阮柔可不知道阮二妹的小心思,当天,是她在阮家过得最轻松的一天,家里根本没有人使唤她,除了吃饭,她几乎都待在房间里休息,顺带收拾行李。 说是收拾行李,其实她在家中的个人物品少得可怜,洗漱的毛巾是公用的,好在每天刷牙都是现从柳树上折下来的树枝,等赚了钱,阮柔第一个打算就是给自己买上一整套,与其他人分开。 白日匆匆而过,冬日天黑得早,待太阳落下地平线,阮父等人依旧还没回来。 阮苏氏正准备带着几个儿媳开火做饭,估摸着儿子们大概在镇上找到了活计,便打算只做家里这几个人的,结果,锅里的杂粮粥还没好,就见三人披星戴月地回来了。 她眉眼瞬间耷拉下来,“老大家的,再加一把米。” 阮李氏依言照做,见婆婆没主意,愣是多加了两把,她也心疼自家男人呢。 阮苏氏担心,出了家门,往隔壁去,阮老黑以及阮父三人正在说着话。 “老大,怎么这个点回来了,没找到活吗?” 阮父低头,讷讷,“没。” 阮苏氏都无语了,“白耽误一天功夫就算了,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差点没做你们的饭,” 阮父声音更低了,“只想着再找一找,就耽误了时间。”他哪里敢说,自己就是担心回来的这通责怪,才一直不敢回来,捱到天快黑了才出城。 事已至此,阮苏氏懒得计较,挥挥手,“罢了,待会我让你媳妇把饭菜送过来,吃了饭,明儿记得早起送月娘去城里。” “好嘞。”想到出息的女儿,阮父顿时又生龙活虎了。 ————- 一夜无事,第二天,卯初(早上五点),阮柔正睡得香甜,就被一道不轻不重的力道推醒,还有小小的声音响在耳边,“月娘,起来了。” 阮柔迷蒙着睁眼,瞧瞧外面,依旧一片漆黑,她揉了揉眼睛,穿衣起身,囫囵着洗漱完。 “奶,怎么这么早啊。”阮柔无奈,冬日天亮得晚,左右无事可做,一般都会睡到天大亮,还能省点粮食。 “不早了。”阮苏氏忙忙碌碌,“你起来吃点儿东西,你爹也已经起来了,待会就出门,第一天上工,早点到,给掌柜留个好印象,知道吗?” “知道了。”阮柔应下,转头发现今天的早饭可着实不错,竟然是玉米面烙饼,她都不记得有多久没吃过这种实打实的粮食了。 “奶,怎么做了馅饼,你们还有吗?” “没,都在家里不干活,吃干的有什么用。”阮苏氏的态度无比和蔼,笑呵呵道,“你多吃点,一天都要忙呢,可不能饿着肚子。” 阮柔再次无言,默默吃了馅饼,沉默着出门。 门前,阮父的身影果然已经在了,“奶,我走了,你进去吧。”转头对阮父,“爹,走吧。” “嗯。”阮父没有阮苏氏和阮母那一堆大道理,一路很是沉默,只在半路上问她渴不渴,要不要喝水,被阮柔拒了,不为旁的,喝多了水容易上茅房。 半个时辰,双脚都到酸痛,终于到了城门前,照例交了三文入城费,阮父一路将人送到布庄门前,亲眼看着她进去,方才转身离开。 阮柔估摸了下,距离辰初估计还有两刻钟,布庄刚刚开门,里面还黑着,从外面依稀能看到有小伙计穿行其中,搬运着货物。 “来了。”阮柔正往里走着,忽然一道身影在自己耳旁响起,愣是将她吓得够呛。 半晌,她才反应过来,唤道,“掌柜的?” “嗯。”掌柜的手持一根蜡烛,烛光明明灭灭,这场景,着实有些恐怖了。 “既然来了,就去帮忙吧,把库房里的布料搬到货架上。”掌柜的随意使唤道。 阮柔只能听话照做,跟上其中一个伙计的脚步,往后面库房去。 来来回回跑了好几趟,一切才终于准备就绪,原本良性扑闪的蜡烛被熄灭,取而代之的是几盏油灯。 店内终于亮了,阮柔眼睛不自觉闪了下,缓了会儿才恢复过来。 “手脚倒是还算麻利,就是力气小了点。”掌柜的嘀咕两句,随即道,“你跟着小尾先熟悉铺子里的活计,有客人来了机灵点小心招待着,有弄不懂的就问人,知道了吗?” “知道,掌柜的。”阮柔依旧顺从地应着。 “时间还早,我先跟你讲讲铺子里的规矩吧,我这铺子在城里开了几十年,是我爹当时传下来的,我管着也有好多年了......” 掌柜的介绍中,阮柔大概明白了布庄的历史。 这布庄名叫杜氏布庄,掌柜的就是姓杜,杜家是同辉城一家小商户,在其他小地方或许称得上富裕,但在人才济济的同辉城,不过再普通的小商户,而杜氏布庄,则是杜家给女儿杜晓红的嫁妆,哦,杜晓红就是掌柜的原名,不过对方显然很嫌弃这个名字,再三强调称呼她杜掌柜。 杜掌柜及笄之年嫁给了城里的穷秀才卞柯林,如今为卞家妇,不过因着卞家实在贫穷,一家子上下全靠杜掌柜这家布庄养活,故而杜掌柜才能以一介女子之身在外打交道。 跟几个活计八卦时,阮柔听说卞家人几次三番想要接管铺子,都被杜掌柜给喷了回去,可见其性子不是个会受欺负的。 “总之,好好干,咱们铺子可不经常招人,你这位置还是先前一个女活计到了年龄回家嫁人,才空出来的。” 半天时间,八卦听了一箩筐,正事却没干一件,阮柔不免有些心虚。 好在不一会就来了客人,其他人都在忙,她便自己上去招待,给人介绍铺子里的布料和价格,瞅准人的喜好推荐,眨眼功夫就卖出去一匹布料,虽是便宜的麻布,可也算不错了。 送走客人,阮柔转头迎上杜掌柜满意的目光,“掌柜的,我刚才没做错什么吧?” “没,做得很好,倒一点看不出你是个村里出来的姑娘。” 阮柔听了,憨憨笑了下,这一瞅,又是无比淳朴的乡下姑娘,杜掌柜心想,这丫头倒是天生做生意的好苗子,不过一上午,刚熟悉了布料就能介绍得头头是道,看来是吃这碗饭的。 来了几波客人,做成几笔声音,中午无人,后间灶房已经做好了饭菜,留个人看点,其他人便去后院先用膳,作为新人,阮柔被招呼着去吃饭。 饭菜不错,实在的糙米饭,配上几个炒制的菜蔬,最最关键的是,其中竟然还有几块肉片,馋人得紧,阮柔的眼睛不由得亮了。 313 逃荒长姐14 “吃吧。”…… “吃吧。”杜掌柜见她这幅馋样, 再看看其瘦长的身形,笑着叮嘱,“多吃点。” “嗯。”阮柔重重点头, 她对自己如今这幅小个子也很无奈啊。 几人边吃饭边聊天, 很快饭菜清空,中午没什么客人, 大家能轮流休息会儿。 其实整个布庄的伙计并不多,掌管库房的蔡老头, 听说是杜家的老仆,杜掌柜带过来的, 算是自己人,另有个伙计,其中一个叫大壮, 身材魁梧高大, 主要负责店里的重活, 诸如搬运之类的,性子憨厚老实。 还有两个在铺子前面招待客人,一男一女,男的叫杜春明, 看姓氏就知道是杜家人, 论起来算是杜掌柜的远房堂兄, 女孩只比阮柔稍大几岁,十六七的年纪,是卞家夫人的娘家侄女, 苏引兰。 总的来说,整间布庄,除了自己, 都是有背景的,其关系之复杂,足够阮柔脑补一出宫斗大戏。 当然,杜晓红显然是一个拎得清的人,一群活计中,并没有明显的偏向,要说有,阮柔觉得,她跟蔡老头才是一边的,毕竟,众所周知,能管库房的必定是心腹。 脑子里来回转了几圈,最后,阮柔重归平静,自己就是一个毫无根基背景的新人,还是龟缩着老实干活吧。 第一天的工作十分顺利地结束,酉正前半个时辰,后院再次开火,做一顿晚饭。 阮柔有些惊讶,但还是随大流默默吃了。 等到酉正,铺子正式宣告关门,大壮将前门闩上,众人从后院离开。 阮柔绕了半圈,走到前门处,果真见阮父已经提前等着了。 “爹。” “嗯。”阮父沉默寡言,并不怎么爱说话,只问了几句,“今天怎么样,还顺利吧。” “嗯,”阮柔应了一声,旋即问,“爹,你们今天找到活了吗?” “没有。”阮父沉重摇头,在陌生的地方讨生计,着实艰难,今天又是毫无收获的一天。 之后,阮柔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一路无话。 走了半个时辰,双脚酸软,两人终于到了家。 阮柔进了周寡妇家,迎面而来的就是全家热情的待遇。 阮苏氏慈和的面容带笑,“月娘,你可回来了,吃过了吗,给你留饭了。” “在铺子里吃过了。”阮柔摸摸肚子,但阮苏氏显然没容她拒绝,直接将一碗饭菜递到她手上,“吃吧,还热着呢。” 走了一路,阮柔还真有点饿了,遂接受,大口吃了起来。 “月娘啊,在铺子里可还顺利,没有遇到什么事吧,掌柜的怎么样?” “都好都好,”阮柔边吃边应着,“掌柜的挺好的,给的伙食也好,也没遇到啥事。” “哈哈,那就好那就好。”阮苏氏笑得开怀。 院子里,阮李氏在一旁哄着小儿子,含笑听着,至于她的两个妯娌,阮孙氏和阮田氏瞧着这一幕,心中复杂难言。 一方面,为家中多了份收入而高兴,至于另一方面,受到看重的是大房的侄女,这就让她们有点眼酸了。 不过总归是好事,她们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问完阮柔的事,阮苏氏转而说起家中的安排。 “宅基地的位置已经批了下来,今天去官府办了地契,以后咱家就彻底在这安家了。” 一大家子对此都很是欣喜,有了房子、有了地,他们的心也就安了。 “所以,明天开始,老大他们都要留在家里,先把房子建起来。”阮苏氏叮嘱,“还要再在村子请几个人,明儿让你们爹去问问计村长,找几个靠谱的,争取下雪前住进新屋。接下来一段时间,家里肯定都忙,李氏,你们个负责在家做饭,有其他事也要学会帮把手。” “好嘞。”妯娌应着,都觉干劲满满。 —————— 天时间眨眼而过,随着村里子几处陆续开始动工,阮柔在城里的活计也终于确定下来。 “月娘啊,你这几天做得不错。”杜掌柜看着对面的年轻小姑娘,眼中满是欣赏。 阮柔没说话,只是露出一个腼腆的笑。 “先前说的,天试工顺利通过,你可以留下来了。” “谢谢掌柜的。” “不用谢,也是你自己能力过得去,我才愿意聘你。”杜晓红这话倒是真心,她自身麻烦事不断,布庄是她最大的依仗,她必须保证有一个靠谱的人,能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撑住场子、护住铺子,所以才打着再招一个伙计的主意。 只是看了许久,始终没看到合适的人,她都快要放弃,结果来了这么个小家伙,让她有了点希望。 不过这些,就没必要直接跟对面的小姑娘说了,将那些复杂的心绪掩下,她恢复平常。 “你若是愿意留下,咱们就谈谈工钱?”虽然肯定不会拒绝,但杜晓红还是问了一句。 “愿意的,掌柜。” “好,你以后主要的工作,就是跟着引兰一起负责铺子里的事情,上货、卖货,招待客人等等这些,大概就是你这天做的这些。”她顿了一下,继续道,“铺子里每个月会放两天假,听说你家在下面的周水村,来回肯定不方便,这样吧,后院我让老蔡收拾出一间屋子,你要是愿意可以住在后院,一天餐店里都包了。” 阮柔眼睛逐渐发亮,包吃包住还有工钱,可真是份好活计啊。 “至于工钱嘛,你刚来,头个月一钱银子,要是干得好,个月后可以给你提到跟引兰一样的一钱银子。” 一钱,在城里,这个工钱不算太高,但也不错了,阮柔斟酌一下,很快点头同意,同时表忠心,“掌柜的,我会好好干的。” “嗯,没事的话你就先回去吧。”杜晓红开始赶人,等人走后,她面上被满满的担忧取代,她只给自己留个一年半的时间,真的来得及吗? 黑沉的夜里,女人面容陈肃,仿佛面对什么巨大的困难。 而离开的阮柔可不知道这些,但她还没傻到认为这些都是正常的。 道理很简单,苏引兰是杜晓红婆婆的娘家侄女,算是杜晓红的小姑子,然而她给两个人的工钱却是一样的,不仅如此,还包吃包住,显然苏引兰不大受待见,不过也正常,谁也不喜欢有旁人的眼线盯着自己。 没多想,出了布庄,她就将这个好消息告知了阮父。 阮父忙活了一天,本已十分疲惫,可得知这个好消息,还是忍不住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真好啊。” “是啊,真好啊。”周寡妇家,阮苏氏和阮李氏同样如此笑着,满意至极。 反倒是一旁的妯娌俩,阮孙氏以及阮田氏面带犹豫,似有什么不吐不快,却半天什么都没说出来。 “好了,有什么要说的就赶紧说,别搁那憋闷屁。”阮苏氏可丝毫不惯着,一句话让两人臊得慌。 “娘,我和弟妹也替月娘高兴,可是、可是......”半天没说出来啥。 阮田氏嫌弃一嫂着实没用,随后挺身而出,“娘,我们不是惦记月娘的工钱,只是家里困难,当家的现在还没找到活,费钱的地方那么多,还得月娘不要吝啬,帮上一把。” 阮李氏原本淡然的神情有些急了,朝着婆婆连忙解释,“娘,这要是当家的赚的钱,我一话不说,按规矩上交,可小辈自己想办法挣的钱不用上交,这也是娘你以前定下的。” 阮苏氏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她之所以没有直接提出,不就是因为这点嘛。 当年几个儿子陆续成婚,有了自己的小家,她跟当家的商量后,就定了这条规矩,这些年来,个儿子赚的钱都归公中,至于女眷这边做点小活计挣钱,她是不管的,否则房也不至于存下不少私房钱。 但老媳妇有一句话说得对,此一时彼一时,如今家中困难,她先前甚至都打起了几房的私房钱,如今更不可能放过大孙女的工钱了。 随后,便是一阵你来我往,阮李氏据理力争,重点一直围绕着不能坏了规矩,而阮孙氏以及阮田氏则言辞振振,家里困难,大家就应该一起出力,阮苏氏则端坐高台,尽管看着她们争吵。 至于阮柔,无人理会,哪怕那份工钱是她的,却压根没有人想着询问一下她的意见,就争得面红耳赤,着实可笑。 心头冒出一丝冷笑,面上却不露分毫,只安静地在原地坐着,仿佛没听见这些。 吵嚷了半天,越吵越凶,阮苏氏也有些不耐烦起来,“好了,大晚上的,不嫌闹腾。” 方才吵得面红耳赤的妯娌,顿时如鹌鹑般缩在一旁,半句不敢吭。 见消停了,阮苏氏这才道,“老大家的,家里如今的情况你也知道,我注定要对不起月娘这孩子了。” 阮李氏咬着牙,想要说却始终压抑着没开口。 “月娘,这事,我总该征求一下你的意见。” 阮柔有些吃惊,随即装作犹豫的模样,“奶,我是准备住在铺子里的,有些东西恐怕还要新添置。” “家里这点钱还是有的,我待会给你拿。”阮苏氏这会倒是大方了,但紧跟着就说道,“月娘,你是个好孩子,我是这么想的,每个月的工钱,交一半到公中,你自己留一半,平时要添置些什么就用这个钱,在城里跟人交际也少不了钱,至于有多的,你就留着当做嫁妆,家里没多少积蓄,恐怕将来也给不了多少。” 一半一半,算是比阮柔预想的还要好一些,原本预想后要争取的话语没了用武之地。 而阮李氏,则满肚子不满,这一下,老婆子不仅拿走了一半,剩下的一半还警告自己不要伸手,可真是过分。 314 逃荒长姐15 “娘!”一声拉长的…… “娘!”一声拉长的腔调里, 满满的不服气。 “这件事我和你们爹商量过,就这么定了。”阮苏氏却没有讨价还价的打算,早已决定好的事情, 自然不会轻易变动,方才那些, 不过想看看几个儿媳的表现而已,可惜, 不出意料。 微微摇头后,她又补充了句, “这钱算你们大房给公中的,我和你爹都记得。至于月娘手里剩下的那一半, 我们不拿,你们也别惦记。” 这一句话,彻底将阮李氏的小心思堵死, 她面色憋屈, 瞧着婆婆不似以往的神色, 却半点不敢闹幺蛾子,不甘不愿地沉默着,似是同意,也似是无声的抗议。 但不管怎么样, 这件事面上就这么定下了。 阮柔吃完饭,饭碗更加不用她洗,被阮苏氏使唤二房的堂妹洗了, 三堂妹如今七八岁的年纪, 不大,在穷困的乡下却早已是能干活的年纪,故而, 家里人使唤起来也不用怎么顾忌。 不用干活,她径直回屋,在仅有的一张凳子上坐下,等会儿有热水了好洗漱上.床。 一旁,阮二妹眼巴巴看着,就跟只小兔子一般,怯生生、一点点凑上来,再没了往日的嚣张。 磨蹭了半天,她终于靠了过来,两姐妹相距不过一掌之隔,她捏捏着开口,“大姐,你准备怎么处理剩下的工钱啊?” “存着。”阮柔一本正经地说道。 “啊?”阮二妹震惊,那可以一钱银子哎,能买多少好东西了,她只要一想到一钱银子能买到的零嘴,就馋得险些留口水。 “所以,你想要干嘛,打这些钱的主意?”阮柔眼神危险。 阮二妹有些疑惑地看了看大姐,确认还是那个人,却是更加疑惑了,这真的还是自己那个任劳任怨的大姐吗? 一切是从什么开始变化的呢? 逃荒路上,娘亲为了小弟训斥大姐,抑或更早,她也记不大清了,但就是感觉跟先前不大一样。 有这样的想法,她也没隐瞒,疑惑地挠挠头,“大姐,你跟以前好像不一样了?” “现在这样不好吗?” “呵呵,挺、挺好的。”阮二妹嘿嘿笑着,还是现在这性子对她口味,原先那副任人欺负的模样,叫人不欺负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就说家中最基本的家务活,一般都是由阮苏氏这个奶奶统一安排、分配到各房,结果大姐这个傻憨憨,干完自己的活,娘亲吩咐的活她乐呵呵的干,二房、三房推给她的活她也不懂得拒绝,照单全收。 一开始,阮二妹也就是恨铁不成钢,再后来,实在劝不过来,就干脆将自己的活扔过去,帮外人不如帮亲姐妹吧。只是,随着时间过去,那些起初的心思早已遗忘在时光中,以至于这几天,接手家里的一堆活计,她忙不过来的时候甚至隐隐希冀,大姐依旧没变。 摇摇头,将那些复杂的思绪抛开,阮二妹正经提出自己的请求,“大姐,我,我就是想找你借些钱,我先前跟着妞妞学了些花婶子的针线活,我想试着买些针线回来,看能不能挣点小钱。” 她算是看明白了,在家里,能挣钱才是硬道理,与其在家里被使唤干这些看不到希望的琐碎活计,还毫无价值,不如自己想办法挣点钱,虽然要上交一半,但起码自己还能留下点东西。 “唔?”阮柔略有些惊奇地看向阮二妹,说实话,有点出乎意料,但又有些在意料之中,因为对方从来不是个逆来顺受的性子,争取一切解决自己的困境,才是对方会做的。 只是,她也会想,若原主是这样的性子,是不是就不会有自己的到来了。 “行啊,等有了工钱,我就买些针线回来,但一切都得靠你自己学了。” “嗯,我还记得些,不行我就去问问三婶。” 阮二妹说的是三房的婶子,阮田氏娘家条件不错,爹娘也疼爱她,故而学了一手不错的针线活,三房起码有一半的私房钱都是靠她一手针线存下来的。 时下如木工、针线这般有技艺的活,都是只传给自己的亲身儿女,即便极少数人愿意收学徒,那条件也定然极其苛刻,故而,哪怕作为阮三神的亲侄女,也不能保证对方真的愿意教授这门手艺,不过,那就是阮二妹面临的问题了,阮柔没必要多想。 总之,穿成原主,少思少虑,过好自己的日子,莫管他人闲事,就足够了。 ————- 在家收拾了两天,整理出一个小小的包裹后,阮柔正式搬去了城里,在布庄后院有了一间属于自己的小屋子。 屋子并不大,约莫不到十个平方,因为朝向不好,屋内很是昏暗,连白天都不怎么看得清屋内情况,不过阮柔对此很是满意,因为这就是自己的小空间了。 布庄后院有完整的一套生活设施,最后边是库房,以前蔡老头一个月有半个月要歇在后院,就是为了看守库房,其实他在城里也有家,其他几个活计也是一样,故而如今阮柔搬进来,对他来说算是件好事。 而能供他们居住的地方,一共三件小屋,先前蔡老头占了一间,如今阮柔占了一间,还有一间算是杂物房,放些铺子里抑或伙计们的一些小东西,在小屋的左前方,另有一间灶房,更难得的是,院子里还有一口井。 转悠了一圈,阮柔对新居很是满意,而铺子里,杜掌柜牵头,更是给自己举办了一场小型的欢迎宴,唔,跟先前的伙食没什么区别,但特意让大壮去借口的猪头铺买了份卤猪蹄,几人吃得满口流油,很是满足。 下午,阮柔照旧工作,查看布料成色、点清货物数量,招待客人成交几门生意,总的来说,说忙不忙,说闲着也不闲着。 与此同时,阮柔也察觉到了几分铺子里气氛的不对劲,原因大概在于,苏引兰隐隐有罢工的趋势。 作为杜晓红隔了道门的小姑子,苏引兰往日干活还算糊弄得过去,一来,铺子里没有多余的人手,她要是不干活,那定然会被看在眼里,进而训斥一番,二来,当初她进来可是卞氏费了不少心思才搞定的,娘也一再警告让自己一定要好好干,故而她还算老实。 但如今,杜晓红新招了一个人,还许诺工钱跟自己一样,顿时就让她满腹怨气,再加上店里的活自从多了一个人之后,仿佛自己就顺理成章地闲下来了,人的本性,钱照拿,能闲着谁愿意忙碌个不停。 这才造成了阮柔所见到的画面,不过,这一切依旧与她无关,她就把自己当个拿工钱干活的打工人,只要对得起杜掌柜给的工钱,其他事没必要掺和。 当然,最重要的是,她也没那么多心思掺和,在布庄当活计只是为了尽早脱离阮家,以及为将来攒第一桶金,可没打算干到天荒地老。 不过,阮柔都看得清楚的事情,杜晓红自然更是明白,但她同样一句话没说静静等着人犯蠢,她要做的就是找个好时机,把这碍眼的所谓小姑子兼眼线踢出去。 时间匆匆过去一个月,还没到杜掌柜当初说的三个月时间,阮柔就凭借优异的表现,提前拿到两钱的工钱,当然,她没有告诉阮家人,而是自己截留着存起来。 至于答应阮二妹的事也没忘记,拿到工钱后,直接在布庄里挑了些针线材料,在一个月仅两天的休息日带回去,收获了对方的一连串好话以及端茶倒水服务。 如今阮柔在阮家的地位,可以说,也就比阮老黑和阮苏氏差了些,就连阮李氏,都被阮苏氏严禁打扰。 除此外,阮家的屋子新建得差不多了,本就是茅草屋,初来乍到兼之身无恒财,阮家并几户苏家都是盖的茅草屋,勉强够遮风挡雨。 房子建得如火如荼,田地的事也没落下,先前凑巧买了两亩上好的水田,之后一直没等到周边有合适的水田出手,即使有人家也大多卖给自家亲戚,没阮家什么事。 故而,再三思虑,阮老黑另外圈了五亩地开荒。之所以没多开,一是因为荒地也要银子,一亩地二两,不贵,但考虑到其前期肯定出产不高,哪怕前三年免税,但估摸也就刚够养好田,三亩也就差不多了,二来人手不够,若是春耕前来不及修整好荒地,那圈再说也是百搭,还白浪费一年的免税期。 如此之下,阮家的生活看似走上正轨,实则依旧分雨飘摇,无他,田地产出不够一家人的口粮,且下一季口粮还要到明年秋收,不管怎么看都叫人焦心。 就在阮老黑整日愁眉苦脸,不知该如何是好的时候,外出跑商的卢泰终于回村了。 自从当年城墙前一别,两边分道扬镳后,虽则安家在一处,却再也没见过,早几天卢家的房子建好,其他卢家人都搬进去,依旧不见人回来,他们还担心别不是路上出了事故,如今胜在人平安回来。 几家的新居相隔不远,阮老黑正在土坯前打磨,试图让墙面光滑点,远处传来动静时,他一抬头,正对上牛车上的卢泰。 “卢大兄弟,你可算回来了!”阮老黑扔下手头的活计,大笑着上前。 几乎肉眼可见,卢泰比原先苍老了不少,想来也是,这么大年纪,奔波逃荒,随后又马不停蹄去跑商,一路想必也不平静,想不苍老都难吧。 “是啊,阮老哥你也来啦,哟,房子都快建好啦,不错不错。” 卢泰依旧那副生龙活虎样,精气神不见丝毫锐减,阮老黑不由有些羡慕。 315 逃荒长姐16 “来来来,…… “来来来, 我这趟出去可是带了不少好东西回来,你们有需要的都来看看。”卢泰既然能做行脚商人,自然能说会道, 此行外出跑商,赚了一笔小钱的同时,还待回来不少小玩意准备出手。 “哦?”阮老黑来了点兴趣, 且他好奇外面的情形,卢苏村如何了, 剩下的村民以及亲朋如何了。 于是, 一群人跟着卢泰回去,就在新建好的院子里,坐成一排。 阮老黑悄悄打量着院子, 卢泰家底足, 虽则也是茅草屋,但下半部分却用了一小截青砖铺底,能有效地阻抗雨水、且干净整洁,叫人羡慕不已。 卢泰也是刚回来,第一次看见, 此时则光明正大地看了一圈,满意点头, 喊过自己的大儿子卢平, “老大,干得不错。” 卢平不同于其父和下面的两个弟弟,是一个性子憨厚的老实人, 按卢泰的话说,也就看着家里一亩分地的本事,不适合跟着他到处跑, 此时他憨厚地挠挠头,“没,都是听爹的吩咐。” “唉。”见大儿子这样,卢泰有些发愁,性子憨厚是好事,可下面两个儿子年纪尚小,撑不起来,自己年纪又大了,眼瞅着跑商也跑不了两趟,可该如何啊。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外人自然不会知晓卢泰的烦恼,只羡慕其光鲜亮丽的新屋子与带回来的满牛车货物。 “老大,我带了些东西回来,你先把东西搬进来,问问村里的邻居们有没有需要的,若有可以便宜卖些,若是没有,明日.你跟我去城里,摆摊卖了。” “是。”卢平应了,一板一眼按照卢泰的吩咐干,什么价格能卖、卖多少全看亲爹卢泰的意思,自己半点不会拿主意。 而平静许久的卢家,也因此举彻底热闹起来。 按照卢泰的吩咐,对村里人放出的风声是,这些货物不赚钱,比城里便宜两成先在村里卖,卖不完的再去城里外,乡下都是会过日子的人,里外一算就相差两成,爱占便宜的妇人们顿时都轰动了。 你喊着我、我喊着她,一个个成群结队过来,那热闹的架势跟过年杀年猪有的一比。 阮家人也去凑了个热闹,新家已经建成,当初逃荒为了避免麻烦,好多东西都不得不舍弃,有道是破家值万贯,如今啥啥都缺,要置办起来,也得花不少钱,如今有便宜可占,自然不会错过。 当然,也是为了给卢泰家的生意添份人气,大家初来乍到,卢家此举既是为了做生意,也是为了交好周水村的村民们。 阮柔这天正好休息在家,被听到消息的阮二妹半拉半扯着过来,在卢家前院摆开的小摊子前兴致勃勃地观览。 之所以说是观览,自然是因为阮二妹身无分文,是的,一文钱都没有。 当初逃荒前,阮李氏忍着不舍,给她们二人分了几钱银子,很可惜的是,除去路上花了少部分外,在到达周水村后,又给搜刮了回去,阮二妹想私藏几文都没能成事,故而如今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卢泰是个正经的生意人,挑选货物的眼光自然不差,一排排的货物中,有一般都是女人家用的小饰品,什么发绳发卡、手环簪子,等等,每一样都足以银子上至十、下至八岁的女孩目光。 而另一半,则是小型的生活用品,铁锅自然是没有的,可大小型号各异的瓦罐、碗瓢盆、碗筷茶杯等应有应有,琳琅满足,再是小心抠搜的当家妇人都忍不住动心。 你买两个碗,我添两个盆,总之,谁也没空着手。 而阮二妹眼馋地看了一圈,最后视线定在一个漂亮的红发绳上、愣是挪不开眼。 那发绳可真好看,亮闪闪的大红,如果她能戴到头上,一定能吸引村中所有小伙伴的视线,可惜,她没钱。 她现在头上的发绳还是自家做的,用的藏蓝色的条状布料裁剪而成,好处是不要钱,坏处自然就是灰扑扑丝毫不起眼,完全满足不了已经懂得爱美的阮二妹的欢心。 正此时,阮柔伸手,取了根发绳,一根是阮二妹看上的那根大红色发绳,另外两根则是她自己看中的,一根浅蓝、一根草绿,皆很是衬她如今的年纪,除去颜色喜人外,样式也很是新颖,想来是外地流行的样式。 “卢婶子,这根发绳一共多少钱?”阮柔扬着笑,丝毫没在意阮二妹震惊的眼神。 “哦,要买根啊,正常一根是两文钱,你要的话给五文钱就行。” 本就很便宜的价钱,也没讨价还价的余地,阮柔很痛快付了钱,没继续在人群中拥挤,很快退了出来。 至于一旁的阮二妹,愣是被那根大红发绳钓了出来。 “大姐,你、你买了根发绳啊?”她结结巴巴问。 阮柔嘴角悄悄勾起一丝笑意,理所当然地回道,“对啊,如今我在城里上工,几根头绳换着戴,有什么问题吗?” “当、当然没有,就是根是不是有点多啊,能不能、能不能......” 不知为何,以前总是横行无忌、任性得很的阮二妹,如今面对自家大姐,却没了那股开口的勇气,心虚得很。 逗够了人,阮柔没再继续,痛快地将那根大红发绳递了过去,“喏,拿着吧,本就是给你买的。” 阮二妹又是震惊、又是欢喜,伸手接过时,还仿若梦中,美滋滋地要冒泡,还不忘道谢,“大姐,谢谢你啊。” “谢什么,又不是白给的,既然接了,你是要帮我做点事的。”阮柔开口。 事实上,也的确有点小目的,她现在长期不在家,身处城里,丁点不知道阮家的动静,自然需要一个耳目,而阮二妹,就是她挑好的人选。 一来,对方性格不是阮父阮母能摆布的,应该会乐于给自己通报点小消息,二来,有好处就上,简直再好不过的人选。 不出意料,阮二妹只诧异了会儿,就痛快利索地答应下来,“好啊大姐,家里有我呢,你要知道什么,只要我知道的,肯定都告诉你。” “那倒也不用,家里的大事或者与我有关的,跟我说一声就行了。”阮柔最担心的,还是阮家拿她的婚事做筏子。 在周水村,阮家以及苏家几户都是外来人,要想站稳脚跟,最好的办法是跟原本村中的住户联姻。 这种联姻跟豪门大户的联姻不同,没有太多利益的结合,但本质却同出一源,就如当初阮老黑兄弟逃难到卢苏村后很快靠着娶了苏家姑娘站稳脚跟一个道理。 如今阮家年纪最大适合婚嫁的就是她这个长孙女,更吸引人的当然还是她一个月二钱银子的工钱,可以说,现在定下婚事,等到了成婚年纪,她少说也能攒下几两银子——只要她不是一心一意为娘家付出,自己什么都不要的性子。 “嗯嗯,大姐,我知道了。”阮二妹还不太懂其中的道道,但拿人手软,接了大姐的发绳,听话办事自然是应该的。 于是,姐妹俩皆满意而归。 若有不高兴的,定然是同样看到这一幕的阮李氏。 她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瞪着离开的两个女儿,可惜的是,两人就跟没看到一样,一会儿功夫股就溜远了。 可恨,她想,原本这些银子都该归她的,奈何老婆子发话,她暂时不敢有小动作,等过阵子,她定要把银子拿过来,本来嘛,哪有小孩子家家管钱的道理。 可她丝毫没想过,若只是一个小孩子,那阮家为何又要惦记一个小孩子赚的钱呢。。 阮柔纯粹懒得搭理,反正她一个月只回来两次,即便在家住,也不会把存银带回来。 等卢家这场小型售卖会结束,时间已经不早,阮苏氏和阮李氏妯娌一齐归来,一个个手上捧着不少东西,脸上都带着收获的笑意。 将给家中买的东西放下,妯娌各回各屋,不多时,阮李氏悄悄从房中出来,腰腹处鼓鼓,显然藏了什么东西。 阮二妹憋着嘴,不满道,“大姐,娘肯定给小弟买了糖。” 作为大房唯一的儿媳,阮小弟就是阮父阮母二人的命.根子,但凡有什么好的,定然要竭尽全力供应,平素对两个女儿的教导,更是诸如姐姐要照顾弟弟、要靠兄弟以后撑腰之类的。 当然,可惜的是,以前的原主信了个十成十,现在换了阮柔,是半个字都不信,至于阮二妹这样的,只有给好处才使唤的动,可以说,如今两个女儿,阮李氏绝对一个都靠不上。 这与阮李氏的作风不无关系,就说今天,她去卢泰家都买了麦芽糖,偏舍不得给两个女儿一人一块,以至于给儿子吃糖还要偷偷摸摸,做得实在小家子气,就这样的,好处没自己的份、还要自己承担所谓责任,谁上当谁傻。 “没事,她买她的,以后你挣钱了自然能自己买。”阮柔不大走心地安慰着,这确实是她的心里话,人嘛,靠山山倒,唯一靠得住的只有自己。 316 逃荒长姐17 听着大姐的…… 听着大姐的话, 阮二妹不大高兴冷“哼”了一声,唯有看见手上的头绳时才会轻快点。 阮柔没再管,在家休整两天后,便再次去了镇上。 苏引兰依旧是躲懒的模样, 一连三个月, 杜掌柜似才终于受够了, 给阮柔提了工钱后, 回到卞家就给婆婆提起了辞一个人的事。 卞夫人听到后勃然大怒, 看着面色平静的儿媳,越看越是不喜。 “布庄的事,引兰也跟我说了,你待一个外人比待自家人还好,我都懒得说你, 如今你还要辞退她, 你就是这么做事的?” 杜晓红嘴角露出一丝讥讽的笑, 什么自家人, 她姓苏的自家人吧,但凡她安排个靠谱的卞家族人,她都不至于做到这步田地。 “娘, 引兰做事不利索, 我早就跟您提过,自从招了新伙计, 店里的生意可好了不少,这点苏引兰肯定没和你说过吧?”她知道婆婆最在意的还是自家儿子,布庄是自己的嫁妆,不过老婆子可不会在意这些,在她看来, 都是她儿子的财产。 “什么,一个伙计就能让店里的生意变好?”卞夫人半信半疑,有些怀疑这是儿媳哄自己的。 “伙计可是直接招待客人的,铺子里的账都在那,我不至于骗您,您也可以问问引兰,到底是不是这样。”杜晓红十分坦然。 卞氏这下倒信了七成,想到侄女当时看着理直气壮,实则确实有些心虚的模样,有些左右为难。 从感情方面,她当然疼爱自家侄女,可若在真金白银面前,还是银子重要,毕竟儿子才只是个秀才,以后读书、进考,都得靠布庄的收益。 略思忖片刻,瞧瞧满身不满意的杜晓红,她心烦挥挥手,“行了,为了点小钱,就连自家亲戚的情分都不顾了,也就你个商户女做的出来。 熟悉的贬损语气,不过嫁进来一年,杜晓红已经习惯,压根没放在心上,“苏家那边就麻烦娘去解释一二了。” “你忙你的去,看看柯林可还回来了。”卞氏只觉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苏引兰是她亲侄女,娘家嫂子可不是个好对付的,少不得大出血。 杜晓红见状,知道这件事算是交给婆婆了,也不耽搁,利索转身离开。 之后她也不去做别的,而是去书房陪了会儿卞柯林,等从书房出来,浑身的气息都轻松几分。 其实要说起她和卞家的结合,其中缘由也很简单,杜家有点小钱,看好卞家有个秀才,为了以后的官商结合,遂嫁一女,为此还陪嫁了一家布庄。 当然,嫁进卞家也是她自己同意的,且她有信心维护好夫妻关系,唯一的麻烦就是婆婆实在太过贪心,屡屡有伸手进布庄的意思,让她烦不胜烦。 她如今精力尚放在布庄上,自然能保证布庄在自己掌控下,可女子嫁人总是要生育的,她如今年纪尚小,有意避孕,但她估摸两年就必须得有孕,否则卞家少不得有撕毁联姻的打算。 故而,她招来了阮月娘这个乡下姑娘,没想到,对方比自己做的比自己预期还要更好,更没料到,苏引兰那么蠢笨,将现成的把柄递到自己手里,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 想到此,她满心舒畅,只觉吐了一口恶气。 布庄内,阮柔可不知道这些,她只一心做着自己分内的活计,至于铺子里的生意变好,只是顺理成章。 ————- 时间一晃两年半,如今阮柔已经十五,因为吃喝得好,如今身形高挑,一身青衣,衬得她格外清丽。 两年的时间,她在布庄已经是杜晓红之下布庄第一人,名副其实的布庄大掌柜,几乎能做得了布庄大半个主, 过去两年,杜晓红很是舍得放权,阮柔才能走到这步田地,但很显然,如今大好局势到头了。 倒不是别的,而是杜晓红今年年初刚产下一子,如今人逢喜事精神爽,出月子后已经来布庄巡视了好几趟,隐隐有要拿回话语权的意思。 此举当然与卸磨杀驴无异,但阮柔倒也不在乎,概因为这两年她在城里也不是白待的,背靠杜氏布庄,她也从中得了不少好处,当然,不是从中贪污之类的,而是靠着布庄的资源背景,做自己的生意。 如今,她也算小有身家,即便没杜晓红这一出,她也到了主动请辞的时机,如今正好。 所以,面对杜晓红的回归,如今还是识趣点为好。 布庄后院,阮柔收拾自己小屋内的东西,与两年前搬来相比,这里一应物品俱全,已经有了很浓的生活气息,说实话是有点不舍,但人总得往上走。 边收拾着东西,她便思考怎么跟杜晓红提辞,毫无疑问对方会直接答应,但以后在城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怎么将事情办得漂亮才是重点。 两日后,一切顺利,她一番言辞切切,再三感谢布庄和杜掌柜的栽培,再表示自己的请辞之心,杜掌柜见状无奈答应,并为其践行。 如同两年前她加入那般,后院,依旧还是熟悉的人,一桌饭、一顿饯别宴,就此分道扬镳。 “月娘,你以后可有何打算,还有这些东西,我让铺子里的牛车帮你送回去吧。”杜晓红还不知道她的打算,只以为年纪到了要回村嫁人呢。 阮柔没拒绝,笑眯眯道,“那就多谢杜掌柜了。” 杜晓红挥挥手表示没什么,实则内心多少有些过不去,她心想,若非自己是卞家妇,不好贸然拓宽生意,她也不想请人走的,奈何局势如此,且对方在布庄的声望愈大,有新来的伙计甚至只听她的,搞得自己多少下不来台,否则也未必要走到如此地步。 阮柔可不知道杜晓红的满腹纠结,从决定离开,杜氏布庄在她心里就不再重要,而后她要上心的则是自己的生意。 接着布庄的牛车,她将自己的行李一股脑搬到自己在城内的新家,这是一家一居室的小院,别看位置小,在同辉城中心位置,价格可不便宜。 安顿后,谢过帮忙的伙计,阮柔正式在新家安顿。 是的,她可没有回村的打算,适龄女子回村,面对的只有一个结果,相亲嫁人,顺带给娘家挣一笔彩礼,且还要面临阮家打她私房钱的主意,索性不回了。 但不回,就得在城里有自己的产业,好在她这两年在城里不是白忙的,靠着杜氏布庄,她自己在城里做起了成衣生意,这也是她不想与杜氏布庄闹翻的原因之一。 先前她没有固定的铺子,只结识了几个关系好的绣娘,从中牵桥搭线,也赚了些钱,买下这间宅子后,勉强够租下个铺面,正经做生意。 说干就干,阮柔动作极快,很快在街上热闹的位置租下一个铺子,几天后,一家小小的成衣铺悄无声息开张。 除去做成衣外,铺子还做些荷包、手帕、屏风等的兜售生意,低买高卖,顺带赚些小钱。 虽然成功从大掌柜升级成了成衣铺老板,但阮柔依旧降级了,因为新铺子就她一个人操持,如今没有生意进账,故而一个伙计都没请。 好在有以前的生意支撑,总不至于做不下去。 下午,阮柔泡了一杯茶,摊开一本书,百无聊赖守着没有一个客人上门的成衣铺。 很是意兴索然之际,终于有一个人上门。 这是一个约莫三四十的妇人,衣着并不华丽,只干净整洁,打扮得极为利索,阮柔第一眼就认出了这人当是一个绣娘。 “掌柜的,请问铺子里可还收成衣?”妇人举止大方,开口便问了自己最关心的问题。 “自然是收的。”阮柔态度很好,问道,“不过要先看看手艺,你就是绣娘?” 妇人闻言,这才露出一个笑来,“嗯,我带了件成品来,还请掌柜的先看看。” 阮柔接过,这是一件浅绿色的男子布衫,书生样式,整件衣裳针脚细密,无一丝装饰物,只在袖摆处添了一丛翠竹,绣得活灵活现,只粗略一看,便知其手艺非凡。 “掌柜的,如何?”妇人看过来,询问的语气却并不带多少担心。 “自然是极好的。”阮柔回得光明正大,并不以此压价,反而很是痛快道,“手艺很好,但成衣铺新开,我能开的最高价恐怕也不一定能让你满意。” 妇人不大在意,问了一个价后,也不说满不满意,而是直接答应下来,“可以,若是需要,我可以现在就开始干活。” 阮柔有些吃惊,但料想其中有些缘故,也不多打听,指着那件对方带过来的成衣道,“那件先做两件这个样式的,布料和针线可以用你自己的,也可以铺子里提供,但最后结算工钱要扣掉料子的钱。” 这些都是老规矩,妇人没说什么,交了押金,从铺子里拿到两匹布料,脚步轻快离开。 而成衣铺,再次招揽一个新绣娘,阮柔心情愉悦,只觉今天做成一件大事,不算白忙。 317 逃荒长姐18 成衣铺新开,阮柔难…… 成衣铺新开, 阮柔难免将全副心神都放在店里,连阮家都很少回了。 事实上,近一年, 哪怕原先杜氏布庄放的两天假, 她都很少回去了, 实在是阮家人太过烦人, 阮李氏成天念叨就算了,就连上面的阮老黑和阮苏氏也一直盯着她的婚事, 恨不得立即找个人把她嫁了, 还是多亏有一钱工钱吊着。 奈何好景不长, 就在她优哉游哉之际,杜氏布庄那边的大壮突然跑来传消息,说是阮家人来了布庄,见她不在还问起, 暂时被掌柜的糊弄过去了,不过杜掌柜传话让她见机行事。 一听, 阮柔的眉头就微微皱起, 她在城里开铺子没有特意遮掩, 别不是谁传了消息过去, 引得阮家人过来。 谢过大壮,让其带了一盒子点心回去谢谢杜掌柜,人走后, 阮柔忍不出沉思。 她从杜氏布庄离开的时候走的体面, 跟杜晓红交接清楚,之后更是开了成衣铺,铺子里的布料还是从杜氏布庄拿的,当然价格也很优惠, 双方算得上互惠互利,故而对方才愿意帮她先忽悠过去,但纸包不住火,阮家知道不过早晚的事,在此之前,她总得想办法杜绝阮家可能的念头。 思来想去也没个主意,想起对方说的阮家人还在等着的事,阮柔只得暂时关了铺子,好在店里没人,她在铺子前立了一个小牌,写明掌柜的有事外出,半个时辰后回,这才往杜氏布庄的方向去。 几步路的功夫,杜氏布庄前,远远的,阮柔就瞧见一道熟悉的身形,奇怪的是,不是阮苏氏抑或阮李氏,反倒看着像是阮二妹。 就在阮柔看清来人的同时,对面的阮二妹也看见了她,欢快地招手,“大姐。” 阮柔走近,四下瞄了一眼,见只有她,不住蹙眉,“你一个人来的?” “对啊,我刚好做了一批绣活,正好想大姐你,就干脆自己来了。”阮二妹如实回答。 见此,阮柔没多说,将人从杜氏布庄前领走,来到隔壁的一家小茶馆。 这还是阮二妹第一次来城里的茶馆,事实上,她来城中为数不多的几次,都是为了卖绣活,偶尔回去杂货铺给家里带点小东西,在城里最奢侈的花费就是在小摊前买的混沌肉包子和头绳之类的便宜物件儿,享受的茶馆饭庄,是一次都没敢进。 故而,她颇有些畏手畏脚跟在后面,连忙道,“大姐,咱们不用进这种地方,浪费钱。”她说得极其小声,生怕被茶馆里的伙计听了去。 “没事,我还是供得起一壶茶的。”阮柔笑着带人安置在了茶馆的角落。 “大姐,再有钱,你的工钱也要自己存着,不能乱花。”阮二妹煞有介事地教育着,她自己就是这么干的,毕竟都是一文一文挣出来的,除了极偶尔拿些出来打牙祭,其他的,她是一文不舍得多花。 “知道了。”阮柔含笑答,随后问,“奶和娘没跟你一起来?” “没呢,想要来的,家里忙我给拦住了,大姐,你要早做打算啊。”阮二妹忧心忡忡,她可不是没良心的,自己的绣活生意能做起来,多亏了大姐从中牵桥搭线以及指导,她还是知道好赖鍀 阮柔顿时眼皮子重重一跳,急忙问,“可是家里发生了什么?” 阮二妹犹豫着,不知该怎么回答。 她说是来城里卖绣活,其实也抱了几分给大姐通风报信的心思,此时自然不会再隐瞒,只是在考虑该怎么说出口,大姐再三追问下,她总算组织好了语言。 “爷奶和爹娘想要送小弟进村里的私塾,但家里钱不够,而且二婶三婶又闹腾,就没成。后来听说村里的私塾计家的孩子进去不要束脩,所以,所以......”她支支吾吾所以了半天也没能将剩下半句说出来。 阮柔却已经听明白了,接话道,“所以他们打起了我的主意,计家是村里的大户,只要把我嫁给计家的哪户,就可以蹭着亲戚的名义进私塾,最好还能忽悠着我把私房钱都掏出来,是不是?” 她的语气冷飕飕的,听得阮二妹都有些害怕,她略带惶恐的眼神看过来,勉强解释道,“暂时是这么打算的,我估计等娘在计氏族中寻摸到合适的人选,很快就会来找你了。” 阮柔敛眉,眉心柠成一个弯月。细数下来,她对周水村待的时间不长,了解也不够深,但计氏在周水村却是大姓,计村长就是计氏出身,听说族中还有几房人在城里安顿,整体而言计氏的条件还是不错的,起码大部分人家条件比起阮家都要好得多,但这不是阮家可以安排她的理由。 “大姐,计氏那边也不一定同意呢。”阮二妹绞尽脑汁安慰着,她也想不到什么好的主意,毕竟自古以来都是父母之命,从来没听说哪个姑娘能做主自己的婚事。 “行,我知道了。”阮柔打断她的安慰,转而道,“你来就是卖绣活的,可还有其他事?” “没,没了。” “行,绣活给我看看,我把钱先给你,你一个人在城里也不安全,还是趁早回去吧。”阮柔边说边拿起篮子,细看起其中的绣活。 其实阮二妹的绣活水平算不得多好,无人正经教导,全靠自己摸索以及厚着脸皮请教别人,但胜在用心且勤快,数量和质量都还过得去,哪怕缺了些新意,也不愁卖不出去。 她估了个价,将钱结算给了对方,“绣活我帮你出,你回去吧。”说着就要起身赶人走。 阮二妹连句囫囵话都没说完,就被拉着出了茶馆,整个人都有些懵掉,“大姐,你这是要去哪啊?” 她有些奇怪,看着不像是回杜氏布庄的方向,难道是给自己卖绣活去了? 然而,她的询问没有得到回应,抬头只见大姐昂首阔步,一步都不带停留的。 她遂讪讪放弃跟上去的想法,老实准备回村子,只是,经过杜氏布庄,见杜掌柜抱着孩子坐在柜台前,更觉奇怪,那之前可都是大姐的位置,如今杜掌柜回来,难不成大姐被贬了? 一路忧心忡忡回到家,面临的就是阮李氏的打探,“这么快就回来了,你可去看你大姐了,她最近还好吗?” “没,大姐很忙,我没能说上两句话呢。”阮二妹匆忙间谎言脱口而出,一瞬间自己都呆了。 阮李氏却没注意到她的慌张与震惊,因为之前的很多次都是这样,故而她也只是抱怨了几句,诸如什么女孩子家家的在外面心都待野了、一点不念家之类的话,阮二妹听得耳朵都长茧子,压根不耐烦再听。 “娘,你忘了大姐每个月都拿工钱回来了?” “死丫头,还敢跟老娘顶嘴了,交钱那是应该的,我和你爹辛苦把她养大,她交钱那不是应该的嘛。”阮李氏同样满腹牢骚,好容易养个女儿,结果养出个白眼狼来,说啥都不听,靠着自己能挣几个钱尾巴都翘天上去了。 阮二妹便没再吭声,更不提自己给大姐的提醒。 另一厢,阮柔走出一段距离,脚步停下片刻,随后转了个方向,往杜氏布庄的方向去。 铺子内,一如既往地忙碌,柜台后的杜掌柜正逗着孩子玩,给热闹的铺子带来几分温馨。 “杜掌柜。” “嗐,说了多少次,叫我晓红姐就行。”杜晓红见是她,倒也未起身,只是拉了条凳子让她坐。 阮柔还没开口,她就问,“可是家里出了什么事?”共处两年,她多少知道阮家的毛病,也心疼这个女孩的不容易。 “嗯。”没有隐瞒,她将家里的打算说出来,杜晓红略一皱眉,生意场上久了,看过听过的多了,并不觉得多稀奇。 只是,她叹气一声,“你这情况不好办,到底是一家人,且你开着铺子,多少要顾忌影响。” “就是这样我才会束手束脚。”阮柔苦笑,“可我总不为了他们随便把自己嫁了。” 杜晓红忽的压低声音问,“可要我给你介绍好的对象?”这是她能想到最简单的办法。 “暂时不用了,我没这个心思。”阮柔拒绝。 “那哪行,女子的花期就这么几年,除非你打算一直不嫁人,否则,总要相看起来。”杜晓红满脸不赞同,继而劝道,“你放心,我肯定挑好考的给你介绍,一般人我还觉得配不上你,你说你喜欢什么样子的,不拘是我这边的、还是你姐夫那边的读书人,我都能给牵桥搭线。” “真的不用,我现在的心思都在成衣铺上,哪有时间操心婚事啊。” “那倒也是。”同样作为女子,杜晓红深知女子有一间立身铺子的重要性,且自己好歹有杜家作为支撑,而月娘呢,娘家人不拖后腿来抢铺子就算好的了。 “唉。”想来想去没个好主意,她忍不住长长叹息一声,转而问道,“你来可是有事要说,若需要帮着隐瞒,你放心,我待会就叮嘱下面伙计。” 阮柔此行来意就是为此,见杜晓红主动提出,只有感谢的份。 “晓红姐,麻烦你了。” “不麻烦,顺手的事,但你开铺子做生意,撞上恐怕是早晚的事,还是要早做准备才是。” “嗯,我知道的。”阮柔低声应着。 随后两人又谈了些生意上的事,估摸时间差不多了,阮柔起身告辞。 从杜氏布庄出来,她脚步匆匆回了成衣铺,说好一个时辰后回去,若耽误了时间,惹人久等就不好了。 318 逃荒长姐19 结果,等她…… 结果, 等她回来,还真有一个人在门前等着,远远的瞧略有些熟悉, 细一看, 才发现是前两天上门的妇人。 上次短暂的几句交谈, 阮柔大概知道,妇人姓谢, 夫家牧姓, 早年守寡,如今跟唯一的儿子生活,因着儿子是个读书人,故而经常会在外做绣活贴补家用。 “谢大娘, 久等了吧,快进来坐。”阮柔开门, 将人迎了进来。 “没等多久。”谢梅不大自在地笑笑,她赶的不巧, 整整等了一个时辰。 “快喝杯茶。”阮柔一起坐下, 问她, “可是上次的成衣做好了?” “嗯, 做了一件出来,还请掌柜的看看。”说着, 她从一旁的竹篮里取出成衣。 阮柔接过,展开细看,见其针线齐整细密、尤其袖口的那丛竹子更是栩栩如生, 似要随风飘展,很是不凡。 她惊叹,“谢大娘, 您这个手艺真是绝了,来我这儿可是亏了。”她的成衣铺面向普通人,而非高端的私人定制,故而,价格注定不会很高。 “没事。”妇人只是笑笑,作为经年的绣娘,跑到这么一家新开的成衣铺,自然有其原因,不过家中的私事就没必要对外人说道了。 阮柔也没管那么多,按照先前说好的价钱给付,这笔交易就算结清,至于新鲜出炉的成衣,则挂在了铺中的衣架上,等待下一位客人。 “可要再领些布料?” “不了,下次要做的时候我再来。”妇人忙拒绝道。 “好嘞,正好我手头有几张新的衣裳样式,下次您来再看看能不能做。” “哦?”方才说不做的妇人立即来了兴致,“掌柜的,可方便现在给我看看。”妇人被引起了兴趣,她捻针拿线了几十年,常规的衣服做了不知多少,唯独喜好新鲜样式的衣服。 “当然可以。”阮柔从一处上锁的抽屉中取出一本画册,上面是她近些日子新画的样式,与同辉城本地的衣裳区别不小,看起来更繁琐些,却也更漂亮,适合二十上下的年轻姑娘。 “哎呦,真好看,掌柜的可是找书生画的?”妇人用手触摸着绣图,眼中的喜爱做不得假。 “没,我自己画的。”阮柔腼腆笑着,“哪里有钱请的动读书人。” 这年头,读书人可不是那么好请的,不说童生秀才,就是身无功名的一般书生,她也请不起,倒不是价钱真有那么贵,而是读书人讲究“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对于这些生意场上的事情尤其忌惮,生怕染上铜臭味坏了名声,轻易压根请不动,除非花大价钱,可她自己就能画,何必去求人。 妇人听闻,恋恋不舍的眼神从绣样上离开,挪到阮柔身上时更是带着崇拜的小星星。 “掌柜的画工可真好,心思也巧妙。”妇人夸了两句,随即接着道,“掌柜的,不知这两款可否能让我做?” 阮柔瞟了一眼,不出意外,是同一批中最好看的两件衣裳,谢大娘突然改口,显然是被这两件衣服吸引了。 “当然,有谢大娘帮忙,这两款才会出来最好的效果,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阮柔一边应下,一边从旁取出自己早已准备好的布料。 她亲自画了衣裳样式,自然所图不小,成衣铺如今只能做些普通人的生意,赚的钱有限,故而,她想借此打开一些富贵人家的口子,为贵人设计制作成衣,那才能挣更多的钱。 因着是纱裙,需要用上好的布料,有些杜氏布庄没货,还是她特意从其他地方找来的,可谓费尽心思。 “好,我一定尽快做好送过来。”妇人接过布料和绣图,满心欢喜。 “不着急,您可别为此伤了眼睛,那挣再多钱我都亏心。”阮柔笑着劝阻,将人送离。 ————- 另一边,妇人刚跨出店门,正准备往家的方向回,脸上的笑容立即垮掉,颇有一股丧丧的架势。 “完了完了。”她小声嘟囔,“远新可是下了通牒,不允许我再动绣活了,这可怎么办呐。” 是的,牧家经济条件一般,自短命丈夫死后,她一个寡妇靠着点家底和做绣活抚育儿子长大甚至读书进学,堪称艰辛。 幸而,儿子也孝顺,胀得人高马大不说,读书更是有出息,如今已经是秀才功名,她也顺利成章成了秀才娘,过去的一切辛苦都有了回报。 但是,儿子大了就有自己的主意,或许是自小见她做绣活辛苦,在考中秀才功名后,说自己能养家,就不许她再在外借绣活挣钱。 天可怜见,还未及弱冠的人,言辞振振说他能养家,让谢氏真是又怜又爱。 可儿子心疼她,她何尝不心疼儿子,所以,就背着儿子,偷偷在外接绣活,偷摸着做不让儿子知道,可惜,东窗事发的太快,上次她刚接了活没两天就被儿子发现,还是她说跟成衣铺掌柜定好,不能轻易毁约。 母子俩约定好,将这件成衣交了后,就不准接绣活了,结果可好,昨天儿子还令五申,今天她就又往家带活,还一带两件,不用想她都能知道届时儿子的长篇大论。 “唉。”一声叹息,原本轻快的步伐顿时变得沉重无比,回家的步伐也不由得慢了再慢。 可惜路程有限,再慢也总有走到家的时候,幸好儿子不在家,她做贼般进了屋,将东西藏在床后,确定瞧不出异样,这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从屋中出来,等待儿子归家。 铺子里的阮柔可不知道这些事,卖掉一件成衣后再无客人上门,等到天色微黑,她便如常关店。 新添置的小院,她自己一个人做了饭,吃过后,便继续点了油灯,去屋子里画绣图。 要想成衣铺的生意能真正做起来,新鲜的衣裳样式必不可少,她前头刚画出一批,现在画的第二批则是完全不同的风格,更适合上了年纪身处高位的妇人,故而从样式、颜色、用料以及针线等更为讲究细致。 从傍晚到月上中天,眼见油灯的光亮越来越暗,阮柔终于停歇。 接下来的今天再无新鲜事,开店——接客——到点关店,平平静静却带着平凡生活特有的安宁与安心。 而与此同时,不远处的牧家,可没那么平静。 且说谢氏从成衣铺接了单后,担心被儿子发现,一连两天都没敢动针线,结果第天,儿子说要跟着老师外出会友,约莫要天才能回来。 面上装作不舍地帮着收拾了行李,送走人后,谢氏险些抑制不住激动,蹦跳着回了房,取出搁置两天的绣篮,马不停蹄开动起来,裁剪、成型、穿针引线。 当绣针在手中挥舞,谢氏只觉美妙无比,接下来的两天,除了吃饭睡觉,几乎所有时间都花在了绣活上,等到第天,衣裳还差点儿,犹豫几番,想着儿子说要出去天,应当晚上才能回来,便大着胆子继续。 结果,就悲催了,正中午,赶着想要赶制成衣,谢氏连饭都没吃,紧赶慢赶终于将衣服做好,结果一抬头,准备伸展下手脚,就正对上儿子虎视眈眈的视线。 “娘。”对方幽幽开口,满是哀怨。 谢氏吓得险些从凳子上摔下来,手中的绣篮更是散落一地,心虚作祟,她结结巴巴问,“远新,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辛苦奔波,就想着早点回来的牧远新,此时眼中的哀怨都要凝成实质,“娘,你是不想我回来吗?” “没有,没有的事。”谢氏哪敢承认心里正在嘀咕儿子回来得确实不是时候,挤出一个笑,忙转移话题,“远新,饿了吧,娘去给你做饭。” “我吃过了。”语气依旧阴森森。 面对儿子的冷脸,谢氏实在有点没招,一低头,对上手中的成衣,想要往身后藏,早已晚了。 “娘,我都看见了,别藏了。”牧远新又好气又好笑,他倒不是真的生气,而是无奈中夹杂着心疼。 早些年家中艰难,谢氏靠着一手好绣活养了母子俩,着实辛苦,他心疼娘亲,故而在考中秀才、有了来钱的路子后,自觉能养家糊口,这才禁了娘亲接绣活的心思,为此还特意跟谢氏以前接活的几家铺子打了招呼。 结果倒好,再次故态复萌,叫他不知如何是好。 “说说吧,上次不是答应了嘛,怎么又接活了。” “远新啊,娘真的有听你的话,本来没准备再接绣活,可这件衣裳是新样式,实在太好看了,我就没忍住。”越说越心虚,谢氏的头越来越低,但看向成衣的眼神却满是喜爱。 牧远新方才明白过来,敢情不是为了挣钱,而是被花样吸引,拿过绣图,看了一眼,样式确实新颖,难怪谢氏会上钩,再看一眼,就发觉不对劲了。 他的眼神逐渐幽深,这样的手笔字迹,突然出现的成衣铺,很难不让他想到点什么。 “哦,确实不错,娘,这是谁画的啊?” 319 逃荒长姐20 谢氏见儿子…… 谢氏见儿子没有责怪, 顿时放下一半的心,滔滔不绝和儿子介绍起成衣铺老板来。 在她的口中,小老板那就是年纪轻轻靠着自己开了一家成衣铺, 且有着一手精湛的画技,画绣样更是一绝, 总的全是优点。 牧远新大概明白, 谢氏是担心自己去找麻烦,可又怎么会呢, 毕竟, 是那个人啊。 虽然有了八.九分的把握,可在未见到真人前,他依旧不敢确定,只恨不得立刻就能出门去直接看一眼。 “娘, 你的绣活既然做好了, 那要交过去吗?” 谢氏支吾了半天,蚊蝇声中, 才终于将自己接了两件绣活的事坦白。 “娘,以后不做了。”牧远新皱眉, 并不是他不顾谢氏的意愿,而是她的眼睛因为多年做绣活已经很不好,再继续下去真有可能把眼睛熬瞎了。 “不做,不做。”望着儿子严肃的神情,谢氏连忙点头, 面上却带着几分不舍, 做绣活说是养活儿子,可其实也是她的爱好,否则不至于看到漂亮的绣样就挪不开眼。 “咱们现在就去把成衣交了, 再把多余的布料退了,我跟你一起去。”牧远新继续道。 “远新,我自己去就行,就不用你一起了,你在家温书,或者歇会儿,等我回来给你做饭。”谢氏拒绝,这种事她不想让儿子再费心。 “就一会儿功夫,我和你一起吧。” 牧远新坚持,谢氏就不敢拒绝,还以为儿子担心自己再次阴奉阳违,丝毫不知其打的什么主意。 母子俩说定,时间门还早,干脆直接出门。 一路上,谢氏都有些忐忑,接了的活还要退,算下来是自己违约,还不知怎么跟掌柜的交代,而牧远新则颇有些近乡情怯的意味,既期盼又害怕。 两边距离不远,不到两刻钟,远远的就瞧见成衣铺的位置。 一步,两步,三步......一步步靠近,直到依稀能看到内里那道身影,牧远新的心才落到了实处——是她! 只是,他的脚步愈发急,谢氏的脚步却慢了下来,他疑惑问,“娘,怎么了?” 谢氏臊得慌,压低声音跟儿子道,“远新,若是小老板怪罪可怎么板啊?” “不会的。” “啊?” “娘,你不是说小老板性子特别好嘛,咱们跟她好好说,她一定能理解的。” “唉,希望如此吧。”谢氏满腹忧愁间门,两人跨入店门。 铺子内,百无聊赖之际,拿着画册琢磨的阮柔抬头,一眼瞧见对面两人。 “谢娘子,你来了,可是衣裳做好了。”阮柔还以为是成衣制好,从柜台后出来迎接。 “没,只做好了一件。”谢氏不好意思地笑笑,努力解释,“掌柜的,真不好意思,其实我没告诉你,我先前绣活做多了,眼睛不大好使,这不,我家儿子看见不愿意我再做绣活,所以,所以我来问问,没做的这一件能不能退掉。” 阮柔惊讶之际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对方紧张的强调继续道,“若不能也没关系的,我也可以做完,就是时间门上可能慢些。” 这下,阮柔是彻底明白了,她摆手,“谢娘子,不必勉强,你若不做,那就不做,把先前领的布料和针线退回来就行。” “哎,谢谢掌柜的。”谢氏道谢,再次感慨果然是个好姑娘。 一旁,两人说完,牧远新拱拱手,“掌柜的,实在对不住,违约是我的不对,只是我娘她眼睛实在不大好,若需要违约金,我们也可以给的。” “不用。”阮柔直接打断,虽是这么说,可盯着对方的眼神却灼灼。 眼神对视间门,两人已经确认了彼此的身份,只是当着谢母的面不好直接相认。 谢氏见状,拍拍儿子的手臂,“你闭嘴,我来。” 接着,谢氏将一件成衣以及剩下的原材料一并交还,阮柔正常结了工钱,这件事就算了了。 谢氏没脸跟人闲聊,拉着儿子就要离开。 牧远新被拉拽着,只来得及用眼神跟人道别,随后两人一起迈出了店铺,一进一出,前后不过一刻钟功夫。 “唉,这一出闹的,得亏小老板心地好,不然啊,也都怪我,答应了你还偷偷来接活。”对方的态度越是大方,谢氏反而越发有歉意。 牧远新听着左耳进、右耳出,压根没在意,脑海中依旧是怎么跟对方继续联系,可惜自己明日就要回书院,回家的时间门都不多。 而成衣铺内的阮柔可没那么多时间门东想西想,客人上门,她忙着招待呢。 之后的几天,再无其他事,不过先前一批样式的衣裳已经请了几个绣娘做了二十套出来,可以先上架。 新鲜靓丽的衣裳,甫一挂上就吸引了不少客人的目光,一套、两套,不出三天,二十套就卖光了,甚至有客人上门提前订货。 对此,阮柔当然是照单全收,只不过,接了五十个预订单后,她就没敢再接,因为她如今手底下能做衣裳的绣娘拢共就五六个,按照三天一件成衣来算,五十套已经是未来一个月的产量。 “找绣娘,一定要找绣娘。”再次拒绝一个上门来预订的客人,阮柔面上带笑将人送走,转头就暗自咬牙切齿,发誓一定要增加绣娘的数量。 奈何城里的绣娘大多有固定的主家,非一般情况,很少有人愿意挪窝,故而,要想挖人,就得加钱。 阮柔无奈,在原本给出的工钱上,给手下的绣娘加了一成工钱,并悄悄鼓动她们找熟悉的绣娘挖墙脚,挖到一个人给一两银,如此之下,十天之内,总算又招来了三个手艺精湛的绣娘,大大缓解了铺子的接单压力。 紧赶慢赶,大概过了二十天,才算赶完了五十份预订单。 之后,阮柔没再继续全力接单,而是每隔半个月接二十单,多余的绣娘则开始绣第二批样式的衣裳。 成衣铺的生意蒸蒸日上,画新样式-接单-制新衣-交单-画新样式,间门或招一两个新绣娘,循环往复之下,铺子的规模日益扩大,阮柔甚至计划将隔壁的店面买下来打通,以便能够展示所有样式的衣裳。 铺子的发展一帆风顺,阮家那边的麻烦就没那么好解决了。 自从阮二妹上次回去后,阮家人又陆续来了两趟城里,第一次还是阮李氏一个人来的,第二次就是跟阮苏氏一起来的了,话里话外都是劝她回去,那副着急的模样,俨然连她的工钱都不那么在意。 好在提前跟杜氏布庄的杜掌柜提前打过招呼,她们以为自己还在给人打工,催促归催促,却没有强逼,但眼看距离秋日私塾招生的日子越来越近,阮家的催促愈发露眼,眼瞅着就等不了了。 阮柔清楚是为什么,周水村的私塾是计氏族中的一个老童生开的,在每年秋收后就会招一批新生,约莫七八个人就会停止,阮家人肯定是想赶上这一波。 这一日,阮柔正在铺子里,又收到杜氏布庄的消息,说是阮二妹又来了。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阮柔是有些无奈的,只得起身过去,好在铺子里如今有几个绣娘坐镇,起码不需要关门了。 熟门熟路地将人领走,熟悉的茶馆,阮二妹眼珠子咕噜噜转,她也算看明白了,大姐现在压根不在杜氏布庄干活,就是不知道干嘛去了,不过大姐没主动提,她就很有眼色地没有询问。 “又是娘让你来的?” 阮二妹点头如捣蒜,“嗯,家里忙着秋收,没空来城里,就让我来喊你回去一趟。” “噢。”总躲下去也不是个事儿,阮柔清楚这一点,且已经想清楚怎么应付。 说白了,阮家的目的并不是要把她嫁人,而是想要供阮小弟上私塾却没钱,简而言之,她出钱供阮小弟进学,阮家的压力就可迎刃而解。 其实村里私塾进学的,都是周水村本地的孩童,读书也不图以后进学科考,而是为了多认识两个字,长点见识,以后进了城好找工作。 以阮家的条件,除非阮小弟是个读书上的天才,否则阮家绝不会供其正经读书,也就是说,她只要供上两年就够了。 不过两年,费不了多少,这个钱阮柔还是出的起的,不过,想要她掏钱却没那么容易。 人的胃口总是一点点养大的,今天她轻易开口供自己亲弟弟读书,明天不说大房,就连二房三房都敢提不合理的要求,还当做理所当然。 所以,此番回阮家定然是一场硬仗。 思忖间门,不过片刻功夫,她抬头,看向阮二妹,“我知道了,待会就跟你回去吧。” “嗯?”阮二妹有些呆愣,小心翼翼问,“大姐,你知道娘喊你回去干嘛的吧?” “知道,我还没傻。” “那你还敢回去?”阮二妹心绪复杂,若没有大姐,爹娘打主意的肯定就是自己,总之她既庆幸又有种物伤其类的哀伤。 “还能一直不回去,放心,我有主意了。”见其真心关心,阮柔没卖关子,透露了些消息。 阮二妹其实想不出来大姐还能有什么办法,除非她能找个比计家能带来更多好处的人,然而,可能吗? 阮柔可不知道阮二妹的想法,嫁人当然是一种办法,可却不是唯一的,眼下,她还是想自己解决。 “走吧。”喝光一壶茶,阮柔招呼着人出门,从旁边巷子里喊了一架牛车,直接回了周水村。 路上,碍于有外人在,阮二妹没有多话,却忍不住拿担忧的眼神望着她。 见此,阮柔嘴角浅浅露出一个笑。 320 逃荒长姐21 阮家。 …… 阮家。 新建没两年的茅草屋已经显得有些破旧, 平时遇到刮风下雨,总会平添些麻烦。 好在最近半个月,正值秋收, 天气晴朗,阮家人得以一心扑在田地中, 不用为这些琐事烦心。 阮家院子内, 阮苏氏正带着两个媳妇做饭,另有一人在前院洗衣, 忙碌的忙碌, 倒是一旁的几个孩子,正欢快地玩耍,压根不受大人的影响。 阮柔领着阮二妹进门,第一时间引起院内阮家人的注意。 “哟, 稀客回来了, 大嫂,快出来。”阮孙氏手下洗衣动作不停, 嘴上却是秃噜得飞快。 不过片刻,阮李氏从灶房出来, 看见两个女儿的身影,脸上立刻绽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哎呦,月娘你可算回来了,这次就在家多待几天。” 光看那热情的神情和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真心疼爱女儿的娘亲呢, 可其实不过想把她卖个好价钱、 阮柔面色淡淡, 情绪丝毫不起波动,“不用了,城中铺子里还有事要忙, 我就回来一趟,待会就回去了。” 阮李氏闻言,再次变了神色,颇有些阴晴不定。 就在她拿不定主意之际,阮苏氏忙完出来,到底姜是老的辣,她语气温和,带着老年长辈特有的慈爱,“既然回来,就多待几天吧,城里再忙,也多陪陪你爹娘和弟妹。” 阮柔有点好笑,都决定卖她了,何必还要做出这么一副和善的模样,为了显得自己做的事光明正大吗? “不用,你们要说的事,我都听二妹说了。” 一句话,阮二妹就遭受了阮苏氏与阮李氏的双重死亡射线,不由得往大姐身后藏了藏。 “你们自己要做的事情,就别瞪二妹了。”阮柔语气轻飘飘,“好了,我回来就是跟你们谈这件事的,是就在院子里还是要进去。” 阮李氏瞅向阮苏氏,于是阮苏氏的神色更黑了,“去屋里吧。” 阮家的院墙并不高,压根无法隔绝外界的偷看偷听,且隔壁就是周寡妇家,那是个最爱八卦家长里短的,若让她听见,自家以后都不用出门了。 阮柔对此没有意见,跟着进了正厅。 身后,阮李氏、阮孙氏、阮田氏皆一副鬼祟的模样偷偷进来,就连阮二妹都盯着头顶杀人般的视线,坚定站在大姐身后。 话既然已经讲开,阮苏氏就没那么多顾忌,方才的慈爱也不见,取而代之的则是深深的考量,似要将人称量看看到底几斤几两。 “月娘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当然,面上还是遮掩的,阮苏氏状似语重心长,“你年纪也不小了,这些年都在城里,虽说是正经的做伙计,可到底村子里闲言碎语多,你的婚事,不好谈啊。” “所以,这还是我的错了?”阮柔险些被气笑了,开口就给她扣一口黑锅,敢情每个月的一钱工钱都喂了狗,立时,她决定,即便要花钱解决麻烦,也不必要那么大方。 阮李氏修为不到家,面上有些不自在,用眼角余光偷看两个妯娌,见其皆一副看好戏的模样,愈发低下了头。 阮苏氏却不动声色,“月娘,我没有那个意思,家里人都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但外人不知道啊,他们只觉得你在外抛头露面坏了名声。” “那我还看不上他们呢。” “那怎么行。”阮李氏急得出声,“月娘,你听爹娘的,那计鹏是个好性子的,以后你们一定能过到一起去?” 阮柔第一次知道,阮家预备给自己相看的是什么人,计鹏其人,她大概有些影响,算下来是计村长的侄子,两边血缘关系很是亲近,只是,若她没记错,对方早年丧妻成了鳏夫,下面还有一双儿女,所以,还是她高估了阮家的节操。 “所以,你们就让我嫁给一个二十八的鳏夫,就为了送小弟去私塾读两年书,就算读了两年私塾又怎么样,你们有钱供他继续进学吗?” “那就不是你要操心的事了。”阮苏氏接话,“月娘,不是我们狠心,计鹏虽然年纪大了点,可他性子老实,跟计村长关系也好,你嫁给他,不会吃亏的。” 阮柔被恶心到了,让她嫁一个有儿有女的鳏夫,还叫不会吃亏,这门婚事本身,就是最大的亏吧,且,还说什么性子老实,性子老实的二十八会仗着自己跟村长的关系娶一个十六七的年轻姑娘,她都快要不认识“老实”这个词了。 “总之,我不同意!”阮柔不信这些道理阮家几个精明的脑袋会想不通,只是有利可图,她是可以被舍弃的那个罢了。 阮苏氏脸色霎时变得阴森森,再没了好说话的样子,“月娘,我看你是在外面把心都待野了,外面那些人倒还真是没说错。这门婚事,没你说话的余地,你既然回家了,就好好在家待嫁吧,城里那边,我让你娘去打个招呼。” 阮李氏也跟着劝说,“月娘,女子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有你自己做主的道理,你就听长辈的,在家绣绣嫁衣,养养性子。” “我说了我不嫁!”见自己的话完全没被听进去,阮柔不由得加大了声音,“若你们非要强迫,那我会去跟计鹏说个清楚,届时,就等着我的尸体过去吧,我倒要看他在村里还要不要做人。” “啪!”一道同样响亮的声音同时响起,那是阮苏氏拍桌子的动静,“月娘,你这说的什么话。” 这幅气急败坏的模样,吓坏了在场其他人,只除了阮柔,她丝毫不在意地道,“我这边只有两个选择,一个,你们就让计鹏家做好迎接一具尸体的准备,还有一个,小弟进私塾的束脩我来出一半,另一半你们自己想办法。” 是的,原本打算的承包束脩被她降低到了一半,若不是想着打发阮家人,她甚至连这一半都不想出。 “那怎么行。”阮李氏急忙道,“家里哪有钱出这份束脩啊。”边说,还边偷瞄上首位置的婆婆阮苏氏。 其实,一开始,她是打的让公中出儿子束脩的主意,毕竟是阮家的长孙,阮家出力不是应该的嘛,可惜的是,两个妯娌极力反对,还以家中银钱欠缺为理由,说服了爹娘。 最后无法,阮苏氏出的主意,让她找一个计氏族中的族人联姻,再以此为借口,将儿子免费送进私塾,至于人选,再三衡量之下,选了跟计村长家关系最好的计鹏,这么个人配自家女儿,光从表面上来,当然是自家女儿吃亏,可那不是他们还打着别的主意嘛,也就只能凑合了。 “反正两个,你们总得选一个。”阮柔不耐烦道,丝毫不给阮家人能说服自己的错觉。 一句话,将原先准备来看好戏的阮孙氏和阮田氏顿时坐不住了,想也知道,另一半束脩铁定是公中出,那她们可不愿意。 “娘,大嫂,你们看看,月娘这说的都什么话,好像我们要送她入火坑一样。”阮孙氏第一个跳出来嚷嚷着,她下面可还有一个儿子,公中的钱要是都给大房占了去,那自家儿子以后怎么办。 “就是,大嫂啊,月娘这孩子,你和大哥还是得好好教啊,否则传出去,还以为咱们阮家是多大的恶人呢,就是传到计村长那边去,以后咱家也没脸在周水村待了。” 阮田氏虽然下面现在就一个女儿,可同样不乐意,还是那句话,公中的钱财有限,大方占的多了,那轮到自己的就少了,且她说话比起两个妯娌更为有条理,一下戳到阮苏氏的心窝。 要说来到周水村后,阮苏氏最不适应的,还不是穷苦的物质条件,而是处处要仰人鼻息,原先在苏卢村,作为苏家姑娘,她一向以苏姓为豪,可如今面对计氏族人,好似天然矮了一层般,奈何周水村计姓势大,他们根本惹不起,只能憋屈着,当家的也一直劝她让。 事关全家在周水村能不能立稳脚跟,阮苏氏不能不当回事,原本就冷冰冰的眼神,此刻冷冽得好似能下冰刀子。 “月娘,阮家对你有生养之恩,你不记恩,也不能恩将仇报吧。” 阮柔再次被气笑,“我不嫁鳏夫,就是恩将仇报,你们阮家是狼窝吗?” 阮李氏见婆婆生气,再也不敢藏在后面,连忙上前来牵阮柔的手,边对阮苏氏讨好的笑,“娘,月娘她还是个孩子,就是一时没想明白,我会跟她好好说的,您放心,一定不耽误家里的事。” 阮苏氏面色稍霁,却见便宜孙女一下甩开大儿媳的手,“行了,既然商量不好,我就先走了,城里还有一堆事呢。”扔下这句话,就大踏步往镇上去,丝毫没顾忌阮李氏以及其他人难看的脸色。 什么送过去的只有一具尸体,都是她扯瞎话吓唬人的,傻子才会为了他们的算计葬送自己的性命呢。 “月娘,月娘,你给我回来。” 身后,是阮苏氏以及阮李氏的厉喝,而阮柔走得干脆,丝毫没有一丝停留,至于之后可能会有的麻烦,大不了她回城里就请两个保镖,她还不信阮家能一天天地去城里骚扰。 还有计家那边,也不能让其安生了,至少要把自己的不愿意传递过去,若如此计家还要继续,她也不会给人脸。 只是,远离了阮家人的视线,阮柔眉头轻皱,就怕自己走了,阮家会打阮二妹的主意。 这个妹妹,虽然有不少小心思,可本性不算坏,她不想其踏上原本阮家给自己设计的道路,算了,若果真如此,大不了她将人一起接出来就是。 321 逃荒长姐22 阮柔走得干…… 阮柔走得干脆, 留下一堆阮家人面面相觑,不知该不该追上去。 半晌,阮李氏讷讷问, “娘,这可怎么办啊?” “你养的好女儿,你说怎么办?”阮苏氏没好气道。 一旁, 阮孙氏火上浇油,“大嫂, 你这孩子教得不行啊, 月娘我看是管不住了, 但二妹年纪小,你可得看管好了。” 无辜被牵连,阮二妹诧异下眸子瞪得极大,不过她可不是好欺负的性子,当即开口反驳回去, “二婶, 饭可以乱吃, 话可不能乱说, 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不好了。” 阮孙氏被怼,讪讪不说话了,至于阮田氏则安生在一旁看好戏, 她如今膝下就一个女儿, 没必要事事冲在前面。 阮李氏不安地看了一眼婆婆, 也不吭声,屋内一时很是安静。 “行了,先去忙吧,等老大回来, 再商量一下。”阮苏氏其实也不稀得做这个恶人,但她是大家长,为孙子计,大儿媳不出面,那就只有她,但总得老大夫妻拿定了主意才行,总不能全由自己做这个恶人。 