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话事人》 第一章 人要走正途! 大明万历十三年二月,正值春耕农忙,良民大都在抓紧时间种地。 经济发展水平天下第一的苏州府,府城西十里,横塘镇,安乐堂大院。 此刻林泰来十分茫然,还在努力适应着穿越后的新环境,以及新身份。 他也没想到,在二十一世纪宿醉一场,灵魂居然就穿越到了四百多年前,附身在另一个明代林泰来身上。 上辈子是研究明清八股文的,在二十一世纪毫无应用场景。 这辈子怀有屠龙之技,今年十八,身高一米九,却站如喽罗! 此刻在他身边还有数十名同伙,看表面都是不三不四流里流气的青壮年,不像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看到林泰来今天似乎失魂落魄的样子,旁边就有人起哄调笑起来。 “林大壮!你不是号称一个打十个?怎么会被人打昏?连魂魄也打没了么?” 林泰来凶狠的看向对方,莫非自己这穿越者身份被发现了?他怎么知道原身魂魄已经没了? 那人被林泰来的凶相和压迫感吓得打了个哆嗦,躲进了人群里寻找安全感。 林泰来没再搭理噪音,目光透过门窗,投向北边屋内,里面正有七人分席而坐,语气激烈的说着事情。 “和义堂想抢我们安乐堂的地盘,我破魂徐第一个不答应!” “和义堂仗着有钱人多不讲规矩,只要我们堂口够胆够齐心,与他拼了就是!” “对极!都是有卵子的,怕他个鸟!人多就了不得?” 七嘴八舌的愤激发言过后,坐在正中间的“老大”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对其余人开口道: “对和义堂以防范为主,当前最要紧的是收齐地盘内的保护税,上面县衙正着急索要。” 听着这些“劲爆”发言,林泰来恍恍惚惚,有一种走错了片场的既视感。 他摸了摸自己身上的粗布短衣,又扫了几眼周围那些梳着松散发髻,胸襟半敞捉着虱子,或站或蹲的同伙。 再次确认,自己是穿越到了四百多年前的大明万历十三年,而不是黑道社团横行的港片江湖世界。 于是林泰来又疑惑不解了,在大明也有收保护费的黑道社团吗? 而且头领们似乎说的是保护税?这又是什么?保护费的变种? 反正与上辈子认知里的社团,好像有点不太一样。 努力的从破碎记忆里得知,原身林泰来似乎是一个小镇八流社团安乐堂的成员。 身份还只是一个只能站在屋外听招呼,不配上堂议事的小喽啰。 前几天,林小喽啰下乡了,向乡民收取被拖欠的保护税。 其后遭人偷袭,林小喽啰一个打十个,终究还是被打昏了,所幸被同伙救了回来。 找到部分原身记忆的林泰来顿时头大如斗,他又不是不知道历史,在皇权和科举官僚共治天下的王朝,“混黑”能有什么前途? 已经做大做强的梁山好汉,也知道求招安啊! 而且就算要混黑,也应该去海上混,说不定还能成为郑成功他爹那样的人物,在陆地没前途的! 再说他上辈子的专业是古代文学明清散文方向,然后是八股文细分领域,还是专业全国前十的青年学术大咖,文化人混黑也不对口啊! 所以作为一个穿越者,林泰来很容易就能做出明智的决断,还是尽快从社团脱身为好! 什么“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类的说法,都是弱者不想回头的托词! 人要走正途,我林泰来说的,三清佛祖也拦不住! 堂上的七位“大佬”还在讨论社团事务,按照本时代的行业规矩,这七人都结拜过了,彼此之间以兄弟相称。 大哥陆义斌就是安乐堂的堂主,今年五十多岁,无儿无女,语气萧索的对六位“弟弟”说: “我这当大哥的没有本事生儿子,和义堂就是欺我年老又后续无人,堂里人心不稳,所以才敢对我安乐堂肆无忌惮。” 林泰来虽然是穿越者,但对这个逻辑也能理解,就好比没儿子的人家,在村里就容易受欺负。 而且这时代都是父业子承、父子相继的习俗,如果没有后人,家业肯定就不稳了。 “既然我这大哥无能,年纪也老了,不如辞位让贤,换个人来做堂主!”陆大哥仿佛真心实意、发自肺腑的对弟弟们说。 “大哥不可啊!”其余的六位兄弟们纷纷走程序苦口婆心的劝说,一个也能不少,这就是义气! 二头领宋全是社团主计,负责管账和镇上两家赌坊、娼窝的经营,算是社团的智力担当。 他别出心裁的对陆堂主劝道:“于今之计,大哥不妨收个养子,也算是后路。” 陆堂主回应说:“看来别无他法了。” 大哥和二哥一唱一和,听到这里,堂上其他头领齐齐向外看,目光投向了外面的社团成员们。 全社团几十号人大都在这里了,如果大哥为了不绝后,想要收个养子,肯定就是从这里选一个年轻的。 堂主陆义斌也向着外面人群来回扫视和审视,仿佛正在挑选货物。 外面的社团喽罗们立刻就激动了,一窝蜂的拥到堂屋门口,期盼着堂主相中自己! 上位机会就在眼前,谁不想成为少堂主! 一时间人仰马翻的,只有林泰来暗暗冷笑几声,真是一群傻仔!虽然他上辈子没混过社团,但他阅片经验丰富! 在影视里,但凡是那些出现内忧外患,风雨飘摇的小社团,新选出来的高调“接班人”哪有好死善终的? 所以林泰来选择了与人群逆行,退到了人群的最后方,还特意蹲下来,避免“大佬”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 忽然宋二头领伸着脖子喊道:“林泰来!蹲着作甚?站起来说话!” 林泰来也很无奈,自己这具身体别处都好,就是又高又壮,胳膊上能跑马的那种大块头。 就算是蹲下,也比普通人矮不了多少,一样能被上面的人醒目看到。 陆堂主已经从堂内最里面走到门口,仔细打量了几眼林泰来,非常满意的点了点头。 宋二弟推荐的人选不错,此子身板一看就很能打,是个混社团的好材料! “你可愿认我为父?”陆堂主假模假样的捋着虬髯,故作和蔼的问道。 林泰来咬咬牙,婉拒道:“在下何德何能,不配侍奉大头领,还请大头领另择他人!” 本来就没有继续混黑的意思,高危的八流社团少堂主就更不能当了。 一个上辈子研究八股文专业的,不想方设法去混科举功名,在这里当少堂主合适吗? 再说林泰来这个姓名,是与上辈子唯一的联系了,怎么可能为了这点事就更名改姓? 就是现场所有人齐齐惊讶,他们真理解不了,还有不想当少堂主的小喽啰? 二头领宋全更是愕然,他先前私下里与林泰来说好了,怎么林泰来会临阵变卦? 陆堂主还没有发话,但三头领徐大升却先动怒了,当即对着林泰来喝骂。 “混账崽子!大哥看得上你,是你几世修来的福气!你胆敢抗逆大哥,目无尊长,真是不知死活!” 徐三头领就是刚才堂上七人议事时,自称“破魂徐”的那位,这是他的外号。 林泰来心中不屑,如果是在社团题材的电影里,就你徐三这脾气,活不过半小时就得领盒饭! 随即徐大升喝令道:“先拉下去关进柴房,立规矩!” 林泰来想了想,暂时没有鲁莽的当场反抗,且先静观其变。影片里说过,食脑才能长久! 二头领宋全却对人群挥了挥手,“你们先散去!” 然后又对陆堂主说:“大哥莫急,待我与林小子再谈谈,劝他回心转意,毕竟强拧的瓜不甜。” 陆堂主拧着眉头,很唏嘘的叹道:“如今世风日下人心不古,没有人讲道义了,这林小子肯定是想索要好处!” 随即陆堂主探讨着说:“给点好处也无妨,少年人血气方刚,最耐不住女色,是不是应该先收个女儿,然后再筑巢引凤,招揽养子?” 其余头领们撇撇嘴,吸引少年人的除了色还有财呢,大哥就是不想破财。 但嘴上都承应说:“大哥高见!” 其后陆堂主又询问说:“兄弟们都帮我想想,从哪里能寻个好女儿来?” 这就有点为难兄弟们了,就他们这点身份地位,还是找坏女人更容易。 第二章 不一样的江湖 整个安乐堂院落分了三路,除了中路主院是头领们所居住,东西两路跨院都分给了社团底层成员当宿舍。 这些底层成员也有充当杂役的功用,住在跨院,被召唤起来做事很方便。 这时代人民群众对社团分子蔑称为“棍徒”,意思类似于古惑仔,对社团蔑称为“棍党”。 当然“棍徒”、“棍党”都是背地里的说法,当面都是叫好汉的。 林泰来今天因为拒绝了大哥的“好意”,被关在了东跨院柴房里反省。 他倒是不担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总不能因为不肯认别人当爹,就真把自己噶了吧,这不符合儒家社会大环境的忠孝理念。 回想着穿越后第一天的遭遇,林泰来也很无语。 首先,安乐堂这个名字就不咋地,或许当今大家都觉得是“安居乐业”的涵义。 但在来自四百年后的穿越者的认知里,听着就像是养老等死的意思,哪像个正经的黑社团名称啊。 其次,社团画风有点说不出来的清奇古怪,从历史学术角度看,感觉很不科学。 林泰来对历史那也是一知半解的,很明白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这个道理。 黑道社团的活跃,也是建立在一定规模产业利益基础上的。 以当今时代的经济发展水平,能支撑起成规模的有活力社团组织? 而且前身下乡收保护费这事本身,比被人打昏还要诡异。 在林泰来的认知里,收保护费都是找吃喝玩乐的第三产业,真没听说过找种田乡民收保护费的,难道这是大明万历朝的特色? 一个几十人的社团,还没有大宗族人口多,凭什么去收保护费? 忽然柴房门被打开,有人走了进来,打断了林泰来的思路。 林泰来抬头看去,原来是社团二头领宋全。 不知为何,林泰来脑中冒出了一行字“宋叔很生气,后果很严重”。 然后又找回了一点原身的记忆,这位宋二头领似乎与原身父亲有那么一丁点交情,面上称一声“叔”也过得去。 “你究竟犯了什么浑,还是被鬼迷了心?为何要拒绝堂主?”宋全严厉的质问说。 林泰来明白,宋全生气是有道理的。 原身先前私下里答应过宋全,愿意给陆堂主养子,今天他却拒绝了陆堂主,其实算是出尔反尔了。 这个锅,穿越者林泰来只能背上,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但面对“长辈”的责问,他就只能长叹一声,蹲在柴火堆上,深沉的说:“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还你娘的脑袋!宋全更生气了,呵斥说:“别说鬼话糊弄,说人话!” 林泰来就更直白的说:“叔,混黑没前途的!” 宋全很诧异,他这个社团智力担当竟然没听懂,又反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想要什么前途?安乐堂怎么就没前途了?” 林泰来高屋建瓴、一针见血的答道:“在当今的大明天下,官府才是百姓的父母,才是高高在上的青天! 社团就算一时风光,其实也是抢了官府的利益,最终命运也必将是被官府清除掉! 所以说混黑没前途,除非够胆造反并且成功,才能黑变成白!” 于是宋全更惊讶了,“你真是被鬼迷了心窍?还是失心疯了?我们抢了什么利益?官府为什么要清除我们?” 林泰来心里犯嘀咕,当今社团思想理论这么落后的吗?就连宋全这样的智力担当,也看不清社团的本质? 又听到宋全继续说:“官府还要靠我们征收钱粮税赋,我们安乐堂这样的社团都是给官府办事的,官府为什么要清除我们?” 卧槽!林泰来真是大吃一惊!情况与自己想象的似乎有点不一样? 忽然间,林泰来想到了一个历史名词——包揽钱粮! 简单的说,就是很多普通农民百姓害怕与官府打交道,因为经常会遭受官府胥吏的无底线敲诈盘剥。 所以很多百姓会将钱粮交给有能耐的人,让这些能人代替交税,这样百姓就免去直接与官府打交道之苦。 时间长了,官府反而要靠这些“包揽钱粮”的能人,来完成征税任务。 毕竟官府也有“皇权不下乡”的传统,就凭衙门里的有限人手,想要覆盖城外广阔的农村地区几乎不可能。 更别说征税这种特别繁琐的事务,尤其苏州府还是大明钱粮赋税任务最重的地方,税务征收是一件庞大的系统工程。 所以在县衙与乡村之间,才有了安乐堂这种社团生存的土壤。 林泰来也明白了,为什么原身会有下乡收钱的行为。 安乐堂收的就是“保护税”,是合法的皇粮国税,而不是林泰来误以为听错的“保护费”。 安乐堂这种社团,性质上是官府权力的延伸,是衙门绕开原有体制伸向乡村地区的触手。 而不是林泰来认知里,那种与官府抢夺利益非法地下势力。 所以刚才安乐堂二头领宋全才会说,官府为什么要清除我们? 看着哑口无言的林泰来,宋全忍不住自言自语:“怎么醒了后,就跟个傻子一样?啥都不懂了?” 林泰来:“......” 想不到啊想不到,自己反而先被人鄙视了。但也怪不得别人,还真是自己先入为主了。 谁能想到,这世道还有可以帮衙门合法收税的黑道社团? 这样的社团,当然不会被官府清除扫荡。 但是,林泰来仍然不想混社团,这是研究八股文博士穿越者最后的倔强。 上辈子迫不得已,浪费大好青春年华,研究了几年毫无用处的八股文,谁肯甘心? 如今屠龙之技终于有了使用机会,如果错过,对得起自己曾经的付出吗! 而且社团再有前途,还能比读书科举有前途?天下最大的几个社团,都在宫廷朝廷! 感受到了林泰来退出江湖的决心,宋全皱着眉头问:“你是不是觉察到了什么风声?” 这句话让林泰来莫名其妙,难道还有自己不知道的隐情? 但林泰来仍然保持镇静,故意套话说:“我又不是真傻子,还能什么都觉察不到?” 宋全又叹了口气,可能是念及一点香火情,说出了一点他自己推断出来的内幕: “前天你下乡被偷袭,表面上最大的嫌疑是和义堂,但背后另有指使者,不知道是范家还是申家。” 不用宋全详细解释,林泰来已经从原身记忆里找到了范家和申家的相关资料。 “天平山范家?”林泰来紧张的问道。 宋全点了点头。 “开始在胥门外建设家族义庄的那个申家?”林泰来发自内心的颤抖着问。 宋全再次点了点头,林泰来差点就直接跪了。 范家,祖宗是北宋名臣范仲淹,在苏州府绵延几百年几十代的名门望族! 申家,当今大明首辅申时行的申家,近十年崛起的苏州府新贵家族! 万历朝太危险了,林泰来想穿越回二十一世纪。 他一个小喽啰到底有何德何能,可以劳驾范仲淹的子孙,或者申首辅的近亲来指使偷袭? 史料记载,包揽钱粮者多为“豪猾”。 豪,豪门大族;猾,社团棍徒歇家。 有利益的地方就有江湖。 第三章 网文都是骗人的 林泰来穿越后的第一个夜晚,是在柴房里睡的。没有陆堂主的发话,别人不会放他出来。 在睡梦中,林泰来彷佛又回到了二十一世纪。 在一场觥筹交错的学术大会上,一群古代文学明清散文方向的学术大咖侃侃而谈,林泰来也混在其中。 期间有人对林泰来问:“这位老师看着很面生,您是做哪方面文学研究的?” 林泰来如实回答说:“八股文。” 这个回答引起了一阵笑声,居然看到一个研究八股文的大活人。 这可能是最冷门的专业方向了,搞八股文研究的人,全国加起来可能都不到十个。 有个刻薄的人嘲弄说:“这里是古代文学学术大会,八股文也算文学?” 林泰来林博士内心十分悲哀,作为八股文学术全国前十的人物,竟然会遭受这样的嘲笑。 他当晚气得多喝了几杯酒,然后就在万历十三年醒了。 这是怎样的一个时代? 青年万历皇帝对强权首辅张居正的清算已经完成,朝廷翻开了新篇章,进入了没有绝对权威的大乱斗时代。 在东北,某个野心勃勃的酋首已经凭借十三副铠甲起兵,开始了统一建州女直的进程。 而在苏州府吴县横塘镇安乐堂东跨院柴房,林泰来又做起了做题改变命运的美梦。 文能上马镇朝廷,武能提笔三大征,梦里什么都有。 鸡鸣天亮后,有人送了碗米粥进来,但林泰来完全吃不饱。 这可就让林泰来难受了,无论以后想做什么,总得先想办法出去。 正在这时,社团二头领宋全宋叔又过来了,对林泰来问道:“你考虑的如何了?” 林泰来摇了摇头,他确实没有认人当爹的习惯,心里膈应。 “昨天说的那些,你不害怕吗?”宋全又问。 林泰来答道:“我仔细想了想,就算是范家或者申家捣鬼,那也是针对安乐堂来的。又不是刻意针对我个人,我怕什么?” 宋全叹道:“也不知道你到底是变聪明了,还是变蠢了。明明有成为少堂主的机会,为何就是不肯?” 林泰来斩钉截铁的说:“我林泰来行走世间,讲究的就是一个忠孝! 我生父尚在,又怎能为了一时富贵,认他人做父!” 当今社会风气早就过了朴实刚健阶段了,进入了有可能是整个中国古代史上最浮躁的年代。 想成为名流,都要炒作和凸人设,那就从现在开始吧! 宋全轻笑几声:“我问过你爹了,你爹说全家七八口人就种着四十亩官田,根本养不起你,你爱去哪去哪! 反正你家里还有三个哥哥,用不着你养老送终。” 林泰来:“......” 这些都什么道德素质,亲生儿子说不要就不要!难怪圣人云,仓廪足而知礼节! 宋全又问:“你还有什么问题?” 林泰来岔开话题说:“叔,你为什么如此积极,一心想劝我去当少堂主?” 宋全愣了愣,这是什么问题? 于是林泰来眼睛里闪烁着智慧的光芒,“根据我大量阅片经验得出一个猜测。 莫非你身为安乐堂主计,贪污了社团钱粮,然后就想扶植我上位,也好以后帮你遮掩?” “我打死你这个小王八蛋!”宋全顿时脸色涨的通红,顺手抽起一根细长木棍,朝着林泰来就打。 林泰来连忙跳着开了闪避,“叔,你是不是心虚了?” 过了一会儿,宋全自己先打累了,气喘吁吁的停住了手,“你说实话!到底想干什么?” 面对这个目前唯一有可能帮到自己的人,林泰来想了想,决定说实话。 虽然一个社团底层棍徒说要去科举,听起来很疯狂很不可思议。 “我想去参加科举试试看。”林泰来小心翼翼的说。 “就这?”宋全轻飘飘的回应了两个字。 反倒是林泰来惊讶了,“你不感到异想天开,不感到石破天惊,不感到难以置信?” 宋全没好气的说:“我震惊个卵子!全县几十万人,全苏州几百万人,谁不想参加科举?” 林泰来无言以对,苏州府是天下数一数二的科举盛地,科举文化可谓深入人心。 宋全继续说:“你知道去年县试去了多少人吗?八千人!最后有几个过关的?五十个! 县试后面还有府试、道试!然后也只能成为生员秀才,距离成为老爷还远着呢!” 听到这里,林泰来也是感慨万分,要是穿越到贵州就好了。 听说在贵州这种省份的极僻远县,只要能写字认字并通读四书,就能考中秀才! 不然的话,在那些县里,就真没人了。 最后宋全反问道:“所以你告诉我,你凭什么去参加科举? 只说最初级的县试,几千个里选几十个,你凭什么让知县选你? 在县衙里,连个能帮你说话的人都没有!” 最后宋叔总结说:“想要混科举这条道,全凭三样东西!有钱,有势,或者有名!” 林泰来胸有成竹的说:“我心里有数,打算先靠诗词出个名,然后再看下一步。” 网文里有那么多前辈示范过,如何靠诗词来扬名发家,一步步走上人生巅峰,抄作业谁不会? 宋全疑惑的说:“你什么时候会写诗词了?” 林泰来挺起胸膛,打算开始表现一番。 但宋全不给机会,略过了“考察并大为震惊”这个程序,直接说: “好,就算你会写诗词了,那又有何用?你入不了宗门,谁肯替你扬名?” 林泰来诧异的问:“写诗词还要加入宗门?” 宋全看林泰来就像是看一个笑话,“连我都知道,当今文坛以我们苏州太仓王世贞为宗! 宗门下有什么广五子、续五子、末五子的组合,同气连枝互相呼应! 你文才比徐文长如何?那徐文长不一样被王世贞宗门斥为垃圾! 但人家宗门收人,也是要看背景看地位的!你这样的下流棍徒,他们肯定不收!” 这次终于轮到林泰来蹙眉了,现实似乎再次与自己想象的不一样啊。 宋全继续问:“你想离开安乐堂,又以科举为业,那你拿什么去生活?读四书五经也不当饭吃!” 林泰来倔强的说:“我可以卖诗词卖文章,纵然清贫点,也可以安贫乐道!” 宋全闻言哈哈大笑,“这世道哪有卖诗词的?诗词也是能卖的? 唐伯虎写诗好不好?你肯定听说过唐伯虎卖书画,但你听说过卖诗词没有? 你要打算卖诗词为生,那就不只是清贫了,而是饿死! 文章确实有卖的,但你卖文章又能卖几个钱?文章价格是与功名匹配的! 比如阁老卖一篇墓志铭可能价值纹银百两。而就凭你这身份,谁要你的文章?” 林泰来:“......” 这不科学啊,网文里很多主角都是靠抄诗词起家赚钱的,难道自己被骗了? “那没有产业的底层文人,就活不下去了?”林泰来有点不服的说。 宋全科普道:“底层文人真正能糊口的是书法绘画这些实物,如果出了名,书画价值就更大! 比如石湖文家,就是从祖上文征明开始,靠卖书画发家的,成为本县几大家族之一!” 林泰来真不会书画啊,他没想到,自己设想的道路,居然被宋叔否定了个七七八八。难道自己穿越的方式不对? 又听宋叔叹道:“做人还是脚踏实地一些,今晚与和义堂谈判,会有县衙的人到场。 我会想办法带上你去,看看有没有机会接触县衙的人。 如果让县衙的人帮你说几句话,没准县试还有机会过!” 林泰来对社团“讲数”没兴趣,但又听说地点在“会所”,就又有兴趣了。 网文里多少前辈验证过,这时代想要扬名,舆论传播一是靠文人圈,二是靠会所里的那些女人。 第四章 换一批! 安乐堂二头领、主计、智力担当宋全从东跨院柴房里出来,便来到了中路大厅。 其他几位头领都在这里,堂主大头领陆义斌问道:“林小子状况如何?” 宋全答道:“我听说,想招揽涉世未深的少年人,就要带他阅尽世间繁华;想招揽历经沧桑的中老年,就要带他看看青梅竹马。” 陆堂主迷惑不解:“啥意思?说点我能听懂的!” 宋全补充说:“就是今晚与和义堂谈判,带上林小子,让他感受一下大人的世界,知道做少堂主能享受到什么。” 陆堂主颇感为难,捻着虬髯说:“约定了一家只能三个人上桌,宴席和陪酒粉头的费用也不便宜......” 宋全答话说:“大哥你,我,还有林小子,加起来正好三个人。 况且林小子能以一当十,可以护卫大哥安全,岂不美哉?” 三头领徐大升顿时不满了,本来今晚去苏州城“讲数”,安乐堂这边计划大哥、二哥、三哥一起出马。 如今宋二哥想把自己换成那个林小子,又是几个意思?自己这个三头领不配代表社团去吃喝玩乐? 宋全又解释说:“堂里必定要有人坐镇,以防万一,三弟留下担当重任正合适!” 陆堂主稍加思索,谈判的地点不在自家地盘上,还是带着林小子更有安全感。 上次虽然林小子被打昏了,但那也是一个打十个的情况下,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而且徐三弟在外面动辄留宿包夜,太费钱了,十分不划算。 所以把徐三弟换成林小子,能节省不少社团经费。 “我意已决,不必多言,今晚就让林小子同去,三弟留下守家!”最后陆堂主一锤定音的说。 下午又喝了一碗白粥后,林泰来被放出来了,又被带到后门水边,准备上船。 苏州府这地方,最大的交通特点就是水网密布,堪称天下之最,宅院格局大都前门临街后门河道。 还有个特点就是水陆平行,尤其在苏州城内和近城的地方,有陆地道路的地方就有河道平行。 所以双腿能走到的地方,坐船也能抵达,相对于走路而言,坐船当然更舒适些。 陆大头领和宋二头领先后上了航船,进入船舱坐下。 社团座船还是挺宽敞的,林小喽啰似乎也想跟着进船舱,但被宋二头领瞪了一眼。 “如果你不当少堂主,只能站在外面船板上!”宋叔如是说。 林泰来只感到,一股浓烈的PUA的气息扑面而来。 但也只能学着其他小喽啰,背对船舱,双手抱胸,两腿微微岔开挺立。 文化人林博士对这种派头有点抵触,对旁边的社团同伙抱怨道:“我们简直像个打手小弟。” 那同伙诧异的反问道:“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就是打手小弟?” 林博士:“......” 这样下去不行,还是要尽快洗白! 安乐堂大本营横塘镇位于胥江和大运河的交叉口,距离苏州城大约有十来里,通过胥江水路与苏州城胥门连通。 在苏州城周边,横塘镇算是比较繁华的镇落了,当然比起北边鼎鼎大名的枫桥镇,那又是差了一大截。 苏州城有个特点,从商业角度而言,西边城外“近郊”比城里还要繁华几分,“市区”已经蔓延到城墙外。 以西北阊门为核心,向外延伸出三条商业中心街区。 第一条就是阊门向西,一直到枫桥镇的十里枫塘,这是天下第一等的商业区,大运河与苏州城连接的主干道。 第二条是阊门向西北,一直到虎丘的七里山塘,一样的繁华热闹灯红酒绿。 第三条就是南濠,由阊门沿护城河向南,一直到胥门外。 而且胥门距离府衙、县衙都近,所以官方招待大都安排在南濠,达官贵人出现的比较多。 今天安乐堂与和义堂谈判地点就在南濠,停舟上岸,两个头领带着四五个喽啰进了没有牌匾的大门。 在二门有人领路,又来到东夹道的小院落。 这院中正面有厅堂,按照约定安乐堂这边能进去上桌的只能有三人。 这次宋二头领履行了承诺,喊了林泰来上桌,没有让林博士继续在外面站如喽罗。 林泰来坐在席位上,好奇的打量着厅内的陈设,用现代人的眼光来看,确实“古雅”。 宋二头领暗自得意,一切尽在掌握! 等你这小儿今晚感受过跨阶层的生活后,再让你当个只能站在门外的小喽啰,你肯定就不能甘心了。 “小子感觉如何?”宋全忍不住问了一句。 林博士收起好奇心,很有预判智慧的答道:“根据我的阅片经验,像这样的谈判,必定要发生些大家都不想看到的事情,说不定还要挂掉一两个头领。” 安乐堂两位头领:“......” 看了看林泰来那足以一拳一个小朋友的体格,宋叔又赶紧叮嘱道:“多用脑子,万万不可鲁莽行事!” 就在这时,十来个莺莺燕燕走进了厅里,面对客人站成一排,齐声道了个万福,抬头接受客人的检阅。 林泰来精神一振,在这陌生的四百多年前,终于找到一种熟悉的场景了! 不过仔细看过后,林泰来便大失所望,这排粉头勉强只能算中人之姿,入不了他的法眼。 但陆堂主和宋叔一人点了一个,留下来陪酒。 林泰来下意识的,娴熟的挥了挥手,仿佛见多识广的叹口气,意兴阑珊的说:“换一批!” 陆堂主和宋叔一起诧异的看着林泰来,此子有点不对劲。 不多时,又新进来一排莺莺燕燕。林泰来看过,这批妹子质量倒是好了不少。 就选了个自己喜欢的大眼小脸白净类型妹子,还是娴熟的抬手指了指,淡定而言简意赅的说:“就你吧!” 陆堂主和宋叔齐齐愕然,这林小子的姿态似乎有点过于娴熟了,不符合没见过世面毛头小子的人设,而且眼光还贼高! 他不知道第一批粉头陪酒只需要二钱,第二批价格却高达五钱吗? “从他月钱里扣!”陆堂主咬牙低声对宋全说。 一个月钱一两的小喽啰,竟敢点五钱档次的妹子! 安乐堂这种以收保护税为主要产业的社团,大部分收入都要给衙门上缴的,其他灰色收入有限。 一年加起来利润不过几百两,再给社团成员发发月钱,补贴下老叔爷们,就不剩什么了。 拿着社团经费充豪客,这种行为太可恶了! 宋全寻思着,要不要劝林泰来退掉五钱档次的妹子,再换一个更匹配身份和经济状况的。 正在这时,有个穿着青色吏员袍服,头戴短翅帽的中年人,昂首阔步的迈了进来,打断了宋全的意图。 第五章 一张大饼 这名中年吏员姓名章廷彦,乃是吴县县衙的一名粮书,也是安乐堂这个社团的直接上家,给社团饭吃的那个人。 如果以现代人的感觉,粮书这个词听起来似乎很土鳖。 但在大明,粮书里的“粮”字不只是粮食,指的是钱粮,也就是税收的代称。 所以粮书的意思,就是负责税务征收的书吏,还有划分田地税收等级的权力。 地方衙门事务,钱粮为首要。尤其是朝廷最大财源江南地区,钱粮更是所有工作中的重中之重,直接关系到朝廷和皇宫吃喝拉撒的。 重要到可以从县衙六房里的户房,又单独分出一个粮科,专门负责钱粮征收。 粮科吏员便称为粮书,在县里绝对称得上实权人物,在县衙吏员这个阶层中,算是最顶级的一档。 安乐堂的地盘,就在章粮书所管的片区内。 章粮书的待遇果然不同,在主席上坐好了后,便直接有两个粉头左右侍奉,还端来铜盆,伺候章粮书洗脸洗手。 安乐堂堂主陆义斌陪着笑说,“章先生你看,那和义堂完全不把先生你放在眼里,今天竟敢迟到!” 章粮书放下手巾,冷声道:“先不要说那和义堂,先说你们安乐堂的问题! 去年你们拖欠的一百零五两金花银,八百八十石漕粮、七百二十两折色银、八十四石白粮,什么时候缴上来?” 正在准备与五钱档次粉头小妹学习知识的林泰来,也稍稍分神惊讶了一下。 这章粮书的记性很可以啊,如此多科目也能一条一条的随口罗列,能在县衙占住粮书位置,果真有几把刷子。 陆堂主脸色顿时苦了下来,“去年不是报了水灾,所以多欠了两三成...... 章先生你也知道,反正年年都在欠税,欠的都疲了,想从民户手里收缴往年欠税难如登天啊。” 章粮书拍案喝道:“往年的欠税我不管,县尊也不管!县尊只要将去年的欠税补上!” 如果不是林泰来继承了原身记忆,对当今税收知识有一点了解,只怕连这几句对话都听不懂。 “年年都欠税”的内涵是,苏州府虽然税收负担天下第一重,但也相应的形成了“欠税文化”进行调剂,罕有真正收齐的年度。 平均下来,基本上苏州府每年都会拖欠朝廷四分之一左右的钱粮。 经年累月越欠越多,就成了债多不愁虱子多不痒的心态了,所以陆堂主才会说“收缴往年欠税难如登天。” 但在苏州乃至于江南官场有个潜规则,钱粮能征缴到规定额度的七成,地方官就可以不受惩戒了。 能有八成,地方官考绩就是合格了;能到九成乃至于完全足额征缴,那就是卓越了! 苏州府府城分为了两个县,靠西南的吴县和靠东北的长洲县。 而去年因为报了水灾,吴县钱粮实际只征收了六成,破了七成这个安全线。 而且这个拖欠是发生在现任知县任期内的,严重影响到了知县的考绩。 所以章粮书又会说:县尊不管往年的欠税,只要补缴去年的! 任务难度太大,陆堂主不接话了,只是自顾自的唉声叹气。 章粮书指着陆堂主,呵斥道:“这是县尊压下来的任务,就问你能不能做?不能做就换人!” 二头领宋全连忙回应说:“能做!能做!安乐堂一定尽力!” 章粮书脸色稍稍缓和了几分,“别说我不给机会,如果你们有能力做事,我考虑将你们旁边的一都也交给安乐堂打理!” 林泰来听到这里,感觉这章粮书的言行其实更接近于自己认知里的社团大佬形象。 这时代乡村地区习惯于用“都”和“图”来划分地界,类似于乡和村的概念。 可以理解成,都就是乡,图就是村。还有更小的单位叫圩,类似生产小组。 吴县共有三十六个都,章粮书分管的片区就是一都、十一都、十三都等几个都,是份量最重的粮书。 又比如林泰来的户口本地址就是:南直隶,苏州府,吴县,十三都(乡),五图(村),露字圩。 安乐堂主要地盘就是十三都,用专业术语来讲,就是十三都“清一色”。 而章粮书说到的一都,听序号就知道地位有多重要! 这吴县一都在十三都的东边,隔着大运河相邻,范围大致是大运河以东,城墙(南濠)以西,枫塘以南! 也就是说一都在地理上挨着苏州城,枫塘和南濠两条最繁华的商业区也在一都的地理范围内,当然商业区是不交农业税的。 这就是一都和十三都虽然只隔着一条大运河,但一个是“一”,一个只能是“十三”的原因。 如果说府县同城的吴县是苏州府首县,那么吴县一都就是全苏州府的首“都”,第一乡! 其实自信点说,这是天下第一乡也说得过去,没有哪个乡能比吴县一都的经济基础更优越了。 林泰来根据自己的阅片经验理解,占有一都的性质,差不多相当于港片宇宙的一统“油尖旺”。 很明显,章粮书画了一张大饼出来。 面对大饼,沧桑过的中年人会感到不安。 陆堂主和宋主计对视一眼,都隐隐有所忧虑,章粮书会有那么好心? 而青少年人面对大饼时,却往往会热血沸腾的思绪纷飞。 大饼闻起来太香了,林泰来再次分神,停止了向五钱小妹学习知识,情不自禁的陷入了幻想。 如果拿下一都当地盘,然后进一步垄断枫塘、南濠两条天下数一数二的商业贸易中心,成为金山银海的大明首富也不难啊。 到了那时,以当今礼崩乐坏的社会风气,一切用金银开道,成千上万的银子砸下去,还有什么搞不定的?功名利禄如探囊取物尔! 若能拿出十万两,只怕连以爱财闻名的万历皇帝都能买通!就算十万两不行,几十万两也必定可以! 比如给朱翊钧这么多银子,买个状元,看姓朱的干不干? 等幻想到极致时,林博士又仿佛进入了贤者时间,一切都索然无味起来。 因为一步一步的做实事实在太累了,还是务虚比较轻松。 想办法炒作扬名,然后走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名士路线不轻松吗? 还是从学习知识开始吧! 林泰来收起了其他心思,不再理会章粮书、陆堂主、宋叔谈论的杂务。 然后伸出强壮到能跑马的胳膊,温柔的揽住了五钱小妹,温文尔雅的问道:“你,懂诗词吗?” 很多穿越前辈的诗人之路,都是在这样场合开始的。 五钱小妹故作娇羞的低头,然后偷偷翻了个白眼,答话说:“这位......好汉如果想谈论诗词,请去八大院啊,拿奴家取笑做甚?” 八大院?林泰来眼睛一亮,这就是他想要学习的行业知识! 他正要继续深入学习时,忽然又有三个人进来了,领头的人扯着嘶哑的嗓门叫道:“啊嘿!我来迟了!” 不用想也知道,这是和义堂那边的人到了。 那领头之人大概就是和义堂的堂主武一魁,四十来岁年纪,脸瘦长如刀削,两撇鼠须,走路鹰视狼顾。 武一魁扫视了几眼状况后,突然伸手拧了一把林泰来身边五钱小妹的脸。 然后又对陆堂主讥笑说:“瞧你们几位的女人,安乐堂已经没大小了吗? 难怪你这堂主越混越差,连一个小喽啰的档次都不如!” 第六章 没这么憋屈过 五钱小妹的脸被武一魁武堂主拧得疼痛,忍不住“啊”的叫了一声。 林泰来极度不悦,无论是谁,正要深入学习知识时突然被打断,也不会高兴的。 如果你武堂主想要“讲数”,请去找旁边的陆义斌、宋全,或者主座上的章粮书,不要来烦他林博士! 他就是来学习诗词,弘扬传统文化的,跟你们这些打打杀杀的社团成员不是同路人! 所以林泰来抬手一巴掌,就把和义堂堂主武一魁的爪子打开了,以此表示自己的不满。 武一魁有点意外,一个只是个龙套背景的小喽啰,竟敢如此扫自己面子! 刚才摸得是你身边的粉头小妹,又不是你这个汉子! 武一魁便继续陆堂主发着狠话:“看来安乐堂还真是没大小没规矩了,一个没名没号的小崽子,也敢向我伸手!我替你教教他做人!” 然后朝着身边另两人下令:“拖了他出去,砍一只手!” 这两人号称是和义堂的哼哈二将,武堂主带在身边自然是充当护卫和打手,闻言就向前一步,凶狠目光锁定了林泰来。 林博士却没理睬和义堂几个人,安抚着五钱小妹,很冷静的分析说:“不要害怕,我们继续说我们的。 他们和义堂只是想杀鸡骇猴,先声夺人,拿我立威而已。扫的是安乐堂的面子,我们堂主会出面挡下的。” 和义堂堂主武一魁:“......” 安乐堂堂主陆义斌:“......” 厅内气氛忽然古怪起来,大部分人不由自主的看向了陆义斌。 卧槽尼玛!陆堂主心里骂了一句,然后不负众望的拍案而起,朝着对面并指如戟,厉声怒喝道: “武一魁你放肆!我安乐堂的人,轮不到你来教规矩!” 这一套言行下来,宛如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完美的演绎出了社团大哥的规定动作。 但陆堂主总觉得,今天像是给别人演戏的。 然后安乐堂的二头领宋全也跟着起身,同样对着武一魁怒目而视。 两大社团高层对峙,气氛紧张,一触即发,陪酒的粉头们很配合的花容失色! 林泰来左看右看,根据丰富的阅片经验,再次安抚身边的五钱小妹说: “社团讲数开场一般都这样,而且这种虚张声势的对峙,大都是无果而终,不用大惊小怪。” 两堂口众人:“......” 和义堂堂主对安乐堂堂主大吼道:“你确定还要保他吗?” 本该义气凛然、袒护自家社团成员的安乐堂堂主,竟然犹豫了那么一瞬间。 林博士不耻下问的对五钱小妹请教说:“你刚才所说的八大院是怎么回事?我有个喜欢诗词的朋友,对这些很感兴趣。” 五钱小妹轻轻推了一把林泰来,用眼角瞥了瞥陆堂主和宋全,提醒说:“好汉爷还不站起来?” 哦哦!林泰来反应过来,自己并不是路人,也是这次社团讲数的参与者。老大和老二都站起来了,自己还坐着就太不像话了。 于是林博士连忙站了起来,还撸起了袖子,以壮己方声威! 先前目光锁定了林泰来的和义堂“哼哈二将”忽然瞳孔紧缩,暗暗扯了扯武堂主,开口劝道:“大哥稍安勿躁,有话好说,还是要以理服人。” 林博士隔桌子坐着的时候,还不是特别明显。 但是当他站起来后,一米九多的身高,二百斤多的体重,压迫感就出来了。 尤其是撸起袖子后,露出了强壮结实的小臂和砂锅般大的拳头,筋肉里面充满了教养。 武一魁也不是瞎子,更不是傻子。立刻就认识到,今天只带了两个人进来,真打起来绝对不够用! 所以今天不适合谈判了,还是找机会走人! “砰!”再次有人重重的拍了桌子,县衙的章粮书厉声呵斥道:“我章廷彦还坐在这里,你们有没有把我放在眼里!” 武一魁指着林泰来,对章粮书说:“能上桌的应该是堂口头领,小喽啰根本没有资格坐在这里! 他们安乐堂却让此人上桌,这是什么大小规矩?说明安乐堂完全没有谈判诚意!” 宋全按住了林泰来的肩膀,防止林泰来冲动。 然后宋全又给了林泰来一个眼色,就是林泰来也不懂宋叔这是什么意思...... 却又见宋全对武一魁说:“如果要讲大小规矩,你来得比章先生还晚,怎么说?难道你比章先生还大?” 祸水东引,又夹杂了狐假虎威,还带着三分驱虎吞狼,不亏是社团的智力担当! 武一魁散漫的随手捋了捋几根乱发,略带敷衍的答道:“我是从枫桥过来的,沿路河道拥堵,行船就慢了。” 看看安乐堂在章先生面前的谦卑,在看看和义堂的嚣张,正常人都能感受到有问题。 这和义堂怕不是得到了什么依仗,另有了大靠山,所以才敢如此敷衍章粮书? 对此章粮书本人也很明白,现在算是一个重要时刻了,接下来怎么回应武一魁,是非常关键的。 为了维护自己的威信,必须把武一魁的气势压下去! 要向大家展示出,他章廷彦才是这一亩三分地话事人的风范! 但章粮书还没有想好台词时,忽然就有人插嘴问道:“武堂主是坐什么船来的?” 武一魁下意识的答道:“藤篷船!” 这是城市河道上很常见的载客船只,不足为奇。 他答完了才发现,问话的原来又是那个不知名的小喽啰。 林泰来便冷笑几声,神态鄙夷的说:“我们坐的都是彩阁船,都是官座船,你坐藤篷船,怪不得你堵船!” 安乐堂这边的二位头领不禁愕然,他们这伙人明明是乘坐大乌篷船来的,怎么就成了彩阁船? 然后林泰来“啪”得拍了桌子,铿锵有力的说:“所以你坐藤篷船,根本没资格来这里谈事。” 找到机会训斥完对方,林博士终于念头通达,可以心平气和的继续学习知识去了。 武一魁愣了愣,这小喽啰的几句话,有一种莫名的气势,把他镇住了。 随后他又感觉,自己丢了堂主的脸面,居然被一个小喽啰鄙弃呵斥! 反应过来后,武堂主勃然大怒道:“戳你娘!找死!” 林泰来再次站了起来,默默撸起了袖子,露出了两条粗壮的教养。 武一魁自从当上了和义堂的堂主,从没有像今天一样憋屈过! 动手打不过,动嘴也说不过! 如果还有下次谈判,至少要多带十个人! 第七章 还不太适应 还在寻思台词的章粮书不禁皱起了眉头,安乐堂带来上桌的这个小喽啰,实在有点抢戏,这里到底谁才是大佬? “都给我坐下!”章粮书不容置疑的喝道,又对武一魁说:“你也找位置坐下!” 出完气的林泰来也就不再搭理社团谈判的事情,又一次与五钱小妹进入了学习状态。 五钱小妹指点说:“八院指的是苏州城八家场院,都拥有可以自主挑客资格的雅妓。 她们都有文艺特长,工诗善词、能书善画的,只接待自己认可的客人,而且有固定的小圈子,很少见生客。” 林泰来若有所思,这不就是类似秦淮八艳和才子们的故事吗?便又继续询问起来。 在另一边,没有林某人的捣乱,谈判气氛终于正经了起来。 武一魁跋扈的说:“大家都是帮衙门做事的,你们安乐堂去年只收上来六成税,我们和义堂帮你们催收一下欠税,有什么问题?” 陆义斌反讽道:“听说你娘子花容月貌年少风流,却经常得不到满足,我去帮帮你,行不行?” 武一魁反过来鄙视说:“还想帮忙?就凭你这半截进土的玩意能行?” 陆义斌指向林泰来,“我可以派林小子去帮忙,绝对让你家娘子满足!不用谢!” 正在学习的林泰来:“???” “够了!”章粮书直接叫停了谈判。 武一魁又说:“去年大家都报灾,安乐堂只收了六成,而我们和义堂却完成了八成! 正所谓能者多劳,做事好的就该奖!但愿章先生给我们和义堂一个公平!” 章粮书反问道:“你想要什么公平?” 武一魁答道:“听说官府要把一都这片风水宝地分包出去?我们和义堂可以接下来,也省得再去安乐堂的十三都讨饭吃了。” 陆义斌和宋全微微失色,如果让和义堂占了一都,那以后只怕就没有什么安乐堂了! 现在和义堂的实力本身就强于安乐堂,如果再吃下了一都,以后的实力就是安乐堂的两三倍了。 在弱肉强食的江湖里,这样的差距足以让和义堂轻松吃下相邻地区的安乐堂。 不过让陆义斌和宋全稍感安心的是,因为他们态度恭敬,章粮书对他们安乐堂的观感肯定更好。 社团智力担当宋全开口道:“章先生应当有所耳闻,和义堂所在的十一都,素来民怨沸腾! 为了催收钱粮,和义堂无所不用其极,乡民多有被逼着卖儿卖女、妻离子散的,还有不少被逼着借了厚利债的,自杀身亡的也有! 这些民怨积累起来,都是不安稳的因素,如果再让和义堂打理邻近城郭的一都,怎能让县尊放心?” 武一魁冷笑着反驳说:“难道他们还敢造反?县衙是不是得到了钱粮?” 然后又对章粮书道:“把一都这块宝地,给他们这个只能收上六成税的堂口,简直就是个笑话! 章先生,你也不想因为因为拖欠大量税收,被县尊大老爷责罚的吧?” 章粮书沉吟了片刻后,做出了裁决:“一都那片地方状况复杂,先分出五图给和义堂试试。 但夏税之前,和义堂不许再侵扰安乐堂地盘,如果安乐堂收不齐去年欠税,事情就再定!” 武一魁点了点头,“可以,先这样也好!” 陆义斌和宋全都很意外,没想到章粮书竟然完全偏向武一魁,在更多的钱粮面前,一点“旧情”都不讲了。 陆义斌不敢和章粮书翻脸,只能诉苦说:“章先生,这样会让我们安乐堂很难办。” “难办?”武一魁嗤声道:“那就别办了!” 话音未落,武一魁就极度嚣张的顺手掀了面前桌子,桌上碗碟碎了一地,然后起身就向外走。 事情都谈完了,他也没耐性继续在这里磨蹭了。 林泰来正在与五钱小妹深入交流,继续扩展自己的知识储备。 “你是说,最方便外人接近雅妓的机会是游园会?还会有大家族的仕女参加? 游园会上,男女混杂不忌,这都是真的?现在风气这么开放了吗?” 林博士说着话时,突然有一堆碗儿碟儿劈头盖脸的砸到自己头上身上,汤汤水水菜叶肉块也顺势把自己上半身浇了一遍。 各种味道混合着扑鼻而来,连五钱小妹都忍不住拉开了一点距离。 林泰来下意识站了起来,侧头望去,却见武一魁身前的宴桌被掀了。 而自己坐在武一魁的斜对面,又正好是朝着自己这个方向掀桌的。 小厅本就不太大,武一魁掀桌后,桌上的碗碟自然就朝着自己这边飞了过来。 混账!林博士出离愤怒了,自己下午为了参加今晚这场活动,刚借钱买的新衣! 武堂主掀桌是随手掀的,谁知道正好弄了林小喽啰一身,也算是天意了。 林泰来坐在靠外的位置,临近小厅门口,武堂主向外走的时候,肯定要路过林泰来身前。 他暂时停留了一下,霸气的伸手点了点林泰来,临走前放狠话说:“小贼才你等着,定然叫你生死不能!” 武一魁说完就要继续往外走,林博士本就已经怒气冲冲,被彻底点燃后,挥起砂锅大的拳头,就全力向武一魁打去。 武堂主抬起了胳膊格挡,但是在巨大的力量差距面前,这点格挡并不足以抵消林泰来的拳头。 反而让林泰来的拳头目标从脸颊稍稍向上偏移,巨大的力量直接击中了武堂主的右侧太阳穴。 让武堂主脑中顿时锣鼓齐鸣,眼前直发黑,暂时失去了对外界的反应。 怒不可遏的林泰来又是一记勾拳,再次直接击中了没有反抗的武一魁的下巴,旁人仿佛听到了细微的碎裂声。 而且这一记勾拳打出了惊人的视觉效果,武一魁整个身体近乎浮空,向后仰着平躺落地。 不知是什么缘故,眼瞅着进气出气都要断了。 变故发生的实在太快,短短的两拳时间也不足以让其他人彻底反应过来,厅内众人都惊呆了。 放几句场面狠话而已,这就想要杀人了? 林泰来有点错愕的看了看拳头,在会所平平常常的打个架而已,就能打成这样?原身的力量如此之大? 又抬起头来,很不好意思的对众人说:“抱歉,还不太适应这个身体的力量。” 和义堂哼哈二将悲愤的叫道:“如果大哥没了,我家大嫂不会放过你的!” 第八章 大佬不仁 随即这哼哈二将检视堂主武一魁状况,却见武堂主满口鲜血,气息渐渐断绝,眼看着像是活不成了。 林泰来上辈子被忽悠办健身卡后,无聊时参加过几堂搏击兴趣班,练了几下出拳和所谓的发力姿势,很业余的那种花架子,基本没有卵用。 可是真没想到,花架子和这具高大强壮的身体结合起来,威力如此巨大,打出了一力降十会的效果。 一记正中太阳穴要害的摆拳加一记粉碎下颚的上勾拳,几乎就能要了人命。 这就算是失手杀人了?林博士自己的指骨还在隐隐作痛。 作为一个法治社会穿越过来的守法公民,本专业全国前十的学术大咖,心情很有点别扭。 虽然被打到躺平的这人是一个为非作歹的恶霸,虽然这人威胁了自己,虽然这人以后一定会报复自己,但杀人是犯法的啊! 根据阅片经验,杀人之后又想脱罪,一种常见操作就是让别人顶罪。 可是目前这个办法行不通,在场众人里,他身份就是最小的小弟,谁能给他顶罪?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就是社团堂口为保护自己这个顶级“战力”,将事情扛了下来。 毕竟自己表现出来的战斗力,对社团还是具有很大价值的。 也许那边武堂主还有抢救机会,抱着一线希望,林泰来一边活动着疼痛的指关节,一边向着被迫躺平的武堂主走了过去。 卧槽!和义堂哼哈二将看到林泰来这样走过来,怕不是要追杀灭口,又吓得直接蹿到了粮书章廷彦的身边。 然后两人叫道:“安乐堂的人杀了我们和义堂堂主,请章先生做主!” 县衙粮书章先生,以及安乐堂的陆堂主和宋头领,还都在震惊中。 他们不是没见过死人,但这样暴虐的瞬起杀人实在太突然,而且如此干脆利落,视觉效果令人震撼! 现在又不是末日乱世,还是表面太平盛世,这里也不是荒郊野地,而是繁华都会! 没到人命如草芥的情况,所以当众杀人是一件很麻烦的大事! 听到和义堂哼哈二将的呐喊后,章粮书愤怒的举起茶杯,朝着林泰来比划着要砸过去。 但犹豫了一下后,章粮书的手臂很灵活的转了个方向,把茶杯砸到安乐堂堂主陆义斌身上。 同时青筋暴起的喝骂道:“混账东西!你们安乐堂想造反吗!” 按章先生的理解,安乐堂故意安排了这么一个凶狠的小弟上桌,一旦讲数结果对安乐堂不利,就当场出手杀掉对家! 他章粮书刚刚拉偏架,偏帮了和义堂,并扶持和义堂进军一都片区。 转眼之间,安乐堂小弟就当面击杀和义堂的堂主,这是对他章粮书权威的挑战!这是对他章粮书安排的不满! 陆义斌陆堂主被砸了也不敢躲,他也觉得这事挺坑的,一时竟无言以对。 这届小弟实在太难带了,竟敢然在没有指令的情况下,擅自动手杀了对方社团的大哥。 虽说能杀了武一魁,对安乐堂是有利的,但做事也要讲究个方法。 当着上面大佬的面,直接动手杀人是几个意思?怎么,还想连上面大佬一起杀了? 他们是官府领导下的正规社团,又不是亡命之徒,哪有一言不合就杀对方大哥的规矩! 实在搞不懂,现在的年轻人脑回路究竟怎么了? 陆堂主回答不了章粮书,转而对林泰来骂道:“你这个贼杀才,你说!为何要出手杀人!” 林泰来举起了手,答话说:“那个......武堂主还有点气,是互殴,不算杀人。” 刚才检验过,发现这武堂主可能是昏迷后被呕吐物堵住了气管,所以导致出现短暂窒息现象。 至于满嘴鲜血,多半也是下颚被重击后,舌头被牙齿咬断的结果。 至于下巴有点粉碎,可能今后影响生活,但应该不致命吧...... 把堵住气管的呕吐物拍出来后,可能还有救,不一定死亡。 章粮书愣了愣,心里又暗骂一句“废物”,杀人都杀不死的废物。 虽然他因为安乐堂动手杀人很生气,但也很清楚,死了的武一魁,才是最好的武一魁。 只想安稳的陆堂主倒是松了口气,只要人能活着,两家堂口之间就不至于不死不休了。 安乐堂智力担当宋叔暗叹几声,便尽力捏造着说:“林小子也是心怀忠义之人,他看到武一魁目无尊长,对章先生不敬,又加上感到堂口吃了亏,所以一时义愤,做错了事而已。” 刚才武一魁那目中无人的态度,对章粮书也不那么恭敬的言行,大家都看在眼里。 宋全就是想拿这个做文章,打动章粮书。 章粮书忍不住又对着宋全劈头盖脸的骂道:“忠义个屁!像吕奉先一样的忠义? 我看身手倒是挺像,为小利而断然以下弑上也挺像!你们安乐堂是不是都想学吕奉先了?” 旁边林泰来赶紧解释说:“不是杀人,是互殴。” 看着躺平的武一魁武堂主,章粮书不想跟林泰来直接对话,真不是害怕,而是身份不匹配。 陆堂主没办法,只能对章粮书表态说:“究竟如何善后,还请章先生示下!” 章粮书毫不犹豫的说:“怎么善后,现在就把凶手交出去!然后要看和义堂那边怎么要求赔偿!” 又对和义堂哼哈二将问道:“你们堂口,除了武一魁,还有人能当家否?” 哼哈二将答道:“还有大嫂可以当家做主。” 章粮书便吩咐道:“行凶之人交给你们,然后具体如何赔偿,你们与安乐堂直接谈。谈不拢了再找我,只有一点,不许影响钱粮征收!” 陆义斌舍不得真金白银的赔偿,恳求道:“安乐堂与和义堂毕竟都是乡邻堂口,也都是给章先生办事的。 劳烦章先生从中说和一二,若安乐堂交了凶手出去,可否各自息事宁人,免去赔偿?” 章粮书毫不客气的驳斥说:“我也没那本事,让和义堂被废了个大头领堂主,还能忍气吞声!” 听到这里,林泰来无语,谈判到最后,顶罪小弟竟然还是自己!大佬为了少赔点利益,宁愿把自己这个社团第一打手交出去! 这踏马的前朝宋高宗才能拿到的剧本吧? 和义堂堂主已经被自己打废了,安乐堂正应该一鼓作气,从和义堂身上撕下一块肉,甚至吃掉和义堂,这才应该是江湖! 也许陆堂主有很多无奈,但这担当和魄力实在差点意思,完全不像片子里那些宁死不肯交人,能抗住事的大佬。 根据阅片经验,林泰来拍着自己胸脯,悲愤的叫道:“我为堂口立过功,我为堂口流过血!堂主何故弃我于不顾!” 陆堂主扭过头去,不再看林泰来。 年轻人应该知道,这就是热血江湖的另一面啊,冲动是要付出代价的!江湖不只是人情世故,还有冷漠残酷! 林泰来冷笑几声,既然大佬不仁,就别怪小弟无义了。 第九章 小弟无义孝女有情 今晚的变故让章先生很烦躁,任何上位者都不会喜欢失控的局面。 便不耐烦的对和义堂哼哈二将说:“今日就先这样,你们把武一魁抬回去,也把凶手一并带走!” “啊这......”哼哈二将非常为难,仰视着林泰来。 理论上来说,安乐堂是把这位凶手交出来了。 但一言不合就要暴虐杀人,身手又超出常人的强力,这样的人形兵器站在面前,他们两个又该怎么上手带走? 章先生刚才都说了,这就是人中吕布!就算是想将对方捆绑起来,也需要先靠近对方,那也太危险了。 林博士暗叹几句命运不公,自己明明是一个满腹文才的人,却要被逼着靠身体来争夺话语权,这是什么样的世道? 便上前几步,对章粮书问道:“在下有一事不明,章先生为何如此偏袒和义堂? 明明是我安乐堂对章先生更为恭敬,而和义堂又如此跋扈无礼,章先生反倒偏帮和义堂!” 章粮书见林泰来的强壮身躯离自己有点近了,不搭理人有点不礼貌,就开口答道: “因为和义堂能收上更多的钱粮,因为和义堂能出去打地盘,因为和义堂能做事! 我刚才是不是说过,县衙要把一都这块地方拿出来?你们安乐堂不敢应声,而和义堂就敢去插旗! 给你们安乐堂机会也不中用,还想让我偏袒你们?凭什么?” 林泰来又继续说:“但以我观之,和义堂已成尾大不掉之势,宛如东周诸侯与周天子故事,章先生岂无察觉乎?” 章粮书被说中心里隐忧,很不爽的怒道:“什么周天子!你他娘的别瞎比喻!” 林泰来说的是大实话,一开始也许是衙门指派堂口去征收钱粮,但时间长了后,一些坐大的堂口就不那么恭敬了,古今中外有无数类似的例子。 林泰来也顾不上犯忌不犯忌,一时间也想不到其他比喻,说出了自己的观点:“周天子是在六师尽没后,才逐渐失去对诸侯的威权!” 章粮书皱眉道:“你还懂历史?说这些是何意?” 林泰来拍着胸大肌,又抱拳行礼道:“在下飘零两世,只恨未逢明主,先生若不弃,愿侍奉左右,为先生之六师!” 章粮书:“......” 这个主动投靠的转折有点生硬,让章先生很是愣了一下。 安乐堂陆堂主对林泰来怒目而视,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讲道义,对社团毫无忠义可言! 一个本社团小弟,竟然当着自己这堂主的面,公然投靠别人!刚才章粮书说他像吕奉先,吕奉先都干不出这事! 不就是社团想卖掉你平息事态吗,你就如此干脆利落的背弃社团?还有没有忠义之心了?有没有把社团当成家? 但陆堂主根据经验又能判断,林泰来这个切入点找的真准。 如果章粮书身边有了林泰来,就仿佛董卓身边有了吕奉先,足以震慑势力范围内各尾大不掉的社团。 而且吴县三十六都,不止有一个粮书,同样也能震慑其他势力范围的社团。 章先生不可能不动心吧? 却见章粮书不动声色的对林泰来说:“那你想要什么?帮你摆平和义堂?”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答道:“听说今年县试下月开考,在下只求一个中式名额。章先生能担当粮书重任,想必应该能与县尊说得上话吧?” 章粮书万万想不到,眼前这位人形兵器竟然提了这么一个条件。 一个混社团的,踏马的要县试名额有什么用,根本没有收益! 章粮书恼怒的说:“你莫不是消遣我?” 别人要县试名额,是为了下两步的府试、道试,一个社团棍徒哪有可能继续考下去? 林泰来连忙回应说:“绝非说笑,在下实乃真心实意!” “你读过书吗?你会写字吗?”章粮书质问道。 林泰来回应说:“区区县试而已,和读没读过书有什么关系?” 对此章粮书竟然无言以对,从这句话来看,林某人是懂县试的。 随即章粮书指着还在躺平的和义堂武堂主,淡淡的对林泰来说: “若投靠我做事,我也给你一个考验,真真正正的杀了他!后果我替你摆平!” 林泰来:“......” 这个章先生到底想怎样?这是要投名状,还是要捏住自己把柄? 刚才那是怒极之下的失手伤人,算不上亲手故意杀人。 他以后可是打算混文圈的,亲手故意杀人就是一个污点。 欺男霸女、鱼肉百姓或许都没事,很多人都干了,但亲手故意杀人不一样! 在场的安乐堂陆堂主和宋头领都很惊悚。 由此可见,章先生虽然一直偏袒和义堂,而且还为了武一魁被打残而动怒,但心里却是真想杀了武一魁的! 章先生想要的是和义堂,却不想要武一魁这个桀骜不驯的堂主。堂主死了换个人来做,似乎也不错。 面对章先生的心机,现在两位老江湖也不敢确定,怎么做才是对的! “怎么?连第一个考验都接不住?”章粮书对林泰来反问说,“不肯也罢,原本该怎样,还是怎样吧!” 林泰来陷入了纠结,这下真有点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意思了。 杀,还是不杀? 场内所有人都在盯着林泰来,他的下一个举动很可能会直接改变县内的江湖格局! 给林泰来陪酒的五钱小妹慢慢走到了林泰来身边,但这种气氛紧张的时候,没人在意她。 五钱小妹悄悄拔下了头上的发簪,这是一根尖端打磨很锐利的铜质发簪,或许是小妹平时用来护身的道具。 然后五钱小妹突然蹲下,面朝躺平的武堂主,狠狠的将发簪尖端刺进了武堂主的喉咙! 本来虽然已经濒死,但还吊着一丢丢残弱气息的武堂主,彻底一命呜呼! 现场这个惊变,让所有人都意料不到!一个娇滴滴的小娘子,突然就如此狠辣的痛下杀手! 林泰来更是惊诧莫名,这五钱小妹突然跳出来,充当这个最后一击的凶手,到底图什么? 难不成五钱小妹对自己一见钟情,不愿意见自己成为手上沾血的牺牲品? 所以才会舍身掩护自己,动手杀了武一魁,让她自己成为了最终的凶手? 小说都不敢这么写! 连一直稳坐不动的章粮书,也吃惊的站了起来。 武一魁无论是生是死,都能被他当作筹码,但这个筹码却被外人废了! 他又狠狠瞪了林泰来一眼,白夸你人中吕布了,结果连个女人都不如! 五钱小妹没有将发簪从尸体喉咙上拔出,缓缓站了起来,已经泪流满面。 然后对着众人开口道:“奴家是县西十一都的人,就是和义堂所在的那个十一都! 家父欠下了厚利债,被逼致死,家母为了还债,将奴家卖到这里,从此沦落风尘。” 林泰来下意识的惊讶说:“什么?你刚才与我闲聊时,说的悲惨身世难道都是真的?我还以为是人人有份的模板故事!” 五钱小妹气得翻了翻白眼,差点泪水都断流了,轻轻握了握拳头,维持着悲哀的情绪: “客官们方才说到和义堂为非作歹诸事,对客官们而言,那都是别人家的事情;但对奴家而言,却都是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 如今有机会杀了和义堂堂主,为父报仇,为自己雪恨,奴家也算得偿所愿!” 然后五钱小妹又对林泰来行了个礼:“感谢这位好汉爷,若无你相助,奴家也没有手刃仇人的机会。 大恩大德,无以为报。现在还想求您一件事情,明日城门开了后,能否护送奴家前往县衙自首告官?” 和义堂哼哈二将看着堂主真死了,本该冲上前来报仇,但是五钱小妹和林泰来站在一起,又按下了冲动。 再次对章粮书说:“章先生还能做主否?” 章粮书答道:“她都要告官了,还能拦着不成?私底下你们自己随意,难不成面对一个弱女子,也要我来帮你们?” 陆堂主看到对家堂主被外人杀了,赖不到安乐堂头上,感觉自己又行了,很沉稳的说: “江湖事江湖了,告官算怎么回事?这不合规矩,林小子不许去!” 五钱小妹答道:“奴家只是一个堕入风尘的弱女子而已,不是江湖人。” 林泰来没鸟陆堂主,又问道:“你真要去自首?你可以跑路,这里又不在城里,夜晚不用翻越城墙。” 五钱小妹反问说:“像奴家这样,孝女手刃堂主的事情,一定会流传开吧?” “那肯定。”林泰来点了点头。 陪酒女杀社团大哥,这种事确实非常传奇,绝对是人民群众喜闻乐见的八卦。 五钱小妹轻轻笑了笑,很机智的说:“跑了又有什么意义?奴家为父报仇,手刃恶贼,算是孝女。 只要事情流传开了,或许县尊是个青天大老爷,会从轻发落呢。” 林泰来为五钱小妹的智商点个赞,想的真明白透彻,算是把她自身条件利用到了极致。 毕竟都知道,儒家社会审判讲究的是“情和理”,不但要合理,还要合情。 而且孝道是当今社会最大的道德之一,又是曝光度注定不小的案子,这里面就很有刷声望的机会。 对审案县尊来说,只要从轻发落为父报仇的孝女,就是白捡的美誉,胆子大的敢搏名的,甚至还敢免于处罚。 就算县尊收了黑钱不肯通融,五钱小妹还可以继续一级级上告,总能遇到个想搏名的刑名官。 第十章 灵感它又来了! 作为县西最大社团之一,和义堂堂主武一魁的离奇死亡,必定是震动江湖的事情。 和义堂哼哈二将既然不能当场报仇,又因为报官不能带走武堂主尸首,便率先离去了。 他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火速赶回堂口,向还在等待讲数消息的大嫂汇报。 南濠地处城墙外,晚上无法进城去县衙,所以只能先让人找城外的巡检司报官。 苏州城城外一共设立了二十个巡检司,基本上每镇一个,负责城外的治安、捕盗等事务。 在等待巡检司官兵到来之前,主座上的章粮书双眉紧锁,心事重重。 他也没想到,原本是很普通的社团讲数,莫名奇妙就变得乱七八糟的,最后竟是这个结局。 虽然武一魁已经不再那么听话,但和义堂目前名义上仍然算是自己势力范围内的堂口,仍然在给自己收税。 如果武一魁这个当堂主的这样挂掉,身后事都是麻烦事! 第一,如果和义堂内部乱了,地盘上的征税事务受到影响,怎么办? 第二,如果和义堂因为产生不满,背叛出去,彻底投靠其他势力,怎么办? 第三,其他势力的堂口看到和义堂死了堂主,趁虚而入抢地盘,怎么办? 还有第四,本想让和义堂去紧邻苏州城的一都片区打地盘,现在武一魁人都没了,谁能顶上? 但除了章粮书之外,其他人都比较轻松。 对安乐堂陆堂主和宋头领而言,武一魁死掉,凶手还是外人,那再好不过了。 而林泰来避免了留下亲手故意杀人的污点,至于五钱小妹,亲手为父亲和自己报了仇,心中块垒去除,更不会抑郁。 此时五钱小妹心有所许,对大恩公林泰来含情脉脉的搭话说:“你不是有个喜欢诗词的朋友吗,可否给奴家写一首?” 林泰来看了眼地上的武堂主,十分嫌弃。 假如把今晚当成文坛起步时刻,画风与自己设想的不太一样。 在杀人现场,看着尸体写诗词,一点都不风花雪月!人家前辈们都是花前月下,醇酒名妓...... “啊,算了算了!”林泰来很委婉的拒绝说:“在场的都是粗人,在文化圈毫无影响力,传播不出去,写诗也是白写啊。” 众粗人:“......” 五钱小妹气恼的抿了抿嘴,又略带撒娇腔调说:“留给奴家自己欣赏,也不好么?” 林泰来很干脆的答道:“没有灵感!” 林博士志向远大,不想把宝贵的文坛初体验浪费在这里。 再说五钱小妹文化水平基本没有,只是个进不了文艺圈的纯陪酒粉头,虽然姿色也算美貌,但真不值得浪费宝贵的诗词资源。 林泰来心中真正向往的,是八院里的那些雅妓,花国评选能上榜的才女们,这才是刷文名的最佳伴侣。 随后林博士果断甩开五钱小妹,又凑到章粮书身前。 毕竟章粮书应该有能力运作县试名额,在人文领域,比五钱小妹更有价值! 林博士生平只爱打熬功名,不以女色为念! “章先生您看,不是我不肯杀这个武堂主,只是被别人抢先了!所以您再换一个考验条件?” 章粮书:“......” 为了心心念念的县试名额,林泰来也是拼了。 此时章粮书正在深入思考下面形势,不耐烦的指了指尸体,随口道:“考验条件?以今晚杀人为题,写个诗!” 刚才他耳朵里彷佛听到了别人说诗词之类的话题,顺口就提了出来,故意刁难林泰来。 “天生孝女杀不平,不平人杀不平人。不平又杀不平者,杀尽不平方太平!章先生您看,灵感这不就来了?” 一米九的林泰来负手而立,创作了穿越后的第一篇诗词。 章粮书猛然抬起了头,今晚的惊悚已经够多了,但还是这个最惊悚! 吕布也会写诗了?能文能武? 五钱小妹站在林泰来背后,眼神很幽怨。 这个无情渣男,宁肯给中老年男人写诗,也不愿给她写,这是有多看不上自己? 放弃是不可能放弃的,看上就要争取! 想了想后,五钱小妹轻叹道:“本想等奴家见官公审的时候,将诗词和作者名号,当着无数观众的面诵读出来......” 林泰来立刻转过身来,伸出一只手臂向前,深情的朗诵道:“天地存肝胆,江山阅鬓华。离怀销浊泪,逐客巳无家。 我最亲亲的小娘子你看,灵感它又来了,不过个别字词不太合适,等我再改改......” 五钱小妹听不懂,但不影响陶醉,生平第一次有人给她写诗。 林博士应付了五钱小妹,还是纠缠着章粮书,“诗写出来了,先生您的条件我已经达成,那么县试名额......” “滚!”章粮书忍不住口吐莲花,不知为何,就想泼妇骂街。 林泰来执着的说:“在下要讨一个说法,说好了交换条件的!” “那我就给你一个说法!”然后章粮书指着五钱小妹,脸上又浮现出悲天悯人的气息。 “你看,多么美貌的小娘子,只因为杀了一个堂口的堂主,就要面临着极度凄惨的命运。 也许你们想,县尊肯定会从轻发落,谈何凄惨?其实阳光下的审判并不可怕,最可怕却是审判之前的黑暗阴影! 她去县衙的路上,会不会被截杀丧命?她以待决犯的身份,大概会被关入县衙女牢看押,在里面会不会遭到强暴?会不会暴毙身亡? 和义堂还是有主心骨的,如果那位未亡人大嫂打算报复,是有能力做上面这些事情的,你们说凄惨不凄惨? 但是,我可以出手庇护她,保证她安稳的等到审判!这样交换的条件,你要不要?” 林泰来:“......” 不是林泰来智商不如章粮书,实在是章粮书手里的资源远比林泰来多,所以能占据主动权。 在利益博弈中,就算再聪明,手里没有资源硬货,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本来林泰来以为,县试名额没戏了,但却又听到章粮书继续说:“当然,我会给你们安乐堂一个机会,换取一个县试名额。 那就是将一都片区里的第一、第二、第四、第五这四个图,交给你们安乐堂打理!” 本来是林泰来个人一直在争取县试名额,结果说到这里,章粮书把交换对象转化成了安乐堂。 先前本来已经议定,把这几个图新地盘交给和义堂的武一魁,结果现在不知为何,章粮书又换成了安乐堂。 对县试名额势在必得的林泰来没得选,当即就说:“可以!” 章粮书踮着脚,勉强拍了拍林泰来的肩膀,大加赞赏的说:“年轻人想出头,就要敢于搏命啊!” 卧槽尼玛!老江湖陆堂主的脸都绿了,差点就想冲上去,堵住林泰来的嘴! 年轻人真是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想想为什么交过来的地块是第一图、第二图、第四图、第五图,唯独没有三! 因为吴县一都第三图,已经被申家插旗,啊不,设立义庄了,而且义庄肯定要继续向周边各图扩大! 当今在位的申首辅那个申家! 五钱小妹感动到热泪盈眶:“林爷你都是为了奴家才赴汤蹈火,只要奴家能从官司里出来,就必不负你!” 林泰来:“???” 谢绝道德绑架,不要总想找机会以身相许! 第十一章 大嫂堵人 这边事情都议定,安乐堂陆堂主和宋头领也连夜赶回去了,他们害怕和义堂发疯,直接抄家。 而林泰来作为证人留了下来,和五钱小妹一起等待官差。 其后巡检司的人到了,看住了尸体现场和自首人犯,其他人各自休息。 及到次日天亮后,一名副巡检带队,押送着五钱小妹前往县衙。尸体就继续留在原地,等待县衙仵作来验尸。 其实衙门收状都是有固定日期的,其他时间不受理案件,唯有人命、强盗等重案可有随时报官。 在章粮书的运作下,巡检司几乎倾巢出动,派了四十名弓手押送五钱小妹,防止在路上被报复截杀。 这算是章粮书表示履行承诺,临走前又对林泰来说:“你作为证人,也许会被召唤上堂,近期不许出门二十里!” 林泰来对上公堂有点抵触,毕竟是他亲手把武一魁打成濒死的,不知道算不算人生污点,再说社团人天性就不喜欢上公堂! “能让你上堂当证人就不错了!”章粮书叱道:“不然按你殴伤论处,毁人一牙赔七石米,你要赔多少石? 若苦主重伤成疾,家产赔一半!眼睛打出问题,还有杖刑一百和流放!” 因为昨晚没有直接给县试名额,林泰来心里还有气,轻轻顶撞了一句说:“民不告官不究,武一魁这苦主如果爬起来去告状,我也认了。” 昨夜杀人地点发生在胥门外南濠街,而县衙就在胥门里不远,路程并不长,只是要穿过城墙胥门。 南濠本来就是繁华的大商业街区,清早更是有许多人在胥门外等待入城。 所以浩浩荡荡的队伍一出现,就引起了无数路人的关注,随即陪酒女杀社团大哥的劲爆新闻,就快速的传开了。 “奴家若能从官司里活着出来,一定会报答林爷!若为此偿命,那便来生再见!” 五钱小妹站在胥门的门洞口,抹着眼泪,向着帮她报仇雪恨的好汉,做着生离死别。 周边围观群众尤其是大小娘子们,看到这一幕后,不禁被感动的一塌糊涂。 林泰来:“......” 等把五钱小妹送到了胥门,林博士就打算离开返程,回横塘镇堂口去。 此时林泰来忽然想起,从胥门外护城河一直到大运河,都是吴县一都的片区。 按照章粮书的规划,这片以后都将是安乐堂的地盘? 正想着这事时,林博士一转身,迎面就碰上了几个人,堵住了自己的去路。 当中是一个二十五六的女子,身穿非常崭新的孝服,若用两个很俗烂的成语来形容,就是艳若桃李和冷若冰霜。 再看对方其余几个人的社团气质,林泰来立刻就能猜出,中间这女子大概就是和义堂成员所说的大嫂了。 虽然她穿的是孝服,但脸上妆容不减,露出的手指头依然是丹蔻。 对此林博士心里暗暗嘀咕,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的大嫂。 简单评估了一下敌我战斗力,林泰来就比较安心了,这副身躯虽然很不文人,但有时候也真有好处,能给人温暖的安全感。 “武夫人?”林泰来还是试探着询问了一句。 这时代礼崩乐坏,各种称呼也混乱而不讲究起来,林泰来也不确定应该怎么称呼对家社团的大嫂。 朴实点的武大娘?还是更象形一点的武大奶奶?最后还是选择了通用的夫人。 和义堂大嫂冷冷的纠正说:“不必称我武夫人,唤一声范娘子即可!” 从这一句对话,林泰来就感受到了对方的某些性格特征。 第一点就是直接自称为我,而不是奴家或者妾身之类的谦词;第二点就是对外称谓不愿用夫姓,直接用自己本姓。 姓范?林泰来立刻就想到了范仲淹的那个范! 和义堂主要地盘在十一都,挨着天平山,而范氏义庄就在天平山下!很多范氏族人也聚居在这里! 莫非这位大嫂也是范氏出来的?但如此年轻,又是范氏的人,嫁给武一魁这样四十来岁的社团人,很有点不可思议。 再联想起武一魁在章粮书面前的嚣张,林泰来又产生了一个猜测,难道武一魁已经得到了范家的撑腰?这个不知什么来头的范娘子就是纽带? 林博士一边琢磨着,一边主动出击,有恃无恐的嘲弄道:“范娘子只带这么几个人来,就想堵我?” 和义堂大嫂冷笑着,不屑的说:“堵你还需要带人?几句话就能办了你!” 林泰来十分诧异,难道自己要被嘴炮了? 大嫂轻轻扬起了柳叶眉,“不信?我听说,你想要一个县试中式名额? 假如我以苦主遗孀身份,告你殴伤丈夫,致成重伤,你猜会怎样? 官司赢不赢无所谓,我可以一直想法拖着,不知道作为重案被告的你,还能报名县试吗?” 林泰来:“......” 看来自己昨晚可能表现的过于心急了,被人当成把柄拿捏了。 所以他装作不在乎的样子说:“无所谓,只是我一个附庸风雅的想法而已,我们这些江湖中人谁会在意什么县试啊?” 范娘子没有纠缠县试话题,挥了挥手,让左右退后几步,然后单独对林泰来说:“我猜,昨晚最后章粮书一定会把一都片区分给安乐堂了?” 林泰来点了点头,这种消息瞒不住的,否认也没有意义。 范娘子毫不客气的说:“不是我小看,陆义斌那个废物,根本没有能力在一都站住脚,也没有那个胆量! 但是假如你去了一都,我们之间可以合作。县试对你肯定重要,我是不会坏你县试好事的,这就是我的诚意。” 林泰来疑惑不定:“我可是你的杀夫仇家。” 范娘子望着胥门,轻描淡写的说:“杀人凶手不是那位粉头么?你和先夫动手互殴而已,在棍徒这个行当,打架又能算什么?” 林泰来虽然没啥混社团抢地盘的心思,但确实很好奇,就多嘴问了句:“你能怎么合作?” 范娘子往前凑了凑,靠近林泰来耳边,悠悠的说:“到时你带着一都片区,转投我们和义堂。 而我可以嫁给你,两边彻底合二为一,力压群雄,成为苏州城最大的堂口,岂不美哉?” 啥?第一次见面就谈婚论嫁,合适吗? 这个疯狂的提议,林泰来很是失神了一瞬间,但他志向不在社团事业,所以无欲则刚! 除了这几句,范娘子没有再多余说些什么,恰到好处的转身就走,要留给听众足够的遐想空间。 林泰来提醒了一声:“武堂主的尸首在那边!” 范娘子毫无夫妻之情的说:“我又不是来看这个废物的!” 见范娘子对武一魁这种态度,林泰来忍不住又犯嘀咕,难道表面嚣张的武一魁只是个范家的黑手套?不行了就再换一个? 陆堂主在她口中是废物,武堂主在她口中也是废物,难道就看自己不是废物? 背对着林泰来,范娘子的眼神由冰冷变成了狠厉,这个横塘林奉先到底会不会上钩? 根据哼哈二将带回来的消息,这厮依仗武力,目无大小规矩,毫无道义忠诚可言,连章先生都把他比喻成吕奉先。 自己这样引诱,也算投其所好吧?貂蝉干过的事情,自己也能干! 生平只爱打熬功名的林泰来很快就把和义堂美艳大嫂抛到脑外了,还是那句话,无欲则刚! 当他赶回横塘镇堂口时,收获了一片社团小喽啰的崇拜。 大家都认为,其实是他两拳打死和义堂大哥的!连县衙大佬章先生都称赞为人中吕布! 所有人都认为,林泰来要出头上位了! 不过现实却浇了热血小弟们一头冷水,林泰来刚回到堂口,陆堂主便下令,让林泰来上聚义厅立规矩,接受堂规处分! 第十二章 不看孙子兵法! 林泰来来到聚义厅前的时候,只见廊下阶下立了二十来号人。 只能说,这陆堂主也真看得起林泰来,不知道是不是担心林泰来当场开打,所以才布置了如此多人手防备。 不过这些社团小弟们看向林泰来的眼神,都是充满敬仰的。 两拳直接打爆对家堂主大哥这样的事情,在社团小弟们的心中,几乎相当于关羽万军之中斩颜良文丑的神迹了。 林泰来这个穿越者,对堂口真没什么归属感,如果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愁的状态,早就跑路了。 但很可惜,人都是社会性的动物,林泰来目前暂时只能在堂口里委屈着自己。 他们林家田地就在安乐堂地盘上,因为他在安乐堂做事,家里交保护税时可以少加点损耗,对一个人多地少的贫困家庭来说弥足珍贵。 而却如果他跑路了,家里会不会遭到社团的报复,也实在说不准。 聚义厅上坐着三位头领,堂主陆义斌在中间,二头领宋全、三头领徐大升分列左右。 其他几位地位略低的头领,大概都被派下乡去催收欠税了,这才是堂口的主业正事。 林泰来抱拳行了个礼,口中道:“见过堂主,见过列位头领!” 陆堂主咳嗽一声,严肃的说:“这次出去与和义堂谈判,你一不敬尊长,二擅自动手生事,三胡乱承应堂口事务,四未经许可点了五钱档次粉头,总而言之,犯了数条堂规!” 林泰来很无所谓的听着,自从昨晚陆堂主想着卖掉他开始,这位堂主在他心里也就没什么敬意可言了。 不能为小弟顶包扛雷、甚至牺牲性命的大哥,要之何用? 再说了,林泰来现在各方面都是有恃无恐,也不怕陆堂主真把自己怎么样。 作为冉冉升起的金字招牌双花红棍,又刚为社团除掉最大强敌,陆堂主如果公然搞自己,无异于自毁长城,这社团人心就散了。 “若照例处罚,该将你从堂口除名!”陆堂主很有威严的喝道。 难道能从这垃圾社团脱身了?林泰来顿时睁大了眼睛,惊喜的说:“还有这等好事?可以可以!” 陆堂主:“???” 这是什么意思?姓林的是不是想过档到别家了? 宋二头领连忙补充说:“贤侄不要误会!堂主的意思是,如果你拜堂主为父,就可以免去堂规处分!” 林泰来再次睁大了眼睛,别人都称自己为横塘林奉先了,怎么陆堂主怎么还不死心?就不觉得犯忌讳吗? “贤侄意下如何?”宋二头领又问道。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拒绝说:“不愿意!” 三个字,直接把天聊死了,上次林泰来拒绝的时候,用词还是很委婉的,这次就更委婉了。 陆堂主捻须沉吟说:“那样就免不了处罚了。” 林泰来接了一句:“堂主别走流程了,直接说结果吧!” 陆堂主:“......” 头领们面面相觑,这林泰来到底有没有情商,给头领们一点面子不行吗?这样说话,还怎么让头领们下台! 没奈何,还是宋叔出面打圆场,绞尽脑汁的想着词,对堂主劝道:“林贤侄终究是打爆了武一魁,为堂口做出了巨大贡献。 关于林贤侄的功过,要一分为二的看待,我建议是七三开,七分功,三分过。” 陆堂主深深吸了口气,先提醒自己年纪大了,脾气要稳重,然后才说:“念及你为堂口立功,赏你做个伍头,去看娼窝场子吧!” 安乐堂在横塘镇上,有两家自营产业,一个是娼窝,一个是赌坊。都是非法的生意,但也没人管。 光凭替官府下乡收保护税,是养不活社团的,必须还要有其他进项来补贴,每家社团都一样。 在镇上看场子,比辛辛苦苦冒着危险下乡收税轻松多了,所以算是好差事。看娼窝场子如果不嫌脏,还有机会顺便揩点油,吃点肉。 但林泰来毫不犹豫的说:“不去!” 在陆堂主眼里,去负责看场子这算是一种嘉奖了,没想到竟然被林泰来断然拒绝,有点给脸不要脸的意思! 可是林泰来志向远大,希图功名之路,不想留下这种人生污点! 以后自己如果发达了,肯定会被人挖黑历史。如果被发现,自己当年是看小镇娼窝场子出身的,怕不要社死? 这下连宋叔也怒了,叱道:“难道你还想去看赌坊场子?不怕撑死你!” “赌坊也不去!”林泰来很坚决的说。 陆堂主忍无可忍的说:“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到底想干什么?把堂主给你做?” 林泰来提议说:“要不堂口在镇上建一家私学,招点教师学生,我去学堂坐馆?” 陆堂主心口有点隐隐作痛,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哪个正经社团会去办学堂啊? 新秀小弟实在太难带了,累了,把堂口解散算了! 头领们都犯了难,为了服众,肯定要给林泰来升一下位置,总不能还让他当小喽啰,但林泰来总是不接受就难办了。 而且安乐堂就这么些位置,没有再多选择给林泰来了。 今天没怎么说话的三头领徐大升忽然插话说:“要不让林泰来去卖鱼?” 有那么一瞬间,林博士不禁有点恍惚,难道徐头领你是看完《狂飙》后穿越的? 在横塘镇南边,胥江码头那里有个鱼市,是苏州城周边最大的鱼市。 虽然这是官市,不是安乐堂的自营产业,但委托给了安乐堂看场子和收费。 徐三头领所说的卖鱼,就是说去鱼市看场子。 陆堂主已经无欲无求,无力的挥了挥手:“愿意去就去吧!” 在宋叔的瞪视下,林泰来接受了这个“升赏”,不然都没法下台了。 镇上就这么大,胥江码头鱼市距离安乐堂总部也没多远,当即宋叔就准备带着林泰来,去鱼市上任了。 “现在你风头正劲,且安稳几天!正好去看看场子。”宋全叮嘱说。 林泰来随意的点点头,虽然对社团工作不感兴趣,但为了生活,目前还是要打这份工。 宋全又继续叮嘱说:“横塘镇的码头位于大运河和胥江交汇处,往来达官贵人不少,你要小心为上,万万不可轻忽。” 随后宋全又问道:“还有什么想带的?一并带过去。” “拿几本书吧。”林泰来答道,既然想走科举功名之路,看书还是有必要的。 作为社团智力担当,宋全很专业的答道:“我那里有本《孙子兵法》。” 林泰来断然拒绝:“不看《孙子兵法》,我要看《论语》、《孟子》、《大学》、《中庸》!” 宋全:“......” 这林贤侄真真是魔怔了! 第十三章 我想吃鱼了 江南乃水乡泽国,所以苏州人民和鱼的关系历史悠久,自古以来就善于用鱼做事。 早在两千年前的东周春秋时代,著名的专诸刺杀吴王僚案件,就是用了鱼杀人。 如今大明苏州城以及周边市镇乡村,定居人口多达一两百万,而且经济繁荣,乃是天下首屈一指的发达地区,鱼类产品的消费需求自然巨大。 水域面积广阔的太湖距离苏州城只有三十多里,就是一个重要渔业产区,湖周边各县仅仅在编的船户就有上万。 在没什么冷链技术的这时代,鱼类大都只能就近销售,若想吃个新鲜,运输路程当然不能太长。 从太湖到苏州城,里程最短的运输路线就是从湖边胥口镇沿着胥江向东,可以直通胥门。 而横塘镇就是这条运输路线上,距离苏州城最近的一个市镇节点,向东再有个十来里就到胥门和南濠了。 而且横塘镇边上还有南北大运河通过,向北可以抵达极度繁荣的枫桥上塘、虎丘山塘片区,交通条件十分便利。 所以就在横塘镇南码头这里,形成了颇有规模的鱼市,主要以批发为主,零售很少,是不错的税源,所以衙门就把这里变成了官市。 而大明衙门又是“小政府”模式,鱼市就交给了同在横塘镇的安乐堂看场子。 说到底,看鱼市场子就像下乡征收钱粮一样,还是替衙门干活的。 在鱼市里,有三名安乐堂底层成员,称为鱼市三人组,负责日常事务。 一个姓唐的老头,因为会写数字和精通一百以内的加减法,所以负责看管鱼斗、收费、记账。 另外两个年轻人是两兄弟,分别叫张文和张武,负责维持秩序,调解纠纷。 鱼市面积规模与后世大点的菜市场差不多,用粗糙的木栅栏简单圈了一块地,另外还包括了一大片码头。 很多新鲜的鱼都是在船上存着,在岸上找好客户又谈好了价格,才搬运到陆地上进行交割。 而在陆地上直接摆出来的鱼,大都是经过再加工的,比如干鱼、咸鱼,乱七八糟成堆成筐随意放着售卖。 新上任的安乐堂鱼市伍头林泰来捂着鼻子,在充满鱼腥味的地盘上巡视了一圈。 然后林泰来走到栅栏外上风口,稍稍远离了鱼市几步,才放下了手,重新开始自由呼吸。 缓过气来后,林博士自言自语的叹道:“本以为我拿到的是卖鱼的剧本,结果竟然是市场管理员的剧本。” 张文张武两兄弟满脸崇拜的看着林泰来,搭话说:“听说林伍头打爆了和义堂武一魁,于是县里章先生做主,要把一都这块宝地分给安乐堂打理。 我们兄弟都以为,林伍头你会去一都打江山,却没想到,你这样的猛士竟然会来鱼市坐镇! 莫非堂口以后的重点发展方向,就是鱼市和码头了?” 林泰来皱了皱眉头,“别叫我伍头,这名称太难听了。” 张氏两兄弟疑惑的问道:“可这是堂口规定的职级,不然又该怎么称呼?” 林泰来指示说:“我这个职位可以称为坐馆,鱼市坐馆!” 两兄弟一起愣了愣,“坐馆?那不是在别人家教书的意思吗?这职称与堂规不合......” 林泰来斜视着两兄弟,活动着指关节,“堂规是什么我不懂,但我是个喜好风雅的人,今后请称我为林博士。” 这个称呼,也算是林泰来对上辈子的一种念想吧。 博士在古代就是博学之士的意思,也是朝廷一种职官,但这时代已经被民间滥用了,开茶馆卖茶水的都叫茶博士了。 又好比翰林待诏,同样被各式民间手艺人拿来当称呼了。再后来,有了剃头理发这个行当后,连托尼老师都叫待诏了。 所以“林博士”这个称谓,民间也流传着,没让张家两兄弟太稀奇。 反正在鱼市这真一亩三分地上,目前就是这位老大说了算,爱怎么叫就怎么叫了。 名不正则言不顺,林泰来确定名分后,又问道:“再说说,这鱼市流水大致如何?” 张文答道:“我们一年能收个百来两银子规费,一半交给县库,一半交给堂口,再详细就要问唐老头了。” 靠!林博士忍不住就骂了街,别家小说里,银子跟纸糊的一样,成千上万的进进出出。 到自己面临的现实里,几十两上百两听起来都像是巨款了,还要全部交上去。 不是林博士贪财,只是按当今这世道,没钱怎么去科举?他林博士又不是天纵之才,可以凭借硬实力去真实一下。 县试相当于小学毕业考,府试相当于中考,道试相当于高考,考上秀才相当于考上大学。 然后乡试就相当于大学毕业后参加国考,会试相当于体制内部选拔考试。 即便是仅相当于小升初的县试,就算章粮书真肯帮忙,大概率也是找知县的师爷说项,知县本人是不会直接参与交易的。 按照行规,就算师爷点头了,也要有点心意送上!这钱都是要林博士自己来出的! “还是要抓紧创收啊。”林泰来叹道,晚明这世道风气已经不好了,打熬功名真心离不开银钱。 不仅仅是小升初县试,还要为以后的中考府试、高考道试做准备。 只有考上秀才,在这个社会才算是相对安全了,相当于当上了合法的民意代表吧。 林泰来神情复杂的望了眼鱼市,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那么靠着鱼市呢? 见新上任的老大好一会儿不说话,张文张武主动询问道:“坐馆还有何吩咐?” “阿文阿武啊,我想吃鱼了。”林博士淡淡的说。 得益于大量的阅片经验,脑中已经闪现出了数种欺行霸市、巧取豪夺的主意。 林博士本来不想这样捞钱的,但现在才明白,什么叫“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罢了罢了,大不了下手轻一点,就当为大明市场规范化管理水平做贡献了。 张文张武一起应声,很积极的说:“我等这就去找商户要几条最新鲜肥美的,让坐馆吃到饱!只是不知坐馆喜好什么鱼?” 林泰来似笑非笑的说:“若论最喜好的,当然是黄鱼喽,大黄鱼和小黄鱼,咱都喜欢!” 文武两兄弟顿时为难起来,“黄鱼是海鱼啊,北边常熟县那边的鱼市才有,咱们这里都是湖鱼河鱼。” 鱼市三人组的另一个人,唐老头不知何时出现在张文张武身后,替林坐馆骂道:“蠢死你们两个算了!” 两兄弟这才恍然大悟,坐馆这是想捞钱?是不是还想带着他们一起干? 唐老头负责收费,刚才一时走不开,这会儿得了闲,才赶紧过来陪着新老大。 骂完两兄弟,然后见多识广的唐老头才对林泰来说:“坐馆如果想多吃点鱼,未必容易啊。 卖鱼的船户也都是互相呼应的,里面也有鱼霸,一起大闹起来,以堂口的人力也压不住。” 安乐堂能养得起的社团小弟,就那么几十号人,还经常分散下乡催收钱粮。如果猛然遇上突发群体事件,还不一定谁打谁。 三人组在鱼市,大多数时候,只是打着官府的名义办事而已。 面对新收的小弟,林泰来极具理论的鼓动说:“我大明的商税太少了,凭何农户税那么重,商税就那么轻? 我们身居其位,正应当替天行道、平均赋税!” 唐老头:“......” 林博士你这口号,确定不是想发动起义? 鱼市三人组又彼此对视一眼,感觉有点信心不足的样子。 林泰来又为大家鼓劲说:“在执行中,只要做到以德服人,以理动人,以情感人,就一定可以成功! 你们放心,我自有章法,包管上上下下心服口服!加油干,生活会越来越甜!” 随后林泰来吩咐说:“不过要等几天,今晚先一起聚餐合计合计。 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我现在去趟镇上铁匠铺进行准备。” 唐老头疑惑的说:“去铁匠铺准备什么?” 林泰来实话实说的答道:“打造些趁手的兵......什物,不然怎么吃鱼?” 鱼市三人组:“......” 这是以德服人,以理动人,以情感人? 望着坐馆林博士的背影,唐老头长叹道:“这一亩三分地的江湖,只怕又要血雨腥风了!” 张家兄弟倒是有点兴奋,跃跃欲试。 第十四章 风浪越大鱼越贵? 林泰来到鱼市扎职已经两天了,渐渐熟悉了这里的环境,颇有些出乎他意料的细节。 比如说这里的批发交易,根本不用秤之类的工具称斤论两,而是用鱼斗。 这鱼斗很像收粮用的斗器,由县衙制作的标准衡器,有大小两种。 将鱼装满鱼斗,一大斗就当十斤算,一小斗就当二斤半算。 平常鱼斗由唐老头保管,每次交易的时候,要向唐老头申请使用鱼斗,并缴纳规费四文钱或者六厘银。 每年收上来的百十两规费,就是这样一文一厘积攒起来的,这时代的市场管理水平也就这样了。 林泰来虽然熟悉了环境,但不意味着适应,尤其是那浓重的鱼腥气。 鱼市里有两间屋,是给看场子的人使用的,以及保管鱼斗等重要物品,可是林泰来不喜欢坐在鱼市里。 他将躺椅放在了鱼市栅栏外的上风口,又临近胥江水面的地方,尽力避开鱼腥味道后,然后安逸的躺平了。 此时此刻,他的心情仿佛沉寂下来,南濠街讲数之夜打爆和义堂堂主,仿佛都已经是很遥远的事情了。 自从穿越以来,各种事情一直很紧张,一件接一件的,直到现在才有了些许松闲时光。 二月早春,虽说乍暖还寒,但今天阳光还算不错。 叼着草叶,哼着小曲,晒着太阳,隔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再眺望着对岸辛苦耕作的农夫。 有那么一瞬间,林博士仿佛觉得,就这么守着鱼市过也不错。 年轻人混社团虽然收入不高,被看成游手好闲的棍徒,还有不小的危险性,被打死打残例子时有耳闻。 但混社团有个最大的好处,就是不用去辛苦种地和被官府抓差服役,这也是林博士还混在堂口没有跑路的原因之一。 至于危险性,林博士感到这具身体还是很有安全感的,只要防止喝酒断片就没有太大问题。 又说到安全感,林泰来就想起了正在镇上铁匠铺制作中的兵......什物。 自己要的那些东西略微复杂,铁料加上人工后,价格很贵,即便是社团合作铁匠铺,也不能白给自己。 没奈何,林泰来只能又跑了一趟堂口,找到负责社团财务的主计宋叔,以奖金名义,申请了一点制作经费,才算勉强付了账。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花钱打装备是非常值得的。 鱼市与其他市场有个不同,交易高峰期是早晨和傍晚。天黑闭市后,三人组来到林博士的躺椅前,汇报今日的情况。 林博士忽然说:“我们是不是应该请巡检司吃顿饭,拉个关系?” 城里面的治安靠衙役和各街坊甲役火夫,而城外治安就靠巡检司了。 苏州城外周边设立了二十个巡检司,基本每个市镇都有一家巡检司,横塘镇也不例外。 正常情况下,巡检司和堂口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因为上家都是县衙,只是功能各自不同。 林泰来就想着,如果在鱼市大动干戈,啊不,是深化改制后,说不定就有要用到巡检司的地方。 林博士倒不是担心矛盾激化之下,会出现群体性事件,这个他自己搞得定。 他担心的是,在商品经济市场规律的作用下,卖鱼船会离开横塘鱼市,去别处卖鱼。 所以可能需要拥有执法权的巡检司帮忙,在横胥口设卡拦截,把来自西边太湖、南边石湖的卖鱼船全部堵在横塘镇。 唐老头点了点头:“是应该请,巡检司毕竟是手握兵丁的官衙,交好可有备无患。 只是问题在于,坐馆你有钱去结交巡检司么?” 林泰来:“......” 可恶,构想虽好,但没有钱! 连打造装备的经费,都是费了很大力气,找宋叔特批的。 有时候就想,干脆当个纯粹的金牌打手算了,那就没这么多事业型的烦恼了。 “还是说说鱼市改革内容吧!”林泰来有点意兴阑珊的说:“第一条,要收卫生费!看鱼市内乱七八糟的,各种垃圾遍地,成何体统! 所以要收取卫生费,但凡想进鱼市卖鱼的,先交卫生费再进场! 回头再从周边乡村找两个年老干不了重活的老人家,随便管几顿饭,让他们打扫鱼市!” “坐馆高见!”三人组一起应声。 其实想到这个名目不重要,重要的是怎么能执行下去,这就要靠坐馆去说服商户了。 林泰来继续说:“第二条,以后开始收摊位费!” 唐老头心有疑问的说:“坐馆所说的摊位费,莫非是商家门摊银的变种? 但按照朝廷规定,有铺面、门市或者有固定设施的沿街摊贩,才许收取门摊银。 鱼市内这些卖鱼的,就算是卖干鱼咸鱼的,也是用筐随意摆放,从无固定摊位,不符合收门摊银的条件。” 林博士若有所思的说:“是摊位费,不是门摊银!至于你说没有固定摊位就没有收费依据,这确实是个问题。 但没关系,在鱼市地面上画格子!摆放或者交易,必须在格子里进行!每块格子就是一个摊位!” 鱼市三人组无语,坐馆你这个画出来的摊位,成本还能更低吗? “而且还可以通过定期调整摊位,再多收一笔好处!”林泰来根据丰富的阅片经验,又补充了一句。 唐老头搜肠刮肚一番后,发自内心的称赞道:“说书人讲,上古贤人周文王治理西岐时,可以做到画地为牢,西岐大治! 我看坐馆此举,有古人之风也,小老儿深感敬佩!” 林泰来:“......” 真是国家不幸,这样的人才,居然只能委屈在鱼市,当一个管鱼斗的老棍徒。 又听到唐老头说:“坐馆如此锐意进取,只怕鱼市要起大风大浪了!” 林泰来不禁若有所感,豪情万丈的说:“风浪越大,鱼越贵!” 半天没插上话的文武二兄弟诧异的说:“坐馆说反了吧?明明是风浪越大,鱼越便宜才对。” 林博士:“???” 二兄弟难得能跟坐馆显摆一下知识,你一言我一语,滔滔不绝的详细科普起来。 “太湖那地方,捕鱼船里最大的一种叫罛船,往往长达八九丈,四船一组作业。 这种罛船太大,不能靠码头,不能进河道,只能一直漂浮在太湖水面上,以风浪为动力。 只有太湖上起了大风大浪的时候,罛船才能作业捕鱼,鱼市鱼价反而便宜。 如果没有风浪,罛船就只能锚定在湖面上,无法捕鱼了。 所以说,风浪越大的时候,鱼价怎么可能越贵啊,哈哈哈哈......” 历史这东西吧,术业有专攻,没有人可以精通所有细类,林博士这个半瓶子醋也不例外。 最后林泰来沉着脸下令说:“过几天开始收新规费时,你们两兄弟去码头上,直接向上岸的卖鱼人收钱!” 又过了几天,随着林博士的安全感进一步加强后,改善鱼市的号角吹响了。 在早春阳光下,林博士习惯性的在躺椅上享受安逸,唐老头在旁边汇报事情。 忽然视野里的胥江河道上,出现了一艘很醒目的彩舫,而且这艘彩舫正渐渐靠岸,当然是在稍稍远离鱼市的码头。 林博士立刻就站了起来,有点期待的望过去,彩舫上会不会是什么名门大家闺秀,还是花榜名姬? 正在幻想的时候,从彩舫上搭出一块木板,然后有个身形袅娜的女子登了岸。 林泰来使劲望了两眼,便大失所望,又躺了回去。 这不是和义堂那位大嫂吗,孝服红颜还是那么带劲,可惜在人文领域没有价值。 范娘子上了岸后,转头也看到了同样醒目的林泰来,便移动脚步走了过来。 然后寒暄说:“可真是巧了,不想顺路遇到了林壮士。你这样的安乐堂第一好汉,居然在这里看管鱼市。” 林泰来心里叹口气,这待遇怎么像网文主角似的,便很真实的说:“你不就是专门来找我的吗,还说什么顺道偶遇?大家都是成年人了,说话直接点。” 范娘子嘴角抽了抽,回应说:“你可真是自作多情了。” 随即却见从镇上又过来了一行几个人,为首的正是巡检司的王巡检。 范娘子挑衅式的瞥了林泰来一眼,然后朝着王巡检迎上几步,“怎么敢惊动王老爷迎接,折杀我了!” 王巡检脸上笑嘻嘻的,似乎别有心思的说:“今日春光甚好,索性出来透透气!” 转眼间,两人走到了一起,与林泰来隔着十余步,有说有笑起来。 林泰来无语,难道范娘子到横塘镇,是为了约见王巡检,确实是顺道偶遇自己? 旁边唐老头捻着稀疏的白胡须,幽幽的说:“坐馆!这娘们看起来不像是个好人! 她这是故意当着你的面,与其他男人亲近,以挑起你的妒忌,玩弄你的心灵!” 林泰来暗叹,让唐老头蹉跎一辈子,简直是国家的损失啊。 正在这时候,忽然从鱼市方向传来了一阵喧嚣。 林泰来转头望去,却见张文张武两兄弟大呼小叫,惊慌失色的朝着自己这边狂奔过来。 而后面则有十几个人穷追猛打,看起来都像是卖鱼的船民! 林泰来不禁又叹了口气,这矛盾终究还是激化了,鱼市改制任重道远啊。 第十五章 义薄云天 被十几个船民追着打的张家兄弟虽然表面惶恐,其实心里稳的一批。 因为坐馆林博士就在视线范围内,只要跑到人称横塘小奉先的林博士身边,肯定就安全了。 眼看距离林博士只有十几步时,却见林博士一个鹞子翻身,从躺椅上下来了,然后又是一个兔起鹘落,人就跑远了。 张家兄弟差点就看傻了,这跟事先说好的不一样,林坐馆你怎能身先士卒的跑了? 所幸在求生欲的作用下,两人还在下意识的继续狂奔。 本来正在说笑的范娘子和王巡检,听到喧嚣后,就停住了交谈,也一起向鱼市方向看去。 林泰来冲到王巡检旁边不远,回头就对追打过来的人群大喝道:“横塘巡检司的官爷在此,谁敢造次!” 王巡检为了在范娘子面前显摆,今天特意穿着官袍出来,一身屎绿色的九品袍服还是非常耀眼的。 追打过来的船民听到林泰来的叫声,又看到王巡检身上的屎绿色官袍,就渐渐的停住了脚步,但仍然不肯离去。 刚才林泰来就想和王巡检搭话,可惜王巡检眼中只有孝服红颜范娘子,没有搭理林泰来。 这会儿借着船民闹事,林泰来就对王巡检说:“王大人!这些卖鱼的船民发起暴动,还请巡检司速速出手平暴!” 王巡检下意识看了看左右,身边就带了两个随从,拿什么平暴? 不对!这事与他王大人有什么干系? 于是王巡检毫不客气的对林泰来拒绝说:“巡检司职责只管缉私捕盗,这些船民又不是盗贼和罪犯! 他们只是和你们鱼市起了纠纷,你们之间自行解决!用不着巡检司出面!” 这件事的性质,就类似于乡下宗族之间打架械斗,如果没有县衙特别指令,巡检司根本不会去管。 基层自有基层的游戏规则,巡检司又不是万能的! 听到王巡检的推脱,林博士丝毫没有沮丧,反而中气十足的说:“既然王大人授权给在下,在下这就去解决纠纷!然后再来向王大人复命!” 王巡检:“???” 然后林泰来就迎着暴动的买鱼船民,大步的走过去。 这伙卖鱼船民的领头人是一个黑黝黝的光头大汉,隔着躺椅,对林泰来叫道:“你就是鱼市新来的什么狗屁坐馆?” 林泰来没有理睬光头黑汉,先弯下腰。将手伸到从躺椅下面,然后摸出了两把修长的东西。 材质钢浇铁铸,通体宛如竹节。 别人还没反应过来时,王巡检先惊讶出声道:“咦,竟然是铁鞭!” 这是大多数时候只存在于说书话本里的武器,现实里用铁鞭的人实在太罕见了。 林博士上辈子在搏击兴趣班玩的时候,和教练闲聊讨论过,除了指虎之外,拳手用什么兵器最趁手。 那教练认为,在常规兵器中,最适合拳手的是双刀,攻防和搏击拳路比较接近,用打拳的架势去使用双刀,可以近乎无缝切换的实战。 虽然大明官府对刀剑管制比较宽松,但在当今社会形势还算稳定的时候,双刀并不是适合社团人士当成常规武器使用。 第一是双刀太扎眼了,上街就很瞩目,一点隐蔽性都没有,衙门也不可能完全坐视不理,进出城门都可能遇到刁难。 第二是杀伤力不好控制,社团日常战斗等级只是抢地盘打架而已,用刀砍杀太容易直接出人命,完全犯不上。 所以林泰来经过思考后,决定打造两条竹节铁鞭作为常规兵器,在他这个外行人的想象里,刀劈和鞭砸姿势似乎差不多。 反正无论如何,日常打打社团战足够了。虽然听别人说,铁鞭比砍刀杀伤力更大,但林泰来还是觉得铁鞭杀伤力相对更好控制。 当然对正常人而言,刀和鞭两者完全不是一种类型武器,同级单鞭都比单刀差不多重一倍了。 用刀讲究迅捷轻快,而铁鞭挥舞起来太费力,所以正经人谁能用得了铁鞭? 但林泰来又不是正经人,对他这具身体的力量而言,挥舞两条五六斤的铁鞭举重若轻,一样可以剽疾迅猛。 其实再重也能挥舞起来,但持久性就不行了,而且铁鞭太重的话,也容易砸死人,日常并不需要那么大威力。 这群卖鱼的船民看到铁鞭,也有点发愣,在常人的认知里,用鞭都算冷门兵器了,更别说是两条。 “咱们有话好好说。”林博士手握铁鞭,诚恳的建议说。 汉贼不两立,矛盾不可调和!黑脸大汉丝毫不给面子的骂道:“说你娘!” “你们为什么要逼我当个反派!”林博士悲愤的大吼一声,跳着奇怪的步伐,双手持鞭一前一后,慢慢靠近了人群,但又没有贸然冲进人群,只在外圈游走。 这群卖鱼船民的领头人,也就是先前开腔的黑脸大汉又大喊一声:“一齐并肩子上!” 随即他一马当先的手持船桨,冲向林泰来。不过在林泰来那魁伟的身形衬托下,这黑脸大汉就完全称不上大了。 其后一群船民便尾随着黑脸大汉,一起冲了过来。 面对人群的攻击,林泰来一边跳着步伐躲闪,一边挥舞着双鞭反击,左一鞭,右一鞭的很有节奏。 铁鞭本身重量连带着巨大的力量,狠狠砸过去后,几乎蹭之就伤,触之就残! 大多挨上一两下,就失去了战斗力!这还是林博士为人仁厚,没有死命往要害招呼的情况下。 第一个吃了鞭砸的就是黑脸大汉,整个肩膀被打得动弹不得了,倒在地上直哼哼。 又仅仅几十个呼吸后,十几个暴动的卖鱼船民几乎都倒地不起了! 其实打到后面,好几个人已经吓得肝胆俱裂,转身就往码头逃跑了。 但就连跑步速度也不如拥有一米二大长腿的林泰来,仍然被追上后补了几鞭。 林泰来蹲在黑脸大汉身边,拄着铁鞭,亲切的询问说:“为了省下几文钱的卫生费、摊位费,却要掏出如此多汤药费,这值得吗?” “有种杀了我!”黑脸大汉悍不畏死的叫道,在太湖风浪里讨生活的,还能没有几分血性? 林泰来很心疼的回答说:“别这样说,如果打死了你们,谁来鱼市给我送钱?我怎么舍得杀你们?” 黑脸大汉还是很强硬的回应道:“休想!” 林泰来突然站了起来,举着右手铁鞭,狠狠的砸向自己这几天经常用的躺椅! “哗啦”一声刺耳响声后,足以承受二百多斤体重的坚固躺椅,瞬间被打了个粉碎! 黑脸大汉目瞪口呆,这是什么霸道的实力?如果着一鞭砸在自己脑门上...... 林博士再次对黑脸大汉问道:“其实我对你们已经手下留情了,你们为何还不领情并感谢我的仁慈?” 他一边说着,一边还用铁鞭轻轻的在黑脸大汉的膝盖上画着圈子,“放心!出来混要讲信用,我说不杀你,就肯定不会杀你!” “其实,几文钱也不算多。”黑脸大汉突然想通了,通情达理的说。 林博士松了口气,“幸亏你明白事理,不然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或许只能把你同伙的腿都打折了,只留下完好无损的你,负责把他们都送回去。” 黑脸大汉:“......” 张文张武兄弟两人出来收拾残局,林博士忍不住训斥道:“我发现,你们两人怎么一点用也没有?” 两兄弟哭丧着脸:“坐馆您从打人到红脸说和、白脸威胁全部包办了,既当又立的,还需要我们兄弟干什么?” 林博士琢磨了下,吩咐说:“以后打完了,你们负责跳出来唱白脸,我负责说好听话唱红脸。 你们负责当,我负责立,这样能让我的形象更好些。” 文武两兄弟很想说,坐馆您要想“立”可太难了,除非放下铁鞭,立地成佛。 一直站在外围观战的范娘子,一双丹凤眼异彩连连,呼吸也不知不觉的急促起来。 看着林博士宛如虎入羊群,又好似一鞭一个小朋友,她就可以确定,这就是她所需要的铁鞭,啊不,男人! 社团的本质不是请客吃饭,不是绘画绣花,而是暴力!是通过暴力行为争夺利益!没有暴力的社团就是纸老虎空架子! 她自忖智力够用,缺的就是暴力!而眼前的三尺铁鞭,就足以弥补她的最大缺点! 此时忽然从河面上传来了敲锣打鼓的声音,众人下意识的都转头向河面看去。 只见从东边大运河方向转来了三艘船,每艘船上都摆着锣鼓,一路喧闹的驶入了南码头。 当先船头上站着两人,一起举着大牌匾,距离还有点远,看不清牌匾上的字迹。 随后有人上了岸,对着码头上的人高声道:“我等代表十一都乡民,特来感谢林壮士除掉武一魁为民除害!并送上义薄云天牌匾一块!” 码头上有个人指了指方向,“林博士正在那边。” 送牌匾的人们绕过河边柳树,视线望了过来,便看到义薄云天的林壮士手持两根凶器,顶天立地渊渟岳峙,身边十几条倒地不起的伤员...... 第十六章 这地方挺有意思 人都是有底线的,来给林博士送“义薄云天为民除害”牌匾的人,看着满地的伤员,也实在张不开口尬吹了。 和义堂大嫂范娘子来这里时,随身带了十来个护卫,都在码头附近闲着。 这些棍徒听到牌匾说辞后便冲出来了,将送牌匾的人团团围住! 孰可忍孰不可忍!当着他们和义堂大嫂的面,公然说除掉和义堂的堂主武一魁是为民除害,这不是直接打脸吗! 鱼市小弟张文张虎问道:“坐馆!你看如何是好?” 林泰来睿智而沉稳的说:“不急,此事必有蹊跷,且先观望一下!” 他林博士目光如炬智深似海,岂能看不出,送牌匾的人别有目的? 张文张虎又急急忙忙的说:“坐馆!别观望了,开打吧!如果和义堂在这里打人抓人,打的还是给坐馆你送牌匾的人,坐馆你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人!” 哦哦,好像也是这个道理!混社团江湖的有时候也挺无奈,为了面子,脑子不得不先放一边。 林泰来立刻抛开智商,提着双鞭,气势汹汹的走了过去,暴喝道:“什么时候轮到和义堂嚣张了?” 但和义堂棍徒却没人应声,方才林博士一人轻松单挑十几个船民的场面,他们都是亲眼目睹了的。 不是怕了林博士,主要是他们和义堂是有纪律的社团,个人不得擅自对外挑衅。 所以众人此刻只能齐齐看向大嫂,等待大嫂的命令。 范娘子摆了摆手,吩咐道:“退下!我们是做客的,不要让人笑话和义堂没有礼数!” 这话算是给足了林泰来面子,让林泰来自己都有点惊讶。 另外那些人放下牌匾,就赶紧跑路了,林泰来就吩咐张家兄弟去把牌匾收了。 同时他又走到了外围的王巡检身前,抱拳为礼道:“在下幸不辱命,遵照王大人,解决了这起纠纷!” 王巡检看着满地的伤员,皱着眉头说:“这样让本官很难办啊。” 在林泰来的心里,忍不住大骂一句“狗官”! 刚才这狗官还不管不问,说事情与他无关!而现在事情结束了,又说让他很难办! 狗官这意思,肯定就是让自己出点血“摆平”! 不过出血就出血吧,有时候,对方肯要钱也不是坏事。 只要能建立利益输送关系,一来二去的不就与巡检司搭上线了吗? 林博士虽然自己没钱,但可以从鱼市的上缴规费里私自挪用一些,只要暂时瞒住上面,并及时补足应该就大问题。 旁边范娘子忽然插话说:“林壮士在鱼市初来乍到,难免有些个欺生的混球。若不用点雷霆手段,又怎么安生给官府办税?” 王巡检诧异的看了眼范娘子,没想到范娘子会居然帮着林泰来说话。 “这点小事,还能让王大人你为难啊,不就是几句话的问题吗?”范娘子又劝道。 王巡检从善如流的挥了挥手:“那你们鱼市自己写个说明情况的陈文,交到巡检司去,然后巡检司转报县衙备案!” 林泰来气抖冷,那唐老头说得对,这娘们果然不是什么好人! 竟然莫名其妙的帮自己说话,阻碍自己对巡检司进行利益输送! 范娘子帮着林博士摆平了王巡检后,又主动邀约说:“林壮士该去善后了,等一会儿我去鱼市买几条鱼。若得了空,一起用餐。” 不得不说,林博士此刻心里确实产生了那么一丁点的虚荣,但还是不领情,冷着脸拂袖而去。 这下范娘子真莫名其妙了,难道林泰来是想用这种方法,吸引自己的注意? 很好,你确实引起了我范玉如的兴趣。 等林泰来回到鱼市栅栏外,招呼了唐老头过来,吩咐说:“你去找写字先生,给巡检司写个今日之事的陈文!” 想起什么又说:“对了,和义堂范娘子说等会儿过来买鱼,你去选两筐新鲜的备着。” 唐老头听说了刚才几件事的结果,再次感慨说:“这娘们真的不是个好人呐。” 林泰来毫不在意的说:“她到底是不是好人,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 唐老头解释说:“她真的太懂男人了,小老儿观你有堂主之姿,怕你被她吃下去,一事无成啊!” 林泰来霸气侧漏的说:“那她肯定不懂我!” 唐老头大惊失色,“难道坐馆你的内心不是男人?” 如果不是基业草创,手下就这么两三个歪瓜劣枣,林博士说不定就让唐老头提前埋进土颐养天年。 “你放心!我的成亲目标必须是那些世家的名门闺秀!”林泰来信誓旦旦的说。 唐老头无语,这大白天的,几个菜啊就喝高了?你不去河边水面照照镜子? 林博士畅想说:“全苏州府科甲鼎盛,有这么多世家,只要有心,总有机会的吧? 什么太仓王家,常熟瞿家、赵家、翁家,吴江沈家、叶家,昆山顾家、徐家,随便哪一个都行!我不挑剔!” 唐老头觉得实在太异想天开了,忍不住就以下犯上顶了一句:“怎么不说我们吴县本地的东山王家、石湖文家、天平山范家,还有新贵申家这四大家族?” 林博士很人间清醒的说:“这就类似于远嫖近赌的道理,口嗨就要说稍远一些的地方,随便口嗨近旁容易出事。” 唐老头:“......” 活了这么大岁数,真没见过这样的奇男子。如果只论奇言异行,也许只有那位伯父才能相比了。 唐老头忍不住叹了口气:“功名本该是自取之路,若想靠姻亲......多少繁华今又何在,过于追求那些虚名作甚。” 林博士直接开嘲讽说:“说得你好像繁华过似的。“ 唐老头不忿的说:“小老儿虽然是不堪的废物,但我们唐家也是出过人物的!我那伯父......算了,不提了。” “你伯父怎么了?”林泰来好奇的问道,“他到底有多不行,让你说不出口?” 唐老头被气得涨红了脸:“我那伯父......我那伯父......乃是六十年前过世的六如居士!是我让唐家蒙羞,所以不忍说出口有辱先人!” 卧槽!林博士大吃一惊,你这老头的伯父竟然是唐伯虎?你爹是唐伯虎的弟弟? 果然唐家后人混的都不怎么样啊,寂寂无声的消失在了历史长河里。 林泰来的眼睛里闪烁出了异样的光芒,让唐老头难得找到了一点尊严。 接下来,这姓林的肯定要缠着自己讲古吧?自己该从哪说起?敲诈一顿酒食不过分吧? 林泰来攥住了唐老头的衣领,贪婪的说:“在某本书上看到,六如居士有一方印章,刻有江南第一风流才子的字样。 现在这个印章哪里?能给我找来吗?听说装备了这个印章,声望值起码加一百!” 唐老头:“......” 愣了一下后,他感觉自己快被勒死了,在断气之前急忙说出:“当初伯父没了后,印章到了文征明手里,现在大概传给了文征明的孙子文元发,此人是石湖文家的当代家主!坐馆请放开我!” 林博士失望的松开了手,还以为能从败落的唐家手里把印章抢过来呢。 不过苏州这个地方也挺有意思,名人实在太多了,随便一个贩夫走卒说不定都能跟名人扯上一点关系,遇到个唐伯虎亲戚也不奇怪。 说等一会儿要过来买鱼的某大嫂,不也像是范仲淹后人吗? 第十七章 总结大会 一直等到夕阳西下,才看到范娘子裹着防早晚寒意的斗篷,走了过来。 她没进鱼市,就在栅栏外面对林泰来问道:“我上次所说的齐心合力、合二为一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了?” 等到不耐烦的林泰来冷淡的回应说:“方才你上岸见面时,不见你问,怎得现在又来问了?” 范娘子答道:“我刚才上岸后,着急着要打发王巡检。” 而后又很暧昧的说:“不过我跟他没什么的,你不要生他的气。” 林博士点了点头,很麻利的接上话说:“我懂,你们只是普通交际而已,我没必要在意,是不是?” 范娘子暗暗心惊,这林泰来年纪不大,竟然如此懂女人! 随即换了语气,仿佛气愤的说:“你瞎扯什么!我本族亲戚里,有个在南京兵部武选司做吏员的,所以王巡检能给我办点事,我来找他也就是仅此而已!” 林泰来这才明白,为何王巡检对范娘子的态度如此之好,小事上还能言听计从。 巡检在性质上属于杂官,和仓库大使之类的属于一个性质类别,在行政上归地方县衙管辖。 但巡检司同时又带了点半军事性质,巡检的考核和调动都归兵部管理,南直隶的巡检司就归南京兵部。 范娘子同族亲戚在南京兵部武选司当吏员,就足以影响苏州基层巡检的考核调动了,所以王巡检肯定要给面子。 虽然范娘子从没说过自己出自天平山范家,但林泰来这下能确定,大概是八九不离十了,最起码也是个分支。 范娘子不想再跟林泰来扯什么王巡检了,这是一个很失败的话题! 便顾左右而言它说:“你今日行事还算顺利,为何看起来仍然心事重重?” 林泰来答道:“我正在想王巡检的事情。” “不许再提王巡检了!”范娘子莫名恼火,怒道。 林博士吓了一跳,我想王巡检,你生什么气? 这时候,张家兄弟抬着一筐鱼过来,林泰来就对范娘子说:“作为谢礼,这鱼就送你了!” 然后张家兄弟和唐老头都凑到了林泰来身前,准备开个“总结”会议,这也是林坐馆刚才吩咐过的。 毕竟今天是这个新团体的首次行动,林泰来认为有必要开个全体大会,讨论得失总结经验教训。 基业草创,连个会议室都没有,几人只能在栅栏外的树底下开会。 “你怎么还不走?”林泰来扭头对范娘子问道:“这是安乐堂鱼市组的内部会议,不适合让你这个和义堂大嫂旁听!” 范娘子:“......” 谁稀罕旁听这些,但她偏不走了! 道义上林泰来不能动手,除此之外拿她也没什么办法。 想听就听吧,反正不是机密,林泰来咳嗽一声后,开场说: “咱们今天召开总结会议,形式上以批评和自我批评为主,每个人都要发言,查找不足之处,张家兄弟先说!” 张氏兄弟真心实意的提议说:“第一,躺椅好贵,坐馆下次在战斗中,不要这样随意毁坏器具; 第二,在整个战斗过程的前后,坐馆包办太多。