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花开后百花杀》 第1章:我不恨 沈羲和:“诸位皇子,各有千秋,争相求娶,太子殿下,胜在何处?” 萧华雍:“身无所长,幸而体弱,待我为皇,你若嫌我碍事,我可早死。” ——题记。 碧纱窗轩风悠悠,珠帘暖阁香阵阵。 “你恨么?” 清冽的声音深藏着一点压抑,在沉静的屋子里响起来,打破了一片安宁。 那一抹颀长挺拔的身影站在窗前,侧身而立。 高挑而又幽雅的八角烛台内的烛光透出碧玉罩,混合着微启的窗口偷爬进来的月华落在他的身上,将他映照得宛如谪仙,飘逸独华。 他就是大兴王朝,帝王宠爱的五皇子信王——萧长卿。 回答他的是青烟袅绕的芬芳,彷如这个屋子里只有他一个人自言自语。 负在身后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他终究是忍无可忍的转过身。 复杂的目光穿过一重轻纱,一重碧玉珠帘,一重香炉之中弥漫的香雾,落在端坐案几之后的人儿身上。 她细长柔软的素荑握着一柄金镶玉香匙,轻轻的在五福羊脂白玉香炉之中搅动。 一圈一圈,不急不缓。 就是这样,永远都是这样,无论发生何等惊天动地的大事,她都能够这样无动于衷,不动如山! 这就是他的妻子,他深爱的女人,他的信王妃! 一个他永远看不明摸不透的女人。 愤而拂开珠帘,掀起一阵珠玉相撞的零乱声,他疾步走到她的面前,隔案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顾青栀,你恨我么?” 轻垂的眼帘缓缓煽动,她终于抬起了头,那一双动人心魄,似有珠玉华光盈盈闪动的眼眸平静地望着他,她那清泠似冰玉相击的声音才无波无澜地响起:“为何恨?” 啪! 他的双手按在了她面前的案几上,案几被震的晃动一下,可见他的力气之大。 这样的举动终于引起了她的注意,她将要收回的视线又落在他的身上,那眸子一转间万千风华,手中的动作也跟着停下来。 指尖抠住梨木雕花案几,铺在上面精致繁复的绸布出了皱褶,萧长卿的声音有着努力克制的轻颤:“就在今日午时,我亲自监斩了你顾家六十九口人,包括你不满三岁的侄儿!” 说出来他的心没理由地忐忑,他紧紧的盯着她的双眸,企图从那里看出一点憎恨、厌恶、甚至一丝痛苦。 可惜他失望了,她依然那么波澜不惊,那么平静的近乎冷血,仿佛他说着和她无关痛痒的事情。 三年,他们成婚三年。 他将她宠上天也好,他当着她的面和别的女人亲热也罢,甚至他纵容妾室对她无礼,她都是这样云淡风轻,似乎她并不是活在这个世间的人,看所有的人所有的事都是漠不关己。 “顾青栀,你没有心,你的血是冷的。”他压抑着堵在心口的愤怒,声音从齿缝之中溢出来。 她不爱他,一点也不爱,纵使他千人称赞,万人追捧,在她眼里也什么都不是。 他想,她既然不爱,那就让她恨好了,至少他能够看到她那双美的叫人窒息的眼眸兴起涟漪,可他终究唯有失望。 他宠爱别的女人,她不妒! 他纳她表妹,她不哭! 今日他被父皇下旨亲自监斩她满门,她也不恨! “殿下,何至于如此。”她檀口轻启,手上的香匙又开始缓缓搅动,动作清雅,一举一动皆可入画,“君强臣弱,臣强君弱,不过是一场权利的博弈。顾家落入今日的结局,是爹爹技不如人,输了便愿赌服输,心服口服,何来怨恨?” “今日,若是顾家胜了,殿下也同样会沦为阶下囚,甚至性命难保,陛下将会成为看臣子脸色度日的傀儡之君。”稍稍停顿了之后,她接着淡声道:“至于顾家的人被牵连,并不无辜。” 迎上萧长卿放大的瞳孔,她清楚地看着他澄澈的眼底倒映着仪态端庄的自己:“他们生在顾家,顾家权势滔天之时,他们享受着顾家的威望带给他们的荣华富贵;如今顾家倒下,自然要一并承担落败之后的代价。 这世间,哪有人只得好处?没有丝毫付出?” “我,身为顾家女,为何要恨?”她反问他,柔嫩如樱花一般粉红的唇瓣微微一扬,“为何要恨殿下,我与殿下不过是一场门当户对的联姻,一场押下身家性命的惊天豪赌。若非我姓顾,若非身为顾家嫡女,我又有何资格嫁于殿下为嫡妻?殿下你看,这就是顾家带来的荣耀,富贵向来险中求。现在顾家还剩下一个我,还请殿下明示,我这条漏网之鱼该如何处置?” 已经输了权势富贵、身家性命,她绝不能再输了世家大族的风度,输了名门贵女的傲骨! 大势已去,败局亦无力扭转乾坤。此时歇斯底里,怨恨放狠话除了浪费精力,击碎自己最后的尊严和修养,又有何用? 萧长卿被她的话刺激的忍不住倒退两步,他不可置信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能够这样的冷静和理智。 她那么美,美的不食人间烟火;却又那么冷,冷的好似没有活人的七情六欲。 这世间竟然有这样的女人! 而他深深迷恋不可自拔的竟然是这样的女人! 沉痛的闭上了眼,萧长卿有些无力的转过身:“你是信王妃,一辈子都是,谁也不能改变。” “真是不智的决定呢……”顾青栀低低一笑,“殿下可是要争夺明政殿上那把龙椅之人,在这个时候顶撞陛下,抗对言官,就为了保下一个无权无势,空剩一副皮囊的顾青栀,实在是不像殿下睿智明断的手腕,若是一意孤行,想必不少追随殿下的心腹要与殿下离心……” “顾青栀!”萧长卿克制不住心中的怒火狂吼了出来。 顾青栀煽动着泛着幽光的长翘眼睫毛:“殿下应该一杯毒酒,亲自送我上路,陛下定然会龙心大悦。” 萧长卿倏地扭头,充血的双瞳仿佛受伤的野兽,细密的血丝交织出一片沉痛,唇角凝出悲戚而又自嘲的笑:“我知,由始至终你都不愿嫁我,为着顾家与我虚与委蛇三年,此刻一心求死,想要解脱。” “顾青栀,你休想!” ————以下看文须知———— ①架空历史,仿唐宋,考据党慎入。 ②女主重生,可以看成顾青栀重生成沈羲和,也可以看成沈羲和开了个挂有了顾青栀的经历,成长了起来,重生后的女主既不是顾青栀,也不是沈羲和,是全新的! ③男女主之间无误会无小三无狗血,属于三无产品,全程1vs1。男女主都是纯古人,请不要以现代人的思想观念去评判他们。 ④女主人设孤冷,男主前面三分之一谋娶,中间三分之一谋心,最后三分之一才双箭头。 ⑤男女主高智商强手段,双强设定,本文配角诸多,作者颜控,全是俊男美女,最差也气质非凡,全员智商在线,不都爱男女主,有好有坏,也有属于自己的爱。 ⑥女主角技能调香,金手指嗅觉,所以还有个书名《太子妃靠嗅觉让全员掉马》,本文大部分香有据可查,少数为剧情服务杜撰。 ⑦萝卜青菜各有所爱,臣妾都说倦了,还是再说一遍,恶语相向和我看着不舒服的评论一个字:删! ⑧感谢捉虫,欢迎指出逻辑和知识点错误,其余免谈,不接受任何指指点点以及指点。 ⑨⑩……未完待续。 第2章:你好狠,你真的好狠…… 他的嘶吼,夹杂着癫狂的冷戾。 顾青栀仿若未觉,将手中的香炉盖好放到一旁,她一手挽袖,一手将放在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托盘端过来,镶着金边的檀木托盘上,放着一壶酒,两个酒杯。翻过酒杯,她执起酒壶正要倒酒。 “你要做什么?”萧长卿大步上前,按住她的酒壶,镇定的语气藏着一丝惊慌。 “殿下无需担忧。”顾青栀轻轻的将他的手拨开,满上了两杯,端起一杯敬萧长卿,似笑非笑地凝视着他,“酒中是否有毒,殿下比我更清楚。这一杯酒敬殿下,多谢殿下。” 自从顾家下狱,他用尽一切办法严防死守,不给她任何自尽的空隙,满屋子的暗卫,四处都是眼睛,凡是送到她手上的东西,都是一查再查。 萧长卿静静的看着她,目光深刻得似乎要将她的灵魂刺透,却迟迟未动。 “怎么?殿下觉着我还能动什么手脚么?”顾青栀轻柔一笑,仰头便将酒喝了下去,“这可是我亲手所酿的青栀酒。” 萧长卿身子一动,想要阻拦却已经是空杯,目光扫过另外一杯酒,他没有任何犹豫的端起来,一饮而尽:“便是死,你也休想摆脱我。” 短促一笑,顾青栀双手交叠放在腿上,正襟危坐地望着萧长卿:“殿下玉人仙姿,我尚在闺中每每逢宴,便能够听到香闺娇音对殿下称颂不已,至今都还记得,第一次听到殿下的名讳,是五年前,殿下以十五岁稚龄文征国子学诸位大儒,惊艳世人。” “惊艳世人。”萧长卿轻嘲,幽幽的看着她,“却唯独惊艳不了一个你。” 眉宇间几不可见的微微一皱,顾青栀笑得从容:“殿下太执着,亦或是得不到的更难割舍……” 顿了顿,她淡漠的眼眸之中划过一丝恍惚:“我九岁那年,我母亲在病榻前,握着我的手对我说,这一生万事皆可为,唯独不能对男子落了心。在我母亲闭上眼的那一瞬,我的心就也随着她而去。一个无心的女人,自然是无情。” 轻轻吸了一口气,顾青栀面上一直保持着一抹娴静的笑意,“母亲说,这个世间的女子,唯有绝情才能够活得快活自在。” “殿下你看,我父亲待我母亲何等敬重?她去后宁可无嫡子也不再续弦,但我母亲依然郁郁而终。” 顾青栀笑着微微摇着头,“那是因为她贪心了,父亲身为顾家的家主,如何能够身心皆属于她?母亲深爱着敬她的父亲,却得不到同等的一心一意,又不愿自己成为一个善妒丑陋的女人,就只能把所有的不快与痛全然压在自个儿的心底,才会郁郁而终,这都是动情的错。” “青青……”萧长卿似有些明白她的意思。 他想到他们正值新婚燕尔之时,他也是想要把世间最好的一切捧到她的面前,眼里心里至今都只看得到她一个人,可是她从来都是冷淡自持,对于任何事都能够果断理智,让他觉得在她的心里他的给予乃至他这个人都一文不值。 年少气盛,天之骄子的他,用了极端的办法想引起她的妒,引起她的关注。 身为皇子他用了极其卑微的方法想要得到她的情。 却从来没有想过,他要如何在得到她的心之后,将它完整的呵护。 他没有想过,她也不曾给过他这个机会。 现在他也无法假设,倘若她真的对他全心全意,他能不能扛得住母妃父皇的胁迫,能不能改变顾家的命运,让她不受一丝伤。 “父亲尚且如此,更遑论是殿下。”顾青栀凝视着萧长卿,“殿下,从陛下赐婚圣旨传到顾家的那一日,我就知道顾家会有今日,顾家终究会撞得头破血流,你我的姻缘也终将会走到尽头,我如何会对殿下动情呢?” “论起来世间男儿,殿下真的极好,文武双全,人品贵重,端方君子。要怪只能怪顾青栀不是一个眼睛只看得到男女之情;只看得到后宅一亩三分地的眼浅女人。故而,殿下的一片痴心,注定是错付唔……” 终于强撑不住腹中刀绞一般的疼痛,湿濡带着血腥的气息不断的下坠。 “青青!”萧长卿慌乱的冲过案几,将顾青栀抱在怀里,就看到她的身下大滩血迹,顿时惊恐而又不可置信的看了虚弱的顾青栀一眼,对着外面如同困兽一般嘶吼,“御医,快去请御医——” 守在门外的人吓得来不及进来问什么,拔腿就跑。 “殿下……”顾青栀的声音终于染上了一点虚弱,这是她第一次像个柔弱的女子躺在他的怀里,她对他笑,笑得犹如盛开的幽昙,静谧的美又笼罩着黑夜的凉,“我不但是个无心无情的女人,还是个狠绝毒辣的女人。你看,我连亲生骨肉都能够下得了手……” “别说了,别说了,求你别说了!”萧长卿从来没有这样的痛,痛的他浑身都好似万虫在啃噬,心肝脾肺,就连骨缝都抽着痛,让他想要疯狂的嚎叫。 “顾家没有了,顾家的女儿也不能活着,她活着只会让世人难以淡忘陛下的铁血与冷戾。而我顾青栀的骄傲,也不允许我看人脸色……苟延残喘。” 巨大的痛过后,顾青栀又恢复了平静:“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活在阴森森的皇家,太艰难太可怜,我便是这般自私,既然我护不了他周全,给不了他欢乐与无忧,那我就不愿将他带到这个人心复杂的世间……” 大滴大滴的泪水从疼痛的眼眶之中砸落,萧长卿眼里全然是挖心刮骨的痛:“顾青栀,顾青栀,你好狠,你真的好狠……” 这个时候顾青栀还能够对着萧长卿绽放一抹璀璨幽清的笑,她越来越模糊的视线落在被萧长卿推翻的案几上,不远处是打翻的香炉。 她不想活,谁也阻止不得,谁也救不下。 顾青栀,帝都九绝之首,琴棋书画,女工厨艺样样好,堪称闺阁贵女的典范。但谁也不知道,这个爱了她三年的枕边人也不知道,她最擅长的是调香。 第3章:从天而降的男主 香,可以怡情,是雅趣。 然则调香之物多为药材,药,既可救人,也可以杀人,就看用的人有多少本事。 今日的香她用了藏红花,以及莲生桂子花的花汁,她没有让萧长卿碰那香,她不爱他,亦不恨他。 她只想她的黄泉路上干干净净,没有爱恨痴缠,没有算计纷争。 她也相信,萧长卿不会死,他还有母亲,还有兄弟,还有他执着的天下。 “殿下,愿你……愿你早登大宝……” 这是顾青栀对萧长卿说的最后一句话,她的意识被急匆匆奔来的脚步声吞噬。 去争天下吧,去做那一个注定要杀兄屠弟甚至弑父的孤家寡人…… 直到死,她依然是带着微笑,那一抹定格的笑深深的刺痛了萧长卿的眼。 是他错了,他错了。 顾青栀不仅仅有一颗捂不热的冰冷之心,她还有这世间最令人生不如死的狠! …… 黑暗中,浮浮沉沉,顾青栀喉咙特别难受,腹中一阵坠痛,像极了她亲手扼杀了孩子的感觉,想到孩子,顾青栀心尖微微刺痛。 明明她亲手调了香避孕,却不知怎么会有了孩子,若非如此,她又何须亲手扼杀他…… 算算时间,正是顾家被构陷谋逆之前,那时她还在与萧长卿假意周旋。 所以,这是要惩罚她?哪怕是到了阴曹地府,这股痛意也追随而来? 可她已经别无选择。 顾、崔、王、薛、范五大世家,根深数百年,哪怕王朝几代交替,依然享誉盛名,权倾朝堂。 范家在前朝没落,顾青栀早就劝过阿爹要防备范家,奈何她嫁入信王府之后,终究诸多不便,阿爹分身无暇,家里又出了反骨,才导致范家里应外合给顾家设了一个死局。 罪臣之女,萧长卿太天真,就算他不愿,也拧不过他母亲荣贵妃,她的结局最好是贬妻为妾,她的孩子,萧家除了萧长卿,不会有一个人会放在眼里。 她素来杀伐果决,从不仰人鼻息,更不会卧薪尝胆,屈辱地蛰伏。 范家以为背信弃义害了顾家,就能重振门楣? 愚蠢至极,不过是帝王手中一把射向顾家的箭。 这一次,她的死会让范家明白,他们连蝼蚁都不如。 谋害皇嗣之罪,范家可准备接好? 若是顺利,顾家还能洗清谋逆之罪。 身为顾家女,她也算对得起顾家的生养教育之恩。 思绪渐渐清晰,顾青栀掀开了眼帘,碧日蓝天,云絮飘动,一群飞鸟掠过。 她动了动手,才发现自己竟然飘浮在水中,想要动一动,惊觉浑身乏力,避免下沉,顾青栀放松身子,只能转动着眼珠。 右边是扎入水中一眼望不到头的崖壁,距离她不过一臂之距,左边是绵绵青山,绿茵草地,岸边距离她约莫有两丈之远。 “我怎会在此……”顾青栀心里困惑不已。 此刻她只能保持着飘浮状态,凭自己是绝无可能游上岸,希望有人能路过将她救上岸,或是待她蓄上一两分力气在做打算。 幸得河水平缓,她应当不会被冲走太远,就是不知这河里会不会遇上猪婆龙这等危险之物。 按下杂乱的思绪,顾青栀闭上眼,一些杂乱的画面冲入她的脑海里,让她大脑一阵晕眩胀疼。 好一会儿,她才重新睁开眼睛,神色极其复杂。 志怪话本里才有的离奇之事,竟然被她遇上,她此刻已经不再是顾青栀,而是活在了另一个刚咽气之人的身体里。 这具飘浮在山野河面的浮尸,还不是旁人,而是赫赫有名的西北王沈岳山嫡女——沈羲和。 祐宁帝钦封的昭宁郡主。 她为何会横死江中,乃是因为沈岳山要将她送回京畿,她从江南西道舅家出发,行船至,刚入荆州,在船上被自己贴身大丫鬟一把推入了海里,飘到了此处。 顾青栀死于祐宁十九年四月五日,此刻是祐宁十九年四月六日,沈羲和在江中飘浮了一夜,由于体弱直到方才刚刚咽气,而她莫名其妙在沈羲和身体里醒来。 她闭上眼睛,希望沈羲和自己能回来,这个世间她已无牵挂,并不奢望再活一世。 她不知道飘了多久,虽则没有遇上危险,可心底却越发觉得,她大概是真的要成为沈羲和活下去了。 怅然睁开眼睛,恰好捕捉到一个黑点从天而降,迅速放大,朝着她直冲而来。 顾青栀,不,从此以后是沈羲和。 浑身乏力的她,在生死一刻爆发出了力量,迅速翻身,朝着一边游过去,高空坠落下来的东西太快,她才刚刚游了一点距离,身后“砰”的一声重物砸落。 飞溅起来的水花和巨浪朝着她冲击而来,让她背部生疼,同时喉头一腥,她发狠咬下舌尖,用疼痛逼退头晕眼花,借助这股冲击力,游向岸边。 很快就抓住了岸边的石块,粗喘着气,咬牙爬了上去,一上岸她就瘫倒,大口大口喘气。 好一会儿,喉头和心肺的刺痛才缓解,一阵风吹来,寒凉之中伴随着一股别样的清香拂过她的鼻息,这种香气十分独特,擅长调香的她,几乎是嗅过百花,可这种香味却是首次嗅到。 她费力支撑着眼皮,就看到面前是一种状如同心带,翠绿欲滴,交织处有红色花蕊之物。 她艰难伸手抓住,几不可闻呢喃一声:“仙人绦……” 浑身力气抽干,再也抵不住黑暗的吞噬,阖上眼帘之前,似乎看到不少人朝着她这边奔来。 “郡主!郡主!” 清晰听到焦急的呼喊,沈羲和才彻底放任自己昏迷过去。 …… 酸涩苦辣的汤药灌入口中,沈羲和真的很想拒绝,但灼痛的五脏六腑容不得她任性,配合地喝下去,冰冷的腹部总算有了些许暖意,一碗汤药喝尽,她才有了些精神睁开眼。 入眼的是桃花缠枝窃蓝丝罗帐,暖香融融,点的是木香、乳香、阿魏脂等调和的合成香,具有化浊截瘀痰和活络通脑经的功效。 一念划过,沈羲和才惊觉自己嗅觉竟然如此敏锐! 第4章:唯有沈羲和 “郡主,可算是醒了。” 沈羲和的惊愕,被一道惊喜的声音打散,她转眸看着侧身高喊“珍珠姐姐”的人。 只是一个侧脸,她也知道这是她一个二等丫鬟——紫玉。 她嘴里的珍珠姐姐,是沈羲和两个一等大丫鬟之一,也是她奶娘的亲女儿,和她襁褓中就一起长大,另一个大丫鬟玲珑就是推她下船的人,是五岁就被买入王府,极其得她欢心之人。 珍珠因着沈羲和娘胎带出来的不足之症,自幼学医,大步而来先给沈羲和诊脉,感觉到沈羲和脉象渐有平稳之势,才松了口气,关切地看着沈羲和:“郡主可有何处不适?” 沈羲和摇了摇头,她也通晓一些医理,知道此刻体内的疼痛非一朝一夕能够全部缓解,她嘶哑地问:“玲珑呢?” “郡主,玲珑姐姐也跳下船去救你,此刻还未寻到……”说着,紫玉红了眼眶。 沈羲和有六个贴身丫鬟,大丫鬟珍珠和玲珑,下面是紫玉、碧玉、红玉和墨玉,除了珍珠,其他五人都是五岁来到沈羲和身边,碧玉和墨玉是家生子,玲珑和紫玉、红玉是外面买回来。 她们一起长大,亲如手足。 “呵……”沈羲和低声一笑,“好一个救主而亡。” 亲手将她推入江河之中,自己也跳下来,当时只有她们二人在船头,不知情的还真以为她是救主而死,只怕此刻她早就逃出生天。 日后便是被珍珠她们遇上,只要沈羲和死了,她依然还是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指不定还能重新潜伏回来。 沈羲和这么弱的身子,能够在江中坚持一夜,实在是奇迹。 “郡主……”沈羲和唇角凝着的冷笑,让珍珠脸色微变,聪慧如她,立刻会意,“是玲珑将您推下船?” 沈羲和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吩咐:“让莫远上报官府,追捕逃奴。” 紫玉脸色一白,本朝对奴仆较为宽容,不似前朝可以随意打杀,但逃奴就不一样,奴仆私逃本就是重罪,兼之玲珑还弑主,更是罪不容恕! “玲珑姐……”紫玉立刻改口,“玲珑为何要这般做?” 在紫玉看来,沈羲和是这世间再好不过的主子,让她们学文习武,便是资质愚钝,文武不通,也是择其所长教养,她们吃穿用度,便是许多官家姑娘也及不上。 沈羲和没有回话,只是轻轻闭上了眼。 珍珠轻轻拽了拽紫玉的衣袖,将她带了出去,答案很明显,玲珑就是安插的细作,背后的主子从来不是沈羲和。 听到她们要退下,沈羲和突然想到一件事:“你们可有看到我手中之物?” 珍珠忙应声:“婢子这就去取来。” 闻言,沈羲和心安了一瞬。 待到珍珠取来,沈羲和在紫玉的搀扶下坐起身,看着放在盒子里,幽香阵阵,碧绿如翠玉三根形如同心结之物,忍不住伸手扶上去,清润幽凉:“果真是仙人绦。” 玉质之感,玉质之光。 抬眼便问珍珠:“可曾看到其他人?” 沈羲和记得清楚,落下的黑点最后明显是人形,应该是有人从悬崖上落下,而这仙人绦长在峭壁岩石之中,那人也许就是为了采摘此物,才不慎失足落下。 珍珠摇首:“未曾。” “退下吧。”沈羲和便躺下去,“换个玉匣子放置。” “诺。”珍珠恭敬应声,带着紫玉轻手轻脚退下。 沈羲和身子骨很差,就留在临湘县修养,为了寻找到她,早就惊动了临湘县的县令,以及长沙郡刺史。驿站条件简陋,县衙也不宽敞,特意寻了临湘县大户腾出了一个三进的宅院,给沈羲和调养。 沈羲和整日沉默寡言,珍珠等人伺候得小心翼翼,即便察觉到了沈羲和对她们不如往日亲厚,也只当沈羲和是被玲珑伤了心。 玲珑的通缉令发布出去,至今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郡主,这是今日京都传来的消息。”这日,沈羲和用早膳之后,珍珠照例将一封文书双手递给沈羲和。 自从沈羲和被救回来之后,就命人时刻注意京都动向,每日邸抄也得最快奉上。 珍珠双手自然放松贴于小腹,静静看着沈羲和,她发现郡主变了。 以前的郡主聪慧却多愁善感,生在西北那样民风彪悍之地,却依然像从未经风沙的娇弱牡丹,华贵而又孤高。 自从离了西北之后,郡主就变得沉默寡言,玲珑叛变之后更是一言一行沉着睿智,仿佛一夜之间长大,退去了那一份柔弱之美,成长为一株傲视群芳的花皇。 现在的她,总是不自觉在郡主面前多一份小心谨慎,郡主明明没有正言厉色,也没有目露威严,可她只要淡淡一瞥,就让她们感觉到威压。 没有理会珍珠的探究,沈羲和看着今日的文书,是西北王安插在京畿之人传来,范家果然被冠以构害良臣和残害皇嗣的罪名。 见此,沈羲和眉目有一丝舒展,珍珠从这细微的变化感受到此刻沈羲和心情极好,忍不住瞥了一眼文书,便道:“原来顾相竟是被范家诬陷,可惜顾家满门皆已被斩首,陛下竟然也愿为顾家平反?” “由不得咱们的陛下不愿。”沈羲和随手搁下文书,半依美人榻,半垂眼帘,似睡似醒,姿态慵懒,却又优雅迷人。 这样的风情,珍珠一个女子看着都忍不住心跳加速,是郡主以往从未有过的魅力。 祐宁帝用了范家做刀,刺穿了顾家,唇亡齿寒,崔王薛三家只为自个儿利益,也得要联合打压范家,否则范家下一个要对准的说不定就是他们,同时让祐宁帝知晓,世家之权,不可撼动。 没有缺口自然不行,可顾青栀已经为他们撕开了口子,他们怎能不穷追猛打? 沈羲和闭上眼睛,享受着枝叶间落下的斑驳晨辉,暖光包裹,肌肤莹光,风情万种。 顾青栀,你可以安息了。 从今而后,世无顾青栀,唯有沈羲和。 第5章:宫中来使 沈羲和在临湘县休养了半个月,这期间听闻她落江的祐宁帝,派来了内侍慰问。 “郡主,那人又作妖了。”紫玉气呼呼跑进来,规规矩矩行了礼,开口就告状。 沈羲和正在观赏这株仙人绦,这半个月来,她每日都要观赏片刻,对仙人绦的气息格外迷恋,但却没有妄动此物。 此物记载不过寥寥几笔,产地、形状、颜色。 除此以外,再无人知晓,许多人恐怕听都不曾听闻过此物。 沈羲和用玉匣子放置了半个月,也不见它有丝毫枯萎之态,依然翠绿欲滴。 紫玉话音刚落,珍珠带着碧玉和红玉也跟着进来,齐齐向沈羲和行了礼。 抬眼,看着四个丫鬟,珍珠一袭白裙,紫玉等人穿着与她们名字相同的颜色裙裾,身上绣着同样的兰花,或秀美或娇俏或清秀,各具特色,看着也叫人赏心悦目。 经过这段时间的仔细考察,这几个丫鬟都是真心向着她。 “他又做了何事儿?”沈羲和平声随口一问。 紫玉口中的那人是指祐宁帝派来的内侍,在内侍省还是正经的五品,是有脸面的宦官。 来了这里已经五日,除了第一日带着口谕来问候沈羲和,之后就再也没有来请安过,倒是每日派人崔一道沈羲和启程。 他自个儿这几日过得极其滋润,每日应酬临湘县官员富商,收的钱财只怕都超过了他一辈子的积蓄。 “婢子见他拽着一个姑娘回院子。”紫玉一脸愤恨,“一个阉人,还想糟蹋姑娘,他……” “紫玉。”珍珠及时出声打断她,这等腌臜话也能当着郡主的面说? 这宦官是奉皇命来问候郡主,而后亲自护送郡主入京都,拿着鸡毛当令箭,自以为自己是钦差,偏生这里就是无人敢动他。 “去看看。”沈羲和面色平淡。 金丝勾勒宝相花纹孔雀蓝十二仙裙高束,身形修长,体态婀娜。 晕染水点桃花水蓝罗纱披帛侧搭于肩,随风而动,飘逸洒脱。 腰间珠玉佩环,行则有声,悦耳动听。 珍珠等人跟在沈羲和身后,紫玉早已露出了痴迷的目光。 自从郡主被救回来之后,当真是仪态万千,行动间自然如行云流水,随时可以定格入画,美得像她梦中的仙女儿。 这等神仙妃子般的人物,立在黄得贵面前,饶是他不算是个真正的男人,也忍不住醉了眼。 “奴婢请郡主安,郡主有吩咐着人传奴婢便是,劳动郡主,奴婢该死。”黄得贵假模假样打了两下自己的脸。 沈羲和淡淡扫了一眼,躬身在自己面前的内侍,衣衫不整,目光越过他看到他身后打开的房门,一个脸上挂着泪痕,紧抓着衣衫,从门扉后探出半边脸的清秀姑娘。 一看就是良家女子。 她的眼神微起波澜,玉珠相击般清脆婉转的声音淡淡响起:“黄中寺,你可知……上一个让我亲自去寻的下人,现在何处?” “郡主……”黄得贵眉心一跳,不过很快就镇定下来,他是奉命来护送沈羲和,是陛下的使臣,沈羲和不敢动他,语气散漫,“郡主息怒,是奴婢怠慢,待回了京都,奴婢定会向陛下请罪。” “墨玉。”沈羲和轻轻唤了一声。 黄得贵还没有反应过来,眼前黑影一闪,他只觉得胸口一疼,就仰头栽倒在地,还不等他反应,就被踢了一脚翻过身,双手瞬间被束缚。 这时候他随行的两个小太监从外面冲进来,眼见着一个黑衣劲装的姑娘押着黄得贵跪在地上,对上云淡风轻立在院子里的沈羲和,在沈羲和视线淡淡扫过来之时,鬼使神差垂下头。 “郡主,奴婢是陛下派来的随使,便是有不妥,郡主也……” “聒噪。” 沈羲和话一落,冷着脸的墨玉就一把卸了他的下颚。 耳边清静了,沈羲和才吩咐:“碧玉,将这姑娘送走,该敲打的人好好敲打;珍珠,吩咐莫远启程;红玉,把这两人和黄中寺一起绑了。” 次日一早,沈羲和启程离开临湘县,这次改走陆路。 “喀喀喀……”沈羲和身体实在是太弱,将养了半个月,才行半日路,就受不住开始气喘咳嗽。 “郡主,他不肯进食,还说……”紫玉给黄得贵送了干粮,回来又气了,“还说,郡主今日的赏赐,他定然铭记于心。” 躺在马车最里面,靠在珍珠怀里的沈羲和,闭着眼睛喝完了药,才睁开眼。 她的眼灵透得像沐浴着仙灵之气的黑曜石,泛着水晶般剔透的光泽,又似飘着一缕从山峦弥漫的薄雾,让清澈的眸子变得看不透。 只是轻轻一转,珍珠就会意,掀开了车帘子。 四方的小窗透出外面些许景物,沈羲和就道:“这不是官道。” “什么?”紫玉几人皆是一惊。 她们从来没有离开过沈羲和身边,大部分时间在西北,也就这一次陪着沈羲和去了一趟舅家,领路的是沈岳山特意派给沈羲和的亲兵莫远,莫远一家老小都在西北。 便是出了玲珑的事情,她们也没有怀疑过莫远。 “我去找他问清楚,放着平坦的官道不走,非要走这崎岖的山路,这不是故意折腾郡主?”紫玉完全把黄得贵的事情先丢在一边,转身就要下马车。 却被碧玉一把拽住:“平日里让你长点脑子,你总是不听,莫远现在是郡主的人,能够让他越过郡主,命令他的只有王爷。” “王爷怎么舍得折腾郡主?”在他们眼里,郡主就是王爷的眼珠子。 “阿爹,自有阿爹的安排。”沈羲和微微坐起身,“扶我下去走走。” 沈羲和刚刚下了马车,前面巡视的莫远就大步而来,对沈羲和躬身道:“郡主,前面有个小村庄,郡主大病未愈,不宜再行路,今日便在村子里歇息一宿,明日再出发可否?” 顿了顿,又补充一句:“属下已经着人打听,村子有富户所建的庄子,这便派人去交涉。” 第6章:一杀 沈羲和久久不出声,就这样站在莫远的面前,平静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上过战场,见过血腥的青年将士,不知为何顿感一股透不过气的压力。 “郡主,小心着凉。”就在这时,珍珠拿了披风下来,披在沈羲和身上。 沈羲和瞥了珍珠一眼,任由她给自己整理好披风,才拉了拉披风:“莫远,弄清楚日后谁才是你的主子。” 没有给莫远回复的时间,沈羲和提步往前,目标很明确朝着一方断崖走去:“墨玉,把黄中寺三人带过来,碧玉取我马车第三格藏青色香囊。” 珍珠和莫远立在原地,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沈羲和没有呵斥他们,也没有点明什么,甚至没有露出一丝不悦,但他们都能清晰感受到,沈羲和对他们的不满。 此刻的郡主实在是敏锐至极,且高深莫测,喜怒不形于色。 立在断崖边,沈羲和从红玉手中接过几颗石子,有一搭没一搭往下扔,看似闲散,实则在判断下方有多深,扔了几个石子后:“不够深,落下去也死不了。” “婢子去另寻一个?”墨色窄袖紧衣的墨玉立刻探问。 “不必,这个将将好。”沈羲和让开,墨玉直接将三人推上前。 “郡主,郡主饶命啊!”两个小内侍吓得脸色苍白。 黄得贵也害怕,却梗着脖子:“郡主,你这是藐视君威!奴婢是陛下派遣的随使!” “碧玉。”沈羲和伸手,碧玉立刻将香囊递上去,沈羲和丢给墨玉,“推下去。” 墨玉将香囊塞到黄得贵的衣兜里,塞入腰带中,确保人摔下去也不会掉落出来,才毫不犹豫将人给一把推下去。 “啊啊啊啊——”尖锐的叫声,惊起一片飞鸟。 两个小内侍差点吓得晕厥,沈羲和却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崖边,抬首望着对面一片山花,仿佛在欣赏风景。 大约过了一刻钟,下方再一次传来了黄德贵的惊叫声,很快这声音就被熊和虎的对叫声给盖下去,两个小内侍更是吓得失禁。 别说他们,就连珍珠等人都瞪直了眼,只有墨玉面不改色。 他们此刻才明白沈羲和口中的将将好是何意,她要的不是把人摔死,而是用香气引来了野兽,将黄德贵给撕咬而死。 沈羲和依然面上平淡,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她转过头,视线落在瑟瑟发抖的两个小内侍身上:“黄中寺是如何遇难?” 两个小内侍目光呆滞,忍不住缩脖子,其中一个呆了片刻,立刻反应过来:“回禀郡主,公公……公公是护送郡主回程……不慎坠马落崖,又遇到猛兽才遇难……” 他哆哆嗦嗦说完,然后无助又忐忑跪在原地,柔弱的身体颤抖不止。 “很好。”沈羲和满意扬了扬眉,“名字。” “啊?”松了一口的小内侍瞬间反应过来,“奴……奴婢朱升……内仆局架士……” 自报家门后,才惊觉自己似乎说多了,声音又弱了下去。 沈羲和露出了一抹浅淡的笑意:“是个聪明的,你这同伴就交给你了。” 说完,就让人把他们松了绑带下去。 “郡主,这二人……”红玉有些担忧。 “全死了,那可真是藐视君威了。”沈羲和垂眸,细长纱幕般的长睫投下一片阴影,“活着才好,不怕他们反嘴,凡事都要有证据。” 她之所以不直接杀人,是因为尸体不好处理,总会留下证据。且对另外两个人不足以威慑,要他们看清楚了,知道怕了,才轻易不敢招惹她。 “啧啧啧……昭宁郡主杀害天子内侍,好大一个把柄。”一道清越的声音自身后山坡里的林子传来。 墨玉几人迅速护身到沈羲和面前。 须臾,一抹敏捷轻快的身影从林子里飞掠出来,飘然落在他们的面前。 来人一袭宝蓝布帛襜褕,身形修长,高出沈羲和半个头,端的是好模样。 一张雌雄莫辨的脸,长眉配着黝黑精锐的眼,挺直鼻梁下是丰润的唇,穿着寻常,站姿笔挺,浑身透着刚劲洒脱之气。 “你是何人?”莫远目光锐利,已经动了杀意。 “退下。”沈羲和淡声吩咐莫远,便提步径直朝着来人走去,丝毫不惧走到了他的面前,用只有他们俩才能听到的声音道,“蜀南王世子,竟是女儿身,好大一个把柄。” 本朝两大异姓王:西北王与蜀南王。 两只驻守边疆的雄狮,各自掌握十万大军,先帝在时宠妾灭妻,耽于美色,江山依然稳固,便是他再荒唐都没有对不起这二位。 步疏林倏地盯着沈羲和,唇角勾着淡淡的笑:“昭宁郡主,便是这般辱人?” 不承认? 沈羲和又凑近步疏林轻轻吸了口气:“晚玉女儿香……” 步疏林脸色微变。 沈羲和已经轻移莲步,和她拉开了距离,她那双极其动人的眼睛环视四周:“荒山野岭,世子为何出现于此,我不欲探究,你我便当做,不曾见过。” 她的鼻子特别灵敏,方才步疏林飞掠而来之际,有风拂来,夹杂着淡淡的晚玉香,晚玉香以晚香玉为主调和的一种香料,适用于香汤沐浴,残留在身上极其浅淡。 此香细腻清甜,男儿断不会使用。 她也是此刻才知晓,蜀南王独子,竟是女儿身。 若是让祐宁帝察觉,步家距离灭族也不远了。 步疏林的手按住携带的剑,墨玉已经瞬间掠到沈羲和面前。 沈羲和往后淡淡一瞥:“世子,西北王府和蜀南王府,永不会为敌。” 不论是沈岳山还是步拓海都没有谋朝篡位的野心,在他们心里西北和蜀南的安危胜过一切。 记忆里,沈岳山一直和步拓海惺惺相惜,只不过两府不能交往,恐君王猜疑。 步疏林松了手,对着沈羲和郑重一抱拳:“郡主,我今日也还你一个恩情。” 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步疏林就几个纵身,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里。 第7章:幸得殿下还没死 沈羲和没有好奇步疏林的话,她按照莫远的安排前行到了下一个村落。 住在莫远安排好的富户庄子里。沈羲和用了晚膳,在珍珠的建议下乘着晚风出来走走,透透气儿。 站在山峦间,看着夕阳一寸寸的落下去,疲倦的鸟儿展翅剪断绚丽的余晖,飞旋归家。田野间的农夫也在夜色即将笼罩下来,扛着农具往回走,走到村口就能够看到翘首以盼的孩子,而后一道回家。 如此平静而又美好的画面,让沈羲和不由看出了神。 晚风清凉吹来,珍珠才上前,替沈羲和拢了拢披在肩膀上的雪白轻裘:“郡主,夜深了。” 转身,沈羲和才走了两步,就听到了刀剑相拼的声音,脚步一顿间,珍珠和墨玉已经挡在她面前。 莫远也带着一众护卫奔了过来,将沈羲和保护的水泄不通。 “郡主,可要属下去前方探一探?”前方刀剑之声不绝,但却隔着一个山坳,迟迟看不到人,莫远便走到沈羲和的身侧,躬身问道。 沈羲和的目光轻轻的扫过他的身上,淡淡的说道:“不必。” 莫远的身子明显一僵,却不敢违逆沈羲和,以后他可是肩负郡主安危的人,若是和郡主离了心可如何是好? 然,郡主如此聪慧,怎会不知道这一切都是王爷给郡主安排好的路,方才也一直配合,却为何这个时候转了心意? 好在那边被追杀的人没有辜负莫远的期待,一路杀了过来。 那一抹矫健的身影,被十数人围攻,他穿了一袭火红的紧身长衫,那衣裳已经红的发黑,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他还未靠近,沈羲和已经感觉到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 “没有我的吩咐,谁也不准动。”沈羲和见莫远已经起势,冷冷的吩咐。 莫远纵使诧异,却也不敢表现出来,而是按下心恭敬的应了一声:“诺。” 那边杀手已经追杀过来,原本看到这么多人,还有些犹豫要不要撤退,却见沈羲和的人对他们似乎只是防备,完全没有拔刀相助的意图,为首的黑衣人毫不犹豫的一招手,让所有人群攻而上。 这个人,他们一路追杀到了这里,付出了巨大的惨烈代价,若不将他诛杀,那么他们都没有活路。 长刀横扫,鲜血飞洒。 纵使身手再好,双拳依然难敌四手。 “郡主,我们……不仗义相助么?”莫远心下大急。 “追杀人的也不见的是穷凶极恶,或是被逼无奈;而被追杀者,也不见的是无辜可怜,也许是咎由自取。”沈羲和的声音没有压低,她就这么平静的说出去。 即便刀剑相击的声音清脆,但那被追杀的人也是被她的言论刺激的手一顿,刀锋横扫而来,他的手臂就是一大条口子,鲜血如注的喷溅出来。 祐宁帝第九子烈王——萧长赢。 这就是沈岳山的选择么? 看来荣贵妃的盛宠真是深入人心,顾家为顾青栀选择了荣贵妃的长子信王萧长卿,而沈岳山为沈羲和选择了荣贵妃的幼子萧长赢,两个老谋深算的人都看好荣贵妃呢。 今日,换做任何一个皇子,沈羲和都愿意尊重沈岳山,唯独萧长卿兄弟两不行,她有些膈应。 “我们走。”沈羲和轻声吩咐了莫远一声,转身欲往后面的路绕开。 莫远急得脑门发疼! 王爷费了多少心思,就是希望烈王欠下郡主一个救命之恩,但郡主今日视若无睹。 可沈羲和都走了,莫远也不敢违背不说,如果他执意去救,岂不是暴露了他们认识萧长赢? 暴露了这不是一个巧合? 萧长赢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女人,见到这么血腥的厮杀不但不怕,眼睛不眨,还能够说出被追杀的人也许是咎由自取的话,最关键的是竟然真的就这样对他的困境视而不见,身姿翩然地转身离开! 简直是岂有此理! 但素来飞扬跋扈的烈王殿下被追杀了整整三日,尽管受的伤都没有到要害,可已经严重体力不支。他的骄傲是真的不允许他向这样一个女人低头,现实却不容许他扬起高傲的头颅,错过了他们,他恐怕真的要成为这些人的刀下亡魂。 手腕一转,长剑挽起刺目的剑花,寒洌的剑光闪过,萧长赢不理后背的攻击,一剑杀死前方两个杀手,身子一旋间,手中一物朝着沈羲和抛过去。 叮! 一声脆响,一块火红的玉不偏不倚的落在沈羲和的脚边,摔成了两半的玉也不影响它飞旋的盘龙气势威武,那个赢字从中间断开,依然可以看得清楚明白。 她带着这么多护卫,一看就是高门大户的内眷,这大兴朝只怕没有几个豪门世族不知,祐宁帝赐给每一个皇子十二岁的生辰礼,都是一块象征着他们身份,雕刻着他们名的玉佩。 尽管也会有人假冒,可这等事只能宁错勿纵,方才她还可以装作若无其事地离开,现在却是不能。 明知皇子被追杀而不救,那是要灭九族的大罪,如果萧长赢在这里死了,她也得陪葬,祐宁帝正好有借口处置了沈岳山。 天家之子,个个都不简单。 轻叹一口气,沈羲和吩咐莫远:“救人!” 莫远是西北浴血疆场长大的铁血军人,他带领的都是西北精锐的将士,这些人在战场上都是以一敌十的凶猛,对付这些已经消耗了不少体力的杀手,根本是不费吹灰之力。 等到莫远将所有人都解决,萧长赢半跪在地上,他已经筋疲力尽,手中的长剑抵在地上,才能够勉强的撑住他的身体不倒。 拾起那一枚断裂的玉佩,沈羲和缓步走到萧长赢的面前:“请恕臣女方才有眼不识泰山,幸得殿下还没死。” 幸得殿下还没死…… “噗!”本就重伤的萧长赢,张嘴吐出一口鲜血,气的! 然而他模糊的视线,只能看到她一个转身,雪白的轻裘划过起伏波浪般的华光,步履轻盈的飘然远去。 第8章:曼陀罗香 沈羲和回到屋子里,在紫玉和碧玉的服侍下沐浴更衣,刚刚擦干了头发,换上了轻便的寝衣,门外就响起了她红玉的声音:“郡主,珍珠姐姐让婢子来请郡主示下,烈王殿下最后受的一刀有毒,珍珠姐姐已经施针止住了毒蔓延,可殿下伤口四周的肉得刮去,殿下身子虚弱,又在昏迷之中,若是贸然刮肉,只怕殿下的身子受不住……” “碧玉。”沈羲和听后轻唤了一声,她的目光从漆色光亮雕刻精细的红木木施上扫过。 碧玉立刻恭敬的上前将搭在木施上雪白狐裘取下来,给沈羲和披上。 双手将狐裘一拢,沈羲和就这样披散着一头青丝去了萧长赢的屋子。 已是深夜,烛火通明,不但莫远亲自守在门口,还有不少护卫侍女候着,看到沈羲和踏着月色而来,连忙纷纷行礼。 沈羲和面无表情的走进屋子,直达内室榻前,珍珠正好将一根银针扎下去,站起身犯难的看着沈羲和:“郡主,婢子只能施针让毒素不迅速扩散到王爷五脏六腑,可毒肉若是不及时刮去,只怕王爷这只手便要废掉。强行刮肉,怕王爷受不住疼痛而苏醒,过激之下极有可能毒气攻心。 王爷此刻昏迷,麻醉止痛之药方才试过,灌不下去,且这些药物会刺激所中之毒……” 珍珠虽然觉得烈王志坚意强,定能受得住疼痛。但毕竟是龙子凤孙,稍有不妥她都不敢动手,否则要陪葬的不仅仅是她这个奴仆,还有沈家也要承受陛下的怒火。 沈羲和淡漠的目光落在萧长赢露出来的胳膊上,那个地方深可见骨的刀伤,裂开的伤口处两片泛着青紫的肉由内往外翻开,四周红肿不堪,血也是红得不正常的黑:“最迟需多久得刮毒?” 珍珠看了看萧长赢的脸色,有些保守地说道:“半个时辰。” “足以。”沈羲和转身对碧玉紫玉吩咐,“紫玉,适才我去散步之处,田野间有曼陀罗花,你让莫远派个人陪你采摘回来。碧玉去把我的香具取来。” 两个丫鬟迅速听从吩咐去办事,珍珠跟上往外走去的沈羲和:“郡主是要调制迷幻之香,让殿下陷入幻境之中?” “除此以外,可还有他法?”坐到正堂主位案几之后,沈羲和问。 “可这香……”珍珠想要质问一句,惊觉自己差点以下犯上,连忙打住低下了头。 “现下,已别无他法,若是他的这条胳膊被废,我们罪责难逃;若是他一个不慎毒气攻心,我们更是罪该万死。”沈羲和伸出手,在红玉备好的热水之中重新净手,“横竖都讨不了好,不如放手一搏。” 珍珠的眉头微微一动,她有些探究的抬头看着沈羲和,她们几人从小就跟着沈羲和,尤其是珍珠,珍珠是沈羲和奶娘之女,珍珠的母亲乃是沈羲和母亲的陪嫁,她对沈羲和的了解超过任何人。 她坐在案几之后,单手支颐,闭目养神,浅黄色的融融烛光洒在她的脸上,将她异于常人白皙如瓷的肌肤照出了瓷器华光。 明明她还是那么的柔弱,柔弱得令任何人都恨不得将她护在身后,为她挡尽人世间的风霜,只愿她能够无忧绽放,飘散满园芬芳。 她的背脊却仿佛有一柄无形的尺将之支撑得笔直,极致的宁折不弯,坚韧中透着威仪。 若非郡主事事都记得,身体的状况也是她一直了若指掌,后背的胎记也无法作假,她都要怀疑她从小伺候的主子已经换了个人。 也许玲珑的背叛,对于郡主而言真是极大的打击,经历了一场生死,郡主是真的脱胎换骨,只是这种脱变,让她心疼。 紫玉和碧玉一前一后的回来,打断了珍珠的沉思,沈羲和不是没有看到珍珠的猜疑,但她却懒得理会,她现在就是沈羲和,沈羲和就是她。 她要不着痕迹改变,让她们重新适应全新的沈羲和。 时下香盛行,文人雅士更是离不得身,佛门也是对法香极其推崇。 从而导致调香成了闺阁贵女不可缺少的一门学问,不仅可熏陶女儿家的仪态,各家也希望女儿出嫁之后能够与名门夫君志趣相投。 沈羲和本就是个过得精雅的女子,沈岳山特意从江南为她请来名家细心教导,可惜这些名家只教她雅致之物,能够害人的只字不提。 而众人也只是将调香当做一种雅趣,只有她喜欢用这种优雅的东西杀人害人。 将用曼陀花煮出来的水混合着几种香料煮干,剩下一层白末。 香有线香、盘香、香饼,香篆、香丸、末香等多重形态,其中末香这种粉状的香,香气最纯粹最醇厚,见效也是最为显著,沈羲和调制的就是末香。 好香是需要慢工出细活,有些特殊的香还需要选定时辰,不过眼下时间有限,粗略成材,能达到效果即可。 沈羲和将用曼陀花根茎烧出来的香灰放在香炉内,用灰押将香灰压平,才执起香勺在香灰的中间略微压下去一个凹面,将提炼出来的末香倒入进去。 用丝绢堵住鼻孔,端起香炉走到床榻边,坐在床沿。 香炉点燃,待到白烟缭绕而出,沈羲和素白的手轻轻地煽动,薄烟随风而动,尽数被萧长赢吸入了体内。 约莫半柱香的时间,萧长赢就陷入了沉沉的梦境,恐防他挣脱,沈羲和一直没有离开,珍珠瞅准时机,让碧玉她们按住萧长赢的手脚,从紫玉手中接过火烤后的刀,对着那越发红肿的腐肉割下去。 “冷……” 巨大的疼痛,让在幻境之中的萧长赢都开始剧烈的挣扎,他的手竟然挣脱了紫玉,一把抓住了沈羲和的手,奇大的力道瞬间让沈羲和白皙如藕的手臂印出了青紫的指痕,险些让沈羲和端不住手中的香炉。 “接着割。”珍珠几个人顿时一停,沈羲和面色不变地吩咐。 鲜红的血从沈羲和的手臂蜿蜒滑落,刺目的红与雪润的白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第9章:胭脂案 “郡主……”给萧长赢处理好伤口,珍珠,见到沈羲和从萧长赢的手中抽出来的手腕,上面深深的五个指印触目惊心,沈羲和却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好似感觉不到疼。 珍珠给沈羲和处理伤口的时候,眼眶都红了,她的郡主金枝玉叶,何曾受过这样的伤?这么深,可能要留疤,女儿家身上留了疤可如何是好…… “不过是一点疤,只是在手臂上,非是在脸上,何至于你们一个个如丧考妣?”沈羲和还真的不在意,等到珍珠包扎好了之后,她就站起身往自己的房间走,“红玉碧玉你们俩轮着照看烈王。” “紫玉,我守着郡主,你下去歇息吧。”行至房门外,珍珠吩咐紫玉。 紫玉看了看沈羲和,见沈羲和微微颔首,她便行礼退下。 入了屋子内,沈羲和由着珍珠服侍她:“有话便说。” 将沈羲和身上打理的一丝不苟,等到沈羲和躺下,给沈羲和盖上锦被,珍珠才跪在脚踏上:“请郡主责罚,婢子不该自作主张。” 有些困倦地闭上了眼睛,沈羲和就这样沉默不言地进入了梦乡,室内一片寂静,珍珠却一直跪着不敢有半分挪动。 沈羲和是在鸡鸣声中醒来,窗外依然还黑着,她偏头看着仍旧跪着,垂着头的珍珠:“你可知你错在何处?” “请郡主明示。”珍珠的声音有些干哑。 “你错在你没有弄明白你到底是谁的人。”沈羲和缓缓的坐起身,“让我去后山散步,是莫远向你提议对与否?” “是,莫将军说是王爷吩咐……”在沈羲和逐渐犀利的目光之中,珍珠声音弱了下去 沈羲和:“你自以为莫远不会违背我父王的命令,你便鼓动了我。我为何会听你之言?是因我信任于你,将你当做永远不会背叛我之人。但你焉知莫远不是被旁人利用,你不也被他利用了么?” 珍珠张了张口最终羞愧的低下头:“婢子知错,请郡主责罚。” “罚你跪了三个时辰已经足够。”沈羲和对外面扬声,“紫玉。” 刚刚起身穿戴好,还有些朦朦胧胧的紫玉进了屋子见珍珠跪着,顿时瞌睡全散,大气不敢喘的规规矩矩走上前:“郡主。” “将你珍珠姐姐扶下去,给她膝盖好好上药。”沈羲和吩咐。 紫玉连忙上前将珍珠搀扶起来,带着连站都站不稳的珍珠退下,她们走到了门口,沈羲和才又开口:“珍珠,我要的是听话,懂分寸,能够让我以性命相托的助力,而非自作聪明以为对我好的奴仆,这一点你连紫玉都比不上。 离了西北我不再是那个事事需得阿爹大兄拿主意的小女孩;即将进入京都,也容不得我再做那个不谙世事只懂悲秋伤月的小姑娘,我的事除了我,任何人都不能做主。” “是,婢子知晓。”珍珠郑重而又谦卑的应声。 沈羲和没有再多言,静静地看着两人离去,房门被关上。 沈羲和这几个丫鬟各有特色:珍珠懂医聪慧,紫玉纯真会厨,红玉听话擅绣,碧玉机灵会算,墨玉寡言能武,最难能可贵的是她们忠心。 京都和西北不一样,在西北沈羲和就是明珠,只有人争相巴结,哪敢生出半分算计心思?若是现在不将她们敲醒,到了京都再吃亏,也许就是丧命。 以前的沈羲和太率真烂漫,心思敏感,纵使明知道她到帝都的使命,却依然有些逃避。 莫远和珍珠才会联起手来瞒着她,若是以往的沈羲和,定然是愿意相信那一场被逼到她面前的刺杀是巧合。 她和萧长赢的初遇就如同话本里面写的那样,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即便萧长赢那个心性多疑之人,也定然会在她真正无辜的眼中释疑,这才是沈岳山费力的原因。 沈岳山却忘了,他的女儿聪明是聪明,却是一个真正的豆蔻年华少女,正是青春慕少艾的年纪,若当真这般遇上俊美非凡,桀骜不驯的萧长赢,还指不定谁是谁的情劫。 沈羲和并没有接着睡,很快碧玉就匆忙而来,也是小心翼翼地服侍着沈羲和早起梳妆。才刚刚收拾妥帖,外面就有丫鬟通报:“郡主,莫将军求见。” 唇角微微一扬,沈羲和:“让他进来。” 莫远听说了珍珠的事情,第一时间就赶来,他隔着珠帘看了眼对镜梳妆的少女,低下头:“郡主,是属下私自央求珍珠姑娘,郡主若要责罚,就请郡主降罪属下。” “该罚的我已经责罚,我身为阿爹之女,阿爹治军严明,我亦懂赏罚分明。”沈羲和在碧玉的搀扶下站起身,缓缓走出来:“莫远,我再问一遍,自此以后你到底听令于谁?” 莫远身子一僵,当即单膝下跪表态:“属下唯郡主之命是从。” “好,且记下你今日之言。”沈羲和绕过莫远,去了饭桌前:“烈王殿下因何被追杀至此?” “这……”莫远转过身,依然跪着面对沈羲和,却实在是难以启齿。 “嗯?”沈羲和淡淡的一扬眉,“不愿说?” “郡主,烈王殿下是去扬州查胭脂案。”莫远含蓄的说道。 胭脂案…… 沈羲和微微一笑,终于明白莫远为何吞吞吐吐。 这胭脂案可不是胭脂水粉,而是指的女人。 这个案子她知道,前吏部侍郎有个宠得无法无天的妾室叫做胭脂,一度宠妾灭妻,最终将嫡妻逼得走投无路,不管不顾的将这妾室打死,自己也吞金而亡。 妾室被磋磨致死,在高门大户实在是屡见不鲜,但死了嫡妻却为她赔命,这就掀起了轩然大波。 太后派人去查,这不查不知道,一查可真是吓了一跳,胭脂可没少怂恿侍郎干卖官之事,要知道吏部可是管着朝廷地方官员的政绩考察,把祐宁帝气的不轻,下令严查。 这一查下去就查出了胭脂的来历,查出这位胭脂姑娘背后还有个贼窝,据点是扬州,这个贼窝特意挑了美貌的女子自小教养,送给高门大户作妾,帮他们吹枕边风…… 第10章:短命不是更好? 俗话说得好,英雄难过美人关。 男人要征服天下,需要金戈铁马,血腥杀伐,白骨成堆;而女人要征服天下,只需要征服那个得到天下的男人。 再英明果决的男人都逃离不了美色的引诱,只有美色不够,没有男人不上钩。 想必朝中乃至地方官不干净的人不少,烈王这怕是掌握了证据,难怪被一路追杀,当真不知他这一举是要把多少人拖下水么? 莫远僵硬着身体等了许久,生怕沈羲和问一问何谓胭脂案,那要他如何向冰清玉洁的郡主解释? 好在上方只传来一句:“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如释重负的莫远站起身,恭敬退下。 用完早膳,擦了擦嘴,沈羲和问碧玉:“昨儿是谁给烈王殿下换了染血的衣裳?” “回郡主,是婢子。”碧玉连忙回答。 “殿下身上可有纸卷书册等物件?”沈羲和又问。 “奴婢并未看到。”碧玉仔细地想了想摇头。 沈羲和站起身走到窗台前,从她的香厨里取出一盒香交给碧玉:“去给殿下的屋子里换了这个香,再去将殿下换下来的衣裳取来。” “是。” 碧玉退下之后,沈羲和坐在圆木桌之前,圆润粉嫩的指尖轻轻在锦缎绸布上动着。 萧长赢被如此穷追不舍地追杀,很明显他定然是掌握了充足的证据,但这份证据还没有来得及传出去一直在他的身上。 否则背后指使的人早就已经遭到了惩处,哪还能够如此嚣张的谋刺当朝皇子? 很快碧玉将满是血的衣裳取来,原本她担心熏了郡主想要自作主张去洗一洗,但想到早间的事情,她还是原模原样取了过来。 沈羲和彷如看不到那衣裳上的血渍,抓在手里铺开一寸寸的摸,却什么也没有摸到,她目光一动:“去将殿下的靴子取来。” 碧玉一阵莫名,但还是赶紧收好衣裳,又去将萧长赢的靴子取来,萧长赢穿了一双黑革云头靴,靴子边缘逢着讲究的金丝云纹滚条。也许是长衫的遮挡,靴子倒是没有沾上多少血。 沈羲和也没有在靴子里找到任何夹层:“不应当啊……” “郡,郡主,您在寻什么……”碧玉鼓起勇气询问,郡主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家竟然这么不避嫌把烈王殿下的鞋子摸了个遍,这个举止实在是…… 沈羲和没有回答她,而是目光落在靴底那残留的一点看不出是什么花的花瓣上,被摩擦的太厉害,大抵是因为在底纹处才没有磨光。 取来了调香用的银叶夹,将那一点花瓣夹下来,凑近细细的闻着。 碧玉瞪大眼睛惊恐的看着她家郡主的举动,小心肝有些受不住剧烈直跳。 “是半边莲……”沈羲和轻轻一笑,转身走了出去,寻到莫远低声吩咐,“你沿着烈王被追杀的痕迹往回走,寻到有半边莲之处,四周若有踩踏的痕迹,就将之挖开,无论挖到什么,将之带回来,亲自去。” 莫远看了沈羲和身后捧着烈王靴子的碧玉一眼,有些似懂非懂的点头,迅速离去。 沈羲和一个旋身,步履轻盈走进萧长赢躺着的屋子里,目光落在袅袅香烟的香炉之上,这也是曼陀罗提炼出来的凝神香。 曼陀罗量少可以凝神静气还能够治头痛,有助眠之效。量多则会致人神志不清,陷入幻境无法自拔。 萧长赢定然是被追杀到这里不远,察觉自己体力不支,很可能要命丧黄泉,所以在最后一次摆脱了杀手之后将身上的东西埋在了隐秘的地方。 只要他死在这里,定然会有人寻来,也定然会搜查,他肯定做了记号,至少他的人能够找到的记号,所以这个地方不会距离此处太远。 “不枉我救你一场。” 让碧玉取了一本书,她就在萧长赢的屋子里外堂坐着翻阅,莫远去了大概半个时辰才回来,挖到一本沾满泥土的册子还有个装着一块玉佩的香囊,递给了沈羲和。 沈羲和就这样毫不避讳,堂而皇之和萧长赢一帘之隔,翻阅着萧长赢差点连命都赔上才得到的账册,册子里还有两封信,和几张契书,翻完之后沈羲和不由感叹:“没有想到牵扯之人如此之广,如此之重。” “郡主,这东西我们要如何处置?”虽然没有看,但莫远不是个只会打仗的武夫,不然沈岳山也不会特意将他派来保护沈羲和,他已经猜到这是何物。 沈羲和:“你可有法子将它不留痕迹送到太子殿下的手里?” “送给太子殿下!”莫远不由拔高了声音,惊觉自己失礼,“郡主,离开西北前,王爷吩咐过末将,万不可亲近太子殿下……”看了看帘子里面的萧长赢,他压低声音,“举朝皆知,太子殿下活不过两轮,太子殿下再过几个月就要加冠……” 也就是活不过五年,且太子从八岁起就因为身体之故,久居道观。朝堂之中,毫无根基,名存实亡的储君。 诸王都在等着储君薨,好角逐至尊之位。 “是么?”沈羲和盈眸深凝,蕴着点意味深长的浅淡笑意,“短命不是更好?” “郡主,慎言。”莫远吓得下意识往门窗张望。 沈羲和却从容淡然,甚至直接忽视萧长赢的存在:“莫远,西北王府正如前不久刚被灭门的顾家,与萧氏皇族不能共存,要想保住西北王府,保住沈家,和跟随沈家捍卫疆土的诸位将军,只有我问鼎后位。” 祐宁帝不会娶她,她必然是要嫁给皇子。 “与其去谋心赌情,不如选个短命的,早些让留着沈家血脉的皇孙上位。” “郡主……”莫远被沈羲和的语出惊人,骇得面色苍白。 “你可以请示阿爹,便说是我说的。”沈羲和挽着迤地的冰蓝披帛,风轻轻吹来,轻纱浮动,衬着她飘飘欲仙,她的声音也变得空灵缥缈,“以身家性命下注的局,切莫押得太早,因为买定离手,再无反悔之余地。” 第11章:风度翩翩少年郎 曲径通幽,花木染醉。 救了萧长赢,人未醒,她便不能离,便是请来此地官员,也不会放她走。 原本是看着日头极好,身子也不见疲惫,在花园的小亭子里略坐片刻。 就听到这家庄子的主人家内眷求见,红玉是这样禀报:“郡主,马夫人带着马姑娘求见,说是有要紧之事向郡主禀报。” “带他们进来吧。”沈羲和其实对于他们口中要紧之事不抱什么希望。 她住到这里自然是亮明了身份,这庄子的主家不过是有些钱财的财主,想要到她的面前露露脸,但既然住了人家的屋子,无关大雅的要求何不满足一番? 很快三人被红玉带着进来,沈羲和的目光一扫,便停留在了那一抹修长的身影上。 他一袭粗布襜褕,长发随意的披在后背,单手负在身后,步伐沉稳,不复当年白皙的肌肤泛着麦色,褪去了一身锦衣华服,没有了金玉装点的贵气,他依然是那个曾经名满京都的谢韫(yùn)怀。 石韫玉而山辉,水怀珠而川媚; 谢韫怀这个名字因他而不同凡响。 谢韫怀,八大勋贵之首卫国公的嫡长子,他才学渊博,风度翩翩,腹气雍华,持礼清雅。 祐宁帝的皇子个个文韬武略,才貌双全,而谢韫怀是自小和这群龙子凤孙一块长大,一块读着皇学,却是唯一一个能够分走风华,一眼难以在众辉之中被遮掩忽略的耀眼星光。 他,还曾是顾青栀的未婚夫,是顾青栀唯一关注的男子。 一个是享誉帝京,闺阁少女怀春的少年郎;一个是京都九绝,世人称赞的贵女典范。 自小有婚约,本应该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可惜终究是有缘无份。 这个一直温润无争的少年郎在母亲于卫国公府含恨而终之后,愤而揭发父亲谋害妻室,在父亲续弦的酒宴之中,当着满堂的宾客断发义绝,至此再不为谢家儿郎。 那一年谢韫怀十四岁,顾青栀十三岁,他们正刚刚开始议亲。 事后,他亲自负荆请罪,跪在顾家大门前,奉上两家信物退婚。 顾丞相好言劝说无果,依然愿意将千娇万贵的女儿嫁给他,他却直言要去游历山水,从此风餐露宿,恐负千金意而执意退婚,甚至连见都不曾见过顾青栀一面,绝然离去。 也是这件事让原本就对男子不抱期望的顾青栀,越发的冷情。 男人啊,永远有他最在意的,父母兄弟姐妹,红粉佳人富贵,康庄大道权势,无拘无束自在……抛去了这一切的一切,才是那个为他倾注全部的傻女人。 转眼已经是六年光阴,曾经修竹如玉的青葱少年郎,纵使经年游迹于山川田野,跋涉崎岖,却仍然一举一动还是尽显世家贵公子的风度气华。 “愚妇携女拜见郡主。”沈羲和出神之际,三人已经走到了近前,由马夫人带头行礼。 “免礼。”碧玉语气平淡的上前一步,“你说有要事告之郡主,是何要事?” “郡主容禀。”马夫人将谢韫怀推荐出来,“这位是我们这儿方圆百里出名的大夫,是齐大夫言有关乎性命之事求见郡主。” 谢韫怀涵养很好,即便马夫人这样将事情都推在他的身上,谢韫怀也是不温不火的上前,低头作揖:“小民齐云怀,见过郡主。” “你倒是说说到底是何等性命攸关之事竟然与我家郡主扯上了干系?”碧玉质问。 “郡主,小民家住马家村,时常上山采药,昨日午间下山时才看到山野间有几株曼陀罗,今儿一早上山却见已被采摘,特意去询问了一番,才知极有可能是郡主的侍女采走。” 谢韫怀改了姓,改了名,却改不了他的不卑不亢,风度翩翩:“故而特意前来提醒郡主,这曼陀罗美则美矣,却有毒,不适宜摆放屋内,尤其郡主千金贵体,长时接触恐有性命之忧。” 沈羲和没有想到是为了这件事,也的确是一件大事。 若是她因此在这里有个三长两短,只怕不少无辜的人要遭受牵连,祐宁帝怎么着也要作势给沈岳山一个交代。 也许在谢韫怀看来,沈羲和的侍女是见这山野间开着美丽的花,无人识得,采摘回来为郡主的屋内增添些雅趣与生机,沈羲和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心悸之症,若是吸了曼陀罗的气息,还真可能一命呜呼。所以,昨夜给萧长赢烧香的时候,她都是时刻小心谨慎。 “有心了。”沈羲和终于开口,她的声音极其好听,轻柔如羽毛拂过清涧的甘泉,软而幽,“紫玉,去将紫珠头面和羊脂双鱼缠珠镯取来赏给马夫人和马姑娘。” 两人都是大喜过望的行礼:“多谢郡主赏赐。” 紫玉便带着马家母女退下,沈羲和对谢韫怀道:“齐大夫真是仁心仁术,常听闻这世外高人不胜枚举,想来齐大夫医术了得,我自幼有心悸之症,齐大夫可否给我看看脉?” “小民山野村夫,郡主金枝玉叶,身侧定然杏林圣手环伺,小民不敢献丑。”谢韫怀不急不缓的推拒。 “恭维的声音听多了,我也想听听实话,齐大夫只管给我诊脉便是,不用你开方配药,只需要对我说句诚恳之言。”沈羲和却没有就此揭过,而是转又道。 谢韫怀已经听出这位郡主不是突然对他好奇亦或者要纯心刁难,而是真的想知道自己的身子情况,身在王侯之家,竟然有着这样沉静的心,他还真的极少见到,躬身道:“那便请郡主恕小人冒犯。” 红玉在沈羲和的手腕上搭上一块轻纱丝绢,谢韫怀走上亭子,始终微微躬身,目不斜视,不曾看沈羲和容颜一眼,将手搭在了沈羲和的脉搏上。 收回手之后,谢韫怀沉吟了片刻才道:“郡主原就体弱而气血不足,又风寒初愈,二寸脉微伏,此乃思虑过重疲甚所致,郡主应宁心静养。且郡主是否有日常服用甘枣?” “甘枣是医工所叮嘱,因我是早产气血不足,故而每日吃上几粒甘枣有助于补气养血。”沈羲和的确有这个习惯,不论是以前还是现在,“可是有何不妥?” 第12章:王爷莫要自视过高 “枣属土而有火,味甘性缓,甘先入脾,多食者,脾必受病也。”谢韫怀直言,“郡主若是欲补气养血,姜糖更佳。” “姜入肺中利肺气,入肾中燥下湿,入肝经引血药生血。”沈羲和轻轻笑道,“的确是好药,可我生来就吃不得姜之辛辣,故而医师才退而求其次择了甘枣。” “闽蜀两地,有果名蔗,气平味甘,利脾气。捣碎绞汁,与姜汁合为糖,则无辛味。”谢韫怀道。 “齐大夫,可有家室?”沈羲和忽而问道。 素来沉静稳重的谢韫怀被问得一阵讶异,但情绪只是转瞬即逝:“回禀郡主,小民居无定所,一心求寻医道,暂无成家之念。” “我看齐大夫相貌堂堂,又有妙手回春之术,谈吐不俗,起了爱才之心。还想着为齐大夫觅一良缘,将齐大夫这样的有才之士留在身侧。”沈羲和缓缓的站起身,“既然齐大夫志不在此,我也不强人所难。那曼陀罗是我命人去采摘,用以调制凝神香,齐大夫无须担心,这花我知晓如何用。” “郡主垂爱,小民惶恐。”谢韫怀嘴里说着惶恐,语气依然平静没有半点忐忑与紧张,“既如此,郡主若无吩咐,请容小民告退。” “齐大夫可见过仙人绦?”沈羲和没有应允他告退,又提了一问。 “仙人绦?”谢韫怀眉心一跳,凝眉道,“郡主,仙人绦乃传说之物,白头翁放言以仙人绦换脱骨丹,是存心刁难之言,郡主切莫上心。” 白头翁? 沈羲和倒是听过这人,是一个擅医的怪人,他医术极高,行踪飘忽,为了沈羲和的不足之症,这些年沈岳山从未停止过寻找此人。 没有想到这仙人绦竟然和白头翁扯上了关系。 “齐大夫,我并不知什么脱骨丹,只是齐大夫来前,正好在看书,看到了仙人绦,故而有此一问。”沈羲和坦然问道,“不知齐大夫可否与我讲一讲这脱骨丹?” 原来自己说漏了嘴,谢韫怀有些懊恼,却也知道他不说,这位郡主势必要派人去打听。 于是便一一道来:“一个月前……” 一个月前,这位令人称奇的白头翁,宣布自己大限将至,他没有弟子,毕生所学都在手札之中,另有一枚穷尽所能研制出来的脱骨丹,此药可令人脱胎换骨,故而取名脱骨丹。 临终之际,只余此二物还算珍贵,便散出消息,谁若能寻到仙人绦,了却他一桩心愿,他便将二物相赠,若送去得早,还能亲自指点一两月医理。 这便是如今江湖上最热闹的事情,沈羲和权贵之女,当然不知市井消息。 沈羲和静静地将目光投放在亭子外的花坛上,绚丽的菊花开得正艳。 谢韫怀静等了片刻没有其他吩咐,他行了礼退下,转身间他的衣袂飘扬,青色如泼墨在风中飞展,步履无声,平稳而轻缓。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沈羲和微微抬眼,隔着一重随风飘动的幔帘,看着那抹身影消失在围廊转角。 谢韫怀正如这菊花,不俗不艳不媚不屈。 他是第一个敢直面权势,脱下一身锦衣华服,迈出金碧辉煌的高门,抛却富贵华光,吃得下去粗茶淡饭,依然如此高洁不被熏染之人。 “啧,堂堂西北王掌上明珠,竟然看得上这等凡夫俗子,眼神得治!”不羁透着几分不屑的声音自身后不远处响起。 沈羲和转身,就看到脸色有些苍白,明明还很虚弱,勉强依靠着廊柱才能够站稳的萧长赢,那一双细长的凤眸如狐狸一样高傲带着一丝探究投向沈羲和。 他的旁边是脸色泛白的丫鬟,显然他们到来已经许久,这丫鬟被命令不准出声,这会儿脑袋都快埋入自己的胸口,身子也轻轻的颤抖,害怕她降罪。 “看来,王爷恢复得极好。”除了虚弱失血过多脸色不好以外,沈羲和看不出还有力气张口损人的烈王殿下有哪里不妥,“如此,臣女便能够放心将王爷交给长沙郡刺史。” “你说什么!”萧长赢一把推开要搀扶他的侍女,不顾刚刚苏醒的四肢乏力,和伤口的疼痛大步走到沈羲和的面前,他纵使才十七岁,却比十四岁的沈羲和高出了一个头,居高临下审视着沈羲和,“你要把本王交给长沙郡刺史!” “自然,王爷是外男,臣女尚未及笄出阁,昨日是情势危急,可酌情处理,不拘小节。”沈羲和面色平淡,“现下王爷已经性命无忧,臣女理应避嫌。” 说着,沈羲和微微一福身,转身就要走,却被萧长赢一把抓住手腕,目光犀利:“沈羲和,欲拒还迎么?本王从广陵一路被追杀到长沙郡,生死关头就恰好遇上你,莫要告诉本王如此巧合。本王现如今如你们所愿,欠你救命之恩,与你朝夕相处,怎地你反而拿乔起来?” 沈羲和目光充满了怜悯看着萧长赢:“王爷,您真可怜,活在帝王天家,连救你之人都要小心提防,千般怀疑。不过王爷忘了,若非您将玉佩扔到臣女面前,臣女想王爷现在已经得到了解脱。” 顿了顿,沈羲和轻轻的声音气吐如兰地飘来,“不妨告诉王爷,臣女的确早知你的身份,可臣女就是不想救。臣女离开西北前,诸位皇子的画像都已经铭记于心,臣女因何入京都,谁都心知肚明,但上至太子殿下,下至与臣女同岁的十二皇子,有四位殿下未有嫡妻,臣女凭什么看上您?王爷莫要自视过高。” “论尊贵,您不及太子殿下;论盛宠,您不及昭王殿下;论性情,您不及景王殿下;论长幼,您也在信王殿下之后。”沈羲和的眼眸平静,谈论当朝皇子就好似在评论一件货物,无视萧长赢额头上隐隐跳动的青筋,“您唯一胜过的便是狼藉的名声,您说臣女凭什么要接近您?” 烈王,萧长赢,祐宁帝第九子,性烈如火,以乖张狠厉闻名京都,是京都唯恐避之不及的混世魔王。 第13章:为敌,不过是迟早 “我是西北王之女,天家男儿任我挑选,便是当着陛下的面,此话我亦敢言,烈王殿下信么?” 沈羲和一改她柔弱温婉的模样,口吻依然清淡,但那双寒烟如雾般溟濛的眼睛透着无尽的狷狂,狷狂到连谦称都丢了。 出奇的,萧长赢却平静了下来,他子夜一般幽深漆黑的眼眸突然弥漫开无尽的笑意和兴味:“沈羲和,不论你为着什么缘由出现在此处,不论你的目的是何,你真的让本王起了心,本王就不信这世间,还能够有本王得不到的女人。” “王爷可否先松手?”沈羲和的目光落在萧长赢的手上。 水袖滑落,露出了被包扎的手臂,萧长赢的目光闪了闪,他隐约记得昨夜的事情,似他的手指嵌入她细嫩的手腕。眸子稍稍一软,就松了手。 得了自由的沈羲和自然垂下手:“这世间尊贵如陛下都有得不到之物。烈王殿下您记住一句话,臣女只说一遍:沈羲和,注定是您穷尽一生都得不到的女人,殿下可切莫将心落在臣女身上。” 言罢,不多看萧长赢一眼,提步而去。 …… 檀香缭缭,青烟徐徐。 薄薄的一层笼罩在沈羲和光洁白皙如凝脂的脸庞上,衬得她绝色的容颜若隐若现,朦胧之中让人看不真切。 莫远推门进来,看着案几之后正在调试琴弦的沈羲和,气定神闲的模样让他觉得心生敬畏。 “办妥了?”沈羲和头也不抬,勾了勾琴弦淡声问。 “郡主,属下已经命人将证据送到太子殿下手里,确保万无一失。”莫远立刻低头恭恭敬敬回复,“长沙郡刺史也在赶来的路上,约莫半个时辰就会抵达。” “珍珠,东西都收拾得如何?”沈羲和细长柔软的双手轻轻按在琴弦上,抬眼看向一旁低眉顺眼的珍珠。 “回禀郡主,已经都收拾妥当,随时可以启程。” 沈羲和:“吩咐下去,半个时辰启程。” “诺。”珍珠应声后行礼退下。 “郡主。”莫远待珍珠走后忍不住出声。 “何事?”沈羲和侧首问。 那个侧颜,从微光之中轻轻的转过半边,宛如从厚云之中探出半边的圆月,光润清幽。 莫远低下头:“郡主将那东西交给太子殿下,纵使属下一再谨慎小心,可您救了烈王殿下之事瞒不住,只怕太子殿下拿到证物,便知是郡主献上。郡主先是于烈王殿下有救命之恩,后又对太子示好,属下担心,担心……” “担心我左右逢源,最后落得两头空?”莫远不敢说出来,可沈羲和何等聪明?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便是想看看太子殿下,值不值得我再费神费时。至于烈王殿下……让他误会,岂不是更好?” 沈岳山安排这一场美人救英雄的戏码,她却对萧长赢不屑一顾,萧长赢这会儿正在自以为是笃定她欲擒故纵。 那就等他知晓他拼了命也要护住的东西早不知去向,是谁做的还需要猜么? 可他没有证据,又能奈何得了她? 他便会明白,她就是冲着他的东西而来,而不是冲着他这个人,早些划清界限也好。 “郡主,若是如此,我们只怕要与烈王为敌!”莫远有些焦急。 沈羲和是西北王之女,素来不干涉朝政,朝堂的风云变幻与她无关,可她偏偏偷走了烈王千辛万苦得来的证物,这只会向烈王传达一个信息。 沈羲和背后还有人需要! 再联想到沈羲和入京都的缘由,不难让烈王明白沈岳山已经替沈羲和觅好了某位皇子做如意郎君…… “为敌么?”沈羲和不以为意一笑,“不过迟早之事。” 右手指尖流畅的一拨,幽雅、飘逸、空灵的琴音从她的手中倾泻而下,令人心神蓦地就宁静下来。 然而,莫远和一墙之隔的萧长赢都还没有来得及享受,沈羲和手腕一转,那音调瞬间变得深远、雄浑、厚重,有如钟磬之声。 气势奔腾如千军万马践踏在心弦之上,令人心神紧绷,仿佛随时都可能随着琴弦崩断。 就在闻者呼吸紧促之际,沈羲和的指尖轻转一划,细腻、柔润而略带忧伤,极似离人的吟唱,带着不知何去的迷茫飘散开来。 直到一曲终,听到琴声之人都还久久不能回神。 “琴乃雅器,不可闲置。”沈羲和站起身,轻盈的步履摇曳着迤逦于地的长裙,“这琴,就如人。放久了便不知如何用,若是每日用着,便会越来越顺手。许久不曾弹奏,到底是生疏了。” 隔壁院子,一个身手敏捷之人无声无息潜入了萧长赢的屋子里,单膝跪在榻前:“王爷,属下来迟,请王爷责罚。” 萧长赢正曲着一条腿,单手枕头躺在床上,他还在回味沈羲和之前的琴声。 古琴有三音,天地人三音色极少有人能够衔接得如此天衣无缝弹奏出来,浑然一体,起起伏伏,每一处变化都恰到好处。 “起来吧,此事怨不得你们,是本王大意。”他尚且被逼得手中的东西脱不了手,他的人自然也没有那般轻易就能够寻到他,“东西可取回来?” 下方之人立刻跪拜下去:“殿下,属下寻着殿下的暗记找到之地已被挖开,东西不知去向。” 萧长赢豁然坐起身,完全不顾伤口牵扯的疼痛:“你说什么?” 下属吓得深深埋头:“东西被人抢先一步带走,至于是何人,属下无能,尚未查到。” 拳头猝然捏紧,萧长赢黑亮的眼眸越发深寒幽冷,旋即冷笑一声:“呵,本王还真是小看了她。” 萧长赢蓦地大步从床榻上迈下来,有些不稳的步子虚浮却急切往外走,看到空了大半的院子,不理会刚到的长沙郡刺史,迅速奔到大门口。 只能看到沈羲和的队伍远去的身影,方才抚琴一曲不过是遮掩搬动行李的声响,方便她在他浑然不知的时候离去。 马蹄飞扬的粉尘还未平静下来。似落入了萧长赢的眼底,令他的目光阴沉得可怕。 第14章:醉花香 “好,好,好一个沈羲和!”萧长赢侧首沉声吩咐,“给本王备马!” “殿下您现下不宜骑马……”想要规劝的下属感觉到萧长赢投来的锐利目光,立刻改口道,“郡主才方启程,属下准备马车,定然能够追得上。” 而沈羲和的马车才刚刚上了官道,她便吩咐莫远:“烈王殿下定然会追上来,纵使他无凭无据,也必然是要借故纠缠不休,你带着人接着往前,让珍珠与墨玉随我绕道,我们在京郊外汇合。” “郡主……” “莫远,我只要听话的人。”不容莫远反驳,沈羲和便轻轻的扔下一句话。 莫远立刻乖乖地带着其他人走了。 “郡主,我们当真是绕小路而行么?”望着不敢反驳沈羲和的莫远带着大队人马走上官道,珍珠觉得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郡主似乎有什么事故意撇下莫远。 拢了拢披在肩膀上的披风,沈羲和的声音轻柔婉转:“珍珠,你说我这身子骨,能有多少年的活头?” “郡主,您莫要胡思乱想,您的身子也就比常人稍弱,婢子听闻京都的贵女们个个娇弱,以之为美。”珍珠急切地安抚沈羲和。 沈羲和自小多愁善感,便是因为这从娘胎带出来的先天体弱。 “慌什么,我自个儿的身子我自个儿知晓。” 这时候恰好竹林一股风吹来,沈羲和的罗裙披风都随风飞舞,就连一头简单挽起的青丝也摇摆出阵阵清香,她看似单薄纤细的身子却站得很稳,如扎根在土里的翠竹,坚韧无比。 “我们先去洛阳。”沈羲和平缓的吸了一口气,似乎竹林的风中带来的清新之气令她很舒适。 “为何要去洛阳?”珍珠不解,虽然也顺道,但他们原路是绕开了洛阳,直达京都。 “去了你便知。” 沈羲和不欲多言,珍珠也不敢多问,郡主现在不喜欢刨根问底之人。 沈羲和的身子骨不好,尽管有珍珠照顾,到达洛阳的时候也已经是半月之后。 到了洛阳府伊阳县,找了间最好的客栈落脚,却没有想到很是巧合,遇上了步疏林。 “郡主对我所赠,可满意?”步疏林直接走到沈羲和的雅间,自来熟挨着沈羲和坐下。 沈羲和面无表情起身,她差一点翘了蹬脚,幸好步疏林武艺不俗,稳住了身子。 看着挪到另一边的沈羲和,步疏林一脚踩上长凳的另一端:“郡主可真是翻脸无情。” “若非有我,你只怕难逃谋刺皇子之罪。” 步疏林说的还情,指的就是萧长赢辛苦得来的证据,步疏林是追着萧长赢到了长沙郡。 她的目的也是让那份证据不落入萧长赢的手里,至于深意,沈羲和不想深究。 当日步疏林未带人,贸然现身救萧长赢,她是绝不可能不暴露,当时可是有多方势力参与。 沈羲和的出现,带了一队西北强兵,才让这些人偃旗息鼓。 换了步疏林,只有死路一条! 瞥了惊呆的步疏林一眼,沈羲和慢条斯理道:“故而,不是你还了我恩情,而是我救了你一命,同时帮了你一个忙,如此一算,你欠我两个人情一条命。” 什么也没做,就欠下两个人情和一条命的步疏林:…… “喝杯水,压压惊。”沈羲和递了一杯水给步疏林。 被沈羲和强盗逻辑惊得没有回过神的步疏林端起来一饮而尽。 “水里有毒。” 握着空杯子的步疏林:…… 咽了咽口水,步疏林将信将疑:“莫要说笑……” 沈羲和又倒了一杯水推给她:“解药。” 步疏林忙不迭端起来喝了,还不等她放下杯子,沈羲和的声音幽幽传来:“杯上有毒。” 步疏林:…… 心脏有点受不住,眼前这个言笑晏晏的绝美少女,比那狰狞罗刹还要可怖。 捕捉到步疏林眼底一丝惧意,沈羲和又倒了一杯水:“还是解药。” 这次步疏林盯着微微晃动的茶水,迟迟未动。 “只是解药。” 步疏林盯了沈羲和一瞬,才默默端起杯子,一闭眼喝了! 待她将杯子重重搁在桌上之后,沈羲和才轻声问:“可有察觉四肢乏力?” 当下运气的步疏林瞳孔一缩,绵软地抬起手指虚虚指着沈羲和:“……” 沈羲和的眸子一转,流光生辉,视线落在旁边白烟袅袅的香炉上。 乳钉纹豆形嵌铜琉璃香炉,亮丽有光,蕴敛精致,这等金贵之物,不可能是客栈提供。 看着晕乎乎的步疏林,沈羲和声音清婉温柔:“早与你说过,晚玉女儿香,你却偏不改。只当我是早就知晓,那日故弄玄虚?寻常人的确闻不到,可我非寻常人。你靠近我,我便能闻到,越近就越浓,我察觉到你靠近,就为你换了香料。” 醉花,是一种极美的花,其味道香甜,但活物吸入必然昏昏沉沉。 她和珍珠身上有其他香囊提神冲克醉花香,自然无事。 砰地一声,步疏林倒在了桌之上,却并没有闭上眼睛,惺忪而又不甘地盯着沈羲和。 “珍珠。”沈羲和唤了一声。 珍珠将腰间的香囊取下放到步疏林鼻息间,又将香炉内的香灭掉。 清凉的气息从香囊里飘出,步疏林用尽全力去吸,丝丝缕缕冲入大脑,让她渐渐恢复了清明和力道。 “传闻娇弱纯善的昭宁郡主,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好半晌恢复过来,步疏林立刻坐到沈羲和对面,并且多了一丝警惕。 “彼此彼此。”沈羲和不欲与她闲话,“说吧,你为何而来。” “昭宁郡主可真是伤人。”步疏林捂着心口,作伤心欲绝状,“我可真是捧了一颗真心来寻你。” 沈羲和黑曜石般的眼珠一转,无波无澜的双瞳锁住步疏林。 步疏林眉心一跳,连忙抬手:“别别别……我是来送礼,送礼……” 说完,立刻拍了拍手,窗户被推开,一个人被扔了进来,滚了一圈,散开的发丝下,露出了正脸。 珍珠眸光一寒:“玲珑!” 第15章:霸道龙脑香 “呜呜呜呜……”玲珑噙着泪的目光,可怜巴巴望着沈羲和,似乎深藏着悔意与羞愧,还有一丝仿若临终前能够见到沈羲和的欣慰。 沈羲和意味不明淡淡笑了笑:“做戏的功夫不到家。” 玲珑的目光一滞。 步疏林笑嘻嘻凑过来:“如何,羲和妹妹,我这礼物送得可好?” 似笑非笑睇了步疏林一眼,沈羲和语气平淡:“就这?” 步疏林睁了睁眼:“你发了通缉令都未抓到的逃奴,我千辛万苦为你寻来,你竟然如此不屑一顾?” “会自小在我身边安插细作的人不少,选择在我上京途中下手的,只有康王府。”沈羲和说完,不着痕迹扫了一眼玲珑,捕捉到她那一闪而逝的惊惧。 视线重新落在步疏林身上,就见步疏林笑得有些谄媚:“我早知她会藏身何处,发通缉令不过是声东击西,让康王府放松警惕,待我入了京都,好好与他们清算。” 说着,沈羲和那点别有深意的笑容加深:“世子大张旗鼓把人送来,想来她在康王府的牵挂也一并被你掳走,旁人没有失踪,偏生她的亲人失踪,康王府会如何作想?” 自然不怀疑是沈羲和下的手。 沈羲和站起身,优雅缓慢踱步向步疏林,步疏林一步步后退,最后退到墙上趴着。 看着露出弱小无助求饶之态的步疏林,沈羲和温声道:“世子爷,我以为我们都是聪明人,你若非要试探我,我可就……” 不要以为她不知道步疏林的心思,忌惮她知晓自己女儿身的秘密,不敢轻易动手,引来康王府打前锋…… “不不不不……”步疏林摇头如拨浪鼓,“我的错,我的错,羲和妹妹勿恼,我保证只此一次。” “可你打乱了我的计划。”沈羲和慢悠悠地开口。 “我欠着,欠着,以后一定还,一定还!”步疏林连忙表态。 “行吧,如此一来,你便欠了我一条命三个人情。”沈羲和很满意地点头。 莫名其妙就欠了这么多的步疏林:…… “怎地?不对么?”沈羲和扬眉。 “对对对,你说的都对!”步疏林点头如小鸡啄米。 步疏林守在外面的暗卫:…… 莫名觉得自家主子好丢人! “如此,我要处置逃奴,世子……” “我走,我现在就走。”步疏林麻溜夺窗而逃。 逃出雅间,才觉得外头空气如此清新,她的暗卫跟上来,她心有余悸拍着胸口:“太可怕了,太可怕,这世间竟然如此可怕的女人,果然最毒妇人心!” 暗卫:…… 主子,你怕是忘了你自己也是女子。 为了不让步疏林反应过来,又找借口折腾他们,暗卫忙说:“属下瞧着,昭宁郡主也没做什么……” “没做什么?”步疏林扭头,满眼嫌弃和绝望,“完了完了,我比不上沈羲和也就算了,我养的人也及不上沈羲和养的人机灵。” 暗卫:…… “你当沈羲和为何见我就又是下毒又是点香?”步疏林恨铁不成钢,“她早猜到我可能寻她何事,意在警告我,我若与她为敌,她就让我连吸口气儿都顺不了!” 暗卫觉得是自家主子想太多。 一眼看出暗卫的想法,步疏林心气儿更不顺:“朽木不可雕也!” 等着瞧吧,沈羲和这女人多智近妖,她自认聪明不凡,和萧家老狐狸和小狐狸周旋了这么多年,也不分伯仲,头一次被一个女人吓得心肝乱窜。 蓦然期待起沈羲和入京都的日子来。 突然心情大好,哼着小曲走了。 暗卫:…… 不太明白主子为什么心情又好了?难道是受刺激过甚,伤了脑子,不太正常? 步疏林主仆离开,雅间就剩下珍珠和沈羲和,恰好这个时候客栈店小二带着几个跑堂端上了饭菜。 看着被捆绑结实扔在一边的玲珑,都是笑容一滞,不过他们很机灵,很快就视而不见,将一道道菜端上来,放好饭菜,就躬身退下。 “墨玉。”沈羲和喊一声,墨玉就从窗外掠进来,“用膳。” 主仆三人好像都忘了玲珑的存在,玲珑缩在一边,也不敢发出一丝声响。 待到沈羲和用完膳,东西全部被撤下,珍珠才问:“郡主,如何处置这个叛徒?” 沈羲和站在窗边,望着鳞次栉比的房屋,乌黑的瓦片铺了一层日光格外崭新,越过一排排屋顶,远处杨柳岸堤,柔枝风中摇摆。 她的目光很柔和:“交给莫远,做成人彘,潜入康王府,夜里放在康王府老王妃的寝屋。” “呜呜!呜呜呜呜!”玲珑剧烈挣扎起来,奈何嘴被堵得严严实实。 珍珠正给沈羲和端了一杯漱口的薄荷香汤,听了这话,素来稳重的她手一抖,水渍溅了两滴在她手背上。 沈羲和只是轻轻一扫,仿若未见从她手里接过茶杯。 墨玉极其淡定,听了沈羲和的话,一把拎起玲珑的衣领往外拖。 “呜呜呜呜!”玲珑挣扎着,水汪汪的眼珠传递着有话要说的意思。 “郡主,她有话说……” “何时做奴仆的要说话,做主子的便要听?”沈羲和反问珍珠。 “郡主,婢子不会为这等谋害主子的贱婢求情,婢子只是觉着她定然对康王府多有了解……” 珍珠的话未说完,沈羲和抬手打断:“康王府如何,我无需从旁人口中得知,它便是铜墙铁壁,我要它亡,它也得亡。” 给墨玉递了个眼色,沈羲和:“在我这里,没有将功折罪,任何人若生了二心,都是如此下场。” 珍珠心口一紧:“诺。” “烈王殿下,一炷香还不够?”沈羲和忽而扬声。 在墨玉警惕之下,萧长赢一跃入内,他身上的伤似乎大好,面色红润,俊美张扬,红衣如烈火。 “郡主,如何知晓我来了一炷香的时间?”萧长赢暗自纳罕。 沈羲和体弱不习武,她身边身手不俗的丫鬟都还未察觉到他来了,沈羲和竟然连时间都如此精准。 霸道的龙脑香,清凉尖锐,在马家的庄子上,她便铭刻于心。 第16章:或许……是弟弟呢? 她的嗅觉尤为敏锐,稍有家底之人都免不了附庸风雅一番,没有人不喜欢香,每个人对香的偏重不一样,便是同样的香,不同之人制作,或是不同的人使用,都会因为使用习惯而导致气息不同。 这话,沈羲和可以对步疏林说,却不会对萧长赢道:“烈王殿下因何寻臣女?” 随口问了一句,沈羲和转身看了墨玉一眼,墨玉拎着惊恐、绝望的玲珑退下。 “郡主何必明知故问?”萧长赢抱臂斜靠在窗前,“有些东西,郡主该物归原主。” 沈羲和似有寒雾缭绕般的溟濛眼眸闪现些许诧异:“臣女何时盗了他人之物?” 萧长赢肃容道:“郡主,那些东西对你并无用处,若是落在心思不正之人手中,更是会酿成大祸,动摇朝纲。本王希望郡主能够将之归还,郡主的救命之恩,本王来日定会结草衔环。” “烈王殿下乃是君,臣女是臣,救殿下是本分,殿下无需挂怀。”只字不提萧长赢索要之物。 “郡主,你可要三思。”萧长赢冷声道。 沈羲和依然从容:“烈王殿下当真不用记挂当日臣女的随手而为。” 时值正午,日头正盛,灼热的阳光从窗户洒落进来,打在萧长赢的背上,却衬得他的脸越发阴寒。 沈羲和视若无睹,气定神闲,于无声之中透着理直气壮和令人咬牙切齿的有恃无恐。 她当然有恃无恐,她是西北王的嫡女,轻易没有人敢对她动手,康王府不也是废了一枚苦心经营了十年的棋子,才让她遭了一场难? 如今人还落在了她的手里,康王府纵使有圣上的偏宠,这一次也是捅了马蜂窝。 萧长赢忽然唇角一点点舒展:“本王很是好奇。” 沈羲和目光沉静,面色平淡,静待他的下文。 “到底是哪位兄长得了郡主青睐?令郡主不顾病体也要奔波绕道而来,从我手中截获那些东西。” 此刻,萧长赢不得不承认,沈羲和不是冲着他这个人而来,被追杀之时,隐隐察觉有诸多外力推波助澜。 初见沈羲和,以为是沈岳山给他安排好的美人计,此刻方知,沈羲和的的确确如她所言,看不上他这个人,看上的是他深入扬州半年,折了一半精心养出来的暗卫,差点连命都搭上的证据。 沈岳山素来不参合朝堂内斗,这份证据绝对不是沈岳山授意,最想要得到的无非是诸位皇子,或是自救或是施恩或是留着做把柄,牵连之广,没有人会不心动。 他的母妃代理后宫,除了太子殿下,没有人比他更尊贵,追逐他之人犹如过江之鲫,十七年人生,第一次有人如此不把他放在眼里,还一再算计他! 这次他奉皇命追查此事,却什么都没有带回去,必将让父皇大失所望。 “或许……是弟弟呢?”沈羲和逗趣一句,也是委婉告诉他,东西的确已经拿走,并且送到他某位哥哥弟弟手中,不要再缠着她。 萧长赢脸瞬间黑了:“郡主,好自为之。” 言罢,他就纵身一跃,又从窗户消失了。 “哎,为何这些人,都不爱走正门?”沈羲和幽幽一叹,待到龙脑香飘远,在风中散去。沈羲和眸光微沉,吩咐珍珠,“做好准备,接信王殿下的高招。” “郡主,您是说……”珍珠顿时面色一肃。 “他们兄弟情同手足,也可以说烈王是信王的左膀右臂,烈王所为皆为信王铺路,我今日真正得罪的不是烈王。”沈羲和勾唇,“明着,他们自然不敢对我动手。暗地里……谁又知道呢?” 自此,她算是和萧长卿两兄弟宣战了。 尽管祐宁帝绝不会让沈岳山的女婿上位,可没有彻底撕破脸之前,拥有西北王的女儿,就相当于拥有军威,无论沈羲和嫁给谁,只要有心皇位,都会是萧长卿莫大的威胁。 这样一来,早些抓住任何机会,将她除去才是上策。 “莫远传回消息,信王殿下自信王妃被范家毒害之后,就去了法华寺为信王妃祈福三月。”珍珠思忖,“郡主是怀疑,信王殿下这只是个借口,人并不在法华寺?” 沈羲和微愣,眨了眨眼:“不会,他一定在法华寺,要动手不需要他亲自来。” 萧长卿这个人,沈羲和也不知该如何评价,但他对顾青栀的心是真的,端看他明知顾青栀是自杀,也顺着顾青栀铺的路,不惜违逆祐宁帝,也要范家陪葬就能窥出一二。 …… 京都,法华寺。 佛香缭绕,诵经声长。 萧长卿跪在蒲团上,血丝交织的眼瞳有些失神地盯着前方供奉的灵牌,灵牌上金色的字体肃穆而又周正:先室顾氏之位。 他痴痴地看着,一身素缟,青茬短浅,看起来憔悴而又哀伤。 没多久一抹笔挺的身影跪在他身后:“主子,九爷追到洛阳,无功而返。” 萧长卿的双眸渐渐聚焦,他的声音黯哑粗糙仿佛许久未说过话:“杀。” “诺。”这抹身影悄无声息离开。 萧长卿从袖中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木盒,轻轻掀开,里面是个两指宽半指长的小灵牌,上面簪花小楷写着四个字:亡妻青青。 灵牌上方穿了一根黑色的锦绳,他将灵牌握在掌心,小心而又温柔:“你说在你母亲闭上眼的那一刻,你的心就随她而去;你可知,你在我怀里闭上眼睛的那一刻,也带走了我的心?” 说着,他的眼眶也有水光闪动:“我知晓,你不信我,不信我会为你违背父命,不信我会为你抵抗圣意。你从不曾给我机会,去证明……” 一滴泪跌出眼眶,他缓缓绽出一抹苦涩自嘲的笑:“你想我活着,想我撕碎冰冷的皇权,想我搅得所有人不得安宁。既然这是你最后的期望,我定会让你得偿所愿,以安你在天之灵。” 擦去泪痕,收敛情绪,萧长卿眼底似乌云浓浓翻滚,将盒中的灵牌取出,郑重地挂在了脖子上,让它垂在自己的心口。 第17章:一计不成,再生二计 清晨的第一缕晨光自山峰洒下,雾气缭绕,紫光闪烁,霞彩千条,整座紫山笼罩在云蒸霞蔚中,宛若人间仙境。 防着萧长卿,也不耽误沈羲和的正事,次日一早,她就带了珍珠和墨玉来到老君山。 那位白头翁就住在这里,四周都是些江湖人士,沈羲和将一幅画卷递给墨玉:“将画交给老人家,无需多言。” 这里鱼龙混杂,沈羲和自然不可能将仙人绦带来,昨夜她将之画下,等着白头翁自己寻上她。 在等待墨玉的时候,沈羲和遇上了一个熟人。 那人青衫如茶,最劣质的布料,没有任何绣纹装点,一头青丝也只是用了一根木簪挽上,他迎着霞光而来,清俊秀雅的容颜在晨光之中温润柔和。 “沈女郎。”谢韫怀径直朝着她走来,微微一礼。 他的称呼让四周打量或者心怀不轨的人脸色变了变。 寻常未婚配的女子都会称呼姑娘,只有讲究的官府贵女才会被称为女郎。 民不与官斗,这些人只当是哪家官宦女眷偶然路过此地。 戴着幕离的沈羲和微微对谢韫怀颔首:“齐大夫也来了。” “看份热闹。”谢韫怀疏朗一笑。 “齐大夫请坐。”沈羲和伸手指了指旁边。 “多谢。”谢韫怀没有拒绝,他坐在这里,可以让人忌惮两分。 真是不知该不该赞一句这位郡主好胆色,哪怕她戴了幕离,可玲珑有致的身段,一开口那一把珠玉相击般清脆动人的嗓音,任谁也猜得到她容貌不俗。 竟然带着一个婢女就跑来,真要是遇上胆大的…… “齐大夫不用担忧,我自有分寸。”沈羲和一眼就能看穿谢韫怀的心思,“我若得了脱骨丹,可否请齐大夫查验?” “郡主……”谢韫怀激动得差点脱口而出暴露沈羲和的身份,好在及时刹住,“当真让我查验?” 脱骨丹应当是真的,这是谢韫怀几天前才确定,没有医者不想接触这等近乎神药。 “自然,我信得过齐大夫的医术,丹药也不能胡乱服用,若老人家不愿说明,还需齐大夫多费些心思。”沈羲和轻浅一笑。 恰好此时一阵微风掀起了轻纱,谢韫怀恰好看到这一抹浅笑。 她的笑容轻浅犹如碧海之上飞溅而起的浪花,又似蓝天之下飘散的一缕丝绸般的白云,干净、轻柔,飘逸,却又是转瞬即逝。 谢韫怀出身显赫,后又游遍山川,身为大夫,更是接触过不少人,阅尽美色,却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笑颜。 珍珠垂下眼帘,心下敬佩郡主笼络人的手段,查验丹药岂是一两日之功?齐大夫必然要与他们同行。 有了这份往来,日后有什么需得这位齐大夫帮忙,齐大夫又如何能推拒? 偏齐大夫便是心知肚明,入套也甘之如饴。 虽然她不知这位齐大夫何处得了郡主青睐,又有多少本事,可现在她已经学会少说多看。 原以为墨玉不过二三个时辰定然会回来,却没有想到他们在茶寮用了干粮,一直等到日落,墨玉也没有归来。 “女郎,我们要回去了。”再不回去,天黑不好赶路,珍珠有些担心墨玉。 “没有放信号,墨玉没有遇险。”沈羲和并不担心,“我们启程走。” “在下送沈女郎一程。”谢韫怀是担心这些人尾随沈羲和,对沈羲和不利。 沈羲和知道有人朝她动手了,墨玉一定是被绊住,不欲将谢韫怀卷进来:“齐大夫留步,不用担忧,乌合之众,不足为惧。” “若不将沈女郎安全送回客栈,在下于心难安。”谢韫怀只当沈羲和是不想自己为难,他到底是在外闯荡之人。 沈羲和默了片刻,没有再推辞:“多谢齐大夫。” 此刻若是如实相告,只怕谢韫怀更不会袖手旁观。 她和珍珠上了马车,谢韫怀和车夫坐在外面,马车摇摇晃晃,迎着夕阳之光渐行渐远。 待到黄昏最后一缕光被吞没,马车行到一条幽静官道之上,再有半个时辰城门就会关,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故而已经没有了人往来。 马儿突然嘶鸣不愿再往前,受到颠簸的沈羲和稳住身子掀开车帘,看到两旁茂密笔直的树木,树枝在夜风中摇曳:“夜黑风高,果然是杀人的好时机。” 沈羲和在坐垫上一拍,左右后三方升起一块铜板嵌入了车顶,几乎是同时两旁幽暗的树林里射出一排排冷箭,全部扎在了马车上。 “齐大夫!”沈羲和扔了两个锦缎包裹的精巧棉球给谢韫怀。 谢韫怀一把抓住,转头就见到拔出明晃晃长剑的车夫鼻子被棉球塞住,他来不及多问,也迅速塞入鼻孔,才发现这棉球还有股药香。 这时候左右树林里飞掠出数个手持利器之人,这些人没有穿夜行衣,用的兵刃也尽不相同,甚至男女都有,是一群三教九流。 车夫扔了一把剑给谢韫怀,就持剑飞身迎上去,谢韫怀抓起长剑也紧跟而上。 车外响起刀剑相拼的声音,偶尔风掀起车帘,还有寒光闪过。 “郡主,是一群草寇。”珍珠瞥了两眼这些人的穿着打扮。 “草寇才好。”沈羲和微微侧身,手执竹扇,扇面上编织着薄如蝉翼的竹篾,轻轻摇晃。 扇子旁是清秀素雅的褐彩云纹镂孔炉,炉盖上棉絮般的烟雾袅袅而上,顺着沈羲和的风向,从她留出来的空洞溢出。 这香她们闻不到,可珍珠却发现烟雾较于其他香更浓。 借着马车四角镶嵌的夜明珠之光,珍珠悄悄打量沈羲和,郡主因为体弱,不能习武,便在琴棋书画上下了极大的工夫,调香酿酒也素来喜爱。 往日,她从不知郡主竟然于调香一道造诣如此之深,更不知以香制敌也可以如此精妙。 对上沈羲和投来的目光,珍珠立刻垂下眼帘:“郡主为何说草寇才好?” “先有草寇,草寇应付不了,便可出动官府剿匪。”一计不成,再生二计。 这是萧长卿的行事之风。 第18章:多伽罗之香 “他竟然想让官兵借剿匪之名,杀了郡主!”珍珠惊愕。 眸光微转,落在飘溢出去的香烟之上,沈羲和唇角微掀:“有何不可?剿匪有功,这些草寇死了,顺道还灭了口。” 天家皇子心机都如此深沉么? 珍珠也是个机敏之人,但从未接触过这些,此刻不由心惊,呐呐道:“郡主若是……他们如何与王爷交代,还有世子爷……” “交代?”沈羲和轻笑着摇头,“昭宁郡主不好好随着护送的亲卫,跑到山野间……” 说着,沈羲和抬起头望向外面:“你可知齐大夫的身份?” “齐大夫不是寻常山野大夫?”珍珠其实怀疑过,毕竟谢韫怀的气度一眼就能看出是高门贵子,她还以为谢韫怀是家道中落才流入乡野,现在看来并非如此。 “他是谢韫怀。”沈羲和轻声道,“我与他横死于此,大可按个私奔之名,到时候便不是朝廷要向阿爹交代,而是阿爹要向朝廷交代。” 昭宁郡主入京都,虽然还没有正式赐婚,但祐宁帝和沈岳山已经达成了默契。 板上钉钉的皇家儿媳,不顾天家脸面,和旁人私奔了,定个触犯君威的罪名一点也不为过。 山野村夫不好攀扯到私奔,换成谢韫怀就合情合理。 “这是萧长卿设的局呢。”沈羲和又叹了一句。 萧长卿由来谋定而后动,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然是万全之策,其实他若为皇,也必将是一代明君。 只不过萧长卿与她,注定为敌。 她不恨萧长卿,正如当日所言,顾家和皇家已经到了水火不容。 顾家赢了,祐宁帝必将沦为傀儡,这些个皇子也会一个个无声无息地消失,尤其是在顾青栀意外怀孕的情况下,若是诞下一个男婴,萧长卿只怕也性命难保。 没有对错,形势所迫。 祐宁帝要维护皇权,顾家要维护士族之权,总有一个输赢。 不恨,也不意味着她能够坦然到重新再接纳一次,到底是隔着无数条难以跨越的人命。 “信王殿下便如此忌惮郡主?为了将郡主置之死地,竟不惜如此大费周章?”珍珠觉得有些过了。 便是沈羲和日后注定与他们为敌,恼了沈羲和抢走烈王殿下辛苦搜罗来的证据,想要警告沈羲和,也不至于动用如此多的人脉,稍有不慎就会暴露自己的实力。 “单我一人,自然不值得。”沈羲和放下了竹扇,“他是想要看看,我背后之人是谁。” 将他们自以为是的那个她为之截取胭脂案证据的人逼出来,若是顺利,指不定还能把证据重新截回去。 珍珠正要说些什么,就听到外面一阵阵栽倒的声响,她小心翼翼撩开车帘一角。 只见那些草寇突然面色苍白,有些捂着心口,有些咬牙强撑,攻击也变得十分笨拙,沈羲和的车夫是一等一骁勇之人,谢韫怀混迹江湖这么多年,武艺不知比当年高了多少。 很快,围攻的人便出现颓势,有些直接抓着心口逃了。 “前面有悍匪缠斗,格杀勿论!”就在此时,远处火把一簇簇亮起来,一道厉喝,一群官兵冲了过来。 事情的发展,完全顺着沈羲和的猜测,沈羲和望着这些人踏马奔涌而来,脸上的厉光完全不逊于真正的悍匪,依然镇定自若。 她灭了香炉,正要放出信号丸,却听到疾驰的马蹄声从她身后而来。 撤去铜板,掀开车窗帘子,只看到一抹银色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旋即一缕似有若无的香气拂过她的鼻息,这股气息温软却透着高雅尊贵。 “多伽罗之香……”沈羲和迅速奔上前,掀开了车帘,就看到那一抹银色身影对着冲过来的官兵银剑一划。 寒洌的夜光下,三颗头颅就抛上了空中,血液喷溅。 凌厉的手段,惊散了后面之人的气势,纷纷勒马停下,还不等领头之人质问,就听到那身披银白色披风,背对着沈羲和之人沉声先发制人:“绣衣使办公,你们是何人?” 竟然是天子近臣——绣衣使! 绣衣使一出,必有惊天之事。 只听帝王之令的绣衣使,奉诏讨奸,督查百官,三品以下可直接下狱,手握虎符,有调兵之权,是文武百官,闻之色变的存在。 “绣使恕罪,下官并非有意冲撞。”前一秒还凶神恶煞,连当朝郡主都敢暗杀的人,这一刻在这位绣衣使的面前乖巧如猫,战战兢兢翻身下马,“下官是奉命来此剿匪。” “剿匪?”银袍绣衣使转头看了马车一眼,目光扫过倒下的一些人,“此处还有山匪,需得劳动官府?” 那领头的小官面色讪讪:“绣使所言极是,是下官消息有误。” 银袍绣衣使调转马头朝着马车驱来,沈羲和看着夜光之中逐渐清晰的脸,下意识拢了眉。 这位绣衣使长相俊朗,五官也刚毅,可却和那一双银辉凝聚,华光深藏,如渊如海的眼瞳极不相称。 “车上何人?”银袍绣衣使朗声问。 “回禀大人,民女等是路过此地,正欲回城,遇上了劫掠之人。”珍珠下了马车,将随身携带的文牒递上去。 绣衣使接过粗略一翻,坐在马车上的沈羲和清晰捕捉到他唇角一抹笑纹一闪而逝。 “启程吧,再晚便入不了城。”绣衣使将文牒还给珍珠,就牵马让开一边。 他带了四个人,四个人也纷纷驱马到路旁,官府的人见此自然也跟着让道。 车夫和谢韫怀坐上了马车,马车缓缓前行,沈羲和撩起了窗帘,与那双渊海一般深不可测的眼瞳对上一瞬。 “郡主,绣衣使来此地,可要传信与莫远,问问是否出了大事?”珍珠长于西北,也知道绣衣使轻易不现身。 “不必。”沈羲和脑海里依然是那双从未见过的眼睛,“也许……只是路过……” “绣衣使从不理会琐事。”马车外的谢韫怀突然开口。 似这等情况,前所未有,绣衣使绝不会为寻常人滞留。 第19章:不看凡俗的眼 绣衣使也不会看不清对方身着衙门的衣裳,依然视而不见,出手如此狠辣凌厉,在谢韫怀看来,明显维护沈羲和。 “齐大夫,可识得方才那位绣使?”沈羲和问。 谢韫怀突然开口言及绣衣使,自然是听到了她在马车上和珍珠的话,故而不再隐瞒身份。 绣衣使神出鬼没,沈羲和只打过两次交道,都没有见过今日这位绣使。 “赵国公府五公子,庶出。”谢韫怀回。 赵国公,庶出? 沈羲和黛眉微微一蹙,方才那人身上明明是多伽罗香。 多伽罗乃是沉香之极品,一两可值百两黄金,比起世人眼中贵重的龙涎香都要珍稀许多。 这种香料坊间有价无市,顶多就是巨富之家能够搜罗一些。 赵国公府虽然还是公爵,但早就没落,甚至为了装点门面,嫡次子都迎娶了商户之女,当年十里红妆,在京都津津乐道了许久。 如何能够用得起这等金贵之物?难道是祐宁帝赏赐? 沈羲和陷入了沉思,不知不觉就入了城,他们是踩着关城门的点入城,谢韫怀执意要送他们回客栈,自然是出不了城,便在他们入住的客栈要了一间客房。 一起用了晚膳之后,沈羲和见谢韫怀迟迟不开口离去,便知他有话要讲。 她亲自置了茶具,动作优雅从用小炉烧山泉水开始,分茶、泡茶、倒茶,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看着她素白的手一举一动,都觉得赏心悦目。 “齐大夫,请用茶。” 谢韫怀低头看着杏黄明净的茶汤,鼻息间是清爽怡人的茶香:“君山银针。郡主,对在下似乎很是了解。” 沈羲和没有给自己倒茶,而是倒了一碗桃花饮子:“我与已故信王妃是闺中密友,信王妃未出阁前,向我提及过齐大夫。” 说来也巧,沈羲和与长兄,西北王世子沈云安兄妹之情极深,沈羲和八岁那年,沈云安上京,一去半年,才走一个月,沈羲和就整日嚷着要兄长,沈岳山无奈就给了她一只信鸽。 飞鸽传书两个月,她的信鸽有次被误伤,落入一位姓顾的姑娘手上 顾姑娘养好了信鸽,又让信鸽带信和小礼物回来致歉,若是现在的沈羲和定会一笑置之。 当年的沈羲和善解人意,又觉着十分新奇,便又回了信安抚,一来二去,两人倒是书信往来六七年,珍珠等人也只知对方姓顾,直到去年才断了。 这位顾姑娘沈羲和知道是谁,和被灭门的顾家倒也没关系,也是京都官宦之家,只不过去年末犯了事儿,顾侍郎流放途中去了,他的女儿此刻应该充入了掖庭宫。 待她入京都之后倒是可以寻一寻,不过她此刻把这位信友定义成顾青栀,自然是另有安排。 至于沈岳山和沈云安有没有去调查这位顾姑娘,沈羲和并不怕,谁说联络要用真的住址? 她沈羲和说是谁就是谁! 沈羲和的话,让谢韫怀握着茶杯僵住了身体,内心翻江倒海。 顾青栀与沈羲和便是故交,沈羲和从未见过他能够一眼认出,说明顾青栀给沈羲和传递过自己的画像。 一个闺阁贵女,除了父兄,便只能画丈夫,那时他应当是和顾青栀有婚约在身。 他没有想过顾青栀会画他的画像…… “齐大夫似乎很意外。”沈羲和捕捉到谢韫怀眼底一闪而逝的惊诧。 “信王妃是我此生见过,最冷静,最沉着,最清醒的女子,她有一双不看凡俗的眼。”谢韫怀言罢,将杯中已经凉了的茶水仰头一饮而尽。 “不看凡俗的眼?”沈羲和第一次听着有人用这么特别的话来形容曾经的她。 “逝者已逝。”谢韫怀却没有向沈羲和解释,而是以对死者的尊重来避开这个话题。 沈羲和没有追问,而是忽而问道:“齐大夫对信王妃形容独特至极,不知齐大夫觉得我又是怎样一个女子?” 不看凡俗的眼,细细品味,对顾青栀倒是点评极其到位。 沈羲和想知道,如此一针见血的谢韫怀,可有觉得她不一样。 谢韫怀抬眼,坦荡对上沈羲和的目光,知晓她并没有什么男女绮思,也非是要撩拨他,而是真真切切在和他认真闲聊,便也直言:“郡主,是我此生所见,最深谋远虑、深不可测也深藏不露的女子。” 他在马家庄见过沈羲和,亦知沈羲和救了萧长赢,更知萧长赢因何被追杀,他去马家村也不是偶然回去,同样是冲着萧长赢而去。 萧长赢至今没有回京都复命,说明他被一路追杀到马家庄护得好好的东西不见了。 而前些时候,他发现萧长赢追着沈羲和来了洛阳,东西落到何人手中不言而喻。 今日沈羲和被追杀,她竟然早有准备,甚至仿佛谁下的手都了然于心。 他深信便是没有绣衣使横插一脚,她也会全身而退,说不定还会将这件事闹得更大,大到龙椅上的那位都得向她低头服软才能揭过。 他十分好奇,西北那样尚武的刚阳之地,是如何养出了她如此之深的城府,处变不惊的泰然,运筹帷幄的睿智? “女子?”沈羲和咀嚼这两个字,“看来还有男子。” 谢韫怀放下一直捏在手里的茶杯,站起身:“郡主入了京都,自会遇上。” 这是婉转承认,确实还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言罢,谢韫怀对沈羲和微微作揖后离开。 沈羲和也没有深究这个问题,她一直坐在雅间,直到墨玉赶回来,身上有些轻伤,确定她没有什么大碍才歇下。 一夜好眠,次日一早,就有个身穿葛衣的老仆带回了她的画卷,留下了一个地址,约她今日午后相见。 地址就在城中,沈羲和让珍珠拿出仙人绦,每次嗅到它的气息,她都觉得心旷神怡,就连时不时蠢蠢欲动的肺部也会乖觉下去。 这东西书籍上记载实在是太少,她根本无从下手,现下尚未枯萎,也不知能保存多久。 最终,沈羲和还是决定带着仙人绦去见白头翁。 第20章:掉马现场 奇花异草,药香盘旋。 沈羲和自己是一个喜欢侍弄花草之人,来到这个杏林园,看着满园药草花卉,心中欢喜,眉宇间就多了一丝柔和。 来的不止她一个人,还有一个高胖看似已过而立之年的男子。 一袭刺眼的紫赤金色绣饕餮图纹圆领窄袖袍服,腰束嵌玉镶宝革带,脚踩六合靴。 头上还戴了一顶金丝织出嵌了好几颗宝石的软脚幞头,腰间垂着一个白玉嵌满宝石的青白玉折枝花形玉佩,好好的镂空清雅高洁的玉佩,缕空处填满了宝石,实在是…… 这人站在那里就像一堆刺眼的金,阳光的笼罩下,活物的视线都会自动避开他,实在是刺得眼睛疼。 “沈姑娘,这位是华富海华陶猗。”白头翁是个头发苍白精瘦的小老头,他做了介绍,“华陶猗,这位自苏州而来的沈姑娘。” 陶猗是一种敬称,指的是巨富之人。 华富海人如其名,名响华夏,富有四海。 是他们大兴一等有钱人,难怪这幅打扮。 “沈姑娘。” “华陶猗。” 两人互相见礼,站得近了,一股清丽悠远的香气飘过沈羲和的鼻息,让她眼帘微垂。 这股香是意和香的味道,意和香不但清丽悠远,且自然富贵,和它的气息一比,许多香气都显得寒酸起来。 然而,沈羲和却在意和香之中嗅出了一丝极其浅薄的多伽罗香。 何时多伽罗香这般常见? 沈羲和不动神色忍着眼疼多看了华富海一眼。 他个头极高,沈羲和的发顶只能与他肩膀齐平,富态微凸的肚腩和昨夜所见的绣衣使难以重叠,手中翻飞滚动着两个核桃,那手也白胖符合体型。 白头翁道:“二位定然将我着人送回的画都带来,不如一同展开。” 珍珠和华富海的仆人,一起将画卷展开,画卷上都是仙人绦,更绝的是明明不是出自同一人之手,除了画工有些差异,着色大小和图形的方向,竟然一模一样。 若是将两幅画叠上,必定能大致重合。 画一出,两人对视一眼,沈羲和平静无波,华富海眸底掠过一丝笑意。 但就是这一眼,沈羲和确定华富海就是昨夜见到的绣衣使! 他的眼睛变了形状,昨夜的锐利神采也消失,但渊海一般的眼瞳过于独特。 又有多伽罗香,又是同样的眼瞳,哪怕气质神色都大相径庭,沈羲和却直觉是一个人! “我这里也有一幅画。”白头翁展开自己手里的画卷,也是仙人绦,只不过和两幅画差别极大,但能判断是同一物,“二位送来的都是仙人绦,老头儿想见真物,不知在何处?” 沈羲和淡淡扫了一眼华富海,没有先开口。 华富海也等了一瞬,才道:“老翁,此物确然是我在衡山绝崖峭壁之间所得,不过此物扎根极深,我采摘之后,峭壁坍塌,又有毒蛇忽而飞出袭击,躲避间带着此物跌落了崖下深河之中,待我醒来,此物已不见踪影。” 沈羲和扬眉,原来那日从天上掉下来的是这个人啊。 白头翁听了点了点头,看向沈羲和:“沈姑娘?” 沈羲和给珍珠使了个眼色,珍珠将手捧的玉匣子打开,里面就是仙人绦。 白头翁看了脸色一下子激动得涨红,奔上前嗅了嗅,才伸出颤抖的手,隔空从上至下抚了一遍,颤声呢喃:“是……是它……终于见着了。” 说着,老人家竟然落了泪,沈羲和和华富海静默而立,等到老人家自己控制住情绪。 白头翁揉了揉哭红的眼,直接把老仆人手捧的匣子递给了沈羲和,闭口不言。 沈羲和接过,却道:“老翁,此物是我在河边拾得,我确实看到有人自天而落,仙人绦也是之后才出现。” 沈羲和不是多正直不阿,是这位华富海过于诡异莫测,她不想这样得了东西,惹了这人的不愉,她从不树看不透之敌。 时至今日,她和这人有过三面之缘。 第一面,未看清容貌,他孤身入高山绝壁采摘稀世奇珍。 第二面,他显然易容,混入了天子心腹近臣的绣衣使中。 第三面,他又易了容,成了富甲天下的华富海。 多么矛盾又多么不可思议的三重身份? “小老儿不理这些,此物小老儿说过,谁带来仙人绦,小老儿便以遗物相赠。”白头翁的声音还掺杂着哭腔,“你们之间的恩怨,由你们自行解决。” “华陶猗?”沈羲和便看向华富海。 “沈姑娘,手札以及老翁的指点,某可不要,某所求乃脱骨丹。”华富海直接道。 沈羲和握紧手中的匣子,没有回答华富海,而是转向白头翁:“老翁,可否请你为小女诊脉。” 要是还有别的办法治好自己,脱骨丹这种还没有得到验证之物,让给对方也无妨。 “随我来。”白头翁带着他们入了内室,认真给沈羲和切脉。 他早从沈羲和的五色看出沈羲和亏了内腑,心肝脾肺肾没有一处不弱,这是早夭之象,给沈羲和诊了脉后,他还是惊讶了:“你这丫头还能活着,也是奇事。” “你先天不足,心肺本就不如常人强健,后天娇养过甚,导致肝肾皆虚,常食甘枣又伤了脾。”白头翁摇了摇头,“你这身子除了我的脱骨丹,每日少量滋养补足,再无他法能回天。” “若是不服脱骨丹,我还有多长寿命?”沈羲和问。 “不过三年五载,若再遇上风寒暑气或是受点惊吓,一夕之间就能要你小命。”白头翁肃容道。 她唯一活路就是这枚脱骨丹,她又问:“老翁,这脱骨丹……” 白头翁笑了:“小丫头,我以性命作保,脱骨丹百年内难出第二枚,药方也在我给你的手札之中,炮制之法亦有详尽记载。” 沈羲和取出手札,翻到了脱骨丹的配方,只有九味药材,百年人参和百年何首乌这些易得,百年蛇胆和百年金雕骨这东西…… 能活一百年的蛇和金雕,比一百岁的人还稀少。 第21章:沈姑娘,某受教了 蛇胆还要经过数年的复杂工序浸泡…… 看似只有九味药材,炮制九位药材却需要多种药材。 “金雕骨是小老儿祖上传下,其余药材小老儿用了五十年才集齐,小老头经历了十次失败才炼制出来……” 颇有些自得地说到这里,白头翁才谨慎地道,“没有药材再炼制,小老儿刮了一层用人和野物查验过,于人确有洗筋伐髓脱胎换骨之效,但有无其他妨害,小老儿已经没有时间和药材去查验。” 言下之意,便是有没有副作用,要你们吃了才知道。 无论有没有,沈羲和都不想放弃,她的目光投向华富海:“华陶猗,此物的确是你采摘而来,可它落入我手中,非我强抢。虽有些强词夺理,但性命攸关,我亦不愿拱手相让。” 华富海微微点头:“沈姑娘原可不认此物是从河边拾得。” 死咬着别处得到,他也没有证据。 若非你这般诡异,我自不会承认。 心中这般想,沈羲和面不改色微微一施礼:“华陶猗深明大义。” 白头翁左右看看,忽而笑了:“外边的人为着小老儿这点东西抢破了头,你们倒是心平气和,不如小老儿来做个局,你们二人各凭本事?” 沈羲和和华富海视线再次对上,而后同时平静移开,齐齐对白头翁颔首。 白头翁一辈子和医药打交道,也出了什么题目,眼珠子在两个人身上转了一圈,最后落在沈羲和身上:“此物既是华陶猗先得,便偏颇他些许。” 说着转头看向华富海:“华陶猗所长为何?” 华富海转瞳扫过沈羲和,他若说所长为武,这位郡主哪里有招架之力? “不才,擅弈。”华富海答。 “对弈,沈姑娘可愿?”白头翁询问沈羲和。 沈羲和觉得华富海也算君子了:“可。” “行,那就对弈。”白头翁拍掌,“也别死板你来我往,小老儿看着打瞌睡,既然是华陶猗所长,由沈姑娘摆个残局给华陶猗破,我也正好与沈姑娘交代些事儿。” 这位老人家嘴上说着要偏向华富海,实则算是一碗水端平。 “请沈姑娘出题。”华富海很有风度答应。 “你带沈姑娘去出题,我替华陶猗切切脉。”白头翁吩咐老仆。 沈羲和依言随着老仆去了一间雅室,坐在棋盘前,沈羲和思忖良久,迟迟没有下手。 华富海绝对不是真正的华富海,他若想将脱骨丹让给自己会直言,所以他说他擅弈绝不是虚言,想来造诣极深。 此局要胜,得智取。 拿定主意,沈羲和执起棋子,一手黑一手白,开始布局。 布局到一半,沈羲和脸色开始苍白,额头渗出汗渍,身子骨太差,脑力和体力稍有消耗,就会虚弱得喘不上气儿。 “珍珠,喀喀喀……去取我的香囊来。”沈羲和吩咐。 珍珠立刻大步朝着外面自家的马车奔去。 断断续续,沈羲和花了一个时辰,才将残局布好,然后请了他们过来 “千层式……”华富海看一眼,话音未落便改口,“不,并非千层式……” 沈羲和面色淡然:“华陶猗请。” “沈姑娘这棋局布置精妙,可有名目?”华富海对棋局兴意盎然。 “月宫局。” “以两刻钟为限。”白头翁在规则上偏向沈羲和,说完将沈羲和请到另一边。 沈羲和气短神虚,白头翁为她施针,珍珠在一旁认真记下。 室内只有棋子轻微落入棋盘的声音,沈羲和似乎真累极,在施针的过程中睡着了。 直到最后一枚棋子落下,华富海道:“棋局已破。” 沈羲和才在珍珠的推搡下缓缓掀开眼帘,神色还有些惺忪。 “沈姑娘,小老儿还有几月可活,我观你身边这位婢女,颇有些底子,是否要将她放在小老儿身边学习?”白头翁见沈羲和醒来问。 沈羲和看了眼珍珠颔首:“正是,还望老翁多指点。” “便将人留下吧。”白头翁点头,“沈姑娘去看看棋局。” 沈羲和觉得没有那么疲惫和喘不过气,她起身缓步走过去,棋局果然已经破解,她点了点头:“华陶猗棋艺了得。” 华富海伸手要去将被吃掉的全盘白子捡起来,沈羲和伸手阻拦:“慢着。” 华富海的手悬在棋盘上,微微抬头,那双如渊如海的眼眸对上沈羲和。 若方才只是直觉,那么此刻,这一眼让沈羲和笃定,华富海就是昨夜的绣使。 沈羲和笑意轻浅,细长如玉雕的两指从边缘捻起一枚白棋,扔在自己之前喝过的茶杯之中,淡淡的白色散开,白子变成了黑棋,她将棋子重新放回原处。 原本是白子被吃光的局面一下子变成了黑棋全军覆没,沈羲和谦虚开口:“华陶猗,承让。” 华富海看着棋盘瞬间颠倒,渊海般的黑眸溢出笑意:“有意思。” 他执起那枚湿漉漉的黑棋:“沈姑娘是如何将它变成白色?” 这雅室笔墨有,他检查过所有黑棋,并没有异样,黑棋代表着他。 没有想过沈羲和竟然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将黑棋做得与白子一样光润,让他大意了一次。 “香脂。”沈羲和解答,“我让婢女取了一趟药。” 这就是她和珍珠的默契了,入雅室前,墨玉就说过外面有人守着,所以她没有吩咐珍珠,而是用了暗示,珍珠去取她的香囊,马车上有她用香料调制的香脂。 乳白色似漆,轻轻刷一层,用香炉烤干便可。 言罢,沈羲和将香脂与香炉都取出来。 香膏精巧巴掌大小的瓷器盛放,香炉是雅室里原有之物。 在时间的限制下,人的正常思维都会以为她若做手脚,会在白子上,比如用墨汁将摆好的白子变成黑棋。 白变黑也很容易,黑变白却极难。 “两军对垒,安插细作并不高明,令敌军亲斩心腹,方为上策。”沈羲和仿佛附着一缕寒雾的眼瞳晶亮深邃。 “沈姑娘,某受教了。”华富海站起身,深深对沈羲和一揖。 第22章:永结同心 “你分明是使诈,胜之不武!”华富海的仆人气得面红耳赤,眼里还透着焦急。 想来,脱骨丹之于华富海,也如于自己一样重要。 “这叫兵不厌诈。”珍珠理直气壮,“华陶猗巨富之家,想来没有少与人交锋,难道从不曾使诈过?” “我们……我们……”华富海的仆人被怼得无从反驳,这当然是有的,“可是……” “退下。”华富海轻声呵斥,淡然望向沈羲和,“某心服口服,既然脱骨丹为姑娘所有,可否将脱骨丹的方子誊抄与某?” “华陶猗请便。”沈羲和将手札递给了华富海。 华富海就在雅室让仆人研磨抄走了脱骨丹的方子,将手札还给沈羲和,同时向白头翁告辞。 沈羲和目送他们主仆离去,也跟着请辞,白头翁没有挽留,沈羲和把手札也留给了珍珠,她有两个月的时间跟着白头翁,就看这两个月能吃透多少。 珍珠舍不得沈羲和,但也知道脱骨丹没有经过反复查验,未必真的万无一失,沈羲和需要她学到更多的医理。 回到客栈之后,沈羲和派人去请谢韫怀。 “墨玉,传信给阿兄,着人打听是否见过百年金雕。”沈羲和吩咐墨玉,而后叮嘱,“告诉阿兄,只要消息,无需冒险。” 这位华富海是个能人,卖个人情也值得。 西北大漠,有不少金雕,不过沈羲和记忆里,听说过活得最长的也不过八十年。 “诺。” 墨玉退下不久,谢韫怀便赶来,沈羲和将脱骨丹推到谢韫怀面前:“交给齐大夫了。” 即便已经坦诚了身份,沈羲和依然称谢韫怀为齐大夫,因为谢韫怀说过再不为谢家子。 谢韫怀打开了药盒,沁人心脾的药香散开,他只看了一眼就合上了盖子:“郡主,此物珍贵至极……” “再珍贵,也比不上我的命贵。”沈羲和淡笑,“如何服用,老人家也不知,我不能在此间逗留太久,老人家也不会随我同行,齐大夫无需惊惶,你为我验药,我与你药方,算是两清。” 顿了顿,沈羲和又道:“不过要劳累齐大夫随我一道上京都,齐大夫若不愿入都城,住在京郊外也可。” “承蒙郡主抬爱,必当竭力助郡主早日康复。”谢韫怀对沈羲和抱手一礼。 珍贵的药材、药方和先贤的巨作对于一个大夫而言弥足珍贵,谢韫怀与沈羲和约定到了京都他住在城外。 和谢韫怀说了几句话,墨玉回来,带来了白头翁的老仆,老仆一言不发只是将仙人绦还给了沈羲和。 “郡主,此物如何处置?”墨玉询问。 这东西是拿去同白头翁换取脱骨丹,以为是白头翁需要,原来他只是想见一见。 年轻时的白头翁对疑难杂症尤为痴迷,一听到何处有怪病和绝症,便不远千里而去,遇到想要克服的病症,甚至废寝忘食地钻研。 后来因为他不辞万里去给别人治病,而让妻子眼睁睁看着他岳父岳母重伤来不及救治而亡,妻子怨恨他,与他和离并老死不相往来。 此后,妻子也未曾另嫁,无论他如何挽回,终究没有让妻子迈过心里那道坎。 后来他为了救妻子的侄儿亲尝毒药一夜白头,妻子才给了他一幅画,便是先前展示给沈羲和他们看到的仙人绦。 何时他寻到此物,便是上苍让她原谅他,她便与他再续前缘,可惜十年的时间,他妻子去世了他也未寻到。 他想和妻子合葬,这么多年从未放弃过寻找,现在终于找到,了却了他的心事。 这东西他也不知道有何用处,不敢贸然带入他和妻子的陵墓,毁了又可惜,妻子也只是想知道世间有此物而已,目的达到,东西他再三思虑后,决定还给沈羲和。 他不管仙人绦原来是何人拥有,只知道是何人带来与他,故而送到沈羲和这里来。 沈羲和的指尖抚上仙人绦绿带上,她很喜欢这东西,还是决定将之送还给华富海。 “问一问华陶猗下榻何处,将之物归原主。” 墨玉遂向白头翁的老仆打听出华富海的住所,亲自将之送了过去。 沈羲和却没有想到墨玉不但带回了仙人绦,还带回了华富海一个仆人。 这仆人很是恭敬:“沈姑娘,老爷说此物从天而降落入姑娘手中,与姑娘当是有缘,便赠与姑娘。姑娘切莫推辞,此物于老爷而言别无他用,姑娘若是不好受赠,不如请姑娘日后对脱骨丹的药材多上些心,权当是提前赠与姑娘的谢礼。” 赠与她的谢礼? 沈羲和心下一哂,这是提前堵了她向他索要人情的路呢。 她有脱骨丹的药方,自是知道华富海所缺,华富海如此富有,人脉定然不少,是怕她哪一日遇上了难处,又恰好打听到华富海缺的药材消息,以此寻上他做交易。 现下好了,有了仙人绦的馈赠在前,便是日后她得了消息,也不好再索要回报。 更不好意思明知下落不通知一声。 “替我多谢华陶猗。”沈羲和收下了。 她原就喜欢这东西,便是不喜欢,华富海的态度摆明了,若是她这会儿退回去,只会让华富海对她暗生提防之心,何必呢? 华富海的下人带着沈羲和的话回到府邸的时候,华富海正临窗而立,指尖捏着一枚黑棋,正是从白头翁那里拿回来的那一枚,圆润的棋子在他的指尖转动。 “主子为何将此物赠与昭宁郡主?郡主留着也无用,不如送与老夫人,那可是《山海经》之中记载的奇花异草。”下人把沈羲和的话带到之后,壮着胆子问了一句。 他有察觉方才沈羲和的态度,很明显是误会了自家主子赠仙人绦的用意。 “形似同心结之物,赠与祖母?”华富海银辉凝聚的眼瞳扫了下属一眼,“同心结寓意为何?” 同心结…… 寓意:永结同心。 亦是婚嫁之物。 “主子,您……”下人眉心一跳。 第23章:持续掉马 “天圆。”华富海打断下人,转而道,“她认出了我。” “这……这如何可能……”天圆震惊不已。 他们主子自八岁起就开始乔装打扮,后特意寻了民间奇人钻研此道,便是他们这些自小跟随之人,若是主子有心想隐瞒,也难以洞悉破绽。 “我亦不知是何处让她警觉。”华富海对此极其好奇,眸底有笑意一闪而逝,“若非察觉,以她堂堂西北王爱女的身份,哪会对我这个商贾如此客气?” “殿下,您是说郡主她知道您……”天圆更是心惊肉跳。 华富海含笑摇头:“不,她知晓我是昨夜的绣衣使。” 似是想到了什么,华富海笑意更浓:“若她看透了我,知晓我真实身份,便不会这般谨慎,莫要忘了她对老五和老九的态度。” 正是因为看不清,正是因为知晓他能伪装成天子近臣绣衣使,才会处处有所保留。 皇太子也好,亲王也罢,真要是知道了底,这位郡主只怕就不放在眼里。 “沈岳山为人严肃,儿子也刻板,倒是这个女儿甚是有趣。”华富海眼中划过一点兴味。 沈羲和不知有人在赞她有趣,此间事了,她便立刻整顿,次日一早就由洛阳出发赶往京都。 沈羲和身子骨极差,他们行路缓慢,到了夜里才出了洛阳城,这一夜只能在荒郊野岭将就。 墨玉猎了野兔正在烤,在沈羲和的指导下,抹了不少香料和蜂蜜,香气随着滋滋滋的出油声飘远,便有人循香而来。 听到马蹄声,沈羲和与墨玉警惕地盯着声源方向,来的是一对主仆。 男子面容有几分俊秀,着了一袭没有任何纹饰的天青色襕袍,看起来有些清瘦。 他翻身下马时,还险些没有站稳,腼腆走上前对沈羲和一揖:“二位女郎,不知可否行个方便,容我主仆二人在旁休息。” 似是怕沈羲和二人误会,少年郎连忙掏出文牒:“小生郭道译,是赶考学子,绝不是奸恶之人。” 墨玉看向沈羲和,沈羲和很冷漠地拒绝:“男女有别,公子请离去。” 少年郎却没有走,而是踟蹰地继续试图说服:“女郎还请通融一番,夜已深,咱们一道,也能互相壮胆……” “我无需壮胆。”沈羲和打断他。 “小……小生需要……”少年郎声音弱弱地响起,说着还怯怯地看了漆黑的四周一番。 “与我何干?”沈羲和隔着幕篱垂下的轻纱,冷冷看向少年郎。 墨玉刷地一声拔出手中的长剑。 少年郎仿佛受到惊吓退了一步,有些害怕不敢再多言,只能牵着马儿跑到远处蜷缩着,他的仆人好似也很胆小,取出了干粮,主仆二人就靠着树,时不时张望这边。 “郡主,可要驱逐?”墨玉低声问。 “不必。”沈羲和盯着已经开始绽皮的烤兔,“可食。” 墨玉立刻用干净的匕首将兔腿切下来,从马车里拿了木盘,将之切成小片放置递给沈羲和,剩下的她和扮作车夫的护卫分了。 男女有别,谢韫怀不宜与他们一路,便先行去了京都。 霸道的香气飘过去,少年郎似乎是忍不住香味的引诱,犹豫了许久,拿了一个木盒走过来,小心翼翼地问:“女郎,我可否用这盒透花糍与女郎换些肉?” 木盒打开,半透明的糕体,灵沙臛塑出的桃花隐约映透出来,十分精巧与美丽。 沈羲和瞥了一眼精致的透花糍,她自己也会做,但一向自视甚高的沈羲和,第一次见到有人做出来的透花糍和自己所做的精致程度不相上下。 “墨玉。”她轻轻唤了一声。 墨玉会意,将另外一只兔子一半分给了郭道译,从他手里拿了透花糍,她先吃了一块,确定没有异味和毒,才剩下的三块递给了沈羲和。 郭道译得了兔子很是开心,竟然直接在火堆旁边距离沈羲和不远的位置坐下。 对此沈羲和皱了眉,恰好此时她用银签子插了切开的一小块透花糍入口,软糯适中,香甜不腻的口感,让沈羲和心情极好,便不与他计较。 她脾胃弱,这等不好克化之物,只能浅尝辄止,一块都没有吃完,剩下的都给了墨玉和护卫。 “女郎的兔子入口香贯鼻喉,直通肺腑;肉厚处醇香粑软、肉薄处酥香脆爽;腰肋脆韧独特、让人越嚼越香。”郭道译吃得满足至极,吃完后忍不住问,“不知可否请女郎赐下方子?愿以金相赠。” 沈羲和极其讨厌这等看不懂眼色之人,正欲开口,这时一阵风吹来。 从郭道译的方向抚向她,清新的木香之中若有似无飘浮了一点多伽罗之香。 沈羲和眸光一闪,抬起头打量着这个少年郎。 他面容秀气,语态和神色都没有丝毫与文弱书生相悖之处。 若非这一缕香气,由始至终沈羲和没有怀疑过这个路遇之人。 绣衣使和富商玩完了,现在又扮成书生,还故意接近她。 沈羲和仿若未觉,冷冷地拒绝:“我看起来像缺金之人?” 好似没有想到这位女郎如此高冷,毫不留情驳了他,他兢兢业业扮演着文弱书生,有些委屈巴巴地低下头。 沈羲和瞥了他一眼,不想理会这人的目的,她能够感受到他对自己至少没有敌意和恶意。 且由着他装模作样,她在墨玉的陪同下,简单洗漱一番就上了马车,升起了铜板防风隔音,安然入睡。 早间醒来时,那对主仆已经先行一步。 沈羲和没有将人放在心上,有任何目的,迟早都会知晓。 平静行路一日,他们找了个村子落脚,刚入村子里,就看到郭道译和两个村民有说有笑走出来,看到沈羲和的马车,露出了阳光灿烂的笑容,再一次自来熟上前:“女郎,我们又遇上了,真巧。” 沈羲和在墨玉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戴着幕篱走向他,目不斜视与他擦身而过,更清晰闻到了多伽罗香,扔给他平淡两个字:“不巧。” 第24章:搞完事就跑的太子殿下 暮色四合,天光翳翳;树叶婆娑,夜幕沉沉。 用了夕食,沈羲和在小院里踱步,消食也为了锻炼体魄。 “砸死它,砸死它。” “俺娘说这东西咬人,有毒!” “砸它,砸它!” 孩童夹杂着乡音的起哄声传入沈羲和耳畔,隐约间还有一种怪异的野物惊惶而又凄惨的声音。 这种声音有些耳熟,沈羲和遂出了院子朝着声源走去。 墨玉拎着灯笼连忙跟上,村中有个大院坝,中间有棵巨大的榕树,树上因为村中一种信奉常年挂着照明的灯,也因此这个村子的孩童日落后也没有被拘在家里。 沈羲和与墨玉到时,就看到约莫七八个孩童围绕着老榕树,拿着石子往树根处砸,一抹不灵活的身影躲避着嘶叫着,它的眼睛发着光。 “墨玉。”沈羲和立在院坝边缘。 墨玉一个闪身到了老榕树前,手中未出鞘的剑一划,将一颗即将砸中小东西的石头挑开,大步上前将血迹斑斑的一团拎了起来。 小孩子们都很畏惧大人,尤其是家里叮嘱过这些都是贵人不能冒犯,看到墨玉和沈羲和,他们都没有追过来。 “郡主,这是何物?”墨玉拎着流着血还在挣扎的小东西。 像猫不是猫,类狸不是狸,墨玉从未见过这等动物。 “去给它洗洗,处理好伤口。”沈羲和有洁癖,这家伙现在太脏,她不想碰甚至不愿靠近。 墨玉知道沈羲和是要这东西了,于是对它的态度好了些,不过小东西爪子很利,以为自己要对它不利,还要反抗,在墨玉手里却是徒劳,等到墨玉把它收拾干净,才送到沈羲和面前。 洗干净擦干的小东西被送到沈羲和面前,皮毛似猎豹,色泽鲜艳,斑纹清晰,毛绒柔细,是个讨喜的小家伙,沈羲和伸手想要摸一摸。 小家伙却潜伏着,在沈羲和的手靠近一瞬间亮出了利爪,奈何它还来不及伤到沈羲和,就被墨玉的手将脖颈卡住,它发出“呜呜呜呜”的叫声。 圆润粉嫩的指尖点了点小东西的脑袋,沈羲和:“学乖了么?” 小家伙依然“呜呜呜呜”叫着,沈羲和抬眼给了墨玉一个眼色,墨玉松开了手。 小家伙趴在桌子上,一动不敢动。 沈羲和拎起它的脖颈,看向它的身下,有个肿囊:“去车上把香具旁边的盒子取来。” 这是一种灵猫,夜行动物,看它腿上的伤应是掉入陷阱又侥幸逃出来,跑到了村子里被玩耍的孩童围住,它和猫一样夜间眼瞳会发光,被孩童们当做异类想要除之。 灵猫有香囊,会产灵猫香,极其珍贵稀有。 灵猫香不仅可以入药,镇痛安神还能通经络、透肌骨、消痈肿。 若是用于调香,可使香味浓郁、柔和并经久不散,还可以抑制鼠疫。 墨玉取来了工具,沈羲和让墨玉拉起它的尾巴,握紧后肢,亲手掰开它的香囊,轻轻将里面的香挤出来。 最初灵猫是奋力反抗,并且发出了尖锐刺耳的叫声,感觉到沈羲和动作轻柔,才温顺下去,挤完香后还给它细心涂抹了甘油。 挤完香不疼还很舒服的灵猫趴伏着,眯着眼睛仿佛在享受。 沈羲和收好香,净手回来,就看到小东西卷缩在原地,大有赖着不走的架势。 “也罢,养你几日。”每隔三日可以取一回香。 这小东西受的伤不轻,现在出去也无法捕猎或是上树寻野果,指不定得饿死。 沈羲和收拾妥当,刚躺下,灵猫就跑过来,竟然要在她旁边赖着。 “不可得寸进尺。”点了点头的脑袋,就将它扔下榻。 落在地上的灵猫呜呜了一声,却没有再跳上去。 睡了大概两个时辰,有利箭咻咻咻射进了沈羲和的屋子,吓得灵猫呜呜叫,又跳上了沈羲和的床榻。 沈羲和缓缓睁开眼,柔软的手搭在灵猫的背上,轻轻抚着,对射进来的暗箭视而不见。 床榻背窗,能够对准床榻放箭的方向埋伏的都是她的人。 几只箭射进来后,箭上的竹筒溢出白雾,是迷烟。 “拙劣的曼陀罗香。”沈羲和微微颦眉,她对粗制滥造的东西很不喜。 “墨玉……” “救命啊——” 沈羲和正要吩咐墨玉行动,一道尖锐的叫声划破夜空,一瞬间整个村子都亮起了烛火。 沈羲和闭上眼睛,看似面无表情,实则极其恼怒。 大概一炷香的时间,墨玉从外面回来:“郭公子的屋内爬入一条毒蛇,受到了惊吓。” “那些人呢?”沈羲和明知道结果,却还是问了一句。 “郭公子的叫声惊走了他们。”墨玉回答。 毕竟他们只是想要用迷药,悄无声息对沈羲和下手,郭道译一声惊叫,全村都醒来,这个村子有四五百口人呢。 难道要将整个村子都灭口? 屠村四五百人必然引起官府追查。 “多事。”沈羲和声音染上夜的寒凉。 洛阳城他扮作绣衣使打断了她的计划,昨夜又扮作书生横插一脚,今夜掐着时间惊叫一声。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萧长卿定然会就此收手,毕竟他也不是非要她的命不可,每次都这般不顺,会让他心生不妙之感。 她距离京都越近,萧长卿也越不好动手。 她原本计划着把事情闹大一点,摆明态度,到了京都就懒得和萧家的人虚与委蛇。 偏生这个来历不明的家伙,屡次阻拦,看着也不像是偏帮萧长卿,沈羲和的恼火还在于闹不明白这家伙的目的。 “郡主,可要婢子……” “歇下吧。”沈羲和闭上眼。 她身子骨不好,需得好生休息,等天亮了,再给他点苦头吃。 沈羲和很快就入睡,隔着不远的另一座小院,郭道译喝了几口茶水,润了润嗓子:“天圆,快收拾行李,我们即刻启程。” “主子,这大晚上……”同样易了容的天圆瞅着外面昏沉的天。 “再不走,明儿你主子就要倒大霉。”郭道译眼底掠过一丝笑意。 第25章:百花杀尽,唯我独活 “主子,你救了郡主,郡主怎会……”天圆不解。 “她何须我救?”郭道译施施然站起身,盯着收拾行李的天圆,“她孤身上路,就是以身做饵,老五聪明一世,却浑然不知这位郡主的脾性……” 顿了顿,郭道译短笑一声:“或许他知晓也不在意。这人啊,可真是疯不得,我们家老爷,还不知他硬生生逼疯了一个儿子。有趣,实在是有趣,快回京,大戏开锣,怎能少得了我?” 故而,一大早,天微亮就起来的沈羲和,便得知郭道译主仆因为被蛇吓得不敢留宿,连夜启程。 被蛇吓到? 骂她是蛇蝎美人么? 沈羲和唇角一掀:“很好。” 接下来的行程,再无波折,沈羲和带着那只灵猫在九日后入了商州,再行五日就能抵达京都。 灵猫的伤势痊愈,沈羲和也在它身上取了三次香,这日路过延绵起伏的山林,沈羲和将它放回山中,小家伙依依不舍,颇有些一步三回头的架势。 “走吧,你属于这一片天地。” 沈羲和只喜欢养花草,不喜欢养活物,嫌吵。 更何况这些东西生来就不是家养之物,她知道京都贵女夫人近年来都喜好养猫,圈养在沈羲和眼里都是一种抹灭天性的行为。 沈羲和没有想到,她离开商州,又遇上了这小家伙,两天两夜的行程,它跋涉而来,似是赖上了沈羲和。 它的眼睛圆溜溜湿漉漉,就围着沈羲和转,沈羲和撵了好几次,它又追上来。 最后一次竟然是带着伤,一只脚又被割破,深可见骨。 饶是沈羲和冷心冷肺,对着这样一个执着的小家伙,也是有点动容:“这可是你自找的,你要跟着我,就跟着吧。” 带着这只灵猫到了京郊顺利与莫远等人汇合,莫远见着了沈羲和,魂儿才归位。 “郡主,郡主,这只猫儿是什么猫?”红玉非常稀罕这只长得像狐狸又像猫披了一身豹子皮毛的小家伙。 奈何小家伙很高冷,除了沈羲和,就算是墨玉也轻易不给亲近,更别说摸它的毛。 红玉只能眼巴巴看着。 “路上捡的野猫。”沈羲和瞥了眼,“死赖着不走,就带回来养着,给你们解闷。” “郡主,可有给它取名儿?”碧玉也喜欢毛茸茸的小动物。 “取名儿?”沈羲和压根没有想到这一茬,不过既然提到了,沈羲和摸了摸小家伙的脖颈,“听说太子殿下回京了?” “是,太后娘娘寿诞不远,陛下早几个月便吩咐在芙蓉园筹办,太子殿下便随太后娘娘一道回京,且太子殿下加冠亦在太后娘娘寿诞之后。”碧玉回话。 “唔。”沈羲和淡淡应了一声,视线落在享受着她挠抚的灵猫身上,“叫它短命。” “啊?”红玉和碧玉齐齐惊呼出声。 从来没有人给自己身边养的活物取这样的名字。 她们也不想过多联想,实在是郡主为何要先问太子殿下,再给猫取名? 这短命…… “短命。”沈羲和不理会几个丫头的反应,轻轻叫了一声,灵猫很配合地回应了一声。 自此,它就叫短命。 其中深意,实在不是她们做奴仆的该多想,碧玉机灵地转移话题:“郡主,两家铺子已经腾出来,也按照郡主的吩咐布置妥当,郡主要用来做什么营生?” 沈羲和派他们先上京都是有任务在身,将两间属于沈羲和生母留给沈羲和的铺子腾出来,这两间铺子一个在安邑坊一个在怀远坊。 安邑坊在东市之前,怀远坊在西市之前,做买卖是极好的地段。 “开香铺。”沈羲和很满意他们的效率,“让莫远派几个机灵擅辩之人,去南海郡联络香户,日南郡有香市,朱崖郡有香洲,给他们一人一百金,不论香料为何,都大量采购。” “一百金?”碧玉是管着沈羲和钱财的丫鬟,三百金虽然极多,但沈羲和拿出来却不伤筋动骨,只是三百金得购置多少香料! “一百金。”沈羲和面色平淡颔首。 “诺。”碧玉应声退下去安排。 “郡主,我们香铺取何名儿?”红玉就是负责铺子的重整。 “取名儿?”沈羲和很不喜欢取名,不过她自己的东西,又不喜欢别人来取名。 指尖顺着短命柔细的毛,她黛眉微抬:“独活,独活楼。” “独……独活?”红玉一下子就傻了。 看了看沈羲和腿上趴着的短命,这又是短命又是独活,实在是…… “郡主,独活听着多不吉利啊。”红玉真不知为何郡主尽取一些奇奇怪怪的名儿。 “百花杀尽,唯我独活。”沈羲和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瞳一转,眼波浅浅,“如何不吉利?” “额……” 这么一听,红玉又觉着莫名有气势,郡主身上多了一股劲儿,像极了王爷大战归来那种锋利,红玉喜欢:“好听,独活楼好。” 吩咐完沈羲和的安排,碧玉折回来就听到这句话,不由白了脑子不灵光的红玉一眼,走上前低声询问:“郡主,独活此名甚是独特,日后定会有诸多人询问缘故。” 总不能别人询问起来就把郡主的原话说出去,这不是要把所有人都得罪光? “直言又如何?”沈羲和丝毫不在意。 碧玉露出快哭的模样:“郡主……” “好了,不逗你。”知道碧玉这是为她考虑,沈羲和也淡淡一笑,“独活入药可医人,入香可合香。” 碧玉松了口气:“郡主,玲珑何时送到康王府?” 玲珑被送到莫远手里,已经按照沈羲和的吩咐动了刑,人还没死。 “就今夜。” 之前不想节外生枝,沈羲和吩咐他们先不送人过去,等她归来,正好让康王府知晓:她沈羲和来了。 “明日入京,郡主是要住王府还是郡主府?”碧玉又问。 京都有沈岳山的王府,也有祐宁帝格外恩赐给沈羲和的郡主府。 只不过王府有一个祐宁帝硬塞给沈岳山的妾,这个妾是康王府嫡女,祐宁帝的堂妹。 第26章:脱胎换骨 西北王府和康王府在十四年前就结下了死仇。 十四年前,沈岳山奉诏入京受赏,谁也没有想到帝王赐下的酒水竟然被下了药。 起先以为是不胜酒力的沈岳山被恩准在宫中小憩,萧氏就是那个时候潜入了沈岳山歇息的寝殿。 秽乱宫闱,糟蹋的又是帝王堂妹,康王府嫡女。 祐宁帝雷霆大怒,若非太后查清有人给沈岳山下药,是萧氏自己买通宫人,动了皇帝的御赐之酒,只怕沈岳山被下狱都不为过。 饶是如此,皇家要脸面,祐宁帝怎么能让自己的堂妹为妾?不过错在萧氏,又有太后主持公道,皇族宗亲施压,想要沈岳山娶萧氏为平妻。 沈岳山当时只能忍着恶心应下,消息传回西北,怀着沈羲和的西北王妃当即受了刺激,才八个月就被迫早产,后又难产,生下了病弱的沈羲和撒手人寰。 沈岳山闻讯进宫,上交西北兵权,要为发妻守孝,绝不肯再娶萧氏。 恰好这个时候西北之外的突厥来犯,祐宁帝无法,只能申饬萧氏和康王府,并大肆追封西北王妃以及吊着一口气的沈羲和。 最终就是沈羲和被封为食邑三千,享国公待遇的昭宁郡主,封号中用了一个宁字,彰显帝王荣宠。 沈云安被封世子,萧氏留在京都,终身不得踏入西北一步。 沈岳山这才临危受命,再次领兵平定西北外乱。 谁也没有想到,萧氏竟然在两个月后诊出喜脉,十个月后产下沈岳山唯一的庶出之女——沈璎婼。 父亲是权倾一方的西北王,母亲是王府嫡出郡主,舅舅是当今圣上,本该是比肩公主的金枝玉叶,却因为庶出而极其尴尬。 前些年,沈璎婼在宫中伴着四公主读书,因为机敏聪慧而被祐宁帝喜爱,封了县主,才好了些。 康王府与沈羲和不但有杀身之仇还有杀母之恨! “郡主府。”沈羲和不喜欢人多,“着人多购置一些花草树木。” “诺。”碧玉又退下去安排。 沈羲和有些疲惫,在红玉的服侍下小睡了半个时辰,刚醒来就被红玉告知谢韫怀来了。 半个月的时间,谢韫怀琢磨出了些门道,不过没有实践也不能笃定,但脱骨丹就这么一粒,肯定不能随意寻人试验,谢韫怀听闻沈羲和到了,便上门请示。 “如何服用,我亲自来。”沈羲和面色平淡。 “郡主三思。”谢韫怀不赞同沈羲和以身试药。 “此药只此一枚,而我亦不过三五载可活,不如放手一搏。”沈羲和坚持。 “郡主此药虽无大害,可火气足、燥气盛,在下建议以雪水引药。”谢韫怀知道劝不了沈羲和,便斟酌后道,“酒杯一杯雪水,半钱脱骨丹。郡主先服用一次,我为郡主切脉几日,再行定论。” 脱骨丹内含有大量大补之药,尽管白头翁配伍精妙,可沈羲和女子体寒又弱,谢韫怀极其保留,半钱已经是在保证能有药效的情况下最低的服用量,完全是按照孩童标准来。 雪水很容易弄到,诸多茶庄好茶之人都会采集冬日雪水,只要花钱没有买不到。 沈羲和正要吩咐红玉去买一坛回来,谢韫怀拎起一个小酒坛:“这是在下储藏的白梅雪水,郡主若要服用,便用它吧。” “多谢。”沈羲和没有推辞,趁着谢韫怀在,当下倒了一杯,又刮了约莫半钱的脱骨丹,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先吞药含于口中,接着一杯冰冷的雪水一饮而尽。 沁骨透凉的雪水滑入体内,沈羲和觉得手脚冰凉,偏偏丹药入体,又似一团火在烧。 霎时间,沈羲和只觉得体内冰火两重天,本就较于常人苍白的小脸血色尽褪。 汗渍细细密密从额头上渗透出来,她难受痛苦至极,却咬着牙闭眼硬生生扛着,一言不发。 “齐大夫,郡主会不会受不住?”红玉看了眼睛泛着泪光。 谢韫怀面色凝重,扣住沈羲和的脉搏不松手,感受着她的脉象变化,另一手捏着银针,随时准备给沈羲和施针。 沈羲和的脉象变化异常,时而气若游丝,时而建强浑厚,让谢韫怀剑眉渐渐拧起。 撑不住冰火相撞的剧痛,沈羲和砰的一声趴在桌上。 “郡主!”红玉和碧玉大惊失色,守在外面的墨玉和紫玉也冲了进来。 谢韫怀抿唇,要给沈羲和施针。 针尖的寒芒闪过眼角,沈羲和虚弱艰难开口:“撑……撑得住……” 沈羲和痛得额头和手背上青筋起伏,泛白的唇都染上了一层血,还咬牙强撑。 谢韫怀扣着她的手腕,虽然她脉象混乱,却渐渐在趋于平缓,这会儿施针就会前功尽弃。 “手绢,给郡主咬着。”谢韫怀沉声吩咐。 碧玉忙掏出干净的手绢折叠好递给沈羲和,沈羲和难受得浑身轻颤,却闭上了眼睛。 她也能够感受到这种痛苦的滋味在以很缓慢的速度减轻,最痛苦的时候她都撑过去,后面她也能挺住。 她有预感,如果这样服用脱骨丹有效,那么她日后每次服用,都免不了这样痛苦一次,这会儿不硬扛下去,日后就会心生怯意。 谢韫怀见她抗拒了手绢,心里叹了口气,眼底划过一缕疼惜。 明明是世上一等娇贵的人儿,寻常闺秀绣花针扎一下便要闹上许久,她那么柔弱,又是那样千娇万贵长大,却能够忍下这份煎熬,不得不令他刮目相看。 整整半个时辰,沈羲和疼了半个时辰,在痛苦消失之后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已是华灯初上,睁开眼就看到兔子眼的红玉和紫玉,心头微微一暖。 “郡主,郡主我们以后不服脱骨丹了可好,等珍珠姐姐回来,我们定能寻到其他法子。”紫玉一边扶起沈羲和,一边哽咽地开口。 “我这不是熬过来了么?”沈羲和脸色依然苍白,声音轻柔,“我也想,有朝一日能和阿爹长兄一起驰骋草原,与风同奔,逐日而行。” 第27章:又双叒叕掉马 紫玉几个丫鬟同时红了眼眶,她们都想到了沈羲和无数次站在城楼上,看着西北官邸女眷策马而行,卷起大漠黄沙,久久不能回神。 碧玉更是迅速跑出屋子,直奔莫远而去:“即刻将玲珑送过去,缸子里再装几条毒蛇!” 她痛恨康王府所有人,如果没有萧氏寡廉鲜耻,王妃怎会早产?郡主如何会体弱?又何须受今日之罪? “郡主可还好?”莫远是外男不能入内,但沈羲和的事情他都知道。 “郡主无碍。”碧玉回答完之后就微微屈膝走了。 沈羲和醒来得晚,待到紫玉精心熬好了药膳粥,端到沈羲和的面前已经是深夜。 万籁俱寂的时候,沈羲和慢条斯理用着药膳粥,城内康王府却发出了一道凄厉的叫声。 声音是从老夫人的屋内传出来,康王府一下子灯火通明,就连隔壁院子的人也被惊扰,免不得派下人来探问一声。 康王带着王妃和儿女奔到老王妃的院子时,看到就是被吓得昏死过去的守值丫鬟和老王妃,还有一个瘆人的缸,缸露出一颗血淋淋的人头。 一下子康王府乱作一团,康王下令侍卫去抬缸,却不想缸裂开,里面飞出几条毒蛇,乱蹿之间康王的嫡长子被咬了一口。 康王立刻派人报官,等冷静下来才认出这个被折腾得有些面目全非的人是玲珑! 这个时候,京兆尹已经亲自带着人来,就连与康王府隔着一条街的大理寺卿也闻讯而来。 康王想要捂住这件事情已经来不及…… 沈羲和一夜酣然,早上起来顿觉神清气爽,是沈羲和从未有过的舒适。 早上罕见地用了黍臛和馎饦,看得紫玉喜极而泣。 她为郡主学了一身厨艺,奈何郡主从来食不下太多东西,让她一身本事无法施展。 沈羲和的食欲增加,几个丫鬟都开心不已,谢韫怀一大早就过来给她诊脉。 “郡主的脉象要比往日强健些许,变化不大,却有好转之象。”谢韫怀也松了口气,好在沈羲和没有大事儿,他担忧了一整晚。 沈羲和也看到了谢韫怀眼下的青黑:“有劳。” “郡主……” “郡主,大理寺少卿求见。”谢韫怀正要说些什么,碧玉疾步而来通禀。 “大理寺少卿?”沈羲和纳闷。 祐宁帝要派人来接她也应该是礼部的人,大理寺掌刑狱,她人都还没有入城,怎会牵扯上官司? “请人进来。” 沈羲和有正事,谢韫怀自然要回避。 本朝别的不说,人才辈出,青年才俊更是数不胜数。 大理寺少卿,正四品,手握实权,眼前这位不过二十出头,他穿了一身绯色官袍,腰间挂着银鱼袋,脚踏官靴,身形修长,面容清俊,是个不苟言笑的翩翩郎君。 大理寺卿少卿崔晋百是崔家三房嫡子,少年神童,十六岁便名满京都。 六年前两件轰动京都的大事情,一个是谢韫怀断发义绝,一个是崔晋百三元及第。 他今年只有二十二岁,却已经为官六年,从翰林院出来先是入了吏部,胭脂案就是他捅出来,今年刚被调任大理寺。 年纪轻轻就成了新贵,天子重用,名门出身,奈何他现在都还未娶妻,是京都高门大户当家主母眼中最好的贵婿。 “下官崔晋百拜见郡主。”崔晋百行了拜礼。 他背脊挺直,身材匀称,举手投足间都有世家公子令人赏心悦目的端雅。 沈羲和享国公待遇,崔晋百以大理寺少卿的身份来寻她,自然是要行大礼。 “崔少卿多礼。”沈羲和虚虚一抬手指,待崔晋百起身便问,“不知崔少卿一早来此,所为何事?” “郡主容禀。”崔晋百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昨夜康王府有人借托送潲水之便,送了一口缸入府,缸内有一人,被施了酷刑,经京兆尹与大理寺核实,这人是郡主在临湘县通缉的逃奴——玲珑。” “哦?”沈羲和微微诧异,“我这逃奴跑了数月不见人,却在我刚抵达京都城外,就被人送到了康王府,为何要送到康王府?” 崔晋百微垂着头:“下官此来,亦想询问一些关于玲珑之事,还望郡主通融。康王府老夫人受惊未醒,康王府大公子被缸内毒蛇所咬尚在昏迷,稍不慎便是两条人命。” “是么?”沈羲和语气平淡,“碧玉,你好好与崔少卿说一说。” 沈羲和不太想理会这位大理寺少卿,年少时他们其实在很多宴席上有过几面之缘,只不过男女有别,最多是几家长辈在场时互相见过礼。 但崔晋百为人刻板严肃,她也是知晓。 把碧玉留下,沈羲和正要越过崔晋百之时,顿住了脚步。 沁人心脾的寒梅之香中夹杂着一缕极浅的多伽罗香,让她倏地看向了崔晋百。 崔晋百一直保持着疏离有礼的姿态,站得笔直,却微微垂首,他的个头极高,致使沈羲和根本看不到他的脸,只能看到他线条流畅的下颚。 崔晋百十六岁为官,除了休沐日都要当值,怎能跑到衡山,又有时间出现在洛阳? 是巧合? 不,绝对不是! 尽管以前沈羲和没有这么灵敏的嗅觉,不知崔晋百喜欢什么香,但崔晋百绝对不是会用多伽罗之香的人。 世家是清贵,百年世家底蕴深厚,却不容享乐,尤其是像崔晋百这样性格刚直之人,更是严于律己,以世家规训为信奉,寒梅香才符合他的性格和身份! 很好,不但能混入绣衣使,还能混入大理寺,文的武的都能如鱼得水。 京都有这等能人,她以往竟然丝毫不觉! 沈羲和意味不明短促哼笑一声,就款步离去。 回了后院,立刻叫来莫远:“去查一查崔晋百在何处?” “崔……崔少卿……”莫远错愕地扭头往外院看了一眼,“崔少卿不是正在与碧玉问话?” “他不是崔晋百,现在就去找人,定要给我找到!”沈羲和吩咐。 等把崔晋百找到,她非要揭了这人一层皮。 第28章:郁金软骨香 一个时辰后,莫远找了一圈,根本没有找到第二个崔晋百,甚至怀疑沈羲和想多了。 天子脚下,谁敢冒充朝廷命官,还是正四品的大理寺少卿! “郡主,属下打听清楚,今日崔少卿从家中至大理寺点卯,接着便打马直奔驿站而来。”莫远谨慎地回复,“按路程和时辰算,崔少卿应当是一路未曾耽搁。” 也就是不可能半路被掉包,且崔晋百还带了两个大理寺的人一路跟着。 除非在家里就被掉包,谁敢这么明目张胆? 沈羲和听了面色平静,早在莫远去寻人之后,她就料到会有这个结果。 这个男人绝不是冒失之辈,既然来了,就做了万全的准备。 “墨玉。”沈羲和喊了一声,墨玉走进来,她问,“他还在问话?” “是。”墨玉回答,“紫玉、红玉、碧玉都有被传唤去问话,婢子也有。” “他都问了何话?”沈羲和觉得她猜到这人扮作崔晋百来此的目的了。 