阮李氏心中惴惴,想起唯一的儿子才安心。 等到晚上,田地中辛劳一天的阮老黑才带着三个儿子归来。 阮老黑走在前面,身后,阮老大拉着牛车,阮老二和阮老三负责推,三人忙得大汗淋漓,踏进家门的那一刻,恨不得立即瘫软在地。 男人们回来,一群女人们紧跟着迎出来,递水的递水,擦汗的擦汗。 还是阮苏氏心疼自家男人和几个儿子,邀着人坐下,第一时间先上水、上饭,“饿坏了吧,先吃点儿。” 一家人坐定,阮老黑先动了筷子,而后见几个儿子一个个狼吞虎咽,却毫无胃口,或许是上了年纪、也或许是天气太过炎热累过了头,他是半点胃口都无。 阮苏氏思忖着白天发生的事,揣摩着开口,“今儿早上,月娘回来了一趟。” 正埋头扒饭的阮老大压根没听老两口说话,还是隔壁的阮李氏踢了他一脚,才疑惑抬头,“怎么了?” “今儿上午,我让二妹去把月娘喊回来了。”阮苏氏没好气重复,只觉自己欠了老大夫妻俩的。 “啊,那她人呢?”阮老大巡视一圈,确认没看到人。 “又走了,问你媳妇去。” 阮李氏遂压低着声音,把上午发生的一团乱麻说了一遍,最后的总结是,“你闺女眼光高着呢,看不上人家计鹏。”语气颇有埋怨 阮老大闻言,不出意料地直接开口训斥,“她一个姑娘家,也忒没脸没皮了,计鹏哪里不好了,地里干活的一把好手,嫁了起码不愁吃饭。” 得到支持,阮李氏好似有了依仗,小.嘴叭叭了没停,“我也是这么说来着,就是她去城里几年,眼光养高了,我看啊,别说计鹏,就连亲爹娘爷奶,她都看不起咯。” 此时,一番话出炉,饭桌上的人都听了个清清楚楚,别说其他人,就连阮孙氏和阮田氏两个妯娌,都有些看不上这个大嫂,忒没脸没皮。 阮苏氏假意咳嗽两声,随后开口,“月娘今儿回来一趟,要跟计家那小子相看的事我们也跟她提了一嘴,只是看她不大乐意。” 阮老黑黑着一张脸默默听着,黝黑苍老的面容,叫人瞧不出什么来。 起码阮苏氏看了一眼,什么都没看出来,便只能继续,“计家那小子的情况你们都知道,也委实委屈月娘那孩子了,她拒绝,我也不怪她。” 阮老大憨憨的,说出来的话却丝毫没一个慈父的样,面对亲娘的描述,憋红了一张大脸,气鼓鼓道,“娘,依我看,就是太给她脸了,让她把城里的活辞了,趁早回家来,再这样下去,谁家会要她。” 可惜,一番话没能迎来阮苏氏的青眼,还得了阮老黑一记瞪视。 “行了,瞧你,还嘚瑟上了,还当自己是·个当爹娘的吗?”其实阮老黑一直看好这个大孙女,在其到城里打工的时候,还曾希望她能凭借着容貌和脑子,嫁一个城里人,可惜,这么大年纪,依旧没个着落。 他训斥了一句,随后朝阮苏氏问,“月娘还说什么了吗?” 阮苏氏有些诧异,倒也没想瞒着,说道,“月娘说她不同意这门婚事,若咱们只是为了她小弟进私塾的事,她可以出一半的束脩。” “嗯。”阮老黑听了点头,像是那个丫头能说出来的,只是,他眸中泛着思索,不说别的,起码那丫头在城里没少赚钱,否则不敢这么大口气,只是,人家不愿意掏钱,他们就没有办法。 “然后呢,那丫头怎么就走了。” 阮苏氏终于不再跟挤牙膏似的,一股脑将全程说完。 二房三房不吭声,就看大房和爹娘在那儿讨论,只是一个个眉头皱得死紧。 “计鹏的事,明儿去给媒人送一份赔礼,让她不要乱说话。” 半晌,阮老黑还是忍痛下了这个决定,放弃婚事,远不止私塾进学一遭,还影响阮家在村里的地位,只希望放弃是值得的。 阮苏氏有些舍不得,这门婚事可是他们先找上媒婆的,当然,没让计家那边知道,如今封口,少不得一份厚礼,但老头子的决定她向来拒绝不了,只得应下。 “还有,明日让老大家的,算了,你带着二妹去吧,跟月娘说清楚,她出一半的束脩,以后她的婚事家里就不插手了。” 一下子,三道来自不同人的声音同时响起来。 “爹,那怎么行?”这是来自阮李氏的。 “那剩下一半束脩呢?”这是来自阮孙氏和阮田氏的。 无人瞧见,阮老黑的脸色更黑了几分,见着三个儿媳那愚蠢又贪婪的目光,顿时懒得跟她们计较,起码懂得争,比一旁三个榆木儿子要好。 “束脩,月娘出一半,剩下一半大房出,”没等大房抗议,他继续,“至于需要的笔墨纸砚,则由公中出。” 好家伙,三房都不乐意了。 “以后家里的规矩都专业,愿意送去学堂的,束脩各房出,只要学得进去,其他的公中给出。” 这意思俨然是要定下的意思,几个儿媳不敢再抗议,阮李氏算了算,不吃亏,二房的阮孙氏想想自家的儿子,也没吭声,唯一不服气的三房阮田氏,碍于自己还没有儿子,更是不敢跳出来。 遂,这件事就这么定下了。 但阮李氏还有一个疑问,“爹,月娘还是个孩子,她的婚事怎么能自己决定呢?” “那给你定,你找的就是计鹏这样的人家?” “计家不是挺好的嘛,有房有地的,还是计村长的侄子,再好不过的人家了。” “摸摸自己的良心再说话!”阮老黑一时竟不知老大夫妻是真傻还是假傻。 不管阮李氏如何不如意,这个家,只要阮老黑定下,阮苏氏没异议,就没人能反对的了,当然,也没人敢抗议就是了。 大人们吵得热火朝天,一旁小桌的孩子们听不十分明白,只瞧了个热闹,唯独阮二妹眼睛亮晶晶,将一切牢牢记住,预备明日去跟大姐学舌。 讨论完大房的一堆乌七八糟,一顿饭也吃得差不多了,阮老黑开始吩咐起明日的活计。 阮家田地不多,忙活一阵,到今天已经干的差不多,剩下的,他一个人来就行,至于三个儿子,人高马大的,当然不能闲着,便吩咐几个人明日去周边村子找活计,秋收农忙,总有地多人少的人家,愿意花点钱雇人秋收,这也是他们难得能赚几个钱的机会。 “对了,顺便打听打听,有没有人家在卖田地。”阮老黑叮嘱,膝下三个儿子,田地却不多,始终是他心中一根刺,就连晚上睡觉都不安生。 阮老大几个连连应是,他们别的不会,也就会听吩咐干活了。 商量既定,阮老黑起身回了屋。 余下诸人各回各屋,每一间房内,皆是夫妻俩小声的讨论声。 大房,阮李氏依旧不大福气,朝着阮老大埋怨,“计鹏那是我看上的吗,还不是爹瞧上的,如今知道训我了。” 阮老大累到动弹不得,脑子浆糊一片,只不断“嗯嗯”,直让阮李氏埋怨了个寂寞。 至于二房,阮孙氏已经开始憧憬起送儿子读书的美景,甚至异想天开,问阮老二,“你说,咱们要不要今年一起送英子去学堂?” 阮老二断然否决,“你舍得出束脩的钱?” 阮孙氏又纠结了,出束脩吧,她觉得亏,可不送去学堂吧,占不到公中的便宜,总觉得二房亏,总之,怎么都不自在,忍不住抱怨,“你说月娘这孩子也忒不懂事了。” 阮老二好歹长着脑子,提醒,“人家计氏族人都不一定都能去学堂,咱家嫁个闺女,捞一个名额顶天,怎么都跟咱儿子不沾边。” 阮孙氏这才作罢。 而三房则相对平静,毕竟没儿子,现在争也是白争,端的是隔岸观火,瞧的一出好戏。 而在相隔不远的城中,阮柔同样没闲着。 回到城中,她犹豫片刻,让牛车停在了杜氏布庄前,以免阮家人来杜氏布庄闹事带来麻烦,她得去跟杜掌柜说一声,阮家人再上门,就说她从布庄离开了,省得牵连人。 杜掌柜应了,还担忧地问了一句,见她没当回事,这才放心,人走时还不忘叮嘱,“月娘,若有什么事,晓红姐能帮上忙的,可别跟我客气。” “那是自然。”阮柔笑意盈盈从布庄离开,回到成衣铺,第一件事就是找中人雇来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防君子不防小人,这年头,女人被家人一根绳子捆了嫁人的比比皆是,她可不能大意。 322 逃荒长姐23 于是,第二天,阮苏…… 于是, 第二天,阮苏氏先是跑了一趟媒婆家,好说歹说,塞了重礼, 才将事情遮掩过去, 如此, 还得了媒婆好一番埋怨。 “这是怎么个道理,原先是你们家先找上来的, 只是为了姑娘家的矜持,我没跟计家说, 如今又来这一出, 怎么, 姑娘家在城里攀上贵人,瞧不上咱们村里的汉子了。” 话说得难听,阮苏氏还只得受着,赔了好一番笑脸,“真不是,只是姑娘年纪还小,一听当人后娘就吓着了, 死活不愿意,这不, 昨天刚回来就跑了,我这也是没法子。” 一半真一半假, 听得媒婆有些弄不清楚,好在她也是有个闺女的,很有几分感同身受,“倒也是, 别怪孩子不愿意,你们做事就不厚道。” 最后,事情解决,阮苏氏吃了一肚子气,回来对着大儿媳更没个好脸。 然而,老头子交代的事情还得办。 喊上一旁偷听的二孙女,阮苏氏马不停蹄往城里赶。 路上,她有意跟二孙女打探下情况,奈何往日里祖孙俩实在不亲近,聊不动,遂无奈放弃。 入了城,直奔杜氏布庄找人,熟门熟路的,知道布庄的人和善,阮苏氏倒不惧,打过招呼便问大孙女在不在。 伙计们昨日得了掌柜的吩咐,此时自然有志一同地回答不在。 阮苏氏再问,“那可知她何时回来?” 有机灵的伙计就回道,“不回来咯,你还不知道吗,前几日月娘寻了个新活计,不在杜氏布庄干了。” “啊?”这下子阮苏氏彻底愣住,“什么时候走的,这孩子,怎么什么事都不跟家里说呢?”她是真着急,这下该去哪儿找人。 那伙计只撇撇嘴,不回答,昨天他们可是听得清楚明白,这老虔婆要把月娘嫁一个大她十几岁的鳏夫,可不是面上看起来那么和善。 虽然他一句嫌弃的话都没有说出口,但那嫌恶的眼神已经说明了一切。 阮苏氏没有察觉是自家打的算盘被人知道,而是觉得自家孙女不在,这些势利眼的伙计们就明晃晃的开始嫌弃自己是个乡下人。 内心颇有几分不平,她按捺着道了谢,又问可知道人去了哪儿。 结果当然是无人回答,讨了个没趣,一时间,偌大的城里,明明往日也甚是熟悉,此刻却让他生出了一种不知该往哪儿去的惶惶然。 到底是活了几十岁的人,阮苏氏只是不安了片刻,随即有了主意,便对一旁的阮二妹说,“你大姐是个能耐的,倒要我们一顿好找。” 阮二妹在一旁只听着不吭声,却是终于明白了前几次来城里的不对劲,哪有那么巧的事情,指不定多早就换了活儿,只是瞒着没告诉家里,当然这些话她只是咽在了肚子里,并不朝外说。 于是,她就眼睁睁见着,阮苏氏从兜里掏出十文钱来,趁着布庄的人不注意,拉了个伙计询问,很快得到了答案。 “西街的成衣铺”,阮苏氏喃喃,强自忍着肉疼,那可是十文钱啊,都够五个大肉包子了。心疼之下,问清楚方向,大踏步往前,愣是走出一股气势汹汹的架势来。 一小段距离,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就到了,没急着进去,阮苏氏先从远处打量了番,窄窄的铺面,比起杜氏布庄小了一大半,不知月娘为何要换地方,难不成是工钱给的高? “奶,咱进去吗?”阮二妹适时发问。 “进!”说得斩钉截铁,只是对上门内两个壮汉,她的身形不由得颤了颤,某一瞬间恨不得夺门而出,好在看见大孙女时候转弯的脚硬生生止住。 “月娘啊。”她急忙开口,生怕晚了一秒就被人扔出去。 “奶,你们怎么来了?”阮柔从柜台后起身,故作不知问道。 “咳咳,”阮苏氏不大自在地咳了咳,“还不是为着昨儿的事,你爹和你爷昨天回来听说了,就把我和你娘训了一顿,与计家的婚事暂且作罢。” “哦,”阮柔波澜不惊,“反正我也没想嫁。” 顿时把阮苏氏憋得够呛,见大孙女半晌不说话,也没有料想中的感动抑或释然的,她竟然有一种不知该怎么继续的窘迫,明明跟老头子商量得好好的。 “对了,奶、二妹,进来坐坐吧,正好铺子里没人。” 有了阶梯,阮苏氏终于能接话,“月娘啊,你怎么悄没声儿换了个东家,也没跟我们说,这铺子瞧着比杜氏布庄小了不少啊。” “昨儿回去本想说的,这不是耽误下给忘了,也不是啥光鲜事,杜掌柜回来了,哪里还用得上我,找不到更好的,只能在小铺子里将就。”阮柔说得十分委屈,然而阮苏氏其实只关心一点,工钱如何? 阮柔似是看出来她所想,唉声叹气道,“工钱也少了四分之一呢,还不知有没有涨回来的那一天。” “四分之一!”阮苏氏惊呼,原先的工钱是二钱银子,逢年过节还有节礼,少了四分之一,也就是说如今只剩一钱半银子的工钱。 其实这工钱在城里都不算低了,好多读书人也就只能拿着二钱的工钱,但奈何阮家对他的期望一开始就在二钱,如今不增反降,自是觉得接受不能。 “哎呦喂,是不是你做事不小心,得罪杜掌柜了,我瞧着挺和气一人啊。”她捂着胸口,看着月娘的视线,好似看着什么败家子。 “你不信就算了。”阮柔轻飘飘揭过,转而问,“奶,你今天来就是告诉我婚事作罢,那行,我知道了,店里马上来客人,你们要是没事,就先回吧,我有空会回去逇。” 阮苏氏愣住,阮二妹也愣住,心想,哪有那么容易的事,要钱的话还没张口呢。 可话都说到这份上,再开口,总有种低人一等的感觉,阮苏氏憋屈得厉害,可再憋屈,也得张口。 “过会儿啊,还有点事要跟你商量商量。”她一副缓缓的态度,脑中思绪急转下,揪了一旁的二孙女当话题,“月娘,二妹这孩子年纪也不小了,家中闲着也是闲着,你看城里有没有合适她的活计。” 闻言,阮柔拿眼打量着安静坐着的阮二妹,一母同胞的亲姐妹,原主长相秀气,阮二妹也是个清秀佳人,且在家中会争取,吃得饱,模样便格外俊俏,十二三的年纪,浑身都是鲜活气。 “活倒是有,只是工钱不高,且要吃些苦头呢,不知家里可舍得。” 有钱赚,阮苏氏就没有舍不得的,当即点头,“吃苦不要紧,重要的是能挣钱,不求跟月娘你一样出息,起码学个眉眼高低。” 话说得好听,却丝毫没顾阮二妹愿不愿意,当即被怼。 “奶,我害怕,不想到城里来。”阮二妹终于开口说了进来的第一句话。 “哪有你小孩子家家说话的份。”阮苏氏训斥道。 阮二妹瘪了瘪嘴,其实她真不想来城里,不用想,她一个乡下丫头,到别人地盘上,吃苦受气是肯定的,远不如在家潇洒肆意,且她在家做绣活同样能挣钱,何必非要来城里,可惜,这件事压根不由她决定。 “那就这么定了,二妹,你好好留在城里,听你大姐的话。”果不其然,阮苏氏直接拍板定下。 阮二妹只得看向大姐,却见其笑得微妙,不知打什么算盘,越发心虚起来。 似是觉得大孙女还惦记亲妹妹,想来还是惦记亲人情分的,接下来的话就好开口的多,“月娘啊,还有件事,你昨儿回来说,可以负担你弟一半的束脩,不知可还作数。不是我当长辈的苛待你,实在是家中银钱短缺,不过家里也都商量好了,你出一半的束脩,你爹娘出一半,剩下的其他东西都从公中出,以后你的婚事也都由你自己做主。” 一番话下来,连阮柔都震惊了,毕竟,这一步退得实在太大,大得不像是一个长辈能说出口的,但见阮苏氏认真模样,不似作伪。 她不放心地朝阮二妹投去一个眼神,见其点头表示认可,方才信了。 于是,她丝毫没为难,大方表示,“当然可以,小弟是我亲弟弟,若是能力许可,我自然愿意帮一把,只是不愿意用我的一辈子罢了。” 两厢互相体贴,聊起天来便格外温和平静,阮苏氏一句“辛苦你了”,阮柔便回一句“不辛苦”。 好一副温情脉脉,看得阮二妹牙酸。 半晌,难熬的时光总算结束,阮柔当即掏出半年的束脩,阮苏氏接过,这一趟便堪称圆满结束。 且恰巧有客人上门,阮苏氏不敢打搅铺子做生意,适时提出离开,阮柔丝毫没挽留。 至于阮二妹,虽说要来城里做活,可到底没那么快,阮柔借口还要打点,让人先回去歇几天,正好收拾收拾行李。 阮苏氏拿到钱,万事都好说,离了铺子还不忘叮嘱二孙女来了城里一定要听话云云,当然,若能找个金龟婿那就更好了。 阮二妹听得嘴角直抽搐,她年纪不大都知道婚事要门当户对,她奶纯属青天白日做梦呢,只不知,大姐明知她的性子懒散,为何还要让她来城里。 成衣铺,阮柔招待完客人,闲暇之余不免也想起阮二妹来。 她倒不是完全无的放矢,而是想着铺子里也该有个自己放心的人,否则离开时总吊着心,且,阮二妹多少会些针线活,找个人仔细教一教,若能学成,对她们俩都是一件好事,故而才提出此事。至于阮二妹的抗议,届时在城里吃好喝好,不亏待了去,保管十二万分的满意。 323 逃荒长姐24 另一厢,阮…… 另一厢, 阮苏氏拿了钱回到家,再找大房要了另一半束脩,丝毫没带犹豫, 直接去私塾交了束脩。 村中私塾的夫子其实就是一个童生, 可在一个秀才都没有的周水村, 童生已经是读书人的顶峰, 阮苏氏拘着孙子, 赔着笑脸,交钱的人却觉得自己像登不得大堂的老鼠般。 好在夫子接了束脩,态度还算和善,等回去的路上, 阮苏氏随着亲孙子, 语气就没那么亲切了。 “一家子都为你操碎了心,你可要给我好好读,不求读个功名, 以后你要能进城里找个账房的活儿, 就算祖宗显灵了。” 阮小弟自是应了, 至于读书, 大字不识一个的他还没啥概念。 回到家,叮嘱阮二妹赶紧收拾行李,好趁早进城里挣工钱,阮二妹再是不愿意,也不得不在第三天被迫赶出了家门。 “二妹, 家里忙就不去人送你了, 你自己去城里找你大姐去吧。” 待遇天差地别,捏着十枚铜板,阮二妹不明白, 为什么都是去城里挣钱,大姐受到全家的追捧,咋自己就那么不受人重视呢。 回头遥望家门,虽是破旧不堪,到底是住了好几年的家,她其实心里有点不舍得,也有点彷徨,可再无回头路,于是她坚定往前走,到村口上了牛车,直奔城中的成衣铺。 铺子内,今日店内没什么客人,阮柔便自己取了针线,准备做一套成衣,顺便打发时间。 结果,没动两针,就等来了来投奔她的阮二妹。 不复出门时的沮丧,牛车上短短的一段路,阮二妹已经调节好了心态,反正来都来了,总归大姐不会坑自己。 故而,此时站在阮柔面前的,就是笑意盈盈的二妹。 “大姐,我来了。” 看得出来,还是有些忐忑,阮柔接过她的包裹,顺手放在桌面,问,“早上吃过了吗?” 阮二妹摸摸肚子,说,“吃了。”其实没吃饱,早上就喝的碴子粥,压根不饱腹。 “哦,那吃点点心吧。”阮柔将一碟点心递过去,“隔壁糕点铺的,味道还不错。” “啊,哦。”阮二妹顺手接过,捏了一块放进嘴中,而后,面上满是享受,只一瞬间,她竟然觉得来城里其实还不错。 茶水配着点心,等肚中传来饱腹感,阮二妹享受地瘫倒在椅子上,才有功夫问,“大姐,你给我找了什么活计啊?”她决定,要是太苦太累,就先干几天再偷偷溜回家。 阮柔看着好笑,有心捉弄她,便问,“你看着成衣铺如何?” “啊?”阮二妹再次愣住,四下打量成衣铺,疑惑道,“这么小的铺子,还需要两个活计吗,还有,大姐,这铺子的东家不在吗?” “嗯,不在,这间铺子暂时由我做主。”阮柔没直接告诉她真相,至于等以后被发现,那就再说吧。 阮二妹闻言狗狗祟祟凑过来,讨好道,“大姐,那以后我就是在你手底下干活了,不知道要做些什么呢。” 阮柔指指两边挂起来的成衣,“成衣铺,自然是要做成衣的,你不是会针线活嘛,以后我给你按做出来的成衣结工钱。” “可是我现在只能绣个荷包、手帕,还是最简单的那种,压根不会做成衣啊。” “那简单,我给你找个师傅就成。”阮柔说得轻飘飘,却给了阮二妹巨大的惊喜。 “大姐,你要给我找女工师傅!”惊讶中带着满满的欢喜,毕竟学会了手艺是自己的,且做成衣赚的可比绣帕子多。 “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当然愿意。”阮二妹连忙道,紧跟着给她拍马屁,“大姐,你可真好、真厉害。你放心,我一定好好学,将来给铺子里挣钱。” 姐妹俩相谈甚欢,半天下来,阮二妹也发现了,铺子里暂时没事,这所谓的活计可能就是大姐为照顾自己找的借口。同时,她也更为这间铺子的东家感到担忧,得多大心,才能直接将铺子交给一个外人啊。 不久后,得知铺子就是自家大姐置办的后,只觉得自己很傻,以及真的没有那么笨的东家。 不过此时的阮二妹,还什么都不知道。 阮柔说给她找师傅是认真的,故而也没让人闲着太久,在脑海中仔细回忆了番接触过的绣娘,最后将人选定在了那位谢大娘身上。 一来,对方的眼睛不好,做不得绣活,也就不存在师徒间的竞争关系,只要给钱够,应当会用心教导,二来,自然是因为对方是那个人的娘亲,她天然有一份信任。 说干就干,第二天一早,去隔壁铺子配了几样点心作为拜师礼,阮柔拎着阮二妹就上门了。 “你待会见着人就喊谢师傅,她的绣活很好,只是因为年轻时候做多了绣活,如今眼睛不大好,加之儿子有了出息,不再靠做绣活挣钱,但收你应当不难。还有,你得记住了,做绣活要做一会、休息一会,我不图你赚多少钱,别为此坏了眼睛,知道吗?” 阮二妹感动得泪眼汪汪,连连摇头,同时对大姐口中的谢师傅充满了浓浓的好奇与崇拜。 成衣铺距离卞家不远,几分钟后两人便进入一处巷子,寻到卞家宅子门前,阮柔上前敲门。 很快,有人来开门,不是别人,正是卞柯林。 对方明显很是诧异,“阮姑娘,你怎么来了。” 阮柔便将自己带妹前来拜师的理由说了,问他是否合适。 卞柯林思虑片刻,没给出答案,其实他并不希望娘亲再外出忙碌,可近些日子,看着谢氏在家无事可做,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有些不大自在,索性把决定权交给谢氏吧。 屋内,谢氏正在择菜,自从没了绣娘的活计,她就觉得一天格外漫长,除去一日三餐外,闲的连前院都要扫上两边,此刻一丝灰尘都无。 见着小东家上门,谢氏还有些疑惑,待一说,压根不用思考,一口答应下来。 “拜师,行啊,不过先让我看看手上功夫怎么样。” 那欢快的语气,不知道的,还以为上门来送钱,而非拜师学艺的。 阮柔没带针线,不过卞家就有,阮二妹现场绣了两针,随即忐忑看向对方。 只见谢氏皱着眉,看向面前简单的一张帕子,半晌对着小姑娘严肃道,“看着你应当是认真练过的,不过没正经学过,罢了,有心的话,就跟着我学吧,不过学了多少,就看你自己了,你可愿意。” “愿意,谢谢师傅。”阮二妹当即欢喜着唤师傅。 卞柯林心道果然,罢了,有点事打发时间也是好的。 于是,师徒名分就这么定下,因着卞家只有母子二人,阮二妹不好独自上门,便将教习地点安排在了成衣铺,索性上门也不麻烦。 趁着谢氏和阮二妹这一对新鲜出炉的试图俩说话的空档,阮柔也与卞柯林有了点说话的时间。 她问,“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先考个举人吧。”卞柯林回答得轻飘飘,好似读书人梦寐以求的举人功名多么唾手可得。 可阮柔清楚,对于活了若干世的他们而言,很多技能真的能随手就来,庞大漫长的时间,足以让任何原本困难的事情变得简单。 “之后呢?”她继续问。 “考到举人就不准备再考了。”卞柯林老实答,再往上考中进士就得授官,他可没打算活得那么累,有个举人功名护身就够了。 “至于之后,”他眼神变得深邃,盯着对面的姑娘,虽是陌生的面容,可他第一眼就能认出来,是他要找的那个人,“之后我想跟你共度余生,你愿意吗?” 他期盼着得到一个肯定的答案,阮柔张口,就要回答,奈何时机不巧,谢氏与阮二妹的对话正要结束,两人正朝这边过来。 慌忙之下,阮柔来不及多说,只顾得上点了点头,故而,也没注意到对方一瞬间变得愉悦的表情。 “那咱们现在就走吧。”谢氏闲了许多天,此刻是急不可耐地要出门,当场跟着阮柔二人,说教学就从今天开始,把几人逗得不行。 卞柯林无奈,那一双眸子看向阮柔时,却是立即变得柔情满满,“阮姑娘,日后麻烦你了。” “哪里的话,谢大娘愿意教导二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阮柔回着,不好多耽误,当即告别出门。 来时两日的队伍,此刻变成了三人,偏还都欢快不已,也是没谁了。 回到成衣铺,谢氏取出自己带来的针线盒,直接指导起阮二妹来,好在阮二妹知道机会来之不易,也不拒绝,当下听得十分认真,师徒俩,一个教、一个学,一时间融洽无比。 而柜台后看铺子的阮柔,同样十分满意地看着这一幕,心中却在想着,若是谢大娘愿意,她可以多招几个学徒进来,让谢大娘的绣活得以传承,同时给阮二妹些压力和动力。 只是,她自己喊惯了阮二妹不觉有异,结果,听到谢氏二妹二妹个没听,她的眉头逐渐皱起,二妹可不是个正经名字,就是阮家懒得给一个女娃取名,随意唤着就成了大名。 世界上有很多这样这样的女子,在娘家时一句大妞、二妮、小妹随意称呼,到了夫家,谁谁家媳妇、谁谁他娘,永远都是依附他人而存在,唯独没有个属于自己的名字。旁人她管不着,但她忽然想替阮二妹取个正经名字。 她没取过几个名,翻出一本诗经,试图寻摸个可靠又好听的,只是,看着笔下记录的几个名字,哪哪都觉不大满意,只得唤过一旁认真学习的阮二妹,让她自己决定。 324 逃荒长姐25 阮二妹不识字,准确…… 阮二妹不识字, 准确来说,阮家就没几个会识字的,唯一的阮老黑也不过勉强认识些常见字, 跟读书人压根不沾边。 故而, 看着洁白的纸张上, 娟秀整齐的几个字体,她只觉得心脏噗噗乱跳,小心又疑惑地看向阮柔, “大姐, 这都是你为我选的名字?” “嗯, 你自己看着挑一个吧。”阮柔依旧皱着眉,在几个名字间实在难以抉择。 “那大姐你给我说说这几个。”阮二妹激动极了, 她竟然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静姝、文茵、燕宁、舒窈......” 阮柔依次解释,最终选定了“燕宁”这个名字。 “阮燕宁。”阮二妹喃喃, 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 有了正经的名字, 阮燕宁学起绣活来更是动力满满, 尤其偏爱在绣活上填一只燕子, 按她的话来说,燕子就代表她自己。 日子一天天过去,又是一年科考时,随着卞柯林去参加秋闱, 成衣铺三人忍不住担忧起来。 尤其谢氏, 每日魂不守舍,但凡开口, 就是一句,“不知柯林考得怎么样了。”连带得一旁阮燕宁跟着提心吊胆,师傅对她好, 她便也真心希望卞柯林能好,尤其在她发现了大姐和对方的一些小猫腻之后。 阮燕宁心想,说不定柯林哥考中举人回来,就是两人成婚之时,别当她眼瞎,每次有机会两人总要偷偷凑在一些说些小话,那眼神里的情义简直不加掩饰,她可不是三岁小童,看得清楚明白着呢。 阮燕宁的心思,阮柔丝毫不知,事实上她的担忧并不多,更多是对对方的信任。 果不其然,一日,秋高气爽的好时节,与走时相同的一架小马车上,卞柯林掀开轿帘一跃而下,脸上带着满满的志得意满,恰如这个年纪的青春肆意。 “娘,我来接你回去。”话虽是朝着谢氏说的,可眼神却不住朝身旁看去。 “哎。”谢氏收到喜讯时就笑眯了一双眼,此时看着儿子,只觉得几十年的辛苦都有了回报。 母子俩就要离开,卞柯林脚步微顿,扶着谢氏的手臂都有些僵硬,他轻声朝谢氏问,“娘,明日我们来提亲可好。” 谢氏先是一惊,随即很快反应过来,爽快应道,“好,就是不知月娘看不看得上你了。” 两人声音不小,身后相送的阮柔自然听得见,她轻轻点头,只是,提亲肯定要上阮家门,只希望不要出什么幺蛾子。 等人走后,阮燕宁凑过来,嬉皮笑脸道,“大姐,瞧我刚才都听见了什么!” “哦,你听见什么了?”阮柔投去一个危险的视线。 阮燕宁只觉得头顶一凉,顿时不敢再作妖,反而有些伤感,“大姐,你说你成婚后,还能继续留在铺子里嘛?” 时下,很多人家不喜欢儿媳抛头露面,也或者单纯希望女人能在家把家里男人孩子伺候好,真不是生活不济,很少有新婚的年轻妇人在外干活的。 阮燕宁此时既为大姐高兴,又有点担忧,却只听大姐理所当然道,“当然能了。” 阮柔笑眯眯,“自家的产业,我不打理,还能指望谁。”当然,即便不是,她也相信自己不会受到限制就是了。 阮燕宁震惊,她原先只有七分怀疑,大姐的承认无疑佐证了自己的猜测,她的眼神顿时亮如小星星,里面满是崇拜,心内小人则暗自呐喊,她一定要紧紧抱住大姐的大.腿,让干嘛干嘛。 姐妹俩闲谈几句,想起卞柯林说的提亲,按理,提亲这种大事是必须双方父母和媒婆在场的,偏阮柔不想回周水村,她想将地点定在城里,思忖片刻后觉得可行,她朝阮燕宁道,“二妹,你去家中把爹娘爷奶接过来吧。” “啊?”阮燕宁怔愣,“要跟他们说什么吗?” “就说我要定婚了,人家不愿意上门,所以只能在城里我住的地方,再说说卞家读书人的身份就行了。” 阮燕宁立即懂了,听话地找牛车回村,一番生动的描述,成功让阮家人被举人功名糊住,顺利将四人接来了城内,至于其他想跟来凑热闹的阮家人,压根没搭理。 城内,小院,阮老黑阮苏氏并阮老大阮李氏四人皆是满脑袋问号,不明白怎么进展这么快,他们连对方是什么人都不知道,这就要来定亲了。 正疑惑见,只见大孙女袅袅走来,带着乡下姑娘少有的白皙肌肤,最可贵的是其通身的气派,跟城里长大的傲慢小姐别无二致,这也是他们先前笃定大孙女能嫁进城里的原因,只是后来见迟迟没有动静,这才放弃。 没想到,他们果真没看错,阮老黑和阮苏氏眼中带着满意的光,读书人好啊,有了个举人女婿,他们阮家在整个村都有了靠山,再也不怕别人欺负。 而阮李氏则想的更多,第一个想到的自然是宝贝儿子,她儿子正好读书,举人女婿,那学问可比村里半懂不懂的老童生好多了,当然更重要的是让女婿教导,不用交束脩,能省一大笔钱呢。 正当众人想入非非之际,阮柔当场泼了一瓢凉水,“别想了,他再是举人,不愿意照顾你们也白搭。” 一下子,透心凉。 阮苏氏面色不大好看,“月娘,你这说的什么话,你是阮家的姑娘,只有阮家好了,你这个阮家女儿才能好,你爹和你弟弟们才能给你撑腰,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阮柔便直接回到道,“我不需要你们撑腰。” 阮老黑直接戳破她的心结,“你是还惦记之前给你说的那门亲事吧。那都是过去的事,家里也没有强逼你,何必呢,你奶说的道理总是对的,你一个乡下姑娘,嫁到城里,肯定要被人看不起,要是没了娘家,你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过。只有娘家人,才是真心对你好的。” 阮柔才不相信这套说辞,以阮家人的德性,对方好了她不一定好过,但不好了是肯定要拉她一起下水的。 “所以,真心对我好的娘家人,准备朝人家要多少聘礼呢?”阮柔灵魂发问。 一下子,再是机敏的阮老黑也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要多了吧,刚跟人说娘家人是为她要,岂不是当场打脸,且还会让大孙女更失望,以后恐怕丁点便宜也别想占;可要是要少了,总觉得吃亏,毕竟以后的好处再多,也不及到手的银子香。 进退两难之际,他给老婆子使了个眼色,阮苏氏会意,正要出来说合,却见阮李氏急吼吼跳出来道,“聘礼当然是越多越好,那卞家是城里的读书人家,肯定很有钱,少说也得给个三十两把。” 其实,乡下人家的聘礼一般不过二两,条件好多人家或许能给个五两,但最多也不过十两,三十两,是阮李氏自觉狮子大张口所能想象的最多的金额,再说,她不敢开口,也怕要不来。 “巧了。”阮柔戏谑道,“卞家偏就是那没钱的,卞家伯父早年就过世,独留寡母弱子,还要供其读书,如今兜里恐怕比你们还干净。” 阮柔说得半真半假,在对方来之前可能确实如她所言,至于现在嘛,就不好说了。 阮家人却不信,只当她是有了婆家忘了娘家,当下用十分失望的眼神看向她,眼中尽是谴责之意。 阮柔挑挑眉,示意他们,“若不信,可以自己去城里打听,我会骗你,那些城里的街坊总不至于骗你们吧。” 阮老黑深觉有理,可面上不好表现得那么势力,便硬凑了一副和善模样,“月娘,你一个人在城里,我们也帮不到你什么,如今婚嫁这么大的事,我们自然要去打听下人怎么样,若是不好的,便是家里再有钱,咱们也不嫁。” 勉强盖上一层遮羞布,几个人便急急出门去打听。 阮柔悠闲在家等,不过一个时辰,斗鸡般的几人如霜打的茄子,垂头丧气回来,其中以阮老黑最为失望,本以为攀上了门好亲家,结果,也就那样,除了有个功名和城里的小破院子,比他们阮家也好不了哪里去。 当然,举人功名很厉害,可卞家一没田地,二没祖产,读书人又格外费钱,除非愿意不继续考下去,找个活计挣钱养家,否则孙女的苦日子且有着呢。 阮老黑甚至都想劝孙女放弃这门婚事,可又舍不得功名,至于阮李氏,想的就简单多了。 “月娘啊,这卞家这么穷,搞不好以后还要你养家,你真要嫁,不如回村里找个富裕人家。” 阮李氏一声惊呼,“那怎么行!”声音大到震惊四座。 被几双视线盯着,阮李氏讪讪笑,随即冲婆婆解释,“娘,那可是举人,有了举人姐夫,咱们阮家以后可能就供得起读书人了。” 呵,好家伙,阮柔都佩服,这是准备把人当免费夫子,就算人愿意免费教,笔墨纸砚、书籍试卷之类的呢,难不成也要人倒贴,真是打的好算盘。 闹剧看够了,她懒得继续跟他们掰扯,状似通知道,“总之,明天卞家带着媒婆上门,你们直接答应就好。” “那聘礼呢。”几道声音不约而同响起,默契十足。 “五两!”聘礼阮柔自然也想过,多了没有,但这世道也不能完全没有聘礼,那便随着村里的五两银,自己面子上过得去,阮家也不至于太过纠缠。 一下子,阮家人安静了,五两虽然比预期的少,可也是五两银,不低了,好似也能接受。 然而,阮李氏还惦记一样,她眼中眸光闪烁几番,到底还是开口,“月娘,那你这几年的工钱呢?” 325 逃荒长姐26 就在阮李氏开口的一…… 就在阮李氏开口的一瞬间, 阮老黑阮苏氏乃至阮老大,都不由自主朝这边看过来。 视线中心,阮柔似笑非笑, 看向阮苏氏, 问,“奶,当年你不是说,我交一半的工钱, 剩下一半就是我自己的了吗?” 阮苏氏还记得这件事,其实按照阮家的规矩, 这样做完全没错,可向来贪心不足,略一计算就知道,其留在手中的工钱不在少数,此时不要,等嫁出去就更不可能了。 偏偏碍于面子, 阮苏氏还不能否认, 支支吾吾着不答。 阮李氏却步步紧逼, “月娘,这些年来,是辛苦你了, 可家里的条件你也知道, 你马上要嫁到城里,不缺这点钱,家里却不一样,想想你爹和小弟,你作为女儿和长姐, 不该为他们做点什么吗?” “不觉得!”阮柔连白眼都懒得翻了,“要钱没有,你们跑一趟肯定累了,早点休息吧,明天还有的忙呢。”说着转头就走。 她是走得痛快,可一旁阮燕宁就有些尴尬了,她寻机也想溜,到底晚了一步。 “二妹啊,你留下,娘跟你说说话。” 阮家人还不知道她有了新名字,她反应过来,立即提醒,“娘,我现在有了名字,叫燕宁,燕子的燕,安宁的宁,你以后记得叫我名字。” 阮李氏不为所动,“二妹啊,你来城里这段时间,活干得怎么样,工钱多少?” 阮燕宁霎时明白,这是大姐的算盘没打成,惦记上自己了,她垮着一张丧气脸,“娘,我还在跟师傅学手艺呢,别说赚钱,倒还要大姐贴了学费和针线,哪来的工钱。” 阮李氏仔细打量这个向来奸猾的二女儿,半晌,似是终于相信了她,大发慈悲,“行了,你也去休息吧。” 没了“外人”,仅剩一家四口的空间内,阮李氏看向婆婆阮苏氏,“娘,你说这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阮苏氏没好气,积压在胸口的那股气,上不去、下不来,憋得她难受至极,偏又不好说什么。 还是阮老黑开口,“等明日那家人上门来,再好好谈谈吧。”在他看来,只要是真心想要求娶自家女还,那聘礼上他们多要点,对方也必然要接受,否则,大不了一拍两散。 安心去休息的阮柔还不知道阮老黑等人的歪心思,不然,一定会好好跟他们理论一番,不过这也造成了第二天的尴尬场面。 翌日,谢氏红光满面,带着昨日紧急请来的媒婆以及各色点心等礼物上门,一路两人说的热火朝天,全是谢氏夸未来儿媳的好听话,听得媒婆咂舌不已,都说婆媳是天生的冤家,她当牵媒拉线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见到当婆婆的这么夸人的。 暗自将一会儿的话再次斟酌一遍,将其中稍带贬低的话全部去掉,媒婆这才放心进了女方家门。 媒婆说亲一般有两种,第一种就是如卞家这般,请媒婆之前两家早已说定,媒婆只需要走个流程,最是简单,钱也拿得轻松,另一种则麻烦,大多是男方相中,请媒婆上门商谈,这种就麻烦得多,费尽口舌往往还不讨好,若谈崩了没有谢媒钱,指不定还要被埋怨。 故而,媒婆接到这单生意还是很满意的,态度自然也端正。 “笃笃笃。”响亮的敲门声响起时,阮家小院内,众人早已经起身。 阮老黑等四人昨日是直接穿着家里常穿的旧衣过来,不适合这种场合,阮柔干脆直接从铺子里拿了四套新衣,也不枉费长辈辛苦跑一趟。 此时,一家四口端坐在上方,至于当事人阮柔则在侧间,由阮燕宁陪伴,侧耳倾听正厅的动静。 隔着一堵墙,并不十分真切,但也能听个大概。 开口就是媒婆一系列吉利话,什么男才女貌天作之合,将男女双方夸了个遍,之后才是正经的提亲。 首要的就是聘礼,媒婆按照卞家先前说的五两银子提了,内心还有点忐忑,因为这个聘礼其实在城里不算低,但对于一个举人来说,其实不高,未免显得不大看重女方。 当即,她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方才还端着笑脸的阮家几人都收敛了笑,几人昨天早已商量好,要在今日当场跟卞家发难,此时,便由阮李氏这个亲娘开口。 隔壁的阮柔只听她说道,“卞夫人,这门婚事其实是月娘自己看中的,我们当长辈的愿意顺着她,不好多说什么,但这聘礼,是不是有些低了。” 谢氏看了一眼儿子,疑心是女方不满意聘礼,碍于面子让长辈出面,但很快打消了这层怀疑,因为儿子跟自己说,是和月娘商量好的。 既然不是月娘的意思,那么,就是阮家人嫌低了,她其实也觉得不高,但奈何囊中羞涩,儿子虽有举人功名,可还没开始挣钱,真真一穷二白。 此时面对未来亲家灼热的视线,她不由得羞窘万分,一张脸胀得通红,几乎抬不起头来。 卞柯林见状,冷肃了一双俊秀的眉眼,“阮伯母,聘礼的事我和月娘早有定夺,五两银子,不说多,但也应当不少了吧。” “是啊是啊。”媒婆反应过来,连忙解围,“阮家的,依我说啊,聘礼嫁妆就是个心意,多少都不如小两口未来过得好,你们说呢?” 阮李氏看看阮苏氏以及阮老黑,拿不定主意,面对读书人的未来女婿,到底有些胆怯。 阮苏氏恨铁不成钢瞪了她一眼,只得自己站出来。 面上是一贯保持的温和笑意,看着就如最朴实的乡下人,说出口的话却一点不实诚。 “月娘是我们阮家第一个孩子,聪明懂事能干,不瞒你们说,她在城里辛苦干活,一半的工钱都交给了家里,我们做长辈的也承这份恩,在她的婚事上不曾多做安排,只希望她找一个合心意的,顺顺利利一辈子。 至于聘礼,就如媒婆刚才说的,不是太重要,可一来,她作为长女,也要为阮家下面的女孩做榜样,嫁进城里只有五两聘银,恐怕会被人说闲话,带累下面几个妹妹的名声,二来,我们对卞家几乎一无所知,也是月娘说你们好,我们才愿意把女儿嫁过去,聘礼都不愿意多给的人家,我们难免有些怀疑卞家对月娘的真心。” 一番话,堪称有理有据,要不是媒婆收了卞家的钱,都忍不住想点头,可惜,给钱的才是主家,只得按捺下。 隔壁房间内,阮燕宁听得攥紧拳头,小声嘟囔,“说那么多,明明就是贪大姐你的聘礼,我看未来姐夫挺好,将来也一定会对你好的。” 看着二妹气鼓鼓的模样,阮柔忍不住伸手戳了戳,随即笑着道,“没事,会有解决办法的。”她相信卞柯林的脑子,不至于被阮家架上去下不来。 正厅发生的也正如她所料,卞柯林只是微愣片刻,便道,“阮奶奶和阮伯母说的也有理,咱们都是为了月娘好,我自然该成全您二位的一片拳拳爱子之心。家中虽然不甚富裕,但挤一挤、借一借,总能多凑一些来。” 还不待阮家人面露欣喜,很快,接下来一句话就直接将他们的一颗心打落悬崖。 只听那俊秀的青年继续道,“这样吧,十五两聘礼,其中十两给月娘做压箱底银子,如何?” 这话说的,以为小算盘得逞的阮家人几乎要呕血,十两给女儿做嫁妆,那他们岂不是依旧只剩下五两,白费一番功夫,一文钱没捞着。 阮李氏正犹豫要不要答应,就见一旁的阮老大给她使眼色,那意思是让她答应下来。 反正聘礼要给他们,至于还要不要给月娘,不是他们说了算嘛,先把银子拿到手再说。 于是,阮李氏非常痛快地答应下来,“那自然好。” 卞柯林便缓缓露出一个笑,怎么说呢,落在阮家人眼中,方才光风霁月的人,此刻却凭空生出几分狡黠与油滑,“既如此,燕宁,你出来一下。”竟是朝着隔壁房间喊的。 阮家人心头再次暗道要糟,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令人万分恼怒的一幕。 只见青年从袖子中掏出一个荷包,再从荷包中取出一锭银子,不多不少,恰恰十两,白花花的银子几乎要闪瞎人眼。 阮家人视线随着银子漂移,就见那银锭落到了从隔壁走出的二女儿身上,再然后,回到隔壁房间不见了踪迹。 碍于脸皮,不好将人喊住,再看向那嘴角含笑、一派书生气息的青年,便知他的心计,十两银子肯定要不回来了。 竹篮打水一场空,大起大落下,阮家人都没了精气神,媒婆和卞家说什么是什么,就连收到五两银子的剩余聘礼,都不甚欢喜。 现场一派衰颓景象,好好的亲事,谈到这步田地,饶是一向巧舌如簧的媒婆都觉得有些没意思,面上装着为女儿好,实则不过想多捞些钱财的多了去了,为嫁妆聘礼闹翻的不少,这般死寂的她倒还是第一次见。 暗自感慨卞举人果真聪慧灵敏的同时,靠着多年媒婆的厚脸皮,她站起身,面上是媒婆一贯的喜庆妆容,勉强证明现场是定亲,而非哭丧。 “既然如此,那我们今日就先告辞,具体成婚的日子,大概就定在年后,咱们两边的嫁衣新房,都得尽快置办起来,咱们随时联系,让两个孩子以后的生活有个好的开始。” 话毕,起身,离开。 谢氏跟着说了些吉利话,在阮家人的注视下离开,出门不免忐忑,“柯林,我看阮家意见不小,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没事,月娘她能自己做主。”卞柯林笃定回。 而阮家小院,确实也在经历一场小风波。 326 逃荒长姐27(完) 阮家,偏房。…… 阮家, 偏房。 阮燕宁接了十两银子,只觉烫手,慌忙物归原主, 还不忘担忧道,“大姐, 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能有什么问题。”阮柔嗤笑,“爷奶和爹娘的顾虑解决了, 十五两的聘银, 不说周水村, 在城里都算过得去了。” 阮燕宁心道,那叫什么解决顾虑, 从头到尾,爹娘想要的只有银子,结果, 五两变十五两,却压根不过他们手, 能乐意才怪。 心惊胆战听着外面的动静,见没吵起来,方才安心。 结果, 等媒婆和卞家人走后,阮家一行四人就气势汹汹走了进来, 活似凶神恶煞的匪徒, 偏还面上挂着虚假的笑,更吓人了。 “月娘啊。”阮苏氏开口, “那十两银子,我们帮你收着吧,等你出嫁的时候, 再给你添到嫁妆银里去。” “不用了,我自己来就行。”阮柔摇头,断然拒绝,丝毫不给挽留的机会,“给你们存着,我怕改明儿丢了、没了,亦或者有急事用了,纳彩麻烦呢,你们放心,要是我自己弄丢了,绝不找你们麻烦。” 阮李氏心痛不已,却也知道这钱拿不回来,只得作罢。 阮苏氏却想的更多一层,方才卞家给的五两聘银在他手中,按道理接下来还会有些布料、点心肉的聘礼,相对的,女方也要出嫁妆。 男婚女嫁,聘礼和嫁妆都是必不可少的,无非多少而已。 也就是说,这五两聘银中,阮家还得从中挤出置办嫁妆的部分来,时下女方嫁妆依女方家境,少的两个木箱一身衣裳就打发了,多的陪嫁被子、木箱、床柜等物的也不在少数,当然,后者都是疼爱女儿的人家。 本来依阮家的条件,最多也就两个柜子一身新衣,但这不是卞家号称给了十五两聘银嘛,虽说其中十两在女儿手中,但阮家给出的嫁妆却还得相应提高,真真偷鸡不成蚀把米。 想了又想,阮苏氏试探着开口,问,“月娘,你看家里给你置办嫁妆,你是怎么个想法,五两银子我估摸着不一定够,要不就陪嫁银子少些,多添两个嫁妆箱子才风光呢。” 阮柔心道阮家人把她当傻子糊弄呢,嫁妆能有二两银子都算阮家大方。 她手中把玩着银锭,轻飘飘道,“就可着五两银子来吧,多的我也不要求爹娘你们多给,毕竟家里也不富裕。” 一句话,把阮老黑一并人气得险些呕血,有苦说不出。 “当然,若你们不舍得,我就带着十两银子出嫁也没关系,不怕别人笑话。” 见她这光棍模样,一向寡言的阮老大都有些无言,一点嫁妆没有,旁人只会笑话阮家贪财吝啬,对她只有怜惜,怕什么笑话。 真是越说越怄,阮老黑明白多说无益,深深看了这个孙女一眼,而后道,“既然你自己都决定好了,我们做长辈的不好多说什么,就都照你的意思办吧。嫁妆你也不用操心,该有的都会有,只是希望你还记得自己是阮家的女儿,你的爹娘兄弟姐妹,还在乡下过的苦日子,若有能力,能拉还是尽量拉拔一把吧。” 一副语重心长、诚恳为小辈着想的长辈形象,阮柔心中只有不屑,用得上的时候才这么说,用不上的时候就是棵草,谁信谁傻。 当然面上不能这么说,她便看着阮燕宁,十分恳切,“那是自然,你看,我有机会这不是把二妹带到城里了,虽然现在还挣不了几个钱,可等手艺学出来,这辈子都不用愁了。” 阮老黑愈发生闷气,懒得再多说,“行了,既然定下来,我们也该回去了,家里还一堆事呢。” 说着就要走,连午饭都不想留在城里吃了。 临走之际,阮李氏看向二女儿,问,“二妹,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不了,我就留在大姐这吧,还要学手艺呢。” “哼。”随着四人离开的是一声轻哼,以及重重的关门声。 阮柔没有相送,人走后动作十分利索地锁了门,对阮燕宁说,“今日大喜,放一天假不去铺子,你有什么想吃的,我去买。” “耶!”阮燕宁发出一声欢呼,或许是太过高兴,声音大到传至离开还未走远的阮家人耳中,那本刻意放得缓慢的脚步忽地加快,愈走愈远。 阮柔倒不是故意气他们,而是真心觉得今天应该大餐一顿,当即拿了钱上街,买了一堆自己和阮燕宁喜欢吃的菜和糕点,姐妹俩欢欢喜喜庆祝了一顿。 而另一厢,阮家人饿着肚子,走在回村的路上,阮李氏看着身上的新衣,不免有些高兴,“起码捞了身新衣服呢。” 阮苏氏暗骂了句眼皮子浅的,继续闷头赶路,等到家,早已饥肠辘辘,家里没留饭,还得重新开火,火气愈发旺盛。 ————- 提亲这一遭后,或许是阮家看清了现实,也或许是想以弱示好,总之接下来的一切还算顺利。 给阮柔置办的嫁妆不算丰厚,可一双木柜、两床薄被、一架梳妆台以及一身新衣,再加上十两的压箱底银子,面上也就过得去了。 春暖花开之际,空气中都带着野花的芬芳,阮柔回到周水村出嫁。 卞家人口不多,卞柯林领着几个族中兄弟前来迎亲,热热闹闹一场,迎了花轿回城。 婚后两人情意相投、心意相通,谢氏只盼着儿子顺遂安康,待儿子儿媳极好,一家三口,再没有不顺心的了。 有了亲戚关系,阮燕宁学起手艺来更加用心,没过几年,便学了一门顶好的手工活,靠着手艺攒了不少银钱。 而阮家,后知后觉意识到,原来成衣铺早在当年就属于女儿,更是悔不当初,可惜,当年提出的婚事惹恼了女儿,以至于对方除了亲妹外,再不愿提携阮家任何人,他们更是只能看着女儿一家愈发富贵,占不到丁点便宜。 至于阮柔,婚后依旧经营着成衣铺子,因着铺子时常出些新式样,便在周围几个省城出了名,引领着其中几乎八成人的穿衣风格,不用更多扩大规模,只靠着售卖衣裳花样,就足以吃喝不愁。 卞柯林果真如他当初所言,考中举人后,就再也不曾去参加科举,不过,在偌大的省城,一个举人功名足够,他便自己办了一家小书院,收了几十个孩童,当个小小的教书先生。 再后来,阮柔铺子里渐渐富裕,人也得空,在书院隔壁开了间女子书院,教导女子读书识字、算学绘画,因着束脩不贵,只要城里稍微条件好些的都愿意送女儿来读上一两年,渐渐的也开始在周围扬名。 可惜的是,阮家大房心心念念的送长孙到城里读书事宜,到底胎死腹中,其进了村中私塾没半个月,就因日日课上睡大觉,被夫子强制退学,连学费都全部退还,可见决心,之后便丝毫闹着不肯再读书,更别说去遥远的城里远离爹娘的照顾,阮柔也由此少了一桩麻烦事。 有时,她也想,原主上辈子,一心拉拔下面几个弟弟妹妹,辛苦将他们养大成人,丝毫没顾得上自己,却只养出了几个白眼狼。再之后,年纪渐大的原主久久未曾出嫁,却被弟妹嫌弃阻碍了他们的婚嫁,尤其嫡亲的小弟到了可以成婚的年纪,更是伙同情.人将她这个长姐卖出门去,期间,也唯有阮二妹悄悄提醒了几句。 可惜原主彼时全心全意相信自己养大的弟弟妹妹,没信阮二妹给的提醒,最终结局悲惨。 这也是阮柔来之后,不搭理阮家其他人,唯独愿意拉拔阮二妹的愿意,有良心的人值得被善待,而非阮李氏所猜测的那般。 等阮二妹年岁渐大,自己相中了一个年轻男子,她倒没有当初长姐所做那般决绝,依旧是如同正常的男婚女嫁,婚后也与娘家正常往来,只唯独一点,轻易不给银子,便是孝顺,也只肯学着长姐,送些容易被人看在眼里的吃喝用之物。 直至后来,阮家长辈对这两个嫁到城里的女儿始终没个好脸色,周水村人不解,开始还以为是姐妹俩不孝顺,后来见其节礼样样不缺,渐渐回过味来,原是嫌弃女儿孝敬不够,遂多有人背后议论,话传至阮家耳中,却压根无从辩解。 至于阮家下面的其他小辈,依旧如前世般,更甚至有了亲生的爹娘长辈在,从小就不用吃苦干活,好好的农家小子姑娘,养的比城里还金贵,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农活干得稀稀疏疏,地里收成愈发差劲,周边的村人看在眼里,愣是没一个好人家愿意与之结亲。 好不容易小辈各自婚嫁,阮老黑夫妻尚好,劳累过度早早去了,而阮老大一辈的,硬生生熬到年岁大、干不了农活,被往日疼爱的儿子儿媳赶出家门,自生自灭,偏就这样还容不得旁人说儿子一句不好,若有周水村的人看不惯指责几句,反倒被骂得唾沫星子横飞。 久而久之,知道这家人的德性,再无人愿意多管闲事,只逼着阮家小辈分出粮食来,让阮老大等人不至于饿死。 还是城里两个女儿知道此时,花钱在村中租了老房子,又请人帮忙照看,愣是让阮老大等人活到了孙子成婚。 及至弥留之际,看着破旧屋舍前,依旧不见身影的儿孙,不知心中可有几分后悔。 阮柔与阮燕宁得知消息的时候,阮老大等人早已合眼,一句遗言都没能留下,自然不知,不过阮柔心想,求仁得仁,应当是无悔的吧。 幸好,她没有再深陷其中。 很多很多年后,同辉城依旧穿戴着当年成衣铺新颖的衣裳式样,流传着举人夫妻恩爱两不疑的美好故事,而阮柔,早已踏上了新的旅途。 327 老好人的妻子1 “阮氏,…… “阮氏, 赖三他们几个来了,好酒好菜赶紧端上来。”一道粗犷的嗓音在门外想起,阮柔没有应答, 闭上眼睛接受记忆。 原主阮杏花,丰镇人,年方十八, 年初嫁给小镇上的田永,夫妻二人相处还算和谐, 但唯一的问题是, 田永其人,太过大方, 说大方都算夸奖人, 其实就是一个老好人,平时请客吃饭不在少数,遇上谁家需要帮忙, 更是不吝伸手, 是镇上人人皆夸的老好人, 谁说起来都得竖个大拇指。 然而, 这样的老好人, 对于外人来说是好人,对于自家人,却是最恶心不过的吸血虫。 原主娘家阮家为原主相看时,只看田永在镇上的大酒楼当活计, 每个月赚的钱不少, 故而,嫁女儿时很是顺心,连聘礼都没要多少, 嫁妆更是陪了不少。 结果呢,只嫁进来不过半年,那些嫁妆都被田永挥霍得差不多了。 原主爹娘精心准备的两床新被子,一床被送给了隔壁据说日子贫苦的李寡妇家,还有一床送给隔壁即将新婚没钱娶新媳妇的章家老二,由此,田永得了两家一箩筐的好话。 一双床头柜,被送给田永好兄弟尚明家受宠的小闺女,只因那柜子花样秀美,小姑娘来看了一次就心心念念朝着要,被田永充大方送出去,乃至衣柜、新嫁衣、发簪等等,都被各种理由,或人家变相索要、或田永善心大发做好人,总之,一件都没能留下。 原主哭过、闹过,可惜都没能拗得过男人田永,憋屈得够呛。 再后来,田永的又一好兄弟吴强因好赌欠下赌债,田永兄弟义气跑去赌坊答应为人还债,结果,在赌坊要债的壮汉上门前,提前得知消息溜了,唯有留在家中的原主毫不知情,慌乱中被要债的乱棍打死,就此魂归地府。 接收完记忆,感受着胸腔那股难以散发的郁气,阮柔低低呢喃,“放心吧,我会让他当一个彻彻底底的好人,不会让你受到任何牵连。” 于是,那股憋闷暂时压下,她睁眼,外面的催促声愈发急切。 “阮氏,人呢,兄弟们都等着呢。” 一股发自内心的嫌恶油然而生,阮柔深呼吸,望着空荡荡分的灶房,暴躁想,还想吃,吃屁去吧。 其实原主还有一些压箱底银子,那是原主爹娘疼爱女儿,特意藏着给她作私房钱的,连田永都不知道,上辈子,田永催促逼迫之下,原主不想在外人面前丢脸,忍痛拿出了这点私房钱买酒买菜,供一群闲汉吃喝,而今,阮柔可不会这么做。 她走出灶房,来到院子里已经摆好的小桌上,几人已经开始了耍牌,就差上酒菜了。 “菜呢,怎么还没好?”开口就是责怪。 阮柔挤出一个渗人的笑,“田永,家里没菜,也没钱买菜,你那还有钱吗,我去买点。” “没钱了?”田永纳闷,“不是才交的家用,怎么就没了?” 此言一出,引来另外几个好兄弟怀疑的眼神,明晃晃质疑她私藏银钱。 这可真是冤枉原主了,就算有那么心,也没那么能力啊。 要说田永这人,也是神奇,听说是年幼时双亲去世,再无其余亲戚,一个人在镇上磕磕绊绊长大,受了镇上不少人家的恩情,故而,长大有了能力,张口闭口就是要帮助他人,面对镇上居民的要求,几乎就没有拒绝的。 在外人看来,这等好性子,算是挑女婿的好人选,故而,媒人来提亲时,阮家应得十分痛快,对外人好,对自家人那不是应该更好嘛。 结果,原主婚后的日子一言难尽。 田永在镇上酒楼做工,手脚勤快,也会说好话,除去工钱外,每个月还能拿到不少赏钱。时下流行家中女人管钱,田永又是个粗糙的性子,不拘月前次多少,都会交给妻子、也就是原主保管。 可惜,也就只能保管一下,往往钱还没捂热,就被田永以各种理由要去,东家难、西家贫的,每每弄得自家生活艰辛,田永在外面不知又多少好兄弟,吃饭喝酒常常在外面,也就原主还得自己想法子糊弄一口吃食。 此时,见人怀疑,阮柔可不惯着,将这个月的工钱用在哪,一笔一笔的数出来,“......,对了,还有赖三家,你婆娘说家中没钱开火,还借了一百个铜板去。” 当面戳破自家借钱,赖三顿时羞得慌,“那臭婆娘,家里哪就缺钱到那个地步了,改明儿回去我就让她还来。” 阮柔心知对方就是扯鬼话,光是这半年,赖三家的就不知来借了多少,对方怎么可能不知道,说还,也就是面子上好看罢了。 “不用,都是亲兄弟,借点钱,哪就用还了。”当事人还没说什么,田永就跳出来维护。 阮柔便也不说什么了。 于是,场面还是没酒没菜,反正阮柔身上没钱,至于田永,兜里更是比脸上都感觉,一枚铜板在他身上,只要出门就过不了夜。 还是桌上的另一人,田明,从兜里掏了十几个铜板,“嫂子,身上钱不多,先去买点菜来吧。” 田明,与田永同姓,其实并非有什么亲戚关系,不过凑巧一个姓,两人关系更是比旁人要亲厚几分,还拜了把子,田永更是把田明的爹娘当做亲生父母孝敬,都说天上掉下个林妹妹,田明家这是天上掉个便宜儿子。 总之,除去原主这个真正的家人外,但凡外人,与田永关系越亲近的,占的便宜就更多,田明家堪称占便宜榜首。 不过对方面子做的好,拿了田永的东西不少,偶尔也会挤点出来,做做好人。 阮柔可不管那么多,见了钱,面上笑真诚三分,也不推拒,拿了钱,直接出门去买菜。 十几个铜板,当然买不到什么好菜,阮柔走过两条巷子,才在一处菜市场割了半只烧鸡、一盘花生米、一盘拌凉菜,至于烧酒,那是没有的。 回到家,阮柔没把菜直接给人,而是回灶房,切开装盘。 本就是饭点的年纪,原主已经做好了饭菜,不过两道炒素菜、一锅白米饭,半点油腥不沾。 想了想,她把半只烧鸡扣留了三分之一,花生米和凉拌菜留足自己的份,好在装了盘,不怎么看得出来少了,再加上两个素菜,配上家中的糙米酒,一股脑端出去给外面的田永等人,至于她自己,则留在灶房,吃起香喷喷的烧鸡来。 她可不似原主,被田永牵着鼻子走,自家吃苦、给外人吃好的,结果呢,田永在外当个散财童子,好东西没少吃,苦的也就是原主罢了。 吃饱喝足,外面的男人还在侃大山,阮柔懒得收拾,洗漱过后直接回房睡了,半夜,一道醉醺醺的气息扑过来时,阮柔迷糊间就是一脚,彻底安静了。 第二天,阮柔起得早,就见田永睡在地上,脸上红通通的,估摸是发热了。 今儿是酒楼给的休息日,不然田永也不敢这么喝,阮柔遂没管,自己出去收拾好,就出了门。 她预备先回一趟原主娘家,原主这个傻孩子,嫁给田永后,回娘家只报喜不报忧,阮家还以为原主过得很好呢,对田永这个女婿更是赞不绝口、也大方得很,她回去就是为了跟阮家爹娘说清楚,以后别再送东西,给田永占了便宜。 镇上范围不大,故而两家相隔不远,阮柔很快到了地方,敲门前,她顿了顿,使劲揉了揉双眼,那通红的模样,看起来就像是受了大委屈。 等阮家大嫂前来开门,很快,如她所料,引来阮家全部人的注意。 大清早的,女儿/妹妹就这么哭着上门,铁定是在田家受了委屈啊,暴脾气的阮家大哥当即就要出门找妹夫算账,被阮家大嫂拦下,“先听听妹妹怎么说。” 于是,阮柔哭哭啼啼将自己嫁到田家这半年来的遭遇说了个清楚明白,听得阮家人瞠目结舌,不敢置信。 阮父眉头高高拢起,似一座小山峰,“杏花,你真没说谎,田永竟是这样的人?” “没有,不信的话,你们去那几家瞧瞧,我的嫁妆都摆在那呢,” 阮母心疼女儿,捶了下阮父,随即安慰女儿,“杏花,没事的,嫁妆没就没了,你人没事就行。” 不相信的何止阮父,就连阮大哥阮大嫂都不敢相信,阮大嫂也是镇上的姑娘,丰镇是个小地方,镇上的人,家家户户彼此熟识,谁家人是什么样的,一个个心里门清。 故而,阮大嫂喃喃,“李寡妇、尚明家、章家老二,看着都不是这样的人啊。” 别说是妹妹送的,女儿家的嫁妆,别说外人,就连夫家都不能占为己有,谁家正常人敢要人家的嫁妆,那是连脸都不要了啊。 “不信的话,娘你和大嫂去看看吧。”阮柔同样憋闷不已,每一次新世界都会给她新的惊喜,让她对人的脸皮之厚有新的认知。 还是阮父有决断,在外人和自家女儿之间,他当然更信任后者,故而,对着媳妇和儿媳道,“你和儿媳去悄悄看一眼,是不是当初咱们家准备的东西,要是的话,肯定要给杏花讨个公道。” 阮母当即应下,一点不耽搁,当即借着找人唠嗑的名义,把周边几乎人家转悠了个遍才,出来的时候那脸都是黑的。 而阮家这边,阮父其实已经信了八成,他向来是个老实人,遇上这样的人家,后悔自己当初识人不清的同时,也为女儿担忧不已。 328 老好人的妻子2 约莫中午时分,阮…… 约莫中午时分, 阮母带着阮大嫂回来,脸色黑沉如水。 阮父一看,就知道女儿所说不假, 一口怒气上来下不去,哽得要死。 这样穷大方的女婿,尤其还拿着自家女儿的嫁妆充大方,若在婚前, 阮家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自家女儿嫁过去, 可如今,两人早已成婚半年,事情就难办了。 随着阮柔的到来, 一家人都陷入了愁苦之中。 和离吧, 地方太小,传出去女儿的名声不好,再嫁也困难,若不分开, 这样的日子, 难不成要过一辈子。 对此, 阮柔有些微的愧疚, 但总不跟原主一样一直瞒着, 索性说了, 至于解决办法, 她自己来就是。 “杏花, 你是怎么想的?”阮母问女儿的意见。 阮柔半真半假的说了,“爹娘,现在我还没考虑好要不要和离,只是被占的便宜, 我实在忍不下这口气。” “嗯。”这个回答,不说让阮家人满意,起码安心了些。 阮父阮母都是和善的性子,阮大嫂却是个泼辣的,立即跟小姑子保证,“杏花,你放心,那些嫁妆,等我都给你要回来。” 原主与阮大嫂不仅是姑嫂关系,更是曾经的闺中密友,在阮大嫂嫁过来后,关系更是亲密几分,故而阮大嫂很是疼惜这个小姑子兼密友。 阮柔也不跟阮大嫂客气,只是东西给她,保不齐还要被田永送出去,她便道,“大嫂,东西要回来后,你先帮我收着吧。” 言下之意,大家都明白,阮大嫂痛快应下。 随即,就是接下来的生活问题,和离暂且不提,但听女儿说,家中时常揭不开锅,吃喝都成问题,总不是个办法。 阮母心疼女儿,想着家中粮食还算富裕,就准备拨出一部分让女儿带回去,“这些粮食你拿着,千万吃饱了。” 说这话时,阮母的眼眶有些泛红,带着些湿意,她家娇宠的女儿,不说大富大贵,起码没饿过肚子,怎么就瞎眼,选了这么个人家呢。 面对阮母的好意,阮柔却只能拒绝,“家里有再多粮食都不够他嚯嚯的,我就不拿了。” “那你怎么办?”阮大嫂急切问,被占便宜固然难受,可总不能为此饿着自己吧。 “我准备在镇上找个包三餐的活计,工钱倒是其次。”阮柔说出自己的打算,这是她思忖良久后的决定,既不至于让田永敲骨吸髓,又能保全自己的最好方法。 “唉。”阮母忍不住重重叹气,女儿在家都没有过外出做活。 阮大嫂是个利索性子,听她这么说,当即思考起,镇上有什么合适的活计。 半晌,她面露欣喜,“前几日听说镇上的荆州书院要招个厨娘,杏花你做饭好吃,一定没问题。” 阮柔想了想,原主确实有一手做饭的好手艺,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舍得油盐调料,如此,阮大嫂说的倒可以去试一试。 “只是,”阮大嫂接着道,“先前的厨娘听说是书院一个童生的老娘,跟书生险些大打出手,这才把人辞了重招,杏花你要是去了,就怕那童生不高兴。” “哪有那样的道理。”阮父道,“又不是杏花抢了她的活计。” 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又不是人人都讲道理,不过阮柔也不在乎就是了,干活拿钱,别的她也不掺和。 “那我先去试试,还不一定能选的上呢。”阮柔自谦,其实很是自信。 “下午让你大嫂领你去。”阮母一锤定音。 阮大嫂家的娘家侄子如今在荆州书院进学,故而才能得知些消息,对书院也熟悉。 一家人商量好,也没让阮柔回家,而是一家子凑一起吃了顿团圆饭,等小憩后,阮大嫂领着阮柔出门,顺便介绍些书院的情况。 荆州书院,别看名字取得大,其实就是一个几十人的小书院,囊括周边几个镇的书生,不过对阮家这样的一般人家而言,书院总是高高在上的。 书院在丰镇以西,占据了很大一片位置,甚至有两亩地,种这些瓜果蔬菜,供书院夫子以及学子食用。 阮柔二人上了山,跟守门的婆子说了一声,被领到灶房试手艺。 书院这些天可是为招厨娘的事操碎了心,前来的人要么手艺不行、要么谈吐形象不行,先前那个厨娘就是跟书生吵架甚至差点动手,所以山长特意要求,招的厨娘必须是个好性子的,千万不能是个泼妇,于是,一杆子打倒一大片人,管理灶房的秦婆子为此晚上都睡不好。 见着阮柔的那一刻,眼睛就是一亮,年轻妇人嘛,总是要脸的,不至于跟那老妪一样。 “来来来,先做两个菜试试。”秦婆子热情招呼,“阿雯,这是你家姑娘?” “可不是,我家小姑子,性子好、手艺也好,秦大娘你可得多照顾点。”阮大嫂颇有王婆卖瓜的意味。 而一旁,阮柔查看过灶房的原材料后,很快决定好要做什么菜,一个肉末茄子,一道红烧肉,一道凉拌时蔬,再加上一道绿豆汤,有荤有素,热菜凉菜和汤,一应俱全,足以看出她的手艺了。 等阮柔将饭菜端上桌,阮大嫂和秦婆子正说得热烈,还打听了不少娘家侄子学习的近况,可谓相谈甚欢。 见着色香味俱全的一桌盛宴,秦婆子笑意更甚,拿起筷子,先是拨了部分出来,才自己品尝起来。 茄子入口的一刹那,她的眼睛骤然一亮,口感软糯、咸鲜入味,却不显油腻,再尝其他几道,皆各有特色,堪称美味。 “杏花,你这手艺真是绝了。”秦婆子吃得十分满足,语气也和善了不少。 “秦婆婆谬赞了。”阮柔谦虚道。 满足了口腹之欲,秦婆子不忘正事,道,“你们稍等等,我把这几道菜给山长他们尝尝。” 等人离开,阮大嫂满面喜悦,“杏花,秦婆婆那么满意,我看铁定行。” 阮柔笑,“大嫂,还得看山长的意见呢。” 说得阮大嫂有些忐忑,两人默默等待最后的结果。 很快,秦婆子喜笑颜开地回来,“哎呦,阿雯,你家小姑子这手艺,可是连山长都赞叹不已,说让我一定要把人留下呢。” 阮大嫂此刻倒自谦起来,“哪里,多亏了秦婆婆你帮忙,等你有空下山,我让杏花好好做一桌,咱们吃个够。” “那敢情好。” 寒暄过后,开始商量正事。 “书院拢共有四五位先生,二十来个学生,还有跟我一样的几个杂役,也就是一天要做三十个人的饭菜,若你愿意,咱们现在就可以定下。” 这个份量,对一个年轻女子来说,压力还是比较大的,秦婆子不免担心。 “没问题。”阮柔满口应下,随即,就上工的时间、工钱等做了约定。 活计不少,工钱也不低,一个月五钱银子,包吃住,另有三节节礼等,堪称丰厚。 另外,每个月有四天的休息时间,遇到春收秋收都有半个月的假期,也是为了乡下的学子着想, “没有问题。”阮柔直接应下,对这个活计十分满意,这个工钱,比起田永还要高了。 “既这样,你回去收拾收拾,明日正式来上工吧。”秦婆子迫不及待邀请,这些日子,都是她来做饭,那手艺,她自己都嫌弃。 阮柔同意,两人先行离开。 回去的路上,阮大嫂喜气洋洋,“杏花,你可真厉害,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秦婆婆这般夸奖一个人呢。” “还是多亏了大嫂你的引荐。”阮柔道。 两人你夸我一句、我夸你一句,欢欢喜喜回了阮家。 可惜的是,欢喜戛然而止,因为阮家正有一个她们都不希望看见的人——田永。 院子里气氛有些尴尬,阮母本来准备再看看,不预备直接摊牌,但阮父是个憋不住的性子,在田永找上门来后,忍不住质问出声, 结果倒好,本以为对方多少有几分愧疚心虚,结果,一派理直气壮的模样,险些将阮父气得厥过去, 于是,就成了阮柔回来看见的这幅场景。 还不待她打招呼,就听田永不满嘟囔,“杏花,你这是做什么去了,一整天不着家,碗不洗、饭不做的,还想不想好好过日子了。” 阮大嫂一听就恼了,嘿,她这暴脾气,“田永,你还有良心吧,自己穷大方,都养不起媳妇了,还不许我家杏花出去找个活儿养活自己啊。” 田永一惊,他这人向来是遇强则弱,讪讪解释,“大嫂,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没找到人,有些着急。” “呸,我管你着急不着急,我就知道你没出息,家里都没粮食了,还到处充大头蒜,下次再让我听见你跟我妹子这样说话,你们这日子也别过了。” “那怎么行。”田永彻底惊了,他孤身一人,好不容易娶了个媳妇,回家来再也不是冷锅冷灶,饭菜有人做,衣服有人洗,简直再惬意不过。 “还有,你把我妹子那些嫁妆都给我还回来,一个大男人,拿媳妇嫁妆出去讨好别人,算什么男人。” 阮大嫂一张嘴巴拉巴拉,一句都没停歇的,直将个田永贬得不堪入目,这才作罢。 “大嫂,已经送出去的东西,怎么能拿回来呢。”田永不满,“李寡妇家那么困难,章家老二还指着新被子娶媳妇呢,还有......”总之,家家户户都困难,他田永就是救苦救难的救世主。 “行,你不要,我去要,趁早给我滚蛋。”阮大嫂懒得听他叨叨,自家东西,她去要,还不信那些人有脸不还了。 一番吵闹,田永连开始提及的阮柔找活计的事都没时间掰扯,就被阮大嫂赶出了家门。 329 老好人的妻子3 隔着一道木门,听…… 隔着一道木门, 听着里面的欢声笑语,田永只觉得荒谬, 自己妻子的娘家,竟然是这般自私自利之人,明明、明明自己送出去的东西都是为了帮助他人啊。 “笃笃笃。” “笃笃笃。” 田永用力狠狠敲了门,无人应答,门前人来人往,皆用一副看稀奇的模样看过来,田永最爱面子的一个人, 当即受不住,恨恨离开。 阮家恰与之相反, 虽然刚得知了女婿不靠谱、拿女儿嫁妆穷大方的破事, 但女儿自己立得住,他们也就没什么好顾虑的。 当然,担心还是有的, 比如阮母忧心忡忡的问, “田永不会拿你的工钱去做好事吧?” 阮柔摇头, “以后我的钱会自己收好, 不会让他拿到的。” 阮父赞同,“这样才对,还有他交给你的工钱, 给你后就不要给他, 男人养家本来就是应该的,他要有本事, 让他自己再去赚去。”没道理家都不养,先去送外人好处。 “嗯。”阮柔应下,又耐心听了阮父阮母以及阮大嫂的谆谆教导, 这才离开。 阮家是个好地方,爹娘也都真心疼爱她,可还没让田永付出应有的代价,她暂且需要先留在田家。 等回到田家,不出意料,家里依旧一副乱糟糟,休息一日在家的男人什么也没做,连饭都是在外面吃的。 谁比谁高贵,阮柔见了心烦,反正她有了挣钱的营生,也懒得搭理,将自己面前一亩三分地收拾干净,至于其他的,管它呢。 当夜,阮柔反锁房门,直接睡在了新收拾出来的客房。 而田永,好不容易等到妻子回来,正准备等人跟自己低头道歉,等了许久,最后等来的却是一片黑暗和安静,不由得愈发气闷,饭也没吃,自己盖上被子闷头睡了。 翌日,田永要上工的日子,往常,只要他上工,家里再大的矛盾都会暂且搁置,毕竟挣钱最大,但这一天,准备好的早饭、洗净晒干的衣裳,田永什么都没见到,瞅着天色不早,穿着一身皱巴巴的衣服匆忙出门。 至于阮柔,书院一共需要做两餐,第一天上工,书院只要求做午饭前到,故而美美睡了个安稳觉,起来时,悠闲填饱肚子,收拾好东西,往书院的方向去。 书院自打前一任厨娘走后,灶房就由书院几位杂役大爷大娘轮流接手,由此书院学子以及夫子们也陷入了水深火热。 好不容易听说终于来了一位厨娘,一个个激动得不行,忍耐一上午,眼见到了饭点,对着食堂的方向望眼欲穿,上课的夫子眼中精光乍现,挥挥手大方表示准时散课。 书院食堂,阮柔忙活了一个时辰,终于将几十人的饭菜做出来。 食堂分了东、西两部分,东边是专供书院学子和工作人员所用,西边则是给学子们的,倒不是别的,而是学生在夫子面前难免拘束,课堂上就跟老鼠见了猫一样,总不好下了课还让学生吃不下饭,索性分开用膳。 阮柔忙活完,给自己盛了饭,跟秦大娘一起,边说边吃。 因着书院人多,伙食的要求也高,配置是一个厨娘配两个帮厨,所以阮柔很幸运地只需要做饭,不用操心洗碗这些琐碎事。 吃着喷香的饭菜,秦大娘对着年轻的姑娘止不住的夸赞,“杏花,你这手艺真是绝了。” 阮柔笑,“那您就多吃点。” 秦大娘丝毫没有客气,用两大碗米饭身体力行,吃饭撑着肚子,险些站不起来,还是阮柔扶着走了两圈方才好些。 而食堂里的其他人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夫子们知道适可而止的道理,最多吃到九分饱,学生们就没那么好的定力,吃了好几天的“猪食”,此时吃到好吃的饭食,恨不得吃到十二分饱。 不知足的结果就是,一个个瘫在座位上,肚腹微微凸起,那模样,浑然没有学子的书生气,从东边离开的夫子们见了摇摇头,果然要需要历练啊。 学生们还不知道,一时的贪口腹之欲,换来的将是夫子们更加严厉的教导和锻炼。 一餐过后,阮柔的厨艺得到书院上至山长夫子,中至学子、下至杂役等的交口称赞,成功留任。 书院的活说累很累,毕竟几十个人的饭菜,即使有人帮衬,作为主厨,阮柔要做的依旧不少;说累其实也还好,不用太过烦心,只要做出好吃的饭菜,面对的就是学子们花样各异的称赞。 这些书生们的夸赞可不是简单的说一两句好,而是会赋诗、作词,将一件本来平凡的事提得格外美好,让阮柔的成就感满满,油然而生一种投喂的满足感。 忙完晚饭,阮柔简单吃过,跟秦姨等人告别,随后返程。 书院离田家有段距离,即便是天未黑前出发,等到家时,天色已经完全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一路只见几户人家透出微弱的烛光。 田家,田永面对的依旧是苦无一人的房屋,忍不住气闷,就这么一个人坐在正厅,心想等人回来一定要好好质问,到底是多狠的心,才能因为自己不过伸手帮了几个苦命人,就这么跟自己作对。 可惜的是,一腔苦心全喂了蚊虫,满身满手的包,田永越恼越痒、越痒越挠,简直恶性循环。 阮柔归来时,面对的正是这幅场面。 田永终于有了出气口,当即口出恶言,“阮氏,你到底怎么回事?” 阮柔忙了一天,本来没想到这一出,见田永如此,只觉莫名其妙,“我怎么了?” “你一个女子,整日不归家,家不收拾、衣服不洗、饭不做,难不成我在外忙活了一天,还要回来伺候你?”言辞振振的模样,好似受了多大委屈。 阮柔纳闷道,“我也没要你伺候啊。”饭在书院吃,衣服自己洗,可是半点没麻烦旁人。 田永顺着一想,还真是,转而明白自己被带歪了思路,“我跟你说的不是一回事,我在外面辛苦赚钱,你就这么在家什么都不干,有你这么做人妻子的吗?” 阮柔更纳闷了,“你赚钱也没给我花啊,昨天我不给你说了,家里没钱买菜了,我不出去挣钱,总不等着饿死。” 