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我和我的马甲HE了》 1 第一章 第一次BE 苍雾山上，谢幻打了一桶水，提着桶朝房间走去。 年仅十五岁的少年面容稚嫩，眉宇间却有着不可忽视的从容和自信，哪怕穿着粗布衣裳，在一众少年中也有种鹤立鸡群的感觉。 在井边的其他人互相对视一眼，忽然齐刷刷地开始起哄。 “谢幻，你打水干什么？洗衣服吗？” “衣服洗得再干净也没用，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我看啊，有些人就是运气不好——” 谢幻脚步一顿，侧头看去。 说话的那些人跟他年纪相仿，身上穿着外门弟子专属的淡青色长袍，看起来风度翩翩，神色却一个比一个讥诮，宛如街头小丑般。 看到谢幻望过来，那些人还嘴角上挑，露出了嘲弄的笑容。 谢幻扬了扬眉，心里来了兴趣。 这些人向来对他避如蛇蝎，现在竟然敢主动跟他打招呼？还说起衣服的事？ 早上的时候，听说宗门内的大长老要来巡视，跟他搭话的这些人就在去训练场的路上故意装作不小心，把墨水泼在了他的衣服上，将宗门里发下来的唯一一件弟子服给弄脏了。 谢幻知道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大长老难得来一次，要是能被他看上，说不定就此一飞冲天了，哪怕去给大长老当个侍从都比在灵气稀薄的外门要好。 而谢幻是外门最出挑的人，这些人都觉得有他在就没希望了，所以打算联手除掉他这个阻碍，把墨水泼在他身上之后，他们还在他回去换衣服的时候，拿了把锁把他锁在了房间里。 当他想办法出来，忙碌的大长老早就离开了。 谢幻并不想见什么大长老，他来到这里的时候已经被锁在房间里好一会儿了，之前的事跟他关系也不大，但并不妨碍他觉得不爽。 看着那些人得意洋洋的脸，谢幻忍不住笑了一声。 “你们谁被大长老看中了？”他问，视线从那些人的脸上扫过。 如果不是有大长老撑腰，他们也不敢惹他的。 适才第一个出声的人顿时僵住了，似乎是没想到他这么快就能猜到，那人慌忙避开了他的视线。 谢幻立即哦了一声：“原来是你啊。” “是、是我又怎么样？” 那人被他平静的声音吓了一跳，犹如惊弓之鸟般地转过头来，紧张兮兮地盯着他，说话的声音都有点结巴了。 “你问那么多干嘛？我告诉你，我、我可是大长老钦定的人，刚才在那么多人面前，大长老一眼就挑中了我……” 说到最后，他像是找回了底气似的，连声音都大了些许。 其他人一听到大长老，慌乱的神色也为之一定，争先恐后地说道：“对对，我们吴哥现在已经今非昔比了。” “就连大长老都说吴哥有天赋。” “你那点三脚猫的功夫，嚣张不了多少天了！” “等我们吴哥学到了厉害的剑法……” 那些人说着扭头去看谢幻，谢幻一脸平静，看不出是什么情绪，不由得心里一虚，忍不住说道：“谢幻，你还不知道吧？过几天宗门里就有大人物要来了。” “大长老今天是来挑人去伺候那位大人的。” “外门这么多人，只有我们吴哥被选上了，大长老还夸吴哥有学剑的天赋，那位大人是个很厉害的剑修，要是吴哥能从他那里学到个一招半式……” 他们还没说完，谢幻就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打断他们：“我对伺候人没兴趣。” 他听完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便打算提着水桶离开了。 谢幻是穿越过来的，他来到的这是一个游戏世界，现在的身份虽然名字和他一样，都叫谢幻，却是个刚筑基不久的修士了。 对玩了好几个轮次的他来说，接下来的剧情不用猜也知道，就是打脸吴哥，把被他抢走的名次夺回来，然后去大长老那里。 可惜这里不完全是游戏，这里的人比游戏里的更真实，还能感受到痛楚，被人杀死说不定就真的死了，谢幻没工夫跟他们继续玩下去，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看到他如此满不在乎，转身就走的样子好像觉得他们很丢脸一样，被众人吹捧的吴哥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和恼意。 他在谢幻身后叫道：“那可是剑修，修为比咱们大长老还高！” 谢幻停下来，清亮的眼里浮现出些许笑意：“那就不是伺候人了？” 吴哥神色一滞，顿时说不出话来了。 谢幻看到是他叫住自己，也不着急走了，在后面悠悠接了一句：“狗换了个主人，不也还是狗？” “谢幻你……你竟敢说我是狗？！” 吴哥涨红了脸，瞬间攥紧了拳头。 然而没等他有所动作，谢幻就主动上前一步。 他的步子迈得有些快，手里提着的水桶也跟着一荡，里面装着的井水被带得撞在木桶上，发出哗哗的响声。 看到他大步走向吴哥，其他人也被那水声惊得回神了，连忙拦在他和吴哥之间。 “谢幻，别这样，”那些人也不敢上前拉谢幻，只能用身体挡在吴哥的面前，然而一个个神色慌张，仿佛谢幻说话大声一点就能把他们吓跑一样，“你要是揍了吴哥，大长老不会放过你的……” 他们之所以那么害怕谢幻，是因为谢幻的武功比他们好，而且绝对不是忍气吞声的角色，为了玩家的游戏体验，游戏在设定方面也从来没让玩家感受过憋屈。 在他们的印象里，谢幻虽不是一言不合就揍人的暴脾气，但也不是那么好相与的。 尤其是他们还设计让谢幻错过了面见大长老的机会。 越想越是害怕，那些人险些在谢幻面前跪倒下来。 谢幻无语地停下脚步。 他们又怂又怕死的样子真的很符合游戏设定的某些炮灰刻板印象，他遇到过的新手村炮灰差不多都是这样。 看到他们的表现，谢幻越来越觉得自己就是穿越到游戏里了。 与其浪费时间在这里打脸炮灰，不如赶紧回去，谢幻瞥了他们一眼，见他们一个个害怕地避开了自己的视线，也没兴趣放什么狠话，直接转身走了。 看到他这么轻易就走了，还没有一个人敢拦着，被拉到人群后面的吴哥眼里都快喷出火来了。 “谢幻竟敢骂我是狗……”吴哥盯着谢幻的背影，看到对方提着水，动作风淡云轻又说不出的好看，眼里的怒火更盛，咬牙切齿地说，“等我升入内门，一定要把谢幻从苍雾山赶出去！” 对所有外门弟子来说，谢幻就像那笼罩在他们头顶上的乌云，不仅长得好，课业也好，教习也喜欢他，不管他们去哪里，做什么，都能听到谢幻的名字，谢幻总有办法把他们压制得死死的。 只要有谢幻在，他们就永远没有出头之日。 他们最想做的，也是把谢幻踩到脚下，让他永远也不能翻身。 然而要做到这点谈何容易，众人看出吴哥被大长老选中之后，心里已经有些飘了，也没有故意戳破他，而是七嘴八舌地附和起来。 “对对，谢幻不就学过几天功夫么，有什么了不起的。” “赶出苍雾山算什么，不如把他的手脚废掉，让他以后再也不能练武。” “每次都用他的三脚猫功夫在我们面前耀武扬威……”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也没有避讳离开的谢幻，似乎是想让谢幻和吴哥起冲突，然而谢幻根本在意他们在说什么，他的心已经飞回自己的房间里了。 他的房间就在离井边不远的地方，那是一间老旧的木屋，屋内连张像样的桌子都没有，早上被泼了墨水的外门弟子服还扔在唯一的椅子上。 谢幻没有管那件衣服，关上门就从椅子后拿出一个木盆，把水倒了进去。 清凌凌的水灌入盆中，晃动的水面隐约照出了少年的样子，黑发凤眸，神色看起来有些冷漠，然而在看清水中倒影的瞬间，少年微微愣住了。 因为吃惊而睁大的眼眸蓦地多了几分柔软，配合稚嫩的面容，给人感觉又乖又听话。 谢幻：“……” 这不是他上周目用的捏脸么？ 可盐可甜，少年感十足的脸，是他玩游戏以来最满意的作品。 他看着那张近乎完美的脸好一会儿，忽地肩膀一塌，身体放松下来，长长地出了口气。 刚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他听到所有人都在叫自己的本名，还以为身体也是用自己的呢，还好不是。 看到这种陌生又带着点熟悉的脸，他心里多了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安心。 也许是因为这样，才更能证明他来到的是游戏世界吧。 这是一款叫《孤山遗梦》的恋爱游戏，只在VR游戏平台发售了一个月，就凭借绝美的古风建模出圈，加上优秀的人设和出彩的剧情，强势登顶了销售榜首，一跃成为最炙手可热的爆款游戏。 谢幻的VR眼镜是妹妹送的，他妹妹不怎么喜欢玩游戏，却对这款游戏期待得很，可惜拿到游戏那天，她就被爸妈送进了高考集训班。 临走前，她泪眼汪汪地把游戏交给谢幻，求谢幻一定要帮她通关，拿到游戏公司赠送的绝美闪卡。 谢幻无可无不可地接收了她的游戏眼镜，然后……在游戏里被虐得死去活来:) 明明他在玩游戏之前认真查了攻略，每一份攻略都说游戏里的人物很好拿下，就连官方的宣传也是要带给玩家极致的恋爱体验。 结果到了他这里，不知道怎么就成了花式死亡体验。 在游戏设定里，玩家的身份是大孤山化灵而生，大孤山乃是上古神山，而且是众所周知的不毛之地，因此从这里走出来的玩家，命运就注定要跟各界风云人士纠缠在一起。 这很符合恋爱游戏的设定，谢幻第一次玩的时候，也是刚从山里出来没多久就被一个武学门派的掌门捡了回去。 这个门派很不起眼，但是没几天，掌门就又捡回来了一个天赋绝佳，朝气蓬勃的小师弟。 谢幻是中途加入门派的，又受到了掌门的特别关照，因此在知道他没有习武天赋之后，不少师兄弟对他冷嘲热讽。 小师弟是唯一一个对他好的人。 而且小师弟从不恃才傲物，不仅帮他出头，还把从掌门那里得到的好东西分给他，为了不让他挨骂，经常在半夜偷偷钻进他的房间给他讲题。 那是谢幻在游戏里玩得最开心的一段时间，他一度觉得，就这么玩到结局也不是坏事。 然而就在这时候，那个像小天使一般的师弟突然来到他面前，拔出长剑瞬间刺进了他的心脏。 动作干净利落，仿佛已经提前演练过无数次。 对上谢幻不可置信的目光，师弟脸上再也没有了天真的笑容，语气冷淡，裹挟着恶意。 “你总是来找我玩。”他凉薄地挑起唇角，带着些许嫌弃地说，“太影响我修炼了。” 就这样，谢幻迎来了第一次BE结局。 在这款恋爱游戏里，只有极少数疯狂作死的玩家会被攻略对象杀死，这仿佛是个不祥的预兆，在那之后，谢幻死了一次又一次。 《孤山遗梦》和其他恋爱游戏最不同的地方，就是这款游戏带有一定的随机性，玩家开局只能选择捏脸和名字，类似种族、年龄、修炼天赋等等都是随机生成的。 随机性对其他玩家来说充满了惊喜感，对于谢幻就有点灾难了。 他每次都随机到不同的路线，遇到不同的攻略对象，然后——看着被他们杀死BE结局在游戏大厅里默默心梗。 就在他忍不住想要弃游跑出去投诉的时候，机智的游戏辅助AI给他推送了一个定制功能。 [只需要688，您就能拥有一个完全属于您的角色~] 辅助AI尽职尽责地打着广告词。 [独立的剧情线，专属的游戏台词，还有从未公开过的精美场景] [容貌、喜好、性格、修为，皆可按照您的喜好生成] [他/她永远都不会背叛您，更不会厌弃您——] 谢幻看着弹出来那一行行金光闪闪的介绍，忍不住心动了。 虽然知道这是游戏公司为了捞钱——不然推出新角色就可以了嘛，还要什么定制。 可对谢幻来说，他还真无法拒绝。 BE了那么多次，他现在就需要一个扬眉吐气的机会！ 他果断选择充值，只要定制一个属于自己的角色，只喜欢自己，不会伤害自己，通关还不是轻轻松松？ 系统提示充值成功之后，谢幻飞快填好了定制表，然而就在他提交的刹那，他忽然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他就在这个破旧的老木屋里了。 他身上的衣服湿哒哒的，劣质的墨水味刺激着他的鼻腔，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他眼前的画面还在不断闪动，一行行金色文字跳了出来。 文字周围镶嵌着华丽的镂空花边，看起来很像每次BE之后重新开始游戏就会有的背景介绍。 [刚过完十五岁生日，第二天早上，你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神不宁] [恍惚间，你好像想起了什么……] [你似乎修炼了一门特殊的功法，在功法的帮助下，你一次次在这世间转世重生，每一次的经历都能带给你不一样的感悟] [这一次，你还是人族，没什么修炼天赋，唯一值得一提的，就是你身上有一块玉佩，那是你这一世的父母临终前交给你的] [他们告诉你，你有一个从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夫……玉佩是他特意留下来的，你可以通过水镜之术联系上他……] 谢幻：……还真是。 这就是新的开局啊！ 而且还送了一个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未婚夫。 游戏里是没有开局送未婚夫这种设定的，谢幻想了一会儿，觉得最有可能的就是，这是他的定制角色。 他查过攻略，有些定制角色从一开始就是和玩家绑定的，而且绝对忠诚，不管玩家做什么都不会背叛。 想到这里，谢幻忍不住有些期待，就算这里的一切都跟游戏很相似，但也掩饰不了这是个危险的修真界的事实，说不定被人杀死了就真的死了，他这点筑基修为根本就不够看。 有个人保驾护航就不一样了。 现在唯一不能确定的就是，这里的人除了思维刻板了一点，看起来和真人没什么差别，所以谢幻定制出来的角色，很有可能也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人。 谢幻和他从来没见过，他凭什么来保护谢幻？ 想到这里，谢幻看着平静的水面，心里忽然有些忐忑。 他打水回来不是为了洗衣服，而是为了施展水镜之术。 《孤山遗梦》是一款恋爱游戏，很多技能都是傻瓜式操作，像水镜之术谢幻就用过不少次，直接对着水喊出想要联络的人名字就可以。 他把一块灵石和联络用的玉佩丢进水中，看着漾开的水波，一边回想自己定制的时候填的资料，一边想着刚才外面那些人说的话。 “厉害的剑修……” 要来苍雾山的是个剑修，他定制的角色也是剑修，而且是武力值超高的那种——这样游戏体验感才能更好嘛！ 每次都是玩到一半就被杀了，他都没怎么参与过后面的剧情。 他定制这个角色就是为了一雪前耻的。 打开充值界面的时候，他都已经在想通关之后是要点炸鸡还是点奶茶庆祝了。 “不过，应该不会是他吧……” 现在已经不完全是在游戏里了，这里也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就算是定制的角色，在这个世界也是有血有肉的人，会为了他奔波数千里，来到这么偏僻的地方么？ 怎么想都不可能吧？ “要是用水镜能看到来的人是谁就好了。”谢幻微微叹气。 他本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话音落下，摆在他面前的清澈水面就漾起了波纹。 他放进去的灵石融化在水里，一阵阵波纹带动画面晃荡，倒映着他那张脸的影像忽然变成了另一幅画面。 那是在崇山峻岭之间，一道白线风驰电掣般地划过。 那是一柄飞剑，白炼般的飞剑上坐着一道颀长的身影，那人一袭青衫，手里高举着酒壶，漫不经心地往嘴里倒酒，他的动作洒脱写意至极，哪怕倒出来的酒水有一半都被风吹走也浑然不在意。 谢幻惊讶地睁大眼睛。 下一瞬，镜中那人就像感受到谢幻的目光一样，侧头看了过来，厉声问：“谁？！” 一道浅白色剑气从他手中发出，跨越了空间的距离，轰地击中水镜。 哗啦一声，水镜破碎，木盆爆裂开来，飞出来的清水溅了谢幻一脸。 脸上被水打湿变得冰凉凉的，谢幻忍不住抹了一把脸，心里也凉凉的。 虽然只是一晃而过，他还是看清了那人的脸。 那正是他刚才回忆过的小师弟，只不过比起那时候，他看起来更成熟了，也更……颓废了。 2 第二章 真的来了 谢幻从来没想过能在水镜里看到他，他记得这个小师弟只是普通的武林人士，剧情线也没多少涉及到修士的，怎么突然就改行修仙了？ 谢幻继续回忆，他这个师弟叫凌重，被带回青湖山的时候只有八岁，长着一张包子脸，眼睛又大又圆，看起来十分可爱。 这种可爱的印象一直持续到他出手杀死谢幻才被粉碎得一干二净。 谢幻第一次玩游戏时尚处在享受游戏的状态，《孤山遗梦》是VR游戏精品之作，许多场景贴图都极为真实，要不是古香古色的建筑，说不定还会让人误以为自己就是在现实世界中，只不过从一处忽然来到了另一处。 这也是谢幻没怎么抗拒这是一款恋爱游戏的原因，他最开始没打算按照攻略来，对任务也是想起来就做，想不起来就算了。 然而就算他是典型的咸鱼玩家，资质差还喜欢摆烂，凌重小师弟也没有放弃他，十年如一日地对他好，小小年纪就在他身边打转，每天除了习武就是给他找好吃的好玩的…… 谢幻那时候忍不住感叹，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玩家对这款游戏都是清一色的夸赞了，像他这样躺平了什么也不做，也会有攻略角色凑上来，游戏体验真的太棒了。 他夸了这个设定很多次，然而夸着夸着，他就遭受了凌重的无情背刺。 看到凌重对自己出剑的时候，谢幻心里别提多震惊了，然而在震惊至于，他又忍不住生出一种松口气的感觉。 他觉得凌重一定是因为他太咸鱼才对他忍无可忍了。 没想到凌重出乎意料地开口了。 “你总是来找我玩。” “太影响我修炼了。” 谢幻：“……” 谢幻：“？？？？” 他可以接受自己咸鱼死，但绝不接受这样的死法！ 这就是在污蔑啊！！ 他哪有去找凌重玩，每次不都是凌重自己来找他的吗？ 刚玩到游戏第二章的时候，凌重就开始展露自己天才般的武学天赋了，然后按照恋爱游戏的一般套路，马上就有人来警告谢幻，让他这样的废物赶紧远离凌重了。 谢幻刚开始也没打算走恋爱路线，所以就很听话地照做了。 他对凌重的感官也很一般，顶多觉得他是个长得有点可爱的孩子，比起养成这种小不点，每天还要陪他一起玩，他宁愿继续当咸鱼。 至于通关帮妹妹拿闪卡……先享受一把，再出去找攻略速通不就好了。 所以被人警告之后，谢幻每次看到凌重都会躲得远远的。 然而没过几天，凌重就在半夜里钻进了他的房间，扯着他的被子泪眼朦胧地问他能不能不要丢下自己不管。 戴着VR眼镜睡觉的谢幻：“……” 大半夜突然听到哭声，睁开眼还看到一个小孩子趴在自己床边，真的好可怕。 他吓得半天没动弹，凌重越哭越大声，大有他不答应就哭死在他床头的架势，他只好先答应下来。 这几年VR眼镜做得越来越好，舒适度也大大提升，再加上游戏里经常能听到虫鸣或者雨声，有种置身郊外旷野的感觉，谢幻浅浅试过一次就真香了。 如果真让凌重留在自己身边，说不定闹出什么动静，这和谢幻享受睡眠的想法背道而驰，所以他警告凌重，想留下来就不要发出声音。 当然也不要爬床，他的床还睡得下一个小孩，但是没有必要。 在游戏里也不行。 面对这么苛刻的条件，凌重也二话不说答应下来了。 他在谢幻窗户下的躺椅睡了一晚上，还好他年纪小，躺椅也能容得下他。 不知道是不是觉得那张椅子特别舒服，在那之后，凌重经常半夜跑进谢幻的房间，有时候是给他送白天拿到的东西，有时候是单纯的聊聊天，发展到后来，连给他补课这种理由都找出来了。 谢幻也越来越习惯了，反正只要不影响他睡觉，凌重随便怎么样都可以。 凌重有一次还抱怨他睡得太死了，半夜里雨从窗户打进来，凌重的躺椅不能睡了，他想让师兄在床上给自己腾点地方，结果师兄怎么也叫不醒，就算捏着鼻子也没用。 对此谢幻只有笑笑，含糊地糊弄了过去，其实那都是因为VR无法传递触感，他感受不到而已。 就连后来凌重杀死他的时候，他也没有任何痛感。 只有震惊和愤怒。 他发誓，他从来没有想过要影响凌重修炼。 每次都是凌重自己找他玩的。 听说凌重有课，他经常劝凌重回去，有时候找不到凌重，夫子找到他这里，要把凌重带走，凌重还撒娇耍赖抱着他的胳膊就是不肯撒手。 所以，到底是谁耽误谁呢？ 这也能怪到他头上吗？ 回想起凌重蛮不讲理的话，谢幻都快气笑了。 他摸了摸脸上的凉水，看着被凌重用剑气隔空打碎的木盆，有些生气地站了起来。 连水镜之术都能出错，这破游戏，就会玩他。 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块灵石，全用在了凌重的身上，想再施展一次水镜之术已经不可能了。 没有水镜之术，他就没办法联系自己定制的角色。 这下可就麻烦了。 是不是得想个办法搞钱？ 谢幻在原地走了走，苍雾山就相当于游戏的新手村，在这里没有任何人能够伤害他，但是对他来说，这里已经不仅仅是游戏了。 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哪怕外面那群小菜鸡打不过他，更外面呢？更强的人呢？ 他一点安全感都没有。 尤其是通过水镜看到凌重之后。 之前玩游戏的时候，根本不可能同时出现两个攻略对象。 再加上苍雾山在地图的最下方，这种拿着放大镜都找不到的小门派，凌重来干嘛。 有问题，大问题。 谢幻一边把湿衣服换下去，一边思索该怎么搞钱。 这时他忽然瞥到椅子上被衣服盖住的地方，两片红色的叶子悄悄探出来。 那是朱月草，游戏初期用来回复血量的，每次100点，每次开局都会送。 谢幻停下动作，心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如果拿朱月草去换灵石呢？ 三株朱月草刚好能换一块灵石，游戏里没有所谓的上下品灵石之分，所有的灵石大小一致，是最强有力的硬通货。 拿到灵石他就马上联系定制的专属角色，哪怕对方不承认所谓的未婚夫关系，看在那块玉佩的份上还是很有可能帮衬一把的。 想到就做，谢幻把玉佩从水里捞出来，带上朱月草飞快出门。 这个决定无疑是非常冒险的，在他填的表格里，专属角色拥有的武力值非常高，就连凌重都能在千里之外用一道剑气摧毁木盆，对方的实力只怕更恐怖。 但谢幻也有着不得不去的理由——在游戏里，凌重是有双重人格设定的。 谢幻回到游戏大厅才知道这点，被凌重杀死之后，他找辅助AI查了凌重的攻略。 原来凌重不是掌门随便捡回来的孩子，而是掌门年轻时候和白月光生的亲生儿子。 掌门年轻时出门游历，在外面遇到了凌重的母亲，对其一见钟情，互许终身，没多久凌母就怀上了凌重。 可惜那个时候他们的门派已经走向没落，为了维持面子，掌门的父亲大肆挥霍，欠下了不少外债，逼得掌门不得不回去娶了一个富商的女儿。 很多年后，掌门夫人一无所出，掌门想起年轻时遇到过的白月光，心思再次活络起来。 那时他又恰好捡到了还是游戏小白，好奇心旺盛的谢幻，趁着把谢幻带回去的机会，掌门也顺理成章接回了自己的儿子。 虽然掌门对外说是喜欢小孩才收留他们的，但这件事还是被掌门夫人知道了。 凌重也知道了自己不是因为有习武天赋才被收留的，然而更让他愤怒的是，掌门抛弃了自己的母亲，而且还是在她生下自己不久之后抛弃的。 孩子尚在襁褓中，凌重的母亲就不得不带着他一起出去工作，因为未婚生子，娘家那边不承认她这个女儿，更不可能帮她带孩子，雇主也嫌弃她手脚不够麻利，她能找到的都是最低等最劳累的工作。 短短几年时间，凌重的母亲就因为操劳过度病逝了，留下年幼的凌重。 凌重也吃尽了苦头，被掌门找回去的时候，他还能有着圆润的包子脸，全靠他长得好又会察言观色。 然而整天看人脸色过活，哪怕是大人都觉得累，更别提他这样的小孩子了。 “那……”谢幻欲言又止。 虽然凌重的设定很惨，但跟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谢幻不仅冷漠还有洁癖，辅助AI记录了他所有的游戏进程，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辅助AI像是无话可说地沉默了一下，然后道：“按照正常攻略方法，玩家是不会被凌重杀死的。” AI无辜地甩锅：“都是因为你。” “他知道真相的时候，你还在外面钓鱼，错过了开解他的最佳机会，后来他一直觉得，待在亲生父亲的门派里很屈辱，可是他又对你有好感，看到你那么开心，他不忍心离开你，就只能把所有的负面情绪都忍了下来……” 然后忍着忍着，一个没忍住，诞生了极端的第二人格？ 谢幻心塞了。 这能怪他吗？ 凌重从头到尾都没跟他说过要走，也没问过他的意见，但凡多问一句，也不至于是这个结果。 既然决定一个人背负这些了，就背负到底啊，最后全怪到他头上又是怎么回事？ 谢幻觉得自己才是最无辜的。 他打开论坛，类似凌重这样的年下小奶狗一直都很受欢迎，尤其是在一众高冷自持的仙君中，只有他是独一无二的小太阳，温暖又贴心，没人能抵挡得住。 自从知道他有第二人格之后，小奶狗变成了强势小狼狗，论坛上更是啊啊啊啊啊啊一片尖叫。 大家都觉得有了这个设定之后更刺激了，尤其是第二人格装着冷酷的样子，其实比谁都好哄，简直是双倍的快乐！ 谢幻：…… 没有感受到快乐，只有难受。 他觉得凌重的第二人格一点都不喜欢他，不然怎么会才刚出现就迫不及待杀了他。 虽然谢幻现在的捏脸跟原来的没有半点相似，但谢幻还是不敢赌——不敢赌凌重还是个好人。 游戏公司给凌重的人设是绝对的暖心小天使，可看凌重那颓废的样子，哪里还有半点阳光和可爱。 那冰冷的神情，像极了会对他痛下杀手的第二人格。 如果来的真是第二人格，对苍山门来说恐怕是一场灾难。 谢幻作为堪堪筑基的外门弟子，想保命更是天方夜谭。 所以他必须尽快联络到自己定制的角色，哪怕他不知道对方是否值得信任。 他飞快跑到教习的住处，苍山门名字大气，本质上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门派，门内修为最高的大长老才是金丹中期，在这个金丹多如狗的世界根本不值一提。 外门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任务大厅，能给他兑换灵石的就只有负责教他们基础修炼的教习。 教习正趴在案桌上呼呼大睡，谢幻风风火火地闯进来，他吓了一跳，迷迷瞪瞪地看着谢幻说：“是你啊……你怎么来了？” 教习是个年过半百的老头子，据说卡在筑基大圆满，一直都无法结丹，再过二十年寿元就要耗尽了。 人都说七十古来稀，是以在古代能活到七十岁已经算高寿了，其他人都为教习惋惜，他自己倒是不在意，躲到外门这僻静的地方以教学生为乐。 谢幻把朱月草放到他的桌上，直奔主题：“这个能换灵石么？” 教习把朱月草拿起来看了看。 “品相完好，看得出采摘的时候很小心，换成灵石也没问题……”他抬头看了一眼谢幻，“你很缺灵石么？” 外门每个月都有两块灵石供应，谢幻资质不好，这两块灵石能让他吸收大半个月。 所以谢幻从来没有换过灵石。 谢幻没有在意他打量的目光，果断说道：“给我换吧。” 教习点点头，也不跟他废话，从袖子口袋里掏出一块灵石递过去。 谢幻接过来，说了声谢谢就要出门，这时教习又叫住了他。 “等等。” 教习有些犹豫地看着他问：“你是不是还在意早上的事？” 早上的事？ 谢幻微微皱眉，难道是说吴哥被大长老选中的事？ 谢幻当然不可能在意，被选中的不是他最好，凌重的第二人格就要来了，第二人格凝聚了凌重所有的欲念，那种阴晴不定的家伙他一点也不想遇到。 但他没有说话，他不知道教习的立场到底是站在他这边，还是在吴哥那边的。 教习看到他这样，沉默了片刻之后，忽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你且等一会儿。”他说着站起来，起身走向后面的房间。 房间被一道黑色帘子挡着，不知道后面都有什么，不过看教习的态度，似乎不是坏事。 谢幻安静地在原地等了一会儿，教习撩开帘子出来，手里多了一样东西。 看到那样东西的瞬间，谢幻愣住了。 因为他拿的是一把剑，还是灵剑。 虽然只是最普通的那种，材质也不怎么好，剑刃上混杂着斑驳的杂色，但那也是一把灵剑。 能加20攻击的！ 外面一只大老虎攻击才10点！ 换算过来，灵剑的攻击加成可以说是相当优秀了，堪称新手村里的最佳装备。 在游戏里，这种剑至少也要卖100灵石。 谢幻不会不知道教习把剑拿出来代表着什么。 果然，教习走到他面前，不由分说地把剑塞到了他的手里。 “以后还有机会。”教习语重心长地说，“记住，你的资质不比任何人差。” 他说的语重心长，谢幻却知道这只是安慰。 大长老下来选人这种事几年都不一定有一次，而且外门的灵气比内门稀薄多了，再有资质的人在外门这种地方也消耗不起。 多待在这里一天，就是蹉跎一天。 然而谢幻还是握紧了手里的剑。 看来这次遇到的新手村教习是个好人，明明不是他的错，他还拿东西出来补偿自己。 谢幻不知道这是游戏设定，还是教习本人的真正想法，总之他承了这份情。 以后有机会的话，再报答他吧，比如说在第二人格打算出手对付苍山门的时候，提前给教习提个醒什么的。 就在谢幻冒出这个想法的同时，被他惦记的第二人格也来到了苍雾山上空。 因为感受到水镜的窥探，他没有在中途停留，直奔此行的目的地。 从高空往下俯瞰，被雾气笼罩的山峰尽收眼底，下巴上长着些许胡茬，看起来有些颓废的青年冷冷笑了一声。 “遮遮掩掩，还真是师叔的风格啊。” 他低声开口，像是自言自语般的说：“要不，这次全杀了吧？” “当初欺负师兄的人，我一个都不想放过。” 3 第三章 金手指竟是我自己 拿到了灵石，又得到了意料之外的灵剑，谢幻反而没那么着急离开了。 他穿过来的时候就已经被泼了墨水锁在房间里了，所以他也拿不准教习对他是什么态度，不过后来也没听说教习惩罚其他人，他还怀疑过教习和那些人是一伙的。 新手村NPC也不一定都是向着玩家的，在大部分线路里，玩家的初始武力值都相当高，像这种打小bss的支线很多人都喜欢。 没想到教习对他还挺友好的。 谢幻看了看手里价值100灵石的长剑，又看看教习的表情，忽然问道：“教习老师，您知道那位大人的来历么？” 他问的是凌重。 听他这么说，教习却越发以为他是放不下早上的事了。 他又叹了口气，慢慢说道：“你也别灰心，那位大人……他走的不是正统的修行之路。” “嗯？”谢幻竖起耳朵。 他查凌重的攻略也只查了一小部分，知道凌重为什么会杀自己之后就也没有关注过后续了。 教习说：“他走的是以剑入道的路子，只要领悟到了剑之极致，就能在一夕之间，从凡人蜕变成修士……” “……”还可以这样？ 谢幻惊了。 这不就是顿悟吗？ 佛门那边经常有这种说法，他被这个游戏虐红眼的时候，也在游戏里当过杀手，接了任务就跑出去到处杀NPC。 那时候他还遇到过一个佛门圣子，佛子劝他放下屠刀，告诉他如果少造杀孽，一定可以飞升到渡劫期。 除了攻略角色之外，突破上界也算一种通关手段，谢幻听完他的话，满心欢喜地收了手，等着修为日进千里，以寡王之姿完美通关游戏。 没想到左等右等，什么也没等到，反而等来了修真界有史以来最大的新闻。 据说修真界名气最大的几个世家都在半个月里被人血洗了，那人还嚣张地在墙上留下了名字——流火。 那一周目就叫流火的谢幻：什么？？？ 在他休息的这段时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他的大名就传遍修真界了？？ 是谁杀疯了，还把锅扣到他头上？ 谢幻二话不说打开商场购买预言镜，然后从镜子里看到一张清微淡远的脸，身披白色袈裟，圣洁高雅如同佛祖降临。 哦，是那个佛子。 高贵的佛子竟然也会骗人…… 谢幻眼前一黑。 想起那个心比他还黑的佛子，他又心梗了。 他第一次遇到佛门的人，地位还那么高、那么被人敬仰，结果人家对他一点也不友好，不但坑他，还嘲笑他一个杀手竟然那么天真。 这游戏的设定简直有毒。 谢幻拒绝回忆往事，他把思绪拽回来，目不转睛地望着面前的教习。 教习还以为他没听懂，又用通俗的语言讲了一遍。 总结出来就是凌重练剑的时候顿悟了，从一个普通人突然蜕变成了化神修士，修为比他们现在的大长老还高。 这么看来，凌重确实天赋绝佳，就算到了修真界也是万中无一的天才。 谢幻更不想见到他了。 他有种连夜逃离这个门派的冲动。 打又打不过，仇也报不了，不跑还能怎么办？ 明明上次见面的时候大家都是普通人，现在人家化神了，自己才刚筑基，想到这里，谢幻忍不住学着教习的样子，幽幽叹了口气。 教习听他叹气，连忙安慰他说：“你也不用气馁，我这不是给了你一把剑嘛，你也练练，说不定能白日飞升呢。” 白日做梦还差不多。 说飞升就能飞升，那他早就通关了。 谢幻在心里吐槽，又和教习闲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开了。 教习知道的也不多，再问也问不出来什么，说不定还会被认为很在意这件事，很想去内门什么的。 凌重就要到内门了，这种误会能避免还是避免的好。 谢幻拿着剑出来，往回走了一小段路，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了说话声。 “谢幻那个家伙，还真瞧不起吴昌鸣啊。”一个到了变声期的少年开口，他的声音粗嘎，有种大嗓门的感觉。 听到自己的名字，谢幻放轻了脚步。 那个吴昌鸣应该就是之前在井边主动挑衅谢幻的吴哥了。 另一个人酸溜溜地说：“就吴昌鸣那种大傻子，能跟人学到剑法才怪了。” “说不定傻人有傻福呢，”有人笑嘻嘻地说，“就让他和谢幻狗咬狗去吧，反正我们也不吃亏。” 没多久之前才说了别人是狗的谢幻：“……” 风水轮流转？ 他不禁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剑，之前没空搭理这些人，不过既然现在他们都送上门来了，不拿他们试剑有些说不过去了吧？ 反正他们又没有被大长老选中，就算被揍得下不来床也不会有人管的。 就在谢幻做出决定的同时，那些说话的人也看到了谢幻。 教习门前的这条路是个十字路口，不仅通往教习的住处，还能去对面的训练场，以及负责灵田的后山。 那几人像是打算从这里经过，去给后山灵田浇水的。 看到谢幻手里的剑，他们一个个瞪大了眼睛。 教习给他的这把剑材质不算好，但胜在锻造方法精湛，剑身中正笔直，刃口狭长如一条细线，只是随便握在手中，也给人一种削铁如泥的锋利感。 就连谢幻握剑的手，都是顶尖建模师精雕细琢出来的完美形态。 众人平时在训练场用的都是木剑，拿在手里也是花架子，哪有谢幻这样的气势，一下子就被他给镇住了。 看到他们一个个震惊脸，谢幻挑了挑眉梢，拿着剑朝他们迈出一步。 那些人顿时变了脸色，像是害怕被大型猛兽盯上，忙不失迭地往后退，因为后退的人太多，还有人踩到别人的脚，狼狈地摔了一跤。 谢幻教训他们的兴致一下子就消散了大半。 这些人也太丢脸了。 走在最前面那个大嗓门的少年也摔倒了，爬起来看也不敢看谢幻的眼神，连忙低下头去。 这一下又正好让他看到了谢幻拿在手里的剑，比木剑好了不知道多少倍，少年不由得眼红起来。 他身边的同伴小声说：“这不是教习老师最宝贝的剑吗？听说是他以前出去除妖有功掌门赏赐给他的。” “平时连拿出来给我们看一眼都心疼得不行……” 众人说着说着就没声了，望着风姿卓绝的谢幻，心里简直酸得不行。 就算没有大长老，外门的教习老师最喜欢的也还是谢幻，有什么好事根本轮不上他们。 早知道这样，还不如让谢幻跟着大长老走了呢。 看到他们一个个神色扭曲，全然没了刚才的神气，谢幻也懒得揣测他们在想什么了。 他连招呼都没打，直接从众人面前走过，灰色的粗布衣衫像是墨一样晕开，从一众穿着青色弟子服的人心中略过，留下深深的印痕。 那些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直到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他们才长出一口气，一个个义愤填膺起来。 “教习竟然连这么好的东西都给谢幻了！” “这也太偏心了吧！” “要不我们去抢过来？我们这么多人……” 最后提议的人还没说完，就发现其他人在用看傻子的目光看着他。 平日里谢幻靠蛮力都能制服他们，现在手持利器，那就更不用说了。 谁也不想缺胳膊断腿，众人正打算岔开这尴尬的话题，就听那大嗓门的少年开口了。 “你们不觉得吴哥还缺一把剑吗？” “啊……？” 其他人一脸莫名地看着他，他阴沉沉地开口：“吴哥就要去伺候那位剑修大人了，自然是缺一把剑的。” 众人这才明白他的意思，连忙说：“就是就是，没有剑怎么学剑法。” “都是谢幻不好，竟然把教习老师给吴哥准备的剑抢走了。” “这件事必须告诉吴哥。” “对，我们这就去告诉吴哥。” 一群人改了个方向，呼啦啦地走了。 谢幻突然觉得背后有些发凉，往回看了看，他走得有点远了，没听到那些人在说什么，看到他们热热闹闹地走了，心里还有些疑惑。 明明刚才气氛还那么压抑…… 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谢幻也没往心里去，比起手里的长剑，他最重要的收获还是换到了一块灵石。 