变着法想要打听清她,那他可就要失望了。 沈羲和已经不是原来的那个沈羲和。 “问了玲珑平日里如何服侍郡主,郡主待玲珑如何,玲珑对郡主知晓多少……”墨玉如实复述,包括她怎么回答都一并说了。 果然,看似都在打听玲珑,其实每一句话都没有离了她,碧玉几个够机警却也没有察觉。 玲珑到底是她的贴身大丫鬟,参与她的全部也是应当,这位少卿问得又公事公办的语调,任谁也不会多想。 这会儿他已经从沈羲和四个丫鬟口中,借着调查玲珑之事,将沈羲和的脾性打听得一清二楚。 沈羲和似氤氲着浅淡薄雾的眼瞳望向屋外,金灿灿的黄花,层层叠叠,盛开在挺拔的劲松周围,她陷入了沉思。 这人为何这般煞费苦心打听她? 是为了脱骨丹不应该现在才动手,更不应该用这样的法子,也不会将仙人绦赠与她。 可除了脱骨丹,他们之间再无旁的交集。 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郡主,崔少卿告辞了。”就在沈羲和琢磨这个人的目的之际,红玉赶来禀报。 “你去将崔少卿请过来,便说我心中有些疑惑,请他来解惑。” 沈羲和吩咐了红玉,便让墨玉将窗户都关上,在精巧的香炉里换了一种香料,将香炉盖好放在桌子上,自己掀了珠帘进了内室,坐在软榻上,斜靠在边缘。 崔晋百入了内室,隔着珠帘便见沈羲和单手支头,有些虚弱地靠在床柱上:“郡主。” “你们都退下,我有些话单独与崔少卿言。”沈羲和吩咐墨玉等人,然后用手绢掩住口鼻咳了几声。 崔晋百眼看着人退下去,甚至关上了门。 就在他狐疑之际,沈羲和轻声道:“我体弱不经风,崔少卿见谅。” 整个京都的达官显贵没有人不知道沈羲和弱不禁风,这都是康王府造下的孽。 “郡主有何吩咐,请直言。”崔晋百不卑不亢地开口。 “崔少卿请坐……喀喀喀……”沈羲和抬手指了指圆木桌,又用帕子捂住口鼻咳嗽了一会儿。 崔晋百见此,抱手一礼,才在桌边落座。 恰好坐在香炉旁边,香炉烟雾缭绕,一股极其浅淡的香气缓缓散开。 香味清淡悠扬,崔晋百从未闻过,不着痕迹深吸了一口。 “我与玲珑多年主仆……” 沈羲和说了一些和玲珑之间的过往,语气里满满的追忆与伤感,都是些无关痛痒的话,且说上几句就要咳嗽几声,絮絮叨叨说了不知道多久。 崔晋百涵养极好,因着沈羲和句句不离玲珑,他又是为着玲珑的案件而来,故而听得十分有耐心。 “崔少卿乃大理寺少卿,掌折狱、详刑。”沈羲和手中的帕子轻掩唇瓣,忽而话锋一转,“我想问一问崔少卿,若有人假扮朝廷命官,该当何罪?” 崔晋百淡淡一扬眉,一本正经作答:“假冒朝廷命官,量刑还得看他行止。他若是囚禁官员假冒未有恶行,轻则杖刑重则下狱;他若杀害官员假冒,不论是否有恶行,都应斩首。” “崔少卿是哪种?”沈羲和忽而一问。 崔晋百面不改色:“下官不明郡主所言。” 沈羲和缓缓起身,细长柔软的手指穿过珠帘,莲步蹁跹而来。 今日她臂挽银丝勾勒的如意纹浅紫色轻纱披帛,绕肩拽地;米白色的撒紫萱花长裙,飘逸优雅,腰间佩环轻摇,行走间宛如随风起舞。 “崔少卿……可有觉着头晕目眩?”她的声音清泠空灵,如玉石相击,悦耳动人。 崔晋百抬起头看着她眉心的嵌珠花钿。 珍珠细小却光润莹白,在红色花钿上高华精致,一如沈羲和这个人。 渐渐却觉得这小小一粒珍珠,多了重影。 他身子一软,单手撑住桌子,才勉强让自己没有摔倒下去。 沈羲和走到他身边,依然用浸过药物的手绢遮掩着口鼻:“看来我这郁金软骨香,效用不错。” 以郁金花为主调制出来的软骨香,沈羲和第一次用。 崔晋百偏头看着旁边依然薄烟淡雾溢出来的邢窑白瓷莲花香炉,抬手捂住口鼻。 “杖刑、下狱、斩首。”沈羲和的目光隔着徐徐飘出的香烟落在崔晋百身上,“崔少卿,觉着哪一种适合你?” “郡主,你……” 沈羲和懒得理会他:“墨玉!” 就在沈羲和出声的一瞬间,墨玉还没有推门而入,崔晋百突然弹跳起来,身影一闪,用力将沈羲和一把拉入怀中。 “放开郡主!”墨玉推门就看到这一幕,手中长剑出鞘,对准崔晋百。 “你没事?”沈羲和不信。 人要呼吸,香气入肺腑无可抵挡,且这不是毒药,便是有人百毒不侵也逃不了! “我以为郡主会亲自来揭开我脸上的皮。”崔晋百的声音变了,“便装上一装,哄一哄郡主开心,也好……有机会一亲芳泽,奈何郡主不给我这个机会。” 说到最后一句,他还颇为惋惜。 第29章:越来越好奇,越来越欢喜 “你到底是何人?”被崔晋百禁锢在怀里,沈羲和依然沉着冷静。 崔晋百不敢对她不利! “郡主真想知晓?”崔晋百微微低头,在她耳畔用一种极其温柔又暧昧的语气询问。 “你不好奇,我如何识破你的身份?”沈羲和从来不让自己落下风。 他好奇,他十分好奇。 这些年他把变人的本事修炼得炉火纯青,便是最亲近之人也无法识破,偏这位郡主一猜一个准儿。 “郡主洞察人心。”崔晋百懒洋洋地开口,“可我却不愿与郡主交易。” 停了片刻,他又靠近了一点,唇就要碰到沈羲和圆润的耳垂:“只因……我只对我日后的夫人坦诚,若是郡主愿意嘶……” 崔晋百调戏的话还没有说完,腰腹一疼,沈羲和瞬间挣脱了他。 墨玉持剑飞身而来,崔晋百一掀桌上的布角,东西朝着墨玉飞去,等到墨玉将这些东西挥开,哪里还有崔晋百的人? 墨玉正要去追,却被沈羲和叫住:“不用去追。” 被惊动的其他人也顿住身形。 沈羲和摸着手腕,她的腕上有个白玉金手镯,其实是三块白玉圆弧用金衔接起来,纹路精美的镶金处都是中空,里面有细小的针,这是沈云安寻了高人打造给她防身。 只不过沈云安只在针上浸了麻药,要是毒药便更好了…… “出了我的屋子,他那副模样又穿了官袍,就是大理寺少卿,我们难道要光天化日之下追杀朝廷命官?”沈羲和扫了几人一眼,“准备准备,我们即刻入城。” 早就应该入城了,被这人硬生生耽误了这么久。 话分两头,崔晋百其实是中了沈羲和的软骨香,只不过是强撑着,否则哪有那么容易就被沈羲和偷袭得手? 好在这香中得不深,跑出来多吸几口气,吐纳几次也就过了,可沈羲和那针却让他四肢开始不听使唤,好不容易坚持到大理寺,直奔自己的殿阁,他有单独处理公务的房间。 一进屋子,就两眼一黑,勉强将房门关上。 “殿下!”等候在屋子里真正的崔晋百和天圆大惊失色,疾步上前扶住萧华雍。 “殿下,你何处不适?我立刻去请余先生……” “一点麻药,无需声张。”萧华雍喝住天圆,坐到竹榻上,“将我身上的官服脱下。” 麻药只是让萧华雍身体无知觉,头脑依然灵活清晰。 崔晋百穿上官服,就听到萧华雍吩咐:“父皇还等着你回话,你只管将玲珑是康王府派到昭宁郡主身边的细作如实上告。” “诺。”崔晋百躬身行礼之后退下,他确实要立刻进宫给圣上回话。 今日一早也是陛下亲自过问,让他调查这件事情。 等到崔晋百退下,天圆才忧心忡忡:“殿下,还是请余先生来一趟,这麻药对您体内的毒可有妨害?” “无碍。”萧华雍不在意地笑了笑,“到底是一个未及笄的小姑娘,心底纯善。” 这样精巧的机括,用来保命之物,合该浸染剧毒才是。 天圆差点将圆圆的眼珠子瞪出来。 主子您都躺在这儿,还觉着她心底纯善? 是他脑子有问题还是主子眼睛不好使? 这话天圆不敢说出口。 他已经隐隐约约发现,自家主子对昭宁郡主有些与众不同。 一念至此,便听到萧华雍那双银辉凝聚的眼眸盯着屋顶:“可真是让人看不透。” 天未亮,他就比龙椅上的那位先一步知晓康王府的事儿,玲珑是步疏林送给沈羲和,之后一直在沈羲和手上他亦知晓。 圣上会派崔晋百去调查,也是他授意人促成,早早就来了此处,扮成崔晋百亦如沈羲和所想,借着此事光明正大从沈羲和几个丫鬟口中套出沈羲和的喜好脾性。 话是套出来了,他也相信几个丫鬟并未说谎,可她们口中描绘的沈羲和,与他接触的想象的看到的沈羲和判若两人。 原以为这世间只有他一个人戴着层层面具,便是信任亲近之人也摸不透。 不曾想,今日倒是让他又遇上一个。 “真是越来越好奇,越来越欢喜……”萧华雍唇角流泻一抹温柔浅笑。 完了完了,他的主子要栽了。 看着萧华雍春意盎然的模样,天圆愁眉苦脸。 “殿下,您当真要……要求娶昭宁郡主么?” “求娶?”萧华雍还未想过婚嫁这么长远,之前说同心结也不过是逗一逗天圆,不过经天圆这样一说,他开始正视这个事情。 仔细琢磨琢磨,觉得这个主意很是不错:“将她娶到东宫,这皇城定然热闹至极。” “陛下只怕不会应允……”天圆低声提醒。 自家主子从道观回来了,加冠后婚事必然要提上日程,与其被塞一个不同心的,天圆也希望主子能娶到自个儿心悦之人。 昭宁郡主天仙般的人儿,放眼整个天下,只怕也没人能比得上,配他们主子正好。 可昭宁郡主背后是军权,圣上哪里会允许这桩婚事? “我的婚事,何时轮到他做主?”萧华雍脸上笑意顿消,渊海般的眼眸深沉肃杀。 此时,沈羲和的车队已经来到明德门,进入这一道巍峨的大门,她就是真正的进入了京都。 “前面的车队让一让,让一让——” 就在他们停在城门口给城门守卫验看文牒,沈羲和掀开车帘看着明德门赫赫威武的门匾之际,身后响起了高喊声和马儿的疾驰声。 排在沈羲和车队后的百姓纷纷避让,仿佛是下意识的动作,对这样的情形已经屡见不鲜。 京都繁华,五陵少年鲜衣怒马,踏花赏春,醉酒千盅,一掷千金,藐视礼法,早已是常态。 沈羲和带来的人都是西北精锐,在他们眼里沈羲和就是最尊贵,没有沈羲和给这些纨绔子弟让道之理。 有护卫见对方压根不拉缰绳,对着他们活生生的人横冲而来,就像战场上不眨眼的敌军,当下一个飞纵,一拳将马儿打倒,马儿上的少年也怦然坠地,头破血流。 少年之后的大批郎君女郎迅速赶至,有人呵斥:“你大胆!” “我还能更大胆,你们要见识见识么?”沈羲和手握一条鞭子,绕过马车,走上前来。 第30章:罗勒香 少女的声音清泠空灵,一下子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令人完全忽视她话中的狂傲,只觉得动人至极。 白裙紫披帛,绣纹精致秀雅,头上的幕篱遮挡了她的容颜,通身气质高华。 不过本朝繁茂,往来多商贾,学着大家做派,出入随行比他们这些世家贵族还要张扬。 沈羲和的人都穿着朴素,两个内侍早就被打发回宫,便没有人认得他们。 因为有人从马上摔下来,撞破了头,故而紧追上来的人很是气愤,一部分人立刻带着受伤的人直奔城内寻找大夫,一部分人对着沈羲和怒目而视。 “你们这些卑贱的庶民,知不知道你们刚刚冲撞的是镇北候的公子!” “叫你们让道你们为何不让?” “与他们撕扯什么,带他们去京兆府!” “……” 一声声愤怒的责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沈羲和对他们做了多么伤天害理之事。 “闭嘴!”沈羲和轻呵一声,手中的鞭子甩出去,直接一鞭子抽在叫嚣最厉害的一个人身上。 她喜欢安静,最讨厌聒噪。 谁也没有想到沈羲和会突然动手,她身体弱,虽然甩得动鞭子,但一鞭子下去,就多了一点不起眼的红痕,真要说伤那是没有的,可这一鞭也是把人的脸面给踩在了脚底。 “我与你拼了。”被沈羲和一鞭子抽在脸上之人,立刻拔出腰间的长剑朝着沈羲和刺来。 一群纨绔子弟,佩剑也不过是装饰,根本没有靠近沈羲和,就被沈羲和的护卫给踢飞出去。 又有两个人郎君冲上来,毫无例外被沈羲和的护卫轻易撂倒,他们这才发现沈羲和身边都是孔武有力之人,扯着嗓门对着守城的士兵高喊:“郎将,郎将,此处有人城门动武,殴打功勋士族之后!” 一直被莫远按住的城门郎将这才得了自由,恨铁不成钢一挥手,让士兵冲上前,却不是对沈羲和,而是将这群功勋士族之后围住。 早在镇北候府三公子声音传来之前,他就看到了莫远递上来的文牒,正要上前行礼,却不想突发变故,莫远得了沈羲和的暗示,将他按着不准他动。 偏这些横行无忌的人张扬惯了,丝毫没有察觉异样,就这样把沈羲和得罪得死死的。 “末将城门郎孙进忠拜见昭宁郡主。”孙进忠铿锵有力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呆了。 “孙郎将不必多礼。”沈羲和虚虚一抬手,目光隔着一层薄纱落在安静下来的人群当中,“我生于西北,从未见过京都繁华,早闻京都盛况,今日刚入城门,着实大开眼界。诸位想要评理,我看不必去京兆府,不如随我一同去大理寺走一遭。” 说完,沈羲和便翩然转身,在红玉的搀扶下上了马车。 “郡主,我们真要去大理寺么?”碧玉瞅了后面一眼,一群锦衣华服的少年少女都被莫远的人强制押着,这里不知道牵扯到多少京都名门望族。 “戏台子都有人给我搭好了,我怎能让她失望呢?”沈羲和眸光沉寂无波。 “这……”红玉心惊肉跳,这竟然是有人故意安排,给自家郡主挖坑! “那马儿上有一股罗勒香,根本止不住。”沈羲和轻轻闭上眼。 罗勒香是番邦进贡而来,是一种极佳的香料,与诸多香草香花混合都能达到舒心凝神的功效,却也可以调制出避孕或是催情的香。 镇北候府这位三公子倒不是真的要横冲直撞过来,他是控制不住马匹,才会喊人让道。 沈羲和最初根本没有发现,是人甩下去,马儿栽倒之后,沈羲和从那边走过,才闻到了十分浓郁的罗勒香气。 即便如此,沈羲和也没有当做是有人故意为她设局,可随之而来的人群中,很明显有煽风点火的人,开口就喊她卑贱的庶民,但凡人听了都会心中不悦。 这场冲突就注定要闹起来,有人煽动,有人义愤填膺,肆意惯了的人就越想越恼怒。 “是什么人?”紫玉怒了,这太恶毒了,要让她们郡主一入城就得罪大半权势。 “女人。”沈羲和从鼻子里发出短促一笑,“一会儿,我们转道去王府。” 不会是几位皇子的手笔,他们很清楚沈羲和带来的人不可能被这群花架子所伤。 这样的法子阴损而又绵软,也不像是男儿的刚毅凌厉。 这个京都,恨她的女人应该只有一个——萧氏。 兼之昨晚的事情,萧氏这会儿估计恨毒了她。 她想先回郡主府养一养身子,再来收拾萧氏,萧氏却迫不及待送上门,那就成全她! 靠在碧玉身上,沈羲和养神,养好了神,再好好收拾萧氏。 大理寺卿一听昭宁郡主来了,还押着一群高门大户的郎君与女郎,立刻丢下手中的文书,急匆匆就迎出来。 “下官薛衡拜见郡主。”即便是出身大族薛家,官居正三品大理寺卿的薛呈,见到沈羲和也要规规矩矩的行礼。 “薛寺卿。”沈羲和也回了一个晚辈的礼,显得十分客气,“昭宁此来,是要告人谋害昭宁。” 沈羲和话一出,被她的人押来的少男少女眼睛都瞪直了。 谋害郡主,稍有不慎就是徒刑十年的大罪! 薛呈还看到了两个薛家子弟,气得暗瞪几眼,客客气气对沈羲和道:“何人如此大胆?郡主请将原委道来,下官定会严查,给郡主一个交代。” “方才城门口镇北候府三公子马儿失控朝着昭宁直冲而来,在当时的情况下,昭宁是万不可能避开,马儿受到罗勒香刺激才失控。” 沈羲和淡淡扫了被押来的人群一眼:“他们是群聚策马,只有镇北候府三公子马儿失控,此香定然是要至城门口才做了手脚,否则失控的马儿不止这一匹。” “罗勒香能使马儿失控?”薛衡是头次听闻。 罗勒才传入不到十年,并没有多少人知晓其功效,正是如此,才方便她行事。 “薛寺卿可去试一试。”沈羲和淡声道。 第31章:比她还体弱 薛呈能做到大理寺卿,自然是个谨慎的性子,立刻派人去查验。 经过沈羲和的指点,很快就有了结果,罗勒果然能够使马儿失控。 又派人去查了那匹打倒的马儿,但这个就不好查,没有办法能够证明,马儿上有罗勒香。 除了沈羲和,此刻也没有人能够闻得到。 薛呈立刻派人去问了治伤的镇北候三公子丁珏,丁珏自己知道马儿失控了,所以对沈羲和的下人不问青红皂白就出手很是恼怒,听了大理寺的人传述,便冷静了下来。 他确实在马儿失控之前闻到了一股奇特的香味儿,特意闻了闻罗勒的香气,虽然那是经过调和后的香气,但和罗勒散发出来的味道极其相似。 “故而,昭宁有理由怀疑,是有人看到昭宁在城门口,故意对镇北候三公子的马儿动了手脚。” 沈羲和站在大堂之上,她的语调轻缓,不疾不徐,亦不像受害者带着愤怒或是斥责的语气,气定神闲,仿佛在与人闲话家常。 “如若不然,为何早不下药晚不下药,偏生选择这个时候?若是不知城门是昭宁,便是对镇北候三公子的马儿下了药,又有何用?” 是啊,不是冲撞到沈羲和头上,就算是踩死几个庶民,只要庶民家属接受钱财,民不告自然官不究。 那么对镇北候府三公子的马儿做手脚也就失去了意义。 若只是想要恶作剧,在郊外就应该动手,摔个马落个崖岂不是更简单? “郡主所思合情合理,待下官寻到证据……” “证据无需薛寺卿费心,盛一盆清水来。”沈羲和打断薛衡,“我这里有一种香粉倒入水中,碰过罗勒之人,但凡沾上一点香粉,入水便会使得水变色。” 薛呈连忙按照沈羲和的吩咐去行事,水端上来,沈羲和倒入香粉,又取出一些罗勒香:“大人可以亲自给他们展示展示。” 薛呈其实还有点跃跃欲试,管刑狱之人,对这些奇物都感兴趣。 他让医工验看了沈羲和的香,确定是罗勒的香粉之后,伸出手指沾了一点,又将手深入融了沈羲和香粉的水里,果然淡淡的红色从他的指尖散开。 “果然如此。”薛呈大为惊奇,转身下令,“你们排好队,一个个把手深入水中,这是自证清白。要知晓,谋害郡主,徒刑十年!利用镇北候府暗害西北王府,定一个祸乱朝纲之罪也不为过,本官自当上报陛下,届时……” 祸乱朝纲会如何,都不需要薛衡说出来,这群少男少女都吓得面无人色。 没有做过的人自然是理直气壮,沈羲和看着这些人,有一个人面色镇定,实则垂下的手不停在搓着。 前面已经有几个人碰过水,皆没有任何人有异常,沈羲和趁此缓缓走过排成一列的人,确定只在一个人身上闻到罗勒的香气,给墨玉使了个眼色。 墨玉上前就将他一脚踢倒,突如其来的变故,引来众人纷纷侧目。 “就是他。”沈羲和说着,就示意墨玉将他拖上来,强制性将剧烈挣扎的人双手按入水盆之中,和薛衡一样,他的指尖一丝丝红色散开。 见此其他人都纷纷退了一步,惊愕地盯着这个人。 “不是我,不是我,郡主,薛大人,不是我!”十六七岁的少年郎哭得涕泗横流。 “不是你,为何你手上有罗勒香粉?”薛呈质问。 “是他,是丁值,是丁值许我三百金,让我将香粉撒在丁珏身上!”少年郎指着一旁另一位身量修长的少年哭喊道,“我因打烂了祖母的香玉雕,拿出修补,无人能补,只能重塑一尊,可这香玉极贵,兼之要请李大家雕琢,须得三百金才成呜呜呜呜……” “你血口喷人,我何时指使你?”丁值,镇北候府二公子倒是很淡定。 “可是他亲自将香粉交给你?”沈羲和问。 “是。”少年点头如蒜捣,却红着眼眶,“他交于我时,有纸包着。” “无妨,这香粉极其细腻,但凡经手,总会沾染些许粉尘。”沈羲和,“墨玉。” 墨玉上前,丁值想要反抗,却被墨玉三两下压制,强拖着他将手按入水中。 众人伸长了脖子看,最初是没有,但很快就有细微的浅粉色散开。 铁证如山,丁值不敢狡辩,但他却死咬着是记恨丁珏这个弟弟,这是他们镇北候府的内宅矛盾,他不知道沈羲和在城门口,只是想让丁珏沾上人命,就算能够私了,镇北候也会厌弃这个弟弟。 “不知便可无罪么……喀喀喀……” 一道沙哑的声音在堂外响起,众人闻声望去。 身后的人纷纷退开,沈羲和回首正对上来人。 他着了一袭杏白色对襟阔袖便服衫,于领座、袖口、裾边都有精致华美的复杂绣纹,腰间素嵌着白玉镶珠的龙纹玉佩革带,足蹬乌皮靴,他身形修长。 那张足以惊艳世人的脸庞异于常人白皙,精心修裁的剑眉之下是一双特别温和的眼睛,神采略淡,直挺的鼻梁下,是有些泛白的唇,看起来略带病容,却掩饰不了他容颜的绝世。 他的五官不硬朗,却又不阴柔,沈羲和第一次在一个男人脸上看到一种刚柔并济到了极致的美。仿佛他的脸,就似上苍用这世间最好的美玉,每一处都细细雕琢而出。 他的乌发由衔珠金冠束起,金冠上有金龙盘绕,这是皇子才能佩戴的发冠。 祐宁帝的皇子她都见过,只有一位…… “参见太子殿下。”薛呈急急上前叩拜,其他人也恭恭敬敬跟着行礼。 “喀喀喀……”萧华雍似乎抱恙在身,“不必多礼……” 早就听闻这位太子殿下体弱,可沈羲和没有想到比她还要弱,说句话都感觉费劲儿。 萧华雍在随侍的搀扶下走进来,他腰间挂了一块特别奇特的玉珏,半黑半白太极形状,随着他行动间,微微摆动,流畅优雅。 随着他的靠近,浓烈复杂的药香将沈羲和包裹。 “谋害郡主,意欲挑起两府争端,罪不容诛。” 他用最轻的声音,说出最重的话。 第32章:她不喜欢太聪明之人 “殿下恕罪,下愚一时糊涂,嫉妒三弟得父亲看重,才会酿成大错。”丁值扑通一声跪地,连连求饶,“还请殿下饶命。” 乌扇般的长睫微垂,萧华雍眼瞳轻移,瞥了眼跪在面前哀求之人:“喀喀喀……孤非苦主。” 秒懂的丁值,立刻转向面朝沈羲和跪着拜首恳求:“是下愚有眼无珠,请郡主宽容。” 沈羲和抬眸,清润的眼瞳看向萧华雍,之前没有发现,这会儿才看到他左边眼尾接近眼角的地方竟然有颗很小的黑痣,给他平添了一分慵懒华贵之色。 “郡主是苦主,由郡主定夺。”萧华雍温和一笑。 君子如玉,温润有泽。 他轻轻一笑之间,有一种骨子里透出来的风华不彰自显。 沈羲和也不客气,对萧华雍微微行礼表示谢过,才面向丁值:“我亦不是个得理不饶人之人,但我也不是个愚笨之人,丁二公子要我宽容,总得要说句实话。” 丁值身子一僵,豁然抬首,对隔着幕篱也能看到她的眼,很美,如黑曜石一般,却仿佛蒙着一层寒烟薄雾,有些冷又有些看不清。 不知为何,丁值一对上她的眼睛,就有种被她看透的感觉。 “郡主,我句句属实……” “丁值。”丁值低下头咬牙才开口,萧华雍身边的随侍便打断他,“你可要想清楚,你的姨娘你的姊妹,若是没了你,又有你伤三公子在前,侯夫人会如何对待她们?” 一句话,命中要害。 沈羲和看了一眼这个随侍,看着不像是内侍,应该是侍卫。 丁值一下子就慌了,他呆滞了片刻颓然跌坐在地上:“是下愚不知分寸,冲撞了郡主。” 沈羲和看他似有松动,心思一转,便问:“你可知城门口停留之人是我?” 丁值低下头:“知晓。” “是何人告知你?”沈羲和又问。 丁值有些诧异,他没有想到沈羲和竟然懂他的有苦难言,忙如实回答:“是陈靖,宣平候府陈靖。” 宣平候府啊。 和她想得一样。 宣平候府是萧氏外祖家,现在的宣平候应该是萧氏的表哥,康王府老夫人出自宣平候府。 “这……”薛衡为难地看向沈羲和。 丁值说是陈靖告诉他沈羲和今日进城,便是暗示怂恿丁值,或者为丁值坑害丁珏出谋划策,也肯定没有证据,陈靖不认就什么法子都没有。 “谅你未铸成大错,杖责五十,小惩大诫,你可服气?”沈羲和问丁值。 丁值立即端正跪直身子,对沈羲和深深一拜:“下愚心服口服,叩谢郡主不杀之恩。” “薛寺卿,如此可好?”沈羲和转头问薛衡。 薛呈小心翼翼觑了一眼萧华雍,才道:“郡主心底仁善。” 沈羲和对萧华雍屈膝一礼:“昭宁多谢殿下为昭宁做主。” 萧华雍伸出指节修长的手,扶住沈羲和的素荑,虽然触碰到她,却又好似虚扶了一把:“郡主自西北千里而来,岂能让郡主受委屈,寒了西北将士之心?” 沈羲和从某种意义上就是代表着西北十万大军,萧华雍这样说也不为过。 “一路舟车劳顿,请容昭宁先回府,明日入宫再至东宫与殿下问安。”沈羲和斯斯文文地开口。 “如此,我便在东宫恭候郡主。”萧华雍顺势道。 沈羲和微微一怔,她不过客气一句,这位殿下长着一张聪明的脸,却好似不大会看人脸色? 诧异只是瞬间,沈羲和面色平和,没有接话,带着碧玉她们施礼之后就翩然离去。 “郡主,太子殿下对您似有些……殷勤。”上了马车,碧玉谨慎措辞。 有些? 碧玉算是婉转了,这位太子殿下当众为她撑腰,与她说话,温和又透着小心。 看向她的目光,她都能够清楚看到里面的欢喜软柔。 “这才见面,便如此,多半是个好色之徒。”紫玉觉得这世间任何儿郎都配不上她的郡主! “也许是因着之前的证据,投桃报李?”红玉在萧华雍的眼里没有看到色念。 墨玉素来不参与这些话,她抱剑坐得笔直,她只负责沈羲和的安危。 沈羲和没有回答她们,由着她们争论。 “殿下,您方才……”天圆急死了,“郡主若是误以为您是轻浮之人可如何是好?” 天圆也觉得自家主子过于急切,这样会让昭宁郡主反感,弄巧成拙的! 就算再欢喜,也要徐徐图之,要让昭宁郡主看清楚,主子是多么伟岸英明之人。 “日后莫要在她面前太机灵。”萧华雍低声叮嘱。 似方才威胁丁值的话,本不该天圆多言。 “啊?”察觉到萧华雍的警告之意,天圆完全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萧华雍轻轻一笑,剑眉微抬:“她不喜欢太聪明之人。” 尤其是要托付终身的,太聪明会让她觉得不好应付,敬而远之。 沈羲和并不知晓她的心思被萧华雍看得一清二楚,她从大理寺出来,就浩浩荡荡带着人回了王府。 西北王府位于和善坊,正对着皇城的朱雀门。 被假的崔晋百和大理寺一耽误,沈羲和的马车停在西北王府深宅的大门前时,已是正午。 王府大门打开,丫鬟仆人姿态谦卑排成两排,管家带着管事齐齐出动,引来了不少人观看。 “老奴请郡主安。”管家沈庆年过五旬,发丝中掺杂着灰白,看到沈羲和十分激动和恭敬。 “阿庆伯,这些年辛苦你了。”沈羲和安抚沈庆。 “不辛苦,不辛苦,老奴在皇城脚下,哪比得上郡主和王爷还有世子在西北辛苦。”沈庆连连摇首。 “给长姐请安。”这时一道清婉如黄莺的声音在身旁响起。 沈羲和第一次见到沈璎婼。 她梳了温婉秀雅的垂挂髻,簪了两个雕花精美的赤金钗朵,绑了两根浅粉细发带,额前碎发随风浮动,清丽脱俗。 眉间金珠花钿一点,多了一分贵气和俏丽。 桃色长裙挽浅碧色披帛,纤柔青葱。 肤若凝脂,明眸善睐。 第33章:将人扔出王府 “免礼。”沈羲和目光淡淡扫过,就越过她提裙步上阶梯。 本就不可能和平相处,又何必假装姊妹情深? “郡主,弄瓦院,老奴早几日便吩咐收拾妥当,何处不合心意,您告诉老奴……”沈庆一边引着沈羲和往闺阁去,一边说着,路上介绍一下王府的格局。 王府有沈羲和与沈云安的院子,是沈岳山亲自题的字,分别是弄瓦院和弄璋院。 弄璋意为生子,弄瓦意为得女。 沈岳山是在沈璎婼出生之后,特意让人挂上这两个院子,以此告诉所有人他只有一儿一女,这些年沈岳山只字不提沈璎婼和萧氏,仿佛没有这两个人一样。 沈羲和走向弄瓦院的时候,两个丫鬟迎面而来,向沈羲和行了礼就往东边而去。 “站住。”沈羲和一停下,碧玉就呵斥那两个丫鬟。 两个丫鬟止步垂首,沈羲和的目光从她们身上溜了一圈,转步走向了东边。 正东为主,是主院,只有当家主母才有资格居住。 沈羲和站在院子门前,就看到里面有仆人活动。 她穿过长廊,水榭里萧氏高髻金簪,华服厚重,悠闲地撒着鱼饵。 “婢子叩见郡主。” 跟着沈羲和的沈璎婼轻咳了一声,萧氏等人才发现沈羲和,萧氏身边的婢女对沈羲和不慌不忙行了礼。 沈羲和缓步走到萧氏的面前,目光冷淡。 萧氏却不以为意,浑然未将沈羲和放在眼里。 “谁允你住在正院?”沈羲和问。 萧氏不过三十出头,五官明艳,她看都不曾看沈羲和一眼:“我便是住了,你又能如何?” “墨玉,给我将人扔出院子。”沈羲和淡声吩咐。 “你敢!”萧氏没有想到沈羲和竟然敢这样对她。 沈羲和完全无视她,墨玉一个闪身而上钳制住了萧氏,萧氏的婢女和沈璎婼的婢女想要阻拦,哪里是碧玉这些从小习武之人的对手。 却没有想到墨玉刚把叫嚣着的萧氏拖出水榭,一抹身影从暗处飞掠而出,持剑朝着墨玉刺去。 墨玉目不斜视,只管拖着萧氏,那人的剑穿过池塘,还未触及墨玉,就被另一柄长剑给拦下。 莫远面色微沉,直接和这个护卫从长廊过招到假山,又由假山缠斗到屋顶。 “长姐息怒,请给母……”沈璎婼慌忙哀求沈羲和,还未说完,触及到沈羲和扫来的目光,才惊觉自己失言,咬了咬唇改口,“请给姨娘留些颜面,妹妹今日一定劝姨娘搬离。” “十四年,便算你前十年年幼不知礼法,你也有四年的时间。”沈羲和拂袖挣脱,“这些丫鬟也给我扔出去。” 碧玉红玉紫玉就不客气了,尾随着墨玉,将萧氏的贴身侍婢反剪双手推搡出去。 墨玉将萧氏扔出正院的大门外,几个侍婢也被推倒在地。 王府的下人尤其是伺候萧氏的个个缩着脖子如鹌鹑。 “沈羲和,你目无尊长!”发髻散乱的萧氏厉声斥责。 “尊长?”沈羲和迈出门槛,裙摆微扬,居高临下盯着她,“我是陛下钦封的昭宁郡主,位比国公。你不过是我阿爹的侍妾,见我不行礼,我不与你计较,你倒是敢与我说尊长?” “你是郡主?我也是陛下钦封的郡主,是圣上嫡亲堂妹!”萧氏在婢女的搀扶下站起来,盯着沈羲和的目光淬了毒。 “哦?原来如此。”沈羲和恍然点头,“墨玉,将人扔出王府。” “长姐!”沈璎婼追出来,高喊了一声,噗通跪在沈羲和的面前,“求长姐息怒。” “你别求我,你求你的姨娘。”沈羲和瞥了她一眼,看向不可置信盯着自己的萧氏,“她亲口所言,她是圣上的嫡亲堂妹,那便不是我沈家之人。 既不是我沈家人,还霸占我沈家主母院,这等不知廉耻与礼教的客人,我便是扔出府外,圣上英明,当不会怪罪。” “沈羲和——” 沈羲和话音未落,墨玉就束缚住萧氏双手,扛着她大门飞掠而去。 “长姐,长姐,求长姐宽饶姨娘一次。”沈璎婼跪着拽着沈羲和的衣袖,含泪的双眸满是祈求。 沈璎婼是歹竹出好笋,沈羲和对她的印象不错,也不为难她:“想清楚,你是姓沈还是姓萧。” 扯出自己的水袖,沈羲和走向大门外,此刻萧氏和她的婢女都被扔出了门。 沈府正对着朱雀门,守门的将士看得真真切切。 加上方才沈羲和浩浩荡荡而来,围观的百姓以及周边的官邸下人数不胜数。 他们就这样看着萧氏被沈羲和扔出大门,纷纷瞠目结舌,好半晌回不过神。 “此乃我沈府侍妾,多年来霸占正院,我家主子今日回府才察觉。让她搬出正院,她不但不知悔改,还扬言我家嫡出的主子不如她尊贵。”紫玉可不吃亏,对着指指点点的人插着腰,理直气壮地说。 此言一出,不知萧氏身份者一片哗然。 妾是何物? 玩物耳。 时下达官显贵常有互相赠妾之举,妾就是随手可送出去的货物。 竟然敢对嫡出子女叫嚣。 这下子大家都没有觉得将人扔出来有多过分。 “殿……殿下……郡主她……她……”远处转角马车里的天圆结巴半晌,才憋出一句,“郡主她好生厉害。” 实在是没有语言形容这位郡主手腕之强势与凶猛。 萧氏虽然是妾,但好歹是圣上的亲堂妹啊,就这样被她扔出府门。 他忽然有些害怕,这昭宁郡主真要是嫁入东宫,他家殿下日后还敢纳美么? 萧华雍可不知道心腹在为他未来担忧,他华光深藏的眼眸涌现海浪般的欣赏与温柔:“这只是个开始。” 就凭萧氏先是用细作将她推下船,后又是利用母族关系想要在城门口暗害沈羲和,不提萧氏和沈羲和母亲的恩怨,这两度暗害,沈羲和就容不下她。 “走吧,回宫。”萧华雍唇角好笑,放下车帘,“派人去终南山取泉水,明儿好好为她煮一壶茶水,招待她。” 第34章:见过狼与狗为伍?虎与狐同行? 王府的大门在萧氏和侍女满身狼狈的呆愣目光下砰的一声关上。 只留下萧氏被人指指点点,萧氏长这么大都没有受过这种屈辱,气得两眼一翻晕过去。 沈羲和可不知道萧氏被气晕,大门关上,沈庆便羞愧地上前跪在沈羲和的面前:“是老奴无能,请郡主责罚。” 沈羲和大步上前,亲自扶起沈庆:“阿庆伯,你无需自责。” 这里是皇城,萧氏是妾,只有沈岳山和沈羲和兄妹有资格视她为奴,沈庆不能。 “长姐,是阿婼没有规劝好姨娘,请长姐让姨娘回来,阿婼甘愿领罚。”沈璎婼再一次跪在沈羲和的面前,双手交叠触额拜地,行了大礼。 “玲珑之事,你听说了么?”沈羲和淡声问。 沈璎婼伏地一会儿,才抬起头,明亮的眼眸泪光闪动,却一片茫然。 “碧玉,你告诉她。”沈羲和留下碧玉,就带着人回了弄瓦院。 大多数东西还是让人送到了郡主府,她只是在这里小住,收拾完萧氏,就搬去郡主府。 王府内的下人,被沈羲和的强势吓得走路都轻上了几分。 沈羲和午休起来,碧玉她们整理好了带进来的行李,也借着沈羲和的威慑,轻轻松松摸清楚了王府的一切。 她将萧氏扔出府门的事情,也已经传遍整个京都,再加上早间大理寺的事情,以及玲珑的事情,她只入京都半天,整个京都的名门世族和高门勋贵,都清楚知道:昭宁郡主不好惹! 纷纷对家里的纨绔子弟和刁蛮姑娘耳提面命,见了昭宁郡主乖觉点。 外面如何讲她,沈羲和浑然不在意。 沈羲和不在意,碧玉等人却有些着急,王府有门路的下人为了表忠心,彰显自己的能耐,早就把这些消息传给了碧玉她们。 “郡主,他们这般不分青红皂白,明着是让儿郎女郎敬着您,暗地里就是让他们孤立您。”红玉给沈羲和梳妆,小心翼翼地说。 “孤立?”沈羲和柔软瘦长的手握着芍药花鬓唇,细碎的金珠串,在她指尖拨动间,发出凌乱的脆响,“你见过狼与狗为伍?虎与狐同行?” 她与他们本就是不是一个牌面上的人,何须与他们浪费时间? 不如用来调理身子。 再则,她喜静。 红玉惊住了。 她们都有感觉到经历玲珑之事后郡主变了,可以往在西北郡主最是爱热闹,不喜一个人静悄悄的,那样会让她觉得自己好似命不久矣。 现在…… 将手中的鬓唇递给红玉,沈羲和淡漠的双瞳望着镜中的红玉:“这里是京都,这里不止我一个郡主,这里还有比我更金枝玉叶的公主。 在西北我说一不二,便是指鹿为马,人人都会附和。 在京都他们只会一致对外,挖着坑等着我跳。” 想到早间的事情,红玉心头一凛,将鬓唇固定在沈羲和的额前青丝中,理顺垂至眉上的珠串:“日后他们的拜帖……” “一律回绝,便说我身娇体弱,受不得风。”沈羲和理了理衣襟站起身。 “郡主,蜀南王世子来了……”沈羲和才刚转身,紫玉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 沈羲和也没有问,走出自己的院子,到了王府正堂的抄手游廊,就看到一袭月白色翻领袍的步疏林,翻领、袖口都绣着同色的精致图纹,她此刻一脚踩着一个鼻青脸肿的人。 “羲和妹妹,我把这坏秧子给你抓来了。”步疏林一脚将脚下的人踢了几个翻滚。 这人哎哟连天地叫着,停下来却还是立刻爬起跪向沈羲和:“郡主,我是豕,我犬豕不如……” 然后砰砰砰朝着沈羲和就是一阵猛磕头,爬起来的时候却面色铁青与愤恨。 “你还不服气?”他的模样让步疏林飞来一脚又将人给踢倒。 似是受了内伤,这人咳出一些血,将院子里光洁平整的青石板弄脏,沈羲和黛眉一蹙。 步疏林立刻捕捉到,一脚踩在陈靖身上:“谁让你吐血了?还不快把地上擦干净!” 陈靖堂堂宣平候府嫡出的公子,也不知什么把柄落在步疏林身上,一点脾气都没有,忙用衣裳将血渍擦掉。 “羲和妹妹要是不解气,尽管揍,只要留口气就成。”对着陈靖凶神恶煞的脸,一对上沈羲和就温柔浅笑甚至有点谄媚。 “喵!”短命这时候跳到沈羲和这边,尾巴搭在沈羲和的脚背上。 沈羲和蹲下身将它抱起来,摸着它绒细的毛:“把人扔出去,别脏了我的院子。” “得令!”步疏林洪亮应了一声,就抓起陈靖,当真是把他扔出去,扔出去后拍了拍手。 这已经是一天之内,王府第二次把人扔出去了,路过的人还是很好奇。 步疏林眼珠子一转:“这登徒子知晓府中只有娇弱小女郎在家,便翻墙而入,欲图不轨!” 恶人先告状的步疏林,完全不理会她的话引起民愤,有那挽着菜篮子的直接扔菜叶子砸人,嘴上还骂骂咧咧。 步疏林脚步一转,大摇大摆重新入了王府。 沈羲和在亭子里摆了些茶点和饮子,步疏林眼瞳一亮,欢欢喜喜跑进去,一屁股歪坐下去,沈羲和将一碗梅花饮子放到她面前。 高高兴兴捧起来,唇刚碰到碗沿就面色一肃,步疏林心有余悸地问:“没……没毒吧?” “你胡说什么,我家郡主光明磊落,岂容你污蔑!”不知洛阳发生了什么的紫玉怒了。 沈羲和唇畔多了一丝笑纹:“没毒,你没做错事儿。” 步疏林这才开开心心牛饮一口,完了粗鲁地抹了抹嘴:“这次不嫌我多事儿?” “不嫌你多事儿,你却不必如此。”沈羲和纤细干净的双手,状若掐花般举止优雅端起茶碗,浅浅一抿。 她知道步疏林是替她出气,沈羲和与宣平候的梁子,因为早上的马儿事件已经结下,多不多这件事情,都不可能善了。 步疏林也知道,才会这样与沈羲和示好。 第35章:我以为你不来了…… 竹林晕染,秋风送爽,晚菊灿灿,桂花叠香。 沈羲和一袭浅蓝色长裙,胸线上粉色刺绣的束带飘垂而下,今日她没有点花钿,而是戴了精致的鬓唇,显得清雅而又美艳。 步疏林忍不住单手撑住歪着的头,痴迷地欣赏起美人来:“名门淑女,端雅娴静者我见过不少,但和你一比,她们行云流水的姿态都让我觉得有些刻意。” 沈羲和明明不是士族培养出来的贵女,便是她不能习武,便是沈岳山延请名师教导,步疏林也想象不出来,她是如何养成这样,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自然流露出优雅之感。 以前步疏林很讨厌士族那套繁文缛节,总觉得别扭和琐碎,可到了沈羲和这里,她却觉得原来士族风范是这样令人赏心悦目。 沈羲和淡淡瞥了她一眼。 “对对对,就是这样。”步疏林眼底浮现醉色,“眸光一转,自是风情。” “若是可以,我倒不想这般。”沈羲和轻声道。 步疏林想到她体弱不能多动,每日只能摆弄那些不费力气之物,不免有些懊恼,慌忙转移话题,目光落在旁边的短命身上:“你这猫有些……” 她差点就把实话说出来,这猫真的是她见过最丑的。 尽管她没有说出来,短命似乎也感受到了嫌弃,叫了一声就扑上去,出其不意,挠了步疏林一爪子,在步疏林的手背上留下了三道血痕。 血痕很浅,沈羲和便没有在意,而是忍不住好心情地笑了。 美人一笑,如百花眼前绽放,美了风月,醉了年华。 步疏林完全忘了手上的痛,下意识道:“羲和妹妹,不如嫁给我吧。” 知道步疏林是女儿身的红玉和紫玉眼睛瞪圆,墨玉直接拔剑架在步疏林脖子上。 沈羲和看了墨玉一眼,墨玉才收了剑。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的步疏林也有点不自在,摸了摸鼻子,用吊儿郎当的说笑语气道:“其实嫁与我多好,我带你从西北大漠穿过高原峡谷,游遍蜀中古滇,我们不去理会这些纷纷扰扰,你想做什么,我都能陪着你,护着你,由着你。” 沈羲和微微一顿,垂下眼帘:“世子,你敢向陛下求赐婚,我便敢嫁。” 气氛一下子凝滞,她们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是隔着步疏林的女儿身份。 而是蜀南王府和西北王府一旦联姻,祐宁帝定然要寝食难安,她们大婚之日,就是西北蜀南为自保而不得不谋反之时。 似乎想到了什么,步疏林端起刚倒满的茶碗,目光微凉地仰头一饮而尽:“世人只道权势好,却不知我们这些陷于权势之中的人都是可怜虫。” 沈羲和挽袖按住她又要去倒饮子的手,轻轻将她手中的茶碗不容拒绝地夺走:“何必悲春伤秋?你只道平民百姓逍遥,却不知道他们窘困潦倒时,会因贫贱而家破人亡。 生于显贵,我们应当心怀感恩。至于脚下的路,靠自己去走。若是荆棘缠绕,斩了便是。不过一些皮外伤,待到无人敢伤你之际,这些无关痛痒的,你自会一笑置之。” 步疏林觉着沈羲和有种特别的坚韧和通透,甚至与她说话,还能受到感染,她疏朗一笑:“受教了。” 心里不免有些可惜,自己不是男儿身,否则她定要排除万难谋划一番,不试试怎么知道,这样的美人能不能属于自己呢? 突然间,步疏林有些嫉妒日后能够娶到沈羲和的男人。 “郡主,镇北候携夫人亲自登门。”碧玉来报。 “你有客人,我便走了,改日我再来寻你。”步疏林站起身,走出亭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走另一条路回正堂的沈羲和。 镇北候夫妇是为了丁家两兄弟的事情来,无论是点明马儿失控的缘由,还是之后对丁值小惩大诫,镇北候夫妇都要承沈羲和的人情。 否则他一个儿子成了当街纵马的纨绔,一个儿子成了搅乱朝纲的毒瘤。 镇北候夫妇带了许多礼物登门,侯夫人又刻意拉近和沈羲和的关系,不过沈羲和不近不远,始终疏离对待,二人也就识趣地早早告辞。 隔日一早,沈羲和便起床梳妆,华服盛装入宫。 今日不是朝会日,沈羲和入宫很快就见到了祐宁帝。 “臣女叩见陛下,陛下圣安。” “昭宁不必多礼。”祐宁帝声音透着成熟男人的低沉和长辈的随和,“一路辛苦,你在临湘县的事儿,朕都知道,必会给你一个交代。” “昭宁多谢陛下。”沈羲和谦恭地回答。 “你父亲可还好?与朕说说如今的西北是何等模样……” 之后祐宁帝与她说了很多话,多是西北的种种,语气中的缅怀意味很浓。 先帝荒淫,为了讨贵妃的欢心,亲自诟病当年的皇后,如今的太后,将太后连同一双嫡子贬至西北,是沈岳山偷偷接济,后又孤注一掷相帮,才有太后带着长子谦王和幼子祐宁帝杀回皇城。 可惜谦王在攻破皇城的前一夜,遭遇敌袭,否则这皇位轮不到眼前这位。 对于西北,可以说是祐宁帝长大的地方。 与祐宁帝说了一个时辰,祐宁帝才放行,只字不提萧氏的事情。 沈羲和出了太极殿,往左便是东宫,昨日既然答应了下来,自然要走个过场,全了礼数。 十九年前那一场敌袭,折了谦王夫妻,也折了为保护祐宁帝而亡的皇后。 祐宁帝登基,追封王妃为皇后,并下旨此生不再立后,为的就是无人能够动摇东宫嫡子的地位。 萧华雍作为皇七子,帝王对他的荣宠到了何等地步? 众位皇子避“华”改“长”,皇太子一应分例照比祐宁帝。 东宫自然是极其繁华,甚至比帝王寝宫更雅致精美。 沈羲和刚走到东宫大门,就看到一身浅白色圆领长袍的萧华雍站在宫门口,还未入冬他已经披上了大氅,似是在翘首以盼。 见到沈羲和,温和内敛的眼睛光华一放,疾步而来,咳了几声才道:“你来了,我以为你不来了。” 语气里有一股子难以察觉的委屈。 第36章:殿下精于制茶 宫门口有两颗繁荣的红枫树,如火一般的叶子在风中飘落,倒影在他温润的眼瞳里,似有火焰点燃,他目光灼灼。 “昭宁见过殿下……” “不用多礼,不用多礼。”沈羲和还没有屈膝,就被萧华雍扶起。 “谢殿下。”沈羲和不着痕迹挣开自己的胳膊。 “喀喀喀……”萧华雍似乎方才跑得急了,一连串的咳嗽声止不住。 “殿下,此处风大,郡主请殿内说话。”萧华雍身边的内侍忙道。 萧华雍咳着被搀扶转身往宫内去,原本只是想请个安就走的沈羲和:…… 算了,别和病入膏肓之人计较。 沈羲和只能带着碧玉和红玉跟着走了进去。 一入东宫,沈羲和就目光一亮,外面看东宫金碧辉煌,入内却绿意盎然,一片生机勃勃。 东宫内养了许多奇花异草,诸多是沈羲和都不曾见过的品种,风中浮动着清新的气息,令人忍不住闭目深嗅。 有那么一瞬间,沈羲和觉得自己不在沉郁压抑的深宫,而是繁花似锦的世外桃源。 “咦,这院子里的为何满园青苔?”他们路过一个园子,青苔铺地,红玉忍不住小声问沈羲和。 沈羲和看着青苔上大小不一的金色圆果,似暖阳散发着耀目的光芒:“这是蔓金苔。” “郡主好眼力。”前方的萧华雍停下来,轻咳了两声,“待金乌西坠,满园华光,美不胜收,我夜间喜来此地。他日有机缘,邀郡主同来共赏。” 这句话就有一定的暗示性了,沈羲和作为臣女不能滞留宫中,如何能陪皇太子夜赏花园? 除非…… 沈羲和有些探究地看向萧华雍,他目光一如既往温和甚至澄澈,坦荡得令怀疑他的人都觉得惭愧:“多谢殿下盛情。” 她没有应下,萧华雍肉眼可见的有些黯然,却依然温雅:“喀喀喀,郡主,里面请。” 至此,萧华雍给沈羲和的印象就是个好脾气的儿郎,他有天家贵子的清雅高华,却没有皇家娇子的咄咄逼人。 萧华雍显然是做了很多准备,待客的殿阁在高台,能够看到半个东宫的轮廓,视野极好。 高台花藤和果藤缠绕,葡萄藤挂着圆润晶莹的葡萄,不需要熏点任何香料,花香和果香缭绕在鼻息,让人不自觉就放松了心情。 “快至晌午,我备下一些茶点,请郡主品尝。”萧华雍落座,便让天圆带着东宫的宫人捧上一盘盘茶点。 京都茶点丰盛,单是饼类就有五六种,皆是外酥内嫩,香不见花,甜不腻口。 还有一道正在烤制的消灵炙,这是一道只取羊腿最精华的四两肉佐以宫廷秘方烤制而出,是皇家才有的珍品茶点。 沈羲和吃过两次,念念不忘。私下研究过多次,终究没有将配方钻研出来。 小炉上热气腾腾,萧华雍裹着布端起砂锅,他将第一道冲泡的茶水滤去,分了三个茶碗。 他的动作很慢,却丝毫不让人觉得笨拙,甚至一举一动都能够吸引人的目光。 “郡主请。”萧华雍倒好茶,天圆躬身端到沈羲和的面前。 沈羲和双手接过,掀开茶盖就有一种惊艳的茶香浮动。 闻过后,沈羲和浅尝一口,这茶水有一种别的茶水没有的柔滑。 以前品茶,沈羲和第一反应是什么茶,但这杯茶让沈羲和完全忘记品茶的出身,而是被茶汤本身的口感所吸引。 等到味蕾茶香消失,沈羲和才惊觉她竟然没有喝出是什么茶来,不由再呷一口。 这次是抱着目的性品尝,却也没有尝出是什么茶。 “这是我亲手所种的茶。”似乎看出沈羲和在分辨,萧华雍温和笑道,“郡主莫要嫌弃。” “不,这是我喝过最好喝的茶。”沈羲和实话实说,“殿下精于制茶。” 萧华雍微微笑了笑:“我幼时生了一场大病,之后便不能耗力费神,学文习武都不及兄弟们,父皇怜惜我,总压着兄弟们的进度,我心中过意不去,索性就弃了这些。多年来,唯一执着于如今的,便也就是对茶之喜,故而有些心得。” 他明明在笑着,沈羲和却仿佛能从他那就真挚的笑容,读出背后铺天盖地的黯然过往。 “殿下,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沈羲和不自觉放柔语调,“您无需学这些,这些都会捧到您面前。” 萧华雍目光明亮:“郡主,你是第一个与我说这些之人。” “大抵是……我们同病相怜。”沈羲和失笑。 他们一样体弱,一样渴望着一些遥不可及的东西,一样喜爱花草。 “同命相怜……”萧华雍呢喃出声又是一阵咳嗽。 恰好这个时候烤好的消灵炙端上来,萧华雍让放在沈羲和面前:“我不能食炙肉。” 沈羲和看着萧华雍的模样,他这样孱弱的体质的确要忌油腻。 美食当前,沈羲和当然不客气,饶是喜欢,她也只是浅尝辄止。 她从来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喜好。 人一旦有了偏好,被人掌握,就是致命的弱点。 所以每一样茶点她都不多不少尝了个鲜就搁箸。 “郡主交与我之物,愿我如何处置?”冷不防,萧华雍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沈羲和抬眸,她知道萧华雍指的是她从萧长赢手中截获的证据,难怪都过去二三月,这件事情还悬而未决,原来萧华雍一直捏在手上,从未放出去。 望着诚恳询问的萧华雍,沈羲和在想到底是她把人心想得太复杂,才会觉得眼前这个人看不清?还是眼前这个人,其实深不可测? “郡主,和几位哥哥弟弟相比,我虽不算聪颖,却也不愚笨。”萧华雍依然笑容如阳光般和煦,“是郡主救了九弟。” 所以拿到证据,就必然知道是沈羲和所赠。 “殿下……”沈羲和忽而试探地问,“不觉我心思诡谲,有意挑起殿下与烈王殿下的争端么?” 萧华雍认真地看了沈羲和一眼,才摇头失笑道:“郡主能有什么坏心思呢?” 第37章:狩猎的最高境界 君子如镜,照人丑陋。 有那么一刻,沈羲和觉得和面前这个男人谈阴谋诡计,是一种亵渎。 “我知晓,郡主身不由己,又不愿就此妥协。”萧华雍的宽和与善解人意令人动容,“这些年,郡主是第一个还对我这个名存实亡的皇太子心存希冀之人。郡主这份看重,我定全力以赴,为郡主周旋。” “殿下,甘心么?”沈羲和肃容问。 “天不与我,非我妄自菲薄。”萧华雍话中有一丝丝怅然,“我非长寿之人,与其费尽心力去筹谋虚妄之物,不如珍惜眼下,今朝欢乐今朝过。” “殿下信了那些话?”沈羲和又问,“殿下可曾想过,若有一日殿下得以长寿,又该如何自处?” “郡主,我不争,并非是坐以待毙。”萧华雍推心置腹道,“否则,郡主交于我之物,如何能够到如今好生存放在我手中呢?” 示弱要恰到好处,若是让小丫头知道自己毫无自保之力,只怕就要把他当成弃子。 这才应该是真正的天家之子,沈羲和略微满意:“既已交于殿下,全凭殿下做主。” 防备之心好深的丫头!他的推心置腹竟然丝毫没有打动她。 冷静理智清醒得让他都刮目相看。 萧华雍心中暗笑,面上依然温和:“我将之交于二哥吧,二哥为人正直,绝不会徇私。做恶之人,当受到严惩。” 沈羲和不予置评,像是避嫌不参与这个话题。 萧华雍又咳了几声,就在此时,有内侍跪在门口道:“殿下,三殿下与六殿下约了击鞠,请令观赏。” “郡主,可愿去看看京都的击鞠?”萧华雍问。 沈羲和摇头婉拒:“昭宁不喜这些。” “我亦然。”萧华雍笑道,“我不如哥哥们体健,从未玩过击鞠,回回坐在台子里观看,看多了也觉得乏味。” 天圆会意,立刻去对内侍道:“告知三殿下与六殿下,太子殿下有客。” 见沈羲和张口欲言,知道她是想要告辞,萧华雍先一步道:“郡主似对草木颇有些兴趣,我搜罗了不少奇花异木,郡主可愿一赏?” 还别说,沈羲和真的想看看东宫这些稀有的草木,问清楚出处,她也去搜罗一些,养在郡主府。 于是,沈羲和又随着萧华雍去看了些景物,不过萧华雍没有忘记自己体弱,介绍了一个院子后,就适当地体力不支,沈羲和便告辞,萧华雍虽有不舍,却没有强留。 “殿下,郡主走了。”天圆将沈羲和送出了皇宫,才折回来。 此刻的萧华雍早就褪去了身上的大氅,站在一棵石榴树下,正是石榴结果的季节,一个个青涩地从枝叶间探出头来。 “殿下,您怎么连郡主也骗啊?”天圆不明白。 明明他和殿下在外闯荡之时,听闻夫妻间因隔阂而闹出人命之事,殿下还说夫妻间贵在坦诚。 殿下和郡主现在还不是夫妻,天圆自然不觉得殿下这个时候就该坦诚以待,可也不能像防着那些人一样防着郡主啊,否则日后郡主什么都知晓了,殿下该如何解释? “我虽假,她也不真。”他们俩一个看似善解人意,一个彷如推心置腹,其实都在做戏。 不同的是他清楚知道她在做戏,可她却未必觉着他全是假意。 “天圆,狼要吃羊,一直聪明的羊,你说该如何捕猎?”萧华雍唇角噙着一抹笑。 天圆挠头,狼要吃羊,羊再聪明,还不是跑不过狼。 更何况狼还是群居! 显然天圆跟不上自家主子的思维,萧华雍也不指望他聪明:“披上羊最喜欢吃的草。” 捕猎的最高境界,便是伪装成猎物的猎物。 她想要什么样的,他就变成什么样的。 沈羲和回到了王府,也在想萧华雍这个人。 太符合她的需求,就像瞌睡来了及时递上来的枕头。 不笨但不狡猾,温和而又知礼,宽柔却也不是毫无气性。 这样的人,若是让他深深迷恋上自己,他定会在有生之年,为自己拼上一次。 即便不能将所有障碍扫清,有了他打前锋,自己也能够轻省很多,剩下的自己来。 一切都是这么的顺利。 可偏生太顺利,沈羲和不喜欢这种感觉,这种感觉太具有欺骗性,让人堕落和依赖,最后狠狠将人摔下去。 结局就是——粉身碎骨。 这位太子爷,她还得再观望观望,所幸她尚未及笄,还有时间慢慢看。 眼下,先把康王府和宣平候府解决。 “莫远,你去为我安排一些事儿。”沈羲和将一些列事情吩咐下去。 她人刚进入香闺,保持通风的卧室,浮动着丝丝缕缕尖锐的龙脑香。 沈羲和不动神色,点了自己调制的迷香,又一直没有挥退碧玉等人,甚至在窗前拿起针线,久违地做起了女工。 她女工不错,却不爱动这些,这会儿既然装样子,她便随手拿起一块手绢在绣绷上固定好,心思一动,在手绢边角绣了仙人绦。 红玉在院外和紫玉说着东宫的见闻,沈羲和认真飞针走线,栩栩如生的仙人绦很快就在手绢上浮现,大概一刻钟的时间,屋梁上发出了声音,碧玉也觉得头晕。 墨玉惊觉,持剑从外掠来,持剑刺向屋顶,不知如何开始头晕的萧长赢,避开了墨玉的长剑,却滚落了下来。 “住手。”眼看着墨玉一剑刺向越发无力的萧长赢,沈羲和喝住。 她放下手中的绣绷,递了一个荷包给碧玉:“烈王殿下,臣女的闺阁不是谁想来就来之处。” 萧长赢以剑支地才勉强稳住身体,沈羲和倒影在他眼中的身影越发模糊:“你……” 他想问她何时对他下毒,偏还没有开口,就晕了过去。 “郡主,如何处置?”深吸了两口清凉的香囊,碧玉才没有晕倒。 “扒了衣裳,扔回十六王宅入口。”沈羲和淡声吩咐。 十六王宅,是皇子搬离皇宫后所住之地,王宅集中在一片,所有皇子都是邻居。 第38章:引鼠香 墨玉才刚靠近,萧长赢竟然一个鲤鱼打挺弹跳起来,翻身避开墨玉的招式,朝着沈羲和袭来。 沈羲和稳如泰山,连退都不曾退一步,她身旁的碧玉手臂一扫,针线篓子就朝着萧长赢砸过去,等萧长赢将针线篓子挥开,身后的墨玉已经持剑逼上来。 他和墨玉缠斗在一起,紫玉和红玉这时候已经本进来,纷纷加入进去。 沈羲和因为体弱不能习武,男女有别,护卫不能贴身保护,幼时选丫鬟时,第一考虑的就是根骨和毅力,这些年她身边的丫鬟,可以不聪明,可以不伶俐,却必须要吃得下习武这份苦。 碧玉她们虽不及墨玉术业有专攻,武艺超群,却也不是花架子。 然则萧长赢到底是皇家御苑选聘武艺大师教导出来的人,一时间墨玉三人对上他,都没有占到上风。 碧玉看着有些着急,她吸了一些沈羲和的迷香,这会儿有些体力不支,又要贴身保护沈羲和,动武艺的她看得出,墨玉她们很快就会败下阵来。 “郡主……”碧玉看向沈羲和。 只需要沈羲和一声令下,埋伏在屋子外的护卫就会将沈羲和的闺阁围地水泄不通,让这位皇子插翅难逃。 沈羲和伸出一根手指,轻轻摇了摇。 碧玉她们不知,祐宁帝的皇子个个允文允武,且都带着暗卫,一旦她的侍卫冲进来,那么萧长赢的暗卫也会毫无顾忌。 短命跑过来,落在桌子上对萧长赢叫着,还磨着爪子,一副跃跃欲试,随时要偷袭的架势。 就在它起势的时候,沈羲和嫩白的手摁住了它,抱起短命,沈羲和沿着桌子走了半圈,目光紧盯着激烈缠斗的四人。 她的手前一瞬间还轻轻抚着短命的猫,一眨眼已经对准了萧长赢,手镯上的机括轻轻一拨,细如牛毛,短如眉睫的针飞射而出。 极其精准扎在萧长赢的胳膊上。 最初只是细微的刺疼,不过几息功夫,手臂便失了知觉,萧长赢被墨玉长腿一扫,栽倒在地。 与之前头昏眼花不同,这次他大脑清晰,却四肢不听使唤。 原本就中了沈羲和迷香,强撑着的萧长赢,这会儿是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 “早些束手就擒不好么?”沈羲和挠着短命的后颈,缓步走到萧长赢的面前。 “你当真要把我扔到王宅入口?”萧长赢仰躺着,细长的眼绞着沈羲和的脸。 “我从不说空话。”沈羲和抱着短命转身,“今儿我去了一趟东宫,你这么急着来寻我,无非是以为我和太子殿下有什么。想要试探的不止你一个,在东宫的时候,三殿下和六殿下便已经先你一步。” 请太子殿下去看击鞠,这不是戳太子殿下的肺管子么? 明知太子殿下不能参与,却还不知道避嫌。 她光明正大去东宫,多少双眼睛盯着,无非是太子去了,她也要跟着去一趟,想探一探她的虚实,也和萧长赢一样,想知道她和太子到底是何关系。 “你们这些皇子,心里想什么,我都一清二楚。”沈羲和唇角微扬,浅笑蕴含讥讽,“无非是轻易不敢求娶我,却又不愿我嫁与旁人。” 说着,踱着步的沈羲和一个轻灵的旋身,又看向萧长赢:“我可没有功夫一个一个来教训,既然你送上了门,我只能用你杀鸡儆猴一次。” 说完,沈羲和还微微歪头对萧长赢轻轻一笑,紧接着萧长赢就被墨玉拖出去。 沈羲和也紧随其后,他们才刚出了沈羲和的闺阁,果然就有几个暗卫飞掠入内。 沈羲和眼眸微转,瞥了他们一眼:“你们大可以抢人,刀剑无眼,我不欲伤你们主子性命,但你们若是非要试一试我的人有多少能耐,一个不慎在你们主子身上划上几刀,可莫要怨怪于我。” 萧长赢听着,眼底浮现笑意,几次交锋,他算是对沈羲和说一不二的性格有些了解。 她从不将他亲王的身份放在眼里,她说会划上几刀,那肯定会划上几刀。 “都退下。”既然注定逃不掉要被她拿去儆猴,何必多受些罪呢? 萧长赢的人都退下,沈羲和侧身给了他一个笑脸,那笑容明晃晃写着:识趣。 识趣的烈王殿下,就这样被沈羲和的人拖到了王宅的入口,被扒得只剩下一条裈裤,丢在了王宅的入口。 索性王宅建于一侧,寻常百姓难以进入巷道,倒是正好有两位殿下回府撞见。 因此,当日烈王殿下私闯沈府,被沈府下人扒光衣裳扔回王宅的消息,传遍了文武百官的府邸。 流言的传播速度很快,一人添一句想一句,最后就变成昭宁郡主拥有绝世倾城容颜,烈王殿下听闻,急不可耐想要一睹真容,岂料王府侍卫武艺高强,最后…… 引了不少人对沈羲和的容颜好奇,同时也更让人忌惮沈羲和。 皇帝的堂妹她敢扔出沈府,皇帝的儿子她也敢扒光了衣裳扔回王宅。 这都是皇亲国戚,她都这样不留一丝情面,要是换了旁人岂不是不死也要折腾掉半条命? 再想一想康王府老王妃现在还整日惊梦,嫡长子虽然救了条命会来,却三言两语高热虚汗,医工都快常住康王府了,就更畏惧沈羲和。 对此,沈羲和很满意。 至于康王府老王妃夜夜惊梦,不过是她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康王府找到了一个细作,给老王妃换了一种容易产生幻觉的香料。 萧氏现在回了康王府,是时候再给康王府添把火。 于是当天晚上,康王府竟然老鼠横行,四处乱窜,吓得整个王府的内眷哇哇大叫了一整晚,惊得左邻右舍,都以为康王府被屠宅了。 “郡主,这个引鼠香真好玩,今晚我去。”紫玉摆弄着沈羲和的香,一脸期待。 昨夜康王府之所以会老鼠乱蹿,就是因为他们偷偷潜入,点了这个引鼠香。 老鼠一个个像昏了头,想尽办法钻入康王府,场面甚是壮观。 第39章:一杯绿茶 “你的功夫不行,可别暴露了痕迹。”碧玉一把将香夺过来。 康王府现在还不知道这老鼠是为什么往王府里跑,还以为是人恶意投放,王府外特意加派了人手。 紫玉沮丧地低下头,就听外面有人报:“郡主,东宫送了食盒。” 刚点完花钿的沈羲和一愣,她起身披上披帛走向外院,就看到了天圆站在那里。 “郡主,殿下让属下给您送食盒。”天圆殷勤地笑着,“殿下平日也喜欢捣鼓些吃食,往日总寻不到可分享之人,不是什么贵重之物,郡主切莫推辞。” 东宫的食盒,便是萧华雍愿意送,也没有人敢接。 皇子们担心有没有毒,功勋们担心太子有别的想法。 倒是公主们较为合适,不过东宫那般冷清,想来诸位公主也觉着太子殿下是个不需要费心去讨好的废人。 日后谁能君临天下还未知,此刻去讨好储君,岂不是碍了日后得位之人的眼? 确然不是什么贵重之物,且东宫送来,也算是赏赐,沈羲和想要推拒都没有理由。 “有劳曹侍卫。”沈羲和示意碧玉接下,“替我转达对殿下的谢意。” 萧华雍有两个东宫侍卫统领,是一对兄弟,分别叫曹天圆和曹地方。 “不敢不敢。”天圆谦卑地弯下身,“里面有一道御髓羹,应还是热的,郡主趁热食用。” 说完,天圆行了礼就告退了。 东宫送来的,沈羲和也不好不吃,打开食盒的一瞬间,香气扑鼻,本不是很饿的沈羲和顿时食指大动。 御髓羹是一道用牛骨髓佐以粳米、大米、芝麻掺合骨头高汤熬制出来的粥,入口香滑醇香,没有外人在,沈羲和将一碗粥悉数喝了,还有些意犹未尽。 还有形如满月、色泽乳白,外皮入口即化,芳香留口的贵妃饼。 松香软糯,如花娇美的花折鹅糕。 形态优美,红如枫叶的面果子。 “郡主,赏我些许,让我尝尝!”紫玉看得眼花缭乱,忙开口讨要,只有尝过,她才能想法子做出来。 沈羲和本就胃小,一碗粥已经让她很满足,其他的都尝了一小块,剩下的都给了紫玉她们。 心满意足地用了朝食,沈羲和就带着紫玉和墨玉去了陶府——她的外祖家。 外祖父官居从三品御史大夫,是个严肃的老头,外祖母早已辞世,两个舅舅一个在外放,一个从商,她有五个表哥,两个表弟,没有表姐妹。 故而,她一到陶府就受到了热烈欢迎,大舅母张氏对她极其热情和温和,是那种不带任何利益,只有温情的和蔼。 祖父去了御史台还未归,三个表哥都在上学,只有一个五岁的小表弟陶勋在,大舅陶元特意从外面赶回。 “父亲要知晓你今日便过府,定然会称病告假。”陶元忍不住笑着说。 “便是知晓外祖父会这般,才偷偷来。”沈羲和轻轻一笑。 陶御史是个连祐宁帝见了都头疼的人,文武百官都将他视为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但这个世人眼中耿正不阿,不苟言笑的老古板,对沈羲和就是个慈爱没有原则的老人家。 “萧氏,你打算如何处置?”一番闲聊之后,察觉沈羲和对他们没有疏离,张氏才在陶元的示意下问。 “怎么?他们求上大舅了么?”沈羲和知道,若非有内情,他们不会无缘无故提起。 “是有寻上我求和。”陶元冷笑一声,“我妹妹一条命,他们忘了我却没有忘。” “老爷……”张氏不赞同地轻声唤了声。 不应该在孩子面前提起这些,以免惹了孩子伤心。 “大舅,呦呦替阿娘谢过您了。”沈羲和站起身郑重对陶元行礼。 呦呦是沈羲和的乳名,是陶氏还未生产之前就取好。 陶元本是进士出身,是陶氏的死让他弃文从商,康王府的人文不成武不就,偏生做生意灵活,陶元这些年和他们争锋相对,无形中消减了康王府不少财源。 “呦呦这是做什么?”陶元故作生气,“你阿娘是我的亲妹妹。” “大舅,呦呦希望大舅日后能多为舅母和表哥表弟着想。”沈羲和正色道,“呦呦现在长大了,他们欠下的债,理应由呦呦来讨回来。” “呦呦,多少双眼睛盯着你,你不可轻举妄动。”陶元心疼外甥女。 “盯着便盯着吧。”沈羲和浑然不在意,“我无论如何跋扈,只要阿爹和大兄在一日,他们就得忍着。” 西北王在,她再任性,都无人敢指摘。 西北王不在,她再谨小慎微,也无人会宽容。 陶元深深看了一眼如花似玉的外甥女一眼:“你小舅说得对,呦呦是世间最聪慧的女子。” 闻言,沈羲和不自在地用手绢碰了碰唇角。 小舅陶成纯粹是爱之深,眼之盲。 沈羲和的人生是多少人羡慕不来的,她的父亲将她捧在掌心,若非祐宁帝许以宫内才有的珍贵药材,沈羲和又实在是无力回天,沈岳山是不会让她上京都。 沈云安大小就是个妹妹奴,变着花样就为了逗妹妹一乐,无论沈羲和做错什么,他都会逗着,都会帮她摆平。 外家更是稀罕她到不行,若非她是沈岳山的女儿,嫁入陶家将会一生被娇宠。 沈羲和没有打算在陶府留宿,太多人盯着她,用了夕食,陶御史都还未归。 她只能辞行,却没有想到离开时,三表哥陶勤归家,随行的还有六殿下萧长瑜。 沈羲和只当没有听到寒暄,让马车不停顿地离开。 昨日东宫见萧华雍,萧长瑜便借了击鞠想见她,今日她把九殿下萧长赢都扔到王宅了,六殿下萧长瑜还是锲而不舍。 沈羲和却没有想到,次日一早,宫里传来六殿下萧长瑜被祐宁帝罚跪宫门口的消息。 “缘由?” “今儿六殿下不知为何去了东宫,将太子殿下气得吐了血,太子殿下此刻仍旧昏迷不醒。”碧玉如实告知。 沈羲和第一反应便是:这么巧? 第40章:六哥心思不纯 六殿下萧长瑜前脚才展露一丁点在她面前献殷勤的苗头,后脚便招惹了太子殿下。 沈羲和是个凡事习惯多思多虑之人,她信奉所有的巧合都是精心安排。 诸位皇子视东宫为洪水猛兽,唯恐避之不及,六殿下为何突然到了东宫?又为何偏偏是这位对她明显抱着目的的六殿下气得太子殿下吐血? “郡主,我们要入宫探望太子殿下么?”碧玉轻声问。 她知道郡主对太子殿下是无心的,只不过郡主若是想要择婿,目前似乎看好太子殿下。 那日在大理寺太子殿下也出面帮了郡主,之后东宫又送了食盒给郡主,于情于理,听闻太子殿下气病不起,郡主都应该去探望探望。 “去,为何不去?”沈羲和挥挥手让碧玉她们去准备。 六殿下向她献殷勤,太子殿下便气得吐血,紧接着她又马不停蹄去探望了太子殿下。外人一琢磨,定会误以为自己和太子殿下关系匪浅。 会给人无形之中形成一种她心悦太子殿下的错觉,将她划到太子殿下的阵营之中。 故而她第一反应才会是这么巧? 当然,要不给人造成这种联想,最简单的法子就是她今日不去探望太子。 顶多谣传太子殿下和六殿下争风吃醋罢了。 不过她非要去一趟不可,就让她看一看,这些巧合到底是这位太子殿下一手引导,还是有别的缘故。 至于旁人如何想,她不甚在意。 日后便是不嫁太子,嫁与旁人,她也不忧心这会成为他心中的一根刺。 无论是嫁谁,都不过时虚情假意,各取所需。 不过在碧玉看来,沈羲和这个关头去探望太子,是铁了心要亲近太子殿下。 马车路过宫门口,沈羲和的车帘被吹开,她看到烈日下,六殿下萧长瑜背脊挺直地跪着。 似乎听到了马车的声音,萧长瑜转过头。 不得不说祐宁帝的诸位皇子都是龙章凤姿,萧长瑜剑眉星目,因着母妃的缘故五官略微透着异域风情,双眸也较为深邃,鼻梁高挺,三庭五眼比例极佳。 兼之他偏好习武,刚刚加冠的年纪,既是跪在烈日之下,也浑身透着灼目的刚阳之气。 “原来……六殿下长得如此英武。”紫玉喜欢西北儿郎那种高大威猛。 “天家儿郎,风华万千。”沈羲和面色平淡,“这京都,最多的便是才子佳人。” 说着,她看了紫玉和碧玉一眼:“再过几年我便放了你们,寒门庶子也多英杰。” 她身边的人,必然是要给人做正头娘子。 “郡主,碧玉这一辈子都不离开您。”碧玉一惊。 “郡主,紫玉也不嫁,与其去伺候臭男人,我不如跟着郡主一辈子。”紫玉也惊恐开口。 沈羲和只是淡淡一笑,没有多言。 她这句话是真心的,也是让她们知晓,她绝不可能把自己的贴身丫鬟给夫君作妾,妾只能是外头抬回来。 沈羲和到东宫的时候,看到了太后。 前日她进宫,有去给太后请安,只不过太后染了风寒,只是隔着屏风与她说了些话。 今日看太后还是有些病色,她的脸尽显沧桑,头发也全部染灰,二十多岁被贬至西北,受尽了苦楚,即便这二十年来养尊处优,依然无法抹去曾经劳苦的痕迹。 不过她看着还是要比寻常六十来岁的老太太要年轻些许,也许是常年吃斋念佛,她身上有一股藏香的宁人气息。 “昭宁给太后娘娘请安……” “免礼。”沈羲和还没有屈膝下去,就被太后亲自给扶起。 殿内不仅有太后,还有代理六宫的荣贵妃,萧长卿与萧长赢的生母。 荣贵妃就姓荣,后宫所有女人都没有封号,只有位份,故而是什么位份,便以什么姓来区分。 能够生出萧长卿兄弟的女人,自然是个极其有魅力的女人,尽管已经四十几许,却依然乌发浓密,肌肤白皙,她高挽的发髻只戴了两枚金簪和一朵娇艳的牡丹花。 显得她如牡丹一般大气雍容,眉目含笑,像个随和的长者。 “早就听闻昭宁郡主容色无双,今日一见,可真是让我挪不开眼。”荣贵妃笑着夸赞。 荣贵妃虽然是贵妃,到底不是正宫皇后,沈羲和前日入宫,只给太后请了安。 荣贵妃,还不够资格。 “娘娘谬赞。”沈羲和只是按礼数回了句。 似乎察觉不到沈羲和的敷衍和疏离,荣贵妃依然庄重文雅:“我见郡主便欢喜,郡主初到京都,若有不适,便到含章殿寻我,正好平陵与你一般大,也好做个伴。” 荣贵妃有两子一女,六公主平陵公主今年刚好十四岁。 “娘娘抬爱,昭宁体弱,不宜多动,恐怠慢公主。”沈羲和直接拒绝。 “太后娘娘……”不等荣贵妃再说什么,天圆走出来,“殿下醒了,说是想见见郡主。” “我们守了半日都不曾醒,郡主这才来,太子殿下便醒了,早知如此,我们啊就应早些请了郡主来,也省得太后与陛下担忧了半日。”一位长相极其美艳的妃嫔打趣。 这位艳冠后宫的女人是秦昭仪,她入宫十五年,无儿无女,却深得祐宁帝宠爱。 “小孩子,面皮薄,可不像你。”太后对秦昭仪笑骂一句,才对沈羲和道,“去看看太子吧。” 本朝男女大防并不严苛,少男少女可以互有往来,知礼守礼并不浮于表面。 沈羲和端雅施礼,就带着丫鬟入了内。 浓郁的药味儿,比上一次还要深,沈羲和嗅觉敏锐也有弊端,比如此刻,于常人而言只是稍微浓烈的药味儿,差点将她熏晕过去。 她不动声色走了好几步,才渐渐适应。 见到萧华雍的时候,他披上大氅坐在床榻边,端着一碗药一饮而尽。 喝完又咳嗽几声,平复下去,才隔着珠帘对沈羲和道:“郡主,请坐。” 他说了句话好似又喘不上气一般剧烈咳嗽几句,见沈羲和落座,才费力地说道:“郡主,六哥心思不纯。” 第41章:看看谁更快 沈羲和想过萧华雍见她要说的话,唯独没有想到他开口就说萧长瑜不好。 “太子殿下,昭宁与六殿下,尚未蒙面。”沈羲和低声道。 虚握着拳头抵唇的萧华雍,仗着珠帘阻隔,唇角划过一丝浅笑,声线依然孱弱:“未成蒙面,不意味着日后不蒙面喀喀喀……郡主,六哥早已有心仪女子,郡主要当心。” 似乎是拼尽全力说完这句话,萧华雍虚弱地躺了下去。 沈羲和能够听到他粗重难熬的呼吸声。 见此,沈羲和也不知该如何回话,怕惊扰到他。 室内一下子格外安静,很快传来了萧华雍绵长的呼吸声。 天圆无声走到沈羲和身边,做了个请的手势,沈羲和随着他离开了寝殿。 “郡主,前日六殿下借击鞠一事想接近郡主,太子殿下并未点破,只是私下传了话与六殿下,原以为六殿下已经打消念头,却不想……” 天圆斟酌着言辞轻声对沈羲和道:“太子殿下知晓六殿下多次筹谋想要接近郡主,故而今日一早叫了六殿下至东宫,当面质问,与六殿下发生了些许冲突。” 原来六殿下萧长瑜是萧华雍自己请到东宫,为的就是质问萧长瑜对她是何居心。 萧华雍知道萧长瑜另外心有所属,却依然想要接近她,因为袒护她,才动了怒。 只因她将那份证据给了萧华雍,在帝王与太后盛宠之下,被孤立的萧华雍,就抓住了她那隐含目的的一丝温度,对她如此看重? 合情合理,可沈羲和却不愿意相信。 她是个将利益关系看得高于情感关系之人,只有绝对的利益才能让人同一阵线。 感情那么虚无缥缈之物,风吹既散。 然则,萧华雍都被气得吐血,总不能是作假吧? 这宫内多少御医,萧华雍若不是作假,就为了博得她的好感当真吐一口血? 沈羲和也没觉得自己有这样的分量。 这位皇太子,让沈羲和很矛盾。 种种迹象都在表明,他是个至纯至性的光风霁月君子。 性格多疑的沈羲和,却总是有所猜疑,偏生用她一贯猜疑人的方式来揣度这位皇太子,又揣度不出皇太子的目的。 “六殿下心仪何人?”沈羲和问。 方圆有些挣扎,犹豫了许久才在将沈羲和送出寝宫低声道:“是宫廷舞姬卞大家。” 卞先怡啊,萧长瑜还挺有眼光。 当年的帝都九绝,包括顾青栀在内,已经四人香消玉殒。 卞先怡也是官家女,才貌双全,可惜祖父犯了大罪,她也被充入掖庭宫,不过她凭借自己的才华,又从罪籍变成了乐籍。 如今在教坊司,二九年华,已经快要过了女子最美的花季。 萧长瑜迟迟不娶妻,原来是在等她,倒也值得。 沈羲和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便挽着随风飘动的湖绿披帛离开了东宫。 她终于明白了,萧华雍为何要这么大费周章提醒她。 离开了东宫,沈羲和并没有出宫,而是去了一趟掖庭宫。 这里都是犯了事儿的内眷,她点名要见顾则香,也就是沈羲和那位飞鸽传信了数年的信友。 管事当然不敢阻拦。 顾则香第一次见到沈羲和的时候,她梳了精致的百合发髻,金镶玉步摇晃动间华光流转,衬得她玉容仙姿,眼角眉尾贴了珍珠花钿,一种不落凡俗的清雅尽显。 “婢子给郡主请安。”顾则香规矩行礼。 “顾小鱼。”沈羲和亲自扶起她。 顾则香错愕地看着沈羲和,这世间只有一个人唤她顾小鱼,就是那位与她互通信件的沈姑娘。 沈姑娘…… “郡主,是您……” “没错,是我。”沈羲和微微一笑,“我身边缺个伶俐的丫头,你可愿?” 顾则香虽然是罪臣之后,现在是罪籍,在宫里做着最粗的活儿,但她要一个人,祐宁帝这点情面还是会给她。 跟了她就是奴籍,等过几年她再寻个机会放了她的奴籍,她也能够重新成为良民。 顾则香那双极大的眼睛迅速盈满了泪水,她笑着哭着又痛着还有些恨着,任由泪珠一颗颗滑落,最后却死咬着唇,将眼泪全部抹去。 扑通一声跪在沈羲和的面前,对着她深深地虔诚一拜:“郡主,婢子不愿离开。” 沈羲和静静地看着她一瞬间,才轻叹口气,又俯身将她扶起来:“你想清楚了么?” 进入宫里的女人,有机会离开,却不愿离开,都只有一个目的,成为皇帝的女人。 “清楚,从未有过的清楚。”顾则香异常坚定,“郡主今日之恩,则香铭记于心,日后则香若能回报,定义不容辞。” “不必如此,于我而言,不过举手之劳。”沈羲和轻轻摇首。 “于郡主而言是举手之劳,于则香而言是救于水火。”顾则香依然湿润的双眼水光动人。 “我终究是来晚了。”沈羲和轻叹一声。 顾则香咬着唇,噙着泪摇头,退后一步给沈羲和行了礼,绝然转身,头也不回地入了掖庭宫。 秋风起,桂花香,碎花碾落,倩影袅娜。 顾则香无疑是个美人,就像掖庭宫门口的桂花树一样芳直不屈。 “碧玉,着人打点打点。”她能为顾则香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没有带走顾则香,沈羲和出宫的时候,萧长瑜依然跪在宫门口,她叫停了马车。 一步步走到了萧长瑜的面前,紫玉为她撑伞,萧长瑜抬起头就看着沈羲和,眼底有惊艳,却没有情愫和温柔。 “六殿下,你可知晓昭宁是个什么样之人?”沈羲和垂眼,目光没有丝毫温度,“我只喜欢这世间之人为我所用,极是不容有人利用我。” 给萧长瑜留了一丝冰冷的浅笑,沈羲和提步从他身旁越过,给他留下了一句话。 “六殿下要试一试,是我杀了卞先怡快,还是你们等我死了,双宿双栖更快?” 少女的声音清泠如冰玉相击,让秋日烈阳多了一丝寒瑟,一股冷气由尾椎骨蔓延着背脊直冲萧长瑜的大脑。 第42章:阇提华香 “六殿下,他怎敢!”知晓萧长瑜算计的紫玉,气得脸都红了。 “他为何不敢?他也是有出众之处不是么?”沈羲和坐在摇晃的马车上,细长的手指穿过腰间禁步的珍珠串。 “他长得是英武,可婢子觉着他还没有太子殿下俊美……”紫玉小声嘟囔。 也是奇怪,紫玉最讨厌粉面小生,还有病歪歪的儿郎。 太子殿下肌肤都快比女人还白皙,一脸的病容,说两句话都要咳上半晌,她偏生没觉得太子殿下不够刚阳。 沈羲和闻言,指尖捏着一颗珠子轻轻转动,微微一摇头。 碧玉看不下去紫玉这幅蠢样,用手指戳了戳她的脑门:“你脑子里都是稻草。郡主说的出众之处,哪里指的是长相?” 紫玉避开,抬手揉了揉被戳的额头:“不是长相,是何?” 她们就见了六殿下一面,还能是性情不成? 碧玉深呼吸,努力让自己别生气,告诉自己,紫玉单纯娇俏,是郡主的开心果。 这才把那股子恨铁不成钢的气愤压下去:“是他不得帝宠。” 六殿下都加冠了,本朝皇子十四岁听政,十六岁可入六部历练,加冠之后便可封王,九殿下是额外恩裳才得以早封爵,偏六皇子到现在还是六殿下。 并不是萧长瑜本事不够或学艺不精,只是萧长瑜的生母犯过大错,祐宁帝这是迁怒。 沈羲和要择婿,最好便是择与祐宁帝离心之人,如此才能最大程度利益捆绑。 从这一点来看,表面上六殿下才是最佳人选。 “可他一无所有,就凭他不得帝心,就想得我们郡主青睐?他当我们郡主是傻子么?”紫玉更气了。 “一无所有?”沈羲和抬头,淡漠的眼瞳沁着点点笑意,“你又怎知他一无所有?” “若没有一点底气,他哪里来的胆子招惹郡主?便是误以为郡主好糊弄,难道还以为王爷和世子是靠一身蛮力稳定西北?”碧玉没好气冲紫玉翻个白眼。 紫玉缩了缩脖子,转头拿起糕点,安静地啃东西。 沈羲和也捻了一点桂花糕,垫一垫肚子。 京都与西北不同,西北将士日夜操练,一日三食,而京都盛行朝食和夕食。 “这还不是紧要之处。”甜软的味道在嘴里化开,让沈羲和心情大好,便也指点碧玉两句,“六殿下已过弱冠之龄,卞先怡也二九年华,六殿下若是要将卞先怡抬入皇子府为侍妾,是极其简单之事。” 皇子有个乐籍出身的侍妾无伤大雅,也不妨碍六殿下娶得高门贵女为嫡妻。 “所以他就是想要娶了郡主,等郡主……”紫玉愤然开口,“就可以娶心上人做继室!” 沈羲和轻轻扫了紫玉一眼,紫玉就是个简单的人,她也不需要身边人都是玲珑剔透的,有个傻乎乎的也蛮好。 “你如何看?”沈羲和问碧玉。 碧玉有些受宠若惊,她挺直了背脊,认真思考过后才道:“卞大家沦为乐籍,便是六殿下不要脸面,也不够资格给六殿下做继室。” 沈羲和投去赞许的目光,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碧玉受到鼓舞,就把自己想到的都说出来:“这一点他们都清楚,可他们还是这般筹谋了,这就意味着卞大家是有可能给六殿下做继室,只要陛下点头。” “你的意思是陛下蹿使六殿下到郡主面前?”紫玉不可置信。 碧玉瞪了她一眼:“陛下是防着郡主,可郡主这才入京,用不着这般急。” 更何况,一国之君,也不需要用这样的法子,过于拿不出手。 沈羲和很满意碧玉的反应:“的确不是陛下授意,不过这宫里发生何事,陛下不会不清楚,这次若非太子殿下将之闹到明面上来,陛下只怕要装糊涂到底。” 由着萧长瑜继续缠着她,要是能成,解决了他一个麻烦;要是不成,顶多就是个不受宠的儿子,打骂一顿也无关紧要。 萧长瑜和卞先怡定然是试探过后,确定祐宁帝纵容,才有胆子一试,等到沈羲和死了,西王府灭了,他们就有功,想要有情人终成眷属,祐宁帝未必不会成全。 这便是生在帝王家,得宠与不得宠的区别。 紫玉听得心惊肉跳:“这……这些人,脑子都是怎么长的?” 她嘀咕得小声,沈羲和只当没有听到,她的眼神微凉:“就不知这是六殿下的主意,还是那位卞大家的主意……” 若是萧长瑜的主意,到底是皇子,她给祐宁帝一点颜面,留他一命。 若是卞先怡的主意…… 紫玉抬起头,就见沈羲和往香炉里点了香,香烟袅袅,不知怎地她就想到了每逢祭祀,灵牌前好像也是这般。 突然间,就觉得车内冷了些许。 不自然地掀开车帘,发现她们不知不觉离了回府的路,紫玉有些慌乱:“郡主,我们不回府?” “去见个人。”沈羲和说完就闭上了眼睛。 荐福寺距离沈府不远,香火还不错,沈羲和是个不信佛不信道的人,她到荐福寺只为见人,让碧玉打点,很快在内院要了一间禅房。 她不信佛,却尊重佛门圣地,因此点了阇(du)提华香,在禅房闭目养神了约莫两刻钟,房门被敲响。 碧玉转头见沈羲和睁开了眼,便去打开房门。 莫远将两个女人带进来,走在前面的锦衣罗裙,金簪挽发,妆容精致,后面的是婢女模样。 将两人推进屋子,莫远从外关上房门。 “你……你是何人?”贵妇人装扮的女子警惕地看着沈羲和。 “我是何人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何人。”沈羲和缓缓站起身,“我是该唤你罗侧妃呢?还是唤你玉小蝶?” 玉小蝶目光一凛,捏紧手中的手绢,极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这位玉小蝶年近三十,十年前被人赠与康王,从无名无分的侍妾爬到了侧妃的位置。 沈羲和之所以知道,是因为她和胭脂案里的胭脂出自同一个地方。 萧长赢那份名单上清清楚楚记载着。 第43章:旗鼓相当的谋算 玉小蝶的脖子细长,筋脉的扯动暴露了她的紧张和不安。 “我给你两条路。”沈羲和淡声道,“活路与死路。” 玉小蝶一惊:“你……你到底是何人?” “何必如此执着?”沈羲和淡笑睨着玉小蝶,“我是能救你命之人,亦是能要你命之人。” 眼前的女郎明明眉眼稚嫩,眼神却有仿佛看透生死般沉寂,她身上有一股极其好闻,却无法形容的馨香,她没有冷着脸利着眼,可偏偏她一靠近,玉小蝶忍不住寒颤。 没有进王府之前,她是受过训练之人,进了王府之后,她又是见过世面之人。 什么人是虚张声势,外强中干;什么人是云淡风轻,翻云覆雨;什么人是说一不二,心狠手辣,她还是能够分得清楚。 “你,你要我做什么?”玉小蝶这些年都是凭着直觉躲过一次次危险,这次她也相信自己的直觉,她不想走不出这道门。 “再过几日,朝廷就会将胭脂案背后之人一网打尽,你们这些被精心培养出来的也会昭告天下。”沈羲和慢条斯理道,“届时,你在康王府也将无立锥之地。” 玉小蝶听得眉心一跳,乖觉地没有开口,认真听着。 “而我,要康王府削爵流放。” 玉小蝶吓得面色一白,从来没有人敢开口就要让康王府削爵流放! 康王府背后是陛下,康王府这些年一心向着陛下。 “康王近年来做了些什么,你这种受过训练之人定然有所察觉。”沈羲和眸色浅淡,“够不够我救你一命,就看你是不是真的投诚。” 玉小蝶捏着手绢,用力之大险些将帕子戳穿,她的内心天人交战。 倘若胭脂没有出事,没有震惊朝野的胭脂案爆发,便是沈羲和知晓了她的身份,她也不会轻易妥协,她只需要同康王哭一哭,总能将这件事遮掩过去。 她好不容易才成为亲王侧妃,在王府王妃都要让着她。 这些年锦衣玉食的生活,早已经让她忘记了玉小蝶三个字。 一旦康王府没有了,她也什么都没有了…… 可现在圣上盯紧胭脂案,她也听到一些消息,朝廷的人得到了铁证,虽然不知为何二三个月过去了,还没有任何动静,但他们不觉得这是逃过一劫。 此刻她的身份揭露,即便没有后面的清查,康王也不会容下她。 咬了咬牙,玉小蝶道:“我只知道前年起,康王便在私下铸造兵器。” 这么要紧的消息,她从来没有告诉别人,因为她和康王府一荣俱荣。 说完,玉小蝶连忙追问:“你如何救我?” “诚意不够。”沈羲和浅笑凝望着玉小蝶。 玉小蝶盯着沈羲和许久,才孤注一掷道:“我可以回去替你打听到铸造兵器之地。” “果然是个聪明人。”沈羲和赞许一笑。 “你如何救我?”玉小蝶最在乎自己的性命。 “朝廷要缉拿胭脂案的涉案之人并非我哄你,你要想活就得金蝉脱壳。”沈羲和不疾不徐道,“近日康王府不是夜夜鼠患?你便散个谣言说萧氏是个灾星,这些老鼠就是她引来……” 沈羲和点到即止。 玉小蝶是个聪明的人,她立刻明白沈羲和的意思是要她和萧氏发生冲突,激得萧氏“杀”了她! 这的确是个好法子,装病去世太费周折,也容易露馅。 如果是萧氏“杀”了她,尤其是在康王不在的时候,王妃和老王妃一定会忙着遮掩,心虚之下才容易钻空子。 等到胭脂案爆发出来,她已经是个死人,定然无人再追究。 也就是在一刻,玉小蝶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您是……” 沈羲和伸出食指轻轻摇了摇:“知道太多的人,若没有能耐,通常活不久。” 玉小蝶心头一凛,深吸一口气,端端正正给沈羲和行了礼,然后自觉退下。 出了禅房,沐浴着阳光,玉小蝶才感觉到自己活过来,此刻暖意洋洋让她忍不住加快脚步。 萧氏被昭宁郡主扔出王府,康王府一直在等第二日昭宁郡主入宫面圣后的结果,希冀于圣上会为萧氏做主,可昭宁郡主入宫带了一堆赏赐出宫。 宫里的人都说无论是圣上还是太后都对昭宁郡主赞许有加,康王府便明白,圣上是不会过问沈府内宅之事。 可萧氏又不能灰溜溜自己回去,没有台阶下,只能在王府天天咒骂沈羲和。 玉小蝶从萧氏和老王妃的骂声中,以为沈羲和是个张扬跋扈的小女郎。 此刻才知道,错了,大错特错! 从沈羲和把萧氏扔出来的那一刻,萧氏就注定下辈子在牢里度过…… 引鼠香不是恶作剧,是让王府疏于防备,是给她出门上香的理由,是后面引发她和萧氏冲突,把萧氏变成杀人凶手的开端。 玉小蝶只是见了沈羲和一面,就对沈羲和背脊发寒。 沈羲和继续留在禅房,打算小憩一会儿,以免和玉小蝶前后脚离开,引人注目。 尽管她已经极其小心,又有莫远早就安排好,还是极其谨慎。 这么周全的沈羲和的确瞒过了许多人,却不知道玉小蝶刚回王府,萧华雍便接到了消息。 “殿下,郡主见过玉小蝶了。”天圆躬身上报。 “以老二的能力,最迟三日就能寻到证据。”萧华雍手里摩挲着一抹黑棋,仍是洛阳带回来的那一枚。 他知道沈羲和是要利用玉小蝶的,沈羲和把证据给了他,却抹去了玉小蝶,所以一直按兵不动。 另外…… “各地方都安排妥当了?”萧华雍问。 “殿下给了他们二三月的时间,够他们打点妥当。”天圆低声道。 证据拖了三个月还未上交,涉案的人能够脱身的要么卷了钱财跑掉,要么诈死,都出殡下葬了。 萧华雍故意这样拖着,待到祐宁帝拿到证据,大刀阔斧整顿之际,会发现这些人死的死逃的逃,少了一大半。 自然,这些罪大恶极的人,萧华雍不会放过,他只是让各地属于他的人将这些死遁的外逃的抓回来,立个功,不着痕迹升个官罢了。 第44章:观音莲 沈羲和休息了半个时辰,阇提华香燃尽,就离开了荐福寺。 她才刚踩上马车,身后就有小沙弥急切的叫喊声:“女檀越,请留步。” 转过身,沈羲和的目光顺着日光回望,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秀气小沙弥奔到她的面前,行了个佛礼:“女檀越,住持师父与护国寺主持虚清大师想请女檀越一见。” “虚清大师?”沈羲和微微抬眉。 本朝最出名的佛寺非护国寺不可,虚清大师更是享誉盛名,便是祐宁帝召见,十次也要扑空八次。 沈羲和不信佛,却想知道这位虚清大师,为何要见她,于是她又折了回去。 无论是荐福寺的主持还是传闻中的虚清都穿着朴素的袈裟,若是在街上擦肩,看起来也不过是个寻常僧人。 也不知是不是她不信佛的缘故,总之看不到什么佛光和大智慧。 “主持大师,虚清大师。”沈羲和行了晚辈礼。 虚清回了一个佛礼:“叨扰檀越,食材有僧人打扫檀越小憩的禅房,房内阇提华香纯郁高华,不知是否檀越所调配?” “正是。”原来是香料引来了高僧。 “檀越可否再点一次?”虚清问。 沈羲和对碧玉点了点头,香炉都还在碧玉手上捧着,紫玉腰间的香囊里还有剩余的香。 碧玉将点燃,两位大师都围了上去,细细品香,最后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严重的喜悦。 “檀越,可否将香方赠与护国寺?”虚清取出一串雪禅菩提子,“贫僧以此相赠。” 雪禅菩提子如含苞待放的莲花,白玉般温润,色泽沉穆静幽,据闻佩戴可使人冰沁肌肤,净化心灵。 “大师客气,不过寻常配方。”沈羲和没有接。 “檀越的阇提华香幽宁绵长,细腻润泽,醒脑凝神,绝非寻常。”虚清又道,“护国寺要重铸佛祖真身,一直在寻找上乘佛香,望檀越施与援手。” 沈羲和知道,大多寺庙铸造佛像,都会用佛香涂抹佛身,越是香火鼎旺的寺庙对佛香要求越高。 “大师,我并未推脱,确然是寻常阇提华香的香方。”沈羲和诚恳道。 “阿弥陀佛。”虚清信了沈羲和的话,“世有异人,得天独厚,如此说来,檀越定是与制香一道富有灵性。相国寺恳请檀越为相国寺佛像调制佛香。” “虚清大师……” “檀越日后但有驱使,贫僧竭力相助。”不等沈羲和拒绝,虚清又道。 沈羲和这人没有什么高洁的品质,换了其他闺秀,若是有幸为护国寺佛像调香,定然会欣然接受,借助护国寺的名声也能给自己添光。 这些光沈羲和看不上,不过虚清这个人情沈羲和觉得值得她劳动一番。 由来只有利益才能打动她,沈羲和微微一笑:“大师抬爱,愿尽一份心。” 虚清又施了佛礼,将手中的雪禅菩提子再一次递给沈羲和:“此物与檀越有缘,檀越请收下。” 这一次,沈羲和不客气了,双手接过:“多谢大师。” “请檀越留一住址,配香所需香料,贫僧随后着人送至。”虚清作为护国寺的高僧,十分豪气。 “大师以菩提子相赠,些许香料,不足挂齿。”沈羲和也大方,“待到阇提华香制好,小女亲自送往护国寺。” 正好到时候借护国寺给她的独活楼打响招牌。 “阿弥陀佛,护国寺多谢檀越馈赠。”虚清也不与沈羲和客气。 正事聊完,沈羲和与僧人也没有什么好聊,便告辞。 她刚带着碧玉和紫玉等人出了院子,迎面一个人冲过来,碧玉将他拦住:“行路长眼。” “是小人莽撞,贵人饶命。”这人脸色一白,连连告饶。 他一开口,有一股气息散开,紫玉不自觉退开一步,虽然没有露出嫌恶之色,但眉头打结。 “让他走吧。”沈羲和吩咐。 这人是一边望着后面,一边跑才会没有看到她们,而且这是一个命不久矣的人,何必计较? 碧玉放行,那人连连躬身拜了拜才离开。 “他嘴里是什么味道,好臭!”紫玉等人跑远了,才低声道。 沈羲和:“是观音莲。” 观音莲的味道其实并不臭,只不过有些闻不习惯,便会觉得臭。 “观音莲是何物?”紫玉未曾听说过。 “一种在南边才能开花之物……” “不好了,老夫人落水了,老夫人落水了!”沈羲和话音未落,远处就传来惊叫声。 沈羲和对旁人之事素来不关心,也不是个爱凑热闹之人,充耳不闻带着碧玉和紫玉提步向前。 奈何她人就得经过池塘,而池塘此刻已经被吸引过来的人重重围堵,她想要越过去出门就得推开这些人,于是沈羲和带着碧玉和紫玉止步等在一边。 就看到一个少女在两个僧人的帮助下将一个老太太从水里捞起来,随后这个少女在丫鬟的拉力下也爬了上来,立刻有仆人和婢女给她们披上衣裳。 有僧人将他们往禅房院子引,戴着幕篱的沈羲和与碧玉她们微微侧身让道。 “听说这是平遥侯府的老夫人落水,那跳下去救老夫人的好像是平遥侯府刚从外面接回来的庶女。” “瞧那庶女穿戴还不如我,指不定在侯府被如何苛待?” “这能怪谁?平遥候把外室捂了十几年,换了谁家正头娘子知道,也会不待见。” “这么深的水,这庶女想都不想就跳下去救人,可见是个心善的……” 人群中的议论声传入沈羲和的耳里,她目不斜视,平遥侯府余老夫人和余女郎在仆人的搀扶下,迎面朝着她这边而来。 这位余女郎巴掌大的脸十分精致,细眉大眼,脸色发白也不损她过人姿色,湿透贴在脸颊上的发丝反而给她增添了一丝娇弱的媚。 她看似水润清亮的眼瞳却没有十二三岁少女该有的纯真和干净,一双很复杂的眼瞳。 尤其是她被搀扶着与沈羲和缠身而过之际,池水的泥腥味也没有抹掉她身上观音莲的气息。 第45章:她,是我的 很浅很浅的一缕,沈羲和微微转过头,目光追了片刻余女郎的身影,才确定自己没有闻错。 舍身救祖母,孝感动天啊。 谁又能想到这只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呢? 就连行凶者此刻只怕也已经毒发身亡,想要追查都未必能查到痕迹。 观音莲茎内白汁以及从叶脉上滴下的水都有毒,过量会致人死亡,鲜为人知。 方才那人明显服用了观音莲,分量还不少,定然是他将老夫人推入池塘,他也定然不知,他拼了命相助之人,早就哄了他喝了毒药。 不过这又与她有何干? 沈羲和面不改色,带着紫玉和碧玉离开了荐福寺。 既然应下了护国寺的阇提华香,沈羲和也就用了心,其实这次的阇提华香之所以如此质地醇厚,是因为沈羲和在里面加入了一点仙人绦。 她舍不得将仙人绦给护国寺。 “也不知此物可否培育。”沈羲和想要培育出仙人绦,却无从下手。 “我打听清楚了,昨日在荐福寺落水的是平遥侯府老夫人,那位救人的女郎闺明桑宁。” 支起的窗户传来紫玉的声音,紫玉人不聪明,却是个好奇宝宝,来了京都之后整日打听外面的新鲜事儿,平遥侯府的事情京现下是都茶余饭后的热议。 原因是平遥候当年求娶平遥侯夫人的事迹至今令人乐道,娶妻之时更是在婚宴之上承诺,此生绝无庶出子女,这些年也确实没有,羡煞了多少人。 可没有想到啊,前些日子平遥侯府不声不响从外面带回了个庶女——余桑宁。 佳话变成假话,曾经艳羡平遥侯夫人的人能放过这个说酸话的机会? 沈羲和估摸着调制佛香需要的分量,割了玉扳指大小一圈,心疼得不行。 仙人绦割了之后,切口会有一层干枯,却不会影响整体。 现在香料不够,还得等她的人从外面才买回来。 “郡主,东宫曹侍卫又来了,带了食盒。”沈羲和刚收好仙人绦,红玉的声音就在外响起。 紫玉早就奔向曹天圆,一听到食盒,紫玉就控制不住自己。 上次的几道点心她现在都还没有吃透,她现在对东宫的吃食都快比对主子上心。 只不过紫玉这次失望了,萧华雍送来的并不是熟食,而是满满的一食盒葡萄。 “郡主,殿下说多谢您昨日去探望他,这是殿下在东宫自己种下的葡萄,最先熟透的一些,最是清甜,不是贵重之物,望郡主不弃。”天圆将葡萄递上来。 沈羲和喜欢吃好吃的东西,还喜欢吃水灵灵的水果,所有果子她都爱。 紫如水晶,饱满欲滴的葡萄,散发着属于葡萄的香气,十分诱人。 在紫玉眼巴巴的目光下,沈羲和颔首收下:“替我谢过太子殿下。” 人家送来的名义是感谢她探望,再寻常不过的理由,她自己也想吃,为何要拒绝? 天圆眉开眼笑地离开。 “郡主,如此会不会不好……”碧玉还是担心。 “何处不好?”沈羲和让紫玉去清晰一串出来。 “太子殿下总是送东西……”碧玉也说不出什么来,毕竟每次都是食盒,一些吃食,还上升不到私相授受的地步。 可东宫侍卫每日往沈府送食盒,食盒不贵重,却又带着一种平凡的亲昵。 “旁人如何作想,与我何干?”沈羲和从不为旁人的眼光委屈自己。 “太子殿下也会多想。”碧玉急声道。 “多想什么?”沈羲和轻笑,“太子殿下不会天真到以为我收下食盒,便是对他另眼相待。我知道太子殿下想娶我,我亦有嫁他之心,便先往来着。” 她不曾欲拒还迎,也没有吊着萧华雍巴望着旁人。 萧华雍第一次见她,就将他和祐宁帝的关系隐晦点名,名存实亡的皇太子。 世人眼里,他可是受尽帝宠的皇太子呢。 这是萧华雍的诚意,待到那一日她觉着萧华雍不适合为婿,她亦会挑明,至于萧华雍会不会恼羞成怒,她接招便是。 既然自家郡主什么都懂,碧玉也就不再多言,服侍着沈羲和吃葡萄。 “这葡萄清甜多汁,你们都尝尝。”不得不说,萧华雍的东宫真是风水宝地,种出来的葡萄竟然比她吃到的西域贡品都要好上些许。 奈何她脾胃弱,吃了五颗就不敢吃,全部分给了紫玉她们。 次日一早,谢韫怀便上门,他是来给沈羲和复诊,察觉沈羲和的身体并无起色,却也没有再恶化的趋势,他觉着此法有效。 再一次看到沈羲和服药疼得面无人色,浑身痉挛,谢韫怀眉头紧皱。 回了京郊的院子,一进门他就看到一人背对着他长身而立,负在身后的手转动着一枚黑子。 “她的身子如何?”萧华雍出声问。 谢韫怀不可能不认识太子殿下:“脱骨丹确有奇效,郡主如此吞服下去,待到丹药服尽,应能调好五脏六腑,健如常人。” “此药可有妨害?”萧华雍又问。 “丹药阳火极重,郡主体寒且弱,每每服药必要经历一次刮骨割肉之痛。”谢韫怀如实回答。 萧华雍转动黑子的手指停了,他缓缓转过身,那张华美异常的俊脸从黑暗之中转过来,似拉开了夜幕点亮了人的双瞳:“多久?” “约半个时辰。” 萧华雍的眼瞳华光深藏,眸色微凉:“无法遏制?” 谢韫怀沉吟片刻道:“这些日子我拟了一道汤浴方子,若是成了,郡主浸泡在汤浴之中服药,可免受疼痛。” “有阻碍?” “其中一味药便是极寒的天山雪莲,试过几道方子,发现寻常雪莲品质不行。”谢韫怀将方子取出来递给了萧华雍,“需得极品天山雪莲,这等雪莲非雪山之巅不绽,我已悬赏着人去取。” 沈羲和现在这里不能离开他三日一诊脉,他担心脱骨丹会有意外,需得等沈羲和的婢女珍珠回来,他才能抽身亲自去一趟。 似乎看穿了谢韫怀的打算,萧华雍银辉凝聚的黑瞳盯着他:“她,是我的。” 第46章:为彼此筹谋天山雪莲 正午的熏风,掠过林壑深邃的山谷,走出密树浓荫的林地,夹杂着自然的芬芳,吹入小窗。 衣摆款款,青丝微动,谢韫怀垂眸:“殿下,草民对昭宁郡主欣赏有之,钦佩有之,唯独没有男女之情。” 光润的黑子重新在指尖有规律地翻动起来,萧华雍的语调平添了丝丝慵懒:“但愿如此。” 谢韫怀微垂的脸上露出一丝淡笑:“殿下,昭宁郡主不会属于任何人。” 萧华雍的眼眸漆黑熏染了些许凉意。 仿若未觉的谢韫怀缓缓抬头,毫不畏惧与之对视,唇畔的笑纹加深。 四目相对,一个沉穆渐冷,一个平淡无波。 “谢国公已经知晓你在此。”萧华雍淡声道。 谢韫怀情绪微敛,抱手一礼:“多谢殿下告知。” 萧华雍淡淡一颔首,便稳步离开了谢韫怀的篱笆小院。 次日一早,沈羲和便听闻昨儿夜里太子殿下的病再一次加剧,被罚跪一天的六殿下萧长瑜,才在家里思过了一日,又被祐宁帝叫到宫里,罚跪在了东宫门口。 “为何会突然加剧?”沈羲和蹙眉。 “婢子亦不知。”碧玉摇头。 六局二十四司确实有他们的人,但都没有进入东宫。 “盯着点消息。”沈羲和吩咐。 她从未怀疑过萧华雍是装病,毕竟他因为病重不宜在宫内调养,自八岁便离宫。 尽管祐宁帝依然派遣大儒随身教导,可哪里有在宫内耳濡目染更好? 旁的皇子十四岁就能听政,他即将加冠,都还未曾听政,也没有接触过任何朝中之事。 因为这治不好的怪病,他错失了太多太多。 可这次被萧长瑜气到吐血,沈羲和多少有点怀疑,萧华雍是借自己体弱做了手脚。 如今萧长瑜也被惩罚了,该给她的暗示也已经暗示,萧华雍的目的都应该达到,没有必要再装病,所以这是真的加剧了? 到了晌午,宫内外都传遍,太子殿下病势凶猛,太医署上至太医令下至医正,尽都束手无策,祐宁帝发了好大火,将整个太医署都训斥了一遍。 差点就要那太医令开刀之际,一位年轻的医正战战兢兢提出了自己一个想法,最后得到了整个太医署的一致认可,只不过缺了一味药。 “何药?” “天山雪莲。”碧玉说完又补充一句,“绝品。” “何为绝品?”沈羲和知道天山雪莲也有优劣,却不知如何评。 “据闻要花长近两尺。” 沈羲和微微一愣,她见过不少天山雪莲,均是花长一尺,顶多一尺又三四寸:“怕是罕见。” “是啊,陛下为了太子殿下都贴了皇榜,谁若寻得绝品天山雪莲,赏金一千。”碧玉轻声道,“还将六殿下派出宫,亲自去寻雪莲。” 闻言,沈羲和淡淡一笑。 祐宁帝对萧华雍的宠爱,总是这样兴师动众,却并没有真的站在萧华雍的立场上想。 无论是大修东宫,还是让众皇子避讳,亦或是眼前的张贴皇榜,东宫除了一片虚华还有什么? 若非萧华雍体弱多病,又有过不过两轮的语言,世人本着对弱者的宽容,才一直没有微词,否则萧华雍的名声指不定差到何等地步。 这一点,萧华雍定然也了然于心。 越是如此,沈羲和越看好萧华雍。 萧华雍不仅和祐宁帝离心,还与诸位皇子不亲,日后各为其主时才不会为了所谓的兄弟情份优柔寡断,碍手碍脚。 只不过萧华雍这身子骨似乎也太弱,她不惧艰难,也不怕孤儿寡母和萧氏儿郎一斗到底,却担心他能否撑到与她有子嗣的时候。 若是无子,她拿什么与其他一争高低? “碧玉,你让宫里的人伺机而动,最好拿到一份太子的脉案。”沈羲和需要了解萧华雍的病情,“你让人送份信去洛阳华府,我想和华陶猗谈笔买卖。” “郡主,此人甚是诡异,我们还未查清他的身份……”碧玉不赞同。 碧玉还不知道当初的绣衣使,华富海,崔晋百和郭道译是同一人,只是因为沈羲和调查华富海,才觉得华富海不知根知底,她不想沈羲和去冒险。 “他能打听到仙人绦这等稀世罕见之物的所在,定然能打听到绝品天山雪莲的下落。”沈羲和道,“既然有意,便要拿出诚意,便是只有利益,也要互相给予,方能长久。” 既然现下她筹谋的对象是萧华雍,能够急他所急也算是她的一种态度。 她不会只承情,丝毫不付出,沈羲和从不欠人。 “郡主……” “郡主大理寺崔少卿又上门了。”屋外红玉禀报。 “还敢上门?”沈羲和扬眉。 等她再一次见到崔晋百的时候,她就明白为何他敢上门,因为他是如假包换的崔晋百。 沈羲和特意离他近一点,只闻到沁人心脾的寒梅香,没有一点多伽罗的气息。 他的动作与神态与上次驿站来寻她的崔晋百,其实很像,对于陌生人而言,是真的很来察觉到异样,若非沈羲和早知道两者非同一人,也会被欺瞒过去。 不得不赞扬一下那位乔装的本事。 “崔少卿,上次是我失礼了。”沈羲和故意试探。 崔晋百知道沈羲和指的是上次识破假扮他的太子殿下身份,对太子用毒针的事情:“郡主言重,下官此来,是为一撞命案……” 在崔晋百的叙述当中,才知道昨日荐福寺外死了一个人,这人是从南方护镖而来的镖师,今日一早他们已经将昨日可能见到这位镖师的人都盘查一遍,最后来寻的沈羲和。 “这不是……”紫玉看到画像惊讶,就是昨日撞到向她们的人。 “郡主见过死者?”崔晋百看了紫玉一眼。 沈羲和对碧玉颔首,碧玉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一遍:“崔少卿应当询问平遥侯府之人,他急匆匆从老夫人落水的地方跑过来,紧接着就有人发现老夫人落水。” 崔晋百又仔细询问了一遍,确定没有任何遗漏,才告辞。 第47章:三杀 镖师毒杀案第二日便告破,杀人凶手令人吃惊,竟然是平遥候府的姨娘,这位姨娘还是平遥侯夫人自己的陪嫁丫鬟,亲自抬给平遥候。 据说这位镖师和姨娘有些沾亲带故,她本意是要让镖师毁余桑宁清白,没有想到出了岔子,慌乱之间撞到独自在池边的老夫人。 余桑宁之所以能够及时出现,也是被这个镖师掳过来。 “平遥侯府夫人可真恶毒。”紫玉打听到事情的始末,说来给沈羲和解闷。 事实上沈羲和并不喜欢听这些内宅阴私,不过她不阻拦,就是希望紫玉等人多了解京都高门贵府到底是个怎样藏污纳垢的地方,听得多了,也就长了见识。 “大理寺查到什么证据?”红玉问。 “有姨娘赠与的金子,这位姨娘喜欢在自己的钱财上做暗号。”紫玉道,“她被连夜审问,也招了供,且今日一早在牢房服毒自尽。” 沈羲和坐在旁边,将之前的手帕最后一些针线补上,完整绣出了仙人绦的模样。 “前日那位余女郎,年方几何?”沈羲和突然问。 “她与郡主同年,已经及笄。”紫玉作答。 沈羲和是冬日生,要到年尾才及笄。 “看着稚嫩。”她那日还以为余桑宁不过十二三岁,“心思缜密,手段凌厉。” “郡主……”碧玉眼皮一跳,“您的意思是……” “她一个及笄的庶女,嫡母便是再碍眼,要整治于嫁娶之上谁也挑不了错,何须要一个姨娘来出手?” 沈羲和收了线,将手绢展开细看,“经此一事,平遥侯夫人蹿使姨娘残害庶女的罪名跑不掉,她还救了老夫人,从孤苦无依转身得了老太君的喜爱,又在平遥候心头扎了一根刺。” “郡主是说……这一切都是余女郎自己做的局!”紫玉听得忍不住咽口水。 “镖师中的是观音莲的毒,余女郎身上有观音莲的气息。”沈羲和微微颔首。 沈羲和自幼嗅觉灵敏,这是她几个贴身丫鬟都知晓之事。 紫玉头皮一阵发麻:“亏得现在整个京都都在同情这位余女郎。” “这也是她的目的之一。”沈羲和淡笑,“甭管多少人暗自取笑平遥侯夫人,但女郎们都不会轻易接纳一个外来的庶女,经此一事,定会有人同情于她,日后她要结识京都女郎,便不再是难事儿。” 结识了有身份的女郎,便能结识青年儿郎,才能为以后做打算。 “郡主……紫玉好怕……”紫玉一脸惊惶,京都的人一个个都好可怕,她想西北了! “怕什么?”碧玉又戳了戳她额头,“你有郡主护着。” 沈羲和也温声对紫玉道:“他们有什么好怕的?最令人害怕的人就坐在你面前。” 原以为紫玉会更怕,岂料紫玉反应不一样:“对对对,郡主最聪慧,一眼就能看穿她的小把戏!” 在紫玉眼里,沈羲和做什么都是聪慧,旁人就是心狠手辣。 逗得沈羲和哑然失笑,笑了片刻,沈羲和才问碧玉:“玉小蝶那边还没有消息?” 碧玉正要摇头,匆忙的脚步声传来,莫远亲自将一份纸卷递给了沈羲和, 沈羲和展开一看,是一份路线图,问莫远:“她要何时动手?” “今夜。”玉小蝶偷偷临摹了路线图,坐立难安,恨不得立刻就离开康王府。 “行。”沈羲和将纸卷递给碧玉,“去将我妆台上的匣子取来。” 碧玉把纸卷带入沈羲和的闺房,又取了一个细长的匣子,沈羲和示意将之递给莫远。 “这里面是一种能迷惑人心智的香,你交给玉小蝶,你们全力配合她。” “诺。”莫远带着香料退下。 夜里沈羲和依然早早安心歇下,康王府却不太平。 因为今日二皇子昭王殿下寻到了胭脂案的证据呈上,祐宁帝大发雷霆,三品以上和亲王公侯都被急招入宫,弄得内眷们人心惶惶。 从沈府被扔出的萧氏,这几日天天被骂灾星,这些老鼠就是印证,今夜她终于查到了证据,康王妃陪着老王妃,不愿相信这事儿是玉小蝶所为,还呵斥了萧氏。 萧氏便自己带着丫鬟去找了玉小蝶,才没有说几句话,玉小蝶的丫鬟就和萧氏的丫鬟便在院子外打成一团,贴身伺候的也紧跟着冲到外面加入战争。 玉小蝶将萧氏拦下,亲口在她耳畔说:“没错,是我让人说你是灾星。难道你不是灾星?你看看你给王府丢了多少脸,堂堂郡主自甘下贱,给人下药还被抓到把柄。 因为你做了妾,王府的姑娘都受你连累嫁娶降等,你还不是灾星?被扔出府门,还有脸活着,还敢往娘家跑……” 玉小蝶的室内点了沈羲和给她的香料,萧氏本就气愤,闻了这股味道更是刺激得她怒不可遏,偏生玉小蝶还拽着她不断羞辱她,萧氏情绪失控,拔下头上一柄金簪就朝着玉小蝶刺下去。 此刻的萧氏已经被刺激得毫无理智,她被玉小蝶抢过手中的金簪,一把推开,等她撞破额头有些清醒时,回头就见胸口上插着金簪的玉小蝶。 她惊恐得浑身发抖,玉小蝶握着金簪倒下,另一手将金簪拔出来,鲜血溅在萧氏的脸上。 巨大的响动惊得外面的仆人呼啦啦冲进来,齐刷刷看到这一幕。 玉小蝶的丫鬟当下扯着嗓子高喊:“杀人啦——” 恰好这个时候有给康王府长子看完诊的大夫听闻,随着送他的管事一道跑过来,当场给玉小蝶诊了脉,断定玉小蝶死亡。 王府立刻乱作一团,王妃以需要王爷定夺为由,将玉小蝶的尸体扣下。 随即康王府搁置玉小蝶尸身的屋子莫名大火,等到他们熄灭大火之时,玉小蝶已经被烧成了焦尸。 经查,焦尸上明显有油,这是蓄意纵火焚尸。 沈羲和一早醒来,便听到了这事儿,她递给墨玉一个药瓶:“将这药放入康王府送到牢里的饭菜中。” 昨夜先是惊动了巡逻的执金吾,萧氏当即被带走。 “郡主,让她在牢里生不如死不好么?”碧玉低声问。 沈羲和展开双臂,由着红玉为她穿衣:“碧玉,你要记住,人只要活着,就会存在变数,死了才是了结。” 第48章:她遇到了难处? 萧氏入狱并没有引起波澜,无论是祐宁帝还是康王,此刻都无暇顾及她。 胭脂案牵扯到皇亲国戚和勋贵大臣,主谋竟然是汝阳长公主驸马韦焘,宗亲之首论资排辈是祐宁帝未出五服之叔父的宗正寺卿,以及三大国公府之一的徐国公府。 祐宁帝看到密密麻麻一册子的名单,心惊肉跳,怒不可遏。 这三人弄出来的美人阁,三十多年来赠送的美人,包括京都权贵,封疆大吏以及地方要员,他身为帝王,都没有将眼线布置得如此深和如此广。 且因为这些美人的缘故,诸多地方官员都成了“连襟”,他不敢想象这些地方的百姓过着怎样暗无天日的日子。 绣衣使连夜出动,韦焘为首的美人阁核心成员一夕之间下狱。 举凡宗亲犯罪,都会被关押在宗正寺,萧氏也不例外。 深夜,萧华雍悄然潜入宗正寺,最严守的牢房关押着如今的要犯韦焘,年近六旬,他头发不见一丝花白,只有偏黑的刚硬面容上有岁月的痕迹。 哪怕穿着里衣戴着手镣也依然不见丝毫狼狈,他望着桌子上灯盏中微微浮动的火光:“既然来了,何不现身?” 萧华雍从转角走出,立在牢房外,单手负在身后,指尖转动着一枚黑子。 韦焘见到萧华雍沉静的眼瞳缩了缩,忽而笑了,笑着笑着摇头叹道:“老了老了,眼力劲也不好使,未曾想过,太子殿下如此英雄了得。” “姑父,应当知晓孤为何而来。”萧华雍面色淡然,不欲与韦焘寒暄。 韦焘盯着萧华雍:“太子殿下又能与我何物?” “汝阳姑母的命,韦正业的爵位。”萧华雍道。 韦焘有些激动,从石床上奔下来,双手抓住牢房:“你如何救得了她?” 事发之后,他已经拼尽全力要将汝阳摘干净,可祐宁帝最喜欢连坐。 “陛下私铸兵刃,饲养战马,训练私卫,国库空虚。汝阳姑母若是能携你们这三十年收敛的钱财揭发你们,声称你私下所为她并不知情,陛下定会宽宥她,以此博得美名。” 祐宁帝母子三人之所以能够夺得大位,武有沈岳山保驾护航,文有顾家联合世家暗中拥护,内有汝阳长公主这位庶长姐里应外合。 已经有顾家被错诛的先例在前,又有沈岳山送女上京示弱,祐宁帝薄情寡恩的流言四起。此刻若是连坐汝阳长公主,只怕群臣齿寒。 没有了驸马,毫无威胁的汝阳长公主,又给他充盈了国库,他为何不大度放过一次? “陛下……”韦焘听得心惊胆战,祐宁帝竟然暗地里想要组建一支精锐私兵让他心惊,而满朝文武一点风声都没有听闻,太子殿下却了若指掌让他胆战。 韦焘深吸一口气:“那些钱财……” 他正想说那些钱财已经被劫掠一空,蓦然意识到什么,倏地看向萧华雍。 萧华雍面色极淡,却让他过于俊美的脸有一种乾坤在握的沉稳气度:“在我手中。” 韦焘手都不由自主抖起来,那批钱财早在一年前就被劫掠而走,也就是说这位太子殿下一年前就对胭脂案了若指掌,也许这一次爆发出来,是因为他已经筹谋好,才让它浮出水面。 这是一张网,所有人都在网里,按照他的心意一步步前行。 韦焘好一会儿才止住自己颤抖的手,他退后两步,对着萧华雍深深行了大礼。 起身一拳打在自己的下颚,一颗金色的牙齿崩落在地,他一脚将之才碎,里面有一颗极小的紫色珠子,他将之拾起来,擦干净之后递给萧华雍。 “太子殿下携此物去城南悲田坊,寻那位聋哑看门老翁,他自会将宫中密道图交给殿下。” 宫中有密道,当年祐宁帝兄弟二人的兵马能够兵不见血刃逼宫成功,就是多亏密道。 真正知道密道的人是汝阳长公主夫妇,只不过汝阳长公主聪明,让旁人得知一条暗道去立功,祐宁帝坐稳皇位,便追问密道之事,那一条密道已经被毁,知晓密道的人,也已经被祐宁帝封了口。 祐宁帝没有怀疑过汝阳长公主,萧华雍也是机缘巧合才知晓这个秘密。 见萧华雍收了换取密道图的信物,韦焘露出果然如此的惨笑,他们自以为瞒过所有人,却不知这位手眼通天的皇太子,早已洞悉一切。 目的达到,萧华雍转身离开,路过普通牢房时听到细微的动静,恰好看到倒地不起,不断抽搐的萧氏,很快她便开始七窍流血。 扫了一眼牢房外刻有康王府标志的食盒,萧华雍的唇畔浮现一抹温柔笑容:“可真是……凶狠呢。” 天圆一直在东宫等待萧华雍,看到太子殿下回来,踩着夜色,披着月华,眼底随着星辉,他老远便能感受到太子殿下的愉悦。 “殿下,成了?”天圆只当是萧华雍得偿所愿,取到韦驸马手中之物。 “唔。”萧华雍指尖轻轻转动着黑子。 “殿下,地方传信回来,郡主要见华富海。”天圆连忙将正事上报。 萧华雍眉宇间的温和一敛:“她遇到了难处?” 沈羲和的性子,萧华雍不说摸透了十分,七八分总是有,她那样清冷孤高,若非有所求,岂会主动联络一个她只有一面之缘的人? 天圆忙摇头:“殿下,您吩咐过不准盯梢郡主。” 玉小蝶的事情,他们盯的是牵涉胭脂案的玉小蝶,并且猜到沈羲和会用玉小蝶这枚棋子,不想扰乱沈羲和的计划,这才多注意两分,寻常时候他们的人可不敢盯沈羲和。 天圆也不知为何自家殿下明明对郡主上心,却不盯紧人。 他依稀记得上回他不慎问出来,殿下并未责他多心,反而望着院子里逐渐染上一层薄薄浅黄色的石榴道:“她定会不喜。” 萧华雍用左手写了一封信递给天圆:“派商行的人交与她。” 萧华雍很好奇,沈羲和到底是何事,竟然会纡尊降贵来寻他,心中也有些担忧。 第49章:没有拒绝的资格 “殿下,京都距离洛阳随近,可这才第三日您便回信给郡主,以郡主的聪慧,定会猜到我们有特殊的传讯之法。”信没有折,天圆看得眼皮跳了跳。 总觉得自家谨慎周全的殿下,遇上郡主的事儿就变得有那么一丢丢……色令智昏? 萧华雍扫了一眼天圆,低头注视着指尖那一枚在月光下泛着幽光的黑色棋子,神色比月色还要温柔:“日后,我的事她会知晓越来越多。” 对沈羲和,萧华雍不得不承认,由最初拿到她送来的证据而好奇,到后来几番试探之后深觉有趣,以及她每次都能猜出他的惊喜,她越来越吸引自己。 他到了适婚之龄,成婚是顺理成章,沈羲和的出现,让他不想在婚事上坐看他那位父皇的做戏。 他感觉到自己隐隐有些心悦她,至于这份心悦到底有多深,他们能走多远,且行且看。 沈羲和是一并接到萧氏的死讯和华富海的回信,前者于她是意料之中,后者却让她诧异:“洛阳距离京都八百余里,我前日下半晌才传信至洛阳,最快也得昨夜他才能收到信……” 信上说他人在京都,这到了洛阳的信,是怎么凭空就被在京都的华富海知晓? 八百里加急都办不到! “果然,他是京都权贵。”一封信,在沈羲和这里,透露了他太多信息。 信上说约见之地,由沈羲和定,回信与送信人便是。 “华富海做事挺讲究。”直到约的是郡主,所以没有贸然决定相见的位置。 “讲究?”沈羲和对于红玉之言不可置否,她总觉得此举绝不是体现他的君子之风。 却没有想明白华富海有什么目的,不过信上有华富海的亲笔落款,沈羲和也不好让下人代笔回信,显得不尊重。 于是自己提笔写了个地点,也就五个字,交给红玉,让她交给等候的送信人。 “郡主,要派人跟着送信人么?”这也许是个极好摸清华富海身份的机会。 “不用。”沈羲和淡声道,“与人相交,贵在诚心。” 此刻派人盯着,任谁察觉后心中都会恼怒。 沈羲和并不知道,她的信传到萧华雍手上,萧华雍就收入了匣子里,甚是满意:“如此这般,也算私有往来。” 天圆看得眼珠子都差点瞪出来,他突然有些悲从心来,殿下遇上郡主,就变了个人! 沈羲和的马车出城的时候,城门口严查紧密,整个京都的百姓都隐隐察觉,他们一觉醒来,京都仿佛笼罩了一片乌黑黑的云,让整个都城都压抑沉闷。 马车到了郊外,沈羲和将接出来的玉小蝶放下来,给了她一个包袱:“这里面有新的文牒,和一些盘缠,由此而去,你便是新生。” 玉小蝶接过,恭恭敬敬对沈羲和行了叩拜大礼,干脆利落转身离去。 对于玉小蝶的识趣,沈羲和也很满意,便吩咐碧玉:“让莫远派个人暗中护送。” 马车前行,转入山间建造精致的庄子,这是沈羲和的地方,她才刚到还未坐下,华富海便登门。 与上次金光闪闪不同,这次他穿了华贵的深紫色,佩戴了沈羲和数不清的红蓝宝石镶嵌的饰品,跟一个行走的宝石库没差,依然眼疼。 清丽悠远的意和香之中依然有浅淡的多伽罗,令沈羲和微微一笑。 隔着幕篱的轻纱,萧华雍看不到沈羲和在笑,却能感觉得到,就是这么莫名的一种直觉,她在笑话他,装得辛苦。 “华陶猗,我想请华陶猗帮个忙。”沈羲和没有拆穿他,而是一本正经开口。 “郡主请吩咐。”沈羲和这次传信就没有隐瞒身份。 “华陶猗广结善缘,交友四海,想请华陶猗寻个能人异士,帮我打听绝品天山雪莲。”沈羲和直入主题。 萧华雍一愣,他嫌少有被惊住的时候,有那么一刻,他心头微微一跳,不过情绪稍纵即逝,他很快面色如常:“容某多嘴一问,郡主求天山雪莲,是为了东宫太子?” 祐宁帝都贴了皇榜,没有人不知道东宫病倒不起的太子正等着绝品天山雪莲续命。 “是。”沈羲和承认得十分干脆。 萧华雍的心口又加速跳动了两下,这是从未有过的失控,幸而他还没有忘记他此刻的身份,故作沉吟之后便问:“郡主要如何与某做这场买卖?” “许你西北商市。”沈羲和说得云淡风轻。 西北商市,掌握着西北的经济命脉,由于互通货物的都是突厥回纥等彪悍异族,只有西北军才能镇压,这是抓在沈家手中的大权。 “郡主能许我西北商市?”萧华雍微讶。 “我不从说空话。”沈羲和颔首。 如果是真正的华富海坐在沈羲和的面前,指不定激动成什么模样,这些年他的商号遍及天下,西北和蜀南这些异族群居之所也有,却无法扎根,原因就是没有军队的支持。 西北的马匹,蜀南的茶叶,这都是他们想要深入挖掘的商线,这些年一直都是处于边缘。 自然西北不止马匹,牛羊、和田玉、珍贵药材等都是一本万金。 “古有一掷千金为美人,郡主……” “一掷百万金为美人?”沈羲和打断他的话。 萧华雍一滞,只能顺着笑道:“看来太子殿下容色出众。” 沈羲和认真想了想,煞有介事道:“世间男儿,容色之上,无人能出其右。” 萧华雍一时间颇有些哭笑不得,明知沈羲和这是故意岔开话儿,却依然受用,心底忍不住升起一股子雀跃。 “郡主,若是我不允呢?”萧华雍故意问。 沈羲和淡淡一笑:“绣衣使,大理寺少卿的分量够不够?” 萧华雍没有想到沈羲和是先礼后兵。 “华陶猗,我没有证据,可若是有了谣言,陛下多疑,只怕宁错勿纵也要清洗一番绣衣使,崔晋百的大理寺少卿之位定然不保,日后也不可能再得重用。哦,对了,还有那位赶考的郭举人也难以幸免。” 沈羲和笑容轻浅:“我轻易不与人合作,可我想与人合作,这人就没有拒绝的资格。” 第50章:他与你们不同 没有拒绝的资格…… 没有…… 资格…… 萧华雍还未满月则被册立为皇太子,祐宁帝明面上给予他的偏宠,让他孤立无援同时也无人敢犯到他头上来,从未有人说他没有拒绝的资格。 沈羲和却不是无的放矢,她所言确有道理,只需要她散布一些谣言或是稍微做些手脚,警惕的皇帝就会大肆清洗,将他苦心经营捣毁大半。 “郡主,买卖不成仁义在,郡主强买强卖,便不担忧树敌么?”萧华雍沉着眼问。 “民间有句俗语:债多不愁。我的敌人极多,多一个也无妨。”沈羲和满不在乎,“我给过华陶猗选择的机会,是战是和,全在华陶猗一念之间。” 上次对崔晋百出手,这人就知道她看穿了他,既然早知她握了他这么大一个把柄,若是不挑明反而危险。 “郡主心属太子殿下,又要与我联手,却不问我身份。”萧华雍意味不明一笑,“郡主这是何意?便不忧心太子殿下知晓之后,于郡主不利?” “我何时说过要与你联手?”沈羲和纠正,“合作,不过是暂时的互惠互利。你我之间能否一直各得其所,便要看日后有无利益相冲,届时输赢如何,各凭手段。” 萧华雍一时失语,五味杂陈:“郡主可真是薄情,还未合作便言及日后各凭手段……” “非薄情,而是诚意。”沈羲和再次纠正,“我不喜与聪明人虚与委蛇。你我彼此从最初便说个明白,日后拔刀相向,才不会心怀怨恨。” 萧华雍似有所悟颔首:“郡主既想到了日后,也定然猜到我背后也有一位殿下……” 顿了顿,萧华雍意味深长道:“亦或我自己便是,郡主为何不青睐于我?” “我适才已回答你。”沈羲和重复一遍,“我不喜与聪明人虚与委蛇。” 萧华雍早已察觉沈羲和与寻常温婉贤惠的闺秀不同,她极是有主见,定不会臣服或顺从儿郎,故而比起聪颖过人,她更易对平凡而又不平庸之人有耐心,因为她不喜有人左右她。 此刻真猜中了,萧华雍却滋味难明:“如此说来,太子殿下竟然是个愚笨之人?” 沈羲和抬起下颚,语气微凉:“华陶猗,慎言。” 隔阂一层白纱,萧华雍看不清本就情绪内敛的沈羲和是何反应,却能感受到她的不悦。 因为有人诋毁他,所以不悦了? 萧华雍心头大悦:“是某失言,某还是很想知晓太子殿下何处值得郡主这般维护?或许……某还有机可言。” “他与你们不同。”沈羲和只是淡声说了句,“华陶猗,我选择此刻与你合作,是觉着我们不必要太早争锋相对,以免有人渔翁得利。” 渗透帝王心腹的绣衣使,和帝王倚重的栋梁之才,岂是寻常人敢? 面前这位是一位皇子无疑,只不过她以往从未接触过诸位皇子,虽则从他们行事对他们性格有所了解,但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对他是谁妄下定论。 唯一能确定的是他绝不是萧长卿。 便是东宫那位,在她心里都没有彻底撇去嫌疑。 她提出这个时候与这位合作,其一确然如她所言,是不想太早与这位殊死相斗,便宜了旁人。 其二,他已经知晓她看穿了他,找个理由挑到明面上,以免暗中猜忌。 其三,接触多了,总会将他最后一层皮掀开。 其四,让他的势力范围渗入西北,方便她掌控更多属于他的消息。 其五,推动西北的商号,令西北的百姓生活能富足一些。 天山雪莲是个由头,便是没有天山雪莲,日后她也会寻到别的名目行今日之举。 “郡主坦诚相待,某也无退路,往后还请郡主多指教。”萧华雍端起茶水,对沈羲和遥遥一敬。 沈羲和也双手举杯,两人算是达成了协议。 一口饮罢,沈羲和手上的茶杯一直没有放下,一手掀着茶盖,垂眸细看,仿佛在研究茶杯的纹路。 深谙茶之道的萧华雍,自然一眼看出这是送客的暗语。 有些哑然失笑,论过河拆桥,可真是没有人比沈羲和更快。 他也识趣,顺势起身告辞,沈羲和不喜虚假客套,一句挽留之言都没有,却礼数周全亲自送他至大门口。 “殿下,如何?郡主与您说了何事?”天圆在山脚下的马车里等着,自家主子嫌他天分不够,怕他在郡主面前出现多了,会露了马脚。 萧华雍没有理会天圆,而是掀开了车帘,自山脚往上,树荫重叠间依稀还能看到庄子的一角,他眉眼温情:“她说我与旁人不同。” “嗯?”天圆懵了。 看着自家主子温柔如水的样子,天圆暗想:这……这莫不是郡主对殿下表明心意了? 转念一想,不对啊,郡主约见的是华富海,尚且不知华富海是他家主子假扮。 打量了一番主子华富海的尊容,天圆摇头如拨浪鼓,郡主不会看得上。 萧华雍放下车帘,转头就看到天圆眼珠子乱转不说,还摇头晃脑,拿了旁边的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她许华富海西北商市,让华富海为我寻绝品天山雪莲。” “殿下便是因此开怀?”天圆有些一言难尽。 这绝品天山雪莲本就是殿下为郡主图谋,郡主不知,误以为殿下要,虽是费了些心思,可最后还不是为了她自己,瞧把他们殿下给乐呵的,何时殿下这般好哄? “她为我着想,不惜为我与商贾交易,我不应开怀?”萧华雍对天圆的反应不满意。 “应,应,应!”天圆立刻堆起艳羡的笑容,“郡主对殿下可真是一片赤诚之心,前儿才听说您需得天山雪莲续命,当日便心急火燎为殿下寻,可见殿下在郡主心中多么要紧。” 他敢发誓,要不是郡主另有目的,绝不会找上华富海来寻天山雪莲,但是自家顶顶聪慧的主子都选择忽略,他做下属的还能怎么办,当然是顺着主子的心意行事咯。 第51章:只喜谈利益 萧华雍离开不久,沈羲和也回了沈府,还未入弄瓦院,就见沈璎婼一袭素衣,眼睛通红,朝着沈羲和走来,行礼之后对沈羲和道:“长姐,我想在王府给姨娘设个灵堂。” 妾室没有资格停灵,亦不能下葬沈家祖坟,灵牌也没有资格放在沈家祠堂。 “我想若是可以重新选择,你姨娘不愿再入沈家,最后一程也别让她死不瞑目。”沈羲和淡声道,“去康王府设灵堂吧,哪里才有她一生最快乐和尊贵的日子。” 沈璎婼是萧氏之女,为人子女要为逝去的生母守灵,操持身后事,沈羲和不会阻拦,但也没有宽容到允许她在自己的地盘上碍眼。 “长姐,请允我在府中,在我院子设灵,府外阿婼绝不越矩一步。”沈璎婼哀求。 沈羲和正要开口,蓦然响起,外人不知萧氏是死于她之手,而是死于康王府送去的食盒。 萧氏除了被她扔出西北王府,之后再无牵扯,她杀人被拿,也与沈羲和无关,很难有人会把萧氏被毒死和沈羲和联系上。 到底沈羲和只是个尚未及笄的小女郎,怕是没有这等心思和手段,更何况要将毒悄无声息下在送给萧氏的食盒里,也不是一件易事。 “你的院子,随你折腾。”沈羲和留下这句话,转身入了自己的院子,“碧玉收拾收拾,明日我们就搬到郡主府。” 她不喜欢沈璎婼,虽然在沈璎婼的眼里没有看到对她的恨与怨,王府够大,可她也不喜与之同一屋檐下。 萧氏被毒杀,都没有怎么严查,胡乱找了个康王府的人顶罪就翻篇。 在掀起滔天巨浪的胭脂案下,萧氏的事情实在不值一提,几日的搜查逮捕,牢房都快人满为患,弄得朝堂上下人人自危。 韦焘等主谋被判了了斩立决,汝阳长公主敬献驸马等人搜刮而来的数万金钱财,祐宁帝念她被蒙蔽以及昔年的功劳,且如今年事已高,让她与韦焘和离,并且给她的长子赐了一个伯爵,孩子孙儿全部搬到了伯府,与韦家断绝关系。 沈羲和趁着京都风声鹤唳之际,带着墨玉等人暗自探查了几回玉小蝶送来的图纸,还真让她摸到了康王府私下锻造兵刃之处。 在京都外的深山之中,要翻过几重山才能抵达,沈羲和的身子骨没有亲自到,不过莫远和墨玉传来的消息,竟然有重兵把守。 “陛下子嗣颇丰,个个允文允武,康王不会痴心妄想到他能得皇位的地步。”其实听到玉小蝶说康王私下铸造兵刃,她就怀疑这绝对不是康王会干的事儿,“于他无用,他却费心费力,只能是为陛下效命。” “陛下私下铸造兵刃?”碧玉都惊讶了。 九五之尊,统御天下,什么不是他的?他又用不着谋反,还需要偷偷摸摸造兵刃? “兵刃便是给兵卒使用,私造兵刃,定然也私下组建精锐之士。”沈羲和修剪着枝叶,指尖摩挲着一片绿叶,“无论是用于暗杀,还是用于取代西北军,都是大用处。” “取代西北军!”在碧玉等人心中,西北军无可替代。 她们都是西北的人,祖祖辈辈都在,深知西北军之于西北是定海神针,是西北百姓的信仰。 并非骁勇善战就能让西北百姓安居乐业,沈家几代家主,对外勇拒突厥,对内重农爱民。 “陛下不会容忍西北百姓眼里只有阿爹。”沈羲和短促一笑,“这是对皇权的挑衅。阿爹不想沦落到顾家的下场,亦不能轻易将西北交给对西北一无所知的文官来指手画脚,这些年君臣之间,因为西北的政权,早已势如水火。” 沈岳山不是个恋权之人,若是可以他更想做个快意江湖的侠客。可他是沈家的继承人,肩负的是沈家苦心经营的西北重任。 十年前沈岳山不是没有给过祐宁帝机会,当年的都督府和青州刺史,差一点没有把青州弄得民不聊生。 当他看到这些朝廷派来的官员,故意激起异族人与西北百姓的冲突,排挤异族人,又无法为青州百姓谋生财之道,为了粉饰太平,还故意毒杀行乞者,他就知道他的放权,是弃了西北百姓,任由他们自生自灭。 所以沈岳山希望她能够好好挑一个有容人之心的帝王。 争取西北能够在新君继位之前,不和祐宁帝撕破脸。 然而沈羲和不是个寄希望于旁人身上的女人,人心易变,谁知做了帝王之人会不会移了性情? 她更喜欢自己来,待到她成为太后,亲自教养出一代明君岂不是更可靠? 若是不孝不仁,废了再过继便是。 沈羲和搬到郡主府没几日,胭脂案落下帷幕,据说各地一些潜逃的主事,都被各地官员给揪出来,这办事效率,终于让祐宁帝龙心大悦。 高兴之余,便对有功之人大肆重赏,听闻最高者连升三级。 沈羲和觉着这是祐宁帝,借题发挥,用意在进一步遏制世家。 受胭脂案的影响,文武百官多是心有余悸,为了安抚,祐宁帝让荣贵妃在芙蓉园设了一个赏菊宴,广邀名门内眷,帖子第一时间就送到了沈羲和面前。 “羲和妹妹,你可得救我。”本不打算去的沈羲和,被步疏林磨上,“说是赏菊宴,实则是相看宴,我听到消息李妃打算在赏菊宴求陛下赐婚,让我尚安陵公主!” “你逃得过尚公主的命么?”沈羲和问。 一如她逃不过要嫁皇子的命一样,作为蜀南王的独子,步疏林也注定要尚公主。 “故而才来寻羲和妹妹为我支招,你说我这尚了公主,还能不让陛下起疑?”步疏林歪缠着沈羲和。 “与我何干?”沈羲和态度冷淡。 “羲和妹妹,我可是心悦你……” 步疏林话还未完,就接到沈羲和投来的深沉目光,立刻识趣地闭嘴。 “我不喜谈情分,只喜谈利益。”沈羲和满意她的乖觉,“说点实在的。” “只要你能为我摆平这安陵公主,我便给西北军送三千精甲!”步疏林咬牙。 蜀南王府有独门锻造甲胄之法,甲胄轻薄且坚固,沈岳山一直眼馋。 沈羲和笑了:“你诚心求我,我怎好拒绝?” 第52章:教养不同,不必强融 飞檐,斗拱,琉璃瓦,白玉阶,亭台楼阁,飞梁画栋。 花墙月门,假山浴池,花木围绕,各色的菊花装点满园。 沈羲和到的时候,芙蓉园欢声笑语,丝竹声声,郎君女郎们有相熟的三五成群,不过大部门还是年轻的女郎们聚在一起,郎君们也自成一片。 一眼望过去,才子佳人,目不暇接。 “昭宁郡主到——”内侍一声高喊,满园皆静。 实在是太多人对她好奇,从她入城之后,送侯府郎君入大理寺,扔圣上堂妹出王府,丢烈王殿下到王宅口,还有六殿下与太子殿下为她争风吃醋…… 桩桩件件,都是惊天动地,从未有哪家女郎如此张扬而大胆,她不仅敢还令这些天潢贵胄,只能吃闷亏。 偏生她深居简出,一应邀请统统拒绝,至今见过她整容之人都屈指可数。 今日得见,有种千呼万唤始出来的期待。 女郎身姿窈窕,上着透着点灰的浅白色窄袖短衫,外套金丝团花纹路月白色半臂,长裙上束至胸,曳地飘逸,肩绕淡紫宝相花暗纹披帛。 乌发梳了双刀髻,两支串珠紫玉花步摇左右相称,中间一朵珍珠点缀紫玉芍药花华胜。饱满光洁的额头两边也有芍药花鬓唇,眉心金珠花钿。 她妆容精致,淡雅不失华贵。 玉光流转不足以形她之气韵,月华姣姣不足以喻她之清艳。 她一出现,满园娇色黯淡。 “贵妃娘娘。”沈羲和径直走到荣贵妃为首的一种宫妃诰命面前。 “郡主多礼。”荣贵妃和颜悦色虚扶一把,顺势介绍了跟在她身旁的妙龄女郎,“这是平陵,你们年纪相仿,正好作伴。” 平陵公主穿了香妃色上杉,樱草色的多幅长裙,均有精美绣纹。头上戴了缀金银珠花冠,容色出众,模样娇俏,似有一层水波的盈眸充满慧黠之光。 “早闻昭宁郡主是个美人,可算见着,真是美得不可方物。”平陵公主是个大方开朗的性子,“我小你一岁,便叫你昭宁姐姐吧。” 说着,平陵公主还先给沈羲和行了个平辈礼。 “公主。”沈羲和淡笑回礼。 “都说西北民风彪悍,今日见了昭宁郡主,到觉着这端雅之态不输名门世家。”镇北候夫人念着当日的情分,带头夸赞起沈羲和。 自然就有不少诰命夫人和宫妃附和,她们看沈羲和的目光只有欣赏和善意,沈羲和是内定的皇子妃,许给谁是端看陛下赐婚,与她们不会有太深的交集,结个善缘便可。 有子的宫妃看沈羲和的目光就掺着着一些考量和探究。 荣贵妃带着沈羲和认了一圈人,便让平陵公主领着沈羲和去找女郎们一道玩耍。 平陵带着沈羲和去了一队穿着富丽的女郎中,在这里沈羲和也见到了倾心步疏林的三公主安陵公主,年芳十六,是个温柔馥丽的美人。 “你们适才在说何话?”互相见过礼之后,平陵公主问。 “在说家中的狸奴。”安陵公主笑着回答。 狸奴是家养的猫,时下贵女贵妇养猫成风,谁家若是不养上一两只猫,逢宴相聚,都会插不上话,会被孤立。 “郡主自西北而来,向来不知何为狸奴。”一道声音插进来,“我听闻西北贫瘠,穷苦人什么都吃,常有炖狸奴之事。” 这话一出,不少人不自觉蹙眉,对沈羲和出现排斥的情绪,她们都喜欢养猫,乍然听人炖猫,觉得十分残忍。 “听闻?何处听闻?”沈羲和看向这位宣平候府的嫡女陈佳絮。 “不知何处听闻,不过西北蛮人居多……” “先帝在位时,突厥每年犯境数十次,一月二三次,西北儿郎奋战御敌,荒原野地,为了裹腹,饥渴之际,掏过鼠洞裹腹,饮过蛇血解渴。”沈羲和淡淡打断她,“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才有陈姑娘你安居京都,逗乐狸奴之趣,陈姑娘有何资格提到西北便以蛮人相称?” 沈羲和语调轻缓,毫无咄咄逼人之势,却噎得陈佳絮说不出话。 她瞳色浅淡,睨着陈佳絮:“若无西北男女之凶狠,你此刻或许躺在突厥王帐之中,衣不蔽体。” “你——”陈佳絮怒瞪沈羲和。 沈羲和一个粗俗在字眼都没有,但话却极具侮辱性。 “我说的何处不对?”沈羲和抬眉反问。 陈佳絮气得胸膛起伏,却说不出一个字反驳。 “郡主此言,仿若天下安宁皆是西北之功?”又一人站出来,声音清冷,“西北之安,确系西北军之功,可盛世太平,文武百官,各有奉献,郡主未免过于偏颇。” 沈羲和转眸看过去,王家女郎——王羽徽。 云堆翠髻,明媚皓齿,气若幽兰。 “王女郎。”沈羲和脚步一转,面向王羽徽,“世家风骨是清贵,而非清高。陈女郎辱及西北,我便与她说西北。 你若非要攀扯到天下安宁,我也想知晓王家为天下安宁奉献了几分力?以至于王女郎,可以不顾世家礼教,贸然插言他人,高高在上指教于我?” 沈羲和字字如针,扎入王羽徽的心口。 世家贵女,谨言慎行,贸然插话便是失了礼教,且她的确有小题大做,故意引人觉着沈羲和狂傲,抬高西北贬低京都群臣的意思。 “此刻王女郎给我戴高帽,我是不是也该以王女郎推及京都世家贵女皆是此等品行?”沈羲和嗤笑一声,“王女郎,你我教养不同,不必强融。” 言罢,沈羲和拂袖而去。 以前她就烦和这些一生只想缠绕依附,以男人为天的女郎打交道,今日若非为着步疏林那三千精甲,她才不来,总算找到理由,和这些人划清界限。 原以为能躲个清静的沈羲和,刚走到一个僻静的小亭子里,脆生生的呼唤声便自身后响起:“昭宁郡主,昭宁郡主!” 她转身,就见一个身穿鹅黄色半臂,石榴色束胸裙,梳着垂挂髻,戴着蝶翼金钗的灵动小姑娘提着裙摆奔来。 第53章:你猜我需不需要偿命 随着她的奔跑,发髻上金蝶仿若展翅欲飞。 “郡主,郡主,我能与你一道么?”小女郎看着不过十二三岁,因为跑得急小脸覆盖一层薄薄红晕,望着沈羲和的眼睛晶亮无比。 “不能。”沈羲和很绝情地拒绝。 小女郎一点不受伤,依然笑得十分可爱:“我保证,我一定很乖,不扰你清静。我……我就想与你一道,我也不喜与她们为伍。” 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可怜巴巴盯着沈羲和,这样一看倒是像极了家中想吃鱼的短命。 沈羲和没有驱赶她,寻了个位置坐下,等着步疏林来寻她。 小女郎乐颠颠在沈羲和旁边坐下,双手捧着脸,眼睛直勾勾盯着沈羲和看:“羲和姐姐,你可真美……” 跟着沈羲和的碧玉都有些无语,这个小女郎得寸进尺的功夫可真不一般。 隔得远是昭宁郡主,靠近之后就是郡主,说了句话便是羲和姐姐…… 又是一个沉迷于她们家郡主美貌的小女郎,在西北这样的小女郎极多,碧玉见怪不怪。 “羲和姐姐,我是薛家七娘,名唤瑾乔。”薛瑾乔小声告知,好似真的怕惊扰她,“怀瑾握瑜的瑾,乔木世家的乔,小名乔乔。” “乔乔?”沈羲和轻笑着唤道。 “哎。”薛瑾乔脆生生应,眼睛仿佛瞬间注入了光,神采奕奕。 碧玉都没有看,薛瑾乔的丫鬟更是把脑袋垂到好似要埋入胸里。 “我记下了,我约了人。”沈羲和委婉逐客。 “嗯嗯……啊?”被迷得七荤八素的薛瑾乔点完头,才品味出沈羲和的话,张了张小嘴,有些委屈巴巴地噘嘴,然后磨磨蹭蹭起身,一步一回头往外挪。 挪出月亮门之后,又探回脑袋:“羲和姐姐,我……我能去郡主府寻你么?我绝不扰你,只要能见着你……” “不能。”卖萌撒娇对沈羲和这个铁石心肠的女人无效。 薛瑾乔噘着嘴走了。 “此刻方知,羲和妹妹对我多好。”从假山绕出来的步疏林感慨两句。 以往她总觉着沈羲和对她不是那么友善,此刻见到如此娇俏的小女郎,眼巴巴凑上来,她看着都心软了几分,偏沈羲和无动于衷,才知肯拿茶招待自己的沈羲和,对她有多好。 “你比她有用。”沈羲和无情地回答。 步疏林:…… 言下之意,若非她有用,也是这个待遇? 岂料沈羲和又道:“若非你有用,又识趣,黄中寺就是你的前车之鉴。” 步疏林:“!!!” 所以她的待遇比这个小美人差多了。 蓦地,被她以往的洛阳客栈下毒事件,又浮现出来…… 碧玉掩唇偷笑,她们家郡主就喜欢逗步世子。 步疏林见碧玉笑了,就知道沈羲和是故意逗她,其实她们都错了,沈羲和说得是实话。 心中已经将沈羲和美化的她们压根不信这残酷的事实。 “羲和妹妹,你到底如何帮我?”步疏林正色问。 “你怕尚公主,是担忧身份暴露,便要从根源上解决问题。”沈羲和淡笑,“今日你打消了三公主的念头,还有四公主、五公主、六公主。陛下必然要许一位公主给你,有一个法子,或许能让陛下绝了许配公主与你,便是陛下还不死心,你也能不暴露。” “什么法子?”步疏林眼睛亮了亮。 “好男风。”沈羲和道。 步疏林摇头:“这法子我想过,可不好伪装,陛下定然不会轻易相信,我与谁做戏,这人都可能被陛下严查紧盯,若是对方露了馅,反而不利。” 除非是经得起严刑拷打的死士,可死士明眼人都能认出来,等同于不打自招。非死士,步疏林不愿意冒这个险。 “我给你寻了个极好的人选。”沈羲和唇角微扬。 “谁?” “大理寺少卿崔晋百。” 步疏林瞬间石化,他耳朵没有听说吧? 祐宁帝的心腹大臣,当做储相培养的崔晋百! 这不是要他自投罗网? “你若信我,只管往他身上扑。”沈羲和高深莫测一笑,就带着碧玉离开了。 今日赏菊宴,请了诸多适婚之龄的女郎郎君,沈羲和不确定崔晋百会不会来,特意来一趟亲眼看看,顺便给步疏林制造一个机会。 沈羲和与步疏林说完,刚回到赏菊宴的大花园,就看到百无聊赖的薛瑾乔站在莲池边,几个衣香鬓影的贵女走过来,挤眉弄眼看了背对着她们的薛瑾乔一眼。 有个走过去,故意朝着薛瑾乔一撞,将她撞入池内。 她本来无心理会,只是听到站在池边上撞人的女郎开口:“上赶着巴结人家,人家也不看你一眼,我们世家向来和权贵不睦,你这等有辱门风之人,今儿就给你给教训。” 已经抬步往另一个方向走的沈羲和停下了脚步:“碧玉,去寻一根竹竿来。” “诺。” 碧玉去寻竹竿,沈羲和挽着披帛,转步朝着池边走去,几个人看到沈羲和,顿时有些慌乱,却强自镇定。 薛瑾乔被自己的丫鬟拉上来,凶狠地盯着推她下水之人,似被激怒的小兽要扑上去,沈羲和伸手隔空拦住。 她一步步上前,逼近推人的女郎,其他人被沈羲和的气势震慑,忍不住后退。 而推人的这位也想退,却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能屈服。 沈羲和站到她的面前,手一伸,直接一把将之推到池塘里,恰好这个时候碧玉寻了根竹竿来,沈羲和接过竹竿,用竹竿抵住她的背,用力将她往下戳。 沈羲和的举动,将所有人都惊得脸色煞白,唯有浑身湿透的薛瑾乔不顾仪态拍手叫好。 “我……喀喀喀……郡……” 被沈羲和竹竿抵着的女郎,偶尔能浮上来吸口气,她想挣脱往旁边游,沈羲和的竹竿直接狠狠插下去,断了她的路,随后又抵在她的后背上。 “郡主,郡主息怒……”跟着而来的女郎们终于回过神,有人连忙劝着,有人立刻拔腿就跑去通风报信,“会出人命的,郡主!” “原来你们知道会出人命?”沈羲和露出凉薄的笑容,“我以为你们不知,不过你们若是害死了人,定然是要偿命。可我若是此刻要了她的命,你猜我需不需偿命?” 第54章:她真敢说 沈羲和不似玩笑的话,吓得几个贵女脸色惨白如鬼,她们都到了适婚之龄,不再是懵懂无知的小女郎,她们清楚地知晓,沈羲和就算真的将水里的人溺死,西北王也能有一千百种法子,逼得苦主不得不退步。 “郡主,是我等失言莽撞冒犯郡主,愿受郡主责罚,还请郡主饶潆绕一命。”一个身形较高的女郎扑通一声跪在沈羲和的面前,为水里的胡潆绕求情。 沈羲和看了她一眼,又见前方荣贵妃带着众人疾步而来,转眸瞥见胡潆绕的挣扎渐弱,扔了手中的竹竿:“碧玉。” 碧玉纵身一跃,在栏杆上一踏,身轻如燕一掠,就将胡潆绕给抓起来,扔在了沈羲和的面前。 “喀喀喀喀……”胡潆绕一边剧烈咳嗽,一边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这是怎么回事?”荣贵妃等人赶到,作为赏菊宴的主办人,荣贵妃打量着两个浑身湿透的女郎。 跟着胡潆绕的人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说,沈羲和一脸置身事外地立在那里。 “阿绕!”胡潆绕的母亲刘氏奔上前,一把将仿佛奄奄一息的女儿搂在怀里,对着荣贵妃跪求道,“贵妃娘娘,您可要为我做主,阿绕自小怕水,这是要她的命啊。” 刘氏早就从跑来通风报信的丫鬟口中得知了始末,沈羲和的嚣张,让她心中恨极,可她也知晓,她是没有资格和西北王爱女的昭宁郡主叫板。 “先让医工给两位落水的女郎诊脉,女郎身子娇贵,莫要落下病根。”荣贵妃自然也听到一些事情原由,自然不敢揽上身,已经派人去请陛下。 众人转移到殿阁外,医工检查之后,又给开了驱寒的汤药,祐宁帝也带着几位皇子来到这边。 今日祐宁帝也来了芙蓉园,带了诸位皇子和大臣,既然是安抚释放善意,自然不可能只针对内眷。 “昭宁,发生何事?”祐宁帝一来就直接问沈羲和缘由。 “陛下,今日昭宁与陈家女郎和王家女郎发生了些许口角,便独自离去,寻个僻静之处散散心。”沈羲和不急不缓地开口,“薛家七娘见我一个人,恐我孤单,便来寻我,我想自己个儿清静,便谢绝了薛家七娘的好意。 谁知,我散完心回来,便将胡家女郎故意将薛七娘撞入湖中,更是说……” 沈羲和故意在这里顿了顿,美眸扫过几位大臣,包括礼部侍郎胡正扬,吏部尚书薛佪等人。 “说世家清高,与权贵不睦,薛七娘来寻我,是有辱门风。” 世家与权贵不睦,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也是帝王乐见其成的制衡之道。却不能拿到明面上来说,这岂不是说朝中官员各有党派,并非上下一心为陛下,为黎民? 尤其是有辱门风四个字,更是隐含着蔑视羞辱权贵之意。 果然,沈羲和此话一出,在场的勋贵面色都不愉。 “昭宁气不过,便用她欺负薛七娘的法子,对她小惩大诫一番罢了。”沈羲和说完,看向祐宁帝,“陛下,陈家女郎口口声声说西北是蛮人,我与她辩论几句,王家女郎便说我抬高西北请看京都诸公。胡家女郎也说与我相交,有辱门风。” 慢条斯理细数所有人之后,沈羲和道:“一人所言或许是偏见,可如此多人这般讲,昭宁极是想知晓,到底是何人看不起西北之人,以至于他们如此肆无忌惮? 让昭宁误以为,昭宁乃至西北之人不是陛下的子民,而是异族才会被如此排挤轻视。” 沈羲和含沙射影的话,让在场的大臣们都是暗自倒吸一口冷气。 她可真才敢说,连陛下都敢暗讽! 从未与沈羲和打过交道的诸位皇子,也是忍不住看向沈羲和,只有萧长赢忍着不让自己笑出声。 他就知道,任何人碰上她,都不会被她恭恭敬敬放在眼里。 偏她还有理有据,说得谁都听得懂的暗语,又谁都挑不出毛病。 “陛下。”第一个站出来的不是被沈羲和点名的陈王胡薛四家,而是沈羲和的外祖父陶御史,他一站出来,四家的当家人,眼皮子齐齐一跳,“内在妇人言及朝堂之事,是为夫为父教官不严,家不平何以安天下?子女之言行,乃耶娘言传身教。 区区女郎,若非听了胡言,岂会挑拨朝臣和睦?蛮人是对突厥之称,陈家女郎以蛮人称西北,这是裂土之心,其心可诛!” 陶专宪年近六旬,瘦长的身躯笔挺跪在祐宁帝的面前:“还请陛下彻查,莫要纵容这等心无朝堂,心无君王,心无百姓之恶徒。” 沈羲和忍不住心里给外祖父叫个好,早就知晓她的外族人又偏宠她,又言辞犀利。 这些年御史台因为他,人人畏惧比肩绣衣使。 胡正扬额头都沁出冷汗,他连忙上前跪在陶专宪旁边:“陛下容禀,臣绝无二心,教女无方甘愿受罚。举头三尺有神明,臣侍君之心昭昭可见,逆女妄言,绝非臣所教。” “陛下,臣亦不知不孝女何处听来狂悖之言,臣教女无方,亦愿领罚。”宣平候陈仲也紧跟着跪下认错。 最后是王家官居三相之一的侍中王政慢悠悠站出来,和行了跪礼的陈仲与胡正扬不一样,王政朝着祐宁帝躬身一拜:“陛下,王家女郎不通政事,臣将她们养得无知了些,才会不知轻重,言语失当,请陛下责罚。” 比起陈佳絮和胡潆绕,王羽徽的确这是小题大做,并没有直言侮辱西北或者沈羲和。 王家到底是世家大族,能够做到三相之一,王政这位王家家主心思和手段都非等闲。 “王公。”沈羲和转头向王政,“昭宁听闻,世家家训有一条便是讷言敏行,世家女之所以为人称道,便是因为恪守士族规范。王家女郎,既然无知便该守拙。她所犯之错,可不是王公一句言语失当便能抹去。 她触犯的是士族家规,抹黑的是士族颜面,损伤的是士族清风!” 第55章:他们欺负她了 沈羲和的话,让老成持重的王政豁然抬首,暗藏锋芒的眼瞳直直看向沈羲和。 世家规训,只有世家子弟清楚,他们没有将规训隐瞒,反而宣扬出去,以此来显示世家的守礼底蕴。 对于世家出身的子女,自小便耳濡目染,他们会将这些规矩视作理所当然,可旁人却会觉得过于严苛,除了世家子女,或是想要效仿世家的寒门子弟,没有人会去深究世家规训。 沈羲和不过一个未及笄的女郎,却深知世家规训,以及触犯规训的严重后果,如何能够不让王政心惊? “郡主所言及时,王家定会对触犯族规的子女严惩不贷。”王政对沈羲和微微欠身,面带笑容。 态度强硬地告诉沈羲和,王羽徽便是触犯了世家家规,那也是他们自家的事儿,他罚也是关起门来罚。 这就是世家,世人皆道世家迂腐刻板,条条框框太多,令人活着都感觉窒息。 可他们哪里知道,凡是皆有利弊,世家多俊杰,并不是虚言,有些优良的传承和美德,确实在世家更根深蒂固。 就好比此刻,陈仲和胡正扬都会责怪孩子,而王政却会袒护孩子,世家教导子女,对外优容袒护,对内严明束缚。 王政说要处罚王羽徽,绝不是门面话,也不是被沈羲和拆穿后的找补,而是由始至终,关起门来他都会严惩王羽徽。 只不过有了沈羲和这番话,王羽徽会被责罚得更重罢了。 目的达到,沈羲和便不再多言。 祐宁帝斟酌了片刻道:“宣平候,胡侍郎管教不严,罚俸一年,思过一旬,呈书悔过。” 顿了顿,对王政道:“王家女郎失言,朕信王侍中定会严加管教。” “叩谢陛下圣恩。”陈仲和胡正扬连忙叩谢。 “臣必将严惩,以正家风。”王政也表态。 “国泰民安,海晏河清,是朕与诸卿所愿。”祐宁帝扫过在场之人,“这份功绩,离不了诸卿各司其职,文臣武将都是在为承平盛世添砖加瓦,朕愿你们上下齐心,造福百姓。” “圣上英明,臣谨遵陛下圣意。”王政道。 其余大臣齐声重复这句话表态。 “今儿难得偷得浮生半日闲,便不说这些。”祐宁帝笑着看了看众人,“朕的金吾卫中郎将呢?” 金吾卫是本朝十二卫之一,是帝王的禁卫,掌管着京都的巡逻禁宵。 祐宁帝将步疏林放到了金吾卫中,封了个官职不低的中郎将。 众人都开始搜寻,并没有看到步疏林,就在这个时候安陵公主红着眼跑进来,见这里有这么多人,立刻收敛了情绪上前给祐宁帝行礼。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祐宁帝也不好询问女儿为何哭过,自然没有人敢欺负公主,那便是其他伤心事,祐宁帝让大臣们继续赏花,自己带着安陵公主去了偏殿。 沈羲和心里门清,她之所以要对胡潆绕下手,固然是因为胡潆绕不敢欺负她,却借着她的由头欺负旁人,另外一个原因就是借胡潆绕的事情给步疏林制造机会。 在她离开园子的时候,就派人送了信给崔晋百,她把所有人都引走,又让宫中属于西北王府的人将安陵公主引过去。 看来步疏林抓住了机会,让安陵公主亲眼撞破了她和崔晋百的“奸”情。 只是沈羲和没有想到步疏林这么狂野,她随着陶专宪走出大殿门,迎面就看到崔晋百走过来,他的下颚有两颗不起眼的牙印…… 崔晋百的脸色阴沉得能滴水,谁都不敢轻易靠近。 “呦呦,不喜这些场合,便先回去。”陶专宪一想到方才那些人竟然联起手来排挤自己的外孙女,就气得眼神阴郁。 心里琢磨着怎么磋磨这些无知女郎的父兄,陶专宪完全忽略,他的宝贝外孙女根本没有吃半点亏…… “呦呦先走了。”