田永想起昨日她找自己好兄弟要钱的事,面色羞得通红,“你这个势利眼的女人,怎么就那么看重钱呢,钱不够用省一省不就行了,我还能让你饿着。” 阮柔用嫌弃的眼神看他,既不能自己养家,还指望妻子在家好好伺候把他当大爷,什么废物玩意儿。 “你没钱养家,所以我就只能出去找个活计了。”阮柔理由很充分,继而提醒,“对了,我的工钱比你高,既然你觉得家里需要人打扫收拾,那你明儿把酒楼的活计辞了,在家忙活吧,我出去挣钱。” 田永震惊、田永瞠目结舌,田永不敢置信,看向面前的女人,只觉不可思议。 “你说什么?” “我说的很清楚了,你不也是这个意思,赚的少的辞了在家收拾,不是很正常吗?” 田永突然想起昨天登阮家门时听见的那一出,结结巴巴问,“你,你找到什么活计了,怎么可能比我的工钱还高,骗人的吧。”他可是在镇上最大的酒楼做活计,一个月的工钱就有二钱,加上打赏,一个月最少三钱,多的时候还能有四五钱呢,可是顶顶好的活计。 “哦,我被选上了荆州书院的厨娘,月钱就有五钱银子呢。”她轻飘飘一句话,却是将田永刺激得不清。 “怎么可能?”田永喃喃不敢相信,待想起对方说的什么鬼话,更觉讽刺。 阮柔没给他太多反应的时间,紧跟着说道,“对了,昨天我爹娘说了,给你三天的时间,把我那些嫁妆还回来,否则,他们就要亲自上门去讨债了。” 接二连三的刺激,彻底惹怒了田永,原本距她有些距离的男人,猛地一个上前,挥舞着胳膊,就如狂怒的野兽,可怕的紧。 阮柔略微惊讶,这是恼羞成怒,忍不住要打自己了,这可是原主没有经历过的事,事实上,在被赌场的打手找上门前,原主一直认为田永是个好人来着,虽然滥好心、总是被人坑被人骗,但起码有颗好心,光这点就比镇上大多数男人好了。 可其实呢,不过原主一直顺从着他,所以没遭遇田永的丑陋面目,这才哪到哪啊,田永就接受不了了? 她眼中冷光闪过,伸脚给人来了一下。 于是,男人摔了个大马趴。 阮柔没去搀扶人的好心,提醒了一句,“三天,你记住了,我劝你还是跟那些穷到骗人嫁妆的家伙说一声,不然等我爹娘上门,场面就不好看了。” 田永没有吭声,如同一条死狗,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无趣,阮柔心道,随即去洗漱休息。 原地,无人后,田永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径直坐在地上,黑暗中,这位一直被小镇人们认为是个大好人的老实男人,眼中露出一抹怨毒的视线。 330 老好人的妻子4 只是一瞬,那…… 只是一瞬, 那怨恨的眼神被收回,快得仿佛像是看错,再去瞧, 分明还是那个老实善良的好男人。 阮柔可不知道这些, 忙活一天, 早早躺下睡了。 第二天,阮柔醒来时, 家里照例没有人,趁着去书院上工前,她回了一趟阮家,说明自己想要把嫁妆要回来。 阮父自然支持, 都是普通老百姓,谁家的钱不是辛苦攒出来的, 自己女儿花用也就罢了, 凭什么便宜了不相干的人。 “好, 那就给他三天, 三天后我和你娘一起上门。”阮父气哼哼。 阮大哥想来是个应声虫,当即跟着附和,倒是阮母先前说得笃定,此时却有些犹豫,“杏花, 你跟娘说实话, 到底是怎么想的,这日子还想过下去吗?” 阮柔没想她这么敏锐, 想了想,没说实话,而是含糊道, “看田永表现再说吧。” 阮母显见还有些担忧,阮大嫂连忙站出来,“娘,咱们先看看,若那田永还是屡教不改,咱们就接杏花回来。” 作为阮家儿媳,她表明立场,很大程度缓解了阮母的忧虑,她在心里想,是啊,如今杏花拿那么高的工钱,就是没了田永,也肯定不缺好人家。 如此一向,果然宽慰许多,再看女儿,果真哪儿哪儿都好。 安抚好阮家人,阮柔吃着早饭,想起一件事来,她如今在书院做厨子,一天要做两顿饭,早上这顿实在不想自己做,不如来阮家凑合一顿,她正好交点养老钱。 想到就说,她一说,阮母当即表示,“闺女回娘家吃饭还要给什么钱,你尽管回来。” 面对婆婆囧囧的眼神,阮大嫂有些好笑,这是忘了自己和杏花的交好了,不过,就算只是姑嫂关系,只要有眼睛,就知道这小姑子是个有大出息的,哪里能轻易得罪。 “杏花,娘说的是,你尽管回来,你大哥不说养得起你,但供一顿早饭还是绰绰有余的。” 阮大哥挺胸抬头,遭遇阮父重重一击,“老子还在,哪轮得到你养你妹妹。” “对哦。”阮大哥后知后觉,哀怨的眼神瞥向自家媳妇儿。 阮大嫂噗嗤一笑,她就是看重阮大哥这憨厚模样,对家人也好,瞧着就是个过日子的,才愿意嫁过来,果然,进门后,公婆和顺,男人贴心,小姑子和善,再没有不好的了。 “爹娘,我都有差事了,等我领了工钱,就给家里交伙食费。” “行。”阮母痛快应了,儿子儿媳赚的钱也要交一部分到公中,女儿来吃饭,交个钱,也不是大事。 一切说定,从阮家离开,阮柔慢悠悠往书院去。 ————- 三天时间一眨眼过去,很快到了阮柔给出的截止日。 看着屋内那个抓耳挠腮的男人,阮柔问,“你跟他们说了吗?” 田永一怔,随即摇头,“杏花,我真的没有办法开口,那都是送出去的东西,我怎么好意思说你要要回来。” “又不是我送的,要回自己的东西还有错了。”阮柔不屑,还懂道德绑架了,她可不吃这套,还是那句,无缘无故的,平白收人家好东西,那就不是好人。 田永噎住,好半晌没说话。 “你再给我几天,我好好去跟他们说。”田永犹豫道,心里其实想着能拖就拖,又不是多值钱的东西。 阮柔很轻易看出来他的小心思,幽幽提醒,“说好三天就是三天,你还有一个晚上,等明天早上,我爹娘就该上门了,届时闹得不好看,你可别怪我。” “阮氏,你非要闹到这步田地吗?”田永气闷,“都是邻里邻居的,那些东西又不值钱,你非要去要,丢脸都丢到整个镇子上。” “有什么好丢脸的。”阮柔佯装不解,“家里穷得都买不起菜了,你不嫌丢脸,我就要回自己的东西,还丢脸了,田永,人人都说你是大好人,我怎么半点没看出来。” 提及自己的好人名声,田永本就重若千钧的脚愈发抬不动。 他坐回椅子上,一脸痛苦,若叫不知情的人光看见这场景,定会以为他受了多大的胁迫。 “杏花。”田永语带哀求,“杏花,那些东西就不要了,行吗,我有工钱,会再给你攒回来的。” 阮柔险些甩了白眼,就田永那些工钱,就没留到第二个月的时候。 “说好三天就是三天,你要没事,我回去休息了。”懒得再听,阮柔拍拍手,利索走了,独留原地田永。 纠结犹豫半晌,田永到底还是提脚跨出了屋门。 原主的嫁妆不少,不说多值钱,可都是阮家的一片心意,普通人家姑娘该有的,原主样样不缺,可惜全被田永送了人。 如今被逼着去讨要,田永在那几户人家中斟酌再三,选了隔壁的章家老二,起码比起李寡妇,章家的日子其实还不错。 一步,又一步,明明几步路的距离,愣生生被他走出了一炷香的时间。 “笃笃。”敲门声响起,章家人早已吃过晚饭,各回各屋休息,听见动静,距离大门最近的章家老二率先来开门。 “田大哥,是你啊,这么晚来可是有什么事?”田永眼中,章家老二一脸喜气,前阵子家里刚给他议亲,很快就要办喜事,可谓人逢喜事精神爽。 田永突然就没了说话的勇气,他讷讷问,“章老二,先前送你的那床被子。” “哦,你是问那床被子有没有用的吧。”没等田永把话说完,章家老二兴奋接话,“嗐,真是多亏了田大哥你,本来我娘只想准备一床被子,阿雪她家还有点不高兴,加了一床我才把人哄好,好事将近,田大哥到时记得抽空来喝杯喜酒。” “嗯,那就好。”田永勉强挤出一丝笑,到底没有说出讨要的话来。 人家被子都送出去呢,且还指着被子娶媳妇呢,自己怎么能那么不识趣。 没几句话,田永就走了,等章家其他人过来,还纳闷了一会。 出了章家门,田永长久的一声喟叹,无奈敲响李寡妇家门。 有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大晚上的,田永不准备进门,想着就在门口把事情说了。 “谁啊。”隔着门,李寡妇问。 “是我。”田永出声,那声音闷闷的,李寡妇没多想,直接开了门。 “田大哥,你怎么来了。” 田永低头,李寡妇手上正牵着自家儿子,十二岁的李石头,母子俩相依为命,向来如此。 “有点事。”田永声音愈发低。 “田大哥,快进来坐。”李寡妇热情邀请。 “不,不了,我说完就走。” “哎呀,客气什么,田大哥,你别不是嫌弃我是个寡妇吧。”李寡妇笑着道,转而对着儿子使唤,“石头,快请你田叔进来坐坐。” “田叔,你进来吧。” 乖巧的小男孩格外讨人喜欢,田永成婚半年还没有子嗣,看了眼热,竟就这么半推半就被一个小男孩拉进去。 “田大哥,家里只有凉开水,你不要嫌弃。”李寡妇捧着水,送到田永跟前。 “不嫌弃,客气了。”田永回着,瓜田李下的,他浑身不自在,可李寡妇神态自若,好似再正常不过,那模样感染了田永,他很快镇定下来。 两人对面相坐,李寡妇嘴巴也没闲着,不时叭叭家里的各种琐事、以及家里儿子的淘气趣事,渐渐的,田永入了神,不时附和两句。 气氛烘托到位,李寡妇方才问,“对了,还没问,田大哥你晚上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呃。”田永结巴了会儿,到底强忍着开口,“是这样的,先前送你家的那床被子,你家用了吗?” “被子,什么被子?”李寡妇一时没能想起来,回忆了下,心下陡然生出一股不妙的感觉,“没呢,那被子得攒着给石头娶媳妇用,我一个寡妇,没啥本事,只能从他小时候开始攒。” 田永愧疚愈发强烈,可是家里阮氏下了通牒,自己总得带回去一样,才好交差。 别过头,他继续道,“是这样的,阮氏那人你也知道,是个较真的,她回娘家说了我把被子送出去的事,阮家那边不大高兴,非要我把东西要回来。” “呜呜,呜呜呜。”女子哭泣的声音传来,惊了田永一跳。 他慌忙安慰,“李妹子,你别哭啊。” 李寡妇用袖子擦着眼睛,泪水如珠串般落下来,很快沾湿了衣襟。 抽抽噎噎半晌,没见男人再吭声,她暗道一声晦气,只得自己开口,“田大哥,你放心,阮妹子既然闹了,我一个外人,总不能让你们夫妻因我失和,你放心,我这就去把被子还给你。” 虽是这么说,可脚下丝毫不动。 一旁,原本安静乖巧的李石头见娘亲哭了,闹不懂发生什么,便以为自己娘亲被欺负了,小小的人儿,恶狠狠地冲撞过来,一脑袋撞在田永腹部,“不准欺负我娘亲。” “哎呦,娘的石头哎,你田叔是个好人,你别这样,怪你那个早死的爹,还有我这个没用的娘......” 母子俩抱头痛哭,那凄惨的模样,活似被什么恶霸给欺压一般。 田永的脚步先是退了一步,连忙赔不是,“李妹子,你别哭了,是我不对。” 李寡妇顿了顿,没听到自己想听到的话,便依旧只顾着哭,还暗暗掐了儿子一把,让他继续。 田永犹豫着上前,想要将人搀扶起来,李寡妇却不管不顾,只挥舞着,让人靠近不得。 “李妹子。”男人羞窘到在原地转圈,过了会儿,见人像是哭累了,再次尝试上前。 结果,这次对方是没推开自己,可却也浑身没了力气,整个人扑倒进男人怀中。 331 老好人的妻子5 良辰美景,孤男寡…… 良辰美景, 孤男寡女,干柴烈火。 李寡妇摔倒的时候,其实没什么坏心思, 只是习惯了跟人诉苦, 好求得更多的庇护以及帮助。 但就在靠近男人的那一刻,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 让她瞬间感觉到了一股强烈的安全感,以及脑海中迸发中的各种思绪。 于是, 原本想要站立的身体继续歪歪扭扭靠在男人怀中, 假装脚被扭到的模样,“田大哥, 你没事吧,我脚扭了, 你把我放凳子上就行。” 两人的位置距离凳子还有一段距离,闻言, 原本准备将人推开的田永, 身体微微僵硬, 随后轻手轻脚搀扶着人安置。 “妹子,你没事吧。”瞧着不停揉弄自己脚踝的女人,田永担心问。 “没事, 就是脚扭到了,过两日就好, 方才真是对不住了。”李寡妇不好意思道。 田永都感觉到了尴尬,想要再提被子的事情, 又没脸开口,本来就是他送出去的东西,如今想讨要回来本就无礼, 更何况还把李家搅成这样。 几乎一时就僵在了这儿,田永不好意思开口,又不愿意离开。 李寡妇眼神幽深,低垂的眼角余光打量男人,千头万绪难以言述。 其实田永是个不错的人,能挣钱、脾气也好,唯一的缺点就是手太松,不过男人嘛,没成婚前都这样,等成了家有人管,自然就知道为小家打算,那些外人哪里值当花钱。 可惜啊,李寡妇惋惜,已经被阮家那小姑娘捷足先登,不过,她也没少捞好处就是了。 想到对方给过来的好处,她舔了舔有些干涩的唇瓣,对着儿子道,,“石头,快跟你田叔道歉。” 李石头可不听这些,眼神依旧恶狠狠的。 田永愈发愧疚难安,他是做惯了好人的,压根没脸开口,犹豫半晌,到底还是请辞,“李妹子,今儿真是对不住,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田大哥,那床被子,我去给你拿过来吧,可千万别让你难做。”李寡妇偷偷觑着他的神色,见人没拒绝,拖着一瘸一拐的脚就要往里屋去。 可惜,心有余而力不足,一个趔趄,险些再次摔倒。 田永终于沉默不下去,将人搀扶稳当后松手,道,“不用了,那被子你留着吧,就当我送给石头的。” “真的?”惊喜娇俏的声音雀跃,李寡妇不好意思道,“田大哥,真是多谢你了,你是个好人,我们孤儿寡母的,若不是你时常帮衬,还不知要怎么过下去。” 田永愈发羞愧难当,“应该的,谁看见都会帮衬一把。” 既然被子要不到手,田永也就准备离开了,还有两家,他总得再去试试。 李寡妇唯恐他后悔,顾不得挽留,勉强在儿子石头的支撑下,将人送出门,大门栓上,李石头问,“娘,你没事吧。” “没事。”没了外人,李寡妇懒得再装,此时走起路来顺畅得很,哪有一点扭到的迹象。 李石头破涕为笑,嘟囔道,“娘,你下次可不许吓唬我。” “哼,臭小子,娘要是不做这出戏,那小子怎么会轻易走了。”李寡妇得意炫耀自己的惊讶,“那些男人就爱要面子,不过这田永也是,一点没有男人的气概,都送了人的东西,还好意思要回去,那可是给石头你攒着娶媳妇的。”语带不屑。 李石头跟着高兴拍手,“娶媳妇、娶媳妇。” “小没良心的,小小年纪就知道娶媳妇了,不过今天做的不错,娘就不跟你计较了,下次要是再有人上门欺负咱娘俩,你还得这么干,你可是个男子汉,要学会保护家里。” “嗯,我保护娘。”李石头面上满是坚定。 “不过,下次见到你田叔,给我客气点。”李寡妇继续教育,“他能挣钱,还没成婚手头就大方,你嘴甜一点,少不了你的好处。”这些年孤儿寡母的日子难以为继,她就是靠着厚脸皮养活了母子俩。 至于田永这个冤大头,左右都是送人,何不都送给自己,这镇上那么多户人家,可就自家最困难。 李石头没大听懂,却依旧听话地点头,娘说的一定是对的。 ————- 李家发生的一切,已经离开的田永自然不知道,故而也不会知道自己被当成了冤大头。 回到自家的大门前,他左右为难。 时间已经不早,在章家和李家分别耽误了些时间,此刻,天上月亮高悬,带来一抹清幽的月光,倒不似方才昏暗。 然而,这个时间点,若是节省点的人家,不愿意浪费烛火灯油,定然早就睡了,他再上门打搅,未免不妥。 可不去吧,回家又没空跟阮氏交代,思虑再三,他决定还是去另外几乎人家看看,若熄灯了,他就不敲门,自个回来。 于是,蜗行牛步,磨磨蹭蹭,终于到了尚明家。 尚明是他的好兄弟,比他年纪略大几岁,如今膝下有个小女儿,也是先前他和阮氏成婚当日一堆童男童女中的女娃,当日见了阮氏的衣柜漂亮,生出想要的心思,几次跟亲爹尚明闹腾,不过尚明没同意,还是他偶然见到,见小姑娘可爱,主动提出相送,尚明推辞几番方才接受,如今自己上门讨要,应该问题不大。 他犹豫着到了尚家门前,看见屋里亮堂的那一刻,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 当晚,田永第三次敲门。 果然,屋里很快来人开了门,是尚明,见是他,很高兴的邀请他进去坐,“永子,大晚上的,怎么突然来了。” 田永不大自在,正想着怎么开口,尚明媳妇过来倒水,态度同样热情,让他愈发难以启齿。 “永子,是不是遇上什么难题的,咱们兄弟谁跟谁啊,有话直说就是。”尚明大咧咧道。 尚明媳妇不满瞪他一眼,口气倒是大,若是来借钱的怎么办。 田永听了大慰,只觉折腾一晚上,终于有人理解自己,还是自己的好兄弟靠谱,便也有了开口的勇气。 “明子,是这样的,先前阮氏的嫁妆里有一口木箱,送给了你家喃喃,现在被阮家那边知道,硬要拿回去,我实在是没办法了,这才只能过来......” 说话间隙,他偷偷看着尚明的神色,见其不以为然,更加敢说,“这才只能跟你把东西要回来,好跟阮家交差。” 尚明神态自若,半点没有尴尬,“嗐,这点小事啊,永子你等等,我去拿过来,你可别为这点小事跟弟妹闹不痛快。” “哼。”尚明媳妇却是不满轻哼一声,“还是第一次知道,送出去的东西还有要回去的,真是长见识了。” 一句话,让田永的头垂得更低了,恨不得找到地缝钻进去。 “好了,少说点,永子娶个媳妇也不容易。”尚明宽慰妻子,“永子你等会,我就去给你拿过来。” 尚明媳妇赶忙掐了他一下,尚明回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 那木箱一直在他闺女那,故而进的也是闺女的屋,小女娃贪睡,早已睡得迷迷糊糊,按理,他只要悄无声息拿到,大不了等明儿小姑娘发现再好好哄哄。 可尚明却不,他动作轻柔将小姑娘摇晃醒,温柔地问闺女意见,“喃喃,这个木箱你还记得吗,是当初田叔送给你的,现在田叔要,咱们把它还回去好不好。” 小姑娘还在打着瞌睡呢,听见了连忙摇头,那木箱子她可喜珍惜了,倒不是别的,而是阮家这箱子做的精细,木头虽然是最普通的黄桦木,可箱子上雕刻的凤凰图案栩栩如生,小姑娘可舍不得。 “不要,爹,那箱子是我的,我的!”小小的人儿,张开小手,如护崽的老母鸡般,愣是不让尚明去拿箱子。 尚明一怔,僵在那儿,继续耐心劝着。 屋外,一直不见动静的尚明媳妇忍不住走进屋来,见女儿都落了泪,当即满心愤闷,不满抱怨,“哪有这样做事的,送人的东西还会要回去,这以后谁还敢跟他家来往啊,箱子好歹还在,要是吃喝难不成还得给他吐出来不成。” 那语气,明显是朝着门外,说给田永听的。 事实上,田永听了确实不是滋味,他在原地转了几圈,隐约听见里面传来争吵。 自己的好兄弟尚明要把木箱腾空还给自己,但小孩子不懂事闹腾得直哭,而尚明媳妇一味护着孩子压根不让动,一时僵持住。 良久,或许实在拿妻女没办法,尚明面带愧色出来,“永子,你嫂子不同意,我实在不好强拿,要不这样,你看这木箱值多少银子,我折成银子给你吧。” 田永哪能要他的银子,可人家都这样说了,自己总不能继续不依不饶,只得摇头,“不用,孩子喜欢就算了,我回去好好跟阮氏说说,她不会有意见的。” “那就辛苦你了,真是对不住。”尚明态度坦然大方,“我跟喃喃好好说说,若是弟妹还有意见,你跟我说一声,我把银子送过去。” “嗯。”田永心不在焉应下,满心都是东西一样要不回,等回去该怎么跟人解释。 “明子,今晚打扰了,你哄哄嫂子和侄女,大晚上的,对不住了。”心内担忧,田永依旧不忘记尚明家闹出的矛盾。 尚明应了,“没事,你嫂子就是一时没转过弯来。”他眼珠子一转,打探道,“对了,永子,当时你不是还送了些东西出去,那些要回来了吗?” 田永苦笑摇头,“没呢。”说着顾不上解释,失魂落魄离开。 332 老好人的妻子6 从尚家离…… 从尚家离开后, 田永又接连去了两家,可惜的是,天色已晚, 漆黑的屋檐昭告着主人已经休息。 无法,田永只能垂头丧气归来, 一无所获。 家里的灯同样灭了, 阮氏不出所料依旧没有回正房,田永不自觉走到客房门前, 尝试着推了推,门没开, 应当是被反锁了。 他顿了顿, 记起先前阮氏给下的最后通牒, 咬咬牙, 又到了一旁的窗户处, 手不过轻轻一推,便将那窗户推开。 夜晚寒凉, 若是开窗睡一晚, 指不定明日就会感染风寒, 只是想到这个可能,田永的手就忍不住微微颤抖, 可仍是很坚定的将窗户完全推开,而后, 轻悄悄离开,没发出一点动静。 屋内, 原本假寐的阮柔蓦然睁开眼,望着大开的窗户,眸色幽深。 良久, 她下床,将窗户重新关上,这一次,她没忘记将窗户闩上。 是夜,田永彻夜难眠,第二日,天还没亮,就赶紧做贼心虚去隔壁客房,结果,眼前一幕让他震惊,窗户竟然是关上的。 他皱眉,怎么会呢,是阮氏半夜醒来关上的嘛,那是否联想到窗户为何打开,又会不会猜测是自己故意的。 很久很久,问题都没有答案,他拖着沉重的脚步回房,再未阖眼。 倒是阮柔,昨日早早睡下,翌日醒得也格外早,利索地起床,按照约定往阮家去。 阮家人正准备吃早饭,见到她来,也就多添一双碗筷的事。 吃过早饭,一家人便商议起去讨回嫁妆的事。 阮父忍不住问,“田永那小子怎么说的?” “昨日我给他下了最后通牒,但他一件东西都没能带回来。”阮柔语气淡淡,不见丝毫欢喜,也不带任何怨恨,好似一个陌生人。 阮母瞧见,心头越发低落,这几日无数次后悔给女儿结了这亲,如今后悔已是晚了。 “杏花,你跟他,还能继续过下去吗?”阮母小心翼翼问。 “昨晚,他回来的时候,把客房窗户打开了。”阮柔没有直接回答,但意思很明显。 阮父一惊,下意识狠狠拍了下桌子,那力道之重,将桌子上的碗筷都弹跳起来。 阮母嗔他一眼,“做什么呢。” 阮父讪讪,却依旧满心怒火。 与他相同的则是阮大哥,他一个猛力,硬生生折断手中的筷子,父子俩如出一辙的暴脾气,把怒气表现得明明白白。 阮大嫂拍了他一下,“没受伤吧?” 阮大哥连忙摇头,“没事。” 阮大嫂这才放心,继续关心杏花的事。 她笃定道,“他肯定是故意的,东西没拿回来,担心我们上门,才出了这恶毒主意。” 要说田永因此想要谋财害命,自然不至于,可他也绝对没安好心思,寒风入体,感染风寒,轻则伤身,重则丧命的也不是没有,说恶毒并不过分。 “外人都道他是好人,我先前也是这么以为的,如今才知道,那不过批着羊皮的豺狼。”阮柔恨恨道,她将一切说出来,自然是为了避免阮家人再继续撮合自己和田永,只要真心疼爱女儿的,得知这样的事,就不会让女儿继续过这样的日子。 阮母关心道,“杏花,那你没事吧,若有不舒服的,可千万大意不得,咱们直接去找大夫。” “我没事,他动静不小,我睡得不沉,醒过来将窗户关上了。” “呼。”几道声音心有余悸,此刻方才放心。 “不行,当家的,杏花这日子不能继续过下去了。”阮母看向阮父,“老头子,你说呢。” “嗯,杏花,要不你今儿就搬回来吧,和离的事我来找他谈。”阮父无需思考,直接说。 时下,夫妻和离并不容易,更多时候,都是女子犯了所谓七出被夫家休弃,但凡能继续过下去的,女子及女子娘家就不会惦记和离,可女儿不一样,若继续过下去,指不定哪天命都没了。 “嗯,只是,要先跟田永把账算清楚了。” 阮家人知道她说的是嫁妆的事,早前便已说好,当下也不纠结,三两口扒完饭,直接跟着阮柔出门讨债。 左右每一家都要过去,阮家也不挑,直接从距离最近的丁家开始。 按原主的记忆,丁家人正是拿了原主发簪的人家,那簪子还是原主当年出嫁当日戴的那一支,可惜,被丁家儿媳看见,在田永跟前说了几次,就被那冤大头送出去。 丁家算下来,与田永有些亲戚关系,不过关系已经很远,田永面前能称丁家的丁老头一句表叔,因着关系疏远,当初孤身一人的田永也没能被丁家收养,不过看在亲戚份上,也给了些接济,田永送簪子,想来也有报恩的心思,当然,如果他不用妻子的嫁妆报恩,阮柔都能夸他一句。 他们到的时候,丁家人已经起身,院子里不时传来忙碌的声音,还正好跟要出门的丁老头撞上。 丁老头在镇上的苍家谋了一份差事,家中条件其实尚可,可丁家唯一的儿子却没找到固定的活计,如今只在镇上打些零工,夫妻俩全靠老两口养活,或许也是如此,才会眼皮子浅到看中旁人的簪子。 “老阮,你怎么来了。”丁老头不明所以,笑脸相迎。 阮父却是绷着脸,不苟言笑的模样,“老丁,有些事要跟你说一下,你先进来吧。” 丁老头莫名有些不妙的感觉,瞧这一大家子的模样,明显来者不善啊,可他怎么都想不通,有哪里得罪了阮家。 没有太多时间门考虑,他回身,将阮家人带进来的同时,掩上大门。 “怎么大早上来了,快坐。”丁家儿媳端出几张小凳子,热情邀请他们坐下,只是对上阮家人灼热的诡异视线,不明所以。 至于阮家人诡异视线的原因,当然是因为对方头上还戴着自家女儿的嫁妆簪子。 先前只是听说,还不觉如何气愤,如今亲眼所见,八分的怒气也转成了十二分,面上也维持不住好脸色。 丁老头虽然焦急,见阮家人有正事的模样,还是耐心坐下细问,“老阮,咱们多少年的交情了,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 是啊,多少年的交情了,镇上的人家彼此熟识,阮父和丁老头也算从小玩到大的了,想到此,阮父没再纠结,干脆直说,“老丁,你都这么说,我就直说了。” 他看了一眼丁家儿媳头上的簪子,他还记得自家媳妇给女儿戴上这支簪子的那一幕,“我来是为了要回我家杏花的嫁妆。” “什么嫁妆?”丁老头不解,“怎么又跟杏花有关系了。” 丁家儿媳却是一惊,当即就要伸手去摸头上的簪子,莫名的心虚。 阮家人虎视眈眈下,这一动作瞬间门引起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 丁老头哪里在意过一个侄女的嫁妆,此刻发觉不对劲,顺着视线看过去,见到儿媳躲闪的目光,哪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金氏,到底怎么回事。”丁家儿媳娘家姓金,并不是镇上人家,而是下面村里的,此刻被点名,委委屈屈辩解,“爹,这簪子又不是我偷的抢的,而是田永那小子送给柱子的。” 丁老头的脸色黑了黑,心底骂了眼皮子浅的儿子儿媳一百遍,这干的都叫什么事啊,如今都被人家找上门来,他几十年的老脸都被他们丢尽了。 “还不把簪子还回来。”他怒喝。 丁家儿媳颇觉难为情,不舍地将头上发簪取下,一支银簪,少说也值二两银子呢,肉痛的同时,忍不住埋怨田永,这都干的什么事情,送出来的东西还能要回去。 当然,埋怨阮家她是不敢的,可谓欺软怕硬的典型了。 阮柔不客气接过簪子,原本银闪闪的簪子,经过半年的时间门,已经黯淡很多,而且,旁人戴过的东西她嫌膈应,总要重新去炸一遍,总的来说,物归原主,可她依旧亏了。 丁老头显然明白这个道理,瞪了儿子儿媳一眼,随即对着阮家人道,“老阮,我是真不知道这件事,否则,不会让她做出这等事,簪子杏花先拿着,改明儿我再送一份赔礼。”饶是他都有些肉痛,这份赔礼可少不得。 阮老头推拒,“赔礼就不用了,簪子还回来就行。实不相瞒,这件事杏花先前都没说,我也是这两天才知道,气得够呛,你说要是别的东西也就算了,可这都是家里给杏花置办的嫁妆,全叫田永那小子送了人,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闻言,丁老头眼皮猛烈跳了跳,这是什么意思,不止自家,还有谁家,同时忍不住道一声晦气,你说这都叫什么事啊,田永那小子也是个能人,媳妇的嫁妆都有脸往外送,让他都跟着没脸做人。 这脸在阮家人跟前是丢尽了,可总不丢到外面去,他压低声音,“老阮,我家这件事,你能不能别往外说。” 阮父没应承,诚恳道,“瞒不瞒的,我尽量不往外说,但这事若是闹的难看了,我也顾不得那么多。” 丁老头没强求,只叹息一声。 333 老好人的妻子7 最后,阮…… 最后, 阮家也没要丁家所谓的赔礼,拿到簪子后痛快离开,前往第二家。 望着离开的阮家人, 丁老头将眼皮子浅的儿子儿媳拎进正厅,打算好好教训一顿。 被自家老头子骂得狗血淋头, 丁家儿子和儿媳不敢埋怨,却是将那田永怨恨上了, 丝毫不记得明明是自己先生了觊觎之心, 才有后来的田永送礼一遭。 从阮家出发, 拿走原主嫁妆的依次是丁家、李寡妇家、章家老二、尚明,以及谈老三家。 于是,李寡妇家门前, 再现方才的一幕。 门扉再次响起,李寡妇照例问了是谁方才开门, 见到阮家人还有些稀奇, “阮叔, 杏花,你们怎么来了?” 她与阮柔算是同辈, 见着阮父阮母还得道一声叔, 称呼确实没错。 不知为何,李寡妇莫名有些不好的预感, 此时清晨,门前来往的人不算多,却也有几人路过,她直觉不好在门口说话,索性让阮家人进来,一大家子人倒不需要避讳。 气氛有些沉默, 不止对方尴尬,阮父看看两边的人数诧异,也有一种自己在欺负孤儿寡母的错觉。 阮母可不会顾忌那么多,直接开口,“小李氏,我是来问你要我家杏花那床被子的。” 李寡妇心道果然,面上还作不解的模样,“什么被子,我何时拿了杏花妹妹的被子了?” 阮柔被膈应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懒得与她做戏,“昨天田永不是来过了吗,还是你要说你没拿过我的被子?” “啊?哦,我想起来了。”见糊弄不过去,李寡妇暗自可惜,“那还是先前田永小子送给我家石头的,还说要给他将来做聘礼呢,杏花若是要,我这就还给你。” 这么说着,脚下丝毫不动,阮家几双眼睛盯着她,半晌终于将人盯动了。 李寡妇不在跟前,阮大嫂嗤笑,“恐怕昨天在田永跟前用的就是这一招吧。” “好了,少说些。”阮母训斥,他们今天来又不是跟人打仗的,只要要回自家的东西就好,何必沾染那些麻烦。 阮大嫂讪讪,避到一旁不说话,阮柔牵起她的手,向她投去一个感谢的目光。 李寡妇是一个看得清形势的人,在阮家人开口后就没有挣扎,这也是她这么些年名声都还不错的原因,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是他们孤儿寡母的,杠不过。 “杏花,这辈子我拿回家后都没用过,还新着呢,你回去晒晒就成。”李寡妇抱着被子出来,外面还套着一个套子,看得出来很是珍惜。 阮母接过,没过多客套。 走出门去,阮母方才教导儿媳,“她也不容易,那些累及女子名节的话,能不说就不说。” 阮大嫂表示受教,她其实没坏心,就是看不惯李寡妇那作态,嘴比脑子快。 阮柔在其中说和,“娘,大嫂都是为了我,你可别再说,不然我都对不住大嫂了。” 见姑嫂俩手牵着手,一副感情甚好的模样,阮母笑着道,“好,你俩关系好,就我是个恶婆婆。” 一家子和乐融融,阮大哥负责将被子抱回阮家,等阮家人路过田家门前去往章家时,不巧正撞上田永出门。 “阮氏,岳父岳母,你们这是做什么?”田永看着全家出动的阮家人,心生不好的预感。 “讨债。”阮大嫂没好气道。 讨债,田永第一时间明白过来,来不及细想,忙拽住阮氏的胳膊,呵斥道,“你到底在闹些什么。” 阮柔一双冷静的眸子看向他,“我在要回我的东西。” “那是我送出去的。”田永低呵,见他们两手空空,以为还没开始,连忙阻止,这要是真让阮家上门,他一辈子的脸都要丢干净了。 正此时,阮大哥送东西回来,对着阮父道,“簪子和被子都放回家了。” 一瞬间,田永只觉得头晕目眩,望着一群人来时的方向,呆滞问,“你们已经去过丁叔家和李嫂子家了?” “是。”阮柔干脆利索回答他,“我已经给过你三天时间,既然要不回来,那我就只能自己上门。” 田永胸口一股热气从胸腔往上涌,直烧得整个脑子嗡嗡的,几乎难以思考,两颊发烫,连呼吸都是灼热的。 “你们,你们怎么能这样?”他一副悲愤模样,好似阮家做了什么天大对不起他的事,而不是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阮柔丝毫没在意田永的反应,她看向章家,问,“是你去,还是我自己去。” 其实只要出口讨要,谁去已经没有任何区别,田永的脸都会被人放在地上踩,田永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闷声道,“我跟你们一起去。”这样,起码会让别人以为他是被阮家逼迫的。 于是,多了个田永,阮大哥再次敲门。 章家人压根没想那么多,笑盈盈邀请人进去,“阮大哥,可是有什么事?” 章父与阮父同辈,同住镇上,算是点头之交。 “进去说吧。”此时天已经亮了,来来往往全是人,多少要给人留点面子。 章父不明所以,就连昨日被找上门的章老二都没联想到昨晚田永上门要被子的事。 等进了门,阮父一开口,章父愣了,章家老二愣了,其他章家人都愣在当场。 仿佛连呼吸都停滞了,良久,章父僵硬着一张脸,问,“阮老哥,你是说,我家老二拿了杏花的嫁妆被子?” 阮父没回应,可那眼神明显说明了一切。 章父额头青筋紧绷,危险的视线转向二儿子,“老二,你说,到底怎么回事。”他知道二儿子却是带回来一床喜被,却只以为他是自己想办法弄来的,万没料到还有这一出。 不提那是阮家的嫁妆,却是由田永送出去的,就说喜被那是能收的东西吗,他简直要被这个儿子气死。 章家老二也愣啊,他看向田永,仿佛在问,“到底怎么回事。” 进来前,田永想着要好好跟人解释,可眼下这个情景,说什么都是狡辩,那解释的话噎在嗓子眼,就是说不出来。 章父见了,哪有不明白的,他黑着脸,“你怎么好意思把这被子往你未来媳妇家送?”这脸都丢到未来亲家去了。 章家老二低着头不吭声,这不是没办法嘛,家里一直喊穷,一床被子少说也得几百钱,他年纪一大把愣是没人上门说亲,只能自己想办法,谁能想到会这样呢,同时心中忍不住埋怨田永,既然不是诚心帮忙,何必折腾,看自己好玩吗。 儿子的账可以后面再算,眼下的阮家人却必须得打发了。 自家儿子干的蠢事,章父不得不露出一个歉意的赔笑,“阮老哥,我是真不知道这小子干的好事,那被子已经送到我那未来亲家那了,如今实在没办法要回来,若你们允许,我折成银子还给你们吧。” 阮家也不是不近人情的,否则,真闹到女方去,章家老二的婚事都可能不保,遂只能接受,“也行,那被子是用了上好的棉花,足足八斤,我也不多要你的,三百十五钱,算成本价了。” 章父不懂价格,看向章母,见其点头,便应了,“去拿钱来。” 不多时,章母将钱拿来,用红绳串的三百五十个铜板,撞在一起叮当作响,很是悦耳。 她递过来时候还颇为不舍,阮母却接得十分痛快。 “唉。”章母肉痛地看着铜钱串,那是家中为数不多的银钱了,要说章家,其实章父和两个儿子都算勤恳能干,可架不住她身体不好,需要常年吃药疗养,愣生生将整个家吃穷了,连带两个儿子婚事都受累,所以,这事不能全怪老二。 旁人家的烦恼,阮家没心情细究,拿了银钱干脆走了。 再出来时,天光大亮,人群来往纷杂,而阮家接连进了三户人家的事,也不是秘密,虽然前面两家什么都没透露,可那么大一床被子,围观到的人群又不是瞎的,忍不住聚在一起悄悄议论起来。 接下来,是尚明家。 尚家只有上明明一对小年轻夫妻带着女儿生活,如出一辙的一套操作,站在尚家,阮柔甚至有些恍惚。 听明来意,尚明面上神色几番变幻,而尚明媳妇则压抑着不满,若不是顾及阮家人还在,恐怕都要对着田永破口大骂,什么玩意儿。 这一会,尚家小闺女再如何苦恼,尚明媳妇也不惯着呢,她可不愿意为了一个破箱子掏钱,便只能将木箱还回去。 听着小姑娘的哭嚎,阮柔看着上面各种乱七八糟的痕迹,陷入了沉默。 但显然,比起先前几家,尚明家更为光棍,毕竟年轻人,不那么在乎脸面,或许也是笃定,阮家不至于为了这点小事撕破脸。 “阮叔,真是对不住,我们不知道是田永自己的决定,还以为杏花妹子也同意的呢,真是对不住。”面上话还说得格外好听。 而事实也的确如此,虽然箱子上划痕遍布,但阮家不好计较,只得认了。 甚至于,尚明小夫妻也不介意将这件事对外说,毕竟他们只是收了一个小木箱,算不上贪财,故而,邻居来问的时候,说的很是坦荡。 而这也一下子将前面几户人家一同暴露,至于具体东西是什么,打听打听当初阮家闺女都有什么嫁妆,就能大概知道了。 于是乎,等阮家再次前行,身后就跟上了一大群看热闹的街坊,赶也不是,不赶也不是,颇为尴尬,当然,最尴尬的当属田永,他方才全程没敢吭声,头险些垂到地上去。 334 老好人的妻子8 最后一家…… 最后一家是谈老三。与前面几家不同, 谈家不是镇上本土居民,而是半年前从下面村子里搬过来的,而举家搬迁的由来, 则是谈家一个小闺女嫁到了镇上酒楼,在谈家闺女的帮衬下, 方才得以搬来镇上。 谈家原本在乡下便有一间磨坊,等到了镇上,顺理成章开了家豆腐铺,靠着卖豆腐倒也生活无忧。 不过缺点就是,阮家与谈家不大熟。 谈家豆腐坊开得早,他们到的时候,谈家早已忙活开了, 不过, 也早有得知消息的镇民将阮家今日闹出的动静提前告知了谈家。 时间退回一炷香前, 阮家还在尚明家之时,就有与田永走得近的人看出了名堂, 那人并未拿阮柔的嫁妆,却知道田永将其都送给了那些人家, 而谈家正是其一,于是便匆匆忙忙来报信。 谈家听到消息都惊呆了, 不是其他, 而是所谓阮家的嫁妆根本不在他们身上, 而是全由小女儿带进了夫家, 是的,谈家小闺女,谈思菲,也即半年前嫁到镇上的那个姑娘。 “谈老三, 你们要是拿了人家的东西,赶紧还回去,否则,真等阮家上门,面子上就不好看了。”那镇民瞧着倒比谈家还急切的模样。 可无奈谈家压根拿不出啊,事情还要说到谈家小闺女身上。 村中的女孩家嫁入自然不易,好在谈家闺女自幼生了副姣好模样,性子又是在大方明丽,在一次来镇上买东西时,与镇上珍馐酒楼的少东家,江家公子一见钟情。 男未婚女未嫁,彼此互相看对了眼,酒楼少东家便将消息全然告知了家中父母。 胜在江家父母性子开明,并未看不起村里的姑娘,只是有一点,结亲可以,但不能过于贴补娘家,也就是说,要做一个全心全意的江家人,毕竟他们可是见过不好高嫁后一心往娘家搬运的儿媳,故而提出这一点。 以谈家彼时的条件,能嫁进镇上就谢天谢地,哪有那么多意见,便欢喜地应下来。 两方家长见过面,江家对谈家闺女的表现很满意,聘礼却给得不多,且要求谈家都陪嫁回来,不得截留。 这一下,不满意的成了谈家,本指着闺女嫁进城,他们一家子跟着飞上枝头变凤凰,谁知江家算盘打得精明,谈家占一点小便宜可以,但真正的实惠却是半点别想。 眼见原本喜气洋洋的氛围变得低沉,父母连带一双弟妹都整日唉声叹气,孝顺的谈家姑娘不干了,跟江家少东家闹别扭了好一阵,只是,到底别不过江家父母,毕竟他们才是江家当家做主的人。 无奈,谈家姑娘只得另寻它法,最后,决定从嫁妆上下手。 江家给的银子是固定的,对应嫁妆的价值也在那,但谁说这嫁妆就得从聘礼银子里出呢。 反正后来,也不知田永怎么与其牵上线,原主的嫁妆不少就落进了谈家闺女手中,再之后,跟着陪嫁到了江家。 当然,他们总不好直接去江家索要,便依旧来的谈家。 等谈老三想明白这一切,阮家人已近在眼前。 “嗨呀,那阮家人来了。”通风报信的镇民语音莫名带着些兴奋,好似即将见证什么大事般。 谈老三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默默地没说什么。 阮家,以阮父和阮大哥为首,阮母阮柔以及阮大嫂跟在后面,至于远处几十个看热闹的镇民,阮家人索性当不知道。 “阮老哥,请进来吧。”谈老三佝偻着背,在门前迎接。 “嗯。”阮父领着人进去。 只是,前面几家还能关上门商量,谈家开门做生意,却不能为家里这点事把客人拦在外面,故而,谈家门还是大开着的,院子的位置距离议事的正厅又不远,便迎来很多偷听八卦的客人们。 谈老三黑着脸,看着一本正经讲道理的阮父,心中其实有些信了。 当初女儿弄来那些东西,具体怎么弄来的,是借还是坑,他们也不大清楚,只知晓女人将嫁妆凑得差不多后,将大部分聘礼银子留给了家中,也是因此,他们才有本钱买下镇上这间小院。 如今东窗事发,谈老三很是头疼,一来为家中可能的大出血,二来,担心事情传到女儿婆家耳中,怀疑起自己女儿可怎么办,毕竟,闺女嫁进江家后可是没少偷偷哄着女婿往家里搬好处。 “阮老哥,不是我不愿意还,只是那些东西,如今都不在了,且容我些时日,想想办法。” “不用想办法,若东西没了,赔等值的银子就行,我们不嫌弃。”阮大哥瓮声瓮气,将谈家人憋屈得够呛。 “这倒也不是不行。”谈老三拉长了音调,走街串巷久了,旁的没有,市井小民的精明却是学了个十成十,“只是,那些东西到底价值如何,空口无凭啊。” 阮家人险些被气笑了,说得倒想他们上门来讹诈般,一路走来,这还是第一家这么没脸没皮的。 阮柔也不与他纠缠,只盯着田永,“前面那几家,你送东西我都能理解,但谈家当初刚搬来镇上,应当与你不熟吧。” 一句话,将谈家和田永皆打了个措手不及。 田永霎时心虚地低下头去,同时愈发难看,比前面几家更甚,毕竟,是在自己心上人的娘家丢尽了脸面,指不定还会被埋怨上。 阮大嫂一双眸子咕噜噜地转,立即明白了七八分,吊着嗓子道,“哎呦,男女之间,还能有什么关系,左右不过那档子事。” “小阮氏,你怎么这么歹毒!”一直未曾出口的谈老三媳妇哀嚎出声,“不过点破东西,你们真是黑了良心,竟就要为此毁了我家闺女的名声。” 阮大嫂讥笑,“莫不是田永这小子跟你家闺女结了异性兄妹,这是替妹妹出嫁妆呢。” “哈哈哈哈。”一阵哄笑声从远处传来,原来是院子里那些来打豆腐的客人们发出的。 谈老三眉眼高.耸,预感不妙,连忙打断争执,“好了,不过就是些东西,你们说个实诚价,我们赔就是了。” 阮柔忽的想起什么,当初阮家给了十两的嫁妆银,她记得田永拿走过五两,当即问,“莫不是我那五两嫁妆银,也被你送给了谈家姑娘。” “没,没有。”嘴上否认,可看田永那副神态,明显做贼心虚。 “好了,我数一数,应当是一双柜子,一件嫁衣,一双鸳鸯戏水帕和枕头,算你二两银子,一共七两。”阮柔算账极其利落,当场估了个价。 这价格绝对照实估的,没抬高价,当着外人那么多人的耳朵,谈家说不出拒绝的话,可七两银子实在太多,真要一口气拿出来,少不得伤筋动骨,毕竟一大家子辛苦一个月的豆腐坊也才赚二两银子,这还是包括一家子的工钱在内,算下来,也就是谈家搬到镇上攒到的全部银钱了。 拒绝不了,又没有好的理由,谈家人彼此眼神对视,皆在脑筋转动飞快想着主意。 可惜,阮家不给思考的时间,阮父不耐烦,“时间不早了,待会我还要去上工呢,你若愿意就现在给了,不愿意我去找你闺女也一样。” “不可!”谈老三几乎是与田永异口同声说出的这句话。 谈老三嘛,大家都知道为什么,自然是不想坏了自己在亲家面前的形象,但田永是为何呢?门外众人侧着耳朵偷听,边忍不住议论纷纷。 看着田永难看的脸色,谈老三心里一咯噔,别不是女儿真跟着小子有什么牵扯吧,否则怎么舍得送七两银子的东西,可转念一想,不对,有江家公子在前,女儿定然看不上这穷小子,顶多不过钓着不给回应,只要没实质联系,倒算不得什么。 知女莫若父,事实的确如谈老三所料,谈家姑娘其实与田永认识在前,与江家公子在后,但后者的风姿气度、尤其是家资丰厚,远非无父无母的田永所能比,因此,她毫不犹豫选择了谈老三,期间,压根没给过田永一点机会,就连要嫁妆的事,都是哭诉几句后田永主动送的。 所以,田永的心虚完全是他自作多情,人谈家姑娘压根没这个意思。 谈老三媳妇却容不得旁的男人跟自家闺女扯上关系,忙赔笑,“七两银子是吧,容我回去凑一凑。”说着就进屋去翻找。 没多会,人出来,带着七两银子,有零有整,可见凑得不容易。 “好,我们这就走。”拿东西走人,阮家可没掺和其他的意思,毕竟自家女儿也没准备跟田永继续过下去,纠缠过去有什么意思。 “家中先前不凑手,还是多亏了阮老哥你们的帮衬,多谢了。”送阮家人出来时,谈老三还装模作样这么说,阮家人压根不搭理。 当着正主的面,偷听的人群安静一瞬,随即端着一碗豆腐,走在大街上走街串巷,恨不得将自己偷听到的告诉每一个人。 而阮家这边,阮柔看了看神色,到了去书院上工的时间,匆匆对阮母道了句,“爹娘,大哥大嫂,东西麻烦你们带回去,我得先去书院了。”说着连忙走了。 回去的一路,阮大哥抱着一个木箱,阮母手提一个荷包,里面鼓鼓囊囊,一行人高高兴兴往回走,偶尔还能跟路人搭讪几句,丝毫不避讳。 至于田永,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几分钟后,珍馐酒楼后院门口,田永鬼鬼祟祟出现,寻了个酒楼的小伙计,递过几个铜板,“麻烦帮我请你们家少夫人出来一趟。” 335 老好人的妻子9 而 谈家闺女,名谈…… 而 谈家闺女, 名谈爱香,虽然出自乡下,可却是个格外讲究细致的姑娘,人长得秀丽婉约, 言行举止优雅有度, 总的来说, 光看本人, 其与镇上的姑娘没有什么区别。 尤其嫁进江家后,有了足够的身份匹配, 好吃好喝得供着, 整个人更显光彩夺目。 这日, 她正在酒楼忙活,珍馐酒楼的规模尚可,雇了几个伙计,重活累活都归他们,谈爱香在酒楼里不用干什么体力活, 多是帮着江家父母管理酒楼,诸如招待客人, 安排琐事、盯着伙计干活等, 近半年来,适应良好。 听闻伙计说外面有人找,她还以为是哪个熟人, 自打她嫁到镇上, 就有不少原本村子里的村人来镇上就会来看一眼稀奇, 那眼中的憧憬和向往,让她十分受用,故而虽然有点不耐烦, 还是懒洋洋来到外面。 “谁啊。”结果,等见到人,难免失望。 “阿香。”田永却十分激动。 “田永大哥,你怎么来了。”男女有别,谈爱香往后退了几步,随后朝酒楼瞥了一眼,他气度冷淡,“可是有什么事?” 田永面露尴尬,但来的路上已经仔细斟酌过,这件事与其从外人口中知道,不如他先提醒一声。 “呃,阿香,是这样的,”田永挠挠脑袋,眼露心虚,“先前你出嫁时候的嫁妆,不是有部分是我从阮氏的嫁妆里拿的嘛,现在阮氏带着娘家人来讨要,我,我拦不住......” 不待他话说完,谈爱香脸色猛然一变,脸颊忍不住抽搐,压着嗓音质问,“田永大哥,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田永见她误会连忙解释,“真不是我,是阮氏那个小气的瞎折腾,我拦过,但实在拦不住,所以。” “所以你现在就敢来要,那些东西都做了我的嫁妆,怎么还给你?”一瞬间,谈爱香联想到很多,越想心情越糟糕,语气不免恶劣起来。 见对方误会,田永着急忙慌辩解,“阿香,你别误会,阮家人不是非要嫁妆,折成对应的银子就可以。” 这一解释反而让谈爱香更生气了,当初那些嫁妆到底值多少银钱,她心中有数,现在叫她还钱,好几两银子,她哪里有钱。 “能不能缓一缓。”谈爱香憋着气给了好眼色,故作可怜道,“田永大哥,你也知道我一个村里的姑娘嫁到镇上来有多不容易,这些钱我现在实在没有,你等我攒一攒,我一定会还给你的。” 田永当即又怜又惜,满腔的柔情简直都给了眼前这个姑娘,尤其与家中胡搅蛮缠、不讲理的阮氏相比。 但他也当即听出来了对方话中的不对劲,想了一会儿方才明白,原来对方是以为自己来要钱的。 “阿香,你放心,这些钱不找你要。刚才阮氏已经带着阮家人去过你的娘家,你的爹娘通情理,直接把钱给了,你不用担心。” 不说还好,一说出来,谈爱香简直恨不得晕倒在原地。 想一想她都觉得恐怖,被一群陌生人上娘家要债,讨的还是自己的嫁妆,这要是被别人瞧见了、知道了,再知晓其中原由,那她以后都不用活了。 “你们怎么敢上门的?”谈爱香再也掩饰不住面上的狰狞,呵斥出声。 面对指责,田永只低着头,无颜解释,其实他还想说,都是阮氏性子霸道不容人、又自私吝啬贪财,不是个好东西,可怒火之下,解释压根无用,只得承受。 好在没沉默多久,忙碌的酒楼传来召唤,“店里客人这么多,都忙不过来了,谈氏那家伙呢,别不是又跑哪儿偷懒去了吧?” 门口的谈爱香听了一哆嗦,知道耽误不得,急忙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们上门没被外人看见吧?” “呃,田永结巴,应该有不少人看见了。”其实哪里是不少人,他怀疑到现在起码半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了,距离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也不远了你看你,但他不敢说。 谈爱香深呼吸一口气,丢下一句“你是要害死我啊!”就匆匆进去酒楼。 留下的田永,眼中闪过担忧神色,到底不好进去,里面江家人都在呢,要是被看见就不好了,无奈,怀揣着关心与忧虑,趁别人关注到自己前赶紧离开。 珍馐酒楼内,谈爱香在江氏指挥下忙活开,来不及想那些有的没的,等终于闲下来,暗道一声糟糕,便想着去娘家仔细打听一番,看事情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 阮家,阮父和阮大哥上工已经晚了,幸好提前跟管事的打过招呼,将东西放回家中,赶忙去上工。 余下阮母和阮大嫂,整理要回来的嫁妆。 从尚家要回来的木箱,除去有些磕碰划痕外,倒没有其他,照样能用。而其他的,李寡妇家的被子全新,好好收起来就成。但银簪经过半年的佩戴有点灰扑扑的,要想再次使用最好重新翻新下,便先放在了一旁。 此外,还有几两银子,阮母盘点着,总感觉凑不齐女儿的新嫁妆。 是的,虽然女儿还没有和离,但是阮母已经颇有先见之明的惦记起了女儿二嫁的嫁妆来。 可惜的是,她瞅瞅一旁的儿媳,儿子有了媳妇,他们就不能跟先前一般,毫无顾忌的给女儿准备嫁妆,恐怕只能偷摸着来。 阮大嫂却向来是个直性子,没有考虑那么多,“娘,这银簪要去炸一遍,旁人戴过的东西也不好给杏花继续戴,这也要不了几个钱,就我来出了吧。” 阮母有些震惊,却见儿媳笑着道,“娘,就当是我给杏花的添妆吧,本来就差她一份。” 其实当初原主出嫁的时候,阮大嫂已经给过添妆。但她一直认为那是她作为阮家大嫂的份,而不是作为杏花的手帕交,故而一直觉得少给了一份,如今能补上,她还挺高兴,甚至打算再添点钱把簪子做细致点。 这些阮柔就全然不知了,激动的上午讨债过去,之后在书院食堂的生活依旧十分平静。 书院每日有固定的菜谱,一般而言,起码可以保证一周不重样。 原本这是为了保证书院的学子不至于吃腻某道菜,也防止饭堂躲懒,偏阮柔来了后,虽说样样菜都好,不同的学生乃至夫子却都有自己偏爱的,久等不到,便觉格外难耐。 今日也不知怎的,学院夫子中的一员,荀夫子突然提出要吃前日做的酸甜口的松鼠鱼,且不占书院的菜谱名额,等于私下下单了。 接到荀夫子请求,阮柔有些怀疑,“这真的可以吗,我是书院聘来的,不能再接私活吧?” “放心,阮姑娘,我已经跟山长申请过了,只要不耽误书院的学生们正常用餐,食材和你做饭的工钱我单独出,就不碍事。”荀夫子显见十分体贴周到,将一切顾虑消除,便眼巴巴盯着她看。 山长都同意,晚餐早已做好,学生们都还没下课,阮柔自然欣然同意,当场开做松鼠鱼。 荀夫子今日无课,难得忙里偷闲,一边在食堂看书,一边盯着厨娘做菜,只是不一会,心神全被锅里的动静吸引了去,甚至忍不住偷偷吸了口口水。 不怪他嘴馋,作为一个南边渔村长大的人,自小嗜甜口、尤其爱吃鱼,偏到了书院任教后,前一任厨娘最擅长做的鱼却是麻辣鱼,叫他一个南方人痛苦万分,吃吧,嫌辣,不吃吧,那可是鱼哎,简直纠结万分。 于是,等前日新厨娘做了道松鼠鱼,外酥里嫩,酸甜可口,简直吃到他的心坎里,惦记两日,终于没忍住,找山长打了申请,于是才有眼前这一幕。 而阮柔则手下忙活不停,从木桶里捞了条活蹦乱跳的黄鱼,刨鳞清洗后,从脊骨处用刀片开,去掉梁骨及胸.脯鱼刺,用麦穗花刀将鱼片改成菱形鱼片,在鱼尾处平均分开,后用淀粉勾芡,下锅热油煎炸,待鱼外皮酥脆、熟透后捞出摆盘,再辅以白糖、酱汁等调料。 于是,一盘形似松鼠、香气四溢的松鼠鱼新鲜出锅。 霎时间,那股酸甜、并着久违的故乡味道,竟让荀夫子微微湿了眼眶,他偷偷用衣袖擦了擦,不好意思道,“让你见笑了,这味道想起小时候,我娘给我做的松鼠鱼,也是这个味道。” 阮柔只笑笑,配了饭堂里其他几个菜,给他端上去,“您请慢用。” “多谢。”美味当前,荀夫子依旧先结清了鱼的材料钱以及阮柔的人工费,继而胃口大开,大吃特吃。 阮柔拿着钱回到后厨,仔细看那一串铜板,原有足足五十文,一条黄鱼大概二十文,也就是说,她做一道菜的工钱就给了三十文,算是很不错的价格了,她喜得眉开眼笑,将三十文收好,原材料的二十文等有空交给书院的负责账目的管事。 虽说她是食堂的大厨,却不能完全做主饭堂的账务,尤其在前任可能有中饱私囊嫌疑的前提下,阮柔都会尽量避免自己沾染钱财上的琐事,以免搅和不清,如今自然要把账目理顺了。 等荀夫子吃完,正好书院学生们下课,寂静的饭堂霎时热闹起来,书生们反倒没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时常边吃饭边讨论学问,不过,阮柔来后,话题便多了一项,便是讨论饭堂哪道菜最好吃。 阮柔偶尔听到,便极为高兴,手艺人,做出来的饭菜被人真心喜爱并吃下,绝对是最有成就感的一件事了。 336 老好人的妻子10 一日的工作结束…… 一日的工作结束, 阮柔先回了阮家。 家中,东西已经被收拾好,就连原主在娘家的闺房, 都被整理一番, 仿佛一直有住着般。 担心女儿太多顾虑, 阮母还保证道, “放心, 不管你跟田永还过不过的下去,你的房间门会一直给你保留, 随时可以回来住。” 感动自不必多说,可阮柔其实也没准备和离后回阮家住,一来,容易惹人闲话,给阮家带来流言蜚语, 二来, 她总有自己的事情要做, 和阮家住一起不那么方便。 此时她也没多说,在阮家说笑了一阵,阮柔就要回去田家。 阮母想了想, 将今日要回来的七两银子递给她,“这是你的嫁妆银, 你自己收好。” 看着银锭,阮柔没要,“娘您先帮我拿着吧, 我带回去指不定哪一天就没了。” 阮母知道她是指田永会拿家中钱财的事,想一想倒也是,便道, “行,我给你收着,你要缺银子就跟我说。”心中却愈发恼恨,希望女儿和离的心思愈发坚定。 “嗯。”阮柔应着,不久便两手空空回了田家那边。 田家,田永已经习惯阮氏不伸手家里的事儿,故而他近来一日餐都在外面解决,但衣服却必须得自己洗。 彼时,他正在院子里搓衣服,见人回来,连手中的衣服都顾不得,几步上前,质问,“阮氏,你今天做的太过分了。” “哦,怎么过分了额?”阮柔好笑看向他。 “你这般上门讨要,跟要债的有何不同,都住在镇上,你好歹给我和其他人留点面子。”田永羞窘道。 “哦?”阮柔看稀奇般,“我不是给了你天,你要不回来我才上门的,算给足了脸面。天的时间门,要么他们不愿意还,那自然不用给面子,要么你没提前上门说清楚,跟我何干。”包袱甩得明明白白。 田永气结,“你就不能多给几天,还倒打一耙。” “行了,没事洗你的衣服去吧,我要休息了。”阮柔不欲跟他多扯。 田永望着走远的人影,半晌没回神,阮氏不让步,他只能明日挨家挨户上门道歉,不求他们原谅阮氏的野蛮无礼,起码不要迁怒自己,只是阮氏不在,到底诚意不足。 熟料,没等他第二天上门,清晨,两人在家都准备外出上工,门口就传来了急切的敲门声。 “笃笃笃。”一声比一声急切,好似遇见了天大的事。 事实上,对于在门外的谈爱香来说,此时跟天塌了也没什么两样。 昨日,珍馐酒楼忙碌得很,田永走后,她想着应当影响不大,江家二老不一定注意,一通忙乎后就将这事忘在了脑后。 等晚上酒楼关门,回家的路上,江氏与街坊邻居的关系一向不错,边走边聊,半道上,一个叫李婆子的中年妇人把江母拉过去,两人一顿耳语,且不时看向自己,那眼神怪异得很,她当下直觉不好。 果不其然,等到家,江母原先的笑模样顿时没了,转变为一股子尖酸刻薄相,“谈氏,还不给我跪下。” 另两人都诧异看向她,不明所以,谈爱香却是心中一咯噔,心虚之下,噗通跪地,膝盖与地面撞击发出沉闷的一声“咚”,在安静的夜晚格外响亮。 “娘,我错了。”看其姿势之熟练,可见不是第一次。 “说说,哪里错了?” 谈爱香还保留着最后一丝希望,没敢说娘家的事,而是顾左右而言他,提及今日酒楼招待一位客人不周的事情来。 江母压根不吃这套,冷笑一声,对着父子俩道,“你们也坐下听着,看看咱们这位好儿媳,究竟都做了些什么好事。” 不妙的预感成真,无奈,她朝江朋,也即自己的夫婿投去一个祈求的目光。 江朋与谈爱香婚后感情格外融洽,此时见她可怜巴巴,自是不忍,求情道,“娘,都是一家人,不管什么事,让阿香先站起来吧,她知道错了。” “知道了屁。”不求情还好,一求情,江母怒气愈发高涨,“当初你非要娶这个乡下女人,我们做爹娘的,犟不过你,到底同意了。平心而论,我对她的要求不高,不求她与多能干多贤惠,只要她不扒着咱们江家贴补娘家,其他小事我都可以忍,可结果了,你问问她,到底都是怎么干的?” 江朋心下一咯噔,还以为自己私房钱被阿香拿去贴补娘家的事曝光,当即辩解,“娘,那些钱都是我自己挣的,到底是阿香的娘家,我作为女婿帮衬一二,不值当什么。” 江母眼神威胁地眯起,阻挡了谈爱香意欲阻止的行为,厉喝,“说,你到底被这个女人骗了多少去。” “也,也没多少,就五两银子。”江朋不好意思道,其实五两银子是他全部的私房钱了,婚前他大手大脚都自己花用了,还是婚后存了这些,不过家中并不缺他吃喝,没有私房钱也不觉什么。 江母却是气坏了,“好啊,你个硕鼠,才嫁进来半年,就犯了盗窃,早知道就不该听朋儿的,娶了你个搅家精,不过现在也不晚,朋儿,赶紧给娘休了她。” “娘,你闹什么呢,那些银子是我愿意给的,不过五两,咱们家里也不缺那些,您何必如此计较。”江朋不满,只觉江母小题大做。 而江母却对他嗤之以鼻,“你还不知道吧,我就给你说说,你这个好媳妇到底做了什么,简直把咱们江家的脸都丢尽了,明天我都不好意思出门。” 她看向谈爱香,问,“是你自己说,还是我来说。” 谈爱香只是哀求,“娘,您就绕了我这一次吧,再不敢了。” “行,你不说我说,”江母讥嘲道,“且叫你们知道,这谈家的好闺女算盘打得多精明,连自己的嫁妆都能钻漏子。” 江家父子投来疑惑的视线,谈爱香的头垂得越发低了。 江母继续,“当初咱们家给的聘礼可不少,不过叫她都带回来,结果呢,这惦记娘家的好闺女,一面将银子留给了娘家,一面竟然还从别的男人手中骗了人家媳妇的嫁妆来,也不不知脸皮到底有多厚,更不知,她跟那男人到底什么关系。” 江朋的脸霎时青紫一片,因着从小不缺银钱的缘故,他对媳妇补贴娘家没啥意见,但若牵扯到媳妇跟别的男人有牵扯,往他的头上戴绿帽,那就着实不能忍了。 江父神色同样不遑多让,江母见达到满意的效果,继续添油加醋,“你们猜,我是怎么知道的,今日那男人的媳妇去谈家索要她的嫁妆,谈家哪里给的出来,只得赔了银子,那银子从哪来的我先不说,谈氏,你自己说,你做的这叫什么事,用着你的那些嫁妆,你不嫌弃恶心呐。” 谈爱香哪里会嫌,阮家给原主打的嫁妆都是用了心的,再没有半点不好。 “朋儿,你平日再怎么维护这个女人,我都忍了,但今天,她若是不说清楚,她跟那个男人到底什么关系,好到对方竟然愿意拿妻子的嫁妆送给她,你俩就给我一起滚蛋,否则,改明儿生的孩子都不知道是谁的种呢。” 谈爱香脸色霎时一白,这话不可谓不诛心,当即急了,哀哀切切恳求,“娘,我跟他真的没有关系,那人是田永,爹娘、阿朋,你们也都认识的,出了命的烂好人。当时跟阿朋结了亲,我很高兴,可是我娘家爹娘却愁眉苦恼,想着来镇上安居,我实在是被逼的没办法,才找了他帮忙,他直接就应了,对,就是这样,还有,他就是拿他媳妇嫁妆到处送人,可不止送给了我一个人,爹娘你们打听下,一定能知道的。” 平时,谈爱香受了委屈,还能顾及形象保持淡定,此时却再也淡然处之,不拘盗窃还是淫.荡的罪名一旦定下,被江家休弃,她也不用活了。 江朋听后,脸色好看了些,对江母道,“娘,阿香说的不像是假的,你若不信,我带她去那田家当面质问。” “还不嫌丢人吗?”江母不悦。 江朋却只哀求地看向她,“娘,你就让我搞清楚吧。” “阿朋,你相信我。”谈爱香顿时感动非常,“阿朋,我永远不会做对不起你的事。” “阿香,我相信你。” 年轻小夫妻情意绵绵,情深义重,一旁的江母险些气得鼻子都歪了,直道儿子白养了。 “就算退一万步,她跟那个男人没关系,可她能如此轻易拿自己不该拿的去贴补娘家,焉知她以后不会动酒楼的主意,朋儿,我和你爹操劳一辈子,可不是为了那什么谈家,而是为你和你以后的儿孙。” 江母其实也不觉得,儿媳跟那田永会有什么关系,谈爱香是个聪明人,懂得取舍,自家儿子是珍馐酒楼的少东家,而对方呢,不过一个无父无母的穷苦人,除了个镇上人的身份,比谈家好不到哪儿去,若真有关系,那才是见鬼了呢。 她担忧的还是家业问题,珍馐酒楼是江家祖传下来赖以谋生的,今日她能拿别人媳妇的嫁妆,明日就能动酒楼的手脚,若出了什么意外,她岂不是江家的罪人。 除此外,今日谈家可是在镇上丢尽了脸面,等明日,恐怕整个阵子的人都知道,自己的儿媳干出什么破事,这是她同样万万不能忍受的,她江家手握珍馐酒楼,不知过得有多好,才不要沦为整个镇民的笑柄, 不过那是之后的事,眼下还是让谈爱香去跟田家掰扯明白,于是,便有了清晨田家门前的这一幕。 谈爱香心情烦躁,隔着一道门大喊,“田大哥、田大嫂,你们在家吗?” “来了。”听见熟悉的声音,田永刚抹了把脸,匆匆忙忙过来开门。 见着人,他先是一喜,“阿香,你怎么来了?” “田大哥,还请注意分寸,夫唱妇随,你还是叫我小江氏吧。”谈爱香拉开距离,有礼有节道。 田永黯然,“阿香,是不是江家人逼你了?”见人不答,他只能苦涩道,“好,小江氏。” 他不知道的是,隔着不远的一段距离,江家父母以及江朋正躲在隐蔽处围观偷听。 “哟呵。”两人虽称呼上疏远,可看那眼神,明显含情脉脉,阮柔不凑巧出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 “田大嫂。”谈爱香好声好气打招呼,她心知今天的主角是谁,田永好打发,难的是这田氏,往日看着柔顺好欺负,没想到咬人的狗不叫。 337 老好人的妻子11 面对谈爱香的刻…… 面对谈爱香的刻意讨好, 阮柔故意阴阳怪气,“我可担不起你这称呼,咋听你都像是想吃了我。” 谈爱香脸色一僵, 旋即恢复正常, “田大嫂, 你说笑了,我今日来正是为了感谢您二位当初对我和我娘家的帮助, 也是来道歉的,先前,我真不知道, 你不知道这件事。” “哦, ”阮柔神色淡淡,“怎么样,我的嫁妆好用吗?” 谈爱香险些维持不住面上的笑意,下意识忽略这个问题, “田大嫂, 真是对不住,我现在已经知道错了, 这是小小赔礼, 还望你见谅。” 说着,递来一个小篮子,阮柔没接, 倒是一旁紧张兮兮的田永顺手接过,“小江氏, 你也太客气了,这多不好意思啊。” 有人解围,谈爱香刚表露出感激, 就见对方一连嫌弃,“行了,让让,你们有话慢慢说,我要出门了。” “哎,你别走。”谈爱香顿时急了,江家人还在不远处观望,她走了,只留自己和江永算怎么回事。 阮柔看看田永手中的提篮,“需要我做什么,你们聊得不是挺好。” 无奈,谈爱香只得将篮子从田永手中拿走,重新递给阮柔,“田大嫂,还是你收下吧。” 她戏谑地看了眼献殷勤的田永,终于没再说走。 随后,只听对方接着道,“田嫂子,当初真是对不住,也是田永大哥好心,您二位可千万别因为我闹矛盾,否则,我要良心不安的。” “那你肯定要良心不安了。” 谈爱香再次卡壳,甚至怀疑对方是不是刺猬,怎么没有一句好话,“听说,田大哥还送了不少东西给其他人家?”说这话时,她声音略微放大了些,好叫远处的江家人听见。 “是啊,所以,”阮柔摊手,“日子过不下去了,好在东西都要回来了。” “田大嫂,你再仔细考虑考虑,田大哥是个好心人,见我们困难伸出援助之手,可能当时没想那么多,你可别因为这跟田大哥分开,不然我们这些受帮助的人多过意不去啊。” “哟,田氏,你就因为这点小事跟田永闹着要分开啊。”不知何时,一旁李寡妇紧闭的门掀开一条小缝,从门内钻出半个脑袋,满脸看好戏的神情。 “嗯,”阮柔随意应了她一声,其实本来想要等将原主的嫁妆都拿回来后再说的,但现在也没太大关系,“田永,今天既然话说道这儿了,我就跟你是实说了吧,咱俩这日子是肯定过不下去了,不如好聚好散。” 田永彻底愣住,万没想到这女人所说的分开竟然是真的,他还以为、还以为只不过女人们惯常的威胁,譬如镇上有一对中年夫妻,那妇人从他有记忆开始,每隔三五天就吵闹着过不下去回娘家,过几天回来继续过日子,周而复始,不也过了几十年嘛,可阮氏怎么就这般了呢? 阮柔可不管田永怎么想,她继续说着自己的,“这半年来,我虽吃住在田家,可做饭洗衣一件没落,自认没做错什么,所以,我的嫁妆是一定要拿回来的,除去昨日要回来的,你再给我五两银子,待会我们去把和离书签了,欠的钱等你酒楼发工钱,我会让我爹娘找你要的。” 李寡妇以及一众看热闹的人都惊呆了,同样觉得不可思议。 田永其人,在外人看来,虽不算富贵,有一座小屋遮身,有稳定的工作和工钱,其实已经算不错的人家,若非如此,当初阮家也不会同意这门婚事,至于男人手松,这不是很正常嘛,起码田永没挥霍了去,而是拿去帮人了,说起来还是做好事哩。 便有热心的婶子来劝,“阮氏,你这也太过了些,田永手不紧,你把钱捏紧了就是,这日子不都是这样过的嘛。” “就是,田永多好的人啊,谁家有困难他都能帮上一把,去年还借了我家二贯钱呢。” “对,阮氏,你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男人啊,只要不嫖不赌,就很好了,更何况田永还能往家拿钱,你离了去哪找这么好的男人去。” 一堆说田永好话的,表面看下来,田永的人缘倒是真好,可阮柔只想笑,要是有人给她钱,她也能说几句好话,拿钱换来的好人缘罢了,真遇上事的时候,半点用没有。 还有一群人,斜睨着阮柔彰显自己的不屑与嫌恶,“果然不安于室,保不齐在外面有了野男人。” “是啊,田永这么好的男人都不珍惜,我看她二嫁能嫁个什么样的人。” “依我说,离了也好,省得田永还要跟这么个水性杨花的女人一起过日子,想想都恶心。” ...... 乱七八糟的言论和污言秽语齐齐涌入阮柔的耳中,让她的神色愈发难看。 她冷眼看向人群,一眼揪出那几个说话最难听的。 “呵,谢大娘,您还有空说我呢,谢大叔昨儿又去那花巷了,您可抓紧去追,千万别让他被外面的野女人勾了去。” “还有,张婶子,你家那狗蛋偷了隔壁范家的老母鸡,鸡汤吃得可还香,要是香的话,让你家狗蛋多偷点,保管以后坐大牢的命。” “皮金斗,你虽然姓皮,可欠债也不能赖皮啊,田永还欠我钱呢,你那二贯正好还我,多长时间了都不还,脸皮还挺厚。” “景大叔,您跟外面那个生的私生子还不带回去啊,已经八岁了,再不落户籍,别以后沦为贱民,那您这儿子可就白生了。” “贾财,你天天赌把祖产都赌没了,还好意思托媒婆给你找媳妇,害人也不是这么害的啊。” ...... 阮柔就如机关枪般,一张嘴突突个没停,将刚才那群嘴贱的破事全抖落出来。 都说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原主在镇上住了十几年,东家长西家短的,谁家没点见不得人的事,只是彼此面上不戳破,假装生活和谐。 本来她跟田永和离是他俩的事,外人劝两句她都忍了,可谁叫他们蹬鼻子上脸,再造谣下去,就算她心理能承受,阮家人往后也别出门了。 以田家为中心,周边一圈渐渐地安静下来,再每一个人敢多言,还是那句话,看看热闹可以,把自己牵扯进去就不划算了,尤其她方才点名的几个人,匆忙逃离人群,该找男人的找男人、教训孩子的教训孩子。 见众人老实,阮柔收回视线,还听见隔壁章家媳妇一句嘀咕,“以前没看出来,阮氏这嘴巴还挺厉害,得亏咱家老实把东西还了。” 其他几乎人家都如此庆幸,而躲在后方的江家人则趁隔着段距离没人关注,飞快溜了,他们可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丢不起这个人。 田永目瞪口呆看完这一幕,下意识教训,“阮氏,你这说的都是什么玩意儿?” “哦。我就是想说,那些嫖赌的男人她们都还能忍,我可忍不了,男人不能养家,你娶什么媳妇儿啊。”阮柔一点脸没给他。 田永的脸霎时灰败下来,讷讷,“阮氏,你是真的要和离?” “当然,不然我闲着没事逗你玩呢。” “我知道,过去我做的不对,可街坊邻居们以前都帮过我,我伸一把手也是应该的,你若是介意,大不了以后我少帮些,多顾着你和家里。” 人群中,又有几双眼睛灼灼看过来。 “别介,我可不好耽误你救苦救难,否则,那些人的视线,怕是恨不得把我吃了。” 田永下意识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果真有几人面上凶狠,眼里闪烁着恶意的光,他辩解,“没有的事,大家都是好人。” 这样的人,阮柔认为实在没有跟他继续纠缠的必要,她转而看向安静的谈爱香,“你若没事可以离开了。”接着又看向人群,笑盈盈道,“大家没事都散了吧,也没什么好看的,田永不嫖不赌,我也没找野男人,就是田永穷大方,家里没钱实在过不下去了。” 人群顿时一哄而散,再不敢叽叽哇哇便,唯恐被揭了脸皮。 田永垂头,不吭声,既不挽留,也没有破口大骂,如同过去很多次,也如同原主歇斯底里过后的很多次,无能且软弱。 “走吧,我去请街口的燕书生写份和离书,今日就算结束了。” 阮柔走在前,田永跟在后,就这么来到街头。 街头的燕书生是位二十来岁的读书人,年轻的时候考中童生,后来屡试不第,家中给娶妻生子后,就在街头摆了个摊子,替人写信读信,收些润笔费,维持家用,为人有些沉默寡言,但做事靠谱。 两人到的时候,显然,田家门前闹的那一出约莫已经传到他耳中,故而他也没劝,只跟两人确认了一番内容,唰唰下笔,不一会,五份和离书新鲜出炉。 这五份和离书中,一份要拿到衙门归档,毕竟当初两份成婚是在衙门备了婚契的,自然要取消,还有两份,双方各一份,至于剩下两份,一份给镇上,另一份寻个镇上德高望重的人保管,以做证明。 拿了和离书,按过手印,去衙门备案后,阮柔喊上阮大哥,将田家为数不多属于自己的物品收拾齐全,先搬回了阮家。 阮家门前,阮父阮母以及阮大嫂正翘首以盼,见着人回来,阮大嫂忙将准备好的柚子水撒在她身上,边用柚子枝不断拍打,边嘴中嘟囔,“去去晦气,杏花以后啊,一定事事顺当、万事不烦心。” 于是,本来被搅和得心情不顺畅的阮柔突的看开了,管外人说什么了,她以后且过自己的日子,且还要过得比他们都要好。 338 老好人的妻子12 等进了屋,一家…… 等进了屋, 一家人坐在客厅,阮父阮母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枉他们最近天天晚上睡不着觉,在女儿到底是和离好、还是继续过下去之间纠结, 结果倒好, 女儿自己干脆利落地和离,压根没丁点犹豫。 望着神情轻松自在的女儿, 阮母试探着问, “杏花啊, 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阮柔边喝粥边回答, “没什么打算, 先在书院挣几个钱, 其他的以后再说吧。” 呃,阮母其实是想问,她有没有再嫁的打算,趁着年轻, 好再找一个, 这次他们一定张大眼睛选一个好的, 但女儿明显拒绝的意思, 短期内不想再找了。 阮柔其实知道她的意思,阮母有这种心思未必有什么坏的心思, 而是时下社会风情如此, 但凡长大成人的姑娘家,少有能一直留在娘家的,哪怕和离守寡,只要回了娘家,要不了多久就嫁了,否则亲朋好友、街坊邻居的各种碎嘴就叫人受不了。 阮大嫂担心母女俩说着起争执, 寻间隙打断,“杏花,书院的活计不错,你好好干,多攒几个钱,以后遇上什么也不怕,爹娘,你们说是不是。” 阮父颔首,阮母见女儿没心思听,于是便也随意点着头。 没能说太久,阮柔刚将自己的生活物品摆进原主的闺房,就急匆匆出门去书院上工了。 本以为又是寻常的一天,毕竟自从她进了书院,也就是每日饭点做做饭,除去灶房的两个帮厨,跟其他人压根没什么接触。 却不料,她刚走进灶房,就听两个帮厨正在偷偷议论自己的八卦。 一个吻,“你说杏花是不是真的和离了。” “肯定离了啊,听说嫁妆都搬回去了。” “那可真是铁石心肠,好歹做了半年的夫妻,那男人也没干什么不得了的事,平时看着倒挺柔顺没脾气。” “你说的这叫什么话,一个大男人,连家都不养,不和离等着倒贴钱养男人呢,这幸好没孩子,大人还能忍,要是有孩子,那母子俩都饿死算了。”