他终于可以施展水镜之术了！ 他去堆放杂物的地方找了个新的木盆，回去之后就灌满了水，这次他没有再说什么奇怪的话，带着几分期待地叫出了当初自己填下的名字。 “陆斋！” 沉入水底的玉佩震动起来，灵石消融在水中，微微波动的水面浮现出一副雪白的景象。 在白雪皑皑的山头上，一个白衣白发的青年盘膝而坐，他双目微闭，一把剑横于膝头，已不知在此坐了多久，远山般的眉眼上落满了飞雪，深邃的五官在雪色点缀下，越发给人凛然不可侵犯之感，仿佛连看他一眼都是亵渎。 谢幻：“……” 这该死游戏。 他可没有把定制人物的外貌设定成跟自己穿越前有八分相似啊！！！ 谁会跟和自己长得很像的人恋爱啊！！！ 他还没有那么自恋！！！ 谢幻看着水镜里熟悉到了极点的脸，一口血哽在了喉间。 水镜里的人鼻梁高挺，嘴唇偏薄，除了这几分类似混血的深邃精致感，其余跟他前世真的非常非常像。 就这么从镜子里看到那张脸，着实有种微妙又亲切的感觉。 然而谢幻内心充满了抗拒。 让他跟一个长得这么像自己的人相处，真的太为难他了。 越看越觉得别扭，还有种诡异的顺眼感，种种奇怪感觉交织，导致他的视线一直没有移开，也就是在这时候，他才发现不对劲。 能在雪山上修行，修为应该不差吧？为什么这么久还没发现自己在看他？ 他再次凝神看过去，这次却是盯准了那人的眉间。 为了给玩家更真实的体验感，进入游戏之后，玩家就再也看不到游戏的菜单了，但在《孤山遗梦》里，也有很多体贴的隐藏设定，比如一直盯着一个人的眉心看，几秒之后就能看到那个人的信息。 可以用来区分是不是攻略对象，或者偷看一下属性什么的。 比如某些玩家不喜欢花花公子，看到带有[见异思迁]属性的角色，就会提前避开。 没一会儿，陆斋的面前浮现出一个金色面板。 【姓名：陆斋 年龄：？？ 修为：？？ 标签：？？？？】 也许是谢幻的修为不够，除了已知的姓名之外，其他什么也看不到。 不过谢幻在最下方找到了一个【切换】按钮。 红色的按钮特别醒目，就像是在诱惑他，他下意识伸出手。 手指戳中水面的瞬间，冰凉的井水让谢幻一个激灵，就在这时，他的眼前忽然一花，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他抬头一看，自己竟然在一片雪地里。 膝盖上放着一把剑，剑身被雪花掩埋了，只能依稀看到些许黑色，他动了动手指，在拂去雪花的瞬间，像是明白了什么似的，又在心里默念了一声切换。 下一瞬，他回到了破旧的木屋里。 谢幻望着面前的水镜，水镜里的男人还是盘膝而坐的姿势，膝盖上的长剑却拂去白雪，露出了漆黑无一丝杂色的剑鞘。 ……原来完全属于自己的角色，竟然是这个意思？ 4 1 到来 夺剑之仇 谢幻心里隐隐升起些许兴奋，他嘴角微扬，再次默念切换。 充盈的力量感瞬间传遍全身，即使置身于冰雪之中，身体依旧暖洋洋的，从巍峨的山顶放眼望去，远处浓稠的云雾和高低不齐的群山映入眼帘，仿佛能轻易掌控世间一切的感觉令人忍不住想要沉溺。 也许是因为陆斋用的是他自己的脸，谢幻在两个身份之间换来换去也没什么排斥感，就在他来回切换身份，玩得不亦乐乎的时候，大嗓门的少年也在吴哥那边完成了拱火计划。 听说谢幻用花言巧语从教习那里夺走了属于自己的宝剑，吴哥脸都气红了。 “欺人太甚！” 吴哥满脸激愤，拍着桌子怒骂：“谢幻那么不把我放在眼里，真以为我不敢把他怎么样吗？！” 其他人低着头不吱声，吴哥叫道：“都跟我走，我们今天就去把剑要回来！” 他率先走出门，根本没注意到其他人看似紧跟着他，其实都在原地踏步。 走了几步才发现其他人远远落后自己，吴哥刚想回头叫人，就看到天边出现了一道青色的身影。 “大长老？” 大长老是个年纪看起来跟教习差不多的老头子，他脚踩在大葫芦上，张开五指对准下方一抓，吴哥的身体就不受控制地被托起，飞快上升到半空中。 “早上跟你说的那位大人提前来了。”大长老把他放到自己面前，面色严厉地警告，“好好伺候他，知道了吗？” “知道知道，请大长老放心。”吴哥脸色一喜，没想到他刚要找谢幻报仇，这么好的机会就来了。 无论是大长老还是那位大人，只要在他们面前上上眼药，让谢幻滚出苍雾山还不是轻轻松松？ 大长老带着吴哥前往主峰。 苍雾山是一片低矮山脉的统称，其中包括了好几座小土峰，还有一座略高些的主峰。 从地形上看，苍雾山并不算复杂，不过因其植被茂盛，常年云雾缭绕，在外围形成了天然迷障，平时很少有人愿意来。 但是归根结底，还是这个地方太穷了，既没有灵脉也没有宝物，修为稍微高一点的都看不上这个地方，不然也不可能让苍山门占据这么久。 不过今天不一样了。 在苍雾山的主峰上，平日里空旷的大殿突然变得喧嚣起来。 宗门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站在大殿门口，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往外望，脸上的表情还颇为期待，有种翘首以盼的感觉。 站在后面的长老说：“还是掌门厉害，连这种大人物都能请回来。” “才十几年就从化神修炼到洞虚期了，”另一个长老眼红了，“我怎么就没有这种师侄。” “人家还对掌门很好呢，你看这人都还没到，就先给掌门传讯了。” “哎对，听说凌重前几年还去了澜汐秘境，在里面得了不少好东西，你们说他会不会分给掌门一点。” “肯定会的吧，掌门卡在金丹初期很久了，有他的帮助，看来没多久就能更进一步喽。” 几个长老又是羡慕又是唏嘘，他们代表的是门派里的最高战力，可就算他们所有人加起来，都比不上凌重的一根手指头。 凌重才修炼了多少年啊，连他们的零头都没有。 天赋好到让人连嫉妒都嫉妒不起来。 就在他们望眼欲穿的时候，掌门吴江茂带着一个年轻人从外面回来。 他们好奇地望着那年轻人，见他竟然也穿着一袭青衣，心里不免生出些许亲切感。 苍山门的衣服同样是青色的，众长老站在门口，集体伸着脖子，像一根根大葱似的随着他们的走近摇摇摆摆，掌门顿时觉得面子挂不住，大声呵斥道：“都杵在这干什么？没事做吗？” “我们来看看凌道友……” 长老们还没说完，声音就顿住了。 站在他们面前的年轻人并非像他们想象的那样英武不凡，他确实很英俊，但也很落拓。 他的脸色苍白，黑发被风吹得有些乱，下巴还长着些许胡茬，就连青衣都皱巴巴的，衣角还湿了一块，仔细一看，竟然是跟剑一起悬挂在腰间的酒壶没盖好，酒水洒出来所导致的。 这是受了什么打击啊？感觉很严重的样子…… 众长老互相对视一眼，没敢说话，掌门吴江茂赶紧挥手：“走开走开，我师侄是来散心的，别瞎打扰他。” 看到凌重确实心情不佳，众人一哄而散，吴江茂更觉得没面子了，连忙把凌重带到殿后。 殿后是一片竹林，林中开辟了一条清幽小路，路的尽头修建着雅致的小竹楼，一共上下两层，不算大，看上去倒像是隐世清修的好住处。 吴江茂对这栋小竹楼很得意，给凌重介绍的时候也不乏自满口吻：“这是当年风俞道君的落脚之处，屋内还有他留下的阵法，我寻到此处之后好好修缮了一番，如今楼内聚集着苍雾山一半的灵气，乃是门内最好的修炼之地……” 凌重兴致缺缺地看着，好像什么都提不起劲一样，只是听到这里，才出于礼貌般地接话问道：“苍雾山一半的灵气都在这里吗？” “当然，”吴茂江自然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你且在此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和我说，师叔我在这方圆百里还算有些能量……” 凌重看着小竹楼，点头道：“那就多谢师叔了。” “谢什么，以前咱们门派还在的时候，就咱们俩关系最好了，你不用跟我客气！” 吴江茂豪气干云地说着，丝毫没有注意到他说到关系最好时，面色消沉的凌重眼里闪过了一丝冷意。 他手指抚了抚剑柄，然而没等他做些什么，一个大葫芦从远处飞来，迅速落在了他们面前。 大长老带着吴哥从葫芦下来，“掌门……” 他刚想打招呼，就见掌门身边略显颓唐的年轻人目光定在了吴哥的身上。 他本是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仿佛对什么都失去了兴趣，可就是看到吴哥的瞬间，他的眼里仿佛多了点什么，就好像熄灭的篝火重新被点燃，照亮在荒芜的大地上，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了。 任谁都能看得出他对吴哥的在意。 定定地看了吴哥几秒，青年蓦地松开剑柄上的手，拿起酒壶仰头灌了一口。 萦绕在他身上的酒香在这一刻变得更浓烈了。 掌门吴茂江眼里划过一丝得意，上前拉过吴哥介绍道：“这是我外门的弟子吴昌鸣，跟我一样都姓吴，说不定以前还跟我是同一个本家的呢。” 凌重放下酒壶，眼神深邃地看了过来。 吴茂江笑呵呵地说：“他在外门也有十多年了，可惜天赋不佳，一直没什么长进，你来苍雾山这段时间就让他照顾你吧，你若有时间也指点指点他。” 看着吴哥身上的青衣，脸上那两分相似的轮廓，凌重眼神恍惚了一下，低声应道：“好。” “那我们就不打扰你了，你好好休息。”目的达成，吴茂江见好就收，招招手叫上大长老一起离开。 这个外门弟子资质不好，年纪又大了，按照规矩早就应该送下山去的，之所以留着他，可不就是为了这一刻…… 飞到半空中，并没有就此离开的吴茂江看着凌重把吴哥带进小竹楼，不由得摸着胡须，呵呵笑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2-07 21:00:00~2022-12-12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满船清梦压星河 88瓶；老王 20瓶；过客 10瓶；川井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5 1 消失 拙劣的赝品 小竹楼里，望着眼神里带着一丝醉意，坐在椅子上，用手支着头的凌重，吴哥激动的心情都快压抑不住了。 他没想到真的这么简单，才一会儿工夫，自己就来到了内门，还被道君顺利接受了。 虽然这位道君看上去状态有点不对劲，但是吴哥内心的激动丝毫没有减少。 他看了看道君悬挂在腰间的长剑，剑柄呈古朴的青黑之色，上面雕刻着交错的青松纹路，凌乱的松纹像是被人拿刀随意刻上去的那样，一直延伸到吞口的位置，没入青色的宝石之中。 镶嵌在吞口上的青色宝石温润剔透，唯独中心有些黯淡，像是在上面刻了什么字…… 是剑名吗？ 吴哥正想着，就看到道君放下手，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 吴哥连忙回神，跑过去拿起桌上的杯子问：“道君可要喝水？” 道君不答，换了另一只撑着脑袋，用一种深邃而复杂的目光看着他。 吴哥被看得一阵紧张，又有些兴奋，连忙说道：“弟子叫吴昌鸣，是苍山门外门……” 他还没说完，道君忽地伸出手，掐着他的脑袋砰一下把他按在了桌面上。 脸在桌面上被挤压得变了形，吴昌鸣神色茫然，愣愣地用眼角余光瞥着那位道君。 道君一改之前的消沉，眼神冰冷慑人，说出的话也仿佛掺杂着薄冰般，一直冷到了心底。 “看你的年纪，应该有二十多岁了吧？”那位道君说，“师叔为什么要留下你这样的废物？” 废、废物…… 吴昌鸣被他直白又伤人的话惊到了，对上他一下子变得危险的眼神，磕磕巴巴地说：“弟子……弟子确实……资质不好……” “资质不好？”凌重又笑了一声。 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他的笑声再也不复之前的温和，变得邪气四溢，连身上的酒气都仿佛化作毒药，吴昌鸣感觉一阵呼吸困难。 等看清凌重眼里的杀意，他差点没吓晕过去。 这位道君想杀自己？为什么？？ 然而凌重似乎没有要跟他解释的意思，只是看着他的脸，眼神变得悠远了些许，像是在透过他看另一个人，一边笑一边说：“你看，他果然还记得我们的师兄。” 要不然，怎么会找了这么个人来呢。 同样的二十多岁，资质不佳，连脸都带着一两分肖似。 心脏的跳动仿佛加快了些，心底传来一些烦躁又气愤的情绪，那是属于真正的凌重的。 谢幻猜的没错，现在来苍雾山的确实是第二人格，他跟凌重在一个身体里斗了数年，最终还是凌重先撑不住了。 不过凌重到底是主人格，他要是不甘心消失，就是第二人格也拿他没办法。 为此第二人格想了个办法，凌重唯一不愿消失的原因只有师兄，那他多找找人回忆师兄过去的事，万一凌重一时想不开，就这么跟着师兄去了呢…… 第二人格的想法很损，不过事实证明还是有效的，平时凌重缩在心底里，跟个入定的老行僧似的，只有关键时刻才出来捣他的乱，现在明明没什么重要的事，他的心却乱了。 果然一遇到师兄的事他就坐不住了，第二人格在心底笑了一声，按住吴昌鸣的手越发用力。 “可惜了，我不需要这么拙劣的赝品。” 这人眼底的贪婪和自私都快化作实质了，这么丑陋的人，拿他与师兄相比，简直就是对师兄的侮辱。 第二人格眼里的杀意越发明显，吴昌鸣根本没时间想他在跟谁说话，看到他的眼神被吓得心跳都快停止了，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第二人格的眼神更冷了，他有点想知道，如果自己要杀吴昌鸣，凌重会不会出来阻止。 凌重剩下的能量不多了，每动用一分，他就虚弱一点，这么消耗下去，他迟早会消失的。 现在就看师兄在凌重心里的分量够不够了。 看着在手掌下惊慌不已的吴昌鸣，第二人格心情忽地变好了一点，大发慈悲问了一句：“你有没有什么遗言？” 遗言…… 道君果真打算动手了？ 吴昌鸣心底里的最后一丝侥幸消失，他看着眼神冰冷的道君，眼泪都快飙出来了，他都不知道自己是哪句话得罪了道君，事情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前一秒还觉得自己即将走上人生巅峰，现在就要变成一具冷冰冰的尸体，吴昌鸣惊恐至极，连声喊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他神色惊慌地说：“我会做很多事情的，道君不要杀我！” 看到他如此贪生怕死，第二人格满是恶意地笑了起来：“你不过是个筑基期，能做些什么。” 他打定主意要杀吴昌鸣，凌重也猜到他的心思，从心底里传出了一些犹豫和纠结，似乎是在考虑到底要不要阻止他。 凌重也不喜欢吴茂江送这样一个人来侮辱他们心里的师兄，可是如果因为这个就杀了人家…… 还真是善良，感受到他的情绪，第二人格在心底嗤笑。 他掌下的吴昌鸣还在不断求饶，看到第二人格没有半点心软，眼泪鼻涕都吓得流出来了。 “我还不能死，道君不要杀我，我家里还有年迈的娘亲，还有未及笄的小妹……” 每个死在他剑下的人都是这么说的，第二人格不为所动，修长的手指搭到剑柄之上，吴昌鸣看到他的动作，不知怎的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慌乱喊道：“我真的不能死！我还要报仇！” “谢幻他抢走了我的剑，请道君帮我报仇！！” 他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大，道君是剑修，应该很看重自己的剑吧？遇到这种事肯定也不能忍！ 他又是忐忑又期待地望去，凌重神色没有任何变化，眼里对他的杀意也没有消退下去，不过片刻之后，他放在吴昌鸣脑袋上的手指松了几分。 吴昌鸣丝毫不敢放松，连忙把事情添油加醋地说了出来。 “启禀道君，事情是这样的，前两年我们外门来了个新弟子，名叫谢幻，平日里就喜欢仗着自己学过几分武艺欺压同门，为非作歹……” 吴昌鸣把从大嗓门少年那里听到的事情说了出来，又把自己曾经做过的恶事按到谢幻的头上，在他的描述里，谢幻俨然成了十恶不赦的大坏人，自从他来了之后，整个外门都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没有一天日子好过。 说到最后，他还抹了两把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第二人格静静听着，搭在剑柄上的手指时不时轻轻点上一下。 谢幻到了外门后，吴昌鸣等人处处比不上他，自然是不太好过的，所以他的话里也有几分真情实感存在。 若是放在平时，第二人格也不介意帮一帮，也许是受凌重的影响，他也很看重自己的剑，不过当凌重自心底里传出想要他帮忙的想法之后，他突然不想帮了。 这时凌重又从心底里传出了些许情绪，带着沉重和不甘，细细感受之后，第二人格不由得笑了。 “只要帮他把剑夺回来，你就不再干涉我的行动？” 真是愚蠢。 为了一个贪生怕死的陌生人竟然能做到这种程度，第二人格唇边泛起笑意，“你以为我会同意？” 凌重沉默，他根本没有把握，他剩下的能量不多了，就算没有这个承诺，他真正能出手的次数也不多。 可凌重无法放任这样的事情不管，他小的时候家里很穷，娘亲带他去一个官老爷家做帮佣，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剑，那把普普通通的剑挂在墙上，却比旁边的名画古董更吸引他的视线，让他移不开眼，走不动道，一整天都魂不守舍。 他娘怎么叫他都没用，拉他也拉不走，后来实在没办法了，请人给他做了一把小小的木剑，从此以后，凌重剑不离身，连睡觉都带着那把剑一起，剑是在这个世界上除了师兄之外对他最重要的东西。 他也最不能容忍抢剑的行为。 就在这时，心里响起了第二人格的声音。 “你真的想让我帮忙吗？” 那声音带着蛊惑，仿佛曾经无数次小心翼翼地问他能不能把身体交给他，他也很喜欢师兄，很想跟师兄一起玩。 只不过此时此刻，他的声音里再也没有了那份小心，只有邪肆和恶意。 “想让我帮忙也可以。” 第二人格说：“只不过，我要的不是你不插手我的事，而是你彻彻底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你觉得怎么样？” 6 1 欺负 是真是假 为了帮一个陌生人夺回剑，凌重愿意消失吗？ 把身体让给他，彻彻底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凌重沉默。 第二人格胸有成竹地等待着，他知道凌重会同意的。 从师兄死后，凌重在这世间已经没什么可留恋的了。 他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除了能量不够之外，也是因为他厌倦了。 厌倦了再继续跟第二人格斗来斗去。 再怎么样，师兄也不会回来了。 第二人格对凌重极为了解，他耐心十足地等待着，仿佛过了很久，凌重终于做出决定，带着挣扎，又带着几分叹息说：“好吧……” 反正他的力量所剩无几了。 就当他在这个世界上做的最后一件好事吧。 他听吴茂江介绍过的，吴昌鸣资质不好，可能这辈子都止步于筑基期了，如果能有一把好剑，就算下了山也能比别人好过一点…… 第二人格对他的选择并不意外，勾起唇角笑道：“记住你说过的话。” 想到凌重就要消失了，他的心情大好，一把拎起吴昌鸣说道：“带路吧。” “带路？” 道君这是打算放过自己，还帮自己找谢幻报仇吗？ 吴昌鸣愣愣地看着他，眼里带着几分不敢置信，第二人格轻轻一笑，催促道：“还不快点。” 一条微不足道的人命就能换来凌重消失，从此以后再也没有人妨碍自己，真是太划算了。 吴昌鸣见他真有这个打算，瞬间被喜悦冲昏了头脑，跑到前面带路去了。 此时的苍雾山外门。 谢幻在练剑。 小木屋前有一块空地，连上陆斋的号之后，谢幻就带着教习给的剑走出来了。 他的两个身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互通的，他在这边能共享陆斋的一部分感官，还能调用部分灵力，正好手里还有一把剑，他打算把剑法好好练起来。 就算对付不了第二人格，也能出去抓只灵兽让它驮着自己逃跑。 谢幻不会一心二用法，不可能同时操纵两副身体，虽然对陆斋那边的情况很好奇，但是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先把这边的事解决了再说。 没几天凌重的第二人格就要来了，而且看样子杀气颇重，他继续留在外门就是等死。 现在有陆斋这个剑修大能在，随便学几招剑法就足够他用的了。 谢幻拿着剑站在空地上，一脸陷入沉思的模样。 要说剑法的话，他其实也会一点。 在这个游戏里，除了没有痛感之外，其他设定都是无限接近于现实的，谢幻玩过的那些周目里也有剑修的身份，不过可惜的是，这是个恋爱游戏，为了让所有玩家都能顺利用出技能，剑法的设定也非常的傻瓜式。 简单来说，就是横砍顺劈，加上华丽的特效，有手就能用。 就算谢幻把自己记住的那些剑法带到现实……看着面前连条白印都没能留下的石头，谢幻忍不住抬手扶额。 就不该对游戏有那么大期待的。 没了系统加持，他凭记忆使出来的根本算不上剑法。 谢幻果断切换到陆斋那边，轻轻敲了敲膝头长剑：“有没有什么厉害一点的剑法？” 来回切换的时候，他发现陆斋这把其貌不扬的黑剑里竟然有剑灵，于是就开口问了。 剑名奉夜，形成的灵意识还很弱，只能做出简单的回应。 听到谢幻的问话，它立即飞起来，在谢幻前方咻咻转了一圈。 谢幻表示没看懂，奉夜剑又咻咻咻转起了圈，带着黑色剑鞘在半空上上下下胡乱飞舞，时而向左时而靠右，令人眼花缭乱。 谢幻：“……” 陆斋平时用的都是这种剑法吗？有点花里胡哨诶。 奉夜剑：…… 今天主人怎么了嘛，没有得到夸奖的奉夜剑委委屈屈在空中待了一会儿，然后艰难地做了个回旋动作。 像是觉得这个动作过于简单，大大降低了它的格调，奉夜剑的飞行速度变得极慢，恨不得连剑身都凹上不情愿三个字。 然后谢幻看懂了。 他好歹在游戏里学过几次剑，悟性也不算差，只不过平时有游戏系统辅助，懒得自己发挥而已。 只看了一眼，他就知道那是个类似于横扫的动作，把剑平放于胸前，再挥动手臂，剑刃的接触面积就会扩散开来，只要足够快，就能防住大部分的正面攻击，杀伤力似乎也挺不错。 谢幻觉得自己可以。 他站在木屋前，气势十足地摆起架势，然而系统设定了这个身体没什么天赋，还真就什么都学不好，哪怕有陆斋的灵力加持，他也试了很多次才成功。 进展太慢了…… 好半天才学会了一招，再加上灵剑锻得很重，谢幻拿着渐渐觉得有些手酸了。 于是当吴昌鸣满怀期待地带着第二人格到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 穿着粗布衣衫的俊俏少年盘腿坐在空地上，怀里抱着一把剑。 他的神色反反复复变化，一会儿欣喜一会儿懊恼，生动的情绪在那张稍显稚气的脸上尤其可爱。 不知道想起了什么，他突然把剑往地上一丢，理直气壮地说：“我不练了！” 吴昌鸣差点没被他气死。 他见过谢幻手里那把剑，虽然没法跟道君的剑相比，那也是一把不错的剑，而且还是教习以前用过的，竟然就这么被谢幻不知好歹扔到了地上。 还说什么不练了，知不知道灵剑有多难得！ 他满腔愤怒地想要请道君出手，又听到谢幻委屈地说：“再练下去，我也没办法成为苍雾山第一高手……” 有练剑的功夫还不如早点逃跑.jpg 吴昌鸣真的要被他气死了，听听那是人话吗？剑练了不到半个时辰，汗都没出几滴，就想成为苍雾山第一高手？ 这么惫懒，就是道君也看不下去了吧？ 他回头去看道君，却见道君摸着腰间酒壶，面无表情望着谢幻，心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不过那眼神比他见过的任何一次都要柔和。 “不练不练，练剑有什么重要的。” “我有这么厉害的师弟，师弟学会了不就是我也学会了。” “师弟师弟，快过来，我把今天的练剑份额均给你，你连我的那份一起努力……” “师弟你以后一定会成为天下第一大高手，到时候师兄我就跟在你后面沾沾光……” “师弟……” “师弟啊……” 一声声含着笑意的低语响在耳边，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人温柔的注视，第二人格曲起手指弹开壶盖，又狠狠的灌了一口酒。 啧。 什么师弟师弟，叫的又不是自己。 第二人格心里陡然生出一股厌烦，看着远处的少年也觉得没有刚才那么顺眼了。 正当他握住剑柄，准备对那少年动手时，心底突然传出强烈的阻止之意。 第二人格莫名的犹豫了一下。 心底阻止的意图越发明显。 第二人格更觉得烦躁，然而望着远处的少年，他不知为何一直没有动作。 直到吴昌鸣有些急切地瞥了他一眼，他才掀了掀唇角，露出一个笑来。 “你去，”他听着远处少年一声声不讲道理的抱怨，对吴昌鸣说，“你不是说他最喜欢欺负人了么。” 吴昌鸣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他从少年身上收回视线，眼里的温柔霎时褪去成了残忍和冷酷，仿佛野兽漫不经心玩弄着掌中猎物。 “去让我看看他是怎么欺负你的。” 他的声音带笑，然而吴昌鸣控制不住地浑身一冷，背后冷汗直冒，他听到那位道君说：“不然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2-12 00:00:00~2022-12-15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过客 5瓶；川井律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7 1 秘密 大概是玩家心态:) 看着不远处的少年，第二人格没由来的觉得吴昌鸣说的不是真的。 那位少年未必有那么嚣张跋扈，喜欢欺负别人。 唯独不喜欢练剑这点…… 第二人格略一恍惚，回过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心底里不停干扰他的情绪消失了。 凌重头一次变得这么安静，按理说第二人格应该高兴，可实际上，他心里空落落的。 他拿起酒壶，熟练地给自己灌了一口酒，然而哪怕烈酒入喉，一直烧灼着他的心里，那种空荡荡的感觉也没有消失，反而有些愈演愈烈。 他看着远处的少年，不知怎的有些生气，忍不住想道，那少年要是真的像吴昌鸣说的那么可恶就好了。 到时候自己就可以亲自动手杀了他，出剑一定要比平时更快，就算凌重再怎么阻止也没用。 在凌重面前杀了那少年…… 如果那个少年没有那么可恶呢？ 第二人格仿佛被酒气侵蚀了似的，脑子空白了片刻。 嗯，那就帮他把吴昌鸣杀了。 第二人格勾了勾唇，像是终于想出了满意的解决办法，他给自己施了个隐身诀，退到一旁静观事态发展。 一回头看到道君竟然不见了，吴昌鸣整个人都慌了。 他说的话里有不少夸大的部分，还有好多事不是谢幻做的，终于被道君发现了吗？ 吴昌鸣慌了几秒，发现自己并没有人头落地，这才有心思想那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让谢幻欺负自己……？ 那不是叫自己把脸送过去给谢幻打？？ 一股强烈的屈辱袭上心头，要不是知道谢幻不可能认识道君这类的大人物，吴昌鸣都觉得这是他们联合起来羞辱自己了。 看着脸庞仍带着少年气的谢幻，前所未有的难堪从吴昌鸣心中升起。 谢幻才十五岁，他却已经二十有四了。 连这么一个黄毛小子都斗不过，还要求助于别人…… 吴昌鸣面色扭曲了一瞬，身侧看不到的地方似是有冷厉的目光投了过来，他赶紧咬了咬舌头，让自己镇定下来。 就算看不到道君本人，吴昌鸣也不敢不照他说的话去做。 身边这位道君比他遇到过的任何人都要可怕，不光是强大至极的修为，还有他那残忍又多变的性格…… 被他按住脑袋的时候，吴昌鸣真正感受到了来自死亡的恐惧，他从来没有经历过那么黑暗的时刻，就是现在回想起来他都还觉得两股战战，相比之下，去挑衅谢幻都不是什么大事了。 至少谢幻不可能把他杀了。 似乎对吴昌鸣在原地磨磨蹭蹭有些不满，身侧无形的注视变得冰冷又慑人，吴昌鸣连忙迈出脚步，朝谢幻那边跑去。 然而越跑他的脚步就越像是被冻住了似的，脚下又沉又僵硬。 只有吴昌鸣自己知道，他对道君说的那些话过于夸大了，谢幻根本没有他说的那么十恶不赦，如果谢幻不打算接下他的挑衅呢？ 如果谢幻像往常那样走开了呢？ 道君会怎么想？ 吴昌鸣额前渗出了冷汗，一阵风吹过，他蓦地打了个寒颤。 不知怎的，他想起了自己在这座山上的过往。 一直以来，他都被别人叫做吴哥，不是因为人们尊敬他，而是因为他是外门年纪最大的弟子。 他已经二十四岁了，很多比他年纪小的人都下山成家立业了，他还赖在这座山上不肯走，日复一日地做着修仙梦。 别人都在暗地里嘲笑他傻，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下了山他什么也做不成。 这天底下根本没有他能去的地方，除了修炼之外他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 文不成武不就，只能用筑基之后比旁人强壮点的身体去抢些体力活，去跟那些泥腿子一起争一块馒头…… 每次想到那些凄惨的未来，吴昌鸣的心里就一阵悲凉，然而现在，比那还要悲凉的感觉占据了他的心神。 如果被那位道君知道他说的那些话都是诓他的，他恐怕连个全尸都留不住。 离谢幻越来越近，吴昌鸣渐渐感受到了绝望。 他拼命回想，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刺激到谢幻，让谢幻变得像他话里形容的那样十恶不赦、无恶不作。 这时他突然眼睛一亮，他想起来了，谢幻有一块很宝贝的玉佩！ 那块玉佩总是被谢幻挂在胸前，不管谁多看一眼都会让谢幻跳脚。 如果他把谢幻的玉佩抢过来呢……？ 虽然这种做法有可能让那位道君不高兴，但是吴昌鸣顾不了那么多了。 他快步跑过去，谢幻坐在地上，望着手里的剑委屈地吸了吸鼻子。 这个游戏还真是一点漏洞都不给他钻，说他这个身体没什么天赋，还真就是没什么天赋，哪怕他用陆斋的号把剑玩出花来，到了这边该不行的还是不行。 他都不知道把剑甩飞出去多少次了，他自认悟性不算差，对剑法的理解也还算可以，可每次一拿到剑，身体就像抽风似的不听使唤。 看来他这具身体是注定与剑修无缘了，谢幻在心里叹气，正寻思着要不要把剑拿去还给教习，就看到吴昌鸣走了过来。 谢幻抬起头，有些疑惑地看了过去。 他的小木屋在外门最偏僻的一角，平时不会有人走到这里，吴昌鸣这是来干什么？ 而且还脸色苍白满头冷汗的样子。 感冒了？ 与此同时，吴昌鸣也在偷偷打量谢幻，坐在地上的少年穿着最粗糙的衣衫，露出来的皮肤却白皙得如美玉一般，神态也落落大方，抬眼看人时细长的眉往上挑，眼神还透着几分孩子气的警惕。 然而吴昌鸣顾不上他的好样貌，目光直直地定在了他的前襟上。 没有……为什么会没有？ 那块玉佩竟然不在？ 谢幻平时很宝贝那块玉佩，不管到哪都会用红绳把玉佩串好挂在脖子上，白色的玉佩在灰色的粗布衣衫上应该很显眼，可他现在怎么找都找不到。 就连那根挂在纤长的脖颈上显得更明艳好看的红绳也不见了。 吴昌鸣心下一凉，下意识问道：“你的玉佩呢？” 突然问玉佩干什么？谢幻心下警惕，面上不动声色地呛声：“关你什么事。” 那块玉佩被谢幻留在小木屋里了，连上陆斋的号之后，作为媒介的玉佩用处就不大了，而且看那玉佩的材质也不好，不用担心被人偷走，他也就偷了个懒，没把玉佩捞出来。 吴昌鸣问这个干嘛？ 看到谢幻一如往常的镇定，吴昌鸣心里一急。 谢幻的玉佩当然不关他的事，但是如果没有玉佩，他可能就要死了啊！ 想到这里，吴昌鸣吼道：“你把玉佩放哪里去了？” 谢幻抬了抬眼皮，不耐烦地说：“滚。” 得到了一把不错的剑，自己却用不了，他正烦着呢，没心情跟吴昌鸣废话。 然而吴昌鸣不敢走。 吴昌鸣是站着的，谢幻坐在地上，他只能看到谢幻羽扇般的睫毛扑扇了一下，冷淡的字眼随着风钻入耳中，带起一阵刺痛。 吴昌鸣的神志顿时像被刀子搅成了一团，他呼吸急促，手不自觉攥成了拳头，口不择言道：“那块玉佩是不是被你藏起来了？” 谢幻眉头顿时拧紧了。 要是平时，吴昌鸣绝不敢这么挑衅他，就是早上往他身上泼墨水，也是他们好几个人结伴壮着胆来的。 吴昌鸣这么反常，谢幻怎么想都想不到原因，这让他有种事情渐渐脱离掌控的感觉。 再加上凌重的第二人格就要杀过来了，他连最简单的剑法都学不会，到时候拿什么来保命。 越想越觉得麻烦，看到吴昌鸣还杵在面前，一脸没事找事的表情，谢幻拿着剑蹭地站了起来。 要动手了！ 吴昌鸣眼神一喜，继续叫道：“怎么？被我说中了吗？” “那块玉佩是不是有什么秘密？你不肯拿出来，不会是害怕被我们发现吧？” 看到谢幻眯起眼睛，杏圆的眼眸中蓦地多了一丝锐利，吴昌鸣没有生出害怕，反而愈发激动起来。 对，就是这样，动手吧！ 吴昌鸣在心里大喊，只有这样，才能向道君证明他说的都是真的！ 谢幻就是仗着自己有几分武艺在苍雾山上为非作歹！ 吴昌鸣暗暗在心里打定主意，到时候绝不还手，就让谢幻把自己打伤，伤得越惨越好，反正是道君让自己来的，道君绝对不会丢下受伤的自己不管。 说不定看到自己被谢幻打得太惨，道君心里愧疚，还能教上他两招剑法…… 吴昌鸣忍耐住内心的激动，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谢幻。 谢幻却没有如他所愿对他出手，而是皱眉看向周围，又仰头望望天上，嘴里问道：“你带谁来了？” “哪、哪有人！” 吴昌鸣吓了一跳，差点以为他知道了那位道君就隐藏在附近的事，连忙说道：“你别瞎想，是我一个人来的！” 这时谢幻也闻到了他身上飘过来的一丝酒气，第二人格买的都是上等好酒，吴昌鸣离得近了也沾染了几分，一时间没那么快消散。 原来是喝醉了。 看到吴昌鸣神色带着不正常，谢幻在心里嘀咕，既然这样，那他就不客气了。 是他自己要送上门来挨打的。 谢幻忽地眯起眼睛微微一笑，问吴昌鸣：“你想知道我的玉佩里有什么秘密？” 吴昌鸣微微一愣，他就是随口一说，难道还真的有…… 就在他愣神的瞬间，谢幻突然抬起手，一剑刺出。 这把剑对他来说太重了，他能用，却使不出复杂的剑招，吴昌鸣并不知道，看到灵剑刺过来，剑气森寒仿佛下一秒就会割破自己的喉咙，连忙往旁边躲。 就在这时，他的腹部突然一痛。 谢幻抬脚往他的肚子上重重一踹，他早就想好了，先用灵剑吸引吴昌鸣的注意，实际上灵剑不过是虚晃一枪，这一脚他灌注了十成十的力道，吴昌鸣立即被踹得倒飞出去，惨叫着倒在地上。 胃部翻江倒海，五脏六腑像是要爆炸一样，吴昌鸣躺在地上爬都爬不起来，前一刻心里想的什么绝对不能还手像是笑话一样，他连谢幻一招都没接住，就这么狼狈地输了。 谢幻也是存着速战速决的心思，凌重没几天就要来了，他得去找其他变强方法，没时间在这跟小炮灰耗。 如今离开苍雾山才是头等大事。 他提着剑走过去，倒在地上的吴昌鸣看着他，眼里忽然流露出一丝恐惧。 他知道谢幻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可他没想到，竟然是那么的不放在眼里。 看到他面无表情走过来，那张柔软中带着少年气的脸多了几分冷凝，垂眸望着他时，狭长的双眼如深潭般冷冽，吴昌鸣无端感到害怕起来。 那眼神跟道君看他何其相似，就好像在看路边的一只蚂蚁，不用费力就能碾死，甚至连尸体都剩不下，完全不值得在意。 可吴昌鸣又觉得谢幻的眼神不同，道君看自己的眼神至少还带着情绪的，他能感觉那里面藏着深深的恶意，可谢幻却……什么也没有。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吴昌鸣，思索两秒后抬了抬剑，锐利的剑尖指向吴昌鸣的脖子，他的动作那么自然，就好像自己做的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吴昌鸣身体一抖，看向他的眼神惊惧无比。 “谢……谢幻……” 他再也不敢说谢幻不敢杀自己了。 谢幻杀人根本不会有压力，或者说，他根本就不觉得自己是在杀人。 明明还是少年的模样，里面却像是住着比仙人寿命更悠长的怪物，高高在上，不可理喻。 吴昌鸣的身体抖如糠筛，胃部痉挛似的痛楚让他不由自主蜷缩起来，如同虾米一般。 看着谢幻垂眸打量他，像是在思考先从那里下手，吴昌鸣内心的恐惧达到了顶峰，不由自主喊道：“道……道君……” 除了那位道君，再也没有人能从谢幻这样的怪物手中把他救下来了。 吴昌鸣绝望地喊：“道君救我啊！！！” 8 1 不一样 我来杀你 满打满算，谢幻穿越过来都还没到一天时间，对这个世界自然谈不上什么真实感。 除了五感变强了些，以及找不到下线按钮，他觉得跟自己在游戏里也没什么区别。 