我们兄弟虽然是力量微不足道的小弟,但露脸机会太少。” 林坐馆听了后,很热情的回应说:“毁坏躺椅这件事是我的不对,下次一定注意! 至于你们两人露脸机会太少这个问题,我已经有了初步解决方案。 从明天起,多招几个人在鱼市负责收费,把你们兄弟两人解放出来。 而你们两人专门负责给我捧鞭,正好一人捧一条,宛如周仓给关公捧刀。 我走到哪里,你们二人捧着鞭跟到哪里,这样你们的露脸机会就多了。” 张家兄弟:“......” 这是从自由人混成仆从跟班了? “老唐,你也说说。”林泰来热情的招呼说。 唐老头的神情严肃起来,“在这里我就要批评坐馆,太不注重自身安全了! 而且坐馆打人怎能手下留情?这是鱼市改制事业极不负责的行为!” 林坐馆虚心接受了唐老头的批评,见所有人都发完了言,便又开口道:“最后关于今天的战斗,我来补充几点。 “第一,前戏不足!首先气氛没有充分烘托起来,其次情绪调动也不到位! 第二,完事以后,余韵也不够!草草收场洗地是我草率了,完全没有走心。” 当范娘子听到这里时,总觉得这是林博士调戏自己,但她没有证据。 林博士进一步阐述说:“先前我说过,办事要讲究以德服人、以理动人、以情感人! 今天开打之前,本该是以德服人的机会,要先挑起舆情,占据道德高点,然后再开打才对,但我没有珍惜机会! 而打完之后,原则上就是以情感人的时间,要让伤员心灵上得到解脱,尽量减少仇恨值,我也没有做到。” 范娘子目瞪口呆,这意思就是,开打前要当,打完了后要立? 你一个混社团的,至于如此在意名声吗? 唐老头踊跃发言说:“我还有些建议,开局和结束,除了没有以德服人和以情感人之外,还少了点仪式! 不要小看仪式,对坐馆的名号和形象塑造非常重要。” 林泰来疑惑的不耻下问:“还能有什么仪式? 唐老头答道:“我认为在开打之前,坐馆亮相时,应该要有两句诗句念出来,类似于唱戏上台后的定场诗。 能起到一个先声夺人的作用,同时向众人展示坐馆的风采,有利于传播。” 林泰来苦恼的说:“这样念诗句太羞耻了,尤其是双拳打遍江南路,一鞭捶尽十四州这样的句子。” 唐老头很体贴的指着张家兄弟:“让他们兄弟二人念,正好也是一人一句。” 本来说的正尽兴,忽然林泰来的情绪又低落起来。 唐老头奇怪的问道:“坐馆为何郁郁寡欢?” 一个小破鱼市而已,很值得兴奋?林泰来怅然道:“大丈夫岂能郁郁久居人下?” 只有科举成功,才是人上人啊。 范娘子倒是眼前一亮,莫非这姓林的有了反意? 林博士抚腹而叹道:“此中有满腹才华,却不得不以武立身,不胜唏嘘。饿了,去吃饭。” 第十八章 这国怎,定体问! 作为苏州城新崛起的社团新星,横塘鱼市坐馆林博士最近在县西江湖这个圈子里,风头很劲。 继两拳打爆和义堂堂主的神迹后,又传出了两条铁鞭单方面完虐十几名暴动船民的事迹。 别看话本小说里,动辄有猛将以一敌万,但在现实中是两码事。 正面一对十几,而且实实在在的单方面完虐,在现实里是非常惊人的,这样的战绩绝对称得上是猛将之姿了! 一时间林泰来名震胥江上下游,反映到鱼市,就是规费收入暴增。 这日唐老头向林泰来禀报说:“自从坐馆深化改制后这十来天,规费就新增了三两多,一个月增加十多两银子不在话下。” 原本一个月就收十来两银子,一半上交给官府,一半上交给堂口。 增加十多两就相当于新增一倍多,成绩已经算很不错了。 林博士今天的主要关注点没在收入上,而又问道:“最近有没有小尉迟之类的名号传扬?” 他一直想把小奉先这个雅号注销掉,毕竟总有那么一点点以下犯上的贬义在内。 先前用铁鞭作为武器,也有这方面的考虑,铁鞭容易让人联想到尉迟敬德,说不定小奉先就变成了小尉迟呢? 唐老头含含糊糊的说:“或许有吧,新的名号总是需要时间来发酵的。” 随后唐老头又问道:“还请坐馆示下,新增的这些规费,如何处置?” 这是一个非常核心的问题,只有林泰来本人才能做出决断。 林泰来不假思索的指示说:“第一,一半归我;第二,剩下一半里,你们三人各领一份,暂定每人每月一两。 第三,再剩下的银子,就用来继续招纳人手,先招四五个充实鱼市。” 只消三言两语,林博士将开支说的明明白白。 “坐馆再仔细想想,支出项目是不是少了点什么?”唐老头提醒道。 林博士想了又想,还是想不起来,“少了什么支出?” 唐老头无可奈何的说:“坐馆是不是忘了,你上面还有堂口,没想着上交一部分?” 林博士立刻诧异的反问道:“我凭本事收的黑钱,为什么要分给堂口?” 鱼市设在这里很久了,难道别人不知道多收黑钱?但又为什么只有他林泰来成功了? 这就是知识的价值,知道怎么进行标准化管理和规范化经营,这个钱只有他林泰来能挣到,是个人价值的体现。 唐老头无语,这位坐馆的觉悟实在太高了,比三四层楼还要高。 又再次提醒说:“按照堂规,招新人要经过堂口允许。” 林坐馆眼皮也不抬的说:“我招的是横塘鱼市成员,又不用堂口发给安家费,所以这事不归堂规管。” 唐老头很想说,这就是为什么“小奉先”这个名号更流行,而“小尉迟”不火的原因啊。 算了算黑钱数目后,林博士感到,应该能解决县试费用问题了。也不知道章粮书那边,现在是个什么章程。 还有一个多月就是今年县试了,如果今年搞不定,就要再多等一年。 最后林泰来指示说:“以后上交给县衙的规费,不用通过堂口另派人去送了! 从这个月起,规费由鱼市直接送县衙,明天我就跑一趟县衙趟趟路子。” 所有事情敲定后,但阅片经验丰富的林博士知道危机仍然存在,叮嘱说:“目前虽然局势一片大好,但还有两个隐忧。 第一,卖鱼的船户一时无别处可去,才会继续忍受我们横塘鱼市加收的规费。 如果有其他渠道和市场可以卖鱼,收费比我们还低,这些卖鱼佬只怕就不来横塘鱼市了,这是外忧。 所以你务必要注意打听消息,如果出现了抢市场的苗头,我们就尽早发力,劝对手关闭市场。 第二,我们鱼市兴旺起来,堂口那边说不定就有人要眼红了,虽然不怕,但不得不防,这是内忧!” 唐老头点头,一一记下。 苏州府下辖七个州县,平常所说苏州城其实就是苏州府府城。 府城以及周边,划分为两个附郭县,吴县和长洲县。 吴县大致在西部和南部,长洲县大致在北部和东部,林泰来就是吴县的。 从横塘镇到胥门,再到胥门里附近的吴县县衙,不过十多里地。 林泰来次日清早出发,上午就到了县衙的衙前街。 天下衙门长得都差不多,衙前街的风貌同样也差不多,乏善可陈。 县衙大门外依旧是经典的八字墙,上面贴满了各种告示,挤满了人群围观。 林博士双手一分,人群友好的给他让出了一条宽阔的通路,让林博士轻松的直达榜文下面。 看了一会儿后,林博士找到了自己想要的消息。 县尊谕示,三日后审理一批案件,案件目录里有轰动一时的孝女复仇案。 随后他就不用在外面逗留了,直接走进县衙大门,但二门就没那么好进了。 林泰来报上了章粮书的名头,又报了个解税到县、纳银入库的名头,才得以进入县衙内部。 如果是刚穿越那几天,林博士连这个名头都没有。现在能找到相关名头进入县衙内部,也算是身份上略有进步了。 这年头地方恶霸的标配都是号称“出入官府包揽钱粮词讼”,前提就是能出入官府,不然也就没有后面了。 天下县衙主要格局大体都是这样,中路是大堂、六房、后堂,东院是县丞判事厅,称为左堂。 章粮书的公房却不在中院,而是在东院的县丞左堂那边,这又是有原因的。 在一般的县里,县丞大多是摆设,由知县随便指派工作,没有什么实际权力,但在江南八府却又有所不同。 因为江南钱粮实在太太太重要了,东南税赋就是朝廷的命根子,为了更有效率的催督钱粮,朝廷专设管粮县丞。 在府衙又设了管粮通判,管粮县丞既接受知县领导,又向上对管粮通判负责。 而府衙管粮通判又可以向上对江南巡抚负责,于是在江南地区围绕至关重要的钱粮工作,形成了独特的条块结合体制。 所以说,江南八府的县丞和别处的县丞真是不一样的,绝非摆设。 而在吏员阶层相对应的,从户房分出了粮科。粮科与县丞打交道多,所以公房就设在了东院。 他刚走到院门口,就望见有个人被按倒在判事厅阶下,两个衙役手持水火棍,正在轮流打人。 地面上那被打的人,连头都抬不起来了,也不见大呼小叫,真不知道是死是活。 林泰来扫了几眼,发现了章粮书正站在东厢房前,面无表情的看着衙役打人。 于是林泰来沿着院墙,绕到章粮书面前,抱拳行个礼。 章粮书看到林泰来,说了句“进来说话”,然后转身进屋。 林泰来跟着进去,好奇的问道:“院中那人为何被打?” 章粮书答道:“那人是善义堂的堂主,他的地盘上,去年欠税多达五成,今年开春催讨欠税也没什么成果。 所以二老爷发了狠,说要治他一个隐匿钱粮罪名,弄不好把他打死在这里!” 衙门中人嘴里的二老爷,指的就是县丞,大老爷当然就是知县了。 听到章粮书的解说,林泰来忽然有点兔死狐悲之感。 果然,还是要考科举啊,不然即便混成了堂主,依然没有安全感。 他大清县衙对付欠税,都是直接抓了欠税的民户本尊,施刑并枷号示众,这大明小政府却只能无能狂怒。 这国怎,定体问,我陷思,吃药丸......这些三字经用在大明一点毛病没有! 不过具体到眼前来说,县丞为了区区欠税就把狗腿子往死里收拾,有点不同寻常。 在林博士的认知里,这不符合大明的欠税文化,正常玩法不带这么狂躁的。 当然,这些跟林泰来没有关系,他就是办事来的。 对章粮书问道:“今日到县衙,特为解送横塘鱼市税而来。” 章粮书开了凭证,然后说:“你将税银送到县库去,再拿了回凭给我就是。” 林泰来又说:“顺便还想问问章先生,先前说到过的县试......” 章粮书反问道:“已经过去半月了,安乐堂为何还没有在一都插旗?” 林泰来果断推脱说:“陆堂主如何想的,在下也不清楚,在下只是负责鱼市而已。” 章粮书呵斥道:“我现在问的是你,要你说出其中缘故!” 林泰来便答道:“大概是陆堂主心里对申家有所畏惧,故而行动迟缓,或许想靠拖延来应变。” 章粮书冷笑道:“不肯做事,还想白要县试名额?” 林泰来答话说:“堂主不想做事,在下徒呼奈何?但若能过县试,在下必定赴汤蹈火!” 章粮书实在理解不了:“你为何如此执着于县试名额?难道还痴心妄想连过府试、道试,弄一个功名?” 林博士饱经沧桑的感慨说:“宇宙的尽头就是考公啊,不上岸的人生就没有安全感!” 虽然章粮书听不懂,但最后“安全感”还是明白了,便又说:“如果只为安全感,也不是没有其他道路,比如进衙门当吏员。” 林泰来委婉的说:“还是科举为正途。” 大明官场号称三途并进,指的是科举、学校、吏员三途。 但到了中后期,只有科举才是正途清流,其他都是杂流了,各方面待遇天差地别没法比。 章粮书道:“难道你不清楚?吏员也可参加科举,从杂流转变为清流。” 林泰来:“!!!” 冷静,这个章粮书最擅长画大饼! 第十九章 热血男儿 大饼之所以是大饼,看起来就真香,让人忍不住就想多看几眼。 可章粮书没有继续画大饼,反而吹捧起林泰来:“我早就看出,你不是凡俗之人。像你这样有能力的年轻人,正该勇挑重担,承担起更多的责任! 安乐堂只让你守鱼市,是委屈你了,你应该拥有更广阔的天地。” 林泰来仿佛有点吃惊的回应说:“前几日,和义堂的某个女人也这样讲的,说辞跟您一模一样。但我只当是她想离间我和堂口的关系!” 靠!章粮书拍案道:“我是真心看好你!” 虽然章粮书说过很多假话,但这句倒是有几分真意。 林泰来敢于觊觎县试,说明做人境界上已经超出了普通社团成员的档次,思考开始更深入了。 上次林泰来打爆和义堂的堂主,现场念了两首短诗,起码能说明此人粗通文墨。 然后近日在鱼市的所作所为,又能证明此人具备管理能力。 对于一个有思考、有文化、有管理能力,还能一个打十个的人物,这都不需要慧眼识人技能,不是瞎子都能看出潜力。 然后章粮书语重心长的说:“但只有能力还不够,你自己也要注意积极主动的表现出来。 要敢想敢干,敢打敢拼,这样才能在事业上开创出新局面!你还年轻,必须要拿出冲劲啊!” 章先生越说越慷慨激昂,恨不能把林壮士的一腔热血都煽动起来。 林泰来本来只想静静的看着,但见章粮书露出了些许不满的眼神,心里也很无奈。 有的时候吧,就不能要脑子。 于是林博士伸手拍着胸大肌,砰砰的响过几声,热血上头的说:“章先生说的对,需要做什么,尽管吩咐,在下赴汤蹈火!” 章粮书顺势大声的说:“派你去一都插旗,你敢不敢!” 林泰来更大声斩钉截铁的说:“刀山火海,有何不敢!” 章粮书又问:“你不怕当朝首辅的申家吗?” 林泰来豪情万丈:“有衙门为我后盾,又有何惧哉!正所谓富贵险中求!” 林博士非常明白章粮书的意思,当今晚明的大环境就是这样的,礼崩乐坏可不仅仅指的是各方面风气败坏。 地方豪绅与衙门虽然都属于统治阶级,但两者之间的关系很微妙,有合作也有矛盾。 合作和勾结就不说了,而矛盾主要就是,地方豪绅隐匿钱粮,非常影响衙门完成工作指标。 而衙门完不成朝廷规定的钱粮任务,官员自己就要挨处分。 本质上这是中央和地方的矛盾,也是皇权和士绅的矛盾。 所以衙门官员也想遏制一下豪绅的过度扩张,保证钱粮征收的足额完成,这样才能稳住官帽子。 而安乐堂这样受官府扶持的社团,就是与豪绅争夺钱粮的工具。 税源就这么多,被社团包揽,官府能到手八九成;如果被豪绅包揽,官府能到手三四成就不错了! 而现在章粮书找人去一都插旗,明眼人都能看出,是为了遏制申家扩张。 一都这块地方紧挨着城里,又包含枫塘(上塘)、南濠两大商业街区,为了各方面影响,衙门向来不允许有组织的社团插旗。 但这次开了口子,肯定不是章粮书所能决定的,必定是县衙老爷们的意思。 为了激励林泰来,章粮书准备在政治思想上给林泰来加点料,颇有感染力的动员说: “如今地方豪族多有隐匿钱粮、诡寄田地之事,朝廷征税日渐困难啊! 国势如此,缺的就是你这样有胆识抱负、忠君爱国之人!你就是正道之光,是为国为民的义士!” 但林博士却更加有感染力的回应说:“古人云,仗义每多屠狗辈,说的就是我们这样的义士!面对强敌,敢于亮剑,不,亮鞭!” 感觉差点意思,林博士又接着慷慨激昂的补充说:“又所谓,权贵只晓傲门第,忧国此中真乏人;豪阀但知夸积富,社稷彼心何尝思! 昏昏浊世吾独立,义愤燃烧热血涌,男儿连结为正义,胸中自有百万兵!” 章粮书:“......” 小老弟你是不是有点过了? 只是派你去守住几个村子,堵住首辅申家义庄扩张而已,你怎么把气氛整得像是去刺杀首辅似的? 虽然不排除你有这个能力,但是咱大明朝堂也没有暗杀政治的传统啊。 在章粮书的莫名惊诧中,林博士又问道:“那个,县试名额的事情,或者吏员名额的事情......” 让自己去干那么凶险的事情,自己也满口答应了,还不给点好处就说不过去了。 章粮书回过神来,便安排说:“县试又不是近日,不急于一时。 现在你先跟我去吏房,给你登记一个县衙粮科书手的身份。” 衙门里的正式吏员都是有编制的,名额在朝廷吏部登记过的,一样接受吏部的考核。 而所谓书手,就是不在编的文员,和衙役里的帮役一样,都是临时工。 吴县是个数一数二的大县,衙门系统很庞大,在编的吏员几十个,不在编的书手几百个,这种模式也算是至少能流行几百年的传统特色了。 章粮书边走边说:“有个粮科书手名义,有利于你更好的开展工作,等以后有正式吏员名额空出了,你就有机会递补转正了!” 两世经验丰富的林博士只相信前半句,至于领导说“有机会转正”这种后半句,听听就好。 随后章粮书找老爷们禀报过,又领着林泰来去了吏房,填表登记造册。 当一切手续完成后,两人不约而同的同时“呵呵”一笑。 某粮书想着,总算找到敢于直面申家的傻小子炮灰了,效果如何先试试看。 某义士则想,打申家有什么可怕的,可以不打不相识,打不过就加入啊! 新贵申家若想鱼肉乡里分一杯羹,想必也需要他这样的人才啊! 不然他还没机会与申家接触,若能通过申家靠上首辅,对于他这样社团义士身份而言,那不就相当于一步登天了吗? 章粮书下午还有事情,就不接收宴请了,吩咐说:“你下次来县衙时,换上长衫,别让人误以为是衙役!” 林博士从善如流,出了县衙就找地方买衣服。 他本想图省事买成衣,二手的也行,但由于身材原因,实在没有合适的成衣,便只能订做。 从胥门出来,望着城外繁华的南濠大街,林泰来摸了摸兜里的二两多碎银子——都是近日捞黑钱攒下来的,心里忽然有所悸动。 有句话说得好,饱暖思......啊不,男人有钱就变坏。 上次林博士跟五钱小妹学习知识时得知,有两家本届花榜前十的雅妓住在南濠,能诗词书画的那种。 第二十章 不忘初心 作为姑苏城外的三大商业街区之一,南濠的繁荣昌盛程度是可以想象的,娱乐业发达程度也可想而知。 这块地方在地理概念上,都是属于吴县一都片区的。 林泰来想着,如果到吴县一都插旗,虽然按道上规矩,只能负责乡村钱粮,不能染指商业区,但是规矩不都是用来打破的吗? 所以提前对南濠这个商业区进行考察,也是有一定必要的。 回想着从五钱小妹那里学到的知识,林博士从胥门来到护城河外南濠街后,又向北走。 又走了一里地后,果然看到一颗大榆树,大榆树旁边有个幽静的巷口。 再进巷口,就望见了一处挂着“露华浓”装饰性匾额的大门。 就是这里了,听说里面有个叫甄莲的美人,是苏州城本届花国榜的第四名传胪。 林博士又捏了捏兜里的二两碎银子,以对方的明星级身价,这点钱想干点啥肯定能够是不够的。 但坐下来喝杯茶聊几句总够了,能进去长长见识,增加经验,也是好的。 反正黑钱来的容易,挥霍了也不可惜。 正所谓学无止境,想混文圈当诗人,以后迟早要与这种美人打交道的,今天先练练手。 不是林博士败家和好色,实在是这世道的风气不好,没有一百年前朴实刚健了。 想到就做,林博士雄赳赳气昂昂的跨进了的大门。 这种服务业的地方,大门更多是个摆设,也就相当于一道标示地界的围墙。 大门里主要起着停放轿子车马的作用,还有客人仆役的临时歇脚处,以及护院打手的居所。 真正守着人的是二门也就是仪门,林泰来走到二门外时,便见一个齿白唇红的清俊小厮,十五六的年纪,正坐在条凳上,嗑着瓜子儿。 林泰来上前去,说明求见甄美人的来意。 小厮朝着林泰来打量几眼后,脱口而出道:“谁给你勇气走进来的?” 林泰来有点生气的反问道:“我又不是不给钱,这是待客之道?” 小厮撇了撇嘴,不耐烦的说:“那你先等着,我进去问问。” 等了好一会儿,直到林泰来不耐烦了,那小厮才又懒洋洋的出来说:“姑娘没空,不见了!” 然后这小厮翻了翻白眼,给了个不屑的眼神。什么阿猫阿狗也配求见,不觉得自惭形秽吗? 林泰来怒从心头起,呵斥道:“小哥儿为何白眼看人?” 那小厮骄横的回应说:“这样看你又怎么了?你这一身臭汗的傻大个儿又算个什么卵子东西!” 别看他只是个把门小厮,那也是见过世面的!遇到有些个喜欢另类调调走旱道的大人物,他也会去帮忙伺候! 眼前这种浑身粗布、穿着寒酸的社会底层,跟他这种伺候过大人物的,就不是一个档次的人! 林泰来冷笑着,掏出了两件手掌大小的铁制东西。 每件上面有四个手指粗细的小圈,仿佛是四个铁扳指连起来,每个圈外还有突起。 每件又另带了一个掌心大小、把手样式的扁圆圈,仿佛为了能握持使力。 这就是新制作的指虎,最贴合拳手的装备! 作为想退却退不出的社团人士,林博士的防身意识还是很强的。 但今日去县衙,不便带着两个捧鞭小弟招摇过市,所以就带了两件新制作的指虎,不想还能派上用场。 守门的清俊小厮虽然没见过指虎,但本能的觉得这不是个好玩东西。 但已经晚了,林泰来一个跳步冲过来,又一记铁拳直中小厮面门,那张俊脸就彻底糜烂掉了,人也当场昏了过去。 在退出社团之前,林博士还要靠名声镇场子收黑钱的。 如果被这么一个看门小厮辱骂而毫无反应,传了出去,江湖上谁还看得起自己? 林泰来也知道,打烂这个小厮很简单,真正对手的还在后面。 当林博士走到大门时,果然看到有五六个护院打手,从大门里的倒座房冲了出来。 这样名气很大的美人,家里肯定会养着一批打手的,不然如何保证基本安全? 面对这五六个凶汉,林博士铁拳在手,内心古井无波。 在大门外面,他跳着步伐,一边移动身体闪避,偶尔抬手格挡,一边寻机挥舞着长臂铁拳攻击。 十几个回合过去后,五六个护院打手全都已经倒地不起了,填满了大门外的空地。 唯独剩下林博士孤独的站在大门外一柱擎天,寂寞如雪。 大门外面已经是街巷了,属于公众场合,无数路过行人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场群架,人群已经堵住了两侧巷口。 吴地刁民众多,打架并不少见,但真没见过打成这样的,有点小震撼。 林泰来摘下了指虎,心里暗叹,自己真是越来越沉溺于用身体解决问题了,这很不好。 别人穿越者前辈也不是没有遇到过鄙视的,但都是直接拿诗词打脸,哪像自己这样用武力发泄。 不能这样,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林博士暗暗警醒自己,切记自己是一个文化人,将来要准备混文圈! 今天来这里,本心不就是为了抱着找机会推销诗词的念头吗? 说到诗词,林泰来若有所思的左顾右看,发现周围人不少,现在自己成了现场焦点,似乎也是传播舆情机会? 不管这个机会是不是打出来的,机会就是机会,黑红也是红!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抄袭诗词才是自己最热爱的初心啊! 于是林博士立刻大踏步走进了巷口的卖笔小店,友好的向店主借了笔墨,然后又返回露华浓大门。 大门两侧都是很雅致平整的白墙,倒也省事了,很方便林博士直接在上面书写。 围观的众人都看呆了,上门打完人,就在墙壁上留字,这是什么操作? 有脑洞大的人,已经脑补出武二郎血溅鸳鸯楼然后留字了。 林博士写完了后,傲然在墙根下负手而立。 等着路人们上来围观作品然后发出惊呼,以及产生对自己的好奇和欣赏! 以文扬名,就在今日! 可是等了半刻钟后,路人还是远远的在巷口围观,没有人肯上前来。还是只有林泰来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墙根。 “你们为何不上前来看!”林博士对着巷口人群吼道。 人群吓得集体后移了几步,离得更远了,林博士上前又怒喝道:“进又不进,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人群顿时瑟瑟发抖,眼看就要四散奔逃了。 林泰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可能也许大概别人不敢靠近自己? 为了这首诗词的追读数据,林博士只好放弃了人前显圣的荣耀,一步三回头,从另一端巷口悲伤的离去了。 看那胳膊上能跑马的彪形巨汉离去后,众人才壮着胆子上前去看题字,却是一首诗词,题目叫《赠甄美人》。 苏州城识字率高,读书人多,人群里当即就有人读了出来: “百媚千娇一条针,一颠一倒布上行。眼晴长在屁股上,只认衣冠不认人。” 顿时就有人笑出了声,露华浓大门外充满了快活气氛。 诗词这东西,有时不怕写的差,就怕没特色,墙上这首就是非常有特色的。 说它是写针,确实也是写针,具体内容很写实。 但要说它是写甄美人的甄,却又是另一种解释了,每一句都能读出不同的戏谑味道。 比如一颠一倒布上行,这是写针线活,还是写美人的业务活? 屁股长在针眼上,只认衣冠不认人,更是回味无穷,很有点嘲弄世情的内涵了。 当场就有经验丰富的读书人断定,这首小诗从内容到背景具备了很多噱头元素,传播度肯定不差! 第二十一章 兴尽晚回舟 林博士落寞的走在长街上,体会着怀才不遇的滋味。 事情完全没有按照自己想象的那样发展,满腹诗书无处发挥,终究是意难平。 甚至心里还有有点不忿,凭什么自己的文学之路就如此不顺利? 林泰来终究是个坚韧不拔的人,又想着,不如再换一家试试看。 兜里还有二两多碎银,不挥霍出去就难受!很多成功学都说,若想成功,就要有不屈不挠的精神。 于是林泰来继续向北走,苏州城花国榜前十里,除了刚才没见到的第四名传胪,第三名探花也在南濠。 再次走了半里多路程,找到一处挂着“花自飘零”门额的大门口,就是花国榜探花谢美人居所了。 二门那里,依然有门子把守。能在这种地方守门的人,其实眼光都很毒,只用几眼就能把访客观察得七七八八。 而且他们心里都很有数,哪怕是一个遍体破旧的落魄书生,他们也不会小看,谁知道是不是什么扮猪吃虎的名人? 但林泰来这样孔武有力,身着劲装,还是粗布材质的,一看就不是商业意义上的目标客户。 门子心里迅速做出了判断,眼前此巨汉估计是想来应聘护院打手,混口饭吃的。 因为先前遭遇,林泰来心里不大痛快,也没想套近乎,直接开口道:“久闻谢美人大名,在下特来拜访,欲与美人推销诗词,不,探讨诗词。” 门子闻言脸色立刻大变,就这样的雄壮粗人,一张口就说要进去“探讨诗词”,这是骗哄谁呢? 绝对来者不善充满恶意,这种行为,跟鲁提辖找镇关西买肉有什么区别? 所以门子非常肯定,此巨汉绝对是竞争对手派来挑衅捣乱的!而且嫌疑最大的人,就是花榜第四名传胪甄美人! 二话不说,门子毫不犹豫的掏出竹哨,迅速放在嘴里吹响了,这就是发出了警讯。 “谁敢在此捣乱生事!”随即从前院的倒座房里,跃出几条护院汉子。 然后护院打手们一起疾步向林泰来扑过来,就看这块头,便不用再想了,前来捣乱的人肯定就是他! 林博士顿时又惊又怒,这家怎么更过分,连个口角纠纷都没有,就直接开打了? 便连忙叫道:“不要打,听我一言!” ...... ...... 又过了片刻,林泰来摘下指虎,踢飞了挡路的伤员,怅然走出了“花自飘零”大门。 林博士很自责,为什么自己嘴上说着不要,身体却如此诚实? 既然打都打了,还是写点诗留念吧,不然真就白来了。 继续走在长街上,推销诗词再次失败的林博士心情越发懊恼,这个浮躁、势利的世道实在太埋没人才了。 作为一个穿越者,林博士感觉很丢脸。 但他就不信了,还能没一个识货的,章粮书不就能看出他的巨大潜力吗? 再往北走,就快到苏州城西北角的阊门了。这可是本时代苏州城的第一门,也是天下最有名的城门之一,号称“金阊门”。 鱼市唐老头他那个不成器的伯父有诗云:“翠袖三千楼上下,黄金百万水西东”,说的就是阊门。 林泰来猛然想起,学习知识的时候学到过,这一届的花国状元白美人,居所就在阊门外虹桥边上,门额上的题字是“天香”。 听说这位状元花魁还是个清倌人,到目前为止卖艺不卖身,未曾经受过梳拢。 就这般,还在去年的花国大选中,被捧成了花魁。 来都来了,不如再试试看,也许状元花魁不同俗流,能慧眼识才呢? 那些网文小说里,只要出现了号称卖艺不卖身的清倌人,基本都会被穿越者拿下。 半个时辰后,铁拳无敌林博士神态萧索的站在“天香”门额下,远方夕阳西下,残阳如血。 刚才经过物理鉴定,状元花魁家的护院打手一样不经打,并没有比其他家的护院打手们更厉害。 阊门外这里人群流量极大,已经有很多吃瓜群众站在远处指指点点了。 林博士从旁边写字摊上借了笔墨,又又又一次在墙上奋笔疾书。 然后很有经验的把笔扔掉,扭头就走,将“天香”大门外的墙壁放开,让群众们追读。 只见墙壁上面写道:“春叫猫儿猫叫春,听他越叫越精神。奴奴亦有猫儿意,万尺白绢换花红。” 吃瓜群众看完后,不禁齐齐笑出了猪叫声,这首诗实在太猥琐了。白绢,花红,啧啧。 而且猥琐中带着讽刺,把清倌人待价而沽、吊着客户胃口的假清高形象刻画到入木三分,绝了! 有懂行的人评论说:“花魁出阁的身价,至少要跌一半了,而且客户还要担上被讥讽为叫春猫的风险,隐形名誉损失不好计算。” 林博士脑子里不是没有水平更高的极品诗词,但现在这些人不配! 脑子抽了才会在“话不投机”的情况下,还用上好诗词怼回去,那反而是帮对方! 弄点特别应景的讽刺性诗词,就足够传播了! 此时天色已晚,林博士兴致已尽,挥挥衣袖,在阊门外雇了小船回横塘镇去。 在城墙外就是这点好,不用担心天黑后城门落锁,阻挡交通出入。 这也许就是为什么苏州城几个大商业区,上塘、山塘、南濠都在城墙外面的缘故。 坐在船上的林博士还不知道,苏州城娱乐行业此时已经炸了锅。 行业协会性质的校书公所已经悬赏打听,这个突然冒出的铁拳巨汉到底是谁! 林泰来在横塘镇南码头下船时,鱼市也度过傍晚交易高峰期,已经闭市了。 问了问手下们,得知今日鱼市无事,就打算回镇里去休息。 忽然有个社团喽啰从堂口过来,对林泰来传话说:“堂主今晚议事,喊你现在过去!” 林泰来嘴里嘟哝着说:“晚上突然通知开会这种事,真是让人讨厌啊。” 唐老头提醒说:“会无好会。” 林泰来就点着张文张武两兄弟,“你们带上家什,跟我一起去。” 然后感觉有点饿,又吩咐说:“还是先一起吃饭,吃饱了才有力气开会。对了,我不想吃鱼了,腻了!” 第二十二章 没有叫错的外号 在这么一个平平无奇的初春下午,苏州娱乐业突然就刮起了狂风下起了暴雨,让所有人都猝不及防! 今天下午有人从胥门一路打到了阊门,简直猖狂之极! 苏州城本届花国榜的前四名里,一连被挑了三家,状元、探花、传胪都未能幸免!打完之后,还留诗进行人格侮辱! 四大金花里,只有住在山塘的榜眼姐妹花,可能因为距离稍远,又加上凶手时间不够了,才得以幸运的避开这场祸事。 这样使人震惊的行业大事件就这么发生了,一时间业内传言四起,谣言纷纷! 有人说,这是苏州城娱乐行业的最大竞争对手,南京城秦淮河那边派人来砸场子的!这是南京城对苏州城使用了非正常手段! 也有人说,这是内部作案,花榜前十里其她几个都有嫌疑,尤其是没能登顶的第二和没能进入四大金花的第五! 不容众人不多想,因为当前这个时间点很敏感,三月份马上到了,这是游春的季节,行业的高峰期就要来临! 如果比喻成赛季的话,春季联赛即将开始! 在繁华都市,所有行业背后都是有组织的,看过网文的都知道,这种组织以“会所”形式存在,即同乡会馆和同业公所。 至于苏州城娱乐业行会的名称,就叫校书公所。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校书公所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当即就悬赏找人了。 当然在这个夜晚,上面这些风波与林博士无关,他去了堂口开会。 这次聚义厅上济济一堂,除了三大头领之外,四个比较小的头领也都到了。 林泰来作为看鱼市的头目,论起在安乐堂的明面政治地位,基本上相当于七头领之下的第八人了。 如今林泰来出入堂口一般带着两个小弟跟班,还是挺有气场的。 只是在这里,张家两兄弟上不了聚义厅,只能各捧一鞭,站在门外廊下。 “你也坐吧。”陆堂主招呼林泰来,让他坐在了最靠近门口的地方。 然后陆堂主又迫不及待的问道:“听说鱼市规费多收了不少?每月能增加多少?” 林泰来答道:“测算下来,预计可增加十来两。” 在这里他有所保留,少说了几两。但就是这十来两的数目,也引起了众头领的轰动。 要知道,整个安乐堂每年纯收入也就几百两而已,平均到每个月也就几十两,增收十来两真不算小数目了。 别看安乐堂还有赌坊、娼窝这种听起来很高大上,似乎能日进斗金的产业,但也要看实际情况! 赌坊也就四五台桌面,娼窝也就几个土鸡而已,赚的都是穷人钱。 横塘镇社团第三产业发展不起来的最大的问题是,距离苏州城尤其是上塘、南濠太近了。 周边有钱人消费都去上塘或者南濠,不会看得上镇里这些土嗨场所的! “能给堂口交多少数?”陆堂主问,比起增收数目,这才是关键核心问题。 林泰来为难的说:“这些只是明面增收,其实还都要用出去,所以交不了数。” 陆堂主又质问说:“你怎么用得了十两银子?” 全堂口一个月开销也就几十两左右,你林泰来一个人就想用十两? 林博士战术性后仰,懒洋洋的靠在太师椅的靠背上,“做事不需要花钱吗?我要用人,没钱怎么招?” 陆堂主感觉不到尊重,生气的说:“你怎能私自招人?如果需要用人,堂口可以调派!还有,你用人干什么?” 林泰来便答道:“今天我去县里见了章先生,他点了我去一都插旗!而且是立刻马上行动,不能拖延!” 三头领徐大升怒道:“你怎么敢不经堂口,私自去县衙?” 陆堂主也怒道:“你怎么敢背着堂口,擅自答应插旗?” 林泰来惊讶的反问:“这么多问题?我先答哪个?” 陆堂主难得对徐三头领大喝道:“你先闭嘴!” 随即他对林泰来接着说:“你已经答应了章先生?” “是,我已经全都答应下来!这件事,我做了!”林泰来不容置疑的答道。 陆堂主训斥道:“你疯了?这是县衙和申家之间的矛盾,安乐堂为什么要插手进去?你这样做,会害死整个安乐堂!” 林泰来随口回应说:“如果堂主怕被连累,那我就搞个新安乐堂出来?想必章先生也会支持我的!” 陆堂主气得浑身发抖,你林某人竟然还有挟衙自重,分裂社团,另立堂口的想法! 难道你林某人对社团一点归属感都没有?才分配你去鱼市十天,你就已经有了反心! 难怪别人都叫你小奉先,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陆堂主又忍无可忍的斥责说:“林小子你搞不清状况吗?县衙想遏制申家扩张,谁去一都,谁就是必死无疑的炮灰!” 正所谓江湖越老,胆子越小,陆堂主最害怕的就是这种局势。 作为一个老人,他只想稳定混日子,并求一个善终,没有胆量掺和这种两头都得罪不起的争斗。 林泰来却说了句很莫名其妙的话:“是堂主你搞不清状况吧?” 然后林博士走到陆堂主身边,低声对路堂主说:“也许不是县衙想遏制申家,而是朝廷里有人想对付申首辅呢? 如果咱们这边能死上几个人,那么就是申家为了侵占田地、隐匿钱粮而不惜杀人! 朝廷里会有人需要这些严重罪行,并以此来做文章的,这才是我们面临的形势。” 陆堂主本来已经激动的站起来了,但听到这几句,又吓得跌回了椅子上。 “你说的都是真的?”陆堂主哆嗦着问。 县级争斗都已经让他胆战心惊了,这种朝廷最高层的争斗,怕不是要直接把他吓杀了。 有那么一瞬间,他连退位让贤,让林泰来当堂主的想法都有了。 “哈哈哈!”林泰来干笑了几声:“都是我编着玩的,堂主您千万别在意!别当真!” 陆堂主脸色变幻不定,这踏马的都是什么世道,连安稳退休都是奢望了吗? 他们安乐堂就是一个乡下八流社团啊,不会吧,不会真有可能参与进朝廷博弈把! 林泰来那几句话,到底是真的假的? 最后陆堂主无力的挥了挥手,“如果你去一都插旗......不然先建个分堂吧。” 众头领齐齐大惊失色,为何堂主忽然有这个想法?就这么点地盘,建立分堂那不是多此一举吗? 还有,林泰来到底对堂主说了什么? 三头领徐大升忽然又提出了另一个条件:“如果林泰来去一都插旗,那就把鱼市交出来,堂口另派人去接管。” 林博士漫不经心的答道:“鱼市那些卖鱼的船民,最近怨气很大,我怕堂口如果另派人去,镇不住场子啊。” “不试试看,怎么知道呢?”徐三头领坚持说。 林泰来活动了几下关节,很为社团着想的提议说:“那就先跟我试试喽,我可以让两条鞭。 打得过我,才能在鱼市坐稳啊,不然丢了鱼市就难看了。” 第二十三章 卧虎藏龙 徐大升作为三头领,同样是支持者的。当即就有两个其他头领拍案而起,对着林泰来叫道:“林小子你胆敢不敬尊长!” 林泰来冷笑几声说:“莫非你们想仗着人多?” 随后也站了起来,又朝向门外大喝道:“鞭来!” 便见张家兄弟一人捧着一条竹节铁鞭,出现门槛外,探头探脑的向屋里面看过来。 面对社团头领们的注目,张家兄弟有点惴惴不安,他们是想露脸,但不想这样露脸啊。 一会儿把铁鞭递给林坐馆后,他们两个是不是先跑为敬?这样才不至于拖累坐馆,有利于坐馆心无旁骛的发挥战斗力。 当厅中众人看到那两条传说中的铁鞭,脸色多少都有点变化,这是能一个虐十几个的凶器啊。 按道理说,年轻人如此目无尊长,应该教训,再说气氛已经到这了,不打也说不过去。 可还有现实情况是,他们几个头领加起来,够不够打的? 都有点骑虎难下的时候,堂主陆义斌开口说:“如果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堂主,就都给我坐下!” 对林泰来不满的头领们听到堂主发话,纷纷落座,以示对堂主的尊敬。 然后陆堂主对其他头领说:“不必再多说,就让林小子去开分堂了,其他都不变!这是我的决议!” 分堂算是半独立在外面,如果真出了什么大祸,就直接切割掉。 二头领宋全打圆场说:“去开分堂,总要有个名头,不如让林贤侄拜堂主为义父......” “不要!”陆堂主和林泰来异口同声的说。 林泰来不愿意,众人都是知道的,毕竟已经拒绝了两次了。 但是众人都没想到,陆堂主今天竟然也不愿意了。 于是众人猜测,是不是小奉先的名号,让陆堂主内心深处感到膈应了? “今晚议事到此完毕!”陆堂主烦躁的挥了挥手,宣布散会。 离门口最近的林博士,第一个站起来向外走,完全没有拖泥带水,很有职场新生代年轻人的风范。 其他头领望着林泰来的背影,心中万分感慨。 不是他们不明白,是这世道变化太快,现在的年轻人已经让人看不懂了! 从去与和义堂谈判,到现在才短短的半个月时间,一个小喽啰就敢站在这里对堂口老前辈们叫板。 众人大都是老江湖了,都能觉察出来,在林某人身上,看不到一点对堂口的归属感。 听说书时,总能有“脑后天生反骨”这种说法,大概说的就是这样的人。 林博士如果知道大家的想法,也会觉得很无辜,他一个穿越者,哪来的归属感? 从堂口出来,张家兄弟打着哈欠,准备回去睡觉。 但林坐馆却大手一挥:“现在鱼市组议事,你们去喊上唐老头!” 张家兄弟:“......” 坐馆您晚饭前还说,最讨厌晚上突然通知开会了。 说是议事,其实就是林坐馆单方面宣布,安乐堂鱼市组准备扩展为一都分堂了! 接下来就要跨过大运河,去油尖旺......一都插旗! 吴县一都区域与横塘镇隔河相望,向东过了大运河就是一都区域了。 如果把一都片区比喻成四方形,那四条边分别是上面一道山塘,下面一道胥江。 左边一道大运河,右边一道是苏州城护城河(南濠大街),围在中间的就是一都。 林坐馆源源不断的发出指令:“从现在起,所有鱼市规费停止上交,无论该交给堂口的还是该交给县衙的,全部截留。 用以充作分堂初期启动经费。预计一个月能弄个二十多两,也不知道够不够用。” 前期要做的两件工作,一是招纳人手,这个让唐老头在鱼市兼职做了。 二就是选定分堂堂口的地址,为省钱当然可以在鱼市凑合一下。 但是两次见识了苏州城的繁华后,林博士的心就野了。 所以又对三人说:“分堂的建设与发展,离不开县衙的大力支持,所以原则上要靠近县衙。 再说分堂要设在好地方,才能更好的吸收新鲜力量。 我看南濠就不错,穿过胥门就是县衙了,而且地理概念上,南濠也算是一都片区。” 唐老头忧心忡忡的说:“南濠乃是达官贵人和商贾云集的地方,租金很贵啊。” 唐老头主要是担心,坐馆头脑发热,妄想去南濠打地盘,又絮絮叨叨的说起来。 南濠这样的顶级商业区,堪称卧虎藏龙,各种势力盘根错节,外人很难插手。 很多大行业或者大商帮的会所,背后都有能让人意想不到的厉害人物支持。 而他们安乐堂这种社团,性质上主要是针对乡村钱粮,跟商业区的会所势力是两种概念,专业不对口。 听唐老头讲到这里,林博士心头一动,询问道:“秦楼楚馆也有行业公所吗?公所背后也有人?” 唐老头:“......” 白费口水说了半天,坐馆就惦记着秦楼楚馆花街柳巷?真乃昏庸之主啊! 强忍着对社团前景的悲观,唐老头还是科普说:“这个行业当然也有公所,称为校书公所!公所背后也一样有强力人物!” “有多强力?”林博士感觉又要学到新知识了,赶紧继续问道。 唐老头反问道:“虎丘徐家,听过没有?” 林泰来答道:“我只听过东山王家、石湖文家、天平山范家、还有申家乃是吴县四大家族。” “虎丘属于苏州城两县里的长洲县!”唐老头说:“这个徐家本是巨富,但上一代和这一都出了进士,所以越发的显耀了,成为苏州名门! 徐家这一代的头面人物叫徐泰时,万历八年进士,是首辅申阁老亲自帮忙连举人带进士一起通关的! 别的不说,拙政园,还有东园也叫留园,都是他的产业!” 林博士:“......” 都知道苏州园林众多,但几百年后,只有拙政园和留园成为了5A级景区。 现在这个叫徐泰时的人,同时拥有留园和拙政园,称一声园林之王也不过分啊。 果然是卧虎藏龙! 唐老头最后说:“这位徐泰时徐老爷喜好声色犬马,又富贵豪阔,不过如今人在京师做官呢。 而苏州教书公所的总管就是徐家人,但都知道,这总管其实是徐泰时徐老爷的代理人。” 林泰来学完知识后,也没多想,又吩咐说:“明天我带阿文阿武去南濠实地勘察,看看能否找到合适屋舍。 如果自己找不到,就通过县衙喊个牙人,帮忙寻摸地方。” 第二十四章 这个老大也不行 及到次日,大明苏州府吴县安乐堂鱼市组坐馆、一都分堂筹办人林泰来,带着文武二捧鞭护法踏上了新的征程。 还是老路线,坐船沿着胥江,来到胥门外下了船。 站在岸上,林泰来的目光立刻就被不远处的大院吸引过去了。 这处大院背靠护城河,占地很大,因为长长的院墙阻隔视线,看不清里面是什么模样。 但外面人却能望见,院中有一座三层高楼,拔地而起,俯视着南濠大街和胥江水面的风光。 林博士油然而生的感叹道:“扼胥门而控胥江,镇南濠而达上塘,这里真好!若能作为堂口地址就完美了!” 跟班张家兄弟抬头望过去,顿时无语,“坐馆你清醒点!那里是姑苏驿!” 这里可能是全江南最宏丽的官方驿馆了,而且是近些年新修的。 一般的过路办事小官吏都没资格住在这里,论起地位类似于几百年后地方官府的高配版招待所。 林博士第一个看中的地点,就很不现实。他只能带着两个小弟,继续在南濠大街上转悠起来,寻觅着适合作为堂口的地点。 鹤立鸡群的林博士,特征实在太明显了,当即就有路人认出,这位就是昨天从胥门打到阊门,连挑三大名妓的壮士。 随即又想起,校书公所昨天发出的找人悬赏...... 两个时辰后,林泰来和两个小弟坐在茶摊上,喝茶解渴。 街面上出现了十几个比较专业的棍徒,手持棍棒,站在了茶摊外面。 有个手持齐眉棍的头目开口道:“兀那汉子!昨日伤了人还敢出现!与我们走一遭校书公所!” 林博士轻蔑的扫视几眼,暴喝道:“滚!” 那十几个棍徒顿时就围了上来,显然也是早做好了动手拿人的准备。 林泰来娴熟的两手一伸,张家兄弟连忙打开怀中的布袋,取出了铁鞭,一左一右送到林泰来手里。 大部分人看到两条竹节鞭,都会吃一惊。在多数人印象中,这是小说里才有人用的兵器。 于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路人就兴奋起来了,今天又有好戏看了,大都会就是这点好,花边新闻多! 林博士脸上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提着铁鞭,大步走出了茶摊,而对面的棍徒也一步一步的靠过来。 双方距离越来越近,逐渐接近了武器攻击范围,气氛已经绷紧到了极致! 就连站在远处围观的路人,都屏住了呼吸。 棍徒头目打算借着武器更长的优势,先下手为强,所以他慢慢抬起了齐眉棍,开始蓄力! 只要这个巨汉进入攻击范围,就会狂风暴雨似的戳出去! 林博士举起铁鞭,刚猛无匹、气势惊人的大喝道:“我乃县衙粮科书手林泰来,谁敢动我!” 举着棍棒的众棍徒:“......” 虽然书手是个临时工,但谁知道临时工后面的人是谁? 再说县衙粮科是最要害的部门,权力大得很,能在粮科当书手,必定不简单。 林博士气势汹汹的走到棍徒头目面前,发动了口水喷脸的攻击。 “我今日在此办公差,你这烂仔竟敢聚众当街阻拦官差办差,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老寿星上吊活腻了?” 棍徒头目还在举着齐眉棍,敌人也进入了攻击范围,但齐眉棍却迟迟落不下去。 江湖事江湖了,姓林的浓眉大眼看起来像是个壮士,打架却扯个官差身份出来,有点太不讲武德了! 林泰来出其不意,突然势大力沉的挥鞭一击,直接打中了棍徒头目的肩胛骨。 那头目惨叫一声,齐眉棍从手里掉了下来,还没再反应过来,又被林博士一米二的大长腿踹倒在地。 看到头目被打,众棍徒对着林泰来怒目而视,又愤慨的蠢蠢欲动。 林泰来二百多斤体重踩着头目的脸,举起铁鞭指着众棍徒,嚣张的叫道:“看什么看!没见过官差打人?够胆量就上来聚众殴打官差,牢饭管够!” 对峙了一会儿后,林博士将铁鞭交给两个小弟,然后提着棍徒头目扬长而去,一时间无人敢挡。 整个过程,出乎所有路人的意料。 而且让路人们迷惑不解的是,这位壮士到底是写写划划的书手,还是负责物理工作的衙役? 在回横塘镇的船上,张家兄弟只能五体投地的佩服说:“坐馆威武!宛如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 林博士一边用河水泼着棍徒头目的脸,一边谆谆教育小弟说:“我最看不起那些打打杀杀的粗人,做人做事都要像我这样懂得食脑,如此才能长久!你们都学着点!” 张家文武兄弟看了看手里的铁鞭,不知从何学起。 在南濠街上,被林姓书手所感动的那些棍徒,立刻就去位于上塘的校书公所禀报了。 虽然他们把头目丢了,虽然他们没有把目标人物抓回来,虽然他们不能给目标人物半点教训,但他们好歹知道了对方姓名来历,也算对得起大水喉给的工钱了。 校书公所的总管姓徐名元景,的确是出身虎丘徐家。 徐家祖上一直是搞商业的,虽然富有,但称不上贵。 这两代才真正发达了,家族出了俩进士,升级成了宦族。 “对方是县衙粮科书手?”徐总管质问道:“所以你们不敢擅自抓人?” 众棍徒一起点头,“对方有县衙背景,我们怕徐老爷您难做,所以就谨慎的暂时按兵不动,先回禀过来。” “我呸!县衙又有什么难做的!”徐总管骂道,忽然想起什么,又问:“他是哪个县衙的?” 众棍徒:“......” 苏州城分了两个县,所以有吴县和长洲两个县衙。 那个姓林的也没说自己是哪个县的,他们当时被感化了,也没敢多问话。 “一群吃白饭的蠢货!”徐总管气也打不出一处来,随后判断说:“既然在南濠活动,那就大概是吴县的!” 于是徐总管起身就进城,往吴县县衙而去。 到了县衙后,又来到主管娱乐业的礼房,找那礼房的韩司吏讨要一个说法。 此时粮科的章廷彦正在翻检钱粮图册,寻思着从哪里多搜刮一点出来。 今年上半年最大的任务,就是征缴去年欠税。县里老爷们为了考绩着急上火,已经下了死命令,粮科的压力很大。 不要小看粮书手里的图册,这都是粮科吏员的私人宝藏,添一笔减一笔,都有可能导致一个家庭上天或者入地。 忽然看到礼房的韩司吏走了进来,气势汹汹的说:“你们粮科太过分了!” 章粮书十分纳闷,你踏马的一个边缘部门、放屁都不响的吏员,谁给你的胆量在粮科重地大呼小叫? 碍于同僚脸面,章粮书还是耐心问了句:“韩老弟这是何故?” 韩司吏怒道:“你们粮科是不是有个叫林泰来的书手?肆无忌惮,无法无天!校书公所总管来我这里控诉了!” “真是混账东西!”章粮书勃然大怒。 给你林泰来的任务是,马上去一都插旗,充当炮灰遏制申家! 而你林泰来这两天却总在南濠打打杀杀,踏马的跟欢场娘们纠缠不休,是不是忘了本分? 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应该给点教训了! 当晚林博士正在吃鱼时,忽然有个同样没有编制的衙役来传话,说章粮书让他明日去校书公所赔礼。 林泰来诧异的问道:“章先生去不去?” 那没有编制的衙役答道:“章先生说让你自己去。” 老大去还是不去,就是两种态度。 对此林博士连连感慨,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又又是一个不能为小弟扛事的老大。 现在这些老大们,是不是都不知道忠义两个字怎么写了? 但林泰来并不害怕,只要自己还有利用价值,章粮书不会真的放弃自己的。 第二十五章 文坛太黑了 一夜无话,林泰来上船出发,前往阊门外的上塘。 唐老头嘀咕说,坐馆往苏州城跑的太勤快了,已经忘记了鱼市才是根本之地。 通常意义上的某某城,一般指的是城墙之内的地区,在城墙里才能算市区。 但苏州城却不一样,上塘、山塘、南濠这几个大商业区全在城墙外,人口密度比城里还大。 所以苏州城这个概念,往往也包括了从城墙外扩展出去的市区。 在文娱行业颇有影响力的苏州校书公所,就位于阊门外的上塘。 林博士带着捧鞭护法,抵达校书公所的时候,又看到一群手持棍棒的打手,站在大门里外。 昨天抓来的那个头目,此时还被林博士提在手里拖着走。 见状林博士默默的掐着这头目脖子,像个小鸡仔一样举起来,对打手们商量说:“他还活着,麻烦你们让让?” 此后就很顺利的走进了校书公所的大门,又被引到前堂。 此时明堂坐着三个人,一个员外富家翁打扮,一个是吏员袍服,另一个却是头戴唐巾身着宽袍大袖的文士直裰。 林泰来猜测,看起来像是富家翁的人必定是公所的管事人物了,而吏员身份的那个,八成是县衙的人。 其实对这两个人,林博士都不在意,他真正关注的是那个文士。 此人娃娃脸,所以看岁数看不真切,但约莫四十左右。 再细看身上穿戴镶金嵌玉的,手里拿的象牙折扇,绝对是个既富又贵的人物,比另外两个人值得关注多了。 可能是害怕林博士用物理来说服人,所以没叫他上堂,只让他站在外面月台上说话,而两个小弟更只能在阶下了。 堂上三人里,校书公所的徐总管宛如审案的老爷,高高在上的问道:“你就是林泰来?” 林博士完全没鸟这个在他眼里只能算鸡头的总管,只转头对那名看起来富贵文士搭话说:“这位先生气宇不凡,见而忘俗,敢问是哪位当世高人?” 在日常生活中,林博士根本接触不到士大夫圈层的人物,今天好不容易遇到个搭话机会,说什么也得试试看。 就是林博士与这文士的身份差的太远了,出于修养,这文士随便应付了两句说:“余不过松江冯家一无名之辈,不敢称高人。” 虽然语气谦逊,但充满了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远。 内涵就是,你也别问我是谁了,你我不是一个圈子的人。 不过林博士却感觉,这味道太对了,这就是世家子的口气! 就算是客客气气的拒人,也要下意识的点出家名。 根据只言片语里的信息,林博士脑子里迅速把江南的世家想了一遍,立刻就接上话说:“可是文所公当面?” 那文士顿时就睁大了圆溜溜的眼睛,震惊的失言说:“你这样的人,也能认出我是谁?” 如果是同一圈层的文宦世家人物,能猜出自己很正常,毕竟熟悉这个圈子。 可眼前这个人分明是社会底层,不知道是书手还是打手,反正跟文宦世家圈子完全不相干。 但却能一口道出自己是谁,就很令人吃惊了。 林博士心态很好,就是随便押宝而已,押不中也没损失,要是押中了,机会不就来了吗? 此时脑中又闪现出这位富贵文士的资料:冯时可,字元成,号文所,出身松江狗大户冯家,父亲四铁御史冯恩。 此人隆庆五年的进士,特别喜好交游,人脉极广,交友几乎可以写成半本晚明文学史了。 又,此人目前赋闲在家,不知为何出现在苏州。 冯时可实在忍不住的好奇的问:“你怎么能认出我的?” 林博士没有接上这句话,先是一顶高帽送过去:“原来是当年四铁御史的后人,不知四铁御史可曾健在?” 听到说起父亲,冯时可站了起来,向东面行了个礼,然后才答道:“家父九年前辞世,寿止于八十一。” 林博士叹息几声,很感慨的说:“这样的好官,实在太可惜了! 想当年,令尊在南都大力扫黑除恶,人称冯青天,一条水火棍打遍南都无敌手,号称江南第一棍棒......” 冯时可愕然,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不过听起来似乎挺带感。 林博士收住了口:“不好意思,我都是听某本网文,啊不,民间故事里讲的,一时口快了,污了贵人的耳朵。” 冯时可却有点惊喜:“民间故事?真有关于家父的民间故事流传?” 想想民间故事流传最多的,都是什么样的官员?比如包公,比如狄仁杰,所以这也是另一种方式的青史留名。 林博士笑道:“在下确实听过一些。” 冯时可兴奋的拍案道:“会说话就多讲讲!” 突然堂上有人重重的咳嗽了一声,教书会所总管徐元景无语的看了眼冯时可。 虽然冯老爷你适逢其会,但别跳出来捣乱啊!你这聊起来还没完了! 堂上三人中,另一个是县衙礼房的韩司吏,帮腔说:“林泰来!问你话呢!” 林泰来根本不稀得搭理另两个乐色,只管与冯时可搭话:“冯老爷,你这样的贵人怎么会出现在此地?这里也不是说话的地方。” 冯时可虽然富贵,但本质上是个爽朗人,既然说话投机,就爽快的答道: “太仓弇州公马上要到苏州来,欲亲自主持文会,这是近十年来的最大文坛盛事了。 我这是想着,如何欢迎王公啊!对了,你知道弇州公是何人吧?” 卧槽!林博士大吃一惊,一般人可能不懂其中意思,但熟悉文学史的都明白! 弇州公就是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当今文坛公认的扛把子! 如果放在武侠小说里,这就相当于武林盟主要召开武林大会! 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的说:“又又又又要评选复古派宗门五子了?” “你这都能猜出?”冯时可再次震惊! 这个不知道是打手还是书手的壮汉,也太懂文学行业了吧?这连续四个“又”,说明他是真懂的! 这比能猜出自己身份,还要令人惊讶! 王世贞是复古派大佬,主盟文坛以来,先后评选过广五子、继五子、末五子三代复古派宗门人物。 如果不好理解的话,就理解成“云鹤九宵”。 如今末五子大部分老的老死的死,撑不起宗门了,所以要再评选一次新的五子组合了。 而且这是王世贞在世最后一次评选五子组合,再过几年,王世贞就去世了。 此时林泰来忽然又想起,冯时可就是历史上的“文学中兴五子”之一,就是水分特大...... 大明这文坛也太黑了!林博士心里忍不住叹道,冯时可这水货都能被评选为“文学中兴五子”。 更可悲的是,自己居然还要巴结眼前这个水货。 第二十六章 能不能好好说话? “冯二老爷啊......”悄然之间,林泰来对冯时可的称呼稍微变得更亲近了。 见对方没有表露出反感,林泰来才继续说:“恕在下直言,您想入选新五子的难度很大。真不是说冯二老爷您不行,而是对手很多很强。” 冯时可风轻云淡的说:“我到苏州来,只是拜访旧友,以及参与文坛盛会而已。些许虚名,并不放在心上。” 林博士仿佛没听见冯时可的话,继续说:“在下认为,新五子中,有两个位置已经固定。 其他人只能争夺其余三个位置,胜算最大的有七八人,既然冯二老爷无意于此,那就不用赘述了。” “其实我也想知道,在你们外人眼里,怎么看待新五子人选的。”冯时可忽然很热心的问道。 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心里快气炸了,你们两个真没完没了是吧?费尽力气把林泰来叫到公所,是干什么来了? 如果是平常人,早就被按住打了,哪还有机会和贵人聊天。 但林博士不是平常人,公所这边也不愿直接动粗,所以才让林博士争得了一点话语权。 徐总管终于还是忍无可忍,重重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了响动,打断了越谈越投机的两人。 但徐总管又不能对冯时可撒气,便压着情绪说:“冯老爷是贵客,但是不是先等一等?我们公所找这个姓林的,还有账要算。” 冯时可本来对算什么账是没兴趣的,但现在就有兴趣了,好奇的问:“他做了什么事,叫你们如此兴师动众?” 徐元景怒道:“我苏州城花界四大金花,他一下午强挑了三家!” 冯时可不可思议的看了眼林泰来,“强挑?难道你不给钱白嫖?” 林泰来:“......” 不知道想用诗词抵账,算不算白嫖? 徐总管反倒先急眼了,如果传出了被一个粗汉放倒所有护院然后强行白嫖的风声,那几个美人的逼格还要不要了? “冯老爷莫要乱说!”徐元景连忙叫道:“只是此人恃强逞凶,无缘无故殴打各家护院而已!” 冯时可难以置信,据他所知,花榜前列档次的护院少则七八,多则十一二,都是很强健的人。 林泰来虽然看起来非常高大威猛,但要说他一个人能连挑三家护院,鬼才信! 感到自己智商被侮辱了,冯时可不悦的说:“徐总管能不能好好的说话?休要拿我当黄口小儿欺哄!” 徐元景顿时也来了脾气,你冯老爷虽然是贵客,但总在这里捣乱就过分了,他们徐家一样也有贵人! “我们公所的事务,就不劳冯老爷过问了,也不必向冯老爷解释。”徐总管稍微强硬的回了一句。 冯时可想到自己是个外来者,也就不打算和徐总管计较了。过江龙让着点地头蛇,这点涵养还是有的。 但在这时候,林博士突然向前一步,靠近了门槛,对着徐总管大骂道: “你这个忘八头子,是不是当了总管就忘了本,胆敢对冯二老爷无礼! 我林泰来真就看不过眼,你怎么配跟冯二老爷耍脾气?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徐元景:“......” 等反应过来开后,徐元景勃然大怒! 所谓忘八就是后世所说的龟奴,风月场男性杂役的统称。 徐总管自认也是有身份的人,没想到冷不丁的被骂成忘八头子! 虽然本质上说的也不算错,但不生气就不是男人了! 徐总管怒不可遏的举起茶杯,狠狠向林泰来砸过去,但被林泰来敏捷的闪避了。 茶杯摔在了外面石阶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像是一个号令,十数手持棍棒的打手顿时从前院影壁后闪了出来。 林泰来娴熟的伸出了双手,张家兄弟麻利的窜上台阶,同样娴熟的将两条铁鞭放入林泰来手中。 此后林泰来跳下月台,在院中与打手们游斗起来。 来之前,林泰来在衣服里套了几层牛皮,抗打击能力更强,身上偶尔挨一下棍棒影响不大。 但打手们只要挨上一鞭,基本就要伤残了,减员更快。 三十多回合过后,冯时可扫视着满院的伤员,再看看一柱擎天的县衙林书手,久久无语。 大概也许可能,徐总管刚才并没有侮辱自己智商?这位林壮士确实有连挑三家的能力? 这踏马的到底是书手,还是打手? 林博士一步一步走上台阶,用铁鞭指着徐元景徐总管大喝道:“我就问你,能不能对冯二老爷好好说话?” 卧槽尼玛!徐总管在自己的想象中,已经冲上去把林泰来砍死了! 冯时可赶紧抬起手说:“啊,算了算了!这位书手,先放下你的铁鞭!” 此地主人徐总管势孤力单,弱小无助,已经不方便说话了。 冯时可便又代替徐总管,对林泰来问道:“先前你为何连打三家门院啊?” 林泰来冷哼一声,随手挥动铁鞭说:“在下只是慕名前往,想要与美人们深入研讨诗词而已。 但他们各家狗眼看人低,作为开门迎客的场所,却忘了待客之道四个字怎么写! 他们就像徐总管一样,不会好好说话!在下不得不仗义出手,惩戒一二,叫他们吃个教训!” “深入研讨诗词?”冯时可十分的不可思议。 如果说刚才他有多怀疑,徐总管在侮辱自己智商;那么现在就有多怀疑,林泰来也在侮辱自己智商! 林泰来回应说:“冯二老爷如若不信,在家每家都题壁留诗了,尽可去打听!” 冯时可又问:“都是什么诗?读来听听?” 一直在装死的徐总管忽然叫道:“不要读了!” 冯二老爷今天可能是来谈大业务的,如果本来意愿上肯出一百,听完那几首诗后,也许就变成五十了。 “就算留了几首歪诗,想必也是代笔之作!”徐总管不服气的说。 冯二老爷很较真的说:“那我现拟个题目,一试便知。”又对林泰来说:“就以你这次打三家的事情为题!” 林博士稍加思索,出口朗诵说:“花场名姬多发颠,春来争榜太飘然。人生有打须当打,一棒醍醐灌醴泉!” 冯时可先是愕然片刻后,才开口道:“你这个棒,它正经吗?” 林博士无辜的说:“当头棒喝,醍醐灌顶,这可是正宗的佛门典故,冯二老爷你想到哪里去了?” 冯时可摇了摇头,叹道:“你让我想起了另一位友人。” 这次换成林泰来好奇了,连忙问道:“乃何人也?” 冯时可答道:“你们姑苏的张幼于!” 林泰来:“......” 冯时可又补充了一句:“感觉你们一样变态!” 林泰来慌慌忙忙的摆手:“不能比!不能比!在下何德何能,敢与张幼于相比!” 这位张幼于堪称晚明第一变态,怪诞型名士的代表人物,敢穿女装上街的,醇厚端方的林博士真心比不过。 此后冯时可又转头对徐总管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让我碰上了,那我就来做个和事佬! 被打的那三家美人,我都包下了。等弇州公到了苏州,我保准把她们送到弇州公身边服侍! 这也算是能弥补她们的损失了,如何?” 徐总管掂量了一会儿后,点头道:“如此也可,我替她们应承了!” 能服侍天下文坛盟主,都是涨身价名望的机会,想必那些美人没什么不同意的。 然后徐总管又加了一句:“如果我们苏州美人服侍王公,便不许再有南京来的美人一起!” 不是徐总管做人敏感地域观念严重,说起来也很气人。 当今苏州城本土第一等级名士里,王稚登与南京秦淮河的马湘兰处CP,张幼于与南京秦淮河的赵彩姬处CP。 本来风头就不如人,现在又出了个连打三家还写诗贬低本地美人吃里扒外的林泰来,简直岂有此理! 第二十七章 一波又起 松江府与苏州府比邻,同样名人辈出,两边士人交往十分密切。 比如前年才挂掉的原首辅徐阶就是松江府的,近些年名声鹊起的董其昌也是松江府的,如不出蝴蝶效应,下届状元也是松江府的。 所以出身松江府狗大户并中过进士的冯时可,在隔壁苏州府这一亩三分地上,也很是有几分面子的。 在做人敞亮的冯二老爷的斡旋下,县衙打手兼书手林泰来与校书公所的纠纷暂时就算翻篇儿了,至少在表面上是。 但徐总管暗暗决定,好汉不吃眼前亏,等把冯时可许诺的好处吃下后,就在苏州城娱乐圈彻底杀林泰来! 在场的吴县县衙礼房的韩司吏目睹全程后,唉声叹气的先行告辞了。 那粮科章廷彦说是让林姓书手前来赔礼道歉,结果就是手持双鞭来赔礼? 算了算了,既然事情已经表面解决了,就不要再多事了,混官场就讲究一个难得糊涂。 眼看一切风平浪静,徐总管开始与冯时可商讨,应该怎么欢迎即将到来的王世贞大盟主了。 此时忽然有个杂役跑到前院,对着明堂里大呼小叫:“总管不好了!在花魁白美人那边,又有几个人打上门去了!” 杂役口中的白美人,就是上届苏州花国榜的状元,号称清倌人的那位,前天被林泰来挑掉的三家之一。 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感觉自己的心态要炸了,这踏马的都是什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好端端的秦楼楚馆、章台花场,什么时候成了打打杀杀的行业? “不是另派了人护院么,那就打回去啊!”徐元景站起来,脸色狰狞的厉声叱道。 那杂役禀报道:“已经打赢了!” 徐总管脸色稍平,又喝问道:“那还有什么可禀报的?” 杂役赶紧解释说:“打完了才发现,领头人是张幼于老先生啊,他躺在大门口不走了! 白美人那边也没法子了,只好来禀报徐老爷,求徐老爷做主啊!” 徐元景只感到太阳穴和心脏一起突突的跳,破口大骂道:“张幼于你这个杀千刀的老匹夫!又发什么癫!” 看着徐总管气急败坏的模样,旁边林博士看热闹不嫌事大,忍俊不禁的差点就笑出猪叫声来。 这张幼于果然行事怪诞,难怪刚才连冯时可作为朋友,都说他是个变态。 后世搞历史研究,但凡只要提到晚明士风狂怪,就必然绕不开张献翼号幼于这个人。 林博士用一句话总结,此人在大明文坛里是搞行为艺术最出名的,在行为艺术行业里又是文化水平最高的。 大名鼎鼎到上了中学课本读物的袁宏道,曾经用“癫狂”两字来调侃张幼于,然后张幼于跟他绝交了...... 但不能因为此人疯疯癫癫、荒诞不羁就小看了,世界上疯子很多,但并不是每一个装疯的都是艺术家。 十七岁时,张幼于就被苏州文坛已故老大哥文征明称赞为少年天才,顿时名声鹊起,与兄弟并称为苏州三张。 近些年,张幼于与文征明关门弟子王稚登争夺苏州文坛盟主位置,结果输了,于是变得更疯了...... 能去争盟主就是实力的体现,虽然失败,但仍然是本地第一等级的名士,被认为具有无视礼法的资格。 如果将当下苏州文坛比喻成金庸武侠世界,张幼于差不多就相当于老顽童周伯通的江湖地位。 所以林博士就很好奇,徐总管会怎么应付张幼于这样的人。 只见徐元景黑着脸,朝向另一边的冯时可,“刚才听闻冯老爷你说,你和张幼于是朋友?” 冯时可连忙摆手,很真诚的说:“啊这......其实我跟他不熟!徐总管休要误会!” 随后冯时可又顾左右而言它,对报信杂役问道:“这个叫张幼于的陌生人,为何打上门去?” 杂役老老实实答道:“这老先生说,听闻前天有人为白嫖打遍名妓门庭,并强行题诗讽刺人心。 他觉得,这个行为很有一种嘲弄世情的讽刺艺术气质,所以有心模仿一下。 怎奈年已半百,筋骨老去,随从也不给力,便东施效颦了。” 林泰来:“......” 看了半天热闹,祸根竟然是自己! 徐总管气得牙都快咬碎了,举起茶杯就要砸某县衙书手,但又悻悻的放下。 然后对冯时可吼道:“冯老爷!你方才主动说把事情都揽下了,你管不管?” 冯时可一脸懵逼,肇事祸源林打手或者书手在那边,你徐总管朝我冯某人喊什么? 徐总管脸上露出狠色,“若冯老爷你不管,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徐总管对林泰来说:“只要你现在去把那张幼于处理掉,我校书公所既往不咎,并且愿以重金聘你,负责安保!” 冯时可脸色微变,这徐总管也真是个狠角色。只要不是遇上那种怎么也打不过的变态,还是非常杀伐果断的。 林博士有点纠结的回答说:“在下除了县衙书手之外,还是县西安乐堂鱼市坐馆,以及一都分堂的筹办人,于江湖道义不能再接受其他社团的招纳。” 徐元景:“......” 冯时可:“......” 这个看起来不正经、写诗也很不正经的县衙书手,还真是个打手?难道想横跨两道,黑白通吃的吗? “苏州这地方太邪门,奇人异事也忒多了些。”冯二老爷喃喃自语。 当今文化圈很卷,难道底层也这么卷了?一个社团打手居然都能写诗了。 两人刚从惊愕中回过神,又听到林书手拍着胸大肌,慷慨激昂的表态说: “不过在下先前已经答应与校书公所握手言和,按照江湖道义,既然又事情因在下而起,那就该由在下料理! 徐总管勿虑,在下这就去把那张幼于老先生处理了!” 林博士想的很明白,那张幼于好歹是一个本地顶流名士,这次有这样的机会,去碰个瓷,蹭蹭流量,刷刷名声,不算过分吧? 说罢,林泰来转身就走,文武兄弟捧着铁鞭,连忙跟上。 冯时可有点慌了,瞧林泰来这杀气腾腾的架势,怕不是真去把张幼于“处理”了吧? 虽然张幼于是个变态,但也是个文化圈的变态啊! 于是冯时可连忙在后面叫道:“别!林书手慢着,我跟你一起去,有话好好说!” 第二十八章 有力气才能混文坛 校书公所在上塘,苏州花国榜白状元住所在虹桥边,相距并不远。 林泰来只走了一会儿,就看到了门额“天香”的大门,边上白墙有一片坑洼不平,似乎被刮了一层。 只是此刻“天香”大门的门洞里,躺着一个人。 又走近了看,此人身穿五彩斑斓的长袍,头上一顶红色帽子,脸上还带着个仿泥塑神像的面具,露出的胡须鬓角都是花白色,手里拎着个酒葫芦。 以上穿戴算是平平无奇,不值得林博士大惊小怪。 但这老者还光脚蹬着一对草鞋,让林博士感受到了一股绝世高手的气息! 院内一排打手虎视眈眈,但又不敢上前去碰这个还在躺着喝酒的老头。 至于老头带来的随从们,却都已经被打倒扔了出来。 “幼于前辈!幼于前辈!”冯时可站在大门外,对着彩衣老者叫了两声。 彩衣老者听到后,翻过来起身,带着醉态半躺半坐的靠在门壁上,吊儿郎当的回应说:“冯二爷又来苏州大撒币了?” 冯时可:“......” 林泰来总算明白了,为什么历史上张幼于死了后,没人给他正经立传,也没啥人给他整理著作。 深深吸了几口气后,冯时可扭头就对林泰来道:“麻烦你去让幼于前辈清醒清醒,但不可伤人。” 林泰来个头太高,于是就在张幼于身旁蹲了下来,俯视着说:“老头,听说你在文坛很能打是吗?” 张幼于透过面具,斜着眼答道:“怎么?你想试试,在老夫身上蹭点名声?” 林泰来:“......” 这老头行事疯癫,但却又很通透啊。 林博士决定换个方式,指着院内的打手们说:“你打人都没力气,只能躺在这里,还说是文坛名士?” 张幼于不屑的说:“故作奇谈怪论惊人之言,都是老夫玩剩下的!” 林泰来蹲在门洞石板上,伸手夺过酒葫芦,“咔吧”一声响,用力捏碎了。 虽然张幼于带着面具,看不到脸色,但胡须明显颤抖了几下。 林泰来将碎片扔在地上,“混文坛确实需要有力气,但是......” 然后又傲然道:“学我者生,仿我者死!听说你今天想模仿我?” 张幼于顿时惊到了,“原来你就是敢于打破常规,用武力推销诗词的县衙林书手!” 林博士嘲笑道:“但是我没有躺在大门口啊。” 张幼于终于感觉老脸有点挂不住,爬起身就想走,但却被林博士牢牢按住了肩膀,顿时动弹不得。 林博士用实际行动表示,他刚才说的没错,有力气才能混文坛。 又见林博士蒲扇大的手掌攥着老先生的肩膀,文质彬彬的说:“晚生久仰幼于公大名,今日终得识荆,愿得一二指教,此生不为憾也!” 张幼于从来没见过这样的谦逊有礼的年轻人,这是完全不讲究两厢情愿,从自己身上硬刷名声? 有那么一瞬间,张老先生也恍惚了,自己和被打的三家名妓似乎没区别? 然后他看向冯时可,面具后的眼睛里发出了求救的信号。 想看笑话的冯二老爷双手笼袖,两眼望天,欣赏着门额上的“天香”两字,仿佛没有接收到求救信号。 张幼于被迫营业,便开口道:“且让老夫看你到底有几分才华,来对句!一个字,红!” 林泰来想都不用想,直接说了一个最常见的对法:“绿!” “红花。”张幼于再次加字,还是很平常的字眼。 从所用的字眼可以看出,张老先生就是拿小童蒙学的字词糊弄,根本不打算给林博士出彩的机会。 甚至还可能是暗暗,林泰来就是个蒙童的水平。 这么简单的字眼,林泰来还是不用想,就对上了:“绿叶!” “太俗!”张幼于鄙视说。 于是林泰来再对:“绿树!” 张幼于故意嗤声讥讽道:“还是太俗!你就这点水平,还想打遍文坛?” 林泰来忍无可忍,终于解放天性,不走寻常路的对了一个:“绿帽!” 张幼于迟疑了一下,勉强笑道:“红花对绿帽,这才有意思了!” 在旁边看热闹的冯时可插话说:“这也能算工整?“ 张幼于反倒替林博士解释说:“看那行院卖笑人家里,是不是经常用花来比喻美人?比如花魁娘子,又比如名花榜之类的。 但同时,行院人家里也有男性,冠以龟奴忘八之类的称呼。 当年太祖高皇帝有旨,此辈人物必须带绿头巾,以示与良家子区别。 所以这就叫绿帽啊,与同为行院人物的红花相对,有什么不工整的?” 冯时可下意识轻轻点头,这样说来,真算工整? 张幼于瞥见轻轻点头的冯时可,又出了一个上句:“刚才被打断了,那就重来!上句是轻轻。” 林泰来仔细想了想,如果对“重重”,只怕又要被嘲笑为俗,便换了个词对道“细细”。 “轻轻点。”张幼于加了一个字。 林泰来寻思,点可能是雨水的点,那朝这个方向去预判,就强行对了个:“细细吹。” 如果下面是“雨轻轻点”,就接着对“风细细吹”,没毛病! “轻轻点猪头!”张幼于却不按常理加字,指着冯时可很戏谑的调侃说,算是对刚才求救无果的报复。 林泰来下意识的对道:“细细吹......细细吹......凤箫!” 张幼于愣了愣,你小年轻,竟然比老夫还变态!社学蒙童级别的对句,你也能强行开车! 旁边看热闹的冯时可也愣住了,这林书手果然不是正经人!这对句绝对不正经! 趁着林泰来松手,张幼于赶紧爬起来,大笑道:“不用再试了,果然同道中人!心有天性,不拘于矫饰!” 几个随从也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扶住了张幼于。 此后张幼于随口对林泰来邀请道:“其实你墙壁上的几首歪诗我都读过,还算是欣赏。 虽然词句浅显,但寓意深刻,充分表达了世风日下的讥讽......去我家里喝酒?” 你早说这么几句,不就早完事了,何至于还要我卖力气?林博士心里嘀咕着,嘴上很实诚的答道: “不去!听说你家里酒少到喝不醉人,太穷了,一点享受都没有!” 张幼于气恼的对左右说:“以后别叫我先生了,越叫越穷!都要叫我大朝奉!” 冯时可拖着张幼于就走:“前辈别在这现眼了,今日我请你一醉方休!” 然后又回头对林泰来说:“等我得了空再访问你!” 林泰来目送冯二老爷离去后,转身就朝县衙而去。 自己去校书公所,是章粮书让去的,事后总要有个结果汇报这是官场职场的基本程序。 再说五钱小妹案件快开审了,该去县衙打听一下,别有什么变故。 第二十九章 雁过留声(求月票!) 不过林泰来从白美人家天香门走向巷口时,几步后又停住了,他总感觉还少点什么。 于是林泰来又转身返回去,重新站在天香门里,一干还未散去的护院顿时又紧张起来,齐齐盯着林泰来。 林泰来朝着院内大喝道:“今日我替你们白家解了围,为何一点谢意都没收到?” 按道理说,林博士今天把捣乱又难缠的张幼于弄走了,算是帮了大忙。 此院的老鸨子或者管事大忘八,应该出面招呼几声,请进去喝杯茶水,表示一下感谢。 喊了几声后,院里还是没动静,仿佛那些长袖善舞的老鸨子,曲意逢迎的忘八都是人间幻象。 林博士有点生气了,虽然自己是个没钱没势的底层人士吧,但对方这是有多看不起自己? 他便冷笑着骂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还是如此狗眼看人低,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 护院打手们顿时有点慌了,虽然他们人多,但一点信心都没有。 难道今天为了一点薪资,要全部捐躯在这里? 林泰来蓄势待发,一步一步向前走,白家的护院打手们惊慌失措,一步一步向后退。 林博士一直走到了门房边上,又很有节奏的喝道:“今日,白家对我林泰来无礼!一切,都是白家逼我的!所以,接受我林泰来的怒火吧!” 两个跟班张家兄弟立刻上前,娴熟的将铁鞭往坐馆手里塞。 林博士不满的瞪了眼张家兄弟,这默契还需要磨合啊,看不出他走到门房边上,是为了什么吗? 这种地方,经常有文人墨客往来,所以门房也放了笔墨,方便访客留字。 只见林博士推开张家兄弟,在门房桌上抢了笔墨,转身就在大门外白墙上写字! 护院打手们:“......” 这位壮士,你如果又想题诗就早说啊,吓唬他们这些可怜的打工人作甚? 有个打手问头目:“咱们就看着他胡写乱画不管?” 头目不耐烦的答道:“写字那属于文人的事务,不归咱们这些护院打手管!” 那很敬业的打手又说:“可咱们真不拦着他也不好吧?上次那一首,就坏了白姑娘的名声。” 头目很机智的说:“你我又不认字,不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万一是褒美白姑娘的呢?” 其余打手们顿时就认识到,他们和头目之间的差距了。 在大门外墙上,林博士一挥而就,写了两首诗,扔下笔就走了。 上次开总结会讨论得失时,唐老头说到过的,前戏、高潮之后要有足够的余韵,好让人回味。 别人是名士,说走就走了无所谓,不差这点曝光度。 而自己这样的无名之辈,平时根本没有曝光度可言,不留点什么痕迹,谁能知道自己曾经和名士谈笑风生过? 这就是林博士去而又返的原因,正所谓雁过留声! 刚才奇装异服的张幼于在这里闹腾时,就有不少人围观了,此时还有看热闹没走的,立刻就涌上去看诗词。 只见第一首是:“答冯文所公戏作......一棒醍醐灌澧泉。” 第二首题目是《与张幼于公戏言可憎》,正文是:“世间何物最堪憎,蚤虱蚊蝇鼠贼僧,船脚车夫并晚母,臭鱼烂虾清倌人!” 题目里又是冯文所又是张幼于的,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硬蹭! 看完了后,人群里便有人叫道:“跌了跌了!白美人的出阁身价又跌了! 上次说猫儿叫春,这次又对应臭鱼烂虾,价格怕不是又要腰斩!连我都可以考虑出价了!” 又有人讥讽道:“你眼里只有清倌人三个字,浑然看不到前几句对这世风的嘲弄? 啊,对了,白状元身价跌成这样,不知道最后到底花落谁家啊?” 护院打手们姗姗来迟,很职业的拿着工具准备刮墙,将两首诗词毁尸灭迹。 但他们忽然发现,不远巷口有个高大威武的身影,手里把弄着铁鞭,和蔼可亲的盯着这边...... 林博士一直在巷口站到了下午,才心满意足的施施然离去。 果然想混文坛,首先就是能打,不能打就没得混! 如果自己镇不住场子,墙上的诗词保存不了一会儿,追读数据肯定上不去。 前面几篇诗的追读数据不行,是不是因为当时自己走的太早,很快就被清除了? 所以自己是不是应该旧地重游,把那几首诗再写一遍? 来到县衙后,进入东院粮科公房,向章粮书抱拳为礼,禀报道:“在下从校书公所回来了!” 章粮书抬起眼皮,问道:“为何如此之久?结果如何?” 林书手如实答话说:“在校书公所遇到了贵人,贵人被我才华所折服,仗义疏财替我斡旋一二! 其后有本地名士张幼于到花榜状元白美人家惹事,校书公所也束手无策。 于是我再次用才华折服了张幼于,替校书公所摆平了这次事故,然后就算和校书公所和解了!” “放你的屁!”章粮书拍案喝道:“张幼于虽然疯疯癫癫,但是个天才,怎么可能被你的才华折服?” 然后又听到章粮书说:“别以为我是个瞎子聋子!我也派了人去校书公所大门打探的,亲眼看到你手持凶器连伤十几人! 然后又亲眼看到你捏碎了张幼于的酒葫芦,还掐着张幼于的脖子威胁他!” 他本来是想给林泰来这个新收的马仔一点教训,算是敲打一番,让桀骜的林泰来长长记性,学学怎么当小弟。 可是没想到,林泰来没吃到教训,反手又把对方教训了。 林书手辩解说:“你派的这探子也太片面了,眼见不一定为实。” 章粮书不听解释,训斥说:“我是说,让你去赔礼!你知道什么叫赔礼么!” 他生气是因为林泰来服从性太差,眼中毫无纪律,总是擅做主张! 林泰来嘀咕说:“子曰,不知礼,无以立也;兴于诗,立于礼;礼之用,和为贵;动之以礼,善也。 在下今日一切行径遵循圣人教导,结果也很好,怎么就不知道什么叫赔礼了?” 章粮书:“......” 糟糕!听不懂他说的话!掉书袋可能还不如这个社团打手!怎么办? 这届年轻人太难带了! 第三十章 没钱就不能招人? 看章粮书脸色不太好,林泰来便主动转移了话题:“关于孝女为父报仇杀人这案子,似乎后天就要开审,知道县尊会怎么判吗?” 章粮书答道:“我对县尊说,江南巡按即将按临苏州府,听说这位邢巡按是一个很注重名声的人物。 县尊如果办件影响力大、又能彰显义理的案子,对于巡按考察是非常有利的。 所以这案子问题不大,而且和义堂那边最近也很低调,并没有为武一魁出头的意思。” 如此林泰来就放心了,还是章粮书这种老衙门办事妥当,能巧妙的利用各方心理。 然后又听章粮书沉声道:“我答应你的事情,都做到了,但你不要忘记你承诺过的事情! 我不想整天听到你搞东搞西、不务正业的花边新闻,去一都插旗的事情不许再拖延!” 林泰来表示自己也不是闲着,“我打听过了,申家义庄才搞了区区二百亩地,咱们县衙也不差这二百亩钱粮,何至于如此着急?” 章粮书驳斥道:“难道你没听说?在隔壁松江府,前些年连一个致仕的徐首辅都占了几万亩地! 现在申家有一个正在任的首辅,如果不加以限制,最后又能占多少地?你觉得这还是小事吗?” 林泰来叹道:“是啊,特别是申家还在您负责的区域内插旗扩张。 他们隐匿的钱粮越多,您的分润就越少啊,不知道您能不能忍,换成我是绝对不能忍的。” 章粮书怒斥:“没有觉悟的东西!不会说话就滚!十日之内,我要听到你在一都插旗的消息!” 林泰来顺势告辞,带着张家兄弟上了船,回横塘镇去。 今天又是收获满满的一天,穿越以来第一次接触到了上流圈层的人物。 “公少有力气,任侠乡里,善使双鞭,其行不羁,常言以德服人。又好为诗文讽喻世情,人不解其真意也......” 林博士坐在船头,摇头晃脑的自言自语说了几句话。 张家文武兄弟问道:“坐馆这是说什么?” “我是提前预想,教以后别人怎么给我立传!”林博士很有感慨的答道,“免得跟张幼于一样,折腾半辈子,死了也名不见经传。” 到码头下了船,来到鱼市,林泰来对唐老头问道:“这两日,你招了多少人马?” 唐老头答道:“托坐馆的声威,有意向加入的人有十几个,但我暂时一个没招。” “为什么?”林泰来诧异的又问。 唐老头答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现在就几两银子,还要准备租堂口,哪有闲钱招人?” 林泰来不满的说:“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你这都什么老黄历了,没钱就不能招人?” “没钱怎么招人?”唐老头不明白这是什么逻辑。 林泰来随口道:“发出话去!就说安乐堂一都分堂即将成立,坐馆为双拳打爆和义堂的林壮士! 分堂有官府背书,县衙直接指定地盘,负责全县最富裕的一都片区! 在未来,分堂还将进军紧邻的南濠、上塘两大黄金商业区,发展前景十分广阔! 现诚招创业合伙人!有意加入者,先试用三个月,合格后就晋升为创业合伙人! 创业合伙人名额有限,暂定十八个席位,终身享受堂口分红,先到先得! 另外如果有带资加入的,优先获得成为创业合伙人的资格! 如果谁想跟咱们讨论月钱,就反问他有没有梦想,就质疑他肯不肯奋斗! 就告诉他不要把钱看的太重,就激励他说成长机会比月钱更重要!” 唐老头:“......” 年轻人套路深,他真感觉自己已经老了,有种已经跟不上时代的感觉。 林泰来长篇大论的指导完工作,又问道:“所以你大声的告诉我,没钱能不能办事?” 唐老头心头莫名的激情燃烧:“能!” 林博士不禁长叹道:“创业实在太累了,动辄就要手把手的教人。 如果任何小事都要亲历亲为,怎么腾出手去做更重要的工作?” 唐老头羞愧的低下了头,暗暗下决心,活到老学到老,一定要尽心尽力的办事,让林坐馆从琐事中解脱出来。 林博士拍了拍唐老头的肩膀:“汝乃吾之萧何也,后方就交给你了,我负责开拓前沿领域!” 唐老头建议说:“就算招了人,也是一盘散沙。不如从堂口借几个人充作头目,这样可以尽快成军。” 林泰来点点头说:“不但借人,还要借钱,南濠房租太贵了,超出了我的预算! 那些商家都是死要钱的生意人,不像来找工作的年轻人好忽悠啊。” 唐老头很想吐槽,非要把新堂口设在寸土寸金的南濠? 但他刚才意识到了自己和坐馆的境界差距,就忍住了,只建议说:“坐馆不要总是往城里跑了,明天去堂口借钱借人吧!” 林坐馆从善如流,次日就去了安乐堂堂口。 原先还不觉得什么,但时隔数日后,再次踏进堂口大门时,总觉得哪里都是破旧不堪,跟南濠那边的会所没法比。 听说林泰来到堂口借人借钱,陆堂主带着宋二头领、徐三头领一起接见了林泰来。 “什么?你想借五十两?”陆堂主惊叫出声。 林泰来如时道:“启动资金太缺乏了,可以用鱼市规费作为抵押!” 三头领徐大升本就对林泰来多有不满,趁机指责说:“哪有不向堂口上缴,反而要从堂口拿钱的分堂! 又是要钱又是要人,你这是企图把堂口掏空?” 林泰来淡定的说:“我找堂口借钱借人,是给堂口面子,这样对堂口更好。 不然等我找到别人借钱借人,头领们只怕晚上睡不着了!” 徐三头领回应说:“早就听说你与那和义堂范娘子不清不楚,当众打情骂俏,果然是别有心思了!” 林泰来怒道:“三头领你这当真是胡搅蛮缠!我与范娘子是清白的!再说此事与她何干?” 这时候,守大门的小喽啰跑到聚义厅外面叫道:“禀报堂主,和义堂的范大嫂已经到了外面! 她说要拜访堂主谈一件生意,另外想请林泰来一起见见!” 徐大升喝道:“林泰来!还说你们是清白?” 第三十一章 你可能误会了 林泰来也挺无语,怎么范娘子如此碰巧的来了?而且竟然还指名要见自己,一点都不知道避嫌! 天地良心,自己跟那位范娘子除了“偶遇”过两次面,然后她似乎很觊觎自己肉体之外,就真没什么关系了。 “带进来!”陆堂主对小喽啰吩咐说。 在社团行当跟文坛毕竟有很多不同,别人都主动登门了,不可能不见的,不敢见就意味着怕了对方。 林泰来心里挺疑惑的,这范娘子到底是心大胆大,还是有恃无恐? 和义堂与安乐堂之间算是敌对社团,她还敢主动来安乐堂的堂口?不怕被安乐堂扣住么? 正在不解时,便望见孝服红颜的范娘子走进了厅外的院里,在她身旁是横塘巡检司的王巡检。 林博士顿时恍然大悟,如果有王巡检陪同,确实能保驾护航了。 虽然安乐堂是县衙“罩着”的,与巡检司关系上互不统属,但也要给巡检司几分面子。 陆堂主先开口讽刺了几句:“王巡检好兴致,你也是横塘镇的地主,来我安乐堂,何必像是做客啊?” 这意思就是,你一个横塘镇的巡检司,这样帮着外面社团来本地堂口耀武扬威,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王巡检也知道这样做事不地道,尬笑几声说:“范娘子并非要惹事,又怕你们多想,所以我就跟着一起来做个担保,绝非偏帮外面社团。” 作为堂主,撑起场子的话必须要说,但也不敢对巡检司太过。 所以陆堂主就不再“为难”王巡检,这才对不速之客范娘子说:“武堂主没了,你不在和义堂守着,来我安乐堂这里作甚?” 范娘子答道:“我也是受人之托而来,替人与安乐堂谈一笔买卖。” 她嘴上对陆堂主说着话,但眼睛却一直肆无忌惮的朝着林泰来那边瞥。 看在安乐堂众人眼里,更加狐疑了。 然后又听到范娘子说:“校书公所的徐总管与我相识,昨日他找到我,说是想招纳林壮士为公所教头。 但林壮士是安乐堂的人,听说还肩负重要使命,就委托我找你们安乐堂谈谈,能否将林壮士让给校书公所。” 听到范娘子的话,安乐堂三位头领惊诧莫名。校书公所那种城市里的行业社团,与他们这种乡下实地社团八竿子打不着啊。 这两天他们一直在横塘镇和下乡催税,苏州城那边发生的事情没有传到他们耳朵里。这时代又没有互联网,热点传播速度也没那么快。 陆堂主转头对林泰来喝问道:“你什么时候与校书公所又勾搭上了?若觉得安乐堂容纳不下你,那也不是没有办法。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若想背弃堂口,按堂规先受三刀六洞再出大门!” 林泰来茫然的回答说:“禀堂主的话,我只是打了三家金花的门庭,还在校书公所打了十几个人,总共仅仅伤了对方四五十人,别的也就没什么了,绝对谈不上勾搭啊。” 陆堂主:“......” 混蛋东西!社团兄弟们都在乡下辛辛苦苦的征缴钱粮,你林泰来却跑到城里想强行白嫖花榜美人,你还有良心吗! 怎么,五钱档次的小妹已经满足不了你了? 到目前为止,陆堂主只是因为林泰来有组织无纪律而生气,并没有因为打伤了对方的人而害怕。 安乐堂虽然是八流乡下社团,但干的是替县衙收税的事情,是最要害的、直接关系到县衙老爷们官帽子的事务。 而校书公所虽然看起来繁花似锦,貌似在文娱圈很有影响力,但在县衙眼里就是个屁,重要性远不如安乐堂这样的社团。 就好像商人很有钱,但政治地位可能还不如农民。 这也是徐总管为什么不肯亲自来的原因,怕又被羞辱。 范娘子说明了来意后,又问道:“我就是一个来传话的,陆堂主倒是给个回话,也好让我带回去。” 陆堂主想也不想的拒绝了,“林泰来乃是我们安乐堂战力第一的好汉,对我们安乐堂也是忠心耿耿! 最近他更是立下了不少功劳,如果我将他驱逐出堂口,岂不寒了堂口上下的人心?” 众人疑惑不解,“忠心耿耿”四个字后面,真的是叹号,而不是问号? 范娘子便开口道:“校书公所愿意出转让费一百两!” 陆堂主嗤之以鼻的说:“我们安乐堂虽然穷,但也是有几根骨头的,你当我们是什么人?” 范娘子再次开口道:“三百两!” 陆堂主毫不犹豫的唾弃说:“呸!我们安乐堂对待堂内兄弟向来讲究一个有情有义! 为了区区三百两就卖掉这份情义?做梦!我们不是那样的人!” 范娘子也不纠缠道理,又开口道:“最后一次,五百两!” 陆堂主愣住了,校书公所这是要来真的?钱多到没地方花了吗? 只转让费就肯出五百两,那给林泰来的薪资又该是多少?一年几十两总该有吧? 其实校书公所对林泰来也很难办,找衙门整林泰来没效果,直接打又打不过。 即便想打得过,估计也要付出伤亡几十的惨重代价。 如果找读书人去骂林泰来,或者在文化圈打压林泰来,更是吃饱了撑着。一个社团打手,会害怕在文化圈混不下去? 打不过就招纳,大概是目前所有选择里最可行的办法了。 而且林泰来一个人说不定能顶得上几十个人,养几十个人一年又需要耗费多少银子? 听到五百两的报价后,陆堂主长叹一声,对林泰来说:“我知道你对安乐堂的感情很深厚,舍不得离开堂口。 但是,我思来想去反复思量,觉得我们堂口不能做出误人前程的事情。” 林泰来有点激动的回应道:“堂口对我恩重如山,如今正值多事之际,我怎能弃堂口而去?” 陆堂主也颇为动情的说:“汝家中贫困,无奈而投身于我们堂口,如今有改善家境的际遇,我又怎能忍心阻碍你致富?” 范娘子不耐烦的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感人互动:“行了行了,林泰来你说句实话,肯不肯去校书公所当教头?” “不去!”林泰来干脆利落的拒绝。 范娘子抢先问道:“为什么?” 林泰来言简意赅的回答说:“教头这个职业太晦气!不做!” 众人一时间没明白,教头这个职业怎么就晦气了?林泰来变成林教头,有什么毛病吗? “既然你们如此答复,那我就告辞了!”范娘子也不拖泥带水。 然后又说:“于情于理,陆堂主不派人送送我吗?” 她说着这话时,眼睛只看着林泰来。 陆堂主挥了挥手,对林泰来说:“你去送吧!” 此后看着林泰来的高大背影,陆堂主无奈道:“看来五十两不借不行了。” 徐二头领气愤的说:“大哥!以我看来,林泰来必有二心,不可受他的蒙蔽!” 陆堂主却答话说:“还用你说?全横塘镇的人都知道,他有二心,他什么时候企图遮掩过了?” 走到外面,范娘子对林泰来说:“虽然我是受了委托而来,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其实你的选择是对的。 在安乐堂虽然是乡下社团,没有校书公所那样乱花渐欲迷人眼,但安乐堂是直接为衙门办事的,受衙门的庇护。 如果你投到校书公所,固然可以多赚几两碎银,在繁华都市里立足,但也失去了县衙的关系。从长远来看,得不偿失。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能看得如此透彻,实属难得。” 林博士有点羞涩的说:“其实,我想你可能有所误会了。 我心里想的是,校书公所愿意付出的那五百两,能不能直接给我,不用经过堂口?” 范娘子:“......” 胃口这么大,不怕撑死你! 第三十二章 爱到盲目? 一个人贪财可以理解,但过于贪财就是小人贱格了。 范娘子不动声色的重新审视着林泰来,“你要这五百两银子做什么?你有什么事情需要五百两银子?” 五百两银子在林博士手里,能做的事情多了,比如在城里买个宽敞宅院安家。 然后买个县试名额,再买个府试名额,最后买个道试录取名额成为秀才...... 再往下买大概就不够了,需要另想法子了。 或许有人想问,林博士奉命要创建分堂并招兵买马,难道不需要用钱? 只能说,林博士深谙创业精髓,创业从来就没想过用自己的钱! 想了想后,林泰来忽悠说:“其实我有一个项目,急需合伙入资......” 范娘子立刻大包大揽说:“我会向校书公所传达你的意思,并且为你说几句话。帮你拉五百两银子,我想应该问题不大。” 林泰来登时就惊了,他连是什么项目都没编好,范娘子就承诺一定帮忙拉到投资? 是这位大嫂太傻了,还是爱自己爱的太盲目?一个堂口的当家大嫂,做事能这么蠢? 上辈子那些创业者骗投资,起码也要准备一份PPT啊。 林博士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又想不起来,便试探着问道: “你和校书公所的徐总管是什么关系?看你的姿色,你不会也是从他那个行业出去的红人吧?” 范娘子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怎么看待这句话,这是称赞自己美貌还是侮辱自己风骚? 最后叱道:“住口!不要把我和那些下九流的女人混为一谈!” 然后又解释说:“我们范氏这一支有个族人,辈份上是我堂弟,娶了徐泰时的女儿,所以我和徐总管算是能说得上话。” 林泰来听了这个解释,第一反应就是,莫非这位大嫂觉得自己读书少,所以忽悠自己? 徐泰时是什么人物,前几天唐老头也介绍过。 虎丘徐家的门面人物,与申首辅关系匪浅,万历五年的进士,拥有留园和拙政园两大顶级名园的苏州园林之王! 不是林博士小看范娘子,就算她是范仲淹后人,但她这支都沦落到让女人混社团了的程度了,还有族弟能被徐泰时看上招为女婿? 想到这里,林博士不禁捶胸顿足,“我早穿越......不,早生几年就好了! 这样说不定我也机会成为徐泰时的女婿,直接少奋斗五十年,躺平一辈子!” 范娘子:“......” 不服不行,这壮士真是个奇人,脑回路也是不同常人。 范娘子本来不想说太多自己家族的事情,但被林泰来气得多说了几句: “徐泰时至今没有儿子,只有一个女儿徐媛!所以只招入赘的女婿,这你也肯?” 林泰来稍稍讶异了下,没想到冷不丁又听到个文化名流的名字。 这位徐媛也是个著名才女,江南文化圈的名人,与另一位才女陆卿并称为吴门两大家。 可以说,这两位是明清江南世家才女文化的开创者和先行者。 可惜两大才女现在都已经二十几岁,各自嫁人了,与林博士没有缘分。 再说几句题外话,另一大才女陆卿是苏州名人陆世道的女儿,而陆世道又又是文征明的衣钵弟子...... 似乎当今苏州文化名流谁都能跟文征明扯上关系,由此可见,文征明对苏州文化圈影响力之深。 虽然论起几百年后知名度,在江南四大才子里,唐伯虎和祝枝山秒杀文征明。 但要说留下的文脉,唐伯虎和祝枝山两个货色加起来乘以十也不如文征明。再过四十年,文家还能出个状元。 所以林博士穿越过来后,只听说本地四大家族之一的文家,就没听说还有唐家和祝家。 林泰来一边想着才女的事情,一边随口花花说: “既然你和徐家能搭上话,那徐才女还有没有待字闺中的世家才女,让我见识一下?哪个世家都行,我不挑的。” 本来林博士就是一时嘴快,没指望范娘子给什么回应。 却没想到范娘子很大方的答话说:“这好说啊,三月阳春,她们这些世家才女游园聚会很多,我可以想办法安排你去偷看啊。” 林泰来:“???” 再一次深深的感受到,这位大嫂很不对劲! 她今天对自己好的有点过分,简直就是予取予求,要什么给什么,无条件的包容! 虽说他看得出来,范娘子似乎很觊觎自己的肉体,可没想到还能爱到盲目? 太可怕了,女人实在太可怕了! 林博士自从穿越以来,第一次产生了水太深,把握不住的感觉。 恰好此时将范娘子送到了码头,林泰来赶紧告辞。 “明天县衙见!”范娘子意味深长的说。 林博士愣了愣,这才反应过来,大概说的是明天公审“孝女为父报仇杀人案”的事情。 范娘子算是“苦主”吧?难道也会到场?莫非还想捣乱不成?章粮书不是说,已经摆平了和义堂吗? 本来林泰来已经从章粮书那里,提前知道了明天审案结果,没必要去现场凑热闹。 但看到范娘子这刻意提醒的样子,总觉得明天还是要去一下。 其后林泰来回到堂口,头领们还没散去,陆堂主喝问到:“那个姓范的女人,都对你说了什么?” 林泰来如实答道:“也没什么,她说愿意与校书公所说和,将那五百两直接投给我。我说我不要,她非要帮这个忙。” 陆堂主顿时怒道:“胡扯!你对堂口就不能说几句老实话?堂口本想借给你五十两,现在作罢!” 林泰来:“......” 到了次日,林泰来又离开了横塘镇,在唐老头的复杂目光里,起身前往苏州城。 “坐馆的心,已经不在鱼市了。”唐老头长叹道。 这时代县衙审案,理论上都是公开的,允许闲杂人等围观的,只要你能走到大堂前面。 所以当今市井八卦新闻的一大来源,就是知县审案,知县同样也会借此彰显“人设”和宣扬教化。 县衙的大堂也叫公堂,就是知县公开审案和办事的地方。 林泰来作为县衙粮科书手,当然有走到大堂外面,围观审案的能力。 此时大堂外面已经人头攒动,不说人山人海,也已经密不透风,毕竟今天有热点案件。 不过即便人再多,对林泰来而言也是如履平地。 他轻而易举的就走到了最前排的最佳观赏位置,紧邻着大堂门槛外的月台。 然后就在月台的另一边,看到了“苦主”范娘子。 此时的范娘子还是身穿孝服,但从手指头到嘴唇的红色都已经不见,看起来像是个很正经的孝妇了。 但是这种正经看在林博士眼里,反而还是不对劲! 第三十三章 因爱生恨? 正在林泰来看着对面孝妇,百思不得其解的时候,升堂鼓响了起来,值堂皂役大喝威武。 然后就是知县冯渠升座,这是林姓县衙书手第一次看到县衙的大老爷,没什么值得深刻的印象,在历史上也不是什么名人。 公堂里除了知县座前的公案,边上还设有另外一个案几,刑房书吏就站在案几后面。 此时案几上堆了一叠状子,都是今天要审理的案件,当然其他案件都是林泰来所关心的。 在一堆待审的案件里,审问次序是有诀窍的,会做官的都知道怎么审。 那就是先快速审理简单容易的,后审理疑难的;先审理影响力大的,后审理关注不多的。 按照这个规律,今天开门第一个案件肯定就是“孝女为父报仇杀人案”了。 县尊大老爷一声令下,案件凶手被带上了公堂,又当场验明正身。姓名黄素珍,职业陪酒粉头,年纪十七岁。 林博士探头探脑的看了几眼,就放下心来。 五钱小妹气色不错,这证明在牢里没有受到虐待,今日审判结果大概也很乐观。 自己能做的都做了,惟愿五钱小妹信守承诺,在被释放的万众瞩目时刻,帮自己宣扬一下诗词。 此后一切都像林泰来想象的那样顺利,知县按照流程审问完过程,又听了刑房禀报,说是现场勘察无误等等。 然后就到了判决的时刻,县尊大老爷没有亲自闷头执笔写,而是先口齿清晰的高声口诵判词。 不外乎“孝心可嘉”、“其情可悯”、“法外仍有天理”云云,看样子是要从轻发落了。 旁边的刑房书吏奋笔疾书,拟写判词。 一切很都和谐,除了死去的恶霸堂主武一魁,似乎是皆大欢喜。 事先安排的托儿,已经在人群里开始准备带头欢呼,称颂县尊大老爷的德政了。 就在这时,一直被林泰来重点盯着的范姓孝妇,忽然走上月台,跪在公堂外,对知县叫道: “青天大老爷在上,未亡人有下情叩陈!” 靠!林泰来心里暗叫,这娘们果然要生事! 可惜这是在县衙公堂,他身份只是个观众,想要阻止也无能为力! 范娘子作为死者的遗孀,在公堂上表示要陈情,知县不可能不让她说话的。 于是又听到范娘子说:“若黄姓女犯因为孝义,可以杀人而轻放,那么民妇可效仿否?” 效仿什么?在场大部分人都没听懂。 范娘子抬手指向五钱小妹,补充说:“设若黄姓女被释放出了县衙,而民妇为丈夫报仇,手刃了黄姓女,此后立誓为夫守节,可得节义之赞否? 朝廷提倡儿女的孝义,但同样也提倡妇人的节义,青天大老爷能一视同仁否?” 公座上县尊大老爷一时间竟然哑口无言,这位孝妇的问题实在踏马的有点刁钻,很不好回答。 本来知县在公堂具有绝对权威,拥有不讲理的权力。 但事情就坏在,先前冯知县已经在“讲理”并打造人设了,不好马上就翻转形象。 一切顺利的审判,就这样突然卡住了。 没人说话,就只有范娘子继续说:“再次叩请青天大老爷三思!律法绝非儿戏,凶犯不可轻放! 就算众人皆以为黄姓女情有可原,亦不可不惩戒!民妇以为,至少要将黄姓女罚入乐籍!” 妙啊!知县眼前一亮,这个提议真是越想越妙! 所谓乐籍,可以理解为官方在册的风俗娱乐业从业人员。 一方面,从良民罚入乐籍,就像是犯官妻女没入教坊司一样,表面上对犯人进行了惩罚,避免了放纵凶犯的口实。 另一方面,黄姓女犯本来就是私自从业的陪酒粉头,被罚入乐籍,只是从私自从业变成了官方在册人员。 她并没什么实际损失,而且算是轻轻发落,同样彰显了官方对孝女的宽容,不然就要杀人偿命了。 转眼之间,知县对范姓孝妇的观感就变了,原来这是个识大体的女子! 而且知道怎么让老爷不为难,提出的解决方案更加有可行性! 只有林泰来更加迷惑不解,这娘们跑过来,搞出这么一个波折,就是为了“谅解”来的? 本来大家都以为,范姓孝妇演出到此结束,结果见这孝妇再次叩首,对知县说: “青天大老爷在上,未亡人还有状文呈上!先夫亡故之前,曾遭重伤,不然也不至于命丧女流辈之手! 先夫丧命之事结案,但遭受重伤之事仍未有结果! 故而在此状告林泰来,无故殴打先夫,致使先夫当场重伤不起!经验得,当时下颚粉碎,牙齿脱落八颗,舌头咬断半截,神志不清,几近于死!” 站在最前排最佳观赏位置的林泰来:“......” 昨天还爱到盲目,对自己无限包容的娘们,怎么今天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开始往死里告自己了?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因爱生恨了?虽说女人善变,但也不能这么没逻辑啊? 反正唐老头说的没错,这个娘们果然不是好人!惹不起,溜了溜了! 人命以及重伤这类状子,县衙不可能拒接的,高高在上的知县拍案按照程序说: “被告林泰来何在?若不在这里,今日先发了传票,另行择日再审!” 范娘子连忙指着月台下那位最高大醒目的身影:“禀大老爷,林某人就在这里!他正要走!” 众目睽睽之下,林博士又不打算造反,所以不能打出县衙去,最终只能无奈的走上月台。 此时刑房书手上前对知县耳语了几句,然后知县又道:“若援引重伤成疾之律例,行凶人应当分所有家产之半给伤者!” 林泰来摸出了之前那花不出去的二两碎银,表示目前家产只有这些。 然后豪爽的扔给范娘子,不用分一半了,全部赔付给受害人都行! 范姓孝妇抹着眼泪说:“听闻有人要给林某人送大笔银子,林某人还有大肆置办产业的心思。 可怜我这失去了夫君的未亡人,只能得到一二两碎银赔偿,运道何其不公!” 卧槽!卧槽!林博士终于明白了,这位对自己爱到盲目又因爱生恨的大嫂,到底想干什么了! 这踏马的是想强行跟自己“合伙”啊! 第三十四章 二女争夫? 在知县的心里,是倾向于支持范姓孝妇索赔的,但这并不是因为有什么交易关系。 而是因为范姓孝妇刚才通过一些表现,已经证明了她对律例和人情的熟悉,所以这是一个懂得怎么“闹”的人。 在不涉及自身利益的前提下,判决一般都会倾向于善于“闹”的,以免惹出更多麻烦上身,人性皆如此。 如此知县便对范娘子开口道:“林某人若只是赔付眼下的一二碎银,确实对你不公道; 但他又不能将今后收入无休无止的赔付与你,这样也不公道!” 范娘子回应说:“虽然听说有人意欲赠金银与林某人,但民妇所求不多,不会要这些不能生产的金银。 林某人只需拿出一年之内置办产业的三成,赔付与我即可。 如果林某人没有置办产业的心思,便将金银半数赔付出来。” 听到这里,林泰来终于可以肯定,这娘们费尽心思并不是为了点银子或者修理自己,所图真就是绑定自己。 她能帮自己弄来五百两银子“风投”,然后又想通过这种方式来确定占股比例。 以赔付代替占股,知县的判决书具备法律效力!不得不说,范娘子这个心思也够巧妙的。 难怪当初自己连个项目都没编出来,她就一口答应帮自己去拉投资。 原来根本不看项目,就是冲着自己这个人来的! 冷静的想了想,林博士发现自己没有什么拒绝的理由......除非自己完全不要那五百两银子,无欲则刚。 这时候,另一被审的五钱小妹黄素珍忽然心中警铃大作! 女人的直觉告诉她自己,眼前这个不正经的孝妇有问题! 心念急转后,黄小妹立刻对知县开口道:“青天大老爷在上,小女子亦另有陈情! 律法上说的赔付家产半数,前提是无故殴伤,但这次事出有因,并非无故。 当夜是奴家有意对林壮士诉说自身遭遇,激起了林壮士的义愤,这才导致林壮士对武一魁出手。 奴家情愿代替林壮士,就殴伤罪责,对范寡妇进行赔偿!” 范娘子诧异的回头看了眼黄小妹,她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了浓浓的敌意。 心里冷哼一声,谁要你这个陪酒粉头的赔偿?你要战,便来战! 便又对知县禀报说:“替人顶罪这种事,本就是律法所禁止,殴伤先夫的人是林泰来,而不是黄姓女。 更何况林泰来与黄姓女之间,不是父女、夫妻、兄妹这种近亲关系,有什么资格互相顶罪?” 黄小妹立刻又反驳说:“是奴家故意引诱林壮士出手,所以奴家是教唆者。 同案向来有主犯与从犯之分,奴家这样教唆者应该定为主犯。所以由奴家来负责赔偿范寡妇,才是正理。 林壮士这样四体发达头脑简单之人,完全是受了奴家蛊惑才愤然出手,只能算作从犯。” 林泰来无语,什么叫四体发达头脑简单? 五钱小妹你飘了,这要不是在公堂上,就让你再组织一次语言! 那边范娘子也不甘示弱,丝毫不落下风的驳斥回来:“什么主犯从犯,根本没有实据证明! 只能说,关于先夫之死,两人都有责任!如今黄小妹已经被判罚,而林某人仍然无责无事。 如果让黄小妹全部顶罪,而林某人逍遥法外,才是对律法的亵渎! 更何况民妇身为受害者遗孀,只肯要林某人受罚赔付!还请青天大老爷大发仁善之心,体察民妇苦衷!” 眼看着两个女人你一言我一语,唇刀舌剑的你来我往,围观审判的众人心里都有点怪异。 好端端的审案现场,怎么演出了二女争夫的感觉? 一个死活也要林壮士,一个宁肯自己全部顶罪,也不肯把林壮士让出去。 如果真是那样,被这么两个厉害女人极限拉扯,林壮士的心里一定很苦,一定很难以抉择。 知县也很懵逼,这案子越审越诡异了。 他随即阻止了二女继续斗嘴,转而对林泰来喝问道:“本官让你上来陈述!” 林泰来毫不犹豫的答话说:“我堂堂七尺男儿,怎能让女人为我顶罪,这个惩罚我认下了!” 又对黄小妹说:“当日打伤武一魁,原本也不图什么,若用你顶罪,岂不成了挟恩图报之人?” 黄小妹并不知道五百两风投的事情,她此时看向林泰来的眼神里,充满了悲愤! 自己被关在牢里的这段时间,林壮士果然就和别的女人勾搭上了,而且还是敌人的女人! 在大堂外围观的人不明真相,一起为林壮士叫好!不逃避罪责,像个男人! 听到叫好声后,林博士灵机一动,张口就作诗了:“在下有诗云,七尺意气重,醉后多误伤!正声拒娇娃,江湖心自凉!” 吟完了后,林泰来便偷眼瞥向知县大老爷。 以自己这个壮士身份,突然能写诗,绝对是一件稀奇事情! 如果能引起知县大老爷的兴趣,岂不立刻发达了? 不过观察完后,只发现知县大老爷只是皱眉,并没有太多表示。 于是林博士再次加码,继续吟诗说:“在下还有诗云,男儿七尺岂沉沦,生来骨性气干云!畏罪哪得成豪杰,左右纷纭吾从心!” 知县大老爷抬起了头,下意识的疑惑道:“你怎么可能只有七尺?” 林泰来非常奇怪,县尊大老爷似乎对自己能写诗完全无感。 奇哉怪也,为何这个办法失灵了?网文套路不都这样的吗? 想来想去,还是百思不得其解,林博士真的不明白,问题出在了哪里? 这知县大概是个老好人性格,又好心提醒说:“本官还有数月就到期卸任了,你在本官这里卖弄才艺也无用!” 林泰来:“......”真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这倒霉催的,好不容易与县衙最高统治者说上话,结果他过几个月就要走人! 难怪上半年县衙的最重要任务就是催讨去年欠税,这直接关系到县尊大老爷能否安然卸任。 也不知道下任知县是谁,如果是个大才子就好了,这样就能和自己有很大的共同语言。 性灵派文学大佬袁宏道在万历年间就就当过吴县知县,也可能是最有名的吴县知县,下一任没准就是他了。 第三十五章 这小妹能处! 这时代,知县对律法的解释权和自由裁量权很大,很多案件都可以一言而决。 看着堂下吵完了后,县尊大老爷就做出了判决,让林泰来负责对受害人家属进行赔偿。 这俩人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啊不,一个索赔,一个肯赔,就类似于自行和解了。 对县尊而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能当场了结就了结,别给自己卸任留下什么麻烦。 每次开庭需要审问的案件很多,这件处理完了后,相关人员就可以离开了。 走到县衙大门外,林泰来就想与范娘子讨论一下五百两银子的项目。 道理很简单,这范娘子如此大费周折,要在自己身上参股占股,那说明她真有可能给自己拉来五百两银子的投资,不然就不值得费这劲。 范娘子却看向林泰来的身后,似笑非笑的说:“你确定要现在谈?我看还是明天到校书公所谈吧!” 被贬入乐籍后当庭释放的黄小妹,正郁闷的跟在林泰来后面。 虽然被释放了,但黄小妹还是感觉自己输了,输的很惨。 林大哥为人忠厚,或许没有觉察到女人之间的刀光剑影,但她黄素珍岂能看不出来,这范寡妇的心肠简直歹毒! 原本她虽然干着陪酒卖笑的营生,但户口本上还是良民,可以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 结果范寡妇突然跳出来搅局,把她黄素珍办成了乐籍,这样就她算跟着林大哥,也不好有名分了。 良贱不相通,最多只能没名没份的跟着瞎混,几乎看不到未来! 范娘子说完后,挑衅的看了眼黄小妹,一个陪酒粉头有啥资源啊,还想跟自己抢男人? 然后她带着胜利者的自信,移步离去。 黄小妹纵然心有万般不甘,也只能一声不吭的暗咬银牙。心里默念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女穷! 林泰来回过头,对黄小妹说:“你还跟着我做甚?” 黄小妹目送范娘子背影,吐出口恶气,换了个心情,直接赖上了林泰来: “不跟着林爷,奴家便无处可去。就算想重操旧业,也没有地方敢收留杀人犯陪酒啊。” 被一个长在自己审美上的女人纠缠,和被一个丑男纠缠,绝对是两种感觉。 林泰来叹口气,自然而然的说:“怪可怜见的,那你就先跟着我回去吧。” 