沈羲和要做的事情做完了,三千精甲到手,也不想留在这里浪费精力。 陶专宪将沈羲和送到园外的马车上,看着她的马车离开,才转身回去,随侍君王。 “成了?”沈羲和一上马车,就看到躺在里面的步疏林。 “我出马,能不成?”步疏林挑眉。 “坐起来。”沈羲和吩咐她。 步疏林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沈羲和才看到她方才靠内的半边脸竟然有块青紫:“你……你这是何故?” “羲和妹妹,你没有与我说,崔晋百那斯竟然动武!”气愤的步疏林因为说话用力,扯得脸疼,轻嘶了一声,幽怨地看着沈羲和。 “他会武?”沈羲和确然不知名门世家出身的崔晋百会武,她倒是知道假的那位功夫不俗。 世家子弟会练一些拳法强身健体,却学武,尤其是学到能够伤到自幼习武的步疏林这等地步,实在罕见。 “我这是被他偷袭。”步疏林指了指自己脸上的青紫,“否则他那点三脚猫功夫能伤了我?” 步疏林说的是实话,沈羲和给她铺好了路,崔晋百依约前来,还以为是步疏林约了他,安陵公主还没有来,步疏林自然要拖着崔晋百,哪里知道这家伙竟然有点功夫,出其不意被他伤着。 不过三两下就被她给制住压在身下,崔晋百负隅顽抗,步疏林又听到脚步声,猜想一定是安陵公主,这可是沈羲和做的局,绝对万无一失,她对沈羲和就是这般信任。 她本事想要作势去亲一下崔晋百,哪里知道崔晋百这个时候激烈反抗,让她在重新制住他的时候,头一点,牙齿就磕在了他的下颚上,这一幕恰好被安陵公主看到。 “虽有波折,却也成事。”沈羲和听完点头。 “崔晋百当真可靠?”步疏林还是有点不放心,毕竟一个不慎,就是暴露欺君大罪。 “放心,你还有用。”沈羲和用一种伤人的话安抚步疏林,“我不会害你。” 步疏林:…… 这边沈羲和心满意足,另一边她刚离开,芙蓉园发生的事情就传到了萧华雍耳里。 听完全部的萧华雍只总结了一句话:“陈家、胡家、王家,他们欺负她了。” 天圆:…… 第56章:莫名的心有灵犀 “殿下……” 天圆很想说,虽然是他们挑事在前,可昭宁郡主并未吃亏,反而是他们被昭宁郡主折磨得够呛,还被陛下责罚。 郡主不仅毫发无损,里子面子都占全了。 到了嘴边的话,天圆咽了下去,他的目光落在殿下手中那一枚黑玉棋子上。 最初从洛阳白头翁那里带回来,殿下还只是偶尔想到才会看一看,近来已经到了爱不释手的地步。 “陈家、胡家、王家。”萧华雍指尖的黑子在棋盘上轻轻磕着,每念一个名字就轻碰一下,棋子和棋盘在安静的暖阁内发出低沉清脆的相击声。 “孤一袭记得三年前吐蕃来朝贡是陈仲接待?” 陈仲是宣平候,宣平候是袭爵而来,他本人是进士出身,如今官至鸿胪寺卿。 “是。”天圆硬着头皮回答,他知道陈仲完了。 “他还收了吐蕃王子不少奇珍异宝。”萧华雍唇角渐渐扯平,“近年来吐蕃一直在边境跃跃欲试,好几次偷袭成功,你说若没有个人泄露边防图,怎会如此巧合?” “殿下……”天圆瞪大眼睛,这个罪名足够要宣平候的命。 “陈仲不会轻易放过她,萧氏的死,陈仲便是不知是她所为,也会对她将萧氏赶出王府视作源头。”萧华雍吩咐,“鸿胪寺卿也该换个人,正好为我所用。” “诺。”天圆应下。 “至于胡家……”萧华雍斟酌着。 天圆已经开始心惊肉跳,忙道:“殿下,郡主才与三家结怨,三家接连出事,恐陛下对郡主猜疑。” 他不是要阻拦殿下为郡主讨公道,实在是殿下动作太大,极有可能暴露在陛下的眼皮底下,届时所有追随殿下之人,都会怨怪郡主。 萧华雍斜眸瞥了天圆一眼:“你说得对,就先把陈仲解决,胡家明年开春春闱自然是跑不掉。王家……” “王公老谋深算,王家盘根错节,殿下慎重。”天圆缩着脖子小声提醒。 他想和地方换一换,让地方跟着殿下吧,殿下再也不是以往那个清明的殿下,他现在须得时刻冒着生命危险劝谏殿下莫要发展成一个昏君! “孤何时说过要亲自对王家下手了?”萧华雍抬眉,“你把我们手中王家的罪证都给老五。” “信王殿下?”天圆一愣。 “顾家之所以灭,是他们世家心不齐,范家固然是罪魁祸首,可王家未必没有推波助澜。”萧华雍银辉凝聚的眼瞳望着窗外,“若非老五的王妃以命做局,临死前摆了一道,今日尚书令便是王政,这笔账老五会和他算清楚。” “我们把证据递给信王殿下,信王殿下便知这是有人欲借刀杀人,他会……按照殿下的计划进行么?”天圆有些担忧。 担忧信王怀疑起太子殿下,到陛下面前反告太子殿下一状。 “便明知是局,他亦会毫不犹豫。”萧华雍笃定,“我们的陛下冷心薄情,儿子倒全是情种,老五至今还在法华寺,陛下派人再三催促亦不归,便是无声的抗拒。” 能让他回来,只有仇恨。 沈羲和不知萧华雍的部署,亦不知萧华雍几封书信,将守在法华寺的萧长卿唤回。 她回到郡主府,将步疏林丢下,也开始琢磨着怎么废掉陈仲。 陈家是萧氏的外祖家,之前受胭脂案影响,陈家自己都得夹着尾巴做人,萧氏的死又如此突然,才会无暇顾及,最近他们已经开始私下打听萧氏死前的事迹,这明显是开始怀疑她。 “鸿胪寺,是个很好的地方。”沈羲和的手轻轻顺着短命的背脊,“最适合被冠以通敌叛国之罪的地方。” “喵!”短命却莫名背脊一抖。 啃着贵妃饼的步疏林也张着嘴石化,贵妃饼的碎屑扑簌往下掉,脖子僵硬地转过来,瞪圆的眼珠子惊恐地对上动作温柔抚猫的沈羲和。 步疏林六岁就被送到京都为质子,在京都一群人精中安然长大,她自己也不是个好人,手上也沾了人命,可她从未一出手,就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沈羲和比她小三岁,其狠绝凌厉的程度,令她望尘莫及。 “陈翊为人如何?”沈羲和仿若未见步疏林的惊惧,轻声问道。 陈翊是陈仲的嫡长子,陈家是以军功发家,后来却渐渐没落,是老侯爷在祐宁帝登基上有功,才重新有了侯爵。陈翊倒是遗传了先祖的骁勇,到了蜀南军中。 “我若说他是个忠勇正直之辈,你会放过他么?”步疏林眨了眨眼,放下手中的贵妃饼,一本正经问沈羲和。 “不会。”沈羲和淡淡回答,“我与宣平候府水火不容,他身为宣平候府之人,注定和我也是对立。我既然动了宣平候府,就不会给敌人卷土重来的机会。” “既如此,又何必问我他为人如何?”步疏林不解。 “若他为人阴险狡诈,我便以他为口子撕开宣平候府。”沈羲和回答,“若他为人忠勇正直,我便不从他身上下手,另寻他法对付陈仲,至于他是否被牵连,便不在我的顾虑之中。” 步疏林心头松了口气,她就知道沈羲和不是个不择手段之人。 就在此时,沈羲和直接给步疏林泼了一盆冷水:“莫要高估我的良知,我的良知取决于事情的轻重缓急。我有时间慢慢筹谋,自然不愿殃及无辜,可若我没有时间……” 剩余的话她不多言,覆巢之下无完卵? 世家、权贵、官宦,哪一个地方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同气连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正如顾家满门一样。荣极之时,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倾塌之际,满门被诛,这就是权力更替之下的血腥。 “你我皆非圣人,在这锋刀剑雨的皇城之中,我们都是为了活着而浴血奋战,对任何一个敌人的仁慈,都是对自己的残忍。”步疏林正色道,“我与你相交不多,却也知你是个不主动坑害旁人之人。” 宣平候府,可是在沈羲和入城的时候,就想借镇北候府之手要了沈羲和的小命。 第57章:第二杯绿茶 步疏林的话,让沈羲和垂首一笑:“目前为止,我确如你若言,未曾枉害一个无辜。可日后……” “日后你亦不会。”步疏林截下她的话,用一种欣赏的目光看着她,“你没有你所想的那般绝情凶狠,只是你的温柔旁人很难察觉。” 正如她杀黄中寺,只是为了那位被宦官糟蹋的良家女郎,旁人却以为她只是给祐宁帝下马威,或是不想日后留下黄中寺一个麻烦。 正如她放了玉小蝶,明明死了的人才是最安全,她应该杀人灭口才是永绝后患。 须知玉小蝶能为了小命帮她坑害萧氏,日后未必不会为了小命而反咬她一口。 玉小蝶帮了她,她救玉小蝶一命,是两清。 与其说她清冷狠绝,不如说她事事不愿欠人。 “你在我这里吃过的亏还少么?”沈羲和似笑非笑地问。 步疏林不自在地轻咳一声:“你若正要坑害我,当日你明明见过我,你将盗走证物的事情栽赃给我极是简单,如此一来你也不会被烈王和信王纠缠记恨。 虽然你从我手里要走了三千精甲,可你也确然替我解决了被尚公主的麻烦。” 除了从小与她一道长大的忠仆,从未有人觉着她是个好人。 步疏林的话让她听着很是新鲜:“陈翊这个人如何?” “这个人你可以放心下手,宣平候府一窝坏秧子,陈翊是个身手了得,深谙兵法之人。”步疏林冷笑,“但他贪功冒进,冷血嗜杀,为了往上爬故意派人虐杀吐蕃商贾,引起战乱。” 只是这小子也狡猾,每次都借交战把涉事之人灭口干净,到现在都没有抓到证据。 不然早被她阿爹以军法处置,偏生他还有平乱杀敌之功,要不是有蜀南王押着,他早不知将蜀南弄成什么模样。 “前年他还上书陛下,说我阿爹赏罚不公,故意压他功绩。”步疏林想着就觉得气,“我怀疑,他是陛下特意派到蜀南给我阿爹添乱之人。” 祐宁帝在他们眼里有诸多确定,凉薄自私,权欲熏心,反复小人,可他能稳坐帝位近二十年,绝不是个单纯的昏聩之君,用人之道极有心得,绝不会不知陈翊是个什么德行。 “如此说来,我算是帮你阿爹除了一个心腹大患。”沈羲和挑眉,“是否应该再赠我两千精甲聊表谢意?” 步疏林:…… 她错了,真的! 她怎么就能因为一时感触,就地面前这个心眼儿比筛子还多的女郎掏心掏肺呢? 惹不起的步疏林,立刻脚底抹油:“府中还有要事,告辞!” 看着步疏林一溜烟不见了人,沈羲和忍不住心情愉悦地笑了。 “哎,碧玉姐姐,你说步世子要是个真郎君该多好。”紫玉在外间见了,忍不住小声和碧玉嘀咕,“自从玲珑叛主之后,郡主就极少开怀,少有的几次,多是因着步世子。” 碧玉瞥了紫玉一眼:“步世子要是真郎君,郡主便不会待她这般亲近。” “也是……”紫玉垂头丧气。 沈羲和只当没有听到她们两嘀咕,而是招来了莫远,吩咐了关于对陈家的安排。 没过几日,莫远便对她道:“郡主,已经有人在对陈翊做局。” “有人?”沈羲和诧异又警惕,“何人?” “属下无能,探不出来路。”莫远惭愧低头。 “这个时候,怎会有人对宣平候府动手?”沈羲和百思不得其解。 她在对一个人动手之前,必然要将其了解,宣平候府据她所知,除了她便没有敌人,至少没有想要宣平候府被抄家问斩的敌人。 沈羲和在想给宣平候府做局的人,背后主谋萧华雍也正好接到天圆的回复,一切安排妥当,此刻他正在观察一盆移栽到瓷盆里的蔓金苔:“应该不会轻易枯荣,找个机会送到郡主府,便说是我贺她搬迁。” “……殿下,您还在昏迷不醒中……”天圆低声提醒。 萧华雍手微微一顿:“天山雪莲还没有消息么?” “尚无。”这才几天啊,从此到天山也得时间啊。 “可我想她了……”萧华雍许久未见沈羲和,突然就想见一见她。 天圆安静如鸡,不接话茬。 萧华雍琢磨了半晌道:“孤好转一日,也属常事。” 天圆唇角抽搐,饶是如此,隔日他也不得不亲自搬着一盆蔓金苔到郡主府寻沈羲和。 “郡主,这是殿下让属下送来给郡主。”天圆认命地传达萧华雍的意思,“殿下昨夜醒来,今早似有好转,听闻郡主搬至郡主府,以此物贺郡主乔迁。” “太子殿下醒了?”沈羲和微讶,醒得好突然。 “殿下前几日便有梦呓,医师便言殿下梦呓之时神识清醒,昨儿彻底苏醒过来。”天圆无奈地圆着自家主子的慌,“殿下还说,若是郡主便宜,还请郡主今日能入宫一续,殿下有些话要说与郡主,他身子不好,不知何时又会昏迷过去。” 沈羲和:…… 到现在她都没有拿到萧华雍的脉案,萧华雍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她一概不知。但这话说的,什么叫“不知何时又会昏迷过去”? 这位殿下以往都在宫外,也是才回宫中,所以想要打听些什么也打听不出,合着他是经常昏迷不醒么? 既然太子殿下如此焦急,担心自己又会昏迷,以至于无法告知她一些他觉得要紧之事,沈羲和自然也不好耽误,她当日过了正午,便入了宫,先去给太后请了安,转道就去了东宫。 她到的时候东宫已经有宫人在等候,宫人引着她们入内,进入一个小院前,就听到天圆担忧的劝声:“殿下,您入寝殿等郡主吧,郡主已经入宫,不多时便会来,您不能吹风……” “喀喀喀……无……无碍……喀喀喀。”萧华雍声音极其虚弱,伴随着断断续续的咳嗽声,“屋内……喀喀喀……药味儿重……恐熏着她……喀喀喀……她不喜药味儿……” 她何时不喜药味儿?难道是上次入寝殿,药味刺鼻她反应太大? 第58章:可否与郡主一道登楼 沈羲和一个转身站在垂花门前,就看到背对着她坐在石桌前的萧华雍。 他披着厚重的玄色斗篷,领口是雪白华贵的白狐皮毛,玉冠束发,乌黑的青丝全部盘上。他的四周都是盛开着桂花的桂花树,陈香扑鼻。 积云的日头,好日隐于棉絮般的白云之后,并不刺目的阳光轻柔洒下一片,温柔地落在他身上,只是一个背影的坐姿,他也静可入画。 一阵风吹来,细碎的规划摇曳落下,沈羲和伸手接住一朵飘向她的花,抬步走向萧华雍。 这个看起来病弱的男人,就像这桂花,清可绝尘,浓能益远。 “郡主。”天圆看到沈羲和,先行礼。 萧华雍站起身转过来之际,沈羲和已经走到他的近前,沈羲和盈盈一礼。 “郡主……喀喀喀……多礼了……”萧华雍先一步扶住她,不过他似乎乏力得很,表达到意思之后就收回了手,“郡主……请坐。” 沈羲和在萧华雍对面坐下,今日风凉,她也系了斗篷,不过她的斗篷相较于萧华雍就单薄了许多。 数日不见,萧华雍的脸色更苍白了,有一种仿佛要透明的白,他的双眼温和缺了点神采,半合着眼皮,更衬得他眼尾那颗细小的痣风韵慵懒。 沈羲和刚坐下,就有下人上了茶点,玉露团、酥蜜寒具和米锦等…… 最后上的一盘是米锦,萧华雍微垂的眼眸,视线落在米锦上:“重阳将至……喀喀……我恐无力过节……便提前吩咐做了喀喀喀……米锦,与郡主共食……权当是提前过节……” 米锦是重阳佳节,京都家家户户都要吃的花糕。 重阳佳节,便是在西北都有登高的习俗,京都更是热闹,饮菊酒,吃花糕,插茱萸,簪菊花,登高都是必不可免。 萧华雍这样的身体情况,饮菊酒和登高基本不可能,便是花糕也要少食。 “登高也未必是登高山活登高塔。”沈羲和轻声道,“我自幼体弱,每逢重阳节,阿爹和阿兄便陪着我登上西北关的城楼……” 一边可以看到城楼内的百姓欢声鼓舞,张灯结彩过节,一边是茫茫黄沙,肃穆威严地将外族蛮夷拒之门外。 沈岳山和沈云安变着法子讨好她开心,每到有女郎们可以肆意张扬,策马狂奔的日子,他们总是那样小心翼翼,就怕她黯然伤神。 有一年上元节,沈羲和受了风寒,但早就与沈云安约好要去看花灯。沈岳山说什么都不许她出门,她脾气上来,拧巴着不开心。 沈云安放下世子之尊,在她病愈的当天夜里,敲响每家每户,求着他们当日点上一盏花灯,带着她去城楼上,看满城花灯为她而明,才哄了她开心。 这些记忆,这是想一想,就觉着甜蜜。 “皇城的城楼,也能将京都盛况尽收眼底喀喀……”萧华雍便道,“若是重阳节,我身子骨还算好,不知可否喀喀……与郡主一道登楼?” 沈羲和才恍然从那一段久远的回忆之中回过神,她浅淡一笑:“好。” 她也想亲自去体会一下,站在城楼上的感觉,尽管她最想和阿兄一道。 已然做好被拒的准备,沈羲和却一口应下,让萧华雍惊喜不已,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着怎么安排。 站在一旁的天圆无语望苍天。 说好的只好转一日呢? 萧华雍的喜悦没有掩饰,沈羲和收敛情绪:“殿下邀我来,有何嘱咐?” 哪有什么嘱咐?不过就是想见人。 天圆竖着耳朵听,就看他家主子如何将慌给圆过去。 须知这次若是不说点让沈羲和觉得值得跑一趟的话,下一次想要再骗她来便不可能,且还会让沈羲和对萧华雍重视程度锐减。 萧华雍原本是有其他话备好给沈羲和,不过她方才眼眸之中一闪而逝的憧憬,让萧华雍改了主意:“佳节将至喀喀……郡主是否想见家人?” 沈羲和抬头,凝视着萧华雍。 沈岳山和沈云安驻守西北,无诏不得离开西北半步,这就是为何沈羲和在临湘县命悬一线,那样心疼沈羲和的沈岳山与沈云安,却只能书信和派人来探望。 太多人盯着沈岳山和沈云安,一旦他们秘密离开西北,只怕立刻就会有人引起战乱,将他们擅离职守爆出来,祐宁帝就会抓到把柄,清洗西北。 “殿下您……”沈羲和这一刻对萧华雍是有一点感激,无论有没有情,他对她用了心。 “我可以向陛下求一道恩旨……”萧华雍对沈羲和和煦一笑,“喀喀……不过只能一人。” 这是一个极大的人情,对于萧华雍,也许只是拖着病体张张嘴之事,祐宁帝要体现对萧华雍的恩宠,十几年不求他的儿子难得开一次口,他肯定会答应。 但对于沈羲和不一样,她需要见一见沈云安,告诉他自己的想法,也需要从沈云安那里知道更多沈家在京都埋下的人。 若是接了萧华雍这个人情,她只怕不好还他。 斟酌再三,沈羲和还是决定先欠下这个人情:“昭宁谢过殿下体谅,昭宁想见阿兄。” “郡主肯陪我登楼喀喀……”萧华雍露出一点满足的笑意,“我为郡主求个恩旨,不值当什么……” “不,与殿下登楼只是些许小事……” “求恩旨,也只是些许小事喀喀……”萧华雍打断沈羲和的话,“于你我而言,都是些许小事,于你我而言又都是难能可贵喀喀喀……” 萧华雍言罢就剧烈咳嗽起来,天圆连忙递了一杯水。 沈羲和从未遇到这样一个人,他对你竭尽所能的好,却从不所求回报,更让人无法察觉一丝目的性,就是那样极其纯粹而又如沐春风的好。 好得恰到好处,拒绝不了,又不会在心上留下负担。 能做到这样的人,只可能是两种人:至纯至善,以及……洞察人心。 前者令人自惭形秽,后者令人心惊肉跳。 她定定看着萧华雍,想知道他是哪种人。 第59章:永不会伤你之人 “喀喀……郡主为何这般看我?”萧华雍投以疑惑的目光。 沈羲和直言:“我生来早慧,见过之人算不得多,从未有看不透者。殿下,是第一人。我想看一看,殿下是何种人?” 萧华雍轻咳了两声,才眸光坦然回望:“郡主不必探究我是何种人,只要相信我是永不会伤你之人。” 多么情深义重的话,但丝毫没有打动冷硬心肠的沈羲和,她甚至觉着这句话有些可笑,不置可否。 “郡主现下不必信了这话。”看透沈羲和心中所想,萧华雍声音轻弱,“只需记下,交给岁月来印证。” 好笃定的语气,好自信的声音,好狂傲的态度。 这个男人承诺也与旁人不同,他不指天发誓,也不急于求成,从容淡定,胸有乾坤。 之后萧华雍也没有再纠缠着这个话题,他们变成了闲聊,闲谈间沈羲和陪着萧华雍用了一些米锦。 萧华雍是个博览群书之人,无论说什么他都能和沈羲和相谈甚欢,不知不觉金乌西坠,沈羲和才起身告辞。 “郡主,太子殿下可真是博学多才,我从未见有人能和郡主聊得如此畅快。”马车出了宫门,憋了好久的紫玉终于眉飞色舞开口。 沈羲和体弱,为了不让自己闲着胡思乱想,她读了很多书,沈云安除了兵书相关的书籍,其他的书一看就犯困,沈岳山也不是个爱读书的性子。 正是因此,以诗书传家的外祖陶家,才会特别稀罕沈羲和。 “要是太子殿下身子骨健朗一些就好了。”赞完萧华雍,紫玉叹息道。 在她看来太子殿下真是太好了,长得容色无双,又才高八斗,偏他还特别懂她们郡主。 所送之物都送到郡主的心坎,还打算让世子来京都陪郡主过端正月。 碧玉瞥了一眼紫玉,也就这傻子,没有读懂郡主给短命取名的用意。 太子殿下要身子骨健朗一些,她们家郡主指定对他和对烈王殿下的态度一般无二。 不过太子能够为郡主求恩旨,让世子入京都陪伴郡主过端正月,也让碧玉颇为感动,不免也为太子说句好话:“太子殿下,对郡主是用了心。” 不论情意和目的,太子是真的用心对郡主。 沈羲和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天圆却愁死了:“殿下,您若是求了恩旨让沈世子入京,只怕有些人不安分……” 他担心弄巧成拙,萧华雍助沈云安入京,诸位皇子各方势力倒是不足为惧,怕的就是陛下动手,要是沈云安有个三长两短,如何向郡主交代? “沈云安不是废物,沈岳山也不是莽夫。”萧华雍一扫病弱之态,“天圆,孤要娶她,人和心孤都要。” 他不仅要让沈羲和知道他并非为着利益而娶她,也要让沈岳山父子知道。 他若想谋她的心,他们的婚姻从一开始就不能冠以各取所需的联姻之名。 “孤这是为了日后打算……” 他不可能在沈羲和面前瞒一辈子,早晚沈羲和会知晓他的真面目,时机成熟,他也会在她面前卸下全部伪装,只盼在这之前,多打动她一些。 既然她将沈岳山父子看得如此之重,他对她越用心,沈岳山父子想来越乐见其成。 待那一日到来,她若气他今日之欺瞒,也能指望有人为他说道说道。 天圆觉得主子真是为郡主费尽了心思,他这些年布局朝堂都是云淡风轻,得心应手,都没有这般挖空心思。 他有点不想将刚接到的消息告知殿下,却又不敢隐瞒:“殿下,天山雪莲有消息了。” “说。” “在天山之巅有游侠见过,是绝品天山雪莲。”天圆恭敬地陈述,“我们派了人,也在赏猎堂发了悬赏令,接活儿的人不少,都是好手,无人能攀上山巅。” 高山之巅,寒洌刺骨,气短不顺,已经有武艺极高之人折在山巅之下,哪怕他们给出丰厚报酬,现在也是人人望而却步。 萧华雍听了沉吟片刻:“孤亲自去。” 天圆扑通一声跪下:“殿下,郡主服药,没了天山雪莲,也至多不过是吃点苦头,熬一熬也就过去了,您不能去天山冒险啊。” 那山巅气候恶劣,暴风雪和雪崩时有发生,还有凶猛野兽飞禽,多少人有去无回,天圆接到消息就在担心萧华雍会亲自去冒险。 萧华雍目光寒凉盯着天圆。 天圆笔挺跪着,垂头不语。 许久之后,萧华雍才轻叹道:“她体弱,每一次服药都是鬼门关走一遭。” 这话不假,见过谢韫怀之后他去信问过白头翁,熬过来是幸运,熬不过就会一股气喘不上,当即香消玉殒。 谢韫怀和沈羲和大概是以为,随着她服药的次数增多,疼痛煎熬就会减弱,其实不会。 他们都低估了脱骨丹的霸道。 “你放心,若无五成把握,我岂会轻易冒险?”萧华雍安抚天圆,“我去过天山之巅。” 这些年萧华雍为了寻求体内怪毒的解药,什么崇山峻岭没有去过? “殿下……”天圆红着眼眶。 “天山也有金雕,也许雪山之巅能寻到百年金雕的踪迹,便不是为了天山雪莲,我总会为了自己也要去一趟天山之巅。”萧华雍又道。 天圆咬了咬牙,他知道萧华雍温声细语对他说到这个份儿上,是不可能改变主意,抹了抹眼角,天圆才问:“殿下准备何时动身?” “自然要过了重阳节再走。”萧华雍眼角流泻的笑意,蔓延到眼尾的痣上,风华无限。 这可是他第一次和她相约在外,不容有失。 “唔,顺便再寻个人折腾折腾……”他依然在笑着,只是这笑容比之方才多了点凉意。 他要离开,就得病情加重,躺在东宫人事不知,让替身替他躺着。 这么好的机会,不加以利用,实在是暴殄天物。 “殿下看中了谁?”天圆心中隐隐有个猜测。 “王政如何?”萧华雍不可捉摸一笑。 王家的根骨就由老五去折腾,在这之前,他给王政开个头。 第60章:太子殿下又被气晕了 “郡主,太子殿下又被气晕了。” 沈羲和:…… 前日她才和萧华雍相谈甚欢,昨日也听闻萧华雍病有好转。 她抬了抬手,示意红玉暂停为她梳妆,转头看向珠帘外的碧玉:“如何会被气晕?” “是宛平伯府大爷寻太子殿下告状,说鸿胪寺卿收受贿赂,误他袭爵……” 在碧玉的叙述之中,沈羲和弄明白前因后果。 宛平伯府也是京都老牌功勋,爵位是从世袭三代的国公降到了伯府。 曲衍光的父亲还是侯爵,到了他弟弟就成了伯,再到下一代就是子爵。 曲衍光身世有些坎坷,他的父亲曾经的宛平候本是嫡次子,文不成武不就,也不是个纨绔,独爱游历。 年少娶妻也为拴住他,后来他在外游历遇上了事故被曲衍光的祖父所救,曲衍光的祖父本是一个药农,膝下只有一女。 宛平候那时失了亿,身上被劫掠一空,只能留在深山陪伴曲衍光的祖父,一来二去和曲衍光的母亲生出了情愫,两人在曲衍光的祖父做主下拜了天地,写了婚书,成了正经夫妻。 后来曲衍光祖父去世,他们从山里搬到镇上,开了个药铺,曲衍光也摆了个画摊,两人过得也算和美,没多久曲衍光就出生。 曲衍光出生没有多久,有一日宛平候失踪了,这一失踪就是七年。 其实宛平候是被侯府下人强行掳回宛平候府,父亲病逝,长兄意外去世,偌大的宛平候府在等着他袭承。 他尽管记不得这些人,但却知道这些都是真的,他身为男儿要肩负起宛平候府,派了人去接曲衍光母子,却不知道早在他被掳走的时候,曲衍光的祖母就下令杀母留子。 因缘巧合,曲衍光母子才逃过一劫,躲藏了起来。 七年后,曲衍光的母亲病重,他们已经没有亲人,八岁的曲衍光无人可托,其母才小心翼翼打听到宛平候的身份,送了一封信给宛平候。 还没有等到宛平候赶来,曲衍光的母亲便撒手人寰,最终宛平候带上曲衍光回到侯府。 因为其母的身份闹了许久,家中妻子不可能成为继室,已逝妻子也不能成为妾。 好在曲衍光的生母临死前留了信给宛平候,称她的夫君不是宛平候。宛平候以当年和她成婚的身份给她立了墓,曲衍光经过宛平候的据理力争成为了嫡长子。 作为让步,宛平候在世之时不得请封世子。 后来宛平候去世,承爵的是宛平候夫人的嫡子,也就是嫡次子。 鸿胪寺的职责:凡承袭爵位者,则辨其嫡庶。 曲衍光之所以不能承爵,就是现在的鸿胪寺卿宣平候陈仲所判。 据闻是曲衍光忍辱负重三年,才搜罗到证据。 “为何会状告到太子殿下面前?”沈羲和将跑过来的短命抱到怀里。 “宫中传来的消息,太子殿下之所以能醒来,是太医署一位医生用了曲衍光所献的针灸之法。”碧玉低眉顺眼回,“殿下昨日问起,才知此事,便召见了曲衍光,曲衍光当场状告。” 太子殿下派人去核实之后,今日一早就召见了宣平候,宣平候在东宫口出狂言,气晕了殿下。 “口出狂言?”沈羲和问。 “传言……宣平候让殿下闲事莫管,暗讽殿下命不久矣,更是嘲弄殿下无权无势……”碧玉婉转将打听来的话告诉沈羲和,原话实在是有些不堪入耳。 “宣平候能做到九卿之一的鸿胪寺卿,岂是这等口无遮拦之人?”沈羲和不信。 那日在芙蓉园,宣平候谨慎的性子也显露一二。 “千真万确,被一道去询问殿下冠礼的礼部尚书和宗正寺卿听得一清二楚。”碧玉也觉得有些不似宣平候的性子,可有人证,“宣平候已被下狱。” 身为皇子的六殿下萧长瑜气得萧华雍吐血都要跪宫门,要被驱使去天山寻雪莲,陈仲算个什么? 萧华雍这才刚好转,要是萧华雍有个三长两短,便是杀头之罪! 然而这件事情并不算完,次日是朝会日,一道来自于蜀南的奏折呈上去,上面列举了这些年宣平候世子陈翊为了累功的种种恶行,以往没有抓到证据。 三日前陈翊固态萌发,被抓得铁证如山。 当陶专宪的弹劾掷地有声在大殿响起,不啻于一巴掌狠狠甩在祐宁帝的脸上。 早些年蜀南王便屡次上书奏请调离陈翊,同时陈翊也上书状告蜀南王赏罚不公,故意打压,祐宁帝一直是站在陈翊这一边。 现在铁证如山,御史台罗列宣平候府数桩罪状,其中便有私吞朝贡之物。 要知道凡朝贡之物,都是先上数于鸿胪寺,由鸿胪寺估其价值,定出回赐之物数量。 祐宁帝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下令让绣衣使查抄宣平候府,抄出金银珠宝五箱,其中一些珍品之宝,来自于异域番邦,比国库之中还要华美精致。 这些珍宝抬入明政殿,祐宁帝看得面色阴沉,原来他这个皇帝只得宣平候剩下之物! 宣平候陈仲和陈翊都被判了斩立决,宣平候府抄没家产,女眷充入掖庭宫,男丁被判流放三千。 “到底是何人在做局?”沈羲和陷入沉思。 只是一日,一日就让宣平候府土崩瓦解,远比她要快狠数倍。 虽则她也是这般布局,可做不到这般干净利落,至少宣平候还有反咬喊冤的机会,若是他这些年经营得当,指不定还有人为他奔波翻盘。 可这个人一出手,陈仲连喘息的机会都没有,便成了死人。 “郡主,会不会是……太子殿下?”碧玉低声问。 “目的呢?”沈羲和问,“除了宣平候府,他能得到什么?鸿胪寺卿这个位置,他没有人可放。且他若是做局,就不应该让自己出头。” 要知道,陈仲气晕他在先,紧接着就有蜀南奏疏及时送来,然后是御史台弹劾。 “这一切,每一步都算计得精准无比。” 这样连翻轰炸,让祐宁帝不得不快刀斩乱麻,震慑百官。 第61章:她会不会与我亲近呢? 如此大罪,铁证如山,是对君威的挑衅,容不得祐宁帝不手起刀落。 沈羲和不认为这是太子所为,纵观全局,太子更像是一枚棋子。 因为有他的事情在先,他又生死未卜,故而没有人敢开口为陈仲求情,等到陈翊的事情和陈仲贪墨的事情再爆出来,也无人敢求情。 若非有太子这一环,便是被弹劾其他罪名,也定然会有人开口要彻查严查,祐宁帝就能斟酌这些人的意见,顺势再拖上一拖。 “查一查曲衍光这个人,也许就能猜到是谁在主导这一场阴谋。”沈羲和吩咐莫远。 不仅沈羲和派莫远去调查曲衍光,就连祐宁帝也和沈羲和所想一样,不,应该说整个京都的聪明人都觉得宣平候府是被人盯上许久,而布局的人就是曲衍光背后之人。 奈何曲衍光自从父亲去世,被宛平伯分家出来,这三年都在守孝,在乡间租了个茅庐,每日侍弄些药材,读书识字,不与人来往。 宣平候府的事情落下帷幕,当年曲衍光被耽误的爵位,祐宁帝还给了他,他的弟弟也因为贿赂命官而被判徒刑三年。 回到宛平伯府的曲衍光一心备考,足不出户,并无与人接触。 “郡主,属下查到曲衍光所住的茅屋翻个山头,只需行不到半个时辰的路程,便是四皇子定王殿下的庄子。” 沈羲和:“你说谁?” “四皇子定王殿下。”莫远回。 “竟然是他……”沈羲和有些意外,又觉得情理之中,似有寒雾般溟濛的眼瞳划过一丝惋惜。 四皇子定王萧长泰,是公认无心朝堂只爱山水,闲云野鹤的皇子。 她的王妃是曾经帝都九绝之一的叶晚棠,夫妻恩爱,羡煞旁人。 他不参与政事,祐宁帝几次授他官职,都被他推辞,一年有大半时日都不在京都,而是带着叶晚棠四处游山玩水。 叶晚棠和顾青栀性格迥异,却颇为投缘,不止一次对顾青栀谈及自己的幸运。 蓦然间,沈羲和目光一凝,她一直觉着冒充华富海的人必然是来去自由,能够结交五湖四海之人,这位定王殿下倒是极其符合。 一想到他还曾经戏言要求娶自己,沈羲和便替叶晚棠不值。 “郡主,三日后定王于王府设宴,为定王妃庆生,郡主去么?”若是往日,碧玉直接将这些帖子略过,沈羲和吩咐过全部回绝。 今日莫远提到定王殿下,碧玉才想起。 “去。”沈羲和颔首。 去会一会萧长泰。 “老四这场寿宴,定然热闹,孤也想去凑热闹。”刚送走御医,躺在病榻上的萧华雍,单手枕头,百无聊赖盯着帐顶。 天圆两腿一软,直接跪下:“殿下,您饶了属下吧。” 再折腾下去,别人他不知道,他先被主子给折腾死。 萧华雍眼眸一转,瞥见苦瓜脸天圆,侧身单手撑起脑袋:“孤不以真身去。” 天圆闻言好赖不愁眉苦脸,却依然苦口婆心:“殿下,您何必去呢?” 这次萧华雍连自己都算计在里面,把自己变成一枚棋子,祸水东引,将定王推出来,现在只怕所有人都以为萧长泰这位整日闲云野鹤的人才是最可怕的人。 “呦呦要去呢。”萧华雍唇角微扬,眸光温柔。 前几日他从陶家收到情报,沈羲和小名叫呦呦,呦呦鹿鸣,鹿一样灵动纯洁,果然与她极是贴切。 天圆忍着不让自己哭,他的殿下,遇上郡主和郡主有关之事就跟被鬼附身一样。 “这次把老四的野心暴露出来,哟哟定然也会误会,我若不去,她日后错将华富海认作是老四,要是被老四察觉利用了可如何是好?”萧华雍说得振振有词。 天圆:…… 他真的好想摇一摇他的主子,郡主要是那么好糊弄,您还能这么稀罕?您还需要这般小心翼翼? 他承认定王殿下也是千年修行的老狐狸,可对上郡主,谁吃亏还未必呢! 他家殿下可真是矛盾,郡主对着他的时候,他时刻警惕,不露尾巴。 郡主一不在他眼前,他就觉着郡主弱小单纯善良,人人都会能欺负郡主。 这到底是何道理? “殿下,鸿胪寺卿的位置现在空出来,您还是想想让谁顶上吧。”多操心操心正事,就不会满脑子都是郡主,就不会色令智昏! “孤何时说过要抢这个位置?”萧华雍问。 天圆:!!! 顾不得尊卑,天圆抬起头,见萧华雍不似说谎,一脸绝望,垂死挣扎道:“殿下,您明明说过把鸿胪寺卿腾出来,正好为您所用……” 萧华雍理直气壮:“孤没有。” 天圆只觉得昏天暗地,他都是这样传令给主子的幕僚和追随者,大家出完力就等着论功行赏,自家主子耍赖,他岂不是要背锅?认为是他假传谕令? 那群饿狼崽子还不得撕了他! “哈哈哈哈哈……”成功把天圆逗得心如死灰,恨不得扯下腰带挂脖子,萧华雍朗笑出声,“行了行了,鸿胪寺卿这个位置不适合我们的人,这会儿谁的人上去,都得被陛下猜疑。” 天圆可怜巴巴盯着萧华雍。 萧华雍便问:“三日后,定王府寿宴,孤去不去得?” 天圆幽怨地瞅了萧华雍一眼:“属下一定看好东宫。” 萧华雍满意颔首:“让他们助礼部右侍郎升任鸿胪寺卿,再将吏部郎中提拔到礼部顶上右侍郎,把我们的人安排到吏部任郎中,再借着人情,让新任鸿胪寺卿提携个我们的人入鸿胪寺,做个主簿便可。” 如今陛下正值壮年,冒头太早并不是好事儿,这些人也还年轻气盛,该一步步磨一磨,等过个七八年,他们便堪当大任。 天圆听得目瞪口呆,还能这样? 这一样一来,陛下哪里还能知道谁是谁的人? “退下吧,将话传与他们。”萧华雍挥了挥手。 “诺。” 天圆恭恭敬敬退下,刚走出殿阁,就听到萧华雍似自语的声音:“太傅之女身量极高,我若扮作女郎,她会不会与我亲近呢?” 天圆打了个趔趄,险些栽倒。 第62章:身量极高的女郎 不论天圆如何绝望,都无法阻拦萧华雍去暗访了太子太傅,然后开始了解京都贵女们的喜好…… 沈羲和浑然不知,她这几天忙碌了起来,派往外地首购香料的人托镖行押送了一批香料回来,独活楼也已经归置妥当。 这段日子在京都她也没有闲着,早就吩咐红玉采买了一些仆人训练,只不过调香非一朝一夕,只能先重金聘请几位香娘子,又在郊外的庄子建了个作坊。 沈羲和一边自己开始给护国寺调制阇提华香,一边指点红玉一些香方。 红玉本身就会调香,沈羲和的妆容一直是红玉操心。 独活楼不仅仅要买香品,香脂、香膏、香油、香露、香珠……沈羲和都打算经营。 没有女子不爱美不喜芬芳,赚不赚利是其次,重要的是借助独活楼渗透京都文武百官的后宅,掌握到第一手消息。 “这香……”沈羲和新调制出来一种香,点燃给碧玉她们感受。 香气酷烈却不刺人,最重要的是随着香气的散开,一股暖意像蒸腾的热气扑面而来。 “辟寒香。”沈羲和在香气散开之后,用手招引香气,自己品香后,甚是满意。 “这就是汉武之时,丹丹国敬献的辟寒香?”红玉目光发亮。 沈羲和微微颔首:“寒冬将至,此香必受追捧。” “郡主,这香方……”红玉眼巴巴看着沈羲和。 沈羲和将早就备好的香方给她:“有了方子,也要勤加练习。” 红玉仔细地看了几遍,闭上眼睛确认自己记下之后,就将方子焚烧了,以免落在旁人手中。 沈羲和拿了一小盒辟寒香递给墨玉:“让莫远送到东宫,赠与太子殿下。” 以往受了萧华雍不少好处,今日便回赠一次。 “郡主,给定王妃的寿辰礼,送琉璃屏风可好?”碧玉清点了沈羲和的东西,拟定了赠送之物前来询问。 沈羲和:“送那一把紫檀五弦琵琶。” 帝都九绝以一手绝技出名,卞先怡是舞绝,叶晚棠是弹琵琶一绝。 那一把紫檀五弦琵琶是沈岳山的战利品,上面有红玛瑙,玳瑁和螺钿镶嵌出精美的图纹,整个天下再难寻到第二把,弦也是用一种珍贵的蚕丝拉出,音色绝佳。 沈羲和更擅长古琴,这么好的琵琶留在她这里如明珠蒙尘。 “诺。” 定王妃的寿宴不能大办,因为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是太后的寿诞,便只是为了彰显晚辈的孝心,定王夫妻也会避让一二。 十六王宅,定王萧长泰排行第四,正好与排行第五的信王萧长卿比邻。 听闻萧长卿于昨日自法华寺归来,不知今日会不会出现在定王府。 沈羲和正想着,突然马车一阵晃动,仿佛是被轻轻撞了一下,她刚稳住身子,便听到外面有婢女致歉:“见谅见谅,是我们莽撞,冲撞了郡主的车驾。” 碧玉撩开车帘,是一辆极其简单的马车,尤其是和沈羲和这辆双马相拉的毡车相比,就更显的朴素。 车子只有盖子遮风挡雨,车厢中空,端坐这一个竹月色上衫,天青色曳地长裙,黛色披风,只有袖口和领口绣了一点素白的梨花,简单的发髻也只簪上几朵梨花珠钗的女郎。 她仪态端庄,坐姿雅正,五官偏于寡淡,眉眼清冷。 秦孜颉,太子太傅的孙女,她的父亲是国子监博士,一家子清贵。 似乎感受到了沈羲和这边投来的目光,秦孜颉对沈羲和微微颔首示意,然后她就在婢女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她的身量极高,是沈羲和见过最高的女郎,比步疏林都要高,也正是因此,在婚事上有些艰难,导致她如今二九年华,依然待字闺中。 寻常儿郎站在她身边都不够她高,沈羲和目测她与自己阿兄差不多。 “郡主。”秦孜颉走过来,“府中马车冲撞郡主,我代为给郡主赔礼。” 秦孜颉的声音也不似女郎般柔或细,不粗糙却谈不上动听。 “秦女郎无需介怀,不过一场意外。”沈羲和也走下马车,因为她们已经到了定王府外。 秦孜颉对沈羲和颔首谢过,便带着自家婢女先一步入内。 “她……”红玉眼珠子随着秦孜颉离开,觉得这位女郎知礼是知礼,高傲也是真的高傲。 “秦家一向如此。”沈羲和倒不介意。 世代耕读之家,秦家在本朝就出了两位太子太傅,一位国子监祭酒,秦孜颉的父亲也是内定的下一任国子监祭酒,只等现在的国子监祭酒致仕。 教书育人的先生,难免会比旁人严肃规矩些,却没有什么坏心思。 就在沈羲和提步与向前之际,碧玉眼疾手快将沈羲和一拉,红玉拦住了一个撞过来之人。 “郡主恕罪,是我脚下不稳,险些撞上郡主。”被红玉扶稳的人连忙行礼致歉。 沈羲和看清来人精致的脸,比之上次在荐福寺匆匆一瞥,她越发娟丽了。 不是旁人,正是平遥侯府从外面带回来的庶女——余桑宁。 沈羲和顺着低眉顺眼的她看向旁边紧张捏着手帕的女郎,应该是平遥侯府的嫡女余桑梓,再看一看停在另一旁的马车,以及从平遥侯府嫡女后面越过来的余桑宁的婢女。 这个站位很是有意思。 若是沈羲和没有猜错,余桑宁是故意从另一边下马车走向余桑梓,余桑梓没有看到这边站着沈羲和,故意推了她一把,所以余桑宁才撞向了自己。 换作其他人,定会觉着推人的余桑梓面目可憎,碰上爱恨分明的女郎,指不定还要为余桑宁出头。 的确余桑梓也不是个大度的,才会这么轻易被余桑宁利用,给了余桑宁一个不着痕迹和自己搭上关系的机会。 她意味不明一笑,看都不曾看这二人一样,就提步上前。 哪知道已经走到门口的秦孜颉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待到沈羲和走过来,冷冷瞥着随后而来的平遥侯府姐妹冷嗤一声:“丑人多作怪。” 言罢,上前拽住沈羲和的手。 第63章:一丝多伽罗若隐若现 “你随我走。”秦孜颉很是强势地牵着沈羲和的手入了定王府大门。 她的手有大半都在宽大的袖口里,沈羲和只能看到半截指尖,细长教女子更粗更又力一些。 沈羲和不喜与人触碰,她正要挣扎,迈入大门秦孜颉先一步松开了她:“你身份尊贵,难免有人想攀附你,可要擦亮眼睛看清些。” 都说御史眼里揉不得沙子,其实这帝都最言辞犀利的是秦家人。 定是余桑宁的做派,让秦孜颉看了个正着,心中不满,不知她为人,恐她被人利用,才会好心提醒。 “秦女郎多虑。”沈羲和语气疏离。 她不会与余桑宁相交,亦不会与秦孜颉亲近。 似乎察觉到沈羲和的冷淡,秦孜颉看了她一眼,便几不可见一点头,当先走在前。 这个时候叶家的女眷代替叶晚棠在影壁后迎客,一一将客人们领到设宴的荷花水榭。 这是定王府风景最美的地方,两座水榭顺着曲折的水上长廊建在碧波之上,遥相呼应,中间一架拱桥,可互相往来。 水榭极大,分别摆置了十几个案几,水榭中间从另外一边延伸过来一个石台,石台上有琴师抚琴,舞姬翩翩。 “羲和姐姐!” 沈羲和才刚到出现,早就等在女眷这边水榭里的薛瑾乔,一直搜索的眼珠子就捕捉到沈羲和,立刻奔向沈羲和。 长廊其实很宽,完全够三人并排,秦孜颉走在沈羲和的前面,在薛瑾乔扑向沈羲和的时候,秦孜颉却避让了一下。 也不知怎地薛瑾乔就脚下一绊,一头栽过来,被秦孜颉身后的婢女手臂一捞,稳稳扶住,才免于脸磕在石板上。 “多谢秦姐姐。”薛瑾乔被扶住后,对秦孜颉行礼致谢。 “我与你不熟,勿唤姐姐。”秦孜颉很是高冷地睨了薛瑾乔一眼,“世家女郎,行当有仪,立当有态,坐当有姿。” “知道了,秦姐……秦女郎。”薛瑾乔被训的乖乖垂下小脑袋。 沈羲和可没有心思看戏,直接越过她们,莲步往前。 薛瑾乔见此调皮地吐了吐舌,就提着裙摆大步追上沈羲和,将“我听,但不改”的我行我素贯彻到底。 “定王妃。”沈羲和到了水榭内,给定王妃见了礼。 她今年不过刚好二十年华,着了一袭茄花色系胸长裙,海棠红广袖外袍,头上金簪步摇搭配一朵艳丽的海棠绢花,十分明艳。 “郡主快快请起,莫要多礼。”叶晚棠亲自扶起她,“我前几日才归家,一直没有来得及见郡主一面,郡主可真美……” 叶晚棠赞叹间,目光还有些恍然,方才她一错不错看着沈羲和走来,她的仪态万千和清冷高贵,让她有种故人归来的错觉。 到了近前,她才回神,她们像又不像。 那人高冷偏于寒冷,沈羲和的高冷偏于高贵。 “王妃谬赞。”沈羲和淡声道。 “郡主请上座。”叶晚棠给沈羲和安排了最靠近她的位置。 沈羲和对面是一位身着华丽,姿态慵懒,美艳逼人的年轻贵妇人,三皇子代王萧长瑱的王妃,她穿了一身艳红色胡服,正漫不经心看着她染了丹蔻的指甲,仿佛这里就她一人。 这位代王妃是命妇一景,她是西凉的公主。 是西凉被灭之后,为了安抚西凉百姓,更快的主宰西凉,祐宁帝让代王所娶的王妃。 祐宁帝后宫相较历朝历代的帝王并不算多,也不算少,但他的皇子们后宅一个比一个干净。 皇子幼年夭折,二皇子昭王萧长旻发妻去世后,只有一个侧妃,再未续弦。 三皇子代王萧长瑱和四皇子定王萧长泰只有一个正妃,莫说侧妃,侍妾也无。 五皇子信王萧长卿嫡妻前不久刚刚去世,府中只有两个侍妾。 其余皇子包括太子在内,都还未娶妻,王府和东宫也都没有赋予正式身份的女眷。 “这是三嫂,代王妃。”叶晚棠介绍。 “不用与我见礼,我可不是你们天朝贵女。”李燕燕先一步开口,由始至终她只看着自己的指甲。 代王妃姓李,名燕燕,她是个随时都可能失控的女人,但无论何时代王都会护着她,无论她做了什么,代王都会为她收拾残局。 沈羲和便把她的话当真,也不去理会她。 这倒是让李燕燕挑眉,投来一眼,不过视线也只是一掠而过。 “郡主,我亦去过西北……”叶晚棠担忧沈羲和尴尬,便主动与她说话。 定王夫妇常年四处游玩,自然是去过西北,对西北的治安,民风大加赞赏。 两人说着,就有一位娇美女郎娉婷而来,她先对叶晚棠行了礼,转过身面对着李燕燕刚刚施礼,就见李燕燕抓起面前的茶碗就朝着她身上砸过来。 哪知这位女郎闪躲开去,茶碗磕在地板上,碰的一声砸碎,飞溅的一片瓷片朝着沈羲和这个方向飞刺而来。 变故发生得突然,碧玉都来不及推开沈羲和,就在瓷片差一点扎在沈羲和脸上之际,一个东西侧面飞过来,就在距离沈羲和面门不过半寸的距离,将之打落。 叶晚棠和李燕燕同时松了一口气,这才看到飞来的是一根箸,众人看过去,发现秦孜颉面前的案几上少了一根箸,纷纷瞪大眼睛。 没听过秦家女郎会武啊。 秦孜颉对这些投来的目光视若无睹,依然姿态端正坐着,目不斜视。 这边的动静引来了另一边的关注,代王和定王相携而来,定王扫了一眼道:“秦女郎的侍婢身手敏捷,小王在此谢过。” 原来是秦孜颉的婢女啊。众人恍然。 沈羲和却不由看向秦孜颉,她身边的碧玉和红玉时刻关注着她,都因为那被砸的女郎突然避让没有想到破碎的瓷片会朝着她这个方向飞溅过来。 这个是谁都无法预算到的意外,可秦孜颉的婢女要不是时刻关注她,便是身手再好,也不至于能够及时让她幸免于难。 她不由看向不远处的秦孜颉,湖面的风吹来,各种香料之中,一丝多伽罗气息若隐若现。 第64章:真正的欺辱 沈羲和对多伽罗的气息极是敏感,只不过水榭之中全是有身份之人,身上各有熏香,一下子随风涌来,沈羲和很难辨别方向。 她不由淡淡扫了一眼和代王一起前来的定王。 恰好这个时候定王萧长泰也朝着她看来,他走上前从叶晚棠的案桌上端了一杯酒,走向沈羲和:“令郡主受惊,小王自罚一杯,望郡主海涵。” 沈羲和起身,与定王一案之隔,沈羲和能够清晰闻到来自于他身上的极品沉香气息,温和醇厚,极具穿透力,却不是多伽罗。 看来这人不是假扮华陶猗和崔晋百等人之人。 “无碍。”沈羲和并没有被惊到,她端起酒杯与定王遥遥一敬,浅抿一口。 她态度很是冷淡,定王也只是表达了歉意后便回到了叶晚棠身边,沈羲和又看了代王一眼,距离有些远,她不确定多伽罗的气息是否自代王身上散出。 虽然这里只有两个男子,可沈羲和也不确定这一点多伽罗的气息是否有贵女用之混合了其他香料使用,只不过恰好定王二人一来,就闻到多伽罗,不免多想了一些。 “我赏你,你也敢躲?”李燕燕懒洋洋地开口,她站起身,拖着曳地的火红长裙绕过案几走出来,蹲下身拾起一片茶碗碎片,缓缓走向被她砸的女郎。 这个女郎似乎畏她如虎,不断往后退,躲到了代王的身后。 “燕燕。”代王萧长瑱高大的身躯挡在李燕燕的面前,他锋锐浓密的眉微微一皱。 “哟,人还没过门呢,就护上了?”李燕燕细长深邃的眼眸透着一点凉薄的讽刺,“怎么,就这么怕我伤了她?” “燕燕,别闹。”代王伸手去握李燕燕举着碎片的手。 却被李燕燕先一步躲开,她退后了一步,和代王拉开了距离,瞥了一眼代王身后的女郎,定定看着代王:“你当真要护着她?” “燕燕,我们回府。”代王隐忍着上前要去抓李燕燕。 李燕燕却灵巧一个旋身,明艳的裙摆如火花一般撒开,轻而易举躲过了代王。 她短促一笑:“既然你要护着她……” 说着,她眼中厉光一闪,抬手一划。 整个水榭的女郎都惊得屏住了呼吸,直到鲜血从李燕燕的脸上蜿蜒而下,才有贵女惊叫起来。 “燕燕!”代王朝着李燕燕大步奔过去。 这一次李燕燕没有躲,而是一把将他推来。 她瓷白的脸侧划开了一道口子,触目惊心的红令人害怕,她自己却云淡风轻,丢了手中的瓷片,似没事人一般:“你既舍不得新欢,我便自己向郡主赔罪。” 李燕燕的狠和疯,沈羲和早有耳闻,却依然还是被惊到。 世间女子对自己的容貌多么在乎?有些女郎爱容颜更甚性命,她却眼睛都不眨。 “医工,快叫医工!”还是叶晚棠最先回过神,连忙吩咐。 李燕燕淡淡一笑:“用不着,一条口子罢了,死不了。” 言罢,她转身离去,步子不疾不徐,宛如闲庭散步,只有一点点的鲜血从她的侧脸低落,在她行走间,于整洁的地板上留下一串红梅般的血痕。 代王一个箭步追上去,从后面直接抗起李燕燕,不顾奋力反抗的李燕燕,一手夺过她的手帕捂紧了她脸上的伤。 一边奔出定王府,一边嘶吼着自己的护卫去请医工。 不爱看戏的沈羲和目光最先收回来,便看到被遗落在殿内的女郎望着离去的代王夫妇,咬紧了唇瓣,眼里有恨也有不甘。 沈羲和黛眉一抬,轻声一唤:“梁女郎。” 梁丹璞回神,转过头,就看到沈羲和也抓起面前的茶碗砸向她。 梁丹璞这一次却没有躲开,茶碗精准砸在了她的脚边碎裂开。 似乎被吓坏的梁丹璞顿时眼眶一红。 所有人都不解有些不虞地看向沈羲和,甚至有些人觉得沈羲和过分,只不过当日沈羲和整治王羽徽等人的威风历历在目,她们只得敢怒不敢言。 要知道陈佳絮现在都进了掖庭宫,宣平侯府一夕之间倾塌,胡潆绕被罚跪宗祠三日,王羽徽都被打了五十戒尺。 现在女郎们不需要家里叮嘱,都不敢招惹沈羲和。 就在这时,沈羲和又抓起一个茶碗朝着梁丹璞身上砸过去,这一次梁丹璞迅速闪躲。 “郡主,你莫要欺人太甚!”还是有看不过眼的女郎豁然站起身指责。 沈羲和只是淡淡扫了一眼。 “蠢货。”秦孜颉冷冷地看着站起身要出头的女郎,甩出两个字。 “你,你们……”那女郎被气得胸膛起伏。 “郡主……”定王也有些为难要开口。 若有所思的叶晚棠扯了扯他的袖袍,轻轻对他摇头。 “梁女郎第一次不躲,是因为知晓茶碗会砸在你脚边,第二次躲是因为知晓茶碗会砸在你身上。”沈羲和似笑非笑地开口,“你也应当知晓方才代王妃的茶碗只会砸在你的脚边,你躲什么?” 梁丹璞眼底迅速蓄起一层水雾:“丹璞不知郡主何出此言?” 沈羲和低低呵了一声,她起身挽着丁香色蕊蝶纹披帛,步态优雅走到梁丹璞面前:“你躲是因我在你身后,代王妃伤了我,你正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 “郡主!”梁丹璞脸上浮起薄怒,“丹璞人微位卑,也不能容郡主这般欺辱!” “欺辱?”沈羲和笑了,“我不过说了句实话,便是欺辱你?你可想知晓真正的欺辱是何种滋味?” 沈羲和一边说着,一边出脚露出了缀珠云锦翘头鞋,将三个破碎的茶碗碎片扫到了一处。 “碧玉!” 沈羲和话音一落,碧玉一个闪身到了梁丹璞身后,双手按住了梁丹璞的肩膀,强制她转了个身,面对那一堆碎瓷片,旋即抬腿在梁丹璞腿弯一踢。 扑通一声,梁丹璞双膝跪在了碎瓷上,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叫声,一直萦绕在眼眶的泪水一下子流淌下来。 在座的所有贵女,包括叶晚棠在内都莫名觉得膝盖一疼。 第65章:他可是做足了功课 芙蓉园见识过沈羲和用竹竿将胡潆绕往池塘里戳的贵女,早就知道沈羲和狠。 但却没有想到沈羲和还能刷新她们的认知,这样的手段,她们看得头皮发麻。 尤其是方才忍无可忍站起身指责沈羲和过分的女郎,吓得脸色惨白跌坐回去。 就连一个水榭之隔的郎君宴席上,诸位皇子权贵公子都是惊得回不过神。 萧长赢直接趴到水榭美人靠边,噙着一抹笑直勾勾看着这边,满目赞叹,就差鼓掌。 其他人若有所思看向萧长赢,秦孜颉也冷冷扫了一眼。 “郡主……你……滥用私刑……”梁丹璞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汗渍,咬着牙愤恨道。 梁丹璞嘴上硬着,心里却惊惶不已,她自问算计精妙。 她的确是故意来刺激李燕燕,就是为了挑拨他们夫妻,一进来就看到沈羲和。 沈羲和入京都的桩桩件件都骇人听闻,是个人人避之不及的煞神。 茶碗扔过来之时,茶碗是往她脚边砸,若她身后不是沈羲和,她自然不会闪躲,说不定还不着痕迹迎上去,让人看一看李燕燕的跋扈和不容人,日后她才能一步步扳倒李燕燕。 可沈羲和偏在她身后,她不确定碎片能不能伤到沈羲和,但有这种可能她都要试一试! 一旦伤到了沈羲和,就能成功给李燕燕竖个强敌。 没有想到沈羲和竟然看穿她是蓄意而为!更没有想到沈羲和不按常理直截了当整治她。 “代王妃是亲王正妃,都得为了惊扰我而划破了脸。”沈羲和转过身,面向余桑宁,眸光却瞟向身后的梁丹璞,“你难道不应该为此而请罪?既然你不懂礼,我便教教你,你若心有不服,大可去状告我,我在郡主府恭候。” 说完,她抬手指尖微动,按着梁丹璞的碧玉松了手。 “碧玉,你亲自将梁女郎送回府,将此间发生之事,一字不落告知梁府。”沈羲和淡声吩咐。 “诺。”碧玉架起梁丹璞就往外走。 沈羲和抬脚款步回自己的位置,站在案几之后:“我在西北长大,西北男女皆爽直,我不喜拐弯抹角,更不喜自以为是之人将我当做傻子。” 在场之人都心有余悸,暗自庆幸自己没有得罪这个煞星。 到了这会儿,只要不是傻子都看得出梁丹璞的心思,近来都在盛传昭容娘娘有意将梁丹璞指给代王做侧妃,代王已经二十有四,成婚六年,膝下至今空虚,其母梁昭容心急如焚。 梁丹璞倾慕代王也不是秘密,今日这等场合,叶晚棠既然请了代王妃前来,断不可能再请梁丹璞。 梁丹璞是不请自来,但以她的身份能被放进来,必然是走了昭容娘娘的路子,来了给叶晚棠祝贺一声便罢,还非要往代王妃面前凑。 明晃晃挑衅代王妃,李燕燕那脾气谁人不知?代王妃会发怒是预料之中,她借机装可怜,挑拨代王夫妇便罢,竟然还想利用沈羲和对付李燕燕。 这是吃了熊心豹子胆吧,便是身为定王妃的叶晚棠都不敢,她竟然敢! 如此有恃无恐,是仗着自己有几分聪明,无人能把她如何? 真以为全天下就她一个聪明人? 仍旧有人觉得沈羲和狠辣,却不妨碍她们同样觉着梁丹璞该! 余桑宁听得手脚冰凉,尤其是方才沈羲和那淡淡甚至透着点笑意的一眼。 她直觉告诉她,今日梁丹璞会被沈羲和当众责罚,还有她的原因在前。 沈羲和必然是看明白在王府门前她是故意利用余桑梓想要攀附她,又有梁丹璞如法炮制,才会激怒她。 这位郡主…… 余桑宁想到沈羲和,心中不由艳羡。 羲和是日神,而她活得像她的名字一样,万丈光芒,至高无上。 她无比庆幸,今日她对沈羲和只是存了攀附之心,没有丝毫害她之心,否则…… 沈羲和不但聪颖绝顶,且她行事狂傲无忌,压根不需要讲究证据。 就好比梁丹璞之事,她没有任何证据,梁丹璞也死要不认,可她没有要梁丹璞的命,不过是让梁丹璞受了些皮外伤。 梁家人知不知自己理亏不打紧,都不会为了这点伤,去得罪沈羲和与她背后的西北王府。 成功杀鸡儆猴,震慑了所有人,沈羲和面色平和,说了几句话她有些累,自顾自倒了一杯桂花饮子喝下,仿佛适才什么都不曾发生。 叶晚棠作为主人家,在下人清理好之后连忙活跃气氛:“今儿大伙儿有眼福,我请了卞大家为大家一舞助兴。” 恰好这个时候石台上有鼓声响起,众人闻声望去,就看到卞先怡一袭飘逸的红裙,舞姿翩然。 她时而腾空跃起,时而折腰翻身,时而跪倒在地,足趾巧妙踏点鼓盘,身体摩击鼓面,舞步轻盈如飞,旋身之际如雪花飘摇,舒展间如骨朵绽放。 卞先怡的舞姿,永远是那样绝美引人沉沦。 “不过尔尔。”沈羲和随着众人走到栏杆前一起欣赏,不知何时秦孜颉站到她的身旁。 沈羲和最初没有理会秦孜颉,随着人的拥挤,杂乱的各种香冲击她的大脑,沈羲和不自觉后退,尤其是清风拂来,更是让嗅觉敏锐的沈羲和难以忍受。 恰好这个时候浅淡的多伽罗又缭绕过鼻息,这次她精准判断到是从身旁秦孜颉身上散开,若是只有多伽罗,沈羲和也不会多想。 偏生秦孜颉身上主要的香是荷花调出的香料,荷香幽幽,似断还连,不绝如缕。 这等清雅怡人之香的确符合秦孜颉所爱,这种香是不可能用多伽罗做调和。 就在沈羲和这一顿之际,有人为了看卞先怡舞姿挤了过来,沈羲和眸光一闪,顺势往秦孜颉身上一倒,手看似不经意搭在了秦孜颉胸前。 柔软的触感让沈羲和迅速脱离了秦孜颉的怀抱。 是女郎! 沈羲和试探的小动作,自以为隐瞒得很好,却被秦孜颉全然看在眼里,在人看不到的地方,她的唇角几不可见微微上扬一瞬。 傻丫头,他可是做足了功课。 第66章:她竟然拒绝了我 “好!” 正逢此时,卞先怡一舞跳罢,四周都是鼓掌叫好声。 沈羲和总觉得这位秦孜颉有些可疑,哪怕亲自验证了她的女儿身,生性多疑的她却没有这般容易作罢。 任何人没有引起她的猜疑便罢,一旦引起她的猜疑,那必要一探到底,将身上所有疑点有了合理的解释才能作罢。 “卞大家舞艺出众,确然让我饱了眼福。”沈羲和在叫好声渐低的时候突然开口,“不过适才秦女郎却言卞大家如此绝妙的舞姿不过尔尔,不知秦女郎可否让我见一见更精湛的舞技?” 此言一出,众人错愕,齐刷刷看向秦孜颉。 就连一向在舞艺极其自傲的卞先怡也走过来,先给叶晚棠与沈羲和等人行了礼,才道:“先怡悦舞成痴,恳请秦女郎赐教。” 小狐狸。萧华雍在心里笑骂一声。 面上依然是个刻板守规矩的清贵女郎:“三年前,我有幸与祖父一道路过洛阳,恰逢花魁斗舞,见过白大家与戚大家的舞姿,至此之后,见谁的舞姿都不过如此。” 白芙弓与戚筱人是洛阳闻名的花魁,万人追捧,多少权贵为其一掷千金。 卞先怡听了也服气:“早闻白大家与戚大家舞艺登峰造极,若是有幸能一睹为快,定要好生向两位大家讨教。” 沈羲和挖的坑,萧华雍轻易便化解,不过她又提到了洛阳,沈羲和便是在洛阳第一次见到华富海。 “秦女郎与洛阳很有渊源么?”沈羲和直接开口询问。 众人诡异地发现秦孜颉对旁人高冷得不行,对沈羲和却极有耐心:“祖父每年都会往来洛阳与京东,为太子殿下授课,我跟着祖父去过几回。” 太子…… 沈羲和眸光一闪,淡淡颔首,不再追问下去。 卞先怡却突然开口:“秦女郎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不知可否与我们说说太子殿下的喜好,太子殿下即将加冠,我们也好准备生辰礼。” 沈羲和转眸扫了卞先怡一眼,面无表情。 现在谁不知沈羲和与太子来往过密?卞先怡这是挑拨沈羲和与秦孜颉。 不过众人还真对这个问题极感兴趣,太子殿下八岁离宫,偶尔逢年过节会回来一趟,文武百官基本都没有见过也不曾了解过,太子冠礼,他们还是要表足心意。 不为讨好太子,也不想两眼一抹黑,触了太子的眉头。 “卞大家从何处得知我与太子殿下青梅竹马?”萧华雍冷着眉眼,“我与殿下至今未曾一见。卞大家得了六殿下的青睐还不够,还想讨好太子殿下么?” 这就只差把朝秦暮楚四个字说出口。 不过卞先怡与六殿下萧长瑜的私情知道的人并不多,这样当众被掀开,令不少贵女看向卞先怡的目光略有些不善。 萧长瑜再不得帝宠,也是伟岸俊朗的天家儿郎,自然也有倾慕者,也还有奔着他皇子妃位置去的贵女,这些人看卞先怡就和看敌人没差。 “是我失言,不该胡乱猜疑秦女郎与太子殿下。”卞先怡忙露出求饶笑容致歉,“秦女郎莫要介怀,我与六殿下清清白白,先怡身份卑贱,岂敢生出攀附之心。” 她这样一说,就好似秦孜颉所言只不过是为了报复她攀扯秦孜颉与萧华雍,才故意扯出了萧长瑜与她,化解了不少敌意。 “此处风大,我们回水榭内说话。”叶晚棠不想好好的生辰宴一再生出波折,便开口圆场。 众人也给叶晚棠这个寿星颜面,纷纷回了水榭,之后大家和和乐乐让生辰宴完美落下帷幕。 离开时出了王宅大门走上街道,沈羲和又碰上了秦孜颉,她坐在马车上对沈羲和道:“我与郡主投缘,不知可否邀郡主做客?” 沈羲和眼皮都没有抬:“我不喜与人往来。” 跟着出了王宅的薛瑾乔才满意地点了点头。 “郡主,既对她有所猜疑,为何不顺势应下?”回了郡主府,碧玉才出声问。 碧玉并不知道沈羲和是对多伽罗的气息起了猜疑,只当是秦孜颉的婢女出手相救,让她起了疑心,碧玉自己习武,自然知晓,若非时刻盯着沈羲和,不可能出手如此及时。 秦孜颉主仆二人为何要关注着沈羲和一举一动? “这次不行,下一次……”沈羲和眸光微深。 多伽罗是中空蜜香树经过极其苛刻的条件,历久醇化而来,稀有之际。 但并非一人能用,就比如帝王的寝榻便有多伽罗和龙涎香等香料,沈羲和在祐宁帝身上也闻到过多伽罗的气息,只不过还有龙涎香等其他香料。 多伽罗有五种,沈羲和都有幸闻到过,假扮华富海和崔晋百之人用的是最上等多伽罗,香气富丽多变,尊贵至极。 祐宁帝也是这种,只不过没有他的纯粹,今日在秦孜颉身上闻到的很像,却较之前几位要浅淡,她故意触碰秦孜颉试探,秦孜颉定然有所察觉。 她不确定这个人和秦孜颉的关系,或者是否有关系,无论如何她都不会顺势去打探,反而容易成为鱼,咬住对方的鱼饵。 下一次,下一次他若是再出现,再换个身份,她笃定之后,她定然会不动神色,好生与他玩一玩。 碧玉不知沈羲和心思,亦不在多言。 回到东宫的萧华雍摩挲着黑玉的棋子若有所思:“她竟然拒绝了我。” 萧华雍是看出了她的试探,明明她还有所怀疑,按理她应该顺势应下,探究他一番才是。 “难道是嫌秦孜颉太无趣?”萧华雍琢磨着。 天圆心中警钟大响,连忙道:“殿下,惊中再无女郎与您身量一样高!” 其实就连秦孜颉也比萧华雍矮一点,只不过矮得不多,在着装上非点心思也就不容易被察觉,谁也不可能真的去打听一个女郎实际的身高。 他真的害怕他家殿下再寻一个女郎假扮,他觉得他会疯掉,要是让追随殿下之人知晓,也会齐齐疯掉! “殿下,郡主送了礼。” 第67章:她定是关心我 为了转移萧华雍的注意力,天圆连忙跑到正殿内将沈羲和送来的辟寒香恭恭敬敬递给萧华雍。 “何时送来?你为何不早说?”萧华雍小心接过打开,一股酷烈的香气袭来。 “今早送来,您不在……”天圆冤枉。 主子自己昨晚都没有回东宫,以往萧华雍出宫还要小心翼翼躲着巡卫,自从在韦驸马那里得了宫内的密道图,他都是大摇大摆出宫,畅通无阻。 “去寻个香炉。”萧华雍看到上面有一张纸条,写着辟寒香的介绍。 天圆立刻捧了一个精致香炉过来,萧华雍净手换了身衣裳,才点燃了辟寒香,融融暖意随着香气散开,而将他包裹。 天圆看到自家殿下闭上眼睛,唇角微扬,极其享受与满足。 不知是否他眼花,他竟然在那一抹浅笑中品出了一点点甜丝丝的感觉。 他实在不忍心现在就告诉太子殿下一个残忍的事实,只能等香点完,让殿下再开心一会儿。 哪知殿下竟然在暖阳中睡着,天圆只能又等到萧华雍醒来。 “许久未曾如此好眠。”萧华雍一觉醒来顿觉神清气爽。 这辟寒香是经过沈羲和改良,保留了暖香之能的同时又增添了一点凝神功效。 “天圆,把这个香炉放好,日后只用它点此香。”萧华雍吩咐。 天圆默默地收拾好这些东西之后,低着头回到萧华雍身后,深吸一口气道:“殿下,太医署传来消息,郡主在打听您的脉案。” “她打听我的脉案?”萧华雍眼底柔光点点,“她定是关心我。” 天圆:…… 往年诸位皇子和几位大臣包括打听您的脉案就是居心叵测,怎么轮到郡主就是关心您呢? 恕他直言,他真没有觉得郡主是关心殿下。 “若非是关心我,她应当上京前或是一上京便打听。”萧华雍自有一番解读,“怎会到此刻才来打听,她定是一再听闻我晕倒,心中担忧我的身子。” 无视天圆的满心复杂和一言难尽,萧华雍煞有介事道:“我日后得少晕一晕,以免吓着她。” 天圆:…… 天圆此刻内心是麻木的,他已经心如死灰,对摇醒他智慧绝伦的殿下不再抱有一丝期望。 所以他心中怀疑沈羲和要脉案,是想知道萧华雍还能不能托付终身这个想法吞了回去。 郡主又能够有什么坏心思呢? 郡主怎么可能不善良动人呢? 郡主哪里是唯利是图之人呢? 他不停地催眠自己,不这般催眠自己,他想他很快就要被殿下远放边陲吃苦。 深深自我说服之后,天圆问:“您的脉案是否要给郡主?” “给。”萧华雍银辉凝聚的眼瞳揉散了温柔的碎光,“她是个固执的丫头,若是不给,定不会轻易放弃,早些给她,也免得她的人暴露。” 天圆:…… 又默念了一遍催眠三问之后,天圆才能做到面不改色问:“如何给?” 要知道太医署备案的那一份,可是给陛下和想看之人看的。 依照那份脉案……只怕要吓到您的心肝宝贝。 任何一个女子看到那样的脉案,只怕都会绝了嫁这个人之心。 他还是请示一下为好,他承担不起害殿下丢了宝贝的罪过。 萧华雍收敛了神色,沉默了许久才无奈地开口:“就按照太医署那份给她。” 天圆眼皮子一跳,心又活络了,难道他的主子还能抢救一下? 不过他那点期望瞬间就灰飞烟灭:“她不懂医理,身边懂医的婢女还在洛阳,拿到我的脉案定不会寻不信任之人询问,明日恰好谢韫怀要去给她复诊,你去给谢韫怀打声招呼,他知晓该如何说。” 天圆:…… 是他太天真了,真的! “诺。”天圆垂头丧气退下。 当天夜里,沈羲和就拿到了萧华雍的脉案。 她因为精于调香之故,识得一些药材和药性,但是脉案却一窍不通,随意翻了两眼,就放在一旁,如萧华雍所料,次日她再一次熬过脱骨丹的药性之后,便将脉案拿给了谢韫怀。 “齐大夫,你帮我看看,这份脉案,患者如何?” 谢韫怀看了之后,目光复杂,他垂着眼帘,沈羲和看不到他眼中的情绪。 “寻常体弱罢了。” “只是体弱?”沈羲和觉得不像啊,她也是体弱,疾行会喘不上气儿,但也没有到萧华雍那地步。 “此人与郡主不一样,郡主是先天体弱,他是后天形成。”谢韫怀道。 “他寿数如何?”沈羲和问。 “不知这是郡主何人?”谢韫怀不答反问。 “一个……我斟酌是否托付终身之人。”沈羲和很坦诚。 谢韫怀曾是国公府世子,对萧华雍的了解肯定比她多,她索性婉转点名这是谁的脉案。 谢韫怀抬首,深深凝视着沈羲和:“单从这份脉象来看,体弱无疑,至于是否有碍寿数,无法确定。” 沈羲和点了点头。 看着她因为熬脱骨丹的痛苦而苍白的小脸,谢韫怀多说了一句:“郡主,日后莫要这般坦诚,在京都长大之人,都有无数张面孔,他们见人说人话,见鬼言鬼语。区别只在于,有些人浅显易懂,有些人深不可测。” 听完谢韫怀的意有所指,沈羲和微微一笑:“包括你么?” “是,包括我。” 沈羲和静静地看着他,谢韫怀眸光沉敛回视。 她的眼睛似有一层寒雾覆盖看不真切,他的双瞳过于深邃望不到尽头。 “齐大夫。”好一会儿沈羲和才忽而一笑,“我与顾阿姊颇有交情,她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你当年为何要退亲,若是你不退亲,她便不用嫁入皇家。” 谢韫怀细密的长睫微微一颤,他又垂下眼帘,久久不语。 就在沈羲和以为他不会作答之时,他道:“郡主,我之所以学医,是因我母亲死于郎中误开的药方,这药无毒,只是不对症,她就这般喝了三年不对症的药才不治身亡,而这一切是谢国公授意。” 沈羲和眼底掠过一丝惊愕。 谢韫怀自嘲一笑:“我身负仇恨,如何能担得起为人夫之责?” 第68章:最知她者 沈羲和听得怔住。 谢国公府之事闹得沸沸扬扬,谢韫怀断发义绝也轰动京都,她知晓谢韫怀在谢国公续弦之宴上直指谢国公谋害发妻,却不知竟然是这样谋害。 谢国公啊,一个京都人人称道的大善之人,一个将忠孝仁义刻入了京都所有人印象中的人。 当年谢韫怀义绝指责他谋害发妻,每一个人信,人人都称是谢韫怀受不了丧母的打击,不懂体谅父亲中年丧妻,谢国公府人丁单薄的苦楚 兼之他断发义绝本就有违孝道,据闻喜宴之上谢国公悲痛欲绝,甚至自责自己没有尽到父亲的责任,没有顾虑到谢韫怀少年丧母的心情,更是当场要悔婚云云。 “何至于如此……”沈羲和有些心疼面前这个清风霁月的男子。 “他少时心有所属,女方却与人有婚约,他无奈之下才娶了我阿娘。”谢韫怀不知道为何,面对沈羲和竟然有一种愿意倾吐的冲动。 这些埋藏在他心口积压着沉甸甸的伤痛,在这一刻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一吐为快的缺口。 “人人都道他爱重发妻,莫说妾室便是连个通房也无,我阿娘想来曾经也是这般以为。” 谢韫怀轻嘲一笑:“他的继室,便是他少年之爱慕,我不知他是何时听闻她已守寡多年,更不知他们是何时有了首尾,他不舍她为妾,又想与她相守,便只能让我阿娘腾位置。” 即便如此,人人称道的谢国公,也不可能背上杀妻之名。所以他用了三年的时间来达到目的,自他阿娘发病,整整三年,他煞费苦心,让妻子每日喝着不对症的药,眼睁睁看着她一点点枯萎,每日还假作情深嘘寒问暖。 本朝有律:以妾及女客为妻,徒一年半。 妾不得扶正,一旦为妾,便是正妻死了,也只能续弦,不可将正妻扶正。 听了这话,沈羲和便想到了萧长瑜和卞先怡,萧长瑜也是舍不得卞先怡为妾吧,这才想娶了她,让她不知不觉病逝,然后续弦就能娶卞先怡。 “齐大夫……”沈羲和有些歉意,不知这内情,引了谢韫怀的伤心事。 谢韫怀却轻笑着摇头示意他无事:“他素来与人为善,且作局精妙,我便是扭送了那些郎中去衙门,郎中也不敢攀咬,只得承认自己医术不精,医术不精并不违法,没有招摇撞骗,以没有下毒害人,便是迫于国公府威势,也不过吃顿板子。” 正是因为如此,他在谢国公府一刻也待不下去,他怕自己那日红了眼,持刀弑父。 谢戟不配他以命抵命! “我一个与父亲断发义绝之人,人人口中不孝不义之徒,顾女郎若是嫁与我,便一生遭人非议。”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百善孝为先。 当年谢韫怀的举动,确实遭人病诟,且他有此举在先,便是绝了此生的仕途。 谢韫怀骨节分明却布满深浅不一伤痕的手慢慢整理他拿出来的药具;“且当时我离了国公府,转头迎娶顾女郎,顾相若是劝我回府便是伤我,顾相若是不劝,只怕我断发义绝会被传为是顾相唆使,须知顾家无嫡子。” 谢韫怀字字发自肺腑,他说的没有错。 他和顾青栀,没有谁辜负了谁,怪只能怪有缘无份。 “你为何不愿当面与她退亲?”便是不愿说明内情,亲自说个明白也好啊。 “郡主,我当年声名狼藉,我退婚旁人知会言我有自知之明或是不敢冒犯相府千金。于顾女郎而言,实则并无名声上的损害,我若亲自与她退婚,便不是这般了。” 沈羲和静静地看着谢韫怀,原来他是这样想。 没错,婚姻是父母之约,他寻顾相退婚是坦荡,若他还要见顾青栀一面,京中必有顾青栀与他早就两情相悦的传言,或者更不堪。 那时候顾家烈火烹油,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但凡逮着一点也会大做文章。 他只是不想污了她的名声。 “若是她愿与你归居田园……” “不会。”没等沈羲和说完,谢韫怀便斩钉截铁打断了她,“郡主,她是顾女郎,是京都闺阁典范,是世家女之首。” 一个将教养、责任、感恩刻入骨子里的女郎,是不会为了儿女私情抛下属于顾家嫡女应当肩负来的使命。 谢韫怀站起身,挎上药箱:“若她想,她有千百种法子不嫁入皇家,但她选择了义无反顾,因为她是顾女郎。” 话落,谢韫怀对沈羲和行礼告退。 他走到门口却顿了顿,身未动,缓缓转头,半边侧脸对上沈羲和:“郡主,亦然。” 沈羲和蓦然看着谢韫怀一步步走远,最后消失不见。 她失神地望着窗外,不知何时淅淅沥沥的小雨细密地斜飞下来,她情不自禁走到窗前,看着烟雨朦胧,不由低声一笑:“未曾想,最知我者,竟是你。” 顾青栀有千百种法子不嫁入皇家,沈羲和亦有。 然则,她们都选择了孤注一掷,是因为责任让她们义不容辞。 尽管顾家最后还是一败涂地,但顾青栀心中无悔也无愧,她尽力了。 谢韫怀与她说这么多,是想要告诉她,她还有选择的余地,谢韫怀不希望她陷入皇权的漩涡,只因一脚踏入,非生即死,便是成为最终的获胜者,也必然精疲力竭,满目疮痍。 那又如何呢? 她确然可以选择一辈子做阿爹和阿兄的娇娇女,装着天真无知,享受着他们拼尽全力圈出来的安宁与舒适,可一旦沈岳山他们也落败了,她能好到哪里去? 她只怕连死都羞于与他们葬在一起。 他们是一家人,相互扶持,共同出力,才是一家人。 权利是一只无形的手,操控着所有人心,将每一个人强势推动着不得不入局。 沈家无路可退,身为沈家的一员,她责无旁贷! “烟雨落,秋风起。有人赏雨景,有人盼雨疾,也有人……”沈羲和素白的手伸出窗户,感受秋雨的凉意,“等雨停。” 第69章:对太子没有一丝信任 一场疾风骤雨,坠了花,落了叶,给京都铺了一层潮湿,也卷来了凉意。 爱野的短命不知跑到了何处,湿漉漉地蹿回来,红玉怜它一身细绒的毛黏贴在身上还在滴水,拿了吸水的布上前,坏心眼的短命,等到红玉和紫玉刚靠近,就弹动身子,将一身的水全甩在二人身上。 看得碧玉忍俊不禁,沈羲和转眸也看到这一幕,忍不住莞尔。 “喵!”短命自以为已经甩干了身上的水,朝着沈羲和扑过来。 沈羲和笑容一敛,迅速后退,短命扑了个空,抬起头对上沈羲和不善的目光,立刻缩成一团,可怜兮兮地看着沈羲和,发出低低的类似于撒娇的声音。 “浑身脏成这样,也赶往主子身上扑?”紫玉趁机摁住它的脖颈,将它抓起来。 “喵喵喵!”短命挥动着四条短腿,还是被紫玉强势地带走洗澡。 “郡主,烈王殿下登门拜访。”外面有下人来报。 “不见。”沈羲和冷冷拒绝。 她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她,也不需要旁人来评价她的礼教修养,便是有人登门拜访,她不相见也一律拒绝。 “殿下说……您若是不见,他只能再闯香闺。”禀报的下人硬着头皮传话。 碧玉清楚地看到沈羲和微垂的眼帘一点点掀开,漆黑的双瞳齐齐转向右方,视线落在门外。 明明郡主面不改色,眼无波澜,她却能够感觉到一股寒凉的杀意。 “告诉他,他若敢,便不是扒衣裳,我能活活剥他一层皮。”沈羲和语气清淡,咬字略重,吓得禀报的下人都小腿一抖,忙不迭退下传话。 这下人是管家从沈府调来机灵忠心之人,他从未想过自家郡主如此……彪悍,原话有些他不敢传,但又畏惧沈羲和,只能磕磕绊绊眼睛一闭说给萧长赢。 哪知萧长赢听了也不气,而是将一份画轴递给他:“你将此物交给郡主,小王在此等候一刻钟,若郡主还是不愿赏脸一见,小王自行离去。” 沈羲和原以为萧长赢会知难而退,没有想到下人又兢兢战战地上画轴,碧玉接过展开在沈羲和的面前,沈羲和和碧玉同时脸色大变。 “把莫远叫来!”沈羲和沉声吩咐。 这是一份安西都护府的防御图,西北有三大都护府和三大都督府,前者是朝廷驻扎镇守的军队,只管安宁不涉政务,后者是直接管理当地事务。 先帝在位时,沈羲和的祖父便兼任安西都护与焉耆都督。祐宁帝继位,论功行赏,从龙之功第一人的沈岳山,便成为了西北王,整个西北,所有都护府归于他掌权,都督也成了西北王的下属。 如今安西都护府的防御图丢失,若是落入敌人手中,恐怕城池不保。 便没有落入敌人手中,让祐宁帝抓到了把柄,轻则罢权重则斩首! 莫远很快赶来,沈羲和将防御图给莫远看了看,莫远脸色一白:“这……” 他的反应让沈羲和心口一沉,她不涉政事,只是猜测这可能是真的,但莫远证实了她的猜测。 “郡主,要见烈王殿下么?”碧玉焦急提醒,烈王可是说了只等一刻钟。 沈羲和握着防御图,她极其冷静,迅速分析之后,眸光一定:“不见。” “郡主。”莫远惊愕。 “若他无所求,他得了此物,早就献给陛下,以弥补之前胭脂案证物丢失之过。”沈羲和缓缓卷起画轴,“他此刻带着它来寻我,要么是对我有所求,要么就是不确定这是否为真,我若是见了他,反而让他占了上风。” 卷好画轴,沈羲和递给碧玉:“你亲自去将这个还给他……” 顿了顿,沈羲和唇角一扬:“便说,念在先前之事上,我好心提醒他一句,莫要自作聪明。” “郡主,此法可行么?”莫远不是不信任沈羲和,而是牵扯实在是重大,若是烈王一个气愤交给了陛下,后果不堪设想! “只能赌一把。”沈羲和想了想,迅速去了书房,写了一封信,装好后交给莫远,“送到华富海之人手上,让他帮我以最快的速度送到阿爹手上。” 华富海有属于自己的传信方式,上次约见他的信,比八百里加急还快。 萧长赢听了她让碧玉带的话必然会心中起疑,只要在他疑虑没有打消之前,这封信让阿爹看到,他就能以最快的速度让真的防御图变成假的。 届时就可以说这份防御图是他察觉军中有细作,朝中与有人通敌卖国,故意散布出来诱敌,就是要看一看是谁这么吃里扒外。 “郡主,华富海这人……” “无妨,他便是看了我这封信,也看不懂。”沈羲和打断莫远,“这里面是我和阿爹与阿兄的暗语。” 其实是沈云安陪着沈羲和读书读出来的玩乐,没有想到关键之时竟然有这等用处。 萧长赢也没有想到沈羲和是这样的反应,让他怀疑被碧玉原封不动送回来的东西可能是假的,或者暗藏其他玄机。 “郡主,我们要不要请太子殿下相助?”打发了萧长赢,碧玉回来之后提议。 太子殿下既然能将胭脂案的证据捂住这么久,一定也能帮他们拖延时间。 “这是一个天大的把柄,我绝不会送到别人手中。”沈羲和断然否决。 这是这一刻,碧玉才知道沈羲和对太子没有一丝信任。 “无需担忧,萧长赢至少这两日不会轻举妄动,随时盯着他,若当真陛下比阿爹先知晓……”沈羲和眸光微凉,“我只能先下手,把康王府为陛下私下锻造的兵刃先暴露出来。” 届时混淆视听,将盗走防御图的罪名直接扣在康王府身上。 沈羲和不想寻萧华雍,但她的信还是让萧华雍知道她有急事。 “殿下,您是否要阅信?”天圆问。 “她能送到我手上,必然是笃定我看了,也看不懂。”萧华雍伏案认真雕刻着一张梧桐叶,“加急送至西北。” “一定发生了大事,否则她不会寻上我。”吩咐完之后,萧华雍眸光微深,“让西北的人查一查,尽快。” 到了晚间消息传来之时,萧华雍正好把梧桐叶雕完,叶子上是沈羲和的模样。 萧华雍听完轻呵一声:“老九长本事了,既然他这般能耐,就让他去西北立功。” 第70章:他超出了她的预估 “将烈王殿下送到西北?”天圆眼皮一跳,有些不确定地小声询问一遍。 “有何不妥?” 萧华雍轻轻将梧桐叶拿起来,顺着光落进来的方向,看着微光之中,惟妙惟肖的轮廓,眸光似揉入了霞光,暖波流转,唇角微微上翘。 “殿下,当日烈王殿下被追杀到郡主面前,西北王府也出了力……”天圆缩着脖子提醒。 萧长赢因为胭脂案被韦驸马等人下了死令击杀,各方势力大显神通,西北王也出了力,暗中保护萧长赢,却也没有救人,就是制造一个沈羲和救萧长赢的机会。 这说明,沈岳山有将沈羲和许配被萧长赢的心思。 现在将萧长赢送到西北,若是得了西北王的青睐,天圆怕主子追悔莫及。 萧华雍笑容微微一滞,旋即鼻子里发出一声短笑:“他没戏。” 沈岳山的打算,萧华雍知道,他想扶持老五,老五和小九是一母同胞,本就手足情深,老五上位,萧长赢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在这份兄弟情上,只要沈岳山不恋权,沈家便会有个善终,沈羲和也不用陷入帝王后宫尔虞我诈。 对于沈羲和这个掌上明珠,沈岳山是步步谋算,不撇下西北王的责任,不辜负西北一方安宁的前提下,为沈羲和选择了最好的一条路。 可惜,沈羲和没有看上萧长赢。 想到这里,萧华雍忍不住心情愉悦,唇角再次上扬,虽然不知沈羲和为何看不上萧长赢,但萧华雍却深信,沈羲和不愿,沈岳山绝不会勉强。 故而,萧长赢没戏。 等到萧长赢去了西北,他再让人将萧长赢拿着这防御图上门威胁沈羲和之事,不着痕迹传入沈岳山的耳里,他就看看萧长赢还如何讨沈岳山欢心。 天圆感受到了自家主子浓浓的不悦,他已经做到了下属的本分,该说的都说了,赶紧脚底抹油开溜。 沈羲和顶着萧长赢之际,安西都护府防御图丢失的消息第二天就小范围传开,传得有鼻子有眼,但却没有一份证据。 风声不知是何处传来,祐宁帝还为此召见了三省六部的要臣商议,有人认为无风不起浪,说不定真有其事,应该立刻传唤沈岳山上京给个交代。 有人则认为也许就是故布迷阵,为的就是离间君臣,等陛下传召沈岳山,调虎离山之后,大举进攻西北,皆是西北受袭,无人坐镇,这个罪名该由谁来担? 两方争执不下,祐宁帝还派人将几位成年的皇子都传来,问一问他们的意见。 此刻萧长赢心中烦乱,他手上有一份截获的防御图,却不敢确定其真假,若是假的,由他呈上,真应了有人故意调离沈岳山的算计,罪责必然是他承担。 风尖浪口,不宜出头。 他也知道,此刻不上呈,之后无论真假都不能再呈,否则就有欺君之嫌。 不,他还有个法子! 于是在双方争执不休之际,他上前一步:“陛下,儿有一策。” “说来听听。”祐宁帝被两边吵得头疼,这群老东西故意争执又不出主意,就是知晓兹事体大,怕所料不对,乱出主意后被问罪。 “诸公所言皆有理,不如由儿去一趟西北,暗查此事真与假?”萧长赢请命。 如此一来,这份防御图若是真,他也能够过一个明路;若是假,他也能够查清楚是谁故意将一份假的防御图煞费苦心送到他手上,目的又是为何? 最后的最后,自然是诸位大臣达成一致,赞同了萧长赢的请奏,只不过在派何人去上难免又争论了一番,祐宁帝看了他们各自盘算了半晌,还是怕了萧长赢去。 “郡主……” 自从宫里的消息传来,沈羲和抱着短命,站在小亭子里许久,一直沉默不语,碧玉等了又等,很是担心。 “有人在助我们。”沈羲和轻声道。 这人手段比她高,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将一个很可能为真之事弄得真假难辨,只怕偷盗防御图之人,这会儿都不确定自己是否偷了一份真图。 如此一来,让祐宁帝都得再三斟酌该如何应对,不仅是防御图的真假,还有为何要盗防御图或者散播这样一个谣言,想得多了,就会举棋不定。 西北那边,沈岳山一听到风声,自然有应对之法。 而这个偷盗防御图之人,只是为了对付沈岳山,而不是为了通敌卖国,不会引起外乱。 到了现在这个地步,除非他把真的防御图送出去,让外敌入侵,攻下安西,否则就再也没有证据,证明这份防御图为真,因为有足够的时间,让沈岳山应对了。 “会是何人?”碧玉心里松了口气,至少关于防御图的事情,他们算是度过了大半的难关。 “不知……”她在京都应该是孤立无援的,唯一可能帮助她的就是步疏林。 但步疏林,绝没有这份睿智…… “郡主,曹侍卫送食盒来了。”红玉从外面带着天圆行至垂花门前。 沈羲和转身就看到天圆拎着一个食盒走来,在亭外站定:“郡主,今儿东宫供了蟹与雉,蟹肥美,雉鲜嫩,殿下吩咐做了蟹酿橙与雉羹,殿下体弱不可多食,便让属下给郡主送上一些。” 说完,天圆就将食盒递上来,沈羲和示意碧玉接下。 天圆又道:“郡主,殿下有句话让属下转告郡主。” 沈羲和看了看天圆,会意提步下了亭子,走到天圆身旁,天圆略靠近沈羲和恭声道:“殿下说,安西之事,郡主可安。” 言罢,天圆立刻退后,恭敬行了礼退下。 沈羲和心里泛起波澜,这件事竟然是萧华雍所为! 她想了谁都没有想到是萧华雍。 如此看来,萧华雍的势力和聪睿都远超她之前的评估。 他如此帮自己,又坦诚相告,这是表明态度和拿出诚意,他是在告诉她,他愿意与她联手。 诚意她感受到了,可他的谋略和手腕超出了她的预期,她不得不重新斟酌一番。 第71章:孤要学做吃食 而此刻的萧华雍,正在内侍的搀扶下,惨白这一张脸,缓缓在明政殿坐下。 “七郎若有事,遣人来请阿爹便是,你身子骨弱,日后不可这般不爱惜。”祐宁帝责备的语气掩饰不了关切。 “阿爹喀喀喀……”萧华雍粗喘着气开口,“儿听了安西之事……想起先前见了昭宁郡主喀喀喀……言及端正月,一时感触,答应为她喀喀喀……求一道恩旨,特许他阿兄上京……伴她过节喀喀喀喀……” 剧烈一阵咳嗽,咳得脸都红了,萧华雍才勉强道:“请阿爹成全。” 祐宁帝颇为无奈地看着他病弱的模样:“不就是一道恩旨,你何须亲自来一趟,你看把你自己折腾成什么模样?” 萧华雍轻咳着用孺慕的目光看着祐宁帝。 “阿爹明日就下旨。”祐宁帝温和地说完,就打趣道,“七郎,阿爹把昭宁许配给你如何?” 萧华雍明显目光一亮,不过那一点光亮转瞬即逝:“喀喀喀喀……阿爹,儿没几年了……” “胡说,太医署不是说了,只要寻到绝品雪莲,你的身子一定能慢慢将养好。”祐宁帝温热的手掌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雍儿,你祖母和阿爹,都希望你好好的,盼着你娶妻生子。” “阿爹……儿会喀喀……好生将养……”萧华雍吐字越发吃力。 祐宁帝沉沉叹了口气:“在这儿歇会儿,陪阿爹用夕食。” “嗯。” 次日一早,沈羲和便接到了祐宁帝的恩旨,来传话的内侍还特意对沈羲和点明,这是昨日太子殿下亲自去陛下寝宫求得。 太子殿下为昭宁郡主求陛下恩旨,准许西北王世子沈云安入京来陪伴昭宁郡主过节,惹了不少人艳羡,京都不乏常年驻守边境的将领内眷。 有些自然是酸言酸语,有些纯粹是羡慕一番。 沈羲和不理会这些,拿到恩旨,她心里格外开心,终于可以见到阿兄了。 高兴之后,她便琢磨着要如何对萧华雍表达一番谢意,安西之事,阿兄能上京,都要感谢他。 “他……似乎很是喜欢琢磨吃食。”沈羲和想到每次到东宫,萧华雍都会做精美的吃食,时常也会派人给她送食盒,“我给他做一碗馄饨吧。” 他们到底是未婚男女,许多东西不便赠送,吃食好似最能尽到心意也最不引人非议。 沈羲和会做吃食,在西北之时都会琢磨些好吃的,给沈岳山和沈云安。 一碗馄饨并不难,不过在西北之时她最多就是调调馅儿,和面与包后煮都是下人的事情。 她的力气也不允许她和出好口感的面,不过后面的包馄饨和煮都是她亲自来。 她调了两种馅儿,一种是腥馅儿,猪肉搭配去骨的鱼肉和虾,佐以胡椒、花椒、葱和特制的酱调。 肉馅是用了去骨的雉肉、加入核桃仁与松子仁,佐以一样的调料。 亲自给萧华雍煮了一碗,同时让紫玉给天圆也煮了一碗,两碗同时送到东宫。 考虑到萧华雍体弱不能多食,沈羲和只是一样煮了三个,担忧萧华雍不好剩下,强撑会伤了脾胃。 所以看到精致一小碗,还不够塞牙缝的馄饨,萧华雍的表情多少有些哭笑不得。 “殿下,馄饨是郡主亲手所做,对殿下相助聊表谢意。”碧玉低头道。 “替我谢过喀喀喀……郡主。”萧华雍说着看到碧玉手中还有个食盒,“这是……” “郡主特意让紫玉给曹侍卫也煮了一碗。”碧玉连忙回答。 天圆顿时眼睛一亮,蓦地觉得不对劲,偷偷瞄向自家主子,对上那双凉凉的眼瞳,连忙缩了缩脖子。 “不知……都是些……什么馅儿?”萧华雍不动声色地问,“孤有些……忌口。” 碧玉:“都是郡主调的馅儿……” 老实人碧玉将馅儿都说出来,这也是沈羲和吩咐,说明白,要是萧华雍不能吃,就别吃。 萧华雍只听出虽然两碗馄饨不都是沈羲和煮的,馅儿却都是她调的! “都放在这里喀喀喀……天圆,你送碧玉出宫。”萧华雍温声叮嘱。 天圆只能垂头乖乖送碧玉离开,碧玉以为的出宫是出东宫,但天圆却将她送出了宫门。 等天圆折回去,不出意外,两碗馄饨连汤汁儿都没有给他留一滴。 偏生还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味儿在飘动,天圆舔了舔唇:“殿下,郡主送来的馄饨好吃么?” 给萧华雍的馄饨只有六个,但给天圆的足足有二十个,萧华雍吃得心满意足,微微有点撑,懒洋洋靠在贵妃榻上,双腿自然伸直,脚跟交叠,好不悠闲。 “鲜嫩爽滑,唇齿留香。”萧华雍心情极好。 天圆咽了咽口水:“殿下,夕食用馄饨吧。” 他想吃,特别想吃! 萧华雍睇了天圆一眼:“东宫日后不得再做馄饨。” 天圆:!!! “为何?” “孤再也食不下他人做的馄饨。”萧华雍轻声道。 天圆:…… 这要是日后郡主嫁入东宫,什么都给您做一遍,您岂不是只能吃得下郡主亲手所做的吃食?离了郡主就得饿死? 天圆还在腹诽,萧华雍突然放下书,将长腿挪下榻:“看来她果然爱吃食。” 说着萧华雍就起身往东宫的膳食间而去,天圆连忙追上去:“殿下,您去何处?” “膳食间。” “去膳食间作何?” “从今儿起,孤要学做吃食。” 天圆:!!! “殿下,您要什么让厨子来做便是,何苦要自己学这些?”看着萧华雍笨拙地拿着刀切菜,旁边掌管膳食间的宫人战战兢兢,吓得脸色都白了,就怕萧华雍一个不慎切到手指。 “若是我的厨子会的,得她所喜,她定会让婢女来学。”萧华雍动作不停,“可若只有我会,得她所喜,便只能是我亲手教她。” 自然不可能让婢女来同太子学厨。 天圆听着砰砰砰切菜,哦不,剁菜的声音。看着自家主子笑容温柔得能滴水的模样,内心的绝望更深。 他的殿下着魔了,彻底着魔了! 第72章:好巧,我亦然 送了一碗馄饨,沈羲和第二日还是决定亲自登门道谢。 “殿下,你的手……”沈羲和看到萧华雍好几根手指头都缠着布,有些好奇。 站在萧华雍身后的天圆慌忙低头,用力抑制着自己不听话的唇角上扬。 他自五岁起就跟着太子殿下,殿下聪颖敏慧,天文地理,提笔习武,学什么都比旁人悟性高,比旁人学得快,他一直以为萧华雍任何事情都能轻而易举学精。 没有想到竟然败给菜刀! 萧华雍看着包扎好的手指,眸光滞了滞,才随意开口:“天凉了……喀喀喀,我幼时在道观生了冻疮,天一凉……喀喀喀,就易复发。” 沈羲和微微转头,雕花窗棂外,枫叶正红,桂花真浓,菊花正艳。 她没有长过冻疮,倒是听说过天冷了会复发,可隐隐觉着没有这么早吧? 对上沈羲和似信非信的目光,萧华雍轻咳了一阵才幽幽道:“我体弱……” 所以是因为体弱才亦复发? 将信将疑,沈羲和也不再深究这个问题:“今日来,是多谢殿下相助之情。” “些许小事……郡主无需挂怀……”萧华雍声音虚弱,说完之后他又透着点暗示性地开口,“郡主喀喀喀……郡主昨日做的馄饨甚是……美味。” 沈羲和仿若没有听出他的意图:“殿下不弃便好。” “怎会嫌弃……”萧华雍急切否决,引来一阵急促咳嗽,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我自幼爱食馄饨……喀喀喀……不知为何,旁人做的总是闻着便觉喀喀喀……油腻。” 天圆:…… 他家主子为了骗一口郡主做的馄饨也是……够厚颜无耻! 这话说出去,都不怕精心伺候您膳食的九章直到了哭给您看! 沈羲和不防萧华雍竟然直白道这个地步,她只能道:“昭宁将方子写下给殿下。” “喀喀喀……有劳郡主。”萧华雍仿佛就等着方子。 天圆机灵地让内侍去准备好文房四宝。 沈羲和正色问:“今日冒昧叨扰,除了致谢,还有一惑。” 萧华雍:“郡主请问……” “殿下是如何知晓安西之事?”这才是沈羲和的主要目的。 既然萧华雍表示要和她联手,她便不费心去琢磨和打听,直接了当来问。 沈羲和觉着萧华雍能够这么快知晓,要么就是他在西北也有人,要么就是盯着萧长赢,无论是那一种,都证明萧华雍手中得用之人不少。 不过根据萧华雍是在萧长赢寻上她之后才有所动作,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不瞒郡主……”萧华雍满是病容的脸露出一抹无力的笑,“王宅之中,都有我的人。” 沈羲和眸光一动,他说的是王宅,而不是烈王府! 意思是每位皇子府邸都有他的人! 他一个八岁就离宫的人,能够做到这一步,实在是骇人听闻。 “殿下……”沈羲和抬眸,视线锁住他的病容,“对西北如何看?” 萧华雍唇角多了一丝笑纹:“西北王骁勇善战……世子英勇无敌喀喀喀,突厥一日不灭,西北一日离不了猛将,文武分治,于西北而言不合时宜。” “往年三大都护府与三大都督府并治,不好么?”沈羲和轻笑。 萧华雍轻轻摇头:“互相掣肘,适宜京都,适宜地方,不适宜疆域喀喀喀……人皆有私心……有些人逐利穷凶极恶……苦的还是疆域之百姓……” 在沈岳山之前,西北是六个都护府和都督府分权治理,倒也没有出现过被外敌掠地之事,但时有冲突,异族极易挑拨,战乱不断,西北的百姓苦不堪言。 沈岳山成了西北王,直辖六府,统一西北发展,文武并重,才让西北得以真正的休养生息,免于烽火。 “殿下也说人皆有私心,西北王之权,足够裂土封国,君主如何容得下?”沈羲和道。 其实也不怪祐宁帝容不下沈岳山,沈岳山整顿西北,让西北日渐繁荣,外敌更是闻风丧胆,百姓朴实,他们不关心皇帝是谁,只敬重谁让他们吃饱穿暖,安居乐业。 沈岳山在西北神一样的存在,西北百姓都渐渐忘了祐宁帝的存在。沈岳山没有更大的野心,谁能保证沈云安没有?便是沈云安也没有,还能保证沈云安的儿子也没有? 西北啊,整个陇右道,五服十六国之时可不就是一国的领土? 且西北东接秦州,西逾流沙,南连蜀及吐蕃,北界朔漠,越过西北便可直取中原。 谁能放得下心一直这样由着人世代掌控下去? 但凡遇上一个有野心之人,就是养虎为患,江山危矣。 “灭突厥,整军队,强亲兵,肃内政。”萧华雍给了沈羲和十二个字。 灭掉突厥,西北再没有强敌外患,整顿军队做到统一,兵权几种到皇帝手中。 强化京都亲兵的训练,组建一支强过西北军的军队,使西北军统领有心也无胆。 清肃西北内政,委派真正懂得治理西北,以西北百姓为首重的官员管治。 说完,萧华雍低声道:“重在用人。” 用对了人,西北自然安宁,归心朝廷。 “非一日之功。”沈羲和轻叹。 她对萧华雍又有了新的认知,他是个心有丘壑,胸有抱负的储君,若是他能够成为帝王,一定能够成为被歌功颂德的明君吧。 “殿下,您可知我所求为何?”沈羲和端起温热的茶杯,浅呷一口。 “沈家安然无恙,西北……不再动荡。”萧华雍微微一笑。 他的笑容温和绽放在苍白的脸上,令人顿生亲近之感,又情不自禁生出惋惜。 “殿下能给么?”沈羲和问。 “能。”他回答得干净利落,掷地有声。 沈羲和静静地看着他,平静的眼波没有一点情绪,忽而她笑了:“殿下,我是个不信旁人,也不会把身家性命寄托于旁人之人。” 她没有说不信他,只是告诉他,她是个怎样的人。 萧华雍泛白的唇笑容扩大,对她道:“好巧,我亦然。” 第73章:独活楼 沈羲和抬眉,忍不住真心实意地笑了:“殿下,从未有一个人,能让我与之相聊,如此自在舒心。” 哪怕没有信任,没有卸下防备,没有坦诚,依然有一种说不出轻松。 “雍之幸……”萧华雍轻声道。 “殿下。”沈羲和深深凝望着他,“殿下对妻子有何求?” 萧华雍借着咳嗽低下头,斟酌了片刻才道:“不背弃。” 他的要求竟然只有这么简短的三个字,只要妻子不背弃他就可? “若是性子软弱也无妨?”他竟然只要忠臣,没有想过性子软容易被人拿捏,被人利用? “这东宫,步步杀机喀喀喀……”萧华雍垂眸道,“她若愿入东宫……立不起来,迈入陷阱喀喀喀……我不会救她……我若因她被利用而伤……是我无能,亦不怨怪……” 有那么一瞬间,沈羲和看着萧华雍,有一种揽镜自照的错觉。 他们骨子里竟然是这样的相似,这样决绝只信任自己。 她不知想了什么,眸光游离了片刻,忽而笑了,端起茶杯一饮而尽:“时候不早,昭宁告辞。” 萧华雍站起身,没有挽留,他陪着沈羲和去将馄饨的方子写下来,然后在天圆的搀扶之下,亲自将沈羲和送到东宫门口。 “殿下留步。”沈羲和立在宫门前,看着门前火一般红艳的枫树,在轻风之中,树叶飘旋,“殿下,你很好。” 冲着萧华雍微微一笑,沈羲和挽着披帛翩然而去。 她今日穿了一袭绯色曳地长裙,挽了杏黄色的披帛,在红枫掩映下远去,就好似灿目的夕阳缓缓落下,待她消失不见,天地间便为之一暗,所有的光亮都被收敛。 萧华雍直到她消失了许久,还依然立在宫门口:“她说,我很好。” 天圆:…… 殿下那略显痴傻的笑容,实在是让天圆不忍直视,他只得低着头:“殿下,宫外有人。” 东宫是绝对安全的,东宫的所有人,都在一次次换掉之后,全部成为萧华雍的人,只是有些人不知道,还自以为这些是他们的眼线,但出了东宫的大门就不一样。 萧华雍立刻握拳抵唇,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几乎是半边身子都靠在天圆身上,由天圆扶进去。 “殿下对郡主有求娶之人,为何方才要说那等话?”天圆方才被吓死了。 什么立不起来,陷入陷阱会见死不救的话,这是应该对要求娶之人该说的么? 入了内,萧华雍站在逐渐泛红的石榴树前,深深叹口气:“这话她才信。” 他倒是想说几句情话,山盟海誓什么他也会,可他若敢说这些,明日起沈羲和只怕就要对他避之如蛇蝎。 一个无情的人,看待情爱就是看待笑话,否则上次他说自己是不会伤她之人,她不会无动于衷甚至觉着可笑。 她不要情,她只要互惠互利,只要安逸舒适。 天圆瞪圆了眼睛:“这世间竟然这等女子!” 昭宁郡主还未及笄吧,他和殿下四海为家的那些年,见过多少女子,再是冷情之人,最多不过是不轻易动情,不过是害怕动情,不过是不敢奢求情,但骨子里还是渴望被人真情以待。 昭宁郡主竟然是个真正的无情之人,真正不需要真情之人! “这……大概便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萧华雍低声笑着。 天圆:…… 遇上这么难搞的女郎,他们家殿下不但不觉麻烦,反而乐在其中。 连心意都不敢表明,求娶都要靠欺骗和谋算,他家殿下竟也没觉着自个儿可悲? 他都觉得跌份儿,但他不敢说! 他严重怀疑他家主子坐上至尊之位都比虏获郡主芳心快。 “殿下,馄饨的方子,我让拿去膳食间?”天圆和萧华雍入了内,看到被镇纸压着的方子问。 萧华雍先他一步,将方子取走,仔细看了看之后,放入上次沈羲和约见他写的地址纸卷一起:“谁说要让膳食间做?” 不做,要什么方子? “这方子是写给孤。”萧华雍将锦盒放好,“你明儿一早,去郡主府说,东宫按着方子做出来的馄饨,孤吃不下。” 天圆:…… 他真是高估了他们殿下,真的! 当天圆厚着脸皮,把这句话转达给沈羲和的时候,沈羲和也愣了片刻。 “郡主,也不知为何,就是按照郡主给的方子所做,可殿下就是吃着不对味儿。”天圆昧着良心说话。 “你等会儿,我再去调一碗馅儿,你带回去。”沈羲和这才受了萧华雍的恩情,尤其是求沈云安上京,是她主动,她便是再会过河拆桥,这会儿她的原则,也让她不好拒绝萧华雍想吃一碗馄饨。 沈羲和调了两种馅一大碗,放在食盒里:“秋日天亮,你让厨子将所有馅儿都包好,置于冰厨,殿下何时想吃了,便取出几个入沸水煮,口感无二。” 天圆没有想到沈羲和还有这种法子,这下他们殿下想要隔三差五寻郡主做馄饨的如意算盘可要落空了。 不知为何,天圆心里隐隐有些幸灾乐祸。 等到天圆带着两大碗馅儿回来,传达了沈羲和的话,萧华雍溢出唇角的笑容,揉着无尽的宠溺:“想占她一丝好处,可真难。” 沈羲和可不管萧华雍怎么想,按照她的馅料,至少能够做出上百个馄饨,放在冰厨够萧华雍吃许久,她就没心思去理会萧华雍,一心扑在给沈云安布置院子上。 同时收集了花草也越来越多,她开始费心规划郡主府,随着陆陆续续的香料从各地运来,沈羲和炼制的香料也越来越多,请了几个香娘子,培养人的速度不错,活儿也做得极好。 作坊出了一批成色不错的成品,红玉亲自检验过之后,便搬入独活楼。 沈羲和的独活楼也就这样开张了。 开张当天,两个店铺点了沈羲和以紫茸香配置出来的香料,香气飘散,十里可闻。 仿佛整个京都上空都弥漫了一股馨香,一举成名。 天圆也是第一时间将这件事告知萧华雍。 “独活楼?”萧华雍重复一遍名字,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袭上心头。 第74章:我与她一人一只 “独活楼。”萧华雍看了会儿,又重新念了一遍,“名儿倒是狂傲。” “殿下,我们要如何贺郡主开市之喜?”天圆问。 “送藤实香杯……”萧华雍想了想,眼角的笑意溢出,顺着尾痣蔓延,“一只。” 天圆:“?” 藤实香杯是西域进贡之物,一种散发着豆蔻般香味的酒杯,这杯子不但香,并且烈酒用此杯饮,有解酒之效,是稀世珍宝,一共两只,都落到了东宫。 送礼从来都是成双成对,哪儿有人单送一只? “送一只,她便不会取出待客。”萧华雍用小指轻轻刮了刮眼尾细小的一颗痣,“正好,我与她一人一只。” 天圆:…… 他不想再多言,应了一声诺就打算退下,却被萧华雍叫住。 “你亲自去一趟,看看独活楼内是否有辟寒香,若是有,尽数买下。”她赠与他之物,岂容旁人染指?“给管事留话,日后辟寒香只管送入东宫。” “诺。”天圆应了之后,略一思索又道,“殿下,只买辟寒香,不多买些旁的?” 也好借此讨好讨好郡主啊。 萧华雍淡淡扫了他一眼:“你忘了,她亲口说过她不缺金。” 开香楼无论是打发时间,或是有旁的用处,都不需要他用这等法子讨她欢心。 当真这般做了,就不是讨她欢心,反而招她厌烦。 独活楼开张,十里飘香,沈羲和只是为了打响名头,也算是用一种法子告诉旁人,这是一家香铺,万万没有想到她储备的香品竟然三日就卖光了。 “拿账簿来。”沈羲和听了消息,第一时间查账薄。 独活楼的香定价略高于其他香铺,只不过她的香铺不仅仅卖香,与香有关之物都有,开张之前,沈羲和过目了各种物品的数量,她的预估是两个月的库货。 碧玉从外间的掌柜手中接过账簿,递给沈羲和。 账簿厚厚的三册,沈羲和一一翻过,她要求每一个客户留下一个名,便宜记下常客和大客人,常客和大客人他们会预留好货,逢年过节也会赠些礼。 赠礼只是托辞,沈羲和目的在于每一份售卖出去的香品都有迹可循,实在不愿留住址姓名的不卖,或是冒充他人者一经发现,也会列为独活楼的拒绝往来客户。 尽可能不给人留下做文章的机会,不过这种也是无法杜绝,若真有人惹事儿,她也只能杀鸡儆猴。 独活楼是陶氏的陪嫁,这个稍微有点关系都能在京兆尹处查到存档,沈羲和也没有隐瞒,目的就是让哪些上不得台面的宵小之徒自觉歇了心思。 若还有人要闹事,就不会是寻常人,必然是冲着她来。 一页一页翻过,沈羲和目光落在东宫曹天圆上顿了顿,往下一看是辟寒香,数量是将她上的辟寒香给包圆了。 辟寒香并不好制,现下红玉制出来的品质便不够,只有沈羲和自己制出来的五盒。 “郡主,曹侍卫还留了话儿,日后辟寒香东宫都要。”碧玉瞅见沈羲和看到这里,适时禀报。 预留就是这样,阔绰的客人,可以提前留话要了日后上的香品。 “只有辟寒香?”沈羲和又翻了两页,再没有看到东宫其他购置。 “是。”碧玉颔首。 沈羲和点了点头,看来是萧华雍喜好辟寒香,没有因着要表现,或是献殷勤,大肆购置其他香品,破坏她的生意和她做生意的目的,沈羲和对他感官又好了一点。 沈羲和花了一个时辰,将账簿看了一遍,除了往南边去的商人,没有大肆购买之人,一切正常。 合上账簿,沈羲和道:“你们辛苦了,掌柜一人赏十两,帐房、跑堂、洒扫也都有赏。” “谢郡主赏。”掌柜很是开心,这可是他半年的月钱呢!越发用心,“郡主,铺子里无货可供应……” “作坊有一批应急之物,你先拿去用着,另外我这里也有几件新鲜物件。”沈羲和说着就给红玉使了个眼色,“你也带回去摆上。” 红玉很快带着人抬了几个箱子,箱子还未打开,就有香气飘浮。 待到打开之后,更是各种香气散开,令人忍不住就深吸几口气。 一箱子是香木做出来的碗和匙箸,另外两箱是扇子,一箱是香木扇子,一箱是香料浸染的丝绢做出来的扇子,还有涂抹了香料的白扇,男女皆可,还能买回去自己题诗作画。 在制香过程中,难免会出现一些香料的损耗,沈羲和就想了个法子,用这些香料调出香汤浸染绢布,或者碾成香粉涂抹纸卷,一些不适宜用来做香料的木材,请了匠人做成器具。 本是为了不浪费料子,打算日后再放入店铺,没有想到这么快就用上,掌柜心满意足带着东西走了。 “京都的钱财可真好赚。”碧玉将账目一合计,发现独活楼仅仅两日,盈利高大一百多金! “不过是头两日。”沈羲和微微一笑。 她的东西虽则贵一点,但耐用,不过也不乏豪富之人,什么都想尝试,或者看到独活楼这架势,要囤积一些货物,日后生意不会差,一月盈利一百金应不是问题。 碧玉也知道,不妨她仔细算了算,不出意外,一年一万两银子的盈利应当是有。 只要一想到这个数目,碧玉眼睛就放光,她可是财迷,负责管着郡主的财物。 沈羲和无奈地笑了笑,碧玉按下心中的激动,将一个册子递给沈羲和:“郡主,这都是家送来的贺礼,婢子已经登记造册。” 独活楼是悄无声息地开张,沈羲和没有请任何人,她不刻意宣扬这是她的营生,也不藏着掖着,查到的人都送了一份贺礼,这样礼不好拒绝,便收下记册,日后还礼。 沈羲和随意翻了翻,就看到记着萧华雍送了她一个藤实杯:“去把杯子取来。” 东宫送来的自然独放一处,碧玉很快捧来。 锦盒打开,沈羲和取出藤实杯,就愣住了,杯身竟然刻了她的模样! 第75章:暂时较为顺眼 为何杯身上会雕刻她的模样,要回到两日前。 萧华雍让送一只杯子,天圆取了杯子之后,不得不将一种可能提醒自家主子:“殿下,属下打听到郡主不爱饮酒,您这送一只杯子,恐郡主将之转送给世子。” 萧华雍:…… 只要想想会和旁人用一对杯子,萧华雍脸黑了黑:“把杯子拿来!” 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萧华雍顶着被沈羲和厌恶的风险,在杯身上寥寥几刻刀,似是而非勾勒出了沈羲和的模样。 雕刻之物极多,民间也有寻常人雕木雕人像,所以在杯子上雕个画像并不罕见。 掩耳盗铃的萧华雍,自以为自己做到刀工流畅,没有丝毫刻意,但沈羲和还是一眼就看出这个轮廓像她。 黛眉微皱,沈羲和握着杯子不语。 碧玉瞄了一眼,也瞄到图案:“郡主,可要收起来?” 这杯子上的人和郡主这般像,郡主自然不好送人,但方才沈羲和的反应,让碧玉觉得她有些不喜,多半也是不会用,那便只能压箱子,可惜了这么个好物件。 “不用。”沈羲和忽而笑了,将之轻轻放入锦盒,“我与阿爹和阿兄,日后总是要分隔,此物赠与阿爹,正好寄托阿兄对我的思念。” 碧玉眼睛一亮。 对啊,这东西不好送给外人,可以送给王爷,以后王爷想郡主了,就可看一看杯子。 沈羲和垂下眼帘,唇角的笑意未变。 她不知萧华雍赠此物与她是何心思,前几日在东宫相谈甚欢,他们都明白彼此所需,这是皆大欢喜,但她不希望对方得寸进尺,志在天下之人,不应该被儿女之情束缚。 把此物送给西北王,也算是给萧华雍一个示警,他若不想被她父王看成一个一心只有风花雪月之人,就尽管接着送。 端正月的前一日,沈云安风尘仆仆赶到了京都,一身疲惫出现在沈羲和的面前。 沈羲和正在院子里看书,短命围着它的脚边打着转,身后一声压抑着喜悦的呼喊:“呦呦!” 沈羲和身子一僵,手上的书不自觉落下,她猛然起身转头,对上一身雪青色翻领袍的沈云安,他高大的身子立在月亮门前,挡住了一大片阳光。 喜悦的笑容让他露出了洁白的牙齿,眼角都笑出了细纹,眼底深处是要喷涌的宠溺。 他展开了双臂,沈羲和提裙就朝着他奔过去。 沈云安大步而来,将沈羲和抱了满怀,抱起她还转了个圈,顾虑到沈羲和体弱,才克制住将她放下来,粗糙厚实又炙热的双手握住她的肩膀:“快让阿兄好生看看。” 兄妹俩心有灵犀,沈羲和今日也穿了月白色上襦,雪青色下裙的绣花襦裙。 她变了,变得更自信清雅明朗了,让沈云安眉目舒展:“呦呦更美了。” “阿兄更黑了。”沈羲和说完憋笑。 沈云安其实和沈羲和有着两分相似,他丰神俊秀,奈何在西北风吹日晒,又黑又糙,和京都的男儿大相径庭,兼之常年训练,身材魁梧,他若不笑,只是往沉脸一站,指不定多少胆小的女郎被他吓哭。 “调皮。”沈云安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走,我们进去说,阿兄给你带来了许多东西……” 沈云安喋喋不休地说着,他这次带了几大车东西,不过他等不了这些人,自己打马先行赶来,陛下恩准他重阳之后归家,可以在此逗留大半个月。 “原是可以早些来,不过安西之事才解决……”沈云安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 “安西之事?”沈羲和也很关心,“阿兄与我说说。” “你的信送来得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妹妹的身子骨不适宜多思多虑,沈云安一如既往略过,转而道,“阿爹刚安排好,烈王殿下便随后赶至,据阿爹得到的消息,是烈王殿下拿了防御图去威胁你,可烈王殿下登门,言辞间却是他故意提醒你,到底是如何?” “他只是拿了图交于我,意图我并不知,我看了防御图,为了让他起疑,便未见他。”沈羲和说得十分中肯。 萧长赢只是威胁一定要见她,不见就夜探香闺,并没有说要用防御图如何。 沈羲和从不抹黑任何人,哪怕是敌人。她知道沈岳山和沈云安曾经属意她嫁给萧长赢,但她不会因为自己不想嫁,就扭曲事实,连至亲也欺骗。 沈云安陷入了沉思:“如此说来,若非有他相助,此事极难善了。” 沈羲和不置可否:“是何人泄露了西北防御图。” “安西副都护。”沈云安如雄鹰一般锐利的眼瞳闪现寒意,“父亲已经将其斩杀。” 沈羲和:“可有查出背后何人指使?” “他在西北出生,十五岁便服役,一路屡建奇功三十年成为了副都护,一生未曾离开过西北,他下狱之后,一个近两年得宠的妾室服毒自尽,焚烧了许多东西。” 沈云安面色不太好:“这妾室深查下去,竟然是十年前就被买入府中的奴仆。” 一颗暗棋,埋得如此之深,现在去查当年谁经手卖过来犹如大海捞针。 故而,线索就此断了。 “不是陛下。”沈羲和第一个排除的是祐宁帝。 如果是祐宁帝,那么防御图被盗成功起,祐宁帝就会知晓,早就发难。 对于沈羲和的敏锐,沈云安眼露痛色:“呦呦长大了。” 这京都可真是吃人的地方,他的妹妹不过短短几个月,便如此机敏。 知晓沈云安误会,沈羲和轻笑:“我本就如此,只是在西北,无用武之地。” “是是是,是我和阿爹不好,耽误了妹妹大显身手。”沈云安纵容地笑着。 沈羲和轻哼一声,才正色道:“可否从烈王口中得知,他是如何得到防御图?” 要想查清这件事,只有这一个突破口。 沈云安温和地看着绝色无双的妹妹:“呦呦,当真无嫁他之心?” “无。” “认定了太子?” 沈羲和摇头:“只是暂时他较为顺眼。” 第76章:是因为他……命不长 “暂时……顺眼?”沈云安被噎得说不出话。 他认认真真看着沈羲和,她在说起婚嫁之上云淡风轻,没有丝毫娇羞,就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痛痒之事。 莫远碍于沈羲和的威压,只说沈羲和改了主意要嫁给太子,并没有说其他。 沈岳山和沈云安权当是沈羲和不知何时与太子相识,从而互生好感,否则沈羲和也不会为了太子,直接盗走了萧长赢手中的证物转赠。 原本知道沈羲和看上了太子,沈岳山是恼怒的,恼怒太子居心不良,不知何时诱拐了自己的宝贝女儿,可沈羲和是个认死理的性子,她都倾心了,若是他们强行拆散,就沈羲和的身骨子,只怕要被气得小命不保,沈岳山也就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这次沈云安得到恩旨能够上京,就是想要好好探一探这位太子的底。 现在看来,完全不是这么一回事儿! “哟哟。”沈云安恍惚了片刻,回过神万分紧张,“你……对太子并无情意?” 沈羲和喝了杯水,轻轻放下水杯,亮泽的眼瞳一片清澈湛然:“无。” 简短的一个字,让沈云安的心如同泡入了冰水一般透凉,他喉咙干涩:“呦呦,是谁?是谁伤了你?” 男人的眼瞳泛起丝丝红,背脊紧绷,像是一头被激怒的雄狮,随时都会一跃而起,将仇敌撕碎。 在他看来,他的妹妹天真烂漫,若非经历了情伤,怎会一点小女儿的婚嫁期许都没有? 甚至严重到了仿佛嫁谁都无所谓,沈云安心口密密匝匝的痛,恨不得将这个人碎尸万段! 明白了沈云安的猜想,沈羲和心口一暖,她双手搭在他的手腕上:“阿兄,我不曾对任何人倾心,否则你还能好好看到我?” 就沈羲和这身子骨,要真是被情所伤,如何还能活得下来? 沈云安这才收敛了些许情绪,冷冽的目光扫了碧玉红玉几人一眼,转眸对上沈羲和又柔和下来,还小心翼翼:“当真?” “当真。”沈羲和郑重颔首。 沈云安才松了攥紧的拳头:“既如此,你为何……” “阿兄,我自幼体弱,不可情绪起伏,一向内敛。”沈羲和露出一抹平和的笑容,“在西北,是怕你和阿爹担忧,且在你们面前,我自然是娇俏粘人的,其实我内心一直这般冷清。” 沈云安牙槽一咬,下颚紧绷。 “阿兄,我有你和阿爹,有外祖父和舅舅他们疼爱,你们都是我血脉相连的至亲,我信你们。可我不会去信一个外人。”沈羲和轻声道,“我想我这一生,大概无法对人动情……” 她自己知道她有多冷情,步疏林说她没有自己想得那么绝情,只不过是对她偏袒。 步疏林列举的那些例子,不过是在她为人的准则之中罢了。 “呦呦……”沈云安又红了眼眶,这一次不是气急,而是沉痛。 见他这般,沈羲和黛眉一蹙,捂着胸口:“阿兄,你莫要这般,我难受。” “呦呦,你怎么了?”沈云安被吓得跳起来,一边扶住沈羲和的肩膀一边对红玉等人嘶吼,“医工,请医工——” “不用。”沈羲和出声阻拦,握住沈云安的手,“阿兄,你看,我在乎你和阿爹,你们稍有愁眉,我便心闷不已,这样的我,你放心我对一个男子动心么?” 沈云安僵住了。 是啊,他的妹妹受不得气,也受不得刺激,要是当真对一个男人有了倾慕,岂不是要为他伤为他忧?她的心能够承受得住几次折腾? “呦呦,回西北吧,阿兄尚公主……” 一定要一个人成为皇家的人质,合该由他来! “阿兄,你不是孩童,不可这般胡闹。”沈羲和板着脸斥他,“你不在乎自己的终身大事,也不在乎沈家的家业?不在乎这些年为跟随沈家的将士?不在乎为了洗白的百姓?还能不在乎为西北如今安宁洒下的鲜血?” “我不在乎!”沈云安近乎嘶吼,“我的妹妹,被逼到这样的地步,我为何要去在乎这些?呦呦,阿兄只想你能够好好的,欢喜地过好每一日……” 他的话让沈羲和一怔,被人疼爱和在意的滋味原来这般温暖,她脸上绽开一抹幸福的浅笑:“可我在乎,我也想阿兄和阿爹每日都欢喜,我并不觉着哭,也没有不愿和被迫。若我当真回了西北,换阿兄留在京都尚公主,我想的日子将再也没有奔头,我会郁郁而终。” “呦呦!” “阿兄。”她声音温和打断他,“你没有发现我在这里比在西北快活么?” 沈云安一哽,他发现了,西北的时候她总是缺了一点精气神,柔柔弱弱整个人都怏怏不乐,他们只当是她因为身子之故多愁善感。 这一次再见到她,她眼睛里多了一股在西北没有的鲜活,神采奕奕,如剥开云雾的皓月皎皎生辉,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视。 “在这里,我是个被需要的人,我有活下去的希望和念想。”沈羲和仰起头,亮泽的眼瞳对上沈云安,“阿兄,这里才是我的归属,为着你们,我会更努力更快乐地活下去。” 清冷的泪从沈云安眼眶滑落,他心疼得手都在颤抖。 “阿兄,要惹我伤心么?” 看到沈羲和皱眉,沈云安胡乱抹了泪,冲着沈羲和傻兮兮一笑。 “噗嗤。”惹得沈羲和忍不住笑出声。 消沉的气氛一扫而空,沈羲和端了一杯热水递给沈云安,沈云安捏在手里:“你选择太子,是觉着他……易掌控?” 沈羲和微微摇头:“他非是好掌控之人,我择他,是因为他……命不长。” “噗——”沈云安把刚喝到嘴里的水喷出来,甚至被呛得厉害,“喀喀喀……” 沈羲和从碧玉手中接过手帕递给沈云安,眼神有些责备。 沈云安拽过手帕胡乱擦了擦,用一种见鬼的眼神:“你……你再说一遍。” “短命。”沈羲和重复。 误以为被呼唤的短命立刻奔来:“喵!” 第77章:觉时已生根 沈云安:…… 他瞪着一人一猫,有点抓狂地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觉着他现在需要冷静冷静。 沈羲和不着急,指尖轻轻顺着短命细绒的毛发。 好一会儿,沈云安才平静下来,他双手按在桌子上,紧盯着沈羲和:“你当真有此念?” “嗯。”沈羲和坚定点头,“阿兄,这是对我,对你,对沈家,对西北最好的结果。” 怕沈云安又多想,沈羲和柔声道:“若是陛下没有动手便罢,陛下一旦要动手,我们可以……” 弑君这大逆不道的话,沈羲和没有说出来:“太子殿下是储君,登基名正言顺。” “你确定他……活不长?”沈云安捋顺了思绪觉得这个计划可行。 早些让妹妹守寡,就可以筹谋让妹妹假死脱离皇家,若是又遇上了喜欢的儿郎,还可以再嫁。当真无人能打动妹妹,那妹妹也能永远在西北和他们一家人安安乐乐度日。 “他……应是得了怪病,比我还体弱。”沈羲和顿了顿补充一句,“不过……他深藏不露。” “何以见得?”沈云安问。 “我每次见到他,都仿佛能嗅到同类的气息。”沈羲和回。 沈云安:…… 可别,要是这太子也如自家妹子这般绝情绝爱,他反而要担忧。 “明日,我入了宫,去东宫会一会他。”沈云安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去核实。 沈云安是被恩旨特许上京,恩旨是太子求来,拜见了陛下,亲自去东宫表达谢意无可厚非,沈云安觉着这是男人之间的事情,就没有带上沈羲和。 说句实话,便是知道自家如花似玉的妹子想嫁给这个男人,无关情意,只要一想到自己妹子就是动了嫁给他的心思,沈云安看太子,就不自觉目光挑剔。 脸白如抹粉,迎风咳嗽,弱得跟风一吹就能倒。 说句话,都要咳嗽半晌,沈云安实在是忍不住问一句:“太子殿下,不危是个直肠子,请容我冒昧一问,殿下是否肺痨……” 沈云安,字不危。 实在是太子殿下太能咳了,肺痨可是会传染,他可舍不得自己宝贝妹妹嫁给这样的人,便是要寻个活不长的,也不能这样。 “世子爷,您——” 萧华雍抬手拦下天圆,轻咳了两声:“我只是嗽喘,若是肺痨,这宫中……哪有我容身之地?” 沈云安也知道,就是存心刺萧华雍,一是心里确实有点不得劲,一想到自家妹子要嫁他;二是试一试这位太子殿下的脾性和气度。 试探出来的结果勉强满意,沈云安就更不得劲:“殿下为何要替我求恩旨?” “非是替世子求。”萧华雍更正,“郡主……允我重阳一道登楼,我感念郡主……心意。” 沈云安大眼一瞪:!! 每年重阳一道登城楼,这不是他哄妹妹开心的法子吗?现在变成了妹妹哄别的男人的法子! 沈云安看萧华雍的眼神更不善了。 偏萧华雍好似未看出来:“我与郡主不过前后回京都……旁人避着我,唯有郡主肯亲近我……恐我畏寒……替我调辟寒香,忧我食不下,为我做馄饨……时常至东宫探望……” 沈云安听着他尽量止住咳嗽,慢吞吞地说着,每句话都听得他拳头发痒。 好赖有点理智,让沈云安觉得这人可能受不了他一拳,心里更不开心了,找个这么弱的,他想动动手都不行,一不小心把人给弄没了…… 积郁无处发泄,沈云安假笑道:“呦呦,她就是这般,见不得可怜人。” “原来,郡主小名叫呦呦?”萧华雍自动忽略后面的讽刺,眼里多了丝神采,“那真是缘分,我也有个乳名叫鹿鸣。” 天圆:!!! 他怎么不知,他家殿下何时有了乳名? 沈云安:…… 好气,为什么会突然暴露了自己妹妹的小名! “缘分不缘分,太子殿下未免说得太早。” 萧华雍又低咳了一小会儿:“世子,我信皇天不负有心人……” “有心?”沈云安冷笑一声,“天家之子,不配有心。” 萧华雍默了默,才轻声道:“世子,人皆有心,只不过心属何处不同,我心悦呦呦。” “殿下还是称舍妹昭宁为好。”脸皮真厚,这就顺嘴叫上了,沈云安更气,“殿下才与舍妹见过几回?说过几句话?便胆敢说心悦?殿下之心悦如此草率?” 面对沈云安的咄咄逼人,萧华雍丝毫不恼,态度温和:“数面之缘,有幸自日中天聊至日暮,雍不曾对旁人心悦,亦不知何为心悦……” 一口气说了这么长一句话不带喘,萧华雍顿了好一会儿才道:“只知对她:醒而念,寐则梦;目及想,闻即思。” 醒了就会念她,睡着了也会梦见她;看到任何东西都会想她,听到和她相关的话立刻会思念。 萧华雍的语气真挚到沈云安都能够感受到他动了情,他还是不信:“不过几面,何以至此?” “此情难觅痕,觉时已生根。” 不知道是什么有了这样的情意,他自己察觉的时候,早已经情根深种。 “殿下……”沈云安从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对另一个人如此浓烈的情意,他觉着便是真的演出来这份深情,也必须要糅杂着过半的真心,才能做到如此令人信服,“你可想过,你无法伴她一生,恕我不敬,殿下可有想过,她的日后……” 萧华雍垂下眼帘,细长纱幕般的睫毛投下了一片阴影:“生老病死,无可预估。多少人看着健朗,不也能眨眼便折了?只要郡主不弃,雍便纵容一次私心。” 沈云安心中冷呵一声:“殿下,你或许不知,舍妹是个无心男女之情的女郎,若殿下对舍妹无心,我还能放心些,可殿下既有情,我便不能成全殿下与舍妹。以免婚后殿下求而不得,心生怨怼……” “我愿以命立誓,一生相护,永不伤她。” “便是一生单思,亦无悔无恨?” 萧华雍笑了,他银辉凝聚的眼瞳如渊海深:“若一生单思,只能是我不够好。” 第78章:太子殿下……不容小觑 沈云安最后是被膈应得在东宫待不下去! 萧华雍那情意绵绵的话,实在是让他一个大男人都觉得恶寒。 “殿下,您不担心,世子殿下将您的话都告知郡主么?”天圆实在不明白。 他家殿下在郡主面前明明有情却要掩饰成无情,到了世子面又换了个模样,仿佛恨不得将在郡主面前想说的话一吐为快。 “亲兄妹之间,便是再亲密,也说不出口。”萧华雍指尖摩挲着黑玉棋子,笑容轻浅荡出唇角,若非如此,他何至于说得这般露骨? 天圆想了想觉得有理,殿下方才那些山盟海誓的话,他听了都忍不住激灵,世子都因为受不了而落荒而逃,要他说给郡主,实在是太为难世子。 “您不忧心世子……误以为您过于儿女情长?”天圆实在是无法想象,萧华雍竟然能够说出刚才那一段话。 “身份不同,心之所向则异。”萧华雍短促轻笑一声,“呦呦她不信情,事关己身,自是冷静自持。不危是呦呦兄长,比起一个冷漠无情的合格帝王,他更希望将妹妹托付于一个对她爱慕成痴之人。” 他若当真把面对沈羲和的态度拿来应对沈云安,才是要被沈云安否决。 试问这世间,哪有人不希望自己捧在掌心的宝被更多人的呵护爱惜? 天圆这才明白萧华雍方才那般作态是为何,忍不住叹口气:“殿下,您累么?” 为了娶到昭宁郡主,可谓花了十二分心思,各方谋算,天圆看着都累。 “你不觉着有趣么?”萧华雍扬眉,拇指一弹,黑子飞起,他反手一抓,将之抓到手中,“从未有一人有一事,令我这般百般筹谋,这宫里的日子太难捱,难得有件趣事……” 说着,他唇畔的笑容温柔如春风拂过杨柳岸堤,湖水荡起圈圈涟漪。 太子殿下的乐趣,天圆这等凡夫俗子不懂。 沈云安回到家,越想越觉得太子油腔滑调,不是什么好人,偏对着沈羲和,萧华雍那些话他还真说不出口,他又不想笼统对妹妹说,他对妹妹有情,这不是在帮他说话? 不得不说萧华雍将人心算得淋漓尽致。 沈云安作为哥哥,哪怕沈羲和一再强调她冷情,不会对人动情,可他潜意识还是希望有人爱护疼惜妹妹,希望妹妹嫁个心里有她之人, 更是不觉得妹妹活生生一个人,怎么会真的一点不需情爱?不过是没有遇上,才如此无动于衷,故而他如何能够对沈羲和说萧华雍对她有情? 不能说有情,又说不出口那些肉麻麻的原话,最后只能生闷气! “阿兄?”沈羲和见沈云安回来之后,就沉着脸,关切地问,“遇上何事?” 一腔郁结无法发泄的沈云安只能怏怏不乐开口:“你为何要陪他去登城楼?” 沈羲和:“只是一句安慰,那时不知阿兄要上京,我亦不想重阳节被人扰,索性与他一道。” 沈云安脸色依然不愉:“你还给他做馄饨,调辟寒香!” 沈羲和忍不住抿嘴笑了。 沈云安在西北可是骁勇善战,出了名的杀神,也只有在她面前才会像个孩子,莫说外人,便是自己阿爹的醋他也吃,年年给他们俩父子送物什,都得一模一样,否则要吵半晌。 每每都是以沈云安嘴上获胜,身体遭受沈岳山处罚为告终,偏他从不长急性,下次还敢! “哼!”沈云安没有想到沈羲和还笑,气得重重哼一声,环臂扭头。 沈羲和莲步轻移,绕到沈云安面前,沈云安又哼一声,把头转到另一边。 双手按住沈云安的脑袋,将他一点点转过来:“辟寒香是谢他为我打发了六殿下……” 沈羲和将萧长泰要做的事情一一说出来。 沈云安的拳头碰的一声砸在桌子上:“六殿下可真是好本事!” “阿兄,我没有那般好糊弄。”沈羲和握住他的拳头,“做馄饨是为安西之事……” 又把萧华雍先发制人,故布疑阵,将安西之事糊弄过去说出来。 沈云安听了之后,眉头一拧:“桩桩件件,可都不是小事,这位太子殿下……不容小觑。” “嗯。”沈羲和颔首,“如此也好,他不需全靠我们,日后他得大位,便不会觉着在我面前抬不起头。我问过他对西北的心思,是真是假,端看他往后处事便知。” “他既然手眼通天,娶你又有何目的?”什么情根深种,沈云安听得情真意切,却一个字都不信,指不定一肚子什么坏水。 “他的病当是受宫闱倾轧所累,我查过十二年前并无皇族被惩处。” 也就说将萧华雍还得如此惨,不得不避出皇宫,又差一点与帝位无缘的罪魁祸首没有得到惩处。 “我实在是想不出,除了……”沈羲和投了个隐晦的目光,“还有谁能够让陛下连表面功夫都不做。” “陛下他……怎会?”沈云安错愕,自古以来,帝王忌惮储君之事屡见不鲜,可那也要等到暮年才会,十一年前陛下年富力强…… “当年陛下之所以立他为储君是为了安抚功臣之心,是被迫无奈。” 无论是以顾相为首的文臣世家,还是以沈岳山为臂的武将,最初跟随的都不是祐宁帝,而是谦王。 谦王乍然暴毙,这些忠心耿耿赌了身家性命拥护之人,如何能够甘心临门一脚,要退居次位?眼睁睁看着祐宁帝的心腹上位? 祐宁帝这个时候必须稳住他们的心,让他们清楚意识到他会论功行赏,立为他而亡的王妃为皇后,立刚出生就丧母的萧华雍为太子,就是最好的定心丸。 且当时立了太子,才能让有皇子的宫妃极其身后的势力短时间内安生些。 否则光是争夺储君之位,就能让他的心腹力量杀得反目成仇,更何况还有哪些原本拥护谦王之人。 可以说,立储君是稳住他帝位至关重要的一招! “那也太早……”沈云安知道天家无情,也觉得那么早就下手,吃相太难看。 第79章:郡主巧舌如簧 “我倒觉着不早不晚,将将好。”沈羲和淡淡一笑,“八岁得了怪病,太子殿下被迫出宫调养,这么多年体弱多病,满朝文武都将他当做一个摆设,他不但无力学文习武,也没有任何一方势力投向他,省了陛下多少麻烦?” 等到太子长大了再动手,不但不好动手,更加会引得朝中势力一番动荡。 “天家无情。”沈云安轻叹口气,抬眼疼惜地看着沈羲和,“呦呦,你若对他无心,待你嫁给他之后,索性给他寻摸一个好拿捏的良娣,生了孩子抱过来养……” 女子生子本就是鬼门关走一遭,沈羲和身子又孱弱,延绵子嗣这等事情,能够避免便避免为好。 日后也无需经历天家为了皇权反目的撕心裂肺。 “且看日后吧……”沈羲和不置可否。 她不想抢夺别人的孩子,太过于残忍,且她这样冷漠之人,自己的孩子定然会用心教导,换做旁人的孩子,她做不出真情来。 若是身子允许,她还是想自己诞下亲生骨肉,至于天家无情,当真有一日她的骨肉为了权利而反噬她这个亲生母亲,她也无可埋怨,是她教子无方。 沈羲和的思虑,沈云安不知,想着她这般态度,或许是对萧华雍有那么点意思? 一时之间五味成杂,他想说萧华雍不好,却又想到沈羲和之前对情爱的冷淡,怕自己真的把妹妹逼狠了,成了清心寡欲的尼姑。 什么都不说,一想到自家妹妹日后可能会对萧华雍有情,有可能会被萧华雍所伤,沈云安现在就恨不得提刀将萧华雍给宰了! 脑子里天人交战,让沈云安烦不胜烦。 “这又是为何?”沈羲和疑惑地看着沈云安,好不容易才安抚下来的情绪,又莫名其妙暴躁了。 沈云安有苦难言,只能胡诌一个借口:“在想安西之事的主谋。” “这事儿,只能从烈王口中才能有新的线索。”沈羲和今日仔细想了想。 “他只怕也在等着我们上门问。”沈云安冷哼一声。 萧长赢去了西北,话里话外他为着沈羲和着想,只字不提如何截获防御图。 这件事关乎着西北的安宁,对沈岳山尤为重要,不问又不能。 “无妨,我见一见。”沈羲和唇角一弯。 “呦呦……” “阿兄,我已经下帖请了他。”沈羲和先一步道,“阿兄无需担忧,我可不是吃亏的主。” 事关西北,沈羲和不愿耽搁,萧长赢和沈云安都是昨日到京都,昨日萧长赢已经去复命,因为萧长赢的介入,沈家不欲欠人情,是没有办法说丢失的是假的防御图。 沈云安今日见了祐宁帝,祐宁帝不但没有就此事训斥沈岳山失察,更是好一通安抚沈云安。 这是知道训斥一通也不过不痛不痒,毕竟没有发生什么大事,要发作也发作不了,只能记下来,待到那一日沈岳山被击垮,这就是一条罪名。 古往今来,权臣落败,罪名都是数之不尽便是这样积累下来。 届时还能彰显帝王的仁德,落败者的不知悔改。 沈羲和约了萧长赢在独活楼见面,也是亲自看一看独活楼的情况。 沈云安自然是不放心妹妹独自与萧长赢见面,两人在独活楼的雅间等了一刻钟,萧长赢踩着相约的时间点迈入屋子。 红衣如火,圆领袍显得贵气,金冠束发,颇有些意气风发。 “能得世子与郡主相邀,真是受宠若惊。”萧长赢怪声怪气。 沈羲和亲自倒了茶,优雅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萧长赢斜眼一扫:“郡主的茶,不会有毒吧?” “无需用毒,我也能让殿下张口。”沈羲和淡淡一笑。 她的自信从容,真是无论何时都盛气凌人,萧长赢笑了笑端起茶杯闻了闻茶香,呷了一口:“郡主请,恭候赐教。” “安西之事,线索全断,我一直想不明白一点。”沈羲和清冷的眼瞳直视萧长赢,“既然动用了埋藏十年的暗棋,必然是有把握才是,哪怕防御图没有送到手中,也不应当丝毫动作也无?明知防御图被截获,就如此甘心费心筹谋一场空?” 沈羲和的话让萧长赢和沈云安都若有所思。 的确,这动手的人过于安静,能够将手伸这么长,不应该是坐以待毙,防御图出了意外就束手无策之人。 沈羲和也浅抿一口桂花饮子:“故而,我有理由怀疑,一切是烈王殿下自导自演。” 沈羲和话音一落,萧长赢眸光一沉,紧紧盯着沈羲和,眼底的怒意犹如实质。 “殿下也莫要觉着冤,凡事必为利,此事殿下得利最多。”沈羲和笑容浅浅,眼底水光点点,“所以,还请烈王殿下给我们沈家,给西北一个交代。” 萧长赢听得额头青筋跳了跳:“郡主可真是巧舌如簧。” “难道我所言无理?”沈羲和用黑白分明的眼瞳看向沈云安。 沈云安心口一软,哪管沈羲和说什么,必须有理! “烈王殿下,还请解释一番。” 萧长赢被这对兄妹的无耻气乐了:“郡主以为这般,就能逼我开口?” “自然没有这般简单。”沈羲和莞尔,“可我若是告知陛下,我从殿下这里得知防御图被丢,不知陛下会如何作想?” 防御图丢的消息还没有传出,萧长赢就拿到,沈羲和还在萧长赢这里看到。 祐宁帝不得气死,就算不怀疑萧长赢是主谋,也会觉得萧长赢心无皇父! “陛下不是这般容易被挑拨,你们兄妹更难取信于陛下。”萧长赢冷笑。 沈羲和有些惋惜地轻声一叹:“不知殿下去西北追回的防御图是否交给了陛下?” 萧长赢眼皮一跳,眯着眼审视沈羲和。 沈羲和张开素白纤细的五指:“过我手之物,总会留下一些旁人难以察觉的痕迹。” 防御图现在是萧长赢从西北追回来,一直在京都的沈羲和不应该见到。 一旦她证明她看过防御图,萧长赢就必然彻底失去帝心,削爵都有可能! 第80章:我身后有人 独活楼在东市之前,往来之人颇多,附近商铺林立,今日又是端正月,热闹的声音起起伏伏隐约不绝。 雅间里却静得仿佛针落地之声都可闻,沈云安得意挑眉,对妹妹暗暗投去一个夸赞目光。 沈羲和对他微微一笑,双手交叠,坐姿端正,收回目光静静看着萧长赢。 萧长赢的拇指轻轻在茶碗边缘一划,似笑非笑道:“郡主惯会唬人,我信郡主聪慧过人,除非防御图丢失之流言是从郡主这里传出,否则郡主如何能够预料事情的演变?又如何能够早早就在画上做了手脚?” 顿了顿,萧长赢的目光在沈羲和兄妹身上一绕:“这流言传得精妙至极,既不令群臣恐慌,又不让陛下得已发难,似是而非,虚实难叹。须知三人成虎,恕小王冒犯,郡主与世子还没有这番本事。” 的确没有这个本事,要掌控流言,又要让人查不出流言的出处,这是需要相当了得的掌控力和人脉才能运作。 沈羲和承认:“殿下所言极是,我与阿兄自是没这等能耐,可我有人相助。” 萧长赢指尖捏紧:“郡主说的是太子殿下么?” “是谁,与殿下无关,我只是给殿下两个选择,要么告知我实情,要么我进宫见陛下,谢过烈王殿下早早知会我安西之事,才让阿爹能及时察觉疏漏,免了一场祸端。”沈羲和淡笑着。 萧长赢轻笑一声:“郡主,罗勒香遇水并不会变色,加任何香料都不行。” 沈羲和面不改色,当日大理寺不过一个小把戏,罗勒香的确不会变色,真正遇水变色的是墨玉藏在指甲里的香料,丁值二人都是由墨玉带着摁入水中。 “是,罗勒香不会变色,但我依然抓到了真凶。”沈羲和幽幽开口,“殿下也可以赌一赌,防御图是否真被我动了手脚?亦或是防御图我没有动手脚,但我要去证明我动了手脚,也一定能够弄假成真。” 正如罗勒不会遇水变红,可她有其他法子让水变红,而无人得知罗勒性能,一样会被她牵着鼻子走一个道理。 “我信。”萧长赢姿态疏懒,“郡主想要知晓是何人盗走防御图,是想抓出潜伏在西北的毒蛇,这一条毒蛇想来也是让西北王寝食难安。郡主便是去陛下面前颠倒黑白成了,我便把我知晓的告知陛下,陛下恼我,我也可以推说少不更事为情所困……” 看着沈羲和依然云淡风轻,但一种直觉告诉萧长赢,她有点生气,不知为何这个认知让他开怀不已:“我是不是主谋一查便知,陛下再恼我,顶多是罚我闭门思过。” 从桌子上拿了一块胡饼咬了一口,萧长赢满足唔了一声,吃完一整块,又喝了口茶才接着道:“就不知这样一条毒蛇让陛下知晓,成了陛下手中的暗棋,西北还能不能有安生日子?” 好整以暇看着沈羲和,萧长赢万分期待沈羲和如何破局。 “啪、啪、啪。”沈羲和轻轻为萧长赢鼓掌,“殿下看来是有备而来。” “在郡主手上吃了几次亏,总要多留个心眼。”萧长赢状似谦虚一笑。 “但殿下忽略了三点。”沈羲和轻轻一笑,“其一,我适才说过,这主谋啊过于安静,我想他既然不急着反击,那必然是心思缜密之人,花了时间去善后。就不知殿下给了线索,陛下能否还能查到证据?” 扫了笑容微敛的萧长赢一眼,沈羲和:“殿下你的线索只有对我们沈家才有用。其二,西北黄沙,毒蛇不但毒,且还多,更擅于伪装。露出了一条没有抓着也无妨。” 说了前面两点,沈羲和就又端起桂花饮子,润了润唇:“其三,我身后有人。” 萧长赢眸光一沉。 沈羲和背后有人,一个她可以为之将他手中证据截获的人,一个能够顷刻间就将防御图这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化解的人。 这个人是他的兄弟,但他却至今没有看透是谁! 胭脂案证据最后是他的二皇兄昭王呈上,昭王虽然嫡妻已逝,却留了一子一女,他不信沈羲和委屈自己做继室不够,还要做继母。 沈羲和是在告诉他,这件事闹到陛下面前,他绝对不会如他自己所想的那般,只是被训斥或是被罚思过那般简单。 “殿下未加冠便封王,陛下越是重视殿下,便越容不得殿下背叛。”沈羲和轻轻放下杯子,杯底却在木桌上磕出沉闷的声音,“殿下,我只想再听你说一句话,这一句话决定我如何行事,殿下开口可要慎重。” 萧长赢沉沉盯着沈羲和好一会儿,她始终做出静听的模样,不催促不着急的从容自如。 “河西节度使!”萧长赢扔下五个字,便起身拂袖大步离去。 脸色阴沉,连一句告辞的客套话也无。 “叶岐?”沈云安剑眉聚拢,“可信么?” “到了此时,他不会胡乱攀扯。”沈羲和相信萧长赢的确是从叶岐手中截获防御图。 叶岐是定王妃叶晚棠之父,上次定王妃寿宴,叶晚棠对西北十分熟悉…… 河西这个位置也正好在西北之外,若是有一天西北兵变,对上的第一人必然是河西节度使。 “若是定王,倒也合情合理。”沈云安沉眸道,“防御图若没有被烈王截获,送上了陛下的御案,陛下必然要派叶岐擒拿我与阿爹,他驻守凉州十几年,对西北了若指掌,届时西北一乱,他是最能轻易平乱立功,继而接替阿爹位置之人。” “先让阿爹查一查。”沈羲和没有轻易下定论。 看出妹妹的顾虑,沈云安问:“你是如何作想?” “阿兄所言合情合理,但我觉着时机不对。”沈羲和微微摇头,“叶岐盯着西北,想取代阿爹之心定然有,可现下接替阿爹执掌西北,定王便会被陛下猜忌,我若是他,定要等到陛下垂危之际,才有这番动作。” “你是怀疑叶岐也只是颗棋子?” 第81章:差一个就集齐了 既然萧长赢没有说谎,这东西确实是从叶岐手中截获,那么叶岐一定是提前动手了,但他不是主动,而是迫于无奈,这个迫于无奈绝不是定王授意。 定王现在可还是闲云野鹤的闲散王爷,在韬光养晦之中,自己都还没有冒头,又怎会把岳家推至风尖浪口? “和曲衍光之事,倒有些相似。”沈羲和陷入了沉思。 这一次,沈羲和却是猜错了,曲衍光撕破宣平候府的口子,是萧华雍主导,而叶岐的事情却不是。 萧长赢之所以妥协,并不全是受到沈羲和的威胁,而是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他急匆匆赶回王宅,未免引起人猜疑,忍了又忍,忍到夕食之前,萧长卿派人来请他过府一道过端正月。 端正月燃灯拜月都是女郎之事,郎君通常是对月小酌。 广庭之中,桂树矗立,扶疏遮荫。乐律翩翩,舞女蹁跹,素衣飘然。 萧长赢却丝毫没有心情欣赏,而是盯着一身白衣,手挂佛珠的萧长卿。 自从五嫂去后,他的哥哥就喜欢着白,且眉目越发寡淡,眼底波澜不兴,像极了他那冷得无心无情的五嫂。 他把自己活成了亡妻的样子。 “你想问便问。”萧长卿先开口,声音清淡。 “为何?”萧长赢盯着亲哥哥,“为何要盗安西防御图,又为何交到我手上?” 也是在今日,沈羲和一句,对方既然没有反击,就应该在善后的分析,让萧长赢惊觉一些细节,从而抽丝剥茧猜到是他的亲哥哥所为,但他没有证据。 萧长卿布的局,完美到无懈可击,只有他没有刻意隐瞒的萧长赢才能猜到,即便是猜到也无法证明。 不过萧长卿却没有欺瞒,他的目光落在萧长赢的身上:“阿弟,你对昭宁郡主,欲亲近又不敢亲近,想对她示好也不知从何下手,时而会无故想到她,时而又想看她吃点亏,甚是想要她在你面前落败一次,是与否?” 萧长赢眼底浮现一缕惊诧。 萧长卿端起茶碗:“你动了心了,阿兄在帮你。” “我不要你帮!”萧长赢下意识否决了后半句。 换来萧长卿唇角微扬:“阿弟,莫要步了阿兄的后尘。” “我不是你。”萧长赢其实很恼怒萧长卿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他的哥哥曾经是他的骄傲,是他最敬重的人,他意气风发,运筹帷幄。 此刻却变得满目沧桑,看似修身养性,实则像个活倦的厌世之人。 萧长卿仿佛没有听到萧长赢的话,沉寂的眼望着深黑的夜:“当年顾谢两家退亲,陛下不顾颜面,要纳她为妃,我听闻之后,便在明政殿长跪不起,求陛下赐婚。并允诺,陛下若赐婚,我此生甘愿为陛下之刃,这些年我双手沾满鲜血……” 萧长卿低下头,盯着虚张的双手:“我一边厌弃自己,一边又庆幸自己娶了她。我的所作所为不敢开口与她讲,却又自觉自己付出良多,而她始终不肯对我有半句嘘寒问暖。” 说到此,萧长卿眼底蔓延痛色:“我爱着恨着圆着痛着,我只想她为我动容一瞬,证明她心中有我,让我觉着我所有付出都值得,可她始终没有多给我哪怕一丝目光……” “阿兄。”萧长赢眉头打结。 失笑着摇头,萧长卿接着道:“我曾想,我都做到这般了,为何还是捂不热她的心?我委屈过茫然过煎熬过唯独没有后悔过,直到她死在我怀里,我才幡然醒悟,我自以为倾尽所有由来不过是一厢情愿,自我感动,这些她并不需要,我又什么资格要求她回应呢?” “阿兄,忘了她可好?”萧长赢心疼自己的兄长。 “忘不掉。”萧长卿闭上眼,“阿兄告诉你这些,是希望你能够早日真实自己的心,寻找到昭宁郡主需要的是什么,不要错过,亦不要做错。阿兄盼你能拥有阿兄未有的欢乐。” 萧长赢眉头皱得很紧。 他承认当日沈羲和救了他,就让他记住了沈羲和,沈羲和盗走他千辛万苦寻来的证据,他恼怒过,却不怨怪她,拿到防御图第一反应竟然不是交给陛下,而是寻上门找她。 萧长卿也是想要借助这一点,试探一下弟弟的心意,也让弟弟看清自己的心意,另外自然是学着旁人将老四的野心再暴露一次。 最好是能够借此,将他们的人安排到河西,便是不能替代叶岐,也要扎下根。 日后西北有什么,他们才能进退有度,不像他一样,被陛下以王妃的性命相迫成了监斩她满门之人。 “阿弟,不要寄希望于陛下,他答应过我不会灭顾家满门,最多只贬为庶人。”萧长卿讥讽地笑出声,嘲笑着自己曾经的天真,“可结果呢?” “阿兄……你想做什么?”萧长赢担忧不已,兄长对阿爹的怨恨极深。 “我想做什么?”萧长卿露出一抹诡异的笑,“我想搅得皇家天翻地覆,我想让陛下尝一尝被人主宰命运的滋味……” “阿兄,你这般将阿娘置于何地?”萧长赢觉着萧长卿疯了。 “我们的阿娘,只有她的四郎。”祐宁帝排行第四,“她明知你阿嫂有孕,明知你阿嫂于我何等重要,还是帮了范家,将能够让你阿嫂致命之物送到她手中。” 他盼了多久的骨肉,就那样还未成型,就让他眼睁睁看着化成一滩血水。 “阿兄,阿娘她……” “无需多言,总有一日你会明白,我们在阿爹眼里是趁手的器具,在阿娘心中是讨好阿爹的物件。”说完,萧长卿站起身离开。 银辉之中,他的身影一点点没入黑暗里,萧长赢的心也一寸寸被暮色笼罩。 萧长卿兄弟两的谈话无人得知,今日是端正月,萧长赢与萧长卿一道也无人多想。 沈羲和陪着沈云安在街上逛了逛,华灯初上之时,抢了个酒楼最好的赏月地段,却看到了三个人,正是:绣衣使赵正颢,大理寺少卿崔晋百,赶考举子郭道译! 就差一个华富海,就集齐了。 之前不曾留意,此刻才发现三人身量差不多高。 第82章:又露了一个马甲 中秋之夜,天清如水,月明似镜。 不似上元、清明、重阳热闹,可各家各户挂起了明亮的灯笼,越是富贵者所悬之灯越高。 满城灯明,目之所及宛若琉璃。 沈羲和选择的位置极佳,一眼望去,十里之内景物尽收眼底。 崔晋百等人站在一个点满灯笼的石台上,周边有来来往往的人,他们都着便服,就好似有人路遇便停下来闲聊几句,只不过停得略久,不过周遭之人都被满城璀璨吸引,无人留心。 沈羲和支颐凝望,原以为会等来华富海,不曾想等来一个身量与他们差不多的青年男子。 这个男子穿着最普通面料的襕衫,长带束发,他是背对着沈羲和。 那一抹背影仿佛从黑夜中,披着一身月色而来,挺拔笔直,清贵宽厚。 原本有些懒散的沈羲和顿时坐直了身子,她清冷的眼瞳微微一动,她没有看错,崔晋百三人在看到他时是做出了要行礼的动作,被他手上折扇一抬拦下。 沈羲和迅速站起身,走到了高楼的窗边,目光锁定那一个方向,甚至在变换位置,企图看清这个人的模样,奈何最多也只能看到小半边侧脸。 “呦呦,你在寻找何人?”沈云安本来看着外面的盛景,沈羲和突然站起身,惊得他也立刻起身。 他跟着沈羲和来回走了一圈,外面实在是太多人和物,也没有确定沈羲和到底在看什么。 敏锐的赵正颢似乎感觉到有视线在监视他们,他锐利与鹰隼的眼瞳迅速搜寻一圈,立刻就投射到沈羲和这里。 “好生敏锐。”不知沈羲和在看什么的沈云安,突然似有所觉,就和赵正颢对个正着。 “他是陛下的绣衣使。”沈羲和对上赵正颢投来的目光不躲不避,更是在他锐利的目光中,别有深意将视线移到那位背对她的襕衫青年身上。 赵正颢先收回目光,动了动唇说了句话,崔晋百和郭道译都抬首看过来。 萧华雍其实比赵正颢更早感觉到这一束目光,只不过他没有放在心上,他今日易了容,且几人不当值时于繁华大街遇上,促步片刻,便是陛下看到也不会多疑。 直到赵正颢道:“是昭宁郡主。” 萧华雍眉头一抬,唇角流泻一丝笑意,对他们挥了挥手:“记下了,便散吧。” 三人几不可见颔首,各自走了一个方向,唯独萧华雍还站在原地,及至三人走远,他才负手转过身,顺着沈羲和的视线回望过去。 那一眼穿过繁华琉璃般的灯火,越过了此起彼伏的喧闹,渗透皓月高悬的暮色,与她隔空对上,他的眼瞳银辉凝聚,华光深藏,如渊如海。 完全陌生的脸,其貌不扬,唇畔噙着笑,说不出的风流写意。 “是他。”沈羲和轻声道。 “是谁?”沈云安审视着这个看起来普通,却给人感觉不一般的男子。 “不知。”沈羲和微微摇头。 祐宁帝的皇子,上次在叶晚棠的生辰宴上,她都借机看了一遍,十六岁以上能够自由出宫的皇子,她都见过了。可这双眼睛愣是没有在任何人身上寻到。 如此特别,如此令人深刻,过目难忘的眼睛,是如何被藏住? 难道他其实不是某位皇子,而是某位皇子身边的谋士? 萧华雍冲着沈羲和遥遥一抱手,便捏着未展开的折扇,在掌心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悠然离去。 沈羲和盯着他消失在人海之中,才收回视线对上沈云安等着他解释的目光,便道:“我在洛阳遇上……” 对于沈云安,沈羲和没有丝毫隐瞒。 听完之后,沈云安最关心的是:“脱骨丹,真有奇效?” “我已经开始服用,确有药效,近来精神头见好。往日走不到一刻钟就喘气不上。现在能走一刻钟。”沈羲和轻声安抚沈云安。 还未见过沈羲和服用脱骨丹模样的沈云安目光明亮:“太好了,这趟上京值了。” 让沈羲和奔波上京,最主要的就是沈羲和身体已经无力回天,其实就算没有玲珑的叛变,沈羲和也未必能够撑到京都,现在得了奇药,让她有治愈的希望,如何能不让沈云安欣喜? 恨不能立刻回府修书一封给阿爹送去,这些年沈羲和的病一直是他们的心病。 激动过后沈云安才想到其他:“若是如此,京都水深,比我们所想更甚。” 天祐帝的皇子都一个个不是省油的灯,如今又冒出这样一个暗中潜伏之人,实在是令人防不胜防。 “我许了他西北商市。”这件事情沈羲和还没有与沈岳山父子讲,毕竟天山雪莲还未拿到,“只管与他正常交易即可,西北这两年休养生息,但百姓依然不算宽裕,是商贸往来不足,阿爹一直寻不到可信之人。” “他可信么?”沈云安问。 “当日我拿到脱骨丹使了诈,脱骨丹于他而言亦尤为重要,他却愿赌服输,之后未曾暗下黑手抢夺,由此可见,他是个重信之人。”沈羲和便是因此,才让他入西北商市。 既然是为着西北的发展着想,其他都是次要,守信是重中之重。 “好,我回去告知阿爹,你只管让他派人来。”沈云安相信妹妹的判断,“正好我也能盯着他一些。” “他志不在西北。”沈羲和觉得沈云安企图以此来抓住他的尾巴,掀开他的真面目,不太可能。 “何以见得?” “你看他人脉之广,陛下的亲卫绣衣使,陛下的心腹大理寺少卿,享誉四海的巨贾,清明励志的举子……若是他志在西北,也定会安排人手。”沈羲和分析给沈云安,“可此次防御图之事,他却毫无察觉,便说明他的手没有伸向西北。” 她笃定,如果这个人早知防御图之事,定会传信给她,他可是指着让华富海入西北赚钱。 要是沈家出了事,换了个人掌管西北,于他而言也是损失。 沈云安正点头,房门被敲响,博士带着一个拎着纱灯的小女郎站在门口。 第83章:愿清辉明月,永伴身侧 “阿郎,女郎,这女童说寻你们。”博士将小女郎轻轻推了推。 小女郎看着七八岁的模样,也不怯场,她拎着一个精巧的纱灯,纱灯上描绘着一个娴雅的女郎坐在棋盘前,一手挽袖一手捻棋的模样,惟妙惟肖。 让沈羲和想到了洛阳白头翁的杏林园内,那一盘赢得不算光明磊落的棋局。 “沈女郎,这是一位姓华的公子,让我送来与你。”小女郎口齿清晰,将等递给沈羲和,“他托我转话,愿女郎年年人月两圆。” “碧玉。”沈羲和接过灯笼,碧玉赏了她二十文钱,小女郎连连拜谢。 小女郎刚走出门,一个人奔过来:“羲和姐姐,羲和姐姐,我就说我没看错!” 不是旁人,正是薛瑾乔带着她的丫鬟草草。 “羲和姐姐,你也来赏月?我陪你啊,我知道何处的胡饼最好吃,何处的酒儿最好喝,何处的月儿最圆满……”薛瑾乔直接将沈云安这个大活人给看漏掉,眼巴巴盯着沈羲和。 沈云安:…… 这女郎看他妹妹的眼神,热切得比男儿还深。 “不去。”沈羲和依然冷淡拒绝。 薛瑾乔小嘴又噘起来:“羲和姐姐……” “喀!”沈云安重重咳了一声。 薛瑾乔好似才知道还有个人,看向沈云安,细眉一皱:“不知壮士是何人?” 沈羲和:“家兄。” 原本觉得沈云安黑头黑脑糙汉子的薛瑾乔,顿觉得沈云安高大威猛:“羲和姐姐的兄长啊。” 连忙摆出淑女姿态,略带娇羞地给沈云安行了个礼:“沈家阿兄安好。” 沈云安:…… 如果这位女郎不那么刻意压着嗓子喊他,他会觉得有诚意一些。 “这是薛家七娘。” “七娘多礼。”沈云安也回了个礼。 “沈家阿兄,我们去赏月吧。”薛瑾乔有双含水杏眼,灵动而又澄澈。 别看薛七娘眼含期待,甚是殷勤,但沈云安只在沈羲和面前才会失智。他一眼就看出,薛七娘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想邀请的是自家妹子。 “多谢七娘盛情,只是舍妹体弱,夜渐深,凉意甚,我要带她回府。”沈云安最了解自己妹妹,她不喜欢和人往来。 “羲和姐姐这般体弱?”薛瑾乔并没有被拒绝的懊恼,侧重于沈羲和身子如此不好,眼底的关切犹如实质。 沈羲和能感觉到她真关心自己,虽不知自己为何得了她的眼缘,不过这种事在西北也常见,便真诚地应了一声:“嗯。” “那快回去,也不披个斗篷……”薛瑾乔开始碎碎念。 一向讨厌人聒噪的沈羲和却没有打断她,由着她一边念叨,一边将自己和阿兄送到楼下。 目送她上了马车,瞄到碧玉手上的纱灯:“羲和姐姐,这灯甚是别致,不如送我吧。” 沈羲和原也打算寻个地方扔了,既然薛瑾乔要,她就示意碧玉递给她。 等到沈羲和的马车离去,薛瑾乔才一把将纱灯砸在地上,还踩两脚:“哼,登徒子,敢肖想我羲和姐姐!” 薛瑾乔之所以找到沈羲和,是因为她也看上了这个纱灯,觉得特别配沈羲和,想买来送给沈羲和,结果有人先她一步买了,她原是想追上来问问能不能让与她。 因为人群拥挤,只看到那人将灯给了卖花的小女郎,让小女郎上来,她在楼下看到了沈羲和,原以为花灯无缘,能见到沈羲和也极好,却见到这等送给了沈羲和。 她可是知道这是个男子买下! “七娘子……”草草看着自家女郎这酸劲儿,有些头皮发麻,“郡主是女郎……” “我当然知道她是女郎。”薛瑾乔用一种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女婢说出这么弱智的话眼神看着她。 草草这才明白,是她想多了。 岂料她家女郎又说:“她都不搭理我,我要是成了她阿嫂,她会不会陪我玩?” 草草瞪大了眼睛,嘴皮子发抖,不知该说什么。 她从小就知道她家女郎想法古怪,行为执拗,性格刁钻,且时常莫名其妙,但从未想过她会疯狂到这个地步! “七七七……娘子,世子要回西北的,您便是嫁给世子也要跟着世子去西北!”草草灵机一动道。 果然薛瑾乔小脸一垮:“那不行,我要和她在一起。” 草草愁得秀气小脸皱成一团,也不知道为何自家女郎就是对郡主一见钟情,呸呸呸,一见如故,尤其是那日郡主惩治了胡潆绕,七娘子就差没有把郡主当如意郎君。 整日琢磨着靠近郡主,三天两头去爬郡主府,已经被郡主的护卫拎回薛家好几回了。 依她看来,郡主眼里最大的登徒子应该是他们家女郎! 沈羲和还不知,薛瑾乔为了靠近她,连沈云安的主意都打上了,她回到郡主府,就看到天圆拎着一盏灯站在院子里。 那是一盏极美的灯,那是一盏白玉镶嵌出来的灯,耀眼夺目,玉壶冰清。 远远看着,像极了拎着一轮皓月。 “郡主,殿下制了一盏灯。”天圆连忙将灯递给沈羲和,“愿清辉明月,永伴身侧。” “曹侍卫,男女有别,舍妹不好收太子殿下之礼。”沈云安先一步拦下。 “世子无需担忧,殿下做了三盏,一盏送了陛下,一盏送了太后,不算私相授受。”天圆不慌不忙解释,“殿下极少有能赠礼之人,还望郡主莫要推辞,叫殿下黯然伤神,殿下身子本就不好……” 皇太子啊,除了皇帝和太后,还真没有人敢收他之礼,既然不是独给她一人,沈羲和也就收下了:“替我多谢殿下……曹侍卫稍等。” 沈羲和转身让碧玉装了些胡饼,递给天圆:“这是我做的一些胡饼,算是回礼。” “呦呦,那是给我做的!”沈云安眼睁睁看着天圆拎着食盒走了。 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开口之后,天圆好像走得更快了! 天圆可不得走快点,胡饼带回去,他肯定大大有赏! 他家殿下容易吗?为了掩饰身份,连灯都要送两盏,有一盏已经被丢了! 第84章:意外遇见 “呦呦!”等到天圆背影消失在夜色之中,沈云安投来幽怨控诉的目光。 “昨儿做的,哪有现做的好吃?”沈羲和只得哄,“留着明日定然要回潮,明日阿兄想吃,我再给你做。” 尽管知道妹妹这是拿话哄自己,但她愿意哄,沈云安就好哄,咧嘴一笑,权当太子爷捡他剩下之物,心情便好了。 只是看着这盏灯,怎么看怎么有些碍眼。 “碧玉,收起来。”沈羲和会意,无奈一笑,递给碧玉。 这可不是来历不明之人所赠,不好如之前那一盏随手送人或是丢弃。 睁着大眼睛看到碧玉拎着灯入了库,沈云安才满意了:“明儿我们去游平仲园?” “明儿我要去相国寺,答应虚清大师为相国寺调制的阇提华香已调好。” “我送你去,相国寺也有两颗平仲树,据说已有百年光景。”沈羲和喜欢平仲,只是西北难以成活,往年都是秋末之际舅父家送来一些。 沈羲和欣然应允。 早晨用了朝食,沈羲和和沈云安先去了陶家,拜见外祖父和舅父舅母,她日常极少过来探望,不过做了什么新鲜的吃食,或是得了有趣的物件都会遣人送来。 她和阿兄是风尖浪口上之人,来陶家勤了,难免有人因此对陶家不利。 好容易见到外孙女的陶专宪愣是不愿意放人走,沈羲和好说歹说与虚清大师有约在先,才得以从舅家挣脱。 送阇提华香上相国寺,沈羲和可没有低调,让独活楼掌柜一大早安排好人捧着红布覆盖的香料,要塑佛像用量极大,六个人整整齐齐地绕了几条街进入护国寺所在的山脚。 等沈羲和带着他们入了相国寺,独活楼的香料成为相国寺塑造佛像香料的消息不胫而走,让一直嫌贵之人也咬着牙买了一回儿,让独活楼的客人也与有荣焉。 “香品甚好。”虚清亲自来检验,十分满意,对沈羲和感激不尽,“有劳郡主。” “大师客气。”沈羲和谦虚行礼,“我自幼自幼喜平仲,听闻相国寺有百年平仲,不知可否与家兄一观?” 相国寺的平仲是太宗陛下亲手栽种,如果国祚已过百年,平仲树也过了百年,乃是相国寺的镇寺之宝,除了陛下和虚清,常人不可随意进出。 想要一睹为快之人只能等到高山俯瞰而下,能够看到远远一个影像。 虚清大师迟疑了片刻道:“此刻有一位檀越在平仲院,郡主若不介怀,贫僧引郡主去。” “无妨,只要对方不嫌我们打扰。”沈羲和只是想赏景,没有独霸的癖好。 “郡主请。” 虚清将他们引到平仲院,远远就能看到一片橙黄遮天蔽日般覆盖整个院子上方,似天边一道金色的霞光,走近了遍地翻黄,如蝶似梦,令人迷醉。 一片金色之中站立着一道雪白的颀长身影,沈羲和站在院子月亮门前脚步一顿。 这人一身广袖白衣,腰间、袖口,衣摆都是黑色滚边,白色的发带束起一瀑青丝,他微微仰着头,深深凝视着银杏树,偶尔又叶子飘落,无声停在他肩上,温柔至极。 沈羲和没有想到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形下见到萧长卿。 定王妃生辰宴,他以服丧在身,不宜冲撞未至。 在本朝有规定,妻死夫服丧一年,王公大臣皇族都会隔一年才续弦,但真正穿一年丧服之人寥寥无几,因为要上朝要办理公务,不可能穿着丧服。 少则七天,多则三月,顾青栀已经去世四个月有余,萧长卿竟然还穿着丧服。 似乎察觉到有人到来,萧长卿转头望过来,他的目光落在沈羲和身上不由一凝。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沈羲和,一种强烈的熟悉感直冲他的脑门,让他有些晕眩。 待到他们走到近前,萧长卿才敛去神色,互相见礼。 虚清没有点名萧长卿身份,萧长卿也没有戳破沈羲和兄妹身份,大家就当做是陌生人见面互相致意。 “阿兄,你这是作何?”沈羲和看到沈云安去抓了很多飘落的叶子。 “带回去,灌个香枕给你。”沈云安挑拣了完整的好看的叶片留下,其他洒落在地上。 秋风萧瑟,随风摇曳的树叶极多,沈云安手忙脚乱,又俯身在地上厚厚一层铺落的叶片之中挑拣干净完好的叶片。 她喜欢平仲叶,沈云安曾经千里疾驰,捧来一袋银杏。她感念沈云安的心意,不忍平仲叶枯败,想了个法子将之烘干灌入枕中,用了许久,直到不能用才换掉。 “我们多挑拣一些,也给阿兄做一个。”沈羲和舒心一笑,也不顾礼仪蹲下身随着沈云安一起挑拣。 兄妹俩旁若无人,甚至讨论起叶片,偶尔寻到一片特别大或者特别好看的,还要拿给对方品论一番。 萧长卿站在另外一边,看着有说有笑的兄妹俩,不由哑然失笑。 就在方才他看到沈羲和的第一眼,他以为他看花了眼,甚至心口都不由自主刺痛一下。 但此刻看着提起裙摆,蹲下身露出精美绣鞋的沈羲和,他确信是他执念成魔生出了幻觉。 他的妻子,一个将规矩礼教刻入骨子里的端正清雅女郎,永远不可能做出这样随心自在的举动。 青青,我念你快疯魔了…… 萧长卿转身,无声离开了院子。 丝毫没有影响到沈羲和兄妹,兄妹俩依旧故我拾叶子拾得不亦乐乎。 “也不知这昭宁郡主与西北王世子去了何处?” 就在兄妹俩兴致极高的时候,一道陌生的妇人声音平仲院墙外响起。 沈羲和和沈云安对视了一眼,两人都望向与月亮门相对的密实围墙,想来是知道平仲院是相国寺的禁地,才敢约到平仲院相连的地方密探。 “我可是为了你操碎了心,西北荒凉,没有贵女愿意嫁到西北,你这身份才有机会,你可得把握住。”妇人又叮嘱。 “姨母……都在传西北王世子杀人如麻,我……”娇弱的女音听着很是为难。 第85章:黑暗萝莉出手 这是看上了她阿兄的身份地位,又嫌弃她阿兄名声不好? 沈羲和气乐了,什么人也配对她阿兄挑三拣四? 感觉到妹妹情绪变化,转眼就捕捉到沈羲和眼底的寒凉,沈云安按住她的肩膀,小声将她搀扶起来,噙着笑对着摇了摇头。 他还挺想知晓,这京都之人是如何看待他。 “若非如此,轮得到你?”妇人冷笑,“再杀人如麻,只要你嫁入沈家,就是西北王世子妃,便是死在了西北,也是袁家之荣。” 袁家? 沈羲和迅速在脑海里搜索了一遍,京都有两个袁家,一个文臣一个武将,都是五品小官。 五品小官之女,也敢肖想西北王世子妃的位置。 故而,在他们眼里,沈云安已经沦落到不分贵贱娶妻的地步了么? 若是她阿兄喜欢,身份地位确实不值一提,可这些人自己什么身份看不清,就敢往她阿兄面前凑,沈羲和眸光凝聚点点杀气。 那两人又嘀咕了几句,无非是要尽快找到沈云安,要给沈云安留下一个深刻的印象云云。 “去查一查是何人。”等她们的丫鬟跑来通知找遍都没有寻到人,两人合计去大门等。 “呦呦勿恼,哥哥可不会随意娶妻。”沈云安轻笑着安抚明显气恼的沈羲和。 又担忧沈羲和气坏身子,又因为妹妹为他而恼这些人觉着开心。 他疼爱妹妹,极难找到合适的妻子,他想没有几个女郎会对此不介怀,偏他又改不了,故而索性别耽误人家,幸而阿爹也没有催促,望他能够寻个可心之人。 “郡主,是谢国公夫人带着娘家外甥女。”墨玉打探清楚回来禀报。 “谢国公夫人袁氏?”沈羲和轻呵一声。 这不就是谢韫怀父亲心心念念的继室么? 这个袁氏在其父时,也做到大理寺卿的位置,只不过其父去世,其长兄外任英年早逝,其二兄又是个庸碌之人,年近四十才考了个进士,到现在也还是个五品工部郎中。 “走,我们去看看,何等绝色才有这般自信。”沈羲和抓住沈云安的手腕离开平仲院,直接往大门口走。 他们还没有走到正对大门的正殿,就听到凄厉的叫声,这声音耳熟像极了那位袁女郎。 沈羲和与沈云安对视一眼,疾步随着闻声聚集过去的人群走到大殿门口。 就见到人群纷纷后退躲避,他们轻易看到大门口的情形,年轻的女郎单手捂着半边脸,血液顺着指缝溢出来。 打扮贵气的妇人脸上惊怒交加,却也被吓得面色苍白。 一袭玄色襦裙的薛瑾乔俏生生立在他们几步之外,她旁边一只体型庞大健美的猎豹,此刻她正蹲着身子拍着猎豹的额头,似乎在安抚它。 “还不快把那畜生给我打死!”回过神的袁氏厉声吩咐从国公府带来的护卫。 “谁敢!”薛瑾乔拦在感受到威胁,已经做好要攻击的猎豹前,“点点是陛下赏赐,你们敢伤它,便是蔑视君威!” “薛七娘,你纵容畜生行凶伤人,便是陛下赏赐,我打杀了陛下也不会降罪!”袁氏数年的国公夫人可不是白当,气势分毫不输。 “我的点点素来乖巧,我也不是第一次带它来此,它往年从不伤人,今儿一见到袁女郎便发了狂,定是她身上有不干净之物。”薛瑾乔笑眯眯地开口,“草草,给我搜!” “你敢!”袁氏被薛瑾乔气得面容扭曲,两府的护卫对峙起来。 “阿弥陀佛。”虚清赶来,先是纷纷人给袁女郎治伤,“佛门清净地,请二位收起凶刃。” 薛瑾乔点了点头,薛家这边的护卫先一步收起了佩刀,袁氏也咬牙让护卫收手。 “虚清大师,你最知晓点点乖巧,它定不会无故伤人。”薛瑾乔看到沈羲和眼睛亮了亮,看似上前对虚清说话,实则是靠近了沈羲和,“佛门重地,若是有人带了不干净之物,岂不是玷污佛祖?” 虚清蹲下身,亲自给袁女郎看了伤,嫩白的脸蛋三条深可见骨的抓痕覆盖了半边脸,有一条还从右边的眉骨跨过鼻梁延伸到耳后。 端看另外半边脸,沈羲和确定这位袁女郎确然姿色上佳。 虚清的目光扫过袁女郎腰间的香囊,面无表情站起身:“谢夫人,袁女郎腰间荷包香料引得猎豹发狂。” “虚清大师!”袁氏不可置信。 虚清目光却含威带凉。 “我略懂香料,不如由我来看一看。”沈羲和站出来。 这件事关于到一个女子的一生,若非袁女郎自身之故,无论如何薛家要给袁家一个交代。 虚清让了步,不过沉着的脸色令人发憷,众人都十分好奇,是何缘故让慈眉善目,德高望重的虚清大师如此隐怒。 香囊一入沈羲和手,一股浅淡的馨香袭来,沈羲和细细闻过之后,递给了袁氏:“谢夫人,这里面有山獭骨粉。” 袁氏还未听懂,周边百姓也未懂,沈羲和道:“谢夫人,带袁女郎去医馆救治,问一问医工便知,至于谢夫人要不要寻薛七娘给个交代,问清之后再行定夺。” 袁氏听了之后,又见虚清面色不虞,也没有纠缠,当下带着袁女郎离去。 等到人都散了,沈羲和才目光幽幽地盯着薛瑾乔,方才还威风凛凛的薛瑾乔,像个犯错的孩子眼珠子胡乱转,摸着她的点点。 山獭骨是壮阳之药,獭性淫,此物若是给男子服用,后果不堪设想。 一个未出阁女郎的香囊里藏着这样的东西,说出去整个袁家的女郎都别想有好婚事。 等到袁氏知晓什么是山獭骨之后,哪还敢找薛瑾乔讨公道? 袁女郎这容貌是白毁了,可一个官家女,怎么可能会在香囊里放这样的东西,尤其是袁氏都不知何为山獭骨,袁女郎就更不可能知。 再瞧瞧薛瑾乔这虚心的小模样,沈羲和还有什么不明白? “你呀!”沈羲和伸手点了点她的脑门,大步走了。 沈云安跟上来,却被薛瑾乔拦下,她压低声音龇牙警告:“在我没有确定不要你之前,不许你招蜂引蝶!” 沈云安:??? 第86章:让他知晓谁坑了他 警告完沈云安,薛瑾乔又泄了气耷拉着脑袋,带着她的点点跟上沈羲和。 上了马车,沈羲和没有吩咐放下车帘,坐在马车里等着薛瑾乔。 磨磨蹭蹭薛瑾乔上了马车,随后沈云安也跟了上来。 “为何这般做?”沈羲和声音清淡。 薛瑾乔盯着自己的鞋面,放在双膝上的手,指尖互相勾缠:“她不要脸,我便成全她。” 说完还瞪了一眼沈云安。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莫名被瞪得有些不自在的沈云安:…… “你这般行事,可想过后果?”沈羲和肃容问。 “无凭无据,这等事她还敢张养不成?”薛瑾乔颇有些得意。 荷包是她让人撞了袁女郎掉了包,这人是她的护卫,她特意让他点了两颗醒目的黑痣,匆忙一撇,便是袁女郎冷静下来回想到不对劲,也找不到这个人。 瞧把她能的! 眉飞色舞,还投来求夸奖的笑容,结果对上沈羲和冷淡的眼瞳,才怏怏收敛下去。 “便是他们寻不到证据,也知晓是你干的好事儿,明着他们不会寻薛家讨说法,暗地里定是会找薛家晦气。” “那又如何?”薛瑾乔浑然不在意,“我父亲是六部之首的吏部尚书,我叔祖父是三省之一的中书令,薛家虽无爵位,便是公侯府邸也要礼让三分,她是何物?袁家又是何物?” 顾家倒台,三相之首的尚书令归于崔家,中书令由薛家接任,曾经的枢密使王政成了侍中,薛家这一代才俊辈出,自祐宁十三年起,连续六年,每年一个进士。 薛七娘排行第七,却是唯二的嫡出女郎,且是唯一未出阁的嫡出,她的身份足可成为皇子正妃。 至于芙蓉园胡潆绕之所以敢欺负她,盖因胡潆绕的姑母是郡王妃。 “家中呢?你这般任性,家中如何交代?”沈羲和有些头疼,以往她没有接触过薛瑾乔,也不知薛瑾乔的脾性,看她这样跋扈专横,只怕在家里也是属蟹。 “他们?”薛瑾乔忽而露出一抹笑容,笑容颇有些令人不寒而栗,不过很快就收敛,“羲和姐姐放心,我做什么,他们都不会怪我,也绝不会迁怒。” 行吧,薛瑾乔既然这般说了,她也就不操心,其实若非知晓薛瑾乔是因着他们之故,才正对上袁氏,沈羲和也懒得过问。 “日后,不寻插手我之事。”沈羲和还是叮嘱一声。 “哦。”薛瑾乔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沈羲和也不知道她是不是敷衍,便没有理会她,把她送到了薛家门口就走了。 “碧玉,你让莫远查一查,胡女郎如何了?”沈羲和蓦然想起上次定王妃的寿宴,就没有见到胡潆绕。 原以为是叶晚棠未发请帖,但京中贵女,便是当真没有收到,想露个脸多的是法子,就好比余桑宁一个庶女不也跟着嫡姐来了? 今日见到薛瑾乔对付袁女郎,她隐隐有种感觉,胡潆绕怕是不大好。 果然回到郡主府没多久,莫远就递来消息,说是胡潆绕自芙蓉园回家之后就时常落水,现在是见着池塘活着河边都不敢靠近。 沈羲和扶额,不用猜也知晓是谁搞的鬼:“薛七娘,到底是何缘故,薛家如此放纵?” 这种事情,非得像她一样有私卫才可。她是因为祐宁帝许她养私卫,可朝中大臣是不准明面养私卫,那些护卫都要每年上报数额,背地里养一个私卫需要大笔银钱,绝不可能给女郎用。 “婢子或许知晓一些……”包打听紫玉小声张口。 以往沈云安不在之时,她们什么话都敢和沈羲和说,可沈云安一来,她们就拘谨了。 世子只是在郡主面前才憨厚,离了郡主要多可怕有多可怕,她们哪里敢造次? “又听了什么隐私?”沈羲和目光投向紫玉。 “八年前,薛七娘满身是血爬回薛家,有人在郊外看到雷劈坟茔,说是看到薛七娘是从被劈开的坟茔之中爬出来,一路上甚是骇人,老百姓跟了一路,愣是无一人敢靠近。”紫玉说得神秘兮兮,“自那以后,薛家就格外宝贝薛七娘。” 沈羲和皱了皱眉,这事儿她好像有点印象,只不过没有多在意。 “莫遥,去打听打听。”沈云安听了吩咐自己的心腹。 莫遥和莫远是一对孪生兄弟,他们母亲早逝,七岁上下父亲续弦,之后就基本留在王府,伴随着沈云安一块长大,沈羲和入京都,莫远被指派跟着沈羲和。 “阿兄……”沈羲和抬眼探究地看着沈云安,他从不把无关紧要之人放在心上。 “只是觉着薛七娘挺有趣的一个女郎。”沈云安一直以为京都的女郎多娇贵柔弱。 他不喜柔弱的女郎,自然沈羲和例外,他妹妹本可英姿飒爽,若非先天不足,何至于此? 其他女郎娇弱,他就看不上,这薛七娘敢饲养猎豹,可见其性子刚硬。 两人就见了两面,沈羲和也没有从沈云安身上看出点暧昧,便没有多言。 这边两人在等着了解薛瑾乔,另一边沈羲和为相国寺铸造佛像调制了佛香的消息传遍京都,自然也漏不掉东宫。 萧华雍正在慢条斯理吃着胡饼,听着天圆禀报:“依你所言,呦呦岂不是见到了老五?” “应是见到。”天圆只能猜测,“不过郡主刚至相国寺不久,信王殿下便离去。” 萧华雍吃掉手上胡饼最后一点,一边优雅地咀嚼一边思考,带他咽下去又喝了一口茶水后才道:“孤总觉着,安西防御图丢失一事,老五嫌疑最大。” “为了让烈王殿下在郡主面前卖个好?”天圆觉着会不会太小题大做。 “这只是顺带,真正意图或许是叶家河西节度使。”萧华雍唇角浮现点点笑意。 “殿下,是否要……” “无妨,随他去折腾。”萧华雍轻声哼笑,“陛下能得大宝,西北王一人要占据五分功劳,想要在他手里讨到好处,痴心妄想。” 顿了顿,萧华雍又坏笑道:“不过可以给老四透个底,让他知晓谁坑了他。” 第87章:早晚会有的 天圆就知道,他们殿下最喜欢搅风搅雨,但凡宫中朝堂清静下来,他就浑身不自在,觉着日子乏味无趣,总要掀起点风浪来。 “没旁的事?”萧华雍问。 “郡主和世子从相国寺带走了一包平仲叶。”天圆连忙道,他已经派人打听出来,“说是用来做枕头。” “唔。”萧华雍应了一声,便起身走出正殿,他的院子里也有平仲树。 看着四棵叶黄如金蝶栖息的平仲树,萧华雍道:“命人摘些叶子下来,送些至郡主府。” “讨要一个枕头?”天圆试探性地问。 萧华雍瞥了他一眼:“问一问枕头如何缝制便是。” 现在他还没有那个颜面,能从她手里讨要到枕头这般亲密之物。 抬手接了一片飘落下来的平仲叶,萧华雍眼角含笑,眼尾黑痣藏情:“早晚会有的。” 于是乎,隔日沈羲和又看到了天圆,这次不是送食盒,而是送了一箱子平仲叶来。 “郡主,殿下听闻您喜平仲叶,恰好东宫也有平仲树,叶子落了也是落了,便遣属下送来些许。”天圆殷勤地说道。 “替我谢过殿下。”沈羲和让碧玉收了。 “不知郡主将平仲叶作何用途?”天圆腼腆一问。 “用了缝制药枕。”沈羲和也没有隐瞒,“用着助眠。” “当真?”天圆眼睛一亮,“殿下时常夜不安寝,不知郡主可否将法子告知属下?” “红玉,你与曹侍卫好好说道。”沈羲和权当是回礼。 红玉仔细说完,天圆也没有逗留,喜滋滋离开了。 “狼子野心。”沈云安不满地哼了一声。 “阿兄。”沈羲和颇有些哭笑不得。 “呦呦,太子殿下心机深沉。”沈云安劝着妹妹,“你看他,不是装可怜让你不忍拒绝,便是投其所好,送些不贵重之物,让你连个回绝的理由都无。” “阿兄,既有意联姻,何故生疏?我是不需与他如漆似胶,却也愿相敬如宾。”能够当成亲人一样处着,只要萧华雍不损西北,不犯她利益,互相尊重,彼此间也都能轻快些。 “我看他可不满足于相敬如宾。”沈云安心里,萧华雍就是个黑心透的狼崽子。 可是也没办法,妹妹自己看上,偏成年的皇子,二皇子昭王已有嫡子嫡女,三皇子代王四皇子定王都有妻室,五皇子信王刚丧妻,且对亡妻情深,六皇子心有所属。 九皇子烈王自家妹妹看不上,不久只剩下排行第七的太子萧华雍? 他还能阻拦拆散不成? “无妨他满足与否,我的态度一直明明白白。”旁人如何沈羲和无法阻拦。 一如当年萧长卿满腔爱意对待顾青栀,顾青栀由始至终便摆明了无情的态度。 “我是怕……”沈云安更了解男儿,“呦呦,哥哥不愿娶妻,是因哥哥疼爱你已成了习惯,谁家女郎都是爹娘心中宝,哥哥改不了自己,也不愿勉强一个女郎接受这对于她而言不公的事实,不想多一个怨偶。” 沈云安换一种方式对沈羲和道:“一个人若是满腔情意,久儿得不到回应,极可能因爱生恨。” “阿兄是怕太子殿下真对我有男女之情,又不甘一厢情愿,爱而不得会伤了我。”沈羲和懂了,“阿兄莫要担忧,这世间能伤我之人,只有我自己。” 我若不愿受伤,谁也伤不了我。 望着自信满满的妹妹,沈云安千言万语也不知如何说。 说一千道一万,没有面对过的,人人都能信誓旦旦。说破了嘴,也无法感同身受。 “好了阿兄,总归要相信呦呦一回。”沈羲和放软语调,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沈云安箭如雨下都面不改色,唯独拿沈羲和没有办法,心里有些吃味儿:“现在便向着他……” “阿兄,你扪心自问,我真有向着他?”沈羲和拉这脸。 沈云安立刻闭上嘴,不敢再说,生怕惹了妹妹不高兴。 正好整个时候莫遥打探出来关于薛瑾乔的事情,八年前的事情为真。 薛瑾乔差一点被活葬。 八年前陛下根基刚稳,为了削弱世家之权,他任用宦官,当时的枢密使便是祐宁帝的左膀右臂,薛瑾乔的堂兄打死了祐宁帝做主让这宦官从族亲过继过来延续香火的儿子。 对方不肯善罢甘休,薛家杀人理亏,薛瑾乔的伯父早逝,长房只有这一根独苗。 祐宁帝希望双方不要闹得太难堪,枢密使死咬着和解可以,让薛家嫡女和他已故的儿子**,那时候薛瑾乔的生父和生母在外放。 薛家只有两个嫡女,一个是二房父母在身侧,一个就是薛瑾乔,薛家欺负一个父母不在身边的孤女,以为**不过是嫁出去养在别人家,并且对方答应不对外说结了**。 打着等搬到这宦官之后,再把薛瑾乔接回来,却不想这位宦官丧心病狂,竟然瞒着薛家将薛瑾乔给活活钉在棺木之中,薛瑾乔在棺木之中抓出了无数道血痕。 老天开眼,天雷劈开了棺木,让奄奄一息的她爬了出来。 也是因为这件事情,薛家愧对三房,借天雷示警的由头搬到了宦官,在薛家三房却永远抬不起头,薛佪被调回京都从此扶摇直上。 而薛瑾乔却对薛家所有人,包括亲生父母在内漠视冷待。 “她……” 饶是沈羲和自认为冷心冷情,看了这事儿也觉着不舒服。 难怪她总觉着薛瑾乔有些偏执阴暗古怪,所以一再将她拒之千里之外。 六岁经历这样惨不忍睹之事,得多么心强志坚,才能没有疯掉? “这便是自诩清流的世家大族。”沈云安看了都唾弃。 沈羲和默然,若非内里腐败,世家何至于衰弱至此? 两人心情沉重,东宫的萧华雍却心情颇佳,按照天圆要来的方法,立刻做了个枕头。 青天白日,萧华雍也闭目躺下,鼻息间果然阵阵幽香,说不出的满足萦绕在心间。 “孤这也算同枕而眠,气息相缠。” 天圆:…… 第88章:可惜了定王妃…… 对太子殿下遇上昭宁郡主之事便会处于疯魔之态,天圆有了心理准备,还是有些绝望。不过见着太子殿下心底欢乐,他也多了一丝欣慰,只不过太子殿下的欢乐并没有持续多久。 盖因沈云安上京之后,兄妹俩每日都结伴由京都,京都好吃的食肆都被兄妹俩吃了个遍,让萧华雍不但找不到借口见人,甚至连送食盒的理由也被剥夺。 天圆察觉自家殿下一日比一日寡言,也不得不跟着赔小心。 没两日安西之事果然爆发,沈岳山由叶岐入手调查,虽然大部分证据已经被销毁,可还是理清了诸多疑点,一一列举出来上奏。 祐宁帝十分不愉,朝会之日当着文武百官的面,斥责四皇子定王居心叵测。定王为表忠心在地板上额头都磕破,信誓旦旦道这事他绝不知情,直言是有人栽赃。 “陛下如何处置?”沈羲和不能上朝,但沈云安可以,他不仅是西北王世子,还是凉州都督,是可以上朝会,更遑论此事牵扯西北。 “阿爹列举疑云,叶岐定然解释不清,但也无实质证据,陛下撸了他河西节度使之职,将他调回京都,之后会如安置并没有明言。”沈云安道,“朝堂为了和人接替河西节度使吵得不可开交,陛下听得头疼,便散了朝会。” “陛下怕是故意等着他们为此各显神通,好看清诸位殿下的能耐。”沈羲和轻声一笑。 “与我们无关,我们当热闹看一看便是。”沈云安今早在朝会上一句话都没说。 “朝中武将能人不少,这可是一个肥缺。”沈羲和觉着有的闹,就看最后谁棋高一着。 “最妙的是,当年陛下为了收拢人心,娶纳的都是与武将家的女郎,以至于诸位皇子背后谁都有人。”沈云安眼底划过一缕玩味的笑意,“就不知太子殿下会不会也横插一手。” 太子殿下母族势微,皇后一族命不好,立下的功劳后宫诸妃的母族都比不上,但在祐宁帝登基之前,嫡系都死于战乱之中,旁支这十多年多是庸碌之辈。 正是如此,萧华雍更不被人所看好。 她来了京都这么久,察觉到仿佛所有人都认为萧华雍理所应当会英年早逝,甚至街头百姓会议论几位皇子,唯独漏了萧华雍,他在整个京都仿佛是个不存在之人。 “会不会,都无妨。”曾经沈羲和以为萧华雍手下无人,上次曲衍光之事,她从未怀疑过萧华雍,这一次她却不敢笃定。 “河西节度使,就在我们西北边上,你就不担心他阳奉阴违?”沈云安扬眉。 “我不是信他,而是信阿爹,经此一事,阿爹定会更谨慎。”沈羲和莞尔,“无论是何人,结果都一样。若是安分守己,自然是我们各自安好;若是贪心不足,叶岐这样好的下场,再也不可能有。” 叶岐这事看在叶晚棠的情面上,看在这件事情非他主谋的份儿上,且没有给西北造成损失,沈羲和便不追究。 再来一次,她定要让他们知晓,老虎的臀摸不得! “呦呦……” 沈云安张了口想要劝一劝,话至喉头又咽了下去。 罢了罢了,她觉着快活便好。 沈羲和眼眸微弯,对沈云安的让步很是高兴。 “这定王可真是城府颇深。”沈云安轻叹。 定王成年之后就表现出对政事不上心的态度,成婚之后便与王妃做了一对神仙眷侣。 若他当着这样闲云野鹤下去,日后无论谁登位,便是为了彰显仁德,他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跑不掉,现在…… “可惜了定王妃……”沈羲和也跟着叹道。 叶晚棠此刻不知多悲痛欲绝。 定王府内,得到消息的叶晚棠正如沈羲和所料,她双眸闪烁着泪光,眼眶微红:“为何,你为何要骗我?” 叶家在她祖父在世之时,一直是纯臣,忠于君主,惠于百姓。 祖父当年不准她嫁入皇家,还早早为她定下婚约,只不过后来未婚夫一家犯了大错被贬,她又遇上了萧长泰,自此难以自拔。 萧长泰求娶她之时,允诺过她,带她远离纷纷扰扰,这些年他也一直如此,这是她曾经引以为傲的抉择,今日方知,她一直是被蒙在鼓里的傻女人。 他所谓的甘于平凡,不过是借助她的一层伪装! 甚至此刻,她开始怀疑,他对自己是否是真心实意! “晚晚,我待你如何?这些年你心里明白。”萧长泰双手握住叶晚棠的肩膀,“我只是不甘,我身为皇子,自问不输于任何一个兄弟。若是太子康健也罢,可太子早晚……我为何不能搏一次?晚晚,若不拼一次,我会抱憾终身!” “你可想过……败了会是何等下场?”叶晚棠水光泛动的双眸紧紧盯着萧长泰,“你知不知便是你胜了,你要如何才能取胜?” 对上妻子悲恸的目光,萧长泰垂下眼。 “我来告诉你,你若败了,我和整个叶家要为你陪葬。”叶晚棠凄惨一笑,晶莹的泪水跌出眼眶,顺着她姣好的脸庞滑落,“你若胜,你要杀凶屠弟,甚至可能……弑父!” 唇瓣颤抖,叶晚棠仰头将泪水逼退:“权利当真如此重要?重要到,你要为它付出如此惨痛的代价?” 萧长泰沉默不语。 叶晚棠一把将他推开,自己踉跄后退,抓住靠背椅才稳住,转身看着他伸出来欲搀扶自己的双手,眼泪奔涌得更凶猛。 “晚晚……”萧长泰一点点收拢悬浮在半空手指,“事已至此,便是我愿现在收手,也无人会信。” 叶晚棠沉痛闭上眼:“你从不曾想过收手……萧长泰,你听着。” 她睁开眼,溢满泪水双眸绞着他的眼:“我不怕为你陪葬,这是我为我无知付出的代价。当我不会容忍我的母族,成为你抢夺权利的工具。” 说着,她收敛悲痛,一点点抹去泪痕:“你去找愿意为你拼搏之人吧,侧妃我帮你纳,若是侧妃不够,我也愿腾位置。” 第89章:太子殿下的一箭数雕 “晚晚!”萧长泰惊痛失神高呼,“在你心里,我便是这般无能?注定是失败者?” “呵呵呵呵呵……”叶晚棠笑着笑着哭了,哭得难以自抑。 “晚晚,别哭了,是我不好……”萧长泰上前想要将叶晚棠拥入怀中。 叶晚棠又推开他:“比起落败,我更怕你成事。” 萧长泰被叶晚棠的话激得瞳孔一震。 “当你满手鲜血,一身罪孽,披上黄袍,就再不是我的夫君,不是我心中良人。” 她似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这句话清晰地说出来,言罢,跌跌撞撞地离开。 一将功成万骨枯;天下易主喋血路。 这一条路走到尽头,至亲、至信、至爱,皆是面目全非。 萧长泰早知自己的妻子生性淡泊,她向往安逸无忧,知晓有朝一日她察觉他的野心,会难以接受,却不曾想她竟是如此决绝。 他赤红着眼一拳砸在案几上,咬牙切齿挤出几个字:“萧长卿!” 若非萧长卿算计他,他怎会如此早就被揭露出来?以至于现在妻子完全看不到希望,才会如此绝望? 萧长泰恨毒了萧长卿,一想到今日他被陛下斥责有狼子野心,他就恨不能将萧长卿碎尸万段。 “殿下,定王殿下已经知晓是信王殿下做的局。”天圆恭敬垂头立在萧华雍身后。 只要不涉及郡主,殿下还是天圆眼里高大伟岸的神祗! 萧华雍立在东宫的花园,细碎的阳光透过枝叶点点洒在他身上,他的面前是个案几,案几之上有几个瓷盆,旁边是砍下来的平仲树,天圆并不知这几日自己高大伟岸犹如神祗的殿下,正在琢磨着弄出一盆平仲盆景赠给沈羲和。 “让他们把老五的人推到河西节度使上。”萧华雍填平土壤,开始修剪枝叶树干。 “让与信王殿下?”天圆一愣,“殿下,河西节度使是西北过道,信王殿下本就想要这个位置,日后好为烈王图谋郡主……” 触及到萧华雍侧头扫来的微凉目光,天圆才知自己失言。 “她不乐意,谁也无法勉强。若是讨好西北王便可,还轮得到他们兄弟?”萧华雍继续动作温柔修剪。 “那也不能让信王殿下的人得逞,指不定日后对西北不利?” “一个跟头沈岳山不会栽两次。”萧华雍咔嚓一声剪掉多余的枝叶,唇畔多了一丝浅淡的笑意,笑容极其深沉,“让老五的人做了西北节度使,老四才会更恨他。” 顿了顿,他的眼底涌现一缕柔光:“也算是给呦呦提个醒,这事儿他们兄弟获益最多,以她的聪慧,定会察觉就是他们兄弟背后搞鬼,只会更厌恶小九。” 经萧华雍一说,天圆才恍然大悟,对自家主子的英明神武更是五体投地。 “更重要的是……让陛下提防老五,陛下操心提防的人多了,才没心思顾虑孤。” “诺!”天圆响亮地应了一声,脚下生风去传达命令。 河西节度使的任命,争执了三日,眼见着太后寿宴将之,还没有争出个头绪,祐宁帝很是不满。 恰好这个时候丰州发现了银矿,安北副都护当居首功,应该论功行赏,祐宁帝就将安北副都护调任河西节度使,由从三品升至正三品。 下朝之后所有人看萧长卿和萧长赢的目光都变了,因为升任的是他们兄弟二人的亲舅舅。 有人甚至还不阴不阳讽刺一句:“银矿发现得可真够及时。” 银矿这种东西,要经过勘察检验,都是十分繁琐复杂的流程,每个把月是不可能确定。 也就是说荣家早在一个月前甚至更久就发现了银矿,安西防御图之事发生在这之后,不难让人觉着这是萧长卿兄弟故意给母族铺路。 他们又哪里知晓萧长卿和萧长赢的苦,丰州发现银矿,本是丰州刺史,但刺史不确定,不敢贸然上报,又怕生出祸端,便求了安北都护府相助,日后功劳平分。 恰逢他们确定有银矿,结果他们就是喝了杯酒的功夫,副都护荣策就背着他们上了奏折,一下子揽了他们的功劳,他们这个时候再去解释,指不定落得一个隐瞒不报,意图贪墨的罪名。 就这样荣策升官了,可不但被定王萧长泰恨死,还把安北都护以及丰州刺史给得罪死! “竟然是荣策……”沈羲和听到这个消息之后,也是陷入了深思。 “你说的没错,这就是他们兄弟自导自演!”沈云安气急。 沈羲和没有否决,她也认为安西防御图之事,肯定是和萧长卿兄弟脱不了关系,但总觉得有些不对劲。若是萧长卿所为,他定不会让人人都察觉,他要安插人,也不会是荣策这么明显的人。 “这事儿,我总觉着还有一个人在背后推波助澜。”沈羲和对沈云安道,“阿兄,你查一查荣策腾出来的安北副都护是谁接替。” “你是怀疑,有人故意声东击西,摆了荣策一道,趁机闷声发大财,把自己的人塞到安备都护府接替荣策?”沈云安仔细一琢磨,不无可能,“我这就派人去查!” 沈云安的人才开始调查,立刻就惊动了时刻让天圆盯着的萧华雍。 “殿下料事如神,世子果然去调查何人接替了荣策的副都护之职。”天圆道。 “果然……”萧华雍笑容熏染得眼尾黑痣都多了温柔的风情,“能想到这一层之人只有她。”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陛下都只盯着荣策,看似唯独沈羲和察觉事情不似这般简单。 “为何不是世子?”天圆觉得殿下是被郡主迷晕了。 “沈云安不傻……”萧华雍语气慵懒,“却没有这份洞察力。” 天圆不敢再说话了,他觉着他要是再质疑一句郡主的聪明才智,殿下非得削他不可。 “只可惜这次要让她失望了……” 接替荣策位置的是金吾卫内陛下的人,只不过这个金吾卫的位置被他的人给捞走。 金吾卫啊,陛下的禁卫亲军,查到这里,他们都会理所当然认为替补上来的也该是陛下的亲信,便不会深查下去。 第90章:譬如……逐鹿中原 “安北副都护由陛下自金吾卫之中调遣人补缺。”沈云安很容易就查到,事实上查的人还不少,这个人是陛下的人无疑。 “然后呢?”沈羲和轻轻抚着短命细绒的猫,时不时将它耳朵压倒脑后,露出个没有耳朵的脸,就剩那一双大眼睛极其凸显。 “然后?”沈云安微微一怔,“呦呦你的意思是,陛下的人有问题?这不能。” 这个人绝对绝对是陛下的心腹,安北都护已经年迈,陛下早就取消了都护都督世袭制,此刻安排心腹过去,就是熬个三五年,顺理成章接任都护,掌一方兵权。 “我是说,空出来的金吾卫缺又是谁补上去?”沈羲和挠了挠短命的脖颈,面色淡然。 “能选入金吾卫的,都是陛下信得过之人。你是觉着有人趁机安排人入了金吾卫?”沈云安觉着可能性不大,“金吾卫选拔严苛,除非这人能算到陛下要从金吾卫拔走一个,否则如何提前准备?” 陛下根本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从金吾卫调走一个人,立刻又从金吾卫下面提拔上去一个不缺,又从宗亲子弟挑了个放入金吾卫,所有旨意都是一块儿下来。 “阿兄,你把金吾卫调动的名单给我。”沈羲和从阳光之中抬起头,映照着她如花的脸庞高雅光洁,“阿兄莫要忘了,有人能安排人潜入陛下的绣衣使。” 绣衣使和金吾卫,一个是陛下的刀刃,所向披靡;一个是陛下的铠甲,无坚不摧。 既然前者都能安插,后者又为何不可? “你是在怀疑这次背后也是那个人?”自家妹妹对那个假扮华富海之人多有忌惮,沈云安能够察觉到。 若当真有一个这样的人,能够隐藏得谁也寻不到,又能够悄无声息将爪牙伸入至尊天子最严谨隐秘的势力之中,便当真是个可怕极致之人。 金吾卫调任不是秘密,毕竟是明面上的人,不像绣衣使神出鬼没,到现在朝堂之中都没有几个人知道十三绣衣使到底是哪十三位。 绣衣使轻易不现身,一旦现身必然是杀身之罪,故而见过绣衣使的人大多已经上了黄泉路。偶尔一两个没有到灭口地步的罪,也最多见过一两个,十三个除了陛下,没有人全知。 也正是因此,京都的功勋士族格外小心谨慎,因为他们不知他们身边是否就有绣衣使。 沈云安很快将金吾卫调动的人员全部信息给沈羲和调查了一份。 金吾卫分左右,大将军各一人正三品,将军各两人从三品,中郎将各一人正四品,左右郎将各一人,这次调任到安北接替荣策的便是左金吾卫中郎将,中郎将又由直系下属左郎将接替,一层一层这样下来。 沈羲和着重看了一下这个左郎将,是武举出身,寒门子弟,孔武有力,曾经在围猎之时表现突出被陛下青睐提拔,为人忠孝节俭,沉默寡言,在金吾卫被埋没了很多年,才有了围猎的机缘出头。 不过他独来独往,从不与同僚走动。 “如此干净之人,难怪笔下愿意重用。”沈羲和看完之后意味不明一笑,“阿兄,我入宫一趟。” “入宫?”沈云安第一反应是,“给太后送寿礼?” 两日后是太后寿辰,许多宗亲王公已经开始提前给太后送寿礼。 “去给太后请安,顺便见一见太子殿下。”沈羲和没有隐瞒,以免阿兄以后知晓,心里不得劲。 “我与你一道。”沈云安立刻站起身,他才不放心自家妹子去见萧华雍。 “阿兄,我一人去,和我们二人去不同。”沈羲和微微摇头。 她去见萧华雍,可以说成儿女之情,沈云安频繁见萧华雍,有结党之嫌。 “你为何要去见他?”沈云安不甘地问。 “一些事儿我想去证实。”沈羲和浅浅一笑,将短命抱起来,放在沈云安怀里,“阿兄帮我看着它,不准它出门去抓鼠。” 沈羲和很讨厌鼠这种东西,短命最近总喜欢往外蹿,半夜抓一些没吃完的鼠回来,为此沈羲和关了它许久。 “喵!”短命猝不及防被放入沈云安怀里,爪子立刻伸出来,抠紧沈云安的衣袍,生怕自己掉下去。 沈云安不喜欢猫,尤其是贵族女郎盛行养猫之后,他就更是不喜,总觉着野性灵敏之物被她们养得软弱胆小,连带对所有猫都有偏见。 不过短命是不一样的,大概是妹妹养的,丑是丑了点,不过很勇猛! 就像西北的儿郎,没有京都儿郎娇弱精致,却血气方刚,对他胃口! 沈羲和入宫,太后那里太忙,她略坐了片刻,就去了东宫。 这次萧华雍在满园清香的平仲树院子里招待她,金黄的树叶,金色的曦微,他玄色的翻领长袍,翻折出来的衣领是尊贵的紫色,绣着精美细致的图纹,肩上搭了一件厚重的白色斗篷。 将他雍容华贵的气度体现得淋漓尽致,哪怕他微微佝着背,依然不显半分颓废,只是看着清瘦至极,明明是一个儿郎,也不见柔弱,却让人看着心生怜惜。 桌子上摆着芳香扑鼻的百花糕,玲珑剔透的水晶糕,精致小巧的七返糕…… “呦呦……郡主请坐……”萧华雍见到沈羲和似乎有些欣喜,温和的眼眸有光晕荡漾开,下意识喊出了沈羲和的乳名,又惊觉不妥,立刻改了名字。 待沈羲和坐下,他亲自倒了一杯气息清宁的茶水递给沈羲和:“方才冒犯,郡主见谅。从世子口中得知郡主乳名,觉得甚是有缘,便记了下来。” “有缘?”沈羲和疑惑。 萧华雍轻咳了几声,才温润一笑:“我幼时也有个乳名,叫鹿鸣。鹿有长寿之意,是祖母盼我能安康长寿。” 沈羲和闻言唇畔流泻出浅淡的笑意:“我以为鹿为禄,最多的俸禄,最高的地位。譬如……逐鹿中原。” 萧华雍眉头几不可见一动,低头饮茶掩藏住黑眸之中的笑意。 看来,今儿是有备而来呢。 第91章:郡主是怀疑我? 日光透过层层平仲叶,光叶相连,宛如金纱挥洒开,漫天橙黄。 风儿轻轻地吹,叶儿悄悄地飘,时辰静静地过,仿佛过了许久,又仿佛只是一瞬,萧华雍剧烈咳嗽了一会儿,才缓缓平复下来:“犹记得郡主当日问我……甘心么?” 他虚握的拳头抵唇:“身为储君,我若无法继位,任何人登基都容不下正统嫡出。虽则……我身子不好,可五六年的岁月,谁也不知是否有变数,只要活着一日,便应当筹谋一日。” 她在告诉他,他有自保之力。他也担心有机遇身子康健,却无能保护自己。 做过储君的人,只有两条路,成王败寇。 正如他所言,没有任何一个登位的君主,能够容得下曾经是正统嫡出的兄弟。 这是婉转承认了他有自己的势力。 “殿下,不知脱骨丹对您可有用处?”沈羲和问。 她没有怀疑萧华雍是装病,无缘无故他肯定没法子瞒得过祐宁帝。十一年前一定发生了什么,导致他是真的伤了根骨,而祐宁帝笃定他活不长,才会到现在都没有着急废太子。 假扮华富海之人,能够假扮赵正颢,一剑能取三人首级,可见功夫了得。 她也没有怀疑这个人是萧华雍,而是怀疑这个人是萧华雍的心腹。 萧华雍既然想过日后,既然培植了自己的势力,就应该很想要康复,如同她一样! 既然脱骨丹对她有效,那定然也会对萧华雍有效,萧华雍怎么可能无动于衷? “郡主说的是白头翁的遗宝?”若是说不知,那就太假,萧华雍声音虚弱,“派人去寻过仙人绦,皆无所获,也曾打探过老人家的下落,不过此物已然被人带走。” “殿下便不曾追问是何人?” “老人家不愿说,茫茫人海,何处去寻?”萧华雍轻轻摇头,“我想这世间要此物之人,定也如我一般亟需此物救命。定是不愿相让,既如此又何必再打听下去喀喀喀喀……” 又是一串咳嗽之后,萧华雍垂着眼睑:“何人之命不是命?我想活着,旁人亦然,总不能为此滥用私权,强行抢夺。” “殿下是储君。” “我是储君,更应该爱民如子。今日我若为了自己活命而罔顾他人生死,他日我亦会为自己私欲,而罔顾百姓疾苦。若是这般,似我这等储君,不登大宝,才是百姓之福。”萧华雍说得很诚恳。 “故而,殿下仁德,才会愿赌服输。”沈羲和冷不丁一笑。 萧华雍恰到好处露出一丝困惑:“郡主何出此言?” 沈羲和微微抬起下颚,与萧华雍对视,她似有一层寒雾缭绕的眼瞳极具穿透力。 萧华雍眼底尽是一片茫然,还有一点点慌张,不是心虚的慌张,而是一种不知自己犯了何错的慌乱。 “太子殿下,脱骨丹在我手中。”沈羲和垂下眼,“我拿到脱骨丹之时,遇上了一个奇人,这人神秘之极,先后在我面前假扮成陛下的绣衣使,接着是巨贾,再然后是赶考举子,最后是大理寺少卿……” 沈羲和抬眸,就看到萧华雍面色凝重:“殿下觉着,何人才能做到如此变化莫测?” “非常之人。”萧华雍轻咳着陷入了沉思,“必是皇族之人。” 本朝已过百年,是不可能有前朝欲孽。 能够将人费心安插到这些地方,必然是大有图谋。朝廷强盛,文武大臣也兴不起谋逆之心,只有要夺嫡的皇子才会做出这等事。 “是啊,必是皇族之人。”沈羲和静静看着他,“诸位皇子,昭宁都算不得了解,殿下可有怀疑之人?” “喀喀喀喀……”萧华雍咳了几声后才略有些惭愧道,“我八岁离宫,与诸位兄弟并未一同长大,所知亦不祥。” 沈羲和意味深长点了点头:“不瞒殿下,先前因为些许缘故,我与他做了买卖,我们之间暂不起冲突,待到一切清扫干净,再决一胜负。故而这次安西之事,我觉着他不应当知晓,否则定会提前知会我一声。 我许了他西北商市,若是安西之事不能善了,西北易主,也损及他的利益。” 萧华雍认真听着。 沈羲和便接着道:“我原是以为他不知内情,可待到安西之事尘埃落定,我又觉着这背后少不了他推波助澜。” “何以见得?”萧华雍神色慎重。 “我信防御图是前河西节度使之人所盗,我亦信促使这人做出此事的乃是信王殿下背后做局,而信王殿下的目的,至关重要是将人安排到河西……” 沈羲和幽幽凝视着萧华雍:“正因为信王殿下如此计高,故而他绝不会在至关重要的一步,将自己的亲舅舅明晃晃安排做河西节度使,这不符合信王殿下韬光养晦的性格。” “因而,郡主觉着是有人打了五哥一个措手不及,而这个人便是郡主还未寻到之人喀喀喀喀……”萧华雍顺着沈羲和的话得出结论。 “是。”沈羲和轻轻一颔首,“所以他参与了此事,但他却未曾想过做个顺水人情告知我,殿下说这是为何?” 萧华雍沉吟了片刻道:“或许……是他知晓之时,郡主依然知晓?” “我也如此认为,此人和殿下一样……”故意略作停顿,沈羲和道,“是在我知晓之后,极快便知道安西防御图丢失之事,若是再慢一点,也来不及布局如此精妙。” 沈羲和都说得如此明了,萧华雍自然不能继续装傻:“郡主是怀疑我便是郡主心中忌惮的那位喀喀喀喀……手眼通天之人?” 沈羲和飞快抬眼,看了一眼萧华雍身后的天圆。 天圆一脸不解和困惑,就差没有把“郡主”怎会如此猜疑说出口? 在沈羲和出其不意去扫天圆之际,一丝笑纹从萧华雍唇畔一掠而过。 若他真的是这样的人,身边的心腹绝对不会不知,他城府再深,身边跟随之人定会触不及防,露出马脚。 若她查金吾卫之前来寻他,或能如愿。 她现在来,他已经猜到她的用意,早对天圆做了提点。 第92章:彼此最好的选择 天圆的反应,令沈羲和多少有些意外,不过一瞬她便轻轻一笑,眸光一转,视线复又落在萧华雍身上:“殿下,真是难以琢磨。” “郡主……”萧华雍极其温润轻柔低低唤了一声,温和的黑眸,氤氲着着银盘幽静的软光,“当真欲琢磨透我?” 沈羲和眸光淡然,平静无波地凝视着他,静默不言。 头上的平仲树,枝干修长,叶子金黄,一片片点缀在枝头,风来似蝴蝶展翅欲飞。 院子静若无声,萧华雍与沈羲和四目相对了片刻后道:“这世间,除了初降的婴孩,人人都有不止一张面孔。我是,郡主亦然。” “你错了。”沈羲和淡声道,“我只有一张面孔,无论对谁。” “当真?” “是。”沈羲和语气笃定,“我或许有所隐瞒,但绝不会为达目的而伪装。沈羲和不屑于伪装,我所欲我定要明明白白去取。” “明明白白……”萧华雍仔细品味这几个字,忽而一笑,“郡主,我若明明白白,便活不到今日。郡主之坦然,我钦佩有之,艳羡有之,却也只能钦佩与艳羡。” “殿下不咳了?”沈羲和似笑非笑问。 萧华雍唇角微扬,端起一杯茶水,浅呷一口:“郡主,我身子确然不好。” “我信。”沈羲和颔首,然后毅然目不转睛,却毫无情绪起伏看着萧华雍。 “郡主为何这般看我?” 沈羲和:“欲知殿下到底是何样之人。” “何样之人?”萧华雍似轻声自问,“我亦不知我是何样之人,但郡主相问,我只能道我非郡主所想那般复杂之人,已非郡主所见这般简单之人。” 说着,他微微倾身,隔着石桌,拉近了与沈羲和的距离:“郡主若想知,不如朝暮作伴,亲眼看个清楚明白。” 他凑得如此近,近到沈羲和垂眸就能看清他眼尾细小的黑痣似乎流转着风情。他的声音,如此温柔,温柔得像是某种蛊惑,能够轻易将人心弦拨动。 奈何坐在他对面的是沈羲和,她不但没有丝毫避让和闪躲,反而微垂目光,与他四目相对,平淡的双瞳昭示着她的无动于衷。 好一会儿,沈羲和才开口道:“殿下,我不喜与强者联手,我喜与强者为敌。” 萧华雍一直以为他算是猜透了沈羲和,但此刻也有些琢磨不透:“为何?” “与强者联手,一旦反目,就是致命之敌。敌人再强,未曾联手,互不相知,便是落败,也必不会全军覆没。”沈羲和缓缓道。 “可郡主不也与那人联手了?” “不,我与他只是当下达成协议,互不为敌。”沈羲和纠正,“若是殿下愿意,我们也可以如此。” 萧华雍看了沈羲和一眼,低头一笑:“我不想与郡主联手,我想与郡主携手。” “你心悦我?”沈羲和面不改色问。 “求娶之心为真,携手执意为诚。”萧华雍如是作答,“至关重要在于,郡主之于我,我之于郡主,皆是彼此最好的选择。” 这句话沈羲和承认:“殿下所言极是,于我而言,殿下确然是目下最佳之选。” “既如此,郡主又何必试探,我们……” “殿下。”沈羲和打断他,缓缓站起身,“目下是,不意味着永远是。” 给萧华雍留下别有深意淡淡一笑,沈羲和优雅施礼,施施然带着碧玉和红玉离去。 她批了单薄的樱草色斗篷,纤细的身影,在层层飘落的平仲叶之后渐行渐远。 萧华雍直到她消失不见了,才失笑出声。 “殿下,郡主这是……信了还是没信?”天圆完全摸不准沈羲和的心思。 “她对我原就只有五分猜疑。”萧华雍轻叹一声,“大意了。” 沈羲和的敏锐超出他的预估,他不应当沈羲和知晓将安西之事捅出来是自己。 未曾想沈羲和便借着他知晓的时机,算出全局,猜疑他就是她提防之人。 “当真只有五分?”天圆觉着不靠谱。 会不会是殿下又在美化自己在郡主心中的地位?他听着郡主怎么都像是笃定了殿下的身份。 “五分猜疑,五分试探。”萧华雍微微仰头,褪去伪装的双瞳银辉凝聚,“她猜我可能是他,若不是,这话告知了我,我岂会容忍这样一个人存在?必是有所行动,不就是帮她找出了这个让她如鲠在喉之人?” 天圆忍不住抿了抿唇,颇有些想知道,殿下如何自己找自己。 萧华雍眼眸一转,斜了天圆一眼:“莫要轻举妄动。” “???”天圆还以为殿下要整出一个假的迷惑郡主,洗清嫌疑。 “她的心思深着呢。”萧华雍转回眼继续欣赏着纷纷扬扬飘落的金黄树叶,“便我真不是此人,我若去寻,定要暴露诸多势力,正好如了她一探我深浅之意。” 她的来意有三:一则试探他是不是她怀疑之人;二则让他知晓这样一个威胁他皇位之人存在,三则坐等他出手对付这个人。 “!!!”天圆心惊,除了他家殿下,郡主是第二个让他惊惧于对方城府之人。 “猜疑就猜疑吧。”一片轻软的叶子落在他雪白的斗篷之上,萧华雍将之拾起,指尖捏着叶梗,轻轻一搓,叶片转如花绽,“总比让猜疑变成防备来得好。” 他已经不想骗她,与其去费心思打消她的猜疑,不如琢磨一下,如何将她目下最佳之选,变为永久最佳之选。 只要他还是她唯一的选择,其余都无所谓,待到他们能朝夕相处,彼此身份转变,便是她当真铁石心肠,他也有的是法子捂热柔化她的心! 这般想着,萧华雍捻着手中的一片平仲叶,缓缓走到了高台,黑眸晦暗不明投向了最东边,声音在风中飘散开来:“目下是,便永远是。” 天圆寻着这个方向,精准看到了一片王宅。 知道他们家殿下要开始将任何可能都扼杀于摇篮,天圆心里默默为诸位殿下念了句阿弥陀佛。 第93章:好浓的醋劲儿啊 静潭飘黄叶,临江品湖蟹。 八月的最后一日,是太后的寿辰,今年是太后花甲之年整寿,因而格外热闹,祐宁帝下旨从五月到八月足足筹备了三个月,为了哄太后开心,自民间请了百戏团。 上至王孙贵族,下至黎民百姓,这一日都似过节一般,恰好又逢丰收,欢腾的气氛笼罩了整个王朝。 沈羲和简略用了朝食便入宫,寿宴自正午开始一直到傍晚酉时末结束,宮宴在芙蓉园。 她先与沈云安去了宫里拜见了太后,沈云安自去拜见陛下,随行陛下。而沈羲和则留在永安宫陪伴太后,随太后一同赶到芙蓉园。 百官齐贺,命妇叩拜,还有百姓高呼,声势浩大,无不彰显着盛世繁华。 丝竹声声,管弦歌舞;钟鼓瑟瑟,倾酒飞觞。 宫廷非第一次设宴,可这一次尤为特殊,只有欢庆之乐,人人笑靥于颊。 沈羲和欣赏着歌舞,享受着美食,十分惬意。 “昭宁姐姐。”沈羲和与平陵公主相邻,平陵公主伸头轻声唤了她。 乐舞之声鼎沸,沈羲和并没有听到,但平陵公主的举动她看到,便也靠近投以询问的目光。 “昭宁姐姐,四姐让我问一问,世子哥哥可有婚配?”平陵公主低声问。 沈羲和闻言转眸看向平陵公主之前的四公主,四公主头戴牡丹花冠,着了一袭藕荷色胸前绣牡丹的长裙,外罩一件广袖宽大曳地雪青色长袍,华贵美艳。 四公主封号长陵公主,祐宁帝现存的公主只有四位,给公主以五陵为封号。但长陵这个封号尤为特殊,因为众皇子避讳太子,改华为长,长陵就和皇子比肩。 这个封号落在四公主头上,她一个幼年丧母的公主,却是最得陛下疼爱,其恩宠一如她的名字与皇子同等,就连有两个亲王哥哥,一个代理六宫的贵妃生母的六公主平陵也要退一射之地。 接触到沈羲和的目光,四公主微扬头颅,对她颔首一笑。 沈羲和收回视线,对平陵道:“这话,不妨让四公主去问陛下。” 沈羲和上京是嫁入皇家,这是沈岳山和祐宁帝达成的协议,其中就有包含了不再过问沈云安婚事的条件。 便是本朝婚姻嫁娶不拘小节,譬如夫死再嫁叔伯甚至公爹,庶子都不算离奇,兄妹嫁娶同一家,姐妹兄弟嫁娶同一家,都是寻常事儿,只要不涉及血缘伦理,都极其宽容。 沈羲和嫁入皇家,皇室公主嫁给沈羲和兄长也是可以,但祐宁帝不会做主,除非沈云安亲自求旨。 就不知这位看起来就高不可攀的长陵公主,是真看上了她的兄长,还是背后有人授意。 帝都繁华不好吗?非要跑到西北去风吹日晒? 平陵对长陵几不可见摇了摇手,长陵面色微变,抿着唇不知在想什么。 沈羲和给红玉使了个眼色,红玉悄然退下,这件事情还是早些给沈云安打个招呼,别最后弄得非娶公主不可。 本来兴致颇高的沈羲和,被这样一打岔,就有些兴意阑珊,坐得也够久,便无声起身带着碧玉离席,朝着恭房的方向而去。 她自然不是要如厕,半路就拐了个弯,寻了个僻静之处躲清静。 沈羲和才刚坐下,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你跟着我作何?莫不是终于发现本世子英俊伟岸,知晓了男人之间也可以乐趣无穷,故而……” 步疏林的话轻佻又暧昧,浓浓的暗示意味。 “外面那些风言风语,是不是你做的好事?”崔晋百清冷的声音隐藏着怒意。 “什么风言风语?”步疏林装傻,“我不曾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沈羲和抿唇无声一笑,京都都快传遍了,步世子与崔少卿深夜幽会被人撞见,惊慌之中一通坠入河中,两人在河里还如水草一般缠作一体。 没几日步疏林因为一撞斗殴被告到大理寺,哪知崔少卿故意公报私仇,在律法规定之中,最大程度严惩了步疏林。 步疏林气急,眼珠子一转:“行,小爷认了,谁让小爷相好是个铁面无私之人,宽人律己,小爷这个自己人受些罪也使得。” 险些没有把崔晋百气晕过去,之后京都传得更凶猛了,什么安陵公主亲眼看到他们俩卿卿我我,什么某家郎君目睹他们搂搂抱抱。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难怪崔少卿年少有为,却二十好几都不成婚,原来是…… 有那在蜀南军中的亲友想要为自家人打点,还大张旗鼓给步疏林送了细皮嫩肉的儿郎。 结果被步疏林大大咧咧扔回去,更是扬言:“本世子不好男方,只好崔家少卿。” 崔家气得牙痒痒,崔少卿父母更是恨不得立刻给崔晋百相看,结果每次步疏林都去捣乱。 偏步疏林除了这点私生活不检,其他地方也不犯错,蜀南王府更是谨言慎行,让崔家对步疏林这个混不吝无从下手。 这样一闹吧,也没有好女郎愿意嫁给崔晋百了,就怕崔晋百也不清白,谁舍得把女儿嫁给一个断袖? “你——”崔晋百被她的装傻充愣气得脸色铁青,“你一见昭宁郡主离席便追过来,是何用意?” “用意?”步疏林眼珠子转了转,“好浓的醋劲儿啊。” 崔晋百面色更难堪:“我只是想知,你总往我身上泼脏水,是否昭宁郡主授意?” “哎呀呀。”步疏林眨巴眨巴眼睛,“你这是在意我,对你不是真意呢,还说对我无心,还说我往你身上泼脏水,我看啊,你可比我急……” 不等步疏林说完,崔晋百气得一拂袖转身就走,以往他还会气急与她动手,几次交锋他也发现,自己实非她对手。 “哎呀呀,别走啊,再聊会儿……”步疏林冲着崔晋百背影嚷嚷,“别人可没有看着我追着郡主而来,倒是把你追着我而来看个明白,崔少卿咱多聊会儿,一会儿旁人准会浮想联翩,这日子多无聊,咱善心些,给他们一点趣闻……” 步疏林未说完,崔晋百已经疾步消失。 第94章:马鞭草 崔晋百的身影消失后,步疏林露出了志得意满的笑容,嘴上吹了一段曲调,步伐轻快绕过假山,就寻到了沈羲和,上次芙蓉园,她们也是在这里碰头。 “你来作甚?”沈羲和见她便问。 步疏林一撩长袍,在沈羲和面前坐姿豪放,弯眼一笑:“自是想妹妹想得慌。” “油腔滑调,要我帮你洗洗嘴?”沈羲和眼眸一转,前方就是个小池塘。 步疏林连连摆手,收起她的得意忘形,正襟危坐,还理了理衣袍下摆:“我是有正事儿,近来为了打消陛下让我尚公主之念,我对崔晋百可是死缠烂打,也不敢贸然去寻你,以免给你招事儿。” 一边和崔晋百闹着断袖之风,一边又去寻沈羲和,怎么都显得怪异,步疏林也是个谨慎之人。 沈羲和视线在步疏林身上一掠而过:“说吧。” 往外看了看,步疏林才凑近一手作势挡着,压低声音道:“你不是让我盯着崔晋百么?我缠了他有些时候,他与诸王都无瓜葛往来,他倒是和裴家交好。” 当初沈羲和说过,帮她解决尚公主之事,她则是给三千精甲,顺带帮着盯一盯崔晋百。 那会儿的她多么天真单纯,此刻她才回味过来,说什么帮她解决尚公主之事?分明是自己眼巴巴送上门给沈羲和当棋子,而且还是一枚不引人怀疑的棋子! “裴家……”沈羲和有点意外。 裴家是武将之家,是祐宁帝第八子景王萧长彦的母族,萧长彦与诸位皇子都不同。 四年前,安南连失三城,景王的外祖父裴老将军战死沙场,裴家一家被口诛笔伐,年仅十五岁的萧长彦主动请缨,要替裴家正名。 当时群臣阻拦,百官反对,祐宁帝力排众议让他为先锋,披甲上阵。 萧长彦去了安南不但将丢失的城池夺回来,更是一路打到文单国,其骁勇善战令祐宁帝引以为傲,这四年他一直在安南,目的是查清楚当年裴家兵败的缘由,同时震慑文单国。 这两年也有传言,萧长彦不肯回京是想要攥紧手中的兵权。 不过裴家深得陛下信任,金吾卫左将军之一就是萧长彦嫡亲的舅舅,这一次他的得力下属又被调配到安北去做了副都护。 这样一算,得了最多好处的就不止萧长卿兄弟两,甚至他们俩高调得到了明面上的好处,而萧长彦则是不声不响得到了实惠的好处。 又有崔晋百和裴家来往,原本就只有五分怀疑萧华雍的沈羲和,现在对萧长彦的怀疑要多一点,不过暂不定论,且看日后。 “多谢。”沈羲和对步疏林展颜一笑。 步疏林一脸辛酸:“终究是有用才能博美人一笑。” 沈羲和笑容加深:“有用还能保命。” 步疏林:…… 不待步疏林再开口,沈羲和道:“你可以走了。” 步疏林:…… “我们都离席太久,总会引人猜疑。” 心塞的步疏林,只得面无表情离开。 看着步疏林紧绷着脸走了,沈羲和才笑出声,吩咐碧玉:“明儿将我调制的香料给步世子送去。” 步疏林之所以经过沈羲和提醒还没有改掉用晚玉香的习惯,是因为那是她母亲的挚爱,为了悼念母亲,她用得很淡,除了沈羲和这样嗅觉奇特之人,都无法闻到。 也许晚玉香对于她而言不但有追思亡母之心,更有时刻提醒自己身份之意。 沈羲和以晚玉香为引,配了一种刚阳的香料,以后她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用。 “步世子只怕要高兴得睡不着。”碧玉忍不住打趣。 沈羲和微微一笑,她又吹了一会儿风,才往回走,为了不引人注意,特意又原路折回,少不得要路过恭房的院子。 却没有想到就碰上了平遥侯府两姐妹,余桑梓与余桑宁。 余桑梓一把将余桑宁推倒在地:“你整日不安好心,别人送我一个香囊,你也要我防备着,我最该防备的人是你!” 说完,余桑梓就恼怒地大步离去,余桑宁在丫鬟的搀扶下缓缓站起身。 恰好他们看到走过来的沈羲和,上次定王府沈羲和惩治梁丹璞让余桑宁心有余悸,这一次一见到沈羲和,就乖乖站到一边,低眉顺眼。 沈羲和不欲与她搭话,只不过这条路稍窄,沈羲和从余桑宁身边走过时,两人相距不到半步,微风中有从恭房飘出来的熏香,也有从余桑宁身上飘浮的桂花香,只是桂花香中又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清幽草香。 沈羲和并没有多想,回到席间,就到了贵女们献舞环节。 本朝尚舞之风尤为强盛,达官显贵,平头百姓,无论男女都喜欢跳舞,舞技也是高门贵女不可缺少的一门学问。 由卞先怡带着教坊司的舞姬开场一段鼓舞,鼓声浑厚,舞艺柔中带刚,看得人惊心动魄,全身投入,一舞罢仍旧意犹未尽。 本以为有卞先怡这个开始,后面的人只怕要怯场,哪里知道紧接着卞先怡的竟然是长陵公主,长陵公主一身红衣,她的胡旋舞轻快敏捷,变化多姿。 回裾转袖,飘然灵动;左旋右转,旋风流雪。 真是叫人大饱眼福,接着是平陵公主的胡腾儿,舞步错落有致,交替叠影。 似踏花欲飞,宝带佩鸣;如醉酒倾软,帛锦缤纷。 一场接一场,令人目不暇接,幸好不是比舞,非得点个头二三,否则只怕谁也评不出优劣。 就在这时,距离沈羲和不远处有骚动,大家都被精彩的舞艺吸引,只有距离近的人才被吸引,竟然是平遥侯府的余桑梓,她已经换好了舞裙跑来。 沈羲和看到她的脸起了红疙瘩,很是焦虑,想来很快就轮到她献舞。 这个模样是君前失仪,也是对寿宴喜庆的冲撞,只能禀明缘由,可一旦说了,人人都会好奇她为何突然不能献舞,显然她也不想被人评头论足。 就在这个时候余桑宁凑过去,不知道说了什么,两个人一同离开。 沈羲和笑了:“马鞭草,久晒而起疹。” 知晓之人不多,她为调香深入研究过才知。 第95章:好好回敬一番陛下 很快轮到余桑梓登台献舞,所有的乐师都被撤下,引来不少人猜测和交头议论。 接着两位窈窕佳人同时上场,余桑宁怀抱着秦筝,余桑梓换了一袭轻纱白裙,白纱遮面。 她一袭青丝如瀑,一袭白裙如雪,半边脸被遮挡,露出了饱满莹玉般的额头,和一双秋水般的眼眸,眉间赤红桃花花钿,美得清新脱俗,令人惊为天人。 原本有些忐忑的余桑梓,感受着无数惊叹的目光,霎时信心倍增。 姐妹俩对视一颔首,架好琴的余桑宁噙着一抹温柔浅笑,素手一拨,清泠的旋律于指尖流泻而出,随着她慷慨急楚,委婉轻转的琴音飘散,余桑梓舞姿翩跹。 与前面让人心潮澎湃的鼓舞,刚柔并济的胡旋舞,姿态百变的胡腾舞相比,这两姐妹的配合天衣无缝,将独属于女子的柔美展现得淋漓尽致。 如同苍茫高原之上飘落的一片雪花,沁人心脾的美,干净澄澈的清,另一种极致的美。 撇去其他不提,只论舞姿,只品琴音,沈羲和真觉得试听皆是盛宴。 在场无论男女,都看得如痴如醉。 一舞作罢,掌声如雷鸣,就连太后都连赞了几句好,祐宁帝见太后满目赞赏,便传了两人上前问话。 “此舞甚是新奇,可是由你姐妹二人编排而出?”祐宁帝问。 余桑宁十分有分寸地落后余桑梓半步,余桑梓看了眼余桑宁:“回禀陛下,此舞是臣女妙手偶得,阿妹看了一遍,便为臣女谱了曲。” 她没有居功自傲,甚至贴心提及到余桑宁,将高门贵女的风度,友爱弟妹的教养完美展现。 祐宁帝听闻很是满意地点了点头:“为何还以纱遮面?” “回陛下,小女因故而发疹,不敢君前失仪,故以纱遮面,还请陛下治不敬之罪。”余桑梓盈盈一拜。 “你抱恙献舞,何处不敬?”祐宁帝笑容慈和,“朕曾耳闻,平遥侯府嫡庶不睦,嫡母不慈,如今看来谣言不可尽信。” 说着祐宁帝淡淡瞥向御史台一眼,御史台前不久才弹劾平遥侯府治家不严,私德有亏:“此舞可有取名?” “禀陛下,并无。”余桑梓按耐住激动的心,镇定回答。 祐宁帝看了看余家两姐妹,沉吟了片刻:“不如取名《双华》?” “小女叩谢备下赐名。”余桑梓和余桑宁齐齐叩拜谢恩。 沈羲和看着余家两姐妹在御前出尽风头,轻轻转动着指尖的水杯,尽管弹劾平遥侯府的不是陶专宪,但御史台由陶专宪统御,祐宁帝的警告自然是冲着陶专宪。 陛下警告她外祖父,她自然要好好回敬一番。 她的目光淡淡扫过一直恭顺跟在余桑梓身后的余桑宁。 似有所感的余桑宁转身之际触碰到沈羲和的目光,立刻低眉顺眼缩回去。 “聪睿,有远见,能屈能伸,前途不可限量。”沈羲和低声一笑。 若她所料不错,余桑梓身上的马鞭草定然是余桑宁的手臂,只不过知晓马鞭草久晒之后会使人起疹之人太少,余桑宁已经找好了替罪羊,就是送余桑梓荷包之人。 她明面上好心去提醒余桑梓,实则给余桑梓暗下马鞭草,余桑梓因不喜她,觉着她居心叵测,等到疹子发作,余桑宁不但没有就此取代余桑梓去献舞,反而是尽心尽力,为余桑梓谋划,让她的献舞更加惊艳,同时不耽误自己露脸。 事后又表现谦卑,经此一事,不但她们姐妹二人名声大噪,余桑梓只怕要审视自己以往对待余桑宁过于苛刻,说不定日后在侯府还会护着她。 而她们姐妹在陛下面前恭友互敬,更是洗清了平遥侯这段日子一来的病诟。 先有舍身救平遥侯府老夫人,此刻又一举拿下平遥侯嫡长女和平遥侯,至此在平遥侯府站稳脚跟。 自从不期然触碰到沈羲和的目光,明明她的目光毫无情绪可捕捉,余桑宁却不由紧张起来,她总觉着这位深不可测的郡主已经看穿了她的把戏。 她坐回平遥侯府内眷所在的席位,不由一遍遍回顾自己的谋算,自觉毫无破绽,也绝无可能被人看透才是,心却一直悬着,生怕沈羲和突然开口。 沈羲和压根不知,她的一眼给了对方多大的压力,她由始至终扮演着一个看客。 直至夜幕降临,宴会才散,散宴并不意味着结束,而是百戏游园,百家戏法散在各处,精兵把守两道,众人可自由活动,想看什么就去看什么,大有逛闹市之情趣。 “妹妹,我们去那边。”沈云安从不会在众目睽睽之下唤沈羲和乳名。 “羲和姐姐,陪我陪我,我要去这边。”早就粘过来的薛瑾乔拽着沈羲和的广袖。 自从知晓薛瑾乔幼是的遭遇,兼之沈云安对薛瑾乔有怜惜之心,沈羲和对薛瑾乔的容忍度就增加了不少,换做以前,她怎么可能摸得到沈羲和的衣角? “我要去那边!”沈云安瞪眼。 薛瑾乔都不看他,睁着无辜可怜兮兮的眼睛只盯着沈羲和:“羲和姐姐,我要这边。” 总之就是和沈云安相反的方向。 沈羲和左右看了看,往后一退:“你们俩一道先去这边,再去那边,我乏了,对这些也没有兴致,在这里等你们。” 沈云安正要拒绝,沈羲和给了他一个不准拒绝的眼神,他识趣地不开口。 薛瑾乔捕捉到沈羲和瞪了沈云安一眼,把要拒绝的话也咽了下去,冲着沈云安轻哼一声,就甩头,向往自己想去的那一边走了。 “不懂礼数。”沈云安摸了摸鼻子,嘀咕一声。 沈羲和只当没有听到,笑眯眯地看着他。 沈云安想到沈羲和的筹谋,肃容叮嘱一声:“当心。” “看戏。”沈羲和无声动了动嘴唇。 沈云安犹自有些不放心地走了,很快他们的身影就淹没在人群之中,收回目光,沈羲和特意找了个安静处坐着,不多时一个其貌不扬的小宫娥就跑过来,对沈羲和行了礼:“郡主,四公主遣婢子,请郡主一叙。” 终于来了! 第96章:有人要杀我灭口 沈羲和唇角一扬,垂眸:“你回公主,我身子疲乏,不愿挪动。” 似乎料到沈羲和会推辞,宫娥便道:“公主命婢子告知郡主,事关世子爷。” 她口中的世子爷,自然指的是沈云安。 “阿兄怎么了?”沈羲和蹙眉问。 “婢子不知。”小宫娥垂首做惶恐状。 “碧玉,你去寻一寻阿兄。”沈羲和冷冷看了她一眼吩咐。 “诺。”碧玉立刻行礼疾步退下,一眨眼就消失在人群晃动之中。 长陵公主派来的宫娥双手拇指相扣于胸前,规规矩矩低眉等待。 碧玉过了约莫一刻钟回来,面色有些凝重:“郡主,婢子未寻到世子爷,沿途问了人,也说未见到世子爷。” 沈羲和听后,目光沉沉盯着宫娥,刚开始宫娥还强自镇定,渐渐也觉寒风凛冽,脚底发寒。 直到宫娥面色发白,不由自主佝偻下背脊,沈羲和才收回目光:“走吧。” 芙蓉园被曲江池一分为二,今日寿宴在水殿这边,沿岸也有极多表演,宫娥带着她们到了临水亭,越走人越少,最后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角落,停着一艘小船。 “郡主请上船。公主在紫云楼等郡主。”宫娥立在江边让了路。 沈羲和几不可闻轻笑一声,碧玉先上去,伸手将沈羲和抚上,宫娥随后,待到红玉要上来之际,小篷船明显有些承载不下,宫娥便道:“郡主,船小不能再纳人。” “你们是有心弄了这只小船吧?”碧玉不满地皱眉。 “婢子不知。”宫娥垂首回。 “红玉,你留下。”沈羲和出声吩咐。 曲江池上灯火通明,往来行船不少,就连祐宁帝都陪着太后在江上,沈羲和不信他们还敢在江中动手,便真是在江中动手,也不过是自取其辱。 故而,行船之际,沈羲和始终镇定自若地坐着,小船绕着无人的边缘到了对岸,岸边的木台之后是树枝茂密的树林,除了间隔较远的树梢挂着一盏照明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几乎看不到他物。 沈羲和带着碧玉随着宫娥上岸,摆渡的人摇着船离开,还未入树林,沈羲和就闻到了淡淡的曼陀罗花香,夜色之中看似寒雾缭绕,实则糅杂了缕缕香烟。 曼陀罗花的气息不算浓烈,还掺合了几种使人迷糊的致幻香料,整个园子四处熏香,香料有异极难察觉,沈羲和拿着帕子轻咳了两声。 “郡主,寒风大,仔细着凉。”碧玉上前挡住宫娥,给沈羲和系上斗篷,两个细小的棉塞递给沈羲和,沈羲和借着帕子遮挡,塞入鼻孔,米粒大小的棉塞,常年用提神醒脑的香药浸泡。 弄好之后,碧玉才让开,随着宫娥一道向前,跟在沈羲和身后的碧玉,也在对方看不见的时候,塞了鼻塞。 不过短短二三十步,走到尽头,宫娥先腿一软晕倒下去。 沈羲和紧跟着也直接栽倒在宫娥的身上,碧玉似乎好一点,惊呼了一声,要去搀扶沈羲和,才刚蹲下身,也是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三个人晕倒不过片刻,一个穿着夜行衣的男子冲出来,盯着沈羲和,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刀光在寒夜之中冷芒锋锐,笔直刺向沈羲和。 刀尖垂直下落的一瞬,碧玉蓦然睁开眼睛,抽出腰间软剑挡下一凶刀,长腿一扫攻向黑衣人的下盘,黑衣人立刻纵身一跃躲开,就在这时远处一支利箭飞射而来,洞穿了对方的肩膀。 黑衣人手上的刀刃落地,瞬间被碧玉制服,还不等他们审问,黑衣人便咬了毒囊自尽。 碧玉扶起沈羲和,将昏迷的宫娥给制服,很快有人扛着一个死人跑过来,将人扔下,对沈羲和行了礼,就无声扛着服毒自尽的黑衣人离开。 沈羲和看着这个抗来的死人笑了,抬眸看向远处灯火璀璨,映照得夜空也明亮了几分的高楼。 寿宴到了尾声,祐宁帝陪着太后行船一圈,回到了水殿,王公大臣,贵女夫人都齐聚一堂,正等着祐宁帝发话散席,让众人回府之际,一道凄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陛下——” 面上还泛着愉悦之光的众人齐齐看过去,就见到昭宁郡主两个侍女架着发髻松散,浑身血雾,面色苍白的沈羲和充满赶来。 祐宁帝面色一沉,大步上前:“传医师!” 寿宴本就有太医署医师在场,几乎是和祐宁帝同时走到沈羲和面前。 “陛下……”沈羲和声音虚弱,“有人要……杀我灭口……” 此刻正殿静谧无声,沈羲和的声音再微弱,也被所有人听得清楚明白。 “先让医师为你看诊,朕一定会为你做主!”祐宁帝十分恼怒,太后的寿宴,竟然有人闹事。 “陛下,是……是康王殿下……”沈羲和仿佛用尽最后一口力气,说完就歪倒在碧玉的怀里。 全场哗然,众人都齐刷刷盯着康王,与康王近的人也不由自主齐齐退开。 康王脸上惊怒交加,疾步上前,跪在宁帝面前:“陛下明察,臣绝无谋害郡主!” 祐宁帝冷冷扫了一眼康王,吩咐医师:“先给郡主治伤!” 沈羲和被宫娥抬到偏殿,医师诊脉之后,察觉沈羲和脉象是惊吓过度而昏迷不醒,沈羲和体弱,情况异常凶险,他面色凝重如实禀报祐宁帝。 祐宁帝吩咐医师不容有失救治沈羲和,转身询问沈羲和两个丫鬟,而此时也有些狼狈的沈云安与薛瑾乔赶回来,两人衣裳都有些脏乱,沈云安冲到沈羲和身边,面色铁青。 “回禀陛下,是长陵公主着宫娥约见我们郡主……”碧玉口齿清晰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幸而婢子自幼习武,护住了郡主,那刺客被婢子所杀,临死前也不愿吐露半句,但郡主不知为何,一路上都惊慌未定呢喃着是康王要害她。” 康王听了之后,心下稍安:“陛下,定是郡主对臣心有隔阂,才会误以为死臣主谋。” 岂料沈云安冷笑一声:“陛下,臣知晓为何康王要暗害舍妹。” “你说!”祐宁帝问。 “几日前舍妹去了南面深山,不慎发现有人私造兵刃,且看到康王殿下入山!”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第97章:四杀与五杀 “西北王世子,你血口喷人!”康王赤面声厉。 沈云安却不看他一眼,依然躬身于祐宁帝面前:“此事干系重大,臣唯恐妹妹是看花了眼,故而不敢上报陛下,而是派人暗中监察,方才有人寻臣,手中持有臣派去暗探南面深山探子的腰牌,臣才会与他离去。 薛家女郎因担忧臣,便暗中跟了上来,若非薛家女郎相救,臣只怕凶多吉少。” 说到这里,沈云安眼尾泛红,满怀恨意盯着康王:“臣万万没有想到,康王竟一箭数雕,借此着人假冒四公主宫女诱骗妹妹,险些令妹妹惨遭毒手!” “陛下,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康王也不理沈云安,一个劲喊冤,“臣侍君之心日月可照,西北王世子与郡主空口白牙污蔑臣,请陛下为臣做主!” 因为牵扯到私下铸造兵刃,这是杀身之祸,在场的朝中人无论是与康王交好还是与康王交恶的人都不敢轻易开腔。 但不乏了解康王之人,又老谋深算者,例如门下省侍中王政:“陛下,私铸兵刃,是谋逆之举,陛下正值壮年。陛下广施仁政,天下承平已久,且太子储君尚在,诸王允文允武。康王殿下焉能有谋逆之心?” “王公所言,未免偏颇。”尚书令薛衡站出来,“康王殿下是否有谋逆之心,西北王世子是否污蔑,自当有圣断,我等身为臣子,又是陛下近臣,堪为陛下耳目臂膀,此等大事,切不能凭己之妄断,扰陛下之英明。” 这件事情,既然扯上了薛瑾乔,薛家就没有可能独善其身,薛衡谁也不偏帮,却也不会坐视王政包庇。 “陛下,西北王世子既然敢有此言,臣深信绝非无的放矢,必有证据。”陶专宪也站出来力挺外孙,尤其是沈羲和现在昏迷不醒,他恨不能视线化作利剑,在康王身上戳几个血窟窿! 合该让这鳖孙血流尽,慢慢被折磨而死! 祐宁帝目光喜怒难辨:“不危,你可有证据!” “回禀陛下,臣有!”沈云安抱拳道,“适才偷袭臣之人已被拿下。” “人呢?带上来。”祐宁帝下令。 很快两具尸身被抬了上来,放在正殿。 “都已死了?”祐宁帝不怒自威。 “陛下,这两人嘴里都有毒囊,被擒之后便吞毒而亡。”沈云安不急不缓道,“不过臣派去南面深山探寻之人,早已传讯于臣,在深山把守铸造兵刃的私卫,手臂上皆有一个弓弩图纹。” 沈云安言罢,将两个人的衣袖一把撕裂,手臂上果然露出了图纹。 看到这个图纹,康王嘴皮一哆嗦,脚底生寒,他终于意识到,他完了! 派去暗害沈羲和与沈云安之人,确实是他,起因还要自两日前说起,两日前他去私造兵刃之处,察觉有人跟踪,费了一番波折才打听出竟然是沈云安的人。 他也曾想对陛下坦白,但冷静下来之后,他选择了先借今日对沈羲和与沈云安下手。 无非是仗着二人在京都势力单薄,且用的是绝无可能露出破绽之人,便是不成功,也绝不会露了把柄,他绝不可能调动得了把守锻造兵刃之所的人,那都是陛下的人! 但把守那里的人手臂上确实有这个图纹,位置大小都一模一样! 这不是他派的人! “陛下,私造兵刃之地,臣已知晓是何处,陛下派人去搜查,便知真假!”沈云安肃容道。 听了这话,如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的康王又镇定下来,陛下会保他,他是在替陛下办事! “陛下,臣绝无二心,不受西北王世子污蔑,请陛下明察!”康王说话铿锵有力。 倒是让看客的大臣们在二人之间目光游移,一时间竟然难以断论孰真孰假。 祐宁帝眼底有厉色,心中恼怒康王办事不利,这个时候却不得不为他兜着,他不想凭白失了经营这么多年的心血,锻造兵刃牵扯甚大。 其中一个来源是铁矿,是他隐瞒了一处上报的铁矿,一旦私造兵刃被发现,且收缴出大量兵刃,都会深究其源,锻造兵刃的铁从何而来? 这就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不慎,他暗中培养的心腹得折损巨大! “不危,你将所在告知绣衣使,朕派绣衣使亲自去!”祐宁帝吩咐。 “陛下,深山险要曲折,由臣带领绣使前去较为妥当。”沈云安请求。 祐宁帝面不改色,声音平淡:“昭宁受惊,这京都并无至亲,你留下更为妥当。” 这是提醒他,他的宝贝妹妹在皇宫。 文武大臣大多没有怀疑祐宁帝,只当祐宁帝不想暴露绣衣使的身份,故而不让沈云安随行。 王政又道:“陛下所言极是,世子与康王是非未断,都不宜出面,以避嫁祸之嫌。” 原本没有觉得有什么的尚书令薛衡,中书令崔征,都是动了动眉头。 王政是个媚臣,极会讨好陛下,更是个无利不起早之人,他这番作态…… 二人略一深思,眸光都一凝,不过都保持缄默。 他们二人不表态,其他跟随王政之人附和,陶专宪正要开口,沈云安却先一步:“陛下圣明,臣还是留下照顾妹妹。” 于是祐宁帝让沈云安描绘出简易的路线,就派了绣衣使快马加鞭出宫。 这些人自然不是去搜罗证据,而是去杀人灭口,毁尸灭迹。 康王唇角微扬,对沈云安露出一抹讥笑。 待到绣衣使什么都没有带回,他就能反告沈氏兄妹污蔑宗亲及朝廷命官! 沈云安压根没有多看他一眼,而是守在沈羲和的床榻前,看着沈羲和沉睡煞白的脸,满眼的焦虑。 沈羲和说过这都是假的,可她的面色太过骇人,且太医署并没有他们的人,但太医署却无人能够察觉沈羲和是假装,他真担心沈羲和是不是真受了惊,或是计划之中出了变故…… 就在沈云安胡思乱想之际,大臣内眷被打发恢复,大臣都陪着祐宁帝等结果的时候,宫外京兆府有人来报:“陛下,南城南面天降大火,四周百姓集结灭火,发现有人私造兵刃……” 在内殿躺着的沈羲和,唇角缓缓上扬。 第98章:郡主的精妙布局 想要杀人灭口,想要方将他们一军,也要看她沈羲和同不同意! 南面深山把守之人个个武艺不俗,沈羲和派莫远小心翼翼监视了许久,才摸清这些人轮值的规律,恰好在一批人昨日轮值之后截住了两个,这两个就是被抬上大殿之人。 为了不漏破绽,人都是才杀不久。 这两个人还未换值,故而无人知晓他们失踪。 因为有这些人的存在,他们强攻是不可能,也猜到这件事情闹到祐宁帝面前,祐宁帝必然要包庇替康王脱罪,他们反而会被反咬一口。 看到妹妹唇角有笑意一闪而逝,沈云安才松了口气,不止是不担心沈羲和了,更多的是知道他们全部计划万无一失。 他耳畔回响几日前沈羲和与他讲的话:“呦呦,惊动康王,怎就一定会激起他的杀心?他或许会告知陛下,须知他简在帝心!” “不,他一定会兵行险着。”沈羲和笃定,“原因有四,其一:他告知陛下,就是自己失职,陛下定不会再重用他,可又担忧他知晓这般多的事儿,很可能会让他暴毙。 其二:若是久居京都,根深蒂固之人察觉,他或许会谨慎行事。但察觉之人是你我,他会看清你我在京都的能耐。杀我们简易,我们亦不会将此事宣于他人,我们更不可能撼动锻造兵刃之处。 其三:便是一切败露,也不过是最坏的结局,那就是被陛下知晓他无能,事关陛下之利,牵扯甚大,陛下再恼怒也会为他善后,反而是如此,陛下便是厌弃他,亦不会让他死于非命。” 否则便是不打自招,康王府铸造兵刃有猫腻。 “其四:再要暂时度过这道坎,保住了性命,陛下又是个需要心腹办诸多见不得光之人。他能力不足,忠心有余。待到陛下盛怒过后,他还有将功折罪的机会。” 沈云安饶是深觉自己妹妹天下第一聪慧,可在那一刻才深深震撼到妹妹的心智。 甚至有一瞬间,冒出离奇荒唐的想法,眼前这个不是他的妹妹。 旋即又狠狠扇了自己一巴掌,他怎么可以怀疑血脉相连,从小呵护在掌心的妹妹呢? 要是她知晓了该多伤心? 明明她在西北只不过是没有展露的机会,只是不愿让他和阿爹担忧,一心做个无忧无虑的好女郎罢了。 “既然你知晓陛下无论如何都要护他,咱们便是步步算到,又如何破陛下之局?”沈云安觉着胳膊拧不过大腿。 这天下唯一能颠倒黑白之人,便是高坐龙椅,受万人敬仰之人! 也无怪乎这般多人为这个位置前仆后继,不惜血浸白骨。 沈羲和当时又在轻轻从头顺着背脊缓慢而又温柔地顺着短命的猫。 每当她这样给短命顺毛的时候,短命就会四肢跪服,做出顺从的模样,叫出讨好的声音。 “有些事,不是陛下想,便可只手遮天。”沈羲和莞尔,“他想派人去灭口,我偏要他的人不得不铁面无私!” 自送走玉小蝶之后,她便安排了几个人入了附近村子的农户之中,与他们为善,和他们打好关系。 至于天降异火,不过是找出另外一个山脉,用抛石机抛个火球。抛石机的火球砸过去,动静就不会小,大火在树林之中,又是深秋枯叶遍地之际,更是易燃。 深林大火,即便周遭的存在相聚甚远,但有沈羲和安排的人晓以利害,带头往前闯,不怕平日里受他们恩惠的村民不跟随。 “我会掐着点,在陛下派的人出了城门之后,再放信号让各处行动。” 正好今日是太后寿诞,陛下下令要举国欢庆,四处都是烟火,多一两个也不会引人怀疑 “若无意外,绣衣使会在近千百姓与深山护卫遇上之时赶到,我便不信他们胆敢一下子灭了周遭十来个村落的百姓?” 沈羲和把所有都算得清清楚楚,当然她并不敢赌祐宁帝的仁义,亦不愿这么多百姓因她之故而死于非命。 她做了最后一层准备,那就是鼓动百姓一起去救火之人,会让几个村的里正联合去官府报案,巡城搜罗的金吾卫,治理京畿的京兆府,甚至城门守城的郎将…… 都要知会,这些人会慢绣衣使片刻前后抵达事发地,纵使绣衣使冷血无情,不拿百姓之命当回事儿,难道金吾卫、京兆府衙役、守城士卒,他们都要一块儿灭口? 自然是不能! 既然不能灭口,那就只能完成搜山抓人的使命。 这些把守私造兵刃之处的护卫,再强还能强得过绣衣使? “得让陛下品味一番,自己人杀自己人的心痛滋味,才能明白他向功臣挥刀之时,这些刀下亡魂的怨与恨。” 沈羲和的话言犹在耳,沈云安对妹妹的才智五体投地。 外殿静谧一片,所有人都肉眼可见祐宁帝面色阴沉。 除了闭眼不语的王政,和若有所思的薛衡与崔征,大多数人只当是祐宁帝是被康王欺骗而隐忍怒意,纷纷大气不敢喘。 不过不耽误他们心思活络,正如王政若言,康王除非脑子被驴踢了,否则怎么可能做出这等谋反之举? 他们倒没有往祐宁帝身上想,只是纷纷在猜测康王到底站了哪位皇子的队,这是在为哪位皇子卖命! 压抑的气氛持续到绣衣使将锻造兵刃的把手护卫头领尸体交给内侍送入大殿,尸体的衣袖被撕开,手臂上和暗杀沈羲和与沈云安的凶徒图纹一致。 祐宁帝忍无可忍,抬脚将抖如筛糠的康王一脚踢倒:“将康王下狱,着绣衣使查抄康王府,再行定罪!” 说完,祐宁帝拂袖而去。 大臣们纷纷轻手轻脚离去,沈云安也抱起昏迷的沈羲和坐了马车离开芙蓉园。 “阿兄,一定要在宗正寺安排好人,看清楚谁会去见康王!”沈羲和睁眼,眼底清明而深不可测,“就让我看一看,我们怀疑之人到底是太子殿下还是景王殿下。” 祐宁帝不确定康王留了多少东西,暂时不会要他命。 她相信那个人一定会趁机撬开康王的嘴,得到对陛下不利的东西! 这是她安排这一局最后一层用意。 第99章:是心动啊~ “呦呦,你真没事?”沈云安更关心沈羲和的身子,她依然苍白没有血色的脸,让沈云安极是担忧。 “阿兄我无事。”沈羲和眸子温软,“太医署会被蒙蔽,是因我早有准备,明儿我为你引荐一个人。” 到现在沈羲和都没有让沈云安见到谢韫怀,几次服药都是趁着沈云安外出,她不愿让沈云安看到她服下脱骨丹之后额痛苦难熬,服药之后的面无人色,这会刺激到沈云安。 昨日沈云安去安排芙蓉园藏人之事,沈羲和用了药后,问谢韫怀要了一种可以短暂让脉象紊乱的药物,对身体是有点冲劲儿,却无大碍,谢韫怀担忧她实在体弱,坚持明日复诊。 “是那位齐大夫?”沈云安猜到。 “是。”沈羲和轻轻颔首。 沈云安目光幽幽盯着沈羲和,看得沈羲和一脸莫名:“阿兄,你为何这般看我?” “齐大夫年少有为,又仪表堂堂……” “阿兄。” 不等沈云安说完,沈羲和就知晓他心中所想,大抵是亲近之人,对于适婚之龄的至亲更为敏感,但凡又才貌双全的异性之人出现,总会多想几分。 “齐大夫与我是坦荡挚友,男女之间也可如君子相交。” 沈羲和目光清湛,沈云安又是欣慰又是心焦,欣慰是因为妹妹没有被任何儿郎花言巧语哄骗,心焦就是越发觉得妹妹真是个心如止水的女郎。 对于齐大夫他有所了解,毕竟沈羲和时常接触之人,他都要查清底细,是自幼养成的习惯,妹妹太娇弱太动人,可不能被居心叵测之人接近。 玲珑这个意外更是让他谨慎许多,齐大夫的身份他查得清清楚楚,人品样貌,才华学识,也了然于心。 妹妹来了京都许久,天家儿郎个个出类拔萃,齐大夫也是人中龙凤,她又正是情窦初开的年纪,却竟然无一人能打动她分毫。 “阿兄,宗正寺!”沈羲和只要一看沈云安的表情,就知他在琢磨些什么,只得催促。 轻叹口气,沈云安:“阿兄这就亲自去盯着,保管任何人都休想来无影去无踪。” 沈羲和这才给他一个愉悦的浅笑。 她的笑容在马车内高悬的夜明珠下如玉生辉,晕染点点华光,让沈云安眼睛一晃,也情不自禁露出了宠溺的笑容。 既然妹妹这么开心,他自然要把事情办好,让她更开心些。 把沈羲和送回郡主府,看着马车入了府内,沈云安就转身,颀长高大的身躯消失在夜色中。 沈羲和身子骨在好转,却也不是一下子就健如常人,今日是真的折腾狠了,回了府邸也无法等待沈云安,沐浴洗漱之后就沉沉睡去。 整个京都的达官显贵,今夜能够睡得着的只有她一人。 文武百官都在琢磨这件事情,和康王交好的都忙着回想有没有什么把柄落在对方手上,或者和对方往来之间,有没有不知情时牵扯到康王府私造兵刃之事当中。 和康王交恶,或者自己有政敌与康王交好之人,都卯足劲开始想要煽风点火,落井下石。 王宅里诸王的书房也是灯火通明,纷纷在想康王是为谁卖命,在琢磨康王腾出来的空缺,在思考这件事情他们能够如何运作从中得到多少好处…… 东宫萧华雍也坐在正殿暖阁的书案之后,正看着今日递来的信件。 灯火摇曳,暖光融融,淡雅如雾。 冠玉般的脸上浅浅荡出一抹柔笑,银辉凝聚的眼瞳溢开层层波澜越大的赞赏和惊喜。 “我早知她从聪慧,却还是有所低估。”静夜里,他的声音温润轻软,糅杂着无尽的赞叹。 太子身子不好满朝皆知,太后的寿宴他只是略坐了片刻,聊表心意之后,就在太后与陛下的再三催促下回了东宫,原以为今日寿宴也不会有什么乐趣,未曾想竟然这般震撼收场。 “可惜,若早有察觉,我该寻个由头折回去,亲眼目睹这一份热闹。”萧华雍甚是遗憾地轻声一叹,陛下当时的脸色一定很好看。 天圆如木桩一般立在萧华雍身后,等着萧华雍感叹完。 萧华雍举起手指,指尖那一枚黑棋在灯火微光下越发亮泽,他的神色也更温柔:“女郎,果不能小觑。” 萧华雍早知晓陛下在私造兵刃,私组精兵,为此掏空了国库,幸而这些年风调雨顺。否则户部尚书就得为陛下背罪,他一直在调查,却毫无头绪。 没有想到陛下竟然将兵刃交给了康王这个草包。 更没有想到这个草包竟然让玉小蝶一个侧室察觉还探出来。 最让他没有想到的是沈羲和得到之后,竟然如此不动深色,一步步巧妙布局,竟是借力打力,不费吹灰之力就将这件事情这样捅出来! 她没有折损一兵一卒,甚至没有暴露自己一点势力,就连陛下都不会觉着她是有意为之。 “天圆,你说郡主是否智计无双?”萧华雍淡淡桃红的唇往两边勾起,眸光明亮柔和。 “能让殿下另眼相待,郡主自然是无女郎能出其右。”天圆赶紧夸赞。 尽管他也觉得昭宁郡主若是男儿身,必将是殿下最强劲之敌。但此刻他是真不敢不夸! “另眼相待……”饶是天圆发自肺腑称赞,也依然没有等到萧华雍的满意,他轻声重复了这四个字之后,伸手按住自己的心口。 就在方才,在他看完沈羲和整个布局的详细过程,他清楚感觉到这里有别与寻常之时的跳动,只是那么轻微的一两下,却足以让他明白,沈羲和勾动了他的心。 又来了,又来了,他英明伟岸的殿下又露出了这种沉迷勾缠的神色,这次比往日都要晕乎,彷如徜徉于酒海之中,醉得不清! 天圆露出苦瓜脸:“殿下,时机要紧。” 康王事件不啻于平地惊雷,震得所有人晕头转向回不过神,也震得陛下措手不及。 不趁着此时见缝插针,更待何时? 偏他明智果决的殿下好似忘了一般,满心满眼都是惊叹于郡主的智谋! 第100章:个个都是城府极深 眼瞳微转,余光散漫,萧华雍漫不经心道:“急什么?你以为陛下为何不将孤这位堂伯父斩立决?” “康王殿下是为陛下效命,整有二十年,康王殿下手中只怕有不少为陛下经手之事的证物。”天圆轻声回道。 “这只是其一。”萧华雍抬眸,视线落在摆放在窗前的平仲盆景上,“其二,才是至关重要。康王私造兵刃之罪被证实,他的目的为何?孤知晓是奉陛下之命,旁人却不知,亦不敢如此猜想。 陛下要将此事彻底了结,让诸公都不再琢磨企图深究,就得给个说法。” 摆置盆景的花几上落了三片叶子,他起身走过去,拾起一片,指尖细细摩挲:“人人都想知晓康王是为谁效命,正是各显神通之际,殊不知陛下不过将康王做诱饵,此刻谁蹦的越欢,摔得便会越惨,陛下正缺一个主谋来结束此事。” 天圆心口一紧,没有想到陛下还有这层深意,他恭敬低头不语。 萧华雍放下叶片:“这盆叶枯了。” 言罢,萧华雍出了暖阁,外面摆了好几盆平仲,他一一查探树枝的情况,有的烧根,有的干旱,有的沤根…… 做出了详尽记录,挑出了长势极好的三盆,吩咐天圆:“这三盆让下面的人记好施肥浇水,待我离京之后,如何浇灌一并告知呦呦。” “诺。”天圆慎重应声。 他自小跟着太子殿下,从未见殿下为任何一人细心至此,时下无人做平仲盆景,殿下亲自从挑拣花盆开始,未经他人之手,精心呵护将之养活,从光、风、肥、水都一点点把平仲盆景之需琢磨出来。 就是怕郡主拿了去将养不当而枯死败落反而扫兴,这让天由心底震撼,原来太子殿下想要对一个人好,可以做到如此细致完全的地步。 沈羲和没有想到祐宁帝无耻到坑儿子,等着有儿子撞上来顶罪将这件事彻底翻篇的地步。故而一心等着野心勃勃的人冲上来,好将其伪装彻底撕下来。 萧华雍看穿了祐宁帝的算计,故而按兵不动,以待更佳的时机。却也没有算到这件事情的走向会出乎他的意料。 “五哥,康王是为谁筹谋?”萧长赢来到信王府,商议今日发生之事。 “此事我们不宜插手。”萧长卿一身素白,他刚刚诵经完,手里捏着一串佛珠。 “我……”萧长赢欲言又止。 萧长卿看了他一眼,眸光温和:“康王被定罪,便于西北王府扯不上干系,昭宁郡主与西北王世子是苦主,断不会再有波折。” “五哥,你是不是知晓是谁……”萧长赢隐隐有了猜测。 萧长卿垂眸片刻,才看向他:“我若说是陛下,你可信?” “怎会!”萧长赢惊得站起身,“怎会是陛下,陛下如何用得着私造兵刃!” 天下都是陛下的,陛下想要造兵刃,大可御笔一挥,下旨光明正大造! “釜底抽薪。”萧长卿轻声道,“我朝马上得天下,陛下又是势微之际得兵马襄助才成了九五之尊,陛下深知兵权之重。如今天下兵权一分为三,其一在西北王手中;其二则是以蜀南王为首各地藩镇手中,其三在京畿陛下手中。 可这京畿的兵权,又由几大军功之家分揽,几家各自背后都有成年皇子,皇子日益长大,原本忠于陛下之人,难免要开始做长远谋算……” 陛下此刻急需一支效忠于他,不和任何皇子扯上干系的精锐之兵。 若是一直这般隐瞒下去,待到组建成功之日,就是挥军西北之时。 “届时进可攻,退可守。”萧长卿一哂,“若是取胜了,他们就是陛下的利剑,朝中何人不惧陛下之威?若是败了也不打紧,这群人谁也不知从何而来,陛下大可褒奖西北王镇压匪寇有功。” 萧长赢忍不住退后一步,他惊愕地看着逆光而立的长兄。 他身为皇子,亲娘受宠,兄长睿智,他知道他们皇家尔虞我诈,从未天真以为这是个无忧安乐的大家族,但对陛下是发自内心的崇拜与孺慕,而今日他的兄长却一点点将他皇父揭露得面目全非。 “阿弟,你要长大了。”萧长卿轻叹一声,“此刻谁若是动了,都得成为陛下顶罪之人。” 萧长赢望着清冷孤寂,细长身影倒影在水波上的兄长,望着他微微晃动,看不真切的身影愣愣出神。 祐宁帝在明政殿等了许久,心腹来报竟然只有二皇子昭王殿下宗正寺探望了康王,不过是光明正大去。 因为幼年时昭王在康王府寄养过一段时日,有些香火情,他去送行也算情理之中。 “只有昭王去了宗正寺?”祐宁帝面色阴沉。 “是。”下属匍匐在地。 祐宁帝一拂袖,将御案之上的东西扫到了地上:“朕真是小瞧了他们!” 会出现这种情况就只能是两种缘由:要么他的儿子们都单纯无害,没有任何异心,并且兄弟和睦。 要么就是个个城府极深,不敢轻易冒头,甚至极有可能是知道康王背后是他这个皇父才会揣着明白装糊涂! 一想到是后者,祐宁帝就恼怒不已。 “若今夜还无人,便……”祐宁帝话未完,挥了挥手,“罢了,退下吧。” 跪在地上的人松了口气,他知道陛下未完之言是要安排康王府那边与昭王私谋的证据。 既然别的皇子没有动,那就只能让唯一去见过康王的昭王顶罪,且昭王这个时候去探望,未必只是全了幼年时的情分。 沈羲和一觉起来原以为会是风起云涌,结果竟然风平浪静。 “宗正寺有绣衣使把守,除了昭王去了一趟,再无任何人入宗正寺。”沈云安守了一夜略有些疲态。 “是我低估了他们的城府。”沈羲和从未觉得诸皇子蠢笨,却也没有想到个个如此谨慎,“是了,他们都已羽翼渐丰,身后也都有了谋臣……” “还要盯么?”沈云安问。 “要,他暂时不去,却一定回去!”沈羲和笃定,又心疼兄长,“阿兄派人去便是,能不能抓到都无妨,错过了这一次,我还有许多法子。” 她有的是时间与他周璇,且轻易就让她拆穿反而乏味,现下倒是激起了她的战意。 第101章:郡主该死的魅力 感受着妹妹的关怀,沈云安心口一暖,满口应下:“好,阿兄派人盯着。” “阿兄,快去休息。”沈羲和催促。 “你不是要引荐人与我么?”沈云安问。 “阿兄只管歇息,我会留人等阿兄醒来。”沈羲和浅浅一笑,“等阿兄醒了,我给阿兄做糖脆饼。” “当真?”沈云安眼睛晶亮。 沈羲和笑出声:“当真,若你不好好歇息,我还能看到你眼中血色,糖脆饼就送人。” 沈云安人高马大,孔武有力,但只有沈羲和知晓他爱甜食。 沈羲和做的糖脆饼,表皮香脆,内里有一层糖心,外面撒上芝麻脆甜而不腻,沈云安能吃十来个。 不知是否他对妹妹的偏爱,总之无论谁做的糖脆饼他都觉得有些不如意之处。 “我现在就去!”生怕糖脆饼被送了人,沈云安一下子蹿得没了影儿。 在她面前永远孩子气的兄长,让沈羲和不由无奈一笑,吩咐红玉去准备。 沈羲和梳妆完毕,正要享用膳食,墨玉来报:“郡主,薛家七娘又来翻墙了……” 薛瑾乔来翻郡主府的墙,已经不是第一次,自从知晓扣门会被拒绝之后,她便一直翻墙。 要是以往,他们也就把薛瑾乔从新拎回薛家,可昨夜世子爷当众说过薛瑾乔对他有援助之情,这会儿他们只得来请示一下沈羲和。 沈羲和:“这是第几回了?” “四十三回……”墨玉记得清清楚楚,每次都是她把薛家娘子送回去。 算算日子,自赏菊宴之后,薛瑾乔是一日不落地到她这里来翻墙。 揉了揉额头,沈羲和道:“把她请进来吧。” 她是个独来独往的性子,除了至亲,无人能靠近她。 薛瑾乔的执着也并未打动她,只不过自己阿兄对薛瑾乔似乎有些不一样,沈羲和便对她好点。 已经做好被再一次扔回府的薛瑾乔突然被带入郡主府,整个人都容光焕发,尤其是到了沈羲和这里,更是杏目笑成了月牙儿。 沈羲和:“用朝食了么?” “用……”一个字还没有吐出完整的音,薛瑾乔立刻改口,“未曾。” 沈羲和只当没有看穿她的小心思:“红玉,添置箸碗。” “羲和姐姐,我给你准备了朝食!”薛瑾乔立刻道,“在外面,草草拎着。” 沈羲和微微一怔:“往日也带了?” 说着,沈羲和看向墨玉,墨玉微微颔首。 沈羲和不解:“为何要给我备朝食?” 每日都准备,即使她从不知道,也从不过问,回回落空,薛瑾乔也能这么坚持,没有丝毫埋怨。 “旁人能为你做之事,乔乔也能为你做!”薛瑾乔强调。 旁人……指的是送食盒给她的太子殿下? 故而,薛瑾乔以为她与太子殿下亲近,是因太子殿下送了她食盒,讨好到了她? 沈羲和颇有些哭笑不得,自是不会向她解释其中缘故,便吩咐墨玉将薛瑾乔的丫鬟放进来。 “为何……为何要这般喜欢我?”沈羲和一直弄不明白。 “第一眼简单羲和姐姐,就喜欢。”薛瑾乔大大的眼睛透着满满的真诚,“羲和姐姐是第一个为我出头之人。” 薛瑾乔回答得很简朴,沈羲和却有些触动。 因着容色过人,沈羲和自幼被人一眼喜爱,但她的性子极少有不抱目的之人能忍受,她看似万人奉承,其实在西北一个可交心之人也无,并不是别人不愿,而是她自己孤高不屑。 这也导致她遇到顾则香这个信友之后,会长长久久联系下去。 薛瑾乔一开始她,和世人好美一般,只是第一眼对容色的喜欢。 之所以这般掏心掏肺,是因为自己在胡潆绕推她下水之后,为她出头了。 她是薛家的嫡女,叔祖父是尚书令,父亲是吏部尚书,薛家烈火烹油,她的身份何等尊贵,是什么原由让她因为有人第一时间为她出头,就对这个人如此喜爱? 沈羲和不由想到她幼时经历,放软了声音:“乔乔,你还有爹娘兄弟。” “不,他们都会舍弃我。”薛瑾乔摇头,“爹娘为了讨好祖母,把我留在家中,带着阿兄阿弟外放。他们把我丢给阉人,他用鞭子抽我,用火烛烫我,用泔水灌我……” 薛瑾乔说着说着,眼瞳就一点点放大,浑身释放戾气,沈羲和握住她的手:“乔乔,都过去了……” 手背的温暖,让薛瑾乔心口一颤,她立刻反握住沈羲和的手,紧紧抓住,笑容又清甜起来:“我可不好欺负,我咬掉他一只耳朵!不过他力气大,又有帮凶,把我打晕钉在棺木里!” 薛瑾乔脸又阴郁下来,沈羲和捏了捏她的手。 “他们……都丢弃了我!”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明明是堂兄杀了人,他们让她代堂兄受过,她被折磨的时候,多希望有个人能救她! 她在棺木中醒来,窒息痛苦,十指都在棺盖内侧划飞了指甲,她多希望有人能救她! 她伤痕累累回到家中,等了许久才等回爹娘,她多希望爹娘能为她惩治恶人,可他们没有…… 他们只是抱着她,对她说她是薛家女郎,她要以大局为重,她要懂事,她要为阿兄和阿弟着想…… 自那一刻起,她便知这世间她是孤独一人,没有人会护着她,没有人会为她撑腰做主! 那她就要学会自强! 让任何人都欺负不了她! 欺负她之人,她都要让之求生不能,求死无门! “乔乔,用膳。”沈羲和清楚感受到薛瑾乔内心浓浓的恨意,她立刻出声将薛瑾乔的思绪拉回来。 “嗯。”薛瑾乔还一会儿才平复下来,重重应了一声。 沈羲和动了动手,发现薛瑾乔固执地拽着,微微蹙了蹙眉,对上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沈羲和由着她一次。 朝食用完,薛瑾乔也不松开她,没等到谢韫怀上门,倒是等来收到沈羲和送去的香料,喜不自禁,恰好今日不当值的步疏林。 “你凭什么牵着我女人!”步疏林上前就蛮狠扯开薛瑾乔的手。 沈羲和:…… 第102章:让他去收敛 “步世子!”碧玉低声提醒。 她自己知道自己是女儿身,沈羲和知道她是女儿身,可薛瑾乔不知,她这般说岂不是坏了沈羲和的名声! 脱口而出的步疏林,也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讪讪地摸了摸鼻子,拉开了和沈羲和的距离。 沈羲和转眸就见薛瑾乔看步疏林的目光有些阴霾,忙温和对她道:“我与步世子是挚友,她行事不着调,嘴上的话由来不过脑,你莫要往心里去。” 薛瑾乔收敛了眼底的情绪,十分乖巧地点了点头,却不应声。 步疏林压根没把薛瑾乔放在眼里,沈羲和却知晓薛瑾乔坏主意层出不穷,她要把一个人记在心上,一定会往死里折腾,据说这几日胡潆绕都成了药罐子。 “你们都是我的友人,大家和和睦睦便好。”沈羲和劝和道。 “我也是么?”果然,薛瑾乔眼底的复杂一扫而空,变得澄亮而干净。 单看她这双眼,只会觉着她是个心思单纯,活波可爱的小女郎,谁能想到她是能将人不断溺水溺成药罐子,还能放豹子挠得女郎面目全非的主儿? 沈羲和微微一笑:“是。” “我能常来寻羲和姐姐玩耍么?”薛瑾乔立刻得寸进尺。 沈羲和微微蹙眉,她是真不喜欢与人往来。 “羲和妹妹身子骨弱,性子喜静,你若每日都来,她哪儿有精力陪你。”步疏林立刻开口,“似我若无正事,也最多一旬来一次。” “何为正事?”薛瑾乔问。 这…… 步疏林顿了顿才道:“事关羲和妹妹之事。” “哦。”薛瑾乔若有所思。 步疏林终于察觉这个女郎脑子和寻常人不大一样,不着痕迹挪远一点。 她倒不是怕有病之人,而是不耐烦被这样的人缠上。 “你今日也是有正事才登门?”薛瑾乔忽而问。 步疏林立刻背脊挺直,得意地冲薛瑾乔笑了笑,才对沈羲和抱手郑重一礼:“特意来曦曦羲和妹妹为我调香,我用着甚好。” 说完,还眉眼含笑冲着薛瑾乔挑了挑眉,轻轻嗅了嗅衣袖。 薛瑾乔冲着她冷哼一声,转个头就变了脸,可怜巴巴看着沈羲和:“羲和姐姐,你说我们都是你的友人!” 既然都是友人,就不能差别对待! 沈羲和淡淡扫了一眼步疏林,对薛瑾乔道:“我改日为你制。” 这才让薛瑾乔眉开眼笑,只不过两个人时不时要拌上一两句嘴,沈羲和被吵得头疼,终于忍无可忍,让墨玉和莫远,将两人一同撵出去。 耳边总算是清静了,谢韫怀这才上门。 “齐大夫今日心情甚佳啊。”沈羲和能够感觉到谢韫怀今日有点开心。 “遇上一桩解气之事。”谢韫怀含笑道,“说起来,还与郡主有些干系。” “哦?”沈羲和疑惑,她没有做任何与谢韫怀有关之事。 “袁家女郎在相国寺被豹子所伤,访遍名医想要将其治愈。”谢韫怀已经知晓相国寺来龙去脉,袁女郎是想要去相国寺与沈云安偶遇,“袁家人不识我,不知何处听了我的名声,便请我上门医治,我得知他们身份后推拒了三次,之后袁家拿了一株好药求上门,我便去看了看……” 商人不会与钱过不去,官员不会与权过不去,他自然不会与好药过不去。 当做寻常病人治一治便是,却不想今日一早去复诊,恰好谢国公夫人袁氏登门,他折回去寻遗落之物,听到袁氏与嫂子谈话,才知这位袁女郎压根不是舅家小姐,而是袁氏与前夫所生之女。 袁氏在丈夫去世之后,察觉有孕,为了不被夫家扣留隐瞒了下来,原是打算一碗堕胎药流了去,但她身子不能服堕胎药,不但有性命危险更可能导致日后不孕,这才生下袁女郎。 充作嫂子的女儿,这也难怪她会这么紧张袁女郎的婚事,亲自出谋划策。 “她想把女儿嫁到西北,却不是为了荣华富贵,而是她先夫兄弟据闻今年要被调回京都,袁女郎肖似她先夫。” 说到这里,谢韫怀冷笑一声:“这些年,她可没有少借不愿与先夫家人碰面,而让谢国公压着其功绩,令其迟迟不入京。” 如今压不住了,就想着趁人没有回来之前,把女儿远嫁。 盘算得不错,不过袁女郎如今毁了容,她固然心痛,未必没有松一口气。 “令尊与继夫人,倒是天造地设一对。”沈羲和感慨一句。 都是为一己之私,罔顾亲情人伦的货色。 谢韫怀甚是赞同颔首,此话题也就揭过,恰好沈云安睡醒寻来。 沈羲和引荐,他们互相见礼后,沈羲和道:“阿兄,昨夜所服之药便是自齐大夫手中拿到,今日齐大夫上门诊脉,便是确认此药于我无碍。” 沈云安立刻详细问了谢韫怀关于沈羲和的身子状况,一个问得仔细,一个答得耐心,沈羲和索性让他们聊,去了厨房做了糖脆饼,做好之后折回来,两人相谈甚欢。 “得此神药,替西北儿郎拜谢若谷。”沈云安郑重向谢韫怀一礼。 “不危兄客气。”谢韫怀忙扶起他,“身为儿郎,守御疆场;若谷不才,能为战场上的儿郎略尽一份绵薄之力,幸甚至哉。” “这是……”沈羲和一进门就看到两人气氛如此严肃,不由好奇。 “若谷给了我一份金疮药,敷上即刻止血。”沈云安很是激动。 他们战场上的男儿,最怕的就是伤势严重,血流过多而救治不及。 “什么金疮药?”沈羲和好奇,她也听说过许多金疮药,但都没有这么神奇。 沈云安看了看谢韫怀,见他没有阻拦,就把药方给了沈羲和,药方里有松香、麝香、黄蜡等基本金疮药都有的药,却有一份特殊的药——龙骨。 “我亦是偶然得知龙骨入药,止血极佳。”谢韫怀温声道,“只是不好寻。” “龙骨西北蜀中都有。”沈羲和淡淡一笑,“恰好步世子欠了我些人情。” 突厥之地更是常见,华富海不是要西北商市么?就让他去收敛! 第103章:只要你一个妹妹 “呦呦……”沈云安低声轻唤。 他们站在郡主府大门口,目送着谢韫怀的身影消失,沈羲和抬眸望过来,沈云安才轻叹一声,“齐大夫是个好儿郎,也不知日后谁家女郎有幸,嫁他为妻。” 沈羲和失笑,她明白沈云安与谢韫怀一见如故,谢韫怀风度学识都让沈云安折服,且谢韫怀文韬武略,还能放得下富贵,活得逍遥自在,更让沈云安欣赏。 京都风云变幻,也许前一瞬还风光无限,转眼就是一无所有,似谢韫怀这等富贵时矜雅,平淡是豁达之人实属罕见。 沈云安大抵是希望捧在掌心的妹妹能够嫁给这样一个儿郎,尤其是谢韫怀脱离了谢家,那就可以长居西北。 可惜他也清楚,除非萧氏皇族倾塌,否则沈羲和定是要嫁入皇家,这些话不说也罢,徒增沈羲和烦恼,这才改了口。 “阿兄是惋惜不能再有一个妹妹?”便可以满足将谢韫怀变成妹夫的心愿。 沈云安转过身,眸光和煦如初春暖阳:“阿兄这一辈子只要你一个妹妹,将全部兄长对妹妹的呵护与疼爱都给呦呦一人。” 沈羲和眉眼含笑:“呦呦也只有阿兄一个哥哥。” 秋阳绚烂,梧桐落叶,一片橙黄,兄妹相视一笑,情暖意融。 兄妹俩都忘了沈璎婼的存在,此刻沈璎婼一身素服在沈府自己的院子里,挽袖提笔练字。 自从萧氏亡故,沈羲和搬到郡主府之后,她都深居简出,不与人往来,戴孝之身,亦不参加任何宴会,安安静静做着沈二娘子。 “县主,王爷送信来了。”贴身丫鬟初一递上了纸卷。 沈璎婼宛若没有听到,她下笔毫不停滞,字迹娟秀流畅,颇具风骨。 一个静字,宁静致远,一气呵成。 放下笔,初一还保持着双手递纸卷,躬身低头的姿势,沈璎婼扫了她一眼,才拿过来展开,看了之后又递回去:“你回话,我会去宗正寺探望舅舅。” “县主……”初一退下,沈璎婼的乳娘担忧道,“此事牵扯郡主与世子爷……” 乳娘很是心酸,她的县主自小就是个聪慧灵透,心思纯善的女郎,可爹不疼娘不爱,现在康王府又倒下,日后她能指望的只有王爷,这个时候去探望康王,要世子与郡主如何作想? “我有分寸。”沈璎婼一边吩咐准备食盒,一边整理衣裙,“舅舅待我至少有一二分真心疼爱,我只是去见他最后一面,旁的事儿我不会多问,若是……他们因此怪罪,我亦无法。” 谁也没有想到第二个去宗正寺探望康王的竟然是沈璎婼,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 沈璎婼给康王备了他最爱的吃食和西域葡萄酒。 康王看着满满一桌佳肴,又看了看亭亭玉立站在面前的外甥女,眼眶突然有些湿润。 “舅舅,阿婼来送你。”沈璎婼低声道。 康王收了眼泪,轻轻点着头闷声应着坐在桌前,神情悲怆,抖着手和嘴皮饱餐了一顿。 他吃完,沈璎婼就开始收拾东西,收好之后对康王道:“舅舅,阿婼会尽力照拂表弟妹。” 说完,沈璎婼行了个万福礼,提着食盒转身离去。 “阿婼!”沈璎婼走到牢门口,康王突然叫住她。 沈璎婼转头,水润的眼眸温顺:“舅舅?” 康王几次动了动嘴,才问:“你……没有话要问舅舅么?” 沈璎婼轻轻摇头:“阿婼此来,只为昔年舅舅对阿婼的爱护之情。阿婼人微言轻,能做到的也仅此而已。” 私造兵刃,这是抄家灭族之罪,若非康王是陛下的堂兄,极可能祸及满门。 除非能够替康王洗清罪名,可证据确凿,谁都不可能扭转乾坤,她和康王都要认命。 康王目光晦涩又有些欣慰与释然:“阿婼,你是对的,不要卷入这些是是非非。有些人,并非良人,不值得托付终身。” 沈璎婼微微一愣,旋即有些勉强与悲戚一笑:“舅舅,阿婼知道了。” “回去吧。”康王红着眼眶挥了挥手,“你表弟妹若能幸免于难,你便照拂一二。若不能……替舅舅送他们一程,清明之际,也为他们烧些东西,上柱香。” “阿婼记下了。”沈璎婼郑重应下,站了片刻才轻声道,“舅舅,阿婼走了。” 康王无力点着头,极力扯出一抹笑容,看着沈璎婼远去。 沈璎婼出了宗正寺,刚上马车,就看到车上端坐一个人。 剑眉星目,薄唇髙鼻,刚毅的容颜偏于冷俊,一袭藏青色圆领长袍,金冠束发,威严而又尊贵,腕上戴着一串金刚菩提,衬出他刚阳而不失细腻的成熟气质。 “见过昭王殿下。”沈璎婼放下车帘,在狭窄的马车里,也端端正正行礼。 萧长旻浓密的剑眉微微一动:“阿婼与我生分了,可是在怪我?” “殿下此言,我听不明白。”沈璎婼择了一个距离昭王较远的地方坐下。 “阿婼,你娘去世,我知你伤心,也曾深夜来祭奠,都被你拒之门外,我……” “殿下,阿婼之母是妾室,妾室不可设灵堂,长姐宽容允我私设祭拜,断不敢再不知收敛,请旁人祭奠。”沈璎婼打断萧长旻的话,“殿下,我见了舅舅,仅是送他一程。” 萧长旻眸光微沉,静静看着低眉顺眼,慢条斯理的沈璎婼,许久才无奈而又宠溺地轻叹一声:“阿婼……” “殿下,男女有别,日后还请殿下莫要这般唐突。”沈璎婼垂眸,“也请殿下早些离去。” 萧长旻也眉间凝聚冷意:“我若不离呢?” “我只能停车下去。”沈璎婼冷漠开口。 这是沈璎婼的马车,她要是突然下车不坐,足够引人猜疑。 萧长旻几次试图与她搭话,沈璎婼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最终萧长旻只得如她所愿离开。 等到萧长旻离去,沈璎婼才闭上眼,遮盖眼底的痛涩,连她的乳娘都知,这件事她不宜干预,萧长旻却依然不顾她的处境尴尬,要她为他谋算。 第104章:又少了个顶罪的 他自己先正大光明去探望了康王,紧接着沈璎婼去探望康王,便是有人怀疑沈璎婼探望另有目的,也不会怀疑到昭王身上。 为了掩盖自己,不招人忌惮,他没有想过她身为西北王庶女的身份,亦没有想过作为康王嫡亲外甥女,在他命不久矣之际,她也和旁人一样,恨不能趁着还热乎吸一口他的血,会叫她多么不堪,叫康王多么心冷。 这就是她曾倾心之人,早在阿娘下狱,她求着他帮她去见一见阿娘,被他断然拒绝之后,沈璎婼就知道,权势和名声,在他心里都高于她。 “县主,我们要去郡主府,与郡主和世子爷说道说道么?”乳娘低声询问。 在乳娘看来,沈璎婼实在太可怜,一夕之间,她现在一无所有。 “不必,阿兄与长姐都不喜见到我。”沈璎婼苦涩一笑,“他们不喜我,也不憎恶我,不会因我去见了舅舅就心生隔阂,亦不会因我没有去见舅舅,便心生好感。” 她之于他们是个不该存在的人,她的存在时刻提醒着他们,他们是因何丧母。没有被迁怒,已是他们人品贵重,日后能少碍他们的眼便少碍些吧。 沈璎婼去见了康王,还没有离开宗正寺,沈羲和与沈云安便知晓。 沈云安不咸不淡:“她到底是康王嫡亲外甥女,这会儿去见一见,也无可厚非。” 对此,沈云安丝毫不恼怒,他自己未曾将沈璎婼当成自家人,她亲近舅家,沈云安觉得人之常情,并不会因此觉着她亲疏不分。 沈羲和敛眉吩咐莫远:“去查查,看看她与哪位殿下往来密切。” “呦呦是觉着她并非为着血脉之情去看康王?”沈云安皱眉。 这就让他有点反感了,康王是他们的敌人没错,可他的至亲在他临死前,还为着别人,打着亲情的旗号,对他物尽其用,他不同情康王,只是觉着这个人有些血凉。 “不能妄断。”沈羲和对沈璎婼无喜无厌,当做陌生人评价,“她是不是奔着利益而去我不知,我只知她去探望的时间不对。” 康王下狱已经一夜,这事儿瞒不住,人人都知晓。 沈璎婼只是单纯送别或探望,一早就应该去,要知道一旦定罪,他们想探视就不可能,谁知道查抄定罪的时间长短? 现下已日近黄昏,倒像是受人所托或经人提醒才去,瞧昭王殿下昨夜就去探望了。 可是莫远查了回来之后,很是羞愧:“属下无能,未曾查到二娘子与哪位殿下来往过密。” 沈璎婼是长陵公主的伴读,长陵公主并没有亲兄弟,她母妃早逝,据说她生的眉目与皇后肖似,祐宁帝对她格外恩宠。 “无妨,若是藏得不深,也就不是陛下的皇子。”沈羲和没有失望,反而轻轻笑了,“原以为会各显神通,丑态毕露,不曾想个个都是聪明人。” 还知道借助沈璎婼不着痕迹达到目的。 “你若是想知晓,把她叫来问问便是。”沈云安简单粗暴。 “阿兄,上一辈的恩怨就此为止,我们不承认也好,不喜欢也罢,她与我们血脉相连。”沈羲和轻声软语,“只要她不招惹我们,相安无事最好,莫叫阿爹为难。” 沈璎婼到底是沈岳山的亲生骨肉,沈岳山再不喜,作为父亲的责任和义务都得有。 以前还隔着一个萧氏,有萧氏在,沈岳山还能不管不问,现在却是不能。 “知与不知,没什么妨碍。”沈羲和不好奇,这件事情无论谁获利,于他们而言都一样,“不如静看好戏,此刻最心焦的应是陛下。” 祐宁帝的确很心焦,甩在昭王身上未免有些吃相太难看,也经不起推敲,可其他人都乖觉得让他头疼。 万万没有想到,就在这个时候定王萧长泰求见,他一见到祐宁帝便扑通跪下,痛哭流涕:“儿不孝,与堂伯谋私,请阿爹责罚。” 祐宁帝豁然看向定王,看到他含泪的眼底尽是痛悔之色:“儿被猪油蒙了心,起了不该有的心思,请阿爹给儿一条活路,儿定要痛改前非。”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祐宁帝沉声问。 定王俯身叩头:“一切皆是儿之过,儿愿一律承担,只是日后儿不能侍孝阿爹膝下,还望阿爹保重自个儿。” 祐宁帝心思百转,沉沉盯着定王,良久不语。 大殿一片寂静,香烟袅袅,浮浮沉沉,飘散无声。 “你去檀山守陵,对列祖列宗悔过。”祐宁帝声无起伏。 “儿谢恩。”定王重重叩首,面色如释重负,唇角一抹笑意一闪而逝。 这是一步险棋,他韬光养晦多年,却被人将无心名利的表象撕开,以至于夫妻失和,惨失帝心,现在留在这里于他而言如芒在背。 昨夜到现在他和幕僚商定了无数次,最终决定替他的陛下阿爹顶下这个罪名,挽回帝心,同时再一次韬光养晦起来,陛下正值壮年,时机不对。 另外…… 萧长泰跌跌撞撞,面色惨白回到王府,直奔叶晚棠的院落:“晚晚,这一次我真的丢下一切,向陛下坦诚一切,我日后再不是亲王贵胄,只是皇陵罪人,无诏不得离开皇陵一步。你……若不愿,我们和离吧。” “发生了何事?”叶晚棠扶着他担忧问。 萧长泰痴痴看着她:“晚晚,你要的我都给你了,都给你了……” 待到陛下圣旨宣读到定王府,将萧长泰撸夺封号,贬为庶人,罚至檀山守陵,叶晚棠才知道发生了何事。 她坚定地握着萧长泰的手:“我会陪着你,我是你的妻。” 无论是沈羲和,还是萧华雍都被定王置之死地以期后生一招惊住。 “呵,老四竟有这魄力,我真是小瞧了这帮兄弟。”萧华雍乐了,乐完又沉沉叹了口气。 “殿下何故叹声?”天圆不解。 “又走了一个,日后少了个顶罪的。”萧华雍好看的浓眉浮现一缕忧愁,“呦呦只怕更易认出我。” 天圆:…… 第105章:心有灵犀一点通 “殿下,康王那边……”天圆请示。 原本以为会有一番龙争虎斗,不曾想定王飞来一笔,就把这件事给了结,现下他们也不好去见康王,眼睁睁错过一次大好时机。 只要撬开了康王的嘴,就能知晓是谁负责为陛下组建私军,也能顺着锻造兵刃的铁矿来源一把将陛下诸多隐藏的势力连根拔起。 “陛下行事谨慎,康王未必知晓铁的来源,也未必知晓谁负责组建私兵。”萧华雍轻轻摇着头,“否则他不会把康王留在宗正寺,还许人探望。” 只有不了解陛下之人,才会妄图从中浑水摸鱼。 不过康王肯定知晓一些事情,至少有个怀疑的对象,真假与否就要他们去证实。 故而,便是没有见康王,损失也不大。 萧华雍举起手,拇指在食指边缘轻轻摩挲一番:“得想法子,把户部尚书换下。” 陛下能够掏空国库去私下筹谋,大批的银子,没有道理不让户部尚书察觉,只能说明户部完全掌控在陛下手上,从尚书到两位侍郎,都应当是陛下的心腹。 天圆知道户部尚书董必权的好日子要到头了。 “秋粮要上来了,你让各路人盯紧一点,一定要抓到董必权的把柄!”萧华雍眉目沉敛,只是收敛了情绪,面无表情不曾有一丝不悦,便让人莫名畏惧。 “诺。”天圆立刻退下去安排。 九月至,秋意浓,康王被问斩,康王府其余人祐宁帝都贬为庶人,既没有充入掖庭宫,也没有流放,随之而来的还有定王被贬为庶人,罚去看守皇陵悔过。 祐宁帝没有给萧长泰安排一个私造兵刃的罪名,只说他狂悖忤逆,但表达的意思大家都知道,这是做皇父的祐宁帝给儿子一点体面,康王私造兵刃为的是谁也就不言而喻。 既然陛下什么都知晓,要高高举起轻轻放下,他们做臣子的自然不能咬着不放。 这件事情随着祐宁帝撸了几个地方要臣,表面上圆过去了。 “为何而愁?”沈羲和看着坐在对面许久的步疏林,她第一次来自己这里沉默不言。 步疏林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颇有些冷硬地开口:“阿爹来信,今年军费被动了手脚,少了一笔抚恤衣粮,且粮食和布匹都是以次充好。” 本朝对军队格外优容,年迈退役者免赋税,战场上伤残者每年都有补恤。 军需不以钱财,皆以衣粮和器械,由六部户部批条给支度使,由城镇支度使及时送到各军队,西北自陛下登基之后,每年上缴的税都是先自行扣除军需,再押运至京都。 西北的军需从无人敢动手脚,沈岳山也丝毫没有中饱私囊,蜀南是西北之外军队最庞大之地,随便动动手指,就是一大笔数额。 沈羲和:“清点之时出了纰漏?” “有备而来,设了局,军需已经清点盖印,此刻我们是有苦难言。”步疏林叹了口气。 具体情况她人不在蜀南故而不知,现在蜀南接了军需,并确认无误,待到支度使离开之后,再反口说有问题谁会信? 若是将事情闹大,指不定被反咬一口。 “此事由来已久,还是今年才有?”沈羲和又问。 “往年也有些,但这都是不成文的规定,大家心知肚明,都互不为难。”步疏林道,“今年不知为何,他们竟不顾脸面!” 说着步疏林咬牙:“定是见蜀南这几年太平无战乱,便轻慢起来,以为求不上我们。” “不会。”沈羲和沉吟之后道,“问题绝不会出在支度使上。你先回去,莫要轻举妄动,我让阿兄查一查各地军需的情况。” “羲和妹妹对我真好。”步疏林立刻眉开眼笑。 沈羲和睨了她一眼:“三千精甲。” 步疏林:…… “给还是不给?”沈羲和问。 “我得请示阿爹!”她已经被沈羲和坑了三千精甲,那两千沈羲和只是说说而已。 精甲难制,不然她也不会小气。 沈羲和眸光一转:“不要精甲也行,你让令尊在蜀南为我搜罗一车龙骨。” “你要龙骨作何?”步疏林好奇。 沈羲和冲着她勾了勾手指头,步疏林兴冲冲凑上来,她气吐如兰:“秘密。” 步疏林:…… 沈羲和看了看天色:“我阿兄就要回来了……” 步疏林立刻乖乖起身告辞,沈云安看她的眼神和看登徒子没差,从不许她亲近沈羲和。 她也不知是该喜自己男子扮得成功,还是该怒沈云安小肚鸡肠。 这会儿她有求于沈云安,姑且不惹恼他。 为了研制金疮药的龙骨,沈羲和把这件事情放在了心上,等沈云安一回来,就立刻告知。沈云安身为西北王世子,在军中自有人脉,用了三日就查到各地军需情况。 “和蜀南差不多。”沈云安面色凝重,这不是小事。 “这样一算,各地加起来,足足少了一个军队的军需!”沈羲和轻轻一笑,“监守自盗呢。” “陛下也不怕寒了边陲将士的心。”沈云安冷笑。 他们若是不知康王是为陛下私造兵刃,也不会怀疑中饱私囊的是陛下自己,既然都私造兵刃了,那肯定也私养军队了,否则兵刃有何用处? 这几年风调雨顺,国库富足,户部断不可能克扣边陲军需,要贪墨也不至于用这种手段,随便抹平一个县的征粮,也比动军需好。 “不能坐视这般下去。”沈羲和敛眉,“现在是没有遇上天灾,陛下都已经任性到克扣军需,若是再遇上战乱和天灾,国库空虚,就是乱根之祸。” 说着沈羲和抬眸望着沈云安的眼:“得动户部尚书。” “户部铁桶一般,我没有法插手,到时候在尚乘局查到一些异样。”沈云安对沈羲和道,“各地牧监除了西北,竟然死耗都过百,繁殖不过百!” 沈羲和一惊。 本朝骑兵强盛,马政庞大重要,各地设有牧监养马,死耗过百,繁殖不过百,这里面猫腻极大。 第106章:最喜之物赠最喜之人 要么是当地牧监中饱私囊,谎报数量,夸大死耗,瞒报繁殖数量,从中将昧下来的马匹专卖,要么就是这中间差量被拿去另作用途。 掌管马政的太仆寺卿姜八十是祐宁帝在西北救下的战乱遗孤,祖传一套驯马技能,随着祐宁帝一路高升,从马奴做到如今九卿之一的太仆寺卿,对祐宁帝忠心耿耿。 “阿兄,能否派个得力之人,去各地牧监调查一番,最好能够抓到证据……”说着说着,沈羲和笑了,“不,不用我们派人,我去一趟东宫。” “你要利用太子?”沈云安微惊。 “哪里是利用。”沈羲和巧笑更正,“我这是给太子殿下递消息。” 牧监都设立在民风彪悍之地,要想整治一个人,都不用自己出手。随便设个陷阱,就能让当地百姓群起而攻之,这样吃力不讨好又危险之事,怎能用他们的人? 且,稍有不慎,暴露了身份,反倒是授人以柄,对西北不利。 “太子一定会去?”沈云安觉得有些悬。 “他会。”沈羲和樱花瓣粉润的唇微微一掀,“旁人告知他,他不会;我告知,他会。” 旁人告诉他,他会担心是陷阱,也会顾虑其中危险。 可这个人换了沈羲和就不一样,他们都心知肚明要结盟。结盟的前提是他们得有共同的敌人,沈羲和告诉他,就必然不是假消息。 另一方面,也是给他一个证明他身为陛下的嫡子,是真的会与他们同心,打消他是陛下派来是沈羲和他们的疑虑。 这是一个彼此给予诚意的机会。 沈羲和的诚意,是不递假消息坑害他;他的诚意是信任沈羲和,给沈羲和一个定心丸。 沈羲和发现,每一次她到东宫都能吃到新鲜而又精致的吃食,今日萧华雍又备下小天酥、金乳酥、折花鹅糕等点心。 “郡主能来看我,我甚是欣喜。”萧华雍眸色温和,他今日穿了一袭月白色圆领袍,衣襟和袖口都绣了精致的平仲叶,披了水貂领海蓝斗篷,衬得他飘逸温雅。 “殿下,昭宁无事不登三宝殿。”沈羲和干脆直接将折叠的杏色信笺取出,按在桌子上,两指推到萧华雍面前,“此事,须得亲自告知殿下。” 萧华雍将信笺拿起,翻开之后有一股浅淡的清香,信笺还有平仲叶的花纹,他扫过信笺上的内容,心思却在另一处:“郡主的信笺甚为别致,” “我无事喜欢折腾,这是我独创的信笺。”沈羲和视线落在笺纸上,“用了平仲树,又熏了平仲叶之香。” “澄亮莹玉,细滑柔腻。”萧华雍轻轻摩挲,“不知可否向郡主讨要些许?” “昭宁明日,便让人送些与殿下。”沈羲和很大方。 心满意足的萧华雍笑了,将信笺珍而重之交给身后的天圆:“郡主放心,此事我定会上心,早日给郡主一个满意的答复。” “静候殿下佳音。”沈羲和端起茶碗,以茶代酒敬了萧华雍,喝完茶便起身,“兄长还在府中等候,便不叨扰殿下。” 萧华雍真是哭笑不得,她总是这般,单刀直入,开门见山,说完就走。 挡沈羲和都把沈云安抬出来,他也没有理由强留,只能道:“我这东宫多有冷清,只盼郡主能常来与我说说话,让东宫多一丝烟火气。” 沈羲和直接拒绝:“殿下有所不知,与我相识之人,都言我是不食烟火之人,我若是常来,反倒是让动东宫更少了烟火气。” 萧华雍还是第一次被人堵得说不出话,但又莫名觉着开怀,看着沈羲和的眼神更加星光璀璨,不再多言什么,亲自将沈羲和送出东宫。 “殿下,郡主明摆着试探你,你为何要接下?”天圆看了信笺:马政有虚。 “孤若是不接,这东宫她只怕再也不会踏足。”萧华雍唇角含笑,从天圆手中拿过信笺,“太仆寺……她也算是给了我惊喜。” 姜八十管控太仆寺极严,萧华雍人脉再广,也有顾及不到之处,不算紧要的太仆寺,他便未曾来得及埋人,这次要是可以好生利用一番, “殿下,各地牧监都不是寻常之地。”天圆还是担忧。 殿下要布控的地方实在是太多,等腾出手,天圆不担心什么,可现在接了这事儿,且要把这事儿放在前头,就会打乱殿下许多计划。 “那便派个非常之人去。”萧华雍从容淡然,“让华富海亲自去。” 天圆:!!! “殿下,让华陶猗去,要是郡主知晓,您……”您就暴露了! “她不会派人去。”萧华雍笃定,“她将马政之事告知我,便是要我信任于她;既如此,就不会做出不信我之举,她只会等我给她结果,看一看我有多少本事,是不是真的与陛下离心。” 陛下对西北多有忌惮,她不会选择一个不够干脆果决,对陛下有孝子之心的夫君。 她担心便是筹谋到最后赢了天下,丈夫也会为着皇父的遗命而对西北沈家不利。 他要把她全部的疑虑打消,让她彻彻底底信任他会与她同心。 “诺。”天圆轻叹口气,不知道殿下的信心来自于何处,要知晓郡主但凡多个心眼,对牧监暗查马匹之事来一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殿下就会暴露大半! 这实在是有些冒险。 萧华雍淡淡瞥了愁眉苦脸的天圆一眼:“我记得库房里还有一块多伽罗木。” “属下去看一看。”萧华雍的东西实在是太多,天圆也无法全部都记得。 “把它取来。”萧华雍吩咐。 “殿下用作何处?”天圆随口一问。 萧华雍目光落在信笺上,笑容温柔深邃:“呦呦既然赠了礼与我,我自是要回礼。用来掏出一对镯子回赠她。” “殿下,属下斗胆,郡主恐不会收。”镯子这东西过于亲密了。 “充作及笄礼,她还能不收?”萧华雍银辉凝聚的眸底狡黠之光一闪而逝。 多伽罗是他最喜之物,最喜之物赠与最喜之人。 第107章:我不在意夫君纳不纳妾 入了九月,转眼即将是重阳佳节,沈云安变得情绪低迷,因为过了重阳节,他们就要分离,他不得不回西北。 “阿兄,我会时常与你通信。”沈羲和笑着安抚。 她也心有不舍,不过对于人世间的别离看得极淡。 “呦呦。” 沈云安看着俏生生立在面前的妹妹,她白皙的脸颊上总算透了一丝血色,以往唇色淡白,非得上胭脂,这段时日也渐渐粉润,她一日比一日康健,他该欣慰才是。 “呦呦,牧监之事,阿兄还是想派人去追查,马匹绝不是被转卖,定是被挪用他出。”沈云安不放心沈羲和一个人在京都,总想把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 能够让这么多地方一起干出这等事,说不得顺着这条线,就能查到陛下隐匿军队之处,也好摸清陛下私下组建了多大一个军队,早些防备起来。 “阿兄,此事陛下定然谨慎非常,前些时候私造兵刃之事,已经扯上你我,陛下此刻少不得心有疑虑,若再让他知晓其他事我们也牵连其中,只怕会对我们不利。” 沈羲和劝道:“陛下手中有多少兵力,我们尚且不知,且此事既然有太子殿下插手,我们且信他一回。” 太子殿下及冠,她及笄都不远,若无意外太子及冠,祐宁帝定会为他指婚,她已然。 沈羲和思考了良久,终于决心给一个机会,就让这次的事情来决定她与萧华雍是否能结为连理。 “呦呦,你须知这事儿他成了,他对皇父之薄情,心思之深沉都令人忌惮。”沈云安剑眉拢聚,“若是不成,他非是与陛下串通一气,便是不自量力。” 沈羲和不由乐了,这真是成也不是不成也不是。 “阿兄,这段时日,我冷眼看着,太子殿下不像是凉薄血凉之人,他与陛下定不是寻常龃龉,至于心思深沉,总比蠢笨无知好。”沈羲和道,“我们从何处去寻一个可着心意之人?” 诸王这段时日,沈羲和都在观察,排除有嫡妻心有所属之人,就剩那么几个,太子殿下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呦呦,你当真不斟酌斟酌烈王么?”沈云安低声问道。 就在昨日他遇见了信王萧长卿,信王是特意来寻他,为的是替烈王求娶。 “世子,小九虽则急躁骄矜,却是个心性刚毅之人,他对郡主有了心,小王才厚颜寻世子求娶,小九是小王唯一嫡亲幼弟。西北之处境,世子与王爷所愿,小王都能尽力周全。” 萧长卿诚意十足:“世子与王爷若允嫁,小王必定看着小九,绝不二色。小九有小王这个哥哥在前,万事小王担着,若是大事得成,小九必然富贵无忧。” 沈云安是心动的,从一开始他们父子就看好烈王,信王与烈王手足情深,信王若为君,烈王便能逍遥自在,待一切尘埃落定,沈家再将西北放心交托,新帝也不会忌惮。 他们可以卸下重担,一家人和和乐乐安享晚年,尤其是萧长赢答应不纳二色,自家妹妹更能舒心。 这些话沈云安也直接告知了沈羲和。 沈羲和微微一愣,萧长卿也曾对顾青栀说过不纳二色,顾青栀不怨怪他毁了诺言,实则是顾青栀逼得他走到这一步,她从不肯回应萧长卿半点温情。 萧长卿纳安氏,顾青栀的表妹,是因为那一日顾青栀回娘家,恰好撞见安氏勾引萧长卿。 萧长卿本要拒绝,看到她之后却没有闪躲,任由安氏靠近,他想让顾青栀为他呷醋。 顾青栀视若无睹离开,萧长卿气急,寻了顾青栀单独大吵一顿。 是的,单独大吵,他们婚后几次不愉快,都是她静静坐着,看着他由怒火中烧,到无力颓然,最后狼狈离开。 后来姨母寻顾青栀,说安氏闹着绝食,求着她让安氏进门。 男人三妻四妾本就寻常,顾青栀也就把话带到,谁知萧长卿气得当场掀翻案桌,连声质问,顾青栀到觉着这男人莫名其妙,她只是传话,愿不愿意纳,是他自己的事儿。 大抵是顾青栀的无动于衷粉碎了天之骄子最后的尊严,他一气之下就答应了。 顾青栀转头把话带给了姨母,这件事情就这样尘埃落定,临到纳妾前一日,他满目强装的凶狠,攥着她的手:“青青,你求求我,只要你求我一句,我立刻悔婚。” 安氏也是大族,表面嫡出女郎做侧妃已经委屈,他还要悔婚,顾青栀回了句:“殿下吃酒吃糊涂了。” 萧长卿当时愣愣看了顾青栀片刻,忽而大笑起来,笑得癫狂而又隐藏沉痛,最后笑出了眼泪,还不肯放弃:“青青,我求你,我求你说一句,不许我纳妾,你说一句可好?” “殿下是男儿,岂能朝令夕改?此刻您若悔婚,陛下还如何责罚你?若是安氏气性急,不堪受辱寻了短见,殿下日后何以立足?”顾青栀是无情的,她考虑的都是男女情爱以外之物。 萧长卿那痛入骨髓的眼神,就和顾青栀死在他怀里一样深刻。 拉回思绪,沈羲和用一种不解的目光看沈云安:“阿兄,我不在意夫君纳不纳妾。” 她不懂,为何要为男人纳不纳妾拈酸吃醋,为何要去理会一个男人纳不纳妾。 沈云安吓得瞳孔紧缩:“呦呦!” “我志不在后宅,他有多少女人,我都能治的服服帖帖,女人多了他还能少烦我。”沈羲和实话实话。 沈云安:…… 他,他,他有些崩溃! 张嘴许久,诸多话想要问一问,最后沈云安只能丧气问道:“呦呦,你不妨告诉阿兄,你在乎什么?” “我在乎阿爹和阿兄,我在乎养我长大的西北蓝天风沙。”沈羲和回答。 沈云安松了口气,顿时又有些懊恼,是他们把沈羲和维护得太严实,以至于她竟然对父兄和西北意外的任何人与事都冷漠到了极致。 “呦呦……”沈云安想说父兄不能陪伴你一生,最后还是把话咽下去。 第108章:登山遇险 罢了罢了,现下说再多也无法改变她已根深蒂固的想法,只能期盼这一场纷争早日尘埃落定,太子殿下也少活几年,届时把呦呦接回家,有他们陪伴,呦呦欢乐便好。 沈云安陷入了一种极其矛盾的挣扎,自责自己没有早些察觉妹妹活得过于清醒,没有了丝毫正常女郎的憧憬与诗情。 又庆幸妹妹活得这么清醒,这样的妹妹不会被任何男子所伤。 “呦呦,阿兄会回绝信王殿下。”沈云安轻声一叹。 “阿兄,勿要烦恼。”沈羲和柔软的双手轻轻搭在沈云安胳膊上,“世间之人,所欲所需皆有不同,能得所欲,能拥所服,便是大圆满。” 旁的不需要,又何必去强求? “是阿兄狭隘了。”沈云安突然想通了,这样的妹妹很好,只要他和阿爹好好的,就再无人能够伤得了她。 “非阿兄狭隘,是阿兄太心疼呦呦,总想让呦呦拥有这世间所有最好。”沈羲和见沈云安一扫眉宇间的愁绪,也情不自禁露出了编贝般的牙齿。 话说开了,沈云安也不去忧愁离别,抓紧时日为妹妹打点好京都的人手,同时带着她京都郊外四处游玩, 转眼便是重阳节,一早沈羲和起来,就做了五色糕,将酿造的菊花酒也取出来,五色糕与菊花酒都让紫玉送了一份给谢韫怀。 沈云安今日着了一袭藏青色翻领袍,翻出的衣领和袖口都绣了茱萸,沈羲和穿了一袭月白色齐胸襦裙,挽了杏黄色披帛,一样绣了茱萸。 沈羲和弄了两株茱萸,给沈云安佩戴在手臂上,她自己的放在香囊悬挂腰间。 沈云安在院子里精心挑选了一朵艳丽盛开的菊花,亲自簪在沈羲和的发髻之间。 佩茱萸簪菊花,都是重阳佳节的风俗。 “我见呦呦这几日气色甚好,不如我们也去登山?”沈云安从未和沈羲和登山过。 沈羲和身子不好,在西北他又忙于政务,且他要背着沈羲和上山,沈羲和也不乐意。 “且试试。”沈羲和也有一些跃跃欲试。 她有感觉经过一月有余服用脱骨丹,手上有了些力气,她每日饭后都会绕着院子走,现在能越走越远。 今儿是重阳登高节,往来皆是登高祈福之人,人人都佩戴茱萸,簪上菊花,他们到了山脚,因着沈羲和身子骨不好,沈云安已经选择了一处小山,但人来人往不绝,两旁也有些百姓挑着担子买一些做好的茱萸香囊,菊花酿酒,一些新鲜的活物。 秋风正劲,不似春光,胜似春光,满山菊花香。 沈羲和终究还是高估了自己的体力,才登了几十步,就气喘不匀,面色泛白,唇无血色。 “我们在旁边歇息会儿。”沈云安看到有个亭子,亭子里有些人,却也有空隙。 沈羲和不敢逞强,由碧玉搀扶着去亭子里坐下,亭子里都是女郎,沈云安不好进来,只能守在外边,恰好山上有人放纸鸢,他去过很多地方,南边有重阳节放纸鸢的习俗。 想着沈羲和不宜再登山,不如弄只纸鸢与她一道放。 “呦呦,你在这里歇息,阿兄去买只纸鸢。” 来登高,并没有多带侍卫和下人,以免扰民。沈云安没有可差遣的人,只能自己去。 不等沈羲和回话,沈云安已经大步走远。 这个亭子沿着山崖边而建,一眼望去重峦叠嶂,黄橙红交叠摇曳,在烈日下,秋风格外凉爽。 沈羲和大约坐了半柱香的功夫,正好缓了口气,急跳的心稍有平复,突然从高处飞来两条毒蛇,惊得一众女郎尖声高呼,墨玉瞥见人影一晃而过,当下纵身追去。 碧玉立刻将沈羲和护在身后,一条毒蛇恰好落在沈羲和不远处,受到惊吓的蛇直接朝着沈羲和攻击,碧玉迎身而上,精准抓住飞弹而来的毒蛇。 正在这时,惊慌了的女郎逃窜之间,有人距离沈羲和格外近,就在她奔过沈羲和身侧之际,一颗细小的石子弹在她的膝盖,她身子一下子就朝旁边歪倒,撞在沈羲和身上。 沈羲和身体不稳,整个人朝着后面跌倒下去,碧玉反应极快,一个纵身抓住了沈羲和,另一手抓住了亭子边缘的美人靠木栏。 沈羲和额头在石壁上撞了一下,眼前有些发黑。 这个时候追了一小段距离,发现这些人是故意引走自己的墨玉立刻折返回来,正好这个时候另一条毒蛇游过来,眼见着要对碧玉的手咬下去时,墨玉手中长剑飞出,将之挑开一划,毒蛇被斩断一分为二。 她一把将碧玉和沈羲和拉上来。 “郡主恕罪,婢子保护不力。”墨玉和碧玉扑通一声跪下。 沈羲和摆了摆手:“有心算无心,你们起来,这事儿怨不得你们。” 墨玉第一反应是抓到主谋给沈羲和出气,也是驱赶隐藏在高处的敌人,否则她们都困在这里,对方再放暗箭或是其他,反而坐以待毙。 “呦呦!”沈云安大步奔上前,他是听到骚动才折回,沈羲和额头上一片擦伤红肿,让他眼眸充血,“是阿兄不好,不该离了你。” 一想到差一点就失去妹妹,沈云安呼吸不畅,拳头咯吱咯吱响。 “阿兄莫要自责,今日人多,我们都没察觉早已被人盯上。”沈羲和任由碧玉简单为她处理额头上的伤势,反过来安抚沈云安。 这是早就盯上他们,除非她一直不出门半步,否则对方总会抓到机会对她下手。 “我们先回去。”沈云安绷着脸。 “好。”沈羲和依言。 她倒是不惧背后的人一计不成再生二计,正好顺藤摸瓜把人给抓出来,可山头上百姓极多,她不能为了引蛇出洞,而罔顾这些人的安危,牵连无辜。 沈云安什么也不顾,将沈羲和背起来,就疾步下山,墨玉和碧玉断后。 沈羲和无奈,只能由着他们。 刚到山下,就听到薛瑾乔的声音:“羲和姐姐,等等!” 抬眼便见薛瑾乔带着两个壮汉拎着个人。 第109章:引出凶手 “羲和姐姐,就是这蠢蛋偷袭你们!”薛瑾乔奔到沈羲和面前,示意护卫将人压在他们面前,是个身着灰衣的黝黑男子。 沈羲和看了眼墨玉,墨玉依稀记得一点轮廓:“像。” “就是他!”薛瑾乔不满墨玉回答。 她今日好不容易甩开薛家的繁文缛节,到郡主府就从红玉口中得知沈羲和与沈云安来这里登山,立时追了上来,在山脚看到驾车的莫远和莫遥,便知沈羲和他们上山了。 她追赶到的时候,就见墨玉在追人,以为跟着墨玉就能寻到沈羲和,结果墨玉中途折回,她本也要跟上,察觉不对,就让护卫接着追人,自己也折回,不过晚了沈云安和墨玉一步。 倒是护卫把墨玉追的人给逮到,她当下就追过来。 “你们抓我做什么?光天化日,胡乱抓人,你们有没有王法。”被抓的人立刻叫嚷起来,“救命啊,救命啊,权贵杀人啦——” “你——”薛瑾乔被气得恨不能一刀给他了结,不过人在沈羲和面前,她没有轻举妄动。 倒是他这嘹亮一嗓子,把人都给惊动,山脚下本就有不少人,一下子都围聚过来。 薛瑾乔和沈羲和都戴着幕篱,但两人穿着华贵,没有人敢轻易开口出头,不过都围着倾窃窃私语。 沈羲和静静由着他嚎叫,等到越来越多人围上来,沈羲和给莫远递了个眼色。 莫远握拳就朝着对方胸口砸去,直接将人砸趴在地上,捂着胸口剧烈咳嗽。 “救……救命……” 莫远又是飞踢一脚,将人踢得几个翻身,蜷缩在地上。 围观的百姓纷纷推开,许多人看不过去,却也不敢帮腔,实在是不敢招惹沈羲和等人。 莫远又是一脚跺在他的身上,一口鲜血喷出来,踩着他逼问:“谁指使你?” “喀喀喀……”这人咳出几口鲜血,“我……” “昭宁郡主虽不是皇家宗亲,亦是陛下钦封的郡主,如此作为,众目睽睽之下对百姓施虐,便不怕使西北王颜面尽失,令陛下威名蒙羞么?”一道掷地有声的女音猝然响起。 是个穿了翻领袍的女郎,时下女郎为出门便宜,常着男装,尤以翻领袍格外受青睐。 她并非假扮男儿,只是着了男装,略施粉黛,细眉深画,显得英姿飒爽。 这人,沈羲和识得,正是太仆寺卿姜八十之女姜柏妍,据说她骑射不输儿郎。 “姜女郎,适才见过谁?”沈羲和忽而一问。 姜柏妍一愣,不明沈羲和为何有此一问。下意识皱眉:“你问这个作甚?” “或是,姜女郎仗义执言前,见到最后一个人,或是听到了谁的话?”沈羲和进一步问。 “你到底要说什么?”姜柏妍一头雾水。 “今儿我与家兄登高,半途有人纵蛇欲取我性命,还惊扰了不少登高客。”沈羲和淡声道,“这人便是纵蛇之人。” “污蔑……纯属污蔑……”躺在地上的人疼着还挤着声音反驳。 “你有什么证据?”姜柏妍看了这人一眼问沈羲和。 “他抓了蛇,为避免蛇咬他,手上涂了雄黄。”沈羲和示意莫远将人拎过来,若非瞥见他手上的黄色雄黄粉,沈羲和也不会不经调查就让莫远动手。 倒不是不信薛瑾乔,而是登山之人极多,难免会有混淆。 可寻常登山之人,怎会双手涂抹雄黄? 泛黄的双手被莫远强势摊开,姜柏妍又听到人群中有方才一道被惊吓的人咒骂,就知道沈羲和所言十之八九为真,她抱手一礼:“郡主见谅,是我未经查实,贸然指责。” 沈羲和并不斤斤计较:“姜女郎不必自责,我方才故意让下属对他下狠手,觉着我狠辣之人不止姜女郎一个人。之所以这般作为,是因我猜想主使他之人定然也来此登山……” 说着,她眼眸随着身子转了一圈,这人是伺机而动,不可能猜到他们会在亭子里歇息,提前计划好,那就绝不会只让驱使之人前来,必然是自己随行,随时指定对付她的计划。 “此人心思缜密,这次若非有七娘子在,我亦不能抓住他。”沈羲和瞥了眼因为雄黄百口莫辩的人,“此人见驱使之人落入我手,必会焦虑,我刻意让下属殴打,便是要激起正义之士心中不愤,如此他便会寻个人出面伸张正义。” 寻常百姓见了沈羲和这等贵族,便是再刚正,也会明哲保身,寒门对贵族天生有着敬畏之心。能够被利用来与沈羲和对峙之人必然身份不低,且侠义心肠还不太聪明,亦或是对沈羲和本身就有些偏见。 姜柏妍能当众坦然致歉,那就不是心中对沈羲和有偏见,只能是前者。 “是荣府二娘子!”姜柏妍也气坏了,做了坏事竟然还敢利用她,“是荣府二娘子说郡主张扬,作践百姓。” 沈羲和唇角微扬,正愁没有证据呢。 “莫远,带着他去京兆府,碧玉去将今日亭中受惊的女郎都请到京兆尹作证。”沈羲和吩咐完,就扶着墨玉的手,上了马车。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京兆府,上次去大理寺,是因为涉及的是王公大臣之子,且沈羲和也想借机看一看崔晋百会不会现身。 这一次牵扯的只是平头百姓,大臣内眷,沈羲和就给京兆尹点面子。 事实上京兆尹巴不得这位祖宗无视他的颜面,直接去大理寺! 沈羲和背后是西北王,荣家背后是贵妃和信王与烈王! 要不是沈羲和非宗室,他恨不能甩锅给宗正寺! “堂下李二郎,郡主告你受人指使,蓄意纵蛇,意在害命,你可认?”京兆尹苦着脸审问。 “大人,小民冤枉,小民祖传的驯蛇手艺,今日上山只是为了抓蛇……”短短的时间,对方已经想好了借口。 “荒唐,涂抹着雄黄抓蛇,你当本官是无知小儿般糊弄!”京兆尹喝斥。 “小人是抓了蛇之后,唯恐被毒蛇所伤,才涂抹雄黄。”李二郎辩驳。 第110章:迷幻香 “蛇呢?”京兆尹问。 “小人下山有些累了,就在溪边坐着歇息,没曾想被人打晕,醒来后蛇不知所踪。”李二郎哭着道。 说得情真意切,合情合理,甚至把惊扰沈羲和他们的蛇来源都给圆过去。 荣二娘子寻的人还不是个蠢货。 “郡主,这……”京兆尹有些为难地看向沈羲和。 “章公,不如等荣家二娘子来了,我们再行审问?”沈羲和因为受了伤,特意安排了个椅子,让她坐着。 索性荣二娘子荣觅珍很快便被请来,随着她一道来的还有其父荣二爷荣昌讯。 京兆尹章鹏詹将事情前因后果说了一遍,问荣觅珍:“荣二娘子,你可识得此人?” 荣觅珍看了一眼,轻声细语道:“回府尹话,见过。今日在登山脚下,见昭宁郡主似乎与这人起了些冲突。” 荣觅珍的大方承认,到让京兆尹不好继续问话,斟酌了片刻道:“郡主言,此人是受你唆使纵蛇伤人。” 荣觅珍一脸惊恐,满目无辜:“我与郡主无冤无仇,郡主身份尊贵,几次举宴都只能远远看上郡主一眼,不曾有过半句言语,为何会害郡主?” “郡主何以断定是小女唆使?”荣昌讯问。 京兆尹有些尴尬,按照沈羲和的推理的确说过的去,可也过于牵强,但他是主审官,不能包庇偏袒,故而将一番说辞原原本本道来。 “荒谬,郡主是女郎,我便不计较。”