另一人不大赞同地道。 恰此时,阮柔脚步声临近,两人听见立时转移了话题。 阮柔进来,依旧是那人口中柔顺模样,只冷冷扫她一眼,“食材都准备好了吗,话那么多?” “快好了快好了,杏花你坐下歇一会儿吧。”那人谄笑着,手下加快了动作,不闲聊真干起活还是挺利索的。 阮柔便也没说,全当这件事过去了。 结果没想到,等到中午,她在灶房给众人打菜,时不时就能听见外面书生们的议论,无一不是在八卦她的破事。 她都有些纳闷,自己又不是什么大人物,镇上的镇民闲着无聊说说就算了,怎么这些读圣贤书的书生也那么碎嘴呢,可旋即又明白,书院的学子们其实大多都是镇上居民,只有少部分是周边村子里的,在家里听了,来书院闲聊几句也正常。 然而,作为话题中心的阮柔就不那么顺心了,却不好多说什么,于是,她一转脑筋,晚上的饭菜就多给多加了几勺盐,不至于咸到吃不下,可绝对叫人吃得不舒坦就是了。 于是,晚上,书院,上至山长,下至学子,都吃到了阮柔的精心烹制版饭菜。 事实上,饭菜一入口,有人就险些吐出来,不信邪地再尝其他菜,如出一辙的咸,咸到怀疑人生。 那学子纳闷,“厨娘今天吃错药了?” “你还不知道呢,听说和离了,心情不好,做的饭自然不好吃。” 外人的嘀咕没能传进阮柔的耳中,否则,她定要解释清楚。 书院的人一连吃了两天咸到怀疑人生的饭菜后,秦婆婆找上了门。 “杏花啊。”秦婆婆有些犹豫纠结,“听说你最近家里发生了点事,要不要休息几天?” “不用,我很好。”阮柔回答。 “呃。”秦婆婆有些不好意思,此时她过来说这些,很像故意戳人心窝子的,可又不能不说,毕竟书院的夫子学子都怨声载道,她担心不管的话,再过几天,人别被书院给辞退了,相较起来,还是她提前打个招呼比较好。 “秦婆婆,您有话就直说,我没什么好忌讳的,和离对其他人来说是坏事,可对我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呢。” 秦婆婆有些震惊看向她,问,“你真的不伤心?” “有什么好伤心的,和离还是我提出的呢。”阮柔好笑,只能说惯有的概念误导人。 “哦,那你为什么这几日做菜都那么咸呢?”既然不是伤心,那她就更纳闷了。 “就是他们老议论那些,还说我的坏话,听得我心烦意乱的,手下就没个轻重了。”阮柔态度十分认真解释。 秦婆婆瞠目,这解释在她听来,跟“他们说我的坏话,所以手下放盐就没数”是一个样,简而言之,起码一般是故意的。 她摇摇头,感觉搞不懂这些年轻人的心思,可事情显然不能继续这么干,毕竟,书院切切实实花了钱,得对得起这份工钱。 斟酌几番,想了套不那么严厉的措辞,她劝道,“杏花啊,我知道你受了委屈,心里难受,他们那些说话没把门的,你放心,我跟几个夫子说一说,读书人这么嘴碎可不是好事,你呢,安心在灶房里做菜,和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行,秦婆婆,多谢您了。”阮柔知道好歹,也真心感激秦婆婆。 “唉,谁都不容易,你要遇到什么困难,也可以找老婆子我说一说,多的忙帮不上,可活了几十年,提点建议还是可以的。”秦婆婆一声叹气,慢慢远去。 而原地的阮柔,神态十分轻松,丝毫没受到影响,她就是准备折腾学子们一顿,可没打算把这份活计折腾没了,故而一开始也就是打算恶作剧天,至于天后,自然该恢复原状,如今秦婆婆来,不过提前一天恢复,但却能让那些人闭嘴,目的达成,自然再好不过了。 之后,第天,书院的饭食果然恢复如常,依旧美味得让人食指大动,久违的学子们感动不已,可惜,今日刚被夫子们教训一顿,再不敢闲言碎语,话题依旧转回原先的书本以及夫子布置的作业。 一切如常,阮柔对此也很满意。 转眼间,半个月过去,眼看着她与田永和离的事渐渐淡化,镇民们的眼光被其他各色新鲜事吸引,她的生活再次恢复平静。 这一日,九月十五,每逢十五,是书院发工钱的日子,事实上,也是镇上大多数主家发工钱的日子,按照先前的约定,她一个月的工钱是钱,第一个月不满一个月故而只拿到了二钱半。 提着新鲜出炉的钱袋子,阮柔心情愉悦,脚步都轻快上几分。 回去的路上,她突然想到什么,好像田永干活的酒楼,也是今日发工钱来着。 想到此,她匆忙往酒楼去,结果,却听酒楼的人说田永早已回去,至于工钱,自然也带走了。 来不及回去叫上阮父和阮大哥,她转道往田永家赶,没办法,压根等不及,若再晚点,她担心一文钱都拿不到,毕竟,田永作为一个散财童子,镇上还不知有多少人盯着这份工钱呢。 其实按理说,但凡住在镇上的,除非孤儿寡母没有赖以生存的活计,否则,只要家里有男人、又不懒的,总不至于饿死自己,哪里需要他人的接济。 而事实上呢,田永自封大善人,自我感觉良好,还以为自己做了多大的善事呢,可大多不过拿去养了蛀虫。 好在田家位置不算偏远,很快,阮柔就到了位置,只是来得巧也不巧,正撞上田永与隔壁李寡妇纠纠缠缠。 远远的,她看见田永手中有一个小荷包,不出意料,里面装的应当是银钱。 田永一个劲将荷包往李寡妇那边塞,可李寡妇却再推辞不受,“田永,我可不敢再收你的接济,你还是收回去,好好攒着,再娶一个媳妇好好过日子吧,至于我,总有办法养活我和儿子的,不用你担心。” “那怎么行,孩子是我看着长大的,不为你自己也为孩子多想想。”田永义正言辞,眼中满是怜惜,“至于阮氏那边,你不用操心,我能应付。” “哦,你要怎么应付我?”阮柔戏谑着走出来,“你别是以为我勒索你吧,那可是我阮家掏的嫁妆银,你去镇上问问,谁家有脸用媳妇的嫁妆银。” 田永一张脸胀成了猪肝色,气得说不出话来,“阮氏,你怎么变成了这样,连李嫂子这般孤儿寡母、生活艰辛的都看不惯。” “我可没看不惯,只要你把欠我的钱还了。”阮柔随手扯过他手中的荷包,将里面的银钱抖落出来,约莫一钱银子,不多,但足足占田永工钱的一半。 “一钱就一钱吧。”阮柔有些嫌弃,“五两得什么时候才能还完啊,你今天跑的太快了,下个月我会让我爹去酒楼里找你的,你记得留一钱半。” 剩下半钱,足够一个人吃喝了,至于再想接济他人,也可以,只要能忍受自己饿肚子就行。 田永被她这行径气得离开,口不择言道,“你真是钻到钱眼子去了。” “你倒是不钻,就是花我的嫁妆花得痛快,和离了都还想赖账不还呢。”阮柔讽刺道,瞧着田永羞红的脸色,只觉十分痛快。 叭叭完,阮柔拿了钱就走,结果,一眼瞧见原本打开条缝隙的李寡妇家门严丝合缝关上,至于李寡妇其人,自然早回了门内,倒是个聪明人。 339 老好人的妻子13 兜里揣…… 兜里揣了三钱半的“巨款”, 回去的路上遇到卤味店,阮柔大方地买了一只烤鸡,全当做给家里加餐。 还没进门, 阮大哥就敏锐嗅到了香味, “杏花,你买什么了?” 阮柔提起手中的牛皮纸袋, “喏,烧鸡。” “哈哈,杏花你可太好了。”嘴馋的阮大哥夸人很实在。 阮家有阮父和阮大哥挣钱, 生活生平在镇上属于中等水平,但依旧不能支持家中隔三差五吃肉,只每旬阮母会买一斤肉回来做了给大家解馋, 至于烧鸡, 则属于更奢侈的享受, 一般一年也就一两次, 故而, 阮大哥的惊喜也就可以理解了。 “前几天才吃过肉, 瞎浪费什么钱。”阮母习惯了精打细算,开口就是指责。 “娘,我今天第一次发工钱,女儿的孝敬,您可得多吃点。”阮柔也不在意, 笑嘻嘻接茬,反弄得阮母没了脾气。 阮大嫂端着饭菜上桌,很给面子地捧场,“哟,杏花买烧鸡了啊, 可真能干。” “就知道浪费钱。”阮母虽还是抱怨,可却是笑着,显然是高兴的。 一家子坐定,阮柔不免提起了方才去要账的事,“爹娘,我忘记说了,田永不是还欠我五两嘛,以后每个月十五你们直接去他上工的酒楼找他要一钱半,我跟他说好了。” 阮母有些犹豫,“去酒楼不大好吧。”要钱是应该的,可闹到外面,让田永难做人的同时,阮家也得不到什么好。 “有什么不好的,”阮柔解释,“若不去酒楼,我怕你们压根拿不到钱。”随后将今天田永险些把钱给李寡妇的事说了。 阮父皱眉说道,“幸好和离了,跟一个寡妇纠纠缠缠的,还不知他打的什么心思呢。” 阮柔心想,田永未必有什么心思,可李寡妇就未必了。 阮母顿时不反对了,“那就让你大哥去,你爹就算了。”年纪大到底还是要脸的。 阮大哥压根不在意,拍着胸脯保证,“行,我一定替小妹把钱要回来。” 一家子和乐融融,而与此同时,田家,田永正皱着眉头,死死盯着自己仅剩的一钱银子发呆。 方才,被阮氏要走了原本准备给李寡妇的一钱银子,等阮氏走后,李家的门再次打开,李寡妇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样,担心看向他,“田永,你没事吧?” “没事。”田永摇头,没计较她方才躲闪的动作,毕竟是寡妇,不想沾染麻烦可以理解。 等回了自家,他想起李寡妇可怜的模样,到底想着接济,可瞅着眼前的一钱银子,忍不住犹豫。 显然,他自己还要吃饭生活,不可能全给了,可到底给多少又是个问题。 给少了吧,对李寡妇的帮助不大,给多了吧,自己吃饭都要成问题,纠结半晌,他最后只准备给一百文。 眼前的还是小事,想到阮氏所说,下个月就要一钱半的银钱,田永忍不住烦躁,加上偶尔客人们的打赏,他一个月的工钱最多也就二钱半,也就是说阮氏只给自己留了一钱,一钱能做什么用的? 想到需要接济的李寡妇以及其他经济同样困难的几户人家,田永莫名有些心虚,转瞬又恢复,又不是自己不想帮忙,而是实在没钱了,他自己吃饭生活大手大脚惯了,一钱勉强只够自己吃喝一个月,几乎是卡的死死的,想到此,田永心中又将阮氏埋怨了一通。 至于拿到一百文的李寡妇心中如何作想,除去她自己,外人无从得知。 翌日,又是寻常的一天,不过等从书院回家,阮柔却听阮大嫂说了不少关于田家的八卦。 诸如,先前田永一直帮衬的魏家,久久没等到田永的上门送钱,忍不住找上门来,结果却只拿到了少少的五十文。 魏家在镇上也算大名鼎鼎,不是别的,而是魏家父子俩就不是正常人。 魏老头早年赌博酗酒家暴,把老婆活生生打跑了,好在还剩个儿子,也就是魏大红,可惜的是对方跟其父魏老头如出一辙,且因着有魏老头美名在前,镇上压根没人愿意将闺女嫁过来,于是,魏大红一直单身到了如今。 父子俩好吃懒做,不思进取,平日里就在镇上到处占人便宜,实在没钱吃饭了才会去找点活干干,可谓是镇民们人人厌恶的存在。 就连这样的人,田永都能帮,且动不动张口就是,“若不是魏大婶跑了,魏叔和大头也不会变成如今这幅模样,”险些把阮柔恶心吐了。 阮大嫂对此同样厌恶,“魏大婶要是不跑,擎等着被打死呗。” “那田永最后给钱了吗?”当慈善变成理所应当,勒索也很正常了。 “又掏了两百文。”阮大嫂语气颇有些幸灾乐祸,“我看他是被那家人缠上了,以后啊,麻烦了。” “他自己的选择,随他吧。”光从魏家人以前的作风,就知其是个欺软怕硬的,若田永能硬气起来,自然不惧怕,否则,就如阮大嫂所说,有的是麻烦呢。 不过她们也就看看热闹和八卦,等阮母走近,俩人十分机智地转移了话题,概因自从和离后,阮母就不大喜欢在家听到田永的事,不管好坏。 只是,令阮柔万万没想到的是,已经和离了,田永沾染的那些破事,竟然还能牵扯到自己身上。 这一天,阮柔正在书院的灶房做菜,今天的菜有粉蒸肉、栗子烧鸡、以及芙蓉豆腐,哪怕对书院来说,也是难得的好伙食。 忽的外面有人喊,“阮厨娘,外面有人找?” “谁找我?”阮柔纳闷,叮嘱两个帮厨看着火,她洗干净手往外走,边怀疑莫不是阮家出了什么事,除此外,她实在找不到谁会来书院找自己。 书院一般情况下是不许外人进入的,即便是书院学子的亲人们来探望或者送东西,都只能送到书院门口。 结果,等到了地方,阮柔只瞧见了一个不怎么熟悉的人。 她问小隔间里的守门人,“谁找我啊?” 那守门人指指门口唯一的外人,意思很明显,眼里是不大明显的看好戏神情。 阮柔更疑惑了,走近对方,问,“你是找我吗?可有什么事?” 那人是田永认的名义上的堂婶子田金氏及其儿子田明。 “田氏,你做的那些也太过分了!”田金氏言辞振振指责,“田永做错了什么,你就要和离?” 阮柔好笑,连真正的亲戚都算不上,有什么发言权,且田永做了什么,田明一家又做了什么,外人不知,他们还不知道吗? 不过,她没有开口解释,因为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她只是问,“和离了,你还是叫我阮杏花吧,怎么,你要替田永还钱吗,还差四两九钱。” “那是田永欠你的,跟我们何干,凭什么要我还。”扯到钱,田金氏顿时急了,“我看你就是钻钱眼子里去了。” “你不钻,你倒是把借田永的钱还给我啊。”一句话,噎住了两人。 “哼,你别扯有的没的,那是田永孝敬我这个婶婶的,轮得到你来要钱。” 阮柔都被震惊了,田永和田明两家,最大的关系,大概就是一个姓氏了,田金氏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话。 不过嘛,人不要脸天下无敌,对方显然深谙这精髓。 绕过钱财的话题,田金氏不断往里张望,似要寻找什么。 阮柔不大耐烦,“你若没事,我就走了,脑子有毛病就去看大夫。” 说罢,她正要走,就听对方笑嘻嘻说,“你不会是跟书院里的男人勾搭上了吧,难怪会甩了田永,原来是攀上高枝了呀。” 那语态、那神情,好似就跟说今天吃了什么菜一般寻常,可其中蕴含的内容,却足以致一个女子于死地。 “你说话注意着些,我可不是好欺负的。”阮柔看着两人,只觉面目可憎起来。 “呵,我就知道心虚了吧,你这种女人我见多了,攀龙附凤、不守妇道,就是个......” “啪。”是阮柔利索地给了她一巴掌,“不会说话就把嘴缝上。” 田金氏一惊,待再要寻人麻烦,却见人早已进去,大门紧闭,他们压根进不去,只得恨恨跺脚,“贱人!” “娘,怎么办?”田明问。 “还能怎么办,当然是回去找田永。”田金氏冷笑,“咱们帮他查出这么大的事,总得给些感谢费吧,况且他媳妇打了我一巴掌,看大夫不要钱啊。” 田明一听也是,母子俩便也往回去。 走回去的阮柔没料到,这还仅仅只是开始。 田明一家走后,她回家后倒也和阮父阮母说了,但这事却不大好处理,人家是在书院门口说的,没传到镇上,若他们找上门,反而会让事情闹大,对女儿的名声不好,可若不处理,难免吃个闷亏。 “这一次就算了,若再有下次,我一定不饶了他们。”阮父看着女儿,郑重道。 阮家虽然在镇上只有他们一家子,可那是阮家祖父当年出息,在镇上安家落户了,事实上,阮父的大伯一家就在镇上不远的村子里,阮柔作为阮家女儿,被污蔑名声,只要喊一声,他们自然会来帮忙,且不怕对上田明一家子。 “嗯。”阮柔应了,只是接下来几天,没见田明家闹腾出什么动静,也就没当回事,哪里想到,哪里是没折腾,而是镇民传流言的时候,特意避讳阮家,这才使得阮母今日才听到旁人的八卦。 “砰!”听着阮母气呼呼的讲述,阮父重重锤了一下桌子,“欺人太甚。” 340 老好人的妻子14 阮家人得知消息…… 阮家人得知消息的时候, 天色已经黑了,阮父当即就想去田明家找人算账,被阮母拦住了。 “你这么去有什么用, ”阮母还有点理智, 道,“你一把年纪,总不能还去跟人打架吧。” 阮父又气呼呼地坐下。 阮母拧眉想了一会,“你明天去乡下, 把大伯家的几个侄子都喊上,先喊五个吧。” 一番话,说的十分大气, 听得阮父连连点头, “五个太少了, 要不我叫上十个吧。” “你当他们在乡下闲着呢,”阮母没好气,“五个人就够了。” 阮父只得应了,第二天一早买了些东西提去村子里,换回来五个人高马大的大侄子。 为了解决这件事, 阮家人今日都告了假,一家四口身后跟着一排彪形大汉, 看着就让人心生畏惧。 一直走到田明家门前,镇民们皆躲躲闪闪,没一个主动上前打招呼的, 阮母也不理, 当前指挥,说着到地方后要如何如何之类的话。 等真到了地方,一群人二话不说, 就开始砸,田明家是木门,在几人锄头铁锹的暴击下,很快被强行打开。 内里,田明家的人正悠闲着,听见声音连忙跑出来,“你们这是做什么?”见着人,难免有些心虚,声音并不如何理直气壮。 “干什么?”阮母一声冷笑,“跟你算账。”随后,指挥着几个侄子继续砸。 阮家几个侄子也听话,在家就听爹娘嘱咐,说一定要听话,给自家堂妹撑场子,故而很是乖顺,让干啥就干啥。 田家院子内,肉眼可见之处,上去就是一通砸,噼里啪啦声不绝于耳,与之相对应的则是一堆碎渣渣,包括不限于木桌木椅、碗碟被盏,就连鸡棚猪舍,都被嚯嚯一顿,猪跑出来了,鸡鸭乱飞,留下一地的羽毛。 田父看着眼前乱象,气得青筋直冒,连忙上前阻拦,可惜,对上被他高大半个头的阮家侄子们,压根不敢正面对上。 至于田母,则站在一旁不停咒骂,骂砸的人,骂阮家,最后连田永都骂上了,只是什么也阻止不了。 田明倒是敢上前,可惜,阮大哥一个人就将其拦住了。 “不是,我说你们到底要干嘛,再乱砸,我就去报官了!”田父实在没办法,只得拿报官威胁。 时下报官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但凡跟衙门沾边的事,轻则被刮下二两油,重则抄家破产,一般百姓如无必要,决计不会上衙门,所以,田父这话也就是吓唬吓唬人罢了。 阮家一众连眼神都没投来一个,阮母凉悠悠道,“你去,要是不去,你就是孙子。” 田父气结,也不想着阻拦了,靠坐在凳子上,呼呼大喘气。 又过了一刻钟,将东西砸得差不多了,阮家侄子们方才停手,来到阮母跟前,等候她的命令。 阮母瞥一眼不吭声的田明家三人,冷哼一声,“好了,现在该算算你们造我家杏花谣的账了。”她活了几十年,对田明这种无赖再了解不过,好声好气是没用的,只有先给点颜色看看,才有得谈。 田父沉默,田母依旧假装不解,“阮家的,我不懂你说的什么意思。” “装什么傻呢,我都查清楚了,就是你们这恶心人的玩意儿做的恶心事。”阮大嫂一顿输出,直骂得田家人抬不起头来。 “好了,我就让你们不要乱说不要乱说,现在好了。”反而是田父埋怨起来,看着也不大满意。 见他承认,田母也不遮掩,嘟囔道,“这真不能怪我们,我就跟几个邻居说了几句,后来越传越广,真不关我们的事。” “那也是你们造额孽。”阮大嫂可没那么好糊弄,“我家杏花的名声都被你们给毁了,你们就说怎么赔吧。” “还要赔啊?”田母惊呆,望望一片狼藉的四周,有些回不过神来。 阮母冷笑,“你以为呢,没一锄头砸死你就算好的。” 田母打了个哆嗦,她是嘴贱爱占便宜,可到底是惜命的。 田父不满,“你们该出气的都出了,砸成现在这个样子,我还没找你们要赔偿呢。”言下之意竟是一通乱砸,双方一笔勾销,可那怎么可能。 “那你们说到底要怎么办,反正要钱是没有的。”田明破罐子破摔道。 “行,你们要没钱,我们就三天来砸一次,砸到你们有钱为止。”阮大嫂可不信这话,田父有正经的活计,家里怎么可能没存银。 田母怂了,今儿一遭的损失还不知道有多少,等将这群杀才送走,她还有得收拾,再多来两次,日子也不过用了。 她弱弱地问,“那你们要多少赔偿?” “十两!”阮母出声,这也是一家子在来之前商量好的赔偿金额,不是不可以要更多,但一来,田家不一定拿得出来,二来到底有勒索之嫌,所以,十两正合适。 田母霎时倒吸一口凉气,“十两,你们也敢开口。” “怎么滴,这钱我还是要少了,不够解气的呢,若不给正好,让我把这口气出了。”阮母同样丝毫不让。 局势一下子僵持住,阮柔在来之后第一次发声,“我自然没有得罪过你们,你们这样诋毁我,良心不会觉得不安吗?” 田家三人低头,他们不算多恶的坏人,但田永不一样,一向任由他们予取予求,故而对待田永曾经的媳妇,也就没了对待外人的那份谨慎和尊重,事情闹到如今这步田地,也是他们没想到的。 事实上,他们真的只是对外传了几句谣言。可流言这东西向来是越传越离谱的,到了最后他们即使有心解释几句,也没有办法解释清楚,但这话跟阮家人说显然没用,只得认栽。 阮家人不知其中的内情,但即使知道,也不会轻饶了田明家就是了。 “这十两银你要能赔,今天这件事情就算先了了,要是不能,咱们其走着看。” 明晃晃的威胁,田家人却不能不听着,谁叫他们做了亏心事,且阮家还真来找麻烦了呢。 阮家人丝毫不松口,最后,田父无奈,只得赔了十两,算是将瘟神送走,等人走后,他一个耳光狠狠摔在田母脸上,“你干的好事!” 田母敢怒不敢言,捂着发疼的脸只流泪。 田明瞧见了不耐烦瞥眼,“爹娘,阮家还要我们去澄清,那可怎么办啊。”镇上如今的谣言传得纷纷扬扬,哪里是一两句澄清能解决的。 田父想了一会,道,“下午,你们跟我一起去登门道歉。” 于是乎,下午,田明一家三口登门,在门口当众道歉,承认先前造谣诽谤云云。 看热闹的镇民不少,但有多少人信就不好说了,就如原主勾搭了野男人的事,未必有多少人真的信了,只是没有成本的闲言碎语,吃足了热闹、看够了笑话,纯属一乐子。 对这种人,反而不好处理,既不能跟对付田明家一样找上门去,且传的人太多了,多少有些法不责众的意味。 故而,才有了眼下这一幕,多少是个警告,等之后,若再有人瞎传,也好上门讨个说法。 一切结束,阮家大门关上,皆有些累得够呛,心累、身体也累。 阮大嫂年轻,还有力气招待几个堂兄弟,阮柔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酒好菜招待。 一顿饭,宾主尽欢,送走几个侄子,阮母依旧有些忧心,“当家的,你说杏花以后可怎么办啊。” 所以说他们没打算立刻准备让女儿二嫁,可如今女儿的名声传出去,以后再要谈婚论嫁,可就不容易了。 “再说吧,我看杏花暂时也没那个意思。”阮父无奈。 “我看她现在就钻钱眼子里去了,也不知是好是坏。” “挺好的。”阮父感慨,“自己手上有钱,起码不用求人。” 一.夜无话,折腾一日后,第二天一家子该上工的上工,该忙活家里的忙乎家里。 阮柔吃过早上,照常往书院去,结果,没等到熟悉的灶房位置,就被秦婆婆请人喊去了。 “唉,杏花,你跟我来一趟吧。” 对方什么话都没多说,阮柔只能从她担忧的神情中,体会到一丝不好的预感。 两人一路走到了山长办公的房间门,阮柔上次来,还是来书院应聘的时候,这是第二次。 “坐吧,秦婆婆,当初是你带阮厨娘来的,如今也坐下一起听听吧。” 秦婆子沉默坐下,颇有些坐立难安的意味。 山长继续,“阮厨娘的手艺很好,书院上下都很喜欢,只是,书院到底不同于别的地方,读书人名声要紧,先前有一些不好的谣言,牵扯到了书院的学生乃至夫子,影响很不好。” 阮柔其实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大不了就是这份活不能继续干下去,听山长开口后,也不觉多意外。 “所以,我们只能对不住阮厨娘了。”山长歉意地笑笑,有一句话叫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可到底世上多小人,书院乃至学生夫子们的名声不能被无辜牵连,必须得有所取舍,毫无疑惑,作为一个无关紧要的厨娘,阮柔是率先被舍弃的那个。 秦婆婆紧张问,“山长,真的没有办法了吗?你知道,杏花是个好孩子。” 山长轻轻摇头,今儿他开口,说明早已做下了决定,如今不过通知罢了,只是面上做的好看。 阮柔沉默听着,制止了秦婆婆继续说情的打算,“我知道了山长,做完今天,明儿我就不来了。” 山长没料到她如此好说话,叹息一声,“望你体谅书院的不容易,秦婆婆,待会去账房给阮厨娘领一个月的工钱吧。” 算下来,阮柔这个这个月不过才干了十来天,多出的半个月相当于补偿,不过,看好歹是个好意思,阮柔没有推拒。 341 老好人的妻子15 傍晚,做完书院…… 傍晚, 做完书院的最后一顿晚饭,阮柔提着三钱银的钱袋子离开,颇有些无言, 难得不想折腾,只想找一个活计维生, 结果没两个月就被搅混。 走在回家的路上, 她思考着怎么跟阮家人解释,唉,想到此,她重重叹了口气。 无奈,最后阮家人还是都知道了,一家五口围坐在桌旁,连饭菜都不香了。 阮母看向女儿, 满脸疼惜, 恨恨道,“还是便宜了田明一家。” 阮父同样磨刀霍霍向猪羊, 颇有一言不合再次找上门去的架势。 阮大嫂皱着眉, “杏花,没事,你明日跟我一起在家中, 好歹轻省两日,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嗯。”阮柔点头,她也确实打算歇息一阵, 顺顺考虑以后做什么,总不能一直闲着。 于是,阮柔就此开启了在家闲到无聊的枯燥生活,家里的活有阮母和阮大嫂, 不用她动手,又懒得出门听旁人的闲话,索性在家瘫了十来日,直到怜惜她的阮母都看不下去。 “杏花啊,你看要不要再去找个活计?”实在是她看不下去人这么闲。 阮柔呆呆“呃”了一声,应道,“好吧。” 对于接下来做什么,她也有了些概念,既然在这个世界做了厨娘,不如自己开家餐馆,对自己的厨艺还是有信心的。 缓了会儿,她问阮母,“娘,你说我自己开家餐馆怎么样?” “啊?”阮母惊了,没想到话题突然跳跃这么大。 阮柔认真解释,“正好我厨艺还不错,与其给人打工,不如自己干,”,她顿了一下,“就是可能需要点本金。” 这阵子她闲在家也不是什么都没干,而是将开餐馆需要的准备盘了一遍,觉得还是有可行性的。 首先,餐馆的规模不需要太大,只要在镇上寻摸租一间小铺子,一个月租金大概一两,她可以先租个半年,至于做饭做菜,更不是问题,先她自己上,若以后规模扩大,再考虑招人的事,结论是,干了再说。 “你认真的?”阮父严肃问,开铺子可不是小事。 “嗯,认真的。”阮柔慎重点头。 “那就去干吧。”阮父多余的话一句没多说,而是直接应许,看得阮母眉毛直抽抽。 “怎么就能干了,这么点大孩子,都考虑好了吗,要是东西卖不出去怎么办,亏了怎么办,那可是你的嫁妆钱。”阮母蹙眉,在她心里,女儿到底是要嫁人的,真把嫁妆嚯嚯光了,他们当爹娘的未必有能力再置办,这可是关系一辈子的大事。 阮柔无奈摊手,“娘,你看我这名声,现在是能嫁得出去的吗?” 阮母被她气笑了,“那你就嚯嚯自己的嫁妆。” 虽是这么说,可转头,阮母依旧把存在她那儿的嫁妆银取来,原本的嫁妆,还有从田明家要来的赔偿,加一起大概有十八两的样子,作为本金勉强够用。 “喏,这些钱你拿着,准备做生意就好好做,有需要帮忙的,我和你爹帮得上忙的,你尽管使唤。”阮母叮嘱。 阮柔感觉暖心,轻轻抱了抱阮母,“娘,你真好。” “哼。”僵硬片刻,阮母没好气地道,“要是亏了,你就知道我不好了。” 阮柔见状,赶紧拿着银子跑路。 有了银子,她便计划去找铺子,阮大嫂被阮母差使,跟着她一起,理由也很有道理,阮大嫂泼辣能说,镇得住场子,也有利于砍价,对此,阮柔欣然接受,两人一起出门,在几条街道上四处寻摸。 镇上空着的铺子大概有七八间,其中适合做餐馆的只有三间,其中一间位置太过偏僻,考虑客源和安全问题,先不做考虑。 第二间,位置上佳,来往的行人很多,想必生意也会很好,可惜租金有些贵,一个月要二两银子,一年一付,也就是一次性要付二十四两银子,阮柔暂时拿不出,只得无奈放弃,最后,只得选了中不溜秋的那一间。 租金一个月一两,半年一付,也就是一次性掏六两银子,阮大嫂凭着三寸不烂之舌,虽然没谈下来价,可却要了不少二手的桌椅,好歹也能省下来一大笔了。 铺子的位置只算一般,胜在距离阮家位置近,来回只要半刻钟,以后往来很方便。 租下铺子,两人立时忙活开了,先是打水仔细擦洗一遍,将屋内垃圾该扔的扔,很快,整个屋内焕然一新,唯独欠缺的是墙壁因为时间太久,有些泛黄,对一家餐馆来说,有些不大合格。 阮大嫂洗干净手,瞅了眼,道,“下午让你大哥来,把墙壁刷一刷,正好家里还有些材料,还有门牌,得找人做,你先想想叫什么名字。” 阮柔没啥取名的天赋,餐馆么,朗朗上口、好听好记就行,便顺口道,“就叫阮氏餐馆吧。” “行,街头的孙叔正好会做招牌,待会咱们回去,跟他说一声,估计两天就能好。” 餐馆内桌椅俱全,唯一需要添置的大概就是锅碗瓢盆等物,以及菜单的设定准备,总的来说,工作量不大。 买东西的重任交给了阮大嫂,阮柔则在家,跟阮母商量菜单的事,她拿手的菜不少,自然要添上,其他的,时令蔬菜、热菜凉菜汤碗都要备上,很是丰富。 阮母都有些呆了,“你那餐馆才多大,需要这么多道菜吗?” 阮柔十分任性,“反正我都会做。” 好吧,这理由很强大,成功说服阮母,“成,你先这么着,等一个月看看哪些菜受欢迎,到时再改也来得及。” 菜单的事定下,下午,阮大哥忙上忙下,将餐馆打扮一新,阮大嫂处的锅碗瓢盆同样到位,接下来就是准备做重要的一步——购置食材。 有道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阮柔的厨艺再好,没有上好的食材,味道也要大打折扣,故而,对于食材的挑选,她要求很高。 从肉类、鸡蛋、到蔬菜瓜果、调料配菜,整整试了两天,才终于定下大概的采购清单。 餐馆的规模不大,一开始要的量不大,价格略高,等以后供应稳定了,还可以再谈价。 正好,铺子里晾得差不多,可以准备开张。 天公作美,正式开店的日子定在初七这天,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是个让人心情不自觉愉悦的好日子。 就在一阵鞭炮的噼里啪啦声中,阮氏餐馆正式营业,阮父和阮大哥都没去上工,一家子围在餐馆前,既激动又忐忑。 新店开业前三天,店里打八折,门前有一块木板,上面写有铺子里的招牌菜和优惠价格。 “爹娘,我先去准备食材。要是有客人,你们先帮我招呼一下。”食材是今儿早上新送来的,忙着开张,她还没来得及处理呢。 阮母应一声,反而催促,“你快去忙,前面有我们。” 此时才巳正(上午十点),距离午饭还有好一段时间,阮柔放心去了,一直忙活大半个时辰,厨房里的食材切洗干净,随时可以下锅,阮柔来到前面,依旧没有客人上门。 阮柔有些发愁,别不是第一天就生意惨淡吧。 阮大嫂见她这样,笑,“哪有这么容易的,等着,我去给你吆喝几句。”说着,就拿着早前请人抄好的单子,去门口四处发放,阮父阮母做不来这活,只得在里焦急看着。 “阮氏餐馆,新店开业,全场八折了,全场八折了。” 阮大嫂声音清亮,传播极广,价格又确实又会,很快吸引了几位客人在门前驻足观望,但凡感兴趣的,她一股脑全给揽进店里,起码凑个人场。 随着第一单生意上门,灶房后烟火缭绕,阮柔只觉忙成了陀螺,一道道菜不停下锅、翻炒、出菜,最后被阮母呈上餐桌。 也是阮柔的厨艺一流,随着第一位客人的菜上桌,那香飘十里很快吸引了不少识货的上门,不大的铺子里,桌桌爆满,不止阮柔忙,就连在外面招呼客人的阮母一行也累的够呛,好在只要想到上门的客人都是钱,就浑身的干劲。 从午初一直到午末,整整一个时辰,所有人都没歇息过,桌边的客人走了又来,换了三轮,才终于逐渐减少。 阮母年纪大了,忙得腰酸背痛,趁机坐下歇会儿,想着今儿的生意,却是开心得眉开眼笑,这下,她可不愁闺女的生意不好了。 等未初,送走店里的最后一位客人,阮柔从灶房出来,一家子连碗碟桌椅都懒得收拾,只瘫在一旁不动弹。 缓了会儿,阮母笑眯眯地取出装钱的袋子,“你们猜猜,今日赚了多少钱?” “二两?”阮父猜? “少了,再猜!”阮母更高兴了。 “差不多三两把。”阮大嫂猜,今儿的客人不少,因着打折,点的菜也都是贵的,三两跑不了。 “嘿嘿,三两半!”阮母浑身散发着愉快的气息,笑眯眯道出结果。 除阮柔外,所有人都震惊了,“三两半!” 要知道,似阮大哥这般的壮劳力,一个月的工钱最多不过三钱,三两银子,大概也是一年的工钱了,当然,这里面还要扣除租金、食材、人工等成本,但少说,一天净赚也得有一两银,着实惊人。 阮大哥惊叹,“原来开铺子这么挣钱啊!” 阮母横他一眼,“也得有本事才能挣钱,否则,街上倒闭的铺子多的是。” 阮大哥摸摸脑袋,憨笑着不说话了。 阮柔也松了一口气,倒不是她对自己没信心,而是不确定镇民们的消费水平,如今看来,阮氏餐馆,大有可为啊。 342 老好人的妻子16 继阮氏餐馆开张…… 继阮氏餐馆开张后, 后面几日的生意没有第一日好,却也不差,每日都有二两银子的进账, 在习惯了花力气挣钱的阮家人眼中,餐馆俨然成了一只会下金蛋的野鸡。 可惜的是,阮父与阮大哥在餐馆帮忙了一天后, 继续回去忙自己的活计, 餐馆里只余阮柔、阮母和阮大嫂, 三人忙得团团转。 这一日,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阮柔捶打着酸疼的肩膀, 再看看同样劳累的阮母和阮大嫂, 愁眉苦脸,“娘,要不我们招个人吧。”三人都是女子,力气上比起壮年男子自然差了些。 一听要招人,阮母顿时腰不酸了腿不疼了,正气盎然道, “招什么人,才做了几天的生意, 本都该没有赚回来, 就想着招人躲懒了。” 好家伙,阮柔被倒打一耙, 都有些惊呆, 轻触了下阮母的腰,惊得人一跃而起,苦笑, “娘,您这样还硬撑呢。” 阮母有些心虚,可在银钱的诱.惑下,依旧不肯松口,咬着牙道,“不能招人,大不了把你哥喊回来,正好他那活又累又挣不了多少钱,回来也不吃亏。” “行,那我也给大哥开工钱,还有您和大嫂,可不能白忙活。” 对真心为自己考虑的人,阮柔银钱给得十分大方,给三人开了各三钱银子的工钱,阮母不应,只要了二钱,言称自己年纪大了,干不了多少活,二钱就够了,至于儿子和儿媳的工钱,倒是没有推拒。 阮母想得通透,她自己为了女儿可以白干,可再亲的兄妹也得明算账,三钱银子,对女儿负担不算太大,儿子儿媳干活也会更卖力,正正好。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当晚,等阮大哥做活回来,将这事一说,他倒也没什么犹豫,直接同意了去辞工,后日就去餐馆干活。 “杏花,以后大哥可就靠你了。”阮大哥看着小妹颇为感慨,记忆里柔顺的小姑娘,如今已成长到足以为一家人做靠山。 “那当然,放心,大哥你好好干,小妹亏待不了你。”阮柔豪气冲天承诺。 第二天,阮大哥去东家处辞了工,主家不大在意,似这般的壮劳力,只要挥一挥手,立马能招一大群,故而很是利索的批了。 领了剩余的工钱,阮大哥开开心心来阮氏餐馆报道,有了个壮劳力,阮柔三人轻松不少,只觉做对了。 随着阮氏餐馆的火热,镇上越来越多的人看见,心头不知不觉改了想法。 原先这阮家闺女与田永和离,众人只当她名声坏了,还跟着传了些谣言,如今阮家竟然又起来了,反观田永,过的那才叫一个凄惨。 继上次魏老头父子勒索成功后,只要手头没了钱,便三不五时上门,跟田永讨钱,偏田永心远,每次多多少少都给些,便愈发助长了其气焰。 除去魏家外,田明家自认上次为难阮家,实则为了帮田永出气,为此还损失了十两银子,便想着从田永家讨回来。 田永得知此事后,又是欢喜又是气愤,欢喜自然是因为田永一家将自己当做家人维护,气愤则是为着阮家狮子大张口,不择手段要钱,果真钻进了钱眼里,当即气鼓鼓要去阮家讨个公道,却被田明拦下。 “永子,也怪不得阮家,我一开始也没想到后来会传成那样,只是家中损失实在太大,日子过得紧巴巴的,唉,早知如此,便不该多嘴。” 一番以进为退,成功惹得田永愧疚不已,“都是我连累了你们,给,这是我身上所有的银子,你们先收下吧,等我发了工钱还有。” “这怎么行。”嘴上推拒,手中却极其快速将银钱收下,不多,几十个铜板,可好歹是个补贴,田明心中满意。 这头钱刚给出去,另一厢,李寡妇家的宝贝儿子夜里睡觉踢被子,不小心着凉,哭哭啼啼找上门来,“田永,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田永跟着去看了看孩子的状况,小孩子脸烧得通红,意识都迷糊了,着实可怜,匆忙下,他抱起孩子就往医馆送。 好在送医及时,大夫开了两剂药,很快烧退了下去,只是,李寡妇在床铺前小心翼翼守着儿子,压根没有付钱的意思,面对大夫的灼灼视线,田永无奈,只得道,“大夫,账先记在我身上吧,只是我身上没钱,得等发了工钱再给。” 大夫也是认识田永的,对此倒也不意外,很是痛快地接受了,只要住在镇上、有稳定活计收入的,他一般都能宽限一阵。 田永感激不已,转头复又将孩子抱回去,李寡妇满心满眼只有儿子,哪里还看得见旁人。 无奈,田永只得离开,只是身无分文,忙活了半天,中午还未曾吃饭,此刻肚子饿得咕咕叫,想要找个地方吃饭吧,身上又没钱,徘徊许久,最后脚步不由自主停在隔壁的章家老二门前,概因里面正飘出饭菜的香味。 “笃笃。”他上前敲响了大门。 里面,章家老二媳妇不满地过来开门,最终嘟囔,“谁啊,大中午的过来,有没有点眼色。” 时下,不是实在的亲朋,很少有人在三餐的点串门的,否则,你说人家是留饭还是不留,留吧,自家的粮食还不够吃呢,不留,面子上过不去,久而久之,便形成了这条规矩。 所以,也不怪章家老二媳妇不喜。 “是你啊。”见了人,她更不高兴,先前闹的那一出,她还记着账呢,如今上门铁定没好事。 “嫂子。”田永露出一个憨憨的笑,“正吃着呐,我来找老二说说话。” “哦,你进来吧。”到底不好将人拒之门外,章家老二媳妇不情不愿将人迎了进来。 桌旁,章家老二正大口吃饭,章家的伙食不算好,桌上沾荤味的只有一道韭菜炒鸡蛋,可在饥肠辘辘的田永闻来,只觉腹中饥饿更甚。 “永子,”章家老二抬头一看,直接招呼道,“吃过了没,没吃的话在这吃点儿。”说着让媳妇去添一双碗筷。 田永心下庆幸,好歹混了顿饱饭,两人边吃边聊,唯独章家老二媳妇被气个够呛。 将人送走,她不喜道,“什么人啊,专挑上门的点来蹭饭呢。” 章家老二瞅她一眼,“好了,如今两人都和离了,你还埋怨永子干嘛。” 章家老二媳妇方才歇了气,嘟囔,“又不是我害他们和离的。”想起阮家,她旋即来了兴致,“你听说了嘛,那阮杏花在镇上开了一家餐馆,生意可好了,你说他们能挣多少钱啊,田永知道了肯定要后悔的。” “知道,”章家老二无奈,“后不后悔的,也和离了,更何况和离还是阮杏花提的,再后悔有什么用。” 章家老二媳妇白他一眼,“我这不是替人可惜嘛,那可是日进斗金的买卖,若没有和离,永子发了,你这个好朋友不也能跟着沾光。” 章家老二一想也是,有些羡慕眼馋,可还是如他方才所说,“算了,跟我们也没啥关系,好好过自己的日子就成。” 章家老二媳妇瘪瘪嘴,心中盘算,阮家餐馆一天到底能挣多少银子,越想越是眼红。 于外人来说,阮家生意再好,也不过看个眼热,可于田永来说,就远不止于此了。 上午,忙着李寡妇家的事,他跟酒楼告了半天假,如今忙完,吃饱喝足便计划去酒楼上工,毕竟请假是要扣工钱的。 结果,进了酒楼,刚跟其他几个活计打过招呼,正准备忙起来,就被掌柜的喊了过去。 田永心虚,还以为掌柜是要训斥自己请假的事,头都低垂几分。 却不料,并非为了自己的事,相反,还提起了自己不想听见的话题。 “你先前那媳妇在的阮家,最近新开了一家餐馆,你可知道?”酒楼掌柜目光灼灼,看起来颇有些严肃的模样。 田永小心应对,“知道,不过就是一家小餐馆。”因着两人的关系,他只大概知道开了餐馆,至于具体生意如何,他平日都避着阮家餐馆走,更不喜听人说叨这些,旁人知趣的也不提,故而更具体的他便不知道。 酒楼掌柜的蹙眉,仔细瞅了他一眼,见其不像说谎,方才道,“什么小餐馆,我听几个老客人说,阮氏餐馆的味道一绝,要不是人太多需要排队,也不会到咱们酒楼来。” “啊?”田永震惊,脱口而出,“她的手艺哪有那么好。” “是么?”见他真不知道,酒楼掌柜皮笑肉不,“若你没跟她和离,说不定也当上餐馆老板了呢。” 此话一处,一股子强烈的失落骤然席卷田永心头,只感觉自己错过了很多很多。 “当然,若你做的不那么过分,说不定人家还在书院当厨娘呢。” 自打中午几个老食客说了那话,他便派人将其查了个底朝天,自然知晓其中内情,对田永就是一阵恨铁不成钢,这小子家事处理不好,倒给自己招来一个强大的竞争对手,如今对方规模还不大,否则,对自家酒楼的影响更大。 他狭长的双眼中精光一闪,试探问,“你们先前是一家子,她怎么做菜的,你可有见过,有什么特殊的吗?” “没什么特殊的,那饭菜味道很寻常,压根比不过咱们酒楼。”田永实话实话说,却没得到掌柜的认可。 “既然这样,那不是他们用了什么不好的材料吧,听说有一种香料,对人体不好,可用在食物上,却会叫人上瘾,一日不吃就难受的慌,你们夫妻一场,可不能看着人犯错。”酒楼掌柜的语重心长提点。 田永如梦初醒,一下子信了,惊慌道,“那可怎么办?” 343 老好人的妻子17 虽然阮…… 虽然阮氏这人有些小毛病, 将钱看得太重,还为此与自己和离,但田永是个好性子的, 自然不希望人走了歧途。 想起阮家和阮氏那一日去各家要钱的情形,好像真的能干出些不好的事,田永的心愈发提了起来,焦急问,“掌柜的,那可怎么办啊。” “我哪里知道呢, 没人揭穿,他们就能一直干下去, 或许等谁中毒出了事,才有官老爷出来做主吧。” 听到官老爷,田永下意识心虚, 不为旁的,而是老百姓对于当官的印入骨髓的害怕。 “中毒。”瞬间, 他仿佛看到了阮家为了赚钱,黑心地往食材里添加不好东西的奸猾嘴脸, 以及东窗事发后,一家人锒铛入狱的凄惨画面。 不行,极高的道德既不允许他坐视阮家继续坑害人,也不希望阮家真的沦落到下大牢,故而, 他紧紧握拳,对着掌柜道,“我一定会劝阮家人改邪归正的。” “嗯,你是个好的, 这样吧,下午我给你放假,这些都是我的猜测,你先查访一番,可千万别冤枉了好人。”掌柜的说话极其精明,明明是他误导田永想歪,可如今一句话又将自己的责任推得干干净净,可谓丝毫不沾身。 田永连连点头,心中却已经认定阮家做了不好的事。 于是,刚到岗没一会的田永匆匆离去,看他走的方向,正是那阮氏餐馆,酒楼掌柜这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阮氏餐馆可抢了自家不少生意,田永这小子要是能把餐馆搅混了,他就大方点给人涨点工钱,毕竟,这么好忽悠的人可不多了。 至于若是失败,因个人恩怨,故意往阮家身上泼脏水,这样人品低劣的伙计,酒楼当然不能继续用,正好顺便将人辞退了,不拘怎么说,他都亏不了。 精明的酒楼掌柜为自己的算计洋洋得意,而另一厢,阮氏餐馆,送走中午最后一位客人,阮柔几个正收拾餐馆,为晚上待客做准备。 正此时,田永上门,也不说话,只用一副看待罪犯的眼神看着他们,好似他们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一般。 可惜,一番作态做给瞎子看,整个阮家没一个人用正眼看他的。 田永想了想,自己都没抓到阮氏犯案的罪证,不好直接找上门去,不若等晚上,趁着店里客人都在,揭穿阮家的真面目,也好拯救更多被欺骗的客人。 主意已定,他就缩在不远处的角落里,眼睁睁看着阮家众人收拾好,一个个伏在桌案上休息,显见累得够呛,他心想,镇上那么多活计,干什么不能挣钱,非要做这黑心买卖呢。 阮柔一觉醒来,只觉脖子酸痛,这就是趴着睡的弊端,奈何,小餐馆就一小屋子,压根没有多余用来休息的地方,至于回阮家,虽则两边距离不远,可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半个小时,几人便也懒得来回跑,索性在铺子里睡了。 此时已是申正(下午四点),约莫半个时辰后就陆续有客人上门,阮家几人赶忙起来,帮忙准备食材的准备食材、拖地的拖地,没一个人闲着。 事实上,客人来的比想象的要更早一些,约莫申正三刻(下午四点四十五分),便陆续有客人上门,见饭菜还在准备,便急忙忙点单,随后慢悠悠等待,也不着急。 提前来的几位客人都是熟识,最爱吃这一口,自打阮氏餐馆开张后,便是常客,此刻凑在一起,有说有笑,这个问,你怎么这么早来了,那个回,你不是也这么早,彼此面带笑意,心内却暗骂对方老滑头。 阮母不知客人们的心思,熟练上了茶水,笑着让人等等,便继续招呼下一桌客人。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不多的几张餐桌全部坐满,本该欢喜,可见着门口因为没有座位无奈调头离开的客人们,阮母只有满心的焦急。 她忙使唤阮大嫂,“你快去灶房帮帮杏花,前面我来看着。” 阮大嫂应下,来到灶房,却只能帮着洗菜切菜添火,正经下锅炒菜的事还得阮柔自己来,毕竟,店里这么多客人,冲的就是阮柔的好手艺。 见着两把锅灶前不停忙活的人儿,她有些心疼,拿起毛巾给人擦了擦额头的汗,感慨,“这钱是挣到了,可辛苦也是真辛苦。” 赚钱的事哪有不辛苦的,  阮柔听了只笑笑,“也就是现在,等以后餐馆扩张了,我招两个厨子,再带两个学徒,就轻松了。” 学徒?阮大嫂心神一动,却始终不着方才的那根弦,遂只得放弃,继续手中的忙活。 随着新鲜出炉的菜肴一道道出锅,送到客人桌上,阮柔终于得以歇息片刻。 可就这短暂的清闲也没维持多久,就听前面传来一阵吵闹。 原先虽说也有声音,可不过客人们的闲谈,嘈杂却声音不大,如今的动静明显过大。 别不是有人闹事吧,阮柔和阮大嫂对视一眼,拔腿就往前面跑,期间,阮柔竟还有一种听到熟悉声音的错觉。 等到了前厅,却只见一片乱糟糟,阮柔蹙眉,从被客人们团团围住的人群中,一眼看到高大的阮大哥身影,明明那么大高个,此时却分明低了周围人一头,只牢牢将阮母护住。 “你们冷静点,别听他瞎说,我们餐馆干干净净,从不添什么乱七八糟的坏东西。”阮母无力的解释,却压根敌不过庞大人群的质疑。 阮柔一个劲步上前,破开人群,冷着眉眼喝问,“你们这是做什么,有什么事好好好,这是要杀人还是打人。” 一群闹事的食客堪称敌强我就弱,见阮柔气势十足,便软了下来,一个个不大自在,指着一旁的田永道,“掌柜的,不是我们闹事,而是这人说你家铺子添了不好的东西,言辞凿凿,我们担心之下,这才多问了几句。”当然,就是态度有些恶劣,可担心自己的身体,也是可以理解的嘛,这就不用特意说了。 做生意讲究开门迎客,为家人解围后,阮柔也没跟这群墙头草食客计较,转而指着田永道,“这人是我前夫,我前阵子才跟他和离,此番怕是见我阮氏餐馆生意好,故意上门搞破坏的,我们清清白白做人、干干净净做饭,绝不会做任何手脚。” 她说得十分笃定,几乎让人立时相信。 田永原本胜券在握,此时被质疑,哪里受得了,当即一副语重心长的指责,“杏花,你不能一错再错,你的手艺原先只能算一般,不靠歪门邪道,怎么会做出这么好吃的饭菜呢。” 道理看似很充足,可其实恰恰说明了他的怀疑毫无根据。 阮柔在展露厨艺的开始就曾考虑过这个问题,在阮家的时候,因为有阮母和阮大嫂,几乎没有原主下厨的时候,所以,阮家这边是可以糊弄过去的,至于后来到了田家,解释也很简单,田家穷到老鼠都不来,哪里有钱买各色调料,没有调料,缺油少盐,做出来的饭菜自然不好吃。 但她不屑跟田永解释,或者说,跟他解释也没用,消除不了其他客人的疑虑,故而,她只看向阮大哥,严肃道,“大哥,你快去报官,就说有人来餐馆闹事,请他们来主个公道。” 这街道上,但凡有正经铺面做生意的,都去衙门备过案,交了钱,官府自然要为他们做主,故而,她很是有底气。 “各位,我知道如今我说什么,大家也不敢相信,都是要入口的东西,我能理解大家的顾虑。”见着阮大哥飞快离开的背影,阮柔高声道,“我让家人去找官老爷来做主了,到时请他们检查过铺子里的食材配料,我再给大家做一桌饭菜,只是要麻烦大家等一等了。” 一圈的客人们见她丝毫不心虚,还敢找衙门,当即信了八成,正满心的不自在,听她如此说,自是满口应下。 而一旁的田永则是急了,他冲上前来,就要拽住阮柔的手,却被阮大嫂及时拦住,“你做什么,污蔑不成,还要动手不成,也怪我们当初眼瞎,挑了你这么个垃圾,呸。” 田永尬在当场,急着询问,“杏花,你怎么能报官呢?” “不报官任由你污蔑吗?”阮柔冷笑,“正好,等官老爷来了,不仅能证明我餐馆的清白,还能把你这个污蔑生事的抓进大牢关起来!” “啊?”田永彻底急了,他自认是一个积德行善的好心人,怎么就沦落到要进大狱了呢。 “不行,不行,我不能进大牢。”重复嘟囔了几次,他转身就要跑,却被阮大嫂带着食客们给团团拦住,丝毫不给人溜走的机会。 “还是好好留下吧,你跑了,我们去哪里说理去。”阮大嫂冷飕飕道,似传进人的灵魂。 周围是人群围成的牢笼,无奈,田永苦恼地原地蹲下,不停安慰自己,“没事的,掌柜的说了,这肯定不正常,肯定有问题。”他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心态从一开始的希望阮氏餐馆没问题,转变到恨不得阮氏餐馆一定有问题了。 阮柔耳尖,听见掌柜的字眼,脑筋一转,当即想明白,以田永的猪脑子,未必想得到来找麻烦,但若背后有个出谋划策的就不好说了。 她记得,田永工作的地方是镇上的酒楼,都说同行是冤家,阮氏餐馆的好生意肯定影响到对方的生意,使些手段倒也正常。 “呵。”她冷笑,不管是谁,敢上门来污蔑闹事,都要给她付出代价。 344 老好人的妻子18 有人找麻烦,生…… 有人找麻烦, 生意做不成,阮柔几人反而空闲下来,阮母连带阮大哥阮大嫂三人盯着田永的面色不善,都说断人钱财如杀人父母, 对方这行径, 双方铁定结了仇。 倒是那些客人们, 从一开始的怀疑,到半信半疑,此刻见店老板丝毫不怵, 信任占到了九成九, 本就是饭点,一个个腹中饥饿,偏闻着喷香的饭菜不好下筷, 一边嘴馋一边后悔。 而阮柔则不管他们,反正信不信的等到官差来了,自见分晓。 她忙碌一阵,也觉饿了,便干脆取了一旁做好没人吃的饭菜,凑齐一桌三菜一汤,招呼阮母和阮大哥阮大嫂,“快来吃,还不知什么时候来,还是吃饱了肚子等吧。” 霎时,胶着的氛围被驱散,阮母只觉浑身上下一阵轻松,见着饭菜也有些动心,“那行, 我们先吃。” 不等衙门的人来,四人吃饱喝足,却先等来了听闻消息担心不已的阮父。 “这是怎么了,听说有人来闹事?”阮父气喘吁吁,满头大汗,估摸一路都是跑着来的。 “没事,已经去喊衙门的人来了。”阮柔解释,随后指向包围圈的田永,“喏,就是他干的,好端端的不知道抽什么疯,跑来说我们店里使用了有毒的材料才那么好吃。” “嘿,你个混蛋玩意儿。”阮父听了半茬子话,本就心急如焚,此刻见到罪魁祸首,哪里愿意轻轻放过,当即就要冲上去打人。 好在田永下意识瑟缩了一下,没有打上去,阮母赶忙将阮父拦下,嗔怪道,“你这是做什么,原是他理亏,你一动手,不就变成咱们理亏了嘛,且等官老爷们来做主。” 阮父这才回过神,不准备再动手,却是依旧恶狠狠瞪向田永,“我呸,你田永还敢来举报我,你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不成,见我闺女一心和离,就来使阴招,枉镇上那么多人称你一句大善人,我看啊,都是瞎了眼,长了一副黑心肝才对。” 在场的人,有知晓其中情节的,自是恍然大悟,心道为何田永跑来闹事,原是不甘心,不过也怪他的好名声,一开始将他们糊住了,也有不知情的,便悄声跟周围人讨论起来,一个个吃瓜吃到兴起,宛若看一场大戏。 作为人群焦点,田永第一次感到无地自容,若说方才还存有一丝侥幸,他不过担心食客们的安全,担心之下才来提醒,那么此刻,无疑坐实了他见不得人好的念头,他想开口解释,却无一人肯听他一字一句。 故而,当衙门官差来的时候,田永甚至有些庆幸,终于来了,起码不用再经受那灼人的视线。 “何人报官,所为何事。”为首的是两名身穿官府衙差制服的衙役,此刻正满脸的不高兴,也是正常,饭点的时候,还得奔波,是个人都不高兴。 时下,老百姓均十分畏惧官员,见到衙差,就跟老鼠见了猫般,瞬间老实下来,龟缩在原地,试图缩小身形,以免引起注意。 而阮父阮母及阮大嫂,皆吓得有些腿软,自觉身为一家之主的阮父企图站出来应对,却被阮柔抢先一步。 “是我报的官。”阮柔站到人前,举止从容有度,无丝毫惧怕之色。 “哦,发生了什么事?“年纪稍大的衙差问,看看四周,“别不是打架斗殴吧?” “没有没有。”一群食客们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般,害怕极了。 依旧是阮柔挺身而出,“没人打架,只是我们好好的餐馆开着,这人突然来闹事,非说我们在菜里放了不好的东西,危言耸听,栽赃陷害,请官老爷还个公道。。” 随着她手指的方向,人群中的田永一下子显露在衙差跟前。 那年轻衙差上手,将人揪出来,喝问,“来,说说,你为什么要说这些,是有什么证据,还是因为私怨故意栽赃,抑或受人指使,还不快快从实招来。” 虽然害怕,但田永哪里敢承认,只一口咬死了是餐馆有问题,“大人明鉴,这阮氏餐馆刚开张几日,生意就红红火火,餐馆大厨大厨原是我妻子,其手艺如何,我再清楚不过,故而,认定他们肯定是用了歪心思,请大人查明。” “哦?他说的可是真的?”听说是夫妻关系,衙差来了几分兴趣。 “不是,”阮柔断然否定,“我与这田永确实做过半年的夫妻,不过田永其人滥好心,家中穷得叮当响,还去接济比他还有钱的朋友,我的嫁妆都被其挪用得一干二净,忍无可忍之下,这才与之和离,自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至于我的厨艺,田家穷苦,油盐尚且不济,我手艺再好,哪里做得出好手艺,不过,我在和离前曾在镇上书院当过一个半月的厨娘,自可证明我的手艺出众。” “镇上书院,那又为何一个半月就不干了?”到底老衙差细心,发觉其中不对劲之处。 “这还得问他,伙同狐朋狗友坑害我名声,害得我被书院解雇,实在没办法才凑钱开了这餐馆,哪知他又来找麻烦,还请大人还我们一个公道,勿要让这恶人一而再、再而三地为非作歹。” 歹人田永听后觉得不对,可又不知怎么反驳,他想说那些人是真的需要帮助,自己是好心才施以援手,而田明一家所作所为也并未坏心,而是为了替自己抱不平,自己明明是个好人来着。 衙差问过两边意见,再问周围百姓们,见事实与双方所说一致,并无特意造假之处,唯一的分歧就在于,到底是田永故意报复造谣,还是阮氏餐馆真不干净,有待分辨。 “大概事情的经过我已经了解清楚,今天时日已晚,暂且先回去休息,不得再闹事,等明日,大人开堂审理,定然断个清楚明白。”老衙差一口官腔,将局面定下。 “是。” “是。” 众人纷纷应是,不敢反驳。 暂且告一段落,阮柔送走衙差,而后再歉意地送走客人,退回今日餐费银钱,才将没动弹的田永赶了出去,就在一家人准备关店回家时,阮大嫂发觉了不对劲。 她出门左右瞅瞅,从角落阴影处拽出一人,不是旁人,正是带衙差赶回来的阮大哥,她好笑问,“你做什么躲在这呢?” 阮大哥一脸悻悻,“我吓得腿都软了,把官老爷带回来就没了力气,干脆在墙角蹲下休息会儿。” “瞧你那出息,”阮大嫂十分嫌弃,“还没咱们杏花本事。” “我当然不如杏花,不过,杏花是咱妹妹,她能耐也就等于我们能耐了。”阮大哥有自知之明,自己还真就不如妹妹。 阮柔和阮母在一旁听了发笑,连明日要正式上公堂的害怕都忘了。 临走前,阮柔忽的想起什么,在门前木板加了一行字,“餐馆遭人诬陷,明日开庭,无法营业,还请见谅,若有时间,可至衙门一观。” 名声一事,可大可小,就如先前书院解雇她一般,不就是为名声所累,她自己不在意也就罢了,但餐馆事关一家人的营生,怎么都不能平白受冤,故而,明日上堂一事,不仅要在衙门跟田永辨个清楚明白,最好还能让广大食客放心。 好在时下衙门的案子,只要不涉及重大隐秘之事,其他都是可以对百姓公开的,只要有人去看,餐馆的名声自然能洗清。 回去的路上,街道两旁树影重重,无端叫人添了几分愁绪。 阮柔走在阮母边上,就听她问,“杏花,你害怕吗?” “不怕,”她回答得十分肯定,“餐馆放没放不好的东西,旁人不相信,我们自己还能不知道吗,大不了明日公堂上我当众做几道菜,就不信田永还能睁眼说瞎话。” 阮母叹息,“田永那人我倒不担心,只要还想端着那一副善人的架子,就不会做什么过分的事,可你今日说,可能是他那酒楼的掌柜指使,这可如何是好。” 阮父阮母称不上大善人,可平素与邻里间一向和和气气,连脸都没红过,如今被人如此针对,哪有不惊慌之理。 阮柔安慰,“娘,只要我们自己问心无愧,官老爷们地定然能还我们个公道。就算把那酒楼掌柜拉到公堂,他也肯定不会承认,不过耍了田永一道罢了。至于跟人结怨,非我所愿,可总不能为了旁人,连生意都不做了吧,” 阮母听了有理,总算将担心放下些许,只是晚上等熄灯上床,辗转难眠,与阮父闲聊起来,依旧难免忧虑。 阮父劝,“孩子长大了,你就让她去闯,我瞧杏花是个能立起来的性子,她都不怕,咱俩活一大把年纪的人,有什么好怕的。” “我还不是不放心,你说这养孩子,小的时候怕她生病受伤、磕到碰到,好不容易嫁人了,还所托非人,我有时候想想,都觉得对不起杏花。”阮母偷偷抹掉眼泪,心酸不已。 阮父被说得也有点心酸,可他是当家的,自然不能漏怯,还是哽着嗓子粗声粗气道,“哪有你想的那么可怕,不过就是进一趟衙门,老子活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呢,以后跟人喝酒,可算有了谈资。” 阮母被他逗笑,浑身压力骤减,便感到眼皮越来越重,几缕困意来袭,不多时,就闭眼睡了过去,还不时发出轻微的鼾声。 倒是阮父,嘴上说的轻巧,实则心里的担惊受怕一点不比阮母少,等身边人睡后,听着那熟悉的呼噜声,愣是一夜没怎么睡着,第二天一早醒来,眼下青黑,格外显眼。 345 老好人的妻子19 今日要去衙门,…… 今日要去衙门, 阮父的工也不上了,托了个熟人帮忙请假, 一行人吃过饭后就往衙门的方向去。 阮柔一马当先走在最前,只是,走着走着,她发觉有点不对劲,回头一看,原先落后自己两步的家人们,此刻落后好大一截, 且有越走越慢的架势。 知晓他们心中害怕, 阮柔心中有些歉意, 没有催促, 而是同样放慢脚步, 一家人嘛, 就要齐齐整整。 因着出门时辰早,等到了地方,衙门才刚开,昨日他们见过的老衙役就在堂内半阖着眼打瞌睡。 有年轻的衙役瞧见并行的一家人, 倒也不诧异,板着脸, “是昨日阮氏餐馆的人吧, 还不快进去。” 公堂上莫名有些阴凉, 明明外面太阳初升,屋内的家人却不自觉打了个寒颤。 阮柔再看,另一当事人田永早已跪在一旁,十分颓靡的模样。 显然县令还没来,上首只有一中年人, 身着细布衣裳,正在整理桌上的文案,估摸是师爷。。 又等了一会儿,隐约听见脚步声,果然,来了位身穿官袍的庞大身躯,说庞大,那是丝毫不含糊,绝对抵得上隔壁的两个师爷,阮柔甚至觉得,他坐到官位的一刹那,椅子都发出了不堪承受的嘎吱声。 这年头,讲究个上下尊卑,官员不得直视圣颜,他们老百姓自然也不能直视上首的官老爷,故而,阮柔一眼扫过,心道,看着不像个好官,毕竟,哪家清官会长得这么肥头大耳。 相较起来,一旁蓄着小撮黑色胡子,面容严肃的中年师爷,更有几分青天大老爷的模样。 县令一言不发,师爷往下看了一眼,“既然人都来齐了,这就开堂吧。” “田永可在?” 田永两腿颤颤,“小民在。” “嗯,阮氏餐馆昨日来人,状告你无辜上门诬陷,恶意破坏其生意,此事可属实?” “呃,”田永紧张之下,一时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尤其对上那抹官服,更觉心虚。 “还不快从实招来。”县令手下一惊堂木。 田永唬了一跳,哭丧着脸,狡辩,“小民也不知道阮氏餐馆有没有用不好的东西,只是,昨日听酒楼掌柜说,阮氏餐馆生意好,会不会是走了歪门邪道,这才上门提醒,实在没有别的心思啊。” 出现了新的当事人,县令略一思忖,便朝一旁衙役吩咐,“去,将他说的酒楼掌柜带来。” 衙役们早已调查清楚双方关系与人际往来,此刻自然知道田永所在酒楼为何,当即领命而去。 酒楼内,掌柜的颇有些魂不守舍,虽然他自觉自己说的话没什么破绽,可只要上了公堂,他就得当众承认自己说的那些话,届时,百姓心中自然有一杆秤,这就是俗说的公道自在人心。 “唉。”顾不得店里的生意,他叹息一声,只希望田永聪明些,不要牵扯自己才好。 可惜,希望终究落了空,还没到正午时的点,就见两衙役气势汹汹而来。 酒楼掌柜经营生意多年,与县衙有过些接触,甚至孝敬过不少银钱,不至于惊吓,却到底有些担心。 “凌掌柜,得罪了,只是有一桩案子牵扯,还请跟我们走一趟。” “好,容我交代一下酒楼的事情就走。”凌掌柜喊过一个年岁稍大的伙计,吩咐其照应着些酒楼,当真利落地跟衙役走了。 身后,几个伙计忧心忡忡,不免有些担心,掌柜的若是出事,酒楼就不会好,最后影响的还是他们自己的工钱。 —————— 凌掌柜没想那么多,事实上,见到衙役的那一瞬间,他就将后续的所有解释全都印在了脑海中,确保不会让自己沾染一丝嫌疑,走在路上昂首挺胸,毫不露怯。 不一会,到了衙门,原本中场休息的公堂再次开启。 在师爷的询问下,凌掌柜按方才想好的说辞,将经过重新复述了一遍,“大人,容小民解释,昨日我与田永不过是随意说了几句,阮氏餐馆生意极好,因着田永与阮氏餐馆曾经的关系,我便问了一句,结果,田永说那阮氏的厨艺一般,连小民酒楼里的厨师都比不上,联想到曾经听说过的一些案子,这才提了一句,不过我也跟田永说过,即便要提醒,也要寻得些证据,万不可冤枉了人去。” 一番言辞有理有据,丝毫没有破绽,就连上首的县令都说不出什么来,毕竟,人家只是说了几句怀疑,并非指使田永闹事之人,论不上什么罪责, “田永,他所说可为真?” 被问到的田永纠结的,事实好像的确如凌掌柜所说,但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却始终说不出来,只得沉默着。 “啪。”堂上惊堂木再次一响,他便不敢再犹豫,老实承认了凌掌柜所言非虚。 只是,这么一来,闹事的人就只剩下了他自己,饶是在堂内,他都感觉到了在场所有人以及堂外围观百姓们灼热的眼神以及唏嘘的声音。 “原来真的是他作怪啊,还以为他真的是个好人呢。”有熟悉田永的人,只觉形象颠覆。 “你想想,这世上哪有那么好的人,为了名声好听罢了,还听说啊,他在外面跟好几个女的不清不楚,和离后还故意损害女方名声,谁知道呢。”也有人嗤之以鼻,对所谓好人十分不屑。 “我就知道,你说哪个男人能受得了女人和离啊,做出这等事,咎由自取。” “嘿,不是听说他把家中银钱全大方借出去,就连媳妇的嫁妆都送人了,那阮家姑娘实在受不了,这才提的和离嘛。”还有说着自己八卦来的消息,满脸吃瓜的欢乐。 “这么说,怪不着女方了,自己做浑事,如今还故意陷害,这下好了,把自己送进县衙了。”幸灾乐祸者如是道。 总之,这场审判看下来,既吃足了八卦,也看够了热闹,围观百姓只觉得,接下来半个月,他们都不缺跟街坊邻居、三姑六婆们八卦的话题了。 至于话题中心的田永,只见他身形越发佝偻,偌大个人似乎要蜷缩成一团般,颇有些可怜的意味,可想起他刚做的破事,以及耽误了自家两天的生意,阮家上至阮父阮母,下至阮柔,对他只有怨恨的份。 事情到这里还没结束,毕竟,如今的局势只能证明田永的猜测没有证据,背后也无人指使,但阮氏餐馆的饭菜到底有没有问题,还有待确认。 “阮氏餐馆,你们的餐食到底有没有问题?若有,尽快招来,坦白从宽。” 阮柔站出来,昂首挺胸,一腔正气,“自然没有,大人尽管派人去餐馆查验,昨日生意没做,食材还在餐馆。” 县令挥挥手,又有两个衙役领命而去。 空闲等待的功夫,阮柔忽的灵机一动,主动跟上首的人说道,“大人,只查明餐馆食材,恐怕还不足以服众,还我阮氏餐馆的名声,还请县令容我现场证明一番。” “哦,怎么证明?”县令来了点兴致,他平生最大爱好就是吃,哪怕吃出这么个胖身材也戒不掉,想到阮氏餐馆被交口称赞的好味道,不自觉口中唾液分泌。 “我可以借县衙后厨现场做一桌餐食,当着众人的面,用县衙的食材,如此,大家亲眼看到,当可相信才是。”阮柔提出这个要求,除去证明餐馆的清白外,还打着为餐馆扬名的小心思,虽然现在他们一家就忙不过来了,可谁会嫌钱赚的多呢。 这等小心急,县令没看在眼里,好奇加之眼馋,他散漫点点头,应了。 吩咐衙役,一群人转移到后厨的位置,围观百姓跟随而来,更加兴奋。 不过,显然灶房容不下那么多人,县令想了想,点了田永、凌掌柜以及几个围观百姓和衙役做代表,跟着阮柔进了灶房,其他人则在外面等候。 阮柔进了灶房,举止自如,动作行云流水,幸好县衙的灶房不缺好食材以及调料,阮柔十分顺利地做了七八道菜,有荤有素,有汤有饭,色香味俱全,散发出诱人的香味。 而全程,她做饭的举止都在几人眼皮子底下,十只眼睛盯着,谁也挑不出一丝错漏与手脚,而饭菜的味道,与阮氏餐馆日常所卖毫无区别。 田永刷的一下,脸色彻底白了,陷害诬陷闹事,他不懂法,不知道县衙会怎么判,却只觉整个人都被蒙上了一层灰暗。 其他几人则完全被饭菜的香味吸引,就连凌掌柜,都不得不感叹,难怪阮氏餐馆能抢了自家酒楼的生意,光看这厨艺,他就差了一大截。 一桌子饭菜被端出来,放在县衙后院的圆桌上,县令一声吩咐,衙役取了十几个餐盘,每道菜取出一小部分,分散给周围的百姓们尝试。 “这便是阮掌柜所做的饭菜,大家放心,都是在我们眼皮子下做出来的,保证没有添加不好的东西,大家尽管尝尝,看看与平日如阿森纳hi餐馆所卖有没有区别。” 衙役一边大声说、一边在人群中发放,衙门后院俨然成了大型美食品尝现场,莫名让阮柔有一丝走错片场的错觉。 很快,结果出来,有百姓们早前在阮氏餐馆用过餐的,此刻斩钉截铁道,“跟餐馆里的味道一模一样,我就说吗,阮掌柜看着就不想那等坏人。” 众人纷纷应和,狼吞虎咽将为数不多的饭菜吃干抹净,眼巴巴盯着桌上剩余的那些。 “咳咳,”县令肃了神色,“既如此,还是回前面公堂,此案也该有个结果了。”面上公事公办,实则内心则在哀嚎,他可还没有尝到美食的味道呢,这最后一点可千万不能被抢走了。 346 老好人的妻子20 与此同时,去阮…… 与此同时, 去阮氏餐馆查验食材调料的两个衙役归来,带回不少食材,由县衙征来的几个大夫小心检查后, 得到的答案当然是毫无问题。 如此, 两相验证, 完全可以保证,阮氏餐馆的餐食是安全的。 最后, 县令当堂宣判, “此案本官已查清,实乃无中生有,责令田永当众对阮氏餐馆道歉, 以及赔偿损失。” 这会儿功夫过去,田永也已经认清现实, 道歉么, 张口就能有, 但赔偿,他就犯难了。 他如今可说是身无分文, 更别提还欠着阮家不少银钱,哪里有能力赔偿。 道完歉, 他犯难地对上上首县令虎目般的眼神, 别看阮柔看县令是肥头大耳,在田永这些本土居民眼中, 那绝对浑身的官威, 叫人不敢直视。 “阮氏餐馆, 具体需要什么赔偿,你们且先商量,若定不下来, 本来再来定夺。” 阮柔便明白,这是进入协商阶段,本来嘛,这案子属于双方纠纷,除去耽误了餐馆生意外,如今名声澄清,也没旁的影响。 她不由得看向阮父阮母,却只见他们彼此对视一眼,随后抛来一个眼神,很明显,让她自己做主。 阮柔想了想,多要肯定不好,但要少了心里憋屈,只能不多不少,按餐馆的损失来算,两天的收入大概三四两银子,当然,纯赚的可能就二三两,但是餐馆的食材耽误了时间门,就有不少要浪费,还有他们担惊受怕的费用,总要有一两,加起来合计五两银子总要的吧。 于是,“田永,餐馆一天就能挣二两银子,加上食材的钱,这赔偿我不多要你的,五两银子,你若给了,那这事就算了结了。” 她的态度坦率,要的银子其实不算多,故而,围观百姓们都没什么意见,还有的说,“阮氏餐馆生意那么好,两天五两银子,确实没多要,是个老实人。” 田永看了看所谓的“老实人”,心道,开口就是五两,哪里配的上老实,此时的他丝毫没想过,给人家造成的损失何止五两。 县令威严的声音响起,“田永,你可有异议?” “小民没有。”田永讷讷。 “如此,你将银子赔了,本官就宣判此案了了,否则......” 威胁的语气,让田永想起了以往看见过的,县衙被打板子的犯人,忍不住浑身抖了抖。 可没钱就是没钱,他又变不出来,只得用更小的声音道,“启禀大人,小民愿意赔偿,只是如今身上没钱,还望宽限一段时日。” “阮氏杏花,你怎么说?”县令听后,转向阮家人的方向问。 阮柔根本没犹豫,直接道,“启禀大人,非是小民不愿,而是宽限一段时日,究竟是多久,这田永用钱没数,若执意不还,恐怕还钱之日遥遥无期。” 胖县令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对上田永,哼哼道,“听见了,如此,我就给你三天,若三天内凑齐,就可免了这一顿板子,否则,钱照旧要还,晚一日打十板子。” 别看十板子不多,县衙施刑的衙役可是经年的老手,一板子下去,既能叫衣服不破,也能让人皮开肉绽,可谓技艺纯熟。 不管怎么说,银子总要赔的,板子能不挨就不挨,田永已经开始思考,哪家哪户能借钱给自己了。 而阮柔,则难得与其想到了一块去,田永挨不挨板子她不在乎,但银子是肯定要拿到手的,故而她帮着出了个主意,“大人,这田永此前乐善好施,借出去不少银钱,结果遇上的都是厚脸皮,借钱不还。若田永给不出赔偿,小民建议,他干脆把那些人都告了,正好田永先前还欠我五两银子,一起还了最好。” 这主意一出,别说上首的县令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就连原本畏缩怯懦的田永,都忍不住怒目而视,什么馊主意。 “唔,这也不是不行,就这么定了吧。”对此,县令表示,虽然馊主意,但有效啊,镇上人谁活着不挣一张脸的,欠债不还被拉到公堂,少有几个人能受得了的, 县令的话,于田永而言不亚于金口玉言,他只得接受了现实,整个人丧丧的,不大自在。 与之同样不自在的,还有县衙外的一些镇民,其中就有人认识田永关系还不错的,关系不错也就代表着或多或少借过田永钱,有的是家中实在困难借的,后来不见田永索要,索性也不主动提归还,更有甚者,家中富裕,见田永漫天撒钱,忍不住伸手要一点的。 本来他们都要将此事忘在脑后了,如今在县衙门口,不知怎的忽然记起来,面上忍不住讪讪,心道田永借出去的钱那么多,不会真的还不上,最后找到自己头上吧,他们才借了那么点钱,可不想因此闹上公堂。 思绪纷杂,再三考虑后,有的决定等回去后,就悄悄将这点钱还了,以免殃及自身,还有的决定看看情况再说,毕竟钱的事得慎重。 总而言之,人心之复杂,远非田永一句好心可以囊括。 而阮柔提出这个建议,当然不是出于好心,帮田永拿回属于自己的钱,相反,她用心不良,田永既不吝惜家中银钱也要图个好名声,这就证明名声对他而言比之银钱更重要,打蛇打七寸,她当然要抓住重点。 可想而知,等公堂上的消息传出去,曾经借过田永钱的人,究竟会如何心慌,恐怕有不少人家要急急忙忙花钱了吧,但凡借钱不还如此长时间门的,除去家中实在困难生计难以维持的,以及魏老头那般混不吝的,其他人多少带着几分故意。 本就心思多、心胸不大的人,被这么一逼,不仅不会感激田永此前的帮助,反而会怨恨上对方,怨恨对方让自己丢脸,怨恨对方的过于大方,这就是所谓的恩甚怨深,且让田永好好看看,感受世人的冷暖寒凉吧。 阮柔光是想着那副场景,都忍不住心情愉悦,与阴凉的公堂氛围形成强烈的对比。 当然,她的好心情没维持多久,衙门一点没耽误,直接散堂,随着门口的人群逐渐散开,阮柔与阮父阮母一家子也开始往外走。 一上午忙活不停,此时已经日上中天,出来时,阮柔忍不住遮了一下视线。 一旁,阮母问,“还回餐馆吗?”这是问今天还要不要开业。 “不去了,明日再说吧。”生理上两天没怎么干活,不怎么累,可心理上却是疲惫不已,还是先回去休息半天再说吧。 阮母也没强求,要知道,她提了一天的心,才将将落下来,此刻只觉浑身酸软无力,即便餐馆开业,她也帮衬不上,休息就休息吧,索性有田永的赔偿,不担心休息一天。 “行,那咱们就回家。” “嗯,回家。”阮柔应着,声音轻柔。 一行五人脚步轻快,往家的方向而去。 略慢一步的田永在后方瞧见这温馨一幕,心头莫名的滋味发酵,既酸又楚,其实回想一下,当初和阮氏成亲后,家中有人照料,他每日回家都能吃上热乎的饭菜、干净的衣裳,阮家人彼时对他的态度还不错,也是将他当做家人的,可惜,后来全没了。 