在横塘镇南部,唐老头有一处小院子,老夫妻一起住着。院子不大,但也有正房和东西厢房。 林泰来自从晋升为鱼市坐馆后,就从堂口号舍搬了出来,挤进了唐老头这个院子住。 虽说算不上多宽敞,但好歹有独立的厢房居住,总比和别人一起挤在堂口号舍里舒服。 不然的话,就算林泰来今天领了黄小妹回来,都不知道去哪睡。 当晚,林泰来和黄小妹很自然而然的就睡在了同一张床上,黄小妹也很自然而然的算是住了进来。 底层小人物抱团取暖,没有那么多仪式感,也没有那么多矫情,更没有那么多轰轰烈烈。 仿佛一切水到渠成,波澜不惊。 次日上午,比平常晚起了一会儿的林泰来带上左右护法,上船去苏州城。 黄小妹目送林大哥离去后,又帮着唐老头的妻子打扫了院落,然后才对唐老头问道:“林爷不是鱼市坐馆吗?为何总是往城里跑?” 唐老头叹道:“少年人总是爱慕繁华,这山望着那山高。听坐馆说,只有在苏州城才有什么流量。 虽然我不懂什么是流量,但坐馆还说,有了流量就可以变现。而且对于现在身居微末的他,这是最快捷的道路。” 黄小妹讶异的说:“难道林爷就不管鱼市了?” 唐老头更无奈的答道:“殊不知,咱们鱼市就是一座大宝库,里面蕴含很多财富。 但坐馆只是浅尝辄止,收收什么卫生费、摊位费就罢手了,没有心思进一步深入挖掘。” 不知道唐老头是不是言者无意,但黄小妹听着有心,又问道:“奴家可以去鱼市看看么?” 唐老头笑呵呵的说:“这有什么不可以?你是坐馆的女人,比我能做的事情都多!” 黄小妹便撒娇道:“老伯这说的哪里话,奴家只是想看看林爷的基业,免得一无所知,遭人笑话。” 此时鱼市已经有十来个新人维持秩序了,都是还在试用期的那种,还从堂口借了两个骨干带领新人。 黄小妹在唐老头的陪同下,巡视一圈后,不禁感慨说:“如此大的一个鱼市,可能是城外最大的鱼市,一个月才到手十几两银子,简直暴殄天物。” 唐老头越来越欣赏黄小妹了,接话说:“其实还有很多创收法子。 比如他们交易都用鱼斗,我想过,我们还可以私自制作一种比官方鱼斗更小的鱼斗,但标称一样。 谁想用私斗卖鱼,就多交纳点规费,每月当可多收几两。” 黄小妹却指着不远处一筐咸鱼,“多几两银子也不顶什么事,其实奴家看了一圈,发现这里面就有大钱!” 唐老头鼓励着说:“莫非你有什么新的点子?不妨说来听听。” 黄小妹就讲出了自己的新想法:“制作咸鱼必定要用到盐,盐对他们而言就是不可少的刚需。 今后鱼市可以规定,想在这里卖咸鱼,就要从我们手里买盐! 无论是谁,每在鱼市卖一百斤咸鱼,就必须我们手里进购四斤盐! 假如鱼市上每天有一万斤咸鱼售出,我们就能搭配着售出四百斤盐!” 唐老头一点即通,“官盐行价是每斤二分,我们可以收购四五厘价格的私盐,然后再以官盐行价强迫售卖给他们! 这样每斤能赚一分多的银子,每天赚三四两,每月不下百两,是目前收入的十倍!” 黄小妹又补充道:“我听说,县里那些盐牙子都有包销官盐的任务,我们可以找个盐牙子合作。 每月买上两千斤官盐打掩护,其他都用私盐,这样更安全些。对那些盐牙子来说,也是巴不得。” 越聊越觉得可行,唐老头搓了搓手,颇有种老夫聊发少年狂的兴奋。 混了一辈子社团,看了半辈子鱼斗,这踏马的才找到欺行霸市、强买强卖的感觉啊! 还踏马的买卖私盐,一个月上万斤的量,这才是干黑社会啊! 什么收卫生费、摊位费都是小儿科,简直弱爆了! 这个娇滴滴的黄小妹能处,有黑钱她真敢捞,想法比坐馆还像坐馆! 不愧是敢动手杀了和义堂武一魁,还能全身而退的狠角色! 不愧是敢在公堂上说,林坐馆四体发达头脑简单的女人! 第三十六章 还是要上岸 前往苏州城的林泰来,对于自家大后方的小动作一无所知,沉浸在了即将白捡钱,啊不,拉到投资的喜悦中。 钱是一个好东西,有了钱很多事情就好办了!县试、府试资金都到位了! 他先去了城里面,取了前些天订做的长衫,并当场换上。 不知为何,宽大的长衫罩体,立刻感觉自己阶层越升了,就不想再脱下了。 在外衣里面,林泰来身上裹了几大张不太整齐的连缀牛皮,像个小马甲,都是唐老头的妻子帮着缝合的。 伙计看到时,就忍不住就想到一句话,暗藏甲胄阴有异志...... 林泰来还想多做几件衣服,怕吓到伙计,就和蔼的解释说: “最近市面不太平啊,时有打架斗殴,衙门也不作为。听说近几日上塘和南濠伤了好几十个人,所以都要注意个人防护。” 从制衣店离开后,林泰来便去了位于上塘的校书公所,准备为了拉风投而谈判。 但这次林泰来没见到徐总管,出面的还是范娘子。 “钱票已经放在我这里了,”范娘子解释说:“但徐总管并不想见你,委托我与你谈判。” 林泰来疑惑的问:“如此开心的日子,他为什么不想见我?” 范娘子:“......” 关于徐总管为什么不想见你的理由,你不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吗? 寒暄过后,范娘子开始说起条件:“校书公所本想招纳你加入,但因为安乐堂不放人,你也不能脱离安乐堂,所以只能聘你为客座教头。” “我说过,教头太晦气!”林泰来不满的说,“所以要换一个称谓,客座教授!更具体的说,是客座文学教授!” 主要是林泰来以后还要混文坛,名头上不想跟教头这种粗人称谓沾边,不然以后都是黑历史。 像坐馆这个称呼就没问题,这时代坐馆就是一种老师,很文化的。 文学教授也一样,以后就算自己发达了,也能被洗地为风流雅致,倜傥不羁。 晚明江南读书人风气非常狂野,不怕你荒诞,就怕你不浪! 看看前两天张幼于的疯癫模样,再想想历史上这时期名士和名妓纠缠不休爱恨情仇,好像还有个名士为了个性,腰持双刀骑马,结果颠簸起来把自己捅死的。 所以林泰来搞起事来,一点压力都没有。 饶是已经习惯林泰来奇人异事的范娘子,此时也愣了愣:“教授?那不是府学教官的名字吗?还文学?” 林泰来解释说:“现在到处都是博士、待诏,这公所还叫校书呢,教授怎么就不能用了? 文学又怎么了?只要我人在这里,叫什么名目无关紧要吧?” 范娘子觉得没必要在一个称谓上纠缠:“行吧,客座文学教授,林教授,你高兴就好。” 听到林教授这个称呼,林泰来不禁唏嘘了好一会儿。 上辈子到穿越时,凭着本专业全国前十的学术,连个副教授都没评上,但这辈子靠着一双拳头和铁鞭,总算也圆梦了。 以后在上塘南濠两大商业区的江湖上,他林某人也是有名有号的人物了! 这里才是造梦的黄金国度,横塘鱼市那种乡下地方,一年也挣不了几十两银子,容纳不下他的上进的梦想! 范娘子最后提醒说:“这钱也不是白拿的,今后公所如果需要你出面,你也不能推脱,不然你的名声就坏了。” “知道知道。”林泰来满口答应,只要钱到手,什么都好说。 随后范娘子摸出了三百两钱票,给了新鲜出笼的林教授。 林泰来看着钱票上的数字,皱眉道:“先前不是讲的五百两吗?” 范娘子不紧不慢的答道:“怕你没有节制,挥霍无度一下子都败光了,所以另外二百两先放在我这里。 等你真要搞什么项目了,我再把这些钱投进去。毕竟县衙判了,有我三成股。” 林泰来不满的说:“你这口吻,怎么跟管家婆似的?” 范娘子暗暗叹口气,真不容易,终于从林某人嘴里听到一句好听话了。 又听到林泰来继续吐槽说:“虽说是你帮忙拉投资,但扣下五分之二当佣金是不是太过了?” 范娘子靠近了林教授,低声说:“你不会以为,这些钱真的是校书公所投给你的吧? 校书公所被你打了山门和脸面,又不能正式把你招纳过来,凭什么要花五百两买一个不知道能不能用上的客座教头?” 林泰来挥了挥钱票问道:“那这钱是从哪里来的?” 范娘子说:“投给你的这五百两,其实都是我个人的私房钱,只不过假托校书公所名义而已!” 林泰来下意识的说了句:“费这事做甚,直接给我不就完事了?” 范娘子差点就骂出一句“煞笔”了,怒道:“用你的胸大肌仔细想想,我也是要脸的,也是要名声的! 武一魁那废物之死与你有关,现在尸骨未寒,我就给你送钱,外人怎么看?堂里的兄弟怎么看?” 林泰来不是不聪明,主要是德行和道理用多了后,产生了些许后遗症,遇到不上心的问题就懒得多想了。 现在回想起来,这娘们在县衙告状索赔,然后通过县衙判决来合伙,也可能有这方面考虑。 反正真金白银到手,从林博士晋升为林教授的林泰来懒得再去细腻琢磨,拔腿就走了。 钱是男人的胆,腰缠三百两,衙门打关节! 熟门熟路,直入县衙东院粮科公房,找到粮书章廷彦,直接问道:“章先生在府衙有人脉么?” 章粮书被这个突兀的问题弄得很诧异,“你问府衙干什么?” 林泰来财大气粗的的说:“假如县试过了,不知再买通府试要花多少钱?一百两够不够?不够再加!” 于是章粮书更诧异了,“你哪来的钱?在乡下收保护税也这么赚了?” 知道章粮书心细,林泰来不想担上“巨额财产来源不明”的罪名,如实答道: “刚从校书公所拿的,他们花了点钱,聘我为客座文学教授。” 林教授刚说完,就见迎面一个茶杯飞了过来,但他敏捷的侧头闪开了。 “先生何故动怒?”林泰来问道。仔细想了想,自己这两天也没得罪章粮书啊,还是说他想从自己收里分一杯羹? 章粮书阴着脸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事?” 林泰来茫然,这几天这么忙,不是打人就是要钱,天天都有事情做,难道真漏下了什么? 章粮书怒喝道:“我说过,在你去一都插旗抢地盘之前,不想再听到你的花边新闻! 我上次给了你十天时间,现在只剩六七天了!如果你做不到,有的是人想干!” 林泰来拍了拍额头,差点忘了,自己还有这个本职工作没干! 章粮书警告说:“我现在有理由怀疑,你根本没想着去一都抢地盘,只想借县衙名头,出去招摇撞骗,打人也没人管你? 别忘了你的本分!撤掉你这个书手,征发你去服劳役修河道,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绝对没有那个意思!”林泰来连忙拍着胸大肌,表态说:“今日还有半天时间,我马上就出发,去一都乡村做事!” 因为刚发笔小财,才春风得意了一个时辰的林教授心里发出了悲叹,这就是“没上岸”的坏处,衙门想拿捏一个平民太容易了。 别的不说,江南地区有一个特殊税种叫“白粮”,都是特定的好米,专门提供给皇宫大内吃的。 这个税种不能折银,必须缴纳实物,江南地区一年额定二十一万石,其中苏州府承担六七万石。 而且白粮不能通过接力兑运方式,也不像漕粮一样靠官运,而是民运。 衙门想收拾你,就签发你去运白粮,从苏州一路运到两三千里外的京师,可以直接把普通人坑到破产。 至少要考中秀才才能避免这些烦恼和威胁,可以算是脱离平民阶层上岸了。 目前来看,上岸三步里的前两步县试府试,能直接帮忙的人还是章粮书,另外就是要有足够的资金了。 第三十七章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上) 本来林教授今天兜里多了三百两现银,又穿上了长衫,寻思着找地方进行消费。 主要是在这天下最繁华的都市里,考察一下这时代的高端第三产业,为创业积累经验。 没想到被章粮书当头棒喝,险些飘起来的心再次认清了现实。虽然你林泰来在街面上小小红了几天,但本质还是个底层平民! 可以看出,章粮书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连发配去修河道的话都说出来了。 胡混了这许多天,就忙着立字号、刷流量、弄银子,虽说小有成果,没有白忙。 但这些全都是个人私事,心思完全没在公家的正事上,难怪章粮书脾气爆发了。 所以今天不做公事不行了,林泰来临走前,又想起什么,对章粮书禀报说: “我们安乐堂对进军一都这件事很重视,准备专门增设分堂负责一都事务。 我这些天也一直在考察,分堂堂口应该设在哪里,目前看好了一处地方。” 章粮书对这些破事没兴趣,敷衍着问了句:“哪里?” 林泰来答道:“姑苏驿那里就是最佳位置。” “滚!”章粮书简明扼要的表达了态度。 林泰来还是不死心:“驿站不都是归县衙管的吗?我看姑苏驿占地很大,能否从里面分出一个小院落给我?我可以交租金!” 章粮书叱道:“你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那里是全江南最豪华的驿馆,苏州城有两个县,都用这个驿馆!所以那里归府衙统一管理调度! 再说住进姑苏驿的人非富即贵,堂口棍徒进进出出成何体统,惊扰了贵人就是罪过,谁敢负这个责?” 林泰来解释说:“不是在下贪慕姑苏驿的虚荣,主要是把堂口设在与衙门相关的建筑里,对外可以拔高堂口形象,更能让百姓更敬服,这是一个心理学技巧......” 章粮书讥讽说:“正事不见你去做,天天琢磨这些没用的仪式!” 话不投机,这老大格局太低,林泰来懒得多说,主动告辞。 到了外面,他汇合了张家兄弟,又在街边找了饭铺,随便对付几口,然后就出城门,去一都区域踩场子。 行走在街道上,已经开始有人认出林泰来了,偶尔还有主动招呼的,这就是前一段时间的奋斗结果。 就是称呼就是五花八门,十分不统一,有叫“壮士”的,有叫“头领”的,有叫“先生”的,还有叫“大官人”的。 但林泰拉相信,随着时间推移,最终肯定会有个逐渐最流行的称呼,成为个人的标签。 理论上,只要出了胥门,城墙外面都是一都范围,所以距离非常近,林泰来便没有乘船,直接用腿溜达着去的。 目前申家已经在一都三图买了二百多亩地,建了义庄。虽然并不大,但所有人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二百亩地的钱粮只是萌芽。 而县衙划分给林泰来的地盘,就是一都的一图、二图、四图、五图、六图这五部分,就是为了围堵申家。 由东向西横穿过紧贴护城河的南濠街区,放眼看到的田地就属于一都一图了。 不愧是全县的第一都第一图,距离城门口就是这么近。 其实图就是里,一图就是一里,设有里长、老人等基层自治管理人员,很粗放。 本来每里还有粮长这个位置负责征收和解运钱粮,但粮长没多少人愿意当。 征缴钱粮的职能渐渐被那些有能力包揽钱粮的人抢走了,比如社团堂口和豪门大户。 既然来这里插旗,第一步肯定要先向本地的里长们打个招呼,宣示存在。如果肯配合,可能还要讲讲数。 林泰来一行三人行走在田间地头,前后左右都是江南水田风光,现在正是农忙季节,少有闲人在路上晃荡。 这是穿越以来,第一次为了收“保护税”的事情下乡,林泰来不禁陷入了思考,如何才能假装很熟练的样子? 上辈子的大量阅片经验,在这里全然不适用了,情况背景毕竟差的太多了。 幸亏身边还有两个“社团老人”,林泰来就随口对张家兄弟问道:“你们到鱼市之前,有没有下乡收过数?遇到那些不配合的,你们都怎么处理?” 老大张文答道:“我们当然做过事啊,皇粮国税大部分人还都是正常交纳的。真遇到那些抗税欠税的,就尽力想办法催讨了。 比如说,可以往他家门上泼大粪;或者是偷了他家的鸡,砍了鸡头放门口; 又或者趁着他家小孩落单时,剪掉一绺头发;还有就是点一根火把,大白天扔进他家院子,但按规矩晚上不能做。” 林泰来:“......” 这都什么乱七八糟下三滥的手法,格调也太低端猥琐了,完全上不了台面。 “你们也太不好汉了,难道就没有雄赳赳气昂昂,正面对敌的么?”林泰来质疑说。 张文诉苦道:“谁不想当好汉?咱们安乐堂就那么几十号人,多了也养不起,洒到所管的十五个图,每图又能有几个人? 但是乡下这些人,喊一声怎么也能喊出同族七八条汉子吧?再加上左邻右舍好友能有十几个人吧? 遇到那些大点的宗族,随便就能出动几十个壮劳力,我们一般三五个人,怎么当好汉?” 林泰来无语,所以上辈子那些片子里的社团都喜欢扎堆在“油尖旺”,不喜欢去元朗,就是这个道理。 但老二张武这时却说了句:“别人不行,但我相信,坐馆肯定就是英雄好汉,雄赳赳气昂昂的去收数!” 林泰来内心陡然一惊,连忙回应说:“不不不,我们做事要尊重传统,不要随意破坏优良传统!” 主要是林教授很清醒,双鞭在手打十几个还能打,若遇上几十上百个手持农具的,陷入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他肯定也得跪啊。 毕竟这是现实位面,又不是割草无双。 然后又教训张武说:“再说我们这些混堂口的,讲究义字当头,信念是为百姓服务! 我们对待百姓要以解释和说服为主,好让百姓理解我们堂口包揽钱粮的好处,怎能动辄打打杀杀?” 张武嘟哝说:“今天不动手吗?还以为又能看到坐馆大杀四方、从第一图打到第六图的英姿了。” 林泰来骂了句:“蠢货!知道什么叫过刚易折吗?” 第三十八章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下) 说话间,林泰来一行三人已经走到了第一图的中心地带,连大四方的申明亭都看到了。 按照大明基层组织规定,每里(图)要建一座申明亭。 遇到乡里鸡毛蒜皮的纠纷,里长、老人可以在申明亭进行调解,以减轻县衙的诉讼压力。 另外申明亭还有张贴榜文的作用,算是乡村地区的“政治中心”。 三人打听了一番,本图的里长家恰好就在申明亭附近。 循着路又来到里长家,这是一处有两三进的砖瓦房,看着家境应该很殷实。 里长姓周,四十多岁壮年,黝黑的瘦脸,但眼珠子很亮,言语之间显出了几分精明。 站在院门口,林泰来报上来历,但周里长没有把人请进来,就在门口说话。 然后周里长装着糊涂说:“安乐堂不是运河西边十三都的堂口么?怎么会来我们这里?” 林泰来耐着性子解释说:“县衙把一都北部六图都划分给我们了,就包括你们第一图!以后六个图的钱粮都归我们包揽征收了!” 周里长没有表态,又问道:“怎么征收?林头领你说个数。” 林泰来早有腹案,答道:“正粮每一石,按衙门规定要另加耗九斗,你们都交给我们安乐堂就好了。 这能使你们不必另外遭受胥吏盘剥,免去与衙门打交道之苦,省心省时省力,两全其美。 只是我们安乐堂也要收个一斗加耗,作为中间的辛苦费,毕竟我们也要养家糊口的。” 周里长轻笑了几声,“可真是巧了,刚才中午时,三图申家义庄那边也有人来找我。 说是可以将田地寄托在申家义庄,同样负责的包揽钱粮。而且他们家开出的条件,可比林头领有诚意多了。” 林泰来便很严肃的说:“诡寄田地是违法的,周里头不要知法犯法。” 周里长轻蔑的笑了笑,“那我就没什么可说的了,林头领看起来挺年轻的,还是跟堂口老人多学学怎么做事吧!” 随即他用力关上了院门,直接请林泰来等人吃了个闭门羹。 林泰来还没怎么的,张家兄弟齐齐大怒。 张武一边把铁鞭往林泰来手里塞,一边叫道:“这个里长好不晓事,胆敢对坐馆如此无礼!” 张文也怒不可遏的说:“什么狗屁里长,当真不知好歹!发狠打他一顿,就老实服从了!” 林泰来喝道:“你们两个都住嘴!记住一句话,暴力并不能解决问题!而且暴力也赢不了人心!” 今天目的本来就只是踩场子和摸情况的,在这个陌生地盘上,遇到什么样的人和事都正常。 这会儿无能狂怒有什么用,以后如果占住了地盘,第一图的加耗增加一倍!这个垃圾里长自然会被乡亲弄死! 不过让林泰来发愁的是,如果下面几个图的里长,都像刚才周里长那样,该怎么办? 主要是旁边还有申家在竞争开价,而社团开价是开不过这些偷税漏税的“豪门”。 道理很简单,同样征收到一石钱粮,社团至少要把九斗缴纳给衙门。 而申家可以利用特权,征收到一石钱粮只交给衙门五斗,那么隐匿掉五斗就是巨大的利润空间了,可以拿来进行各种操作。 让利给乡民也好,给里长老人吃回扣也好,操作花样多的是。 林泰来原本就知道工作难以开展,否则陆堂主也不会瞻前顾后。 但实际接触了工作后发现,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难以开展。 市场就这么大,如果乡民们不给他们堂口交保护税,又不能把几千乡民都打一顿。 离开了第一图,又朝着邻近的第二图走去,一路上林泰来只觉得忧心忡忡,不停的长吁短叹。 如此艰难的工作,自己的最强项却又派不上用场,突破点在哪里? 走到第二图的中心地带,林泰来看到申明亭后,就知道不用去打听里长了。 因为申明亭里正坐着几个人喝茶,其中八成就有本地的里长和老人。 林泰来走上前去,站在亭外自报来历,并问了一圈姓名身份,果然亭中坐着第二图的里长,以及两位老人。 此外还有两人,听到林泰来的来历后,其中一个长脸短须的中年人挑衅般答道: “我乃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这位是庄上主计江渊,不想与林头领狭路相逢了。” 林泰来没有理睬马英明,对第二图的沈里长说:“经县衙指定,一都北六图的钱粮都由我们安乐堂包了。里头现在若有空,你我可以说说数!” 沈里长为难的看了眼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这里还有其他客人在,按着先来后到礼数,只能请林头领再等等了。” 马英明轻笑道:“一都的水很深,林兄弟太年轻,把握不住。我看你还是请回吧! 若得了空改日再来,或者不用再来了,省得白费跑腿的力气!” 林泰来拾阶而上,径自走进了申明亭,对里长问道:“我是抱着诚意赶过来的,沈里头不肯通融?” 旁边的老人接话道:“沈兄刚才已经说过了,现在有其他客人在,不方便再见你。” 林泰来仿佛很失望的半转身,但下一刻忽然就从新做长衫的大袖里伸出了拳头。 拳头上还带着指虎,不知是什么时候,林泰拉在大袖里偷偷带上的。 模仿读书人襕衫样式的宽袍大袖,就有这点好处,在大袖里搞点小动作,别人也很难发现。 在众人完全预想不到的时候,林泰来那势大力沉的拳头,忽然就砸向了马英明。 慢动作之后就是快动作,猝不及防的马英明被巨大的冲击力直接击中,整个人就飞出了亭外,在外面黄土地上翻了几个滚。 然后林泰来再次华丽转身,众人还在目瞪口呆中,林泰来又挥出了一模一样的拳路,这次目标是申氏义庄的江主计。 丝毫不令人意外的,江主计也飞出了申明亭,甚至比马管庄飞的还要高、还要远。 林泰来将拳头收回大袖里,抖了抖长衫,彬彬有礼的对沈里长说: “里头刚才说有其他客人在,所以不方便讲数。现在客人已经没了,是不是可以开始讲讲了?” 沈里长瞠目结舌的望着林泰来,这样直接让其他人消失的办法,生平是第一次见到。 张家兄弟忍无可忍的问道:“坐馆你今天不是一再强调,暴力不能解决问题吗?” 林泰来摸了摸指虎,叹道:“善哉善哉,暴力虽然不能解决问题,但可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啊。” 主要是刚才林教授脑中灵光一现,发现自己可能陷入了一个思维误区,钻了牛角尖差点没出来。 自己刚才一直想着怎么占有市场,却差点忘了换个角度思考。 虽然不能打百姓这样的客户,但可以去打竞争对手啊! 只要能把竞争对手打跑了,不一样也能独占所有客户吗? 这就叫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暴力可以解决制造问题的人。 林教授攥着拳头,顿时念头通达,浑身舒泰!原来破局如此简单! 第三十九章 又怂又勇 林泰来与第二图的沈里长讲完数,从申明亭出来,张家兄弟很兴奋的说:“恭喜坐馆,总算开张了!” 林泰来淡定的说:“我高兴的并不是开张,而是发现我们能打申家!” 两兄弟又问道:“坐馆说的是哪一种打?是攻打和打仗那个打,还是打人那个打?” 林泰来答道:“都有!” 文武二兄弟惊讶的说:“坐馆方才还畏敌如虎,口口声声不能靠武力......” 林泰来愤愤的给了两兄弟每人一巴掌,“什么叫畏敌如虎?给你们重新组织语言的机会! 而且我早就告诉过你们,出来混要用脑。现在给你们出一道考题,我为什么又敢打了?” 当天,林泰来一直跑到了天黑,将地盘里五图的里长都拜访了一遍。 各里长态度不一,林泰来对此并不在意,毕竟刚开始接触。 此后林泰来的动作就象是按下了加速键,突然就开始急剧推进起来。 先是在胥门外南濠大街的最南端附近,租了一处两进宅院,以此充当安乐堂分堂堂口的临时驻地。 然后找了几个木匠,开始进行简单的装修,主要是对牌匾和桌椅、床铺进行更换。 进了院门就是前堂,前堂改建为聚义厅。 而前院倒座房、厢房全部改成大通铺,作为社团伙计兼堂口杂役的宿舍。 后院三间正房作为林教授的临时住处和书房,如果懒得回横塘镇,就在这里休息。 从穿越以来,这里算是林泰来第一处比较私人的住处了。 之所以是临时,因为林教授不觉得这个普通小院能容纳下他的梦想,迟早要换成更大更豪华的。 然后又把唐老头在鱼市新招的十来个人都抓过来使用,分作两组,各由一名安乐堂老人带队。 这两组伙计的任务没别的,就是不停的在一都北五图地盘上来回巡逻。 巡逻并不是针对百姓,而是监视申氏义庄的动向。 只要发现了申氏义庄的人过界,并出现在五图地盘上,能打就当场殴打。 如果判断打不过,就一边跟踪,一边速速向分堂回报。 然后林坐馆会亲自前往,向伙计们示范如何打人。 如此几天下来,申氏义庄的马管庄和江主计又被打了三遍,其中两遍还是林教授亲自动的手! 马管庄和江主计也没办法,申氏义庄如果想继续扩张,他们作为负责人,必须要亲自去游说周边乡村,所以不出门不行。 可他们都已经带了五六七八个人护身,但还是挡不住林教授一个。 虽然申氏义庄目前刚起步,还很微小,也就二三百亩地的规模,但几十个壮丁还是有的。 问题在于,他们两个出来办事,也不可能带着所有壮丁啊。 现在是开春农忙季节,天天带着所有佃户壮丁出门,那地里的农活还做不做了? 就算带上所有壮丁,能打得过林教授了,但怎么也得付出重伤十几个的代价,一样会耽误农活。 所以申氏义庄在第三图拿下两百多亩地后,本该一鼓作气,在今年税季到来之前,继续吃下周边其他五图。 但是义庄的管事人物都被林教授打得出不了庄,出不了庄就无法与周边乡村讲数。 于是在林教授的强力干涉下,申氏义庄的扩张步伐就这样突然停滞下来了。 但各乡村的里长、老人、甲首、族长们,对林泰来和安乐堂分堂的态度依然没有变化。 因为大家都觉得,申家还没有真正发力。等申家发过力后,再看看这位年轻的林坐馆能否站得住脚。 林泰来依旧不着急,大明一年两个税季,分别是夏税和秋粮,这才初春呢! 这日,和义堂女当家范玉如忽然到访,参观了新堂口。 范娘子对前院没兴趣,穿过聚义厅直接来到了后院,参观过后,别有内涵的评价说:“还缺个女人。” 林泰来很实诚的回答说:“你说得对,我正想去买个美貌婢女。” 范娘子便愤愤的说:“按照县衙判决,你这堂口应该也有我三成股。” 林泰来惊讶的说:“这也算产业?” 范娘子反问道:“如何不能算产业?难道开堂口不是为了利润?本质上和那些店铺有什么区别?” 林泰来又强调说:“可这是安乐堂的分堂!” 范娘子不屑的反驳道:“别糊弄鬼了,我就只问你一句,你会把收益上交给安乐堂吗?” 林泰来正想使出顾左右而言它的绝技时,忽然有伙计来禀报说: “申氏义庄的人又出洞了!他们那管庄和主计带着七八个人,正朝着第五图、第六图方向移动!” 林泰来叹道:“都打了三遍了,怎么不在家养伤,竟然还敢出来?扪心自问,我都不忍心再打他们了。” 那伙计又赶紧禀报说:“他们人多,巡逻的兄弟不敢阻挡,还需要坐馆前往增援!” 林教授便对范娘子说:“我该去做事了,失陪!” 范娘子却道:“我要给你一个忠告,别让木匠继续修葺了。 如果过几天被打烂了,都是白费钱,勿谓言之不预也。” 林泰来不解的说:“你这是什么意思?”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范娘子突然又不高兴了,转身离去。 林泰来这边还有事,也没多想,带上左右护法,就赶紧出发了。 一路急行军,果然在第五图和第六图之间的乡村道路上,堵住了申氏义庄的人。 鼻青脸肿的管庄马英明也在其中,被七八名庄丁紧紧围住。 林坐馆好整以暇的把玩着铁鞭,对马英明问道:“我好心给你在家养伤的机会,你为何丝毫不珍惜,还要三番两次的出来?” 马管庄似乎有所依仗的叫嚣道:“有种就打死我,叫一声疼就算我输!” 这时候,从马英明身后闪出了一个人,只有二十五六年纪,模样生的很端正。 此后又听到这年轻人喝道:“光天化日之下,胆敢屡屡恃强逞凶!” 林泰来反驳说:“不止是光天化日之下,月黑风高的晚上也可以打!” 年轻人:“......” 林泰来看了几眼这个年轻人,一开始很疑惑,随即恍然大悟,上前几步说:“莫非是申家二爷当面?” 年轻人脸上没有半点惊疑,好像能认出自己很正常。 当朝首辅申时行是典型的“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家境平平,也不是什么大族,然后一下子发迹的。 申家有三房,申时行这房父子三人,申时行和长子申用懋都在京师。 次子申用嘉二十几岁的年纪,人称二爷。 三年前,这位二爷不知道是脑子抽了风还是进了水,跑到浙江去,改了名字参加乡试...... 正常人都理解不了二爷这样做的原因,反正最后露馅了,还被人举报了一个冒籍应试。 所幸申首辅面子大,冒籍应试的申用嘉被取消了乡试功名,然后被勒令回老家闲住。 目前在苏州城,父兄都不在,申用嘉算是申家的头号代表人物了,也称得上是苏州城第一贵公子。 听到对方认出了自己,申二爷也没否认,带着几分傲然说:“是又如何?听说你很能打,难道还想连我一起打?” 林泰来不卑不亢的答话说:“听说申二爷不愿意借助父辈荫庇,所以才会冒名去浙江应试。 这是何等的自信和风骨!在下敬佩还来不及,又怎敢对二爷动粗?” 申用嘉微微愣了愣,准备一肚子词还没说出口就夭折了。 他真没想到对方完全不按理出牌,居然先对自己吹了一通彩虹屁。 其实自己当初就是觉得,浙江巡抚是自己人,在浙江作弊更容易,没想到被林某人解读的如此清新脱俗。 都说这位林教授的手很辣,脾气非常霸道,只用铁拳和铁鞭讲道理,曾经创下两天打伤四十多人的纪录。 但对自己说话却这么好听,难道自己是天命之子? 左右护法兄弟陷入了迷惑,“打了好几天了,怎么今天坐馆又怂了?莫非这才叫用脑?” 林坐馆的怂和勇,好像永远处在一个不确定的未知状态。 此时林泰来指着几日内被打了三遍的马管庄:“申二爷可知道,我为什么会打他们吗?” 第四十章 坐馆他疯了! 申二公子毕竟年轻,虽然也聪明,但历练经验都短缺,不然也干不出冒名去浙江乡试这种让人无语的事情。 听到“为什么打马管庄”这个问题,申用嘉下意识的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本来他觉得自己挺明白的,但被猛然一问,好像又不明白了。 随即申二公子又感觉自己丢了面子,冷哼道:“我没有兴趣知道为什么!你闪开,不要挡了道!” 林泰来只好用目光凶狠的盯着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手里慢慢的套上了指虎。 如果申二公子自恃身份,不屑跟自己对话,那就只好继续和马管庄讲道理了,讲到申二公子愿意跟自己说话为止。 出门就被打,已经被打了三遍的马英明抖了个哆嗦,主动低声对申用嘉劝道: “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以二爷的智慧,还参不透这个道理?不妨先听听这姓林的说辞。” 林泰来也叹口气,果然真理只存在于拳头能触及的地方。 此后便又主动开口,自问自答说:“前几天初次接触与申氏义庄的人时,看到的两个人,一个是管庄另一个是主计。 在义庄里,两个位置都是至关重要的角色,但是目前申氏义庄这两个角色却都不姓申。 据此我就可以断定,你们申家目前人口不多。以至于没合适族人可用,所以才不得不用外姓来当管庄和主计!” 张家两兄弟捧鞭默默站在后面,萦绕在心里几天的疑问,似乎解开了谜底一角。 他们只看到了坐馆打人,却没看到打人背后的思考。 而申用嘉内心略感讶异,一个看起来只会打打杀杀,实际上还是只会打打杀杀的社团底层小头领,竟然也会思考,这反差让人印象深刻。 林泰来判断的一点也没错。 申氏义庄这种义庄都是家族义庄,是只针对家族内部成员的福利组织。 所以义庄并不是广义上的、面向全社会的慈善组织,一般那是想造反才会做的。 苏州所有其他家族义庄,组织形式基本上都是模仿范仲淹创建的范氏义庄,这是苏州义庄的鼻祖和典范。 而范氏义庄里的几个高管角色,基本都是范姓人来担当,毕竟传了十六七代,家族人口多,总能找到合适的人。 但刚刚显迹二十多年的申家又不同,他们不是大家族传承,先前申时行的爷爷还给徐家当养子,一度改姓了徐。 申时行本名也是徐时行,中了状元后才又改回申姓。 目前申氏也就三房,除了申时行这房,其他两房都是小门小户。 最后林泰来总结说:“虽然你们申家潜力无限,未来属于你们。圣人云,君子之泽五世而......啊不,是三代出贵族! 但在当前,你们申家核心人手稀少,族人数目也不多。 所以你们申氏义庄不得不用外姓来管事,总不能让你这高贵的首辅公子来当管庄吧?” 申用嘉很想反问一句说“这与你打人有什么关系”,但他要端着首辅公子的架子,不方便开口。 所以只能使出号称为不动声色的万能面瘫脸,以及被解读为高傲的没有感情的眼神,看着林泰来。 他相信,在他的气势逼迫下,林泰来会把一切都主动交待出来的。 林泰来再次抬起了手,指着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很真实的说: “外姓终归是外姓,可以随便打!打了也不会出现不可收拾的后果,反正他们又不姓申! 而且你看,稍有风吹草动,就直接惊动到申二爷你这样的贵人了!又说明你方人手真的不多,我肯定能打得过! 既然能打的过,打了又没什么严重后果,所以我为什么不打他们?” 马管庄:“......” 他很想问问阎王或者菩萨,自己到底几世修来的福报,才能投胎碰上这样的对手? 申二公子的面瘫脸出现了细微变化,眼睛直直的瞪了起来,细节层次更丰富了。 主要是对方这话太踏马的有道理了,一时之间简直不知该如何接话! 文武二兄弟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坐馆先前还挺畏敌如虎的,但近几天突然就这么勇了。 原来是因为坐馆看到申家出来做事的都不姓申,所以就敢打了。 这大概就是坐馆所说的“用脑”,该怂时就怂,该勇时就勇! 说到这里,林泰来长叹一声,转而又说:“关键是我们安乐堂有县衙撑腰,通过官衙来摆平安乐堂不太可能。 所以申氏义庄当前面临的处境,就比较难办了,但仍有上中下三策可以破解。 上策就是打出申家旗号开堂口,广招完全可以脱产的专业打手,提高对抗能力。 下策就是修书给三千里外京师,请首辅老大人直接出面解决申家想多侵吞点国家粮税这个问题。” 申用嘉下意识的点评说:“上策太低,太失体面!下策太高,平白给人把柄!” 让申家打旗号开堂口是什么意思?首辅准备养死士? 而且侵吞钱粮这种潜规则范围的事,如果用明面方式来解决,就是一个政治大雷。 为了多吃几亩地的钱粮,也犯不上冒风险动用首辅权力啊。 特别是首辅老爹又不在苏州,想在京师遥控解决,只能通过书信往来,很容易留下证据。 除非首辅老爹能派一个亲信到苏州当知县,现场办公解决问题。 但在当今互相制衡的体制下,御史言官疯狂围剿内阁的背景下,这又几乎不可能,首辅也要避嫌。 看得懂政治风向的都知道,从张居正之后,就不会再有这么强势的首辅了! “没事,还有中策!”林泰来很自然的接上了话,“如果申家人手力量不足,可以找一个关系亲密的大族,让他们来出手,这就是借师助剿!” 众所周知,能与新贵申家称得上关系亲密的大族,也就是拥有两座5A级园林的虎丘徐家了。 几代经商,有钱!这两代还出了进士,有势! 其实申二公子并不愿意找徐家,毕竟申家爷爷辈给徐家入赘过。 难道申家还是不如徐家?都出了一个首辅,还要求着徐家帮忙办事? 林泰来很适时的开解说:“申二爷可以换个角度去想,你让徐家出手,是使唤徐家!” 这样想来,似乎也说得通,申二公子点了点头。 如果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指使徐家出手也不是不行。 不对,还是有点不对劲的地方! 申用嘉反应过来后,面瘫脸绷不住了,有点懵逼的质问道: “你不是安乐堂的小头领么,怎么给我出谋划策了?” 林泰来挥了挥袖子说:“你这样的首辅贵公子哪里能明白,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我做的事情,不一定是我想做的事情,我打人也不一定是我想打人。 成年人的世界,有太多的无奈。辛苦奔波和打人,也只是为了几两碎银。” 随即转身离去,只留给申二公子一个很有故事的背影。 在回去路上,张家兄弟很想问一句:“坐馆你是不是疯了?” 难道申家还不够打的,竟然还鼓动本土势力更强大的徐家加进来开打,怎么想的? 那可是在苏州几代经商致富、两代进士的虎丘徐家,一年收入弄不好能顶十个安乐堂了,林坐馆你拿什么跟徐家打? 林泰来却轻蔑的道:“虎丘徐家算什么,我就怕徐家不出手! 但凡徐家敢来我林泰来面前跳梁,我一根手指头就能按下去!” 这句话极度嚣张和狂妄,完全没把拥有两座5A级园林的虎丘徐家放在眼里。 两兄弟惊疑不定,坐馆他真的疯了? 还有一种可能,是不是坐馆故意引狼入室,然后借机投敌求荣? 毕竟江湖人称小奉先,如果真是吕布再世,也不是干不出这种事。 无论如何,县西江湖都要有大事发生,比和义堂武一魁被杀还要大十倍的大事! 兄弟两人顿时心乱如麻,要不要向横塘镇总堂口禀报? 第四十一章 戒急用忍 等回到胥门外南濠街的分堂堂口时,张家兄弟也想明白了。 在所有人眼里,他们两个捧鞭小弟和林泰来是绑定的,去向总堂口告密,对他们真没什么实质性好处。 再说就凭陆堂主的吝啬抠门程度,告了密只怕也捞不到多少赏赐,所以还不如一条道走到黑。 往好处想,就算林坐馆投敌了,凭本事那必定也能吃上肉。他们两个作为跟班小弟,总能跟着喝到汤吧? 此刻林泰来忽然转头对兄弟二人问道:“你们心里是不是想着,向总堂那边告发,说我故意招惹强敌,与虎丘徐家开战,或许图谋不轨?” 两兄弟吓了一跳,连忙否认:“绝无此意!” “我没事,你们去吧!”林泰来非常大度的说:“你们可以去横塘镇,向陆堂主揭发我!” 两兄弟连忙赌咒发誓说:“我们兄弟二人对坐馆忠心耿耿,天地可鉴,怎会做出吃里扒外,检举告密的事情!” 林泰来不置可否,没有继续说。 到了第二天下午,在地盘上巡逻的伙计回禀说,今天申氏义庄的管事人员都没有出门,所有庄丁都下地劳作了。 林泰来便非常肯定的分析说:“根据这个迹象可以断定,经过我昨天那番出谋划策,以及鼓动说服,申用嘉一定要去找徐家借师助剿了!” 张家兄弟以及在场的伙计们都很无语,昨天他们看的很明白。 那申二公子本来有点拉不下脸面,不愿意找徐家求助的。结果被坐馆一顿忽悠后,就想通了。 抛开立场不谈,真看不出坐馆到底是哪边的。 然后林泰来又对张家兄弟吩咐说:“你们现在立刻去横塘镇总堂口,向头领们举报! 就说我林泰来擅自扩大争端,预计虎丘徐家很快就要来打我们分堂了!” 两兄弟苦着脸说:“求坐馆别这样考验了,我们真没有举报坐馆的心思!” 林泰来又回应说:“哦,那就换个说法,你们去总堂禀报这个情况,然后把陆堂主的指示带回来。” 老大张文立刻很醒目的说:“我一个人去总堂就可以了!坐馆左右不可无人,让二弟留下来侍奉左右!” 此后兄弟二人分开,张文就出发前往横塘镇。 在安乐堂堂口,头领们正开会,说完催讨去年欠税工作后,又说起了一都分堂。 三头领徐大升趁机进谗言说:“那林泰来去了一都开分堂后,就没回过横塘镇,而且关于分堂的事务,也从来没有向总堂禀报过! 这完全不把总堂放在眼里了,反心已经昭然若揭,还要继续纵容下去么?” 二头领宋全开解说:“开局必定琐事纷繁,林泰来没有时间回横塘镇也正常......” 正在这时,厅外有人禀报说,一都分堂派了人来禀报事务。 宋全顺势就对徐大升说:“你看,这不就禀报事务来了么?三弟你不要把人想的太坏了。” 张文进了厅,本来面对一干头领,有点瑟瑟发抖。 但他又想起,林坐馆昨日面对苏州城第一贵公子都能谈笑风生,便也不知不觉鼓起了勇气。 其实陆堂主打心底不想掺和一都的事情,让林泰来自生自灭无所谓,因为他根本不想去招惹申家。 但他看到林泰来知道向总堂禀报事务,心里又还是很欣慰的。 所以陆堂主和蔼的问道:“你就是给林泰来捧鞭的张家大郎?慢慢说吧。” 张文哪有心情慢讲,直接开口说:“回堂主的话!林坐馆让我来禀报,富甲一方的虎丘徐家马上要打过来了,向堂主请示该如何应对!” 陆堂主:“......” 戳你娘!千年等一回才等到一次林泰来主动汇报工作,就等来这么一个请示? 你林泰来这种时候才想起向总堂禀报?在你林泰来心里,把堂口当成什么了? 难道堂口就是一个背锅的工具?吕奉先也没有让别人背过锅! 不用比别的,就说比财力,安乐堂有没有虎丘徐家的十分之一都不好说! 差距这么大,怎么打? 心神巨震之下,陆堂主忍不住就破口大骂:“请示个屁!我陆义斌当不起这个请示!让你的林坐馆自己做主吧!” 张文感觉总堂这里氛围太差了,得了陆堂主的话,转身就要离开。 “你滚回来!”陆堂主气也打不出一处。 他想了想又喝道:“你回去对林泰来说,如果他还认安乐堂这个身份,就给我戒急用忍!若徐家打了过来,不许动手抵抗!” 张文应了一声,有点赌气的说:“记住了!戒急用忍,不许抵抗!” 说实话,对比过后才发现,这陆堂主还没有林坐馆有气概。 他现在就是有点不能理解,想来独走的林坐馆为什么这次变了,突然要向总堂请示? 等张文又把陆堂主的指示带了回去时,林泰来没有说什么,只是把分堂的其他十个伙计召集起来。 然后对众人道:“徐家马上就要打过来了,堂主命令我戒急用忍、不许抵抗。 我们恐怕只有挨打的份了,这分堂不知道还能维持多久,现在给你们重新选择的机会,想走的就走吧!” 又次日,张家兄弟向林泰来禀报:“昨晚走了六个,留下了四个。” 林泰来还挺意外,“居然还剩了四个,我还以为都会走光了。 这数字吉利,四大金刚!我请客,你们去外面买上酒肉,今日就在院中摆席!” 于是林坐馆、张家兄弟、四大金刚,借着春日融融,从午前就开始吃喝起来,一直到了午后还没散席。 正在酒酒酣之际,突然一声巨响,众人扭头看去,却见院门直接被踹开了。 透过院门看向外面,发现已经被堵得水泄不通了,三四十人是有的,手里都持着棍棒。 只能说,敌人对林教授的战斗力有很精准的认识,知道十几个人不顶事,就直接翻了一倍人数。 然后这帮人群一拥而入,将院门内一片区域都占据了。 林泰来站了起来,并指如戟,大喝道:“哪里来的毛贼,敢报上来历否?” 人群里有人回应说:“让你当个明白鬼,虎丘徐家发话,要把这里堂口彻底砸了!” 面对如此多敌人,林泰来无所畏惧,立刻伸出双手,豪情万丈的说:“鞭来!本教授今日要大开杀戒!血洗南濠街!” 听到“杀戒”、“血洗”这些字样,对面人群的脸色普遍都有所惊惧。 因为他们知道,林某人并不是吹牛吓唬人,是真有实力。 看样子这林某人喝多了,如果真不管不顾的发起狠,那铁鞭照着人的脑袋招呼,估计和打西瓜区别也不大。 打赢肯定是能打赢,但如果是倒霉挂掉的是自己,那还不如打输了! 不过张家兄弟此刻却没有及时递上铁鞭,反而叫道:“坐馆不可!” 林泰来回头怒斥道:“你们怕什么!脑袋掉了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 大不了拖着十几条人命,一起见阎王而已!一条命换十几条,不亏!” 说罢,林教授自行套上指虎,就要向前冲。 张家兄弟一个抱住了林教授的腰,一个抱住了林教授的大腿,拼命用力阻拦林教授向前走。 可是林泰来凭借强壮至极的体格,竟然硬生生的拖着两个用力使劲的大汉走了几步路。 这一幕,看着双方其他人暗暗心惊,林某人这力量恐怖如斯! “你们这是干什么!”林泰来大概也觉得实在费劲,就停住了脚步。 张文悲愤而无奈的大叫道:“堂主严令,对虎丘徐家必须戒急用忍,不许抵抗!” 林泰来听到这句,不禁睚眦俱裂,怒发上冲冠,更加悲愤的仰天长啸。 仿佛从南濠街到胥门,都能听到这声宛如泣血的长啸。 张武也补充性的极力劝道:“坐馆!不可以下犯上、不分大小、不听号令、无视堂规、违抗堂主的指示! 堂主再三严令,戒急用忍,不许抵抗!请坐馆务必遵守!” 林泰来高举双手,对着天空喊道:“十日之功,废于一旦!所得诸图,一朝全休!” 登门来挑战的打手们,此刻也被震撼住了,这是怎样一条好汉啊! 张家兄弟和仅存的四大金刚一起叫道:“坐馆!” 似乎刚才的啸声消耗掉了林教授所有的力气,他又对前来进犯的人群无力的挥了挥手。 “你们不是想要砸了这处堂口吗,动手吧,我不拦着你们。” 这些登门的打手们想了想,如果安安全全的砸了这处堂口,就能算完成任务了。 又何必冒着伤亡惨重的代价,跟刚喝完酒,并处于一个情绪愤激、不太清醒状态的林泰来开打? 这种状态下太不可控了,万一死的是自己就亏大了! 人群里徐家的头目也斟酌了下,真怕出现横尸满街的场面,还是以任务为重。 这些打手们很有默契的只去砸门砸房了,没有打人的意思。 这个新建不到十日的堂口,在林泰来的注视下,半个时辰后就满目疮痍,变成了荒废的垃圾场。 完成了徐家的任务后,打手们就老老实实的离去了,也没挑衅有放狠话的。 目送敌人打手们的背影,已经从戏里出来的张家兄弟低声问道:“下面该怎么办?” 林教授一边对刚才演技进行复盘,一边淡淡的回答说:“我大明是法治社会,下面当然是去衙门告状啊。” 张家兄弟:“......” 江湖人江湖事,按规矩是不让衙门介入的,你这个坐馆却想去衙门告状?不怕被同行耻笑吗? 关键是,对手是虎丘徐家的话,你根本告不赢啊!三岁小孩都明白的道理! 林教授很反人类的说:“废话!要是能告赢,我就不去了!” 第四十二章 越线者死! 今年二月初春的城西江湖,令人眼花缭乱,短短一月之内,发生了太多的事。 月初,赫赫有名的和义堂堂主武一魁被安乐堂林姓喽啰打爆!安乐堂把横塘鱼市交给林姓喽啰打理,以此为奖励! 月中,林头领沿着南濠街,从胥门打到阊门,三天打伤六十人,强行题诗五首,校书公所花巨资和解,聘林头领为客座文学教授! 月底,林教授在吴县一都插旗,设分堂堂口,强势守护一都北五图,亲手殴打申氏义庄外姓高管六人次! 然后更大的事情发生了,林教授刚开了不到十日的堂口,被虎丘徐家砸了...... 据闻当时林教授杀气冲天,已经想要一命换十几命,血洗胥门了! 怎奈他被胆小如鼠的安乐堂堂主严禁出手,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堂口被砸! 有人猜测,林教授可能会西进打回总堂,安乐堂就此彻底分崩离析! 也许林教头火并王伦的现实版,将会在横塘镇上演! 没人怀疑林教授是否具备这个实力,林教授又不是没打爆过堂主! 还有人猜测,林教授肯定忍不下这口气,北上打回虎丘徐家! 毕竟虎丘徐家几代经商,楼堂馆所店铺什么的不少,还有几处园林,总不可能专门为了防备林教授,每处都守着几十打手。 想想武二郎,血溅鸳鸯楼,然后远走高飞!想想另一位林教头,风雪山神庙,然后远走高飞! 在这个没有电视广播报刊等媒体的时代,大都会地区从来不缺少勇于看热闹的闲人。 安乐堂分堂堂口被砸的第二天早晨,便有不少闲人围聚在附近,等着第一时间目击事件的最新走向。 这些闲人也不傻,如果能目睹最新情况,去酒楼茶铺之类的地方讲新闻,还能换上点吃喝。 “出来了!出来了!”有沉不住气的人指着大门叫道。 其实已经被砸成废墟的堂口,已经无所谓大门不大门了。 只见林教授晃晃悠悠的从废墟里现出身形,忠心耿耿的张家兄弟跟在身后。 关键是,林教授手里还拎着酒瓶子,这让观众都有点兴奋。 小说里那些好汉喝了酒后,最容易干出大事! 林教授抬头看了看日头,毫不留恋的离开了废墟。 在众目睽睽之下,林教授既没有北上,也没有西进,反而向东边城里面走去,这出乎了所有人的预料! 废墟堂口本就离胥门很近,没走几步路,林教授的高大背影就穿过了胥门门洞。 不少人立刻就想到了,林教授还有一个县衙书手身份,难道这是要去城里的县衙。 但如果是找县衙出头的话,那就有点不够好汉了。 再说县衙也不可能为了砸堂口这种事,去找虎丘徐家的麻烦,林教授如对县衙有所指望,那就太幼稚了。 吴县县衙距离胥门很近,从胥门进城后,立刻沿着学士街往北走就是。 但林教授没有向北,反而沿着府前街,一直向东面的城中心走。 这又让尾随的闲人们大为诧异,不明白林教授到底是想去哪。 苏州城最重要的一条南北主干道叫卧龙街,基本上贯穿全城,算是中心大街。 众所周知,苏州城分为吴县和长洲县两个县,卧龙街就是两县在苏州城里的界街。 卧龙街以西属于吴县,以东属于长洲县。 不到一刻钟,林教授就走到了卧龙街,站在了路口的饮马桥上。 卧龙街是界街,那饮马桥自然也算得上界桥了。 苏州城水道纵横,全城共有三百多座桥梁,饮马桥就是其中的传奇名桥之一。 林教授仍然没有停住前进的脚步,跨过饮马桥后,便进入了长洲县境内,然后又沿着十泉街,折向东南继续前行。 之后没再走多久,林教授终于结束了这不到半时辰的行进,站在了一处大门外。 尾随在后面的闲人看看林教授的背影,再看看对面的长洲县县衙大门,陷入了集体懵逼。 林教授如果去了吴县县衙,虽然显得不够好汉,但也可以理解,算是能逻辑自洽的行为。 可是林教授跑到长洲县县衙来,又是什么鬼? 你林教授户口本是吴县的,工作是替吴县县衙收数,身份上还挂了吴县县衙书手,长洲县县衙和你有一文钱关系吗? 此时长洲县县衙大门前,并不是最热闹的时候,因为今天并不是放告日,也不是审案日。 再放告日之外,县衙并不收状子,不受理诉讼。 但县衙门前都有一面鼓,遇到紧急情况要报案,比如人命、抢劫之类的案子,可以击鼓。 然后众人就看到,林泰来走到鼓架前,抄起鼓槌,就狠狠的敲向鼓面。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密集的鼓点声响起来,只是最后一下子声音变成了不和谐的“噗”! 如同霸王之力,硬是把长洲县县衙门口的鼓面敲破了,大门值守衙役看得目瞪口呆。 林泰来随手扔掉鼓槌,不屑的嘀咕说:“烂鼓!” 值守衙役反应过来后,懒洋洋的走上来,随口问道:“你有事?” 林泰来高声道:“吴县十三都第五图露字圩良民林泰来,泣血状告虎丘山塘恶霸徐家,残虐良民,毁人门庭!” 后面看热闹的闲人听到这几句,顿时若有所思。 虎丘和山塘那一片地方都属于长洲县,徐家的户口本属于长洲县,这是林泰来跑到长洲县告状的原因? 那值守衙役朝着林泰来摊开了手,掌心向上。意思很明显,要辛苦费,这是规矩! 林教授两眼望天,假装没看到衙役摊开的手掌。 值守衙役暗骂一句“不懂规矩的傻货”,但是又看了看林泰来那压迫感十足的块头,便转身走进衙门去了。 好汉不吃眼前亏,如果被打一拳也不值当。 林泰来在衙门外等了不知多久,才又看到先前的衙役走了出来。 然后直接宣布了告状结果:“大老爷发话了,不收你这状子,回去吧!” 林泰来上前瞪着眼质问:“县尊为何不收?定然是我没给好处,你这小人就从中作祟!” 那衙役喝说:“放你的屁!大老爷不收你的状子,跟我有什么干系!再说了,今天本来就不是放告日!” 林泰来气势汹汹的上前逼近了几步,那衙役吓得退回了县衙大门内,色厉内荏的叫道:“你还想造反不成!” 在不远处围观的闲人再次无语,假如林泰来去吴县县衙算是幼稚的话,那现在就像是一个弱智! 跑到客场长洲县来告徐家,没有十年脑血栓,真做不出这样弱智的举动! 却见林教授灌了几大口酒,又把酒瓶子一扔,大喝道:“鞭来!” 张家两兄弟很娴熟的上前,一左一右将铁鞭塞进了林教授的手中。 又见林教授虚挥了几下右手鞭,大声的吟道:“善恶到头终有报,高举金鞭不问名!” 然后他转过身,向着县衙大门边上的一处小巷口走过去。 在这巷子里面,有一排小院落,每处都不大。 林泰来毫不犹豫地冲进了第一家院子,直接踹开院门,挥舞双鞭,进去见人就打! 看热闹的闲人们瞠目结舌,林教授莫非是失心疯了,直接开始报复社会了?这有没有人性? 呼喊声,喝骂声,惨叫声,顿时密集的交织在一起! 闲人们探头探脑的扫了几眼,发现院里面除了林泰来,都是衙役打扮的人物! 众人终于感到了不虚此行,原来这里是县衙衙役的私人班房! 既然是狗衙役的话,那就没事了,林教授随便打!狠狠打! 狗衙役本来就是贱户,没有人权!打完了全城百姓都给你叫好! 不过让众人迷惑不解的是,徐家砸了你堂口,你跑到长洲县告状,被拒绝了后就开始在外面打捕快,这是什么脑回路? 天下县衙规制都是一样的,官吏都可以保证办公用房,但日渐庞大的衙役队伍没什么活动喝歇脚地方。 那些比较有油水、又经常需要出外差的快班衙役,也就是俗称的捕快,大都在县衙附近弄一处私人班房,作为日常活动的据点。 所以林泰来冲进去的这处院落,八成就是长洲县某个捕快的私人班房! 一个有编制的捕快,身边往往围绕着不少没编制的帮役,大概就是院里的这群人了! 在院里屋里这样有限的空间下,人多的优势被极大的削弱了。 林教授铁鞭在手,杀伤速度很快,所以没多久,在众人还没回过神来时,林教授就已经从院中出来了。 其他众人透过院门可以看到,里面又是满地伤员。 林教授似乎还不肯善罢甘休,又踹门进入了另一家院子,里面同样是六七个捕快。 依旧是二话不说,举起铁鞭冲进去见人就打! 观战的闲人发现,林教授能够如此快速精准找到地方,不禁纷纷揣测,难道林教授事先踩过点? 这个时候,附近另两处班房的捕快终于被惊动了,十几个捕快提着铁尺和零星兵刃冲出来了。 这场面就凶险了,看热闹的人怕被波及,纷纷退出巷子,只站在巷口外面张望。 而林教授也清理完了第二处院子,出来后正好在巷子里和这群捕快遇上了。 巷子很窄,捕快人多优势实在是发挥不出来,而且铁尺从重量到长度,完全不如铁鞭。 只见得林泰来身似猛虎,双鞭如龙,阻挡在他前面的捕快没有两合之敌,一排排的纷纷倒地,然如被收割的庄稼! 当林教授又重新打回巷口附近时,又出现了一波新来的衙役,冲进了巷口。 完全不用废话,上去继续打了就是! 最终林泰来奋勇杀出了巷口,身后留下了满坑满谷的伤员,非常密集的堆积在巷子里。 躲得远远但又不肯散去的那些闲人,看到这一幕,感到心灵都得到了洗涤和净化! 被林教授打废的这些衙役,大都是负责跑外差的捕快! 不管是有编制的还是没编制的,粗粗一看怎么也有三四十人了! 整个长洲县衙的外勤,可能都要被打瘫痪了! 那些质疑林教授懦弱,不敢打徐家的,现在也都哑口无声了。 忽然从街角响起了刺耳的竹哨声音,而且是很有规律的三长二短! 正在巷口摆顶天立地姿势的林教授像是听到了什么号令,头也不回的带着张家兄弟拔足狂奔。 另外的残余的手下,也就是四大金刚此时都在周围布控和监视,竹哨声就是他们发出的警报。 他林教授只是勇,又不是莽! 林泰来和张家兄弟从衙前街冲到了十泉街这条大路,然后继续沿着十泉街狂奔。 在他们的身后,有数十名衙役紧追不舍!而且里面还有手持长兵器的,估计都是守卫县衙和县狱内勤的壮班! 十泉街也好,府前街也好,卧龙街也好,都是城里的主干道,饮马桥更是城东西之间的交通枢纽之一。 沿路行人无数,看到这个追逃场面,不禁人人目瞪口呆。 跑在前面的这个壮士到底犯了多大的事,竟然惹得几十个一看就是精锐的衙役不死不休当街追杀,这是把知县的小妾给睡了吗? 其实林教授这段逃亡虽然惊心动魄,但实际距离并不长,转眼间就沿着十泉街和府前街跑到了饮马桥! 又是几个箭步,从桥西头蹿到了桥东头! 然后林教授停下了奔跑的脚步,转过身来,看向桥对面,在地上用铁鞭画了一道横线。 然后对着追过来的长洲县衙役们大喝道:“这里是吴县!越线者死!” 不过他生怕这些追红眼的长洲县衙役不理智,猛然一鞭打碎了桥头的栏杆,继续恐吓道: “衙役胆敢聚众跨境,袭击别县良民,该杀!或许杀了也无罪!” 一个杀字,终于让长洲县的衙役们清醒了,拥挤在桥东头,不敢再过桥。 他们并不是没有越界执法的勇气,主要看对象。这次对面的壮汉如果占了理,可能真敢下手杀人的。 不过长洲县衙役们仍然不甘心散去,就站在桥东头也不走。 一边一个人,另一边几十个人,就这样对峙着。 林泰来又是一鞭,打碎了另一边的栏杆,对着长洲县衙役叱道:“吴县粮科书手林泰来在此,谁敢与我决一死战!” 第四十三章 打拳都为稻粱谋 这时代衙役的地位很奇特,名义上是一种差役,但又给了他们在公门的位置,以及接近公权机会。 同时又加以种种限制和歧视,比如衙役户口本和娼优一样是贱籍。 这就导致其他人和衙役之间是彻底的丛林法则,在两个极端之间跳跃。 简单的说,就是你若有本事弄我,弄了也不会有事;反过来如果我有本事弄你,那弄了你一样也没事。 举个更极端的例子,如果一个衙役下乡犯了众怒,被一群百姓不小心打死,那大概什么后果也没有。 尤其是没编制的帮役白役,身份上和安乐堂小喽啰也差不多,本质上都是给衙门办事的。 这就是林教授敢于上门打捕快的理论基础,混社团的首要问题就是分清大小,懂得那些人能打,那些人不能打。 饮马桥在卧龙街和府前街两条主干道的交叉口,此时附近已经人山人海,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这个场面让林泰来实在有点意想不到,身为一个穿越者,他低估了这个时代大都会人民群众看热闹的心理。 就连与陆路平行的河道上,也停满了船只,甲板上都是伸着脖子张望的人。 作为经济发展水平到了一个新高度的地方,市民意识逐渐意识觉醒,表现出来的情况就是“吴地民风甚刁”,看热闹不嫌事大。 对峙了一会儿后,林泰来摇摇头,见长洲县那些衙役不敢追过来,就打算撤了。 临走前,他对着周围人群喊道:“虎丘徐家毁我房宅,我找到长洲县衙,却状告无门,有冤难伸! 不得已便替天行道,给长洲县一点警诫!不想惊扰到父老乡亲!” 交待完了后,林教授正要走,然而张家两兄弟里的老大张文却拦住了去路。 “先前坐馆每每打完人后,不都当众发些诗词吗?”张文奇怪的问道,“如今此情此景,坐馆不写一点什么?” 林泰来环顾四周,突然以手加额,心里大叫一声失策了! 这样高光的时刻,身为万众瞩目的焦点,自己竟然没有想到借着曝光度发表作品! 吟诵是不行的,现场人太多了,观众未必听得清楚,而且听完了也大概率记不住。 所以必须要拿笔写出来,但是桥头这里光秃秃的,从哪去找笔墨? 前几次题诗都是在雅妓家门口,笔墨随手可得,但现在没这个便利条件了。 不过张文指着河道上一艘靠岸的彩舫说:“坐馆勿虑也!这彩舫上挂有名牌,必定是名妓座船,船上肯定有笔墨!” 林泰来称赞道:“有长进了,会用脑了!” 张武感觉被哥哥抢了风头,连忙主动请缨说:“坐馆少待片刻,我去抢一副笔墨便来!” 张文气得骂道:“蠢货!坐馆说了多少次,做事要用脑!还是我去!” 随即张文走下桥头,来到岸边,对着彩舫叫道:“里面是花榜第五的乐桥李翩翩? 赶紧送笔墨出来,不然小心林教授要拿着一对铁鞭,改日去贵府门上讨杯茶喝!” 果然用脑做事很有效率,立刻就有个小婢女送了笔墨出来。 林教授气得想打人,不是打这个叫李翩翩的,而是想打张文! 花榜前列的名妓就这么多,有三家被打过结仇了,而榜眼姐妹花听说是虎丘徐家罩着的。 今天这个第五名又被张文招黑了,以后有了钱,又该找谁研究诗词传播才名? 同时林泰来又陷入了新的烦恼,笔墨已经有了,但在哪题诗? 桥头这里也不像街巷,没有白墙供人乱写乱画。 他举目四望,却又发现,在对面属于长洲县的东桥头,立着石壁,大概是用来张贴告示用的。 但问题在于,属于吴县的西桥头这边没有石壁。 林泰来长叹一声,回头要向县里反映下,基础设施怎能不如长洲那边? 眼睛瞄着对面的石壁,林教授只能上前几步,对着桥面上的长洲县衙役们喝道:“战又不战,退又不退,却是何故!” 对面衙役们纷纷破口大骂“不懂事”和“不会做人”,听说你林泰来也是混社团的,怎么一点情商也没有? 现在是一个人和几十个人对峙,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这边不先退,几十个人这边好意思主动先退? 要退,也是你林泰来先退,这才符合江湖规矩! 张武想起屡屡被教导要用脑,便也上前几步,对着长洲县衙役们喊话说: “桥面如此狭窄,更适合我家坐馆施展!故而你们挤在桥面上也无用,不如后退到桥下列阵去!” 刚才衙役们追的冲动,追到了桥上,听到这话,颇觉的有道理。 尤其是跑得快,不幸成为最前排,不得不站在桥上直面林泰来的人,立刻就想趁机往后退,撤到后面去。 但后面的人想法又各自不一,于是长洲县这些衙役们内部之间,出现了小小的混乱。 张武得意洋洋,正想着向坐馆炫耀时,忽然就看到坐馆人影一闪,冲了上去,举起双鞭就开打。 张武迷茫了,不是要用脑吗,怎么坐馆二话不说又开始莽了? 随着实战经验越来越丰富,现在林教授文学事业不见长进,但打团战的嗅觉越来越灵敏。 战机稍纵即逝,但还是被林教授捕捉到了。 长洲县衙役前后排矛盾,注意力分散的时候,桥面上的前排突然遭受了铁鞭的打击。 此时前排衙役毫无战心,但在狭窄的桥面上,又逃无可逃,不想受伤就只能纷纷从桥面上跳到河里。 于是就见像是下饺子一样,一连十几个人掉进了水里。 周边响起了漫天的喝彩欢呼声,没有白围观,果然看到了集体跳水的热闹! 没在桥面上的衙役纷纷后退,一直退到了路口,重新集合,紧张的盯着林泰来。 这个姓林的不会真想一个打几十个吧?那么打还是不打呢? 官老爷们怎么还不到场,连个下令撤退的人都没有,太烦心了。 林泰来再一次用铁鞭清理出了通向文学的道路,站在了桥东头的石壁前。 略加沉吟,将铁鞭换成了笔墨,提笔在石壁上写道:“那年十八,感怀三首”。 其一: 忽忽青春逆旅休,半生赢得一生愁。 与人会饮从沉醉,是处无家且浪游。 水气夜迷灯火市,江风凉似管弦秋。 不知一枕黄粱梦,更上谁家旧酒楼? 其二: 食肉何曾尽虎头,十年书剑海天秋。 诗文幸未逢黄祖,襆被今犹窘马周。 自是汝才难用世,岂真吾相不当侯。 须知幼岁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其三: 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 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 避席怯闻文字事,打拳都为稻粱谋。 田横五百人安在,难道归来尽列侯? 连续三首七律,从个人遭遇到忧愤当今时事,情绪和深度层层递进,艺术感染力十足! 穿越以来,这算是一次大制作了,就是加起来有点长,写了好一会儿。 幸亏碍于林教授的威名,长洲县衙役们没有过来打扰林教授进行文学创作,所以想混文坛首先要能打。 林教授写完后,自己又看了一遍,扔下笔,转身就走,溜回了吴县境内。 长洲县衙役们望着林教授的背影,再一次破口大骂。想过来写诗就早说,至于赶兄弟们下饺子? 林泰来招呼着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走!继续找个地方喝酒,等着事情在官面上发酵!” 首先,自己为了替吴县收税的事情,被长洲县徐家跨境跑到吴县地界上羞辱和霸凌。 然后自己找长洲县县衙告状,但长洲县县衙袒护徐家,不受理状子。 再然后,自己在长洲县县衙外,一怒打了几十个长洲县捕快,以此为报复。 下一步,假如长洲县为了几十个捕快被打的事情,找吴县施压并讨要说法。 那么就先要解释,长洲县徐家跑到吴县地盘上,打砸了帮吴县衙门做事的堂口,长洲县县衙为何袒护徐家? 逻辑完美! 走在路上时,张文忽然深沉的说:“坐馆!你今天这些诗,追读肯定不行。” 林教授惊奇的看向张文:“你什么时候也懂文学了?你才能认得几个字?” 张文点评道:“我不懂文学,也不认几个字。但我知道,市井之间能流传起的诗词,必定是短小有力,浅白易懂的。 今天坐馆这些诗,加起来篇幅这么长也就罢了,再一听题目,居然还是十八岁感怀云云。 那我就能猜出,肯定是玩弄格调的无病呻吟,只应当出现在文坛唱和上,而不是出现在市井之中。 就路上这些百姓,有几个人爱看这玩意啊? 所以今天这几首诗的追读,肯定比写在名妓家门口的那几篇差!” 林教授听不得别人说他写的诗不好,一开始还想打人,但听到最后,居然还有几分道理。 便慨然长叹道:“诗乃心声,我只是有感而发,为自己而作,非为他人追读也!” 张文十分诧异,不会吧?坐馆你不会真对文学投入感情了吧? 你老人家写诗的初衷,不就是为了骗炮吗?不然当初怎么会去花榜美人家里强行推销诗词? 听着大哥和坐馆谈笑风生,竟然还能讨论文学,张武也觉得自己必须说点什么,不能被大哥彻底比下去。 于是张武也有感而发的开口道:“我看今天最蠢的,就是那个叫李翩翩的女人。 她们这样的名妓,为了身价,不是最喜欢出风头、刷名声么? 她应该亲自出来,捧着笔墨伺候坐馆写诗,说不定也能成为那什么佳话!” 林泰来又想打人了,他发现张家兄弟都欠揍的,非要把被歧视的事情挑明了说吗? 也不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身份,又不是文人名流,在文化圈也没有影响力,更不是高官巨富,哪个名妓愿意主动倒贴? 以人文为噱头的名妓,又不需要这铁拳金鞭的名声! 哎,想想自己的处境,当真就是“避席怯闻文字事,打拳都为稻粱谋”了。 从底层向上流阶层攀升的过程,本就艰辛,一缺银子,二缺人脉,连个县衙粮书都要当成大腿了。 第四十四章 坐馆你火了! 其实这《十八感怀三首》传播程度比林泰来想象的大一点,只是在另一个没有什么声量的圈子里流传。 苏州府人文昌盛,读书氛围浓厚,识字率比大部分地方都高多了。 这就导致了另一个后果,科举扑街也特别多,大把大把连秀才都考不中的人。 悲伤又愤懑的《十八感怀三首》,就像是给这些人代言一样,毕竟大多数扑街都有一颗怀才不遇的心灵。 尤其是“金粉东南十五州”这首,被很多扑街认为是当世最好的一首诗。 当然,在大众里流传度最高的话题,还是一人打瘫了半个长洲县衙的都市传说。 毕竟在饮马桥这个城中交通枢纽,林泰来以一敌数十的猛将英姿,被无数过路人亲眼看到。 虚幻的小说家言,突然在现实里出现,让所有目睹壮举的观众都大为震撼,原来还真有三国里吕布那样的猛将! 原本林教授的名声局限于城西江湖圈,现在爆炸式的一下就扩散至全城,而且还破圈扩散到了普通市民当中。 林教授马上就能感受到这种趋势了,但现在的他正带着硕果仅存的六名手下,朝着城外前进。 张家兄弟还好,跟着坐馆打人打多了后,就比较麻木了,但新加入的四大金刚都非常兴奋。 他们感觉,前天面临徐家压力,决定去留时,留下来是对了! 作为底层棍徒,他们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怎样,但至少今天是无比风光的。 他们和林坐馆一起合力,打爆了一个县衙,放翻了五十来名衙役,这样的辉煌战绩足够他们吹一辈子了。 站在饮马桥上,他们就感觉自己像是彪炳史册的世界之王。 所以四大金刚积极的建议对林坐馆说:“此时此刻,应当就近找家酒楼,痛饮三百杯才是!何必一定要急急忙回南濠?” 林坐馆很真实的答道:“我怕在城里被堵住了无路可走,尤其是夜间城门闭锁时! 相比之下,还是在城外更安心些,有足够广阔的天地可以回旋。” 四大金刚:“......” 走着走着,林泰来忽然又想到了什么,开口问道:“发生了这样的大事,应该第一时间向上级总堂汇报,你们谁去?” 四大金刚是直接经过鱼市招兵,然后跟着林坐馆的,与总堂不熟,所以去总堂汇报的任务只能落在张家兄弟身上。 对去总堂汇报工作这种事,张文比较心累,不想吭声,他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跟总堂汇报今天的工作。 张武却积极的表现说:“让我去!” 林坐馆还是看着张文,吩咐说:“我发现,阿文最近很会说话,还是你去了!” 张文很坦率的说:“这么大的事情,还是坐馆你亲自总堂汇报,这样显得比较有诚意。” 林泰来摇了摇头:“我不能去。” 张文问道:“为什么?” 林泰来回答说:“我怕我去了,就出不来了。” 张文诧异的反问说:“谁敢留你?” 总堂全堂口加起来也不过几十号人,谁能留得住你?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别废话!你去了就知道了!” 出了胥门后,张文便与其他人分道扬镳,独自前往横塘镇。 在安乐堂总堂里,其实堂主陆义斌今天心情不错。 地盘内去年的欠税已经清理了三成,进度喜人,最近可以不用被县衙骂了。 陆堂主正寻思着,明天是不是借着好春光,在地盘内巡视一番? 直到又听说,林泰来派了张家大郎前来汇报工作。 不知为何,原来最烦的就是,林泰来从不汇报工作;现在反了过来,最不想听到林泰来汇报工作。 “你们坐馆违反总堂命令,与虎丘徐家擅自开战了?”陆堂主很紧张的率先开口质问道,这是他所能想象的最坏情况了。 然后听到张文答道:“坐馆严格奉行戒急用忍之策,没有与虎丘徐家开战。” 陆堂主刚松了口气,没有与徐家开打就好。 紧接着又听到张文继续禀报说:“但是坐馆今天去县衙开打了,并打伤衙役五十来人!” 在下一个瞬间,陆堂主直接瘫倒了在太师椅上,然后二话不说,又挣扎着老迈的身躯,就要站起来。 一个章粮书都能把自己拿捏了,整个县衙的力量又是多么恐怖! 还能说什么?还用等什么?拿上银子速速逃走,然后亡命天涯吧! 张文连忙叫道:“堂主莫慌!是长洲县县衙,不是吴县县衙!” 陆堂主愣了愣,不是吴县县衙?那好像可以再观望一下? 毕竟长洲县说破天,也管不到安乐堂的地盘。 张文汇报完了后,又问道:“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们坐馆还等着堂主指示。” 陆堂主略加思索后,仿佛诚心诚意的说:“你回去告诉你们坐馆,吾欲效仿上古圣贤,主动让位于贤人。 如今有心选择你们坐馆,将全堂都托付给你们坐馆,请勿推辞啊。” 张文:“......” 他忽然理解了,先前坐馆为什么说不能亲自来总堂,来了就不好走了。 便又试探着问道:“堂口还有六位头领,只怕人心不服。” 陆堂主已经从瘫倒中渐渐恢复了力气,拍案喝道:“全堂上下一共也就数十人而已,你们坐馆能一个打几十个,还怕有谁不服?” 张文也就没再多嘴,又带了陆堂主的话,向林泰来回报。 此时安乐堂一都分堂在南濠街的堂口已经变成了废墟,当然不便于久待。 所以林坐馆就带着其余人马,躲在南濠街一家茶舍角落里,等着张文回来,然后一起吃酒庆祝去。 茶舍这种地方热闹,自然也有表演节目的,比如说书。 几个小曲过后,便有说书先生上了台就开讲:“今日不讲闲言碎语,不说水浒三国,就讲一讲近日苏州城一段新人新事,包管值得一听! 话说近日城西横塘镇出了一条好汉,姓林双名泰来,端的是勇猛无匹! 此人出道即巅峰,月初两拳打爆和义堂的武堂主,有古时猛将之姿,当时就人称小奉先!” 本来林泰来正琢磨着心事,以及善后事宜,对说书先生没怎么上心,但却冷不防居然听到了自己名字。 说书先生见挑起了听众兴趣,就继续说:“要说这小奉先有多勇猛,我就说一个数字,一百四十人! 据在下个人粗粗算来,近一个月内,那林泰来打人总数约在一百四十人左右。平均下来,就是每天五人!” 这个数字,让听众倒吸一口凉气,顿生恐怖如斯之感! 还有喜欢抬杠的,叫道:“不合理!怎么可能有如此多!” 说书先生“啪”的拍了下醒木,“若是不信,那客官们就听我细细算来,这可是本人独家揭秘,客官们今日听着了! 太湖卖鱼船民贡献了十几个名额,花榜三家名妓加上校书公所贡献了六十个左右名额,申氏义庄贡献了十几个名额。 然后就是今日,长洲县衙贡献了五十个左右名额!对了,还有和义堂堂主武一魁友情贡献了一个名额。 如此加起来,不就是一百四十人左右了?这仅仅是一个月的战绩! 演义话本里无论如何给好汉排名次,但在当今苏州城,林泰来绝对是第一好汉!” 如此有理有据,听众顿时鼓掌喝彩。 说书先生看到气氛到位了,就重新开口道:“下面我还有关于林泰来的三大秘闻,细说与诸君听。预知秘闻如何,请听片刻后分晓!” 然后就是大家都熟悉的中场收钱环节了,今天说书先生的收益明显不错,看得角落里的林泰来都很眼馋。 说书先生很有职业道德,收完钱后没有卖关子,继续开讲: “第一大秘闻,林泰来自称林教授,是因为他不喜欢林教头这个称呼,所以改了一个字将教头改成了教授。 第二大秘闻,林教授打人时,人数在以下时用拳,在十以上时用鞭。 又因为林教授用拳时,习惯套上铁指环,今日又喊了一句高举金鞭不问名,合起来就称为铁拳金鞭! 第三大秘闻,林教授打完人后酷爱写诗,据我推测,他是通过打人才能获得灵感。” 听着别人在旁边剖析自己,林教授感觉有点尬。 但张武和四大金刚却听得津津有味,边听边道:“坐馆你火了,真的火了!” 今天效果十分火爆,说书先生也越说越兴奋,嗨上了头:“尔等是不是以为,林教授是一个胸大无脑的莽夫? 其实大不然,甚至还相反,林教授是一个非常精明的人,接下来我就为诸君仔细解读一二! 先抛开他为何去打长洲县不谈,这个等一会儿再详解。 就看他今日蓄意去长洲县县衙开打,偏偏不在县衙里面开打,只在县衙外面打私人班房的捕快,这就是非常精明的选择......” 突然从茶舍角落里传来“砰”的一声巨响,众人转头看去,只见一张八仙桌直接被拍的粉碎! 一个巨汉从碎掉的桌子旁边站了起来,眼神带着杀气,注视着说书先生。 “铁拳金鞭林教授!”有人当场认了出来,尖声惊叫道。 林泰来大踏步走到说书先生前面,厉声叱道:“世风已然如此败坏,人心已然如此堕落! 你们这些说书先生不要总是沉溺于低级趣味,热衷于传播低俗花边传闻! 劝你要做个对社会负责的人,多弘扬正能量,多宣传传统文化!” 说书先生瑟瑟发抖:“好汉饶命!但好汉说的话,在下真心听不懂,不解其意啊!” 林泰来冷哼道:“举个例子,在下今天发表了三首律诗,质量上乘,用典不少,多有忧愤时事之意,为何不见你传扬和解读?” 随即林泰来当场又写了一遍三首感怀,又按住了说书先生,指示道:“讲!你现在就开讲这三首诗!” 说书先生欲哭无泪,拿着三篇诗稿,开始讲起纯文学。 不等半刻钟,茶舍客人走了三分之二,茶舍掌柜也开始欲哭无泪。 林泰来不满的瞪了眼说书先生,骂道:“你这说书水平也太烂了,都没几个客人愿意听你说书。 真没什么前途,还是别干说书了!我可怜你,来给我当个军师,试用期三个月,合格后转正!” 第四十五章 时代阴影里的眼泪 其实说书先生很想问,所谓的试用期有没有薪资,但他看着在林教授手里把玩的铁指虎,就很自觉的不问了。 此时天色已近傍晚,去总堂汇报工作并带回了堂主最新指示的张文,匆匆从横塘镇赶了回来。 张文迈进了茶舍,看到里面上座情况,便不屑的对门口掌柜说:“我做什么生意,都不会开茶舍!你看都傍晚下工时候了,茶舍才这么几个人!” 茶舍掌柜生无可恋,有气无力的说:“或许过几天就关门歇店了。” 因为刚才林教授又问了,有没有兴趣一起合作,将茶舍打造成一个以诗词文化为主的文学基地。 具体合作方式是,茶舍一方负责出钱、出力、出场地,林教授一方负责最重要的内容...... 茶舍掌柜活了几十年,从来没见过这样高雅的黑社会。 你踏马若真心想合作,去乡下拐几个小妹,调教几天,再送过来当唱曲粉头不行吗? 张文大步走到林坐馆身边,正要回报总堂指示,但他忽然又发现,坐馆左手边第一位坐着个三十来岁的生面孔新人,这非常值得警惕! 按照往常习惯,如果都坐下说话,坐馆左手第一个位置必定是他张文的! 故而张文先问了句:“这位是哪个?咱们堂口内部事务,可能不方便外人听到。” 林泰来便随口介绍了几句:“这个是高长江,本业是说书的,也精通一千以内的算术。 他因为敬仰本教授文学才华,所以自愿加入我们社团,老家、妻儿在哪都已经主动交待过了。 故而现在还算是自己人,你有话但讲无妨!” 张文不好继续在新人问题上纠缠个没完,便开始回报正事: “陆堂主最新指示,因他年迈乏力,愿将堂主大位和十三都地盘尽皆托付给坐馆!” 四大金刚闻言顿时激动了,一起叫道:“恭喜坐馆!” 等坐馆当上了堂主,他们这些一起患难过的“老兄弟”,岂不人人都要升为头领了? 但林教授毫不犹豫的拍案叱道:“尔等住口!我林泰来立身以忠义为本,一心永远拥戴陆堂主,岂能行篡逆之事,受天下人耻笑?” 新加入的高长江还不习惯林教授的风格,不禁暗自诧异。 不就是一个乡下八流社团头领的位置吗,在姓林的嘴里,又是篡逆又是天下人的。 这样说话风格的人,在小说话本里,那都是十章内必反的枭雄。比如在隋唐演义,起码是十八路反王六十四路烟尘级别的人物啊。 “你觉得,我应当怎么做才对?”林泰来当众表完忠义后,突然转头又对高长江问道。 高长江心里很清楚,这个问题看似随意,其实是林坐馆对智力型新人的考验,自己要小心答复。 他能猜出几分,为什么林坐馆不愿意当堂主,想想小奉先的外号就知道了。 因为林坐馆想要一个顶在上面背锅的大哥,哪怕是名义的,这是一层有用的保护壳。 万一遇到那种必须付出代价,才能稳住对手的情况,可以果断牺牲掉大哥,让大哥去死! 作为小弟下级,若想在江湖中真正保全自身,必须有这种觉悟。 这小奉先,比吕奉先本尊还狠,吕本尊虽然动辄杀义父大哥,但黑锅也都是自己背着啊...... 斟酌了片刻后,高长江才答道:“那边堂主善意也不好过于违逆,坐馆不妨领受一个副堂主,独在一都坐镇,听调不听宣!” 其他手下们纷纷叫道:“坐馆若不愿上位堂主,当个副堂主也不错!总堂若不许,我们就去总堂请愿!” 林泰来久久无语,林副......堂主?和林教头一样,似乎也不太吉利? “走了!一起吃酒去!”林教授看看天色近黑,华灯初上,到了夜生活时间,便带头起身招呼说。 虽然凭本事忽悠来的三百银子,大都计划用来买通县试和府试。 但林坐馆也明白,现在凝聚手下人心的最佳时刻,今晚这顿必须要安排。 次日,宿醉醒来的林教授,带着残存的酒气和脂粉气,从纱帐里爬出来。 然后他带着块破烂牌匾,又一次前往县衙,括号吴县县衙。 新入伙的高长江暗叹,坐馆只拿受不受堂主之位这个问题来考验自己,但却不问今天去县衙的事情。 这说明,坐馆还没有完全信任自己,自己想在社团里真正坐稳,还任重而道远啊。 不对,自己为什么会想要在社团坐稳?原本不是想着,先忽悠几天,等坐馆麻痹大意后再跑路吗? 难道年过三十的自己也有一颗叛逆的心,被坐馆的特立独行气质吸引了? 却说林教授进了城,来到吴县县衙,那真是“道路以目”。 有诗云:行者见教授,下担捋髭须。少年见教授,脱帽立踟蹰。衙役忘其务,小吏忘其书。来归相怨怒,不敢怪教头。 县衙东院不同寻常的静悄悄,连县丞二老爷都不在判事厅里,只有章粮书在粮科公房坐着。 满身酒气和脂粉气的林泰来提着破烂牌匾,走进了粮科公房,又故作诧异的问道:“今日人都去哪里了?怎么连二老爷都不在厅上?” 章粮书咬牙切齿的说:“托你的福,连二老爷都称病不出了,你现在有何感想?” 县衙钱粮系统里,能躲事的都躲了,唯独他这个林书手直属上司躲不了。 倒也不是别人怕事,主要是官场中人有个特性,习惯于按照惯例处理问题,这样出错概率最低。 但如果遇到没有前例可循、而且非常怪异的问题,一般就先躲为敬,暗地里观察明白后,再做出决定。 听到章粮书的问话后,林泰来的神情突然变得沉郁起来,语音低沉的说:“在下的感想就是,我离死不远矣! 像我们这样的游侠儿,也就能在乱世蹦跶几下,而在太平年月里,游侠名声越大越难得善终,譬如汉武时之郭解也! 而我林泰来现在的处境,就距离死亡越来越近了,随时会凋谢在这万历盛世,成为时代阴影里的一滴眼泪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章粮书听得一愣一愣的,应该说你林泰来清醒呢,还是过于清醒呢? 但你要是这么清醒,又怎么会去长洲县县衙开打? 林泰来感慨完自身的悲凉命运后,紧接着又说:“所以我更加需要功名了,有功名傍身才是根本上的保命之道。 目前看来,章先生您若不帮忙走出这第一步,我未来必定活不成啊。 对了,不如您说个一口价,到底多少钱能包办县试加府试?不然这次事情就不好解决啊。” 章粮书明白了,难怪安乐堂的陆堂主昨晚派人来传话,说不想当堂主了,情愿让给林泰来。 因为陆堂主真心感到,根本控制不住行事匪夷所思的林泰来! 但现在他也发现,可能连他也控制不住林泰来!当初不知道是低估了林泰来,还是高估了他自己。 想到这里,脾气本就不好的章粮书忍不住暴躁起来,怒喝道:“你想怎样就怎样?不然这个粮书给你做,得不得?” 林教授下意识的答话说:“好啊!” 章粮书:“......” 要是踏马的再年轻二十岁,早就直接用殴打来教训了!让你林某人知道,什么叫飞砚摘笔皆可伤人! 重新调理好心情后,章粮书也摆烂躺平了,“你自己说吧,下面该怎么办?” 第四十六章 看了个寂寞 铁拳金鞭林教授大战长洲县衙役的事件已然过去两天,时间就进入了三月份,热度依然不减。 在这个春暖花开的月份,正是仕女游春的最好季节,各种名流集会的高峰期即将到来。 执掌文坛数十年的老盟主王世贞即将驾临苏州城这个消息,更是让苏州士人们对今年的春季充满了期待感。 但在三月的第一天,称得上全城焦点的事情只有一件,那就是苏州城两大知县碰面谈判这件事。 在饮马桥中间,划出了一道醒目的白线,两位知县就要隔着这道白线谈判。 这并不是矫情或者事儿多,而是不得已为之。 大明官员自由度并不像一般人想象的那么高,尤其是守土有责的地方官。 在任知县是严格禁止擅出县境的,一旦出了县境,立刻就被视为失职。 但两个同在苏州城的知县,又不可能隔着街道或者河道,互相扯着嗓门喊着对话,那也太有失官体了。 所以最佳选择就是选择一个界桥,在桥上会面,方便近距离对话。 但又为了明确县界,防止双方过于激动不小心越界,这才又象征性的在桥上画了一道醒目白线。 两位知县各在白线一边,就可以安全的面对面友好交流。 不过拱形的桥面空间有限,导致两位知县又不可能像日常那样前呼后拥。 所以每名知县只带两人上桥,一个负责撑起象征父母官威仪的青罗伞盖,一个负责跑腿传话,其他的随从都只能在桥下候着。 吴县知县冯渠和长洲县知县邓鹤两位苏州城父母官,就在在这个情况下会面了。 不少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也闻风而来,但却无法靠近,只能远远的围观。 虽然听不到任何对话,但却通过知县们的“指手画脚”动作幅度能看出,两位父母官上了桥后,立刻就发生了非常激情的交流。 吴县冯知县:“立范文正公碑像,碑上你的署名竟然在我这个吴县知县前面!” 长洲邓知县:“你在碑上还独自题了跋,有何面目再指责我?” 冯知县:“范文正公墓地在吴县天平山,我这个吴县知县题跋,岂不是理所当然?” 邓知县:“呸!范文正是全苏州城的范文正,苏州城又不是只指你们吴县!跋文也该有我的份!” 冯知县:“让你署名在我之前,已经是看在你是科场前辈的面子了,你竟然还想得陇望蜀?” 两边随从实在看不下去了,咳嗽几声,提醒两位父母官注意今天主题,不要离题万里。 同城为官,长洲知县邓鹤对于吴县冯知县的性格很了解,如果不涉及己身利益的情况下,这位冯知县大都是个老好人。 所以邓知县率先气势汹汹的指责说:“你们吴县的粮科书手林泰来,在我长洲县打伤了五十名衙役,你们吴县不打算给个交代么?” 吴县的冯知县仿佛对这种事情不感兴趣,也可能是书手打了衙役这种烂事,真没有在范文正碑像上留名重要。 反正他任期已经快到了,所以冯知县只是打了个哈欠,朝着撑伞盖的杂役扬了扬下巴。 便见吴县撑伞盖的杂役开口道:“长洲县的恶霸徐家跑到吴县砸了协助县衙收税的义士堂口,邓县尊怎么不先给个交代?” 邓知县冷哼道:“那是徐家做的事情,为何需要县衙对此负责?” 撑伞盖的杂役又回应说:“那发生在长洲县的事情,也只是一个刁民和五十个衙役互殴而已,又需要吴县县衙负什么责?” 邓知县勃然大怒,你冯知县也太没有礼貌了,竟然让一个杂役出面与自己对话!还踏马的这么能说! 长洲县这边撑伞盖的衙役忽然凑近了自家邓知县,牙齿不停的打着颤,禀报说:“大大大老爷,对对对面说话的这个人,是是是铁拳金鞭!” 卧槽!邓知县心里陡然一惊,立刻拿正眼看向对面撑伞盖的杂役。 却见此人方面大眼,虽然身穿宽大的长衫,但仔细看去,仍能看出此人的虎背熊腰,当真雄壮无比。 只是因为弧形拱桥的桥面不平,此人撑着伞盖站在后面,比冯知县低了几个台阶,所以显得没那么高。 惊过了后,邓知县指着撑伞盖的林泰来,对冯知县质问道:“你竟然让他出现在这里,莫非是蓄意挑衅?” 冯知县诧异的反问说:“你也知道,他是县衙书手,来当差撑伞盖有什么问题?” 邓知县顿时疑惑不已,便又对冯知县试探道:“这林姓恶徒光天化日之下,一连打了长洲县五十个衙役! 从衙前街一直打到饮马桥,实在是恶行累累! 你只要将此人交给长洲县,所有事情就一笔勾销,本县或可另行补偿。” 冯知县却不为所动,坚决庇护到底:“听凭他自愿,若肯去自首,本县也不拦着。” 邓知县非常理解不了,你冯渠到底收了多少贿赂,还是吃错了迷魂药,如此庇护和纵容这个棍徒打手? 这个人如果真有那么多钱去贿赂知县,还至于混社团当打手么? 再说也没听说你冯渠喜好男色啊,就算是找娈童,也不流行林壮士这款啊。 想不通就暂时不想了,邓鹤邓知县换了个角度质问说:“冯渠!你也是坐堂的一县之尊,应当知道什么叫官衙体面! 你我同城为父母官,维护官衙体面是你我共同责任! 事情虽然发生在长洲县,但你在吴县就没有半点感同身受、物伤其类么?” 对这些挑起共情的话,冯知县不太好回应,但某个撑青罗伞盖的杂役突然插进来答话说: “邓县尊你想太多了,只是一个告状未遂的刁民,与县衙差役在外面互殴而已,又不是在县衙里打! 就好像是那些被拉去修河道的差役,如果打起架来,邓县尊会觉得丢了官衙体面么?” “混账!”邓知县勃然大怒道:“你算个什么东西!这里有你这棍徒卖弄嘴皮子资格么!” 县尊之威不可辱,林教授也不敢直面对骂,嘀咕说:“我也不想只耍嘴皮子。” 但邓知县的耳朵实在太灵敏了,偏偏就听到了,厉声叱道:“难道你还敢对本县动手?” 站在自家知县后面举着伞盖,不能随便移动的林教授突然福至心灵,仿佛非常嘴硬说了句:“不能动!够不着!” 邓知县在各地当了七八年知县,什么样的刁民没见过?亲自上阵剿匪都干过,还怕区区一个林泰来斗狠? 他主动上前几步,对林教授冷笑着说:“现在能够到了,你有胆就试试看?不把你发配三千里,我就不做这个官了!” 林泰来突然指着地上,惊喜的叫道:“过也!过也!邓老爷过线了!您擅自离境,严重失职了,等着被巡按纠劾吧!” 邓知县:“......” 卧槽尼玛!狗杂种!邓知县全身血液似乎都冲上了头,脸色气得通红,伸手揪住了林泰来就打! 彼此阶层差的太多,林泰来哪敢还手,只能举着伞盖左躲右闪。 这年头打架斗殴也要看阶层的,比如良民打衙役,打赢了没准也不是大事。 而良民打官员就是重罪,但如果晋升成了官员,互殴就没那么严重了,甚至打个皇亲国戚没准都不是大事了。 所以为了更便于打人,也一定要努力提升自己的阶层啊。 林教授的脸部虽然避开了,但举着伞盖,又在台阶上,非常影响闪避,所以身上还是挨了几下,只是没什么太大感觉。 不过邓知县只感到自家拳头越打越疼,这林贼踏马的绝对包藏祸心,在长衫里竟然套着暗甲! 冯知县连忙做老好人,拦住了邓知县,劝道:“算了,算了!大人不计小人过!” 在远处围观的百姓,因为完全听不到对话,正在百无聊赖。 突然就发现画面精彩起来了,顿时爆发出了热烈的欢呼声,父母官当街打人啦! “你还要包庇他?”邓知县又一个箭步,退回了白线后,对冯知县喝道。 还是某位举着伞盖的杂役回话说:“可是邓老爷你也包庇了徐家!” 邓知县不想纠缠这个话题,就算收了徐家好处,又怎样? 冷不丁又听到对面那个举着伞盖的杂役说:“邓老爷,你也不想被视为申首辅党羽的吧?” 当围观百姓充满更大的期待时,桥上双方突然就彻底分开了,然后各自掉头回程。 仿佛不经意间,一切都结束了。 林泰来举着伞盖,正准备伺候冯知县回衙时,忽然有人闪到旁边抓住了自己胳膊, 林泰来大怒,谁人如此大胆,竟敢冲撞自己,啊不,冲撞县尊仪仗? 他扭头看去,却发现来人居然是冯时可冯二老爷。 不知啥时候,冯时可抢了个前排,和县衙随从一起挤在桥下看热闹。 同样姓冯,但这位可比冯知县大多了。要知道,冯时可去年辞官之前,就已经是正四品了! “二老爷您这样的高雅人士,也来看这种低俗热闹?”林泰来惊奇的问道。 冯时可没好气的说:“看了个寂寞!你跟我来,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真是没看明白,冯知县为什么死命包庇林泰来;而林泰来又是说了什么话,对面邓知县突然就退了。 林泰来举了举青罗伞盖,答道:“在下职责在身。” 冯时可扭头就对冯知县说:“烦请贵县另换个人,我借这个林姓打手去说话!” 林泰来提醒说:“在下是书手。” 第四十七章 不用那么专业! 来自隔壁松江府狗大户冯家的二老爷冯时可,不可能像林泰来这般朴实无华,靠着双腿走来走去。 上了座船后,就沿着河道,朝着阊门外行去。 在船上无事,两人就开始闲谈,冯时可问道:“你们县尊为何如此袒护你?” 林泰来答道:“我们安乐堂都是替县衙办税的义士,被外县人砸了堂口,县尊若不袒护我们,谁还肯替县衙卖命?” 冯时可不满的说:“你当我是三岁幼儿?” 林泰来又含糊着说:“也有其他缘故,可以趁机从虎丘徐家索取一些赔偿。” 冯时可若有所思,然后很明白事理的说:“想必涉及阴私,那我就不多问了!” 冯二老爷虽然为人敞亮倜傥,但也做了十多年官,真不是官场小白。 他知道这事必定还有什么门道,肯定不只是从徐家敲诈钱财然后分赃这么简单,但他这个外人却不能继续多问了。 比如说人人都知道,送礼就可以成功的道理,但是为何却不见人人都能成事? 正所谓,戏法人人会变,巧妙各自不同,隐藏的细节才是关键,但又是最不能对外说的。 所以外人大都也只能看了个寂寞,没法子的事。 冯时可又随口问道:“那对面的邓知县又为何忽然退走了?” 林泰来还是很含糊的答道:“大概他也怕事情继续往上闹,也不想因为袒护徐家,被动卷入朝廷争斗的漩涡吧。” 冯时可顿时笑道:“你这人口风倒是很紧,知道不该说的就不说。” 冯二老爷心里也有数了,看来这个姓林的年轻人,不是那种大嘴巴藏不住事的人。 闲谈间,座船出了阊门,来到上塘。 然后停舟上岸,冯时可边走边说:“其实今日来寻你,是另有其事,我们现在去校书公所。” 林泰来试探着问道:“莫非与文坛老盟主弇州公驾临吴中有关?” 冯时可笑道:“算你聪明,这可是你们苏州城的一大盛事,你不想去凑凑热闹?” 林教授内心深处顿时激动起来,莫非冯二老爷看到了自己的《那年十八感怀三首》,知道了自己的文学实力,所以拉自己去文学大会助拳? 莫非等到今日,终于等到了参与文坛事务的契机了? 生活在打打杀杀中逐渐麻木,多少次午夜梦回,才记起自己还是个文化人! 没想到,文学事业的起点说出现就出现了。 要知道,全国文坛盟主、复古派大宗师王世贞这次来苏州,可是公认的十年一遇文坛盛事。 新一代的复古派宗门五子将会被推选出来,而冯时可的心思,就是想进入这五子名单! 其实一般人不用奢望被推选为“五子”,只要能参与这次盛事,日后在文坛就是一种资历! 虽然复古派已经是落日余晖,即将没落到悄无声息,但又有什么关系? 他林教授只是需要一个打入文坛的起点而已,以后复古派死活与他何干? 此后林泰来跟着冯时可,又一起进了校书公所大门。 这是林泰来就任客座文学教授以来,第一次“回”校书公所。 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迎了出来,与冯时可寒暄几句后,三人就一起在明堂落座。 林泰来突然主动说:“你们虎丘徐家做事不地道,竟然砸了我堂口!” 徐元景想了想林教授的战斗力后,果断撇清了自己: “徐家有很多分支,各自未必统一,我就是个偏房远支的! 而砸你堂口的人是范允临,他与申家那位二公子交好!” 目前徐家最大排面人物、两座5A园林主人徐泰时现在没有儿子,便招了范允临为赘婿。 目前徐泰时在京师做官,苏州老家这边产业都是范允临负责打理,是徐泰时的直接代表。 林教授冷哼道:“我是个讲道理的人,所以就戒急用忍了,没有为了报复,打上你们校书公所。” 徐元景瞥着林泰来不想说话,怎么?难道还想让本总管说一句,感谢不打之恩? 校书公所总管和客座文学教授之间的气氛确实有点尬,冯二老爷打圆场说: “我已经给你们当过和事佬了,你们须得卖我一个面子,后面还要通力合作,不可再生口角。” 林教授的心情又激荡起来,先前说拉自己参与,然后又在校书公所这里说通力合作。 莫非在这样天下最顶级的文学盛会上,还给自己一个与花榜名媛通力合作的机会? 先前听冯二老爷的口风,似乎要把苏州花榜状元白美人和榜眼姐妹花都包了月,作为专门侍奉王老盟主的主力! 要清倌人有清倌人,要双倍快乐有双倍快乐,哪个盟主能经得起这样考验? 他林泰来不奢望盟主待遇,随便分给几个花榜美人就知足了!自己腹中的文学作品,足以弥补工具人的差距! 这个文学事业的起点,可太高了;这个文坛出道的舞台,也太盛大了! 冯二老爷但请放心,咱林教授明白你的心意! 在武林大会上,一定会拿出全部实力挺你,撑你入选新的复古派宗门五子! 畅想无限,未来无限! 徐元景作为一个行会总管级人物,尊重专业人才的意识还是有的,林泰来很明显就是最好的人才。 所以徐总管抛开了过往芥蒂,重新对林泰来开口道:“你身为校书公所的客座文学教授,这次文学盛会上,有些事也该着出力。” 林教授也很痛快的说:“都是为了苏州城......为了冯二老爷的文学事业,总管有话但讲!” 徐总管脸色微微狰狞,“据我所知,有很多南京秦淮河那边的妖艳贱货,过几日将纷纷乘船追随王老盟主南下,往着苏州来了! 所以烦请林教头,啊不,林教授准备前往苏州城北边门户浒墅关,阻击这些南京来的花船!” 客座文学教授林泰来:“......” 请自己参与文坛盛事的方式,还是去打人? 冯时可也郑重补充了一句,“你作为苏州人,也不希望南京秦淮河美人艳压本地美人吧?拜托了!林教授!” 期待与现实之间的心理落差,实在有点大,林泰来面无表情的说:“你们想怎么阻击? 是花了她们的脸,还是喂她们吞炭?亦或是装竹筐沉了太湖?” 徐总管忽然有点惊悚,连声道:“不至于不至于!咱们这是良性竞争,手段不用那么专业! 她们出门肯定带着护卫随从,你堵在浒墅关,把她们的护卫随从打掉就可以了! 如果没有护卫,她们这些娇滴滴的美人未必敢孤身来异地,大多也就打道回府了。” 林教授很突兀的站了起来,悲愤的吟道:“可怜夜半虚前席,不问苍生问鬼神!” 冯二老爷十分诧异,小老弟你为何如此激动? 咱也没亏待你啊,对你不也是折节下交、以礼相待了吗? 而且打人不是你最拿手的事情吗?怎么就不是人尽其才了? 林教授长叹一声,有些人的家族血脉就是欠PUA啊!正常说话都说不明白,非要自己PUA一下! 既然如此,那就让你冯二老爷见识见识,林某人除了阳光打人之外,黑暗的另一面吧! 第四十八章 隐藏高手 于是林泰来重新坐下,很娴熟的开始否定说:“冯二老爷,如果我是你,根本就不会来苏州趟浑水!什么文坛盛事,你怎么做都是无用功!” 冯时可疑惑的问道:“这是何意?文坛的事情,你这打手也懂?” 林泰来决定先声夺人,异常狂傲的答话道:“在全苏州,没有比我更懂文坛的人了!” 冯时可摇头叹气:“张幼于那个老不正经的,也曾经如此说过。 没想到同样的话又能从你嘴里听到,你和张幼于果然一样变态。” 林泰来:“......” 没想到一时不慎,差点被反PUA了。 林教授迅速集中精神,全力开火:“虽然冯二老爷你费尽心思,甚至不惜把苏州花榜状元榜眼全部打包送给王老盟主! 但如果不出意外,我敢断定,你肯定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 因为比起其他那些热门候选人,你根本没有任何优势!” 冯时可很不服气的说:“什么叫我没有优势?搞文学的人里面,有几个比我银子多?” 林泰来:“......” 这冯二老爷真比他爹难搞多了,难道家族血脉也会进化?抗PUA的耐性越来越强? “冯二老爷你先听我说完!”林教授不得不强调了一句,然后才继续说下去。 “其实这新的五子名单,已经有三个位置早已经内定好了。而真正拿出来推选的,不过是区区两个位置而已!” 听到这里,冯时可终于百分之百的认真起来,脸色也严肃起来。 他也不是傻子,如果只是泛泛而谈,那肯定是胡吹大气。但若讲得如此细节,那就可能真有点东西。 林泰来松了口气,费了这么大劲,终于把冯二老爷引导入被PUA状态了。 他就赶紧开始说:“先说这三个早内定好的人,第一个就是李维桢,他是近年来异军突起的湖广文坛代表人物。 这个人父亲与王老盟主交好,这个人还拜了王老盟主的弟弟为老师! 这个人还会炒作,惟楚有才这四个字,硬生生的成了他的标签! 这个人年纪不到四十,年富力强,而且已经官至三品! 这个人已经被王老盟主内定为下一代文坛盟主了,所以必定会入选新五子!” 介绍完了后,又想起自己正在PUA,林教授又赶紧补充了一句:“您拿什么和李维桢比?” 然后继续说:“第二个已经内定的人选,就是江南巡按御史邢侗,他估计也马上到苏州! 邢侗这个人我不做评价,我只说一句,他的同乡座师是吏部侍郎兼詹事于慎行,而且师生关系非常密切! 于慎行官场履历是庶吉士起家,然后是翰林院编修,然后参与修穆宗实录,然后是今上讲官。 然后反张居正被迫辞官,前年才重新起复,现在已经是吏部侍郎兼詹事,今年不过四十多岁! 这份绝对完美的履历意味着,在所有人眼里,于慎行将来入阁几率几乎是九成九!而且因为正值壮年,还有可能是长期执政! 所以与邢侗的同乡座师于侍郎相比,冯二老爷你的座师又是哪位?还能比于慎行更强?” 冯时可不屑的说:“小子无知!我座师比于侍郎强十倍!” 卧槽!林泰来吃了一惊,难道自己的PUA又被破了? 他强自镇定的问道:“那冯二老爷您的老师是谁?” 冯时可傲然说:“吾座师乃是张太岳相公!” 林泰来:“......” 心累,冯家这代人PUA起来太心累了。 现在是什么政治风向?前首辅张居正已经去世并被彻底打倒清算了,反张居正才是朝堂上的政治正确! 比较强不强的,没意义! 林教授不想扯没用的,PUA没被破解就好,便继续讲了下去:“第三个被内定的,大概就是苏州本地文坛盟主王稚登!” 冯二老爷嘀咕说:“可王前辈连个功名都没有。” 林泰来分析说:“正因为没有功名,才是他的优势。 近年来布衣山人之风盛行,王稚登就是文坛第一布衣山人!所以他可以作为文坛这个群体的代表。 同时王稚登是苏州文坛前辈文征明的关门弟子,而文征明与王老盟主父子都有很深的交情! 他身上这些特征,冯二老爷您也比不得啊。” 冯时可多财多艺,交游广阔,对文坛动向还是很关注的。 他把林泰来的分析与自己的信息印证了一下,顿时就感到八九不离十。 便感慨着说:“当真是叫我如梦方醒,如此说来,真就只剩下两个位置了?” 林教授仍然没有忘记PUA的初心,迅速进行打击说:“是啊,就只有两个位置了。 所以竞争异常激烈,恕我直言,冯二老爷你没多大希望。” “真没希望了?”冯时可似乎很不甘心。 林教授如数家珍,张口就来:“在我看来,在四十左右以及以下年龄段,堪称人才济济! 您的松江同乡董其昌,文艺才华是公认的很强吧?您有把握压过他吗? 浙江的屠隆,出自宁波名门屠家,两代吏部尚书的那个屠家,家世比你强吧? 还有胡应麟,那是王老盟主的忘年交,才华也是公认的,就连徽州文坛盟主汪道昆也在抢他入伙! 还有我们苏州府本地的名士,我就不一一列举了。 所以冯二老爷您自己想想,就我随随便便列出的这些人物,您有把握挤掉谁?” 冯时可变得垂头丧气,他本来还有侥幸心理,所以准备积极的搏一把。 但林泰来分析的实在太扎心了,而且还是有理有据的扎心。 林教授故意劝道:“大人,时代变了!复古派已经颓势难返了,以后文坛都是真性情的天下了! 您不会还认为,复古派真能复兴吧?你又何必如此执着,想成为复古派宗门五子?” 冯时可说出了真心话:“我就是想要个名号而已!” 林泰来作恍然大悟状:“您早说啊,我还以为您热衷于充当文坛领袖,想要高举复兴复古派的大旗,所以才劝您知难而退。 如果只是想要复古派宗门五子的名号,我自有手段,帮你抢一个名额就是了!” 冯时可猛然抬起头,瞠目结舌的望着林教授。 过了片刻,才又犹豫着说:“我们文坛也是良性竞争,手段不要那么专业。你不必去打他们,这样做影响不好。” 林泰来:“......” 他开始怀疑,冯二老爷也一直在PUA自己。 忍无可忍的说:“其实,在下也兼职布衣诗人。不知在下最近的几首大作,冯二老爷您拜读过没有?” 冯时可回忆了一下,恍然道:“想起来了,莫非是金粉东南十五州,万重恩怨属名流,牢盆狎客操全算,团扇才人踞上游这个?” 林教授自豪的点了点头,“这等品质,流传个几百年不是问题吧?” 冯时可冷哼道:“这诗狗屁不是!我有理由怀疑,你嘲讽的就是我这样的人?牢骚真多,废话连篇!” 林教授险些吐血,被冯二老爷一记伤人先伤己的七伤拳,直接重创出内伤了。 这位来自松江狗大户冯家的二老爷,绝对是一个隐藏高手! 第四十九章 县衙里的内幕 从校书公所出来后,已经是下午了,林泰来便又返回了县衙。 几百年后的老话说得好,江湖不仅仅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有些事情真是推不开,比如去阻击南京花船这件事, 浒墅关距离苏州城二三十里地,这距离算是出差了,总得向县衙报备。 知县那边不用管,自有冯二老爷去打招呼,而林泰来本人所要做的,就是跟直属上司章粮书说一声。 看着走进来的林泰来,章粮书开口道:“原来你都是左脚先迈进门槛,而今天则是右脚先进来。 原来你都是先在门外打招呼,而今天是先进了门再打招呼。” 林泰来:“???” 这是到底是自己有了毛病,还是章粮书有了毛病? 章粮书指着林泰来说:“这说明你飘了,攀上县尊的高枝,已经开始浮躁了。” 飘你麻痹!林泰来无语,难道看到县尊今天在饮马桥上如此袒护自己,让章粮书“吃醋”了? 不假思索的,林教授回应说:“章先生说得哪里话!铁打的粮科流水的知县,这个道理在下还是懂的!” 这章粮书也太小看自己了,抱谁的大腿,也不可能抱一个马上离职的知县的大腿啊,又不是什么前途无量的历史名人。 章粮书点头道:“你明白就好,你现在真正管用的身份,就是粮科书手,其它都是虚的!” 然后林泰来禀报说:“目前压力在长洲县那边,县中暂时不需要我,我打算去浒墅关办点事。” 今天两县在饮马桥谈判,外人看了个寂寞,不明内中机密。 但章粮书是知道全部计划和内情的,甚至就是章粮书替林泰来向知县汇报计划的。 林泰来献上的计划是,逼迫虎丘徐家向安乐堂赔偿一千两。 然后安乐堂把这一千两洗成税银,解送到县库。 或许不懂行的外人很疑惑,一千两对吴县县衙算多吗? 去年吴县钱粮的定额是:金花银一万两千五百两,白粮本色一万石,漕粮本色八万石,漕粮折色银六万五千两。 如果全部换成本色计算,总量相当于四十万石左右。 所以一千两税银相对于全部定额,堪称短小无力,如何能打动知县? 这就要从另一个角度看待问题了,前文介绍过,苏州府乃至江南一直有欠税文化,官府年年收不齐定额,一般能征解八成就算考核合格了。 那么去年吴县考核标准就是三十二万石,而实际征收到的是二十六七万石,还欠了五万石左右。 也就是说,决定冯知县离任审计的钱粮数额,其实是能否补上五万石欠税,而不是四十万总量。 钱粮各项数额算是县衙内部机密,外人一般不会清楚这样的数字。 这也是为什么当前县衙死命催各堂口,去征缴去年欠税的原因。 那么按照大明官方折色比例,一石粮折色为二钱银,反过来一千两就相当于五千石粮。 也就是说,一千两银子能折抵五万石欠税的十分之一,其实细节也没那么简单,但大体上就是这样情况。 站在冯知县的角度来看,假如能从虎丘徐家敲出一千两,就相当于只用区区几天时间,立刻解决了十分之一的考核难题。 对于官员而言,一千两银子可能诱惑力没那么大,但解决掉十分之一的考核难题,没几个人能拒绝。 但还有另一个问题,财务税务制度在这里摆着,钱款来源去向都是要登记明白。 捐资就是捐资,不可能某人随便给县衙捐点银子,就能直接当税银骗政绩。 所以林教授又提出了洗钱方案,通过安乐堂把敲来的银子洗成合法合规的税银,解入县库,用以解决冯知县的离任审计问题。 冯知县为什么悍然庇护林泰来,原因就在上面这些机密细节里。 而外行人只会想象,林泰来要敲诈徐家啦,然后承诺和知县三七分赃啦,所以知县为了几百银子黑钱庇护林泰来啦! 关于另外一个外人看了个寂寞的问题,长洲县为什么突然退让,也是有内在逻辑的。 林泰来去长洲县告徐家,长洲县没有受理,这就是长洲县的“原罪”。 林泰来将事情闹大到轰动全城、无法遮掩的地步,然后又获得了吴县知县的全力支持,长洲县这个“原罪”就有可能被无限放大。 长洲县为什么不受理告状,是不是因为要包庇徐家? 徐家砸的堂口,是与申家发生冲突的堂口,那么长洲县是不是为了申家办事的? 申家是申首辅的申家,长洲县是不是投靠申首辅? 如果无限放大后,上面这些问题会全部被公开议论,脑子稍微正常的知县都不会放任发生。 在当今体制下,申首辅并不是张居正那样称霸朝堂类型的首辅,朝中反对势力同样很多。 当知县的除非是赌徒,根本犯不上背这么大黑锅,卷入朝堂政治搏杀。 所以官衙内里的事情往往阴诡难测,知道的不说,不知道的乱说。 外人不明就里,只能雾里看花连蒙带猜以讹传讹。而知道内幕的人,又会油然而生出优越感。 现在林泰来给长洲县的选择就是,压迫徐家拿出赔偿,只有这样做才能证明长洲县没有包庇徐家。 虎丘徐家虽然是长洲县本地大户,但百里侯知县也不是好惹的,只要愿意付出代价,同样有无数手段收拾大户,只看值得不值得。 所以林泰来才会对章粮书说,现在压力在长洲县那边。 他暂时只需要等长洲县那边的结果,可以抽手干点别的事情。 章粮书奇怪的问:“你去浒墅关干什么?那里跟你有什么关系?” 林泰来禀报道:“全苏州花榜美人联合涕泣恳求,请我去浒墅关堵截南京花船,我不好拒绝。” 章粮书:“......” 完全看走眼了,自己到底招了个什么下属?才混了几天城里,交游就如此广阔了? 当初他对林某人的品行完全不报任何希望,是个烂人也无所谓,正经人谁能混社团?只要能打就行了。 但他也没想到,林泰来除了能打之外,各方面的能力如此出众。 竟然让他这个二十年老粮书,都产生了一种会不会被取代的巨大危机感。 第五十章 狂狷邪魅 浒墅关位于南北要冲,是苏州城的北边门户,地位就像是潼关之于关中。 这里行政上本名是浒墅镇,位于长洲县境内,但因为设置了税关,所以就俗称浒墅关了。 朝廷在大运河和长江水道上,设置了八大税关,浒墅关就是其中之一,地位重要性可想而知。 税关大使简称税使,但可不像一般的仓库大使一样是杂官。 而是由朝廷直接派出一名户部主事兼任税使,是正经的朝廷差遣官,绝非杂流。 税使只接受朝廷直接领导,地方无权干涉税关事务。 所以浒墅关管区等于是半独立于苏州府之外的,这也是林泰来为什么敢来浒墅关的原因。 如果浒墅关还是浒墅镇,完全属于长洲县管辖,那林教授还未必敢到长洲县地面上来做事。 林坐馆将高长江和四大金刚留下了,继续在一都地盘巡视。 他只带着捧鞭兄弟,以及校书公所支援的十来个打手,在一片烟雨中出发了。 从苏州城坐船沿着山塘河道,向西十里就来到了大名鼎鼎的枫桥镇。 然后从枫桥镇沿着大运河向北二十里,就来到了同样大名鼎鼎的浒墅关。 只见这里人烟稠密、屋舍云集,看上去竟然比枫桥镇还要繁荣,甚至关区比普通县的城区还要大。 关署就在运河西岸,林泰来在主干道佘公街码头下了船,顶着三月细雨,来到关署。 林泰来在浒墅关“做事”,上层关系肯定早有人处理好了,该打得招呼都有人打了。 但林泰来作为具体做事的人,到了浒墅关后,总要亲自向地头蛇报道下。 再说他兜里还带着“礼”呢,校书公所委托他稍带给税使大人的。 张家兄弟也是第一次来浒墅关,惊叹道:“这关署竟然比县衙还要壮观!” 林泰来在门房报上来历,又呈上冯二老爷的书信,然后就被引进去了。 前堂三间,是关署的公堂,税使大人就正在公堂视察事。 林泰来见状暗叹口气,自己还是太卑微了。 如果自己够分量,肯定要被请入会客厅或者后堂,用私人礼节接见。 然而自己只被带到公堂,说明只是象征性的随便见一下,然后就可以走人了。 这位税使姓王,非常常见的姓氏,平平无奇,年纪大约四十多了。 这个年纪才当税使,看来仕途混的一般。 林泰来上了公堂后,王税使本来漫不经心的神情,也不禁露出了几丝疑惑。 他当然知道,林泰来到浒墅关是为了什么。 阻击南京花船或者殴打南京名妓,这种种乱七八糟的破事,只要不妨害税关利益,他也懒得阻止。 江南风气浪荡,远没有他们北方老家醇厚,如此胡闹居然也有人来讲情面! 在他的想象里,干这个事的应该是棍党打行泼皮之流,在经济发达人口稠密的苏州府,有的是这种人。 但没想到,来人虽然高大威武,却是穿着长衫的,而且举止礼数都是文人做派。 虽然宽大的长衫,依然不能掩盖住此人的雄壮。 王税使忍不住好奇的问了句:“你到底以何为业?” 林泰来有点装逼的答道:“吴县粮科书手,兼安乐堂分堂坐馆,兼校书公所客座文学教授,兼布衣诗人。” 王税使:“......” 书手、坐馆、教授、诗人,每个词他都知道意思,反正都是很文化的职业。 