就连对吴昌鸣等人，他也经常用“炮灰”“新手村NPC”这些词来代替。 这也是他之前在井边被一群人围着挑衅还能心平气和的原因。 但谢幻并不是一个喜欢忍气吞声的人。 曾经他也以为自己是佛系玩家，除了钓鱼之外没有其他的爱好，直到后来，他随机到了南泽国一个名门望族长子的身份。 好家伙，那一大家子文官，一个比一个会嘲讽。 他那时的设定有点体弱多病，每个月都要靠大量药材来吊命，还不知道能活多久，再加上爹不疼娘不爱，所有人都跑到他面前，想方设法的想气死他，好让他给别的孩子让位。 偏偏那时候谢幻才玩到三周目，刚死了两次，他怎么也不想再死了，就强拖着病体开始打脸，来一个打一个，反正游戏里也没有痛感，就算是吐血，吐着吐着他也就习惯了。 就这么打脸打脸打脸，从家族内打到上了科举，还差点入了朝堂…… 回忆起往事，谢幻不禁有点唏嘘，那一次存档里，自己也是闻名天下的才子了，每天睁开眼就绞尽脑汁想诗词歌赋，写策论拿出了平时写论文的精神，虽然精神上感觉很累，但是现在回想起来还挺爽的。 尤其是那些被打脸的人，反应一个比一个可爱，在那一周目里，谢幻差点以为自己觉醒了什么奇怪的属性，就喜欢看人被他打脸之后屈辱的表情了。 至于后来嘛……选错了效忠对象，死的也挺惨的。 想起那一周目的结局，谢幻忍不住摇了摇头，不过从那以后，他进打脸支线的次数就变多了。 他不排斥这样的玩法，甚至觉得自己还挺喜欢刺激的，不然他也不会这么快就接受陆斋的存在了，一个人两个身份，玩的不就是心跳么。 比起其他人可能会犹豫，或者更想留在陆斋那边，毕竟陆斋很强，几乎没有被杀的可能，他想的却不一样，他两个都要。 哪怕现在这个身份很弱，还有第二人格那种危险的家伙要来，他也没想过放弃。 弱有弱的玩法，要是真死了大不了换陆斋过来报仇。 谢幻看得很开，没怎么想这方面的事，低头看着地上的吴昌鸣，开始思考起另一个问题来。 他为什么一直提起自己的玉佩？ 那块玉佩又不值钱，样式也粗糙，唯一的作用就是能够联系上陆斋，在游戏设定里，如果想联系不认识的人，必须拿到跟对方有关的媒介…… 想到陆斋，谢幻微微眯起眼睛。 难道吴昌鸣听说了什么？ 就在这时，地上的吴昌鸣发出了声音。 “道君……” 谢幻凝神细听，倏地悚然一惊：“什么道君？！” 吴昌鸣像是真的看到了人一样，大声喊了起来：“道君救我！！” 谢幻连忙向四周看去，然而周围空空荡荡，连个人影也没有，再看天上，也是干干净净的，云都找不到一朵。 吴昌鸣也注意到了，叫喊声变得更大。 “道君快救我！” “道君，求求你了，救救我吧！！” “……”不会是疯了吧，谢幻无语，“别喊了，再喊杀了你。” 吵得他耳朵疼，谢幻把剑往吴昌鸣的脖子上递了递，再这么吵下去，他都没法问玉佩的事了，吴昌鸣到底为什么提他的玉佩。 冰冷又锋利的剑刃抵住脖颈，吴昌鸣果然不敢说话了。 事实上，一连喊了好几声，声音大得传遍了小木屋前的这块空地也没看到有人出现，吴昌鸣也意识到了不对，燃起的希望再次破灭。 “为什么……” 为什么道君不出现？ 是因为自己一下子就被谢幻打趴下了，道君觉得太丢脸么？还是道君看穿了自己的谎话…… 吴昌鸣手脚冰凉，他突然想起来了，那位道君本来也是要杀自己的，就算到了这里，他也只是说让自己来给谢幻欺负看看，从来没有说过要放过自己…… 也许……道君根本就没想过要救自己…… 看着谢幻手里寒光闪烁的剑刃，仿佛提前感受到了喉咙被割穿的痛楚，恐惧再次占据了吴昌鸣的脑海，与此同时从他心中升起的，还有一股难言的怨愤。 “为什么不救我……”吴昌鸣看着空无一人的空地，不甘地叫道，“明明是你让我来的，为什么不救我！” 如果不是那位道君，自己根本不会趴在地上，狼狈得像狗一样，被谢幻用剑指着脖子，而且…… 吴昌鸣看着面无表情的谢幻，脸色逐渐惨白，身体不住的颤抖。 虽然谢幻的脸上一点杀意也没有，但是吴昌鸣毫不怀疑，只要自己敢反抗，谢幻会立即出手杀死自己。 现在的谢幻就像是突然被他揭掉假面，露出了自己最真实的样子，从那双眼里流露出来的高傲和冷漠，比修炼多年的人更甚，仿佛这天地间都没有任何东西能入他的眼。 吴昌鸣心里更恐慌了，他根本不能理解玩家看待NPC的想法，自然也不会知道，谢幻对于这个世界的态度是极其割裂的。 他知道这是一个真实的世界，可时不时出现的游戏提示，以及凝视对方就能弹出的属性面板，又让他无法把这个世界彻底和游戏区分开来。 吴昌鸣挑衅他的行为，更是和游戏里的炮灰没什么两样，他动起手来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压力。 不过他其实没打算杀死吴昌鸣，看到吴昌鸣一口一个道君，喊得那么信誓旦旦，谢幻的眼里流露出些许疑惑。 难道真有个什么道君让他来的？ 就在这时，一阵微风忽然从身侧吹过，谢幻明明没有看到远处的树木随风摇晃，鼻尖却嗅到了一丝酒香。 那是比吴昌鸣身上还要浓烈不知道多少倍的酒香，清冽却又灼热，光是闻到一点，就感觉浑身血液都要燃烧起来了。 谢幻心里一惊，连忙从吴昌鸣身前抽回剑，这时他忽然觉得手腕又沉又冷，像是上了副镣铐一样，有人从身后抓住了他握剑的那只手。 突然出现的手五指修长，肤色苍白，冰冷得不似活人，却又霸道至极，稳稳地攥住谢幻的手腕，轻而易举地把他手中长剑给夺走了。 谢幻看到一点苍青色的衣袖覆盖在那只手上，手腕被衬得消瘦，然而谢幻的手被他抓在手中，却像是纤细的杨柳不堪一握。 那人似乎也没想到谢幻看似强势，手腕却那么细，哪怕不用尽全力也能握住，他的动作微顿，手指竟又收紧了几分，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地开口道：“剑不是这么用的。”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却能听出很年轻，谢幻隐约觉得耳熟，心里更是起了不祥的预感。 他迅速转头，撞入眼帘的是一袭苍青色的衣襟，那人比他高了许多，视线往上能看到他苍白的脖颈，些微凸起的喉结，然后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和谢幻在水镜中看到的一样，凌重现在成熟了很多，神色间再也找不到少年时的灿烂和活泼，也许是因为脸上没什么血色，唇色也极淡，看上去竟然有种病态的美感。 谢幻忍不住觉得别扭，对他来说，一周目就好像还是昨天的事，凌重却已经从阳光美少年变成阴郁大佬了，看着苍白消瘦的凌重，他心里的疑惑一下子盖过了震惊。 这周目的凌重怎么变成这样了？ 这还是凌重吗？ 谢幻又看了看，正好对上那人深邃的目光，那双漆黑的眼眸微微垂下来看他，神色隐约透着温柔，然而谢幻没有错过他藏在眼底的戏谑，那是绝对不可能在凌重身上出现的。 这根本不是凌重。 这就是第二人格！ 在游戏里，官方对第二人格并没有多做解释，像是为了保持神秘感一样，就连他的名字都是用简单的“凌二”代替。 而在玩家总结出来的攻略中，他的每一次出现都代表着杀戮和毁灭，有关他的剧情永远都是绝望和痛苦。 有时他会杀光所有欺负玩家的人，有时他会把整个门派都屠戮殆尽，然后抱着玩家说从此以后，我只有你一个人了，在玩家看来，这可能代表着阳光小奶狗脆弱的一面，然而在谢幻眼里—— 这他妈的就是个变态啊！！！ 被凌二抓住的手腕的顿时像是被毒蛇缠上了一样，冷得连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谢幻头皮发麻，僵硬地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道君……？” 他不是还有几天才到？ 这么快就来到外门，难道是发现自己用水镜之术看他了？ 谢幻心里一阵阵后悔，这时凌二像是刚想起来一样，松开他的手，看向他的目光多了几分若有所思。 谢幻不敢乱说话，把手背到身后，用袖子悄悄擦了擦手腕，被凌二抓住的地方宛如真的被毒蛇爬过，让他心里泛起阵阵恶心，连脸色都难看了些许。 凌二已是洞虚期修为，神识强大，自然注意到了他的小动作，神色再次微微一顿。 心底里立即传出喜悦又亲近的感觉，那是属于凌重的，凌二眉心微蹙，看着眼前连小动作都跟师兄有着相似的少年，忽地嘴角一勾，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来。 “你可知我为何而来？”他垂眸望着谢幻。 谢幻面露疑惑，他的笑容越发如沐春风，声音却冷了下去。 他紧盯着谢幻说：“我来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2-15 00:00:00~2022-12-17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咸鱼大佬 7瓶；过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9 1 不劳费心 离我远点 谢幻：“……” 凌二没有打算动手，若是在平时，熟知他性格的凌重一定会很安静，可现在，几乎是话音落下的瞬间，凌二就发现他握剑的右手不能动了。 凌重拼尽全力，瞬间夺走了右手的控制权，没有给凌二动手的机会。 凌二没有像往常那样恼怒，反而在心里笑道：“你想保护他？” 凌重沉默。 握剑的手绷紧几分，用宛如守护般的态度回应着凌二。 凌二说：“我左手也可以出剑，只不过准头不太好，恐怕要让他多吃些苦头了……” 他的视线落在少年纤细又脆弱的脖颈上，凌重不由得急道：“住手！” 他已经很久没说话了，自觉跟凌二没什么好说的，这次却连珠炮弹一样发问开来。 “你真要这样么？” “连跟师兄相似的人你都要杀？” “我知道你后悔了，可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想杀的人是无辜的，他什么也不知道……” 莫名的烦躁从心中升起，凌二蓦地喝道：“我不后悔！” 充满怒意的话打断了凌重的连声发问，凌重没有像往常那样沉默，冷冷地笑了起来。 那笑声宛如刀子，残忍地扎进凌二的心脏中，在他早已溃烂不堪的伤口上搅动，带起一阵痛意。 如同他了解凌重那样，凌重也看透了凌二，他知道凌二说出的话到底有多虚假，有多不堪一击。 凌二内心的烦躁犹如烈火烹油般烧灼过喉咙，他声音艰涩地重复：“我不后悔。” 凌重冷笑不已。 他放开了对右手的控制，然而凌二一点也不开心，心情反而更差了，脸色比之前还要难看几分。 他已修炼至洞虚期，哪怕不是故意，周围的空气还是为之一静，无形的压迫感扩散开来。 见他眉目间染上了几分怒意，好似真的动了杀念，吴昌鸣赶紧改为跪姿，低着头掩饰内心的窃喜。 虽然道君出现得晚了点，但是听他说的话，他并没有怀疑自己！ 他要帮自己杀了谢幻！ 吴昌鸣觉得之前经历的一切都是值得的，谢幻再高傲又怎么样，不还是要死？ 他用眼角余光偷偷瞄着谢幻，想看谢幻露出绝望的表情，却见谢幻一脸麻木，好像对道君的话并不是很意外。 吴昌鸣：？？ 谢幻：一回生二回熟…… 又不是没被凌二杀过，死就死了呗。 虽然很不甘心，但他又打不过凌二，只能等死了以后再开陆斋的号过来报仇了。 说到底还是他用水镜之术乱看才引来凌二的，也怪不得别人，只不过他没想到，这个号才用了不到一天就要寄了。 这么好看的捏脸，真是可惜了。 这是谢幻玩游戏以来最满意的捏脸，正当他心里惋惜时，又听凌二问：“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嗯？谢幻微微诧异：“道君的意思是？” 还以为他要直接动手呢，以前他杀自己的时候，可是毫不犹豫一上来就拔剑了，现在这么问是想干什么？听他狡辩一下？ 凌二眼神深邃，低沉的声音透着几分温柔，似是解释般地说道：“有人说你抢了他的剑。” 剑…… 谢幻的目光落在被他夺走的剑上，又看看地上跪着的吴昌鸣，神色多了几分愕然。 他以为凌二来是因为水镜之术，结果他根本不知道？ 其实想想也是，凌二行事乖张，这些年不知道杀了多少人，有人用法术窥探他的行踪也很正常，而自己只是个筑基期的小弟子，怎么可能会那么高深的法术。 联想到自己身上应该不太可能。 这么想着，谢幻身体放轻松了些许，垂首道：“那把剑是外门的教习老师送给我的。” 他低眉垂首的样子看起来恭敬，说出的话却没什么敬意，神态也不像吴昌鸣那般惶惶不安，好似根本不怕自己，凌二不由得想起了师兄在那些师叔面前被训话的样子。 也是那么的有恃无恐，认真又敷衍。 凌二不禁微笑起来。 “是吗？”他望着面前的少年，目光落在他灰扑扑的粗布衣衫上，嘴角弧度恶劣又讥诮，“你也是外门弟子？我还以为你是杂役……” 谢幻：“……” 这话说的，也太欠了吧。 谢幻瞥了一眼笑容泛着邪气的凌二，只觉得他一点也没有凌重的天真可爱，不知道论坛上那些玩家到底喜欢他哪点。 看到他无话可说的样子，凌二嘴角的笑容更明显了。 吴昌鸣在一旁听着，越发认为道君对谢幻没什么好感，心下大定，立即喊道：“请道君为我主持公道！” 他望向道君手里的长剑，虽然远远不如道君腰间悬挂着的那把，但也是一把灵剑，威力强大，远不是寻常铁器可比。 想象着有了这把剑之后自己所向披靡的样子，吴昌鸣眼睛都亮了几分。 他瞪了一眼谢幻，对道君说：“这把剑原本就是给我准备的，谢幻年纪小，根本用不了这么重的剑……” 听他说到这里，凌二不由得垂下眼，目光从谢幻纤细的手腕略过，仿佛指腹还残留着他肌肤柔软细致的触感，凌二手指轻轻一颤。 凌重嘲笑的声音自心底响起，像是在笑他竟然因为这点小事就控制不住自己，凌二面色不由得冷了下去。 吴昌鸣看着他的神色，更觉得他厌恶谢幻，连忙加大音量：“谢幻一定是对我心生嫉妒，才巧如舌簧，想办法把剑从教习那里骗走了。” 这番话是大嗓门少年告诉吴昌鸣的，吴昌鸣深信不疑，说出来的时候也万分笃定，几乎没有人会认为他在说假话。 就连谢幻都忍不住疑惑了。 他拿着剑回来不到一个小时，中途也就见过大嗓门少年那些人，怎么吴昌鸣说得好像自己亲眼看到了一样。 想起离开时大嗓门少年的反应，谢幻若有所悟，瞥了一眼听得起劲的凌二，突然不说话了。 凌二有点反常。 不管是那条支线里，他都不是会对这种小事感兴趣的人，而且还听得这么起劲，看他的表情，似乎也不是装出来的。 他到底在想什么？ 谢幻看了看他苍白的脸色，有心瞧瞧他的属性面板，又怕盯着他看太久了会被发现，只能暂且忍住自己的好奇心。 想来想去也不知道凌二打算干什么，就在谢幻困惑不解的时候，远处忽然传来一阵喧闹声。 之前偶遇的那个大嗓门少年又带着人来了。 看他们得意洋洋的样子，大概是来看戏的，只不过没想到凌二也在，看到凌二的瞬间，他们睁大了眼睛，不知所措地停在原地，不知道该不该继续走过来。 吴昌鸣也看到了他们，眼睛瞬间亮起。 “文师弟！” 吴昌鸣扯着嗓子喊：“快过来，快来跟道君说说，你是怎么看到谢幻抢我的剑的！” 那被喊到的大嗓门少年神色一滞，看着跪在地上衣容狼狈的吴昌鸣，再看看与神秘道君并肩而立的谢幻，哪里还敢承认自己做过什么。 他飞快地说：“我没看见！” 说罢他瞥了一眼谢幻，明明穿着最简单的粗布衣衫，谢幻站在道君身旁却毫不逊色，反而把他身上那种拒人于千里外的冷淡气质衬托得更明显了。 那位神秘道君看似浑然不在意，眼神却时不时从谢幻身上瞥过，有种小心翼翼又欲盖弥彰的感觉。 大嗓门少年不敢深想，赶紧把自己做的事情甩锅出去。 他对吴昌鸣说：“吴师兄，我什么时候跟你说过抢剑了？我说的明明是谢幻从教习那里领了一把剑就走了，是你听岔了吧？” “不可能！” 吴昌鸣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你在说谎！” “我为什么要说谎，”大嗓门少年说，“吴师兄，你平时嫉恨谢幻就算了，为什么还要撒这种谎，把我也牵扯进去……” 他看向吴昌鸣的目光带着痛心，就像在看一个犯了错还顽固不知悔改的人，吴昌鸣不由得被他的演技震住了。 没想到他这么能颠倒黑白，目瞪口呆地看了他好一会儿，吴昌鸣突然大叫起来：“你在说谎！你在说谎欺骗道君！！” 他望向跟大嗓门少年身旁那些人，大声叫道：“文师弟跟我怎么说的你们也听到了吧？你们给我作证——” 他还没说完，就看到那些人齐刷刷摇头，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异口同声地道：“我们什么也没看见。” “是你平时总欺负谢幻的。” “你还说要把谢幻从苍雾山赶出去。” “还说要废掉他的手脚！” 他们每说一句，吴昌鸣的脸色就苍白一分。 这些平日里和他一起狼狈为奸骂谢幻的人就像是突然间转性了一样，纷纷替谢幻谴责起他来了。 不仅是早上的事，还有中午在井边的挑衅，以及平时背地里骂过谢幻的话，都被他们一五一十地列举出来。 吴昌鸣的浑身血液像是被冻住了一样，他愣愣地看着那些人，那些人像是忽然换了一副面孔，变得如同地狱中的修罗恶鬼般可怕。 吴昌鸣跪在地上，神色恍惚，身形摇摇欲坠，凌二略感无趣地收回视线。 他早就把事情猜得**不离十了，比起吴昌鸣的反应，他更感兴趣的还是谢幻。 他侧过头，不出意外的，再次在谢幻脸上看到了那种熟悉的神情。 那与师兄极其相似的，冷淡的表情。 他就像站在戏台下的看客，冷眼旁观着一出出好戏上场，他会对剧情惊讶，好奇，但绝对不会任由自己沉溺进去。 凌二不知怎的就想起了很久很久以前。 他操纵着凌重的身体，拿着凌重熬了好几个晚上才偷偷做好的风筝跑去找师兄。 师兄坐在池塘边，一袭青衣比荷叶更苍翠，透着坚韧和鲜活。 他满怀欣喜地跑过去。 师兄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目光望着远处的鱼饵，淡淡地说：“把东西放那里吧。” 他欢喜雀跃的心像是被一盆凉水浇下，冻得冰凉。 师兄冷漠的侧脸仿佛与面前的少年渐渐重合了，凌二眸中染上躁郁，突然很想用力撕碎少年的平静，看他哭泣，愤怒，露出种种不同的神情。 他上前一步，哑声问道：“他们都想害你，你打算怎么做？” 他的目光一寸寸从少年面前扫过，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宛如野兽紧盯着自己的猎物一般，怀着些许恶念地说：“需要我帮忙吗？” 然后他听到了少年的拒绝。 “不用了。” 连语调都带着几分相似的拒绝。 “这点小事，就不劳道君费心了。” 10 1 别吓到他 不可能一样 “——以后不要再做这种事了。” 那一日的风筝送出去后，只得到了这句话。 师兄手里握着鱼竿，身形也如竹子般恬淡温雅，然而凌二看着他，像是置身于寒冬之中，身体从未有过的冰冷。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换成凌重过来就会不一样了。 以往凌重给师兄送东西的时候，哪怕看到那些东西不是很合心意，师兄也会接过来，对凌重露出一个好看的笑容，犹如乍雪初晴，让人心情也跟着明朗起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泊然疏远，好似面对一个陌生人。 凌二甚至觉得，师兄已经知道了，知道自己不是凌重，而是一个从凌重所有扭曲和压抑的情感中诞生出来的怪物。 卑劣的，丑陋的，连自己的身体都没有的怪物。 他忽然不敢对上师兄的视线，不敢想里面有着怎样的厌恶，就这么沉默着，把身体交给了凌重。 后来凌重知道这件事，还很天真的安慰他。 “师兄一定是发现我熬夜了，所以才这么说的。” “师兄那么好，怎么可能讨厌你。” 他满怀信心地说着，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声音听起来也明快而干净，像个天生的小太阳，温暖着所有人。 凌二恍惚听着，忍不住想，凌重真的知道什么叫讨厌吗？ 不，他根本不知道。 他就像个被所有人都保护得很好的、不谙世事的世家少爷，所有负面情绪、人间苦厄都与他无关。 明明他还没出生就被亲爹遗弃，亲娘为了一份工钱带着他到处辗转，他娘死之后，他还住过破庙，钻过狗洞，他凭什么那么干净，那么美好，轻而易举就赢得所有人的喜爱？ 还不是因为把所有不好的事情都丢给了自己，凌二愤怒又妒忌地想着，如果没有自己，凌重根本活不下来。 更不可能来到青湖山，遇到师兄。 从一开始，保护他的就不是爹娘，而是凌二。 凌二不是因为师兄而出现的，凌重成为修士之后还怀疑过他是心魔，但他根本不是，从早在很久以前，他就已经在凌重的心里了。 他背负着凌重所有的痛苦，所有的煎熬和折磨，因为他的存在，凌重才能一直那么天真，那么乐观，受到那么多人的喜爱，就连仙人一般冷漠又难以接近的师兄都被凌重吸引。 可师兄看不到他。 师兄只喜欢凌重。 他夸凌重可爱，说凌重善良，仿佛人世间所有美好的品质都体现在凌重的身上，无人知晓他内心埋藏着怎样的怪物。 这个怪物看着他和师兄相处，被扭曲和嫉妒腐蚀，变得日益强大，不再甘于满足现状。 听到谢幻想也不想就拒绝，凌二眼神幽深地笑了起来。 他抓住少年的肩膀，强迫他转过来，明知他厌恶别人的触碰还是忍不住收紧手指，看着他轻轻蹙眉，唇边邪肆的笑意变得更为明显。 犹如逃出牢笼、心怀怨愤的野兽，内心疯涨的破坏欲让他远远不满足于此。 他想看到少年更多的表情，想看到那双澄澈的眼睛染上怒火，姣好的脸颊因为气愤而涨红，柔嫩的双唇止不住的颤抖，而他不会给少年机会吐出伤人的话…… 他现在能做的远比以前更多。 他凝视着面前的少年，眸中情绪翻涌，低沉的声音带着些许暗哑。 “如果我非要帮你呢？”他如耳语般低声向少年询问。 谢幻诧异地望着他，他听吴昌鸣和那个文师弟掐架听得起劲，不知道什么时候凌二就变成这样了。 那双带着邪气的眼眸变得深沉而晦涩，不断起伏的胸膛昭示着他的情绪已经压抑到了极点，随时都有可能失控。 “……”怎么突然犯病了？ 谢幻更诧异了，双重人格这么不稳定的么？ 他仔细回忆了片刻，觉得吴昌鸣那些人说的话里也没有能刺激到凌二的，估计是凌二自己的问题。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要问自己，不过谢幻还是觉得自己应该挣扎一下，要是因为说错话被凌二杀了，那可就太冤了。 就是他玩游戏，都没有进去一天就死掉的。 他想了想说：“……那就谢谢道君？” 如果凌二真的愿意帮他出手解决吴昌鸣也不是不可以，就是场面可能会血腥一点，让他晚上吃不下饭。 但是吃饭和命比起来，当然还是命更重要。 凌二看着他依旧淡然的神色，仿佛再次与师兄的重合了，然而师兄早已及冠，眼前的却是少不知事的孩子，他有点怀疑少年根本没听懂自己的话。 他不得不说得更清楚：“我会杀了他们。” 哦…… 谢幻说：“明白了。” 凌二哪次出手不是腥风血雨，他已经准备好了。 他认真地望着凌二，准备等他出手的时候捂住眼睛，以免看到不想看的画面。 然而凌二并未动手，只是眼神幽冷地盯着他，心里渐渐升起了荒谬感。 如果不是这个少年的年纪和外貌都对不上，他都要以为师兄重回人世，再次出现在自己面前了。 明明自己都说了要杀他的同门，他为什么还能那么镇定，带着置身事外的从容。 他不相信。 不可能有人跟师兄一样！ 凌二脸色蓦地冷下去，手中长剑立即往吴昌鸣的脖子飞去。 他的动作很快，教习送谢幻的这把长剑被灵气灌注，犹如长虹贯日，带着不可阻挡的威势击中了吴昌鸣。 吴昌鸣早已被两人的对话惊呆了，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出，看到这一剑袭来，他只来得及瞪大眼睛，就见一道血线飙出，瞬间染红了所有人的眼睛。 一声惨叫响起，谢幻及时捂住眼睛。 周围萦绕着凌二身上清冽的酒香，没有闻到丝毫的血腥气，更是大大减少了谢幻的不适感。 谢幻没有阻拦凌二。 也就是刚才吴昌鸣和文师弟两人掐架，谢幻才知道，吴昌鸣不仅诬陷自己抢剑，还说过要废掉自己手脚把自己赶出苍雾山的话。 结怨这么深，根本不可能化解，就算凌二不动手，谢幻也会自己动手的。 也许他会犹豫，但他最终还是会动手。 《孤山遗梦》设定在一个混乱的时代，不仅有修仙者，还有随时可能入侵的魔族和妖族，因此人人都想得到玩家这个大孤山化神，解开天地间的奥秘。 玩家的存在就像是西游记里的唐僧肉，对玩家来说，越早学会战斗就越好，不然等待他的只有无休止的囚禁和折磨。 谢幻不想暴露身份，他想好好活着，只有这样，将来才能找到办法，回到现实世界跟自己的家人团聚。 他穿越之前还在玩游戏，这个游戏是他妹妹送的，如果他就这么失踪了，或者猝死了，那他妹妹该有多伤心？ 她才十七岁，人生才刚刚开始，要是以后一辈子都被别人戳着脊梁骨说她害死了自己的哥哥……谢幻绝对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他一定要活着回去。 虽然总说这个身份死了也能换陆斋回来报仇，但谢幻到底还是不甘心，他深吸了一口气，稍微加快了的心跳渐渐平复，就在这时，他才发现吴昌鸣的惨叫一直都没有消失。 好不容易深沉一回，给自己做足了心理建设的谢幻顿时沉默了。 吴昌鸣居然没死？ 凌二失手了？ 他放下手，默默抬起头看着凌二。 凌二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眉头紧蹙，苍白的脸上隐隐可见汗水，神色时而阴郁时而痛苦，看上去很不稳定，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会倒下一样。 对上谢幻的视线，他的眼神一滞，变幻不定的神情瞬间冻住，最终定格在了隐忍和挣扎之上，谢幻看到他嘴唇微动，艰难地吐出了几个字：“……别……吓到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2-17 00:00:00~2022-12-21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白衣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川井律 3瓶；过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1 1 出乎意料 我想要他 他的声音干涩，像是很久都没开口说过话了一样，谢幻怔了怔，几乎立即就认定了他是凌重。 凌二不可能有那么柔软的眼神，说出的话还那么温柔。 这让谢幻有些意外。 看到凌二堂而皇之地出现，谢幻还以为凌重已经消失了。 在被凌二杀死之后，谢幻出来找过攻略，在很多结局里，如果玩家表达出更喜欢凌二的想法，凌重就会消失，成全凌二跟玩家在一起。 不过要是让谢幻选的话，谢幻还是会选凌重。 凌重是个很少见的正直善良的角色，不同于很多仙气凛然、超凡脱俗的攻略人物，他出身于江湖，有着旧时代武侠中那种独特的侠气，又有着少年人的天真烂漫，就像邻家小弟弟一样，即使不被他打动，也很少有人会讨厌他。 可惜在大娱乐时代背景下，这种角色大多只能沦为备胎，不玩出点新鲜花样来，玩家根本不买账。 所以《孤山遗梦》里才会有双重人格的设定。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也是游戏的出圈设定之一，谁能想得到，单纯的阳光小奶狗可能会因为一句话就性格大变，成为阴郁小狼狗呢。 平时牵一下手都能脸红半天，突然就因为吃醋把玩家堵在墙角说亲就亲，霸道得不行，这种强烈的反差谁能拒绝得了。 就连谢幻第一次看到这个设定的时候，也忍不住感慨这款游戏真的很会玩。 可惜真到了现实里，谢幻就敬谢不敏了。 就算凌重性格再小天使，谢幻也不知道哪句话会刺激到他，让他突然变成凌二。 “……别……吓到他……” 看到他近乎维护的话，谢幻差点以为自己回到了自己被杀的那天。 凌重隐忍中带着痛苦和愧疚的表情也像极了没能阻止凌二，谢幻忍不住想，如果在那一天，凌重真的有出来阻止那该多好。 然而不知道是凌二的剑太快，还是凌重也有着同样的想法，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出现。 直到他死的时候，还要被凌二嘲讽，自己这个废物太贪玩，耽误他修炼了。 淦。 想想就生气。 谢幻好不容易消下去的火气再次冒出头来，他定定地看着凌重，言不由衷地问：“道君没事吧？” 你最好有事.jpg 凌重怎么会看不出他的关心有多敷衍，然而并不在意，他只是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谢幻，他做出抢夺身体的时是一时冲动，已经触怒了凌二，但他不后悔。 他跟师兄相处的时间比凌二更多，看着眼前的少年，就像是看到了当初的师兄，师兄看似淡然，实则对世界充满了好奇，就像这个少年，明明在苍雾山生活了很久，还像是初来乍到一样，目光中总是带着警惕和打量。 当初是他没能保护好师兄，至少……至少让他保住这个少年…… 凌重内心痛苦至极，却还是在少年清澈的眼神里挤出了一丝笑容。 “我……没事……” 凌二忍不住在心里冷笑。 “逞什么强，”凌二说，“你就快死了吧。” 明明来苍雾山就是为了消磨凌重的意志，可现在目的达到了，凌二却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开心，他的心里烦躁至极，想也不想就把凌重脆弱的神识压了下去。 重新掌控了身体，凌二冷冷地看着面前的少年，胸腔中不断翻涌的杀意让他的眼神变得幽暗至极。 都是因为他…… 从看到他的第一眼，心脏的跳动就变得难以控制，明明跟师兄没有半点相似，却总是让自己想起师兄。 凌二讨厌这种软弱无力的感觉，就好像自己重新回到了没有身体的那段时间，喜怒哀乐全由另一个人掌控，只能被动的感受一切，却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杀掉他…… 是不是就会回到正轨，不会再莫名的感到烦躁，不会不开心，也不会……再想起师兄…… 凌二手指不由自主攥紧了剑柄。 就在这时，眼前的少年忽然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 “道君没事就好。” 他的笑容很浅，唇边扬起的些许弧度也很难看出来是关心，可就是这样一个疏离的笑容，凌二不断翻涌的杀意还是为之一顿。 像是瞬间被夺取了心神那般，凌二下意识忘了呼吸，就那么怔怔地看着他，就连被他压制下去的凌重都难得没有丝毫反抗，过了一会儿，一股恼怒蓦地升起。 “用不着你多管闲事！” 不过筑基期的修为，竟然敢关心自己。 阴沉沉地瞪了一眼谢幻，凌二迈步出去，朝不断惨叫的吴昌鸣走了过去。 不管是争夺身体的控制权，还是与谢幻对话，都不过是几息时间，吴昌鸣和其他人都没能反应过来，就被他这一剑的威势吓到了。 看到凌二走过来，吴昌鸣浑身一抖，竟然害怕得鼻涕眼泪都飚出来了，他匍匐在地上，捂着肩膀上的伤口，一边哭一边颤声喊道：“道君……都是这些人污蔑我……” 凌二对谢幻的维护那么明显，他哪里还敢自欺欺人假装自己看不出来。 刚才那一剑差点就让他人头落地了，死亡的恐惧盖过了一切，他崩溃地喊道：“真的都是他们污蔑我，我从来没说过要废掉谢幻的武功……” “废掉武功？”凌二神色霎时变得冰冷。 翻涌的杀意好似找到了宣泄口，凌二周身剑气翻涌，长剑发出一声嘶鸣，野兽般朝吴昌鸣撕咬过去。 吴昌鸣立即发出一声惨叫，才叫到一半，声音就像是被人扼住喉咙般消失殆尽了。 血从他身上流了下来，很快汇聚成了一个血泊，他浑身上上下下到处都是剑伤，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凌二下手极其残忍，偏偏又没要了他的命。 剑气在他体内肆虐，经脉尽数被摧毁，他脸上布满了痛苦之色，眼里不由自主渗出泪水，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就如同断了线的风筝扑通倒在了地上。 只有微弱的呼吸证明他还活着，痉挛般的四肢昭示着他正在经历什么样的折磨。 文师弟等人吓得魂都要飞了，双膝一软跪在地上，不住地喊：“道君饶命，道君饶命！” “都是吴师兄的错，我们什么也没想对谢幻做啊！！” 话音刚落，那死亡般的剑气就笼罩住了他们，如同树枝断裂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他们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身体穿来的痛楚。 手脚经脉被挑断，伤口只有一道薄薄的血痕，如同红线一般，却让他们再也感受不到存在。 察觉到手脚都不听使唤了，文师弟等人惊惶地看着那位神秘的道君，却见道君不怎么满意一样蹙眉，神色间杀意翻涌，仿佛只有更多的鲜血才能让他平息下来。 前所未有的恐惧从心底升起，文师弟身体一阵阵发冷，话冻在了喉间一句也说不出来。 他惶惶地低下头，眼角余光瞥到谢幻站在远处，神色未明的注视着这一切。 他的眼底说不清是什么情绪，但绝对没有害怕，也没有对他们的同情。 对于谢幻来说，这个世界和玩过的游戏太相似，其实是好事。 至少看到这种场面的时候，他会觉得，这些炮灰都是活该。 而不是凌二做到这种地步，真是太残忍了。 谢幻有着跟常人无异的良知与三观，他担心自己下不了手杀人，更担心杀了人之后，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就算回到现代社会，也没办法像以前那样生活。 盯着吴昌鸣身体蔓延出来的那摊血，谢幻胃里翻涌，一阵阵恶心的感觉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凌二身形一晃，快步上前，清瘦的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清冽到极致的酒香闯入鼻腔，顺着气管仿佛灼烧到了胃里，瞬间就将恶心的感觉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晕眩感。 看着凌二苍白而阴郁的脸，谢幻勉强挤出一丝笑容：“道君这才是在多管闲事吧？” 凌二没有说话，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忽地抬头望向天空。 “师叔，”他扬声说道，“看了那么久，还不打算现身？” 谢幻也抬头望去，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子在半空中现身，手里拿着拂尘，小鼻子小眼看起来有些狡诈，笑容里却满是讨好。 谢幻觉得他有点眼熟，但他在游戏里见过的npc太多了，一下子没想起来是谁。 “我说师侄呀，”吴茂江从半空落地，看了看凌二面前的惨状，但什么也没说，连笑容都没有丝毫变化，“我命人给你做了醒酒汤，刚打算让人给你送过去……” 凌二看了他一眼，眼底残留的暴戾让他的话一僵，看着血泊里的吴昌鸣，他也不敢扯什么跟自己是同一个姓氏的关系了，拐弯抹角地问道：“你这可是……对我有哪里不满？” 凌二说：“确有不满。” 吴茂江神色更僵硬了，勉强说道：“那，那……” “你安排的人我不喜欢，”他瞥了一眼明显想要置身事外的谢幻，沉声说道，“我想要他！” 12 1 拒绝 不好意思，我不愿意 几次三番想对谢幻动手都因为莫名其妙的原因被搁置，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 凌二丝毫不承认自己手软，他心念一转，直接换了个策略。 凌重不是很在意这个少年吗？那他就把少年放在身边慢慢折磨。 不仅能看到少年痛苦的样子，还能消磨凌重的意志，让凌重在不甘和怨恨中死去……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凌二的心情都变好了些。 凌二看着神情错愕的少年，嘴角微微上扬，下意识忽略了说出这句话时心底里冒出来的喜悦。 吴茂江在上空看了很久，自然知道他对谢幻超乎寻常的态度，他视线在谢幻身上转了一圈，看他还只是个筑基期，虽然生得漂亮，但到底没有放在心上，于是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那就换他去伺候你……” 他还没说完，就见谢幻拱了拱手，低头下去行了一礼：“回掌门，弟子不能去。” 吴茂江：？？？？ 他恼怒地瞪了一眼谢幻：“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能被凌重这样的洞虚期修士看上，就算是去当牛做马他都愿意，这小子竟然敢拒绝！ 他知不知道这是多难得的机会！ 吴茂江正想训斥他不要不识好歹，就见谢幻抬起头来，神色间忽然多了些许不好意思。 