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娇藏以后》 1. 第 1 章 阳城阴雨连绵,一身旗袍的女子从酒店套房红着眼眶仓皇出来。 看到门口之人,眼神闪躲着仓促离开。 李泽林拿着手机惊愕站起来。 房门虚掩,李泽林在走廊里逗留数秒,敲门而入。 沙发深处,男子修长双腿交叠,脸庞隐在暗淡光线下,垂落的发丝遮挡视线。 地毯上,碎了一支酒杯,玻璃碎片七零八落,至于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时间让人浮想联翩。 “赖总,没事吧?” 只见被唤赖总的人,抬起来两指撑了额角,目光幽幽看过来。 沉吟不语。 茶几上的白瓷杯具尚有余温,咖啡的香味久久不散,窗帘半敞,华灯初上,灯火通明。 站在落地窗前,可以俯瞰大半个阳城,乃是本市寸土寸金,最繁华的地段。 李泽林看一眼落地窗外,不知怎么,突然就对投怀送抱不成,大雨夜被赶出去的姑娘心生怜悯。 不过作为得力下属,除了会察言观色,还得会看人下菜。 按理说,不应该啊。 他明明记得,陈俊宁说过,赖司砚在男女之事上闷骚慢热,就喜欢主动的,生扑的。 想当初,钟小姐就是厚着脸皮死缠烂打,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架势,才在一众女孩子里,独独得了赖司砚青睐…… 李泽林回过神,赖司砚已然站起,勾了外套径直离开。 李泽林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跟上。 才刚到电梯旁,就见赖司砚单手掏兜,目视前方在讲电话,手机漏音,不经意落入李泽林耳中—— “你有多长时间没回家了,周末家庭聚餐,母亲她有些想你……” 赖司砚喉结滚动,不为所动,“忙。” 那边静了静,语气有些不悦,“每次都说忙,好歹换个借口?家庭聚餐不参加也就算了,爷爷从小就偏爱你,上个周连他生日,你都没出面,还有过年过节——” 赖司砚有些不耐,手从兜里掏出来,轻捏眉骨,沉声打断:“你们热闹就好,我去了,只会扫兴。” “就连样子都不做了?” 赖司砚漫不经心敷衍:“嗯,下次再做样子。” 对方松口气,“那周末聚餐?” 他抬起手腕,敛眉看了一眼时间,“还有事,挂了。” 挂断电话。 空气中静默数秒,一时间有些微妙。 李泽林在微妙中浑身不自在,绞尽脑汁,才找了个话题:“明天钟教授生辰,您还去么?” 赖司砚睨他:“还用问?” 李泽林委婉提醒:“钟教授的生日宴,这次安排在自己家。” 话音才方落地,电梯间“叮”一声打开。 赖司砚没有应,只抬皮鞋进门。 等电梯门关上,四周寂寂,电梯缓缓下行。 赖司砚下颌略抬,才语气低沉再三重申:“钟老师生日我每年都去,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师生情,跟旁的无关。”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不过就连自家老爷子生日都不去的人,却几年如一日参加恩师的生辰。 这理由委实牵强。 李泽林不得不提醒一句:“可钟老师说,这次钟意回来了……” 抬手整理衣袖的男子,波澜不惊的表情终于露出一丝破绽。 停顿数秒,侧身,不咸不淡扫了李泽林一眼。 随后垂下眼皮子,露出让人看不透的神情,“嗯,她还知道回来。” “我以为她这辈子都不会回来。” 电梯门停到一楼,伴着他轻浅的语调,缓缓打开。 丢下这么一句,男人头也不回离开。 夜凉如水,斜风伴着雨幕,密密落在黑色的私家车顶,雨刷器运作着,划去前车窗玻璃的雨滴。 李泽林撑着一把黑伞,把赖司砚送到车上,从酒店大堂出来至关上车门,李泽林全身已经湿了大半。 春季乍暖还寒的季节,他狠狠打了个喷嚏。 赶忙收起小伞,委身上了副驾驶座。 赖司砚支着额角,看着簌簌雨夜凝神,不知在想什么。 那张受老天格外眷顾的脸庞,暗淡的车厢内,轮廓分明越发深邃。 李泽林想到方才赖司砚得知钟意回来的反应,忍不住小心打量他。 别人不知赖司砚和钟意的关系,很正常。 不过作为赖总身边,长达五年的助理,李泽林怎能不清楚一二。 说爱的轰轰烈烈,那委实有些夸张,不过做为他二人隐婚的几个知情者之一,也是没想到,最后落了个惨淡收场。 李泽林对钟意的印象,一直停留在那一双清澈见底,秋水含情的眼眸。 她笑起来的时候,似满天繁星绽放。 不过就是这么一个笑容无害,受了委屈也只是扯着赖司砚衣袖楚楚可怜落泪的姑娘,狠心起来,让人胆颤心惊。 思及过往种种,李泽林也只能感叹一番—— 人生无常,大肠包小肠。 什么情比金坚,都是一场虚妄。 这个世界上,嘴软的姑娘,心都狠。 * 钟家在北城,市郊地段,虽然不是豪宅大院,周遭也算数得上的,让人眼前一亮的私家府邸。 钟意大概还没想到,赖司砚身边的助理,竟然说她嘴软心狠。 嘴软心狠,在钟意看来,那可是当今社会对一个女人的最高评价。 房门虚掩,吱呀一声被推开。 钟意蓬松微卷的长发披散肩头,手捏钢笔,头也没回。 脚步声越来越近,“吃饭了,在做什么?” 钟意垂着清淡脸颊,眨了眨眼,“抄经啊。” 哥哥钟商言轻笑,“抄经?你什么时候大彻大悟,开始参悟哲学佛法?” 钟意轻笑一声,放下钢笔站起来,迎着哥哥的脸庞绽开明媚笑容,“是啊,我还准备出家呢,你说像我这样的小尼姑,会不会很受老和尚喜欢?” 钟商言眯着眼眸上下打量,随后挑眉,哄她:“不止老和尚喜欢,小和尚大抵也很喜欢。” 钟意浅声出笑,先一步下楼,把哥哥丢在书房。 出去前,钟商言无意间瞥了一眼。 蓝色封面上,一行金字经文。 《护诸童子陀罗尼经》 钟商言挑眉,别人都颂什么《金刚经》《地藏经》亦或是《静心咒》之类,唯独他这个妹妹从小别具一格,就连抄个经文,也专捡冷门。 午餐结束,春雨方歇,钟意端着一杯咖啡到院子里看星星,远远就看见钟米雪托着腮伤春悲秋。 钟米雪是二伯家的孙女,才刚大一,为了上学方便,暂时住在家里。大概是血脉牵绊,钟米雪的性子,和年少时的钟意有些像。 这也是为什么,比较得钟润山和周雅玲的偏爱。 钟意刚回来没两天,就听说不少关于钟米雪的奇闻轶事,她轻咳两声,慢悠悠走过去,“刚下过雨,蛮有诗意,确实比较适合伤感。” 钟米雪转过来头,看到一抹细瘦身影,青涩脸庞略带窘迫,撇了撇嘴,“姑姑,你也笑话我?” 钟意寻了个位置坐下,咖啡往石圆桌一放,“怎么会,在这个家里,最没资格笑话你的,就是我,你忘了,我可是靠着花痴出类拔萃。” 钟米雪这才被哄笑,她歪着头,“姑姑,你真幽默。” 钟意叹了口气,端起来咖啡轻吹,“姑姑一直都很幽默。” 钟米雪问:“那你觉得我应该去追他么?” 钟意语气闲散,“想追就去啊。” 钟米雪蹙眉,“可是他很冷漠,大家都说我会受伤。” 钟意抬头看了看暗淡漆黑,星光惨淡的天幕,白生生的脸庞,沐浴着银白色的月光。 轻飘飘说:“那也好,等鞭子抽到自己身上,才知道鞭子抽人什么滋味,下次遇到鞭子,就会躲。” 她弯起来嘴角,目光星星点点,看向她,“你说对吧?” 钟米雪眨了眨眼,盯着钟意看许久,突然用力挽住她的手臂,同情心泛滥似的,轻声问:“姑姑,你和前姑父的那段感情,一定让你很受伤吧?” 钟意脊背僵硬了一下,抿着嘴皮子,一时不知该怎么反驳。 只听小侄女闷闷不乐地说:“你以前总说姑父哪里好哪里好,千好万好让人艳羡,但是离婚以后,你一个字都没提过他……” 钟意垂下眼眸,沉默数秒突然眯起来眼眸轻笑,她推开钟米雪,抬起来纤细指尖,轻刮小丫头的鼻梁。 “那是以前滤镜加太多了。” “什么意思?” “嗯……你就当我蠢吧。” “……” * 办公室一室寂静。 被人当成路人甲乙丙的赖司砚先生靠着落地窗,席地而坐。 夜色阑珊,红酒一杯。 房间灯未开,月色下浅酌。 突然“啪嗒”一声,身后有人打开灯。 适应了黑暗的赖司砚,不受控制眯起眼眸,并没有回身。 那人混不着调,笑吟吟说:“哎呀,这么省,连灯都不开。” 赖司砚目光远眺,没应。 陈俊宁兀自给自己取了一支高脚杯,斟上红酒,走到赖司砚身旁坐下。 浅呡一口,“让我猜猜你为什么不回去,一个人在公司喝酒?” 他举了举酒杯,“肯定是知道钟意回来了。” 赖司砚撩起眼眸,略带好笑扫他一眼。 “你消息挺灵通。” 陈俊宁笑笑,“看她发朋友圈了呗……”想到什么,忽而挑眉,“不像有些人,没她微信,连支付宝都被拉黑了。” 赖司砚深吸一口气,浅淡的脸庞,染上浓浓不悦。 偏偏陈俊宁哪壶不开提哪壶,故意招人嫌弃,亦或是,故意刺激赖司砚,想试探他的反应。 “小师妹还是那么漂亮,风采不减当年。” “想当初,咱们两个可都是钟教授的得意门生,偏偏小师妹眼拙,不知道怎么就看上了你。” “你们既然都分开了,这件事也已经尘埃落定三年,我现在追她,你可不能记恨……” 说到这里,终于得了赖司砚的反应。 只听他轻嗤一声。 丢了酒杯,从兜里掏出香烟,垂首点燃。 而后略带薄茧的修长指尖夹着香烟,不紧不慢地吞云吐雾。 烟雾缭绕间,仰头往身后一靠,倚着落地窗,目光慵懒地看了他好一会儿。 “你想追她,还用来知会我?” 陈俊宁笑笑,“大丈夫光明磊落,你是前夫,”他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赖司砚,“我们俩关系又那么好,我不说一声,显得我不仁不义嘛。” 赖司砚看着他,勾唇冷笑,“你都不嫌弃她曾经是我的女人,我嫌弃什么?” 陈俊宁抱起来手臂,仰头看着天花板,绷了半天嘴,略感欣慰:“那就好那就好,那我可真不客气了。” 赖司砚眯起来眼眸,谁知下一秒翻脸无情:“在我发火之前,酒喝完,酒杯刷干净放回原位。” 顿了顿又补充,“滚之前记得把门带上。” 2. 第 2 章 陈俊宁顶着月色从写字楼出来,走到台阶旁,回身又看了一眼身后。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如今才方三年,赖司砚就成了赖氏掌权人,钟意不在阳城的这三年,赖氏发生了几桩惊天动地的大事。 先是赖司砚的父亲赖明淮病逝,后赖司砚继承家业,赖司砚接管赖氏不久,母亲吴珍红被全票请出董事会,回家种花种草,后来赖司砚二哥,又不知犯了什么规,判了三年牢狱之灾,至今还在监狱里踩缝纫机。 董事会人人自危,唯有赖司砚位置坐的安稳。 有人说,这些都是赖明淮为了扶小儿子坐稳,提前安排好的。 也有人说,赖司砚杀伐果决,手段狠辣,这些大变故,都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 大家族之间的是是非非,外人也只能私下里猜测议论。 不过陈俊宁不太信,毕竟赖司砚颇重情义,对付外人,他信,大义灭亲,大抵下不去那个狠手,除非发生了什么大事。 方才在办公室,陈俊宁说话半真半假,也不纯粹是开玩笑,赖司砚大学时很低调,彼时陈俊宁压根不知他是赖氏继承人。 在宿舍里初次见面,听他自我介绍姓赖,还开了个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很傻的玩笑—— “你姓赖啊,这个姓贵气。” 赖司砚正低着头整理书柜,闻言掀起来眼眸,“贵气在哪?” 他笑着拍了拍赖司砚的肩膀,“兄弟咱们可是学金融的,你难道不知道阳城赖家?真是孤陋寡闻。” 毕业后,陈俊宁知道他就是赖氏的太子爷,差点惊掉下巴。 对于钟意,陈俊宁虽然心有不甘,也是从那个时候,才彻底服输。 现在机会来了,去追钟意么? 隐隐约约,陈俊宁总觉得他二人还未盖棺定论,赖司砚不见得真会拱手让人,尤其是让给他。 犹记得那一年元旦盛会,赖司砚被几个发小缠着套话,不小心酒后吐真言。 他支着额角,眯了眼睛轻笑,许久才委婉道:“她还小,你们在胡乱猜测什么。” 一句话把大家弄得目瞪口呆,有人哭笑不得,“十九岁可以了,还小?难不成你还没碰她?” 赖司砚掀起来一只眼缝,余光扫了对方一眼,醉酒后的模样,略霸道略不讲理,“我说小,就小。” 赖司砚也才比钟意大三岁,护着钟意的语气,却仿佛比她大十三岁。 男女之事上如此慎重,如果不是满心满眼的喜欢怜惜,陈俊宁实在找不到合理解释。 * 钟润山五十八岁生日,仍旧简朴,主张着不铺张不浪费。 和往年一样,这几天家里热闹,陆陆续续,一天到晚不乏有人提着礼品盒登门问候。 钟意昨晚没睡好,早晨九点多方醒,才得知赖司砚正在楼下,和陈俊宁一起陪恩师下棋。 钟意静静看了哥哥片刻,“他们会在家里吃饭吗?” 钟商言握拳轻咳,“往年都会。” 钟意拉开房门,又轻轻推上,转身回来。 “那几点走?” 钟商言思虑几秒,“最迟下午四点。” 钟意想了想,“既然现在有人陪爸爸,那我晚上再让爸爸切我买的蛋糕。” 说完弯腰坐床边,踢了鞋子,掀开被子准备补觉。 她躺下,转过去身酝酿睡意。 谁知哥哥站在身后迟迟不动,空气中沉寂了好半晌,钟商言才在身后试探:“中午饭不吃了?” 钟意轻轻睁开眼眸,脸颊无意识蹭着软枕,寻了个更舒服的姿势。 “我准备一觉睡到晚上。” 钟商言哭笑不得,“他一来,你连楼都不下了,省得大家不知道你们的关系,这么拂他的面子,不好吧?” 钟意不为所动,闭上眼眸继续睡觉,许久不见钟商言走人,才讷讷解释:“不是不给他面子。” 她拉了拉枕头,“不想见只是纯粹不想见,那你说我下去,能说什么呢。” 她慵懒地转过来身,眼眸清澈,乌黑蓬松的长发,遮挡了小半张脸。 “他说好久不见,我说近来可好,关心一下彼此的感情生活,听他刷存在感,我也顺便刷一刷存在感,最后假仁假义言不由衷互道一句,以后要幸福之类?” 钟意语气轻飘,却也犀利,带着一丝云淡风轻的恬淡。 钟商言表情丰富,被说的哑口无言。 半晌才咧嘴笑了,“好像也是,不管说话还是不说话,彼此看着,都够添堵的。” 钟意轻笑。 这辈子,她是他尿过的一块墙皮,他也是她尿过的一块墙皮。 赖司砚能云淡风轻过来,这定力钟意委实佩服。 但钟意不喜欢无事生非。 所以眼不见方为净。 是以这日赖司砚来家里拜访,钟意从始至终躲在楼上没下来。 钟教授亲自打电话叫人,钟意只淡淡回了句:“我困,不吃了。” 钟润山只得讪笑,也没勉强。 赖司砚端坐在沙发上,盯着茶杯淡淡眨眼。 他心不在焉地陪恩师下棋,钟意心无旁骛地睡到晌午。 下午睡醒,看到周雅玲送上来的午餐,钟意吃饱喝足,又沐浴更衣虔诚地坐在书桌旁,专心致志临摹了一下午经文。 三点多,天色又惨淡下来,外头不声不响小雨淋漓。 赖司砚带着薄醉到外面抽烟,背靠车门,身姿挺拔。 目光落到窗帘厚重,遮掩严密的二楼某处,指尖夹着香烟,凝神观望了许久。 才抬手把烟头丢了。 这一刻,赖司砚才知道,世界上最遥远的距离,是心与心之间的淡漠。 等到发梢和肩头被打湿,才转身往客厅走,辞别了钟润山,留下陈俊宁独自带司机暗然离去。 才刚走不到一刻钟,陈俊宁发消息给钟意:小师妹,这会儿人都走了,不赏脸见我一面? * 赖司砚神色不悦,乘车才方走到市区,手机“叮咚”一声响了。 陈俊宁发来一张随手抓拍的侧颜照片:小师妹千呼万唤才下楼,我们晚上准备在院子里围炉烧烤,帮你拍一张,以解你相思之苦? 赖司砚瞄一眼,只觉嘲讽,丢下手机不屑回复。 随后落下来车窗,任由卷着潮湿的冷风拂面而来。 片刻之后,脸上的酒意和倦怠才淡下去。 沉吟不知多久,目光落到手机屏幕上。 迟疑许久才拾起来。 面无表情地点开照片,上半身往后靠,深倚进后车座。 车内寂寂,修长拇指滑动着照片,放大,再放大一点。 背景是钟家的客厅,钟润山端坐在沙发上,捏着茶杯喝茶,钟商言扯了女孩的衣角,嘴角含笑逗她。 他瞧着那张未施粉黛,素面朝天的明媚容颜,意识到自己太投入的时候,已然过去了许久。 陈俊宁发来第二条消息:还要么?要不然给你录个视频留作纪念? 紧接着又感慨:小师妹性格变化很大,如今就连说话都温温柔柔的,要不然,你说两句好听的,我帮你美言两句,晚上一起来吃烧烤? 赖司砚平生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嫉妒。 如潮水决堤般涌来的嫉妒,夹杂着一丝被迫出局后,被激怒的好笑, 在这一刻,赖司砚控制不住内心深处,那阴狠以及不受控制的醋意。 终是一个没忍住,眯了狭长的眼眸,故作大方回他:不需要,你尽兴。 * 钟家这边,钟意长发低挽,蹲在烧烤炉边,油烟环绕。 耐心细致地翻着肉串,跳跃的淡黄色火焰,照耀着素白脸庞。 抬眸间,注意到陈俊宁盯着她瞧,皱了皱眉。 捏起来几支烤好的肉串,转身丢到盘子里,随后起身去厨房帮周雅玲准备果盘。 陈俊宁抱起手臂,沉吟片刻,碰了碰钟商言的胳膊。 钟商言抬首,“干嘛?” 陈俊宁努了努嘴,朝钟意那边示意,“钟意比以前清减许多。” 钟商言往烧烤炉填了几枚银炭,丢下火钳,拍了拍手上灰尘才回答—— “她啊,这几年不吃荤腥,能胖么?前天我还托朋友从香港带了两罐上好的蛋白粉,还有人参鹿茸什么的,帮她调养身体。” 陈俊宁心生好奇,挑眉看过来,“不吃肉,为什么?” “吃了就呼吸不畅,还恶心呕吐。”钟商言叹气。 “还有这档子奇事,有没有看医生?” 钟商言好笑地看过来,“自然看了,跑了好几家医院,中医西医都看了,医生也没检查出个所以然,最后说可能是心理问题。” 钟商言语气无奈,陈俊宁就跟着笑了。 “是啊,自从心理学盛兴,医疗设备查不出来的事,一贯都是往心理方面推。” 他说完低头看了看手机,玩味一笑,趁钟意不注意,“咔嚓”拍下一张照片,又给某人发过去。 3. 第 3 章 围炉烧烤至凌晨才结束,陈俊宁酒足饭饱,脸上带了几分微醺。 钟意送他出来,黑色天幕下,一轮圆月高挂。 陈俊宁舒了个懒身,撇了头,吊儿郎当看向她,“这次打算在阳城待多久?” 钟意听罢低头浅笑,“不走了,准备找工作。” 陈俊宁听了甚是惊讶,好半天才缓神儿,“找工作?开什么玩笑?你未来可是赤手可热的大画家。” 钟意停下脚步,眨着眼眸与陈俊宁对视,突然噗嗤一笑,“那是三年前,我早就不提画笔了。” 