但所有的词连起来后,就让他感到迷茫了,这到底是个啥人咧? 林泰来笑而不语,随着野生读书人的泛滥成灾,这时代假装笔试功名利禄的布衣山人之风兴起,产生了没有功名也可以装逼的文化思潮。 比如苏州本地文坛盟主王稚登,就没有功名,这放在几十年前,简直是不可想象的。 既然有这个文化风潮,不用白不用! 在苏州城,知道自己底细的人太多,熟人面前装起来有点尬。 但出了苏州城,到了陌生地方陌生人面前,装逼事业就大有可为了。 万一遇上了欣赏自己装逼风格的大佬,就血赚了。 王税使闲着也是闲着,好奇心越来越重:“你想怎么做事?” 林泰来淡淡的说:“我欲用诗词文学,让她们知难而退!” 王税使又低头看了看书信,疑惑不解。 信上明明是说,做事的打手极其凶残,万一出现不忍言极端暴力事件,请自己装瞎子拉偏架吗? “你也懂诗词?”王税使凑巧今天太闲了,竟然与林泰来聊起来。 林泰来轻描淡写的说:“略懂。” 王税使因为某些原因,最近正因为诗词的事情烦心。 如此便饶有兴趣的指着公堂外,对林泰来说:“有没有以春光为题的作品,呈给本官一首?” 林教授拍了拍肚子,傲然道:“腹内尽有,不知道大人想要什么档次的诗词?” 王税使十分惊讶,“还分档次?” 林教授详细解释说:“有应酬档次的,有流传百年档次的,还有流传五百年以上档次的。” 王税使毫不犹豫的答道:“五百年以上档次的!” 林泰来有点犹豫,那些能流传五百年以上档次的诗词,无不是极品,用在小小税使这里是不是浪费了? 王税使冷笑了几声,有点地域攻击的说:“你们江南这些文人,不但狷狂邪魅,肚里最是爱算计! 如果你真能拿出足以流传后世的诗词,我把它张贴在所有税棚,南来北往的人都能看到! 如果拿不出来,我就把你征用了,在税关做一年白役!” 为什么非要逼我装逼?林泰来叹口气,出口吟诵到: “一片春愁待酒浇。江上舟摇,楼上帘招。秋娘渡与泰娘桥,风又飘飘,雨又萧萧。 何日归家洗客袍?银字笙调,心字香烧。流光容易把人抛,红了樱桃,绿了芭蕉。 词牌虞美人,题目舟过吴江。正好今日还下雨,算是应景了。” 王税使当场愕然,被林教授的文学气息震慑住了,然后又若有所思。 这时候,有个差役站在公堂门外,向王税使禀报道:“本镇的施太公求见老爷!” 王税使挥了挥手说:“不见了,让他先回去!” 那差役提醒说:“这位施太公早年中过进士的,实乃老乡宦。” 王税使依然不肯见,嘀咕了声:“进士算得什么。” 林泰来离得近,顿时被这句话雷的里焦外嫩。 即便风气再怎么变,进士也是功名之路的终点啊,是所有读书人成功的象征标志。 江南地区称得上科甲鼎盛,但就算是最顶级的文宦大家族,若能连续两三代,每代出一个进士,都是很牛逼的情况了! 苏州城第一行为艺术家张幼于够变态了吧,但也没敢鄙视过进士啊。 到底是什么样的人,才敢说出“进士算得什么”这种话? 林泰来只能说,这王税使为了装逼,简直完全不顾尴尬了,就是纯硬装。 忽然又有个疑似幕僚的文士,来禀报说:“邢巡按座船靠岸了,邀东主上船相见!” 王税使不耐烦的挥了挥手:“让他先等着!” 林泰来感到自己今天败了,败得很惨。 在装逼方面,他完全不是这个税使的对手,被打得溃不成军! 巡按御史,标签是“代天巡狩”,负责巡视考察地方,权力极大。 号称见官大三级,见了巡抚也是分庭抗礼。 这样的官员,能直接决定考察分数的官员,喊你王税使去船上见个面,你王税使却让他等着! 和“进士算得什么”加起来,这个狂傲风格的装逼,林泰来给打十分,并且甘拜下风,自愧不如! 刚才你王税使还隐隐搞地域攻击,说江南文人狂狷邪魅,但看你王税使表现也不遑多让啊。 遇到这种死了都要装的,就离他远点。林泰来准备告辞,溜了溜了。 但王税使却突然热情起来:“留下用饭!” 第五十一章 进士当然不算什么 虽然林教授混成了全苏州城第一好汉,虽然林教授平均每天打五个人,虽然林教授动辄光天化日之下与人当街群殴,但林教授还是一个很理性的人。 户部主事兼浒墅关税使这个官职很好,如果二十多岁能当上,那也堪称前途无量。 据说当今的江南巡抚佘老大人,年轻时就当过浒墅关税使,如今浒墅关的主干道叫佘公街,就是因此而来。 但如果年过四十了还当这个税使,那就有点非主流了,比如眼前的这位王大人。 再加上王大人那种“进士算什么”,以及“巡按先等着” 的奇葩怪异言行举止,让林教授感到了一股浓浓的中年非主流气息。 这样的人,往往就是不定时炸弹,离得太近很容易被炸到。比较理智的人看到奇葩,都会离远一点。 此时王税使站了起来,走到林泰来身边,盛意拳拳的邀请道:“本官有些文学方面的问题,还要请教一二。” 林泰来这时候才发现,王税使竟然也是一条大汉,当然是普通人标准里的那种大汉。 如果用上辈子的计量单位,这王税使身高仅仅比自己矮十几厘米,约莫一米八,放在当今普通人里绝对称得上大汉了。 于是王税使在林泰来眼里,更加非主流了。 林教授三思后,连忙婉拒说:“在下才疏学浅,如何能指教别人,王大人还是另请高明为好。” 王税使皱起了眉头,“方才你可不是这样谦逊!莫非你这首词是抄袭而来,腹中实无才学,唯恐深究之下露了底?” 林泰来只能答道:“指教就真不必了,在下可以留几首诗词,请王大人斧正一二。” 正在这时候,突然听到关署大门方向一阵骚动,然后有个差役连滚带爬的冲了进来,呼天喊地的叫道: “老爷不好了!那巡按御史邢老爷率领属下,一路打进来了,我们也不敢阻拦!” 听得林泰来目瞪口呆,这发生了什么?难道在官场上,也流行一言不合直接火并? 王税使大怒道:“邢御史欺人太甚!岂有强迫接客之理?” 对王税使的非主流语言,林泰来已经无力吐槽。 他赶紧开始在公堂里寻找,看看有无可隐藏身形的地方,并祈祷打进来的巡按老爷千万别注意到自己。 那可是江南巡按,也是戏曲小说里常见的屌丝逆袭经典官职“八府巡按”。 很多经典曲目里,窦娥冤、玉堂春、罗帕记、五女拜寿,还有周星驰里,都有八府巡按! 而且林泰来还知道,打进来的这个巡按御史邢侗更是个文艺天才,北方文艺的新一代领军人物,书画双绝,与董其昌并称北邢南董。 此人即将在本月武林大会上,成为王世贞老盟主内定的复古派宗门新五子之一。 总而言之就是说,这位邢巡按伸出一根小拇指,就能全方位的把自己碾死。 王税使看着躲在柱子后的林泰来,嘱咐说:“你稍等一会儿,待本官把这烦人的巡按轰走,再与你讨论文学!” 话音未落,就看到一名身穿獬豸补子官袍的御史,年约三十余岁,威风凛凛的站在了公堂门口。 但这御史看起来似乎比王税使还生气,堵着门怒喝道:“王曙峰!汝真有脑疾否?” 王税使摆着冷漠脸:“自十年前起,我就与你没什么可说的了。” 听到这些对话,躲在柱子后面的林教授非常敏感的觉察到,可能与自己想象的不同! 这两人关系其实并不一般,这对话更像是朋友闹别扭? 于是林教授果断的从柱子后面闪了出来,不动声色的站在了王税使的身后。 如果八府巡按大人注意到了自己,岂不又有结识贵人的机会了? 邢御史二话不说,伸手啪的甩出了一大把信件,直接糊了王税使一脸。 “这是你二兄、小妹、二侄、三侄的家书,我从京师稍带过来了,你还不谢我?” 王税使七手八脚的收起了这些家书,冷哼说:“自作多情,我王家的家书,本也不用麻烦你亲自送过来!” 邢御史气抖冷,质问道:“连见都不肯见,至于如此绝情?” 王税使挥了挥袖子说:“你走吧,我没空接待你,我还要与这位山人讨论文学。” 山人林泰来听到这里,赶紧挺起了胸膛,在八府巡按面前露个脸。 邢御史这才仰头看了几眼一米九几的林泰来,再看看一米八的王税使。 有点疑惑,你们这到底是讨论文学,还是切磋武学? 王税使颇为不屑的说:“都说你邢某人文才优长,但是他的诗词,胜君十倍!” 林泰来:“???” 不知为何,他又想躲回柱子后面去了。 王税使王大人王爷爷!你对实权在握的八府巡按开嘲讽,别拉上其他无辜路人啊! 但邢巡按年少成名,对各种挑衅见多了,根本不接茬,只当这句是一种拙劣的嘴硬。 最后指着王税使说:“等我巡视完苏州府诸县,再来找你!” 目送邢御史离去,林教授长长的出了口气,使劲擦了擦汗。 可以说,刚才那一刻,是他穿越以来最凶险的时刻! 在任的八府巡按可不是冯二老爷那种退休老干,可以态度随便点对待的,更别说骑脸开嘲讽了。 自己连个护体功名都没有,激怒了八府巡按,吹口气就能把自己弄死了! 林泰来调整好心情后,又小心翼翼的对王税使问道:“王公与邢巡按似曾是旧相识?” 不知不觉间,王大人变成了王公。 王税使不禁陷入了从前的回忆:“我与这个姓邢的,其实都是山东同乡。 十一年前,他是二十四的年轻天才,我三十而立,都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我们共同去京师赶考。 在京师时,我们同进同出,白日流连于京中名胜,夜间徜徉于花......文坛聚会。 然后到了放榜日,他考中了进士,我落榜了。” 林教授闻言十分诧异,这王税使也太小心眼了吧?就因为朋友考中了,你没考中,便记仇了? 王税使扫了眼林泰来,仿佛知道林泰来想什么,继续说:“其后我才知道,每晚玩乐完毕,我睡觉的时候,他都会温习功课到四更天!” 林泰来:“......” 他忽然能理解王税使的愤怒了,学渣以为和学霸玩到一块了,大家要一起落榜了,结果没想到学霸私下里仍在偷偷努力。 便感同身受的安慰说:“王公您现在也挺好的,能坐镇浒墅关,至少说明后来你也考中进士了。” 王税使悲哀的叹道:“这进士算什么,在同辈兄弟里,我都是第三个了!混到四十不惑,才在前年考上,还有什么前途!” 兄弟中的第三个进士?还嫌弃太晚?连县试还没过的林教授,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林泰来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资格,来点评这种悲怆感。 只能茫然按着惯性吹捧说:“还好,哪怕兄弟间的第三位进士,那王公您也是人中龙凤了!” 有些人文比较落后的县,几十年才出一个进士呢。 王税使神情更加萧索了,长长的叹了口气,“你不懂,我还有三个侄子也中了进士,都比我这个叔叔早,我还有什么脸面拿进士来自豪?” 林泰来:“......” 王税使感慨完自己的人生不幸后,忽然很奇怪的对林泰来问道: “你为何半天不说话了?你看我这种际遇,应该怎么写诗词来抒发心情?” 林教授已经自闭了,只想夺门而出,找个地方继续自闭。 他总算明白了,先前王税使为什么会说“进士算什么”。 这并不是狂傲的装逼,只是很平实的阐述一个事实而已,王税使真有资格这么说。 兄弟三个,侄子三个,目前两代人已经六个进士了!对这样的家庭而言,进士当然不算什么了! 这踏马的啥家庭啊,进士还能一窝一窝的出? 对人文史还算精通的林教授,忽然想到了什么,山东人?姓王?大规模批发进士? 这几个关键词串联起来后,林泰来茅塞顿开,失声叫道:“山东新城王家!” 王税使很诧异,“你这样远在江南的堂口打手兼民间诗人,竟然也知道我家?” 林教授再次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的问道:“方才邢巡按说,给王公捎带来了令妹的家书?听这口气,她还没有婚配?” 王税使:“......” 江南人果然太浮浪了!你害怕邢巡按弄死你,难道就没想过,浒墅关税使也能弄死你? 第五十二章 文学之道 如果要问起,熟悉人文史的穿越者真正金手指是什么,那肯定就是关于人脉的知识啊,这才是最硬的金手指。 如果没这方面知识,在校书公所碰见个姓冯的,发现此人似乎在历史课本上岌岌无名,多半也就错过了。 如果没这方面知识,在浒墅关碰见个更没有名气的王税使,肯定也就忽略了。 所以一般人就多看点寓教于乐又有人际关系考据的网文吧,能多了解一些隐藏在历史课本后面的真实人脉,万一穿越了才能抓住机会。 事实上,即便是对人文史略懂的林教授,也真差点把王税使忽略过去。 幸亏八府巡按邢御史及时赶到,与王税使激情互喷了几句,才让林教授觉察到了一些端倪,最后发现王税使出自“山东新城王家”。 这是一个能让极度渴望功名护身的林教授疯狂尖叫的家族,历史上科举最神迹的家族。 王税使的姓名叫王之都,新城王家的之字辈,在他这一代出了三个进士。 之字辈老二王之垣,现任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非常硬扎的实权派。 又因为在户部工作,按官场习惯人称王司徒,是当前王家的话事人。 其实王税使王之都与王之垣王司徒是堂兄弟,同一个爷爷,但没分家就不详细区分了。 出了王司徒,王税使还有个在礼部工作的哥哥王之猷,同样进士出身。 此外王税使还有位举人出身的哥哥王之辅,现任大名府同知。 之字辈的下一代是象字辈,目前也有三个进士,这就是王税使口中的“三个侄子进士”。 象字辈老大王象坤虽然辈分比王税使低,但早在嘉靖四十四年就考中进士了,现在正当着浙江右布政使。 但象字辈在历史上最有名的,却是王司徒的儿子王象乾,晚明最大的边镇大佬之一。 到后来天启崇祯年间,八十多岁的王象乾还被拉出来干兵部尚书兼蓟辽总督。 在晚明干这个位置的,能是一般人? 但未来的王督师现在只是河南按察副使,在四品位置上熬资历,不过还是比王税使混得好。 另一个侄子进士王象蒙,正好比王税使早一科,万历八年进士,现任江西道监察御史。 如果觉得当今万历朝前期,一家六进士就是新城王家巅峰,那就大错特错了。 在历史上,王税使的儿子和侄子们,象字辈一共出了九个文进士,还有一个武的。 一代人出了九个文进士,这在科举史上,绝对是神迹里的神迹。 一般来说,一代人能出一个进士,甚至两代出一个,就能支撑起整个家族了。一代出九个进士,小说都不敢这样瞎编。 所以王家真正做到了进士满地走,举人不如狗。三代出了十三个进士,有功名的人数加起来多达三十。 如果全要立牌坊,在王家门前,三代进士加举人立上十八个牌坊都不是问题。 晚明江湖传言一,山东新城王家相当于东林党北方分舵。 晚明江湖传言二,大清定南王孔有德还在大明时,手下的**抢了王家仆人一只鸡。 然后王家得理不饶人,孔有德万般无奈,为了一只鸡被逼反了,走上了投敌异姓封王之路。 如果说这是王家巅峰,可能还没完。在原本历史上,到了清初康熙朝,新城王家还出了个王渔洋。 在当时,王渔洋地位和如今的王世贞老盟主差不多,也是一代文坛领袖。 知道了王家的科举神迹,就能理解极度渴望功名的林教授为什么差点发癫。 简直吃了熊心豹子胆一样,询问王家小妹是否婚配。 没别的原因,就是林泰来觉得王家基因实在太好了,如果与自己结合,后代一定优秀! 但林泰来说出来后,立刻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心里的幻想怎么能说出来? 所以又赶紧补救说:“新城王家,让我如雷贯耳,心神震慑之下,口不择言了!” 王之都也就是王税使毫不客气的叱道:“胡扯!一个家名就能把你吓到失神,乃至于胡言乱语?” 林泰来连忙解释说:“其实贵府与在下还是有些渊源的,王公您的哥哥莫非是朝中王司徒? 在下乃是王司徒下级的下级的下级的下级的下级,王司徒正是在下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的上司。 所以在下听到王家后,被震慑到了!” 王之都:“......” 你林泰来踏马的是在说绕口令吗? 乍一听又在胡扯,但仔细一想,竟然无法反驳。 他哥哥王之垣王司徒乃是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钱粮征收这业务线的全国最高负责人。 江南巡抚一般要兼着督理江南钱粮,在钱粮征收业务线上是太仓总督的下级。 再往下是各府管粮通判,再往下是管粮县丞,再往下就是粮科在编吏员,再往下就是粮科临时工书手。 所以林泰来林书手自称与王司徒乃是钱粮业务系统的上下级,理论上没毛病。 看到王税使的脸色渐渐缓和下来,林泰来暗暗想道,那章粮书有一句话说的对,自己目前唯一实在的身份就是粮科书手,其他都是虚名。 随即王税使骄傲的说:“全山东的名门,都想求聘我们王家女。以我们王家的家风,不会远嫁给南方浪荡子弟!” 林泰来岔开了话题,“方才王公问起,怎么用诗词来描述人生不得志境遇。 其实在下前几天打完......啊不,心有所感后,写了三首感怀,其中第二首挺适合王公你的心境。 食肉何曾尽虎头,十年书剑海天秋。诗文幸未逢黄祖,襆被今犹窘马周。 自是汝才难用世,岂真吾相不当侯。须知幼岁拏云志,曾许人间第一流。” 王之都欣赏完了后,不禁感慨道:“你这首诗,真是写到我心里了,对了,另外两首呢?” 其实上次被冯二老爷反杀后,林泰来意识到问题所在,都不准备把“金粉东南十五州”这首轻易拿出来了。 但王之都主动问起,林教授也没必要藏着,就全写了一遍给王之都看。 王之都看完了后,责怪说:“你怎得不早些拿出来?不然我就可以用这首团扇才人踞上游,当面直接羞辱那位邢巡按了!” 林泰来:“......” 这王税使到底对邢巡按存了多大的怨念啊? 王之都现在终于可以确定,眼前这个比自己还大只的巨汉,在诗词文学方面是有真本事的,而且题材和风格上简直是全才。 所以他也就交心说:“家兄去年就说过,我王家举业虽盛,但在文艺方面稍有欠缺,反而不如南方士族搞才子人设名气大。 所以家兄鼓励兄弟子侄们,若举业有成后,就在文学方面下下功夫,弄点才名出来,以顺应当前潮流。 最近江南诗季也到了,我也写了几首诗,但都很一般。烦请你帮我雅正雅正,增添一些颜色,不胜感激。” 随后王之都拿出些稿纸来,林泰来接过并看完。 王之都满怀期待的问:“如何?如果经过你雅正,这几篇能提高到什么水准?” 林教授沉默了片刻后,突然大包大揽的说:“王公若真需要作品傍身,我直接送给你一些算了,题材任选!” 王税使当即怒道:“万万不可如此!我王之都岂是剽窃之人?” 请别人帮忙修改提高是一回事,直接拿别人的诗词当自己的是另一回事,触犯了他的底线。 林泰来劝道:“在下自不会说出去,别人又不知道。” 王税使依然坚拒道:“天知地知,我王之都绝不做令王家蒙羞之事!” 林泰来也有点暴躁起来,你这是为难我林教授! 他哪会改诗啊,他只会“原创”!让他现写一首,比改一首轻松多了! 但王之都太讲底线,林泰来也拗不过,只能硬着头皮,在稿纸上改了起来。 一炷香时间后,王税使看着改完的几篇诗词,神色渐渐复杂。 比如一首七律,他原稿用的五十六个字,经过林泰来雅正后,只剩了七八个字是原稿里用过的。 于是王税使也迷茫了,这算是雅正,还是重写了一遍? 算了算了,不管那么多了,先把作品寄到京师去! 让哥哥王司徒和王礼曹、侄子王御史、小妹都为自己的才华震惊一下。 还有浙江的大侄子王方伯,河南的二侄子王副宪,一个都不能放过! 小老弟小叔叔的文学逆袭之道,从家族内部开始! 随后王税使又对林教授投桃报李:“你不是来浒墅关做事吗? 我拨给你三艘船连带河快,以协助你盘查。如果人手不够,再加点兵丁。” “够了够了!”林泰来连忙说:“在下向来以德服人、以理动人,讲究一个德才兼备,办事从来不用太多人!” 王税使感慨道:“人不可貌相,你果然是一个靠才华吃饭的人。” 关署的后面就是城隍庙,王税使打过招呼后,林教授和他的手下当晚就在城隍庙里住下了。 不要问浒墅关一个镇级地区,为什么有至少县级才能搭配的城隍庙,问就是这里太特殊了。 目前一切顺利,林教授踌躇满志。他来浒墅关,可不只是帮别人做事,也有他自己的文学之道! 以他目前的身份,名妓等闲难得一见,但这次却有大把大把主动送上门的,尤其还是比苏州名妓更红的秦淮河名妓! 看过晚明史的都知道,什么秦淮十二钗啊秦淮八艳啊,但谁记得苏州花榜都有谁? 所以这次可是免费把自己才名传扬到另一个大文化中心南京的机会,多么难得。 “都准备好了吗?”林泰来问道。 张家兄弟一边擦拭着竹节鞭,一边中气十足的答道:“准备好了!” 第五十三章 本地帮会太没有礼貌了 次日,林泰来到了港口。这里设有税棚栅座,负责对过往船只进行征税。 与税棚的小吏打过招呼后,得知对方也是从吴县县衙被抽调来的,就攀上了关系。 小吏听说王税使对林泰来态度很不错,他甚至还搬出了另一张竹制躺椅,邀请林泰来入座,又拿出了酒壶。 林泰来靠在躺椅上,喝着小酒看着大运河的河道,忽然找到了一点镇守鱼市时的悠闲感觉。 在外打拼的少年,似乎很有一阵子没有回去看看了。 也不知道黄小妹能否适应小镇生活,不会已经开始跟着唐老头学习如何卖鱼了吧? 林教授收回思绪后就又看到,王税使拨给的三艘船和河快已经去河道上巡逻了。 这里河快的快,和捕快的快一个意思。 “河上如此多船,你们怎么收税?”林泰来好奇的问道。 小吏很专业的答道:“先看船只类型,再看船只大小和吃水深浅,就能估算出一个税额。” 林泰来感慨,大明商业方面的税务都太粗犷了,当然这跟现在的他也没有什么关系。 大半个白天都过去了,日头开始西斜,一直都没什么事情。 林泰来和他的手下们都以为今日要白等时,却见有几艘疑似花船的船队被河快“引导”靠港了。 “来活了!”张家兄弟兴奋的叫道,并站了起来。 按照事先商定好的方案,当花船上下来绿头巾忘八或者老鸨子时,张家兄弟先去友好交涉,劝返对方。 踏板放下,从大座船舱里闪出来一名穿着时髦石榴裙的曼妙女子,在婢女扶持下,沿着踏板稳稳的上了岸。 张武张二郎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走出凉棚,准备上前去交涉。 忽然一双力如山岳的大手按住了张二郎,让他动弹不得。 张武诧异的回头看去。 却听到林泰来沉稳谨慎的说:“阿武啊,我观对手实力太强,你把握不住,还是我去吧。” 张武:“......” 林教授阻止了冲动冒进的张武后,身先士卒的大步走上前去。 “蠢货!”张家大郎张文对张武低声骂了句,“你就是个弟弟!” 张武不满的说:“我本来就是你弟弟。” 林泰来向岸边走得更近些,就看得更清楚了,下船的女子年龄其实已经三十好几了,相貌也不是绝色。 但她皮肤白净,气质出众,韵味十足,浑身仍充满了对男人的吸引力,挺极品的一个少妇! 气质少妇也仰头看到了迎面而来的林教授,心里暗暗想道,苏州那帮同行竟然找了如此强悍的人物! 但她不慌不忙的道了个万福,主动问道:“奴家马守真号湘兰,这位壮士有何见教?” 林泰来小小的吃了一惊,没想到在浒墅关打阻击战,第一个遇到的对手竟然是大名鼎鼎的马湘兰。 在晚明史上,秦淮八艳的名头可谓无人不知,马湘兰就是八艳之一。 但马湘兰与八艳里的其她人并不是同一个时代的人,差着好几代辈分。 直到马湘兰老死去世后二十来年,其她八艳才出生。 但为什么早生了八十来年的马湘兰,会被列入秦淮八艳? 林泰来揣测,可能因为马湘兰领风气之先,是名妓名媛化的先驱者,是学绝活当名媛模式的开创者。 其实在眼下万历中前期,南京城最有名的名妓被称为金陵十二钗,但还是以马湘兰为首。 哪怕马湘兰年纪最大,现在都三十大几了,仍是秦淮河首席名媛,这就是业界地位象征。 历史上最传奇的还是,马湘兰对苏州本地文坛盟主王稚登三十年深情不移,死了都要爱。 不知道这次马湘兰闯苏州城,是不是想在武林大会上,帮王稚登摇旗呐喊。 这可能是截止到目前为止,林教授所遇到的人里,名气最大的一个了。 顶级工具人来了!林泰来偷笑了几声,开口道: “原来是生平不识马湘兰,走遍章台也枉然的马姬啊,久仰久仰!我林泰来在这里,是要......” 但马湘兰却抢先说:“壮士不必多言,我马湘兰当然明白你的来意! 早知道你们苏州城花界必定有所动作,奴家替着南院同行姐妹,来打个头阵。” 直接省去了开场无聊互动环节,林泰来便回应说:“不是随便一个庸俗胭脂,都能来苏州讨生活。 我林泰来奉命守在这里,就四个字,以文会友!我的意思是......” 马湘兰似乎并不听林教授的发言,自顾自的亮出了银票,很江湖的说: “我马湘兰也不是不懂事的人,这是区区薄礼,敬请笑纳,壮士尽可取之! 还望壮士高抬贵手,放我们南院曲中女子一马,使高义之名传遍江南,岂不美哉?” 这话说的敞亮豪迈,不愧是金陵花届的大姐大。 就是连续被打断了两次的林泰来很生气,我踏马的要跟你谈文学,你却拿银纸来羞辱我? 我踏马的说了半天自己叫林泰来,你踏马的还一口一个壮士,到底有没有听别人说话? “收回你的银票!”林泰来大喝道:“我这个人不重钱财,生平只好打熬文学!” 马湘兰出道以来阅历无数,无论是落魄的还是得意的,无论贫穷的还是富贵的,什么样的文人没有见过? 对眼前这个长衫巨汉的评价,那就是穿龙袍也不像太子。 一个粗壮的地头蛇打手,还扯什么文学啊?就是故意调戏和挑衅她们这种靠文艺搏名的名媛! 什么不收银票,摆明了就是嫌弃数目少,真当她是没见过世面的小姑娘? 既然马湘兰敢打头阵闯苏州城,当然也是有一套预案的。 “没想到,本地的帮会太没有礼貌了。”马湘兰收起了银票,哀叹道:“人心竟然能这样的欲壑难填,这样的贪婪,不知古人之风何日重现啊。” 林泰来:“......” 为什么这个时代的名人都如此能装,这让他林教授感到压力很大啊。 装逼就装逼了,但麻烦你能不能听听别人讲话,配合一下别人的节奏? 要装一起装,别那么自我! 不知何时,从附近几艘船下来了四五十人,清一色手持木棒,讲着南京官话口音。 马湘兰被掩护在后面,打量着林泰来身边的十来名手下,底气十足的说: “你这剪径的恶汉莫不是以为,外地弱女子甚好欺辱? 奴家带头捐资,与金陵花界同行共同募请义士百名,护卫我等前往苏州府游览。 奴家当仁不让,带着五十名义士,来此做个先锋官罢了。 等王老盟主从南京到了,看尔等还敢跳梁否!” 面对一个已经先入为主,自我感动并一直自说自话的女人,此刻林教授只觉心累,不想再说话。 张家兄弟解开抱在怀里的皮囊,往外掏家伙,同时对林泰来说: “坐馆你看,我们早就说,对付这些名姬,还是要靠铁鞭!费那口舌作甚,一鞭下去不就完事了!” 第五十四章 要绿了啊 这时候,五十名南京打手忽然齐齐大喝道:“某等愿为护花使者!” 声音整齐划一,直震运河港口! 从这精气神和组织度可以看出,他们必然是南京打行里的精锐! 更有个头目,指着林泰来叫道:“个子大又能怎么的,你爷爷我也不是吓大的!” 马湘兰突然又展示出了“大气敞亮”的一面,对着林泰来开口道: “如果你此时还肯收下银票,尚能化干戈为玉帛,不然也只好先礼后兵了。” 林泰来总算明白,史料上说马姬为人豪侠明快,仗义疏财,到底是怎么个样子了。 累了,毁灭吧! 同时面对五十人,林教授今天却没怂,依然从张家兄弟手里接过双鞭,立刻进化成完全体。 林教授身旁带来的小弟们,也就是校书公所派来助拳的那些伙计,见状也纷纷举起了手里的什物。 本来应该是战前紧张肃杀的氛围,却差点让周围观众和对面敌手绷不住笑声。 只见林教授左右小弟们,人手一个柳条编的长方形大笸箩,就是乡村里常见的那种盛具,还都特别加装了把手,竖起来约摸半人多高。 南京来的精锐打手立刻觉得,这波稳了。 别人拿农具打架,大都是锄头,对面却人手一个柳条编大笸箩,这是想笑死他们吗? 林教授出道以来,大部分时间都是一个人打一群,张家两个累赘都不插手的,今天算是头次带着小弟们打团。 当然,如果不是身边有小弟们帮手,林教授肯定不会傻到一个人同时与五十人开打。 只听一声喊,林教授就带着小弟们上了。 这也很出乎观众和对手的预料,没想到十来个人竟敢主动去冲对面五十人。 不愧是新近崛起的全苏州城第一好汉,果然悍勇! 然后更令人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一幕,出现在众人面前。 只看到一些小弟齐齐举着半人多高的大笸箩,也不主动进攻,就围绕在林教授的左右和后方,紧紧跟随林教授脚步,轮番将林教授掩护的扎扎实实。 方形大笸箩在这时,仿佛变成了巨盾,反正用来格挡木棒攻击足够了。 林教授不必再顾忌左右和身后,只用眼看前方,狠狠打过去就是。 于是就看到半圈多巨盾,裹着林教授冲进了南京来的五十打手阵容里。 就像是一盆沸水泼进了蚂蚁群里,登时就炸窝了。 又像是一辆坦克,冲进了只有冷兵器的步兵方队里。 几个回合下来,所有南京打手都发现,自己面临一个困难的处境。 正面打林泰来完全打不过,侧面和后面偷袭又打不着林泰来。 如果想打消耗战,己方却又陷入了急速减员的节奏,眨眼间就倒下了十来个人。 在苏州城几次打团,林教授一般都留着余力,没那个必要下死手。 但这时候对方人实在太多,直接就是五十个人扑上来。而且也没有本地情面可讲,还留手就等于是自虐了。 故而每每一鞭下去,往往就是筋断骨折,杀伤速度比前几次团战更快。 打着打着,南京来的精锐打手们又愕然发现,己方只剩一半人了。 突然之间,士气说崩就大崩特崩了,南京来的打手们不约而同四散溃逃。 这时候林泰来不需要“巨盾”掩护了,找了一个方向,高速迈着一米二大长腿,不依不饶的进行追杀,又放翻了十来个人。 其他小弟朝着另两个方向追杀,林泰来也就不管了! 到此为止,浒墅关阻击战的第一战,以十敌五十,大获全胜! 林泰来一口气追了一里地,这才住手,然后慢慢的往回走,同时也是恢复体力。 一个同时打五十个,打完了后,终于也感到有点累了。 林教授感到了淡淡的忧伤,是不是自己的上限快到了?会不会不太够用? 回到“主战场”时,林泰来看见有三四个医士,背着沉甸甸的药匣,还带着徒弟,正在地上的伤员之间来回游走。 他们对着伤员一个个的询问过去,遇到有钱的伤员,立刻就地医治;遇到没钱的伤员,就直接忽略过去,再直奔下一个去。 这场面让林教授看得发愣,浒墅关的医疗事业这么发达吗? 战斗这才刚刚结束,立刻就有医生进场,这速度比几百年后的救护车还快。 有个五十多的老医士抬头发现了林教授回来,连忙迎上去,自我介绍说:“老朽乃是吴县县衙医科的李扁鹊,与章粮书也是相熟的。” 听到是县衙医科的,林教授这才放下了铁鞭。 李扁鹊松了口气,又继续说:“听闻林教授出镇浒墅关,我们几个连夜赶了过来。 果不其然,真就遇上了一笔大生意,在此要谢过林教授了! 等回了县里,老朽做个东道,以后还望林教授多多关照!” 林泰来:“......” 他确实从李扁鹊身上,感受到了一种真诚的、发自内心的友善。 如果友善度也有数值的话,在他所有初见的人里,李扁鹊绝对是初始数值最高的一个! 再看向那几个游走在伤员里的医士,林泰来不知怎得,想起了徘徊在非洲大草原上的秃鹫。 这大概就是生态系统啊,林教授忽然有所顿悟,感悟到了一丢丢的天道。 等林泰来感慨完,然后指着一个伤员说:“不许救他,别人随意!” 这个伤员就是刚才热血上头后,带头叫嚣的南京打手头目,终于为此付出了巨大代价。 底层江湖就是这样残酷,幸亏林教授主打项目是文学。 又来到港口岸边,却见一群闲散人士围了个大圈子,对着圈里人品头论足。 “啧啧,原来这就是金陵十二钗之首马姬啊。” “开眼了,听说这是最近十几年江南名气最大的女人。” “气质不错,可惜年纪有点大了。” “你懂什么,这年纪才有韵味。” 在人群圈子内,张家兄弟这两条汉子一左一右,将马湘兰死死的看守在原地,跑都跑不掉。 半刻钟前还意气风发、气定神闲、洒脱明快的金陵花界大姐大马姬,现在却像失了魂一样,恍恍惚惚的不知还剩几分神智。 弱小,无助,又可怜。 张文看着远处那些奋勇追杀残敌的其他小弟,不屑的对弟弟张武说: “这就是我们能轻轻松松当左右护法,他们却都是傻卵的原因! 他们不明白最重要的事情是什么,坐馆说过的,要会用脑!” 张武嘀咕说:“咱们身边这个名媛,我看也没聪明到哪里去。 连水深水浅都不知道,就傻乎乎的跑过来打头阵,这不是给坐馆白送上门么?” 林泰来叹口气,生态系统真是多种多样,每个人都在适应环境。 “散了散了!”林泰来对着人群吼道。 看到提着带血铁鞭,重新站在自己面前的巨汉,马湘兰稍稍的清醒了一点点,从全傻恢复到半傻。 “奴家无话可说,任君处置,只恳请让奴家再见伯谷哥哥一面!” 林泰来简直听不下去,你马湘兰三十好几了,又叫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哥哥,你们肉麻不肉麻? 马湘兰口中的伯谷哥哥,就是苏州本地文坛盟主王稚登,马湘兰一辈子深情的对象。 不知为啥这两情人以兄妹关系相处,挺变态的。 林泰来将铁鞭扔给张家兄弟收好,然后居高临下的对马湘兰道: “别扯那些没用的,你这个金陵第一名媛,能不能跟我认真的谈谈文学?” 这叫不忘初心,林教授不会忘记,自己的初衷是文学。 马湘兰自叹只身落于贼手,处境可怜,凄婉的说:“只要能再见伯谷哥哥一面,文学就文学了。” 林泰来有点无语,就你这失了智的样子,还谈个屁文学啊! 忍不住就讽刺道:“你执着去见王稚登干什么?想让他难堪吗!” 马湘兰反问说:“本月姑苏文坛盛会,推选文坛新五子,奴家要为伯谷哥哥助威捧场,怎么就是难堪了?” 林泰来“哈哈”大笑,“助威?捧场?你可真笑死我了! 我可以告诉你,王稚登肯定会入选文坛新五子!但你觉着这真的是荣耀吗?” 不等马湘兰再说什么,林教授抢着继续说:“第一,我们苏州城的文坛泰斗人物,什么时候需要给别人当宗门五子了? 文坛复古派鼎盛的前七子时期,我们苏州同时有江南四大才子,并没有甘居前七子之下啊。 后七子兴起的时候,文征明需要讨好后七子,加入复古派吗? 现在你觉得王稚登当这个复古派宗门新五子,还是荣耀吗? 第二,王稚登今年已经五十一岁了吧?而这次新五子候选人,大都是三十几到四十左右的! 所以王稚登以五十一岁的年纪,以苏州本地文坛盟主身份,求得恩赐,和一群后辈同列新五子。 我再问一遍,马姬你觉得这是荣耀还是耻辱?这是利用他,还是可怜他?” 马湘兰顿时又从半傻状态变成了全傻,心境一点一点的破碎。 林泰来又大声的质问:“所以你再告诉我,马姬你去助什么威,去捧什么场? 去为了王稚登被糟蹋,被人踩而助威捧场吗! 而且他还有可能是自愿的,你就这么想亲眼看着他难堪吗! 你就这么想出现在现场,让他更加难堪吗!” 马湘兰不知不觉泪流满面,突然哽咽着问道:“你住在哪里?” 林泰来愣了愣,下意识的答道:“关署旁边的城隍庙。” 马湘兰用手帕擦了擦眼泪,“好地方,今晚我想喝酒,能一起吗?” 林泰来:“......” 我只是想打消你的杂念,好好的与我讨论文学而已,你怎么总是有乱七八糟的念头! 你们这些文艺名媛的脑回路,真是搞不懂! 站在后面的张家兄弟瞠目结舌,坐馆真高,实在太高了! 先打后训,直接搞定了金陵第一名媛! 坐馆这是要半途出击,硬生生把当今苏州文坛第一人王老先生给绿了啊! 第五十五章 又绿一个啊 此时夕阳挂在天边,夜生活即将开始。 林教授和他的伙计们,还有战利品,一起拖着长长的身影,向着临时住处走去。 林教授和张家兄弟走在最前面,边走边复盘今日的工作,这是一个很好的习惯。 张文指出问题说:“坐馆你今天的最大失误,就是开打前忘了念定场诗。” 林泰来十分懊恼,“今日对面人太多,我不敢有丝毫分心,就忘了念。” 张武也赶紧发表自己的看法:“其实应当把定场诗固定下来,不必每次都换。 这样方便别人记住,更有利于扬名,而且熟悉的定场诗能给自己人一种信心。 除非哪次战败了,再考虑换一个定场诗。” 林泰来瞥着张武,“给你重新说一遍的机会,去掉最后一句话!” 马湘兰跟随在后面,听着前面这三人的讨论。 她一时之间竟然分不清,这开打之前的定场诗,到底属于文学范畴还是武学范畴? 没多远就来到了城隍庙,林泰来把临时住址选择在这里,不为别的,就是有安全感。 城隍庙都是官庙,和衙门捆绑搭配的,在安全问题上,比客店令人放心多了。 现在一般寺庙都有客舍,外人去寄住并不稀奇。 到了地方后,马姬先去洗漱梳妆了,这点很敬业。 林泰来又打发了小弟去买酒菜,今天首战告捷并大获全胜,理当一起犒劳和庆祝。 此后败军之将马湘兰也拿了一些酒,非要进屋喝。 林教授怕这女人在心情抑郁状态下,喝醉了容易出事,也就进屋去看着她。 马湘兰陷入了自怨自艾情绪,又心疼王稚登老哥哥的际遇,想把自己灌醉。 结果她发现林教授醉的更快,两杯小酒下肚,林教授就仿佛醉倒在铺着翠绿色被铺的床上了。 没多少前奏,这个三月初的春夜忽然就开始吹起了风。 诗云:绿树带风翻翠浪。 然后又下了雨,雨点打到了花坛上。 诗云:红花冒雨透芳心。 中间林教授忽然清醒了一瞬间,说了句:“我这么做,真对不住王稚登老前辈啊。” 至于在这个雨夜,屋里具体还发生了什么,比较隐私的事情不好细说。 诗云:何须再道中间事,连理枝头连理枝。 反正林教授整晚没怎么睡,把因为文坛不得志而产生的郁积之气,全部清空了。 诗云:一凤一鸾眠不得,鸡声唱破五更春。 最后林教授又补了一上午的觉,直到午后才醒过来。 诗云:神游蓬岛三千界,梦绕巫山十二峰。 在第二天日上三竿的时候,林泰来躺在床上,平静如水。 他的心境一片澄明,脑中充满着大智大慧的哲学。 宇宙的奥秘,生命的真谛,天地的法则,时间的本质,缓缓在他心头流淌。 感悟良久后,林教授对马湘兰叹道:“我在你屋里过夜,是对我们苏州文坛老前辈王稚登的不尊重。” 马湘兰:“......” 还没完了是吧?那昨晚也没见你动作慢了! 而且如果你真的尊敬老前辈,为什么在这种时候,不止一次刻意提到他的名字? 林泰来又问道:“只是我不明白,你为什么愿意留我一起喝酒。” 事情做都做了,马湘兰就对镜自怜的答道:“我想让伯谷哥哥知道,虽然彼此不能见面,但我和他都是一样的可怜人。 若他遭受耻辱,还有我愿意陪着他同样受一次辱,并愿意借此感受他内心受辱的痛苦。” 林泰来:“???” 受辱是几个意思?要不是看在昨晚累着了你,就让你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受辱! 还有,既然你把这当受辱,那还乐在其中的免费送? 文艺名媛这种自我毁灭倾向的脑回路,他真的理解不了,也不想理解。 张家兄弟守在院门,看到林泰来出来,连忙禀报道:“今日上午港岸那边无事!不知坐馆战况如何?” 林泰来意气风发的答道:“幸不辱命!经过我一夜的劝说,金陵十二钗之首马姬终于放弃了继续南下的想法,今天就回转南京城去!” 张家兄弟难以置信的说:“真要走?” 遇到坐馆这体格,那马姬今天还能支撑着离开并上路,也堪称巾帼英雌了。 林泰来挥舞着一页稿纸,得意的说:“你们看,这是她写给我的赠别诗,题目是《辞林教授泰来还金陵》。 我们这算是订交了吧,以后去南京城,也算是有熟人了!” 张武答话说:“看不出坐馆你有什么机会去南京啊,难不成还愿意亲自解送税粮去南京?” 林泰来喝问道:“我就不能去南京参加乡试,或者是去南京国子监读书?” 张文沉默了片刻,开口说:“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正在美滋滋的林泰来立刻斥道:“那就闭嘴!别败爷的兴!” 憔悴的马湘兰带着满身心的鳞伤走了,不知道回到南京城后,还会不会想起苏州城的铁拳金鞭。 林教授非常敬业,用了些午膳后,依然不顾疲惫,前往口岸巡视。 免费见识过了马湘兰后,他忽然对这份工作更加期待起来。 秦淮河来的名媛,真比苏州城的有趣啊,难怪苏州才子们都向往秦淮河。 时间又过了一日,常言道春困秋乏,林教授靠在躺椅上打着盹。 不知时辰,他忽然被张家兄弟叫醒了,迷迷糊糊间听到张家兄弟说:“船快又堵住了一队花船!” “对方实力如何?”林教授张开眼睛,直接问道。 二郎张武迅速抢答道:“非常强!是赵彩姬!在金陵与马湘兰齐名,十二钗中排名仅次于马湘兰!” 大郎张文瞥了眼张武,不紧不慢的补充说:“这个赵彩姬号今燕,是咱们苏州名士张幼于的老情人,还拜张幼于为师学过诗词。” 张武愣了愣,大哥说得可能才是重点,自己终究还是个弟弟啊。 林教授一边站了起来,一边嘀咕说:“前天的是第一,今天的是第二,难道这些金陵曲中名媛,是按照排名顺序出发吗?” 眺望见从靠岸甲板走下个女子,虽然还看不清容貌,却能发现此人身段极其纤细,难怪敢取号为今燕。 等再近些,便见这赵彩姬赵今燕明眸皓齿,眉眼挑人,比马湘兰年轻几岁,又多了一股子桃李风流气息。 林泰来直接堵在赵彩姬面前,熟练的开口道:“原来是生平不识赵今燕,走遍章台也枉然的赵姬啊!久仰久仰!我林泰来在这里,是要......” “阻拦奴家去苏州?”赵彩姬直接点破说。 这时周围七八个从南京城带来的护卫打手不知为何,看起来比赵彩姬本人还要紧张。 林泰来答道:“我守在这里,就是四个字,以文会友!” 赵彩姬轻轻点着自己的尖下巴,好奇的问道:“文斗?怎么个章程?” 林泰来精心准备的装逼题目终于派上用场了,连忙答道: “我这里有一首虞美人词牌的上阕,只要你在一个时辰内,能联出下阙,就放你过关! 你听好了,我的上阕是——空江一舸轻帆挂,遍阅东楼画。湿青垂柳绿溪湾,月送扑帘疏雨晚风寒。 你要注意,我这上阕看似平平无奇,其实......” “不会!”赵彩姬干脆利落的说,丝毫不拖泥带水。 正在兴致勃勃准备解读考题的林教授,顿时就噎住了。 还没把上阕里的机巧显摆出来,你这今燕就直接说不会了? 如果你不答题,考官的文才还怎么展示? 回过神来,林教授有点气急败坏的质问:“你不是跟张幼于学过诗词吗?” 赵彩姬反问说:“那你能放奴家过关,去找张师吗?” 林泰来很坚决的说:“职责所在,不能!” 赵彩姬似乎很随性的说:“那今天就不去苏州城了,今晚奴家也想在城隍庙喝酒,能一起吗?” 林泰来:“......” 什么叫也想?你这是听到了什么绯闻吗?还是说你这个第二想和第一别苗头? 张家兄弟内心惊呼,赵彩姬专程来苏州,暂时应该是专属于张幼于的女人啊! 难道坐馆刚绿完本地文坛盟主王稚登,又要绿了另一大同级名士张幼于? 这个世界如此魔幻的吗! 苏州城的什么四大金花都对坐馆不理不睬,可金陵十二钗的第一和第二居然都免费送上门! 第五十六章 免费才是最贵的! 当夜,浒墅关城隍庙客舍,同一间屋,还是一男一女喝酒。 赵彩姬敬了几杯酒后,轻笑道:“马四姐带了五十个人打前锋,想要当个女中豪杰,不想全军尽墨。 后来是不是怕被你欺凌或者灭口,才被迫假意逢迎,以求脱身?” 马湘兰排行第四,所以行内也称四娘或者四姐。 林教授冷哼道:“我林泰来顶天立地,从不做恃强凌弱的事情! 再说我还兼着苏州校书公所客座文学教授,大家都是同行,我岂是欺凌女流辈的人?” 赵彩姬又非常感兴趣的问道:“我就是想知道,马四姐为什么肯与你过夜?” 林泰来有点不满的说:“如此春宵,不讨论一下文学,总是提别人作甚?” “大教授别生气啊。”赵彩姬娇声道:“让奴家再猜一次,这定然是马四姐的手段了! 她肯定是假装被迫从了你,等回了南京再扮作可怜姿态,又能博得不少关注同情。是不是这样?” 林教授深深的看了眼赵彩姬,这娘们也不简单啊,而且她与马湘兰的关系看起来很微妙。 第二想拉第一下马? 虽然两个女人之间的勾心斗角与自己没多大关系,但林教授还是本着良心说了一句:“并非如此,马姬也不是那样的人,其实另有缘故。” 估计林泰来说了也没用,赵彩姬想怎么编马四姐的黑料,还是会怎么编。 只要明天她是从林泰来屋子里出来的,就有人相信她放出的马湘兰黑料。 赵彩姬忽然婉转的爬到林泰来的大腿上,度了一口酒给林泰来。 又在林泰来耳边吹了口气说:“马四姐试过的,奴家也要试试。” 林教授也不觉得自己吃亏,想试试就试试了,反正和马湘兰一样,是免费的不要钱。 放到几百年后,马湘兰、赵彩姬这样的人就相当于顶流当红女星了。 赵彩姬拿着话儿调笑说:“奴家排行也是四,你可以喊赵四。” 林泰来顿时脸色僵住。 “怎么了?”赵四疑惑不解的问道。 “先让我缓缓,再重新鼓劲!”林泰来有点难受的说:“你绝对不能用这个名,不然我根本下不了手!” 又是折腾了半天,林泰来总算重新调整好了状态。 有诗云:邸深人静快春宵,心絮纷纷骨尽消。此缘此乐真无比,独步风流第一高。 赵彩姬在浒墅关城隍庙住了三天,她说她一定要比马湘兰多两天,回去后让金陵人都知道,她的魅力比马湘兰更大。 对于这种什么都要比的竞争心态,林教授表示乐见其成。 赵彩姬既然敢以“今燕”为号,想想汉代妖姬赵飞燕擅长什么,就能知道赵彩姬在歌舞的身段姿势上肯定有绝活。 有诗云:水色帘前流玉霜,赵家飞燕侍昭阳。掌中舞罢箫声绝,三十六宫春夜长。 还有诗云: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 这日清晨,浒墅关河道上出现了一支船队,船队的核心是一艘大座船。 这船队明显有东西,但并没有船快上去拦道检查或者敲诈。 因为船队打出了牌子,大座船的主人是南京刑部右侍郎括号不仕王世贞,号弇州山人。 当然对老王来说,当什么官职并不重要,他的主职业是天下文坛盟主,文学领域三十年领袖。 就算他什么都不干,一直在家躺平,也从按察使升到了应天府尹,又升到了侍郎,生命的最后几年还会升为尚书。 而且朝廷很体贴的顾念老王盟主身体多病,封的都是南京官,没让老王离开江南。 谁让老王盟主的太仓老乡、同姓的王锡爵,去年又入阁了呢。 大座船的船舱中,两位年龄差不多的老者相对饮茶。 其中一个老者相貌清矍消瘦,细眉凤眼,面皮白皙;另一个相貌端正大气,方脸虎目,面有风霜之色。 “我从广东北上,万里归乡之路才走到江南,你却非要拉我这个武臣去赴文会。” “你戚南塘戚少保生平不是最爱凑文坛的热闹么?前年汪道昆在西湖组文社,你还跑去写了几首诗。” “你看看我,此乃多病之身,若在外迁延日久,只怕再也看不到蓬莱的海波啊。” “吾又何尝不是多病之身?如今已到六十甲子年,怕是此生最后一次主盟文坛了。” “那倒要做个见证。” 这个时间,林教授肯定还在城隍庙里抱着美人高卧不起,只有张家兄弟站在岸上看着老王盟主的船队过去。 他们倒没生出什么“大丈夫当如是也”的念头,一般只有小说主角才会这样想。 忽然有眼力很毒的河快,指着尾随王老盟主船队的后面几艘船,对张家兄弟说:“这三艘是花船,看样式是南京来的!” 张家兄弟便警惕起来。几艘花船竟然妄想蒙混过关,你们以为尾随着贵人船队,自己就成贵人了? 不敢拦截贵人,难道还不敢拦截你们? 张家兄弟立刻招呼伙计们准备做事,先下河道,把花船拦截了! 正在这时,忽然冒出了三十多条南京官话口音的汉子,将张家兄弟和十来个伙计围住了。 张家兄弟顿时大怒,对面区区三十来人就敢围攻自己,不知道铁拳金鞭的厉害吗! 但他们骂了两句后,忽然才回过神来,此时此刻林坐馆并不在他们身边! 所以张家兄弟和伙计们,以及协助的差役,被牢牢控制住了。 无法下河去拦截花船,也无法去城隍庙叫林坐馆起床! 半刻钟后,那几艘花船通过了浒墅关河道,并走远了,消失在视野里。 然后一声呼哨响起,三十多名南京来的打手毫不犹豫的一哄而散,也从浒墅关彻底消失了。 午时,林泰来神清气爽的走出了房间,看到站在院门口的张家兄弟,得意洋洋的说: “幸不辱命,我又成功劝返了与马湘兰齐名的赵彩姬,从此在南京又多了一个熟人。 你们看,赵彩姬也给我赠诗了,题目叫《别林教授歌》。 我现在才知道,金陵十二钗中,赵彩姬其实是诗才最好的一个。先前她还说不会,漂亮女人果然都会骗人。 另外不得不说,金陵南院的美人更大气,更有格局,更敢爱敢恨!” 张家兄弟总算理解,小说话本里的那些沉迷女色的亡国昏君是怎么回事了。 眼前这位坐馆,就是一个活生生的样板啊! 赫赫宗周,褒姒灭之! 面对昏主,张家兄弟只能无奈的叫道:“坐馆!今日早时,有数艘南京花船已经偷渡浒墅关!” 什么?林泰来顿时虎躯一震,大惊失色! 君王游乐万机轻,一曲霓裳四海兵! 此后林教授急急忙忙来到岸边,但已经毫无用处! 那几艘花船只怕早就抵达苏州城了,林教授在浒墅关只能望河长叹! 张家兄弟却另外禀报道:“我们今日保养时发现,铁鞭有点弯曲了,有点软了,可能是前两日打人时用得太狠。” 林泰来狐疑得看了几眼两兄弟,“你们两个的文学之道挺有长进,什么时候学会借物喻人手法了?” 张文又一次说:“我有几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你怎么天天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张文反问道:“前几日马湘兰走的那天,我就想问,坐馆你的诗词在哪里?你心中的文学之道呢?” 宛如一语惊醒梦中人! 林教授陷入了深思,按照设想,应该是自己展示才华,借着工具人的热度,发表几篇诗词,传扬自己的才名! 现在实际情况完全反了过来,是两个女人给自己赠了诗词就走了。 也即是说,自己错过了借着两个当红明星,传播自己文学之道的机会! 先前还美滋滋的,觉得白玩了两大当红明星,没想到过自己实际付出的代价! 不只是文学之道错失,还导致自己严重失职,让南京花船偷渡了浒墅关! 林教授不禁悲从中来,对着河面喊道:“免费才是最贵的!” 张家兄弟也叹道:“她们到了苏州城,就没办法了。在本地必能找到金主或者靠山照顾的,校书公所也不好再说什么。” 听到这句,林泰来反而恢复了正常,咬牙切齿道:“区区几艘花船,别以为偷渡到苏州城就没事了! 我林教授要让所有妄想投机取巧、不老老实实拜码头的金陵名妓都知道,什么叫人心似铁,官法如炉!” 此后林泰来又在浒墅关守了两天,当晚收到了说书先生高长江的来信。 信中写道:“有金陵南曲名妓尹青、杨流波、董桂三人,在阊门当众登台,献艺演剧,分饰各角,声称文坛盛会之预热也! 其色艺奇绝,势压全城名花,万人空巷观者如堵,塘水为之不流! 另,王稚登、张幼于等老先生大闹校书公所,徐总管被张幼于捶至巾冠落地。” 然后又有一封信从校书公所送了过来,在信件里,徐总管将林教授骂了个狗血淋头。 林泰来将这封信件扯得粉碎,恼羞成怒道:“姓徐的若有胆量,就当面骂我!” 张家兄弟提议道:“守在浒墅关已经没有意义了。” 林教授看着天上明月,叹道:“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明日回苏州城去!” 第五十七章 能打能说 次日林泰来就动身回苏州,不过校书公所派来十来个伙计都留下了,继续在浒墅关蹲守。 临走前,林泰来又去了趟关署,拜访浒墅关税使王之都。 林泰来问道:“苏州城迎来文坛盛会,王公您不去参加?” 并没人邀请的王之都冷哼道:“本官守关有责,不敢擅离,比不得那些富贵闲人和浪荡书生。” 林泰来就顺着往下说:“确如王公所言,我们这里的风气太差了! 一个大点的文会就惹得蜂蝶乱舞,就连金陵那边的人也蜂拥而至。 在下这样的义士有心杀一杀这股歪风邪气,在此拦截南京那帮子狂蜂浪蝶,没想到一时大意,还是漏掉了几个人。” 王之都:“......” 槽点太多,话不知从何接起,真当是他王之都是瞎子聋子? 一人力战金陵十二钗的前两名,最大的那只狂蜂浪蝶难道不是林教授你自己? 而且现在王税使已经知道,当初林教授那句“在下办事从来不用太多人”是什么意思了。 就算是文学才华足以纵横文坛,也是个文坛打手! 林泰来继续说:“虽然王公你这样的高古之士,并不屑于追逐俗流。 但我认为,王公也有必要在苏州城亮个字号,让所有人都不能忽视你的威严!” 王之都摇摇头说:“我一个浒墅关税使怎么能去苏州城胡乱生事......真的有法子?” 林泰来拍着胸大肌说:“只要王公给在下开一张关署的牌票,并给吴县县衙写个借人办事的行文即可! 在下乃是吴县县衙书手,关署借人办事完全没问题!在下包管王公名震苏州城!” 所谓牌票就是衙门开给差役的办事凭证,一事一张牌票,盖有衙门大印。手里有牌票的衙役出去办事,才算是合法的。 王之都乃是朝廷委派的直属官员,跟地方府县互不统属,地方府县再乱也碍不到他。 所以考虑了一会儿后,没有忍住“名震苏州城”的诱惑,就答应了下来,反正看热闹不嫌事大。 然后就给林泰来开了一张办某事牌票,又行文到吴县,暂借书手林泰来办事云云。 林教授如此就从浒墅关上了船,长驱二三十里水程,下午来到阊门外的上塘。 位于上塘街的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又送了一批客人,正坐在前堂,长吁短叹生着闷气。 忽然有杂役来禀报道:“林教授回来了,正在二门外!” 徐元景闻言就拍案喝道:“把他给我......请进来!” 林泰来龙行虎步迈进了堂内,随便抱个拳,然后落了座。 随即林泰来惊诧的问道:“总管你的脸上怎么了?为何有一片乌青? 莫非是有人对你动手了?到底是谁如此大胆!要知道连我都没打过你! 总管不妨说出凶手,或许在下可以代为出气!” 徐元景带着一肚子气答道:“是张幼于打的!烦请你快去找他打回来!” 林泰来装傻说:“张幼于虽然疯癫,但也不止于此吧?” 徐总管愤然说:“让你去赶人,没让你干别的!张幼于又不敢找你,就迁怒我!别说废话,你敢不敢替我打回来!” 林泰来摇了摇头,“那就算了,把人绿完了后还去打人,那就太变态了,西门大官人才能干这种事。” 徐总管冷笑着讽刺说:“怎么?我看你还是没胆量!” 林泰来解释说:“也不是说不敢,在下毕竟是个讲究道义的人。 行走江湖谨记远离老、残、妇、孺四种人,原则上都不能打!” “老、残、妇、孺,还有个妇字!你远离了吗?”徐总管越说越气,“你知道不知道,全苏州城同行都在骂你!” 林泰来很无所谓的答话说:“说的她们好像之前不骂我似的,但彼辈不念大恩大德,对我也太忘恩负义了!” 徐总管恍惚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林泰来拍案大喝道:“若无我镇守浒关,不知金陵要有多少美人进入苏州城! 最少也是十二钗毕至!十二钗之外,更是不知有多少欲成名之姬!’ 如今十二钗才进来了三个而已,而且最强的第一和第二,都被我御于门外,送回了金陵! 如此战果,回归后遭受的却是责难,简直令功臣寒心! 真是应了一句老话,多做多错,不做不错!” 徐元景作为校书公所总管,嘴上功夫肯定不差,但此时居然说不过林泰来。 又能打又能说,简直没天理! 林泰来起身就往外走,边走边说:“本来想着知会你一声,我回苏州城,就是为了把十二钗里那三条漏网之鱼都拾掇了。 但既然同行都觉得我没用,那我就走了,这个客座文学教授不做也罢,告辞!” 徐元景立即蹦了起来,伸手叫道:“林教授请留步!” 林泰来转过身来,冷酷的说:“一炷香时间内,我要那三条漏网之鱼的全部资料! 我要让这三条未经我考察,就敢偷渡进苏州城的美人鱼知道,什么叫文学!” 事情本来对林教授不算大,无非就是三个名妓来苏州城走穴。 但偷渡成功这个行为本身,却关系到林教授在江湖上的脸面和威信。 从校书公所出来后,林泰来就转到南濠街,来到“军师”高长江说书的茶舍。 目前试用期没薪资,社团事务又不多,高长江还在兼职说书。 林泰来刚进茶舍,就见高长江坐在台上,眉飞色舞的对听众讲道: “说时迟那时快,林教授打了金陵十二钗的首席马湘兰后,又要三打赵彩姬,此人乃是十二钗中的第二,单论风情更胜马湘兰! 有诗赞曰,金鞭鏖战三千阵,银烛光临一二娇!林教授此举,大长了我们苏州城男人的脸面!” 底下就有听众叫道:“明明是绿了王稚登和张幼于两位老先生,这是苏州城的内讧,不算长脸面!” 茶舍内忽然哄笑起来,充满了快活的气氛。 林泰来:“......”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一个词,那就是“卖主求荣”! 于是林教授大步上前,对高长江吼道:“我让你弘扬正能量,多多传播诗词文学,安敢不听指令!” 高长江连忙急步迎上来辩解说:“坐馆你这几日并没有公开发表什么新作,并没有可传播的文学啊!” 几句对话这工夫,茶舍里的原有客人,哗啦啦起身走了四分之三。 茶舍掌柜站在柜台后面,想死的心都有了。 张家兄弟里的大郎张文站在门口,与掌柜闲聊说:“我早说过,茶舍生意真不行。” 掌柜愤愤的说:“把店面转租给你们坐馆,收不收!” 张文惊讶的反问:“这里位置在南濠街,又临近胥门和姑苏驿公馆!如此黄金宝地,你竟然想转让?” 掌柜很想说,即便再黄金的宝地,如果你们林坐馆经常过来的话,也要变成废铁了! 随后二郎张武拍了拍柜台,对着茶舍内大喝道:“清场了!安乐堂一都分堂在此议事,无关人等离开!” 于是剩下的四分之一客人,也都跑了。 唯有角落里一桌客人动作慢,当中老者不满的朝着高长江叫道:“如此有趣的说书,为何断了?” 高长江想起,这位方面虎目的老者这两日来听自己说书,打赏了不少碎银,是个大主顾。 便上前几步,客气的解释说:“这位老人家请了。在下说书之余,也兼职堂口军师,如今堂口要议事,在下总要参加的。” 老者摇头道:“你说书说得好,虽不能大富大贵也能安然度日。却去混什么堂口,简直误入歧途!” 高长江勉强笑了笑,不敢接话,坐馆还在背后呢! 老者又看了眼林泰来,再次询问高长江说:“此子就是你说书里的那个什么,铁拳金鞭、动辄以一敌数十、一夜七次的苏州城第一泼皮打手林教授?” 高长江脸色大变,连忙纠正道:“是第一好汉!第一好汉!” 第五十八章 传统艺能学到了 让高长江紧张的是,这个大主顾老头说话不太客气,林坐馆会不会动手开打? 虽然这位方脸老者身边有几个疑似护卫的人物,但在高长江眼里约等于零。 如果区区几个护卫就能顶用,那林教授早就被吊在胥门示众了。 高长江扭头看了眼,林泰来正招呼着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落座,似乎并没有注意到这边说了什么。 这让高长江松了一口气,情况没有继续恶化就好。 然后高长江想了想,怕这金主老头再“祸从口出”,又赶紧劝道: “我们堂口的坐馆刚回城,预计会有仇家来生事。老人家还是赶快走吧,以免遭了池鱼之殃。” 方脸老者闻言先对左右问道:“今晚可有应酬?” 左右答道:“王家老爷约了松江府的朋友宴饮,让老爷自便。” 然后方脸老者就重新坐下了,说:“左右也是无事,就在这里看看热闹。” 高长江再无话可说,只能先回到林泰来身边,准备开会。 他在林泰来右手边坐下,就听到林泰来低声道:“这老头说话真不好听,竟然贬低我是泼皮打手。” 高长江心里一惊,原来坐馆都听到了。 张二郎张武刚才站在门口,没听到高长江和方脸老者的对话。 此时小暴脾气发作起来,立即拍案而起,然后指着方脸老头,就要走过去呵斥。 砰!忽然又是一声巨响,原来是林坐馆也拍了桌子。 随即听到林坐馆对张武叱道:“你坐下!我反复强调过,我们混堂口的要懂得尊老爱幼,万万不可对老人家无礼!” 张武:“......” 难道这次坐馆又要莫名其妙的怂了? 怂不是问题,但总是这样怂得突如其来,叫他这捧鞭小弟跟不上节奏啊! 高长江好奇的低声问道:“莫非坐馆看出了这位老人家的身份?” 林泰来也很小声的答道:“只看他身边几名护卫,方才坐起之间,几乎是同起同落,节奏近乎一致。 便可以料定,这几人必是久训之精锐也。而且你再看这几人的年纪,只怕都过四十了。” 剩下的就不用细说了,聪明人立刻就秒懂,不懂的也只配一辈子当小弟了。 第一,能带着几个精兵当卫士的,那肯定是个贵人。 第二,既然是精锐之士,那从年轻打到四十,怎么也该立功无数,升官发财了。 可这几名精锐还肯给老人当卫士,那又说明这个老人肯定更不凡。 林坐馆解释完了后,吩咐说:“先不管外人了,开会!” 反正自己想说的破事,也不怕贵人听到,至于还不想被人知道的事,自己也不会说出口。 张文张大郎很无奈的建议说:“还是尽早重建堂口吧,总是在别人地方开会,太不专业了。” 林泰来也叹道:“你说得对,在茶舍开会,茶水小食都要花钱,生意都让茶舍赚了。” 不少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准客人,看到里面社团堂口开会,转身就走了。 茶舍掌柜恨不得吩咐伙计,拿茶壶泼到姓林的头上去。 又听到林泰来继续说:“但我是想等着,让虎丘徐家赔一个更大的堂口,让我们分堂更加光大。” 然后他对高长江问道:“我去浒墅关这几天,县里情况怎么样?” 高长江答道:“如同坐馆所预料,事情闹大后,长洲县不愿意担上庇护申家和徐家的名声。 而且如今苏州即将召开文坛大会,四方士人名流云集,长洲县又害怕事情会闹得更大。 所以长洲县已经对徐家施压了,但徐家的当事人范允临还没有松口。” 林泰来一言而决:“我这次回来,就是要火上浇油,定要逼那范允临割地赔偿!银子会有的,新堂口也会有的!” 关系到堂口的下一步发展,这是必须要做的!等这波过去,他林泰来才是真正立起了字号。 然后就是想方设法在地盘里捞钱了,县试府试院试科试乡试会试一路买买买! 至于八股文方面的学识,林教授暂时不打算拿出来,算是自己的一个秘密底牌。 面临社团最关键的一步,左右护法加四大金刚都热血沸腾起来,激动的说:“坐馆要和徐家开战? 听说横塘鱼市基地又忽悠了十几个人,可以都拉出来,和我等一起给坐馆壮声势了!” 林泰来无语,你们自我定位的作用就只是喊六六六? 先不管这个问题了,林泰来继续说:“不能和徐家正面开战,就像先前只能打申氏义庄的外姓管庄,不能打申二公子本人一个道理!” 众人只能又问道:“计将安出?” 林坐馆运筹帷幄的说:“校书公所给的情报,金陵过来的三条漏网之鱼里,有个叫尹青的美人! 实际上她就是范允临和另一个本地名士陆士仁请来的,给他们在武林大会撑场面的,所以我们明天就去盘这个尹姬!” 众人:“......” 坐馆你到底怎么了,都回到苏州城了,说来说去又要去和金陵来的美人纠缠了! 难道在浒墅关的教训还不够吗!那可是:小怜玉体横陈夜,已报周师入晋阳! 谁言琼树朝朝见,不及金莲步步来! 林泰来非常不满的说:“你们为何用这样的眼神看我?我是那种追逐女色的浮浪人吗? 我去找那尹青,自然是有原因的! 第一,是通过尹美人,扫范允临的面子!在这个盛会开始,不便节外生枝的时刻,逼着他割地赔偿! 第二,通过这些红牌金陵名妓,传扬我的文名,践行文学之道! 能够一举两得,难道不是上上之策?” 众人只能表示,咱也不敢问,咱也不敢说。 第一点不好说,但关于第二点这个文学之道,你在和马湘兰、赵彩姬睡觉之前,也是这样说的。 现在坐馆你别的没学到,痴迷于金陵美人风华这个苏州名士传统艺能却学到了。 林泰来很生气,斥责道:“你们这些混账,真以为我没有文学收获? 不是樽前不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曾因酒醉鞭...... 呸!跟你们说这个干什么!你们懂文学吗!你们品味的出好坏吗! 跟你们讨论文学都是浪费资源!散会!” 第五十九章 还能有正经人吗? 正在此时,忽然门口有人叫道:“姓林的小儿,你往哪里逃!” 林泰来:“???” 才离开苏州城几天,铁拳金鞭的名头就已经消散了吗? 众人一起扭头,却望见一个身穿基佬紫外袍,粉纱内衬,足蹬草鞋,脸挂恶鬼形状面具的人,正站在门外。 不用看脸了,就看这身非主流的个性服饰,全苏州城都能认出来,此人必定是近二十年越来越疯癫的张幼于老先生。 关于张幼于为何癫狂,基本上全苏州的士人都知道。 二十年前,张幼于三兄弟一起去参加乡试,都得到了考官的欣赏。 彼时三兄弟名气就很大了,号称吴门三张。但是考官担心同时录取三兄弟,会招致嫌疑,为了避嫌就要裁掉一个。 最后老大和老三都取中了,排行不上不下的老二张幼于又要给兄长让,又要给小弟让,成了被裁掉的一个。 回到苏州后,张幼于愤愤之余,就开始放飞自我。 然后时间又到十来年前,张幼于和王稚登争夺苏州文坛盟主位置。 结果都知道了,张幼于败给了王稚登。 作为十六岁就被大佬文征明推许的天才少年,年已半百功名一场空,于是就被巨大落差刺激的彻底癫狂了。 张幼于堵在门口,也看到了林泰来,便又指着林泰来叫道:“小子!看你往哪里逃!” 林泰来:“......” 你哪只眼睛看到,他林泰来躲着你要逃了? 又大踏步的走到门口,反问道:“老先生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张幼于冷哼道:“校书公所说的,若不知道你在哪里,就来这家茶舍问!” 张幼于的几个随从,不知为何都往外面躲了几步,可能是担心被林教授迁怒。 但张幼于这把年纪了也不怕,直接质问道:“那金陵赵姬是专门来为我助声势的,你敢做不敢当否?” 林泰来也不能跟张幼于这样的名士真动手,长叹道:“妻子岂应关大计,英雄无奈是多情,老先生你......” 张幼于暴怒道:“难道你连我妻子都觊觎?冯二说的没错,你比我还变态!” 林泰来:“......” 老先生你这脑回路,果然异于常人! 忽然觉察到不对,林泰来抬头望向街角,冷笑道:“老先生有什么话不能好说?至于率众行凶?” 张幼于叱道:“胡扯什么!” 林泰来指着街道:“难道不是你带来的人?” 张幼于回头看去,却见后面出现了大批人,手持棍棒向着这边过来。 忽然老先生一个箭步,以和年龄不相称的灵活度,冲进了茶舍内。 同时叫道:“这拨人与我无干!你要是被打死了,我给你收尸下葬,墓志铭也免费给你写!” 林教授也走回茶舍,站在桌旁大喝道:“鞭来!” 张家兄弟迅速解开随身皮囊,四大金刚也抄起了条凳,准备充当左右和后面的掩护。 此时伙计正提着一壶新开的沸水,林泰来吩咐道:“给我上茶!等我回来饮茶!” 随即林教授手持双鞭,一马当先的冲了出去,其余人手持条凳掩护侧后。 对面人看到林泰来,正要开场说几句。 但林教授却抢先大喝道:“善恶到头听我报,高举金鞭不问名!” 随即就直接冲上去开打,无论是何方人马,先打了再说,多半是虎丘徐家那个范允临派来的。 片刻之后,林教授重新回到茶舍,端起桌上的茶盅吹了吹,叹道:“水尚沸热!” 然后又对张幼于问道:“咱们继续,老先生你还想说什么?” 不得不说,看了林教授打团现场,除了震撼之外,都会让心灵得到洗涤,情绪得到安抚。 张幼于不知不觉就感到自己不那么暴躁了,“你睡了马姬,让王稚登没脸,这很好,但你为什么要睡赵姬! 而且你睡就睡了,为什么还把赵姬赶回了金陵?让我这全城第一名士找谁来当女伴?” 也不怪张幼于怨念,这时代风气就是这样。 林教授不耐烦的说:“别没完没了,我再赔你一个就是,这岂不也是文坛佳话?” 张幼于还是不依不饶:“如此盛会场合,只有金陵旧院来的红伶,才能匹配我全城第一名士的身份。” 林泰来便答应说:“巧了,我明天就去找金陵来的尹姬,把她弄过来赔给你!” 张幼于有点惊讶,“尹姬是范允临陆士仁俩人请来的,你真有这个能耐?” 林泰来摆了摆手:“具体你就别管了!管她几美,到了苏州都得盘着!老先生回去等消息吧!” 张幼于却不肯走,面具后的眼睛发亮了:“金陵偷渡到苏州城的三美里,其实我最爱董茜姬,能否将尹青换成董茜姬?” 林泰来咬牙道:“老先生你别变本加厉的太过分!” 这些美人到了苏州城后,都是能找到人罩着的。 张幼于说的这个董茜姬,支持者就是扬州府下属真州的大名士李季宣,董茜姬的姐姐就是李季宣的小妾。 李季宣此人虽没什么大作,但人格魅力超群,堪称当今文坛数一数二的混圈型名士。 文坛有个传说,当年有次大风大雨天气,但李季宣却敢亲自驾着小船载上美酒,玩着命渡江,去大江对面的太仓州拜访王世贞。 王世贞、袁宏道、胡应麟、汤显祖都是此人的圈友,硬是靠交际混出一个外号叫李青莲。 情逾骨肉这个成语,就是汤显祖写给李季宣李青莲的。 林教授虽然勇但又不是傻,吃饱撑着去得罪无冤无仇的别人。 张幼于不甘心,诱惑说:“你不是想进军文坛吗?若能如我所愿,我就提携你入圈!” 林教授不为所动:“就尹青了,爱要不要!” 老先生无可奈何,一步三回头的离去了。 茶水温度也差不多了,林教授灌了几口茶,对手下们吩咐道:“去酒楼饱餐一顿,明日集合做事!” 那位带着护卫、一直坐在角落的方面老者忽然站了起来,龙行虎步的走到林泰来前面。 林泰来疑惑的看着老者,“老人家有何贵干?” 老者开口道:“少年!我看你骨骼清奇,必是万中无一的练武奇才!我这里有绝世枪法,练成后天下难有敌手......” 林泰来:“......” 今天是什么日子?疯疯癫癫的张幼于说引荐自己进文坛,这个老者又拿绝世武功忽悠自己,还能有正经人吗? 第六十章 非常有感觉 已经看出,这方脸老者肯定是个有身份的贵人,也不敢轻易造次,就问了句:“老人家何出此言?” 那老者就稍微细说了几句:“我有一门枪法,三十年前得自故人传授。 如今还没有合适传人,唯恐在我手中失传,学会后保你难有敌手!” 林泰来下意识的回应说:“可是在下现在,已经是难有敌手了啊,还需要再学什么武?都多余。” 方脸老者:“......” 林泰来觉得失言了,赶紧又婉拒说:“多谢老人家的美意,但真大可不必了。 在下志在科场,生平不好习武,只爱打熬文学,欲以才名扬于当世。” 方脸老者依旧无语,如果不是刚才亲眼看到,你林某人片刻间就打崩了对面数十人,他就真信了这几句话。 对了,林某人冲阵时,还依仗了一个残缺版的鸳鸯阵为掩护,好感度立加五分。 老者身边一个护卫开口对林泰来道:“少年人!这是你天大的机缘,不要不珍惜!” 林泰来笑了笑说:“我的机缘都在自己心中,不靠外人也。” 方脸老者摇了摇头,回应说:年轻人不要太气盛。”然后也没有强求,从茶舍离开了。 本来就是看到这个年轻坐馆勇猛无敌,又对名士知道容忍,是个有脑有底线的,所以才临时起了一点爱才之心。 既然对方不愿意,那也就算了。 高长江对金主老者很有好感,向林泰来问道:“此老者看来必定是个武官,至少千户以上。 坐馆虽然不需要再学武强身了,但仍可拜在他门下啊。” 林教授很正经的答道:“当今以文为尊,对我的志向而言,就算是一个指挥使,也未必比一个知县有用。” 如果他林泰来只是想混吃等死,拜在一个武官门下也不是不行。 以晚明风气,凭自己本事没准还能当个武将义子之类的,但他林泰来不甘心如此。 再说了,文官一样能干武官的业务,历史上的特大号总督卢象升不也能抡着大刀上阵斩敌吗? 但反过来,武官若想体验文官的业务,就不可能了,来一把尚方剑就被斩了。 茶舍在南濠街上,距离胥门不远,方脸老者没走几步,就溜达着到了位于胥门外的姑苏驿。 又走进院落,便见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站在穿堂,正整理衣冠,似乎准备出门开始真正的夜生活。 “少保你还要继续隐匿姓名?”王世贞见方脸老者回来,就随口问了句。 被称为少保的老者有点郁郁的答道:“我这样一个被解职的老臣子,还有什么脸面招摇。自己随便走走,看看世间繁华也挺好的。” 王世贞叹道:“我这里私人应酬极多,应接不暇,这几日少保先自行游览吧。” 方脸老者又说:“有个山东同乡王象坤,现任浙江方伯,他有个小叔父在浒墅关当税使。 王象坤托了我捎带家书,我准备去王税使那里做两天客,然后再回来。” 当晚林泰来和手下们聚餐完毕,就各自休息。 因为堂口被毁荒废,除了老城市户口高长江外,其他人在城区暂时没有定居点。 所以只能在南濠街上一家客店,包了两间大通铺屋子。林泰来和张家兄弟在一间,四大金刚在另一间。 在创业阶段,纵然条件艰苦点,只要有信心有希望,大家也不会有什么怨言。 及到次日清晨,林泰来又自然而然的来到茶舍,没别的原因,就是近。 茶舍掌柜壮着胆子问了句,“小店到底哪里好,能引得林教授频频光顾?” 林泰来瞥了眼悬挂在门外的布招子,随口答道:“因为贵处的名字好,五龙茶室,让本坐馆非常有感觉!” 掌柜一头雾水,这个名字平平无奇,真的很好吗? 苏州城的标志性象征阊门那边,有五条水流在此汇聚,人称“五龙汇阊”。 所以距离阊门不过三里地的茶舍起个名字叫五龙茶室,并不算稀奇吧? 前些日子堂口被虎丘徐家毁了后,林泰来在城区暂时没有固定地方,就把这茶舍当成了联络点,并通知了熟人们。 想找他的人,都会来茶舍寻找,或者在茶舍留个口信,一般都是高长江说书时兼职接待。 今早林泰来坐在五龙茶室里,看看有没有事情上门,确实觉得,太有坐馆的感觉了。 按计划,今天要去盘一盘金陵偷渡来的尹姬。 林坐馆正在吩咐手下,一会儿出去怎么做事时,有个衙役站在了茶舍门口。 然后就听到衙役叫道:“安乐堂分堂的人在吗?县尊谕示各堂口,近日名流汇集苏州城,各堂口严禁在城区聚众群殴!” 城区指的是城墙以内地面,以及城墙外面的上塘、南濠、山塘三条临近城墙的商业区。 四大金刚嘀咕说:“县衙管得忒宽了,底层堂口打斗也碍不到老爷们的文坛盛会啊,限制堂口作甚?” 林坐馆却别有感慨说:“这道谕令简直太经典了,历久而弥香可弥漫数百年啊,同样让我非常有感觉。” 衙役走了后,又来了个跑腿的差役,在门口探头探脑的找到了林坐馆,然后就走了进来。 林泰来很意外的问道:“这不是浒墅关的丁差役么?怎得有闲心来寻我?先喝茶!” 丁差役答道:“我们的王老爷命我过来传话,让你给他送一首诗过去。” “什么题材?署谁的名?”林泰来听到业务上门,就又问了两个很关键的问题。 如果署王之都的名,就随便对付一下;如果署自己的名,就稍微认真点。 但以王之都上次表现出的底线看,应该不会随便拿别人的诗文来冒名。 丁差役答话说:“打倭寇的那位戚将军戚少保你肯定知道吧,最近告老还乡了。 戚少保和王老爷都是山东人,王老爷便想送这位同乡英雄一首诗。 只要诗词好就行,署你的名!” 林泰来登时就来了兴趣,这可是打遍南北,名震天下的戚继光啊。 当世第一名将,名声大到妇孺皆知,几百年后历史课本上硕果仅存的几个民族英雄之一! 不过这位名将和原首辅张居正走得太近,在张居正去世后这三年,一直受到极端反张居正原教旨势力的攻讦。 这又导致当今万历皇帝对戚继光猜疑甚重,先是横跨八千里把戚继光从塞北调到了广东当总兵官。 然后又以“年老多病”为理由,把戚继光解职了,让戚继光人生最后这几年,精神上非常失意和郁闷。 但有一说一,戚继光即便被调职和解职,也只是涉及到具体职务。 他左都督、少保这些虚衔官位还都在,仍然享受一品武臣待遇,几个儿子都恩荫了锦衣卫指挥之类的官爵。 所以关于那些戚继光晚年穷到看不起病,贫困而死的说法,估计都是他的文人朋友想趁机黑一把万历皇帝...... 给戚继光写诗,林泰来并不想图什么,也图不到多大利益,毕竟这是一个已经被皇帝猜疑和排斥的名将。 但出于对民族英雄的尊重,林教授还是认真想出了一首。 “拿纸笔来!”林教授对着茶舍掌柜喊道。 掌柜不情不愿的拿了一套文具过来,然后小心翼翼的提醒说:“最近四方文人汇聚苏州城,南濠街的笔墨纸的价格都上涨了。” 听到费用问题,林坐馆忽然也产生了点紧迫感。 自己分堂到现在,还是靠自己骗来的三百两风投支撑,只见出不见进,再这样下去真不行,以后拿什么去买秀才。 其后林教授一边想着,一边写着: “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去难。 二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 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 这首诗质量如何且不提,但这个气氛和感觉太到位了,稍加修改就完美契合晚年版的戚少保。 林教授一气呵成写完,吹干了墨迹,然后对丁差役说:“拿走吧!” 送走了丁差役,林坐馆带着手下,正要出门做事,却又看到有人戴着面具走进了茶舍。 从极其行为艺术的服饰风格来看,此人肯定是张幼于老先生。 对此林教授十分诧异,问道:“老先生又来作甚?难道对我还不放心? 我林泰来行走江湖,讲究一诺千金!答应过的事情,就一定去办!” 张幼于答话说:“我自然相信你,一诺千金这个典故就出自史记一句话——得黄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诺。 在我看来,你林教授与季布同为豪侠人物,又同样重诺,简直就是今之季布也! 我张幼于作为苏州第一名士,就送你一个号,今布!” 在大文娱圈,很多人的号都是这种风格,比如赵彩姬号今燕,左宗棠自称今亮。 林教授乍一听没感到什么不好,但细想又觉得很不对劲,好像自己被内涵了? 别人听到今布,首先想到哪个布? 看着林教授脸色渐渐黑化,张幼于连忙又岔开话题道:“你不是要去找尹青么?我跟着你去看看尹姬,如果陆士仁在场就更妙了!” 林泰来非常不理解神经病的脑回路,“你昨天不是还对尹姬不感兴趣么?怎得今天又来兴头了?” 张幼于答道:“我忽然想起,我十六岁那年,文衡山老前辈对弟子陆师道说,他和陆师道的才华都不如我。” 林泰来莫名其妙的说:“然后呢?这和今天去找尹姬,又有什么关系?” 陆师道也是苏州名流,文征明亲传弟子,继承了文征明的“四绝”,书画非常畅销,而且中过进士做过官。 但陆师道已经去世了啊,又不是现存的人物! “嘿!嘿!嘿!”张幼于荡笑了几声:“尹姬背后的男人有陆士仁啊! 而陆士仁是陆师道的儿子啊!这么一想,忽然就非常有感觉了! 当年抢爹的,现在抢儿子的!” 林泰来:“......” 论起变态,甘拜下风! ps:本来编辑说,今天就可以上架了,但我想了想还是再推迟一周吧,下周五上架。 毕竟写的不快,再多写一周免费章节给书友看,以此为弥补吧。 希望书友们到时候多多支持订阅,让我安心继续写下去。 毕竟咱这种风格的书,您不看我的,还能看谁的,这就叫互相成就。 第六十一章 官法如炉!(上) 林泰来想起,历史上的张幼于晚年不得善终,结局在名士中也很非主流。 似乎是在十几年后,此人大晚上带着女人去荒废园子里露营,结果被盗贼杀害了。 原本一直觉得这是偶然事件,但现在林泰来怀疑,是不是有人故意做下的。 一个“今布”让心胸大度的林教授都想掐死张幼于,更遑论其他被张幼于冒犯过的人。 正要出发去做事时,林坐馆忽然又看到四大金刚从柜台后面拖出几个柳编大笸箩。 前几天林教授力战马湘兰,不,力战南京五十打手时,被用来当盾牌的那种同款大笸箩。 不要问茶舍柜台后面为什么会有几个大笸箩,掌柜的表示他也不想知道。 面对坐馆疑惑的目光,四大金刚禀报说:“高军师让准备的!” 高长江踱步上前来提醒说:“听说那尹姬住在山塘街西园,而山塘街又属于长洲县县境,坐馆不可不防。” 近城三大商业区,中间的上塘街和南边的南濠街都属于吴县,北边的山塘则属于长洲县。 上次林教授单枪匹马杀穿长洲县,干翻了几十个衙役,现在问题还没有彻底完结。 如果林教授在吴县地界上活动,自然没多大问题,但若跑到长洲县做事,长洲县的衙役们非常有可能会报复。 林泰来却大手一挥,“无妨!我自有法宝!” 然后就领着手下伙计出门,大摇大摆的朝着北边而去。 关于吴县和长洲县之间的分界线,用文字描述起来有点复杂。 大体上在城里以卧龙街为界限,西吴县、东长洲。 在城外则以山塘河、北城墙为界,南吴县、北长洲。 那些著名地标里,寒山寺、上塘街、桃花坞、南濠街、天平山、石湖还有太湖洞庭山,属于吴县。 虎丘、留园、山塘街、平江路、拙政园、阳澄湖、金鸡湖属于长洲县。 林泰来从阊门外面过了桥,继续向北走,就进入了山塘街,号称七里山塘的另一端尽头就是虎丘。 城外三大商业街区里,这是他穿越后第一次来山塘街。 果然不出高军师预料,林坐馆的脚步刚踏入山塘街,就引起了站街差役的注意。 因为最近苏州城开文坛大会,四方名流汇聚,所以县衙派了衙役带着街坊火甲,在重点区域尤其是娱乐场所密集的区域巡逻,以防范事故。 而且山塘街不但属于长洲县,还是虎丘徐家的大本营所在,对林坐馆来说绝对是死地。 可即便走在对家的地盘上,林泰来的步伐却是越发的六亲不认了。 他竟是如此的光彩夺目,没走几步,就在山塘街口,被几名长洲县衙役拦住了。 “哟,我上次打过你!”林泰来指着对面为首的中年班头,热情的打着招呼,就是表情有点浮夸。 他这演技都是跟片子里的反派学的,参考了乌鸦哥的表演艺术,希望能发挥作用激怒对方。 然后又是更加热情的问候道:“我记得你带头从饮马桥跳下去的,是不是? 后来怎样了,看起来伤得不重啊,现在河水还是很凉,跳到河里没有染病吧?” 经历过林教授打团现场的班头非常知道,直接动手肯定打不过,便抬出了衙门,公事公办的说: “林泰来!县衙命我等在此巡街,授权我等盘诘形迹可疑之人!我吴六看你就很可疑,跟我等走一遭!” 林坐馆还在指着班头,但顾左右而问道:“你们说,这位吴六差爷如果被流放三千里,哪怕只是罚苦役三年,后果会如何?” 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不知道忽然问这个是什么意思。 只有张武张二郎福至心灵,抢先答道:“那后果肯定就是,他家娘子被别人睡,儿子被别人打,衙门差事被别人占!” 这句回答,顿时让安乐堂分堂的一干人哄堂大笑。 这位张二郎虽然没有哥哥聪明,但总能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一下光。 对面的班头吴六终于被彻底激怒了,忍无可忍的掏出绳索,伸手就要去套住林泰来。 他发誓,只要林泰来敢动手,他也肯定不会还手! 一切公事公办,立刻就往地上躺,让林泰来知道什么叫官法如炉! 当街殴打正在执行县衙任务的公差,哪怕你是吴县的书手,也不能免罪! 其实林泰来也想顺势往地上躺,多么简单省劲。 但一是怕影响好汉形象,二是对方不动手,只拿绳索套自己,完全没理由躺。 于是无法躺平的林坐馆无可奈何,只好挥起一张蒲扇大的巴掌,朝着对方呼了过来。 吴六下意识想躲,但是没躲开,整半边脸都被扇的失去了知觉。 但是还好顺利完成了计划,公事公办的躺在地上了。 其他几个衙役都只觉得,吴班头这次躺下动作当真是行云流水,毫无表演痕迹。 完美!这姓林的罪加一等了!可以赶紧跑路走人,回县衙去发下海捕文书了! 却见林泰来打完了吴班头,不慌不忙的掏出一张盖着鲜红大印的凭证,对着长洲县衙役们亮了亮。 然后厉声喝道:“浒墅关关署借用我办事,这是税使老爷签押的牌票! 你们几个县衙贱役好大的狗胆,竟敢阻拦朝廷公差!你们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朝廷公差!” 卧槽!几个长洲县衙役登时一起懵住了,只是县级衙门的互相算计而已,怎么又冒出来了朝廷公差? 浒墅关是朝廷直属的衙署,浒墅关税使是朝廷直接委派的官员,独立于地方。 所以把关署的差事说成朝廷公差,理论上也不为过。 林泰来又对地上的吴班头喝道:“你阻拦朝廷公差,妄图动手拘押浒墅关关署办事差员,手段极其恶劣! 须知官法如炉!你自己说,如果我去向税使王老爷投诉,能不能把你流放三千里!” 安乐堂分堂的一干伙计与坐馆已经培养出默契了,立刻很配合的起哄叫道: “恭喜你娘子被别人睡,儿子被别人打,差事被别人占!” 却见吴班头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奋力的弹了起来并站稳。 尽管带着半边脸的红肿,他依然非常公事公办的问道: “不知上差有何公务,是否需要我等长洲县差役配合?” 假装公事公办是一个中年人最后的倔强,同事们没有人笑话吴班头态度反复。 人到中年就要扛得住委屈,上有老下有小,遇到事情怎能不低头? 林泰来淡淡的答道:“奉税使老爷之令,正要去山塘街区的西园,找金陵来的名妓尹青。 关于这次执法,还真可能需要你们本地衙役配合,那就先多谢吴班头肯出手协助了。” 吴班头:“......” 卧了个槽啊!那西园是山塘霸主徐家的产业! 闯进去徐家园子里抓人,和摸你林泰来的屁股有什么区别? 但此时吴班头也不敢直接拒绝,只能先跟着林泰来走,然后见机行事。 于是远处看热闹的行人和附近的商家就见到,闯进本街的外面社团人士和几名巡街衙役居然汇合到了一起。 然后从上塘街口转进了支巷,向西而去,前面就是徐家两处园林所在。 这两处紧挨着的徐家园林,分别是东园和西园。 林泰来首先路过了东园门口,说起这东园,就是后世大名鼎鼎的留园,苏州两大5A级园林之一。 林教授很有兴趣进去参观明代版本的留园,但很可惜任务不允许。 走过了东园后,紧接着就到了西园的门口。 这西园的大门就不如东园精致了,林泰来站在西园门外,莫名其妙的说了句:“这名字很有倭姓之风啊。” 在场没人听得懂,后来西园变成了寺庙,几百年后名字叫西园寺。 张大郎上去敲门,不多时就看到一个仆役从里面开了门。 “衙门公差!让你们能管事的滚出来!”张大郎喝道。 仆役有点迟钝,可能是在徐家看门,第一次碰到衙门公差叫嚣。 林教授不耐烦,直接一脚把看门仆役踢飞了,然后径自闯了进去。 门内肯定有几个护院的家丁,但林教授都不用进化成完全体金鞭,套上指虎,用半完全体铁拳就轻松解决了。 然后才有闲心打量园子里的风貌,这园林的格局果然与普通住宅不同。 只见门内就有一条小河水,然后河上一座桥,过了桥才能继续里面走。 再看小河对岸,又栽满了竹林,挡住了视线,使人不能一览无余,但隐隐又能看到竹林后面的楼阁顶端。 一路跟着看热闹的张幼于老先生,也趁机溜了进来,打量着园景,啧啧称羡道:“不愧是徐家啊,手笔就是大。” 林泰来很不理解的问道:“听说你大哥灵墟先生,在齐门内筑了一个求志园,占地数十亩,也是本城名园,你至于羡慕别人家么?” “那不一样。”张幼于说:“当今大部分园子,尤其占地大园林,风格都讲究一个疏旷自然。 唯有徐家东园西园备极精工,穷尽人工造化,耗费比其他园子更为奢侈啊。” 林泰来顿时明白了,明代园林风格主流其实是朴素路线的,萧疏质朴,不太精细,讲究自然淡雅。 几百年后人们所能看到的精造细作的园景,都是不知迭代了多少次,纯大清风格的。 吴班头无语,你们一老一少有没有搞清状况? 你们都武力破门而入,打进山塘霸主徐家的园子了,还有闲心在这谈园林艺术? 第六十二章 官法如炉!(中) 林泰来不知道当今苏州城有多少园林,保守估计起码在一百以上,就这还不是最高峰时期的数目。 由此可见当今苏州城修园子之风多么盛行,不亚于喝花酒的风气。 只要是名士或者混文化圈的,无论有钱没钱,好像不弄个园子就不匹配身份似的。 想到这里,林泰来忽然觉得,如果自己想全面发展,是不是也要弄个园子才够时髦? 于是林泰来又对老不正经的张幼于请教说:“有什么办法,能以最小投入,获得一个有文化底蕴的园子?价格便宜量又足?” 虽然张幼于这个人疯疯癫癫的,但他肯定懂行啊,他大哥张凤翼的求志园就是当今的名园之一。 张幼于瞥了眼林泰来,“你一个今布,还想搞园子?你手里有多少钱?” 因为求着人指点,林泰来就对“今布”两字忍气吞声了,简单地说:“手头暂时还有一二百两可动用,另外还能借二百两。” 张幼于点了点头:“虽说搞园子有点少,但也还行。我知道有个地方,很符合你既贪便宜,又想装点门面的心思。” 林教授大喜过望:“还望老先生指教!” 张幼于双手笼袖,两眼望天,“看你表现了。” 林泰来还想纠缠着问时,忽然徐家一个管事带着几个家丁,小跑了过来。 不得不说,徐家安逸时间太久了,丧失了对危险的快速反应能力,上上下下都太迟钝了。 林教授和张幼于都谈论了半天园林艺术了,这才有管事的人出来应对。 如果林教授真有心硬闯,只怕现在已经打到金陵名妓尹青的卧室了。 林泰来亮出了牌票,直接喝道:“你也别废话了!我是奉了税使命令,前来寻找金陵乐籍女子尹青,带我去见她!” 那管事轻蔑的说:“你一个差役,见她有什么事?” 林泰来叱道:“官衙的事情,你一个狗奴才又有什么资格打听!” 管事也恼羞成怒的说:“不是随便一个差役,就能到徐家地方来撒野的!” 林泰来叹道:“我本想以普通官差的身份跟你们徐家相处,换来的却是慢待,行了,我不装了......” 话音未落,只见林教授一个右边腿,一个左正蹬,西园门内第一座小桥的木栏杆当场就断了! 那管事的脸色大变,一时间竟然失语。 仿佛一切都是基本操作,林泰来很淡定的说:“这西园的桥,不如城中的饮马桥硬实啊。” 长洲县县衙的吴班头没辙,作为本地衙役,只能主动出来做个和事佬,对那被吓住的管事说: “我们可以先不进去了,免得惊扰了里面。但一炷香内,烦请这位管事你把人叫到这里问话。 不然铁拳金鞭真要直接杀进去,再从西园杀到东园,闹得不可收拾,你这管事也不好向主人家交代。 为了一个金陵来的乐籍女子,你值得吗?” 林泰来有点意外,这吴差役的职业素养还可以啊,话术一套一套的,几百年后也不过时。 那管事的留了家丁在这里看情况,自己飞也似地跑进去了。 没过多久,就看到一群下人簇拥着一对男女,从竹林后的内院出来了。 男的约莫三十来岁,也称得上气宇轩昂,华衣美服,一看就是个奢遮人物。 女的眉目如画、气质出尘,年纪不大,估计也就十七八。 反正是答应了给张幼于的,林泰来也就懒得细看这个女子了,主要是最近几天对美女有点审美疲劳。 张幼于嘿嘿笑了几声,低声对林泰来介绍说:“此男就是我的好侄儿陆士仁! 他和徐家赘婿范允临是好友,估计借用了徐家的西园。 而女子肯定就是人称小马湘兰的尹青了,昨晚这俩人肯定一起过的夜。” 林泰来迎上了几步,对着华服男子高声道:“莫非是徐允临当面?” 一声问候,让全场所有人都懵逼了,徐允临是什么鬼?有叫徐允临的人? 林泰来诧异的说:“听说徐太仆泰时公在苏州有个儿子,负责打理家里事务,不是徐允临吗?” 吴班头连忙提醒道:“你说的那个人是范爷!他只是入赘徐家,但没有改姓。” 范允临,范仲淹十七世孙,和义堂大嫂范玉如的族兄。 这一支家道极其没落,范允临入赘到了徐家,娶了徐泰时的独生女徐媛。 而陆士仁的妹妹叫陆卿,与范允临妻子徐媛并称苏州两大才女,相交莫逆。 林泰来仿佛恍然大悟,再次对华服男子抱拳道:“是我弄错了!原来是范允临当面!” 华服男子脸色又黑了几分,吴班头再次硬着头皮打圆场说:“眼前这位是陆爷!讳士仁!” 林泰来拍着额头,懊恼的说:“我真糊涂!但我真分不清陆士仁和范允临,昨晚到底是轮到谁和尹姬睡了?” 众人:“......” 很久没有听到这么不像人话的话了。 张幼于悄悄退后了几步,对张家兄弟叹道:“我总算理解,你们坐馆为何习武防身了,不然他怎么活下来啊。” 张家兄弟如果对外,还是很努力的维持林坐馆人设,立即答话说:“我们坐馆生平真的不好习武,最爱打熬文学。” 林泰来的话实在太难听了,顿时把尹美人气得粉脸发白。 她扭头就对陆士仁撒娇说:“这厮狗嘴吐不出象牙,奴家要敲掉他的牙!” 林泰来却找上了吴班头,“她竟然当着你这个县衙差役的面威胁我,你能不能管?” 吴班头真是无奈,便对着尹美人喝道:“他身上带着牌票,乃是官差身份,不可造次!” 潜台词就是,你一个乐籍女子别犯傻搞事! 陆士仁冷哼一声,威胁说:“待我向官衙递个呈文,仔细收拾这个泼皮!” 林泰来毫不在意的说:“无论是吴县还是浒墅关,随便你去告!赶紧去,我等着!” 不过林泰来却懒得再理陆士仁,对着竹林后面叫道:“徐允临你出来,知道你在暗处躲着看!” 吴班头感觉自己心好累,擦了擦汗,提醒道:“是范,姓范!” 林教授知错就改,继续叫道:“范徐允临!再不出来,本官差就不客气了!” 徐家管事连忙阻止说:“范老爷并不在这里!” 张幼于摇了摇头,又对张家兄弟说:“你们这坐馆,除了勇猛之外,根本不像个混社团的。” 张家兄弟诧异的问道:“老先生何出此言?” 张幼于便点评说:“你们坐馆缺了一点卑鄙阴险毒辣,你看他连强抢民女的方式都不会!” 张武嘀咕说:“那也不是民女啊。” 张幼于不屑的说:“别管是什么女,就看你们坐馆,在那干叫唤了半天,一点用处都没有! 我看着都着急,我上都比他强!” 林泰来终于正眼看向尹美人了,“本想给此地主人一个面子,奈何他不出来,那就只好劳累美人跟我走一遭了!” 陆士仁上前一步,很有气概的护住了尹美人:“你有什么理由带走尹姬?有话对我说!” 林泰来呵斥道:“滚开!官差向当事人问话,没你的事情!” 然后林泰来继续对尹青说:“你到苏州城,浒墅关关署认定你偷渡过关,应当受罚!” 尹美人得到了陆士仁的明确支持,胆子又壮了,“笑话!金陵苏州都是大明疆土,我从金陵到苏州,如何就成了偷渡? 怕不是让你这狗腿子没了面子,才恼羞成怒的捏造污蔑吧!” 老公门吴班头摇了摇头,就置身事外了。 尹美人这一句狗腿子,让他也感同身受了,不作死就不会死! 他只能说,这美人太年轻了,根本不知道什么叫官法如炉。 所有牌票里,对衙门吏役而言,执法牌票是最珍贵的,可操作性最强的! 她以为执法牌票是能随便开出来的?只要公差能说服官老爷开出这种牌票,就说明有万全把握做成事! 虽然被指着鼻子骂了狗腿子,但林泰来完全没有动怒,平静回应说: “朝廷在关津要地设置税关,是为了什么?所有经浒墅关进入苏州的商业货物,都要在此缴税!” 尹美人反驳说:“我并没有携带货物!关你什么事!” “哈哈哈!”林泰来突然大笑三声,指着尹美人,异常刻薄的说:“你这名妓自身,难道就不是货物?” 听到这里,其他人下意识的齐齐发出了惊呼声,这思路有点奇特。 只有尹美人登时羞怒交加,脸色涨的通红,一口气憋在了胸口,差点就喘不过气来。 林泰来连连冷笑,“什么叫货物?用来买卖盈利的东西就是货物,就应当缴税! 你无论卖艺也好卖身也罢,难道不是买卖盈利?你这货物经过浒墅关,难道不应该缴税?” 以时下风气,尹美人这样的年轻名妓,平常大部分时候都是被捧着的,连挑客的权利都有,不喜欢的或者看不上的就不接待。 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习惯了高雅路线的名媛待遇,哪遇到过这样赤裸裸的,直接把她比喻成货物的人! 陆士仁也感觉自己被一起羞辱了,忍不住就喝道:“你给我闭嘴!” 林泰来才不管别人心情,咄咄逼人的说:“古人说过一个词叫商女! 什么叫商女,那就是商品!你们这些乐籍女子别忘了自己的本分! 尹青到苏州来,不是为了出卖自己赚钱盈利?但竟敢恶意逃避搜检,偷渡浒墅关,罪加一等!” 尹美人恍恍惚惚,感觉自己遭受到了反反复复的骑脸侮辱。 仿佛有声音不停的在耳边絮叨:你是个商品,你是个货物,你本质上是个出来卖的! 心情被羞辱的崩溃了,美人失态的尖叫道:“你到底想怎样!” 林泰来一脸正气的说:“我们安乐堂有一句口号,依法纳税是大明每一个子民的义务! 须知官法如炉,容不得你这种故意逃税的行为!我今日找你,就是为了执行官法! 谁要不服,咱就逐级上告,把这逃税官司打到御前也不怕! 我相信圣天子洞照烛鉴,必定嘉许我的行为!” 第六十三章 官法如炉!(下) 林教授浑身上下散发出的凛然正气,已经震得全场鸦雀无声,除了一点若有若无的抽泣。 在后面看热闹的老先生张幼于已经瞠目结舌,不知所思。 张武很认真的对老先生解释说:“一般情况下,我们坐馆根本不需要卑鄙阴险毒辣这方面的素养。 铁拳金鞭就足以解决大多数问题,但并不代表我们坐馆缺少相关素养。” 张文忽然却又说:“今天这才到哪,还没完呢。” 林泰来忽然转头,对张幼于叫道:“老先生你来都来了,不准备说点什么?” 张幼于的五十年心智还在震撼中,一时也没想明白,这会儿需要他说什么? 林泰来嘀咕道:“给你机会也不中用。” 然后他又对长洲县县衙的吴班头说:“正好有你们县衙差役来协助,出把力准备带人走吧!” 吴班头这个公门老手现在发自内心的服气了,感觉自己向林教授学到了很多。 不愧是从横塘镇打到南濠,从南濠打到上塘,然后再打到长洲县,又打到浒墅关的人! 林泰来似笑非笑的对徐家管事说:“不管是范允临还是徐允临,他再不出来,我们就真把尹姬带走了。 如今苏州城文坛盛会,各地名流汇集,女伴就是门面啊。 徐家园林出了这样的事情,连请来的金陵红伶都保不住,他还有脸面去见人吗?” 徐家管事咬牙道:“你稍等片刻,我家姑爷就在旁边东园,我去请他过来!” 聪明人其实都看出来了,林教授拿捏尹美人,真正目的就是为了把范允临逼出来啊。 尹美人于林教授而言,就是个纯工具。 范允临作为岳父徐泰时的代理人,此时正在隔壁东园招待宾客。 但西园这边实在扛不住了,他还是不得不过来处理。 真正的大水喉来了,林泰来抱拳行了个礼,热情的迎接说:“久仰久仰,在下早就想拜访了。” 范允临冷漠的看了眼林泰来,并没有什么情绪的说:“我与你之间,本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你说尹姬逃税,那补上就行了,补多少你说个数。” 林泰来答道:“现在还不知道数目是多少。” 范允临便质问说:“你连个标准都没有,就敢来胡乱叫嚣?” 林泰来笑道:“标准哪能没有?我看按重量收税就行了,把尹美人上称,量出体重,以此为收税标准。” 众人:“......” 范允临没还说什么,陆士仁又怒了,斥道:“你还能更侮辱人么?” 林泰来随口回答说:“你如果想变本加厉的侮辱尹美人,当然可以了! 称出尹美人的重量后,可以比照同等重量的猪肉或者羊肉,按照猪羊肉的价格来收税!” 众人:“......” 张幼于想起张文刚才说的“还没完”,果不其然,这真正的素养还在后面! 这变态程度,隐约有青出于蓝的迹象,让张幼于不太安心了。 陆士仁愤怒得无以复加,“不当人子!还有比这更侮......” 尹美人却主动开口,打断了陆士仁的质问,带着哭腔恳请:“求陆相公别再说了!” 她已经注意到,今天陆士仁说一次话,自己就要倒霉一次! 林泰来见陆士仁闭上了嘴,便对尹美人表扬说:“看来尹姬是深刻认识到官法如炉了!” 又对此地主人家范允临说:“目前标准就是这样标准,范先生意下如何?” 范允临也不纠缠细枝末节,单刀直入的问道:“说吧,你到底想要什么?” 林泰来哈哈一笑,“刚才都是开个玩笑,我做主了,既然尹美人已经认识到错误,补上十两银子税款就行了! 当然按规定,加耗也是免不了的,所以再加个九百九十两银子!” 其他人只能直呼林教授内行,是懂收税的。 不过正项才收十两,加耗却高达九十九倍,是不是稍微有点高了? 但一千两这个数目,和长洲县衙给徐家报的平息事态数目差不多,这让范允临生了点气。 便喝问道:“你就为了区区一千两银子,便如此折腾?” 当初也没想到,帮申二公子出口气,派人去砸个八流社团的堂口,竟会砸出这么多后续麻烦! 麻烦不算特别严重,但也架不住烦,而且迟迟消除不掉。 一直到现在,还在缠着自己不放,让同仁看自己笑话! 林泰来解释说:“不只是一千两银子的问题,而是堂口脸面的问题。 而且我们堂口被公然砸了,总要有人负责赔一个新堂口,不然我们堂口如何立足?” 范允临讽刺说:“一千两银子,已经够你去购置新堂口了。” 林泰来又冷笑着回应说:“范先生何必明知故问? 那一千两并不是我们堂口的,或者说无论多少都进不了我们堂口! 只有实实在在的房宅,才能是我们堂口的!” 范允临强硬的说:“只有一千两,你想要更多,就跟县衙去说吧!” 林泰来可以不计较一千两银子,但他必须计较房宅。 必须让世人清清楚楚的亲眼看到,徐家砸了自己堂口后,又给自己赔付了房宅,这才能起到提升堂口威望的巨大作用。 但很明显,范允临也要顾及徐家脸面,尤其他还是个当家的赘婿,更要注意影响,所以宁可赔钱也不给房宅。 所以谈判到这里,陷入了一个小僵局。 林教授暗叹口气,本想通过正常谈判技术来解决问题,但却非要逼自己用金手指。 他走上前几步,想着对范允临说几句秘密话。 但范允临却吓得连退几步,躲在了护卫后面。 林教授无语,发了几遍誓,才得以靠近范允临,并低声说: “跟你一起的这位陆士仁,一直在大批量伪造他父亲的书画售卖!” 陆士仁的父亲陆师道乃是文征明真传弟子,在文征明之后,算是书画最畅销的苏州名士,不过人已经没了。 范允临震惊的短暂失神,“你这是想离间我们?” 林泰来很无所谓的说:“看你怎么想了。我就问你,这个消息,值得不值得一处堂口?” 范允临又问道:“还有谁知道?” 林泰来回答:“目前只有你和我。” 范允临总算明白,为什么林泰来对陆士仁没有半点客气,原来有这么大的把柄。 第六十四章 气得想打人 其实在晚明苏州,古董造假和书画造假根本不是新鲜事,甚至可以称为史上一个赝品高峰期。 至于原因,必然就是商品经济和艺术市场高度繁荣的缘故。 文坛老盟主王世贞就感慨说,文征明的书画遍布海内外,真迹估计还不到十分之二。 然后老盟主又很内涵的说,当代苏州人靠文征明书画滋润了几十年。 至于怎么个滋润法,意味深长。还有传言,文征明的俩儿子也伪造过文征明的书画。 又另有实锤,祝枝山外孙也大批伪造过祝枝山的书法。 所以说,假如穿越到了明代苏州,想买已故名人的书画,千万不要从他子孙或者门生手里买,大概率是伪造的赝品。 虽然伪造这种现象很普遍,但造假就是造假,尤其用来盈利的事情,仍然见不得光。 陆士仁大批伪造书画这件事,无论范允临本来知不知情,林泰来并不在意。 也许范允临不知情,但现在有人提醒他了,而且觉得他和陆士仁是一伙了。 也许范允临本来就知情,但现在事情泄露了,外人也可能会知道了。 所以只要林泰来对范允临点破了这件事,范允临就必须重视。 以后怎么选择,是继续装糊涂,还是与陆士仁进行道德切割,那就是范允临甚至徐家的事情了。 范允临略加思索后,又对林泰来低声问道:“除了陆师道老前辈,文待诏书画也被陆兄伪造了吗?” 文待诏就是文征明了,这话问的也挺玄妙,不知道范允临为什么突然提到文征明。 林泰来想了想后,也不知所云的答道:“莫须有!” 高手过招,点到为止!谁都不知道对方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能自己去理(瞎)解(猜)。 陆士仁本身书画技艺十分高超,和他父亲陆师道一样,风格完全传承自祖师爷文征明。 所以他伪造父亲陆师道、甚至祖师爷文征明的书画,都足以以假乱真。 但他自己书画的卖价,却远远比不上文征明和陆师道。 往坏处想,他辛辛苦苦学艺大成,还是远不如两个死人的书画值钱。 往好处想,两個死人的书画,他竟然能以假乱真的摹仿出来! 与林教授交流完后,范允临看了看林教授背后的左右捧鞭护法、四大金刚和老先生张幼于。 又看了看吴班头等几个长洲县衙役,最后看了看林教授的雄壮身躯, 他不禁心里暗叹道,你一个混社团的,为什么如此能打?几十个人都拿不下你。 而且只能打就算了,为什么还能到处交际? 两个县衙的压力就不说了,连徐家内部另一支的徐元景,都要跟自己杠上了。 不然的话,直接关门打死,再埋到竹林里,世界早就清净了! 心里盘算过利益得失,以及可能遇到的各种麻烦后,范允临不得不面对被敲诈的现实。 便又开口道:“原则上,银子和房产都可以答应赔偿你。但需要一个过程,我们徐家也需要体面。” 林泰来不耐烦的挥舞着手里牌票:“还需要什么过程啊?我林泰来向来服务周到,连台阶都帮你找好了! 你看,这是浒墅关税使的牌票,专门查验货物的浒墅关! 你们徐家做大买卖的,货物往来外地与苏州,可以不鸟知县,但不便直接得罪浒墅关税使吧? 所以我得到了浒墅关税使撑腰后,伱们徐家为了家族生意不受影响,不得与我言和! 这就叫在商言商,为了赚钱不寒碜!没多少人会为此笑话你们的,你们徐家也不至于说丢了面子!” 范允临:“......” 申二公子说过,林某人在谈判中的最大特点就是,特别喜欢替对手出主意,果不其然! 就是先前此人假装替申二公子出了主意,才导致自己被申二公子拉着跳进了大坑! 如果不去砸了这林泰来的堂口,什么事都没有! 最后范允临决定还是按照自己的节奏行事,“我范允临一诺千金,既然答应了,必定会践诺! 一千两银子也不小数目,同样需要时间筹集,更别说房产了!” 林泰来忍不住吐槽说:“刚才你吹水时,一千两在你口中只是区区; 现在真要你往外掏钱时,一千两又成了不是小数目? 你们这些搞商业的人,是不是说话习惯都这样?” 范允临气得想打人,但也只能想想,喝道:“我明日就先把银子给你送去!” “一言为定!”林泰来也明白,敲诈这种有实力大户多么不容易,能快速先拿一千两银子也不错。 虽然这一千两都是属于县衙的,但如果让知县高兴了,下个月的县试不就十拿九稳了? 如此说定后,双方就准备脱离接触。 “慢着!”张幼于忽然跳了出来,“如果准备赔付一处房产给林坐馆作为新堂口,也要定准了才是!” 范允临恼火的说:“怎么?还要我打个欠条不成?” “嘿嘿嘿!”张幼于笑得很荡漾,“其实我张幼于可以给你们做个中间人! 另外我看这位金陵来的尹美人,可以做个抵押,放在我这个中间人这里。” 他林某人只是在嘴上变态而已,没有真做什么,可这张幼于他是真敢做啊! 范允临对林泰来怒道:“你也这样想?” 林教授远离了张幼于几步,撇清说:“我和这个变态没关系。” 站在西园外面,张幼于对林泰来质问道:“你的一诺千金呢?先前你可答应过,帮我把尹姬弄过来!” 林泰来叹道:“是我失信了,所以我做不成今之季布,今布这个号与我无缘了。” 张幼于:“......” 走在路上,林泰来又解释说:“其实我已经帮过你了,我刁难尹姬的时候,是不是问过你有什么想说的? 当时你只要帮尹姬求个情,我再顺势饶了尹姬,你岂不就是施恩于她了? 按照江湖规矩,她不就应该报恩?不就顺利成章的能陪你了? 可你当时什么也没说!所以我给过你机会了,是你自己不中用!” “我......你......”张幼于胡须不停颤抖,气得想打人,但和范允临一样只能想想。 他又不知道该骂谁,甩了袖子,气呼呼地走了。 第六十五章 亲情和道义 次日,林坐馆又坐在了五龙茶室,一边喝着早茶,一边捋思路。 等徐家把钱送到了,接下来就要开始准备洗钱了,把这些民间银两都洗成能合法入库的税银。 在林泰来看来,这是一种与县衙合作的新模式,可以拿这笔银子进行探索和练手。 如果确实可行的话,称为苏州城洗钱大鳄,那以后在县里的地位就更加稳固了。 因为无论哪个知县上任,都有征收足额钱粮的刚需,而自己能帮忙解决这个刚需! 虽然自己最近一直在文坛打拼,社团工作做的不多,但做人还是要两条腿走路,才能更稳当。 万一文坛打拼失败,但若把社团经营好了,也不失为一条退路。 林泰来正在深入思考工作时,有个熟悉的人出现在茶舍门口。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安乐堂总堂口的二头领兼主计宋全宋叔。 宋全身后跟着几個人,其中一个青年汉子在林教授的潜意识里更熟悉。 在记忆里稍加检索就想到了,原来是自己原身同父同母的亲三哥林福来! 这是林泰来第一次见到原身的亲人,起身迎接上去,打了招呼后,就请进来落座。 然后先对宋全问道:“宋叔你不在总堂坐镇,怎么过来了?” 宋叔先喝了口茶,又急急忙忙的说:“大事不好! 就这两天,和义堂那位大嫂不知发了什么春,又开始疯狂打我们安乐堂! 他们和义堂本来实力就强,我们总堂有点抵挡不住了!” 林泰来下意识的回应说:“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宋全:“......” 林泰来又问:“宋叔,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全怒道:“奉堂主之命,我亲自来请你班师回堂!堂主问你,你能不能带领人马回去救火!” 不知不觉间,林泰来已经成了安乐堂内部第一大势力了。 要知道,除了头领外,安乐堂一共就几十个喽啰。 而林泰来现在直属手下有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这就是六个人了,不算高军师这个非战力。 再加上横塘鱼市那边,不知道什么原因新忽悠来的十几个人,林坐馆手下伙计已经多达二十左右! 单纯从数量来看,已经赶上安乐堂总堂的小一半了。 林教授很冷静的继续问道:“武一魁死后,和义堂不是消停了吗?为何又开始打了?” 宋叔作为总堂的智力担当,肯定也考虑过这个问题。 如此便答道:“我推测有两种可能,第一种可能,就是受到了徐家的指使,来对总堂施加压力,或者是报复总堂。 而且和义堂也是吴县堂口,不存在徐家直接出手后,可能演变成县际矛盾的问题。” 林泰来感觉这个可能性非常大,先前徐家不可能坐以待毙,肯定也要使出点手段,争取更多讨价还价本钱。 毕竟范允临是范娘子的族兄,有打配合的基础。 而且自己和徐家开闹之前,范娘子来看望自己时,说过“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之类的话。 此后宋全补充说:“第二种可能,就是你后宫内讧,殃及堂口!” 林泰来:“......” 宋叔伱什么时候也学会用花边噱头,来吸引关注了? 他林泰来还是单身,哪来的后宫? 宋全正色说:“我不是无端虚言!其实一开始,和义堂有十几个精锐轻舟沿河绕到南边,直接偷袭鱼市。 当时和义堂那位大嫂亲自督战,只是久攻不克后怕被反包围才撤退了。 然后和义堂才开始从北方全面进攻堂口地盘,现在总堂还在苦苦支撑! 我总感觉,你的后宫女人之间,必定有什么蹊跷,不然何至于直接开战!” 林泰来听完后,立刻就答道:“烦请宋叔回去后禀告堂主,务必戒急用忍啊! 主要是我这边面临大事,也实在走不开!” 稍有生活经验的人都知道,如果真的是俩女人开战,还打上了头,谁去劝谁遭殃! 宋全无语,你林泰来对堂口怎么一点归属感都没有?活该别人叫你小奉先! 其后宋全卖惨说:“单纯从实力而言,总堂肯定挡不住和义堂。 如果被和义堂打穿了,二十年基业,将毁于一旦,你于心何忍?” “原来宋叔担心下家?”林泰来恍然大悟,“宋叔放心,若总堂被打穿,宋叔可以来我这分堂做个主计,待遇一如既往!” 宋全差点吐血,忍无可忍的拍案道:“就从江湖道义来说,你能不能回总堂去救火? 别以为你翅膀硬了,须知你的家人还都在十三都,受堂口的照拂,钱粮免去加耗!” 然后宋全又转头对林家三郎林福来说:“你对你弟弟讲讲,你们林家是不是一直得到堂口的恩惠? 如果堂口有难,你四弟应不应该挺身而出?” 林泰来明白了,难怪宋叔叫上了三哥一起过来,原来准备打亲情这张牌,劝自己救援总堂。 三哥林福来看了眼四弟林泰来,嗫喏着说:“其实我是想告诉四弟,和义堂那位大嫂挺不错的。” 