像是觉得难以启齿似的，他看了一眼因为他的拒绝而彻底黑了脸的凌二，慢吞吞说道：“其实……我昨天刚过完生辰……” 吴茂江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他为什么要提这个，难道是想趁机讨点好处？ 这未免也太贪心了，吴茂江都快被他气笑了，就在这时，又听他说道：“然后，我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其实我的爹娘早已在山下给我定好了亲事。” 少年看着他们，有些羞涩又无情地说道：“弟子要下山成亲去了。” 吴茂江：“…………” 凌二：“……” 两人脸上的神情瞬间变成了一片空白。 成亲？？ 那是什么？？？？ 成为修士之后，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这么接地气的词汇了，两人懵了懵，不可置信地望着谢幻。 谢幻一脸乖巧的微笑。 按照设定，他就是有个婚约对象嘛，下山成亲也不算欺骗他们。 他才不要留在山上伺候凌二呢。 就凌二那难以捉摸的性格，和他相处一天，谢幻都不知道要愁掉多少头发。 而且他都不知道凌二到底为什么会对自己有兴趣，按理说定制的专属剧情线不应该存在其他攻略角色的。 可凌二偏偏就出现了，还帮他处理了吴昌鸣等人……难道是玩家对攻略对象之间的特殊吸引力？ 谢幻觉得有点不太妙，他一点也不想和攻略对象产生什么宿命的羁绊，他只想回家。 只有家才是他的归宿。 游戏玩玩就好，像穿越这种事还是算了。 是外卖不够香了，还是wifi不够快了，竟然想留在这个世界修仙。 就算修炼到挥挥手能毁天灭地，也不可能把他喜欢的炸鸡可乐火锅啤酒电脑手机游戏机通通变出来…… 所以谢幻毫不犹豫把陆斋拉出来顶锅了。 他就是有个指腹为婚的对象嘛，只要他们不知道那其实是个男人，那就没有理由阻止他下山。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虽然游戏里有不少**线路可以选，但在古代背景下，大部分npc还是很看重这点的。 他们没有理由拒绝谢幻。 连放弟子山下成亲都不肯，以后谁还敢来苍山门。 如此一来，自己终于可以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了…… 谢幻稍稍放下心来，连眼神都亮了几分。 尽管他没有露出得意的神情，那股稳稳拿捏住了所有人的气势还是让凌二一阵胸闷。 心中泛起的酸涩和烦躁比之前更甚，凌二握紧了手中长剑，剑身阵阵嗡鸣，材质不怎么好的剑柄承受不住他的灵力，发出了几声脆响，道道黑色裂纹扩散开来。 教习送给谢幻的怎么说也是一把灵剑，在他的手中竟像是由泥土做成的那般，差点被生生捏碎。 谢幻不禁觉得惋惜。 吴茂江左看右看，心思灵活的他如何看不出凌二不想放人走，可谢幻脸上真的一丝留恋也没有，这让他有些难以置信。 他再三确认道：“你真的想下山？” “是的。”谢幻点头，“弟子去意已决，还请掌门放行。” 吴茂江说：“这……这，不急于一时嘛，我看你也筑基期了，想要更进一步，免不了需要高人指点……” 吴茂江绞尽脑汁想劝谢幻留下，然而在谢幻的眼里，好像修仙还真没有回家成亲来得重要，他不由得一阵头大。 凌二在一旁听着，只觉得对话越发刺耳起来，无名的怒火在他胸中乱窜，找不到合适的发泄口，他阴郁的神色都染上了几分暴戾。 他在心底问凌重：“你真想放他走？” 凌重沉默。 凌二感受到他的犹豫，不禁冷冷哼了出声，就在这时，凌重忽然说：“这对他来说……也许是好事……” 与其把少年放在危险的凌二身边，不如放他下山成亲，过上平凡的生活…… 泛舟垂钓，折叶而眠，不正是师兄最想要的么？ “虚伪。”凌二嗤了一声。 这算什么好事？ 人生短短几十载，最终仍然逃不过生老病死，哪里比得上跟在他这个洞虚期的修士身边？ 更何况凌二心里有种难以言说的憋闷感，不过是个连面都没见过的成亲对象而已，值得他放弃这么好的机会？知不知道多少人欲求仙而不得？他倒好，说放弃就放弃……就那么想离开自己的身边？ 怒火越烧越旺，凌二咬了咬牙，恨恨地道：“我绝对不会允许他下山！” 他手指用力，咔嚓一声，那把灵剑彻底在他手中碎成粉末，黑灰色的铁粉从他手中簌簌落下，他露出一个凶戾的笑容，对谢幻道：“抱歉，把你的剑弄坏了。” 寒气陡然窜上脊背，谢幻对上他幽冷的眼神，僵硬地笑道：“道君不必在意……” “我很在意。”凌二打断他的话，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像是饿狼盯着到了嘴边的猎物一般，语气越发的凶狠，“不如你多留几天，我找人给你打造一把新的剑。” 谢幻：“……晚辈不会用剑。” 对他这么殷勤干嘛，他很害怕啊qaq 凌二垂眸看着他，尽管他的神色很为难，但凌二就是有种奇妙的感觉——他并不害怕自己，不管自己说什么，他都不会改变主意。 不管面对自己还是掌门，他的眼里都没有畏惧，也没有退缩…… 就那么想要下山成亲？ 就那么想离开自己？ 就连这点，也跟师兄那么像…… 凌二心里烦躁至极，杀意不可遏制地涌了上来，想把所有人都杀掉的冲动让他红了眼睛，这时吴茂江突然咳了咳。 “那个……”吴茂江看着谢幻，神色间忽然多了点担忧，“我记得……你在山上也有好几年了吧，你身上有没有灵石？” 吴茂江其实根本不记得谢幻什么时候来苍雾山的，但他们收徒不会收年纪太小的，因为年纪小干不了重活，每个月还要领走两块灵石，灵石可是很珍贵的…… 吴茂江咳了咳，看到谢幻摇了摇头，赶紧说：“你连灵石都没有，怎么下山成亲。” 谢幻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妙，正想打断他，又听他飞快说道：“你来山上修行这么久，就这么两手空空的下山了，恐怕不妥当吧？” “现在山下可不比以前了，想要娶亲，三书六礼缺一不可，我看你啊……” 吴茂江看着一身粗布衣衫的谢幻，面色忧愁地摇了摇头。 谢幻：“……” 草啊，这浮夸的演技，他终于想起来是谁了。 这不就是当初一周目老是指使他做事还不给钱也不给经验的老头子么。 就是因为他，谢幻都学会挂机了！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还害得他整天满地图跑，好好的游戏差点玩成了996上班小游戏，谢幻人都快麻了。 当初影响他游戏体验就算了，现在竟然还想把他往凌二那边推，想都别想！ 谢幻心里呵呵了一声，面无表情道：“弟子家里还有薄有积蓄……” 管他有没有，反正不能留下来！ 没想到凌二跟这个老家伙竟然是一伙的！ 凌二刚才还叫他师叔呢，新仇加旧恨，谢幻看凌二的眼神都变冷了。 看到他冰冷疏离的眼神，凌二胸口一痛，眼前蓦地闪过了师兄的脸，师兄淡漠的眼神，以及少年相似的拒绝，毫不留情的话语…… 少年不经意间露出的微笑忽地浮现出来，变得格外的清晰和美好，凌二脑中混乱不已，有些恍惚又急切地开口：“你留下来！” “我身上的灵石都给你！” 喉咙间像是被人塞了把刀子一样，看着少年警惕疏远的神色，他说出的话混沌而嘶哑，字字泣血。 “你以后可以……用这些灵石回去成亲。”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2-21 21:00:00~2022-12-23 18: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谢九非 25瓶；川井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3 1 身受重伤 倒也不是很意外 一个洞虚期的剑修的灵石有多少呢？尤其是凌重前几年还去过澜汐秘境，里面藏着不知道多少天材地宝……这话一说出来，吴茂江嫉妒得眼睛都要红了。 谢幻不知道那么多，不过看到他有倾家荡产也要留下自己的意思，心里不仅不觉得感动，还有点毛骨悚然。 凌二到底为什么能做到这种地步？ 他对凌二来说应该只是个陌生人吧？ 就算是天性开朗的凌重，也没有自来熟到这种地步。 谢幻也顾不得那么多了，眼神探究地盯着凌二看了一会儿，想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这时一个意想不到的属性面板突然弹了出来。 凌二刚出现的时候，谢幻就想看他的属性，但又觉得一直盯着他看会被发现，所以一直忍着没看。 没想到这种时候反而有机会了。 【姓名：凌重（？） 年龄：？？ 修为：？？ 标签：？？？？】 【状态：身受重伤】 谢幻：……噫。 倒也不是很意外。 凌二脸色这么苍白，还格外的暴躁易怒，他早就觉得有点不对了，不过没想到居然是重伤。 攻略角色重伤的情况可不多见。 谢幻原本坚定想要离开的心变得有些犹豫，毕竟对他来说，重伤就等于可以薅羊毛。 在一次次死掉又重生的游戏里，他随机到了灵药宗备受宠爱的小师弟身份，那是他玩得最久的一次存档，每天上山草药，炼药炼丹，治疗病人…… 像凌二这样身受重伤的，他都不知道遇到了多少个。 现在哪怕只给他最简单的药草，他都有办法把凌二克得死死的。 要是平时的凌二，谢幻还真不敢，身受重伤可操作的余地就太多了。 谢幻琢磨了一下，游戏里的炼药和炼丹都是傻瓜式操作，他早就记住了，如果现实也是这样……他还真不用怕凌二。 这么想着，谢幻不由得笑了起来。 吴茂江有点着急地劝着凌二：“师侄三思啊，你把灵石都给出去了，那你自己……” 他同意凌重来做客，也是存着薅羊毛的心思的，这还没开始，可以薅的东西就少了一半，他怎么能不急。 凌二坚定地说：“我意已决。”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谢幻，谢幻说：“那就多谢道君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他要是还不答应，都怕凌二会提剑把他给砍了。 而且凌二刚才说的话让他感觉怪怪的，谢幻心里有点发毛，就算凌二放他走，他没弄清楚之前也不敢走。 在凌二心里，自己很重要吗？ 难道真的有什么吸引攻略角色的玩家光环？ 谢幻若有所思地望了望凌二。 凌二紧抿着唇，面色冷然，即使他答应了脸上也看不出什么开心之色。 不过距离他很近的吴茂江感受到了，他那冷戾到让人窒息的气场慢慢缓和了下来。 吴茂江也松了口气，看着不远处跪倒在地上的那些外门弟子，先给教习传了讯，然后对谢幻说：“我在山下也有几处宅子，日后你要成亲的话，可以选一处……” 他还没说完，就感觉浑身一冷，凌二投到他身上的目光像是要把他撕碎一样。 吴茂江：“……” 不是你自己说要给人灵石让人下山成亲的吗？怎么我送宅子就不行了？ 吴茂江嘴角一抽，换了个话题道：“你去收拾收拾东西，随师侄一起去苍雾山主峰。” 他没有安排谢幻住哪里，看样子是打算让他和凌二一起住。 谢幻看了凌二一眼，见他没有反对，于是点点头，快步跑回小木屋收拾东西。 凌二住的应该是苍雾山灵气最浓郁的地方，要不是他的性格太阴晴不定，这次可以说是谢幻赚大了。 就连吴茂江的眼神都隐隐带着羡慕。 但对谢幻来说，他宁愿不要灵石，也不想留在凌二的身边。 谢幻跑到小木屋里看了看，除了那块玉佩，似乎没有什么值得拿的东西。 新手礼包里的药草已经拿去换掉了，剩下那件外门的弟子服沾着墨水，他也不打算要了。 把玉佩从小木盆里捞出来，谢幻一边擦着水一边往外走。 看到他进门不一会儿就出来了，手里还拿着块毫无价值的玉佩小心翼翼地擦着，吴茂江露出些许疑惑之色。 谢幻想了想，介绍说：“这是定情信物。” 这种垃圾玉佩……吴茂江神色一哽，忍不住问：“你跟人家见过了？” 谢幻点点头。 在水镜里看到，应该算见过了吧？ 虽然他也不知道陆斋那么高的修为为什么会跟不起眼的筑基弟子定亲，不过拿来当借口可一点也不含糊。 反正陆斋也是他，他又不会拆穿自己。 吴茂江顿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么垃圾的玉佩都当宝贝一样收着，不用想都知道他对那个定亲对象有多满意，满意到连仙都不想修了…… 凌二也想到了这点，盯着谢幻手里的玉佩看了一会儿，他的脸色沉了沉，忽地拿起了酒壶。 烈酒灌入喉中，以往能轻易压下去的痛意像是被点燃了一样，他脸色越发难看起来。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阵脚步声。 “掌门师兄，”教习快步跑过来，“你来外门怎么不通知一声……” 看到跪了一地的外门弟子，还有旁边陌生的剑修，教习愣了愣，又看看也是站着的谢幻。 谢幻摇了摇头。 教习心思玲珑，眼神略过他，转头对掌门说道：“这是怎么了？我这些弟子做错什么事了？” 教习余下寿命不多，也无子嗣，心思便全放在了这群弟子身上，这些弟子平日里年轻气盛，免不了摩擦，但在他的管教下从来没出过大错。 然而现在吴昌鸣躺在血泊里，呼吸微弱，剩下的那些人也被斩断了手脚筋，再无修炼可能…… 教习心里不忍，跟掌门说话的语气也带着叹息：“这也太……” 残忍二字还未说出口，吴茂江就用眼神制止了他。 “是他们有错在先，冒犯了我这位师侄，”吴茂江说，“所有人逐出苍山门，再也不是我门下弟子。” 他话说得很严厉，带着不容辩驳的意味，教习动了动唇，最终还是叹息着应了一声“是”。 吴茂江甩了甩拂尘，看到凌二心情不佳，刚准备邀凌二回主峰休息，教习又赶紧问：“那谢幻……” 他看着站在凌二身边的谢幻，眼里有些担忧。 吴茂江说：“我让他去照顾我这师侄一段时间，师侄虽已是洞虚期修士，生活上却多有疏漏，我看这孩子性格不错，人也挺机灵的……” 也不知道他从哪看出来的，对着谢幻就是一顿夸，凌二瞥了一眼神色淡淡的谢幻，不知怎么心情就好了些。 他不耐烦听这些寒暄，直接说道：“我回去休息了。” 说罢抓住谢幻的肩膀，瞬息之间越过山脉，回到主峰上的小竹楼前。 谢幻还在感叹教习是个老好人，心里一点准备都没有，只觉得浑身飘飘忽忽，忍不住揪住旁边凌二的袖子来稳住身体。 凌二低头，看到他紧紧抓着自己的袖子，纤细的手指莫名透出些可爱来，嘴角微不可查的往上扬。 然而谢幻很快就放开了。 凌二看起来就很有病的样子，他怕凌二把自己的手指给剁了。 他把手背到身后悄悄擦了擦，目光扫到他的动作，凌二嘴角的弧度越发明显。 以前师兄也总是这样，尽量避免跟别人有接触，就算不得不接触，时间也很短暂…… 这时凌二忽地脸色一变，快步走进小楼里。 谢幻想要跟进去，刚抬脚就看到面前的门“砰”的一声被甩上了。 谢幻：？ 说好的全部灵石都给自己呢？连门都不让进，不会是后悔了吧？ 谢幻转身就要走，打算四处走走看看，回头再研究凌二是这么回事，这时凌二的声音从门内传来。 “……不准走。” 他的声音沙哑，像是在压抑着什么，“在门口给我守着。” 行吧。 谢幻站住脚步，凌二身上还顶着【身受重伤】的debff，听这声音，大概率是病发了。 也不知道是外伤还是毒，不过反正不要自己进去伺候，管他那么多。 谢幻背起双手，跟个门神一样杵在门口，目光逐渐变得悠远，看似放空自己，实则把意识转移到了陆斋那边。 正好有时间，可以好好研究陆斋那边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14 1 无人不识 天下第一剑 谢幻再次转移过来的时候，雪已经停了。 白雪皑皑的山头上一片寂静，谢幻眺望着远处若隐若现的山脉，看着在半空中转来转去异常活泼的奉夜剑，轻声问：“这是什么地方？” 奉夜剑轻快地转了一圈，传来些许回应，翻译过来大概就是…… “是在山上哒。” 谢幻：“……” 这剑灵果然不太聪明的样子，不过大概因为它是属于自己的东西，谢幻倒没有不满，反而觉得它有点可爱。 谢幻耐心问道：“什么山？” “孤夜山~” 孤夜山？ 谢幻微微一怔，孤夜山在地图的最北方，离西北的大孤山很近，但与寸草不生的大孤山不同，孤夜常年飞雪，灵气浓郁，是上好的清修之地。 孤夜山脉绵延百里，谢幻无法判断自己是在哪一座，不过山脉越接近中心就越高，以这俯瞰群山的高度，谢幻觉得自己应该是在最中心的位置。 不愧是氪金出来的号，连这么好的位置都能占。 谢幻继续回忆，孤夜山是宝地，势力也错综复杂，但主要是以妖修为主，人类修士不耐寒，大多聚集在外围，所以他的邻居，很有可能是……赤狐一族？ 在《孤山遗梦》的游戏里，赤狐有着非同一般的来历，他们乃是上古天狐遗脉，有着通天彻地的本事，不仅能看透前世今生，还能通晓阴阳，操纵人心，自比青丘狐族更为高贵。 谢幻记得赤狐，也是因为在游戏剧情里，赤狐和青丘为了谁才是天狐正统争斗不休，后来青丘一脉联合对赤狐窥觑已久的人族修士，把赤狐灭了满门。 年幼的赤狐少主被封在寒冰之下，眼睁睁看着人类修士把所有族人剥皮抽骨，制成法器，炖成了肉汤…… 那些贪婪的人修连赤狐的最后一滴血都不肯放过，自赤狐一族彻底消亡之后，世间再也没有狐族少主，有的只是对人类怀有无尽恨意的怨鬼。 谢幻记得这段剧情是因为太惨了，灭族之后，这位少主作为世间仅剩的赤狐，被人类争相追逐，几番死里逃生，每每到了绝境，都是靠着对人类的仇恨才勉强撑下来。 而且他被取名为桑连城，是因为他的爹娘向往人类世界，所以取了价值连城之意，到了后来，这个名字竟然变成了人类眼中的价值连城——不管用它的骨血炼药还是炼丹都颇具奇效。 名字里蕴含的美好期待和祝福，就这么因为人类的贪婪而扭曲成了诅咒，可谓是讽刺至极。 谢幻没有遇到过桑连城，不过他知道，桑连城是游戏里最难攻略的隐藏角色，迄今为止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长大之后的桑连城既有着狐族魅惑的外表，又有着修罗般的狠戾，就像是盛放到了极致的罂粟花，一眼就能夺人心神。 那是迥然不同的美丽，仿佛能勾魂摄魄一般，谢幻看过一眼录屏，直到过了这么久都还记忆犹新。 不过他每次都死得早，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这位少主，据说他长大之后依靠赤狐看透人心的本领对人类展开了复仇。 他把人族各大势力分裂成一盘散沙，让他们互相猜疑内斗，又暗通魔族，帮助他们重返人间，他有心机有手腕，可以说是《孤山遗梦》故事线里最强大的反派之一，同时也是妖族进攻人族的急先锋。 每一次战斗都是他杀的人最多，哪怕面对年幼的孩子他也不会手软，就算被人类擒获，他也从不投降。 如果说谢幻想要安安稳稳寻求回家的办法，就不得不避免未来天下大乱，而天下大乱的根源，其实跟桑连城也有着不小的关系。 要是赤狐一族的悲剧没有发生就好了…… 谢幻抬眼眺望远方，然而他的眼力再好，也无法从那些高高矮矮的群山中分辨出来哪一座才是赤狐的。 赤狐族修炼到了某种程度能算尽天命，为了不遭天谴，他们平时生活得相当低调，除了青丘一脉之外，几乎没怎么跟人起过争执。 他们还在山门外设了阵法，就算谢幻看到他们的山头，也有可能下意识忽略过去。 而且万一人家已经灭族了呢…… 游戏里的时间线相当混乱，玩家到了后期动辄闭关百年，向奉夜剑询问如今是哪一年根本没有意义，要想知道赤狐的命运到底如何，唯有守在这里苦等了。 想到这里，谢幻不由得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他还是想救一下赤狐族的，不仅是因为桑连城会变成后期大反派，还因为赤狐族的符箓画得相当好。 谢幻另一个号天赋不行，练剑练不了，估计学其他的也很难有进展，所以想要保命的话最好还是找点外挂比较好。 符箓就是游戏官方给玩家开的挂之一，不需要多少灵力，只需轻轻一甩，就是凌二那样的剑修都得跪。 要是有符箓在手，他在凌二面前也不用那么战战兢兢了。 谢幻低头寻思片刻，忽然问奉夜剑：“我们是来干什么的？” 都打坐半天了，也没看到个人影，不像等人的样子。 奉夜剑：“找雪兔，好吃qwq” 谢幻：“……” 不愧是我，居然无聊到这种地步了。 陆斋外表和声音都跟谢幻本人很像，甚至连行为都有几分相似，不知道是大数据算出来的结果，还是某种巧合，谢幻毫无芥蒂地接受了这个身份，他摸了摸飞到自己跟前的奉夜剑，一股亲近感油然而生。 奉夜剑也很开心，高高兴兴地转了一圈，给谢幻传递过来一道念头：“主人烤的雪兔最好吃了！” 谢幻：“……谢谢夸奖。” 陆斋这么出尘的角色，居然喜欢烧烤，谢幻心里不禁觉得微妙，不过要是他自己的话，确实在游戏里学了很多杂七杂八的技能，烧烤就是其中最为熟练的一项。 重重巧合，总让谢幻有种自己就是陆斋的感觉。 谢幻望着远处的群山出神了一会儿，就在他觉得无聊，想换号回去时，对面一座稍高的山头突然亮了起来。 耀眼的红色烟花从山上升起，砰的一声绽放在半空中，如同盛开的牡丹花，明艳而华贵。 本有些阴沉的天空被点亮，红色的焰火升至最高处，如同燃烧了生命一般，连谢幻打坐的雪山都被照耀成了红色。 谢幻心里一惊，他记得桑连城作为反派追杀主角时曾说过，为了让世人知道人类和青丘狐族做下的恶事，他大乘期的父亲自爆在了孤夜山上空。 那一天，孤夜山脉上所有的雪都被染成了红色，天空像是浸泡在了血池里，然而从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出手帮过他们赤狐族。 就算有人被吸引来了，也是更疯狂地加入了这场屠戮中，成为了赤狐一族灭亡的帮凶。 在赤狐灭族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市面上都流传着一种“神秘法器”，能测吉凶，保平安，乃是出入秘境的最佳法宝，救过无数人的命。 无人知晓这是用赤狐骨血制成的，就算知道，人们也不以为然——没有人会为了赤狐的死而悲痛，这样的态度让桑连城后来更仇恨人类了。 谢幻看着那朵盛大的“烟花”，仿佛从中听到了绝望的悲鸣，一阵阵红色灵力从烟花中心释放开来，宛若水波向周围扩散，天空渐渐被染成了红色。 如桑连城说过的那样，变成了血池。 天地间到处都是红色，连雪也是红的。 谢幻把奉夜剑召回来握在手中。 奉夜剑像是感受到了那绝望的求救信号，乖觉地被他握着，漆黑的剑身犹如黑洞般吸收着周围的光线，红色被吞噬，周围一片静默。 谢幻看到有人自远处腾空而起，桑连城的父亲选择这样的自爆方式，大概是真的喜欢人类，哪怕被人类逼到了绝境，仍然希望有人能够出手救他们。 可惜他等来的不是救赎，而是族人的加速死亡。 谢幻看着那些人影接近赤狐山，沉声问奉夜剑：“能打得过么？” 奉夜剑轻轻震动，传来骄傲的情绪：“主人是最厉害的！” “那就好。” 话音落下，谢幻从雪山上空掠过，飞快追上距离自己最近的一名修士。 他的速度比所有人都快，如同一道惊鸿划过天空，那修士眼前一花，什么都还没意识到，就彻底失去了呼吸。 谢幻进入了一种奇异的状态，用陆斋这个身份杀人时，他没有丝毫的愧疚，只有熟练，仿佛经历过千百万次的熟练。 一次次出剑，一道道白芒闪过，赶往赤狐山的修士如同下饺子往下掉，连一声惨叫都发不出。 无声的杀戮往往更为恐怖，尤其是连杀人凶手都看不清，只能看到下方堆得越来越多的尸体，远处还未赶到的人吓得脸色煞白，飞快逃窜离去。 红色的天空本被人群围成了乌压压的一片，竟然因为谢幻的杀戮，不过几息之间就如同退潮般散了个干净。 赤狐山上的人也震惊到近乎失语，不过他们只是慌乱了一阵就很快冷静了下来，在他们这些人里，还有一个最强的渡劫期修士。 那人的修为比赤狐族所有人都高，桑连城的父亲也是因为察觉到他想挖自己的妖丹炼宝才选择自爆的。 谢幻还没接近赤狐山，那人就腾空而起，他身披黑色斗篷，蒙着脸，出其不意地甩出一串宝珠抽了过来。 谢幻从他的出手察觉到了一丝滞涩感，似乎那串宝珠不是他平时的常用法器。 渡劫境，再往上就是飞升天界了，整个大陆都找不到几个比他更强的人，谢幻看着对面蒙面的修士，战意不禁升腾而起。 奉夜剑兴奋地发出清鸣，没有丝毫退缩之意。 他的气势越盛，那人就越是迟疑，看着他杀气重重的样子，那人顿了顿，声音嘶哑地说：“……奉夜剑尊。” 谢幻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意外道：“你认识我？” 这么高的修为，还蒙着面，怕不是哪个大门大派的镇宗角色，谢幻盯着他看了看，可惜那人身披的斗篷太过宽大，他什么也没看出来。 早知道会穿越，他一定把所有的攻略都背下来！ 那人呵呵笑了出声，声音犹如指甲划过瓷器般尖锐刺耳。 “天下第一剑，无人不相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2-23 18:00:00~2022-12-25 21: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凌兰是我老公 5瓶；过客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5 1 小狐狸 换人来啦 天下第一剑？ 知道陆斋厉害，但没想到这么厉害。 这人能灭赤狐满门，可见不是好相与之辈，现在却在这好声好气地跟自己寒暄，也不知道是畏惧自己，还是在拖延时间。 谢幻看着他那一袭罩住全身的黑袍，忽地也跟着轻笑出声。 他杀了那么多人，一袭白衣滴血未沾，如雪般的长发垂至肩头，更是给人孤傲绝尘之感，笑起来也只是嘴角浅浅的一点弧度，却宛如新雪落于树梢，冬日里美好的画卷缓缓于眼前铺开，静谧又生动，令人移不开眼。 那人怔了怔，忽地哑声一笑。 “你若是就此收手，我可以放你离开。” 谢幻说：“不必了。” 他要是在这里停下，绝对会成为桑连城这辈子最记恨的人，给人希望又收走，还不如从一开始就不给。 更何况，他自己也看不惯这些人的行为。 赤狐族近千条命，到底需要多大的贪念，才能将他们一一吞噬殆尽？ 谢幻根本不信他会放自己离开。 眼前这些不能称作是人，而是由贪婪化作的怪兽——他们就不该存在于人世。 也许是被弥散在空气中的红色灵力感染到了，谢幻心中有了感同身受的愤怒和绝望，然而这股情绪没有让他失去理智，反而越发冷静。 “那真是可惜了。”那人故作叹息，手中串珠却毫不留情地打了过来。 手串上的每一颗圆珠都灌入了灵力，变成刺目的金红色，在谢幻眼前放大，宛如金钟罩将他团团围住。 谢幻手中的奉夜剑清鸣，锋锐的剑气扩散开来，那一颗颗金珠顿时犹如泡沫消散，谢幻从金光散尽的空隙冲出，一剑刺向那人心口。 那人连忙退避，这正合了谢幻的意，剑气从那人立足的地方往下扩散，轰隆一声击中下方还拿着赤狐不断剥皮的人群。 人群中发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谢幻动作不停，又一道道剑气挥出，犹如弯月肆掠，而人群就像被扫荡的芦苇，一茬一茬往下倒去。 殷红的血迹散落四处，一时间分不清是赤狐流的血更多，还是人类丧命的更多。 那渡劫期的修士气得声音都变了调。 “陆斋，你停下！” 他大喊：“我可以给你最好的赤狐尸身！大乘期的！族长夫人的完整尸身，她有一半天狐血脉，把她炼成丹药绝对能指引你勘破迷障，顺利飞升——” 隐藏在寒冰之下的小赤狐浑身一震，一道血泪从眼角缓缓流出。 他娘亲死了……可他被冰封住，什么也做不了…… 连为娘亲收敛尸首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两个人类修士像是对待不值一提的货物般对待他娘亲的尸体…… 就在这时，他听到那个白衣白发的人类修士说：“我不需要。” 他的声音冷然决绝，仿佛对另一人口中飞升的希望不屑一顾。 怎么可能…… 世人提起飞升，无一不心存向往，怎么可能有这样的人…… 小赤狐怔怔地望着那人，寒冰好似冻住了他的双耳，冻住了他的身体，他渐渐感受不到其他的，视线里只剩下了那一道身影，那人冷若冰霜的面容，如雪般的眉眼，森寒的剑气…… 不知是否是对那人的强大心生向往，小赤狐眉心处一点红色的痕迹缓缓亮了起来。 正在跟谢幻交手的黑袍人似是感受到了什么，惊喜地大叫：“天狐……！” 他还没说完，谢幻的剑已经飞向笼罩他的黑袍，他连忙回神抵挡，然而凌厉的剑气还是撕裂了他的袍子，眼看就要露出他费尽心思隐藏起来的面容，他忽然从怀里掏出一块红玉捏碎，身形瞬间消失在了原地。 那是极其稀有的传送之玉，谢幻面色微沉，其他人看到他没了影子，更不敢在谢幻面前逗留，卷着几张狐皮飞快跑了。 那么多人四散到各处，哪怕谢幻想把他们全部留下来，最终也还是出现了不少漏网之鱼。 桑连城在寒冰之下倒是藏得挺好的，赤狐是火属性，最不喜的就是寒冷，所以他们一族搬到这里，是想借着孤夜山的寒冰修炼。 这些寒冰除了能冻死人之外没有别的好处，人类修士从来没下去搜过，才让桑连城逃过一劫。 谢幻收起剑，看着面前的寒冰也被染成了血红之色，没有砸碎冰块下去找人，而是轻轻皱眉。 恐怕今天之后，赤狐一族被灭就要传遍天下了。 他没有在赤狐山感受到其他的气息，恐怕桑连城已经是这世间最后一只赤狐了。 而且那个黑袍人最后说的…… 恐怕是天狐血脉觉醒…… 桑连城原本没有这么早觉醒天狐血脉，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谢幻介入剧情导致的，不过他倒是不怎么害怕。 游戏里设置那么多剧情就是希望玩家做出改变的，他现在唯一烦恼的，就是要不要带桑连城回去。 真把他带回去，恐怕他蹲雪兔的山头就永无宁日了。 不带的话…… 谢幻神识扫了一眼寒冰之下的小赤狐，微不可查地抽了抽嘴角。 桑连城作为反派给人讲这段往事的时候，根本没提过他那么小啊！！ 也就比三个月的小猫猫大了那么一点…… 看来反派也是要面子的。 谢幻无语了一瞬，看着眉心燃起狐火，仿佛沉浸在痛苦中的小狐狸，最终还是幽幽叹了口气。 算了，都做到这种地步了，还是带回去吧。 杀了这么多人，反正那些人也不会轻易放过自己。 正所谓债多了不愁，谢幻挥挥袖子，剑气划破寒冰，把里面的小狐狸卷起来，放到了飞剑上。 奉夜剑好奇地看着在自己剑身上蜷缩成一团的小狐狸，感觉就像火一样，旺盛的生命力熊熊燃烧着。 这是和雪兔完全不同的品种，它载着小狐狸飞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停下来，问自己的主人。 “带回去吃吗？” 谢幻：“……” 谢幻：“这个不吃。” “哦。” 奉夜剑又开心了，欢天地喜地载着小狐狸转了个圈，正在觉醒的小狐狸除了觉醒的痛苦，还感受到了一阵晕头转向，最后竟然受不住昏了过去。 他最后像是想要记住谢幻一样，睁开眼睛看了他一眼。 那眼睛不是狐狸常见的棕色，也不是黑色蓝色，而是琉璃华彩般的璀璨之色，在不祥的红色天空之下，更显得漂亮非常。 谢幻偏过头，假装没看到他那一眼。 每一个合格的反派都喜欢脑补，谢幻要做的就是杜绝他的脑补，桑连城最好什么都不要想，老老实实在他这里当只普通狐狸。 等他找到办法回家了，桑连城想怎么出去闹都行。 谢幻看了一眼晕倒在奉夜剑上的小狐狸，心里满意至极。 他最好永远都不要醒过来！ 当然那是不可能的，而且等他醒了，谢幻还有事情要问他——这满地的尸体还不知道怎么处理呢。 在游戏剧情里，所有的赤狐都被瓜分完毕了，山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最终也没留下什么线索，现在谢幻杀了这么多人，保不齐里面就有黑袍人那个势力的，但是让他动手去翻尸体，他是绝对不会做的。 更何况那些尸体怎么处理，还是由桑连城决定比较好。 谢幻飞到半空中，在赤狐山外围布下绝杀剑阵，为了避免有人过来偷赤狐尸体，他还让奉夜剑也守在一旁紧紧盯着。 做完这些，看着昏迷不醒的小狐狸，谢幻回到了另一个身体里。 就在他拿起奉夜剑准备动手的时候，苍雾山上，凌二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拿出了一个荷包。 那个荷包仿佛已经用了很久，完全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边边角角也有些磨损，但因为被主人小心爱护着，看起来还算完好。 凌二看着那个荷包，眼里流露出一丝怀念，像是怕把荷包弄坏一样，他轻手轻脚地打开，从里面取出了一颗橙色的丹药。 坐到休憩的竹床上，他动手解开了衣襟。 一圈圈黑色纱布顿时映入眼帘，那纱布绕着他的前胸缠了好几圈圈，靠近肩膀的地方可以看出些许白色，可见原本就是白的，只不过被他伤口渗出来的血染成了现在的颜色。 随着他解开纱布，一股刺鼻的味道飘了出来。 想到还在门口守着的谢幻，凌二眉头微皱，一道剑诀打出，封住了整个房间。 做完这些，他才低头看去，只见深可见骨的伤痕横亘在他的胸前，伤口左右都很浅，越到中间越深，像是被妖兽的利爪抓出来的，中间最深的地方已经彻底变成了一片漆黑。 凌二拿出匕首，面不改色地把黑色的地方剜掉，然后碾碎丹药撒在上面。 刚洒了一点，他的额前就渗出了一层冷汗，几乎是肉眼可见的，剜掉的血肉旁边再次浮现出了黑絮一般的线体，那些黑色丝线像是从心脏处冒出来的，丝丝缕缕缠上了旁边完好的血肉。 凌二的眼神霎时变得可怖起来，烦躁和疯狂犹如飓风翻涌，他死死咬住牙，手上青筋暴起，艰难地把药一点点洒在了伤口上。 触及到药粉，黑色的丝絮蔓延速度渐渐放缓，凌二的眼神逐渐清明，只是脸色看上去比之前还要苍白了。 低着头凝视那道伤口许久，他轻轻叹了一声，把纱布重新缠好。 像是耗费了大量的力气，他的动作缓而慢，神色也不复之前的邪肆，反而多了几分疲惫。 抬眼望向门口的方向，尽管隔着屏风和门窗等重重阻碍，他的神识仍然能感觉到那与师兄相似的少年存在。 凌二犹豫了片刻，不知为何没有出去，而是往后一仰，直接躺倒到了床上。 他闭上眼睛，感受着门外那人若有若无的守护，沉沉地陷入梦乡。 然而不一会儿，他再次睁开了眼睛。 那双眼睛隐忍而坚定，克制又深沉，跟他入睡前的眼神截然不同。 他坐起身，先是摸了摸胸口的伤，然后望了望门口的方向，似是有些犹豫，最终还是受不住诱惑，抬步走了出去。 16 1 钓鱼 不是仙境 谢幻回来的时候，身后的小竹楼里一片寂静，想起之前凌二让他在门口守着，他无聊地在原地张望了片刻。 他从来没有来过内门，感觉灵气比外门充裕了许多，可惜对他这种天赋不佳的人来说，能化为己用的灵气并不多。 他没有原地打坐吸收灵气，而是望向了远处的一棵枯树。 在一片挺拔的绿竹中，那棵半死不活的枯树异常显眼。 谢幻的目光落在被枯叶半遮住的一个鸟窝上，那鸟窝看起来普普通通，却砌得很圆，中间还铺了很多绿色的竹叶，看起来分外赏心悦目。 那是天灵鸟的鸟窝。 天灵鸟是一种唱歌很好听的鸟，外形神似燕子，因为看起来太过常见而被人们忽略，但是它们其实很喜欢吃一种灵果，就连平时筑巢的窝里也会藏一些，这些灵果可以用来炼成延年益寿的药物，也可以直接吃下去补充灵力。 对重伤的人来说，灵果是大补之物，也是夺命符，只看拿到灵果的人要怎么使用了。 想到这里，谢幻不禁往身后的小竹楼看了一眼。 他还是灵药宗小师弟的时候，经常有人在他耳边念叨这些药理知识，他一直觉得没什么用，没想到在这里反倒有了用处。 谢幻的记忆力一向很好，连怎么炼药都记得，望了灵果好一会儿，他回头看了看紧闭的门扉，试探着往外走了一步。 楼里没有声音传来，谢幻微微勾唇，凌二的伤好像比想象的严重，这是睡着了？ 他不再犹豫，大步走出去，凌二似乎真的没有发现他已经离开，一直等他走到树下，都没有听到命令传来。 谢幻围着枯树转了一圈，然后望着头顶的鸟窝开始发愁。 看这个鸟窝的大小，里面大概藏了五六颗天灵果，可惜……他踮起脚，手指往上伸，然而不管怎么做，指尖离鸟窝都还有一段不小的距离。 谢幻不由得怀念起了灵药宗，他还是备受宠爱的小师弟那会儿，每当遇到这种事都会有师兄主动出来帮忙，从来没让他自己动过手。 至于爬到树上…… 看着附着深棕色苔藓的枯树皮，谢幻默默移开了视线。 就在这时，一道询问声从身后传来。 “你在看什么？” 说话那人声音有些飘忽，透着虚弱和无力，让听的人心脏都忍不住一缩。 谢幻诧异地回头，看到凌二站在不远处，一袭青衣更衬得脸色苍白，他的眼神带着奇异的温柔，俊美的脸庞因为染上了病气，有种病骨支离的脆弱感。 谢幻在心里咦了一声，这感觉……好像是凌重？ 凌二表现得太过强势，就算脸色看起来不好，也还少有人会相信他的虚弱，而凌重就弱不禁风多了，好像轻轻一推就会倒下去似的。 谢幻微微低头：“道君。” “不必多礼。”凌重打断他，犹豫了片刻，又说，“我只是出来看看。” 谢幻无奈，没想到凌二因为重伤下线了，凌重又爬起来了。 双重人格就不用睡觉了吗？再好的身体也禁不住这么折腾吧？ 凌重走到谢幻身边，顺着他刚才的视线往上看了看，不知怎的忽然笑了起来。 “要我帮忙吗？”他问。 “不用……” 谢幻还没说完，就看到凌重踮起脚，苍白到没有一丝血色的手指飞快靠近灰棕色的鸟窝，他的手指修长，手掌很宽，长袖往下坠时露出一截手臂，线条流畅而纤美，宛如艺术品一般。 