她语气稀松平常,好似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倘若陈俊宁跟她没什么交情,她这么云淡风轻的语气,还真信了。 可就是了解她,知道她从小的梦想,就是用自己的画笔,去描绘她想要的五彩斑斓世界,有一天哪怕死去,还能仰仗自己的作品,永远活在尘世之中,名留青史,为后人津津乐道。 在陈俊宁眼中,钟意一直是个有思想有追求,让他青睐有加的小才女。 她的品性,也一直都像俗世大染缸里的一抹白布,总是那么别具一格,颇具棱角。 陈俊宁愣愣看着她,许久才回神,迟疑问:“确定吗?彻底放弃了?” 钟意自嘲一笑,眼眸转到别处,不去看他,沉吟了许久才说:“不瞒你说,创作需要天赋和灵感加持,心由境转,我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钟意了,一切重新开始。” 陈俊宁看着她,眉宇不由地皱起来:“重新开始说起来容易,那么多年的努力辛苦付之一炬?我说赖司砚怎么从来不敢打扰你,原来是愧疚?” 钟意一怔,缓缓的抬起来眼眸。 这个反应,让陈俊宁此刻才恍然大悟,他难以置信,“你们离婚,我猜着就是他的问题,你告诉我,是不是他心猿意马朝三暮四?” 钟意见他如此反应,浓密纤长的睫毛眨了眨,脸色有些不好:“没戴绿帽子,不想提,换个话题。” 谁知陈俊宁打断她,往旁边一指,只问:“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亏我还想撮合你俩。” 又想起来什么,更加懊恼,“当初,他不管不顾要娶你的时候,我是不是就说过,冲动没有好下场啊小丫头——” “能不能不要再说了——” 钟意咬牙打断陈俊宁。 空气一瞬间陷入沉寂。 月色当头,冷白的月光,温柔地映在钟意脸上。 钟意片刻才收起不悦,有些难堪,好在垂落的发丝,遮掩住大部分神色。 “把那些破烂事问一遍,等于是撕开别人的伤疤,在别人伤口上撒盐,你那么大岁数,怎么那么不懂礼貌?” 陈俊宁看着她,气势顿时矮了半截,“我那么大……岁数?” 钟意不想再多说,于是便找借口,“天色不早了,回去路上注意安全。” 说完不再给陈俊宁说话机会,转头就走。 谁知陈俊宁赶紧上前两步,厚着脸皮揽住她,“生气了?你说我岁数大,我都没生气。” 钟意耷拉着眼皮子,“以后不要说我冲动。” 陈俊宁笑了笑,“为什么?” 钟意抬起眉梢,睇着眼皮子,语气有些凶,“因为我就是个冲动幼稚的人,冲动幼稚怎么了?招你惹你了?” “没有没有……我错了。”陈俊宁哭笑不得。 钟意脸色这才缓和。 聊了没两句,两人才话别,钟意离开。 陈俊宁一动不动立在原地,静静望着仿佛弱不禁风的细瘦背影,说她弱不禁风,她胆子还挺大。 把重新开始这话,都说的那么轻易。 直到钟意进了庭院,彻底消失在视野之外。 陈俊宁才略带一丝惆怅地,负手望向深色天空。 三两朵乌云,星辰惨淡,这会儿圆月隐藏到厚重的乌云后面。 夜,自然就比方才更黑了。 他自然自语叹息,“老天爷,你是不是在故意给我机会?啧啧啧,小师妹还是那么可爱……” * 钟意去送陈俊宁,久久不见回来。 钟商言觉得反常,就寻了出来。 岂料找了几圈,钟意竟然在花架子后面,秋千架旁独自喝酒。 刚请了别出心裁的园艺师,是以花架子枝叶茂密,而钟意身量又娇小,才隐去了背影。 这么隐秘的地方,真让钟商言好找。 他抱着手臂走过去,往树桩上轻轻一靠。 橘黄色的除蚊灯亮着,阳城才暖了几日,蚊虫就出壳了,围着灯束撞来撞去。 钟意这会儿脸颊微红,纤白的指尖,捏了酒瓶看过来。 她浅笑:“要不要一起?” 钟商言耸了耸肩膀,“陪陈俊宁喝了不少,头痛,明天还要上班。” 钟意仰头喝几口,托起来腮,望着远处的绿植略微发怔。 她喝了不少,眼神里的醉意藏都藏不住。 钟商言默默无声看着她,斟酌片刻才走到钟意身旁,紧挨着她坐下。 钟意很识趣,也很会给自己找舒服,身子一歪,就枕上了钟商言的肩膀。 她说:“哥哥。” 钟商言睨她,“说。” 钟意合上眼眸,挽着他的手臂。 口齿不清,摇摇晃晃地说:“我为什么离开阳城,你知道么?” 钟商言垂首,看着她的发顶,“为什么?” “熟人问东问西,让、让人很烦,一点儿最基本的礼貌都没有……” 钟商言抬了抬眉梢,默然片刻。 抬手掐断一支茶树枝,拿在手里转来转去,低头看了又看。 还以为是这次赖司砚过来,刺激到了她,于是低声道歉—— “你在黎平待了三年,我们就以为你彻底好了,这次是我和爸爸考虑不周,对不起啊小意……” 不等钟意回答,他想起种种过往,又兀自感叹一番。 捏起来钟意丢下的酒瓶,喝了一口,忍不住提醒她:“你确定回来的话,免不了面对旧圈子,旧事,旧人,你准备好了吗?” 他说完久久等不到回应,这才意识到什么。 抬起来手臂,把钟意揽入怀中,低头看去。 她因为醉酒,脸颊泛着不自然的潮红,此刻眼眸轻阖,睡颜安详。 钟商言甚至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睡着的。 感情说了半天,都白说了。 好笑地摇了摇头。 * 阳城正值多雨之季,这两日的小雨淅淅沥沥,停了又下,下了又停。 杜若清从外面回赖氏,收起来雨伞,皱着眉拍了拍身上的水渍。 踩着高跟鞋进电梯,恰逢李泽林。 两个人打照面,李泽林双手交合,礼貌性往后退。 “杜总。” 杜若清红唇微抿,嗯一声,想到什么,回身看了看他。 “赖总在办公室?” 李泽林“呦”了一声,抬起来手腕看时间,“我一早就出去办事,没跟赖总在一起,不过他上午有几个会议,应该是在的。” 杜若清这才放心,抬手理了理鬓边发丝,漫不经心地套话,“下着雨还出去,是有什么大事?” 李泽林握拳轻咳两声,只跟她打哈哈,“我能有什么大事,以我的本事,也就给赖总处理点不值一提的琐事。” 说话电梯门打开,杜若清抬脚出电梯,走了两步又停下,红唇有些耀眼,一张一合。 “那正好,我找赖总,我们一道儿过去。” 李泽林闻言挑了挑眉,每次杜总找过来,就会有些头痛事,这次不知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两个人前后脚,李泽林敲了敲办公室门。 只见办公室寂静无声,落地窗一隅,赖司砚双手交扣,身靠椅背凝望天色。 玻璃窗不断有雨珠滚落,留下一条条痕迹。 男人停顿两秒才抽离视线,垂了精致的下颌线,交扣的双手拿开,指尖落到袖扣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拨弄,“事情办的怎么样?” 李泽林很有眼色地提了一句:“杜总,请进。” 赖司砚一怔,这才侧了侧头,浅浅扫了他们一眼。 “我在休息,杜副总有事?” 杜若清停顿一下,径直踩着高跟鞋进来。 她手上拿着黄皮纸包裹的文件,还未说什么,就见正襟危坐的赖司砚倾了倾下巴,视线绕过她,落到李泽林那边。 李泽林顿时明白意思,先一步上前,走到赖司砚身后俯身低语。 赖司砚听罢抬起来两根手指,轻支额角,眯着眼眸沉思片刻,摇头否认:“没有,我从未在黎平置办过任何房产。” 李泽林想到什么,又凑近赖司砚,低语两句。 赖司砚沉思着,慢慢摇头,“缺钱应该不至于,当时手续不都是你经手。” 李泽林被他这么提醒,才想起来什么。 “这么快就败光了?” 赖司砚听了只觉好笑,略带嫌弃瞥他一眼。 又沉吟少许,想到什么,撑着额角的手倏然抽离,对李泽林示意。 李泽林附耳过去。 衣领间,性感的喉结略略滚动,低声浅语。 交代完,云淡风轻地理了理领口,“去吧。” 他们举止神秘,不知在说什么,杜若清听得也是一知半解,就没太往心里去。 低头打开文件袋,整理文件之际,李泽林就被赖司砚打发了。 赖司砚随后起身,走到茶几旁端起来咖啡,指腹摩挲着杯子,细细感受印在上面的纹路。 须臾,睨向杜若清。 “杜副总,坐。” 杜若清顿时回神,这才上前,把文件递到赖司砚手里。 赖司砚放下咖啡,低着头打开,浅浅浏览几眼。 “嗯,这个我早就知道,留不住,不如放他走。” 杜若清对赖司砚的云淡风轻有些不满,语气有些激动,“但他参与了公司很多重要项目,现在走,您就不怕他给公司造成重大损失?” 赖司砚翻到最后一页,目光停留在资料上,没有直接与杜若清辩驳,只反问:“如果区区一个部门经理的离职,就能造成动荡,赖氏能发展到现在?” 杜若清一愣,看着他哑口无言。 赖司砚合上文件,递给她。 杜若清接了文件,仍旧愣着不走。 赖司砚抿了一杯咖啡,只好又看过来,“还有事?” 杜若清抬头看着赖司砚,迟疑起来。 斟酌许久才说:“前两天我去看了舅妈。” 赖司砚扬起来下颌,“嗯,然后呢。” 杜若清略带感伤,“这三年,其实舅妈也蛮不容易,舅舅刚走,她又被请出董事会,二表哥也……这么多变故,让舅妈苍老了许多。” 赖司砚低下头,不为所动,只浅浅道:“经历的变故多,磨练心性,也没什么不好。” 杜若清惊愕无比,看着眼前人,就像是个陌生人,“她是你妈,说这些话,她听了该有多伤心?” 赖司砚沉静片刻,睇过来眼皮子,嘴角牵出来一抹浅笑,“以后在公司里,不要谈家事,免得外人觉得赖氏只重用亲属,公私不分,员工觉得没有升迁机会,还怎么卖命。” 几句话上升到如此高度,好大一顶帽子扣下来,把杜若清堵的哑口无言。 憋了半天,才憋出来一句:“对不起表哥,我以后注意……” “表哥?”赖司砚挑眉。 杜若清心里一紧,立马改口,“赖总。” 赖司砚这才放下眉梢,抬脚走到办公桌旁,安然坐下。 “在家种种花种种草也没什么不好,”他双手撑着桌子,偏头看向别处,目光冷淡而疏离,剑眉星目,越发英气,“到了什么年龄,就做什么年龄该做的事,别人羡慕都来不及,别给自己找不如意,以后她再说什么,你就说这是我的意思。” 杜若清踟躇半天,低下头,“好。” 4. 第 4 章 没几日,杜若清就听刘秘书说,赖司砚去了黎平,出差了。 她一时间有些好奇,“我们在黎平一没有合作,二没有业务往来,赖总去黎平做什么?” 刘秘书抱着手腕笑了笑,“不是工作的话,那就是私事,赖总每天公务缠身,还要国内国外天南地北的飞,不是要紧事,也不会说去就去。” 杜若清回身看看他,倒也是,表哥这些年,也就不务正业过一次。 那一次任性玩失踪,消失了三天,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全家上下都联系不上他。 在杜若清印象中,赖司砚一向沉稳耐得住性子,做事也理智周全,还是第一次如此一反常态,做事不顾大局。 赖家的家规一向严明,赖司砚因为这事,被赖明淮在院子里罚跪了两个小时。 那是冬日,刚下过雪,台阶背阴处积雪未消,夜里特别的冷。 杜若清很难想象,到底是犯了什么大错,让舅妈和舅舅如此狠心,都这年代了,还搞罚跪那一套,这种教育方式实在让人不敢苟同。 如今想想,赖司砚对舅妈如此淡漠无情,舅妈也不是完全无辜。 她回过神儿,把文件塞到刘秘书怀中,“既然赖总不在,我就不进去了,等他回来签好字,你送到我办公室来。” 刘秘书低头浏览一眼,“星凝集团的项目还没拿下,杜总这次遇到强劲对手了?” 杜若清觉得他多嘴,走两步,又转身。 看着他,笑得温柔可人。 不过说出来的话,却有些扎人心—— “这次赖总出差,怎么没带你,平常出差都是你随行,李泽林在公司接应,怎么,失宠了?” 刘秘书“咳”一声,“失宠不至于,不过李泽林随行,就是委屈了各位经理啊副总啊的,毕竟我没有李助理会拍马屁,那马屁拍的,”他竖起来大拇指,“绝!” 杜若清噗嗤笑了起来,扫他一眼。 “好好工作,别耍贫。” 此刻被贴上“会拍马屁”标签的李泽林,站在路口喝西北风。 谁能料到黎平近两日降温,好巧不巧正赶上。 他哆嗦着裹紧外套,牙齿打颤。 赖司砚迎风而立,深色风衣在冷风中悬垂,他在门口站立许久,摘下来手套,目光带着慵懒随意。 “你回车里吧,我自己进去。” 说完,略带薄茧的手展开,抵了门,轻轻推开。 普通农家院落一则,地方不大,南北狭长,除了一片苍翠竹子,还种了几株花草,不过花草疏于打理,略带枯萎。 鹅卵石铺成的方台上,只有一个石桌,一把竹编躺椅,简单到连个亭子都没有,石桌有段时间没用,落了一层薄灰。 赖司砚从兜里掏出纸巾,擦了擦椅子,俯身坐下。 手臂往扶手一搭,躺下,两手交扣在胸前,看着泛着鱼肚白的天空,慢条斯理闭上眼。 细细感受。 地方偏僻,四周寂寂,不远处有一片还未被砍伐的竹林,是以叽叽喳喳的鸟叫声,恰好能传到院子里。 鸟叫虫鸣,委实惬意。 赖司砚静静躺了片刻,发觉手指冰凉,冷意侵透全身,才倏然睁开眼。 顿了顿,转身进屋。 仍旧是简单而干净的陈设,因为房主人早就离去,所以东西被清理的差不多,居住过的痕迹,也很淡。 赖司砚负手立在房梁下,脸色沉静地,把室内一角一落,耐心又细致地打量一遍。 细致到梳妆台旁,一根发丝,都没逃过他的眼睛。 大抵就连他自己都不知,原来自己还有,偷窥的恶俗癖好。 凝视着不小心掉落的发丝,脑海中思绪不断,想象着,掉落发丝的人,坐在梳妆台前,曾是怎么一副景象。 一时间,心中百转千回,不知是高兴还是失落。 往事一幕幕浮现,又联想到如今的境况,突然生出,人生也不过是一场因缘际会,不过意气风发之时,总想轰轰烈烈的搏一搏。 如今回首一场空,又觉得那些回忆遥远而陌生,仿若发生在上辈子的事。 时间是个好东西,无论多深刻的记忆,都会被一点点抚平,侵蚀到模糊。 他嘴角牵出的一抹笑,顿时淡了下去,慢条斯理将那根发丝放回原位。 抽出来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怅然若失。 下一秒抬脚,风衣的纽扣,不经意刮到最下层的抽屉。 “咔哒”一声响动,抽屉随即被带出来一寸。 赖司砚垂下头,余光扫见抽屉缝内,淡黄色的纸张边角。 影影绰绰,似乎写了什么。 赖司砚怔了怔,不紧不慢俯身。 探手拨开抽屉。 只见抽屉里面,一沓凌乱摆放的纸张,纸张很薄,市面上常见的普通熟宣纸。 应是走之前太匆忙,忘记检查最下面的抽屉,所以不小心落下。 他拿起来,大体翻了翻。 娟秀的钢笔字迹清晰有力,同一篇经文抄写了许多遍,倒是虔诚执着。 赖司砚捏了几张纸往后退,退到一旁床边坐下,倚过去, 靠着墙壁,一目十行大致浏览。 “佛说长寿灭罪护诸童子陀罗尼经 如是我闻 。一时佛在。王舍城耆阇崛山中。与大比丘众。千二百五十人俱。诸大菩萨。万二千人俱。及诸天龙。八部鬼神。人非人等。共会说法。 尔时世尊。于其面门。以佛神力。放种种光。其光五色。青黄赤白。一色之中。有无量化佛。能作佛事。不可思议。一一化佛。有无量化菩萨。赞颂佛德…… ……” 而后洋洋洒洒篇幅很长,如同老太太的裹脚布,冗长乏味,晦涩难懂。 赖司砚本就一目十行浅浅浏览。 只觉得神神鬼鬼佛佛,你一言我一语的辩论着什么,无外乎传道授业解惑。 走马观花的速度,着实没看出什么。 目光从纸上抽离,把纸张随手一递,放回桌面上。 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迷信? 以前可是无神论者。 不过有变化也是好的,起码说明,大家都不好过。 他幽幽叹了口气,整理了整理衣角,双手交扣在一起,仰头望向天花板。 出神。 李泽林闯进来时,赖司砚闭着眼睛,在只有一层床垫,又简陋又清冷,还不太干净的床头假寐。 等闲的时候,赖司砚可讲究的很。 外头天色已然暗淡,染上一抹浓郁的凄凉萧瑟。 他曲着腿,单手搭在膝盖上,头抵床背,表情却特别安详。 滚动的喉结,告诉李泽林他没真睡着。 李泽林走近两步,低声提醒:“赖总,我们是不是该走了?” 赖司砚动了动眼皮子,这才睁眼睛,朝他看过来。 “几点了?” 李泽林递过来手腕,指着表盘,“都一个小时了,晚上还要赶飞机,回阳城。” 赖司砚问:“手续办好了没?” 李泽林回:“赖总放心,我一定安排的妥妥的。” 说完抬头环视了一圈,空空荡荡的,真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能停留一个小时之久。 赖司砚沉吟片刻收腿,这才站了起来。 “嗯,那走吧。” 说完丢下李泽林,独自离开。 * 钟意开始着手找工作,像个职场新人,有些无从下手。 安阳说:“你得先做简历,越漂亮越好,这个漂亮,可不是说版图漂亮,是履历要漂亮。” 钟意大学还没毕业,就在学校里崭露头角,直接签了经纪公司,乱七八糟的事,都是助理打理。 平生第一次做简历,就把她难住。 “我没什么工作经验,怎么填?” 安阳手里抓着一把瓜子,闻言凑近她,“钟意,你确定自己去找工作?你也没落魄到这个地步,让钟教授帮你写一封信,别说一个工作,你就是想去哥伦比亚,你爸估计都能安排。” 钟意瞥她一眼,“我什么资质我自己清楚,太高的职位,我也胜任不了,他鼓励我从基层做起。” 安阳一屁股坐下,啼笑皆非,“什么?我没听错吧,钟教授怎么突然这么豁达?” 钟意放下鼠标,托了腮看过来,“你没听错,这次爸爸希望我自己来。” 她说到这里,看向远处,幽幽叹了口气。 “安阳,以前老天爷赏饭吃我都不知道感激,没有端住,如今老天爷收回了这碗饭,我只能放下尊严和面子,去讨饭吃……你说我是不是很欠?” 说到这里,她倏然转身,用力握住安阳的手。 “不要骂我,我知道错了。” 安阳翻了个白眼,“得了吧,还讨饭吃,人家去基层,是工作,你去基层,顶多算体验生活不易。” “……” 我有这么差劲? 5. 第 5 章 钟意付了钱,从出租车下来,合上车门。 手里拿着简历,仰头看去,高楼大厦繁华林立,星凝集团的写字楼高耸。 推门走进写字大楼,大厅人来人往,奔波忙碌。 钟意走到前台,“你好,我来面试。” 前台接待抬头,“HR联系的?” 钟意点头。 对方说:“跟我来。” 电梯直奔11楼,出了电梯,就见门口坐着几个,同她一样今天过来面试的陌生面孔。 她被安排到旁边凳子坐下,虽然不是刚毕业,却像大部分职场新人一样,手心微汗,对如此陌生环境略微紧张。 钟意深吸口气,打开提前准备好的,可能会被提问的资料。 