宋全:“???” 你这是帮谁说话?让你打亲情牌,你就是这样打的? 林福来继续说:“和义堂大嫂知道咱们家人多地少,便在隔壁十一都腾出了五十亩官田,请我和你二哥迁移过去租种,前三年田租减半。” 林泰来忽然长叹一声:“一边是家族亲情的羁绊,一边是江湖道义的约束,真的让我好生难以抉择啊!” 宋全:“......” 他忽然想起,和义堂和安乐堂再次开战后,和义堂只打总堂所在的十三都,以及偷袭鱼市。 除此之外,和义堂完全不去骚扰林泰来的一都分堂! “你是不是勾结了和义堂,企图瓜分总堂地盘?”宋全颤声问道。 林泰来翻了翻白眼:“宋叔你想多了,我若想夺取总堂地盘,根本不用那么麻烦吧?” “那你究竟如何想的?”宋全觉得就算是死,也要搞清楚林泰来的脑回路。 林泰来拍着胸大肌说:“宋叔放心,我现在是走高层路线的人了! 一会儿徐家会给我送银子,我跟徐家的范允临说一声,自然就平事了。 你等着瞧吧!” 第六十六章 文坛大会 林泰来好说歹说,才把宋全暂时安稳住。 用林泰来的话说,如果安乐堂真因为耽误几个时辰就能灭亡,那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宋全有气没地方撒,直接把林家三哥林福来轰走了。这个跟着自己过来的王八犊子,竟然是拆台来的! 林教授想跟三哥重新熟悉熟悉,都没机会。他就寻思着,等事业进入平稳期后,应该抽个时间回家去看看了。 此后林泰来一边招呼着伙计重新上茶,一边对宋全说:“这家茶舍最近生意不大行,故而日常十分清净,适合我们喝茶闲聊。” 然后又问道:“我忽然想起,你为何不去找章粮书?” 宋全答道:“章粮书说了,只要安乐堂有你这人中吕布,就肯定稳如泰山,根本不需要他出面。 除非连你都被打死了,他再出面也不迟。” 林泰来愤愤的说:“这章粮书和陆堂主一样不知道爱惜下属,太让人寒心了!” 宋全惊道:“你怎能这样对章粮书不敬?” 林泰来对陆堂主不太恭敬也就罢了,毕竟安乐堂是個小池塘,怎么如今对章粮书似乎也不太恭敬了? 林家世代都是老实巴交的种田人,连小生意都不做,怎么就出了这样一个人中吕布? 想到这里,价值观比较老派的宋全又坐不住了。 林泰来再次劝道:“宋叔你放心,我在城里这二十多天,也不是白奋斗的。 我通过展露才华,已经结实了不少人脉,一定能摆平和义堂的事情。” 此时忽然听到门外有人叫道:“林泰来在否?老夫特来拜访!” 茶舍里众人扭头看去,只见门外有个须发花白的人,戴着个旦角面具,身上套着醒目的大红色褙子(注:一种女式外套)。 七八个随从站在此人身后,人手举着一个布招。 布招上写着“张幼于卖诗”、“张幼于卖酒”、“张幼于卖痴”、“张幼于卖园”等等字样。 女装大佬的艺术气质太过于先锋了,来自乡下的老派人士宋叔只感到辣眼睛。 他赶紧回过头来,又对林泰来问道:“这就是你在城里认识的人?” “啊,这......”林泰来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干脆说:“可他是一个名士......其实我不认识他!” 套着大红色褙子的张幼于走进了茶舍,又走到林泰来桌前说: “我昨晚想了想,还是董茜姬更好。反正伱把赵彩姬睡了,总得再赔付给我一个。” 林泰来今天哪有心情跟张幼于胡闹,挥了挥手:“你想要董茜姬,跟我有什么关系? 谁规定我绿了你以后,就一定要再赔给你一个同等级女人?” 同桌的宋叔听到这些既混乱又劲爆的内容,不禁目瞪口呆,这就是你林泰来口口声声要混的文娱圈? 张幼于指着跟随自己而来的那些布招子,对林泰来说:“看到上面的字没有?张幼于卖园! 你难道不想要一个既非常便宜,又能满足你喜好,有人文底蕴的园子? 八十两,只要八十两!我立刻就给你一个非常有名气、还有文化底蕴的园子,而且是在城里! 我对天发誓,绝对不骗你,只要你肯帮我!” 以苏州城当今的地价,八十两真的是超级便宜了。 这个条件是如此诱人,林教授只能屈服了:“等我先忙完这两日的正事!反正这个月的文坛盛会才刚开始!” 张幼于再次得到了林今布的一诺千金,便点头道:“记住你说的话,那我这两日先自行在文坛大会上活动活动!” 文坛大会并不只是某一次聚会,而是本月一系列活动的统称,当然最后肯定会有个王老盟主亲自主持的主会。 宋叔叹口气,林贤侄这私生活简直乱七八糟的,手头有点钱就胡乱糟践。 园林艺术以烧钱著称,是他们这种底层社团人士所应该追求的吗? 他正想拿出长辈架子,劝阻几句时,又有人进来找林泰来。 这次来的终于是正经人了,虎丘徐家的一位管事拿着张面值一千两白银的钱票,交到了林泰来手里。 这又让宋全大吃一惊,虎丘徐家的大名他当然知道,这样的豪门居然肯赔钱出来! 虽然他也能猜出,这一千两落不到林泰来手里,但只要能让徐家赔钱,就已经很令人震惊了! 林泰来展示着银票,对宋叔说:“你看,这就是戒急用忍的好处! 正因为当初我听了陆堂主的话,对徐家坚持戒急用忍,才有了今天的收益啊。 所以你回去要劝咱们陆堂主,这次面对和义堂,一定也坚持戒急用忍!” 随后林泰来又对徐家的管事问道:“这次和义堂攻打安乐堂,与你们徐家有关么?” 那管事毫不犹豫的答道:“我们范姑爷特别发话,绝对没有干系!” 等徐家管事走了后,林教授十分疑惑。 他很了解范玉如,这位社团大嫂绝对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相反,她还是一个思维非常缜密的人。 所以这次范娘子突然开战,如果背后不是有人指使,那究竟又是为了什么? 宋叔抱怨说:“我方才就说过,可能就是你后宫内讧!你能不能负起责任,回去把这事调解了?” 林泰来拧着眉毛说:“不瞒宋叔你,不是我不负责任,但我现在真走不开。 一方面很多事务要处理;另一方面文坛大会正在苏州城举行。 我需要找机会参与文坛大会,不好离开城里,这是个一夜成名的机会,错过了就没了。” 宋叔忍不住大怒道:“你说有很多事务我可以理解,毕竟你也是分堂坐馆。 但是这文坛大会,与你又有什么关系!拿痴心妄想去参与吗!” 对宋全这个与父亲有交情的叔辈人物,林教授也不好使出铁拳金鞭绝技,只能耐着性子解释。 正在此时,忽然茶舍门外有人大呼小叫。 守在门口的四大金刚随即进来,禀报道:“姑苏驿外面打起来了,十几个人的群殴!” 姑苏驿是全江南最大、最宏丽的驿馆,与其说是驿,不如说是公馆。 位置就在胥门外护城河边上,顺着南濠街一直走到头就是。 抵达苏州城的达官贵人,如果不受私人安排,基本都住在官方的姑苏驿。 姑苏驿距离五龙茶室并不算远,林泰来为什么赖在五龙茶室不肯走,还有个小心思就是指望能在附近偶遇贵人。 但很可惜,似乎没什么贵人肯来这个小破茶舍,最多也就是碰到个不太讲究环境的武官。 正因为距离不算太远,所以姑苏驿外面发生了群殴,动静自然就能传递到茶舍这里。 林教授很奇怪的说:“谁如此大胆,敢在姑苏驿外面打群架?” 四大金刚答道:“外面别人也不清楚啊,都去看热闹了。” 林教授风轻云淡的说了句:“一般的群殴也没什么看点。” 别人的群殴,难道还能比他林泰来打得更好看? 不过想起旁边的宋叔,林泰来决定还是去现场考察一下,借此避开宋叔的唠叨。 此后林教授带着左右护法、四大金刚,组成了考察团,前往姑苏驿那边走过去,但宋全还是跟着不放。 还没靠近现场,却先看到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群,将街口堵得水泄不通。 但这对林教授都不是问题,只要他走过去,双手一分,人群肯定会自动让开。 果然看见十七八个仆役模样的人,已经打成了一片。 又听人群议论,双方主人都是外地来参加文坛大会的大佬。 而且两位大佬今天都来姑苏驿拜访王老盟主,然后就在外面打起来了。 林泰来趁机对宋全说:“宋叔你看,这武林大会,我真有机会参与的。” 宋全久久无语,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对高贵冷艳的文坛有什么误解? 现在的读书老爷们,已经如此不顾体面了吗?时代真的变了? “林教授!”忽然有人声嘶力竭的高呼。 林泰来顺着声音转头看去,发现了来自松江府的冯时可! 此刻冯二老爷巾帽歪斜,在两个仆役的扶持下,正站在人群的另一侧,拼命对着自己挥手。 林泰来十分意外,看了半天热闹,敢情是冯二老爷您在这里和别人斗殴啊? ps:今天和编辑最终敲定了,周四中午十二点上架。 希望能看到这里的书友,到时都来支持一下订阅。 毕竟你们作为全起点最挑剔、品味最刁,啊不,品味最高的老白群体, 现在还能有几个作者像我这样,如此兢兢业业、挖空心思的伺候你们啊! 第六十七章 双手的努力 林教授劈开人群,走到内圈冯时可身边,冯时可急忙便叫道:“今布助我!” 林泰来:“???” 这个仅存一日就被废掉的名号,怎么传到冯二老爷耳朵里的? 抱着疑惑,林教授张开一双长臂,将冯时可挡在身后,大吼一声道:“冯二老爷快走!我来断后掩护,保你平安!” 冯时可:“......” 喊你铁拳金鞭来助拳,是为了逃跑吗?你对得起你的苏州城第一好汉的名声吗? 林教授还是不太理解,“你们有什么可打的,难不成文坛大会真已经变成了武林大会,不比诗文比武功了?” 冯时可指着对面敌人说:“我和他都想拜访弇州公,但弇州公的时间非常紧张,无法接见那么多人。 想要多抢机会就只能打了,你快助我一臂之力,把他击退,让我去拜访弇州公!” 林泰来无语,便对冯时可问道:“对方可是我苏州城本地豪族?” “不是!”冯时可答道。 林教授又问:“对方可是官身?” “不是!” 林教授又又问:“对方可有三品以上的近亲?” “没有!” 林教授又又又问:“对方可有做风宪科道的近亲?” 冯时可生平从没见过这么有脑子的打手,打人之前还要进行如此细致的背景调查。 眼看自家仆役已经落了下风,唯恐林教授再磨蹭下去就败了,冯二老爷便一口气补充完了说: “对面此人是江北的,举人功名而已。只是家里有钱,善于混圈!” 听到“家里有钱”和“善于混圈”两个标签,林泰来顿时恍然大悟。 难怪伱们两位打起来了,原来是同行相忌,同一种类型名士之间的激烈竞争啊。 是不是都没有作品,所以无法在文才上区分高下,结果只能比武了? 对面的名士也听到了冯时可的话,拔出一柄华丽的宝剑,对着冯时可骂道: “冯二无知!我真州虽在北岸,但与江南文脉相通千年! 王荆公都说过,京口瓜洲一水间,岂能以区区地理定论南北!” 林教授很想对那位名士说,争吵这个江南江北纯属多余。 别说你们北岸真州了,几百年后你们对面的镇江都快被开除出江南了。 既然确定了可以打,林教授也就不含糊了,这种小场面都不需要请出金鞭。 只需要使出一招袖里乾坤,暗暗套上了厚实有凸起的铁指虎,然后就冲进片场了。 围观的人群顿时就惊呼道:“是林教授!在全苏州城,林教授是唯一穿着长衫而敢打几十個的!” 转眼间,在林教授的铁拳之下,对方十来个仆役很聪明的都倒地不起了。 他们知道,像这种老爷们之间的斗气,做仆役的只要倒地不起就安全了,两边都不会下死手追杀的。 林教授打完了对面仆役,就准备收兵了,他也懂规矩,不能去打对方主人。 但对方那位名士不知道是喝多了还是喝多了,竟然气急败坏的举起了宝剑,朝着林教授劈了过来。 在众人接二连三的惊呼中,林泰来举起左拳,用指虎突起之间的凹面格挡住了剑刃。 然后又挥起右拳,势大力沉的朝着剑身打去! 一方面剑身被卡在了指虎凹面里,另一方面又遭到了几百斤之力的重击。 在众目睽睽之下,这柄宝剑当场断成两截!一截还在人手里,另一截直接坠落到尘土里! 距离稍远的人,再加上长衫大袖干扰,根本看不清林教授手上套着东西,以及具体动作。 他们只感到,林教授似乎是直接空手硬接白刃,然后挥手打断了宝剑! 有懂行的人立刻判断出来:“今天开眼了!这必定是传说中的铁砂掌!至少十年童子功!” 登时人群一片哗然! 果然有林教授的斗殴和没有林教授的斗殴,完全就是两种斗殴。 无论视觉效果,还是技术含量根本不在一个档次! “哈哈哈!”冯时可大笑几声,“李季宣!你号称青莲剑法,也有今日!” 林教授振了振衣袖,正了正头巾,正要潇洒的离场。 忽然听到“李季宣”这三个字,又想起了什么,转身喝道:“原来你就是真州来的李季宣老爷! 我乃县衙书手林泰来,受浒墅关税使老爷借调办差! 听说你包庇偷渡苏州、恶意逃税的董茜姬,限你三日之内,将董茜姬交出来! 与董茜姬同案的尹青,已经伏法了,不信尽可去打听!” 冯时可惊讶的眨了眨眼,你林教授身份就是个助拳的,怎么还直接给自己加戏了? 对面李季宣作为混圈经验丰富的名士,明白若技不如人,还留在现场只有丢脸,更损名士形象。 所以他很机智的转身,一个字也不再说,带着仆役们离开了,绝不继续逗留。 眼看竞争对手离去,获胜的冯时可急急忙忙的对林泰来道: “多谢林教授仗义援手,击退了李季宣,我先抓紧时间去姑苏驿拜访弇州公了!” 但林泰来却不放人,扯住了冯时可,疯狂暗示说: “我早说过,冯二老爷您想在这次文坛大会上有所作为,比如夺得复古派宗门新五子名号,离不开我的仗义相助啊。 前几日,若不是我在浒墅关堵截,只怕王老盟主身边全都是金陵美人,你送去的几个未必有机会侍奉老盟主。 再看今天,如果不是我出手,去拜访王老盟主的人说不定就是李季宣了。” 言里言外的意思就是,您要带我玩啊,我文武双全你又不是不知道。 冯时可略加思索后,便答话说:“其实我正在与友人商议借用园子,预计三日后办场雅集,邀你前往助阵!” 在文坛大会上,像冯二老爷这样有财华的人,肯定都会争相举办雅集,以扩大自己的声势,也是变相拉票行为。 林泰来又叮嘱说:“还有,到了王老盟主面前,有机会提一下我的名字。” 然后林教授这才松开了手,目送冯二老爷走进了姑苏驿大门。 他心里唏嘘感慨了好一会儿,这可是第一次受邀参加文坛活动啊。 虽说是靠贵人的提携,但也离不开自己双手的努力。 面对这种宝贵的机会,帮县衙洗钱的事情应该暂时放下,先集中精力借着文坛大会立字号! 第六十八章 宗师震怒! 冯时可打败了直接竞争对手,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来到姑苏驿。 天下文坛老盟主王世贞大宗师的会客花厅,此时只剩最后一个座位了,就留给了冯时可。 冯时可环视了一圈,发现在座的多为苏州人,苏州本地文坛领袖王稚登也在座。 这场面看起来像是个苏州专场,也不知道自己来对了还是来错了。 王世贞老盟主今年已经六十了,身体又不大好。 他到苏州城这几天以来,连番接见各方人士,而且谈话都极其花费心思,今天明显有点精力不济了。 传闻老盟主今天会客完后,可能会闭门静养两天,这也是冯时可与李季宣争夺最后一个座位的重要缘故。 此时王世贞正坐在主座,在王老盟主身边侍立的不是仆役或者婢女,而是次子王士骕。 这位王士骕今年刚二十整,是王世贞最宠爱的儿子。而且他还是太仓王家武学的传人,号称太仓州第一弓取! 正值体能巅峰的王士骕站在父亲身边,可能有护卫的意思。所以说,混文坛必须要能打,这就是佐证。 因为精力原因,今天王老盟主不想进行那种勾心斗角的、充满利益试探的谈话,只想放松身心与后辈们闲谈。 只听王老盟主侃侃而谈:“这几年间,我多在太仓养病,偶尔前往南京就职,没有踏足苏州城......” 冯时可心里默默吐槽,“这几年老盟主你做的事情,不就是拜了王锡爵一個神神叨叨的女儿为师么。” “不知这苏州城近来可有什么奇人趣闻?”王世贞最后问道。 老盟主这个引导话题的态度,直接表明了今天只闲扯,不谈正事。 有个本地年轻士子笑道:“我苏州城还真是出了个奇人,坊间人称林教授,是最近谈论最热的人物。” 王老盟主很感兴趣的问道:“是哪位的门生故旧,可有所长?” 年轻士子兴致勃勃的答道:“此人没什么来历,据说是农家子,以棍徒打手为业,突然就起于阡陌之间。 号称铁拳金鞭无敌手,有百夫不当之勇,屡屡众目睽睽之下以少打多。 据说他平均每天要打五个人,今春以来,被他打过的受害人已经超过二百人!” 王老盟主皱了皱眉头:“我们是文坛人物,谈论这种武夫作甚。难道苏州城里,就没有人比他出风头了?” 那士子老老实实的答道:“似是没有更出风头的人了。” 王世贞诧异的说:“那张幼于最近又是干什么吃的?连他也不行?” 随即老盟主痛心疾首的说:“先不提张幼于了,就说你们本城这些后辈,当真是士风堕落了! 堂堂的文坛风流人物,居然连一个武夫的风头都抢不过! 连出风头都不会,如何高举文坛宗门的大旗? 就说百年前的唐六如前辈们,可曾让什么武夫商贩之流抢过风头?” 年轻士子被老盟主批评的抬不起头,满脸羞愧,仿佛成了文坛罪人。 苏州城本地的文坛领袖王稚登岁数相对比较大,出面打圆场说: “也怪不得后辈抢不过风头,那人确实是一个奇人,实在太夺目了。” 王世贞不以为然的说:“哪里还没个会武的人,这也能算奇人?” 冯时可借机答话道:“确实是一个奇人,据说每打完人后,必定要写诗。 而且写的还不错,我这里也抄录了几首......” 王世贞诧异的看了眼冯时可,怎么连你这个松江府来的人都知道? 他摆了摆手说:“非亲非故的,不必提他了!说得多了,反倒替他扬名了!” 然后王老盟主转头对次子王士骕问道:“我到苏州城这五六日以来,所做的事情以及几篇诗文,在文坛和市井引发的议论多否?谈论热否?” 王士骕不只是能打,还起着一部分工作助理的作用。 王老盟主故意在这个时候,向次子问自己的舆论热度,就是为了向后辈们展示,怎么炒作才叫专业。 大前天晚上,他和苏州花榜的榜眼姐妹花过夜。 虽然心有余而力不足,他什么也没干成,但他还是故意让姐妹花两人坐在窗户边上,连续不停的叫到了五更天! 无论别人信不信,但要的就是争议话题,吵起来热度就出来了! 天下文坛盟主大宗师驾临苏州城,怎能没有与身份相匹配的热度? 王士骕答道:“无论文坛还是市井,谈论最多的事情,就是那什么林教授连续绿了苏州城两大名士。” 听到这里,众人下意识的齐齐看向马湘兰老情人王稚登,这可是活的“当事人”。 王士骕继续说:“谈论第二多的事情,就是林教授连续四天,车轮战金陵第一钗和第二钗。” 场面一度有点尴尬,别人也不知该如何表态安慰老盟主。 “岂有此理!”王老盟主有点生气的拍了下扶手。 想不到,竟然有个底层小人物,把自己这个文坛盟主的热度抢了? 被批评的年轻士子心里差点笑出猪叫声,原来你老王也不行啊。 老盟主强自镇静,又问道:“这都是前几天的事情了,那么今天呢?” 王士骕如实答道:“今天最热门的话题是,林教授和张幼于联手强逼金陵名姬尹青献身,虎丘徐家服软赔钱。” 王老盟主忍无可忍,扭头道:“把戚少保请来!” 在座众人听到这个名字,顿时一片哗然,大名鼎鼎的戚少保竟然也在姑苏驿里? 先前戚继光戚少保一直隐姓埋名,别人都不知道他也在王世贞的队伍里。 但如今王世贞为了自己的热度,准备把戚少保请出来曝光了。 不多久,戚少保的一个家将走到厅中,对王老盟主禀报道: “回王老爷的话,我家老爷方才出门去了,说是去找一个叫林泰来的年轻人。” 王世贞茫然的问:“林泰来是谁?又是哪位的门生故旧?” 冯时可终于又捞到说话机会了,“林泰来就是方才所说的林教授,这是他的本名,又号今布!” 王老盟主:“......” 厅内鸦雀无声,无人说话。 “岂有此理!”王老盟主再次拍了扶手,但这次大宗师真的震怒了。 第六十九章 不讲武德的老人家 此时的林教授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把文坛盟主的风头都抢了。 他正沉浸在获得打入文坛机会的喜悦中,并开始考虑,如何才能装作经常参加雅集的样子。 从总堂赶过来的宋全还在苦苦劝说,请林泰来立刻班师,回援总堂。 “只要你肯回师横塘镇,就让你做安乐堂的副堂主!”宋叔亮出了最后的底牌。 当然,这也肯定是陆堂主所开出的最大筹码,反正一个副堂主也不花钱。 林副堂主?于是林泰来更不想去了。 一个半月之前的宋全绝对想不到,林贤侄泰来竟然会崛起到如此地步。 他又换了个角度劝:“你一直很不喜欢被人称为小奉先,这次就是你一個改善形象的机会! 你不是自称熟览史书吗,不妨看看那些忠肝义胆之人都是如何行事的! 只要你迅速回援,救总堂于水火,江湖上人人都会夸伱一声忠义!” “宋叔啊,你这读史读的也不透啊。”林泰来叹道:“史书上那些懂得拥兵自重的人,在大部分时候都比忠肝义胆之人过得滋润啊。” 宋全:“......” 林教授拍了拍宋叔的肩膀:“叔,又不是什么大是大非家国大义的事情,若非遇到明主,愚忠要不得。” 宋全茫然的望着已经开始西斜的日头,自己辜负了堂主的委托,拼尽全力也未能劝动林泰来回师救援。 林教授开始张罗饭局,与手下们商议去哪里吃席,庆祝一下打入文坛的新开端。 正在此时,前两天出现的那位疑似武官的方脸老者,不紧不慢走进了茶舍,身后还是有几个护卫。 林教授也没想着与这老者还有什么交集,也就没有在意,仍然在说晚上酒席的事情。 这老者却主动走到林教授桌前,掏出一张文稿放在了林泰来面前。 林教授瞥了一眼,立刻大为惊讶! 只见这文稿上只有一首七律诗,却是自己亲笔写下的: “劳劳车马未离鞍,临事方知一去难。 二百年来伤国步,八千里外吊民残。 秋风宝剑孤臣泪,落日旌旗大将坛。 海外尘氛犹未息,诸君莫作等闲看。” 没错,就是前两天送到浒墅关税使王之都那里的诗稿。 记得记得王税使说,这诗是要送给戚少保的? 想到这里,林教授抬起头,狐疑的盯着面前这位方脸虎目的老者。 不知怎得,这老者在林教授眼里,突然变得很有气势的样子。 “这诗稿怎得会在阁下手里?”林教授有点不敢相信的问道,称呼从老人家直接换成了阁下。 老者很平静的说:“听说本就是写给我的,为何不能在我手里?” 林泰来大为震惊,难道自己有眼不识金镶玉了?这老头莫非就是历史课本上必有的戚继光戚少保? 他又想起,历史上戚继光似乎就是在万历十三年左右,在广东总兵官任上被解职的。 然后戚继光就从广东北上返乡,路过南直隶,难道这就被自己碰上了? 真没想到,冷不丁的就遇到个这么大的人物。 林教授站了起来,也没有叫破身份,行个礼道:“原来是老英雄当面,在下有失远迎!” 戚少保却有点怀疑的问道:“恕我直言,这首诗真是你所作? 老夫真想不到,除了老夫之外,天下竟然还有第二个既能打还能作诗的。” 林教授:“......” 如果你老人家身上不是挂着民族英雄光环,我林泰来一定要让你知道,什么叫PUA! 不过在身份低微时剽窃诗词,迟早会遇到这种被质疑情况。 对此林教授也不是没准备,也不用生气,便开始解释创作思路: “其实这首诗,里面很多词句的蕴意灵感都来自戚少保的诗词。 例如,劳劳车马未离鞍这句,蕴意取自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这句。 又例如,秋风宝剑孤臣泪,灵感取自星含宝剑横,以及孤臣于此望宸銮等句。” 听着林泰来的解释,晚年版戚少保的抑郁心情忽然缓解了不少,这就是民心啊。 饶是戚少保一生南征北战见多识广,也没见过如此眉清目秀、说话又好听的少年。 戚少保又拿起了诗稿,感慨着说:“不想我在暮年之时,收到足可盖棺定论的重礼。 如今我不过是个解职老军,只能传你一门绝世枪法,作为回报了。” 林泰来无语,说来说去,还是没用的枪法?能不能换点别的? 戚少保上次懒得多解释,但这次则耐心了很多,侃侃而谈道: “这门枪法源自前宋杨家梨花枪,经过唐荆川前辈的改良。 三十年前,荆川前辈将枪法传授给了我,总称为杨家六合枪。其实我觉得,叫唐家枪更合适。” 唐荆川就是嘉靖朝的一代奇才唐顺之,二十多岁就拿了会试第一,本来也是个能文能武的少年天才人物。 可此人在仕途上,每次政治抉择几乎都是错误的,导致他虽有一肚子各种学问,结果终生不得志。 林泰来听着老人家回忆式的“讲古”,下意识捧着话说:“对!这枪法既然得自唐荆川,就应该叫唐家枪,唐家霸王枪!” 这名字你是认真的?戚少保愣了愣,然后才说:“你若将它学了,随便你怎么命名了。 这门枪法至今还没有真正传人,老夫一直深以为憾,唯恐让故人绝技失传,他日有何面目见故人于地下也!” “是啊是啊,确实应该赶紧找个枪法传人。”林泰来附和着说。 然后戚少保很期待的说:“我只是路过苏州,不会逗留太久,只能先将枪法二十四式的要诀和招式架子传授给你。 今后就靠你自行勤加练习,不断精进了,不知枪法在你手里,又会变成怎样。 时间实在太紧迫了,从明日起,你开始跟老夫学习枪法,先全心全力学上十日!” 说完了后,戚少保的神情饱含鼓励,对着林泰来点了点头。 “啊,这......”林泰来小声的说:“我......可以不学吗?” 戚少保:“......” 可能他完全没有意料到,竟然有人拒绝自己传授枪法? 几道含有杀气的目光,从戚少保身后的护卫那里射向林教授。 在忠心耿耿的护卫们看来,这个小子实在太不敬重他们的戚将军了。 戚少保回过神来,有点恨铁不成钢的质问道:“为何不想学?” 林教授叹口气,如今的苏州城,文坛大会如火如荼,自己刚从冯二老爷手里拿到一张小门票! 如果天天跟着戚继光学一门没用的枪法,怎么分身去文坛大会立字号? 但也不好直说,林教授就很委婉的答道:“在下一个遵纪守法的城镇良民,学兵器作甚?” 当今的战阵用枪法,一般都是用三四米长的大枪。 在市井打群架,铁拳金鞭就足够无敌了,搞个几米长的大枪纯属多余,而且经常不好施展,林教授真的全无兴趣。 戚继光目光如炬的喝问道:“真当老夫没见过?若说不练兵器,那你的铁鞭又是怎么回事?” 林泰来无奈的说:“在下生性喜欢直来直去的,一拳打去三羊开泰,一鞭下去四大皆空。 而枪法讲究一个韧劲,除了扎之外,又是圈又是拿又是缠的,不合在下口味啊。” 众人仿佛都听得出了林泰来的言外之音:在下仗着天生力量和反应速度,铁拳金鞭直接去莽就足够了,大枪这种技术型的武器真没卵用。 戚少保身后一名年纪半百的护卫大怒道:“小子安敢如此狂妄,待我来领教一番!” “住口!退下!”戚少保回头喝道。 那护卫只能悻悻的嘀咕道:“其实跟小矮子打习惯了,也不太习惯打这么高的。” 戚少保又对林泰来教诲说:“少年人总要有个志向吧,以你的人才,难道就甘心蹉跎于市井之间? 若想为国效力杀敌,枪法终有用武之地,让你出人头地,封官荫子!” 一米九几的林泰来拍着胸大肌,豪气干云的说:“在下岂能没有志向? 今年计划考过县试府试,明年争取拿下道试考中秀才!然后用三到十年时间,努力通过乡试!” 戚少保:“......” 他有点生气了,你一个十八岁的小年轻,满嘴鬼话忽悠一个五十八岁的老人家,这合适吗? 如此老人家也不用讲武德了,戚少保便不再听任何理由,不容置疑的说: “今日该说的都说了,明日我再过来,开始传你枪法。” 南征北战治军几十年,还能治不了你一个毛头小子!巡抚知府知县来了也没用! 林教授顿时头大如斗,戚少保!戚爷爷!求放过!你老人家怎么就如此固执呢? 天天被抓着学枪法,还怎么去文坛大会立字号!那里才是自己挥洒才华的地方! 早知道,就不写那么一首诗招惹戚少保了! 深明治军之道的戚少保决定再给一个甜头:“待你学成后,老夫就将所用的神威烈水枪赠送给你,反正老夫以后也用不上了。” 林泰来试探着问:“可以不用学枪法,只赠送神枪么?” 戚少保面无表情的说:“不行。” 于是林教授看向还没走的宋全,“叔,宋叔,你是来喊我回横塘镇的?” 宋全搞不懂这个神秘老头的来历,正在懵逼,听到林泰来的询问,下意识的点头道:“是。” 林泰来长叹一声道:“让父母想念我,都是身为人子的罪过啊。 竟然还要劳累宋叔亲自过来传话,我也该回横塘镇尽几天孝了!” 宋全:“......” 第七十章 四百多年的情怀(求首订!) 作为一个穿越者,林教授泰来对当今万历朝社会风气有着深刻的认知。 甚至可以说,与四百多年后相比较,很多风气都极为相似。 所以他虽然出身很低,但对自己前途有着非常清晰的规划。 简单的说就是“三途并进”,缺一不可。 第一就是文坛声望之路。以当今文坛狂热求名的虚荣炒作风气,声望越大的名士,地位越超然。 这是非常好的保护色,以及个人不可或缺的门面,并且很有助于拓展人脉关系。 林教授想去文坛大会上露脸,或者拿名妓刷诗词,就是图这个。 第二就是功名进取之路。如果说举人进士难度大,那最起码也要弄一个秀才功名傍身。 这样才算是拥有了最基本的政治特权,不然就没有安全感。 如果没有政治特权,只需官府一道命令,就能导致家破人亡,这也就是林教授对第一步县试孜孜以求的原因。 至于第三条道路,就是打造基业和赚钱了。 如果在本地没有一定基业,形成不了对官衙的制衡,又怎么称得上豪门? 而且万历时候的大明,已经很金钱化了,无论生活享受还是干点什么,都离不开钱。 林泰来没有经商天赋,也不懂先进的工业制造技术。 他所能想到的,也就是以社团班底为根基,寻求与官府勾结来捞钱,这就是他不脱离社团的缘故。 总而言之,林教授的规划就是既要又要,财侣法地一把抓。 没办法,他这个社团打手出身实在太低了,需要补充的东西也实在太多了。 至于其他更大的理想,那首先要有实现理想的能力才行,不然在现阶段都是空想。 不过在如此多规划中,唯独没有学武这个选项。 所以林泰来真心不想浪费宝贵的文坛大会窗口期,跟着戚少保学习对自己无用的枪法。 这可能是十年一遇的文坛大会,王老盟主在世的最后一次文坛盛会了。 没有谁能阻止林教授在文坛大会刷名望和资历,民族英雄也不行! 当林教授打出了“孝”的大旗后,纵然如戚少保,也不可能硬拦着了。 于是林泰来带着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迅速离开五龙茶室,摆脱了戚少保的纠缠。 但被戚少保盯上后,这五龙茶室暂时来不得了,需要另外寻觅驻扎地点。 不过仍然留了高长江继续在茶舍驻守,毕竟这里是个联络点,不能不留人。 爱才心切的戚少保对高长江问道:“你们这个坐馆,最近可有什么喜好?” 高长江想了想后,实话实说的答道:“若说坐馆最近的喜好,可能就是文学了。” 戚少保疑惑不定,难道林姓小儿所说的“生平只爱打熬文学”,都是真的? 只是像林小子这种身份,只怕没什么机会参会吧? 谁家的雅集文会能这么不正经,邀请一个社团打手去参会? 如果自己随便找个文会,答应带林小子去露个脸,以此为诱惑,那林小子大概就肯答应学习枪法了吧? 戚少保心里一边合计着,一边往外走,茶舍掌柜连忙对戚少保行礼道:“这位老英雄请留步!” 他并不知道戚少保身份,只是听到林泰来叫过一声“老英雄”,便也跟着学了。 掌柜又热情洋溢的继续说:“本店极力敬迎老英雄多来光临,茶水一概免费!” 戚少保:“???” 自己没暴露身份,也能有这种供奉? 在外面街道上,宋全满怀希冀的对林坐馆问道:“好贤侄真要跟我回横塘镇?” 林泰来答道:“宋叔你没发现,我这是向北走,而不是向西去?” 面对已经坐大的一都分堂坐馆林泰来,宋全毫无办法,最后只能说: “看在我与你们林家三代交情的份上,伱总要给我一个交代。” 三代交情都搬出来了,林教授也拗不过人情世故。 “实在不行我写一封信,可劝和义堂大嫂退兵。宋叔将这封信带回去,也算对堂主有个交代了。” 宋全又问道:“若这封信仍不管用,又当如何?” 林泰来便反过来劝道:“如果总堂实在顶不住和义堂的攻势,又何必鱼死网破。 大可放弃十三都地盘,转移到前途无限的一都,这里距离城市更近! 然后全力死守鱼市要塞,遏制住横胥口,就足以稳固无忧了。” 宋全无语,安乐堂在十三都的二十年基业,岂是说扔就扔的? 而且总堂跑到分堂的地盘上,哪算是怎么回事?以后谁在这里说了算? 想着想着,宋全忽然脸色大变!他联想起了三国故事里,汉献帝逃到曹操地盘的案例! 莫非林贤侄心机已然如此深沉,竟然想借机吞下总堂?这不该是小奉先所拥有的心智啊。 那自己又该何去何从,一个不好就会落得苟或一样的下场啊! “对了,还有件事。”林泰来从怀里掏出两锭元宝,“这是十两银子,烦请宋叔捎带给我那父母。 眼下诸事纷繁,等我这边基业稳固后,再将父母接来尽孝。” 宋全带着信件和银子,一脸纠结的离去了,如此林教授总算松了口气。 能用铁拳金鞭解决的问题,那都不是问题;不能用铁拳金鞭解决的事情,才是最累心的。 自封左护法的张文张大郎问道:“既然五龙茶室那边去不得了,今晚该去哪里安歇?” 林泰来答道:“我对其他地方又不熟悉,只能去阊门外上塘街的校书公所,借地方暂住了。 我好歹是公所的客座文学教授,去暂住几天应当不成问题。” 张大郎秒懂,反正坐馆绝对不肯离开繁华的核心街区。 既然南濠街呆不下去了,就转移到更繁华的上塘街,一定要维持住曝光度。 在夕阳下,林教授拖着长长的身影,迈进了校书公所。 门子主动告诉林教授,徐总管还没有下班,此时就在前堂。 林教授便又穿过仪门和庭院,走进了前堂,入目便见徐元景徐总管坐在主位上。 而旁边客座上有个非常年轻的小娘子,正低着头哭泣。 虽然还看不清面目,但只听这哭声,也当真是雨打莲叶,我闻犹怜。 林泰来便很有正义感的叫道:“徐总管!一进来就看到你逼良为娼! 不要在光天化日之下公开做这种事,影响太恶劣,绝非长久之计!” 徐总管看到林教授就莫名的生气,“你滚.进来请坐!” 然后又指着小娘子说:“这是咱们苏州城本届花榜的状元白姬!” 林泰来纳闷,白状元不是拗着清倌人的人设,和榜眼姐妹花一起,被送去侍奉老盟主了吗? 坐在这里哭什么?难道被王老盟主赶出来了? 这时候,白美人抬头看了眼林教授,于是林教授也看清了美人的容貌。 林教授当场就惊住了,上辈子在屏幕里见过这个长相!某种不能说的梦里也见到过! 这辈子再看到一个高仿真人版,不只是美貌,还有四百年情怀的加成,所以才能让已经很有“阅历”的林教授短暂失神。 上架了,请大家继续支持! (本章完) 第七十一章 引狼入室(求订阅!) 等林泰来回过神来后,站起来振了振衣袖,彬彬有礼的问候道: “原来是生平不识白状元,走遍章台也枉然的白姬啊,久仰久仰!小生林泰来,这厢有礼了!” 在林教授雄壮的阴影下,白美人扁了扁嘴,忍着气说:“不敢当,臭鱼烂虾清倌人而已。” 林泰来在白美人家天香门外先后题过三首诗,其中一首就是: “世间何物最堪憎,蚤虱蚊蝇鼠贼僧,船脚车夫并晚母,臭鱼烂虾清倌人。” 想起自己的作品,林泰来长叹一声,强行解释说:“我有些时候喜欢开玩笑,不必当真。 而且臭鱼烂虾之语,其实只是我的自嘲而已,白姬千万不要误会! 须知在我名下管着一个鱼市,又想到一身才华无处施展,故而有此郁郁不得志的自嘲啊。” 白美人:“.” 徐总管:“.” 铁拳金鞭你高兴就好,反正大家也没实力和你进行辩论。 林泰来不再纠缠应该忘却的陈年往事,见白美人情绪依然伤心欲绝,似乎不太想说话,他便转头对徐总管问道: “你说伱一个行业公所总管,在这里欺负女流辈,有点过分了,我这个客座教授实在看不下去。” 徐元景怒道:“你哪只狗.人眼看到我欺负她?” 林泰来顺势问道:“那白姬为何坐在这里哭哭啼啼?” 徐元景叹口气,“不知为什么,她前两天就被王弇州公退回来了,能不哭吗?” 从职业生涯的角度来说,这个打击实在太大了。 能侍奉天下文坛盟主是一种名姬的荣耀,但这位却惨遭退货。 对于一位本该力压群芳的花榜状元而言,相当于袁本初败走官渡、苻天王淝水之战,怎能不令人痛哭一场。 林泰来内心怎么想的不知道,但表面上仍然很关心的问:“这又是为何?总要有个理由。” “那边的人暗示,说她才艺不精,老盟主看不上。”徐总管对此也有点郁闷。 好不容易捧起来的花魁,却搞成了这样局面。 林泰来立刻义愤填膺的说:“这什么扯淡理由!白姬能被评为我苏州城花榜的状元,才艺怎么可能不精?” 当然从理智角度说,花榜评选也可能会有黑幕,导致才艺不精也被硬捧为状元 这种黑幕几百年后都屡见不鲜,但屁股决定立场,四百年情怀的加成不允许林泰来这样想。 再说了,与名姬交往,有几个是真看才艺高低的啊! 林泰来又猜测说:“榜眼姐妹留下了?莫非是她们两个向老盟主谗言中伤白姬?” 徐总管摇头道:“绝无此事,她们姐妹是徐家出去的,不会乱来。” 林教授便旁敲侧击的继续问道:“听说王老头这种名士,多有怪癖,莫不是白姬无意中触犯到了什么?” 徐总管答道:“我仔细盘问过,当真是没有犯忌的情况,王老盟主连碰都没碰过她。” 说到这里,白美人忽然又放声哭了出来。 自古红颜多薄命,偏生就横遭流年不利, 先是大门外被人连续涂鸦写诗羞辱,身价腰斩;这次又被天下文坛盟主大宗师直接退货,碰都不碰的! 同样是一种羞辱!当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原本心有多高,此时伤痕就有多深。 碰都没碰?林泰来长叹道:“哎呀呀!正所谓,霁月难逢,彩云易散;心比天高,身为下贱;风流灵巧招人怨,心伤多由诽谤生,多情公子空牵念啊。” 徐总管不满的看了眼林教授,但敢怒不敢言。 别人正在悲伤,你踏马的还在这里吟唱上了?别人的不幸就是你的灵感? 林教授仿佛文思如泉涌,随即又看着白美人叹道:“亦有诗云,才自精明志自高,生于此世运偏消;清明涕送江边望,千里东风一梦遥啊。” 这些句子对气氛的渲染太到位了,白美人不禁悲从中来,对徐总管哭诉说: “奴家已经没有颜面留在苏州了,不如去金陵试试看!” 敢怒不敢言徐总管:“.” 林教授文思实在太多了,又又叹道:“哎呀,这可真是,彩凤偏从末世来,都知爱慕此姬才。一从二木三生定,哭向金陵事更哀。” 徐总管忍无可忍的拍案喝道:“你有完没完了?” 什么叫一从二木三生定?二木就是林?这是想趁火打劫抄底? 信不信我散尽家财,取你狗命! 林泰来连忙说:“在下只是看到白姬的命运,不禁心生无数感慨! 还有诗云,枉自温柔和顺,空云似桂如兰;堪羡花魁有福,谁知盟主无缘。” 从林泰来身上喷薄而出的才华实在太多了,让受到巨大冲击的白美人都暂时忘了继续哭。 她眨巴了几下还含着泪水的眼眸,愣愣看着公所外聘的客座文学教授。 难不成,此巨汉真的是个文学教授? 但愤怒让徐总管丧失了对铁拳金鞭的恐惧,开口叱道:“你若是早这样正经写诗,白姬遭遇何至于此!” 林教授一时不明所以,诧异的问道:“总管此言何解?” 徐总管大声的说:“我刚才恍然大悟了!肯定是你先前写的那些臭鱼烂虾诗词,让老盟主倒了胃口,才会把白姬退了回来!” 林泰来睁大着眼睛,“总管你怎能凭空污人清白?” 徐总管依旧一口咬定:“不然榜眼姐妹为何能留下?花榜前四里,只有她们没有被你题过诗! 现在对外界也只有这样解释了!你作为客座教授,难道不该出面负责?” “不可能!你太小看盟主级别名士那荤素不忌的牙口了!”林教授断然否认说:“我敢断定,一定有其他原因!” 徐总管愤愤的说:“如果你不出来顶锅,又找不到其他原因,挽不回白姬的声名,又当如何? 难道你还想着冲进姑苏驿,把王弇州公打一顿?” 林教授掷地有声的说:“就算找不到其他原因,我也能编排出一个来,让白姬起死回生!” 其实以林教授的智慧,早就想到怎么应对了。 无非就是放出谣言,说王老盟主那方面已经完全不行了,所以不敢留下清倌人,这就足以挽回局面。 但林教授现在打着其他小算盘,还不想把这个主意说出来。 道理很简单,问题哪能轻易就解决啊!不然哪来的机会! 而徐总管只当林教授是推脱责任,逼着说:“你作为客座文学教授,要勇于对这件事负责!” “我不会对这件事负责!”林泰来同样非常强硬的说,“但我可以对白姬负责!” 徐总管:“.” 自己踏马的昏了头,竟然干了引狼入室的蠢事! 先发两章,今天还有三章,首日万字也算我吐血更新了 (本章完) 第七十二章 吃瓜吃成主角(求订阅!) 向校书公所哭诉完了遭遇,并请求校书公所支援后,白美人暂时也无可奈何,便起身告辞。 林教授也不着急,大家以后都在一条街上住,邻里之间自然要常来常往。 然后林泰来就对徐总管说:“我那堂口被你们徐家砸了后,如今没有住处,请校书公所借住则个。” “是谁砸的,你就找谁去!”徐总管很硬气的拒绝了。 虎丘徐氏家族有好几房,那个赘婿范允临惹的事,凭什么要他徐元景负责? 然后徐总管又有理有据的说:“你只是公所的客座教授,原则上并不包食宿。” 林泰来也没有跟徐总管继续理论,却站了起来,拦住准备离开的白美人。 并开口道:“林某飘零半生,只恨居无定所,姬若不弃,愿聘为护院!” “啊,这”白美人被文学教授那雄壮身躯惊吓得连退了几步,看向徐总管。 徐总管上前玩命扯着林泰来不放,满口答应说:“安排!食宿都安排!今晚不醉不归!” 但这时,白美人忽然怯生生的说:“其实,也不是不可以。” 徐总管立刻瞪向白美人,公所为捧伱耗费了多少资源?难道你还想白给?你糊涂啊! 白美人壮着胆子说:“同行多的是捧高踩低的人物,奴家这次落了难,难免会遇到一些不开眼的。 但近期又不能不出门活动,若有这位林壮林教授陪伴左右,足可震慑宵小,外出活动时能免去不少烦恼。” 其实白美人还有个心思没说出来,自己都被王老盟主恶意差评退货了,一般的名士为了老盟主的面子,最近也未必肯让自己当女伴了。 “竟然还需要我震慑同行?”林泰来奇怪的说:“难道你们名媛圈和文坛一样,也要比拼能不能打?” 随即林教授很有感受的说:“也对,如果能用武力轻松解决问题,谁还愿意费心费力,再靠其他手段?” 其实林泰来对于这个组队提议并不抗拒,甚至还挺欢迎。 他可是一个马上要打入文坛,拿到一次雅集文会门票的准文人。 即将出席文坛活动,身边女伴当然越亮眼越好。 “再议再议!”徐总管一只手抬起来挥了挥,让白美人赶紧走,但另一只手仍然扯着林泰来。 这时候,从大门方向传来杂音,有门子跑过来,禀报道:“有位王公子在外面,说要见白姬!” 徐总管便问道:“姓王的太多了,是哪位王公子?” 门子回答说:“此人自称叫王士骕!他说好不容易挤出了一点时间,特意来求见白姬,想与白姬解释几句。 还说了,他和父亲不同,愿意尽力弥补父亲的过失!” 林泰来疑惑的说:“如果我没听错,莫非这位王士骕是王老盟主的次子?” “不见!”白美人很厌恶的说。她现在非常讨厌王老盟主,以及相关的一切人! 徐总管也拉下了脸,你们老王家父子这是玩呢?当父亲的恶意差评退货,当儿子的却又跑过来舔? 泥人还有三分火气,别不把校书公所当人看! 吃瓜的林教授也目瞪口呆,这年头的放浪文人如此狂野?父子之间都不避忌了? 门子出去后,不多时又重新进来禀报:“王二公子听说林教授在此,又听说林教授文质彬彬! 便约定明日酉时初刻,要与林教授在胥江太白楼比试高低!” 吃瓜吃成了主角的林泰来更莫名其妙了,怎么一言不合就要跟自己比试了? 就算自己长了张嘲讽脸,那也得先见了自己面啊! 难道这位王二公子弱智到误以为,自己和白美人在一起?所以醋劲大发了? 不过,他喜欢这种比试,终于有人说自己文质彬彬了,肯定要应约!正所谓,光脚的不怕穿鞋的。 那可是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的次子,如果比试赢了,自己文坛声望必定暴涨! 就算输了也不打紧,就自己这身份有什么输不起的?自己在文坛没有任何下降空间,完全不怕输! 再说只要提出比试诗词,自己怎么可能输! 碰瓷都碰不上的机会,居然这就出现了,果然还是热血激扬的年轻人更可爱。 今天真是个幸运日,除了遇到戚继光,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当其他人都走了后,徐总管语重心长的对林教授说: “男女之间,讲究一个情投意合,不要强来,也不要趁人之危落井下石。 比如你和白美人,你了解她的性格脾气吗?你了解她的爱好习性吗?” “这我哪知道?”林泰来实话实的答道。 徐总管便道:“所以你对她根本不了解,所以不要随便伤害她!” 林教授很纳闷的说:“但我已经知道了她长什么样子,这就够了。” 徐总管严肃的说:“她是一个有价格不对,是一个有自身价值的人!不是一件玩物!” 林教授愣了愣,“这话从你这个大忘八头子嘴里说出来,根本没有说服力.” 随后林泰来就在校书公所侧院住下,又让四大金刚去五龙茶室旁边的客店,把换洗衣服之类的东西都取过来。 林泰来催促着手下左右护法打扫卫生,又来到中路前堂,对徐总管问道:“你方才说过不醉不归,为何仍不见安排?” 天都黑了,徐总管还在看着堂前花开花谢,淡淡的说:“等风来。” 话音未落,便见从影壁后绕出一个人来,高声道:“我来了!” 林泰来只听声音就能分辨出,来者不是准备办雅集的松江狗大户冯二老爷又是谁? 于是顿悟,徐总管等的原来是秋风,能打秋风的秋风。 想想就明白了,冯二老爷准备大办雅集,肯定需要组织一批美人充场面,所以与校书公所谈合作。 林泰来便迎上几步,问道:“早晨打赢了后,冯二老爷您就去拜访老盟主,有没有帮我扬名?” 冯时可走到阶前,也看见了林泰来,有点意外的说:“今布居然也在这里?我也有几件事要与你说,正好一并!” 林泰来惊奇的说:“今日不是才与冯二老爷见过?又是哪来的几件事?” 冯时可神情严肃起来,“有一件事最为重要,你这两日风头太盛,王老盟主对你很不满意!” 林泰来:“.” 真真莫名其妙,他还没混进文坛,只是打打擦边球而已。 即便再出风头,和王老盟主又有什么干系,又是吃瓜吃成主角的感觉。 冯时可又叮嘱说:“王老盟主本来已经非常疲累了,打算静养两日的,但现在又坐不住了。 我刚从姑苏驿出来,已经打听得知,王老盟主明天要制造话题,然后炒作出热议。 所以你这两日千万要低调做人做事,不许再抢老盟主的风头,不然以后不好在文坛发展!” (本章完) 第七十三章 人小破事多(求订阅!) 听到冯二老爷的叮嘱或者警告,林泰来很好奇,忍不住问道:“老盟主又打算制造什么话题?” 这时代的名士,一大半都是炒作高手,林教授确实想参考学习一下。 冯二老爷欲言又止,“此乃机密也,不便为太多人提前知道。” 林泰来故作不满的说:“你刚才也说了,让我低调点,避开王老盟主的风头。 现在你不说王老盟主的计划,我怎么完美避开?万一我又撞上了,岂不糟糕?” 冯时可想起林泰来的折腾劲,三思后开口道:“据我探听所知,王老盟主明晚要接见金陵三美,就是尹青、董茜姬、杨美三人。” 林泰来脱口而出:“原来是这三个逃税的女人!待我金鞭” 在冯二老爷的严厉注视下,林教授闭口不言。 冯时可继续说:“王老盟主与金陵三美具体会怎么互动,我也不知道,但想必很有噱头,而且这只是话题的一部分! 整个话题还有另一个爆点,王老盟主同时还将接见赵用贤!你如此了解文坛,知道赵用贤是何等人吧?” 林泰来点点头,如果文坛大佬也分等次的话,王世贞、汪道昆这种算一线大佬,赵用贤差不多算二线大佬。 但赵用贤如今名气极大,纯声望不逊色于一线,可是这个声望一大半并不来自文坛。 当年张居正当国时,遭遇父丧,发生过极为著名的夺情事件。 有两个人最为激烈的反对夺情,成为为旗帜型人物,一个是赵用贤,另一个是吴中行。 关键是这两人都是张居正的门生,出现了非常罕见的门生攻击老师情况。 最后两人都被削籍为民,一时间名震天下。 三年前张居正死了后,被反攻倒算了。于是这两名标志性人物也都回到官场,基本都是翰苑清流职务。 文坛盟主王世贞品评天下文学,先后推出过广五子、续五子、末五子三届复古派宗门五子组合。 而赵用贤先后在第二届续五子、第三届末五子榜上有名,所以说是文坛二线大佬。 林泰来不是很理解,“老盟主接见赵用贤,这算什么爆点?” 冯二老爷幽幽的说:“如果他们公开决裂呢,算不算大爆点?” 林泰来下意识反问道:“真的假的?公开决裂都能提前确定?莫非是故意演剧本?” 冯时可叹道:“真真假假,除了当事人心里,谁又知道呢? 这次赵用贤仍想进入第四届新五子之列,实现连续蝉联三届。 但王老盟主以推陈出新为理由,不想再把年至半百的赵用贤列进来。 反正无论如何,他们明晚见面时,肯定要公开决裂一下,引发士林对这次文坛大会的热议。” 从冯二老爷这里听到如此多内幕,林教授满足了好奇心。 然后随口滔滔不绝的点评道:“赵用贤想蝉联宗门五子,显然是存了问鼎盟主之心啊! 王老盟主已经年老,而赵用贤若能挟连续蝉联三届五子之威,又加上本身位居翰苑清流,有入阁之姿,还有声望极大,他不当新盟主谁当新盟主? 而王老盟主心里指定的下代盟主是李维桢,此人也是从上一届五子蝉联过来的,明摆要接班。 所以王老盟主当然不肯再放赵用贤继续蝉联五子,威胁到李维桢的地位! 而且这还关系到王老盟主同乡阁老王锡爵将来的地位,因为赵用贤是苏州府常熟县的! 如果赵用贤成为文坛盟主,今后又要入阁,那将同为苏州府的王锡爵置于何处? 而且申首辅也是苏州府的,这里面又牵涉到.” 冯时可听着林教授信口开河指点江山,从明晚的王、赵之会一直扯到了数年之后的内阁大势,不禁一愣一愣的。 不知不觉下意识的说了句:“伱一个连入门都没有的十八岁小打手,对政治懂得还真踏马多! 怎么什么事到你嘴里,都能成为政治阴谋?” 林泰来小声自言自语嘀咕了句“这才到哪,若我发起狠,连这次文坛大会都能变成政治阴谋”。 然后他立刻转而又道:“赵用贤如果是张江陵相公的门生,那也是隆庆五年进士吧? 他居然和冯二老爷您是同年,看他已经连续蝉联两届五子,朝着文坛盟主发起冲击了。 而冯二老爷还在为最后一届衰败没落时期的五子名额而奔走,真乃同年不同命也!” 冯时可黑着脸,从袖中掏出一张札子:“你看这是什么,它叫请帖,上面有你的名号!现在要撕了,没了!” 林泰来一把将请帖抢过来,连声道:“说正事,说正事!冯二老爷你刚才不是说过,还有几件事?” 冯时可喝了几口茶,然后继续说:“第二件事,戚少保你也知道吧?戚少保就在苏州城,跟着王老盟主一起来的。 在姑苏驿我又听说,戚少保要去找你。你千万要小心,绝对不许对戚少保出手!” 林泰来回应说:“已经见过了,不然冯二老爷你以为,我为什么会从南濠街躲到校书公所?” 冯时可惊吓的说:“你真把他打了?然后躲祸?” 只听到“当啷”一声,旁听的徐总管手里茶杯落在了地上,面色如白纸。 如果林教授是躲祸,校书公所就是窝藏犯! 林教授长叹道:“一言难尽!他死活非要传授给我枪法,而我志在文坛,无意习武,不愿意接受。 所以冯二老爷你大可放心,是我躲他,不是躲祸!先说其它事情!” 冯时可不能信,“死活要传你枪法?怎么听得又像是鬼话?” 林泰来言简意赅的说:“总而言之,没事,勿惊!” 冯时可有点忍无可忍的吐槽说:“其实我就不明白,你一个十八岁的小打手,破事怎么如此之多! 一堆堆的说不完,真有点后悔认识你了! 还有另一件事,昆山顾家托我传个话,请你放过从金陵偷渡来的三美之一杨美。 这杨美是顾家的家班出身,渊源深厚,看在我面子上,你就别去骚扰杨美了!” 这就是人情世故,林泰来也只能表态作罢,但还是忍不住吐槽说: “苏州府昆山县的人,为何不直接来找同为苏州人的我,反而要通过你这个松江府的人来传话?” 冯二老爷不明所以但理所当然的说:“有什么问题?昆山和松江府也很近。” 然后他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抱怨说:“总算把你的破事说完了,耽误我多少正事的时间!” 林教授打了个哈欠,淡淡的说:“我这样的清雅人,对俗人的正事没有兴趣。 你们谈吧,我要修身养性,准备明天与人比试文才了。” 冯时可看着林教授的背影,奇怪的问徐总管:“这什么情况?” 徐总管着急从冯大户手里赚钱,就随便答了句:“王二公子约他文斗,他就兴奋了。” 冯时可“哦”了一声,没有多想,只要是文斗就无所谓。 主要是姓王的太多了,比如吴县四大家族之一的东山王家,就不知有多少王二公子。 (本章完) 第七十四章 光明磊落的被...... 次日清晨,林泰来从好梦中醒来,感觉今日精神状态很好,是个适合文人比斗的日子。 昨日王二公子约的是酉时初刻,大约相当于下午五点到五点半。 林泰来有点激动,今天将是历史性的一天,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文斗。 无论是诗词,还是对子,尽管放马过来!当然如果是书画,就直接认输! 距离下午五点有点久,但林泰来谨记冯二老爷的警告,今天绝对不再另外出去惹事生非,以免又出了风头。 至于跟王世贞老盟主的次子会文,纯属小儿辈往来,应该不至于抢王老盟主的风头。 那王二公子心里肯定有数,也不敢抢他自家老爹的风头。 再说王老盟主今晚又要同时约会金陵三美,又要与赵用贤公开决裂,别人谁能抢走他风头? 为了保险,林教授连白美人家都没去拜访,还暂时切断了与五龙茶室的联系。 就这样,林泰来安安静静在校书公所的侧院,一直呆到了申时。 然后他才换上了干净的新长袍,准备出门赴约。而张家兄弟习惯性各背着一个皮囊,跟随出门。 林泰来便道:“今天赴约是文人之会,不必带上双鞭。” 张家兄弟答话说:“还是带上双鞭有安全感。” 林泰来又道:“最近苏州城治安很好,哪用随身携带兵器? 难道文坛那些士人,出门都带兵器?再不济,我还暗藏有铁指虎,一般也够用了。” 约定地点在胥江太白楼,林泰来准时到达。 顾名思义,这楼位于胥江江边,林泰来忍不住吐槽说:“叫太白楼的也忒多了点。” 就是不知道该去哪找王二公子,正寻思时,便看到从太白楼里走出了几个人。 林泰来凝目看去,只见当中一员年轻人,二十岁左右年纪,龙眉凤目英武不凡,只比自己差一点。 可以锁定,对手就是此人了!不愧是号称千年世家的子弟,气质真不错。 再细看此人,身穿箭袖劲装,前襟撩起一半,以方便腿脚活动。 等等!穿着大袖长衫的林教授忽然感觉有什么不对,对面那位一身潇洒帅气的箭袖劲装又是什么鬼? 对面的年轻人也打量完了林泰来,叹道:“不愧是铁拳金鞭,唯一敢穿着长衫而打群战的!” 林教授迷惑的问道:“阁下可是昨日约我比试的王二公子?” 那年轻人点头道:“不错!我乃太仓王士骕,昨日就是我约战你!” 约战?感觉这场面与自己想象的差距有点大,林教授有点无语,实话实说:“真让我糊涂了。” 王士骕傲气的说:“我太仓王家向来光明磊落,比试之前,我王士骕就让你做个明白之人! 约战缘由有二。第一,是为了戚少保的枪法! 听闻戚少保只将你视为传人,对我却未曾一顾,我心中自然不服! 第二,是为了苏州花榜状元白姬!听闻白状元要与伱在文会上一起行动,我同样不服!” 林教授情绪突然暴躁起来,怒喝道:“我管你有什么理由!我只问一句,今天比试什么!” 王士骕轻笑了几声说:“当然是比武!你如果误会成比文,也怪不得别人。” 林泰来:“.” 莫非这王二先前是故意含糊其词,引导自己误以为是比文? 这王二知道自己想往文坛发展的想法,所以这样算计自己? 明确了后,林教授更加暴躁了!谁能想到,你一个文坛盟主的儿子约人比试,竟然是比武! 从昨天到今天的兴奋和期待,全部落空! 王士骕从随从手里接过单刀,挽了个华丽的刀花,摆了个潇洒的姿势,朗声对林泰来道:“请亮鞭!” 大明对刀剑这样的兵刃没什么管制,理论上随便持有携带,但在闹市区当街亮出刀刃还是很扎眼的事情。 所以亮出了兵刃后,立刻就引起了过往行人的注意。 没关系,这就是王士骕引以自豪的游侠风范! 只是他更喜欢的弓矢有点犯忌,苏州城毕竟不是老家太仓,所以他不敢随便携带使用。 “请亮鞭!”王士骕再次有礼有节的重复说。 可林教授心里很窝火,感觉自己先前的情绪像是个小丑,愤然道:“忘了带!” 果然没带兵器!王士骕算计得逞,便敢开口教训说:“你身为武人,比试竟然忘记携带兵器,必定是自满疏忽了!实为大忌也!” 林教授就是很纯粹的想打人了,不耐烦的喝道:“烦人!开始吧!” 单打你这种公子哥花架子,还需要兵器?也太看不起动辄以一当数十的今布了吧? 王士骕摇了摇头,继续教训道:“还未开始,先心浮气躁,亦实为大忌也!” 然后抬起了刀刃,遥指林泰来,并看了看周围的人群,大声道:“我太仓王士骕行事光明磊落,一切都明言于人! 为了戚少保枪法,为了花榜白状元,今日与林泰来决斗,输赢各安天命!” 用单刀对付空拳又算什么,只要能赢,舆论最好操控了! 然后再趁势缠着戚少保,拿下白美人,踏上人生巅峰! 宣言完毕后,王士骕立刻举着刀,渐渐与林泰来接近,但林教授却跳起了看起来很轻盈的步伐。 王士骕手持兵器,如果还不敢主动攻击就成笑柄了。 于是他找了个机会,猛然冲上去,连续乱砍了几刀,但全部落空。 林泰来似乎总能精确的拉开距离,无论王士骕怎么追着挥砍,却仿佛永远够不着林泰来,结果都变成了空砍。 不知过了几个回合,有点气喘的王士骕突然看到一只拳头出现在面前,却又来不及收手阻挡或者躲避。 再往后,王二公子感受到了剧痛,一下或者两下三下,然后就失去了知觉。 不过王二公子也没昏迷多久,林泰来抱起水缸,吨吨吨的硬生生将王二公子泼醒了。 王士骕茫然的抬头看了看,发现先前的观众仍然没有散去,反而近距离围着自己议论纷纷。 “这是因为花榜白状元引发的斗殴?” “听说白状元留着完璧之身,有富商出数百金都不售,专门等待文坛大会时王老盟主驾到。” “但前两天不知为何,白状元从王老盟主住处出走了。” “听了二公子刚才宣扬的话,这下就全明白了!原来白状元为了林教授,从王老盟主那里逃走的。” “那岂不是说,林教授又把王老盟主绿了?这可出大事了!” “所以王二公子才会如此愤怒,为了父亲脸面,约林教授决斗!” “王家不愧是名门世家,当真光明磊落无不能对人言,就是被绿了也是光明磊落的被绿!” “林教授这真是绿出风格,绿出水平了,在王稚登、张幼于之后,竟然连王老盟主都绿了。” “前无古人的文坛大佬三连绿!但这次我很欣慰,他终于绿出苏州城了。” “太仓州也是苏州府的好不好?” 王二公子觉得自己不该醒,他只想再次昏过去。 今天更了一万一千五百字,你们看着办。 另外别说我把王士骕写的奇葩,你们可以百度这个人历史上什么样。 (本章完) 第七十五章 终于出爆款了!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本来被绿绯闻也不是多新鲜的事情了,毕竟前几天才有苏州城两大老牌名士轮着被绿的新闻。 但今天让大家惊叹的是,王氏父子竟然敢于主动公开被绿,没有遮遮掩掩,不愧是天下文坛盟主! 听听王二公子那句话——为了花榜白状元,今日与林泰来决斗,输赢各安天命! 如果不是被绿,拥有予取予求资格的王老盟主怎么会失去白状元,王二公子大孝子替父报仇也在情理之中。 当然,更霸气侧漏的还是林教授,这三连绿足可震动全苏! 还躺在地上的王士骕二公子,回味着自己的二十年纨绔生涯,无数画面如同走马灯一般的闪过。 出身千年世家,父亲是文坛大盟主,从出生一直到前几天,一切都是那么顺利和完美! 但就在今天,忽然就像是转了运。 戚少保不想传自己枪法,自己要打倒竞争者,这个思路没问题。 偷偷喜欢的白美人被父亲无情抛弃了,自己可以去安慰和接盘,也要打倒竞争者,思路同样没问题。 尤其这个竞争者最近抢了父亲风头,打败竞争者后,还能替父亲出一口气,为父亲壮大声势,这样孝出天际的思路更没问题! 最后,自己并没有轻敌,还使用了绝世智计,创造出以单刀对空拳的局面,优势完全在我,同样不应该有问题。 那最后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为什么眼前一片惨绿? 恍恍惚惚间王士骕看到,父亲出现在太白楼楼上的窗口,面无表情的看向自己。 本来今晚父亲要在太白楼活动的,自己必须侍奉父亲不好远离,所以才把比试地点定在了太白楼外面。 本想给父亲长长脸面,算是今晚活动的预热. 于是王二公子一个激灵就彻底清醒了,被随从七手八脚的扶了起来。 再听着周围那些屁民七嘴八舌的嚼舌根议论,王士骕不禁怒从心头起。 他下意识的抬了抬手,真想一刀斩断所有是非人! 但随即他又发现,自己手里空空如也。 “我的宝刀呢?”王士骕对左右喝问。 有个负责保管刀具的随从脸色苦闷,弱弱的答道:“被姓林的拿走了,连刀鞘都夺走了。” 王二公子继续怒道:“那林泰来人在哪里?我王士骕岂能轻易屈服于人,我要与他力战到底!” 随从又答道:“他在墙上写了一堆字,然后看起来情绪很低落,唉声叹气的走了!” 然后又指着地方:“就在老爷站立窗口的外面,下方的墙壁,也不知道写的什么。” 傍晚,天黑,入夜。 在姑苏城繁华的商业街区,并不缺少夜生活。 准备办雅集的冯时可今天实地勘察完了求志园,晚上与求志园主人张凤翼(张幼于亲哥)共进晚餐。 晚餐气氛十分融洽,双方愉快的嘲笑了一下自称苏州第一名士的张幼于被绿,然后至今找不到高级女伴的事情。 酒过三巡,便有冯家仆役匆匆的从住处赶了过来,禀报说:“王老盟主紧急寻你!” 冯时可诧异的问道:“弇州公今晚不是要会见赵用贤年兄,以及金陵三美吗?怎得还有空来找我?” 那仆役也听到点风声:“老盟主今晚的活动全都临时取消了!专门找你询问林教授的事情!” 冯二老爷:“.” 突然之间,有了点不好的预感。 与此同时,林教授坐在校书公所的侧院中,孤独的望着满天星斗。 苏州城的夜生活是那么热闹,可惜都是别人的,陪伴他的只有寂寞。 因为冯二老爷昨天刚教训过,想混文坛就要懂规矩,不能逾越分寸! 参加雅集之前的这两三天,必须彻底低调,绝对不能抢了老盟主的风头。 仅能做的,也就是被骗赴约,然后完成打人题诗一整套流程。 如果邀约之人不是王老盟主的次子,肯定不会有事,他都未必愿意去。 林泰来叹口气,还是先睡觉吧,梦里什么都有。 忽然听到院门外人声嘈杂,张家兄弟在门边问了几句话,然后就打开了院门。 随即只见冯二老爷领着若干随从,举着火把一拥而入,登时把院落照映的灯火通明。 这场景,让林教授感觉像是君主被叛军连夜突袭似的,下意识问了句:“冯二老爷何故谋反?” 冯时可:“.” 真要谋反,这几个随从够你林教授杀几刀?不对,什么谋反不谋反的! 林泰来打个哈哈,又主动问道:“冯二老爷您不去忙着筹办雅集,怎么连夜又来看我?” 冯时可反问道:“伱今天去见王士骕了?” 林泰来点了点头,很实在的说:“王老盟主次子主动相邀,我不能不去。 不然就是不给王老盟主面子,你也说过的,必须要尊敬王老盟主。” 冯时可又展示出一张文稿,继续问道:“上面这些,都是你在太白楼外壁写下的?” 文稿上开头内容是: “余本城右布衣,自幼喜好打熬文学,近日偶见织工迭棉堆絮,有所顿悟,遂创堆絮体。” 然后下面就是一首词牌为《苏幕遮》的词: “曲栏干,深院宇。依旧春来,依旧春又去。 一片残红无著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 柳絮飞,萍叶聚。梅子黄时,梅子黄时雨。 小令翻香词太絮,句句愁人,句句愁人语。” 林泰来点了点头,坦然承认了,“没错,这些都是我写在太白楼外壁上的。 冯二老爷您也知道我的习惯,每每打完了后,就爱写点诗词包装一下自己。 其实我为了低调,已经很收敛了。今天这首词在内容上,完全没有可说之处,就是个普通的春日应景词。 就是在形式上做了些小创新,让人有新鲜感,纯属讨巧之作。” 冯时可突然阴阳怪气的说:“什么叫内容上没有可说之处?我看内容实在太值得细细品味了,回味无穷!” 这什么意思?林教授一头雾水,难道这个世界又错了? 冯时可指着“一片残红无著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这句,大喝道: “你看看,看看,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 还踏马的一片残红,这句已经在外面已经传疯了,你知道么? 铁拳金鞭今布,绿遍天涯教授?” 惊喜来的如此突然!林教授睁大了眼睛,几乎不能置信。 他按住激动的心情,连忙问道:“在下的作品终于出圈了?我的才名也能传入文坛了?” 兴奋之余,林教授内心还有点唏嘘。 文学大概就是这样的,用心剽窃的“曾许人间第一流”和“金粉东南十五州”都没流行,这首随便应付的词却能爆款。 就是冯二老爷的态度比较奇怪,有三分抑郁,三分无奈,还有三分气愤。 于是林教授忍不住对冯时可问道:“怎么,您不为我感到高兴?” (本章完) 第七十六章 卧龙凤雏竟是...... 冯时可听到林泰来的问候,心情复杂的答道: “你要问我高兴不高兴?那我太为你高兴了!但是我为了自己高兴不起来!” 林泰来有理有据的回话说:“您也该为自己高兴,毕竟我马上要参加你举办的雅集了! 如果我有了一定文坛地位,去了雅集后,岂不能更帮伱壮大声势,助推你名列新五子?” 冯二老爷终于可以确定,林泰来不是装傻。 可能是林某人打完就回了住处,然后低调的闭门不出,真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想到这里,冯时可简述说:“外面都说,本来要在姑苏驿专门侍奉老盟主的花榜白状元,为了你出走了! 所以等于你把王老盟主绿了,这也是老盟主次子王士骕愤而找你决斗的原因!” 林泰来听完这段主角不知是谁的故事,愣了好半天。 回过神来后,便娴熟的否认说:“我不是,我没有,别瞎说!” 聪明的林教授又把过程回想了一遍,大概也猜到脉络了。 连忙又解释说:“冯二老爷你也该知道,明明是王士骕主动来找我的! 而且比试现场主要的言语,也都是王士骕自己说出来的!我是清白无辜的!” 冯时可面无表情的指了指抄录来的文稿。 林泰来再看到上面“一片残红无著处,绿遍天涯,绿遍天涯树”这句时,进行了深入的阅读理解。 也不得不承认,虽然这句平平无奇,但确实很碰巧“应景”了,整得跟对老盟主开嘲讽一样。 也许还把王稚登、张幼于都牵扯进来了,炫耀自己对当世名士三连绿一样。 对自己的作品做完阅读理解,林泰来无奈的说:“一切都是巧合啊。” 冯时可继续面无表情,“这么说来,当时老盟主就在二楼窗边,而你在老盟主眼皮底下的一楼墙壁写绿遍天涯,也是巧合了?” 林泰来:“.” 想象一下就知道,这个画风实在太美了,不但像是开嘲讽,而且还像是骑脸开嘲讽? “我真不知道,老盟主为何也在太白楼?”林泰来感觉今天的巧合实在太多了。 冯时可生无可恋的说:“弇州公本来就定于今晚,在胥江太白楼会见金陵三美和赵用贤,制造热门话题!但现在全都临时取消了!” “那真怪不得我!”林泰来愤然的再次强调道:“是王士骕主动邀约我去太白楼比试,我哪里又能知道,老盟主就在楼上?” 不得不说,这王士骕真踏马的就是老盟主身边的卧龙凤雏! 冯时可忽而叹了口气:“确实也不能完全怪你,我也有一定责任。 难怪先前王士骕找我打听你的情况,我本着帮你扬名的好意,如实介绍了一番。 谁知道他如此愚蠢,把事情弄成了这样!” 林泰来当即给了个思路:“不妨劝老盟主想开点,他不是一直嫌热度不够么? 这次好歹也算是站在了风头上,说不定全城热议了。正所谓,黑红也是红。” 冯时可:“.” 你林今布可以不要脸,但老盟主还要脸! 沉默了一会儿后,冯时可说:“罢了罢了,你还是离开苏州城几天吧,降低一下热度。” 林泰来又一次愤慨的说:“这事根本不能怪我!” 冯时可反问道:“是不怪你,那又怎样?你也是出来混的,这道理还用我提点?” 文坛大会还在如火如荼,林泰来当然不愿意离开,“我就是这里的人,我能去哪?” 冯时可提议道:“也不用太远,三四十里就行,比如去太湖那边散散心。 你放心,雅集我也可以推迟几天,等你回来。” 听到还有文坛亮相的机会,林泰来稍稍放了心,确认说:“还有机会参与文坛大会?” 冯时可回应说:“我就是刚从老盟主那里出来的,老盟主也不是完全不讲理的人。 我让你主动降低热度,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 林泰来还是不太情愿,正在纠结。 忽然又听到冯二老爷长叹一口气,“也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一句话里,道尽衣食无忧狗大户的多少心酸! 冯时可的老师是张居正,张居正被清算后,他就辞官回乡,仕途已经断了。 弄个文坛字号,大概已经是冯二老爷这狗大户唯一的人生追求了。 但如果没有王世贞老盟主点头,冯时可就不可能成功。 王世贞可不是六七十年前顾东桥那样圈地自盟的盟主,乃是实打实的天下文坛扛把子。 得到王世贞一句褒奖,立刻就能让一个文人身价倍增!就是这么炸! 与王世贞同时代的徐渭徐文长厉害不厉害,但在活着的时候,一样被王世贞斥为文字垃圾。 以徐文长的天纵之才,名气虽然很大,但在当今也只能当个文坛非主流。 虽然现在已经是王世贞暮年了,复古派颓势难挽,对文坛的压制力弱了很多,但盟主还是盟主啊。 林教授忽然有点内疚,历史上没有自己,冯二老爷都能凭借交际,顺顺利利的被选入最后一届五子。 如今有了自己帮忙,冯二老爷反而险象环生了? 蓦然回首,卧龙凤雏竟是我自己? 林泰来觉得自己不能继续卧龙凤雏了,就答应说:“离开几天也好,正想出门散散心。 如果还有时间,再看望父母去。等王老盟主其他话题热度起来以后,我再低调回城。” 冯时可松了口气,直接开车说笑道:“说起来你也是亏大了,明明什么都没干,别人却都以为你干过了。 除了一首词短暂爆款,里里外外什么也没得到,真是白白浪费的热度。” 此时在院门口,忽然有个娇滴滴的声音叫道:“教授!” 两人转头看去,却见花榜白状元提着灯笼走过来。 卧槽!冯二老爷忽然很嫉妒,忍不住冷哼一声。孤男寡女,夤夜来访,非奸即盗! 白美人脸上都是满满的胶原蛋白以及感动,她认真对林泰来行了礼:“多谢教授为奴家正名,奴家无以为报.” “我不同意!”忽然从院外传来一声暴喝,直接打断了白美人的话。 随后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气喘吁吁的,身上只穿着里衣,还光着脚,一路狂奔到院子里。 徐总管那微胖的身躯此时宛如不可逾越的山岳,横亘在林泰来面前,再次很坚定的说:“我不同意!” 西方某贤人说过,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徐总管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直接打死的危险! 是不是双倍月票了?不管是不是吧,月底了,求个月票热热身! (本章完) 第七十七章 出城记 之所以说晚明这时代礼崩乐坏,从花场里的女子身份也能看出一些。 原来干这行的大都是乐籍女子,世代贱户,典型代表就是南京城的秦淮旧院。 但近几十年,因为各种原因,大量良家也不断涌入这个行业,比如之前的五钱小妹。 为了与官属乐户区分,这种良家下水的称之为“自营”。 总而言之,下水的女子不一定是乐籍,而乐籍也不一定非要下水。 当然对客户们而言,管你是官营自营,这是很无所谓的事情。 而白美人的户口本就是乐籍,挂在县衙礼房,身份上所受限制稍微大一点。 但也因此得到了校书公所总管徐元景的大量资源投入,所以白美人才能夺得上届花榜状元。 这些资源投入当然都不是免费无偿的,而是要得到回报的,不然就是巨亏了。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总管在白美人这里,扮演着老鸨子的角色。 这就是为什么听说白美人深夜拜访林教授后,徐总管连鞋子都顾不上穿,冒着被打死的风险,也要跑过来阻挡的原因。 无关人情世故,这是商业精神。妓儿爱俏,鸨儿爱钞,也是千古至理。 徐总管也不想和林教授闹翻,又很坚定的说:“你对白姬的恩义,校书公所一定报答。但一码归一码,不能乱了规矩。” 林泰来顿时嘲笑道:“徐总管你看看伱这样子,简直就像是梁祝里的祝英台她爸,白蛇传里的老法海,天仙配里的玉帝!” 徐总管敢怒不敢言,只要不损害利益,你林教授可以随便侮辱他,这就是商业精神! 冯时可看了看两边,便劝道:“此乃我危急存亡之秋,先把我的焦虑解决了!你们之间的事情从长计议!” 自从徐总管来了后,失去说话资格的白美人这时候忽然开口: “徐老爷莫不是误会了什么?奴家只是想聘用林教授,护卫奴家出门活动而已。” 徐总管很警惕的说:“最近又没有大的危险,何至于出动林教授?” 花魁的贴身护卫?想都别想! 这回却是冯二老爷跳了出来,对白美人说:“林教授要出城几日,暂时无法护卫你身旁左右!”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美人似乎也只能离去了。 此后冯时可便对林泰来劝道:“白姬能夺得花魁,也不是单纯傻白甜啊。 她心思一样很复杂,你不要太沉迷了,深陷于中不是好事。” “她心思复杂或者单纯,又关现在的我什么事?”林泰来诧异的反问。 冯时可疑惑的说:“你怎么只有十八岁?是不是虚报年纪了,我看着像三十八岁!” 永远十八岁的林教授不爱听这个,“夜已深了,冯二老爷请回吧。” 冯时可临走前,交代说:“我来负责雇船,还是大座船,请你去太湖游玩几天,明天就出发。” 然后又提醒说:“我劝你这个年轻人,要好自为之。要讲文德,不要再偷袭老盟主。” 林泰来嘀咕说:“你这话用松江府口音说出来,不够地道。” 然后林泰来又问道:“你就这么相信我?不派人监视我?” 冯时可叹道:“古之豪侠尚有一诺千金,今布岂能不如古人耶?我相信你。” 这种信任让林教授非常感动,直到第二天在校书公所的后码头上了船,又在船舱里看到了戚继光戚少保。 “你怎得在这里?”林教授感受到了惊吓。 如果说全苏州城有谁能让林教授躲着走,大概只有一个戚少保。 听到林泰来的询问,戚少保淡定的说:“老夫也住在姑苏驿,在王弇州那里遇到了松江冯时可。 而后又听说冯时可与你很熟,便私下里聊了几句。” 林教授心里不停埋怨,冯二老爷这个大嘴巴,怎么什么事都能往外说! 船开了后,先驶到运河上。然后沿着运河往南走,到了横胥口再折向西,直达太湖。 戚少保带了四个护卫,林教授带了左右护法,如果只是三四十里的短途旅行,一艘大座船也足够用了。 但戚少保却没有提起学枪法的事情,先说了句:“听说你想打入文坛? 但你已经直接恶了王弇州,只怕以后不会顺利。” “那又怎样?”林泰来没好气的说。 戚少保诱惑说:“老夫或可帮你转圜,如果王弇州这里还是不行,老夫还可以将你介绍给汪伯玉。” 戚继光所说的汪伯玉就是汪道昆,与王世贞同辈分的另一个文坛巨佬,徽州新安诗派的领袖。 他和戚继光的关系极为亲密,甚至在历史上,连戚继光的墓志铭都是他写的。 具体就不多说了,只用一句话表述: 若当今一个文人遭到王世贞的打压排斥,而后还想继续在文坛混的话,那也只有汪道昆才能罩得住。 林泰来呵呵笑了几声,“老英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林泰来坐这艘船出城,并不是因为怕了什么文坛盟主,而是给冯二老爷的面子! 我不想因为自己,妨碍到冯二老爷成为新五子之一的心愿,虽然这个心愿在我眼里很可笑!” 戚继光愣了愣,忽然从林泰来身上感受到了一点年轻人才有的锐气,竟然说完全不怕老盟主。 可能是因为被迫出城产生了些许怨气,林教授内心还是有些憋屈,语气不知不觉逐渐凌厉起来: “而且我林泰来若想要打入文坛,没有任何人能阻挡,什么文坛盟主也不行! 大势所趋浩浩荡荡,一个宛如冢中枯骨的复古派,岂能拦得住我林泰来? 那些只知道崇古的刻板人物,知道什么叫性灵说吗,知道什么叫神韵说吗,知道什么叫肌理说吗? 他们这些只知道抄几个典故的写手,写得出人生若只如” 戚少保也笑了,哈哈哈的打趣说,“不至于吧,你为了不学枪法,竟然拼成这样? 老夫只是个解职老军而已,又不是文坛人物,你在我这里装模作样的高谈阔论,也没用啊。” 林泰来:“.” 戚少保不愧是精通兵法的武略大师,一招就将林教授的气势化于无形! “学学学!”林泰来无奈的说:“虽说以后火器越来越重要,但学几天大枪也好。 没准过上几年,还能上阵杀敌,亲手宰几个倭寇,再刺几个建酋老奴!” “听到火器越来越重要”这句,戚少保对林教授更欣赏了。 但有个护卫不满了,插话说:“戚大将军扫平狼烟,海疆清平,哪里又来的大股倭寇让你上阵!” 虽然当今小股海贼是免不了的,但要说还有大规模到战阵级别的倭寇,那不是诋毁戚少保的功业吗? 林泰来对区区一个护卫就不客气了,斥道:“你懂个屁! 倭国内部一统,田土分封功臣不够,肯定要举倾国之力来向外打!” 戚少保再次感慨,此子见识绝对不凡,去混文坛太可惜了! 此时有艘花舫驶近了并行,船头有个绿头巾的人叫道:“旁边船上可是林教授?冯老爷买单!安排了美人伴游!” 于是这边又搭了船板,将花舫上两个美人接了过来,戚少保和林教授每人分了一个。 “奴家乃是本城花榜第十一的孙怜怜。” 听到第十一这个名次,林泰来便很同情的说:“那可真惨。” 孙怜怜也很委屈的答道:“那些先生们都说奴家长相太妖了,不够雅正。” 船不知开了多少里,林教授正要与孙美人深入交流时,忽然听到外面船夫叫道:“岸上似乎出事了,要打起来了!” 春日融融,船舱全都是打开通透的,外面一览无余。 林泰来转头就看到,岸边有数十人拥挤在一团,似乎是一群人围着另一群人。 本来没什么可关注的,作为见惯群殴的社团骨干,林泰来不觉得这值得大惊小怪。 但是他忽然又望见,在岸上最大那群人的外围稍远处,还有两方七八个人对峙。 而且两方人里面,都有令人瞩目的美女! 一边是五钱小妹,另一边是和义堂的范娘子! 林教授顿时惊愕不已,好像真出大事了? (本章完) 第七十八章 江湖人要讲利益! “速速靠岸!”林泰来连忙对船夫叫道。 坐在林教授对面的戚少保目光如炬,随便往岸上一扫,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并直指要害的问道:“岸上那两个美貌女子,谁与你有关系?哪个是你的相好?” 年轻没结婚的时候,戚少保也曾是风流倜傥的人物,对此自然见怪不怪。 林泰来一边催促着船夫靠岸,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都有关系!” 戚少保:“.” 老了老了,感觉自己真的老了。 戚少保又问道:“她们两个还都彼此认识?” 林泰来一边等着船只靠岸,一边漫不经心的答道:“那个年轻一些的小娘子,杀了那个穿孝服的丈夫!理论上,她们是不共戴天的仇敌!” 戚少保:“.” 你一个相好的,杀了伱另一个相好的丈夫,这是什么刺激的玩法? 作为过来人,经验丰富的戚少保很想告诫一下年轻人。 这种能带头纠集一群人打打杀杀的相好,最多找一个就够了!不,一个也不要找! 娶妻也千万不要娶这样的人,不然就只能“请夫人阅兵”了! 林教授和戚少保乘坐的这艘大座船,是计划沿着运河、胥江这条路线,前往太湖的。 在这一段运河,东岸都是北一都地方,也就是名义上属于林泰来堂口的地方。 而西岸北边是和义堂十一都,西岸南边则是安乐堂十三都。 当前大座船行驶到的地方,差不多就位于十一都和十三都的交界点。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偶遇范娘子和黄小妹在这里对峙,也不算特别奇怪。 在苏州的河道边,小码头很多,大座船靠岸后,立刻就引起了岸上人的注意。 乘坐这种大座船出行的人,一般非富即贵,不能不多加注意。 林教授一个箭步,跳到了岸上,大喝一声:“住手!” 此时林教授心里非常生气! 先前听宋叔说,这两个女人已经打疯了,当时他还觉得宋叔夸大其词了。 没想到,宋叔所说竟然都是真的! 一个是用鲜血铸就的、有过肌肤之亲的特殊情人,一个是自己的天使投资人,全都不让自己省心! 林泰来也不管另外的那一大群人,大踏步来到了外围的黄小妹和范娘子那里。 先让左右护法张家兄弟站好,将两边隔开了。 然后又说:“你们两个过来,去旁边说话。” 范娘子冷哼道:“你本不该出现,想干什么?” 林泰来答道:“我生平不好斗,只好解斗!” 随后三人走到另一边,林教授严厉的训斥说:“最近这二十日,我在城里辛辛苦苦打拼事业,没有精力分心,你们能不能都安分点!” 黄小妹和范娘子都没有吭声,却不约而同一起盯着林泰来的身后。 苏州花榜第十一名孙怜怜亦步亦趋,跟随着林泰来,对着两女礼貌的笑了笑。 林泰来赶紧说:“你怎么也跟着下来了?这边太危险了,速回船上去!” 孙怜怜答道:“奴家任务就是侍奉教授,当然要跟着啊,岂能遇到危险就退缩了?” 实在太敬业了,林教授就欣赏敬业的人。 黄小妹神情十分悲愤,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掉。 范娘子则讽刺说:“打拼的什么?马湘兰?赵彩姬?白状元?都不像啊,这位又是谁?” 然后又对黄小妹说:“你看看,为了这样的男人,你的付出值得吗?你根本没有必要坚持!” 黄小妹擦干了眼泪,“那你为什么又不放弃勾引他?如果你这个外人都不放弃,凭什么又要我放弃?” 林泰来连忙岔开话题,极力劝道:“你们现在也都算是江湖中人,应该如何行事难道不知道? 作为江湖人,一切行动都要考量利益得失,不要意气用事! 武堂主的事情都过去了,人死不能复生,再打也毫无意义!” 范娘子轻喝道:“与那个废物没关系!” 林泰来叹口气,非要逼着自己正视自己的雄性魅力吗? 便改口劝道:“就算是为了我,同样也是意气用事啊! 你们彼此打来打去,又能得到什么?就算得到我的身体,也得不到我的心!” 不知为什么,范娘子还在生气,顶撞说:“我要你的心干什么? 我现在只希望,你什么也别管,立刻从这里消失!” 林泰来莫名其妙的,为何今天范娘子气性这么大? 想起拿到的三百两风险投资,又想起范娘子手里还有二百两尾款。 又转头苦口婆心的对黄小妹说:“毕竟你年纪小,让着点年纪大的,不丢人!” 如何用一句话,同时得罪两个女人,这就是范例。 范娘子怒道:“就你这破嘴,到底是怎么勾搭上马湘兰赵彩姬白状元的?打到她们屈服?” 林泰来想了想后说:“好像也可以这么理解。” 随后他拉起了黄小妹的小手,“走,咱们回鱼市去,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 先前一直很顺从的黄小妹却用力甩开了林泰来的手,倔强的说:“我不能走!” 林泰来喝道:“怎么连你也不听话了!让她三分又何妨!” 黄小妹气得又开始掉眼泪:“你刚说过的,不要意气用事,要讲利益! 奴家辛辛苦苦经营,才有每年一千多两的预期利润!为什么要让给她一个外人!” 林泰来:“???” 在他没有注意到的角落里,这个世界又发生了什么? 每年一千多两!两倍于安乐堂总堂的收入! 可以在城里买一个中型规模的园林! 可以从县试一直买到秀才,说不定还有余量再买个参加乡试名额! 范娘子见黄小妹喊了出来,也图穷匕见的对林泰来说: “枫桥以南,石湖以北这片乡镇地区,按江湖规矩,都是由我们和义堂贩卖两淮私盐给下家! 而你这个小情人坏了江湖规矩,擅自去转卖浙江私盐! 而我辛辛苦苦设计,才将她陷在这里,你姓林的能不能立刻消失!” 林泰来:“???” 私盐又是什么鬼?为什么每个人似乎都很有秘密的样子? 黄小妹又反驳道:“你这个老女人简直无理取闹!先前私盐根本没有鱼市渠道! 这是我新开发出的销盐渠道,当然由我自行决定用什么盐! 只是你这老女人贪得无厌,妄图假借江湖规矩,侵吞我们鱼市的利益!” 林泰来:“???” 为什么你们说的每一个字我都明白,但连起来后就听不懂了? 这两日事情多,更新平平无奇,明天开始闭关几天,努力为大家表演一下爆更。。。。毕竟刚上架,我也想要成绩和月票 (本章完) 第七十九章 江湖人要讲人情! 在当前这个时空,被官衙控制的地上世界,对社团堂口的管控其实很严格的,秩序都是官衙所决定。 每家堂口的地盘,一般都维持在两三千户、一万到两万左右人口的规模。 比如安乐堂所占的第十三都,大约就是两千多户,一万多口人。 但是像私盐市场这样不受官衙控制的非法下世界,却又有另一套秩序。 比如枫桥以南、石湖以北这一大片地方,连十三都在内的好几个都,都是和义堂的“盐区”。 在这个盐区,和义堂每年可以销售私盐十五万斤,攫取八百到一千两银子的利润,超过了收税这个主业。 和义堂实力强过安乐堂,根源其实在这里。 所以当林教授听到“每年一千多两”的话后,内心受到的冲击可想而知。 这真不是小数目,江南有几千亩田产的地主纯靠地租,也未必能赚这么多。 “你们先不要吵了!”越听越糊涂的林教授果断叫停了两女的争吵。 然后校书公所文学教授原地化身为鱼市坐馆,又急不可耐的单独把黄小妹拉到小树林里,紧张的问道: “一千多两是怎么回事?谁肯从你手里买如此巨量的私盐?” 黄小妹如实答道:“就是鱼市那些大批量卖咸鱼的船户! 他们若想在鱼市继续卖咸鱼,就要从我们手里买盐,每卖一百斤咸鱼就必须搭配买四斤盐!” 林坐馆继续关切的问:“这事做成了?” 黄小妹答道:“这段时间测算,平均每天可售私盐八百斤! 从浙江盐场进货,每斤盐可获利五厘,总共四两左右,一个月就是一百多两!” 林坐馆再次呆了呆,每年真能有一千多两? 这钱跟从徐家赘婿范允临手里敲诈来的一千两不同,是可以属于自己支配的钱! 当初接手鱼市时,每年官方规费不过百十两。经过自己深化改制后,收入翻倍,每个月也才多赚十几两。 所以自己当初才看不上这小镇鱼市,一心往城市里去发展。 曾经少年爱追梦,一心只想往前飞。 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那些黑帮影视没有骗人,来钱最快的社团果然都是卖白货的。 回过神来后,林坐馆一拳砸在树上,坚定的说:“这都是你的钱!” 黄小妹赶紧纠正说:“不,是我们的钱!” 然后她又指着岸边码头说:“那边有十几个人本来给我们送盐的盐贩子,也有我们两个人接应,却被巡检司弓兵堵住了! 奴家猜测,这次大概是被和义堂设计了,也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 幸亏奴家机警,没有直接被陷进去,但却又被姓范的老女人堵在了外围! 眼下当务之急,是将那十几个人放出来!” 林坐馆恍然大悟,难怪码头上三十多个围着十几个,而黄小妹和范娘子却在外围“谈笑风生”。 虽然林坐馆还有很多细节疑惑不解,但现在不是浪费时间盘根问底的时候! 从小树林里出来,林坐馆走到和义堂大嫂面前,劝道:“伱好歹比她大个几岁,让她几分又何妨?” 范娘子脸色又黑了,叱道:“你不会说话就别勉强!凭什么相让?” 林坐馆叹道:“我们行走江湖,不能把利益看得太重!江湖不只是打打杀杀,还有人情世故啊。 你明明知道,横塘鱼市的坐馆是我林泰来,给我这个面子,先把那边人放了如何?” 范娘子倒吸一口凉气平复心情,又愤慨的说:“好,你要讲人情世故,我就说人情世故! 第一,那姓黄的是刺杀和义堂前堂主的仇敌,如今又在和义堂盐区买卖私盐! 我如果对她坐视不理,如何在堂口里凝聚人心?堂口头领和伙计们谁还肯服我? 第二,是谁在你手里无钱的时候,援助了你三百两银子,还有追加二百两的承诺? 又是谁帮你牵线,让你成为了校书公所客座教授? 第三,是谁看你林家人多地少,腾出五十亩官田,分给你二兄和三兄租种,缓解你家的困境? 第四,当初范允临找过我,为了帮助申家义庄,请托和义堂去北一都反击你,我没有答应! 不然你手下那些伙计,能安安稳稳的在北一都活动? 你确定要跟我讲人情世故?我真想听听,你想怎么讲!” 林泰来:“.” 范娘子又提醒道:“你别忘了,当初你从我手里拿钱的时候,约定过所谓的创业项目给我股份,有县衙判文作公证。 那你鱼市这个新开发的鱼盐销售项目,又怎么说?” 林泰来:“.” 眼看着说不过范娘子,林坐馆只好回头又对黄小妹商议道: “咱们江湖人也要讲一个人情世故,不能只会打打杀杀吃独食啊。 正所谓冤家宜解不宜结,实在不行,跟他们和义堂合作吧。 以后鱼市用盐就从他们手里进货,这样他们也无话可说了。 而且看在共同赚钱的面子上,和义堂也能与你和解,岂不一举两得?” 黄小妹坚决不同意:“现在直接从浙江盐场原产地进货,距离短,供应稳定,价格还便宜! 而且浙江沿海产盐区都是科举发达的地方,官面势力强,也更安全! 所以凭什么要从和义堂这些二道贩子手里进货?简直多此一举! 再说我们的盐都是卖给太湖船户,又没有影响他们本地市场! 别再说和解什么的,奴家也不想跟他们和解,白便宜了那老女人!” 林坐馆无可奈何,只得再次回头,对范娘子解释说:“鱼市卖盐,大都是卖给太湖船户的,并没有在附近乡里散盐。 再说你们贩的是江北淮盐,她引进的是南边浙江盐,互不干扰啊。 所以鱼市卖盐完全没有侵占你们原有的乡里市场,也没有影响你们销量,何必如此咄咄逼人? 我们这些混社团的,要以和为贵,有什么说不开的,还是先把那边的人放了吧!” 范娘子今天形势大优,堵住了十几个浙盐贩子,还有一万斤浙盐,哪里又肯轻易放手。 直接反驳说:“每行每业都有规矩,想入行就要守规矩! 不然的话,我也能联合其他堂口,去胥江上游新开一处私人鱼市,一样学着你们鱼市卖盐! 然后再勾结巡检司,把卖鱼船户尽量拦截在上游,到达不了你们鱼市! 如果不讲规矩,我完全可以这样做,你觉得如何?” 林坐馆两头说得口干舌燥,却只是说了个寂寞,忍不住仰天长叹! 这个世界上,终究还是有铁拳金鞭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还只是一个十八岁少年啊,为什么要遭遇这种麻烦! 不知何时,戚少保也下了船,并走了过来,对林泰来说:“你要是肯学枪法,老夫就帮你解决眼前难关。” 林泰来:“.” 还有来趁火打劫的? 此后戚少保又摇摇头道:“你们这两个小娘,实在太蠢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具体发生了了什么,但是作为经验丰富的过来人,我想提醒你们两人几句话。” 范娘子和黄小妹一脸懵逼,你这老头又是哪颗葱? 林坐馆怕这两个不知好歹的女人对戚少保口吐芬芳,连忙提前警告说:“不得无礼!” 戚少保又继续说:“如果你们想得到男人的心,就要给男人留有余地。 不要想着把男人逼到无计可施的境地,我那好贤妻就曾经各种紧逼着我,一丝余地都不肯留。” 黄小妹问道:“现在又如何了?” 戚少保苦笑道:“现在她拿走所有钱财,自行回娘家了。” 林泰来诧异的看了眼戚少保,老人家竟然还有自嘲的勇气? 在历史上,戚继光最出名的事情之一就是惧内,他夫人王氏出身武官家庭,凶猛的很,其实打仗治家都是好手。 就是王氏生不出儿子,所以戚继光偷偷在外面纳了几个妾,生了几个儿子。 后来走漏了风声,又闹出了很大风波,王氏差点拿刀砍人,最后被迫过继了一个儿子到王氏名下。 再后来,这个儿子又夭折了,王氏一气就拿了所有钱财回娘家,算是形式离婚了。 “老英雄,常言道家丑不可外扬,你怎么还自己往外说?”林坐馆忍不住就问。 戚少保叹道:“南南北北,起起落落,老夫还有什么看不透的,一点家事还怕被人议论?” 范娘子十分不满,本来形势占了上风,勾结巡检司堵住了浙盐贩子。 现在正是要拿捏黄小妹、抢占林泰来的时候,这老头子打什么岔? 这里黑社会正在讲数,谈的都是刀头舔血、违法犯忌的买卖! 你这老头莫名其妙的跳出来讲女德和家事,自以为很幽默吗? 忍无可忍的催促道:“老人家最好退开,免得被误以为是那些盐贩同伙!” 戚少保淡定的说:“不用误以为,老夫本来就是那些盐贩的同伙。 甚至还是他们的主家,那些盐货也全都是老夫的,不然老夫何至于凑上前来?” 林泰来:“???” 你老人家这是好日子过够了,想角色扮演体验一下黑道生活? “那就休怪我不客气了!”范娘子扭头就想喊人,巡检司的人还都在码头上! 但她突然发现,那些被自己请来的巡检司弓兵却都已经开始散去了! 戚少保对林泰来说:“那盐贩里,有几个人是当年在浙江招的老兵,他们认出了我。 当年为国杀敌的老兵,如今海疆清平后,却沦落至此。 老夫实在于心不忍,也只能出面亮出身份,帮着顶罪了。” 林泰来:“.” 一万斤私盐零售价也就百来两银子,谁吃饱撑着为了百来两银子抓您治罪啊。 难怪巡检司的人直接散了,再堵下去根本没意义,就算被御史知道了,只怕也懒得弹劾吧。 先来来三千字热热身!另外花了一点时间做了张简易地图,大家可以看看彩蛋章。 (本章完) 第八十章 失去林泰来的城里人 范娘子一脸震惊的看着这个老头,心里不停的猜测着他的身份。 只用刷个脸就能让巡检司主动散了,肯定是名气很大的贵人,一听就知道是谁。 如果是一般的贵人,底层巡检司也未必知道并认识啊。 刚才林泰来与戚少保对话时,一般都以“老英雄”称呼,也不直接点破身份。 所以范娘子和黄小妹虽然听到了林泰来和戚少保的对话,还是不知道具体身份。 只是隐隐约约听到“老兵”什么的,便又猜测这老人可能是个高级实职武官。 却又见码头上那十几个盐贩,此时都伏倒在地上,朝着老人磕头了。 戚少保笑道:“想不到,人到暮年居然当了一次盐贩。传了出去,还以为老夫穷困潦倒矣。” 此时突然有人开口道:“老将军怜悯故旧,仗义救人,不惜自担罪名,实乃当世英雄也! 奴家虽然沦落风尘,也知道忠义二字是怎么写的! 愿出价一百两,把老将军这一万斤盐全部买下,以赞英雄之举!” 谁这么醒目?林泰来转头看去,居然是那位花榜第十一、长得比较妖的孙怜怜。 随即又醒悟过来,孙怜怜跟着他们上了船的,知道戚少保身份,反应快也正常。 黄小妹也意识到了,这老头绝对是非凡人物,立刻也开口道: “这批盐货本来就是鱼市要收购的,自当该鱼市继续买下! 不能只让老将军为了道义,还要空担罪名!” 她还是不知道这老人是谁,也就跟着孙怜怜一样,称呼为老将军了。 范娘子也不甘示弱,随即也说:“我们这些混堂口的,虽然经常为世人所轻视,但也是要讲究义字当先! 老将军此举,我等深为敬佩!我们和义堂愿意出三百两买这一万斤盐,成全老将军对故旧的恩义!” 林泰来惊愕的看向范娘子,你疯了? 要知道,一万斤私盐三百两这个价格,已经比江南地区官盐价格还贵了! 黄小妹皱了皱眉头,别看她态度各种强硬,但手里并没有多少现金。 毕竟生意才刚起步二十来天,前途虽然似乎很可观,但还没多少积累。 原本以为,喊价到此就结束了,但孙怜怜却又叫道:“奴家愿意出五百两!” 林泰来很想问问,孙姬你有那么多存款吗?介意不介意对铁拳金鞭进行一次风险投资? 喊出最新天价后,孙怜怜就毫不示弱的直直盯着范娘子。 大有你若敢继续加价,她绝对跟到底的气魄! 林坐馆只能感慨,无论任何行业能混到上游的人物,果然没有一个是省油的灯。 范娘子思量过后,也没再继续加,毕竟搞得太高调也未必是好事。 但黄小妹却看向林泰来,提醒说:“这是我们的钱!” 这意思就是,这一万斤盐本就是咱们的鱼市的生意,伱这个假当家此时还不说几句? 林泰来这才想起,自己是鱼市坐馆,连忙又对戚少保说:“老英雄你看,价格太高未必是好事。 码头人多嘴杂,传了出去,说你贪图钱财高价卖一万斤盐,有损你的赫赫威名啊。” 戚少保却反套路的说:“价高者得,难道不是经商的基本道理? 有人出到五百两,为何不卖?就卖给孙姬了!” 不知为何,林泰来似乎从这几句话里面,听到了一丢丢若隐若无的怨气。 也很正常,老英雄也是人,也有喜怒哀乐。 孙怜怜大喜道:“奴家并未携带如此多钱财,愿派人回城去取,直接送至姑苏驿老将军寓所。” 她是自带花舫跟着过来的,有自己的婢女和随从。 当即就回到船上,吩咐一个仆役说:“你火速回城,去借五百两银子!” 那仆役便请示道:“找谁借?” 孙怜怜叮嘱说:“所有认识的姐妹都可以借,每人求借二十两或者三十两! 债主越多越好,并让同行姐妹们都知道我为什么借钱!” 那仆役也明白了,立刻回城去办事。 苏州城里城外,仿佛没有任何变化。林教授的暂离,表面上没有什么影响。 上塘街校书公所,冯时可正在与徐总管紧张的商议着,雅集怎么操办的事情。 在喝茶时间,徐总管忽而叹道:“没有林泰来的苏州城,真是清静多了。 有时候我就在想,本公所请了这么一个不安分的文学教授,得与失到底哪个多,真的很难说啊。” 冯时可正想接话,忽然有人大剌剌的走进了校书公所,站在前堂外叫道:“真州李季宣前来拜访!” 这可是让冯二老爷最敏感的名字之一,登时冯时可脱口而出:“你来这里作甚!” 李季宣进入堂中,“你能来得,我就来不得?” 作为有钱混圈型名士的两大代表人物,又是一江北一江南。若遇到了机会,必定是针尖对麦芒的。 道理很简单,假如在新五子中,真有一个属于混圈型名士的席位,两人就是最直接的竞争对手。 所以双方上次才会在姑苏驿外,直接大打出手。 来者都是客,徐总管也只能先请李季宣入座。 李季宣直接开口道:“我,要办雅集!” 又是大生意!徐总管连忙问道:“是哪一天?” 李季宣答道:“我现在也不清楚!” 徐总管:“.” 你李大名士莫不是来消遣洒家? 李季宣去指了指冯时可,又说:“但肯定和我冯二兄弟同一天!” 徐总管立刻知道了,这明摆着就是要针锋相对了。 但鹬蚌相争,关他何事,都是生意! 于是徐总管又问道:“打算请多少美人出席?大约都要什么档次的?” 李季宣答道:“我也不清楚!” 如果不是知道李季宣也是个有钱人,徐总管就真以为李季宣是来消遣自己的了! “但是!”李季宣果然又指了指冯时可,“无论我冯二兄弟请了什么人,我都出双倍价格!” 所以李季宣的想法就是,在冯二老爷雅集的同一天办事,还出双倍价格请同样一批美人! 这就让徐总管很不好答话了,出于商业精神,到底应该不应该答应这双倍价格? 但在场的冯时可怒了,拍案喝道:“李季宣!你不要欺人太甚!” 虽然冯二老爷叫得响,但却有点心虚。 因为冯家虽然有钱,可是他个人可支配财富却比不过李季宣。 他冯时可在冯家是庶出的次子,上面还有嫡长子哥哥。 而李季宣却是真州李家的当家家主,单论个人可支配财富确实比他冯时可多。 李季宣忍不住“哈哈”笑道:“冯二兄弟别说多余的话,有胆量直接加价就是! 如若不服,动手也行! 如今铁拳金鞭被你礼送出城,难道我的青莲剑法还能怕了你不成?” 握紧拳头的冯时可:“.” 可恶!如果自己真有林泰来嘴里所说的什么家传棍棒绝学,何惧这什么青莲剑法! 李季宣笑得越发肆无忌惮了,“每每想到你的作为,真是可笑之极! 铁拳金鞭这样的好手,关键时期你却不敢留在身边,只因担惊受怕便一逐了之! 如此说来,你和那些自毁长城的昏主,有何异哉?如果林泰来在这里,我岂敢上门衅事? 既然你冯二兄弟不要他了,那么等他回了城,我就送他一份大礼!” 冯时可忍不住驳斥道:“你休想离间,我早邀请过林泰来,等他回城后就参加我的雅集! 还有,你这是失心疯了?送他什么大礼?你连王老盟主的感受都不顾了?” 李季宣摇摇头道:“估计我没什么机会了,爱怎样就怎样吧! 有钱还买不到金镶玉?等我大宴宾客之后,就准备转投其他流派寻找新机会了! 最近我听说湖广那三袁兄弟,已经开宗立派,都很有宗师之姿! 至于复古派宗门这摊子浑水,冯二兄弟你自己趟吧!” “呵呵!”冯时可冷笑几声:“你李季宣这是故布疑兵,企图声东击西,我岂能上你的当?” 李季宣:“.” 有句话说,最了解你的人永远是你的对手,为何在冯老二这里,就失灵了? 姑苏驿,南京刑部右侍郎兼文坛盟主居所。 王世贞对儿子王士骕问道:“经过今天的沉淀,明晚与赵用贤会面,以及同时会见金陵三美,可都准备好了?” 王士骕答道:“那边都准备好了。” 王世贞又道:“我是问你自己可否准备好?” 王士骕低下了头:“儿子有辱门风,其实不想列席了。” 王世贞批评道:“你这叫有了心魔!小小一个挫折,就成了你的心魔! 对了,那个叫林泰来的意外人物,如今人在哪里?” 王士骕回答说:“冯前辈先前来报过,今早就送出城去了。” 王世贞便叹道:“这次与赵用贤会面很重要,直接决定未来二十年文坛格局。 连我内心都感到了一点忐忑,容不得任何意外啊。” 王士骕附和着说:“是啊,父亲今天已经四次提起赵前辈了,看来确实有些在意。” 王世贞哑然失笑:“竟然如此之多?看来是我着相了。” 王士骕很诚实的答道:“其实四次不是最多,另外父亲还五次提到了林泰来。” 王世贞:“.” 王士骕便反过来劝说:“父亲千万别有心魔啊!” 王世贞喝道:“从现在起,谁也不许再林泰来三个字了!” 王士骕应声道:“是!绝对不提林泰来三个字了!” (本章完) 第八十一章 不能忘本 林泰来终究没有去太湖观光,因为他发现横塘镇可能才是自己的应许之地,那里流淌着白银的气息。 戚少保也理解,夹在两女之间的林某人此时可能真没有心思学枪法。 花榜第十一的孙怜怜也跟着林坐馆,来到了横塘镇。 不要问原因,问就是敬业,买单大佬说了,务必随身跟着。 所以她的花舫一直开到了唐老头家小院门前的河汊。 黄小妹仍然住在唐老头家里,也就是当初林泰来所住的厢房。 望着杂乱破旧的唐老头家小院,已经习惯了精致的孙美人,不禁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黄小妹很善解人意的说:“这里没有多余房间,你还是回外面花舫睡吧!” 孙怜怜看着林坐馆:“奴家这样一个弱女子独自在船上睡,有点害怕,特别这里还是陌生地方。” 黄小妹不耐烦的说:“你不是带了护卫么?” 孙怜怜还是看着林坐馆:“可是听说在横塘镇上,有横行霸道、强抢民女的棍党堂口啊。” 黄小妹一把将林泰来推进了屋子,然后对孙怜怜说:“他就是安乐堂的坐馆!” 林坐馆从窗户伸出头来:“真有事就喊一声,我这里能听得见!” 孙怜怜叹口气,转身回到了花舫上。 唐老头从鱼市赶了回来,正要进屋向坐馆汇报工作,却又被黄小妹推了出来。 排除了所有人的干扰后,黄小妹红着脸说:“天色不早了。” 林坐馆点了点头:“是啊,天色不早了!我有很多事情不明白,抓紧时间谈谈。 鱼市怎能日销八百斤盐的?制造一百斤咸鱼也就需要二斤盐吧,他们为什么肯吃下四斤配额?” 黄小妹翻了翻白眼,不耐烦的解释说:“那些船户又不傻,我们卖的是便宜的私盐! 他们可以多买点自己吃,或者偷偷向太湖上其他县的船民兜售,岂不还能多赚点零钱? 我的林哥哥,天色不早了!” 林坐馆赶紧又问道:“我听宋叔说,鱼市那边能拉起二十人可战队伍?从哪里来的人? 为何短短十几日,就能扩充到如此地步?这才刚开始,你也没什么钱吧?” 黄小妹依然不耐烦:“其中有十个人,是上家盐贩那边借给我们用的! 我们一天需要八百斤盐,一个月就是两万四千斤!也是他们大主顾了,他们当然想迅速帮我们支撑起来! 其他十个人,都是用伱的免费办法忽悠来的!再说有你这个金子招牌,还怕招不来想投靠你的人? 天色不早了,林郎你就不想休息吗?” 林坐馆一本正经的说:“不谈完工作,怎能休息?还有,私盐就是犯罪,你牵扯太深容易出事!” 黄小妹耐性快到了极限,但还是答道:“我找了个亲戚,开了盐店。 所有与上家交易都是由这家盐店进行,鱼市并不直接与私盐盐贩子接触! 林泰来!天色不早了!” 林坐馆更加抓紧时间问道:“那你又是怎么想到,用浙江盐.” 黄小妹三下五除二解除所有束缚,跳到了林泰来身上,堵住了林泰来废话特别多的嘴。 她想要一个儿子,这样才能有安全感。 对于女财神的这个观念,林坐馆也没办法,只能尽力鞠躬尽瘁,满足女财神的要求。 唐老头和张家兄弟坐在院门外闲聊,张家兄弟向唐老头介绍了他们和坐馆在城里发展的情况。 大部分时间里,唐老头都是只听张家兄弟讲述。 唯独提到说书先生高长江时,唐老头老眼精芒闪过,反复多问了好几句。 张家兄弟对此好生奇怪,“唐老头你不问马湘兰不问赵彩姬不问白状元,甚至连戚少保都不问,为何唯独问起这个高长江?” 唐老头捻须叹道:“一人之下,谁为军师?我有预感,此乃老夫一生之敌也!” 张家兄弟笑道:“别人高长江才三十来岁,你唐老头却已经年过半百了,你哪还有一生啊!” 唐老头:“.” 悠悠苍天,何薄于我!年过半百,满头华发,才逢明主! 及到次日,林泰来爬起来,出了屋子,便看到唐老头坐在院中喝茶。 林泰来也坐下,问道:“这次两堂大战,究竟怎么回事?还有,昨日被围堵又是怎么回事?” 唐老头一边沏茶一边说:“如果坐馆不问,那真就是昏主了。 现在可以明确说,和义堂打我们安乐堂,目的就是为了鱼市,具体说就是为了鱼市销盐问题! 老夫甚至还能猜测到和义堂的思路,就是用极限施压,逼迫安乐堂自己将鱼市交出来! 而这次被围堵,我深刻怀疑,就是是堂口出卖了鱼市! 也许是,堂口里有人想通过故意出卖鱼市,换得和义堂停战。 毕竟鱼市招的新人里,难免有来自堂口的卧底。 因为在他们看来,反正从鱼市也得不到好处,还不如扔出去换取平安。” 林泰来大怒,一巴掌拍翻了小茶桌,让唐老头肉痛了好一会儿。 如果放在一天之前,已经在城里开了眼界的林泰来或许不在意鱼市情况。 但今天在林坐馆眼里,没有什么比鱼市更重要! 因为这里是自己的根基,是自己的起家之地,人不能忘本! 此后林泰来又问道:“这些都是你猜测的?” 唐老头也很无奈的说:“都是根据一些蛛丝马迹推断,但确实很难有实证。” 林坐馆冷哼道:“不需要有实证,我怎么认为的,就是实证!” 唐老头又劝道:“你也该常回总堂看看,别总是被人说你没有归属感,是个小奉先。” 林泰来辩解说:“不是我没有归属感,而是堂主做人做事,就从没让人产生过归属感啊。” 唐老头很好奇的说:“你想要什么归属感?” 林泰来点评说:“具体说,就是陆堂主人格魅力不行! 你看看对面的和义堂大嫂的做人水平,我们陆堂主差距有多大?” 你林坐馆说的难道是容貌.唐老头正要说“人无完人”,却又听到林泰来说: “但这样的陆堂主,才是最好的堂主,所以我林泰来永远支持陆堂主!” 唐老头顿时无语,坐馆这个想法,比吕奉先还更吕奉先。 林泰来站了起来,“我去堂口看看,看看是谁想出卖鱼市!既然我回来了,就要解决所有隐患!” 然后他走到院门前的河汊,对着花舫叫道:“孙姬!有没有胆量跟我去堂口走一趟!” (本章完) 第八十二章 谁是内奸?(求月票!) 孙怜怜从花舫窗口露出了脸,娇滴滴的答话道:“奴家与教授生死相随,如何不敢同去。” 以林教授之佛性,心脏也不禁多跳了两下,这些行业顶尖的妖精如果认真起来,实在太踏马能撩人了。 等孙怜怜梳妆完毕,便和林教授一起沿着青石板路,朝着镇里堂口走去。 张家兄弟每人背着一个长形皮囊,慢慢的跟在后面。 “教授去堂口办事,为什么要奴家陪着去啊?”孙怜怜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也没什么理由,主要是林泰来上辈子看的影视里,黑道大佬出场时,身边往往都有个妖艳花瓶型美女伴随,便有样学样。 来到安乐堂堂口时,有三十多小喽啰立在庭中,七头领一个不少的全在堂上坐着。 看来林坐馆昨日回横塘镇的消息传出后,都知道他今天肯定要来堂口。 进了大门后,林泰来伸手揽住了孙怜怜,另一只手对着院中小喽罗们挥了挥,亲切的高声问候道:“兄弟们好!” 小喽罗们热情的回应说:“坐馆好!” 林泰来满意的点了点头,他这句问候其实也是对社团底层伙计们的试探,看看自己打出来的威望有没有深入人心。 其实在这些底层小喽啰心里,火速崛起的林坐馆已经是传奇偶像一般的存在了。 横塘镇虽然不在城里,但铁拳金鞭、以一敌百、一夜七次之类的江湖消息,还是时不时能传过来的。 今天亲眼看到林坐馆身边的女人,就知道林坐馆现在过的是什么神仙日子! 忽然又听到林坐馆说:“近日兄弟们帮官府催讨去年欠税,都辛苦了! 我如今虽然吃香喝辣了,但也不能忘了兄弟们,每人发放一两银子补助,明日去鱼市领!” 几十个人也就几十两,有了鱼市的预期收入,林坐馆的撒币底气就足了不少。 于是人心更加高涨了,小喽罗们纷纷叫道:“坐馆高义!” 林泰来鼓励说:“只要敢打敢拼,就终有出头之日,兄弟们继续努力! 一都北六图那边,我一时人手不足,回头少不得劳烦老兄弟们帮忙收数!” 互动十分热烈,众人纷纷拍着胸脯答应。 随后林坐馆才带着孙怜怜,施施然进了堂屋。 还是陆堂主居中而坐,左手边是二头领兼主计兼智力担当宋全,俗称军师。 而右手便是三头领兼真正武力担当徐大升,外号破魂徐。 其他四个头领,也都按顺序继续往下坐。 虽然都是兄弟相称,但三位才算是主头领。而其余四个头领都是小头领,主要任务就是带队下乡之类的。 此时大家脸色都不甚好看,毕竟外面的动静不小,大家又不是瞎子聋子。 一直看林泰来不大顺眼的徐三头领率先发难,拍案喝道: “林泰来!你近期一直不敬尊长,目无堂口,不听使唤,擅自胡来,心中还有没有江湖道义!” 林泰来坐下来,指着外面的小喽啰说:“三头领你信不信,我若登高一呼,一半伙计都会追随我去一都和城里打天下。 在这种情况下,我林泰来还坚持不篡位,不脱离总堂独立,甚至连总堂头领位置都没有争夺! 我做到了这种地步,谁敢说我不讲江湖道义?” 众人:“.” 这逻辑听起来近乎满分,众人大都没什么文化,唯一有点文化的宋全宋叔又感到心累,一时间众人竟然都无言以对。 林坐馆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对陆堂主道:“我今日到总堂,也不是讨论道义问题来的! 我想向堂主揭发,总堂有吃里扒外的内奸,今日要把这个内奸挖出来!” 陆堂主不满的说:“你说有内奸,就是有内奸?” 林泰来答话说:“昨日鱼市与上家接头,遭到和义堂伏击围堵! 这必定有人泄露消息给和义堂,还不是内奸?” 陆堂主很想说,坐在这里的人,谁不想让伱林坐馆跌倒? 但这种话却不能公开说,毕竟林泰来又没有反出去,名义上仍然是安乐堂成员。 林泰来斩钉截铁的说:“咱们鱼市是安乐堂的鱼市,出卖鱼市的人就是安乐堂的内奸! 必须要得而诛之,不然任由叛徒猖狂,江湖道义何存!” 众人:“.” 近一个月来,第一次听你林泰来说鱼市是安乐堂的鱼市,那为何不见一文钱进总堂账目? 陆堂主拿出堂主的气势,大喝道:“我们安乐堂没有内奸!” 你林泰来爱怎么怀疑,就怎么怀疑,反正全不承认就是了。 难道你还能不顾江湖道义,把堂上头领们都打一遍? 面对陆堂主的否认,林泰来冷笑道:“昨日那些货,其实都是戚少保通过浙江老关系走的货! 