荣昌讯听完之后冷嗤,盯着沈云安,“世子爷好歹也是朝廷命官,竟不阻止郡主,难道在西北世子也也是如此断是非?” “荒谬与否,站且不论。”沈羲和先开口,“我自有法子让这人开口指证,就不知若是铁证面前,荣二爷如何给我交代?” 沈羲和至少有八分把握确定就是荣家搞的鬼,至于缘由……或许和烈王萧长赢有关。 荣家二娘子倾心萧长赢,知晓之人不多亦不少,顾青栀就知晓。 “郡主是铁了心要往荣家泼脏水?”荣昌讯面色铁青,“若是郡主拿不出证据,又当如何?” “若我拿不出证据,若我的证据不能让荣二爷心服口服,我亲自去荣府门口三跪九叩告罪。”沈羲和冷声一笑,“荣二爷若是证实是荣家所为,荣家当如何?” 沈羲和说得如此言之凿凿,荣昌讯反而有些发憷,他的确不知道自己女儿做了什么,但到了这个地步,他也不可能自打嘴巴输了气势:“郡主意欲如何?” “我险些坠崖,我不知摔下去是死是活,不好嚷嚷着杀人偿命。”沈羲和浅浅一笑,“亦不知这毒蛇若是咬上我一口,我会如何。我这人从不咄咄逼人,我若能拿出证据,令嫒便让毒蛇咬上一口,从我险些跌落之处跳下去,是生是死就看她的造化。” 荣昌讯看了镇定自若的女儿一眼,一口应下:“好!” “章公作证。”沈羲和对京兆尹道。 京兆尹看了看两边,硬着头皮道:“我作证,请郡主呈上证物。” 沈羲和低声轻唤:“碧玉。” 碧玉手捧着一个香炉上前递给衙役,沈羲和道:“章公,香炉内有我特意调制的迷幻香,此香使人松懈不设防,大量吸入此香,无论大人问何话,都会如是作答。” 此香以米囊花与底也迦为主原料调制,使人飘飘欲仙,比之五石散更甚。 “李二郎,你上前来!”京兆尹立刻让衙役点燃,供给李二郎吸。 吸了几口,李二郎就开始红光满面,眼神迷醉,笑容轻浮。 京兆尹皱了皱眉看向沈羲和,沈羲和颔首:“章公请问。” “李二郎,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京兆尹问了些简单的基本信息,李二郎都能清晰回答之后,京兆尹才话锋一转问,“今日重阳,你可有纵蛇伤人?” “重阳?纵蛇……”李二郎嘿嘿笑着,“李管事吩咐我,扔两条毒蛇,便与我二两金!” “李管事是何人!”不顾荣昌讯和荣觅珍脸色大变,京兆尹又问。 “荣府管事李继福。”李二郎依然一脸享受地笑着。 “去,传李继福!”京兆尹冷声吩咐。 “不必!” “不必!” 荣昌讯与沈羲和的声音一道响起,荣昌讯冷冷看了沈羲和一眼:“章公,此人神志不清,所言之话不可取信!” “荣二爷若是不信,大可写下几桩只有自己知晓的往事,吸入我的迷幻香一验便知。”沈羲和淡声道,“章公,无需再传荣府管事,此事是非曲折,我想诸位心中自有定论。若是荣二娘子要自证清白,那边用上一用我的迷幻香!” “郡主,你要我如这等泼皮,在大庭广众下出丑?”荣觅珍受辱噙泪。 “不用,就由我、姜女郎和薛女郎至内堂问,若是荣二娘子信不过,也大可以点了你信得过的女郎来作证。”沈羲和分毫不让,“自然,你也可以寻死觅活,说我羞辱了你,我这迷幻香随时可用,此时你也可以撞柱明傲骨,不受侮辱躲过。 但我必是要将此告至御前,让陛下来为我主持公道。” 说完,沈羲和对荣昌讯投去意味深长一眼,闹到陛下面前,也还是要用迷幻香,到时候就不是两个女郎之间的小事儿,整个荣家包括荣贵妃都讨不到好。 荣昌讯早在李二郎供出李继福就知这件事他们荣家脱不了关系,他盯着荣觅珍的目光又惊又怒:“你到底有没有雇人捉弄郡主!” 好一个捉弄,沈羲和心里嗤笑一声。 “阿爹,阿爹,女儿不是故意。”荣觅珍立时反应过来,“女儿只是嫉妒郡主貌美,想要让郡主出个丑,哪知……哪知事情闹到如此严重呜呜呜……女儿真不是有意为之……” “毒蛇竟是捉弄,崖边放毒蛇竟只是想要让人出个丑。”姜柏妍都听不下去,冷笑一声。 荣觅珍竟然还利用她,让她成为了出头鸟,她不怨荣觅珍奸,只怪自己蠢! 第111章:画面……有些怪异 但不妨碍她气,继而落井下石! 遮羞布被姜柏妍撕破,荣昌讯与荣觅珍脸上都无光,荣昌讯企图周旋:“郡主……” “荣二爷,该如何处置,方才你我都已说明,章公作证。”沈羲和不欲与他多言。 荣昌讯一噎,却不想轻易放弃:“郡主,小女年幼无知,恳请郡主网开一面,这份恩情荣家定会铭记于心。” 沈羲和低低笑出声:“荣家的恩情,比不上我的清静。今日我若饶了她,日后人人都以为我好欺负,只要人没事儿,就能得到宽恕,我还有舒心日子可言? 我不咄咄逼人,亦不轻易饶人。” 沈羲和的态度很明确,京兆尹只看向荣昌讯:“荣二爷是要私了还是公审?” 方才的协定是私下协定,荣昌讯可以反口拒不履行,最多是落了一个言而无信的名声。 荣觅珍若是真的让毒蛇咬上一口,再从崖下跳下去,难保会丢了性命。此事恶劣,可沈羲和并未造成实际重伤和亡故,按照律法也最多羁押几日或是吃顿板子。 私了保全名声丢掉女儿性命;公了没了名声保全女儿性命。 荣昌讯深吸一口气:“荣家一言九鼎,孽女糊涂,陷害郡主在前,欺瞒父亲在后,理应遭受惩处。” 说完,他向京兆尹一拱手,深深看了一样荣觅珍,转身大步离去。 “阿爹,阿爹——”荣觅珍要冲出去追,京兆尹让人拦下,交给了沈羲和。 沈羲和问清楚抓的是什么蛇,便让莫远去抓了一条,也没有直接让蛇咬荣觅珍,荣觅珍坐在她今日坐的位置,莫远站在李二郎的位置,将蛇扔了过去。 咬不咬得上,看她的命。 不过她倒是幸运,蛇没有咬她,最后荣觅珍被推下亭子,也没有死,只不过摔断了两条腿,刮伤了脸,其余地方是否有伤,沈羲和不知,她被荣府的人带回家。 “姐姐为何要留她一命?”薛瑾乔有些不乐意。 这等贱人就该弄死才好。 荣觅珍没被蛇咬的确是幸运,但她没有被摔死,是因为沈羲和特意叮嘱,将她往树杈推,有了阻力和承接,她才幸免于难。 “人死了,旁人便会觉着她可怜,我毒辣。”沈羲和瞥了眼薛瑾乔,她又改称呼了。 “姐姐会在乎这些?”薛瑾乔觉得自己被敷衍了,沈羲和和她一样,才不在乎旁人的言语。 “不在乎。”沈羲和缓缓一掀唇,“她活着她痛苦,世人也不会忘了荣家女郎做了什么好事儿。荣家也不好过分与我纠缠,可她若是死了,就不一样了。” “这样呀。”薛瑾乔单手撑着脸,用一种倾慕的目光荡漾着迷人笑意看着沈羲和。 沈羲和只当看不见她的痴样,由着她跟随自己回了郡主府,取出两种香料:“九和香与九真香,你看看喜欢哪个?” 薛瑾乔眼睛晶亮,两个都打开问一问,其实她更喜欢九真香的气息,绵长而又沉敛:“九和香的和,是不是姐姐闺蜜中的和?” 沈羲和一听便知她心思,直接取了九和香锁起来:“九真香更适合你。” “姐姐……”薛瑾乔噘嘴,拖长了声音撒娇。 “我还有事在身,今儿不留你,你早些归家,重阳佳节,莫让家人寻。”沈羲和叮嘱。 “姐姐……” “墨玉!” 沈羲和喊了一声,墨玉便入内,拎着薛瑾乔的后衣领,将人提走了。 由始至终薛瑾乔都盯着沈羲和,嘴巴越噘越高。 “郡主还要去赴太子殿下的约么?”红玉见沈羲和坐在梳妆镜前。 “言出必行。”沈羲和选了一对较宽缕金垂珍珠鬓唇,她的伤在左边额头上,初时红了一大片,这会儿只有一点殷红,这对鬓唇恰好能遮挡。 善后完荣觅珍之事,沈云安回来,就看到了盛装华服的沈羲和,顿时吃味儿了:“妹妹这是要去何处,打扮如此动人?” 沈云安一闹别扭就会叫她妹妹,寻常时候都会叫她乳名。 “只是为了衬这对鬓唇。”沈羲和指尖拨了拨垂在眉间的半圆弧珍珠串。 这对鬓唇是沈云安得来的一斛上好鱼眼珍珠打造。 果然,沈云安被哄好:“呦呦打扮得真好看。” 沈羲和无奈笑了笑:“走吧,我们出发。” “我们?”沈云安指了指自己,有些不确定。 “自然,我和殿下有约,却也没说不带旁人。”沈羲和觉着她真要是单独和萧华雍去登城楼,只怕回来不知如何哄好哥哥,不如带着一块去。 “我这就去换衣裳!”沈云安脚下一移,就飘了出去。 用了夕食,日落黄昏,沈羲和才和沈云安一道来了宫门口,登城楼不是去的城门口,而是宫门的城楼。 萧华雍着了一袭黑色圆领袍,银白色的绣线绣了很精美的平仲叶和寓意吉祥简单的图纹,肩膀上搭了一件银白色的斗篷,银冠束发,看起来尊贵雍容而又不高高在上。 “听闻郡主受了伤喀喀喀喀……”萧华雍有些担忧地看向沈羲和的额头。 她都把事情闹到这么大,京都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萧长赢亲自到了郡主府,只不过她没有见人。 她有意闹大,也有这个意思,和信王烈王划清界限。 “些许小伤,劳殿下挂怀。”沈羲和淡笑道。 萧华雍又咳了几声,才从天圆手中接了一个匣子:“里面有些润肤香膏,对擦伤撞伤见效奇佳。” 沈羲和还没有伸手,沈云安先一步接住:“不危替舍妹多谢殿下美意。” 此时天际最后一丝光亮被吞没,一朵绚丽的烟火在他们头顶飞身而上炸开,五彩斑斓的光映在两个高挑的男子脸上,他们一起双手捧着同一个匣子。 画面有些……莫名的怪异。 天圆缓缓后退,殿下为了营造这个氛围费了不少心思,结果却被世子横插一脚。 他却莫名想笑,不敢笑的他只能努力憋着。 萧华雍笑容滞了滞,从容收回手,让出上城楼的路:“世子,郡主,请。” 第112章:必将此生长伴一人 城楼登高,望尽京都繁华;烟火簇簇,撒遍满城金辉。 站在宫门城楼上,俯眼整个京都,灯烛辉煌,载歌载舞,家家张灯结彩。 西北也可以看到整个城内百姓欢呼鼓舞,烛火通明,有着一股淳朴与真实的喜悦。 京都的高楼之上,看整个京都灯火如长龙望不见尽头,点亮了皇城的夜空,繁华富贵昌荣,令人觉着天地匍匐脚下,雄心壮志油然而生。 “若是上元佳节,会更美。”萧华雍轻声咳了几声,“上元佳节,会有灯会,几家灯行赛灯,最高的灯楼可高逾数十丈,一经点燃,轮转不休,光耀数里。” “是么,来年便能一睹为快。”沈羲和应声。 “来年郡主若不弃,愿与郡主同游上元节灯会。”萧华雍邀约。 “眼下不过九月,距离上元节有且还有一季之长,谁知届时是一番怎样景象?太子殿下人有远虑是好,想得太远却往往会希望落空,为人需得务实,谨慎眼下。”沈云安替沈羲和拒绝。 对沈云安的挖苦,萧华雍依然面带浅笑,虚心道:“世子所言及时,雍受教。” 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沈云安冷哼一声,立在沈羲和另一边,不去理会萧华雍,而是指着外面一个劲与沈羲和说话。 沈羲和自然是要陪着沈云安说话,但她的涵养令她做不出无视萧华雍的举动,她会兼顾萧华雍,偶尔问他一些京都的风俗。 萧华雍含笑应答,其实他更希望沈羲和能够忽略她,只有至亲面前才会无所顾忌,肆无忌惮,不去生疏客气,礼貌周到。 因为知道他们不会计较,他们会无限的纵容。 这一刻,烟火璀璨,他低头看着淡笑明媚的少女,他想成为那个纵容她,让她放心依靠之人。 很想。 迫切地想。 “多谢殿下带我与阿兄一览京都繁华,城楼风大,殿下不宜受凉,我们早些离去吧。”沈羲和轻声道。 萧华雍看得出来,她依然淡雅自持,眉宇间也没有丝毫变化,但她少有的澄澈双瞳显示着她今夜心情甚佳。 就不知是因为他带她来此,还是因为又另一个人作陪。 大抵是后者吧。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中有些苦闷。 “没能让郡主尽心,是我招呼不周。”萧华雍有些歉意道。 沈羲和:“不,我亦体弱不胜寒,他日若有时机,再与殿下一道登楼赏景。” “走吧走吧。”沈云安催促,见不得这家伙对自己妹妹咬文嚼字,尽说些酸话。 萧华雍温雅一笑,随着他们下了城楼,亲自将沈羲和送上马车。 马车行了一段路,沈云安才道:“呦呦在此等我片刻。” 说完,他掉头往回,果然看到萧华雍还等在原地:“殿下,借一步说话。” 萧华雍随着他来到一处杨柳岸堤,湖水在夜色下波光粼粼,天圆守在远处。 “殿下,你我皆是男儿,你看家妹的眼神,不似寻常。”沈云安直言,他明日就要启程离开,身份敏感,临行前最好不要去见萧华雍,有些话现在说明白,“我不知有几分真有几分假,我却想对殿下一言。” 萧华雍:“世子请讲。” “信王为烈王殿下求娶家妹,允诺烈王殿下此生不二色,家妹拒绝了。” 沈云安不知道萧华雍和自己妹妹能走多远,也不知萧华雍对自家妹妹有几分真情。说这话与萧华雍,并非是要同样做到这一步,毕竟自己妹妹都不在乎这些。 他只是想让萧华雍知道,自己妹妹有多好,他应该多加珍惜。 “他日若得呦呦为妻,必将此生长伴一人。”萧华雍对沈云安郑重一礼。 “殿下,我并无此意……” “世子无需多言。”萧华雍拦下沈云安的话,“我这一生,浮华万千览尽,山河日月看遍,才遇一人,能动我心神。” 他不是才避识浅的无知少年;亦不是涉世未深的懵懂稚童;更不是孤陋寡闻的迂曲莽夫。 他是经历了人世千帆,看遍了千面风华之后,才遇上了她,认定了她。 他不敢信誓旦旦说自己对她情深几许,但却能笃定,这世间再不会有人如她一般能令他动容。 沈云安不妨萧华雍如此郑重其事,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只得拱手一礼,无声离去。 而在沈云安离开之后,萧长赢寻上了沈羲和,沈羲和知晓若是不见他一面,必是要被纠缠不休,于是下了马车,入了旁边的食肆雅间。 “今日之事,是我牵连,特来致歉。”萧长赢有些小心翼翼开口。 “事已了结,昭宁无碍,殿下宽心。”沈羲和十分善解人意。 萧长赢反而有些不适,踟蹰着不知如何开口。 沈羲和静静等了少顷,才道:“殿下若无事,昭宁告退。” 沈羲和站起身欲走,萧长赢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两人目光都落到他的手上,沈羲和黛眉微蹙,萧长赢却没有松手:“郡主,我何处不好?” 沈羲和挣了挣,没有挣开,索性不挣,声音冷漠:“殿下,这世间人与物,美好者不胜数,并非好就是人人所求。各花入各眼,殿下很好,却没有合了昭宁的眼缘。” “谁合了你的眼缘?太子殿下么?”萧长赢脱口而出。 “谁合了昭宁的眼缘,与殿下无关。”沈羲和眸色浅淡,“昭宁不欠殿下,非是殿下对昭宁有了一点心思,昭宁就得感恩戴德。” “我并无此意……”萧长赢急忙解释。 “殿下,昭宁早与殿下说过,与殿下无缘。”沈羲和一用力挣脱自己的手腕。 扬起手臂,袖口下滑,露出了手上的轻浅疤痕,萧长赢愣愣看着:“当日,你为何要救我?” “殿下何故有此一问?昭宁的意图你我早已心知肚明。”沈羲和总觉着萧长赢有些不对劲。 难道是知道她拒了求娶,自尊心受挫,受了刺激? 萧长赢面色微白:“我……” “殿下,世间人世间事便是如此,总有求而不得,愿殿下早日释然。”沈羲和微微一失礼转身离去。 第113章:太子殿下就不错 “羲和……”萧长赢豁然起身,他追出一步,却依然眼睁睁看着她毫不停滞离去,眸底涌出丝丝缕缕怅然,“释然……他人之口只是轻飘飘两个字,只有放在己身才知千斤重担,难以挪动。” 他亦不知是何时对她有了这等心思,马家庄子初见,他被追杀得筋疲力尽,见谁都防备与猜忌,对她亦然。 后来她冷艳而又强势告诉他,他所有猜想不过是自作多情。 他素来睚眦必报,性格狂躁而霸道,换做往常他定会将盗走他证物之人碎尸万段方能解恨,可对上她,他从未想过报复,他一直告诉自己她身份特殊,自己并无实证,后来又对自己说,权当是抵了她的救命之恩…… 一次次找遍了无数理由,如今想来不过是不舍得伤她分毫。 阿兄说他动心了,他不愿承认,故而他一直避着她,用一股子不知何处生出来的别扭劲儿,妄图证明自己根本没有动心,怎会对这样狡诈的女子倾心呢? 阿兄看不下去,为他制造机会,他一步步看清自己的内心,一点点被她吸引,终于无法自欺欺人,阿兄说为他去说亲,只要沈云安父子同意,便去宫中求陛下赐婚。 他是期待而又欣喜的,但是等来的却是这样一个结果,她一如当日在马家庄所言,她不会嫁他,并不是推脱或欲擒故纵,是真的不会。 萧长赢不明白,他哪里不好,他想要问个明白,他还没来得及,荣家表妹从阿娘口中听到这话,便对她痛下狠手,这无疑是将她更远地推开。 他想在这一点他就输给了太子皇兄,以往总觉太子皇兄体弱又被传会早逝,孤零零一人,每个族亲母族,甚是可怜。 今日,他却羡慕极了这位太子皇兄。 “妹妹。”沈云安回来没有看到沈羲和,正要追进食肆,在门口遇上了沈羲和。他往内看了一眼,才轻声问,“没事吧?” 之前沈云安不是没有觉着萧长赢更好,可今日有荣二娘子一事闹出来,沈云安就否决了萧长赢,乌七八糟的事情太多,日后嫁与他只怕更麻烦。 这才有沈云安折回去对萧华雍一番叮嘱,也算是认可了妹妹的选择。 “没事。”沈羲和抿唇一笑,和沈云安折回马车。 “是哥哥不好……”沈云安有些自责,若非他想给萧长卿和萧长赢一个机会,也不会闹出今日之事。 “我的傻阿兄,这事儿不怨你。”沈羲和轻笑,她的哥哥绝非蠢笨之人,只不过战场上用兵如神,应付这些弯弯绕绕却不太擅长,“信王殿下昨日才与阿兄透露口风,我与阿兄尚未表态,这事儿荣二娘又是如何知晓?” 沈云安一想也对,都没影儿的事情,信王都是私下来询问,不可能这么早就告诉舅父。 “母族是不可能,但母亲却有可能。”沈羲和轻轻一笑,“荣贵妃待我热情周到,却从未有看儿媳的挑剔目光,她一开始就不允许烈王娶我。” 荣贵妃不愿意烈王娶她,却又不能和儿子离心,不好表现出反对的态度,只能利用母家对的外甥女来达到目的。 “这荣贵妃竟是这等罔顾亲情之人!”沈云安一怔。 “这里头有一层缘故,荣贵妃现在的二嫂并非原配,荣二爷的原配曾是荣贵妃的手帕交,留了一儿一女,据闻荣二爷原配尚未去世,荣二爷就与现在的继室有了收尾……” 有些话,她一个女儿家也不好对哥哥说得太直白:“荣家想要亲上加亲,当年信王娶了顾家女郎,虽则现在辞世,信王妃的位置也腾出来,可信王不好拿捏。便想将女儿嫁给烈王。” 烈王骁勇有余,城府不足,为人刚烈坦率,是佳婿之选。 “荣家有资格做烈王妃的是否只有这位二娘子?”沈云安冷笑,“故而,这是荣贵妃一箭双雕之计。” 既绝了他们对烈王的心思,也让荣家没有女郎嫁过来。 “荣家绑在信王和烈王身上,联不联姻都得为他们筹谋。”沈羲和颔首,“荣贵妃怎会浪费一个王妃的头衔在荣家?” 再娶文臣武将的贵女,就是给信王与烈王增添一份筹码。 “呦呦,你是对的!”沈云安现在无比庆幸,当日沈羲和有了自己的主意。 他和阿爹终究是男人,男人所想和女人所想大有不同,他们只考虑到信王和烈王本身,完全没有想到荣贵妃还有荣贵妃之女,日后妹妹是要和婆家往来。 有这么一个笑面虎一般的婆婆,能有什么好日? 太子殿下就不错,皇后早逝,日后妹妹嫁入东宫又是东宫之主,是从皇宫正门八抬大轿抬进去,便是荣贵妃等见着了都不用见礼。 只要她高兴,想以太子妃身份掌后宫也是使得。 沈羲和微微一笑,不去解释她并不畏惧荣贵妃,荣贵妃遇上她只有吃亏的份儿。 只要沈云安打消了让她嫁给萧长赢的心思,偏向于她,回到西北定会极力劝说阿爹。 另一边萧长赢苦闷地回到王宅,去了信王府,见到哥哥的确还没有歇下,也不知如何开口倾诉自己的伤心事,闷闷地坐在一旁,一杯一杯的灌着菊花酿。 萧长卿背靠亭子廊柱,斜坐在长椅上,单脚屈膝踩在长椅,长袍滑落,指尖握着陶埙吹着,旋律古朴醇厚,低沉悲壮,更让萧长赢心生刺痛。 一曲吹罢,萧长卿拿着素白的帕子轻拭:“知道母妃为何故意让二表妹知晓你意欲求娶昭宁郡主么?” 萧长赢握着酒杯的手一紧。 “盖因……陛下不喜。”萧长卿擦得十分温柔与仔细。 这是他厚着脸,缠着亡妻随手买下赠与他之物。 碰的一声,就被磕在桌子上,萧长赢面色冷沉,眼底挣扎与痛苦。 “我说过,阿娘心中,陛下才是最首要,为了陛下,她可以抛却一切,包括你我。”萧长卿将擦拭干净的陶埙用干净的帕子仔细包裹好。 第114章:太子殿下又被吓晕了 “阿兄,别说了!”萧长赢沉痛地闭上眼。 兄长提醒过他,不要太相信阿娘和陛下,他只当是兄长因为长嫂去世记恨上了阿娘。 自小到大,阿娘将他们兄弟在深宫仔细呵护,整个宫里只有阿娘一人护住了三个孩子健康长大,在他心里阿娘一直是伟大而又疼爱他们的慈母。 阿娘对长嫂之事推波助澜,萧长赢知晓,可萧长赢不喜欢顾青栀,顾青栀从不把他兄长放在眼里,且毒物送到长嫂手里,阿娘也没有逼迫她服用,他一直觉得此事怪不了阿娘。 才会不设防,兄长说以为为他探了沈云安态度,沈云安对他们的婚事有所动摇。 他喜形于色,被阿娘看到,问及之时,他便没有隐瞒,他是真心将阿娘当做可倾吐之人,信赖之人,明明阿娘也夸赞她极好,转头却…… 萧长卿明白萧长赢现在的心情,因为他也是这样一步步忍受摧肝断肠的滋味,才有了今日的无悲无喜,百炼成钢。 以往他什么都承担着,只希望这个唯一真心待他的弟弟能够安乐无忧成长。 现在他有些累了,待到他的事情做完,便也没有什么牵挂,阿弟他必须要自己成长起来。 萧长卿没有刺激弟弟,他起身走到萧长赢的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弟,你要快点长大啊。” 快点长大,能够风雨不侵,他这个做哥哥的也才能安心。 萧长卿兄弟的愁苦,萧华雍领略不到,他今也心情甚佳,沈云安折回来的那番话,无异于是将沈羲和托付给他照拂,尽管沈云安对他仍是不假辞色,越是如此,他反而越开怀。 若非他之于沈羲和独特,何至于引得沈云安耿耿于怀。 心情愉悦的萧华雍走路都带上了风,跟在后面的天圆觉着自家殿下就差没有蹦跳两下,来表达他此刻愉悦之情。 眼看着殿下往东宫去,天圆连忙拦下:“殿下,您忘了您还有事儿……” 萧华雍一拍额头:“是啊,竟然喜得忘了正事儿。” 说着一转身就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今日重阳佳节,连陛下都给当值的大臣批了早下值的谕令,本是举家欢庆的日子,一份税粮被截的急报呈上预案,祐宁帝十万火急着急三相和机要大臣。 侍中王政王大人有些背,出门先是被两方有摩擦的人争执堵了路,不得不绕道而行。 绕道还惊了马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好不容易爬上去,紧赶慢赶到了宫门口,他要勒紧缰绳下马,哪里知道马儿竟然不听使唤,直接朝着前面横冲过去。 宫门侍卫识得王政,就让了道,准备进了宫门再治服疯马,却没有想到今日与昭宁郡主沈世子登楼的太子殿下竟然没有离去,而是趁着身子骨略有好转多走走。 众人眼睁睁看着疯马朝着太子殿下直冲而去,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宫门守将飞掠而来,一拳打在马脖子上,王政和马匹都飞弹出去。 王政被摔得头晕眼花,也顾不得什么仪容不仪容,慌忙爬起来看向萧华雍。 不出他所料,太子殿下已经被惊吓得晕了过去。 一阵兵荒马乱,太子殿下被抬到东宫,太医署太医令太医丞都被急招进宫,纷纷诊断太子殿下受惊过度,脉若游丝,恐有不测…… 祐宁帝把税粮被截之时安排妥当,率领群臣来了东宫,王政跪在东宫门口,老成持重的他也在心里打鼓,幸好他第一时间让自己的人盯着受惊的马匹。 令他绝望的是,太医署,太仆寺的马医都来了,检查过之后,这匹马并没有任何问题。 没有人栽赃嫁祸他,他就是因为急躁就骑马闯宫不算,还惊得太子殿下昏厥,病情加剧。 尚书令崔征和中书令薛衡都对王政投去用一种同情而又幸灾乐祸的目光。 “王公素来行事稳妥,守正持重,今日何故慌乱成这般?”先开口的是薛衡,话里话外意有所指。 “税粮丢失,关系民生,王公素来急民所急,是我等楷模。”崔征也笑着开口。 这事儿本来就蹊跷,王政更不能让两个老东西扣屎盆子,他们两明里暗里都是说,他是为了税粮丢失慌了神。 他又不是户部尚书,亦不是押粮官,他慌什么? 除非这税粮被劫与他有关! “陛下,臣确然出门不利,唯恐耽误有些急躁,宫门口之时马儿的确失控……或许……或许是臣骑术不精所致。”王政俯首认罪。 “陛下。”薛衡躬身道,“不论王公是否骑术不精,纵马闯宫门为真,惊得太子殿下昏迷是实,殿下才稍有好转,此一惊更是伤了根本,此罪若不严惩,何以服众?” “臣附议。”崔征也表态。 他们曾经同为世家,纵然多有较劲儿,但从来同气连枝。王政为了让王家出头,投靠了陛下,帮着陛下连同范家搬到了顾家。 若非顾相临死快刀斩乱麻,揽下一切,只怕他们崔薛两家也讨不到好。 对于王政他们又心寒又不耻,偏陛下袒护,他为人又狡猾谨慎,好不容易逮到一个把柄,可不要使劲儿逮着做文章? 其他臣子保持缄默,这都是神仙打架,他们人微言轻,不要轻易表态。 祐宁帝这会儿十分火大,却被这么多人眼巴巴望着,擅闯宫门,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身为陛下一句事急从权可以揭过,还能体现他对要臣的宽容。 但是皇太子因为他的马儿晕厥,这么多人诊断恐有不测,他如何包庇? “太后驾到——” 祐宁帝还没有做出决断,已经歇下的皇太后也被惊动到来。 谁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太后的命根子,自幼在膝下长大! 皇太后大步而来,连个好脸色都没有给祐宁帝,冲入内殿,看了眼脸色苍白昏迷不醒的萧华雍,盯着太医令:“太子如何?” 太医令额头渗出细密的汗,哆哆嗦嗦开口:“回太后,殿下受惊过度……恐,恐不大好……” 第115章:我不要一心一意 太后听闻眼前一黑,向后倒去,幸得贴身女官搀扶住。 “阿娘……” “别叫我!”太后一把拂开祐宁帝的手,“我与阿雍是碍了谁的眼?阿雍往年在道观安稳得很,这一回宫就三五不时被人不是气晕就是吓晕。若是这宫中没有我与阿雍的位置,我即刻带着阿雍离宫!” “太后息怒。”群臣呼啦啦跪了一片。 祐宁帝也连忙阻拦:“阿娘,您这是要诛儿之心啊。阿娘息怒,儿自会严惩。七郎不易挪动,儿让太医署轮番照看,七郎有皇天庇佑,必会化险为夷。” “如何惩治是皇帝的是,我只要阿雍平安。”太后眼眶泛红,“若是阿雍有个不测,我这老骨头也没什么好活。” 祐宁帝又安抚了太后好一会儿,有太后坐在这里,他当即就撸了王政门下省侍中的职位,令其暂回家悔过为太子祈福。 那语气就是如果太子有什么三长两短,王政就得以死谢罪。 沈羲和一早醒来,就听到了昨夜宫中的风云变幻,颇有些怔忪。 “嘿,王政这老匹夫也有栽跟头的一日。”沈云安听了觉得大快人心, 不提往年在官场上往来,他对王政的不满。单说他来京之后听闻王政的女儿竟然针对他妹妹,当日康王之事,王政不也偏帮? 王政这人他也查过,泥鳅一样滑溜,明知道是个黑玩意儿,却就是抓不住! “呦呦,你在想什么?”乐呵了片刻,沈云安察觉沈羲和失神。 眨了眨眼,回神的沈羲和没有敷衍沈云安:“只是觉着过于巧合。” “巧合?” 沈羲和:“当日在赏菊宴上,针对我之人有三,宣平候府女郎,和王家女郎便是其中两人。宣平候是因曲衍光状告到太子殿下面前,掀出了其通敌卖国之罪;如今王政也是因为纵马闯宫吓晕太子殿下而被停职查办,都和太子殿下有关……” “你不说,阿兄竟然没有想到这一茬。”沈云安回味过来,爽朗一笑,“这宣平候府之案纯属巧合,太子殿下是被六殿下气晕,恰好曲衍光祖父母亲都是医者,才有药方献上。 求助无门,曲衍光才求到太子殿下面前。王政这事儿更是巧合,若非你与太子殿下有约在前,太子殿下昨夜断不会出现在宫门口。 更何况深夜王政被急召入宫,也不会是太子殿下可控之事。两个深夜都不可能出现在宫门口之人,要刻意去安排实在是有些难。” 沈羲和总觉得这些事情不简单,却又想不通其中关节。 瞧见妹妹仍在深思,便又道:“呦呦,兄长觉着若真是太子殿下刻意而为,反倒欣慰。” 沈羲和抬眸不解地看着沈云安。 “他为你筹谋至此,可见是有心,日后也定会待你一心一意。” 沈羲和听了一点喜色也无,反而眉头更紧:“我不要一心一意,我只要互惠互利。” 沈云安:…… “心意最是不可靠,利益才能永久相绑。”沈羲和冷清道,“只要我能给他永远至高的利益,他便永远不会对我丝毫背弃。” 沈云安:…… “呦呦,你……”你怎么会这样想! “阿兄,这样不好么?”沈羲和不解,“情爱痴缠费时又费神,若有朝一日情变,又伤身伤心;但若是利益冲突背叛,便是技不如人,输也输得心服口服。” 她说得好有道理,沈云安竟然不知该如何反驳。 目瞪口呆盯着妹妹好一会儿,沈云安才干巴巴道:“呦呦,凡是不能只讲究利益。” “我知,还要讲究有来有往,诚心与信誉。”沈羲和颔首。 沈云安:…… 抓狂地扯了扯头发,沈云安问:“你对步世子和薛七娘也是因为利益?” “步疏林是,薛七娘是为你。”沈羲和回答得理所当然。 “你为何给步疏林调香?”沈云安问。 “她帮我探了崔晋百的底,这是有来有往。”沈羲和答。 沈云安:…… “所以你给太子殿下做混沌,送信笺,陪他重阳登楼,也是基于此?” “嗯。”沈羲和点头。 沈云安无语地看着妹妹,好一会儿他笑出了声,笑得格外开怀。 “阿兄,你笑什么?”沈羲和不解地盯着他。 沈云安笑着罢了罢手:“没什么,呦呦你就这般有来有往吧。” 无情的人做着自以为是公平交易的举动,实则被他人误解为另一层最硬心软。 这样的误会,沈羲和不说破,只怕也没有人能看出来,就这样也挺好。 只要旁人不先对不起妹妹,妹妹也不会伤了他们。 至于太子殿下…… 原本对太子殿下横看竖看看不顺眼的沈云安,突然有些同情起他来。 左右不过一个短命的人,妹妹对他无情,也好过他早逝而伤神。 怀着这样愉悦的心情,沈云安带上了沈羲和准备好的东西,浩浩荡荡离开京都回西北。 沈羲和亲自送他出城,看着他一马当先消失在城门外的官道上才折回郡主府。 陪着自己半月有余嘘寒问暖,变着花样哄她开心之人走了,沈羲和以为自己可以适应,回到府邸才觉得有些落寞。 心不在焉过了一日,沈羲和原是打算早早歇下,却不想萧华雍竟然来了,而且是悄然而至,他身上浓烈的药香,让沈羲和难以忽视地醒来,睁开眼就看到他坐在榻沿。 “殿下!”沈羲和很不开心。 她骨子里对私闯她闺房的行为很厌恶,这是一种领域被侵犯的不舒服。 “郡主见谅,我虚得离京一遭,特来向你辞行。”萧华雍起身自觉退到屏风之外。 沈羲和披上衣裳和披风,点了灯走出来。看着面色依然有些苍白的萧华雍,面无表情坐到他对面:“王政之事所为何故?” 萧华雍温和的眼眸泛起点点笑意:“为郡主,也为自己。” “我要离宫,需得理由,王政就是缘由。”萧华雍文雅地笑着,“若非王家对郡主不敬,我自不会选他做替罪羊。” 第116章:既无悔,何来怨恨? 他突如其来的坦诚,让沈羲和倍感不适,下意识露出了排斥之色。 “郡主,我知你通透,这世道对女子苛刻,你这般方能自在。”萧华雍低声道,“我告知你这些,是不欲再欺瞒,无论郡主将我当做何人,是盟友是夫君都好,我想郡主都希望我们能坦诚以待。” 沈羲和不否认这一点,她轻轻颔首。 “我这也是坦诚。”萧华雍目光真挚,“我此刻对郡主有心,哪一日我对郡主无心,我亦不会虚情假意。 故而我此刻所作所为,郡主无需多思多虑,是我一人之事,不强求郡主回应。” “不强求回应?”沈羲和明显有些不信。 这世间哪有不需回应的付出? “不强求。”萧华雍认真重复一遍,“郡主为西北筹谋,是心有西北,对世子关怀,是因为在乎世子。郡主的付出,只为觉得值得,只为因此而充实欢乐。我此刻对郡主亦然。” 沈羲和用一种看怪物的目光看萧华雍。 她的眼眸一直平淡冷漠,极少有情绪起伏,临危之际也是从容镇定,乍然看到她费解的目光,萧华雍竟然觉着十分可爱。 若非怕她心生排斥,萧华雍真的很想将她揽入怀中。 眼神温软宠溺起来,萧华雍道:“我的快乐,郡主无法想象,也无需猜疑。” “若有一日,觉得不值了呢?”沈羲和问。 “人生在世,不过一场又一场赌局。无人能回回稳赚不赔。”萧华雍说得十分豁达,“若有一日血本无归,也无悔昔日孤注一掷。” “无悔,亦无怨无恨么?”沈羲和又问。 她不是期待或是试探,更像是在解惑,萧华雍聪睿无双,也不明白她为何要探究这个,但还是笑着作答:“既然无悔,又何来怨恨?” 沈羲和似有若无地点了点头:“原来如此。” “我走了。”萧华雍拿了一个细小的令牌递给沈羲和,“若遇到难事……” “殿下,任何难事,我都能化解。”不等萧华雍说完,沈羲和直接淡声拒绝, 萧华雍听后哑然失笑:“是我多虑,郡主莫要介怀,待我归来,会让天圆给郡主送食盒。” “殿下保重。”沈羲和顺口送客。 萧华雍有些好气又有些忍不住好笑,他多想她问一句他去何处,去做什么。 像民间的妻子询问丈夫那般体贴入微,牵挂着他的去向。 原来,他对她的期待竟如此之深了。 跃出郡主府,渐圆的皓月下,萧华雍回眸看向沈羲和的闺房,门窗已经紧闭,烛火已经熄灭。 让他笑着轻叹一声:“终有一日,你会对我恋恋不舍,为我长夜留灯,为我牵肠挂肚。” 仿佛带着远大的志向,萧华雍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之中。 沈羲和熄了灯闭眼一觉至天明,用了朝食,她才慢慢来思虑昨夜萧华雍的到来,给她透露了多少信息。 第一,他是装病,也就是她拿到的脉案很可能作假。 第二,他说他确然身子不好,但肯定不是体弱,他能瞒得这么彻底,要么是太医署为他掌控,要么是他身边有行医高人,能够轻易让他的病情以假乱真,骗过整个太医署,亦或者两者皆有。 沈羲和更偏向于第三种,如此才来完美蒙蔽所有的目光。 第三,郡主府戒备森严,萧长赢都只能在她带着大部分人离开后才能潜入进来,他却来去自如,这说明他不但不体弱,且功夫了得! 这位太子殿下,一再出乎她的意料,远比她设想得还要深不可测。 她隐隐觉得,他就是华富海的假扮者,亦或是这位假扮者背后的主子。 那他的确需要脱骨丹救命,也就是说他的身体有别的隐患。 沈羲和对十一年前发生的事情越发好奇,只不过当年宫人都被封口。 她思虑着这些,谢韫怀来了,今日又是服用脱骨丹之际。 沈羲和按照往常一样,眉头都不眨地服下了脱骨丹,无一例外又一次经历冰火两重天。 也许是习以为常,沈羲和已经能够稳坐着承受着两股冲击。 就在她的脸色苍白之际,外面传来一声嘶吼:“郡主,世子遇袭,生死不明!” 一句话让沈羲和气急攻心,张嘴喷出一口鲜血,眼睛一翻就晕了过去。 “郡主!”谢韫怀大惊,喂了一粒药丸,沈羲和却已经无法自主吞咽,谢韫怀对碧玉 喝,“扶住她!” 谢韫怀取出银针,给沈羲和施针,她脉象急乱,情况万分危急。 “烧一锅热水!”谢韫怀沉着脸吩咐。 沈羲和情况危急,而外面高喊一声的护卫被莫远给擒拿住,他手持西北王府的令牌,又穿着今日与世子离去的护卫一致,身上带伤,莫远等人没有质疑他。 却也没有打算带着他立刻见沈羲和,原本是打算等沈羲和恢复好之后再禀报。 完全没有想到这人竟然是知晓沈羲和在治病疗伤,故意来此扰乱沈羲和心神。 一番救治,折腾到了深夜,谢韫怀才软手软脚松了口气。 “齐大夫,郡主会不会有事?”碧玉担忧之极。 “暂时稳住,得看明日郡主是否会醒来。”谢韫怀面色凝重。 碧玉等人瞬间眼眶泛红,谢韫怀大步走出沈羲和闺房,问守在门外的莫远:“高喊者是何人?” “已查实,并非西北护卫,不过他身上的令牌为真。”否则也不可能骗得了他。 “人能?”谢韫怀眸光森寒。 “咬舌自尽了。”高喊出声之后,就立刻咬舌自尽,根本不给他们任何束缚的机会。 谢韫怀:“带我去看看尸体。” 莫远带着谢韫怀到放置尸身的柴房,他用了刀斧直接在柴房对人开膛破肚。在尸体里寻找到了一些残留物:“是剑南春,他自宫里来。” 他转头对莫远道:“我出去一趟,两个时辰内归。” 剑南春是御酒,只有宫里才有,这酒每年都有定量,来去皆有记录,只需要用心查一查,他喝了何人给的剑南春,便能知晓是谁要谋害沈羲和。 第117章:抢救及时 谢韫怀这些年远离京都,只是不愿看到谢戟,怕自己忍不住生了弑父之心。 他一日都没有忘记自己的仇恨,京都自有人脉和经营。经年访遍杏林圣手,为了学医他什么苦都能吃,习得一身好医术,更是为他结交了人脉,笼络了人情。 他要想查清一件事情,哪怕是涉及到宫内,都不是难事。 待他回到郡主府,差不多是两个时辰,他直奔沈羲和闺房,碧玉和红玉都守在房内。 “郡主可有醒来的迹象?”谢韫怀一边绕过屏风一边询问。 碧玉眼尾泛红,眉宇间化不开的愁绪,缓缓摇头:“无。” 谢韫怀走前说过哪些表象是苏醒征兆,她们眼珠一错不错地盯着,却丝毫迹象都无,眼瞧着再有一个时辰天就亮了。 谢韫怀坐在榻沿,给沈羲和重新诊脉,发现沈羲和的脉象一点都没有改变,眸光沉凝。 他的反应更是让碧玉等人心都提起来。 默然片刻之后,谢韫怀:“再等等。” 现在他们除了等,也别无他法,碧玉等人只恨自己没有习医,否则此刻也不用一无所知干着急。 “齐大夫,请恕婢子冒犯。”碧玉想了又想,还是忍不住道,“不若上报宫中,请医师前来。婢子非是信不过齐大夫,只是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多个人,也许多份主意? 谢韫怀没有责怪和愤怒,而是温声耐心回:“我知你们救主心切,非我托大,轻视太医署医官。实则是太子殿下昏迷不醒,宫中御医皆候在东宫,你们便是去请也请不来太医令与太医丞。 另则,便是你们豁出去请来太医令与太医丞,他一诊脉,必定要问郡主为何至此。你们要将脱骨丹如实告知?” 脱骨丹告知,只怕沈羲和没有什么清净日子,这等神药何人不想拥有?尤其是有沈羲和这个日渐康健的例子在前。 “最后,谋害郡主之人与宫中有瓜葛,郡主府戒备森严,如今并未有丝毫风声走漏,我去调查也确保不惊动他们。一旦请了太医署的太医,变数就会增大。” 太医署并无他们的人,想要让其不泄露丝毫就极难。更坏的结果,是这太医早就是谋害之人备下,为沈羲和送来最后一张催命符。 碧玉背脊渗出一层冷汗,屈膝行礼:“婢子适才莽撞,齐大夫见谅。” 谢韫怀对沈羲和的几个碧玉都多有赞赏:“你们心焦至此,也未曾在我外出之时去宫里求医,实属难得。” 这就已经是对他极大的信任和尊重。 碧玉见谢韫怀如此随和,便大胆又问一句:“齐大夫,郡主可能醒来?” 谢韫怀抬眼,一扫具是紧张万分的几人,铿锵有力回答她们一个字:“能。” 醒来还是能醒来,幸好沈羲和这一月余调养得不错,有了些底子,且他也摸清了脱骨丹,甚至心中设想了所有突发状况的后果与应对之法,这才施救得宜。 只不过一个多月的辛苦也就白费了,亦不知醒来之后,身子骨会弱到何等地步,还能不能继续以雪水佐以脱骨丹服用。 一念至此,谢韫怀的眼底厉色一闪而逝。 不提他与沈羲和的交情,身为医者,病患便是珍宝,尤其是好不容易小心翼翼救治到有了起色,转眼就被人一挥手摧毁,怎能让他不恼怒。 天光破晓,日升朝霞,照透云纱。 暖阳包裹了整个雅致的房间,沈羲和依旧未醒来,甚至面色灰白。 “用这些药材熬一锅水,给郡主浸泡,再取一些脱骨丹,分量……”将配置好的药材交给红玉,谢韫怀斟酌了片刻才对碧玉道,“分量就取往日服的一半。” 谢韫怀现在就是碧玉他们的主心骨。 浸泡在药浴之中,谢韫怀用雪水化了一些脱骨丹,让碧玉她们用法子给沈羲和服下。未几,沈羲和便面色通红,露出的脖子肩膀都仿佛着了火一般红得触目惊心。 谢韫怀立刻为沈羲和施针,针落十几枚,沈羲和身上的赤红褪去,随之而来是越来越凉的冷白,碧玉不小心触碰到沈羲和道的指尖,寒冰一样的触感让她魂儿都险些出窍。 谢韫怀额头也渐渐渗出汗渍,却一刻不停:“加水。” 一桶桶沸热的水倒入浴桶,桶内的水溢出来,又加满,如此反复折腾到夜里,沈羲和的身体才渐渐回温,众人都看到沈羲和眼皮跳了跳。 屏气凝神,等了不知多久,也许是很久,也许只是瞬息,沈羲和终于有了一声呓语:“冷……” “换浴桶。”谢韫怀吩咐之后,避嫌出去。 旁边早就备下一个浴桶,里面刚灌满另一种汤药,墨玉将沈羲和抱入浴桶,谢韫怀才进来,重新为沈羲和施针,这次只扎了五根。 大约又过了小半个时辰,水渐凉之后,一直扣着沈羲和脉搏的谢韫怀才松了神色,无力地退后一步,靠在柱子上:“好了,郡主睡足自然会醒。” 整整一天一夜,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疲惫不堪,总算是把沈羲和小命给救回来。 饶是谢韫怀笃定沈羲和会醒来,但包括他本人也都没有掉以轻心,一直守着,又熬了一宿,天际第一缕晨光破云而出的时候,沈羲和才幽幽转醒。 “郡主,先吃些粥。”红玉将放置正好温热的粥递过来,郡主已经一日两夜未曾进食。 为了让沈羲和喝到最及时的粥,她一次性守着十几个瓦罐,就是不知沈羲和何时醒来,总有一个能对上时辰。 沈羲和浑身乏力,却依然避开了粥,碧玉连忙端来漱口的香药水,简单漱口之后,沈羲和才用粥,一碗粥下肚,除了意识清醒些许,沈羲和还是浑身无力。 “郡主莫急,你这次伤了元气,少则要卧榻休息三五日。”谢韫怀重新给沈羲和诊了脉。 沈羲和听后神色未变,只是无力吐出三个字:“脱骨丹……” 明白她的意思,谢韫怀轻叹:“脱骨丹暂不能服用。” 第118章:追查到底 她依然虚弱甚至明亮极大的双眼都不能完全睁开,轻瞌的眼皮看起来很是无力,但漆黑的眼瞳那一瞬间一闪而逝的杀意,却凌厉无比。 待到细看,又错觉方才或许只是眼花。 “郡主且给我些时日,待我重配药方,以汤药相辅,或许还能令郡主大好。”谢韫怀道。 这下是必须要绝品天山雪莲了,沈羲和内服已经无法承受寒热交灼。 “有劳。”沈羲和轻声道。 她精力不济,谢韫怀等人也是满眼疲色,彼此都没有多客套,谢韫怀没有离开郡主府,担忧沈羲和这几日会有变故。 所有人都狠狠睡了一觉,养足了精神,沈羲和依然卧床,莫远跪在外间,隔着屏风羞愧低头:“是属下大意,致使郡主险有性命之忧。” “阿兄。”沈羲和此刻乏力得狠,话只捡了关键一两个词。 莫远好歹跟了这么久,猜出沈羲和担忧沈云安:“属下派人去追世子,今早回了信,世子确然遇到了一窝山匪,都无伤亡。” “如何说?” 这句话莫远理解不了,立在一旁的碧玉忙道:“婢子让人带了一份郡主给王爷做的靴子,说是落下,让人送去,世子绝不会知晓郡主遇险。” 莫远这才明白,沈羲和是问他派去的人追上沈云安的人,如何说来由。 这件事情安排好,沈羲和也就心下稍安,若是让沈云安察觉折回来,看到她这副模样,只怕要杀红眼,这里是京都。 这些魑魅魍魉也不是犯边烧杀掳掠百姓的敌军,由不得沈云安大开杀戒。 她这个阿兄什么都好,就是容不得任何人伤她分毫,荣二娘的事她讨回来了,可沈云安前脚离开,后脚荣二娘的亲弟弟就被打断了四肢。 你伤我妹妹,我打你弟弟。 妹妹是我心中宝,弟弟却是你在荣家的依靠。 又睡了一日,沈羲和才觉得有了力气,她坚持着要离开床榻,搬了贵妃榻到院子里晒着太阳,觉得自己精神头好了不少,便问:“事情查得如何?” “齐大夫查到剑南春,属下拿到了今年剑南春的去向,发现所有酒都去向有迹。”莫远恭敬回道,“齐大夫说这酒非当日饮下,而是前一日便吃了,且吃了约莫半斤。” “你去宫中寻陛下,便说我要讨要一壶剑南春。”沈羲和吩咐红玉。 “不从东宫问太子殿下要么?”红玉建议,如此可以掩人耳目。 “不用,就是要让他知道剑南春已经暴露。”既然毫无头绪,那就打草惊蛇,让他自己爬出来。 “诺。”红玉立刻拿了腰牌进宫。 沈羲和有自由出入宫廷的恩旨,她的身份想要个物件做赏赐,祐宁帝机会都不用想也会给,所以红玉轻易取来了几壶剑南春。 祐宁帝担心沈羲和不够,便多给了几壶酒,精美的凤首龙柄青瓷执壶。 沈羲和的手轻轻抚上凤首形的壶盖,摩挲着凸起的纹路:“这一壶也就差不多半斤。” 看来宫中的剑南春,都是用了这种酒壶封装好,祐宁帝但凡要赏赐,也就是一壶一壶赏赐。所以那日假冒西北护卫闯进来故意使坏之人,很可能就是拿了这样一壶酒。 “身份可有查出来?”沈羲和问。 莫远将头低得更低:“属下查遍了所有可查之路,都未查到这人身份,齐大夫根据尸体习性断定是南方人。城中往来商户都有查,也请了步世子帮忙,查清了久居南方之人都不是,衙门暂无失踪报案。” “不会有报案。”沈羲和微微摇头,“这是买了一条命来害我。” 酬劳很可能就是一壶剑南春,临死之前尝一尝滋味儿。 “不是流动的商户,不是久居此地的南方人,能有必死之心,且酬劳要的不是银子,而是一壶御酒,说明他在这世间了无牵挂。” 沈羲和分析着:“若是特意去南方找这样一个人,显得繁琐又平添几多不可控因素。他必是久居此地,且派他来之人,笃定我意想不到,查他身份不啻于大海捞针!” 眸光一定,沈羲和吩咐墨玉:“墨玉,你去寻步世子,让她想法子把崔少卿请来,注意要不惊动任何人。” “诺。”墨玉立刻着手去办。 “莫远,你把每日都在府外讨饭的小乞儿从后门带进来。”沈羲和又吩咐,“碧玉,把我的画册取来。” 众人一头雾水,手脚麻利遵从吩咐。 碧玉先捧来画册,莫远将小乞儿带进来,脏兮兮的小娃娃,看起来清瘦得只有三四岁,实则已经有七岁,他眼神很活络,透着一股子机灵劲儿。 “给郡主请安。”小乞儿端端正正行了大礼。 沈羲和眼神示意紫玉将他搀扶起来,声音温和:“你去拼一拼。” 碧玉将画册递给小乞儿,这本画册是沈羲和在西北闲来无事和沈云安画出来。 沈羲和不能出远门,见到的人不多,沈云安去的地方多,会带着画师,画一些各地各色人,沈羲和闲来无事,就把这些人的脸全部拆分。 后来就特意订了一本册子,从眼口耳鼻收集了不同的模样。沈云安得闲就会为她编故事,从这些人图册里拼凑出一个新的人来做主人翁。 面前这个小乞儿,是沈羲和还未入京都,就让碧玉他们先到去寻的一个,他记忆力极好。 怕他的手弄脏了雪白的画册,央求碧玉:“请姐姐翻书。” 碧玉一页一页翻开,小乞儿眼耳口鼻等都点了三组,轮到脸的时候,却只挑了一个,又看了一遍,才对沈羲和道:“郡主,阿呆在府外见到十几次这三人,另外两人都不是这样的脸。” 沈羲和让他每日在外面郡主府对面乞讨,给他祖父治病温饱,就是让他在府外盯梢。 这人用了这样的法子,定是知晓谢韫怀定时来郡主府,又得知谢韫怀是大夫,便明白谢韫怀的来意,也就知道她这样的病,在救治之时绝不能受刺激,才会想出这般阴损一招。 第119章:她是极致的耀眼 不得不说这一招极狠又极准,差一点就要了她的命。 沈羲和对自己郡主府的人很自信,这人要确定谢韫怀来府的规律,且当日会不会按时来,就得有通风报信的人在外面盯着。 她早知来了京都就是龙潭虎穴,从不敢掉以轻心,做下的准备不完全,岂敢只身来闯? “碧玉备画具。”沈羲和懒洋洋吩咐。 碧玉带着人很快将东西搬来,沈羲和强撑着身子要起身,一只骨节分明细长的手按住了她的肩膀:“我来。” 这里擅画的人只有沈羲和自己,她才不得不打起精神,谢韫怀本是在屋子里调配药方,希望天山雪莲取到之前,沈羲和也能好受些, 更是做最坏的打算,取不到绝品天山雪莲,亦或者绝品天山雪莲抗寒之效也不达他的预期,他该如何调配药方,如何让沈羲和重拾希望。 他知道她是这世间最坚强的女郎,哪怕是调配不出让她恢复如常人的药,她也不会自哀自怨,不会丧失斗志。 可让一个本就活在黑暗之中的人,尝到了阳光的滋味,又突然将她一把推入更深的深渊,何其残忍? 然而沈羲和身子实在是太脆弱,他有些心切,故而有些烦乱,理不出头绪,这才打算出来静一静心,听到外面的动静,便过来看看。 他是谢韫怀:谢家儿郎天之骄,心比比干多一窍。 君子六艺样样拔尖,玲珑心思更是一点就通。 一眼就看出她是要亲自作画,故而行动比思绪快了一步,竟然伸手按住了沈羲和的肩膀。 意识到自己失礼,立刻收回手:“郡主不宜劳动。” “有劳齐大夫。”对于谢韫怀的能力,沈羲和深信不疑。 他把小乞儿阿呆带到一旁,在阿呆的形容下,把他挑选出来的眼耳口鼻眉分别拼凑好,然后再是勾勒脸庞,其中一个是现成的,另外两个阿呆指着图册上的一些:“比这个这里宽一些,这里窄一些……” 沈羲和坐在一旁看着谢韫怀躬身尽可能与阿呆平视,阿呆是乞儿身上又脏又臭,他靠得极近,却一点没有嫌弃,更是由始至终目光温和,声音轻柔。 哪怕是阿呆自己描绘的画出来他觉得不对,一再修改,谢韫怀也极其耐心。 青衫如茶,青丝如墨,阳光落在他宽厚的背脊,让他整个人散发着玉质的光晕。 谢韫怀不愧是如玉似月的玲珑公子。 玉之润泽无声;月之华光无垠。 “对,就是他们。”终于画出了阿呆记忆中最满意的模样,阿呆很高兴地惊呼。 谢韫怀含笑将画纸递给了沈羲和,都是三个面容普通的人,难为阿呆记得,她将三张画纸放在高几上:“这三人,四日前,也就是有个带伤的护卫奔入我府中那日,你看到了谁?” “这个,我记得可清楚了。”阿呆立刻指出一张,“他以往两三日就会来一次,自那日之后他便不来了,这两人今儿还来过。” 沈羲和画纸抽出来抬手递向身后:“掘地三尺,生要见人死要见尸,他的亲眷都要查得清清楚楚。” “诺。”莫远双手接过,对自家郡主敬佩之心达到了顶点。 他没有想到,只怕没有人想到一个不起眼的乞儿,竟然是沈羲和刻意安排。 顺着这条线反向追查,不怕查不出是谁谋害郡主! “未必就能查到。”几个丫鬟也都眼睛亮了亮,沈羲和轻笑,“若是个谨慎又狠辣之人,宁杀错勿放过,便是知晓这眼线没有露马脚,也未必不会早早灭口。” “故而,要两边着手。”谢韫怀赞赏地看着沈羲和。 就连他都没有想过在自己府门外安排个乞儿护宅,且还是这般聪明的乞儿。 本朝繁华强盛,但也不是没有乞丐,皇帝其他不说,从不粉饰太平这一点堪为表率,京都为老幼病残弃设立了“悲田院”、“孤独园”、“六疾馆”。 但不会强制为了盛世太平的门面,要求街上无行乞,只要不闹事,不群居,偶尔一两个乞讨者,官府也不会驱逐。 乞儿在大多数人心里都是脏乱如蝼蚁,他们轻视多余怜悯,由来不会放在眼里,哪怕是注意到有个乞儿每日都在郡主府对门乞讨,也最多当沈羲和心善不嫌晦气,岂会放在心上?更别说防备。 这就是她的聪慧过人之处,她用乞儿不仅显露她的聪慧,更体现她不拘一格用人才,对贫贱之人没有丝毫轻视怠慢的高贵品格。 少年时,母亲在世,曾对他说,他的未婚妻子是世家贵女,冠绝京都,这有这样的女郎才能配得上他。 他见过顾家女郎,第一眼不是为她的容颜惊艳,而是因她眼底冷寂如死水而惊魂。 沈羲和也冷,但她的眼里有活水在流动,泛着令人惊艳的流光。 他想过做个好丈夫,不知她为何那般孤冷,亦觉着或许是有些人天生如此。也曾想过婚后多呵护她一些,也许能让她快乐些,无关情爱,既然是未婚夫妻,自当尽责尽心。 后来……实属无奈。 离了京都,他见过形形色色之人,不是没有聪慧过人者,亦不是没有才貌双全者。 直到遇见了沈羲和,她太过于独特,太过于耀眼,她的身上有一道无形的光,会吸引向光之人的眼。 沈羲和将剩下的两张画纸叠起来,这也是要查的,这两人背后的人都在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剩下的就得等崔少卿了。” 此言让谢韫怀眸光微闪:“郡主是觉着,被我剖体之人是自牢狱之中提出来?” 沈羲和叠好画纸递给碧玉,侧首对谢韫怀浅浅一笑颔首。 只有谢韫怀明白,她为什么要找崔晋百。 要查京都牢狱,她的人做不到,步疏林也不行,强行动手只会惹来麻烦,若是再有人趁机闹事,更是引火上身,崔晋百是大理寺少卿,他要查有千百种理由,且每一种都不引人怀疑。 “崔少卿为人刻板。”谢韫怀提醒。 第120章:步疏林vs崔晋百 崔晋百和谢韫怀年岁相当,都是才惊艳绝之人,一个是世家儿郎,一个勋贵出身。 在世家与勋贵暗中较劲之时,年少轻狂的他们也少不得气盛有些许磕磕碰碰。 冠绝之人自然也会吸引冠绝之人的目光,不论是崔晋百,还是谢韫怀,都互相有些了解。 谢韫怀并非诋毁,而是陈述事实,崔晋百就是个刚直不好说服之人。 沈羲和的目光温和落在阿呆身上,他洗干净手正拿着糕点啃:“他会听话。” 且说沈羲和这边等着步疏林和墨玉将崔晋百给带来,墨玉得了吩咐,一刻不停找上步疏林,步疏林今儿当值,不过她三天两头称病跑出去赌牌斗鸡包花魁已经是常事。 故而她说一句肚子疼,她的上司也就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大有让她快滚,别来烦自己的意思。 “呦呦要崔石头作甚?”步疏林和墨玉一会合,得知沈羲和意图,就排斥了。 她难道不香么?崔石头就是茅坑的石头又臭又硬! 自从步疏林堵住薛瑾乔唤沈羲和姐姐,她就改了称呼,本想喊妹妹,结果才喊了一声沈云安就向她拔剑,最后只能改成沈羲和乳名。 这个沈云安在得知步疏林只女儿身之后,也就不计较,左右唤妹妹乳名的那么多,他不在意这个,不过妹妹只能他喊! “郡主吩咐。”墨玉面无表情回答。 步疏林嫌弃地瞅了墨玉一眼,和崔石头一眼,一板一眼,一点乐趣都无。 切了一声,步疏林还是去打听了崔晋百的下落,崔晋百今儿不当值,不过大理寺不少陈年旧案,他是个无聊没有朋友又没有生活乐趣的可怜虫。 往往不当值的时候,就只能埋头在大理寺和旧卷为伍,以破获悬案获取顶点乐趣,来实现活着的意义,步疏林这样认为。 一听崔晋百不当值,她就猜到他在大理寺,大摇大摆去了大理寺。 衙役拦着她,被她一把推开:“没眼劲儿,耽误世子爷会情郎。” 大理寺的衙役都被气得脸红耳赤,崔少卿在他们心里那就是神祗,就这样被这纨绔无奈四处败坏名声,奈何他们不敢冒犯步疏林,又打不过。 崔晋百看到步疏林就脸色阴沉,步疏林直接曲解:“哎哟哟,这是又两日没见小爷,恼了?小爷就知道你会恼,这不是值都不当了,眼巴巴跑来陪你?” 跟着进来的衙役恨不能封了步疏林的嘴,捂住自己的耳朵。 听听,听听!张口就是污言秽语! “都下去。”崔少卿吩咐衙役。 他一个人遭受荼毒就够了。 “别呀,多不好意思,就剩我俩,小爷我脸红!” 等到房内就剩他们俩,已经被荼毒得能气定神闲的崔晋百:“说事儿!” “我不喜欢说,我喜欢做……” 步疏林还未说完,崔晋百已经拔出旁边的长剑,架在她脖子上。 “别别别……”步疏林轻轻推开剑刃,“刀剑无眼,动手动脚是情趣,动刀动枪就是伤情……” 话音未落,崔晋百反手一剑横扫而来,步疏林脚下一叉,身子如游鱼般灵活躲过,瞬间就移到了崔晋百身后,一个旋身扣住他的手臂,从身后抱住了他。 抬掌抓住崔晋百再一次挥剑而来的手臂,手上一用力,剑就被打落,然后她手上粉末一扬,转头吸入的崔晋百顿时身子一滞,晃了两下就倒下去。 步疏林眼疾手快将之扶住直接扛起来冲出大理寺:“我与崔少卿私会私会,你们别追来碍事儿啊。” 他们倒是想追,步世子你跑慢点啊! 还不等大理寺的差役反应过来,步疏林声音还在,人已经无影了。 但步疏林扛着昏迷不醒的崔晋百,来到沈羲和面前,沈羲和:…… 将崔晋百扔下来,气喘吁吁的步疏林扶着案桌,拎着茶壶仰头猛灌。 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果然是石头做的,真沉!可没把小爷累岔气儿!” “谁要你这样把人抗来?”沈羲和赶紧让碧玉拿了湿帕子给崔晋百洗脸,然后用了醒神的香包。 “不是墨玉交代,要不动声色,不惊动旁人带到你面前?”步疏林看了眼沈羲和身后的墨玉,“我正好试一试你给我的迷香粉,可比外面的迷香管用多了。” “你从何处把他掳来?”沈羲和问。 “大理寺。”墨玉替步疏林回答。 “这叫不惊动旁人?不动声色?”沈羲和盯着步疏林。 “这叫虚张声势,我这也不是第一次这般掳走他,大家都习以为常,不会多想。”步疏林说得洋洋得意。 沈羲和突然有点自责,难得良心发现,自己当初让步疏林缠上崔晋百避祸有点不道德。 好好京都名门望族眼中的青年俊杰,佳婿之选,被步疏林折腾得声名狼藉也罢,偏遭受摧残的还不止名声,还有身心。 谢韫怀眼见着昔年比肩的傲气少年郎,今日如此狼狈,素来君子的他也忍不住虚握拳头,抵唇轻咳一声。 迷香粉是沈羲和调制,她自然又最快的解药,崔晋百醒来得极快。、一睁眼森寒的视线就钉在坐在石桌前,没心没肺吃着茶点,无视崔晋百眼底的寒意,把咬了一口的茶点递上:“我咬过的,你是不是更馋它?” 沈羲和:…… “收敛点。”沈羲和一个正经的贵女,何曾听得下这等轻浮之话? 步疏林立刻正襟危坐,收起嬉皮笑脸,冲着沈羲和讨好一笑:“习以为常,习以为常,都忘了今儿不止我与他两人,勿怪勿怪。” 崔晋百本来只是眼神冷,这下脸都黑如锅底了。 尤其是看到步疏林对沈羲和谄媚的嘴脸,怎么看怎么沉迷美色,对昭宁郡主倒是言听计从! “崔少卿,是我有事相请,冒犯之处,请崔少卿见谅。”能言善辩的沈羲和说话都有点不自在。 “不敢当,郡主身份尊贵,下官岂敢心怀怨怼?”崔晋百冷冷开口。 “哎,你说话客气点,对我凶可以,不准对我……”步疏林差点把对我呦呦说出口,话到嘴边又改口,“不准对郡主无礼。” 崔晋百觉得他头顶冒火。 她什么?她倾心之人? 第121章:一点也不爷们 气氛十分僵硬,沈羲和让碧玉扶着她站起身,她走到崔晋百面前行了礼:“此事是我思虑不周,望崔少卿海涵。” 倒不是有求于崔晋百,沈羲和在这番作态,实在是她懂世家子弟的清风傲骨,步疏林以往如何掳劫崔晋百,是他们之间的事儿,这次却是为她而这般将崔晋百掳来,很是冒犯。 崔晋百是太子的人,太子对昭宁郡主的心思,他们这些心腹焉能不知? 原也没有对昭宁郡主有气,气的不过是…… 昭宁郡主面色苍白,明显是大病未愈,崔晋百自认端方君子,沈羲和又诚意十足致歉,他抱手回礼:“郡主勿怪,适才下官言辞失当。” “你快坐下,与他客气作甚?”步疏林心疼坏了,忙过来搀扶沈羲和,被机灵的碧玉不动神色地隔开。 步疏林才讪讪一笑,忘了自己在其他人眼里是男儿。 崔晋百凉凉地扫了她一眼,眼不见心不烦,对沈羲和道:“郡主有何吩咐?” 太子离京之前,就叮嘱过他们,但凡沈羲和有所需,他们必要竭力相助。 “我这里有个人,我怀疑他是从京都某个大牢里被替换出来的死囚,想请崔少卿查一查。”沈羲和将一幅画像递给崔晋百,“人已经被剖体腐烂,我吩咐下人处理掉。” 沈羲和洁癖,她绝对不会容忍一具尸体在自己的宅院太久。 画像是谢韫怀所画,崔晋百没有拆穿谢韫怀身份,但还认得他的工笔,看了一眼就深思地扫过谢韫怀,又问:“郡主,京都若是发生死囚被替换出狱,理应是小官职责所在。下官仍是欲知这人为何落入郡主手中,郡主又因何而要追查。” 既然叫了崔晋百来,沈羲和就没有想过隐瞒,只不过她体弱神虚,谢韫怀便主动将前因后果,包括他查到剑南春之事也一并告知,只不过略过了阿呆之事。 “郡主可有大碍!”崔晋百听后面色一凝,急声关切。 他太急,沈羲和、步疏林、谢韫怀都齐刷刷看向他。 崔晋百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不过他到底是官场上摸爬打滚这么多年之人,面不改色,依然关切,也不解释什么显示出他在掩饰:“郡主可有大碍?是否要请太医来问诊?” “有齐大夫在,我并无大碍。”沈羲和无力一笑,“多谢崔少卿挂怀,另有一事需得崔少卿上心。” 崔晋百:“郡主请言。” 沈羲和对阿呆招了招手,待他到了近前才对崔晋百道:“这个孩子,天资聪颖,崔家族学春诵夏弦,载飏淑声,是个求学的好去处,崔少卿将他带去吧,日后必不会枉费崔家一番栽培。” 很早以前她就给阿呆想好了去处,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郡主,阿呆做错何事?您不要阿呆了么?”阿呆以为沈羲和是要把他驱赶到其他地方,有些慌张。 “天予之赋,若不握住,是会受天谴的。”沈羲和伸手摸了摸他洗干净,瘦巴巴的小脸,“你若想为我做事,就谁崔少卿去崔家好生学本事,日后蟾宫折桂,便能为我做大事。” 瘦小的脸眼睛格外大,燃起了亮光,甚是崔璨:“我若学业有成,便能为郡主做大事?” “嗯,你若不随崔少卿前去,现在你能为我看门,待你长大,我不需要看门之人,你就成了无用之人。”沈羲和温声道。 “我去,我和崔少卿去,我一定好好读书识字,一定会蟾宫折桂!”阿呆忙不迭点头。 崔少卿有些意外地看了阿呆一眼,蟾宫折桂这个词以他的身份和来历,只怕方才是第一次听,竟然一遍就能记住,还能懵懂知晓这是何意,天资果真绝佳。 “郡主安心,下官定会照拂。”崔晋百承诺。 “凶徒之事,便有劳崔少卿。”沈羲和颔首。 “郡主仔细将养,下次若再有吩咐,着人给下官递个话便是。”崔晋百又道。 “我记下了。”沈羲和浅笑应声。 “郡主大病未愈,我等便不叨扰。”崔晋百告辞,说完还强势拽着步疏林胳膊往外拖。 “喂喂喂,崔石头,你自己要走,小爷没说要走,你放手……”步疏林被强势拖走。 她没有硬要挣脱,也是半推半就,由着崔晋百带走,倒不是良心发现,觉着自己方才做的有些过分,而是真的察觉沈羲和身子极差,就闹她让她多休息休息。 离了郡主,步疏林就轻轻松松挣开崔晋百:“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崔晋百:…… 这话她也有脸说出口? 深吸一口气,崔晋百:“我知你心悦郡主,但你应当知晓,你不能娶她为妻,你离郡主远些。” 步疏林听了崔晋百的话,抓头眨了眨眼,若有所思围着他转了一圈。 “你这是什么眼神?”崔晋百被看得不舒服。 “我为何要离她远些?”步疏林眼珠子一转,“我说呢,以往我也不是没有掳了你,也不见你如今日这般阴阳怪气,原来你是呷醋啊。” 崔晋百眉心一跳,呵斥道:“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哪有胡说八道?”步疏林一脸我看穿你,“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我虽心悦郡主,但不在乎多一个人心悦她,你说的没错,我不能娶她为妻,但你也没戏。” “闭嘴!”崔晋百急怒高喝。 “啧啧啧,恼羞成怒。”步疏林啧了两声,“被我戳穿心思了吧?好好好,算我今日错了。我懂,男人嘛,都想在心仪女郎面前玉树临风,英俊潇洒,坐卧有姿。是我今日不该将你这般狼狈扔在郡主面前,我道歉我道歉,下不为例。” 崔晋百气得胸膛起伏,恨不能将面前这个胡说八道,满嘴缪言的泼皮给撕碎。 倒打一耙的本事可真是无人能敌! 崔晋百气得一拂袖,往另一个方向而去。 “不就是被戳穿了心思?用得着这般气恼?”步疏林忍不住嘀咕,“一点也不爷们。” 爷们就应该似她,敢爱敢认! 第122章:不抢你表现的时机 事情都安排完,沈羲和也就可以安心养病,她现在是真的连走几步路都有气无力,不过她还是坚持要走,哪怕头晕目眩,哪怕跌倒撞伤,哪怕呼吸不顺,她也要坚持到极致。 幸好谢韫怀就在郡主府,随时能探测到她体力的极限,这样咬牙坚持两日,沈羲和终于能够离开床榻,自己从屋内走到院子,又走回去。 这期间莫远查到了监视郡主府之人,向沈羲和禀报:“郡主,这人十二那日失足落水死了。” 沈云安是九月十日离开京都,她是十一日被人算计,隔日这人就死了。 “身份?”其实在沈羲和的意料之中,她并不失望。 行事之人心思缜密,谨慎推测大胆行事。 “是个市井之徒,父母双亡,妻子早逝,整日游手好闲,两个固定的落脚地都没有,嫌少与人往来,查不出是什么人接触过他,派他来府外盯梢。”莫远第一次深刻领悟到,京都之人心思之深沉。 “另外两人呢?”沈羲和又问。 “这两人一个是农家子,她娘是定王妃母族叶氏放出来的婢女。”莫远把这两人查得清清楚楚,“另一个是也是街头上的闲汉,与他接头之人是礼部侍郎胡家夫人远房侄子。” “定王与胡正扬。”沈羲和轻轻一笑,“果然啊,定王是以退为进。” 定王从一开始就聪明地选择了韬光养晦,奈何诸位皇子一个赛一个聪明,他的把戏并没有骗过所有兄弟,接连两次被拆穿,尤其是后一次,都动心思到兵权上,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这种时候,祐宁帝厌弃他,他想要笼络人心,暗中培养党羽不啻于痴人说梦话。 所以他抓住了一个机会,豪赌了一把,替陛下解了一个燃眉之急,再一次看似退出了争夺帝位的舞台。 须知陛下正值壮年,若无意外,在位一二十年都是常事,一二十年的风云变幻,谁知道日后会如何呢? 他这是聪明地又一次化明为暗。 “他倒是很喜欢用自己王妃之人。”沈羲和对定王多有不喜,就像她最讨厌的鼠一般畏畏缩缩。 “郡主,是否要将这两人抓来审问?”莫远请示。 “由着他们去吧。”沈羲和微微一抬手,“秋粮被劫一案,可有眉目?” “错综复杂,两百万石粮食竟然凭空不翼而飞,粮食被截之后,县令即刻封锁城门,刺史也立刻派人来搜查,愣是没有搜到一粒米。”莫远都觉着不可思议。 “粟可久置,只要深山野林环境适宜,藏个一年半载都无妨。”本朝税粮是粟。 不知为何,沈羲和突然把秋粮之事和萧华雍联系起来。 她总觉得这个档口,他离开京都,未必和这件事情无关。 就不知他是去追查此事,还是去善后此事。 凭空想象,她也想不出个头绪,不过是很可能涉及到户部,沈羲和才多听听,她还是想早些将户部尚书董必权给换掉,不能任由陛下这样瞒天过海掏空国库。 日落黄昏之后,有人敲响了后门,将一份书函递到郡主府,送到沈羲和手上。 是崔晋百派人送来,他详查了京都各个衙门,不但查到了沈羲和要找的人,还查出京都竟然不少高门大户从刑狱之中弄走死囚,行一些见不得光之事。 人虽然找到了,但事情的经过,崔晋百还未落实,先递话让沈羲和先心里有数,待事情查清之后,他会亲自登门告知经过。 有了头绪,沈羲和就更不急,崔晋百的效率极高,第二日下午便登门。 他前脚刚到,沈羲和才招呼他落座,步疏林就赶来。 “你整日玩忽职守,也不怕御史弹劾?”今日步疏林又当值,崔晋百一见她就皱眉。 他是个刚正勤勉,兢兢业业之人,平生最恨游手好闲,碌碌无为,好逸恶劳之徒。尤其是步疏林这等从不知责任为何物的纨绔! “我若似你一般,将金吾卫视作起居之地,在金吾卫树立威信,用不着御史弹劾,陛下就容不下我。”步疏林散漫落座,白了他一眼。 后又眉目含情看向沈羲和:“陶御史知晓我与郡主有几分交情,断不会弹劾我。” 事实上御史台以往没少弹劾步疏林,也就沈羲和入京都之后,才没有时刻盯着她不放。 原本听了她前面的话,崔晋百还自觉有些过意不去,没有想到她处境尴尬。不等他开口,就听了步疏林后一句话,气得鼻孔放大。 直接不去看她,而是收敛情绪对沈羲和道:“郡主,这个死囚叫张卓,是苏州人,在京都犯了谋财害命之罪,为偷盗钱财,残杀一家三口,判为秋后问斩,没有多少日子可活。 但重阳节那日他突发疾病,口吐白沫,经过狱中医婆诊断暴毙,便被拖出监牢,放置义庄,等待亲属来领尸。” 顿了顿崔晋百接着道:“狱中医婆被人收买,干了不少这等买卖,张卓孤家寡人,医婆骗他身患重疾,将不治身亡,他便接了这活儿,下官已从医婆口中查到,买张卓命的是一个叫做傅津的赶考举子,寒门子弟,咸宁郡人。” 结果出乎沈羲和的意料,她问:“傅津可有与之来往密切的达官显贵?” 一个寒门举子,敢来对她下杀手? 崔晋百摇头:“他不与人往来,街坊四邻也不曾见过富贵之人出入他的居所。” “咸宁郡……”沈羲和眯了眯眼,“我依稀记得卞家祖籍咸宁。” “郡主说得是曾官至工部尚书的卞家?”崔晋百问。 “是。”沈羲和点头。 “卞家不就剩下一个卞先怡?”吃了几口茶的步疏林道,“卞先怡与你有过节?” “是有些许摩擦,但不至于让她对我下杀手。”沈羲和觉着有些蹊跷,她不会嫁六殿下萧长瑜,与卞先怡并无利益冲突。 卞先怡一心想要过得好,更不应当来招惹她才是。 “有什么好费神?我去把她抓来,严刑拷打一番……”步疏林说到一半,就触及到崔晋百冷冷的目光,连忙打住,“好了好了,我知晓严刑拷打你擅长,我不抢你表现的时机。” 第123章:他是真正的天纵奇才 “卞大家是宫里的人。”崔晋百沉声道。 卞先怡是宫廷舞姬,和宫中女官住在一起,并非是寻常普通百姓,也不是住在宫外,随时会外出的官家子弟,哪里是说掳人就掳人? 一个不慎,私闯禁宫,扣个谋刺之罪都不为过。 “仅凭一个祖籍,不过是我些许猜测,做不得数。”沈羲和也担心步疏林没个轻重。 “这也好办,我们将傅津给抓了,就不怕与傅津串谋之人不慌张。”步疏林又生一技,眼里还透出别样的光彩,“赶考的举子,想来细皮嫩肉,容貌不俗,我有的是法子折腾这种小郎君……” “砰!”步疏林话音未落,崔晋百手中的茶杯重重磕在桌子上。 “步世子,这是京都,你藐视礼法,恣情纵乐,也莫要在郡主面前如此轻浮!”崔晋百语气严厉。 步疏林撇了撇嘴,心想这人肯定以为她又在想什么奇淫昏招,不过在沈羲和面前,她不与他计较:“知了知了,我日后注意言辞,定不会污了郡主之耳。” 说完还冲着崔晋百对沈羲和挤了挤眼。 崔晋百心梗不已,却又不好当着沈羲和的面发作,索性起身:“郡主,傅津此人是有功名在身的举子,下官特意前来,便是望郡主给下官些时日,交由下官来暗查。” 这是怕沈羲和当真私下抓了傅津动用私刑。 “一事不烦二主,我身子不济,有崔少卿相助,感激不尽。”沈羲和答应。 “大理寺还有些旧卷须得下官过目,下官告辞。”崔晋百一刻也不想多呆。 沈羲和起身相送,崔晋百这一次没有拽走步疏林,大概是真被步疏林气到,不想见到人。 “你方才是何意?”等崔晋百走了,沈羲和才问步疏林。 步疏林不止一次挤眉弄眼,颇有些暗示意味,沈羲和却没动她葫芦里卖什么药。 步疏林笑得贼兮兮靠近沈羲和,压低声音忍着笑意道:“呦呦,崔石头他哈哈哈哈哈……他心悦你。” 沈羲和:…… 听完之后,看着笑得前俯后仰的步疏林,沈羲和露出一言难尽的面容。 她虽对男女之情不上心,也没见过多少勾勾缠缠的暧昧目光,但一个人对她是否有亲近之意,她还是能感觉出来,崔晋百对她敬意有余亲近不足,从何处看出倾心她? “你今日吃酒了?”沈羲和问。 “未曾。”步疏林脸上还挂着笑容。 沈羲和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了她一眼:“你当着我的面胡言乱语也罢,莫要对崔少卿也如此。” “我懂我懂,不要往他伤口上撒盐。”步疏林连连点头。 沈羲和:…… “你可以走了。”她也不太想见这个人。 步疏林笑容僵了,委屈撇嘴:“我……我又说错什么话?” “你此刻站在我面前就是个错。”沈羲和冲她微微一笑。 笑容的凉意,让步疏林立刻跳起来,迅速往外蹿,一边跑一边回头:“我……我改日再来看你。” 打发了人,沈羲和吩咐莫远去查一查傅津,答应崔晋百不动手,不意味着她什么都不会去调查。 傅津这个人出乎意料地干净,他三年前就中了举,却没有立刻参加当年的春闱,而是务实地深造了三年,家中清贫,他抄书卖字画以供学业,不结朋交友,一心做学问。 他和卞先怡虽然同是咸宁人,却不在一个县,两者门第相差极大,祖上似乎也没有什么往来和牵连,卞先怡出生在京都,十四岁以前都是高官贵女,两人人生没有丝毫交集。 “郡主,这二人并无关联。”碧玉觉得同一祖籍只是巧合。 “这个人一定不简单。”沈羲和察觉到崔晋百对傅津很是上心,尽管他表现得很浅显,却逃不过沈羲和的敏锐,“郭道译与傅津可有关联?” “并无。”莫远回。 崔晋百和郭道译都是那人的下属,郭道译也是赶考的举子,她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这些人肯定有某种牵连,那个人应该在筹谋一盘惊天动地的大棋。 “这两日,倒有个人接近了傅津。”莫远斟酌着回话,“是个教书先生。” “教书先生?”沈羲和脑子里莫名闪现中秋那日,她在楼上,隔着万千灯火,遥遥与她相对之人,“倒是挺像教书先生。” 偶然遇上崔晋百等人与他们的主子相聚,只不过这个人又披了一层皮。 那日莫远等守在房门外,只有她与沈云安看到。 “莫远,这事儿你不用在理会,交给崔少卿,你一定要不惜代价为我查到十一年前,太子殿下到底是得了何种怪病,非得逼宫调养。”沈羲和眸光一定,扬声吩咐。 察觉到沈羲和重视的程度,莫远铿锵有力回:“诺。” 她越来越觉得那个人就是萧华雍,这种强烈的直觉,让她挥之不去。 她不怕萧华雍强盛,就怕他身子健朗,下半生都要与之纠缠,就太累了。 只不过若当真是萧华雍,她若不与他为伍,便是与他为敌,应付起来也难。 罢了罢了,先看看他到底是什么缘故需要脱骨丹,再行定论。 这个抉择关乎到西北,她要慎重,便是万般无奈,也需要琢磨清楚,要如何与他为伍。 最初的计划显然是行不通,沈羲和淡淡苦笑,摸了摸跳蹿过来的短命,轻声一叹:“到底是自己先招惹了个棘手的。” 最初递证据主动找上萧华雍,原意只是想要试探试探太子殿下,更是想把一直置身事外的太子扯进来,让这个局越乱越好。 她设想过太子也许是个城府极深,韬光养晦之人,却未曾料到他城府深到这般可怕的地步,更没有想到他孤身一人,竟然能织出这般大一张密实的网。 似他这般之人,百年一出。 沈羲和也是第一次领略到什么是真正的天纵奇才。 尤其是王政一事,滴水不漏,轻而易举就让三相之一的侍中停职悔过,且无人怀疑他,何等令人惊心? 第124章:好一个皇太子 也是从这里,沈羲和才越来越笃定他与自己一直怀疑的人重合。 尽管有八分笃定萧华雍就是那个人,可沈羲和还是抱着两分侥幸。莫远彻查十一年前的事情已经有些时日,沈羲和再一次郑重吩咐后,他更是全力追查。 这天夜里,莫远带了一个人来,她披着带帽斗篷,帽子遮盖着脸,只能看出是个身子窈窕的女郎,当她往后掀下帽子露出清丽的容颜,沈羲和颇为意外:“则香,你怎么来了?” “郡主。”顾则香施礼。 沈羲和将她扶起来:“你怎么出宫了?” 顾则香在掖庭宫是罪臣之后,是不能出宫,一旦被发现就是杀头之罪。 “郡主,则香得郡主照拂,有幸入了尚服局,成了掌衣女官,今日有幸随崔尚服一道出宫办差,特来向郡主谢恩。”顾则香说着退后两步,端端正正行了个大礼。 “能入尚服局,也是你有制衣之能。”沈羲和扶住她的胳膊,“至少脱了罪籍。” “宫中能人辈出,掖庭宫皆是官眷,谁没有几分手艺?能入六局二十四司,并非有手艺便可,若无郡主,便无则香这条出路。” 顾则香言辞恳切:“今日来此,则香只有一炷香,郡主欲知十一年前之事,则香知晓些许。” “你说。”沈羲和这才知道顾则香的来意。 原来她入了掖庭宫不久,就遇到过一个人,知晓些许当年明政殿的事情。 时年八岁的皇太子,太子聪颖,傲视群王,他神童的风貌只怕如今早有人记得,可当年却是风头无二,陛下爱若珍宝,太后更是宠爱有加。 那一日皇太子入了明政殿,陛下在于朝臣议事,他独自在偏殿,以往也是这般,每每陛下还要考校太子,皇太子在明政殿吃了一碗酪樱桃,突然口吐鲜血,面色发紫。 “是毒?”沈羲和一惊。 “是,太子殿下不是生了怪病,而是中了毒,太医署束手无策,是太后请了一位道人赶来,才险险救了太子殿下的命,太子殿下因此卧榻近一年,再出现在宫人面前,脱相如骨架。” 顾则香将听来的话原封不动复述给沈羲和:“之后太医署医官察觉太子殿下脉象不似活人,太子殿下时常耳鼻流血,昏厥更是常事,道人没有解毒之法,只说让殿下随他入道观,他能时刻照料,恐能让殿下活过至两轮。” 原来萧华雍活不过两轮的传言竟是由此而来。 “那酪樱桃……” “这更是离奇。”顾则香有些讳莫如深,“酪樱桃拒查,当日陛下并未着人制,太子殿下至明政殿,见摆着酪樱桃未有人食用,此等精细之物,必然是陛下所有,也就放心食用……” 不等陛下下令追查,尚食局两位尚食与两位司膳齐齐服毒自尽,所有线索中断,剩余两位司膳与典膳、掌膳都先是被充入掖庭宫,之后就一个个暴毙而亡。 宫内封锁消息,陛下没有一次性大开杀戒,故而没有引起多少猜疑。 就连朝中大臣都只当太子殿下是突然得了怪病。 “也就是说那一碗离奇出现的酪樱桃,很可能是冲着陛下去。”沈羲和没有第一反应怀疑祐宁帝。 祐宁帝要对付皇太子,用不着等到八岁,若是早早就决心废太子,婴孩儿夭折更容易。 且太子殿下天赋异禀也不是八岁才体现,四五岁就能看出来,六七岁就能下定论。 最关键的一点,祐宁帝不应该选择在明政殿下手,作为一个帝王,整个后宫多少人都是他的,他想要对付一个稚童,完全可以选择在东宫或者其他地方先选好替罪羊。 这一点,她都能想清楚,萧华雍一定也能,他和祐宁帝离心绝不是因此。 “陛下登基八年,有传当年的酪樱桃,是先帝宫里贵妃留下的老人下的手。”顾则香也不知这是否可信,不过她既然听了,就告知沈羲和,真假由沈羲和自己判断。 “郡主,则香告退,日后郡主若有事,可至宫中寻则香。”顾则香说完,便急着要走。 沈羲和知晓她的时间有限,让碧玉递给她一个鼓鼓的荷包,里面装的是金。 “郡主,则香不能收。”顾则香推拒。 “拿着吧,尚服局那般多人,谁不想出宫透透气儿,尚服点了你,必然是打点得宜。”这些人情世故,沈羲和如何能够不懂?“你收下,日后我才会寻你打听事儿。” 沈羲和这般说,顾则香也就不好推辞,她收下之后,盈盈失礼离去。 尚服局尚服在郡主府不远处等她,事情早已经办好,两人一道入了宫,回到尚服局,到了崔尚服的寝殿,顾则香猜道:“崔尚服,殿下为何要让我传这些话与郡主?” 崔尚服年过四十,青丝高挽,眼尾没有一丝皱纹,眼波平静:“殿下自有殿下的用意。” “尚服,郡主于我有恩,我绝不能害她。”顾则香咬牙道。 “殿下比你紧着郡主。”崔尚服道,“让你传的话都是实情,无半个字虚假。郡主想知晓此事,除了殿下,这宫里就只有陛下知晓,便是太后娘娘也不知细枝末节。 你的丑殿下为你报,日后你就在宫里好好当差,殿下吩咐,无需你终于他,只要你忠于郡主。今日之言,便是你尝了殿下为你脱奴籍之恩。” 听了这话,顾则香才安心。 崔尚服见此,笑了笑:“你是个好命的,能遇上郡主。” 得了郡主的照拂,就是得了殿下的眼缘,在这宫里……不,应是在这皇城,得了殿下眼缘,不愁没有后福。 沈羲和在郡主府里,消化完顾则香带来的消息,她轻轻笑了:“好一个皇太子。” 顾则香变了,上次她见顾则香的时候,顾则香眼底又化不开的阴郁,这一次却变得澄明,这说明她心中的仇恨得以释放。 她一个罪臣之女,短短时日如何能报仇?又如何能够从罪籍到奴籍? 很显然,有人帮了她。 第125章:服毒自尽 “郡主的意思是,顾掌衣是殿下派来?”碧玉几人听得惊大了眼。 “宫中之人既然已经被陛下封口,就不可能有漏网之鱼。”沈羲和轻笑,“便是当真有个漏网之鱼,也绝不可能将这等宫闱之密宣之于口。则香她却说得这般详尽,除了亲身经历之人,我想不出谁能记得如此仔细。” “殿下这是何意?”红玉等人在西北觉着自己也不算蠢笨之人,可来了京都,与常人周旋也便罢,但碰上太子殿下和郡主的你来我往,她们只觉恨不能多生两个脑子。 “何意?”沈羲和想到他离京那日来辞行说的话,他说愿彼此坦诚以待,“坦诚。” 这是在对她释放诚意,是否也在告知她,她想知道什么,大可直接询问于他,他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体味出这个想法,沈羲和失笑。就算真的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又有几分真? 隔日,崔晋百给沈羲和带了个人来:“郡主,傅津是受此人所托,去牢里为他办事儿。” “这是?”沈羲和看着穿戴整洁的高瘦男子。 “卞大家的倾慕者。”崔晋百回。 “竟然真是她。”沈羲和有些诧异。 以她了解的卞先怡,不应该对她下这样的手,难道背后有人指使? “我入宫一趟。”沈羲和决定亲自去问个明白。 太子殿下“病了”这么久,她也因为突遭变故,一直没有去探望,虽然探望之人都见不着人,但心意要到。 “郡主,你不宜入宫。”碧玉去询问谢韫怀,谢韫怀特意跑来阻拦。 沈羲和的马车只能入宫门口,从宫门到东宫,寻常人都要走许久,沈羲和更是难以负荷。且她一个女郎,不能直接入宫就奔东宫而去,少则要先去给太后请安。 “太后就在东宫。”沈羲和笑道,“我有分寸。” 谢韫怀站在沈羲和的面前,他有些不愉,沈羲和太不顾惜自己身子。 大夫对不听话的病人,都会恼怒,沈羲和只得低声道:“齐大夫,我这病不仅不能劳累,亦不能费神,若这事儿我不弄明白,会心中成结,反而更不利于病情。” 谢韫怀说服不了沈羲和,只得随她一道,他就候在停在宫外的马车上,若是沈羲和有什么意外,他自会想法子进宫去。 沈羲和也不劝阻,受了他的好意。 她到了东宫,太后见着她,隐含打量:“昭宁这是怎么了?” “回禀太后,前些日子贪凉,旧疾复发……”沈羲和轻声回话。 她的声音听着虚弱又吃力,看得太后眉头微蹙,立刻叫了太医令为她诊脉,太医令得出的结论就是体虚之际所致,需要慢慢调养,也没有什么速疗之法。 沈羲和能够感觉到太后眉宇间多了一丝愁绪:“帝都深秋寒凉,昭宁要保重身子。” “让太后挂念,昭宁有罪,自当好生将养。”沈羲和温顺应下。 “太子尚在昏迷,昭宁有心了,早些回府修养。”太后吩咐。 “昭宁有些事欲与卞大家商讨,待见过卞大家之后,即可出宫。”沈羲和向太后报备。 “你若要见她,递个话让她去府中听训便是,何故要亲自来一趟?”太后有些许责备。 “昭宁记下了,下不为例。”沈羲和乖巧浅笑。 太后见她面色实在是不好,也就没有强留,让她速去速回。等她离开东宫之后,太后才问太医令:“昭宁郡主身子如此孱弱,于子嗣可有妨害?” 太医令低头苦着脸,他是真不想说,谁不知太子殿下想娶昭宁郡主,可这两人身子都弱到极致,他要是说有妨害,下一个气晕太子的估计是他。 宣平候都被问斩了,王侍中都革职悔过了,他一个小小太医令哪里经得起太子殿下折腾? 可问话的是太后,他敢糊弄吗? “回太后,这生子讲究缘分,民间也有身子健朗的夫妻,一生也无子。” 太后瞥了眼打太极的太医令,终是没有为难他,继续刨根问底。 她的孙子,她自己心里清楚,认定的人和事,绝不会更改,她还能阻止得了? 宫女住所也是在掖庭宫或是掖庭宫之后,似卞先怡这等舞艺卓绝,领舞的宫女,有属于自己单独的屋子,她今日没有去教坊司习武,而是称身子不舒服回了屋子休息。 宫女将沈羲和领到她的住所,沈羲和看到她坐在屋外的院子里,石桌上摆放了些许茶点,似乎在等人。 看到沈羲和,她起身相迎:“郡主,恭候多时。” 沈羲和打量她一眼,她今日穿了一身绯色长裙,抹了艳红的胭脂,眉间点了鲜丽的花钿。看起来真的明媚动人,十分惊艳。 “看来,你知晓我为何来寻你。”沈羲和走上前。 卞先怡伸手:“郡主请坐。” 沈羲和也有些累,她大大方方坐下。 卞先怡在她对面落座,为彼此倒了一碗饮子:“郡主是想知,我为何要谋害郡主?” 沈羲和静静看着她。 卞先怡笑意盈盈,美艳不可方物,端起茶碗:“先怡先同郡主赔罪。” 说完,双手捧着茶碗一饮而尽。 沈羲和不为所动。 卞先怡放下茶碗,左手搭着右手,轻轻放在腿上,坐姿优雅:“郡主如此聪慧伶俐,定然知晓此非我本意。” “谁指使你?”沈羲和淡声问。 卞先怡笑容加深,红艳柔软的唇笑意扩大,笑得有些晦涩,她微微摇着头,发间垂下的步摇珠链晃动着夺目的光:“恕先怡无可奉告。” 沈羲和眼瞳微眯:“卞大家,你以为你在深宫,我便动不了你?” “郡主身份尊贵,先怡命如蝼蚁,郡主便是直接打杀了先怡,也无人追责。”卞先怡笑容依然明丽,“这一点,我知,郡主知,对我下令之人亦知。” “你……” 沈羲和正要说些什么,抬眼就看到有血从卞先怡的唇角,眼角,鼻孔与耳朵流出来。 她依然面带微笑看着沈羲和,张嘴吐出更多的黑血:“郡主,要当心……” 话未说完,卞先怡就栽倒下去。 第126章:死得蹊跷 沈羲和万万没有想到卞先怡竟然这样死在她的面前。 卞先怡啊,那个韧劲十足,永不低头的女郎,哪怕是卞家犯罪入了掖庭,她也努力活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这样的人该是多在意自己的命,怎会轻易就死了呢? 沈羲和想不明白,但卞先怡确实就这样香消玉殒了。 跟随卞先怡的宫女发现之后,一声尖叫,引来了四周无数宫女,很快就有禁宫护卫、内侍、医工赶来,接着就是管理后宫的荣贵妃带着平陵公主到。 “发生何事?”荣贵妃问。 卞先怡死状凄惨,见到满脸鲜血的人都心有余悸,误以为是沈羲和深宫毒杀人,故而纷纷战战兢兢,不敢出言。 “方医工,卞大家因何而死相惨状?”荣贵妃问话赶来的医工。 “回娘娘,卞大家是服毒,这毒以一种毒蕈提炼,顷刻间致人七窍流血,五脏俱损,大罗神仙亦无力回天。”医工回话。 “卞大家为何会中毒?宫中为何会有这等毒药?”荣贵妃目光凌厉扫视一圈,个个噤若寒蝉,不敢吭声。最后才面色松缓落在沈羲和身上,“昭宁郡主为何在此?” “贵妃娘娘,今日我入宫,寻卞大家解惑,卞大家在我面前服毒自尽。”她说着,目光落在卞先怡吃的茶碗上,“若我没有猜错,茶碗里便有毒。” 方医工接到荣贵妃的示意,立刻去查验茶碗,果然茶碗里有毒。 沈羲和原以为只有卞先怡的碗里有毒,自己的碗里没有,如此一来才能更好的栽赃自己,结果她的茶碗里也有毒,最后查验到是茶壶里有毒。 而茶壶是卞先怡亲自去沏的,茶房里很多宫人都看到,之后又一路有人与她一道来。 帮着她将今日做的茶点都端过来,她便一直候在这里,知道有人引了沈羲和来。 沈羲和到来不过半盏茶的功夫都没有,是不可能将卞先怡指使开之后,背着她下毒在茶水里。 “今日卞大家好似知晓郡主会来,明奴婢在外面恭候。”给沈羲和引路的宫女低声说着。 “卞大家今日还说了些奇怪之言。”又有个宫女道,“她说日后恐不能再与我们一道吃茶。” “奴婢今日到茶房,刚好卞大家泡好茶,卞大家泡茶手艺出挑,往日待我等随和,便厚颜讨要一碗,今日卞大家却不给,还说:‘这茶喝不得’。”又有个宫女道。 她的话引来很多人附和。 如此一来,事情明了,卞先怡是服毒自尽,可她为何服毒自己?会不会是被逼得走投无路?事情又涉及到了沈羲和,荣贵妃不敢妄断,只能上报了祐宁帝。 祐宁帝将他们都叫到了明政殿,询问事情缘由。 事到如今,沈羲和也不好隐瞒,就将事情简略道:“昭宁体弱,一直有名医医治,医治之时不可受惊扰,十一那日,突然有人假冒随阿兄离去的护卫进入府中,在昭宁治病之时,高喊阿兄遇伏……” 之后沈羲和险些丢了性命,这人落在郡主府的护卫统领手上,他们查出其喝了一壶剑南春,而后根据习性猜到他的身份,请崔少卿暗中帮忙调查,查到了卞先怡这里。 沈羲和都说了,只不过将谢韫怀完全摘出去。 祐宁帝听了之后,传唤了崔晋百,崔晋百早在两日前,就上了奏折,言明有人用死囚行凶,这事儿祐宁帝心里已经有了些底。 崔晋百来了,帮助卞先怡蒙骗傅津去牢房与张卓接头的人也认了罪,卞先怡确实有剑南春,张卓是在这个倾慕者的住所豪饮了一壶剑南春,且歇息了一宿。 这人觉得剑南春的酒壶甚是美观,又是卞先怡送来,就洗干净收了起来,现在成了证物。 一切就有了始末,是卞先怡要暗害沈羲和在先,后知晓被沈羲和查到,引咎自尽。 “陛下,此事尚有蹊跷。”沈羲和却不想这么轻易结案,“昭宁与卞大家没有龃龉,卞大家害昭宁是何动机? 宫女说卞大家一早就在等着昭宁,昭宁也是今早才查到是她所为,她等候的时辰,昭宁尚未进宫,她是如何这般快就知晓昭宁今日定会入宫寻她? 身在宫中,又是为何如此迅速知晓宫外所托之人被寻到? 她行事缜密且隐晦,又为何要留下这么大一个把柄?” 说到最后,沈羲和的目光扫过那倾慕者,沈羲和没有提及府外盯梢之人,既然这个人都灭口了,难道就因为眼前这个倾慕者倾慕她,就留着等暴露自己? 只要她一样狠下心,将这个人也灭口,没有了人证物证,沈羲和便是怀疑她,还能就直接给她顶罪? 祐宁帝听后也觉得可疑,兼之沈羲和是苦主,便吩咐崔晋百:“此事就交由崔卿彻查。” “臣领命。”崔晋百躬身。 “昭宁,受累了。”祐宁帝又安抚沈羲和,“日后若再遇上这等事,只管到宫中寻朕,朕比为你做主。” “昭宁谢过陛下。” 祐宁帝亲自拦住沈羲和的胳膊:“你鬼门关走一遭,不必多礼,回府好生调养,缺什么药,便到宫里来取。” 沈羲和又谢过。 祐宁帝忽而道:“昭宁初到京都,便有人屡次挑衅谋害,是朕的疏忽,朕派两名女史去服侍你,日后谁敢对你不敬,便由她们代朕降罚。” 沈羲和眸光微闪,面色不变,含笑接纳:“陛下垂爱,昭宁受宠若惊,以后便能依仗两位女史。” 沈羲和出宫,就带了两个年约五旬的女史,都是宫里的老人,这两位女史不是普通的宫女,而是在后宫只打点皇后正宫内的事宜。 很多人因为这两位女史的来历而浮想联翩,有人说是祐宁帝准备让沈羲和给昏迷不醒的萧华雍冲喜,最离谱的竟然是祐宁帝打算以中宫之位聘沈羲和入宫。 外面的传言,沈羲和都没有放在心上,她深知这二人是祐宁帝派来监视她。 她查剑南春和请崔晋百查牢狱引起陛下猜疑和警惕了。 第127章:太子之怒 孙钱两个女史,沈羲和并不放在心上,她们听话,沈羲和不为难她们,若是不懂规矩,她就亲自教她们规矩。 她正琢磨着卞先怡的死,太多不合情理,却又想不出一个头绪。 沈羲和不知道的是,两日之后,天山雪顶,一只雪白的海东青盘旋于上,发出了高昂的叫声,萧华雍立在雪峰之巅。 万丈金光将他笼罩,他玄色的大氅在天地苍茫之中孤影醒目,听到叫声,抬起头看向高空,海东青直冲而来,庞大的身躯将他笼罩。 萧华雍却矗立未动,面无表情看着它冲击而来,距离萧华雍大概还有数百米之距时,它一个偏身,朝着另一边狂奔而来的雪豹攻击过去。 萧华雍负手而立,看着雪地里为了躲避海东青的雪豹身子急刹,又被海东青给缠上。 几次交锋,海东青的利爪将它的额头抓伤,几滴鲜血撒在雪白的地面,雪豹嘶吼了几声离开。 体型庞大敏捷的海东青掠向萧华雍,萧华雍伸出胳膊,让它停下,抬手拍了拍它的翅膀,才从它身上取下了一个小竹筒。 沈羲和不知他为何传信比八百里加急快,是因为他特意驯养了几只鹰,这一只是隼只认他一人,半个时辰便能到千里之外。 其他的传讯之鹰,虽不及它,却也比马匹快上数倍。 萧华雍游览完纸卷上的内容,面色一瞬间阴冷,惊得海东青都不敢靠近,立刻展翅高飞。 他从身后抽出一幅画卷,上面是萧长瑜的模样,这次特意带来,就是想知道他这位大他几个月的好哥哥,是否真的来了这里,若是没有,把人找到,还能再折腾一番。 画卷展开,他沉声吩咐:“找到他。” 海东青被他驯养得很是灵性,听不懂言语无妨,明白他的意图,立刻腾飞而上。 萧长瑜在天山,并且在认认真真寻找天山雪莲,只不过他没有往危险之处去。 萧华雍跟着海东青,很快就找到了萧长瑜,和一身整洁,只有靴子沾了污渍的萧华雍相比,萧长瑜就显得狼狈。 凶猛精锐的海东青围绕着自己盘旋之际,萧长瑜只当自己又被猛禽盯上,在天山他遇到了不少危险,没有想到海东青没有攻击他,更像是锁定他,让他不能轻易离开。 他等了许久,才看到一抹颀长的身影,踩着松软的雪,一步步由远及近。 他的身姿挺拔,身影被日华拉长,在雪地上投出一道如利剑般锋利的身影。 萧长瑜看着他一步步走进,直到他的容颜在寒风之中清晰映入眼帘,萧长瑜瞳孔缩了缩。 对于这个出生起就要他避讳的弟弟,萧长瑜从未有过仰慕与嫉妒,有的是深深的忌惮和沉沉的畏惧。 一如此刻,他一步步走来,稳健的步伐仿佛踩在他的心口,随着他的靠近,让他有些喘不上气。 “看来,你知晓很多事。”萧长瑜见到自己,丝毫不惊讶,只有警惕和防备。 萧长瑜苦涩一笑:“我并不想知晓。” “你已经知晓。”萧华雍停下脚步,立在萧长瑜不足三步之远处。 深吸一口气,萧长瑜道:“七弟要杀我?” “念在血亲一场,我给你自戕的机会。”萧华雍目光漠然。 他没有抬起下颚,只是这样淡淡平视着萧长瑜,就有一种睥睨的压迫。 “为何?”萧长瑜不明白,萧华雍不想让他知晓自己的秘密,大可以不出现在他面前。 萧华雍是特意来杀自己,他做了什么引得这位对他动了杀心? “卞先怡死了。”萧华雍看着萧长瑜,见他只是微微一愣,“不悲伤也不意外?” 萧长瑜反应过来,不由自主后退两步。 萧华雍便抬脚,缓缓上前两步:“计划之中的事儿,又岂会悲伤意外?” 萧长瑜面色大变。 “你们俩情深义重,你一开始对她动脑筋,不就是引我来对付你么?”萧华雍淡声道,“一步步,来了这里,她在宫里死了,你在这里有个意外,自此以后你们便能双宿双栖。谁会想到两个已死之人还活着呢?” “你——”萧长瑜心惊肉跳。 萧长瑜早知道这个一直装病的七弟是整个皇家,不,应该说是整个天下,最可怕之人。一旦被盯上,就是萧华雍要其生便生,要其死便死,要其生不如死便求死无门! 他从未有过争夺皇储之位的野心,不是因为他没有雄心壮志,亦不是他不受宠,而是他早在十二岁的时候,就看清了这位的真面目! 有萧华雍在一日,这天下除非他不要,否则谁也别想从他手里夺走。 此刻被萧华雍三言两语戳穿全部计划,萧长瑜也是心惊胆战。 是的,卞先怡是假死,等他接到消息,他就也在天山假死,这样他们就能抛却一切,寻一个深山隐居,过上与世无争,男耕女织的平凡日子。 原本他和卞先怡是可以双宿双栖,只待她及笄,他就可以求娶,可卞家在她及笄之前就出了变故,工部尚书失职引得河堤坍塌,致使一方百姓流离失所,她充入掖庭。 他不想娶旁人,但他娶不了她,他肯陛下也不允,礼法也不允! 他今年加冠了,陛下询问过几次他的婚事,最多明年若他自己不松口,陛下便要赐婚,不能由着他挡着太子殿下大婚。 他没有办法,才和卞先怡商量了一个金蝉脱壳的法子,可两个人要怎么死才能瞒得过众人? 他们原本是计划利用秋狝,他先诈死,在外面安顿好,卞先怡再隔一年半载,如此也不引人怀疑。 可这次他被罚到天山,是意外之喜,他在这里更容易假死,更会引人怀疑。 他这里根本不是寻找天山雪莲,而是寻找一个好的时机和位置。 “你甘愿舍弃荣华富贵,我敬你痴情。但你们俩,千不该万不该,不该为了脱身,利用她险些害她丧命。” 萧华雍眉目比身后脚下的白雪还要冷冽几分:“你不是要‘死’么?孤今日让你弄假成真,让你那好女人,尝一尝痛失挚爱的滋味儿。” 第128章:他只允许臣服与听从 挚爱两字一出口,萧长瑜难以置信又面色灰白。 心如雪寂,血似冰凉的萧华雍,竟然真的对昭宁郡主动了真情。 他一直以为似萧华雍这样的人,注定不知情为何物。他太高华,令人难以企及;他也太孤傲,绝不会为谁俯身,这样的人,如何能寻到并肩而立之人? 他甚至连欣赏都吝惜,他从不表现,但萧长瑜却知道,他看所有人都是如看跳梁小丑。 云淡风轻之下是对天地万物的绝对漠视。 海东青一声高啼,拉回了萧长瑜的思绪,他镇定下来:“七弟,这其中有误会。” 萧华雍唇角多了一丝笑纹,笑意不见任何讥诮,却轻易让人读出轻嘲。 “非我编织谎话愚弄于你。”萧长瑜正色道,“确如你所料,我此来天山,踏出城门起,便绝了再回之路。但我和先怡早有约定,待我先脱身,寻到适宜落脚之地,安顿好一切,再知会她,为不引人猜疑,我们约定好她少则要半年后再寻时机脱身。” 这些都不是推脱之言,而是事实。 卞先怡却把计划提前,绝非是心血来潮。 萧华雍面无表情,咄咄逼人之势却消减了不少,崔晋百将京都发生之事,详尽写下。 他阅完之后,便能看出卞先怡和萧长瑜的打算,这对至死不渝的男女,卞先怡突然对沈羲和做局,就格外突兀,且轻易就把命给填上,就更是令人费解。 萧华雍只能大胆猜想她是假死,又想到萧长瑜在天山似乎有刻意逗留之意,他可不信萧长瑜当真是为了寻天山雪莲,便也只能是等待时机假死。 如此一来,他们俩倒是能够隐姓埋名,做一对寻常夫妻。 见萧华雍信了一两分他之言,萧长瑜接着道:“郡主入京都,你便出现在大理寺为她撑腰。似你这等性子,她必是有过人之处得你青睐,为了证实,我才刻意试探。 并非是故意引你来对付我,只是欲知你对她有几分庇护。 之后我虽没有猜到郡主于你这等重要,却也知你有护她之心。 这些年我处处避着你,从不将手伸入朝中,能推脱的差事皆推脱,非是因我去意已决,而是我知,我一旦伸手,便逃不开成为你棋盘之上身不由己的棋子。” 萧华雍微微一挑眉,他有些意外,这个不显山不露水,与他同年而生的哥哥,竟然对他了解如此之深。 萧长瑜并不觉得自己承认不如人有失颜面,事实如此,何必强撑? “我惧你至此,既知你对郡主有维护之意,便已经特意叮嘱先怡,不可招惹郡主。”萧长瑜也陷入了深思,“先怡不会提前我们订好之计,更不会以郡主做局,除非……” 除非她迫不得已,除非有人比她至此,她才提前了计划,用上了准备许久的假死药。 “七弟,你料事如神,能猜到我们所思所行,但京都并非人人如你,先怡定然已经逃脱,待我与她会合,我便让她供出主谋,只盼你放我们一条生路。”萧长瑜恳切道。 “你以为……她能逃得了么?”萧华雍缓缓抬起手,盘旋于高空的海东青,脑袋一转,锐利的眼睛就盯紧萧长瑜,“只要你在我手中,她能不束手就擒?” 萧华雍从不与人谈条件,这世间他只允许一个沈羲和对他威逼利诱,旁人都只能臣服与听从。 话音一落,他阳光之中自然弯曲高举的手指轻轻一动,在雪原莽莽,晴空万里之下,似划出一道雪光,得到指令的海东青,展翅如利箭冲击向萧长瑜。 萧长瑜来不及再说什么,迅速躲避,可他纵使身手敏捷,又哪里是空中之皇的对手。 这只海东青可是连猎豹都能击退,一掠而过,就能制住雄鹿的凶猛飞禽。 雪山高耸,直插云霄,白缎银花,日影细碎,延绵千里。 天地浩然,群山环抱间,有一人长身玉立,直如宝剑,仿若撑开了天与地。 他静看着萧长瑜在海东青的搏击下伤痕累累,却依然顽强抵抗。 自知不敌的萧长瑜,一步步往高峰边缘退去,察觉他意图的萧华雍,正要去阻拦,突然听到了熊的叫声,他身子立刻一偏,险险避开了疾冲而来的巨熊撞击。 海东青见此,直接丢了萧长瑜飞扑过来,利箭一般射向黑熊。 海东青与棕熊缠斗,萧华雍眼眸一瞥,转身朝着萧长瑜攻击过去,已经伤痕累累的萧长瑜躲闪不及,被萧华雍一掌打在胸口,栽倒在地。 他抬首见到明显不是海东青对手的黑熊已经有了退意,知道一旦棕熊退了,他绝对跑不掉,他不能落在萧华雍手上,否则他们二人都没有活路。 一咬牙,萧长瑜直接从雪峰上滚下去,等到萧华雍疾步上前,就只看到萧长瑜变成了一个黑点,他眸光一沉,对将黑熊击退的海东青一挥手:“追!” 海东青得到指令,伏击而下,它的速度远比萧长瑜滚落的速度更快,下落的萧长瑜见此,咬牙借力朝着一边翘石滚去,狠狠一撞,转了一个方向,直接朝着幽谷的河流坠下。 萧华雍冷着脸,亲眼看着他砸入冰河之中。 没有抓到人,海东青飞回来讨好地绕着萧华雍扇着翅膀,发出低沉的鸣啼。 萧华雍将海东青带来的纸卷抠出卞先怡三个字,重新放回竹筒,将之绑在海东青的腿上,拍了拍它的翅膀,海东青飞掠而起,眨眼消失不见。 在萧华雍对萧长瑜下手之际,沈羲和终于想到一种可能,连忙请了谢韫怀问:“齐大夫,可有什么药服下之后,会七窍流血,但还能救回?” 她是被卞先怡那骇人的死状给蒙蔽了双眼,没有人会觉得七窍流血还能不死,但若是有呢? 谢韫怀闻言沉思后道:“七窍流血,多是头部受损,些许毒药也能致使,郡主为何有此一问?” 宫中发生之事,沈羲和没有告诉谢韫怀,谢韫怀也不曾去打听。 第129章:滴水不漏 “无可救治?”沈羲和不答反问。 略一思索,谢韫怀道:“三年前,我在封州临封郡见过一老翁救活一误食毒蕈而七窍流血的童子。” “毒蕈!”沈羲和双眸微眯,“莫远,现在就去,追查卞先怡的去向!还有太医署方医工,也要查!” “诺。” “郡主,到底发生何事?”谢韫怀察觉到沈羲和情绪不对。 “我本不欲将你卷入此事。”沈羲和轻叹一声,在宫里对祐宁帝她没有提及谢韫怀,出宫也就没有把宫内之事告知谢韫怀,就是不想自己连累他。 早知竟是这样的结果,她就应该早些对谢韫怀说一说昨日宫中卞先怡之事:“卞大家在我面前七窍流血而死,之后证实她是蓄意服毒,我一直想不明白她为何突然对我下手,不似她的精明与隐忍,今日我才大胆猜想,她或许是假死。” “假死?”谢韫怀不解。 一个歌姬假死的用意。 “她与六殿下两情相悦,六殿下此刻去了天山,天山浩渺险要,若是六殿下也在天山有个意外呢?”沈羲和意外两个字意味深长。 谢韫怀微讶,旋即轻叹一声:“若当真如郡主所言,倒也是难得情深。” “确实。”沈羲和赞同颔首。 她之所以未曾想到这一点,一则是卞先怡死状过于可怖,给所有都造成了逼死的错觉。 现在想想,卞先怡是个容色绝佳的美人,便是她自己不重视容色,也爱惜与生俱来的美貌。世间致命之毒千千万万,为何要寻一个如此狰狞之毒? 另一则,沈羲和不是个相信男女之情的人,就没有想过萧长瑜一个享尽荣华富贵的皇子,明明他可以得到卞先怡,不但汲汲为营要为她谋取正妻之位,甚至为了她能够抛弃一切。 这份深情,沈羲和平生首见。 莫远很快就带了昨日给卞先怡诊脉的方医工,他只是寻常太医,并无品级。 “小人拜见郡主,不知郡主有何吩咐?”方医工恭恭敬敬地问。 郡主以身子不适传召,他自己心里明白,他还没有资格得郡主信任,传他来问诊只不过是托辞。 沈羲和看到活生生立在面前的方医工,没有被灭口,就知道方医工定然是无辜者,还是问:“昨日卞大家所中之毒,当真无力回天?” 方医工知晓昨日的事情沈羲和牵扯其中,故而小心翼翼回话:“郡主,以小人之能,却无回天之力。” 沈羲和轻叹一口气:“不愧是卞先怡。” 卞先怡只是个舞姬,若是寻常时候,或许她还能请到一两位医术高深,德高望重的医师,可在太医署医师都齐聚东宫之际,能够劳动的只能是这等还在学习的寻常太医。 故而诊断不出她的脉象异样,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她每一步都算好了,如此一来,也不需要多串通一个人,多一份危险,多下一次狠手,反倒让人猜疑她的死因。 谢韫怀知晓,沈羲和是介意卞先怡拿自己做筏子脱身,他想了想便对方医工道:“方医工,在下略懂歧黄之术,不知可否将昨日卞大家的脉象与症状告知在下。” 方医工不过二十多岁,入太医署之前,谢韫怀就已经离京,他并不识得谢韫怀,只得看向沈羲和,等待吩咐。 “你便将昨日所得悉数告知齐大夫。”沈羲和吩咐。 “诺。” “方医工,这边请……” 谢韫怀知道沈羲和还要问莫远关于卞先怡去向的问题,就借此将方医工引出到屋外。 “郡主,卞大家已经入殓,尚未封棺,不过她是中毒而亡,现下尸体已然腐烂,面目全非。”莫远回道。 “滴水不漏。”沈羲和颔首,这也是卞先怡选择这样骇人之毒的最后一道缘由。 这毒少见,无人知晓中毒之后的症状,她“死”前的样子那般触目惊心,“死”了一日后,尸体迅速腐坏也无人觉得不妥。 人已死,无凭无据,沈羲和所知不过些许猜测,总不能去验尸,这是对死者不敬。 她倒也不在乎被人传她张扬跋扈,而是她知道现在去验尸也验不出什么有用线索,终究是她惊觉晚了一步。 “郡主。”这时候谢韫怀迈步进来,“我方才听了医工所言,察觉卞大家中毒或许只是表象。” “表象?”沈羲和挽着披帛,拖着曳地长裙,步态轻盈走过来。 “是,当日老翁就中毒的童子,恰好我在场,便请教一二。这毒救治须得及时,似卞大家在宫中众目睽睽之下中毒,少则要耽误到深夜才能有人暗中相救,救治不及。” 谢韫怀望着沈羲和分析道:“故而她应当不是中了毒蕈之毒,而是另一种经得起耽搁之毒。至于七窍流血,并非毒素所致,而是早有人为她施针,这人针灸之术超绝。便是我亦做不到这等地步。” “必是太医署针科之人。”卞先怡没有离开过宫里。 这种手脚需得当日实施,太医署针科不过五十余人,撇去昨日未去,和聚在东宫之人,剩下的变不多。 “这个可查。”谢韫怀要查的却不是这个,“若当真如我所料,她暂时离不开京都,需得这位为她施针之人,连着三人施针救治,稍有不慎便会再难行动。” “查,我定要将她抓出来。”沈羲和吩咐莫远。 她辛辛苦苦,忍了多少次煎熬,才把身子调养出气色,卞先怡为一己之私,就将她这一月余的努力付之一炬,还让她落成现下这般模样。 尽管谢韫怀一再说还能助她恢复,沈羲和并非丧气,只是明白机会谢韫怀多有快慰之意。 卞先怡既然敢做,就要有能力承担后果! 沈羲和顺着这条线继续追查卞先怡之际,夜里萧华雍的回信也传到崔晋百手上。 虽然只有三个字,也足够崔晋百明白萧华雍的衣裳,他立刻传信给天圆,天圆在宫里行事极其方便,太医署更是有他们的人。 很快他们也知道了卞先怡是如何瞒天过海。 第130章:被人捷足先登 他们比沈羲和先一步确定了怀疑对象,下手的人并不在针科,而是在医学部的一名药园师,常年负责城中药园药材的种植、移栽、采集等。 “卞大家,你快走吧,他们应该快来了。”药园师最后一次给卞先怡施针完,急忙叮嘱。 索性他们熬过了三次,卞先怡当心有变,发作的当天夜里,不顾会落下病根要他先施针一次,后来他借助运送药材,将死尸与她调换出来,第二日又施针一次,今日最后一次。 太快了,他们知晓得太快了,他已经来不及为卞先怡配置更多的调养之药。 “我们一起走,你落入他们手中,他们不会放过你。”卞先怡唇白无色,无力的手抓住他的胳膊。 “卞大家,我不能与你一道走,承蒙殿下当年活命之恩,方有我苟活这些年,我本就是偷活了数年,今日许我偿恩,若不将你送走,我心中南安。” 药园师拉开一排药柜,里面有个暗格,可以容纳两个人并排站立:“我现在去外面候着,我会驾车装作逃跑引走他们,恐他们还有后手,你藏此处,这里有些干粮水囊还有药,后日会有药农送些药材过来,他们会掩护你出城。” “阿喜!”卞先怡没有力气,只能毫无反抗之力被推入暗格之中,眼睁睁看着阿喜拉上药柜。 阿喜换了一身衣裳,跑到后面,跳上马车,驾着马车就一路狂奔,恰好与崔晋百带来的人擦身而过,崔晋百派了几个人去追,自己带着剩下的人入了药园。 这是皇家御用的药园,他今日是打着办公务的旗号而来,对守园的护卫道:“方才追要犯,察觉他遁入药园,我带几人查看。” “大人请,但请大人仔细,药材金贵。”护卫让了路,却还是叮嘱一声。 崔晋百带着人亲自查找,却是一无所获,到底是药园,没有正当的理由,不可造次,药材精细也容不得摧残。 崔晋百没有在药园搜到卞先怡,但他的人却抓住了阿喜,他也不把人送到大理寺,直接私下绑了带到了郡主府,交给沈羲和。 “崔大人不愧是大理寺卿,侦查搜捕非常人能及。”沈羲和真心叹了一句。 她自以为自己琢磨了一日,才琢磨透卞先怡,已经极快,又有谢韫怀相帮,才查到这样一条线索,她才刚索性这个叫阿喜的药园师,还没有吩咐莫远去查探,崔晋百已经抓了人。 事实上也只有她与萧华雍两人猜出了卞先怡的计划,只不过在人力这方面,她到底差了培植势力十余年的萧华雍许多。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崔晋百正色回答。 此刻,沈羲和没有功夫去琢磨崔晋百受何人所托,她现在耽误不得,多浪费一瞬,卞先怡便多一丝溜走的机会。 “你是自个儿开口,还是要我用迷幻香撬开你的嘴?”沈羲和淡淡看着这个长相斯文清瘦的药园师。 沈羲和的迷幻香当日在京兆府一战成名,京兆府、大理寺、宗正寺甚至刑部,需要撬开犯人嘴的地方都是眼馋不已。 这种既不需要严刑拷打,就能轻易让人吐出实情之物,就连祐宁帝也想见识见识。 只不过事情接二连三发生,祐宁帝还没有来得及询问,其他地方想要,可握有药方的是沈羲和,他们求见被拒,也只能扼腕叹息。 “郡主,小人虽位卑,却也是太医署药园九品药园师,郡主可否告知何故让崔少卿私绑小人?”阿喜见了沈羲和毫不慌乱,眼神困惑,口齿清晰。 “碧玉。”沈羲和都不想与他费唇舌,直接让碧玉点了香。 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不起眼的药园师竟然是个意志坚定之人,便是吸了沈羲和的香药,一提到卞先怡,他竟然能够忍下极致的挣扎与痛苦,一字不吐。 迷幻香并非万能,只对寻常人有用,稍微受过一些训练,或是意志坚定之人,很难收效。 最后阿喜大量吸入晕过去,都没有把卞先怡在何处给招出来。 “崔少卿,说说今日抓人经过。”沈羲和问。 崔少卿自然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药园下官寻了借口亲自带人搜过。” 沈羲和听后沉思了片刻:“我并非质疑崔少卿,只是皇家药园,不是大理寺,崔少卿可随意翻找,我倒是觉着卞先怡一定还在药园。” 如果只是普通民宅,阿喜声东击西,现在崔晋百又离开,倒是可以逃出来,可皇家药园有护卫把手,她白日绝对不可能离开。 “我要亲自去一趟。”沈羲和立即让红玉去宫里递话,就说她想去药园挑选些药材,自己研制些药香。 崔晋百做到这一步,剩余之事交给沈羲和也放心,他还有其他要事。 他来得悄无声息,离开之时却恰好被孙女史看到了个背影,沈羲和看着孙女史若有所思盯着崔晋百的背影,便自她身后走过来:“孙女史在看什么?” 孙女史低下头行礼:“郡主。” “我问话,孙女史何故不答?” “郡主,妾身方才见到男子背影,郡主是闺阁女子,日后又是富贵加身,应当爱惜名声。”孙女史低眉顺眼回答。 沈羲和淡淡凝视她片刻:“孙女史,你是宫中女官,是陛下所派。我便敬重你几分,但你记住,我最烦有人教我规矩,在郡主府,我就是规矩。” 说完,沈羲和就提步绕开她。 沈羲和想去药园,祐宁帝派遣内侍随红玉回来,亲自领了沈羲和去。 皇家的药园,药材丰盛,沈羲和的确挑拣了需要的采摘,又去看了些炮制好的,借口累了歇息片刻,她带去的短命就跑不见了,于是沈羲和又忙让人替她找猫。 终于在阿喜的房内找到了短命,短命挠着一个药柜的角。 沈羲和给墨玉一个眼神,墨玉去抱起短命,顺势一把将药柜推倒,露出了靠着墙壁的暗格,里面却空空如也,沈羲和盯着一些吃食碎屑,眸光渐凉。 第131章:她对陛下非常不满 半个时辰前,崔晋白入了药园,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药园管事还是担心日后会有牵扯不清,故而上报了去。 这等事屡见不鲜,祐宁帝每每只是过了耳,这次不一样。不一样在于,没有多久沈羲和的侍婢入宫求去药园的令牌。 祐宁帝留了心,又知道沈羲和一早派人把昨日给卞先怡断诊的医工交了去。 祐宁帝索性把医工传来问了一番沈羲和传他是何事,医工如实作答,祐宁帝还能猜测不到他们在怀疑什么或是在追踪什么,他这皇位也坐不到今日。 更重要的是,他刚派人拿了令牌随沈羲和侍女离去,宫外又传来消息,崔晋白去了郡主府,基本已经坐实了他的猜测,故而,他先一步派人去了药园。 既然他们抓了一个叫做阿喜的药师,他便直接吩咐绣衣使去了药师阿喜的房屋搜查。 卞先怡就是这样被秘密带到了祐宁帝的面前。 祐宁帝立在御案之后,批着奏折:“为何诈亡?” 卞先怡四肢无力,喉头发干刺疼,却也跪得端端正正:“回陛下,婢子谋害郡主,被郡主知晓,心中惶恐难安,这才犯下诈亡之罪。” 她是宫中舞姬诈死欲逃亡,类比逃奴一样死罪。 祐宁帝手下落笔不停滞,又问:“为何谋害昭宁?” 卞先怡早在落入绣衣使手中之前,就已经想过祐宁帝见到她会问什么,她脸上闪过恰到好处的不自在:“婢子倾慕六殿下,殿下赞扬昭宁郡主,婢子心生嫉妒,才一时糊涂。” 祐宁帝顿住手,抬首隐含威压的目光落在卞先怡身上:“朕一直以为,你是个懂进退,知分寸之人。” 陛下不信,在卞先怡意料之中,她深深拜服下去,额头磕在交叠至头顶的手背上:“令陛下失望,婢子罪该万死。” 祐宁帝精锐的双眸深沉而又具有压迫力。 卞先怡拜服在地,如芒在背,却不得不极力镇定,让自己不露丝毫破绽。 她知道,祐宁帝不相信她对沈羲和下手的动机,但真正的原因她不能说,一旦说了就再无一丝价值,她就只剩下死路一条。 另则,她也要为六殿下思量,她死无妨,不能再牵连于他。 祐宁帝看了卞先怡几息,收回目光,低头继续阅览奏折:“老六许了你什么,让你生出不该有的心思?须知便是没了昭宁,你也成不了六皇子妃。” “陛下明查,婢子对六殿下一片痴心,盖因六殿下对婢子素来照拂有加,婢子一直误以为六殿下对婢子是有心之人……” 说到此处,卞先怡有些许哽咽,语调下抑,表露出一种难言的悲痛与涩然:“婢子也是前不久才知,殿下心善,对婢子唯有些许怜悯,是婢子一厢情愿。故而,乍然听闻殿下对郡主几句夸赞之语心如刀割,才会被嫉妒蒙蔽双眼,酿成大错,请陛下责罚。” 祐宁帝听后仿若未闻,不置一词。 大殿内寂静无声,翻动奏折的纸页之声就格外明显,低沉平缓的声音,让卞先怡十分煎熬,她咬着牙让自己平稳。 这一跪就是半个时辰,体力不支晕了过去。 “陛下,她晕了。”有内侍上前查探后回禀。 “传太医丞施围。”祐宁帝将一份批好的奏折放到批阅过的一起,又翻开一本阅览。 …… 沈羲和从药园无功而返,她知道卞先怡一定曾经藏在那里,只是被人捷足先登。 是谁,她心里有数。 她不认为京都还有人能猜到卞先怡是诈死,那就不可能也与她一起追查。 唯一会有所察觉的只能是陛下,陛下能稳居皇位二十年,一步步大权在握,扳倒一个一个党羽,城府之深,如海水不可斗量。 尤其是崔晋白先找了借口入药园搜查,她紧接着也要去药园,这份巧合,也由不得祐宁帝不上心。 一回到郡主府,就看到了孙女史与钱女史,二人见到沈羲和忙低眉行礼,沈羲和路过她们身边,停下了脚步。 “你,在这里跪着。”沈羲和点了孙女史。 她心里清楚,崔晋白和她先后入药园,加上她早间传见方医工,只能让祐宁帝有所猜疑,而见到崔晋白来了郡主府,又把这消息告知祐宁帝的孙女史,无疑是给了祐宁帝佐证。 祐宁帝倒不至于怀疑崔晋白,追查卞先怡之事,本就是祐宁帝指派给崔晋白的任务,崔晋白联系她这个苦主,并没有什么不妥。 处置孙女史也并非为了撒气,只有无能之人才会以对弱者撒气来发泄。 她是要陛下知道,她对他的行为很不满! “郡主,孙女史犯了何错……” “你也跪着。”钱女史欲要分说,沈羲和直接打断她。 钱女史一怔:“郡主,妾身是……” 扑通一声,不等钱女史说完,孙女史笔直跪下去。 钱女史见此,暗剜了孙女史一眼,仿佛看着一个叛徒,不过有了孙女史服软在前,钱女史不敢再言,值得也跪下。 “学学她,好歹也是宫中老人。是在中宫清闲荣养久了,所以分不清尊卑了?”沈羲和俯视着二人,眸光淡漠,“你是想说你们是陛下派来?你要真敢把这句话说出来,我即刻进宫问陛下,你们是来给我做仆妇的,还是来做主子的。我想罚你们,还得挑日子早缘由?” 言罢,沈羲和轻呵一声,抬步离去。 “郡主,是不是孙女史传了消息给陛下,引得陛下将人劫走?”碧玉极少见沈羲和这般与下人计较。 她是陪着沈羲和目睹孙女史看到崔晋白离开的背影之人,心中了有了猜测。 “便是没有她报信,陛下一样会先我一步带走卞先怡。”沈羲和道。 只能怪时不待她,阿喜把人藏在不能擅闯的药园,哪怕是王公大臣府邸,她也能私闯一番。 药园为皇家所有,里面有精锐侍卫把守,强闯未必能行,还会让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走了正门,有了理由,结果就是慢了陛下一步。 第132章:令皇帝颜面扫地 “人真的被陛下带走?”碧玉原本还是心存一丝侥幸,此刻很是丧气,人落在陛下手里,他们是无法抢过来。 “郡主,她身为宫中舞姬,诈亡逃逸,陛下会不会处置她?”红玉觉得,只要卞先怡死了,也算是解了她们心头之恨。 “她伤的是我,不是陛下的公主,陛下也不在意,我是否猜到人是他带走。”沈羲和眼波浅点,“卞先怡是个聪明之人,又是死了之人,不正好为陛下所用?” 陛下若是会处置卞先怡就不会让人秘密带走人,此刻卞先怡死而复生的消息应该宫里宫外,人尽皆知。 “郡主,我们直接入宫寻陛下要人!”紫玉气急,她们郡主,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本来有些不愉的沈羲和,莫名就被紫玉的义愤填膺逗乐,她无声一笑:“不用,我会让卞先怡自己寻上门。” 众人纷纷满目崇拜地望着沈羲和,在她们眼里,郡主无所不能! “莫远,寻个死人伪装成阿喜,卞先怡把自己变成一个‘死人’,我便将助她之人也变成‘死人’,待她知晓阿喜在我手中,她会自投罗网。” 阿喜只有死过一次,才无人报案,才能一直扣在她手上,也不连累崔晋白。 “郡主,她会来么?”碧玉对卞先怡鄙夷万分,这等卑劣之徒,哪会有良知可言? “会。”沈羲和笃定。 卞先怡这个人为达目的,不折手段。心中也没有对无辜的同情和良知,但她对恩情十分看重。 阿喜为了她才落入自己手中,她知道后一定会想法子营救。 郡主说会,就一定会! 众人按照沈羲和的吩咐安排,沈羲和往返药园一顿奔波,疲惫至极,申时正(下午四点),草草用了些许夕食很快就歇下。 待她早晨醒来,碧玉才轻声提醒:“郡主,两位女史还跪着。” 沈羲和歇下得早,她们那时候忘了这一茬,等想起来的时候,又不敢打扰沈羲和歇息,更不敢做沈羲和的主,让两位女史整整跪了一宿。 “唔。”沈羲和淡淡应了一声,就继续穿衣着装,用了朝食,才回到闺房挽发上妆,“你去把她们叫进来。” “诺。” “红玉,去娶了那柄玉如意来。”沈羲和又吩咐。 不多时,两个末等丫鬟搀着孙钱二人入内,年纪大了,跪了一宿,面色青白。 “给郡主请安。”宫中规矩礼仪拔尖的女史,此刻行礼歪歪扭扭。 沈羲和也不在意,轻轻抬了抬手,示意她们免礼,就把她们晾在一旁,任由红玉给她上妆。 待到梳妆完毕,钱女史只撑不住栽倒下去,孙女史面色煞白,却强撑着。 沈羲和扶着碧玉的手站起身,从紫玉手里拿过让红玉取出来的玉如意,问孙女史:“孙女史,可识此物?” 沈羲和故意将手中的玉如意转了个头,御赐的标记在孙女史眼底一闪而逝,她忍着不适回:“这是御赐之物。” “孙女史好眼力。”沈羲和赞了一声,抓着玉如意的手举高,眸中流转中瘆人的笑意,“孙女史,可知损坏御赐之物是何罪?” 孙女史目光一凝,有些惊慌地盯着沈羲和,沈羲和在她惊恐的目光下缓缓松了手指。 砰的一声脆响,极品美玉雕琢而出的玉如意摔成数段。 沈羲和唇畔也多了一丝笑:“我说这是你打碎的,你觉着陛下是会信我还是信你?” 孙女史手脚冰凉,沈羲和轻笑一声:“碧玉,绑了人随我入宫,向陛下请罪。” 沈羲和吩咐完,才刚走了两步,孙女史就趁着碧玉未上前,一咬牙往旁边的柱子一撞。 撞得不轻不重,转过头看了沈羲和一眼,便晕了过去。 沈羲和低头看了一眼:“请齐大夫过来给她处理一番,这里你们收拾好,红玉与墨玉随我入宫。” 沈羲和入宫求见祐宁帝,行了礼之后道:“陛下,昭宁今儿来是向陛下请罪。” “哦?倒是新鲜,昭宁有何罪?”祐宁帝笑问。 “昨日陛下派遣给昭宁的女史,言语上惹恼昭宁昭宁是个气性大之人,便罚跪于她们二人,后昭宁疲惫早早歇下,便忘了此事。 因昭宁近来身子不适,难得安眠,近身侍婢不敢打扰,便使得二位女史跪了一宿,哪知孙女史直言昭宁有心折辱,竟不堪受辱,在府中撞柱,是昭宁失了分寸,请陛下降罪。” 沈羲和说得诚恳至极,又懊恼又自责。 殿内还有几位前来寻陛下议事的大臣,和沈羲和先后脚到,他们还未开始商议,祐宁帝便决定先见了沈羲和,以免她久等。 这些大臣听了沈羲和的话,下意识皱眉,依沈羲和之言,这位女史尊卑不分,不过是被责罚,便是责罚有些许过重,就敢撞柱威胁主子! 要是每个奴仆都这般,岂不是乱了礼法? “来人,去郡主府,将孙钱二人带来!”祐宁帝沉着脸吩咐。 孙钱二人是他派去,她们如此作为丢的是他的脸! 自然,沈羲和知道,陛下没有信她的话,这是要当面对质。 很快两人被弄醒,带到大殿,二人都容色憔悴。 祐宁帝直接发作:“你们好大的胆,竟敢欺主?郡主责罚,无论轻重,皆是赏赐,罚跪一宿,便要撞柱,这是从何处学的规矩?仗着是朕派你们去服侍郡主,便要比主子还尊贵几分?” 孙女史这才得知,沈羲和竟然恶人先告状,连忙为自己辩解:“陛下容禀,奴婢绝无不敬郡主之举。奴婢撞柱,是因为郡主打碎御赐之物,却非说是奴婢打碎,为证清白,奴婢只得以死明志。” 闻言,祐宁帝和几位大臣齐齐看向沈羲和。 沈羲和面上浮现薄怒:“陛下,此等胡乱攀咬之人是如何成为宫中女史?陛下便是要这等品行不端,满口胡言,推诿攀扯之人服侍昭宁?是昭宁在陛下眼中只能与这等人为伍?还是陛下以此羞辱昭宁?” 她一字一句,当众指责陛下。 尤其是她派人将御赐的玉如意完好无损取来之后,孙女史面如死灰,祐宁帝更是颜面扫地。 第133章:六杀 玉如意是沈羲和给孙女史设下的一个无法化解的局。 摔碎的并不是真正的御赐之物,孙女史谨慎,沈羲和故意发她跪了一宿,就是让她精力不济,没有那么多功夫动心思。 她见到的标志是沈羲和故意露给她看,当着她的面摔碎,她若是不做应对,就是摔坏御赐之物,藐视皇权,轻则杖责重则杀头,端看祐宁帝如何处置。 她若是应对,无论怎么应对,都是不堪她责罚,仗着是陛下派来的女史,对她不敬。 其实孙女史最正确的做法,是由着沈羲和污蔑,尽管证据确凿,但大家心里都有数,沈羲和怎么可能把御赐之物交给她们这些明显是陛下派去,且才不过几日的人打理? 祐宁帝看在她们受污蔑的份儿上,也会从轻发落。 可她偏生在疲惫之际做出了最不恰当的应对,被扣上了仗着陛下的颜面不敬沈羲和的罪名。 这是重重打了祐宁帝的脸,也是沈羲和最想要的结果。 “陛下,昭宁在西北也是阿爹捧在掌心的宝,阿爹终于陛下,与昭宁讲,到了京都不用害怕,便是举目无亲,陛下也会将昭宁视若亲女,昭宁是将此言当真的。” 沈羲和说着眼底尽是一片屈辱的隐忍:“可昭宁不信,几位公主身边的宫女是这般伺候。” 诸位大臣垂下头,他们有一种被利用的错觉,这位郡主估摸着是瞅准时机来寻陛下,就是让他们成为见证人,见证陛下自打脸面的证人。 “是朕的不是。”祐宁帝又能如何呢?明明吃亏的是他,他还不是得放低姿态给这丫头赔罪,用一种纵容哄着的语气,将尴尬化解,“朕识人不清,让昭宁受了委屈。” “陛下要如何弥补昭宁?”沈羲和睁着眼睛期盼地问。 行啊,既然您要用长辈的语态来展示您不与小辈计较的胸襟,那我就顺杆子往上爬,用无知小辈的态度回应您。 既然是自己起的头,那就得装下去,总不能突然就翻脸,祐宁帝乐爽朗一笑:“昭宁想要什么?” “什么都能要么?”沈羲和故作狡黠。 “不违礼法,不动国本,朕都允你。”祐宁帝很是好爽。 沈羲和眸光一转,森寒地落在孙女史身上:“昭宁要宫里上下不当值的宫女内侍,都亲眼看着她被杖毙!” 此言一出,几位安静的朝臣都倒吸一口冷气。 孙女史更是吓得面容呆滞,跪在她身边的钱女史抖如筛糠。 “这……”祐宁帝并未想到沈羲和提出这个要求。 这一招震慑全宫不可谓不一劳永逸。 “陛下可是应允昭宁在前。”沈羲和生着闷气道,“陛下派两位女史服侍昭宁,原是因着有人一再对昭宁不敬,可她们反倒奴大欺主,若不重重责罚,日后何人将昭宁放在眼底?” “重罚是应当,可让全宫上下看着……” “陛下。”沈羲和直接气恼地截断祐宁帝的话,她现在是骄纵的小辈,陛下不是要做个慈爱的纵容好长辈么?她就成全陛下,“昭宁几次遇险,都与宫中之人脱不了干系,前头卞大家险些要了昭宁之命。 昭宁自幼体虚,在西北那等风沙日晒的荒凉之地也能好好长到如今年岁,这才入京都,都言天子脚下,聚灵惠泽,最是养人,昭宁却险些在此地一季都未活过……” 说着沈羲和冷着脸:“若再不震慑,昭宁可不敢在京都久留。阿爹年岁渐长,昭宁还想为他养老,伴他晚年。” 说了这么多,意思就两个:要么依从她,要么她转身回西北。 这可不是沈岳山不乐意送人来,是京都太可怕又不公,人来了不敢呆! 理亏在前的祐宁帝,只能步步退让,也算是亲身领略了一把沈羲和的慧黠。 “陛下,孙女史仗着陛下所派,欺辱郡主,此等恶奴,若不杖杀,难正朝律。”这时候中书令薛衡站出来,“臣素闻,宫中不少老仆最喜倚老卖老,狐假虎威,不知礼教。郡主此法,倒也能正一正风气。” 王政还革职在家,门下省由侍郎暂代其职,杨侍郎安静如鸡,他可不敢和薛衡叫板。 有了薛衡带头,也有几位大臣支持。 祐宁帝便道:“便依你,三指你亲自去办。” 祐宁帝的近身内侍,内侍省内侍监,从三品,他叫刘三指。 是祐宁帝最信任之人,全宫内侍宫女没有不畏惧他的,他之所以叫三指,是祐宁帝登基后亲自赐名,因为他有一只手为祐宁帝断了两根手指,只剩下三根。 三指之名不是提醒残疾,而是让所有人都知道刘三指于祐宁帝有活命之恩。 “诺。”刘三指领命退下,他一声令下,就将所有宫婢召唤到了空旷的殿前,撇去在当值的人,也有数千之量。 顷刻间将能聚纳万人的空地填满,一列列站得笔直整齐,看起来十分声势浩大。 沈羲和带着红玉与墨玉一块去看,孙女史被堵着嘴,一直流着泪。 刘三指手拿拂尘,身板笔直,从一头往另一头走,一边走,一边不疾不徐道:“咱们都是奴婢,做奴婢就要忠心,要认清主子。这宫里上上下下,到处都是主子,莫要痴想能仗势,不把其他主子放在眼里,不懂敬主的奴婢,这宫里留不得。今儿奉陛下之命,让你们睁大眼睛好生瞧瞧,奴大欺主的下场——打!” 刘三指说完,一声令下,重重的声音响起,一仗一仗都落到实处,很快孙女史背后就是一片渗透而出的血迹,很多宫人都开始不敢看。 “都给咱公公我睁大眼睛盯着,谁敢不好好看,同等下场。”刘三指高喝一声。 宫人齐齐一哆嗦,有些胆小的一边抖着一边流着眼泪,强迫自己盯着瞧。 孙女史就是在数千双眼睛注视下,被活活仗着而死。 沈羲和站在一旁,由始至终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杖毙完了之后,所有宫女内侍都路过沈羲和身边,大气都不敢喘。 第134章:知己相交 昭宁郡主一举成名。 若是之前种种,让达官显贵们叮嘱自己那些孩子谨慎些,莫要得罪沈羲和。经此一事,他们自己都对沈羲和心生畏惧。 她是连陛下的脸面都可以踩在脚底摩擦,陛下还无可奈何之人! 外头的风声不重要,她从宫中盛气凌人离开,着实觉得耳边都清静了,就连莫远都说郡主府外盯梢的人一下子全撤。 薛衡从宫里回去,就见着薛瑾乔在耍枪,世家贵女多以贞静婉柔为训,舞刀弄枪视为粗俗,薛瑾乔从那场变故之后,就要习武,她从不在外面表现出来,她有一身好武艺。 “叔祖父!”薛瑾乔一见着薛衡就扔下长枪跑过来,眼神澄澈如稚子。 “乔乔……”薛衡笑着唤了一声,就往旁边的椅子走去,“你阿姊今儿在宫里……” 薛衡把沈羲和的所作所为告诉了薛瑾乔,薛瑾乔整日在他耳边阿姊长阿姊短,弄得他今日竟下意识就站出来帮了沈羲和。 薛瑾乔在家中排行第七,男女分开排序,她前面有六个堂姐,她从不喊任何人阿姊。 “阿姊好生厉害。”薛瑾乔更崇拜沈羲和了。 “真这般喜欢昭宁郡主?”薛衡问。 “喜欢,就是喜欢。”薛瑾乔也不知为何就是喜欢。 “乔乔,郡主行事不类女郎,便是诸多儿郎都无她之长远果决,她身为西北王嫡女,日后之路非同寻常啊。”薛衡语重心长道。 别看他们世家不满陛下为了掌权不择手段打压离间,但出去弄权这一点,陛下称得上一个勤政爱民的好君主,他们从未想过要站队。 但薛瑾乔若是真的生了嫁给沈云安之心,只要他还是薛家家主一日,他便不会舍了薛瑾乔,少不得要随着他站队。 届时薛家也许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是他能力压群雄,带领薛家一道;还是他落败与薛瑾乔一起被薛家驱逐,亦或是两败俱伤,从此薛家分化,现在说不准。 “叔祖,乔乔让您为难了。”薛瑾乔有些无措地低下头。 她知道她身为薛家仅剩的一个嫡女,她的婚嫁有着千丝万缕的牵扯。她应该乖乖地嫁给一个家中安排好,不牵扯党派之争的人,但她有病,有时会难以控制。 无论嫁到何处去,一旦病发就是个把柄,会影响到薛家其他孩子的婚嫁,因此她都要及笄了,还未相看,求娶之人也被纷纷拒绝。 “叔祖,乔乔喜欢阿姊,和阿姊在一起,乔乔不会发病。”薛瑾乔小声说。 沈羲和身上有一股好闻的气息,她看到沈羲和就会心情平和。 薛衡怜惜地看着这个包养到自己身边养大的孩子,当年若是他在府中便好,她也就不会落下这样的病,想到才去世不到两年的老妻,临死都放心不下这个丫头,薛衡轻声一叹:“容叔祖好好想想。” …… “郡主,齐大夫又出去了。”莫远禀报。 不是他们监视谢韫怀,而是不知何时谢韫怀在郡主府上的消息走漏,谢国公听闻之后来寻过三次,每次谢韫怀都在外面见了人,有一次红玉去外面采买,恰好听到谢国公与谢韫怀争执。 言辞间都是斥责谢韫怀成了郡主的入幕之宾,气得红玉险些没有跳出去理论,好赖感念谢韫怀对沈羲和的救命之恩,没有给谢韫怀难堪,选择忍下来,回来就告诉了沈羲和。 “他应是要告辞了。”沈羲和轻叹一声,昨日她收到了珍珠的传信,白头翁已经辞世,虽则没有师徒之名,但两个月的指点,让珍珠受益匪浅。 珍珠决定等白头翁安葬好之后回来,谢韫怀留在这里,是因为他放心不下沈羲和。等到珍珠回来,他也就不需要留在郡主府以防万一,若是想也可以离开京都。 沈羲和之所以要在宫里发作一次,最后一层用意便是红玉那入幕之宾的流言,现在还没有大肆宣扬,但她舍不得谢韫怀那样清雅脱俗之人忍受污言秽语。 正是因为她在宫中以那样强势的法子杖杀了孙女史,这谣言才没有兴起风浪。 “齐大夫会离开京都么?”碧玉等人多有不舍,倒不是倾慕谢韫怀,实在是谢韫怀帮助郡主良多,又知礼俊雅,学识渊博,带人亲和,他们都喜欢谢韫怀。 就如同友人一般,一想到离别,总会有些怅然。 “不会,他这次不会轻易离开京都。”沈羲和觉得他很可能要回来报仇了。 这么多年,他该筹谋的已经筹谋完了,他也已经羽翼丰满,是该解开心中耿耿于怀的结了。 果然日落黄昏之后,谢韫怀回来就来辞行:“郡主,阿喜之事我已安排妥当,郡主的病情日趋于稳,不用我留府相候,日后我仍是三日登门一次,若有急事,遣人至郊外递话。” 阿喜的事情沈羲和本来交给莫远,谢韫怀主动揽下,他做事更细心,兼之阿喜是个药园师,诸多药师的习性莫远不懂,由他来伪造死者更周全。 “保重。”沈羲和没有挽留,但她大大方方将谢韫怀送出郡主府大门。 见着谢韫怀埋下阶梯,她上前两步:“齐大夫。” 谢韫怀顿足,与一片橙色晚霞之中回眸,眸光清湛,瞳色都显得温柔。 “齐大夫帮我,我从不推拒,是因我视齐大夫为友。”沈羲和清浅一笑,“不知我可有荣幸,与齐大夫知己相交?” 谢韫怀唇瓣舒展,缓缓荡开一抹比秋色还要醉人,比夕阳还要温煦的笑:“若谷之幸。” 沈羲和由内而发一抹笑容,看过流霞漫天遮天映彩,见过雾霭罩地遍地聚灵,都不如她会心一笑美:“既如此,齐大夫若有难处,不寻友人,我可是会气恼的。” 原来这才是她的本意。 都言他玲珑心肝,令人如沐春风,可今日谢韫怀才发现,昭宁郡主若要暖人心,怕是无心之人,也能为她单独长出一颗心。 “郡主安心,若谷但有所求,必会厚颜相寻。” 第135章:情深至以性命相搏 高挑精致的屋檐下,金乌西坠留下的橙红霞光笼罩在年轻的男女身上,女郎绝色风华,郎君遗世独立,真是令人赏心悦目的画面。 捧着平仲叶盆景的天圆,万分庆幸太子殿下不在,未曾见到此情此景,否则他觉得这皇城怕是要来一场腥风血雨,也不知多少倒霉鬼要头破血流。 天圆轻咳一声,谢韫怀收回目光,侧首对天圆微微一颔首,就拎着药箱离去。 “郡主,这是殿下特意让属下送来。”天圆连忙把平仲盆景端过来。 金灿灿的叶子落了一层夕阳霞光,更是金黄喜人,沈羲和看了就喜欢:“殿下好了?” “殿下早就在培育此物,昏迷前便分种好,这些时日属下记好了要如何养才能养好的法子,这才给郡主送来。”天圆立刻将太子的苦心和用心说出来。 沈羲和的指尖摸了摸细腻的叶片,沉思了片刻还是收了:“带我谢过殿下,盼殿下早日醒来。” “有郡主挂心,太子殿下定会早日醒来。”天圆恭敬地道,“前些日子,殿下还曾对属下言,他身子骨不好,时常晕厥,恐让郡主忧心,日后定要好生将养,让自个儿少晕厥,以免吓着郡主。” 天圆兢兢业业为自家主子说好话。 沈羲和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他。 天圆许久未等到沈羲和的回话,不由纳闷,微微抬起头,触及到沈羲和的目光,一头雾水,他说错了何话?以至于郡主要这般看他? 沈羲和忽而笑了,笑后让红玉收了平仲盆景,转身间用只有她和天圆能听到的声音道:“殿下走前,寻我辞行。” 八个字,让天圆晴天霹雳。 直到沈羲和抿唇含笑入了府内,他才缓过神,旋即一脸悲愤:“主子,您去坦白前,可否知会一声?” 合着他方才为主子博好感说得话,就成了笑话,自以为在为主子讨好郡主的自己,竟成了跳梁小丑。 他还是不是主子第一心腹了? 以往主子可从来不瞒着他任何事! 天圆悲愤地走了,沈羲和莫名心情好了些许,看这盆平仲叶更觉喜爱。 红玉翻完小册子,不但写明了如何打理,还写了一些可能出现的问题以及如何应对。 方才还觉得谢韫怀温柔贴心,若能与他们郡主相配的红玉,立刻又倒戈了:“婢子从未见过,哪家儿郎如此用心讨好郡主。” 以往不是没有想要讨好沈羲和的儿郎,不论是冲着沈羲和的身份地位与背后的荣华富贵,还是冲着沈羲和的容貌,都是极尽所能逢迎,送的东西,雅致的贵重的难寻的都有。 但只有太子殿下送的都是投其所好,明明太子殿下抬手便是稀世珍宝,但他从未送过郡主任何俗物,皆是用了心。 沈羲和听了轻轻一笑,心无波澜。 天圆回去之后,立刻把京都发生的事情,尤其是有关郡主的事情详细写了传给萧华雍。 萧华雍接到信的那一日,正是他在最高峰寻到绝品天山雪莲的那一日,极大的一朵。 摇曳在风雪之中,颇有傲世群芳的劲头。悬崖之边,比起当日采摘崖峰之中的仙人绦还要艰难。 崖边连个落脚之地也无,四周也没有什么可以捆绳索的树木与石头。 风中夹杂着雪花,阻拦者萧华雍的视线,幸好他带了海东青,指挥着海东青试探一下崖边被厚雪覆盖的地方,将厚雪抖落,就出现了一些可以落脚的狭窄边缘。 眼看着由他这边能够抖出细碎攀爬的一条路,再靠近雪莲之时,海东青一撞,不仅雪花抖落,就连萧华雍脚下也开始摇晃,他面色一沉。 就连迅速远离的海东青都察觉到了危险,发出了焦虑警告的叫声。 “闭嘴!”萧华雍冷喝一声。 海东青低低叫了两声,就绕开风雪,飞到另一边。 萧华雍的目光迅速一遍,迅速规划出一条勉强可行之路。确定只有这一条办法,他毫不犹豫掀掉了身上厚重的斗篷,纵身跳下去,双手扣在锁定的孔洞里,脚底横向,都只有一半能踩到实地。 他确定稳住身子后,整个身子贴在冰凉的崖壁之上,一只手松开迅速扣住下一处,脚下艰难移动,踩住之后却因为太过于狭窄,兼之冰雪湿滑,打滑了好几次,细碎的石子缓缓下落,他的五指很快因为攀爬紧扣而磨破流血。 寒风之中,只是几息的功夫,便冻僵到失去知觉,前行得比他所想还要艰难。 然则此刻他不想轻言放弃,这一刻他才知,他喜欢她,喜欢到愿意为了她以命相搏。 从何时开始情根深种,他自己不知,亦不须去深究。 风雪却突然渐大,萧华雍只要抬首,就会有雪花随风吹入他的眼底,令他睁不开眼。 时间流逝,他的体力消耗越大。逆着风雪迅速扫了一眼,便低下头,将吹入眼中的雪水眨去,凭着记忆开始挪动手臂,又一次正要松动一只手,脚下却突然一滑,他反应急速才挂住自己身体,三根手指的指甲因此被掀飞,血却在瞬间被冻住。 寒冰让他疼痛感都没有,磕磕碰碰,几次险些摔落下去,萧华雍才触碰到了这株雪莲。 他稳住身子,腾出手要摘的时候,才惊觉这株雪莲扎根极深,他才施力,整个崖边都开始晃动,大片大片的雪块往下砸落。 “滴呖呖——”海东青发出了凄厉而又焦灼的叫声。 海东青天然对自然风险的预估,用翅膀去抚萧华雍,示意他放弃。 萧华雍已经抓到,到了他手中的东西,要他放弃,绝无可能! 他指尖一点点收紧,低着头看着下方无尽的茫茫雪崖,又扫视了一遍雪崩的趋势。 对着展开双翅为他遮挡风雪的海东青一声高喝:“躲开——” 随着他一声高喊,手上一用力,将天山雪莲连根拔起,顷刻间雪峰轰隆隆倾塌。 他的身子也因为用力过度而朝下跌落,随之而来是翻滚的雪浪在半空之中将他吞没。 第136章:她的哥哥三岁 急速下坠中,萧华雍将捏着天山雪莲的手藏在背后,以免受到雪浪的冲击。 海东青从狂涌的雪浪之中横飞而来,展翅用力将萧华雍的身体一扇,助他脱离了风暴之中,免于被厚雪覆盖深埋的悲剧。 一人一鸟抱作一团滚出雪崩浪潮最危险的地段,狠狠砸在山脉的雪堆里,萧华雍又顺着滚了一段距离,才停了下来,由始至终他都伸直了攥着雪莲的手,让它完好无损。 五脏六腑都似移了位,萧华雍浑身乏力,躺在雪山上呼吸粗重而又困难,望着高悬的明日,总觉得光晕有一层黑色的阴影覆盖。 他累极想要昏睡过去,却又知道自己一旦昏迷,就再难清醒,强撑着的他,好一会儿才蓄起一丝力,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号弹,摸索着缓缓递到嘴边,用力将之要开,对准高空。 湛寂的雪空绽开一朵绚丽的似曼珠沙华般妖冶的烟火。 海东青庞大的身躯停在萧华雍的旁边,它没有受很严重的伤,锐利的眼眸盯着四周,像个守卫的将士,坚守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萧华雍敢闯无人敢来的雪山之巅,自然做了完全的准备,他的人都在山下候着,看到天空上的信号,就知道他得手在何处,立时行动朝着他赶来。 在这期间,海东青又赶走了两头雪豹,一只金雕,才等来援救之人,萧华雍被顺利护送到山脚下的牧民家中,有最好的郎中为其处理好伤口。 “以最快的速度将殿下送至洛阳,殿下体内毒发。”郎中面色凝重。 洛阳有两大圣手,一位是刚刚辞世的白头翁,另一位则是隐退的杏林世家,因着萧华雍师傅的原因,一直为萧华雍体内不知名的奇毒奔波。 萧华雍被紧急送往洛阳的途中,阿喜的死讯也传到了卞先怡的耳里。 她被陛下安排在了宫外一处隐蔽之所疗伤,她猜不出陛下为何留她一命,深知陛下不是好色之人,她虽有些姿色,陛下若是对她有意,早几年就被纳入后宫。 越是猜不透帝心,她越发惶恐不安,而近日陛下忙于税粮丢失一案,很是焦头烂额,好似将她以往了一般。 她在院子里行动自如,朝夕有人送吃食,只是不能离开此地。 她是如何知晓阿喜死了呢,她在京都这么多天,自然也是有人脉,早就叮嘱人帮她注意阿喜的动向,替她护着阿喜,实在护不住,定要告知她阿喜是否平安。 她没有向这人辞行,就意味着她人要么不活于世,要么就扔在京都。 他若是有了阿喜的消息,就在最高的山头放烟火,三个白色代表着亡故。 这夜她在院子里出神,正好看到西边有三朵连起来的白色烟火,谁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但她不认为这是一种巧合,一定是与她约定之人。 她跌跌撞撞跑到门口,跪下来求护卫:“烦请郎君为妾打听一下随阿喜。” 护卫上报宫里,陛下正在为现下还未追回来的粮食而恼火,刘三指直接回绝。 卞先怡在院子里搜寻出不少东西,做了个天灯,选了个风向好的夜里,背着守在门外的护卫点燃放飞,只盼能将自己留在这里的消息传递出去。 “郡主,这都五日了,卞大家真的会来么?”紫玉例行每日一问。 “等她脱困,再打听出阿喜的消息,就会来。”沈羲和耐心地逗着刚洗干净的短命,只有这个时候沈羲和是最喜欢亲近它。 寻找到原因的短命,经常自己跳到水缸或是水池里,湿漉漉跑回来,后来被嫌弃和无情拒绝,它才慢慢明白主人是喜欢它在家里洗干净,再熏香后的模样。 现在每次洗完之后都绕着香炉转,烘干了毛发又染了香气,立时奔向沈羲和。 一旦熏了香,它只允许沈羲和触碰,谁敢靠近它,都要被它咬和挠。 仿佛除了沈羲和意外,其他人都会玷污它,将它弄臭一般抗拒。 “她要是来了,郡主会要她的命么?”紫玉忽然又问。 沈羲和的手顿了顿,她抬眼看向紫玉:“你以为,我要还是不要?” “她那么坏,郡主不能轻易饶了她。”紫玉有些纠结,“可婢子听人说,杀孽过重,有伤天和。不若……” “不若什么?”所有婢女,沈羲和对紫玉最有耐心。 心思深沉的人,身边有个纯真可爱的,总会不自觉放下沉重,轻松自在起来。 “不若郡主别吩咐,紫玉去办郡主杀了她出气。”紫玉严肃着小脸。 这样就算是杀孽,也是她身上的杀孽,会不会伤到郡主的天和。 沈羲和抿唇温柔笑了:“我不信命,不信佛,不信天,唯信己。” 什么杀孽,什么因果,她从不在意。 绝对的强者,永远不会陷入因果循坏,在做下一件事时,就应斩断所有后患,如此一来,又何处来的恶果? 说完,沈羲和低声一笑:“她惜命至极,她便是寻上门,也会找到法子赎罪,至于我愿不愿抬手放过她,那是我之事。” 卞先怡敢用这样的法子来对付她,一旦她上门,必死无疑,她绝不会给卞先怡任何脱身的机会。 “郡主。”这时外面响起了莫远的声音。 “进来。”沈羲和传唤。 莫远进来,将一份自西北寄来的信双手递给沈羲和。 是沈云安加急送来,先是报平安,说自己回到西北,紧接着就是委屈巴巴控诉沈羲和,竟然送了父亲一个刻有自己小像的杯子,说她一碗水没有端平,对阿爹好过他。 他表示很伤心很痛心很吃心,只有她再送一个一模一样的给他,才能哄他! 要是不哄他,他就三个月不吃素! 沈羲和:…… 她的哥哥三岁,不能再多了。 沈云安无肉不欢,很讨厌吃素菜,偏沈羲和身子不好,注重养生,知晓不吃素只食荤对身子不好,以往在西北都是沈羲和盯着他,威逼利诱才能让他乖乖不挑食。 现在竟拿这个威胁她。 第137章:失去色彩 沈羲和看得忍不住摇头失笑。 紧接着他才说了正事,他发现今年各地军费被动了手脚,很可能不是陛下所为,而是与这一次秋粮被盗有关联,现在除了西北,各地军卫都在商议是否要暗中联名上书告发军费之时。 他们在观望是拿不准这件事情到底牵扯多少人,又是否陛下默许,谁也不敢出头,担忧成了出头鸟,故而一直迟疑着。 这么重要的事情沈云安就写了几句,简略带过,若非沈羲和聪慧,她怕是读不懂深意。 沈云安会这般写,绝不是怕他们的信泄露,而是在他心中,第一重要的是让妹妹别担心,故而先报了平安,接着是他吃醋的事情必须让妹妹深刻体会并且反省,所以写了大篇幅,占据了这封信的十之七八的内容。 才刚读完沈云安的信,紧接着就是沈岳山的信,沈岳山在信上表达了对她的思念,对她送来的礼品开心,叮嘱她别操劳,在京都莫要惧怕,委屈谁都不能委屈自己。 关于想要嫁给谁,都依她,只要她快活便好。 这些零零散散占据了一半的内容,余下一半就是嫌弃贬低儿子,沈岳山常常以在女儿面前诋毁儿子为乐,仿佛这般就能降低沈云安在沈羲和心中的位置。 对于沈羲和要嫁给萧华雍之事,沈岳山就一笔带过,丝毫不吃味儿,这意味着沈岳山就没有把萧华雍放在眼里。 大概是他已经从沈云安口中得知沈羲和要嫁萧华雍的缘由,在他眼里,萧华雍不过是个沈羲和利用的棋子罢了,他没什么看不顺眼的。 不过信的末尾,沈岳山极其厚颜无耻地提到:“年节之际,为父亦可上京。” 这是艳红沈云安来陪她过了端正月和重阳节,告诉她下次有这等好事儿,记得想着父亲。 沈羲和看着信心口微暖,从头到尾都情不自禁笑着。 沈岳山就是吃儿子醋,她几乎能想象到接下来几日,这对父子又要连续动手,阿兄至少要扫半个月的马粪。 此刻西北王府,沈岳山摩挲着女儿送来的酒杯,当着儿子的面倒了一杯香醇的西域美酒,故意很大声地砸吧砸吧嘴,不顾儿子沉沉的凝视,晃着翘着的腿:“早闻藤实香杯喝酒香醇绵长,千杯不醉,还是呦呦最贴心。” 沈云安咽了咽口水:“阿爹,给儿喝口。” “这是阿爹的杯子,岂能与你共用?”沈岳山义正言辞。 都是糙汉子,瞎讲究什么?在军营里别说同一个水囊杯子,同一个被窝都是常事。 “阿爹,你知道么?呦呦长高了,面色也红润了。她挽着儿的胳膊,在京都的大街小巷,看到有卖糖葫芦的,还晃着儿的胳膊,央求儿给她买,她的声音又甜又软……” 沈岳山顿觉酒没滋没味,看向洋洋得意的儿子眼神都变了,不似看亲生儿子,更似看仇敌! 沈云安不惧,不就是被罚么?他皮糙肉厚习惯了,被罚也要先给阿爹心口插一刀:“儿在京都,她每日都为儿做朝食,还给我灌了个平仲叶枕头,每日枕着枕头,儿都不想起身……” 忍无可忍的沈岳山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一跃而起,一掌朝着沈云安劈来:“混账东西,你妹妹体弱,你竟只知让她操劳,不知心疼她……” 沈云安一边迅速闪躲,见招拆招,一边露出鄙夷的眼神:什么不知心疼,不就是这些不是为你做的么? 王爷和世子爷又打起来了,王府的奴仆都十分淡定,视若无睹该做什么就做什么。 总之最后的结果就是世子爷被王爷痛打一顿,然后王爷以世子爷学艺不精,武艺退步为由,将世子爷罚去牧监扫马粪…… 沈羲和的目光似乎穿透了万里,落在了西北,西北父兄的状况化作了画面印入她的脑海,令她想着想着,就情不自禁笑出了声。 碧玉等人也开心,这世间只有王爷和世子爷,能够让郡主笑得这般动人和容光焕发。 而此刻的萧华雍也被送到了洛阳,圣手令狐拯替他把脉之后,脸色就没有好看过。 