幸好安阳工作经验十足,一早就给她说了要点—— “回答问题态度要恭敬,语气要谦虚,否则HR看你不顺眼,回答的再好也会被刷下来。” “没进公司以前,就得伏低做小,进了公司你算老几,咱不惹事,也不怕事。” 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 钟意虽然没有工作经验,但人性,她还是懂的。 面试速度很快。 也不知是人事太挑剔,还是问题太简单。 才过去半个小时,面试官推门出来,“下一位。” 钟意抬头,步伐还算沉稳。 钟意面试的职位是设计师,好歹和专业沾边。 问题不算刁钻,她对答还算顺利。 末了,面试官翻看履历,捏着钢笔挑眉。 钟意扑捉到这个挑眉动作,没猜出是何深意。 末了,对方果然丢出一个刁钻问题:“钟小姐以前很优秀啊,来我们公司,不会觉得落差太大?” * 雨季的天气,就像小孩子的脾气,说变就变。 方才太阳还若隐若现,此刻乌云变换,小雨飘零。 李泽林兜着手百无聊赖,看了一眼落地窗边,喝咖啡闲聊的两人。 顾遂敲了敲桌子,“怎么,杜若清搞不定我,就让你亲自过来施压?” 赖司砚端着杯子才方送到唇边,闻言抿唇笑了。 “何来施压,我今天过来,是叙旧。” 顾遂叹了口气,“你啊,还是老毛病,说话做事又讲究又委婉,不是为了项目,你才没功夫跟我叙旧。” 赖司砚捏着咖啡勺轻轻搅动,还未进入正题,身后传来脚步声。 紧接着—— “顾总让我好找,今天的面试名单,您过目一下。” 赖司砚回身扫了对方一眼,来人看清赖司砚,恭敬打招呼:“赖总好。” 赖司砚嗯一声。 顾遂接过来资料,一边吐槽一边翻看,“一楼有个咖啡厅,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就是喝咖啡方便,坏处就是,办公室找不到我,就知道来咖啡厅找。” 赖司砚沉声替他下属反驳,“还好意思抱怨,全公司上下怕是都知道,顾总喜欢来咖啡厅偷懒。” 说着,“哒”一声丢了咖啡勺,抿了一口咖啡。 顾遂懒得反驳,对公司招新人,相当重视,低下头仔细翻看。 赖司砚等候之际,时间无处打发,目光落到窗外。 就是这么巧合,细细雨幕中,钟意闯入视线。 突如其来的雨,让一向出门不会记得带伞的她,很是手足无措。 站在湿漉漉地青石板地面上,眯着眼眸抬手挡雨。 一辆出租车及时出现,钟意整理了一下文件,刚上前两步。 谁知后来者居上,社会经验匮乏,恰好又遇到没素质行人的她,被身后两人抢了先。 她惊讶地站在原地,目送出租车无情离去,脸上的愣怔简直难以用词语形容。 雨势骤然转紧。 她缓过神儿,蹙着眉看了看天色,只好认倒霉。 小跑着,退回到大厦躲雨。 这一幕,让赖司砚展颜笑开。 三年未见,她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不过确实清减了。 以前的脸庞,是有些少女的婴儿肥在的。 清减以后,下巴越发尖俏。 多了一股子……娇媚。 赖司砚被勾到,眼神转为深邃,微微眯起来眼睛。 送面试资料的助理早就被打发走。 顾遂看过一遍,低着头整理资料。 突然意识到什么。 目光抬起来,看向赖司砚。 打量一番,不由地探过去身子,顺着他的目光,朝大厦门口看去。 阳城的三月就是这样不近人情,说晴天就晴天,说下雨就下雨。 什么春雨贵如油,压根不存在。 所以这个天气,被雨淋,随时随地被隔绝住,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是以写字楼下站着一堆人。 有老有少,有姑娘也有小伙子。 顾遂看了半天,也没搞清楚赖司砚在看谁,竟然看的如此痴迷。 他坏笑一声,握拳抵住嘴唇,“咳咳——春天到了,又到了动物交、配的季节——” 一句话落地,赖司砚果然一怔,迅速抽离视线。 目光落到他身上,要笑不笑地审视他。 “怎么,顾总想交、配了?” 赖司砚被识破,仍旧稳如泰山,端起来咖啡抿了一口。 顾遂真佩服他的厚脸皮。 就刚才那眼神,不是看姑娘,他把头割下来去塞老鼠洞。 顾遂“切”了一声,“谁想交、配谁自己心里清楚,我现在稳重了,不逞口舌之争。” 赖司砚更不喜欢逞口舌之争,他略微沉吟,只是转身招了李泽林。 李泽林俯身:“赖总。” 赖司砚低声交代两句,李泽林很惊讶,扬起来眉梢。 “我现在就去送伞?” 赖司砚颔首,“不必提我。” 李泽林自然知道为什么不让提,因为提了,按照钟意的性子,那肯定拒他于千里之外。 点点头,忙不迭出去。 顾遂望着李泽林的背影,又扫了一眼外面。 “啧啧,给谁去送伞?” 赖司砚睨过来,“猜猜?” 顾遂撇嘴,“死鸭子嘴硬。” 赖司砚不否认也不反驳,只捏着咖啡杯挑了挑眉。 顾遂想到什么,摇了摇头,“反正不可能是苏妍。” 一提苏妍,赖司砚就敛起眉。 不说话了。 顾遂说:“你要是积极回应一下,你俩孩子都会打酱油了,苏妍也不会突然出国,好几年前都传闻你们赖苏两家要联姻,怎么到现在都没个动静,我还等着吃喜酒……” 赖司砚顿时没了喝咖啡的意趣,不咸不淡看他,“故意扫兴?” 顾遂哈哈笑起来,“瞧你,一提她就这个表情,你俩青梅竹马,怎么这几年,关系这么僵了?” 赖司砚冷了脸,看着他沉默不语。 顾遂撇嘴,“得得得,不提,不提,我们谈工作?” 赖司砚脸色这才缓和。 李泽林去而复返,不仅送了伞,还探听到一些事。 他想了想,还是要告诉赖司砚,于是不打招呼直接过来。 赖司砚看他一眼,附过去耳朵。 听罢微微惊讶,看向顾遂。 “嗯,我知道了。” 等咖啡厅只剩下赖司砚和顾遂两人,赖司砚目光垂落,看向顾遂手里的资料。 他扬起手,撑着桌子,脸色不仅不像方才那么难看,反而缓和许多。 看上去和蔼可亲的。 “阿遂,”他唤。 “我能不能看一下,今天面试新人的淘汰名单?” 顾遂全身哆嗦了一下,眉头紧皱往后撤,咖啡都洒了一半。 “阿遂?你恶心谁?” 赖司砚抿唇轻笑,“我以前不都是这么叫你?” 顾遂提醒他:“那是二十年前。” 赖司砚叹了口气,“嗯,时光荏苒,一眨眼,我们都认识二十多年了,交情深厚到不能再深厚。” “废话,你我是发小,你多大,我们就认识多久。” 赖司砚不再说什么,探过来手臂,掌心摊开,下巴冲他示意。 “那还不给我?” 淘汰名单也不是什么商业机密,自然是能看的,就是不知道赖司砚故弄玄虚所为哪般。 迟疑片刻,担心再来一句“阿遂”恶心他,只好不情不愿递到他手里。 赖司砚接过来,仔细翻看。 随后抬眼,又看了看他。 名单递过来,拿指尖点了点某处。 “她那么优秀,为什么淘汰她?理由?” 顾遂探身子看去,眨了眨眼,突然勾唇。 然后抱起来手臂,往后一靠,“不是应届毕业生,还没有职场经验,说不定我今天刚聘到公司,明天就要回家生孩子……你且给我说说,她优秀在哪?” 说完放下手臂,好整以暇地端起来咖啡。 “歧视职场女性,违法,”赖司砚手臂一撑桌子,做势起身,“算了,我去请律师团,帮她起诉你。” 星凝好歹是大企业,也是要声誉的。 虽然知道赖司砚不是认真的,但也看出他真生气了。 顾遂立马垮下来,赶紧拉住他,“别那么认真,刚才开玩笑嘛……关键,我就想知道,你为什么那么护着她?” 赖司砚那么冷血,可从来不爱管闲事。 两人僵持片刻。 赖司砚知道顾遂在问什么,思虑少许。 没必要再隐瞒,也不想隐瞒。 于是静静看着他。 突然说:“顾遂,其实我结过婚。” “咳咳咳——” 顾遂一口咖啡,差点把自己呛死。 就连声调都提高了两个度,“你说什么?!” 他猜了很多种可能,比如地下情人,比如朋友的地下情人,再比如赖司砚他爸生前的地下情人。 可就是没猜这种可能。 是以震惊无比,今年加去年再加前年,都没听到过这么让人震撼的事。 赖司砚镇定自若看着他,抬手抽了一张纸巾,朝他递过去。 “我结过婚,隐婚,还没等到合适时机通知外界,就离了。” 顾遂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 两秒之内。 他得知赖司砚结婚,又被告知已经离了。 事情太突然,突然到顾遂一时间难以消化。 接过来纸巾擦了擦嘴,“赖司砚,你不是在拿我开玩笑吧?” 赖司砚抿唇半晌,端起来咖啡润了润嗓子。 淡淡自嘲,“谁会拿这种事开玩笑。” 他瞧着钟意的名字默然片刻。 “我刚得知她来你这里面试,具体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总之,你必须录用她。” 顾遂反应了好半天,也只能干脆说:“录用,那必须录用!” 谁知,赖司砚默了默,云淡风轻道:“那我提几个要求?” 顾遂一怔,“啊?” 提……几个要求? 我没听错吧? 紧接着,赖司砚竟然来真的。 转开头,闭上眼略一思索。 下一秒双手撑在桌子上,气势有些逼人,丝毫不跟他客气。 “第一,新人职场难免受欺压,不能发生在她身上。” “第二,公司不能强制她加班,让她按时按点回家。” “第三,任何酒局应酬,不可强迫她参加,我不喜欢她喝酒。” “第四,无论她想学什么,老员工须尽心尽力,不能阳奉阴违。” “第五,做错了事,不能大声呵斥,需柔声细语。” “第六……” 他停住,指尖有一下没一下扣敲桌子。 略顿几秒,“先这么多吧,暂时想不起别的。” 随后空气陷入静默。 咖啡厅内本就没什么人,这么一静,显得特别尴尬。 赖司砚眉梢轻扬,眼角余光扫过去。 “怎么不说话?” 顾遂咬牙半天,“赖司砚,你没事吧?” 要不要脸了? 6. 第 6 章 钟意对赖司砚,可谓是真正意义上的一见钟情,那日就是在钟家,他坐在客厅沙发上。 钟意因为交不出来作品,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构思,楼下说话声断断续续,让她又焦虑又反感。 披头散发,穿着就算在夏季,也算得上凉爽的细肩带薄裙从房间出来,扶着栏杆,不客气地往楼下瞥了一眼。 也不知楼下的他,是否察觉到钟意对这个不速之客的嫌弃,垂着头慢条斯理眨了眨,毫无预兆抬头,朝她睨过来。 精准地扑捉到她。 视线相撞,深邃的黑瞳,带着深意的探究。 不知为何,钟意脸庞就红了。 耳根子热到令人发慌。 却挪不开眼睛。 本来不耐烦的钟意,在那一刻,像个完全不懂礼貌的小疯子,盯着一个陌生的男人,看的出神。 还是赖司砚先不自在,顿了顿,不着痕迹挪开脸。 曾经钟意不相信什么“一眼万年”,可自从遇到赖司砚,她才知道,茫茫人海中,我看了你一眼,觉得触摸到了你的灵魂,也让我为之震颤到底是什么滋味。 那晚,她调好油画颜料,站在画板前,几乎是一气呵成。 这在钟意的整个人生中,迄今为止,都是第一次迸发灵感到,忘了喝水,忘了时间,凌驾于万物之外,忘却一切。 她结束以后,才发觉天亮了。 东边泛起鱼肚白,朝霞绚丽而美好。 而她,因为开了一夜窗,手脚冰凉,早就冻透。 瑟瑟发抖着蜷缩进被窝, 年少的时候,为爱痴狂,为爱发疯,甚至不知羞耻是什么。 身边追求者不断,没有一个能入钟意法眼,是第一次不管不顾,主动去靠近一个男人。 给赖司砚送上一夜创作出来的成果。 还附上情书一封—— 你相信吗? 我这么说,你大概会觉得我是个疯子。 但我真的认得你,不是你的皮囊,而是你的灵魂, 如果人间真的是一个监狱。 世人的灵魂被囚禁在一个个身体里。 那么请你相信我, 在我们来的那个地方,你就属于我,我也属于你。 我来到这里,是为了找你。 yours, soul mate. 这么疯狂的行为,这么神经质的话语,任何一个正常人,都会觉得遇到神经病了。 至少安阳是这么说的。 她说:“钟意,你疯起来,是真疯真吓人。” 钟意很不解。 她只是把自己的感觉告诉了赖司砚,为什么会有这么笃定的感觉,钟意自己也不知道,是潜意识告诉她的。 或许吧,或许她就是个神经。 因为交给赖司砚的东西,犹如石沉大海,没有回音。 钟意不得不叹口气,大抵真的吓到人家了。 足足一个月后,赖司砚第二次来拜访老师,四下无人的时候,客气地叫住她。 “小钟意。” 那语气,就像长辈关爱小辈一样,和蔼可亲。 钟意心口扑通扑通乱跳,完全没了直抒胸臆,热烈表白的胆量,小心翼翼转过身。 他说:“画很美,我留下。” 然后递过来钟意情真意切写的情书,“这个,很抱歉我不能收。” 那一天钟意一早就得知他回来。 为了一雪前耻,从头发丝到脚指甲,都大肆收拾了一番。 迎来的,是赖司砚语调还算温柔的婉拒。 最起码念在钟润山的关系上,在骚扰他的陌生女孩子里,虽然钟意是最发神经的。 但也独独,只给钟意留了体面。 * 钟商言从屋内出来,站住脚,就看到花园长椅旁,钟意捏着一柄通体黑色的雨伞,垂着头浅浅出神。 他并未上前打扰,站在台阶上,驻足。 肩膀突然被拍一下,钟商言回头,就看到古灵精怪的钟米雪。 她凑过来,朝钟意的方向看一眼。 抱起来手臂,“从今天下午面试完回来,小姑姑就一直坐在那里,看起来心情不好。” 钟商言眼角余光扫她一眼。 心想,小丫头还挺会察言观色。 不过倒也没说什么,转身回屋。 走两步,回身去看钟米雪,“去问问,你小姑姑这是怎么了。” 钟米雪皱了皱眉,“你怎么不去问?” 钟商言笑说:“女孩子之间,更容易谈心。” 这句话倒是真的,至少成功说服钟米雪。 钟意才刚从回忆中拉回思绪,身后传来脚步声。 钟米雪看清钟意手里的那柄黑伞,眼睛转了转,走到钟意身旁蹲下。 细细打量一番,“伞柄好精致,长了一副不便宜的样子。” 钟意这才掀起来眼眸,嘴角牵了牵,“是啊,SAB,我也是刚发现……李泽林平常应该不会买这种伞来用。” 钟米雪反应了一下,“SAB?就伞撑开的声音仿佛踏过初雪的那个?” 钟意挑了挑眉,没说什么。 随后站起来,拿着伞往回走。 走到自家院子里,两颗高大的,松柏树下方。 突然停住脚。 侧头看了一眼大树下面,淡黄色的大垃圾桶。 举起来伞柄—— 想了想,下一秒又放下。 * 次日一早,钟意还是打电话约了李泽林。 还伞。 普通几十块钱一把的伞,就算了。 这种几千块一把的,再不情愿,最好还是还回去。 李泽林笑着听完,只说了句:“你等一下钟小姐。” 随后话筒陷入短暂的,听不到任何杂声的状态。 数秒之后李泽林才报了地址,说:“钟小姐可以送到这里,我等您。” 钟意也没有多想。 面试告一段落,昨晚星凝打电话让她去上班,钟意问什么时候。 那边说:“越快越好。” 钟意就定了下周一。 一上班的话,估计就没时间了。 今天周末,她恰好无事。 把伞装起来,拿上外套,就素颜出了门。 钟意本身就是个对物质需求不太高的人。 甚至在着装打扮这块,钟意只勤快过几年。 那便是,和赖司砚在一起的时候。 有了赖司砚的存在,钟意突然变得精致起来,打扮给他看。 倘若赖司砚出差的话,钟意就像失去爱情灌溉,逐渐枯萎的花朵,病恹恹的,可以三天不洗脸。 安阳笑她:“赖司砚到底有什么魔力?” 钟意说:“离开他,我会死。” 离开他,会死? 这是曾经,赖司砚在钟意心中的份量。 不过后来钟意还是下了狠心。 既然,你是我的心毒,那我就壮士断腕,刮骨疗毒。 离不开是吧,那就把那个离不开赖司砚的,不争气的钟意,杀死。 或者尘封到最阴暗的角落里,一辈子,不得见天日。 女人较劲起来,最可怕的地方。 就是对自己都不手下留情。 事实证明,这个世界上,从来就没有谁离开谁活不了,真离开了,明天照样继续。 太阳照旧东升西落。 世间百态,只不过是,又一天毫无新意的循环往复。 在去找李泽林的出租车上。 钟意侧头看向车玻璃窗里,陌生而又熟悉的自己,眨了眨眼眸。 随后落下车窗,扬起来头,感受着,虽然不热烈,但仍旧带着暖意的日光。 她舒心地微笑。 司机大叔握着方向盘回头看了一眼,“你不冷啊?” “您冷?” “嗯呢。” 钟意不好意思一笑,这才把车窗合上。 * 钟意按照地址,问了服务员,才寻到李泽林。 长长的走廊一尘不染,大理石地面照映出,繁重奢华吊顶的模糊倒影。 钟意把伞递到李泽林手里。 略抬起来下颌,认真地看着他,“麻烦你告诉赖司砚,如果下次需要下属替他做什么,记得把细节考虑到,也免得相互之间添麻烦。” 李泽林怔了一下,不自在讪笑:“钟小姐在说什么,我不太懂……” 钟意毫不留面子的揭穿:“你懂我在说什么。” 李泽林仍旧抵死不认,“下雨那天看你没带伞,好心好意送过去,还把你惹恼了。” 钟意抿了嘴,一言不发看着他。 牛不喝水强按头,他不想承认,钟意也没办法,实在懒得再争辩,僵持片刻,转身就走。 才刚迈出去两步,谁知—— “小钟意。” 墙后,靠着墙壁静静偷听的赖司砚,突然启唇,低低唤了一声。 目光从角落里抽离。 他站直身子,不紧不慢走了出来。 皮鞋砸落在大理石地面上,走廊大厅又空旷又高阔。 是以赖司砚的脚步声,在整个空间内回荡。 钟意顿了一下,反应过来脚步匆匆,恨不得马上消失。 赖司砚步伐快速追上来,两人脚步声错乱。 下一秒,纤白手腕就被抓住,一把往回拉。 力道极重,她不受控制带转身子,脚下趔趄几步。 抬首间,赖司砚英挺的脸庞近在咫尺,带着木质香的味道。 他居高临下,垂眸瞧她。 钟意用力挣扎,指尖惨白,“放开!” 越挣扎,手腕被握的越紧。 钟意哪里抵得住,嘶嘶吸着冷气,弯下腰吃痛不已。 赖司砚目不转睛凝视她,看了许久,等钟意没力气挣扎,才卸下来力道,松开她。 危险地眯起来眼眸,在心里轻嗤。 始乱终弃的小骗子。 7. 第 7 章 钟意蹙眉揉着手腕,低下头不去看赖司砚。 而赖司砚呢,目光垂落,一言不发将她笼罩。 除了方才用力握着她的手腕,表达不满,竟然不知说什么。 阔别三年,不足一千一百天,一朝重逢,却可以让两个人,足够陌生。 她说爱就爱,说不爱就离开,是那么不留余地。 还记得曾几何时,钟意不止一次拉住他的衣角,深情款款说“你是我的,不管你愿意不愿意,这辈子你都是我的”类似之话。 在赖司砚遇到过的所有女孩子里,别人对他的追求手段难免落入俗套,写情书也写的千篇一律,让人乏味,提不起阅读兴趣。 而钟意小小年纪,就触到了天花板,时而细腻温柔,时而热烈疯狂,文笔放肆而不失才情,还动不动,就想与他神交,与他灵魂碰撞。 恐怕换作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子,都抵挡不住一个不被世俗约束的,一个清纯少女的如此攻势。 