但却有人胆敢算计这批货,堂主如果不交出内奸,给戚少保一个交代,戚少保岂肯善罢甘休? 以戚少保的实力,轻轻伸出一个小指头,就能把安乐堂全部碾死!” 戚少保是谁,在东南地区,堪称家户喻晓妇孺皆知! 陆堂主立刻受到了一万点的巨大惊吓,差点瘫倒在太师椅上,又问了一遍说:“真的?” 昨日交接码头距离横塘镇有七八里地,只一晚上,还没具体消息传过来。 林泰来非常肯定的说:“昨日那个小码头很多人都看到情况了,堂主尽可去打听! 巡检司弓兵也在场,堂主同样可以去找巡检司打听! 我劝堂主你好自为之,不要死到临头还是个糊涂鬼!” 最知道内情的孙怜怜愕然看了眼林坐馆,她总算明白,昨天林泰来为何死活不让戚少保跟着来横塘镇了。 只有戚少保不在场,才好自由发挥啊。 陆堂主发扬了让小弟顶锅的光荣传统,连忙指着右边的五头领阮庆,解释说: “其实都是五弟的主意,想让鱼市吃个苦头,所以泄露了消息给和义堂。 而且那位安插进鱼市的线人,也是他的亲戚!我今天事后才知道的!” 被点破的阮庆脸色苍白,嘴巴张了又张,却说不出话来。 如果真撞上了传说中的戚少保,在绝对的身份差距面前,任何辩解都是无用的,甚至都不需要口供。 完了完了,这次真的要死了!默认了自己举动的堂主都护不住自己! 林泰来却大怒道:“都这时候了,堂主还敢糊弄我!莫非真想死到临头? 我看这位阮头领为人忠厚本分,绝对是一个好人,怎么可能是出卖鱼市的内奸!” 林泰来这个反应,简直让众人猝不及防,没明白林泰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 随后却见林泰来指着三头领徐大升,厉声喝道:“我看他才是内奸!堂主不要替他遮掩了!” 这一招指鹿为马实在太突然,连徐三头领本人都愕然了片刻,内奸怎么就成了自己? “小子胆敢胡说八道,凭空诬陷本头领,该当何罪!”等徐三头领反应过来后,站起来怒斥。 林泰来突然一个箭步冲上前,一记重拳放倒了徐三头领,然后将徐三头领提起来,死死按在桌面上。 又对着众人喝道:“徐大升背叛堂口,沉迷美色,勾结外敌,出卖兄弟,招惹戚少保,险些给堂口带来灭顶之灾,其罪不可赦!” 事情的变化速度实在太快,众人都惊呆了。 林泰来又对陆堂主大喝一声:“请堂主清理门户!” 陆堂主却慌乱的看向宋全,问道:“你看如何是好?” 宋全神色复杂,也不想说话。 虽说徐大升平时经常与自己争地位高低,但这样结局也实在有点惨了。 一片压抑气氛中,忽然五头领阮庆跳了起来,叫道:“林坐馆所言极是!我赞同!” 林泰来环顾堂内,大声的问:“有没有人反对?” 没人说话,林泰来便把徐大升扔到了陆堂主脚下,再次请求说:“既然无人反对,请堂主清理门户!” 临走前,林泰来又强调说:“鱼市是安乐堂的鱼市,头领们都要多多爱护自家产业,不要总想着吃里扒外! 我看堂口里,这阮头领最为深明大义,最适合接替叛徒徐大升,补为三头领,当作堂主左膀右臂! 而且徐大升窃据堂口高位多年,必有亲信党羽,还要烦请阮头领继续深挖叛徒,清除隐患!” 硝烟散尽,望着林泰来的背影,陆堂主无可奈何的对老伙计宋全二头领问道:“他真不想当堂主?” 宋全长叹道:“我可以确定,他真没兴趣当堂主,连副堂主都不想当。” 陆堂主沉默了片刻,忽而又说:“要不,你来当堂主?” 宋全:“.” 陆堂主诚恳的说:“我想通了,堂主还是给你来做吧。” 宋二头领则更诚恳的回答:“主要是,林泰来他也不让我当堂主啊。 他反复说过,安乐堂只能有一个堂主,那就是陆大哥你!他林某人忠义无双,永远支持陆大哥你当堂主!” 陆堂主:“.” 原本以为你林某人是个忠义无双小奉先,没想到大家都误会了,其实你是一个忠肝义胆活曹操! 宋全又说:“对了,他为了让安乐堂更加伟大,计划在文坛大会开完后,对南边五都善义堂、西边六都仁安堂开战,提前向堂主知会一声。” 陆堂主忍无可忍的说:“我们正在跟北边和义堂打!他又想去招惹南边和西边,这是想四面树敌?” 宋全答道:“他说可以牺牲一下自己,今天就去摆平和义堂大嫂,以后不用担心和义堂。” 陆堂主似乎还不太适应堂主身份,赌气说:“他把事情都决定了,还跟我说什么!” “你是堂主啊,他总要向你汇报的。” 五一出啥门,在家看书投月票多好啊! 继续求月票,新书基数低,为了曝光度,需要每一个书友的支持! 早起先来三千字热热身,继续去拼了。 (本章完) 第八十六章 同一个夜晚 浒墅关岔河,楼船上,夜晚,热闹非凡。 严格来说,这是林泰来第一次“混圈”。 在座的其他两人虽然不是巨星人物,但一个出身新城王家,另一个是有钱名士,也都是从前遥不可及的人物了。 他和冯二老爷这么熟了,都没有一起这样浪过。 穿越以来打拼了这么久,今晚终于上桌了! 所以在声色犬马酒池肉林中,林教授小激动之余,不免多喝了几杯。 坐在灯火通明的楼船顶层甲板上,吹着春夜晚风。 醉醺醺的林教授一边看着李季宣的酒疯式剑舞,一边摸着李季宣的小姨子,不禁目眩神迷。 “他不会一剑把自己刺死吧?”林泰来很担心的对董茜姬问道。 对晚明名士的奇葩程度,要有足够的心理准备。 董茜姬很淡定的说:“虽为镶金嵌玉的宝剑,但并没有开尖刃。 若不特别用力,根本刺不伤人,他耍剑舞专用而已。” 李季宣提着宝剑踉踉跄跄的走到林泰来面前,说:“听闻林教授勇冠吴中,铁拳金鞭无敌手,不如给我等展示一番才艺?” 林泰来抱着酒樽说:“在下除了诗词文学,毫无才艺可言啊。” 李季宣又说:“还听说过,林教授每每打完了人,就能作诗。” 林泰来拿捏着风流名士的姿势,傲然道:“除了打人之外,还有见到美人时,灵思一样泉涌!” 李季宣指着董茜姬,笑道:“难道我这妾妹,不够美?” 林教授用力把酒樽扔到了河里,轻轻捏着董茜姬,醉眼朦胧的吟道: “不是樽前不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李季宣听得眼睛都发直了,大家一样声色犬马放浪形骸,但自己怎么就写不出来这种诗句? 董茜姬尖叫了一声,捂着脸说:“句中美人二字,莫非指的就是奴家?” 林教授吟诗暂时被打断了,但并没有不高兴。 他挑了挑眼,邪魅的对董茜姬说:“看你今晚表现了,不然就是名马二字了!” 十分冷静的王之都叹口气,还是南方人会玩啊。 他除了摸一摸身旁的尹姬,好像也不知道该干什么,需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你速速把全诗吟完!”李季宣急不可待的说。 于是林教授在一片热闹的气氛中,把后面几句都慢慢的吟出来了。 听完后,李季宣似乎很意外,居然愣了片刻。 然后他又变清醒了几分,摇摇晃晃的拄着宝剑坐下,对林泰来叹道: “你这诗胆敢如此直刺王老盟主,是条好汉!” 林泰来:“???” 自己只是剽窃个应景的风流诗句,装个逼而已,关王老盟主何事? 王税使终于能插上话了,问道:“难道伱林泰来就不怕,王老盟主在文坛封杀你? 你本来就是为了避让王老盟主,才躲出城的啊。” 林教授按住了船舷,遥望深夜的水面,又想到躲出城的憋屈。 忽然指着胥门方向,高声道: “平生不修善果,只爱打熬诗作! 忽地顿开金绳,这里扯断玉锁! 姑胥门外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王之都和李季宣面面相觑,这位铁拳金鞭林教授可能真喝大了。 希望他明天醒了后,还能记得自己吹过的逼,以及勇敢面对彻底狂暴文坛大宗师! 在林泰来所指的方向,苏州城胥门外,胥江太白楼。 比起浒墅关李家楼船上,这里寂寞冷清了许多。 南京刑部右侍郎、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坐在二楼,看着左右空荡荡的席位。 今晚本该是约了金陵三美,以及已经连续蝉联两届“五子”、产生了下一代盟主野心的赵用贤。 他特意又选了太白楼这个地方,就是想告诉世人,真正的强者根本就不会介意区区谣言,更不会被区区谣言所打倒! 针对金陵三美,他已经设计好了全新的玩法,把一切和绿有关的谣言全部压下去! 不过,一个美人都没来,又算怎么一回事? 月上柳梢头,文坛半步巅峰强者赵用贤沿着楼梯,来到了太白楼二楼。 只需目光轻轻一扫,赵用贤登时就勃然大怒,气势陡然膨胀! 他赵用贤虽没什么能拿出手的作品,但架不住从张老师身上刷出的声望大,在文坛地位超然,好歹也算是半步宗师级别! 王世贞虽然是自己的大前辈,但在这样重要的谈判场合,竟然一个够档次的女伴都不安排! “王元美!你欺人太甚!”赵用贤指着王老盟主,大喝一声。 王世贞:“.” 当儿子的王士骕连忙出面打圆场:“说出来赵前辈可能不信,金陵三美全部失约了。” 赵用贤长叹一声,从王世贞这种羞辱性的冷遇,看来真已经下决心彻底打压自己了。 拼也拼不过,谈也没法谈了,赵用贤只能挥了挥手说:“罢了罢了,我赵用贤退出文坛,回南京去也! 就算是死了,我赵用贤的魂魄也要在胥门睁大眼睛看着! 已经传承百年的复古派宗门如何分崩离析,文坛霸业如何变成黄粱一梦!” 王世贞:“.” 说罢,连续蝉联了前两届“五子”的赵用贤不肯再多待,毅然的直接下楼走人! 王士骕回头问道:“父亲你看这如何是好?” 王世贞忽而怒道:“赵用贤不讲文德!我一句话还没说,却都让他说完了! 明日若传播热议,怎么凸显我这个文坛盟主!” 王士骕安慰说:“应该没有别的事情,谁能压得住父亲风头?” 一夜无话,王老盟主中午醒来后,心情莫名的不太好。 王士骕总结了今日情报,下午向父亲汇报说: “今日从文圈到市井,最热议的事情是,戚少保穷困潦倒,从浙江贩卖私盐到苏州。 而某人不顾安危仗义护送,传为江湖美谈!” “全是无知小民的胡扯!”王世贞很生气的说:“某人又是谁!” 王士骕答道:“那三个父亲你不让提的字。” 王世贞不理解:“为什么还能议论他?” 王士骕掌握的情报很详细:“他给戚少保写了一首诗,听者都心有共鸣。 然后他又写了一首诗,金粉东南十五州,团扇才人踞上游什么的。 别人都议论说,这首诗是他感慨完戚少保后,又同时写出讽刺父亲你的!” 王世贞一时也没明白,“为何就是讥我?” 王士骕回答说:“有很多人说,这首诗本身就有咏诗怀古之意,所以自然是暗讽复古派。” 王世贞大怒道:“全都是虚假流言,荒谬之极!” 那首破诗他有所耳闻,是某人之前早就发表过的,根本就不是新写的。 怎么这时候又被翻出来,然后还和戚少保的事情拼凑在一起了,谁这么有想象力? 绝对有一股妖风邪气,以这等手段来煽动人心,反自己和复古派! 另一个门客匆匆走进了书房,拿着一张文稿说:“王公!那某人又出新诗了,外面都传遍了,斗胆请王公必须要看!” 王世贞展开文稿看去,只见上面写着: “不是樽前不惜身,佯狂难免假成真。 曾因酒醉鞭名马,生怕情多累美人。 劫数东南天作孽,文坛风雨海扬尘。 悲歌痛哭终何补,义士纷纷说帝秦。” 王士骕在旁边偷眼看了一下,也惊呆了。 劫数东南,文坛风雨?这是说本次文坛大会是作孽? 义士纷纷说帝秦?这是讽刺文人投靠父亲的情况,把文坛盟主比喻成帝秦? 王老盟主捂着胸口闭目片刻,平息了心情后,才咬牙道: “此乃乱民贼子,文坛之敌也!” 求月票啊!现在榜单名次对新书太珍贵了,书友们不要放弃!! (本章完) 第八十七章 三日之期已到! 王老盟主批判定性后,心里强行把那个名字暂时按下去,又问道:“今日第二热议的事情事什么?” 只要能干掉第一,第二不就是第一了? 王士骕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但父亲要问,他又不好不说,只能答道: “第二热议的是,花榜第十一孙怜怜受某人感召,仗义疏财扶危解难,散尽家财出高价五百两,购买了戚少保的万斤盐货。” 王世贞不屑的说:“都是无知愚民!戚少保怎么可能稀罕那五百两!” 王士骕解释说:“但很多人目击,戚少保真的当场答应并收钱了,不然也不会成为热议。” 王世贞:“.” 王士骕便又转移话题道:“以我看来,戚少保心里对朝廷的凉薄多少还是有点怨气,所以借机发泄一下。” 王老盟主此时没关心戚少保是不是有怨气,只面无表情的问:“第三热议呢?” 王士骕无奈的继续汇报:“第三热议的是,某人楼船夜宴,一手调戏金陵三美,一手写诗喷文坛大会,就是刚才那首诗。” 不过王士骕紧接着又说:“第四热议就是父亲和赵用贤太白楼决裂,期间过于无情,连陪酒名妓都不给安排。” 王老盟主忍无可忍的拍案道:“第四又有什么意义!” 王老盟主有时候并不介意被人批评,但只是第四名就很介意了! 作为父亲最亲密的助手,王士骕积极的献计献策提醒说: “现在世人都知道某人不但会打人,还会写诗了,这个势头很不好。 而且似乎还真有人在暗地里推波助澜,推动某人上热议,这点必须要追查! 不然任由这些人肆意纵横,复古派的文坛大业永无宁日!” 王老盟主称霸文坛三十年,一生征伐无数,不知镇压了多少逆贼。 重新稳住了心神后,他很霸气的说:“会写几句诗又怎样,那也是乱民贼子,文坛之敌!” 然后又吩咐说:“至于背后究竟是何人在阴谋操持舆情,你负责追查到底! 一定要在文坛大会期间,将这撮文坛逆贼揪出来,然后发动宗门士人口诛笔伐之!” “是!”王士骕立刻答应,行动才是他最擅长的事情。 此时又有仆役来向王世贞禀报说:“松江冯家二老爷遣人来问,老爷是否有意出席他的雅集,也好提前奉上请帖。” 王士骕本以为父亲不会答应,正想着替父亲回绝了,但却听到父亲说: “去,为何不去!也该公开亮相一次了,省得别人都忘了我王元美!” 自从来到苏州城,王老盟主的交际活动一直都是以私下个别谈话为主,并没有公开参加过雅集文会。 大家都猜测,老盟主可能等到私底下酝酿成熟了,才会亲自召开一次盛大主会,公布新五子成员。 冯时可本来也就是例行公事的礼节性询问一下,但没想到老盟主居然肯出席自家雅集。 这个意外让冯二老爷有点猝不及防,如果老盟主来了,那林教授又该怎么安排? 听说老盟主私底下已经开了口,将林教授定性为“乱民贼子,文坛之敌”了。 这可如何是好? 几乎在同时,引发了很多人烦恼的林泰来在楼船上悠悠醒来。 昨日第一次上桌,有点太兴奋了,几乎通宵达旦,凌晨才睡下。 如今再睁开眼,时间就是下午快到傍晚了。 回首昨夜,品味人生,如梦亦如幻,很有点不真实的感觉。 此后林教授到楼船底层叫起张家兄弟,然后摇摇晃晃的下了楼船,重新回到了陆地上,心里才又稍微踏实点了。 再想起昨晚那些中二的诗词和话,竟然有点小羞耻。 自己还是个底层年轻人,一切事业都才刚起步。 不能因为一夜纸醉金迷,就沉迷于此不能自拔,误以为自己同样已经是人上人了。 站在岸边,林泰来打了个哈欠,突然冷不丁在李家楼船旁边,又看到了一艘眼熟的花舫。 孙怜怜的妖媚脸庞出现在花舫窗口,正对着自己招手。 林泰来很奇怪的问道:“昨天不是放你提前回城了吗?怎得又过来了?” 孙怜怜趴在窗口,做了个俯首的姿势,捏着嗓子答道: “三日之期已到,恭迎教授回归!苏州城名马和美人翘首以待!” 林泰来:“.” 名马和美人,这么快就传开了吗?自己又又写出第二篇爆款了? 不得不说,这些能登榜的名妓们,只要对你用心起来,一个比一个会玩! 上了去苏州城的花舫后,林教授一边喝着荷叶粥,一边问道: “伱昨天回了一次城里?那边应该没有别的什么动静吧?” 孙怜怜答道:“奴家来接你之前,听说了一件事,王老盟主将你斥为乱民贼子文坛之敌!” 林教授疑惑不解:“我又怎么惹到他了?他老人家的更年期早过了吧?” 相处几天,孙怜怜也发现了林教授脑回路十分清奇,忍不住问道: “老盟主如此对你定性,无异于是动了封杀你的念头,你难道就不担心?” 林泰来淡定的说:“给我定性再坏也不要紧,想坏事变好事还不简单? 翻手作云覆手雨,纷纷轻薄何须数!等我回城后,随便弄几下,定性就能反转了。” 孙怜怜闪烁着大眼睛,提炼出了精华字眼:“翻云覆雨?云雨?弄几下?” 林教授:“.” 于是为戚少保扶危解难的二人,忠义无双小奉先和仗义疏财风尘女,联袂回到了苏州城。 林泰来目前的临时住处,还是在上塘街校书公所的侧院客房。 傍晚时分,当他走进校书公所大门时,就看到了徐总管一张臭脸。 “范允临把赔偿你的房契送到这里了,你收下,然后速速搬走。”徐总管不耐烦的说。 林泰来赶紧将房契接了过来,细细欣赏了一番。 经过努力打拼和艰苦奋斗,足足用了长达一个月时间,终于在苏州城拥有了真正属于自己的房产,还是在南濠街繁华市区的! 过程艰辛不足为外人道,林教授只想告诉世人,只要努力就一定就有回报! 收好了房契后,林泰来又对徐总管问道:“你为何脸色如此难看?莫非不为我感到高兴,还是对我依依不舍?” 愤怒使人失去理智,徐总管一时间忘了某些不堪回首的经历,对林教授指责说: “江湖人称你小奉先,张幼于喊你今布,果然是没错的,简直就是吃里扒外! 难道我们苏州的花榜美人不行,就看你一直和南京来的女人鬼混! 带起来的热议,绝大多数都是南京那边来的女人!昨晚又是金陵三美!” 林泰来不满的说:“如果你把白状元免费放到我这里,保管带飞!” “想都别想!”徐总管现在的心态就是防火防盗防教授,直接一口拒绝了。 然后又反打说:“你还能记得,你是苏州校书公所的文学教授么? 你的所作所为,对得起校书公所么?今布小奉先!” 林教授顾左右而言它,“什么小奉先,什么今布,你这是偏见,绝对是偏见。” 徐总管嗤声道:“冯二老爷要引领你加入文坛,结果现在里外不是人; 戚少保要传你武功枪法,结果沦落到贩卖私盐的地步。 你还说你不是今布小奉先?” 林泰来发现,自己竟然连徐总管都说不过了,女人确实影响了他的机敏程度。 他便扭头回到借住的侧院,对着张家兄弟和留守的四大金刚叫道: “搬家,明天就搬家!在这里寄人篱下,还被当贼一样防着,实在太受气了!” 早起先写一章热热身,感觉今天能整不少啊,只请大家把剩余月票都留下啊!!眼看着从五六十掉到一百名外了! (本章完) 第八十八章 新地方新气象 对于搬家这件事,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都很兴奋,这意味着创业艰难开始有收获了。 他们跟着林教授漂泊半城,居无定所,终于能有个稳定落脚地方了。 及到次日,众人早早起来,收拾了行李后,一起出发。 刚出了校书公所大门,就看到五彩斑斓的鬼面老人张幼于站在巷道中间,挡住了去路。 林教授这才记起,自己曾经一诺千金,答应过将董茜姬弄来给张幼于当女伴。 在张幼于身后,还有些随从打着布招子。 除了“卖诗”、“卖酒”、“卖痴”等老布招,今天又多了一个新的,上面写道“张幼于被绿”。 林教授感到辣眼睛,故作糊涂的问道:“老先生这是干什么!” 张幼于生无可恋的答道:“金陵美人董茜姬是我这个苏州第一名士最后的尊严。” 林泰来经过一夜休息,已经恢复了机敏,他指着“被绿”布招子,随口倒打一耙说: “老先生你这样招摇过市,就不嫌害臊么!” 张幼于冷哼道:“我都不嫌害臊,你还怕害臊?” 林泰来无言以对,干脆绕着走了。 而张幼于也不撤退,就这样不紧不慢的跟在后面。 房契上注明了地址在南濠街某支巷,林泰来就按着地址寻过去。 到了巷口一看,指着位于巷口附近、但门面朝南濠街的五龙茶室,对手下们笑道:“这不是巧了吗!” 四大金刚一起笑道:“以后就是真真正正的左邻右舍了!” 掌柜双手插袖,蹲在五龙茶室的门外。 林教授走了过去,问候道:“掌柜的你不在柜台,跑到门外作甚?生意不做了?” 张家兄弟瞧了瞧里面,也疑惑的说:“里头客人挺多的,为什么不做生意了?” 掌柜的头也不抬,闷声道:“那说书的正要找伱们,你们自己去看吧!” 进了茶舍,只见里面满坑满谷的坐满了人,都在围着高长江说话。 表面看起来客满为患,但再细看,“客人”却大都是“游侠”少年。 背地里被百姓称为游手棍徒,当面却称为好汉的那种人。 不知是谁高呼了一声“林坐馆来了”,顿时就像是捅了马蜂窝。 还有几个反应快的,朝着林教授冲了过来,然后纳头便拜! 林泰来总算明白,掌柜的为什么不做生意了。 又将高长江扯到门外,问道:“怎么回事?” 高长江苦笑道:“坐馆这几日义薄云天,名震姑苏,慕名来投的各路好汉自然就多了。” 看着一干手下期待的眼神,林坐馆就吩咐道:“让他们散了,明日堂口招新!” 接下来许多事情确实也需要人手,仅靠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已经撑不起来了。 然后又定了规模:“这边暂时先招三十五人,你们七人都是头领级别,每人名下分配五个伙计!” 如今鱼市那边预期收入打底,这边招三十五个人也养得起了,当然试用期也是少不了的! 随后安乐堂一都分堂骨干又一起走进支巷,来到房契注明的房产所在处。 却见这是一处三进的大宅院,之所以说大宅院,是因为院落面积很大,房屋数目也不少。 这里以前是一家商号,如今看起来还挺适合当堂口使用。 前院还摆了些石锁之类的道具,健身器材都不用另外置备了。 看完布局,林教授当即决定,前院给四大金刚居住,中院给张家兄弟居住,而后院自己独自使用。 前堂当作议事正堂,前堂侧厅给高长江充当办事房。 中间穿堂左右两侧厅,一个作为坐馆会客室,另一个作为坐馆书房。 四大金刚和张家兄弟各自有单间,新招的伙计都住大通铺。 这些都是上一家商号留下的现成格局,不用大动土木,打扫了卫生就可以拎包入住。 唯一可能需要动工的,就是需另开一个小门和甬道,方便后院单独出入。 万一将来有女人过夜,进出比较方便。 里里外外的视察过一圈后,林坐馆很满意。 当然,这里作为公用堂口虽然很合适,但对他个人而言依然是权宜之计。 将来有钱了,肯定要另外置办住宅,表面上做好切割才是长久之计。 如果更有钱了,说不得也要附庸风雅弄个园林玩玩。 想到园林,就又想到了张幼于。 先前张幼于还说过,可以让自己只用八十两,就能得到一处有文化底蕴的园林。 张家兄弟提议道:“巷口五龙茶室也没什么生意,不如请他们伙计来帮忙洒扫房屋。” 反正林教授自己是不可能动手打扫的,点头道:“这个可以!” 于是又往外面走,却见大门外又聚集了一群人,大都是从茶舍那边过来的“游侠”少年,很是向往的看着门里。 而阴魂不散的张幼于老先生也在门外,并在墙壁上写了几行字。 林泰来好奇的凑过去,却见写的是: “铁拳金鞭林教授, 忠义无双小奉先! 坐馆门下三千客, 今布城南五尺天!” 张幼于神态挑衅,得意的看着林泰来。 他就明晃晃的在堂口大门写顺口溜进行骑脸嘲讽了,你林泰来又能怎么样? 忠义无双、三千客、五尺天,句句是反讽艺术! 林泰来无语,只能点评说:“还挺押韵的。” “好!”门外有意加入堂口的人群听人读了几遍后,忽然欢呼雷动。 有人叫道:“写得太刁拽了!不愧是幼于老先生!” 还有人叫道:“莫非幼于老先生也要加入堂口?” 张幼于:“???” 难道自己和现在的年轻人之间,已经有代沟了? 林泰来叹道:“老先生真要吃饱了撑着,啊不,真要有兴致,就帮着我们正堂题个匾额。” “写什么?绿遍天涯?”张幼于犹自愤愤。 林泰来说:“就写三个字,国计厅!” 张幼于虽然疯疯癫癫,但学识很强,当即诧异道:“你还能有这个文化水平,想到这个词?” 国计,国家财富也!隐隐切合税务的意思,太适合这种堂口了。 林泰来答道:“我去浒墅关关署时,看到正堂上匾额是国计堂,所以就顺手抄来的!” 张幼于:“.” 踏马的,为什么今天这口气死活出不来! 他这个苏州第一名士,火气很大啊! 林教授已经开始思考其他事情了,堂口的杂事也就这样了,自己还是要专注于文坛。 他便又看向了高长江,养兵十日,用于一时,下面就要看高长江的专业素质了。 上吧,高炮灰高先生!勇敢的冲向王老盟主战斗吧! 随写随发,我今天还要写多少,才能留住月票啊。 (本章完) 第八十九章 他还是个孩子! 林泰来让别人去打扫卫生,自己带着高长江来到巷口的五龙茶室,进行单独谈话。 在这没有伙计的茶舍,高长江只能自己动手,给林坐馆倒茶。 “阿高啊,你跟着我多久了?”林坐馆淡淡的问。 高长江心头一动,坐馆突然问这么一句,莫不是要提前结束试用期,然后转正了? 连忙答道:“已经半个月了!” 如果说一开始他还不太情愿,但现在思想观念已经渐渐发生了转变。 原先虽说带着“先生”两字,但实际上还是服务业,对人都要点头哈腰的。 如今目睹了堂口的光明前景,坐馆的强大实力,而且即将配备小弟,当然知道怎么选。 林坐馆点点头:“也该让你负责一些具体的事了!” 高长江顿时充满了期待,这是准备让自己负责策划下一步攻势呢,还是让自己负责制定一都北六图的收税计划? 以后他就是一个真正的军师先生了,而不是一个说书的! 林坐馆对高长江的工作积极性很满意,用鼓励的语气说: “是这样,我计划在近期开设一个文化大讲坛,就由你来做主讲,地方还在茶舍。” 高长江:“.” 什么大讲坛,本质上不还是说书吗! 他足足花了半个月时间调整心态,才让自己从说书人切换到社团人! 结果到最后,负责的事情还是说书! 林泰来提笔写了一行字,对高长江说:“这是第一讲的题目。” 高长江生无可恋的看去,只见上面写的是:“金瓶梅作者兰陵笑笑生真实身份是王弇州公的十条旁证!” 卧槽!高长江直接爆粗口了,心里更生无可恋了。 这是本什么书,他很有耳闻,听说书里简直不堪入目难以启齿! 他一个社会底层说书人,公开论证天下文坛盟主是一本流行小黄书的作者,要不要这么刺激? “没有伱想得那么严重。”林坐馆安抚说:“王老盟主巅峰已过了,统治力不复当年了,不用怕他。” 但王老盟主称霸文坛三十年的威名太盛了,高长江祈求问道: “后面还有几讲啊?能不能讲点别的内容?” 这些事别人确实也也不懂,林泰来只能很耐心的详细说: “后面讲坛内容要看情况进行调整,有很多选择。 比如兰陵笑笑生真实身份是苏州文坛领袖王稚登的几条旁证; 是山阴名士徐文长的几条旁证,是宁波名门屠隆的几条旁证。” 高长江:“.” 坐馆你难道想把所有文坛名人都一网打尽,每人都扣上一个金瓶梅疑似作者的帽子? 他高长江究竟做错了什么,要被安排这种凭空污人的工作! 确定他讲完这个系列,还能存活下来,不被人打死? 高长江便苦苦哀求说:“咱们这文化大讲坛,能换个主题吗? 不能只逮着金瓶梅一个主题,没完没了的讲啊。” 林坐馆就稍微透漏了几句:“别的题目不是没有,一样可以吸引读书人。 比如说,王弇州内定的下一代盟主接班人大揭秘! 又比如说,浙江大佬屠隆作为王弇州的盟友,这次不来参会,疑似抛弃复古派! 但第一个题目,必须是金瓶梅和王弇州!” 高长江理解不了林泰来的思路:“坐馆到底想做什么?”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想做的就是和王老盟主开战,正所谓以战促和,逼他接受城下之盟! 至于你,做好你自己的分内事就足够了,其他不用管!” 高长江心里发苦,继续恳求说:“我觉得我还年轻,能拿得动刀去斩人,请坐馆给我一个去一线的机会!” 林泰来训诫说:“你不要轻视大讲坛这份工作! 舆论阵地极为重要,你不去占领,就会被敌人占领! 我这次进军文坛能否成功,有一半的责任在你身上!” 高长江抱着头,唉声叹气。 此时突然旁边有个稚嫩的声音问道:“金瓶梅为什么有那么多作者?” 林坐馆头也不回的随口道:“这才列了几个?这书的疑似作者多了,还有什么冯梦龙呢。” 那稚嫩的声音突然尖利了几分,气愤的说:“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 林坐馆诧异的往后看,却见在柜台边上站着个十来岁的孩子,正恶狠狠望着自己。 林泰来皱眉望向茶舍掌柜,这什么情况? 是他林坐馆最近待人太和善了,还是最近打人打得少了? 连一个十岁出头的小孩子,竟然都敢挑衅自己的威严! 那掌柜连连对林泰来作揖求饶:“这是我兄长家的侄儿,就叫冯梦龙! 坐馆莫开小孩子的玩笑了!他才十一二岁,怎么可能是金瓶梅作者!” 林泰来:“.” 这实在太苏州了,随便走两步,就能撞上个历史名人。 好像在历史上,冯梦龙就是从小喜欢往茶舍酒楼里钻,所以才掌握了丰富的市井文化素养。 想到这里,林坐馆心里一个“卧槽”! 不会几百年后,自己也会被写进三言二拍之类的里,并被安排黄段子吧? 回过神来后,林坐馆对十一二岁的冯梦龙喝道:“说!你是不是看过金瓶梅? 不然你怎么会认为,说你是作者就是污你清白?” 小冯梦龙脸色憋得通红,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林泰来像是发现了新玩具:“你果然看过!啧啧,这么点年纪,就看那种书!” 小冯梦龙都被说的要哭了,掌柜又来讨饶:“坐馆放过他吧!他还是个孩子!” 林泰来本来想着逗两句就完了,但忽然又想起,这冯梦龙虽然后来科举很扑街,但在少年时貌似也挺天才的。 非常神奇的十三岁就中了秀才,堪比网文主角。 按这个岁数掐指一算,林泰来顿时有了新发现。 难道冯梦龙也会参加这波县试府试,和自己是同一届? 有天才一起考试好啊,可以找机会进行借鉴了。 更省心的直接交换试卷,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只要肯用心,一切皆有可能! “请上座!倒茶!”林泰来突然热情起来,招呼着小冯梦龙,“今晚我做个东道,去找个美人家里,一起喝酒耍子!” “啊,这”小冯梦龙不知该怎么回复。但有点心动,有点想去勾栏听曲。 掌柜的连忙上来阻拦:“这不好,这不好!” 林坐馆豪气的说:“不必客气!都是未来的同案,以及县学同窗!” “他还是个孩子!”茶舍掌柜又一次嚎叫。 你林坐馆听不懂人话吗,你林坐馆还是人吗! 林泰来冷哼一声,是孩子又怎样?只要能提供作弊价值,就不能放过! 便瞪着掌柜问道:“你这是看不起我林某人,还是不给我林某人面子?” 忽然这时候,有人在门外叫道:“林教授在否?我们冯家二老爷请你过去说话!” 林坐馆只能无奈的放过了小冯梦龙,自言自语道: “明明这时候保持距离并装糊涂是最好的,到时我自行打入雅集就行了,现在却非要逼着我直接去忽悠。” 望着匆匆离去的林坐馆背影,小冯梦龙忽然预感,自己的一生可能都甩不掉这个巨大的阴影了。 关在家里几天不出门的码字,整个人都懵了,先睡了。求一下最后的而双倍月票。 (本章完) 第九十一章 带艺投师? 林泰来从求志园别墅出来后,天已经黑了。 此时城门落锁,肯定无法出城,并回胥门外的堂口了。 不过林教授也没想出城,距离雅集只有三天了,今晚必须要抓紧办事。 接下来就要去找张幼于,这个老变态上午跟自己闹过一场后,此时应该已经回家了。 冯二老爷已经不方便邀请自己,而自己为了人设也不能去强迫冯二老爷为难。 所以林教授就琢磨着,去找张幼于试试运气,毕竟雅集场地是他们老张家的物业。 能有机会去雅集,肯定还是要想办法去的,不然平时也没机会近距离接触老盟主。 这求志园是张幼于大哥张凤翼所建,距离张家本院并不算远。 林泰来打听了几下,就找到了张幼于住处。 本来张家三兄弟共同在一个大宅院里,但张幼于从自己宅院故意另开了一个大门。 进了院门后,就看到廊下站着一个半百老人。 林泰来借着挂起的灯光,打量了半天,才疑惑的说:“初次见面,敢问你是幼于老先生?” 张幼于:“.” 你礼貌吗?不是今早才见过? 林泰来解释说:“老先生不带着乱七八糟的面具,不穿得花花绿绿的衣袍,在下真认不出来了。” 张幼于冷哼一声,道:“你莫非因为白天的题字,对我衔恨在心,想趁着月黑风高,杀人放火?” 林泰来露出和善的笑容,轻声说:“小子冒昧前来,只想恳求老先生办一件事。” 张幼于腰杆不知不觉挺直了,捻着胡须说:“来而不往非礼也,反之亦然,先前我求伱办的事情呢?” 林泰来又道:“要不你先听听在下所求何事?难道老先生就不好奇?” “这倒也是,你先说!”张幼于确实挺好奇的。 林泰来赶紧说:“冯二老爷这个外地人在求志园办雅集,仆役管事大概也都借得你们张家的人吧? 到时候我如果我打上门,劳烦你们张家的仆役管事护院之流假装防不住。 稍微假打几下,就让我一直轻轻松松打进去,直到老盟主面前。” 张幼于愣了愣,你这姓林的怎么总是能有更变态的想法? 你口口声声一定要打入文坛,还真是打入文坛? 你练就的无敌铁拳金鞭,听说还要向戚继光学大枪,难道都是为了文坛准备的? 林泰来问道:“很简单的小事,你看?” “不行!我不会帮言而无信、还连续绿了我两次的人办事!”张幼于一口拒绝。 林泰来便试探着说:“那我到时就真打?你们的人还是防不住啊,结果一样还更遭罪,何苦来哉?” 张幼于:“.” 你这是威胁呢,还是威胁呢? 气不过,张幼于大喝道:“你现在所站的地方是长洲县县境! 信不信我派人去长洲县衙大喝一声,林泰来就在城内长洲县!” 林泰来:“.” 大意了!这老变态虽然疯癫,但真不傻。 正在这时,忽然有人在院门说:“二弟有稀客来了么?” 林泰来回头看去,只见一个带着东坡帽的老者,在几名仆役的陪伴下,也走进了院子。 听他说话语气,林泰来就能猜出,这老人必定是张家三兄弟的老大张凤翼了。 对张凤翼不能不正经,林泰来也上前见礼。 张凤翼没理睬弟弟,却好奇的盯着林泰来看了几眼,然后才开口道: “求志园雅集是冯元成操办的,我只是借了地方给他。 所以冯元成才是主人家,你如果想参加雅集,找他才是正理。” 林泰来答道:“王老盟主给冯元成的压力太大,在下不忍心让冯元成难做,就来找幼于老先生碰碰运气。” 张凤翼笑道:“我这幼于二弟,除了卖诗卖文卖酒卖痴卖呆,还有给你卖绿,最多再加一个卖兄,能办得成甚事? 再说求志园是我私人的,又不是幼于二弟的,他也说不上话。” 林教授虽然聪明,但此时也莫名其妙的,你张老大说这些话,又是什么意思? 这听起来都是亲近人之间的玩笑话,而他林泰来与张凤翼也没那么熟啊。 张凤翼也没让林泰来迷惑太久,继续说:“到了那天,我可以让你进求志园。 但你进去后,肯定不会干好事,万一让我张家受了点连累,又该怎么办?” 对此林泰来也答不上话,本来他是想着张幼于疯疯癫癫的,就来看看有无机会坑蒙拐骗。 可是遇到了似乎精明的张凤翼,那肯定就别想占便宜了。 也不用林教授回答,张凤翼及时的补充说: “但你如果答应老夫一个条件,老夫就担着干系,放你进园!” 这次就是林泰来好奇了,自己现在除了才能之外的资本近乎零,能给你们张家提供什么交换利益? 张凤翼指着张幼于,郑重的对林泰来说: “我这二弟,至今年已半百,一身才学却没有传承。 我看阁下天赋清奇,与我二弟也算性情契合,不如拜为.” 张幼于和林泰来同时退后了一步,齐声道:“我不干!” 张凤翼皱眉道:“拜个师而已,有这么刁难么?” 张幼于松了口气,嘀咕说:“还以为是拜义父,要妨死我也。” 林泰来瞠目结舌,你们老张家都这么精神病人思路广吗?今天才是第一次见面,就让他去拜师? 最近是什么日子,无论文的武的,都想传授自己“绝学”? 但在吃惊之余,林教授又有点沾沾自喜。 毕竟这是文坛第一次有人认可了自己的天赋,想要接纳自己为学生啊。 忽而又听到张凤翼详细说:“我这二弟精通易经,听说你想混文坛,那总要学一门经吧?拜我二弟做个经师如何?” 对于要参加科举的读书人而言,四书是必修,五经是选修一门作为自己本经, 乡试及以上考试都要考到五经之一了,所以才有诗句说“辛苦遭逢起一经”。 “为什么是我?”林泰来忍不住就问道。 张凤翼叹口气,答道:“我这风烛残年也不知还剩几天,怕以后这奇言异行的二弟被人打死啊。 听闻阁下铁拳金鞭无敌手,手下好汉成群,想必能护得我二弟周全。 望阁下拜师之后,多多看顾我二弟,使他余生无虑也!” 林泰来:“.” 所以说了半天,还是相中了自己的武力?这算不算带艺投师? 而且这张家老大爷也太神了,预感如此准确! 历史上的张幼于老变态,还真是莫名其妙被人斩死的。 于是林泰来不怀好意的看向张幼于,开口道: “今布飘零半生,只恨未逢明师,公若不弃” 张幼于迅速闪身躲到另一边,猛然挥了挥袖子,叫道:“换词!休想妨我!” 然后又很挑剔的说:“而且要等你中了秀才再正式拜!之前老夫都不承认!” 林泰来就看向张凤翼,是你二弟现在不承认,那就不怪我了。 张凤翼却正色对林泰来说:“老夫对二弟亏欠终身,若无当年考试之事,二弟也不至于变成如此。 无论如何,还望阁下多多看顾二弟,老夫在此承情了。” 林泰来无所谓,反正就是先想法子考个秀才吧! 张幼于好歹是苏州城本土一线名士,从文坛角度来看,有机会拜个师不寒碜。 比如穿越到金庸世界,新手期就有机会拜周伯通为师,谁会嫌弃? 再说就他林泰来目前这社团坐馆身份,其他哪个名士愿意收自己当弟子啊。 张凤翼还想留林泰来喝酒,但林泰来今晚非常忙,还有一家至关重要的“客户”需要走动,就婉拒告辞了。 “在下对城中人生地不熟,老先生可否指点,去申府怎么走?申首辅那个申府。”林泰来临走前对张凤翼问道。 旁边张幼于是知道林教授和申家那点小恩怨的,又大惊道: “你真想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千万使不得啊,主要是你不该向我们问路,平白多了两个证人!” 张凤翼老爷很欣慰,疯疯癫癫的二弟竟然也知道关心人了,这门师生大有希望啊。 当晚,从太湖观光完毕回到苏州城的戚少保,慢慢的走进了南濠街五龙茶室。 对守在这里的高长江问道:“你们坐馆在哪里?” 高长江恭敬的答道:“他进城拜访别人去了,今晚大概出不来,但明日上午肯定回新堂口。” 戚少保疑惑的说:“新堂口?” 高长江又答道:“就在旁边支巷里,明天还要招新。” 戚少保便吩咐说:“招新靠你们几个手下就行了,你们坐馆明日开始学枪!” 高长江偷偷察言观色,忍不住就问道:“比起上次见面,老人家您心情似乎很不错?” 其实戚少保刚才回城时,听到消息时,也挺懵逼的。 一开始也不明白,自己堂堂一个左都督少保,还有几个儿子都恩荫了官位,怎么就“穷困潦倒”了。 前几天因为怜悯之心,出面替那几个浙江老兵顶罪,等于是用自己身份消罪。 怎么在市井传言里,就成了自己十分穷困潦倒,乃至于为了区区百来两利润,就甘心从浙江贩运私盐到苏州? 其后戚少保又觉得,这传言挺有趣的。 因为在这荒谬的流言里,真正被黑出翔的其实是朝廷,反映出来的又是民心。 所以戚少保一直抑郁的心情,顿时舒缓了不少。 (本章完) 第九十二章 林教授学枪 次日清晨,林坐馆和张家兄弟还有没回来。 军师高长江和留守的四大金刚按照计划,在堂口开始招新,此时从大门到前院已经来了不少人。 好为人师的戚少保也过来了,看到高长江正在亲自挑人,有点不明白,问道:“你这个说书先生也需要打手?” 高长江想起马上要开说的“文化大讲坛”,不禁苦从心来。 说书先生怎么就不需要打手了?没几个打手在旁边保护,他还真不敢上去讲。 就像是坐馆经常说的,没有武力怎么混文坛? 戚少保闲着无聊,又看了一会儿,见安乐堂一都分堂招新的标准是:“识几个字、有父母或家室、本地人、健壮。” 四个条件都具备的,最优先招纳;具备三个条件的,其次优先;具备两个条件的,作为备选。 于是戚少保更稀奇了,又问道:“你们坐馆到底想招社团打手,还是招商号伙计?” 高长江答道:“坐馆说了,在繁华城市开堂口,要优先招纳醒目懂分寸的人,不能招无所顾忌的亡命之徒和二愣子。” 戚少保笑道:“看来你们坐馆想图个稳妥长久之计。” 不过有些社团机密高长江没说,其实敢玩命的光棍狠角色也不是不招,但都放到横塘鱼市去了. 高长江挑好了直属小弟,连忙把戚少保请到中院穿堂的会客厅说话。 又打发新招的小弟去烧水后,高长江对戚少保问道:“老人家来的也真早。” 戚少保叹道:“如今局面如此,流言纷纷,我在苏州城不宜久待,自然要抓紧这几天时间。” 然后又想起什么,“我看伱们地方也不小,今日我搬到这里住。” 高长江有点懵,试探着问:“听说您住在姑苏驿,那边不好么?” 戚少保长叹道:“闹出了令人难堪的流言,哪还有脸面继续寄住在别人那里啊。” 先前他和王世贞一起来的,也跟着王世贞一起住在姑苏驿。 如今自己都被拿来做对比,黑王世贞“团扇才人踞上游”了,哪还有脸继续住在姑苏驿。 高长江想了想,这处堂口里,也只有预留给林坐馆的内院也就是后院,还有不少房屋了,而且也清静。 但高长江不能擅自做主,只能说:“等坐馆回来,再请老人家搬进来。” 正在此时,忽然从穿堂外传来了林坐馆的声音。 “高军师在里面么!快安排人把后院再打扫出几间! 我昨晚在城里偶遇了花榜十一的孙美人,为游春方便,她想到城门外住几天!” 然后林坐馆大踏步走了进来,忽然看到戚少保,不免很意外:“老英雄也在这里?” 大门和前院的四大金刚不清楚戚少保具体身份,所以看到林坐馆回来,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高长江连忙禀报:“老英雄说要过来住几日,与坐馆教练枪法!” “啊这?”林坐馆有点迟疑。 戚少保拍案道:“少年!女人只会影响你拔枪的速度!” 林泰来还想挣扎一下:“这么急?” 戚少保答话说:“如今苏州城人人都知道,你林教授义薄云天忠义无双! 如果老夫没点表示,岂不显得我秉性凉薄? 但如今老夫的人设是穷困潦倒,身无长物,所以只能传你绝学为报了! 这门唐氏六合枪法,你不学也得学!” 林泰来:“.” 也不知道是受谁影响的,这民族英雄也越来越不正经了。 于是没奈何,林泰来只能从今天开始,跟着戚少保学起枪法。 幸亏大部分布局都安排的差不多了,求志园雅集之前的这两天,也没有什么要紧事情。 上午还有点时间,林教授挺着四米长的大枪,站在后院,听着戚少保开始讲授。 戚少保首先开宗明义的说:“我这门唐氏六合枪法源流自宋代杨家枪。 说起枪法,不可不提宋代。当时宋人所著的《武经总要》里,记载了十八种形制各异的枪。” 林泰来嘀咕了一声:“差生文具多。” 戚少保:“.” 讲的太心累,直接动手吧。 正常的大枪大概三到五米长,都是木制枪杆,只有枪头和枪鐏是铁制的。 林泰来随手挥舞了几下长枪,叫道:“太轻!太轻了!可有更重些的兵器?” 戚少保怒道:“别以为老夫不读书,没看过西游记! 去年离世的兴化李文定阁老,曾经赠我全本!” 林泰来很无辜的说:“真的轻。” 戚少保无语,如果把整杆长枪都用铁制造,那重量差不多能达到几十斤了,一般人能用? 别看话本里,猛将武器八十斤起步,上到八百斤封顶。 但其实古往今来,真没几个猛将能用几十斤的长兵器。这里说的几十斤还不是七八十,而是三四十。 随即戚少保又暗叹道,这林泰来若生在古代,必定是身披重甲,手持三十斤方天画戟冲锋陷阵的骁将也。 对了,为什么明明想的是铁枪,但脑中冒出来的画面却是方天画戟? 只是很可惜,以后必定是火器的天下了,个人武力的重要性不如从前。 收起杂念,开始先练几个基本动作。 枪法这东西易上手,拿着大枪戳戳戳,是个男人都会。 但易上手后面就是难精,枪杆是有韧性和弹性的,操作手法和铁鞭这种直来直去的短兵器完全不一样,光抖枪头就是一门学问了。 戚少保也只能花几天时间,传授一些要诀和基本动作。 至于以后,就看林泰来自己愿不愿意勤加练习精进了。 戚少保所思所想,只是让故人绝学不至于失传就好。 首日还算顺利的练完,次日戚少保起了床后,却发现林教授从后院失踪了。 戚少保又来到前院侧厅,找到埋头温习讲坛大纲的高长江,怒问道: “说起那些不勤快的人,好歹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这姓林的才一天就晒网?” 高长江还能怎么办,只能尽力解释说:“和义堂大嫂约我家坐馆在留园讲数。” 戚少保又喝问道:“这个讲数是正经讲数么!留园这种名园,会让你们这种堂口讲数?” 高长江答道:“这就不是在下所能过问的了。” 两人正说着话,却忽然看到林泰来垂头丧气的走进了前院。 戚少保诧异的抬头看了看日头,时间还很早,便讥讽道: “不想你小小年纪,就已经如此快了啊。 不愧是准备打入文坛的人,有新安文坛领袖汪道昆之风也!” 林泰来长叹道:“并不是快,而是索然无味,暂时不想了。” 听到如此直白的承认,戚少保也惊了,脱口而出道: “什么?才十八就不行了?效法汪道昆尚不够,还想效法文坛盟主王元美?” 林泰来:“.” 你老人家这些话,到底是想黑谁? 林教授没有告诉别人,其实情况是这样的,范娘子派人来通知,说今天在留园有个名媛聚会。 参加的女性都是本地名门望族的仕女,都是真正的名媛,不是花榜啊十二钗啊那种贱女人。 而这个聚会,是她族兄范允临妻子徐媛主办的,所以范娘子有门道,能安排林教授偷偷潜入。 于是林教授就跑过去偷看了,准备挑选一下将来的下手目标。 这种事并不稀奇,很多里都写过,某某书生偷窥到某某千金小姐然后心动了。 当时除了林泰来,还有好几个人一并同行,都躲在暗处进行偷窥。 但是看完后,林教授大失所望。 主要是这些正牌名媛长相都一般,打扮也太素不妖艳,顿时兴趣丧失了大半。 想什么女人,还是回家练枪吧! 林教授一边练枪一边还想着,不能怪自己太俗气,主要还是最近深入接触的女子太出彩了。 不是金陵十二钗三美,就是本地花榜前茅,人均八十五分,而且个个情调十足。 姿色最逊色的,也是马湘兰和黄小妹这种八十分档次。 所以胃口被养刁了后,再看正常名媛们,就感到平平无奇了。 也难怪当今既有文化又有美色的名妓被各路名士追捧,成为当红明星一样的人物。 实在是名士们有这个解放天性、追求情趣的精神需求啊! 戚少保见林泰来心不在焉的,忍不住教训说:“娶妻不能只知道看容貌! 要多看是不是兴趣相投,有没有共同语言,最难得的是知己!” 林泰来抖动着大枪,悲凉的说:“普天之下,亿兆生灵,谁能跟我有共同语言? 说什么知己,五百年前不会有,五百年后也不可能再有了!” 戚少保愣了愣,这样的话从十八岁少年人嘴里说出来,莫名的深沉悲怆。 仿佛是陈子昂登幽州台,吟唱“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 随后又听到林泰来说:“所以还不如肤浅点,看女人只看容貌身材就完事了! 这人啊,活得越简单,就越快乐!” 咔嚓!戚少保顿感心境裂开! 然后手腕下意识的颤抖,差点一枪戳进林泰来的脑袋。 休息期间,高长江来汇报招新情况,并说: “新人们都很积极,都想着为堂口做点事,或者搞点活动!” 林泰来随口吩咐道:“第一个任务,上街发传单去!” 高长江:“.” 这个工作跟新人们心里的预期,是不是有点落差? (本章完) 第九十三章 出道前奏 没有女色干扰,林教授还能专心学枪,边学边练,一直到了傍晚时分。 结束今天学习时,林泰来对戚少保问道:“当初老英雄说,只要肯学枪,就赠我一柄神威烈水枪,如今可否与我?” 戚少保问道:“如此着急?你应当不缺兵器。” 林教授很专业的答道:“作为公众人物,要时不时给世人一点新话题。 如今铁拳金鞭已经不新鲜了,而神枪则可以带动一波议论。” 戚少保便答应道:“明日给你拿来!” 林教授有点纳闷,你老人家不是住在这里了吗?还要去哪里拿? 没多想,林泰来又请假说:“在下明日还可学习枪法,但后日真要告个假了。” 戚继光当即就反应了过来,“莫非是因为求志园雅集? 老夫也收到了邀请,但最近流言纷纷,老夫就不打算去了,以免王元美面上不好看。” 关于混入雅集这件事,为了保密,林泰来本不想跟别人说。 但都被戚少保猜到了,而且瞒也瞒不住,林泰来只能点头道:“在下确实正打算去雅集。” 戚继光诧异的说:“伱怎么进去?难道一路打进去? 参加雅集的名流,应该不少有官身之人,你想耍横蛮干纯属胡来。” 林泰来便回答说:“求志园是北城张家的产业,我去找幼于老先生,却被灵墟老先生遇到,并答应安排我混进去。” 灵墟先生是张凤翼的别号,戚少保恍然道:“原来是张伯起帮忙,那就没问题了。 昔年张伯起帮过王元美很大的忙,他父亲墓志铭还是王元美写的,这点事他能担得住。” 林泰来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真是无语了。 文人圈的社交关系真是一环套一环,他还以为张凤翼和王世贞不对付呢,没想到还有这么密切的渊源。 但张凤翼还肯让自己混进去给王世贞添堵,只能说贵圈真乱。 最后林泰来说:“还望老英雄不要告诉别人。” 戚少保叹道:“你送给老夫一首足以盖棺论定的诗,看在这诗的份上,老夫就对不住王元美一次了。” 与戚少保分开后,林泰来又来到了前堂侧厅,对高长江问道: “关于第一期文化大讲坛的大纲,温习的如何了?” 高长江苦笑道:“若只说上台开讲,问题不大。” 林泰来又问道:“那还能有什么问题?” 高长江难得幽默了一把:“问题就是如何活着下台。” 林泰来宽慰说:“你放心,以那帮读书人的尿性,他们彼此之间就会分裂对立并打起来的,你的安全问题不大。” 正在这时,门子来禀报说,张幼于到访。 林泰来虽然不想见,但也不好拒绝,只能又把张幼于请进了会客厅。 “在后日雅集上,你打算做些什么?”张幼于迫不及待的问道。 在苏州城,张幼于是为数不多的,知道林泰来能混进雅集的人。 但他这个问题,让林泰来很奇怪。 像这种文人社交场合,当然是各凭手段,各装各的逼,装逼计划都是个人核心机密。 老先生你这样跑过来,直接问别人想怎么装逼,是不是太冒失了? 林泰来便答道:“在下还能做什么,当然是站在众人面前,直斥老盟主以及复古派固步自封、腐朽僵化、才不配位!” 这个回答实在太空泛了,对装逼来说,细节才是关键。 张幼于只好说出了自己的来意,“我发现,你非常擅长制造热议,所以雅集上能否带我一起?” 林泰来推脱道:“老先生已经是苏州城第一名士了,还要这些热议干什么?” “学无止境!”张幼于答道。 林泰来仍然不想接纳张幼于,在他设定的装逼光环里,容不下第二个人! 两人正在扯皮的时候,忽然又有人到访了。 花榜第十一孙怜怜出现在堂口,在一群打手的注视下,战战兢兢的走了进来。 “后日求志园雅集,林教授去不去?若是要去,可以和奴家做个伴。”孙美人直接问道。 古人云,事不密则失其身。林泰来并没有承认什么,只答道:“我没有接受到邀请。” 孙怜怜略显失望,她不知道林教授这是想隐瞒什么,还是婉拒。 近些日子,孙怜怜和林泰来相处时间很多,逐渐熟悉了。 以她对林教授的了解,林教授怎么可能不去这次雅集凑热闹? 旁边张幼于却像是发现了机会,抢着对孙怜怜说: “这位美人,老夫张幼于也,后日雅集尚无固定女伴,可否与美人结伴而行?” “好啊。”孙怜怜当场答应了。 这让张幼于有点得意,面具后的老脸都激动的有点红了。 当着林泰来的面,抢了林泰来的女人,就是这么兴奋! 难怪林泰来这么喜欢绿别人,这种感觉会上瘾! 不过孙怜怜走的时候,背着张幼于,暗暗对林教授娇俏的眨了眨右眼,丢了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因为数日来的默契,林泰来秒懂,不禁以手加额,对张幼于说: “老先生听我一句劝,别找这个孙姬,你把握不住。” 张幼于哈哈笑道:“嫉妒,你这是嫉妒了。” 林泰来迅速写了张纸条,“老先生签个字,证明我劝过你了,一切后果你自负。” 把闲杂人等都送走后,林泰来就能感受到雅集的热度了。 但凡是知道或者能猜到自己打算混入雅集的,竟然都想来找自己“合作”。 这次雅集,本来就是冯时可竭尽全力筹办的。 结果还没开始,就取得了比想象还要大的声量。 王老盟主的突然出席,把雅集的热度一下子带上去了。 毕竟这是王老盟主到苏州城以来,第一次参加公开的雅集文会。 很多人都猜测,这次雅集可能是文坛大会最终结果的“前哨”和风向标。 把这次雅集当成文坛正式出道机会的林泰来,现在所能做的也就是一边学枪,一边等待了。 林教授举起了大枪,一枪刺向院中的桃树,口中配合着高吟道: “文士争雄武艺场,桃花马上拔金枪!” 这诗句是徐渭徐文长给上阵杀倭寇的朋友写的,但也挺适合他林教授! 雅集算个出道高潮,我再酝酿一下情绪和细节,明天起床开整! (本章完) 第九十四章 伏击猎物的猛兽 求志园雅集前日傍晚,林泰来穿着大袖长衫,扛着一杆大枪,整装待发。 大枪全长四米,枪头极其不同寻常,形似短剑,几长达半米。 所以这杆大枪看起来非常雄壮,而且枪头上还挑着个酒葫芦。 戚少保看得一愣一愣的,“你这是要作甚?” 林泰来掷地有声的说:“听说有个叫胡应麟的狂生,被王世贞视为衣钵传人,但他当众羞辱过老英雄! 明日胡应麟将出现在求志园雅集上,伴随王世贞左右,待我替老英雄报了这个仇!” 戚少保:“.” 难怪林泰来急不可待的找自己索要所谓的神威烈水枪,敢情是想当作道具。 文坛传言,前年西湖一次聚会上,汪道昆的弟弟汪道贯,曾经向胡应麟发难。 在场的王世贞、汪道昆两文坛大佬仓促之间不知如何分解,结果还是戚继光出面打圆场。 但胡应麟不敢回骂汪道贯,反而把打圆场的戚继光辱骂了一顿。 最后气得戚继光当场离去,宴席不欢而散。 这事还被人改编成了剧目,什么“胡学究醉闹湖心亭,戚总兵败走万松岭”。 如此戚少保不禁叹道:“你想去蹭雅集就去蹭,何苦拿我一个穷困潦倒的解职老军做说头?” 林泰来很想问,老人家你是不是入戏太深了?穷困潦倒没完了是吧? “其实当时也不完全是传言中那样.”戚少保还想解释几句。 但林教授直接选择了掩耳,绝对不听。 既然传言说胡应麟激情辱骂了伱老人家,那一定就是激情辱骂了! 随即他扛着神威烈水枪挑着酒葫芦,大踏步的向外走了。 为何明日雅集,今日就要出发,都因为张家的求志园在城里。 晚上到凌晨之间,城门会关门落锁的。如果林教授想明日凌晨混进去,今晚就要提前进城。 及到次日,天色才蒙蒙亮,林泰来就扛着大枪,站在了求志园小门外。 有位张家老仆负责接应,但老仆看到林教授手里的大枪,就面有疑色的说:“不可携带兵刃。” 林教授将枪头给老仆看,“未曾开刃,只是个样子,军中做礼器用的! 这是戚少保的神威烈水枪,不是没来头的东西!” 如此林教授才被偷偷带入了园中,并暂时潜伏起来。 清晨时分,雅集主办者冯时可和求志园主人张凤翼,一起来到了园林大门,巡视筹备工作以及准备迎宾。 两人边走边聊,张凤翼说:“这次王元美评选新五子,文所你应当能成,毕竟王元美今天都肯来参加你的雅集。” 冯时可答道:“其实凤洲先生今日只是负气而来,并非对我有什么偏私。” 文坛盟主王世贞字元美,号凤洲,晚年号弇州山人,所以这几个名词都指的是王老盟主。 张凤翼又暗示说:“有句话要说在前面,这次雅集也许会出现意外之人,我也是碍不过情面,还望文所勿怪也。” 冯时可叹气说:“我就知道,那个人绝不肯忍气吞声隐姓埋名。 但你偷偷放他进来,也不怕凤洲先生埋怨你。” 张凤翼笑道:“没什么关系,所有责任都可以推到幼于身上。” 这意思很简单,谁又好意思和一个疯疯癫癫的神经病计较? 冯二老爷大概是个忠厚人,纠结着说:“但是,幼于他.” 张凤翼毫不在意的说:“放心!张家遇到为难事情让幼于背黑锅,又不是头次了!” 冯时可还是很纠结:“但是,幼于他.此时正在站在你身后。” 张凤翼猛然转身,对着不知何时出现的鬼面彩袍打了个招呼: “哈哈,二弟最近越发的清减了,走路都悄然无声了。” 张家求志园的面积不算小了,面积差不多相当于四五个标准足球场,在当今园林中算是中大。 园中有一假山,假山上建有亭子,很明显这是最主要贵宾的场所。 在假山下,引水过来造了条小溪环绕山前。 而在小溪上又建了个木桥,作为进出假山的唯一通道。 假山周边,又有几条游廊围绕小湖,可供数十人坐下。 这一片地方,就是今天雅集的主会场了。 林教授暂时藏身在附近竹林里,还有一层藤蔓绿植的掩护,在外面很难被发现踪迹。 打量完了雅集的主会场,林教授很满意,这个地理形势太好了。 只要等主要贵宾走过小桥上了假山,自己就冲出去占据小桥,后面谁也别想走! 清晨露水湿重,林教授有点难受,就暂时走到竹林和藤蔓的外面。 却又看到守在小门的张家老仆又带着两个人,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等过来后,老仆还对林泰来说:“你们一起在这里藏着。” 林泰来无语,敢情“走私”进来的不只是一个人,还有其他没资格得到邀请的人,也过来偷偷蹭? 张凤翼这是卖了多少人情出去? 不过这两个新来的人里,有一个认识的,正是小少年版冯梦龙,另一个看模样年纪估计就是冯梦龙他爹了。 林泰来试着招呼了一声:“莫非是冯太医当面?” 据考证,冯梦龙家族是儒医世家,还出过医书,在苏州小有名气,和一些文人有交往。 冯曙正打量面前的雄壮汉子,正寻思这是什么人,闻言也吃了一惊,“你识得我?” 林泰来笑道:“在下与五龙茶室冯掌柜很相熟的,经常去他那里坐坐。 而且与令郎冯梦龙也一见如故非常投契,约定好下个月一起参加县试!” 这么一说,让冯曙感觉还挺亲近。 虽然不明白这巨汉和儿子怎么就一见如故了,但也回应说:“原来也不是外人,你们要一起考试?” 小冯梦龙急道:“我什么时候约定与你一起县试了?” 然后又对父亲说:“他就是铁拳金鞭!不是什么文人!” 林泰来便道:“我与令郎几日不见,有些关于考试心得想单独说几句。” 然后林教授提着小冯梦龙,又钻进了竹林里,低声道: “你也不想让令尊知道,你看过金瓶梅吧?” 小冯梦龙:“.” 林泰来又道:“县试听说要默写四书原文,但我还没有背过。 我会想办法,让咱们位置挨在一起,到时让我抄抄。” 小冯梦龙:“.” 两人说完话后,又回到冯曙身边。 看着惊疑不定的冯梦龙他爹,林教授只说了句:“在下兼着县衙书手。” 于是冯梦龙他爹的态度就恢复了热情。 老江湖都知道,这种角色也许成事不足,但总是坏事有余。 陆陆续续又来了几个人,大家一起藏身在竹林中。 这里的都是扑街,没有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堪称其乐融融,还交流了一下在哪个角落大小解更舒坦。 有的人可以登上假山亭,有的人只能在假山下游廊里。 还有的人只能躲在竹林里远观,更有人连进都进不来,这就是阶层差异。 上午时候,雅集最核心的人群出现了。他们一边说笑,一边缓步越过小桥,上了假山。 本来林泰来觉得,跟一群扑街躲在竹林里挺烦的,但后来发现,这些扑街也有用处。 别看是扑街,见识不少! 如果没有这些扑街在耳边“科普”,自己连参会的大佬都认不全。 天下文坛盟主、复古派后七子之一王世贞! 复古派后七子另一个在世的、来自湖北的文坛名宿吴国伦! 天下第一布衣诗人、苏州本地文坛领袖、文征明关门弟子王稚登! 新安派大佬汪道昆的弟弟、江湖人称小司马、来自徽州的汪道贯! 文征明的孙子、文家当代掌门文元发! 文元发还带着十二岁的儿子、文家科举希望之星、未来状元文震孟! 天才文艺评论家、被王世贞视为衣钵传人、来自浙江的胡应麟! 剩下几个,都是林教授认识或者见过的。 北方文坛代表、江南巡按御史邢侗! 戏曲家、苏州城书画市场操盘手、文征明晚年忘年交、求志园主人张凤翼! 王世贞最钟爱的儿子王士骕! 以及来自松江的狗大户、复古派未来殉道者、最后的复古派门人冯时可 冯梦龙他爹还想和林泰来聊几句,但却见林泰来提着大枪,专注的盯着这些文坛巨星,神情宛如伏击猎物的猛兽。 林教授风雨求志园? (本章完) 第九十五章 师出有名 此时那些文坛大佬们都已经过桥,上了假山。 林教授突然从竹林里窜了出去,沿着游廊外围,迅速向溪水上的小桥冲过去。 他的举动,引起了游廊里士人们的注意。 看到这雄壮大汉扛着长枪,枪头上还挑着酒葫芦的造型突然出现在文会现场,众人齐齐下意识的产生了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然后有人想道,听说求志园主人张凤翼专精戏曲,所以莫非是安排了什么实景演出? 小桥外面,还有一二十个各家仆役长随站着,挡住了闲杂人等打扰贵人的去路。 但这完全挡不住突然杀出的林教授,便如虎入羊群,只消片刻就将人全部驱散了。 周边游廊里众人看得疑惑不已,这实景演出似乎也太逼真了。 厮混在人群里的张幼于老先生,今天主要任务是招待三个松江府文坛后起之秀,唐文献、董其昌和陈继儒。 因为冯二老爷今天顾不上三个同乡晚辈,便委托了张幼于帮忙招待。 见状张幼于笑道:“我方才就预测,必有意外之事出现,你们心服了否?” 就在此时,张幼于今天带来的女伴,苏州城花榜第十一美人孙怜怜忽然尖叫道:“我的林郎!” 然后孙美人直接抛弃了张幼于,提着裙子,在众目睽睽里,迈着小碎步,跑到了小桥那边。 变故连出,唐文献、董其昌和陈继儒好不容易才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但这三人和张幼于不太熟,除了面面相觑,也不好说什么。 旁边其他与张幼于相熟的本地友人纷纷议论: “意外之事?这到底算意料之外,还是情理之中?” “第三次被绿了吧?不能算意料之外了。” “前两次还想着耳闻为虚,今天可终于眼见为实了。” “今布真乃孽徒也!”张幼于咬牙切齿,说着别人听不懂的话。 假山亭上那十来个人,此刻也注意到了假山下的变故。 只看到一员骁勇巨汉,手持造型夺目的大枪,气势逼人的站在小桥上,拦断了假山与外面的联系! 众家奴们围在外圈,却无一人敢上前。 主要大家投鼠忌器,害怕逼迫过紧,导致这名凶徒鱼死网破的冲上假山,伤害到主人家。 冯时可和张凤翼对视了一眼,林泰来应该是有分寸的吧?不会真玩命吧? 代替哥哥汪道昆来赴会的汪道贯向来有气魄,当即率先站了起来,大喝道:“山下何人也?” 林教授将大枪指着假山上面,暴喝道:“我乃城右布衣、横胥山人林泰来也!” 就算在场还有不认识林泰来的,这下也知道是此巨汉是什么人了。 王老盟主所定性的“乱民贼子、文坛之敌”! 不曾想,这位苏州城第一好汉竟然真把文坛变武林,直接打上来了,难道这就是文坛之敌的实力? 唯一不解的是,只听说过林教授铁拳金鞭无敌手,为何今日拿的是大枪? 这时候,又看到一个妖艳美人跑到了林教授身边,叫道: “林教授!千万不要辜负戚少保送你的神威烈水枪啊!” 林教授正顾盼自雄,忽然耳边听到这么一句话,差点就泄了气。 孙怜怜还真如同自己猜测的,跑过来来蹭光环了? 这娘们胆子也太大了,也不看看假山上都是谁! 不过听到孙美人的话后,众人恍然大悟,原来大枪是这么来的。 假山上喊话的汪道贯顿时无语,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众所周知,汪道贯的哥哥汪道昆是戚少保在文坛最好的朋友。 戚继光曾经铸过两把宝剑,一把自用,一把赠给了汪道昆。 每次两人见面,必定拿出宝剑。 汪道贯又喝道:“文坛盛会,岂能容你持械逞凶,还不退下!” 林泰来举着大枪大叫道:“戚少保传我枪法之恩德,我不可不报,不然谈何忠义? 此乃戚少保赠我之神威烈水枪,我今日持枪而来,就是要替戚少保讨个公道!” 汪道贯很想说,如果伱真打算替戚少保讨个公道,请北上去京师找皇帝,在这里喊什么? 随即又听到林教授喊道:“听闻胡元瑞在此,前年此人无故辱骂国之功勋戚少保,我就讨这个公道! 恩怨与旁人无干,只请欺软怕硬、无耻小人胡元瑞出来说话!” 胡应麟骂戚继光这件事才过去两年,流传没那么广,在场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 当即在假山外的游廊里,就有人开始简单科普了—— 当时那几个人都喝多了,而胡应麟这个年轻人又有点自负中二。 所以汪道贯看不惯胡应麟,带着情绪,指着胡应麟对王世贞说: “你就打算把诗坛道统传给这么一个玩意?” 胡应麟是这个圈子的新人,不敢回骂汪道贯。 恰好此时戚继光这时候开口打圆场,胡应麟立刻借着酒劲把戚继光骂了一顿。 后来还有人洗地说,胡应麟大才子非常机智,用这招反击汪道贯:我胡某人连戚少保都敢骂,难道还不敢骂你汪道贯? 最后王世贞爱护后辈胡应麟,多方说和摆平了事情,大体上就这么个过程。 但各方心里怎么想的,也只有当事人心里最清楚了。 与林教授对话的汪道贯听到提起往事,立刻缩了回去。 原来是点名找胡应麟的,那关他徽州汪道贯屁事! 汪道贯努力憋住不笑,尽量让自己不要像个乐子人。 然后语气很平稳的对王世贞说:“唉,不想竟然是这段往事惹出来的后续,你看如何是好? 山下那厮为了戚少保出气来的,如果不妥善处理,今日这假山之围就不好解啊! 就算能喊来官军扑杀山下那厮,吾辈名声也受损啊!” 王老盟主火气噌噌噌的上涨,什么为戚少保讨公道,扯淡! 这是借口!全都是借口!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 在假山亭上众人里,除了十二岁文震孟和二十岁的王士骕两个蹭爹的之外,三十多岁的胡应麟年纪最小、辈分最低。 他听到这里,忍无可忍的站了起来,总不能让前辈们替自己出面吧? 而且本就是中二自负的小暴脾气,哪受得住这种上下一起夹击的阴阳怪气? 尤其是山下的人还说自己是欺软怕硬的无耻小人,更不可忍! 状态真不行,不敢胡乱写砸了高潮,大家再给我一点时间酝酿下,明天多写点 (本章完) 第九十六章 都是他逼我的! 在三月春风里。天空中又落下了毛毛细雨,但这种春日的和风细雨并不令人难受。 求志园假山连带假山下的小桥,似乎真的变成了大型实景演出现场。 手持大枪还身穿长衫,造型别致的那位雄壮大汉,气势仿佛千军万马,把敌军死死围困在了山上。 而山上被困一方又肯定要寻求解围脱困,那戏剧性不就来了? 所有来参加雅集,又没能登上假山的士人,也仿佛都变成了坐在边上游廊里的观众。 一时间众人也分不清,今天到底是参加文会,还是来看堂会的。 众人又想着,就是少了点音乐。 此时却又见花榜十一孙美人不知从哪里抄出一件琵琶,然后坐在小桥边,开始演奏起来。 挺着大枪的林教授一脸懵逼,这女人今天的准备也很充足啊? 还好孙十一手中的琵琶曲,充满了武威征伐之意,搭配雄壮的林教授倒也不算太离谱. 张幼于为了缓解被绿的尴尬,引开友人的注意力,便摇头晃脑的大发奇谈怪论: “文坛自古有王道与霸道,王道多有,霸道罕有。 尔等今日可是看着了,林今布此举,乃文坛自古罕有的霸道也!” 有些人忽然觉得,张幼于说的不是没道理。 在文坛扬名,最重要的就是靠大佬提携和帮助扬名。 比如被林教授持枪点名的胡应麟,就是靠着王世贞强力推举,二十几岁就被列入末五子,被誉为近十年老盟主第一忘年交,才得以迅速蹿红名动文坛。 不然真以为随便一个文人,就能骂了戚少保还没事? 如果有本事,直接把一干文坛大佬围困住,逼着大佬们“文学”一下,那效果也是扬名了啊。 只可惜,霸道同样也很吃天赋。 谁能像林教授那样,拥有以一敌百的骁勇,今布岂是浪得虚名? 假山外面的非核心圈层士人还有看热闹的心思,但假山上胡应麟心情就很差了。 他本来就是个容易执拗想不开的人,此时就更不爽利了。 骂戚少保确实不算什么光彩事情,但人生在世,谁还能没有几件做错的事? 今天居然有人跑过来,当众又把事情戳了出来。 胡应麟很想冲下去,与对方仔细计较一番。 但看到大枪挑着酒葫芦这个蕴含杀气的特殊文艺符号后,就收住了脚步,打消了下山的想法。 戚少保不会杀文人,但这个武夫可就不一定了。 文坛的事情,要文斗,不要武斗。 所以胡应麟只站在假山上的台阶口那里,对着下面叫道: “哪里来的无知山野村夫,听了几句闲言碎语,就敢在此信口雌黄扰乱雅集!” 假山亭中的王老盟主皱了皱眉头,小胡还是太年轻了,这句话只怕又要得罪一大票人了。 这年头很多以隐逸为标榜的布衣山人,都自称山野村夫的! 林泰来虽然是站在假山下,但气势如山岳,仿佛与胡应麟平视,正气凛然的高声答道: “你辱骂戚少保的旧事,都是从胥门外南濠街五龙茶室高先生那里听来的,多方核实绝无虚言! 近日高先生办了文化大讲坛,经常在茶舍讲述文坛掌故,十分精彩! 听说明天要讲近年爆款金瓶梅和王老盟主之间不可不说的掌故,敬迎四方士人去赏光!” 山上山下众人:“.” 这波强行植入的广告,竟然来的如此猝不及防! 还好林教授为了大家的观剧体验,没有反复重播广告,迅速开始了正戏: “在下虽然是山野村夫,但若遇到刁难,也敢直接回骂汪道贯! 你胡应麟的父亲官至朱袍,就是所谓的朱毂华裾子,比在下不知高了多少。 但我只问一句,你胡应麟敢骂汪道贯吗?” 胡应麟:“.” 一时间竟然愣了片刻,因为林泰来的回应实在各种角度的刁钻。 这话根本没法回答,何况汪道贯本人还在场。 砰! 胡应麟还没怎么反应,被连带到的汪道贯还在愕然,但王老盟主却率先生气了,直接失态拍案! 在座大都默不作声,只有十二岁的文征明曾孙不明白,低声向文征明孙子问道:“老盟主何故动怒?” 文元发苦笑几声,只对文震孟答了句:“多看少说,回家再谈。” 懂行的自然懂,不懂的活该在文坛混不开。 林泰来说的“朱毂华裾子”这几个字,是徐渭徐文长前几年写诗骂李攀龙、王世贞的原话。 所以林泰来明着是讽刺胡应麟,但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 不过这倒是让不少人观感有所改变,原来今布不只是个武夫,用文坛话术吵架也有一手啊。 王世贞看向求志园主人张凤翼,冷声问道:“此贼是怎么进来的?” 是不是因为自己觊觎张凤翼家中藏品,便被张凤翼故意摆了一道? 张凤翼打个哈哈说:“我那二弟张幼于平时疯疯癫癫的,估计是他又失心疯迷了心,把人带进来的。” 王世贞年少就跟随父亲在外宦游,然后又早早中了进士在外做官。 所以早年间,其实王世贞和老家江南文艺圈的关系是很生疏的。 后来王世贞因为各种缘故回到江南时,靠同龄人张凤翼在中间牵线搭桥,才逐渐和江南文艺圈混熟了。 所以王老盟主不可能和张凤翼翻脸,只对张凤翼微微施压说:“劳烦伯起出面解围了!” 张凤翼推不掉,没奈何的站起来,对山下喝道: “林泰来伱总不能一直堵着不放,先说个章程,你想怎么办!” 林教授将大枪插在桥头上,然后答道:“在下今日特为戚少保讨公道而来! 这里有两个条件,那胡元瑞肯答应一个,在下自然就此罢手!” “什么条件?”张凤翼继续问道。 林泰来指着大枪说:“第一个条件,请胡元瑞对着戚少保的神威烈水枪三叩首,就当是赔罪了! 第二个条件,胡元瑞当日是怎么辱骂戚少保的,今日就当众原样骂回汪道贯,以起到纠偏正本的作用! 两个条件,请胡元瑞任选其一!” 胡应麟不假思索的就拒绝道:“休想!” 这两个条件全都是纯粹恶心人的,根本不可能答应! 张凤翼也很不满的说:“这里是文坛雅集,胡元瑞也是浙中名士,怎能跟你一样如此粗鄙不堪!” 林教授不屑的回应说:“什么浙中名士啊,写过什么诗?可有我的诗词好?不服现场比试一番?” 张凤翼也要维护胡应麟的面子,便解释道:“胡元瑞专长是谈文说艺,品评文藻的。” 林泰来当然知道,胡应麟虽然是王世贞的马屁精,但在文艺评论上确实有点东西。 如今胡应麟可能正在写一本文艺评论著作叫《诗薮》,大概几年后完书。 这书里面抛开过度吹捧王世贞的马屁内容不谈,对唐诗评论的影响力一直笼罩到了五百年后。 《春江花月夜》“孤篇压全唐”的源头,还有什么杜甫《登高》古今七律第一之类的论调,似乎都是胡应麟搞出来的。 但别人的才华不能当自己的饭吃,林教授眼里只有猎物! 盯着胡应麟,林泰来冷笑道:“既然阁下以品评文藻称雄于文坛,可敢评论我的诗词? 就以最近流传的《金粉东南十五州》这首为例,如何? 如果能让我心服口服,我就从这里退走!” 观众们这才感到,此时终于像个文坛大会的样子了,不然还以为是在看杂剧。 自从对话以来,胡应麟一直很憋气,现在终于能用到最擅长的技能了,当即接话道:“有何不敢!” 旁人都替胡应麟捏了一把冷汗,因为林教授明显不安好心。 根据解读,这首诗就是讽刺王老盟主的。 所以内容很敏感,无论怎么点评,都容易里外不是人。 但胡应麟属实艺高人胆大,直接开喷道: “第一,此类感怀诗词最贵含蓄本色,你这首诗太过显露,不符本色。 第二,避席怯闻文字事,打拳都为稻粱谋,这两句简直村陋逼人,毫无诗意,去诗愈远!” 观众不禁点了个赞,可以说,这个评论完美的避开了王老盟主这个雷点。 第一,没有直接评论那些敏感内容,只说诗的格调。 第二,绕开正面讥讽王老盟主的前四句,只抓着林教授用以自嘲的第五、第六句进行针砭。 这样无论如何点评,也只波及林教授了,不至于拖王老盟主下水。 还借助点评诗句,连带着暗讽原作者“村陋逼人”。 林教授心里想道,这胡应麟果然有点东西。 原诗就被自己改了五、六句中的几个不合时宜的字,居然都被他单独拎出来批判了。 可惜,这些还是挖好的大坑,就等着有人跳了。 林教授不慌不忙,在和风细雨中负手而立,风轻云淡的说: “那两句其实我早改过了,只是为了我们文坛的团结与和谐,所以忍耐着没有公布于世啊。” 胡应麟差点气极而笑,谁跟你一个文坛?给你脸了? 他感觉已经扳回了局面,气势占了上风,居高临下的大喝道:“你又能改成什么玩意,说!” 林泰来摆了摆手,有点害怕的说:“算了,还是不要公布了。” 胡应麟叱道:“跳梁小丑!若已经黔驴技穷就滚出雅集!” 林泰来便不紧不慢的说:“其实,改后的句子是,避席畏闻文字狱,著书都为稻粱谋!” 怯生生的怯,改成了畏惧的畏! 文字事,改成了文字狱! 打拳,改成了著书! 春日的和风细雨中,突然打了个春雷,惊呆了看剧的众人! 先前大家公认的解读是,这首诗就是讽刺王老盟主代表的文坛势力。 那么修改后的“畏惧”、“文字狱”,还能说的是谁? 咱大明的文化观念可是以“言路畅通”为政治正确的,文字狱这东西是被主流舆论视为最大罪恶! 再联想到,王老盟主先前直斥林教授是“乱民贼子文坛之敌”,这就是所指的文字狱? 如果王老盟主被钉死了搞文字狱的帽子 林泰来指着胡应麟,对游廊里众人高声道: “为了我们文坛团结和谐,我本不想公布修改后的诗句,都是他逼我的!请诸君子为我做个见证啊! 还有,明日在胥门外南濠街五龙茶室,高先生将会讲解金瓶梅和王老盟主之间不可不说的关系!” 站在假山上的胡应麟脸色瞬间惨白,在这本该温和的江南春季,却感到手足冰凉。 王老盟主可是他最最最敬爱的领袖,但自己却催生出了这样恶毒的一句诗! 这一回合文斗不但是败了,而且是惨败里的惨败! 假山上气压低的可怕,十二岁的文征明曾孙也感受了莫名的压力,不禁瑟瑟发抖。 此时最蛋疼的人就是求志园主人张凤翼了,他偷放林泰来进园,本意就是想戏弄一下王世贞。 但万万没想到,自己都出来平事了,还将局面弄成这样,不会真要把王世贞给玩死了吧? 为了大局,必须要拉偏架了! 张凤翼下定决心,然后开口道:“刚才胡元瑞点评了今布的七律,但我认为这种单方面点评并不合适当作比试。 文坛现在讲究文必秦汉,诗必盛唐,我就以此出个题目了,还是说七律! 唐代的七言律诗中,哪篇是第一? 你们可以各自写下答案,然后公示给在场诸君看。 谁的答案得到的赞同最多,谁就算获胜!如果今布输了,就请退出!” 明眼人都看得出,张凤翼这真是一点都不遮掩的偏帮胡应麟了。 抛开两人的评论水平高低不论,就说今天这些参加雅集的人,肯定照顾名士胡应麟面子的人多啊。 即便不看胡应麟面子,也会看王老盟主面子。 奇怪的是面对如此不公,林教授也没有抗议,默默的接受了。 仿佛认清了这就是文坛的现实,文坛是要讲文学的,但又不仅仅是文学。 那胡应麟是什么人,上一届五子之一,王世贞近十年第一忘年交,王世贞文艺评论方向的衣钵传人! 林泰来又是什么人,城右布衣?横胥山人?苏州城第一好汉?校书公所文学教授? 就算是偷偷放林泰来进园的张凤翼,这时候也要将林泰来礼送出境! 山上山下两人,同山不同命。 怕大家等不及,先发一大章,还有一章很快就好了! (本章完) 第九十七章 真的见鬼了 山上山下的两人对视一眼后,各自在纸上写好答案。 每人都写了两份答案,然后将其中一份交到了山上张凤翼手里。 至于另一份则为了表面公正,让仆役拿到游廊那边,给参加雅集的士人公示。 打开后,第一张纸写着:“杜工部《登高》,古今第一。” 第二张纸写着:“杜甫《登高》,不只是唐代第一。” 众人:“.” 主持公道的张凤翼一脸懵逼,两个答案怎么能几乎一模一样!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一个山上,一个山下,简直怀疑有抄袭发生! 简直混蛋!几乎一模一样的答案,还怎么假装分高下?还怎么把林泰来礼送出境? 林泰来高声叹道:“想不到啊想不到,胡元瑞对唐诗的见解水平,竟然与我旗鼓相当!” 这就是抄袭遇到原创.胡应麟对七律的论断太有名了,他当然门清。 山上的胡应麟有点不舒服,捂着胸口惊愕良久,难以置信。 张凤翼有点急了,又开口道:“这次算是打平了!老夫继续出题,还是唐诗! 你们认为在唐诗里面,最被埋没的一首诗,是哪个?” 张凤翼吸取了教训,七律最有名的就是那些,两人想到一起,撞车重合的概率也不算低。 但这种诗海拾遗,就像是大海捞针了,基本没可能重合。 林教授冷笑连连,你们怕是不知道,什么叫开挂的人。 答案被两人分别写出来,然后还是像刚才一样,山上张凤翼和山下游廊各自一份。 打开后,第一张纸上写的是:“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第二张纸上写的是:“张若虚《春江花月夜》。” 这次更巧了,全部字眼一模一样! 游廊里众人一片哗然,这究竟是巧合,还是别的什么? 这是首什么诗,如此同时受林教授和胡元瑞的推崇? 《春江花月夜》这首诗,在《诗薮》推广之前,此时确实默默无闻不大为人所知。 打算主持公道、驱逐林泰来的张凤翼感觉像是见了鬼,不,真的就是见了鬼! 难道自己这次拉偏架,拉到鬼神都看不过眼了? 山下林教授对着山上的张凤翼叫道:“竟然又又打平了! 灵墟老先生,你不妨一口气把五古五绝五律七绝什么的,全都出题! 总有一道题,一定能帮着胡元瑞将我林泰来击败的!” 张凤翼恨不能把二弟的面具抢过来自己戴上,这样别人就看不到自己老脸通红了! 忽然胡应麟嘴角渗出了血迹,双目紧闭,一头倒在了张凤翼的身上。 张凤翼连忙扶住了胡应麟,对着山下仆役叫道:“快去叫冯太医!” 不多时,便见冯梦龙他爹从藏身竹林里冲了出来,而小冯梦龙提着药匣子紧随其后。 机会总是留给有准备的人,冯氏父子终于捞到了在文坛露面的机会。 出于人道主义精神,封锁假山的林教授放了冯氏父子上去救人。 冯曙冯医士救人的时间,仿佛两军各自鸣金收兵,暂时罢战。 张凤翼羞愧的走回了亭中,对王世贞道:“有辱使命!有负重托!” 王老盟主的次子王士骕怒道:“还不如早早报官!” 山上众人对此不置可否,说实话,爱品评别人文藻的胡应麟人缘挺一般的。 在座的后七子名宿吴国伦,以及汪道贯、冯时可都对胡应麟不满过。 事情已经演变到文斗了,如果最终靠武斗才能下山,那各位文坛大佬的脸面何存? 王老盟主却悠悠叹道:“可惜巡抚行台暂在南京,不然可以请巡抚标营精兵,前来驱贼!” 然后老盟主又看向在座的江南巡按邢侗,问道:“伱以为如何?” 巡按别看品级低,但权力不比巡抚小多少,代天巡狩的钦差可不是吹的。 邢侗指了指身上便服,答道:“余今日只以文士身份来此。” 文斗打不过,自己出面公然靠权力解决?传了出去,别人怎么看自己? 尤其浒墅关那个叫王之都的,能嘲笑自己一辈子! 没这么办事的,如果要丢人,反正不能是自己丢! 山下的林教授从枪头取下酒葫芦,在孙怜怜琵琶乐陪伴下,小口小口的喝着酒。 如果不是怕公开犯法,被在场小人告官,他就真带一包熟牛肉来吃了。 “你这什么曲子?从哪学来的?今晚一起睡个觉?”林泰来一心多用,同时问了几个问题。 孙怜怜只答了两个问题:“奴家琵琶老师编的兰陵王破阵乐!” 听到“兰陵王”三个字,林泰来便很可惜的叹道: “你怎得不早说,不然我就找幼于老先生,去借个鬼面具了。 你看看我这大宝贝的形状,它可以是大枪,也可以是大槊。” 孙怜怜反刺说:“是你先遮遮掩掩,不肯让奴家搭车!” 林教授立刻顾左右而言它,“你看这假山园景,还是挺别致的,只用一条小桥与外面沟通,堪为闹中取静。” 孙怜怜答话说:“这个形式模仿的是南城沧浪亭,也是用一条小溪与外界隔绝。” 林泰来很感兴趣,又问道:“沧浪亭如今在谁人手里?” 沧浪亭是后世的苏州四大园林之一,排名只在留园和拙政园之后。 孙怜怜住在城里,对这些景点还算熟悉,便答道: “南城沧浪亭一边是韩世忠祠庙,另一边是尼姑庵,园区应该是官属公地,不归私人所有。” 公地?林泰来就有点动心了,如果以后能发达起来,想法子损公肥私把这历史级名园弄到自己手里,也挺美滋滋的。 正闲聊时,山上胡应麟被抢救醒了,在冯医士扶持下站了起来,毕竟他还算年轻。 林泰来见状叫道:“你也别勉强了,朝着神威烈水枪三叩首,或者回骂汪道贯,就算还了戚少保公道!” 胡应麟顿时眼前一黑,又差点昏迷过去。 冯医士连忙将胡应麟扶走,送进了亭中,让胡应麟坐下。 张凤翼看着山下的人中吕布,连忙嘱咐冯医士说:“你先别下去了,山上保不齐还要用到你。” 只听山下的那人又在叫嚣:“林泰来在此!不行就换个人,替胡元瑞来还戚少保的公道!” 老盟主不动如山,叹道:“可惜吾弟世懋、侄辈李维桢未至!得一人在此,何惧今布!” 又环顾左右问道:“谁可出战?” 不知为何,冯时可总觉得,老盟主的眼角余光一直盯着自己。 其实这两章是一大段啊,说实话,想写点文斗新桥段,是最伤神的。 (本章完) 第九十八章 三英战今布(上) 王世贞老盟主问过后,并没有人应声。 在座的人,大都是功成名就的老前辈,平均年龄五十左右了。 谁肯自降身份,出战一个才十八岁的“山野村夫”? 年轻点的胡应麟已经战过了,效果大家也亲眼目睹了。 年纪和胡应麟差不多的江南巡按邢侗,又碍于官职太厉害,不想出面直接参与吃力不讨好的文斗。 如果对方说一句“我怕了你这个巡按,愿直接认输”,那就浑身是嘴也说不清,彻底搞笑了。 求志园主人张凤翼无奈对王世贞谢罪道: “本以为我等设席山上,居高临下,势若建瓴,可轻易遥控雅集。 不想被今布截断道桥,四面无以呼应,致使诸君被困于牡丹亭,都是我不识兵法之过也!” 王世贞便又看着冯时可说:“雅集是你发起的,你去把他劝退了吧。” 什么叫劝退?冯时可也是做过官的人,从老盟主这句话里,听出了猜疑的意思。 不知为何,冯时可又恍恍惚惚感觉,老盟主此时像是个晚年的君王,似乎心里充满了多疑。 真是一遇今布误终生! 本来在新五子的竞争中,自己综合优势就不大。 如果因为林泰来,害得自己被老盟主猜疑,那还能怎么办? 难道自己费心费力费财,文坛大业就这样中道崩殂了? 冯时可暗叹口气,起身答道:“我云间多有后起俊彦,其中有唐文献、董其昌、陈继儒今日列席,可战今布!” 云间是松江府的别称,文人说话经常以云间代指松江府。 冯时可明白,如果自己直面林泰来,只怕无论输赢都会被怀疑。 输了就是勾结外敌败坏宗门,赢了勾结外敌假打,输赢都不是人。 所以还不如把画面给了同乡后辈人物,自己先避嫌,然后再见机而作。 对冯时可的请示,王世贞不置可否,不看广告看疗效。 林泰来正持续骚扰孙怜怜,没话找话的说:“这求志园假山上的亭子叫什么名字?” 孙怜怜出席活动很多,对城中名园多有了解,想了想答道:“似乎叫牡丹亭。” 这名字让林泰来有点诧异,下意识的说:“这不是一部戏剧么?” 懂点文学史的都知道临川四梦之首《牡丹亭》,汤显祖写的。 这方面孙怜怜更专业,反驳道:“哪有叫牡丹亭的戏剧?” “还没写出来。”林泰来随口说。 汤显祖也是当今的名士,不过好像还在南京做官,立场是反复古派的,写了好多文章批评王世贞的文字。 不过林泰来又想到,求志园主人张凤翼也是戏曲名家,难道《牡丹亭》和张凤翼还有关系? 正胡思乱想时,林泰来忽然看到,冯时可出现在假山上的台阶口。 他连忙高声道:“来者可是复古派上将冯文所公?” 冯时可没理睬林泰来,只朝着另一边,对山下叫道:“我松江府的唐文献、董其昌、陈继儒三人何在?” 听到同乡大前辈的呼唤,唐、董、陈三人纷纷起身,前往假山下听命。 假山上的冯时可指了指林泰来的方向,对三人道:“诸公都在上面看着,尔等将他劝走。” 三人闻言齐齐懵逼,想不到他们三个被叫出来,竟然是给大佬们充当马前卒,去驱逐林泰来! 游廊里众人也愣了愣,山上的大佬们这又是在玩什么政治? 这三人中,最年长的唐文献三十五岁,最年轻的陈继儒二十八岁。 他们彼此关系都不错,但毕竟性格各异,此刻心思也各有不同。 唐文献师从赵用贤(在太白楼被王世贞气走的那位),为人讲究气节,不屑于媚上和趋炎附势。 而且老师赵用贤刚被王世贞气走,他唐文献又怎么可能公然表现对王世贞的谄媚。 董其昌则是觉得,林泰来这么能打,说不定很有前途,无冤无仇没必要平白得罪林泰来。 闯荡江湖就是人情世故,能不得罪人就不要得罪人。 而目前人脉不强的陈继儒则跃跃欲试,感觉这是个大场面,也是夺取声望的大好机会。 林泰来带着几分好奇心打量着唐、董、陈,抛开很多劣迹不谈,这几位也都算是史书留名的人物了。 唐文献是下一科的状元,书画大成的董其昌更不用说了,陈继儒也是晚明山人文化的标杆人物。 面对林教授,唐文献和董其昌的积极性都不高。 只有陈继儒抢着上前道:“今布休走,我陈继儒来会一会伱!” 林泰来十分纳闷,反问道:“向来素昧平生,你们是从哪里听说的今布之号?” 陈继儒答道:“方才席间张幼于老前辈说的。” 卧槽!就知道是这老头作祟!林泰来不爽的说: “我有姓有名!请直呼我姓名!或者教授也可!” 陈继儒却道:“我们这种文人与你不同,对人哪有直呼姓名的,都得找个字号来雅称。 你也没别的字号,教授也算不得雅号,不称你为今布,又称什么?” 坐在游廊里的张幼于鼓掌大笑道:“妙极妙极!云间三英大战今布!” 林泰来叹口气,也不想搭理什么云间三英,他的猎物是大佬,最起码也得是胡应麟档次的! 眼前这云间三英现在都不是完全体,打败他们也没什么收益,二十年后还差不多! 于是林泰来朝着假山上叫道:“山上牡丹亭中没有人了吗?竟然召唤小辈为援军!” 老前辈们功夫修炼的到家,对此充耳不闻,他横任他横,清风拂山岗。 只有十二岁的文征明曾孙文震孟一时心痒,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窜到假山台阶口叫道:“那我山上文震孟来会你!” 一个小屁孩凑什么热闹!林泰来无情的扭过头,对陈继儒说: “还是你来吧,想必你总比十二岁孩童强几分。 在下出身乡野小镇,不比你们这些学阀教育资源丰富。 是以无人指点不会作画,书法平平,音律不通,经义还未拜师。 其他的都可以比试,你说比什么?” 陈继儒:“.” 这还有的选吗?除了诗词,还有什么? 林教授豪爽的说:“天文地理,古往今来,四方风物,随便你挑!” 陈继儒无奈的说:“那还是比诗词吧。” 看热闹不嫌弃事大的张幼于叫道:“我出个题目! 当日你和冯文所臭味相投,如今却互相对峙,几近决裂! 我看,就以你和冯文所之间的交情变化为题!” “此题可否?”林泰来对陈继儒问道。 陈继儒点了点头,然后迅速开始冥思苦想,抓紧时间进入创作状态。 文坛起势,在此一举!扬名立万,正在今日! 满心只想狩猎大佬的林泰来非常不耐烦,随随便便说了半首词出来: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 就这半首词了,根本不需要全篇!” 陈继儒:“.” 大好才华,在巨大的阴影下,连施展的机会都没有,落地成盒! 云间三英之陈继儒,立扑阵亡! 林泰来随手扒拉开了宛如行尸走肉的陈继儒,残酷的将他扔到一边去,狂暴的叫嚣道:“下一个!快点!我赶时间!” 这种冷血到毫无人性和感情的秒杀,让游廊里观众目瞪口呆。 莫非这就是张幼于说的,文坛之霸道? 今天真没多少时间码字,硬挤着只写了这些,明天我尽量多写点补上,请大家谅解一下中年男人啊。 (本章完) 第九十九章 三英战今布(下) 此时游廊里观众还在回味,“人生若只如初见”这第一句属实有点绝了啊。 陈继儒号称云间三英,肚子里并不是没有货,但为何一个字都没说出来,就立刻被秒了? 就因为林教授这第一句太惊艳,直接把陈继儒震懵了,后面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众人不禁叹道,好生羡慕云间冯二,此人何德何能,竟然和这句绑定了。 更可气的是,林教授对待绝句的这态度,就像是念“人之初性本善”一样平淡无奇。 随随便便就把绝句当半块砖头拿了出来,然后一下子拍死了陈继儒。 这是最新的装逼方式吗? 可惜,还是太吃天赋了!霸道流的装逼方式,真不适合普通人。 被人艳羡的冯时可此时宛如菩萨塑像,神情似悲似喜,但他的内心像有千军万马奔腾而过。 你林泰来搞出这样的词句,那位本就起了疑心的王老盟主,又会怎么看待自己啊啊啊! 如果世人往深处想,以为他冯时可为了讨好王老盟主抛弃了林泰来,那他又有何脸面见人! 而僵立木直不动的陈继儒,已经被林教授用力彻底扒拉开了,再次证明了混文坛不能没有力气。 然后按照年龄从小到大的顺序,林教授错开年纪最大的唐文献,主动找上董其昌。 并勾了勾手指头:“董生来战!速战速决!” 但对面那人尴尬的说:“在下唐文献。” 林泰来:“.” 又看向云间三英中相貌最老成的那个,原来这才是后世名气最大的董其昌,怎么长得跟四十岁似的? 两撇鼠须就不提了,发际线还那么高难道钻研书画也能秃头? 还没等林教授再说什么,董其昌却先上前一步,主动开口道: “在下拜了同乡莫中江老先生为师,而老先生又是已故唐荆川老前辈的弟子。” 林泰来:“???” 你说这些干什么?难道文坛开打之前,和擂台比武一样,都要先亮明师承来历? 董其昌又继续说:“听闻今布向戚少保学枪,而戚少保枪法又是唐荆川老前辈所传授。” 林教授顿时恍然大悟,跃跃欲试的说:“所以董生欲与在下比武?在下让你一件武器!” “不!不!”董其昌连忙解释:“我想说的是,若从唐荆川老前辈那里算起,伱我也算是另一种缘分的世兄弟!” 说完后,董其昌露出了一个最标准的亲切笑容。 林泰来:“.” 且不说此人历史级的书画双绝,也不说此人以后如何横行乡里鱼肉百姓天怨人怒,就说此人这场面功夫,属实是能打的。 其实董其昌此时的想法很简单,赢不赢的无所谓,只要比陈继儒输的好看就行了! 刚才陈继儒一个字都没说,直接被秒了,自己怎么也要说上几句吧。 此后董其昌就向假山上的冯时可说:“请前辈赐题!” 冯时可又转头请示了王老盟主,然后才发下题目:“落花!” 这算是极为寻常的文人题目了,换句话说是被人写烂了,春日雅集最泛滥的题材。 顿时就有人明白了大佬们的意图,这是准备玩黑幕弄林教授了。 越是被写烂的题材,越难再出类拔萃,主观评价也越容易出黑幕。 林泰来直接对董其昌问道:“第一,生灭元知色是空,可堪倾国付东风。 第二,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第三,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 这三个诗句中,你选哪个?看在世兄弟的面子上,我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 董其昌:“???” 一时间满头雾水,选哪个?什么意思? 但周围看戏的众人听到林泰来吟出三句后,顿时又一次哗然! 虽然没听到全诗,但稍有文学素养的人都能听的出来,只这些单独诗句,就明显很不一般! 而且林泰来是一口气说出了各有风骚的三句,这就很要命了。 林教授又对董其昌道:“既然世兄弟想要体面,我就给你一个能够自由选择的体面,反正每一句都足以击败你了!” 董其昌:“.” 这口气,就像是给你一个选择怎么死的自由? 此时董其昌也反应过来了,林泰来那三句无论哪一句,都不是自己所能抗衡的! 就算是黑幕,也要建立在成功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基础上。 如果只有一个诗句,可以从各种角度论证不好。只要是文字,总能找到可以攻讦的角度。 但很难把三个风格迥异、又明显高人一筹的的诗句全部差评,那就不是文艺评论了,而是眼瞎。 见董其昌还不开口,林泰来便说:“如果不选,那就是视为认输了!” 云间三英之董其昌,立扑阵亡! 和陈继儒一样,文斗开始后没有说出一个字,直接被秒杀! 林教授将挡路的董其昌扒拉开,再次叫嚣道:“我赶时间!下一个!” 所有的视线都集中到了唐文献身上,云间三英最后的荣光就要靠唐生来守护了! 但听说唐文献是赵用贤的学生,而赵用贤在前几天被王老盟主气走了。 而且会谈时,连个上档次的陪伴美人都没给赵用贤安排,欺人太甚到了极点。 所以唐文献会不会帮助王老盟主驱逐今布,在众人心里也是一个疑问。 万众瞩目之下,云间三英之首唐文献决然直面林泰来,率先开口道: “听闻今布铁拳无敌,我唐文献今日便向你讨教拳脚功夫!” 林泰来:“???” 到底是自己听错了,还是唐某人口误了?亦或唐文献乃是隐藏的武功高手? 还没等懵逼的观众反应过来,唐文献就勇猛的冲向了林教授,而且挥拳就打! 但林教授只是稍稍侧身,就完全闪避开了唐文献的攻击。 然后顺便一拳击中唐文献后背,便将唐文献放倒在地。 只用一个回合,云间三英之唐文献,物理意义上的立扑,没阵亡! 过程发生的太快,大多数人这时候还没反应过来究竟怎么回事。 唐文献从地面上爬了起来,面不改色,铿锵有力的高声道: “我师赵定宇公前几日与王弇州公不睦,太白楼之会后,已经负气出走回了南京! 既然恩师如此,我又有何面目继续滞留苏州文坛之会? 自当追随我师前往南京,从此闭门读书,应对八月乡试! 今日到此,本意只是要向诸公告别而已! 如今我应前辈之请托,仍败于今布之拳,更无意留于此地了,就此别过!” 发表完感言后,唐文献弹了弹身上尘土,挥了挥衣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雅集现场。 林泰来:“.” 状元就是状元,纵然如林教授,此时内心也佩服了一下这位未来状元尊师重道的气节。 到此为止,出战的云间三英全部败北,今布大获全胜! 更让众人完全意想不到的是,三英败得如此之快,无人是今布一合之敌! 似乎是几个呼吸时间,三英就全扑街了,溃败速度非常令人震惊。 就算是三头猪,林泰来也要杀几个小时吧? 如果说对战胡应麟,林泰来展示出来的是机变和诡异,但碾压云间三英,展示出来的就是霸道! 唐文献甩手跑路了,董其昌和陈继儒默默的回到游廊里坐下。 良久,陈继儒叹道:“败在人生若只如初见这样一句下面,我也值得了。 后世人提到这句时,会不会也顺便会提到我?” 但没人回答陈继儒的话,因为大家都在关注林教授。 只见此时林教授面对假山上的冯时可,大喝一声:“还有谁?!” 冯时可再次痛恨,自己没有学会民间传说中的冯氏家传棍棒绝学,否则定要亲自下去大战三百回合! 自己的文坛大业,真要亡在今布之手了! 当初瞎了眼,鬼迷了心,才会被今布忽悠,相信今布会帮助自己夺取新五子名额! (本章完) 第一百章 还有更猛的人! 接二连三的文斗而且还赢了,让林泰来过瘾之余,也微微有些上头。 不过他想到自己的初心,连忙又把牌坊擦了一遍: “我今日为戚少保讨公道,胡应麟不应!难道整个复古派全都甘于被胡应麟连累不成? 今日如果不给我一个说法,我林泰来绝不善罢甘休!” 此刻的冯时可双眉紧蹙,已经陷入了进退两难的地步。 进,打不过也说不过林教授;退,又无法面对王老盟主。 天地之大,仿佛已然没有容身之处! 林泰来对冯时可高声道:“文所公!先前你我因为文学之见而分道扬镳,我让你拭目以待! 如今你再看看这复古派的现状,伱确定还要坚守复古派?” 游廊里有人喊了一声:“我复古派宗门声势依旧镇压文坛,还有什么现状?” 林泰来答道:“当年王老盟主为了争霸文坛,极力拉拢四方人物,壮大同道队伍,使得复古宗门人数剧增,声势笼盖文坛一时无二! 很多人虽然加入宗门,却对复古派宗旨不甚了了,只是为了追赶流行,出于功利心而机械模仿! 宗门中子弟很多都是爱慕虚荣、党同伐异之辈! 风气所至,文学上只会生吞活剥典故,抄袭模仿成风,学古人说话,还自鸣得意! 如今时代变了,抒写自身真性情才是文学大势! 难道没有发现,年轻一代的士子,越来越不喜欢复古派的风气了吗! 但复古派已经积重难返,没可能再自我完善! 因为你们复古派终究不可能放弃“文必秦汉,诗必盛唐”这个以古人为尊的根本原则! 复古派里肯定有高人,只怕早就想过如何改良,但却仍然找不到任何出路! 我看复古派的败落消亡,只是时间问题!” 山上山下一时间十分安静,似乎只有林泰来在说话。 虽然大家都知道复古派出了问题,但从没有人如此鞭辟入里的揭示过! 牡丹亭里众人偷眼看向王世贞,却见老盟主居然没有生气,脸色沉静如水。 林泰来说的这些情况,难道他王世贞自己还不清楚? 但是看清问题所在,并不代表有能力解决,尤其是既得利益者势力根深蒂固的情况下。 只见林泰来又继续对冯时可说:“文所公,你还是趁早迷途知返为好! 如今的复古派,已经是山河破碎风飘絮,四海纷然起狼烟! 外敌公安派、竟陵派在湖北,汤显祖在南京,徐文长在浙江,无不以掀翻复古派为志! 就连徽州新安派的汪道昆,多年来虽然与复古派结盟,但也不是没有取代复古派的心思! 而在你们复古派宗门内部,也已经离心离德! 宗门的浙江支柱屠隆今次没来参会,已经有脱离复古派的意思了! 赵用贤负气离开就不必再说,就连那被老盟主视为衣钵传人的胡应麟,也做了两手准备! 此人与徽州新安派汪道昆眉来眼去,随时可能投靠过去!” 游廊里众人大为惊诧,文坛和复古派宗门竟然还有这些内幕故事! 关系到文坛未来趋势的内幕,他们都想知道更多! 林泰来不负众望的详解道:“我都是从胥门外南濠街五龙茶室高长江那里听来的! 高长江的文化大讲坛明天开讲,敬请四方士人光临!” 假山上牡丹亭中,汪道贯诧异的看向装昏的胡应麟,这厮什么时候和兄长勾搭上了? 胡应麟很及时的悚然醒来,连忙对王老盟主说:“我不是,我没有,他瞎说!” 林泰来简单吊了一下众人胃口,然后还在对冯时可说: “虽然你曾对我说,复古派宗门就是你的信仰! 虽然你曾对我说,你从小是看着王老盟主的诗文长大的! 虽然你曾对我说,你生是复古派的人,死是复古派的鬼! 你还说,你左唐诗,右汉赋,宗门在腰间,盟主在胸前! 但我还是要说,你糊涂啊!” 冯时可:“.” 我踏马的什么时候说过这些话? 林泰来转而又道:“天数有变,文柄更易,而归有德之人,此乃自然之理! 今复古派颓势难挽,内忧外患,文柄转移不可避免! 文所公乃云间大才,为何要逆天理,背人情? 岂不闻古人云:顺天者昌,逆天者亡,识时务者为俊杰! 如今你又因为我而被宗门见疑,又何必如此愚忠! 难道你还想学屈原,抱石投吴淞江?” 冯时可:“.” 今天我冯二老爷一句话没说,全踏马的都让你林泰来说完了! 冯时可想开口骂几句,但又实在不知道怎么骂回去。 他垂头丧气的回到牡丹亭,对王老盟主说:“在下无能,实在劝不退林泰来!” 但王世贞却叹道:“文所乃忠厚君子,如何说得过那林泰来?” 冯时可:“???” 忽然之间,感觉老盟主对自己亲切了不少,态度十分亲近! 游廊里众人看到假山上冯时可也退去了,不禁喟然长叹。 这今布骁勇无匹,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简直已经杀疯了,谁还能挡得住他? 王世贞又看向文征明的孙子文元发,试探道:“你是苏州城本地的文坛名宿,可去退敌否?” 文征明在苏州城文坛遗留人脉极广,堪称是苏州文艺界半壁江山。 一般想在苏州本地混文坛的,都要给老文家面子。 王世贞想的,就是动用文元发身上的光环,让林泰来这个苏州本地人退兵。 但文元发稍加思索后,答话说:“他说是为了戚少保讨公道,我也没多少立场劝他离去。” 王老盟主又生气了,难道都只想闭门自保? 张凤翼灰溜溜回来了,胡应麟惨败到几次装昏,冯时可也没能成功。 邢侗碍于官职不肯出面,汪道贯就是个看热闹的,与自己平辈的吴国伦也不合适,如今连文元发也不愿意出面! 那在牡丹亭中,还有能谁去? 王世贞站了起来,也不知道跟谁生气,怒道:“那我自行迎战今布!” 众人异口齐声的叫道:“不可!” 王世贞充耳不闻,迈步向前走。 当假山下游廊里的人看到,王老盟主出现在假山上台阶口时,都惊呆了! 事情已经恶化到这个地步了吗? 我们复古派宗门真的像林泰来所说,没有其他人才了吗! 盟主直接出面对战今布,真不敢想象! 难道原本进度才一半的本届文坛大会,直接就要大结局了? 反正无论是输是赢,林教授今天都已经赚翻了。 最起码正式打入了文坛,立起了今布这个强力字号,真真正正扬名立万了!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偷懒了好半天的孙十一,又重新弹起了心爱的小琵琶。 高手对决,意在剑先,今布和老盟主互相盯着,谁也没先开口。 在这个肃杀的氛围里,忽然有人离开了游廊,走到了林泰来身边。 这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年人,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穿的也是普通青衫。 任是谁也看不出来,这中年人身上能有何特异之处。 谁也不知道,这个中年人突然走到林泰来身边是想干什么。 “林泰来!我一进来,就看到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你在这里惹是生非!” 青衫中年人对着近在咫尺的林泰来,厉声叱道! 这可又把众人看呆了,比王老盟主出现在假山台阶口,一样的令人震惊! 敢对已经杀到兴起的林泰来如此说话,不怕被林泰来当场打死吗! 青衫中年人又不知死活的叱道:“林泰来你还不退下!” 就当众人皆以为,林教授下一秒就要重拳出击时,却见林泰来站立不动,神色也很怪异,完全没有动手的意思! “还不想走?”青衫中年人质问道。 林泰来点了点头,无奈的答应道:“走!这就走!” 山上山下,群情哗然! 这貌不惊人的中年人,竟然只用了几句话,就逼着今天已经杀疯的林泰来退兵! 张幼于老先生叹道:“我原本以为今布已经天下无敌了,没想到此人比今布还勇猛!” 有人问道:“此乃何人也?” 在座的高士们无人能答得上来,都不认识这个青衫中年人。 外地士人则感慨道,苏州城果然卧虎藏龙,此中年前辈必定是绝顶隐世高人! 又听到中年人训斥说:“县衙将一都北六图分给了你,但去年北一都的欠税,你收回了多少?” 林泰来赧然道:“还没有开始。” “那还不快去做事!”中年人喝道。 直到这时候,忽然有人认出了青衫中年的身份! 此后那人便介绍说:“此乃吴县管粮县丞郭大人也!正八品,今天看来是微服潜入的。” 众人:“.” 他们这些名士,素来不会将八品杂佐放在眼里的。 可就是这样一个八品杂官,今日一出手就束缚住了拳打胡应麟、脚踢三英、骑脸老盟主、纵横无敌、骁勇过人,让人无可奈何,仿佛马上要立地飞升的今布! 战无不胜的一代名将,居然惨遭八品刀笔吏镇压! 这相当的魔幻,和不真实! “听说今布身上唯一的正经差事,是吴县粮科书手。” “听说今布还要参加下个月的县试。” “难怪,难怪!” 由于八品大佬的强力介入,关系到天下文坛未来、无数文人前途命运的的激烈对抗,忽然就匆忙而草率的结束了。 王世贞老盟主松了口气,幸亏有人解围,还带走了这瘟神。 不然他这个盟主,才真的是骑虎难下。 走出了几十步的林教授突然回头振臂高呼: “文坛大会尚未结束,我林泰来还会回来的! 欲了解我林泰来的文学思想,请去高长江文化大讲坛! 孙怜怜你还不走吗!回家等着我!”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一章 天下第三 出了求志园,被以为是“猛于今布”的吴县管粮县丞郭大人忽而感慨说: “本官监生出身,蹉跎半生,沉于下僚,终于有机会在文坛盛会中露了一脸。” 对于一个普通八品杂佐官而言,想在文坛出一次这样的风头,难度堪比登天,无怪乎有这样的感慨。 其实郭县丞就是林泰来请过来的“刹车器”,负责在局面失控、林教授自己都把持不住时,站出来叫停。 林泰来付出的代价也不大,只需给一张名士才有资格获得的请帖,郭县丞就很乐意出席盛会,文人谁又没有个虚荣的名士梦? 但又因为求志园在长洲县境内,吴县郭县丞就只能低调的微服出境参会了。 林泰来捧着郭县丞说:“如果没有二老爷出面,我也下不了台啊,今天我并不想直接与老盟主斗法。” 今天?不想?郭县丞有点疑惑。 莫非你林泰来不是不敢,而是不想?难不成你还想有下次? 林教授笑笑没继续往下说,今天的热度已经足够了。 再与王老盟主斗法,边际效益太低,失控风险也大,还不如留到下一次。 做事要讲究可持续发展,割韭菜不可一次就割绝了,要做到有计划性的竭泽而渔。 求志园里,夕阳西下,曲终人散。 王世贞和吴国伦还坐在牡丹亭中,看着夕阳落山,相对无言。 世事如白云苍狗,撑起复古派宗门大旗的文坛后七子中,也就他们两个还在世了。 他们两人岁数差不多,科名也差不多,很早就开始一起征战文坛了。 吴国伦指着夕阳,心有不甘的说:“我们为之奋战三十年的复古派,真的如同日落西山?” 面对吴国伦,王老盟主是可以说说心里话的,便答道: “或许真如林贼所言,复古派从我们手里开始兴盛之时,就已经埋下了祸根。” 吴国伦叹道:“你的眼光还是这么毒辣,那林泰来果然就是文坛之敌!” 王老盟主忽然转过头,对旁边的雅集发起人冯时可说: “一代人做一代人的事情,我们已经老了,将来复古派就靠伱们了。” 冯时可也想不通,他作为出钱出力的发起人,今天这场雅集到底算成功还是失败。 如果说是成功,那风头全让林泰来抢完了,他这个雅集主人半点表现都没有! 如果说是失败,可林泰来恶意嘲讽自己对复古派的“忠义”之后,老盟主突然就对自己更亲近了。 不知怎得,冯二老爷想起了三国故事里,曹老板出征之际,曹丕和曹植分别是如何送行的。 曹植靠才华洋洋洒洒写了雄文壮行,曹丕只会哭,结果曹老板反而对曹丕好感度增加。 冷不丁又听到王老盟主说:“但是有些荆棘,还是需要我们这代人帮你们剔除的。” 及到次日,太阳照常升起。 南濠街五龙茶室的冯掌柜都不想去店里工作了,直接躺在家里摆烂。 长吁短叹了一个早晨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那就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明天就关门歇业! 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主要是他的正义感不允许自己做一个助纣为虐的人,不允许祖传茶舍变成黑道社团的帮凶! “东家!东家!”一个伙计从茶舍那边飞奔而来,拍门叫道。 “明天再给你结算工钱!”冯掌柜不耐烦的回应说。 那伙计连忙道:“不是说这个!今日茶舍来了很多客人,爆满了!” 冯掌柜很淡定,前些日子茶舍又不是没爆满过。 他冷哼道:“怎么了?隔壁的安乐分堂又开始招新了?” 伙计急忙解释说:“不!今日来的全都是读书老爷! 这帮人出手大方,点的茶水也贵,差等的茶都不喝! 听说书的高先生说,都是林坐馆号召来的,以后还少不了!” 冯掌柜:“!!!” 此时他还有一个问题,怎么才能加入安乐分堂?要不要让林坐馆入点茶舍干股? 高长江坐在讲台上,望着满坑满谷的真正读书老爷,手心紧张的微微出汗。 他也没想到,坐馆竟然能在昨日雅集上大出风头,而且还强力插入了几波大讲坛的硬广。 虽然大佬们碍于脸面,不好意思直接到场,但肯定会让门人弟子来旁听的。 所以在座的人,只怕随便拎一个出来,都是在文坛有跟脚的人物。 所幸高长江基本功扎实,习惯性拍下了醒木后,仿佛得到一个心理暗示,镇静了不少。 “今日在下要说的主题是,绝世奇书金瓶梅作者是王弇州公的十条旁证。 老书友都知道,在进入正题之前,在下向来习惯于点评一番热点时事,以增加趣味。 今天要点评的就是,林奉先啊不,林教授被王老盟主指斥为乱民贼子、文坛之敌的事情! 所有人都以为,这是林教授被文艺圈封杀的前奏,今后文坛之路断绝! 其实不然,我认为,这对于林教授反而是一个巨大荣誉! 可谓精准切合了一句老话,那就是一般一般,天下第三!” 说到这里,高长江很有节奏的暂停,抿了一小口茶水,给听众一点凝聚好奇的时间。 众人果然愣了愣,齐齐想道,怎么就是坏事变好事了?又怎么是天下第三了? 然后才不慌不忙的继续说:“为何说是天下第三?那就要先细数其他同等待遇的人物了! 第一个被王弇州老盟主视为文坛之敌的人,乃是谢榛! 三十多年前,谢榛、李攀龙、王弇州共组诗社,重振复古派,后逐渐演变为文坛后七子。 当时谢榛年纪最大,辈分也高,实为复古派众人之首和领袖! 后李攀龙和王弇州联合排斥谢榛,竟然将谢榛从复古派除名,然后此二人才接连成为文坛盟主! 当时王弇州更是大骂谢榛丑俗稚钝,一字不通! 所以毫无疑问,谢榛就是第一个王弇州心里的文坛之敌! 至于第二个,想必诸君都听说过,就是大名鼎鼎的山阴徐渭徐文长了! 以徐文长的天纵之才,居然未列入文坛名号,被排斥于主流文坛之外! 所以也毫无疑问,徐文长就是王弇州心里的第二个文坛之敌! 有了谢榛、徐文长这两代人在前,林教授虽然也被王弇州亲自指斥为文坛之敌,但只能排为第三了。 这岂不正是天下第三?也许是第三个,也许是第三代!” 茶舍里众人:“.” 想说的话太多,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敢情你高长江说的天下第三,就是这么个第三? 当今复古派宗门实际创始人谢榛、天纵奇才徐文长后的第三人? 昨天今布给你高长江硬广,今天又是你高长江给林泰来硬广? 难道你高长江是今布的投影分身? 