憋着一口气,为他重新整理好其他伤势,才道:“殿下,老头是医者,不是仙神。你若这般不爱惜自个儿,趁早让老头给你配一份毒药,一口喝下去,包您一觉不醒,酣然长逝,省得您受诸多苦楚。” 自知理亏的萧华雍脾气甚好:“有劳令狐先生。” “不敢,老头不过是为殿下奔走的无名小卒,怎担得起殿下一句有劳?”令狐拯抖着花白的胡子,阴阳怪气,“左不过老头还能活个几年,兴是碍了殿下的眼,殿下不如赐下毒酒,让老头去得干脆些,也免得被殿下气得升天。” “是雍之过,白费了先生这些年的心血,望先生原谅一二。”萧华雍放低姿态。 好歹也是皇太子,又是自己看着长大,天资聪颖的晚辈,令狐拯也不刺他了:“殿下此次毒发凶险,毒素已经难以控制,老头只能将毒素释放一些,才能抑制住。” “如何释放?”萧华雍问。 “七经八脉,五脏六腑总是要损伤其一,殿下自行选择吧。”令狐拯冷声道。 萧华雍沉默了许久,最终与令狐拯几经商议,选择了用损伤最浅的法子逼出一些毒素。 为了日后还能随心所欲动武,萧华雍最终损了眼睛,倒没有瞎,只是放毒之后,他再也看不见色彩。 “这已然是最好的结果。”令狐拯对此已经千恩万谢,“殿下若是再寻不到解毒之法,不止是看,嗅、听、感……六识会渐渐衰退,接着便是内腑衰竭。” “还有多少时日?”萧华雍面色平淡。 “若不再经历此次凶险,有老头的拖延,还能撑个三五载,若是再如此次一般急发,殿下莫再来寻老头,老头不再见殿下。”令狐拯隐含警告。 萧华雍听着,等到令狐拯离去,他才打开被玉箱放置的雪莲,拨弄了一下在他看来灰蒙蒙一片的花瓣吩咐:“加急送入京都。” 第138章:猜不透的人 天山雪莲,当天夜里就送到沈羲和的手上,是一个陌生人,看着其貌不扬,但眼神犀利,身板结实的习武之人送来。 二十余寸见方的白玉雕琢出来箱子,打开之后,清冷寒香溢开,闻者不由心神一清。 “哇,好大一朵雪莲花!”紫玉看得瞪圆了眼。 大如脸盆,碧玉色叶子翠绿欲滴,白色的花瓣轻轻舒展似鹅毛般轻柔洁白且纹路清晰,光泽动人。 沈羲和取了一枚自己的小印章放在匣子里,递给来人:“将此物交给贵主人。” 西北商市的事情,沈羲和已经对沈云安提及过,既然他平安回到西北,想来也已经和阿爹商量妥当,等到华富海带着这枚印章去西北,他们自己去谈如何分利。 “郡主,这朵雪莲只是闻着它的气息,婢子便觉着心旷神怡。”等人走后,紫玉向沈羲和撒娇,“郡主,可否留下一瓣花瓣?” “天山至此万里之遥,此花能保全到如此完整,便是根须皆未损。”沈羲和看着摇曳在冰玉之间的雪莲,玉匣子里是一整块寒冰,雪莲宛如长在寒冰之中。 透明的冰能清晰看到它根须余留:“不知殿下所需分量,亦不知他何时能用,不可损坏。” “婢子知晓了。”紫玉乖巧颔首。 “早些歇息,明儿一早入宫。”沈羲和吩咐后,就洗漱歇下。 她以往躺在床榻上从不想事,思绪基本都是放空,能够几息便入眠,今儿却在想,到底太子殿下是不是他。 若是,这雪莲本就是他所需,他得了之后又送到她这里,她若再送到东宫是何道理? 若不是,那崔晋百等人背后又是谁?当真是远在千里之外的景王殿下? 极少有事能令她如此摇摆不定看不真切,萧华雍只是坦诚了他并非怪病体弱,而是中了一种剧毒,这毒缠着他至今未解。 脱骨丹却并不是解毒丹,它是以滋养为主,白头翁也说过未曾仔细查验,不知其是否具有解百毒之效,所以也有可能那日在杏林园遇上假扮华富海之人并非萧华雍。 萧华雍这个时候离京又是为何? 秋粮被截一案,是否与他有关? 太多的谜团她想不透,尽管她有八分直觉告诉她萧华雍就是他,她相信直觉,却从不依赖,所有决断都需要严密的推论才下。 沈羲和思虑了小半个时辰,就抛开入眠。 罢了罢了,走一步算一步,时候到了,自会拨云见雾。 次日一早,沈羲和随意用了些朝食,便进了宫,她不确定萧华雍是否回京,太医署原就说过天山雪莲对太子有奇效。 让陛下知晓她送了雪莲,而萧华雍未归不能醒来,恐会令他暴露,沈羲和是悄悄见了天圆,将天山雪莲交给他。 “属下替殿下谢过郡主。”天圆卖力做戏,表现出十分激动与惊喜。 他深知殿下并不需要天山雪莲,而这雪莲本就是殿下取来,也不知殿下为何不让郡主知晓,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弯,更不知为何殿下此刻未归,他心中有些担忧。 “殿下用天山雪莲是为解毒么?”沈羲和轻声问。 太子殿下中毒这事儿,还是天圆亲自安排顾则香告知,他自不意外沈羲和知晓:“回禀郡主,非是解读,只是为了强身健体。” 天圆很是难做,殿下可是吩咐了,日后可以隐瞒不可欺骗,否则郡主清算起来,他自个儿去领罪,为了日后少些罪名,又不能全盘托出,可真是为难死他了。 “殿下可归?”沈羲和又问。 天圆躬身答:“未。” “殿下为何事离京?”沈羲和再问。 “为秋粮之事。”这些殿下走前都叮嘱过。 果然,沈羲和早有所猜测,秋粮之事当真与他有关。 “殿下是去……”沈羲和最后一问,“追或是藏?” “先追后藏。”天圆笑答。 也就是说秋粮被盗不是萧华雍策划,他是把东西追回来,但又藏起来利用布局。 想知道的都知晓了,沈羲和也就不再多言,她正欲离去,天圆却上前半步:“郡主,殿下意在户部。” 沈羲和豁然抬眼,黑曜石般的眼瞳直直看着天圆,她有一丝诧异。 尽管税粮关系户部,但也未必是对户部下手,截粮食的人是谁?截粮食为着什么? 沈羲和轻轻颔首,提步离去。 天圆看着沈羲和远去的背影,想到殿下离京之前的吩咐:“若她问起我为何离京,你便说是为秋粮。” “郡主追问,属下又如何作答?”天圆一点也不想陪郡主玩心计,他根本不是郡主对手,殿下若不指点,他就怕一个不慎踩了郡主陷阱,暴露了殿下什么。 “有关秋粮,皆可言之。”萧华雍笑着转动指尖黑子,“她从沈云安口中得知牧监之事,也会起动户部的心思,你告知她我意在户部,让她知晓我与她该是多心有灵犀。” 天圆:…… 自从殿下遇上了郡主,天圆就再也猜不透殿下的心思。因为他猜不到郡主的心思,但殿下猜得到。 殿下不但猜得到,还总是顺着郡主的心思走,让他不禁怀疑,他是否应该多与郡主身边的侍婢走近些,把郡主的心思也摸透几分。 才能保全他在殿下身边第一心腹的位置? 沈羲和之所以偏向于崔晋百等人背后的人是萧华雍,就是因为她提醒了萧华雍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萧华雍竟然丝毫举措都没有,这次他离京,沈羲和猜测也许是去探底景王。 若真是为了景王离京,那就能证实那人是景王。 他不动,那就只有两个可能:一他就是,二他早知有这样一个人存在。 沈羲和踩着缀珍珠翘头鞋,一边思绪着一边缓步前行,红玉和碧玉跟在身后。 “啊啊啊啊,快让开——” 突然上空一声高呼,一片阴影投下来,红玉眼疾手快将沈羲和一拽,碧玉双手去接住掉下来的人,冲击力让碧玉往后栽倒,撞到红玉,红玉与沈羲和也一同摔倒。 第139章:十二殿下萧长庚 四个人摔作一团,反倒是沈羲和有红玉抱着,没有受多重的伤。红玉和碧玉二人都撞伤了手臂,擦伤了胳膊。 “我……我……”摔下来的孩童有了碧玉的缓冲也没有受伤,最先爬起来,一脸无措站在旁边。 沈羲和在红玉与碧玉的搀扶下站起身,先问她们:“你们可还好?” 她们都是习武之人,习武之时磕磕碰碰和比这严重,这点小伤并不大碍,二人齐齐摇头。 沈羲和这才看着站在旁边的孩童,他十分瘦小,看起来十岁上下,衣着陈旧,却也是上好的丝绸,眼神歉疚又有些慌乱。 见沈羲和望过来,先一步躬身致歉:“冒犯郡主,长庚在此告罪。” 沈羲和有些诧异,面前这个瘦弱之人竟然是十二皇子萧长庚,祐宁帝序齿的皇子有十四位,活下来的有十位,分别是行二的昭王萧长旻,行三的代王萧长瑱,行四的定王萧长泰。 行五的信王萧长卿,行六萧长瑜,太子萧华雍行气,景王萧长彦行八。 烈王萧长赢行九,十二皇子萧长庚,以及只有两岁的十四皇子萧长鸿。 十二皇子萧长庚应该与她同岁,可身为男儿的他竟然还没有沈羲和高,并且脸色有些蜡黄,他从屋顶上摔下来,这半晌竟无一个宫婢与内侍追来。 她知道萧长庚生母造势,但他养在梁昭容跟前,怎会成为这副模样? “殿下为何上屋顶?”沈羲和没有怪罪他,只是抬眼看向他掉落的地方,发现屋顶上有一个抛足戏具,彩色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绚丽的光泽。 “我……” 萧长庚还未解释,隔着一道墙,另外一个院子传来了不耐烦的催促声:“萧长庚,你是摔晕了么?若是有口气儿,就给本公主再爬上去拿!” 这声音有点耳熟,是五公主阳陵公主,陛下四位公主年纪相仿,安陵三公主十六岁,长陵四公主十五岁,阳陵五公主与平陵六公主都是十四。 萧长庚听着催促,对沈羲和道:“郡主若有责罚,长庚领罚。” 这是希望沈羲和快点做出处置,不要耽误他去给阳陵五公主捡抛足戏具。 沈羲和还没有开口,阳陵公主有些担忧,她知道萧长庚如果爬得起来都不敢不应声:“四姐,长庚他不会摔伤了吧……” 阳陵公主嗓门较大,隔着院子,沈羲和也听得清楚。 “这点高也能摔伤?我萧家儿郎哪有这般丢人?”长陵四公主轻呵一声,她们再靠近,声音足见清晰,“你怕什么?便是摔伤了,阿爹也只会觉着他无用。” “郡主日后若有责难,寻长庚便是。”萧长庚告罪疾步冲过去。 是不想四公主与五公主与沈羲和遇上,担心沈羲和被迁怒? 他跑起来腿一瘸一拐,已经用了最快的速度,也还是在月亮门前与人撞上,被他撞到的正是四公主,长陵公主有一众护卫搀扶,唯有萧长庚无人多看一眼。 沈羲和淡淡看了一眼,就带着碧玉和红玉从一边走开,奈何路过月亮门前,被搀扶起来的长陵公主看到,她厉喝一声:“你站住!” 她竟然这样狼狈被沈羲和看在眼里,沈羲和看到她竟然不上前行礼。 沈羲和停下,微微转头,与气急败坏的长陵公主对上:“公主若想安生,莫要惹我生怒。” 长陵公主在宫中深受陛下宠爱,骄纵而又蛮横,皇子都对她礼让三分。从未有人这样无视她,又威胁她!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警告我?”长陵公主气急,上前就要给沈羲和一巴掌。 可惜她的手还没有碰到沈羲和,有什么弹在她的膝盖上,她扑通一声跌向沈羲和,沈羲和往后一退,她上前得急,宫女内侍都没有跟上,也无人拉住她,一张俏脸碰的一声摔在地上,沈羲和微微挑眉。 吓坏的宫女内侍将她搀扶起来,发现她不但额头磕伤,就连鼻子也血流不止。 “请医师,快请医师——” 一阵兵荒马乱,有人背着吓坏的长陵公主跑了,阳陵五公主是个妙人,一看到沈羲和就果断选择跟着走了。 沈羲和意味深长看了瘦弱的萧长庚一眼,她眼神犀利,亲眼看到方才有东西弹在长陵公主的膝盖上,才致使她结结实实摔了一跤。 这里只有红玉和碧玉动武,她们二人不会做这等事,其他人都是两位公主带来的人。 “郡主放心,长庚会对陛下招认。”萧长庚竟然没有遮掩,他对沈羲和抱手一礼,就折身追上去。 “郡主,我们出宫么?”碧玉试探地问。 “不把事情交代清楚,如何出宫?”沈羲和提步也跟上。 她倒也不是不信萧长庚,而是不信长陵公主。 长陵公主在她面前出了大丑,心里定然恨极了她,她若是走了,不说长陵公主本就觉着这是沈羲和所为,便是她知不是,也会扣在沈羲和身上。 萧长庚于长陵公主而言,是她随时可以处置磋磨之人,长陵公主想要的是让沈羲和遭罪。 当日太后寿宴,她寻平陵公主来问沈云安是否婚配,其实就是想要表达要嫁沈云安之意。 沈羲和让她去问陛下,就已经得罪了她。 康王的事情她还没有来得及和长陵公主算账。 那日长陵公主为何偏偏来问了要嫁沈云安?之后康王便知道,所以才会寻人假扮长陵公主的宫女来引她? 这些沈羲和不是不计较,而是事情有轻重缓急,长陵公主又在深宫,她才先搁置。 她不想清算,长陵公主倒是迫不及待撞上来! “长陵怎会磕断鼻梁?”祐宁帝赶来,就听到太医回话,面色很不好。 阳陵公主缩了缩脖子:“阿爹,我与四姐踢燕子,燕子飞到屋顶,央了十二弟去取,十二弟从院子落下来,遇上了昭宁,四姐追过来摔了一跤,昭宁见了我们视若无睹,径直离去。 四姐觉着昭宁不将我们放在眼里,就上前理论,在昭宁面前栽了跟头。” 第140章:陛下不会教养子女啊 好一番避重就轻,事实而非,扭曲事实的言论。 沈羲和唇角微微上扬。 “陛下,并非如此。”萧长庚主动上前,“四姐……” “陛下。”沈羲和截断了十二皇子萧长庚的话,她挽着披帛,莲步轻移,姿态端雅,“阳陵公主所言,是阳陵公主所见,昭宁所言是昭宁所见,是非曲直,陛下听后自有明断。” 祐宁帝扫了几人一圈:“昭宁你说。” “昭宁今日入宫是为探望太子殿下,出宫之时,路过文轩阁,十二皇子冲天砸落,若非昭宁带着侍婢有些身手,不止昭宁被砸伤,便是十二皇子非残即伤。” 沈羲和说着,淡淡瞥了阳陵公主一眼:“十二殿下自屋顶摔落,竟无一人跟随,臣女心下正在惊疑,却听了文轩阁内阳陵公主颐指气使……” 清了清嗓子,沈羲和将阳陵公主的话重复一遍:萧长庚,你是摔晕了么?若是有口气儿,就给本公主再爬上去拿! 她话音一落,阳陵公主面色青白,萧长庚低头作恭顺状,祐宁帝的面色更难看。 “阿爹,儿……” “陛下,阿爹膝下只有三子,昭宁和阿兄与庶妹分隔,不知是否枝繁叶茂的大族之中,隔母的兄弟姐妹都这般排挤。”沈羲和一脸懵懂,“但五公主这般,实属有些失了教养。十二皇子如何也比她小上些许,不爱护幼弟便罢,还如此不把幼弟当做活人看…… 阿爹说皇家是天下典范,做万民之表率,让昭宁入京,但有不明,便多看看诸位公主仪态,能学上几分便是昭宁的福气,可似五公主举止,昭宁实在是学不来。” “沈羲和,你放肆!” “闭嘴!” 阳陵公主恼羞成怒呵斥一句,被祐宁帝厉眼一睇,吓得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 “陛下勿恼,阳陵公主恐是年幼,见殿下许久未回应,便有些担忧殿下是否摔伤,长陵公主的回话,才是令昭宁大开眼界……” 沈羲和顿了顿,对沉着脸的祐宁帝又学了长陵公主的话:你怕什么?便是摔伤了,阿爹也只会觉着他无用。 沈羲和说到这里,萧长庚露出恰到好处的失落和强撑的笑颜。 “陛下,阿爹常说十根手指都有长短,往日在西北我若犯了过错,阿爹必要一道责罚阿兄,非是偏心于我,而是兄长应当有照顾幼妹之责,昭宁依稀记得十二殿下与二位公主同岁,却比二位公主小了几月,怎地还要弟弟谦让照料姊姊? 阿爹也不喜欢家中庶妹,可吃穿用度也从不曾苛待,更是不许我与阿兄欺辱。 反观十二殿下,难道京都教养子女与我们西北不同?” 沈羲和问得极是诚恳,就差没有把祐宁帝不会教养子女这句话说出口。 偏偏人人都知道她的意有所指,却就是拆开了也凑不出这句话,想要扣她一个不敬之罪都不成。 萧长庚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早闻沈羲和之名,但他年岁不到,宫中又无地位,除了在太后寿宴远远见到一面之外,便再无碰面。 沈羲和的所作所为,他都知道,但身临其境感受她对陛下冷嘲热讽,还是说不出的震撼。 偏她又不咄咄逼人,又有理有据,陛下发作不得,只得由着她奚落,今儿她不仅奚落了陛下,连同两位公主也没有放过。 “昭宁,长陵是因何而摔断鼻梁?”祐宁帝涵养再好,作为一个帝王,面上也挂不住,隐含警告。 沈羲和丝毫不惧,她面色不变:“十二殿下恐昭宁被刁难,便急着去回四公主,不想与等不及寻来的四公主相撞,四公主摔倒在地,仪态不佳。 昭宁不欲上前,以免公主误以为昭宁看她丑态,故而径直而走,四公主喝住昭宁。斥责昭宁不敬,见公主不礼,上前便要掌掴昭宁。” 说到此处,沈羲和眸光微凉:“且不说昭宁不欲上前,是因与四公主有龃龉在前,恐公主多心。 便是昭宁当真见公主未礼,公主也无掌掴昭宁之权。昭宁如何会生受,昭宁学了些防身之计,以珠子弹击公主膝盖,公主因此栽倒!” 沈羲和不是要袒护萧长庚,而是要让长陵公主清楚的知道,便是陛下明知道是她沈羲和害得她摔断了鼻梁,她这个金尊玉贵的公主也只能认了。 沈羲和说完,大殿一静。 祐宁帝面色威严,目光冷沉:“阳陵,可是如此?” 阳陵五公主在祐宁帝威压的目光下,心如揣兔,跳得难以抑制:“阿爹……” 她现在慌乱不已,最初因沈羲和的话而气愤,紧接着羞脑,乍然被陛下询问,她几乎是大脑一片空白,根本不知如何应答。 脑子里开始回想方才沈羲和的话,却觉得全是实情,完全不容她辩驳。 沈羲和嗪着淡淡的笑,她说那么多除了是奚落祐宁帝,也是要攻心这位公主,以免她狡辩。 到底是公主,又有苦主,正要胡搅蛮缠下去,最后必然是各打五十大板,这可不是沈羲和要的结果。 阳陵公主呐呐不语,憋红了脸,也说不出话来。 祐宁帝只得问萧长庚:“可如昭宁所言?” 沈羲和都替他抗下了打伤长陵的罪,萧长庚自然不能反驳,否则沈羲和就是欺君:“回陛下,确如此。” “阳陵为长不德,不恤幼弟,罚禁足寝宫三月,朕会遣女史朝夕训话。” 阳陵公主面色一白,宫中女史训话就是承认她教养不足,且女史训话都是跪听,从日出到日落。 “至于长陵,念及负伤,便只罚禁足宫中养伤。日后再犯,再行重罚!” 沈羲和暗忖,陛下果然宠爱长陵公主,不过目的达到,她也不再多言。 宫中没有秘密,很多这事儿举宫皆知,天圆知道后特意寻了负责长陵公主的医官:“可好好生给公主治伤,治好了殿下重重有伤。” 什么赏?也赏他一个当面晕厥?他可受不起。 怕太子殿下晕给他看的医官点头如蒜捣:“下官明白。” 第141章:太子的心里有点不得劲儿 沈羲和回到府中,发现谢韫怀竟然早已经在郡主府相候多时。 “郡主,齐大夫已经来了半个时辰。”碧玉道。 “在宫中略有耽误,齐大夫来寻我何事?”沈羲和轻声相询。 谢韫怀是沈羲和第一个接纳不掺杂着任何利益的人,当做了真正的朋友。无关情爱,只觉着来往相处舒适自在。 “我来是为取脱骨丹,我已寻到法子让郡主再服脱骨丹,不过需要些许脱骨丹查验。”几乎是沈羲和得到天山雪莲的前一瞬,萧华雍就送了信到他手上。 让他早些来取,以免等到沈羲和送走了天山雪莲,他配置的汤药被沈羲和察觉到有雪莲之后起疑。谢韫怀不知为何萧华雍大费周章取了雪莲来,又要隐瞒沈羲和,也不欲去探究。 “当真能再服脱骨丹?”这算是沈羲和一桩心病。 “有八成把握。”谢韫怀不敢把话说满。 八成已经让沈羲和惊喜不已,她让碧玉将剩下的脱骨丹都给了谢韫怀:“齐大夫只管拿去,你若不能成,留着于我而言也无用。” 其实她原本知道自己不能服脱骨丹之后,是想要将剩余的都给萧华雍送去,她活不长,就盼着萧华雍长命,届时以此要一个承诺,为西北留下退路。 但能自己活,她自然还是选择自己活。 把脱骨丹给了谢韫怀,沈羲和突然问:“齐大夫,可有一种药服下之后,会出现假孕之状,且能瞒得过太医署太医之眼?” 谢韫怀一听假孕之药,眉心一跳:“郡主为何要这等药?” “对某些金枝玉叶略施小惩。”沈羲和婉转回答。 能让沈羲和说金枝玉叶那必然是皇家公主,所以要瞒过太医署,这可不是寻常人能做到。 “我早年在外倒是听说过,从未配置,郡主欲求,我回去试试。”谢韫怀没有问沈羲和为何要对付公主,沈羲和是他的朋友,公主与他毫无瓜葛。 生于富贵,谢韫怀对皇室也没有寻常人那么深的敬畏之心。 谢韫怀拿了药回去,正好天圆派人将天山雪莲送来,自此谢韫怀就闭门谢客,一心开始钻研之前拟定好的方子。 沈羲和送走谢韫怀,回到屋子里就取来了一盆兰花,也埋头到了她的香房,调制出了一种以兰花为主原料的混合香。 “好清雅的气息。”红玉作为沈羲和的助手,第一个嗅到这股气息,她很是喜欢。 “喜欢?”沈羲和淡笑一问。 “嗯。”红玉颔首。 沈羲和将之递给她:“不若今夜点它入眠。” “谢郡主赏。”红玉高高兴兴,捧着香炉,得意地冲着紫玉扬了扬眉回了房间。 “郡主……”紫玉眼巴巴瞅着沈羲和,郡主从不偏颇。 “你也喜欢?”沈羲和说着也拿了些许递给她,“正好,你今夜也用。” 沈羲和说完,抬眉看向碧玉,碧玉经过沈羲和这段日子的指点,变得敏锐了不少。 郡主现在精力本就不济,若非有所需,是不会突然调制新的香,独活楼的香料都是买来的香娘子调制,沈羲和最多去指点一二。 若是急需的香料,会用在何处?除去给太子殿下、薛女郎和步世子调制香料之外,郡主每次特意调出来的香都是用来折腾人,又联想到今日宫中发生之事。 碧玉笑着摇头:“婢子便不夺人所爱。” 沈羲和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答案第二日一早就揭晓,沈羲和与碧玉等人精神饱满,红玉和紫玉两人眼圈发黑,双目无神。 沈羲和看着强忍着打瞌睡的两人:“还不错。” 效果比她所设想得还好,紫玉委屈极了:“郡主……” 她是不聪明但也不傻,全府上下就她和红玉两没有睡好,肯定是那香之故。 “兰花之香清幽,吸量过大,却易失眠,你们这只是最浅显的症状,若是多点几夜,还会食不下咽,犯恶心。”沈羲和说完,吩咐道,“今儿不要你们当值,我就在府中不外出,你们俩点些安神香,好生睡上一觉。” “诺。”紫玉和红玉忙回房补眠。 沈羲和特意让两个人来检验这香,是因为香成的匆忙,她以前设想过,这次首配,也不知是否人人都有效,她又取了些寻个自己愿意的丫鬟连续五日试验,到了第五日这丫鬟就出现了反胃的症状。 恰好这日谢韫怀登门,亲自将假孕的药递给沈羲和:“郡主,这药服下之后,七日内便会出现假孕之象,太医署郡主可安心。” 太医署会不会有人能查出来谢韫怀不是很确信,只是昨日那个人来了。 萧华雍归京了,京都很快便又是一场风雨,他来寻自己问一问给沈羲和的汤药进展。 谢韫怀便将这事提了一嘴,只要萧华雍想,太医署就能口径一致,倒不是太医署都是萧华雍的人,而是太医署几位德高望重的人都有把柄落于他之手。 “殿下,您当真不能辨色了么?”天圆才知道这个消息,眼里倏地泛起泪光。 “收了眼泪。”萧华雍皱眉吩咐,若非贴身伺候,恐天圆不知,有意外他不知如何应对,萧华雍并不想告知他。 “殿下现在就嫌属下。”天圆擦了擦眼睛。 “秋粮过几日就运入京都,是地方押送来,你若是想……” “不不不,属下不想。”天圆立刻站直,眼里哪还有一点泪花,就那点泛红,怎么看都像是被他自己揉红。 “明日给呦呦送些新鲜吃食。”他们约定过,待他回京,就给她送食盒。 “诺,属下记下了。”天圆点头,“四公主……” “她要做的事儿,容不得旁人插手。”萧华雍可想表现,为她出头,可她用不着。 不过一想到她竟然去寻谢韫怀相助,他心里总有那么一丝不得劲儿,连带看谢韫怀都有点碍眼。 若非他的呦呦所需汤药还得指望谢韫怀,他早就想了法子,将他远远打发出京都。 霎时就感觉主子情绪不对,天圆连忙退下去着手殿下吩咐之事。 第142章:现在告知她是下下之策 沈羲和一大早就收到了食盒,自东宫出来的食盒每一道吃食都精致味美,天圆多的没有说,只说这是殿下吩咐送来,沈羲和也直接收下,并且真的食用了。 “郡主,按照您的吩咐盯着,近来并无商队,大批运送任何货物上京。”莫远这几日被沈羲和派出去盯着商队。 沈羲和自从得知萧华雍是去追回秋粮又打算藏起秋粮,且意在户部之后,她便猜到萧华雍要做什么,就是让陛下抓贼抓到自己人身上。 那么这些被他追回来的秋粮一定要运回来,水路与陆路,沈羲和都放了眼线盯着,萧华雍都回京了,这些东西也应该随他一起到了才是。 “近来可有什么不同寻常之事?”沈羲和立在窗前,眼帘微垂看着面前的平仲盆景。 莫远仔细回想:“并无不同寻常之处。” 沈羲和伸出手,她的指尖圆润,因着身子虚弱的缘故,指甲也少了些许粉润,反而是一种如冷玉的洁白,修剪整洁的指甲没有染丹蔻,亮白有泽,轻轻拨弄着平仲叶。 “定然有与往日不同之事,只是你未曾想到。”沈羲和笑了笑,“你不妨去孤独园问一问。” 莫远也迫切地想知道,他到底忽略了什么,他立刻亲自前往孤独园。 这里都是收留一些弃养或是走失亦或者亲眷具亡的孩童,有些是因为疾病和残疾,有些是被拐卖,尚无查到亲人所在。 沈羲和从不上香求佛捐香油钱,但她会一年四季给这里的孩童赠衣送食,在西北如此,来了这里亦如此,只不过从不留名。 莫远来也是打扮了一番,替沈羲和送来准备好的冬衣,京都要入冬了。 等到莫远回来之后,一脸不可置信:“郡主,从孩童口中打探到,近来好似多了些丧事。” 其实莫远也遇到过一两回丧事,只是每日都人婚嫁,每日都有人逝去,喜丧之事实属平常。 “只是近两日多了几桩,昨日和今日都无。”这才几趟丧事?便是棺材里都是运粮,也装不下几十石粮食,丢失的可是几百石! “为何要全部运入城?”沈羲和轻笑着问,“只要有个十来石留作证据,有了彻查的由头便可,朝廷中的达官显贵,谁还没有几个庄子在城外呢?” “你去查一查户部尚书及妻儿名下有没有庄子,多留心一些便是,总会有所发现。”沈羲和吩咐。 “诺。”莫远应下之后问,“若是发现,我们……” “发现了便告知我在何处,无需轻举妄动,我之事他不干预,他之事我亦不插手。”沈羲和觉着这就是一种互相尊重。 当天夜里莫远就有所收获,沈羲和一早起来就禀报,沈羲和听了之后道:“此事,便到此为止,你好生歇息几日,过几日咱们也给殿下唱一出戏。” 待到莫远退下,沈羲和看着厚云覆盖的天空,轻叹一声:“这天要变了。” 等了半个时辰,原以为要下雨,可日头又照了出来,沈羲和带着碧玉再次进宫。 今儿一大早,萧华雍苏醒过来的消息,便传出宫,于情于理,她应该去探望一番。 太子醒了,东宫少了群聚的太医,太后也回了自己的宫殿,东宫又变得清冷些。 沈羲和再见到萧华雍,总觉得他清瘦了很多,便关怀一句:“殿下身子可还好?” “郡主挂心,只是些许疲累。”萧华雍温和一笑。 “今日来寻殿下,只有一事相求。”沈羲和点了点头。 萧华雍:“郡主请说。” “不知殿下可还有藤实香杯?”沈羲和眸含笑意,“前些时候殿下送了一只与昭宁,昭宁见上面雕像有几分肖似自己,想到与阿爹分隔两地,便将之相赠,以慰阿爹思念之情。 不想被阿兄知晓,言昭宁偏颇,昭宁只好厚颜寻殿下问一问。” 萧华雍:…… 长到这个岁数,萧华雍从未有一刻,如现在这般心闷气短! 自诩做戏功夫了得的萧华雍,不曾想自己竟然有笑容撑不下去的一日! “喀喀喀喀……”天圆忽而一阵剧烈的咳嗽,他忍笑忍的太辛苦,竟然把自己呛得缓不过来。 接触到太子殿下投来的似笑非笑目光,天圆咳得更厉害。 “曹侍卫可还好?”沈羲和关切一句。 咳得眼冒金星的天圆,半晌才跪下请罪:“属下失礼。” “下去寻个太医,好生看看。”萧华雍面无表情吩咐。 萧华雍是个威严与生俱来的骨相,他笑起来温和清雅,他不笑之时,不需刻意表现出怒意或者冷意,就让人觉得莫名惧怕。 天圆的打岔,让心梗的萧华雍回过神,他头次对沈羲和的要求给予了拒绝:“不巧,我这里只有一只。” 沈羲和也没有想要强要,只是来询问一番,毕竟皇宫珍宝比较多,她也花了大价钱在外放出话,至今没有回音。 之后萧华雍的态度很明显有些冷淡,沈羲和猜到他大抵是不太高兴他将他赠送之物转赠,沈羲和也没有多做解释,是贺她开业之喜的东西,这种贺礼转赠很是寻常。 她不留着自讨没趣,说了会儿话便提出辞行,萧华雍没有挽留。 直到沈羲和走了,他握着另一个雕琢着他模样的藤实香杯面色微沉。 生了好一会儿闷气,他才自嘲一笑:“当真是矫情起来了。” 似她这样的性子,会做出此举实属寻常,若是这都要气恼,日后不得当真把自己气晕过去? “殿下为何不把雪莲之事告知郡主?”天圆察觉萧华雍不气了,这才敢出声。 “现在告知她是下下之策。”萧华雍低着头凝视着自己的杯子,“只会让她不适,让她退却,便是不退却,她亦会寻找别的法子还了这份情。” 他不会现在告诉她,他会等到她开始重视他之后,由别人之口给她会心一击。 他说不强求她回应,是因为他从未计划过得不到她的回应。 心是冷的,他就用尽法子为她捂热;没有心,他就把自己的心分一半,春风化雨般塞入她身体里! 将藤实香杯放在面前的桌子上,他包扎着三指的手搭上去:“早晚,我要她亲自去把它要回来。” 第143章:太子殿下很好哄 “郡主,殿下好似有些生恼?”碧玉低声道。 不知为何,碧玉有些许惊悸,这是她第一次看到温和儒雅清贵的太子殿下疏离冷淡的样子,他没有一句重语高声,只是话少了些,脸上的笑意收敛些,便让人不自觉心头发紧。 “恼么?”沈羲和不在意笑了笑,“那又如何?” “日后……”碧玉心知沈羲和不在乎男女之情,日后便是当真和太子殿下大婚,也不会在意太子殿下对她是否宠爱。 只是她觉着太子殿下智计百出,日后会不会记恨在心,因此对郡主不利。 “太子殿下的心胸不至于此。”沈羲和读懂碧玉的担忧。 他若是只有这点胸襟,成不了今日之势,亦不能隐忍潜伏到现在。 “不用担忧,我不过是在向他坦诚罢了。”沈羲和唇边笑意一闪而逝。 他们彼此试探过,既然试探之后还要达成共识,那边开始展露彼此,太子殿下不也在一点点袒露么?她这是投桃报李,让他早日看清楚她是哪种面貌之人。 若是互相坦诚之后,还愿意缔结连理,那边互惠互利互相信任,相互扶持下去。如此一来,至少在他们还有共同目标和敌人之前,他们是不易被人挑拨拔刀相向的。 至于等到大局已定,是否人心已变,亦或是利益相冲,届时再一决胜负也不迟。 沈羲和到了宫门口,却远远见着一抹瘦长的身影立在马车旁,他穿着青翠色的崭新长袍,玉带束腰,更显瘦直如竹竿。 祐宁帝英武有棱角,后宫娘娘们又都是环肥燕瘦,公主和皇子就没有一个样貌不出彩。 十二皇子萧长庚也如此,他的面容还稍显稚嫩,但剑眉星目已经初见雏形,双瞳更是神采暗藏,绝非池中之物。 “郡主。”萧长庚上前抱手一礼,“那日多谢郡主回护,长庚身无长物,这是阿娘遗留的一本香册,阿娘极是喜爱制香,颇有些心得,还望郡主不弃。” 萧长庚从跟着的内侍手中小心取过一本有些泛黄边角发卷的册子递给沈羲和。 萧长庚的生母出生于调香世家,这本《香录》集大成于一身,是所有好香之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沈羲和也不例外。 “殿下无需如此,当日并非为殿下。”沈羲和拒绝得干脆果断,说完对萧长庚缓缓一礼,径直走向马车。 这东西她再心动,可以与萧长庚交易,却不会接受赠送。 至少在她没有改变要与萧华雍结盟的打算之前,她不会与任何人有说不清的往来。 萧长庚笔直立在宫门口,目送着马车走远,他身后的内侍才小声嘟囔:“殿下,郡主和旁人没什么不同,她也轻视殿……” 内侍的话还没有说完,萧长庚投去了凉凉的目光,他赶紧低下头。 萧长庚复又看向沈羲和马车消失的方向,微微抿唇露出一丝笑意:“她不同。” 她是不同的,她看他的眼神,没有一丝轻视,没有一丝与看旁人的相异。 她不收他的礼,不是因她觉得他是个不受宠的皇子,不值得有往来。他相信,能够经营两个香楼,能够为相国寺佛像调香的她,一定是个爱香之人。 这本《香录》她是心动的,但她却没有收,她的不收不是欲拒还迎,而是干脆果决。 这说明她的品质是不虚伪不藏奸,而且她性格刚强,自制力极佳,才能对心动之物,如此面不改色拒绝。 这样想着,萧长庚黑白分明的眼底更是多了几分欣赏。 “十二弟,看再久,那也是不属于你之人。”冷戾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萧长庚回头就对上眼神不善的萧长赢。 他面不改色,浅笑上前先行礼:“见过九哥。” 萧长赢嗤笑一声:“十二弟用不着在哥哥面前装成温顺的小绵羊。” “九哥何故恼怒?”萧长庚身量只到萧长赢的肩膀,但他文质彬彬,气质干净清冽,丝毫不显得弱势,“弟弟只是感谢郡主帮扶之情罢了。” “帮扶?”萧长赢围着他走了半圈,眼神透着冷冽的探究,“是帮扶,还是精心谋划?” 萧长庚:“弟弟不懂九哥何意?” “不懂?”萧长赢唇角上扬,眼底流露出讥诮:“还没恭贺十二弟得以入朝听政。” 萧长庚已经十四,但祐宁帝似乎忘了他这个人,经过沈羲和这一闹,祐宁帝就不好再无视他,皇子该有的,他一应俱全。 “多谢九哥,弟弟刚听政,许多不懂,望九哥日后多多指教。”萧长庚低眉顺眼。 这是个温顺得仿佛没有脾气的人,无论如何都激不起他一丝情绪,萧长赢不喜欢这样特别能伪装之人:“十二弟,我给你第一点指教。” 萧长庚:“就哥请讲。” “离她远些,这一次她不与你计较,是你幸运。再有下次,她不计较,我也会剥了你的皮,让人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丑陋的模样。”萧长赢冷声警告完,大步而去。 “弟弟恭送九哥。”萧长庚依然礼数周全,便是萧长赢的身影消失,他也没有露出一丝愤懑。 宫门口发生的事情,怎么可能逃得过萧华雍的耳目,就当天圆准备接受太子殿下的雷霆之怒时,听到萧华雍话中透着笑意:“她当真拒绝了十二赠与的《香录》?” 天圆:??? 重点呢?重点不是十二殿下借故亲近郡主? 重点不是九殿下醋意大发,警告十二殿下? “是。”天圆一头雾水地赶紧点头,直觉让他顺嘴添了一句,“郡主看都不曾多看一眼。” 方才还气得面色发寒的笑话,一下子仿佛被哄好,笑容都多了一丝甜意:“在他心中,我果然是独一份儿。” 天圆:…… “她从未拒绝我赠与之物。”萧华雍心情大好。 天圆:…… 张了张嘴,天圆把话闷在心里:郡主肯收您之物,大概是因为殿下你是她的目标。至于不收旁人之物,和情意无关,大抵是郡主品行端正。 第144章:真正的脱胎换骨 难得看到太子殿下这般开心,天圆忍也不敢扫兴,他知道殿下对不能辨色看似不在意,可好好的人突然看不见这人世间的五色斑斓,怎会丝毫不在意呢? 若非如此,殿下又岂会得知郡主将所赠之物转送给王爷,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是有点迁怒和委屈吧。 然则,他的殿下啊,他看得清清楚楚,郡主看殿下的目光如死水一般沉寂,这分明是没有半分情意呢,也不知他们殿下何时才能真正抱得美人归。 “郡主,十二殿下他……”碧玉低声道,“婢子听闻十二殿下入朝听政了。” 皇子只有入朝听政,才能有差事领,领了差事才能建功立业,不受陛下宠爱没关系,只要有能耐,做出了成绩,立下了功劳,陛下也不得不赏赐。 “无关紧要之人,何须费神?”沈羲和闭目养神。 她知道碧玉是在怀疑萧长庚当日是故意跌倒在自己的面前,沈羲和不是个轻信她人之人,但也不是个多疑之人,这种事情真假都有可能。 之后发生的种种,都非他所为,便是他料到了长陵公主行事,也料不到自己如何应对。 她知道外间都在传,是她为萧长庚出头,才让萧长庚有了该有的待遇。 这些传言如何而来,沈羲和并不放在心上,她所作所为不过是为了让陛下脸上无光,让长陵公主意识到自己不好惹,若是长陵公主不长记性,她会让公主也下场凄惨。 萧长庚与她同岁,可沈羲和看他就像看孩童,便是他心思再深沉,也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 见了萧华雍第二日,谢韫怀便带着汤药上门。 “郡主,脱骨丹药性激烈,以往郡主是佐以雪水服用,现下郡主五脏虚弱,经不起寒热冲撞,便不能再以雪水,我用了这汤药替代,郡主泡上一刻钟,再服用脱骨丹。” “多谢。”沈羲和对谢韫怀极其信任,当即吩咐熬制汤药。 她浸泡在浴桶里,清凉的雪莲香萦绕在鼻息,她对气息很是敏感,这股气息与前些时候闻到的雪莲一模一样,只不过夹在其他药材里,不似独有之时那么沁人心脾。 “药中有雪莲。”沈羲和道。 “是有雪莲。”碧玉颔首,“那日郡主昏厥,齐大夫也是用的这种汤药……” 说着,碧玉深吸了一口气:“倒是要比那日更香醇寒凉一些,婢子那日也闻到了雪莲香。” 碧玉在这之前是没有闻过天山雪莲的气息,还是那日抢救沈羲和的时候闻到过,后来天山雪莲送来,她才知道原来这股清香来自于天山雪莲,不过那日的气息比今日差得极远。 碧玉只当是谢韫怀改了药方,沈羲和也未曾多想,只不过是雪莲有些特殊,才随口一说。 明明是温热的汤药,可不知为何沈羲和越泡越觉得四肢发寒,但这股寒凉是很缓慢地凝聚,不似一口喝下雪水那么可怕。 待到一刻钟之后,她饮下温水调开的脱骨丹,一股暖流顺着喉头滑下去,热流冲散到四肢百骸,让她觉得舒适至极,竟然一丝疼痛也无。 甚至在泡汤药之际酣然入睡,碧玉有些担心,立刻出来将郡主的反应告知守在门外的谢韫怀:“郡主昏睡过去,可有碍?” “郡主可有痛苦之色?”谢韫怀问。 “并无。”碧玉摇头。 谢韫怀一拳垂在自己的手掌心:“成了,你们进去,按我吩咐加汤药,泡上半个时辰,就将郡主抱起,莫要弄醒她,她睡得越久,药效越好。” 碧玉等人闻言具是欣喜不已。 沈羲和这一觉睡到了日落西山才醒来,醒来之后觉着浑身说不出的暖洋洋之感。 “齐大夫,我觉着极好。”沈羲和披上披风,头发都没有挽,大步走向恐有意外,不曾离去的谢韫怀。 站在庭院的谢韫怀,听到一声隐含着喜悦的清泠呼喊,回首看来,就见那少女一袭白裙,飘扬的秀发,微掀的披风,素净白瓷般的脸,黑曜石流光的眼,有一种不染纤尘的绝美。 谢韫怀含笑伸出手,为她把脉,察觉她的脉象走势极好,也露出愉悦的笑容。 “得谢你。”沈羲和抬眼,看着月色下,眼窝深陷,眼瞳旁布满血丝的谢韫怀,端正优雅行了个万福礼,“昭宁谢过。” “郡主说过我们是友人,知己相交。既是知己,何须客气?”谢韫怀抬了抬手,并没有触碰到沈羲和,她穿着单薄的纱裙,“夜里凉,郡主用些吃食,再歇息一晚,我还有事,先告辞。” 沈羲和本欲亲自相送,走了一步,才发现自己过于高兴,来不及梳妆,她这副模样送谢韫怀到门口,那入幕之宾的传言就坐实了:“碧玉,送一送齐大夫。” 沈羲和真的很愉悦,久违的这样喜形于色,第一次服用脱骨丹,沈羲和没有多少感觉,这次她明显能够觉得自己在真正的脱胎换骨。 隔日,不当值的步疏林登门,看到沈羲和也是啧啧有声地打量:“你是吃了什么神药,我怎地觉着你好似一下子换了个人。” 她前日才见到沈羲和,沈羲和虽然看不出病恹恹之色,但却感受得到她精力萎靡。 这才一日不见,她就神采飞扬,就好似所有旧疾顷刻间烟消云散,面颊和唇瓣未上妆也依然还是较寻常人少了些血色,但却有了光泽。 “莫问。”沈羲和挽袖给步疏林倒了一杯饮子。 “为何?” 放下水壶,沈羲和抬眸冲她浅浅一笑:“问,也是你吃不着之药。” 步疏林:…… 她察觉了,沈羲和不但身子好了,心情也颇佳,竟然有闲情逸致戏弄她了。 赶紧趁着她开心,说点正事,讨个主意:“我阿爹想要联合各地联名揭发军费漏缺,你看可行与否?” 之前不敢揭露,是以为只有他们一处,他们是清点后盖了章领军需,只能吃下哑巴亏,可现在发现不止他们一处,除了西北,就只有几处没有被动手脚。 第145章:我是在帮他 “王爷是打算以身作则?冲在最前头?”沈羲和问。 步疏林默然点头。 实在是个个都不敢担责,因着克扣不过分,都打算忍下去,蜀南王是个暴脾气,他受不得这窝囊气,且有了第一次谁知会不会有第二次? “我给你个主意。”沈羲和唇瓣勾起一抹浅笑。 步疏林眼睛一亮,将脖子伸过去,靠近沈羲和。 沈羲和笑容加深:“你如何谢我?” 步疏林:…… “我们谁跟谁啊,你这样多伤情分?”步疏林痛心疾首地控诉。 沈羲和摸着短命:“我和你,有什么情分可言?” 步疏林捂住心口:“呦呦,你这般伤我,是又看上了哪家儿郎?” 沈羲和优哉游哉地开口:“我给你的法子,不但不会让你阿爹得罪人,还能不被陛下记恨,且能追回所有克扣的军用。” “当真?”步疏林双手按住桌子。 “你这般高兴作甚?”沈羲和打量她一眼,“须知越是好的法子就越金贵。” 步疏林在沈羲和面前来来回回走了几圈才问:“你先说,你想要什么?” “过几日便是秋狝,到时候你帮我做件事。”沈羲和笑容轻浅。 明明美人如斯清艳动人,笑容这般迷人双眸,可步疏林却莫名往后退一步。 “你放心,不会殃及你性命,也不会让你这小身板去猎虎杀熊。”沈羲和说着,露出略带鄙夷的目光。 觉得被轻视的步疏林:“我秋狝为你猎虎!” “好,我可等着。” 步疏林:…… 轻咳了两声:“方才风好大呀,我啥也没说……” 惹得碧玉几人都忍不住掩唇笑了。 沈羲和不逗她,只问:“你应不应?” “应应应!”步疏林点头,她相信沈羲和不会让她涉险,至于会不会丢人,她无所谓,她以丢人为乐。 只要她不觉得丢人,所有看她的眼神都是嫉妒和赞美! “你让你阿爹联合人揭发,但要把欲揭发的消息走路给户部尚书。”沈羲和道。 步疏林听了脑袋冒出:??? “走路风声,还如何揭发?”步疏林觉得沈羲和在逗她。 “这次各地军费被克扣,我觉着不像是户部所为。”沈羲和垂眸,柔软的手轻轻从头顺着短命的背脊往后抚着,“倒像是有人要拉户部下水,你仔细看看,没有被克扣的几处,是否都是与户部沾亲带故?” “这难道不是偏私么?”步疏林他们一直以为,这就是偏帮。 “不,这是为了谨防泄露风声。”沈羲和笃定,“秋粮这时候被盗,有人故布疑阵,引得户部无暇顾及,又有你们不敢揭发,户部恐怕到现在都不知此事。 一旦董必权知晓,必然会彻查,然后他会想方设法为你们填补窟窿。” “就这般简单?”步疏林总觉得事情,不似这般简单,可她又想不出有什么地方不妥。她不认为这种大事上,沈羲和会糊弄她给她挖坑。 “就是这般简单。”沈羲和笑容清甜动人。 步疏林有些不信,但也知道沈羲和不会再与她多言。 “郡主,您这是要给太子殿下捣乱么?”等步疏林走后,碧玉轻声问。 “不,我是在帮他。”沈羲和淡淡一笑,“让他给人罗织的罪名,更铁证如山。” 秋意寒凉,碧玉莫名觉着被被太子殿下和她们家郡主盯上的人很是可怜…… 步疏林回去之后,左思右想不得其法,便将沈羲和的话原原本本传信给了蜀南王。如何抉择,且由他自行抉择,也免得埋怨自己。 蜀南王接到女儿的传信,脸都黑了,对亲随道:“你看,同是闺女,怎地他沈岳山的闺女就在京都操纵风云,我步拓海的闺女就只能被牵着鼻子走!” 越说越气的步拓海忍不住叉腰爆粗:“他娘娘地个祖宗,是劳资这海淹不了他那山?” 亲随心说:您打不打得赢西北王,您心里不是最清楚? “王爷息怒,现下是世子所言,我们是否依从?” 步拓海叉着腰来来回回地走,若是沈羲和见了,定然会觉着像极了步疏林。 这可不是小事,既然联合揭发,又把消息泄露给户部,这就等同于告密,一旦出了岔子,他步拓海就成了坑害同泽言而无信,背信弃义的小人。 还会被归类朝廷的同党,日后定要被各地方军团排挤,日后蜀南出了战事,极有可能陷入孤立无援。 可若是不信,伤了蜀南和西北的情分是其一,更可能会陷入未知的惊险。 “京都我们无人,阿林粗中有细,既然她信了昭宁郡主,我们姑且信她所断。”自己的闺女自己清楚,看着大大咧咧,实则心有成算。 他通过女儿的来信,以及这次不同寻常的军费克扣之事,隐隐察觉到了京都必然发生了什么不为人知的大事。 此刻稍有不慎,就是粉身碎骨,未免沦为他人棋子,他决定信一次沈羲和。 当各处军费出了纰漏的消息传到董必权耳里,他气的砸碎了手中最爱把玩的琉璃碗,抬脚揣在心腹的身上:“你们是想造反吗?军费也敢动!” “董公,陛下要的粮草被劫,我们也无法,不敢声张,又要再补上缺口……” 陛下所需都是私掉,便是被劫了也是不敢张扬,更不敢明着追缴。 “即便如此,出了事你们竟敢不上报,自作主张挪用军需之上,谁给你们的熊心豹子胆!”董必权气得青筋暴起。 心腹伏地不敢言。 董必权的管家躬身道:“老爷,现在紧要是如何解决眼前困局。” “秋粮被劫,陛下心急如焚,此刻再上报军需被扣,你我都得祭刀平愤。” 此时他们哪敢让陛下知道这么大的纰漏! 董必权急得上火,管家道:“老爷,不如把各地军费补上?” “补?从哪儿去拿粮食补?”董必权厉声反问。 “也不一定要一下子全补,咱们低价从外购粮,先补些许,让各地军中都知朝廷会补,他们必不会生事,等渡过眼下这个关口,再谋出路?” 第146章:给他安排好 董必权听了若有所思,军权素来遭猜忌,如非必要,是不会和朝廷过不去。 军粮这事儿,他看了账本,各地方克扣得都不算特别多,不然哪还会有现在的安稳,朝廷丢了秋粮的事也不是秘密,这档口能够平心静气的解决,大家都应该愿意。 他可以派人打点安抚,承诺会补上,并且先把刺头给补了,这事儿应该能够应付得过去,等到秋粮一事解决,再来想办法慢慢将这件事给化解。 这已然是对于他而言最有利的法子,不过下面的心腹却不这般想:“董公,这事儿蹊跷,康王当为前车之鉴。” 康王若是早将铸造兵刃之事向陛下告罪,最多不过是一个罢免弃用下场,他却一心想要遮掩,最后落得一个斩立决,连带子孙后代都被贬为庶人,若非他是陛下血亲,只怕是满门之祸。 管事看了他一眼,便道:“徐侍郎所言极是,老爷须得仔细斟酌,此刻上报陛下,陛下许是能念在老爷忠心效力的份儿上,从宽发落。若是徐侍郎当日发现陛下所需的粮食被截,也有这份谨慎,上报老爷,事情也不至于闹到如此地步。” 提到这个董必权就恨不能将面前的心腹生吞活剐! 他陷入了无尽的挣扎,徐侍郎和管事都静默等待他自己决定,就在董必权下定决心之后,管事又道:“老爷,老奴愚见,眼下秋粮之事甚为紧要,老爷这个时候奏明陛下,陛下虽恼,可此时却离不得老爷,不如趁此交代,再于秋粮之事上尽心,将功补过,也不失为一条出路。” 摇摆不定的董必权眸光一亮:“是极,此法甚好!” 说着就大步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让他们准备,我即刻入宫求见陛下。” 董必权人还未出家门,萧华雍就接到了消息,他摩挲着指尖的黑棋:“董必权要入宫了,给他安排好戏。” “殿下放心,早已备好。”天圆笑得格外纯真无害,“保管董公见了陛下,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董必权坐轿离开府邸不久就是一阵颠簸,好不容易稳住身子掀开轿帘呵斥:“发生何事?” 轿夫回话:“老爷,有人偷药被追过来,险些与我们撞上。” “天子脚下,行盗窃之罪,活该被打……”杀字未出口,董必权就卡住,因为他看到被衙役抓住的偷药犯,是康王府曾经风风光光的三公子。 “我阿娘病了,就差几服药,你们把要给我,再押我去衙门可好,求你们了……” “快走快走,有什么话,你到衙门再说!” “我阿娘等着救命,求你们了,我给你们磕头……” “别废话,再废话,小心你的骨头!” 董必权看着康王府三公子涕泗横流地哀求,看着小小的差役对他不耐烦地推搡,一时间竟五味成杂,直到轿夫道:“老爷,您坐好,我们其轿。” “啊?哦哦哦,起轿起轿……”董必权有些心神不宁地坐着。 曾经他还想过将女儿嫁到康王府,这位孝悌的三公子他一直看好,也私下打探过康王的态度,康王并不排斥,哪里想到金尊玉贵的王府郎君,转眼就如此凄惨? 若是康王府没有败落…… 想到此处,董必权心情沉重起来,若有朝一日他也如康王一般,他的儿女会如何? 只要想一想,董必权就忍不住打个寒噤。 心神不宁地到了宫里,董必权恍恍惚惚到了明政殿,被刘三指告知殿内有人在见陛下,让他候在外面等着。 他等候的地方很远,但间或还能听到祐宁帝暴怒的呵斥声。 董必权不由低声相询:“刘公公,请指点两句。” 刘三指是祐宁帝的心腹,自然知晓董必权终于祐宁帝,便道:“董公,陛下正在见赵绣使,赵绣使瞒着陛下利用绣衣使职务之便行利己之事,今儿特来向陛下请罪。” “何人告发赵绣使?”董必权又问。 “并无人告发,赵绣使心怀有愧,特来自首。”刘三指压低声音说道。 董必权心一咯噔,等到赵正颢盯着一头的茶渍与被茶碗划伤的血出来,他更是面色微白。 刘三指没有功夫理会他,他须得为陛下安抚下属:“陛下正为秋粮上火,难免有些气头上,绣使莫要往心里去。” 冷着脸的赵正颢接过刘三指递上来的干净帕子:“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他把脸上的茶渍擦干净之后,又将手中的刀和绣衣使的令牌递给刘三指:“陛下罚闭门思过,暂不得以绣衣使自居。” “赵绣使,陛下素来倚重你,是心疼你日夜操劳,让绣使能歇息一番。”刘三指接过刀和令牌,又为祐宁帝说话。 赵正颢没有回话,而是无声抱手一礼,就大步离去。 董必权在一旁看得喉头发干,等祐宁帝召见他之时,他脑子是空的,尤其是感受到祐宁帝明显余怒未消,当祐宁帝问他何事求见之时,他愣是不敢吐出一个字。 脑子里是康王府郎君的下场凄惨,是威风凛凛绣衣使赵正颢的狼狈。 最终胡乱说了一些需要上报的琐事,被祐宁帝不耐烦地打发掉。 颓然回到府中,他思虑了许久,又在贴心管事的劝导之下,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一回。 “天圆,董尚书要一个粮商。”萧华雍坐在平仲叶飘飞的院子里,摇晃着太师椅。 “安排,属下已经安排妥当。”天圆回应道。 抬手间,一片轻飘飘的叶子落在他厚实有力的掌心,萧华雍目光温和:“这次能如此顺利,可是沾了呦呦之光。” 原本他是打算另外做局,让董必权踏进来。沈羲和利用步疏林的关系,狠狠往前推了一把,加速了董必权的落败和死亡。 这一招只能沈羲和才使得动,若是他出面,步拓海绝不会信,就不会下如此冒险一招棋。 步拓海不会,其他人更不会,他们连出头鸟都不敢做,更何况明着联合人,背地里又把他们的密谋透露给董必权呢? 第147章:她像他最爱的多伽罗 “郡主算尽人心。”天圆趁机夸赞,现在夸赞郡主,比夸赞殿下还要令太子殿下开怀。 “不,她是算到了我的心。”萧华雍看着灰蒙蒙一片的天空,心情格外明朗,“她知道只要她推一把,我就能跟上她的步伐。” 只看得到黑白灰三种颜色的双瞳格外幽深,凝聚着锋芒的银辉,唇角的笑意顺着光蔓延而上,渗透到他的眼底,眼尾的痣万种风情。 猜到了董必权知道这件事情肯定不敢伸张,不敢让政敌知晓,亦不敢轻易寻陛下招认。便是他装着胆子去了,他亦会让董必权开不了这个口。 从而在有心人的引导下,剑走偏锋,企图蒙混过关,浑然不知已经一脚踏入鬼门关。 “赵绣使那里……”这次可是牺牲了赵绣使呢。 “陛下只是这个关口迁怒罢了,他原就没有犯下大错,让他这个时候避开才是好。等此事了结,陛下会想起他的坦率刚正,侍君之心诚。再招他回来,会更受重用。” 他费了多少心思,才在绣衣使安排了一个心腹,怎么可能轻易折损? 赵正颢这个时候去自首一些风月间的小事,陛下会恼怒他不堪重用,等冷静下来之后,会觉得他真性情,且有软肋,又对君主忠诚。 等到董必权去打听清楚赵正颢为何让陛下如此震怒,只是因为赵正颢利用绣衣使身份为一个花魁争风吃醋后,就更不敢寻陛下道出户部的窟窿,他会担心立刻掉脑袋。 左右都是一死,徐徐图之或许还有一条生路,为何不赌上一赌呢? “郡主可真是帮了大忙,原以为还需费些日子才能将董必权给套住。”天圆这是第一次亲身感受到,沈羲和与太子殿下旗鼓相当的手段,“可见,郡主是向着殿下。” 萧华雍闻言笑而不语,望着树叶纷纷的笔直平仲树,眼底笑意浓郁化不开。 他嘴上说着沈羲和待他不一般,心里却清醒得很,沈羲和这次帮他,原因有三:一是她自己也想动户部尚书;其二是为相助步疏林,唔,或者是以此从步疏林处换得好处。 三是她在用她的智慧告诉他,她能看懂他的路数,并且随意一笔,就能让他的布局更完美,亦或是全盘皆输。 “她知晓我们把秋粮藏在何处。”萧华雍低声笑了,独特的笑声透着动人的愉悦。 是帮他把董必权踢到网里,还是转头帮董必权破他的局,都在她一念之间。 天圆笑不出来了,笑声嘀咕一声:“郡主,可真令人生惧……” “生惧?”萧华雍笑容越发深,轻轻摇了摇头,“她之美,越看越生喜。” 从未有一个女子给他如此多的惊喜,让他以为已经看到她的全部之后,她又会展露更多的风姿,让他永远欣赏不尽,沉迷无止,再难自拔。 萧华雍清晰地知晓,他对她是从意外、惊讶到好奇、有趣再到欣赏、赞扬最后到惊艳与迷恋。 “就像多伽罗……不点亦香。”萧华雍低声道,“芬芳醇厚而浓烈,且经久不散。” 沉香清凉,寻常沉香只能萦绕鼻息,略佳者能深入鼻腔,再优者可入咽喉,唯有多伽罗,响起能够贯穿鼻腔与咽喉,直达胸前最深处,给他带来冲击心神的震撼。 萧华雍的手掌摁住自己的心口:“多伽罗之香苦中有甜,甜中有苦,也像极了……” 苦与甜,只要是来自于她,他都心甘情愿纳入心怀:“苦便作良药,甜则为蜜饯。” 天圆:…… 殿下,您直言郡主哪哪都好便是,说得这般文绉绉的,我听着浑身不自在。 只敢在心理腹诽的天圆识趣地低下头。 当天夜里,大理寺有两名穷凶极恶的要犯越狱而逃,幸得差役发现及时,又有巡逻金吾卫及时赶到,才将人堵住,只不过这两人殊死抵抗,且还有蓄谋已久的同伙相助。 引得金吾卫满城追捕,惊动不少百姓,最后竟然潜入了户部尚书府邸,还挟持了户部尚书的夫人,金吾卫和大理寺的人几番与之斗智斗勇才将之擒拿。 搏斗之间来尚书府一个荒旧的小院,里面满满的粮食,令人惊诧不已,初略估算有六七石,最令人震惊的是装粮的米袋竟然有税粮的印记! 沈羲和一夜醒来,就听到碧玉回话:“户部尚书下狱了。” “是该下狱了。”沈羲和一点也不意外。 “昨夜是因大理寺有要犯逃亡……”尽管沈羲和什么都知道,碧玉还是将探听来的过程详细告知。 “周密详尽,完全看不出是有人刻意陷害。”沈羲和微微赞了一句。 “庄子上的余粮也已经搜出来,董尚书喊冤,又有自江南而来的粮商呈上董尚书欲贩卖粮食与他的证据,董尚书百口莫辩。” “太子殿下惯会偷梁换柱,这买也能被他按了头变成卖。”沈羲和知晓这其中猫腻,都是萧华雍一手操办,也是她一手为萧华雍促成这个铁证。 董必权采纳了补贴军粮,就会去收购粮食,他能拿出的钱财有限,但犯错的人多了,大家凑一凑还是能够凑出一笔钱财,先买些补贴不好说话的,其实是个好办法。 奈何他不知道从秋粮被盗,不,应当说从军粮被动手脚起,就是一个圈套。 只要萧华雍能把他买粮的证据变成卖粮的证据,董必权就没有活路。他没有盗粮食,他哪儿来这么多粮食去卖? “今儿大朝会,满朝痛斥户部,要求清查户部,要求重罚董尚书。”碧玉又道。 这些都是莫远一早收集起来事态发展。 “你说满朝?”沈羲和黛眉一挑。 “是。”碧玉颔首。 沈羲和看向外面的日头,她现在隔一日就会夜间服用脱骨丹,次日必然会晚起,今儿也不例外,已经日上三竿:“陛下晕了么?” 碧玉一怔:“陛下气晕了……” 沈羲和唇角一勾:“我终是低估了他的……无耻!” 一个户部尚书之位根本满足不了他,还要由恶人变成好人。 第148章:最初的布局人 董必权做人失败,陛下也有忠君党支持,必不会没有人为他说话。户部有多大的窟窿陛下自己心里清楚,是不可呢清查,一旦清查大笔钱粮不知去向可以扣在董必权身上。 但国库空虚,就会引起朝野上下甚至黎民百姓的恐慌,这是动摇国本之罪,若是让外族四夷知道了,更是可能引发战乱,陛下可不就得在一边倒的情形下气晕过去? 以此来先躲避群臣进言,接下来就是 “阿兄,你这次太冒进。”信王府里,萧长赢不赞同地看着一身素白的萧长卿。 秋粮被劫之后,陛下派他暗中调查,万万没有想到查来查去查到自己亲哥哥头上,原来这一次军费被克扣再到秋粮被劫走的事情,都是萧长卿一手策划。 “你可以上报陛下,此事是我所为。”萧长卿浇灌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云淡风轻彷如根本是无关痛痒之事。 萧长赢面色一沉,他真的很讨厌这样的哥哥,那个意气风发,豪情万丈的哥哥不见了。他变得寡淡、沉默和死寂,尤其是他现在浇花的模样,像极了他曾经的五嫂。 一样的漠然,一样的不把任何事任何人放在眼里。 捅了天大的篓子,也满不在乎,大不了一死的不惧,令人痛恨和气愤! “阿兄,你知不知,一旦户部被清查,后果不堪设想!”萧长赢大步走到萧长卿面前,眼底糅杂着埋怨、责备以及浓浓的担忧。 “我只是想要天下人都看清咱们陛下的虚伪嘴脸罢了。”萧长卿头也不抬,目光温柔端详着面前的一盆兰花,“能有什么后果?” “阿兄,你难道不知国库空虚,将是何等大事?百姓、将士和番邦蛮夷,这不是陛下的颜面之事!”萧长赢第一次觉得哥哥疯了,“一个不慎山河动荡,战乱四起,民不聊生!” 萧长卿轻笑一声:“阿弟,国库为何空虚?” 萧长赢默然不语。 “是组私军,这些年国泰民安,风调雨顺,陛下从不加重赋税,国库该是多充盈?”萧长卿停下来,抬眸平淡地看着弟弟,“但凡账目不是太难看,陛下也不会借病避着。 故而,私军组建并非近两年,只怕早已成形,宝剑正待开刃。 只要陛下愿意承认,他有的是理由将他的私兵放出来,为朝廷增强兵马,四方夷族岂敢妄动?为兄怨恨陛下,却也不是泯灭人性,岂会容外族欺凌我朝儿郎,掠我大兴国土?” 是,这一局只是针对陛下,只要他肯承认,肯将私军抬出来,一切都能迎刃而解。 只不过他将私军摆在明面上,无论他用什么借口,都难以保全颜面。 且私军明化,如何管制?何人统御?就不是陛下一人能做主,甚至犒赏和军饷也经不起调查,要是让四方将士知晓,这群什么都没有做的私军,竟然比他们日夜坚守城池,风霜雨雪,刀尖血刃之人还要受优待,陛下将彻底失了军中人心。 将士不服,必要与私军一较高下,赢了倒也还好,若是输了,这只私军陛下就不得不解散,甚至要为往年掏空国库来养他们而下罪己诏才能平息众怒! 私军,是陛下最大的底牌,没有人知晓是何人在统御,亦没有人知晓有多大的规模,把这一个盾牌击垮,就能要了陛下半条命。 萧长赢心里很不是滋味:“阿兄,非要如此么?” 萧长卿眼底沉寂而坚定:“非要如此。” “阿兄……他是我们的阿爹呀。”萧长赢低声道。 “呵呵……”萧长卿一阵轻笑,“他是我的阿爹,他如何待我都好,但他不能对我言而无信,他不能以我心爱之人的生死来欺骗我。 当日他若愿对顾家高抬贵手,哪怕是将顾相一家流放三千里,贬为罪奴,我亦能接受。 但他没有,他失信了。” 因为他的失信,让他痛失挚爱,痛失亲生骨肉。 他本也可以做一个阿爹的,是他的阿爹亲手毁了他的信仰和心中仅剩的柔软。 世家与皇权的水火不容,他没有天真的以为能凭他一己之力保全双方,终有一个胜负。陛下不该给他期望,若是由一开始陛下就没有对他许诺会饶顾家一命,他不会有丝毫期待。 他亦不会恨陛下,只恨天意弄人,恨他生在皇家,而她生在世家。 他不会为陛下拼了命造下那么的杀孽,亦不会因此而偏执疯狂受不了青青的冷漠,在极端精力压迫之下,做出许多让他们夫妻渐行渐远追悔莫及之事。 若是陛下一开始就告诉他,顾家若是落败,下场就是满门被灭。 他会认命,他会尽自己的力量去周旋,哪怕最后亦是一败涂地,至少他会有更多的时日陪伴她,她不会用这样的方式残忍撇下他。 现在他回想过往,满心追悔,他努力在外面为陛下做尽了见不得光之事,不去参与陛下与顾相的明争暗斗,只希望日后胜负明了之后,陛下能信守承诺。 早知陛下没有放过之心,他就不应该在他们成婚之后早出晚归,甚至有时一连半月一月也难以见着,他会留在王府,与她说说话,种种花,喝喝茶。 便是她不理他也无妨,他可以说与她听。 现在回忆起来,至少他还有可以支撑他活下去的美好过往…… 现在,他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了…… 萧长赢被哥哥眼底逐渐寒凉的光芒刺得忍不住后退一步。 “这事儿已然不在我掌控之中。”萧长卿移开视线,“秋粮有人从我手中劫走,纵使我也是要嫁祸董必权,借户部拉陛下落水,但他不是。” “他是何人?”萧长赢知道有人横插一脚,萧长卿后来并未追击,而是适时收手,坐等失态变化。 萧长卿眸光幽深,想了会儿轻轻摇头:“我亦不确定。” “那他会如何?”萧长赢斟酌着是否要上报陛下。 “放心,我虽不确定他的身份,但他比我温和。” 第149章:太子仁善 萧华雍温和么? 他也觉得自己是温和的。 他只是在董必权之案事发前,暗中让诸位大臣接到了一封国库已空的消息罢了。 这些人会慌神国库真的已空,再到董必权之事揭露,他们自然要有志一同高喊清算户部。 陛下敢让人如此猝不及防清算户部核对国库么? 他不敢,他就算最终妥协清算,也要先把自己摘出去,但朝野上下义愤填膺,便是陛下自己的人不知内情,也会想要把国库还剩几何给弄清楚。 陛下还能怎么办? 还不是得学自己,来个装晕咯。 “殿下,崔公等人还跪在殿门口,请陛下恩准清算户部。”天圆把下面的人打听出来的消息递上来。 “不急,让他们拖着陛下,董必权那里还没有松口?”萧华雍剥开一个石榴,尝了尝味儿,“清甜可口,明儿摘几个水灵的送去给呦呦。” 天圆抬起头看了看不远处红彤彤的石榴,甚是喜庆:“诺。” 应下之后,天圆又道:“董必权有所松动,等两日他见不着陛下,自然会开口。” “唔,这几日陛下都会病着,但崔征他们也跪不了多久,尽快撬开他的嘴。”萧华雍吩咐。 董必权被关在天牢之中,不准人探视,萧华雍也入不了天牢,天牢的人打扮是陛下的亲信,他们有一两个人也不敢妄动。 董必权等着陛下的传召,萧华雍的人把外面发生之事一字不漏传递给他。 “董公,早些交代,才能保全董家人。” “贵主人不曾露面,也未有只言片语递话,我凭什么相信?”董必权面无表情坐着。 “董公眼前可还有别的一搏之法?”狱卒问,“董公须知,陛下已被逼到这个份儿上,万不能保全于你,国库的亏空,户部的贪污,注定是董公抗下。” 此话一出,董必权心中一惊,他竟然知晓自己是为陛下做前锋。 “董公,你若交代也是一死,我家主子或许还能为你保全董府诸人。”狱卒循循善诱,“若你不交代,董公不妨想一想,康王府的下场。” “你——”董必权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他竟然连康王也是陛下之人都知晓! 狱卒不理会他,接着道:“康王府的郎君尚能因着是皇室人苟活,董家可没有皇亲。” 董必权又想到了康王府三郎,心绪开始纷乱。 “贵主人如何保全我董府?又如何让我妻儿余生温饱不愁?”董必权问。 “这就要看董公信与不信。”狱卒只是传话,“信则有一线生机,不信也不过是满门抄斩。” 说完,为了不引起怀疑,狱卒没有久留,毫不停滞离开。 两日了,陛下称病两日,崔征和薛衡两人领着百官禁宵前离宫,晨间又来跪求面圣。 第三日,萧华雍终于拿到了他想要的东西,随意翻了翻,他站起身:“去见陛下。” 刘三指看着弱不禁风,面色惨白,人比前些时候好似更清瘦了的太子殿下,不敢阻拦,要是太子殿下也在门外一跪,他可担不起责。 刘三指入殿禀报,萧华雍是第一个被允许入内探望的皇子。 “七郎来了,坐。”祐宁帝是真的眼眶发青,唇边还起了红疹。 “阿爹喀喀喀喀……”萧华雍一阵猛烈咳嗽,勉强行了礼坐下,“阿爹,户部……户部到底发生何事?” 祐宁帝一听到户部两个字就忍不住头疼,揉了揉额角:“户部亏空,五年税银不知去向,这事儿若是让文武百官知晓,无人能安生。” 萧华雍听闻惊得急速咳嗽,咳得眼角泛红:“董必权……他,他好大胆!” “是阿爹任人不明。”祐宁帝垂头叹气,颇有些自责。 “阿爹……儿觉着喀喀喀喀……大臣们或是听了些风声……”萧华雍费力地说道,“如此拖延下去……恐更令他们不安啊……” “阿爹已想到法子,七郎莫要担忧。”说着祐宁帝吩咐刘三指,“宣崔征、薛衡、陶专宪及六部尚书。” 祐宁帝用了两日的时间清点完户部,已经有了章程,他只传召了八个人。 这些人这几日都被折腾得狠,祐宁帝语气平和,将户部的事情如实告知了他们,听得几位大臣眼前发黑,户部贪腐比他们所想还要严重,为了抹平账,祐宁帝又在其他地方增添了一些不存在的账目。 “是朕任人不察,才酿此大祸,这消息却不能走路风声,否则四方夷族必然趁机兴战。”祐宁帝直接把问题甩给诸位大臣,“诸卿商量出一个章程吧。” 几人都懵了,他们心中的国富民强竟然只剩下一个空壳,崔征问:“陛下,这些贪墨的银钱可有线索?” “朕会命人拷问董必权。”祐宁帝答,“眼前是如何瞒下此事。” 是的,这件事情不能捅出去,否则就是乱国之始。 “陛下,既要瞒下此事,就需得从轻发落董家。”薛衡道。 一提到这个祐宁帝面色就铁青,朝臣们不知内情,自以为陛下心里不利爽,为大局着想,陛下还得要为这等胆大包天之徒善后,还不能痛快地处置,自然心生不满。 更不敢轻易开口,就怕今日为董必权求情给了陛下一个台阶下,日后董必权再被翻出别的罪名,自己吃力不讨好。 萧华雍看了看众人,在天圆的搀扶下缓缓跪下:“陛下,罪不及妻儿,董尚书之错便由他一人承担喀喀喀喀喀……” 萧华雍咳得撕心裂肺一般难受,祐宁帝大步上前,亲自将他搀扶起来。 握着他的肩膀,比上一次还要瘦弱了不少。 崔征等人看着萧华雍又是感叹又是惋惜,太子殿下有担当,可惜这身子…… 最后的结果,董必权被判秋后问斩,户部由五部尚书联合中书省和尚书省清算,核算出了一个亏空数额,这才安抚住百官的心,而董必权贪腐之数甚巨,有太子求情,免于妻儿追责,祐宁帝只抄了董家,董必权三代子孙不得入仕。 百官得知之后,都感念太子殿下仁善。 第150章:一杯毒酒 “仁善?”沈羲和嗤笑一声,又意味不明地轻轻一嗯,“嗯,确然,仁善至极。” 可不就是仁善么?他保全了董必权一家呢。 这一局,他大获全胜! 于大臣他临危而出,做了这个给董必权求情之人,给了陛下轻罚董家的理由,让百官信服国库亏空并不严重,展现了储君的担当。 于百官他宽厚仁德,官员贪腐是个无法肃清的普遍现象,差别只在于多余少,有无落下把柄罢了,贪腐在他们看来并非大罪,但律法不容,太子却能以罪不及妻儿保全董府内眷,引得了百官的好感,这才有了仁善之名。 于陛下他顾全大局,陛下必须一个饶恕董必权内眷的理由,来让文武百官不信国库空虚之谣言,但他主动来宽赦,就得放出证据,户部不能清查。 陛下需要一个阶梯,朝臣不敢轻易递,因不知董必权牵连多深,怕日后成为被政敌攻讦的把柄。萧华雍给陛下递上来,让一切顺理成章。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没有一个人不说他好,可只有她知道,这一切都是他设下的局。 捞金好处,赚尽美名,谁也没有怀疑他,谁也不知道自己只是他棋盘上的一枚棋子。 被他利用得彻彻底底,还要对他满口夸赞! 天牢里,但董必权接到圣旨之后,他将一份东西从新交给了游说他的狱卒,并且在牢房门口跪下虔诚一拜:“代我叩谢殿下大恩。” 他是交出去一份东西,但并不全也不够真,他在等最后的结果,只要妻儿能得以保全,他就知道再无牵挂。这一份才是投名状,只望殿下看在这点情面上,不要为难他的妻儿。 此刻他才知道从未放在眼里,甚至寻常时候都不被他们记起的太子殿下,才是这世间最深不可测之人。 可叹陛下英明一世,却还不知。想到这里,他竟然莫名有一种快意! “妹妹,陛下已经下令补足各地军粮。”步疏林心情愉悦地来寻沈羲和。 董必权事发,他喊冤没有截秋粮,自己是去买粮而非卖粮,为何买粮?为了填补军费,军费窟窿就这样捅出来,可以说和步拓海他们这些人没有丝毫关系,但是陛下还是要给他们填补。 步疏林开心,是因为事实证明她信对了人,别看步拓海选择相信沈羲和,但心里不是没有隐忧,只要沈羲和存一丝歹念,步家父子就会陷入危局。 “莫忘了你答应我之事。”沈羲和正在品香,是香楼那边送来的新香,几个香炉并排一起点燃,她一个个用手扇动着轻轻嗅着。 “现下可以告知我何事了吧?”步疏林万分好奇沈羲和又要她做什么。 “到时再说。”沈羲和头也不抬。 步疏林凑近几个香炉闻了闻,被复杂的香气熏的头昏眼花,立刻退远。 也不知沈羲和如何能受得了,她赶紧到亭子外吸几口新鲜的气儿,觉着清醒之后才问:“这事儿到底是如何成的,和我说说。” 沈羲和从第一个香炉闻到最后一个,才抬起头道:“莫要好奇,知晓太多之人,往往命不长。” 步疏林:…… 气呼呼地撇了撇嘴,步疏林才发现沈羲和面色都红润起来,她整个人看起来像是揭掉了一层苍白病弱的老皮,鲜活而又明艳了起来。 她更好奇沈羲和吃了什么灵丹妙药:“你气色日益好起来,日后能策马么?” “过段日子,应当是能。”提到这个沈羲和就眉眼含笑。 “我教你骑马啊。”步疏林立刻自荐。 “我的婢女个个都是在西北马场长大。”沈羲和淡淡瞥了她一眼,不见任何嫌恶之色,愣是让人读出不屑一顾,“别忘了,你是男儿。” 步疏林低头看了看一身男装,突然冲着她眨了眨眼:“我换了女装,戴上幕篱,陪你去?” 看着她满眼期待,沈羲和没有直接拒绝:“待我能骑马之后再说。” “我就当你答应了。”步疏林最擅长顺杆往上爬。 “郡主,有人求见,言姓卞。”这时候下面的丫鬟来报。 沈羲和微微一挑眉:“终于来了。” 卞先怡来了,前两日陛下称病,院子疏于防范,她的天灯被挚友寻到,也前来相助,她才得以逃脱,离开前她去认领阿喜的尸体,想要将之安葬,却发现死的并不是阿喜。 从友人口中了解到些许经过,便知道这是沈羲和在用阿喜的性命等她。 她其实可以头也不回离开京都,她也确实这般做了,可越走越远,心就越难安。 “卞大家,许久不见,别来无恙。”沈羲和缓步走到正堂,就看到戴着斗篷帽子的卞先怡。 卞先怡有阿喜给他配置的药材,这段时日养得也极好,故而面色看起来不错。 “郡主。”卞先怡上前盈盈一礼,“一切过错,皆由先怡私心而起,先怡愿领责罚,还请郡主放了阿喜。” “郡主,郡主——”阿喜狂奔而来,扑通一声跪在沈羲和的面前,“郡主请饶了卞女郎一命,小人终其一生,为郡主鞠躬尽瘁,刀山火海,绝不后退!” “阿喜!”卞先怡冲上前,挡在随阿喜的面前,“郡主,先怡一人做事一人当。” “卞大家,殿下还在等你!”随阿喜焦急道。 沈羲和懒懒地看了他们一眼:“冤有头债有主。” “郡主……” 沈羲和抬手打断随阿喜的话:“你是个奇才,我确然想要你这等奇才,可我不会为此而纵容旁人算计与我而不究。” 说完,她给了碧玉一个眼神,碧玉将准备好的一杯酒端到卞先怡面前。 “这杯酒毒酒,你饮下,你我两清。” 卞先怡抿了抿唇,她看着澄亮干净的酒水,在琉璃杯中晃动着微光,她深吸一口气,正要去端,一道身影冲了进来,紧随其后的是墨玉,墨玉掠向了沈羲和。 这道身影掠向了碧玉,一把夺过酒杯,仰头饮下。 “六郎!”卞先怡眼眶充血,飞奔过去抱紧萧长瑜。 第151章:以命作赌 萧长瑜脸上还有结痂的伤痕,很深很深的两道,暗红刺目。 他饮下毒酒就软倒在卞先怡怀里,面色开始苍白,额头渗出虚汗:“郡主,我代饮,可能解你……心头之恨?” “六郎,六郎啊……”卞先怡眼里大滴大滴的泪水砸落,她颤抖着手去为萧长瑜擦拭隐忍痛苦的脸,越来越多的汗渍渗出,她能够感觉到萧长瑜轻轻颤动的身躯,就像她的心。 “莫哭……”萧长瑜费力地抬起手,由卞先怡一把紧紧握住,“是我无能,不能与你名正言顺,要你为了与我相守,铤而走险,理应我为此承担。” “不是的,不是的,是我不好,是我不该引诱你……”卞先怡摇着头,眼眶的泪水飞溅出来,“我不值得你这般……” 她其实一开始并不倾心他,他是尚书府嫡出,萧长瑜是所有皇子当中,只比十二皇子稍有脸面之人,她心高气傲,她一向不愿输于人,萧长瑜空有皇子之尊,既无帝宠,又不上进。 她没有想过嫁给他,直到尚书府一朝倾塌,她成为了罪奴,她知道此生做正头娘子无望,才想起了这个对她痴心不改的皇子,她开始刻意讨好他,一步步套牢他的心。 她从未有想过他待她如此之好,为了她守身如玉,几次拒绝陛下赏赐的教导宫女,为了她两次拒婚,拒绝陛下赐婚的美意,为了她可以抛下皇子的尊贵,只为给她嫡妻的身份。 “我……我都知晓……”萧长瑜忍着巨大的痛苦笑着,“这些……都不重要,我终究是……得到了你真心以待……” “六郎,不要,我不能没有你……”这是这世间待她最好的人,比她爹娘还要真心,“阿喜,阿喜!” 惊呆的阿喜这才回过神,连忙奔上前为萧长瑜诊脉,一诊之下大惊失色,他豁然抬起头看向沈羲和,沈羲和依然神色漠然。 “卞女郎……是,是毒蕈。”随阿喜面色灰白。 卞先怡瞳孔紧缩,浑身一僵,就是那个她假作之毒,沈羲和真的寻到,为的就是让她弄假成真,自食其果,却最终害了她最爱之人。 很快,萧长瑜唇角,鼻孔,眼眶都开始渗血。 沈羲和垂下眼:“你们走吧,此事已了,望好自为之。” 卞先怡目光呆滞,失魂落魄地在随阿喜的搀扶下将萧长瑜扶起来,随阿喜花了重金买了一辆马车,迅速驾着车出了城。 将车子赶到京郊外,随阿喜才跳下车:“卞女郎,让我为殿下施针。” 卞先怡枯寂的眼里才多了一丝亮光,她不敢耽误,立刻让了位置,帮着脱了萧长瑜的衣衫,目不转睛盯着随阿喜施针。 一个时辰之后,随阿喜才面色微白收了手,扣着萧长瑜的脉门,两人屏气凝神,每一瞬都漫长如一年,等了半柱香,随阿喜才如释重负,又热泪盈眶:“成了,我们快寻个药铺去抓药!” “将药方念于我,你带着六郎先去村子里,我抓了药来寻你们。”卞先怡道。 随阿喜立刻将药方念于卞先怡,卞先怡一边听着,一边用手指在掌心划着,听了一遍她就记下,迅速跳下马车。 随阿喜带着萧长瑜到了他们能落脚的村庄,立刻将里面藏好的药酒取出,将之用缸煮沸,待到人可以接触的热度掀开,将萧长瑜放进去,又接着施针。 很快卞先怡赶回来,一言不发去熬药,如何煎服,她抓的时候就问了郎中。 等随阿喜将人给泡完药酒,卞先怡的药也煎好,放凉之后给萧长瑜服下:“只要殿下明日能醒来,便无碍。” 两人便一直守了萧长瑜一夜,天亮之后就一直提心吊胆,忧心焦虑到日暮黄昏,随着天边最后一缕余晖被吞没,也吸走了卞先怡最后一丝曙光,就在这次萧长瑜忽然睁开眼,翻身坐起张嘴就呕出一口黑血。 “好了好了,殿下无事了。”随阿喜如释重负,“此法有伤元气,殿下只怕要好生将养三五年,才能恢复过来。” “启程,离开。”萧长瑜抓住卞先怡,吃力咬字。 “可是你的身子……” “走!”萧长瑜急红了眼。 “好好好,我们现在就走,你莫急。”卞先怡连忙和随阿喜一阵忙活,驾着马车离开。 直到他们安顿好之后,卞先怡还是觉着有些不真实,她时不时就要摸一摸萧长瑜的脸,真怕他就是自己的幻象。 “先怡,我还活着。”萧长瑜反握住她的手,声音温柔。 “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卞先怡现在还想不透。 随阿喜一直在郡主府,不可能为萧长瑜施针,萧长瑜绝不可能是如她一般,且两人的症状也不同。另则,沈羲和也不可能给一杯假毒。 “只是拿命赌了一次。”萧长瑜缓缓一笑。 “郡主的毒没有作假,是殿下……” “阿喜,唤我六哥吧,日后再也无六殿下。”萧长瑜纠正。 “是,六……六哥。”随阿喜有些拘谨,“是六哥事先服了能够克制毒蕈之物。” 这是个冒险之法,只要昭宁郡主拿的不是毒蕈之毒,六殿下就必死无疑。 “太冒险了,你知不知你差一点……”卞先怡听了心有余悸。 “我们赌赢了不是么?”萧长瑜握住卞先怡的手,“这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赌输了也是死路一条,他只能这样搏一搏。 “是我连累了你。”卞先怡深深愧疚。 “你为何要对郡主下手?提前我们的计划?”萧长瑜问。 “这个。”卞先怡一直随身带着一个精巧的镂空香熏球,“我那日回屋,它就挂在我床头。” 香熏球里有一张纸,上面细小的簪花小楷写着让卞先怡杀昭宁郡主,否则她与萧长瑜霍乱宫闱之事,便会天下皆知。 她和萧长瑜彼此倾心,又是这样的年岁,自然有了更亲密的接触,只是不知落了什么把柄在何人手上,因此她知道她和萧长瑜被盯上了,要想不沦为棋子,做更多身不由己之事,就必须及早脱身。 第152章:三匀煎香 银质的香熏球被萧长瑜拿在手里,这原本是宫廷御用之物,近几年在京都甚是受追捧,银楼香楼都有售卖,高门贵女更是人手一个。 萧长瑜仔细看了之后,发现并没有什么奇特之处,他将纸卷放回去,递给随阿喜:“阿喜,你寻个镖局,将之送回京都郡主府。” 随阿喜接过之后,犹豫了片刻才蓦然跪在萧长瑜的面前,对着惊讶的萧长瑜叩首:“六……六哥,阿喜想要将随氏针法发扬光大,阿喜想要回京都,投入郡主门下。” 萧长瑜静默看了他一会儿,才将他搀扶起来:“阿喜,你不必如此,郡主她不会再追究我与先怡。” 沈羲和说了句好自为之,未必不知他做了什么,她是真的做到此事两清。 “不,六哥。阿喜并非不信郡主,且以郡主之行事章法,若当真要不死不休,阿喜也不够令郡主改主意,阿喜是诚心欲为郡主效力。”随阿喜道。 萧长瑜见此,轻叹一口气道:“当年我救你,今日你救我,我们也恩情两消,你非我仆从,来去可自由。昭宁郡主行事果决,赏罚分明,是个好主子。” 更何况,沈羲和背后还有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萧华雍。 “六哥,卞女郎保重。”随阿喜对二人行礼,“愿二位此去天高云阔,安闲自在。” 就这样随阿喜带着一个香熏球与萧长瑜夫妇道别折回京都。 “郡主,六殿下并未毒发身亡……”莫远是派人盯着,萧长瑜醒来之后,莫远就禀报给沈羲和。 “我当日不也是齐大夫抢治回来?”沈羲和淡声道,“我的毒酒货真价实,他有能耐逃过一劫,是他的本事,我说恩怨两清,便是两清,由他们去吧。” 对萧长瑜和卞先怡她没有丝毫手软,萧长瑜能够预料到她会用毒蕈之毒,且提前服下有毒的相克之物,这是他的能耐,她再下杀手,就和行凶没有区别。 另则,到了这个地步,她除非将卞先怡和萧长瑜都杀了,否则都会在另一方心里埋下仇恨的种子,日后就是至死方休的报复。 卞先怡的确是为了和萧长瑜双宿双栖才对她下手,可这事儿萧长瑜不知情,她是个恩怨分明之人,不会因此迁怒萧长瑜,既然萧长瑜替卞先怡喝下她备下的毒酒,该偿还的也还了。 东宫里,萧华雍其实比沈羲和更早知晓萧长瑜死不了,天圆请示:“六殿下那边……” “她不喜旁人干预她之事,便是为她出气也不行。”萧华雍只得静观其变。 极致萧长瑜和卞先怡离京,天圆又问:“指使卞大家之人我们也不追查了么?” “你道我为何在天上就没有给萧长瑜来寻卞先怡招供的机会?”萧华雍指尖轻轻点在光滑的桌子上,“此人既用了卞先怡,就不会让卞先怡知晓,问也是白问。卞先怡若是知晓什么,这杯毒酒呦呦未必会让她饮。” 如此良机,用来做筹码,沈羲和虽不会因此放过帮凶,却也不会不酌情减轻追责。 到了此时此刻,卞先怡都没有开口,便是知晓自己并无实证,难以取信沈羲和,说这些反而像是在推诿。 “如此,宫中到底何人要置郡主与死地?”天圆想不明白。 “不是陛下。”萧华雍第一个排除祐宁帝。 沈羲和若是在京都不明不白的死了,祐宁帝无法给沈岳山一个交代,就该寝食难安了。 这一点,萧华雍一时间也猜不到是何人所为,沈羲和并未碍着谁的眼,拦了谁的路。 唯一的死仇就是康王府,康王府已经破败,不可能有这等势力。康王府若有这个能耐,当日也不会用另一种法子对沈羲和下手。 “亦不是老五和小九兄弟。” 这次税粮之事是老五一手掀起,他没有功夫去对呦呦小手,更何况小九明显对呦呦起了心思,老五不会做出兄弟反目之举。 宫中势力错综复杂,看似谁也不可能对沈羲和下手,但谁又都有嫌疑。 沈羲和尚不知卞先怡对她突然下手,并非是瞅准了六殿下可以在天山诈亡的机会,而是有人威胁了卞先怡,她是几日后再次见到随阿喜,才知道全部的真相。 随阿喜将香熏球亲自递给了沈羲和,沈羲和只是淡淡看了一眼纸条,纸是寻常的纸,字亦是寻常的字,香熏球也是寻常的做工和质地,这类香熏球在京都随便一搜,没有百个也有八十好几。 她握着香熏球仔细地闻过,有一股残留的香气,极其浅淡:“三匀煎。” 三匀煎是一种用龙脑、麝末、极品沉香等香料合成的香气息格外独特,富贵精妙。 由于配方讲究,用料贵重,寻常人不会熏,卞先怡又是在宫中得了此物,宫中宫女内侍也用不起此等香:“莫远,让宫里之人查一查各宫都用哪些香。” 原来,害她的罪魁祸首还隐藏着。 莫远退下之后,沈羲和视线落在随阿喜身上:“何故回来?” 东西随便寻个镖行就能送回,随阿喜选择亲自送,是打算不走了。 “阿喜想跟随郡主,效力郡主,望郡主不嫌阿喜粗鄙。”随阿喜自荐。 沈羲和其实猜到了他的心思,只是她身边之人,除了有才能,还要忠诚:“你所图?” “祖父遗愿,发扬随氏针法,阿喜入太医署考过针科,遭人猜忌险些遇难,蒙六殿下所救,才保全性命活至今日,阿喜入太医署无人帮扶,又有觊觎随氏针法,因而想投诚郡主,另辟蹊径。” 随阿喜抬起头,目光坦诚。 他告诉沈羲和他图的名利。 “你效力六殿下之际,为何隐匿药园?”沈羲和问。 “郡主,小人未曾效力六殿下,小人只是报恩于六殿下,六殿下志不在名利,小人自然只得隐匿,苦学针法,等一个一展抱负之机。”随阿喜回。 “卞女郎的毒你下得巧妙,六殿下的毒你解得精彩。”沈羲和拇指轻轻转动香熏球,“你助了我两个仇人,却妄想我能用你?” 第153章:推骨之术 随阿喜听后深深一拜:“在此之前,阿喜受恩于郡主,这些日子于郡主府,观郡主行事深谋远虑,袖有乾坤。郡主若介怀先前阿喜之举,阿喜无话可说。” “你早有投我之心,依旧选择救治六殿下,重情重义。”沈羲和点了点头,“可你随隐于药园,依然有人见过你,日后追查起来……” 沈羲和说完,眸光平淡地看着他。 随阿喜解开腰带,碧玉面色一变:“你放肆!” 没有理会碧玉,随阿喜扯开衣衫,露出胸膛,有一块烫伤,是新伤:“人有相似,阿喜身上唯有此处有铜钱一块黑痣,这是入太医署上档之貌,阿喜以将之毁去。 阿喜会一些烫伤治疗之法,能将之治愈不留伤疤,痣等同于凭空消失。” 沈羲和满意地笑了,又道:“我身边不缺能治之人,你见过的齐大夫,我还有个大丫鬟在白头翁处深造医理,不日变归,给我一个留你之由。” 随阿喜自信地昂头:“郡主,于断脉开方一道,阿喜不敢与齐大夫相提并论;于治病救人一道,阿喜也不敢与白头翁高足一较高低;但阿喜独门针灸之术,绝非二人能胜。” 顿了顿随阿喜又道:“阿喜还有一独门绝技。” “独门绝技?”沈羲和好奇。 “推骨之术。” 沈羲和微讶:“改头换面的推骨术?” “是。”随阿喜回答得铿锵有力。 沈羲和面上不显,实际上内心很是不平静。 她早就听闻有一种推骨手法,可以将两个完全不像之人推到面容一样,或是不用人皮面具,也能将一个人的模样永远改变成另外一个模样。 只是改头换面的过程很是漫长与痛苦,不过一旦完成,与常人无异,也不伤根骨。 “今日起,你便跟着我,你需要什么只管同碧玉开口。”沈羲和收下了随阿喜,“我不求你为我分忧多少,但容不得背叛丝毫。” “属下必将誓死效忠郡主。”随阿喜又是一叩首。 宫中的人一开始调查,太子殿下就收到了消息,知道沈羲和要查各宫的香料,萧华雍自然要暗中相助,所以很快沈羲和就得到一份各宫香料用况。 三匀煎香也并非一个宫里有,但只有三个地方有,一个是三公主安陵公主,一个是太后礼佛的佛堂,一个就是代王生母梁昭容寝宫。 “这等香熏球太后宫里从未出现过。”莫远又补充一句。 沈羲和颔首,此物多是妇人与女郎喜爱,似太后这等年岁,都不会喜爱此物。 安陵公主与梁昭容,她只与梁昭容有些过节,这过节还要从荣贵妃的赏菊宴说起,当日代王妃发难梁丹璞,梁丹璞想挑起她与代王妃不合,被她识破之后严惩一番。 之后梁家未曾言及此事,而梁昭容好似也不介怀,至少在宫里见着,见礼时未曾表露不满,梁昭容不仅位列九嫔之一,还有封王的儿子代王,养着十二皇子萧长庚。 “此物未有宫中制造的标记,像是宫外所有。”沈羲和凝视着上面一个划痕,“试一试梁丹璞。” 梁丹璞每月十五都会随着梁夫人去相国寺上香,虚清大师正好欠了她一个人情,她直言需要暗中见一见梁女郎,不会伤及性命,对其不利,请虚清帮忙安排一下。 虚清确定沈羲和不会对梁丹璞行恶,便给沈羲和行了个方便,故而沈羲和轻易就单独见到了梁丹璞,还不等梁丹璞有所反应,她就因为吸入了大量迷幻香而神志不清。 “梁女郎对昭宁郡主心中可有怨怼?”碧玉轻声问。 梁丹璞面色一下子就狰狞起来:“沈羲和,我恨她!” 梁丹璞当然恨沈羲和,不仅是沈羲和当众羞辱她,更重要的是芙蓉园赏菊宴之后,代王进宫明确推拒了梁昭容将她纳入府中为侧妃之意。 梁家虽不显贵,可她也是正经嫡出,姑母在宫中位列九嫔,表哥是亲王。她会有极好的亲事,但姑母透露要让她入代王府为侧妃。 代王妃和代王成亲五六年都未有所出,只要她能生下长子,日后王府还不是由她说了算,她是侧妃又如何?她有姑母撑腰,有梁家的情面,表哥不能待薄了她。 她被说动,就指着入代王府,可赏菊宴之后,代王拒绝,她被沈羲和重罚,外面传她不识分寸,德行有亏,别说之前好些的官家子弟,就连高门庶子都不愿娶她。 愿意娶她的都是些獐头鼠目之辈,她的婚事就被这样毁了。 “可有想过报复?”碧玉又问。 “想。”梁丹璞高声应着,脸上全是诡异的笑,“我一定要报复她!” “如何报复?”碧玉引导。 梁丹璞想好一会儿,摇着头:“我定会想到法子。” 沈羲和听着,看她面上的阴鸷,就知道她心里只怕没有少琢磨着对付自己,只不过近不了自己的身,又有荣二娘子的前车之鉴,她到现在都还没有行动或是得逞,故而如此不甘和愤懑。 “芙蓉莲藕纹香熏球,你可有赠与昭容娘娘?” “有。”梁丹璞呆呆地点了点头,“有我调配的三匀煎香,讨好姑母。” “香熏球可有独特之处?” 梁丹璞晕乎乎地摇了摇头:“有划痕。” 碧玉看了沈羲和一眼,又追问:“划痕如何而来?在何处?” “划痕是宫婢不慎损坏,因是我相赠,姑母特意与我说了此事。在……”梁丹璞有些眼前发黑,“在莲蓬……” 还未说完,就因承受不住迷幻香而昏厥过去。 沈羲和看着莲蓬上的划痕,唇角缓缓上扬,柔软的唇瓣有冷光一闪而逝。 “给她点了安神香。”沈羲和吩咐一声便出了厢房之门,门外有两个沙弥守着,她道,“梁女郎有些困顿,约莫半个时辰便会醒来。” 沈羲和出入相国寺都无人知晓,她第二日就入宫给太后请安,略坐了片刻才退下,出宫之际恰好与时常出来散步的梁昭容遇上。 第154章:确定凶手 “梁昭容,可否借一步说话。”沈羲和想开口。 梁昭容有些诧异,以往昭宁郡主可从不将她们放在眼里,便是在宫里遇上,也是远远见个礼,全了礼数便视若无睹离开,今儿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心里这样想着,梁昭容也就抬眼望日头上瞥了一眼,才抬手给跟随的宫女内侍一个手势。 挽着披帛随着沈羲和走到一边树木遮挡之处:“郡主有何事?” 沈羲和抬手张开五指,挂在她手中的香熏球垂下来:“梁昭容可识得此物?” 香熏球在沈羲和手中转动着,梁昭容看到莲蓬上面的划痕,眸光闪了闪:“不识得。” “梁女郎亲口与我说这是她赠与梁昭容。”沈羲和问,“梁昭容要与我去陛下面前分辨?” 梁昭容面色微变:“便是我之物,又如何?” “此物险些害我丧命。”沈羲和眸光微冷。 梁昭容抬手一把夺过来,将之狠狠砸在地上:“郡主说笑了,寻常物件,如何能害郡主丧命?郡主张口便是谋害,可有证据?此物又是如何得到?” 沈羲和平静地看完梁昭容的反应,蓦然开口:“昭宁是最后一个见到卞大家之人。” 梁昭容呼吸一滞,不过她深宫二十余年,早就能喜怒不形于色:“郡主,我是陛下正二品昭容,岂容你空口白牙污蔑?” 沈羲和淡淡扫了她一眼,又瞥了眼损坏的香熏球,唇角轻轻一勾,便一言不发走了。 沈羲和等人离开,梁昭容的贴身宫女才上前,瞥见地上的香熏球,拾起来看到上面的划痕,面色一白:“娘娘,郡主她……” “她知道又如何?还能对我下手?”梁昭容镇定冷笑。 “郡主她会不会对王爷不利?”宫女担忧。 梁昭容嗤笑一声:“她和她阿娘一样,清高得紧,若非如此,她何须亲自来问我?” “您为何要认下?”宫女觉着有很多法子可以打发郡主。 这为郡主的彪悍事迹,桩桩件件都是骇人听闻,想想康王妃的细作,被削成了人彘送回康王府,就令人不寒而栗。 “由不得我不认。”梁昭容微微摇头,“你们都谨慎些。” 沈羲和坐上马车,没有跟着沈羲和去试探梁昭容的碧玉问:“郡主,是梁昭容么?” “是。”沈羲和冷漠吐出一个字。 尽管这东西是梁丹璞送给梁昭容,沈羲和也没有立刻对梁昭容下手,因为她一动手,从不留活路,似萧长瑜这样的运道,也是极致的聪明和胆量搏出的活路。 她不允许自己滥杀无辜,所以沈羲和亲自来问。梁昭容没有直接承认,但她的态度告诉沈羲和,这是她所为,那沈羲和就没有什么顾忌。 梁昭容以为她在深宫之中,自己就拿她无法? 天真至极! 她沈羲和想要谁的命,除非她改了主意,否则这人就没有活路可言! “殿下,竟然是梁昭容!”天圆也有些不可思议。 萧华雍听了之后,仔细想想,忽而点了点头:“倒也情理之中。” “就因郡主惩治了梁家女郎?”天圆觉着,梁昭容没有这么疼爱梁女郎吧。 “自是不止于此。”萧华雍还知晓一些往事,“梁昭容与呦呦的生母陶氏未出阁之前,是闺中密友,二人都曾倾心过西北王。” 天圆眼睛亮了亮,他最喜欢听书,尤其是这种男女纠葛的书,就在他期待殿下多说几句之时,迎来了殿下似笑非笑的清凉眼神,他立刻缩了缩脖子。 失策了,忘了这桩桃色之闻,涉及郡主的爹娘。 出于对郡主的尊重,殿下也不可能将之细说于他听,天圆忙转移话题:“梁昭容在宫中,郡主又是个恩怨分明之人,殿下也不相助么?” “这是要她命之人,孤以何身份相助?”萧华雍反问。 他倒是想为她出头,为她冲冠一怒为红颜,哪怕是动父亲的妾室,可他敢么? 他要是敢动,明儿她就能教他学乖! “哎……”萧华雍轻轻叹口气,“你不懂,倾心之人过于聪慧是何种心酸。” 天圆:…… 殿下,您的嘴角不要上扬那么高,我会相信您是真的忧愁! 接着,萧华雍笑意有所收敛,这回事真正松了口气:“幸好……” 幸好什么,萧华雍未说,但天圆从这几日被萧华雍指派的任务能够窥探几分。 也不知是不是荣二娘子的事情给殿下造成了阴影,殿下竟然害怕郡主这一次招祸是因为他之故,把身边亲信排查个遍,还得隐有察觉之人误以为他们之间出了细作,好一番互相试探。 现下水落石出,是梁昭容所为,殿下可不得松口气。 若是自己的心腹下属,他日后有何颜面面对郡主? 郡主之于殿下已经重要到此等地步,她稍有风吹草动,就能让殿下人仰马翻。 沈羲和回到府中,就收到了东宫又送来的一篮石榴,东宫的石榴清甜水润,让红玉捣出汁液做成糕点,甚是美味。 这次不是曹天圆送来,是东宫的内侍:“殿下说,红彤彤的石榴,看着喜人,郡主多看看,便能展颜。” 大概也是知晓她在宫中之事,送几个石榴哄她开心,也让她知道,她若有所需,可与他开口。 “带我谢过殿下。”沈羲和收下了。 内侍却没有走,而是期期艾艾道:“殿下说,郡主若是得闲,可否再调些馄饨馅。” 上次的吃完了,东宫做出来太子殿下说味道不对,对郡主的馄饨馅念念不忘。 “你回殿下话,改日我入宫,亲自送去。” 沈羲和没有拆穿萧华雍的小心思,无伤大雅的事情,有来有往,她也乐意……嗯,宠着他一两回。 打发了东宫的内侍,沈羲和把随阿喜叫来:“我观你颇懂药性,尤擅制毒,你给我制一种要入伤口才能中毒之毒,毒发要尽可能慢。” “慢性之毒,要致命都得一日不间断下毒。”随阿喜道。 “不,我要中毒必死,毒发却要三五日。”沈羲和要求。 第155章:七杀 随阿喜没有多少信心:“属下尽力一试。” 正因为熟悉药性,随阿喜才觉得沈羲和所求的毒药难成,但此乃沈羲和给他第一个差事,随阿喜还是想要努力一番,最终结果不如人意,他并没有研制出沈羲和要的那种毒药。 “郡主此毒涂抹身上并无妨害,一旦渗入伤口,毒素会潜伏在体内,三日后人会头热体虚似热感,若是退热服用紫雪丹,则会催发毒药。” 宫中退热药方丹药无数,会不会开紫雪丹就是个不确定因素。 “太医署黄医丞喜以紫雪丹退热,且吃药引发的热感,与紫雪丹对症。”随阿喜又道。 他虽然以往在药园,但和太医署接触良多,对各位太医一些医治习惯十分了解。 沈羲和抬眉看着恭敬立在一旁的随阿喜:“你很聪明。” 她由始至终没有告诉随阿喜这毒药是用来对付谁,但随阿喜送来了香熏球,之后她查了香熏球的去向也没有避开随阿喜,随阿喜就能推断他要对付谁。 想到当日随阿喜能够把卞先怡藏到药园,沈羲和觉得他能想到也正常。 “谢郡主夸赞。”随阿喜喜形于色。 “郡主,属下去安排?”莫远有点危机意识。 沈羲和想了想:“不,用我们的人过于冒险。” 毕竟中毒而死是瞒不过,一旦毒发是要彻查的,沈羲和站起身,去了厨房调制了好大一盆馄饨馅,还亲手包了一百个,放在冰室里冻好,第二日去见了萧华雍。 萧华雍看到沈羲和端到面前的一碗煮好的馄饨,颇有些受宠若惊:“郡主……” “酬劳。” 萧华雍:…… 为何不能哄一哄他,他很好哄的! 哪怕是谎言,他也可以相信的,真的! 有点哭笑不得,萧华雍先吃两口:“不知雍何处能为郡主效劳?” 沈羲和看他吃了两个,才问:“殿下便不怕昭宁为难殿下么?” “雍倒是希望郡主能为难雍一番。”萧华雍说着,又香喷喷地吃了一个,略有些满足之后才道,“郡主为人端正,轻易寻人相帮,寻人相帮也绝不是为难之事。” 顿了顿,萧华雍接着道:“便是当真为难,我若推拒,郡主也不会因我吃了馄饨,便强求于我。” 沈羲和笑了笑,她发现萧华雍不是谢韫怀那样的人,但和他相处起来也一样自在。 “有一事。”沈羲和不拐弯抹角,“三日后,梁昭容若传医工,望殿下使得黄医丞前去。” 萧华雍听了只觉得是小事一桩:“只需让去之人是黄医丞,便无其他叮嘱?” “不用叮嘱。”沈羲和颔首。 一个人的习惯是难以改变的,只要是对症之药,除非是没有,否则不会有变数。 便是梁昭容真有些运道有了变数,沈羲和再寻他法便是。 “郡主放心,此事交于我,确保万无一失。”萧华雍应下。 “殿下,我是要梁昭容的命。”沈羲和不希望萧华雍大意,待到毒发之后清查,连累萧华雍折损人手。 她不在意萧华雍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既然日后要朝夕相处,还是不要对彼此抱有虚无美好憧憬为好。 萧华雍很愉悦,他喜欢她这样对他坦诚,眼底流泻出丝丝缕缕银辉般的笑意:“我知道了。” 我知道了。 只有四个字,没有追问她为何要杀梁昭容,也觉着她手段狠辣全无女子贞静柔顺。 她说的是要杀人,他就这么轻而易举接纳。 沈羲和很是欣慰,留在东宫与萧华雍说了许多话,萧华雍偶尔专注地看着她,像是在认真听言,又像是在仔细瞧她的容颜。 “郡主是否气色好了?”等沈羲和离开之后,萧华雍才问。 他现在看不到色彩,只能从沈羲和的精神状态来判断她的身子状况,算一算她用汤药也有一段时日了。 “郡主可真是脱胎换骨,两颊生晕,明眸善睐。”天圆也惊叹于沈羲和的转变。 萧华雍听了之后唇角上扬,习惯性地用小拇指摸了摸眼尾的细小黑痣:“如此是值得……” 后宫生活枯燥乏味,陛下已经渐渐不再恋于后宫,这些年不再招新人入宫,也极少去后宫走动,因此后妃生活单调,养成了诸多人固有的习惯。 譬如梁昭容每日会大致某个时辰在何处做什么,这些都轻易有迹可循,这才有了上次沈羲和与她偶遇,她还有个习惯,就是每日要亲自去给自己养的猫送夕食,并且逗弄片刻。 今日她照例前去,将夕食递到猫儿面前,伸手触碰俯首舔食的猫,却不料猫儿突然一爪子朝着她的手背挠去,触不及防在她手背上留下三道抓痕。 疼得梁昭容龇牙咧嘴,立刻让人查看猫儿为何发狂,最终找到原因是她新换的一种护手香膏,香气刺激到了猫儿。 伤口不深,梁昭容并未放在心上,伺候三日她突然发起热来,只当是夜里着了凉,传了太医署话,请来了黄医丞为她诊脉,黄医丞探脉后,是寻常热感,便照例开了紫雪丹。 谁也没有想到夜里服下紫雪丹睡下的梁昭容,一早宫女去叫起,一掀开纱帐,满脸青紫,宫女惊骇的叫声震惊整个后宫,而梁昭容睡梦中中毒而亡,更是引得宫中上下,人人自危。 祐宁帝更是震怒,他的后妃竟然在自己的寝宫,被无声无息的毒死,若不是不查出真凶,岂不是他哪一日也会被无声无息毒死? 然而这番彻查注定是失望的,没有查到任何可疑之人。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梁昭容的死因尚未查出缘由,天山传来消息,六殿下萧长瑜跌崖而亡,尸骨无存。 一时间噩耗连连,祐宁帝决定于秋狝之前,先去相国寺祈福。 “有些不对劲。”沈羲和皱眉。 “何处不对?”碧玉紧张地问。 “代王府的反应不对。”沈羲和眸光沉敛,“梁昭容的贴身之人,不可能丝毫不疑心于我,代王听了绝不会丝毫异动皆无。” 她做好的准备,一点没有用上。 第156章:第三杯绿茶 梁昭容的宫里也有他们的人,这个人是沈云安交给沈羲和,先帝在位时大肆充盈后宫,宫女越万人,各方势力都是伺机而动,没有少送人入宫。 即使祐宁帝登基之后,几次三番大肆清洗,终究还有埋藏极深的探子。 她特意调制了梁昭容喜欢的香气护手香膏,混入了宫内送上的用度里,只要她看到,就拒绝不了,至于如何让她看到,不过一点银钱的事情。 香膏里有些东西,会让猫儿暴躁,为此她可没有拿短命少做试验,猫儿的爪子里藏了随阿喜新配的毒药,此毒入体会潜伏三日,三日后才有发热的迹象。 这个时候若是发现了毒,还是有救,一旦发现之前服用了紫雪丹,就很难回天。 梁昭容做了什么事儿,她的心腹一定瞒不过,总不能是她亲自将香熏球挂在卞先怡的房内,沈羲和那日拿了香熏球去质问梁昭容,这事儿也不可能瞒得过心腹。 无论如何,梁昭容的心腹都应该对沈羲和有所怀疑才是。 “会不会有人在相助郡主?”红玉想到了太子殿下。 沈羲和的针穿出来,红色的绣线透着光:“不会。” 她既然亲自去找了萧华雍,言明只要她让漪兰宫传太医,让黄医丞去,萧华雍就不会画蛇添足。 “郡主,昨日代王殿下与十二皇子发生了冲突。”莫远道。 “哦?”沈羲和微讶,仔细想了想,她释然一笑,“原来如此。” “原来是十二皇子帮了郡主。”红玉恍然。 沈羲和手上的针顿了顿,她淡淡一笑,未语。 心里却觉得陛下的几个皇子当真是有意思,没有一个草包,这也算是一种能耐。 她见过不少大家族,介绍有同一代百花齐放,便是隔房也总有一些资质平庸,可陛下的皇子,就她目前接触来看,都不简单。 “殿下,您不将相助郡主之事,告知郡主么?” 漪兰宫内,十二皇子萧长庚的心腹内侍戴一低声问。 “并非我相助了郡主。”萧长庚练完字搁笔,端详了片刻自己写的字,有些不满意,“而是郡主相助了我。” 他重重新铺了一张纸,提笔点墨,腕上用力,一气呵成,一个忍字扑面而来的苍劲之气。 他十四岁了,再不是那个需要宫妃抚养的皇子,六岁到漪兰宫,至今八年。 梁昭容虽不曾刻薄他,却也带着全宫上下漠视他,这些年他小心翼翼,没有一日不渴望自由,他与代王相差八岁,梁昭容生怕他表现出一丝聪慧,让人轻慢了代王。 幼年时,他懵懂不知,以为在秘书省勤学勉励,总能得到陛下的赏识,但后来因此吃了大亏,险些丧命他才知道,没有母亲的皇子是没有耀眼的资格。 没有丰满的羽翼,就不要翅膀展开,让人知晓你拥有翱翔九天的能耐。 皇子十岁便要陪伴王府官署,可梁昭容从不帮他向陛下提及,陛下也刻意忽略他,以至到现在他还是个一无所有的皇子。 沈羲和要对付梁昭容,他是看到有人对梁昭容的猫做手脚才发现,暗查之后猜想到是沈羲和,虽不知是何缘故,对梁昭容下手的轻重,但他还是从中推波助澜了一把。 他渴望离开宫里,渴望搬入十六王宅,渴望自己当家做主,再也无人能管着他的吃穿用度。 还有什么是比梁昭容逝世更顺理成章的法子? 否则他还要熬两年,才会因为长成可以知晓男女之事,搬离漪兰宫。 他把梁昭容的贴身侍婢投了井,为沈羲和的人换走香膏做了掩护。 让梁昭容的死成了一桩悬案。 “可现在……宫里都在说是您……”戴一有些不忍。 现在宫里因为查不出梁昭容的死因,有一种传言甚嚣尘上,那就是刚刚开始听政的十二皇子是一头白眼狼,对梁昭容下了毒手。 毕竟宫里很难进外人,后宫会下钥,能够悄无声息不惊动旁人毒杀梁昭容的只能是萧长庚。 “让他们去查,我清清白白,不怕他们查,他们传得越烈越好。”萧长庚薄唇轻勾。 越污蔑他,待到证明他无辜之后,他得到的补偿越多。 这些流言甚至有他的推波助澜。 写完一个忍字,萧长庚又写了一个贰:“她帮了我两次。”、 第一次让陛下不能再无视他,他有了听政之权;第二次送走了梁昭容,他有了开府之权。 她的出现,改变了他的命运…… “天圆啊。”东宫里,萧华雍翻阅着一封封文书,突然懒洋洋地开口,“孤心里有些不得劲儿。” 天圆呐呐低唤:“殿下……” “小十二倒是乖觉,没有去呦呦面前卖好。”萧华雍合上一份文书,“可他会不会对呦呦有了非分之想?” 天圆:…… 天圆不知如何作答,他想说十二殿下与郡主都没有见过几次面,这次出手也不过是为自己谋利,哪里就扯上对郡主有想法? 他突然发现殿下得了一种病,一种疑心病,这种疑心病只在郡主身上体现,但凡有个儿郎和郡主见了面,殿下就会怀疑对方觊觎郡主。 “他想搬出宫,你说孤把他弄到东宫来可好?”萧华雍忽而笑得有些邪气。 “殿下,十二殿下聪慧,他若到了东宫……”天圆觉得这是一招险棋。 “聪慧才好,像老六一样,什么事儿都省了。”萧华雍笑容更深。 让他来东宫,就是让他看清楚他的七哥是个怎样的人,再掂量掂量自己,他就会明白什么是知难而退,什么是识趣。 天圆知道自己拦不住了,萧华雍又请了太医,陛下知道了自然要亲自来一趟看望一二。 萧华雍趁机委婉道:“喀喀喀喀……儿这是心病,前些日子……见了几位哥哥弟弟在马场说说笑笑喀喀喀喀,儿身子不好,只得艳羡兄弟们时常相聚,又都比邻而居。儿时常想,若是阿娘活着,儿有个一母同胞的兄弟姊妹,应是不会碍于儿……储君身份而生分……” 第157章:要让他学会怕 祐宁帝听明白了,儿子之所以心中郁结,是羡慕其他兄弟可时常往来。 他是储君和其他兄弟有尊卑之分,又体弱难以与他们玩到一处,自小还出宫在道观将养…… 想到这里,祐宁帝便想到萧长庚也体弱,正好他整个时候不想让萧长庚搬出皇宫,代王刚刚丧母,这个时候给萧长庚加封开府,只怕这两兄弟要反目成仇。 祐宁帝正为这件事发愁呢,这不,太子就替他分忧了。 隔日,祐宁帝下旨,让十二皇子萧长庚搬到东宫,与太子殿下作伴。 沈羲和听到消息愣住了:“你说陛下让十二皇子暂去东宫与太子殿下作伴?” 莫远还是第一次听到到沈羲和这么不可思议的错愕语气:“是,宫里下旨了。” 沈羲和眼睛不眨地看着不远处的平仲盆景,越沉思越捉摸不透:“难道是这位十二皇子有何处令他忌惮?” 东宫是个特殊之处,是身份的象征,尤其于皇子而言。 萧华雍的储君之位的确等同虚设,便是再送一位皇子暂居东宫,也不会引发朝廷各方势力异动,毕竟他们都默认了萧华雍过几年就会病逝。 但这于立法却是不合,不仅是打了萧华雍的脸,御史那一关也过不了。 如今还能风平浪静,只能是萧华雍本人的意愿。 她实在是弄不明白,除了忌惮,萧华雍为何要将萧长庚弄到东宫。 总不能真是为陛下分忧,体恤幼弟?或是深宫孤寂需要一个伴吧? “呦呦,我来了——” 沈羲和的思绪被步疏林打断,自从军费的事情解决之后,她走路都带风,不是去大理寺调戏调戏崔晋百,就是来沈羲和的郡主府一个人喋喋不休。 “今儿天晴日头又不大,最适合骑马散心,我们去骑马吧。” 沈羲和看着她奔到近前,手上还拎了个包袱:“这是?” “我备下的骑装。”步疏林说着就将里面的胡服翻出来,翻领、对襟、窄袖,一件月白色印有杏色团纹,一看就是女式的服装。 另一件是杏色印有月白色团纹,两件是一样的花样。 “你要穿着这身衣裳与我一道骑马散心?”沈羲和问。 步疏林看了看两件衣袍:“有何不妥?” 沈羲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浓密细长英气的眉,比自己黑了许多的肤色,觉得自己是多虑了,她原是担心穿这样的胡服,又有自己在身侧,怕旁人联想步疏林是女儿身。 “好。”沈羲和也想去试试自己的身体恢复到何等程度。 这两日她已经可以小跑了,骑马只要不狂奔,应当是没有问题。 她换上了步疏林带来的月白色骑装,这一身较短,步疏林也换了一身。 沈羲和虽然没有上妆,肌肤如雪,白瓷透亮的眼神,眉尾细长入鬓,一眼就能看出是个绝色佳人。 步疏林往哪儿一站,扑面而来的纨绔气息。 两人骑着马,缓缓路过长街,这是沈羲和第一次骑马游街,看着两旁百姓和商贩,铺子里的人来人往,忍不住唇角上扬,这些吵闹声让她觉得鲜活动人。 “那不是蜀南王世子么?她又换女郎了?” “真是造孽啊,也不知哪家女郎又要被这浪荡子霍霍!” “我前儿还听说祝娘子为她绝食呢!” “这女郎男装也难掩绝色之容,身段风情,难怪蜀南王世子舍了祝娘子……” 沈羲和听着这些议论,似笑非笑睇了步疏林一眼,步疏林讪讪地回她一笑。 二人出了城门,步疏林带着她去了常遛弯儿的地方,这里草坪宽阔,正适合沈羲和这样的初学骑马之人。 她们在郊外骑马散步闲聊之际,萧长庚拎着略显寒酸的包袱来到了东宫,先去给萧华雍见礼。 “十二郎拜见太子殿下。”萧长庚端端正正行了君臣之礼。 萧华雍是储君,储君与旁人不同,旁人可以只是兄弟间见礼,储君亦是君。 “十二郎不用多礼。”萧华雍清冽低沉的声音响起。 萧长庚缓缓起身,他许久没有听到萧华雍开口,一开始他还立在一旁,大概是等了一刻钟也没有等到萧华雍其他的话,才抬起头要开口,就对上萧华雍银辉凝聚的深邃双眸。 只是这一眼,萧长庚就有种自己没有穿衣裳的错觉。 他迅速垂下眼:“太子殿下若无吩咐,十二郎恳请退下,整理衣物。” 萧华雍的目光轻轻从他和戴一身上划过:“旧物便扔了,到了东宫,孤短不了你的用度。” 萧长庚紧了紧手,十分顺从应了一声:“是。” 他的反应让萧华雍眉峰轻抬:“孤对乖巧听话之人甚是喜爱,十二郎不问问孤,为何要将你收留在东宫么?” 收留二字实属扎心,无时无刻不在提醒萧长庚,他就像无根的浮萍,没有任何属于自己的领地,他低声笑了,抬起头直视萧华雍,这个雍容华美,清贵端雅的太子哥哥。 他在自己面前撕掉了伪装,让他面对着,就有一种喘不上气的压迫之感:“太子殿下能一直收留十二郎么?” “你想一直留在东宫?”萧华雍用漫不经心的目光上下打量萧长庚。 “十二郎觉着,除了六哥以外,没有哪位哥哥不想留在东宫。”萧长庚任由萧华雍打量,“但太子殿下您,并不能将十二郎长留于东宫,十二郎只是东宫一个客人。” “故而,你不在意孤为何让你暂居东宫。”萧华雍动了萧长庚的意思,“你不惧孤要对你如何施为。” “十二郎无牵无挂,无欲无求,自是不惧。”萧长庚硬气回答。 “哦?”萧华雍轻声一笑,笑容却一瞬间收敛,冷俊得令人胆寒,“不惧死亡么?” 萧长庚心口一紧,面上却不显:“太子殿下,当真以为杀人之器可以不占血么?” “杀人之器自是要沾血,可若是旁人之刃,沾不沾血,沾了的谁血,又与我何干?”萧华雍语气轻缓,有股子说不出来的从容。 第158章:再次披马甲而来 萧长庚身后的戴一被吓得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萧长庚瞥了他一眼,不肯折腰低头:“太子殿下蛰伏已久,要借刀杀人,总是要暴露行迹,十二郎竟如此有幸,能劳动太子殿下不惜暴露自己也要置十二郎于死地?” “你还是太稚嫩。”萧华雍低声笑着摇了摇头,“孤要你死,何须大动干戈?众人皆知孤至多能活三年五载,你说要是孤自今日起插手朝堂,大肆揽权,又处处表露栽培你之意,你会如何?” 皇太子就是皇太子,该属于他的权利谁也剥夺不了,往年是他主动以身子不适唯有推了,但是今日起他不推,谁也无法置喙,他将萧长庚接过来,所有事办得妥妥帖帖,再让外面的人都知道这些都是萧长庚所为。 那么这个被东宫太子大力扶植,势要在油尽灯枯之前培养出来的接棒人,如何能够不招人忌惮,如何能够不被推上风尖浪口? 借刀杀人,不见一滴血,还掩饰了自己的昭昭野心。 萧长庚忍不住后退一步。 “孤再告知你一事。”萧华雍低声道,“你的六皇兄未死,他只是因为惧孤,才选择了早日跑了。你又可知他惧孤于此?” 萧长庚脸色一白。 他一直以为六皇兄萧长瑜是只爱美人不爱江山,他怀疑过六皇兄的死,因为这么巧合卞大家也死了,他没有想到六皇兄之所以如此决绝,不仅是因为美人,更是因为眼前这位太子哥哥让他绝望畏惧到不敢对皇位生出一丝一毫染指之心。 “因为……七年前,他亲眼看到我掐死了你的大皇兄……”萧华雍慢悠悠轻飘飘说出一个惊天秘密。 萧长庚再也支撑不住,踉跄几步扶住旁边的殿柱。 大皇兄明明是淫乱宫闱,被陛下捉奸在床,才被陛下处死,为何太子殿下说是他亲手掐死? 七年前,大皇兄已经是弱冠之年,而太子殿下才不过十二岁,他…… 他不仅活生生掐死了大皇兄,还瞒天过海布下了一个局,以至于到现在都无人知晓大皇兄真正的死因。 那一年六皇兄也才十二岁,又是什么缘由,让目击者六皇兄把这件事烂在肚子里,不敢站出来指证太子皇兄? 这么多年,太子皇兄明知六皇兄是知情者,却丝毫没有对他下手,这是何等的自信? 这个消息带给萧长庚的冲击力实在是太大,完全超出了他能够负荷的程度。 这个消息还将一个事实摆在他的面前,那就是萧华雍已经杀过皇子,他杀得那么云淡风轻。 “天圆,你带十二郎去腾出的掬月殿。”萧华雍又恢复了懒洋洋的语气。 “诺。”天圆恭声应是,折身走到萧长庚的面前,“十二殿下请随属下来。” 萧长庚面色颓败,却依然没有忘了礼数,给萧华雍行了礼才极力镇定跟上天圆的步伐。 他的反应倒是让萧华雍高看了一眼,等他身影消失不见,萧华雍略有些惋惜:“可惜了……” 这么好的苗子,被耽误到今日,要是早些栽培,此刻已然能独当一面。 天圆很快就折回,因为他接到另一则消息:“殿下,郡主与步世子外出踏青了……” 说完,天圆立刻缩着脖子,时刻迎接萧华雍的雷霆之怒。 殿下自天山回来之后,就对郡主格外在意,任何人稍微靠近郡主一丝都没有好果子吃。 九殿下现在忙得像个陀螺,尽是些要离开京都办的差事,都快不像京都之人。 十二殿下还是个小孩子,瞧瞧他们殿下把人吓得多可怜。 步世子,您自求多福。 出乎天圆意料之外的是,萧华雍虽然收敛了笑意,却没有生怒,绷着下颚沉吟了片刻:“罢了,左不过孤现下也不能陪她玩乐,有人陪着她,她欢喜便好。” 萧华雍呷醋么? 当然! 他不仅不喜欢男子靠近她,就是女子也不行,但他又极力控制着自己的占有欲,他深知若是他太过强势,他们将再无可能共结连理。 步疏林是女儿身他早已知晓,他不能剥夺她交友结朋的权利。 她欢喜便好,欢喜便好,哪怕这份欢喜不是他带来。 萧华雍闭上眼一遍遍说服自己,最终还是说服不了,他豁然起身:“孤出宫一趟。” 他可以忍受她获得旁人带给她的欢乐,但他不能忍受自己看不到她的欢乐。 沈羲和今日是真的很开心,她骑上了马,一开始都是有人牵着,渐渐马儿熟悉了她之后,她让墨玉松手,自己缓慢驱动,尽管没有策马狂奔,但她还能自己骑马,这种多年夙愿得偿所愿,心里说不出的开怀。 “瞧你这般高兴,我日后常陪你来骑马可好?”步疏林驱马到她的身侧,看着她眼底的光芒晶亮而雀跃,空气中的泥土之气,也由她的笑容感染变得清新起来。 “好。”沈羲和一口答应。 步疏林看到一丝碎发沾在了唇瓣上,因着离得近,自然伸手为她拨开,沈羲和因知她是女子,也真心将她以朋友相待,便没有闪躲。 换了副容貌的萧华雍与几个世家公子驱马而来,就恰好看到这一幕。 天高风清,泛黄的枝叶在风中轻轻摇曳,远处有潺潺溪水流动,天地间一片柔和。 两匹骏马齐驱,身材略显高大的步疏林与沈羲和偏向彼此,步疏林低头动作温柔替沈羲和勾去发丝,眼眸温柔专注,唇畔笑容宠溺。 任谁看了都是郎情妾意的和美画面,就连知晓步疏林是女儿身的萧华雍都有些面色不好。 随着萧华雍一道而来的崔晋百,看着更是面如锅底。 “崔少卿这是何故,莫不是步世子琵琶别抱,惹了你呷醋?”身旁的郎君看到崔晋百面色冷沉,鼻孔放大,忍不住戏谑一句。 这声音不轻不重,恰好沈羲和与步疏林都听到,他们齐齐回头,沈羲和最先看到一位身着藏青色翻领袍,腰束玉带的郎君。 他朝自己看来是,眼底银辉凝聚,如渊似海。 第159章:又开始误导她 沈羲和对上这双眼,没有表现出一丝讶异,不动声色地移向其他人,好似仅仅对所有陌生人一样打量。 尽管她一度怀疑这个人就是萧华雍,但没有实证之前,都可能出现意外。 这次她给他玩点新花样,互相打量间,萧华雍和崔晋百等人驱马过来,有人朗笑着对步疏林道:“步世子,我等没有打扰你与郡主的雅兴吧?” “有。”步疏林没有答话,沈羲和冷淡地扔出一个字。 来人不料沈羲和会这般冷淡,场面话都没有一句,直接摆出不欢迎他们的态度。沈羲和身份又摆在这里,他不好多言什么,只能自讨没趣地摸了摸鼻子。 “萧大郎,崔少卿,文四郎……”步疏林先一个个打招呼。 沈羲和拉起缰绳,调转马头缓缓往一边去,完全不搭理他们。 “郡主她……”有人想说沈羲和过于目中无人,毫无礼教,却被那位萧大郎扫过来的眼眸给震慑住,只得把余下的话咽下去。 这些人到来之后,沈羲和就扶着墨玉的手下了马,把缰绳交给莫远,沈羲和由墨玉陪着,站在一旁的山坡上,望着远处起伏的山峦,吹着丝丝缕缕秋意浓烈的凉风。 步疏林打完招呼,就追着沈羲和去,这些人怎么能耽误她陪美人呢? “我素日也与他们玩闹一起,故而他们才会追来……”步疏林低声解释。 忘了叮嘱这一群狐朋狗友,别来打扰她陪美人的美好时光,真是什么都要凑热闹! 沈羲和将被风吹乱的碎发掠至耳后,转头向远处瞟了一眼,发现那群人似乎知晓她不喜欢他们,虽然没有离去,却也没有靠近,她便问:“领头的是何人?” 步疏林也回过头看了一眼,才道:“萧甫行,汝阳长公主嫡长子。” 就是牵涉到胭脂案的韦焘韦驸马之子? 沈羲和第一次见到韦甫行,他长得可谓丰神俊朗,一举一动清贵自持,高坐在大马之上,有股子说不出的神勇,身材修长均匀,四肢细长,面容不似京都儿郎白皙,亦不似沈云安那种久居边塞的粗糙黝黑。 他的肤色敲到好处展现了一种健康有力的美感,面容有些棱角分明,却有一双含情的眼。 “韦驸马牵连胭脂案,长公主蒙在鼓里,后上缴大笔胭脂案赃款入国库,陛下感念当年被贬西北,长公主多有周旋,才能保全太后与陛下和谦王兄弟的性命,因而并未追究。 判了长公主与韦焘和离,萧甫行至此也随母姓。陛下原想给他封个爵位,他拒绝了。” 步疏林还是很佩服萧甫行,侯爵之位多少人垂涎? 他以男儿在世,要么袭爵位光耀门面不使先祖蒙羞;要么建功业封侯拜相。 只不过长公主虽然和驸马和离,驸马到底离世,他要守孝三年,不能远赴疆场建功立业。 “也是皇亲国戚……”沈羲和若有所思。 其父韦焘能够整出令祐宁帝都谈之色变的胭脂案,被揭发之后其母还能保全他,祐宁帝还想给他封爵,这说明韦家和长公主不容小觑。 这样的角色倒也能撑得起那样的身份,那他效忠于谁? “他素日与谁来往密切?”沈羲和又问。 步疏林发觉沈羲和似乎对这小子有些过于关注,不由回头又看了一眼。 阳光破开云层,自高空洒落,笼罩其身,将他衬得玉质金相,是个过目难忘的端美儿郎。 “呦呦,你该不会是……”步疏林由不得多想。 沈羲和出身于西北,应该是会比较偏向于刚阳的儿郎,可她是准皇子妃! 沈羲和投给她淡淡一个眼神,步疏林立刻打住,认真想了想正色道:“他幼时与景王殿下孟不离焦,后来景王殿下去了安南,他就和我们不打不相识,我们一道的日子较长。” “景王殿下?”沈羲和陷入了沉思。 “你……你该不会因为他要嫁给景王殿下吧?”步疏林有些担忧,“虽则我看不上病歪歪的太子殿下,但景王殿下要娶你付出的代价极大,我觉着不太可能。” 景王手握安南大军,他要娶沈羲和就得卸下铠甲,放下兵权,否则整个大兴的疆域基本都落在了他们手中,陛下还能睡得着? “女郎的特性在你身上,也就只有爱胡思乱想这一点有所保留。”沈羲和白了步疏林一眼,就打算吩咐墨玉他们准备启程回府。 就在此时崔晋百和萧甫行走过来,萧甫行对步疏林道:“步世子,我们打算猎些野味在此饱餐一顿,特来邀你与郡主。” “好啊好……”步疏林最喜欢在野外打了野味就地烤着吃,他们蜀南将士都喜欢,但应了一声才反应过来沈羲和不喜欢与太多人相处,她忙推拒,“改日吧,改日我再邀约各位。” “你想去便去。”沈羲和淡声道。 “我不想。”步疏林以为沈羲和不高兴,连忙表态,摇头如拨浪鼓。 崔晋百盯着步疏林眼神越发不善,这人在旁人面前张牙舞爪,凶猛得像是不服输的野豹,到了昭宁郡主面前,就温顺得像家猫,就差摇尾乞怜求恩宠! “看什么看?”察觉崔晋百阴沉沉的目光,步疏林不乐意了,凶巴巴回怼,“我把话搁在这里,就因为有你这块臭石头,我食欲都没了,还吃什么吃?” 崔晋百磨了磨牙忽而冷冷一笑:“如此,日后每至朝夕食之际,你都见着我,岂不是得活生生饿死?” “倒也不至于如此。”步疏林怎么可能掉坑里呢,她上前用胳膊撞了撞崔晋百,还冲着他飞了飞眉,“崔少卿往日不是避我如蛇蝎么?今儿怎么想着与我朝夕相对呢? 我可说好,我不嫁也不做躺在下面之人,崔少卿要是愿意八抬大轿入我蜀南王府,又愿意……” “喀!”萧甫行轻咳一声,打断步疏林越来越离谱的狂言浪语。 步疏林这才反应过来,调息崔晋百成了习惯,又忘了她冰清玉洁的呦呦妹妹还在呢。 第160章:自己吃自己的醋 “呸呸呸,你什么都没有听到。”步疏林折回身就捂住沈羲和的耳朵。 这下子不仅崔晋百,就连萧华雍的脸色都黑了。 沈羲和一把挣开她,皱眉瞥了她一眼。 “我错了我错了,我忘了净手,我这就去洗一洗。”步疏林知道沈羲和洁癖,她骑马握了缰绳,沈羲和嫌弃不干净,她忙跑向自己的马匹,取下手囊开始净手。 崔晋百提步就跟上去,这里就只剩下沈羲和与萧华雍,萧华雍没有带下人,沈羲和带着墨玉和莫远。 萧华雍对沈羲和颔首:“郡主。” 沈羲和淡淡回了一礼,就无言从他身边走过,此处风大,沈羲和轻易就闻到了他身上独特的多伽罗之香,但她装作没有认出他来。 萧华雍转头看着沈羲和蹁跹远去的背影,有些意外,以往沈羲和一看一个准,他没有一次在她面前瞒住过,就连没有被她定论的秦孜颉都引起了她的怀疑。 偏偏自己这一生,她的反应好像是真的一点都未曾将他识破,这让萧华雍忍不住看了看自己这身装扮,又仔细回想一下,这次易容有哪些步骤与往日不同,这才能瞒天过海。 琢磨了半晌,萧华雍也没有琢磨透,索性不琢磨了。 另一边步疏林一手拿着水囊倒水洗着一只手,崔晋百见她如此颇有些笨拙,便伸手抓住水囊:“我帮你。” 步疏林这会儿正生他气呢,若非他招惹自己,自己怎会惹得呦呦生气? “不用。”步疏林不松手。 素来稳重老成的崔晋百,这会儿也有些不愉,甚至起了恶趣味,就要破坏她刻意在昭宁郡主面前的好儿郎形象,用力一拽:“我帮你。” “我说不用!” “我帮你!” “不用!” 两人互相争抢,突然水囊一歪,步疏林先松了手,崔晋百一个用力,水囊里的水全部泼在了步疏林的衣裳上面,胸前下摆湿了一大片。 崔晋百有些无措。 步疏林一把夺过水囊,将剩下的一半直接往崔晋百脸上一泼,然后气呼呼牵着马追沈羲和去了。 沈羲和已经上马要打算离开,看着湿漉漉的步疏林,深秋凉意重,她担心步疏林这样赶回会着凉。 “你……能烤火么?”沈羲和瞥见远处已经有几个郎君升起了火堆。 他们是出来骑马散心,没有带多余的衣裳。 “能。不过不需要,我身子骨好,冬日寒潭里泡着也无碍,你莫要担忧。”步疏林也一个翻身上了马。 “还是留下来,将衣裳烤干,我也想吃些野味。”沈羲和改了主意。 其实有个正当的理由留下来,试探试探萧甫行的深浅,沈羲和求之不得,为了不引起萧甫行的怀疑,让他发现自己已经识破他,沈羲和一直装着淡漠。 如此一来,不论他是真的萧甫行,还是又一次假扮萧甫行出现,日后都会以此身份多在自己的面前转悠,自己才好将他的狐狸尾巴揪出来。 “那就留下来。”步疏林感动不已,深以为沈羲和这是为了自己而忍受那群臭男人。 以沈羲和这样的性格,能够为她做到这一步,步疏林就差没有热泪盈眶。 对上步疏林腻腻歪歪的眼神儿,沈羲和有些受不了,正要开口说不是为了她,崔晋百和萧华雍二人走了过来,她把话咽下去。 “哼。”步疏林没好气地冷哼一声。 她刚刚看出来了,明明呦呦还要安抚她两句,就是因为这两个人不识趣,害得呦呦那些温柔的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让她错过了赢得美人关怀! 步疏林伸手:“我刚洗干净!” 沈羲和还是把手递给了墨玉,由墨玉扶着她下马。 又忘了自己是男儿的步疏林还以为自己的手有异味,凑近闻了闻。 她对沈羲和谄媚迁就的模样,着实让崔晋百差点咬碎了牙。 步疏林对他们表明了他们受邀之后,萧华雍就领着他们去了火堆旁,日近黄昏,几个公子哥都满载而归,有野兔子有野鸡,还有一头小野猪。 步疏林一过来,就豪放地宽衣,只着了雪白的里衣,沈羲和瞥了眼她平坦的胸,收回目光,帮着她将衣裳架起来烤。 崔晋百也脱了外袍烤,把衣服与步疏林的架在一起,步疏林也不在意,她往沈羲和身边凑,崔晋百先一步拽住她:“你衣衫不整,一个男儿围着郡主,成何体统?” 步疏林知道自己又大意了,一到沈羲和面前,她就把自己当男人。 她一把挣开崔晋百:“两个衣衫不整的男人,凑在一块,成何体统!” 崔晋百:…… 几个男人兴致勃勃商量着怎么做,沈羲和在一旁听得有些皱眉,这些人粗俗只知道普通的炙烤。 萧华雍注意到沈羲和轻微的变化,便道:“郡主可有高见?” 沈羲和看了他一眼,冷淡地回了一个字:“无。” “呦……郡主。”步疏林差点唤了沈羲和乳名,不过改口极快,“你就指点他们几句吧。” 她也想吃好一点,她知道沈羲和于烹饪一道很有心得,她可是经常去郡主府蹭饭。 所有人都眼巴巴盯着沈羲和,沈羲和白吃白喝也有点不好意思,便道:“这个时节,林子里应当有些香料,你们采摘些来,或涂抹或藏于猎物腹中,会更味美。” “哪些香料,郡主你快说说!”步疏林催促。 沈羲和便说了些可以用来炙肉的香料,萧华雍看了步疏林和崔晋百,带着众人去寻,让他们留在这里烤衣裳,等他们回来步疏林和崔晋百也烤干衣裳穿戴整齐。 “你们可有带伤药?”一回来就有人问,“大郎划伤了掌心,我们都没有带伤药。” 野外炙肉是临时起意,他们没有想过打猎,故而也没有准备伤药。 “我这里有些。”沈羲和担心自己第一次骑马出意外,故而带了一些。 “就有劳帮大郎上药,我们去处理野物。”这人扔下一句话,众人就忙活起来。 沈羲和带了丫鬟和随从,但她从墨玉手中接过了药,打算亲自给萧华雍上药。 萧华雍先是高兴,紧接着回味过来,自己没有被她认出来,她这般对自己,也就是对旁人,一下子面色就不好看了。 第161章:同姓不通婚 “多谢郡主赠药。”萧华雍没有受伤的手伸出来。沈羲和特意注意了他的手指。 自从天山回来,每次见到萧华雍,他的三根手指都是缠裹着,应是受了伤,沈羲和不知受了怎样的伤。沈羲和盯着他手心朝上的手,并没有看到什么伤痕。 沈羲和将伤药放在萧华雍的手上,没有多言。 萧华雍拿了药收回手,开始抖落药粉在划伤之上,沈羲和也状似无意扫了两眼,却没有发现任何伤。 “郡主,我们都准备好了,快来指点一二。”步疏林站在炙肉的火堆旁,高喊一声。 沈羲和看了他们一眼,一想到自己不插手,这些人准会胡乱填塞一番,便走了过去。 她是不会动手的,都是说着让他们自己动手,尽管条件简陋,但很快就有香气飘散。 引得众人兴高采烈,纷纷延颈举踵,有的还夸张地动了动喉结。 沈羲和不由失笑,这些人什么珍馐美食没有尝过?不过是自己动手尤显得重视罢了。 就在野味要炙熟之际,有马蹄声传来,是步疏林的下属,他拎着几个竹筒递给步疏林。 “今儿你们有口福,沾了郡主之光,小爷我特意拿了珍藏的郫筒酒与你们尝尝。”步疏林接过来,就一人扔了一个,自己留了一个,殷勤地凑到沈羲和的面前。 从下属手里拿过放置在锦盒里的杯子,给沈羲和倒了一杯:“甜的,你尝尝。” 蜀地有名酒,倾春酿于筒,苞以藕丝,蔽以蕉叶,香达于林外,不放香醪如蜜甜。 沈羲和早有耳闻,却从未饮过,应说她自幼从未喝过酒,她五内具弱,酒之刚烈,她极难承受。 闻着清香的一小杯,沈羲和有些心动,便接过手,浅浅抿了一口,甘甜之味在口中散开,又一股灼热之感滑下喉头,直击肠胃,在身体里蔓延开,驱走了一丝寒气。 “如何?”步疏林眼含期待地问。 “滋味甚美。”沈羲和认可。 步疏林满意地笑了,仰头就着竹筒就大口大口灌下去,豪放地用衣袖一抹嘴:“你体弱,今日且尝尝味儿,待你好了之后,想吃多少我都给你弄来。” 她的话让萧华雍和崔晋百面色沉冷,倒是有相交过密的郎君捏着嗓子:“世子爷,奴家也想吃。” 他旁边的郎君附和:“可惜卿姿色欠佳。” “讨厌~~~” 知道这群人就是纯粹对步疏林打趣,沈羲和也没有生气,毫无反应,面无表情。 步疏林凉飕飕地扫了两人一眼,目光投在远处的溪流上:“郫筒酒无,水管够,你们要么?” “不用不用,世子爷无需这般客气。”两人连连罢手,“我们是说要吃炙肉,吃炙肉。” 以前沈羲和对这些人或多或少是有些偏见的,总觉着他们游手好闲,虚度光阴,庸碌无为。 认识步疏林之后,沈羲和慢慢觉着有些人也许只是借此才来保全性命,有些人也许就是以此为乐,他们没有欺行霸市,没有仗势欺人,只是寻找属于自己的快活。 风流却不下流,人品端正,如何过活自己的人生,是每个人的权利。 沈羲和在理解这些人的同时,这些人吃着香喷喷的炙肉,也对冷若冰霜的沈羲和有了一些好感,似乎也并无传言中那般冷漠凉血,目中无人。 用完了炙肉,天光渐暗,再有半个时辰城门将关闭,众人一道启程。 越是达官显贵,越靠近皇城,走着走着,就只剩下崔晋百、萧华雍、沈羲和与步疏林。 长公主府和沈羲和的郡主府在一条街,步疏林的步府与崔晋百在一条街。 到了岔路口,步疏林道:“崔石头,小爷要送郡主归家,你且自行。” “我有些物件落在长公主府,随行止去一趟长公主府。”崔晋百道。 萧甫行刚刚弱冠之年,已经有了字,字行止。 萧华雍扫了崔晋百一眼,并未多言。 几人便继续往长公主府而去,沈羲和的郡主府在长公主府之后,也是曾经的公主府,后来祐宁帝单独赐予沈羲和。 先到了汝阳长公主府,萧华雍与崔晋百和她们道别,沈羲和亲眼看到长公主府的下人走出来,熟练、殷勤而又恭敬地招呼他们二人入内。 由下人的态度可以看出,崔晋百和萧甫行的关系的确很近。 沈羲和若有所思收回目光,步疏林将沈羲和送到郡主府,才调转马头离开。 萧华雍一入长公主府,汝阳长公主便将他带到了萧甫行的房内,真正的萧甫行一身素衣坐在房内看兵书,见到萧华雍回来,忙起身行礼。 “劳姑母等候,姑母早些歇下。”萧华雍温和地开口。 “时辰尚早,我往日也要亥时(21点)才歇下。”汝阳长公主笑道,“殿下……是心悦昭宁郡主?” 汝阳长公主是萧华雍的亲姑姑,因着韦焘一事,是萧华雍保全了他们母子三人,如今也就是萧华雍得用之人。 “是。”萧华雍大方承认。 “殿下不求陛下赐婚?”汝阳长公主问。 想来陛下是乐意沈岳山的女儿嫁给太子,没几年就能守寡,一辈子就被扣在京都。 亲王遗孀,只要沈岳山够强势,还能将女儿接回去,可曾经的太子妃却是不能。 “侄儿与她的婚事,往水到渠成,两情相悦。”萧华雍语气温柔透着呵护之情。 汝阳长公主明白了,太子殿下这是情根深种,不愿一道圣旨将沈羲和捆到身边。 萧华雍在公主府换回自己的妆容,借助密道回了东宫。 汝阳长公主府内,却又一道纤细的身影,深深凝望着他远去,眼神寥落。 “溪儿,你现在姓萧。”长公主轻声一叹。 她之所以问萧华雍,就是要让萧华雍亲口承认已有心悦之人,断了女儿的念头。 曾经的韦闻溪,今日的萧闻溪,她心悦萧华雍三年,十四岁那年在洛阳一见倾心,之后一直等着盼着他归来。 却等来了父亲犯下天大罪行,等来她改随母姓,同姓不通婚。 第162章:是否殿下亲近之人 从她改名萧闻溪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再无可能和他在一起。 “阿娘,我知晓,便是不改姓,我还是韦家女郎,他亦不会娶我。”萧闻溪黯然垂下眼。 她秀眉凤目,玉颊朱唇,唇角天然微翘,娟秀婉柔;眸似水杏,翦波浅浅。 俏丽若三春之桃;清素似九秋之菊。 长公主有些怅然将萧闻溪揽入怀中:“你能相通,阿娘很是欣慰。” 萧闻溪依偎着母亲,逼退眼底的水光:“阿娘,我们请郡主来做客可好?” “溪儿?” “阿娘,我想好生看看,是怎样的女郎能得他如此珍视。”萧闻溪仰头,眼露乞求。 长公主思虑半晌应道:“好。” …… 萧华雍回到东宫,已是戌时,却见萧长庚的寝殿灯烛明亮,捧书的身影投在门窗上。 他径直回了自己的寝殿,天圆焦虑地等候着,看到萧华雍一颗心才落到实处,连忙备了盥洗用具,最后才取了药水浸泡萧华雍的指甲,没一会儿一片完整的指甲脱落下来。 露出了鲜红的肉,萧华雍的指甲尚未长起来,用了以往自己的指甲黏出一片,再经过特殊的处理,隔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细纱黏在手指头上。 因为用了药水,指甲脱落之后,指头上的肉有些发紫,天圆看了很是心疼:“殿下,您就别再出宫了,指甲得好生养养。” 在宫里一直是用药轻轻缠过着,出宫又是装着旁人,少不得要仔细处理。 “恐怕不行。”萧华雍微微一笑。 “殿下……”天圆无奈至极。 “过两日秋狝,孤亦要随性。”萧华雍道,“你放心,孤再不用萧甫行的身份。” 天圆不解“为何?又被郡主识破了?” “正是因未被识破。”萧华雍冷着脸。 沈羲和是个性子孤冷之人,她对人对事很难熟络,似步疏林和薛瑾乔都是主动死缠烂打才得了她另眼相待,对萧甫行也未曾有多与众不同,但就不似寻常那般冷淡忽视。 这一点让萧华雍心里有个疙瘩,他绝不会再用萧甫行的身份。 没有被识破不好么? 看着萧华雍不悦的模样,天圆不敢多言。 然而天圆没有想到,昨夜才信誓旦旦说不再用萧甫行身份的萧华雍,一早听说汝阳长公主给沈羲和下了帖子,并且沈羲和应允了,萧华雍就坐不住了。 “孤要去一趟汝阳长公主府。”太子殿下又开始折腾手指,“呦呦入京,各府帖子一律回绝,今儿竟然应允了姑母,指不定就是为了萧甫行。” 天圆:…… 沈羲和的确等着萧甫行再来,却等到了汝阳长公主的请帖,请她去公主府吃茶。 若是以往沈羲和就拒绝了,可今日她猜想着也许这就是萧甫行的招数,故而破天荒应允。 等她收拾妥当到了汝阳长公主府时,只见到了汝阳长公主与其女萧女郎萧闻溪。 “闻溪见过郡主。”沈羲和与长公主见礼之后,萧闻溪也上前行礼。 这是沈羲和第一次见到萧闻溪,之前在芙蓉园并未见着人,之后太后寿宴她已经是戴孝之身,未出席寿宴。 这是个浓淡相宜的出挑美人。 “萧娘子。”沈羲和也回了礼。 “今儿请郡主来,是谢郡主昨日对犬子赠药之情,我这女儿也对郡主慕名已久,想见一见郡主,学得郡主两分仪态,日后受益无穷。”长公主语气和蔼,笑容慈爱。 “公主过奖,昭宁蛮夷之地长大,萧娘子有公主悉心教导,合该是昭宁同萧娘子学。”沈羲和谦虚道。 躲在暗处的萧华雍心里莫名泛酸,想一想沈羲和对待其他同是长辈之人,虽不故作高傲,亦不会轻易放下身段谦逊有礼,对长公主倒是不一样。 定是因萧甫行之故! 这样想着,萧华雍不由回首凉凉地看了眼跟上来的萧甫行。 萧甫行:??? 他做错了何事?太子殿下要用这等寒凉的目光看他? “郡主平日里都有些什么喜好?”萧闻溪问着,将沈羲和引到一个布置妥当的花架内,四周花卉缠绕,清香怡人,石桌上茶点精美,旁边还有煮茶的茶壶和火炉,“我日常爱制茶。” “我不宜多动,平日里在府中也就是看看书,侍弄一番花草。”沈羲和回。 萧闻溪请沈羲和坐下,汝阳长公主也陪在一旁:“郡主若不弃,尝一尝闻溪煮的茶水。” “有幸。”沈羲和微微一笑。 金鼎风炉不由让沈羲和多看了一眼,这等风炉沈羲和有些熟悉,在萧华雍的东宫见到过。 尤其是萧闻溪用的炭火也与东宫相同,接着她从缸中倒了水:“往年以为泉水煮茶最优,后来得人指点才知天水更佳。” 所谓的天水,是下雨之时,用复杂的工序收集而来的水。 “天水煮茶,壶不生垢,杯不染痕。”沈羲和回应一句。 萧闻溪笑容加深颔首:“郡主亦是懂茶之人。” 沈羲和只是淡淡一笑,长公主又拉着沈羲和说话,长公主识得陶氏与沈岳山,就与沈羲和说着爹娘的事迹。 沈羲和一边应答着,一边留意着萧闻溪的一举一动,她越看越觉着萧闻溪煮茶的模样和萧华雍有些类似。 泡茶有煮茶法和淹茶法,几次去东宫,萧华雍煮茶都是用的煮茶法。 她的茶叶储存在鎏金银龟盒里,这个茶盒沈羲和也在东宫见到过一个。 鎏金飞凤纹银匙,双鱼纹海棠花形鎏金银盏,绶带纹银碗…… 沈羲和看完之后便问:“萧娘子与太子殿下是否亲近之人?” 谁也没有想到沈羲和会如此直白地问,长公主困惑,萧闻溪笑容不变:“郡主何故有此一问?” “我常去东宫,殿下亦擅烹茶,萧娘子煮茶手法与殿下相似,且茶具多有相重,故而有此一问。” 沈羲和压根没有往男女之情上说,她是在试探,试探的是萧甫行或者汝阳长公主府与萧华雍的关系亲疏。 萧闻溪不知内情,只以为沈羲和是在质问于她。 第163章:气恼的太子殿下 不远处的萧华雍听了眉头一皱,他从不知萧闻溪竟然对他有这等心思! “郡主慧眼如炬。”萧闻溪坦然一笑,“闻溪制茶是偷学了殿下几分,闻溪与殿下,不过两面之缘,并非亲近之人,若说干系,只能是表兄妹。” 沈羲和没有得到想要的答案,面上不显只是微微颔首。 萧闻溪内心却不平静,她默默关注萧华雍三年了,三年前她就知道萧华雍的真面目,知道他的经天纬地之才,翻云覆雨之能。 他喜欢烹茶,但却从不为人烹茶,便是陛下太后也未曾喝到过他亲自烹煮的茶水。 他竟然为昭宁郡主烹茶,且以昭宁郡主的口吻,不止一次,应是每一次。 那个宛如在神坛之上不染尘俗的男子,也有了烟火之气,但与她无关。 “大郎君。”就在此时,外面有婢女行礼。 沈羲和转头,果然看到了萧甫行,萧华雍假扮的萧甫行。 汝阳长公主不知今日萧华雍会来,竟然没有认出这并不是自己的儿子,笑容亲切并未起身,倒是萧闻溪有些愣然,木木地站起身,是身后的丫鬟拉了拉她的衣袖。 她才回过神行了万福礼:“阿兄。” “郡主。”先给长公主见礼,再与沈羲和见礼,然后才对萧闻溪淡淡应了一声。 他的冷淡,让长公主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看了一圈,才恍然大悟,不过长公主并未表现出来,而是顺势道:“兄妹二人闹了别扭?” “是儿不好,向阿兄讨要阿兄诊视之物。”萧闻溪先答。 萧华雍便道:“你知我性子,我所珍视,不容觊觎。” 萧闻溪俏脸微白:“是,闻溪知晓。” 微风中,浅浅的熟悉的多伽罗之香拂过鼻息,沈羲和打量着长公主与萧闻溪的反应,所以这个人是真的萧甫行? 汝阳长公主不忍,便道:“茶水好了,阿兄素来疼你,可你要知分寸,日后莫要惹阿兄生恼。” “儿知晓了。”萧闻溪勉强笑着应下,然后分茶。 沈羲和静默不语,这一家三口没有一丝违和,所以一直以来假扮华富海等人的都是萧甫行。 她不认为有人能够假扮一个人,以至于朝夕相处的至亲都分辨不清。 更不让认为一个人要假扮另一个人,胆大包天到让这个人周边之人都知晓,甚至能够毫不生涩地帮着唱戏。 萧闻溪的茶分到沈羲和的手上,香气浓烈却不伤人:“萧娘子用了香料调茶?” 烹茶之时要用调料,比如盐、椒粉、生姜等。 “郡主尝尝。”萧闻溪笑而未答。 沈羲和尝了之后,发现茶原有的香味保留很全,但又多了一丝与众不同的其他芬芳,很适宜女子饮用,对于男子就不大好。 萧华雍饮后边眉峰微拢;“茶香已浊。” “女郎饮茶,重于口感;儿郎饮茶,重于质感。”沈羲和倒是为萧闻溪说了句话,“多谢萧娘子的茶。” 能得到认可,萧闻溪还是高兴的,便回答了方才的问题:“此茶并非烹茶之时调以香料,而是炙茶之际,与香料一道烘干,茶饼染香再碾碎做茶粉。” “原来如此,萧娘子奇思妙想,昭宁回去也试一试。”沈羲和笑道。 萧华雍察觉到萧闻溪对自己的心思之后,就十分膈应,这会儿见沈羲和竟然未觉,方才之试探竟不是心中不愉,只是单纯一问,就更不舒心。 这会儿又见到二人相谈甚欢,忍不住就找茬:“茶水未至三沸,涩味未绝。” 煮茶有三沸,一沸如鱼目,微有声,此时茶不可饮,茶味未出;二沸缘边如涌泉连珠,此时茶不好饮,茶味涩苦;三沸腾波鼓浪,此时饮茶最佳,甘滑香洌。 三沸之后不可再煮,水老不可食,于身子有碍。 “阿兄教导极是,日后定当仔细。”萧闻溪垂首道。 沈羲和低头再饮一口,其实茶水的涩味不仔细去分辨根本喝不出来,茶水差不多已经是三沸起,不知为何萧甫行这般挑剔。 并且沈羲和不是很赞同他的行径,萧闻溪是他一母同胞的妹妹,若是何处有所不足,也不该当着客人的面指出,若是沈云安如此,她非得一个月不理他。 不过这是旁人的家事,轮不到她一个外人指点,目的也达到了,并且沈羲和深觉萧甫行留在这里有些碍眼和扫兴,便不欲久留,略坐了片刻,也就推拒了长公主的再三挽留离去。 沈羲和一走,萧华雍就变脸了,他顶着萧甫行的模样,眸光染上凉意:“表妹,今日看在姑母的情面上,孤不与你计较,下不为例。” 这话看似在警告萧闻溪,又何尝不是在敲打汝阳长公主,毕竟是长公主给沈羲和下的贴。 “殿下恕罪,是老身放肆了一次。”汝阳长公主说着要跪下请罪。 萧华雍先一步搀扶住她;“姑母,我待表妹与阿行无二,表妹改随姑母姓,便是又与我亲近了几分,表妹年岁渐长,姑母不若为表妹早日觅得郎君,待孝期一过,便可成婚。” 萧闻溪今年已经十七了,但是她刚刚丧父,守孝三年,出孝便是二十岁,便是在本朝也是大龄,若是不早些寻觅,日后恐怕很难找到好郎君。 萧闻溪闻言豁然抬头,眸底泛红,她死咬着唇,不知如何作想,萧华雍正要离开,她拦在了他的面前:“闻溪不才,不知能否请殿下做媒,殿下心如明镜,最是能断人好歹。” “孤是能断人好歹,可孤不知你是好是歹。”萧华雍眼神泛着寒光,“有姑母与阿行在,孤自不能害你嫁豺狼。可你心思不纯,孤又岂能让你祸害好儿郎?” 言罢,萧华雍没有多看萧闻溪一眼,就大步离去。 萧闻溪颓然跌坐在地,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颗颗滚落:“我只是想见一见她,只是见一见,为何就成了心思不纯?” “妹妹,你不应当故意拿出与殿下一样的茶具,想引得郡主误会。”萧甫行轻叹一声。 他知道自己妹妹错在何处,亦知殿下如此恼怒,恐还有郡主明明认出了茶具,却未有半分醋意。 原来,殿下尚且还是单相思。 第164章:探太子殿下的脉 萧华雍是兴冲冲出宫,气冲冲归来,天圆一看到寒着一张脸的萧华雍,就缩了缩脖子。 极力降低存在感,也无法逃避他是心腹近臣的事实,萧华雍从他身边擦身而过时,扔下一句话:“你今儿真丑。” 天圆:…… 萧华雍越想越气,越想越恼。 心里知道她待自己无半分情意是一回事,被如此残忍地证实又是另外一回事。 偏他现在无半分立场去寻她,只能自己生闷气,她还毫不知情! “天圆,去给我煮碗馄饨!”萧华雍觉得只能吃一碗馄饨才能降低自己心中的怒火。 “诺。”天圆如蒙大赦,麻溜地退下。 天圆不但让东宫尚食监做了馄饨,还点了沈羲和送来的辟寒香,清幽的香气缭绕,让萧华雍的心境果然缓缓平静下来,等到香喷喷的馄饨端上来,萧华雍也就不那么气恼。 还是拉着一张脸,几口嫩滑鲜香的馄饨下肚,萧华雍终是柔和了面颊,吃着吃着他失笑:“明知之事,怎地就控制不住自己呢?” 他素来心性刚毅,这几年更是能做到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几乎已经无人无事能够左右他的心绪,自与沈羲和相遇,当真是尝到了悲喜苦乐皆为一人牵动的滋味。 “人心可控,己心可制,唯有落于他人之身的己心难以控制。”轻叹一声,萧华雍埋头吃自己的馄饨,吃饱了心里会好受些许。 尽管相通了,也安抚好自己了,但萧华雍明显兴致缺缺,心绪低落。 天圆一听到沈羲和来了,眼睛倏地金光闪闪,忙不迭跑去对半倚在靠背椅上的萧华雍道:“殿下,郡主入宫了,派人传话,少顷便来看望殿下。” “当真?”萧华雍精神一震,撑起的身子因为意识到什么又懒洋洋坐回去,口不对心道,“来了便来了吧。” 天圆:…… 不是很明白殿下明明脖子朝着门内的方向,还要故意眼睛看着相反的方向的意思。 “殿下,您这是不想见郡主么?”天圆故作不明地问。 “孤何时说不想见呦呦了?”萧华雍瞪了天圆一眼。 “是属下会错意,属下这就去备下差点。”天圆谄媚一笑。 “把那套双鱼纹海棠花茶具扔了。”萧华雍突然想到昨日在汝阳长公主府看到的茶具,也不知萧闻溪是如何知晓他有一套,竟然仿制得一模一样。 “诺。”天圆应声,正要退下,萧华雍忽而又改口,“今儿就用那套茶具!” 天圆:“……诺。” 天圆退出门外,又听到萧华雍吩咐:“换套。” 天圆立在门外没有应声,他想着定是这套茶具惹得殿下对郡主又爱又恨,殿下又想用来气郡主,又知道定是气不到郡主,最后只会气到自个儿,故而才会如此挣扎反复。 想了想,天圆道:“殿下,属下几次去郡主府,都见郡主喝饮子,郡主应是不爱喝茶,殿下不如我们用饮子款待郡主如何?” “行,你去弄些清淡,莫要太甜腻的饮子。”萧华雍总算是拿定了主意。 他去换了身衣裳,整理袖袍之时,发现了手背上的伤痕,立刻去取了用具,细心将伤痕给遮盖住,指甲上的伤也就没有处理。 沈羲和还是给太后问安之后,才到了东宫来,她今日来东宫不是为了试探,而是为了了解萧华雍的身体情况,她带了随阿喜入宫。 萧华雍一见到随阿喜,就知晓沈羲和的来意。 沈羲和也没有拐弯抹角:“殿下,我前些时候,得知殿下幼时中了奇毒一直未解,阿喜是我才招纳之士,他精于制毒,我便带他来见一见殿下,不求能解殿下之急,但求能多一人多份注意。” “郡主一番挂怀之情,雍岂敢相拂?”萧华雍心里是真的开心,她关心他的身子状况了,但又忧心她知晓真相之后,会厌弃他,怀着忐忑的心,萧华雍还是伸出了手。 沈羲和看到他手背并无伤痕,倒是指甲受了重伤被掀去此刻还未长出:“殿下的手指因何而伤?” “不慎划伤。”萧华雍看了一眼,云淡风轻地回答。 他不愿意多言,沈羲和就不多问。 随阿喜给萧华雍诊了脉,越诊眉头越紧皱,他又检查了萧华雍的瞳孔,用针戳破了萧华雍的手指放出两滴血仔细分辨,最后有些迟疑开口:“殿下有高人救治,毒素被控制得极好,。” “我中毒已十一年,这毒格外奇特,当年有医师为我拔毒,本以为毒已除尽,但三月之后又毒发,每一次皆是如此。”萧华雍道。 “郡主,恕阿喜浅薄,未曾听闻此毒。”随阿喜摇头。 除之不尽的毒,沈羲和也是第一次听闻:“是毒还是蛊?” 只有活蛊才能在体内再生吧。 “不是蛊。”随阿喜笃定道,“应是未寻到真正的克毒之物,此毒被抑制之后,脉象如常人,会令医者误以为以康复,其实体内还残留轻微毒素,时日一长它又会因为某些缘由而壮大兴风作浪。” 顿了顿,随阿喜又道:“小人察觉殿下体内的毒素,上冲晴明太阳二穴,殿下视物可有碍?” 萧华雍抬眉看了看随阿喜,又转眸看向沈羲和,他道:“我不辨五色。” “殿下这是毒发所致,不过殿下身边有圣手相助,这才得以视物,殿下应仔细将养。”随阿喜说着,看向沈羲和,有些犹豫。 沈羲和便道:“有话你直言。” “属下暂时对殿下体内之毒毫无头绪,但属下有一法,或许能助殿下视物无碍。”随阿喜低声道,“属下只有五成把握,且此法于常人无害,于殿下……因不知殿下体内奇毒为何,故而不敢确定是否会刺激内毒。” 救治眼睛是刺激眼部周围受损的经络穴位,萧华雍不能辨色不是因为眼部有毒,毒还是在他体内,而是毒发上冲损伤了眼睛的经络,只要修复经络便能无碍。 “什么法子?”天圆惊讶地问。 第165章:孤定不能早逝 要知道圣手令狐拯都没有法子,随阿喜这个曾经在太医署默默无闻的小医馆竟然有法子! “得赖于郡主提醒,小人想到以此法疗受损经脉。”随阿喜笑道。 “我?”沈羲和不解。 “前日郡主言,秋狝之际,令步世子为郡主取野蜜。”随阿喜道,“随氏针法便有一篇螫针疗法。” 所谓的螫针就是用蜜蜂尾后的针刺激穴位,沈羲和之前说秋狝之际,要步疏林为自己做件事,就是去捅蜂窝,她需要一些上佳的野蜜来调制香品,市面上没有买到。 之所以不提前告诉步疏林,不是怕吓到她,只是不确定秋狝之处一定有。 如今看来,沈羲和不但需要野蜜还需要野蜂,就不知步疏林能不能胜任了。 “你要野蜜,我遣人去搜罗便是。”萧华雍对沈羲和道,“恰好我也需要野蜂。” “殿下愿意一试?”随阿喜闻言有些惊诧。 “你是郡主带来之人,孤信郡主。”萧华雍看着沈羲和笑了笑,转头一瞬就收敛了笑意,淡淡看着随阿喜,“且你敢治,孤便敢让你治。” “小人定当谨慎。”随阿喜恭敬道,另外多提一嘴,“殿下活蜂螫针更有效。” “孤派人寻一个养蜂人。”萧华雍应道。 沈羲和听完才道:“殿下无需费心,野蜂野蜜殿下随意便是,殿下相赠昭宁先谢过,便不推辞。