如今的他,依旧孤家寡人,手头空无一物,对比起来,真是格外的凄凉呢。 凄凄惨惨戚戚的田永独自一人回去,丁点没注意到,路旁有不少人看向他的表情,都异常怪异,而随着事情传开,他的所谓好名声在整个镇上都将荡然无存。 事情也果真如阮柔所预料的般,事实上,压根没用上半天,等到这天傍晚,外出做工的、在家操持的,纷纷端上小木凳,坐到了门前的大树下,开始了今日份的八卦之旅。 昨日其实八卦就已经酝酿了,但那时信息不明,有的站阮氏餐馆,也有人相信田永的为人,而此时,经过县衙的宣判,大家无疑都站队阮氏餐馆,开启了对田永的指责。 “我看啊,就是田永记恨,故意为难的。”有一老年妇人,眼中泛着八卦的光芒,对田永很是鄙夷。 “你可悠着点,我觉得田永不是坏人,可能就是担心之下做错事了。”有人与田永有过接触,忍不住为他辩解。 “嘿嘿,我先前就看田永不顺眼,装什么好人呢,现在还不是故意展开报复了,栽赃诬陷,咦,心可真狠,就算和离了,好歹曾经当过夫妻呢。”也有人不屑田永以往的作为,此刻落井下石。 总之,众说纷纭,各有各的立场,说着不同的意见。 而话题中心的阮家人,在回到家后,简单吃了顿饭,随后,各自回房休息。 昨晚可以说大家提心吊胆,一个个都没睡好,如今矛盾远去,终于能安心下来,几乎是刚闭上眼就陷入了梦乡。 第二天一早,一家人早早醒来,个个神清气爽,精神得不行。 吃过早饭,阮柔正准备去餐馆,忽而想起了什么,她停顿了脚步,转而问阮父,“爹,你要不要也来餐馆帮忙?” 阮父纠结,他舍不得干了那么多年活计,可此次事件也让他明白,餐馆只要赚钱,以后的麻烦就少不了,让儿子跟一群女眷冲在前面,他还真有些不放心,就如这次,他得到消息的时候就晚,到了后也没能帮上什么忙。 思虑半晌,他终于缓慢开口,“行,那我今天去辞工,以后也去餐馆帮忙。” 闻言,阮柔开心不已,十分得意道,“爹,那我给你开四钱的工钱,绝对比你现在的还要高。” 阮父没有拒绝,事实上,以开工钱的形式,在他看来,反而更好些,餐馆是女儿的,他们拿工钱就行,否则,长久下去,很容易让人看不清现实,至于工钱,他原先四钱的工钱,在镇上属于不错的水平,但给自家干活肯定更辛苦些,四钱,算是不多不少吧。 阮母和阮大哥大嫂也同样高兴,毕竟,一家人在一起,就是最好不过的事情了。 在门口分道扬镳,阮父去上最后一天,其他人往阮氏餐馆,,于是,休息两日后,餐馆再次开业。 阮柔先是将木板上的暂停营业改为恢复营业,随后和阮母去市场挑选新鲜的食材,阮大哥和阮大嫂则忙着收拾打扫店里,力求干净整洁。 一家人忙忙碌碌,皆想着更好的未来进发。 而相隔不远的田家,田永就没那么好受了,他顶着双黑眼圈,垂头丧气往酒楼上工,忍不住想起昨晚发生的事。 347 老好人的妻子21 昨夜,田永家门…… 昨夜, 田永家门口。 他回家来后,才想起家中早已没了粮食,偏他手头也没有银子, 今日一天还滴米未进, 幸而他也不觉饥饿,径直躺倒在卧室的床铺上, 很是颓靡。 周围安静地只能听见外面偶尔的几声虫鸣, 田永在这样的环境下, 忍不住有些昏昏欲睡, 突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似是有什么十万火急的事般,密集而用力,他从床铺爬起来。 “尚明,你怎么来了?”打开门, 看见敲门的人, 田永忍不住诧异,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好兄弟尚明。 说起来, 自从上次阮氏上门讨要嫁妆后,两边后面就再没有过交流, 或许是太过尴尬了吧。 “呃, ”尚明动作有些局促, 他转着眼珠子,“田永, 我听说你今天上衙门了,没事吧?” “没事。”田永回,在熟人面前被揭开, 到底有些磨不开脸。 气氛一时有些沉默,尚明硬着头皮继续道,“永子,我还听说你要还那阮家的钱,正是缺钱的时候,你先前不是借过我一些银钱嘛,我今天就是来还钱给你的。” 事实上,若不是闹出这番事故,他也不会想到还钱,毕竟,没人讨要的欠债,跟天上掉馅饼也没什么区别。 但谁叫田永上公堂欠了银子,听说那阮氏可是放话了,若田永还不上银钱,她不介意替田永讨回曾经借出去的银钱,此言一出,不管旁人信不信,反正尚明一家是信了,毕竟,那人是真的不在乎脸面。 田永有些惊诧,颇为感动,“明子,谢谢你了。”在他印象中,尚明家也不容易,小夫妻俩带着个孩子,日子过的紧巴巴的,不比他孤家寡人。 “不用谢。”尚明几乎是哽着一口气答完这一句的,毕竟,那个借钱出去的要跟欠债的道谢啊,但他也知道,这就是田明的性子,回过神来,面色如常,看着递过去的钱袋子,紧张道,“永子,你点点,我记得一共借了一两三钱银子,都在这儿了。” 这钱貌似还是他成婚时借的,如今他孩子都能满地跑了,今天听说消息后,跟媳妇仔细回忆一番,好不容易记起了具体数目,忙趁着天黑过来了。 “是吧,我不大记得了。”田永含糊道,这就是他另一神奇之处,借钱出去,不仅不用人家写借条,甚至自己都不记账,所以,若叫他自己回忆,到底借了多少钱出去,那肯定也是记不清楚的。 “别不记得啊,我真就只借了这么多。”尚明急道,他上有老、下有小,可不想跟田永一般上衙门。 田永感觉他的态度有些奇怪,不像急着帮忙,更像迫切想把钱还了,但这两者好像也没太大区别,田永没放心上,见他着急,安慰道,“嗯,就一两三钱,你还清了。” 尚明这才松了一口气,可算是把媳妇交代的任务完成了,这下子起码回去可以睡个安心觉,枉费他俩担心受怕一下午,你说就借了一两三钱银子,若因此上公堂,那多不划算啊。 “行,永子,钱还清了,我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吧。”他着重在“钱还清了”这四个字上加大了音量,足以叫更远处的人都能听到。 “嗯,你也回吧,路上小心些。”田永没发觉异常,反而耐心嘱咐。 “知道,我回了。”尚明挥挥手,走得格外潇洒。 而就在他要离开的一刹那,周围莫名有股蠢蠢欲动的气氛。 田永的视线自然什么都看不到,可若以田永家为中心,从上往下俯视,便可看到,田永家周围聚集了不下十余号人,他们其中有的小心躲避在角落里,隔绝旁人的视线,也有的大大咧咧三两成伴,不是太在意。 眼见尚明走后,又有一人走出,依旧是田永熟悉的人,依旧是方才熟悉的对话,甚至最后结尾的一句,“我钱还清了”的话都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这人只用还三钱银子。 接二连三,若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什么大型借贷现场,可实则不过一群欠了经年老债的人,心虚之下,主动前来还钱罢了。 开头几个人出现,田永还迷糊着,真心以为他们是好心来还钱,帮助自己渡过难关,但渐渐的,他察觉到不对劲了。 第一是来的人太多了,其中不乏家中经济有些困难的,其二,不少人还钱的态度其实没那么友善,甚至隐隐有些恶劣,好似田永做了多罪大恶极的事情般,最后,他们临走是那一句“钱还清了”太过刻意,刻意到让人不怀疑都难。 田永只是好心,却不是傻,再不愿意相信,此时心头也忍不住冒出了个念头来——好像,他们更关心的是自己能不能还上欠阮家的银钱而非其他。 一心之下,面对又一个还钱的人时,他忽的出口试探,苦笑道,“也不知这些债都收回来,够不够还阮氏的。” “啊,你手头现在有多少了,不会不够吧,你借了多少出去,还有多少人没还钱的?”几乎是立刻,对面那人一连串的疑问脱口而出,看起来压根不像思考过,显然早有考虑。 田永问,“你很关心我能不能还上阮家的钱吗?” “当然了。”那人回,回答完才发觉田永的神色不对,连忙描补道,“还不是担心你被阮家找麻烦。” 田永此刻已经不想说话了,他也不是会质问别人的性子,默默接了钱,目送人离开。 这一晚,一个个还债的人陆续前来,一套说辞说了十几遍,再是好性子的人都免不了埋怨起来,直到最后一个人时,已经月上中天,柔和的月光倾洒在地面。 田永收了银钱,在对方转身离开前问,“为什么你们要一个个来呢?” 要是一起来,明明是一小会就能解决的事,偏耽误了这么长时间。 “啊哈哈。”被询问的人打了个哈哈,没能直接回答,他总不能说,虽然借了田永的钱,但他们并不想在其他人面前暴露这个事实,哪怕大家彼此心知肚明,可只要没正面对上,就还可以当做不知道嘛。 “那啥,钱你收好,趁早还了吧,时间不早,我先走了。”那人说完,连忙脚下抹油溜了。 这位是最后一个,之后,田永又等了会儿,见再无人来,便拖着僵硬的身躯,往屋子走,方才他可是一直站在门口,那些来还债的人连门都没进。 等田永再次躺下去,却是辗转反侧,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睁眼到天明,才总算酝酿出了些睡意,可他不能睡,因为他还要去上工。 他一边爬起来洗漱,一边想着近几日的经历,算下来,真如一场梦啊。 洗漱完,时间还早,他点了点昨日收回的全部银钱。 众人还的钱有零有整,铜板居多,真正的银子只有极少数,他取出细绳,一千个铜钱串一串,好一会儿才数完,一共有八两三钱,一共还欠阮家九两就钱,也就是说,还差一两六钱。 还有谁借了钱没还的吗,有衙门的威胁在前,田永心内多少有些焦急,仔细盘算起来。 可惜,时间不早,他得趁早出门,赶往酒楼,只能边走边想。 首先,李寡妇家的钱是肯定没还的,他记得借出过不少,没有二两也有一两,但李寡妇孤儿寡母的,生计艰难,他怎么好意思去找人家要。 至于其他人家,田明家先前倒是拿过不少,可那都是自己孝敬的,而且,上次为自己鸣不平被阮家坑了十两,他也没脸要。 再又,魏老头少说借过三钱,可那父子俩都是赌徒,到手的钱恐怕在手中过不了夜就没了,就算他去要,也还不出来。 越想越犯愁,还没等想出个眉目,酒楼到了 他收敛心神,拍打了下身上的衣裳,见还算争气,这才踏步走进酒楼。 只是,酒楼内气氛明显不大对劲,原先他跟其他几个伙计关系很好,互相见面都会打招呼,说笑几句,可此刻,身边一连路过几个伙计,却没一个跟他打招呼的,倒是他想起来,酒楼里一个叫郭浩的伙计借过自己三钱没还。 就在他思绪再次跑偏之际,一道喊声唤回了他。 “田永,你跟我过来一下。”是凌掌柜的声音,他面带温和笑意,站在惯常的账房位置,手拿一把算盘。 说着,他从柜台后出来,走到一间包间内,田永硬着头皮跟进去,有股不好的预感,果不其然,一开口,就让他心内一咯噔。 “田永啊,你让我怎么说你才好。”凌掌柜面上再不见方才的和煦,取而代之的是即将到来的狂风暴雨。 田永没吭声,事实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是不是说过,你一定要仔细查验,结果你呢,上去就是诬陷,你有考虑过你的名声,考虑过酒楼的名声吗?” 对方却依旧没停,这回,田永略显尴尬地回答,“掌柜的,对不住,我给酒楼招惹麻烦了。” “唉。”凌掌柜长久的一声叹息,“田永啊,我一直很看好你的,你性子好、做事也实在,我甚至都想把你往上提一提,管着下面几个伙计,可你都做了些什么。” 田永愈发愧疚,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凌掌柜眼中不悦一闪而过,很快又恢复那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你这一回的事影响很不好,店里的客人都怀疑是酒楼故意差使你陷害阮氏餐馆,所以,我也留不下你了。” “啊?”田永震惊出声,不敢置信问,“掌柜的,你是要解雇我吗?” 348 老好人的妻子22 “也不算解…… “也不算解雇吧, ”凌掌柜组织着语言,“只是现在你不合适出现在酒楼里,以免让客人们再议论, 你说是不是?” 从田永的角度看来, 掌柜的面上依旧带着往常的和煦,温和地讲着道理。 顺着掌柜的话, 他方才记起, 进酒楼的那一刻, 无数道投过来的视线,有与他共事多年的伙计们、以及诸多熟悉抑或只是认识的客人们, 带着戏谑、八卦以及看好戏的眼神, 让他如芒在背。 理智上,他知道掌柜的所言非虚,他离开,对自己、对酒楼都是一件好事,然而, 情感上, 田永却无法接受。 尤记得小时侯,他父母早亡, 一个人磕磕绊绊长大,受了不少人的接济, 后来,年龄大了, 来到酒楼成为一个小伙计, 终于能靠自己养活自己,还能帮助其他人。 所以,酒楼于他而言, 不仅是一个赖以谋生的伙计,更事关他的尊严与人格,让他就此放弃,何必艰难。 他沉默半晌,到底没有应答下来。 凌掌柜眯了眯眼,从袖子中掏出一个荷包,他苦笑着将其递到田永手中,“我是真的没办法了,田永,这是给你的补偿,你拿着回去好好休息一阵子再说。” 田永捏着荷包,他在酒楼干活久了,光凭重量就能够估摸出其中的重量,大概一两银子,抵得上三个月的月银,按理,还是他赚了,起码,不怎么需要为还钱的事操心了。 但他就是莫名的提不起劲来。 见田永没有推拒,凌掌柜借口有事出去,而后,叮嘱了另外一个小伙计,让其过一炷香时间门就去赶人离开。 小伙计领了命,时刻盯着包厢,只是不等他进去催促,田永已经收拾好了心情,从里面走出,而后,他也没有离开酒楼,而是找上了郭浩。 “浩子,你跟我来一下。”田永走过来道。 “怎么了,店里还忙着呢,我这会儿走不开,有什么事你直接说吧。”郭浩不大耐烦道,就这一会儿功夫,酒楼里的人基本都知道田永被解雇的事了。 田永面露难色,可就差一点,总不能因此再上一次衙门。他只得凑近对方小声、道,“浩子,你之前借给我的钱,你看是不是能先还了,我最近有些不凑手。” 他的声音其实压得很低,可郭浩还是担心周围的人听到,连忙一把将人压了出去,脸色臭臭的,“田永,你什么意思?” 田永面色尴尬,被人揪着不仅不生气,反而颇有些愧疚,“郭浩,真是对不住,但是你应该也知道阮家那边的威胁,我也是没办法了。” 于是,面色难看的变成了郭浩,他脸色青黑,看向田永的眼神满是厌恶,“行了,我知道,你等会。”说完就进了酒楼,不一会出来,动作粗鲁塞了三钱银子过来,“够了吧,赶紧走吧。” 那声音那语态,听着就好像在赶马路上的一条癞皮狗,嫌恶而恶心,莫名让田永心头有些不大舒坦。 可他到底是做惯了好人的,没表露出不生气,反而笑着感谢,“浩子,谢了,以后有空见面再聊。” 而后,挥手,离开。 对此,郭浩也只是摇了摇头,这样的人,有什么可埋怨的呢。 ——- 银子到手,意味着欠阮家的钱够了,田永回家的路上,犹豫片刻,到底没直接去阮家。 当然,他便是去了,也只会是无功而返,盖因此时阮家人都在阮氏餐馆忙活。 经过两天的歇业,加上一场官司的八卦,原先阮氏餐馆只能说在爱吃的人眼中有些名气,如今在整个镇上都可谓家喻户晓。 故而,第一天阮氏餐馆的生意再次爆火,来店里用餐的客人队伍直接排到了一条街外,看得阮柔脑袋直抽抽,这么多人她就是做到晚上也不一定能做完呀。 趁着做完一桌菜的休息空挡,阮柔再次瞅了一眼外面的队伍,好家伙,丝毫不见减少,反而更多了些许。 她无奈,对着阮母道,“娘,外面等的人太多了,咱们这也招待不过去,要不就先排二十个号,后面的让他们先回去吧。” 阮母第一反应就是拒绝,开门迎客,客人多,生意好当然是好事,哪里有主动把客人往外推的道理。 但转念一想,她又明白,不是这个道理。 现在做的是午饭,按照闺女讲的,她一个人就只能做出这么多桌来,与其让人家一直排队,等到最后还什么都没等上,不如提前跟大家说清楚,还能捞一个好名声。 只是,让她开口拒绝上门的生意,实在有些舍不得,便唤过一旁的阮大嫂,吩咐,“你去,按杏花说的,留前二十号,后面的跟他们说清楚,实在做不过来,也不好耽误了他们吃午饭,还是趁早吃些别的,以后有空再来吧。” 阮大嫂见两人心意已定,倒不纠结,利索地去了队伍中后排,一顿耐心劝说。 于是,落在阮柔和阮母眼中,便是客人们三三两两迟疑着离去,最后试一下三十来人。 不一会,阮大嫂回来,笑着道,“说清楚了,只是,还剩下二十二桌,还有两桌人说自己一天都没事,不怕耽误时间门,若是饿了就去隔壁混沌铺垫垫,就当来咱这吃晚饭了。” 阮柔顿时无言,可人家都这么说了,她还能说什么,只得认命地回了灶下,继续准备接下来二十二桌的饭食。 好在,后面再有来吃饭的客人,便直接被长长的队伍给劝走,起码没有再增加。 这一日,约莫等到未正(下午两点),阮柔才挺着腰酸背痛出了灶台,店内还余下几桌客人用餐。 阮母与阮大哥大嫂同样不遑多让,一个个累的连抬手的劲儿都没有。 等笑着送走最后一位客人,阮柔哭丧着脸,“娘,这生意做的,也太累了吧。” 阮母自己虽也累,可一听她这丧气话就不乐意了,嘟囔着,“有钱赚还不乐意。” 阮柔无奈,求助的眼神看向阮大嫂。 阮大嫂哪里会不累,只是一家人都忙,她不好说罢了,此下接到阮柔的视线,帮着解围,“娘,杏花不是这个意思,只是灶上的事,我们帮不上忙,全靠杏花一个人,也着实太辛苦了。” 闻言,阮母缓了缓,看向女儿,过见其一副十分疲倦的模样,又人不知心疼,“哎呦,你说没生意的时候发愁,有生意还得愁,这可怎么办呐。” 阮柔不是个没主意的,相反,她早已想好了办法,就如阮母所说,总不能将上门的生意推掉,那么,也就只能往添加人手上考虑了。 当然,她说的是外间门的伙计,至于厨师的活,她计划下先培养下自家人。 阮母做了一辈子饭,但其实味道也就那样,且年纪大了,不一定拎得动铁锅,先不考虑,阮大哥从没接触过灶台以后再说,当下而言,阮大嫂其实是最合适的人选,只不知她自己愿不愿意。 一家人都在,她便没遮掩,而是直接开问,“大嫂,你愿意跟着我学厨艺吗?” “啊?”阮大嫂显然没反应过来,呆愣愣的模样,“杏花,你方才是说,要教我厨艺?” “嗯。”阮柔点头,“若你愿意的话。” 阮大嫂一句“愿意”脱口而出,随后才忐忑地看向婆婆。 厨艺其实也算得上一门手艺,而手艺的传承向来严苛,光看满大街铺子里的学徒就可知晓,辛苦学艺十来年,也未必能学出个什么来。 而眼下,杏花竟就直接要传授自己厨艺,不是那种故意吊着你,而是手把手真心实意的教。 说实话,阮大嫂是高兴的,可又担心公婆会不高兴,毕竟,她是外来的媳妇。 而阮母呢,她一开始也确实有些吃惊,脑中思绪飞快闪过,但最后,却不得不承认,这是最好的办法。 儿媳已经嫁给了儿子,算是阮家的一份子,学会了厨艺既能帮衬店里,将来儿孙也能跟着受益,至于儿子,怕是连一锅菜要放多少盐都不知道,指望那粗心大意的性子学会做才,不如她老婆子上。 “老大家的,既然杏花愿意教你,你就好好学,以后啊,餐馆可就靠你们了。”说着,她话音一转,“只是有一点先说好,你是我阮家自媳妇,学了厨艺自然没关系,可却绝不能传给外人,哪怕是你的娘家人,你能做到吗?” “能!”阮大嫂的回答铿锵有力,十分有把握,她自认拎得清,若是自己的,给娘家也就给了,可小姑子的,那就不行。 见此,阮母满意的笑了,阮柔更是十分欣慰,至于阮大哥,则是完全的高兴,阮柔怀疑他估计连刚才婆媳间门的争锋都没看出来,铁憨憨一个。 事情既然定下,阮柔动作飞快将人捞到了灶房,开始了厨艺的教授。 阮大嫂本就会些厨艺,只是碍于家中条件,多做的是家常菜,味道尚可,想必很快就能上手。 只是,这可苦了外面的阮母和阮大哥两人,本来今日店里的客人就多,晚上只余两人,又要迎客招待,又要忙着上菜,还得打扫卫生收钱找零,可谓忙得不可开交。 一日结束,四人再次瘫软在餐馆,等阮父下工回来,见到的就是这一幕,又好笑又心酸。 “怎么了这是?”阮父问。 “累的。”阮母无奈,抛过来一个钱袋子,懒洋洋道,“数数看,今儿挣了多少钱。” 见她连一贯最爱的数钱活动都没劲,阮父心知怕是累的狠了,接过钱袋子,老老实实数了起来。 349 老好人的妻子23 “一两,二…… “一两, 二两……九两、九两又三百二十文。” 等阮父数完,在场所有人都惊了,阮母顿时没了方才的颓靡样儿, 盯着阮父问,“真有这么多?” “要不, 你再数一遍?”阮父好笑道。 “数就数。”阮母蹭蹭数完, 结果一致,九两百二十文。 阮母感慨, “好像这累也值了。”毕竟一天赚了差不多以前一年才能赚到的钱。 “行, 今天结束回去休息,明天继续。”阮母斗志满满下了命令。 而后, 一家子回到家,几乎倒床就睡。 第二天, 又是忙碌的一天,早早的, 一家子来到餐馆,开始新一天的忙活。 与此同时, 无事可做的田永, 早早醒来, 等洗漱完, 才想起,昨天自己已经被酒楼解雇,今天不用去上工。 一股强烈的失落感涌上心头, 他看向床头的十两多银子, 便想着先把银子还了。 先是去了阮家的位置,只是院门紧闭,敲敲门, 无人在家,这才被邻居提醒,人大概都在餐馆。 阮氏餐馆门前,这是田永第二次来,心境却与之前截然不同,处境也天翻地覆。 因着时间门早,此时的餐馆里还没多少人,只见内里忙忙碌碌的阮家人,彼此互相配合、说笑着,温馨的氛围在其中流传。 他忽的记起,曾经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没等他想太多,屋内的阮家人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你来做什么?”质问的语气不太客气。 不知怎的,他有些局促不安,“没什么,我是来还钱的。”说着他举了举手上的钱袋子。 阮母的神色这才好了些,“行,钱给我,你可以走了。” 田永讪讪把钱袋子奉上,脚下却是挪不动步子。 阮母可不管许多,直接打开,当着人面数钱,等确定数目无误,这才满意,看向田永的目光也不那么嫌恶,“”钱收到了,以前的事情就算两清,以后不要再来了。” 田永这才抬脚走人,无路可去,他依旧只得回家,只是回去的路上,脑海中不断回忆起方才阮家人相处的场景,那种轻松的、家人间门才会有的氛围,是他渴望已久的,也是方才,他才想明白,或许自己曾经有过得到,却不小心弄丢了,只是,也无法挽回了。 家门前,正巧撞上李寡妇进门,家里孩子的病刚好,她便想着买一只鸡炖了给孩子补补,此时手上正拎着只老母鸡,不时发出“咯咯咯”的叫声来。 “田永,你回来了啊。”她面色有些尴尬,努力想将手中的老母鸡往身后藏。 “嗯。”田永眼神微黯,他看得出来对方的意思,不过是不想叫自己看见,届时还要分自己一杯羹罢了,毕竟以前,两家关系好,李寡妇炖了汤,总要送一碗来的。 “那个,你忙,孩子不大舒服,我先进去了。”李寡妇边说边往里退,很快大门关上,不见了身影。 田永不禁苦笑,何必呢,难道他还开口讨要不成。 殊不知,田永自觉心酸,自觉躲过一劫的李寡妇同样不遑多让。 总的来说,李寡妇对田永的感官破有些复杂。 一开始,她丧夫时,田永还是一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有一份酒楼的好工作,手里钱多也松泛,见她日子艰难便时常接济,她便多了几分感恩。 再后来,田永娶妻阮氏,原先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现在变成要养一个小家,对她的接济便不似以往那么多,自怨自艾时,她也曾埋怨过对方。 只是,还不等她想太多,阮氏闹着要和离,之后一连串的事情爆发,让她应接不暇的同时,也萌生了些别的念头。 这年头,一个寡妇,要想养活母子俩是真的不容易,所以她时常会占些街坊们的便宜,性子好的懒得跟她纠缠,性子不好的她便不去招惹,如此,日子只能说勉强活着。 她想,一个家到底是需要一个男人顶门立户的,嫁给旁的人,不说有没有性子好、愿意让她带着前面儿子的,就算有,又能大方到哪里去,反倒不如隔壁的田永。 不论从哪方面,田永都算是个好选择,一来,他性子好,不必担心他打骂,二来,他对儿子也算疼爱,想必以后不会苛待了去,唯一的缺点大概就是手松,爱往外送钱,可也不是大毛病,她管着就是。 可计划远远赶不上变化,还不待她稍微表露出些意思,田永不仅进了衙门、还欠下阮家大笔银子,甚至丢了工作。 也就是说,田永如今是个身无分文的无业游民,且目测有可能长期是,毕竟进过衙门的人,一般主家招工都不会要这样的人,如酒楼伙计这般的好活计,是没啥希望了。 一个男人没了赚钱的能耐,她一个寡妇再凑上去,给自己找个男人伺候,那不纯粹给自己找不痛快嘛。 故而,她飞快打消了刚萌生的念头,并将之死死压在了心中,至于田永,若身上有钱能继续帮衬自家自然最好,若不能,那也是没法子的事,她不强求。 ——- 李寡妇的复杂心思,田永实则半点不知,但他也不是傻子,对方的态度变化,自然察觉到了,心下黯然不已。 糟心事一件接一件,再好的性子也经不住,他便想着找人聊一聊,胜在他的朋友多,先是去隔壁章家敲门,却无人应答,他分明听到了里面的动静,无力纠缠,他又去了田明家。 田明倒是很快应声出来,两人找了个小酒馆,咕噜噜一顿灌酒,田明便开始倒苦水,哀叹自己家失了十两银子日子难过,问田永还有没有存银,毕竟刚将外债给要回来。 只是,田永真的是囊中空空,身上最后一点银钱也即将被用来付这顿酒钱,哪里还有钱借人。 一顿酒毕,心情没有半点变好,反而更糟糕了。 田永带着浑身酒气,往日人缘极好的他,如今走在路上,竟成了旁人都要避着的存在,他心内苦笑,黯然不已。 但好在,不是所有人都对他避之不及的,翌日,田永还没从酒醉中醒来,就被魏大头找上门,称兄道弟,两人互倒苦水,以往没那么亲近的两人,此时反而有了些难兄难弟的情谊来。 “永子啊,我是真苦,你说,老头子打老婆把人打走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唉,我比你还大上两岁呢,你这都结了又和离过一次,我还老光棍呢。” 田永猛灌了一杯酒,呛得直咳嗽,半晌说不出话来,眼中被呛得有了几分湿意,他慌忙抬袖抹去,假装若无其事安慰,“大头,你别跟魏老叔学,正经找个活计,攒上两年钱,再娶个媳妇,以后肯定会越来越好的。” “借你吉言,来,干一杯。”魏大头没理这话,径直将对面就被灌满,“咱们兄弟俩,今日不醉不归。” “好。”此番情景,田永也不去想更多,只一杯又一杯的酒水下肚,慢慢的,意识逐渐迷糊。 朦胧间门,他仿佛看见对面的魏大头朝自己招手,“永子,你还好吗,别不是醉了吧?” “我没醉。”他想回答,可浑身没了力气,嘟囔的声音只有自己能听见。 他又恍惚看见魏大头面上露出一个奸诈的笑容,不知从兜中掏出什么来,好像是一张纸,又拿自己的手指在其上按了几个手印。 “这是做什么?”他潜意识觉得眼前这一幕有什么不对劲,或者说,本来今日魏大头请自己喝酒的事就不正常,毕竟,魏大头父子俩都是穷赌鬼,吃了上顿没下顿,哪里的买酒钱呢。 可喝醉的他明明意识到不对劲,却压根反抗不了,被迫按了手印,而后,被对方半扶半拖着送回了家。 再次醒来,阳光明媚,让他的心情好了些许,可昨日按的手印却如鲠在喉,他有心找魏家父子问个清楚,却发现压根没有人在家,只得无奈放弃。 但很快,他就意识到了轻信他人的后果。 那是一个深夜,约莫子时初(晚上十一点),近来经常彻夜无眠的他依旧辗转反侧,却突兀听到窗辩的窸窣声。 “谁?”他问,还当是谁上门了,却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 那是魏大头的提醒,“田永,醒着没,老子冒着危险来告诉你,你可千万记住了,明天早上,你一定要走,不能待在家,否则,说不定会没命的,彪哥的性子你也知道,可别说我大头没念着你。” “等等,你说的是什么意思。”田永心跳得极快,似要蹦出心脏,一股不好的预感袭来。 可等他开门出来,人早已不见。 这下,他是彻底躺不下了,只一心想着魏大头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彪哥是镇上赌坊打手的头头,算赌坊半个老板,至于赌坊背后的东家是谁,没人知道。 混在赌坊的彪哥脾性可不好,再狠的赌徒在他跟前都不敢赖账,听说还闹出过好几次人命,只是都被永银子压下来了,魏大头提醒自己跑,可自己从不去赌坊那等地方,有什么需要跑的? 蓦地,他想起那天醉酒下被按下的手印,莫不是魏大头做了什么? 350 老好人的妻子24 瞬间,田永脑海…… 瞬间, 田永脑海中无数种念头冒出,最大的可能大概是,魏老头父子在赌坊欠债还不上, 拉了自己这个冤大头后跑路了,扔给自己一个烂摊子。 “跑!”田永脑海第一个跳出来的反应就是“跑”。 他按的手印, 指不定是什么契约或者借条之类的,彪哥只认这些, 可不管债主到底是不是被坑的, 或者说,就是知道也不在意,毕竟魏老头父子压根还不上, 而自己起码还有一间完好的屋子,一副还算健康的身体。 说不清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几乎是立刻就开始收拾行李, 两件衣服, 一些吃食, 其他的也带不动, 趁着凌晨天色未大亮前,他背着包裹,悄无声息出门, 选定一个方向飞快离去。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几乎田永前脚刚走,后脚,彪哥就带着一群兄弟上门讨债。 只是, 门被拍地“啪啪”作响,依旧没人出来。 彪哥见惯了世面,并不着急, 耐心十足,过了会儿,依旧没人开门,这才指挥两个手下开始撞门。 那两个手下面相颇有些凶恶,生得魁梧高大,光是站在那,就给人一股极强的压迫感,闻言很快将门撞开。 两人熟门熟路地进去搜寻一番,出来只摇头,“没看到人。” 彪哥霎时冷笑起来,“倒是跑得快。”声音冷飕飕的,似冬日钻骨的寒风,直戳人心窝。 不过,他也不慌,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总归房子还在这,就不信一辈子不回来。 “去,跟隔壁几乎人家打个招呼,人回来派个人去告诉我们一声,少不了他们的好处。” 两个手下极其听话,一左一右,一户户敲门,看着十分耐心的讲道理。 李寡妇和唯一的儿子在家,遇见这等凶煞人物,三魂吓丢了七魄,只剩点头的份,另一边的章家也好不到哪里去。 交代完,彪哥正要带着人走,被手下提醒,“彪哥,那田永还有个媳妇,只是前阵子和离了,您看我们是不是?” “什么时候和离的?”彪哥眼中蹦出怀疑的光,别是为了躲债故意的吧。 “好一阵了,在签借条之前,不过到底一.夜夫妻百日恩,说不得她愿意帮着还呢。”手下谄媚道。 彪哥动心,手一挥,“走,去瞧瞧。” 等人走后,两边各自冒出一个头来,李寡妇看向章老二,问,“这到底怎么回事,田永怎么会欠了赌坊的债呢?” “谁知道,说不定就是染上赌瘾了呢。”章老二媳妇讥嘲道. “呸,说的什么话。”李寡妇十分嫌弃,田永的为人大家难道不清楚,不说是个圣人,起码也是个大好人,怎么会沾染赌博之事。 “那你说他怎么不在家?”章老二媳妇可是火眼金睛,“我就说半夜上茅房听见声音了,保不齐就是人跑了的动静。” 对此,李寡妇也说不出什么来,只心想,可能是遇上什么麻烦了吧,只这也不是她一个寡妇能解决的。 而另一边,被找上门的阮柔几乎是懵的,一来,原主记忆里,田永不是被魏大头坑的,而是被一个叫吴强的人,相同点是两人都是镇上有名的赌鬼;二来,她自觉与田永早已和离,怎么都找不上自己吧。 餐馆里人多势众,不止阮家人都在,店俩里满满当当都是客人,真与彪哥三人对峙,可丝毫不怕。 “总之,田永欠钱不还,人还跑了,这钱,只能你这个妻子还了。”彪哥理所当然说着。 阮柔几乎被气笑了,就要出来与人辩驳,被阮大哥护在身后,“我妹妹和田永早和离了,田永欠再多债,都跟我们没关系。” “你说没关系就没关系,指不定就是为了躲债和离的呢。” 阮柔险些按捺不住,又被阮大嫂拦在前面,“呸,说的什么屁话,就田永那怂货,我家妹子还不至于,两人都闹上过公堂,你若不相信,我们一起去衙门问问就是。” 彪哥原本轻松的眉眼倏然一蹙,不大高兴的模样。 他倒不是怕见官,毕竟能在镇上撑起一个赌坊,他并未毫无依仗,甚至于,有背后人的支持,对上县令他也不惧怕,但没有必要,说到底自己不占理,为了这点银子,跟县令对上,不划算。 生意人嘛,总要考虑风险和成本的,见这阮家人一副毫不畏惧、恨不得立即去见官的架势,彪哥反而笑了,“行,我信了。若有人见到田永,可以来给我通个信,不会亏待了你们去。”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朝着在场的食客说的,说完便扬长而去。 餐馆内,阮家众人面面相觑,既不相信彪哥这么轻易就走了,更难以理解田永到底为什么欠了债。 见店里的客人们同样投来八卦的眼神,阮柔心内颇为无语,“爹娘,管他呢,左右跟我们没关系。” “说的也是。”阮母经提醒,瞬间从紧张担忧中回过神来,闺女说的对,可跟自家没一点关系了。 “你去后厨忙吧,这里有我呢。”竟是阮母将阮柔推搡着离开。 而后,面对餐馆食客,她扬起一个笑,“刚才真是对不住了,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大家该吃饭的吃饭,菜还没上的我们也尽量抓紧。” “嘿。”客人们见没好戏看,只得一边认真吃饭,一边互相讨论起来,不过一中午的功夫,屡次成为镇民视线焦点的田永,再次引起了众人的关注,当然,一如既往的坏印象。 而众人好奇的田永,此时日子也不大好过,他身上仅剩一点铜板,连饭都不够几顿的,仓惶间逃出了家门,第一反应就是离开小镇。 只他从未出过远门,到了隔壁镇就不敢再动弹,找了个没人住的破房子暂且安置下来,便开始打听丰镇的消息,没三天,就听说彪哥去家中寻人扑了个空的八卦。 “真的来了。”意料之中,田永却依旧难掩惊慌,“大头那家伙到底坑了我多少借条?”他身上此时没钱,唯一还算值钱的就是房契,可那时他爹娘留给他的唯一东西,若抵给赌坊,不说对不对得起爹娘,届时自己住哪去? 再者,若一处房子还不够呢,不会被赌坊卖了吧,他可是知道,似他这般能干重体力活的青年男人,在奴隶市场可是最吃香的。 左思右想,一时间竟进退两难,不知如何是好。 “唉。”又是一天过去,田永躺在昏暗发霉的破房子里,身上的钱寥寥无几,肚子更是饿得咕咕叫,可他却不敢出去,只因为,近几日这里白天开始有人到处搜寻人,他怀疑就是彪哥的人在找自己。 理智上,他知道立马跑得远远的才是最好的选择,可担忧、害怕以及为数不多的侥幸让他有些踌躇不前,始终下不定主意。 于是,这一犹豫,就犹豫到被彪哥的人找上门来,逮个正着。 “好家伙,够能躲啊,把你爷爷我累得够呛。”一高大汉子气喘吁吁,狞笑着走来,本还算健壮的田永在他手下,简直就像是脆弱的小鸡,挣扎不得。 “咳咳,你做什么?”田永沙哑着嗓音问,“我压根没去过你们赌坊,更没借过你们钱,真的。”他几乎快要哭出来,连日来的重压险些将他压垮。 男人却丝毫不在乎,恶狠狠道,“我可不管谁赌的,我只认借条上你的手印,那你就得还钱!” 说着,也不跟田永继续纠缠这些有的没的,拖死狗一般,将人连拖带拽,弄回了丰镇赌坊。 这些都是阮柔后来从店内的客人们那里听来的八卦,至于田永在赌坊内遭遇了什么,就无从得知了。 众人只知道,再次见到田永,是在镇上的一处小窝棚里,听说原先的那处房子被抵给赌坊了,只还不够赌债,就得以工代还,赌坊人手众多,消息也足,不拘哪里需要什么人干重活累活的,只管把人送去,包一天两顿饭,工钱则归赌坊。 如此情景,虽说没卖身,可比起卖身也好不了多少,至少卖身遇到仁善的主家,还能存点私房钱呢。 至于为何没卖身,听说是田永抵死不从,还威胁若赌坊执意,那他干脆一死了之,赌坊不想做赔本买卖,干脆麻烦点。 田永的事一出,镇上人们唏嘘不已,很长一段时间,不少人家中,长辈对晚辈、妻子对丈夫耳提面命,一定不要跟不三不四的人往来,更不准做烂好人,给人随意签字画押,以免落得跟田永一样的下场。 其实那些人中,真正厌恶田永的还在少数,多数还是同情为主,觉得他不过一时好心,遭来这样的横祸,委实可怜,就连阮家人都不免感慨几句。 唯独阮柔知道,在自己还没来的那一世,田永跑了的后果,是原主在与赌坊打手的对峙中,丢了性命,田永再无辜,也没有原主无辜。 而如今事实也证明了这一点,她与人和离后,还没等前世的吴强冒出来,就先被魏大头坑了,好在这一次,她代替原主顺利脱身,至于田永自己,既然做了,没有能力摆脱,就只能接受后果。 之后的许多年,当田永这个人从阮柔的记忆中彻底消失,彼时,原先不过占一个小铺面的阮氏餐馆,已经成长为了阮氏酒楼,成功在镇上占据一席之地。 阮柔也培养出了许许多多个徒弟,只她始终不愿意走出去,只将学徒放到外面,一家家阮氏酒楼,从县城开到府城,从府城走到京都,开遍疆域的每一个大中城池,阮家菜的名声流传甚广,她依旧在丰镇的酒楼,在后厨指点着新来的学徒。 直至阮父阮母寿终正寝,阮大哥阮大嫂膝下儿女绕膝,阮柔才在两个小徒弟的陪同下,一点点走遍阮氏酒楼的扎根地,不知何年何月,一场风寒,年迈的身躯就此每况愈下,最终消逝在路上。 351 借种1 “叮,恭喜宿主任务已完成…… “叮, 恭喜宿主任务已完成。” “嘀,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阮杏花的怨恨。嘀,宿主达成名声斐然成就, 完美完成阮杏花心愿,主线任务完成奖励20000积分,请查收。” “叮, 是否立即传送任务世界,请确认。” “传送。” “叮, 任务世界已传送。” 熟悉的一阵摇晃,阮柔开始新一次的任务。 “昭昭, 你就答应我吧。”她刚进入身体, 就见一年轻男子跪伏在自己身前,满脸哀求,而她自己, 则坐在床边。 一股强烈的不适感传来, 阮柔厌恶地将眼前人的手推开,皱眉说道, “你让我再想想。” “好,昭昭, 我是真心喜欢你的, 可没有孩子, 咱们就不算真正的夫妻, 你也不是真正的女人,只要有了孩子, 一切都会好的。” “你先出去,让我再想想吧。”声音带着几分迟疑,似有所动摇, 男人面露欣喜,却很快隐藏。 “好,我出去让娘给你下完鸡蛋面。” 等男人出去,阮柔面上再无多余的表情,靠在床沿,开始接收原主的记忆。 原主名为阮昭昭,乃临辉村阮家闺女,十六岁时经媒人说亲,嫁到隔壁寿康镇冯家独子冯冠,至今已有两年。 按说,一个村里的姑娘能嫁到镇上,算得上天大的福气,只可惜,原主这门婚事,不过面上光鲜,私底下的龌龊,不足为外人道。 搜寻原主的记忆,她与冯冠相识不过一次她来镇上偶然撞见,冯冠自称对她一见钟情,之后便展开了猛烈的追求,处处温柔体贴,送吃送喝送各种小女孩喜欢的饰品,不仅如此,他的态度并不轻佻,反而十分郑重,对待阮家一家子极其尊重,任是谁看了,都会觉得这人是动了真心。 可一切在此时的阮柔看来,不过是一场精心的谋算。 若说婚前的一切是一场美好的幻梦,自从出嫁那天开始,原主的每一天都是噩梦。 两人相处了半年,冯家便开始请媒婆提亲,阮家见小儿女相处得极好,打听了冯家的名声和家境都不错,遂同意了这门婚事,又半年,原主离开居住十九年的娘家、嫁入冯家。 只是,新婚夜就给了她重重一击,时下女子出嫁前,都会有亲娘或者关系亲密的女性长辈教导房中之事,并附一张避火图,原主出嫁前自然也了解清楚了男女敦伦、阴阳相合。 但是,约莫是冯冠太过高兴,竟是在新婚当晚的婚宴上喝了个酩酊大醉,洞房花烛夜,原主却是忍着酒臭通宵照顾一个醉鬼,好在第二天一早,冯冠愧疚不已,极力道歉,勉强安抚了原主的不满。 至于之后,醉酒、有事出门等等借口,被冯冠用了个遍,可怜原主闺阁中长大,即便是回门日也难以向亲爹娘启齿床底间之事,因此错过了揭开现实的一丝可能。 夫妻同床,却始终未曾亲密接触,原主再好的性子,也难免不了怀疑,尤其两年未孕,不仅公婆,就连娘家爹娘兄嫂都在催促,好似她犯了多大的错一般,可她压根说不出口,能说什么呢,说丈夫不愿意碰自己,自己一个人根本怀不了孩子? 不,她耻于提及,因为她清楚众口铄金、积毁销骨,一旦说出去,或许冯冠会被指责,自己更是会被千夫所指,更何况,冯冠虽然没碰过自己,可他一向温柔体贴,做足了一副深情的模样,落在外人眼里,也是十足的恩爱夫妻。 如此情景,原主只能独自忍受公婆家人乃至外人的说嘴,很多时候,她也会想,没有孩子就没有孩子吧,起码冯冠人还不错,对自己也好,冯家条件尚可,她安安生生待着,不缺自己一口饭吃,日子就总能继续过下去。 可她没想到的是,冯家竟然会想出那样的主意,让原主借种,借的还是原主公爹,冯冠亲爹,冯父。 公媳搅到一起,那是爬灰,被人知道,是会被浸猪笼的恶事,原主哪里敢同意,不提冯父年近五十、一副尖耳猴腮的猥琐模样,就说原主心中,就过不去那个坎儿。 可奈何冯冠苦苦相求、冯母步步紧逼,冯父在一旁虎视眈眈,原本安宁的冯家此刻竟成为了龙潭虎穴,让人进退不得。 方才一幕,就是冯冠不知第多少次哀求,只是原主始终没松口,但这并不意味着结束,因为就在原主那一世,今天晚上,原主就被冯冠迷晕,被冯父强迫侮辱,那是原主永远也忘不了的噩梦,以至于她如今想起,就觉胸腔一股怒火翻腾而起,欲要燃烧一切。 回忆到这里,阮柔没有继续,恨恨骂了一句“一家子人渣!”,随后动作利索德起身收拾东西。 显然,这冯家是半天都待不下去了,她没有犹豫的空间,至于回哪里,只有临辉村的阮家。 整理好一个小小的包裹,阮柔欲要出门,推开门的前一刹,却猛然看到门上印着的半截阴影。 那是冯冠,阮柔下了判断,显而易见,冯冠一直在外面等着,至于是关心还是监视,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微蹙眉,她收回开门的手,脚步轻缓地退回到床的位置,将刚收拾好的包裹重新放回原处,这才松了口气。 自半个月前,冯冠第一次提出借种后,原主就被困在了冯家,即便偶尔出去,也会有冯冠陪同,说是不放心原主,实则不让原主有一丝离开视线的机会。 阮柔忍不住感叹,原主还是太单纯,从冯冠提出,就注定了原主的悲惨命运。 当然,她不是原主,更不会信了冯家人的鬼话,逃跑还是要跑的,只是,大件的东西是一样都不能带了。 阮家并不富裕,对上冯家这样的镇上人家,自是比不上,竭尽全力也不过在冯家的彩礼上勉强添置点儿,置办了一套嫁妆,压箱底银子更是只有二两,如今还在她手中。 当然,冯冠作为冯家独子,身上也有些存银,如今都由原主保管,加起来一共八两。 将银两塞进衣服缝隙藏好,阮柔接下来没有丝毫动静,反而躺到床上短暂休息了会儿,静候晚上的到来。 冯家人虽然不要脸,但也没脸亲眼见公媳苟合,哪怕这苟合是他们下药亲手促成的,故而,她逃跑的机会不多,只能尽快。 等天色微黑,她借着去茅厕的机会,观察了下冯家小院的布局,期间冯母的视线一直随着自己转悠,那阴恻恻的视线,让人心里毛毛的。 冯家在镇上开着一家小杂货铺,前铺后院,不大的院子里住着一家四口,冯父冯母居于正屋,东厢归原主和冯冠,西厢则用于摆放杂物的仓库,格局很是简单,但因着一间仓库,为了安全,冯家院子四周围了高高的围墙,至少以阮柔如今的身高是爬不上去的。 当然,仓库里有梯子,真想要出去不是不可能。 想到此,她这才起身,重新沉默着回到房内,此时,冯冠已经又回来了,手中还端着一碗面条,散发出一股鸡汤的浓郁香味。 “昭昭,你吃些东西吧。”冯冠面上满是关切,可实则,阮柔低头看向面碗,不出意外的话,这碗面里下了不少蒙汗药。 这样的饭食,她哪里敢吃,装出一副没胃口的样子,她萎靡着道,“不想吃,你拿走吧。” 冯冠面色一僵,迟疑在那,一时有些纠结。 事实上,他也是不想的,哪个男人想要把自己的女人送上别的男人的床上,可不送又不行,想起爹娘一次次投来的鄙夷的目光,想起亲爹一句句的“冯家的香火不能断在你手上”,他端着汤碗的手青筋迸发,昭示主人不平静的内心。 半晌,他脸上重新扬起一个笑来,“不吃怎么行呢,多少吃点。” 见他坚持,阮柔愈发笃定这碗面有问题,阮柔推开碗筷,坐在床上,一脸郑重地看向冯冠。 “冯冠,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谈,谈什么?”他有些结巴。 阮柔温柔地看向他,“冯冠,我们可以不要孩子的,你看过去两年,我们不是过得很好嘛。” “不行的。”冯冠猛烈摇头,他可以两年没有孩子,却不能一辈子都没有自己的孩子,否则,他怎么跟外人解释。 “就说我不能生吧,这样,别人不会想到你身上。”阮柔继续劝。 “可以吗?”冯冠喃喃。 “当然可以,若是你喜欢孩子,再过几年,我们就去族里领养一个孩子。” “领养?” “对啊,冯家族人也是姓冯,如此,也不算愧对祖宗。”阮柔一条条解释,试图先打消冯冠的顾虑。 “姓冯。”冯冠却是被说动了,不能生的问题完全可以推到妻子头上,毕竟他一向对外表现的就是十分钟情对方,如此没有孩子却不休妻,外人也不会怀疑,再有,领养冯氏族人的孩子,跟自己生的差别也没那么大,如此,是不是就能说服爹娘了。 迟疑之下,他没有再坚持让阮柔吃面条,而是失魂落魄地出了门,想必是去找冯父冯母商量了。 见机,阮柔偷摸来到门口观察外面的动静,只见正厅烛光映照下,能隐约看见冯家三人的身影,不时爆发一小阵争吵。 她没有鲁莽行动,而是继续等待,直到冯冠精疲力尽地回来,却没有多说什么。 半夜,两人早已上.床休息,黑暗中,阮柔睁眼望着头顶,察觉身边冯冠的转转反侧,心紧紧提着。 好在肉体凡胎到底是需要休息的,大概天快亮的时候,冯冠终于睡了过去,一直未睡的阮柔悄悄起身,动作极轻地开门,假装若无其事地往外。 352 借种2 所幸,此时天色尚早,…… 京城一切妥协, 阮柔又多待了几天,最后还是准备先回省城。 “怎么又这么晚回来,吃过了吗, 饭菜在锅里给你热着呢。”阮母十分心疼。 “没事”,阮柔放下东西,去锅里取了尚带余温的饭菜,“今天杜师傅调制一款新香,那味道一直不对, 然后试啊试的,就到现在了。” “你才去多长时间, 我看都瘦了一大圈了。” 不知怎么, 阮柔总觉得她这目光跟原主记忆里年底掂量年猪的神色差不多。 打了个寒颤, 她解释道:“我毕竟是学徒,帮着忙前忙后的,总不能师傅还在忙, 我就先跑了吧。” “唉,我知道, 你爹当时也这样,还是我跟他成亲之后,他才算半出师。”阮母的目光带有回忆,“可娘就希望你能过好点。” “我现在就挺好的。”她这是真心话, 虽然日子苦了点,可到底是自由把控的日子,还有阮父阮母和小石头这样的亲人。 “慧娘啊,我是觉得你从周家回来之后就憋着一口气儿,可有时候人不需要争这口气,咱自己过得好好的, 比啥都强。” “嗯,我知道的。”阮柔只得沉默,她很难解释,自己为什么必须要去争这一口气,因为她代表的不只是她自己,还有原主上一世被辜负的一辈子。 静默间,阮父开口道,“我跟你娘商量了一下,以后你要是实在太晚,留在镇上歇息一晚吧,也省得来回这么倒腾。” “好,爹娘,谢谢。” “自家人,说什么谢不谢的。” “行了,早点睡吧。” 阮父阮母离开,阮柔看着属于原主的小房间,心想,是不是自己做的太明显。可时间本就着急,她想早点找到周青远,解决原主与他的恩怨,就不得不尽快强大自己,强大到足以走出安平镇。 先这样吧,她想着,也没别的办法了。 四个月时间一闪而逝,阮柔已经基本掌握了传统制香的工艺,就连梨师傅一些家传的秘方,她也都会了,只是很自觉不去使用。 杜师傅倒是藏着掩着,可一个屋檐下,她的鼻子又灵,在掌握多种香料的情况下,多闻几遍基本就知道其中成分,若有心想要摸索出配方压根不是问题,可还是那句话,没必要。 天底下的香那么多,但凡配料多一分、少一厘都会有所不同,她完全可以自己研制,不过多费些时间,又何必鬼祟到偷别人的。 这几个月在陈问舟的精心操持下,店铺新上了几款味道不错的香,加上又到年底,祭祖的、拜神的,都渐渐多了起来,生意倒是好上不少。 但小镇到底没多富裕,愿意花钱在这上面的有限,再好也就这样了。 陈问舟看着小半年下来的账本,心情不错,起码证明他是做生意的这块料子。接下来,他也该往外扩张了。 既然陈父不愿意给他铺子,他就自己开,早晚开到府城去,指不定还能跟陈家老铺打擂台呢。 ————- 却说这时候又有一则不太好的消息,府城来信,说他大哥要成婚了。 他今年十九,他大哥陈问初虚长一岁,已经二十弱冠,两人却都还未成婚,原因自然在陈大哥。 陈问初作为陈家嫡长子,早些年与同为制香世家的田家定了娃娃亲,三年前都开始商议婚期,不料田家老太太去了,女方守了三年孝期,一直耽误到现在。 而他么,三年前十六的时候,他娘倒是想先给他说门好亲事,可老头子硬是拿长幼有序压着,没凭没据的,谁家姑娘愿意耽误三年,等看清他不受亲父待见后,愿意相看的就更少了,所以婚事至今未成。 一开始他还不明白,后来就想通了,老头子是怕他提前生下嫡长孙,到时候嫡长子、嫡长孙不是一脉,他可不就难办了。 陈父来信中一派喜悦,满是对寄予厚望的大儿子即将成婚、诞育子嗣的欢喜,他只看了一眼就扔到一旁。 而陈母的来信中同样欢天喜地,不过那是为他高兴,惦记着终于能给他说亲了。 信的末尾,速归二字的痕迹格外深刻,可见其激动。 陈问舟却高兴不起来,依老头子的性子,别随便找家千金把他打发了,总归他不能期待自己会比陈问初娶得更好,那索性不娶了!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跟他娘说,毕竟他娘还等着抱孙子呢,继子生的又不是她亲孙子。 “唉,回吧。”马上年关,小半年没见,他也担心他娘在府里有没有受委屈。 年底要赶回家过年的不止陈问舟,还有杜师傅祖孙,也是,大过年的,除了实在没办法,谁会流落在外面。 相比较而言,留在陈氏香料铺过年的梨芝母女就有点可怜了。 “真不回去?”杜大山还是有点不赞同,“起码回去给你爹娘上柱香。”就如他回家,最主要的目的就是回家祭祖、还有带孙子回去看看儿子。 “不回了,走的时候就跟族里闹得有点不愉快。我爹当时都躺在床上、没几个月好活了,他们还纠结了一大批人来上门来闹事,逼着我爹把制香的手艺交给他们,我懒得回去跟他们掰扯。还有我那前夫也不是个好相与的,要不我也不能躲到这里来。我爹娘的牌位都带过来了,在哪都一样。” 杜大山想起儿子去了后,也是一大堆子侄闹着上门来帮忙,小心思不要太明显,要不是他还有个孙子,估计下场也好不到哪里去。 这么一想,他也懒得劝,“行,你照顾好自己就行,我们就先走了。” 两边回去也是一道,陈问舟带走了大半的下人,只留了三两个没什么亲人的帮忙看店,还提前包了个大大的红包,几人也没什么不高兴,已经开始筹备如何在这过一个热闹的新年了。 阮柔自然是要回家的,几个月的工钱她多少攒了点下来,香料铺关门后她就去了集市买买买。 新鲜的猪肉、糖果、糕点,瓜子花生,毫不吝啬,买了整整一大箩筐。 依旧还是金大爷的牛车,依旧满满当当的同村婶子。 “慧娘,买了这么多啊,你爹娘享福了。”有人羡慕道。 自然也有人不屑,“眼看着出孝期一年了,有什么打算没有。” 阮柔知道,这是故意膈应人呢,总有些妇人觉得守寡光荣,看她回娘家就觉得千般错,尤其过得好就更是错上加错。 “没呢,我还在跟着师傅学手艺,早着呢。” 听到手艺二字,其他妇人们可就不困了,一个个目光盯了过来。 “慧娘啊,你们铺子里还招人吗?” “学徒也行。” “你能带徒弟吗?” “不招人,铺子里除了几个师傅都是东家的下人,也不招学徒,我自己还没出师呢,哪能带徒弟。” 熟悉的问题,熟悉的回答。她如今闭着眼睛都能对上,盖因自从她在镇上当学徒的消息传出去后,隔三差五就有人问这么一遭,也不嫌烦。 下了牛车,她如蒙大赦,提着东西飞快跑远,经历再多次,她也不习惯这些婶子的热情。 “又被他们逮住了?”阮母笑呵呵的,第一次遇到的时候,她跟女儿同仇敌忾,生气一群大人欺负孩子。可次数多了她就不气了,反而十分骄傲。——也就是她闺女有本事,这些人才赶着上来,不然谁搭理你。 “是啊,都说多少次了,怎么就是不相信呢。” “那不是不相信,是但凡有一点机会,她们都希望能抓住。” 阮柔点头,道理是这个道理,可再如何也没有这样办事的。 闲聊完,阮母转到正提,她的面色有些沉重,“先前周家让人带口信,想让你回去一趟,你不是没回吗?” “怎么,他们又来了。” “是你那婆母亲自来的,说希望过年你能去给青远上柱香。当时好多村人都看着,我不好直接拒绝,就说等你回来再问问。” “我不去。”她扭过头,断然拒绝。 “慧娘啊,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若不是周家,对你不好,你也不会这样。可外人他不清楚这些啊。” 她语重心长劝道:“你就去一趟,就这一次,乖啊。” “什么日子?” “腊月二十八。” 今年腊月二十九过年,赶在二十八头一天拜祭上香。 “腊月二十八不行,我要去镇上陪我师傅。” 且不说周青远没死,就是真死了,她一个归家的寡妇去不去还得考虑考虑。周家逼得越紧,她还越不乐意去了。 阮母定定看着女儿。 阮柔直直回望,“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梨师傅教我那么多,我去陪着也是应当。” “行吧,赶明儿我让人跟周家说一声,看看他们愿不愿意改时间。” 353 借种3 “哎呦,这是阿康吧,…… “哎呦, 这是阿康吧,长得可真好。”到底还是冯母稳得住场面, 面不改色问道,“亲家,昭昭这孩子是不是回来了。” 她说笑着走进来,冯家人随后跟上。 屋内,阮家人皆面色不善,而阮柔赫然在其中。 冯冠顿时急了,一副关心妻子的好男人模样, “昭昭,你要回来也跟我说一声啊。” “说了你们还能让我回来吗?”阮柔冷笑一声,彻底揭破对方的脸皮。 冯冠便又躲到后面不吭声了,冯母站出来,依旧端着一副笑脸对着阮家人道,“瞧这小两口,拌了两句嘴, 还没和好呢。” “不是拌嘴。”阮柔认真道, “是这日子过不下去了。” 随着这句话出口,肉眼可见的气氛有些僵硬, 就连冯母的脸色都险些维持不住, 就在她准备开口周全时,阮家大家长, 阮奶奶出声了。 “昭昭回来已经把事情跟我们讲了。”阮奶奶神色很是严肃,“你们冯家做的事不厚道,但我们阮家的闺女也不是那么好骗的。” “亲家,您这是说的什么话。”冯母暗自咬牙。 “和离吧。” “我不和离。”冯冠情绪激动到站出来,“昭昭, 我们俩不是挺好的吗,为什么要和离?” 阮柔简直想给他来一巴掌,挺好的意思就是他要把原主、自己的结发妻子下药迷晕送上亲爹的床,那这样的好她承受不来。 气氛之下,她也懒得顾及出口的话是不是得体,“你连个男人都不是,还指望我跟你过一辈子,还是要和你爹过一辈子?”语带讽刺,任是谁都看得出来她的不屑与厌恶。 见状,冯冠急了,眼中露出凶光,“昭昭,你胡说些什么。” “我胡说,不都是你们做的吗?” 眼看两人就要吵起来,冯母猛咳嗽两声,“冠儿,你少说些。还有昭昭,你好歹做了两年的冯家媳,至于要走到这步田地吗?” 阮柔依旧不屑,正要反驳,却被阮母拦住,不软不硬地顶了回去,“孩子家家的,受了委屈,这才说话不好听,你大人有大量。” 被将了一军,冯母不好多指责什么,话既然已经说开,就没必要遮掩着,阮母请人坐下,“两个孩子是肯定过不下去了,依我看,不如就此和离,一别两宽。” “不行!”冯母僵着脸,终于显露出了些不高兴,“亲家,不是我不讲理,而是冠儿确实喜欢昭昭这孩子,先前的事是我们做长辈的没了解清楚,以后不会了,你也是做爹娘的,哪有盼着孩子和离的道理。” 好家伙,这还指责上了,阮母勉强逼出来的和善又猛地收回去,“和不和离都是小事,我只希望孩子能过得好。” 冯家为什么委屈求全也不愿意让两人和离,在场的就没一个笨人,哪有想不明白的。 不过是冯冠本身就有残缺,一婚的时候都只敢往乡下找,就是怕镇上的冯家压不住,要是再二婚,可想而知还能找什么样的人家。 “亲家爷奶,你们的意思呢?”眼见亲家母的态度说不通,冯母将视线挪到了阮爷爷阮奶□□上。 “昭昭是大房的闺女,老大两口子做主就行,我这老家伙就不掺和了。”阮奶奶打的一手好太极,却半点口没松。 一圈下来,冯母也不得不接受,阮家是真的打定主意和离。 这个局势,其实她来的路上就考虑过,有些不悦,但不得不按捺着继续说和,没办法,儿子这样,除了阮家,很难找到更好的人家,让她找那些拿女儿换钱的,她实在看不上。 “亲家,昭昭的事晚点再说,我看阿康这孩子年纪不小了,可有打算,若是放心,不妨让他来杂货铺帮帮忙。” 阮柔皱眉,这是说和不成,改利诱了? 以冯家杂货铺的规模,一家三口忙活都有的闲,哪里需要人帮忙,不过借此让阮家服软罢了。 想明白,她担忧看向阮父阮母,到底有些不放心。 “这就不用了,阿康笨嘴拙舌的,不是出门做生意的料,还是别给你们添麻烦了。”阮母硬邦邦拒绝,若冯家没这些问题,两家关系尚好,她高兴还来不及,可如今不能拖女儿后腿。 “冯家婶子,你们杂货铺若是缺人,我们家阿健性子倒是活泛,你们看行不行,我们不要工钱,管吃管住就成。”阮二婶不合时宜地插了一句。 冯母的脸色彻底黑了,这阮家人是真行,事不答应,便宜还要占,她都没这么大的脸。 “杂货铺店小利薄,既然亲家不同意,那就算了吧。” 见自己的话被无视,冯二婶撇了撇嘴角,滴溜溜转着眼睛,似在打什么坏主意。 “既然都在,那就谈谈和离的事吧。”阮父难得开口,作为阮柔的亲爹、阮家的长子,他说的话足以代表阮家的意见,也便代表再没了转圜的余地。 冯冠不甘心,还待再说,被冯母阻止,她将人拽到一边,小声说了些什么,阮柔没听见,但料想不过那些,诸如什么日后再给你找个好的之类的鬼话。 呵,只要有她在,冯家就别想再娶新妇,继续坑人。 时下和离的事说起来还算简单,所幸两人没有孩子,不过些财产的纠纷。 冯家本就理亏,阮母还以为冯家不会多纠缠,不料,冯母竟锱铢必较起来,还要求退回当初的聘礼等物。 “说起来,冠儿和昭昭两人还没有圆房,这亲事便不算成,以前的节礼我就不计较了,但聘礼这些,你们得退回来。” 她说得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倒弄得好似阮家贪图这些钱财般,好像只有退了才算高风亮节、不贪图钱财。 可凭什么啊,阮柔心内暗骂,嘴上也不客气,“你们冯家骗婚,还要我们退聘礼,天底下哪门子的道理。” 阮父阮母恍然大悟,他们就说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上来,女儿一说才明白过来,冯家骗婚,凭啥还要退彩礼,凭白耽误自己女儿两年,还成了二婚头。 “冯家的,你这就不厚道了,聘礼我们是不可能退的,还有昭昭的嫁妆,我们得抬回来,另外,你们得赔偿一笔银子,这事才算结了。” “做什么春秋美梦呢?”冯母跳脚,“你家闺女半个蛋都没下出来,你们也有脸要赔偿,再说下去,我就让冠儿休妻。” “行,你休,大不了咱们上衙门,找大人要个公道。”阮母也光棍,这门婚事亏心的又不是自己,冯家要豁得出去,她阮家也陪着。 冯母脸色铁青,简直像是吃了隔夜的馊饭般,被恶心得不行,厌恶地看向眼前一圈阮家人,她恶狠狠道,“是我看错人了,当初冠儿看中你们家闺女,我看家风不错,这才答应,没想到竟是这幅德行。” 阮柔不搭理,阮家也没人吭声,任由冯母在那跳脚。 污言秽语好半晌,她才冷静下来,“和离可以,但赔偿没有。”阮母还要并不答应,阮柔想到兜里的八两银子,开口阻止。 “娘,就这样吧。”她一脸疲惫,看得阮母心疼不已,难以想象,这两年女儿的日子是怎么过的。 若阮柔知道她的想法,还真要解释两句,也就这半个月,冯冠坦白后提出借种一事、行逼迫之举,在此之前,原主的日子不说多好,起码也没受大的挫折。 既已说定了和离,冯冠又是认识字的,阮父当即就去请了村长以及族老等人做个见证。 临辉村村长姓李,是个四十来岁的干瘦老头,对此事有些诧异,但他一个外人,劝了两句也就安心等着走程序。 倒是阮家这边的族长,七十岁的高龄,被二十来岁的孙子搀扶着走过来,还好生劝说一番,“年轻人总是意气用事,你们做大人的不劝着也就算了,还跟着胡闹,咱们阮家何时有过和离的姑娘?” 当着组长的面,阮母不好直接反驳,便眼神示意阮父上前解释。 而阮爷爷也没要儿子过去,自己开口,来到族长跟前,“三叔,我年纪大了,都说不聋不哑不做家翁,我也懒得管那么多,不就和离嘛,咱阮家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 这话说得阮族长心中舒坦,骄傲挺胸抬头,“那可不。” 一副骄傲不已的模样,眼见祖父被转移注意力,一旁的族长孙子微不可察松口气,爷爷年纪大了,想事本就不灵光,好在忽悠住了。 阮爷爷陪着阮族长乐呵呵说着话,等到阮柔签好和离书,摆到他跟前,稀里糊涂盖了手印,这才发觉不对劲,可已经晚了。 “哎,这怎么就和离了呢。” 阮爷爷好笑道,“三叔,方才不都说好了,昭昭和离了,到时候您再给相看个好的。” “对,昭昭这丫头,长得伶俐,干活也勤快,性子更好,依我看啊,上门的小伙子得有一大堆呢。” 冯冠却是气得暴跳如雷,不断口吐侮辱之词,叫听者不觉皱眉。 和离书都签了,谁还惯着啊,当即招呼了阮二叔、阮三叔,合力将人轰出去。 “阿康走,咱们去把你姐的嫁妆抬回来。”阮父心情甚好,尤其对上冯家人发青的面色。 阮柔被留在家中,没要她出面,阮父阮母连带着阮二叔、阮三叔以及阿康,就直接上门将几台嫁妆抬回来。 不出意料,不过一个时辰,阮家闺女和离的事便传遍了整个村子,人人皆纳闷不已,好在没人不识相地问到跟前,阮柔便全当不知道,只一心待在家中。 354 借种4 不同于林辉村阮家的安…… 不同于林辉村阮家的安静, 寿康镇冯家,此刻却是一片嘈杂。 冯家因着经营一家杂货铺,与街坊邻里来往极多, 上午杂货铺关门, 不少人就有些纳闷, 见人带着乡下的亲家回来, 顿时好奇不已,纷纷过来围观。 说起来,当初冯家娶了个乡下儿媳就够让人吃惊的, 但当时小两口感情好,没想到刚两年就和离了。 阮父带着两个弟弟进门抬嫁妆, 当初成婚都是有嫁妆单子的, 照着抬就是了, 唯独阮康被留在门口, 接受周围七大姑八大姨的盘问。 “小伙子,你是阮家媳妇的弟弟吧,过得好好的, 怎么突然就要和离了?” 阮康摇摇头, “不知道, 不过我姐提的和离。” “豁!”周围人倒吸一口气, 还以为是冯家嫌弃儿媳生不出孩子来呢。 有人就怀疑了,“不能够吧, 冯家这么好的条件,你姐为什么要和离?难道不是你姐生不出孩子被休了?” “你胡说, 才没有,又不是我姐不能……”阮康气呼呼,面对一众比自己高半个身子的大叔大婶丝毫不怵。 “阿康, 你这孩子怎么还在外面呢,快进来坐。”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其没说完的话,也打碎了围观人群的八卦之心。 阮康被冯母拽着进了院子,还待解释,就听坏婶子冲外面解释,“没什么休不休的,就是两个孩子相处不来,就分开了,该忙就忙去吧。” 说完,门“啪嗒”一关,却没能阻止街坊们浮想联翩。 这个说,“哎,你说刚才那小孩没说完的是什么?” “这还用想,那小孩说的肯定是‘不是他姐不能生’啊。”也有机敏的,立即猜到了真相。 “放屁,不是她姐不能生还有谁,没听说有男的不能生的。” “你这没见识了吧,我就听说啊,我三大姑的二大爷的内侄女的小姑子,嫁人五年都没生,那男的就把人休了,结果,那闺女二嫁三个月就怀上了,倒是那男人,再娶的媳妇三年都还没能怀上,你说这是谁不能生。” 听众们皆瞪大眼睛,表示长见识了,除了阮康,无人知道,冯家院子内,冯母贴着院门听人八卦,脸色漆黑一片。 阮康被她吓到,一骨碌去屋里找亲爹撑腰去了。 不一会,阮父兄弟仨将一应东西找齐,便挑着担子光明正大离开。 只是,在出门前,被浑身散发着阴郁气氛的冯母拦住,“亲家,且等一等。” “冯家的,两个孩子已经和离,再称呼亲家不合适了吧。”阮父半笑不笑。 冯母噎住,深呼吸一口,继续道,“是这样的,虽然两个孩子和离了可到底两年的夫妻情分,冠儿的问题,我希望你们不要对外说。”无论如何,她也不希望这件事被传得人尽皆知,否则,置冯家的脸面于是何物。 “呵呵,这我就管不着了,没人问我自然不会没事找事跟人说。”阮父打了个太极,连忙指挥儿子和两个弟弟溜了。 没能得到一个保证,冯母到底不放心,瞅见一旁颓丧模样的儿子,气不打一出来,“都是你干的好事。” 她指的是儿子昨晚没给人下药的事,冯冠却误以为是指责自己不是个男人,立即面色阴沉如云,狠狠瞪了亲娘一眼,没应答,蹬蹬蹬走远。 冯母气得不轻,一拍大腿,“嘿,我这招谁惹谁了,不还是为了你们老冯家。” 另一边,冯父不合时宜地出现,安慰般地拍拍冯母的胳膊,“辛苦你了。” “唉。”冯母长长叹息一口,为难道,“你说这可怎么办啊。” 他们夫妻俩就这一个儿子,偏还是个不行的,那岂不是就意味着自己以后没有孙子抱,一想到同龄人早就抱上了孙子孙女,冯母就满心的失落与沮丧。 冯父的三角眼不怀好意地飞快转动,不知打着什么坏主意。 ——- 早已离开的阮家人可不知道冯家这些乱七八糟的破事,阮父领头,脚步飞快离开小镇,回归林辉村。 此时,经过一段时间的发酵,村子里大半几乎都知道了阮家发生的事,虽没人敢直接来问,却有不少双眼睛盯着,希冀发现点八卦。 阮父全当没看见,回到家,大门一关,谁也没搭理。 “呼,阿康,让你姐出来看看,这些东西是不是全了?” 阮柔出来,清点一遍,确认没有缺失,继而看向阮父,“爹,冯家没为难你们吧。” “没,”阮父擦着汗,“冯家自己也知道理亏,还让我们不要对外说呢。” 阮母听见,急切追问,“你没答应吧?” “没,我还不傻。”阮父解释,“就怕他们败坏昭昭的名声,有这个把柄也算有个依仗。” “就是,”阮母冷哼一声,“要依我的主意,就该把他们家的丑事传得人尽皆知,看他们哪来的脸为难咱闺女。” “算了,对昭昭的名声不好。”被冯家堵了一口气,阮父同样不甘心,可两害相较取其轻,为了自家闺女只能忍了。 闲聊了几句,阮二婶做好了饭菜,一家人围坐在桌边,吃起了难得额团圆饭。 饭桌上免不了聊天说笑,往常阮家饭桌上的气氛总是轻松随意的,此时有阮柔在,却显得有些沉闷。 阮爷爷阮奶奶看着大孙女直发愁,虽然吧,亲孙女回来,他们作为爷奶不至于嫌弃,可到底不好一直在家里呆着,不说容易招惹旁人的闲言碎语,家里多养一口人,时间长了,二房三房保不齐有意见,正发愁怎么安置孙女。 而阮柔也有自己的主意,她的任务就是解除原主的怨恨,不用想,对象自然是位于镇上的冯家,一直呆在临辉村,可没办法对冯家做什么。 故而,趁着一家人都在,阮柔便直接提出来了,“爷奶,爹娘,我如今和离之身,一直呆在家里也不是个办法,不如去镇上找个活计?” 她的主意不难猜,至少阮母就猜到了,她一脸难色,看看女儿,又看看位于上首的公婆和二房三房的妯娌们,想说什么却不敢。 倒是阮奶奶一口戳破了她的小心思,“怎么,去镇上,总不至于对那冯冠余情未了,那就是想着报复了,说说,你到镇上到底想干嘛。” 好家伙,阮柔有一瞬心虚,没想到老太太眼明心亮,看得明明白白,这也就罢了,偏眼里蕴着明显的关怀与痛心,让她不由得心肝一颤。 回过神来,免不了为原主感到可惜,若当初原主能果断告诉亲人们真相,后续不至于走到那一步。 她低下头,不回答,总归要叫冯家付出应有的代价,那一家子恶心直接的玩意儿,没一个好东西。 “行了,你就在家好好呆着,冯家的事先别想,把自己以后能干什么想明白了,再说其他。”阮奶奶下了决断。 阮母面色一喜,再看两个妯娌没有表露出明显的不满,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忙跟着劝说,“昭昭啊,听你奶的,准没错。” 好吧,走到这地步是阮柔没想到的,到底是亲人的关心,她没有拒绝的理由,且内心深处,原主残存的情绪也述说着留恋和不舍。 “好,我什么也不做,但如果冯家还想要骗人,我不会眼睁睁看着。” 阮柔答应着,却也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行。”阮奶奶答应得轻松,压根没将这点事放在心上,她就担心孙女因为一时激愤做错了事,导致难以挽回的后果,如今看来,孙女清醒着呢。 于是,此后很长一段时间,阮柔就安生在阮家呆着,如同原主没有出嫁前那般,帮着做家务,带下面年纪小的堂弟堂妹们,日子温馨而和乐。 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阮柔发现,自来到这个世界,内心深处那股时刻焦躁着的怒意和恶心感正渐渐淡去,这是只有亲人们的关怀才能抚慰的伤痕。 期间,八卦的村人们没能了解到更多内情,见阮家人一个个守口如瓶,也歇了八卦的心思。 至于本身阮柔和离的这件事,反倒没那么引人注目,概因时下女子地位不低,临辉村虽然还是头一个,但村子里守寡再嫁的也有,更别提周围村子和离的、守寡退婚后再嫁的可不少,事情多了也就不新鲜了。 一晃半年时间过去,阮柔险些都要习惯这样的生活,但阮母听来的关于冯家的消息却打断了这段平静。 觑着女儿的神色,阮母不免担心,搂着女儿的手都是颤抖的,“昭昭啊,你要做什么我不拦着,可你先告诉我一声,让我有个准备,别把自己给搭进去了。” 说到底,阮家的条件到底不如冯家,加之关心太甚,才会有这些担心。 阮柔神色柔和,安慰,“娘,我没想做什么,只是不希望有人跟我一样,稀里糊涂跳了火坑。” “嗯。”阮母这才心安。 她听说的消息就是冯家要再娶了,或许是先前找的阮家不少个好对付的,冯家这回反倒没有那么多要求,直接找了个镇上的。 只是,那姑娘是镇上一个老童生的孙女,因着自持有几分功名,最是注重脸面。 可想而知,若其遇上跟原主一般的事,指不定还会被娘家逼迫着一起瞒下。 当然,这些都只是最坏的猜测,毕竟上辈子没有这一出,说不定人家就是疼爱女儿的人家,但她总得做些什么,起码要把冯家的恶心打算提前告知一声,以免一无所知掉了坑。 355 借种5 气氛有些沉默,于阮家这般…… 气氛有些沉默,于阮家这般的普通人家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说白了,冯家和袁家的婚事跟阮家压根没关系。 可女儿受了气,本就见不得冯家再坑害无辜的姑娘,二来,也存了报复的心思,便让阮母无论如何都无法说出阻止的话。 “你去做吧。”阮母话毕,抹了一把脸,忍不住叮嘱,“小心着些自己,若是那袁家不听劝,就算了。” “嗯,我知道的,爹娘,谢谢你们。” 阮父依旧在一旁沉默听着母女俩的交谈,听到这里,面上露出一个体贴的笑来,有些憨厚,却叫人无比暖心。 当天下午,阮柔就取了些银钱再次来到寿康镇,小镇与先前并无任何区别,依旧热闹繁华,就连事件中心的冯家都没受到什么影响,杂货铺人来人往生意很好。 眼神微微一暗,她寻了家茶楼的偏僻处坐下,听周围的八卦。 小镇面积不大,素来新奇的事又少,故而谁家吵架打架的小事都能传得人尽皆知,更遑论冯家续娶的大事,更是瞬间成为了小镇人们的八卦中心。 茶楼中,阮柔点了一壶茶,顺耳听隔壁一桌的人热烈讨论。 “嘿,冯家这小子真是艳福不浅啊,前脚乡下媳妇刚和离,这又相看了袁童生家的大孙女。”说话的是个相貌猥琐的中年男人,面上带着不怀好意的笑。 “那也得人家爹娘有本事,一家小杂货铺不知挣了多少钱呢。”也有人羡慕冯家的财运。 “可不,只要你有钱,别说再娶一个媳妇,就是三妻四妾,都不成问题。” “呸,你个鳖老三,小心你家婆娘听见了。”同桌另一人嗤笑着提醒,唬得那人左右张望一阵,然后蔫了。 这是左边一桌几人,右边隐蔽处,有个约莫五十来岁,身着青色布衫的老人,手持一张拐杖,面色有些阴沉,与其同桌的是一对年轻的男女,容貌有四五分相似。 “书黛,你真的要嫁给冯家那小子?” “嗯。”十五六岁的女孩不大在意地点点头,“冯家的条件还可以,上一任妻子也没留下孩子,镇上聘礼能出到十两银子的,也只有他们了。” 