茶舍座中忽然有人高声叫道:“今布给了你高长江多少钱,我愿出双倍!” 啪!高长江拍下醒木,目光坚定、铿锵有力的说: “我高长江至今没有收过今布一文钱,如有谎言,便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在这样恶毒的誓言面前,别人也不好再说高长江什么,顺势议论起红人林泰来。 昨日林泰来以武入道,连破张凤翼加胡应麟,冯时可加三英,逼出了老盟主真身,差点就立地飞升。 所以林泰来本就是被热议焦点人物,大家其实都很有讨论欲望。 有人评价道:“此人乃文坛治世之奉先,乱世之孟德也!” 茶舍里众人颇觉有理,纷纷为之点赞。 别人并不知道,林泰来此刻正躲在茶舍后窗偷窥。 听到别人的议论后,偷窥的林坐馆很不满,轻声说: “这高长江怎么控场的?舆论引导都做不好,该扣薪资!” 旁边捧鞭左护法张大郎连忙提醒说:“他试用期未满,还没有薪资可扣。” 林坐馆诧异的反问:“谁告诉你如果没有薪资,就扣不了钱?” 高长江仿佛也隔空感受到了来自坐馆的不满,连忙又拍下醒木,开口道: “闲话少讲,进入今日正题!却说金瓶梅这旷世奇书,在我心中嫌疑作者甚多。 粗略分析,嫌疑作者除了王弇州公,还有汪道昆、王稚登、徐文长、屠隆、李开先、贾三近等等!” 高长江果然是专业的,几句话就把所有人都吸引住了。 一时间茶舍内众人还有点懵逼,你高长江列出的这个名单,是想把山东和江浙的文坛大佬全部一网打尽? 当即就有几个人拍案而起,愤怒的盯着高长江,他们都有可能与某位大佬关系亲近。 茶舍内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高长江也不知自己该不该按照计划继续了。 正在此刻,忽然传来“嘭”的一声巨响,茶舍后窗突然就粉碎了! 茶舍里众人循声望去,只看到一支铁鞭搭在了窗棂上。 虽然看不到人,但苏州城里除了除了那位天下第三,谁还用铁鞭? 然后从窗外传来一声暴喝:“我大明向来崇尚言路畅通,还能不能让人自由说话!” 茶舍内迅速恢复了冷静,先前的火药味一扫而空。 就像是林教授教导下属时说的那样,想混文坛就必须要有武功。 有了铁鞭的撑腰,高长江也强自镇静下来,继续说着:“今日就先说说王弇州公的可能性。 第一,金瓶梅中地名与王弇州经历非常重合。 第二,王弇州公是太仓人,又在山东和浙江做过官,所以具备在书里使用太仓、浙江和山东方言的条件。 第三,王弇州公近二十多年颇有闲余,有充分的时间和精力进行长篇创作。 第四,王弇州公与严世蕃有仇怨,严世蕃号东楼,所以书中以西门讽之。 第五” 其实大家还很关注的是,听说大讲坛是个系列,那么高长江明天又会说谁?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二章 他玩不起的! 正当文化大讲坛在五龙茶室热闹开讲时,吴县知县冯渠的轿子进了姑苏驿。 过路达官贵人大都住在姑苏驿,所以知县的轿子进姑苏驿,大概是很合理的吧。 然后冯知县的轿子又进了南京刑部右侍郎王世贞所住的院落。 南京刑部右侍郎也算是部院大臣,所以一个知县拜见过境部院大臣,在官场礼节中大概也是很合理的吧。 王侍郎百忙之中接见了冯知县,在场没有其他外人,只有次子王士骕在旁边跟着陪见。 在闲谈时,王侍郎随口问道:“听说冯令尹即将卸任?” 冯知县答话说:“劳烦少司寇挂念,下官这吴县知县到五月便任满。” 王侍郎又说:“待我修书一封,等你进京叙职时,替我送到王荆石相公处,可也?” 荆石是大学士王锡爵的号,尊称一声王荆石相公。 王锡爵与王世贞都是太仓人,虽然两个王家并不是一回事,但两人关系也是非常亲密的。 听到有机会给大学士王锡爵送信,冯知县立刻就明白怎么回事了。 就是眼前的这位王侍郎,正在出价码收买自己。说是让自己送信,其实是向王锡爵推荐自己! 冯知县并没什么特别过硬的背景关系,如果在进京谋求新官职的关键时刻,能去大学士王锡爵家里混个脸面,那当然再好不过。 冯知县稍加思索后,便答道:“送信乃举手之劳尔,愿为少司寇效力。” 王侍郎对冯知县的态度很满意,然后和颜悦色的回应说: “吴县甚好,只是县衙里有坏人啊,屡次诽谤我于人前,叫我在苏州难安于席。” 这也在冯知县意料中,开出的价码之后,一般肯定就是提条件了。 大家都是文化人,没必要说得太露骨,一切尽在不言中。 送走了冯知县后,王士骕对王侍郎说:“父亲这样手段,若传了出去,只怕要名声受累了。” 文坛的事情,直接用权力来解决,肯定是要遭到非议的。 王侍郎世贞淡淡的说:“等那姓林的遭受衙门毒打后,我再大度的助他脱离苦海。 到时谁又能说我的不是?相反,人人都要赞美我高风亮节! 就是林泰来本人,到时也不能再触犯我,否则就是忘恩负义!” 王士骕:“.” 姜还是老的辣,自己与文坛盟主之间差了十八条街。 此后又听到王侍郎自嘲道:“你看我这身体,还能支撑几年? 等我死了,自然就人死为大了,些许龌龊亦会为尊者讳,埋没在尘土中。” 随即王侍郎想起什么,又对次子问道:“让你去追查暗处兴风作浪之人,挖出来了么?” 王士骕答道:“全无线索,莫非没有幕后黑手?” 本来表面淡定的王侍郎突然暴怒了,拍案喝道:“不可能!怎么可能没有幕后黑手! 苏州城流行的各种羞辱我和复古派的热议,绝非凭空而生,一定有人在推波助澜,操纵舆情!” 王士骕和年轻人打交道比较多,他很想对父亲问一句: “有没有一种可能是,士林厌烦复古派宗门久矣,所以自发的喜欢传播父亲以及复古派的黑材料?甚至对捏造都喜闻乐见?” 但王士骕却不敢对父亲实话实说,就好比面对晚年的唐玄宗、齐桓公,进谏又有什么用? 此时已经回到县衙的冯知县,稍微纠结和动摇了一小会儿。 那位王侍郎所说的“县衙里有坏人”,明显是林姓粮科书手。 从君臣伦理上说,几乎单枪匹马搞来一千两税银填补欠税的林书手,属于冯知县的功臣。 帮外人对付功臣属实有点不厚道,也会让县衙里的其他人寒心。 但自己马上都要离任走人了,还管县衙其他人怎么看待自己?以及寒心不寒心? 为了个人前途,也只能不得已的违心了! 正所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冯知县做完了心理建设,对值堂衙役下令道:“传林泰来上堂!” 林泰来平常又不在县衙里办公,所以衙役只能跑出去找人。 半个多时辰后,被召唤的林泰来进了县衙公堂,对冯知县行礼道: “在下正在管区内积极催讨欠税,不想承蒙大老爷召见,不知有何事吩咐?” 冯知县质问道:“昨日求志园雅集,为何伱请了郭县丞,而没有请本官?” 对这种问题,算无遗策的林教授早有准备,连忙答道: “好教大老爷得知,雅集地方在求志园,属于长洲县县境内。 而大老爷身为吴县正堂知县,威风大,出境动静也大,实在容易落人口实。 更何况大老爷与长洲县刚吵过,转眼又跨境去了长洲县,脸面上也过不去,也容易被宵小攻讦。 相较之下,还是左堂二老爷行动更便利些,非议也更小。” 林教授这番解释,堪称合情合理,又暗中抬举了一番知县的正堂官身份,完全没毛病。 但冯知县却大怒道:“一派胡言!你分明是见本官即将离任,起了轻慢之心,是以故意敷衍! 但那县丞还能在任两年,所以你又紧着去巴结他! 看你所作所为,真真是目无官长,肆意妄为!” 林泰来:“???” 卧槽啊!真踏马的就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天日昭昭!莫须有! 还有,你这县尊难道是属狗的?说翻脸就翻脸? 随后林教授立刻反应过来,这肯定是有人玩不起,出阴招了! 又听到冯知县喝道:“连大小都分不清,你这个粮科书手也不用做了! 去年本县闹了涝灾,今年正要提前修补河堤! 眼下河工缺人,就征你去做个力役,也算是发扬你体壮的特长。 无论当粮科书手还是做河堤力役,都是为官府效力,你好自为之!” 这就是正堂父母官的权力,县中事务,可一言而决! 林泰来叹口气,对冯知县道:“县尊能向住在姑苏驿里的那位贵人转告一句话么? 文坛的事情,最好就在文坛范围内解决,把斗争升级或者扩大化并不好,他玩不起的!” 冯知县:“.” 你林泰来被人尊称了几声今布,就飘成这样了? 规则本身就是上位者定下的,谈何玩不起?你又有什么筹码来玩?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三章 明天就要吃鱼! 林泰来退出公堂,站在院中戒石那里,若有所思。 张家兄弟迎接过来并问道:“大老爷急召坐馆,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林泰来答道:“县尊免了我粮科书手的差事,征发我上河堤去做力役!” 这又是被人整了?张家兄弟先是吃了一惊,又大怒道: “坐馆帮着县衙压制了申氏义庄扩张,稳住了北一都税务,又为县尊搞来一千两税银! 怎么说也是个大功臣,如今却遭遇如此发落,县尊当真是卸磨杀驴! 这么大一个官衙,怎么比我们堂口还黑!” 林泰来不满的说:“你们说谁是驴?” 张家兄弟这才发现,坐馆似乎并不沮丧,便又好奇起来。 林泰来反问道:“难道你们没发现,我的社会地位上升了么? 换做以前,只怕就是直接寻罪名将我下狱,或者将我发配三千里了。 而这次,县尊只是找个借口,罚我苦役了事!” 张家兄弟:“.” 坐馆看问题的角度,永远都是这么清奇,但每每细想过后,又觉得很有道理。 主要是林教授最近社会影响力比较大,又是跟戚继光学枪,又是与各路名士拉拉扯扯的。 所以冯知县收拾林教授也要考虑到影响,做得过火了不容易遮掩,也容易被别人抓把柄。 另外更重要的就是,还要考虑到林教授的武力。 如果逼迫过切,万一林教授情急之下血战县衙,然后亡命天涯,那冯知县还谈什么前途啊。 思考过后,林泰来就先去了县衙六房之一的工房。 被罚服苦役修河堤,当然要去工房报个到,态度要到位。 但工房吏员却宽容道:“按着规矩,林教授你可以找人顶替,或者交代役银,这样不必亲自去服役了。” 知县罚林教授是知县的事情,但吏员都是老江湖,不会盲目跟风上官,流官和吏员是两个阶层。 在本地吏员眼里,林教授是值得结交的本地能人,规则内尽可以通融,结个善缘。 反正知县都要离任了,真犯不上跟着知县一起得罪人。 用林教授的话说,这再次说明他的社会地位上升了。 但工房吏员话音刚落,就看到一个皂役跑过来,气喘吁吁的说:“大老爷传话,不许林泰来找人顶替或者交代役银!” 很显然,冯知县也是明白一些底下人猫腻的。 工房吏员只能无奈的说:“林教授可以选择服役地点,而且最迟可以五日后再报到,我只能通融到这个程度了。” 林泰来抱拳行个礼说:“在下承情了!通融五日应该也够了!” 随后林教授又去了县衙东院粮科,找章粮书把情况交待一下。 毕竟他这个粮科书手,是章粮书帮忙注册的。 走到粮科公房外,林泰来忽然想到,自己似乎很久没有来这里了。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就没向章粮书汇报过工作了。 按下无用的杂念,林泰来才进了屋,就听到章粮书说: “伱把一都北六图交出来吧,以后这片区域不用你负责了。” 林泰来非常不满,一个堂口如果失去管区,那和流浪野狗有什么区别? 安乐堂一都分堂如果没有一都片区,他林教授不就成了笑话吗! 看看别人工房吏员,是多么明白事理!再看看你章粮书,是不是有点太不懂事了? 忍无可忍,林泰来便当场回应说: “北一都片区当初都是章先生你承诺的,为此我不惜与申氏义庄开战,还惹出了虎丘徐家! 如今辛辛苦苦摆平了徐家,把堂口正式建立起来,人手也已经大批招纳! 然而在这时候,章先生你却让我交出北一都,简直岂有此理?” 章粮书冷漠的说:“谁让你惹了县尊大老爷?” 林泰来冷笑道:“县尊又哪里管得那么细?县尊只看钱粮总数够不够,不会管各片区如何划分! 说到底,我们县西各堂口的管区,还不都是章先生你定的吗? 所以不要扯县尊的虎皮了,请章先生你真诚点。” 章粮书拍案喝道:“既然你也知道都是我定的,现在我让你交出北一都片区,你从不从?” 林泰来强硬的答道:“不是我从不从的问题,主要是即便别人来接手,也坐不住北一都片区!” 章粮书笑道:“笑话!你能坐的住,别人怎么就坐不住? 先前你打着县衙的名义,才能在北一都插旗,这是你能成事的根本!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县衙的权力就等同于你的个人能力吧? 如果没有县衙赋予你的大义,你拿什么去插旗!” “那就走着瞧喽。”话不投机,林泰来也懒得再浪费口水,转身离开。 章粮书就一直望着林泰来的背影,完全没有挽留的意思。 或许县衙里所有人都能容忍林泰来,唯独他不行。 当初用林泰来去北一都插旗,一是因为此人能打;二是此人到处惹事,看起来很没脑子。 但现在林泰来占据北一都,还控制了安乐堂总堂,听说又摆平了和义堂。 据内线消息,林泰来还打算联合和义堂攻打善义堂和仁安堂。 再这样发展下去,分属自己负责的县西大区,大部分都要被林泰来直接控制了。 但更令人害怕的情况是,林泰来已经开始打通上层渠道! 如果林泰来既能控制大片基层,然后又能直接与上层对话,那还要他章粮书在中间干什么? 那么他章粮书的未来,岂不就是被彻底架空? 难道就等着被架空后,一年只靠二十石大米固定工资生活? 所以说,全县衙的人或许都可以容忍林泰来,唯独他章粮书无法继续容忍了。 今日的章粮书当真是追悔莫及,当初使用林泰来的时候,完全预料不到,还没两个月就被反噬了! 明明知道此人是小奉先,为何还是不信邪! 幸亏知县对林泰来动手了,这是个不容错失的好机会,可以搭顺风车落井下石。 等林泰来背影从县衙东院消失后,章粮书便对长随吩咐说: “你速速去新郭镇善义堂,让方卓明日立刻去北一都插旗!” 长随却道:“以方卓那厮的胆量,未必敢去。” 章粮书也无奈,用胆大的已经用怕了,前有武一魁后有林奉先,现在他只想求稳。 随即章粮书再次吩咐道:“你就对方卓说,明天我亲自陪他去北一都插旗,清晨在胥门见! 如果那方卓还是不敢,就踏马的别干堂主了!” 章粮书知道夜长梦多的道理,所以要抓住机会速战速决。 必须趁着知县收拾林泰来时,尽早把事情尘埃落定,不能给林泰来反应时间。 却说林泰来带着张家兄弟,又在大门外汇合了其余十名手下,大摇大摆的离开了县衙。 从胥门出城,回到南濠街区。 走到堂口所在支巷的巷口时,林坐馆突然想起个问题: “为什么这里叫施家巷?都什么破名字,别人听了,还以为我们堂口是姓施的!” 张二郎拍马道:“等坐馆日后发达了,去官衙改个名字就是!” 张大郎抬眼看到,巷口五龙茶室的冯掌柜正站在茶舍门外。 便叫了一声问道:“掌柜你是老居民,可知道为何这里叫施家巷?” 掌柜答道:“据说孔圣人七十二门徒之一施之常始居于此,所以叫施家巷!” 然后又说:“林坐馆最爱看的那本《水浒传》作者施耐庵,据说是施之常后人,也住在此地! 然后国朝洪武年间,朝廷将苏州人大批外迁,施耐庵就是从这里被迁到江北兴化县去的。 故老传言,贵堂口所用的那宅院,可能就是施耐庵的故居所在处。” 卧槽!林坐馆吃了一惊,没想到随便开了个堂口,居然就如此有文化气质! 时至今日才知道,开堂口开到了施大大的故居上。 这可真是:姑胥门外潮信来,今日方知我是我! 随即林泰来回过神来,非常不满的对冯掌柜呵斥道: “一派胡言!谁说我最爱看水浒传?我林泰来生平最爱的是夜读春秋!” 冯掌柜表面唯唯诺诺,心里腹诽道,你林坐馆去参加文会,都要耍一个大枪挑酒葫芦的造型,还说不爱看水浒? 再回到堂口时,林坐馆忽然感受到,这平平无奇的宅院突然就充满了人文气息。 此时戚少保正坐在会客厅,见林泰来回来,便苦笑道:“老夫要告辞了!” 林坐馆稍稍意外,随即又不意外了。 戚少保住在自己这里,无形中也相当于让自己多了一层保护色。 既然有人想要剿灭自己,当然什么手段都会用上,搬开戚少保也是情理之中, “老英雄不多教导几日?”林坐馆挽留说。 戚少保光明磊落的说:“今天徽州汪道贯亲自过来,劝我离去。 你也知道,我与汪家交情匪浅,实在抹不开情面。” 林坐馆不急不躁的点点头,平静的说:“可以理解,本来也不该让老英雄承受这些文人的压力。” 看到林泰来依然镇静自若,戚少保心里赞了一声,然后又道: “如果你在苏州不好过,或者遭遇冤屈,可以逃去山东投靠老夫。” 这算是个保险了,万一真在苏州混不下去了,还有个退路去处,所以林泰来郑重谢过了这份心意。 然后戚少保叹口气,匆匆离开。 随即林泰来立刻召集了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下令道: “立即传话下去,告诉新加入的伙计们,就说我被县衙除名了! 我本人被县尊发配服役修河堤,而北一都管区也要被章粮书分给其他堂口!” 四大金刚都是过来人,立刻秒懂!坐馆这又是想提纯队伍了! 不可靠的滚蛋!留下的以后分金银吃酒肉! 然后林泰来又对张二郎吩咐说:“你去横塘鱼市,告诉黄妹和唐老头,我明天就要吃鱼!” 虽然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都不明白,为什么坐馆失去了县衙这个“大义”名分,还敢聚众开战,但不影响他们对坐馆的信心。 (本章完) 第一百零四章 杀鸡骇猴 次日清晨,县衙粮书章廷彦早早起来,等胥门打开后,就立刻出了城门。 此时善义堂堂主方卓已经带着三十多个手下,从距离苏州城十几里的新郭镇赶到胥门外。 出了胥门就是一都片区,距离苏州城西城墙最近、最富饶的片区! 方卓也是四十五六岁的老江湖了,对章粮书行过礼后,小心翼翼的问道:“真的可以?” 章粮书冷哼道:“我带着几个衙役,亲自为你压阵,你有什么不可以?有什么理由不可以?” 方堂主唉声叹气,自己真就是被赶鸭子上架! 一都北六图里,距离胥门最近的就是第二图。 善义堂的方堂主在章粮书的“押送”下,先来到了第二图。 这支队伍出现时,立刻引起了所有百姓的注意。 章粮书对着百姓喝道:“我乃县衙粮书!将你们的里、老叫到申明亭!” 不多时,第二图的沈里长匆忙出来,与章粮书、方堂主在申明亭中见过。 章粮书指着方堂主说:“以后就是善义堂负责在一都收取皇粮国税了! 此乃善义堂的方堂主,具体条细伱们自行商议!” 沈里长疑惑的说:“不是定了归安乐堂管么?那铁拳金鞭也是来过我这里的。” 北一都这几个里长中,这位第二图沈里长算是对林教授印象最深刻了。 当时就在这处申明亭里,林教授只用一招袖里乾坤,谈笑之间便将申氏义庄的马官庄、江主计双双打飞,物理意义上的打飞。 当时他就是敬佩林教授的为人,才答应了今后将钱粮交给安乐堂代理。 今天冷不丁的又说要换堂口,让沈里长心里很不踏实。 章粮书毫不客气的说:“我现在正式向你宣告,林泰来已经被县衙除名了,北一都片区也不归安乐堂管了!” 沈里长也不明白发生了什么,随口道:“爱怎样就怎样了,反正都是要收税的!” 忽然申明亭里众人听到有人惊呼,抬眼向外看去,却望见路口又出现了二十多个人。 当中一个鹤立鸡群的巨汉,不是铁拳金鞭林教授又是谁? 本该出面叫阵的方堂主不想说话,只看向章粮书。 烂泥扶不上墙!章粮书只能暗骂一句。 林泰来走近了申明亭,很浮夸的惊讶道:“啊哟!这不是县衙的章先生吗,这么巧?” 章粮书并不想废话,喝问道:“县衙钱粮事务已经与你无干,你又来此做甚? 是想无事生非,恶意骚扰民众,还是想以身抗法,阻拦县衙公事?” 林泰来连忙摆手:“别别!别扣这么大罪名,我这样的良善小民当不起! 我到这里,就是来找沈里长谈谈心的!” 沈里长疑惑不解,你都被县衙除名了,还来谈个毛? 想要收保护税,只单纯能打没有用,必须要有一个背景靠山! 林泰来朝向沈里长,彬彬有礼的说: “在下乃是申府门客林泰来,今日代表申氏义庄前来与沈里长洽谈合作。” “哪,哪个申府?”沈里长有点惊愕,下意识地问。 林泰来诧异顾左右而问:“当然是首辅申相公的申府,难道吴县还有第二个出名的申府?” 章粮书:“.” 昨天才被县衙除名,今日转眼间就自称申府门客了? 就算是改换门庭,也太圆润了吧? 半实锤了!肯定踏马的早有反心,今天才公然亮明! 沈里长也久久无语,他可是亲眼见到过,上个月你林教授如何代表县衙,将申氏义庄两大高管物理打飞的。 上个月你林教授代表皇权官府来征收皇粮国税,这个月又代表地方豪绅来洽谈隐匿钱粮偷税漏税! 你林教授到底有没有固定的政治立场? 别说申明亭里众人,就是心腹张家兄弟也面面相觑,咱们坐馆什么时候投靠申府成为门客了? 再说大户人家养门客不都是请文人吗,坐馆在绿遍天涯之前也只有武名啊。 “动手!”林泰来突然大喝一声,直接使出袖里乾坤,一记铁拳直击和义堂的方堂主! 林教授凶名赫赫,方堂主虽然不说话,其实一直在全心全意的防备。 此刻他竭力侧头,竟然闪过了林教授这一直拳。 但仍然毫无卵用,林教授第二拳立刻又到,直接击中了方堂主的腹部,然后方堂主就只能跪地不起了。 章粮书暴怒道:“你想造反么!” 林教授根本不理睬章粮书,从张家兄弟手里接过铁鞭,直接冲出了申明亭。 并在张家兄弟的掩护下,杀入善义堂众打手里面。 虽然善义堂这边三十多人,加上衙役也有近四十人了,而林教授只带了二十多人。 但战果显而易见,善义堂这边打手顷刻之间就倒了十几个,其余的都四散逃去。 林教授连带几个衙役,都顺手一起收拾了,完全没有给章粮书面子。 林教授多人运动完毕,重新回到申明亭,一边踩着方堂主,一边对沈里长说: “老规矩,我这个人从来不让你陷入选择困难。你看,现在又只有我们可以谈谈了。” “我还在这里!”章粮书气得浑身发抖。 但林泰来依旧没有多看章粮书一眼,只对沈里长嘱咐说: “但今次不是我直接与你谈了,回头会有人来找你!” 此后也不等沈里长答应,提着善义堂的方堂主就往外走。 章粮书感觉尊严被完全践踏了,色厉内荏的叫道:“你干什么去!” 林泰来头也不回的说:“当然是乘胜追击,直接前往新郭镇,抄了善义堂,然后吞并第五都!” “你真疯了!”章粮书快步赶上去,用血肉之躯拦住了林泰来。 划分各堂口的管区,是他手里最大的权力之一,绝对不允许别人单方面改变! 但在林泰来面前,这血肉之躯就像是纸糊的一样,直接单手提起来扔到田地里了。 五都片区与安乐堂所在的十三都片区相邻,以胥江为界限。 胥江北岸是十三都,南岸就是五都。 当初林教授答应过范娘子,把五都打下来,变成范娘子行销私盐的盐区,正好今天顺便一起办了。 而且也是对周边所有堂口的杀鸡骇猴,谁再敢“助纣为虐”,就小心被抄家灭门! 当日下午,新郭镇善义堂门户大开,林教授虎踞聚义厅,手下们则兴高采烈地四处搜刮着战利品。 看了看天色,林教授下令道:“列队回城!” 今天事情还没办完,不能在这里浪费时间。 至于五都地盘,自然有宋叔亲自从安乐堂总堂过来接收。 人称太上堂主的陆堂主执掌安乐堂几近二十年,第一次成功实现对外武力扩张,而且还是躺着实现地盘翻倍. 从码字软件里的取名器找了个名字叫方卓,难道还有重合的?? (本章完) 第一百零五章 奉正讨逆 此时跟随林泰来行动的手下,已经增加到了三十多人。 今日是真正的大胜,收获也颇丰,人人都志气昂扬,精神焕发! 即便在船上,众人也是高举棍棒,齐声呼喝,非如此不能发泄心中的兴奋和激动。 林泰来紧赶慢赶,终于在天黑城门落锁前,急忙赶到了胥门,然后带队进城。 不知道谁很有文化的喊了一句:“将军三箭定天山,壮士长歌入汉关!” 于是队伍里众人便一起喊,就这样一直喊着过了城门。 守门的苏州卫官兵好奇的看着这些社团棍徒,大晚上的集体进城,还边走边打鸡血,难道要火并夜战? 进了胥门后,林泰来就带头向北走。 因为天黑了,队伍就人手一只火把,将所到之处照映的灯火通明。 队伍里还有人拉起了白布条幅,上面书写着八个正气凌然的大字:“奉正讨逆,廓清文坛!” 直到现在,队伍众手下还是不知道坐馆要干什么。 就跟着一起走一起高呼“奉正讨逆”,反正很过瘾,跟胜利大游行似的。 城内西北,黄牛坊桥附近,申府内。 今天申氏义庄的管庄马英明匆匆忙忙进城并来到申府,向申用嘉申二公子禀报情况。 “今日那林泰来自称申府门客,跑到一都第二图,把县衙的人都打了,还说代表申氏义庄讲数!” 申二公子一脸懵逼的说:“他这是要疯了么?” 作为申家在苏州的唯一主事人,他怎么不知道申府啥时候多了这么一个门客? 马管庄疑惑的反问:“他真的不是门客?” 说实话,尽管被打了好几次,但他还是希望林泰来真的变成自己人。 “绝对不是!”申二公子非常肯定的说。 两人讨论了半天,直到天黑仍然莫名其妙。 申二公子还是认为,最大的可能就是林泰来失心疯了。 不能怪他们不聪明,主要是正常人都理解不了林教授的思路。 忽然门子跌跌撞撞的扑进屋子,对申二公子叫道: “外面来了不知多少人,明火执仗,站满了大门外!说要见二爷!” 申用嘉不是个胆小懦弱的人,闻言起身道:“开门!我倒要看看是谁!” 他就不信了,在城市里,谁敢这么明目张胆的抢劫首辅家! 随即申府大门打开,申二公子站在门洞,朝外望去。 果然看到外面有数十人,人人举着火炬,将大门外巷道照得灯火辉煌。 还有个巨大的白布条幅,上面有八个看不懂的文字。 林教授在手下们的簇拥下,上前一步,高声道:“城右布衣林泰来见过二爷!” 申用嘉虽然以一当数十,但仍然指着林泰来,毫不客气的喝道: “尔等围堵我家门前,到底意欲何为!” 林泰来大声的答道:“今有乱臣逆党祸乱苏州城,我等义士愿意奉申二爷为主,讨伐乱臣逆党!” 申用嘉:“???” 你所说的苏州城,是本公子所正在居住的这个苏州城吗? 我申某人只听说过你林泰来是乱民贼子,还为之点过赞,从没听说有什么乱臣逆党。 “谁是乱臣逆党?”年轻人好奇心比较大,申二公子忍不住问道。 林泰来高呼道:“王世贞,以及他的同党,就是乱臣逆党!” 虽然申用嘉很不喜欢王世贞,因为这个圈子不带他玩,文坛大会也没他什么事情。 毕竟申家先前只是小门小户,根基浅薄,与文艺圈没什么关系。 所以暴发户申家与江南文宦世家的交际,目前还没有密切起来。 尤其申首辅本人一直在京师,还没回过老家。 但无论如何,林泰来指斥王世贞为乱臣逆党,听在申用嘉耳朵里也十分可笑。 说句不好听的,你林泰来什么身份,有什么资格去指责王世贞? 林泰来立刻继续说:“去年十二月,在家守制完毕的王锡爵被李植、羊可立、江东之这三红人举荐入阁! 三红人以反张江陵相公起家,深得圣上恩宠,现在也是反申相公的主力! 他们故意举荐同为苏州府的王锡爵入阁,就是为了分夺申相公之权! 王世贞与王锡爵之间的亲密关系,路人皆知,更不必我赘述! 今年开春,王锡爵从太仓出发,前往京师就职! 而王锡爵刚出发,王世贞就匆匆忙忙跑到苏州城开文坛大会! 我不知道别人有没有察觉王世贞的图谋,难道申二爷伱就没有深思过?” 申用嘉持续懵逼,王世贞是文坛盟主,开文坛大会有什么不合理?你让我深思什么? 林泰来痛心疾首的说:“申二爷你秉性纯良,看不出其中阴私啊! 这样要选举未来新五子的文坛大会,最适合地点是四方官员名士云集、名妓质量更高、更具备政治意义的南京! 这样才能发挥出最大的影响力,而不是苏州城! 但偏偏王世贞就跑到苏州城开文坛大会,明显就是项庄舞剑,意在申相! 我可以断定,王世贞想在申相家乡为王锡爵摇旗呐喊!侵夺申相在家乡的根基,打压申相在家乡的人气! 换句话说,王世贞就是为了给申相上脸色,故意向申相示威,壮大王锡爵的声势!” 申用嘉:“.” 似乎有那么一点点的道理? 林泰来趁机又说:“而且就说申二爷你的亲身经历,这次文坛大会中,你这个堂堂的相国公子当过嘉宾吗? 你被王世贞正眼看过吗?你为什么不被他们待见,你想过这个问题吗? 答案只有一个,他们乱臣逆党针对的就是申相,所以申二爷你也是被他们排斥的对象!” 申用嘉:“.” 似乎越听越有道理了? 林泰来竭尽全力的高声道:“他们这样对待苏州城的状元,这样对待我们吴县的骄傲! 这帮乱臣逆党互相串通,公然到苏州城耀武扬威,公然打压我们苏州城的申相,连我这个本地布衣山人都看不下去了! 申相是申二爷你的父亲,难道你身为儿子,还要坐视不理,任由乱臣逆党肆意打击令尊?” “当然不能坐视不理!”这年头孝道约等于天道,申二公子只能这样表态。 林泰来猛然指向身后的白布条幅,脸色愤激到扭曲,声音又高了几度: “我等义士,愿奉申二爷为主,讨伐乱臣逆党,廓清文坛!” 众人举着火炬,狂热的齐声高呼: “奉正讨逆!廓清文坛!” “奉正讨逆!廓清文坛!” “奉正讨逆!廓清文坛!” 在火光照映下,在山呼海啸般的呼喊声中,申二公子年轻的脸庞越来越激动,心怀也剧烈的激荡不已。 不禁脱口而出道:“有诸位义士相助,大事何愁不成!” 今天一口气干了七八千字,累死了,倒头就睡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六章 幕后黑手 任何蛊惑人心的说辞,都是有一定内在递进性逻辑。 林教授今晚这通长篇大论,第一个要点在于,王锡爵入阁确实是被李植、羊可立、江东之这三人党推荐的,王锡爵还是李植的老师。 而三人党属于极端反张居正立场,甚至当今首辅申时行都被三人党视为张居正余孽,一直进行攻击。 三人党推荐老师王锡爵入阁,本意确实也是希望利用王锡爵挤压申时行。 而王锡爵确实也没拒绝这个入阁机会,不避嫌疑的去京师上任了。 以上都是真实材料,但应该怎么做阅读理解,全看各人自由心证了。 林教授所说的第二个要点在于,以王世贞为核心的文艺圈势力目前对申家确实没有多少热情,更没将守家的小晚辈申二公子太当回事。 但这可以解释为是“老贵族”对“新贵”的天然疏离感,或者说“老贵族”习惯性的端着装逼。 但和第一个要点结合起来,又可以解读为,王锡爵的密友王世贞因为政治问题,故意排斥申二公子。 逻辑上完全可以自圆其说,只要能引发人性的猜疑就成功了。 不过申用嘉申二公子已经后悔失言了! 刚才只是气氛十分到位,所以才被感染的脱口而出。 如果立刻展开合作,那也太草率了。 就算你林泰来所说的阴谋都是真的,就算你林泰来的猜测都很有道理! 但他申用嘉堂堂一个宰相公子,难道还不能自行应对?难道就找不到盟友了? 就算要反击,也不一定要和你们这些底层“义士”捆绑起来,一起厮混啊! 如果还要让他申二公子主动配合伱们,那面子往哪放? 于是申用嘉马上又拿起架子,对林泰来说: “我又细想过,你所言虽然也有几分道理,但还是猜测居多,缺乏旁证和实据。 故而你们且先退下,容我三思而再行!” 林泰来连忙答话说:“也许有些内情是猜测,但我等乡亲对申相的拳拳之心,都是真的不能再真!” 申用嘉敷衍着说:“知道了知道了。” 林泰来又接着说:“我等力撑申相,不图名利,都是看在同乡情分,只求申二爷不要嫌弃我等微末之力!” 年方二十出头的申用嘉还是太年轻了,又继续敷衍说着场面话: “可以可以!代家父领受了,多谢乡邻们厚爱!” 申二公子以为自己这个贵公子,还会被想巴结自己的“乡亲”们纠缠一会儿。 忽然却见林教授麻利的转身就走,然后又见林教授对着人群队伍招呼道: “收工了!收工了!今夜社团放饭!地点在阊门里西中市的震泽酒家,一起庆功!” 就那么几个眨眼功夫,申府门前的人群呼啦啦走光了。 气势逼人的条幅和明亮辉煌的火炬,也瞬间消失殆尽。 看着恢复宁静的门前,申二公子忽然感到了一丝丝寂寞。 也许应该多给这帮“义士”一些巴结自己的机会? 这些人怎么说走就走了,如果他们真有诚意,难道不应该来个三请三让吗? 此刻只剩下了很多看热闹的纯路人,还在不远处指指点点议论着。 毕竟林泰来这支队伍一路上口号喊得震天响,还真有不少闲人尾随着来看热闹。 申二公子回到府中,又与申氏义庄的马管庄说起此事。 然后议论说:“真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是来做什么的,难道只为了喊几句口号? 若真是有心为我申家效力,也不问问我该怎么做事,说走就走了。” 马管庄比申二公子阅历丰富,闻言就大致明白怎么回事了。 难道曹操行事,还需要跟汉献帝商议?只需要借一个名头就够了! 但他又不能直白的对申二公子说,你被当成汉献帝了!那也太低情商了。 想来想去,马管庄暗示说:“依我观察,那林泰来名为今布,实乃孟德也!” 申二公子皱眉说:“我总觉得还有哪里不对,但一时又想不到。” 次日,最先被昨夜消息惊动起来的人,是吴县县衙里的冯知县。 一大清早的,他就被幕僚师爷叫起来了。 师爷也顾不得东主是不是睡好了,直接禀报说: “刚才听到一个紧急状况,那林泰来似乎与申府有关系,昨天帮着申氏义庄打了一场! 而且昨晚多人目睹过,林泰来与申用嘉在申府大门,有着非常密切的交谈。” 冯知县听到这里,整个内心都麻了,下意识的叫道:“王世贞害我!” 他是为了获得接触王锡爵的机会,才动手整治林泰来。 但如果为了王锡爵惹到首辅申时行,那更不划算啊! 师爷尽职尽责的继续禀报道:“坊间还传言,王锡爵与申时行争权,王世贞到苏州就是助阵来的。” 冯知县眉毛拧成了一团,果然真踏马的宦海风波险恶啊! 自己就是个七品知县而已,怎么还卷入了首辅与另一位大学士之间的龃龉? 冯知县决定前往姑苏驿,找王世贞讨个说法。 而此时在姑苏驿中,从宿醉中醒来的王老盟主,也听完了儿子王士骕的禀报。 “所以,今天热议第一终于是我了?”王老盟主压抑着情绪说。 今天热议第一的话题是,老盟主到苏州城开大会原来还有惊天阴谋,为帮助某位同乡同姓大学士争权。 王士骕也不知道这第一算好消息坏消息,“反正总算将林泰来压到第二了。” 第二名的话题就是,林教授在申府大门外,高举“奉正讨逆、廓清文坛”的横幅,申二公子亲切接见了林教授。 王老盟主问道:“难道你没有看出来点什么?” 王士骕很从心的答道:“这林泰来挺有想象力的,儿子我都快相信了他编的这个段子。” 王老盟主气得拍案说:“蠢货!难道你就没发现,申用嘉可能就是那个我们一直没找到的幕后黑手? 我本来就疑惑,林泰来这个跳梁,本不该有那么大胆量闹事! 现在我都明白了,原来是申用嘉在暗地里兴风作浪,林泰来只是台前人物而已! 而我一时大意,只盯着林泰来,没注意到申用嘉,结果导致稍有被动。” 下面有个剧情细节想了一天想不通,明天再尽力补字数 (本章完) 第一百零七章 黑吃黑? 王士骕虽然被父亲骂了蠢货,但反而松了口气。 因为父亲发现了幕后黑手,那么以后自己就不必天天焦虑了。 不然的话,天天被父亲催着去追查幕后黑手,但又死活查不出来,这滋味就太难受了。 不过王士骕还是有点悟性的,立刻就明白父亲的心思了。 让天下文坛盟主吃瘪的人,怎么能是一个底层黑帮打手?必须得是高门申家! 正在这时,门外传话说,吴县的冯知县前来拜访。 于是王老盟主又迅速切换到了王侍郎模式,以官场礼节接见。 冯知县行过礼后,禀报道:“先前林泰来有过一句话,下官忘了转给少司寇。 他说,文坛的事情最好在文坛范围内解决,不要升级也不要扩大化。” 当初冯知县听到这话,有多么轻视,现在王侍郎就有多么相似的感觉。 冯知县又来传这个话的意思,就是请王侍郎重新考虑怎么办。少司寇收手吧,外面都是首辅的人! 王侍郎却不给任何回应,反而道:“戚少保准备离开苏州城北上,我准备给戚少保送行。你也一起?” 对这种能上文坛画面的事情,冯知县还能说什么,当然是一起了。 出城十里相送,是个很高的礼节。从苏州城出城十来里,差不多就到了大名鼎鼎的枫桥。 所以苏州文艺人士送人远行,肯定要送到枫桥,顺便写诗留念。 万一诗词火了,能力压张继,岂不立刻名震天下? 王侍郎轻轻一笑,让你个小破知县看看什么叫人脉,别只听到个“申”字就脚软。 林泰来一大早出了城,坐在五龙茶室,准备吃点早饭。 刚刚坐下,就看到高长江匆忙进来,禀报说:“昨晚从横塘镇又传来消息,说是县衙准备撤销横塘鱼市!” 听到这消息,林教授就坐不住了。 鱼市已经被他视为将来的现金牛财源了,绝对不容有失。 他对高长江交代了几句后,立刻起身返回横塘镇。 黄小妹和唐老头禀报说:“昨天下午官衙来人通知,本月税银交上后,横塘鱼市就要撤掉。 然后又使了钱财,得到一些口风,听说官府要将鱼市搬到枫桥镇去!” 批发鱼产品是要收税的,所以鱼市是官设民解。 至于官府把鱼市设到哪里,自然也在官府权力范围内。 林泰来淡定的说:“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各种手段都用上了。” 唐老头很紧张的强调说:“这绝对不是巧合,肯定是有人故意为之。” 林泰来便先安抚众人道:“不必担心,正好这段时间有张虎皮可用。 如果遇到了什么事情,不用白不用! 这就叫,来得早或者来得晚,都不如来得巧!” 看到林坐馆如此镇静,大家也就安心了,这就是一次又一次成功所带来的威信。 林泰来接着冷笑道:“我倒是希望,趁着虎皮可用,不如多来点事故! 不然的话,就白白浪费了这次扩张机会!” 没等其他人做出反应,林泰来忽而又说:“我需要创建一个文社,用文社的名义活动。 唐老头你也是识文断字的,帮我想个名字?最好与复古派针锋相对的。” 晚明读书人拉帮结社的风气非常重,比如最出名的就是复社。 王老盟主当初和李攀龙一起中兴复古派,也是从办诗社开始的。 他林教授虽然还不是读书人,但已经打入文坛立下字号了,赶时髦搞个文社应该不至于特别奇怪吧? 唐老头虽然不懂林教授的脑回路,但还是想了想,然后答道:“我真有个合适的名字,更新社!” 更新?林教授忍不住问道:“这种一听就令文人头疼的词,伱是认真的?” 唐老头不满的怼了回来:“坐馆这质疑真是毫无道理! 更新就是万物更新、去旧迎新,而且与复古的意思也相对,怎么就不合适了?” 复古派?更新社?林教授一边念叨着,一边往外走。 黄小妹连忙叫住了林泰来,问道:“你做什么去?” 林泰来回过头来,解释说:“官府想把鱼市设在枫桥镇,那边肯定有点什么动向痕迹,对吧? 枫桥镇紧挨着十一都片区,对吧? 和义堂是十一都的坐地虎,对枫桥镇动向肯定比较清楚,对吧?” 智商够用的黄小妹顺着逻辑,很快就接上了话: “所以你现在要去找范寡妇打听消息,对吧?” 林泰来点了点头,“没错,这不是很合理吗?” 黄小妹又问道:“合理不合理的无关紧要,难得糊涂的道理还是明白的。 但奴家就是想知道,你晚上还回来不?” 林泰来认真的答道:“这要看工作需要,主要看我是否有必要去枫桥镇,毕竟从那边直接去枫桥镇更便利。 而且还要考虑到主人家太热情,有些时候不好拒绝的情况。 总而言之,具体情况具体分析,无论我住在哪里,一切都是为了工作,你不要多想。” 黄小妹翻了个白眼,嘀咕说:“就是不回来了,废话真多!” 此后林教授在黄小妹的怨念里,匆匆离开横塘镇,来到天平山下和义堂庄园。 范娘子也说不上枫桥镇发生了什么,又派哼哈二将去旁边枫桥镇分头找人打听消息。 一个多时辰后,哼哈二将就回报说:“枫桥镇有个姓章的米市牙人,叫章元穆,本来也什么奇怪之处。 但最近他私自开了一处鱼市,目前规模还不大,或许这是林坐馆想关注到的。” “姓章?”林泰来所认识的姓章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章粮书。 哼哈二将便又禀报说:“章氏在枫桥镇算是有一定实力的,几十年前出过一个巡抚。 前些年他们为了修家族墓地,还把附近山上一座寺庙烧了。” 林泰来大概明白了,估计这位章元穆先开了个不太合法的私家鱼市,提前做准备。 等官府正式把鱼市设在枫桥镇,他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直接变成官办。 范娘子笑了:“枫桥镇是县西第一大镇,和义堂虽然邻近但一直无法插手。 现在我想要了,又要劳烦林教授辛苦一下,帮我插进去了。” 林泰来不满的说:“你看我像是见色忘利,没好处白插的人吗?” 哼哈二将不愧是范娘子心腹,眼瞅着打情骂俏式谈判即将开始,他们立刻就主动退出去了。 范娘子忽然从里屋拿出了一张草略的地图,似乎是当初林泰来拿来吹逼画大饼用的那张。 “你就没想想,他们敢在枫桥镇开鱼市,那么鱼从哪里过去?” 然后范娘子指着地图说:“太湖鱼沿着胥江到木渎镇后,有两条比较大的水路。 一条是向东继续沿着胥江到横塘镇,另一条就是向北又折向东,到枫桥镇! 所以有人敢在枫桥镇开鱼市,肯定已经打通了木渎镇关系! 所以你如果想剿灭枫桥镇鱼市,不但要在枫桥镇打章元穆,还要在木渎镇打章元穆的合作者!” 林泰来看着地图,沉吟了片刻。 木渎镇乃是太湖沿岸附近的核心市镇,和枫桥镇、浒墅镇一样,都是一镇顶别处一县城的大型市镇。 又比如原本的和义堂靠十一都,原本的安乐堂靠十三都,一个乡村片区养一个堂口。 但木渎镇一个市镇,就能养两三个堂口。 林泰来感慨了几声,果然想赚大钱尤其是黑钱,不会那么风平浪静,让人悠哉游哉的就把钱赚了。 总会出现黑吃黑抢生意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战就战了! (本章完) 第一百零八章 枫桥的诗情 说起枫桥的位置,是建在从大运河岔开,通向苏州城的支流上。 如果坐船从南向北穿过枫桥桥洞,便进入了大运河,标志着正式离开了大苏州城区。 如今的枫桥景象,与张继写《枫桥夜泊》时的寥廓萧疏已经大不同了。 枫桥镇是城外最大的市镇和商业中心之一,可能还是全江南最大的米市。 如果双眼屏蔽掉《枫桥夜泊》带来的诗意滤镜,只会觉得这里就是个遍地牙人和商贩的乱糟糟大市场。 别说旁边还有寒山寺,难道古寺就不做买卖了? 可能这就是一种象征,说明文化是由雅向俗普及的。 戚少保在苏州一直是微服出行,所以王老盟主也是便服相送。 此外还有若干名流一起,依旧是汪道贯、王稚登、文征明孙子和曾孙这帮人,吴县的冯知县也顺便跟着一起来了。 但王老盟主这次没喊张凤翼、张幼于,显然是有意见了。 送行宴席直接设在了一艘楼船上,而楼船则一直开到了枫桥附近。 这样就成功的避开了那些买卖大米的俗人,以及市场杂音的喧嚣,又能看到著名文化景点枫桥。 现在都下午了,因为枫桥诗意是从夜色出名的,所以王老盟主非要坚持在下午送行。 然后吃吃喝喝就能磨蹭到傍晚了,正好可以搭配夜色发表诗词。 此时细雨又踏马的下起来了,实在太踏马的诗情画意了,就像求志园雅集那天的雨。 王老盟主手扶船舷雕栏,在潇潇春雨中眺望枫桥,嘴里对着戚少保感慨道: “京师那边一直在召唤我,我本想陪你一起北上的。 不想近期又被当权者所忌,为避免事端,只好继续继续蜷居江南了。” 戚少保一头雾水,王盟主你又作什么妖? 其余众人也疑惑不解,如果没记错,上一个干了你们老王家的当权者,还是历史级奸臣严嵩父子吧? 最近谁又想干伱老人家了?不怕被你倒地碰瓷? 王老盟主没让大家乱猜,直接亮出了答案:“那申府最近一直在针对我,不能不让人深思和惊惧。” 众人更无语了,全苏州都知道,针对老盟主一直抢热议的人是林泰来。 而你老盟主也定性过了,此贼乃文坛之敌也。 这会儿你说个低调的不能再低调的申府,又是几个意思? 却又听王老盟主长叹一声道:“如今被我发现了,申府就是林贼的黑后台。 真是没想到,我已经六十了,还要遭遇申用嘉这种小儿辈暗中偷袭。 甚至我一时大意,没有闪避开。” 戚少保:“.” 所以他不想和文人玩心眼,实在太心累了,还是教人学枪法纯粹简单。 不对,学枪法的那个人心眼子也不少。 王老盟主忽然转头,对文征明的孙子文元发说:“子悱,替我去向申府小儿求个情如何? 就说我这风烛残年,经受不起风浪了,让他饶过我可好?” 老盟主都把话说到这地步了,文元发还能怎么办? 只能连忙答话说:“凤洲兄这是哪里话,我去申府说和一下便是。” 申家一直是小门户,和苏州本地文艺世家没多少交情,而申时行中状元后一直在京师,也没时间回苏州搞关系。 所以本地文化世家能跟申府真正说得上话的人,有资格说和的,算起来也不多。 一个就是虎丘徐家,另一个就是文家的文元发。 文元发兄弟这些文征明孙子,成功继承了文家的优秀科举基因。 哥哥文肇祉十次乡试不中,比爷爷文征明还多败了一次。 而弟弟文元发一辈子同样止步秀才,人到中年不敢考了,才以贡生身份去了国子监混学历。 他们两人的父亲文彭,据说也是十次乡试不中。 从文征明至今,这房文家祖孙三代六人,人均书画名士,加上弟子故旧,号称嘉万年间苏州文艺圈半壁江山。 但文家三代六名士的乡试落榜总次数,最保守估计在四十次以上 然后这时候申时行发迹了,为了结好同乡文坛半壁江山,八年前帮着文元发谋了个浙江知县的官职。 然后只用五年,就把文元发这样一个监生出身的人,一口气从七品知县提拔到了五品同知。 但文元发脸皮不够厚,实在不好意思这样去当官。 结果三年前没有赴任,回家接替哥哥当文家掌门人,顺便专心培养下一代。 所以有这些渊源和交情,文元发能跟申府说上话,王老盟主也只能请文元发去找申二公子。 但文元发虽然口头答应了,其实心里也挺无语的。 不是他看扁申用嘉,就申二那个跑去浙江冒名乡试还被人拆穿的“谋略”水平,能操纵得了被点评为治世之布、乱世之操的林教授? 不过同样继承了文征明社交方面优秀基因的文元发,还是看破不说破了。 在席位里,十二岁的小文震孟对父亲文元发说:“这王老前辈有点矫情了,父亲你还这么委屈的帮他。” 文元发低声叱道:“闭嘴!还不都是为了你的将来铺路! 这几日对你太放松了,回去温习三遍最新的八股文讲义! 从衡山祖父起,我们文家三代人五十次乡试失败的耻辱,就靠你这个第四代雪耻了!” 坐在旁边的文征明关门弟子王稚登,听到文元发的话后,对小文震孟同情的叹口气。 只能说家家都有本难念的经,还是像他这样轻松。 换个赛道,完全放弃科举官场,走布衣山人路线也是能成功的嘛。 王老盟主招呼着大家在甲板上入座,又开口道:“好了,不要说那些杂事了,毕竟今天都是为戚少保送行来的。” 既然是送行,那必然是要写诗的,王稚登作为苏州本地文坛领袖,率先来了一首: “古寺西边路,青山满目中烛怜门外路,尘土暗江枫。” 然后文元发谦逊的说:“家祖曾经为枫桥题过一首,我就不献丑了,今日只重温家祖的旧作好了。 金阊西来带寒诸,策策丹枫堕烟雨.荒凉古寺烟迷芜,张继诗篇今有无?” 众人作完诗,轮到王老盟主压阵了。 只见老盟主看了看西斜的日头,摆出个眼神迷离的姿势,业务非常娴熟的说:“枫桥暝色隐楼船,文彩风流尽此筵” 突然岸上有人大喝一声:“尔等这些跳梁逆党,安敢在此狂吠!” 这声音确实很大,宛如春雷,楼船甲板上听得清清楚楚。 但这个声音更是很耳熟,还有种魔力,让王老盟主自动的血压飙升,本来非常娴熟的吟诗技能居然被打断了。 一定是幻觉,都踏马的送到枫桥镇了,为什么还能听到那个邪恶的声音骂街! (本章完) 第一百零九章 破帽遮颜过闹市 听到声音后,楼船甲板上众人都扭头向岸上看去。 却见岸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伙人当街对垒,随时开打的样子。 其实在经济高度繁荣的苏州,这种情况并不算稀奇,毕竟利益越大的地方,争执就越多。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遇到了只当看戏。 此时从楼船上看过去,右手边那伙人平平无奇,领头人是个带着东坡帽,像是个朝奉的中年人。 但左手边那伙人的看点就十分多了,当中有二人。 一个是孝服红颜,头簪白花却打着一把彩色的伞。其容貌美艳不亚于众名士时常见到的名妓,视觉冲击力很强。 孝服红颜旁边另一个男子极为高大雄壮,站在人群里宛如鹤立鸡群,但带着个防雨斗笠,遮住了半张脸。 众人对此只想吐槽,你以为挡住了半张脸,别人就认不出你是林泰来? 在疑似林教授的雄壮男人身后,还有左右两个大号的布招子,上面都写着大字。 右边是:“奉正讨逆,廓清文坛!” 听说了前夜申府事件的人,对这两句都有所耳闻了,但今天现场却又多了另外两句。 就是左边另一个大布招子上写着的:“扶申灭奸,打倒叛徒!” 楼船上都是搞文字的,能看得出来,布招子上这几段字的气质似乎各不相同。 有的像黄钟大吕,有的像民间俗语。 林泰来是怎么能把这几段字,如此圆融混杂到一起的? 东坡帽朝奉打量过对面后,果断避开雄壮男人,朝着孝服红颜质问道: “范寡妇!你们和义堂管区是十一都乡里,与我章元穆井水不犯河水! 今日伱却完全不讲江湖道义,跑到枫桥镇来扫了我的场子,究竟是何道理?” 他最近开了个私人小市场,卖鱼的那种。准备等官府把官办的横塘鱼市撤销后,直接接盘市场。 但就在刚才,和义堂人马突然出现,把整个市场都给捣毁了。 范娘子随手转着伞柄,答道:“今日前来,并非是为了江湖之事,而是而是为了文学” 向来口齿利索的和义堂女当家,今日居然有点磕磕巴巴。 旁边雄壮巨汉低声提醒说:“是文坛!” 范娘子继续磕磕巴巴的说:“啊,对,不是文学。今日扫你章元穆的鱼市场子,是为了这个,这个苏州文坛大业” 章元穆:“.” 对自家鱼市为什么被扫这件事,自己已经够装傻了,没想到对方比自己还能装傻! 为了文坛?文坛你娘个头啊,你们怎么好意思说出口的? 而范娘子确实说不下去了,感觉在这个场合,满口文学文坛什么的也实在太羞耻了。 她瞪了眼身旁雄壮巨汉,恼羞成怒道:“你替我说!” 想身居幕后而不得的雄壮巨汉无奈站出来,对着章元穆喝道:“你是不是有个堂弟叫章元教,是县学生员?” 章元穆点了点头道:“是又如何?” 雄壮男人指了指背后的大布招子,喝问道:“认字吗?看到上面的字了吗? 最近有逆党以文会为名,以姑苏驿为据点,大肆在苏州城活动,妄图颠覆我们苏州申阁老的相位! 而本地有识之士联手组建了一个文社,名为更新社,以对抗这些文坛逆党! 尤其要打击的是背叛乡邻,投靠外敌的歪风邪气! 你堂弟章元教向姑苏驿投献过诗文,乃是从逆之人,该着揪出来打倒,以儆效尤! 我们更新社义士去了你们鱼市,索要投靠逆党的叛贼章元教。 但鱼市拒不交人,便只能把鱼市扫荡,以正文坛风气!” 章元穆:“.” 王老盟主驾临苏州,住在姑苏驿。 所以向姑苏驿投献诗文,以求褒扬成名的士子太多了,难道都是所谓的逆党? 你们说谁是逆党,谁就是? 还有,就算你们真心要揪出从逆之人,去鱼市找一个读书人又是什么道理? 谁家读书人平常在鱼市里?有本事去县学里抓人啊! 楼船上看戏的众人都是文坛名宿,但看到这里也不禁瞠目结舌,文坛还有这样玩法? 不过这林教授确实也是个精明人,并非胸大无脑的莽汉。 他从头到尾都只说笼统的说“逆党”,但不点明逆党究竟是谁的逆党。 布招上也只写“扶申灭奸”,而不是“扶申灭王”。 至于更新社,呵呵呵,懂得都懂,与复古派可以凑个对子了。 章元穆争辩不过,主要是也不知道怎么从文坛角度去争辩,忍无可忍的喝道: “你林泰来已经被县衙除名,征往河工服役,还敢在此大言不惭! 再敢胡搅蛮缠,我便报官,判你一个逃役,至少罚三年苦役!” 楼船上众人又意味深长的看向同席的冯知县,林泰来刚战完文坛,立刻就被县衙除名罚役,这可真是“巧合”。 这时候,岸上那雄壮男人“哈哈哈”长笑几声,抬头掀起了斗笠,露出了脸,朗声道: “既然已经被认出来了,那我林泰来也不用遮遮掩掩了!” 然后林泰来排众而出,独立在中间,傲然说: “关于我被县衙除名之事,不想多谈,只有几句诗可以聊表心迹,献给那些想迫害我的人!” 随即又听到林教授声如春雷吟诵起来,吐字还十分清晰,保证在场观众都能听清楚: “运交华盖欲何求,未敢翻身已碰头! 破帽遮颜过闹市,漏船载酒泛中流! 横眉冷对千夫指,俯首甘为义士囚! 打遍胥江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在场有文化人听完后,立刻秒懂! 难怪林教授今天戴着一顶破斗笠,原来都是为了配合“破帽遮颜过闹市”的诗意! 吟完诗后,林教授伸手接过铁鞭,进化为完全体,神色悲悯的叹道: “既然阁下坚持不肯认错,为了整顿苏州城文坛风气,以及清除反申相逆党,在下万般无奈,也只好效法圣人诛少正卯之事了。” 身后的打手们一起吼道:“奉正讨逆!廓清文坛!扶申灭奸!打倒叛贼!” 章元穆眼见对面如此震撼,惊叫道:“你不要过来,我要报官!” 林泰来好整以暇的挥舞着铁鞭说:“我爱夜读春秋,作战讲究一个礼义。 我许你派一个人,去城里县衙报官,以全礼数!” “不必去县衙了!”章元穆突然冲出十几大步,几个兔起鹘落,扑到岸边一艘楼船底下。 又对守卫在楼船底下的一干人叫道:“我早看出来了,你们一定都是衙役吧? 我要报官!我要报官!一定有官老爷在船上面!” 林泰来:“???” 这都能看出来?在江湖上混的人,果然都是有几下子能耐的。 早知道如此,还不如直接开打,过了手瘾再说!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章 谁是刁民? 楼船外的喧嚣,甲板上早就听到了,但冯知县却看向了王老盟主。 “外面的喧闹,实在惹人烦!”王老盟主皱眉道:“烦请贵县将那些搅乱送行的丑类处置了,别让他再跳梁了!” 楼船外面衙役得到指令后,齐齐大喝道:“肃静!县尊大老爷在此!尔等不得无礼!” 听到竟然是知县本尊在此,要报官的章元穆顿时狂喜!真是天助他也! 你林泰来死定了!谁不知道县尊最近正收拾你! 而且横塘官办鱼市被撤销,并转移到枫桥镇的事情,听说也是县尊点过头的! 这么巧?林泰来也微微感到诧异,随便出来打地盘,居然也碰上了知县? 刚才看到大楼船,只以为是哪家富豪出来春游呢。 于是林教授和章元穆都被叫到楼船外,等候县尊审问。 林泰来对章元穆叹道:“这可真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伱闯进来啊。” 章元穆:“???” 这应该是他的台词吧?你林泰来一个陷入死地的人,何德何能可以抢这句台词? 冯知县从顶层甲板下来,但仍然站在楼船上,对岸边居高临下,形成了一个户外临时公堂。 王老盟主还在上面“监督”,冯知县也别无选择,只能继续“整顿”林泰来了。 再说人人都知道,自己要打压林泰来,可林泰来却公然这么跳,县尊的面子往哪里摆? 百里侯的尊严,不容屁民挑衅! 良好市民章元穆见到了青天大老爷,立刻自动进入了原告状态,泣血控诉道: “小人本住在苏州的城边,家中有屋又有田,新开鱼市乐无边。 谁知那林教授,目中无法也无天,扫我鱼市毁我田。 我跟他来翻脸,险被他一鞭来打扁” 冯知县喝道:“林泰来!本官看得真切,你手持凶器,又在当街行凶!” 两边衙役立刻上前,将林泰来凶器也就是双鞭收走了。 林教授叹道:“在下在县衙当过书差,也有些功劳苦劳,县尊当真如此绝情?” 冯知县义正词严的喝道:“公法不容私情!你认罪否!” 林泰来指着章元穆,也告状说:“那么在下举报,他私开鱼市!” 开市场和自己开店做买卖,是两种概念,市场是要接受官府管辖并征收牙税的。 章元穆赶紧辩解说:“目前小人只是用了自家一处场子进行尝试,看看是否可行,还未来得及向官府报备!” 对此冯知县做出了很公正的处断:“念及民生不易,罚章元穆十两银子,五日内将鱼市向官府报备,接受审查!” 林泰来很焦急的说:“叩请县尊明察,不能如此结案!” 冯知县拍着船舷喝道:“本官如何断案,不用你林泰来指导!你也不用攀扯他人,你自己知罪否?” 林泰来高呼道:“听闻巡按御史正在苏州,在下要去向巡按上告!” 冯知县讥笑道:“案情事实明确,你这样上告只会被判为无事生非,打几十杀威杖! 如果不怕,尽管告去!” “扑哧!”另一边的章元穆实在憋不住,笑出声来。 这什么官场小白,戏曲看多了吧,真以为八府巡按就一定向着你?官官相护知道吗? 林泰来朝后面挥了挥手,有两人从人群里站了出来,每人手里捧着一件东西。 再细看这东西形状,一大一小仿佛两个方口斗器。 林教授介绍说:“此乃从章家鱼市里抄出来的鱼斗,都是他们自行制作,并在鱼市使用的!” 当初林泰来刚穿越过来,并接管横塘鱼市时就知道了,鱼市里买卖并不是用秤的,而是用官方发下的鱼斗。 一大斗鱼当十斤,一小斗鱼当二斤半,官府按斗收交易税,十分便利。 众人一时没明白,从鱼市抄出鱼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也值得单独拿出来说? 林泰来厉声道:“所以这章元穆不但私自开市,还私制衡器在市场使用,实在罪不可赦!” 卧槽!对律法最熟悉的冯知县最先反应过来,瞬间就愣住了。 林教授这是想大开杀戒、大杀特杀吗! 后世历史课本上论及秦始皇功绩,必有一条“统一度量衡”,由此可见度量衡对大一统国家的重要性。 所以衡器标准制定,也象征着国家和官府的权力。 民间彼此做买卖,用自己制作衡器的无所谓,只要买卖双方认可就行。 但必须受官方管辖的市场不一样,要用官方发给的衡器,这是官府权力的象征。 私自开市还私自制作衡器,看似不起眼,不像杀人放火那样轰动。 但这肯定是罪,无非可大可小。 但如果有人不依不饶的闹,绝对能成大罪,往最严重里比喻,私铸铜钱是什么罪? 虽然现在私铸铜钱现象泛滥成灾,但并不意味着法律上无罪! 就连冯知县心里偏袒章元穆,也不敢公然说无罪! 林教授冷笑道:“章元穆私自开市,私制衡器,明显侵夺官府之权! 堂堂县尊又故意放任不管,面对良民义士的举报,又公然偏袒章元穆! 我这才明白,原来县尊以为,这章元穆才是真正的大明官府!” 章元穆经过林教授的解说,此时也明白过来了。 原本胜券在握的心情一下子就崩了,忽然理解“地狱无门你闯进来”是什么意思了。 瞬间脸色焦灼无比,紧张的望向县尊,现在也只有县尊能帮自己脱罪了。 为了开鱼市的事情,他给县尊送过银子的! 冯知县茫然的抬头四望,有很多看热闹的人在围观这次公审,自己刚才的话肯定都听见了。 “刁民!刁民!”冯知县愤恨的拍打船舷,愤恨的出口骂人! 那些做官秘籍里面,经常写“吴地刁民甚多”之类的话,今天算是又一次结结实实体验到了! 林教授问道:“县尊审案怎能带有情绪?到底说谁是刁民?” 冯知县咬牙切齿了一会儿,突然抬手指向另一边:“本官说章元穆是刁民!” 林泰来彬彬有礼的回话道:“有劳县尊明鉴,那在下就放心了。 像在下这样一个知书达理,热心文学,爱好诗书,认真准备下个月县试的良民,怎得会是刁民?” 你踏马的还想县试?冯知县直勾勾地盯着林泰来。 林泰来继续说:“只有那些不体谅父母官,动不动就越级上告,去巡按、巡抚、南京都察院那里,甚至还去京师告御状的人,才是刁民!” 冯知县不想再看林泰来,转头喝道:“章元穆!你知罪否!” 在枫桥镇也是一号人物的章元穆章朝奉,当即就瘫软了。 他明白,县尊已经放弃自己了。 “别别!”正当似乎要尘埃落定时,林教授突然又叫道。 然后又对冯知县说:“此事不必急迫,免得冤枉了好人,等县试过后再审也来得及!” 万一把案子定死了,知县摆脱了包庇嫌疑,又不认帐了怎么办? 冯知县再次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刁民”,对衙役们喝道:“将重犯章元穆收监待审!” 有四名衙役立刻上前按住了章元穆,拖着他就往城里走。 然后冯知县真的感到恶心,起身就离开了。 等回到顶层甲板,冯知县又发现,王老盟主的脸比自己还黑。 “下官尽力了,奈何刁民太刁。”冯知县只能这样说了一句。 于是戚少保站出来打圆场说:“还是赶紧作诗吧!方才王元美才说了两句就中断了,叫我好生心痒。” 天都快黑了,送行再不完事,今晚就真踏马的要夜泊枫桥了! 王老盟主压下心里的烦闷,重新收拾心情,酝酿出感觉,捏着酒盅,又再次吟道:“罢醉枫桥酒,乾坤别自轻” 忽然岸上又传来叫声:“林教授!你说你创了个文社叫什么更新社,也不见有开社诗集!” 又有乐子人叫道:“这更新社是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顿时引发了岸上人群的哄笑,干扰到了王老盟主的创作。 大概是刚才热闹吸引了很多人聚集,此时人群还没散去,大家又开始重新找乐子。 林教授现在也是个本地名人了,还是自带流量的那种,有被围观的资格。 随即又听到林泰来大声说:“我一个人难道还不够? 打斗是以一当数十,写诗也一样!毕竟我可是王老盟主指定的天下第三! 就比如此时此刻,我雨中望见枫桥,又念及一位姓戚的故人,灵思已然迸发! 心头涌现出两首绝妙好诗送给这位故人,想把它写到寒山寺墙壁上。” 有人问道:“能有多绝妙?” 林教授傲然说:“上下五百年内,不会有人比我更强!” 周围有不怕死的刁钻人,躲在人群里一起叫道:“林教授又要炒作了!” “你们先听好了!”在文学方面,林泰来不屑反驳,喜欢直接用事实说话,张口就说: “其一,日暮东塘正落潮,孤篷泊处雨潇潇。疏钟夜火寒山寺,记过吴枫第几桥? 其二,枫叶萧条水驿空,离君千里怅难同。他年旧约江南梦,独听寒山半夜钟。” 甲板上的王老盟主顿时感到,自己的送行诗又又吟不出来了。 当即岸上有人点评道:“这样功力的诗句,当今只有三十年前的王老盟主才能写得出来!” 又听到林泰来笑道:“这位兄台是懂行的! 不吹不黑,三十年前的王老盟主还是能靠作品说话。 但现在老盟主不行了,近十几年诗文只会写应酬作品和墓志铭之类的了!” 有人反驳道:“那高长江不是分析过,金瓶梅就是王老盟主写的?” 林教授刚要继续说话,忽然听到身后楼船甲板上传来惊呼声:“王元美昏倒了!快去请医士!” 扭头去看去,却见冯梦龙他爹从二楼船舱窜了出来,飞快地向顶层甲板跑过去。 岸上不少人窃窃私语的议论:“果然,只要林教授现身,医士的生意都好。” 这两天状态又下滑了,想冲击个七八千字屡屡失败,唉,今天先发这5500字,晚上看看有思路么。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一章 你为什么不生气? 楼船赶紧回程,一路开到了姑苏驿,然后才将王老盟主抬了下来。 随即又传出消息,王老盟主因气急攻心而生病不起,暂时闭门静养。 继求志园雅集后,王老盟主第二次公开露面的结果似乎更加悲剧。 王老盟主的一病不起,让文坛大会蒙上了一层阴影。 谁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有结果了。 有不少囊中羞涩,同时也无望“更上一层楼”的士人,开始离开苏州返程了。 毕竟谁都有自己的生活,不可能毫无目的的一直在苏州耗着。 看到王老盟主的样子,文家掌门人文元发也碍不过情面,还是找到了申府。 两家关系比较熟,申用嘉端着宰辅公子的架子,戏谑说: “文前辈今日不去侍奉老盟主,怎得有空来看望晚生?” 文元发在苏州文坛地位比较超然,直言不讳的对申用嘉说: “王弇州认为,林泰来就是受你指使的,你就是幕后的操纵者!” 申用嘉:“.” 那晚林泰来带着一大帮义士,在申府大门外喊完口号后,当时他总觉得哪里不对,现在终于明白了! 虽然自己问心无愧,但看在外人眼里,确实也像是自己和林泰来勾结! 但宰辅公子自然有宰辅公子的傲气,也不屑多解释: “既然王老盟主如此以为了,文前辈又想来说什么?” 文元发答话道:“我心里很清楚,想必都是误会,可以化解。 只要你放弃捣乱,王老盟主会考虑将伱纳入新五子之列!” 这个诱惑很不小了,试问天下读书人,有几个不想被列入“五子”的? 就连身为宰辅公子的申用嘉,不禁也愣了下。 然后才答复说:“晚生也很想答应老盟主,但给老盟主捣乱的人是林泰来,并不是我。” 文元发说:“但林泰来现在正打着你们申家的旗号,到处招摇过市,除了你没人能阻止。 我就是替老盟主传达意思的,究竟如何选择,还是要靠你自己来决定。” 文元发很清楚自己的立场,那就是绝对中立,反正无论谁在苏州文坛称王称霸,都得卖半壁江山的面子。 所以文元发真就是替人传声的,不会帮人做出决定。 胥门外南濠街,五龙茶室。 今天的文化大讲坛结束了,高长江正在收拾讲义,然后就要离开茶舍。 但茶舍里人们仍未散去,三五成群的议论着什么。 来听乐子的读书人发现,有很多同道在这里聚集,留下来交际一番也挺不错。 混文坛就是这样,多个朋友多条路。 忽然有人对高长江问道:“听说你那金主林泰来被县衙除名了” 高长江脸色涨红,争辩道:“什么金主?我高长江至今为止,没有收过他的钱。一文钱都不给,能算是金主么?” 茶舍内泛起了哄笑声,那人又道:“先不说是不是金主,那林教授这几日为何没在城里出现?他去了哪里?” 高长江看了眼讲义里的标准答案,莫得感情的回答说: “林教授被县衙除名后,一时心灰意懒,远离城市去了乡下,一边寄情于山水之间,一边准备县试。 听说他还办了个诗社叫更新社,此外也只留给我一首题为《自嘲》的诗。 运交华盖欲何求.打遍胥江成一统,管他冬夏与春秋。” 茶舍里另外一个人叫道:“什么寄情于山水之间?我前几天亲眼看见,林教授带着三十多个人,在新郭镇把善义堂打烂了!” 还有人叫道:“我前天亲眼看见,林教授在枫桥镇追着章家的人打,还被县尊当场抓住了!” 旁边有人连忙问道:“后来怎样了?” 那人有点不可思议的答道:“再后来章家人被送进大牢,林教授被当场放了。” 茶舍里议论纷纷,一群说什么“世道昏暗”,什么“黑白勾结”的。 高长江长叹一声,坐馆以后能不能等夜黑风高了,再杀人放火? 动辄在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动手,还怎么搞舆情公关? 茶舍里众人闲聊了一会儿,话题逐渐就歪了。 “前几天新郭镇,前天枫桥镇,明后天又要去哪里打?” “我赌五钱,必定是木渎镇!” 高长江本来正要走,听到这句,立刻就停住了脚步。 这样的社团内部机密,怎么会被外人猜出来了?难道有内鬼泄密? 无论如何,这件事必须要向坐馆禀报! 但高长江刚走出茶舍,又被申府的人堵住了。 “我们二爷发了话,让林泰来过去!” 高长江连忙解释说:“林教授今日并不在堂口,但一定尽快通知到!” 木渎镇在横塘镇的胥江上游,也就是横塘镇的西边,大致在横塘镇与太湖之间。 木渎镇距离横塘镇十多里,距离苏州城二十多里,是整个吴县西部的大型区域中心市镇。 林泰来和范娘子躲在船舱里,暗中观察外面岸上的形势,今天预定目标是木渎镇杨家的堂口。 但观察完敌方形势之后,林教授望着胥江水,双眉紧锁。 这胥江从太湖发源,一直流到苏州城护城河,全长三十余里,是吴县的东西大动脉。 横塘鱼市的一大半流量,都是太湖船户沿着胥江,从上游过来的。 如今胥江中下游沿岸的十三都(安乐堂)、五都(原善义堂)、一都全部掌控在林教授手里了,惟独上游还是别人的地盘。 这次枫桥镇章家企图新开鱼市,而上游木渎镇杨家有意配合,给林教授敲响了警钟。 为了彻底确保横塘鱼市的流量,避免被别人从上游截断,那就要在上游咽喉木渎镇插旗,建立势力范围。 林教授本想对木渎镇杨家来个闪击战,以最小代价成事。 但在木渎镇外围似乎戒备森严,各处码头和镇口密布岗哨,还怎么发动突然偷袭? “他们怎么会有如此多人手放哨?”林泰来疑惑的说。 只放哨就能派出几十个,这杨家的堂口规模到底有多大? 范娘子答道:“听说木渎镇三家堂口昨晚歃血为盟,要一致对外,联防互保!” 林泰来叹口气,连续打了新郭镇善义堂、枫桥镇章家,终于在周边引起了连锁反应。 若用P社游戏来形容,就相当于自己的恶名值爆了。 不过对方又是怎么提前知道,自己要对木渎镇动手? 林泰来没想明白,忍不住又对范娘子问道: “你们和义堂是不是出了内鬼?将我们的计划泄露给了木渎镇的堂口?” 因为前两天刚打下善义堂和五都地盘,安乐堂正忙于接收和消化新地盘,抽不出人手。 所以今天突袭木渎镇杨家堂口,还是用了和义堂的人。 亲眼看到对方如此防御森严,林教授也不由得疑神疑鬼,怀疑和义堂有人出卖自己。 “内鬼你个脑袋!”范娘子忍无可忍的骂道:“你就不撒泡尿照照镜子?” 林泰来:“???” 这位姐姐情绪为何如此暴躁,大姨妈来了? 这女人啊,果然不能太亲近了!还是圣人说得好,近之则不逊! 范娘子怒道:“你说你这人,混堂口就混堂口,还要作什么狗屁的诗? 什么打遍胥江成一统,唯恐别人不知道你的意图吗? 现在全苏州的堂口都猜出来了,你要打通胥江做清一色了! 那么位于胥江上游木渎镇的堂口,能不高度戒备吗? 你在作,天在看!如今反倒胡乱怀疑我们和义堂!” 林泰来:“.” 简直不敢信!社团人士难道不是胸大无脑没文化的吗,怎么会参透自己的诗意! 这次对手防御如此严密,而且还与本镇另外两个堂口临时结盟,真就有点棘手了。 林泰来再次观望了一会,道:“来都来了,既然偷袭不成,那就强攻吧! 就算这是一锅夹生饭,也要把它吃下去!” 杨家是吃码头饭的,堂口距离岸边不远。如果不惜代价的强行突击,应该也能打进去。 但范娘子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我反对!不能打!” 林泰来奇道:“为什么?又不是没可能打赢,连赌一把的勇气都没有?” 范娘子回答说:“我们只准备了一桌饭,但却来了三桌人! 但凡对方人数在一百以内,我也不拦着! 可如今对方三个堂口结盟并联合防守,可动员人手在二百以上! 更何况敌人准备十分充分,而我们又对敌情了解不多,谁知道有没有陷阱。 就算有你这个猛将攻坚,但我的人必然也会损伤惨重!” 林泰来又质问道:“只要能打赢,付出些代价又有何妨?” 你范娘子什么时候善良到爱兵如子,连一点牺牲都舍不得了? 范娘子冷哼道:“如果我手里的兵马打没了,只怕顷刻之间,就要被鱼市那位黄妹一口吞掉,渣都不剩! 你以为,她都已经做起私盐买卖了,心里就不想抢我的盐区? 所以说,保存实力是最重要的,手里必须有兵马才能保住自己!” 林泰来:“.” 范娘子扭过头去:“你别这样看我,今天我绝对不下令动手! 如果跟着你拼光了兵马,然后连人带地盘再被鱼市黄妹吞下,那是傻子!” 林教授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娘希匹!” 范娘子莫名其妙,蹦出来这几个字又是什么意思?这又是什么方言? 作孽啊!林泰来不禁仰天长叹。 派系林立,各有私心,遇敌先想保存实力,如何能成大事? 他只是势力范围四个乡的小坐馆而已,为何却体会到了天下人的滋味? 忽然岸上有一群人靠近了林泰来所乘坐的船只,为首的汉子高声叫道: “你们这几艘船,既不卸货也不下人,不进不退的停在岸边,究竟做什么来的!” 林泰来刚想出去回应,但却被范娘子拦住了,认真的说:“你不能出去,还是我出面吧!” 林泰来起身向外走,不满的说:“这又是什么道理?难道我林泰来是胆小怕事、藏头露尾的人?” 范娘子用力半抱住了林泰来的熊腰,死命拖住了林泰来。 然后坚定的解释道:“今天我们不能打,只能撤退! 但是,你这铁拳金鞭所向无敌、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不败威名,不能丢! 所以你不能出去,不能当众服软撤退走人!” 林泰来:“.” 你范娘子今天到底是不懂事呢,还是太懂事呢? 此后便见范娘子走出船舱,来到了甲板上,与岸上的人说话,而林泰来坐在里面听着。 “这不是范寡妇吗,你这娘们不在狮子山下享福,跑到我们木渎镇来作甚?” “寡妇当然是想男人了,哈哈哈!” “那是,城里那边的男人都是软脚虾,还是我们太湖男儿威猛,范寡妇或许是慕名而来!” “我还有两个兄弟都没成亲,范寡妇先来试试?大小包你满意!” 范娘子不知与岸上人周旋了多久,饱受污言秽语,又向岸上人求了半天情。 当她从甲板上回到了船舱,脸色似乎很平静,“说完了,可以撤退了,赶紧走吧。” “你不生气?”林泰来好奇的问道。 范娘子很理智的答道:“女人行走江湖,比这些更难听的话都遇到过,生气又有什么用?” 林泰来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有道理!” 突然范娘子伸出手,用丹蔻色指甲狠狠掐向林泰来的胳膊,又变得很气愤起来: “但是我被人公然羞辱,被人口头调戏,你为什么不生气? 当初因为那姓黄的五钱小娘子被捏了一下,你连我丈夫都敢杀! 我哪点不如姓黄的?” 这都什么逻辑!林泰来疼得倒吸几口冷气,但在船舱里又躲不开。 只能嘀咕道:“你又不真正算是我的女人,我为什么要生气?” 范娘子死死掐着不放,说:“那今晚就把我变成你的女人,你改日替我出了今天这口气! 反正五都盐区拿到了,枫桥镇也打进去了,我怎么也不亏!” “可以可以!”林泰来立刻表态:“我已经想到了办法!等我荡平木渎镇后,把今天对你不敬的人全部沉了胥江!” 范娘子突然有点兴奋:“你真有办法?我要把他们全杀了! 但这三个堂口抱团,说不定还有湖边胥口镇的堂口支援,不付出巨大代价很难啃动。” 林教授幽幽的说:“有些秘密,只能对最亲近的女人讲啊。” 范娘子不肯回狮子山庄园,坚持要来南濠街区施家巷的林泰来大本营堂口。 林泰来刚洗完澡,高长江突然在院门外禀报说:“申府二爷使过人来传话,让坐馆尽快去见他。” 林泰来不耐烦的答话说:“他已经没用了,先让他等着,等时机合适了再见!” 高长江难以理解,坐馆前几天还拼命跪舔申二爷,怎么今天又不当回事了? 以前的坐馆从来不会因为女人,影响对政治的判断啊。 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天威莫测?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二章 火气很大! 今天从木渎镇无功而返,可能是林泰来出道以来,第一次掌控之外的受挫。 所以已经习惯于无往不胜、一切尽在掌握的林教授,心情大概很郁闷,与和义堂大嫂范玉如足足折腾了一晚上。 正所谓,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但是到了次日上午,林教授却在贤者时间,又和范娘子爆发了激烈的争吵。 林教授还是忍不住指责范娘子私心太重,为保存实力不敢出击,只会委曲求全丢人现眼。 两人大吵一通后,范娘子怒气冲冲的穿上孝服,一边骂着林泰来,一边离开了施家巷堂口。 一些和义堂和安乐堂的伙计们正在前院赌钱打发时间,见状彼此对视几眼,无奈的分开了。 此后林泰来就在屋里补觉,一直睡到了下午。 当他打着哈欠,从内院出来时,就看到高长江正在院门外等候着。 “茶舍那边才是你的主阵地,你守在这里作甚?”林坐馆不解的问道:“是工作太闲了,还是薪资太多了?” 高长江:“.” 他是被社团伙计们视为军师的人!他不满足于只能充当传声筒!他要为社团承担更重要的责任! 抱着奋发向上的主人翁激情,高长江很积极的提醒说: “昨日说过的,申府二爷派了人来请,让坐馆尽快去申府见面。” 林泰来不耐烦的说:“但我昨日也说过,暂时不见!” 高长江暗叹一声,坐馆最大的问题就是为人做事太随性了。 想必主要原因就是,坐馆身边缺少一个敢于直言的人,而他高长江就是填补这个角色的人选! 抱着做“诤臣”的心思,高长江堵住了院门,力劝道: “但在下以为,坐馆应该立刻去申府!” 林泰来直接推开了高长江,“不要挡着路!我现在火气很大!” 张家兄弟问道:“坐馆要去哪里?” 林泰来想了想,回答说:“火气太大了!去城里找孙十一耍子!” 高长江在旁边奋力的插话说:“坐馆!此刻并不是耽于安乐的时候! 扩张第一次受挫,必将在江湖上各堂口激起连锁反应,需要细心应对! 复古派老盟主仍然敌视坐馆,随时可能再出阴招! 申府关系需要进一步结交和稳固,作为堂口的坚强后盾! 在这个风口浪尖的关头,坐馆万万不可放纵啊!” 林泰来充耳不闻,迈步向外走。而张家兄弟便叫上直属伙计,紧跟着林坐馆。 眼看着坐馆荒唐堕落,心急如焚的高长江小跑着追在后面,举手高呼道: “即便昨日未能成功,坐馆也不可颓废自放啊! 一次失败不算什么,百折不挠方为大丈夫也,请坐馆三思!” 但林坐馆还是充耳不闻,消失在了巷口,又朝着胥门走去。 这个时候进城,显然是晚上不打算再出城,直接在城里过夜了。 高长江颓然的扶住了大门,仰天长叹,果然是忠言逆耳,直谏难做啊! 而张家兄弟这样的心腹近臣,只知道跟着吃喝玩乐,却没有只言片语的劝谏,岂是长久之道? 正在这时,张二郎张武小跑着回来,招呼着:“老高!坐馆有话!” 高长江惊喜道:“难道坐馆回心转意了?” 张武答道:“坐馆只是说,还有十几天就是县试了。 如果有外人问起,就说坐馆近日准备报名县试并复习功课!” 高长江愤然道:“不思时事之多艰,沉湎醇酒美人而忘忧,亡无日矣!” 什么准备县试,只是年轻人经不起挫折,不愿意面对首次失败的遮羞布! 就算真要准备县试,有去花榜美人家里复习功课的吗? 又质问道:“你们兄弟二人,乃是追随坐馆最久的心腹,难道就坐视不理?” 张武唏嘘的说:“我们曾经也像伱一样热血,但后来发现,还是先过了试用期再说吧。” 传完话后,张武又小跑着去追赶坐馆一行了。 花榜第十一的孙美人家在城北屈驾桥附近,说到这些古地名,穿越者林泰来就想吐槽大清的某位诗人皇帝。 屈驾桥改成了接驾桥,十泉街改成了十全街,这大概就是一代诗皇对苏州最大的“影响”了。 这次在孙美人家里,林教授足足荒唐了三夜两天。 期间,高长江数次叩门苦谏,就差上血书了,皆无功而返。 直到第三天早晨,林教授才又重新公开露面。 “走,去找张幼于老先生!”林泰来对张家兄弟吩咐道。 距离县试没剩十多天了,也该去报名了。 但是报名不是自己想报就报的,必须要找一位本地在学生员(也就是秀才)作保。 以保证考生身家清白,并非娼优奴仆等贱籍,以及并非冒籍、匿丧、顶替、假名等。 这也是秀才的生活来源之一,一般帮人作保都是要收钱的。 林教授想了一圈,自己所认识的读书人本就不多。 既是本地人,功名又只是秀才,还能帮这个忙的似乎只有张幼于 更重要的是,张幼于还有可能免费,不用花钱! 这里距离张家和求志园不远,只用走个一刻钟就到了。 林泰来刚走到张幼于所居住院落的门前,正要拍门,身穿百花衣的张幼于很凑巧的从院中走了出来。 抬头看清门外雄壮的身影,张幼于诧异的问道:“你脸色怎得如此憔悴颓废?” 林泰来毫不在意的说:“有人比我更憔悴!我今日来访,是有件事要幼于老先生帮忙。 我打算参加这次县试,但报名需要本县在学生员作保.” 说到这里,林教授就停了下来,他的暗示已经非常明确了。 但张幼于仿佛没有听懂暗示,无动于衷的说:“然后呢?” 林泰来只好暗示改为明示,“以我们的交情,烦请老先生帮忙作个保。” 张幼于嗤了一声回应道:“我们是什么交情?你连续三次绿我的交情?” 林泰来赶紧说:“玩笑只是玩笑,笑过就行了!考试乃是人生正事,还请老先生认真对待!” “我绝对不会帮你的!你死心吧!”张幼于大袖一挥,冷酷的拒绝了,从来没有对林泰来如此强硬过! 林泰来怒道:“想不到幼于老先生如此无情无义无理取闹! 没了你张屠户,还能就吃带毛猪?大不了花钱找个人作保!” 张幼于低头深深叹了口气,挤出了一点泪花 “唉,想不到在你林泰来心目中,我张幼于竟是个小鸡肚肠的人! 明明是你绿了我三次,却像是我欠你的!” 林泰来:“???” 这老先生又说的什么话,完全听不懂。 张幼于得意的叫道:“我是长洲的,长洲县学的!你是吴县的,不是一县的! 我怎么帮你?怎么让我给你作保?” 林泰来:“.” 这个该死的县界划分,一城两县太容易让人忽略县界区别! 张幼于质问道:“你大声的告诉我,究竟是谁无理取闹?” 林泰来狡辩说:“那你总是在我们吴县地界晃荡什么?叫人容易误会!” 张幼于答道:“运河在城外西边,所以城西更热闹,我当然喜欢在西边活动! 长洲县东边就是湖多,难道你林泰来只喜欢看湖吃螃蟹和莲藕?” 林泰来理屈词穷,二话不说,转身就走。 既然你张幼于帮不上忙,还留在这里做甚? 张幼于放声大笑,感觉终于对林泰来占了上风,连忙又扯住林泰来: “别急着走,今天你不白来!我大哥那边有演剧可观赏!” 三张老大张凤翼乃是当今戏曲名家,改良了昆腔的大佬。 此人一生痴迷于戏曲,很有名的《红拂记》就是他十九岁时的作品。 张幼于又介绍说:“今天演的是琵琶记!” 《琵琶记》也是个非常著名的曲目,男女主分别叫蔡伯喈和赵五娘。 对于文化人的事情,志在文坛的林教授还是有点兴趣的,便问道:“谁来演?” 张幼于自豪的介绍说:“家兄亲自上台,演蔡伯喈!” 林泰来撇撇嘴,谁看戏还关心男主角是谁啊? 又问道:“其实我更想知道,谁来演赵五娘。” 张幼于答道:“演赵五娘的人,乃是家兄的次子!” 林泰来:“.” 你们老张家都这么会玩的吗? 父亲在台上演男主,儿子在台上演女主,这个艺术是不是有点太先锋了? 张幼于边走边说:“有很多人来观看,说不定就有你们吴县的士子,岂不就能当场找到帮你作保的人了?” 真的会有人来看?抱着猎奇心态,林教授居然跟着张幼于,转到了张家另一个院落。 这次张幼于没有胡吹,院中真的是人头攒动,连院门都挤满了人,不少人居然是慕名而来! 戏曲大佬灵墟先生张凤翼和儿子亲自登台演剧,那可是苏州城的文娱名场面,必须观者如堵。 幸亏在张幼于这主人的带领下,林教授能在前排占据了一席之地。 前排附近都是有点身份的士人,没准真有吴县的秀才。 林教授左顾右盼,打量着周围的士人,想着能否寻找到一个“保人”。 身边有个人三十多岁,眉目清秀,头戴标志性的四方平定巾,非常像是个在校生员。 林教授就果断试探着搭话道:“看阁下似有几分眼熟,不知阁下尊姓大名?可否入学?” 林泰来能坐在这里,说明肯定与张家关系还可以。 所以那人就如实答道:“在下临川汤显祖,自南京来。 为的是拜访南曲名家灵墟先生,目前暂时寄居求志园。” 林泰来:“.” 真是白问了,这位肯定做不了自己的保人。 未来的戏剧大家,跑到苏州来拜访另一位戏曲大佬,似乎也很合理。 然后林教授又想起了求志园里的牡丹亭,还真不是巧合啊。 历史上汤显祖真的拜访过张凤翼,传言很羡慕求志园,等他辞官回老家后模仿着修了一个,然后就写了临川四梦。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三章 姑苏双绝 台上曲终,台下人散,林教授却从睡梦中蓦然惊醒。 张家椅子实在太舒服了,林教授睡得挺香,醒来后还恍惚了片刻。 张凤翼父子都去换装和稍加休憩了,而旁边另外几个人正在聊天,交流着经验心得。 听到新认识的汤显祖正对张幼于说:“灵墟老先生果然技艺精湛,这唱腔的确十分精妙啊。” 张幼于介绍说:“家兄平时除了买卖书画之外,只有戏曲这个喜好了。 从早到晚,只要不是接见宾客,口中啊啊呜呜的吟唱不停!” 汤显祖立刻惊为天人,深感敬佩的说:“难怪灵墟老先生技艺精湛,缘故就在这曲不离口!” 张幼于鼓掌大赞道:“好!这个词甚好!曲不离口这四字,当真是妙极! 我代替家兄,多谢海若赠了这四个字,真乃四字贵客也!” 其余几个人一起叫好,还有人说这四个字足以流传后世。 本来林教授对“曲不离口”这个词听着没什么感觉,在后世只是个很常见的成语。 但看到众人如此激赏,好像之前从未听过似的,林教授这才反应过来。 难道“曲不离口”的典故,在历史上就是从张凤翼来的? 此后又听到张幼于自豪的说:“家兄自少年时就痴迷戏剧! 他十九岁那年,只用了新婚后一个月的时间,就写出了一本《红拂记》!” 汤显祖再次惊为天人,深感敬佩的说:“灵墟老先生实乃大才也!” 林教授听了半天插不上话,这时终于感到自己能说几句了。 “人生四大喜之一的新婚之月,新郎却只知埋头创作,你们不觉得很奇怪吗? 这到底是新郎不行,还是新娘不行?” 汤显祖:“.” 张幼于倒是想大笑,但又想到自己的生活费都是大哥提供的,便只能勉强干笑几声。 又对着林泰来身后说:“大哥!你怎得不多休息片刻?” 林泰来转过头去,却见张凤翼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正黑着一张老脸盯着自己。 小小的吓了一跳,张家人走路都这么轻的吗? 林泰来连忙解释说:“哈哈哈,在下只是和幼于老先生相处的久了,沾惹了一些口无遮拦的恶习。 灵墟老先生大人大量不要介意,毕竟您曲不离口的典故要流传千古了,可喜可贺!” 张凤翼冷哼一声,反讽道:“我这不值一提的曲不离口,又哪里比得过阁下的拳不离手,日均五人?” 林泰来:“.” 曲不离口之后,拳不离手这就出来了?齐活了? 但拳不离手的本意,不应该是您老人家所说的每天都要打人吧? 张幼于忍无可忍,当场捧腹大笑,戏谑的说: “曲不离口张凤翼,拳不离手林泰来,姑苏双绝也!” 张凤翼大怒,直接轰人:“我要和汤海若谈艺,你们两个都给我滚出去!” 走到外面,张幼于问道:“伱刚才找到保人没有?” 林泰来无奈道:“演剧开始后,别人要专心看剧,我又不好意思打扰,后来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张幼于建议说:“其实吴县的生员,你也不是不认识,徐家赘婿范允临就是吴县生员! 你不是和一个范家的寡妇有奸情么?可以托她去说啊。” 林泰来答道:“刚翻脸了!” 张幼于摇摇头道:“这几天我帮你找人,但你这人太特殊,不知道谁敢替你作保。” 一方面,作保是要负责的,林教授似乎不太令人放心。 万一在考场里上演“文士争雄武艺场”,就要被连累了。 另一方面,林教授可是老盟主指定的文坛之敌,别人也可能会产生顾虑。 所以说给林教授作保人,确实存在一定风险。 林泰来答道:“近日我都在孙十一家里复习功课,她说可以免单五日! 老先生如果有消息了,就去那里找我!” 张幼于:“.” 他不禁陷入了深思,为什么要帮助一个把自己绿了三次的人? 姑苏驿,经过几天的精心治疗,王世贞老盟主终于可以下床,并出屋活动并见客了。 这几日内,为了王老盟主身心健康,刻意屏蔽了外界消息,好让老盟主能静养。 王士骕扶着老盟主在院内活动,问候道:“父亲感觉如何?” 但老盟主开口就问:“林泰来这几天在做什么?” 王士骕:“.” 一下床就问林泰来,这算不算心魔? “说!”王老盟主不容置疑的催促。 王士骕只能回答说:“他也没做什么,前几天去打木渎镇无功而返,听说被人笑话。 然后就住进了城中某位美人家里,至今一直还在。 期间还去了曲不离口张凤翼家里,看剧听曲,博得一个拳不离手的说法,称之为姑苏双绝!” 王老盟主怒道:“好贼,胆敢如此轻佻放纵,还在抢热议!完全不将我的病重放在眼里!” 王士骕不想评价父亲这句话,又继续说:“对了,听说他还在准备参加这次县试。” 王老盟主稍加思索后,吩咐说:“你去告诉吴县的冯知县,这次县试很有文章可做,让他参加!” 与此同时,木渎镇港口码头上,此时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本镇三家堂口在此大摆宴席,共庆成功击退铁拳金鞭林教授的攻势! 还有附近的七八家堂口一起到场祝贺,并虚心学习先进经验,更是让现场热闹非凡! 不容同行们不重视,主要是林教授前几天的攻势太猛了,都市传说也太邪门了,让大家都很害怕。 善义堂那样独占一个都体量的堂口,一天就成了历史; 枫桥镇章家也不是无名之辈,鱼市才开了三天就被扫了,数十人重伤,负责人还被投进了大牢; 还有,县尊和粮书都是多么厉害的人物,却拿林教授一点办法没有,这已经超出了大多数乡下堂口的想象了。 一般堂口,也就是一个都的体量,但林教授的势力现在已经急速扩张到四个都了,还有一个横塘鱼市。 所以听说了木渎镇三堂同盟逼退了林教授的攻势,众人就一起过来学习先进经验了。 酒过三巡,众头领急不可耐的让三堂同盟介绍经验。 杨家堂口的大头领杨镇站了起来,豪情万丈的说:“多谢各位同道来捧场! 我们的经验主要有两点,第一是齐心! 我们木渎镇三堂口这次能逼退林泰来,就是做到了齐心协力! 第二就是大数值分析!通过大数值分析,我得出一个结论,今布不满百,满百不可敌!” 有人疑惑的问道:“何谓大数值分析?” 杨镇傲然道:“我把林泰来所有的打斗实例都进行了归纳,经过数值分析,我比林泰来本人都更懂他! 当林泰来空手铁拳时,所对付的人数平均是七个,姑且称为战力为七! 而他手持双鞭时,战力翻倍到了十五! 当有几个人掩护左右和后面时,林泰来的战力更是增长惊人,可高达四十! 按照这个增长模式,当他身边有三十人伴随进攻时,战力应当在一百左右! 这是林泰来过度扩张后,目前所能抽出的极限兵力了! 另外我所指的战力是无损,并能全身而退。 所以我敢预测,如果对手超过了一百,林泰来那边肯定就会出现伤亡! 对手人数越多,林泰来人手的损失就越大!这就是今布不满百,满百不可敌的意思! 在这个理论基础上,我们三堂口组建联盟,并共同防御,虽然不见得能打败林泰来,但也足以对林泰来形成威慑! 毕竟就算是强如今布,开战也要考虑到代价问题,不可能视伤亡而不顾,毕竟陷入苦战后他自身也会很危险!” 杨镇杨头领的演说引发了一片欢呼声,其他堂口的众头领仿佛找到了抵抗林教授的方法。 杨镇用力挥了挥手,高声道:“事实证明,我的研究是有效的! 那林泰来受挫于木渎镇后,和盟友范寡妇大吵一场几近分裂,并且已经郁闷到沉湎酒色不能自拔! 而且我们还打听到,林泰来对外声称准备县试,这是多么可笑的一块遮羞布! 我们这些堂口的,去考什么科举? 而且还听说,林泰来与一个唱曲的老头组成了什么姑苏双绝,你们说可笑不可笑?” 对强敌的嘲讽,再次引发了众头领的哄笑,让他们暂时忘记了林教授急剧扩张带来的心理阴影,欢呼声再次响彻了整个木渎港码头。 杨镇趁机又说:“抵抗林泰来绝非是一家一户的事情,必须要联合起来才能成功! 虽然今日林泰来因为人手有限,打团战力很难过百,但林泰来肯定也会继续招兵买马! 所以在可见将来,若想威慑住林泰来,可动员人手至少二百人起步! 这是一个比拼发展速度的游戏,我们如果比林泰来发展慢,就会被吃掉! 故而三堂同盟打算将同盟进一步扩展,组建太湖东岸大联盟,欢迎有识之士加入!” 欢呼声渐渐停止,众头领神色犹疑起来。 杨镇哈哈一笑:“今日只是提一个说头,还请诸位仔细考虑个十天半月! 过阵子再邀请诸位聚集,共商大事! 我相信,成立大联盟一定是趋势!不然尔等就等着被林泰来各自击破,一口一口吃掉!” 木渎镇三堂同盟召开大会,倡议组建太湖东岸大联盟的消息根本瞒不住人。 情报从木渎镇传到了横塘镇,又从横塘镇传到了南濠街。 高长江听着汇报,内心极度忧虑,如果这十来家堂口真组成反林泰来大联盟,就难办了。 又将情报送到孙十一家里,得到的回信是:“这杨镇倒也是个人才。” 这回信,让高长江愤怒的无以复加了! 形势都已经如此,坐馆还在孙十一那里醉生梦死的不出来! 既不去和申府加强结交,也不去和范寡妇修复关系,更没有招兵买马积极备战! 听说坐馆唯一的动静,就是到处找人为县试作保,除此之外连诗都踏马的不写了! 颓废如斯,还玩个勾八! 姑苏双绝?我呸! 还是没冲到七八千,只有六千五六百,唉!求个月票吧,状态慢慢找!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四章 不听是你的损失! 在三月份极度喧嚣热闹的苏州城,到了下旬时,忽然就平静了下来。 主要是屡屡贡献热议话题那个人,最近深居不出。 不要误会,这句说的是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 在文征明孙子文元发的斡旋下,王老盟主终于和申用嘉申二公子见了一面。 本来申二公子秉持宰辅公子傲气,不想屈尊到姑苏驿“拜见”素无交情的王老盟主。 但文元发劝道,王老盟主毕竟是老前辈,而且眼下又生病在身不易行动,不可能让王老盟主到申府造访晚辈。 所以申二公子还是来了姑苏驿,与王老盟主在书房进行了既友好又坦率的交流,并对苏州城最近形势交换了意见。 文元发很聪明的没有参与会谈,只管牵线促成见面。 介绍了王老盟主和申二公子互相认识后,文元发便退出了书房,只在廊下赏花喝茶。 不知过了多久,看到申二公子从书房里出来,文元发上前问道:“谈得如何?” 申用嘉很不爽的说:“弇州公与我说话,竟然有一半时间都在谈林泰来! 莫非他只是为了林泰来,才肯抽时间与我会谈?” 文元发苦笑着开解说:“王前辈最近确实对林泰来耿耿于怀,你是晚辈,见谅则个。” 申二公子还是很介意,吐槽说:“我现在简直怀疑,如果不是因为林泰来,弇州公可能都没兴趣与我接触!” 对于这个情况,申二公子不知道该骂王老盟主还是骂林泰来。 文元发也不想明显偏向谁,岔开了话题问道:“王前辈可曾对你有所勉励?” 对文元发没什么可隐瞒的,申用嘉如实说:“弇州公确实也说了,可以将我选入新五子之列!” 对于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来说,这个条件的诱惑不可谓不大,哪怕他是个宰辅公子。 这就是一举成名天下知,直接在文坛进位一线! 当然,如果想要这个虚荣,肯定也要付出点什么,比如帮着王老盟主去除心魔。 文元发问到这里后,也就不再继续说了。 别人如何衡量得失并做出抉择,都是各自的事情,与他无关。 走出姑苏驿,申二公子忽然对文元发问道:“听说最近有个五龙茶室在文坛名声鹊起,位置就在附近?” 文元发指着方向,“就在那边,步行二三百步就是。” 申二公子辞别了文元发,自行前往五龙茶室。 来都来了,就顺道看看! 很容易就找到了茶舍,又在茶舍里找到了高长江。 但申二公子眉头却皱起来了,怎么此人大白天就喝上酒了? 从上到下,这社团作风也太差了! 于是申二公子上前问道:“你家主人在哪里?” 不是高长江作风不行,就在昨天之前,他还是一个全心为社团大业着想的热血人士。 但此时理想已经幻灭,他只想用酒精麻醉自己。 听到有人问话,高长江抬头看了眼,答道:“路人皆知,在屈驾桥孙怜怜家里!” 申二公子又问:“他最近在干什么?” 高长江带着醉意答道:“明知故问,还能干什么?当然是孙怜怜!” 申二公子:“.” 那晚看到林教授的手下们,感觉是挺有活力的一个社团,但今天这个传说中的军师怎么如此费拉不堪,言辞也如此鄙俗! “我是问做了什么事,没有问干了什么人!”申二公子叱道。 高长江答道:“那就是准备县试了。” 申二公子无语,伱们信誓旦旦的奉正讨逆、扶申灭奸呢? 口号喊得震天响,结果就这? 越问越生气,申二公子又喝道:“我发过话,但为何一连数日,他也不曾来见我? 我知道你们想借用申家的旗号,但别说我没给过你们机会,是你们自己不珍惜! 你们以为,王老盟主就不会来拉拢申家么!” 话已至此,高长江无言以对,因为坐馆近几日的拙劣表现,让他根本无从辩解。 本来申二公子和王老盟主那边没什么交情,这是坐馆的机会,结果现在被坐馆硬生生推过去了! 申用嘉说完了后,转身就走,感觉这帮底层社团人士真是烂泥糊不上墙! 原本还指望林泰来真能做出点业绩,帮申家涨涨声势,看来都是白想。 而另一边的王老盟主,起码还能给自己一个“新五子”的虚荣呢! 但高长江身边一名平平无奇的手下,突然出言道: “今日文化大讲坛即将开始,申二爷不妨坐下听听?” 高长江愕然的看着这名手下,这里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然后这名手下没顾上高长江,又对申用嘉补充说: “我们坐馆还说过,只要申二爷过来,就让高先生专门为申二爷讲一个。 如果申二爷不肯听,那就是申二爷的损失,也不强求了。 但要请申二爷隐藏身份,坐在角落听。” 这个说辞,倒是激起了申用嘉的脾气,便大马金刀的坐在了角落。 他倒是想知道,有什么不听就是损失的内容! 高长江盯着这名手下:“你这是什么意思?” 这手下赧然笑了笑,掏出一张文稿递给了高长江: “坐馆吩咐过,只要申二爷出现,就讲这个!” 高长江心里无比悲愤,自己在坐馆心目中,难道还不如这个手下? 有关机密信息,还需要这个手下选择时机告知自己? 还是说,这个手下负责监视自己?这是吕奉先能干出的事儿? 今天讲完,就不干了!辞职! 此后有些读书人踩着点进来了,讲坛前桌子也都坐的差不多了。 大讲坛每天开三场,内容都一样,每个人可以选择自己方便的时间过来旁听。 高长江做完心理建设,在讲台上开口道:“今天就预测一下文坛新五子的人选,绝对是全苏州最准确!” 下面就有人叫道:“昨日不是讲过了么?怎么今日又重复?” 还有人叫道:“昨日你信誓旦旦的预测,一定是李维桢、邢侗、王稚登、胡应麟、冯时可这五人为新五子!” 对高长江昨日所预测的五人名单,众人都是非常信服的。 这五个人各有代表性,每个人都能代表一个地域和一个群体,而且每个人与王老盟主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李维桢是荆楚,邢侗是北方,王稚登是苏州本地加布衣山人,胡莹林是浙江加文艺评论。 至于冯时可,既是交际型名士的代表,也是忠义的符号。 这些年冯二老爷为了复古派没少出钱出力,也资助过很多复古派文人。 高长江拍下醒木,再次开口道:“但今天情况有了变化,所以我的预测名单也会跟着变化!” 吴地士子向来以刁钻轻狂出名,最不怕事,发起疯来连衙门都敢砸,更别说一个高长江。 当即就嘲笑道:“糊弄谁呢!每天只换用一次名单,就算一次开讲? 你高长江这样做,莫不是想骗我们的茶水钱?” 高长江对嘲讽充耳不闻,只解释道:“今天情况不一样! 我斗胆预测,云间冯时可将被撤下来,换成我们苏州申府的二爷!” 先前吵闹的士子也不吵闹了,拍案叫道:“这可有点意思!” 申府二爷这个首辅公子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了,立刻就引爆了众人的议论。 有人说:“原来堂堂的文坛盟主,也要趋炎附势,逢迎宰相!” 有人冷静的分析道:“先前预测的新五子里面,年纪最轻的胡应麟、邢侗也是在文坛打拼了十几年的! 那申用嘉二十出头,在文坛岌岌无名,何德何能可以位列新五子?” 还有人突然就愤慨了起来:“权势,这就是权势!有权有势的人,就可以走终南捷径,后来居上!” 更有人不平的说:“冯时可为人忠义,当年对老师张江陵也不离不弃,所以才导致辞官去职! 多年来冯时可为复古派鞍前马后,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受助文人无数,乃是文坛及时雨也! 老盟主如果为了讨好首辅,就排斥冯时可,未免令人齿冷寒心!” 还有人很诛心的质疑说:“这不是当年老盟主驱逐谢榛的旧事重演吗?” 在家奴掩护下,躲在角落里的申用嘉听着场内议论,脸色登时就难看起来。 他虽然为人处世经验少,但智商并没有问题,当即就明白了。 林泰来让自己坐在这里,并不是让自己听什么大讲坛,而是让自己听一听别人的议论! 全踏马的都是负面评论,一个比一个尖酸! 啪!申用嘉实在听不下去了,从角落里拍案而起。 然后对着高长江叫道:“林泰来在哪里?我去撕了他!” 高长江十分诧异,你申二公子气糊涂了吗? 刚才明明已经说过了,坐馆在屈驾桥孙美人家,沉迷酒色数日不出。 申用嘉带着家奴,气冲冲的走出了茶舍,进城去找林泰来了。 刚才大发议论的一干人,目瞪口呆的看着申二公子离去,已经有人认出来此公子是谁了。 等回过神来,纷纷对着高长江破口大骂,场面一度极为混乱! 这姓高的坏种绝对是故意的,故意安排了申二公子在暗中,偷听他们议论! 以后仕途堪忧了,实在不行,还是趁早转型儒商吧! 虽然被泼了茶水,但高长江无悲无喜,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辞职!我要辞职! 还在找状态,今晚还有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五章姑苏对 申用嘉怀有满腔的不爽,来到城北屈驾桥附近孙美人家,报上身份后顺利进入! 他刚走到院中,便看到美人在堂上明间席地而坐,而林泰来则枕在美人大腿上睡觉! 不知为何,申二公子立刻就体验到,老盟主那种血压飙升的感受! 美人看到访客走进院子,就温柔的低头,轻轻唤醒了躺在自家膝上的好汉。 林泰来背对访客伸了个懒腰,挺着雄壮的身躯高声道: “大梦谁先醒,平生我自知。膝上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申二公子按下了自己的血压,讽刺道:“我只听说过今布小奉先,从未听说过今亮小诸葛!” 林泰来转过身来,摇着从美人手里借来的团扇,懒洋洋的反驳道: “若无奉先之勇力,只怕早被公子之家奴扑杀当场了,哪里还有使用诸葛之智的机会?” 申二公子:“.” 这个逻辑好有道理,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林泰来用团扇指了指旁边席位,示意申二公子坐下。 又道:“没让公子三次拜访,难道在下还不够周到?” 申二公子只觉得自己的血压又开始上升了。 然后开口道:“我从五龙茶室过来,刚才听到了许多不堪入耳的议论,都是拜你所赐!” 林泰来摇着团扇,示意上茶,随口答道:“制造出这些议论的不是我,而是王弇州! 我料那王弇州给不了你钱财,给不了你权势,也只能用虚名拉拢伱了! 所以提前让公子你感受一下,强行得到这些虚名的后果!” 申二公子嘴硬说:“成名哪有不受非议的,若名位到手,有些非议又有何妨!” 林泰来笑道:“但我替公子担心,那位人到晚年、开始准备盖棺论定的王老盟主不想承受这些非议。 说不定要假借舆情,故作为难,拒不践诺,公子还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申二公子拧紧了眉毛,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无论哪一边都不做人,没一个实诚的! 自己这样的纯善之人,与这帮人打交道实在太踏马的累心了! 林泰来趁机说:“其实在下有一事不明,不知公子到底想做什么。 如若不弃,在下愿闻公子之志。” 申用嘉随口答道:“父兄皆在外,只有我守在苏州本宅! 如今申家在苏州家业薄弱,我欲为申家立下一份可以传承的基业!” 林教授手里团扇摇个没完,叹道:“世人谁不想立下基业,但又有几人可得?多数人走不对道路!” 申用嘉因为功名之路受挫(科举作弊被抓),目前只能守在家里。 所以在老家建设申家基业,大概是他目前唯一能实现人生价值的工作了。 这项工作也是别人取代不了的,只能靠他自己谋划。 所以申二公子很有兴趣与别人讨论这个问题:“建义庄,并田土,收附民户,基业可得乎?” 林教授答道:“义庄所在一都临近城池,若大肆兼并、侵吞钱粮,稍有动静便满城风雨,甚至传达京师。 而申相做首辅未久,权位未稳,朝敌众多,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成为巨大破绽! 此诚不为公子所取也!” 申二公子又道:“借权势交通四方,以商获利,基业可得乎?” 林泰来摇着团扇答道:“天下岂有万年宰相乎?以权势营商固然可以暴利,急剧积累财富。 但若权势一去,岂不就成了养肥待宰之猪,全都便宜了别人? 此诚不为公子所取也!” 申二公子有点急眼了,“这也不可,那也不行,你说还能怎么办?” 林教授哈哈大笑,招呼说:“挂图!” 便见美人带着两个婢女,将一张苏州地图挂在了廊柱上,然后全部退了出去。 林教授指着图,对申用嘉说:“苏州河道纵横,水网密集,汊塘遍布,天以此资公子,公子岂有意乎?” 申用嘉:“???” 每个字都认识,怎么连起来后完全听不懂? 林泰来重新坐下,“公子难道不知,苏州近来连年水患,多有涝灾? 去年吴县因为灾情,欠税一度达到了四成之多,快把冯县尊急死了。 所以苏州城又该大举疏浚河道,垒石筑堤,修建圩岸了! 朝廷也必须批准,不然以后屡屡歉收如何是好?” 申二公子依然半懂不懂,只能问:“然后呢?” 林泰来慷慨激昂的说:“这意味着数以万计的银米!数以万计的役夫!数以万计的物料! 而且工程不会一劳永逸,每年都要做的,河道要反复疏浚,堤坝也需要修补! 谁能掌控工程,就等于掌控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就在苏州拥有了最稳固的基业! 而且百姓享受到水利工程好处后,还会念好,这也是民心! 你看那什么白堤苏堤范公堤之类的名字,难道还不懂吗? 此乃天所以资公子也,在下再问一句,公子岂无意乎?” 听了林教授的话,申二公子只觉得心脏砰砰的乱跳,这算是心动了吗? 他猛然从林泰来手里抢过团扇,狠狠给自己扇了几下风。 垄断官府工程这事似乎史无前例,但似乎又可以做!他爹是首辅! 一边想着,一边下意识的说:“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 林泰来总结说:“诚如是,基业可成,申氏当兴矣! 此乃在下为公子所谋也,惟公子可图之! 至于在下以及堂口全体伙计,愿效犬马之劳!” 申二公子在急速考虑之余,还分心诧异的看了眼林泰来。 你们这些黑道社团,还想搞工程? 林教授只想对贵公子科普一下,不想着去插手工程的黑道,还能叫黑道吗? “你为何如此上心的为我谋划?”申二公子又问道。 林教授答道:“在下只是想给申相养老啊。” 申二公子无语,你踏马的也配! 转而申二公子又问道:“那你说,我该做什么?” 这并不是想要考校林教授,而是他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 林泰来大手一挥,豪气干云的说:“公子什么都不用做,和以前一样,在家呆着就行了!” 又怕申二公子听不懂,补充了一句说:“公子但家里坐,外事有在下操劳!” 申用嘉想起了马管庄的那句话:此子名为今布,实乃孟德也! 便忍不住怒道:“为了申家,我总要做事!” 林泰来便建议说:“其实申家最大的问题就是人丁单薄,若想家族能兴旺的传承下去,这样是不行的。 刚好二公子你最清闲,不如广蓄姬妾,多生儿子,让申家人丁兴旺,如此也算是为申家立大功了!” 申二公子:“.” 如果林泰来没记错的话,在历史上,这位申二公子似乎生了十二个子女。 为申家人口大爆发做出了突出贡献,为申家成为苏州百年名门打下了坚实的人口基础。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六章 乏善可陈的县试 申用嘉陷入了长考,好半天没说话。 一边是王世贞老盟主画的饼,另一边是林泰来画的饼,该如何抉择? 林泰来喝了杯茶,又被美人喂着吃了点瓜果,等得有些不耐烦了,便又问道: “公子是不是正在考虑,现在如何回复王老盟主? 同时还想着,能不能既利用好我林泰来,又能从王老盟主手里捞到好处?” 申用嘉下意识的反问:“你怎么知道的?” 林泰来笑道:“但凡这种疑难,公子以后直接问我就行了。 我肯定能为你答疑解惑,你又何必亲自费那力气去想。” 理智告诉申二公子,不能再听林泰来单方面蛊惑了,但他还是坐着没动。 “在下想说的第一层意思,王老盟主目前只能给伱一些虚名,但虚名却是你这个宰辅公子最不需要的! 你现在最需要的,是如何将宰相门庭变现,而不是什么虚名! 我这种底层一无所有,才会贪婪的追求虚名,你完全没有这种必要!” 申二公子:“.” 没想到你林泰来发起狠来,连自己都黑! “在下想说的第二层意思,只要令尊还是首辅,王世贞和王锡爵这一对老王,就不可能真正信任你。 听说王老盟主怀疑你指使我,故意在文坛大会捣乱,是不是? 对此我只想说,如果他怀疑你干了这些事,那你就最好是真的干过! 在下言尽于此,公子回去自己琢磨吧! 如果还是不知道如何做出正确选择,在下也无话可说!” 说完这些后,林泰来站起来,带着美人回里屋,继续睡觉去了。 申用嘉对着林泰来的背影叫道:“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这是欲擒故纵!” 真男人从不回头,林泰来揽着美人,继续往里面走。 申用嘉又叫道:“以后请继续尊称我为二爷,不要擅自改成公子!” 这大概是一位宰相公子最后的倔强。 一连数日,苏州文坛依然风平浪静,老盟主继续养病,林教授准备县试。 堪称岁月静好,都没有搞事。 但县西的江湖却热闹非凡,木渎镇三堂同盟借着击退林教授的威望,仍然在大肆鼓吹组建湖东大联盟。 据说已经有一些堂口心动,有了加入大联盟的意向。 但林教授却非常安静,连半点反击都没有,谁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按道理说,只要林教授还打算在江湖上混,就不可能放过遏住上游要害的木渎镇。 于是就在一片安宁中,县试开考了。 张幼于还是帮忙找到了一个五十多岁的老秀才,愿意冒着风险给林教授做保人。 反正这老秀才年过半百,也不用考虑前途问题了。 四月初县试这日,城东试院外,从凌晨开始就挤满了人。 一般地方的县试,都是在县衙里举办的,县里也不会专门为考试建有试院。 但苏州城里的县,考生人数实在太多,苏州城本身也不缺钱,所以才会建有专门的试院,而且这个试院是吴县、长洲县、苏州府共用。 当然县试这样的最低端考试,也不可能像乡试、会试那样,考生每人一个单间。 试院里面也就是搭建了考棚,然后就是连接起来的长条桌和长条凳,考生一个挨一个的坐着答题。 此时天还没亮,但试院外灯火通明。 冯曙送儿子冯梦龙前来应试,但儿子才十二岁,如果独自进考场,冯曙也实在放心不下。 可是考试又不可能让家人进考场陪考,所以冯曙只能对反复叮嘱说: “搜检入场时领了座号后,就迅速进场,按着座号找到座位。。 在考场须得谨言慎行,不要多说一个字,多行一步路” “这不是冯太医么!”忽然背后有人叫道。 冯曙不用回头,只听声音就听出来,身后之人必定是铁拳金鞭林教授。 应该说,很多苏州城医士对林教授的声音都很熟悉。 