重伤带来的脆弱感没有削弱他的气质，反倒给他增色了几分，不管是挺直的背还是清瘦的腰都好看得一塌糊涂。 谢幻忍不住想，要是知道他重伤之后是这样的，恐怕论坛上那个天下第一病美人的称号就不是灵药宗大师兄的，而是他的了。 头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不一会儿，凌重垂下手，手心里多了五颗青色的灵果。 “你倒是会找东西，”他笑着把手上沾到的竹叶拿开，又把灵果擦了擦，才细心地递给了谢幻，“我还留了两颗在上面，剩下的这些你拿走吧。” 谢幻没接，神色复杂地看了看他。 如果他还是凌重的师兄，凌重这么做无可厚非，可事实上，他现在只是一个陌生人，凌重为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 除了他自己，没人知道他还会炼药，凌重拿着灵果恢复伤势，比给他这个天赋不好的外门弟子有用多了。 “拿着吧。”凌重没有收回手，似乎知道谢幻不喜欢与人接触，他也没有直接把灵果给谢幻，而是又笑了笑，注视着谢幻的眉眼深邃而温和。 谢幻问：“为什么？” “你收下我就告诉你。” 他对谢幻眨了眨眼，苍白的脸上沉疴褪去，终于有了年轻人的生动感，谢幻想起他少年时活泼的表情，心里竟然有些惋惜。 他把灵果一颗颗拿过来，凌重垂眸看着他仓鼠一样的小动作，嘴角渐渐扬起了弧度。 他低声说：“很久以前，我有一个师兄……” 师兄？ 该不会是…… 谢幻手一抖，没拿稳的灵果掉到了地上。 他刚打算弯腰去捡，一只手就比他更快地把灵果捡了起来。 凌重看着面前少年的脸，眼神忽然变得悠远了些。 他永远也忘不了，和师兄初见的那一天。 那时他刚被自己的亲爹带回青湖山，因为不能被人知道凌重是自己的亲生子嗣，亲爹对外说凌重是他觉得有天赋才捡回来的孩子。 凌重也不知道那是自己的爹，还以为命运终于眷顾了自己一回，满怀感激地来到青湖山。 上任掌门特别好面子，哪怕家底已经败光，青湖山的一砖一瓦也修建得格外阔气，一草一木都请了人精心呵护，比别的地方还要精致好看。 看着满目盛开的花花草草，精致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凌重以为自己到了仙境，他在心里默默地想，哪怕死在这种地方，这辈子也算值了。 然后他就被人丢到了湖里。 自从上任掌门死后，门派里的日子就没那么好过了，现在的掌门不像以前那个喜欢打肿脸充胖子，继任没几天就缩减了开支，提供给弟子门的份例也大不如前。 凌重来的时候，青湖山那些弟子已经过了好几年紧巴巴的日子，若不是掌门确实有点真才实学，传授给他们的武艺比别的地方好，这些弟子早就跑了。 因此看到凌重，这些人就下意识认为，又是一个来跟他们抢份例的。 门派里每多一个人，分给他们的东西就少一份，自从那人来了之后，有人被他折断了剑，直到现在掌门都还没派人锻出新的。 “治不了那个人，还治不了这种小屁孩么。”有人嬉笑着对凌重伸出手，仗着自己年长几岁，强硬地把他拖拽到湖边丢了下去。 噗通一声，秋日里冰冷的湖水钻进了凌重薄薄的衣物，凌重被冻得一个激灵，连忙往上浮。 就在这时，他的额上传来一阵剧痛。 砰——从湖岸边丢过来的大石头砸中他的脑袋，把他丢到湖里的几人指着他被砸懵的脸，还有血流不止的额头，笑哈哈地说，你们瞧他那傻样。 怎么不沉到湖底闷死呢。 这么小来学什么武，回家找你娘哭鼻子去吧。 刺耳的话一声声传来，身体被湖水冻得僵冷无比，额头上一阵阵剧痛，那一刻凌重忽然明白了，这个地方不是什么仙境，只是一个比外面更小一点的地狱而已。 而在这样的地狱里生活，才是他的强项。 看到那些人再次捡起石头想要往自己的身上丢，凌重连忙潜入水中，借着水流的掩护往岸边游，打算把那些人也拖入水中，就在这时，一个青衣少年出现了。 他尚未及冠，长发只是用白色丝带松松垮垮地系在脑后，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鱼竿，另一只手提着个小桶，看上去闲适又安静。 那几人听到他的脚步声，嬉笑的神色瞬间变得僵硬。 那人也站住了脚步，看到波光粼粼的湖面，他眉头一皱，语气不悦地问：“你们拿石头砸什么？” 他的声音传到水下时变得有些模糊，但凌重觉得很好听。 凌重潜伏在下方，隔着动荡不休的水面好奇地望着那个人。 那些前一刻还嚣张无比的人在见到他时乖巧得像是鹌鹑一样，那人看着他们僵硬的表情，忽然露出了有点凶恶的表情。 “你们想偷我的鱼？” “不是，不是……那个，我们先走了！” 那些人也顾不上还在湖里的凌重了，互相拉扯着快步离开。 就在这时，那人忽然伸出脚，把经过自己身旁的其中一人绊倒在地。 鱼竿和小桶丢到地面上，落地的瞬间，凌重听到扑通扑通连续几声，呼吸之间，那人就以雷霆手段放倒了所有人。 “我不是说过了，这片区域归我了，鱼也是我的。”那人看着痛呼倒地的人，连气都不喘，依旧用有些气人的语调说着。 那些人也不敢反驳，像是早就被揍习惯了一样，连滚带爬地消失在了那人的视线里。 看着他们踉踉跄跄的背影，藏在水下的凌重惊呆了。 他以前经常在街头跟人打架，也跟着别人学过一些乱七八糟的功夫，但是没有哪一种像那人的干净利落，每一招每一式都攻击在敌人的要害之上。 这似乎是为了快速制服敌人而创造出来的动作，省力且有效，不同于任何一种武学，凌重看得目不转睛，一时间竟然忘了换气，等他想起来的时候，他都快溺死在水里了。 那人弯腰捡起自己的鱼竿，看到水里还有个孩子在扑腾，那张白净的包子脸上满是慌乱，不知怎么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脸上的冷意一扫而空，他笑起来斯文又好看。 看着在水里沉沉浮浮的凌重，他忽地提起鱼竿一甩，银色的鱼线从空中划过，精准地落到凌重面前。 凌重茫然地望着面前的鱼钩，微弯的钩子上还挂着一颗小枣，青涩又诱人。 “快点，”那人说，“抓着这个，我把你拉上来。” 看着那人在岸边一动不动的身影，凌重瞪圆了眼睛。 那人似乎不觉得这样对一个小孩子有多过分，理直气壮地说：“我又不会游泳。” 不下去救你绝对不是水冷的关系，凌重从他闪烁不停的眼睛里读到了这样的意思。 那一刻，他的心里忽然多出一种说不出的感觉，像是在水里泡太久了，心脏又酸又涩，还有种莫名的委屈。 凌重其实会游泳，但等他回过神来，他已经牢牢抓住了面前的那根鱼线。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2-25 21:00:00~2022-12-27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打分-2、人生为何 2瓶；川井律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7 1 特殊 但有仙人 青色的灵果在地上滚了一圈，滚落到凌重的脚边。 凌重停顿片刻，弯腰把灵果捡起来，袖子在上面擦了擦，剔透的灵果被擦去灰尘，变得圆润而有光泽。 凌重把灵果递给谢幻，一边回忆道：“师兄是个很特别的人，他跟所有人都不一样。” 那一天回到岸上之后，他看着那人把鱼线从他的手里拽出来，又抛回了湖里。 待鱼饵沉入湖底，他把鱼竿也放到一旁，从怀里掏出一尘不染的手帕，垂下眼眸悠悠地擦着沾水的手指。 细白的指节在手帕间若隐若现，如同披上了薄纱被主人珍藏起来的名贵瓷器，透着难以言说的高雅，完全看不出揍人时候的凶狠。 浑身**的凌重被晾在一旁，就这么怔怔地看着他，完全不明白心头涌起的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他从来没有被人出手救过，就算有人施舍给他吃食，大多也是看在他那张脸的份上，这人却不一样，他没有任何目的，也不在意自己是什么身份，似乎他救自己也是一时兴起，根本不求什么回报。 被这么忽视，按理说凌重应该生气的，可他心里更多的却是难以言说的安心感。 只要看着他，凌重就觉得在青湖山上遭受的排挤没有那么难以接受了。 凌重常常去找他玩，渐渐的知道了他的名字，知道了他也是掌门带回来的孤儿，知道了他从来没有认真习武，也没有想过要出人头地。 他就像是暂时停留在青湖山的过客，每天懒懒散散的钓鱼赏花，对布置下来的任务能敷衍就敷衍，实在敷衍不过了，就站出去主动认罚。 掌门不知为何一直纵容他，其他弟子也不是他的对手，他在青湖山的日子闲散而舒适，和其他人相比，就好像处在另外一个世界。 回忆到这里，凌重忽然笑了起来。 “那时候，我还只是个小孩子……” 虽然有点剑术天赋，但跟师兄根本不能比。 那次被师兄救了之后，他回去才发现，他藏在房间里的木剑被人折断了。 那把木剑是他很小的时候娘亲请人帮忙做的，对他来说早就已经没有任何用处，他还是珍而重之地把剑带到了青湖山，好好藏了起来，没想到回去之后看到那把剑被人当破烂一样扔在地上，还踩了好几脚。 陈旧的木头碎屑溅得到处都是，凌重气得眼睛发红，喉咙更是像被堵住了一样。 那时候他眼前一遍遍闪过师兄在湖岸边帮他揍人的画面，那些欺负他的人都被以凌厉的动作击倒，再也爬不起来，他也想像师兄那样，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他一定会让那些人哭着跪下来向他认错。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哪怕他剑术天赋再出众，也无法和那些习武多年的人相比，尤其是他们年纪都比他大，力气也比他大，还极为擅长以多欺少。 凌重经常被他们好几个人围着拳打脚踢，连反抗都难以做到，在那时候，他才明白要表现得像师兄那么轻松写意到底有多难。 后来他们对凌重的欺负更变本加厉了——因为每次掌门传授完武艺之后都会夸奖凌重，还会赏给凌重很多东西。 有时候是一些吃的，有时候是一些用的东西，掌门还送了他一把上好的剑，整个门派都在节衣缩食，只有凌重不同，在掌门的关照之下，所有好东西都不要钱似的往他那里送。 这种特殊待遇更让其他人觉得嫉妒，所以他们在背地里加倍地折磨他。 凌重每次都会反抗，但还是被揍得更惨。 衣服下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痕，不掀开根本看不到，也不会引起掌门的注意，凌重向来要强，从来没有主动找掌门求助过。 在凌重看来，掌门教自己习武，给自己住的地方，已经对自己很好了，自己不能强求太多。 就这样，他身上的伤越来越多，逐渐到了无法遮掩的地步。 终于在某天，他一瘸一拐地从演武场出来，遇到了钓鱼回来的师兄。 凌重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师兄了，自从被好几个人围着揍，他就再也没有去找过师兄，他不想被师兄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更不想把师兄也卷进这场祸端。 在他看来，师兄就像闲云野鹤一般的存在，不应该被这种俗事困扰，更何况…… 凌重还有一个无法说出口的原因，他很害怕，他怕师兄不会出手帮自己。 来到青湖山这么久，他从来没听说师兄帮别人的忙，就连收留他的掌门请他做事，他也是看心情来决定答应不答应。 对于师兄来说，恐怕自己只是个话多又喜欢惹事的小鬼吧？ 想起每次去师兄那里他都一脸嫌弃，凌重不由得失落地垂下头。 师兄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手拿着鱼竿，另一只手拎着小桶，步子轻缓而坚定，当他冷静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时，凌重的头垂得更低了。 他盯着自己身上被人踹出来的鞋印子，还有脏兮兮的衣袍，恨不得把整个人都埋进土里，再也不让人看到。 师兄的视线在他身上每多停留一秒，他都觉得脖子像是被人扼住了一样，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宛如上了绞刑架的犯人，痛苦地在师兄面前等着受刑。 自从发现师兄很爱干净，他每次去师兄那里也会收拾得整整齐齐的，想要让师兄看到最好的一面，可是现在…… 一股从未有过的羞耻和难堪涌上心头，听到师兄的脚步声接近，凌重更是恨不得钻进土里，永远消失在师兄的面前。 师兄像是没发现他的窘迫，比往常靠得更近了，清浅的呼吸像是落在凌重的耳畔一样，凌重的心思被吸引过去，忽然忘记了自己狼狈的处境。 微弱的希望从心底升起，凌重正要抬头看他，突然听到他问：“有空么？” 他的语气一如往常，没有任何动容，凌重低垂着头，看不到他的表情，但他觉得，哪怕师兄看到自己凄惨而狼狈的样子，神情也不会有一星半点的改变。 不是早就知道了么，师兄就是这样的人…… 凌重脑袋垂得更低了，眼睛望着地面，像是被地上杂乱的小石头刺到了，突然酸涩得不像话。 师兄的声音再次在头顶响起。 “帮我把这个拿去东厨。” 话音落下的同时，一个熟悉的小桶出现在凌重的视线里，他不由分说地把桶塞给凌重，催促道：“快去吧。” 凌重拿着那个桶，感觉里面的水仿佛有千斤重，带着他的身体下坠，一直往下坠，落入了无尽深渊之中。 身体犹如陷入泥沼般动弹不得，凌重难受得连呼吸都快忘了，这时他竟然又听到了师兄的笑声。 很轻的笑声，还是跟平时一样好听，但落在凌重的耳朵里，却让他身体一阵阵发冷。 “对了，还有一件事，”他听到师兄说，“以后每天练完功就去湖边等我。” 说着他抬起长长的鱼竿，在凌重僵硬的手臂上拍了拍，声音里也带着些许笑意，像是威胁又像是玩笑。 “不要迟到，不然后果你知道的。” 细长的鱼竿拍在凌重的手臂上，带来的痛感和那些拳脚相加比根本不值一提，可凌重还是忍不住身体一颤。 他想了很久，可怎么也没想到，师兄的反应竟然是这样的。 没有安慰，也没有关心，只有一番意味不明的话，冷漠的笑声……凌重小心翼翼压在心底的微弱期待突然破灭了，心脏像是被人用力攥住了一样难受至极。 他眼眶一红，眼泪突然大颗大颗往下掉，这段时间不管被人揍得多狠他都没有哭，可在师兄对他的遭遇视而不见时，他再也忍不住哭了出来。 为什么？ 都看到他这样了，为什么不问他是怎么回事？ 为什么还能笑得出来？ 凌重有很多问题想要问，可是张开嘴却连气都喘不上，呜咽着说不出话来。 桶里的鱼被惊得四下乱窜，凌重连忙抬起袖子擦眼泪，然而眼泪像是流不完一样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他说过的话一遍遍在凌重的脑子里回放，凌重越来越难受，连他什么时候离开的都没发现。 不知道过了多久，凌重才止住哭泣，看着手里的小桶，桶里和被他吓得惊慌失措的小鱼，他擦了擦脸，装作若无其事地把鱼送到了东厨。 去的路上，他没有遇到经常来找茬的人，难过地回到住处，也没有人来打扰他，但他没有心情想那么多了，他抱着自己早已被踩得支离破碎的木剑，躺倒在床上辗转反侧了整整一晚。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凌重就爬起来了，他做了一个决定，他要去告诉师兄，他再也不会为师兄做任何事情了。 不管是把鱼送到东厨，还是去湖边等他，曾经对师兄的敬仰像是一块大石头紧紧压在他的心头，让他喘息不得。 他只想逃得远远的。 反正师兄也不经常去演武场，想要躲开他很简单…… 这还是第一次，凌重为自己这么了解师兄而感到不高兴。 说到这里，凌重突然笑了起来。 明明是应该难过的事情，但他在谢幻面前笑得很开心。 谢幻默默看着他，他说：“直到很久以后，我才知道，那天有人被掌门骂了，想拿我来出气，结果那人还没找到我，就被师兄揍了。” 所以他回去的路上没有遇到任何人，在床上蒙着被子哭了半天也没人来找他的麻烦。 可惜那时候他还太小，看不明白。 他只能想到最简单的事情，就是让师兄安慰自己，可在师兄眼里，看到的却是一个伤痕累累的小孩窘迫地低着头，因为被人欺负而羞耻到哭泣。 明明不是他的错，他却比任何人都要难堪，在亲近的人面前连最基本的辩解都说不出来。 那些伤痕是他对抗所有人的证明，他最想做的事却是把伤全部藏起来，不让任何人看见。 他明明很勇敢，却还是忍不住难过，忍不住自卑，从他的脸上再也找不到以前那么灿烂的笑容。 所以师兄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凌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没能看到他的表情。 第二天，一夜未睡的凌重在湖边等了很久，终于等到师兄出现。 师兄手里没有拿鱼竿，而是牵着一根麻绳。 麻绳的另一头系在一个少年的双手上，看清那人的脸，凌重瞬间瞪大眼睛。 那是经常欺负他的人之一，最早把凌重抛进湖里，用石子丢他的就有那个人。 那人一路骂骂咧咧不停，师兄像是没听到一样，等到湖边，一脚便把人踹进了湖里。 扑通一声巨响，凌重都被吓住了。 凌重只在水下见过师兄动那么一次手，但那次也没有现在的凶狠，像是想要人命一样。 看到那人浮了上来，师兄把路边的一颗石头踢到凌重面前，语气平静地命令：“捡起来。” 生、生气了。 还是跟之前一样的语气，凌重偏偏听出了不对，也顾不上湖里挣扎的人了，赶紧弯腰把石头捡起来。 石头差不多有凌重的拳头大小，拿到手里就是一沉，这时他听到师兄说：“扔。” 扔？扔到哪里？ 凌重隐约意识到了什么，连忙看向师兄，师兄看到他傻乎乎的表情，眉头轻轻一皱：“还不快点？” 他的绳子绑得不紧，在水里沉浮了两圈，湖里的人挣脱了绳子，面目狰狞地想要爬上来。 凌重迅速举起石头往那人的头上砸，他一点也没留手，血霎时从那人额头溅了出来，凌重莫名的有些慌乱，扭头去看师兄，却见师兄面无表情，又踢了一颗石头过来。 凌重再次把石头捡起来，他以前混迹街头，对人动手从来没手软过，只是来到青湖山之后，一直被比自己年纪大又学过武的人欺负，自信便一点点消磨掉了。 然而捡起石头的时候，凌重感觉以前的畅快感又回来了，套在身上的枷锁瞬间碎裂，他看着水里被他砸得头破血流的人，这段时间深埋在心底的恐惧终于彻底消失。 他终于想起来了，这些人根本就没什么了不起的。 他们之所以每次都那么多人来欺负自己，是因为论单打独斗，他们还比不上自己。 凌重又对准那人的胸口狠狠丢了一颗石头，然后侧过头，对师兄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脸。 师兄倚在走廊下，眼睛半开半阖，似是有些困顿，根本没注意到他的笑脸，但他的兴奋丝毫未减。 自那天以后，水里的人再也没有参与过欺负凌重。 哪怕最初是因为被另一个人绑住丢进水里才让凌重得手的，但凌重用石头把他砸得头破血流是事实，说出去只会被人耻笑。 因此再看到凌重，那人要么远远避开，要么就低头快步走过，从不敢与凌重视线相接。 他们之间的立场好像一夜之间倒转了，变成了他对凌重避如蛇蝎，而凌重抬头挺胸，昂首阔步，不再畏惧任何人。 每当那时候，凌重就会忍不住想起师兄的身影。 那天师兄倚在廊下，头顶青色的砖瓦投下一道阴影，将他的面容尽数遮掩，只能看到些许俊秀的轮廓，不知是否在笑，他唇边若有若无的弧度格外诱人。 风将他的一点衣摆吹起，带进了阳光里，那一刻，凌重忍不住想，青湖山这个地方不是仙境，可这里真的有仙人。 18 1 十五岁 是死掉的白月光耶！ 谢幻默不作声听着凌重的话。 越听他越觉得，面前这个凌重就是他在游戏里遇到的凌重。 连事件都对上了！ 在游戏里他确实帮过凌重，他就是看不得小孩子被欺负，尤其是凌重那么可爱的小孩子。 凌重既听话又懂事，和谢幻那个小魔头妹妹比起来不知道省心了多少，谢幻第一次看到他的时候就觉得很不错。 可他没想过要在现实里遇到凌重啊！！ 更何况听凌重的意思，都快把他当成白月光了！！！ 听他一个个美好的形容词蹦出来，谢幻一阵阵头皮发麻，差点当场跑路。 他是很喜欢凌重没错，可那是对纸片人的喜欢，让他跟凌重恋爱，他是万万不行的，而且还有凌二那个神经病在…… 想到这里，谢幻不由得在心里大骂游戏公司，说好的定制路线不会出现其他攻略角色呢？？ 连他玩过的剧情都合并过来了，这是想干什么啊！！！ 这垃圾游戏，就会坑他！！ 谢幻恨恨地骂了几遍游戏公司，看着凌重还是一脸怀念的表情，忍不住想要补救一下。 “道君好像很感激那位师兄？”他出声问。 凌重回过神来，对他点了点头，“师兄是这个世界上唯一对我好的人。” 唯一…… 你清醒点啊！！你把天天给你送礼物的掌门亲爹放到哪里去了，还有那几个堂主—— 谢幻内心尖叫，脸上也失去了镇定，飞快地说：“说不定那对人家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当不得你这么感激啊啊啊啊！！！ 谢幻还没说完，就看到凌重脸色一沉，深邃的眼睛里浮现出明显的阴霾，再也不复之前的温和，他暗叫不好。 死掉的白月光最容不得别人诋毁，谢幻这句话恐怕已经踩到雷区了，他警惕地看着凌重，心里想着要不以最快的速度道个歉，就看到凌重顿了一下，神色再度恢复如往常。 谢幻：？ 竟然没有生气？ 谢幻没有松了口气的感觉，反而更觉得不对劲了。 这时凌重缓缓露出了一个笑容，谢幻莫名的浑身发冷，仿佛从中看出了几分凌二的邪性，他有些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凌重说：“我知道那对师兄来说只是举手之劳。” 可就算是举手之劳，除了师兄也没有人愿意做。 在青湖山上，不是所有人都欺负过凌重，然而在那么多冷眼旁观的人里，没有一个人愿意帮他，从始至终，对他伸出手的就只有那一个人。 那个他觉得最不可能的人。 师兄对他来说，就像水中明月，看着近在咫尺，实则远在天边，他觉得自己永远也不可能触及得到。 然而就在那一天，那一轮明月主动靠近了他。 哪怕只有那么一点点，也足以照亮凌重的整个人生。 看着谢幻哑口无言的样子，凌重微微笑了笑，他还有个不能宣之于口的原因。 哪怕是举手之劳，师兄也只帮助过他一个人。 对师兄来说，他是特别的。 只要这么想，一股隐秘的欣喜就会从凌重的心底冒出来，再也抑制不住。 在湖边等师兄的时候，没有人懂他的绝望和无助，不仅仅是因为在青湖山孤立无援，也因为他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能打动师兄。 师兄就像是从九天之上的仙人下来度假一般，他冷淡，懒散，不算孤傲，也不难说话，却绝对算不上好接近，让他把人放进心里，恐怕比登天还难。 在这点上，凌重已经尝试过无数次，不管他怎么撒娇，师兄都不会碰他一下，更别提像别人那样亲昵地摸他的头。 不管他拿来多么稀奇古怪的玩具，师兄也只是随便看看就放下，从来不会拿起第二遍。 凌重曾以为他喜欢钓鱼，可在鱼竿意外折断之后，他也没有着急去做新的，他好像什么也不在意，什么也不放在眼里。 功名利禄，人间繁华，在他那里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完全不值一提。 所以他出手帮助凌重，才更显得弥足珍贵。 谢幻听完之后：…… 还真成白月光了？ 没想到在他死后，反而能从凌重嘴里听到这么高的评价，谢幻一时间心情有点复杂。 为了不让凌重察觉到不对，他低头默默戳着手里的灵果。 看得出来凌重对他的死很自责，可是这样一来，谢幻更不可能主动脱掉马甲安慰他了。 他可是要回家的人，凌重把他看得那么重，如果他走了，凌重岂不是要难过第二次？ 而且万一凌重不让他走呢？ 修仙者想留下一个人的手段多的是，谢幻想都不敢想。 凌重还在心里把师兄的形象美化得那么好，谢幻现在却只是个筑基期的小弟子，连凌重修为的零头都够不着…… 看着凌重留恋的眼神，谢幻内心越发惊悚，只想对他说人死不能复生啊啊啊！ 做人要向前看！沉溺过去是没有好结果的！！！ 可是这种话说出来，恐怕又会踩到凌重的雷区，谢幻憋得辛苦，拨弄着手中灵果的次数不由得增加了。 凌重从回忆中抽身，看到的就是灵果在他手里滚来滚去的画面，青色的灵果剔透晶莹，衬得纤白的指尖越发好看。 凌重看着看着，竟然再次想到了师兄。 失去鱼竿那一阵，师兄也不知从哪找来了几颗琉璃珠，放在桌面上弹来弹去，神色间写满了无聊，手上却玩得不亦乐乎。 那带着几分孩子气的神情和眼前少年干净的脸渐渐重叠了。 凌重神色恍惚，一个念头猛地闪过，回过神来他已脱口而出：“你说昨日是你的生辰？几岁的？” 谢幻犹豫了片刻，老实回答道：“十五岁。” 这么问是想给自己送礼物么？ 想起凌重素来大方，谢幻眼里多出了些许期待。 然而他话音落下，凌重的脸立即变得煞白，连身影都摇摇欲坠起来。 十五岁…… 凌重眼神一颤，不可置信地望着他。 师兄去世……恰好也是十五年……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12-27 12:00:00~2022-12-29 12: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满船清梦压星河 100瓶；川井律、把鸽子精全炖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19 第十九章 绝不能让他知道 凌重刚顿悟成修士的时候，听说过不少转世的传闻，那时候很多人都猜他可能是大能转世重修，所以才能修为一进千里。 凌重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更何况他身上还有另一个人格，不仅能跟他对话，还能时不时占据他的身体，情况着实诡异，他打听了不少类似的消息，也找了很多关于转世的资料。 一个人转世之后，很有可能还保留着前世的某种特征。 比如凌重的剑术天赋，因为太过出众，经常被猜是不是哪一位剑修大能的转世。 不过现今流传的转世秘法太过稀有，师兄又是个普通人，所以凌重一开始没有往这方面想。 现在看来…… 凌重望着少年冷淡的侧脸，心里微弱的希望再次冒了出来。 如果真的是呢？ 师兄在青湖山上的表现也不是没有疑点，比如时不时会拿出一些他从未见过的东西，他从未听说过的书籍，以及……淡漠疏离宛如过客般的神情。 他就好像早就知道自己会离开一样。 被凌二那一剑刺中的时候，他也没有丝毫的惊讶…… 想起那一剑，凌重心中蓦地一痛。 对了，他差点忘了…… 还有凌二…… 就算眼前的少年是师兄的转世，他又有何颜面去打扰他…… 师兄明明就是因为他才死的…… 凌重稍稍恢复跳动的心瞬间被冻住了，他脸色惨白，看向谢幻的眼神变得绝望而痛苦。 他根本没有资格…… 谢幻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他还以为凌重问自己年龄是想给自己送生日礼物，没想到才刚说完，凌重就露出了一副悲痛欲绝的表情。 这是想到了什么？ 玩游戏时那种熟悉的不妙感突然涌上来，谢幻对上他暗含灼热的视线，僵硬地开口：“道君看起来好像不太舒服……” 既然重伤了就快去休息啊！！ 重伤buff连凌二那么邪性的人都顶不住，凌重还出来乱跑，给自己这种筑基期的小弟子讲故事…… 是不是太过交浅言深了？他和凌重就见过这么一次吧？ 突然意识到这一点，谢幻心里焦急，恨不得当场把凌重送走。 他和凌重相处的时间比凌二可多太多了，要是被发现的话…… 看出他不想和自己相处，凌重也不想吓到他，勉强勾唇笑了笑，说：“确实有点，我先回去休息了。” 他转身走了两步，终究还是克制不住回过头来，看着树下的少年，以前师兄嫌弃他太过黏人，每次听说他要离开都会露出放松的表情。 他回头看着那少年，果真从少年脸上找到了熟悉的表情，像是松了口气似的，连眉眼都舒展开来，让人看了忍不住心底一软。 凌重看了片刻，在他重新露出警惕的神情之前，温声说：“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不用在这里守着了。” 谢幻一愣，乖巧道：“谢谢道君。” 还是凌重好诶，凌二那个家伙，睡觉了都还让他在门外守着。 谢幻暗暗腹诽了两句，看到凌重还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吝啬地给了他一个笑脸。 少年的笑容柔软而干净，意识到他对自己笑了，凌重耳根微烫，有些狼狈地收回视线。 直到合上小竹楼的门，凌重的心都还在砰砰直跳。 这种感觉已经很多年没有了，他靠在门上，满心满眼全是少年生动的笑脸，“这么容易满足啊……” 如果再给他送其他的东西呢？ 想起少年刚才的笑脸，凌重的心跳一次比一次快，红晕渐渐从耳根蔓延到脸颊。 许久之后，他轻咳了一声。 不能像以前给师兄送东西那样，会吓到他的，而且他身上也没有适合少年用的东西。 凌重在竹楼里走了几步，突然有些后悔自己没有留意过筑基期的东西了。 他很少会像现在这样懊悔，就好像一下子回到了师兄还在的那段时间，令他既心安又忐忑。 其实验证一个人是否是另一个人转世的方法很少，但要是有心寻找，未必找不到的。 然而凌重不需要去寻，他就知道那个少年就是师兄的转世。 不管是说话的语气还是神态，就连无聊的小动作，那个少年都跟师兄一模一样。 就连凌二，在不知道的情况下，目光还是本能地停留在了少年身上。 想到凌二，凌重刚变得轻快的心猛地一沉。 绝对不能让凌二知道这件事！ 凌二对师兄的执念一点不比自己少，然而他太过危险，如果被他发现，凌重根本不敢想他会做出什么事。 想起少年可能会面临的遭遇，凌重脸色沉了沉。 他激烈的心绪起伏似乎影响到了凌二，陷入沉睡的凌二渐渐有了苏醒的趋势。 凌重赶紧把满心烦乱压下去，又给自己施了好几次束心咒，保证一点念头也不会让凌二察觉到，这才回到凌二睡着前的那张床躺下。 他闭上眼睛，黑暗如同囚笼降临，将他牢牢困住。 但这次他不再感受到窒息，也没有了以前的绝望，求死的念头在他心中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少年美好的笑脸，在他眼前反复回放。 不能再放任凌二下去了，他想，再这样下去，凌二迟早会发现的…… 另一边，看到凌重的身影在门口消失，谢幻心情极好地抬起手对着他的方向小幅度挥了挥，像是在跟凌重告别。 毕竟他再醒一次的话，大概率就变成凌二了。 比起凌二，谢幻还是更喜欢跟自己相处了很久的凌重……等等！ 既然凌重是跟自己相处了很久的那个，那凌二不就是杀了他的那个凌二？！ 草！！ 谢幻想骂人了，杀他也就算了，杀之前还非要说他影响修炼！ 简直就是污蔑！ 谢幻从来不耽误祖国的花朵，哪怕是游戏里虚假的小花朵——自从辅助AI告诉他凌重是剑术天才之后，他哪次不是一见面就催凌重去练剑？ 他都这样了，凌二还污蔑他！ 越想越气，谢幻看着手里的几颗灵果，突然恶从胆边生，既然凌二都那么过分了，那他报复回来也可以吧？ 他杀过谢幻一次，即使是在游戏里，没有任何痛觉，看到他出剑时的那种震惊和难过也是真是存在过的。 谢幻那时候不知道他是凌重的第二人格，还真心实意地伤心了好一阵，觉得是自己玩游戏太废，拖累到凌重了。 他还以为凌重讨厌自己了…… 谢幻望了一眼竹楼紧闭的门扉，突然把灵果收起来，转身往外走。 凌二突然跑出去，急得掌门满地找人的消息早就传遍整个内门了。 听说他还惩罚了原来掌门派去的人，自己带了另一个少年回来，不少人跑到大殿上，好奇地追问吴茂江是怎么回事。 小竹楼唯一的出路就连着这座大殿，谢幻还没走到殿前，灵识出众的长老们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大殿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那扇大门，不一会儿，一个少年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穿着最简单的粗布衣衫，眉宇间既有着少年的英气，也有着说不出的距离感。 面对众人的注视，他面不改色，冷静地询问：“厨房在哪里？” 清冷的声音如珠玉落到地上，打破了一室的寂静，也惊醒了众人。 一个白胡子老头飞快举起手，说：“我带你去！” “是不是凌重饿了？”吴茂江挤开他上前问，“我师侄想吃什么？” 看到他那张熟悉的脸，谢幻神色微顿，笑容如同墨色在白纸之上鄢晕开来，灵秀又危险。 他顿了顿，笑起来说：“应该是鱼吧？” 20 第二十章 能帮我把他复活么 他说话之前微妙地停顿了一下，更显得那一声鱼尤其特别。 其他人永远也不可能知道他真正想的是什么，听到他这么说，便顺着他的话往下想。 “确实是鱼，”吴茂江也觉得有道理，“我师侄从小就很喜欢鱼，以前经常跟他那个废……” 废物两个字还没说完，看到谢幻，他就即使止住了话题。 虽然凌重那个废物师兄的名头很好用，但是那毕竟是死了很多年的人了，比起他，眼前这个少年对凌重的影响显然更大。 不然凌重为什么废掉吴昌鸣的全部经脉？凌重以前可不是那么手段残忍的人。 吴茂江只能想到一个原因——凌重在给这个少年出气。 在他和凌重离开之后，吴茂江找教习问了谢幻的情况，得知他是两年前入门的，之后筑了基修为就再也没怎么涨过，人倒是挺乖的，然后最近两天好像还有点缺钱，拿药材来换过灵石。 听到教习这么说，吴茂江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缺钱好啊，吴茂江想，这种没见识的小孩子，再缺钱胃口又能大到哪里去，只要随便从指缝里漏一点，他就会乖乖听自己的话了。 到时候，就连凌重也逃不过自己的掌心…… 想到凌重看谢幻的眼神，吴茂江的笑容越发深了。 “我来带你去厨房，”他一脸和蔼地对谢幻说，“你没来过内门，恐怕不知道有些地方是不能去的，如果误闯了阵法，我怕你会有危险。” 谢幻看到他堆着笑脸，背脊陡然一凉，以前在青湖山也是这样，每次吴茂江露出这种表情，不是想要给他布置任务，就是想要坑他了。 听他一口一个师侄，和凌二的关系看起来是真的好，谢幻在心里冷笑。 要是陆斋的号在这里，他准把这两人一起收拾了。 不过现在也不是没有机会，他们都不知道谢幻想要做什么，他们在明，谢幻在暗，有心算无心，他迟早会成功的。 谢幻乖巧点头：“谢谢掌门。” “不客气，不客气，”吴茂江高兴地摆摆手，“我听你们的教习老师夸过你，他很看好你，对于门派里有你这样优秀的弟子，我也很欣慰。”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色的东西递给谢幻，越发和蔼地说：“之前见你的时候没有给你见面礼，现在补上应该不算迟吧？” 他说着呵呵笑了起来，笑脸像极了黄鼠狼给鸡拜年，一整个的不安好心。 谢幻狐疑地看了他一眼，随后低头看看手里的东西，那是一对精致的玉镯，用红布包着，正散发出微微的光亮，就像黑夜里的萤火虫一般，吸引着所有人的视线。 和其他人的隐隐动容不同，谢幻面无表情，内心冷漠估价：10灵石。 游戏里的东西都很好看，但贵不贵主要看特效，就这点连小灯泡都不如的微光，放在摊位上他看都不会看一眼， 不过对于筑基期的弟子来说，这可算得上一份大礼了。 “谢谢掌门，”谢幻微微低头，恭敬道，“不过，这东西弟子不能收……” 并没有嫌弃这对手镯不好的意思，他才筑基期，送他什么他都喜欢，可关键是，这是吴茂江送的啊！ 以前发任务白嫖玩家，连一毛钱都不肯出的人，突然给玩家送了10个灵石！！ 他敢送谢幻还不敢收呢，还是退回去比较好。 谢幻把手镯递回去，吴茂江又往他的方向推了推，笑着说：“这不是给你的，你不是快要成亲了么，我看你身无长物，正好我这里有一对合适的玉镯……” 他手指点在玉镯上，玉镯散发出来的微光突然亮了些许，像是示范一样，他收回了手，亲切地说：“只要每个月注入一次灵力，这对玉镯就会保护它的主人，让主人免受致命伤……” “好东西啊！” 他还没说完，旁边的大长老就喊了出声，其他人像是他请来的托一样，也跟着齐齐赞叹出声。 “没想到掌门这么为我们的弟子着想，能在如此门派，此乃一件幸事啊！” “这样的玉镯可不好找，掌门有心了……” 一群老油条，哪里还看不出掌门想跟这个小弟子打好关系，一个个出声帮衬，谢幻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这种玉镯还真不值钱，就是他做任务攒攒半个月，也能用灵石买得起，居然吹得这么好…… 要不是去过很多修仙集市，他都快信了。 看他神色不对，吴茂江还以为他是不敢收，连忙打断其他人：“没有你们说的那么好，这个也就花了点灵石，不算值钱，不算值钱。” 