钟意就像一个落入凡间的精灵,就这样跌跌撞撞闯入他的世界。 给了他一场最极致的爱恋,然后快刀斩乱麻,决绝地抽身离去。 以至于和钟意离婚以后,赖司砚再也没遇到,第二个能把他融化,让他失去理智不管不顾。 两人僵持许久。 赖司砚才启唇,沉声问:“不说声谢谢?。” 钟意怔了一下,抬起来眼眸,“谢什么?” 赖司砚视线落在别处,轻咳两声,温柔提醒:“雨伞。” 钟意抿唇,美眸瞪着他,“你自愿的,我并不知道,知道了也不会领情,所以谢什么?” 赖司砚看着她,突然就笑了。 而后转了视线,淡淡看着大理石地面,勾唇。 “你攒了多久的怨言,说话才这么顶,我以前都没发现,你这么会讲道理。” 钟意叹了口气,再一次转身欲走,谁知这个动作,激起了赖司砚内心深处,最让他深恶痛绝的事。 目光陡然转为犀利。 再一次扣住她的手腕,这次比方才还用力。 赖司砚借着男人天生的体力优势,迫着她拉近距离,嗓音沉重而嘶哑。 带着浓浓的不悦,低声呵斥:“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我已经受够了你每次动不动就跑。” “你以为我真找不到你?” 说到这里,狠狠咬紧牙关,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我是尊重你,才不去打扰你,才事事都依着你!” 钟意岂会任人宰割,推搡之间,眼眶微微泛红,“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想怎样,那是我的自由!” 一句“我们已经离婚了”,顿时划清两人界限。 把赖司砚的理智,一下子拉回来! 赖司砚身形一顿,狼狈地闭上眼。 喉结用力地,上下滚动。 冷静数秒。 睁开眼。 松了手。 钟意脸色亦不好,低着头整理衣袖。 她尽量语气平和,却句句扎心,“赖司砚,你看这就是为什么,我不想见你,做过夫妻,男人就觉得,这辈子这个女人,都是我的附属品。” 他脸庞染上倦怠之色,低头揉捏眉骨。 “抱歉。”礼貌地,道了一句歉。 钟意冷着脸转开头,显然是不接受态度。 赖司砚默了默,只好放低身段,试图缓和,“什么时候,我把你做过附属品?” 钟意怔了一下,看过来,内心特别抗拒。 抗拒他这样不清不楚的,略带暧昧的言论。 “不要说这种话,”她想也没想直接拒绝,“我以后还要找老公的,你也好好物色下一个。” 赖司砚眯起来眼。 她可真会在他雷点上踩。 才刚稳定,情绪又不受控制被挑起来。 “找老公?” 钟意转开眸子。 赖司砚故作云淡风轻,不着痕迹打探—— “有男朋友了?” “无可奉告。” “有男朋友很正常,要不要我帮你把关?” “无可奉告。” “没关系的,说说?” “无可奉告!” 空气一瞬间陷入死寂。 两人僵持不下。 须臾,内心被刺痛的赖司砚,勾唇轻笑。 话语嘲弄,也是自嘲:“也是,你多会哄男人开心,不如就用soul mate那一套,想必骗十个八个真心,也是手到擒来,轻而易举……这天底下,就没有你搞不定的男人……对吧?” 钟意亦语气嘲弄,“是啊,一回生二回熟,毕竟拿你练过手。” 赖司砚收紧下颌,目光极速冷下来。 * 回去的出租车上,钟意心情压抑而低落。 她其实很清楚。 这辈子呢,都不可能再像爱赖司砚那般,去爱下一个男人。 因为真心,从来都只能燃烧一次。 而钟意的真心,已经为赖司砚燃烧过了。 想当初,冲动而任意妄为的“私定终生”,彼此都付出了惨痛代价。 两人惹了赖明淮和吴珍红勃然大怒,不能拿钟意怎样,于是就把赖司砚下放到了荒凉之地。 分公司在淮东,对钟意而言,是个从未踏足,经济落后的偏僻地方。 夏天的时候特别热,冬天的时候超级冷,真可谓酷暑加严寒。 水资源短缺,飞沙走石,气候干燥到,钟意来到这里的第一个星期,总是一直打喷嚏,莫名其妙流鼻血。 不过钟意还是牵着他的手,郑重地告诉他,“你去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只要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在哪里都无所谓。” 钟意觉得,只要两情相悦,就可以战胜万难,再艰苦的条件,她都不在乎。 因为在她心里,没有什么比和爱的人朝夕相伴,更让她幸福。 钟意是典型的浪漫主义者,从小衣食无忧,是以只在意精神富足。 她毅然决然放下二十年的生活圈子,放下朋友家人,随他去了一个陌生城市。 到了淮东,他顶着赖氏太子爷的头衔,就算是被“发配”过来,也是人前人后簇拥,没人敢不给面子。 再加上有手段有能力,是以不久,迅速打通了人脉关系,结识了新的知己朋友。 每天忙于工作,还有各项酒局应酬。 淮东的冬天很冷,又凄凉又萧瑟又冷,她每天困在一套大房子里。 白日里,钟意除了画画,就是托着腮。 透过落地窗,望着楼下枯黄的草坪,一个人发呆。 早上赖司砚去公司,钟意会恋恋不舍把他送到门口。 晚上赖司砚下班,钟意会像一只站在门口,摇着尾巴期待赖司砚下班的宠物犬,每次都是卡着点,一直等到他开锁,推门进来。 再给他一个大大的拥抱,腻在他怀里,说很想他。 是真的真的很想他。 因为那个时候,钟意的世界一片荒芜,就只有他。 如果这天下班,赖司砚打电话说自己有应酬,钟意还会很伤心,因为应酬就意味着他会很晚才能回来。 可能两人说不上两句话,他就满身疲惫睡着了。 钟意好想跟他多说说话,因为她害怕时间久了,自己会退行,会得失语症。 不过,赖司砚总是那么多的应酬…… 钟意只好理解,只好默默忍受。 因为她明白,赖司砚付出很多,从高高在上的继承人,沦落至此,都是为了她。 所以钟意从不抱怨什么…… 好在钟意一向不怕孤独的,也一向很耐得住孤独。 她可是个实打实的宅女,不喜欢社交,不喜欢到处跑,最喜欢把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天马行空,然后把自己的激情幻想,落于画纸。 其实只要等五天,等到周末,赖司砚可以休息一天,这一天,他都会用来陪她,带她出去逛街,吃饭,买东西,看电影。 每个月四天,钟意最开心的四天。 后来赖司砚开始出差,两三日,三五日,到后面,动不动一个星期。 钟意最开心的四天,自然也没了。 不过没关系,他出差的日子,她学会了数日历。 艺术路上的孤独与寂寞,这世界上,本就没有几人能懂。 长夜漫漫,赖司砚在床上睡熟,她一个人睡不着的夜晚。 也顶多内心一片荒芜。 喜欢掀了被子下床,趴在窗台上,透过窗子,仰头看着那遥远家乡的方向。 痴痴发呆。 她心甘情愿成了被圈养的金丝雀,在淮东那个举目无亲的陌生城市,被赖司砚娇藏在家里。 代价就是,对于画画,从一开始的激情澎湃,慢慢变得消极怠工。 就连经纪人都说她:“钟意,你的画风很乱,水平高低起伏,是不是遇到不开心的事?现在是你的事业上升期,一定要坚持住啊。” 是了,虽然钟意对外说,是从三年前开始不创作的。 其实从淮东开始,钟意都一直在透支自己的天赋。 因为执念,她不甘停下,就只能挤牙膏一样,拼命地往外挤。 其实,梦想啊追求啊,钟意都被这样的日子,迅速地消磨殆尽了。 其实钟意很有事业心,非常有事业心。 但如果梦想和赖司砚,只能二选一的话。 钟意大概率会舍弃从小到大坚持的事情。 在她的整个人生中,赖司砚是唯一一个可以跟钟意的事业心抗衡的人…… 8. 第 8 章 时间转瞬即逝,眨眼便到周一。 钟意一身干练职业装,拎包出门。 到公司八点多,人事部有人接应。 路上就开始介绍:“秦总监负责管理整个设计团队,以后工作上有什么不懂,你可以找他,当然,你也可以找齐经理,不过最近齐经理在休假。” 职位上的区分,钟意还是懂一些的,在企业所有权层次,设计总监大于部门经理,位于总经理和部分经理之间,是直接接受董事会授权,对董事会负责的存在。 是以,英文翻译时,往往把“总监”翻译成“董事”。 钟意初到大公司,分级明确,按理说,就算是工作上遇到棘手事情,也断然不存在动不动去找总监的道理。 谁知人事就在这个时候告知她:“对了,秦总监亲自带你。” 钟意倏然抬起头,眯了眼眸,“什么?” 对方笑笑,“我们秦总监想亲自栽培人才,搞不好,未来就是总监接班人,你可要好好学习。” 不管大小,只要是个领导就会画饼。 钟意觉得人事经理的话,多少当不得真,不过设计总监亲自带新人,在小公司会发生,在这样的大公司,可谓是天降祥瑞,且独独降到了钟意头上。 换作以前,钟意还信自己本就属于得天独宠的命,现在成熟了,不会再想那些有的没的。 她蹙着眉思索,想事情太投入,以至于没跟上人事经理的步伐。 对方回头扫她一眼,“还不赶紧的,我带你去见总监。” 钟意回神儿,用力深吸一口气,抿唇跟上。 到设计部,直奔设计总监办公室。 敲了敲办公室门,下一秒房门打开。 长发高束,眉眼精致的女子出来,她转身把门带上,对他们温柔地笑,“张经理,我们秦总监不在。” 张经理指了指钟意,“怎么不在,我说了,今天带新人入职,他徒弟。” 高挑女孩子瞧过来,人事经理指了指钟意,“钟意,咱们顾总亲自挑的人。” 对方递过来手,“梁兰。” 钟意抬手,跟她握了握。 就听梁兰说:“你把她交给我,等秦总监回来,我告知他?” 张经理想了想,“那也行。” 转了转手,钟意的工位就被安排好,梁兰说:“张经理已经派人去帮你办入职手续,你现在还没工作牌,得明天才能办好,不过等下就有人带你去录指纹,也免得你中午出去,还要麻烦前台才能进来。” 钟意的工位,距离秦总监办公室最近,地理位置那叫一个得天独厚。 入职第一天,钟意又是新人,梁兰就送过来一堆资料,“随便看看,了解下公司的背景。” 是以,整个上午,钟意也没干什么正事。 都说新人到公司,那得有眼色,还得殷勤,半年之内,免不了要帮前辈打印资料,跑腿买咖啡。 不过这些,钟意都没遇到,所有员工各司其职,各自忙碌,压根没人搭理她。 一直到下午,梁兰敲了敲桌子。 钟意仰起似水秋眸。 梁兰微笑,“秦总监让你过去。” 办公室诺大宽敞,清新淡淡萦绕,一组会客沙发茶几,一组办公桌椅,略显气派。 秦一然拎起来水壶,慢条斯理沏茶,看了看钟意,“不要拘束,随意坐。” 钟意踟躇两秒,坐到对面。 秦一然问:“听说你没有工作经验?” 钟意目光落到茶具上,点了点头,“我是第一次找工作,虽然毕业很久。” 秦一然拿起来简历,“还挺有才,以前是个画师,入过省美术家协会。” 钟意也不知怎么,每当有人提起往事,就下意识逃避。 因为不管再怎样,那都是过去的事。 好汉不提当年勇。 她不喜欢吹嘘,更不想拿过去的荣光时刻吹嘘,反而衬托现在的狼狈。 于是这么回答秦一然,“只是运气好罢了,德不配位,所以现在不太想提过去,可能是羞耻心作祟吧……” 说完,淡淡垂下来眼。 这番回答太过谦虚,秦一然落在简历的目光,不由地一顿,随后看过来。 怪不得是顾遂钦点的姑娘,果然跟普通人不一样。 就冲这个宠辱不惊的境界,不管在任何行业,就注定不会简单。 秦一然倏然丢下简历,“你觉得自己,哪一块需要特别学习?” 钟意低下头,“我……” 我了半天,也没我出来所以然。 上学的时候老师说,不怕学生说自己不会什么,就怕学生压根不知道自己不会什么。 钟意此刻不能更感同身受。 好在秦一然很精明。 支起来脸庞沉思片刻,“从今天下午开始,你每天拿出来半天时间,来我办公室,我亲自带你。” 说着,就站起身。 走到办公桌上,从一堆设计图纸中,挑挑拣拣。 选出一张最简单的设计图,丢给钟意。 “先看看,看不懂的地方,随时微信问我。” 钟意愣愣接过去,内心一片震惊。 有生之年,都没见过这么尽心尽力的领导…… 除了尽心尽力,还格外平易近人—— “我有事先出去,你到办公桌上看,” “哦,左边那台电脑没密码,随便用。” “渴了,这里有茶具。” 房门一开一合,秦一然关门离去。 钟意愣愣站了片刻。 现在的领导,都是如此对待员工? 总觉得,好过头了…… * 赖氏总办。 桌子上一盘新鲜水果,又红又大。 赖司砚低着头,捏着水果刀,不紧不慢削果皮。 光线打在他手上,骨节分明,指尖修长而白皙。 他静静听着李泽林说话:“运营部新来的姑娘,确实漂亮,和刘经理之间也是最近才有苗头,我已经暗示过刘经理了。” 赖司砚削好一个苹果,拿起来看了看,放到一边果盘。 动作如闲云流水,又拿起来下一个苹果继续削。 李泽林的视线,不经意看了看那四五个,削好果皮,整齐堆放在盘子里的苹果。 咽了咽口水。 赖司砚也是个平易近人的老板,因为他偶尔闲下来,就爱给助理秘书们削苹果吃。 只不过,三年如一日,从来不换花样。 赖司砚低着头,“那小姑娘叫什么?” 李泽林想了一下,“叶暖。” 赖司砚说:“开了。” 李泽林顿了一下,“我去通知人事部。” 李泽林走后,坐在赖司砚对面的顾遂,目光这才转过来。 好笑道:“不就和领导谈个恋爱,至于这么铁面无私?” 赖司砚停下刀子,看他一眼,“办公室恋情,平级可以,跨级不行,公司规章制度上,明确写着。” 顾遂吐槽,“这都什么年代了,恋爱自由,你们这恋爱不自由也就算了,竟然还搞等级限制?” 赖司砚笑了笑,垂下眼眸,“员工影响管理层在公司的精力和在公司的稳定性,你我都知道,新人不稳定。” 说话间,手里苹果又削干净,他朝顾遂递过去,“况且,特殊关系的存在,会扰乱其他员工的日常工作稳定,比如日后叶暖加薪升迁引发的议论和不满情绪……总之,非常不利于企业管理。” 顾遂接过去苹果,“咔嚓”大咬一口,扬起来眉梢,“真甜。” 对于赖氏的规章制度,他自然是认同的,“也是,从公司利益考虑,得开,从管理员工出发,不患寡而患不均,也得开。” 赖司砚笑笑,没说话。 顾遂歪着头,也笑起来,坏笑。 “你公司里面不能搞特殊,却跑来我公司提了一堆要求,破坏我这边的管理制度,你安的什么心?怎么就那么坏呢你?” 赖司砚这才放下水果刀,抿唇看他两秒,又来那一套,“阿遂,这次确实委屈你了,我知道欠你许多——” “又整这个,叫我顾遂,”顾遂翘着腿直接打断,懒洋洋往后一靠,“我可说了,是我的一个妹妹,现在上行下效,就连秦总监,都格外认真带她……” 赖司砚拿纸巾擦了擦手,神色慵懒,沉声说:“改天请你吃饭,去汇客局,你最喜欢的餐厅?” 擦干净手上的苹果汁,赖司砚扔掉纸巾,又拿起来水果刀。 “得了吧,一顿饭就想打发我,”顾遂咀嚼着苹果,看他一眼,“既然离婚了,你还那么关照她干嘛?” 赖司砚的理由,可谓是冠冕堂皇:“一日夫妻百日恩。” 顾遂“切”了一声,这次却没反驳。 办公室陷入安静,赖司砚继续垂着头,专注削苹果。 而顾遂,边吃苹果边喝茶。 再赖司砚递过来第三个,削好果皮的苹果时,顾遂才不耐烦。 直起来身子,“我都吃了两个了,你还让我吃,你当我是牛?” 赖司砚看着他,顿了顿才把苹果收回来。 顾遂吃了个苹果饱,扶着肚子皱眉,“我说,你老削苹果做什么?” 赖司砚答:“静心。” 顾遂好笑:“削苹果静心?” 赖司砚一本正经睨他,“不然呢?” 顾遂点了点果盘,“我记得你以前手笨的很,可干不了这些……一次削这么多,又没人吃,浪费不浪费?” 赖司砚放下刀子和苹果,拂袖往桌子上一撑。 “没事,秘书们和助理们,都喜欢吃,他们都吃了三年了,还没吃腻。” 吃了三年苹果,都没吃腻? 顾遂心想,这一公司,都什么人啊? 从上到下,就没几个正常人吧…… 又想,你削的。 吃腻了,敢说吗? 9. 第 9 章 一盘苹果放下。 “喏,你爱吃的苹果。”钟商言直起来腰。 钟意漫不经心抬眸,扫了一眼。 低头继续认真看资料。 “唉,从小到大就爱吃苹果,真好养活。” “你懂什么,吃苹果瘦大腿。” “吃苹果瘦大腿没听过,从成分分析,水果碳水含量都高,不吃更瘦。” 钟意白他一眼,“动不动就卖弄,省得人家不知道你什么职业。” 钟商言摇头笑笑,捏起来一枚水果,递给钟意。 凑近,“这么认真?” “什么都不会,不认真也没办法,况且,”她小口吃着苹果,表情怅然,“领导亲自带,总不能辜负领导的厚望……现在压力好大。” 钟商言抱起手臂,安慰:“隔行如隔山,慢慢来,一口可吃不了大胖子。” 话虽如此,道理钟意也懂,不过哪个职场新人,一开始不刻苦。 尤其是设计行业。 安阳乍听说钟意要进设计行业,就劝阻她:“做设计,可别,我头都差点熬秃。” 不过安阳从毕业开始从事设计行业,可谓是一步一脚印,步步升职加薪。 尤其这几年,成绩那叫一个惊人。 五年前成为一名设计师。 前年成了设计部主管。 去年直奔设计部经理。 今年,公司运营总监。 当然,升职如此之快,是因三年前她离开了老公司,跟着领导骨干出来,自立门户。 钟意对自己的期待值,没这么高。 以后能养活自己,就可以。 接下来几日,秦一然开始带钟意接触软件。 是以钟意每天都九点十点才下班。 顾遂两次经过设计部,都看到里面亮着灯,钟意趴在桌子上,认真学习。 接连三天,终于忍不住。 毕竟赖司砚三番五次叮嘱,由不得顾遂怠慢。 于是眯了眼睛,主动走进来。 敲了敲桌子,握拳轻咳。 “小钟。” 钟意抬头。 看清来人,立马站起来,拘束地放下钢笔,“顾总?” 顾遂背着手,环视一圈,“你们秦总监呢?” 钟意乖顺颔首,“秦总监今天有事,下班了。” 顾遂自然知道老秦不在,本就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为这个叫她。 于是仰头看了看天花板,叹一口气。 目光落过来,上上下下,一番打量她。 这眼神,让钟意后背发凉。 是……自己哪里表现不好? 思索之际,顾遂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不满:“小钟啊。” 钟意咬了咬红唇,“我在。” 顾遂说:“你才刚到公司不久,天天加班?这样不太好吧?” 钟意下意识点头,下一秒反应过来,瞳仁放大,无辜地看着顾总,“顾总说什么?” 她缓了许久。 只见老板冠冕堂皇,各种帽子扣下来,颇有一番道理:“自律是好事,不过现在自律也不见得就是好事……你天天加班,也太卷了,你这样,会让其他老员工有压力……你说,你天天加班,他们看在眼里,以后加班还是不加班?