不过昭宁亦会去寻,蜂不同蜜有异,昭宁所需不少。” 野蜜这等东西,用来食用也是佳品,自然是多多益善。 只要沈羲和不拒绝,萧华雍就满足,他们只是闲聊了片刻,沈羲和带了人入宫,不宜久留。 回到郡主府内,沈羲和才详细问随阿喜关于萧华雍中毒之事。 “太子殿下体内的毒甚是奇特,阿喜确然闻所未闻。”随阿喜谨慎回答,“且殿下常年受毒素侵蚀,内腑较弱,此象做不得假。” 所以萧华雍是真的身中奇毒,身体不好。 “可有碍寿数?”沈羲和问。 “人之五脏不可长时受损,殿下已然受损日重,若是三年五载寻不到解毒之法,恐不长寿。”随阿喜如实作答。 “可有碍子嗣?”沈羲和又问。 不防沈羲和问得如此直白,随阿喜面色一红,有些呐呐地开口道,“不碍子嗣。” “我听闻有些毒是会传至子孙后代。”沈羲和依然有所顾虑。 “多为母胎易传与子女。”随阿喜解释,并委婉道,“太子殿下体内的毒未有溶于血脉……” 沈羲和听完彻底满意了,萧甫行的出现,让沈羲和发现之前的猜测也许是错误,萧华雍并不是她所怀疑之人,但她又不能确信萧华雍不是,猜来猜去过于费神。 她索性不猜了,带着随阿喜去真真切切将萧华雍的身体情况摸清楚,甭管他有多深的城府,有多可怖的心机和势力,只要他短命就好。 大不了三五年内她避其锋芒,在他仅有的年华里,彼此坦诚相护。 萧华雍却在沈羲和走了之后,有些辗转难眠,睡不着的他索性把天圆也给叫起来:“天圆,你说郡主知晓我体内之毒三五年内不解,便会命不久矣,她会不会嫌弃于我?” 有些困顿的天圆立时清醒了,这问题他该怎么答? 想了想,天圆才小心翼翼道:“殿下,郡主非寻常女子,所思所虑亦与寻常女子不同,且郡主坚韧聪慧,天圆觉着郡主不会因寿数而疏远殿下。且三年五载,定能寻到解毒之法。” 天圆的话并没有安抚到萧华雍的心,他躺在床榻之上,望着帐顶出神,许久许久,在天圆再一次要瞌睡之际,才轻叹一声:“孤是否不应招惹她?” 以往他从未想过自己当真只能活三五年。 不,应当是他从未在乎过自己只能活三五年,三五年也足够他为所欲为,做完想做之事。 现在他却为之担忧起来,他不能早逝,否则三年五载,她还未二十,芳华犹在,她如此年纪就要枯守一生,对她何其残忍? 况且…… 本朝提倡寡妇改嫁,若是自己早逝,她再被旁人哄走…… 只要一想到这个可能,他就眼瞳充血,恨不得现在就将所有男人都杀光。 天圆突然感觉到一股杀气,立刻扮作鹌鹑,将要劝慰太子殿下的话吞下去。 “你说得对,孤定能解毒。”萧华雍褪去眼底的狂暴,转而眸光坚定。 两日后,是帝王峪口青山狩猎,这里是帝王的狩猎场,本朝尚武,帝王每年秋季,猎物肥美之际,都会带着王公大臣一道来到此地狩猎。 此地还有一批训练军士的场地,有大批的军卫驻扎再次,陛下每年狩猎回来,都会带着许多猎物犒赏这些将士,去山上狩猎之前,也会来此钦点一些将士随行。 沈羲和这次也跟着来,见识一番京都的狩猎。 在西北这个时节,沈岳山也会带着将士分队狩猎,十分浩大的场面,今日也一样。 “姐姐,我与你同乘。”一出发,薛瑾乔就来找沈羲和,她还带了她的点点。 点点本就是猎豹,猎豹驯养而来就是为了帮助贵族狩猎。 沈羲和这次也带了短命,短命看到庞大的点点竟然丝毫不惧,还磨着爪牙,做出要攻击的姿态,点点眼风都不带扫它一眼。 就在它要纵身扑向点点的时候,沈羲和一把摁住了它的脖子:“不知天高地厚。” “姐姐放心,点点很乖巧,它不会欺负短命。”薛瑾乔带着点点去郡主府做过客,点点和短命第一次见面不是很愉快,后来也就熟了,短命还会跑到学府找点点。 第166章:取个短命之名 海东青的出现着实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就连陛下都命人追捕。 在骚乱繁杂的声音中,萧华雍听到沈羲和一声高喊,因为隔得较远,又有杂音混入,他只能依稀辨认出是沈羲和,便问骑马在他车边护行的天圆:“郡主在唤谁?” 天圆也因为海东青出现而被转移了注意力,是听到有人唤了什么,但他连是谁唤都没有分辨出来,也无暇理会,而是忧心忡忡提醒太子殿下:“殿下,是海东青!” 海东青是萧华雍亲自驯服饲养,当年为了追捕它,萧华雍在渤海郡陪着它耗了足足三个月,才将它给擒获,之后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才将它驯服,自此以后眼里就只有萧华雍。 它没有被养在京都,只有非常紧急之事,才会让它来寻萧华雍。 “它是凑份热闹。”萧华雍淡淡回了一句。 天圆松了口气,这才想起萧华雍方才的问话,“属下这就去查探……” “喵!” 他话音未落,短命一下子蹿入了他的马车上,萧华雍非常讨厌这些带毛的小动物,面色阴沉,正要出手一掌将之击毙,吓得天圆高呼:“郡主的猫!” 天圆去过郡主府数次,有那么一次恰好遇见过这只猫,虽是一闪而过,不过这只猫实在是丑,他想记不住也难。 郡主二字天圆一出口,萧华雍的掌风就错开,一掌劈在了车辕上,害得车好一阵颠簸,若非外面的天圆立时伸手抵了一下,恐还有翻车之险。 完全不知道自己闯了祸的短命从车窗一纵,蹲在了车顶对着高空盘旋的海东青发出了挑衅的叫声:“喵——喵——” 追过来的墨玉冷漠的脸都有些嫌弃,郡主这只猫总喜欢不自量力,遇到什么强敌都要挑衅一番,浑似不知自己是只猫,以为自己是一只虎! 她一个纵身就将嚣张得不行的短命提拎下来,而后向萧华雍告罪:“婢子冒犯,殿下恕罪。” “无碍。”萧华雍盯着被墨玉拎着脖颈还张牙舞爪晃着爪子的短命,“有胆识。”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敢与海东青叫阵的猫,海东青可是连猎豹与黑熊都能击退的万鹰之神。 天圆望天:…… 在殿下眼里,只要和郡主有关之人或物做何事都是好的,要换了人的猫敢这么挑衅殿下的海东青,殿下非得招了海东青来将之虐得面目全非不可。 “婢子带它回去复命。”墨玉又对萧华雍行了个礼。 萧华雍不愿让沈羲和担忧,摆了摆手示意她可以退下。 等墨玉将短命抓回来,沈羲和取出笼子,直接将它扔进去,短命开始在笼子里喵喵叫唤,还用爪子抓着笼子,沈羲和完全不理会它,无论它如何叫如何磨爪子,沈羲和都能安之若素。 她喜静,这份静是不需要外物和旁人来迁就与配合,便是在人山人海之中,她亦能静若幽兰,气定神闲不被任何外物和喧哗所影响。 沈羲和可以,旁人就不行了,红玉和碧玉等人硬着头皮忍受短命爪子划过笼子的刺耳声,薛瑾乔却听着越来越烦躁,有种想要破坏宣泄的冲动。 她感觉自己要病发了,忙道:“姐姐,我回了。” 带着点点跳下马车回了薛府的马车上。 很快到了行宫,自由人领着沈羲和到分配好的住所,沈羲和将短命放在一旁,它已经磨够了爪子,委委屈屈趴在笼子里,只要沈羲和靠近一点,它就发出求饶的轻声。 沈羲和刚让碧玉收拾好东西,天圆就拎了些小鱼过来:“郡主,殿下才知郡主养了只猫,特意让属下送些吃食与它。” “让殿下费心了。”沈羲和示意红玉接下。 “殿下言行宫多蚊虫,不知郡主这里可有驱蚊的香包,匀一份与殿下,殿下便不劳动太医署,今儿都刚落脚,各处忙乱,不慎拿了不干净之物,也不好追查。” 天圆面上笑着,心里却对自家主子的行为十分无语,明明带了驱蚊的香包,非要来寻郡主讨要,还要以担忧被人陷害为由让郡主不好拒绝。 萧华雍的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一个驱蚊香包她也没什么好吝惜,不但拿了一个驱蚊的,还拿了一个驱蛇的,都是沈羲和亲自配的香药:“将这两个香包挂在殿下的房内,蛇虫鼠蚁都不会靠近。” 其实每个屋子里都有行宫负责的人在得知陛下要来狩猎前用艾草熏过,类似于他们这些皇亲国戚,高门大户要住的屋子,还熏着普通的香料。 只是这些并不能防蛇虫鼠蚁。 “我也要,我也要!”薛瑾乔一进门,就听到沈羲和与天圆的话,立刻凑上来。 沈羲和扫了一眼她身后两个婢女花花草草抱着的行礼:“你的点点呢?” 薛瑾乔一提到这个就鼓了鼓腮帮子:“点点不肯进来。” 在外面她怎么拽都拽不进来。 沈羲和唇角微扬:“我的院子,不仅蛇虫鼠蚁不敢靠近,飞禽走兽也不敢。” 有些气息天然会让动物畏惧,她一入院子,就在四角挂上了不同的香囊。 “为何短命不惧?”薛瑾乔问。 “短命是我饲养,我驯过它。”沈羲和说着转身往内。 “姐姐也帮我驯一驯点点……”薛瑾乔追上去。 天圆悟了,原来郡主的猫叫短命,真是个与众不同的明儿。 他拿了香包回到院子里,将两个香包递给萧华雍:“郡主可真是调香高人,薛七娘的猎豹,就因郡主的香包,不敢入门。” “辟寒香都能被她复原出来,她调出任何香,孤都觉着理所当然。”萧华雍把两个香囊拿在手里凑近闻了闻,近闻有些刺鼻,放远了却是浅淡舒适的芬芳。 他转身就在床榻两端一边挂了一个,还细心地将穗子理顺,有些可惜这不是她亲手所做。 “对了,殿下,你一定猜不着郡主给养的猫取了个什么名儿。”天圆卖弄道。 萧华雍睨了他一眼。 天圆乖乖道:“郡主给猫儿取了个短命之名。” 第167章:想把心收回来 “短命?”萧华雍听了之后先是微讶,单品此名甚至觉得有趣和独特。 他习惯性上扬的唇角忽而僵住,然后缓缓落下,眼神变得沉敛起来。 本是想要博太子殿下一乐,却蓦地气氛凝滞,天圆也不知何处不对劲,心倏地提到嗓子眼。 萧华雍的面上全是风雨欲来的沉默,非是他敏感,而是他一直想不明白,为何沈羲和独独于诸位皇子之中选择了他。 最初他只当是沈羲和因着他是储君,一切更名正言顺,后来他故意让试探,原以为是沈羲和知晓他十一年前在明政殿遇害,与陛下亲缘疏远,日后定不会遵从陛下遗命为难西北。 试探的结果是,沈羲和并不知他中毒之事,再后来他又猜想是否沈羲和的聪慧,让她看明白了陛下对他的恩宠,都不是设身处地的恩宠,故而才会选择他。 这个猜想再一次被推翻,时至今日还是他心中的一个不解之谜。 他查他脉案,寻人估测他体内的毒,他一直以为是关怀他,可她那样冷漠之人,萧闻溪做得那般明显,她都没有丝毫吃味儿,说明她压根不关心自己。 他又想或许她关怀自己,是不想辛苦挑选出来的合作之人不适宜合作。 直到此刻,他才恍然明白,也许他从一开始就想错了。 她选择自己便是看上自己命不长,而她无论是查脉案,还是寻人来为他探毒都是想要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短命! 蓦地萧华雍心口一阵刺疼,一股腥气涌上来,令他压制不住张嘴呕出一口鲜血。 “殿下!”天圆大惊失色一把扶住萧华雍。 萧华雍只觉眼前模糊,就栽倒下去。 “快传太医!”天圆对着门外嘶吼。 萧华雍一到别宫就呕血晕倒之事,惊动了所有人,祐宁帝丢下正在商议的要事,带着几位皇子大步而来,地上还没有来得及擦拭的血迹,让祐宁帝面色一沉。 诸位皇子见此,眸光闪了闪,尤其是萧长赢更是露出深思之色。 此次狩猎信王萧长卿未至,明面上说是要留在宫中陪伴太后,实则就是因他坚持要给顾青栀守孝,不宜杀生。 但自从上次太子出面保全了董必权的家眷,萧长卿便对萧长赢说:“我们这位太子殿下,才是隐藏最深之人。” “五哥是说,此次从你手中劫走秋粮重新布局的是太子殿下?”萧长赢惊愕。 “否则他为何要出面保全董家?”萧长卿似笑非笑,“你不会以为,他当真是为陛下分忧吧?若我所料不错,董必权必然以全家安危与太子殿下做了交易,他可是陛下的心腹。” 萧长卿也想行这一步棋,奈何天牢无人可用,接触不到董必权,但太子殿下做到了,这说明他们看似形单影只,孤立无援的太子殿下,实则势力遍布朝堂。 “可太子殿下身子骨……”萧长赢蓦然反应过来,“太子殿下难道是装病?” 太子殿下身患奇病,至多活个三年五载,他有什么好筹谋?不如安心静养,生前详尽荣华。他们都是这般以为,故而这么多年明争暗斗,谁也没有想过对太子下手。 反倒是他活着,储君之位还不用摆在明面上争夺,可以暗中蓄养势力。 现在却让他们觉着太子很可能是装病! 若是装病那可真是骇人听闻,哪一次太子殿下发病不是惊动整个太医署?整个太医署竟然无一人揭露他装病,这难道不骇人么? 谁还敢再用太医署之人?这不是把命都递到太子殿下手上? “我原也不信。”萧长卿一直没有怀疑太子殿下装病,就是因为每次太子殿下病发都会闹得声势浩大,这样一来如何瞒天过海?可如今他不得不这般怀疑,“你瞧,他哪次病发,不是有人要倒霉?” 萧长赢仔细想一想,还真觉得是如此。 今日看着这一摊血,萧长赢又有些犹豫,今儿太子殿下可没有要对谁不利,但还是病发了,难道是后招还没有暴露太子殿下要对付谁? 心里猜疑着,那边太医令已经为太子殿下诊了脉,面色很是凝重:“回禀陛下,太子殿下是病发呕血。” 其实是急怒攻心,但太医令没有得到任何暗示,尤其是天圆还对他摇了摇手,他就知晓不能道出实情。 其实近来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也让祐宁帝对萧华雍有了一丝怀疑,然而今天之事又打消了他的疑虑,今儿是实实在在的病发,与任何人都无关。 萧长赢也是等了许久,等不到后续,才确定太子殿下是真的单纯病发,他觉着他们都猜疑错了,还着人送了一封信与萧长卿。 沈羲和听闻萧华雍吐血昏厥,第一反应和萧长赢差不多,在等着有人倒霉,等了一个下午也没有听到后续,才知道萧华雍可能真是毒发,她带着随阿喜去探望萧华雍。 萧华雍刚醒喝了药,正在听着太医令的唠叨:“殿下,您到底是何故如此气恼?您可知您险些毒气攻心,切不可再如此,否则微臣只能为您陪葬了。” “殿下……”天圆有些忐忑地开口,“郡主来……” “不见。”不等天圆说完,萧华雍冷冷吐出两个字。 天圆其实已经猜到太子殿下怒极吐血是因郡主之故,但却没有渗透为何,知道郡主来了还是希望太子殿下见到郡主能好转。 甭看他总是觉着太子殿下为了郡主就变了个人,但其实变得更鲜活,更有人气儿了。 尽管天圆觉得麻烦,却不得不承认记挂着郡主的殿下才不是孤寂的殿下。 不再对生死看淡,有了积极配合治疗努力活下去的求生之欲。 殿下其实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去寻仙人绦也是被他们以死相迫,若他真对脱骨丹志在必得,就不会那般轻易让郡主拿走。 他是盼着殿下能和郡主一道修成正果,有郡主的殿下,总是那般温柔又明朗,就连欢笑也多了不少,东宫也不再冷寂阴沉。 第168章:遇险 沈羲和第一次被萧华雍拒之门外,她没有强求,只是问了句太子殿下是否醒了,得了一句肯定的答复,她就离开了。 “她说了什么?”萧华雍问。 “郡主只问了殿下是否已经苏醒,可有大碍。”天圆如实回答。 萧华雍缓缓闭上了眼,鼻息里发出自嘲一声短笑,明知结果,却依然还想抱一丝自欺欺人的期待。 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竟然会卑微自此。 心口一阵阵扯着疼,原来这就是痛心疾首的滋味儿,真是这世间最可怕的酷刑。 “天圆,孤想把心收回来……” 收回来,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痛入骨髓,是不是就能做回不为万物所动的自己? 他说过她若冷心,他便将之捂热;她若无心,他便将自己的心分一半给她。 可今日他才知道,她不是没有心,也不是冷心,她有一颗坚定的不为任何人所动的心! 这样的她,他撼动不了,自己的心也挤不进去。 “殿下,您说什么?”萧华雍的声音太小又含糊,天圆没有听清楚。 萧华雍却道:“孤不想再听到她的消息。” 天圆一愣,旋即才意识到这件事情比他所想得严重。 萧华雍第一次退却了,他不知道这样的沈羲和,他还能不能自信赢得她的芳心,他不确定自己日后会不会因为她的冷漠而面目全非,遍体鳞伤。 他不怕自己受伤,他怕自己情伤之后变得难以自持,日后也伤了她。 到了此时此刻,他依然舍不得伤她分毫,既如此那边早些放手吧。 如此,他们才能做到互不相欠。 沈羲和并不知萧华雍如此聪颖,仅凭短命的名字,就醍醐灌顶般想到了她的心思。 萧华雍未见她,她折回自己居所之地的路上遇上了长陵公主,距离上次摔断鼻梁已经许久,但长陵公主的鼻梁因着不听医师的叮嘱,而留下了痕迹,鼻骨中间凸起,鼻子有了个弧形,正面看不算太严重,侧面看就格外怪异。 长陵公主见到沈羲和,眼里就冒着寒光,像潜伏在草丛内的毒蛇,恨不能扑过来狠狠咬沈羲和一口,然而这次她却没有上来,而是阴翳地盯了沈羲和一瞬,自己选了一条路。 “她为何这般看姐姐?”薛瑾乔是跟着沈羲和的,长陵公主的眼神让她很讨厌。 沈羲和看了薛瑾乔一眼,一本正经道:“嫉妒我貌美。” 薛瑾乔却也听得赞同颔首:“人之常情。” 在薛瑾乔看来,这世间女子都应当嫉妒沈羲和的容颜。 她是不同的,因为她是喜欢沈羲和的容颜。 一连三日,沈羲和都会带着随阿喜去探望萧华雍,回回都被天圆搪塞,天圆很是为难。 他知道殿下在气头上,也不知何时就气消了,他又不敢得罪沈羲和,日后殿下再清算,他吃不了兜着走,只得绞尽脑汁找妥帖的理由。 尽管天圆回回都说得有理有据,但沈羲和不傻,她明白了萧华雍是真的不想见她了。 她仔细想了想,自己好似并未惹恼他。 男人,真是难以琢磨。 琢磨不透,沈羲和索性不琢磨抛到一边,秋狝总共就五日,都把一半的日子都耗在他身上了,沈羲和应下了步疏林的邀约,与薛瑾乔一道,寻了个地方骑马。 “步世子,可还记得你上次应我之事?”沈羲和在一片树林勒住了马,看到了前面的蜂巢。 “你……你不会当真让我去猎虎吧?”步疏林满脸防备,眼露乞求。 “我要虎作甚?”沈羲和冲着蜂巢努了努嘴,“我要它。” 这是在悬崖峭壁上悬挂的半月形的蜂巢,极大的一片,四周陡峭,又无攀爬的树木。 “这个啊……”步疏林摸了摸下巴,迅速打量着环境,“我倒是可以一试。” 说着她吩咐自己的下属回去寻干净的白布,她自己上去探一探环境,沈羲和给了她一个驱蛇的香包让她挂着,步疏林爬上去,打算从一边飞跃过去,用一柄长刀将之划断。 下方有人接住,自己则在对面的峭壁上落脚再跳跃下来,她用箭射到对面的落脚处,查探一下对面石块的稳固性,满意之后才回过头对下方的沈羲和道:“等着我为你取来!” 就在这时后面有马匹声响起,就见几位公主似乎带着几位贵女在比拼骑马,朝着她们这里疾冲而来,沈羲和与薛瑾乔等人迅速让了位置。 一马当先的是六公主平陵公主,她身后跟着两位贵女从沈羲和与薛瑾乔让开的路飞驰过去,紧接着就是四公主长陵公主。 长陵公主看到骑马与路面平行立在路边的沈羲和,她路过沈羲和旁边时,扬鞭狠狠抽了沈羲和马臀一下。 沈羲和的马儿受惊立刻奔驰而去,速度之快,超越了策马狂奔的平陵公主。 众人纷纷大惊失色勒紧缰绳,平陵公主回头高喝:“四姐,你做什么!” “怕什么,昭宁郡主是西北王之女,西北女郎谁没有一手御马之术?让昭宁郡主令我们长长见识。”长陵公主慢悠悠地控制马儿上前,眼神阴冷。 平陵公主看了她一眼,就扬鞭策马追上去,薛瑾乔也追了过来,路过长陵公主的身边时,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狠狠抽了长陵公主的马儿一鞭。 然后不顾长陵公主的大惊失色,追着沈羲和而去。 沈羲和会一些马术,但并不精通,马儿疾驰起来,她顿觉呼吸困难,她的身子在逐渐恢复,却没有恢复得这般快,骑个马散步无碍,一旦狂奔就会承受不住。 她完全无法静下来控制马匹,随着心口传来撕扯的痛意,她知道自己不能在这样下去,当机立断弃了马儿,找了一个杂草丛生的山坡,从马儿上一跃而下,双手抱着头颅,顺着山坡一路滚下去。 杂草里有荆棘,手臂上不止划了多少伤痕,这个山坡比她设想的要深长,她一路不受控制地滚下去,下面竟然是瀑布的深潭,她一头栽落进去。 第169章:他只要她好好活着 “殿下,郡主……” “孤说过,孤不想听到她的消息!”不等天圆说完,看着书的萧华雍将书一扔,冷着脸道。 天圆扑通一声跪下:“郡主落马,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萧华雍霍然起身:“你说什么!” “郡主她……” 不等天圆再重复一遍,萧华雍便疾步往外,天圆立刻扑过去抱住萧华雍的腿:“殿下,你这般出去,就暴露自己……” 萧华雍脚步一滞,他推开天圆:“她在何处落马?因何而落马?” 萧华雍一边问,一边脱了外衫,重新寻了件普通的套上,等他换好衣衫,天圆也将全部的事情讲述完,抓了一个面具,萧华雍冷着脸眨眼就消失在了院落之中。 已经有侍卫奔涌而来寻找沈羲和,萧华雍绕着陡峭的小路,躲开搜寻的侍卫,他目光精锐的目光一扫,很快就飞掠而下,找到了瀑布。 沈羲和落入潭水之中,潭水并不深,但是高悬的瀑布砸落下来,激得水流十分湍急,她本身不太能凫水,加上呛了口水,脑子不大清醒,就被冲击着顺着水流又掉落到下面一个深潭之中。 这一砸她眼前发黑,却知晓不能晕过去,否则她必然是死路一条,她努力放松身子,让自己缓缓浮上去。避开了瀑布高悬而落,水流急速的位置。 拼着最后的力气,沈羲和想要游上岸,却发现不远处的岸边竟然群聚着无数花花绿绿的小蛇,她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腰间,索性香囊在滚落间没有被勾掉。 她不敢往岸边游,只能退到贴近崖壁的一边,这边不知为何没有这些看了就令人头皮发麻的小蛇。 她呛了几口水,大口大口吸着气,却感觉到四周水流被一股力量滑动了一下,水痕让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她放缓呼吸,静等了片刻,又归于平静,方才一瞥仿佛幻觉。 就在沈羲和要松一口气时,清澈的泉水有巨大的阴影一晃而过,那一处有自底而上的水波翻动,沈羲和心急速跳动起来。 这样的跳动让她心口灼热的刺痛再一次袭来,她深呼吸好几次,才将之压下去。 水底有东西,是何物沈羲和不能断定,岸边有蛇,她不能轻举妄动,就在她飞快思索着如何应对之际,焦急担忧的呼唤声传来:“呦呦!” 竟然是萧华雍的声音,沈羲和以为是自己幻听,紧接着又响起:“呦呦!” 沈羲和确定是萧华雍,他的声音逐渐逼近,沈羲和却不敢高声回应,她看到面前石壁上有青苔,抓了一把捏成团朝着声源方向一掷。 萧华雍是从上面一路追过来,他判断沈羲和应该是在这个方向,却一直未见人,想到上面的深潭距离这里那样高,她若是真的掉下来,也许会…… 只要想到她可能丢了性命,萧华雍就手脚冰凉,他自责不已,懊恼到恨不能一掌劈死自己,他闹什么别扭,他生什么闷气? 如若不然,他怎会让她遇险? 平生头次体味何为心慌意乱,他害怕,真的害怕,害怕再也见不着她。 他此刻才懂,他故作不在意不过是爱意深入骨髓,又放不下自尊心去委曲求全。 他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好好的,什么都好。 她想要什么都成,他再不强求,再不奢望什么,只盼着她活着,无忧无虑地活着。 只要她欢乐,他什么都可以承受。 就在萧华雍都快绝望,以为自己误判了方向之际,又阴影从眼角一掠而过,他定身望过去,没过一会儿又是一物抛出来。 沈羲和担忧萧华雍听不见,便又抛了一把,萧华雍呼唤她的声音消失了,她以为萧华雍已经走了,心沉下去之时,就看到了岸边立着的高大身影。 是个戴着面具的陌生人。 萧华雍正要一掠而来,沈羲和对他摆了摆手,指了指下面,告诉他水下有东西,他这样飞掠而来,很可能惊动下面未知之物,给他们二人都带来致命危险。 萧华雍抬手放在唇边,吹了一个口哨,海东青高昂的叫声划破长空,与此同时萧华雍一跃而来,身如仙鹤展翅,优雅迅猛,他跃向沈羲和的同时,就看到潭水伸出有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去,面色微沉,一把拽起沈羲和。 几乎是他们一跃而起脱离水面的一瞬间,水中哗啦啦探出一个巨大的头颅,朝着他们撕咬而来,趴在萧华雍肩膀上的沈羲和,恰好看到一条巨蟒。 她长这么大都没有见过如此之大的蛇,头颅比她的腰身还粗,超出了她的想象。 就在巨蛇撕咬过来,沈羲和已经闻到它的奇臭无比的味道之际,海东青展翅斜飞而来,尖锐的喙啄伤了巨蟒的眼睛,将它脑袋啄偏。 萧华雍才得以抱着沈羲和掠出了深潭,他们才刚刚落地,原本扎堆在岸边的小蛇在大蛇的嘶叫声之下,全部爬了出来。 沈羲和早就准备好了,她把腰间香囊扯下来,她的香囊因为自己嗅觉灵敏之故,不会用薄纱布包裹,而是用密封性更好的油布,故而香粉并未浸湿。 她倒出香粉撒下萧华雍的身上,尤其是脚边,原本要攻击而来的蛇群纷纷退开。 “我们快离开这里。”沈羲和对萧华雍说,“太子殿下……” 刚开始她是没有认出人的,但一如萧华雍怀里,她就闻到了熟悉的浓烈的药香。 “你再忍忍。”萧华雍轻柔吩咐一声,就抱着沈羲和迅速离开这个诡异的深潭。 巨蛇好像不愿离开深潭,给海东青带来了极大的优势,萧华雍带着沈羲和还没有走多远, 海东青引来了侍卫,大批的侍卫蜂拥而至,堵住了萧华雍回去的路。 “殿下,将我放下来。”萧华雍不能暴露。 狩猎场出现一个戴面具身份不明之人,这些侍卫直接将之射杀都不为过。 “你以为这些侍卫就当真不敢动你?”萧华雍抱着沈羲和转了个方向,“莫要小看长陵。” 第170章:太子殿下的狠 长陵是骄纵跋扈,刁蛮任性一些,可她不是一点心机都没有,她常年居住在宫里,如今搜寻沈羲和的都是宫里的侍卫,未必没有得了长陵指使之人。 “皇家之人,岂敢小看。”沈羲和靠在萧华雍的肩膀上,声音虚弱。 萧华雍肩膀僵了僵,抿唇不语带着她疾步离开。 沈羲和张了张嘴,最终是抵不住松懈之后的黑暗吞噬,晕倒在萧华雍的怀里。 回行宫的路都有人,萧华雍索性带着沈羲和上了山,山上石壁之后有个极其隐秘和落败的茅草屋,他带了沈羲和入内,立刻生了火,看着昏迷不醒,浑身湿透的沈羲和。 他脱下了自己的外袍,迅速将沈羲和的着装记清楚,手拉住沈羲和的腰封闭上了眼,凭着记忆小心翼翼将沈羲和的衣衫全部脱下,用自己的衣袍将她裹好,才睁开眼睛。 看着沈羲和泛白的唇,和微微颤抖的模样,他小心翼翼将她抱在怀中,往火堆里填了更多的木头,在入穿过石壁细缝之前,萧华雍就放出了信号。 天圆安排了人寻到了墨玉和随阿喜,将准备好的包袱交给他们,让人领了他们寻来,前后也不过一个时辰,萧华雍却等得面色阴沉如水。 在他已经升起杀念的时候,墨玉等人赶至,萧华雍将沈羲和放下退出去:“给呦呦更衣。” 萧华雍放出的是冰蓝色的信号,天圆知道这代表着遇水,就准备了衣裳和风寒的药丸,其中就有退热之效极佳的紫雪丹。 衣裳是萧华雍的衣裳,沈羲和穿起来极其宽大,随阿喜给沈羲和诊了脉,沈羲和是受了寒,幸得他有一手针灸之术,拔寒气最是熟稔,否则沈羲和只怕要落下病根。 “殿下,婢子带郡主回行宫。”等妥善打理之后,墨玉开口道。 “郡主可有大碍?”萧华雍问随阿喜。 “回殿下,郡主受寒极重,原就体虚,受寒之后更是损元气,须得好生将养,身上的伤痕都不重,不会留疤。”随阿喜回道。 “留在此处将养可有碍?”萧华雍又问。 随阿喜迟疑了片刻:“小人列个单子,再让墨玉姑娘跑一趟,应是无碍。” 他知道萧华雍为何要让沈羲和在山上逗留一日,要让所有人都知道长陵公主害得沈羲和生死未卜,只要拖得时间越长,他们就越担惊受怕,长陵公主得到的惩罚才会越重。 同时也无人打扰沈羲和修养,此地虽则简陋,但收拾一下也未必比波谲云诡的行宫差。 “你带着此物去见天圆,一应之物,由他备下。”萧华雍给了墨玉一块玉珏。 墨玉又与萧华雍的人折回,随阿喜和萧华雍留在这里,随阿喜仔细收拾一番,又在入口处撒了一些防野兽的药粉。 一个时辰后,海东青的叫声从悬崖峭壁之后传来,它抓着一个巨大的包袱,飞到崖边看到萧华雍就将之扔下来。 随阿喜看了眼萧华雍,得到指示之后,就跑过去将之拆开,里面是被褥,被褥里中间有吊锅和一些药材食材水囊碗筷等,随阿喜都拎不动,早闻海东青可以刁起一头成年之鹿,今儿才知传言非虚。 随阿喜立刻煎熬忙活起来,萧华雍一直将沈羲和揽在怀里,时刻盯着她的变化。 随阿喜将药端进来,萧华雍接过一点点给她喂进去,沈羲和还有点迷糊的意识,能够自己吞咽下去,随阿喜又去熬粥。 墨玉是随阿喜熬好了粥,才拎着两只兔子赶来,对萧华雍道:“四公主被罚跪行宫陛下议政的大殿,不少人见到海东青与巨蛇缠斗,都在传郡主跌入深潭,已成为巨蛇腹中之食。” 萧华雍面无表情听着,海东青送来了被褥,他给沈羲和紧紧裹着。 “陛下要派人斩蛇。”墨玉最后说了一句。 皇家猎场出现这样的庞然大物,又有不少人见过,日后对猎场必有畏惧,山下又是营地,这巨蛇若是离开此地去了山下,后果难以估测,更何况又有人谣传昭宁郡主死于巨蛇之口。 当真寻不到沈羲和,这不失为一个好的说法。 萧华雍听了依然毫无反应,似乎这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这条巨蛇露了面,祐宁帝便不会允许它存活,这等巨物最容易兴起怪力乱神的谣传,尤其是如此之多的人看到,悠悠之口若不及时遏制,日后皇家猎场指不定要被有心人煽动出多少风言风语。 只是对人不利便罢,怕的是对帝王不利,对天下安宁不利。 萧华雍所想的是这条蛇应该有百年,他正缺一个百年蛇胆。 “陛下何时斩蛇?”萧华雍问。 “最迟便是明日。”墨玉回道,这是天圆让她传达的话,天圆预料到萧华雍定会问。 “照顾好呦呦。”萧华雍吩咐墨玉,就走了。 当天夜里,大部分人还在搜山搜沈羲和的下落,而行宫的仓库因为不明缘由招祸,哪里是所有人的口粮,除了留下一队人保护陛下,其余全部宫人跑去救火。 跪得头晕眼花的长陵公主发现看着她的人都不见,便想要爬起来偷懒,突然一戴着昆仑奴面具的人出现,吓得她发出一声尖锐高喊:“鬼啊——” 她喊完就被打晕,被人迅速掳走,树丛里跑出和她身量相同,穿着打扮一致的女子冲了出去,一瘸一拐,发丝散乱,惊恐冲过被公主声音惊到折回的宫女侍卫身边。 众人追上去只看到她夺了一匹就狂奔出去,不顾后面侍卫的阻拦,一路狂奔到瀑布边,弃马一跃而下,追上来的人只听到一声巨响,然后看到一些飞溅的水花。 “快回去禀报陛下,公主跳水了!” 一阵兵荒马乱,有人折回禀报,有人迅速追下去,都没有看到旁边冒出一个人,迅速从另一边离开。 长陵公主被一盆冷水泼醒,她看清站在她面前的萧华雍,面色大变,想要叫却发现自己哑了。 萧华雍对她露出一抹温柔到极致却诡异令人心悸的笑容,亲自给她灌下几个蜡丸:“陛下明日要斩蛇,你便为陛下立一立功。” 这些蜡丸里面都饱含着剧毒,等把她投入深潭,巨蛇吃了她总会中毒。 第171章:孤给你一个出头的好机会 长陵公主在众目睽睽之下跳了水,侍卫内侍下水打捞,只捞起了长陵公主的衣衫,人并不在上面的水潭里,那定是落入下面的深潭,深潭之中有巨蛇,人尽皆知,无人敢下去。 就连水潭都不敢靠近,水潭附近小蛇奇多,且色彩斑斓,具是剧毒之蛇。 他们照亮着火把远远看着,完全没有看到幽深的水潭有什么动静。 就在这时,海东青的盘旋而来,高昂的叫声吸引了所有人仰头望去,同一时间有人拖着长陵公主入了上面的水潭,在水潭底部托着无力挣扎却不断流着眼泪的长陵公主。 俯瞰下去,她就好似水波飘浮而下,海东青的叫声不但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爱记仇的巨蛇也愤怒地从水潭之中甩出了头,水潭边的小蛇也变得格外暴躁。 海东青盘旋在高处不断叫着,它的声音让巨蛇极其愤怒,偏它就算将身体伸到最高,也无法够到海东青,海东青还恶趣味地故意飞地逗弄它,几次飞纵都没有触碰到海东青,兼之畏惧的侍卫开始射箭攻击巨蛇,引得巨蛇狂怒不止。 它一扫尾巴,掀起了巨大的浪花伴随着飞荡起来的小蛇,朝着周围的侍卫飞袭而去,不少侍卫后退不及,被咬伤,很快便倒下不少,成功吓退了所有侍卫。 “是四公主,是四公主!” 就在这时候,长陵公主从上方的顺着水流砸落下来,被激怒的巨蛇当即撕咬过去,所有人都眼睁睁看到长陵公主被巨蛇一口咬住,鲜血迸溅,又被扔到水潭之上。 似乎是警告所有人,巨蛇对长陵公主残忍撕咬吞下肚,这一幕看得所有人心惊胆战,手脚发软。 恰好这个时候祐宁帝带着人策马而来,被拦在一个安全的距离,祐宁帝面覆寒霜:“长陵呢?” 四周一静,无人回过神。 祐宁帝更加愤怒:“长陵呢!” 侍卫领头之人才回过神,战战兢兢跑过来跪在祐宁帝面前:“陛下……公主她被巨蛇吞入腹中……” 他们不敢说长陵公主是他们在上面水潭搜漏掉下来,否则他们就得陪葬,只能让陛下以为是他们追不上水流,到这里时公主已经落入巨蛇的口中。 萧华雍也聊到他们的反应,才会如此施为,否则他根本没有时间给长陵灌药,剩下最后一步,就是遮掩长陵体内的毒。 “刘三指,你亲自去命黎靳带领三千人入猎场斩蛇!”祐宁帝拿出令牌交给刘三指。 诸位皇子除了重病呕血的皇太子,都随着陛下一道赶来,十二皇子萧长庚迅速上前:“陛下,儿知陛下因四姐之故盛怒,可强攻非良策。” 祐宁帝犀利的目光穿透夜幕落在萧长庚身上。 萧长庚心口一颤,他第一次刚收到帝王无声的盛怒,仿佛他再多言一句,就会性命不保,可想到那人的叮嘱,萧长庚心下一横:“陛下,男儿服役,保家卫国,铁骨铮铮,为山河安宁,为社稷太平洒热血抛头颅是忠勇,是死得其所,不应枉死于此。” 萧长庚说到此处,惨叫声接连起伏,祐宁帝等人看过去,就见巨蛇被激怒,已经大半身子探出深潭之外,开始撕咬侍卫,没有人侍卫有它的速度和力量,它身子一甩,就能掀飞不少侍卫,侍卫抛上空重重砸落,基本都是口吐鲜血而亡。 “说说你的良策!”祐宁帝沉声问。 萧长庚目光一定:“投毒。” 诸位皇子面面相觑,祐宁帝还来不及细问,就听有人高喊:“陛下,速离——” 原来巨蛇竟然整个身体都离了深潭,众人见此,顾不得多言,立刻调转马头,护送祐宁帝撤离。 萧长庚一边策马跟上陛下一边高声道:“陛下,巨蛇不可再激怒,请陛下命人撤退,否则巨蛇必然会追击不放!” 这样的巨蛇,要是追到行宫,必然是生灵涂炭。 这是萧华雍一早就预料到的结果,巨蛇不能强攻,因为一时半刻杀不死,一旦将之激怒,又无法诛杀,很可能所有人都会枉死。 “刘三指,令人全部撤退!”祐宁帝回身对刘三指道。 刘三指立刻传达帝令,所有人都迅速撤离,巨蛇还追击了一段距离,这一次是铁了心要报复,萧华雍在高处看着他们狼狈逃窜了片刻,距离行宫已经不远,这才吹响了骨哨。 得到指令的海东青展翅飞掠过去拦截了巨蛇,海东青速度极快,又灵敏攻击猛烈,巨蛇遇上它根本没有一拼的实力,又被海东青活生生逼回了深潭之中。 海东青在深潭上方盘旋了几圈,就仰着脖子直冲云霄。 “陛下天命所归,有神鸟相护。”众人心有余悸,又狼狈不堪,刘三指立马鼓励士气。 众人都纷纷露出肃然起敬之色,萧长庚垂下眼帘,现在住在东宫,这次能陪着来狩猎场,也是太子殿下带他来,故而他也住在太子殿下的行宫。 一个时辰前,萧华雍出现在他的面前,太子殿下的抬起的胳膊上,停着那只神骏的海东青。 “孤给你一个出头的好机会,只要成了,你必然能得陛下另眼相待,亦是大功一件。”萧华雍的声音清冽低沉,在夜色之中,像随风而落的枯叶漫不经心,又透着深秋的寒凉与肃杀。 萧华雍在萧长庚的面前丝毫不遮掩,甚至让他在东宫来去自由,包括东宫萧华雍的藏书阁,他看到那些书籍,书籍上萧华雍的批注,对萧华雍敬服又畏惧。 这位太子哥哥是个越看懂越令人生畏之人,他彻底体会到为何六哥在知晓他真面目之后,会选择远远逃离皇城。有那么一刻,他也想逃。 在这一座皇城之中,有萧华雍这样一个人在,就似一柄无形的悬在头颅上的刀,随时都会无声无息的落下。 若是他心情好,还能给个痛快,若是他心情不好,这一刀会痛入骨髓成为废人还死不了! “七哥请吩咐。”萧长庚十分恭敬。 第172章:太子对情敌的办法 “陛下要斩蛇,此蛇若是强攻,必会全军覆没,你要阻拦陛下,且向他提议投毒杀蛇。”萧华雍对萧长庚的乖顺很是满意。 “是。”萧长庚应下得干脆果断。 萧华雍侧首轻轻摸了摸海东青的翅膀:“不问孤为何要投毒杀蛇?” “请七哥明示。”萧长庚不愿与去猜,因为没有人能够猜到萧华雍的心思。 “你若要一个冠冕堂皇之由,那便是孤心善仁德,不忍无辜牺牲,不忍本该保家卫国的好儿郎死于非命。”萧华雍唇角缓缓上扬,“你若要真正的理由,那便是孤要长陵死于巨蛇腹中。” 萧长庚豁然抬起头,瞳孔微缩。 长陵从小欺负他,萧长庚也不喜长陵,甚至也想要整治她,可从未想过要让她这样死去。 “你定然很好奇,巨蛇便能咬死长陵,我为何要让你行投毒之举。”萧华雍不理会萧长庚,继续道,“这等巨蛇,蛇皮已成甲,寻常之毒未必能损伤于它,真正能取它性命的毒是孤手上之毒。” 萧华雍不想暴露自己,也担忧他们偷鸡不成蚀把米,不但没有将巨蛇毒死,反而将之惹到发狂,届时必然是一场血战,死伤无数。 一步步算计细致,没有丝毫马脚和错漏。 萧长庚正在心惊肉跳之际,萧华雍笑容染上了几分邪佞之气:“最重要的是此毒密封于蜡丸,灌入长陵体内,她咽气之前,会浑身万箭穿心一般疼痛又死不了,如此才能泄我心头之恨。” 萧长庚再一次被吓得后退几步,他脸色煞白,吐字艰难:“是……因她伤了昭宁郡主?” “嗯。”萧华雍声音慵懒地应了一声,而后漫不经心道,“这世间任何把主意打到她头上之人,皆是这般下场。” 这一刻,萧长庚明白了,明白萧华雍为何要把他弄到东宫,为何让他看清真面目。 是在警告他,警告他注意分寸,莫要将心思动在昭宁郡主身上。 他手脚仿佛灌了铅一般重,还是站直身子,艰难对萧华雍抱手一礼:“十二郎多谢七哥指教。” 萧华雍闻言,转过头道:“孤指教你什么了?” 深吸一口气,萧长庚道:“七哥言传身教,行事当如何不置身其中,又当如何令人心甘情愿为己所用。” 这件事情,萧华雍一手策划,却没有人会猜疑到他身上,他是置身事外的。 他会按照萧华雍的安排去行事,不是因为畏惧萧华雍,而是因为抵抗不了萧华雍给予的诱惑。 向陛下进言投毒杀蛇,一则在陛下面前展现了聪明才智,二则博得了所有侍卫的好感。 有了崭露头角的机会又一举获得人心,这是他现在最渴望的。 “聪明。”萧华雍就知道亲自培养一个人摆在明面上是个好玩之事。 “不知十二郎有什么可以为哥哥效劳。”萧长庚又问。 萧华雍给了他这么大的便宜,他大可以找其他人去进言,都是功劳一件,定是有什么他行事起来更便宜的缘由。 “若陛下问你要什么赏赐,你说要蛇胆便是,孤要蛇胆。”萧华雍道。 这颗蛇胆不能由他出面索要,他亦不能凑巧生个病要百年蛇胆,如此只会让多疑的陛下有所怀疑,尤其是长陵前脚才害得沈羲和落水,他又从未掩饰过自己倾心沈羲和,就更会让陛下想到长陵突然跳水是他谋划。 便是抓不到证据,也会让陛下升起防备之心,在陛下暗藏的私军没有找到之前,他并不想与陛下正面交锋。 “十二郎知晓了。”萧长庚深深一拜。 萧华雍带着海东青离去,不过片刻功夫就传来库房走水的消息,紧接着是长陵划破长空的尖叫,和疯一般含着有鬼而夺马飞奔至水潭之前跳水的消息。 萧长庚内心的惊惧比巨蛇带来得还要深。 “十二郎,你说说如何投毒?”祐宁帝拉回了他的思绪。 萧长庚立刻回神恭敬道:“将剧毒填入鸡鸭腹,从高处将之投下。” 巨蛇会不会吃不重要,照方才的情形来看,等到他们投毒之时,太子殿下定会又将海东青唤来激怒巨蛇,巨蛇必然会在愤恨之下撕咬这些高空投放之物。 它把长陵吞了,就已经中毒了,他们投放的鸡鸭不过是幌子。 “此法可行。”二皇子昭王萧长旻赞同。 其他人没有反驳,祐宁帝便点头:“就依此法。” 祐宁帝回到行宫,面色苍白,行走艰难的皇太子萧华雍就带着一群人慢慢跟来,见此祐宁帝又是好一阵安抚,萧华雍得知长陵的遭遇,不免红了眼眶。 一旁的萧长庚看着,只觉得太子殿下做戏功夫之真,无人能及。 回了东宫,萧华雍就换了副面孔,甚至当着萧长庚的面大摇大摆离开。 重新折回山上已是月中天,沈羲和刚醒来,发了一场寒,整个人有些病恹恹,喝了碗粥就不想睡,坐在崖边看着无边的黑夜出神。 不知她在想什么,萧华雍走到她的身边,她也毫无反应。 “殿下,为何要特意来救我?”沈羲和早就在夜风之中闻到属于萧华雍身上的药味儿。 萧华雍缓缓在她身侧落下,不答反问:“我为何不去救你?” 沈羲和轻缓转过头,有些无神的双瞳对上他温和的眼:“殿下,你可知昭宁是个怎样之人?” “冷情之人。”萧华雍认真地看着她,亦不似说笑。 沈羲和微垂眼,唇角舒缓,点了点头后又摇头:“殿下,昭宁是一个冷情之人,昭宁不信男女之情;但昭宁不是冷血之人,今日殿下的救命之恩,昭宁会记下,他日若能为殿下舍命一次,昭宁亦不会有半分犹豫。” 萧华雍的心又被刺了一下。 原来她深夜无眠,在此发愣,只是在琢磨他就她是出于什么缘由。 她什么情都有,对父兄有亲情,对相交之人有友情,对相助人感念恩情。 唯独对儿郎没有男女之情,也不屑更不需要男女之情。 第173章:欲与你潘杨之好 萧华雍仰头无声轻缓地深吸一口气,早在他去寻她之际,他便接受了这个残忍的事实,此刻听闻依然深觉闷痛,却也似乎不是不能承受。 “你可知我为何知晓此处有个荒弃之所?”萧华雍忽而道。 沈羲和轻轻摇头。 “我第一次来猎场,是六岁那年。”萧华雍眼神恍惚,思绪被拉远,“我骑着小马驹,带着侍卫追着猎物,不知何时周边的侍卫都不见,只剩下我一人,我折身欲往回走,却碰上了大虫。” 、大虫朝着他飞扑而来,他滚下马儿才逃过一劫,大抵是有马儿为食,大虫并未追击他,可他不敢大意,下去的路被堵死,他只能往上,寄希望于站到高处呼喊。 后来他跑到了半路,就听到了虎啸,他来不及多想只能拼命往上跑,没有多久就看到猛虎的身影,那时他距离此地已不远,通往这里的石缝极其下载,大虫进不来,他才逃了一命。 “殿下怎会被跟丢呢?”沈羲和皱眉。 “先祖之中都有被跟丢的帝王,我不过一个储君,丢了也是常事。”萧华雍云淡风轻一笑,“我在此地不敢出去,拔了所有能吃之物。” 为了能裹腹,他故意放了血滴在石壁入口,以身引了野兽,使之攻击他时卡在了石缝之中,他用藏在靴子里的匕首将之捅死分拆再拖进来。 喝兽血解渴,吃生肉饱腹。 “我等三日都没有等到人来寻我,后来我看到风向,将衣袍撕碎,咬破了手指写上血书,让衣袍飞下去,飞了不知多少,终有一条被我的卫率看到,寻了上来,那也是七日之后。” 皇太子有六率,一率令三到五府兵,是除了陛下意外,拥有护卫最多之人。 “太子殿下慧绝。”沈羲和不得不赞叹。 六岁稚龄,临危不乱,逆境求生,坚韧不拔。 多少六岁的孩童一个人都不敢独行,更遑论这空谷枯寂,野兽环伺的山崖边。 “孤回到行宫,当日追随孤去围猎与孤一道走散的护卫具已死亡。”萧华雍语气平淡,提起这些往事竟然一丝怨恨与痛苦的神色也无,“从那一刻起,我便知晓身边之人都是随时会要我命的刀刃,我便开始学会辨人辨鬼,学会不轻信不依赖。” “殿下如今再无人能糊弄。”这就是成长和强大的代价。 轻笑一声,萧华雍侧首深深看尽沈羲和的眼底:“我是因此而不再轻信于人,郡主又是为何不信男女之情?” 原来他与自己说幼时之事,是好奇她为何不信男女之情。 沈羲和也没有犹豫:“世道不公。” 萧华雍微微一怔,似是不明。 “儿郎可以一妻多妾,女郎只能终守一人。”沈羲和道,“我不明若是倾心,如何能再接纳他人?既不倾心,又何以强求女子用心以待?” “郡主……便是因此而不信男女之情?”萧华雍忽而就笑了。 莫名他的心情愉悦起来,他还以为她独独不信男女之情,是因为她曾受过情伤…… 沈羲和被他笑得莫名:“我之言何处可笑?” “郡主难不知潘杨之好?”萧华雍问,他眸底有星光,温柔潜藏。 西晋第一名男子潘安,与其妻十二岁定亲,相爱终身,生不纳妾,死不复娶。 将一身的忠一与深情,都给了青梅竹马的妻子,被传为千古佳话,称之为潘杨之好。 “千百年岁月,只此一例,便是因有太多的痴情女郎,以潘杨之好为想,才会一生困于虚无缥缈的情爱,蹉跎一生。须知潘安仁是千年一出,便当真有幸得遇潘安仁这等郎君,自己又未必是杨容姬,不同之人相遇,修出不同之果。” “郡主所言极是,不同之人相遇,修出不同之果。”萧华雍深深凝望着沈羲和,“我有潘安仁之心,郡主可愿回杨容姬之意?” 触不及防的表明心意,沈羲和愣住了,她没有丝毫动容与波澜,只是用一种奇怪的眼神探究萧华雍。 “郡主为何如此看我?”萧华雍料到过沈羲和种种反应,唯独没有料到这种。 “殿下不应是儿女情长之人。”沈羲和直言,“男儿有凌云壮志,心有丘壑,万丈豪情,便不会困于世俗之情。” 古往今来凡有大志向之人,不屑于儿女私情,自然便无所谓的深情,女人不过是调味剂,有则锦上添花,无亦无伤大雅,他们又岂会花心思在女人身上? “殿下是皇族,潘仁安是士族,皇族的无奈与士族不同。” 千年皇朝,从未有过一个帝王只有一个女人,便是隋文帝与独孤皇后虽无异腹之子,亦不止独孤皇后一个女人,不过是无名无分罢了。 “郡主,一个男人能否做到只看他愿不愿,而不是看他能不能。”萧华雍道,“美人能否令英雄折腰,端看美人值不值,此美非皮囊。郡主之美,于我而言,越过山河壮丽。” “郡主,我是个极其挑剔之人。若非遇到郡主,我此生大概如郡主所想,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美人无数,非是因我风流,而是无人能入心,之余随心所欲。 我想先辈豪杰多如此,他们无深情,非是被青云之志迷了眼,而是步入我幸,得遇郡主入心。” “殿下,这世间最善变的是人心。”沈羲和依然平静,她很有耐心。 不止是萧华雍刚刚救了她,还有就是她欣赏钦佩萧华雍这样的人,不提男女之情,萧华雍在她心里是个令人仰望的一代雄枭,她不希望这样光辉伟岸的形象破灭。 “人心易变……”萧华雍颔首轻呵一声,“只是无能自控,不够自知之人的借口。” 不等沈羲和张口,萧华雍道:“我自幼心性坚定,我欲所求不达目的决不罢休,认定之人,便是王朝更替,岁月变迁,斗转星移,亦不会更改。 我知今日之言,无法取信与你,你且看我日后所作所为。 我不求你今日信我,亦不求你为我动容,但求你允我用余生相证:日之升,月之恒,不及我对你用情之深。” 第174章:我的小名——鹿鸣 秋风萧萧,树梢沙沙;皓月朗照,万籁沉沉。 深蓝色的夜幕不止是从地面升起,亦或是自星空落下,天地之间,融为一色。 唯独他是天地间另一种与众不同的色彩,那样鲜明地映入沈羲和的眼里。 她是震撼的,只因在这一刻她相信他所言句句发自肺腑。 “殿下,相敬如宾不好么?”沈羲和轻声一叹,“你我成婚,我尊你为夫,你敬我为妻。我们亦可如骨肉至亲,你不相负,我不相离。互以为好,相伴至老。” 这是沈羲和觉着最好的夫妻相处的模式,如此来对彼此就多包容一些,少苛求一些。遇事遇险也能多一分清醒,少一分冲动。 “不好。”萧华雍断然否决,“我若为遇见你,亦会觉着你所言是这世间最恩爱的夫妻。可我遇见你,我所求不止于此,我不想成为你尊敬之人,亦不想成为你的至亲,我想要成为你心中的独一无二,正如你在我心中无可代替。” 他是那样的强势,目光又是那样的热烈,像黑夜之中的火焰,让沈羲和觉得滚烫,想要逃避,她微微摇头:“殿下,昭宁不知何为情,不知何为爱,亦不知如何为情为爱。” 她微微垂着眼帘,素白着脸,看起来憔悴而又茫然,她的懵懂比他所想还要深重。 再冷静自持的女郎,对他如此直白的表明心迹,都会或多或少有一丝羞涩或者喜悦,便是不动心,被人爱慕,尤其是被如同他这般出类拔萃之人爱慕,也应当会有一丝喜色。 她丝毫不见喜色,她冷静得让人颓败。 他有那一点卑鄙,他知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若是寻常时候他敢说这些话,她定会露出抗拒厌恶之色,他趁着她心中对他感恩说这些话,难免有些施恩图报。 可她因他命不长而愿意嫁他着实刺痛了他的心,他原本想要徐徐图之,现在却是不能。 他知道她对他没有恶意和伤害之心,只要他不伤她,他便是长寿,她亦不会害他,只是若他是长寿之人,她便不会选择他,她是真的很不喜与男子纠葛。 “与你相遇之前,我亦不知。”萧华雍沉沉一叹,“愿我能成为令你懂之人,在这之前,你想如何待我便如何待我。” 他妥协了,退让了,认命了。 谁让他就是对这样一个人倾心,旁人都不稀罕呢? 若不能叫她倾心,大抵是自己待她还不够。 至少她在知晓他倾心于她,没有想过要躲避推拒他。 “殿下,莫要待昭宁过于用情,昭宁无情。不愿日后你我,因此而怨恨。”沈羲和想了想,还是觉得要说个明白,“我把此话说与你,你若仍旧一意孤行,无论你日后怨怪与否,我都不觉自己对你亏欠。” 沈羲和从不觉着有人心悦她,她便非得真情相待。 须知这世间男男女女,多少纷纷扰扰,一个儿郎不会只有一个女郎心悦,一个女郎也不一定只有一个儿郎倾慕,若是被心悦与倾慕都要回应,岂不是乱成一团? 萧华雍被她一本正经告知的模样弄得又好气又好笑,最后只能宠溺而又温柔地无奈应一声:“我知,日后无论我为你如何,皆是我一腔之情,你不亏欠于我。” 沈羲和听了还是有些不满,又补充一句:“殿下要如何是殿下之权,我无权干涉。但殿下的好意,受不受是我之权,还望殿下日后若是被我相拒,莫要太放在心上。” 生气懊恼她也不会在意,只会让自个儿不好受。 这样直白的话到底是有些伤人,念在他救了她的恩情上,她委婉一些。 萧华雍并没有被她的委婉感动,她再如何委婉,他也能够读懂她的意思。 长长叹了口气,自己选择的人他只能好脾气地依从:“我知。” 萧华雍不咄咄逼人,不强势提出无理要求,对此沈羲和很满意,解开了心头的困惑,沈羲和缓缓站起身:“夜深了,殿下早些就寝。” 说完行了个礼,就回了屋子,钻入之前的被窝,很快就沉入梦乡。 萧华雍:…… 他有点气,又忍不住上扬唇角,沈羲和绝对是他见过最奇特的女郎。 她竟然能够如此坦然去熟睡,让他早日就寝,也不管他睡在何处?对他倒是极其不设防。 她的反应偏又那么惹人爱,像只懵懂的小白兔,恨不能揣在怀里揉一揉。 萧华雍随意找了个休息之处睡下,往年游历山河江川他没有少就地而眠,身为皇太子,他娇贵起来无人能及,随意起来也无人能比。 一夜好眠,萧华雍睁开眼,就是一股幽幽的香气,看到沈羲和坐在火堆旁,用勺子搅和着吊锅里面的粥,他有些愕然。 他一向浅眠而机警,稍有风吹草动就会惊醒,沈羲和都已经起来不知多久,穿戴洗漱完毕,还开始熬了粥,他竟然丝毫未觉。 转头看到萧华雍坐在一旁有些不可置信地沉默着。 沈羲和才道:“我熏了一些安神香。” 安神香是萧华雍未归之前就熏上,墨玉带上来。 闻言,萧华雍眸光温和朝着她看来:“呦呦最知我心。”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一个眼神,她就能明白他心中所想。 沈羲和扫了一眼装作不存在的随阿喜,和守在石壁口如木桩一般的墨玉:“不许唤我乳名。” “为何?”萧华雍见她不是特别排斥,便开始装傻充愣。 “这是亲近之人才可唤。”沈羲和没有别的意思,步疏林唤也还好,就是一个陌生的外姓男子唤,她很是别扭。 “亲近之人?”萧华雍意味深长一笑,“呦呦是提醒我,要早日求娶么?” 沈羲和投去微凉的目光:“不喜油腔滑调之人。” “可我不油腔滑调,呦呦也不喜不是么?”萧华雍突然发现逗她是这样的有趣。 沈羲和想了想好像也对。 她不喜欢与他有什么关系,想明白之后,她也就不在意了。 萧华雍却突然道:“呦呦亦可唤我小名——鹿鸣。” 第175章:为你负天下 “不唤。”沈羲和果断地拒绝。 上次在东宫,萧华雍就说过这个太后给他取的乳名,沈羲和那时候一心想要试探萧华雍,倒没有觉得有什么暧昧,今儿被他又说一遍,就觉得有些发腻。 萧华雍低低地笑出声,心情甚是愉悦,在她投来一种看不懂他的目光之下,去简单洗漱。 沈羲和有随阿喜配药和针灸好得极快,早间她熬了一锅肉片粥,食材简单,只有肉和米,配了一些药材,闻起来清香至极。 沈羲和拿了碗要盛粥,萧华雍急忙过来接过碗:“我来。” 没有与他客气,沈羲和松了手,她有一手好厨艺,但她不喜欢做吃食,也谈不上厌恶。 萧华雍先给沈羲和盛了一碗,又给自己盛了一碗,瞥见还有两个碗,顿时扬了扬眉,抬起头温和地询问随阿喜与墨玉:“你们二人可要食粥?” 随阿喜早就伸长脖子等了,毕竟浓稠的香味实在是勾得他独自咕咕叫。 然则,触及到了萧华雍的眼瞳,明明含笑的脸,温柔的语气,但怎么看怎么心里发怵。 随阿喜下意识摇头:“小人不……不喜食粥。” 说完的随阿喜内心默默流着眼泪,他喜食粥,尤其是郡主这样熬出的粥,他从未闻到过的香气。 墨玉是沈羲和的丫头,还是最冷漠,像足了沈羲和,完全不懂看沈羲和以外之人眼色的丫鬟。她不怵萧华雍,自己上前:“不敢劳殿下盛粥。” 说完就拿了碗,墨玉的反应不但没有让萧华雍生气,反而多了一丝赞赏。 不过赞赏归赞赏,他笑眯眯将勺子递给墨玉,墨玉还未来得及抓住他就松了手,墨玉身手敏捷一把抓住,萧华雍指尖一弹,一颗从腰带上扯下来的珠子打在墨玉手臂上。 墨玉手一松,勺子就掉在了地上。 响声惊动了沈羲和,沈羲和回头就看到勺子落在地上:“拾起来洗一洗。” “诺。”墨玉不知太子殿下是何意,她只听沈羲和的吩咐,但亦不会告状。 随阿喜见墨玉如木头不懂事儿,从包袱里拿了干粮去分给清洗勺子的墨玉:“吃干粮。” 墨玉对吃不挑剔,随阿喜也是沈羲和的人,他给的墨玉便不拒绝,接过便吃了起来。 放下洗干净的勺子,就没有盛粥,等墨玉吃完干粮,锅里就没有粥了。 萧华雍问了声沈羲和:“可还要?” 沈羲和胃口小,就摇了摇头,然后萧华雍就三两下吞了碗里的粥,将余下的粥全部倒入碗里,发现还有剩余,又三两口喝完一碗,剩下的就刚好够一碗。 沈羲和:…… 萧华雍喝得心满意足,然后道:“昨日出来寻你之后,便未曾进食。” 这不是谎话,是真的来找沈羲和之后就没有吃东西,其实三碗粥他都没有吃饱。 沈羲和狐疑地看着他,不经意间就瞥见锅底不远处一颗珍珠,然后目光落在他的腰带上。 萧华雍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极其自然地:“咦,何时落了珠,我竟不知?” 随阿喜唇角抽了抽,他看得真正的,就是殿下自己扯下来攻击墨玉的! 但是他不敢说! 墨玉是个寡言少语之人,太子殿下又身份尊贵,这等没有什么妨害的小事,她自不会争辩,虽然她也不是很懂太子殿下为何要这般做。 就在此时,外面有了脚步声,墨玉迅速闪身过去,走进来的是带墨玉上山,萧华雍的卫率:“殿下,陛下预备半个时辰后斩蛇。” “依计行事。”萧华雍只淡淡说了四个字。 萧华雍的卫率退下,他不动如山地坐在原地,指挥着随阿喜清洗收拾东西:“这些物件便留于此地。” “殿下,我们也下去看看吧。”沈羲和站起身。 萧华雍抓住了她的手腕:“危险。” 萧华雍之所以不让沈羲和立刻回宫,就是知道祐宁帝见到这条蛇定会斩蛇,而他也需要蛇胆,但这条蛇之强盛难以预估,昨夜他投了毒,此刻还未毒发,足见它之顽强。 下方必然还有一场恶战,留于此处才是最安全。 “我们留在此地,等候消息。”萧华雍道。 沈羲和没有逞强,萧华雍既然这般说,定然是已安排妥当。 “殿下,你希望这场恶战,有人伤亡么?”不知为何,沈羲和突然想问一问。 “你是在想,我是否设局,借此取人性命……”萧华雍抿唇浅笑,“譬如陛下……” 萧华雍并未不愉,反而心中开怀,似沈羲和这样的性子,会问出这样的话,是将他当做可以信赖之人,尽管这份信赖,无关情爱,却也足够让他愉悦。 沈羲和问了本就没有打算隐瞒心思和猜测,默认地点了点头。 “我建议投毒,便是不希望陛下命丧于此。”萧华雍也极其坦诚,“陛下若此刻命陨,会留下诸多隐患,我此刻亦不是登基。” 沈羲和含笑看着他:“宫中有信王与代王,军中有景王。” 这次信王萧长卿和代王萧长瑱都没有来,一个赌气为亡妻守孝,一个则是为母守孝。 景王手握安南兵权,陛下与诸王在狩猎场遇难,信王和代王便可以把持朝政,而景王就会带兵杀入皇城,天下会大乱。 “这是其一。”萧华雍不再掩饰自己,“还有陛下的私兵将会群龙无首,亦有外敌环绕,内忧一出,外患接踵而来,江山不稳,受苦的还是流离失所的百姓。” 沈羲和听了他的话,心思一动:“殿下有仁爱之心,若有一日,殿下要登帝位,便会使得百姓饱受战乱之苦,而殿下若是愿意退让,便能护百姓周全,代价是殿下的性命,殿下会如何抉择。” “呦呦,欲听真言?”萧华雍含笑问。 沈羲和:“真言。” “真言便是,若这世间无你是我牵挂,我便舍身全天下。”萧华雍唇瓣荡出轻浅的笑容,眼眸深凝,温和似有春水在涌动,“若有你需我相护,我只能负尽苍生。” 第176章:与你一个? 宁负天下不负卿。 多么震撼人心的情意,若是换个女郎定是喜不自禁,但沈羲和却将一种难懂的目光投在萧华雍的身上。 真的有一个人能待另一个没有血缘之人到如此地步? 当真有那么喜欢么? 怎么能有那么喜欢呢? 这对于沈羲和而言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的眼神像鹿一般毫无掩饰的困惑与茫然,萧华雍竟全然闷气不起来,反而唇角舒展:“终有一日,我会叫你明白,这是如何的心甘情愿,泥足深陷,义无反顾。” 沈羲和听了后唇角多了一丝笑纹,她不是嘲弄,却透露着十足的荒唐之意。 萧华雍没有气馁,他负手望着断崖削壁,险峻立陡,曲径莽林间,缠绕的雾霭滚滚滔滔,山重水复,千藤万蔓,一股强烈的征服欲油然而生。 海东青的叫声与巨蛇的嘶叫之声交织着,透过峰峦与山岚断断续续传来。 随阿喜与墨玉开始整理东西,虽然是留在这里也不能随意丢弃,沈羲和还有些乏力,她默然坐着,阳光透过枝叶挥洒下来,她忍不住闭眼仰头享受。 此处悠然安宁不受打扰,下方的厮杀却极其惨烈。 祐宁帝采纳萧长庚的意见,对巨蛇投毒,奈何这些投掷下去灌了毒的鸡鸭羊,都被巨蛇给撞开,它根本没有撕咬或者吞噬,直接将之撞开,它中了萧华雍投的毒,因为吃下去的量不大,故而极其暴躁。 从深潭之中爬出来,一路横冲直撞,毫无章法,见到活物就撕咬,极致难受的时候还会往墙壁上撞击,海东青一直收敛着翅膀歇在高山峭壁之上,盯着下方发生的一切。 祐宁帝为了斩蛇做了充足的准备,昨晚连夜调了神弩营过来,埋伏在层林之间,这种弩威力极大,射程可达数百步,一直直强劲的弩飞射出去,穿透了巨蛇僵硬的表皮,如同钉子狠狠扎入它的身体。 饶是如此,它依然不肯轻易倒下,身上被扎了数十根弩箭,依然扭动着咆哮着。 弓弩手再次出击的时候,它学会了闪躲,很快就耗光了弓弩,张着血盆大口冲击过去,萧华雍带着沈羲和到了一个安全的位置,恰好看到这一幕。 他取出骨哨轻轻吹了一声,落在断崖之上宛如石化的海东青才展翅飞掠而来。 沈羲和侧首看了眼他手里的骨哨,是用大型动物的骨头雕琢出来的哨子,声音脆响具有穿透力,亮泽如白玉。 “与你一个?”萧华雍又摸出一个递给沈羲和。 沈羲和面无表情把脸转向下方,无声拒绝。 就知道她不会要,萧华雍将之收了起来,海东青飞掠而去,它翅膀展开长有一丈。 沈羲和清晰看到它偏飞过巨蛇的脖颈,带着一串血珠在虚空飞溅。半空中一绕,又折回来,躲过巨蛇的攻击,又在巨蛇的身上一抓,活生生从巨蛇身上扯下两块肉。 没有受伤的巨蛇或许还有一敌之力,现在的巨蛇本就中了萧华雍的毒,又被弓弩手重创,哪里是吃饱喝足,精神十足的海东青对手? 不消片刻,巨蛇庞大的身躯就砸落在了地上,抽搐了几下便再无响动,但众人都不敢轻易上前,还是海东青得到了萧华雍的指挥飞掠过去,破开了脆弱的腹部,刘三指才敢上前。 “我们回行宫。”萧华雍对沈羲和道。 此刻这些人的注意力都在巨蛇上,他们是最适合悄无声息回到行宫的时候,到了行宫他们便分开,墨玉搀扶着沈羲和往自己的院子。 步疏林和薛瑾乔还在寻找沈羲和,行动跟来的大臣内眷都由祐宁帝带领在议政之处等待消息,所有侍卫也集中调到这里,只有步疏林和薛瑾乔不顾阻拦去寻沈羲和。 “红玉,去请太医,墨玉你去找步世子与薛七娘。”沈羲和了解了情况立时吩咐。 她的后脑被随阿喜扎了一针,鼓了好大一个包,就对太医说她是摔下去撞了后脑勺晕了过去,被自己的侍女和随从找到。 太医来诊脉,只能诊出沈羲和脑后似有淤血,和摔伤一般无二,这样一来祐宁帝就不会追究她去了何处,也不会怀疑长陵公主之死与她有关。 祐宁帝是刚接到巨蛇被斩杀的消息,紧接着便是沈羲和被寻到的消息,听沈羲和需要太医,他立刻钦点了自己最信任的卓太医丞。 太医署三个最德高望重的人,陈太医令与卓太医丞和黄太医丞,只有卓太医丞是祐宁帝的心腹。 卓太医丞给沈羲和诊了脉之后便回祐宁帝:“陛下,昭宁郡主身上的擦伤颇多,必是自高坡滚落,后脑勺淤肿,撞伤极重,且有寒气滞留于体,应是在荒郊野岭昏迷了一宿。” “朕知道了,你且退下。”祐宁帝挥了挥手。 他是怀疑沈羲和彻夜不归,就是为了报复长陵,对于长陵突然发了狂跳水,祐宁帝诸多地方想不透,而作案之人最大可能就是沈羲和,沈羲和的迷幻香,他略有耳闻。 不过昨夜长陵的寝殿并无燃香的痕迹,他猜想会不会是沈羲和用了别的手段。 如今看来,不是沈羲和下的手,长陵出了事,他第一时间遣人去知会萧华雍,人也回话萧华雍就在自己寝殿,这二人都不是凶手,难不成当真是长陵突然被什么迷了心窍? 祐宁帝折身回去,取出一幅画卷,画卷上的女子与长陵公主有着七分相似,这是他一生的爱而不得,他之所以宠着长陵公主,就是因她长得肖似画中人。 长陵像他们的女儿,是他的情思寄托。 现在长陵没有了…… “陛下,十二皇子求见。”刘三指禀报。 “宣。”祐宁帝收起画卷。 萧长庚进来,就扫见半幅女子画像,并未看到面容,他立时低下头:“陛下,儿觉着水潭之下或有异物,水潭之中毒蛇奇多,需得谨慎。” “朕已经着人善后。”这一些祐宁帝也想到了,他问,“此次斩蛇,你居首功,想要何赏赐?” 第177章:帝王的杀心 “陛下,儿为陛下分忧,是儿的本分,不求陛下恩赏。”萧长庚抱手躬身。 “你的一片心,朕知晓。朕赏罚分明,有功必赏。”说着祐宁帝便放轻语气,“朕不知你喜好,只想你自个儿要份可心的赏赐。” 萧长庚似乎思索了片刻:“儿听闻蛇胆泡酒入药极佳,陛下便将蛇蛇胆赏于儿,猎虎留皮,猎狼留齿,儿留下蛇胆,也算是一份想念。” “这蛇是中毒而死,蛇胆不知可附着毒素……”祐宁帝本身是没有打算留下这条蛇任何东西,因为它是中毒而亡,且也不知是不是一条剧毒之蛇。 “儿拿去太医署鉴一鉴,若是含毒无用,儿便不要。”萧长庚又道。 “你这赏赐……”祐宁帝笑了笑,忽而问,“你在七郎处可还住得惯?” 萧长庚:“太子皇兄所居是东宫,东宫雅致宽阔,太子皇兄宽以待人,儿怎能住得不惯?” 祐宁帝看了他片刻才道:“你便再陪伴七郎两月,待梁妃头三月过了,朕再让你入王宅。” “儿谢陛下恩典。”萧长庚抑制住自己的欣喜。 祐宁帝听得出他是渴望搬出去,至少说明他与七郎相处并不愉快。 祐宁帝命人处理了巨蛇,只留下了蛇胆交给了萧长庚,萧长庚拿去请陈太医令鉴,结果便是蛇胆已被毒熏染不可再用。 萧长庚还是将蛇胆拿去给了萧华雍,不过太医令的话他也如实转达:“蛇胆已不可用。” 萧华雍看了眼玉盒里的蛇胆,盖上盒子递给了天圆,笑着对萧长庚道:“还没恭喜十二郎,用不了多久就能搬入王宅。” 萧长庚心头一凛,他要了蛇胆,可蛇胆极大可能已经废了,这赏赐就形同于虚赏。在祐宁帝看来,很可能是萧长庚谦逊,故而有心要补偿,才会说三个月让他搬入王宅。 一则是赏赐落到实惠,二则是试探一下他和萧华雍的关系。 当时只有祐宁帝、他和刘三指在,刘三指绝不可能背叛陛下,陛下也不会将这话告知萧华雍,但萧华雍就是知道了。 “你在好奇我是如何知晓对么?”萧华雍淡淡一笑,“猜的。” 萧长庚垂眼,萧华雍这是在告诉自己,他对陛下的心思一清二楚:“七哥若无吩咐,十二郎告退。” “嗯。”萧华雍漫不经心应了一声。 沈羲和这会儿也听到了这一日她不在发生的全部事情,听完之后她低头沉默。 长陵公主怎会好好的突然发了狂,自己策马往水潭里跳,且明知道下方水潭有一条巨蛇的情况下,会为她出头又能做到如此干净利落的只能是萧华雍。 他为了他杀了自己的同父异母的亲妹妹,尽管她回来也会要长陵的命,可这意义不同。 沈羲和一时间不知该觉着他待她足够情深义重,还是该畏惧他的心狠血凉。 她想她不会为了一个外人暗害沈璎婼,除非沈璎婼对不起她。 他这样的人应该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若有一日她惹了他厌恶,那么下场…… 她似乎招惹了一个十分可怕的男人。 “郡主,步世子失踪了。”沈羲和正在沉思之际,碧玉有些急切地来禀报。 沈羲和蓦然站起身:“怎么会失踪呢?” “步世子和薛七娘这一日一夜都在寻找郡主的下落,今儿早步世子归来问可有寻到郡主,我们不知内情,不敢泄露,只能道尚未,步世子便又出去寻……” 这一寻就现在都还没有回来,沈羲和面色一变:“崔少卿呢?” 一边问一边往外走,被碧玉拦下:“崔少卿昨夜被陛下派去调领神弩营。” “让崔少卿去?”沈羲和眸光一沉,“不好……” 陛下是对步疏林起了杀心,还有什么比这一次让步疏林死于意外更能堵得住蜀南王的嘴? 步疏林是出去寻沈羲和,她遭了意外,是自作自受,陛下忙于斩蛇,疏于照顾,蜀南王也无从指责,要怪只能怪步疏林不听劝阻,非要去寻找沈羲和。 一旦步疏林真的死了,不但步家再无人袭爵,步拓海年迈,祐宁帝就可以指派人接手蜀南王府管辖的兵马,而且步拓海和沈岳山必然会生出隔阂,再也不用担忧这二人一个鼻孔出气。 可真是一箭三雕的好计谋! “让莫远来,阻拦任何人去上报陛下,步世子失踪!”沈羲和立刻吩咐。 不能让陛下有派人去寻步疏林的理由,否则他的人就会大量混入,步疏林哪怕没有死,一旦被陛下的人先找到,也是死路一条。 “阿喜、墨玉,你们二人带着短命去找人。”沈羲和回身去取了一盒香,是她调给步疏林的香,递给阿喜,“若是短命寻不到方向,你便让它闻一闻此香。” 短命自从跟着她以后,她便一直在训练它对香的敏感,它嗅觉灵敏不比犬类差,只不过没有犬类的寻踪之能,但经过沈羲和的引导之后,它对香特别敏锐。 吩咐完,沈羲和就带着碧玉去寻萧华雍。 她来的时候,正是萧华雍将萧长庚打发出来,迎面便与萧长庚碰上,沈羲和匆匆行了个礼,还不等萧长庚回礼,就大步走了进去。 萧长庚站在院子外,看着沈羲和畅通无阻,都不需要禀报也无人阻拦,这明显是萧华雍特意定住过。 “呦呦,何事寻我?”沈羲和面色有些凝重,萧华雍急忙询问。 她回头看了一眼,门前已没有了萧长庚才道:“陛下要杀步世子,步世子是去寻我才始终,我不能让她因此而丧命。” 尽管非她要求步疏林来寻她,但步疏林一片真心实意,她也不是泯灭良知之辈,怎可视若无睹?她坚信短命追香一定能寻到步疏林,可还是担心来不及。 于人脉这一块,她比不上萧华雍,只能来求助萧华雍。 “天圆!”萧华雍立刻喊了天圆进来,“吩咐下去,全力搜寻步世子的下落。” 步疏林是个女郎,萧华雍也不准她死了,被沈羲和记挂一辈子! 第178章:火烧宗庙 “还有陛下那里。”沈羲和补充一句,“不能让人寻陛下说步世子失踪……” “殿下,议政殿来报,陛下宣步世子。”还不等沈羲和说完,刚出去传完命令的沈羲和就折回来。 果然,陛下这是起了必杀之心。 宣召步疏林,人不在定要问及,他就能以寻人之名,下杀人之令。 “孤去看看……” “殿下不用理会。”沈羲和抓住他的胳膊,“我早已料到陛下若是没有人递话头,定会宣召步世子,故而已经派了丫鬟去寻步世子的心腹金山。” 步疏林有两个从蜀南军中带来的贴身护卫,叫金山和银山。 “你要如何拖住陛下的传召?”萧华雍好奇,早知她聪慧,却依然惊喜和意外。 “我让金山寻个身量与世子相差无几之人装作是闹了肚子,一直往恭房跑,莫要让内侍见到真容,便是太医去了,也尽量拖着不让太医诊治。”沈羲和也不隐瞒萧华雍。 “陛下铁了心要见人,此法拖过片刻,他定会派刘三指来,刘三指是陛下心腹,定是知晓步世子遇难,他会有法子抓到你让假扮步世子之人。”萧华雍道。 沈羲和莞尔一笑:“他抓到也无妨,便让金山道世子方才还在,他劝说让世子寻太医诊治,却不知何时世子让人假扮她躲过金山的催促,世子素来怕吃药,定是才跑不见,他们去寻一寻。” 萧华雍听了含笑点了点头:“是个好法子。” 这样一来人不是一夜不归,只是刚刚才为了躲避心腹催着就医而躲不见,陛下也不好派人四处搜寻,就算是有急事要找,也只能带着在周围晃。 时辰不多,拖上个把时辰算是可以。 “呦呦是自信一个时辰内就能寻到人?”萧华雍很是好奇,沈羲和哪里来的信心。 “猎场之大,昭宁难以估测,并无信心一个时辰能寻到人。”沈羲和摇头,“只能先拖上一时算一时,唯恐步世子已然遭遇不测,这才来寻殿下相助,还望她能平安归来。” “你放心,她定会无视。”萧华雍柔声安抚沈羲和。 沈羲和有些忧虑地点了点头。 萧华雍见不得她眉头微拢,想要伸手为她抚平,动了动手硬生生克制住,他忽而想到一事:“长陵之事……我并非冷血之人。” 沈羲和微微一怔,她没有想到萧华雍会主动提及此事。 “我知你听闻之后,定会觉着我心狠手辣,不顾手足……”萧华雍语气有些落寞。 沈羲和看似冷漠不与人深交,但她是个重视三纲五常之人,从她不将上一辈恩怨牵扯到沈璎婼,从不为难沈璎婼就能看出,只要沈璎婼一直这么知趣下去,若是有一日有人欺辱了她,为着她姓沈,沈羲和也会为她出头。 她是一个将家族荣誉和家族情分看得很重之人,对于他如此残忍设计长陵定会心生不适,因为她不懂情爱,在她看来血脉相连,便是不往来,亦不能互相残害。 “殿下,昭宁不识好歹,确然有此之想。”沈羲和不是个虚伪的人,萧华雍不问,她或许不会主动说出来,可萧华雍说了,她也不会假意说自己不曾这样想。 “你心中亲缘至上,我此刻说什么你都无法明白。”萧华雍轻叹一声,“我只盼你知晓,我不会伤你,不会心悦你之时为你可以血染山河,不再心悦你之后恨不能对你千刀万剐。” 更不会不再心悦于你。 沈羲和定定地看着萧华雍,默然了片刻才道:“我信殿下。” 她不知为何,她相信萧华雍这句话,这份信心有何而来,她自己也说不清,就是一种直觉,他没有欺骗她。 萧华雍真的爱极了沈羲和这样说一不二的性格,她不会说谎,不信她便不直言亦会用沉默来表达,但她说了信,那就一定是信了。 其他的不重要,只要她信了便好。 萧华雍心里松了口气,请沈羲和到屋内坐下,亲自为她煮了茶。 一阵芬芳拉回了心不在焉的沈羲和,她低头看到竟然是一朵花在茶碗里绽开,随着花瓣的舒展,胭脂色的汤水格外明艳。 “听闻你不爱饮茶,我便制了花茶。”萧华雍端了一杯给沈羲和,旁边还有小碟放着牛乳、蜂蜜、糖块等,“喜好什么,自己调制。” 沈羲和是有点焦虑的,她担忧步疏林的生死,担忧得嘴唇发干,觉着不太烫就端起来喝了一口,花朵是蜜渍过,本身就有丝丝甜味,对于沈羲和而言刚好,她忍不住多喝了几口。 大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有任何消息,沈羲和站起身:“我需得去步世子处,为她拖延些时辰。” “不用,你且安心在这里等着,我已经安排好,定然让陛下寻不到由头派人。”萧华雍微微一笑。 沈羲和回眸看着萧华雍。 萧华雍唇角笑意加深:“陛下会立刻起身回宫。” 很快就有人来报宗庙失火,这样大的事情,祐宁帝哪里坐得住,匆匆留了些吩咐,当先带着亲卫策马回宫。 “你……”沈羲和没有想到,萧华雍竟然派人去烧宗庙,那也是供奉他先祖的地方啊! 这是对先祖的大不敬! “只是在外面弄了些浓烟,我这般做不是不将先祖放在心里,而是有旁的用意,待到回京之后,你便知晓。”萧华雍怕她对自己有一丝的误解。 “我知。”沈羲和点了点头:“快马加鞭从京都到此处,一个时辰也未必够。” 单程都不够,更何况往返,她来寻萧华雍不过一个时辰,便是此时萧华雍就安排下去,这人也应该还未回到京都。 所以这件事情并不是临时起意,是萧华雍早就安排好,只是恰好碰上步疏林的事情,这也是为何祐宁帝一点不怀疑这事儿是有人为解救步疏林所为。 这样一算,萧华雍并不是为步疏林而让宗庙着火。 沈羲和的错愕与震惊,只是针对于他烧宗庙的举动。 第179章:险象环生 宗庙失火,祐宁帝来不及部署便匆忙回京,留下了大部队整装待发,帝王走了带走了几位王爷,萧华雍作为皇太子体弱不能疾行,便留下口谕,一切以太子为先。 哪怕是祐宁帝留下了刘三指,也不敢越过萧华雍做主。 “太子殿下,步世子失踪了。”刘三指有些急,他隐隐觉得,再不派人去“寻”步疏林,陛下的计划便会落空。 “喀喀喀喀……”萧华雍虚弱地咳嗽了一阵,他似乎很是不舒服,天圆递了润喉的汤茶,他喝了之后,没一会儿又吐了出来。 天圆紧张得面色大变,立刻传太医,太医令急忙赶来,又是把脉,又是问殿下从昨日到现在吃了些什么,天圆作答的都对不上,他又问了些其他的。 最后大半个时辰,才得出一个殿下或是着了凉的结论。 刘三指等了半晌,好不容易等了太医出来,还未重新入内,就见天圆也出来了,关了房门对刘三指道:“公公,殿下近来身子多有不适,好不容易才歇下,若无要事,请公公让殿下好生歇息歇息。” “曹侍卫,步世子失踪,还请殿下下令寻人。”刘三指道。 “步世子失踪?”天圆一惊,转头就指了一个小内侍,“你去寻步世子的护卫过来问话。” 金山很快就来了,一口咬定自家世子就是顽皮躲起来,根本没有失踪。 弄得刘三指也无法坚持,暗道陛下的补刀之计怕是无法施行,只盼派去的人能得手。 祐宁帝派去的人得手了么? 自然是没有,步疏林心里对沈羲和被长陵公主害得摔马不见踪迹很是愧疚,是她带着沈羲和出来,却没有照顾好她,故而没日没夜的寻人。 萧华雍要借此事做文章,沈羲和的下落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定不会知会步疏林和薛瑾乔,由着他们在外面寻人,才不会引人猜疑,甚至他自己也派人在装模作样寻找沈羲和。 都没有想到祐宁帝这个时候会对步疏林起了杀心。 刚承受丧女之痛,前面还有个未知的巨蛇隐患未除,帝王竟然还有心思谋算,不愧是稳坐龙椅二十年之人。 步疏林早间回来得知沈羲和还未归,便又不顾疲惫去寻人,她是不信沈羲和会这么轻易死于蛇腹,也许沈羲和根本不是从那处掉下去,她想往远一点寻。 才刚入林子里,她的马儿就变得有些不安,最初她以为是遇到了猛兽,直到利箭划过她偏头的耳边,才知道自己遭了暗算。 她本就疲惫,这次陛下派来的都是一等一的高手,若非她的马儿灵性与她配合天衣无缝,她只怕难逃一劫,饶是如此,她也只杀了一人,最后被迫不得不如沈羲和一般,骑马跳崖赌一把能否逃过一劫。 沈羲和跳的是山坡,她跳得是悬崖,尽管她用腕上的机括,飞出来的铁锥射入石壁,挂着她划破石壁一段距离才将她挂在悬崖边,细长独特锤炼出来的铁丝也将她给挂住,但她受伤极重,身上的伤口血流不止。 这样被挂一日,她必死无疑。 悬挂下坠间,她的胳膊也脱臼,再这样挂下去,只怕得废掉一臂。 她知道要她命的是陛下,如果成为废人,她便是保住了命,蜀南王府也会名存实亡。 一个残疾的世子如何领兵打仗? 她咬破舌尖,让自己保持清醒,往下看发现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松林,距离也不算太高,若是幸运,能够借住松枝缓冲,应当不会致命:“老子一没有坑蒙拐骗,二没有滥杀无辜,三没有偷看女郎泡澡,不信老天爷不给活路!” 一咬牙,步疏林撕掉腕上的机括护腕,身子朝着松林直坠而下,她算计精准,借助了松枝缓冲,可结结实实砸在地上也是五脏六腑好似都移了位。 她身上流血不止,不能留在这里,否则会引来野兽。 浑身骨头仿佛都碎了,她全凭一股求生的意志,寻到了一棵能够爬上去的树,靠在树上粗喘着气。 已经没有一点力气的步疏林,也不敢掉以轻心,不敢让自己闭上眼,熊的叫声传来,让步疏林十分绝望:“娘的,见不得小爷如此风流倜傥,就莫要给小爷这副皮囊,非得用这个法子来找补回去?” 来只老虎也好啊,这玩意儿不会爬树,偏要送一只会爬树的东西! 尤其是那黑乎乎的巨大身影清醒映入眼帘后,步疏林第一反应是看看自己的小身板够不够给它塞牙缝。 好大一头熊,目测需要四个她才能拼凑出来! 步疏林屏住呼吸,心里默念:“看不见小爷看不见小爷,看不见小爷!” 直到自己的树传来了摇晃,她不得不望下去,这头熊竟然舔舐着她留在树上的血迹,撞击着树根,发现没办法把她给撞下去,就开始爬树。 步疏林摸出藏在靴子里的暗器,贴于掌心,等到黑熊爬上来距离足够近了,她快狠准地飞出暗器,暗器精准射入黑熊的眼睛,它砰地一声砸落在地上。 被射伤的黑熊暴怒地撞击着树根,步疏林抱着树干,用上了吃奶的劲儿,就差一点就被颠簸下去了,好在暗器上的毒发作得快,黑熊倒在下面,口吐白沫而死。 原以为可以松口气的步疏林万万没有想到,黑熊捕步疏林,野狼在后。 这些狼试着爬了爪子不够力度,都滑下去了,对着她嘶吼了一阵,就堂而皇之低头开始撕咬黑熊的尸体,见此步疏林冷笑一声:“吃吧吃吧,人生最后一餐,不,狼生最后一餐。” 中毒而死的黑熊也敢吃,真是饥不择食。 这样一折腾,她倒是来了精神,短命带着墨玉和随阿喜寻来的时候,步疏林正蹲在树丫上,兴致勃勃数着数,算着狼死亡的时间。 狼没有毒发,就被墨玉和随阿喜几箭给射倒两只而逃窜离去。 然而他们还没有走进,树上的步疏林大喝:“小心,狼群!” 第180章:爆笑一章 原来方才几只狼分食黑熊之前,就开始呼叫,不远处的狼群随之而来,这一下子是有十几头狼,墨玉和随阿喜立时被包围。 “喵——喵——”短命在墨玉的怀里挣扎,一副要跳下去和狼王独斗的架势。 墨玉将它的头颅一摁,拔出了长剑,随阿喜也会一些拳脚,两人准备和狼群战斗下去。 步疏林起身正准备跳下来与他们并肩作战,天空一阵高亢叫声破空而来,直达日月。 狼群立刻生出退意,却又舍不得到了嘴边的美餐。 高空的海东青身影越来越近,由黑影逐渐展露出灰白色的翅膀。 短命看不起狼王了,转头开始对着海东青嚎:“喵——喵——” 随阿喜抬手遮眼,他有点看不下去主子这只猫了。 墨玉冷着脸,哪怕海东青出现,她也时刻警惕。 有心挑衅海东青的一只狼果然朝着他们飞扑过来,墨玉一手抓住随阿喜,要将他拉开,还没有来得及动手,只觉得面前一花,有飓风拂过,狼群纷纷后退。 他们抬眼就看到飞扑向他们的狼在天空之中,被海东青两只抓住勾着,然后嚎叫了一声,海东青爪子一松,这匹狼就这么砸落下来,精准砸在狼群中间,成了一滩血肉。 短命呆了呆,慢慢将脑袋缩到墨玉的怀里,团成一个球,只留一点绒毛还能看到。 别说短命,就连步疏林三个人都看得目瞪口呆,这只海东青看着有三四岁孩童高,绽开翅膀有一丈长,但也没有想到它竟然凶猛到如此地步。 那是因为他们都没有看到海东青对阵黑熊和雪豹以及那条巨蛇。 狼群迅速撤离,步疏林紧绷的神经松懈,整个人从树上滑下来,随阿喜立刻上前给她诊治,一搭脉脸色一变,不过也是瞬间就收敛。 他此刻才明白,为何郡主对步世子格外亲近,丝毫没有男女大防的样子。 他在郡主有段时日了,沈羲和是个一旦信任就绝对信任的性子,所以与步疏林和谢韫怀等人往来从不会避讳他们,沈羲和待谢韫怀亲近却有礼,掌握着分寸。 待步疏林却不同,原来步世子竟然是女儿身。 他迅速给步疏林处理伤口,施针止血,然后包扎好伤口,才蹲身在步疏林面前:“步世子,得罪了。” 步疏林始终没有昏迷,这荒山野岭,危机重重,谁知道下一刻会遇上什么? 海东青她不知是被人指派而来,觉得能帮他们一次,未必能帮他们第二次。 她趴上随阿喜的肩膀,由着随阿喜背着她下山,一路有海东青开路,下山的路格外顺畅。 刘三指等着太子殿下醒来,最后等来步疏林被摔伤的消息,他闭了闭眼:错失良机。 步疏林身边也有懂医的人,是一名从蜀南带来的藏医,否则这么多年也隐瞒不了女儿身。 “世子伤得不轻,不过郡主的医师救治得宜,不会落下病根。”藏医松了口气。 “我这是托了羲和妹妹的福气。”不然她这一趟围猎非得有去无回。 “世子遭难,不也是因郡主而起……” 一位下属的话还未说完,步疏林冷厉的目光投过去:“金山,鞭三十。” “诺……” “且慢。”沈羲和赶至便听到这些话,对于步疏林维护她,她很欣慰,但不能因为她,就让步疏林和忠心下属离心。 这个下属未必是真的怨怪她,而是心疼自己的主子,难免有些情绪上的迁怒。 “呦呦。”步疏林苍白的脸多了一丝光彩,她给金山使了个眼色,“妹妹不用为他求情,他不知好歹,我身边不要这样的下人。” 说着,她目光凌厉,对所有心腹道:“今日有巨蛇,陛下就有了看顾不到我的由头,断不会放过这个千载难逢之机。与郡主无关。 非要说干系,那便是我约了郡主外出,却没有照顾周到,害她遇险,是我有亏于她。谁若不服,便请阿爹做主,若让我知晓有人挑拨两府,我定不轻饶!” 训斥了一通,她冷漠的眼神投在被责罚的下属身上:“这三十鞭,你服不服?” “属下心服口服,是属下失言。”下属扑通一声跪下,铿锵有力回答。 事情到了这一步,沈羲和也不好再劝阻,这是步疏林再树威,以及堵上有人挑拨的嘴。 “都退下,我与郡主说说话。”步疏林不耐烦看他们,一个个三大五粗的糙老爷们,哪儿有她家呦呦赏心悦目。 伤得这么重,还不忘耍无赖,看自己的眼神都完成月牙,还闪着光,谁能怀疑步疏林是女儿身,沈羲和没好气道:“不疼了?” “哎哟……”步疏林立刻有气无力一声惨叫,然后开始呻吟两声,“我好疼,呦呦你摸摸,摸摸定然就好了……” “太子殿下对我表明心意了。”沈羲和微微扬唇。 步疏林听得莫名,也没有察觉到沈羲和的笑容不怀好意,依然捂着身子:“好疼好疼,呦呦都不心疼我,疼死我算了……” 沈羲和静静看着她装腔作势,若非受了伤不允许,她只怕还要打几个滚:“那只救你们的海东青是太子殿下饲养。” “疼死我算了,我活着嘎——” 步疏林唱着唱着,声音戛然而止,嘴巴张成圆形,眼睛眨了眨,又眨了眨,才有点反应迟钝地小声问:“你说,那只把狼掠到高空,扔下来砸成肉泥的海东青,是太子殿下饲养?” 说完,还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瞧她这出息的样子,沈羲和都忍不住鄙夷:“砸个狼值得大惊小怪?” “你是没有看到那狼,被它咻的一下就抓到高空,然后砰的一下砸下来,一摊血肉,狼群都吓跑了。”步疏林瞪直了眼,双手比划。 “哦,水潭里那条蛇你见过没?”沈羲和问。 话题跳了,步疏林还是老实颔首:“见过。” “那条蛇啊,陛下的神弩营都没有制住,就是被太子殿下的海东青一爪子开肠破肚。”沈羲和微微一笑。 步疏林听了两眼一翻:“我晕了,你快走吧,我不想成为肉泥,也不想被开肠破肚。” 第181章:呦呦,你有帝王胸襟 “不要我摸摸了?”沈羲和似笑非笑地睨着步疏林。 步疏林见她上前一步,倏地往床榻内挪一把,都牵动了伤口,疼得龇牙咧嘴。 沈羲和轻轻哼笑一声:“日后你要当心。” 脸上的嬉笑之色收敛,步疏林的眸光深凝:“是我大意,未曾料想,陛下对我已然有杀心。” “陛下渐入暮年,诸位皇子成年翼满,他会越来越没有耐心。”沈羲和双手交搭于前,步态轻盈,姿容清雅,缓步迈向窗边,目光透向窗外的竹林,竹影摇晃在寒雾缭绕般的眼瞳中,虚渺难以捕捉,“另则,陛下远不到多疑迫切之际,他会如此行事,除了时机千载难逢之外,必然也成竹在胸。” “成竹在胸?”步疏林仔细品味这几个字,眸光锐利,“你的意思是,陛下在蜀南军中,在我阿爹身边,安排了眼线!” 在这里将她置之死地,待到消息传到蜀南,阿爹必然痛心疾首,这个眼线趁机发难,定一个阿爹死于悲痛,便是有人发现端倪,朝廷委任之人立时到达接受,他们为了自己以及家中人的安危,亦会保持沉默。 好一招兵不见血刃的移花接木! “所想,只是其一。”沈羲和伸出手,轻轻拨弄一下窗台边摆放的翠绿树叶,“凡事无绝对,陛下并不难担保此次出手不留把柄,但他还是出手了,这意味着……” 沈羲和转过身,轻纱裙摆飘出华光,流光溢彩的眼眸对上步疏林:“意味着陛下不惧与蜀南一战。” 步疏林心头一凛:“陛下何处来的底气?” 便是帝王,他暗杀臣子在先,也站不住脚,难道还能强势一呼百应,令蜀南周边驻军听令围剿蜀南?不怕这些人唇亡齿寒,对帝王猜忌心冷? “陛下从未想过以蜀南周边驻军来镇压蜀南。”沈羲和眸光沉敛,“陛下早已私自组建一支奇兵,此时已有五六年之久,这支奇兵成了气候,陛下自然不会再受人掣肘,他真是需要一个开刃的好时机,借此来震慑四方。” “陛下竟然私建奇兵?”步疏林是此时才知道这件事,她震惊得面色大变。 要组建一支军队,且还是五六年不引人猜疑,即便是帝王也非易事。 钱粮是一个,最难的是人,一支奇兵少则千百人,多则数千人,大量的人口失踪没有人报案和上报,这意味着地方有人为陛下兜着,意味着陛下对挑选人才的地方绝对管控。 “陛下御极二十载,一扫先帝在位之时的颓势,这些年除了私心极重,一无重用佞臣,二不宽赦贪腐,是文武百官心中的明主,亦是深得百姓拥戴。”沈羲和提醒一句。 这次步疏林遭了这么大的劫难,不得不忍下这口气,无凭无据是无法揭开帝王的狠辣。 祐宁帝是个除了重权重名以外,几乎没有任何缺点的帝王,他不贪恋女色,勤勉持正,有勇有谋,任人唯贤,若他是太平盛世名正言顺继位的君王,必是一片海晏河清。 时机不对,幼年坎坷,祐宁帝落难于西北,受沈家扶持,受顾家恩情,且他还有一个将他光辉完全掩盖的兄长。 他顺利登基,兄长之死一直讳莫如深,不少人心里都在猜疑是他所为,无数双眼睛盯着他,他稍有力有不逮之时,便会听到有人叹息谦王早逝,若是谦王能登基必是另一番局面。 早年他受世家挟持,顾家一门占据半朝之势,帝王诸多命令都会被门下省驳回,地方军权处处裙带,皆在为自己家里的皇子筹谋,西北势大强盛,他可谓彻夜难眠。 他学会了隐忍,一步步扳倒了宦官,瓦解了世家,只差一步就能成为不世之功的一代明君,带他集中军权,这天下才完完全全彻底成为他的天下。 “我不明白陛下猜忌之心为何如此之重?”步疏林轻叹一口气,“我阿爹与你阿爹,都只是想要护好一方百姓,正如你所言,陛下堪为明君,我们莫说并无谋逆之心,便是当真有,也寻不到由头。 只要陛下不失德,我们便是行大逆不道之事,百姓也不会答应。 明明我们可以君臣得宜,共创盛世。陛下却容不下我们。 难道我们步家和你们沈家倒了,陛下便能直辖两地?他再派来的心腹,大权在握,天高地远,还能不生二心?” “除宦官,压士族,集军权。”沈羲和唇角溢出一丝凉薄之笑,“这是不世之功,陛下若成了,我们都是奴大欺主的佞臣,史书如何记载,由陛下说了算。” “就为了这虚名?” 步疏林有时候也不懂陛下,这些年她在京都,陛下朝会从不因病拖延,严以律己,为百官表率,担得起勤政爱民之赞,若她不是蜀南王世子,只是陛下普通的臣子,她定会赞扬歌颂陛下。 这样的一个帝王,步疏林不信他不知沈家和步家,乃至于先前被灭门的顾家,并无二心。 可他偏偏没有这一份容人的雅量。 “不止是虚名。”沈羲和十分理智,“陛下有陛下的立场,他不是不信我们,而是他身为帝王,不能只看眼下。今日我阿爹和我阿兄没有谋逆之心,你与你阿爹也想做个纯臣。 可日后呢?我阿兄的子孙后代也会甘愿么?你步家的后世子孙也会忠诚下去,你能保证么?” 步疏林张了张嘴,却说不出一个能字。 “你不能。”沈羲和笃定道,“陛下并不希望这样的祸事在他百年之后出现,沈家在西北根太深,你步家亦如此。陛下换了人,他不需要这个人永远忠诚,因为这个人想要扎根,想要成为第二个沈家和步家,需要极长的岁月,足够他的继承人防御。” 从未有人这样对她说话,步疏林的内心是震撼的,作为一样被帝王猜忌欲铲除的沈家女郎,沈羲和能够如此中肯,不怨怪不愤怒不偏责,步疏林敬佩不已:“呦呦,你有帝王胸襟。” 第182章:不能再与为敌 哪怕是在祐宁帝的眼皮子底下长大,对祐宁帝诸多政治手腕都认可佩服,步疏林也从未领略过何为帝王的胸襟,看到的只是祐宁帝的权欲深重,自私自利之心。 她从未想过,有朝一日,她能够在一个女郎的身上体会到何为帝王胸襟,帝王远见。 “我并无你所想的那般高尚。”沈羲和轻轻一笑,眼底光彩逼人,“我理解陛下的立场,却不赞同他的做法,更不会因此而束手就擒。” “陛下虽则立场使然,可他有旁的法子,他非要用最此等大动干戈之法……”步疏林对此颇有些成见。 “我方才之言,你全无听进去。”沈羲和微叹,“陛下为名,陛下不能坐视权臣做大,必然与我们有冲突。陛下不愿选择和平之法,不是陛下疑心病重,只是他重名重功绩。 若是陛下与顾家和沈家君臣和睦,做个宽仁之君,让顾家和沈家全身而退,史书上陛下就是一个碌碌无为,全靠臣子得皇位,保皇位的平庸之君,这是陛下若不能容忍。” 陛下太看重名望,无论是生前还是身后。斩除宦官,粉碎世家,平定军阀,为子孙后代留下一个盛世大局,他就是功绩斐然,流芳百世的不世之君。 “也许每一个有雄心壮志的帝王皆是如此。”步疏林轻叹一声。 正如寒门子弟想要一跃龙门,千古传颂一个道理。 “不只是君王,这是每一个儿郎的凌云壮志。”沈羲和淡声道。 步疏林忽而看着沈羲和,迟疑片刻之后道:“太子殿下日后也是要做帝王之人。” 沈羲和选择了萧华雍,那么就只有两条路,要么陪着萧华雍君临天下,要么陪着萧华雍粉身碎骨。 古往今来,有闲王长寿,却没有储君不登基能保命。 沈羲和面不改色,淡然颔首:“我知。” “你……”步疏林想说些什么,最后还是沉默不言,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沈羲和要嫁入皇室的命运。 既然她做好了抉择,自己就不应该说些不好的话左右她,除了徒增她的烦扰,又能如何呢?现在只盼太子殿下与寻常男子不同,想到此步疏林不由失笑。 这世间哪有不被功名利禄束缚的男子呢?多是庸碌之人才会没有志向,但凡有些能耐之人,谁不想成为天下之主? 成为天下之主后,又想垂馨千祀,千载扬名。 “此次我遇难,是殿下相救。若无他及时赶至,我空有性命之忧,这是救命之恩。”沈羲和轻声道。 步疏林:“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 “不至于此。”沈羲和微微摇头,“欠下救命之恩,便不能再与他为敌。” 这份恩情得还,除非在拔刀相向之前还清,否则她都失去与他对立的资格。 既然不能与萧华雍为敌,就不能嫁给旁的皇子,帝王家所有的皇子与太子殿下都是敌对的关系,哪怕是一母同胞也不例外。 “呦呦……”步疏林有些心疼沈羲和。 “你一个可怜虫,哪有资格怜惜我?”沈羲和不明白步疏林疼惜她做何? 无论怎么看,她都比步疏林处境好,不用担忧随时会被拆穿身份,不用一己之力抗下一个家族的重任,她好歹有阿兄分担。 更遑论她嫁给了萧华雍,他日就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不似有些人或许这一生都不能恢复女儿身,要躲躲藏藏地活着。 步疏林:…… 煽情总是会被这个冷漠的女人摧毁,这就是个无情的女人! 被戳肺管的步疏林轻哼一声,就翻身面朝墙壁,不想再看到沈羲和。 沈羲和微微抿唇,步履无声离开。 看到阴影晃动,越来越远,步疏林还是闷声道:“谢谢呦呦。” 沈羲和对她说这一番话,是为了让她开阔心境,为她点透陛下的心思,告知她蜀南有陛下的眼线,又宽慰了她,虽然话不是很好听,全程没有骂她一句,却明晃晃把傻子两个字戳在她脑门上,但她还是领沈羲和的情。 且这一次,若非沈羲和为她调制的香,有短命及时跑来,她恐怕小命不保。 沈羲和脚下未停,笑意更甚,流入眼底,令她的眼眸如拨开云雾的皓月般光辉皎亮。 步疏林受了伤,萧华雍便吩咐一部分人先行,让步疏林调养一日,再启程回京都。 京都发生的事情,很快沈羲和与步疏林就知道了,纵火之人竟然是已故巽王萧觉岸! 觉是避讳祐宁帝名,已故谦王牌位上是萧觉崇,萧觉岸是祐宁帝的堂兄。 这个堂兄与康王又不同,康王和陛下是同一个祖父,巽王则是与陛下同一个曾祖,关系远没有康王近。 但巽王却是个战功彪炳之人,先帝在位时他四战室韦为首的异族,护卫东北一方安宁,他和沈岳山并称为北地双峰。 一个巍峨如高山,拒突厥于外护西北;一个卓绝如崖岸,抗东夷外族佑东北。 十年前巽王卒于东北,令无数人惋惜,祐宁帝更是亲自扶灵,一个死了十年的人,竟然活了,活了过来还潜伏回宫,要火烧宗庙! 这是多么骇人听闻的事情,最可怕的是虽然没有擒拿住萧觉岸,但很多人都看到了他,绝非一面之词,弄得朝臣都不敢不信。 祐宁帝怒斥这是荒谬之言,定是有人装神弄鬼,图谋不轨,着宗正寺彻查。 “用宗正寺?”沈羲和听了之后颇有些玩味儿,目光瞟向不过两日就活蹦乱跳,非要挤到她的马车上,正在享受着她的茶点水果的步疏林。 “看着我作甚?”步疏林被她看得莫名其妙。 沈羲和微微一笑:“我只是好奇,如此大事,为何要撇开大理寺,扔给宗正寺?” 虽然祐宁帝以涉及宗亲为由,要宗正寺主理,可明明查案这一块大理寺才是最擅长,就连朝臣也反对,陛下偏一意孤行点了宗正寺。 “陛下不是说了么?”步疏林没心没肺端起一杯花茶狂饮一口,“涉及宗亲,宗正寺才好办差。” 第183章:才智?你没有 沈羲和微微一笑:“推托之词,我觉着陛下是信了你与崔少卿……” “噗——” 不等沈羲和说完,步疏林又喝的一口茶全部喷出来,喷出来看着一桌子以及一地的水渍,堆着笑抬起脸,果然对上沈羲和微眯的双眼。 “我……我擦干净。”步疏林连忙用自己的衣袖把桌子擦干净,又道,“毯子回去我就让人清洗干干净净,你若是嫌弃,我送你一块新的一样的!” 沈羲和深吸一口气,随手拿起自己的书,冷着脸翻阅起来。 以她爱洁的性子,没有直接将步疏林扔出去,已经是十分克制的结果。 若非看她重伤未愈,沈羲和真想把她扔在这里。 “也不能怪我。”步疏林委屈巴巴嘟囔,“谁让你说的话骇人听闻?” 陛下竟然相信她与崔少卿真的是互为断袖? “为何不信?”沈羲和睇了步疏林一眼,“你自己做了什么不自知?” 步疏林摸了摸自己的下巴:“难道是我用力过猛?” 她是不是应该适可而止,现在就连陛下都信了,因着刚算计了她,担心崔石头公报私仇,借此为她出头? “不对啊,便是陛下信了我与崔石头是真的。”步疏林百思不得其解,“崔石头能为我做什么?难不成还为我违抗帝命?” 便是真夫妻也不可能,更何况她与崔石头还不是夫妻,只是假作龙阳之好罢了。 “违抗帝命倒不至于,不过若是陛下有什么秘密不欲你知晓,从而小心为上要瞒着崔少卿呢?”沈羲和道。 “此事与陛下有何干系?难道是陛下派人纵火少宗庙?”步疏林皱着脸。 沈羲和轻叹一口气,继续低头看书。 步疏林被沈羲和那井蛙不可言海,夏虫不可语冰的态度深深刺伤,一把夺了她的书:“我认我认,我不如你聪慧,不如你窥一斑知全豹的能耐,你也不能这般嫌弃我啊!” 沈羲和将书抢夺回来:“巽王并未真的死。” “什么嘶……”步疏林震惊之下又扯动伤口,她捂着手,“巽王假死?这就是陛下的秘密?” 沈羲和点头:“陛下的奇兵需要一个统御操练之人,巽王便是不二之选。” 沈羲和终于明白,萧华雍为何要去烧宗庙,或许巽王就藏匿在宗庙,亦或是巽王所住之处离宗庙不远,宗庙着火,作为子孙后代,巽王绝不会坐视不理。 火烧宗庙是为了逼出巽王,萧华雍确定了为陛下领兵的就是巽王,这是要断陛下一臂! 比起康王,巽王才是陛下的中坚力量,巽王可是为了陛下愿意成为一个死人的人! 这份忠诚,无人能出其右! “巽王可真够忠君。”步疏林有点震撼,“他可是东北之王啊!” 他在东北的威望丝毫不弱于沈岳山在西北,当年他旧疾复发死于东北,东北百姓十里相送,家家户户挂白绸,想在提起来也是令人津津乐道。 “他不怕陛下卸磨杀驴,他死了一次的人,陛下杀了他都无人得知。”步疏林深信她阿爹绝无可能做到这一步。 沈羲和静静看着她:“蜀南王身边是否有谋士?” 不明白沈羲和怎么突然又跳到这个话茬上,步疏林如实颔首:“有啊,我义父。” “难怪。”沈羲和表示理解。 “不,不是,你这是何意?”步疏林隐隐觉着她又被沈羲和给嫌弃了,她表示不服气。 “若无谋士,我有些怀疑蜀南王府不倒的原因。”沈羲和自己端起花茶,优雅地抿了一口。 “呦呦,我警告你,你可以欺负我,可以指使我,可以不搭理我,但不能羞辱我的才智!”步疏林气呼呼道。 “才智?”沈羲和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遗憾地摇头,“你没有。” “你……我……”步疏林气得拍着她的心口。 沈羲和放下手上的茶碗:“你非要说你有也成,你便说说为何巽王放着好好的东北王不做,要假死之后,化明为暗替陛下筹建出一支私军?” “巽王是臣,陛下是军,巽王的妻儿都在京都,他还能逃出陛下掌控?”步疏林理直气壮。 沈羲和听了多多少少还是露出了一丝嫌弃:“你错了,陛下将组建私军之事交给巽王,既然陛下提了此事,巽王就只有两条路,为陛下所用,知晓秘密不从真死。” 步疏林颔首:“是啊,他若真死,必然激怒陛下,陛下定会拿巽王府开刀。” 伸手揉了揉太阳穴,沈羲和道:“巽王功在社稷,他若要一死全傲骨,陛下如何能对他的妻儿下手?如何向巽王的亲兵交代?东北百姓如何看待他?” “额……”步疏林立刻气短了,“那他不就是忠君么?” “陛下为何组建私军?”有了步疏林的摧残,沈羲和终于明白她为何觉着与谢韫怀和萧华雍畅聊快意,实在是步疏林于她而言,就是个榆木疙瘩,与步疏林说话可真是费神。 “组建私军,一是军队不受旁人掌控,二是出其不意,对我们暗下杀手,三是震慑藩镇,让各地军团知晓,他们若是不听话,陛下随时便能让人取代他们。”这一点步疏林还是悟出来了。 “既如此,巽王的下场就注定是一死,陛下不会留他成为新军的支柱,在陛下接手新军的那一日,便是他的死亡之时。”沈羲和道,“早晚要死,当年为何不全傲骨,非要被陛下物尽其用?” “他有大把柄在陛下手中!”步疏林悟了。 沈羲和微微摇头:“不,他没有把柄在陛下手中,也不是忠君之心释然,而是他想击败我阿爹。” 步疏林瞳孔一阵发达,她想了想恍然道:“我想起来了,阿爹常说巽王对外从无败绩,对内曾经三败于西北王。” 先帝还在世时,巽王还是世子,他忠于皇族,西北王沈岳山拥立谦王和现在的祐宁帝,各为其主曾经数次交锋,巽王都落败于沈岳山,才有了谦王和陛下杀入京都。 第184章:我没有的罪过太子吧? 男人在意的永远是女人无法理解的,这对于巽王而言或许就是迈步过去的坎。 当陛下寻他,让他组建一支奇兵,说是用来对付沈岳山,巽王一定乐意之至。 且陛下已经寻上他,由不得他拒绝,除非一死明志,既然都是死路一条,为何不在死之前,解开这个心结,只要他打造的这支奇兵,当着灭了西北军,赢了沈岳山,他就死而无憾。 “嘶,陛下可真是工于心计。”步疏林倒吸了一口凉气。 定是早就看出了巽王这份不甘,才寻上了巽王,许了巽王诸多庇佑后世子孙的好处,再给了巽王一个解开心结的机会,巽王是最了解沈岳山之人,他潜心打磨出来的神勇军,必定是西北的克星。 “你要让西北王当心。”步疏林忍不住叮嘱。 沈羲和心头一暖:“早在我知晓陛下在组建私军之际,便知晓他们是冲着西北而去。” 步疏林点了点头,忽而又问:“如此说来,宗庙着火并非事出意外,而是人为?” “难得,你竟然想到了这一点。”沈羲和不咸不淡赞了一句。 步疏林:…… 撇了撇嘴,步疏林用防备的眼神看着沈羲和:“你莫要告诉,这是太子殿下所为……” 沈羲和缓缓颔首:“除了他,无能人能够如此精准将巽王揭露出来。” 在知晓陛下组建私军之后,沈羲和与沈云安不止一次在朝中挑选怀疑对象,他们从活着的死了的都翻了个遍,也怀疑过巽王,不过经过调查,巽王是真的死了。 他们查不到的,萧华雍查到了,不仅查到了,也不知盯梢了多久,才得到这个千载难逢额机会,将巽王给逼出来。 一念至此,沈羲和不由道:“我怀疑,巽王可能已经落入太子殿下手中。” 步疏林瞪直了眼,脑袋一僵,好一会儿她才后怕地咽了咽口水:“呦呦,你快帮我想想,我以往可有得罪过太子殿下!” 陛下的几个皇子,没一个简单,她一直以为那位心思诡谲的信王殿下已经是翘楚,今儿才知道从未被她看在眼里的太子殿下,才是潜龙在渊,是她有眼不识泰山! “哦,也没有什么,不过是叫了几声病秧子罢了。”沈羲和云淡风轻地开口。 步疏林面色一变:“不不不,太子殿下寿与天齐,寿比南山,永垂不朽……” “你不过就在我面前叫了几声,慌什么?”沈羲和听不下去,打断她。 “对哦,我慌什么。”步疏林立时又挺直了腰板。 沈羲和冲她虚假一笑:“故而,你打算给我多少封口钱?” 步疏林:…… “我们不是挚友么?”步疏林试图将情分。 “可我与太子殿下欲缔结连理。”沈羲和沉吟道,“这夫妻,和挚友,亲疏有别。” 步疏林:…… “这……你们不是还未成婚么?自是我与你更亲。”步疏林振振有词。 沈羲和颔首:“你说得对。” 步疏林笑了,只不过她的笑容还未完全挂上,沈羲和又道:“便待我嫁入东宫,再以太子妃的身份来与你清算。” 步疏林:…… 认命地闭了闭眼,步疏林一脸慷慨赴义道:“你说吧,你要什么?” “你有什么可以打动我?”沈羲和反问。 “我……”步疏林我了半晌,愣是没有说出个所以然。 “你欠我多少来着?”沈羲和摆出大方的模样,“便让你欠着吧。” “一条命两个人情……”步疏林掰着手指头算了算,险些将眼珠子瞪出来,“我现在是欠你两条人命三个人情了?” 沈羲和又救了她一次,若是封口钱也变成人情,那就是两条命三个人情。 “便欠着吧,日后听我差遣还债。”沈羲和淡声说着,拿起书继续翻看。 步疏林再也不敢去打扰沈羲和,心里还在盘算着她欠这么多,岂不是卖身都还不完?享受美食的心也没有了,心里十分抑郁,苦着一张脸。 沈羲和耳边终于清静了,安安静静回到了京都。 下马车的时候步疏林道:“我弄了蜂巢下来,有许多蜂与蜜,交给了蜂农,明日让他给你送来。” 悲催的是这也不能抵人情,这是之前都答应沈羲和的事儿。 “嗯。”看着步疏林抑郁的模样,沈羲和心情就好,“回去仔细养着,缺什么药可来寻我,莫要去宫里,或是去药店买,省得露了身份。” 步疏林又眉开眼笑了:“便知呦呦对我……” “两条人命四个人情。”沈羲和含笑打断她的话。 步疏林的笑僵在唇角,木然地转身,大步走了。 碧玉等人都忍不住笑了,不知为何她们就喜欢看郡主将步世子吃得死死的模样。 “郡主!”一声激动的呼喊自身后传来。 沈羲和回首,就看到珍珠一袭珍珠白罗裙,发间绑着珍珠花,眼中含泪立在郡主府门前。 她疾步奔来给沈羲和行礼:“珍珠给郡主请安。” 沈羲和扶住她:“清减了。” “郡主身子恢复了?”珍珠噙着泪,仔细打量着沈羲和,她已经回来两日,从留守的紫玉口中打听了不少关于沈羲和到京都的事情,听得又喜又忧。 “珍珠姐姐回来了,日后郡主就不最宠我了。”碧玉故作呷醋。 将气氛活络过来,沈羲和道:“我何时最宠你过?” 碧玉立刻抬手捂着眼睛嘤嘤嘤地哭起来,把珍珠逗得破涕为笑。 珍珠回来了,沈羲和发现她便了很多,由骨子里透出一股子自信和光彩,就像珍珠散发了曾经收敛的光辉,看来她几个月在外面经历了许多事情。 “珍珠,老翁的手札,你誊抄一份,明日齐大夫来了之后,赠与他。”这是沈羲和一直想给谢韫怀的酬谢之物。 “婢子已经誊抄好。”这两日在府中就做这些,无论她离开多久,只要她归来永远是郡主最贴心的人。 沈羲和拿着她递过来抄好的手札,欣慰一笑:“后日我要入宫见太子殿下,你与阿喜随我同去。” 第185章:爱情茶 沈羲和回来,一去七八日,泡药浴服用脱骨丹没间断,在围猎场里,谢韫怀无暇顾及,故而她回来第二日一早,谢韫怀就上门,亲自为她诊脉。 自然也看到了站在沈羲和最近位置的珍珠,他垂眼掩下眼中的怅然:“郡主身子恢复极好,如今看来是不会再生意外,听闻此次郡主还惊了马,能毫无损伤,郡主健如常人有望。” 沈羲和:“我惊马之时,吸气不顺,心口刺疼。” “乍然惊马,郡主难免慌神,郡主身子还未恢复至常人,有些许刺痛是平常事,郡主无需担忧。”谢韫怀宽慰,“郡主病情未曾恶化,实乃幸事。” “我能恢复,能病愈,多亏你。”沈羲和真心感激,“我欠齐大夫一个大恩,齐大夫日后定要给我回报之机。” “郡主说我们是知己相交,挚友之间,互相帮扶,理所应当。若是图报,便污了这份情谊。”谢韫怀笑道。 沈羲和转身从珍珠手中接过手札递给谢韫怀:“齐大夫,这是我的心意,知己相交,不可推辞。” 谢韫怀接过翻开一看,如获至宝,他翻得小心翼翼,十分爱惜,看了几页之后,面上喜不自禁:“挚友相赠,必珍而重之。” 沈羲和也笑了,留了谢韫怀一起用朝食,今儿谢韫怀来得早,确然没有用朝食,便没有推辞。 只是用完之后谢韫怀道:“郡主身子日渐康复,药浴之法也已经知晓,又有珍珠与阿喜在侧,便是有个万一,也无需我出力,日后我便不再来。郡主若另有嘱咐派人来寻我便是。” 沈羲和问:“齐大夫不离京么?” “不离。”谢韫怀坚定回答。 “齐大夫,你对我……你将我视作什么人?”沈羲和忽而一问。 谢韫怀微微一怔,旋即正色起来:“郡主,我曾为你倾心过。” 沈羲和黛眉一蹙。 她是个不太懂男女之情的人,她和谢韫怀相交坦荡,她欣赏谢韫怀,无关男女之情,但她不确定谢韫怀是否也如此,才会问清楚,若是谢韫怀与她一样,她便不在乎世俗目光,与谢韫怀一直坦然如儿郎般相交下去。 可谢韫怀却说倾心过她。 没有错过沈羲和眼中的凝重,谢韫怀道:“曾倾心过,只有一瞬间。但我与郡主是极其想象之人。” “想象?”沈羲和疑惑。 “我们都活得太清醒,不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谢韫怀目光沉静,笑容疏朗,“我与郡主便是无缘亦无分之人,既然如此,我便不允许自己越陷越深。 现下我待郡主,已然是朋友,知己相交。” 沈羲和审视着谢韫怀,深深望进他的眼瞳,他不躲不闪,坦坦荡荡。 她相信他说的每一个字,莞尔道:“为何不是将我视作妹妹?” 谢韫怀摇头:“陌生的男子将女子当做妹妹,其实内心深处,是觉着这个女子柔弱,不能与之比肩,需他相护,才会言视作妹妹,与年龄并无相关。 郡主在我眼里,不是需要我相护之人,郡主的聪慧和才智,都令我佩服。郡主是可以与儿郎比肩之人,能与郡主成为友人,是我之幸。” 谢韫怀是告诉她,他把她放在一个高度,真心诚意和她做生死之交,无关男女之情。 “既然如此,一事不烦二主,我的病情,日后还要劳烦齐大夫。”沈羲和含笑道。 谢韫怀笑了,抱拳一礼:“郡主相托,定当尽心,直至病愈。” 言罢,互相坦荡明朗一笑。 他们彼此并没有去更改称呼,称呼是什么不重要,亲疏如何不在于一个称呼。 在郡主府里休息一日,步疏林将活蜂和取好的野蜜给沈羲和送来,沈羲和让随阿喜挑拣一些,就带着随阿喜和珍珠入了宫。 沈羲和一入宫,萧华雍便知道,在她去给太后请安之际,他站在平仲树下,负手望着满园秋色,许久没有开口。 他知道昨日谢韫怀去寻了沈羲和,并且走时神采飞扬,显然两人是相谈甚欢。 他没有派人监视沈羲和,而是有人跟着谢韫怀。 他知道沈羲和对他无男女之情,对谢韫怀也无,但他不得不承认,沈羲和把谢韫怀当做了朋友,而也许一早就挑选了他做夫婿的缘故,对他反而没有对谢韫怀亲近。 沈羲和将他当做一个合作的伙伴,便是现在对他恐怕也只有感激之心,日后他们成了婚,在沈羲和眼里,或许他也只是她的责任,作为妻子应当对夫君尽的责任。 这些他都知晓,可心里还是控制不住的难受,他想她待他与众不同,待他独一无二。 “哎——”惆怅地沉沉叹了口气,萧华雍深知这是一条极长极长的路。 其实他也可以退一步,不奢求做她心中那个无可代替,像谢韫怀一样与她成为挚友,有着救命之恩,想来他们很快就会亲近起来,只是这份亲近无关男女之情。 而沈羲和是个一旦将人定位之后,就再无更改的可能之人。 “罢了罢了,我所求最多,自然要多给予一些,不可操之过急,不可操之过急……”萧华雍不断安抚自己。 “殿下,郡主来了。” 天圆的话音一落,萧华雍立刻就情不自禁露出了温柔的笑容。 变脸就是一息的事情,看得天圆叹为观止。 再也不用伪装重病,萧华雍疾步去亲自迎沈羲和:“我为你备下了龙团凤饼和平仲叶茶。” “平仲叶茶?”沈羲和诧异,“平仲叶能制茶?” “我知你喜平仲叶,又不爱和茶,可我爱喝茶,我想与你有一道同爱之茶,便以平仲叶制茶,竟成了。此茶青绿油润,清香四溢,饮之爽口,回味甘甜。”萧华雍满目柔光。 自从沈羲和出现之后,他的眼里就好似只容得下她一人,视线时刻不离:“我让太医署鉴别过,可以饮用,亲尝了半月,竟觉着清心明目,身子舒爽。” 沈羲和听了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他竟然以身试尝! 第186章:皇权路上没有无辜 仲秋佳日,晴空湛碧,龙飞凤舞的高翘屋脊,麒麟腾云的雕梁画栋,掩映在灿黄的平仲叶之间。 萧瑟的风吹来,蝶儿似的叶片打着旋儿飘然落下,铺了一地的金毯,精致的翘头鞋踩在其上沙沙作响,飘动的裙裾拂过,勾起一两片落叶飞起,似蝴蝶翩跹。 沈羲和落座,萧华雍就给沈羲和冲泡了平仲叶茶,果如他所言,茶色油润青碧,茶香清冽四溢,属于平仲叶清新气息随着热气扑面而来,让沈羲和眉目舒缓。 她迫不及待端起来深嗅片刻,浅浅尝了一口,原以为会是先苦后甜,却发现入口润滑回甘,让她忍不住又多饮了一口。 “殿下心思巧妙,这茶别有一番滋味。”不喜喝茶的沈羲和,莫名就喜欢这个味道。 “能得郡主喜爱,也不枉费一番功夫。我这里还有不少,晚些时候让郡主带些回去。”萧华雍眼底摇曳着细碎柔和的笑意。 “多谢殿下。”沈羲和也不推辞了。 一则她的确喜欢这个味道,二则是她也不好要制作方法,以前没有打算生分,现在更不能。 三则今日她来也是要相助萧华雍。她有一种感觉,便是她若推辞了这茶,萧华雍很可能要推拒随阿喜帮他治眼睛。 听着仿佛不智又有些可笑,但沈羲和莫名就觉着必然如此,她也不想去试一试,以免萧华雍当真如此,她再接受茶叶,只怕萧华雍要误以为自己对他心软狠不下心。 她坚持要让随阿喜给萧华雍治眼睛,是希望自己能欠他少些。 “今日来,是得了一些活蜂,让阿喜为殿下螫针疗眼。”沈羲和素来不拐弯抹角。 萧华雍目光落在随阿喜拎着的特制药箱上,能听到嗡嗡嗡的声响。 “殿下,以活蜂螫针见效更佳,不过活蜂有些疼痛。”随阿喜低声道,“亦可取针刺穴。” 当着沈羲和的面,萧华雍会惧痛么?自然不能! “便以活蜂螫针。”萧华雍道。 “请殿下于内室躺卧。” 沈羲和不好跟着去,只能留在这里等候,吃着萧华雍准备的茶点。 这一坐便是半个时辰,等再见到萧华雍,见到他双眼周围多了许多的小黑点,与他眼尾的痣一般无二,看着略有些喜庆。 沈羲和忍不住动了动唇角。 “呦呦想笑只管笑便是,能取悦呦呦,我也亦不觉着仪容欠佳。”萧华雍小指摸了摸眼尾的痣,一种撩人的风情顺着他的指尖流泻至眼角。 沈羲和的笑意收敛,正色道:“殿下,宗庙之事是为了逼出巽王么?” “呦呦聪慧,想来已然知晓缘由。”萧华雍颔首,“替陛下统领私军之人正是巽王。” “巽王是被殿下逼回京都?”沈羲和一直不明白,巽王定然是和陛下的私军在一处,这些人包括巽王应当是无帝令都不能擅离职守。 “老封君重病,恐命不久矣。”萧华雍道,“我让巽王得此消息,愿不愿归,他可自选。” 萧华雍不知陛下的私军在何处,亦不知巽王在何处,用了五年的时间才打听到一个给巽王递消息之人。 让这人知道老封君年迈病重,这次是无力回天,他身为人子,回不回就是他自己的选择。 忠孝两难全,巽王十年前诈死,王妃悲伤过度不久撒手人寰。母亲苦苦支撑着巽王府,将他的儿子养成,成为如今的巽王。 沈羲和见过这个而立之年的宗室王爷,他在宗正寺挂着闲职,一个孔武有力,身手不凡,颇有乃父之风的伟岸男儿,若是沈羲和所料不差,萧长风就是祐宁帝看好接手西北之人。 “殿下占了天时。”沈羲和轻声道。 恰好陛下去秋狝,换个时候巽王未必会冒险。陛下带走了大部分达官显贵,京都是最安全的时候。 “天时?”萧华雍轻笑,“郡主不怀疑这天时,是我一手促成?” 沈羲和抬眸,黑曜石般灵气逼人的双瞳凝视着萧华雍:“巽王非寻常人,他既然回来了,则意味着老封君的病非人为。 殿下欲从巽王口中套话,就绝不能对老封君下手,否则一旦巽王落入殿下手中,就会知晓殿下设计于他,这便是杀母之仇。” “我以为郡主要言,雍心底纯善,不会以老弱妇孺为棋,用无辜之人做局。”萧华雍抿唇噙着点笑容道。 “老弱妇孺?无辜之人?”沈羲和轻笑着摇头,“殿下,皇权之路,一人牵涉,一族之人便都难以置身事外。” 皇权路上没有无辜,心慈手软之人没有资格踏上这条路,稍有不慎不是一人葬送,是可能九族尽诛。 “如此说来,郡主是会为了引出巽王对老封君下手?”萧华雍诧异。 他早知道她与旁的女郎不同,却没有想到她的见解如此特别。 “殿下,巽王用十年打造的奇兵,剑指西北,若是我确认他是统领之人,别无他法之下,也只能出此下策将之诱出。”沈羲和毫不犹豫,直言道,“至于会不会要老封君的性命,就要看巽王好不好糊弄。” 利益相冲,各为其主,都是为了活下去。 “我如此作为,不惧巽王报复。”沈羲和又饮了一口茶水,“他日若有人以我至亲做局,诱我入局,只要承担得起我的报复便可。” “郡主看得透彻。”萧华雍眼底的笑意更浓,他们是同样的人。 “我知,老封君病非殿下动手。”沈羲和言归正传。 “是,老封君确之病无人做手脚,不过陛下今年秋狝比往年晚上了小半月,我却出了不少力。”萧华雍道,“故而也算不上天时。” 若非萧长卿整出了军费,他也准备了一份大礼给陛下,必要拖着陛下在老封君大限将至之时才去秋狝。 “殿下运筹帷幄,昭宁叹服。”沈羲和赞后道,“巽王是否在殿下手中?” 若是秋狝之前,沈羲和定不会如此直接相问,现下他们既然已经决定要缔结连理,沈羲和便将萧华雍视为同路人。 第187章:由我请旨赐婚 巽王关系到西北的安危,沈羲和不得不重视,她觉着萧华雍未必能轻易撬开巽王的嘴,或许她能帮上些许忙。 却没想到萧华雍道:“让呦呦失望了,巽王逃脱了我布下的陷阱。” 沈羲和心叹可惜,这样千载难逢的机会,而且是唯一的机会,下一次巽王就不会再上当,也没有什么再能吸引他入局。 便是萧长风丧生,巽王会痛恨却不会亲自现身。 “他虽然逃脱,但人还在京都。”萧华雍又道,“他受了重伤,出不了城,这几日我已经遣人盯住了所有药馆和大夫。” “距离宗庙着火已经过了四日,还无动静?”沈羲和不乐观。 萧华雍眸色浅淡:“不知他藏匿何处,他中的毒寻常人解不了,只能确保他并未出城。” “他……会不会去寻陛下?”沈羲和最担忧这个,一旦巽王寻了陛下,那就必然逃出生天。 “未必。”萧华雍也不能笃定,“他只有穷途末路才会去寻陛下,但凡他还有一丝希望,都不会寻陛下。” 这次巽王是私自回京,已经犯了陛下的大忌,又受了如此之重的伤,陛下会如何处置他为未可知。 从陛下敢对步疏林下手来看,私军很可能已经成了气候,陛下或许已经用不着巽王。 巽王虽然早知自己的结局,从他选择答应陛下那一日起,或许也没有想过要逃脱,但他不会现在就甘心成为一个死人,他一定要亲眼看到自己的儿子萧长风带着他精心锤炼出来的大军平定西北才能瞑目。 “但愿如此。”沈羲和也知道不到万不得已,巽王应该不会去寻陛下,可凡事都有万一,尤其是巽王非简单之人。 “呦呦,莫要担忧。”萧华雍柔声道,“便是此次他能逃脱,我亦能让陛下无法将长矛对准西北。” 闻言沈羲和只是淡淡一笑:“多谢殿下。” “我知西北王与世子都是骁勇善战之人,但也愿意锦上添花。”他的眼眸温软清润缠绕着一缕缕柔光,“日后,我们亦是一家人。” 一家人三个字被他说的格外缠绵与缱绻。 对上他晶亮隐含期待的眼,沈羲和露出一抹浅笑:“殿下不必如此小心,我、阿爹和阿兄,都不会觉着殿下相帮,是认定我们无能,得依仗殿下而存。” 萧华雍心里又喜悦又沮丧,喜悦的是她心宽通情达理,不需要他一言一行都小心翼翼,唯恐自己那句话惹了她不悦,沮丧的是她对他的话没有一丝娇羞。 婚姻之于她,大抵就是如同人要食朝夕食,要卧榻歇息一般再寻常不过一件事。 没有丝毫期待,也未有一丝不满,让他倍感无力。 “呦呦,待你及笄之后,我便请陛下赐婚。”萧华雍用一种商量的语气。 她不在他在身边,他总有一种恐慌,担忧下一瞬,她就不知飞到了何处,他再难寻到她的踪迹。 既然不能成婚前两情相悦,便大婚之后,他能寸步不离,每时每刻为她而转。 沈羲和:“我去请旨。” 萧华雍一怔,他有些呆呆地看着沈羲和,仿佛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我入京之前,阿爹告诉过我,我若不应允,陛下不会强行赐婚。”沈羲和眸光平静,“殿下去求赐婚,陛下定会对殿下起疑。” 任何一个皇子求娶她,都会成为帝王的眼中钉肉中刺。 即便是萧华雍,这么多年的苦心伪装也会被一朝撕破。 但若是她主动求嫁就不一样,祐宁帝只会揣测她与阿爹的目的,会更加坚信太子殿下命不久矣,孤立无援,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扶持太子,太子只是他们一枚棋子。 指不定陛下还会拉拢太子,挑拨她与太子,若当真如此,太子殿下就更难坐收渔翁之利。 萧华雍唇边的笑意僵了片刻,而后一寸寸收敛:“我这一生,算计无数,无不可利用,无不能筹谋。 与你之姻缘,我却不想让它掺和丝毫算计。呦呦,我要成为你的丈夫,一个能够为你肩负所有的男人,这是我应有的担当。” 沈羲和微微拢眉,片刻才问:“殿下是将昭宁当做依附之人?” “我并无此意!”萧华雍急声。 “既如此,殿下何故觉着昭宁此举损了殿下的颜面?”沈羲和又问,“殿下,昭宁永不会成为贤妻良母,生儿育女昭宁不会推拒,然则生儿育女不会是昭宁的全部。 这些话,昭宁需得早日与殿下说清楚明白,若是殿下难以接受这样的昭宁,昭宁亦可只与殿下互惠互利,只盼日后殿下能宽容沈家。” “呦呦!”萧华雍面色一变,“是我不好,你若觉着由你求赐婚更好,便由你求赐婚,你想何时求赐婚便何时,你若是对我有何不满,日后也定要如此直言相告,只一点……日后莫要上与我只互惠互利……可好?” “殿下,我并非威胁你,亦不是仗着你此刻心悦于我,便不顾你之颜面。”沈羲和并不喜欢萧华雍这样无底线的退让,“我所言确然是为大局着想,若是殿下觉着不妥,亦可说出来,你我辩一辩,或是彼此互相退让,想一个你我都能接受的折中之法。” 沈羲和不认为自己永远是对的,或者她所思所虑便是最全面的,她是可以接受反驳与建议之人,只要对方所言确实有理,也确然利益更大,她自然会听取依从。 萧华雍苦笑,他们如何能折中?他是以情为重,沈羲和是以利益为主,与沈羲和说情,她如何能够理解? 方才是他冲动了,他只想他与她的婚姻不掺杂丝毫利益纠葛,却忘了若非利益,沈羲和又如何会嫁与他? “方才是我感情用事,呦呦所言极是,便依呦呦所言。”萧华雍摆正态度诚恳道。 沈羲和没有让他配合着算计几个兄弟,让陛下主动权衡利弊成全他们,已经是极大的诚意,顾及了他的感受,他不应当得寸进尺。 第188章:原来还有人煽动 其实萧华雍想得半分没错,若非顾及日后他们要同枕共眠,要携手共进,沈羲和是不想自己如此主动去求赐婚,她最理想的法子,就是把这趟水搅浑,由着陛下权衡之后,迫不得已将她嫁给萧华雍,如此一来,陛下对他们的防备才会降到最低。 考虑到萧华雍对她的情分,沈羲和才做了退让,拿出了诚意来结两姓之好。 若是萧华雍未对沈羲和用情,定会与沈羲和不谋而合,他们一定会合作无间,然而一切有了情就变得不再一样。 “巽王所中之毒,可会致命?”沈羲和不愿再纠缠于儿女情长的话。 “一两月内不解毒不会致命,不过诸多吃食不能入口,否则会刺激内毒,毒发会内腑灼热难忍,痛不欲生。”萧华雍如实作答。 沈羲和颔首:“老封君还有多少时日?” 萧华雍:“少则三五日,多则十来日。” “如此说来,巽王便是能离京,也未必舍得离京。”更何况他现在还不能离京,不仅是萧华雍不想放他走,祐宁帝定然也不愿轻易放他走。 “此事若是呦呦欲插手,切记当心,巽王并非一人回京,他带了四名护卫,都是以等一等一的好手。”萧华雍轻声叮嘱。 他没办法阻拦沈羲和,让沈羲和交给他,方才的话让他明白,沈羲和不喜欢依赖于人,她力有不逮会求人相助,这是不狂妄自大。但她有把握之事,她也会付诸行动,不会因有人为她分忧,便乐得清闲。 她很讨厌将希望寄托于他人身上,这一点与他也是极其相似。 “我知。”能从萧华雍布下的天罗地网逃脱,绝不能掉以轻心,“他若不解毒需何药?” 萧华雍也没有隐瞒,沈羲和一一记下,与萧华雍说了片刻的话后辞行。 出了东宫,由于上次撞见了萧长庚于长陵阳陵两位公主的纠葛,沈羲和再不走那一条路,却听到了哀乐。 “是四公主的宫殿传来,陛下为四公主建了衣冠冢,几位娘娘与公主都会去吊唁。”珍珠低声道。 她适才听闻,特意去打听了一番。 长陵公主惨死连一点尸骨都寻不到,陛下令人剖开了巨蛇,里面腐肉不少,根本寻不到长陵公主,如今又出现宗庙着火,疑似巽王复生的消息,陛下忙于大事,也无法为她发丧。 更何况前面还有六殿下萧长赢与梁昭容的丧事接二连三,宫里也不适大肆举丧,这才让宫里的人为长陵立牌位,送她一程,免叫她成了孤魂野鬼。 沈羲和不想与人撞见,虽则大家都找不出长陵公主之死与她有关,但这事儿透着邪乎,长陵公主对她使坏,最后自己撞鬼跳水,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看到她路过,指不定又要多些不必要的流言蜚语,既然陛下未下旨,她也就权当不知情。 特意绕了隐蔽的小路,结果竟然听到了争执之声:“三姐,长陵已经死了,你当真不肯给我一条活路?” 是五公主阳陵公主,她在于三公主安陵公主争执? “五妹,你挑唆长陵对昭宁不利,才害得长陵如此下场,她尸骨无存,死的面目全非,你不应当为此恕罪么?”安陵公主质问。 “我没有,你听岔了。”阳陵公主否定。 “哦?是我听岔了,既然如此,你为何要拦着我去寻阿爹?”安陵公主冷笑。 “三姐!你莫要以为我不知,你看上了穷书生,想要让阿爹赐婚,就拿我去讨功?你往日不也和四姐争锋相对?”阳陵公主尖声道,“你若是敢胡乱攀咬,我将姓孟的先弄死!” 原来今日阳陵公主给长陵公主烧纸钱,总是被冷风吹灭,她心中有鬼,便有些害怕,又知道长陵死前高喊有鬼,就更是觉得头皮发麻,便说了些是她蹿使着长陵与沈羲和不对付的话,恰好被三公主安陵公主听到。 安陵公主原是祐宁帝要许配给步疏林的,安陵公主对步疏林也有那么一点心思,可自从撞见步疏林扑到崔晋百,还啃着崔晋百的下巴,安陵公主就幻想破灭。 可她已经十七,即便是皇帝的女儿她也愁嫁,公主身份尊贵,嫁入夫家夫君和公婆都得请安,驸马不得纳妾,要进公主房还得公主首肯,有些傲骨的世家子弟高门郎君都不愿尚公主。 另一则,娶了公主,做出多少功绩,都会被人冠以靠裙带得来,儿郎多有风骨,导致公主难嫁,陛下赐婚也会慎重,以免让功臣心凉。 还有便是,先帝在时,几位公主风流不检,嫁了驸马还养了面首,驸马只能忍气吞声,导致公主风评极差,几乎没有官家子弟愿意求娶。 想娶的那些又没有资格求娶,荣贵妃为了几位公主,举办了不少宴会,愣是没有着落,唯独荣贵妃的独女平陵六公主,因着萧长卿的缘故,有个青梅竹马。 安陵公主前些日子陪平陵公主出宫去王宅看兄长,邂逅了一个才华横溢,风流倜傥,俊美非凡的寒门子弟,对其一见倾心,但对方身份实在是太低,除非他蟾宫折桂,否则他们绝无可能。 安陵公主虽然相信自己的眼光,认为对方一定可以,但还是担心有意外,想要做两手准备,努力讨好陛下,到时候也有底气求赐婚。 这不就抓到了阳陵公主的把柄,陛下疼爱长陵公主,若是知道四妹是被五妹挑拨,定不会轻饶,她为四妹鸣冤,陛下定会多偏宠她一两分,若是能将对四妹的疼爱放在她身上…… 沈羲和没有停下脚步,等她们离了宫,珍珠才道:“郡主与五公主素无往来,亦无仇怨,她为何要煽动四公主对郡主争锋相对?” 凡事行必有利可图方为之,四公主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总不能是嫉妒四公主得宠,又知道沈羲和不是善茬,故而就挑拨四公主与沈羲和不对付,从而坐等四公主没有好下场吧? 这未免太牵强。 第189章:早就筹备对她下手 沈羲和赞赏地看了珍珠一眼,珍珠一针见血点出了关键:“她背后定然有人。” 如果只是想要对付五公主,五公主这么多年有无数法子,宫里的人随便利用,用不着舍近求远。沈羲和更偏向于,五公主是受人指使来对付她,指使四公主的人会给予五公主所求。 五公主又不知沈羲和的深浅,不敢直接自己出手,正好刁蛮任性的四公主可以利用。 这也就让沈羲和想明白了,为何四公主那日突然对她阿兄起了兴趣。 只怕四公主没有少在长陵公主的面前夸赞沈云安,才让心高气傲的长陵公主有了一丝想法,四公主料到自己会拒绝,如此一来长陵公主必会怀恨在心。 之后一些列的事情就顺理成章。 看似柔弱可怜的四公主,才是心机城府最深的一个,也难怪会被人寻上。 “郡主我们可要……” “暂时先不要动她,我要看看她背后是什么人,定然还会再出手。”沈羲和微微摇头,“现下是巽王之事更要紧。” 巽王的事情关乎到西北,沈羲和不能让他再回去,哪怕不能从他口中逃出大军的下落,她也要巽王把命留在这里,没有了巽王这个主帅,他一手训练出来的人,也发挥不到最大的威力。 沈羲和没有直接回郡主府,而是去了独活楼,调香也缺不了药材,独活楼与京都几大药材商都有合作,她亲自去下令,让掌柜的和药材铺子多打听打听巽王需要的几味药材:“凡是这几味药材,不论是否一起售卖,便是单独售卖,也要派人盯上……” “我想要这柄香扇。” 沈羲和在楼上叮嘱掌柜,楼下传来了沈璎婼的声音,让她偏头看下去,果然是一身素衣的沈璎婼。 “她时常来此?”沈羲和问掌柜。 掌柜陶氏的陪嫁人,自然知晓沈家的弯弯绕绕,忙道:“郡主,沈二娘子不常来,她与寻常女郎一般,都是偶尔来一两趟,买一些所需之物。” 打开门做生意,沈羲和都没有对沈璎婼如何,也未曾叮嘱他们不准做沈璎婼的声音,掌柜自然将她当做寻常客人一样对待。 沈羲和微微点头,对着掌柜挥手示意他可以退下,她也收回了目光,翻看起账册。既然来了一趟,就仔细看一看账册,也看一看她的客人有哪些,能不能挑拣一些出来利用。 “沈二娘子,这柄香扇已被订下。” “是么?是我来晚一步。”沈璎婼有些遗憾。 “阿婼喜欢,它便是你的。”一道浑厚的男音插进来,沈羲和目光一顿,又看下去。 二皇子昭王萧长旻稳步而来,招待沈璎婼的伙计立刻将那一柄香扇放好在盒子里递给了萧长旻:“殿下,您的扇子。” 原来这一把扇子竟然是萧长旻定下,而萧长旻与沈璎婼竟然是相识,且萧长旻熟络的语气,二人似乎关系匪浅,沈羲和的目光在二人身上绕了一圈。 “多谢殿下好意,君子不夺人所好。”沈璎婼盈盈一礼,客气婉拒。 “阿婼……” “殿下若无吩咐,小女告退。”沈璎婼说着,也不等萧长旻反应,行了礼目不斜视离去。 萧长旻取了香扇就追上去,沈羲和起身走到了临街的窗边,站在支开的窗户前,看到沈璎婼上了自己的马车,萧长旻并未追上去。 她若有所思,上一次康王入狱,只有两个人去探望了康王,一个是幼年曾经寄住过康王府的昭王萧长旻,另一个就是沈璎婼。 当时她包括萧华雍都未曾将这二人联系在一起,可今日一见,倒觉得萧长旻心思深沉啊。 他自己先是光明正大去探望了康王,又指派沈璎婼去,沈璎婼探来的消息告知他,谁也不会怀疑到他头上。 不过后来昭王并没有任何异动,又见方才沈璎婼的态度,只怕所有人未曾让他如愿。 “郡主,昭王殿下心思不纯,二娘子她……” “她好与不好,全看她自己。”沈羲和打断珍珠,“你不用担忧,她不知任何关于西北之事,昭王想利用她与西北联系,只怕是打错了如意算盘,不过……” “不过什么?”珍珠急忙问,生怕漏掉什么重要之事。 “你说……若是没有了我,他再娶了沈璎婼……”沈羲和唇角勾起一丝凉薄的笑意。 没有了沈羲和,沈璎婼就是沈岳山的独女,沈璎婼再不得宠,他们的裙带关系就在世人眼中钉死,沈岳山想撇清都撇不清,除非他公然将德行无失的沈璎婼逐出沈氏。 一旦这般做了,沈岳山成了什么人?如何再领西北百姓和将士信服? “郡主的意思是……五公主背后之人极有可能是昭王殿下!”两件事情若非一日发生,珍珠不好做联想,但一起发生,那就让她不得不警醒。 “我只是想不明白,昭王殿下便是不够聪慧,也应当知晓陛下不会让沈家两个女儿都嫁入皇家,我入京都人人皆知是为何,他为何还要缠着沈璎婼?”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要么是情不自禁非沈璎婼不可,要么就是从不将沈羲和当做阻碍。 若是没有沈璎婼那日不合时宜地去探望康王,让她确信沈璎婼是受人所托,今日笃定和昭王萧长旻脱不了关系,沈羲和倒也愿意相信是短暂情深不已。 毕竟前有六殿下萧长瑜可以为了卞先怡抛弃荣华富贵,现下……现下又有萧华雍为她所做的点点滴滴,至少此时此刻沈羲和是相信萧华雍所为皆是真心实意。 她之所以还是毫不动容,是因为她从未见过长情不变,便是萧长瑜和卞先怡,此刻她敬佩萧长瑜,却也没有信了萧长瑜日后会不后悔。 所以,她说相信短暂的情深不已。 但有了前面种种,很显然萧长旻对沈璎婼没有纯粹的一腔痴情,如此还对沈璎婼锲而不舍,那就是不将沈羲和放在眼里,凭什么笃定沈羲和就要为他们让路? 除非……萧长旻早就筹备好对沈羲和下手。 第190章:谢韫怀失踪了 “还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沈羲和轻笑一声。 她原本还想将五公主蹿使四公主对付她的事情先搁置在一旁,没有想到可疑之人自己送上门。 “让莫远派宫中的人多盯着阳陵公主,是否与昭王殿下有来往。” 沈羲和吩咐完珍珠,就翻开账册继续平心静气翻阅起来。 另一边沈璎婼匆匆回到府中,就对自己的奶娘道:“把初一发卖了!” 初一是她的贴身大丫鬟,自小和她一起,自从她在宫中做了长陵公主的伴读,认识了昭王,并在昭王嫡妻去世之后,受昭王多加照拂,初一就不断对自己说着昭王的好话。 她阿娘是个疯子,对她没有少非打即骂,怨怪她不是儿郎,否则阿爹便不会这样冷待她。 自小到大她只在几年前阿爹奉召上京偷偷跑去看过他一眼,也是那日她为了偷看阿爹从假山上栽落下来,是昭王飞扑过来垫在她的身下,才救了她一命。 那一日她害怕哭得很是伤心,她只是想要见一见自己的阿爹而已,为何就成了这样的奢望,她常常问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老天爷要这样惩罚她? 昭王殿下陪着她,让她趴在他的肩膀上哭,后来也安慰她,这世间有些人就是亲缘浅薄。 自此之后,昭王殿下于她而言就不一样,那时候她才七八岁,昭王待她也不过是一个妹妹,没有人知道那时候她就认识昭王殿下。 后来她成了长陵公主的伴读,对昭王自有一份感念之情,两年后昭王嫡妻病逝,她也开始长大懂得男女之情,昭王又器宇轩昂,她自然免不了情窦初开。 加上初一也鼓动她,她和昭王就有了情愫,她现在清醒了,就听不得这些话,已经警告过初一,初一竟然还将她出府的消息告诉昭王,她不信昭王这般巧合和她前后脚到! “诺。”乳娘开心不已,这小蹄子不正经,但是嘴甜,县主一直维护。 “我何处惹恼了你?”乳娘才拖着初一下去,萧长旻便潜入了沈府。 沈府的大部分人都被调到郡主府保护沈羲和,萧长旻想要潜入进来并不难。 “殿下,你如此行径,实属轻浮!”沈璎婼面色一寒。 “阿婼,你告诉我,我何处做的不好,让你非要与我一刀两断?”萧长旻眼神落寞,“若你不说清楚,要我如何甘心?是你让我等你长大。” 两年前,十二岁的小少女,害怕喜欢之人续娶,便鼓起勇气拽着他的衣角:“二哥哥,你等阿婼长大可好?” 那时的她还不懂男女之情,只知道不想他娶旁人,他答应了下来,之后也果真做到。 沈璎婼闭了闭眼:“殿下,沈家不能有两个女儿嫁入皇家,阿姐她才是皇子妃。” 从沈羲和被召入京,她就知道她和萧长旻不可能,陛下只要能够牵制得住阿爹的爱女,不是她这个不该存在之人。 “若只是如此,便交由我……” “你要做什么?”沈璎婼厉声问。 她过激的反应让昭王萧长旻一怔,萧长旻依然温和道:“阿婼,让郡主不嫁入的法子很多……” “譬如?坏她清白?娶她性命?”沈璎婼目光冷沉,“殿下,莫要毁了你在我心中的光风霁月,也莫要忘了我也姓沈。我与阿姐不亲,可我要的幸福,不是踩着她的不幸得来。 沈家家训,不生反骨,不可内斗!” 他们不认她是沈家人没关系,她自己做好沈家人便是。 “阿婼……” “殿下,你若再不走,我立刻收拾细软,厚着脸皮搬入郡主府。”沈璎婼威胁道。 真把她逼到搬入郡主府,自然要把她与他之间的过往如实告知沈羲和。沈羲和必然会对他心生防备,要想下手就不容易。 “我改日再来看你……”萧长旻做出了退步。 沈璎婼不去看他,她强撑的坚强,在萧长旻消失后被抽空,跌坐在圆凳上,闭眼忍不住划过两行泪,她是真的深深倾心过萧长旻的啊。 萧长旻是她一生中,唯一给过她温暖的人,在她最孤寂之时,在她觉着她被天下人都抛弃之时,他出现在她的人生中,给她光亮,给她善意,给她笑容,让她灰寂的人生鲜活起来。 “县主,二殿下并非良人。”乳母回来,心疼地抱着沈璎婼。 “乳娘,我知晓,可我的心还是好痛好痛。”沈璎婼哽咽着肆无忌惮在乳母怀中放声大哭,“为何他会变成这样?为何我想要一个真心在意我之人这样的难?” 乳母也眼眶湿润,主仆二人拥抱着大哭了一场,沈璎婼哭累了睡着了,醒来之后就坐在书房拿着笔写了又揉了扔掉。 “县主,你这是作甚?”乳母看了一地的纸团。 “昭王殿下定是要对阿姐不利,我既然猜到,若不告知她,我心中难安。”沈璎婼有些烦躁,“我可若告知她,他或许也会被阿姐所伤,长陵公主死得蹊跷……” 她对萧长旻失望,也打算斩断情根,却不想亲自害他,一时间左右为难。 “县主,此事不能两全,你便想一想孰轻孰重。”乳母道。 当沈羲和受到沈璎婼派人送来的信是错愕的,信上只有四个字:当心昭王。 “二娘子……她这是讨好郡主?”红玉也是震惊不已。 在她们这些侍婢眼里,沈羲和与沈璎婼应不势如水火已经是奇迹,更何况释放善意。 “未免看清了她。”沈羲和瞥了红玉一眼。 沈璎婼若是要讨好她,就不会不往她面前凑。 “虽然在萧氏跟前长大,却更似阿爹的磊拓。”沈羲和轻叹一声,她收了纸卷,不再多言。 今日她有些不好的预感,她一直在等谢韫怀,却左等右等没有将人等来,谢韫怀以往从未如此,若是他真有什么事绊住,也定会拖人穿个口信。 “郡主,齐大夫失踪三日了,属下去了齐大夫的住所,桌上有一层薄灰。”莫远回来后道,“村子里的人说这两日都未见到齐大夫。” 第191章:直闯国公府 谢韫怀一定是遇难了。 今日是他们约定好,上门为沈羲和复诊的日子,谢韫怀临时有事离开京都,也定然会派人来知会她一声,这样无声无息的不见踪影,绝非谢韫怀的行事之风。 沈羲和亲自去了谢韫怀所居之处,篱笆小院,土坯茅草屋,中间有打磨光滑的石头蜿蜒铺出一条小路,两旁也有花圃种着一些花草。 院子里还晒着药材,里面夹杂了不知何时掉落的枯叶,沈羲和推开门,里面整齐一目了然,桌上的确已经积了灰,厨房里有不少食材,腐烂的菜叶,和泡发发霉发臭的糯米。 他的确是失踪了三日,三日前这些东西他应该是准备当日做成吃食,没有来得及,便因故离去,家中没有任何打斗的痕迹,他的药箱不在,极有可能是初诊,切是急诊。 “他身手不俗,又通晓医理,寻常人无法暗算他。”沈羲和垂下眼,“他不会轻易给不知根知底之人看诊,所以他是准备做夕食之前,有认识之人来寻他,他才与之一道离去……” “郡主,属下问了城门守将,有人三日前齐大夫申时三刻入城,与谁一道他不识得。”莫远跑来禀报。 京都人杰地灵,但谢韫怀本身天人之姿,又是个大夫,住在城外,每日都要进出城好几次,几个月下来,城楼的守城将士没有不认识他的。 “那人可有独特之处?”沈羲和问。 “守城的将士只是看了一眼,说穿着多是京中勋贵府邸的下人。”莫远详细询问过,也没有询问出其他可用之信。 京都多豪族,皇室、勋贵、世家、清流,但各有喜好偏重,下人的穿着一般都是府邸统一备下四季衣裳,皇室不用多言,多是内侍侍卫也素来带刀。 勋贵多是军功起家封爵位,偏向习武之人,他们的下人多是紧袖,世家下人窄袖但穿着会略显讲究,清流家中的下人衣着多朴质。 守城之人每年要见到各色各样之人,有几分对人来历的直觉判断。 “派人打探一番近五日内可有公侯伯爵之家着急寻大夫。”沈羲和眼眸微敛,她离开了谢韫怀的居所回到郡主府,莫远已经她要知道的打听出来。 京都就只有四公五侯七伯,这十六个勋贵府邸,打听出来的结果是,有请大夫的,却没有急需大夫的,更没有递帖子到太医署的。 勋贵府邸若是出了棘手疾病,寻常郎中无法,必然是要请太医署的医师,若是太医署也束手无策,才会死马当活马医,去拜访民间称颂的郎中。 “我知道是何人了。”沈羲和望向崇义街的方向,那里是谢国公府。 “是谢国公拘禁了齐大夫?”碧玉错愕,“谢国公会不会对齐大夫不利?” 沈羲和沉默着回了屋内,沉思着坐下:“他如此聪慧,若是谢国公对他不利,他定然不会去谢国公府。” “会不会是齐大夫不知情,被谢国公暗算?”红玉也挺担心谢韫怀,若是没有谢韫怀,沈羲和就不会康复。 沈羲和微微摇首。 谢韫怀此次回来,就是为了替亡母讨回公道,他定然盯着谢国公府的一举一动,绝对不可能被谢国公轻易算计。 当年的事情,谢国公做得天衣无缝,谢韫怀是不可能掌握证据,谢国公若是有心想要杀了谢韫怀,用不着等到今日,更何况谢韫怀到京都如此之久,便是有杀心也不用拖到现在。 “他应是心甘情愿到谢国公府去,还带了药箱……”沈羲和觉得此处甚是矛盾。 谢韫怀会救治袁家女,绝不会救治谢家人,若是去下毒就更不可能,否则日后谢家人中毒而亡,第一个就怀疑他。可他去了,还带了药箱,是明摆着去看病初诊。 总有什么在沈羲和的大脑里一闪而逝,但她却没有抓住。 看着沈羲和凝眉苦思了许久,珍珠将一份送来的书函地上:“郡主,独活楼送来的消息。” 沈羲和接过展开一看,霍然站起身。 有人买了巽王需要的药材,且还是大量,是分了几个药铺,抓了几副不同的药,每一副药中饱含着这几味药材,这些人都跟丢了,跟丢的地方沈羲和念了一遍,有些看似和崇义街相距甚远,但其实很近。 脑海里了勾勒出谢国公府四周的路线图,沈羲和发现这些人都距离谢国公府距离极近。 “我知道了,他是被谢国公带去治了旁人!”沈羲和眸光微沉,她起身去厨房,指挥着红玉等人帮忙,做了一份银杏酥。 受萧华雍银杏茶的启发,她和红玉提了一嘴,红玉捣鼓出了一种银杏的酥饼。 沈羲和尝过后觉着味道极是不错,原也是想要分享萧华雍。 “红玉,将银杏酥送到东宫,无比要将巽王藏匿谢国公府之事,亲口告诉太子殿下。”沈羲和低声吩咐。 谢韫怀在巽王手中,沈羲和不得不慎重。 吩咐完红玉,沈羲和让碧玉去给谢国公夫人袁氏下帖,然后自己重新梳妆 “郡主,谢国公夫人说近来身子不利爽,不好招待郡主,待她病愈之后再下帖邀请郡主,向郡主赔罪。”碧玉很快就回来,还带了袁氏的贴身大丫鬟。 沈羲和淡淡一笑:“下帖,是给她一分颜面罢了。” 没有看一眼袁氏的丫鬟,沈羲和抱着短命上了马车,直接往谢国公府而去。 谢国公府的大门被敲开,下人看到沈羲和,自然不敢把人晾在外面等,沈羲和入了内,短命就从沈羲和怀里跳下去。 “碧玉,墨玉,莫让它四处乱蹿。”沈羲和端起茶,轻轻掀了掀茶盖,淡淡吩咐。 碧玉和墨玉会意,去追短命,郡主的猫长得虽然丑,谢国公府的下人也不敢用强,加上短命嚣张跋扈,见到陌生的人就狠狠一爪子挠过去,它的指甲沈羲和从不修剪,也不会如同其他贵女养猫圈养。 沈羲和会将短命赶到外面觅食,以免失了本能,故而一爪必是皮开肉绽。 第192章:强势搜府 有些身手的护卫加入了捉猫大战,偏偏有碧玉和墨玉两个细作捣乱,每次眼看着要抓到短命了,都被短命逃脱,短命最后跳到了屋顶。 这个时候袁氏才被丫鬟搀扶着,有些精神不济地姗姗来迟。 “郡主见谅,身子不适,多有怠慢。”袁氏笑容看似虚弱实则散漫。 “夫人,我们也不必客套,我今儿来,只为寻齐大夫。”沈羲和开门见山,“我查过了,三日前是你府中的下人请他入了贵府,有人亲眼见到,但他三日未归。 我之病一直是由齐大夫过问,今儿恰好是他应当入郡主府复诊之日,他却迟迟未来。夫人若是看完病,就把大夫还于我,我可等着救命呢。” “郡主,我并不识得一位齐姓大夫。”袁氏装糊涂。 “哦,他原是姓谢,后改与母姓。”沈羲和眸光淡漠落在袁氏身上,“因着继母不慈,而不得不断发义绝,以求保全性命。” “郡主!”袁氏面色一变,眼含薄怒,“我敬你是陛下钦封,对你若有礼让,也容不得你上门指着我的鼻子羞辱我,我亦是陛下下旨恩赏的国公夫人!” “国公夫人,这下又认识了我口中之人了?”沈羲和眼底涌现一丝奚落,“夫人既然知晓说的是何人,就把人交出来,莫要比我搜府。” “郡主好大的口气!”一道洪亮沉厚的声音隐含威严传来。 沈羲和转眸看去,谢国公谢戟一身藏青色圆领袍的谢戟缓步而来。 “国公爷……”袁氏一见到谢戟,就大步走向他,脸上还有怒气与委屈。 谢戟拍了拍她的手背,站到沈羲和的面前:“郡主是把京都当做了西北么?便是公主,陛下的皇子亦不敢如此目中无人,说搜我国公府便搜我国公府!” 沈羲和不疾不徐站起身,先是给谢戟仪态万千行了个晚辈万福礼,站直身体后道:“谢国公,要么现在就将齐大夫交出来,要么我即刻搜你国公府。谢国公只管上告陛下,便说昭宁无礼,冒犯公府,且看陛下如何处置昭宁?” 谢戟被沈羲和嚣张的态度气得脸色发青:“郡主当真有恃无恐,好、好、好!我倒要看看,这京都是不是郡主只手遮天!” “谢国公,你可要三思,当真闹到陛下面前,我怕你难以收场。”沈羲和语气散漫,多有挑拨激怒之意。 “此话亦是我要对郡主所言!”谢戟冷笑,怒容难掩。 沈羲和脸上那一点浅淡的笑意也收敛了:“莫远,给我搜!” 莫远立刻带着一队人马就冲进来,沈羲和因为生下来体弱,几度养不活,造成她这样的缘由,皇室难以启齿,祐宁帝除了封她为郡主,有封地,享国公待遇,她御赐了一面金牌给她,允她护军五百。 她是唯一一个能够拥有自己护军的女郎,这些人都是从西北军营带来。 谢国公府也有护卫,不过四五十人,沈羲和今日带来两百人来,这两百人直接将人压制住,只不过他们还没有开始搜,京兆府和金吾卫的人就先后赶到。 “郡主,这是何故,竟到谢国公府大动干戈?”京兆尹真是怕了沈羲和了。 他琢磨着自己还是快点挪一挪位置吧,不拘是升还平调,哪怕是无实权也成!有这位郡主在京都,他这京兆尹做得战战兢兢,早晚要被郡主折腾得少活几年。 “章公,我的御赐金牌丢失,我怀疑在谢国公府,谢国公与谢国公夫人拒不交还,我只好命人搜府。”沈羲和理直气壮。 谢戟和袁氏被她的无耻气得胸膛起伏,谢戟:“胡说八道!” 气得谢戟已经不愿与沈羲和争辩,他直接拂袖冲出去,抢了金吾卫的马儿就打马往宫里去,见此沈羲和依然云淡风轻。 京兆尹与金吾卫将军也摸不准谁有理,京兆尹只能用商量的语气道:“郡主,此事不如交由陛下断论,郡主随我等入宫?” 沈羲和:“我的金牌还未搜到呢?” 京兆尹与金吾卫将军:…… 京兆尹忍着脑仁发痛:“郡主猜想,可有证据?” “并无。”沈羲和说得坦诚,“但我的金牌一定在谢国公府。” 京兆尹:…… 深吸一口气,京兆尹不得不肃容问:“郡主可知,若金牌不在谢国公府,郡主私闯谢国公府,按律是要吃板子的。” “无妨,我有金牌呢。”沈羲和满不在乎。 京兆尹:…… “郡主,若是谢国公府搜不出金牌,陛下定会将你的金牌收回。” “多谢章公,不过章公担忧错人了,章公还是好生提醒一番谢国公夫人,若是御赐金牌在谢国公府搜到,谢国公府该当何罪。”沈羲和目视前方,淡声道。 京兆尹将沈羲和如此成竹在胸,心里也在犯嘀咕,难道沈羲和并非有恃无恐? 沈羲和不愿意随他们入宫,京兆尹只能陪着她在这里等候陛下传召,以免沈羲和又趁着他和金吾卫撤离,强势搜谢国公府。 约莫两刻钟后,刘三指亲自策马而来,宣沈羲和等人入宫。 