他把手镯不容拒绝地塞到了谢幻怀里，谢幻还想拒绝，想了想，又收下了。 这么多人在场，要是一味的拒绝，落了吴茂江的面子，恐怕会被他记仇。 更何况，这个手镯也不是没有别的用处。 谢幻收起手镯说：“那就多谢掌门了。” “不用跟我客气，”吴茂江笑呵呵地说，“你也是我仓苍山门的弟子，以后有什么需要的，尽管跟我开口。” 谢幻点了点头，听话地应了一声。 见他没有预料中的那么欣喜和感激，吴茂江微微皱了皱眉，不过看他神色还算认真，像是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吴茂江又很快放宽了心。 可能是没有收过这么贵重的礼物，太惊喜了吧？而且听说他的爹娘前两年去世了…… 吴茂江回忆着教习说过的情况，笑容越发慈祥和蔼。 “闲话先不说了，快跟我去厨房，我那师侄不是想吃鱼么，不能让他等急了……” 他说着带谢幻一起出了门，其他人有心跟上去，立即收到了他警告的眼神。 其他人只能幽怨地望着他们离开，苍雾山这个地方偏僻，生活又无聊，好不容易来个修为高点的道君，还疑似看上了他们的小弟子，这种八卦他们居然不能近距离围观…… 听到身后那些人叹气的声音，吴茂江得意地飞起了眉毛。 他指着路边的一棵树说：“这棵树是我来苍雾山那年亲自载下的，算起来也有十几年了……” 十几年？ 谢幻微微愣住，之前看到凌重的时候，感觉只比原来大了几岁，没想到竟然一晃十几年过去了？ 谢幻完全没有真实感，只能默默听着，吴茂江又给他介绍了其他长老住的地方，还有内门弟子的住处，看起来确实不错，可跟精致如世家林园的青湖山根本没法比。 看到他始终神色淡淡的，吴茂江不知为何有些着急了。 他顿了一下，忽然说：“我师侄自幼便是天之骄子，剑之一道的天才，你可知他为何会变成现在这样？” 谢幻竖起耳朵，他也想知道啊，凌重明明是阳光贴心小奶狗人设，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 难道是因为进入修仙界之后，发现这个世界上的天才太多了？不至于吧？？ 看到他来了兴趣，吴茂江神秘一笑，压低了声音说：“因为，他以前有一个师兄，那个师兄对他很好，可惜死的早，我那师侄日夜思念他，后来不知怎么就养成了酗酒的坏习惯……” 谢幻：“啥？” 他想来想去，想了很多个理由，却万万没想到答案竟然是这个。 吴茂江说：“其实自他师兄死后，我便与他在青湖山上分别了，这还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见到他，从别人嘴里听到他的消息，我还不敢相信……” 谢幻：“……” 他也不敢相信，竟然是因为自己，凌重到底有多自责，才把自己作成现在这样啊。 吴茂江问：“你想不想知道我听到了什么？” 谢幻一声不吭，吴茂江说：“自从他那师兄死后，师侄就像失去了目标一样，整日浑浑噩噩……你听说过浩天楼么？浩天楼乃是天下七大派之一，楼主亲自登门，邀请师侄加入门派……” 然而那一日，凌重醉倒在桌前，桌面和脚下都摆满了酒坛，每一个坛子都被他喝空了，他静静地趴在那里，如同早已死去的尸体。 浩天楼主带来的人把他叫醒，许诺他加入浩天楼之后的诸多好处。 无论是金银财宝还是权势地位，凌重都恍若未闻。 直到听说浩天楼有诸多法术，能实现他的任何愿望，他这才抬起头，俊秀的脸上布满了泪痕。 他哭红了眼睛，用沙哑到犹如悲鸣的声音问：“那你们，能帮我把师兄复活么？” 21 第二十一章 不喜欢吗 听到凌重的话，浩天楼的人下意识觉得凌重是想把死人的魂魄留住，转作为鬼修。 鬼修初期弱小，又没有意识，在觉醒之前如同一具傀儡，不少人利用他们来做恶事，因此正道都对这种做法极为不耻。 但浩天楼还是藏有鬼修功法的，恰好在场的人里就有一位读过，勉强可以施展。 听他这么问，那人点了点头。 留人魂魄不让其往生，虽然有损阴德，但跟招揽一个剑修天才比起来根本不算什么，别说凌重想要一个人，就是十个百个，他们也得留住。 然而等他们赶到灵堂的时候，所有人都愣住了。 悬挂白布的灵堂里，到处都是被冰冻住的尸体，那些尸体宛如朝圣般跪在地上，膜拜着摆放在正中央的冰棺。 然而他们的脸上没有朝圣者的安宁，一个个面露惊恐，就像是死后被人强行拉过来摆放的那样，头脑歪斜，手脚呈现出不自然的扭曲。 一具具惊悚的尸体无声无息地跪在冰棺前，冰棺散发出来的寒气萦绕在灵堂里，宛如误入了某种可怕的邪./.教仪式，无形的寒意随之窜上众人的脊背。 凌重什么也没有对他们解释，径直走到冰棺前，冰棺没有合上盖子，依稀能看出里面躺的是个年轻人，面容还带着几分俊秀。 然而这也掩饰不了他去世已久的事实，哪怕被放在了玄冰打造出来的棺材里，尸体还是不可避免地出现了尸斑，宛如大理石的纹路从皮肤上浮现。 失去血色的手僵冷到失了真，凌重握住那只手，神情温柔而眷恋。 像是怕惊扰到睡梦中人，他没有说话，只是把目光转向点头的那人示意了一下。 那人没有动。 人都不知死去多久了，如何能找得到魂魄复活。 更何况，周围这些尸体…… 那人看着尸体上惊恐至极的表情，头皮忍不住发麻，吞吞吐吐很久才把话说出来，深怕刺激到凌重。 然而凌重像是早就料到一般，听得很平静，直到最后才说：“不要打扰师兄休息。” 这是下逐客令了，浩天楼的人赶紧走出去，心底里对灵堂里的场面多少有些毛骨悚然，却还是忍不住觉得可惜。 多少年才出现这么一个天才剑修，怎么就…… 然而等他们回过头，看到的却是凌重压低了身体，像是要跟尸体说悄悄话一样，面带微笑越凑越近…… 谢幻一把捂住耳朵。 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个恐怖故事！！ 虽然凌重已经在阳光小奶狗的设定上长歪了，变成了病弱忧郁大美人，但是这么变态的事情他怎么可能做得出来！！ 一定是谣传，谣传！ 谢幻揉了揉耳朵，扭头问吴茂江：“那掌门知不知道他那个师兄是怎么死的？” 吴茂江摇了摇头，“我们也是后来才知道的，那时候很多人对凌重师侄占用灵堂不满，没想到师侄一句话也没说，直接把他们杀了……” 在他那位师兄去世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凌重都没有开口说过话，然而那时候他的身份已经今非昔比，作为青湖山上唯一的修士，根本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半点不是。 可青湖山上死的人还是越来越多。 那些尸体最后都出现在了灵堂里，变成了一具具惊悚的人形雕塑。 吴茂江不止一次庆幸他什么也没做，看到那座诡异的灵堂时他就已经被吓破胆，连夜找借口离开了。 后来他听说凌重整日醉生梦死，有时候喝醉了，甚至会抱着酒坛子，一遍遍地喊师兄不要走，他惊讶的同时又隐隐觉得不是没有可能。 接到凌重传讯的时候，吴茂江也想过凌重是不是想来杀自己，不过当他打听到凌重去过澜汐秘境，心中的贪念还是大过了恐惧。 而且在吴茂江的心里，凌重一直都还是青湖山上那个开朗阳光的凌重，只是被他师兄刺激到，这才性情大变了而已。 这次再见到他，吴茂江感觉他也没有那么邪性，更何况，现在吴茂江自己也是修士了…… 想到这里，吴茂江微微笑起来，瞥了一眼身侧的谢幻，不知道是不是被他说的话吓住了，谢幻脸上的表情还很心有余悸。 谢幻根本没有想到，在自己死后竟然发生了那么多事情。 对于吴茂江的话，他还是有些不敢相信，要说这些事都是凌二做的还差不多，凌重怎么可能杀人，还把尸体摆放到灵堂里…… 可如果真是凌二，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杀谢幻的时候还说他耽误修炼，转头就把人放进棺材里冻起来……等等，凌二该不会是后悔了吧？ 后悔杀他了？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谢幻浑身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 怎么可能，凌二是那种会后悔的人吗？要是能后悔，他杀自己的时候会一点犹豫都没有？ 退一万步来想，就算真是凌二，他真的后悔了，他做那些事情又能有什么用。 人又不可能真的活过来，在谢幻看来，他那纯粹就是在猫哭耗子，假慈悲。 人死了才知道后悔，呸！！ 谢幻在心里唾弃了一番凌二，身边的吴茂江忽然停住脚步，面带笑容说道：“前面就是厨房了。” 谢幻抬眼一看，前面是个挺大的屋子，还有两个穿着内门样式制服的健壮青年在那里等着，其中一个手里拎着一条大大的鱼，鱼还是活的，在他手里不停的弹来弹去。 吴茂江说：“师侄想吃什么，你让他们帮忙做就是了。” 他一个掌门，再怎么想讨好凌重也还是要面子的，不可能亲自出入厨房这种地方。 谢幻点点头，正要过去，吴茂江又说：“我虽然跟你说了这么多，但是其实，我觉得你不用太在意他那位师兄的事。” 谢幻脚步一顿，微微侧头，吴茂江说：“那人毕竟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师侄他现在……更在意的是你。” 他意味深长地望着谢幻，眼神仿佛在暗示着什么。 谢幻麻了。 怎么有种在替身面前说不要在意白月光的感觉？ 谢幻一脸的一言难尽，半晌才说：“我知道了。” 他才见了凌重一天不到，说什么在意不在意的，就瞎脑补。 只能说不愧是恋爱游戏出来的npc。 谢幻走进厨房，吴茂江果真没有跟过来，也没有在外面等着，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谢幻让那两人把鱼处理了，生了火，就开始忙碌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为了招待凌重，厨房里不仅有调料，还有各式各样的肉类，谢幻只打算简单炖个汤，挑了些生姜和葱蒜就拿去洗了。 之后他对那两人说：“你们先出去吧。” 帮忙的两人对视一眼，识趣地退了下去。 谢幻就着大火把鱼煎好，然后放入水和调料，合上盖子，就一直靠在旁边的墙上盯着灶台看。 大火熊熊燃烧，一缕缕白色水汽顺着木板做成的盖子缝隙飘出来，隐约夹杂着鱼的鲜味。 不一会儿，凌二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看到双手环胸，倚在墙边的谢幻，他微微一愣，随后有些不悦地皱眉质问：“我不是说过让你不要离开？” 谢幻侧头瞥了他一眼。 “是道君说我想做什么都可以去做的。” 他眼神里的冷淡比之前更明显了，眼底仿佛还沉淀着些许鄙夷，连姿势都未动一下，凌二心里更不悦了。 但那种不悦中又掺杂着某种熟悉的感觉，凌二下意识就把心里的火气给压下去了，他不自在地移开眼睛。 他不记得自己说过那样的话，也不可能那么说，不过如果是凌重的话倒有可能。 想到凌重很有可能趁他睡着的时候出来了，凌二又莫名的不爽起来，看向热气腾腾的锅问道：“你在煮什么？” 谢幻没有回答，走过去把盖子掀开，一股白色的水蒸气从锅里冒了出来，带着阵阵香气钻入凌二的鼻腔。 那鱼的鲜香中还混杂着浓郁的香气，凌二闻到之后脸色大变。 那是诸多调料的味道，游戏里对厨艺的操作也很傻瓜式，鱼类的菜品只需要放入葱姜蒜就能一键生成，而谢幻却不同。 谢幻的妹妹生病时经常吃不下东西，但她很喜欢喝汤，尤其是鱼汤，由于感冒发烧味觉变得迟钝，他通常都会把调料放得重一点。 游戏设定的是架空朝代，什么调料都有，因此他会把自己常用的都扔下去，如果只是葱姜蒜的话，他会觉得味道还不够，说不定别人会不喜欢。 这和游戏里其他人做法完全不一样。 如果凌二就是杀死他的那个凌二，那么他应该也有这段记忆。 谢幻看着凌二，他苍白的脸在沸腾的水蒸气下明明暗暗变幻不定，只有眼神像是受了伤的野兽，又是脆弱又是凶狠。 他忽地伸手抓住了谢幻。 手指用力到指节泛白，他盯着谢幻的眼睛，一字一顿地问：“你在里面加了什么？” “葱段，姜片……”谢幻像是才察觉到那股要把自己肩膀捏碎的力道，对脸色难看的凌二露出了一个诧异的表情，“道君这是怎么了？” “难道是不喜欢吃鱼吗？” 22 第二十二章 谁都不能动他 不是鱼的问题…… 看到他自然的表情，凌二心里更烦躁不安，说什么也不能平静下来。 这么多年来，凌二确实见过往鱼汤里加调料的，然而没有一个与他记忆中的那么相似，那么让他怀念，一下子就勾起了藏在心底最深处的回忆。 而且还有那么多的巧合，不管是他的笑容，还是神态，都跟师兄那么相似…… 凌二恼怒地望着他，想从他的脸上看出破绽，然而无论他怎么看，都只能看到谢幻灿烂的笑脸。 他笑起来的时候五官彻底舒展开了，既有着少年人的生动，也有着犹如野果即将成熟的漂亮感，眼神里带着一丝丝的危险和挑衅，凌二心跳突地乱了半拍。 他下意识松开手，复而又攥紧他的肩膀，眼神凶狠地问：“是谁告诉你这么做的？是不是凌——” 凌重？ 凌二蓦地住了嘴，要是凌重说的，在少年看来不就等同于是他说的，他再追问下去又能有什么结果。 不过他心底里已经觉得是凌重做的了，凌重一定是察觉到他想利用这个少年消磨他的意志，所以告诉了少年这种做法，想要反将他一军。 凌二放开谢幻，脸色越发地难看起来。 谢幻看着他气急败坏偏偏又无可奈何的样子，在心里笑了一声，补充了一句：“道君要是不喜欢，那我倒了便是。” 他说着把手伸向那口锅，凌二飞快攥住他的手指，神色恼火，仿佛身体的动作快过了脑子，他才察觉到自己在做什么一样。 谢幻侧头看着他，他把脸一沉，训斥道：“这么一大锅全倒了？谁教你这么浪费的？” 谢幻说：“道君不是不喜欢么。” 他认真望着凌二，那眼神仿佛凌二让他做什么他都会做一样，眼里清楚地倒映着凌二急躁不已的神情。 和凌二相比，他冷静中透着认真的眼神简直就是两个极端，然而偏偏就是这样冷到了极致的眼神，却像是火一样点燃了凌二，凌二呼吸一滞，胸腔中仿佛有熊熊火焰燃烧，让他喉咙莫名干渴。 他动了动唇，焦灼的气息顺着喉管爬上来，烧灼在唇齿间，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这么看着谢幻。 少顷，他动手把谢幻推开，“我没有你想的那么麻烦！” 旁边还摆着刚才别人生火坐过的小凳子，他往凳子上一坐，仰头说：“既然汤都做好了，那就盛一碗来看看。” 那张小凳子还没有他的半截腿高，他坐到上面，就像是大型犬被迫蹲进了小纸箱里，谢幻看了他好一会儿，直到他不耐烦地皱眉，这才去拿了碗。 把汤盛给凌二之后，谢幻给自己也来了一碗，喝汤的时候，凌二一句话也没说，默默把汤喝完就将碗放到了一边。 掌门之前叫人做了饭，谢幻不比凌二这种修为高的修士，又去盛了饭，满足地吃了起来。 没想到这么久没做饭，厨艺还是没退步，谢幻一边吃一边想，就是火烧得太大，鱼肉炖得有点烂了。 他吃饭的时候，凌二就站在一旁背对着他，沉默得宛如人形雕塑。 他身上的酒味淡到几乎闻不到了，谢幻看着他清瘦的背影，眼里浮现出些许若有所思。 看他刚才的反应，不会是真的后悔了吧？ 他还想找凌二报仇呢…… 等等，就算凌二后悔了，他也不是不能报仇啊！ 凌二后悔跟他有什么关系，难道他后悔了，捅的那一剑就不存在了吗？ 游戏公司就会给他补发一个HE结局了吗？ 不可能的，想起被凌二一剑送回游戏大厅之后，谢幻很快又经历了另一场死亡，那一次还更可怕，谢幻脸都绿了。 要不是凌二，他明明可以跟凌重HE，然后快快乐乐开新存档的！！ 都是凌二的错！ 谢幻可没有不跟游戏角色计较的大度之心，更何况那一剑虽然没有痛感，造成的伤害却是实打实的。 谢幻以为那一剑是凌重刺的，还因此消沉过好一阵…… 想到这些，谢幻看着碗里的鱼，突然就觉得不香了。 干巴巴地吃完剩下的饭，他飞快把碗拿去洗了，他的洁癖更多是针对人的，在这种小事上倒是没什么影响。 洗完碗回来，凌二已经不在原来的地方当雕塑了，谢幻看到他的时候，他手里拿着两根刚削好的树枝，脸上不知为何多了点跃跃欲试。 看到谢幻，他立即说：“过来，我教你练剑。” 谢幻：？？？？ 凌二说：“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也在学剑吧？过来，我教你。” 谢幻：“……” 不了不了，就他这个身体天赋，再好的老师来也没用。 让凌二教他，恐怕没几分钟就要气得拔剑把他给砍了。 谢幻脸上写满了拒绝。 凌二好像没看到一样，兴致勃勃地把树枝塞到他手里。 那根树枝还不到拇指粗，大概半个手臂那么长，就好像火锅店里加长的筷子，谢幻拿在手里，忽然转了个圈，像握魔杖那样把树枝握在手里，拇指压着树枝，另一头抵住凌二的胸口。 阿瓦达啃大瓜！！ 凌二：“……” 看着少年莫名的开心起来了，他伸出手抓住少年的手腕，放缓了语气说道：“剑不是这么拿的。” 连握剑姿势都不对，难怪学不好。 凌二认真纠正谢幻的握剑姿势，又教了他一些基础的动作，看着他笨拙地用树枝练习，哪怕少年好几次有意无意地戳到自己，凌二还是表现出了从未有过的耐心。 也许是因为少年和师兄的相似性，他一句重话都没有说过。 这倒让谢幻有些刮目相看。 看着凌二苍白俊秀的脸，谢幻忽然很想一树枝抽过去，看看他到底会不会生气，然而想起他之前的所作所为，谢幻还是忍住了作死的冲动。 见他眼神游离，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凌二主动喊停：“休息一下。” “好。”谢幻从善如流的放下树枝。 他本来就不想练剑，坚持这么久不过是因为凌二喜欢而已。 他一脸自己是陪太子读书的表情，不知道有多明显，凌二垂眸望着他，神色越发复杂。 不知道多少人花重金来求凌二指导剑术，凌二从未同意过，而少年轻而易举就得到了这样的机会，却不知道珍惜。 他本该生气的，可看到少年的表情，他又是怀念又是觉得好笑。 他教的剑术有那么枯燥么？就一点也不想学？ 凌二动了动唇，还没说话，就看到少年蹲下身，地上有两片枯黄的树叶，他把两片叶子摆好，拿着手里的树枝在下面一划，一道歪歪扭扭的痕迹就在地上浮现出来了。 配合着两片树叶，整个图案看起来就像是在盛开的荷花一般，少年又在旁边划了划，一道道水波成型，比之前看起来更像了。 凌二脸色微变。 他能忍受少年跟师兄的相似性，可看到他故意做出这种事，凌二的怒火还是忍不住往上一窜。 无论是谁，都别想替代他的师兄…… 凌二眼底浮现出一丝杀意，这时谢幻忽然开口：“道君之前跟我说过，你有一个师兄。” 凌二低沉地应了一声，眼里杀意丝毫未减，身体上的伤势像是被怒火催发了，丝丝缕缕的黑气从心脏蔓延出来，他看向谢幻的眼神也掺杂了少许恶意。 他果然听凌重说过师兄…… 看着少年，凌二不受控制地想，他在模仿师兄的所作所为，他听凌重的话…… 他帮凌重欺骗他…… 就连他，都更偏心凌重…… 谢幻还在地上用树枝写写画画，一边好奇地追问：“那他是怎么死的？” “……” 凌二没有回答。 谢幻抬头去看他，就在他抬头的瞬间，凌二声音沙哑地道：“是我杀死的。” 话音未落，他已经拿着和谢幻对练的树枝刺了过来！ 他的眸色暗红，眼里邪气和杀意混杂，灵气化作剑意就要洞穿谢幻的胸口，就在这时，谢幻的胸前亮起了一抹白光，茫茫的白光与剑气抵消。 清脆的脆裂声响起，吴茂江送的那对手镯瞬间化作粉末。 见他早就准备，凌二眼底的红色更深了，树枝再次闪电般的刺出，谢幻错开他的动作，手里的树枝抬起来，轻轻往他的胸口一点。 那根树枝有着和凌二完全不同的苍翠之色，青葱的颜色萦绕在树枝上，徐徐生命力灌入凌二的身体。 凌二绝对想不到，谢幻蹲下去不是为了画那些幼稚的图案，而是为了拿灵果。 灵果属木，蓬勃的生命力顺着树枝向前，像是要为凌二扫清障碍一般，直冲向心口的黑色丝絮！ 盘踞在心脏处的黑色丝絮犹如被触怒一般，也发起了猛烈的反击！ 两股势力在凌二体内剧烈争斗，本就是强弩之末的身体彻底崩溃，凌二脸色煞白，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胸口撕裂般的痛意再明显不过了，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谢幻。 “你……” 你也选择了凌重？ 比起痛苦，凌二心中更多的却是被背弃的怒火，还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 明明是他先发现这个少年的，他许诺给他灵石，带他来内门，还教他练剑…… 霎时间，那股委屈就化作了愤怒，凌二颤抖的手紧紧握住腰间长剑。 然而没等他动手，就有人比他更快。 一股强横的威压突然从远处扑过来，吴茂江的怒吼同时响起。 “谢幻？！” 看到他用树枝指着凌二的身体，吴茂江大喝出声：“你在做什么！” 谢幻一言不发，把灵果剩下的生命力全部注入凌二的身体，像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凌二眼前倏地一黑。 吴茂江焦急地飞过来，抬起手掌像是要把谢幻打飞出去，凌二下意识伸出手。 然而他这一动，在他体内不停厮杀的灵力和黑气就像是找到了宣泄口般，同时爆发了出来，战场不再局限于他胸口的伤势，而是蔓延到了身体各处。 凌二身形一晃，身体不由自主向下倒。 阵阵发黑的视线只能勉强分辨出吴茂□□色的衣袍，带着怒火朝谢幻飞了过去。 凌二脑子里突然嗡的一声。 那少年对他动手，他本应该看着他受伤而感到快意的，可事实却是，他的心里涌起了从未有过的恐慌。 等他回过神来，他的手已经握住剑柄，银色利刃瞬间出鞘，长剑如绽放的月华朝吴茂江袭了过去。 23 第二十三章 要跑路了 谢幻对凌一出手的时候就预料到了后果, 在吴茂江的手掌打过来的时候，他都已经从陆斋那边借了灵力准备反击了。 没想到凌一比他出手更快。 凌一是洞虚期修士，吴茂江才金丹初期, 隔着一个大境界, 即使凌一的气息十分不稳，那一剑的威势也不是吴茂江可以抵挡的。 吴茂江顿时发出一声惨叫，他离得那么近, 那道剑气又那么快，哪怕发现凌一的目标是自己，想要撤回手也已经来不及了。 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间, 他的手掌应声而断, 剑气如同跗骨之蛆缠上他的手臂, 他的整只手臂都炸了开来。 温热的血飞过来的时候, 谢幻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 避免了血溅到他的身上。 铁锈般的气味充斥着鼻腔，他看着惨叫不已的吴茂江, 脸上还带着几分愕然。 决定对凌一出手的时候, 他就已经做好打算了, 不管吴茂江会不会出现，他都打算从陆斋那里借力报复凌一了。 他根本就没打算放过凌一, 如果不是凌一那一剑，他本可以和凌重快快乐乐HE的！ 如果当初打出HE结局，说不定后面就没有那么多次死亡了，他也不会穿越了。 可现在这又是怎么回事？ 就在几秒钟之前，凌一还打算对他动手的吧？ 凌一话里的杀意那么明显，他又不是傻子，怎么可能没发现。 可是现在, 想要动手的人反倒保护了他？ 谢幻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他有点看不懂凌一的操作了。 如果是凌重还好说，凌一完全不是那么好心的人，光是他刚才对凌一动手那一下，在凌一心里他都能死上千百遍了，怎么可能保护他。 他站在原地警惕地望着凌一，凌一在出剑斩伤吴茂江之后并没有马上把剑收回来，而是继续维持着剑指着对方的姿势。 他的动作看起来像是在保护谢幻，脸上却有着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挣扎和犹豫，眼睛也失去了焦距，变成了混沌一片，似乎下一刻就会失去意识般。 吴茂江在惨叫之后也意识到了不对，他捂着流血不止的肩膀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他来的时候就看到谢幻对凌一出手了，可仔细一想就会发现，谢幻才是筑基期的修士，怎么可能伤得到凌一。 在他心里，谢幻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外门弟子而已，比起他出手伤人，吴茂江更愿意相信是凌一自己的问题。 凌一脸上苍白，身体也比以前更虚弱，吴茂江本来没往他身上有伤这方面去想，现在却越看越不对。 他定睛望过去，只见一缕缕黑色的血迹从凌一的胸口处渗了出来，正好这时候谢幻的声音也传了过来。 “弟子不知，”谢幻镇定地道，“道君说要教弟子练剑，后来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他看吴茂江的眼神就知道他没怀疑自己，不过他也不打算在苍雾山继续逗留下去了。 他都对凌一出手了，凌一伤得这么重，大概率是醒不过来的，就算他留下来也没问题，可天天听着凌一的消息也太膈应人了。 凌一还是和以前一样，前一秒笑容晏晏，下一秒就会翻脸，毫不留情地对人出手。 谢幻最讨厌的就是这种喜怒无常的人。 既然有实力，还是早点离开这个地方比较好。 有吴茂江这样的掌门在，整个门派上上下下恐怕就没几个好人，他也不想再留在这里玩什么打脸小游戏了。 这里又不是游戏，就算把整个门派都收服了，对他也一点好处都没有。 与其在这里浪费时间，还不如找个清净的地方待着，然后换到陆斋的号上，带他来找自己。 他还惦记着那只没醒的小狐狸呢。 吴茂江听他这么说，感觉跟自己之前的猜测差不多，也就没有深究，比起处理一个外门弟子，自然还是凌一重要。 凌一看起来就伤得很重，在苍雾山这种地方，好几年都遇不到一个修士路过，更别提是厉害的医修了，所以吴茂江带他回去，也不是想要给他治疗的意思，而是想要杀人灭口。 凌一从澜汐秘境出来，身上带着那么多的宝物，吴茂江原本打算讨好他，看看能不能捞到一点好处，哪里想得到还有这么好的机会。 他去打算听消息的时候，没听说过凌重有什么朋友，当年那个门派出来的人也只有他一个成了修士，尚且活在这个世界上。 想到这里，吴茂江忽然明白了凌重来找自己的原因，他不是想来杀自己，而是重伤了想来这里疗伤的吧？ 可惜修真界和讲情谊的武林不一样，这里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吴茂江缓缓朝凌一走了过去，心里的杀意悄悄浮现了出来。 感受到他的靠近，失去意识的凌一本能地剑尖一抖，一道剑气朝他的方向袭了过来。 吴茂江吓得魂都要飞了，心里杂七杂八的贪念顿时消失得一干一净，死亡的恐惧情不自禁浮上了心头。 而就在这时，那道剑气擦着他的脑袋飞了过去，后方传来轰隆的一声，听到剑气击中空地炸了开来，吴茂江忍不住双腿一软。 还好凌一因为重伤意识模糊了，不然现在炸开的就是他的脑袋了。 他忍不住看了看站在凌一身边的谢幻。 谢幻一点也没受到影响，他穿着杂役似的灰色衣服，一身风姿却尤其卓绝，在洞虚期修士的身旁也毫不逊色，反而把凌一衬托得仿佛护卫一般。 吴茂江看着看着，忽然觉得有点不对。 想起凌一对谢幻的回护，以及他废掉吴昌鸣也要选谢幻的场景，吴茂江顿了顿，忽然说：“方才是我看错了，我这位师侄身上有伤，你扶着他，跟我过来。” 谢幻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他的语气温和得不像话，和之前动怒的样子截然不同，倒不像是突然明白事理了，反而像有什么阴谋。 不过他思索两秒，还是照做了。 吴茂江在游戏里没少指使他做事，而且一点奖励也不给，如果能找个机会把吴茂江坑了也不错。 而且吴茂江才金丹期，他要是强行想走未必走不掉，只不过这样一来就做实了他有能力重伤凌一的事了。 现在在吴茂江看来，凌一的伤还是他自己发作的，谢幻也不想他怀疑到自己的身上。 他走过去扶住失去意识变得摇摇欲坠的凌一，凌一身体僵了片刻，竟然放松下来，任由他带着往前走了。 谢幻不由得沉思，之前吴茂江过来，他就用剑攻击了，自己扶着他却没事，难道只有自己可以？还是吴茂江真的有什么阴谋？ 苍雾山的面积很大，想扶着凌重回到之前的小楼不太可能，吴茂江在附近找了个休息的院落，让谢幻把人带进去，就开始思索事情到底要怎么办了。 依照现在这样的情况，他都接近不了对方，杀人灭口已经不太现实了，要是把人放在这里等死的话……说不定又会被门派的其他长老发现。 对于高出自己一个大境界，还有天才之名的凌重，那些人可是关注得很。 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了吗？还是说真要找人来给他治伤？ 想到这里，吴茂江不禁心生恼怒，凌重来这一趟，除了让他在其他长老那里面子好看点，他什么都没能捞到，还赔进去了一条胳膊。 现在竟然还想让他给凌重治伤？门都没有！ 吴茂江脸迅速拉了下来，他转身就想走掉，先把自己的胳膊治好，眼角余光却忽然瞥到谢幻扶着凌一在床边躺下了。 凌一乖顺地平躺在床上，他双目微闭，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谢幻在旁边打量了他片刻，像是觉得有些不满似的拉起他的手放到胸口上，给他做了个双手捧心的动作。 那把寒光闪闪的剑还被他拿在手里，谢幻的动作却一点也不客气，宛如朋友间开玩笑的行为让吴茂江瞪大了眼睛。 那可是洞虚期的修士啊——随便一剑就能毁掉他一条胳膊的！ 吴茂江正要开口，脑中忽然灵光一闪。 他是没办法对自家师侄动手，但是谢幻可以啊。 只是吴茂江觉得，谢幻未必会愿意帮自己。 大概是他的目光太过强烈，那边的谢幻也感受到了，看了看躺在床上仿佛陷入了昏睡的凌一，他扭头说：“既然无事，弟子就先告退了。” 应该跑路了。 这么偏僻的地方看起来也不会有医修过来，凌一身上的伤也不是寻常医修能治得好的，就留他在这里慢慢等死吧。 至于把他当白月光的凌重……嗯，麻烦他和凌一一起去死。 知道他和凌一纠缠了这么多年，谢幻心里越发不对味，对他的滤镜也一点点慢慢碎掉了。 因为—— 但凡他对自己这个师兄有半点留恋，当年那一剑凌一就绝对出不了手。 就算出手了也会打歪，而不是直接命中他的心脏。 所以凌重对他说那些话，不过是迟来的后悔罢了，听听还行，可千万别忘心里去，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刚才凌一对他出手，在他体内意识清醒的凌重也没阻止。 谢幻在心里啧了一声，侧头去看吴茂江。 吴茂江目光微微发散，像是在思考着什么，听到他的话才回过神来。 “不急，不急，”吴茂江说，“门内只有大长老修习过医术，等我把大长老找过来再走也不迟。” 谢幻轻轻一皱眉，吴茂江用嘱咐的口吻说道：“我去找大长老的时候，你打点水过来，帮我师侄清理一下伤口，注意了，千万别碰他身上值钱的东西……” 他在值钱两个字上加重了音，简直就像是在暗示谢幻，凌一的身上有值钱的物品，可以随便拿走一样。 谢幻皱起的眉头松开，他明白吴茂江的打算了。 吴茂江是觉得自己接近不了凌一，所以才打算利用他吧？ 等他把凌一身上值钱的东西找出来，吴茂江就可以跑出来摘桃子，然后把罪名扣到他的头上了。 到时候就算凌一醒了，八成也挑不出什么错。 不过这样正中了谢幻的下怀，他也想知道凌一身上有什么，凌一之前还说要把所有的灵石都给他呢。 既然都有承诺了，他当然可以拿走。 而且凌一之前打算对他出手的，他对凌一自然也不用客气了。 对于要取自己性命的人，要是还手软，那就真的不对劲了。 谢幻看了看眼里满是算计的吴茂江，装作不知道的样子点了点头：“弟子明白了。” 吴茂江看他一脸乖巧，也放下心来，再次嘱咐道：“我师侄去过澜汐秘境，别动他从秘境里带出来的那些东西，听到没有？” 澜汐秘境是修真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秘境，他这么说无疑是在引诱谢幻去翻找凌一身上的物品。 谢幻装出犹豫和迟疑的样子，然后才保证道：“弟子知道了，弟子绝对不会碰道君身上的物品的。” 吴茂江没有错过他刚才的动摇，心下满意，抚了抚胡子快步离开了。 他没有骗谢幻，大长老确实是苍山门唯一修习过医术的人，而且他还收藏了断肢再生的灵药。 这类灵药在苍雾山这种偏僻的小地方还是很罕见的，就连吴茂江自己都没有，想到要去找大长老，不知道要付出什么代价才能拿到药，他不由得心痛起来。 然而想到回来之后，可能会从谢幻身上搜出不少师侄的宝物，他的心情又变好了。 在他心情忽上忽下地跑去找大长老的时候，谢幻也在垂眸望着床上昏睡的凌一。 没想到他在修真界混得还不错，连澜汐秘境都去过了。 澜汐秘境不是谁都能去的，入口由几大世家和宗门把守，无门无派的人想要进去得付出不少代价。 谢幻忽然很好奇凌一在里面找到了什么，而且他的伤看起来也是在秘境里受的。 他把手伸向凌一，凌一依旧没有抗拒他的接触，所以他很轻易地就把外衫掀开了。 他是打算找找有没有什么空间戒指之类的，游戏的设定就是这么俗套，能收纳物品的要么是戒指要么是香囊荷包，掀开凌一的衣服之后，他也如预料的找到了一个荷包。 那个荷包太陈旧了，几乎看不出原来的颜色，然而凌一还是小心翼翼地收藏着它，把它放在了接近胸口的位置。 就算是染上了毒液的黑色血迹也一点也没染到荷包上。 谢幻微微睁大了眼睛。 这个荷包……不是凌重曾经送给他的东西吗？ 为什么会在凌一这里？ 24 第二十四章 清醒 谢幻记得这个荷包, 是因为这是他进入游戏之后接触的第一个灵器，还是储物类型的。 荷包原本是凌重那个掌门老爹买给他的，为了弥补自己流落在外还吃尽了苦头的儿子, 掌门好不容易从托关系买到了这么一个灵器，里面的空间很小, 但到底是个能存储东西的, 不管是放武器还是书本都很方便。 然而凌重拿到之后, 第一时间就跑去找了谢幻，想把荷包送给他。 谢幻当然没要, 这种东西在商城里能买到更好的, 或者花点时间做任务，拿任务奖励也能换。 没想到凌重胆子太大了，直接划伤他的手指，把他的血滴在了荷包上, 还说这样以后他就不用每天提着钓鱼的桶跑来跑去了。 谢幻不想抢小孩子的东西, 当即就说给他买个新的，凌重却说什么也不要。 也许是因为在凌重看来，师兄和自己一样，都是掌门收留的人，这种东西根本就买不起吧。 有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见过灵器长什么样，想到同样是被掌门捡回来, 师兄还比自己更早入门, 这种东西却只有自己一个人有, 凌重心里更愧疚了。 不等谢幻再说什么，他就转身飞快跑了。 于是这个荷包就留在了谢幻那里，直到他死了才解除了绑定的关系。 失去了主人，这个荷包应该是谁都能用的, 但是以凌二的身份，应该能找得到更好的东西才对。 谢幻一直以为凌二很讨厌自己，不然也不会拿到身体主动权之后，二话不说就上来杀自己了。 可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样？ 他对着荷包沉思两秒，然后……放弃了思考。 无论凌二的心路历程是什么样的，现在都不重要了。 作为他师兄的那个人已经死掉了，现在在这里的是谢幻，而且是穿越过来，真真正正可能会被杀死的谢幻。 他刚才对谢幻出手，要不是谢幻早有防备，现在就已经被二杀了。 与其关心他内心的想法，还不如早点拿到灵石跑路。 谢幻果断把手伸过去。 这个荷包里面只有一平方左右的空间，但是放剑和灵石之类的还是够的，还可以看看了凌二从澜汐秘境带了什么东西出来。 因为每次都死得太早，他都还没刷过澜汐秘境，只在玩家论坛上看到过里面有不少宝物。 就在他把手碰到荷包的瞬间，一直安安静静平躺着的凌二忽然伸出手，用力攥住了谢幻的手腕。 他的眉头拧紧了，脸上浮现出痛苦至极的神色，似乎想要摆脱重伤的影响，从梦魇中挣脱出来。 谢幻手腕一痛，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甩了甩手，没想到凌二越攥越紧，大有想要把他手腕都拧断的趋势。 简直就像是被逼急了的疯子，即使没有意识了，依旧不肯放过想要动他珍宝的人。 看到他想要清醒过来，跟自己同归于尽一样，谢幻忍不住出声：“道君？” 听到声音，凌二更是发狠了一般，攥着谢幻的手指愈发用力。 谢幻嘶的一声，手腕传来的痛楚让他觉得自己的手都要被捏碎了，他强忍住痛意，改口叫道：“凌……” 只叫了一半他就停下来了，因为他忽然想起，没有人跟他这个筑基小弟子说过凌二具体叫什么名字。 叫师弟更是不可能的，如果被听到了那才是真的洗不清了。 他只能放缓了音调，像以前哄凌重去上课那样，轻声说道：“你先放手。” 如果凌二不松手的话，他这只手可能真的会废掉。 他又不是吴茂江，早就变成了修士，说不定还有断肢再生的灵药在手。 没了一只手，想要离开苍雾山也变得麻烦了。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声线依旧和曾经用过的那个身份没有任何相似，只不过语气是他以前经常会用的，瞬间就迷惑住了凌二，让他动作僵住了。 