老人痛心的眼神看向孙女,有些不知该说什么,说不让她嫁,可儿子赶考想要钱,孙女这是为了儿子为了全家着想,可让嫁人的话怎么也出不了口。 阮柔不由得眼睛一亮,原本还想着该怎么上门,没想到竟直接撞上。 两桌之间隔着一道屏风,她恰巧坐在靠墙边的位置,隔壁的人不特别注意很难关注到这个位置,此时她悄悄挪了下位置,些微动静很快引起隔壁桌的注意。 “祖父!”女孩有些惊慌的声音响起,也是今日,她心情不佳,祖父遂说带自己出来走走,没想到说些私房话还会被人听了去。 “没事,走吧。”老人在桌上留了一串铜板,就要带着人离开。 阮柔见状,连忙挪到隔壁的位置。 突然来了个陌生人坐下,一桌三人都有些诧异,更多的还是尴尬,毕竟刚才的话被人听见了。 “等等,我有些话想跟你们说。”赶在人离开前,阮柔出声。 “请问,你是?”老者风范很好地询问。 “呃,”阮柔摸摸鼻子,有些不大自在,“我与冯冠刚和离。” “啊?”老者也维持不住淡定,年轻女孩更是疑惑不解,“你找我们干嘛,莫非是余情未了?” “呸,”阮柔连呸几口,嫌弃万分,“你可不要瞎说。” 女孩瞧出些不对劲,有些为难地看向自家祖父。 老者凝眉思忖会儿,见茶楼人声嘈杂,显然不是个说话的地儿,只得压低声音,道,“你跟我来,有什么事找个安静地地方再说。” 于是,阮柔便跟着老者等三人走出茶楼,七拐八拐来到一处巷子,抬首,见一处门匾上写着袁宅,便知自己被带到袁家了。 “进来吧,姑娘可要喝杯薄茶。”袁书黛态度相当客气,别说她与冯冠还在相看阶段,便是以后真的成为夫妻,只要不损害自己的利益,她也不介意笑脸相迎。 “多谢。”阮柔没客气,接过茶盏捧在手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直接开口好像有些冒昧。 正在她犹豫间,袁家姑娘倒是先开口,“阮姑娘,你今日找上门来,当是因着冯家有些事要说吧。” “嗯,”阮柔纠结片刻也想开了,袁家如何选择不是自己能决定的,她能做的就是将事实告知,仅此而已。 “是这样的,”她边组织语言,边开口,“我来上门,是为了告诉你们一些关于冯家的事,等听完你们再仔细考虑与冯家的亲事。” 几人说话间,内屋有几人出来,是一对中年夫妇,看样子当是袁家夫妇,两人在老者的眼神示意保持安静,做出聆听状。 阮柔从原主发现冯冠不能生开始,一点点讲述自己的发现,以及冯家提出的变态建议、还有之后的所作所为,语气不由得带上愤懑。 “总之,事情就是这样,我与冯冠和离算是脱离苦海,这半年来我过得很舒心,只是听到冯家要二娶,这才想着上门提醒一二。” “你说的都是真的?”中年妇人不大相信,怀疑的眼神瞥来瞥去。 “信不信在你们,也大可以去调查。我话已经说完,就先走了。”说罢,阮柔放下未入口的茶水,径直离开。 袁家的人压根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等人走了,方才反应过来。 袁母有些不满,“什么人啊,话也不说清楚就走了。” 袁书黛无奈,“娘,你刚才都怀疑她了,她知道说再多我们也不会直接信的。” 袁母被怼面色讪讪,“你站哪边的,不会真信了那死丫头说的话吧。” “谁知道呢,她总不会闲着没事,特意过来骗我吧。”袁书黛有自己的思考,越想越觉得冯家不对劲。 袁母却是嗤笑,“你听她胡说,指不定就是被冯家休了不甘心,故意阻拦你嫁过去呢。” “那她为什么要和离?”袁书黛无奈,自家亲娘未尝有什么坏心,可就是固执己见,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 “那谁知道。”袁母想不通,遂放弃思考。 一家子坐下,袁童生看向孙女,郑重问,“你怎么想的,觉得她说的是真的?” “大概率是真的。”袁书黛脸色漆黑,倒不是为了失去一个本来可靠的相看对象,而是没有更多的时间让她进行下一场相看。 显然,除了年纪尚幼的弟弟外,其他人都想到了这点,面色如出一辙的不大好看。 袁母抱着最后的希望,“书黛,冯冠应该是个好的吧?” 袁童生摇头,下了断言,“那小姑娘说的可能是真的。”说完,略痛心看向孙女,恨自己一时着急险些嗨了孙女一生。 “这门婚事没必要再谈下去了。” 袁母急了,“那当家的赶考怎么办?” 这也正是袁家此时的为难之处,赶考在即,此时的袁家需要钱财,这才赶着给女儿议亲,好用聘礼来赶考,偏亲事出了意外,连带着赶考遇挫。 袁父方才一直没出声,此刻见影响到自己也不得不站出来,“爹,家中银钱可能再凑一凑?” “凑不出来。”袁童生十分果断摇头,但凡家中富裕他都不可能打上亲孙女的主意。 “那可怎么办啊。”袁父原地转了两圈,看向袁母,眼神带着催促之意。 袁母领会到眼神,再次站出来,“爹,还是当家的赶考为重,先跟冯家把亲定下,把聘礼拿到手才是正经。” “然后呢?”袁童生眼神转冷,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儿媳般。 “然后什么,哦,您说冯家的亲事啊,等当家的考中,把聘礼还了、亲事解除,不就行了。” 话说得轻巧,实则事情哪有那么简单,时人都爱道是非,尤其男女之事上,男不可休糟糠妻,女子更是不可能嫌贫爱富毁亲,否则整个族中女孩的名声都会受到影响,而这是袁童生绝对不能接受的。 “说的什么浑话,你们谁能保证一定能考上,又有谁能保证,冯家届时一定愿意退亲,若不愿意,难道真要把书黛嫁出去?” 一句句质问,如敲击在心头,振聋发聩的同时,叫人有些愧疚,可很多时候,愧疚不值一提,因为,袁父最担心的依旧是自己的赶考事宜。 论下来,袁家在整个寿康镇也是有几分排面的,概因为一门父子俩童生的缘故。 袁祖父,也就是镇上人常称呼的袁童生,早些年考中童生,只是花费家中银钱颇多,兄嫂不满下分家,后来成婚生子,妻子又早丧,为了养活一家老小,只得放下读书的事,外出谋了账房的伙计,养活一家老小 再后来,儿子袁父渐渐长大,开始读书识字,袁童生便将全幅希望寄托在了儿子身上,努力供其的书,只是可惜,袁父天资勤奋皆不如袁祖父,直至前两年才考上童生,今年好不容易能再次赶考,平心而论,袁祖父是真心希望儿子能拿回一个秀才功名,届时才是袁家的荣耀。 千算万算,甚至搭出了聪慧孙女的婚事,也没料到会撞上冯家这个大坑。 如今问题已经不是简单的孙女嫁不嫁的问题,而是如果不嫁,儿子还能不能赶考、如果不能,还能再等两年吗?谁也说不好。 “你是书黛的亲爹,也是你要考试,说说自己是怎么想的?”袁祖父将矛头指向儿子。 袁父踌躇半晌,说不出拒绝的话,只得道,“还是看书黛愿不愿意吧,以后是她过日子。” 接到皮球的袁书黛傻眼了,绕是她再聪慧,面对终身大事以及冯家这般火坑,难以做出抉择。 袁家女的身份和责任告诉她,父亲赶考才是最重要的,可身为人的知觉却时刻警醒着她。 “姐姐不嫁,祖父、爹娘,以后我给你们考个秀才回来。” 就在众人沉寂之时,今日没怎么说话的袁书俊开口,语惊四座。 袁父气急败坏看向儿子,“你小子瞎说什么呢,才读了几年书,就敢说这样的大话了。” “我才没有,祖父说我的天赋比他都要好,一定能考上秀才的,爹,那样你以后就是秀才爹了。” 袁祖父却是忍不住笑,袁书俊确实是祖孙三代中天赋最好的,再来家中条件好,紧着其读书,且因为祖父和父亲都是读书人,环境也比之他当初要好的多,其考上秀才的可能也是最大的。 可袁祖父却不敢将赌注放在他身上,科举的事,中不中的谁说的好呢,若孙儿跟儿子一样,自己估计都看不上人靠上童生的一天,更遑论秀才。 袁父被羞臊得够呛,恨不得揍儿子一顿,让他不给老子面子。 此时就犹如在天秤两端不断徘徊,一面是孙女一辈子的幸福以及袁家的名声,另一端是可能的秀才功名、光宗耀祖的诱惑,思绪在其中不断倾斜,却始终做不下决定。 又或者说,决定已经做下了,袁祖父看向孙女,到底感情占了上风。 “书黛,这门婚事不用再议,明日就找媒婆说个清楚吧。” 袁祖父做下的决定,袁家无人敢违抗,绕是最体贴袁父的袁母都没吭声,袁小弟欢呼雀跃,而袁书黛则悄悄抹了眼角的泪水,假装平静地道,“书黛听祖父的。” “嗯。”袁祖父心酸的同时,继续道,“赶考的费用,再紧一紧张,我出去找几个老友借一借,尽量让你能去,但你若考不上,这钱就得你自己来还了。” 袁父多年来只知读书,家中全靠父亲与妻女撑起,偌大年纪,总得立业将整个家撑起来。 “嗯,多谢爹。”袁父欢喜,只幻想着自己考中后的风光。 主意已定,不管是对是错,袁家所有人的心都安定下来,甚至有闲心说起闲话来。 “阮家那姑娘也是胆大,竟就直接找上门来了。”袁母朝着女儿感慨。 “女儿倒是觉得这位姐姐很聪明呢,冯家那般情境都能脱身。”袁书黛的语气倒是颇为敬佩。 一开始说要调查,但其实袁家人都清楚,对方不可能撒那么大一个谎,就为了让这门婚事不成,太容易戳破、也太容易结仇,所以从始至终,都只有一个可能,无非他们愿不愿意接受罢了。 阮柔可不知道袁家人的多番思虑与较量,以及对自己的评价,离开袁家后,想着难得来趟镇上,她便寻了家点心铺子,买了点糕点回去给一家人尝尝。:,n..,. 356 借种6 来的时候阮柔没避人,…… 来的时候阮柔没避人,走的时候同样光明正大,偶尔碰上熟悉的人,还会笑着打声招呼。 回到村里,正对上阮母担忧的眼神,她点头示意,“都办好了,后面的事我都不管了。” “好,”阮母欣慰,“昭昭啊,以后咱就过自己的日子,不管他冯家的破事。” “嗯。”阮柔应下,帮着阮母一起择菜,倒是一旁阮二婶颇为好奇地探头,“昭昭啊,你今日去镇上做什么?” 阮柔便提提手上的点心,“二婶,点心坊现做的点心,要吃吗?” “要要要!”阮二婶是个从不吃亏的性格,镇上的点心可不便宜,如今有白来的,当即笑嘻嘻凑上来分吃。 等吃完,僻静无人处,阮母拉着女儿叮嘱,“你身上的银钱不多,可要省着点花。” “娘,我知道。”阮柔回着,偷偷将自己的小私库给阮母看了看。 “你哪来这么多钱?”阮母诧异,担心她冲动下做了错事。 “冯家拿来的,骗了我总不能一点代价不用出。” “你就不担心他们找来?” “不担心,冯冠不敢上门。”阮柔笃定,似冯冠这般的人,就跟阴沟里的老鼠一样,可能暗地里咬你一口,却绝不敢光明正大堵上门来。 阮母被她的话语说服,只得随她去。 如此,阮柔在家又安生待了几日,但镇上的冯家,却是有些糟心。 历经半年时间,冯家终于决定给冯冠重新说亲,花大价钱请了媒婆相看,定下来同在镇上的袁童生家孙女,听说其是家中的一把好手,才十五六岁,就撑起了一家子的琐碎生计,是娶媳的好人选。 当然,冯家看中的远不止这点,而是袁家人作为读书人更注重名声,对外的形象一直很好,听说跟隔壁邻居们拌嘴都吵不赢的书香人家。 这还得多亏了先前跟阮家的争执,让冯家认清了乡下人家的不靠谱以及豁得出去,他冯家可是要脸的人家,正该选袁家这般的,至于更深层次的理由,就不可对外人言了。 但冯母心中却有着小算盘,儿子娶上一个儿媳的时候两年没同房,她以为媳妇不能生,训斥了足足两年才知道真相,愧疚是没有的,有的只是后悔,若她早知道了,让那小蹄子就范该多好啊。 故而,如今要第二任儿媳,冯母就长了记性,预备在新婚夜就让冯父跟新娘子成就好事,直接将生米煮成熟饭,届时,儿媳不从也得从。 眼见好事将近,冯母心情大好,连带着半年前阮家折腾的破事都抛在了脑后,一心准备起即将到来的婚事,就是袁家要的聘礼有些多,不过嘛,为了自己的大孙子,还是值的。 可惜,天不遂人愿,原本谈的好好的婚事突然崩了,当媒婆一脸遗憾来告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冯母脸上的笑险些都没能维持住。 她暗暗攥紧了手心,咬牙问,“红大姐,可没这样的道理,之前一直都好好的,袁家要十两银子的聘礼我都答应了,如今他们说不同意就不同意,哪有这样的道理?” 被称为红大姐的媒婆一身打扮很是契合其身份,整个人长得白白胖胖,一脸福相,尤其一身大红色的衣裳更是衬得其面相极好,是镇上数一数二的媒婆,一般自认有头有脸的人家说亲都会请她从中说和,冯家请她可是也花了不少钱的。 “冯大妹子,你说的是有理,可人袁家现在不同意了,我也没辙啊,又还没到走礼那一步,大不了我再跟你重新说个好姑娘,咱冯冠大好儿郎,害怕娶不到媳妇。”红媒婆一张巧嘴格外能说会道。 冯母听了依旧心中不大舒坦,只当着红媒婆的面不好表露,在对方承诺一定帮自己再说门好亲后,方才无奈忍了,预备晚上再告知儿子和冯父这个消息。 结果,等到下午,她在杂货铺看店,跟一位上门的客人闲聊,竟然听到她说,前两天看到前儿媳来镇上了,还试图打探两人和离的原因。 给了些便宜,将人送走,转头她神色倏忽阴沉下来。 天底下哪有那么巧的事,前脚挨千刀的阮昭昭来镇上,后脚袁家就提出做婚作罢,要是两者没关系,她能把菜刀生啃了。 “嘎吱嘎吱。”冯母将牙齿咬得嘎吱作响,眼神不善,脑海中不时闪现些复杂的念头。 晚上,她将这事与冯冠与冯父说了,冯冠没什么反应,事实上,自从和离后,他就一直这幅死样子,叫冯母这个亲娘都有些看不惯,不过就是和离了,至于做出这幅死了亲爹妈的样儿。 冯父却是出奇的愤怒,大概是因为在他心里,这个媳妇不是儿子娶,而是替自己娶的,到手的媳妇飞了,怎么能不气。 “是不是阮家那贱皮子干的?” “十有八九是她干的。”冯母肯定道,“真是个黑心肝的,我们都好心放她离开了,还来做这些恶事,挨千刀、遭雷劈的玩意儿。” 冯冠却突然有点儿兴奋,“娘,昭昭是不是还忘不了我。” “呸,你脸咋那么大呢?”冯母闻言,没好气呸他一声,这要不是自己亲儿子,她见面都要两口以示唾弃,“人家就是不想你好过,你还在这惦记,就这点出息你。” 冯冠便蔫蔫的不说话了。 转头,冯母与冯父商量,“总不能就叫一个小丫头折腾,我看得想个法子治一治她和阮家,才能老实。” 冯父高耸着眉头,“这事我来办。” “行。”冯母这才满意,要知道,冯家的杂货铺一般都是冯母和冯冠帮忙看着,至于冯父,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店里,而是在镇上到处厮混,交些呼朋狗友。 但冯母从不因此生气,甚至在冯父因此要钱的时候格外大方,原因就在于,冯父交的那些狐朋狗友并不是毫无作用,正相反,有时候在一些歪门邪道上能帮不少忙。 譬如,有同样性质的杂货铺开张影响到自家的生意时,请几个混混上门闹一闹,添些麻烦,让对方的铺子开不下去等,当然,因着冯家做的隐蔽,知道这些事的人不多,对镇东仅有一家杂货铺也没有生疑。 如今,对上看不顺眼的阮家,冯母自然而然想起了这些人,不过几个乡下人,给些教训想必就老实了。 “媳妇,老孙他们可不好请动,恐怕得请他们好酒好菜招待着。”冯父伸手要银子。 冯母没好气回屋拿了二两银,“你给我省着点,别全花了,家里的钱不多,还要留着给冠儿说亲呢。” 冯父瞥了眼儿子,原本他对这个儿子也算疼爱,但或许是知道对方不能传承香火,之后他的态度就冷淡了下来,再不似以往看重。 “行了,他娶不娶不都那样吗?”脱口而出的一句话,暴露了他的心理。 “你少说些。”冯母却不同,一点点亲手养大的儿子,哪能说不爱就不爱了,她坚信,只要给儿子一个孩子,一家人就会恢复以往,儿子依旧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儿子。 冯父得了钱,在家坐不住,当即出去寻人耍了。 而冯母,瞧见儿子失魂落魄的模样,有些不大忍心,安慰道,“你爹那个人,你也是知道的,说话向来不过脑子,别放在心上。” 冯冠没回应,只是喃喃自语,“娘,你说,要是当初没折腾那些乱七八糟的,是不是我和昭昭还好好的,她也不会与我和离。” 方才还慈眉善目的冯母立即变了,“冠儿,瞎说什么呢,你会有个儿子的,也必须有个儿子。” “昭昭说过,可以从族中领养一个,当作自己的孩子养。”冯冠辩解。 “什么领养,那不是叫人家都知道你的问题了吗,而且,领养的那关系都远到哪里去了,跟咱冯家有几分血缘关系都不好说。”冯母不以为意,担心儿子介意媳妇将来要跟冯父同床的事,还忍不住帮着劝说,“你爹也是为了血缘传承,等你有了儿子,你媳妇自然还是你媳妇,你爹不会乱来的。” “呵。”冯冠嗤笑一声,将自己的媳妇亲手送上别的男人的床,那怎么还能算是自己的媳妇呢,可他不能说,不能埋怨,也不能反抗,否则,他连最后的一点都要失去。 冯母皱皱眉,继续劝道,“冠儿啊,你听娘的准没错,别看现在阮昭昭说的好听,可你等几年,她空闺寂寞了、想要自己的孩子了,要跟你和离,你怎么办,不如先下手为强。” 冯冠闷不吭声,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 冯母有心训斥几句,又有些不忍心,索性作罢,只想着等儿子真有了自己的孩子,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且说另一边,冯父出门,来到熟悉的小酒馆,寻了几个交好的哥们,一顿酒菜招待下来,当即哄的人同意帮自己出头,教训一下那群乡下人。 与此同时,正在乡下悠哉的阮柔可不知道,自家即将迎来冯家的报复。:,n..,. 357 借种7 这日清晨,阮柔正在家…… 这日清晨,阮柔正在家准备早饭,就见原本去池塘边洗衣服的阮母两手空空回来,神色慌张。 “娘,怎么了?” “昭昭啊,你爹被一群混子拦住了,说要教训他,你爹让我先回来报信,这可怎么办呐?” 阮父有个习惯,早上起来,先去地里转悠一圈,看看地里的庄稼长的怎么样,可要浇水施肥、除草除虫等,与阮母洗衣服的池塘就隔着一道田埂,她正好瞧见,不然还不知会怎么样呢。 “娘,你先别急,先跟我详细说说,那混子你们认识吗,是附近哪个村子里的?” “不认识,应当不是。”阮母被安抚住,平静下来,仔细思考也发觉不对劲,“对啊,咱家本本份份过日子,也没招谁惹谁啊。” 闻言,阮柔心头顿时浮起一个猜测,“娘,我先去看看,你去喊上二叔、叔,多叫上点人再过来。” “哎,昭昭,你干嘛去,危险。” “没事,我知道他们大概是为什么来了。”说话间,阮柔已经跑出一段距离,阮母追了两步没追上,只得作罢,继而赶忙进屋喊人。 另一厢,阮柔回到匆匆来到阮母所说的位置,果真见不远处阮父正被一群人围住,倒没动手,只看着气势汹汹、流里流气的模样,就不似好人。 “住手,你们做什么呢?”阮柔一声厉喝,瞬间喊停了对方的动作。 “是你们?”在对面几人看过来的同时,阮柔就认出了对方是谁,“你们是冯家派来的?” “什么派不派的,我们几个就是见兄弟家被欺负了,来找回场子,冯家好好的婚事就是被你破坏的吧?” “不是!”阮柔断然否决,在对面疑惑的眼神下解释,“我不过跟袁家说了些实话,相看不成是袁家自己做的决定,你若是对此心有疑虑,不妨去问问冯家人,他们自己心中有数。” 为首的是一个叫苏的混混,快十的年纪,没有一门正经营生,就靠着在街道上收些保护费为生,能应对那么多商户,自然不是个奔的,闻言顿时双眼眯起,思量开了。 那冯老儿跟他说的时候,他没当回事,只想着来教训教训人,给个教训就是了,也没准备真把人打残打死了,官府又不是死的,他还不想进去吃牢饭,没想竟听见这番,莫不是其中有什么猫腻。 “你先前为何跟冯冠和离?”苏疑惑问。 “我不能说,否则冯家不会放过我的,毕竟这可是能把整个冯家置于地狱的消息。”阮柔嘴上说着不能说,可语气全然不是那么回事,反而颇为戏谑地补充,“当然你们若想知道可以自己去问冯家人,正好,你们不是没个正经伙计。” 苏眸子倏然瞪大,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到底是什么样的秘密,足以让冯家大出血呢,不得不说,他的好奇心蠢蠢欲动,同时,也被深深诱惑住。 他是个混混,难不成是他只想当个混混,当然不是,而是实在没有比混混轻松还来钱快的法子,若有的话,倒也不介意试一试。 “哼,希望你没有胡扯。”苏冷哼一声,没用手下,自己上前,在阮父肩膀上拍了两下。 “你做什么!”不远处,传来几声厉喝,苏抬头,见一大群彪形大汉气势汹汹而来,眼角不由得抽了抽,果然乡下人就是不如镇上人好对付,毕竟乡下都是以宗族为一体,惹了一个一般就是惹了一群。 “我可什么都没做。”苏眼神疯狂示意一旁的阮柔替他解释,但阮柔可没那么好心,一脸气愤指着对方,委屈道,“他们欺负我爹。” 这下,就连阮父都有些忍不住了,若不是刚被轻碰了下胳膊的是自己,他都要怀疑了。 “我没事。”不欲将事情闹大,阮父与阮二叔等人小声解释了几句。 阮二叔却不依不挠,“哪里来的人,敢来临辉村的地盘欺负我们阮家人,兄弟们给我上,吧他们给我赶出去。” 一群人可都没有空着手,都是早上将要下地的时候被喊过来的,故而,此时手上锄头、扁担、水桶、榔头之类的东西都不缺,看得苏心惊不已,唯恐被来上一耙子。 “风紧扯呼。”苏来了一句黑话,转头便撒丫子狂奔,身后几个小弟紧紧跟上,不一会就跑没了影。 原地,阮二叔带人假装追了几步,见人真的走远,这才回返,担忧地看向阮父,“大哥,你没事吧?” “真没事。”阮父大踏步转了一圈,抬手抬脚示意。 阮二叔这才放心,感谢送走了来帮忙的村人族人,“麻烦大家了,我大哥没事,等晚上我们给大家些送谢礼。” “谢礼就不用了,人没事就好,那我们先去地里忙活了。” “哎,好。”阮二叔应完,人群两两散开,只余阮家自家人。 “回去吧。”阮父招呼,等到了家,紧张看向女儿,“你告诉那群混混冯家的事做什么?” “狗咬狗,一嘴毛嘛。”阮柔带着些幸灾乐祸,苏那群人我在冯家的时候就见过,可不是好惹的,这次起码得拽下冯家一块肉。 “唉,你啊。”阮父无奈,对这个女儿轻不得重不得。 抽科打诨完,阮柔露出些歉意,“爹,对不起,都是我的冲动给你带来麻烦了。”她确实没想到,冯家敢雇人行凶,好在是苏这等没大担子的,否则,若是穷凶极恶的歹徒让阮父出了什么事,她怎么跟原主交代。 “没事,他们都没做什么,我好好的呢。”阮父一声叹息,“我知道你怨,只是也没办法对冯家做什么,只能让你委屈着了,你也没多什么,起码救了一个姑娘。” 见阮母同样没有一点责怪,阮柔这才安心,同时下定决定,只有千日做贼没有千日防贼的,只有自己强大起来,才能将冯家彻底碾在脚底。 阮柔想着办法之时,镇上的冯家也迎来了一个大麻烦。 且说苏大摇大摆回到镇上,径直在一家小酒馆找到了冯父。 “老冯,你在这啊。” 冯父抬头,见人回来,连忙给几人斟茶,“兄弟几个辛苦了,来,喝杯茶。” 苏丝毫没客气,端起茶一饮而尽,来回一趟,可费了不少功夫。 见几人眉色舒展,冯父才小心着问,“苏哥,你这趟结果如何?” “放心,我苏出马,哪有搞不定的。”苏睁着眼吹嘘,“我和兄弟几个,费了那阮老头一条胳膊,着总够了吧。” “够了够了。”冯父欣喜,又不打算要人命,给点教训就是了,想必以后阮家人会牢牢闭上嘴。 把人糊弄住,苏开始提条件,喊苦叫累,“老冯,这一趟兄弟几个可不轻松,那阮家是乡下人,喊了一群人锄头斧子的对上,我可以白跑,可不能亏了下面兄弟。” 暗示意味明显,冯父绕是满意,也忍不住抽了抽,苏的胃口可不少,好在他提前做了准备,不仅置办下一桌好酒好菜犒劳,还准备了谢银。 “辛苦苏哥和几位兄弟了,来,咱们喝酒,今儿饭菜管够。”冯父还是会来事的,真出钱的时候也不小气,只是他没有注意到,苏眼神闪烁,明显打着什么坏主意。 酒过巡,包间内酒气弥漫,酒量浅的已经喝得醉醺醺,冯父也有些意识迷糊,只感觉肩膀搭上一只胳膊,随即一张熟悉的脸凑到跟前,“老冯啊,我听那阮家的说,袁家不愿意相看是有原因的,是不是你家有什么问题啊?” 此时的苏老没想别的,只以为冯冠有些不好的毛病,诸如打媳妇之类的,这才惹得媳妇和离、姑娘嫌弃。 冯父此时还没完全醉,记得家里的糟心事不能对外说,含糊两句应付过去,“哪有什么问题,阮家的妮子不能生,也就我家冠儿好心,才愿意跟她和离,不然,依我说,休了也是可以的,至于袁家,不过仗着家里有个童生,嫌弃我冯家罢了。” 解释听起来合情合理,就是苏不相信冯家是什么好东西,于是继续给人倒酒,边捧着对方说话,“哦,真不是个东西,好在如今解决了,以后都不会有麻烦,冠侄儿以后一定能娶得佳媳。” “嘿嘿,那就承苏哥吉言了。”冯父又敬了对方一杯,你来我往间,不知多少酒水下肚,仅剩的意识也渐渐消散,直至啪嗒一声,摔到酒桌上。 “老冯,老冯?”苏放下酒杯,推了推人。 冯父被推搡得不舒服,嘟囔了两句,苏想想,换了一种问法,“老冯啊,那阮家妮子真不是个东西,竟然还嫌弃咱们冠侄儿,也不看看自己啥样儿。” “就是,”许是心里也累积着不满,冯父回得很利索,“冠儿不能给她个孩子,但不是还有我吗,我也就是年纪大了点,可去春风楼,哪个贱蹄子不夸的……” 抱怨说个没完,但苏此时已顾不得许多,而是被话语间的含义惊到了。 什么叫“冠儿不能给她个孩子?” 什么叫“不是还有我吗?” 一串串问号冒出,苏瞅向冯父的眼神复杂,这冯家,可真不是个东西啊。 但坏才好啊,坏他坑起来就完全没压力了。 于是,他又凑近,试探道,“那冠侄儿就没找大夫看看,能不能治好?” “治啥啊,天生的天阉,真是生错了性别,指不定就是我家那婆娘怀孕的时候瞎吃东西,生下这么个玩意儿。” 信息太多,苏承受不来,想找个兄弟好好唠唠,只是望着桌边醉倒的一圈,破有些秘密无人倾听的寂寥。:,,. 358 借种8 苏三又猛灌了一盅酒,好半…… 苏三又猛灌了一盅酒, 好半晌,终于想明白其中关窍,忍不住嗤笑, 也怪冯家倒霉,被自己知道这样的好消息。 不, 不是倒霉, 是冯家不做人,才叫阮家姑娘透露给自己,嘿嘿,不过结果是好的就行,但凡冯家还要保守秘密, 自己就有数不尽的好处。 美滋滋将桌上最后一杯酒喝完,见一桌东倒西歪的糙汉子,懒得折腾,所幸他也不挑剔, 直接趴伏在桌上,不多时,响亮的呼噜声响起。 翌日,清晨, 酒馆的小二打扫叫人,当然, 最重要的是找人结账, 若不是熟悉的镇上人,掌柜的可不敢叫人这么喝。 苏三在小二过来的时候就醒了, 不过他可没掏钱的打算,故而依旧装作熟睡的状态,直等到冯父结了账, 方才悠悠醒来。 边捶着酸疼的脖颈,边客气地道,“哎呀,老冯,劳你破费了。” 冯父心内腹诽,面上客气道,“哪里,多亏了苏三大哥帮忙,这是我应该的。” 两人顿时如亲兄弟般,亲亲热热,揽着肩膀跨出酒馆大门,又请几人去馄炖摊吃了一碗热乎乎的馄饨,这才各归各家。 进门的刹那,冯父捏了捏荷包,好家伙,就给他剩了两铜板,苏三可真是越来越不客气了。 兄弟的另一人,苏三本人在镇上有一处小院子,还是他爹娘当初留下来的,如今就住了他自己,空荡荡的,颇有些寂静过头的感觉。 “看来,到底要有个女主人啊。”他喃喃,如今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哪里都能混口饭吃,若要养老婆孩子,可要一笔不少的银钱,以前他没那个钱,也懒得去想,如今,只要把冯家变成自己的钱袋子,还用愁这点小钱。 想到畅快处,他忍不住嘿嘿笑起来,冯家杂货铺赚的可不少呢。 冯家三人可不知道自己即将沦为他人的提款机,得知搞定了苏三等人,阮家也得到应有的教训,冯母不由得心情舒朗,看冯冠都少了三分怨气。 “冠儿啊,你别担心,等娘再给你相看,定给你找个好姑娘。”说这话时,她丝毫没考虑到儿子如何作想,只想着等儿子娶了媳妇、抱了孙子,就能恢复一切如常。 而冯冠呢,且不说相看能不能成,即便真成了,那媳妇难道还真是他的媳妇不成,经过两遭,他早已看清,可有不能拒绝,只能陷于无限的痛苦中,既希望真如娘亲所言,一切都能恢复,又明知不可能而挣扎痛苦,可谓复杂至极。 可惜,没等他纠结太久,一封奇怪的书信,犹如往滚烫的油锅泼上一瓢凉水,霎时沸腾不休。 “上面写的什么?”杂货铺内,冯母看向冯父手中的书信,没当回事,铺子往来少不了进出货单之类的,这封信是她早上开门时在门缝下捡到的,故而才有些好奇,却也只当哪家着急塞进来的。 “砰”一声重响,将冯母唬了一跳,等回神忍不住埋怨道,“这是做什么,桌子锤坏了不要花钱买啊。” “你还有空关注这些小事。”冯父气得脖子都歪了,这是造了什么孽,生了这么个讨债儿子。 “怎么了,谁来要债的还是什么,值当气成这样?”冯母更不解了。 “哼,要是讨债的那倒是好了,”冯父气哼哼,将信读了一遍。 冯母听完,好半晌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封勒索信,要咱们给十两银子,否则就要把冠儿的事传得人尽皆知?” “可不是!”这才是冯父生气的点,谁家的钱都不是大风刮来的,开口就要十两银子,谁舍得,就算他们家开着杂货铺,也得辛苦上大半年。 况且就算这次给了,再有下次呢,总不能一点点养大对方的胃口,一家子替别人做白工吧。 “当家的,这可怎么办。”冯母平时主持杂货铺和家中大小事宜,丝毫不慌,此时牵扯到儿子,难得有了主意。 “不给!”听到的却是冯父冷酷无情的声音。 “那可怎么行?”冯母不满,“十两银子是多了点,可哪有咱儿子重要,消息若传了出去,你叫冠儿怎么活?” “有什么不能活的,大不了老子养他一辈子。” 冯母依旧不满,“不行,要是消息传出来,丢的可不止冠儿的脸,还有咱们整个冯家的。” 冯父噎了好大一口气,“你说怎么办,十两银,你舍得给出去?” 冯母当然也舍不得,家里的每一个铜板都是靠着杂货铺辛苦挣回来的,便宜了外人,更何况还是心怀歹意的坏人,当然不愿意。 “不舍得也得给!”冯母态度十分坚决,她绝对不能让人毁了儿子、毁了自己和冯家。 “唉,你这人。”冯父拿人无奈,几十年的夫妻,他清楚妻子的性子,只要下定了决心,就算自己不同意,也一定会去做。 不甘心损失大笔银钱,有这钱,够他去多少次春风楼,别说一个孙子,就是七八个也不在话下。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当着冯母的面说,要真在外面弄成个便宜儿子,这家崩别想要了,一个能照料家里、打理杂货铺,甚至不怎么管自己的妻子是多么难得,看看他几个有家室的兄弟就知道。 “好了,就算答应,也不能这么轻易就把钱给了,总得先查查对方是人是鬼。”冯父安抚,想着找谁能调查此事。 冯母怒气上头的脑子终于清醒了些,理智回归,也有了思考的能力,“你说的对,对方能知道咱家这等隐秘事,还敢上门威胁,铁定不简单。” 冯父心下思量一圈,问,“你说会不会是阮家那边做的?” “有可能,但不大像,阮家要是想要银子,直接开口就行,哪里需要这么遮遮掩掩,好似生怕担心咱们知道他是谁。” 冯父一想也觉得有道理,便道,“那就是对方不知从哪知道,最大的可能还是阮家那边透露了消息,得想法子去问问。” “咱们才刚把人打了一顿,就算上门,也得人家愿意说啊。”冯母发愁。 “那就让人去临辉村悄悄打听,看看阮家最近有什么动静。”冯父吩咐,随后道,“镇上这边,我也请速三哥帮忙查查,能想到送信上门,更像是镇上的人干的。” “行,对了,你没跟外人透露过冠儿的事吧?”冯母狐疑地看向冯父。 “当然没有,你当我傻啊,还能是什么好事不成。”冯父气得跳脚,嘴上笃定,实则心内也有些怀疑自己,他平时喝多了酒就容易说真话,别不是真自己干的。 不管如何,当着冯母的面,他都不会承认,不耐烦道,“瞎扯什么呢,还不快去找人打听。”说完就匆匆往外去。 359 借种9 冯母恰好有一个远方亲戚家…… 冯母恰好有一个远方亲戚家在临辉村,闻言便想着找人打听阮家可有何事、以及村中有何奇怪之事。 两人各自分开打听,唯独还在后院中的冯冠还不知晓此事。 等到午时,一家三口重聚杂货铺,彼此交换着消息,冯母本不欲叫儿子知晓,毕竟有害无益,架不住冯父自认倒霉,一箩筐全抖落出来。 “为了你小子,我们做爹娘的可真不省心。”冯父似有抱怨,“你也听听,看看到底该怎么办。” 冯母觉得冯父对儿子的态度着实不好,自打知晓儿子不行后,就仿佛这儿子跟他无关一般,说话总带着几分讽刺和讥嘲,让人心里不舒坦。 但眼下局势,她理亏在先,冯家的香火搞不好就要断了,不能让冯父失心,只能当做没听见。 冯冠却做不到如此,他脸色青灰一片,好似多久没见过阳光,事实也的确如此,自从上次和离,他几乎就不再出过家门,整日不是窝在后院就是呆在杂货铺照看生意,许久不曾外出与人交际应酬,在朋友们的眼中,就是和离打击太大,还没缓过来。 此刻,他抬头,目光直视冯父,平静地问,“爹,是有何事?” “嗬,什么事,你就是被你娘养得太单纯了,这算个什么事。”冯父将手中的书信甩过去,“你自己看,说说怎么办?” 冯母顿时担心地看向儿子,果真见其面色阴沉如水,忍不住安慰,“冠儿,不怕,大不了给钱,咱家有钱。”此言招来阮父的一个瞪视。 仅仅一瞬间,冯冠的内心好似经受了万般屈辱,面对冯父虎视眈眈的视线、以及冯母担忧的眼神,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自己到底为什么还活着。 不知过去多久,就连时间都好似沉寂下来,他才开口,用艰涩的语气道,“爹娘,能查到对方是谁吗?” 一个外人竟然知道了他的秘密,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也是阮家人,可后来想想应当不是,那又是谁呢? 知晓内情的只有昭昭和一家三口,自己就是死也不会对外泄漏半分,娘一向疼爱自己且口风紧,只有他爹,喝多了就喜欢胡咧咧,想到此,怀疑的眼神就落在了冯父头上。 怀疑的眼神落过来,冯父有几分不大自在,他酒后就容易管不住自己的嘴,可那能怪他吗,此前家中压根没有秘密,家中存银多少、藏在哪里他一概不知道,也就是跟人吹牛侃大山。 于是,他又理直气壮起来,“怎么,怀疑你老子我,说出去你丢脸,难道老子就光彩了?” 不论是不是冯父对外透露,其实冯冠都无法责怪,此时也只得作罢。 一家人又开始讨论,勒索钱财的到底是谁。 一上午的时间,冯母与那位临辉村的远方亲戚已经见了一面,得知近来村中并未发生奇怪的事,而且阮家因为阮父上次招惹了不干净的人被教训后,就一直在家躺着,听说伤得不轻,应当无心做这些乱七八糟的。 之后,冯父也分享了从苏三处打听来的消息,按他的说法,镇上也无甚奇怪之处,就是有些偷偷议论冯家的闲人,还让他放心,他已经教训过,以后不敢再有人当面议论了,至于私底下,那谁管得着呢。 结束后,阮父又让苏三帮忙盯着镇上,看有谁家突然变有钱、或者大肆挥霍的穷人家,苏三一一应着,他这才回返。 总的来说,没有可疑的人,更无人看到那日有谁上门来递信。 查无可查,冯母哀哀叹了口气,“当家的,要不这次就把钱给了吧,十两是多,可比不上冠儿的名声呐。” “那要再有下次怎么办?”冯父无奈,一个十两不多,可两个、三个、四个呢。 “没有下一次!”不待冯母回答,冯冠先站出来,笃定道,他眼神坚定,似是酝酿着不知名的东西,又仿佛下了什么决心。 这让又想出言嘲讽的冯父不由得一怔,欲要出口的话咽了回去,头一次没吭声。 冯母心中也有些发毛,忙安抚儿子,“冠儿,你不用担心,只要给了这十两,肯定会没事的。” 冯冠点点头,没说话。 事情就这样定下,气氛不对劲,就连冯母回房拿钱也没敢表现出不舍来。 屋内,冯母便从藏起来的存钱罐中取出十两银,摸着剩下的银钱,很是痛心。 其实冯家不算穷,靠着一家杂货铺,即便在镇上都算难得的殷实人家,十两说少不少,可于冯家也不算伤筋动骨,若是娶媳妇抑或其他,冯母还没这么不舍,偏就是肉包子打狗,还是不知哪里的野狗,便格外叫人吝惜。 “唉。”一声无奈的叹息过后,冯母将钱取出,交给冯父,不放心地叮嘱,“按对方要求送到指定的地方,可别自己花了。” 是的,那送来勒索信的人格外狡猾,并没有要求当面交易,而是要求冯家人将银钱装在一个牛皮纸包里,再交由商队将东西送到隔壁镇的镖局,按照指定的暗号去取。而且,雇镖局的钱也得冯家自己出。 真是怎么想怎么不畅快,偏不得不照做,冯父接过十两又二百钱,没直接去镖局,而是去找一群狐朋狗友喝酒消愁。 结果,却听苏三说,他准备娶妻正经过日子了,等媒婆找到合适的对象,估摸年底就该娶妻,届时让兄弟们都去喝酒吃肉。 其他兄弟们都热情地恭喜,甚至提前送上了贺礼,唯独冯父与热闹气氛格格不入,但最后还是假装替人开心,同样送上了贺礼二百文 为此,请镖局的钱没了,冯父不得不掏出自己的私房钱补上。 他不知道的是,转头,苏三就用今日的贺礼钱去给媒婆送礼,让她给自己挑一个媳妇,知道自己混混身份招人嫌,他要求也不高,十六到二十岁,身体健康没毛病、能干活的就行,至于其他的,不多求。 初见人上门的媒婆心中打鼓,可听了要求,顿时喜笑颜开,连连保证一定会给他挑一个顶顶好的,想来以媒婆的热情态度,年底娶妻问题不大。 苏三拎着剩的半只鸡回到冷清的家中,顿觉家中果然缺了个人,就得有个女人照看才对。 心情大好,想到几天后,还能收到一笔十两的巨款,别说娶媳,起码够家中安生过上两年,他就忍不住笑得开怀,还得多谢谢老冯啊,不,或许更该谢谢阮家那姑娘,可真是做了一件大好事啊。 位于临辉村的阮柔,虽然一开始就不怀好意,却没想到事情这么顺利,苏三就跟血蛭般,只要盯上了猎物,就绝不会松口,可以预见,只要苏三不学会自力更生过日子,冯家就要一直受其威胁。 不断的钱财损失、以及日夜处于惊惧中的精神压力,算是给冯家的一个教训吧。 冯家的事还有些遥远,此时的她正头疼该怎么安抚住闹腾的阮父。 且说那日苏三带人离开后,碍于跟苏三有些不可说的默契,以及后续可能会有的麻烦,回家后,阮柔就让阮父开始装病,为此还请了村中的赤脚大夫上门看病。 本来一切计划的都很好,让阮父在家中安生多待几日,等冯家人的视线被转移走再说,万没想到,第一个忍不住的就是阮父本人。 “昭昭啊,我一个汉子天天在家闲着算怎么回事。” 这就是阮父每天在阮柔耳边念叨的话,乡下的农人,就是一天都闲不下来,既不放心心思细的阮二叔,更不放心大大咧咧的阮三叔,简言之,地里的事不亲眼看着,就是惦记着。 对此,阮柔只得无奈,过几日在村中转悠一圈,得知冯母果真跟人打听过消息,这才放了阮父出来。 “行,可以了,不过您年纪不小了,干活可悠着点。”阮柔叮嘱,却压根没听进阮父的耳中,什么年纪不小,上有老下有小,他且能干着呢。 结束阮家这一遭,阮柔开始做新的打算。 虽然吧,回到阮家后,不论是亲爹娘弟弟,还是爷奶叔婶,都没表达出嫌弃,面对村人的八卦打听,还会直接怼回去,维护之意明显,让身处其中的阮柔很是感动,但越是如此,她越不好给家中添负担。 阮家靠种田为生,没有她发挥的余地,她就只能朝外看。 临辉村附近较为发达的地区,也就寿康镇,但一来镇上有冯家在,二来小镇发展机会有限,若可以,阮柔还是想去更远些的县城看看。 当她提出自己的想法时,不出意料,遭遇阮家上下的一致反对。 “你一个姑娘跑那么远,叫家里怎么放心。”阮母忧心忡忡,怀疑女儿是受不了流言蜚语想要避开,连忙安慰,“那些人也就是嘴碎说说,你在家待着不碍事的,等过阵子找媒婆给你相看相看,找个好人家,冯家那事你就当没发生过吧。” 阮母的循循善诱,却拦不住阮柔的心,“娘,一个冯家这样,焉知下一个是什么样的,我总归嫁过一次,也不指着嫁人过日子,不妨让我出去闯闯。” 阮父头疼,出去闯闯的话哪是一个姑娘家说的,倒不是他不愿意相信自己的女儿,而是外面对女子来说实在太过危险,相较而言,他们更希望女儿在眼皮子底下安安生生,不要再有意外发生。 可转念想到冯家那群挨千刀的干的缺德事,劝阻的话就说不出口。 良久,沉默的阮父阮母对视一眼,由不甘不愿的阮母开口。:,,. 360 借种10 阮母的话语颇为不情不愿…… 阮母的话语颇为不情不愿,半晌才在阮父的催促下开口。 “去县城也不是不可以,你爹有位远房姑母当年嫁到了县城,算来你得称呼一声姑祖母,如今也是当祖母的年纪了,等让你爷去封信,若是她能帮忙照看,我们就同意你去。” 阮柔遂开怀,对着阮父阮母好话一箩筐,直到将人哄得笑逐颜开才作罢。 之后,盯着阮爷爷写信,便第一时间将信寄了出去,期间,没忘在镇上打听下消息。 听闻苏三家近来正在议亲,镇上的人不知内情,只当他攒了这么多年,终于攒够娶媳妇的钱,她却明白,哪有那么巧合的事。 不过她也没继续火上浇油,以免惹火上身。 怀揣着旁人不知的秘密回到阮家,阮柔心情都是轻松愉悦的,对上阮母略带哀怨的眼神,颇有些不合时宜。 等了好几日,终于收到县城那边的回信,阮柔欣喜异常,回到家,当着阮爷爷阮奶奶、以及阮父阮母的面打开信件。 果真是县城阮姑祖母那边的来信,先回了去信的问候,言道姑祖母年纪还算康健,如今三代同堂,日子还算和顺,如今回信的是姑祖母的大孙子,如今年十七,正巧在书院读书,就写了回信。 后一段,则对阮家的近况表达了关心,以及对临辉村的思念,光是这些就占了四分之三的篇幅,最后四分之一才提及阮柔的事,言称欢迎她来陪伴姑祖母一段时间,骨头团聚,也好以慰姑祖母思乡之情。 一番话,听得阮爷爷红了眼眶。 “你们这姑祖母,初嫁时还回来过几次,后来就很少回来,算下来,也有几十年没见,昭昭啊,你去的时候带上家里的腌黄瓜,她年轻时最喜欢这一口,老婆子,你再准备一些礼,昭昭去做客,伙食费咱们家却得出。” “哎。”阮奶奶应着,倒没反对,人年轻时还不觉得,等到上了年纪,就愈发思念年轻的人和事,阮爷爷都五十好几的年纪,感伤在所难免。 阮爷爷阮奶奶如此神情,阮母再不舍,只得依了,却要求等过了中秋再出门,若无事,等到年关就得回城,也就是说,她最多能在县城待上三四个月时间。 阮柔全都应了,实则想着等到了县城再说其他。 日子在期盼中过得飞快,中秋团圆夜,阮柔与阮家人一起欢闹着,在前院赏月、吃月饼。 月饼是自家做的五仁月饼,盘子大一块,用刀切后一人一块,实心的料,只一块就足以人饱腹。 欢笑过后就是离别,是夜,阮柔收拾了包裹,带上银钱后,安然入睡,翌日上午,跟阮家人告别,从镇上坐镖局的车赶往县城。 偏不巧,马车上竟与苏三撞见,不过两人都当没看见对方,默默找个位置坐下。 临辉村与寿康镇相邻,而寿康镇与县城中间却隔着足足三个小镇,位置相对偏远,经济贸易也较为落后,而县城下辖十几个小镇,尤其还临近码头,商贸极为发达,机会也更多。 马车一路没停,足足走了三个时辰,才终于在天黑前赶到县城。 入城需交十文的入城费,阮柔还好,那苏三交钱的时候龇牙咧嘴,十分肉痛的模样,之后阮柔瞧见他去往镖局,便无心多管,只循着姑祖母的信寻找钱家的位置。 阮家姑祖母当年嫁的是县城的一户小商户,家中有一间祖传的酒馆,同时传承了非常精湛的酿酒技术,可以说,只要没有大的变故,钱家人靠着一手酿酒的好手艺,就足以在县城安生度日,这才是当年阮家姑祖母长辈同意这门远嫁婚事的原因。 事实也的确如此,除去距离临辉村太远,因琐事牵挂不能回家乡外,阮姑祖母还算事事顺畅,如今五十的年纪,已经开始在家享清静福气、万事不愁,与依旧需要在田中劳作的阮爷爷阮奶奶行成鲜明对比。 从城门后走过两条街,饶了一个弯,便可见一处热闹的街市,其中一家酒肆的招牌迎风招展,格外引人注目,走近细看,果真是钱家酒馆。 与寿康镇大多前铺后院的格局不同,县城的临界铺子多是二层小楼,一楼用于开店做生意,二楼则是居住的场所,从街口一眼看去,齐整的二层小楼鳞次栉比,颇为壮观。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酒馆正是热闹的时候,阮柔进门,来到左边的柜台,试探问了句,“请问这是钱家酒馆吗,我是来寻亲的。” 柜台后是一与阮母年纪相仿的中年妇人,只面相瞧着还颇为年轻,闻言放下手中的算盘,抬起头,态度颇为热情,“是,你就是阮家姑娘吧,快跟我过来,娘可是盼了你许久了。” 边说边从柜台后走出来,“对了,我是钱家媳妇,你得喊我一声表婶。” 或许是对方期盼的眼神太强烈,阮柔竟不自觉喊了出声。 “表婶。” “哎。” 不过一句称呼,两人的关系却似被拉近了不少,钱表婶问着些家中近况等,书信所述有限,到底还是面对面说话更为详尽。 “哎,没想你这年纪轻轻的竟就和离了,想来定是那冯家不是个东西。不过你放心,县城对和离看得没那么重,你多待一阵子,说不得就能寻一个佳婿呢,就是一时不想找也没事,你在县城多多逛逛,全当散心了。” 全程都是钱表婶在叽叽喳喳,阮柔愣是没插上一句话。 等上了二楼,穿过一条檐廊,东边尽头就是阮姑祖母的屋子。 “娘,昭昭姑娘来了。”一声清丽的嗓音,唤出了屋内的阮姑祖母。 按阮父的说法,阮姑祖母其实也就比阮爷爷小了三四岁的模样,此时光从外表看,差距起码有十岁之多,概因农家人日晒雨淋的,便老的格外快。 本以为方才钱表婶态度已是热情洋溢,不料到阮姑祖母这,更是多了几分情真意切,当然,如果不是揽着她一个劲感叹她跟阮爷爷长得像,那就更好了,知道,阮姑祖母到底是怎么从她这张更肖阮母的脸上瞧出阮爷爷的影子。 不过,初来乍到,阮柔也没打断,对于听到的一切全然接收。 等阮姑祖母说到暂且,她转身,打开自己辛苦背来的包裹。 “姑祖母,这是爷爷让我带来的,说有你最爱的腌黄瓜,还有山上新摘的板栗、野果,不值当什么钱,您可千万别嫌弃。” “嫌弃什么,我高兴还来不及呢。”阮姑祖母抹着眼泪,似是回到了年轻时那阵子,与兄长们结伴上山秋收的场景。:,n..,. 361 借种11 自从那日登门后,阮柔就…… 自从那日登门后,阮柔就在阮姑祖母家暂时住了下来,好在二层小楼房间充裕,钱婶收拾出一间客房,窗外就是街市,足够热闹,却又不过分喧嚣。 阮姑祖母家人口简单,阮姑祖父早年就去了,下面只有钱叔一个独子,并钱婶和外出求学的钱家表弟,拢共不过四口人。 钱叔早年跟长辈学了酿酒的手艺,如今铺子里的酒水基本都是自酿的,也有小部分是对外采购来的好酒。 钱婶则负责照看铺子里的生意,钱家酒馆不仅卖酒,还会顺带卖些配酒的吃食,诸如卤肉、花生米等,前者是去外面卤肉摊子以低于市场价买的,算是赚个差价,瓜子花生等则是自家炒制的,赚钱的大头还是在卖酒上。 阮柔来的第一日,除去带来这些家中阮爷爷阮奶奶特意让带上的土特产外,还有自己三个月的伙食费,但家中多口人,远不止钱的事,尤其阮姑祖母以及钱婶对她格外的好,故而阮柔只头几天在县城逛了两天,再后来,就学着在钱家酒馆帮忙。 这可让钱婶颇为松了一口气,实在婆婆年纪不小,很多事都只能自己来,儿子还在外读书,不好为了家里的琐事多费神。 钱家一般都是用粮食酿酒,没有特意经过过滤的酒水透着股浑浊,酒味不算特别浓郁,阮柔见状,还问了问,为何没有用果子酿酒,结果却得知,在之前是有果酒的,但因为不划算、精力不大够,就去掉了。 在县城,于普通人家而言,果子不比粮食易得,毕竟粮食只要花钱买就有,无非价格高低,但果子却不一样,只有特定的阶段有,且数量少,附近偶有村子辛苦抬来县城卖的,价格高昂,如此酿成的酒一般,度数不高,一般男子不爱喝,没什么市场。 阮柔想想也是,世道不一样,总不能一概而论。 钱家酒馆的酿酒技术不外传,准确点说,只传钱家的儿子,如今整个钱家也就钱叔会,钱婶大略知道,却没正经学过,而下面两人唯一的儿子,名钱学文,夫妻俩在很小的时候就将其送去进学,听说有几分读书的天赋。 这世道,士农工商,钱家就一个小酒馆,不至于沦为商人之流,但至多不过一个农工,内心深处自然渴望着能登上士的阶层,故而,将儿子的读书事业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家传的酒馆都排在后面。 但到底是传承多代的祖传手艺,如今无人可继承,也是件烦心事,至少光阮柔来的半个月里,都不止一次听见钱叔哀叹连连,感慨怎么没生两个,虽然每次说都要被钱婶捶一顿,却还每每都要再说。 对此,阮柔颇有些无言,也没法子安慰,毕竟既不能说钱家表弟以后读书无望会回家继承酒馆,更不能劝人收个学徒之类的,敝帚自珍,固然有其需要,也有其缺陷。 ————- 在县城待了半个月,趁酒馆不忙的时候,钱婶会带着她出去逛逛,还替她买了两身县城时兴的衣裳,梳上发髻,与县城本地的姑娘便也没什么区别了。 除此之外,中旬钱家表弟书院休息,两人终于见了一面,算是认了亲戚。 阮柔还在县城认识了两位朋友,一个是隔壁小首饰铺的小掌柜,十八九的年纪,店里卖的不是金银首饰,而是或编织、或雕刻成的首饰,原材料不贵,小首饰价格十分便宜,引得她在店里也买了不少。 另一位是一条街外酒楼掌柜家的小女儿,两人在酒楼相识,一见投缘,时常约着外出游玩。 总的来说,除去阮姑祖母有时望着她发愁,那一副想要替她寻门好婚事的心思怎么也遮掩不出外,其他一切都很顺心遂意。 倒是意外再次在镖局前见到苏三的身影,她内心隐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不久后,从临辉村来的一封信,验证了她的猜想。 信是阮父寄来的,事实上,从阮柔来镇上,只初初落脚时送了一封信回去,阮家那边没有回信,毕竟送信也是要花钱的,能省则省,这次送信,实在是发生的事情太过让人震撼,且说起来,与她略有一丝关系,便来信告知一声。 从信中,阮柔方才知道,苏三死了。 寿康镇是座小镇,没有衙门和官差,镇上的秩序全靠镇长维护,家长里短、争吵打闹等小事,但却不包括人命官司。 那一日,苏三的狐朋狗友不见其身影,上门寻找,结果就在一片血腥气中找到了苏三的尸体,后来,得知消息的镇上请来县里的衙役和仵作,才发现,苏三是胸前连中十七刀,刺中心脏、流血过多而亡。 仵作验尸结果一出,满镇哗然,平静十几年的小镇,从没有过这般惨烈的杀人事件,一时间,人人自危,毕竟,苏三虽然是个混混,平时常在镇上街市收保护费,却没高到能让人冒着杀人风险的地步,否则,苏三也不至于这么多年一直过得紧巴巴,连老婆都没娶。 好在恐慌的情绪并未蔓延太久,衙役们是经年的查案老手,在苏三家发现了藏起来的二十两银子,又顺着银子的来处,摸到了冯家头上。 冯家人自然是不认的,对二十两银子也只说是受了苏三的威胁,不得已为之,但衙役又不是傻子,这年头,什么样的秘密得值二十两银子,穷些的百姓家就是将一家人卖了都凑不齐二十两,为此杀人也是有可能的。 架不住冯父冯母一个劲哀嚎,自家一个受害者反倒要被县衙官差欺压,迎来镇民们好一波同情。 可惜,同情没能持续多久,衙差就在镇上一处小山坡发现了染血的衣裳,经查验后,证实是冯冠曾经在外穿过的。 霎时,消息传得沸沸扬扬,几乎所有人都不相信,一向温和老好人的冯冠竟然会持刀行凶,见过苏三家当时惨状的人,不少回去都做了好几天噩梦,但冯冠这个始作俑者却没露出半点破绽,不得不叫人惊悚。 事已至此,狡辩没有任何意义,只冯家为何杀人,衙役们一直没能调查出来,冯家三人一口咬死是担心再次被苏三勒索银钱,但这个理由显然不足以说服众人。 还是后来,听说冯母一开始还想顶罪,可那明显的男式衣袍做不得假,至于冯父,得知儿子杀人,比一般百姓还要害怕,更遑论替儿子顶罪。 且他的理由也十分强大,面对冯母的期盼和指责,他振振有词,“若我进去,咱们冯家的香火可真就要断了。” 初听到的人不理解,待回味过几番,终于发觉不对劲。 按理,若冯父进去坐牢,外面的冯冠还年轻,完全可以娶妻生子重新开始,相反,冯冠进去,冯父冯母年纪大了,未必还能再生,与冯父所说正好相反。 那么唯一的可能就是冯冠不能生,联想到其已经和离过一回,两年的婚姻未能有一点儿女消息,不免让人生出几分相信。 至此,整件事情的脉络也就大概清楚,当时苏三不知从哪得知了冯冠不能生的秘密,以此为要挟,他还算有几分脑子,借了镖局周转,所以第一次没能发现,但不该有第二次。 以此勒索威胁,冯家愿意息事宁人,第二次,冯父无奈在冯母的逼迫下,还是咬牙出了十两银,但冯冠本人不干了,不知怎么摸到是苏三干的,一时激愤下,动手杀了苏三。 事情发展到这步田地,是阮柔没想到的,但阮父来信不仅仅是告知,更担心作为冯冠前一任妻子,她会被衙门传召问话。 而事实上,的确如阮父预料,收到信的当天下午,从镇上回来的衙役们回来,县衙当即提审此案,阮柔没能躲过。 不过她问心无愧,从始至终,她都没向外人透露过冯家的消息,苏三会知道那肯定是冯家人泄密,人选无需怀疑,只有冯父这个可能。 猜测的那一瞬间,冯冠的眼神凶恶到喝不得把亲爹生吞活剥了,在此前,饶是被衙役找上门,也不见其有多少惊慌来着。 冯父被唬了一跳,躲开身子,不满嘟囔,“老子把你养那么大还欠了你的。” 冯母只一个劲哭诉,忏悔儿子只是一时冲动,并未有意杀人,恳请县令大人轻判。 但一条人命官司,也非县令可以轻轻揭过的,鉴于苏三威胁在前,没判冯冠死刑,可流放三千里,与死刑孰轻孰重也难说。 案子判下来,阮柔走出县衙的那瞬间,只感慨命运无常,少了她这么个冤大头,冯家竟就沦落到这地步,看着一气愤一哀伤的冯父冯母,再没了原主记忆中的凶恶可怕,又觉畅快无比。 冯母犹自不甘心,待在县衙前,哀求让自己与儿子见面说说话,冯父却是受够了周围人的视线,逃似地溜走。 再之后不久,冯冠被流放,冯父冯母皆回了寿康镇,只是,家里出了个杀人犯,家中的杂货铺再也无人敢关注,虽然他们自认为没有苏三手段低劣,但保不齐冯家人就想不开痛下杀手了呢。 开了十几年的杂货铺没了,一辈子没在外赚过一文钱的冯父冯母弯不下腰来低三下气,只得在家中坐吃山空,好在苏三拿去的二十两是预备娶媳妇用的,还没来得及花用,被还了回来,冯家才不至于拙荆见肘。 本就生计艰难的时刻,夫妻便当同心才是,冯父冯母却不然,彼此互生怨怼不说,冯父惦记着香火不能断,还闹腾着要娶个二房回来,本就污糟一片的冯家更是闹得鸡飞狗跳。:,m..,. 362 借种12 寿康镇,镇上百姓近来可…… 寿康镇, 镇上百姓近来可谓看足了热闹。 先是冯父闹腾着要娶二房,说什么冯家香火不能断,冯母自然不依。 可惜, 别看先前冯家都由冯家做主, 可当冯父认真起来, 冯母也反抗不得, 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找红娘相看起来, 还扬言能出高价十两银子。 冯父年纪不小, 家中还有个老妻, 可架不住膝下没有儿女, 又有一间家传的杂货铺, 竟在镇上还挺吃香,疼女儿的自然不考虑,可那等将女儿视为附庸的巴不得占点便宜, 最好能生个儿子, 把住杂货铺, 一时间, 冯家红娘进进出出,比一般的年轻人家还要受欢迎。 不过, 冯父狠心, 冯母也不是个好忽悠的,但凡冯父续娶,新人进门, 生个一儿半女, 自己还能有好日子过,故而她也十分果断,将家中大部分存银都给在县城中即将流放的儿子送去, 好让他路上有个保障,起码能活到安全到流放地,剩下一小部分,则偷偷送到娘家,算是留一条后路。 于是,等冯父与红娘介绍的一位姑娘相看好,走到下聘的步骤,却骤然发现,家中只剩下一百个铜板。 “家中银钱呢?”冯父没好气道,此时他还以为是冯母闹脾气将银钱全都藏了起来。 “没了。”冯母却是很光棍,“家里的银子我都送去给冠儿了,流放路上艰辛,有了那些银钱,他也能轻松些。” “你,你!”冯父被气个半死,拿起架子上的鸡毛掸子就是一顿狠打,打完之后尤不相信,再次问,“家中银钱呢?” “咳咳。”冯母弓着腰,却没改口,“都说给冠儿了,你个老不死的只惦记着娶小的,怕是把冠儿都忘在脑后了,若是冠儿走的那日.你同我去看一眼,我也不至于能塞那么多银钱给他。” 埋怨之意明显,不拘冯冠如何,冯母对儿子的心从来没变过,而冯父的表现太过让人齿冷,冷到让冯母估计不到太多以后。 见冯母神情认真,不似作假,冯父顿时失了方才暴怒的气力,“你干的好事,现在杂货铺没人上门,存银没了,以后咱俩喝西北风去吗?” “我想过了,”冯母眼神幽暗,“杂货铺的位置好,那些人不愿意上门是因为被冠儿的事吓怕了,只要咱们把铺子赁出去,租金足够我们每个月生活所需了。”只不过,租金肯定比自己开杂货铺赚的少,但少有少的好,与其赚更多的人让冯父去养小的,倒不如一起过糠咽菜日子。 她的打算很好,可冯父压根不按她的路子走,相反,没了儿子,往昔自豪骄傲的杂货铺也废了大半,前有断香火的担忧、后有生活无依的惊恐,冯父的心绪之复杂,仅用言语根本无法说清。 所以,脑子不清醒的他做下了一个决定,看着一脸事已至此你能奈我何的冯母,不知哪里来的一股气,让他吼着喊出了,“我要把这铺子卖了”的话来。 一语出,四下皆静,原本尚且平静的冯母此刻却彻底癫狂,一个猛子扑了上去,竟直接跟冯父厮打在了一起,其战况之激烈,屋内脸盆桌椅倒地,还是撞击的声音迎来周围邻居,在众人的劝解下方才分开来,只是看向彼此的眼神都饱含着浓浓的恨意。 众人唏嘘的同时,闻听冯父要出手杂货铺的店面,忍不住蠢蠢欲动,有的是家中存银不少,想要花钱买下来,不拘是自己开铺子,还是租赁出去,都能带来一笔不小的收益,还有些则是帮自家的亲朋惦记,出了冯家的门立即就去通风报信。 没两天,无人登门的冯家再次恢复热闹,上门的人络绎不绝,却并不那么叫人开心。 起码冯母是不高兴的,奈何拦不住冯父,最后杂货铺到底还是卖了。 冯家的屋子本就是前铺后院的结局,只卖铺子不搭院子,价格上被压了不少,双方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终于赶在冯父与红娘商量后的下聘日子前,将银子凑了出来。 铺子拢共卖了五十两银子,别看银子多,可其实,阮家杂货铺一年就能赚上十两银,五十两,不过杂货铺五年的净利罢了。 那女方父母本是图冯家的铺子,如今有了现银也不嫌弃,高高兴兴嫁了女儿。 婚后,冯父与冯母以及新嫁娘人住在一个屋檐下,少不了争吵不休,开始冯父还勉强周全,待个月后,新嫁娘显出怀孕征兆,冯父的立场就彻底偏了,冯母那叫一个怄,年轻时都没吃过的苦、没干活的累活,竟都在年老后一一体验。 待孩子呱呱坠地,是个男丁,冯父欣喜异常,娶名冯宝,意为冯家的宝贝,将其疼入了骨头里,连带母凭子贵,冯母在家愈发美乐乐见面,每日做的最多,吃的最少,奈何一把年纪,出去做工没人要,娘家不会收留,只能留在冯家,继续人吵闹的日常。 其中重重,都成为了寿康镇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消息传到阮柔耳中时,也不过一笑置之。 只是,她不知道的是,若她亲眼见到冯父新纳的姑娘,定会惊讶不已,因为那正是前一世为冯冠生了儿子、继而登堂入室,最后与冯冠合谋谋害了原主的女人。众所周知,冯冠是不能生的,那孩子其实是不是冯冠的都不好说,如今这个孩子是不是冯父的同样存疑,不过这些都不关阮柔的事了。 早在冯冠流放当日,衙役压着冯冠的囚牢在县城示众一天,她就亲眼去见过,往日里打扮得人模人样的冯冠,彼时已在牢狱待了好一阵子,如今浑身狼狈不堪,身上肉眼可见的脏污、还不时散发出阵阵恶臭,叫县城的百姓一遇上就捂着鼻子、扭转方向,再不愿意去看去闻。 特意去围观的阮柔却与众人表现截然不同,不顾恶臭与嫌弃,她走到最靠近囚牢的地方,硬是沿着县城走了一圈,每走一步,都要跟原主说一声,你看,他得到报应了,而后,心口那层隐秘的束缚逐渐散去,顿时,海阔天空。 因着是流放千里的罪过,游街完,有一个时辰会见亲友的时间,阮柔眼看着冯母提着一个大包裹进去,空着手出来,眼眶红红,一副悲痛欲绝的模样,她丝毫不为所动,等人走远,才给看守的衙役塞了几十个铜板,进去见了人最后一面。 如方才游街时所见,冯冠此时形象比起街上最落魄的流浪汉也不遑多让,整个人的神情也特别萎靡。 隔着监狱的栏杆,阮柔与其正面对上,没有说什么,只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笑来,“冯冠,原来你落到如今这样了啊。”似是感慨,似是畅快。 冯冠却不知其中许多内情,见她来探望,还指望余情未了,无甚表情的面上骤然绽放出一丝光彩,“昭昭,你是来看我的吗?” “嗯。” “太好了,昭昭,我就知道你还没忘记我,我也一直惦记着你,想当初,咱们刚成婚时,感情多么的好啊,那时候,才是我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她面带探究看向冯冠,竟分不清他此时的表现是真是假,抑或被美化的回忆欺骗,疑惑下她也直接问出了口,“那门婚事,自始至终,就是一场欺骗吧,那么从新婚第一天开始,你每一天都应当担心受怕、唯恐露馅才对,又哪里来的无忧无虑呢?” 她这话是真心不解,莫非作假把自己都骗进去了。 冯冠神色几番变化,最终苦笑着道,“昭昭,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还是要说,当初的一见钟情不是假的,与你成亲也并非完全作假,只是,到底是我意志不坚定,险些害了你。如今我这样,也不能继续照顾你,你重新找个好人嫁了吧。” 阮柔却是摇头,“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我只能说,你的喜欢真的太恶心了。” 她接着道,“至于我的事,就不用你操心了,该找的时候我自然会找,你还是多想想,流放后怎么保住这条小命吧。” 冯冠终于从一连串言语打击中醒过神来,他看向栏杆外的年轻姑娘,一如初见时那般好看,只看向自己时,剩下的唯有恶意,他喃喃问,“你不是来看我的。” “我是来看你笑话的。”阮柔诚实答。 冯冠再次被打击到,脑海中一瞬间竟闪现出许多的脉络,最后汇聚成一条,“我的事,是你告诉苏的?” 阮柔继续摇头,“不是,我只是告诉了苏,你们家有秘密,至于真相,应该是他从你爹那里套出来的吧。”她也不大确定,但这应该是最可能的答案。 冯冠一瞬间面色黯然无比,哪怕沦落到这步田地,他依旧不后悔杀了苏,因为只有苏死了,才能保守住自己的秘密,只是可惜他做的不够严密,落到如今的下场,也怪不到别人。 只是,心中犹自揣着某种激烈的情绪,是后悔、遗憾、愧疚交织而成的复杂心理——世界上有那么多可能,若一开始他就没有选错,不去想什么借种,而是老实地选择过继,是不是如今结局就不一样,他依旧是寿康镇冯家杂货铺那个安静俊秀的冯冠。 然而,世界上从没有再来一次,他如今身在囚牢,不知未来会去往何方、遇上什么样的事,再是后悔,也已经晚了。 望着女子离开时转角最后一丝裙脚,他喃喃,“昭昭,对不起。” 无人听见,也无人会在意这声廉价不堪的道歉,所谓的愧疚,终究只是他自导自演,感动自己的一出戏。 363 借种13(完) 冯冠流放…… 冯冠流放后,阮柔就没将其再放在心上,偶尔听到冯家的笑话,也不过一笑置之,彻底抛在脑后。 而县城的她,在阮姑祖母家待了三个月后,到底没有多打扰,而是自己另寻了住处,在隔壁不远的小巷子里开了一家茶楼,请了位说书先生,讲些话本,兴致来了还会自己写上两个小故事,还引起过不小的风潮。 这一过就是许多年,期间门,阮家父母多次来信,言称要替她相看亲事,尤其后来两人年纪大了,儿孙饶膝,唯独放心不下这个孤身在外的女儿,催促愈甚,阮柔无奈,她根本没有成亲的心思,为了让二老操心,阮柔特意去县城的养育院收养了三个小姑娘。 对上阮父阮母怀疑的眼神,阮柔振振有词,“您二老不就是担心我老了没人照顾嘛,如今我手头不缺钱,又有了三个乖巧可爱的女儿,你们这下该放心了吧。” 阮父阮母苦笑不得,只当她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到底没多强逼。 又过几年,阮父阮母逐渐老去,身体愈发老迈之时,三个外孙女已经缠在膝下喊着外祖父外祖母了。 这一辈子,他们儿孙孝顺,女儿虽经历挫折,可就如她自己所说,有钱有女儿,确实也无需再担心什么,离去时,面上都是带着笑的。 至于阮柔,就这么平静地待在县城,守着自己的小茶楼,一心养育三个女儿,偶尔给县里的养育院捐钱捐物资,最后竟还落得个阮大善人的称呼。 悉心养大的三个女儿也出息,十来岁的年纪,就开始在她的鼓励下,发展自己的爱好,老大年纪最大、性子也最安静,喜欢做绣活,阮柔帮她找了个绣娘学了一手好手艺,等到十六岁出师开始挣钱,十八岁就靠着绣艺在县城赁下一间门绣铺,自己当了小掌柜。 老二性子活泼,从小就爱玩爱闹,阮柔将人送去镖局学了几年武艺,十六岁的年纪,身形高挑,看似纤瘦的身体实则蕴含着巨大的力量,以一打三丝毫不是问题。 至于老三,最喜读书,三岁不过听她教两位姐姐三字经多读了几遍,就会跟着后面念了,由此被发掘读书天赋,阮柔遂请来夫子教导,就此沉浸书山学海,可惜的是,此世不容女子科举出仕,一身才学无法发挥。 但不管怎么样,三个女儿各自有擅长之事,靠着自己的才能技艺就能养活自己,再不济三姐妹还能互相帮衬,阮柔离开时,总算没有太过担心。 “叮,恭喜宿主任务已完成。” “嘀,恭喜宿主完成任务:阮昭昭的怨恨,主线任务完成奖励10000积分,请查收。” 听到系统播报声,阮柔忍不住有些怅然,平平淡淡的一生竟也就这么过去了。 “叮,是否立即传送任务世界,请确认。” “传送。” “叮,任务世界已传送。” 系统提示音落下的同时,阮柔也已经来到一个新的世界。 只是一来,她就立即察觉到了不对劲。 睁眼,可眼前却漆黑一片,她初时还以为这一世的原主是一个瞎子,可接下来的事实却让她觉得还不如是个瞎的呢。 手不过略伸展,就触摸到了四周坚硬的形状,阮柔隐约察觉,自己好似在一个四四方方的空间门,且不过动了一会儿,就感觉呼吸急促,喘不过气来。 直到将这处小空间门摸了个遍,阮柔心中才冒出一个最不妙的答案,自己如今似乎、大概、可能、也许在一个棺材里。 原主是已经死了吗,不,自己明明还能呼吸,肯定还是个活人,但为何一个活人会在棺材里呢。 除去阴谋诡计外,其中最大的可能,大概是殉葬? 想到此,阮柔预感越发不妙,使劲敲击棺材几侧,只听得几分沉闷的“咚咚”声,棺材可能已经不在地面,而是埋进了地下,这是要将活人生生闷死的节奏。 第一次开局遇上这样的场景,惊慌了一阵,她终于想起来接收原主的记忆,只是片刻后,黑暗中,她的神色愈发沮丧,颇有几分生无可恋的意味。 原主名为阮五娘,为宁山村阮家二房的五女儿,如今却是在棺材里,虽不是殉葬,却也与殉葬无异,因为原主是被结冥婚了。 越是偏僻封建的地方,女儿家越是不值钱,甚至素来有赔钱货的说法,阮家二房拢共生了七朵金花,原主排行第五,也没正经的名字,家里人和村中认识的都喊她一声阮五娘。 作为家中的七朵金花中的第五朵,原主没有在出生时被掐死,全赖宁山村周边十里八村的聘礼高,一个女儿养大不过几口饭的事,却能换来真金白银,故而阮家七朵金花都得以存活。 这算阮家姐妹的幸运,却也是她们另一个悲剧的开始。 但凡阮家的女儿出嫁,不看男方如何,只看对方给的聘礼多少,聘礼给的多,不管老光棍、残疾有病的,都能嫁。 原主记忆中,上头的大姐嫁了隔壁村的老光棍,还了二两银子的彩礼,二姐送给一户寡妇家做童养媳,换了五百文,三姐长得好,被送到村里地主家做妾,得了足足五两银子,至于四姐,嫁给了村中一户人家的傻儿子,而原主,堪称其中最惨的,被十两银子配了冥婚。 时下冥婚可不是只要一张婚契就可以了,而是要正经的做地下夫妻,也即是活的那一方要被殉葬,所以,现在的她就在地下的棺材里,她唯一庆幸的是,没跟那个死人埋在一起。 但悲剧更甚,因为原主的怨恨就是自己一个活生生的人被殉葬,封在棺材里埋进地下,被活生生憋死,她也反抗过、挣扎过,可都无用,直到躺在棺材里,听着外面的人一点点将土铲下来,唯一的一丝光亮褪.去——于是,她被彻底埋葬。 黑暗中,阮柔看不到自己的情况,却能感受到这具身体的疲惫,手指甲有一股强烈的疼痛感,是扒棺材扒的,手臂腿部也泛着酸痛,那是想要蛮力破开棺材,可惜没能成。 所以,最后的原主死了,死于窒息,临死时强烈的执念拉来了她。 然而此时的阮柔顾不了原主的愿望,因为她同样被困于棺材中,同样无能为力,大概率要落到跟原主一样的结局,这叫她如何甘心。 可是,不管怎么扒拉,用手扒拉、用脚踹,都丝毫不能动摇棺材半分,最后,累得气喘吁吁的她,躺倒在棺材里,竟与刚进这具身体时的表现一模一样。:,m..,. 364 冥婚1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 京城一切妥协,阮柔又多待了几天,最后还是准备先回省城。 身着红黑色制服,头戴方巾的衙役们十分尽职尽责,两条相接的路口有多人把守,另有人交替巡逻,将两条街守卫得密不透风。 身处其中的百姓们小心翼翼绕开衙役,抬头赏月,低头看灯,猜灯谜、吃元宵,同庆佳节,其乐融融。 阮家一家四口,从东侧出来,一直走到西边,再绕到另一条街由南往北,阮父阮母和阮柔静静看着。 小镇上的灯会自然没有“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的盛况,可挂红夺彩,锣鼓喧天,人如潮涌,也颇为热闹。 荷花灯、狮子灯、兔子灯、金鱼灯、□□灯、元宝灯,或挂在树上、或垂于商铺的门头、立在街道的摊子上,形状各异,撩人眼球,最为引人注目的是两街交汇处,建了一小小高台,高台上伫立一座几乎两人高的大灯,上书“天官赐福”,意为祈福消灾,前后左右各有一截龙灯衔接,气势昂扬、蔚为壮观。 小石头看得几乎目眩神迷。这是他第一次来镇上看花灯,此前年纪小,爹娘不放心,今年终于有了机会一饱眼福。 南街转北街后,沿路有一条溪流,旁边早已有机灵的商家蹲守,兜售水灯。 阮柔见状,忙买了四座,一人一个。 阮母待要拒绝,她连忙堵住,“娘,这大好的日子,放河灯也是个好意头,也不费多少前,你就依了我吧。” 阮母的话到底没能说出口,灯就已经买好。 水灯自来有向河神祈福,避邪、消灾、祛病的意味。 借着商家的火点亮河灯,四人依次轻置于水面,许下心愿。 一盏盏水灯带着众人的美好愿望,顺流而下,天上星光闪闪,倒映在河面上随着微波荡漾开来,与地面水灯融为一体,微风习习,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 四人的水灯融入数量庞大的水灯队伍中,越飘越远,行至远处,再分辨不出,方才起身离开。 行至北街末尾,衙役上下打量,阮柔几人面色如常走出去,正巧有一家卖元宵的小摊子。 摊主是一对年轻的夫妇,男的身材粗壮,皮肤黝黑,在外围看守收银,女的笑容满面,动作麻利,不一会四碗圆滚滚的元宵被端上来。 “费这个钱干嘛。” “今儿个好日子,不得高兴高兴,总不能回家再辛苦煮一顿元宵吧。”阮柔也自有话说。 阮母遂不吭声,芝麻馅的汤圆入口细滑,咬开内里,香甜的芝麻满溢而出,香甜可口。 一碗十二个汤圆,连最小的小石头都给吃个精光,最后热乎乎的汤水下肚,整个人都暖和几分。 赏了灯会、放了河灯,吃了汤圆,正月十五也算圆满,正要离开,却看见店里的其他人结伴而出,同样满脸的笑容。 彼此打过招呼,闲聊几句,这才告辞离开。 ————- 回程路上,阮柔细细给她介绍,将刚才的人与平时她口中的一一对上。 阮母心中算盘啪啪响,“就没个年轻人?” 陈家的仆人是奴籍也就算了,自由身的竟然只有杜师傅祖孙和梨师傅母女,原先她还希冀女儿能在镇上找到一个好夫君,如今看来,指望她自己压根毫无希望。 “唉。”明明方才还十分高兴,转眼就唉声叹气,就连阮柔都拿她没办法。 她笑着道:“倒也不是没有,只是身份不太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男未婚女未嫁,只要男方是个好的,你要求也别太高。” 阮柔轻轻补上后一句,“就是我们那东家,今年刚十九,无妻无妾。” “那怎么行。”阮母急忙否决,“人家大少爷,什么人没见过,哪里看得上你个乡下丫头。” 阮柔这就不乐意了,她明明长得也很好看,如今十八的年纪,嫩得跟朵花一样,怎的就配不上了。当然,她对陈东家当然没那个意思,可也绝不高兴自己被亲娘贬低。 “娘,我哪里不好了,你看我,跟镇上姑娘有甚区别。” 她今日为了赏灯,特意精心妆扮,此刻月光不甚明亮,可月色下仍能看出几分殊色,一袭青绿色襦裙,面容白皙似玉,衬得人仿若仙子。 阮母愣怔了一会儿,竟也觉得没什么配不上的。 她压低声音,“慧娘,你不会真跟你那东家有什么吧?” 阮岑见她态度改变,不知是生气还是好笑。 “娘,瞎说什么呢,他是东家,我是伙计,别说真没什么,就是有什么,那也得他三媒六聘上门迎娶,我才会考虑嫁不嫁。” “你这死丫头。”阮母松了一口气,差点吓死她了。 “娘,你放心,我现在一心学制香,压根不考虑这些,等以后我出师了再说,您也甭着急给我找。” “哪能不着急,你都十八了。” “那我不都嫁过一次了。”她忍不住小声嘟囔,到底没敢让亲娘听见。 阮母没听到,自然也没意见。跑了一晚上,个个力尽筋疲,早早睡下。 翌日,又是新的一天。 阮柔照常来到香料铺子,却见气氛紧绷,似乎被一股烦躁之意缭绕。 她有些意外,悄悄问:“师傅,这是怎么了?“ “东家心情不好。”对方亦压低声音回道。 “昨天不还好好的?”她更奇怪了。 “不知道,没人敢问。” 那倒也是,别看陈问舟平常时候态度温和,可到底是东家,尤其心情不好之下,态度十分冷淡,面上神情带着几分烦躁,好像随时都会爆发,众人避之唯恐不及,哪还敢上前问。 灼热的空气压抑了一整天,等到关店的时间,无须他人询问,陈问舟就先忍不住。 “我打算去府城再开家店。” 阮柔敏锐察觉到,对方说的是再开一家,而不是接手之类。 安平镇这间陈氏香料铺,整体来说还是陈家家族的产业,只是暂时交由陈问舟这个儿子来打理。这也代表着他们其实都是陈家的人。 而陈问舟再单独开一间店铺,含义就完全不同了。 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杜师傅和梨师傅未尝不是看在陈家的面子上才肯屈尊来到这小小的安平镇。 一时间气氛有些沉默。 陈问舟抬头看了看两位师傅,杜师傅态度很明显,低着头一声不吭,梨师傅面上同样带着些许为难,他的心不由沉了沉。 再去看阮慧娘,却见她深情淡然,一幅不需要仔细考虑的模样。 “新铺子需要人手,这间铺子同样需要人手,你们是怎么想的,可以先说说。”:,,. 365 冥婚2 这就是原主短暂而悲惨的一…… 这就是原主短暂而悲惨的一生,平淡而无趣,原主长得不漂亮,没有自己的爱好,既不认字、更称不上懂礼,可不妨碍她想活着,她还有很多很多的愿望,小至生日当天能吃一个鸡蛋、啃上一颗糖葫芦,大到自己长大成人、离开阮家,过上属于自己的生活。 可惜的是,一件都还没能实现,原主就死了。 所以,承载着原主的人生,实现其死后的心愿,也别指望阮柔能有多讲理。 当然,她也不是完全不过脑子,不过是见到孙家魂,意外发现自己竟然很是强大。 是的,强大,死于巨大的怨气中,阮柔如今的鬼魂状态距离恶鬼仅一步之差,完全不是如温驯老母鸡般的孙家鬼魂能比的。 做人的时候,得看家世、看全力、看财富、看人数,倒是成鬼后,全看自身是否强大,也是可笑。 看着没能反应过来的孙光宗,她恶狠狠道,“离我远点,否则,”她比了个割喉的动作,威胁之意明显。 孙光宗不自禁后退一步,打了个寒颤,他怂怂地退后,而后,追赶上方才离开,将这片空间让给两人的老妪。 “呵!”她冷笑一声,转而查看起周围的环境。 这应当是一处属于孙家的阴宅,三进的宅院结构,除去周围有些阴森恐怖外,与阳间正常的宅院没什么区别,当然,还得忽略宅子里那随处可见的、如一张小小纸人般的傀儡下人。 真是不公平,富人在阳间享受有钱人的生活,在阴间照样能靠着后人的供奉风光得意。 而现在,她就要拨乱反正了,说来也怪孙家人自己,在阳间,原主与孙家的婚事一应手续齐全,使得如今的她在孙家阴宅也有着主人的地位。 招招手,唤来一个小纸人,小纸人有些迟钝,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的动作,颠颠跑过来。 “宅子里一共有几个人,几个跟你一样的纸人,还有其他的存在吗?” 说归说,真动手还得提前打探清楚消息,做好充足的准备。 小纸人不会撒谎,甚至没有撒谎的想法,老老实实地回答,“宅子里有三位主人,分别是老主人和老夫人,以及小少爷。纸人加上我一共有三十五个。” 阮柔点头,又问,“我如果要撕了你,你会怎么样。” “我会死。”小纸人继续诚实道。 “那我打你的主人呢?”阮柔好笑问。 “主人的行为,纸人无法干涉。” “很好!”阮柔表示十分满意,这样,她将孙家赶出孙宅的时候,就没人出来阻止了。 正想着什么时候开始,就听不远处方才的两人去而复返。 “阮氏,你好大的胆子。”老妪一脸凶相摆着祖婆婆的谱,而她左手边搀扶着的,不正是方才被她吓走的孙光宗吗。 “哟,这么大人了,还会叫家长啊。”阮柔讥笑一声,旋即爽快道,“正好,本来还想再了解一下,再跟你们算账,既然你们主动找上来,那就现在也挺不错。” “什么?”老妪显然还没反应过来,而孙光宗面上已经恰当地出现了恐惧之色,他比老妪更清楚,方才那股子对阮五娘自内心悠然而发的恐惧,并非出自他的本意,而是一种来自魂体本身的直觉,就像,他天生低人一等。 灵魂还有等级之分吗,孙光宗不知道,自从一年前死后,他就直接来到了孙家的阴宅,过上了与阳间相差无几的生活,对外界几乎无甚了解。 没给他们太多的反应时间,阮柔尝试着释放出属于鬼魂的威压,用言语很难说清这种感觉,但阮柔就是知道,自己比眼前这两个鬼魂要高级不少,光凭借所谓的威压就能够压制他们,让他们驯服。 事实也的确如此,随着无形的威压碾压,老妪和孙光宗都被强迫垂下了身子,半弯的腰显示了他们的不甘心。 “阮氏,你这是做什么,我是你的长辈,光宗是你的夫君。”老妪显然不大适应这种低人一等的感觉,当即训斥道。 阮柔没有收手,看着他们狼狈的模样,好笑道,“人都死了,还要维持阳间那套规矩呢,本能没有告诉你,谁的拳头大,谁就说话算数吗?” 不出意料,她的话没有得到回应,反之是投来的两道怨恨的视线。 所幸阮柔也不指望跟他们讲道理,靠着强大的威压,直接一路将人赶到了孙家门外。 喊上两个纸人关上大门,而后,用自己的气息将这座孙宅标记,让其他人进不来,这才安心回去。 离开的阮柔走得痛快,可门外,怎么也进不去的老妪和孙光宗就有些懵了。 “奶,这怎么办啊?”孙光宗欲哭无泪,本以为是大好事,结果,乐极生悲。 老妪好似气得狠了,重重喘着粗气,“哼,小贱人,仗着自己是枉死的,就改这么无法无天,走,去找你爷回来教训她。” 于是,两人放下狠话,灰溜溜走了。 阮柔可不知道这些,宅子里只剩自己一鬼后,她就累极直接睡了,大概新生的鬼魂使用了力量会很虚弱吧。 一觉醒来,差使纸人奴隶摆上饭菜,阴间的饭菜当然也不是正经饭菜,而是香火供奉。 当然,对于如今的阮柔来说,这桌饭菜很是丰盛,毕竟阳间的孙家富裕且惦记下面的亲人,故而供奉就格外勤快。 享受了一顿丰盛的晚餐,阮柔摸摸肚子,竟神奇地感受到了饱腹的味道,十分满意的她吩咐纸人们将桌上的饭菜撤了,正思忖要干些什么,以及怎么才能去往阳间,就察觉自己束缚在孙家阴宅的保护罩传来一阵震荡。 只是很可惜,那股力量比起自己的,还是稍逊一筹,故而保护罩虽然晃晃荡荡,却始终稳当,不曾破开一个缝隙。 而门外,已经响起了破口大骂。 “阮氏,你个缺德冒烟的,还不快给我滚出来。” “这是我们孙家,你凭什么住在里面。” ...... 一连串的咒骂传进来,阮柔思考的空间彻底没了,不耐烦地起身,决定会会外面的孙家鬼。 “嘎吱”一声,门开了,她在门内,门外则是老妪和孙光宗,以及一个陌生的老翁,想来就是孙光宗的祖父。 与孙光宗有些相似,那老头长得一身书生相,看着颇有几分文质彬彬的形象,只阮柔看着就想起一个词,“衣冠禽.兽”。 “阮五娘是吧,不如,我们聊聊?”对方开口,并无怒气以及辱骂,一副好脾气的模样。 “有什么好聊的?”阮柔笑,“聊你们是算计我结冥婚然后成为如今的一抹冤魂吗?” 被阮柔认定为不怀好意的孙有才,此时也颇为头疼,毕竟,他自己也就是一个普通鬼魂,不过因为在阴间待的时间长了,懂的稍微多些,只力量依旧比不过对方。 先前老伴见孙子一人在地下孤孤单单,便念叨想要结一门冥婚,他听见后也没反对,毕竟,不管生前死后,作为孙家的老爷,他都过惯了高高在上的日子,配个冥婚,在他看来,不过在阳间买给人的事。 事实也的确如此,直至婚事已成,只等人咽气就会被动来到孙家阴宅,他压根没放在心上,结果却没想到,竟然出了这么大的乱子。 鸠占鹊巢,明明是他们孙家的阴宅,这女鬼不过仗着被埋入孙家坟墓,就敢如此肆意妄为,简直可恶。 但阴间与阳间不同,碰上这么个凶性大的,拳头比不过人家,就拿对方没办法,故而他只得好声好气商量。 “阮五娘,我知你怨恨,可你的事也不能全怪我们,”孙有才顶着威压咽了咽口水,继续道,“我们孙家是要配冥婚,可你就没想过,为何是你,而不是旁人吗?” “为什么?”阮柔假作好奇,看他能说出什么歪理。 “当然是因为你的爹娘,他们不过因为十两银子,明知是配冥婚,还将你送过来,毕竟我们孙家做事可没怎么遮掩过。” 不过祸水东引,阮柔有些失望,兴致缺缺道,“放心,收拾完了你们,他们我也不会放过的。” 她话说的轻飘飘,孙有才却听得心惊胆战,连自己的家人都不在乎,这恶鬼的凶性可真够大的,也是自家倒霉,他可是听说好几乎人家都娶了鬼媳妇,个个温顺听话得很,怎么这个就生了一副反骨呢。 除了哀叹自家倒霉,孙有才也没其他办法,他丧丧道,“那你到底要做什么,就把我们赶出去吗?” “嗯,想瞧瞧你们没了孙宅会怎么样。”阮柔显得饶有兴致,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孙有才却是脸色煞白,也不知道那副鬼脸是怎么表露出神情的,总之,不大好看。 作为阴间的一个老鬼,孙有才在下面已经待了有几十年,了解得也比阮柔多上不少,故而,十分清楚,鬼魂离开了阴宅会怎么样。 如阳间遮风挡雨的屋子一般,阴间的宅子也是能护庇他们鬼魂的,若失去阴宅,则会沦为孤魂野鬼,其后果,绝不是孙有才想看见的。 要知道,阴间可不全然安全,一般的鬼魂之间默认的规矩是井水不犯河水,但这规矩却约束不了厉鬼以及部分实力强大的鬼,没了保护自己的阴宅,除去这种外在的风险外,更危险的是,他们再也不能享受到阳间后辈子孙的供奉,魂体得不到供养,只会越来越虚弱,直至彻底湮灭。 愿意滞留阴间不去投胎的鬼魂,大多是眷恋阳间亲情与钱财权,不舍得重新开始,但若魂飞魄散,反倒不如去投胎了。:,,. 366 冥婚3 沟通不畅,孙有才无奈看着…… 沟通不畅,孙有才无奈看着大门再次关上,忍不住狠狠抽了隔壁老妪一巴掌,“瞧你干的好事。” 老妪捂着脸,顿时泫然欲泣,“你打我做什么,给光宗娶媳妇的事你不是也同意的吗?”当时一起做决定的时候不说,现在出事了就知道责怪自己。 被揭出现实,孙有才不大自在,强自维持着脸面道,“你去问问一鸣,到底怎么回事,不是说好挑一个听话的吗?” 老妪这才转移了注意力,恨恨道,“娶妻的事,一鸣一个大男人知道什么,我看,说不定就是那毒妇做的,故意弄个搅家精来折腾我们。” 孙有才睨了一眼老伴,懒得点明她的小心思,这俩婆媳在阳间的时候就不对付,如今一阴一阳搁着,关系也没能修好,只是淡淡道,“一鸣媳妇就是看不惯我们,总不能故意折腾光宗吧,那可是亲儿子。” 此话一出,老妪也知道自己的猜测多离谱了,讪讪低头,“等晚上我去找一鸣媳妇问问。” 阴间是没有日夜之分的,事实上,整片阴间都是一片阴沉灰暗,似是永远席卷着风.尘的荒漠,枯寂荒凉,没有生计。 但鬼魂们却不能随意去往阳间,阳间自有正气,尤其有太阳的时候,实力弱一些的鬼魂说不定触之即伤,故而,一般只有晚上,滞留阴间的鬼魂才会去往阳间,或给亲人托梦、或见见阳间的热闹。 老妪所说的晚上问一问,其实就是托梦,一般生人不能见鬼,也唯有托梦才能相见,上次叮嘱儿子儿媳给大孙子娶媳也是走的托梦。 两老鬼商量的时候,孙光宗一言不发,他下来才只有一年,魂体不强,对阴间了解也不深,只有听着的份,但他却突然萌生了一种转世的想法。 做人的时候他风光得意,是整个孙家的骄傲,就是可惜没能考中秀才,结果到了阴间,书本没了、科举没了,每日无所事事,要不是眷恋阳间的亲人,他恐怕早就去投胎转世了。 但,这种想法他却不敢说出口,爷奶还在,自己就要离他们而去,这可是大不孝。 最终,一家沉默地等待,直到阳间一片黑暗,大多数人陷入睡眠,老妪这才出了阴间,径直来到头顶的孙家阳宅。 夜深人静,此时孙宅熄灯闭宅,老妪熟门熟路来到主院,进入孙家当家主母孙母的梦中。 “孙氏,你是怎么挑人的,就给光宗挑了这么个恶妇?”老妪开口就是指责,而孙母在婆婆的威势下过了许多年,即便察觉不对劲,第一反应也是认错。 只见她低下头,先是认错,“娘,我错了。”只是她还有些不解,忙问道,“娘,我给光宗的媳妇是特地挑的,穷人家的女娃,瘦巴巴听话得紧,为了她配得上光宗,我还特意养了几个月,从没见她大声过,怎么会是个恶妇呢,若是不听话,你和爹好好教一教就是。” 这话若是放在一天前,老妪都觉正常,偏此时,就跟特意嘲讽她似的,她一张老脸顿时板正起来,“哼,也得我教得了。” 孙母察觉不对劲,不悦道,“娘,可是那丫头不听话,她一个乡下丫头配咱家光宗都算光宗耀祖了,还敢挑三拣四不成。” 老妪哪里好意思说对方如今鸠占鹊巢,将他们孙家的阴宅都给占了去。 “总之,你明天去把她的家人都带过来。”老妪扔下一句话,懒怠跟人多说,就从梦中消失。 屋内,孙母惊醒,半信半疑,见到一旁同样的孙父,忙问,“你也见到娘了?” 男人摇头,“是爹给我托梦了,让我把那阮家人带过来。” “娘也是这么说的。”两人一对,虽然说辞上有些许不同,可要求都是一样的,就是将阮家人控制住。 此时还是深夜,再急也没有这个时候喊醒下人去找人的,夫妻俩躺在床上,睡不着,索性讨论起方才的梦。 距离他们将棺材埋下已经有两三天,按理说,人也该下去了,莫不是出了什么变故? 孙母疑惑问,“娘她看起来很生气,不是那死丫头在下面做了什么错事吧?” 孙父摇头,“爹也没有多说,明日先照做,等之后再说。” 孙母自然应了,想起大儿子,又是几分伤感,忍不住叮嘱,“耀祖那儿,我知读书要紧,可你也不要逼得太紧了,似咱们这样的人家,只要肯认真读,功名是早晚的事,你又何必。” 孙家下一代共有两子,长子孙光宗,正是青年人才,可惜上了考场身体支撑不住,回来后感染风寒、高热不退,一命呜呼,唯留下个小儿子孙耀祖,光宗耀祖,可见孙家长辈对其的期许。 孙父沉默点点头,儿子的死,也是他心中的痛,大儿子因为早产,身子骨一直不大好,却在读书一道上颇有天分,小小年纪就考中童生,若不是身体问题,如定然也是个秀才公,说不定也在阳间娶妻生子,不至于沦落到阴间娶一个农家女,还为此招惹来麻烦。 孙家人鬼一齐忙活的时候,阮柔也没闲着。 她出了阴世,来到阳间,还颇有些新奇,特意去更夫面前晃了一圈,确定人真的看不见自己,这才飘远,唯留原地的更夫狠狠打了个喷嚏,带动手中灯笼烛影摇晃。 循着原主的记忆找到阮家二房,一间茅草盖成的破屋子,里面曾住着阮父阮母与七姐妹,如今还添了一个小弟。 与一般人家的父母在不分家不同,阮家二房因着生了太多女娃,被父母不喜,大房嫌弃,阮家二老赶在大房的宝贝大孙子成婚前,将二房分了出去,如此,只有三个孩子的大房,压力骤减。 分了家,亲人情分却还在,当然,这情分仅体现在大房需要人干活的时候。 偏阮家二房夫妻惦记大房的侄子,丝毫不敢不从,甚是上赶着送几个女儿倒贴干活,时常忙一整天都没一口饭吃。 直到二房七朵金花后,生下唯一的儿子,阮母这才腰杆挺了起来,彼时,几个女儿一一出嫁,带来大笔的彩礼,饶是大房眼馋也没占着半点便宜,全被阮母好生收起来,说是以后给儿子娶媳妇。 这些全都是原主的记忆,如今想来,阮柔只替原主姐妹觉得心酸。 多想无益,阮柔回神,先去原主先前居住的屋子看了看。 阮家这破屋拢共两间房,一间是阮父阮母带着宝贝儿子睡,辛苦得来的儿子,自然不错眼地盯着,就连睡觉都不敢叫人离了跟前。 另外一间屋,说是七姐妹的房间,其实跟杂物房共用,整个屋子,东边堆着快要积压到屋顶的杂物,乱七八糟,穿破了舍不得丢的衣物,破了几个大洞的筲箕等等,只留下一小片的位置,放置着一张床。 此时的床铺上睡着两个小女孩,都是瘦瘦小小模样,头发枯黄,穿着一身破烂衣裳,同样破旧的被子只勉强遮住两道小身形。 阮家拢共生了七个女儿,如今也只剩这两个还完好的,除去原主这个早早死了的,前面四个活着恐怕也是生不如死。 替两个小丫头拢了拢被子,被子梆硬,触之冰凉,哪里有一点保暖的作用。 心念一动,阮柔将两间屋子的被褥互换,崭新散发着阳光味道的厚重被褥盖在两个小丫头身上,原本瑟缩的身形逐渐伸展开来,她遂露出一个满意的笑。 感谢魂力,虽然她不能直接触摸到阳间的存在,却可以通过魂力搬运些东西,才不至于什么也做不了。 做完这些,她重新来到隔壁的主屋,阮父与阮母两人分别谁在床铺的两侧,中间是一个三岁左右的男娃,白白胖胖,好似年画上菩萨身边的童子,喜人得紧。 若是其他场合,碰上这样讨喜的娃娃,阮柔说不定也会心生欢喜,可农家能长成这样,本就说明其扎根在其他人的血肉上成长,从他身上,阮柔只能看见原主姐妹五人的悲惨人生,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喜欢。 忽略小孩,阮柔在阮父阮母两人中间纠结了会儿,选择了阮父,谁叫这个家阮父当家做主呢。 摸索着学会进了人的梦境,阮柔先来了一套厉鬼索命的哭嚎。 “爹啊,女儿死的可真惨啊,你好狠的心,可知女儿死得有多冤......” 声声泣血,字字诛心,却都不如眼前情景可怕,险些让阮父吓破了胆,只见眼前一白衣女鬼,浑身染血,面色青紫,手指甲足有一只手那么长,幽幽闪着寒光,相貌与他的女儿五娘足足像了十成十。 他踉跄倒地,一边狼狈地往后退,一边涕泗横流地解释,“五娘,爹娘也不想的,可架不住那孙家强逼啊,你若是死了,就去找那孙家报仇吧。” “我已经去过孙家了,他们说是你为图钱财,才将女儿送去配冥婚的,爹啊,你们谁说的才是真的呢?” 阮父额头冒出大滴大滴的汗,暗恨那孙家真不是个东西,害死了自己的女儿,还将黑锅往自家身上丢,眼珠子飞快转动,咕噜噜不知想着什么主意。 终于,赶在阮柔的身影追上他前,他慌忙出声,“五娘,我是你爹,哪里会害你,都是那孙家以势逼人,爹娘不得不应啊。” “那大姐、二姐呢,三姐四姐呢,都是你被逼无奈?”阮柔问。 阮父这下结巴了,再也解释不清,毕竟前面四个女儿如今过的什么日子,有目共睹,可没孙家这个幌子扯。:,,. 367 冥婚4 阮父不由得回忆起…… 阮父不由得回忆起四个女儿如今的日子。 大女儿是家中最懂事的, 三四岁上就开始帮着家里干活,别的不说,最是听话不过,十五岁时被他许给了隔壁村的老光棍, 也没说出一声不愿意。 老光棍一把年纪, 都三十好几了, 还没娶媳妇,他当时想着肯定攒的钱不少,要了二两银的彩礼, 老光棍果然痛快应了,他还有些后悔, 自觉自家女儿卖的价低了。 至于二女儿, 比大女儿小上三岁,彼时刚得了老大的二两聘礼, 心中蠢蠢欲动,就没忍住把十二岁的二女儿许给了同样隔壁村的周寡妇家,得了五百文,回来后媳妇说得的钱有些少了, 倒不如多养几年。 故而后面的几个女儿都是养到了年龄才许出去的。 老三打小长得漂亮,绕是没吃喝什么好的, 也出落得旁人家的闺女伶俐, 十四岁就被村子里的葛地主家看上, 给了足足五两银子, 纳为了妾氏, 就是可惜性子太过木讷,进了葛家几年,也没能生下个一儿半女的, 让他成为葛家外家的小心思跑了趟,听说后来被葛地主不喜,贬成了丫鬟,他也就懒得管了。 至于老四,生在中间,不甚懂事,长得也不漂亮,唯独一身力气极大,还时常顶撞长辈,是几个女儿中他最不喜欢的一个。在十五岁时一次顶撞后,他一气之下,将人许给了同村古家的傻儿子,好在人家不嫌弃,还极喜欢那大力气,说是能制住他家那傻儿子,二两银子欢喜将人接了去,偶尔在村里还能看见。 若说前面四个女儿仅是嫁得不好,起码还活着,那么五女儿就真的是丧良心了。 配冥婚的缺德事,也亏那孙家说得出口,他一开始也犹豫过,可谁叫孙家给得太多了呢,足足十两银子啊,他前面四个女儿加起来也没卖到那么多,就是真死,也值了。 其实自从孙家将人接过去,他就悄悄打探过消息,前几天听说人下土了,他远远的看过,虽然浑身被捆着,可穿着一身绫罗绸缎,被养得极好,一副大家少夫人的做派,他心想,起码享过福,死了也不算白来一趟。 哪里想到,都说人死如灯灭,成鬼后竟还找上门来了呢,且一看就是厉鬼的模样,他可惹不起。 偷觑一眼鬼魂女儿,阮父低头,嗫嚅着道,“五娘,爹知道对不起你,可也是穷的没办法了,要怪就怪那些富人太过狠心,看在爹娘生养过你一场的份上,原谅爹这一次吧。” 阮柔只是不理,径自出了梦境,她本来无事想好好折腾一番阮家人,现在却突然想去看看原主的姐姐们,四个苦命人。 先去的是距离较近、位于本村的三姐和四姐,三姐嫁的是本村的葛地主家,说嫁也不恰当,毕竟名义上算是奴仆,时下地主家是没有正经纳妾资格的。 作为宁山村的一个小地主,葛家自然富贵,在宁山村拥有一座占地面积极广的宅院,修得富贵气派,她要找人也不难,从上空飘了一圈,就在一处荒僻的小院子里找到了阮三姐。 从居住环境看,阮三姐显然过得不甚好,起码,不像一个妾氏的待遇。 阮柔蹙眉,小心入了梦,没有如之前一般强制打断原有的梦境,而是在一旁静静看着,只看着看着,心内不由酸酸涨涨,难受得厉害,因为眼前这一幕分明是阮大姐还在家时,七姐妹难得一次背着爹娘,烤了一窝鸟蛋时的情景。 拢共十个鸟蛋,七姐妹一人一个,剩下三个被姐姐们塞给下面年纪最小的三个妹妹。鸟蛋其实很小一只,压根添不饱肚子,可唇齿间留下的那股香气,却似能带来无限的满足。 吃完后,熄了火,七姐妹相视一笑,可惜的是,为了避免暴露,七人依次漱口,确保隔着一段距离再也闻不见鸟蛋的香气,这才敢结伴回家。 仅有的一次小美好,却是七姐妹共同拥有的最美好的记忆,于这群不受父母期待长大的女孩们来说,彼此互相照顾、一起长大,姐妹情可想而知。 不等她思绪发散太多,眼前场景猛然转换,变成了葛家宅院后门处,门内是阮三姐,门外是阮父阮母,似是起了些争执,双方面色都不大好看。 她凑近了些,听见阮三姐说道,“爹娘,古家那人是个傻的,真的不能让四娘嫁过去。” “不嫁还能怎么样,”阮父不耐烦道,倒是阮母劝慰了几句,“三娘啊,爹娘也是没办法,家里穷,如今有了你弟弟,总要好好养着,那古家媳妇是个脾性好的,不会亏待了四妹去。” 阮三姐无奈,面露痛苦之色,她几乎是央求着道,“爹娘,那古家出了多少银子,我给你还不行吗?” “真的,你身上有钱?”阮母一喜,与阮父飞快对视一眼,眼中算计之色一闪而过。 之后的事,不用看,阮柔都猜得到,如阮父阮母这般人,阮三姐出钱,只会让其得意于多了一笔钱,哪里会去考虑这笔钱三女儿是如何才能积攒下来,且更为残酷的是,钱拿了,却照样将阮四娘嫁了过去。 阮三姐被困葛家,作为后院的妾氏,她甚至不如一般的下人丫鬟自由,按葛家主母的话来说,若是随意出去,混淆了葛家血脉可怎么办。 故而,等阮三姐得知消息,已是阮四娘出嫁当日,阮三姐只能狂怒、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四妹进了古家,成日伺候一个傻子,听说那傻子力气极大,又是个不服管的性子,时常对着妹妹拳脚相加,好性子的古家人也只是旁观而已。 如此,阮父阮母犹不满足,之后三番五次拿着弟妹做要挟找她要钱,一开始迫于无奈,想着妹妹们的日子能好过一些,硬生生从自己的份例里挤出来给了,可结果依旧不变,送出去的钱就跟进了无底洞般,妹妹们的日子丝毫没有好转。 时日久了,她才彻底死了心,不再用心积攒钱财,好在也不用去讨好葛家的老头子,一个人虽受冷落,可因为无宠,反倒不招主母的眼,安生在后院过日子,直到听说爹娘将五妹许了孙家配冥婚,忍不住再次求上门去,得到的回答却让她冷如心扉。 “你也是个靠不住的,你妹妹不许给孙家,那十两银子你来出啊。” 阮父理直气壮地指责,丝毫没有丁点愧疚之心,可阮三姐此时又哪里来的银子呢,浑身上下不过二钱银子,即便有,谁能保证爹娘不会如四妹那次般,出尔反尔呢。 于是,再次眼睁睁看着五妹被卖,那一日,阮三娘甚至都不敢露面,是愧疚,是懊悔,也是自责。 随着场景一点点变幻,阮柔的怒气逐渐被点燃,只觉方才待阮父太过客气了些,这样的人,压根不配为人父。 待梦境场景消失,回归一片虚无,阮柔方才现身于阮三姐眼前,叫了一声三姐。 本以为阮三姐会欢喜,却不料她竟是痛哭一声,“五娘啊。” “三姐,你怎么了。”阮柔结巴,紧张问道。 阮三姐却只是哭,好似要把一辈子的泪都哭完,阮柔没动,就那么任她倚靠着,感受心底那股淡淡的哀伤,她感觉,阮三姐可能猜到她已经死了。 果不其然,好半晌,阮三姐才勉强止住了抽泣,巴巴地问,“五娘,你在地下还好吗?” 猜测成真,却并不令人欢喜,阮柔故作轻松,“挺好的,阴间可比在阳间好多了,不用再干活、挨骂,而且啊,我比孙家那几个鬼的实力都强,如今占了孙家阴宅,都可以算是山大王了。” 说着,她自己都忍不住笑了,阮三姐却笑不出来,小五明明才那么小。 气氛有些凝滞,阮柔不知该怎么劝,又等了好一会,阮三姐喃喃,“也是,活着就是受罪,倒不如死了好,五娘,不如三姐跟你下去作伴吧。” “三姐,这可不行。”阮柔被唬了一跳,忙劝解,“三姐,咱们几姐妹没摊上个好爹娘,日子已经够苦了,如今地下有我就够了,我还想看着你和大姐二姐、老六老七一起过上好日子呢。” “好日子?”阮三姐歪头不解。 阮柔回她,“对啊,如今有我,我会帮你们摆脱现在的生活,过上正常人的日子。” 正常人的日子该是什么样的呢,不用被人买卖,辛勤努力劳作可以获得饱腹的食,一家人在一起平淡却幸福地生活。 再寻常不过的日子,在阮三姐眼中,却已然是遥不可及的梦。 她忍不住喃喃,“真的可以吗?” “当然可以,我可是鬼哎,人不都是怕鬼的吗,以后我会护住你们的。”阮柔话说得信心满满,她不做恶,却希望能护住几姐妹脱离苦海,摆脱阮家开启新的人生。 就在两姐妹陷入对未来的美好幻想时,阮柔心中一惊,本能在提醒她,时间不多了。 想来是快天亮了,她顾不得更多,忙朝顾三姐叮嘱,“三姐,你可不要做傻事,等我再来找你,你要相信,我们一定可以过上好日子的。” “嗯。”阮三姐重重点头,这一刻,如枯水般的心田,忽又涌上一股名为希望的源泉。 另一厢,从阮三姐的梦境中离开,阮柔抬头,果然,外面天色微明,眼看着太阳就要出来,她慌忙赶回阴世入口。 转瞬,阳光倾泻铺满大地,阮柔忍不住庆幸,幸好赶回来了。 368 冥婚5 当夜,阮家。 阮父从梦…… 当夜,阮家。 阮父从梦中惊醒,惊慌地左右四顾,低喊了几声,“四娘?” 无人回应,本以为只是一场噩梦,低头,却觉手中触感不对,粗糙硬实,根本不是白日刚晒过的绵软被褥。 慌忙下床点亮桌上的蜡烛,才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不知何时,原本的被子被换成了一床旧被子,再去看门闩,严严实实,不曾被打开。 一瞬间门,冷汗染湿了衣襟,正自惊慌无措间门,就见阮母同样醒来。 他忙凑过去,问,“你也看见五娘了?” 阮母是被阮父一系列动作吵醒的,闻言满是不解,“当家的,你胡说什么,五娘不是在孙家吗?” “可,可,”阮父结巴,他到底说不出,阮母却已经反应过来,“前几天,不是说,送她下去陪孙家大少爷了吗?” 话说完,只觉屋内吹过一股凉风,阮父打了个寒颤,朝着屋内小声问,“五娘,你还在吗?” 半晌,无人回答,他才松了一口气,复又坐回床上,仍旧心有余悸。 一旁,阮母见他一系列动作心生不好的预感,再低头看见被子,忍不住问,“这不是六娘她们的被子吗,当家的,你换了被子作甚,别冻到咱们宝儿。” “不是我换的。”阮父无力道,不等阮母再问,他悄然道,“是五娘回来了。” 瞬间门,一股冷汗席卷,阮母手臂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但向来信鬼神之说的她没多怀疑这个说法,只喃喃道,“难道五娘真的去了,可这还没到头七呢。” 时下一向有做七的说法,头七,亦即亡者死后第七日,有传言亡魂可归家,生者需设灵牌、焚香明烛,供献酒肴祭奠,余下六七,则坟地烧供纸钱,直至七七四十九日,亡魂离去,方才算了结。 如今,距离棺材下地才四天,怎的就来了呢。 阮父气她关键时刻还想这些小事,气愤道,“还能为啥,人家头七是惦记活人,她回来就是来讨债的。” 此时尚且夜深人静,别说家禽,就是鸟兽虫鸣都听不见一丝,整个世界都安静地好似与世隔绝。 一时,两人互看一眼,都觉屋内凉飕飕,再看床上的破被子,怎么都不敢再待下去。 两人互相搀扶着,阮母还没忘记宝贝儿子,小心将人裹好,一家口来到隔壁屋,果见簇新的被子铺在床上,两姐妹正睡得憨甜。 “这俩讨债的。”阮母第一反应是生气,就要冲进去抢回被子,被阮父拦住,“算了,左右我也睡不着了,先给她们盖一晚吧。” 若不是他那四下逡巡的眼神,阮母还真信了他状似体贴的话。 这屋子太小,除去一张床外,再无多余可下脚的地方,偏阮父碍于不知是否存在的五年的鬼魂,不敢直接去唤醒,只得委屈自己来到前厅,坐在冰冷的椅子上。 不敢睡,也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一丝鱼肚白,估摸鬼不在了,阮父才僵着舌头问,“去做饭吧,待会还得出去干活呢。” 久违的,没有咒骂,阮家两姐妹睡到了自然习惯,犹觉做梦般,阮老六年纪到底大一些,睁眼就是后怕,连忙翻身起床,“七娘,快起来,做饭迟了。” 阮七娘同样慌慌张张起来,披了件衣裳就跟着往外跑,结果刚冲进厨房,就见背着孩子正在灶前忙活的阮母。 “娘。”两姐妹暗道不妙,做好挨骂的准备,结果却出乎意料,阮母的态度算不得多和善,却也没破口大骂,只淡淡道,“行了,来端菜吧,马上吃饭了。” 姐妹俩晕乎乎断了碗碟出来,都没回过神,只以眼神互相询问,却无果。 一家五口沉默地吃着早饭,阮家的氛围一向这样,除了吩咐干活外,阮父阮母一向是懒得搭理家里女儿的,此时却听阮父忽然开口,“昨晚睡得怎么样?” “啊?”阮六娘还以为是迟来的责骂,低头,如鹌鹑般回,“挺,挺好的。” “没遇见奇怪的事吧?”阮父探究的眼神盯着她们,像是要窥探什么秘密。 “没有啊。”阮六娘回着,隐隐察觉些许怪异,这股奇怪一直持续到回屋,见到床上那床被子,才终于反应过来。 她几乎是有些惊慌地拽着阮七娘,“七娘,床上的被子!” 瞬间门,阮七娘露出同款震惊脸,“这不是爹娘的被子吗?”对被子,她们倒是很熟悉,毕竟如今家里的家务活都归了她们,当然包括晒被子、拆洗被套这些了。 “肯定是出什么事了!”阮六娘斩钉截铁道,爹娘上好的被子莫名其妙到了她们的床上,这就算了,且看他们还没有拿回去的意思,兼之方才饭桌上阮父的试探,她可以肯定,却猜不出原因。 阮七娘有些慌张,看着床上的被子,询问,“六姐,这辈子要给爹娘送回去吗?” “不,”阮六娘眼神流转,思考了会儿才咬牙道,“不,我去问问要不要送回去。” 不问还好,一问,顿时给阮父出了个难题。 谁不想睡好被子,若是可以,他当然希望把被子拿回来,如今正值初秋,天气逐渐转冷,那床破旧的硬被褥压根不保暖,奈何,他不敢。 摸不准阮五娘到底是回来看一眼,还是以后夜夜都要来,在其明显对自己有怨气,且有意看顾两赔钱货后,阮父便不敢轻举妄动。 “你先盖着吧,等我要的时候再说。”纠结半晌,在被冻几天、和被鬼女儿找麻烦之间门,阮父暂时选择了前者,反正还是初秋,冻不死人。 阮六娘心中震惊,甚至觉得阮父脑子坏了,面上却不露,只乖巧回着,“哦,知道了。” 阮父如今瞧见女儿就糟心,忙挥挥手,“行了,去干活吧,别杵在跟前偷懒。” 阮六娘闻言,忙一溜烟溜了,与阮七娘凑在一起,边干活边猜测,可惜怎么也想不到五娘变成鬼后上门算账上去。 ————- 另一厢,几乎与阮家同样的时间门点,孙宅内,孙父孙母也开始了行动。 孙家的下人们今日很奇怪,怎么主子起得比他们还早,唯有资历老、与主子们走得近的几个老仆和管事心中不妙,这是又闹幺蛾子了,毕竟上次这般,还是几个月前,老爷夫人非要给早死的大少爷们配冥婚,净敢遭天谴的事,不知这回又是为何。 管事们战战兢兢去听令,就听自家老爷吩咐,“去把那阮家那两口子带过来。” 按理,哪怕是冥婚,孙家与阮家也是正经结了亲的,勉强称得上亲家,但孙父这么称呼,明显没把人当正经亲戚走动的意思。 “阮家那两口子?”反应慢的还没回神,反应快的就已经在心内哀叹,果不其然。 奈何做下人的,只有听主子的份,孙家大管事领了几个下人就往阮家去,也不多解释,就一句,“老爷夫人要见你们,”就直接把人带走了,这不免叫阮六娘阮七娘更为奇怪,难道是五姐的事出了变故。 年纪不小的她们自然知道,五姐是被爹娘卖给孙家配死人的,也争过闹过,甚至怂恿五姐逃家,可又能逃去哪呢,没有户引、没有银钱,一个独身女子出去的下场可能比死更可怕,最后还是只能接受。 五姐“出嫁”那天,姐妹哭了一整晚,前几日,姐妹俩又哭了一场,为五姐、也是为自己,都说物伤其类、唇亡齿寒,前面的五位姐姐没一个有好结果,轮到她们不过早晚的事罢了。 阮父心慌,想起昨晚阮五娘入梦,担心莫不是还去了孙家老爷夫人的梦中恐吓,这么一想,脚下就先软了几分,走路一步一停,最后是被孙府的下人们架着去的。 宁山村占地面积不小,其中还包括了两座山头,村东边有一条溪流穿行而过,故而村中农田的粮食产量一向不错。 可惜的是,风调雨顺没便宜大多种地的老百姓,概因村中田地大都握在本村两个大地主手中,村民们只是佃农罢了。 葛地主是其一,另外一家就是孙家,且比起前者,后者家中时常出一两个读书人,有着当官的祖宗,在村中百姓眼中更多了几分尊贵,于阮父而言,同样如此。 故而,当初将女儿许给孙家那个童生大老爷,哪怕对方是个死人,阮父也不觉得自家女儿吃亏了,毕竟那可差点就是秀才老爷呢,如今被孙家传唤,在他眼中,跟被官老爷逮走也没多少差别。 颤颤巍巍到了孙家宅院,阮父试探着打听,“大老爷,不知孙老爷找我们,可是有什么事?” 管事却只是睨他一眼,并不回答,板着脸,“等到了就知道了。” 阮父讪讪,终于被押着到了偏厅,上首高高在上的正是孙家老爷夫人。 上下之差,云泥之别,阮父顿时不敢吭声。 只见孙老爷眼神示意孙夫人,示意她开口,孙夫人梦中被死去的婆婆训斥一顿,正满心不高兴,人死了还不安生,好在对着阮家人说话也无需客气,直接发问,“阮家的,你们家阮五娘可是做了什么好事?” 语带责怪,又牵扯昨晚刚见的五娘鬼魂,阮父没弄明白,就一下全招了,“老爷夫人见谅,真不是我,是五娘那死丫头自作主张,若有冒犯之处,你们尽管教训就是。” 瞬间门,孙母的脸色阴沉如水,人都死去地下了,哪有自己教训的份,这人莫不是在咒自己早死?:,,. 369 冥婚6 就在孙母的脸色越…… 就在孙母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之时, 阮父阮母险些被吓到跪下,好在孙父及时打断了粘稠的气氛 他带着些书生气,看着要比孙母好说话得多, 此刻温和着眉眼, 说的话也斯斯文文, “我们也没别的意思,只是五娘既然成了我们孙家的姑娘, 就要好好做一个好媳妇儿, 你们阮家姑娘没教好,是不是要擎教着点?” “是的, 是的。”阮父一个劲应着, 也不去管到底说了什么,还拽了拽阮母,“孩子她娘会教的。” 结果, 阮母却是僵硬着脸, 几乎哭丧着道, “当家的, 你不是说五娘昨晚才回来过吗?” 阮父好似此时才回神,顾不得孙父孙母气势的威胁, 双脚顿时软了下来,整个人瘫软在原地,肉眼可见地颤抖起来, 嘴唇哆嗦说不出话来。 孙父眼神一凝, 问,“怎么回事,阮五娘回去找你们了?” 阮母有些丧气地回答,“是, 昨天来找他爹,还把屋里的好被子换了,依我看,那没心没肺的丫头,就是下去了也要好好教训一番,省得跟个白眼狼一样。” 话题兜兜转转又回来了,孙家奶奶托梦说得轻松,可在场的都是活人,谁能教训一个鬼呢。 孙母不满敲击了下孙父,示意他想办法,自己可不想半夜再见到老太太那死人般的视线。 孙父却是话题一转,问,“听说你们还有个小儿子?” “对,叫宝儿,是我们夫妻俩唯一的孩子。”谈起儿子,阮母可就来劲了,顾不得在场其他人,开口就是一顿夸,直将孙母听得脸都青了,心想你儿子是个什么东西,乡下泥腿子还敢叫宝儿。 但意识到情况不对,孙母也不敢表露出来,无他,不敢招惹鬼魂罢了。 别看自家公婆经常托梦就以为鬼魂都是和善的,他们可都听过不少恶鬼索命的故事,还被公婆再三叮嘱过,故而,才想着通过阮家那边来控制阮五娘,再凶恶的鬼也不能对亲爹娘动手吧。 她想的也大差不离,没看阮五娘回去也就只是给人换了床被子,实则没有半点影响,可见其还是眷恋亲情的。 孙父孙母夫妻多年,彼此对视一眼,就明白了对方眼中的含义。 依旧是孙父开口,今儿他扮的就是红脸,“唉,听着就是个好孩子,可惜就要被耽误了啊。” “孙老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我看不起乡下人,而是务农实在艰难,每每看见佃农在田间劳作,我就想起那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来,如此伶俐的孩子,却被耽误在田地中,可惜啊可惜。” 若叫旁人听见,怕不是要笑掉大牙,一个乡下的三岁男娃,既不识字、也不读书,还能看出什么伶俐来。 可眼前是男娃的亲爹妈,只觉自家儿子千好万好,此时听了,自然深以为然,不住点头,随即同样为自家儿子感到可惜,是啊,儿子太优秀,就是他们做爹娘的供不起,否则,出一个秀才,过几年他们岂不是也能跟这孙家一般,成为地主老爷。 瞧出阮家人眼底的可惜和野望,孙母眼中一闪而过的鄙夷之色,倒是孙父颇为高兴,只要有在乎的,就代表他们能拿捏住。 他当即表示,“其实我家耀祖身边还缺个书童,凭咱们两家的关系,若不是你家儿子年纪太小,我还真想让人来当个书童呢。”孙父状似开玩笑道。 阮母顿时眼睛一亮,“不小了,我家宝儿虚岁都五岁了,听说贵人家的孩子读书就是这个年纪呢。”她听过不少神童的故事,什么三岁读书、五岁做诗、十二岁当宰相的,想来自家儿子也就缺少一份运道。 孙母心中嫌恶之情愈浓,甚至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就眼瞎挑中这么个人家,可一向,才忆起是找的大师配八字,寻了几个年岁合适的姑娘,一共三个,其中两个都是镇上好人家的姑娘,这才将主意打到唯一可能的阮家身上,哪知竟还招来个祸害。 想到此,她脸色越发不好看,恰应了此时说的话,“我孙家的书童能跟着耀祖读书,听夫子的课,可不是谁都能来当的。” 语带矜贵,显得高高在上,阮母却不觉不对,只是为自家儿子可惜,这也是大舅哥呢,就是女儿命薄,没能沾点好处,否则哪里还用为女儿的将来发愁。 此时的她完全忘记,从一开始他们给原主就是配的冥婚,且孙家连一句亲家都不愿意跟阮家人沾染上关系,何来的大舅哥之说。 只听她略带谄媚地道,“孙夫人,宝儿好歹也是五娘的弟弟,他出息了,您也跟着长脸不是......” 说了好半晌,直将一箩筐的好话说尽,才见孙母有松口的意思,“做书童也不是不行,只是你家五娘的事,到底要解决了,否则,我这于心难安啊。” 兜兜转转,显然阮五娘成为了个过不去的坎儿,阮母再迟钝也咂摸出点意思来,当即保证,“老爷夫人们放心,五娘那丫头即使皮野了,等我教训教训,自然会好好伺候孙大少。” 尽管孙父孙母始终没说出具体的缘由,可闭着眼睛都能猜出问题来,阮母这么说也不意外。 双方商量妥当,一对儿希冀解决公婆托梦解决的难题,另一对儿慈父慈母则为儿子能成为书童思考办法。 等被仆人送出孙家大门,阮母还有些恍惚,掐着一旁阮父的胳膊问,“当家的,咱家宝儿真能当书童啦?” 不等阮父反应,她就发出一声惊呼,“我就知道咱家宝儿是个有出息的,我怀的时候,做梦梦见一片金光,跟那几个赔钱货可不一点不一样。果然,如今机会来了,宝儿是个聪慧的,等做了书童,最少肯定也能考个秀才,到时候,我们可就是秀才爹娘了。” 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阮母的嘴角高高翘起,仿佛已经亲眼看见那光辉的一幕。 然而,阮父的话无情打断她的美梦,“还是得先把五娘的事给解决了,这死丫头肯定在下头得罪孙家人了。” 阮母的眼神随之变得恶狠狠,“该死的臭丫头,要是敢耽误她弟弟的好事,就是做了鬼,我也要扒她一层皮。”那凶恶的神情,丝毫不像对着亲生女儿,而像是一个累世的仇人。 阮父喃喃,“只是要怎么解决呢,五娘如今好似成了恶鬼,过去的法子可行不通了。” 过去他们对待几个女儿的方式很简单粗暴,不听话,那就饿几顿,再不听话,多打几顿,只要不是性子死倔的,都跟那家养的狗一样,温驯听话得狠,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就算是死也没人敢反抗。 可如今局势不同,人鬼殊途,既不能打、也无法饿,无法控制,颇有人让人无可奈何。 “鬼尚且怕恶人呢。”阮母恶狠狠,“就是做了鬼,我们也是她爹娘,生养她一场,让她听话就得乖乖听话。” 若阮柔听到这句话,都要替原主可怜,这是卖了一条命不够,还要卖第二条鬼命啊,可惜的是不知道,此时的她还在孙家阴宅计划着如何解救阮家几个姐妹呢。 两人朝着家的方向而去,阮父眼神一转悠,问阮母,“你家不是有个姑祖母是做这些的吗,先回去问问,有没有办法控制人的。” 阮母点头,“我听我娘说过,那姑祖母嫁人当年就守了寡,一辈子无儿无女的,听说有些道行在身上,只要钱给的够,驱散恶鬼的事也能干。” “不要吝惜这点银钱,宝儿读书的事最重要。” “嗯。”阮母点头,所幸如今的阮家也不缺钱,事实上,还颇有盈余,几个女儿的卖身钱,除去大方花费在宝贝儿子身上的,其他都攒了其阿里,想着等儿子长大后建个新房、再娶个能干的媳妇,如今有了更大的前程,确实不需要担忧。 只是到底有些舍不得,阮父担心误事,只得安慰,“放心,不是还有六娘七娘嘛,眼看也快到年纪了,若宝儿能去读书,给挑几个好人家,当是给宝儿日后撑腰。” 为子计则深远,阮父阮母为了唯一的儿子,可谓殚精竭虑,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与之相比,女儿真就相当于路边的野草。 回到家,阮母匆匆忙忙提了些好东西和银子回娘家先打听消息,看那位姑祖母到底有无真本事,而阮父瞧着院子里辛勤干活的两姐妹,难得不是满脸嫌弃,而是颇为慈和地道,“六娘,七娘,你们过来。” 只是,对于阮六娘和阮七娘来说,再温和的阮父都是可怕的,因为其可能随时抬脚给她们来一下,甚至连阮母打骂时的借口都不用找,兼之卖了几个姐姐都是他做主,此刻顿时吓得战战兢兢,唯恐自己要被卖了。 “过来!”见温和不管用,阮父又恢复了面无表情。 两姐妹颤抖着走过来,一句话不敢多说。 “你们五姐可回来找你们呢了?” “没,没有。”阮六娘回应,她甚至不敢大着胆子问一句,五姐是不是真的没了。 “没用的东西,去吧。”阮父一挥手,就要将人打发了,旋即想起什么,叮嘱道,“你们五姐不是个好的,若是她来找你们,说什么都不要信,立刻告诉我,知道了吗?” “知,知道了。”依旧是阮六娘先站出来回答,只她的内心盘旋着无数疑问。 等无人处,两姐妹凑在一起,怎么也弄不明白其中关窍,小了几岁的阮七娘懵懂问,“六姐,要听爹的吗?” “不,我们要告诉五姐,爹在找她!”阮六娘斩钉截铁的声音道。 370 冥婚7 漫长的白日过去,有了…… 漫长的白日过去,有了昨夜的摸底,第二天傍晚时分,见太阳刚落山,阮柔就出了孙家阴宅,再次来到阮家。 出来的时候,正巧撞见孙家三人在外虎视眈眈,她回头,又用自己的魂力给宅子套上一层保护膜,这才放心离开。 一旁,预备等人离开后就进去的孙家三人顿时郁闷了。 孙光宗看向亲爷奶,“这可怎么办啊。” 居所定所了一日,三魂都透着些虚弱,孙家爷奶当鬼的时间长,尚且可以支撑,孙光宗这个新鬼却肉眼可见地淡了一圈。 孙有才心中几番思量,到底顾虑孙子,看向阴宅,定定心,做下决定,“咱们先去借个地方住几日,等解决了她再说。” 其实地下阴世跟地表的阳世规矩差不多,既然要找人借住的地儿,就得备礼,老妪摸遍全身上下也没找到能送礼的东西,倒是孙有才掏出了几支香烛。 阴世的人也是要吃东西的,不过鬼魂吃的乃供奉的香火,且不比人,三五日不吃都不妨事,但长久不吃,也于魂体不利。 孙有才经常在外走动,往来需要,这才有随身带香烛的习惯。 “走吧。”孙有才走在前,老妪担心看护着孙子,远远看起来好不可怜。 不过阮柔才不可怜,恶鬼也自该有她这个恶鬼来磨。 来到阳世的阮家,阮柔才发现自己心急来得太早了,阮家人刚吃过晚饭,还没歇息呢。 主屋,阮父阮母吃过饭,吩咐两个女儿洗碗烧水,继而走进屋内商量对策。 好在也不着急,阮柔在阮家上下晃悠一圈,连阮母藏钱的地儿都瞧见了,不过不敢距离人太近,只远远看着。 “你那位姑祖母如何说?”阮父原本是极其看不上妻子娘家这装神弄鬼混吃混喝的老婆子,如今知晓真有鬼魂之事,莫名多了几分慎重。 “姑祖母问了下下具体情况,我都照实说了。”阮母心里不大好受,因着这事,她还挨了亲娘好一顿说,指责她做的太过了。 可她也委屈啊,家里就这条件,为了宝儿的以后,不得不如此,只能怪五娘没福气。 她顿了顿,见阮父没因此发怒,这才继续道,“姑祖母说这事能办,但不能我们来管,嫁出门的姑娘那就是外人,我们就是亲爹娘也管不到了。” 阮父横眉,“那怎么办,孙家可是放话了。”他有些怀疑,“是不是东西送得少了。” “这倒不是。”阮母摆手,解释,“姑祖母手头有不少积蓄,不差这点,再者说了,她没个一儿半女的,将来还不是靠我大哥他们养老摔盆。” 这话一出,阮父就明白了,颇有些得意地笑起来,庆幸般说道,“多亏了咱们有宝儿。” “是啊。”阮母深有同感,自从生了儿子,她在家里挺得起腰杆,回娘家也不必被说,更不用听村里人碎嘴她是个只会生女儿的贱命,所以说啊,还是生儿子好。 “其实,姑祖母还说,鬼魂之事阳间人接触多了也不好,所以让我们能避就避,我想着是这个理,宝儿还小,咱俩可不能倒下。” “嗯。”阮父煞有介事点点头。 兜了一圈,阮柔正听得起劲,结果说到正事,阮母反而凑近了阮父,两人小声交谈起来,愣是让阮柔没能听清楚其中关窍。 第一次做鬼,别看阮柔行动颇为大胆,实则心内也是忐忑的,若真来个人捉鬼捉妖的和尚,还不知会如何。 阮父阮母这边没辙,阮柔索性换了个房间,隔壁,小姐妹俩同样在悄悄私语。 阮柔进来的时候,带起一阵轻风,震得木窗嘎吱了声,惊得屋内两姐妹凑更近了些,细看还有些瑟瑟发抖的架势。 结果,出乎阮柔意料,只见依旧颤抖的其中一个姑娘壮着胆子朝周围看了看,小心翼翼问,“五姐,是你回来了吗?” 阮柔挑眉,还不待做什么,就听她继续道,“五姐,你若是在,就听我说,爹娘已经在想法子对付你了,你赶紧跑吧。” 阮六娘说完这几句就不再吭声,她不知道五姐到底在不在,等了会儿见依旧毫无动静,这才轻舒一口气。 阮七娘等她说完才悄声问,“六姐,五姐来了吗?” 阮六娘没回应,只摇摇头,心中不止失落还是庆幸。 她自然也怕鬼,可只要想到那是平素照顾她们的五姐,就又觉得不用怕,她相信成了鬼,对方也不会伤害两个妹妹的。 事实也的确如此,阮柔听完只有暖心的触动,两姐妹知道的不多,阮父阮母算计她方才已知晓一二,但被这两个妹妹提醒,意义又不用。 她想了想,飘了出去,再次带动木窗一阵响动。 这声响过后,阮六娘阮七娘才真的放松下来,黑暗中,印着一层朦胧的月光,姐妹俩相视一笑。 阮柔其实也没有走远,在宁山村内晃悠一圈,听足了八卦,她这才重新进屋。 此时屋内,阮六娘和阮七娘已经依偎着睡着,床上的被子被换回了旧被子,她没再继续折腾,以免给两姐妹招来麻烦。 熟悉的入梦,阮柔驾轻就熟。 两姐妹中,年龄略大些的阮六娘显然是做主的那个,故而阮柔直接入了她的梦。 梦中,一片白茫茫中逐渐露出了其中场景。 阮柔没有太多时间耽误,只能挥手打散梦境,走到阮六娘跟前。 或许是白日做好了心里准备,也或许是在梦中无知无觉,很是轻易就接受了她的到来。 “五姐。”她唤道,一如不久前原主还在的时候。 阮柔应了一声,问候,“六娘,你和七娘近来可好。” ”好,挺好的。”阮六娘回着,反问,“五姐,你在下面还好吗,可有什么事缺的。” “挺好的,什么都不缺。”阮柔不指望这处境不佳的两姐妹给自己烧什么,身处阮家,顾全自己尚且艰难呢。 “六娘,我来是想问你,若我能带你离开阮家,你和七娘愿意跟我走吗?” “离开?”阮六娘的眸中先是一喜,随后黯然。 都说唇亡齿寒,上面的五个姐姐都结局不佳,足以彰显爹娘的狠心,她不觉得到自己身上会有什么意外。 况且,以她看,那个弟弟越长大,爹娘对银钱的需求就越迫切,自己纵然不落到五姐的地步,可比起前面的四位姐姐绝对好不到哪去。 这样的情况下,阮六娘纵使为了自己的将来,当然是想离开的,可离开哪有那么容易。 需要的户籍、路引暂且不提,去了外面没有银钱,如何维生,遇到坏人,作为弱女子又该如何逃脱,桩桩件件,阮六娘不是没想到,而是想得越周全就越看清现实的无奈。 而今,五姐问自己想不想离开,她是既想答应,又害怕。 半晌,她到底没舍得拒绝,怯怯地问,“五姐,真的有办法离开吗?” “嗯,等我办完孙家的事后,就想办法带你们离开阮家。” 阮六娘顿时露出一个灿烂的笑,“五姐,我相信你。” 旋即,她担忧问,“五姐,先前我说的话你听见了吗,爹娘他们恐怕有不好的主意。” “听见了,多谢你们,我能应付的。”既然说定,阮柔也没久待,叮嘱她好好照顾自己和七娘,近段时间不要惹阮父阮母生气,就出了梦境。 或许是这次托梦较为和缓,没有惊吓,也或许是阮六娘天生性格大条,阮柔出梦境之后便不见阮六娘醒来,姐妹俩依旧睡得香甜,阮柔只轻轻一笑,并不打扰,径自离去。 离开阮家,时间尚早,月明星稀,阮柔决定先去看看阮家大姐。 阮家大姐被阮父阮母二两银子卖给了隔壁的老光棍家,距今已有七八年光景。 那老光棍本就年纪大,兼之几乎花光存银才娶了媳妇,自觉牺牲巨大,对上阮大姐便是一副大爷派头,时常打骂加身。 尤其阮大姐自生下两个女儿后就再未有动静,本就乱糟糟的一家过得更是鸡飞狗跳,甚至于老光棍都有打算两个女儿卖了换些钱来,俨然要走跟阮家一样的路子。 近些日子,阮大姐是战战兢兢,连娘家的几个妹妹都照看不得,整日在家看着两个女儿,唯恐一不注意被老光棍提去卖了。 故而,她也不甚清楚阮家的近况,起码不知道原主已经离世的消息,毕竟孙家还不至于为一桩冥婚大办喜事。 阮柔入梦一开始,阮大姐都没察觉不对劲,还是等她表露来意,得知五妹已命丧棺材,顿时悲痛欲绝。 “我可怜的五娘,你才多大啊。” 哭得阮柔颇有些手足无措,只得安慰,“大姐,其实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的,没人能再保护我,孙家那几个鬼如今在我跟前都跟孙子似的,可潇洒了。” 阮大姐破涕为笑,止了哭意,担忧问,“五娘,你还没去投胎么,可有什么缺的东西,我去烧给你。” “不用破费,你身上有钱就好好攒着,总得为两个侄女以后考虑。” 阮大姐应着,只眼睛里都泛出苦涩她的两个女儿还能有以后吗?:,m..,. 371 冥婚8 女人似乎总是这样,阮大姐…… 女人似乎总是这样, 阮大姐没多考虑自己的将来,但为了两个女儿到底愿意冒一次险。 说服了阮大姐,阮柔继续出发去阮二姐那边。 阮二姐被阮父阮母卖给东边村子的周寡妇家作童养媳, 寡妇家失了当家的男人, 独剩一个儿子,当做宝贝疙瘩养大,阮二姐比那周家儿子足足大上三四岁, 偶尔回来, 原主见其过得也不大好, 难免惦记。 阮柔过去的时候,也没弄出什么大动静,悄无声息进了宅子,主屋想来是周寡妇本人住的,她便去了东边的侧屋,本以为会看见两个人,结果竟只有阮二姐一人。 奇怪之下,她没直接入梦, 而是直接在整个周家院子逛了一圈, 结果最后在周寡妇屋里看见了周家儿子。 周寡妇年少丧夫, 如今已三十许,而周家儿子,如今也已经十四五, 这个年纪的母子,再如何也不该睡在一张床上了吧。 心中升起了股不好的预感, 她选择先进入周寡妇的梦中围观。 梦境的场景似是最近才发生的,是周寡妇在东屋的窗户外,听儿子和儿媳的墙角, 是不是还特意发出些动静来提醒里面的人,等到里面的动静结束,周寡妇急不可耐冲进去,狠狠朝儿媳啐了一口,“呸,小贱蹄子”,继而笑对儿子道,“走,跟娘回屋睡去。” 周家儿子竟也真的跟周寡妇一起回屋,母子俩倒没什么龌龊勾当,就是单纯睡在一张床上,可阮柔还是接受不了,嫌弃地瞥开眼,径自出了梦境。 里面两人正酣眠,阮柔却是越想越郁闷,这都什么人啊,阮家也真是会挑的,或者说,会花钱买人的本就不是什么好人家,好人家都是要正儿八经走礼娶妻、一娶一嫁,可不是这等卖人的勾当。 郁闷中,阮柔进了隔壁阮二姐的梦境,白茫茫一片,可见阮二姐什么都没多想。 她缓缓现身,来到阮二姐身前,轻声唤,“二姐,二姐,你醒醒。” 睡梦中恍惚的阮二姐回神,看向眼前的五妹,有些迷糊,但还是问,“五娘,你怎么来了?” “二姐,我来看看你,你过得还好吗?” 阮二娘心头升腾起不好的预感,没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继续追问,“五娘,你不是在孙家吗,他们怎么会放你过来的?” 见糊弄不过去,阮柔索性言明,“二姐,因为我如今已经不是人了啊。”她示意对方看自己飘忽虚幻的身形。 阮二娘自从来到周家,十二岁的年纪,就被当牛做马地使唤,一年到头几乎从不停歇,别说回娘家,就连出门都没有几次,只每年年节、或者阮家有大事的时候才被允许空着手回一趟娘家,故而压根不清楚原主的近况。 “你年纪还这么小,怎么就......”阮二娘捂着嘴说不下去,眼圈渐渐红了。 阮柔也不隐瞒,只苦笑,“二姐,孙家花了大笔银钱买我,就是为了结冥婚,我在前几天就被他们封在棺材里,没吃没喝,是被活活闷死的。” 阮二娘目光越发怜惜,几姐妹虽然日子苦,可到底还活着,没想到五娘比她们几个姐姐还要命苦。 “你来找二姐是做什么,来告别的吗,你在下面日子还好吗,可缺什么,烧给你有用吗?” 几乎是与阮大姐同样的关切问候,阮柔依旧回,“不急,二姐,我是来看看你过得怎么样的,二姐,这样的日子你还想继续过下去吗?” 她的眼神早已表明看见了一切,阮二娘也没想着在死去的妹妹跟前隐瞒。 来到周家好几年,眼看着小丈夫从一个不到十岁的孩童长成十五岁的少年,日子虽过得累,可她到底还是有过期盼,等人长大了,是不是两人能好好地过日子。 可惜,事实给了她重重一击。 被周寡妇在宠溺中护着长大的周家儿子,永远不会有长大的一天,人压根没一点担当,十五岁的年纪了,家中的、地里的活半点不沾,成日跟村中顽童闲逛乱玩。 这还就罢了,尤其前两年,周寡妇张罗着圆房的当夜,她事后才知道其在窗户下听完了墙角,之后当着她的面将亲儿子喊了过去同睡,几年下来皆是如此。 她便渐渐看明白,这日子是别想好了。若能走,自然是最好的,可想走哪有那么简单。 阮柔又是好一通说服,听说阮大姐决定试一试后,阮二姐便也松口,且她没有那么多顾忌,随时都能走,当下便应了。 一夜跑了两家,现在就剩阮四姐那儿没去,只能等晚上再来。 担心天亮来不及,她匆忙回了宁山村,入了阴世。 回到孙家阴宅,确认没有孙家人的气息,阮柔十分满意,唤来几个纸人仆人。 呆愣愣的纸人按程序问了句好,阮柔想了想自己的计划,开始做起准备。 既然想要带阮家几姐妹脱离苦海,自然少不了提前准备,包括不限于银钱、粮食、户籍路引等物品,以及未来的落脚地还有未来规划。 钱财方面,她倒是想了点注意,那就是拿阴世的东西与人交换,看能不能换来些银钱或值钱的物品。 这还多亏了孙家阴宅的阔绰,仓库里有不少香火蜡烛,想来够用了。 此处阴世与阮柔以前所听说过的都不同,准确点形容的话,这里更相当于已死之人的落脚地,又因为阴世其实是阳间所烧宅院的印射,两相对应,阴世的地理位置与阳间竟也相差不大。 “你们,说一下,知道周围都有哪些人家吗,了解多少。” 纸人只是行为刻板,但对这些消息还是足够了解的,毕竟若有客人往来也需要招待通报。 果不其然,一个反应稍快的纸人立即回,“主子,我知道些......” 待其将宁山村上三代都说的差不多,地图才终于扩展的更远。 好一阵后,经过其他几个纸人的补充,阮柔也知道了个大概。 托了孙家条件还不错的福,与周边几家富户有些来往,她打听到几乎与孙家有过矛盾关系不大好、却又足够有钱的人家。 再三挑选,她从其中精挑细选筛出两家来。 其中之一是隔壁宁远村的纪家,两家结怨是因为孙家冥婚也曾打过纪家的主意,但纪家一来疼女儿,二来,家中不缺银钱没有卖女儿的心,在孙家人找上门来时,不仅没有谈拢,还因此互生怨怼。 阮柔觉得,作为纪家之后的第二个受害者,她或许能博取点同情分,再给孙家添点麻烦,想来纪家当是愿意的。 第二家则与孙家有累代的恩怨,据说祖上结了仇,几十年都没能解开,传到如今,恩怨反而越发的深重。 当然这两家在阳间的口碑都不错,倒是阴世的人无甚牵挂,大部分都去投胎,独留几个新鬼,意识还懵懂,不怎么在外出现。 正常人死后化鬼,但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新生鬼都是没有自己的意识,就跟一张纯白的纸般,随着魂力强盛,会渐渐恢复往昔做人时的记忆。 这样的鬼,若情感充沛些的,还惦记阳世的亲人不舍得去投胎的,就暂且留在阴世,而情感薄弱的,自是二话不说去投胎了。 当然,阮柔这种因为怨气过重,险些成为厉鬼,自带阳间记忆的,属于特殊情况,相对少见。 总的来说,就是那两户的鬼,应当比较好忽悠。 等打听清楚情报,已是阳世的正午时分,阮柔忽觉魂体一阵拉扯,比做人时头痛欲裂更强的恶心感席卷上来。 这是怎么回事,阮柔不明所以,隐约听见了外面闹出的动静,是孙家三个鬼折腾出的声响,好似是想进来。 她可不信有这么巧的事,前脚自己不舒服,后脚孙家就上门了。 联想昨日晚上听到阮父阮母的商量,多少猜到这是阮母那位姑祖母的手笔,竟真是位有道行的。 脑海中仿佛被木棍搅动般,整个人都有股眩晕感,好在并没有对她的魂体造成实际伤害,阮柔强自支撑着没露出虚弱,来到大门前,挥手拦住孙家三鬼的试探。 “给我滚,只要我在,你们就别想进来。” 孙有才震惊看过来,却根本看不透对方的虚实,还以为压根没效果,不敢硬杠,麻溜的跑了。 “呵。”冷嘲一声,阮柔又在门前矗立了会儿,直至看不见人影,这才悠闲折返。 而实际上,关上大门的那一刻,她便难受得靠在门上缓缓下划,直至整个人蜷缩成一团。 太难受了,那种深入灵魂的痛让她的思绪直接空白,甚至隐隐感觉魂体虚弱了几分。 也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或许只是一分钟,也或许是几个时辰,那股疼痛眩晕感终于消失,她在纸人的搀扶下站起来,再无心思虑。 等缓过来,已经又到了阳世的傍晚。 在出去与不出去间纠结半晌,到底有了选了前者,总不能坐以待毙下去,不拘阮母那姑祖母有什么招,都得去了解一番。 也是赶巧,或许是对方自负今日的折腾足够给力,那姑祖母还在阮家与阮父阮母叮嘱着什么。 隔着一段距离,阮柔分明看到,阮母手中正拿着一个布娃娃,而布娃娃的头上扎满了细长的针,叫人瞧一眼就忍不住头皮发麻。 那姑祖母是一个很是老迈的老妪,看外表得有七八十岁的模样,佝偻着背,说话不甚清晰。 只听她道,“你们是她的爹娘,这种事做一次两次还好,多了也是要损功德、败坏家运的,最多不能超过三次。依我说,将法子交给孙家,让他们自己去处理便是。” 372 冥婚9 阮柔暗暗咬牙,谨慎之下,…… 阮柔暗暗咬牙, 谨慎之下,没有露面。 老妪说完,阮父阮母面上露出纠结之色, 毕竟先前孙家人可是说,让他们把女儿教好, 才给书童的名额, 若直接将问题甩回去, 孙家未必愿意。 但这话却不好跟老妪说明, 最后阮母迟疑着道,“姑祖母,那孙家势大, 未必愿意,人家看我们一个不顺眼, 这家里日子可就没法过了。” “哼!”老妪拄着一根黑漆漆的拐杖,重重往地上一敲, “他们自己做的恶事,成就的恶鬼,哪来的脸, 不怕丢命, 尽管随他去。” 老妪的话掷地有声, 十分有底气的模样,阮母一想也是,与阮父对视一眼, 下定了主意。 “好,姑祖母,我和当家的待会就去找孙家人,这件事, 还望您多指点。” “你们也忒不是个东西。”老妪不大高兴,平心而论,她也是看不上这位侄孙女和侄孙女婿的,世间因果报应循环不爽,但求到跟前了,看在侄子的份上,却不好不管。 等他们说完,阮柔方感觉脑袋的疼痛缓解不少,只依旧选择远远地看着。 送走姑祖母,阮父阮母提着一个崭新的布娃娃,匆忙赶往孙家。 孙家仆妇早得了消息,此刻连忙通传,将人迎进去。 “你们今日来,可是有了解决的办法?” 阮母迟疑片刻,取出布娃娃,呈给上首的孙父孙母。 “这是何意?”孙母不解。 “孙夫人,这是我家那逆女的布娃娃分身,是用她生前穿过的衣物所制,上面有她的生辰八字,高人说,只要控制着布娃娃,不怕她不听话。”阮母半遮半掩,将办法告知。 孙母先是一喜,后是怀疑,“就这么简单,那你们试过了吗?” “试过了,但高人说,这东西必须得正经的长辈来,我们虽然是五娘的爹娘,可她到底已经出嫁,出嫁从夫,不该由我们来管,所以那效果也是大打折扣。” 与孙父对视一眼,彼此眼中都是跃跃欲试,丝毫没有怀疑,下面那两个低贱到不堪入眼的人敢摆他们一道。 “行了,等我们先试试,若没有效果,哼。” 威胁之意满满,阮母唬了一跳,壮着胆子问,“孙夫人,那我家宝儿的书童位置?” “急什么,等我试过有用,自然亏不了你。” 阮母也不介意对方那高高在上的语气,得到满意的回答,顿时喜形于色,与阮父欢欢喜喜离开。 只是等离了人前,不免忐忑,“当家的,你说,孙家不会发现问题吧。” “不会,姑祖母说了,就是损功德、败家运,这种东西,一时半会儿哪看得出来。” “也是。”阮母这才心安,美滋滋畅想起未来,“等咱宝儿以后考中了秀才,跟他孙家也不差什么。”或者说,若能取而代之,那才最好,但现在的孙家太过庞大,即便有小心思,阮母暂时也不敢说出来。 ----- 另一厢,孙家,孙父孙母倒没有阮家想的那般,蠢笨到想也不想就照做,而是等晚上孙家公婆入梦,这才将布娃娃的事说了。 孙有才和老妪都不是啥有见识的鬼,哪里知道这有没有用,面对孙母求知的眼神,老妪便淡淡道,“你待会试一试,我去瞧瞧那死丫头受不受影响。” 梦醒,孙母拿出床头早就准备好的长针,试着从脑袋中央插进去。 不得不说,深夜,这一幕着实有些吓人,孙母做的时候心中都打着鼓,同时又有些隐秘的得意。 足足扎了三根针,孙母才重新躺下,待从梦中确认办法确实有效,这才信了。 而此时的阮柔,早已来到阮四娘所在的古家。 不同于阮家其他姐妹,阮四娘是七姐妹中唯一的暴脾气,力气大、吃得也多,在阮家时就颇不讨阮父阮母喜欢,当然,事实上他们对所有女儿都没有这玩意,但相较而言,阮四娘更招他们讨厌罢了。 在农家,阮父阮母作为当家主食人,掌握着一大家子的方方面面,大到婚嫁、小到一日三餐,阮四娘从没讨到好,却始终不曾弯腰,主动讨他们的喜欢,可见性格倔强。 到了能嫁人的年纪后,阮母只随意一打听,听说同村古家有意为傻儿子讨一个媳妇,给出的聘银还不少后,没两天就将阮四娘婚事定下。 从原主的记忆中,阮柔得知,当初阮四娘听说这门亲事,就在家大闹了一场,甚至还去古家折腾了好一阵,就想要搅浑这门亲事,愣是逼得最后阮父将人捆住,这才保证了婚事的正常举行,也不知这样性子的人,在古家如何生存。 唉,叹息一声,阮柔继续搜寻阮四娘的身影。 不出意料,她很快在侧屋找到了人,熟悉的入梦。 梦境不再是一片白茫茫,而是有着明显的场景。 状似是阮四娘刚来古家不久的时候,那张年轻的面庞尚透露着几分稚嫩,面带倔强,正被古家人训斥。 “你是石头的媳妇,他在水边玩,你怎么不在一边看着,任由人掉下水去,你是怎么做人媳妇的?” 阮四娘不吭声,眼中漠然,显然并不对方所说的,也是,这门婚事本就是她不愿意的,那傻子若落水死了才最好呢。 古家人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不顾古母的阻拦,古父随手拿过一旁的一根粗木棍,对着阮四娘重重地抽了下去。 一下,两下,三下……足足抽了二十棍,古父才气喘吁吁停了动作,而此时,阮四娘整个背部到臀部已经溢出了血的痕迹,将整个衣服都染上了血红。 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让人几欲作呕,阮柔不忍地别开眼,就听古母略带怜惜的声音响起,“唉,何必呢,你是石头的媳妇,他好了你才能好啊。” 阮四娘忍着不吭声,内心满是嫌恶,这作态,好似方才按压住自己不让逃跑的不是她一般,如今又来说这话。 这样的事情之后又发生了很多很多次,只要古家的傻儿子出了什么事,作为名义上的媳妇,阮四娘就会跟着遭罪,轻则饿上一两顿、重则一顿毒打。 久而久之,绕是阮四娘性子再倔,只要不想挨打,就得护着古家傻子不让出事。 落在阮柔眼中,就是典型的驯服,就跟训狗一样,做错了踢上一脚,做对了给个甜枣,时间长了,狗都能学会看人眼色,更何况人。 于古家人而言,阮四娘唯一的存在价值,就是照顾好古家傻子。 但于阮四娘自己而言,却并非如此,她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也曾经梦想过,靠自己养活自己,过上不靠任何人的日子,但那终究也只是个梦罢了。 在古家的日子一眼望不到头,一场又一场的梦境,满是她的不甘与绝望。 又是一声叹息,阮柔现身,唤道,“四姐。” “五妹。”阮四娘明显愣了会儿,不明白怎么突然梦到五娘,但很快,看着对面虚幻的身影,她明悟,眼中浮上雾气。 阮柔苦笑,看样子不需要再解释了。 阮四娘伤感一阵,随即关切问,“你在地下可好,能去投胎转世吗?” 又是同一套说辞,几乎不用她怎么说服,阮四娘就连连点头,“五妹,只要你有办法,我一定跟你走。”语气之坚定,让人不容怀疑她的决心。 “好,”阮柔笑得开心,她保证,“四姐,我一定会带你们离开这里的。” 闻言,阮四娘再也忍不住,眼眶中勉强压抑的泪水倾盆而下,似是要将这几年的郁气与委屈一起哭出来。 这几年,她在古家干活、挨打,无数次希冀自己能离开这个地狱,然而不论古家人,还是阮家爹娘,都是叫她忍,忍到有了孩子,忍到古家老两口去世,她就算有了出头之日。 可她不服,凭什么要自己忍,她不欠古家什么,也不欠阮家的,凭什么忍。 如今,终于有个人跟自己说,要带她离开,多好啊,只是,如果对面不是已经身在地下的五妹,她或许会更开心。 就在姐妹俩说话之际,一阵熟悉的阵痛感传来,阮柔头晕目眩,就连梦境都隐隐出现波动。 阮四娘一慌,扶住人,问,“五娘,怎么了,可是入梦对你有什么损害?” “没事,估计是爹娘和孙家人为了控制我使了些阴招,我得先离开了,你放心,我那边做好准备就来通知你。” 说着匆匆间,人已经从梦中消失。 阮四娘惊醒,漆黑中,她无声地哭泣,泪水沾湿了枕头,怎么就她们姐妹这么命苦呢。 可很快,希望又从心中升起,或许五妹真的有办法带她们离开呢。 373 冥婚10 忍耐着剧痛,阮…… 忍耐着剧痛, 阮柔勉强支撑着回到阴世的孙宅内,这种状态下的她,几乎什么也做不了。 意料之内, 孙家三鬼又来闹腾,不停在门外叫嚣, 纸人来汇报的时候,阮柔本想强撑着将人赶走, 而后, 似想起什么, 她不再伪装,虚弱地伏在案前,任由他们闯入。 孙有才面露精光,心中不断思量,而老妪顿时喜形于色, 孙光宗似有不忍,却始终没开口。 “是不是你们做了什么?”阮柔故作仇恨般说道, 眼神都带着锋芒。 “呵呵,不过一报还一报,你如今有此下场都是应得的。”老妪得意道, 随后四下看了一圈, 眼见宅院没有什么变化这才作罢。 孙光宗上前一步, 劝慰, “阮五娘, 唉,你这是何必呢。” “小人!”阮柔看向他,不屑道,“你们孙家害死我的时候怎么不说这话。” 一句话又将孙光宗堵了回去, 大抵读书人还是得要些脸面的。 最后还是孙有才过来,说明了来意,“不拘过去如何,如今你是孙家媳,住着我们孙家的阴宅,合该伺候好光宗。之前你做的那些我们可以不计较,但以后可不能再如此。” 清楚她的不服气,他继续补充,“你别以为成为鬼魂就没制住你的办法了,别说你阳间还有爹娘亲人在,光是刚才这手段,多来几次,纵使鬼魂也未必能留有命在。” “果然是你们做的。”阮柔恨恨道,“你们若有办法,尽管让我魂飞魄散,否则我绝不会让你们好过。” 好赖话不听,孙有才和老妪颇觉棘手,这手段只能让鬼魂痛苦,一点点损伤其魂力,却不能保证能彻底让鬼消失,就算能,也不知得耗去多少时间,故而才有方才谈判的一幕,否则哪里用这么麻烦。 气氛一时间僵持住,没有哪一边愿意屈服,但好歹孙家三鬼终于回到阴宅,不必担心游荡在外的危险,总的来说,略有收获。 当晚,老妪就去托梦告诉了孙父孙母这个消息,并要求他们时不时给些教训,好帮助他们控制人。 这些,阮柔虽没亲眼见到,却大概清楚,只是为了迷惑孙家人和鬼的视线,暂且装作不知。 自那日孙家三鬼回归后,孙家阴宅就被分成了两片区域,一片是阮柔所占领的东边,而孙家只能待在西边区域,两边互不干扰。 孙家大概只以为她龟缩一隅,实则孙家阴宅多少年的藏品都在东边这一边,在孙家人以为她在东边屋子内养伤的时候,她一直悄悄出去,继续自己的计划。 与纪家和钱家的往来很是顺利,钱家就不说了,跟孙家一向不对付,可以说,这份仇怨哪怕到了地下,也丝毫没打任何折扣,一听能给孙家教训,钱家当即就答应下来,表示会配合计划。 至于纪家,既有出气的意思在,也有看阮柔实在可怜,愿意帮一把手的份上,但不拘如何,结果是好的。 商量妥当,阮柔便将孙家阴宅内积累不知道多久的物品通通打包运出,分作两批分别运进了纪家和钱家的阴宅,其中香烛纸钱占了大多数,其他的,诸如纸人、阴宅、衣服等都有不少,她只留了小部分备用。 这些虽说只要子孙孝顺,那边不愁,可玩意呢,但凡碰上个不孝顺、心里没祖宗的,底下的祖宗们就得挨饿受冻,故而,收下也没事,更何况,阮柔开口要的钱财不多,对纪家和钱家约等于毛毛雨。 然而,对于阮家这般的存在,两百两银子足够买阮家全家几十遍了,至少原主不就是被十两银子葬送了性命么。 有了这一百两银子,接下来的安排就好推进了。 先是请钱家出面,从县衙那办了几张假户籍路引,距离与宁山村中间隔了一个县城,如无意外,一辈子都不会再和阮家人有所接触。 钱家说起来,也是镇上的大户,听说早几代,钱家和孙家关系莫逆,两家的同辈约着一起上京赶考,彼时钱家那位学问比之孙家还要好一些。结果,孙家的学子考中,而钱家的学子却莫名吃坏了肚子,与当年科考失之交臂,至于其中到底是不是孙家从中做了手脚,如今隔了那么长时间,早已无从考证,两家的梁子结下却难以消弭,一直延续到如今。 只可惜,孙家自从当年那位科举在京都当了京官,钱家的发展就一直比不上孙家,为此一直暗暗较劲,如今见孙家吃瘪,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到这里,阮柔又忍不住为原主惋惜,孙家用给一个活生生的人结冥婚、害人性命的事,纵使告到官府,也是无用的,概因如今讲究长辈尊卑,爹娘卖亲生的孩子可以,公婆要了儿媳的命自然也可以,反正对官府来说,并不触犯律条,就跟主子打死下人一般,天经地义的事。 所以,只能她自己想办法,待户籍路引办好,阮柔托钱家人帮忙在落户的潜水县添置了一户房屋,花去了三十两银,如此,阮家几姐妹就算有了安生立命的居所,之后,就是考虑如何将人偷偷带走。 其他几姐妹还好,孤身一人,不拘是一起走还是分开走,都不容易引人主意,但阮大姐还有两个女儿,三人一起离开,少不得那老光棍警惕防范。 