要多为别人考虑。” 钟意张了张嘴,难以置信地看着顾遂,“……” 她还算巧言善变,一时间竟然不知怎么反驳。 天底下的老板,哪个不是利益至上,巴不得员工天天加班。 她自愿加班,也有错? 不过在领导面前,钟意也不能顶嘴,只能蹙着眉低下头,有些委屈,“……知道了顾总。” 顾遂看她一眼,又轻咳两声眨了眨眼睛,“那这样,你现在赶紧收拾东西下班。” “好。” “我知道你是新人,要学习的东西很多,这样,你想学习没问题,回你家学,想学多晚学多晚。” 钟意皱了皱眉,如此另类的老板,人生还是第一次见。 好像这种不喜欢员工加班的公司,目前在国内,也是开天辟地第一家。 默了许久才低喃:“回家没办法学……软件和文件资料都需要授权,只有公司的ip地址才可以打开……” 谁知顾总竟然说:“授权那都是小事,我明天让技术部,给你开特权!” * 是以这天钟意早早就被顾遂从公司赶出来。 她站在广场上,回身看一眼写字楼。 简直无语。 这个公司的人,是不是都有病? 才刚转身,一辆黑色私家车,稳稳停下,车窗落下来。 “小钟。” 秦一然熟悉的脸庞,从车窗内探出来。 他笑着,“刚应酬回来,载你一程?” 作为亲自带的徒弟,钟意住哪里自然不是秘密,毕竟除了学习之外,两人也偶尔闲聊几句。 对于顾遂突然之间,哪里来的一个妹妹,秦一然没直接问。 只试探过钟意,钟意模棱两可,没明说。 让她的身份更加神秘。 其实哪里是钟意不说,实在是秦一然说话太委婉,以至于钟意没听懂是何意思。 钟意上了车,规规矩矩坐着,目光不是去看窗外,就是落到前方认真开车的,司机师傅身上。 车厢内寂寂,钟意本就界限感比较重,领导和下属之间,只要下属不套近乎。 私下里也没多少共同话题。 沉默半路,秦一然才转头,视线掠过来。 “你每次都打车,不会开车?还是?” “有驾照,不会开。” “那要学一学,以后带你出去方便。” “好。” 又沉默了数秒。 “今天给你讲的,都学会了?” 钟意怔了一下,才看过来。 两人视线对望,暗淡的车厢光线,丝毫遮盖不住钟意白皙轮廓,光洁饱满的额头,几丝细碎发丝垂落。 她化了淡妆以后,眉眼很精致。 秦一然不得不承认,钟意是个有些文艺气息在身上的漂亮姑娘,估计是以前的职业,培养出来的。 钟意觉得没什么好隐瞒,便直接说:“还没看完,顾总就来了,然后我就被赶出来了。” 此话一出,秦一然愣了,眯起来眼皮子,“被赶出来?” 钟意点点头,“我不知道公司里员工不能随意加班,不小心破坏了规矩……” 别说钟意不知道员工不能随意加班的规矩,秦一然也是破天荒头一次听说。 他多想了一层,歪着头,眼睛眯的更深,打量她半晌。 “有意思。” 他突然摇头笑了笑,冷不丁叹息:“女孩子漂亮一点,果然有好处。” 钟意还以为自己听错,“什么?” 秦一然笑笑,“没什么。” 不过想了想,托起来腮,斟酌片刻提醒她,“顾总是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人,俗称,渣男。公司上下有不少他的传闻,有些是真的,有些是假的,真真假假参半吧,不过,顾总工作能力上,确实有些魅力。” 钟意抿了抿粉唇,突然知道大老板这个内幕,觉得有些不礼貌。 尴尬地愣在原地,组织了一番语言,“秦总监……” 秦一然对钟意的身份,本就多有猜测,只是觉得她很特别,所以多嘴提醒。 秦一然睨她,“怎么?” 钟意不安地看着他,问:“这些事,是我一个新人可以随便听的吗?我不太懂职场规矩……” 秦一然愣了一下。 下一秒突然朗声笑了。 两句话,秦一然就听出什么,是他自己想多了。 不是那种关系。 他就说,顾遂不会公私不分,钟意看着更不像那种人。 他这么一笑,钟意更加忐忑不安,小心翼翼看着秦一然。 深深蹙眉。 难不成,秦总监和顾总表面上和睦,私下里却不怎样? 按理说不应该,因为顾总可是大老板,秦总监这样坑自己老板,那岂不是自掘坟墓? 以前就知道商场瞬息万变,企业勾心斗角,没想到这才上班几天,秦总监就开始拉她站队? 早知道,平常就应该多去茶水间坐坐,或者多去卫生间走走。 也不至于两眼一抹黑,到现在都不知道公司谁和谁关系好,谁和谁关系不好。 想到这里,钟意叹了口气。 总结出来一句:上司的车,不可随便上…… 秦一然看过来,“叹什么气?” 钟意以为被识破,尴尬不已,手心微微出汗,抿唇半天。 “我,我就是有点儿累……” 秦一然挑眉,“新人不懂很正常,不必急于求成,否则也不会有一年实习期。” 他看了看她,“不过我亲自带你,对你要求自然高,半年之内,你就得跟我一起上项目,没问题吧?” 半年? 钟意顿时压力更大。 秦一然继续说:“明晚有个局,你随我一块去。” 钟意问:“应酬?。” 他看过来,“你不是说自己不懂规矩,那就带带你。” 钟意点头:“好。” 后面两人没再交谈。 到了钟家的院子。 钟意从车上下来,提着包目送秦一然离开。 等车子消失在视线之外,她才彻底松口气。 10. 第 10 章 阳城余味私厨餐厅,是阳城最早,也是最上档次,平常有头有脸的富豪高官聚集地。 像钟意这种小职员,也就沾了秦一然的光,才有幸参加这等商务酒局。 工业复古的风格略奢侈,入门炸裂痕的做旧玻璃纹,可窥见年华沉淀下的浪漫印记。 钟意很懂规矩,一言不发跟在秦一然后头。 迎宾小姐领了他们往里走。 语气温柔而客套:“秦总监稍等,胡先生还没到,不过赖总和刘总,马总,都在里面……” 钟意本在出神,一个“赖”字。 顿时让她咯噔一下。 抬起来眼眸,朝秦总监的背影望去。 略一分神,两人拉开距离。 秦一然漫不经心,回头扫她一眼。 钟意不自在之余,眨了眨眼皮子。 赶紧抬脚跟上。 秦一然转头继续往前走,唇角含笑,“今天什么风,竟然赖总也来了。” 谁知话音还没落地,已经走到门口。 泛着光泽的地面上,站着一人。 他闻言看过来,低头笑笑,冷不丁接话:“是了,赖总一向不喜欢这种商务聚会,许是卖了胡先生的面子。” 钟意抬头看去,此人看上去四十来岁,个子中等偏高,精短黑发,衣着儒雅,立在走廊抽烟区,指尖夹着香烟。 烟雾缭绕间,能看清眼角淡淡的鱼尾纹。 不过尽管上了年纪,也丝毫不影响举手抬足间,矜贵之气。 下一秒秦一然就低声笑了,用西式礼仪,走过去跟对方抱了抱。 “胡先生。” 一声称呼,让钟意有些糊涂,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方才是胡先生打趣幽默。 秦一然这个老师很够意思,就连带她见世面了解职场规矩,也是安排这种级别。 不出意外,她努力上十年,能融入其中,那都算有商业天赋。 钟意站在门口深吸气,倒不是她怯场。 而是有些恍然。 如果说,哪一刻钟意意识到,赖司砚是站在金字塔顶尖,从来都让普通姑娘可望不可及。 那就是这一刻。 她不得不认同吴珍红的话—— “我很了解像你这种书香门第出身的姑娘,在家里掌上明珠,需要被宠着……你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你既在生意上对他没有助益,又在家庭上,稳不住后方让他安心去披荆斩棘,我儿子娶你,纯属败了自己的前程。” 想到这里,钟意眼眶泛红。 谁能想到有朝一日,钟意放弃画者的身份,出现在这么一个酒局。 她闭上眼缓了几秒。 指尖落在门上,下一瞬,直接推门而入。 本来按照原先的生命轨迹,一辈子也难踏足一次的场合。 而眼下,穿梭于西装革领,高谈阔论的精英人士之中,她内心平静如水。 从前软弱,遇到大场合都会手心出汗的姑娘,此时此刻,气场丝毫不输在场任何一个企业老总。 因为她想明白了一件事,别人怎么评价她。 与她无关。 她不缓不慢走到秦一然身边,“秦总监。” 不合时宜的软糯音调,成功让周围人侧眸的侧眸,抬头的抬头。 无一不觉得好奇。 这其中,就包括落于角落里,包裹在西装裤中,修长长腿交叠的赖司砚。 他手里捏着威士忌,另一条手臂搭在沙发扶手,和在公司下属面前正襟危坐的模样不同,私下里多了几丝慵懒。 低垂着下颌,嘴角牵出一抹,不易觉察地轻笑。 而后抬手,玻璃杯送到唇边,浅呡一口烈酒。 看着冰块在酒杯里慢慢融化,好像这么常见的一幕,在今晚却很有意趣一般。 耳旁,有人卖了秦一然面子,加上钟意素妆清淡,却气质神秘的容貌,注意力顿时,就被吸引到她身上。 “这位是?” “我徒弟。” “徒弟?秦总监什么时候收了个女徒弟?是准备亲传身教了?” “秦总监就是眼光高,徒弟都这么漂亮。” “是了,刚才乍一进来,我还以为是哪个女明星,颇有些明星气质。” 徒弟被夸赞,哪个当师傅的不高兴,秦一然抬手,相互介绍起来。 刘总吴总于总,赵总钱总孙总,除了老总,还有总工,秦一然熟人不少,挨个介绍。 钟意一一问候过,眼花缭乱,最后也没记住几张脸。 末了才到赖司砚这里。 顾遂知道两人的关系不便公开,就没和秦一然说太多,是以才出现今晚的尴尬局面。 偏偏顾遂还在路上,生意人的路上,鬼知道需要多久。 是以秦一然昂首,带着钟意走到赖司砚跟前,好好介绍了一番:“赖总可是我们圈子里,最出类拔萃的,在外网,几度被评为——全球金融界最年轻的传奇投资人。也是我们阳城’名人堂’里,前辈们提起来,都纷纷竖起大拇指赞美的一位——” 虽然钟意对秦一然了解不多,但也知道秦一然年轻有为,一向傲傲的,在他嘴里,很少听说他佩服谁。 今晚溢美之词滔滔不绝,那叫一个反常态。 钟意朝赖司砚看去,或许,她从来都不了解自己的前夫,尤其在他事业上。 赖司砚浅笑一声,这才叹了口气。 “行了,每次见面,都这么嘴贫。” 说着,两手整理整理衬衫衣领,倾身站起来。 装作压根不认识,朝钟意递过来手,“赖司砚。” 他给了钟意一个,最正式,最尊敬的见面仪式。 而方才那些老总们,虽然嘴角含笑,态度甚好,却没有一个人主动递手,跟钟意这种名不见经传的职场新人握手。 是以可见,大家压根没把她当回事。 赖司砚的这个举措,别说秦一然,就是在场各位,都忍不住愣了愣。 如此大的殊荣,让秦一然有些紧张。 更紧张地是,钟意抿唇看着赖司砚,还在迟疑,不做回应。 秦一然只当新人没见过大人物,所以紧张了,于是握拳轻咳两声。 低声提醒,“钟意,愣什么,赖总想跟你握手,那是你的荣幸……” 钟意这才回神儿,快速眨了眨眼皮子,目光从赖司砚温热的大掌,挪到他皮囊出众的五官。 纤细的指尖递过去,“赖总。” 赖司砚薄唇勾了勾,“钟小姐。”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他的手,浅握了握,钟意就准备抽离。 谁知下一秒,被一股突然而至的力道,用力留住。 钟意怔了一下,蹙着眉看向他。 赖司砚握着她的手,云淡风轻对她歪着头笑。 就连语气,都是那么漫不经心:“看钟小姐有些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说着,目光就转到秦一然这里,“秦总监,你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徒弟,都没听你提起过?” 秦一然捏着红酒杯,闻言笑了笑,“还不是顾总安排的,现在公司上下都知我们是师徒关系,都说,哪天钟意得正式拜一拜。” “嗯,”赖司砚脸上表情愈发慵懒,轻笑着看了一眼窗外,“顾遂真是越来越思虑周到了,做事靠谱。” 钟意还被握着手,她又不着痕迹抽了抽,纹丝不动。 赖司砚转回来眸子,凝视她。 钟意没想到,第一次酒局应酬,就遇到了职场骚扰,还是来自前夫。 她眼神冷下来,刀向赖司砚。 赖司砚这才扬起来眉梢,用了用力,钟意吃痛,又不能被旁人看出来,却还只能维持着正常表情。 下一秒,赖司砚倏然松开手。 但凡多一秒再松手,都会被旁人觉察出异样,职场礼仪真是被他拿捏死。 他扬了扬手臂,负手而立看着她。 “差不多人齐了,上菜吧,我饿了。” 这话,是对身后胡先生说的。 11. 第 11 章 秦一然在星凝,皮相自然不必多说,除了皮相之外,又是公认的黄金单身汉,钻石王老五。 至于公司上下,到底得了多少女孩子青睐,向来是圈子里,茶余饭后经常被拿出来猜测两句的。 这顿饭赖司砚很难吃爽,毕竟换作谁,得知自己的女人,在自己推波助澜下,每天有半天时间,在办公室和一个无论身家地位,还是样貌身材都出众的优秀男士单独相处,都会吃了苍蝇一样。 可谓是,为他人作嫁衣,还生怕不够速度的真实写照。 偏偏赖司砚的人设,一向比较端着比较装,就算里子波涛汹涌,早就拧巴成一团,也断然不会失去面子。 只在顾遂到场之时,目光才从秦一然身上抽离。 俯身凑近顾遂,眼神冷厉,同时说话毒舌:“顾遂,我果然高估了你的智商。” 顾遂才刚和胡先生寒暄结束,突然迎来这么一句没头没尾的打压贬低,完全找不着北。 顾遂今日西装革领,袖扣在灯光下熠熠生辉,他抬手抚摸着下巴,朝赖司砚挑眉看去。 前几天还一句一个“阿遂”的请他帮忙,并表示欠他许多,要请他吃饭的赖司砚。 此刻眼角余光骇人,恨不得吃了他。 别看赖司砚面无表情,等闲喜行不于色,偶尔这么瞧人的时候,顾遂这么厚脸皮的人,都有些顶不住。 只得不好意思笑笑,“故意针对我拿我撒气?看见钟意,不应该很开心?” 说到这里,他刻意朝钟意那边扫一眼,指尖抵着桌面,敲了敲,压低声音邀功:“秦总监带钟意过来,我提前就知道的,还是我默许的呢,还想着,给你一个惊喜!你今天是不是心情不好,所以拿我开涮?” 赖司砚往后仰,手臂一搭,笑起来让人毛骨悚然。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心情不好?” 顾遂转手指了指双眼,“两只眼睛都看到了。” “还没瞎?”他慢悠悠低下头,轻晃手中的高脚杯,怂恿他,“那就剜了吧,反正也没什么用。” 这轻飘飘的语气,真当得起一个薄情寡义。 顾遂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剧烈咳嗽起来。 他手忙脚乱去拿纸巾,擦了擦嘴巴,偷看赖司砚一眼。 扔掉纸巾,又偷看他一眼。 试探性地询问:“咱俩有什么深仇大恨?我得把眼睛剜了谢罪?” 赖司砚没答,只抿了嘴皮子看他。 顾遂隐约意识到—— 深仇大恨没有。 不过也快了。 * 奢靡华丽的房间内,五光十色灯红酒绿。 业界精英围坐在原木色高脚凳上,对玉盘珍馐冷落不屑,只举着酒杯针砭时弊、谈笑风生。 顾遂带着一抹薄醉,走到吧台旁,说着并不太好笑的笑话。 灯光阴暗的沙发一隅,赖司砚提着玻璃杯,视线时不时落到钟意身上,又旁若无人挪开。 这会儿,他手里的威士忌,换成了酒精度数更高的龙舌兰。 耳旁掌声响过一阵,他第n次借着环顾四周的机会,去扫钟意。 钟意才觉察到什么,侧了眸,回头,迎上深邃视线。 大抵饮了酒的缘故,赖司砚的眼神炽热,丝毫不加遮掩,那越过重重阻碍,与她对视的欲、望,赤、裸到吓人。 尽管今晚出席的人,有几位不管是能力,还是谈吐仪态,都非常出众的优秀女性。 却丝毫掩盖不住钟意的独特。 越是周遭混杂腌臜,越显得她格格不入。 更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 钟意没有赖司砚厚脸皮,先一步败下来阵。 平淡地垂下眼眸,托着腮沉静了会儿。 突然 不适感侵袭—— 胸口有些闷,想咳嗽。 抬起来手,眼前光影,还在若有若无地不断重叠。 钟意蹙起来眉头,伴着喧闹的场景,越来越重的症状让她很是疑惑。 于是不打招呼从高脚凳上跳下来。 径直推门,踉跄着去外面。 反射光影的玻璃墙走廊,灯光有些昏暗。 钟意只觉得双颊滚烫,很热,说不清的烦躁,头晕目眩。 这是……醉了的症状? 可又为什么,有些憋得慌? 对于喝酒钟意虽然没什么经验,只能说她尝过味道,可以前喝酒,从来不觉得呼吸不畅。 秦一然得知她没怎么喝过酒,还特地点了一杯香槟。 告诉她:“这个度数极低,放心,等会儿有人过来,你只需浅抿。” 是以浅抿小半杯香槟的钟意,还是第一次遇到醉酒的情况。 如今这酒量,真让人惊讶又震撼啊! 她扯着领口,独自下楼,顺着鹅卵石羊肠小道绕过假山,看见一个临水的小亭子。 清风徐来,夜晚清静又安谧,对岸灯光繁华,实在有些不错。 * 也不知过去多久。 赖司砚丢了众人追出来,环顾一圈,便扑捉到亭子下面,一抹纤细又熟悉的背影。 他不自觉松口气。 嘴角染上慵懒笑意。 而后双手交扣,从容不迫朝她走去。 脚步放轻,轻到直至走到水边,转身背靠雕刻花纹的石头栏杆,都没惊扰她。 眼前人额头抵着支撑亭子的柱子,闭着眼轻蹙眉头,很难受的样子。 赖司砚这才发现不对劲,眯了眼皮子。 上前两步,俯身蹲下。 “怎么?” 钟意睫毛动了动,有气无力睁开。 带着浓浓疲倦的眼神,看到赖司砚这一刻,紧缩了一下。 然后躲开不看他。 敷衍:“没事,你怎么在这?” 黑色眼眸转深,“这副样子,你跟我说没事?” 钟意这会儿很难受,摁着胸口忍不住咳嗽两声,也不想跟他争辩,只觉得就连肺里都不舒服起来。 她闭上眼缓了缓,进气少出气多,嘴唇有些泛白:“看出来我难受,还在这里问……” 耳边一阵寂静,半天没等来反驳。 钟意眼睛睁开一条缝,打量过去。 只见赖司砚站起来,背过去身,单手搭在劲瘦的腰上,捏着手机临水而立。 一抹光影照射在他身上,大抵是钟意喝醉了,竟然觉得,宽背窄腰,身材莫名的好。 电话接通,赖司砚不多时便开始讲电话,“我,赖司砚。” 他说了一些钟意的症状。 神色凝重地低下头,“她以前对酒精不过敏……只对花粉和动物毛发过敏,”他回头看了她一眼,“你是说,去医院查一查是不是高敏体质?” 后面钟意闭上眼,就没再听。 赖司砚踱两步,走远一些,不知又给谁拨了一个电话。 彻底讲完,转身回来。 端坐在正对面,手肘撑了膝盖,两手交扣着,一瞬不瞬凝视她。 “刚才给医生还有你们顾总打了电话。” 顿了顿,又睇过来眼皮子,“你这次可能属于酒精过敏,不去医院也没办法确定,酒劲儿还没退,睡一觉会比较舒服……” 男人慢条斯理抬手,帮她抚去脸庞的发丝,青筋凸显的手背,随意一搭。 “我,顾遂,还有你的那位秦总监,我们三个男人,从理智分析,你想跟谁走?” 钟意倚着石柱,虽然不情不愿,也不得不看向他。 “你肯定已经先斩后凑了,我有的选?”她问。 赖司砚扬了扬眉梢,嘴角挂上慵懒笑意,“这么了解我?” 钟意用力咽了咽不适,胸口起伏不定扫他一眼。 难受之余,额头轻抵冰凉石柱。 “了解你不很正常,前夫哥……” 赖司砚背过去身脱外套,闻言动作一顿,抬眸,神色不明地瞧她一眼。 下一秒外套兜头丢过来,“我抱你。” 卷着木质香的西装迎面而来,把她精致低挽的发型弄乱,钟意反应了一下,胸口起伏,不耐烦扒拉下来。 “臭——” 一抬头,两人气息交织,男人的脸庞近在咫尺,喝酒后的唇色略深,脖颈也染了一丝红。 性感,又带着难以言说的魅惑。 而今夜,钟意青涩之余,也不小心染了几丝病弱娇态。 “什么?”他柔声询问。 “你衣服臭死了!”她刻意打破暧昧。 赖司砚眯了眼皮子,存着质疑皱眉。 在她耳边轻呵,“撒谎,今天李泽林刚从洗衣店拿回来。” 气息在耳边拂过,谎言被揭穿,钟意条件反射地,缩了身子,后背一阵阵发毛。 赶紧别开头,抬手推搡他,“那你得多臭,刚拿回来就——啊——” “那么难闻”四个字来不及出口,立马被惊呼代替! 赖司砚不打招呼直接手臂用力,一把将她横抱了起来! 钟意整个悬空,上半身闪了一下,立马被吓到,两条手臂赶忙勾住他的脖颈。 一晃一拉,两人距离一瞬间更近。 她不知是呼吸不畅还是惊慌过度,脸颊更热更红。 顿时有些狼狈,没几斤重量的身段,深吸一口气,软弱无力的时候,还试图挑战男女体力的悬殊,“放我下来…我有脚……” 赖司砚低沉性感的声音,在她头顶警告:“藏好,否则被秦总监他们看到,你可能会百口莫辩。” “到时候再传出来一个——星凝集团职场新人,借着商务酒会对赖氏高层投怀送抱什么……届时,别人问我是不是真的,我就只笑笑。” 钟意这么要面子的人,立马就安分了。 眼看走到人来人往的院子中央,赶紧扯了赖司砚的西装,一把兜头盖上。 她病恹恹枕着他的肩膀装死。 “投怀送抱,你戏真多。” “说起来投怀送抱,”他抬着下颌目视前方,一路走来气息平稳,“我怎么记得,钟小姐确实做过这件事……” “……谁没有过年少无知!” “果然啊,”他挑眉浅笑,“还是无知的时候可爱。” 12. 第 12 章 颠簸感让钟意胃中隐隐翻涌,想到自己此时此刻就在赖司砚怀中,空气不流通,脸庞更红。 提起来投怀送抱的事,钟意只觉得狼狈。 所以你看追求别人的时候,千万别这么下三滥。 要不然某一天分开了,还得顶着过去的事被笑话。 现在看那个时候,钟意也觉得真是有病,有大病。 怎么就看了一眼,非他不嫁呢? 埋头他胸膛,指尖抵了他的衣料,隔了一层薄薄衬衫,体温的热度,透过布料传递到指尖。 她抓紧赖司砚的衬衫。 报复性说:“哦,我记得离婚前一晚,某个恬不知耻的人也曾给我发消息,说要履行夫妻之间最后一次义务。” 赖司砚脚步果然顿了顿。 虽然钟意不知他脸色如何,不过可以想象,一定很精彩。 钟意是怎么回他的? 钟意愕然许久说—— 说话放尊重点,你神经病啊! 当时赖司砚脸色也一定很精彩。 安阳得知以后,还哭笑不得,说我终于知道赖司砚为什么对你这种折磨人的小妖精上头,你这种类型,才能让男人体会到什么叫爱,什么叫虐。 因为她的爱和讨厌,都是那么鲜明不加掩饰。 今夜。 钟意穿了一件两段式中长裙,看上去比较规矩清爽的款式颜色。 只是没想到会被这么横抱着,裙摆往上走。 露出来一大截又白又细,让人挪不开视线的小腿。 赖司砚出来之时,怀里多了一个人,头上盖着外套,缩着身子一动不动。 一路从私厨餐厅走到停车位,引来路人频繁侧目。 就是因为看不清赖总怀里的姑娘,只能对着那一截白生生的小腿浮想联翩。 换作别人也就算了,赖司砚洁身自好到,这些年都没什么绯闻,可以想象今晚这么一幕,有多炸街。 李泽林打开车门,赖司砚弯腰俯身,把钟意送进车里。 外套被拉下来,钟意表情不自然地,抬头扫了赖司砚一眼。 才扫到他流畅的下颌线,立马转开头,很自觉转身,晃晃悠悠往车那边爬。 这么一个简单动作,已经让她呼吸起伏,比刚才更头晕目眩。 肺里灼热瘙痒,一阵儿接着一阵儿的咳嗽。 赖司砚看她一眼,摸了矿泉水瓶拧开,扣住她的肩膀,二话不说又把人拉过来。 她抬头,瓶口就递过来,男人的声调低稳而耐心:“来,喝水。” 钟意被迫扬起脖颈,下一秒,凉凉的水顺着喉头往下。 冰凉舒爽,恰到好处的缓解她的不适。 钟意忍不住发出一声浅浅的喟叹,合上眼眸贪恋无比。 来不及咽下的水,顺着脖颈线条滑下来,流入衣领。 身后李泽林发现不对劲,忍不住好奇往里面看。 “钟小姐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赖司砚就这么揽着她的肩膀,垂着头凝着她耐心喂水。 “嗯,喝酒的缘故。” 李泽林被赖司砚如此温柔的举动弄得怔了怔。 以前就知道钟意在赖司砚心里地位不一般,不过也没亲眼瞧过,到底怎么不一般。 只知道当初苏赖两家不顾赖司砚的反对要联姻,赖司砚一怒为红颜,玩起来私奔。 三天后再回来,就成了已婚人士。 差点把赖董事长和吴董事气死,赖司砚在大雪天长跪两个小时,死不认错。 为了一个女孩子不管不顾的劲儿,让李泽林着实佩服。 李泽林反应片刻才想起来上车。 而钟意喝了水,咳嗽也没那么剧烈。 两人紧紧想贴,赖司砚胸膛的温度,透过淡薄的布料,传递到她的后背。 钟意低下头默然片刻,轻推了推他。 赖司砚顺势松手。 她软绵绵歪向另外一边,额头抵着车窗玻璃,落下来一条缝,冷风拂面而来。 他合上车门,拧上瓶盖,弯腰丢到副驾驶座,“不冷?” 说完就探过来身子。 钟意拧眉,有些嫌弃,“我不想关。” “会感冒。”他在耳边说了这么一句,就不容拒绝直接关上。 钟意眨了眨眼眸,语气有些不悦,“我连开个车窗的权利都没有?” 赖司砚动作一滞,大抵对有主见的钟意有些不适应,抽回来手臂看她,“喝了酒,吹凉风会感冒。” 钟意侧过去头,目光落到窗外。 倏然想起,赖司砚一向都喜欢管着她,事无巨细管着她,哪怕喝个冷饮,都要报备,否则被他发现就要从冷饮对人体的危害,到她上次例假痛不长记性好好清算一遍。 那个时候钟意都会笑眯眯听着,听到了抱着他的手臂撒个娇,然后缠着他卖惨,说尽好话,才能喝两口。 因为那个时候,钟意觉得赖司砚的温柔,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 而现在,赖司砚只是强制性关个车窗,钟意都会觉得,独立自主的意愿被限制了。 “算了,你的车你做主。” 忍了忍,语气轻飘地继续说:“但是以后能不能收一收你的事无巨细,让我觉得困扰……” 赖司砚不解,疑惑看过来:“困扰什么?” 钟意垂了头,“你对所有女人,都像个中央空调似的温柔,累不累?” 如此嘲讽,他脸色果然沉下来。 一路上,两人都没说话。 赖司砚脸色不悦,周身气势骇人,冷冰冰的脸庞,就差写上他现在“不高兴”三个字。 钟意也不自讨没趣,轻垂着眼眸。 指甲有一下没一下的,扣弄安全带。 直到不远处,钟家院子里的灯火若隐若现。 赖司砚的目光才从窗外抽离,睇她一眼。 语气和方才比,温柔尽失,多了一分嘲弄:“我在你眼里,是这么有闲情逸致,像中央空调一样,暖这个暖那个?” 她不回答,也不看他。 赖司砚皱了皱眉宇,提高音调,“问你呢。” 钟意不想抬杠,就敷衍说:“或许吧,只要以后别暖我就行。” 赖司砚胸膛起伏不定,脸色更加阴沉。 沉默这片刻,车子到了钟家。 缓缓停下。 李泽林回头,好几次欲言又止。 两个人剑拔弩张僵持了一路,让开车的他,真是为难。 只能一遍一遍告诉自己——我是个透明人。 装到现在,轻轻松开方向盘,解开安全带,“那什么,我下去抽根烟。” 没人搭理他。 车门一开一合,很快车内恢复安静。 赖司砚突然就笑了,被气笑了的,“总是说话这么呛,不知道怎么惹了你,为什么不能对你温柔?我偏要呢?” 钟意侧过来脸,掀眼看他。 不知怎么,突然就有些炸毛。 语气坚定冷硬地告知他:“因为我跟别人不一样!” 所以,不能同等对待! 她说完垂头去解安全带,动作有些急,力道有些猛。 就连安全带都跟她作对,竟然摁不开! 钟意顿了顿,接着摁。 然后就涨红了脸。 这几年性子明明沉稳多了,可骨子里的东西,岂是说改就改,一上头就有些气急败坏。 脚尖抵着车底,又摁又拽。 暗藏高级感的宾利,一直主打的风格就是低调的奢华,甚至被戏称——“该低调低调,该享受享受”的首选。 此刻正在被钟意暴力对待。 而赖司砚从始至终,都坐在那里静静看她拿车子撒气。 这一幕要多尴尬,就有多尴尬。 她冷静片刻,咬紧贝齿,“什么破车。” 就跟她是故意不想下车似的,倒霉死了。 她继续蹙着眉摁锁扣,隐隐冒汗,指尖都有些泛白。 可就是执拗的,不请旁人帮忙。 赖司砚这才抬手,不紧不慢拨开她的双手,往一旁推了推坐垫,只听“咔哒”一声。 四周彻底安静下来。 阳城的这个季节还是有些冷。 月光蒙着一层朦胧面纱,洒照在大地上。 李泽林站在不远处抽烟。 车厢内,月光洒进来,落在眉眼精致,英挺好看男人的侧脸上。 “车是该换了,锁扣有些不灵敏。”他全了她一个面子。 又垂着眼眸询问,“你想换哪一款?” 第 13 章 “你买什么车,关我什么事,我这个人从不搞暧昧,”她认真地看着他,眼眸在暗淡的车厢内,晶亮无比,“尤其是和我曾经的男人。” 赖司砚抿了唇,胸膛起伏,“嗯,你曾经的男人很不上台面?” 钟意正准备离去,落在车门的指尖,顿了顿。 她扬起来下颌,“不是你不上台面,是我不上台面。” 说这些里转头,又看向他,用自嘲的语气说—— “我以前有些名气的时候,都配不上你,就更不要说,”她情绪突然起伏不定,用力咽了咽,“就更不要说,我现在只是个普普通通的打工人。” 此话落地,赖司砚就拧了眉,一言不发看着她。 手掌拿到膝盖上,紧握成拳。 半晌才淡声道:“我从来没有干涉过你做什么,或者不做什么……以前是,现在也是。” 钟意骨子里,其实一直都是一个很傲的人,对于一个很傲的人,“普通”二字,说起来容易,内心真去接受,会很痛很难。 因为承认自己普通,就相当于,承认自己无能。 创作需要的是激情,没了激情,也就没了灵感。 她咬紧牙关,“没有吗?你没有,你妈妈有,大概你忘了她是怎么捏我七寸,怎么羞辱我,贬低我的?” 说到这里,钟意立马红了眼眶,狠狠看向他,“我那么骄傲的一个人,为了得到你妈妈的认可,在她面前伏低做小,唯命是从,她呢,逼我在你和理想之间二选一!” “你忘了,我只是你私定终生,赖家上下不承认的野女人!现在我一无所有,你妈应该最开心吧!” “我早就说的很清楚,你解决不了矛盾,我就解决你!” 最后这段话,钟意是红着眼眶咬牙切齿说的。 “钟意,我说过,我讨厌你拿自己逼我。” “巧了,我也讨厌别人逼我!” 说完不给赖司砚辩解的机会,推开车门就走。 李泽林还站在马路牙子,草坪旁边抽烟。 一抬头就看见钟意脸色冰冷,红着眼眶,下颌上,还挂着晶亮泪水。 这凄美又倔犟的一幕,让李泽林看愣了。 直到钟意进了钟家大门,他才回过来神儿。 拉开车门,往后看一眼。 赖司砚脸色也不好,甚至没有下车追出去,只是双拳紧握,略深沉地,侧头看向钟意离开的方向。 李泽林不用猜也知道,刚才两个人的谈话,一定很不愉快。 回程路上,赖司砚静静看着外面,一路沉默无言。 到了市区繁华地带,他才收了抵在下颌的手指。 冷不丁说:“李助理。” 李泽林握着方向盘回头,“怎么了赖总?” 赖司砚叹了口气,“你说我是不是很惨?” 李泽林还以为自己听错,怔了好半天,“何出此言啊赖总?” 赖司砚看了外面许久,才眯起来眼睛冷笑说:“两个女人非要一决高下争输赢,我是那个赌注牺牲品,一个个的,都在拿我最在意的勒索我,不惨么?” 赖司砚这句话信息量很大,值得细细品味。 李泽林沉思好半晌才缓过来神儿,不安地眨着眼睛,试探问:“您是说,钟小姐和吴董事吗?” 不能吧,钟意可是个软妹子。 柔弱又没有攻击力的小女人。 和吴董事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吴董事也是尊称,准确来说,已经不是董事了。 想当年吴珍红在公司里,杀伐果决手段高明,那种狠,是带在眼神里的,以前在公司的时候,人人惧怕尊敬,要手段有手段,要能力有能力。 要不是赖董事长能力更强,能压得住,这种女强人,等闲之辈绝对降不住。 她一辈子顺风顺水,骄傲自负,唯一的一个跟头,就是被全票请出董事会。 如今也沦落到,在家种花种草,即使心有不甘,也只能认命的地步。 所以如今赖家,是赖司砚一个人说了算。 就奔着这一点,李泽林觉得,您哪里惨了赖总? 要钱有钱,要权有权。 都说胳膊拧不过大腿,您却把大腿拧断了啊。 这个事先不多做评论,李泽林突然想起另外一事。 “赖总,跟钟小姐的前经纪人约了今晚十点碰面,现在九点半,还去不去?” 赖司砚尽管心情低沉,还是低着眼睫回:“自然去。” 李泽林松口气,心想这人明天飞北京,倘若不去的话,还不知下次什么时候有空。 于是调转车头,径直朝约定的咖啡厅行驶。 * 钟意回到家,仍旧咳嗽不断。 秦一然此刻才得知她离开。 发消息询问:顾总说你不舒服,怎么了? 钟意回:可能突然对酒精过敏。 秦一然听罢,皱起来眉宇:严重不严重吧?不能喝酒怎么不早告诉我? 钟意云淡风轻说:我也是第一次这样,以前都没事。 秦一然点头:我知会人事,明天休息一天? 钟意想了想:那谢谢秦总监。 酒精过敏,可大可小,钟意属于比较轻微的。 不过症状彻底缓解需要时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酒精彻底消散,呼吸才没有那么闷了。 不过仍旧一夜没睡好,咳嗽不断。 她抱着枕头翻来覆去,越不想回忆过去不开心的事。 那些不开心的事,就越是在脑子里徘徊。 钟意的性子,软的时候确实很软,尤其在长辈面前。 别说书香门第出来的姑娘,只要家教良好的家庭,尊敬长辈那都是从小耳濡目染,父母以身作则有榜样的。 而且钟家是高知家庭,钟意虽然任性一些,被宠的有棱角一些,但也是个很通情达理,很顾大局的姑娘。 不过现在想想,钟意觉得通情达理顾大局,那是道德束缚她的框框架架。 有时候,撒泼打滚不讲理,反而舒服多了。 这些东西,都是吴珍红用实际行动,告诉她的。 犹记得,某一天下午。 不够圆滑,但却满怀真诚的钟意,情真意切地跟吴珍红讲道理:“我不想跟您作对,因为我知道您是赖司砚的母亲,是他人生中,最重要最重要的女人,我没有办法跟您相提并论和抗衡……但请您明白,如果有一天,我跟他离婚了,我们三个人,没有一个人赢,你会输了儿子的心,我会没有老公,他会没有妻子,所以我请求您,接纳我……” “如果我走了,他和您之间的母子之情,就再也回不去了,我们三个,都会受到伤害,是满盘皆输的局面。” 钟意以为自己很真诚,满含热泪,推心置腹。 可惜,吴珍红笑着不说话。 回去当晚,就捏了一个,钟意“不尊重长辈”的罪名。 全家上下沆瀣一气,把赖司砚叫回家里痛斥。 钟意这辈子,都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她太刚正不阿了,所以面对一个这样颠倒是非黑白,不讲道理的泼妇,彻底厌恶到,没有办法用言语形容。 至于具体发生了什么,钟意不太清楚。 只知道那晚,赖司砚很疲惫,他告诉她,“不要强迫一个不喜欢你的人,去喜欢你……从今往后,你跟她不要有任何接触。” 钟意一直在较劲儿一件事,那就是让他承认,他母亲有问题。 他承认了。 她又执着地,想让他去解决矛盾。 或许是不安,或许是对家庭和睦的渴望。 因为不被赖家接纳,让钟意对未来充满了不安全感。 以前,钟意觉得,喜欢是两个人的事。 我爱你,你也爱我,我们就可以在一起。 可婚姻和爱情不一样,真的不一样。 婚姻是两个家庭的事。 不被双方父母祝福的婚姻,在钟意看来,就相当于,你买了一辆车,却没有上保险。 人生这条路,很短也很长,坎坷崎岖,充满了阻碍,也充满了诱惑,没有双方父母的保驾护航,就少了一层最强有力的,抵御风险的能力。 她越想和赖司砚永远走下去,越爱他,就越惶恐忐忑,惴惴不安。 不过后来钟意明白,一个花瓶,小心翼翼的捧着,知道会碎,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碎,才更折磨人。 倘若就那么打碎了,那也就碎了。 虽然很伤心很难过。 却安心多了。 因为不会再焦虑惶恐了。 第 14 章 孙君临是从钟意才刚崭露头角,就负责她的书画经纪人。 因为钟意的关系,赖司砚与之喝过几次酒,偶尔也会谈谈心。 孙君临是个很有思想,眼界格局也高的人,他曾对赖司砚调侃:“艺术总是愚弄俗人的判断,许多活着的时候戴满光环的艺术家,百年之后销声匿迹,甚至走到历史反面的有,而曾经穷困潦倒,咸鱼翻身的也有,这些事例告诉我们,如何平衡现世的利益和死后的声誉,是一门很深的学问。” 艺术行业的水深水浅,隔行如隔山,赖司砚不懂,不过能说出这番话,倒是让他刮目相看。 至少钟意误打误撞,选了一个还算通透的运营人。 钟意一向也很通透,甚至把死生都看得很淡。 她认为当生则生,当死则死,人生不要去设限,重在体验。 彼时赖司砚侧躺软榻上,支着额角笑她,“哦,比如呢?” 钟意一本正经地说:“如果可以不火化,我死了,希望就像处理小动物一样,把我埋在一棵大树旁边,生前我从大自然获取能量,死后,我可以把能量归还于天地,滋养万物,感谢大自然的馈赠,这才叫能量守恒。” 赖司砚扬起来眉梢,“你才多大,就这么豁达?” 钟意告诉他,“众生平等,我们和这个世界上的一花一草,没有任何区别,只是我们占领了地球,跑到了食物链顶端。” 赖司砚怅然,真的没有任何区别么? 如果没有区别,那这些削尖了脑袋,不择手段,努力往金字塔顶端爬的人,又是为了什么? 钟意看待世界的角度,总是那么另类而特别,在这个为了蝇头小利,趋之若鹜的红尘俗世,她这一抹清泉似的存在,总显得格格不入。 大抵这也是为什么,赖司砚独独喜欢她。 