感受到施加在自己手腕上的力道松懈了，谢幻立即想把手抽出来，没想到这个动作反而刺激到了凌二，让他再次收紧了手指。 谢幻赶紧说：“松开。” 凌二怎么也不听，不仅没有放松，更加倍禁锢住了他的手腕。 谢幻不禁皱起了眉头。 如果是凌重的话，不管他说什么都会听的。 凌二和凌重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就像玩家论坛上总结出来的，他和凌重就是两个极端，不管凌重有多听话，他就有多叛逆。 他最初只是想趁凌二僵住的时候把手抽出来而已，至于荷包里面有什么，他已经不想看了。 没想到凌二会对他的动作反应这么大，就好像很害怕他会离开一样。 可这更不可能了。 他要是真的害怕，当初就不会杀自己了。 谢幻垂眸望着凌二，他身上的伤势太重了，而且拖延了很久，一直都没有解决的爆发，现在爆发出来，差不多要了他的半条命。 谢幻也拿不准他现在到底有没有意识，不过看他痛苦而混沌的神色，大概率是没有意识的。 他再次压低了声音说道：“你先松手……你现在受伤了，我要给你包扎伤口。” 他以前就经常用这种语气跟凌重说话，还没说完，凌二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的痛苦之色就顿住了。 他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然而却怎么也无法睁开眼睛，又像是深陷于梦中不愿睁开眼睛。 谢幻沉默地望着他，仿佛感受到他的注视，凌二的手指终于松了松，但还是没有放开，似乎带着几分犹豫。 谢幻又向他保证：“我不会走的，我就在这里。” 凌二还是没有松手，谢幻又好言好语劝了一阵，他才勉强松开。 谢幻赶紧把手抽出来，他的手被凌二掐出了好几个指印，动一动都觉得疼。 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眉头皱成了一团，看起来很不安的凌二，谢幻收回视线，打算转身离开了。 苍山门这个地方真的不能待了。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受到衣服上传来了一阵微弱的力道，他回头，发现是凌二拽住了自己的衣服。 凌二苍白的脸上带着些许薄汗，那是和潜伏在他体内的伤势斗争出来的结果，尽管还没清醒，他还是拿起那个荷包，塞到了谢幻的手里。 谢幻看到他发白的唇微微动了动，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谢幻惊讶地挑了挑眉。 这是什么意思？凌二想把这个荷包还给他吗？ 要说凌重想这么做他还信，如果是凌二的话，那也太疯狂了，绝对不可能的，他一定是来错地方了。 想到这里，他不由得说道：“这是你的东西。” 既然是凌二捡到的，那就跟他没关系了，他才不管凌二是因为什么才捡回来的，反正他一点也不想要。 没想到他这一句话说出来，床上的人平稳的气息骤乱，刚镇定下来的神色再次变得痛苦不堪。 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些微意识被他这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打击得溃不成军。 谢幻：…… 这反应真的不像是凌重，反而像凌二。 不会真的是凌二吧？ 感受着手里荷包轻飘飘的重量，谢幻有些复杂地想，何必呢。 杀了自己，再来后悔，狗看了都嫌。 谢幻默默摇头，低下头尝试着打开荷包，如果真是凌二的话，他大概是真的后悔了，把这个荷包留下来之后没有滴血绑定，而是继续当无主的用了。 里面放的东西也很少，几块升级佩剑的材料，还有一些药草和丹药，以及数量不少的灵石。 谢幻把丹药拿出来，果然是治疗蚀骨兽之毒的药物。 蚀骨兽在游戏里是一种极其危险的灵兽，喜欢吃各种药材，而且胃口很刁，所以经常出没在珍稀药材附近，它最喜欢的是复活类的药草，因为生机浓郁，口感也最好。 被蚀骨兽攻击到的话，就会中一种毒，那是类似寄生虫一样的毒，就算经验丰富的医修也很难彻底将其拔出干净，只能靠药物压制。 所以一般的修士看到蚀骨兽，自然而然也就退避三舍了。 不管是凌重还是凌二，都不像是会需要复活类药草的人，而且炼出复活类丹药的概率只有万分之一，那是接近于传说之中的东西，谢幻在游戏论坛上从来没看到有人成功过。 谁会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希望？ 就连谢幻还是灵药宗小师弟的时候，把炼制复活药的概率说出来，那些哀求他的人也很快就放弃了。 压制蚀骨之毒的药物没什么好看的，谢幻又看了看那些药草，大多是用来炼药的，只有一两味……直接服用的话，可能会加重蚀骨之毒造成的伤势。 谢幻眼神不由得瞥向了床上的凌二。 和他预计的不一样，凌二的意志力太强了，以他现在的状态，说不定还真会醒过来。 他可是在凌二面前装了一波他师兄的，到时候凌二醒了，他要怎么解释？ 凌二都伤成这样了，万一凌二发起疯来，想拉他一起陪葬怎么办。 这么想也不是不可能的，之前凌二不就二话不说把他给捅了个透心凉吗。 用的还是什么耽误修炼的借口。 想到这里，谢幻狠下心，把那株会加重伤势的药草喂到了凌二的嘴里。 凌二一开始还不肯张嘴，不过听到他叫了一声师弟之后，很快就变得听话了。 谢幻没有可怜他，脸上越发的面无表情。 现在知道听自己这个师兄的话，那之前干什么去了。 还觉得他耽误修炼。 要不是他杀死自己，自己早就跟凌重HE了。 想到之后的一次次死亡，遇到的那一次次糟心事，谢幻神色越来越冷。 他是绝对不会同情凌二的！ 要同情凌二的话，不如想想师兄那个号现在坟头草有几米高了。 凌二刚才还打算对他动手，要不是他早有准备，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谢幻作为灵药宗小师弟的时候给不少昏迷的人喂过药，熟练地让凌二把药咽下去之后，凌二立即发出一声闷哼，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 谢幻没有看他，将荷包里看过的东西一一归位，就把荷包扔回他的身边转身走了。 凌二虽然承诺了会把所有的灵石都给他，但他一颗都没拿。 想到灵石的主人是凌二他就觉得麻烦又恶心，而如果只是保命的话，他有陆斋那边的灵力，也用不着这些灵石。 谢幻一边想着一边快步往外走。 听到他的脚步声离开，凌二似乎很想伸出手挽留，然而心脏处传来的剧痛让他怎么也动不了。 关门的声音响起，他不停颤抖的手指慢慢蜷缩起来，攥成了拳头。 像是憋了很久，又像是才清醒过来，终于能够说话了一样，他紧闭着眼睛，遮掩住了眼里的痛苦，声音沙哑地吐出了两个字。 “师……兄……” 25 第二十五章 严惩 凌重的状态极为特殊, 也许是因为双重人格的原因，即使凌二陷入昏睡也没有影响到他。 受中毒影响的更多还是凌二，然而即使凌二晕过去了, 意志力依旧比凌重更强大，他在意识深处牢牢压制着凌重, 让凌重怎么也无法清醒过来。 凌重只能模模糊糊地感应到周围的情况。 他感受到了谢幻的靠近，以及吴茂江的恶意，那阵恶意如同跗骨之蛆令人恶心又痛苦, 一直持续到吴茂江的离开，然后被谢幻冷淡的注视给取代。 在凌重的幼年时期, 他的师兄一直都是用那种目光注视着他的。 那目光悠远而冷漠，仿佛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彼此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 面对那样的目光，凌重心里有着说不清的烦闷，然而时隔多年之后，他惊讶地发现, 被那样注视着, 他竟然也会觉得安心。 就好像师兄真的回来了一样。 因此凌重更认定了, 眼前的少年一定是师兄的转世。 之后少年的行为更是证实了他的猜测——哪怕是在凌二还不知道的时候, 他也可以从凌二那里拿走他们平时小心翼翼藏着, 连碰都不敢碰一下的荷包。 少年说话的语调，也像极了昔日的师兄。 绝对不能让凌二知道转世的事。 凌重心里再次升起了这样的念头，对于少年打开荷包行为, 他也感应到了，那个荷包毕竟是师兄留下的东西，他怎么可能一点防备都没有。 让他没想到的是，少年只是打开来看看, 不管是灵石还是那些炼器的材料或者药材他都没碰。 他收集的那些材料无一不是灵气充裕的，哪怕随便拿一种出去都可以让少年摆脱现在的困境，无论是不称手的灵剑，还是粗糙的衣物，都可以换成更好的……然而少年什么也没动。 就连那么多的灵石，他也只是看看，没有拿走半分。 凌重不禁再次想起了师兄，以往师兄也是这样，对什么都很好奇，很想拿过来看看，可是看过之后，他从来不会占为己有。 这并不是礼貌或者有教养，而是一种非常有距离感的，想要和所有人划清界限的行为。 他好像从来都不把其他人放在眼里，一言一行都好像在说他是不一样的，仿佛仙人一般，迟早会回到九天之上。 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凌二才无法忍受。 他想要师兄不一样的注视，可每次他想要无理取闹的时候，换来的都是师兄比以往更冷淡的态度。 凌重知道，他原本只是自己脑海中的一道念头而已，然而随着他对师兄越来越在乎，这道念头也越来越强烈了。 强到无法忽视的程度。 强到他可以占据凌重的身体，光明正大地出现。 可师兄从未正眼看过他。 无论他怎么胡闹，师兄也不会放在心上，对他来说，这不过是凌重的“叛逆期”而已。 他根本想不到还有凌二这样诡谲而另类的存在。 凌二是没有自己的身体的，就连他和师兄的相处，都是建立在凌重和师兄认识的前提下。 因此和师兄的每一次独处，都会更加重他心中的恶念，凌重起初无法理解他越来越邪恶的念头，可这几年他被困在意识深处的时候，他渐渐理解了。 原来没有自己的身体，没有人知道自己的存在，竟然是这样的感觉啊…… 就连眼前跟师兄极度相似的少年离开了，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凌重心中悲痛万分，大概是因为这种痛苦的存在，他的念头变得比以往更强烈，竟然隐隐冲破了凌二的压制。 他对身体的掌控也随着意志力变强而复苏，就在这时，仿佛感应到了他的状态，在他那句师兄脱口而出的时候，凌二昏昏沉沉的意识竟然也有了反应。 仿佛触到逆鳞般，他一下子把凌重的意识压了下去。 他最听不得的就是凌重口中的师兄二字，对他来说，不管是与师兄的相处还是从前和师兄的回忆，都是属于凌重的。 他什么也没有。 他连叫这两个字的资格都没有。 每次想起师兄的时候，他都会意识到这点，然后心如刀割。 唯一能让他觉得好受一点的大概就是凌重也失去师兄了。 然而今天从凌重那里传来的情绪却不是那样的。 那种久违的安心和放松让凌二有种被背叛的感觉。 仿佛他们真的回到当年了，当年也是这样，每次凌重看到师兄的时候心情都那么欢欣雀跃，他能得到师兄的所有笑容，所有奖励，而凌二呢，凌二他什么都没有。 师兄对他只有冷淡忽视，一次又一次，从未改变过…… 凌二愤怒地想要把凌重压制下去，凌重却出乎意料的没有退让，即使意识被消磨得所剩无几，依旧顽强地抵抗着他。 仿佛有什么未完成的、必须要去做的事情。 是跟那个和师兄有些相似的少年有关吗？ 想起那个少年，想起自己如今躺在床上动弹不得都是他的杰作，凌二更愤怒了。 这时门外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去找大长老的吴茂江也回来了。 吴茂江是去求断肢再生的灵药的，但他没有想到，大长老竟然是个老狐狸，什么也没要，只说以后有事互相帮忙就行。 在这种穷乡僻壤、一两年都没个修士路过的地方，能有什么事需要帮忙的。 吴茂江立即意识到了，大长老困在金丹期巅峰很久了，他想要的是能突破至化神期的灵药。 吴茂江在凌重来之前，把凌重对他的重视夸大了好几倍，因此大长老觉得，凌重一定会找类似的灵药帮他突破。 然而跟大长老想的不一样，凌重对吴茂江根本谈不上重视。 要是真的重视，也不会一声不吭就从小楼里出来了。 废掉那么多的外门弟子，他也没有征求过吴茂江的意见。 最后更是一剑废掉了吴茂江的一条胳膊。 吴茂江越想越心凉，在大长老满是期待的目光下，他都想转头就走了。 然而他不能没有右手，废掉了一只胳膊，他很多术法都不能用了。 吴茂江一口血不由得哽在了喉咙里。 做了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他才把大长老的条件答应下来。 他把药吃了，换了一身衣服，把自己收拾干净了才一脸阴沉地回到小楼里。 谢幻竟然不在。 是跑了吗？ 吴茂江快步走进去，不出意料看到昏迷的凌重身旁放着一个陈旧的荷包。 凌二正在和意识深处的凌重斗争，一时不察竟然被他把荷包拿了起来。 凌二最无法忍受别人碰他的东西，尤其是这个荷包还是师兄留下来的。 感受到吴茂江粗暴地破坏禁制，他小心保护起来的荷包一下子坏掉了，再也无法恢复的可能，他气急攻心，忍不住喷出了一口血来。 吴茂江警觉地望着他，看到他脸上浮现出痛苦，似乎没有清醒，不由得悄悄松了口气。 看到里面的东西，他更是按捺不住的欣喜。 不枉他对谢幻费尽心思的暗示，凌二竟然真的藏了这么多的好东西，相比之下，他给大长老许下的承诺都不算什么了。 粗略估算了一下，哪怕只卖掉荷包里的一小部分东西，也能买好几颗突破的灵药了，吴茂江飞快把东西转移到自己的纳戒里，然后将空空如也的荷包还给了凌二。 凌二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痛苦的神色中似乎夹杂着愤怒，吴茂江假仁假义地安慰道：“师侄放心，我一定严惩谢幻，帮你把东西讨回来！” 一心想让谢幻背锅的他没有看到，躺在床上面露痛苦的凌二神色一下子变得狰狞了。 与此同时，谢幻回到了苍雾山的外门。 他想带走的东西只有身上的玉佩，还有几颗灵果，不过他还是回来了，因为他发现一个重要的问题——他没有地图。 苍雾山之所以叫苍雾山，就是因为四周都弥漫着大雾，凌二带他到内门的时候，他看到下方就是白茫茫的一片。 哪怕没有雾，周围到处都是山山岭岭，想要走出去也不容易。 而作为新手村设定的NPC，教习手里是有地图的，而且也不难弄到。 所以他还是回来了。 然而就在他快要走到他住的那栋小房子附近时，他忽然感应到了剑灵的呼唤，陆斋那边救下来的小狐狸醒了。 谢幻犹豫了一下，决定先过去看看。 毕竟是每一条故事线里都在认真搞事的大反派，要是醒了看到旁边的人不理他，还不知道要脑补什么呢。 何况山上那么多尸体没处理，赤狐一族的尸体价值连城，拖得越久越容易出事，要是被人偷走一两具，那只小狐狸恐怕要记恨一辈子了。 谢幻一点也不想他就这么走上反派的道路。 在他找到回家的办法之前，他觉得世界还是和平一点好。 谢幻把意识转移了过去。 然后他感受到自己的手指传来了微弱的痛楚。 他低下头，看到那只捡回来的小狐狸正张着嘴，一脸凶恶地咬住了他的手指。 他感受到的痛楚正是因为尖牙刺进了皮肤，然而不知道是它没有用力，还是顶尖修士的防御太过强大，被咬住了好一会儿，谢幻的手指都没有出血。 那阵痛楚却依旧存在。 谢幻看着它火红的皮毛被山顶的风微微吹起，犹如一团不断燃烧的火焰，在雪地中灼热而耀眼。 那双仿佛琉璃般灿烂的眼睛里溢满了泪水，眼里满是绝望和愤懑。 谢幻与它对视，沉默了将近两秒，然后抬起手，毫不留情地把它甩了出去。 26 第二十六章 他是师兄的转世 小狐狸的皮毛色泽光滑, 在半空中飞出一道漂亮的弧线，然后以一种极为狼狈的姿势砸进了雪地里。 雪地顿时被砸出了一个大坑，小狐狸也被砸懵了, 它抬起脑袋，琉璃色的眼珠有些茫然地望着谢幻。 片刻之后，他眼中的茫然变成了愤怒。 赤狐还未灭族的时候，桑连城是最受尊敬的狐族少主，因为天赋高的缘故, 所有同族都对他寄予厚望，他从来没有被人这么对待过。 而且这人还是人类。 因为他父亲自爆而染红的天空直到现在都还未变回原来的颜色, 他同族的尸体在下方堆成了尸山血海，这一切都是因为人类的贪欲造成的。 看着眼前的白发男人，小赤狐的双眼渐渐被染红了, 覆盖在它身上的柔软绒毛竖了起来, 它的瞳孔变得又细又长，如同野兽般, 杀意从它的周身扩散开来。 落在地上的飞雪受到影响，从它的身体周围掀起。 漂浮在半空中的奉夜剑被那杀意刺激到, 瞬间从空中落下，闪电般袭向雪地里的小狐狸。 奉夜剑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也没有像小狐狸那样将灵力环绕在周身，变成一缕缕的风刃，然而他出现的时候, 代表的是另一种危险。 那是完全看不见的, 令人心悸的危险。 奉夜——原本就有以黑夜为尊的意思，这把剑最危险的地方就是它能如同黑暗一般，悄无声息地夺走人的性命, 速度快到没有人能反应得过来。 这一剑近乎无解。 当小狐狸感受到的时候，奉夜剑已经贴近它的脑袋，若不是谢幻及时抓住剑柄，雪地上又要多一具年幼的赤狐族尸体了。 小狐狸睁圆了眼睛，迟了半拍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琉璃色的瞳孔顿时一颤，身体不受控制地发抖。 谢幻也没想到奉夜剑灵这么护主，他刚想要解释，就见小狐狸那双眼睛里再次浮现出了水汽，只不过比起之前的愤懑，他现在眼中更多的是仇恨。 在游戏里，绝大部分的剑都无法诞生剑灵，就算有极少数的剑灵，也无法做到像奉夜剑这么灵活自如，因此在小狐狸看来，这不过是眼前冷漠的白发男人威胁它的手段罢了。 它的身体在奉夜剑的威势下控制不住的发抖，但它还是不肯移开眼睛，一直用仇恨的目光紧紧盯着谢幻，对于停在自己脑袋旁的奉夜剑，他一点也没有劫后余生的欣喜，只有无尽的屈辱和愤怒。 “你是想……是想让我求饶吗……” 小狐狸嘴里发出了不成调的询问声，像是在极力压制自己的情绪，以至于声带都收紧了一般，它少年般的嗓音嘶哑又干涩。 它还记得昏迷前目睹的那一剑，强势到能扫平世间一切阻碍，如果他真想杀自己，根本用不着最后又收手。 可它也不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了，以往来赤狐族求窥未来或是前世今生的人，通常都会被拒绝，那些人生来强大，被拒绝之后也容易恼羞成怒。 它看过不少人类抓住它的同族，用来威胁它父母的情形。 可它没有想到，眼前冰冷又强悍，仿佛无欲无求的剑修也是这么卑劣的人。 它眼里的愤怒和仇恨变得更明显了，谢幻依旧没有说话，只是目光中露出了些许思索之色。 他救桑连城除了不想让他变成后期的大反派之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赤狐族是灵宠界的ssr，超稀有的那种！ 把它带去给本体当灵宠最合适不过了。 只不过看到桑连城醒来之后的反应，谢幻就知道自己的灵宠计划泡汤了。 桑连城明明很恨自己，在被灭族的时候，他就恨上了所有的人类，醒了还被谢幻拿剑架在了脑袋上，他竟然克制住了自己，没有扑上来把谢幻的喉咙给咬烂，实在理智得有点过分了。 它知道自己打不过谢幻，反抗的话说不定死的就是自己，所以无论什么屈辱它都能承受下来。 在游戏里也有这样的一段独白，桑连城混迹在人类之中，四处挑拨离间，最后他揭开假面，说出自己是始作俑者的时候，所有人都不敢相信。 在他们看来，桑连城就是最好的朋友和同伴，他们从来都没有想过桑连城是妖族，人族的消息全都是他泄露给妖族的。 在那段剧情里，桑连城告诉那些人，只要能活下去，他什么都愿意做，他什么都做过。 他是这天地间最后一只赤狐了，如果他死了，赤狐一族就不复存在了。 灭族的血海深仇再也无人能报。 就连官方的资料册里都认定了，桑连城是最能蛰伏，也最可怕的角色。 谢幻都能感受得到，它深深嵌入雪地里的利爪并未收敛起来，就连目光中的凶戾也是沉淀了下去，并不是消失了。 他只是非常识时务地表现出了妥协和臣服的姿态而已。 不过，就算做不了灵宠，符箓还是有的吧？ 怎么说他也救了桑连城，让他做几张符给本体保命不过分吧？ 就是现在提好像显得很没良心的样子，那么多同族的尸体都还躺在赤狐山上。 沉吟片刻后，谢幻果断转移了话题，“等你到渡劫期，我会告诉你与我交手的人是谁。” 他收留桑连城，是想让他不要成为灭世大反派，但并没有要阻止他报仇的意思。 游戏里的桑连城恨上了整个人类社会，修真界和凡间都因为他生灵涂炭，尸骨遍野，谢幻不想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他如今身处这个世界，看到那样的情况，说不定会动摇他一直以来玩游戏的理念。 乱世之中无人能独善其身，谢幻想要走得潇洒，就绝对不能让桑连城变成这样的反派。 至少在他回家之前不行。 而且桑连城只是还未成长起来的小狐狸，根本就打不过那个黑袍人。 和谢幻交手的黑袍人自以为遮掩得很好，谁也不可能看穿他的伪装，然而谢幻是有剧透的人，他一开始就知道那人是谁了。 那人修为也是渡劫期，桑连城就算真正转化成为了天狐，也要修炼多年才是他的对手，现在知道他的身份，也不过是给他上门送菜而已。 谢幻可不想玩什么葫芦娃救爷爷，桑连城跑过去送一次，他就过去捞一次。 听到他的话，雪地上的赤狐顿时瞪圆了眼睛。 它张了张嘴，看到它想要说些什么的样子，谢幻赶紧打断他。 “我要下山。”他对小狐狸说，“你跟我一起。” 桑连城的性格十分固执，谢幻没空跟他在黑袍人到底是谁这个话题上纠缠，既然他都已经醒了，谢幻就要见本体去了。 总是这么分隔两地也不是办法，有陆斋在的话，他面对凌二的时候，根本不至于那么憋屈。 虽然他让凌二的伤势爆发出来，现在昏迷不醒也算是报仇了，但他始终觉得，这种仇报有种不得劲的感觉，好像缺少了点什么。 有陆斋在就不一样了，不管做什么都方便，也不用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 在修真界，实力就是一切，经过赤狐族那一战，谢幻有了更深的体会。 只不过游戏地图太大了，按照概念设定，至少一两年才能横跨整个地图，从他这里到本体那里也要飞两三个月。 他现在的打算就是去附近的城池找传送阵，雪山这边常年人迹罕至，山下虽然有个小镇，但没有这么高端的东西。 把桑连城留在这里他也不放心，所以桑连城他也要带走的。 桑连城也明白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因此在雪地上沉默了下来。 谢幻问他：“那些尸体你打算怎么办？” 桑连城的目光再次变得悲痛欲绝，默默无言了良久，才声音干哑地说：“都烧了……” 谢幻不由得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比起之前的冷漠，还多了点其他的东西，不是怜悯，也不是心疼，而是带着些微诧异的，仿佛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的眼神。 桑连城知道那是因为什么，他母亲的尸身也在那堆尸体里，如果烧掉的话，他就什么也不剩下了。 可现在这种情况，他也做不到给母亲好好收殓尸骨。 所有人都知道赤狐一族已经灭了，就算他把母亲的尸体埋葬得再隐蔽，也有可能被人挖出来做成法器，时时刻刻带在身边，跟着他一起颠沛流离，更是会令他痛苦万分。 从刚才那两句话，桑连城已经听出眼前的白发剑修对自己是友好的了，可这个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请他帮忙收敛目前的尸骨，谁知道他日那具尸骨会不会变成他用来威胁自己的手段呢。 经过今天的事，桑连城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类了。 谢幻若有所思地瞥了他一眼。 桑连城以为他看出了自己的心思，顿时变得紧张至极。 既担心他会留下母亲的尸骨作为要挟，又担心他看出自己的心思，然而谢幻什么也没做。 “那就烧掉吧。”他干净利落地挥挥手，一簇清蓝色的火苗从他的指尖冒出来。 这是陆斋自己炼器用的幽离神火，能燃尽世间万物，本是去除材料中杂质用的，如果用在销毁尸体上面，恐怕连骨灰都剩不下半点。 他的目光看向桑连城。 桑连城小小的狐狸耳朵垂了垂，低声说：“请您动手吧。” 他闭上了眼睛。 谢幻把幽离神火撒到那些尸体上，尸体顿时盛开了一簇簇幽蓝的火花，那火花在寒风中摇曳，和天空飘落的飞雪混在到一起，变成了如梦似幻般的景象。 地上的血色一点点被蓝色覆盖，火光融化了厚重的积雪，雾霭升腾到半空中，仿佛连赤红的天空颜色也被冲淡了。 天地间像是经过水的洗练，变得安静而肃穆。 谢幻在那边停留了很久，把尸体全部烧光之后，小狐狸就变得恍恍惚惚，神思不属起来了。 谢幻把它提溜起来，因为奉夜剑有剑灵的缘故，谢幻放心地把身体交给剑灵，让剑灵带着自己飞下山。 至于桑连城，应该没那么快回过神来发现不对。 而且谢幻觉得，桑连城更应该担心的是赤狐族宝藏的事。 赤狐族的宝藏不是和居住地在一起的，而是用秘法混淆了天机，让其他人无法找到，如今桑连城作为族长的父亲去世，他们一族的宝藏恐怕也要现世了。 到时候又是一阵腥风血雨，想到这些谢幻就头疼。 想养一只小狐狸可真难。 因为在陆斋这边耽误了不少时间，谢幻切换到本体之后，立即往教习的住处跑。 如果他没猜错的话，吴茂江大概要让他背锅了，他还是早点离开为妙。 他用力敲着教习的门。 没一会儿，屋内就传来了一阵脚步声，教习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人是他，不由得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怎么是你？”他打量着谢幻，看到他面色红润又健康，忍不住松了口气，又往他的身后望了望。 竟然没有那位道君。 看出他眼里的诧异，谢幻说：“道君受伤了。” 闻言教习更惊讶了。 谢幻解释说：“道君把弟子带到内门之后，想教弟子习剑，没想到弟子资质实在愚钝……道君身上本就有伤，后来就……” 就被他的资质气到旧伤复发了？ 意识到他没说完的话是什么，教习变得目瞪口呆。 教习平时就是负责在外门教授道法和武艺的，他知道谢幻在剑法上没什么天赋，可也不至于把人气成这样啊。 等听到谢幻说愧对道君教导什么的，教习算是明白过来了——谢幻这是打算跑路。 那位道君看起来就身体不适很好的样子，伤也未必跟谢幻有关系，可伤势是在谢幻面前发作的，就算跟他没关系，现在也有关系了。 谢幻是觉得，等那位道君醒过来，还不一定怎么迁怒他呢。 想通了这点，教习看着他的目光不由得带上了些许同情。 那位道君着实不像是修道之人，杀戮之气也太重了，不管是吴昌鸣还是谢幻，在他身边都没有好下场。 教习不禁叹了口气，也明白谢幻是想来找自己要地图的了，没等谢幻开口，他就用手遮住额头，有些疲惫地说道：“这些天事情太多了，一直都没时间收拾屋子，你来得正好，帮我把书架右边的地图收起来吧，就放到花瓶旁边的柜子里。”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像是准备回去休息似的，对谢幻挥了挥手。 谢幻怔了片刻，在他身后说了声多谢。 对教习来说，这个举动冒了很大的风险，他又没有谢幻对医术的理解，更不可能知道凌二醒不过来了，然而他还是帮了谢幻。 如果不是对自己那一周目的医术自信，知道凌二不可能醒，谢幻都想让教习也跑了。 凌二真是神经病啊，前一秒还教他学剑，后一秒就要杀了他。 按照这种发展，谁知道他会不会把整个苍雾山都给屠了。 不过好在这个地方偏僻，也没别人能治他的伤，他只能慢慢等死了。 这么想着，谢幻又安心了一点。 他去书架上找了地图，把周围的地形都记起来之后，他按照教习说的，把地图叠好收进了柜子里。 出门之后，他回头望了一眼教习的屋子。 里面安安静静的，仿佛没有人存在。 也许教习真的在后面的床榻之上睡着了，他收回视线，快步离开。 就在他找路下山的时候，吴茂江把所有长老都叫到了凌二的院子里。 之所以耽搁了这么久没有去找谢幻，是因为他要等这些长老都过来。 这样才能把锅扣到谢幻的头上，让他自己的所作所为变得名正言顺，面子上也好看。 站在众长老面前，因为拿到了一大批材料和灵药的缘故，吴茂江的底气也足了起来。 他勉强压住得意的嘴角，神色悲怆地对长老们道：“诸位啊……没想到谢幻那小子如此狼心狗肺，我师侄好心带他进入内门，传授他剑法，他竟然暗算我师侄……” 众长老不由得面面相觑。 一个初入筑基的小弟子如何暗算得了洞虚期大能？ 他们知道吴茂江说的话水分有多大，然而当看到吴茂江展示他刚得到的那些东西，他们想要质疑的声音一个个都消失了。 他们这下子也看出来了，就是自家掌门重伤了人，想要推到外门的小弟子身上，不过他们能在这个门派待这么久，本身就是因为他们跟吴茂江是一路货色，利益当前，自然不会反驳他。 听完吴茂江对谢幻的控诉，他们还变本加厉地说了下去，说要一起帮他的师侄讨回公道。 吴茂江不由得露出了满意之色，一一许诺给他们诸多好处。 听到他们不要脸的话，门内的凌重焦急到了极点，“不能让他们这么做！” 他对如今掌控着身体主动权的凌二说道：“你快想办法阻止他们。” “为何要阻止？”凌二冷笑，“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他，我才会变成这样的……” 从师兄的荷包被毁之后，他在床上就没动过，凌重知道他还有余力杀人，苍雾山上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他的杀心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重，然而他却迟迟没动。 他这是迁怒谢幻了。 凌重意识到这点，不禁更心急起来。 “再这么下去他会死的！” 他的语气前所未有的急切，凌二心里不由得浮现出了些许怪异，可他还是用冷嘲的口吻说道：“死就死了，你那么关心他干什么？” 难道是善心作祟？ 反正不管凌重说什么，这次他都不会去帮谢幻的。 话说出口的时候，他心里有着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排斥，他把这归结为对凌重的厌恶，忍不住嗤了一声。 “你也不用那么着急。” 他对凌重说：“你就等着吧，看看你那好师叔是会直接把人杀了，还是带到我们面前再杀……” 然而这一次，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凌重打断了。 “我原本不想告诉你的。” 凌重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凝重，“我打算守住这个秘密……” 可听到凌二满不在乎的声音，意识到他的态度之后，凌重再也忍不住了。 再这么继续下去，谢幻真的会被吴茂江杀死。 就算没有被杀，以凌二现在的心态也会把他折磨到死。 因为他对凌二动手了，凌二是跟凌重完全相反的两个极端，他是个极其睚眦必报的人，他不可能放过谢幻。 凌重再藏着这个秘密已经没用了。 他声音低沉地说：“谢幻他……是师兄的转世。” 27 第二十七章 回来吧 他没有用不确定的词汇, 因为他已经在心底认定了，谢幻就是师兄的转世，除了这个再也没有其他的可能。 谢幻无论是年纪还是其他性格或是习惯都对得上。 他打开那个荷包的动作也没有停顿，寻常人拿到别人的灵器都会先试探一番, 他丝毫没有顾虑, 就好像觉得那本就应该是他的东西。 除了转世, 凌重再也想不到其他解释了。 这些年他走遍了山海，去过无数的秘境，从来没有一个人像谢幻那么相似，只是一个眼神就会让他联想到师兄的存在。 哪怕是这个世界上最真实的幻境，也模拟不出如此神似师兄的姿态。 再也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的了。 因此凌重说话的语气无比的笃定，凌二僵了两秒，像是才在脑子里把他话里的词语一个个组合起来, 排列成句子。 然而那句话却是他怎么也无法理解的。 转世？ 和凌重不同，凌二从一开始就不相信什么转世的存在, 可想到遇到谢幻之后的种种迹象，他反驳的话怎么也说不出口。 然而让他把谢幻和师兄划伤等号, 他内心又诞生出了极其强烈的排斥感。 谢幻不可能是师兄的，凌二想起了谢幻对自己动手的情景, 就仿佛早有预料，早就知道自己会出手一样。 一个筑基期的外门弟子，怎么可能做到这点。 更让他觉得恐慌的是, 在凌重说出这话的瞬间，他就想到了其中一个可能性——如果谢幻真的是师兄, 那么他一定有前世的记忆。 他知道自己要做什么，所以才有所防备。 他对自己动手，是为了……报复自己。 报复自己前世杀死他的那一剑。 想到这种可能, 凌二的心脏瞬间绞紧了。 “我不信……”他对凌重说，“他绝对不可能是师兄。” 师兄怎么可能那么对自己，以往不论自己怎么胡闹，师兄都从未真正红过脸，更别提对自己动手了。 他怎么可能……那么狠心。 凌二挣扎着从床上坐了起来，蚀骨之毒蔓延到了身体各处，他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臂有些发麻和钝痛，心脏处更是被毒洞穿了一般，阵阵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他分不清这到底是身体的痛楚还是灵魂深处传来的痛楚了。 凌重当时被他压制在意识深处，因此没有发现，他现在的伤势大半都是谢幻造成的，如果谢幻真是师兄转世，他怎么可能那么做。 他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这么狼狈，看着自己变成这幅半死不活的样子。 凌二无法接受。 他拿起床边的剑，门外吴茂江和一众长老还在一声比一声激烈地批判谢幻。 他们的声音在凌二听来忽然变得极其刺耳。 他打开了房间门。 门外的声音戛然而止。 吴茂江那么肆无忌惮，苍山门的人都以为他已经危在旦夕了，看到他拿着剑出现，所有人不由得脸色一变。 吴茂江是脸色最难看的。 凌二脸色苍白，胸口处渗出来的黑血把青色的外袍都染红了，然而他却站得笔直，狭长的眼眸朝众人脸上扫过，唇边出现了冷嘲似的笑容。 “一群金丹期，这么大张旗鼓地声讨一个筑基期。” 他的声音有着忍耐痛苦的沙哑，在此时如同砂砾从众人的耳中滚过，众人被他散发出来的无形气势所震慑，心中战栗起来。 “我们……” 吴茂江额上冒出了冷汗，刚要开口解释，凌二就一剑挥出，再次斩断了他刚用灵药恢复的胳膊。 吴茂江再度发出惨叫，所有人都被整变故惊呆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他们就遭受到了和吴茂江相同的待遇。 一道道剑气把他们的四肢钉在了原地，凌二身上的气息本就不稳，做完这些忍不住咳出了一口血。 他用手捂着嘴，看着被咳到手心里的血，以及血迹里丝丝缕缕的黑色，忽地呵一声笑了起来。 众人惊骇万分地望着他，连惨叫都忘记了。 他自己都已经是强弩之末，怎么还笑得出来？ 就在这时，他们听到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什么人说话似的，开口说道：“我就要死了，不如让他给我陪葬。” 他说话的语气平平常常，却仿佛比世界任何话都要恐怖，所有人的心中都升起了一股寒意。 那股寒意像是把他们冻住了，让他们在原地动弹不得，连身体上的痛楚都快忘记了。 这时凌二忽然瞥了他们一眼。 他放下手，手上那些带着黑色的血化作一条条毒虫，飞快朝他们爬了过去。 看到那扭曲黑暗的毒虫，吴茂江吓得大叫：“不要！！” 能把洞虚期的修士都折磨成这样的毒，他怎么可能受得起。 “我把东西都还给你，师侄，凌重师侄——” “我不是凌重。” 凌二眼神冰凉地望着他，说出了让他绝望的事实。 “我本就是来杀你们的。” 当年他顿悟飞升的时候，除了已经死去的师兄，所有人都沾了他的光，得到了天道的嘉奖。 除了吴茂江，还有很多人后来成为了修士，只不过他们都死了，都是凌二杀死的。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知道家传的剑法可以飞升，直指仙道的了。 他把对自己冷淡的师兄当做扰乱心绪的元凶，撺掇凌重一起杀了师兄，这样就能飞升成为修士了。 修士有着更广阔的天地，岂不比困在小小的门派里更好。 