据说林教授仅凭一己之力,就能让近两月全苏州城医药行业净利润同比增长一成。 林教授攥着少年冯梦龙的小脑袋,信誓旦旦的保证说: “冯太医放心!进了考场后,令郎自有我罩着!” 冯曙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放心,还是不放心。 便只能说:“场内应试者多达数千人,林教授想碰上小犬并不容易。 而且又不得随意走动,林教授哪能顾得上小犬?” 林泰来爽朗的笑道:“我的座号是丙三十号,令郎是丙二十九,挨着呢!” 冯曙:“.” 这座位号还没发给考生,你就全知道了? 这时候,突然开始搜检和入场了。 应试的考生大都提着考篮排队,考篮里面放着笔墨文具和吃食等物品,但不允许带纸。 经过点名和搜检后,自然会给考生发座号和稿纸,然后考生才能入场。 小冯梦龙排在了前面,接受搜检后拿到了座号,一看果然是丙二十九,顿时感觉又被巨大阴影笼罩了。 “这是什么?”负责搜检的官军从林泰来考篮翻出了两件铁指虎。 林泰来一本正经的答道:“此乃纠正握笔姿势的器具,另外可以充作笔架使用,还可以用来当镇纸。” 负责搜检的官军:“.” 如果不是点名验身时,听到你叫林泰来,他们真就信了! 铁拳金鞭的铁拳两个字怎么来的? 林教授辩解说:“它不是刀剑武器,也不可能用来作弊,带入场有何不可? 若说它坚硬,那砚台也很坚硬,而且别人还有带石头的!” 主要是行走江湖安全第一,应试考生好几千人,里面万一有仇家,把自己堵在考场里怎么办? 旁边小吏挥了挥手,“算了算了,让他进去吧!” 林泰来拿着“丙三十”的座号,找到座位后,就对旁边的小冯梦龙说: “考试最重要的是细心,万万不可大意! 我有个建议,默写经义原文时,你每写完一张纸,就一定要仔细检查! 等我参考着也写完这张后,你再继续写下一张。” 小冯梦龙:“.” 林教授又安抚说:“放平心态,千万不要紧张! 万一你考试没有被取中,我一定不会告诉令尊说,你因为沉迷金瓶梅,所以导致功课荒废了。” 小冯梦龙:“.” 还没开考就已经心神俱疲,他只想早点结束并回家。 如果用后世的考试等级来比较,县试只相当于小升初。 所以县试里一般不会出现偏题、怪题、难题,给的两道题目都是完整句子,不会胡乱截搭。 主要考试内容有默写经义,以及写两篇文章。 作文部分林教授可以自己搞定,但默写就不行了,他根本没有时间把四书都背下来,所以必须要参考旁边小冯梦龙的试卷。 考试过程乏善可陈,毕竟只是一场“小升初”,又能有什么惊天动地? 到了下午时候,林教授就跟在冯梦龙后面交了卷。 县试的主考官就是知县,交卷就是直接交给主考官,不像乡试、会试那样麻烦。 林教授把自己试卷交到冯知县案上时,忍不住问了句:“县尊不考校一下我?” 很多剧情都是这样的,主考的知县看到神童或者人才交卷后,就会当场再出题面试才华,尤其以对子和诗词题目为多,然后当场取中。 冯知县抬头看了眼林泰来,很平易近人的骂道:“滚!” 对冯知县而言,这是他最后一项重要工作。 县试完毕后,他的吴县知县任期也就结束了,犯不上继续置气! 今后终于可以解脱,摆脱吴县知县这样一个地狱难度的官职! 被冯知县骂了句后,林教授心里忽然有点惴惴不安。 冯知县不会临走前突然变卦,县试不取自己了吧? 反正冯知县拍拍屁股就可以走了,自己又能奈他何? 这下林教授真有点小紧张了,紧张程度可以排在穿越以来的前五。 虽说县试三年两考,机会多的是,但今年都已经投入进去了,如果不过就太可惜了。 林教授可不想熬到三四十才中秀才,他怕自己如果没有政治身份,活不到那时候。 县试判卷和放榜都很快,没有让考生久等,两天后就把录取榜单放了出来。 今次一共有二百多人上榜,也算是冯知县临走前大发善心,多放了些人。 鹤立鸡群的林教授站在看榜人群里,轻轻松松毫不费力的就在榜单上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因为“林泰来”这个名字,直接排在了县试取中人员的第一位,也就是俗称的案首。 所以才能让林教授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名字,一眼就看到,一点多余时间都不用。 林教授当场就懵住了,这又是什么情况? 他只想着混在众多考生中,悄无声息的过关就行了,怎么还做出来一个案首? 这对其他考生实在太不公平了,他林教授怎么能是案首呢?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林教授的本能感到,天上不会掉馅饼,这里面估计有什么阴谋。 可是以他的聪明才智,却死活想不出来,到底能有什么阴谋,可以平白给自己一个案首。 虽说案首并没有实际意义,但好歹也是一个小小的荣誉啊。 由《奋斗在新明朝》改编的网剧《在下李佑》,将于下周一在优酷上线!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七章 等北风来 无论如何,总共有六道关口的漫漫科举之路,第一步县试算是过去了。 如果说县试相当于小升初的话,第二步府试就相当于中考了。 然后第三步道试相当于高考,道试过关才算考中秀才。 又如果连过县试、府试,然后又考不中秀才,就可以称为童生。 童生礼服可以穿青衫,死后墓碑上能写一个将仕郎。 第二步府试和县试时间相隔不远,今年吴县县试是四月初,再等到四月底就是苏州府的府试。 这又将是一场不知道多少千人报名参加的大规模考试,科举发达地区的考试就是这么豪横。 官府要在炎热潮湿的夏季到来之前,抓紧时间把两级考试都办完了。 距离府试还有将近一个月时间,林教授只希望,这点时间能让自己复习完功课。 县试发榜后第二天,林教授就从孙十一家里走人了。 大约是这十来天孙怜怜一直没有要钱的缘故,孙怜怜妈妈的脸色就越来越难看了。 林教授也是个有脾气的人,大丈夫岂可寄人篱下、看人脸色? 于是他果断的搬走了,回到了胥门外堂口。 迈进五龙茶室,林泰来吃惊的对高长江叫道: “噢!我的老伙计,你究竟是怎么了? 你气色简直糟透了,竟然比悬梁刺股、昼夜备考的我还要糟糕,真是太可怕了!” 高长江扔下酒瓶,拍案而起:“我要从堂口辞职!” 林泰来指着高长江,对左右张家兄弟说: “一个人如果想辞职,要么是给的少了,要么是受了委屈,你们猜猜,老高是哪一种原因?” 张文非常机智的答道:“大概是两种原因都有!” 林泰来转头对高长江说:“从今日开始,伱提前转正!而且月薪提到五两!” “好的坐馆!多谢坐馆赏识!”高长江应声道。 对当今普通人而言,月薪五两绝对是高薪了,堪比知县大老爷的明面正常工资。 林泰来反手就拍了张大郎一巴掌,“你刚才真是胡说八道!高先生什么时候受过委屈!” 然后林泰来又对高长江问道:“这几日我为了备考县试,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社团里可有什么大事?” 高长江答道:“前两天,黄五娘和范大嫂又打起来了! 听说是有个范大嫂盐区里的小盐贩跑到横塘鱼市进货,而黄五娘卖了盐给他,范大嫂觉得黄五娘捞过界了!” “娘希匹!”林坐馆头痛欲裂,真是清官难断家务事! 高长江继续说:“所幸有总堂的宋叔出面,把两人的纷争摆平了。” 林坐馆顿时又感到,什么叫“家有一老如有一宝”。 高长江趁机进言说:“用坐馆你的话术来讲,这大概就叫做内卷吧? 如果社团不继续扩张,把饼子做到足够大,那社团就必将陷入无穷无尽的内卷之中!” 林教授斜着眼问:“你是什么意思?” 高长江再次强调说:“木渎镇那些跳梁小丑,借着击退坐馆你的名头招摇,竖起反坐馆的大旗,偏生还有人信了! 据打探来的消息,目前已经有四五个堂口肯加入那什么太湖东岸大联盟! 再加上原本就有的木渎镇三堂,这个大联盟必将成为社团大患!” 林坐馆不屑道:“吾视之如土鸡瓦犬!” 高长江非常焦虑的说:“如果真让他们凝结成势,至少可以动员五百人手,以坐馆之武勇,只怕也难以应战! 每多拖延一天,敌势就壮大一分,坐馆到底在等什么?” 林坐馆面朝北方,拱了拱手,很有诗意的说:“等北风来。” 高长江:“???” 他真的听不懂,江湖世界是弱肉强食,不是诗情画意啊! 与高长江沟通完情况,林泰来就要离开茶舍。 但走到门口时,林坐馆忽然又想起了什么,转身问道:“听说你前几天醉后自号公台?” 高长江立刻否认:“不是!没有!瞎说!定是有人误听了!” 随后林坐馆回到了堂口,召集四大金刚,听取近期工作汇报。 四大金刚之一于恭敬表示说:“这段时间,已经把第一都这块地方全部理顺了,各图的里长都表示与我们安乐分堂合作!” 随后又有些意犹未尽的说:“当初打下善义堂和第五都后,就该交给我们分堂来打理。 结果将第五都全部交给了总堂,我们分堂还是只有一个都,兄弟们都施展不开啊。” 林坐馆训斥道:“眼光放长远些,不要总是盯着乡村里那三瓜两枣! 保护税的大头都是官府的,到我们手里才有几个钱?” 四大金刚算是听出来了,坐馆似乎有别的想法,一起兴奋的问道: “那下面堂口要做什么?从乡村都图转向南濠、上塘两大街市区?” 在繁华的商业区插旗收数,肯定比下乡收数更好啊! 林坐馆却指示道:“下一步,你们多学点河工方面学问,以后招人也优先招纳做过河工的!” 四大金刚顿时疑惑不解,河工学问有什么用? 难道坐馆又被县衙发配上河堤服役了,想抓兄弟们顶包? 就算要上河堤卖卖苦力,也不用懂什么河工学问啊。 距离施家巷安乐堂分堂不远的姑苏驿里,天下文坛盟主王世贞静养了一段时间,身体状况终于恢复到了半个多月前。 王士骕陪着父亲在花园里散步,并禀报道:“县试放榜了,林泰来是案首。” 王老盟主点点头:“意料之中,我让冯知县如此安排的。” 对林泰来这样在地方很能混的人,县试根本拦不住。 就算今年县试把他刷掉了,但还有明年以及以后,林泰来这样的能人迟早能过县试。 还不如借着今年考试机会,做点小文章。 比如先给一个瞩目的县试案首,然后府试被刷掉!在文坛领域,这就是莫大的耻辱! 王士骕见父亲身体状况有所恢复,就提醒说:“现在文坛大会的热度,跌落的很厉害。” 王老盟主淡定的回应说:“这也在我预料之中。” 王士骕问道:“父亲还要继续与林泰来斗法?” 可以说,这次文坛大会的热度,一大半都是被林泰来打没的! 本来按照正常进程,应该经过半个月左右的逐步预热,最后公布新五子人选,文坛大会达到最高潮。 结果从一开始,林泰来屡屡抢了老盟主的热度,导致老盟主精力都在抢回热度上了。 反复纠缠之下,王老盟主病倒了,时间已经拖延一个月了。 这让许多慕名而来的与会人员,都感到不耐烦了。 与此同时,那五龙茶室又出了个文化大讲坛,专用低俗爆点话题吸引人。 更过分的是,文化大讲坛直接预测出了新五子名单,而且看起来非常专业,非常具有可信度。 就像是本该最悬疑的大结局被提前泄露了,不少人又对文坛大会感到索然无味,抽身走人。 这导致文坛大会的热度进一步被摧残,再加上很多人本身也不富裕,实在耗不起就离开了。 王老盟主没去操心文坛大会的热度问题,反而问道:“冯时可离开苏州没有?” 王士骕答道:“没有。” “那胡应麟呢?”王老盟主又问。 王士骕又答道:“他暂回湖州了。” 老盟主喟然叹道:“此所谓,疾风知劲草啊。” 王士骕不明白父亲还关注这些干什么,谁走谁留都已经无关大局了! 现在最重要的事情,应该是已经一地鸡毛的文坛大会如何体面收场,不至于成为父亲晚年的笑柄! 王老盟主却教训儿子说:“做事要有耐心,有定力,更要不屈不挠! 什么收场?文坛大会不需要收场!我所等待的,只是来自北方的风! 当前文坛最重要的敌人就是林泰来,只有先肃清林泰来流毒,才能保障文坛大会顺利进行!” 对付这样的地方黑恶势力,用文人手段是不行了,必须要借用官府权力。 而吴县的冯知县面临离任,所以是个跛脚知县,被林泰来抓住把柄后就力有不逮了。 如今冯知县走了,换一个给力的新知县过来,就是林泰来这种黑恶势力的末日! 王士骕还是无语,父亲这个思路没错,但实操还是有问题。 新知县从京师选官后过来,起码要一个月以上的时间。 到那时,文坛大会早就变成昨日黄花了,甚至黄花菜都凉了! 但王士骕不想打扰父亲的雅兴,又问道: “即便清除了林泰来流毒,然后又能如何?文坛大会热度已经下去了。” “那我就让文坛大会的热度再起来!”王老盟主爆发出了惊人的自信! 这是主柄文坛三十年所积累的底蕴! “既然新五子的热度下去了,自觉无法入围的人心散了,那就扩额! 在新五子之外,再推选十个或者十八个人!组成五子十杰,或者五子十八士! 那些不能入选新五子的人,又会重新为了名额而争抢,热度不就重新起来了吗?” 王士骕只能说,父亲就是父亲,姜还是老的辣! 三十年的文坛盟主真不是白当的,操弄人心堪称出神入化! 只要不遇到林某人,就是打遍文坛无敌手啊。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八章 意外的任命 县衙六房,可对应朝廷六部,其中礼房负责文教、娱乐、礼制等业务。 今天晚上,林泰来宴请了县衙礼房的吏员们,校书公所的徐总管作陪。 因为先前县试的具体事务都是礼房经办的,林泰来的座位号也是礼房安排的。 所以县试完了后,当然也应该有所表示。 关键是这会儿冯知县已经离任走人了,礼房的吏员接受林泰来宴请,自然就更没有什么顾虑了。 当然林泰来还有其他心思,县衙礼房和府衙礼房业务上往来很多,他想通过县衙礼房打通府衙礼房的关节。 关于这件事,礼房的韩司吏拍着胸脯,一口答应帮忙牵线,于是宾主尽欢。 留下了韩司吏包夜,林泰来和徐总管走出了院子。 “老徐啊你不厚道,我说了要最顶级的安排,你却糊弄事!”林泰来不咸不淡的说。 徐总管非常不满,自己踏马的什么时候变成老徐了? 林教授得瑟的说:“怎么?我一个县试案首,不能叫你一声老徐?” 徐总管轻蔑的说:“区区县试的案首有什么了不得?这个县试是怎么过的,难道我不清楚? 别自大,万一县试案首在府试却过不了,那就在全苏州人面前丢脸了,还有什么面目在文坛混!” 听到这句话,林泰来愣了愣。 送给自己县试案首的人,是不是就存了这个心思? 于是林教授赞道:“伱徐总管倒是愚者千虑必有一得啊!” 徐总管不想继续谈论这个话题,便问道:“你最好说清楚,我怎么糊弄事了?” 林泰来念念不忘的说:“我说的是最顶级安排!白状元为什么没来!” 徐总管很想说,就因为你在这里,白状元才不能来! 业界谁不知道,你在孙怜怜家里住了十来天,但一直没给钱! 林泰来解释说:“我们这些立志要做名士的人,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谈钱格调太低了。 相反,美人免费侍奉名士,甚至倒贴钱财才是风流美谈啊。” 徐总管快被林教授的观点气疯了,如果都这样做,他们行业还赚什么钱? “谁踏马的告诉你,名士就不用花钱的?还要美人倒贴?” 林泰来答道:“书里面都这样写的啊。” 徐总管怒斥道:“无论你看到的是什么书,那肯定都是读书人写的!写的都是读书人的白日梦!” 又过一日,林坐馆刚从横塘鱼市纳粮回来,在堂口国计厅坐定,与手下们商议事情。 忽然县衙礼房的韩司吏匆匆忙忙走了进来,对林坐馆叫道: “有个事情,必须要告知于你!刚才新任知县的红谕送到县衙了!” 林坐馆十分诧异,是你韩司吏大白天的喝多了,还是他林泰来幻听了? 所谓红谕,顾名思义指的是一种谕示,写在红纸上的。 知县新官上任时,必有一个打前站的人,提前到达县衙,并带来新知县的谕示,称之为红谕。 红谕上会写明知县何时到达,并对县衙迎接工作提出要求。 而迎接工作都是由礼房安排的,所以礼房才能知道红谕内容。 所以林泰来就纳闷了,上一任的冯知县刚刚走人,而新知县从京师过来,起码要一个月以上时间。 怎么今天新知县的红谕就送到县衙了?这意味着新知县两三天内就能到任,是飞过来的吗? 韩司吏也理解林泰来的疑惑,又继续说: “你可知道咱们吴县的新知县是谁?是隔壁长洲县的邓县尊! 直接从长洲县调过来的,明天就能到任!” 卧槽!林泰来大吃一惊,竟然是这样的安排! 如果从长洲县过来上任,不耽误时间的话,不到一刻钟就能到吴县县衙! 旁边高长江失声道:“这可麻烦了!” 当初坐馆的成名之战,就是在长洲县大打出手,从长洲县县衙一直杀到饮马桥,打伤长洲县衙役五十人! 此外还写了三首感怀七律,这是坐馆第一次公开发表大制作! 再后来,两县饮马桥谈判时,林坐馆还调戏过对面的长洲县邓县尊! 当时这些事让长洲县邓县尊的面子很不好看,但却没想到,邓县尊现在竟然被调到吴县来了! 林坐馆强行安抚说:“此一时彼一时也,些许旧事早就解决了。 想必邓县尊胸怀宽广,应当不至于如此计较吧?” 韩司吏又对林泰来道:“还有,我刚才与邓县尊幕僚会商,讨论迎接县尊上任的本县人员名单,他坚持要求添上你。” 林泰来愕然道:“迎接县尊的都是本县名宿缙绅,我何德何能可以忝列其中?” 韩司吏虽然觉得很搞笑,但努力不笑,竭力认真的回答说: “他们说你林泰来是咱们吴县有名的乡贤,明天的迎接人员要算上你一个。” 林泰来:“.” 他虽然在事业上取得了一定成就,名声也开始扩散,但哪点长得像是乡贤了? 要说乡贤,怎么也得是张幼于那样的人吧?哦对了,张幼于是长洲县的,不是吴县的。 最后韩司吏在临走前,对林坐馆叹道:“言尽于此,好自为之!” 正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一任新官一洗牌。 每次新官上任,往往也意味着本地社团堂口可能要洗牌。 像林泰来这样的,本身就与新官有矛盾的,弄不好就要成为扫恶除黑典型了。 也不知道从今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和林泰来一起饮酒了。 送走前来通风报信的韩司吏,高长江对林坐馆说:“我有预感,这是有人针对你!” 张家兄弟讥讽说:“有脑子都能猜到,还用你预感吗?” 高长江又道:“坐馆天天说的等北风来,难道就是这个? 想想朝廷的这个任命,还真是从北方来的。” 林坐馆也没好气的说:“这不是我要等的北风!” 张家兄弟里的二郎张武问道:“明天迎接新县尊,坐馆去不去? 带不带上双鞭?需不需要伙计们一起跟着?用不用准备盾阵?” 林泰来:“.” 手下这些小弟们,现在都已经变得这么彪吗? 大郎张文忍无可忍拍了张武一巴掌,斥道: “你想清楚了!这是在闹市区迎接新知县,又不是在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 (本章完) 第一百一十九章 这是谁的船? 与自己明显不对付的邓知县到来,让林泰来意外之余,心里也产生了些许阴霾。 今后想在县里搞工程,纵然拉上申府虎皮,但如果没有知县的配合,怎么可能搞得起来? 在苏州城的地方官里,行政上唯一能稳压知县的,也只有知府了。 但知府乃四品黄堂,穿大红袍的,地位很高,距离自己层次更加遥远。 所幸的是,水利工程一般都是在秋收后农闲时进行。 离现在四月初还有半年时间,可以慢慢想办法解决障碍。 想到这里,林坐馆很不忿的说:“最近忽然都是令人不安的意外消息! 就连这个县试案首,也是疑云重重,让我深感不安! 我林泰来究竟做错了什么,明里暗里的全都来针对我!” 高长江听不下去了,转移话题禀报道: “其实还是有好消息的,从善义堂缴获的那艘大座船已经整备好了。” 当初新郭镇的善义堂新造了一艘大座船,作为原堂主方卓专属的交通工具。 但是没几天,善义堂受了章粮书逼迫,去一都插旗,结果反手被林教授灭门了。 然后这艘崭新的大座船就成为战利品,落到了林泰来的手里,并被命名为“神威烈水号”,以纪念传授自己枪法的故人。 其实林教授本想命名为“胥江一号”,但太张扬怕出事,便暂时封存了这个名字。 听到“神威烈水号”已经整备好,林泰来便叹道:“总算有一个听起来令人愉悦的消息了!” 然后又对张武张二郎说:“你去和义堂传个话,就说我请范娘子坐新船兜风!” 及到次日,苏州城里饮马桥的两边,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作为苏州城两县的界桥之一,饮马桥东西两边分属不同县境。 东边长洲县那里,今天要哭送青天大老爷邓知县离任,当地百姓应该会自发的准备万民伞。 西边吴县这里,要欢天喜地的迎接青天大老爷邓知县上任,各界代表提前齐聚于此。 其实迎接新官上任的仪式,是一项很“政治”的仪式,也是本地士绅百姓和新知县之间的第一次接触。 本地士绅百姓父老乡亲要观察,新知县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而新知县也会借着第一次公开亮相,展示自己的人设和形象,并传达一些信号。 其实吴县人对邓知县也不是太陌生,毕竟邓知县先前就在旁边长洲县,但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邓知县辞别了长洲县的父老乡亲,跨过饮马桥,与吴县的父老乡亲接上了头。 在一片其乐融融的恭维声中,忽然就出现了很刺耳的不和谐的声音! “青天爷爷在上,小人有冤情泣血上告!”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便见一个黑脸汉子,举着状文,跪在迎接人群外围的路边。 于是众人打起了精神,新官上任加拦道喊冤,好经典的场景! 但凡出现这种状况,多半是有好戏看了! 邓知县让衙役把喊冤的人带到面前,和蔼的问道:“你有什么要上告的?” 那黑脸汉子磕头后,高声道:“小人乃是太湖船户渔民,状告县中恶霸林泰来在鱼市私设规费,欺行霸市,盘剥船户! 我等饱受欺压,苦不堪言,民不聊生,泣血叩请青天爷爷为民做主!” 邓知县表情变得严肃起来,沉声说:“县中竟有此事?焉知不是你捏造?” 那黑脸汉子又举起状文,回应道:“此状乃是我等十余船民联名呈上,安敢欺瞒青天爷爷!” 邓知县对前来迎接的县衙吏员吩咐道:“刑书何在?先把状子收了!” 人群外路边忽然又传来叫声:“青天爷爷在上!小人亦要状告县中恶霸林泰来!” 众人再次循声望去,却见路边又跪着五六个人,人人都举着状子。 旁边一位师爷很不满的对邓知县说:“早就劝过东主,不要破坏程序,随意在街头接状! 不然告状之人必将蜂拥而至的拦道,这可如何是好!” 邓知县长叹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本官实在见不得民众求告无门。 只能下不为例了!可今日既然已经破例,那就都过来听听!” 随后告状的人都被衙役带到邓知县身前,跪成了一排,一个一个按次序说话。 “小人乃乐籍甄家人,状告县中恶霸林泰来凌辱女子! 此人为强迫我家女儿免费接待,强闯家门,殴打我家护院,并题诗大肆侮辱我家女儿! 使我家女儿抑郁到形销骨立,终日以泪洗面!” “小人乃南濠街商户,状告县中恶霸林泰来贱价强买民宅! 此人为强夺小人的施家巷宅院,指使徐家赘婿范允临仗势强行低价购买,致使小人无处安居寄人篱下!” “小人乃本县十一都乡民,状告县中恶霸林泰来强夺田土! 小人全家租种官田五十亩,被林泰来仗势强行夺走,转给他家兄长耕种! 致使小人全家衣食无着,流离失所,哀号之外别无它法!” 围观告状的众人啧啧称异,这些告状的人里有船户、乐户、商户、农户,各行各业代表都有,十分齐全啊! 邓知县环顾左右,怒声问道:“民情如此汹汹,县中真有如此为非作歹、鱼肉百姓的恶霸否?” 但被选来参加迎接仪式的这些代表,无论缙绅还是里老,都是老江湖了,有点个性的刺头也不会被选进来。 所以此刻一个个都默不作声,没有回应知县的,谁知道知县是不是故意试探? 再说邓知县大老爷伱装啥纯啊,你难道还能不知道林泰来是个啥人? 不过从今天来看,新官上任的三把火里,只怕少不得扫黑了。 即便扫黑也不稀奇,官之常情也。 跟随邓知县的一位师爷又站出来道:“先前拟定迎接县尊人员名单时,依稀记得有林泰来这个名字。 如今林泰来本人在此否,还请站出来说话。” 一连问了几遍,还是没有人站出来。 很显然,这位县中恶霸林泰来比较嚣张,完全不鸟新知县,根本没过来出席迎接仪式。 或者说林泰来很机智,没有给新知县任何当众羞辱的机会。 到底是嚣张还是机智,主要看林泰来以后能不能在官司里活下来。 虽然林泰来本人未到,但还是派了高长江躲在外围人群里窥测。 说书人出身的高长江,精通各种话本,对眼前这种场景当然不陌生。 那些清官题材的话本里,肯定有大量这种百姓走投无路喊冤告状的场面。 然后大概率是爱民如子的青天大老爷微服私访,经过一番惊险的波折后,正义战胜邪恶,终于清除恶霸,还了地方一个朗朗乾坤。 但让高长江感到不对劲的是,自家坐馆怎么成了里的反派恶霸角色? 此刻高长江忽然又理解,为何坐馆对文坛事业和科举功名孜孜以求了。 如果自家坐馆有功名在身,还能被当恶霸告吗? 新知县上任有很多仪式,当然不可能全部浪费在受理告状上,还要去县衙转圈和拜城隍庙。 一直到下午,才把今日仪式都做完了。 然后邓知县不顾横跨两县的舟车劳累,立刻召集了幕僚们,在后堂议事。 邓知县一共聘请了三位私人幕僚,也就是俗称的师爷。 这是当前一个最流行的配置,三位师爷分管钱粮、刑名、文书交际,基本上能把最核心的工作包罗了。 邓知县很坦率的说:“关于这林泰来,先生们都说说吧,我还是拿捏不定。” 在公众面前,可以表现的很热血,但私底下必须理智,任何决策都是要经过反复斟酌的。 文书师爷率先开口道:“打林泰来,是文坛老盟主王凤洲的意思,王凤洲和王荆石阁老又十分亲密。 但又听说,林泰来也不知怎么办到的,最近忽然和申府走的很近,这确实叫人难做。” 邓知县叹道:“我终于明白前任冯大人为何一刻也不愿意停留,任期到了就匆匆离去。 区区一个乡里小豪强,居然也成了神仙打架的局面。” 都往最高里想,一边是执掌文坛舆论的王盟主加王阁老,一边是申首辅,这不是神仙打架又是什么? 为什么说在江南当知县是地狱级难度,就是这个原因。 刑名师爷则分析说:“不只是简单的看两边实力对比,还要看两边的重视程度。 东主调任吴县,就是王阁老直接运作的,如果不肯办林泰来,必招致两个王老大人的不满。 而林泰来目前只是和申府二公子走得近,申首辅本人甚至可能都不知道林泰来是谁。 孰轻孰重,哪边更重视,还是很容易分得清。” 但钱粮师爷也开口提醒道:“一个林泰来是小事,但钱粮考核是大事,在江南地方,没有比钱粮更重要的业绩。 如今林泰来直接掌控第一都、第五都、第十三都,还间接掌控第十一都,已经成了气候了。 而且这些地方都是离城里最近的乡里,据我估计,能占据全县钱粮的六分之一或者七分之一。 这个比例真不小了,若因为打林泰来,影响到这几个都的钱粮征收,最后板子还是打在东主你身上。 所以东主必须慎重,打林泰来之前,首先要先考虑好钱粮怎么办。” 刑名师爷又建议说:“如果能找到能迅速取代林泰来的堂口势力,就能尽量减少对钱粮征收的影响了。 必须在秋收之前打掉林泰来,然后让新势力堂口在秋收之前迅速接管那几个片区。” 钱粮师爷问道:“哪里有这样的堂口?” 刑名师爷迅速答话说:“木渎镇三堂口的势力,足以替代林泰来。 而且三堂平分林泰来管区,也不会导致一家独大尾大不掉,更利于东主的长治久安。” 邓知县听到这里,问道:“那三个堂口联络过你?” 刑名师爷答道:“东主就任吴县的消息传出去后,他们就找了过来。 其中有一个叫杨镇的头领,颇有眼光,可以使用并取代林泰来。” 文书师爷提议道:“事关重大,不可草率决议。 东主新官上任,明日不妨观风问俗,巡视乡里,亲眼见见那三堂头领。” 邓知县点头道:“可以,本官至今依然举棋不定,等巡视完再定!” 决策不能坐在屋里拍脑袋,要下去亲眼看到最真实情况,才能做出正确的决定。 如此邓知县就下令,明日在胥门外登船,沿胥江向西巡视。 为什么不直接坐船出城?那是因为距离衙门最近的胥门没有水门。 胥江从太湖发源,一直到胥门外注入护城河。 为了防止在发洪灾时,太湖水通过胥江倒灌进苏州城,所以胥门不设水门,将城里与胥江隔开。 所以苏州城所有城门里,唯独胥门没有水门,林教授每每从胥门进城,都是步行通过的。 胥江汇入护城河处设有大码头,想在胥门外上下船都从这里经过。 新知县上任后第一项政务活动,就是沿着胥江巡视,一直到太湖边。 这个消息小范围传开后,立刻就被解读为是新知县针对林教授的信号! 如果把三十里胥江流域分为上、中、下游,那么中下游两岸,也就是三分之二流域已经被林教授占据了。 新知县上任后就沿着胥江巡视,听说今晚还要住宿在县西巨镇、曾经击退过林教授的木渎镇,不是给林教授上眼药又是什么? 苏州城里和靠近城里的地方,有个特点是河道极其拥堵,往往行驶缓慢。 邓知县新官上任一切从简,从胥门外大码头低调的上了官船,出发后不免也要被堵一堵。 所幸有衙役站在船头喝道,行驶速度还是比普通船只快。 但官船还没走二里地,忽然听到一阵刺耳的锣声。 便见后面又冲出来一艘豪华大座船,而船头上站着两个伙计。 一人狠狠的敲锣,一人对着前方以及左右堵路的船只大喝“避开避开!” 这艘豪华大座船一路横冲直撞,速度很快。 连邓知县的座驾官船都被挤到了一边,然后就看着豪华大座船扬长而去。 邓知县再低调,此时脸面也挂不住,怒问道:“这是谁的船?” 有个对江湖事比较了解的衙役答道:“上面挂着林字旗,应该是铁拳金鞭小奉先林泰来的新船!” 邓知县心里的天平又一次倾斜了,这踏马的还纠结什么,干了再说! 父母官不可辱!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章 不装了我就是知县 看着邓知县脸色不甚好看,陪伴邓知县出行的刑名郑师爷连忙安慰说: “东主微服出行,外人不知也,故而也不知礼让,为此置气不值得。” 邓知县怒气未歇的说:“我名为微服私访,但我就不信,以林泰来之耳目,焉能不知? 只怕就是他假意不知,故作冲撞!” 站在船舱门口的衙役撇了撇嘴,看来这位新来的大老爷也是个形式主义爱好者。 连这微服私访,都搞得很形式。 说是微服,却又为安全坐了官船,叫了衙役;但坐了官船后,又不肯打出知县仪仗,相当之扭捏。 如果说是这假装微服私访,那到底要别人假装知道,还是假装不知道? 郑师爷也觉得别扭,又只能劝道:“正所谓眼见为实,由此更可见林泰来之嚣张横行,取死有道也!” 从胥门外大码头,沿着胥江向西,舟行十里,便到了胥江中下游的节点,横塘镇。 郑师爷问道:“东主是否要上岸看看?” 邓知县透过窗口,望着一处舟船繁荣的码头,又闻到了风吹过来的鱼腥味道,开口道:“那里大概就是横塘鱼市所在了。” 郑师爷答道:“对,此乃林泰来的根本之地也。” 邓知县便吩咐道:“今天先到木渎镇,回程再去横塘镇。” 郑师爷便明白,邓知县这是想先看看木渎镇三堂的实力,心里有了底才好说下一步。 于是官船继续沿着胥江向西,又是十几里水路,吴县西部第一巨镇木渎便出现在邓知县的视野里。 木渎镇和横塘镇有个类似点,都处在两条重要河道的交汇处,是一个交通枢纽。 但和距离苏州城太近、导致不能壮大的横塘镇不一样,木渎镇距离苏州城相对较远反而成了优势。 如今木渎镇已经发展成为了区域核心,太湖东岸地区的中心市镇,有点类似于浒墅镇在长洲县的地位。 如果说北方运河方向过来的船只,若想进入苏州城,大部分都要经过浒墅关, 那么从太湖方向过来的船只,必须要先经过木渎镇,才能前往苏州城。 所以木渎只凭一个镇,就能容纳下三个堂口吃饭。 如今木渎镇港口码头,被专门清出了一段空地,用以迎接新任知县的微服私访。 邓知县确实没有穿官袍,只以便服下船登岸。 木渎镇三堂的大头领全部都在码头上,对着微服私访的邓知县仍然以大礼迎接,真正做到了不以衣冠取人。 郑师爷为邓知县分别介绍道:“此乃木渎镇义士头领杨镇、秦炎、乔敬川!” 木渎镇三堂的组织形式,其实与安乐堂这种传统乡土堂口略有不同,都是以“商号”形式出现。 只不过这些“商号”干的都不是什么正经买卖,比如走私之类的,江湖习俗上仍然称这些“商号”为堂口。 接受了见礼后,邓知县没有在意杨、秦、乔这三位头领,却向三头领的身后看去。 三堂大概也知道邓知县想看什么,直接组织了上百伙计在码头迎接邓知县。 形象不行的都没让来,只挑那些身高过得去的人。 邓知县的视线不停的在伙计们身上扫视,仿佛正在评估着什么。 三堂同盟里处于主导地位的头领杨镇见状,对着伙计们招了招手。 上百事先训练过的伙计一起对着邓知县大喝道:“愿效死力!” 声如雷霆,仿佛能震山撼岳,连胥江水都为之荡了几荡。 邓知县满意的点了点头,看起来木渎镇这些社团人士的精气神很不错。 郑师爷在旁边道:“非有如此精锐壮士,当初就真让林泰来打遍胥江成一统了。” 直到现在,邓知县彻底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第一,办了林泰来,肯定能结好王世贞以及王锡爵;如果不办林泰来,王世贞必定记恨自己。 第二,申府也未必多么在意林泰来。 难道申首辅还能为了这么一个他都没见过的人,跟两个老王翻脸? 在邓知县心里,不存在办不了的问题。 只要他想,难道一个百里侯还奈何不了一个棍徒头目? 唯一顾虑的就是,林泰来恶势力覆灭后可能会导致秩序暂时混乱,影响到今年钱粮征收,所以还有善后以及稳定的问题。 如果木渎镇三堂有足够实力,那就尽可以利用。 杨镇趁机邀请道:“小人在江边筑有小园,园中有望江亭,景观可堪一看。 如今已经到了用膳时候,小人在望江亭设下酒席供奉邓老爷,斗胆请邓老爷移步前往望江亭。” 邓知县欣然应邀,便和郑师爷、三头领一起前往望江亭。 酒过三巡,菜吃几口,郑师爷故意问道:“自上次退去后,林泰来的人马没有再来过木渎?” 杨镇很得意的答道:“那林泰来畏惧我们齐心协力、人强马壮,焉敢再来木渎!” 郑师爷又问:“你们三堂实力出众,又占据上游有利地势,为何不主动出击?” 这回杨镇又很有眼色的说:“我们三堂向来唯官衙号令是从,无有官衙许可,焉敢擅自逾越?” 郑师爷再问道:“如果让你们去横塘镇,与安乐堂火并呢?” 杨镇立刻代表三堂表决心:“只要邓老爷一声令下,我等木渎三堂定然倾尽人马,顺江而下,剑指横塘!” 郑师爷敬了三位头领一杯酒,赞道: “好!非有雷霆之势,又怎能让县民知道县尊的教化之意!” 杨镇拍着胸脯,“请老爷们放心!别人或许畏惧,我们三堂绝对不怕林泰来!” 话音未落,忽然有个在望江亭外站岗的伙计叫道:“那不是林泰来么!” 登时其他伙计们纷纷问道:“哪里?哪里?” 亭中众人只看到,一艘小船出现在视野里。 这本不是奇怪的事情,这里既然叫望江亭,必然也是能看到江景的,江上有船再正常不过了。 但这船逐渐驶向望江亭这边,等近些时,众人都看清楚了。 只见这船很小,在胥江水面上宛如一叶扁舟。 船上除了划船的艄公,便只有三个人。 当先一人比旁人高出一头还多,体格雄壮,正在船头上,一袭青衫,大袖飘飘。 另有一人,手拄大枪,站在青衫大汉的身后。 “真是林泰来!”江边站岗的伙计再次尖叫出声! 亭中众人齐齐惊愕无语,你林泰来的形象不是小奉先么,偶尔也是林教头,今天又是什么鬼? 而且他们理解不了,林泰来单枪匹马突然出现,究竟是干什么来的? 小舟随便靠岸,林教授甩开两条一米二的大长腿,一个箭步跃到了岸上。 在江边站岗的木渎镇三堂小喽啰仿佛感受到了强大威压,纷纷后退几步,这才卸掉了来自铁拳金鞭小奉先的气势攻击。 邓知县不满的看向杨镇,贵堂口这些伙计刚才喊口号震天响,结果见了林泰来真人就这熊样? 杨头领也觉得面子上不好看,一边暗暗指示,把所有能叫的人全部叫来; 一边站了起来,对着林泰来喝道:“伱来做什么!” 林泰来却不屑于回答,傲然朝着望江亭走过来。 杨镇又赶紧指挥手下伙计们,“拦住他!” 众喽啰不情不愿的向亭口聚集,挡在了林泰来前方。 但亭中的邓知县此刻却发话了,“让他进来!看他敢做什么!” 于是亭外众喽啰如蒙大赦,心念还是知县大老爷体贴人,连忙让开了通道。 林泰来大模大样的走进亭中,没去理睬地位最尊贵的邓知县,却先对杨镇说: “你就是木渎镇三堂同盟的主事人杨某?” 正所谓主忧臣辱,郑师爷怒斥道:“竖子安敢无礼!” 按正常礼数,林泰来进来后,应该先向地位最高的邓知县行礼,然后再说事。 但林泰来这个表现,分明就是目中无人,眼里根本没有知县。 管你是什么教授还是今布,再嚣张跋扈的社团头目,也没有敢在父母官面前如此无礼的! 这样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是疯子!而且全部没有好结局! 就连几个护卫和衙役,也拔出了刀,就等知县大老爷一声令下。 林泰来却茫然的回应说:“在下有何失礼之处?难道无意中冒犯了什么贵人?” 郑师爷:“.” 你林泰来装什么傻!难道你没见过邓知县? 郑师爷刚想说几句,却又想起,邓知县名义上是微服私访。 于是就看向邓知县,用眼神询问,是否要公开亮明身份。 此刻,忽然亭中众人又听到林泰来大声嘀咕说:“微服私访就要有个微服私访的样子。” 邓知县已经不生气了,因为在他眼中,林泰来已经是个死人了,没有必要和死人生气。 “你先坐下!”邓知县对郑师爷说。 木渎镇三堂同盟的主事人杨镇连忙替郑师爷接过话头,对林泰来问道: “在下正是杨镇,不知林坐馆找到这里,有何贵干?” 林泰来随口道:“听说你到处对人讲,我林泰来不敢再到木渎镇?所以我就来了。” 杨镇看了眼邓知县,又看了看亭外,哈哈笑道:“既然来了,就别走了!” 此时亭外已经聚集了近百伙计,还有邓知县带来的衙役,人人都有武器。 林泰来就是吕布在世,也休想离开! 还有邓知县这尊大神坐镇,他就不信林泰来真敢杀官造反! 邓知县赞赏的看了眼杨镇,果然是懂事的人! 对付某些目无王法的黑恶势力,走程序判罚太麻烦了,不如直接在这里杀掉省心! 但陷入险境的林教授却不慌不忙,在袖子里掏摸起来。 这个动作,顿时引起了亭中众人的惊悚! 人人皆知,林泰来有一个绝招叫“袖里乾坤”! 林泰来赶紧又开口:“诸位不要怕!我只是找一个文件!” 随即他手里出现了一张牌票:“浒墅关关署传唤杨镇、秦炎、乔敬川三人到堂听审!” 众人:“.” 完全意想不到,林泰来怎么就弄出了这一手。 难怪林泰来敢学别人单刀赴会,敢情是有依仗。 杨镇回过神来后,厉声喝道:“你林泰来不讲江湖道义,勾结官府戕害同道,不怕被耻笑么!” 林泰来无奈的指了指邓知县,反问道:“这就是你的江湖道义?” 杨镇无言以对,又转向邓知县,请求道:“请邓老爷为小人做主!” 浒墅关关署也是官衙,应付官面麻烦的最好办法,就是请官面人物来摆平了。 邓知县拍案喝道:“荒谬之极!这里是吴县,几时轮得到浒墅关关署来拿人问话了? 别以为仗了关署的势,就可以在吴县肆意横行!” 邓知县必须这样表态,如果连人都罩不住,谁还肯来投靠? 林泰来指着杨镇说:“他们三人涉嫌走私,案情重大,关署正要缉查此事!” 邓知县斥道:“他们是吴县县民,无论如何,与关署无干!即便涉案,也是吴县来查! 我这个知县,绝对不许其他衙署随意缉拿本县县民! 本官也奉劝你,休要拿外人的鸡毛当令箭!” 邓知县呵斥时,居然顺嘴连“我这个知县”和“本官”都说出来了。 大有一种“我不装了,我摊牌了,我就是知县”的意思。 区区走私案,如果知县想罩,还是罩得住的! 就算官司打到朝廷,道理也在吴县这边,关署没有权力跑到地方来抓人! 如果说先前林泰来还能装糊涂不认知县,现在就没法了。 按正常逻辑,贵人的身份揭开后,林教授应该纳头便拜了。 但林泰来仍然不见慌张,望着江面开口道: “在下刚才说过,微服私访就要有个微服私访的样子啊。 亮了身份,还要包庇嫌疑犯,等于是自找麻烦。” 众人再次愕然,这林泰来真的失心疯了?你这是对谁说话呢? 除了失心疯之外,完全没有别的答案可以解释林泰来的言行了! 邓知县冷笑道:“不作不死,你要找死,也休怪本官不客气!” 忽然急促的马蹄声响起,又有个衙役纵马沿着江边狂奔过来,还高声喊道:“县衙急报!” 眨眼间,那衙役滚身下马,扑在望江亭外,低头禀报道: “有朝廷诏书!为遏制走私收取税银,将苏州府城周边的吴县木渎港、长洲县蠡口港等枢纽皆划给浒墅关关署统一管辖,并设置分关!” 众人:“.” 那衙役又非常惊悚的补充道:“听说王税使还踏马的举荐林泰来,充任踏马的木渎港分关的主吏!” 众人:“.” 寂静的望江亭里,只有林泰来不满的斥责说:“你这句踏马的,是说谁呢?” 报信衙役的脸色瞬间惨白,他在下面叩首禀报,根本没看清上面亭里还都有谁啊! 他只是觉得,如果不用“踏马的”这三个字,不足以描述出心里的震撼! 头晕鼻塞各种不舒服,手腕还疼,能维持四千字更新就不错了,让我今天再缓缓啊。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一章 苍苍下视皆蚁耳 望江亭里众人,从知县到师爷,从头领到喽啰,无论什么身份,无一不是震惊和懵逼。 刚才听到的事情,有点超出了他们的认知,被冲击的暂时丧失了思考能力。 就是出身万历五年进士、在官场历练了八年、积攒了不少经验的邓知县,一时间也理解不了。 只有林泰来指着骑马传递消息的衙役,捶胸顿足的说: “我只身独舟,紧赶慢赶,还是迟了!被县衙传递消息的人追上! 看来我也应该学学骑马了,这样就会早到一会儿!” 此刻众人脑子都是木的,好一会儿才想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刚才林泰来早到一会儿,或者传递消息的衙役晚到一会儿,那说不定已经开打了! 只要对林泰来动手,就是可以上升到武力对抗朝廷诏令的重罪! 林泰来又伸出手拍着杨镇的脸,不屑一顾的说: “听说想拿下我?想组建反林联盟?还想顺江而下剑指横塘? 就凭你也配?不知道你能不能经受得起关署特别是我的调查!” 纵横太湖东岸的社团大佬杨镇一动不动,任由自己被林泰来羞辱。 林泰来抬高了声调,又说:“听说你妻子相貌还不错? 看在江湖同道的面子上,如果伱被流放三千里了,汝妻子我养之!汝勿虑也!” 杨镇杨头领仍自巍然不动,目光坚定不拔! 尽管他被林泰来百般羞辱,尽管他的脸被拍出了淤痕! 因为面前的巨汉不是林泰来,而是抱上了浒墅关税使大腿、当上木渎港分关主吏的林泰来! 林泰来:“.” 挺无奈的,都侮辱到这个份上了,这杨镇还踏马的能忍住不动手?还有没有点热血了? 如果对方不反抗,就没意思了,林泰来又转头看向邓知县,直接嘲笑道: “还有这位老爷,我刚才一直在劝你,微服私访就要有个微服私访的样子,不要亮明身份! 你偏不听,如今公然以吴县知县身份包庇走私嫌犯,公然以吴县知县身份对抗朝廷诏书! 不知道那两个老王,能不能伸手拉你一把啊哈哈哈哈!” 如果给邓知县一颗后悔药,他刚才绝对认真继续微服私访。 外行人只能胡乱说几句“林泰来抱上税使大腿”,这都是皇帝用金斧头一样的想象! 只有他这种官场内行人才明白,这里面蕴含着多么大的不可思议!这可是把整个关署体制重新修改了一遍! 抱大腿人人都想,但为什么别人没有抱出这种修改体制为己用的效果? 所以不仅仅是“抱上大腿”这么简单的! 对于官场人物而言,在弄清事情真相背后的逻辑之前,最稳妥的办法就是沉默! 所以上管天、下管地、中间管空气的父母官,竟然任由一个“治下愚民”肆意嘲讽。 林泰来长叹一声,很遗憾的自言自语道: “你们这些人,怎么一个个都玩起了深沉? 连个敢动手的脑残反派都没有,不然就能立地全家飞升,省了我多少事!” 木渎镇三堂头领中,秦炎脾气最为火爆,这会儿终于破防了。 但他刚抬起了手,就被杨镇牢牢的按住了。 林泰来见事不可为,就指着亭外一百多个喽啰说:“你们做事太不专业了,我给你们提个建议。 下次想围杀我,出动几个就可以了。不会惊动太多人,神不知鬼不觉最好。 像今天这样,让如此多人来,就算杀了我,也肯定会走漏风声,保不住秘密!” 众人:“.” 站着说话不腰疼,如果只出动几个人,那岂不是更方便你林泰来神不知鬼不觉的反杀灭口! 林泰来大步走到亭外,对着堵在面前的一百多小喽啰和衙役喝道:“滚开!” 虽然无人下令,但人群还是齐刷刷的分开了一条宽阔的通道,一直通向江边。 “哈哈哈哈!”林泰来大笑几声,又对着人群叫道: “你们当中想必有各家堂口的眼线,回去告诉你们头领,什么太湖东岸大联盟,在我林泰来眼里,就是蝼蚁!” 此后林泰来昂首穿过手持武器的人群,大步跨上了江边小船。 又站在船头,吟道:“万蚁酣战槐南枝,吾眸不辨谁雄雌!苍苍下视皆蚁耳,得失安望天公知!” 听不懂的:“???” 听得懂的:“!!!” 吟罢,林教授挥了挥衣袖,在一群“蝼蚁”的注视下,一叶扁舟飘然离去。 有诗云:藐视吴令若小儿,单枪赴会敢平欺。胥江一段英雄气,尤胜相如在渑池。 一直都没动静的郑师爷突然对邓知县开口道:“先前林泰来骗了所有人!” 邓知县想迁怒打人泄愤,这种马后炮有什么意义?现在谁不知道,林泰来骗了所有人? 郑师爷却又道:“先前所有人都以为,林泰来投靠了申府,却没有想到浒墅关税使王之都!” 邓知县继续想迁怒打人泄愤,现在再说这种话有什么意义? 郑师爷最后说:“所以林泰来可能是利用申府做幌子,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东主你现在的生机,只怕就在那位申府二公子身上!” 还是想打人迁怒泄愤的邓知县,已经无意继续留在木渎镇了,甚至连这次巡视都毫无意义了! 他起身就向码头走,准备上船回城,也不知道天黑之前能否进城。 “邓老爷!县主老爷!拉小人一把!”杨镇连忙追上几步,恳求说。 邓知县没有回应,他现在首先要做的是自救! 胥门外,南濠街五龙茶室。 虽然此时天已经黑了,但锣鼓喧天,灯火通明,照映的一道布招子十分明亮! 布招子上有一排大字:“热烈庆贺木渎港分关成立!” 高长江看着布招子,只感到恍恍惚惚的辣眼睛。 他本来非常反对如此低俗的张扬,这不符合坐馆的文学人设。 但四大金刚非要如此操作,他也拦不住! 这说明了社团组织出了问题,堂堂军师居然管不住四大金刚! 不过高长江反思,也可能是一直在说书岗位上工作,让骄兵悍将们对自己产生了轻视。 这帮粗人认识不到自己工作的重要意义,总把自己当成一个说书的。 其后好说歹说,高长江才劝四大金刚撤下了另一个写着“热烈庆贺林教授入主木渎港分关”布招子。 站在路边,高长江长长的叹了口气,这难道就是坐馆所说的“北风”? 可是坐馆事前却丝毫口风都没有流露过,是不是说明自己地位还不够? 正胡思乱想时,忽然有人在背后说:“这大喜的日子,老高你站在大门口叹什么气!” 听声音就知道是坐馆回来了,高长江指着布招子,对林泰来告状说:“坐馆你看!” 林泰来抬头看了几眼,诧异的说:“这不挺好的?你有什么意见?” 高长江反问道:“坐馆不觉得太低俗了?你的文学之道呢?” 林泰来不以为然的说:“文学之道都是糊弄老爷、哄骗姑娘们的! 从这里路过又看到布招子的行人,有几个是老爷啊? 这种文字刚刚好,通俗易懂!” 高长江:“.” 坐馆这种无缝切换雅俗的境界,实在令人不懂。 林泰来又说:“老高别多想了!今晚庆祝一下!” 但高长江却忧心忡忡的说:“坐馆!须知生于忧患死于安乐,现在高兴还太早了!” 林泰来笑哈哈的指着高长江,对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说:“你们看,他现在像不像陈宫!” 经过这么长时间熏陶,安乐堂众人对三国里与吕奉先相关的情节都很了解了,便一起哄笑起来。 高长江只感到,那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悲哀感觉又又来了! 面临这么大的危机,怎么就只有他看到呢! 而后高长江急忙进谏说:“分关主吏这样的差事,是一块大肥肉,一天会被很多人所觊觎! 官员只要任命下达,就不可能随意更换!而吏员是可以随时换人的! 所以坐馆的主吏位置并不稳当,随时可能会被强人夺走!安能高枕无忧?” 林坐馆大手一挥,霸气的说:“管他是谁,干就完了!” 高长江又继续苦口婆心的进谏说:“还有,分关设立起来不难,但如何具体开展业务才是最难的! 肯定会遇到很多阻碍,坐馆不可掉以轻心!稍有差错,就会前功尽弃!” 林坐馆大手一挥,霸气的说:“管它什么难题,干就完了!” 高长江最后说:“另外坐馆事务繁忙,不可能一直在木渎港。 所以需要一些可靠人才,常驻木渎港,代表坐馆执行差事!” 说完后高长江抬首挺胸,他发现这是一个机会!彻底跳出说书岗位,独当一面,成为真正军师的机会! 林泰来若有所思,高长江说的这个问题确实存在。 随着地盘和势力范围的急剧扩张,现在人手尤其是人才完全不够用了,这是个很大的隐患。 边想边嘀咕道:“确实奇缺人才啊,老高热爱说书岗位,老唐离不开鱼市,这可如何是好?” 不,其实我并不热爱说书!高长江矜持的内心在嚎叫。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二章 驱虎吞狼 当夜,又是一场凝聚社团人心的成功团建。 宿醉醒来的林泰来在堂口前院,一边舞动着大枪强身健体,一边想着心事。 其实高长江昨日能说出三个忧虑,也证明高长江是有过思考的。 对于第一个忧虑,就是别人来抢位置这点,林坐馆也是有思路的。 就算没能力挡住别人来抢分关主吏位置,但一定有能力让别人在这个位置坐不下去。 对于第二个忧虑,就是做事和治理难这点,林坐馆也是有思路的。 他也许解决不了阻力,但解决掉制造阻力的人就行了! 唯独对第三个忧虑,就是人才匮乏这点,林坐馆目前真没有什么思路。 马上又要多一个据点木渎港,却没有多余的可靠人才坐镇和监控了。 势力范围扩张速度超过了人才积累速度,真是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忠心度没有问题的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都是很合格的跟班和打手,进化成跟班头目和打手头目也很合格。 但以他们目前能力,也就仅限于此了,不是当前急需的智力型人才。 有位业界前辈说过,对社团最重要的是什么?人才! 现在身在其位的林坐馆,终于能深刻理解这句话了。 高长江从文书房里出来,见状问道:“坐馆何故心忧?” 林泰来提着大枪,心生感慨的吟道:“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为君故,沉吟至今。 山不厌高,海不厌深。周公吐哺,天下归心。” 高长江吓得迅速后退,一直退到了国计厅门槛内,才重新获得了安全感。 当社团其他人才刚刚熟悉吕奉先典故时,高长江早已领先了一个段位,连曹孟德典故都十分精通了。 碰到提着大枪吟诵《短歌行》的坐馆,智力型部下离远一点肯定没错。 同时也听出了这几句《短歌行》的内涵,躲在厅里的高长江连忙叫道:“我愿为坐馆分忧!” 林教授将大枪扔给了张家兄弟,一边擦着汗,一边善解人意的答道: “不必为难!我知道你对五龙茶室是有感情的,也舍不得离开三尺讲台,不会强迫你离开南濠街的!” 高长江又叫道:“其实我” 正在这时,大门口忽然有女人既亲热又温柔的叫道:“林郎!” 林坐馆此刻背对大门,听到声音还在纳闷这是谁。 但身边张家兄弟二人却像是见了鬼,瞠目结舌的望着大门。 等林坐馆也转过身,却发现和义堂当家大嫂范娘子挂着甜美的笑容,迈着款款小碎步走进了大门。 这是上次“木渎镇败退”,上过床和吵过架,又冷战了十几天后,范娘子第一次出现在林泰来面前。 “大清早的,怎么就如此劳累?真是让人心疼死了。”范娘子娇媚的点了点林泰来的胸大肌。 然后非常贤良淑德的掏出汗巾,轻柔的为林泰来擦汗。 卧槽!林泰来也惊得和张家兄弟一起退了两步,惊奇的问道:“你这又是做什么怪?” 范娘子收回汗巾,顺手理了理耳边几丝乱发,似乎不明所以的反问道:“妾身怎么了?” 这是林泰来第一次从范娘子嘴里听到“妾身”这个自称,先前从来都是用“我”。 林泰来倒吸了几口冷气,提议说:“其实我还是更喜欢伱桀骜不驯的冷艳样子。” 范娘子便收起了“甜美”的笑容,冷着脸说:“我要搬到木渎港!” 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都是围着吃瓜心态,但高长江心里却波翻浪涌! 没想到第一个出现的竞争者竟然是范娘子,此人与坐馆可是有着同榻而眠的交情! 林泰来婉拒说:“总不能因为吵了架,就要拿木渎港来给你赔礼吧?” 范娘子答话道:“我知道,你上次与我吵架,全是故意的! 目的是为了制造与和义堂闹翻的假象,麻痹那些敌对堂口,然后引蛇出洞! 所以我心里并不会因为吵架而介意!” 那林泰来就不明白了,你范玉如这么理直气壮的“索要木渎港”,底气又是从而来? 范娘子一伸手,就有个手下将一件卷轴递到了她的手中。 此后范娘子打开卷轴,里面内容赫然是一张手绘的草略地图! 林坐馆非常眼熟,因为这张图就是他找人画的! 当初范娘子和黄小妹因为私盐问题,在码头上大打出手。 为解开纠纷,安抚住范娘子,自己便制作了这么一张地图。 范娘子举着卷轴,又指着地图上一处标记着“木渎”字样的圆圈,得意的对林泰来说: “当初你来和义堂,帮着姓黄的说和时,送给了我这张地图! 你当时说,在这张地图上,但凡我半年内想要的地盘,你亲手献上! 所以自一个月前以来,木渎镇就已经是和义堂管区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林泰来:“.” 谁能想到为了忽悠范娘子,用一张图画大饼,还真成了? 如果只是普通地盘,也就算了。 可当初说这个时,也没有想到过会设置木渎港分关啊。 一般社团所说的地盘也就仅仅是黑话里的地下地盘而已,但木渎港分关却是兼具了地上公权! 范娘子问道:“我就问你,男人的承诺还算不算数?” 林坐馆打个哈哈说:“狮子山下庄园不好吗?你不是也说过,就喜欢这里的山林田园之趣么?” 范娘子答道:“但是现在我觉得,狮子山距离城区还是太近了,施展不开拳脚!” 林坐馆又使出了一招拖字诀:“你先回去,我会认真考虑的。” 范娘子轻笑道:“江湖同道,总该有点借宿之谊吧? 闻君内院雅致幽静,屋舍精洁,欲借住几天,想必林坐馆不至令我失意也。” 说完了后,范娘子就招呼两个婢女,熟门熟路的去了内院安顿。 林坐馆坐在前面国计厅,一筹莫展的对高长江吩咐道: “关于木渎港分关的具体事宜,我还需要去浒墅关与王税使细商。 至于堂口这边,暂时就交给你盯几天了。” 高长江却开口道:“这范娘子来者不善!” “这还用你说?”林坐馆当然也能看出来! 当初为什么攻打木渎镇,全因为木渎镇地处胥江上游,遏制住了横塘镇鱼市的咽喉。 如果又让范娘子去木渎港,地处下游的黄小妹能好过? 高长江看了看内院方向,低声献计说:“如今之计,只有驱虎吞狼了! 可使人将范娘子到这里的事情,去鱼市告诉黄五娘,黄五娘自然会来针锋相对!” 黄小妹在家里排行第五,所以现在江湖上也尊称一声黄五娘了。 听了高长江的妙计,林泰来久久无语。 你高长江好好的当陈宫就行了,怎么还想着去当卧龙凤雏啊? 黄小妹要是也到这里,再与范娘子来一个天雷战地火,不知会波及多少像他林泰来这样的无辜生灵! 高长江劝道:“反正坐馆你也要去浒墅关躲着,隔着这么远又怕什么? 再说除了黄五娘之外,谁还能阻拦范娘子?” 林坐馆从这个角度一想,仿佛也有道理? 高长江趁机拍着胸脯保证说:“坐馆大可放心,这里还有我! 请坐馆给我一次机会,如果她们二人久争不下,我就出面平息事态!” 林泰来很诧异,这高长江今天有点勇啊。 如果黄、范两强争霸,连他林泰来都要躲着走,你高长江竟然还想去调解?不怕把你自己调解没了吗? 林泰来拍了拍高长江的肩膀,“那我就准备去浒墅关拜访王税使,堂口这边交给你看守。 你放心,你如果出了事故,家里人就交给堂口赡养。” 姑苏驿内,王世贞老盟主面无表情的对儿子王士骕问道:“今日热议都是哪些?” “第一是,邓县尊微服私访,木渎码头会盟诸侯;林教授只身赴会,单枪匹马震慑群雄!” “也是废物!”王老盟主恼怒的评价道。 如果林泰来不清除掉,文坛大会就不可能顺利继续,但这次新来的知县好像又办砸了! 文坛大会已经拖延很久了,再拖到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第二是,木渎港、蠡口港分关即将设立!” 王老盟主摆了摆手,问道:“有没有关于文坛大会的热议?” 王士骕都不忍心回答了,低头不语。 “如实说!”王老盟主催问道。 王士骕垂头丧气的说:“已经没什么人议论文坛大会了。” 然后他又担心父亲想不开,赶紧建议说:“下半年有南直隶乡试,到时会有几千上万的士子云集南京城。 不如等到下半年,父亲去南京城再开一次文坛大会。” 王老盟主反问道:“你要让我从苏州逃走?” 王士骕毫无斗志的说:“连您预定的新五子之一,江南巡按邢侗都准备辞别了!” 王老盟主不满的说:“他怎么也要走?” 王士骕解释说:“他是江南巡按,各地方都必须要巡视到。 不可能为了不知何时结束的文坛大会,一直留在苏州。” “罢了罢了!”王老盟主长叹道:“听说邢侗与浒墅关税使王之都是山东故旧。 你让邢侗给王税使传个话,就说我要去游览浒墅关,并拜访王税使!” 诸君有没有看《在下李佑》啊,我真看下来了。。。美女真的多,女角色平均颜值太能打了。。。音乐也不错!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三章 笑脸 沉寂了半个月后,从中案首开始,林教授再次进入了热议霸榜状态。 全城议论林教授的人不知凡几,除了王老盟主父子以外,连与林教授并列热议第一的邓知县,也在说林教授。 回了城后,邓知县立刻就前往申府拜访申用嘉。 本地父母官到来,纵然尊贵如宰相公子,也不可能不见。 宾主落座,寒暄过后,邓知县很关心的询问道:“公子似是清减了许多?” 申用嘉摆了摆手,叹道:“有劳挂念,我家人丁单薄,如今只有我守在家里,为了家族兴旺,不得不多加操劳了。” 邓知县总觉得申用嘉在开车,但没证据,当然他也并不关心是不是开车。 转而又开口道:“不知公子可曾听说了林泰来的事情?” 申用嘉疑惑的问道:“他又怎么了?” 最近他足不出户,是真不知道外面的事情。 邓知县连忙答道:“听说攀上了浒墅关王税使的高枝,要开衙建署了。 本官到此是想提醒公子,林泰来可能一直在借着申府当幌子欺瞒世人,其实暗度陈仓另有投靠。 不知道公子是怎么想的,但本官觉得公子是被林泰来所利用了。” 申用嘉“哦”了一声,但没有表态。 但心里却泛起了嘀咕,难道林泰来真的就是纯粹利用自己? 难道林泰来当初的“吴中对”都是忽悠自己的?根本不可能实现? 邓知县继续说:“本官还有另外一件事情,想听听公子的看法。 本官上任之时,就接到了八个状子,都是告林泰来的。 如今八个状子该怎么处置,不知公子可否给本官一些指点?” 申用嘉只觉得心累,除了娴熟的用“面瘫脸”遮掩内心茫然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 申二公子也不是真傻到家,他知道邓知县说了这么多话,然后又拿八个状子咨询自己,肯定暗藏玄机,有什么弯弯绕绕。 但他却看不出真相,也猜不透谜底,这就很令人烦躁了,还不如彻底无知更快乐。 难道邓知县是想问,自己保不保林泰来? 要是有林泰来帮自己分析就好了,申二公子忽然冒出了这个想法,但又迅速把这个想法掐灭了。 想来想去,申二公子只能按着自己理解,似乎滴水不漏的说: “状子都被衙门收了,登记编号列入案宗了,难道还能撤销?你们县衙依法继续审理就是了!” 邓知县得了这句话,便告辞离去。 申用嘉思考了一会儿,还是想不明白邓知县的用意。 只能对仆役吩咐道:“找个人给林泰来传话,就说县衙要开始审问告他的那个八个状子了!” 林坐馆和高长江计议已定,便将堂口丢了给高长江施展驱虎吞狼。 此后林坐馆看了看天色,今天出发去浒墅关有点晚了,还是明天再去。 因为内院被范娘子进驻,而他又暂时满足不了范娘子的强烈欲望,所以决定先出去躲躲,今天另找地方过夜。 木渎港这个地方太重要了,和南濠街施家巷堂口一样,必须要绝对掌控在自己手里,不可能“分封”给范娘子的。 不过林泰来还没出去,申二公子派来的传话仆役到了。 林泰来有点不满的对仆役回应说:“你家二爷好歹是个宰相公子,难道连直接销案的本事都没有? 难不成,还要拿捏着我,让我主动去求他?” 那仆役听了林泰来的话,也不敢回话,转头匆匆忙忙就走了。 林泰来便对高长江抱怨说:“我怎么就遇不上一个能扛事的大哥? 陆堂主不行,章粮书不行,原来的冯知县也不行,结果遇上一个宰辅公子还是不行!” 高长江很想问,“如果总是遇人不淑,那是不是就该从自己身上找找原因?” 林泰来就把张家兄弟和四大金刚一起叫来,问道: “那知县上任当日,就收了八个告我的状子,都要开始走程序准备审理了。 你们看看怎么应付?伱们可认得什么厉害的状师,帮着我们参谋官司?” 四大金刚之一于恭敬很奇怪的问道:“找状师干什么? 我们是黑社团堂口啊,面对官司,我们有自己的解决方式! 八个状子的原告,应该都有地址了吧?我们分头去找原告谈谈就好了! 就比如状告你逼迫妇女的那家,我们兄弟上门继续打,打到他们不想再告状为止,还需要打什么官司?” 张家兄弟也说:“就该这么干!当初很多人知道县尊要收拾坐馆,这才敢落井下石! 如今坐馆要当分关主吏的消息扩散出去了,声威在这里摆着,可以不上公堂而屈人之兵!” 林泰来:“.” 是他陷入思维误区了,在官司方面,还残存着些许后世新社会的法制观念,不太适应如今的恶霸身份。 没等林坐馆发号施令,四大金刚都自行安排好了。 “我们四个,正好每人负责两家原告!如果我们实在摆不平,再来禀报坐馆!” 林泰来不忍心打击手下的积极性,无力的挥了挥手,内心哭泣着说:“去吧。” 也不知道那所谓的八个案子,会弄成什么样。 此后在堂口没什么事情,林坐馆便出了堂口,去外面找地方过夜。 但走在南濠街上,林泰来越走越感到与平常不同。 要说对周边气机的敏锐性,身经百战的林教授是专业的。 停住了脚步,林教授疑惑的对张家兄弟问道:“你们感到有什么不对了吗?” 张家兄弟环顾四周,茫然的反问:“有什么不对?没发现什么危险啊。” 林教授非常警惕的说:“难道你们没有发现,今天我们所到之处,看到的都是笑脸?” 张家兄弟:“.” 两人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了,难道别人对自己笑也是错? 林泰来皱眉说:“我们经常在南濠街上出入,什么时候在街坊里,看到过这样多的笑脸?” 这么一说,张家兄弟也注意到了。 原来他们这些社团人士跟着林泰来出街,遇到的大都是敢怒不敢言,或者鄙视,绝对没有今天这样发自内心的尊敬笑容。 忽然又看到孙怜怜的妈妈站在不远处,热情的招呼说:“大官人!” 看到在下李佑第八集,有个冷门诗,看得发愣——我当年抄过这个诗?全忘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四章 始知免费之乐也! 一开始听到“大官人”,林泰来也没在意,还以为是叫别人,继续自顾自的往前走。 毕竟当今是一个阶层分明、尊卑有序的古代社会,什么人用什么称呼都是专用的。 比如大官人这种称呼,一般属于那种黑白两道通吃的人物。 就算他林泰来快把胥江上下游打成清一色了,文坛事业也蒸蒸日上绿了好几位名士,但也够不上大官人这个称呼。 因为他崛起太快,人的精力又有限,只社团堂口和文娱事业就占用了大多数时间。 所以没多少时间经营衙门里人脉,八字墙、六扇门里的白道项目是弱项。 这样的自己,怎么称得上是大官人? 结果那边孙怜怜的妈妈看着林教授没有理睬自己,着急了,又连忙叫道:“林大官人!林大官人!” 此时林泰来终于反应过来了,这声“大官人”难道是叫自己? 左护法张大郎忽然拍着额头,恍然大悟道:“我终于明白,为何今日跟随坐馆出街,看到的都是笑脸了! 因为坐馆身份不一样了,这条街上都是商户,消息灵通! 只怕人人都知道,坐馆要坐镇木渎港分关,去当那边主吏了!” 当局者迷了!林泰来猛然拍了右护法张二郎一巴掌,确实是这个道理! 某位名人就说过,发达以后发现身边都是好人,每个人都洋溢着笑脸! 张二郎张武被坐馆拍的吃痛,龇牙咧嘴的,看到孙妈妈小跑了过来,就喝骂道: “你这个老鸨子鬼哭狼嚎什么,家里死了人也不用到这里来报丧! 先前我家坐馆只不过在你家小住了几天,你就天天甩个脸子! 我家坐馆看在孙十一面子上,大人大量不与伱计较就算了,你竟然还敢找上门来送死!” 林泰来就在旁边看着,没有阻拦张武大骂孙妈妈。 张武越骂越顺嘴:“回头就抓几艘走私船,全指认是你主使的,让你这老鸨子去牢里安生几天!” “慎言!住口!”林泰来这才出声,喝止了越说越离谱的张武。 骂孙老鸨子不要紧,要是把周围的商户吓到了怎么办? 刚才出现的那些笑脸又要渐渐消失了,林泰来又对张武训斥道:“我们是为国征税的义士,怎可以私人恩怨擅用公器!” 孙妈妈站在面前,丝毫没有被骂声影响,对林泰来陪着笑道:“大官人好生闲情,这是要去哪里?” 林泰来还是没有搭理孙妈妈,只对左右护法问道: “咱们苏州城花榜的第十是谁?我看她这个第十不太稳当了啊,我去给她输送一点文化底蕴。” 孙妈妈连忙又凑近了些,满脸笑容都把皱纹全部挤出来了,厚着脸皮说: “哎呀呀!谁不知道大官人是个重情念旧的! 自从上次一别,我那女儿对大官人可是朝思暮想,终日以泪洗面” 林泰来冷哼道:“你能不能说点能让三岁小儿都能相信的话?” 左护法张文觉得自己刚才被弟弟风头抢了,自己必须也得表现一下,便阴阳怪气的说: “可不敢去,听说你到处宣扬我家坐馆不给钱,损毁我家坐馆名声!” 孙妈妈尖叫道:“那都是胡扯!老身再怎么没品,也不可能到处传话客人的不是! 一定是有人恶意传播,离间我女儿和大官人的感情,妄图取而代之! 我们这行当就是这样人心叵测,一点也见不得别人的好!” 伸手不打笑脸人,林泰来摆了摆手,敷衍道:“今天出门没带钱,改日改日!” 孙妈妈真急眼了,攀住了林泰来粗壮的小臂,连声道: “大官人这是哪里话,谈钱太伤感情!只要去我家坐坐,那就是什么蓬荜生辉! 怜怜为了大官人,都不见别人了!大官人若不去,我家女儿岂不只能顾影自怜了?” 林泰来突然喝道:“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我把你沉到胥江里问话!” 功力深厚的孙妈妈被恐吓后,脸色依然不变,“确实有些个情况,还没来得及与大官人说明。 昨日好几个公门里的吏役,有吴县的有长洲县的,跑到我家里了。 他们托我家女儿帮忙,将他们引荐给大官人。只要能见到大官人,直接五两纹银送上!” 林教授两世为人,上辈子混学术,这辈子混社团,没怎么经历过这些白道的事情。 但他不动声色的问道:“他们这几个吏役,又有什么想法?” 孙妈妈解释说:“我也向他们打听过了,略知一二内情。 朝廷要在木渎港设置分关,按照惯例,税关所用的吏员、书手、差役,都是从附近县衙调派。 他们预计木渎港分关的人员规模,可能在浒墅关总署的四分之一左右,那也是高达数十人的名额了。 所以他们都想借着这个机会,离开县衙,调到木渎港分关去!” 林泰来:“.” 这可真踏马的是春江水暖鸭先知! 自己这个未来主吏,还没和王税使碰头研究木渎港分关的筹备工作,但这帮老公门竟然都先琢磨明白了! 毕竟在县衙里,不是人人都有肥差的,一样有很多油水不多苦熬日子的岗位,税关对他们而言当然是巨大的诱惑! 理解完毕后,逐渐适应了大官人化的林泰来对孙妈妈说: “你去跟他们说,我今日去白状元那里做客,想找我就来天香门!” 林大官人已经醒悟到,这也许是一个趁机拿下白状元的机会!括号免费的! 刚才无论被骂还是被恐吓,一直表面镇静的孙妈妈终于彻底慌神了。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孙妈妈当街一个前扑,紧紧抱住了林大官人的小腿,苦苦哀求道: “如果大官人不去我家,老身有何面目回去见女儿,不如死在这里算了!” 双腿有千斤之力,曾经一脚踢飞过壮汉的林大官人,这时候居然挣脱不开孙妈妈的钳形双臂。 没想到一个中年妇女,战斗力爆发出来后恐怖如斯! 林大官人心声无数感慨,长叹道:“吾今日始知为公家人之贵也,免费之乐也!” 先前靠着文学免费,也要看别人的脸色;而现在,即使免费,别人还要看自己脸色!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五章 新开分关的真正内情 虽然林泰来今天觉得晚了,没有前往浒墅关,但有人却不嫌时间晚。 江南巡按邢侗准备前往常州府巡视,沿着运河顺道来到浒墅关。 此时已经临近关衙落锁的时候,税使王之都听到同乡故旧邢巡按的到来,想也不想的说:“已经晚了,不见客!” 门子却回话说:“邢巡按说了,他是履行巡按职责,前来查账刷卷的,任何人不得阻拦!” 王之都:“.” 未中进士时曾经欺我,如今考中了进士,还来欺我! 莫欺中年穷,有朝一日,官位一定要在汝之上! 邢巡按迈着四方步走进了关署正堂国计堂,不满的对王之都说: “你就在这里见我?听说连某个黑社团的头领来了,你都能请进书房!” 王之都傲然道:“我这人只敬才华,不敬衣冠!虽然你贵为巡按,但我上次就说过,别人才华胜伱十倍!” 邢巡按皱眉道:“你怎么想的?新开两个分关,跟他一起胡闹?” 王之都正气凛然的驳斥说:“什么叫胡闹?苏州河道众多,除了大运河主道,还有其它水路可以进入苏州城。 而其它这些水路里,经过正北蠡口镇和正西木渎镇的船只最多,在这两地设置分关岂不理所当然?” “然后呢?只为多收一些税银?”邢巡按不想听这些表面理由。 王税使继续说:“苏州府明明货物最多,但税关却只能排名天下第三,就是因为可供绕路的河道太多! 两个分关设立后,只要增收税银一万两,就可以让浒墅关超越通州河西务、杭州北新关,成为天下第一税关! 而这个政绩,就是在我王之都任上完成的!” 邢侗邢巡按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王之都推动分关设置的真实逻辑,这才是内行人想听到的东西! 搞两个分关多收点税银只是量变,未必值得投入资源。 但如果把浒墅关搞成天下第一税关就是质变了,绝对值得大投入! 关于其他的东西,邢巡按就不想多问了,没那个必要。 王之都王税使的二大哥王之垣,担任户部左侍郎兼太仓总督,号称王司徒,专管征税事务。 而且这位王司徒与首辅申时行也有关系,乃是嘉靖四十一年的同年。 所以如果王税使下决心开两个分关,有朝廷王司徒的全力支持,怎么可能办不成? 王之都得意的看着邢侗,“这个做官和考试不一样,可没有晚上偷偷温习功课的捷径! 只有见识出众、心思缜密、头脑灵活的人,才能做出亮眼政绩!” “没错!”邢巡按点了点头:“你说得对.都是林泰来教你的吧?” “是啊.你滚!”王之都脸色恢复了冷漠。 邢巡按又说:“另外还有事情要告诉你,文坛盟主王弇州公明天将要来拜访你。” 王之都冷淡的说:“他是天下文坛的大盟主,而我是小小的关署税使,哪里当得起他的拜访?” 邢巡按劝道:“那你也没必要得罪他,见见又不费什么事,也是正常礼数。 就算按照官场身份,他是南京刑部侍郎,品级比你高那么多。” 王之都轻哼一声:“林泰来对我说过一句话,可以代表我的心意。 今日你对我爱答不理,明日我让你高攀不起!” 邢巡按忍无可忍的说:“你以为如果没有林泰来,王老盟主会来见你?” 王之都愣了愣后,居然点头承认了:“这倒也是!” 邢巡按差点被噎住,甩袖道:“不说了,先给我安排地方住下,走你们税关的账目。 等明天王老盟主来了,我也要陪着,你最好仔细准备,老盟主很在意排场!” 王之都对门口衙役喝道:“带巡按老爷去后边城隍庙!” 邢侗又怒道:“城隍庙?亏你说得出口!” 王之都嗤声说:“有何不好?你们文化人不是最喜欢住庙里吗? 再说城隍庙是官属的庙,接待你们这种过境打秋风的官员有何不可?” 邢侗:“.” 读书人找寺庙借宿都是去和尚道士的地盘,要的是禅意玄意,要的是谈禅论玄的装逼劲,谁踏马的住城隍庙啊! “矫情!爱住不住!”朴实刚健的山东大汉王之都拂袖而去。 等到了城隍庙侧院,邢巡按路过另一处院落时,发现这里有成双成对的男女进出。 “那边是什么情况?”邢巡按疑惑的对带路的差役问道。 差役详细的解释说:“那里是铁拳金鞭拳不离手桃花金枪林教授今布小奉先曾经挥洒过汗水的地方! 林教授大战金陵十二钗之一马姬、之二赵姬,连绿名士王稚登、张幼于,就是在这里! 随着林教授在苏州声望渐隆,近日不少男女慕名而来,专门在这里住宿。” 邢巡按:“.” 他此时只想引用王之都经常说的一句话表达心情——南方人实在太浮浪了。 次日清晨,林大官人艰难的挣脱孙十一的缠绕防守,从鸳鸯被里爬了出来。 在一声声“姐夫好”的问候中,林大官人被孙家婢女伺候着洗漱完毕,然后就匆忙往外赶路。 男人要以事业为重,今日必须去浒墅关和王之都会谈分关事务! 神威烈水号大座船已经从阊门进城,开到了屈驾桥下码头。 林大官人从孙家出来,走不了几步,就可以登船,然后向城外开去,直奔目的地浒墅关。 昨天林大官人在孙家,前前后后见了七八个吏员衙役,吴县和长洲县的都有。 只是林大官人一身正气、两袖清风,只清谈不承诺,什么礼都没有收。 反倒是孙怜怜什么都没做,美滋滋的收了不少茶水钱,从来没挣过这么轻松的钱。 坐在船舱里,林大官人一边吃着早饭,一边与张家兄弟说话。 张二郎叹道:“现在总算理解,坐馆为何不肯把木渎港分关轻易假手于人了。” 张大郎见林泰来神色得意,就凑着趣说:“坐馆昨日与那帮子吏役见过,有何感想?” 林大官人叹道:“我发现,与成功开办分关比起来,筹办分关的这个过程仿佛更有意思! 如果不着急,真应该慢慢筹办啊。” 张家兄弟理解不了这么高深的道理,但不妨碍他们一起说:“坐馆高见!”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六章 我没有动手! 送了“老冤家”邢侗去安歇,王之都也不由得为林泰来担心起来。 明日王世贞亲自登门造访,说明老盟主真的发狠了,以至于要“御驾亲征”。 不然的话,王世贞若想与自己对话,凭借嘉靖二十六年进士老前辈、文坛领袖、正三品南京刑部右侍郎等身份,只需派人给自己送一封书信即可。 王之都也不敢保证,明天王世贞来了后,当面向自己施压的话,自己能不能扛得住。 而且王之都估计,林泰来这两天会来找自己,如果与老盟主撞上了就更麻烦了。 到了第二天下午,王税使收到了预料之中的拜帖,便吩咐差役大开关署中门,以尊贵礼节迎宾。 然后王税使亲自去码头上,把文坛老盟主王世贞迎进了关署。 不管心里怎么想的,表面礼数是周到了。 提前到达的江南巡按邢侗收到消息后,也来到了关署当个陪客。 地位和辈分差的太多,王世贞这个客人反而坐在了会客厅的主座上,次子王士骕在背后侍立,而王税使和邢巡按分列两边落座。 王之都明知故问的说:“老前辈今日大驾光临,不知所为何来?” 王世贞很有气势的答道:“特为天下文坛而来!” 但朴实刚健的王之都非常讨厌这种说话腔调,简直太装了! 上一个这样装腔作势对自己说话的,还是林泰来! 但林泰来装完了后,还是有点实在东西的。 比如帮自己润色一下诗稿,还能帮自己想想捞政绩名声的主意,所以也就忍了! 所以王司徒的弟弟王之都不阴不阳的对文坛老盟主回复了一句: “下官不过是一个河道税使,天下文坛于我何加焉?” 于是老盟主也不装了,直接摊牌说:“听说王税使欲用林泰来,此乃文坛之敌也。 这股黑恶势力屡屡破坏文坛大会,使文坛大会未能如期正常进行。 近期四方有识之士合力围剿文敌,贼子已然穷途末路,却又受到王税使庇护,致使除寇未尽,功败垂成!” 王之都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说了句:“林泰来是一把很锋利的剑。” 王世贞咄咄逼人的说:“我太仓王姓的剑,未尝不锋利!” 这里所说的太仓王姓,就是暗指内阁大学士王锡爵了。 因为王世贞和王锡爵并不是一个王氏家族,所以只能说太仓王姓,而不是王氏。 正在这时,有仆役跑到门外禀报:“林泰来求见!” 王之都正寻思,先把林泰来请到其他地方等候,避免与王老盟主直接碰面。 却不料王老盟主先开口道:“来的好!我也正想会会他!” 一语震惊四座,王税使和邢巡按都吃惊的看向王老盟主,老人家你这是老糊涂了? 那林泰来年轻火力壮,就你老人家的身体,经受得起? 第一次牡丹亭之战,老盟主被逼到现身,但最后没有直接交锋也就罢了; 第二次枫桥之战,一个在岸上,一个在楼船甲板上,根本没有面对面,隔空都把老盟主你气晕了。 再说,正常人都应该明白一个道理,伱老盟主身份何等尊贵,亲自与林泰来这个秀才都不是的小角色撕逼,那完全得不偿失! 别人不好劝,但王士骕俯身道:“父亲慎重!” “无妨!”王老盟主阻止了儿子继续劝说,又对其他人道:“劳烦诸位见证,如果林泰来对我不敬,就治他一个冒犯官体的罪!” 众人:“.” 老盟主也真能拉的下脸啊,居然要亲自上阵,铁了心用政治手段解决文坛问题了? 这位老盟主可不是那种政坛无所成就的文坛盟主,同时还是刑部侍郎,还有一个当内阁大学士的铁子! 而林泰来只是布衣平民,如果林泰来一时年轻气盛,直接冲撞了高官显宦,说不定真能找到罪名惩治! 虽然老盟主这样做其实并不光彩,但是古今都有成王败寇的案例啊。 没过多久,林泰来就被仆役领进了会客厅,然后也吃了一惊。 他也没想到,会客厅里居然还有王老盟主在场。 本来他还有点奇怪,往常过来找王之都,都是直接去书房说话,怎么今天要到会客厅。 随即林泰来立刻就明白了,王老盟主这是一定要从政治和官场上,斩断自己所有的“保护伞”了! 如果失去了权力的庇护,王老盟主以高官显宦身份对待自己,那自己就只能是个待宰羔羊。 一边想着,一边看向王之都,如今王之都的态度很重要。 王世贞也没有着急应对林泰来,继续刚才的话题,对王之都说: “听说税关的任期都不长,最多也就一二年,王税使明年也就卸任了吧? 不知可否帮着我,捎带几份书信去京师?” 对原来的吴县冯知县,王老盟主用过这招,如今对王之都再次使出了这招。 并非是老盟主黔驴技穷,而是这招实在太管用了。 毕竟这些书信,可能是给大学士王锡爵的书信! 一般的官场中人,谁不想帮忙给大学士送信? 王税使犹豫了一下,指着江南巡按邢侗说: “不知老前辈的这些书信,能否让我未来官职的权位压过他?” 邢巡按:“.” 万万没想到,王之都竟然拿自己当说头! 你还踏马的有完没完了!十年多了,都踏马的十年多了,你心里还较劲呢! 王世贞也无语,这王之都是不是脑子不正常? 邢侗现在是江南巡按,虽然品级不高,表面只是七品,但流品非常非常高! 大明官场的官职不但要看品级,还要看流品! 而且邢侗也是资深御史了,再加上还有个只差一步入阁的好老师! 所以懂官场规律的都明白,邢侗下一份工作肯定跳级,正五品京官起步! 而你王之都现在是个户部主事兼税使,科名又比邢侗晚了十来年,也不是清流资历,以后拿什么权位压过邢侗? 王锡爵只是个大学士,又不是皇帝,做不到可以完全无视客观规律! 所以老盟主只能说:“王税使真是说笑了!谁能打这个包票!” 王之都却又指了指林泰来,“谁说没有人?林山人就说过,包管我将来权位力压邢侗! 所以老前辈的好意,下官就只能心领了!还是另外请人送信吧!” 一言既出,再次满堂震惊! 威名赫赫的江南巡按登时看向林泰来,双目如电!你小子真这样说过? 他很想知道,王之都和林泰来在私下里,到底是怎么编排自己的! 王之都也递给林泰来一个歉意的眼神:咱也没有更好的说辞,只能这样拒绝老盟主了! 来自三千里外大学士王锡爵的巨大压力,咱帮你抵挡住了! 剩下的,只能靠你自己了! 于是林泰来愕然发现,厅中所有人都在看自己,难道又要自己承担下所有吗? 王之都这个“大哥”,似乎比前几位大哥好那么一丢丢。 至少没有直接把自己扔出来卖给敌人,也没有反手一刀背刺自己。 对历任“大哥”非常失望的林泰来,现在的要求就是这么低,已经不指望“大哥”能替自己送死了。 王老盟主不知为何,“呵呵呵”的笑了起来,但林泰来却从笑声中听出了杀机! 然后就看到王老盟主对王税使说:“你可知道,这林泰来是个何等样的人物? 难道你没听说过,林泰来号称人中吕布,马中的卢?” 王之都问道:“老前辈这是何意?” 王老盟主回答说:“但凡给林泰来当过主公的人,或者使唤过林泰来的人,大都是没有什么好结局的! 堂主、粮书、知县概莫例外!帮衬过他的冯时可,与他决裂了!与他交好的张幼于,结果被绿了三次!” 王之都仍然说:“那与我何干?” 王老盟主又答道:“说明林泰来此人天生反骨,桀骜不驯,习惯克上克主,是个养不熟的! 对这种不通人性的兽人,难道王税使你的心里,就没有丝毫芥蒂?” 厅内众人惊讶万分,简直难以相信,这些尖酸刻毒的话竟然是从文坛盟主的嘴里说出来的! 王老盟主并不是没有尖刻的骂过人,年轻时这样骂过谢榛,中年时这样骂过徐文长。 不然的话,盟主威名是怎么打出来的? 但是老了后,王老盟主开始沉迷禅理,不怎么直接骂人了,最多也就是一句“文坛之敌”这样程度了。 没想到,今天老盟主居然直接辱骂林泰来! 不过联想到王老盟主先前说过的话,众人便又明白了! 只要林泰来被激怒,对老盟主稍有冒犯,立刻就是重罪! 想想林泰来是什么人,拳不离手! 能用拳头和铁鞭解决的问题,就绝对不多哔哔! 以林泰来这样年轻人的气性,怎么可能忍得住? 在众人注视下,被辱骂为养不熟的兽人的林泰来从厅门口一步一步的走向主座! 本来侍立在父亲身后的王士骕,想转移到父亲身前,充当人肉盾牌防备。 但却被王老盟主低声呵斥道:“退下!” 然后王老盟主异常决然的直面林泰来,目光坚定无畏! 如果维持复古派的霸业需要流血,那么就请从他这个盟主开始! 捐躯赴国难,视死忽如归! 王之都和邢侗无不感慨,这老盟主简直是用生命来装逼啊,三十年盟主名不虚传。 随即厅中身高第二的王之都也站了起来,上前几步想拦住林泰来。 但王之都这个常人眼里的大汉,在林泰来这里显然不够看,被一把推开了。 距离王老盟主咫尺之遥时,林泰来才停下了脚步! 只要林泰来一伸手,王老盟主非死即残! 林泰来终于伸出了手,然而却先揉了揉自己的脸! 他面色仿佛被揉的十分痛苦,开口道:“在下万万没有想到,弇州公竟然这样看待在下! 本来在下对弇州公一直心存感激,视为再生父母!” 众人:“.” 他们有理由怀疑,林泰来拿错剧本了,读错台词了。 林泰来的脸色越来越痛苦:“为什么感激弇州公,第一,在下本来在文坛默默无闻,写了很多诗词也不温不火,始终无法流行。 自从弇州公到了苏州后,从一首绿遍天涯开始,在下的诗词才开始广为流传! 从弇州公这里,在下才领悟了真正的诗词之道,学会了如何提高诗词的热度! 在下的心里,弇州公就是文学之道的领路人!” 众人听得目眩神迷,只想打断了问一句,你林泰来这是认真的?还能更恶心人吗? 听起来很诡异,但从逻辑上说,似乎也没错? 说到这里,林泰来停顿了一会儿,然后继续动情的说: “第二要感谢的,就是弇州公推举我为天下第三文敌,让我在文坛彻底火了! 如果没有弇州公亲自指定,在下就不会有这样的荣耀! 若天不生弇州公,在下就还是个默默无闻的、被人耻笑不知天高地厚的文坛小卒子! 所以于文坛而言,弇州公是在下的再生父母也不为过!” 众人依旧愕然的看着林泰来,所有人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回应。 想问的还是那句话,你林泰来这是认真的?你真的发自内心感谢老盟主? 既然没人说话,那会客厅就还是林泰来的舞台!只见林泰来高声吟道: “沧海茫茫粒米身,摩夷何处问前因。 梦从醒后方知幻,花到开时不算春。 看破浮云怜世味,生来傲骨见天真。 漫随摇曳东风里,一任垂杨冷笑人。” 众人又惊了,临机反应强可以理解,竟然还张口就有配诗! “住口!”王世贞暴躁的站了起来,人可以死,装逼不能输! 那些话太恶心人了!今天即使以残余生命为代价,也要镇压林泰来! 林泰来忽而又指着王老盟主,惨笑几声道: “如果说在下是文坛之敌,也是弇州公你亲手制造出来的! 听说老盟主这几年都在参禅,那也该明白一些佛理! 人心都有善念和恶念,在下这个文坛之敌,其实就是弇州公你的心魔恶念所凝结出来的具象!” 正要发功的王世贞愣住了,呆呆的站立片刻后,忽然仰头就倒。 林泰来吓得连退十几步,叫道:“诸位做个见证!我没有动手!不干我事!”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口嗨的后果 众人确实都看到和听到了,林泰来真没有对王老盟主动手,甚至连语言攻击都没有半个字。 反倒是老盟主对林泰来进行了毫不遮掩的辱骂,直接到了人身攻击的程度。 而林泰来则一直在说着感激老盟主的话,连再生父母这样肉麻的词都用出来了。 但最后率先倒下的,却还是王老盟主. 一句话总结,就是老人家想碰瓷年轻人,试图激怒年轻人以下犯上,然后治罪。 结果年轻人功力更深厚,老人家自己反而被气倒了。 没什么可再说的,这就是很纯粹的技不如人了。 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两名关署的医士立刻从门外窜了进来,飞也似的冲到老盟主身前,就地展开急救。 王老盟主到浒墅关,当然不可能只有父子两人,也有几个年轻后辈追随者。 不过他们地位大都比较低,没有上堂,只在院中守候。 如果不是顾及到铁拳金鞭的威名,他们早就将退到门口的林泰来打死撕碎了。 大明的读书人,向来不怕以众敌寡、以多欺少,从来不怕用武力解决争端,前提是在人多势众的时候! 几十上百读书人发起狠来,连巡抚都敢围攻! 此刻如果这几个读书人真有能力聚众围殴,并将林泰来当场打死,大概率是从轻发落的。 这就是林泰来虽然心向文坛,但依然不肯放弃武力的缘故! 不多时,虽然老盟主还面如金纸,但却悠悠醒来,气息还算稳定,没有断掉迹象。 王士骕本想找林泰来拼命,见状立刻又回到父亲身边伺候。 此地主人家,也就是王之都王税使心有余悸的对邢巡按说: “幸亏我早有先见之明,让医士站在厅外待命。” 邢巡按不由得想到,最近苏州城里有个谣传,那些专治皮肉外伤和骨伤的医士,想捐资给林泰来立生祠。 忽而听到从昏迷中还魂的老盟主长叹一声,开口道: “回首六十年,弹指一挥间,刚才仿佛望见了少年时呼朋唤友,在江边冶游的画面。” 众人又吓了一跳,这不会是回光返照了吧? 随即老盟主吟道:“一葫芦酒一沙鸥,唤作吴姬与劝酬。陌上少年终自悔,青楼抛尽锦缠头!” 王税使和邢巡按面面相觑,这意思怎么听着像临终绝命诗? 难道一代盟主大宗师,今日就要陨落在浒墅关? 远离碰瓷老人、站在门外以示无辜的林泰来听到后,不禁触景生情。 仿佛被一些关键词自动触发了吟诗技能,下意识的张嘴和诗一首: “庭前病桧自萧疏,门外沙鸥不可呼。饱听江声十年事,来寻诗稿一篇无” 刚刚醒转的老盟主两眼一闭,厅里中人一起回头对林泰来喝道:“你(踏马的)闭嘴!” 两位医士再次进入抢救状态,王之都走到门口,很烦恼的对林泰来说:“你今天真不该来!” 虽然王之都与文坛绝缘,对王老盟主没有什么个人感情,但如果老盟主在自己地盘上出了事,大小总归是个麻烦。 林泰来不假思索的说:“把木渎港分关的委任状给我,我立刻转身就走!” 王之都答道:“等把王老盟主送走了再说!他老人家总在这里躺着,我也没法分身与你细谈其它事务!” 林泰来疑惑的问道:“伱说的是哪种送走?” 王之都:“.” 这时候,在会客厅中,王老盟主经过抢救再次悠悠醒来,细微的叹口气,吟道: “少年才气颇纵横,来问衰翁与借名。他日名成君自悔,只将皮肉送余生。” 林泰来的作诗技能,仿佛又被某个关键词自动触发了。 东风吹战鼓擂,比起对诗谁怕谁! 但王之都眼神严厉,虎视眈眈的瞪着,于是林泰来只好悻悻的闭上了嘴。 醒来的王老盟主转头对儿子说:“事已至此,胡不归?我们回太仓去。” 林泰来对此很无所谓,老神在在的站在门外,从老盟主这里刷名声也刷的差不多了。 现在王老盟主赶紧走了最好,免得这个很有能量的大佬天天琢磨怎么对付自己。 千日做贼很爽,千日防贼就很难了。 生活该翻篇了,目前自己最重要的事务,就是彻底掌控木渎港!那里面都是权力和金银! 这时邢巡按却慢慢的走到门口,对林泰来说:“你,去劝住老盟主留在苏州!” 林泰来下意识的反问道:“这是为何?” 邢巡按直接呵斥道:“本官指使你做事,还需要给你理由? 往常看在王之都的面子上,本官不与你计较!但是你不要以为,本官动不了你!” 这话是大实话,江南巡按可是话本戏曲里的八府巡按,属性是钦差大臣! 林泰来却对王税使问道:“王公意下如何?” 王之都对邢侗嘲弄说:“你不就是还惦记着新五子的虚名吗,而现在还没有正式公布名单,所以不愿老盟主这样离开苏州。” 然后又对林泰来说:“他这点小心思,你也应该明白了,你看着办吧。” 林泰来当然明白,邢侗邢巡按是新五子名单里的内定人选,北方文坛的代表。 如果新五子不明不白的没了,就亏大了。 邢巡按很有压迫感的说:“解铃还须系铃人。” 这意思就是,让林泰来去向老盟主服软赔礼。 如果林泰来痛哭悔过长跪不起,说不定还能留住老盟主。 这时候,王老盟主已经在儿子王士骕搀扶下,走到了门外月台上。 邢侗使劲推了一下林泰来,示意林泰来上前去道歉,但林泰来却纹丝不动。 这时候原本在院子里守着的那几个后辈追随者,纷纷涌上前去,围住了老盟主。 王世贞叹道:“老夫行世已久,轻薄为文,这便回乡,不欲再误后人也!” 几位年轻的追随者便一起苦苦劝说。 有人对老盟主说:“弇州公不能走!应该留在苏州城,继续主盟文坛大会!” 林泰来对王之都点评说:“这句就是废话,其实空洞无物,称为注水。这就叫,文坛做人不能注水!” 又有人对老盟主说:“文坛大会初始声势浩大,岂能虎头蛇尾,悄无声息的就此结束,为天下人所耻笑?” 林泰来对王之都点评说:“这就叫,文坛做人不能烂尾。” 还有人说:“先前弇州公还放出过口风,五子之外还要评选十八士,岂可失信于人?” 林泰来对王之都点评说:“下面没了谓之太监,这就叫文坛做人不能太监。” 旁边邢巡按听得一清二楚,忍无可忍的叱道:“你林泰来去做个不注水、不烂尾、不太监的表率! 如果王老盟主就此离开苏州,你也别想去木渎港,本官说的!” 林泰来没奈何,只能走上前去,站在台阶下对老盟主行了个礼。 然后林泰来说:“如今连新五子名单都没有公布,岂能一走了之? 无论如何,也要给一个结局,向天下人交待!” 王老盟主冷淡的说:“与你何干?” 林泰来答道:“如今市面上最流行的新五子名单,都是高长江在文化大讲坛推测出来的! 这份名单虽然不是老盟主亲自公布的,但已经流传起来了。 如果老盟主就此袖手离去,不再主盟文坛大会,那以后天下人都会以为,新五子名号其实是高长江所拟定的! 几百年之后,说不定有人以为高长江篡逆了文坛盟主之位!” 众人:“.” 不能不服气,林泰来说话也太踏马的刁钻了。 谁不知道,高长江就是你林泰来的喉舌工具人? 孰可忍孰不可忍!王老盟主两眼发黑,但昏过去之前说了句:“回苏州!” 医士又冲上去展开抢救,干脆就抬着老盟主回到了座船上。 林泰来退回邢巡按身边,禀报道:“幸不辱命!” 邢巡按:“.” 终于送走了王老盟主,扫清了最大障碍,林泰来迫不及待的对王税使说: “木渎港分关之委任状,可以下发给在下了否?” 王之都叹道:“你可以想象得到,一个半独立的税关主吏多么炙手可热,无数人都想塞人过来,我这里压力也很大。” 林泰来答道:“所以我才建议增设蠡口、木渎两个分关,蠡口港分关可以拿去送人情。 至于木渎港分关,王公就必须留下来自行决断,这样才能对外显示出王公的强势! 如果手里有点好处不敢自己留住,全部拿出去送人情,那这个人在外界眼里,只怕就是个懦弱无能的形象!” 王之都无语,看不出你林泰来还挺会做官? 最后王之都还是点了头道:“就委任你做主吏了,放心!” 正在这时候,忽然有个安乐堂的伙计跑到浒墅关。 那伙计在门外禀报道:“木渎镇堂口头领杨镇的妻子何氏,昨夜自尽身亡! 传言杨何氏被林坐馆看上,被逼迫献身侍奉枕席,但杨何氏坚贞不从,愤而自尽! 如今木渎镇那边群情愤激,都在反对坐馆去做木渎港分关的主吏!还有人去县衙请愿!” 林泰来:“.” 当初他的目的就是为了羞辱杨镇,还意图逼迫杨镇对自己动手。 所以随便对杨镇口嗨了几句“汝妻子我养之”,怎么还惹出了这样的祸事?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八章 不能这么低端! 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王之都王税使看了看林泰来手里的委任状,有点想把它收回来。 但林泰来眼明手快,立即把委任状塞进了衣兜里,不给王税使动摇的机会。 王之都不太放心,又问道:“那位自尽的杨何氏,到底是不是被你逼死的?” 林泰来假装气愤的说:“王公怎么能问出这样的话? 在下像是那种没有底线,强迫妇女献身的人么?” 王之都回应说:“那你当初为了免费,连打好几家美人.” 不知怎得,王税使心里居然有点羡慕,他从小到大被严厉管教,就没这么潇洒肆意过。 林泰来气急败坏的说:“在下解释过很多次了,当时是为了推销诗词!” 王之都虽然直,但不傻,稍加思索后又说:“本来你的底线也不高,但这次居然有人比伱底线更低!” 碍于对方现在掌握着自己前途命运,林泰来只能忽略了王税使的前半句。只就着案情说: “我敢断定,必定是那杨镇自己杀妻,然后栽罪名给我!” 早在那天单枪赴会时,林泰来就已经看出,杨镇绝对是个不能小看的人物。 任由自己当场百般羞辱,那杨镇都能面不改色的克制,不给自己任何借机治罪的由头,这份心性已经很强了。 但林泰来还是没想到,此人竟然阴狠至此,抓住自己一句口嗨,连妻子都能杀了! 王之都叹道:“有点麻烦啊,虽然税关是朝廷直属,并不受地方管辖,分关主吏人选也由本官一言而决,但也不能完全不考虑地方的民情! 如果木渎镇群议汹汹,集体抵制你,声名狼藉的你今后还怎么在木渎镇办事? 又如果吴县以此为理由,上书朝廷要求重新考虑分关主吏人选,本官又该怎么辩解?” 林泰来冷哼一声,很强硬的说:“开分关这样肥美的事情,不知多少人惦记,有点麻烦也在预料之中! 王公只要能稳住,给我解决时间,这点麻烦马上就会成为过眼云烟! 我在这里立下军令状,十天之内,彻底摆平这件事,不让王公为难!” 王之都吃惊的问道:“你这就有破案思路了?” 只要破了案,挖掘出真相,证明杨何氏不是自尽而是他杀,那问题就可以解决一大半了。 然后王之都又问道:“只怕县衙那边不会配合你了,需要本官给你出牌票么?” 但林泰来则更诧异的反问道:“谁说我要去破案?破案是最低级的手段! 王公您好歹也是个朝廷命官,不是那些无知小民,做官不要那么低端,怎么还能幼稚到相信把破案当手段呢?” 王之都:“.” 听说衙门里曾经流传一种绝世棍法,可以克制林泰来这种贱人,只是不知何处可学。 林泰来叹口气,嘴里念念叨叨说着王税使半懂不懂的话: “明知真相的前提下,如果还去琢磨怎么找线索破案,那也太蠢了! 我们可是官衙,不是民间土鳖侦探! 我是真不明白,包公、狄公之类的官员破案段子为何那么流行,实在太幼稚了。 就拿这次来说,我已经认定了凶手就是杨镇,还想把精力花费在破案上就是傻子! 我林泰来要做的事情,就是代表关署,直接弄死碍事的凶手,蠢猪才会和凶手周旋! 所以想什么破案啊,简直就是浪费我这张委任状!土鳖侦探才有那么低端的玩法!” 王之都忍无可忍的喝道:“我承认,你有弄死杨镇的能力! 但如今舆论汹汹,杨何氏被你逼迫自尽在前,之后你若再弄死杨镇,岂不就成了更严重的灭门惨案? 如果激起当地民变,你还能怎么办?难道你还想着,把所有对你愤激的人都灭口?” 林泰来毫无顾忌的说:“如果王公相信在下,就不用多管了! 就将这次事情,当作对在下的一个考验吧!” 王之都长叹一声,“丑话说在前面,如果你办砸了,本官也保不住你!” 林泰来不退缩的答道:“到了那时,王公可以把在下扔出去顶罪,在下别无二话!” 林泰来刚走,王之都就收到了从京师寄来的几封家书。 都是上次寄诗的回信,就是经过林泰来润色的那几首。 王之都迫不及待的打开书信,只见在信里面,司徒哥哥进行了勉励,礼曹哥哥表示了疑惑,御史侄子直接献上了崇拜。 只有小妹信里写道:“除了韵脚等七八字,其余文字究竟是何人所著? 江左风流,跃然纸上,不禁令人心生向往。” 王之都皱了皱眉头,轻轻的冷哼一声,当即提笔回信说: “近日与一山人论诗,故而偶有所得,被指点着润色了几篇。 但此子已经被告了八个状子,都在县衙挂了号,尚不知最终如何结案。 另外传言此子逼迫他人妻子献身,致使妇女自尽身亡,已然激发地方民情愤激! 此子还不敬尊长,欺辱文坛老前辈,连绿王稚登、张幼于、王世贞三位名士,其中王世贞老盟主被气晕达四次之多!” 林泰来不知道王之都王税使背地里对自己的诋毁,次日揣着委任状回苏州城。 刚到胥门外的大码头,就有人站在岸上叫道:“可是林坐馆座船?” 毕竟林泰来的“神威烈水号”大座船本身就很醒目,又挂着林字旗,被人认出很正常。 林泰来认出是这是一个吴县县衙的衙役,叫邱志重。 前晚他在孙怜怜家里,接见的七八个有意向调去木渎港分关的吏役里,邱志重就是其中一个。 等邱志重登上神威烈水号后,立刻就说:“今日木渎镇吴、徐、沈、严四家大户的主奉,联名向县衙控诉坐馆! 还有那杨镇,将装殓亡妻的棺材抬到了衙前街! 另有两人在县衙监控情况,我在码头这里等待坐馆并通报!” 林泰来对此很欣慰,看来这三名吏役都是可用之人! 虽然他不需要帮什么忙,但三名吏役愿意主动做事和通风报信,说明已经有利益共同体的觉悟了! 前晚在孙怜怜家里接见了七八个吏役,能有三个人可用也不错了! (本章完)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三败三胜 邱志重通报完后,便询问道:“可有良策?如何应付这些人?” 林泰来大手一挥,“不必管他们!爱在县衙怎么闹就怎么闹!” 随后林坐馆上岸,带着张家兄弟回到了堂口。 高长江和四大金刚一个不少的都在,显然大家都已经认识到了当前的严峻形势。 林泰来坐在国计厅里说:“既然你们都在,那就立刻开会! 想必现在的情况你们也都知道了,那就开始行动,都听我号令做事!” 作为在场唯一的智力型下属,高长江觉得坐馆对自己这个谋士角色不够尊重。 居然连“问计”这个过场都没有,就直接开始发号施令,还有没有把军师放在心上? “坐馆!我有话要说!”高长江只能主动开口说。 既然坐馆不能礼贤下士,那他这个当军师的就只好勉为其难的主动表现了! 然后高长江禀报说:“当前最要紧的事情,第一就是扭转舆情,第二就是破案! 其中破案最为急迫,而且破案也是扭转舆情的基础! 关于如何破案,我这里有几点思路献上!” 林泰来很随意的挥了挥手:“行了行了,没空细听你这些! 破案这件事就交给伱了,你去做吧,不用跟我细说了!” 高长江:“???” 坐馆这是什么态度?面对像破案这样重要的事情,竟然如此敷衍! 然后林坐馆撇开了高长江,对左右护法和四大金刚说:“下面我每一句话,你们都要听好了,不得有误!” 首先对左护法张文说:“张大郎!你前往横塘镇,传话给总堂宋叔和鱼市黄妹! 暂停其他事务,尽可能整备所有人马,清空部分码头! 三日后,我要在横塘码头誓师西征,朔江而上,目的地木渎镇!” 这第一个命令,就把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大家都理解不了,在各方面形势非常不利的风口浪尖上,坐馆居然要再次直接西征开打! 还没等众人琢磨几下,林坐馆继续对四大金刚下令说: “你们立刻整备分堂本部人马,放下所有事情,三日后清晨集结出发! 先到横塘镇,与其他各路人马汇合,然后誓师西征!” 众人面面相觑,在舆情如此不利的局面下,人数也没比对方多,倾巢出动西征,这合适吗? 然后林坐馆叹道:“总堂和鱼市,加上这里分堂,目前可动用西征的极限人手也不过一百余人,还很不够!” 随即又对右护法张武吩咐说:“你去找校书公所徐总管,就说我要借他的打手! 然后在城中发出招募令,也说本堂口要临时雇佣打手! 无论如何,三日之内,你再凑起至少五十人!” 张武觉得招五十个临时工不难,但这又有何用? 难道五十个临时工,还能比得过木渎镇堂口的“精锐”? “不够!还是不够!”林泰来长叹道:“西征大军连二百人都不到,还要再想办法拉人!” “你是不是忘了我们和义堂!”国计厅外有人喝道。 然后范娘子走了进来,毫不见外的坐在了林坐馆身边。 林泰来诧异的问:“你怎么还没走?” 范娘子开口道:“我们和义堂出五十个人!” 林泰来劝道:“算了算了,如果让和义堂折损了人手,导致你势力大跌,又被别人吞并,我也担待不起。” 范娘子直接加码:“七十人!” 林泰来便道:“那行吧!欢迎加入西征!” 部署已定,林坐馆又对众人喝道:“安排完了!都去做事,不得有误!” 但众人迟疑着没有散去,连经过多次考验、忠心耿耿的四大金刚都心有疑虑了。 坐馆这是失了智,还是玩闹呢? 现在舆论情况是,坐馆你逼死了别人的妻子啊! 现在你还要聚众打上门去,灭别人全家,这是不是有点太丧心病狂,不怕被天打雷劈? 再说木渎镇三堂同盟本地防守,少说可以凑起二百人。 而且听说木渎镇吴、徐、沈、严四大户都支持受辱丧妻的杨镇,再凑个两三百人出来也不难。 己方二百多人劳师远征,对方四五百人以逸待劳本土防守,这也能优势在我吗? 四大金刚之一于恭敬对高长江低声说:“你向来以诤臣自居,这种时候,你也不去劝劝坐馆?” 哦哦!高长江记起来,自己还有个忠言逆耳的诤臣人设! 连忙站了起来,大喝一声:“慢着!” 林坐馆不耐烦的说:“你又怎么了?” 高长江摇头晃脑的说:“刘、项之不敌,坐馆所知也。 汉祖唯智胜,项羽虽强,终为所擒。属下窃料之,坐馆有三败,而敌有三胜。” 感觉自己又被内涵了,林泰来没好气的说:“你怎么不说个十胜十败?” “属下编不出那么多条废话!”高长江很实诚的答道。 然后又赶紧继续说:“我方第一败,坐馆虽然版图广大,横跨四都方圆数十里! 但多为新附之地,经营不久,根基不稳也! 各路兵马之间互相陌生,往往貌合神离,凝聚力不强! 纵然能凑起二百余人大军,亦如一团散沙,上阵后很可能一触即溃! 我方第二败,坐馆完全没有提前进行舆论准备,没有可以高举的旗号! 在世人眼里,坐馆无异于倒行逆施,是非正义的邪恶一方! 我方第三败,自古以来以少胜多,大都要靠偷袭,事先掩盖住真实意图! 而坐馆却大张旗鼓的誓师西征,完全失去了以少胜多的前提! 相反,敌方却有三胜!第一胜,敌方有知县的支持! 第二胜,敌方全镇堂口和大户上下团结齐心,有同仇敌忾之势,而且人手更多于我方! 第三胜,敌方带着本镇妇人被逼死的情绪,战斗意志更强! 正所谓哀兵必胜,请坐馆自行体会,此乃敌方三胜也!” 高长江越说越顺,顾盼自雄,生出了意气风发之感! 这就是军师的气质! 可能唯一欠缺的,就是雷鸣般的掌声和坐馆的惊叹信服了。 “老高说完了?散会!”林坐馆打了个哈欠,挥了挥手:“都按照我的命令去做事吧!” 众人一哄而散,只留下了孤零零的高长江,不过他似乎也有任务,负责去破案来着。 林坐馆的指令并没有保密,很快就传了出去! 有心人听到后,无不瞠目结舌! 如果说有什么感想,大抵就是:欲使人灭亡,必先让其疯狂! 只能说,彗星般崛起的林泰来真的疯了,逆天而行也不是这么逆的! (本章完) 第一百三十章 历史的罪人 毫无疑问,所有听到消息的人,都以为林泰来正在作死,行为和自杀也差不多了。 就连最忠心的下属,心里也是半信半疑的,做好了溃败的心理准备。 大不了再次进攻失败,然后回来死命防守横塘镇等基本地盘。 以林坐馆的个人武力,只防守应该问题不大。 至于说声名狼藉,都混社团了名声差点也不是太大问题。 说不定还能让林坐馆放弃去文坛打拼的痴心妄想,专心经营社团事业。 当然,林泰来如此大张旗鼓的公开动员,最终可能导致至少八百人以上规模的械斗,肯定会引起官府的注意。 这里不是那些官府统治力薄弱的偏远地区,而是江南腹心地带,千人规模的械斗还是很轰动的。 连府衙也被惊动了,行文到吴县县衙,询问此事。 管粮县丞郭大人从自己专职的钱粮角度,推演了一番林泰来的意图,结果发现这里面问题太大了! 他立刻就坐不住了,找到知县邓鹤,试探着问道:“县尊欲如何回禀府衙?” 邓知县很敷衍的说:“待两三日后再回禀。” 郭县丞顿时明白,邓知县这是打算暂时坐视不理了。 那林泰来明日就要“誓师西征”,而你邓知县却想拖延到两三日后回禀府衙,明显就是“欲擒故纵”,让林泰来先作完死再说。 大明体制,衙门里正堂官拥有绝对权威,县丞这种佐贰官不可能与正堂知县抗衡。 所以郭县丞也不好说邓知县什么,只能劝道:“今日再不拦住林泰来,那就晚了。” 邓知县反问道:“你给我一个理由,我为什么要拦住林泰来?” 这时候的地方官叫父母官,是百姓的父母!难道两个儿子之间互相斗殴,还要追究父母的责任? 就算林泰来和木渎地方势力打到血流成河,也没他这个知县什么责任,又不是他这个知县直接引发的! 相反,这还是清除林泰来的机会,事后找理由拿林泰来治罪,岂不美滋滋? 所以站在邓知县的角度,为什么要阻拦林泰来倒行逆施的作死? 郭县丞当然也不是老好人,或者是想包庇林泰来,只是他对问题思考的更深。 然后他又问道:“难道县尊就没有想到另一种最坏的后果? 假如不拦住林泰来西征,又被他拿下了木渎镇,基本上就能垄断胥江上下游! 他现在已经掌控了第一、第五、第十一、第十三四个都,都是临近城区的精华地带,钱粮总计占据全县六七分之一! 假如他拿下木渎镇后,影响力又能辐射到木渎周边四五个都! 到了那时候,全县三分之一的钱粮征收将受到林泰来的影响! 与此同时,林泰来还能掌控县西的税关,更能把整个胥江流域牢牢掌控住! 我敢断定,这才是林泰来的真实意图!若被他达成,县尊还能睡得安稳否?” 听到这个最坏的推演,邓知县也悚然而惊! 如果被这么一个人同时掌控了全县三分之一钱粮征收事务、仅次于大运河的重要水道、以及一个税关,那么哪个知县还能安稳住?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江南地区知县最重要的考核项目就是钱粮征收。 如果某人掌握了三分之一钱粮征收任务,只要随便做点手脚,就能让知县年年完不成考核指标! 邓知县沉思了片刻后,又道:“出现最坏情况的前提是,林泰来能在人心尽弃的情况下,还能以少胜多拿下木渎镇! 然后在木渎本地人反抗心理下,能够长久的在木渎镇立足。 你觉得林泰来可能做到吗?还是伱已经猜出,林泰来另有阴谋?” 郭县丞很实诚的说:“林泰来具体怎么做,我也猜不出来。” 邓知县顿时叱道:“那你又担心什么?简直杞人忧天! 最坏的后果只是个臆想,林泰来根本不可能做到你担心的事情!” 郭县丞苦劝道:“我虽然不知道林泰来会怎么做,但我知道,林泰来从不打没把握的人,不做没把握的事情。 既然林泰来敢于动手,就必然暗藏阴谋,县尊一定要拦住他! 如果今天不阻拦林泰来,他日必将悔之晚矣!” 只有像郭县丞这样与林泰来合作过的人,才最清楚林泰来武力背后的计略水平! 只是林泰来武功威名太盛,一般人总是下意识的“以貌取人”,忽略了林泰来的谋略。 邓知县盯着郭县丞,皱眉道:“难道你是林泰来的同党,不忍心看着林泰来自取灭亡? 所以故意夸大其词,虚言恐吓,诱使我动用官府力量,阻拦林泰来的自杀行为?” 郭县丞:“.” 话说到这个份上,郭县丞已经无法再继续劝邓知县了。 站在公堂外的月台上,郭县丞长叹一声,这吴县的天下,只怕以后不姓官了! 以后所有来当知县的,只怕都要看林泰来脸色行事了! 以后新版的吴县护官符,林泰来必将是第一位的人物! 一切的源头,就是因为邓鹤这个昏官今天没有出手阻拦林泰来! 郭县丞敢断定,林泰来大张旗鼓的动员,看似是疯狂作死,其实是为了迷惑所有人! 更是让县尊以为他要作死,所以才不会用官方手段拦住他! 这个邓县尊太刚愎自用了,真乃死不足惜的昏官也,必将钉在耻辱柱上,成为历史的罪人! 可恨他郭县丞一腔热血,为县衙出谋划策,反而被邓县尊猜疑为林泰来同党! 郭县丞走出了县衙仪门,想到今天的遭遇,犹自愤愤不平! 举世皆浊我独清,世人皆醉我独醒! 自己如此精明强干,混了二十年官场,却只能当个八品佐贰官沉沦! 邓县尊如此愚蠢,一入仕途就能当正堂知县! 跟着多年的老长随安慰道:“县衙里责权本来都是县尊的,老爷虚应故事就好,又生什么气啊。” 郭县丞直接吩咐道:“备轿!去南濠街施家巷!” 老长随吃了一惊,赶紧劝道:“县尊都不管那林泰来的闲事了,老爷你又何必积极表现! 就算死命拦住林泰来,对老爷你也没什么好处!” 郭县丞叱道:“谁说我要拦着林泰来?我踏马的找他合作!赌一把大的! 无论林泰来想干什么,我这个县衙二老爷身份,总能有点价值吧?” 老长随顿时惊呆了,口不择言的说:“老爷你当了八年八品县丞,终于悟了! 居然学会扔了脸皮,投靠这种黑社团头领,小的非常欣慰!” 郭县丞“呸”了老长随一口,骂道:“你这老狗才懂个什么!怎么能叫投靠?这叫同流合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