因为跟她在一起,赖司砚可以忘记很多烦忧 那些利益角逐,那些勾心斗角,都是那么可笑而微不足道,在人类的历史长河中,甚至泛不起一丝水花。 有时候赖司砚也会想,当初是不是做错了。 他不应该那么自私,把这么一个充满灵性的姑娘,拉入浑水。 她是属于艺术的,不应该只属于他。 她应该去看星辰大海,而不是赖家那些不上台面,争名夺利的尔虞我诈。 在咖啡馆,赖司砚与孙君临喝完两杯咖啡,赖司砚才起身告辞。 孙君临把他送出来,走到门口,站住脚。 “搞艺术本来就是比较敏感的事,有些人昙花一现,一辈子可能也就一个好作品,少部分人天赋好,老天爷赏饭吃……很多事,不能勉强。” 夜色朦胧,星光惨淡。 赖司砚仰起脖颈,静静看了片刻。 才转过来身,对着孙君临拧起来眉宇,“那我非要逆天而为呢?” 孙君临怔了一下,“这……我也说不准,我觉得一切都是命运最好的安排。” 赖司砚低头笑了,他摇了摇头,浅叹一声,俊朗的五官,带上一丝慵懒不羁。 “就不喜欢你们搞艺术的,跟我谈什么宿命论,我喜欢选择,而不是被选择,更不喜欢被命运安排。” 想到什么,又笑了笑,“不过她以前确实说过跟你异曲同工的话,觉得我是她的soul mate。那个时候,我觉得跟她很不合适,是以拒绝她很多次。” 孙君临抱着手,不禁感慨,“是吧,钟意是个被爱情剧荼毒很深的人,一直都相信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还把婚姻看得无比圣洁,偏执,偏执到像个小疯子。” 赖司砚闻言睨过来,“孙总这话好像带上了我?” 孙君临何等精明,赶忙摆手,“没有没有,赖总别介意,我就随口一说。” 赖司砚眨了眨眼眸,语气平淡而沉静,“你不知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疯子也只会和疯子相互吸引?所以,孙总说的也有道理。” 孙君临噗嗤一声笑了,“赖总是觉得自己也是疯子?” 赖司砚看他一眼,挑眉说:“这个世界上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恨自己的至亲,我经常觉得自己内心病态且扭曲,那种撕裂感,无人能懂。” “就好像一个苹果,你觉得表面新鲜没有疤痕,其实切开一瞧,里面千疮百孔都烂透了,这就是我……够不够疯?” 赖司砚平静地询问他。 孙君临被镇住了,张了张嘴。 实在没聊到,赖司砚突然说这些。 好半晌才问:“我很好奇你怎能平静地说出来这种话?” “表面平静,内心在嘶吼,这就是我最扭曲的地方,”赖司砚笑,“因为我是一家上市公司的企业老总,总不能随时随地发疯,无论遇到什么事,我都要对自己狠,保持绝对理性,才能做最正确的判断。” 说完他抬脚就走,孙君临站在原地半晌没有反应过来。 直到赖司砚上了车,黑色私家车疾驰而去,他才回神儿。 看样子,这场失败的婚姻,对他打击也很大嘛。 * 陈俊宁借着来探望钟润山的借口,来到钟家。 钟意休息一日。 正捏着《太上老君清净心经》,眯着眼睛晒太阳。 最近陈俊宁一直在外出差,刚回来。 大白日的,不用问也知钟老师没在家。 谁叫他醉翁之意不在酒,背着手,闲庭信步朝钟意走来。 看到她手里的书本,有些反感,不由分说一把抽走。 “看这种劳什子的玩意做什么?就那么有意思?” 钟意眼皮子眨了眨,这才坐起身子,扫他一眼,“爸爸不在家。” 陈俊宁丢下书,握拳轻咳,“那不太巧啊。” 说着,就很自觉走到钟意旁边坐下。 钟意今天穿了一身浅色居家服,衬的脸蛋儿颜色很淡,白皙透明,脖颈后方,靠近发根的地方,绒毛在日光下,毛茸茸可爱。 她低头喝咖啡。 见陈俊宁没有要走的意思,不免有些好奇,“你……是找我吗?” 陈俊宁提了提眉梢,就那么瞧着她。 两人对望片刻,他才叹了口气,冷不丁说:“本来就没什么感觉,还天天看什么静心咒,你们这种搞文艺的女孩子,就得带点变态在身上才有利于创作,太正常,反而失了才华。” 钟意抿唇,脸上表情有些僵硬,真不知道是在夸她,还是损她。 “你才变态。” 说完站起身就走,丝毫不给陈俊宁留面子。 陈俊宁虽然说话直白,却也是实话,他摇头笑了笑,跟上钟意。 “我没说错啊,就说那个梵高的作品,热烈,扭曲,疯狂,病态,没有点儿大病在身上,能画成这样?事实证明,梵高就是有心理疾病嘛。” 他小心打量着钟意的神色,“你以前挺会孤芳自赏,怎么现在,向我们这种凡夫俗子看齐了?我帮你咨询过治疗师,人家都说了,这个世界上,有些职业,就是我这些正常人做不来的,因为太正常的人,内心世界就不够精彩……所以以后别再看这些经文了,只会压抑你的灵感……” 钟意听到这里,黛眉越蹙越深,终于忍不住站住脚,转身瞪着他,有些炸毛。 “所以在你眼里,我是疯子?!” 陈俊宁脾气超好,噗嗤一声笑了,他歪着头,眼神宠溺地看着她。 “没有,我就是想告诉你,别在乎世俗的眼光,别人不懂得欣赏你,我懂。想偏执就偏执,情绪化就情绪化,那怎么了?赖司砚他妈说你是疯子,你就自卑成这样?” 钟意脸色这才缓和一些,低头去看脚尖。 “嗯,”她转了转眼珠子,逆着阳光抬头,“为什么突然说这些话?你不会对我有意思吧?” “额——” 陈俊宁抬指挠了挠鬓角,回球打这么直,也就钟意能干的出来,她对没意思的男人,就是这么一针见血,不留面子。 让陈俊宁一个,在社会上好歹历练了那么多年,早就圆滑世故的男人,还真有些下不来台。 组织了一下语言,汗颜地回:“你怎么还跟小姑娘一样,问这种问题就不害臊?你知道的,在我心里你一直是个才女,虽然性子吧,有那么一丝古怪……但就是古怪,才显得特别神秘……” 钟意看着他,认真地皱了皱眉。 “古怪在哪里?又神秘在哪里?” 陈俊宁搓了搓手,低下头来回踱步,踱过来踱过去,狭长邪魅的眸子眯起来,同时竖了食指—— “比如,你每次一个人坐着看星星看月亮,默默发呆,表面上云淡风轻,心思恐怕早就飘出六界五行之外了吧?” 钟意扬起眉梢。 然后极力否认,“我没有,你说话神经兮兮的,有点儿吓人。” 她快走两步,“别跟着我。” 陈俊宁叹口气,就不能推心置腹一次? 第 15 章 前吴董事,也就是吴珍红女士,因为受不得这两年种种变故打击,近来精神状态不佳,不佳到需要看心理治疗师的地步。 用这个理由请赖司砚回家,还是瞒有说服力度。 近两年,外界对赖司砚诋毁颇多,从前那个深沉含蓄,斯文儒雅的形象,早就相去甚远。 现在的评价是什么,或许是城府深,算计,又或许是冷血,不近人情。 今日气温回升,暖意洋洋,花园内一派祥和。 直到身后脚步声传来,赖司砚目光才从远处抽离。 他尝了一口咖啡,目光落到孙斌身上,思索片刻才问:“怎么样?” 孙斌是负责吴珍红的治疗师,在阳城有些名气,心理学其实也并没有外界想象那么神秘,相比普通人,也就更会洞察人心一些。 这里指的,不是那些会点三脚猫功夫,就在网上分析这个,分析那个,故作专业之辈。 心理学分很多种类,应用心理学,需要通过咨询时长刷经验值,那自然越老越有资历。 孙斌简单说了一些吴珍红的情况,左不过是太闲了,尤其喜欢操劳的人,不能太闲, 两人浅聊片刻,孙斌突然说了一句:“我倒是觉得,吴女士没有太大问题,赖总或许可以考虑做个咨询。” 赖司砚皱眉斟酌了会儿,“人心很复杂,孙老师也不见得看得准,与其做心理咨询,我还不如去参佛悟道。” 孙斌来了兴致,走进花园草坪,坐到赖司砚对面。 冷不丁笑了,“怎么说?” 赖司砚睇过来,“嗯,我年少时,别人说我悟性好,有佛缘。” 赖司砚咖啡送到唇边呡一口,须臾,撩起眼帘,“或许悟性确实不错,这几年,隐隐约约,能洞悉一些天数。” 大抵赖司砚说话太夸张,孙斌眯起来眼眸,“洞悉天数,那你,给我算一算?” 赖司砚看他许久,“财运,婚姻,还是?” 孙斌挑眉,“财运吧。” 赖司砚端详他一番,“你……” 他想到什么突然顿住,“生辰八字给我。” 对方噙着笑看过来,“85年4月11,农历,早8点吧,具体时间也不清楚,”交代完逗趣一句,“你算算咱俩是否有段姻缘。” 赖司砚颇沉稳,低头笑笑,“姻缘就算了,还是给你算财运吧。” 他扬了手,问身后李泽林,“纸笔。” 李泽林拿了纸笔递过来。 赖司砚铺好A4纸,略微沉吟,随后就捏着钢笔写写画画,别说对方,就李泽林都看愣了。 赖总什么时候开了天眼,竟然会占卜算命了? 赖司砚眸色认真,字迹清晰地落笔,不紧不慢写了两行娟秀钢笔字。 然后递给对面一脸好奇的孙斌。 “好了,您看看。” 对方垂头,只见三行字—— 财运平稳,一夜暴富基本无缘。 上升空间颇大,还需抓住机缘。 切忌操之过急,否则适得其反。 三行字,完全概括了孙斌的一生财运,他福至心灵,沉吟许久。 “赖总,你不会真能洞悉天数吧?” 赖司砚敛眉浅笑,“或许吧。” 他丢了钢笔,起身送孙斌离开。 等车子出了赖家大门,赖司砚才抬脚,转身折返回来。 桌子上的咖啡早就凉透,李泽林站在原地还没回过神儿。 赖司砚不紧不慢坐下,“有这么惊讶?” 李泽林不得不凑近,悄声说:“赖总,您真会算命?” “不会,”他支起来额角,慵懒地闭上眼睛,“只不过,什么职业什么前景,我比常人知道的多。” 李泽林张了张嘴。 * 尽管咖啡凉透,赖司砚还是不紧不慢喝干净,才起身,去探望吴珍红。 吴珍红蜷着腿,靠坐在沙发上,听到脚步声,侧眸,用眼角余光打量过去。 随后转头,高抬下颌,是那么倨傲又不服输的样子。 “你还知道回来?” 赖司砚淡淡看着母亲,看样子,种花种草的日子,确实过的不太舒服。 向来精致的面庞,比以往暗沉,就连背影都比以前多了几分沧桑。 赖司砚表情平淡如水,居高临下站立片刻,才寻了对面,距离她比较远的位置坐下。 他沉吟片刻,“不是您千方百计,逼我回来的?” 吴珍红内心委屈至极,闻言眼眶就有些泛红,不过她一向倔强,又是个从不服软的主儿,定定地看着窗帘。 “没想到,我有一天会栽在一个小丫头手里,你一直说她单纯没什么心机,我看啊,整个赖家的人加起来,都没她懂人心,她就是吃准了你……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她也得跟我死磕到底……” 黄昏的余晖,带着暖意,不偏不倚落在赖司砚眉眼之间。 “你有没有觉得,你们性格很像,”赖司砚抿了抿薄唇,手肘往沙发扶手上一撑,他掀起眼眸,淡淡看向母亲,“只不过你更强势,而她柔中带刚……我说她单纯没什么心机,并没说她不懂人心,只不过我们喜欢利用人心,她不喜欢而已。” 吴珍红哭笑不得,难以置信地看向赖司砚,“她不喜欢利用人心?” 赖司砚抬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揉捏眉宇。 “我不想再讲道理,这种类似的问题,你质问了几百遍,我也回答了几百遍。” 他用力咽下去情绪,“我累了。” 默然许久,深吸一口气站起来,“如果没别的事,我晚上还有会议。” 赖司砚说完转身,抬脚就准备离去。 吴珍红倏然转头,指尖握紧膝盖上的毯子,她望着高大挺拔,陌生又熟悉的背影,恍惚间,回忆起他小时候。 眼眶满含热泪,压制着情绪,第一次在赖司砚面前露出女人的柔软,轻声挽留他:“……我并不是真的希望你们离婚,你当时,也有些意气用事……” 赖司砚站住脚,他仰头叹了口气,望着客厅里,悬挂的水晶吊灯看了许久,然后低头失笑。 意气用事么? 他办公室有本日历,到现在都没丢,那个上面还记录着,最后那段时间,钟意每次提离婚的日子。 同在一个屋檐下,她冰冷到极点。 她说:“以后我们之间,除了离婚之外的话题,不要说一句话。” 一个周之内,她提了六次离婚。 最长的一次间隔两天。 每次她提,赖司砚都会在日历上,默默打个“X”。 赖司砚还记得,那一日公司遇到棘手事务,晚上八点半,他还在忙工作,且十二点之前必须完成,否则损失重大。 钟意敲门把他叫出去,赖司砚心中就隐隐不安。 因为他知道接下来的话题,肯定围绕着“离婚”二字。 等闲的时候,赖司砚可以尽量平静地,接受钟意的凌迟。 不过那一天工作繁重,看着她的背影,甚至有些惧怕。 他在她开口之前,眼神极力温柔地跟她商量:“能不能明天再谈,我今天很忙,事情很重要,还有三个多小时就到约定时间,我需要保持情绪稳定才能工作,拜托了。” 钟意也平静地看着他,“就几句话,会很快。” 他只得点头,“好,你说,我听。” 对于财产钟意继续让步,“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离婚……你什么时候才能考虑好?” 赖司砚低着头,平复了好久,只能逃避话题:“我可以先回去工作吗?时间很赶,离婚的事,我还需要时间……” 于是她歇斯底里,用最狠的语气,说着最狠的话,“我已经不爱你了,你能不能清醒一点?不爱了就是不爱了,上次我们□□,我都没有一点点感觉!我心里很抗拒,我还要装样子,我很痛苦!我很痛苦你懂吗?!” 那晚,赖司砚回去枯坐了三个小时,十几个亿的项目,突然就不重要了。 虽然他很想保持理智,压下去情绪忙完工作,这样接下来,会有一夜的时间去处理感情…… 不过遇到钟意以后,情绪稳定,似乎成了一件,他最难做到的事。 如果不爱,或许没什么影响。 如果爱的少一点,或许影响也会小一点。 但就是太爱了,爱入骨髓,所以才那么失控。 才会在她每次提离婚的时候,都感觉心碎窒息。 就像一把锋利的刀,捅了他一次,他愈合了,又捅了他一次,他又愈合了,一个周之内,捅了他六次……所以,他害怕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有人可以彻底毁了赖司砚。 那这个人,无疑是钟意。 第 16 章 客厅寂寂,吴珍红孤零零一个人靠在沙发上,她耷拉下眼皮子,许久没有回神儿。 吴珍红从不愿承认,自己对钟意,确实有先入为主的敌意。 她虽然有三个儿子,不过这三个儿子里,最出众的,就是赖司砚。 完全可以这么说,赖司砚是吴珍红眼中,最完美,完美到甚至挑不出一丝瑕疵的孩子。 不过这一切从遇到钟意开始,就都变了。 吴珍红至今都想不明白,钟意到底有什么魔力,还是给他喝了迷魂汤,可以让那么优秀出色的一个人,任性妄为不管不顾。 从前,他可是个事业心重,自律稳妥,内敛低调,从小到大出类拔萃,赖家上下默认的企业继承人。 可就是遇到钟意,赖司砚坚定告知他们:“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只要她。” 吴珍红是第一次见赖司砚为了一个女孩子发疯发狂,不管不顾。 试想一下,赖氏这样的豪门世家培养出来的孩子,哪个拎出去,不是吊打一众纨绔子弟的上层精英,钟意的存在,让赖司砚有了软肋,完全就是一个变数。 吴珍红不排斥赖司砚有一个举案齐眉,恩爱的婚姻和妻子,但在意一个人,在意到这个份儿上,那就太极端了。 什么才是良配? 吴珍红更希望赖司砚遇到一个—— 没有你,我一个人过得很好,遇见你,可以让我更好。倘若哪一天你离开,我一个人也不错的女孩子。 而不是一个“我为了你,什么都可以不要”的妻子。 就是因为这一丝偏见,从始至终都让吴珍红对这个儿媳,怎么都看不上眼。 且,天底下哪个小辈敢对长辈说:“井底之蛙只能看到巴掌大的天空,无论你怎么告诉它外面的世界有多大,它都不信,不仅自己不信,还想洗脑别人一起乖乖蹲井底……这样的一生,我觉得很悲哀。” “你说我井底之蛙?” 钟意当时表情很淡,“我没有说您,我就是在感慨……不过曾经听赖司砚说,妈妈在嫁给爸爸之前,当时那个年代,是德艺双馨、家喻户晓的国际影星……结婚以后,才息了影,安安分分做了赖太太……您很优秀,不管做什么,都能走到金字塔顶端,让我望尘莫及……从小到大,我就只会读书,我爸爸对我要求也不高,也就告诉我,就算是女孩子,也要追求自己的人生……” 这是吴珍红决定退让一步,只要钟意放弃追求艺术的道路,以后在赖氏学习经商之道,自愿成为赖司砚的贤内助,就承认她这个儿媳的时候,钟意不卑不亢内涵她的。 吴珍红什么世面没见过,不仅被一个小丫头说成“井底之蛙”。 还明嘲暗讽她没追求,深深刺痛了吴珍红的内心。 这么狂妄自大,不懂规矩不懂教养的女孩子,真不知道自家儿子看上她什么。 吴珍红不教育教育她,怎么能让她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这个梁子,算是彻底结下了。 当然,吴珍红承认自己一直在等,等一个可以抓的错处。 这个错一旦让她抓住,她就一次性,把钟意摁死。 比耐性,且不说吴珍红在商场上,也是手段狠辣的女强人,就从年龄上,比钟意大二十多岁,钟意就不是她的对手。 真要收拾她,吴珍红动动手指,恐怕钟意的小命都得被捏在手里。 所以这么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吴珍红怎么能放过。 不过钟意最后执意离婚,是吴珍红没有预料到的,毕竟比狠,明明从来没人能狠过她。 她如果不够狠,又是怎么从一个女明星,成了一个女企业家。 后来那段时间,钟意也服软了。 在吴珍红装病,泪水涟涟卧床不起的那两个月,钟意低眉顺目道歉了三次,她才心满意足收手。 这场小白兔和千年狐狸的较量,不费一兵一卒,她便赢了。 吴珍红春风得意,就以为从那天开始,规矩算是立下了,以后这个小丫头,估计再也不敢那么有个性,再也不敢忤逆她了…… * 钟意平生最怕的,就是绿茶婊,因为她见识过,较量过。 尽管小心翼翼,却也败给了心直口快,像她这种社会经验不足又没情商,整天把自己关在房间写写画画的姑娘,实在提防的太累了。 安阳很早就告诉过她,“你婆婆是个千年的狐狸,精明都写在眼里生怕别人不知道,你这种傻姑娘,也敢嫁给赖司砚,真怕你有一天被吃的连渣都不剩。” 钟意当时还反驳:“为什么你们都认为她不好惹,赖司砚说了,合不来可以不相处。” 安阳叹了口气,“那是赖家,豪门啊姐姐,又不是小门小户的普通家庭,说不相处就可以完全杜绝?人脉关系复杂着呢,谁知道你哪天着她的道儿。” 