凌重一直没有答应下手，直到后来，凌重注视师兄的时间越来越长，师兄的身影不止出现在他的眼前，还在他旖旎的梦境中。 凌二知道机会来了。 他骗凌重说，他可以去帮忙确定师兄的心意。 凌重不想答应他，可他再三保证，绝对不会做对师兄不利的事，而且只要凌重开口，他就会把身体还回去，凌重这才勉强同意了。 凌重不想修仙，他只想和师兄留在这个散发着破败气息的小门派中。 可凌二想。 也许是因为有意识以来就被困住了，他无比渴望外面的世界，无比渴望自由。是 所以他把师兄杀了。 师兄是能束缚他的唯一存在。 何况……师兄根本就不喜欢自己，他只喜欢凌重，他对自己那么冷淡…… 凌二出剑的时候干脆利落，只有他自己知道，在这之前，他到底做了多少心理建设。 然而可笑的是，他真的挣脱了枷锁，顿悟飞升了。 因为牺牲了师兄。 其他人能够沾染他飞升的灵机成为修士，也是因为师兄。 他们所有人都欠师兄的。 所以凌二找到他们，把他们一个个都杀了。 那时候在门派里也经常有这样的场景，他们围在师兄面前，争先恐后地数落师兄的不好…… 仿佛场景重现般的行为让凌二的脸色变得有些狰狞。 由蚀骨毒化作的毒虫在他的操纵下钻进了那些人的身体里，他们再也说不出那些作呕的话，只能发出一声比一声凄厉的惨叫。 凌二拿着剑，一步步从他们身边走过。 他的脚步看似很慢，实则无比的快速，那些人的身体被剑气钉在原地，很快就被他甩在了身后，连惨叫声也变得越来越小。 “你不该这么做的。”凌重在意识深处欲言又止。 凌二一言不发。 如果是以前，他的手段会更激烈，然而想到这些人是谢幻所在门派的长老和掌门，他又下意识留了手。 “只不过是让那些人受跟我一样的折磨而已。”他声音冰冷地对凌重说。 凌重忍不住沉默了下来。 和凌二以前做的事相比，现在的做法确实算比较温和的了，然而凌重怎么也无法认同这样的行为。 凌二连东西都没拿回来，就那么着急去找谢幻，更是让他觉得不安。 凌二不会真的觉得自己要死了，想拉着谢幻一起陪葬吧？ 这确实是凌二做得出来的事。 凌重能感受到他在心底对谢幻的排斥，可是除了排斥，又有着极其复杂的情感，复杂到凌重都无法分辨。 凌重只知道，他比自己想象的更抗拒谢幻，抗拒到都对谢幻起了杀心。 凌重不禁有些后悔了，他几次想把身体的控制权争夺回来都没有成功，反而因为身体的不适，差点让凌二御剑的时候从半空中摔了下去。 凌重只好先按捺住自己的想法。 可等他们到了外门之后，并没有找到谢幻。 凌二嘴角逸出一丝冷笑。 “跑了。” 他毫不意外谢幻会这么做，就算他不是师兄的转世，敢对自己出手，也不可能在原地等着自己找上门报仇的。 而如果他是师兄的转世，更甚至有前世的记忆，那么他逃跑，就是更不可饶恕的行为了。 凌二握紧了手里的剑，眼中黑沉沉的一片。 “那么，我们把他叫回来吧……” “等等——” 凌重的阻止还未说出口，剑气就铺天盖地地爆发开来，往四周飞速扩散。 房屋、树木、到处都传来了被剑气斩断之后轰然倒地的声音。 凌二确实是个疯子，为了能让不知道走了多远的谢幻能够看到，他把剑气扩散到了四面八方。 冲天的剑气撕裂了空间，所有的一切都在剑气下拦腰而断，连天上漂浮的云丛都留下一道道深刻的划痕。 已经快走到山下的谢幻心里一惊，连忙回头看去。 天空的云犹如被发疯的猫爪子给挠过，碎裂成一道一道的，混乱的灵力和剑气搅成了一团，哪怕他只是筑基期，心里也不禁浮现出了不祥的预感。 他感受到了那漫天的剑气，以及凌二想要传达的话语。 ——回来。 ——不回来，苍雾山上所有人都得死。 28 第二十八章 我自己召唤我自己！…… 谢幻站在原地沉默了。 他没想到凌二还能醒, 而且一醒过来就做出这样的事。 如果凌二想要屠戮整个门派的话，根本用不了这么大张旗鼓，他把阵仗弄得这么大, 为的就是通知谢幻。 谢幻也知道了, 他现在的状态并不好。 如果状态好的话, 洞虚期的神识完全可以覆盖整座山, 想要找到他轻而易举。 不过这个举动也有可能是为了震慑。 这都是为了震慑谢幻而做的。 他想要谢幻回去，还想要谢幻乖乖听他的话。 谢幻现在是真的不懂他在想什么了, 对他来说，自己只是个见过一面的筑基期小弟子而已吧？用得着这样吗？ 心里疑惑的同时, 谢幻又有些生气。 凌二这分明就是在威胁他。 如果不回去，他真的会把苍雾山上所有人都杀掉。 谢幻可以不管那些人, 但他不可能不管外门的教习老师。 教习对他还是很不错的, 他之前的灵剑，还有下山的地图都是从教习那里得到的。 谢幻性格冷淡, 也不想招惹麻烦, 可他也不会在人凑上来想要打他的脸的时候真的把脸凑过去给人家打。 他检查了从陆斋那边调过来的灵力, 确保自己筑基期的身体能承受得住之后, 理了理衣服大步往回走去。 同时他拿出一颗灵果，用灵力催生出了一把匕首, 因为灵果太小了, 催化出来的匕首也只有美工刀的大小。 不过这也够了，木系属性的灵果很好用，催长出来的匕首也是木属性的，尽管有些脆弱，但在属性上完全克制住了凌二。 哪怕被匕首碰到一下，凌二身上的蚀骨毒都会再次爆发。 说不定会因此而死掉。 然而谢幻心里已经没有任何怜悯了, 对于拿一整个门派来威胁人的人渣，要什么同情和怜悯。 他现在只想早早结束这场闹剧，不管凌二是死掉也好，重伤生命垂危也好，他都再也不想看到他了。 这游戏里的NPC变成了现实之后，比想象中的还要过分。 凌二真的是神经病啊！！ 他沿着原来的路快步走上了苍雾山，下山的路好走，上山可就难了，越走谢幻的脸色就越黑，在心中把凌二骂了一遍又一遍。 他觉得现在这段剧情发到游戏论坛上的话，说不定还会引起一群玩家啊啊啊啊啊的尖叫，凌二本就是这么极端又心狠手辣的设定，拿一个门派作威胁也要把人叫回去，只会让人觉得超级酸爽，超级刺激。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谢幻就不爽了，这种剧情放在现实里真的有点恐怖。 他也可以啊啊啊啊啊，不过是崩溃的那种。 谢幻面无表情。 谢幻在心里骂人。 爬了一段山路，好不容易看到苍山门立在外面的石碑时，谢幻的脸已经黑得不能再黑了。 还好他已经筑基了，不然上上下下这么来两回，他真的要累死。 都是因为凌二！！ 谢幻把匕首藏进衣服里，已经不知道第几次在心里把凌二捅了个对穿了。 他没怎么考虑过凌重，凌重的状态比凌二更不好，凌二做出这种事他都没出现，说不定是本身意识已经消散了。 想到这种可能，谢幻心情不禁往下沉了沉。 越过苍山门的石碑，走了没多远谢幻就发现里面的景色已经大变样了。 苍雾山外门因为人少的原因，大部分地方都是荒芜的，树木生长得很茂盛，然而现在，那些树木全都被剑气斩断了，歪歪斜斜地倒在地上。 剑气狂暴而蛮横，所以切口也不整齐，看起来就像是经历过狂风骤雨的洗礼，目之所及，没有一处地方是完好的。 这不像是苍山门，反而像是经历过台风之后的废墟。 谢幻的心不由得再次往下沉。 他觉得凌二已经疯了，根本听不进他说的话。 不过好像也没关系？他又不是来劝凌二改邪归正的。 谢幻摸了摸怀里的匕首，继续往里走。 走了十来分钟，他终于到了有房屋的地方，只不过记忆中的房屋全部都倒了，因为房屋建得太久，用的木料都已经腐朽，看起来也比之前更凄惨。 整个苍山门就像这些倒塌的老旧房子，谢幻一边走一边看，一路走过来，他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也没看到路上或者是房子周围有血迹。 谢幻不禁皱起眉头。 他现在怀疑，凌二说不定把所有人都抓起来了，而且以那些人作为人质，等着他自投罗网。 可他对苍山门的那些人没有一点好感，他唯一想救的只有教习而已。 这时他忽然听到一阵嘈杂声远远传来，方向似乎是教习住处那边，还不止一个人的声音，他连忙快步走过去。 教习住处的门前是个十字路口，而在住处的另一边，则有一条宽阔的道路，顺着道路一直走，能看到一条清澈的小河。 小河从苍雾山附近穿过，因为离灵田比较近，外门弟子经常从那里打算去灌溉灵田。 因为地势比较平坦的缘故，在小河前的空地也是最宽敞的。 所有的外门弟子都被剑气钉在那里。 半透明的剑气嵌入他们的身体，血不断从他们的身体流出，渗入河前的草地。 之前被凌二废掉的那些已经被赶下山了，剩下的弟子不是很多，他们一个个面色痛苦，惊恐地乱叫着，哪怕教习怎么安慰都不起作用。 因为在他们的面前，站着一个修罗恶鬼般的存在。 凌二身上的青衣已经被血迹染成了黑色，他面如白纸，浑身上下感受不到半点生人的气息，静静地握着剑伫立在那里，哪怕一句话也不说，也让人忍不住心底发凉。 死亡的寒意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谁也不知道他会不会在下一刻出手，一剑收割掉所有人的灵魂。 教习一直在安慰那些弟子，只不过在死亡的恐惧下，他的安慰收效甚微，最后连他自己也变得心里憔悴起来了。 他是第一个发现谢幻的。 看到谢幻的瞬间，他立即就想张嘴叫人，然而他又马上闭上了嘴。 凌二是因为谢幻才把人全都抓到这里的，他想让谢幻离开，其他人可不会这么想。 顺着教习的目光看过去，看到谢幻的身影出现，那些人立即叫喊起来。 “谢幻！是谢幻！” “他来了，快放了我们！” 伫立在草地上，宛如化作雕塑般失去了所有生机的凌二瞬间像是被注入了活力，幽暗的眼神掀起了一丝波澜。 “聒噪。” 他冷冷地说着，都没看到他的剑挥出，那些叫喊的人就痛晕了过去。 清醒的只剩下教习和谢幻了。 谢幻望着凌二，也许是因为血流得太多的缘故，他现在看起来就宛如纸人一般，极度的苍白和脆弱。 他视线幽暗，与谢幻对视的时候，眼里翻涌的都是深不见底的情绪。 “我等你很久了。”他声音微暗，视线一瞬不瞬地盯着谢幻。 谢幻本就感觉之前报仇不过瘾，现在看到他这样，更觉得生气了。 “我没有让你等。”谢幻冷冷地回应。 凌二既然能使出这么厉害的剑法，把整个外门都快夷为平地，用神识覆盖整座山找他应该也不会很难。 可他没有那么做，他选择了抓人，把谢幻给逼回来。 他想要谢幻对他妥协。 如果谢幻真的只是一个筑基期的小弟子，恐怕也只能妥协了吧。 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赢过凌二的。 就算现在也是一样。 看到凌二的时候他就发现了，凌二现在太强了，他完全就是不要命的那种，把所有的灵力和剑气都放出来了。 只为了能够找到谢幻。 现在围绕在他周身的剑气都快失去了控制，谢幻根本无法靠近。 即使靠近了，他那把灵果催化出来的匕首也会被搅碎。 凌二就是故意的，他故意要这么做，告诉谢幻——你已经没有办法了。 他现在唯一能做出的选择，就是服从凌二。 谢幻不由得露出了一个冷笑。 凌二对他嘲讽的态度置若罔闻，只是眼神幽深地盯着谢幻，眼里的情绪愈发像是暴风雨前的宁静，有着一旦出现，就能摧毁一切的可怕感觉。 他像是在透过谢幻看什么人一样，过了好一会儿才说：“你问过我师兄的事。” “师兄是我杀死的。” 他慢慢地说道，他看到谢幻在对面微微蹙眉，那张少年感十足的脸上有着师兄没有的清透，师兄慵懒而温顺，有着无与伦比的可靠和安全感，他却充满了灵气，一眼看过去就会让人觉得年轻而有活力。 他和师兄没有任何相似点，可又那么相似，都是他身为凌重的第二人格可望而不可及的存在。 就算是现在，在他看来，恐怕自己都还是“凌重”吧。 他所知道的道君，从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是凌重，而他……他连个正式的名字都没有。 谢幻从他的目光中感受到了危险。 他迎上凌二的眼神，定定地望了他片刻，然后说：“放教习老师离开。” 钉在教习身体上的剑气瞬间消散，凌二很爽快地放人了。 然而教习却没有走，他捂着流血的伤口，眼神担忧地望着谢幻。 谢幻对他摇了摇头，两人对视了片刻，教习才叹息一声，用法术把那些昏迷的弟子都漂浮起来，一起带走了。 凌二也并未阻止。 他越是好说话，谢幻就越是觉得毛骨悚然。 他好像隐隐约约意识到了凌二要做什么。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想法般，凌二说：“我也会杀了你。” 他的伤势很重，就算好好调养也没有恢复的可能了，在这种时候能够遇到谢幻，对他来说就像是老天眷顾一般。 他的想法很简单，不管谢幻是不是师兄的转世，他都要谢幻跟他一起死。 他是在杀死师兄很久很久之后，在一个醉生梦死又醒过来的早晨才忽然发现的，他很想念师兄。 然而师兄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了。 杀死他的人正是自己。 他如今拥有的东西都是他最想要的，可是师兄不在的话，这些东西都没有了意义。 他望着脸色微变的谢幻，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他已经不计较谢幻到底是怎么知道他的伤势的了，只要谢幻能在他面前死掉就行。 他是师兄的转世最好，不是的话……凌二也无法容忍一个这么像师兄的人留在这个世界上。 无视了心底凌重的喊声，他握紧手中长剑，一步步走近谢幻。 谢幻真的很想给他发一个神经病证书。 比起上次，他唯一的进步大概就是在杀人之前居然还会预告了。 看到谢幻脸上露出了紧绷的神色，凌二低声说：“我不会让你感觉到痛苦的。” 这根本不是痛苦不痛苦的问题啊！！ 随着凌二的走近，谢幻感受到了他身上凌厉的剑气，洞虚期的威压哪怕不是故意散发出来针对他，也让他觉得有些难受。 仿佛呼吸困难的感觉令他的脸色沉了下来。 他往后退了两步，凌二眼神变都没变，脸上带着猫抓老鼠般的悠闲，就像是在说不管谢幻怎么挣扎，都不可能逃得过这一次的死亡。 这死亡还是他给予的。 第一次在游戏里死掉也是凌二，难道穿越到游戏里还是要这样吗？ 谢幻脸色沉沉地望了他片刻，忽然迅速往后退，他离河边越来越近，然而凌二胸有成竹，并未阻止他。 这时让凌二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现了，谢幻从怀里掏出了一件东西，飞快抛进了旁边的小河里。 凌二眼力很好，立即发现了那是一块玉佩，看起来破破烂烂的，极为不起眼。 那是谢幻之前说过的，定亲的玉佩。 玉佩被抛进流淌的小河之后并未往下沉，也未顺着河流飘走，而是在清澈的水面上沉沉浮浮，莫名的危机感让凌二心里一紧，攥紧了手中的长剑就要朝谢幻袭去。 他并未用灵力，是因为他想要亲手杀了谢幻，并且记住他最后的手感。 然而在他的面前，汹涌澎湃如同大海般的灵力出现了。 那灵力是被河水牵引过来的，隔着不知道多遥远的距离，依旧恐怖得无法用言语来描述。 凌二已经是洞虚期，他的灵力在对方面前也如同风雨飘摇的小舟，在大海中随时都有可能被淹没。 更让他惊骇不已的是，随着那灵力出现了一道修长的人形。 那人盘腿坐于飞剑之上，一只如同火焰的小狐狸被他抱在怀里，他修长的手指有一搭没一搭梳理着狐狸表面柔软的绒毛。 霜雪般的白发落于他的肩头，他的五官深邃而富有攻击性，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看过来，也让凌二浑身僵硬，动弹不得。 凌二表现出来的冰冷和强硬，以及他身上所有的优势，都如同赝品遭遇正主般，在这凛然的眼神下荡然无存。 29 第二十九章 凭你也配 凌二看着那道突然出现的人影, 露出了震撼又警惕的神色。 他成为修士已经很多年了，可没有一个人能给他的感觉这么危险，即使对方什么都没做, 都会让他觉得自己完全敌不过对方, 只要稍有动作, 就有可能会死掉一般。 临近死亡的危险感让他不自觉地绷紧了脸颊，手紧紧攥着长剑, 目不转睛地盯着对方。 那人也用冷漠的眼神望着他，不是谢幻的那种冷淡, 也不是曾经师兄的那种浑然不在意, 而是像看待一个轻而易举就能碾碎的蝼蚁的眼神。 那眼神让凌二心里泛起一阵不舒服，然而对方不经意传递过来的威压强大得仿佛天堑隔在他们之间，那无处不在的压迫和危险感就好像在说无论修炼多少年，他都无法做到像对方那样。 凌二心里顿时乱成一团, 灵魂像是被弹出了身体, 只能这样僵硬地望着对方，什么动作都做不出来。 从对方出现的那一刻起, 他就意识到了, 他想要再杀死谢幻已经不可能了。 听到谢幻可能是师兄转世的时候，他有一瞬间想要放过谢幻的，可是想起谢幻对他动手那一幕, 他的怒火便不可遏制地冒了出来。 他的伤势已经这么重了, 不管做什么都不可能恢复如初, 还不如杀死谢幻, 让谢幻给自己陪葬。 他的想法就是这么疯狂，这么不讲理。 他也不觉得自己有错，可在那突然出现的男人的注视下, 他嚣张的气焰立即被削下去了一截，变得狼狈无比。 他的心里乱糟糟的，无法言喻的难受再次浮现出来。 他以为自己不能接受的只是谢幻长得像师兄，可直到现在他才发现，他更不能接受的是谢幻被其他人保护了。 比他更优秀更强大的人。 凌二眼神一瞬不瞬地盯着对方，试图把他和修真界那些大能对上号，可无论是如雪的白发还是那只火红的狐狸，或者接近金色的冷漠眼眸，都是他从未听说过的。 比起他修炼的这些年，显然这个世界有着很多更悠长更隐秘的事物，对方就是其中之一，即使他已经到了洞虚期也没有任何资格去接触。 凌二的心里更不平衡了，那种方方面面都被对方牢牢压制的感觉更像是巨石焊在了他的心底，怎么挪也挪不开，只能让自己的心脏越来越难受，越来越不堪。 谢幻没注意到他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动作，变得恍惚又难受，他正沉浸在一种奇妙的感觉中。 在《孤山遗梦》这款游戏里，水镜之术是玩家最先学到也最常用的技能，只要有水和灵力，这个技能就能施展成功。 谢幻刚穿越过来的时候，就在水镜里看到过凌二，还因为被他察觉到了，用法术当场破坏掉了水镜。 一开始看到凌二的剑气，意识到自己被威胁了的时候，谢幻也有想过通过水镜召唤陆斋，让他来对付凌二。 可是他空有灵力，配合灵力使用的水却很难弄到，他又不会水系法术，虽然法术的手势他都记得，但没有法决的配合，在现实中很难施展出来。 所以他早早就否决掉了这个想法，可他没有想到，凌二竟然把人都绑到了河边。 而且他是真的要杀谢幻，连理由都不给一个，只说了谢幻问过他师兄的事，他杀了师兄，他现在也要杀谢幻。 谢幻满头问号，觉得他真是有病。 这种精神状态转去修魔都会被人嫌弃的。 他当场就召唤陆斋出来给凌二治治脑子了。 结果陆斋这个账号真的太好用了，在水镜之术连上他的瞬间，他就把水镜之术给升级了。 他出现在谢幻的面前，不再是一面平面的水镜，而是立体的，仿佛真人般的存在。 就好像用水和灵力凝聚出了实体，真真切切地出现在了谢幻的面前。 从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威势瞬间就压制住了凌二。 谢幻只能说，不愧是氪金账号，他真的太满意了！！ 和他之前想的不一样，同时操纵两个身份也没有那么难，现在的情况就好像同时分屏开两个账号，虽然有很多可能会被忽略的细节，但是两边的视野都能尽收眼底，不管想操纵那一边，他都能随心意而动。 他现在就在用本体的视角观察陆斋，可能是缺少他的意识投入的关系，陆斋看上去有种高高在上的冷漠。 这才是谢幻理想中的剑修，比起凌重的温以及凌二的疯狂更像剑修，只要这一剑在手，世间任他来去，无人能抵挡。 他给人的感觉极度的自信，自信到近乎狂傲。 谢幻忽然想起，切换到陆斋那边的时候，他似乎也有受到影响，他对那只小狐狸的态度也挺霸道的。 因为水镜之术只勾连他一个人的缘故，小狐狸没有察觉到不对，被他突然抱上膝头还吓得僵直了好一会儿。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斋，刚缓过神来的凌二立即发现了这点。 看着少年眼中的认真，以及舍不得移开眼的视线，凌二胸中蓦地一痛。 他也是剑修，可少年从未用这种眼神看过他。 在他出现的时候，少年甚至带着几分不以为意的疏离，在他要求少年留下的时候，少年也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他只是筑基期，拒绝一个洞虚期的修士要求，不知道冒了多大的风险，可即使如此，他还是拒绝了。 最终，是凌二用全部的灵石作为交换，才把他留下来了。 可眼前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什么也不用做，就能得到他的全部目光。 只一出现，就夺走了他的全部注意力。 强烈的烦躁和杀意从凌二的心底升起，他握剑的手指收紧到指节有些发白，长剑受到影响，在他手中发出尖锐的嗡鸣。 对面那个忽然出现的剑修眉梢微挑。 他大部分时间都是没有表情的，脸上的神情比冬日的雪山更孤高而冷傲，因此只要有一点点的表情变化，在那张脸上都会变得无比的明显。 凌二从这变化中读到了冰冷的嘲意。 似乎是觉得他很可笑，对方投注到他身上的注意力又多了几分，这就像在告诉他，对方从来没把他放在心上，也没把他当成对手。 这种轻视的感觉让凌二愈发烦躁和憋闷，灵力迅速汇聚到他的手中，他握紧的长剑嗡鸣声不由得加大了。 不过是一具小小的分.身而已，竟然如此嚣张。 如果对方来的是本尊，说不定他会犹豫几分，一个分.身…… 被打压得消散的杀意再次浮上心头，凌二紧紧盯着对面的剑修，目光凶戾得像是要把对方剥皮抽骨般。 他的心里从来就没有退缩和退让这样的词，更何况他时日无多，对方的出现就像是在他的雷区蹦迪，疯狂刺激到了他。 他倒要看看，一个小小的分.身，能用什么来保护谢幻。 直到现在，他想下手的对象依旧是谢幻，而不是这个突然出现的男人。 不如说因为对方的出现，他想让谢幻死在自己手里的想法变得更强烈了。 他心里除了被压了一头的烦躁和郁闷，更多的是东西被抢走的愤怒。 在他的潜意识里，谢幻就是他的东西，所以他才能随意夺走谢幻的性命，可现在却有人想要保护谢幻。 他无法忍受这样的行为。 哪怕对方的修为比他高，现在来的也不过是一具分.身，用分.身就想阻挡他，做梦！ 凌二手中长剑感受到了主人的杀意，不停地轻颤着。 不断凝练的剑气让他的气势也变得如同即将出鞘的利刃，就在这时，他看到对面的男人微微抬了抬嘴角。 那不是想要露出笑容的神情，更像是不加掩饰的嘲讽，而且除了嘲讽，在那微弱的表情变化里似乎还多了点其他的东西，让他看起来危险至极。 他放在小狐狸脑袋上的手指微微一抬，一道剑气从他指尖发出，那道剑气比起凌二满到快要溢出来的剑气不同，只是一道白色的细线，细微得几乎看不见。 然而这道细线却以势不可挡的姿态破开了凌二周身的剑气，击中了他的身体。 凌二的身体顿时倒飞出去，摔在了草地上，浑身上下传来的剧痛让他感觉身体仿佛碎裂成了无数片，他的眼前阵阵发黑，连一根手指都动不了。 他的嘴角再次溢出了黑色的血迹。 他勉强睁开眼，看到面前散落着几块熟悉的金属，而后他才意识到，他的本命灵剑碎了。 碎成了无数块。 剑柄的碎块因为被他攥紧了而深深嵌入他的手心，而比这更痛的是从灵魂深处传来的撕裂感。 对一个剑修来说，本命灵剑和魂体紧紧相连，如果本命灵剑碎了，他也失去了所有的能力，只能像是那些碎片一样，凄凄惨惨地躺在地上任人宰割。 只不过是一个分.身，竟然强大到了这种程度…… 凌二不知为何想起了他刚才微微牵动的嘴角，他忽然明白了，对方刚才确实是在笑，只不过那不是友好的笑容，而是对凌二不自量力的嘲笑。 他那时候真正想对凌二表达的意思其实是： ——想在我面前杀人？ ——凭你也配。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对方的轻蔑，凌二眼前黑沉沉一片，阵阵晕眩让他艰难地试了几次才抬起头。 在模糊而晃动的视线里，他似乎看到谢幻和那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一道剑气再次打入了他的身体。 出乎意料的是，那道剑气并不是为了破坏他的身体，而是把他体内所有的毒素都集中到了一处，封印在他的心脏里。 蚀骨之毒无法被根除，封印在心脏之中会让毒素愈演愈烈，虽然身体得到了短暂的喘息，但迟早有一天，所有的毒素都会爆发出来，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凌二的心瞬间沉了下去。 然后，让他更无法接受的情况出现了。 那把蚀骨之毒封印起来的男人，亲手将封印的控制权交到了谢幻的手里。 那是一道凝练出来的银白色符箓，犹如上好的缎带在少年手里闪闪发光，凌二从中感受到了能够牵动封印的力量。 蚀骨之毒性烈，被封印起来的话，无论何时解开都会引起猛烈的反扑，对凌二来说就是死路一条。 那个男人一句话也没说，却把他的性命交到了谢幻手中。 而后才轻飘飘地瞥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凌二浑身颤抖不已，恨不得当场死去。 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对方的举动不是为了延长他的性命，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对方是想让他……让他像狗一样，留在谢幻的身边，听从谢幻的命令。 30 第三十章 他怎么可能这么对我 对凌一来说, 谢幻本是一个可以随意消磨的存在，他和其他筑基期小弟子唯一的不同，就是他跟师兄的几分相似性。 转世不转世的问题, 他从来没有考虑过, 或者说他根本就不敢考虑。 如果谢幻真是师兄的转世，不过是又一个证明他比凌重更卑劣的证据罢了。 所以即使谢幻因为他的威胁回来, 他也不会收手, 反而会变本加厉地想要杀死谢幻。 谢幻的生死从一开始就掌握在他的手中——可是现在，情况一下子反转过来了。 掌握了生杀大权的人变成了谢幻，只要谢幻心念一动, 他就会因为剑气或者毒发而死去。 路边随便动动脚就可以碾死的蚂蚁突然变成了自己的主人, 凌一怎么也无法接受这样的事实。 更让他无法接受的是，这一切都是因为另一个男人的出现而改变的。 他保护了谢幻，还帮助了谢幻。 尽管他一句话也没说, 所做的事情却无一不是为了谢幻而考虑，凌一一下子难受到了极点。 时间似乎又回到了很多年前, 他和凌重也是这样的, 他只会用闯祸来吸引师兄的注意，凌重却会很多东西，能够一次次获得师兄的赞赏。 每一次师兄都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凌重。 他连凌重都比不过，而现在站在他对面的人……是比凌重更优秀更可怕的存在。 简直强大到令人绝望。 他没有任何机会，他就是赢不了, 不管怎么都赢不了。 不管是杀死谢幻，还是获得谢幻的注意力都一样。 尽管身上的毒已经全部集中到了心口, 凌一的身体还是剧痛不已，他不由自主地蜷缩起身体，他听不到不远处的谢幻和那个男人在说什么, 可就是这样，他才越发的痛苦。 他目光凶戾地瞪着那边，嘴角再次逸出了凶狠的笑容。 想用他这幅惨状来讨好谢幻？ “我不会让你得逞的……” 他低声说着，声音也如同地狱里的修罗恶鬼般，沙哑又阴暗。 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连本命灵剑都碎掉了，他还有什么可失去的。 他手中的灵气迅速聚集，这些灵气因为本命灵剑碎掉而分散在各处，如今聚齐起来变得狂躁不堪，和他混乱的神情映照在一起，看上去极为癫狂。 他这是打算冲破封印蚀骨毒的那些剑气自爆！ 不远处的谢幻心里一惊，对上他睁大的双眼，凌一再次露出了一个笑容。 那笑容邪恶到令人脊背发凉。 一个洞虚期的修士，自爆的力量有多强大呢？摧毁整座山脉都绰绰有余了。 不管是山上的其他人还是谢幻，都要给他陪葬。 谢幻像是被吓得呆在了原地，目光愣愣地望着他。 凌一嘴角上扬的弧度不禁扩大了。 无论如何，那个男人出现在这里的也仅仅是一个分.身而已，他真的能在洞虚期修士的自爆下保护谢幻吗？ 怎么也不可能……？ 凌一的思绪忽然断裂了，因为他看到对面那个让他极为在意的男人出手了。 他伸出手指，和谢幻拿着银白符箓的手交叠在了一起。 男人的手掌比谢幻的更宽大，与谢幻的手放在一处不仅没有不协调的感觉，反而让他们看起来越发的和谐，男人的冷漠强势完美包容了谢幻身上的少年感，美好得仿佛画卷般。 凌一身上的灵气骤乱。 刚聚拢起来的灵气再次有了逸散的趋势，没等他把那些灵气稳定下来，在心口处的那股剑气就再次冒了出来，把他的那些灵气打得烟消云散。 他再次倒在地上，身体一动也动不了，那些剑气像是代替经脉掌控住了他的身体。 谢幻拿着那道符箓微微一晃，他的身体就不由自主地往旁边摔去，头狼狈地撞进了河边的淤泥里。 那些淤泥的地方原本是一个小小的水泊，苍雾山上的外门弟子钓了鱼又没有盆用来装，所以先挖了个坑灌满水把鱼放进去的。 凌一的脸砸进去，鼻腔瞬间充斥满了鱼残留多日的腥臭味，令人作呕的烂泥灌入他的口中，他的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心脏一阵阵抽痛，强烈的屈辱感让他很想就这么晕死过去。 然而洞虚期强韧的意志力支撑着他，他怎么也无法得到解脱。 因为本命灵剑破碎的神识也还在帮助他，让他感受到自己此刻处在多么凄惨的地狱中。 那道剑气是男人赏赐给他的项圈，不仅束缚着他体内的毒气，也能操纵他的身体。 让他现在像狗一样趴在地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与此同时，他也感应到了不远处的情况，像是为了夸奖谢幻做得好似的，那冷漠又强大的男人微微抬手，轻轻拍了一下谢幻的脑袋。 他的手掌刚碰到谢幻脑袋的时候僵了僵，而后像是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微微蜷缩了一下手指。 和之前的表现全然不同，面对谢幻的时候，他的神情更生动了，冰冷和孤傲渐渐从他脸上褪去，让他变得更像是一个真正的人类。 谢幻也没有了那种冷淡的感觉，似乎对他极为亲近，在他伸出手的时候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任凭他靠近。 像是感受到凌一的在意，谢幻慢慢转过头来。 凌一身上都是黑色的血迹，又陷进了淤泥的坑里，本命灵剑在他身边碎成一块一块的，他的头发因为淤泥缠在了一起，身上散发着难闻的腥臭味，说是从远方逃难来的乞丐都有人信。 自从有记忆以来，凌一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谢幻落到他身上的目光没有任何变化，却让他觉得如同被剥皮削骨般痛不欲生。 那男人微微低头，轻声在谢幻耳边说了一句什么，谢幻手中符箓微亮，凌一终于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然而他宁愿不要这样——他连自己的意识都掌控不了，连晕过去都是因为谢幻他们的仁慈。 不，只是因为他们看够了他的丑态而已。 凌一心中悲愤欲绝，然而下一瞬体内肆虐的剑气就霸道地切断他的意识，让他的眼前彻底黑了下去。 谢幻看了看他，又看看身侧的陆斋。 陆斋若有所感似的侧头与他对视，视线相接的瞬间，谢幻从中看到了一点点无语。 那是对凌一的无语。 他都没想到凌一会自爆，从凌一醒过来开始，他就表现得像是疯狗一样到处乱咬。 也不知道是哪里刺激到他了。 不过谢幻也没有要探究他想法的意思，他原本想把凌一杀了，虽然这样可能会连累同在体内的凌重，但是除了这个也没有其他好办法了。 这才短短一天的时间，凌一就想杀他两次了，就算没有得手，他也没有把人留下来的道理。 然而就在他打算动手的时候，他忽然感受到了陆斋那边传来的微弱情绪，或者说是直觉，来自修真界大能的直觉。 留着凌一的话，会有好玩的事情发生。 谢幻犹豫了片刻，陆斋这个号确实有点恶趣味在身上的，他切换到那边的时候心里就经常冒出来不一样的想法，所以这个直觉会出现，是因为陆斋想看戏？ 难道真有好玩的？ 他用陆斋的身份仔细感受了一下，然后得出了结论。 陆斋应该是想把凌一留下来慢慢折磨。 让凌一死掉很简单，可是活着才能感受到真正的痛苦。 陆斋就是这么想的。 谢幻早就发现了，他的意识不在那边的时候，陆斋就会自动以他为焦点，视线从来不离开他，看他看得目不转睛。 所以这波算是……触发自动护主了？ 谢幻有些微妙地想着，不愧是自己氪金的大号，游戏公司没有虚假营销，他真的对自己好好啊！ 既然是陆斋想留下的，那他就先把凌一留下好了。 没有了本命灵剑，凌一境界下跌得厉害，再加上这一波打击，估计也作不了什么妖。 他还可以看看陆斋打算怎么对付凌一。 对陆斋居然会自动产生想法有些新奇，谢幻在原地等了一会儿，然而自从凌一晕过去之后，他等来等去都没等到陆斋有下一波动作。 他就像是进入了待机状态，如果没有谢幻去操纵的话，他连动都不会动。 刚刚冒出来的直觉就好像是从谢幻自己心底生出来的那样，然而谢幻知道自己是没有那么恶趣味的。 说不定是跟陆斋这个账号原本的属性有关？ 他忍不住对陆斋好奇起来，可惜不管他怎么看，陆斋的面板都还是一团问号，什么也看不到。 谢幻只好撤了水镜，陆斋的身影消失之后，他站在原地望着昏迷的凌一，觉得他比起上次晕倒的时候，看起来惨太多了。 不过他没有要同情凌一的意思，他心里隐隐有种感觉，陆斋留着凌一，说不定跟自己回家的线索有关。 只是现在本体的境界太低了，什么线索都掌握不了。 他想了很久，觉得还是应该提升境界，境界太低的话，他的神识也很弱，同时用两个身份很容易出事。 这次也就是因为凌一快疯了才没发现不对而已。 他打算去附近的大城镇看看，这边的号学剑不行，还能学点其他的，把境界提上去了什么都好说。 而且现在不是还有个免费保镖在么——就让凌一带他去，凌一就算没有本命灵剑了，也是个不容忽视的战力，就算遇到其他修士抢劫也不用担心。 谢幻收好那张银白色的符箓，拿着匕首走到附近的河边，捞了一条鱼上来慢悠悠地烤了起来。 凌一是被烤鱼的香味刺激醒的，原本鱼应该是最让他觉得怀念和温暖的东西，然而现在只要一闻到鱼的味道他就想吐，胃部遏制不住地一阵阵抽痛，身体也不受控制地抽搐起来。 谢幻一边吃着鱼，一边冷眼望着他。 凌一狼狈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他看了看凌一紧紧攥成拳头的手指，那只手也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痛的还是其他的原因，他的指节缺乏血色，变得近乎惨白。 过了一会儿，谢幻说：“去把自己洗干净。” 他的语气和之前一点变化也没有，然而凌一还是从中听出了冷漠，他心中不断传来的痛楚越发剧烈。 他眼前发黑，用手撑着地面，好几次才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他心里很明白，他没有拒绝谢幻的权利。 他如今是谢幻的阶下囚了，或者说是一条狗也不为过。 那个男人不在了，他的杀意也消退了下去，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痛苦，不仅仅是身体的，还有心灵上的。 看着专心用匕首戳着烤鱼，像是在思考要挑哪一块地方下手的谢幻，他几次动了动唇，却什么也没说。 他只是走到河边，沉默地把手伸到河里，一点一点清洗着手上的污渍。 看着河水倒影出来的仿佛乞丐般脏污的人影，他僵硬了许久，才在心底叫了一声凌重。 自从他释放出剑气，想把谢幻叫回来开始，凌重就再也没有说过话了。 他没有阻止凌一的能力，只能封闭自己，不让自己去看接下来会发生的事。 从前他保护不了师兄，如今他也保护不了谢幻。 他把自己藏在了心底最深处，直到凌一叫他，他才有所反应。 他在一瞬间就理解了凌一现在的处境，凌一和他本就是一个人，这短短半天的经历灌入他的脑海，他一下子笑了出来。 听到他嘲讽的笑声，凌一一反常态地没有动怒。 他只是说：“你说他是师兄的转世……” 凌重没有说话，还是大声笑着，嘲讽着凌一的所作所为。 凌一从他话里感受到了，他默认了，谢幻就是师兄的转世。 这不可能的。 凌一很想这么反驳凌重，然而他心痛得无以复加，根本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哪怕和凌重在心里对话也做不到。 冰凉的河水倒映着他凄惨的身影，看清那道人影，以及他身上的污泥和黑色的血迹，再也没有从前的半点风光和肆意，他身形一晃，差点栽到河里。 “不可能的……” 他终于发出了声音，只是那声音沙哑到近乎哭泣。 “师兄他……怎么可能这么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