想了又想,阮柔谋划,让阮父阮母正准备欢喜送人去孙家做学徒前,偷偷让阮六娘引导,事关弟弟前程的大好事,几个出嫁的姐姐自然也该出份力,于是,顺利地让阮父阮母满心期待,将几个出嫁女儿一齐喊了回来。 不年不节的,本来不该回来的,但有阮柔提前通知,阮家四姐妹皆竭力争取,终于得以都回来了,其中阮大姐还带着两个女儿一起。 人皆到齐,饭桌上,稀疏的粥配上几个没油没盐的素菜,就是阮家招待几个出嫁女的伙食。 阮父清清嗓子,眼神逡巡一遍几个女儿,对她们的到来很是满意。 “今天喊你们回来,是为了你们小弟读书的事情,孙家松口让你们小弟去做书童,这是咱们阮家的大事,宝儿读书出来,以后也好给你们几个姐姐撑腰......” 长篇大论,无外乎洗脑,可他也不想想,阮家几姐妹都被卖了一次,尤其阮五娘还银子丧命,哪来的脸让几个女儿再次付出。 好在不等说完,接连两声“咚、咚”响起,那是阮父阮母晕倒磕到桌子上的声音。 阮六娘有些忐忑,今天的晚饭是她做的,两人饭菜里被放了吃了会使人昏迷的野菜,但很快,想到五姐的叮嘱,她提起精神、壮着胆子, 牵着七娘的手,对几个姐姐道,“大姐一姐、三姐四姐,五姐都安排好了,我们走吧。” “嗯。”阮大娘抹了下眼角,毅然起身,按照计划行事。 有了接应的人和钱财,离开其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但离开并不意味着结束,因为阮家以及那几个名义上的夫家肯定会四处找人,只有断绝了他们的寻找,阮家几姐妹才能真正获得安生的生活。 顾不上晕倒的阮父阮母,阮大娘几姐妹匆匆来到屋内,换下身上的衣裳,换上提前准备好的新衣裳,而后,将换下来的旧衣裳绑在一块木头上,趁着无人时,来到村中河流处,将六根木头依次放进河水中。 从近处看,很容易就能瞧出不对劲,但此时正值正午,没有人在河边,若从远处瞧,就跟一个个人飘在水上被带走一般。 莫名有些惆怅,阮大娘来不及感伤更多,就被几个妹妹拽着飞速远离。 来到一处偏僻无人处,早有一辆牛车停在这儿,车前有一个身着深灰色衣裳的车夫,见人到齐,一话不说,架起牛车,朝着目标的方向而去。 从宁山村出发,一路疾驰到潜水镇,为了避免被人寻到去向,还特意饶了些路,直到晚上,天色一片漆黑,才终于来到了位于潜水县的宅院。 车夫将人送到,就立即离开,阮大娘领着几个妹妹和女儿进屋,一点点探索,心中依旧惶恐,却孕育着希望。 而与此同时,阮柔在阴宅也开始一阵折腾。 自从有了拿捏她的办法,孙家时不时就拿出布娃娃折腾一番,搅得阮柔经常头痛欲裂,这一晚又是如此。 但阮柔没有继续忍耐,而是直接跟孙有才三鬼对峙起来,“你们真是够了,既然想要闹腾,我就跟你们闹个够。” 说着,就要出阴宅,往阳世去。 孙有才见势不好,连忙跟上,结果,就见前面的身影一直冲到了孙家阳宅,竟直接来到正手持纸娃娃扎根的孙母跟前。 “你要做什么?”孙有才挡在一人一鬼中间阻止道,“鬼魂不能对人出手的,你想要魂飞魄散吗?” “她先动的手,没道理做人时憋屈,做鬼了还得被折腾,大不了一拍两散,能带走一个,我还赚了呢。”当然,在阮柔眼中,自己可比眼前所有人加起来还要值钱,但于孙家人鬼来说,显然并非如此,一条贱命怎么能跟孙家人的金贵相比。 见对面的阮五娘不怀好意的眼神一直在孙父孙母身上徘徊,孙有才原本三分的担心变成了十分。 阵阵阴风刮过,孙父孙母只觉莫名的寒意上身,望望四周,却什么也没看见。 正在孙家一片混乱之时,阮家,阮父阮母终于从昏睡中醒来,正迷糊着,看见眼前的剩饭剩菜以及空无一人的饭桌,终于链接上了之前的记忆。 374 冥婚11 “那几个死丫头…… “那几个死丫头呢。”阮父狂怒, 冲阮母吼着。 可阮母刚醒,哪里知道,支支吾吾, “天都黑了,说不定回去了吧。” “还有六娘七娘呢。”看看天色、再看看桌上的冷饭冷菜, 再傻的人都能察觉不对劲。 喊了几声没反应,两人当即将家中搜寻了一遍, 除去在主屋床上酣睡的宝贝儿子, 再无其他人。 “都不见了。”阮父心中陡然而生不好的预感, 六娘七娘还好,总归没出嫁,可其他四个女儿都是别人家的人了,在自家消失,这算个什么事儿呢。 “还不快去找!”他朝着阮母再次吼道。 “要去那几家问问吗?”阮母迟疑, 她说的是几个女儿的夫家。 “去问问古家,其他几家先不要去。”同村最近的也就古家, 当然,还有一个葛地主家,可人家大势大, 阮父暂时还不想触霉头。 阮母应了, 匆忙往古家去, 远远地问了一声, 听说人不在, 又匆匆回来。 “当家的,古家说没见着人,这可怎么办啊?”想起方才古家人怀疑的眼神,阮母就开始喘不上来气。 短短时间内, 阮父心头闪过很多种猜测,可无论哪一种,都不太现实,要说人回去了吧,古家没见着人,可要说走,又能走去哪儿呢,要钱没钱、户籍路引都没有。 “去葛家问一问,要是再没人,就直接告诉他们吧。”阮父到底下了决定,从中午到如今天黑,半天的时间足以发生很多事情,拖久了,更没办法交代。 不多时,两人垂头丧气,也不遮掩着,大张旗鼓去通知古家、还有葛家,人不见了的消息。 “什么意思,什么叫人不见了。” 面对两家人的疑惑,阮父只得实话实说,“就是中午喊她们回来吃饭,结果我俩晕了,等醒来天都黑了,就是不见人。” 这个回答显然不能让人满意,古家傻子心智只有七八岁,却有一身的大力气,对上成年男人都不惧,此时不知感受到什么,拽着阮父就是不撒手,边扯边喊,“你还我媳妇,你还我媳妇。” 阮父进退不得,唬得一旁的阮母连忙上来帮忙拉扯,古家爹妈看傻子儿子就跟看宝贝似的,哪里能忍,当即上去帮忙,一旁葛家的管家被主子派出来处理,同样满头黑线。 不够他比较好交差,阮三娘早几年进府还算受宠,可几年过去,葛老爷的心思早就放到其他更年轻、新入门的小妾身上,压根不在意府上少这一号人,只意思性地让他出来找找,毕竟葛家还是要脸的,人平白无故没了,总不能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 至于葛家夫人,府里少了个年轻女人,听说人可能是自己离开了,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会尽力找,故而,葛管家一旁看戏,姿态颇为悠闲,就是那小傻子满身横肉、涕泗横流的倒霉样子有点污眼睛,他嫌弃地撇开眼。 半晌,闹剧终于散场,天色也不早了,葛管家逮着空连忙放下狠话,“阮五娘是我们府上花钱迎进府里的妾氏,人如今在你们阮家不见,我们夫人说了,要么交人、要么还钱,否则,哼哼。” 威胁之意明显,阮父可不敢怀疑葛家的能耐,光府上养的那十几个壮年家丁,就足够他喝一壶的了,阮父当下点头哈腰,“葛管家,您放心,那死丫头跑不远,我一定把她找回来,原样送回府上。” “哼!”留下一句冷哼,葛管家悠悠然撤场,原地只剩阮家跟古家人。 面面相觑会儿,古家人正准备要个说法,结果那古家傻子估摸是到了往常睡觉的点,困了,就地往地上一趟,浑然不顾满身的泥巴野草,就闭上眼要睡了。 古家爹妈一见,不行啊,连忙一左一右将人架起来,一边安抚,一边就要往回走。 阮父正庆幸着呢,就见古父回头,恶狠狠放话,“明天我要见到人,否则,你们就赔钱吧,这么多年,崽都没下一个,要不是看在同村的份上,早给你休回去了。” 古家傻子不知听没听懂,一个劲哭嚷着道,“我要媳妇,我要媳妇......” 魔音绕耳,直到人走远,阮父才松了一口气。 阮母在一旁抱怨,“什么人啊,一个傻子,还想生个小傻子,回头又赖过来。” 古家这傻儿子就是天生的,长到五六岁根上,古家人才发现不对劲,也找大夫看过,说就是天生的,没法治,古家爹妈也就死了心,当时还想着再要一个儿子,结果愣是没能再怀上,就把这傻儿子当宝。 阮母是顶顶瞧不上的,当初把女儿送出门的时候就担心生出个小傻子,还得败坏阮家名声,如今可倒好,人直接找不着了。 “行了,少说点。”阮父嫌弃她当面怂包,背后说人倒有劲了,“还有赖家和周寡妇家呢。”他提醒。 “我可不去赖家。”两家所在的村子相距都不远,去一趟也就两刻钟不到,但阮母不敢一个人去赖家,那老光棍就是个破皮无赖,听说本村的姑娘媳妇都躲着走,大晚上的,阮母哪里敢去。 阮父当即黑了脸,“行,你去周寡妇家,我去赖家,那老娘们也不是个好的,你可悠着点。” 阮母应了一声,当即分道扬镳。 一个时辰后,村口,两人面对面撞上,望向彼此,只见一张鼻青脸肿的猪头脸。 “你......嘶。”阮母捂着腮帮子,到底没说完。 阮父捂着乌黑的左眼,恨恨道,“那老赖真不是个东西,平常自己待大娘还有两个闺女什么样,自己心里不清楚,现在知道打我,我呸,活该一辈子穷馊,没媳妇孩子,断子绝孙的货。” 阮父骂得起劲,从村口一路骂到回家,心中那股郁气依旧不平。 “你呢,怎么弄的?” “还不是那周寡妇,我刚说完呢,就扑了上来,非要说我们又把人给卖了,哪有这么冤枉人的啊。”阮母也委屈呢,再是想要钱,也不可能做出一女卖两家的事来,否则,下次还有谁敢上门啊。 “晦气。”正说着,进门的瞬间,却听见一阵嚎啕哭声,阮母一瞬间立即醒悟,“哎呦,宝儿一个人在家里呢。” 说着匆匆进去,安抚宝贝儿子,独留阮父在院子里,就着夜晚的徐徐凉风,思考人到底去哪儿了。 阮母一路抱着儿子去灶下做饭,宝贝儿子饿了倒是吃得香,阮父阮母两人却是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百思不得其解,“你说活生生几个人,怎么就不见了呢。” “明天去村子各家问问,总有人瞧见吧。”阮父也是无奈,“要是让我找到人,呵,不剥掉她们几层皮。” ————- 夜半时分,孙宅,人不可见的区域内,阮柔被孙有才、老妪以及孙光宗三鬼团团围住。 阮柔作势要冲出去,孙有才苦口婆心劝解,“阮五娘,你死已成事实,何必再纠缠活着时候的官司。是,孙家拿你殉葬是有些不对,可要怪也得先怪你爹娘把你卖了,我们孙家可不会仗着权势其欺压他人,这事你就算活着高到官府去也没用啊,何不看开点。” 一字一句,皆不说人话,阮柔只作不理会,“你们害了我的性命,还要劝我看开点,等我弄死了你们唯一的孙子,看你们还大方不大方的起来。” 老妪顿时急了,眼神示意孙有才,“这可咋办。”孙光宗早逝,孙家就留有孙耀祖一条血脉,若真被害了去,孙家岂不是要断子绝孙。 孙有才何尝不急,拦着人急忙问,“阮五娘,人死不能复生,你到底要什么,你尽管说,能满足的我都尽量满足你。” “呵,行,谁对我下的手,先站出来,再说其他。” 孙母慌了,苏父没碰过布娃娃,都是差使自己扎的针,且手中证据确凿,压根抵赖不得。 孙有才松一口气,虽然不厚道,可儿媳到底没有儿子和孙子重要不是。 老妪站出来,指着孙夫人道,“是我这儿媳造的孽,只要不取人性命,你想要报复尽管去。” 阮柔目光落到布娃娃上,孙家人就是靠这个拿捏住了自己,也不知那阮母的姑祖母是如何制成的,但想来也不至于可以一直做下去,她索性趁机,要求孙家先毁掉再说。 生命威胁之下,孙母顾不得许多,拿了把简单,将布娃娃减掉,阮柔顿觉原本牵扯自己的那根线断了,整个魂体都轻松不少。 孙有才没好气,“这下可以了吧?” “哼,哪有那么便宜的事。”阮柔冷哼一声,“我要你们好好安置我几个姐姐,保她们一声平安无虞,想来对你们孙家并非难事吧。” 孙有才听后纠结,不要求富贵,若只要平安无虞,自然简单,随意安置在一个庄子上就是,可那不就代表他们被人威胁住了嘛,今日还只是平安无虞,说不得明日就要他孙家的银钱、后日就要孙家的祖产基业。 “哼!”阮柔的目光再次投向孙耀祖,那是一个尚年轻的少年郎,全然不知相距不远的地方,自己生命正时刻受到威胁。 咽下一口老血,孙有才无奈再次妥协,“行,不过这需要些时间,且你几个姐姐都嫁人了,你爹娘和她们夫家是否同意,都有的闹腾。” “我相信你们孙家还不至于搞不定几个人,总之,三天之内,我要看到我的姐妹们都好好的,吃得好穿的好,不挨饿受冻。” 阮柔才不管那些,阮家几姐妹早就走了,如今不过做戏,假装她们消失之事与自己无关罢了,要求多些还更显真实呢。 孙父听了不过小事一桩,在乡下这片地界,钱能摆平的事都不算大事,但难免埋怨孙母办事不严谨,招惹了这么个祸端,凭空惹来许多麻烦,搞不好就危及生命了。 殊不知,孙母也冤枉得很,人选也不是她一个任定的啊,还不是请高人看的生辰八字,当时定下来,孙父和公婆还夸她动作利索干得好呢,如今锅怎么就全扣自己头上了呢。 “也行,三天之内,一定给你个满意的结果,行了吧。”孙有才没好气。 阮柔这才作出满意状,“好,就给你们三天时间,若还没好,且等着吧。” 说着就气势汹汹折返回阴世,带起一阵凉风。 估摸着鬼走了,孙父埋怨,“都是你干的好事。” 孙母委屈,问,“那这事,是办还是不办呐?” “办,当然要办,还得办好咯。”孙父咬牙切齿,“不要舍不得银钱,等拿捏住了那阮家几姐妹,不愁她不听话。” 孙母一听也是,顿时一扫萎靡,笑得畅快。 375 冥婚12 翌日,天明,孙…… 翌日,天明,孙父孙母连忙派下人去找阮家几姐妹,吩咐不拘是威逼、还是利诱,总要将人拿捏住。 孙家管事领了命令,匆匆而去,原以为要费不少功夫,结果到阮家一看,却见阮家早已乱成了一锅粥。 “这是怎么回事?”孙管事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作为孙家管事,他经常在外面跑,收租子、与各家往来等,时常要与村民们打交道,一眼看出眼前纠缠的几户人家,就有本村的古家以及葛家的管事,那标志性的肥头大耳傻儿子还杵在那呢。 若阮柔在场,定能一眼忍住,眼前这一锅大乱炖可不只有古家,那赖家的老光棍,胡搅蛮缠的周寡妇、蛮横的古家,以及葛家派过来的管事,齐聚一堂,而前三家险些跟阮家人大打出手。 他凑近隔岸观火的葛家管事,两人以前有过不少接触,算是熟络,忍不住向他打听,“老葛,阮家这是怎么了?” “阮家昨天把几个闺女喊回去,结果昨晚说人不见了,这不,主子派我来看看,”他朝纠缠的中心看去,“喏,那是另外几家。” 听说人不见,孙管事心中一咯噔,他可没错过孙父孙母吩咐时,那势在必得的眼神。 再顾不得看好戏,吩咐几个下人看守阮家,他急忙赶回去报信。 “什么?人不见了!”孙母不可置信惊呼。 “葛家管事也在,我便向他打听了番,阮家六个闺女,昨儿一起不见了。” “那还还不去找。”孙父呵斥,“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总有个着落。” “是。”孙管事不敢得罪盛怒中的主子,再次出门,只这次心中满是忐忑,也不知事情要是办砸了,主子会不会怪罪下来。 等他再次回来,阮家已经暂时消停下来,倒不是打累了,而是阮家咬不还钱,其他几家无奈,只得继续找人。 六个人当然不可能活生生消失,在村子里打听一番,总能有些消息。 其中就有一个壮年汉子,犹豫着,吞吞吐吐不知该不该说,半晌,良心纠结下,还是将昨日看见的说了,“我昨儿中午一直在地里干活,来河边挑水的时候,好像看见河里有什么,好像是几个人。” “什么!”所有人再次震惊,这河流可是活水,人在里面,除去投河,也没其他可能。 一个猜测,缓缓在大家心中升起,很快被大多数人认定为现实,那就是,阮家几闺女实在受不了娘家的压迫,六姐妹一起约着跳河了。 经过一个上午的发酵,此时的消息可不只有阮家及几户姻亲知道,而是传遍了整个宁山村。 等阮家女投河自尽的消息一传出,顿时一片哗然。 这年头,要说卖女儿的,当然不止阮家一家,可哪家都没有阮家这么狠的,前后七个闺女,前五个出嫁的都没落着好,尤其老五更是丢了命,谁家背后提前时不得骂几句狠心啊。 骂归骂,可非亲非故的,谁也不愿意为了没关系的几姐妹讨阮父阮母的嫌,没见连亲兄弟的阮大伯家都没吭声嘛。 阮父阮母本是阮家二房,当初因着一直生女儿、没能有个儿子,在家中待不下去,被阮家爷奶分家分了出来,跟阮家大房几乎闹翻。 彼时阮家一穷二白的,说起来也可怜,可自从开始卖女儿后,那日子倒是一日日好了起来,再到三年前生了个儿子,夫妻俩尾巴都要翘上天,在村子里阮母更是逢人就说,好似下了蛋的母鸡,恨不得“咯咯咯”让全天下都知道。 说曹操,曹操到,闹的动静这般大,阮家大房也无法装瞎,阮家大伯和大伯母臭着一张脸过来,浑身上下都被黑气笼罩。 “老二,老二媳妇,你们自己说,都做的什么事,把几个侄女都逼死,你们就满意了,别说宁山村,我活几十年,还是第一次听说这样的事,你们不要脸,我们阮家还要呢,以后咱阮家的儿子闺女婚丧嫁娶,还有人敢来吗?” 开口就是熟悉的指责,原本就烦躁的阮父看这位亲大哥也是越看越不顺眼,没好气道,“咱们两房早就分家了,你管我做什么。” 阮大伯母横了他一眼,反驳,“话可不是这么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阮字,本村的知道我们大房看不惯你们二房行事,早早分了家,外村人不知道的,还当我们大房跟你们一样心黑呢。” 阮母也被说得黑了脸,当初还在阮家老宅时,靠着给老阮家生了两个儿子,日常在自己跟前炫耀、压榨自己的,不就是眼前这位好大嫂嘛,如今倒知道装贤惠要脸了,我呸。 想要反驳,偏大房夫妻俩说得大气,且话语间,明显是要跟他们撇开干系的意思,倒显得他们多招人嫌弃似的。 “行了,到底是不是大娘她们几个还不知道呢,你们做大伯伯娘的,要是有心就帮着找找,少说些闲话。”阮父没好气道。 阮大伯阮大伯母闻言并不反驳,今儿他们来,就是担心二房的事牵连到自家,这才当着村人的面出来做场戏,表示一下自己的无辜,顺带撇开干系,向外界表明,阮家大房可和被分出去的二房不一样,如今做戏做到底,也不在乎浪费这一天时间。 阮大伯摆出老大的派头,“老二,方才都有人说了,看见几个人影,除去大娘六个,村里可还有人消失。” 围观的村人们彼此看看,有不放心的还从人群中揪出自家的娃,不时有人应和,“没有,我家里的人都在呢。” 答案显而易见,消失的只有阮家几个闺女。 阮父面子上过不去,在这个大哥面前,他还是要几分脸面的,便又反驳,“指不定是这几个贱丫头自己跑了呢,哪有那么容易就寻死的。” 阮大伯鄙夷看了一眼阮父,逼走女儿、跟逼死女儿,前者难道比后者能好多少,况且,这年头,几个女人跑出去,其下场未必比直接投河好,其中阴暗,只略一想就能明白,偏这个二弟还想装糊涂。 他也懒得直接戳破,只问,“那家中可有少了什么,人跑出去,总得准备干粮和一身衣裳吧,银钱也少不了,户籍呢、路引呢?” 一番话将阮父问得结巴,他何尝不知道这些,早在发现人不见了后,他们就翻过家中上下,什么东西都没少,这才叫人越发心慌不是。 “东西倒也没有少,但这总不能证明什么。”他依旧死鸭子嘴硬。 “懒得跟你个糊涂东西多说,”阮大伯嫌弃撇开眼,朝着围观村民们大声道,“乡亲们,那几个到底是我阮家的姑娘,她们亲爹娘不在意,但我这个做大伯大伯娘还有家中爷奶,却不能袖手旁观,还请劳累大家帮忙找一找,若能找到人,我必备上厚礼,若找不到,也不会叫大家白忙活了去,还请大家帮忙。” “哪里的话,大娘几个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是得找一找。” “就是,你做大伯的好心,我们做长辈的也愿意尽一份心。” 一时间,对阮家大伯大伯娘的赞赏,倒是压过了对阮父阮母的责怪与鄙夷,惹得阮父心中愈发不快。 葛管事见状,面上不显,心中有了几分明悟,看来人不拘是跑了还是投河死了,总归是找不回来,如此,他回去跟老爷夫人也好交代,吩咐几个下人帮着一起找人,等回去也好说尽力找了。 至于孙管事,则是真心帮着找人了,方才两位主子狰狞的面色在眼前浮现,他只求阮家几姐妹,好歹留一个活口。 说干就干,以阮大伯带头,领着一群村民沿着河流往下,一路寻找过去。 可惜,到底迟了一日,任是河流的水再和缓,想要找到昨日几个顺流而下的木桩子,到底不大实际。 不过,虽然没找到人,但却从下游不少人家口中听说,确实见到几个身影。 这年头,死人晦气,即便有人猜到是活人投河自尽,跑遍几个村庄,也没有人多管闲事,好心将河中人捞上来的。 阮大伯气喘吁吁,望着空无一物的河流发呆,半下午的时间,他们拢共往下走了三个时辰,问遍十来个村庄,愣是没一个人伸手,也是邪门。 “都说看见人影,没捞,这可咋整,再往下可就有分叉口,更难找了。”有人边擦着额头的汗,边询问。 “是啊,我估摸人是没了。” “唉,这阮家二房也是造孽,好好的几个女儿,宁愿死都不愿意活着,可见有多苦。” “啧啧,还是太年轻经历的事少,再苦再难总有过去的一天,如今可好,一个想不开,命都没了,听说自杀的人死后要下十八层地狱的。”也有人不赞同。 闲聚在一起,众说纷纭,但找人的心思却是淡了。 阮大伯将一切听入耳中,顿时有了决断——不找了。 今儿不拘如何,面子上做足了,人找到更好,找不到也不管自己事,再继续下去,反倒容易招来埋怨。 面上做出一副极其沮丧落魄伤心的模样,阮大伯红着眼、沙哑着嗓子,“今日辛苦大家了,你们先回吧,我再往下找找,指不定呢......” 一番话说得村民们都忍不住动情,深感阮家二房虽然不是个东西,可大房还有几分人情味,最后难免感慨,也是那几个姑娘生的不是地方,若在阮家大房,起码能跟一般人家姑娘一样好好活着吧。 事已至此,眼见没希望,村民们跟着劝,好歹将执意要继续往下寻找的阮大伯劝住。 阮父却不干了,拦着众人不让走,“人还没找到,怎么能回去呢。”:,,. 376 冥婚13 本就不屑阮父作为的村民…… 本就不屑阮父作为的村民们,一个个叫嚷起来,结伴往回走,理都不理阮父的言语。 阮大伯重重叹气一声,失望地看向阮父,“老二,大家都是看在同村的份上,才过来帮忙找人,耽误人家这么长时间,已经是咱们的不对了,哪有强求的道理,唉,你啊。” 那失望中夹杂着谴责的语气,一下子让阮父想到了很多年前,彼时阮家还未曾分家,每每自己做了什么,阮大伯都是这幅神态,好似自己做了天大的错事般,这么多年,便是自己有了儿子,仍旧如此。 他气鼓鼓,“大哥,你看笑话看够了,就赶紧走,别耽误我找女儿。” 阮大伯正愁话说得太满,此时不好跟着村民离开,此时有了台阶,当即作气愤状,转身就走、 人群逐渐走远,看着阮大伯真离开了的阮父彻底懵了。 原地,阮母与阮父面面相觑,不知该跟着回去、还是继续找人,倒不是为了装样子,而是真心想找到人,好跟那几家招待,否则,一个个泼皮无赖似的人,可不会让他们轻易过关。 “当家的,这可怎么办?”阮母问。 “凉拌。”阮父没好气道,眼见天马上就黑了,从昨天傍晚到现在,他可就没休息过,如今可撑不住了。 还没待阮母反应过来,阮父率先跟着往回走,只距离前面人有段距离,省得再被嘲笑,她便连忙跟上。 一路无话,等阮父阮母到家,早已累得够呛,阮父往椅子上一躺,阮母本准备坐下,却被盯着问了一句,“还不去做饭?” 阮母一愣,随即才反应过来,六娘七娘都不在,家中自然无人做饭,无奈,总不能不吃饭,她认命站起来,去灶台忙活,可惜因着七个女儿的存在,阮母早已多年不下厨,如今只觉得生疏,连放多少盐都把不准,最后还招了阮父一顿埋怨。 阮母顾不得生气,饭桌上忧心忡忡,“当家的,你说大娘她们几个,真的没了吗?” “差不多吧。”阮父语气平淡,不见多少伤心和难过,仿佛死的不是他亲女儿。 而阮母则是真的有些伤心,到底是十月怀胎生下来的,虽说生下来时嫌弃是个女儿,可好歹养了这么多年,人还在倒罢了,人死了,难免有些不舒坦。 只是不等她想太多,宝贝儿子刚吃几口饭,就叫嚷着不好吃,要吃鸡蛋羹,阮母只得满足。 一时忙活起来,倒将方才的伤感忘记。 等到晚上,忙完一切休息,刚躺上床几乎就阖眼,再顾不得想更多。 而另一边,阮大伯跟着村民回到家,阮大伯母早已在家蒸好了几锅大馒头,虽然不是白面,于村民们而言已是不错的伙食,一人领了两个回去,倒也兴高采烈。 送走人,阮大伯才松口气,冲着阮大伯母道,“差不多了,总算没败坏咱家的名声。” 阮大伯母冷哼一声,“是没败坏,可嚯嚯了我一大袋子玉米面呢。”时下粮□□贵,阮家大房也不是多富裕的人家,哪有不心疼的。 阮大伯无奈,“不然能怎么办,当初,爹娘将二弟单独分出去,就招了不少村里的留言,要是再不注意些,以后就真的不好说亲事了。” 阮大伯母有些小得意,“那倒不至于,咱家田多,在媒婆那可吃香了。” 阮大伯便也跟着笑了,“行了,这是就算结束,以后再如何也不干我们的事。” 阮大伯母深以为然,刚发馒头时,村人们可是满口的感激与赞扬。 —————— 另一厢,回去报信的葛家管事,先是跟葛老爷回禀,葛老爷早已忘记人具体长什么模样,只记得刚进门时还是个年轻娇俏的小姑娘,如今斯人已逝,难免有些感慨,但也就只是感慨。 而葛夫人反应更是平淡,听说人真的投河自尽,道了一声“晦气”,就吩咐人将阮三娘原先住的房间收拾出来,至于原先旧的衣物及可能有的财产,一应交由葛管事处理。 阮三娘的消失就这么在葛家雁过不留痕,而其他几家,则远没那么轻易。 先说回隔壁老光棍赖家,赖麻子已是三十八的高龄,人长得寒碜不说,家里更是穷得叮当响,原先阮大娘在,好歹有人伺候,唯一的遗憾就是没个儿子,如今可倒好,一朝回到解放前,又恢复老光棍一个,且比起多年前更惨,毕竟年纪更大了、且存银也没了,可想而知,这样的赖麻子,如何会放过阮家。 至于古家,古父古母倒是无所谓,人不见了就不见了,反正没生娃,再娶一个就是了,可架不住傻儿子一个劲嚷嚷着要人,不管怎么解释人没了、投河了,一个傻子懂什么,只闹腾得古父古母心力交瘁,宝贝儿子睡下才算作罢。 而周寡妇家呢,一边欣喜于讨人嫌的儿媳没了,另一方面,总不让年轻的儿子一直单着,总得再找,复又陷入烦闷。 最不能接受的莫过于孙家,孙父孙母受了好一顿威胁,事后从公婆口中得知了全程,忍不住倒吸一口吸气。 等孙管事跟着找人的村民中回来禀告,气得孙母摔了一个茶盏,“废物”。 孙管事当即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好半晌,孙母挥挥手,让人退下,孙管事如蒙大赦,连忙溜了。 而孙母则依旧蹙着眉头,“当家的,这可怎么办?” 孙父同样横眉竖眼,一脸愁苦相。 “晚上问问爹娘吧,若人真死了,指不定她们姐妹还能在阴间相聚,倒省得我们从中安排。”说到后半句,话语中竟带了些不怀好意的笑意。 被孙家人惦记的阮柔,却也没闲着,与孙有才三鬼井水不犯河后,她出了孙宅,自顾自在阴世闲逛。 孙光宗偷偷在门内瞧了会儿,没看出什么名堂,这才掩上门。 阴世孙宅久违地恢复了平静,但这股平静中,却带着一股让人心惊胆战的味儿。 阮柔先是去谢过钱家和纪家,随后从阴世借道,直接来到了阮家几姐妹定居的潜水镇。 潜水镇距离阮家所在的宁山村,中间隔了两三个镇和村落,基本不用担心会撞上阮家或其他相熟的人家。 约莫两刻钟,估摸着位置差不多了,阮柔就近寻了个阴世出口,等出来一看,果真就在潜水镇。 作为一个小镇,潜水镇比之宁山村当然要兴旺发达不少,且人肉眼可见地多,哪怕阮柔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街道两边仍有小部分商铺在开门迎客,不时有人路过。 小心绕过活人,如今的她身带阴气,别说与人相处久了,就是短暂性地穿身而过,对活人都会造成些不好的影响,当然,这样的事情做多了,对阮柔自己也没好处。 来到早前添置的宅院,阮家几姐妹刚到一天,身处陌生的地方,且刚从家逃出,正是心情激动的时候,此刻正齐聚一堂,互相诉说着过去几年的经历,以及对未来的忐忑。 是的,忐忑,离开熟悉的环境,既没有立身之本,也没有足以保护自己的本事,唯一比过去好的大概就在于,不必担心被亲人再卖一回。 穿过厚实的木门,阮柔停在前院,默默听了会儿,才犹豫着进去。 鬼魂虽说以魂体的形式存在,一般人肉眼看不见,可实力足够强大的鬼魂却是可以让自己显现在人前的。 阮柔这具身体临死前的怨气足够大,死后化成的鬼魂体强大,显形自然不在话下,先前只是没有必要,也不好让外人察觉罢了。 如今没了危险,她倒也不吝惜这点魂力。 进门时略带起一股风,算是做了提醒,随后她才显露身形,出现在人前。 “大姐、二姐......七娘。”她轻声招呼。 阮家七姐妹,不知多少年后,再一次相聚,只是阴阳相隔,难免叫人唏嘘。 “五娘。”阮大娘几个瞬间湿了眼眶,阮柔只得笑着上前安慰,“哭什么,如今不是很好么,以后啊,优我护着你们,天天都是好日子。” “你如今这模样,怎么好得起来。”阮大娘听不进去安慰,只要一想到比自己小好几岁的妹妹年纪轻轻就没了,就是止不住的伤心涌上来。 阮二娘、阮三娘同样如此,反倒是一向性子直爽的阮四娘大大咧咧,“五娘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的,起码活得舒心,我要是胆子大点,早就跟五娘作伴去了。”她在古家好几次都要跟人拼命,只是到底害怕,才苟活至今。 这话惹来几个姐姐一顿嗔怪,“瞎说什么呢,五娘为我们做了这么多,以后只有连她的份一起活了,才够呢。” 阮六娘、阮七娘到底年纪小,待在家中也就是干活和挨骂,出于畏惧才跟着几个姐姐一起跑了,此时想到以后,更是充满希望,比之几个经历太过沉重的姐姐,多了一份生气。 几姐妹便都笑了,不拘过去如何辛苦艰难,只要未来有了希望,就总有一股劲支撑着她们跨过去。 伤感过后,便是对未来的美好畅想,阮柔过来也正是为此。 六姐妹如今是安置下来,除去买宅院的七十多两,二百两还剩下一百二十两,算是一笔不小的财产,这笔钱如何安排,是存、是花,添置资产抑或其他,总得有个章程。 阮大娘几个都是没出过村子的,日常见识就一亩三分地,最有见识的阮三娘也不过多见了些富贵人家后宅的纷争,对于以后生计根本无从想起,唯一的念头,大概就是可以买田地,不拘自己种还是收租,总是不亏的。 阮柔的想法却不止于此。:,m..,. 377 冥婚14 面对桌子沉甸甸的银钱,…… 面对桌子沉甸甸的银钱,阮家几姐妹不仅有欣喜,还有未知的惶恐。 阮柔却自若点着银两,“一百一十两,存一十两,再买五亩地,大概四十两,剩下六十两,在镇上寻家转手的铺子,试着做点小生意吧?” “做生意?”几道诧异震惊的声音同时响起。 大眼瞪小眼半晌,阮大姐才扭捏着问,“五娘,我们能做什么生意啊?” “什么都行,总不能坐吃山空,只要不亏钱就行。” 阮柔的回答颇为光棍,听得阮大娘更心慌了,不住喃喃,“那可是五十两啊,能做什么生意呢。” 或许是觉得这个妹妹也没什么好的建议,阮大娘转头跟另外几个妹妹商量起来。 “一妹,我记得你绣活还可以。” “不行不行。”阮一娘连忙推辞,“我就家常缝补衣裳,哪能拿得出手。” “娘,你是不是会调胭脂水粉?” 阮年到底见过几分世面,没有拒绝,而是反问道,“大姐,开胭脂水粉铺可得花不少钱,虽说赚钱,可五十两肯定不够。” 唬得阮大娘连连摇头,五十两她都嫌多呢,生怕被败光了。 再后面,她也没再问,毕竟阮四娘就一身的力气值得看,而下面年纪更小的阮六娘和七娘,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技艺。 最后,反而是阮一娘问,“大姐,要不咱们开个杂货铺吧,啥都卖,卖不掉就自家用,起码不愁亏钱。” 这个提议立即迎来了几姐妹的肯定。 “对啊,杂货铺多好,肯定不愁生意。” “我记得小时候去过几趟镇上,杂货铺能卖好多东西呢。” 阮大娘和阮一娘先前嫁人后,都要操持家务,自然进出过不少次杂货铺,阮娘和阮四娘就几乎没怎么来过,更别提阮六娘阮七娘。 “五娘,你觉得杂货铺怎么样?”阮大娘小心征询她的意见,毕竟银钱都是她给的。 阮柔略思考了会,其实一开始,她是想让开家成衣铺或者餐馆之类,多少能挣些钱的,也能学会门手艺,不至于心慌,但转念一想,杂货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只要能有一个安身立命的场所,是什么好像也不大重要。 “挺好的,杂货铺得寻个位置好的铺面,倒也不着急,等你们休整好也再说。” “休息什么,明天我就上街去找。”捏着一大笔钱,阮大娘莫名心焦,“还有合适的田地,四十两足够买八亩上好的良田了。” ...... 夜很沉,当清幽幽的月光从窗外照进来时,所有人方才察觉时间已经很晚了。 “时间不早了,今儿先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阮大娘一句话,算是给纷杂的一天写下句号。 阮柔早在她们还讨论时就隐了身形旁听,此时闻言,便准备打道回府,省得引起孙家那边的注意,临走前,她也没忘跟阮大娘打一声招呼。 回到阴世,昏暗枯寂的阴世很是冷清,与阳世的欣欣向荣截然不同,不过一个晚上,原本适应的环境突兀地就不那么令人舒坦。 “还是早点完成任务回去吧。”阮柔喃喃,等折腾完了孙家和阮家,应该就差不多了。 之后的几天,有空时阮柔也会往潜水镇跑一趟,替阮大娘几个参谋一番,但更多时候,还是任由她们自己做决定,都是经历过磋磨的大人,有足够一步步往前走的勇气和决心,她只要从旁略提点一一就足够。 倒是阮家这边,她还没做什么呢,就险些被另外几家闹腾翻了。 先是赖麻子上门要钱,阮父阮母僵着不给,赖麻子索性直接赖在阮家不走了,吃阮家的饭、睡阮家的床,每天晚上还要闹腾出些动静来,搅得谁都睡不好,偏还拿他没办法。 赖麻子十分理直气壮,“你们弄丢了我媳妇,要不赔一个媳妇、要么退钱。” 阮父气急,“怎么就是我们弄丢的,大娘明明是自己投河的,要我说,还是你平打骂太过,听说还要把两个孩子卖了,大娘肯定是受不了才投河的。” 赖麻子才不听这些,闻言只是似笑非笑看了一眼阮父阮母,那眼神明晃晃表示,“当初你们不也是这么做的,不还活着好好的?” 质问的语气,让阮母羞臊着脸躲开。 要是光他们自己受影响倒罢了,但家中还有一个年幼的孩子,晚上被吵醒就嗷嗷大哭,几日下来眼见精神头都不好了,将宝贝儿子当做命根子的阮父阮母顿时急了。 但赔钱是不可能赔钱的,不说卖女儿得的那些钱早就被用了,就算是还在,他们女儿嫁出去那么多年,替人洗衣做饭生孩子,万没有再把钱还回去的道理。 两家人商量来撕扯去,最后阮家退了五百文钱,赖麻子见阮家实在抠搜,没有办法只得接受,他总不能在阮家住一辈子,遂拿着到手的五百文,想着去哪能再买个媳妇儿。 赖家的麻烦刚过去,转头,又来了周寡妇家。 周寡妇行事可就要比赖麻子温和多了,她也不折腾阮家人,甚至大多数时候都不进阮家的门,说要避嫌,但却比赖麻子更让人恶心,因为她只要有空过来,就在阮家门前哭,常引得村民们前来围观,阮父阮母还得笑着跟人解释招待,那叫一个憋屈。 周寡妇面上可不是来要钱的,而是百般诉说自己跟儿媳的关系多么好,周家是多么和善的一家子,如今好儿媳在阮家不见了,她便要求一个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自从那日寻人过后,阮父阮母便默认那几个死丫头已经投河自尽,如今尸身恐怕都不一定幸存,如何找得到。 再要解释,周寡妇就只是哭,打不得、骂不得,活人都能被她硬生生憋屈死。 好在周寡妇豁得出去,但周寡妇的儿子却是个要脸的,阮母去寻了他几次,好说歹说,终于将人劝了回去,只是到底也赔了五百文出去。 阮母为此颇为心痛,赖家收了一两退了五百文,好歹挣了一两半,老一这笔账算下来,绝对亏了,但他们来不及为此多心疼,转头,古家也上门了。 古家家底厚实,不为钱发愁,却为丢了人发愁,若真想找,哪怕古家儿子是个傻的,也多的是人愿意送闺女上门,偏问题就在于,古家的傻儿子被阮四娘照顾习惯了,如今连亲爹娘都不认,就只要阮四娘。 古父古母年纪大了,拿这个傻儿子实在没有办法,只能认其闹腾,在傻儿子找上阮家要人的时候,就在一旁苦大仇深地看着,没有丝毫办法。 人天天在门口打滚闹腾,得亏时日不久,尽管如此,阮父总觉得自家成了村子里茶余饭后的笑话,本来村里人吃饭闲聊的地方都在村口,如今眼见有往自家门前转移的趋势。 古家最后愿意松手,多亏了小傻子的耐性不强,或许是日日在家被人伺候惯如今折腾累了,也或者将人忘记得差不多了,第一天小傻子没来,不仅阮父阮母,就连古父古母都颇为松了一口气,马不停蹄地开始继续给傻儿子找儿媳。 只是,这次挑来挑去,都没找到一个合眼的,听话懂事的倒有不少,但能摆布得了小傻子的却是少数,毕竟小傻子蛮横起来那股莽劲一般人根本制不住,最后还是矮个子里挑高个,选了个勉强满意的,只再没有以前那般省心。 葛家最是利索,管事将原先属于阮娘的一堆破旧衣物丢回来,告知两家以后再无关系,便痛快走了,阮父阮母在破烂里搜寻半天,也没找到丁点值钱的物件儿,忍不住暗啐一口,穷酸玩意儿,不知是骂他们的女儿阮娘,还是骂可能从中克扣了的葛家管事。 最让阮父阮母头疼的是没有任何关系的孙家,论起来,孙家聘的阮五娘是被他们自己殉葬的,之后两家就再无关系,先前孙家管事过来打听就足够奇怪了,如今更是莫名其妙。 看着门外的孙家管事,阮母纳闷,“当家的,你说他们这是干嘛呢?” 阮父同样不解,只他的眼神闪烁几下,联想到先前托梦的阮五娘,既然对方能折腾亲爹娘,还能少得了罪魁后手的孙家,指不定就是五娘开始回来报复了呢。 但这个猜测他不敢对外宣扬,一来鬼神之说向来玄妙,阮父也是个俗人,生怕犯了忌讳,一来若被孙家看出来,免不了自找麻烦,不如当做不知道,孙家反而不会因此做些什么。 但阮父却忘了,阮家还有软肋捏在孙家手上,不是别的,而是阮家每年租赁的田地都是孙家名下的。 阮家不是多富裕的人家,尤其阮父阮母当年几乎是被净身出户的,便格外的穷,如今多年下来不过置办下来几亩薄田,勉强只够自家吃喝,便又赁了孙家的几亩田种,多年下来一直相安无事,如今却被突然通知,孙家需要收回田地,在这地里还种着庄稼的空当,不仅意味着地里的收成没了,还代表着一年的辛苦白费。:,m..,. 378 冥婚15 阮家租赁的三亩田地到底…… 阮家租赁的三亩田地到底被孙家收回,背后最大的功臣非阮柔莫数,她最近可是兢兢业业在孙父孙母以及孙耀祖的梦境中来回蹿。 对人类动手,看似简单,实则对一个鬼魂来说伤害极大,比人伤人的后果可要大得多,哪怕害死原主的就是孙家人。 故而,她得使用这种钝刀子磨人的法子,孙家人没受到实质性的伤害,可为此造成的烦扰却不少。 因着夜里噩梦连连,压根睡不好,半日里没精神,孙父处理家中事务时都有些懈怠,时不时就要出点小问题,而孙母处理家中杂务尚可,在外出与人交际时险些当面睡着,可是失了大礼,至于孙耀祖,因着年龄尚小定力差,是受影响最大的,兼之还在读书,夜里睡不少,白日没精神,功课一落千丈,还挨了夫子几顿训斥,可谓憋屈。 又一日,孙家三口凑在一起,皆精神萎靡,一副被吸干了精气的模样。 “老爷,总不能一直这般下去。”孙母无奈朝孙父道,意思是让他想想办法,同为鬼魂,怎的公婆就一点用没有呢。 孙父同样束手无策,“爹娘那边跟人相安无事,不好再下手,否则,也怕阮五娘真的下狠手。” 孙耀祖听得厌烦,不耐烦道,“爹娘,阮五娘不是大哥的妻子嘛,不能让他管管,要是管不了,不如干脆将人放走。” 没理会小儿子口中的埋怨之意,孙父脑海中也顿时浮现念头,对啊,为什么不将人放走呢,人间还有休妻一说,阴间说不定也有同样的办法,等没了关系,大不了再弥补一番,最好以后井水不犯河水。 念头起了就再也消不掉,当晚,梦中,阮柔熟门熟路的入梦,一挥手给三人织造了七八个噩梦,保证人一晚上都睡不着,就准备离开。 忽听见孙父开口,朝虚空中喊道,“阮五娘,你在的吧,我有话要跟你说。” 阮柔默然不语,听他能说出些什么来。 孙父提了提胆子,继续说着,“我知你不忿,但事已至此,一直纠缠下去也没意思,你不想当我孙家妇,我放你离开就是。” “离开?”阮柔的耳朵动了动,有些动心。 人在阴世的身份受阳间影响,譬如原主跟孙光宗有夫妻名分,到了阴世这份关系依旧存在,除非解除,否则对彼此都有约束关系,不论阮柔自己还是原主,显然都不想跟孙家有所牵扯。 几乎不用犹豫,她便立即同意,在梦中显露身形,对着孙父道,“好。” 孙父欣喜,没敢直接提出双方恩怨尽消,只尽心尽力,跟孙母一起拟了放妻书,将双方关系解除。 接过放妻书的那一刻,阮柔只觉得整个魂体一轻,似是解除了某种禁锢,好处显而易见,但坏处也不少,想着阴世的种种,她顿时心生不妙,连忙从梦中脱离,重回阴世。 果不其然,望着脱离自己控制的孙宅,阮柔无奈,趁着未被发现前进去。 孙有才也察觉到了异常,此刻正虎视眈眈,见阮五娘回来才歇了去东边看看的心思。 阮柔回到东厢,却知道久待不得,早晚孙有才都会过来,届时发现不对劲,冲突在所难免。 索性阮家姐妹都被转移了,没必要继续留在孙家,主意已定,她干脆利索卷包袱跑路,当晚趁着无鬼注意,麻利溜了。 没了孙家,她一个孤魂野鬼,竟然没地方去了,想了又想,还是决定去阮大娘她们所在位置的阴世安家,以后有事也好有个照应。 她一个鬼,身上的行李也就从孙家卷出来的一些物件儿,可谓一穷二白,搬家自然也简单,当晚,阮柔再次安家,可惜的是,没了阴宅,晚上休息都不安生。 翌日,阮柔上来阳世看看杂货铺的进展,经过一段时间的忙碌,杂货铺已经顺利开张,不过,与阮柔想象中的不同,阮家姐妹的杂货铺,除去盐、布料这些自己暂时制不出来的成品,其他东西基本都自己包揽了。 譬如,能用竹条编制的簸箕箩筐,阮大娘手巧,一日闲着无事编出几个就够铺子里卖的了,其他的,手帕、荷包等,但凡能自己做的,就坚决贯彻不花钱去买。 对此,阮柔只能笑着接受,给人找点事情做,也不会有什么损失,挺好的。 阳世的事一切顺利,阮大娘心情大好,也有空关心阮五娘了。 她问,“五娘,你还是住在阴世吗,会不会对你有什么影响,现在我们一切都好,你要不要去转世投胎?” “嗯,挺好的,前几天刚从孙家阴宅搬出来,还有些事要做,等做完了,我就去投胎。” “什么事?”阮大娘正准备问,想起什么,到底压下,有些事情,或许不知道才最好。 阮柔显然也没有说的意思,叙旧完毕,干脆利落的走了,还招呼她,如果有人去闹事,就去找纪家或者钱家,对方应该会伸手帮一把的,再多,她也管不了了。 接下来,阮柔的心思没怎么放在这边,而是继续折腾其他其他几家。 拿走赖麻子家和周家、古家的部分钱财,以及阮家卖几个女儿挣的钱,起码这些属于阮家几姐妹的卖身钱,不该继续归他们所有,至于没了这些钱的几家会如何,就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了。 最难办的是孙家,一条命横亘其中,代表阮柔可以做的很多,当然,不能采用直接伤害的形式,却可以曲折着来,正好先前结识的纪家和钱家都跟孙家有恩怨,找些孙家的把柄递到对方手中,就足够孙家头疼了。 孙家整个产业都受到不小的影响,孙父为此焦头烂额,就连搬到书院一心读书的孙耀祖在书院都受到不少影响,没多久就只能再次搬回家中。 确定了孙家不会有好下场,阮柔这才满意,最后,留下来的就是孙有才三鬼了,要不是孙有才提出给阴世的孙光宗娶妻,原主或许不至于丧命。 先前拿走孙家阴宅积累许久的带阴气的物件是一桩,但这还不够,阮柔计划送他们去投胎转世,届时,不拘做人还是为鬼时,因果自会计算清楚,还原主一个公道。 除此外,还有一个最重要的原因,就如阮柔能靠着鬼魂的身份折腾出不少事情来一个道理,孙家的鬼不去投胎显然也有其原因,靠着鬼魂的身份给孙家谋取好处,就是其中一项,难说孙家如今的身份地位与此有没有关系。 不拘有没有,阮柔都打算给搅混了,强大魂力加持下,她直接押送三鬼去了转世投胎的入口,面上笑眯眯,脚下却丝毫不留情地将三鬼踢了下去。 于是,等孙父遇到困难,想要找亲爹孙有才寻求帮助时,却发现根本召唤不出来人,就连上供祭品都没用,活人管不到地下事,再担心孙父也无法知道阴世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得继续手忙脚乱应对孙家的危机。 阮柔就这么看着孙家一点点败落,直到最后被打压得跟一个普通农户人家一样,这才满意,有时候干脆利落的死可不是惩罚,长久地活在泥潭里才是。 解决完了孙家,又去吓唬了连带葛家在内的几家,唬得他们在梦里连喊以后再也不做恶,这才满意。 眼看着一切趋向圆满,再次回去看了一眼阮大娘她们,确认一切无事后,阮柔方才与她们告别。 “大姐,二姐,你们好好的,我准备走了。” 闻言,阮大娘几人先是一股强烈的不安不舍涌上来,随即是愧疚,明明五娘帮了她们那么多,结果,好不容易能去投胎了,她们竟还卑劣地希望,五娘能一直护佑着她们,真是不应该。 阮大娘红了脸,压下那些小心思,真心实意地道,“真好,五娘,你放心去吧,我们会好好的,你这辈子命苦,下辈子一定会投个好胎的。” “嗯。”阮柔心知自己不会转世投胎,但这份期待是对原主的,她欣然接受。 与阮家几姐妹一一告别,接了一箩筐祝福,之后在阮家几姐妹充满希冀的眼神中,转身离开。 早在孙家倒台时,系统就已经提醒了她,原主的心愿已经完成,她随时可以选择离开,但在离开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不大保险,但她想试试。 她可没忘记,当初阮母那位据说有些能耐的姑祖母做的原主的布娃娃,还因此颇吃过些苦头,先前她担心对方还有什么手段,一直没敢正面对上,只是威胁孙家放弃,如今趁着离开前,正好去看看。 阮家这位姑祖母年纪不小,如今已经七十来岁,无儿无女的,孤寡一人,看着挺可怜,实则,缺德事没少做,阮柔去的时候,这位正一人在灶台前做饭,阮母的兄长,这位姑祖母的侄子看来可没多照顾人。 熟门熟路去阮母的娘家折腾一番,顺利搅和地两家离了心,原本想要侄子给自己养老的心思彻底断绝,这位姑祖母再没了精气神,肉眼可见,不过短短几天,就瘦了一大圈,整个人好似老了十岁。 没多久,一个灿烂的晴天,她躺在院子里的摇椅上,看着头顶的晴天白日,喃喃了一句,“我做错了啊。”而后,闭上了眼睛,再也没有醒来。 阮柔并不关心她究竟做错了什么,又有多少愧疚,只是对着刚成新鬼的人一顿输出,而后麻利溜了。 “嘀,阮五娘的心愿已完成,任务已完成,传输中。” 阮柔回到系统空间,终于不再是阴沉的阴世背景,她颇为送了一口气,不由感慨,还是阳间好啊,同时暗戳戳嘀系统,表示下次可不要这样世界背景的任务了。:,,. 379 继子媳妇1 “浅浅,娘是不是又为…… “浅浅,娘是不是又为难你了。”阮柔再次睁眼,就听到耳边想起一道磁性低沉的嗓音,话语间带着心疼和怜惜。 新的世界,阮柔不了解具体情况,只含糊回了句,“没事。” 青年的神情却更加怜惜,“浅浅,等我取得功名,定不让你再受委屈。” 阮柔顿觉这话不对劲,一时却说不出来,只得暂且按下。 “我去更衣。”扔下话,阮柔寻了个方向匆匆而去,硬是将男子接下来的话堵在嗓子眼,原本温文尔雅的面容突兀显出几分郁郁不平。 寻到更衣房,阮柔闭眼,接收记忆。 原主名阮浅浅,是省城阮秀才家的长女,自小跟着父兄读书识字,去岁及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与阮父的同窗,韩秀才家中长子韩嘉成婚。 男才女貌,本该是一段佳话,但这门婚事却有一个缺点,那就是韩嘉是韩秀才长子,其生母却早逝,如今韩家当即的乃韩秀才的继室,韩张氏,更尴尬的是,韩张氏进门后育有一子一女,颇得韩秀才疼宠。 虽是秀才,可在省城这般地方,举人尚且有几分地位,秀才不过略有些名声,不然也不会有穷秀才的说法。 阮父与韩秀才皆在省城的崇文书院当夫子,靠着每个月的束脩以及抄书等赚钱养家,不过勉强过日子。 阮家尚好,只有原主与弟弟两个孩子,阮小弟名阮子康,如今年十三,跟着阮父在书院读书,预备来年下场试一试,书院对夫子家的学子有一个优惠名额,压力虽有,可日子还算轻松。 但韩家就不一样了,有三个孩子要养,且其中两个儿子读书的花销,足以拖得韩家抬不起身,甚至于韩张氏都要在家中接些零散活计,以贴补家用。 有道是人穷是非多,韩家并不富裕,亲生兄弟尚且可能有利益之争,何况继母继子之间,矛盾更是不可避免。 韩家这般情况,阮母先前有所顾虑,女人家最是知道内宅纷争,担心女儿过去会受磋磨,但架不住阮父看好韩嘉,认为其来日定能金榜题名,困难时嫁女那叫缔结良缘。 不好说两者谁对谁错,毕竟初衷都是为了原主好,但事实显然比阮父阮母想的要更加复杂。 原主原先在阮家不说锦衣玉食,可每日不过也就待在家里帮衬阮母做家务,绣花亦或出门与小姐妹聊天谈心游玩,半点苦没受过,到了韩家,为人媳,上头还不是亲婆婆,日子可想而知。 进门那一日,就因为先给韩家原配还是继室先行礼,与韩张氏起了纷争,好几天没给好脸色,之后更是承包了家中大小家务,上至一家六口的饭食衣物,下至院落打扫,皆要原主负责。 按理这也没错,新媳妇进家门管事,那说明夫家对人看重,可一般而言总要婆婆从旁帮衬,不至于直接当甩手掌柜,可谁叫原主惹怒了继婆婆韩张氏呢。 但原主认为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因为夫君韩嘉对自己很好,每每自己受了委屈,总会得到对方的细心安慰,以及认真的承诺,光那一句,“浅浅,等我以后取得功名,定不叫你再受委屈,”就不知听了多少次,偏原主傻乎乎每次听了都感动非常,受了再多苦都不觉苦。 若阮柔在,定会提醒原主一句,谁知道韩嘉取得功名要什么时候,要是一辈子不中,难道忍一辈子,再者说了,就算有了功名,名义辈分在那,韩张氏再是继母也是母,难不成还能翻天。 可惜,这道理原主不懂,只将一切埋怨在韩张氏身上,婆媳关系愈发恶劣,加之家中经济紧张,韩嘉读书进学都要钱,韩张氏借口家中不宽裕,屡屡不给钱,韩嘉不过又在原主面前哭惨几句,原主就心甘情愿将嫁妆拿出来贴补。 眼见进门才一年,阮家心疼原主给的丰厚嫁妆被挪用得七七八八,手也糙了不止一倍 如果说这些都只是小挫折,起码前面还有韩嘉画的大饼吊着,但既然阮柔来到这里,就说明事情远不止如此,原主最后是在生产时一尸两命,就此香消玉殒。 原主死后,韩嘉一度怀疑,是继母韩张氏做的手脚,为的就是不让韩家长房长孙顺利出生,以免占了韩家大部分资源。 一条人命,韩张氏当然不认,理由也很正当,她进门晚,生的次子比韩嘉这个长子要小上七八岁,除非韩嘉一直不生,否则,她做这些根本没有意义。 再之后,韩嘉与继母韩张氏彻底闹翻,恰巧彼时韩嘉已经取得秀才功名,正要去参加乡试,若取得举人功名,就可彻底摆脱韩家的约束,便趁势搬出了韩家,独自居住, 待韩嘉考中举人,可谓升官发财死老婆的典型,还因为为亡妻守孝三年,得了个痴情人的好名声,在三年后去京都赶考,被榜下捉婿,成为当上礼部尚书的得意门徒,迎娶高门妻,可谓意气风发,除去阮家的亲人们,谁又会在意早已死去的原主呢。 接收完记忆,阮柔一声叹息,按谁获益谁有嫌疑的思路来看,韩嘉是最有嫌疑的一个。 且理由比之韩张氏要更加充分,简言之,除非韩嘉本人没了,否则韩张氏跟其子就要永远排在韩嘉这个原配子的后面,相反,原主的死可是让韩嘉得到不少好处。 韩父愧疚下的弥补,银钱和人脉的扶持,以及爱妻的好名声,可都为韩嘉后期崛起起到了不小的作用。 暂且将疑惑放下,阮柔整了整衣衫,装作一切如常地出来。 下午,阮柔提出要回娘家去看一看,时下出门的女子要回娘家并不是一件得人称赞的好事,反之,还会招来外人的非议和嫌弃。 故而,当韩张氏面上露出嫌弃之色的同时,阮柔提出了正当理由,“夫君前几日说缺一本书,我记得我爹那里好像有,索性离得不远,干脆回去问一问。” 牵扯到继子读书的事,韩张氏原本准备好的指责也说不出口了,韩父对两个儿子的读书事宜看得一向很重,其他事上她还可以为难一二,唯独读书进学上,是半点碰不得。 “行,你去吧,就是千万别忘了回来。” 语气阴阳怪气,阮柔全不在意,同意了就行,只是回娘家总不能空手,偏原主的嫁妆用得差不多了,她眼珠子一转,理直气壮朝韩张氏开口,“娘,我回去总要带点东西,您看我带什么好。” 韩张氏瞪眼,惊讶不已,万没料到一直表现十分有骨气的继子媳妇竟舍下脸朝自己开口。 “家里有什么你都知道,要是不嫌弃,灶房里还有几个鸡蛋,反正我没钱。”韩张氏也光棍,鸡蛋是家养的鸡生的,银钱可是她辛苦攒下来给儿子读书娶媳妇用的。 “不嫌弃,正好我娘家没养鸡。”阮柔笑眯眯接受,闹得韩张氏愈发疑惑,甚至怀疑这便宜继子媳妇吃错了药。 下午,阮柔拎着二十个鸡蛋,回了娘家。 如今不是荀休,阮父和阮小弟还在书院授课读书,家中只阮母一人。 往常,原主回娘家,为了不让爹娘担心,总是报喜不报忧,说的也都是韩嘉对自己的好,使得阮父阮母对这个女婿影响很好,时常帮衬,搜寻有用的书本、引荐人脉,否则韩嘉未必能那么顺利一路高中。 如今么,阮柔进门就面带愁绪,关心女儿的阮母一下子察觉,免不了担心,“浅浅,你是不是在韩家受欺负了?” 阮柔犹犹豫豫,既不说是,也不说不是,急得阮母愈发急躁,“这傻孩子,你快说呀,是不是韩张氏那厮,她做了什么,娘去给你做主。” “也不是,”阮柔纠结着道,“娘,韩嘉如今读书进学需要的钱越发多了,我手里的嫁妆几乎都用完了,你说着以后可怎么办啊?” “什么?”焦灼的阮母没料到会听到这个答案,还有些发愣,讷讷问,“你是说你的嫁妆用完了?” “嗯。”阮柔低头,很有些心虚,出门子前,阮母可没少交代,嫁妆是她以后的保障,一定要好好收好了,万不能挥霍了去,可惜,谆谆教诲全成了耳旁风。 “你这孩子,吓死我了。”阮母又是气又是好笑,嫁妆再重要也没人重要,为了安抚女儿,她还特意劝慰,“没事,娘这儿还有些,待会拿给你。” “娘,不用,你的钱存着给小弟。”阮柔连忙推辞,韩嘉是读书人缺钱用,可阮家也不轻松,阮小弟正是进学的关键时刻,等过两年赶考,才是花钱的时候呢,亲儿子和女婿,万没有先就着后者的道理。 闻言,阮母面露愁绪,“唉,当初我就说有后娘的不能嫁,你爹偏不听,给你许这么个人家,哎呦,只要想想我都发愁。” 这下轮到阮柔安慰对方了,“娘,没事,韩嘉说了,现在的委屈都是暂时的,等他考中就好了。” 安慰是安慰了,可阮母直觉不对劲,脱口而出,“要是一直考不中呢。” 话音刚落,对上女儿诧异的眼神,阮母颇为心虚摸摸鼻子,讪讪解释,“浅浅,娘不是这个意思,只是担心你。” “娘,没事,爹总说,谁也不能保证一定能考中,若韩嘉不能中,那就是我的命不好。” “呸呸呸,你的命好着呢。”阮母不大高兴女儿如此贬低自己,“你说我和你爹的女儿,怎么会命不好,要说还是韩家不好,家宅不宁,等你爹回来,我让他找你公爹说道说道。” 内宅的事,本不该找男人,可谁家韩家那个是后娘呢,只得找韩父了,阮母对此可不心虚。:,,. 380 继子媳妇2 略过不太令人愉快的话…… 略过不太令人愉快的话题, 阮柔呈上带回来的礼物,“娘,这是我带回来的鸡蛋, 你和爹小弟补补身子。” “傻孩子,回来就回来,带什么东西, 你婆婆没为难你吧?”阮母嗔怪,可眼角眉梢皆带着喜意, 显然还是高兴的。 “没,我说是替韩嘉回来找书的,娘,你说,我没进门前, 也没听说韩家有那么多矛盾啊。”阮柔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说话却一针见血。 阮母纳闷,“以前怎么就没有矛盾了?” 继母继子的,怎么可能没有矛盾, 但顺着话仔细一想, 好像也是, 这一年多光听女儿说继婆婆怎么怎么不好了, 以前可没听说过这些。 “兴许以前家丑不可外扬吧。”阮母猜测。 阮柔不置可否, 似抱怨道, “若我当初不嫁韩嘉就好了。” 阮母一惊, 手里提着的东西险些落地,探究的眼神看向女儿,“韩嘉对你不好?” 阮柔点点头又摇摇头,“也不是不好, 就是活得太憋屈了,总是让我忍忍忍,也不知要忍到什么时候。” 阮母也是无奈,同时忍不住有些后悔,若是她当初坚持些,不听阮父那些话就好了,可再如何后悔也无法更改女儿已经嫁到韩家的现实。 心头堵着一股郁气,阮母接下来的动作中都带了些出来,阮柔便没有继续说什么,刚才只是给阮母提个醒,以及打预防针,以免后面自己做出什么惹来怀疑。 母女俩又说了几句话,确定阮家真心疼爱原主后,阮柔进书房随意选了一本书,便预备回去,阮母还惦记给她带上点东西,阮柔没拒绝,带回了一斤肉,算起来跟带来的鸡蛋价值差不多。 回到韩家,原本想阴阳怪气的韩张氏看见肉,眼珠子顿时就亮了,“哎呦,浅浅回来了啊。” 态度之热情,叫阮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有些无语,淡淡应了生,“嗯。” “来,今天累了吧,快回去休息,今天的饭我来做。”韩张氏笑盈盈说着,顺手接过阮柔手中的肉,任是谁都能看出她真正的目的。 阮柔乐得轻松,且她本来就有意缓和跟对方的关系,此刻笑着应了,显得十分温顺的模样。 韩张氏总觉得哪里有点奇怪,以前吧,这个便宜继子媳妇虽然看着温温柔柔,可骨子里憋着一股劲,跟韩嘉站一条战线,从娘家带回来的东西大多不会拿出来分享,叫她十分看不惯,今儿怎么突然改了性子。 不过想到人刚从娘家回来,说不定是阮家那位提点了些什么,韩张氏就没怎么放在心上,兴高采烈地去灶房做饭,荤腥在韩家也是不常见的,她可得做好了,给读书费脑的儿子补补。 不过一斤肉,做好了还是一家人吃,就轻易缓解了矛盾,阮柔弯了弯嘴角,心情很是愉悦。 接下来直到傍晚,韩张氏都没有再喊她干活,阮柔一个人躺在卧房里,很是轻松。 直到日下西天,阮柔再次走出房间,韩张氏已经和女儿韩梅准备好了晚膳,她帮着端了饭菜,不一会,韩秀才就带着两个读书的儿子一起回来。 “今天不错,还有肉啊。”韩秀才虽是个读书人,性子却并不迂腐,反而非常随和,与韩张氏这个年轻妻子的感情也很好。 韩张氏听了也不恼,看着阮柔笑着道,“还是托了嘉儿媳妇的福,从娘家带回来的。” “哈哈哈,你爹明儿知道,该说我馋他一顿肉了。”韩秀才笑着入了座,一家子和乐融融的模样,唯韩嘉肃了一张脸,看着有点不大高兴。 若搁原主,早就忙前忙后关切了,阮柔只当没看见,听见韩秀才这位公爹的打趣,笑着回了一句,“爹说笑了,我爹哪里会小气一块肉。” “来来来,先吃饭,有话待会再说。”韩张氏见众人让座,忙催促着开饭。 韩家是读书人家,于礼仪方面颇为看重,只有韩秀才先启动,其他人才敢继续伸筷子。 于是,只等韩秀才动了筷子,韩张氏丝毫不客气,从那碗红烧肉里一口气夹了整整三大块,直接塞到亲儿子碗中。 韩乐,即韩张氏后面生的韩家次子,羞涩地锤头,颇为不好意思,倒是一旁年纪更小些的韩张氏女儿韩梅,利索地自己伸手夹了一块肉,美滋滋尝着。 别看一斤肉听着不少,可做成红烧肉,不过十来块,眼见就少了一半,韩嘉心情愈发不悦。 偏这时,韩张氏还招呼着,“嘉儿媳妇,你也吃,给嘉儿多夹几块。” 里子面子都照顾到了,阮柔便听话地给韩嘉夹了一块瘦肉,而后给自己也夹了一筷,便低头认真吃起了饭菜。 一顿饭油水充足,大家吃得都很是满意,连带着气氛都轻松不少,饭桌上闲聊几句,等吃完,韩秀才才掩了狼吞虎咽,斯文地漱口,一派读书人的儒雅模样,韩嘉与其几乎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般。 等吃完饭,韩张氏识趣地喊阮柔去休息,她带着女儿收拾饭碗,阮柔也不客气,当即回了房。 韩家的院子是韩家祖上传下来的,足有三进的院落,很是宽敞,韩秀才和韩张氏带着女儿住在中间一进,西边是书房以及韩乐的居所,阮柔与韩嘉居于东厢。 此刻,阮柔就在东厢内,时辰尚早,无事可做,便拿出原主做了一半的绣活继续。 难得的,韩嘉没有在晚膳后去书房继续读书,反而跟着她回到了卧房。 此时原主与韩嘉的关系亲密,阮柔不好什么都不说,便装作关心地问了一句,“怎么,今日累了,不用读书么?” 韩嘉没吭声,一副郁郁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今日在书院受委屈了?”阮柔继续关心。 “没,浅浅,我就是心疼你。”韩嘉语气心疼,跟早晨如出一辙。 阮柔莫名所以,“我怎么了?” “你从娘家带回来的肉,全便宜了他们。”他们指的是谁显而易见,无非韩张氏和她的一双儿女。 阮柔恍然,挤出一抹笑,“没事,今儿我回娘家,娘教训我了,说既然在一个屋檐下,做事就不能那么独。” “娘她怎么说的?”韩嘉眼神幽深,直觉出了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故。 “娘她到底经的事多,比我们小年轻可要懂的多多了。”阮柔一副钦佩的样子,继续道,“她说你到底是继子,不是娘她亲生的,大面上过得去就差不多了,也不能强求她对你视同己出。” 韩嘉本想挑拨一二,闻言面色一僵,本来想说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僵着一张脸问,“娘还说了什么?” “我娘还说,娘她不敢做的太过分,小乐毕竟也是读书人,以后还要考科举的。” 韩嘉点头,表示同意,“这些年其实也没苛待我,就是委屈了你。” “没事,我不怕委屈,而且你看,今日我带回来一斤肉,娘她待我的态度就好了很多,我娘说以后会帮我多准备一点,俗话说,吃人嘴软,娘以后肯定就不会为难我了。” 似是看不出来韩嘉的情绪,阮柔一副欢喜的模样,“我娘说的可真有道理,若真的如此,你以后就可以专心读书,不必担心我在家中受委屈了。” 韩嘉:......内心有无数句吐槽,却不知该如何开口,只得沉默。 “怎么了?”发觉他不说话,阮柔放下手中的绣活,好奇问。 “娘说的对。”韩嘉无奈,他总不能说,岳母这些话不对吧,毕竟不管从道理还是事实上的,都证明了法子的有用,今日妻子确实没有被使唤干活了,但又有一股无名的憋屈闷在心头,同时有一股隐隐的恐慌。 韩家的资源有限,阮家的同样如此,只是比之韩家略显宽裕,所以还能接济阮柔这个出嫁女,但资源有限,代表其接济有限。 以往,妻子回娘家,不是直接带银钱回来、就是一些读书上有用的物件儿,譬如上好的纸张、砚台等,大大节省了他在读书上的开支,也是因为阮家的存在,自从成婚后,他就没再体验到读书经济上的压力,只用一心读书就行,不像婚前,没有亲娘,万事都要自己操心。 如今,这份资源换成了全家公用的吃食等物,确实能够让妻子少受继婆婆的使唤和琢磨,但于他而言,损失更大,偏他不好直接提出,以免显得自己太过凉薄。 于是,他只能委婉着道,“浅浅,真是委屈你了。” “没事,等你考中后,家中宽裕了,日子就好过了,你要是能跟爹一样,考中秀才能进书院当个夫子,我就满足了。”阮柔一副憧憬的模样,这也确实是原主的期望,她不敢希冀韩嘉能得中状元,只要能考上秀才,足以养活一家人就成。 当然,韩嘉的志愿远不止于此,很难说,原主的难产而死有没有韩嘉的顺水推舟,但少不了他的冷眼旁观,后来更是踩着原主的死摆脱韩家的约束、直至攀上高枝。 如今么,阮柔就要活着好好的,拖着他在韩家挣扎,想必对心存大志的人来说,这般寻常的生活反而是一种折磨吧。 想着想着,阮柔忍不住笑了。 韩嘉瞧见,愈发憋闷,不好继续离间,闷闷地丢下一句,“你先休息吧,我去书房温会书。”说着便直径而出。 望着人离去的背影,阮柔轻呵一声,韩嘉惯常用这种法子冷落原主,逼得原主自己反思是否有哪里做的不对,如今么,阮柔停了绣活,往床上一躺,轻松进入睡眠。 381 继子媳妇3 且不提韩嘉半夜从书院…… 且不提韩嘉半夜从书院归来, 看见熟睡的妻子是何反应,反正阮柔是一觉睡到大天亮。 那一斤肉的威力足足又持续了两天,期间阮柔在韩家的生活可谓轻松至极, 可惜的是,三天一过,一切恢复如常。 韩家拢共不过六口人, 其实家务活并不多,但架不住韩张氏勤劳能干, 不仅会张罗家里的女人做绣活,还会从四周邻里家接些洗衣服的活计,故而,阮柔的一天很是忙碌。 当然,这些活计主要是阮张氏带着女儿做, 得到的钱也归她自己, 而原主则负责家中各项琐事,不仅累、还没钱,简称白干。 晨间, 作为读书人的韩嘉早早起来, 从原主的记忆中, 韩嘉读书很是勤恳, 不至于三更起五更眠, 可早晚读书少不了, 否则也不至于将来在千军万马中考上进士。 睡在陌生的地方, 几乎是韩嘉一起身,阮柔就紧跟着醒来,索性睡的时间充足,干脆起身, 循着原主的记忆,开始烧水、做饭。 忙碌小半个时辰,一锅稀粥和一屉馒头以及一份咸菜,这便是韩家的早饭。 韩张氏这时才跟韩秀才一起出来,洗漱后就能直接吃上饭。 “嘉儿媳妇,今儿我接了几件活,家里你有空给收拾一下,午饭随便吃吃就行。” 时下,粮食并不丰盛,韩家虽不至于跟一般穷苦农家般一日两餐,但在韩秀才并两个儿子在书院读书的情况下,家中仅剩三个女人,韩张氏对午餐并不看重,一般都是随便收拾点东西吃吃。 阮柔没反驳,径直应了。 见桌边众人表情尚可,阮柔试探地问了一句,“爹娘,要不是我也去外面接些活计吧?” 韩秀才皱眉,一时没吭声,任由韩张氏做主。 而韩张氏呢,没直接拒绝,反而端着一张笑脸,十分和蔼的模样,“嘉儿媳妇,怎么突然有这个想法了,家里的活计不少,再多怕是做不来吧。” 言下之意很明显,家里的活计还是她的,就算接了活计挣钱,也不能脱手。 不出意外,阮柔表示很能接受,她一脸不大好意思的模样,“夫君读书费钱,我的嫁妆用的差不多了,娘家那边也没什么银钱接济,就只能想着法儿挣些了。” 短短一句话,将在场出去韩梅外的其他人都噎着了,未免内容过多,韩秀才平稳的模样端不住了,韩张氏的笑脸落了下去,韩乐更是狠狠呛了一口,至于韩嘉,脸色阴沉乌黑,好似六月的暴雨前夕。 按当下律令,女子嫁妆归属女子所有,即便在婚内用掉,若有朝一日夫妻双方分开,男方也要归还属于女方的嫁妆,所以,民间又有一种看法,即只有没用的男子和夫家,才会使得女子需要动用自己的嫁妆。 韩家到底是读书人家,出门在外都要脸,阮柔方才一番话,若是传出来,理解的人自然不觉得有什么,可若有多嘴的,说出的话能把韩家上下羞死。 韩秀才轻咳一声,看向韩张氏,家中银钱都归她管来着。 若是可以,韩张氏只想当自己没听见这句话,可惜,众多视线围绕,她躲避不得,只能正面应对。 “什么,”她装作一副吃惊的模样,“怎的就到了要用你嫁妆的地步,家中虽然银钱吃紧,可还不止于此啊。” 韩张氏也的确不心虚,反正儿媳的嫁妆她一份没沾,反倒还能看看便宜继子的笑话,一个男人窝囊到要用妻子的嫁妆,出息的他。 阮柔低头,支支吾吾,最后憋出来一句,“夫君读书费钱。” 韩嘉想要开口解释,可又觉根本无法解释,与其狡辩,不如干脆什么都不说。 韩秀才看不下去,其实这事只要不传出去,都是一家人,也没那么重要,遥想当年,他也是用过前任媳妇的嫁妆来着。 “辛苦嘉儿媳妇了,”表扬一句,随即冲着韩家道,“嘉儿啊,你媳妇为了你连嫁妆都动用了,你以后可要好好待她。” “儿子知道。”韩嘉低低应下。 韩张氏瘪瘪嘴,到底没有如韩秀才所期望那般,说出些自己填补上继子媳妇嫁妆的话来。 有道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放在韩家,韩秀才不至于如此,却也几乎不需要为钱烦忧。 一开始,韩秀才还未考中时,全靠前任媳妇的嫁妆和做活挣钱维持,可惜前任短命,也或许是辛劳太过,在韩秀才考中没两年就去了。 而后,韩张氏这个继室进门,有继子当前,韩张氏还没傻到全心全意奉献,而是小心为自己和一双女儿打算,除去公中的钱,她的私房多少,就连韩秀才都不一定知道。 当然,也多亏了韩秀才心大,只要不亏了日常吃喝,以及偶尔的笔墨纸砚花销,于日常上没什么太高要求,一家子才算和谐。 韩张氏不会亏待了韩秀才和自己一双儿女,对待韩嘉这个继子,明面上一视同仁,实则不过面上光,譬如给自己的儿女做衣裳,不会漏了韩嘉的一份,家中的笔墨纸砚都是两个儿子一人一份,但更多的,却是没有了。 所以,韩嘉若有想要买的书本、外出与人交际,所需银钱都得自己想办法,在娶妻钱,韩嘉只能靠抄书之类的法子挣钱,挣不到多少钱不说,且还耽误读书的时间,娶妻后,有了原主填窟窿,倒是轻省许多,已经很久不必为银钱烦心。 眼下当面提出来,韩嘉只觉面颊发烧,火辣辣的疼,那是在亲爹继母跟前丢脸臊的。 韩秀才勉强不得,索性起身,“想起书院那边还有点事,我就先走了。”说着溜之大吉。 阮柔眼巴巴看向韩张氏,没有结束话题的意思,“娘,您看?” 韩张氏一双眼笑眯成弯月状,颇为大方地道,“我是没意见的,只是你也不要太辛苦,嘉儿,你一贯读书不用为银钱操心,但需记得你媳妇的不容易,日后用钱节俭着些。” “是。”韩嘉几乎是咬着牙,才憋出这么一句。 阮柔可不管两人打什么机锋,当下应了,“多谢娘,等我挣着钱了,给小乐小梅买糖吃。” 韩张氏看看一双儿女,再看看便宜继子和继子媳妇,眼带玩味。 饭毕,韩嘉迫不及待起身,好似屁股底下有针扎般,走前还不忘拽上阮柔。 阮柔没反抗,顺从地跟着出去,刚回两人的卧房,韩嘉就阴沉了一张脸,再也不用掩饰自己的不悦,咄咄逼人的语气道,“你方才在桌上说那些干什么?” “啊?”阮柔装傻,“什么?” 韩嘉咬着牙,“就是用你的嫁妆。” 阮柔这才反应过来,略显羞涩,“这不是没钱了嘛,我若只说想接活计赚钱,爹娘肯定不同意。” 韩嘉想要指责的心顿时熄火,语气放软了些,“那你也不必说的那么直白,我那继母听见,指不定在背后怎么嘲笑我们呢。” “不会的,”阮柔颇有把握,“我听说爹以前也是如此,多亏了娘供着,她笑我们,岂不是等于在笑话爹。”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很明显,韩嘉的怒火就被这么三言两句彻底熄灭了,尤其在对方的出发点还是为了自己的前提下,他发火不仅显得自己无能,还特别小心眼。 故而,他只得道,“浅浅,等我考中,定不负你。” 闻言,阮柔面上带笑,一副十分期待的模样,实则心内吐槽,光是过来的这几天,类似的话都不知听过多遍,韩嘉画饼画得委实有些勤快啊。 “嗯,夫君,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韩嘉便十分怜惜地将人揽进怀里,屋内一派温情脉脉。 阮柔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勉强忍了会儿,便一副想起什么的模样,急忙将人推开,“饭碗还要收拾,再不出去,娘又该说闲话了。” 韩嘉闻言,不好阻拦,看着人出去,眼见时间不早,也匆匆收拾了书袋,赶往书院。 其实,韩嘉如此不待见韩张氏,不止在于对方是继母,有着天然的利益冲突,更因为韩张氏说话殊为不客气,什么话都敢说出口,一点不忌讳,与韩嘉幼年记忆中温婉的娘亲截然不同,。 光是随意一想,记忆中,数落他晚上看书太晚费蜡烛,不知当家的难,又如,他去书院不带韩乐这个小弟,也会埋怨他没有长兄的气度和责任,总而言之,桩桩件件,总能找到他的错处,当着韩秀才的面,也不指责,但那股嫌弃的语气,就让人心中憋火。 偏韩秀才在长子和继室见从不站队,不管韩张氏说什么都只是听着,对韩嘉不指责也不维护,久而久之,双方矛盾愈发得大。 而此时,想象中可能会陷入跟自己以往一样境地的妻子,阮柔此刻却与韩张氏相处和谐。 阮柔再次回到正厅用膳的房间时,却见桌上的饭碗已经不见。 见人过来,韩张氏笑着招呼,“我让小梅去收拾了,你坐下歇歇,跟我说说,你想接些什么活。” 阮柔便在一边坐下,其实接什么活她还没想好,但总归得有钱,面对很多事情才能游刃有余,她谦虚的模样问,“娘有什么建议吗?” 韩张氏眼神一瞬间复杂,她接的活大多都是些替人洗衣的糙活,索性她自己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出身,娘家也要洗一大家的衣裳,做这些不觉丢脸,但眼前的继子媳妇不一样,作为秀才的女儿,那双手甚至能提笔写字作画,若同样去做洗衣服的活计,她又难免觉得糟蹋。 想罢,她又觉好笑,继子媳妇,哪里用得着自己来操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