谁知一语成谶,整个吴家上下,谁不知道钟意外表柔弱,竟然蛮横不讲理,把吴董事都气病了。 她感觉自己受了天大委屈,就算心里再清楚千年狐狸是装的,都百口莫辩。 那个时候,总有这个舅妈那个姨姨,作为有儿子以后要做婆婆,且靠着吴珍红提携发家的太太们找到钟意,有意无意教人规矩。 她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出名,不是因为画画,如果早知道这样也能出名,就早一点儿把吴董事气病了算了。 那些太太们,都是吴珍红的刀,一刀一刀把钟意的肚量,用揠苗助长的方式削大。 借刀杀人,是吴珍红除了扮柔弱扮可怜之外,最擅长的第二大手段。 其实她也不傻,也会反思,从那以后她便明白,原来是非对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会不会算计人心。 掉眼泪扮娇弱,是拿捏男人的利器。 利用舆论借刀杀人,是拿捏女人的利器。 只要你会这两样,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最气人的莫过于,大家都还挺心疼。 自告奋勇替你出气。 但那个时候,钟意真是又震惊又无奈啊。 虽然她知道人性到底有多丑陋,但亲身经历,又是另外一回事,从小到大,钟意都没遇到过坏人,家人也好,朋友也好,赖司砚也好,都把她保护的太好了。 如果亲人之间都可以这样算计,那这个世界,还有什么可以值得期待? 如果枕边人都需要虚以委蛇,活那么累,还不如直接去死。 钟意觉得,自己就算再坏,但起码有一颗热心肠。 真不至于让吴珍红如此对待,毕竟她还算是个,比较有孝心的人,有朝一日吴珍红老去,不管关系再糟糕,钟意都会比旁人对她好。 但她却如此刀她…… 到底有多恨她,才把她放于众矢之的…… 杀人诛心,莫过于此! 是以发生这种事,钟意也病了。 那个时候她才明白,为什么陈俊宁说:“钟意,你的眼睛是去看星辰大海,是去看世间万物,去感受人性美好的,污七八糟的人际关系,只会污了你的眼,让你失了灵性……如果你相信我,就不要和赖司砚结婚,那是一窝子狼,一只狼再厉害,也干不过一群狼。” 说来说去,还是钟意家庭环境不一样,钟家的家庭环境,太简单太和睦了。 倘若平常勾心斗角一些,争名夺利一些,钟意也不会吃这种哑巴亏。 也难怪人家都说,婚姻讲究“门当户对”。 哦,还有一句——“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钟意就是太自负,竟然不听老祖宗的话。 如果说,在和赖司砚的婚姻里,钟意还有什么意难平的话,那便是,这种四两拨千斤的下作手段,怎么就输给了她? 倘若是别得较量,她还能心服口服。 至于赖司砚,用一段矫情的话形容再合适不过—— 遇见我,你辛苦了。 臣妾退了,这一退就是一辈子。 往后余生,各自安好。 第 17 章 安阳一大早发来消息:钟意。 六点半的消息,钟意七点醒来才看到:嗯,早。 最近安阳被公司安排出去学习,每天忙的焦头烂额,除了工作还要上课,眼下才想起关心:最近怎么样? 钟意把牙膏挤到牙刷上,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擦了擦手,端起手机沉思片刻,用八个字简短回复:心态平和,岁月静好。 安阳大抵又去忙,两人之间话题就此结束。 钟意刚到公司,就见写字楼门口人头攒动,本就在上班时间的早高峰,驻足人群造成拥堵。 路过之时,她漫不经心扫一眼,两旁竖立了两面海报,“新人奖”,“未来设计师”、“时尚盛宴”几个字眼落入眼底。 钟意眨了眨眼眸,没太往心里去。 不过海报设计别具一格,黑白极简的底图,配了泼墨渐变字样,很吸睛,浓浓艺术感扑面而至。 她绕过人群,终于走到电梯间才松口气。 谁知下一秒—— “钟意。” 钟意回头,秦一然站在对面,一件浅色格纹休闲西装,高领白色体恤,精致腕表若隐若现,衣着风格有些靠边UOMO杂志的艺术总监——藤村雅史先生。 时尚得体中,又有些休闲随意。 他单手掏兜,对她点了点下巴。 “正好有事跟你谈,你来这边。” 星凝配了高层专乘电梯,秦一然这种身份,自然不可能和员工挤电梯出入。 这种行为甚好理解,毕竟不同的位置,时间所创造出的价值不一样,这种时间价值的衡量,不仅体现在自己对自己,还体现在领导对职员。 就像有人出行选择绿皮车厢,有人出行选择飞机头等舱。 一个考虑的是,我要省钱,旅途休息不好没关系,我可以到目的地休息。 另一个考虑的是,我要节省时间,旅途休息的好,效率高,我的时间就是财富。 是以从高处跌落低谷,是一件让人非常难以接受的事,因为你不得不接受,你旅途浪费的时间不值那一张飞机票钱这个血淋淋现实。 所以从前,安阳说:“走啊钟意,我们去海底捞排两个小时的队吃火锅。” 钟意会觉得,我宁愿把时间,浪费在更有价值的事情上。 现在安阳说:“走啊钟意,我们去海底捞排二十个小时的队吃火锅。” 钟意会觉得,嗯,反正我现在最多的,就是时间。 钟意回过神儿,跟秦总监上了高层专乘电梯。 秦总监一向喜欢早到,眼下别得高层大概吃过早餐刚出发,而秦一然已经到公司。 电梯内只有两人,他手里端着咖啡,上面印着商家的品牌logo,浓郁的黑咖啡香气四溢。 寂静无声,钟意耳旁只有电梯运行的发出的细微的,不屏住呼吸便不易觉察的声音。 数字不断变换,秦一然回头扫她,“公司最近在组织一个新人设计师大赛,听说这次搞的很隆重,还有神秘赞助商。” 钟意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抬头去看秦一然,“我刚看到,没太了解。” 秦一然呡一口咖啡,“我受邀参加后期指导,你有兴趣的话,可以报名。” 钟意问:“什么主题?” “人物角色设计,”他说到这里,颇为不满地挑眉,“你也知道未来发展更注重精神娱乐,没办法,虽然我们公司采取自主研发和多元化外部合作相结合的方式,但其实自主研发这块还不太成熟,所以这次大抵又和某个知名的游戏开发商或是服务运营商在尝试新东西……” 钟意眨了眨眼皮子,“我们公司也有游戏研发?” 秦一然扶着腰肢,扭身看向她,“是呢,当然我们顾总还是更注重实体产业,毕竟靠这个发家,不过赖氏这两年转型就比较成功,内部孵化的产业偏向金融,娱乐类,外部投资的产业繁多,商业地产却在逐年减少。” 一提“赖氏”这两个字,钟意脸庞露出一丝破绽。 她抬起下颌,目光落到秦一然肩头。 “我们还是聊聊角色设计吧。” 话音才刚落地,电梯门打开,秦一然仰首阔步,边走边说:“你会画,对美学自然也有独到见解,如今又在学习设计。” 说到这里眯起眼皮子,“画画这块,你拿手什么风格?” 钟意答:“主修国画。” 秦一然点头,“新国风绘画正热,《前尘破镜》这个小游戏你去了解下,星凝旗下的子公司刚推出的。” 他想到什么,捏着咖啡杯停下脚步,好整以暇地睨过来,“恍惚间,我怎么有种,这次设计大赛简直就是为你量身定做的错觉?” 钟意也停下,“嗯?” 秦一然见她当真,噗嗤笑了,“逗你呢,我猜啊,顾总醉翁之意不在酒,八成是为了捧那几个网红。” 说罢嘴角含笑,扬长而去。 钟意站在原地,盯着秦一然的背影,听了个似懂非懂。 注册游戏公司签约艺人,捧网红这种事,钟意只在新闻上看过,没想到顾总也是那等,为了博得女孩子芳心,挥金如土之辈? 出于好奇,钟意回到工位,还真打开电脑搜索了一下关于顾遂的花边新闻。 这一搜索不当紧,简直五花八门,津津有味。 果然,资本家的花边,比娱乐圈劲爆多了。 比如顾遂的娱乐圈前女友,泛了泛水花突然销声匿迹,有人说,是因为她在某次采访提了一句顾遂“自大□□”。 再比如,顾遂一年前掌管文奇集团,外界说他是为了追求前前女友。 再比如,顾遂在国外的一起桃、色新闻,有理有据,放图片加线索,推测对方是东方男性。 钟意深吸口气,顾总……是这样的人? 再往下看,竟然还有一个词条——顾遂的多年“好兄弟”。 钟意一时好奇点开。 赫然呈现的,竟然是赖司砚! 内容如下: 根据知情人士爆料,顾遂名义上的“好兄弟”,实际关系耐人寻味,曾有人在商场,亲耳听到赖氏继承人赖司砚,温声细语称呼其——“阿遂”! 钟意看到这里,怔了怔,赖司砚和顾遂怎么可能是那种关系? 她下意识咬手指。 绞尽脑汁想了想,在那段无疾而终的婚姻里,钟意基本没有接触过他圈子里的人。 因为本来就对外隐婚。 垂下眼眸,不经意点了评论区。 ——“和赖氏的传闻我也听说过,人长得很帅,就是比较低调,和顾遂,不会吧?” ——“据说前列腺KG体会过一次,就想体会一辈子。” ——“现代版温柔攻和妖孽受吗?顾遂可不是啥好鸟。” 钟意看到这里茫然无措地眨了眨眼眸。 想当初,钟意确实是个疯癫又无常的女孩子,她人生第一次看钙片,是安阳分享给她的,两个身材样貌堪称极品的男空乘。 钟意认为,任何东西存在即合理,她只需要去探索,而不是去评判。 是以第一次去探索未知,还是拉了赖司砚陪她一起看的。 一开始他眼神深邃,扫到那两个男空乘,看她的眼神更深邃。 提了她的下巴问:“钟意,你是变态吗?” 钟意问:“如果我是男人,你就不会爱我了吗?” 赖司砚默然片刻,“怎么那个?” 她指着屏幕,“所以才要研究。” 回忆到这里,钟意默默关闭页面,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 难道,当年的钙片,她白看了,赖司砚没白看? 大抵办公室太安静,这声叹息,就显得尤其惆怅悠深。 就在这个时候,钟意的桌面被敲了敲。 “小钟,新人设计师大赛,你要不要报名?” 说着,报名单递过来。 丁楚拉了一把椅子,凑到钟意身边。 “要不然你陪我?比赛之前还有一个集训,咱们俩都是新来的,除了你,我跟别人也不熟。” 她见钟意犹豫不决,扬起来眉眼,笑吟吟试探:“我帮你把名字写上?” 钟意看着她,“那我考虑一下?” 丁楚:“今天下班之前,你给我一个答复行吗?” 钟意点头,“行。” 谁知才刚下午三点多,人事部就在群里下了通知。 “新人设计师大赛,接顾总指示,入职不满三个月的设计师,没有特殊情况必须参加。” 一时间,整个办公室议论纷纷。 丁楚悄声在钟意耳边嘀咕:“我总觉得,这个针对新人的设计师大赛,明面上是比赛,其实公司别有目的,用来淘汰新人的……” 这么猜测很有道理,不过钟意倏然想起早晨上班,在电梯遇到秦总监,他说的话。 就瞥了丁楚一眼,语气轻飘,“也有可能,是有人想泡妞啊。” 丁楚很惊讶,“泡妞?那我们就是陪跑的?” 钟意低下头,悄声说:“我也是胡乱猜测。” 谁知丁楚却抚了抚胸脯,“那就好那就好,好不容易进了大公司,我爸妈都高兴死了,万一这么快被淘汰,他们得多伤心啊……” 钟意看她,“是你被淘汰,还是他们被淘汰,他们伤心,你就不伤心?” 丁楚扬起来笑脸,“我可以回家啃老,当然高兴还来不及。” 钟意怔了怔,那怪不得,你爸妈会伤心。 第 18 章 在要不要追钟意这件事上,陈俊宁纠结了一段日子,这段日子陈俊宁刻意疏远了赖司砚。 因为他知道,一旦决定走这步棋,很可能多年友谊反目。 且他一直在问自己这么一个问题—— “你对钟意现在的感觉,到底是真喜欢,还是曾经的意难平?” 最后陈俊宁得出的答案是:真喜欢。 陈俊宁当初如果勇敢一点,那便没赖司砚什么事了,毕竟那时,钟意和他的关系明明更好。 那个时候陈俊宁也特傻特正直,但凡用点手段,也不至于蹉跎这么些年。 这些事就连安阳提起来,都忍不住唏嘘。 两个人坐在天台上,安阳举着啤酒瓶,碰了碰他手里啤酒,晃悠着腿惊讶,“你想追钟意?你确定?她可是个挺会折磨人的小妖精,你不要看她现在正常,一般人可驾驭不了。” 陈俊宁喝了一口酒,低下头轻笑了一阵儿,然后抬头看过来,“钟意会折磨人我早就知道,你以为我很傻,那个时候看不出来你俩每次来找我玩,其实都是为了赖司砚?每次我们四个人出去,你都会拉着我陪你去买这买那,把我支开……我只不过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提起往事,安阳老脸一红,轻咳两声,“你也别怪我,其实我也很惨的,不仅要帮她追赖司砚,她一个眼色,我就得把你拉走……话说,你那个时候就喜欢钟意?你是怎么忍住的?” 陈俊宁手臂往后一撑,眯了眼皮子看她半晌,“心很痛,嘴很硬,自己喜欢的姑娘缠着自己兄弟一呆一个晚上,你觉得我是怎么忍住的?” “这么虐心,”安阳吸了一口气,夸他,“你可真是忍者神龟啊。” 陈俊宁看着她轻笑一声,拎着啤酒一口气喝去大半。 “我只是没想到赖司砚会同意在一起,我以为再怎么折腾,都折腾不出来结果。” 他记得那个时候试探赖司砚,赖司砚明确对他表示,他和钟意是两个世界的人,从理智出发,最好敬而远之。 谁成想有一天,陈俊宁从教学楼回寝室路上,就在男生寝室附近,葱郁茂密的冬青树遮掩着,两个人在阴暗拐角一隅,赖司砚把陈俊宁奉为女神的小姑娘按在墙壁上,两个人吻的难解难分。 陈俊宁觉得自己心口就像被刀子拧了一样,痛得他脸色惨白。 晚上十点半赖司砚没回,陈俊宁在寝室里洗漱完毕,就握紧拳头,一颗心开始七上八下,实在有些坐不住。 年少轻狂血气方刚,想起赖司砚吻她的那个疯狂劲儿,就特担心赖司砚会直接拉着钟意去开房。 陈俊宁记得很清楚,那晚赖司砚是卡着宿舍门禁的最后十分钟回来的,他皮肤一向偏白,浅色衬衫的领口深处,脖子上比下午出门多了两抹红痕。 陈俊宁心里百转千回,早就拧成了一团麻花,还故作云淡风轻地问:“我刚才往楼下看,好像看见钟意了,怎么兄弟,不是说你俩不合适,现在是什么情况?” 坐在寝室书桌的电脑前,手背一直抵着薄唇的赖司砚反应了几秒,才略略抬眼,沉声告知他:“嗯,没克制住。” 陈俊宁心里咯噔一下,无边无际往下沉,:“没克制住,是什么意思?” 赖司砚不知想到什么画面,眼神略带闪躲,语气却温柔无奈,“俊宁,你说钟教授知道我和钟意在恋爱,会不会很气愤?我是不是应该找机会主动去坦白,请求谅解?” 陈俊宁回忆到这里,抬头望向夜空中,闪烁璀璨的繁星,淡淡眨眼。 安阳还在旁边,略显聒噪地说话:“他俩离婚以后,别说当事人,就我都大半年才缓过来……那个时候钟意可是信心百倍,说自己嫁给了她的爱情,不过一直以来,赖司砚在人前确实对她还蛮温柔……” 陈俊宁捏着酒瓶顿了好久,抿了抿嘴皮子,才继续往嘴里送。 酩酊大醉之时,眯着眼睛轻声提醒,“安阳,我是不是说的不够清楚,今天请你过来喝酒,是为了帮我追钟意……她和赖司砚就算当初爱的死去活来,那也已经是上辈子的事儿。” 顿了顿,“这是钟意亲口告诉我的。” 说完重重放下酒瓶,直接起身离开。 看着陈俊宁信心满满的样子,安阳不由地撇了撇嘴,真不忍心在这个时候打击他。 * 这次新人设计师大赛,进展之迅速,完全超过众人的预料。 才刚递上去参赛名单,公司就公布了赛制。 此次大赛分为初赛,复赛,最终决赛。 准确来说,初赛就是淘汰赛,公布考题后,一周提交参赛作品,必须原创,出自本人之手,且不能外人提供设计灵感,一经发现,整个设计行业,进行永久系统除名。 经过初赛,最终会有九名新人设计师,参与接下来的复赛,复赛三人一组,系统随机匹配。 公布考题后,三小组一周后提交参赛作品,由评委组选择出优胜组直接进决赛。 输掉的两组,会在半个月后,加一场晋级赛,只选出一个优秀新人设计师。 为保证商业机密不被泄露,来到最终决赛的四人,签过保密协议后,才会被公布最终设计题,最终设计题会有四位指导老师亲自监督完成。 自然,为了保证神秘性,避免尚未推出的产品角色被泄露,决赛场地,在阳城一处隐蔽性极高的私人山庄。 届时冠军亚军和季军由星凝集团代言人“小西施”之称的施珏亲自颁发奖杯。 接下来,考虑到新人设计师能力有限,会进行为期一周的紧急培训。 赖司砚浏览一遍赛制要求,沉吟片刻,转过身,疑惑皱眉。 “施珏什么时候成了你们公司代言人,代言了什么?” 办公室内,顾遂双腿交叠,慵懒惬意地靠在沙发上假寐。 闻言才睁开眼皮子,要笑不笑瞧过来。 “施珏不是我们公司代言人啊,不过我想让她成为我们公司代言人,最好下周一就能签合同。这个小小诉求,你看?” 赖司砚身姿挺拔,缓步走到他面前,遮去大部分光芒,逆着光的脸庞轮廓,裹了一层淡淡光晕。 他被气笑,俯身把纸张盖到顾遂脸上,“要这要那,不怕撑死你?” 顾遂有些不好意思,慢悠悠坐起来,仰头看向赖司砚,“不怕啊,我知道施珏不给别人面子,肯定给你面子,你就帮我出一次面?” 赖司砚神色抵触,居高临下睨过来,“我不喜欢欠别人人情。” 顾遂:“合作共赢,你又不是不给代言费?” 赖司砚一怔,“代言费还要我出?” 顾遂摊手,“不然呢?” 两人僵持许久。 “行,不答应是吧。”顾遂倏然起身,拍了拍衣袖,“我算是看明白了,某些人啊,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什么新人设计师大赛,现在就取消。” 说完抬脚就走。 一步,两步,三步。 第三步还没落脚,果然就听身后,赖司砚低沉的腔调,带着浓浓不悦。 “阿遂,我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竟然这么无耻?” 见、色起意也就算了,还见钱眼开。 顾遂得意地扬起来眉梢,背起手,笑吟吟转过身。 赖司砚立在原地,下颌收紧,静静看着他走近。 顾遂摇头晃脑,围着赖司砚瞎转悠,转悠了三圈才打破沉寂—— “我的好金主,你就是闷、骚,天天觉得我无耻,其实咱俩半斤八两。” 赖司砚扬起来眉梢,朝他看去,表情冷淡道:“我说过,这次比赛也没别的目的,一是锻炼她,二是帮助她重拾自信。纯粹弥补行为……” 顾遂噗嗤一声笑了,拍拍他的肩膀。 凑到他耳边,丝毫不留情面,“行了,别装了,我还不了解你?不就是一掷千金玩养成嘛,这套路我懂,我都懂。” “……” 赖司砚小心思彻底被识破,僵着脸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