沈羲和却不走:“刘公公,我的金牌在谢府,金吾卫与京兆尹须得派人守着,我的人也要留下,盯着谢府之人,以免他们做了手脚,将我的金牌藏起来。” “郡主,你莫要架词诬控!”袁氏被沈羲和气得恨不能将沈羲和撕碎。 谢国公府从未遭受过这样的中伤和羞辱! “是否架词诬控,得让人搜了才知。”沈羲和淡声道。 “郡主,陛下还等着呢?”刘三指低声提醒。 “我亦不愿陛下久等,可此事关乎我与谢国公府孰是孰非。”沈羲和态度强硬,“若不断个是与否,我如何敢离去?” “郡主,依郡主所言,若是搜了谢国公府,未搜到金牌,郡主可愿承受后果?”刘三指压低声音一字一句说给沈羲和。 沈羲和:“若是谢府未搜到御赐金牌,我愿挡遗失御赐金牌之罪,且愿向谢国公叩首赔罪。” 第193章:郡主,好手段 刘三指见沈羲和如此执着,铁了心寸步不让,扫了义愤填膺的谢国公夫人一眼:“郡主稍等,奴婢回宫请命。” 刘三指走了,沈羲和转身就在身后的靠背椅檀木雕花椅坐下,端起一杯清茶喝了起来,姿态优雅,颇有反客为主的姿态,悠然浅饮。 袁氏被她气得胸口发疼,这次是真气得差点晕过去,被丫鬟搀扶着才勉强稳住。 沈羲和看都不看她一眼,喝了一口茶水,短命被墨玉抱回来,沈羲和轻轻顺着它的毛。 它享受地蹲在沈羲和旁边,蹭着沈羲和。 刘三指再次回来,带着谢国公和搜查谢国公府的圣旨。 “国公爷……”袁氏面色一变,奔向谢国公。 谢国公扶住她,冷着脸盯着沈羲和:“郡主,今日之辱,我记下了。” “谢国公,我从不辱人,除非有人自取其辱。”沈羲和淡淡一笑。 “郡主,由奴婢带领金吾卫搜查,郡主可有异议?”刘三指问。 “谁搜都可。”在这方面,沈羲和十分大度。 刘三指被沈羲和的从容不迫所震,要知道这次若是搜不到沈羲和可是要掉脑袋! 沈羲和一派镇定自若,她和谢国公府的人都在大堂等着,刘三指带着金吾卫搜查了谢国公府,却没有搜到。 刘三指面色看不出任何情绪:“郡主,未曾搜到。” “绝无可能。”沈羲和不信。 “郡主这是要推诿抵赖么?”谢戟面色阴沉质问。 “刘公公当真每一处都搜了?”沈羲和不理会谢戟。 “郡主莫不是怀疑奴婢包庇谢国公?”刘三指面色也有些不好,“内宅是奴婢带着内侍搜查,外院是戚将军带人搜查,每一寸都不遗漏,箱子柜子便是花瓶也反倒过来,并无搜到金牌。” “我亲自去看一遍。”沈羲和道。 “郡主是想行栽赃嫁祸之举么?”谢戟高喝。 沈羲和瞥了他一眼:“刘公公可随行,谢国公也可随行。” 刘三指看向谢戟,谢戟冷笑:“西北王势大,我等岂敢不让郡主心服口服?以免落得个联手污蔑郡主,欲置郡主于死地的下场!” 沈羲和不在乎他冷嘲热讽,她抱着短命,在刘三指和谢戟的跟随下,走向谢国公府的内院,路过一个院子时,短命跳下来冲了进去。 沈羲和跟上去,外面有护卫伸手拦下,谢戟疾步上前:“这是我谢家祠堂!” 沈羲和问刘三指:“刘公公,此处可有搜查?” “这……”刘三指为难,“郡主,此来供奉国公府先祖之地。” “正是因此,此地才是最安全之地。”沈羲和从一个护卫手中将被他逮住的短命接过来。 “郡主这是要扰得我谢氏列祖列宗不得安宁么?郡主这是要逼死谢某么?”谢戟的眼睛锐利如冷箭,锋利而又寒凉。 “不用遣人搜查,我与刘公公和谢国公入内,看一看便是。”沈羲和淡声道,“若是此处寻不到,我便亲自在谢国公府先烈面前告罪。” 谢戟气极反笑,他抬手让拦路的护卫让开,咬牙切齿:“郡主请——” 迈入殿中,短命从沈羲和身上跳下去,蹿到供奉牌位的香案上,众人脸色大变。 沈羲和厉喝:“短命!” 短命的身子灵活,冲着一个牌位伸着脖子叫着。 不等谢戟出手去抓短命,沈羲和大步过去,在令牌背后看到了金光闪闪巴掌大的一枚令牌,她抱着短命,眸光微凉:“刘公公,请公公过来。” 刘三指上前,看到令牌面色微变,凝重地回望一眼气得额头发青的谢戟:“谢国公,得罪了。” 说完,他还走到香案之前,拜了三拜,才伸手到令牌之后,取出了御赐金牌。 御赐金牌是沈羲和亲自让短命叼着入内,原意是让它随意找个地方扔了就行,短命回了她才敲开了谢国公府的门,为了不让人有反应的时间,她才速战速决。 其实便是有人发现了拾起来,也不敢将之扔到府外,谁知道府外会不会恰好砸到人?金牌上她熏了香,被谁藏起来,短命都能找出来。 没有想到这淘气的家伙竟然将金牌扔到了谢家的祠堂里,不过倒也误打误撞,接下来一切就更顺理成章。 “这不可能!”谢戟显得将眼珠子瞪出来。 沈羲和上门如此迅速,根本来不及动手脚,他府里的护卫绝非等闲,哪有人能够不惊动任何人将御赐金牌放入祠堂。 人不能,可…… 谢戟立刻目光死死盯着沈羲和怀里的短命! “喵——”感受到不善的目光,短命冲着谢戟龇牙咧嘴。 “谢国公这是何意?”沈羲和将短命的头转过来,“我这只猫对我之物格外亲近,它能寻到金牌是否令谢国公大感意外?谢国公倒也聪明,藏在这样的地方,若非我带了猫,今日便是来了一趟,也未必寻得到。” 这一点刘三指都不得不承认,藏在这样的地方,谁敢翻动谢氏先祖的令牌? 那样的位置,他们若非定睛看去,也未必能够寻到。 “郡主,好手段!”谢戟冷静下来,他看沈羲和的目光更不善。 “呵。”沈羲和轻轻呵了一声,“谢国公若有不服,便去寻陛下伸冤。我这猫确然在府中逃窜了一番,可压根没有往这边来,贵府的下人可以作证,谢国公总不能说是我让猫把金牌带入贵府吧?” 难道不是?! 谢国公喉头腥甜,一口老血被他强行咽下去。 “谢国公好歹也是一品国公,怎地如此敢做不敢当?”沈羲和颇有些嘲弄地开口道,“我与谢国公府近日无仇,往日无怨,我为何要大费周章来陷害谢国公?便是要多为京都之人唱上一场跋扈之戏?” “郡主因何暗害,郡主心中有数。郡主何意信誓旦旦,敢以性命相押?”谢戟逼问。 其实早在刘三指折回宫中传了沈羲和的话,谢戟就知道事情不简单,可到了这一刻,他若是不允或者推脱,就是不打自招! 第194章:剩下的就交给太子殿下了 他已经给心腹传了信,让他比刘三指快一步从后门赶回,让家里守护祠堂的护卫搜查一番,确定没有搜到,才让金吾卫和刘三指派人搜。 谢戟唯一没有想到的是,沈羲和胆子真大,竟然让一只畜牲来栽赃嫁祸,也不怕稍有不慎,她得以命相抵! 他方才就看到这只畜牲快如闪电轻如鸿毛,这才躲过祠堂的护卫,让他们毫无知觉,一直以为祠堂从未进人! “我方才便说了,我之物我的猫儿都熟悉,是它带着我来谢国公府,否则何以我一入国公府,它便挣脱要往内冲?”沈羲和又轻轻摸了摸短命背脊上的绒毛,“我不欲与谢国公争辩,是非曲直,自有圣断。” 丢下话,沈羲和拿着金牌,抱着短命走了。 这次是她主动入了宫,在宫中碰上了等候的红玉,珍珠走向红玉,沈羲和带着碧玉和墨玉入了宫,谢国公和袁氏都被带到宫内。 她该做都基本做完了,将谢国公府明面上摸了一遍,又把谢国公府的两个当家做主带走,耗在陛下这里。 剩下的就交给萧华雍,这次巽王要是再逃了,她就要质疑萧华雍的能耐。 “陛下,微臣不知为何御赐金牌在府中,正如郡主所言,微臣与郡主素无恩怨。”谢戟一见到祐宁帝立刻跪下上呈,“且普天之下御赐金牌唯有郡主所持,微臣偷来也无用。” “在京都自然都知金牌为郡主所有。”陶专宪一听到沈羲和带兵闯入谢国公府,就立刻入宫求见,时刻准备为外孙女而战,便是无理他也理辩出几分理,“出了京都,可大有用处。” 地方官员才不管金牌是谁原有,他们只知道御赐金牌是真便听命行事。 这可是如圣上亲临,他们哪敢怠慢?便是误信错行,也怨不得他们,自有丢失金牌之人担责。 谢戟一噎:“陛下,谢氏世代英烈,微臣绝无二心!” “你方才还说谢府绝无金牌呢?”陶专宪又怼,“金牌不也从你谢府找出来?目下又言绝无二心,你的心在你身子里,可有二心,我们岂能知晓?” 沈羲和轻轻牵了牵,她的外祖父不愧是御史大夫。 “陛下,微臣绝无盗郡主金牌。”谢戟只能深深叩首,所有人都能听到清脆咚的一声。 祐宁帝看了看谢戟,没有发话,而是转头看向沈羲和:“昭宁,御赐金牌当真是谢国公所盗?” 对上帝王深不可测的眼,沈羲和不慌不忙:“陛下,御赐金牌应当不是谢国公所盗。” 所有人都微惊,没有想到沈羲和会如此说。 “既不是谢国公所盗,为何御赐金牌会落在谢氏祠堂?”祐宁帝问。 “这便要问谢国公。”沈羲和淡淡扫了一眼依然叩首于地的谢国公,“陛下应是知晓,昭宁日益康健,这得益于一位大夫,这位大夫不是旁人,正是与谢国公义绝改随母姓的齐大夫。若非为了救治昭宁,齐大夫是不会再入京都这个伤心地。 前些时候昭宁撞见谢国公与齐大夫多有争执,甚至带着家仆要强行带走齐大夫。可昭宁的病刚有起色,离不得齐大夫。又不能任由齐大夫因昭宁照顾,受人强压欺辱。 故而左思右想,便将陛下御赐于昭宁的金牌暂与齐大夫……” 说到此,沈羲和不免解释一句:“昭宁并非心存不敬,齐大夫亦是陛下看着长大,定是知晓他为人如何,换了旁人,昭宁便是惜命,亦不会以御赐金牌相护。” 谢韫怀,祐宁帝曾经亲自赞扬他:龙章凤姿,玲珑心思。 便点了点头,沈羲和见此接着道:“御赐金牌在齐大夫身上,齐大夫每三日要入府为昭宁复诊,今日却失约,昭宁断定他是被人羁押。” 意味深长看了谢戟一眼,沈羲和道:“齐大夫玉人仙姿,时常往来城内外,守城将士都识得,昭宁略一打听,守城将士说他三日前与谢国公府下人一道入城,之后再无出城。” 沈羲和自然不能一口咬定谢戟就是偷了御赐金牌,这个局虽然完美,可祐宁帝不是傻子,他没有证据不代表他没有判断之力。 若是她给谢戟扣一个盗御赐金牌的莫须有罪名,祐宁帝就要猜忌她了,因为她开始肆无忌惮对朝中重臣下手。 此刻换了一个说法,才是合情合理。 顿了顿沈羲和轻声一叹:“想来是御赐金牌于谢国公而言,大不过亲情人伦。亦或许是谢国公念子心切,才将齐大夫绑了回去。” 天地君亲师,君在亲之前。若是谢韫怀真的亮出了御赐金牌,谢戟还将他扣留,那就是藐视君威,扣不成一个盗御赐金牌的罪没关系,这个也不遑多让。 “谢戟,可是如此?”祐宁帝沉声问。 谢戟心思百转,经过和沈羲和一个交锋,他谨慎了,这个尚未及笄的小女郎,根本不是寻常女郎,心思深沉缜密,不容忽视。 “回陛下,微臣确然带了犬子归家,也确然想要化解父子间的龃龉,却未强留,亦未见到御赐金牌,微臣绝不敢对陛下不敬。”谢戟回答可退可进。 便是真的在谢府找到了谢韫怀,他也说过的确请了人来,没有强留,谢韫怀也许是自愿留下。 “谢国公所言,与尊夫人可大相径庭。”沈羲和慢悠悠开口,“我一入府便言明来寻齐大夫,尊夫人一口咬定未曾见人,也不识得齐大夫。” “回禀陛下,犬子对臣妻多有成见,微臣并未告知她私下令犬子归家,故而臣妻不知。”谢戟圆得很快。 沈羲和短笑一声未语。 谢戟听后又道:“陛下,适才刘公公与戚将军已经搜了微臣府邸,并未见着犬子,可证犬子并未被臣强留。” “谁知你谢府有没有密室?”陶专宪接话,“郡主的金牌赠与了齐大夫,齐大夫如何会将金牌遗留在谢府祠堂?还是在先祖灵位之后,先祖灵位……” 谢戟选择不争辩,以免多说多错:“陛下,微臣不知。” 第195章:对她并无私欲 大殿内一片寂静,香炉轻烟飘飘,芬芳的气息拂过每一个人的鼻息,各怀心思。 这一下祐宁帝也不好定论,谢戟没有偷盗御赐金牌,但是御赐金牌出现在了谢家。沈羲和亲口说御赐金牌暂时给谢韫怀傍身,毕竟谢韫怀关乎着她的生死存亡,这一点祐宁帝也不好苛责。 谢戟也承认谢韫怀去了谢家,御赐金牌便是遗落也不应当在灵牌之后,灵位之后倒像是特意藏起来,也能说是谢韫怀刻意陷害放下。 相较于前者,祐宁帝并非偏袒,他更觉着后者可能性大,谢戟应当是不会对先祖不敬,将金牌藏于此处,且他若是拾到金牌,应当立时送到自己的面前,如此一来不论是谢韫怀还是沈羲和都要被问罪,没有必要留着御赐金牌陷于被动。 沈羲和垂着眼,静心等待,谢戟会不会吃不了兜着走,就看萧华雍够不够及时。 “此事诸多疑点,待寻到若谷之后,再行定论。” “陛下。”祐宁帝话音刚落,便有内侍躬身进来。 祐宁帝问:“何事?” 内侍:“陛下,京兆尹求见。” 这时候刘三指走到祐宁帝耳边低语了两句,祐宁帝面色一冷:“宣。” 进来的不止京兆尹,还有面色灰白的谢韫怀,看起来十分憔悴,他路过沈羲和身旁时,还有淡淡的血腥之气拂过沈羲和的鼻息,沈羲和不由眉头一蹙。 “微臣(草民)叩见陛下。”两人一起跪地行礼。 谢韫怀动作明显迟缓,祐宁帝目光有些复杂,轻叹口气:“起吧。” 两人站起身,祐宁帝才问:“章卿,何事求见?” 京兆尹躬身道:“陛下,是谢……齐小郎寻微臣状告谢国公私下羁押他。” “陛下……” 不等谢戟多言,祐宁帝投去一个凌厉的目光,沉声问谢韫怀:“你可有证据?” “陛下,草民是从谢府逃出,诸多百姓可作证。”谢韫怀不卑不亢道。 “陛下,微臣已然查证,齐小郎确然是从谢府逃出。”京兆尹也忙作证。 “草民被关押在谢府祠堂背后的密室,郡主带人入内,草民听到郡主与刘公公之言。”谢韫怀又补充,然后将沈羲和与刘三指的话复述。 刘三指暗自对祐宁帝颔首。 事情水落石出,就是谢戟私囚谢韫怀,这下谢戟的罪名就大了。 他私囚谢韫怀,虽然谢韫怀是他的儿子,但谢韫怀义绝,可他几番狡辩,就是欺君! 不过谢戟反应极快,他连忙深深叩首:“陛下恕罪,微臣年近知命,一直没有子嗣,想要与犬子修复关系,奈何犬子固执记恨当年微臣续弦一事,对微臣多有偏见。微臣并未羁押,只是想要将犬子留于府中,多与他相处,打开心结。” 好个巧言善辩的谢戟,谢戟看到谢韫怀,便知道巽王肯定被人抓走了,但是他不会说出这件事情,和谢韫怀的事情只是家事,有些东西他一口咬着不知情,陛下不会深究。 一旦陛下知晓他匿藏收留了巽王,那么谢府就大难临头。 他不敢说,谢韫怀等人也不会说,他明白过来了,他们费这么大的劲儿,由始至终目的不只是救谢韫怀对付他,而是巽王! 祐宁帝听后有些心烦,清官难断家务事,谢戟对他也是极其忠心,今儿虽然一再说谎,可也情有可原,年近五旬膝下空虚,唯一的子嗣视他为敌,他情急之下做出这些事情,也没什么可深究。 祐宁帝素来对自己的忠心下属宽仁:“你们父子嫌隙极深,一个说扣,一个言留,朕也不知孰真孰假,谢国公治家不严,罚俸一年,革骁骑上将军职。” 罚得不算重也不算轻,至少沈羲和是很满意,陛下有十六卫,金吾左右是其中两卫,骁骑左右卫也是其中两卫,上将军是统御两卫之人,左右卫分别由大将军统御。 也就是说谢国公手上掌握着两卫的兵权! 沈羲和没有表现出不满,祐宁帝还是比较满意,把人打发了才用长辈的口吻训斥她:“日后便是笃定知晓御赐金牌在何处,也不可如此冲动?可有想过若是搜不出来,你如何收场?” “我定能搜出来。”沈羲和不服软。 祐宁帝深叹一口气:“刚过易折。” 不刚硬一些,不让陛下看到她的弱点,如何能够对她放心呢? 正如步疏林的视若,沈羲和处处要强飞扬跋扈,不也是给祐宁帝塑造一个沈羲和? “昭宁知晓了……” 祐宁帝训斥沈羲和的时候,谢韫怀被送出了宫,给他安排的马车里,萧华雍端坐着,银辉凝聚的眼瞳华光深藏,深如渊海,沉沉盯着谢韫怀。 谢韫怀行了礼低眉顺眼坐在一旁,挺拔如修竹。 “以身涉险,只为解她所急,若谷可真是情深义重。”萧华雍的声音清冽如滑过冰川的河流,浸凉入骨。 沈羲和不知道谢韫怀是以身做饵,才会在猜到是给巽王诊治,入了谢府,否则他怎么会被谢国公算计? 谢国公并不知巽王在组建私兵,只当他是诈死,他欠了巽王的救命之恩,今日是回报,故而他明知谢韫怀在为沈羲和治病,也不曾在意,自以为谢韫怀是最妥当之人。 等到谢韫怀治好了人,巽王离开,谢韫怀无凭无据亦不会往外道。 实在是巽王的毒棘手,谢国公用了齐氏留下之物做交换,却根本没有想到中间至关重要的一环。 所有的一切都在谢韫怀的预料之中,他不见了,沈羲和必然寻他,定能将谢国公府翻个顶朝天且全身而退。 这是沈羲和唯一能够抓住巽王的机会,他想帮一帮她。 “太子殿下过誉,比不得太子殿下天山犯险,为雪莲不辨五色。”谢韫怀不矜不伐。 “你既知这些,就当知晓,她日后会嫁与谁!”萧华雍冷声道。 谢韫怀眸色清亮,不疾不徐道:“殿下待她与我不同,我只愿她安好欢乐,对她并无私欲。” 第196章:孤只是不想欺骗于她 马儿嘶鸣,轻晃的马车里,萧华雍低着头视线落在自己缓缓张开的手上,他的手宽大厚实,象牙雕琢,纹理清晰,看起来充满力量。 “孤要让你无声无息消失在这人世间,是易如反掌之事。” “殿下此言,草民深信不疑。”谢韫怀依然泰然自若,“但,殿下会么?” 萧华雍倏地抬眸,目光锋锐,直射谢韫怀。 谢韫怀平静而温和:“殿下若要置我于死地,方才是最佳之机。” 萧华雍与沈羲和配合默契,沈羲和在谢府给萧华雍争取了足够布局的时间,后又将谢府明面上闹了一通,几乎是给萧华雍锁定了能够藏匿人的范围。 待到沈羲和盛气凌人拿着金牌赶到皇宫就给萧华雍创造了突袭的机会。 只不过巽王不是寻常人,他早在沈羲和入了祠堂之后就警觉起来,为了以防万一,他打算逃开,正好撞上萧华雍的人潜入祠堂放倒了祠堂把手的人。 若是再晚一步,巽王只怕宁愿闹出动静,落在陛下的手上也不会被萧华雍擒住。 这次是萧华雍亲自出手,才能迅速制住巽王,可他在巽王的下属手中。 谢韫怀不由摸了摸脖颈上的剑痕,当时巽王的下属要萧华雍放了巽王,否则就杀了他。 萧华雍是怎样的人?没有人比谢韫怀更了解,包括萧长瑜与萧长庚不过才看到冰山一角,他却看到了全部,他知道萧华雍不会妥协。 皇太子从不对任何人妥协,包括当今陛下。 他死在这里,与萧华雍毫无干系,谁也不会知道他因何而死,罪魁祸首只能是谢戟。 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萧华雍竟然将巽王放了。 在巽王退向自己下属的时候,萧华雍埋伏的人飞掠而来,直袭巽王,挟持他之人,本能要去保护巽王,就在这一瞬间,他都没有看清萧华雍是如何出手,热血便飞溅到他的脸上。 而袭击巽王的人,被巽王重伤,巽王一声高喝,惊动了不少谢府的护卫奔过来,他当机立断冲出去拦住,含着他是被谢戟羁押,护卫全部被他吸引,欲捉住他,才给了萧华雍重新抓走巽王的机会。 就差一点,萧华雍为了保住他的性命,而让巽王逃走。 萧华雍淡淡收回目光,马车拐入一个无人的小巷停了下来,萧华雍下车:“方才并非最佳之机,孤不会允你在她心中不可磨灭。” 以沈羲和的聪慧,她很快就会明白谢韫怀以身犯险是为何,若是谢韫怀因此死在谢府,她便是不知亦或是不怨怪自己见死不救,也会因此而对谢韫怀心怀愧疚。 人活着什么都能改变,可若人死了,就再难去抹去一些痕迹。 “若是如此,殿下想要杀我,可就不易。”谢韫怀撩开马车窗帘,目光与长身玉立的萧华雍对上,“草民与郡主,引以为毕生知己。” 萧华雍乜斜而视。 谢韫怀又道:“草民无论何时亡故,郡主都会黯然伤神,每逢清明祭日亦会惦念。” 萧华雍抬掌一掌打在车辕上,强劲的气力震得谢韫怀重重撞到另一边车辕,他捂着被转疼的胳膊坐直,便听到萧华雍声无起伏的话传来。 “让你死很容易,要一辈子隐瞒下你死的消息,于孤而言亦是轻易而举。”萧华雍步履从容,声音渐行渐远,“孤只是不想欺骗于她,并非无法对付你。” 等到萧华雍的身影消失在小巷,谢韫怀才轻笑一声。 “齐大夫,您是要归家么?”外面的车夫内侍问。 谢韫怀:“去郡主府。” 他回了家中,沈羲和也定然要去寻他,不如就在郡主府等她归来。 谢韫怀到郡主府,让随阿喜帮他针灸一番,又抓了药,沈羲和才带着珍珠等人回府。 “你伤得可重?”沈羲和担忧询问。 “我说不重,你定也未必全信,索性我让阿喜帮我治的伤,郡主问阿喜便是。”谢韫怀含笑道。 沈羲和果然看向一旁的随阿喜,随阿喜道:“郡主勿忧,齐大夫都是些皮外伤,有些许内伤都不打紧,反而没有胳膊的撞伤重,胳膊有淤青,属下施了针,明日或许要疼上一日,后日便好。” 谢韫怀闻言,下意识抚上胳膊。 沈羲和听了也就放心下来,她正色道:“此次多谢你。” 虽不知谢韫怀是如何知晓巽王之事,不过谢韫怀上次能够查到剑南春的事情,可见在京中自有人脉,沈羲和没有深究。 但她能够想明白,谢韫怀应是知晓谢国公寻上门要他救治的极有可能是巽王,才会去这一趟,为的是助她寻到巽王,巽王与谢韫怀并无私怨,若非相助于她,是绝不可能应下来。 “郡主不必相谢。”谢韫怀笑容清雅,“诚然我是因为知晓是巽王才会去一趟,但也并非全然是为了相助郡主。” 沈羲和疑惑地看着他。 谢韫怀委婉道:“听闻谢戟被罢免了兵权。” “这是你若求?”沈羲和似有所悟。 “我确然知晓郡主欲擒巽王,我也意欲对付谢国公,利人利己,也并非无一私私心。”谢韫怀坦然一笑, 沈羲和想了想,确然如此,这次的事情,谢国公也倒了霉,但她道:“若真是如此,你就应当让陛下知晓他收留巽王。” “如此定会让他触怒陛下。”谢韫怀笑着摇头,“谢戟狡猾擅辩,想来郡主也知晓了些许。我一则见不到陛下,二则陛下便是知晓巽王在他府中,他亦能推脱掉,譬如受巽王所迫。 三则,巽王明面上只是诈死,便是谢戟收留了他,也无大过。陛下明着只怕连革职也不会,至于引得陛下猜疑,他自有法子打消。” 这样一衡量,还不如现下的结果,谢戟这些年钻营算计,从未被人坑害,此次也算是尝到了被人算计的滋味,想来比革职更难受。 “这般说来,还是我利用了郡主。” 沈羲和失笑:“你的初衷到底是如何,我们无需争辩,如今你我各有所得便好。” 第197章:谢韫怀的善后 “是,各有所得,故而也无需相互言谢。”谢韫怀笑如皓月皎洁。 雨过天晴,万物明净。 和谢韫怀相处就是这样的感触,十分疏朗与开阔,谢韫怀并未久留,沈羲和亦未挽留,送他离开了郡主府,却不知谢韫怀并未出城,而是堂而皇之的回了谢国公府。 谢戟回到家就砸了最爱的一套茶碗,谢国公府一片狼藉还未收拾好,下人们都知道国公爷被罢了职,纷纷战战兢兢。 看到谢韫怀来了,一个个都不知如何对待,不敢阻拦又不敢去通报,只能眼睁睁看着谢韫怀负手前行,步伐稳健,脸上还带着一丝意味不明的笑。 “我早就说过,他不认你这个阿爹,让你莫要大意,你却道我不容人,你看今日……”袁氏正在抱怨,抬头就看到站在门口的谢韫怀,目光一厉,“你还敢来!” “我为何不敢来?”谢韫怀抬起长腿,迈过门槛,“我今日在圣上面前可有虚言?” 他的确是猜到谢戟要他救治的是巽王,宗庙失火,巽王复生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城门突然戒严,这一切一切都昭示着巽王之事非比寻常。 陛下养私兵这样骇人听闻之事,他是在康王私造兵刃之罪被揭发后才略有猜想,康王忠君之心,绝不可能倒戈哪一位皇子,可若不是为皇子筹谋,那便只能是陛下。 他特意在康王府倒了之后,给康王府的老王妃问过诊,也从康王府的人口中探听了一些消息,才笃定康王是为陛下效命。 陛下要如此大量的兵刃作何?不难想象是为私军,巽王复生的消息一出,他就知道私兵由谁组建操练,谢戟曾经在战场上欠过巽王救命之恩,这事儿还是他幼年听到谢戟与巽王谈起,朝中只怕连陛下都不知。 故而谢戟寻上他,他就有了几分猜测,巽王明显是被算计出来,无论是谁动了手一定是必杀之局,巽王能够逃出来只怕也是非死即重伤。 他不敢去寻陛下,十有八九寻谢戟,谢戟不敢寻城中郎中以免走路风声,来寻他是最好不过,他心知肚明,却也表现出十二分不愿意,尤其是来到谢府发现是巽王,更是严词拒绝。 谢戟为了让他出手,拿了阿娘的遗物做交换,当年他是义绝,没有资格带走属于他母亲的遗物,他故作心动顺势应下,但也改变不了谢戟就是拘禁他的事实。 “你当真这般恨我?”谢戟沉声问,眼尾泛红。 “我不应当恨你么?”谢韫怀笑着反问,眼底透着凉薄,“我如今是大夫,你当年的所作所为,还能骗得我么?” “大郎,你母亲之事,不论你信与否,确不是我有意为之。”谢戟悲痛道。 讥诮划过谢韫怀乌黑的眼瞳:“谢国公,不用对我做戏,我今日来之事告知你,一切不过刚刚开始,来日方长,你让阿娘被活生生折磨了几年,我也不会给你一个痛快。” 说完,谢韫怀就离开了,谢国公府没有一个人下人敢阻拦他。 “国公爷,你看看他,他视你如仇敌,哪有半分骨肉之情?”袁氏冷声道,“我算是看明白了,他就是冲着我们而来,指不定一早就算计好了,否则昭宁郡主怎么会好端端将御赐金牌与他?他怕是没少在昭宁郡主面前卖惨诋毁我们!你若再如此放任下去,我们国公府迟早毁在他的手上!” “闭嘴!”谢戟怒斥,转头盯着袁氏,“但凡你能为我生下一儿半女,我能受制于他?” 他就谢韫怀这么一个儿子,他与袁氏成亲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喜讯,谢国公府也无其他侍妾,若是谢韫怀有个三长两短,谢家的爵位便无可能继承被收回,哪怕有个庶子也好…… 谢家的爵位断绝在他手里,他就是谢氏的罪人。 当年齐氏之事做得天衣无缝,可谢氏族人都不是傻子,不过是齐氏一族势弱,当家做主的又不再是齐氏嫡亲的兄弟,才会无人讨公道,谢氏族人为着利益也就不追究。 随着他年岁渐长,还无子嗣,谢氏族人已经颇有微词,他倒是可以抱养隔房的孩子记在名下,如此一来,待他百年以后,爵位愿不愿给还得看陛下脸色。 若是谢韫怀,袭承爵位便是顺理成章。 袁氏面色一白,明明她生育过,她也私下寻了大夫,大夫都说她可以受孕,哪怕年岁大了点,可五六年了,她一直没有喜讯,这一直是她的气短之处。 谢韫怀走出月亮门,也听到了这夫妻二人的争执,袁氏想要受孕,绝无可能! 因为他在义绝之前,就给谢戟下了绝育之药! 近来谢氏族人已经感觉到了荣华富贵不保的危机,纷纷寻上他表示支持他。 他都统统拒绝,今日之事就是要让谢氏族人看清楚,谁才是能够支撑谢家走下去的人,让谢氏族人更加心甘情愿为他所用。 特意来这一趟,只是为了转移谢戟的注意力,让谢戟只当一切都是自己精心策划,沈羲和亦不过是自己利用来对付他的一环,如此他才不会去报复沈羲和。 接下来就是该给谢氏族人施压,让他们传袁氏不能生育,硬塞侍妾给谢戟,有自己在另一边不断报复,倒要看看谢戟能不能坚持住他的情深似海。 只要谢戟纳了妾,他就让袁氏给他送给“亲儿子”! 他要一步步将谢戟和袁氏折磨得面目全非,互生怨恨,彼此折磨,用他们可歌可泣的深情来祭奠他的阿娘! “郡主,齐大夫去了一趟谢国公府,才出了城平安归家。”莫远派了人跟着谢韫怀,只是看他现在身上有伤,怕谢国公迁怒,这才暗中护送。 “不用派人相护,以免他多心。”沈羲和吩咐。 谢韫怀有足够的自保能力,至于他这次所为到底是利用她,还是在帮助她,只是事态发展到最后他也获利,无需争辩出个是非曲直。 于她而言,这是一份相助之情便好。 第198章:太子殿下在郡主面前不同 沈羲和的威名又一次震得京都达官显贵麻木,强势带护卫闯谢国公府,最终结果是她分毫无损,谢国公被革职收权,事情瞒不住,尽管大伙儿都打探得清清楚楚,也觉得沈羲和有些邪乎。 细数过来,她入京都之后,但凡与她过不去的就没有一个有好下场,无论是世家大族,还是勋贵皇亲,君不见抽了她马一鞭的长陵公主,就那样离奇自己跳入深潭喂了巨蛇? 长陵公主没有得罪沈羲和之前,也没有少跋扈,哪次倒霉了?人可是天之骄女,偏遇上昭宁郡主,就落得如此下场,要说长陵公主之死与昭宁郡主没有半分干系,他们可不信! 以前是要敬着让着昭宁郡主,现在是要畏着远着她! 沈羲和从不理会那些人如何猜测她,她趁着隔日陶专宪休沐,去了陶府一趟,和陶专宪与大舅舅母开始地度过了一日。 她其实很想去东宫,去寻萧华雍见一见巽王,为了不引起猜疑,沈羲和还是按耐住了。她打算再等两日去寻萧华雍,结果当天夜里,她刚沐浴完正准备歇下,珍珠便走进来道:“郡主,府外有人求见,说是郡主看了此物自然知晓。” 沈羲和系上斗篷,将盒子拿来打开,是个驱蛇虫的香囊,她记性好,这东西她送了不少人,但是这个香囊是送给萧华雍,萧华雍便是得了这两个香囊,次日便不知为何与她闹别扭。 沈羲和略一沉思,便去了一直素银的平仲叶簪子将青丝简单挽了个发髻,带着珍珠和墨玉出了府,马车停在后门。 牵马的是一个身姿笔直挺拔,面无表情,目视前方的陌生少年郎,她一走进对方便恭敬行礼,马车帘子被挑起来,伸出一只修长宽厚的大掌。 沈羲和也没有矫情,将手搭上去,由萧华雍拉她上了马车,珍珠随后,墨玉坐在了车外。 “倒是不怕有人以此诱骗于你。”萧华雍对她这般信任,一看到香囊就赶来,很是愉悦,却又忍不住担忧。 “殿下是在质疑我之智,还是在质疑你之能?”沈羲和淡声问他。 她赠与萧华雍之物,即便不是珍贵之物,不需要珍藏起来,也应当要么销毁要么好生看管,落入旁人之手,就是萧华雍能力不足。 若是她连真假都分不清,就凭一个香囊就把她骗入局,那就是她智力不行。 自己明明只是关心则乱,她真是半点情趣也无,萧华雍偏又喜欢她这么利落的话语,轻笑道:“呦呦大可放心,你予我之物,定不会落入旁人之手。” 说着他看向她的目光更柔亮了。 沈羲和不似以往妆容精致,她未施粉黛,未点朱唇,大概是脱骨丹即将服用完的缘故,她白瓷的小脸,肤如凝脂,双颊晕染点点樱花色,唇瓣也柔软粉润。 一头长发只用了一根银簪子挽起固定,如蝶翼一般的平仲叶朴实无华,衬得她素雅清幽,宛如一朵只在夜间才盛开的优昙,美得清丽绝俗。 银色滚着银狐毛皮边的斗篷将她包裹,细绒柔滑光亮的毛捧着她的小脸,又给她增加一丝可人,她若不说话,像极了乖巧迷人的猫儿,让人忍不住摸一摸。 沈羲和权当没有看见萧华雍看着她晶亮而又柔得滴水的目光:“殿下将巽王关押在宫外?” “活生生一个人,我如何将之带入东宫?”萧华雍依然没有收回目光,就是从头到尾看着心爱之人,“且若是在东宫,他再逃了,岂不是就能逃到陛下手中?” 但凡有一丝旁的法子,巽王都不会轻易寻上陛下,可若是被逼入绝境,譬如现下,巽王是一定会寻陛下,尽管活路不大可能,但却有一丝可能。 “我以为,宫中是殿下来去自如,莫说一个活人,便是十个活人,只要殿下想,便不是难事儿。”沈羲和淡淡道。 萧华雍眉头一抬:“原来我在呦呦心中竟是如此神勇呀~~” 最后一个呀字他的尾音拖得极长,还一声三转,配上他独有的清冽醇厚的声音,莫名有些魅惑勾人。 珍珠听得觉得浑身不适,想要搓一搓双臂,却不能失了规矩。 沈羲和倒没有觉得不适,就是不太喜欢这个语调,总觉着有股子说不出的轻佻。 不过她们两忍住了,马车却轻微颠簸了一下,赶马车的不是旁人,正是天圆的胞弟地方,将殿下送到他手上前,天圆就特意叮嘱他:“别怪做哥哥的没有提醒你,殿下要带郡主一道去,殿下在郡主面前……嗯……就是有些与常日不同,若是听到什么看到什么,只当自己是耳聋眼瞎,莫往心里去。” 他当是还不以为然,觉着殿下什么模样他没有见过,他可是自小跟着殿下! 定是天圆嫉妒殿下将他调回来,刻意离间他与殿下。 结果方才猝不及防听到殿下的声音,他一瞬间反应不过来,抬起的马鞭差点落地,轻轻扫了一下马臀,让马儿不适地扭动了一下,险些让马车颠了。 哥哥说殿下遇上郡主会与常日不同,但也没说是这种不同啊! 定是哥哥嫉妒他比较得殿下倚重,故意说得含糊不清,就是要让他在殿下面前出错! 车子轻轻颠了一下,地方身手敏捷就挽救回来,又恢复了平稳。 心里想着他反应如此之快,殿下应是没有察觉吧? 殊不知车子轻轻一颠簸,萧华雍眼睛都亮了,伸出手正准备接住沈羲和,想要将美人揽入怀中,结果车子就晃了一下! 就晃了一下! 沈羲和压根就没有偏到,就身子微微倾斜了一瞬,他只得默默将伸出的手收回去,面上的笑容都不那么璀璨了! 沈羲和似乎也察觉到萧华雍要搀扶她的举动,看他似乎颇有些尴尬,便善解人意一本正经道:“多谢殿下。” 萧华雍:…… 本来已经自然收回手的萧华雍,被她这样无情点破心思,还以为她猜到自己心怀鬼胎,更有些脸上挂不住。 第199章:联手诱供 就这样一个小插曲,终于让厚脸皮如太子殿下也没有继续痴缠着沈羲和,很快他们便来到了关押巽王的一处宅院。 宅院看起来极其寻常,且还是京都普通百姓的住宅,沈羲和才想起这辆马车也十分普通,他们入了内,沈羲和略懂一些奇门遁甲,能够看得出院子里布了阵法。 “郡主记住我的步伐。”萧华雍叮嘱。 墨玉和珍珠都候在入门内,院子里烛火摇曳,沈羲和认真看着,跟着萧华雍入了内,到了卧室打开了密室,又下了密室,密室有人个宝剑的少年郎笔直立着,像个人俑。 沈羲和终于见到了与她阿爹齐名的巽王,他被厚重的脚镣锁住,双手也被粗硕的铁链捆住,发丝有些散乱,身上干净整洁,只是面色极其苍白,嘴唇泛着一种骇人的紫。 “伯父。”萧华雍轻声一唤,语气里还透着一丝尊敬。 从萧华雍一出现,巽王就盯着他,他已经“死”了十年之久,陛下的诸位皇子都已经忘了模样,且孩子一天一个样,他一时间还真分辨不出萧华雍是何人。 “殿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好生厉害。”巽王的声音有些虚弱和发力,却不露出丝毫弱态。 巽王又扫了沈羲和一眼,哪怕沈羲和绝色容颜,巽王也只是看了眼便收回目光,甚至眼底没有一丝惊艳,活到他这个年岁,美色都是虚空。 “伯父应是知晓,侄儿为何要抓你来。”萧华雍也没有表明身份。 巽王轻笑一声:“殿下无需费神,殿下欲知之事,我半个字都不会吐露给殿下。” “伯父连侄儿许以何物都不愿听一听?”萧华雍也丝毫不见怒容。 巽王:“无论如何,你不会许我活着走出此地。” “侄儿以为,伯父应不是天真之人。”萧华雍眸色浅淡,“伯父见到了侄儿的面,岂有活路可言?” “既如此,又何须多言?” 萧华雍:“伯父是因何冒险入京?” 一直无动于衷的巽王眸光闪了闪。 “伯祖母没几日了,侄儿可以让伯父送最后一程,全一番孝道。”萧华雍道。 巽王面无表情失神了片刻,脸上才浮现一抹无奈而又轻嘲的笑容:“殿下,我已经见过阿娘,并与阿娘辞别,殿下不必白费心思,若是念在你我血脉相连的情分上,给我一个痛快,也不枉,你唤我这一声伯父。” “伯父何必如此固执。”萧华雍侧首看向他。 巽王只是低下头,不再言语。 “王爷是在担忧巽王府?”沈羲和忽而开口道,巽王抬头目光精锐,盯着沈羲和。 沈羲和依然面色淡然:“王爷是担忧,私军为我们所知,一旦有异动,陛下定然知晓,是王爷走漏了消息,定会对巽王府不利。” “你是何人?”巽王问。 “我?王爷无需知晓我是何人。”沈羲和淡淡一笑,“王爷以为,你今日能落入我们手中,我们在王爷这里得不到满意答复,便不会对萧长风动手?” 巽王双眸微眯,眼神十分危险。 沈羲和视若无睹:“王爷不惜假死为陛下筹谋,除了想要与西北军一战之外,更多的也是为巽王府计长远。 当年陛下将此事告知王爷,固然王爷一死全傲骨,陛下也不能明着将巽王府如何。可巽王府将会名存实亡,陛下不会重用巽王府,即便是不刻意打压,亦有人见风使舵为难。 因此王爷只能忍辱负重,假死为陛下组建一支神勇军。但王爷亲手训练出来的军队,旁人统御只怕难以服众,若是王爷一死,由萧长风接掌,正好各取所需。 陛下有了神勇军,萧长风有了兵权,巽王府有了风光。” 巽王仔细打量了沈羲和片刻,忽而低声笑了:“京都果然是养人之地,我离京十年,不曾想京都的女郎也如此慧眼如炬。” 这就是承认了,承认了也没什么,巽王又道:“落入你们之手,我不敢小觑你们之能。可长风与我不同,他已经袭爵,是正一品亲王,你们要想对他发难,也要看陛下准不准。 若是妄动,便是自暴于陛下面前。” 顿了顿,他又道:“长风若是败于你们之手,便是他技不如人,我身为人父,能为他铺的路都已经铺完,日后如何,端看他的能耐。” 巽王比他们所想还要刚硬,不愧是战场上风霜刀剑浴血走过来的战王,看他这副模样萧华雍能对他用的手段只怕都已经用了,他根本刀枪不入,油盐不进。 沈羲和看了萧华雍一眼,对上巽王这样的硬骨头,她也是无法。 “伯父不说也无妨,侄儿便将你与你的几个护卫寻来剖体一看。”萧华雍声音轻缓,“这人若是常年生长在一隅,吃食与气候都会在身体里留下不同的毛病。” 询问置若罔闻,一脸平淡。 “若是查不出什么也无妨。”萧华雍又道:“侄儿只能用伯父的尸体,离间一番陛下与长风堂兄,就不知届时陛下还能不能信得过长风堂兄,长风堂兄会不会不疑伯父之死与陛下有关。” 听了这话,沈羲和一笑:“殿下,我倒是有一计。” “哦?你说。”萧华雍颇感兴趣。 “不如将王爷永久囚禁如此,生死不论。”沈羲和眸光一转,“我有个下属懂推骨之术,我们寻个与王爷体型相像之人,推出王爷的模样,再让如今的巽王机缘巧合之下遇上这个失忆的‘阿爹’,带他获得殿下堂兄的信任,不愁我们大事不成。” “推骨之术?”萧华雍听说过,那位传授他易容之术的人说过,易容之术逼真却易被拆穿,推骨之术才是最无法揭穿的易容之术。 一旦按照一个模子推骨出来,就与这个人永远一模一样。 “你们——”巽王面色终于沉下去,他听着他们商讨如何对付巽王府,对付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嫡长子,他分得清哪些是虚张声势,哪些确有之能。 他们二人合计,绝非糊弄他! 第200章:我就是吃味儿 “王爷铮铮铁骨,不惧严刑拷打,我那些雕虫小技,在王爷这等铁血男儿身上也无甚用处。”沈羲和是真的钦佩巽王的毅力,普天之下能够扛得住萧华雍折磨的人恐怕屈指可数。 “唯有另寻他法,不瞒王爷,我擅调香,能调出一种迷人神智之香,使人记忆混乱。”沈羲和幽幽道,“我将人以推骨之术扮作王爷的模样,再使他记忆混乱,令郎便是再聪颖,只怕也很难将一个自己都以为自己是王爷之人试探出真假。” “何须告知我这些?”巽王冷声道。 “能速决之法,我又何必舍近求远?”沈羲和淡声说着,转身间给萧华雍递了一个眼神。 萧华雍唇畔多了一丝别样的笑纹:“伯父,你无非是为巽王府筹谋,十年前陛下年富力强,十年后伯父应当多考虑考虑,侄儿与兄弟们都已经成年,伯父可有想过,他日若是登上皇位之人是侄儿,堂兄会如何?” 巽王身子一震,他之所以没有立刻自尽,绝了萧华雍的念想,并不是还抱着一丝被营救的奢望,而是不知萧华雍是谁,不知萧华雍的深浅,想要亲自试探试探。 对上面前这个极其俊美的侄儿,他的眼眸银辉凝聚,如渊似海,深不可测,探不到底,他一早就应当猜出自己心中隐忧,却没有一开始就直戳此处,就是要向自己展示他到底有多少能耐和法子。 更是拖延到最后一击即中,绝了自己讨价还价的机会。 “陛下皇子诸多,个个允文允武,殿下手段了得,却也未免过于自信。”巽王却不轻易松口。 “孤当然自信,孤是正统嫡出。”萧华雍适时地亮出了身份。 巽王瞳孔一缩,他泛紫的唇微微颤抖,他猜测过萧华雍所有的身份,唯独没有猜过皇太子! 皇太子,陛下的皇太子,人人皆知有这么个人,可人人都不曾将这个人放在心上。 他就像一个隐形人,任何事都令人无法想到他的身上,这是多么可怕之能方能办到? “今日孤便给伯父一个选择,是由伯父起头,让堂兄带着巽王府投靠于孤,还是伯父要赌一赌,孤是落败者,巽王府能够保全?”幽闭狭窄的地下密室,萧华雍的声音很轻。 没有一丝威胁逼迫的语气,他说得云淡风轻,却自有一股王者的霸道。 沈羲和目光越过摇曳的烛火,落在面前伟岸高大的背影上。 曾有人对她说,有一种人天生王者,如何来描绘实是说不清道不明,他日若是遇上,自会明白。他举手投足之间云淡风轻,握乾坤,掌风云,定生死。 一个选择,选择忠于陛下,还是暗投萧华雍,巽王陷入了两难的挣扎。 沈羲和一见到巽王松动,便道:“王爷,若是令郎投于殿下,殿下对下素来宽容,自不会立刻动神勇军,令郎亦不会被陛下猜忌与厌弃。殿下登基之前,令郎依然是陛下的心腹,殿下登基之后,令郎亦有从龙之功。” “呵呵呵哈哈哈哈哈……”巽王突然笑出声,笑声由低渐高,笑到仿佛声嘶力竭才收敛笑意,“太子殿下,康王府被灭,是否你一手主导?” “不是。”沈羲和上前一步,“康王府是我做局。” 巽王双眸锁住沈羲和,不知何时布满血丝的眼,变得阴郁与审视。 沈羲和面色坦然:“想来王爷已然知晓我是何人,康王府与我因何不能共存,王爷心中亦有数。我亦知王爷有一次问,是想知晓殿下是否为排除异己,丝毫不顾念亲缘。 我能替殿下代为作答,古往今来有几位帝王不是踩着兄弟姊妹的鲜血坐上地位?” “殿下亦是如此作想?”巽王不理沈羲和,直视萧华雍。 萧华雍温和的眸光从沈羲和身上挪开:“伯父,侄儿若说不是你信么?到了此刻,问这些有何用?侄儿无需骗你,康王府败于呦呦之手,便是呦呦不出手,我亦不会留康王府。” “为何,为何你不要康王府投诚?”巽王又问。 “康王与伯父不同,侄儿看不上他。”萧华雍淡声回答。 巽王有些恍然颔首,他忽然仰头,深深叹了口气:“多谢殿下垂青,望殿下放过巽王府……” 巽王敛眸,缓缓垂下头,淡淡的血腥之气拂过沈羲和的鼻息,她面色大变:“不好!” 萧华雍闪身上前,却还是晚了一步,巽王咬舌自尽了。 沈羲和眼底划过一丝疑惑,明明巽王有所松动,却偏偏在这个时候选择了自尽:“这是为何?” 萧华雍轻叹一口气,“是我大意了。” 沈羲和微微一怔:“何意?” “巽王暴露,陛下应当已经派人去将神勇军调离,这一点巽王必然心知肚明,或许神勇军并非我们所想那般由巽王一人统率。”因为知道就算招出一个位置,也只是人去楼空,也许还有埋伏等着他送上门。 巽王没有把这个地方说出来,是不想萧华雍送上门,所以他以此为交换条件,希望萧华雍放过巽王府。 若非今日萧华雍给巽王展现了绝对的实力,巽王就会送他一道催命符。 “陛下好深的心思。”沈羲和担忧,“巽王躲在谢国公府,会不会陛下早就知晓。” 若是如此,她与萧华雍岂不是暴露了? “不会。”萧华雍握住沈羲和的手,“若能活,巽王不会选择死路,谢戟应该是他唯一的活路,只不过这条路被……谢韫怀堵了。” 沈羲和诧异看了看萧华雍,不知是否她错觉,萧华雍在说出谢韫怀三个字的时候,总有点语气不对劲。 “莫要用这样的目光看我。”萧华雍抬手挡住她的视线,“我就是吃味儿,我知晓你对谢韫怀无男女之情,他对你……大概也不是男女之情,可我就是吃味儿。我知你定是不喜我这般,会觉着我无理取闹,儿女情长。我亦不喜我这般,但我难以自制。 我并非要指责于你,就是想说出来,哪怕你……无动于衷甚至厌烦,我也要说出口。” 第201章:他满脑子都是风花雪月 沈羲和听着他说完,黑曜石般的眼瞳眸色浅淡:“并无不喜,亦无厌烦。” 她的反应让萧华雍宛如一拳打在棉花上般无力,都不知该如何描述此刻的心情。既怕她真的厌烦,又不愿她如此毫不在意。 垂下眼睑,他轻声道:“呦呦不在意便好……” 沈羲和是个对旁人情绪变化极其敏感之人,萧华雍这句话怎么听都有一丝阴阳怪气,她不欲去探究他为何如此,因为这不是要紧之事:“巽王的遗体,你当真要寻人剖体么?” 只要运作得当,一定能挑起如今巽王萧长风与陛下之间的罅隙。 萧华雍看向巽王的遗体:“伯父这一生为东北殚精竭力,如今虽与我各为其主,但他的功绩无可抹灭,不应让他死后躯体受辱。” 之前说与巽王那些话,他都能做得到,但有些却不能如此,这是对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应有的尊重。 沈羲和缓缓绽开了唇角,萧华雍对巽王的尊重,让她更加认可萧华雍的品行:“送到巽王府?” 落叶归根,人死都盼着能入祖坟,被后世子孙供奉。既然要给予尊重,不妨送佛送至西。 萧华雍沉吟了片刻颔首:“我派人引了萧长风发现伯父的遗体便是。” 沈羲和颔首未多言,萧华雍行事不会有疏漏,她转身离开了密室,萧华雍紧随其后。 出了院子,萧华雍抬头看着月已西移,他极想邀沈羲和夜游,华灯之下,乘船顺江而行,烹茶一杯,畅聊一番,良辰美景,临江望月,必是刻骨铭心。 奈何沈羲和身子未大好,休眠不足,对身子骨损伤极大,萧华雍心里叹了一声。 “殿下,是在思虑神勇军之事?”沈羲和侧首,透过月华捕捉到萧华雍眼底一闪而逝的怅然。 萧华雍:…… 他真不敢让她知晓适才他满脑子只有风花雪月,只能含糊应一声:“嗯。” “巽王被殿下逼得现身不足十日。”沈羲和没有上马车,戴上墨玉递来额幕篱,与萧华雍并肩而行,迎着月色,缓步上前,“十日,诸多地方是无法抵达,不过这是以自京都出发为前提。若是陛下是传信与神勇军驻扎之外不远的将领去知会,又另当别论。” 萧华雍有心提醒沈羲和早些回去歇息,但又贪恋此刻与她深夜无人往来的寂静巷道漫步之美好,犹豫了片刻,看着前面狭窄的一条青石小道,他答:“陛下在离开狩猎场之际,便派了六位绣衣使出京,我的人追丢了三个。” 赵正颢因着之前的事儿还被罚思过之中,此次之事恰好错过,时也命也,萧华雍不得不叹。 沈羲和听了微微一怔,对于萧华雍就是华富海假扮者背后的主子这个猜疑,沈羲和从未打消过,哪怕前面萧甫行的出现,分走了更大的嫌疑。 沈羲和笃定萧甫行是华富海的假扮者,但萧甫行到底是萧华雍的人还是景王萧长彦的人,沈羲和一日没有揭开最后一层面纱,就不会放过任何一个怀疑对象。 这会儿听了萧华雍此言,对萧华雍的怀疑又轻了几分,萧甫行假扮过赵正颢,赵正颢是绣衣使,绣衣使本就只有那么十来个,这次就派出去六个混淆视听。 便是这其中没有赵正颢,他们同为绣衣使,赵正颢也应该会给自己主子提供一些有利的线索,萧华雍不至于遍地撒网导致跟丢四人。 绣衣使是极其隐秘的存在,文武百官都不知哪些人是绣衣使,便是赵国公都不知赵正颢是绣衣使,董必权能够看到祐宁帝触发赵正颢,是因为董必权也是陛下的心腹。 故而绣衣使被责罚也只有极少的人知道内情,沈羲和就无法触碰到祐宁帝的心腹阵营,也就不知赵正颢此刻被罚居家思过,才会让萧华雍错漏这么一个好时机。 从而因此将怀疑之人偏向了景王萧长彦,其实沈羲和也不是没有想过直接问萧华雍,但他们虽则有意联姻,却到底未成婚,尚未成婚便有变数,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她此刻尚无资格问萧华雍这些。 收敛心神,沈羲和道:“殿下,我在想陛下便是派人去传信于心腹再去调走神勇军,神勇军不是几百人,如何能够乍然寄体撤离,而不引人瞩目?” 军士都是训练有素之人,他们的体态神情身板,只要往人群之中一站必然与常人大有不同。一两个或许只当是镖行或者江湖游侠,可人数多了,如何能够做到掩人耳目? “法子有三:从一个山头挪到另一个山头,如此就能不惊动任何人。”萧华雍显然是早已想过这个问题。 “此法过于铤而走险。”沈羲和觉着以陛下之精明,不会如此草率。 萧华雍颔首认同:“驻扎之地临江临海,夜间行船亦不会惊动地方官员。” 这是沈羲和所思考的最好的法子,她也是这样认为。 如果是这般,那么他们可以在舆图上划出大致的时间能够抵达的范围,再看看这附近临江临海的地方,何处适宜隐藏军队?走水路也非一两艘船只就能带走,动静也极大,附近是否有百姓看到过大量船只出行? 如此排查虽则需要费时费力,却也未必不能寻出一个方向。 “还有第三。”萧华雍眸中散碎着些许笑意,“陛下并未将神勇军放在一处。” 沈羲和蹙眉,她是军阀之家的女郎,沈岳山和沈云安讨论兵法,谈论古往今来的战役,都没有隐瞒过她:“神勇军若是分来训练,日后如何齐心协力?战场之上,若无默契,岂不是一滩散沙?” 陛下花了大把心思和掏空国库组建出来的神勇军,绝不会允许是这样的结果。 “让他们知晓是一体,并非需要整日同吃同睡,只需最开始将他们聚在一起,然后分开,每半年或是每一季令他们武比,再一同训练几日便可。”萧华雍比沈羲和更了解陛下。 第202章:东宫的人不太得用 只要运作得宜,譬如同一个地方征集而来之人,感情深厚,将之分到不同之地,训练军官不忘每日传输他们是一体的观念,再没有任何利益冲突之下,他们不但不会生分,反而有助于激励他们各自奋勇训练,不被看不见的同乡挚友甚至兄弟比下去。 沈羲和听完不由暗赞这确实是一个好法子:“故而殿下是觉着巽王所知晓的并非全部神勇军所在?” “巽王作为总指挥,未必需要亲自出面,便是需要亲自出面,他也未必是真的直达目的地。”萧华雍想到陛下的谨慎便道,“陛下最会的便是制衡,定有人制衡巽王。巽王不会与神勇军住在一处操,否则他不能赶回京都。” 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沈羲和觉着这才是陛下的手段,恰好走出了小巷,巷子外还有深夜摆摊的摊贩,沈羲和就不与萧华雍步行,她上了马车。 萧华雍却没有跟上来,而是立在下方含笑温和地看着她:“早些歇息。” 猜想萧华雍很可能是要去做善后事宜,沈羲和微微颔首放下了车帘。 就在车轮要转动之际,萧华雍又轻唤一声:“呦呦。” 地方立刻拉住马儿,沈羲和掀开马车窗帘,对萧华雍投去询问的目光。 萧华雍噙着温润的笑,眼底流淌着夜色下洒落银辉的春泉般的光:“再有半月,我便加冠。” 沈羲和知道,举朝上下没有人不知道皇太子的生辰,尤其是加冠之礼,礼部宗正寺这段时日一直忙着,还从独活了采购了不少香料。 沈羲和不明,萧华雍为何要特意与她说,她届时必然要出席皇太子的冠礼。 她的困惑和静待自己下文的模样,让萧华雍暗自叹口气,果然不能太委婉:“不知可否向呦呦讨要一份别出心裁的生辰礼?” “别出心裁的生辰礼?”这就让聪睿慧敏的沈羲和为难了,她这一生从未有为谁精心准备过生辰礼。 她身边自有为她大礼一切的大丫鬟,一应礼节回赠都是下人拟订好了单子给她过目,她翻阅后酌情删减添加。 沈云安与沈岳山自然不同,他们的生辰礼,沈羲和都是亲手缝制衣衫鞋袜,重在心意。这些显然不适合赠与萧华雍这个外男。 “别出心裁。”萧华雍无视掉沈羲和面露难色,厚颜重复一遍。 “殿下恕罪,昭宁并无灵巧心思。”沈羲和果断拒绝,不是她吝惜,是她真的没有什么特别的心思。 “如此……”萧华雍状似思虑了很久,才将心心念念的枕头说出口,“厚颜向郡主所求一个亲手缝制的平仲叶药枕可否?” 沈羲和迟疑了片刻,枕头虽然枕在头下,但并不如衣裳鞋袜这样亲密,也不似香囊玉佩这类寓意定情。 “听不危提及过郡主所灌平仲叶枕极是安眠,虽则郡主给了灌制之法,可我总觉尚寝局灌出来的并不如不危言及那般奇特,对郡主的药枕格外好奇,心成执念。” 是成了执念,只不过不是对枕头,而是对沈羲和亲手灌制形成了执念。 长这么大,沈羲和从未赠与除父兄以外的男子亲手缝制之物,算起来萧华雍还是第一个吃到她亲手所做的吃食之外男,她总觉得不妥。 “殿下可还有其他想要之物?”沈羲和问。 这就是婉转拒绝,夜色下,俊美绝伦的少年郎君,温润柔亮的目光肉眼可见地黯淡下去,不过他的失落不过转瞬即逝:“呦呦做主吧,只要不是随意敷衍便可。” 沈羲和发现了,萧华雍会在特别正式或者郑重之时唤她郡主,寻常随意之时唤她乳名。 也就是说他真的很想要一个她灌制的药枕。 沈羲和没有应承,只是道:“昭宁会上心。” 寿星都已经亲口讨要,兼之萧华雍相助她良多,若非他是自己选择要嫁与之人,对他应当不会差别谢韫怀太多,少不得她要真上心。 回到郡主府,都已经是第二日子时,盥洗一番,一夜好眠。 次日沈羲和就在琢磨给萧华雍的生辰送什么,生辰只剩下半个月,要筹备就要开始着手,以免之后手忙脚乱,为此她还把红玉等人都给召集来。 可把红玉等人为难坏了,她们真的到现在还不知太子殿下之于自家郡主到底是什么地位。她们都知晓郡主是要嫁给太子殿下,但郡主对太子殿下又好似没有那么紧张与看重。 就好似……就好似,郡主一个不高兴,就能把太子殿下给换掉。 她们又不敢问,哪敢出主意? “郡主,婢子们真的不知。”珍珠苦着脸求饶。 沈羲和自然不会怪罪,她自己都拿不定主意,如何能够怪旁人没法子呢? “要不,我为他调一种香?”沈羲和试探地问。 珍珠几人面面相觑,碧玉大着胆子道:“郡主,既是郡主特制之香,要是殿下用完之后,再寻郡主索要,郡主怎好拒绝?” “把香方赠与他?”沈羲和又道。 珍珠露出一抹奇怪的笑:“郡主,婢子觉着不妥。” “何处不妥?”沈羲和不解。 “婢子回来之后问了红玉与碧玉,东宫之人好似都不太得用。”和隔一段时间才经历一次的沈羲和等人不同,珍珠是一次性听到,“郡主给了东宫馄饨馅儿的方子,东宫也做出来味儿不对,郡主给了平仲叶药枕的灌制之法,太子殿下亦觉着东宫做出来名不副实…… 故而,婢子不得不怀疑,便是郡主给了香方,只怕东宫也调制不出。” 要是如此,日后郡主不得被太子殿下赖上一辈子? 和辟寒香这种会定期售卖,又是作为谢礼相赠之物不同,这是生辰礼,日后太子殿下索要,郡主不给还不成,否则不就是送了半个生辰礼? 这样一听,沈羲和深以为然颔首:“东宫之人确然不大得用。” 沈羲和倒是没有怀疑问题出在萧华雍身上,因为她自己做不出在外污蔑自己身边服侍之人的事儿。 第203章:葬香 权当是萧华雍只对外面办事之人上心,对身侧服侍之人只看忠诚不看能耐。 珍珠垂下眼,掩饰她的担忧,太子殿下动机不纯,偏她们郡主于男女之事不上心也没有心机,压根看不出太子殿下的歪心思。 不过郡主暂时是决定要嫁入东宫,过于刚硬不利于日后太子殿下与郡主相处,且太子殿下目前的歪心思都是讨好郡主,想方设法靠近郡主,珍珠也就不点破。 “珍珠,你去准备些平仲叶,红玉去库房取一些适合殿下的织锦缎,我便给他缝制一个枕头吧。”思来想去,沈羲和觉着还是枕头比较妥当。 “郡主,您看这匹可好?”红玉抱来了一批玄色金银线起花,花纹正是平仲叶。 这样的织锦缎是沈羲和在江南探望小舅之时,江南最大的布行知晓沈羲和的喜好,特意用最好的织布娘子,为沈羲和赶制出来。 其他底色已经被沈羲和用了做床罩被套,唯独这一匹底色较深,沈羲和一直未用,尤其是黑色与金色交织,不太适宜寻常人家使用,沈羲和也就压在箱子里。 现在送给太子殿下最适宜。 沈羲和伸手抚摸,光亮细腻,手感厚重,花纹精致:“就用它。” 既然萧华雍要她亲手做,从挑选平仲叶开始,晒叶片到搭配其他药材,剪裁缝制,每一个步骤沈羲和都不假于人手。 这期间步疏林养好了伤,又三天两头往郡主府跑,这一日步疏林带了一个精美的盒子送给沈羲和:“今儿陪着袅袅去逛银楼,看到此物,猜想你定会喜欢,就买了下来。” 沈羲和将之打开,是一柄玉背梳,玉背梳是一种发饰,本朝女郎有位推崇,自及笄到为人妇,几乎没有那个女郎不用玉背梳,玉背梳有金银玉与象牙质地。 步疏林送给她的是上等白玉制作出来,梳子的两端都有精美的图纹,左边是雕刻的平仲叶图纹,右边是展翅欲飞的蝴蝶,中间顶端嵌了极大一颗艳红的宝石。 华贵而又精美,拿在手里冰冰凉凉,沈羲和看着的确喜欢,不由把玩了片刻,摸索久了,玉背梳不但温热起来,还有极其浅淡的香气飘散出来。 沈羲和递给步疏林:“你闻闻。” 步疏林觑了觑沈羲和的面色,看不出喜怒,凑近闻了闻,却什么味道也没有闻到:“并无异味。” 沈羲和又闻了闻:“红玉。” 红玉算是她几个婢女之中嗅觉最为敏感之人,但是红玉双手接过也没有闻出不对。 “呦呦,你到底闻到什么?”步疏林知道沈羲和的嗅觉非比寻常。 “是葬香的味道。”沈羲和轻轻将玉背梳放入盒子里,再无初见时的喜悦。 “藏香?”步疏林理解错这个字,“藏香于人有害?” 不应该啊,藏香是极其珍贵的合成香,里面全是吐蕃蜀地珍贵的药材,寻常人家还用不起,她家大老粗阿爹附弄风雅买了点回来熏,深深迷恋上其味儿,奈何价高,只能硬着脖子道:“老子只喜欢男人身上的汗味儿!” “是陪葬之葬。”沈羲和纠正。 步疏林瞬间石化,脑子一片空白:“陪葬之葬?” 得到沈羲和肯定点头之后,步疏林跳起来,将她一路拿着玉背梳的手狠狠往衣裳之上擦了擦,犹自觉得不舒服,连忙对红玉喊着:“快快快,给我备香汤,我要净手!” 红玉一听是葬香,也担心沈羲和沾了晦气,亲自小跑去准备香汤。 “他娘娘地个熊!竟然敢卖死人玩意儿给小爷!”步疏林十分焦躁地搓着手,嘴上骂着,“小爷不带着金吾卫拆了他的银楼,小爷不信步!” 沈羲和不信鬼神,也不觉得有多晦气,只是她爱洁,总觉得这东西有点脏,倒也没有如步疏林那么忌讳,淡淡看着她:“证据?你要去拆银楼,可有证据?” 葬香是一种陪葬在墓地里的香,通常也是与寻常活人用的香一样的材料,只不过墓地阴凉,香料难免就会闻起来有故冷气,这股冷气只是沈羲和能够分辨出来,真要来证明也是不可能,自然就无法拿去作证。 步疏林一噎,是啊,没有证据,这下子她就更怒火高涨。 红玉带着下人捧着香汤过来,沈羲和用了自己做的香膏,动作优雅缓慢洗了手。 步疏林双手浸泡到盆里许久才觉着好受了些,从一旁抓过香膏抹了厚厚一层,清洗了数遍,才觉得干净了,心里舒服了一些:“银楼的掌柜对我言是他们银楼的匠人打造,只此一个,我知你喜欢平仲叶,才买下来,本是想要讨你欢心,却没想到……” 说到这里,步疏林气恼不已,她抓起盒子,就往外走:“这绝不是小事儿,有人挖坟掘墓收敛钱财,赚如此丧尽天良之财,我要去寻崔石头!” 崔晋百为人可靠,此事经由他再好不过。 步疏林急匆匆跑到大理寺,大理寺的差役一看到步疏林,老远就往里冲,要把大理寺的大门给关上,步世子来大理寺一准是祸害崔少卿! 步疏林也是远远就看到大理寺的差役要把她拒之门外,立刻一个纵身而起,足尖在马背上一点,飞弹到大理寺门前,一个旋身将一只脚伸入即将合上的大门,腿一拧,掌一劈,就将大门给推开。 轻哼一声,就大摇大摆直接往崔晋百的办公之地而去。 崔晋百正在吩咐差役办事,步疏林风一般刮进来,直接冲到近前,抓住崔晋百的手:“崔石头,我被人坑害了,我是苦主,你可要为我做主。否则小爷这个大理寺少卿相好的威名岂不成了笑话?” 大理寺少卿相好……威名? 差役们一个个呆如木鸡,旋即都有些同情地看向他们英明果决的崔少卿。 崔晋百忍着额头上跳动的青筋:“你们都下去,按吩咐行事。” “诺。”差役们纷纷脚底抹油,迅速离开。 “何事?”崔晋百面无表情问。 “我送郡主之物,竟然是棺材里挖出来!气死小爷!”步疏林将打开的木盒递到崔晋百面前。 后面的话,崔晋百没有听太清楚,满脑子都是:我送郡主之物。 第204章:我日后对他好点吧…… 儿郎赠女郎发饰就有求娶结发之意,而梳子更是有许诺相携到老之情! 玉背梳非夫君不可送! “你竟敢赠郡主此物!”崔晋百几乎是从齿缝之中磨出这句话。 沈羲和从不理会这些东西,在她心里步疏林本就是个女子,闺中好友互送头面首饰极其平常,故而步疏林要带着此物来寻崔晋百,她只想到了此物的来历,压根没有多想其他,更不会知晓步疏林开口第一句就是赠郡主。 步疏林却不一样,她都快把浪荡子融入骨髓了,整日留恋花楼,即便是盯上了崔晋百,也没有少了她的风流韵事,她本没有在意,崔晋百点出来,才意识到自己在世人眼里是男儿身。 轻咳了两声,步疏林掩饰道:“我知晓郡主喜平仲叶,今日偶然见到,便买下来……” 不知为何,她莫名有些心虚。 崔晋百冷着脸:“为讨郡主欢心,你当真是无所顾忌,便不怕陛下知晓,连累郡主?” 步疏林素来风流浪荡,以往多有眠花宿柳,流量花楼数日不归,她包了个头牌三年,至今都还护着,便是缠上了崔晋百,也没有断了去花楼,只不过再无留宿之举,多是狐朋狗友相邀,盛情难却,去了花楼也再不让花楼娘子近身。 外面都在传是她改了喜好,开始对崔晋百守身如玉,只有崔晋百知道自己就是个挡箭牌,他只是不愿去解释,也正好气一气他拿父亲和后娘,省得他们拿他婚事做文章。 早前总是见步疏林三天两头往郡主府跑,他便有所猜测,步疏林寻上他并不是单纯不想尚公主,而是另外心有所属,这个人便是昭宁郡主。 后来越发觉着自己所想无误,今日看到步疏林拿着玉背梳告诉他,这是她赠与昭宁郡主之物,他莫名觉得一股压抑不住的怒意冲上天灵盖。 “嘿嘿,你不说我,我不说,陛下怎会知晓?”步疏林嬉皮笑脸,伸手去抚崔晋百的胸膛,欲为他顺气,却被崔晋百抓住手腕,狠狠甩开。 步疏林撇了撇嘴:“好好好,我的错我的错,我不该瞒着你送郡主这等物件,我发誓我对郡主并无非分之想,这是将郡主当做妹妹,这做兄长的给妹妹送个首饰总不为过吧?” 步疏林这话才让崔晋百面色稍缓,他沉沉的眼瞳盯了步疏林片刻,似在衡量她所言的虚实。 步疏林挺了挺胸,一脸坦然:“我句句属实,我待郡主就是兄妹之情!” 才怪,可惜她不是真男人,否则她定要娶个像沈羲和那样的女人,人生才不枉来一遭! 不是她无心啊,是她无能呢。 崔晋百信了她的话,才将玉背梳拿起来,只是端详:“你如何得知它是陪葬之物?” “我……”步疏林不能将沈羲和嗅觉异于常人暴露,只道,“郡主说是,定然就是!” 崔晋百:…… 他本有些烦步疏林如此将沈羲和之言奉若圣旨,不过仔细一想,或许是沈羲和觉着玉背梳不好收,又不好直言相拒,伤了步疏林的心,才寻了这么个理由。 “东西留下吧,此物应是本朝所有,我托人打听打听。”态度极其的敷衍。 步疏林不满意:“有人挖坟盗墓,你们大理寺就如此不上心?” “就凭一句是陪葬之物,我如何向上司交代?如何调派人手去追查?”崔晋百头疼道。 步疏林也不是蛮不讲理之人,一把抓了玉背梳:“得了,小爷我去盯着银楼之人,等小爷抓到了证据,再来寻你,让你师出有名!” “你……”崔晋百要追上去,步疏林速度极快,一个眨眼就走出了院子,在月亮门前还回身对崔晋百神秘一笑,“崔石头你放心,我不会叫太子殿下知晓,你倾心……” 郡主两个字她无声做了个口型,说完就哼着小曲背着手走了,完全没有看到她身后崔晋百发青的脸。 在步疏林看来,崔晋百方才之所以那么气恼,就差没有和她动手,定是因为她送了对于男儿而言相赠女郎等同定情之物的玉背梳,崔晋百倾心她家呦呦:“真有眼光,只可惜……” 哎,注定是情殇一场。 这样一想又庆幸自己非男儿身,否则也要如同崔石头这般默默相爱,不敢宣之于口。 “可怜见的……我日后对他好点吧……” 步疏林自言自语地离开了大理寺,然后跑到银楼去蹲点,她总觉得这事儿银楼既然撒了谎,定然知晓来历,就绝不会是只有这么一件不干净之物。 敢膈应她,骗得她丢人丢到沈羲和面前,都得付出代价! 沈羲和不知步疏林和银楼杠上了,她除了去陶府,基本就是留在府中,看看书种种花,兴致来了和紫玉琢磨吃食,和红玉研究香料,和碧玉一块做做针线,看着随阿喜与珍珠讨论药理,或是驯一驯短命。 以往还有人顾着面子情对她下帖,自从几次事情发生之后,现在人人畏她如虎,她也乐得清闲。 巽王的事情萧华雍安排得很是妥当,在一个完全不惊动旁人的情况下,萧长风发现了巽王的尸体,偷偷将之带回府邸,犹豫再三之后,他还是禀明了祐宁帝。 巽王明显是自尽,这说明他没有被主叛君。 “萧长风绝非池中之物。”沈羲和知晓他将生父的遗体秘密带入宫中后轻叹。 此举不但让陛下安了心,巽王没有透露消息,更是引起了祐宁帝的愧疚,巽王一生戎马,临到头死得如此不体面。最后一点,则是可以由经陛下首肯,将巽王葬入他应有的陵地。 “这也说明,他是一早就知晓巽王未亡,且在陛下组建神勇军。”珍珠低头道,“他也的确是神勇军的接手人。” 否则祐宁帝是不会让他知晓这等辛秘之事,珍珠又建议:“郡主,我们是否要安排人?” “美人计?”沈羲和明白珍珠的意思,“我不喜利用女子来达到目的。” 第205章:昭宁之心,始终如一 她自己是个女郎,这世道对女郎已经有太多的不公,她们为何一定要像玉小蝶一般靠出卖身子去换取活着的机会? 女人素来心软,对与之有夫妻之实的男人多少都会有些情意,除非这个男子曾伤害过她。若并无伤害,要让她在情与忠之间择其一,何尝不是极其残忍之事? “比起利用女郎,我更喜欢利用儿郎。”沈羲和唇角轻勾。 一个女人送到萧长风身边,最多是枕边人,而不是每个男人都会对枕边人不设防或者吐露多少辛秘,但对有过命交情的儿郎却不一样,会赏识会重用甚至会倾吐心事! 更何况萧长风的父亲刚刚去世,虽然十年前他已经守孝三年,但身为人子沈羲和觉着他未必不会再守一次,便是不为父亲守,他的祖母也撑不了几日,也得守孝一年。 这个时候,他怎会轻易为女色动容? “郡主所言极是。”珍珠忽然发现,她的目光还不够深远,远不及郡主,“婢子这就去寻莫远安排一个人?” “不,不能用我们之人。”沈羲和否决。 珍珠错愕:“不用我们之人,如何会为我们做事?” 沈羲和沉思了片刻起身去了书房,珍珠不需要沈羲和吩咐,就开始为沈羲和研磨,碧玉接着铺纸,沈羲和画了幅画像,画上的男子年过而立,面无表情,留着络腮胡。 “卢炳!”这个人只有珍珠认出来。 这还是两年前,她与沈羲和遇到的一个江湖游侠,不过这人受了重伤奄奄一息,珍珠懂医理,在沈羲和的吩咐下为他查看伤势,不过珍珠无力回天,卢炳希望沈羲和与珍珠能为他收尸,还送了沈羲和一柄软剑以及他的兵刃。 沈羲和是将人安葬,又把他赠送给自己的软剑送给了沈云安,至于他的兵刃,是双锏。 卢炳托沈羲和寻个合适之人相赠,莫要让宝器蒙尘。 沈羲和至今没有寻到,这双锏她也带到了京都。 画完之后沈羲和将画拿去给随阿喜:“我要你推骨出这个人的模样,大概需要多少时日?” “这要看推骨之人与他有几分相似,越相似就越容易。”随阿喜道。 沈羲和早就想要见识一番随阿喜的推骨之术,她让莫远带着随阿喜亲自去挑人。 然后又写信给沈云安,让他仔细询问当日为卢炳装殓之人,卢炳身上可有什么胎记。 她要弄出一个卢炳,送到萧长风的身边,身手了得,无亲无故,看透江湖险恶,四海为家的游侠,不信萧长风能不动心! 随阿喜从沈羲和的护卫之中挑出一个人,说是三个月就能成功。 这件事情安排下去之后,没有多久就迎来了萧华雍的冠礼。 皇太子加冠极其隆重,要在宗庙举行,为此礼部还特意将宗庙又修葺了一番。 太子加冠也非比寻常,这不是一场简单的冠礼,太子加冠正如帝王亲政,有了冠礼才能正式触碰权利。 沈羲和原以为这场冠礼是一定会出幺蛾子,但也不知是否萧华雍装得太好,不论是祐宁帝还是诸位皇子,竟然都没有想过破坏这一场冠礼。 要知道,若是萧华雍的冠礼不成,便是祐宁帝突然驾崩,他顺利登基,因为没有举行冠礼,也只能是个傀儡皇帝,自有大臣以礼法为束缚,名正言顺架空他的皇权。 纁裳九章,五章在衣,四章在裳;白纱中单,革带金钩。 衮冕于顶,独属于皇太子才能垂下的白珠九旈,遮住了他半边脸,令人看不到他眼底的锋芒。 这是沈羲和第一次见到正装的萧华雍,他步履稳健,行走间衮冕垂下的白珠轻轻晃动,华光萦绕,衬得他略显苍白的脸格外俊美无双。 这大概也是满朝文武第一次正视皇太子殿下,这才发现衮冕加身的皇太子,身形修长,面如白玉,皇家嫡子的威仪清贵,是其他皇子加冠所不能比拟。 冠礼的最后是大宾为萧华雍取字,皇太子的字自然是陛下才有资格取,身为大宾的宗正寺卿只不过是转述罢了。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你字,曰北辰。” 北辰二字一出,令人所有人心神一震。 《论语·为政》曰:“为政以德,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治理天下靠德行,像北辰之星,立于至高无上的地位,使群星环绕。 这是多么高的期望,幸而萧华雍是皇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否则单是这个字,就足够他被推上风尖浪口。 群臣们都收敛心神,在心中衡量着陛下要将帝位传给萧华雍的决心,他们日后是否当真要开始考虑早早投奔于太子麾下? 就在众人心思浮动之际,萧华雍突然剧烈咳嗽起来,仿佛是因为激动咳嗽得俊脸涨红,最后一个岔了气倒了下去。 刚刚有些动摇的朝臣一看皇太子这副模样,立刻将不该有的心思掐死! 引起一阵慌乱,祐宁帝也大步上前扶住萧华雍,萧华雍吐字艰难,满目感激甚至仿佛泛着些许泪光:“儿……谢阿爹……赐字。” “莫要多言。”祐宁帝安抚萧华雍一句,便高喊,“太医令!” 冠礼还有一些结尾,譬如与诸兄弟见礼,但皇太子已经明显坚持不下去,陛下凌厉扫了一眼礼部尚书,礼部尚书立刻宣布冠礼成,明日于勤政殿拜皇太子殿下。 皇太子加冠之后,按照规矩要在朝会大殿蟠龙石阶之下,满朝文武包括宗亲亲王在内,对皇太子行四拜大礼。 沈羲和看着祐宁帝带着萧华雍回了宫,她是女眷本不应当来,只能参加晚些时候的宴席,但萧华雍特意相邀,故而她着了一袭男装,全程看着他完成冠礼,自此以后再不是少年郎,而是真正的男儿! “郡主,如此堂而皇之观太子殿下冠礼,便丝毫不留退路么?”沈羲和出来就见到紧紧盯着她的萧长赢。 “原来在烈王殿下眼中昭宁竟是个朝秦暮楚之人?”沈羲和淡淡一笑,“要令殿下失望了,昭宁之心,始终如一。” 第206章:非她所愿,必成怨偶 昭宁之心,始终如一。 八个字,一字字砸入萧长赢的心口,宛如一根铁杵被重锤一下一下狠狠敲如他的心房,疼得他头晕目眩。 “郡主,便没有看到适才……”萧长赢掩饰不住的沉闷低落的语气。 沈羲和知晓他未完的话是指什么,是指萧华雍一个冠礼都坚持不住,是众所周知的早夭之命。 “殿下,太子殿下如何,我心中有数。”沈羲和淡声回答。 萧长赢疑惑,晕染着痛意的双瞳费解地凝视着沈羲和:“你不介怀?” 沈羲和对他淡淡一笑,并未作答,盈盈一礼,无声离去。 萧长卿是看着萧长赢追着沈羲和出来,他也跟上,远远看着不曾偷听他们的话,只是担心萧长赢一个冲动做出不当之举,今日是太子冠礼,文武大臣都看着。 直到沈羲和离开之后,他才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阿弟,若是能放下,便放下吧。” 昭宁郡主的心意已经摆在了明面上,太子殿下特意邀请她来观礼,也是将心思公之于众。 萧长赢垂眸有些失魂落魄任由萧长卿带走,他跟着萧长卿回了信王府,闷头灌了一壶酒:“阿兄,我想我是放不下了……” 自上次沈羲和明确拒绝了他,他尝试过用忙碌来麻痹自己,不去见她不触碰与她有关之物,不让自己闲下来,时日一久他或许就能忘记。 不就是一个女郎么?她再独特?难道他就忘不了? 萧长赢这样告诫自己,这些时日没有她,他不也好好活着,原以为这就是放下。 狩猎场上听他遇险,他也焦急去寻,他将陛下斩蛇之事抛开,谎称卧病不起,任由人嘲弄他是拒蛇躲起来,可他终究没有寻到她。 他告诉自己,这是他与她无缘。 他想让自己释怀,可见到她出现在太子殿下的冠礼之上,他才知道一直不过在自欺欺人,他所谓的放下,只是逃避不愿面对。 原来一个人真的能住进另一个人的心里,刻骨融血,无法割舍。 要想将她忘记要想放过自己,就得挖掉这颗心。 “放不下,也要学会放下。”萧长卿擦拭着自己的陶埙,低头回答。 “阿兄,你何时倾心五嫂?”萧长赢从不曾在哥哥面前提及顾青栀,她活着的时候不曾,她死后这也是第一次正式提到。 曾经他不知何为爱,总觉得哥哥的雄风壮志都被顾青栀抹灭,若是哥哥不曾遇到这个女人该多好。 此刻他才明白,有些人相遇是一眼万年的铭肌镂骨,不遇是浮生一梦的抱憾终身。 萧长卿的手顿住,他缓缓抬手,视线落在风中摇曳的木芙蓉,神思也随着娇艳的花朵款摆而飘远。 何时倾心? 是小楼烟雨远望一瞥,她一袭素纱迎风而立,眉目淡漠疏离的模样。 还是小扣柴扉轻缓拉开,她青丝如瀑手握花灯,抬眸间秋水映月的花容。 在这之前他就见过她许多次,她都是冷艳如冰雕的人儿,他很是好奇她是否会笑。 直到那一日,红衣如血风中拉扯,她纵马而来,让万千霞光沦为陪衬,回首一笑,她才知道她笑起来有多美,自此映入他眼底镌刻心上。 萧长卿的面容不由温柔起来,他的唇畔有了浅浅的笑:“你问我何时,我却说不上来。” “是在她退婚前么?”萧长赢换一个方式问。 “嗯。”萧长卿颔首。 “阿兄当时难受么?”萧长赢又问。 “难受。”萧长卿垂下眼,“想她念她,又听不得她,更听不得她的名与另一个人一道被提及,每一次都要用尽全力克制,不让自己失态,不让自己冲动。” “为何不向五嫂表明心意?” 低笑一声,萧长卿微微无奈地摇头:“一厢情愿,不过是徒惹笑话。” 旁人眼里他是天潢贵胄,是人中龙凤,可谢韫怀何尝不是显贵人杰?他凭什么让她悔婚另嫁于他?更遑论,她并不知有自己这么个痴傻之人在她看不着之处对她朝思暮想。 “若是当初……谢韫怀不曾悔婚,阿兄就眼睁睁看着她另嫁人么?”萧长赢悄悄捏紧了拳头,绷直了身子。 “否则呢?”萧长卿侧首看向弟弟,波澜不兴的眼却有一种锐利的穿透力,“我想过,我想过……” 深吸一口,萧长卿抬眼望着灰蒙蒙的苍穹:“想过谢韫怀死于意外,为此我还调查过谢家,我比谢韫怀更早知晓谢国公与袁氏的私情,我甚至制定了天衣无缝的计划,让谢韫怀惨死,再揭露谢国公与袁氏,将他们变成替罪羊。” 萧长赢紧紧看着兄长:“为何又放弃了?” “那一日,我在法华寺上香,听到她与四嫂闲谈,她不愿嫁入皇家。”萧长卿也不由自主紧了紧指尖,他至今都记得她的那句话。 皇家之妇,于她而言是穷途末路,若她要嫁入天家,活不过三年五载。 昔日之言耳旁回响,萧长卿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那时他只当她对皇家的尔虞我诈唯恐避之不及,未曾想过她由始至终说得都是顾家的命运,她比自己看得更远,更明白嫁入皇家,于她而言就是半只脚踩入了黄泉。 “就因如此?”萧长赢愣了。 “就因如此。”萧长卿颔首,“非她所愿,我若强求,必成怨偶。” 萧长赢动了动嘴,将那句不也仍是成了怨偶的话咽下去。 阿兄是为了五嫂放弃过的,谁也没有想到谢韫怀会因谢戟与袁氏之事而义绝,谁也没有想到谢顾两家的婚事,并不需要因为一个人亡故,就能作罢。 当年他尚且年少,却也知晓多少人要求娶顾青栀。 后来是阿兄求了陛下,才抱得美人归。 “阿兄……是要我不争不抢。”萧长赢明白萧长卿对他说这些话的意图。 “阿弟,你与我不同。青青她没有择婿之权,对婚约或许并不看重。昭宁郡主有选择之权,太子殿下便是她的选择,而她很看重这门婚事。” 第207章:太子殿下的快乐 太子殿下便是她的选择,对萧长赢而言不啻于五雷轰顶,密密匝匝的疼痛遍布四肢百骸。 “阿兄,太子他当真不是装病么?”萧长赢声音克制而又沙哑。 “阿兄也不能笃定。”萧长卿思忖片刻后道,“不过昭宁郡主执意嫁与太子殿下,我倒是觉着太子殿下的身子骨或许真不好。” “为何?”萧长赢不解。 “我未与昭宁郡主接触过几回,但自与她相关的几件事便能看出,昭宁郡主慧黠沉着。她虽常往东宫探望太子殿下,可我从未在她眼底看到对太子殿下的爱意。” 最明显的便是今日,她站在一旁,看着太子殿下加冠,全程眸光平淡,不曾有丝毫波澜。 这不是伪装的内敛,亦不是压抑着情意,而是当真对太子殿下毫无爱意,否则萧长卿也不会纵容着弟弟再去寻沈羲和。 如此说来,昭宁郡主要嫁给太子殿下便不是为了情,婚姻一事不是为情自然就是谋利。 “谋利?”萧长赢不信,“若太子殿下当真活不过三年五载,她嫁与太子,日后谁帮她护西北周全?她一个前太子妃,谁登基又能容得下她?” “若她诞下嫡孙呢?”萧长卿反问一句。 萧长赢哑然,旋即瞳孔微缩:“你是说她……” “是,她所求从不是母仪天下。”萧长卿也是今日才隐隐猜到沈羲和的心思,“若她身为嫡孙之母,便是太子殿下薨,她的儿子依然比我们更具有继承大统的资格。” 古往今来,正宫嫡出,就是尊贵。 “陛下怎会允许流着沈氏一脉之血的人继承大统?”萧长赢觉得沈羲和过于天真。 “阿弟,莫要小瞧女郎。”萧长卿以往也对女郎多有偏见,总觉着女郎娇弱短视,但顾青栀让他明白,一个女郎是有颠覆山河之能。 “后宫无正宫,陛下立誓不再立后,她若嫁入东宫,想要以太子妃之位代掌六宫,亦是合情合理。届时整个后宫都落入她的手中,你且瞧着,瞧着她如何治理后宫,如何釜底抽薪。”萧长卿不觉着沈羲和这般筹谋是异想天开。 这条路看似曲折艰难,但一旦成了,西北再无顾虑,沈氏一族才是真正的不倒。 如此一来,谁也无法动摇她的权利,她便是想要小法女帝,亦不是难事。 这要比依附男子,便是成了皇后,也要与夫君虚与委蛇要干净利落许多。 萧长赢听了萧长卿的话,整个人都懵了,他愣愣地盯着一处,许久才凄惨一笑:“原来……原来我输在此处。” “阿弟,哥哥劝你放下,不是怕你争抢之下,反而与昭宁郡主成仇。”萧长卿几不可闻轻叹一声,“而是若昭宁郡主的心思当着如我所料,她便是一个不会为世俗之情动容的人。” 萧长卿以为自己遇上顾青栀已经够可叹,但沈羲和比顾青栀更可怕,更敢想亦更敢筹谋。 他飞蛾扑火一般奔向顾青栀,自以为自己能够打动她,沈羲和比顾青栀更甚,自己弟弟更不可能打动得了沈羲和。 秋风沁凉,忽而天空一声闷雷惊响,让沉默了许久的萧长赢问:“阿兄,你可有夺帝位之心?” 本要将陶埙举起来吹奏的萧长卿顿住,他若有所思看向萧长赢:“你想助她?” 萧长赢不语,也未有否认。 萧长卿垂首静默了片刻:“我曾有心,如今对那至高无上的位置只有憎恶。” 说着他复又看向萧长赢:“你莫要以为我无心帝位,你就可以相助于她,太子殿下便是当真命不长,他也绝非等闲之人,我尚且未曾将他看透,他未必容得下你的心思。 另,你要做好……无怨无悔的准备。” 当年他就是没有参透这点,才会致死也不曾让她对自己有半分动容。 人心肉长,会疼会累,会苦会恐,这世间哪儿有无怨无悔的给予,不求丝毫回报的情意? 他不想唯一的弟弟如他一样,累了倦了伤了痛了,一颗心千疮百孔支离破碎,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从在自我厌恶与折磨之中变得面目全非,最后伤了自己也推远了她,徒留一生的追悔莫及。 “若能倦了也好……”萧长赢低声呢喃一句,抬首又将酒壶里的酒灌入口中。 萧长卿顿了顿,将陶埙凑在唇边,一首柔和的曲子倾泻而出,随风卷起落叶,飘向远方。 萧华雍还不知有人已经在盼着他早死,然后要帮他照顾老婆孩子,他好不容易把祐宁帝和太医令给打发,迫不及待问天圆:“呦呦给我送的礼呢?快给我取来!” 那日地方回来,就把殿下亲口索要生辰礼之事用一种见鬼的表情复述给他,天圆用一种地方目光短浅,没有见过世面的目光鄙夷了弟弟一把,就留了心。 各方送来的贺礼都要他过目轻点,特意将郡主府送来的单独放一边,第一时间便给萧华雍取来。 礼盒从大到小很大的一摞,东宫生辰礼肯定不能只送一样,萧华雍扫了一遍,精准地将倒数第三个抽出来,抱到寝榻上去打开,解开绑着的红绸,他还深吸一口气。 虽然觉着沈羲和极大可能会在找不到合适送他特别生辰礼的情况下,如他所愿,给他缝制一个枕头,萧华雍还是觉得有可能不是,但若是一定是这个盒子,因为大小差不离。 屏息小心翼翼打开盒子,一个玄色金丝银线起花平仲叶的药枕映入眼帘。 萧华雍眉飞色舞地看着,伸手轻轻抚上去,冰凉柔软的触感,让他笑容不由放大,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将药枕抱起来,深吸一口清凉的药香。 立时将床榻上的枕头扔一边,仔细轻柔地放好自己的枕头,然后缓缓躺下去,闭上眼睛鼻息间全是平仲叶和药材的清新香气,萧华雍享受了片刻,又坐起身将之抱入怀里,露出了温柔而又有些痴傻的笑容。 笑后,又露出忧心的神色:“枕久了,不就枕坏了?” 天圆:…… 第208章:故意打草惊蛇的郡主 天圆真是害怕萧华雍将这个枕头给供起来:“殿下若是不用,郡主知晓了,恐误以为殿下不喜。” 萧华雍一想也对,不能让呦呦误会,他又把将药枕轻轻放回去,他爱惜些便是。 又抿着唇带笑躺下去,萧华雍只觉着自己的床榻从未有一时似此刻般睡着舒适,不过看着白晃晃的传呼,他的笑意又收敛了几分:“今儿这夜幕为何迟迟不落下?” 天圆:…… “殿下不若小憩片刻?”天圆轻声建议,“属下给殿下点些辟寒香?” 独活楼的辟寒香被萧华雍包圆,沈羲和没有因为被萧华雍包圆就不供应,还是按照原有的计划供应,仅有萧华雍一个人用,也是够用。 萧华雍每日穿得厚重,并不全是伪装,若非所需,也会捂出汗渍。 他体内的毒春夏初秋都还好,一到深秋尤其是寒冬,就会发作得极其厉害,他十分畏寒。 沈羲和的辟寒香,比他在其他地方搜罗而来得要好,暖意融融,最是适宜他。 “唔。”萧华雍有些矜持地点了点头。 这一觉却从晌午睡到了月上柳梢头,还是被天圆给唤醒,让他吃些夕食,萧华雍却摆了摆手,复又躺下,很快又入了梦乡。 次日沈羲和带着随阿喜入宫来寻他,就看他精神抖擞,他在煮着茶,只是这茶很香,有股奶味儿。 “殿下又有新茶?”沈羲和发现萧华雍真的很喜欢茶饮,至少每次她来,都能在萧华雍这里喝到与外面不同的茶。 “这是我从吐蕃人手中学来的茶,在吐蕃他们都喜用牛乳入茶,加上少许盐,饮用起来别有一番滋味。”萧华雍差不多刚好将茶煮好,给沈羲和倒了一杯。 不止有吐蕃的茶,还有吐蕃的点心,沈羲和第一次尝试,倒是觉着与众不同,总之对于她而言要比和茶更好,她不是很喜欢饮茶。 “殿下想让阿喜给殿下治一治眼睛。”沈羲和入宫就是奔着这件事来。 随阿喜不能单独入宫,索性螫针也不能每日一次,需得五日一次,过密的话蜂的毒液会伤了萧华雍的身体。 萧华雍治疗需得一个时辰,沈羲和便离了东宫去了后宫阳陵公主的宫殿。 阳陵公主因为秋日寒凉不慎风寒,恰好在寝殿,沈羲和求见她推拒了,但沈羲和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直接入了内。 “昭宁,你真是越来越放肆!”阳陵公主看到冲进来的沈羲和怒斥。 “公主,昭宁还能更放肆,公主想知晓么?”沈羲和自顾自寻了把靠背扶手椅坐下,理了理宽大的水袖,双手交叠轻放于双腿上。 “你——”阳陵公主气得面色涨红,本就患了风寒的她,剧烈咳嗽起来。 “公主,四公主临死前有些话,昭宁很是费解。”沈羲和没有理会她的咳嗽,“而是道,她说——”拖长了尾音,沈羲和意味深长道,“阳陵害我……” 本来已经缓过劲儿的阳陵公主听了这话,更是咳得猛烈,眼泪都咳出来,阳陵公主的侍女立刻喊着传太医。 沈羲和也未曾阻拦,站起身走到阳陵公主的伸手,阳陵公主的宫女要阻拦,却被碧玉和珍珠一把推开,沈羲和轻轻抚着阳陵公主的后背。 对阳陵公主露出一抹诡异的浅笑:“公主,你猜我为何知晓四个字临终之言?” 有些东西就是细思极恐,长陵公主死得蹊跷,纵使不少人猜测是沈羲和报复,可沈羲和当时失踪,后脑勺那么大一个包,可是太医署几位医师都诊断的,这明显是不可能清醒。 没有沈羲和的吩咐,沈羲和的奴仆怎敢对公主下手? 也是因此没有人敢传沈羲和害死长陵公主,但这会儿沈羲和竟然说她听到了长陵公主的临终遗言,岂不是告知自己,长陵公主就是她害死! 背后的手轻轻地拍着,一股寒气却顺着尾椎骨蔓延而上,令阳陵公主打了个寒噤。 感受到阳陵公主的恐惧,沈羲和凑近她的耳畔,轻声柔语道:“公主,被巨蛇活生生要死,绝不是昭宁能想出最残忍的死法……” “啊——”剧烈咳嗽的阳陵公主一下子跳蹿起来,尖声叫着扑向自己的宫女。 “郡主,你怎能以下犯上,威吓公主?”阳陵公主的大宫女对沈羲和怒目而视,将阳陵公主护在身后。 “珍珠。”沈羲和淡淡唤了一声。 珍珠疾步上前,一把抓住宫女,抬手就是一个耳光。 “我见公主咳嗽不止,心中担忧,为公主顺气,你却指责我威吓公主?”沈羲和居高临下看着被一巴掌扇倒在地的宫女,“你们伺候不好公主,公主心善舍不得责难你们,我替公主教训你们一番。” 说着,她笑眯眯看着说不上话的阳陵公主:“公主,应是不会介意昭宁越俎代庖一次吧?” 那张脸,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美得清雅绝俗,笑容也温和浅淡,倒映在阳陵的眼里,却狰狞如夜叉,她的脊骨方才被沈羲和隔着衣裳触碰的地方,现在仿佛都还附着一股凉气,让她又惊又惧。 沈羲和怎么敢,她怎么敢! 怎么敢对公主下杀手?还如此天衣无缝! 便是她此刻喊出去,也没有证据,偏沈羲和又不是寻常人,没有证据谁也不敢轻易给她顶罪! 这时候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沈羲和盈眸一转:“公主好生将养,来日方长,昭宁改日再来探望。” 说完,沈羲和就带着珍珠离开,正好与黄太医丞错身而过。 这段时日,她一直在等着阳陵公主与背后的人联系,可阳陵公主不知是目的达到,还是不敢再招惹她,亦或是寻不到对她下手的机会。 更或许是被长陵公主之死惊吓到,一直躲在自己的寝宫深居简出,未曾与人联系。 沈羲和不确定是否就是昭王,尽管昭王嫌疑最大,可她不是个随意出手之人。 既然阳陵公主不愿意出洞,她就打打草草,吓一吓阳陵公主,让她自己爬出来。 第209章:太子殿下在稚化 从阳陵公主的寝宫出来,时辰尚早,沈羲和回东宫的路上,遇上了三公主安陵公主与五公主平陵公主,安陵公主明显眼眶红肿,平陵公主在安抚她。 彼此间互相见个礼,并未拉着说话,长陵公主的事情之后,几位公主对她都发憷,日常举办宴会,也只是象征性给她发帖子,并不期待她到场。 除了薛瑾乔,就没有一个京都贵女不对她避之不及。 回了东宫沈羲和观赏起东宫,东宫里种植了许多花草,萧华雍是个闲情逸致的人,东宫被他打理得奇花异草格外令人赏心悦目,沈羲和极是喜欢。 她也是个喜欢养花草之人,郡主府因着她上京匆忙,便是有钱也一时间搜罗不出多少珍品,又一想自己不过一二年就要出嫁,索性就随意装点一番。 “这院子里夏日百花齐放,彩蝶翩飞,也是一景儿。”萧华雍不知何时来到沈羲和身后。 沈羲和转头,不免又看到他两眼周围一些黑点环绕,饶是见过一次,沈羲和依然觉着萧华雍这副模样格外喜庆:“殿下可有觉着眼疾有所改善?” “自我不辨五色后眼皮时有痉挛,上次螫针之后,有所缓解。”萧华雍如实作答。 这样看来是有效果的,沈羲和也放了心:“假以时日,定能治愈。” “让呦呦挂心了。”萧华雍轻声温和笑道。 沈羲和:“殿下体内的奇毒,可有头绪?” 提到此事,萧华雍目光沉静看着沈羲和不语。 沈羲和也为催促,只以为萧华雍是在衡量这等紧要之事要不要与她道。沈羲和也并非试探之心,不过是顺口一问。萧华雍答不答,她都不会多心。 萧华雍只是想到了短命,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说,静默了片刻,萧华雍才道:“我身边有一位民间圣手,想来郡主听闻过,是令狐拯令狐先生,这些年我的身子都由令狐先生照料,先生为了我体内的奇毒访遍五湖四海,仍未寻到毒之根源。” 令狐拯,沈羲和自然听过,盖因沈岳山和沈云安也为沈羲和访遍了名医,只不过白头翁隐匿,令狐拯言有手上有病人,原来是萧华雍。 举凡大能者,必有规矩。令狐拯的规矩便是,手上有一个未治愈的病人,绝不接纳第二个需要耗费大精力的患者,只给随手能治之人治病,这是为了令狐家的金字招牌,也是为病患负责。 沈岳山救女心切,也不能强势坏了人的规矩。 “阿喜擅毒,会竭力救治殿下。”沈羲和不会安慰人,只能诚心诚意道。 萧华雍豁然抬眸,眼底光亮灼目,似烈日凌空:“呦呦要命阿喜为我治毒?” 沈羲和不知他为何这般激动,轻轻颔首。 她的确是因着萧华雍会英年早逝又是正统嫡出才选择了萧华雍,换个人便是能英年早逝,沈羲和也不会抉择,因为只有嫡孙才有资格与庶出的叔伯在礼法上一争高低,才能获得大臣的支持,尤其是世家。 比起一个成年的不好掌控,背后又势力错综复杂的皇子,孤苦无依的又占着嫡出正统的年幼皇孙,他们自然更倾向于后者。 但她现在欠了萧华雍的救命之恩,她要把这份恩情还于他,尽心尽力为他解毒。不能解她也没有违背自己生而为人的原则;能解她亦不后悔。她至少做到了与萧华雍两不相欠,至于日后,便是各凭手段,能相携到老自然是最好。 终是拔刀相向也无妨,谁主天下,便看最后鹿死谁手。 萧华雍却不管沈羲和心中如何做想,他只知晓在这一刻,沈羲和不是图他短命仍旧愿意嫁给他,这个认知就像一把火,在他的心口点燃蔓延,让他整个人都炙热起来。 “呦呦放心,我定会全力解毒。”宽大的广袖之中,萧华雍捏紧拳头,抑制住自己的心湖波澜。 沈羲和对着不知为何就振奋的萧华雍有些莫名,以往她只当萧华雍心思深沉,自他对自己表明心迹之后,萧华雍时常举止宛如稚童。 这让沈羲和有些不适,她心性沉稳,对迟钝欢脱之人都不喜往来,并无轻视之意,只是觉着与这类人往来特别倦。 渐渐她发现,萧华雍好似有稚化的趋势。 沈羲和没有表现出来,但萧华雍异常敏锐,察觉了沈羲和神色不似方才松快,仔细回想了片刻,自己太得意忘形? 轻咳一声,萧华雍又恢复了温文尔雅,高贵雍容的模样:“呦呦方才去了素芳殿?” “嗯。”她光明正大去素芳殿,自然是瞒不住宫里的人,萧华雍知晓也正常。 “是阳陵何处对你不敬?”萧华雍是极其了解沈羲和。 她不喜与世家勋贵女郎往来,更不喜欢与宗室贵女交好,她性子独,喜爱清静。若非有事儿,她是不会主动寻任何一个女郎,哪怕是皇家公主。 沈羲和与几位公主素无相交,突然寻上门定不是答谢,尤其是她刚到没有多久,素芳殿就唤了太医。 想到他对长陵的手段,沈羲和淡声道:“心中有些许疑惑,寻了公主解答。” 不想自己干预的态度明明白白,萧华雍便不追问:“我带呦呦去看看别处。” 沈羲和很满意萧华雍这一点,聪明灵透,一眼能够看透旁人的心思,且信任和尊重。 她相信萧华雍不追根问底,便不会背着她私下去干预她之事。 这是对她隐私的尊重,对她能力的信任。 沈羲和并不喜欢往年在西北,那些为了讨好自己的人,恨不能自己没手没脚没脑子,什么都要他们代劳一般。 沈羲和没有在东宫留多久,皇太子冠礼次日其实还有诸多事情,只不过由于昨儿他旧疾发作,一切从简,再是从简,也有不少礼需要亲自出面。 “郡主,婢子打听清楚了,开年之后吐蕃要如今求亲。”珍珠上了马车低声道。 既然遇上了两位公主情绪不对,珍珠就要探清缘由,以免波及到郡主。 第210章:阳陵公主的保命之举 “和亲?”沈羲和失声轻笑,“这可真是好戏要登场了。” 京都贵女谁愿意嫁到番邦蛮夷去?然则和亲不限于公主,也可能是宗室女或者大臣之女加封为公主派去和亲。 无论如何,可以想见自今儿起京都家有适婚女郎的家里该有多热闹,只怕冰人都要忙昏头。而一些家中儿郎高不成低不就的也能因此身价大涨,更有头疼家中一无是处游手好闲纨绔的爹娘,也可以借此将歪瓜裂枣装裱一番,指不定讨个好女郎。 再差能差过嫁到吐蕃和亲,无人撑腰,吃住不惯,甚至连话都听不懂的地步? 这些与沈羲和无关,便是宗室权门勋贵家中都无适龄女郎,她也不可能成为和亲之人,故而吐蕃明年开春后要来朝贡并且有和亲意向的消息不胫而走后,最悠闲的便是沈羲和。 “郡主,五公主伤寒好了之后,依然没有异动?”莫远每日都会将宫中的消息递给沈羲和,着重是阳陵公主。 “倒是沉得住气。”沈羲和修剪着院子里的花草,这都过去两日了,她竟然好似背后无人指使一般。 不过沈羲和不信那日偶然听到的话毫无根据,她琢磨着要给阳陵公主再加一把火。 而此时的阳陵公主在素芳殿焦急等待着宫女回来,看到贴身宫女,连忙将她带入屋内:“消息可属实?确定开春之后吐蕃会入京朝贡且和亲?” “公主,消息属实,是从明政殿传出来。”宫女回答,“公主你如何是好?奴婢听闻三公主进来和五公主交好,到时候有荣贵妃的帮衬……” “公主,不如去求……” 另一个宫女话还未说完,就被阳陵公主阴沉的目光给堵在喉头,惶恐低下头。 “此事不可再提。”阳陵公主沉声叮嘱,“沈羲和手段阴狠毒辣,她连四姐都下如此毒手,却不直接对我动手,不是她有顾忌亦不是她手伸不够长,而是她留着我做鱼饵,就是想引出……一旦如了她愿,我必死无疑!” 阳陵公主虽则胆小,可她自小就聪颖,只不过不敢表露,一直靠着逢迎长陵公主才能够维持住公主的体面,沈羲和恐吓她,她是真的怕,却也没有被吓傻。 “可昭宁郡主不是善茬,她既怀疑公主,必然不会罢手。”宫女忧心忡忡。 阳陵公主凝眸思忖了片刻,不知道想到什么,眸光一定:“为今之计,只有一条活路!” 她吩咐宫女为她准备妆容,盛装打扮之后,去了明政殿。 祐宁帝并不是一个合格的父亲,作为帝王他又太多的事情,每日处理朝中大小事宜,若非三省六部得力,他一日奏折都看不完,故而对于公主他极少关心,过问功课也只在皇子身上。 公主自有她们的母妃或是宫中抚养她们的宫妃操心,自有对长陵他会时常召见,令其陪他用膳,便是荣贵妃的平陵公主也没有其他殊荣,大抵是如此,公主都畏惧祐宁帝,从不私下求见。 故而阳陵公主来求见,祐宁帝很是惊讶,正好今儿心情不错,便大手一挥,让刘三指放了人。 “儿给阿爹请安。”阳陵公主克制住自己的不安,得体行礼。 “起吧。”祐宁帝的语气还算温和,“阳陵今儿怎会想着来寻朕?” 除了定期的问安,他的公主从不会往他跟前凑。 阳陵公主不敢撒娇卖痴,她规规矩矩开口:“儿心悦一人,想请阿爹为儿赐婚。” 本朝对女郎的行为举止并不算苛刻,只要不是私相授受,有了倾心之人,主动求父母成全也无伤大雅,反而衬得坦荡与直爽。 阳陵公主的话让祐宁帝轻叹一声,儿女们都长大了:“阳陵看上了哪家儿郎?” 既然敢如此大大方方求到自己面前,总不会是拿不出之人。 阳陵公主捏了捏手绢,心一横闭眼道:“儿心悦步世子,想招世子为驸马。” 殿内一世寂静,彷如针落地的声音都能清晰可闻,祐宁帝沉思了片刻才道:“阳陵你想要嫁何人?” 一鼓作气,阳陵公主摸不清祐宁帝的态度,她心如擂鼓,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哪怕再无方才的勇气,她还是克制住自己的颤音道:“儿心悦步世子。” 这是她唯一的活路,只要陛下赐婚她和步疏林,以沈羲和与步疏林的交好,绝不会对她下杀手,否则她死了嫌疑最大的就是步疏林,会将步疏林推至水深火热。 她有把握陛下一定会同意,陛下本就有意让步疏林尚公主,只不过步疏林闹出了龙阳之好,陛下虽然不重视公主,却也不会明知对方好男风,还把女儿强硬嫁过去。故而三姐不愿意,陛下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自然也不会一个女儿不同意,就嫁另一个女儿,故而绝了步疏林尚公主的念头。 现在不同,她是主动求赐婚! “阳陵,你可知在说什么?”祐宁帝沉声问,“步世子的喜好,你可听闻过?” 阳陵红了眼眶:“儿知晓,可儿不在意。步世子兴许是一时糊涂,儿听闻后也想就此作罢,可儿始终放不下世子,求阿爹成全。” 说完阳陵公主又深深叩首下去。 步疏林是不是真的龙阳之好没关系,她不求夫妻恩爱,只求好生活着。 嫁给步疏林,步疏林不敢对她下手,沈羲和也不会,步疏林还得保护她。 日后……日后便是步家不被陛下所容,她是陛下的亲女儿也无忧,步家覆灭,她也能一辈子在她的公主府里享受荣华富贵,再也不会似如今,随意被人拿捏。 祐宁帝看着跪在下方的阳陵公主,喜怒难辨,许久之后才道:“阳陵,你可要想清楚。” “儿深思熟虑,不嫁世子,必悔恨此生。”阳陵语气坚定。 “你先下去,朕让你好生想一想。”祐宁帝道。 阳陵张口欲再言,刘三指没有给她这个开口的机会:“公主快回去,这终身大事,需得好生思虑。” 第211章:我会为你解决 阳陵公主最会看人脸色,刘三指这是提醒她,陛下不想再听她说这话:“诺。” 等到阳陵公主离开之后,祐宁帝才冷笑一声:“朕将有意和亲的消息放出去,就是看一看他们的反应,没有想到第一个坐不住的竟然是朕的女儿。为了不和亲,什么都不顾。” 吐蕃有意和亲,没有祐宁帝的默许,怎么会如此早就泄露? 祐宁帝借此试探朝中人的反应,这些个滑头,每一个人站出来表态。 “陛下息怒,公主年幼,又是金尊玉贵的人儿,寻常女郎远嫁尚且忐忑,公主如此是乃人之常情。”刘三指连忙安抚。 祐宁帝走下御阶,来到偏殿,双手负在身后,看着面前的舆图,目光直直落在吐蕃之上。 吐蕃左为西北,右乃蜀南,若是把吐蕃拿下…… “这一次,朕绝不和亲!” 帝王眸光锐利如隼,却有痛意一闪而逝。 二十年前他初登大宝,处处受人掣肘,只能眼睁睁看着心爱之人被迫和亲。 这些年他每每午夜梦回,便会忆起那一日,她含泪掰开他的手:“陛下,妾这一生得遇陛下,受陛下垂青,此生无憾。妾身无长物,恨不能为陛下分忧,如今能为陛下为我朝百姓尽绵薄之力,是妾之幸。 陛下莫要伤怀,妾此去再无归期,惟愿陛下安国邦,兴国威,强国力,振国风! 愿妾乃我朝最后一个和亲之女,汉家女郎再不受和亲之苦!” 泪光似流星自帝王的眼底划过,人人皆以为帝王能随心所欲,可他却连一个柔弱的女子都保护不了。 他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被宦官、权臣、军阀架空的帝王,二十年他做到了,日后再不会送汉家女郎和亲,要战便战! …… “救命啊,呦呦——”沈羲和正在沉思如何对阳陵公主再下手之际,步疏林老远叫着奔进来。 沈羲和已经能够对她的咋咋呼呼淡然无视,头都没有抬,继续仔细修整着自己的花草。 “呦呦,呦呦。”步疏林奔上前抓住沈羲和的手腕,“阳陵公主她疯了,她竟然向陛下求赐婚,要嫁给我!” 沈羲和这才停了手上的动作,于树叶斑驳间的微光之中抬眸:“嫁给你?” “是,她要嫁给我!”步疏林气得腮帮子疼。 这个时候莫远也走进来,他对沈羲和微微颔首。 阳陵公主去请旨赐婚,祐宁帝并未令左右退下,知晓的人不少,很快宫里宫外都传遍,莫远也是要过来递消息,远远听到步疏林的话,便对沈羲和确认。 “我何处露了馅儿?”步疏林想不明白,阳陵怎么会突然生了这样的心思。 她和祐宁帝不同,不会觉得阳陵公主是为了躲避和亲,京都那么多儿郎,能够尚公主的也不少,虽然公主娶回去就和娶个祖宗一样,但只要公主自己识大体,敬长辈,哪怕婚前驸马不乐意,相处久了也会软化。 阳陵公主不愁找不到旁人嫁,非要嫁给她一个好男风的浪荡子!步疏林只当是自己何处露了马脚。 “不是你的缘故。”沈羲和短促哼笑一声,“她还真是聪明。” 万万没有想到,阳陵公主为了保命,竟然玩了这么一手。 阳陵公主大张旗鼓去求赐婚,这个时候她便不好动阳陵公主,否则阳陵公主有个闪失,步疏林有十张嘴都说不清,对步疏林极大的不利,便是寻不到证据,陛下只怕也要派绣衣使时刻盯着步疏林。 步疏林要是真男儿也罢,可她是假的,经不起绣衣使整日盯着。 “嗯?”步疏林满脑袋问号,“是否有什么我不知之事?” 沈羲和又低下头修建起枝叶:“这事儿由我而起,你不用理会,我会为你解决。” “呦呦,你是我亲妹妹,这世上就你待我最好!”步疏林一脸幸福,压根没有听到沈羲和前半句,只听到会为她解决,一下子就往沈羲和身上扑。 想要抱一抱沈羲和,岂料沈羲和早有防备,已不再是刚入京那个不宜动作的柔弱女郎,脚步一垮,就让步疏林扑了个空,险些一头栽倒。 “呦呦~~”步疏林嘟嘴。 将剪子搁在丫鬟捧着的托盘里,沈羲和转身去净手,步疏林也跟上来,挖了一些沈羲和的香膏,也跟着洗了一个,洗完忍不住闻了闻自己的手:“呦呦,这香膏与我在独活楼买的有所不同。” “这是女儿家用的香膏。”沈羲和淡声回答。 步疏林:…… 眼珠一转,步疏林看到旁边的针线,竟然是一件襦裙,白色的裙摆绣着金色的平仲叶,配上湘妃色的上衫,绯色披帛,这么看怎么好看。 “这女儿家穿的。”沈羲和从她手上取过。 步疏林心一梗:“呦呦,你的针线活儿可真好!” 她有记忆来都是按照男儿养,舞刀弄枪她不在话下,女儿家该学的她一样都未学过。 “呦呦,这套衣裳赠我可好。”步疏林爱不释手地摸了摸,也不知什么布料,摸起来顺滑清凉,夏日里穿在身上定是轻薄无汗。 “送你压箱子么?”沈羲和淡淡瞥了她一眼。 “我穿!我偷偷穿!”步疏林眼巴巴道,“我长这么大都没有穿过衣裙,以往也从未对女郎钗裙动过心思,不知为何就是觉着这身好看,想穿一穿。” 她眼底的热切不似作假,她自小从未着红装,戴金钗,将儿郎的身份刻入骨子里。她不会针黹女红,但她要学得比真正的女郎更艰苦,就拿习字来说,女郎的绵柔娟秀她不能有。 “可以赠你。”沈羲和心软道,“收起来,莫试穿。” 任何一个不慎,都是致命的欺君之罪。 步疏林心口一暖,她伸手圈住沈羲和的肩膀,轻轻抱着沈羲和,将头靠在沈羲和的肩头,眼底有水光泛动:“呦呦,你待我真好。” 她一生独来独往,掩着一个攸关生死的秘密,不敢与任何人深交,三岁被送到京都,每一日都活在心惊胆战之中。 第212章:绝不和亲 从未想过有一日能够遇到这样一个人,可以不再伪装,能够有个放下心防,说上一两句真心话的地方。 沈羲和这一次没有躲开,任由步疏林抱着,沈羲和答应,短命却不答应,它喵了一声就纵身朝着步疏林飞来,步疏林可不敢对短命发起攻击,只能闪躲。 步疏林一个闪身站定,就看到短命被沈羲和接住,趴在沈羲和的肩膀对着自己龇牙。 “难怪叫短命这么不讨喜的名字。”步疏林不爽地嘟囔。 “喵——”短命做出要朝着步疏林奔过去干架的起势准备,被沈羲和摸了摸脑袋,立刻爪子一软,乖巧如同一个睡着的婴孩儿趴在沈羲和的肩膀上。 “呦呦,你这绝对是一只公猫!”如此好色! “短命是母猫。”沈羲和瞥了步疏林一眼,抱着短命举步往临湖的石台边走去,“银楼的事儿如何了?” 这段时日,步疏林都在盯着银楼,总之她不务正业都已然深入人心,也无人理会。 “你说起这事儿,我总觉着银楼不简单,我才去第一日,他们似乎就有所察觉,掌柜还亲自来试探我。”步疏林正色道,“之后他们银楼再无动静。” “是哪家银楼?”沈羲和问。 步疏林扬眉,咧嘴一笑:“就知道呦呦心疼我……”对上沈羲和不耐烦的目光,步疏林立刻乖乖道,“斗金银楼。” “你可以走了。”沈羲和直接下逐客令。 步疏林:…… “嗯?”沈羲和投给她一个不想走的询问眼神。 “走,我现在就走。”步疏林瘪着嘴一步三回头走了。 “郡主,陛下恐会赐婚。”珍珠觉着要对阳陵公主动手要快。 “你说对于阳陵公主求旨赐婚之事,陛下会如何作想?”沈羲和将短命放在石桌上,轻轻摸着它细绒的毛。 步疏林这好男风之事闹得风风雨雨,崔晋百也不曾否认,似乎默认了他们俩就是相好,崔晋百是陛下看好之人,陛下少不得要问他,陛下没有将三公主强行赐婚,定是崔晋百的回答让陛下信了这事儿。 这样的情势下,阳陵公主求旨赐婚要嫁给步疏林,又是在这个关口,任何人都会理所当然觉着阳陵公主这是为了逃避和亲。 “此时陛下若是不赐婚,就是表明他极有可能让阳陵公主和亲。”沈羲和纳闷祐宁帝为何没有立时成全了阳陵公主,要知道这是阳陵自己愿意之事。 “明儿去一趟东宫。”想不明白,就找个了解陛下之人问一问。 正好又到了给萧华雍螫针的日子,沈羲和等萧华雍螫针之后,才开门见山问:“陛下对和亲是何想法?” “呦呦为何忽而关心和亲之事?”这和沈羲和无关,且这件事已经好几日,沈羲和之前丝毫不在意,“与阳陵有关?” 沈羲和不希望他插手阳陵之事,他便没有去调查与琢磨。 “只是觉得此事略有些蹊跷。”倒不全是因为阳陵公主的关系,沈羲和道,“距离开春尚有两月,和亲消息便传出来,陛下竟不担忧扰得百官心绪不宁?” “陛下不会和亲。”萧华雍低声道。 “不和亲?”沈羲和有些诧异。 “不和亲。”萧华雍笃定,眼底有一缕钦佩,“他日我为君,亦不和亲。不纳贡、不退让、不裂土、不和亲!” 沈羲和心神一震,本朝和亲不少,便是陛下刚登基那几年也有过公主和亲,沈羲和从未想过祐宁帝是这个意思。 “所以,陛下将此消息放出来,是希望百官之中有人站出来提议不和亲?”沈羲和明白了,明白祐宁帝的意图。 和亲在许多人看来是理所当然之事,他们对于和亲并无多少感触,哪怕是送他们的女儿去和亲。 大概群臣与她一样,想不到陛下是不愿意和亲吧。 “只怕无人敢开这个口。”沈羲和轻叹一声。 这一点沈羲和是佩服祐宁帝的,但是文武百官觉得和亲,是吐蕃千里迢迢来求娶,吐蕃又是从属天朝,他们嫁一个女儿,就能免一场战争,绝不可能为了一个女郎,让两边百姓饱受战乱之苦,这不是为大局着想,甚至谁敢提出来,必然要激起群怒。 “是因他们早就忘了何为血性,何为傲骨!”萧华雍讥笑一笑,“他们口口声声和平共存,不应以一己之私,让百姓流离失所,但他们在地方上没有少鱼肉百姓,在京都也没有少玩弄权术令弱势之人有苦难言。 不过是没有犯到他们的利益罢了,一旦犯到他们的利益,他们便是另一副嘴脸。” 沈羲和默然片刻才道:“其实也怨不得他们,若无国力,君王也不敢轻易做此决断。并不是人人都要气节都要傲骨,也许活着,安慰地活着才是他们所求。” 一旦开战,胜了自然是不世之君,败了就是遗臭万年。 “我一直以为陛下重名胜过一切……”沈羲和突然觉着或许她对祐宁帝还不够了解。 “我适才说过,不过是没有犯到自个儿的利益罢了。”萧华雍钦佩祐宁帝的决断,却也知晓他为何如此,“你可知道十九年前,汝南公主和亲?” “六年前汝南公主去世了。”汝南公主是陛下登基以来唯一和亲的公主,也正是因为她去世了,她并无儿子继承王位,吐蕃现在内乱平定,这才又起了和亲的心思。 “汝南公主是端肃皇后的堂妹,是陛下此生挚爱。”萧华雍用平淡的语气告知沈羲和一个惊天秘密。 沈羲和震惊不已。 “当年陛下想要求娶的并非我阿娘,阴差阳错才不得不娶,这导致他与汝南公主生生错过,后来陛下登基为帝,原以为可以得偿所愿。”萧华雍低声一笑,“但他高估了帝权,低估了身后这些拥立他之人。” 当年啊,闹得惊天动地,陛下险些连刚刚坐上去的帝位都不保,后来是汝南公主主动站出来,愿意和亲,这才保全了陛下的帝位。 第213章:愿为呦呦百晓生 所以,陛下主战不和亲的根本缘由是当年心爱之人被逼无奈成了和亲公主? “殿下是如何知晓这些往事?”十九年前,眼前人才刚刚降世,尚在襁褓之中。 “我想知晓之事,莫说十九年前,便是二十九年前也能查清。”萧华雍一手挽袖,给沈羲和换了一杯茶,“呦呦日后有何不解,只管问我,我愿成为呦呦的百晓生。” 沈羲和已经能对萧华雍的殷勤处之泰然,她礼貌性地笑了笑:“这世间有何是殿下不知?有何是殿下不能?” 萧华雍含着正准备低头饮茶,听了她之言,茶碗在唇边顿住,他眸光柔和,流光溢彩,眼尾含情:“呦呦之心,我不知;欲求呦呦之心,我不能。” 沈羲和微微一怔,旋即笑容略深:“呦呦无心。” “无妨。”萧华雍似乎料到她会如此作答,依然温柔浅笑,“我有心便可,两个人一颗心,同心同德,当是如此。” 无奈地摇了摇头,沈羲和也不再劝他莫要随时随地撩拨于她,带他明白她心若磐石,便会知难而退:“今日多谢殿下解惑。” 萧华雍告诉了她,祐宁帝的心思,既然祐宁帝无心和亲,自然不会把自己的女儿嫁给一个,他觉着可能好男风之人,那她对阳陵不用急着下手。 比起阳陵这枚棋子,她更想知晓背后的人是谁。 从东宫离开之后,沈羲和没有立刻回郡主府,而是去步疏林说的斗金银楼看一看。 这是京都最大的银楼之一,背后靠了谁暂时不得而知,东家是个洛阳富商,十分会钻营。 琳琅满目,珠光生辉,金银玉器,夺人眼球。 斗金银楼跑堂的都是魁梧的壮汉,据说还特意雇了镖局护航。 “女郎这边请,不知女郎欲购何物?”伶俐的售卖娘子上前招待女客,男客则是售卖郎招待,也算是得体。 沈羲和戴着幕篱,身边就跟了一个寻常不出门的紫玉,售卖娘子只能通过穿着打扮,行走姿态来判断沈羲和是否富贵。 当她不小心瞄到沈羲和压裙的玉珏之后,眼睛一亮,殷勤了几分:“女郎不如入内看一看,里间都是上品,楼上都是些珍品。” 沈羲和没有理会她,紫玉道:“我家娘子喜静。” “是妾多言。”售卖娘子笑着赔礼,然后静静跟在沈羲和身后。 沈羲和随意看了一圈,从外间看到了里间,又到了楼上在待客的单独雅间落座:“素闻斗金银楼匠心独运,色韵古雅,今日一见,名不副实。” “女郎勿恼,某这便名人取些独特之物。”得了消息的东家挂着笑脸迎了上来。 沈羲和淡淡嗯一声,她的高姿态丝毫没有惹得东家恼怒,反而更加热切,盖因她垂到腿边的玉珏是极品美玉雕琢而出,更是大家之品,世无其二,一个玉珏便能抵得过半个银楼。 东家端上来的多是玉质饰品,尤以白玉为主,不得不说东家很懂得磋磨人的喜好。 玉簪流光细腻,华贵而清雅;步摇贯珠缠绕,珠玉金枝共颤。 沈羲和用丝绢相隔拿起来仔细端详几样之后,挑了一对步摇,步摇是白玉由粗到细的直长白玉,粗的一头以金丝垂下三根细长的金坠,坠子又衔着玉珠最底部有小小一个白玉平安扣。 就这一对步摇,要价十金,沈羲和眼睛都不眨将之买回去。 “郡主,这东西哪里值得十金?”紫玉觉得斗金银楼就是看到她们衣着富贵,才会漫天要价。 “这是百年前的物件,如何能不值十金?”沈羲和拿着步摇低头端详。 “百年前的物件?”紫玉还未曾反应过来,“是哪家败家子将家传之物败坏。” 沈羲和微微一笑,珍珠轻叹一口气:“这是陪葬之物。” “啊?”紫玉一惊,“郡主,入了墓之物不吉,郡主快别拿在手里!” “吉与不吉,端看压不压得住。”沈羲和不但没有将之丢掉,反而插入发髻之中,一边一个,左右对称,指甲盖大小的平安扣恰好垂在耳垂边,“好看么?” “郡主如何都甚美。”珍珠夸赞,并非敷衍,而是在她心中就是如此。 沈羲和又将之取下来,放在掌心:“原以为从墓中出来之物不过寻常一两件,银楼也或许是受人蒙骗,见物件精美才会收购,只是来路或许不大光明,才推说是银楼匠人打造。” 可今日她见到了不少应当是从墓地里挖出来之物,倒不是她每个都能够闻到一股子冷香,都是经过特殊处理,只不过类似于上次步疏林赠予她的玉背梳那样残留极多的是少数。 只是许多物件看起来,都不似本朝盛行之物。沈羲和因着研究香方,没有少研究前朝女子的喜好,顺道就看了看,一两件倒是可以说是祖传之物,从典当行收来。 可如此之多,件件都是珍品,就值得人深思。 “莫远,查一查斗金银楼东家的身份,与谁往来密切。”沈羲和觉得这件事情不简单。 有人大量掘墓,收敛钱财,金银回炉重铸,珠宝散落到各地售卖,可真是一本万利。 那么是什么人敢做这样的事情?掘墓的本事当真如此高绝,至今无人发现?亦或是有人压下去了呢? 囤积如此之多的金银珠宝,仅仅只是图财? 沈羲和注意力都被斗金银楼给吸引,对阳陵公主之事搁置了下来,步疏林过了几日忧心忡忡跑过来:“呦呦,你说要为我解决此事,到底如何解决?阳陵公主这几日想尽法子堵我。” 自从阳陵公主公开求旨赐婚之后,就锲而不舍缠上了步疏林,逮着机会就给步疏林送吃食,送荷包,送穿戴之物,要不是顾及对方是公主,步疏林真想骗到无人的地方狠狠揍一顿! “你急什么?”沈羲和不慌不忙,在给答应送步疏林的衣裙收尾。 “我再不急,陛下指不定就真的下次赐婚了!”步疏林双手抱头,焦躁不安。 第214章:公主与崔少卿是情敌 沈羲和看了她一眼,任由她抓耳挠腮转悠,不疾不徐将最后一针收好,埋了线头,取了针,才道,“陛下不会下次赐婚。” “你为何如此笃定?”不是步疏林不信任沈羲和,实在是兹事体大。 “你要感谢崔少卿。”沈羲和轻轻一笑,“陛下信任崔少卿,崔少卿定然未曾在陛下面前反驳与你之间的事儿,否则必然哪有这般容易轻信你突然好男风?” “便是陛下信了我好男风,他对步家的忌惮,他前面是好面子,不好将三公主赐婚给我,现在阳陵公主主动缠上我,摆出一副非君不嫁的架势,陛下没有心急火燎赐婚,就是全了颜面,最终他一定会禁不住阳陵公主的‘一片痴情’成全。”届时她就危险了。 “不会。”沈羲和淡声道,“陛下已然对你起了杀心,就不会再牺牲一个公主。陛下虽无慈父之心,可也还是身而为人,身为人父。” “呦呦?”步疏林哭笑不得,“你以为陛下为了天下什么做不出来?他若知晓身为人父之心,就不会将顾家女郎嫁与信王殿下,他连儿子利用起来就不会心慈手软,更何况是公主?” “焉知陛下不是在磨砺信王殿下?”沈羲和浅淡一笑。 步疏林一怔,她认真想了想,好似真有这个可能,太子殿下体弱注定早逝,日后皇位由谁来继承?陛下未必没有思量过这个问题,以步疏林对诸位皇子的了解,信王和景王无疑是最佳之选。 “若当真如此,信王怕是无缘帝位了。”步疏林道。 信王自顾家倾倒,顾青栀亡故之后的所作所为,都在明里暗里和陛下作对。 他终究是过不了这一个情关,想到此步疏林不由费解:“其实都已经牺牲到了这个地步,为何不假装不在意失去的,装也装作挺过了这一关,成为陛下合格的继承人不好么?” “人各有志。”沈羲和不欲再继续这个话题,“阳陵公主之事,你无需放在心上,我想从她身后引出一个人,若陛下当真改了主意赐婚,我也会让你们的婚事成不了,且你没有丝毫过错,说不定还能陛下愧疚于你,届时能补偿你一番,让你与蜀南王见一见。” “当真?”步疏林惊奇,十分好奇沈羲和要如何做。 对上她探求的目光,沈羲和却笑而不语。 “好好好,我信你,我就是放她缠着我。”步疏林特别讨厌应付女人,尤其是阳陵公主这样稍微大声点就泫然欲泣的女人! 为何这世间的女郎不能多类沈羲和与她一样,流血不流泪呢? “她若是再缠着你,你就去寻崔少卿。”沈羲和出了主意,眼里有她自己都不知晓的促狭笑意一闪而逝。 “找崔石头?”步疏林摇头,“她与三公主不同,她压根不在意我好不好男风,我跑到花楼去,她也豁得出脸面跟着去。” 沈羲和挑眉,她低估了五公主的惜命:“你只管去寻崔少卿,崔少卿定会帮你打发人。” “崔石头又这么好心?”步疏林觉得不可信,“他怕是看我笑话还来不及,且他素来重规矩,怎会对公主不敬?” “你若信我,不妨一试。”沈羲和别有深意一笑。 她看不出男女之情,只是上次步疏林说崔少卿倾心她,让她起了疑惑,崔晋百怎么可能对她有情? 既然如此,步疏林缘何如此说,定是崔晋百有所表现被步疏林误解才会做出这等结论,那日步疏林带她去骑马,崔晋百随萧甫行而来,她变留了心,她发现崔晋百待步疏林有所不同。 不过她可以肯定崔晋百没有识破步疏林女儿身,那这份不同是否因为崔晋百当真又特殊癖好沈羲和就不得而知,故而也不敢点破。 或许崔晋百只是当步疏林为朋友,肝胆相照那种,她贸然胡言,岂不是惹得他们不愉。无论如何崔晋百的品行上佳,沈羲和不担忧步疏林会遭了暗算,且由他们自行去揭秘。 步疏林总觉得沈羲和的笑容没有多少善意,但又觉着沈羲和不会害她,将信将疑的她在这日不当值,一看到阳陵公主就撒腿往大理寺冲,直接冲到崔晋百的房间。 崔晋百正在翻阅案卷,见到她掀了掀眼皮不做理会。 “崔石头,你的情敌来了。”步疏林上前就语出惊人。 崔晋百放下书,问她:“你可知何为情敌?” “自然,我们俩是相好,京都谁人不知谁人不晓?现在阳陵公主整日缠着我,你们俩不就是情敌?”步疏林一脸你这都不懂的鄙夷。 “我与你……”相好两个字,崔晋百这个饱读诗书的世家公子到底说不出口,“皆是你一人造谣,公主倾心你,与我何干?” 步疏林瞪大眼睛不可思议:“你这过河拆桥的臭男人,用得着我之际,便不予否认,任由外面的人误会,好了现在没有人逼婚你了,我就不管我死活?” 崔晋百任由她指责,复又拿起案卷。 气得步疏林瞪他,瞪了好久崔晋百都不痛不痒,步疏林就赖在了这里不走了,她不信阳陵公主还能直闯崔晋百办公之地。 事实证明,步疏林低估了阳陵公主,她没有闯崔晋百的办公之所,却耗在大理寺不走。 弄得大理寺卿都不得不过来陪着,就怕这位金枝玉叶有个闪失,这严重破坏力大理寺的办公效率,大理寺卿就把崔晋百给叫过去叮嘱一番,意思是让他把步疏林打发了。 崔晋百听完之后直往正堂而去,对端坐一旁的阳陵公主行了礼:“公主殿下,此乃大理寺衙门,是为民请命伸冤之地,殿下若无状告,长留于此,百姓不敢登门惊扰报案,微臣只能上奏陛下,请陛下宽恕大理寺办事不利之罪。” 阳陵公主咬了咬唇,她现在害怕沈羲和,只有时刻跟着步疏林,沈羲和才不敢下手:“步世子不也留于此?” “步世子在协助微臣办理一宗案件。”崔晋百一本正经道。 第215章:气死崔少卿的步世子 阳陵公主对着面无表情的崔晋百有些发怯,自己又理亏,她也怕闹到祐宁帝面前,只能不甘地离开。 步疏林扒拉着门,探出一颗脑袋,看着阳陵公主离开,才站出来环臂靠在门上:“啧啧啧,刚正不阿,做人以诚的崔少卿,也有谎话连篇的时候。” 崔晋百的书童都看不下去步疏林的无耻,刚才还说他们四郎过河拆桥,瞧瞧步世子这嘴脸,也不看看他们家四郎是为谁才说谎。 崔晋百折身入内,目光沉沉盯着步疏林。 步疏林被他看得有些心虚,贴着门挪出身子,准备溜之大吉,却被崔晋百一把扣住肩膀。 “崔石头,你干嘛,光天化日,你把我往屋子里拖?你这么猴急?好歹容我沐浴……” “闭嘴!”忍无可忍的崔晋百冷呵一声,“你再多言一个字,我便将你扔给五公主。” 张开嘴,反驳撩骚的话已经到了嘴边,步疏林立刻用手捂住嘴。 崔晋百将之拖到屋子里,把之前翻阅的案卷递给她:“我并未说谎,你确然要协助我办理此案。” 步疏林偷偷瞄几眼,看到盗墓两个字顿时来了兴致,收敛起嬉笑之色,这应该是崔晋百特意搜罗来的情报,是各地卷宗关于盗墓报案的汇总。 不搜罗不知道,一搜罗才发现,自三年前起到现在,各地方的关于挖坟盗墓的案子竟然比往前三十年都多。只不过一个地方一两起,没有引起波澜罢了。 有些还是报了案又撤案的记录,足可见有人撑腰和给地方官员施压,这就绝不是一件小事。 步疏林看完就把宗卷合上了,睨着崔晋百不说话。 “公主现下缠着你,此案是你先发现,我看陛下也无将公主赐婚于你的心思,有我去彻查不妥,我一出京都,必然有人盯上,你出京都再好不过。”没有人会好奇步疏林去何处。 步疏林不语。 崔晋百剑眉微皱:“我会让陛下应允,出京也好躲过公主的纠缠。” 步疏林仍然不语。 崔晋百的脸色微沉:“出去避避风头,又能散散心,你常年被困京都,难道不想去外面看看?” 步疏林盯着他还是不语。 崔晋百彻底恼了:“你到底是何意?” 步疏林执笔铺开纸,一笔写下一个“可”字。 “你哑了么?”崔晋百沉沉盯着她。 步疏林不怕死,依然挥毫:你让我不准多言一字。 崔晋百额头青筋又开始跳动:“滚出去!” “啧,好好一个儿郎,毫无风度,世家子的德容谦恭,你身上可半点不见。”步疏林一开口就刺崔晋百,对上崔晋百阴沉得犹如暴风雨来临前的乌云一般的脸色,步疏林视若无睹,“你说,你为何突然就对这事儿上心?” 步疏林语态戏谑:“我来寻你之时,你都不当回事儿,眼见着郡主亲自去了银楼,你就急了,就上心了,啧……” “滚——” 步疏林还未说完,崔晋百抄起桌上的镇纸砸过去,吓得步疏林立刻跳开。 深觉自己不厚道,明知崔晋百是单相思,且还是注定要无疾而终的单相思,还拿这话来刺他,步疏林好脾气道:“别气别气,我这就走,这就走。” 步疏林走到正门看到阳陵公主的马车竟然还停在外面,她顿时脚下一转,又翻墙从侧边逃了,大理寺的人对她经常从大理寺翻出去已经见怪不怪。 不敢在大理寺逗留,步疏林就去了郡主府,她之前一直去寻沈羲和,是因为她发现阳陵公主什么地方都敢缠着她,花楼都不惧,唯独郡主府她不敢。 想到之前沈羲和种种战绩,只当阳陵公主是不敢在沈羲和面前造次。 “呦呦,还是你有法子,我去了大理寺,阳陵公主被崔石头赶走。”步疏林开心得见牙不见眼。 “发生何事,让你如此欢愉?”这可不是崔晋百赶走一次阳陵公主就能让她如此乐得找不到北。 “我在崔石头处看到了他整理卷宗,近年来掘墓猖獗,绝非小事,此事儿他调了宗卷,指不定已经惊动了人,他不宜离京去调查,他便想向陛下荐我去调查,这事儿原也是我最先察觉有异。”虽然她偶尔也装病,留出京都,可哪有正大光明出去自在? 只要一想到她就要奔出这个鸟笼子,畅快地飞上一圈,就恨不能痛饮三千杯来表达喜悦之情。 此事很可能涉及到某位皇子,便是没有涉及到皇子,也是朝中要臣,而这些要臣极有可能和某位皇子有这个千丝万缕的关系,陛下不大可能派遣皇子去调查。 “我还是有些担忧,陛下不会允我去。”要不是崔晋百开的口,步疏林压根不抱期望。 “为何不允?”沈羲和问。 “不怕我半路跑了么?”步疏林眼珠子一转,“先弄个诈死,然后再回王府复生?” 沈羲和用看智障的目光看着她。 步疏林大受打击,不服地辩驳:“我知晓,我一旦死了,陛下就有理由收了蜀南王府的爵位,我可以让他的人对我痛下下手,抓住把柄,我看陛下还要不要脸。” 沈羲和抬眼看着天空:“日未落,你倒做起了美梦。” “呦呦,你总是这般,我会恼的!”就知道鄙夷看不上她的谋划。 “我且让你知晓,陛下定会允你去,你也甭做什么局,栽赃陛下害你还望向抓到证据,你就好生提防着如何逃过陛下的杀机,活着回京都吧。”沈羲和冷声一笑。 “他还不死心?”步疏林皱眉。 “死心?”沈羲和轻声一笑,“吐蕃这次来注定空手而归,陛下连巽王都可以牺牲掉,这意味着他的神勇军羽翼丰满,他有攻打吐蕃之心,吐蕃在西北和蜀南之间。 先用神勇军取代了西北或是蜀南,让吐蕃毫无戒备之心。” “陛下要打吐蕃……”步疏林面色凝重了,“呦呦你如何知晓?” “太子殿下推测。”沈羲和淡淡看着她,“西北,蜀南,你觉着陛下会选何处?” 第216章:区别咋就这么大呢 西北和蜀南,还用选么?肯定是柿子挑软的捏啊! 蜀南能够和西北比么? 不说二则之间的领地,兵力,只说蜀南旁边有景王屯兵,若是交趾等国有异动,景王就能稳定后方。 换了西北,一旦西北换主帅,突厥必然趁虚而入,可没有其他地方的兵马援助。 陛下只要不傻,二者之间定然会选择蜀南下手! “不行,我要传信与阿爹,让他当心。”步疏林坐不住了。 “此刻陛下的双眼都盯紧了你,你最好莫要轻举妄动。”沈羲和劝阻,“只要你无事,蜀南就不会生变。” 步疏林想一想也是,若是能够直接从蜀南下手,陛下犯不着用她做突破口。 “这事儿,若我所料不错,是崔少卿一手促成。”沈羲和别有深意地看她一眼。 步疏林整个人一僵:“你是说,是崔石……崔晋百为陛下促成这个暗杀我的机会?” 她蓦地觉着心口一空,不知为何闷得慌。 “陛下的命令无人能违抗。”沈羲和淡淡看着她,“这是陛下对他的试探,对你们之间的试探,他自然可以推脱,一旦他推脱,不仅他要失信于陛下,且陛下会再对你下杀手。与其如此,不如他应承下亲自来安排,如此才能最大范围内确保你的安危。” 眼前就是拨开云雾一般,瞬间晴朗起来,步疏林有些小心地问:“当真如此?” “不论是此事是否他故意而为,还是陛下试探于他,都只是我的猜测。”沈羲和道。 步疏林与沈羲和相识也非一两日,知晓她若无极大的把握不会轻易开口:“看来此去我得小心谨慎。” “我倒有个法子,保你一命。”沈羲和忽而道。 “呦呦。”步疏林指尖拽着沈羲和的水袖边角,轻轻摇晃着,弯眼热切地看着沈羲和。 沈羲和无情地将自己水袖抽出来:“我很好打动的,只要利益动人。” 步疏林:…… 噘嘴,股腮,步疏林就差把自己弄成一个青蛙脸:“我阿爹前些日子送信,已经为你搜罗了不少龙骨,且一个吐蕃商人手中还有不少。” “这不是你上次欠我的么?”沈羲和挑眉。 步疏林耷拉着脑袋:“你说吧,你想要什么?” “蜀南奇花异草颇多,你让人给我搜罗一些。”沈羲和道。 “就如此?”步疏林有些不相信,这也太简单了。 “我要我未曾见过的稀有花草,不多,三十个不同品种便足矣。”沈羲和伸出三个纤细的手指。 步疏林:…… “能不能慢慢寻?”一下子去找三十个稀有品种,她怕是不行。 “允你慢慢寻。”沈羲和极其大方。 步疏林立刻又觉得她的呦呦人美心善,是这世间最好的女郎。 一旁的碧玉和珍珠都不忍看步世子的傻样。 “你说有法子保我,是什么法子?”步疏林眨巴眨巴眼睛。 “我与你一道去。”沈羲和道。 步疏林:?? 不知她吓了一跳,就连珍珠等人也是面色一紧,珍珠道:“郡主……” “此事依你所言,牵扯不小,你便是奉命而去,也未必能有所获。我有御赐金牌,谁也不敢怠慢我。”沈羲和仔细分析给她听,“我与你不同,陛下想你死,却不想我们俩一起……若陛下当真有攻下吐蕃之心,就更不想我有三长两短。” 一旦她有个意外,陛下就不敢攻打吐蕃了,他得害怕到时候沈岳山背后偷袭他。 步疏林:…… 就心里很气! “同是异姓王的子女,我与你的区别为何如此之大?”皇帝巴不得她死,却害怕沈羲和有个闪失! “哦,我觉着令尊大概也有同样的疑惑。”沈羲和清雅动人浅浅一笑。 步疏林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细品一番,才明白她阿爹的疑惑,前次军费之事可不就是说过:同是异姓王之女,她与沈羲和为何差距就如此之大呢? 步疏林:…… 更气了! “郡主,陛下不会允你出京。”珍珠也不想沈羲和出京,陛下担忧郡主有闪失,可有人恨不得郡主有闪失,如此就能跳动西北和陛下的争端,趁机浑水摸鱼。 “我会让陛下同意。”沈羲和轻轻一笑,“出京保护步世子只是顺手而为,我有旁的缘由。” 顺手而为…… 步疏林觉得她的一颗心都要千疮百孔了,不过沈羲和才不会在意她心不心痛,她垂头丧气道:“陛下都明摆着要对我下手,如何会让你随我一道?” “你先去查你的案,我做我的事儿,我再去寻你不就成了?”说着,沈羲和又不怀好意一笑,“不过你可要保护自己,莫要在我还未来之前,就小命不保。” “哼,看不起谁呢?”步疏林不乐意地撇撇嘴。 “行了,你早些回去准备,崔少卿既然提了此事,陛下指派你也不过就这二日。”沈羲和挥了挥手。 又没有蹭到饭,步疏林更郁结了。 沈羲和可不理会她郁不郁结,步疏林只能磨磨蹭蹭走了。 等步疏林走了,珍珠才眼含担忧道:“郡主为何要出京?” 随阿喜欲言又止,沈羲和看了他一眼,才道:“我想去一趟历阳郡,去寻一种稀有的琼花,这种琼花要在秋末初冬之时才开花。” “为何要寻此花?”珍珠不解,“派人去寻,郡主若是不放心,婢子带人亲自去一趟也成。” 她就是不想让沈羲和出京。 “这琼花并非年年开花,且娇气至极,若是将它的根移了极易枯荣。你从未见过,如何能判断是否我要寻的琼花,又如何能定论它能否开花?”沈羲和语气不容置疑,“你放心,我心中有数,定会仔细安排妥当。” “是什么琼花?”珍珠学医,她懂很多医理。 “细叶琼花。”沈羲和道。 琼花有极多的品种,细叶琼花是最稀有的一种,珍珠正要开口,却被沈羲和扫来的目光逼得不得不垂下头。 随阿喜见此,有些自责,他不应该对郡主言及细叶琼花对太子殿下有益。 第217章:昭宁倾心太子殿下 细叶琼花是那日谈到太子殿下的病情,他多嘴提到一句,太子殿下虽则多是假装咳嗽,但其实肺上不好,是被毒伤的最重处之一。 细叶琼花可去毒同时润肺,对太子殿下大有裨益,可细叶琼花极少,且琼花开花一瞬,也很难采集,若是未完全绽放采摘下来效用要锐减,若是开始败落依然,这个尺度很难把握。 这世间再没有人比沈羲和更了解百花的习性,便是太子殿下都不及,东宫多奇花异草,但明显草木偏多,且太子的加冠了,就和往日不同,不能只躲在东宫。 许多事情哪怕是明知道太子没有精力处理,没有能力解决,但是东宫属官都要过太子殿下的耳目,这是规矩,否则御史盯着呢,谁也不敢自作主张。 这就导致萧华雍几乎每日都要与各种事宜负责的官员见面,太子殿下轻易离不了宫,沈羲和便未曾让随阿喜将这件事情告知太子殿下。 随阿喜知晓这种花,却也未曾接触过,更何况他每隔几日要入宫给太子殿下治眼睛,这段时日太子殿下的眼睛好转了些许,视物依然五色,但看得更清晰。 两日后,祐宁帝果然下密旨给步疏林出京调查盗墓一案,明面上她是生了病,得了陛下的恩许在步府养病,太医会按照陛下的叮嘱,每日定时上门走个过场。 沈羲和等到步疏林离开京都三日之后才入宫,这次没有先去给太后请安,而是去求见了陛下,一听到沈羲和求见,祐宁帝眼皮子一跳。 这丫头除了刚入京第二日来和他请安没有幺蛾子,之后每次求见都无好事。 “昭宁今日来,是遇到了什么难事儿?”祐宁帝索性也直接问。 “陛下,昭宁想要请旨去一趟临川,昭宁表兄大婚,在临川之时,表兄对昭宁有救命之恩,昭宁也曾应诺,要亲自观礼。”沈羲和不疾不徐道。 这倒不是借口,而是二表兄大婚,这件事情去年就定下,沈羲和在临川小舅舅家的时候,也确实答应要留在临川观礼,哪里知道祐宁帝突然一道圣旨,她不得不入京。 祐宁帝听后拧眉:“由此去临川,便是一路畅通无阻,也要半月才能抵达,你一去一回少则一月,你年关前及笄,朕答应你阿爹要在京都为你大办一场及笄礼。” “昭宁多谢陛下疼爱,昭宁及笄尚且有一月半,昭宁必会一月内归。”沈羲和语气透着执拗。 “昭宁,入冬了,严寒飘雪,你身子骨又弱,朕派内侍去一趟临川,带了你的贺礼,也亲自给新人一些恩赏,便说这是你为新人求来便是。”祐宁帝不想沈羲和离京,尤其是这个关口。 “陛下恩赐,自是无上荣耀,可昭宁亲去,是为兑诺,昭宁不愿成为言而无信之人。”沈羲和坚持道,“陛下若是不许,昭宁只得偷偷跑。” “你——”祐宁帝真是被她理直气壮说要偷跑气乐了。 但她要是真的偷跑了,他还真没有法子,她又不是上京来做质子,虽然意思是这么个意思,不过没有摆在明面上,她就是自由身,她又不像步疏林有官职,偷跑了还能定个渎职之罪。 “当真要去?”祐宁帝沉声问。 沈羲和坚定颔首:“要去。” “非去不可?”祐宁帝又问。 “非去不可。”沈羲和仍旧肯定回答。 祐宁帝看着她许久,见她分毫不让,又怕她真的偷跑,最终轻叹一声:“行,朕允你去,不过随行保护之人,由朕安排。” “昭宁叩谢陛下。”沈羲和欢天喜地应下。 祐宁帝真的觉着他对自己的亲生女儿都不曾有对沈羲和宽容。倒不是他有多喜欢沈羲和,而是沈羲和这脾气的确让他头疼不知如何是好,重不得轻不得。 赶紧及笄把她嫁人吧。 一念至此,祐宁帝道:“昭宁,你入京来,你阿爹将你的婚事托付给朕,让朕为你寻一门好亲事,你可有喜欢的儿郎?待你及笄之后,朕为你赐婚。” 沈羲和想了想往日在西北那些女郎见到自己阿兄的模样,依样画葫芦做出羞涩状:“阿爹说陛下的皇子个个才貌双全,说昭宁是最娇贵的女郎,就要嫁最尊贵的儿郎,昭宁心悦太子殿下,想嫁与太子殿下。” 面上娇羞,沈羲和浑身别扭,心里更别扭,此刻还挺佩服萧华雍,扮何人都能扮得自然而然。 沈羲和自入京以来,就不曾对旁的皇子有个笑脸,唯独往东宫去得勤密,不止祐宁帝,便是文武百官也能看得出,沈羲和是奔着萧华雍而去。 意料之中的回答,祐宁帝却面无喜怒:“太子固然是极好,昭宁你可知太子殿下身子骨……你为何会心悦太子殿下?” “不瞒陛下。”沈羲和低声道,“昭宁倾心太子,正是因着太子殿下体弱。” “哦?”祐宁帝略有些诧异,她还真是直言直语。 “同命相怜罢了。”沈羲和语调之中透着伤感,“昭宁亦是体弱之人,亦被断言活不过二十,昭宁明白太子殿下心中的无奈和认命。我与殿下,大概是便是命中注定之人,余下时光,互诉平生,我不用为殿下身子骨而忌讳,太子殿下亦不须为我日后而隐忧。 或许……或许,我与太子殿下不能同年同日生,却能同年同日死。如此说来,百年之后,后世子孙言及我与殿下,或许是一段千古佳话。” 两个一样命不长的人,在这波谲云诡的皇权之路上,杀出一条血路,最后问鼎至尊。可不就是千古佳话么? 祐宁帝不知沈羲和心中所想,不过沈羲和这番话听着倒是情真意切。 原来她是因为同病相怜一开始就选择了萧华雍,长沙郡她救烈王之事,祐宁帝自然知晓。 从中祐宁帝也看出沈岳山是希望沈羲和嫁给烈王,只不过这丫头自个儿不愿。 如此说来,太子并非沈岳山的选择,而是丫头自己的选择。 第218章:你想过怎样的日子? “你去向太子辞别,姻缘需得两情相悦,朕问问太子的心思,赐婚也得要你及笄之后。”祐宁帝慈和地笑道。 “昭宁告退。”沈羲和也没有表现得多迫切。 陛下自己也说了,姻缘需得两情相悦,他自不会无缘无故不经她首肯将她嫁给旁人。不然她闹起来,只怕陛下要追悔莫及。 今日进宫也确然是要向太子辞行,顺便将随阿喜放在东宫,日后她不在京都,随阿喜不便出入宫中。 沈羲和还是给太后请了安,才到东宫,一见到萧华雍,她就能够感受到他头发丝仿佛都在透出愉悦之情,以往见着她也是眉开眼笑,看似并无不同,但莫名就觉着他今儿格外欢喜。 “殿下遇上什么喜事儿么?”他太高兴了,高兴得她忍不住询问。 萧华雍告诉自己要克制,要克制,可是他克制不了啊,她对陛下说心悦他! 心悦他! 心悦! 他! 他的脑海里就只有这几句话不断盘旋,陛下的明政殿有他的人,且沈羲和求见陛下,也没有可以屏退左右,这消息不止是他,很快就能传遍宫里宫外,只不过他知晓得早罢了。 “喀。”萧华雍矜持地轻咳一声,“郡主对陛下所言,我都知晓了。” 沈羲和没有想到竟是因此,她看向低头不好意思看自己的萧华雍:…… 这不是很早就说好的么?她会向陛下求赐婚,他难道误以为自己方才所言是真心实意? 他密实的青丝飘落下来,沈羲和看不到他的面容,却能够看到他的耳朵通红。 沈羲和:…… “殿下……” “郡主,这是殿下一听闻郡主入宫,就命尚食局备下的点心。”沈羲和正要把话说明白,天圆壮着胆子将一盘精美的点心递上来。 沈羲和瞟了天圆一眼,天圆依然笑得恭敬又殷勤。 他知晓郡主要说什么,可他们殿下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不愿意知晓的,就想开心一些,哪怕是自欺欺人亦无妨,开怀便好。 若是郡主把话说明白,殿下连个自欺欺人的欢乐都寻不到,那些冷情的话会像刀子一样刺入殿下的心口,他不忍殿下自己去舔舐伤口。 沈羲和没有坚持泼萧华雍冷水,而是顺势尝了点心。 “呦呦可是有事儿?”萧华雍收敛了得意忘形,还是很欣喜。 “殿下的人传话之传一半么?”既然知晓她请旨赐婚,却不知她打算去一趟临川? 不是东宫的人传话只传一半,而是东宫的人也知道萧华雍心悦沈羲和,自然是把顺序倒了,先说了沈羲和请旨赐婚,后说了沈羲和要去一趟临川。 只不过乍然听到沈羲和求赐婚,萧华雍已经心神荡漾到神志不清,根本没有注意后面的话。 萧华雍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天圆。 “殿下,郡主应是来寻殿下辞行,郡主要去临川,临川刺史嫡长子娶妇。”天圆小声提醒。 “你要去临川?”萧华雍面色微变,他紧张地打量沈羲和,“你的身子骨这才好,如此长途颠簸,又是临冬之际……” “殿下勿忧,昭宁知晓分寸。”沈羲和微微一笑,“此去定会安排妥当。” “非去不可么?”萧华雍还是不放心。 “也许……这是昭宁最后一次离京。”沈羲和轻声道。 归来她就要及笄了,不论陛下是明年就赐婚,还是隔一年再赐婚,她都没有理由再离京。 她的话让萧华雍眸光一闪,他温声问:“呦呦,你日后到底想过怎样的日子?” 不防萧华雍有此一问,沈羲和一时间竟未反应过来:“日后?” “是,日后。”萧华雍清润的双眸认真凝视她,“不计责任,不想身份,只问本心。” 只问本心? 她从未任性过,也不知何为妄为,从不曾自私过,也不知何为私心。 “昭宁不曾问过本心。”沈羲和微微摇头。 “此刻问,此刻想一想。”萧华雍又道。 他如此执着,让沈羲和抬首静静望着他,他的眼中有迫切,迫切想知晓。 沈羲和也未曾敷衍:“殿下,我来京都之时,路过许多寻常百姓家,看着他们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很是艳羡。但却只是一瞬,若不可避免穷困潦倒,我亦会安于平凡,在淡泊之中安然。 可我生来就锦衣玉食,出入呼奴唤婢,车马相随。从不为衣食住行而烦扰,一掷千金更是随心而为。我想我羡慕那样与世无争,平淡安然的日子,却过不了那样的日子。” 她也只是个俗人,她厌倦的从来是富贵背后的如履薄冰和你争我夺,而不是富贵本身。 有好日子过,谁愿意粗茶淡饭? 至少她沈羲和没有这等高尚的情操。 然则,这世间鱼与熊掌不可兼得,若真要让她择其一,她还是喜欢现下。哪怕前路未卜,哪怕胜负难料,哪怕一败就是性命难保。 “呦呦无论何时,都活得如此明白。”有时候萧华雍羡慕钦佩这样的沈羲和。 他踏遍万水千山,看尽人世百态,太多的人得陇望蜀,永不知足。 着眼处尽是旁人的好,回顾自身总想着种种不如意。 欲活成旁人,却从不看旁人的无奈和艰难。 “活得太明白也不好,人生在世难得糊涂。”沈羲和轻叹一声,她大概是没有这样的时候。 萧华雍轻轻一笑:“只有明白人才能难得糊涂,否则便是永远糊涂。呦呦愿不愿糊涂,只看呦呦心中如何作想。” 沈羲和细细品味萧华雍的话,不由会心一笑,要不说她为何就是喜欢与萧华雍畅聊。 这世间能够与她聊到一处,跟得上她之人屈指可数,便是沈云安都未必行。 在东宫留了两个时辰,沈羲和才离开。 萧华雍等沈羲和的背影一消失在视线中,唇角的笑意就落下来:“孤记得临川刺史已任满三年?” “是。”天圆回。 “想个法子,将人调回来。”萧华雍吩咐。 这等冒险出京之事,有一次便够了,他不容许有第二次。 第219章:终究送出去的骨哨 “郡主要去临川?” 次日是谢韫怀前来为沈羲和复诊之日,沈羲和要去临川之事宫里宫外都已知晓。 “嗯,表兄大婚。”沈羲和今儿不施粉黛,没有描摹过的眉自然舒展,让她看起来多了一丝随性的惬意。 “郡主很是喜悦。”谢韫怀都能感觉到她的开怀。 沈羲和轻轻垂眼,面色松缓,眼瞳清亮:“舅舅与舅母待我如亲女,我与表兄也是情如亲兄妹。” 在没有在舅家的那段日子,更令她开心放松的时日。在西北她自是千娇万贵,阿爹与阿兄也是极力腾出时间陪伴她,但在临川小舅家时,有舅母有三表哥小表哥以及小表弟陪着她。 每日都热热闹闹,哪怕她不宜多动劳累,明明是生性活波的儿郎,却偏生将朋友们都搁置一旁,每日都寻她说话,被她指使得团团转。 她这样笑得纯真而又清甜的模样极是少见,谢韫怀道:“郡主很喜欢临川吧?” 沈羲和认真思忖之后轻轻摇头:“除了西北,何处于我而言皆无不同,不同的只是人。” 她喜欢那里是因为那里有她惦念的人。 “郡主的身子骨恢复得极好,脱骨丹应还能吞服六回,郡主服完之后。不可乍然断了滋补之物,我这里配置了一些滋补的药丸,郡主带上,等脱骨丹服用完,便接着服用它,两日一粒,还是须得配合汤药,汤药我也已经重配。” 谢韫怀将一个药香提上来,打开之后,一样一样叮嘱沈羲和:“这里面还有些止血药,疗伤药,和应付一些水土不服之药……” 顿了顿,谢韫怀指着两个翠绿色的药瓶:“这里面是毒药,这一瓶是剧毒,服下便能毙命,这一瓶服下要隔两日才会毒发。” 沈羲和有些感动,她昨日入宫求旨离京,谢韫怀最快也只能下半晌才能接到消息,这定然是连夜备下:“多谢齐大夫。” 谢韫怀整理好自己的药香:“我可盼着郡主归来时给我带临川土仪。” “一定。”沈羲和笑着应允,而后叮嘱道,“齐大夫在京都,要当心。” “我与国公府早该有个了断,郡主不用为我担忧。”谢韫怀拎起药箱,“郡主也要当心。” “今日留齐大夫在府中用一餐践行酒?”沈羲和含笑道。 “我更喜欢接风酒,等郡主归来,我为郡主接风。”谢韫怀婉拒。 沈羲和也没有勉强,亲自将他送离。 不多时祐宁帝派来的人都来了,沈羲和万万没有想到祐宁帝声势浩荡给她拨了五十名护卫随行护送,其余就没有多加干涉。 沈羲和准备好了一些贺礼,大舅陶元早在半个月前就带着大表哥和二表哥亲自去了临川,帮忙张罗婚事。 原以为萧华雍也会做点事或者给她送点人,结果等到次日启程也没有见到东宫任何一个人,她倒是没有什么不满或是失落,就是对萧华雍满怀期待的红玉,随着马车出城就开始面色不好,沈羲和看了都忍不住摇头。 离了京都,赶了半日的路,一直打着盹的短命突然喵了一声,沈羲和撩开车帘,却没有任何异动,然后短命却十分躁动,就想往外跑,却被沈羲和按住,忽而一大片阴影从她的眼尾一掠而过,沈羲和再撩开车帘,就看到海东青消失的背影。 “好了,别臭着脸,你的太子殿下来了。”沈羲和转头对红玉道。 红玉面色一白,扑通一声跪下:“郡主,可不能这般吓婢子,太子殿下哪里是婢子的!婢子就是觉着太子殿下平日里殷勤,郡主要出京,齐大夫都为郡主备下赠礼,太子殿下却无动于衷,全然没有将郡主放在心上。” “我又何曾将他放在心上?”沈羲和从不做无理取闹的要求,便是她当真将萧华雍放在心上,也不会要求萧华雍非得对她也事事上心。 红玉听了就是心疼主子,她的主子什么都好,就是想得太明白。 到了驿站落脚,沈羲和下马车的时候,一双手伸出来,供她搭扶上下马车,这双手的细长白皙,骨节有力,最重要的是有两根手指头指甲很短,明显是没有张齐。 沈羲和顿了顿,一向不用外人搀扶的她,将手搭了上去,她下马车之际,明显感受到手下的胳膊似乎担心她不稳,用了全力绷直。 “你叫什么名儿?”下车之后,沈羲和收回手问。 萧华雍故意露出指甲,就是让她认出自己:“卑职武卫羽林长史——滕井。” “一会儿你到我屋内来,我有些事吩咐你。”沈羲和随口吩咐,就搭手于胸,举步而去。 “诺。”萧华雍低声应道。 沈羲和在驿站用了简单的夕食,才上了驿站安排的房间,这些跟随她而来的护卫没有那么多屋子,只能在外扎营。 沈羲和刚刚坐下没多久,萧华雍就来了,她站起身来要行礼,被萧华雍先一步扶住:“呦呦莫要多礼,我来此无人得知。” 沈羲和也不坚持,倒是珍珠等人连忙行礼,萧华雍罢了罢手,将怀中一个盒子递给沈羲和:“呦呦此去有些凶险,我虽不愿你去,却不想勉强与你,滕井是可信之人,此物呦呦收好,若是遇险,用它可保命,若是……若是念我,亦可用它传信。” 说完,萧华雍还用隐含期待的目光看着沈羲和。 沈羲和将盒子打开,与她预料的一般,是一个似白玉雕琢的哨,其实这不是玉雕,是骨雕,只是这纹理,沈羲和认不出是何物的骨头。 “我若是不受,殿下当如何?”沈羲和是真不愿意收下。 “若是呦呦不想海东青护行,我又放心不下,只得一路……贴身相护。”他故意倾身,将最后四个字小声在她耳畔呢喃出,用只有他们二人听得见的声音。 “殿下今日不同往日,不可再任性妄为。”沈羲和蹙眉。 “呦呦吩咐,我定然听从,可呦呦也得让我安心才是。”萧华雍眉眼含笑。 第220章:千里护行 秋冬交替,寒风呼啸,吹动得驿站门扉响动,却丝毫不停歇,一如眼前男人般执着。 他明明眸光温润,笑意温和,看起来十分好说话的样子,但沈羲和知晓他在这件事情上不容商议,只给了她两个选择。 沈羲和将骨哨放入盒子里:“我收下了,殿下早日归京。” “我留下来守你一夜,明早便归。”萧华雍说罢,不给沈羲和拒绝的机会,“我不好在此久留,有损呦呦闺誉。” 找了个借口,萧华雍还做戏做全套给沈羲和行了礼才退下。 也不知是萧华雍安排,还是领队的中郎将故意讨好沈羲和,夜里沈羲和门外就是萧华雍当值,寒风不止,他畏寒这一点,沈羲和从每次见到他都披着斗篷就看出来了,否则怎会送他辟寒香,哪怕是后来知晓他不是体弱,而是中毒,依然发现他体质偏寒。 “你退下,我不喜有生人值夜。”沈羲和亲自走出去吩咐,说完便喊了莫远。 莫远过来将萧华雍请离,萧华雍想说些什么,抬头就对上沈羲和清冷的双瞳,识趣地摸了摸鼻子,将话咽下去。 他才刚转身,沈羲和又吩咐珍珠:“你去传唤给卫郎将,便说滕井领了我的命要离队,让他放行。” 萧华雍轻叹一声,她这是铁了心要将他支配走,无奈笑了笑,萧华雍还是决定听她的,不过临走前不由调戏她一句:“我知呦呦这是心疼我。” 打发了萧华雍,沈羲和一夜好眠,次日再上马车的时候,站在面前的人已经变了,沈羲和都不知萧华雍是为何如此大胆,连妆容都不换一下,就是低眉顺眼垂着头,竟然也无人过问,难道是这些护卫之中,无人识得皇太子? 亦或是这些人都是他安排的人?这可是五十人,从不同卫队里抽调出来,若全是他的人,他也不会告诉她谁是可信之人才对。 沈羲和自然不知萧华雍一直到他们休息之际半路才混入进来,重新启程之后他又一直跟着马车,中途没有发生任何变故,谁会特意来看马车辕上坐着谁? 等她问及他的姓名,萧华雍就跟着她入了驿站,然后趁着无人盯着他之机藏起来,又换了比他们先一步到了驿站的真正滕井出去与同僚说话,直到被派来给她守值,出现的又是他,利用了一个精妙的替换之法掩人耳目。 虽然有些大胆,也不怕有什么变故,若是有人突然叫住他,他自然会有其他应对之法。 “殿下,我们回吧。”地方陪着萧华雍站在山头看着沈羲和的车队渐行渐远,他松了一口气,真的害怕太子殿下突然改主意要亲自跟着去。 萧华雍是想跟着去,不是怕自己的心腹有微词,也不是怕东宫出了岔子,而是知晓沈羲和不喜他这般,才只能遗憾送到此处。 “各地都安排妥当了么?”萧华雍低声问。 “殿下放下,属下已经传令下去,郡主沿途之路都会在郡主抵达之前仔细清查,不会让任何魑魅魍魉闹到郡主的面前,确保郡主来去平安顺畅。”地方肃容回道。 心里却感叹:哥哥说郡主是殿下的心头肉,眼珠子,让他们要长点心,他之前还不知到底如何才能称得上心头肉,此刻才明白,千里护行,所过之处,强势清扫。 “孤还是有些放心不下……”萧华雍低声呢喃,只要不在他的眼皮底下,不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哪怕安排得再周到,他总会心中不安。 地方:…… 他终究还是低估了心头肉的分量! 就在他提着嗓子眼,害怕萧华雍要追上去的时候,萧华雍终于调转马头,打马归京。 沈羲和做好了应付各种小鬼的准备,一路去顺利得令她不可思议,莫说对她不利之人,就是一点需要她拔刀相助的欺行霸市行为都没有。 原本她需要十五六日才能抵达临川,愣是因为没有耽搁十二日就抵达,她是带着陛下赏赐而来,小舅舅陶成假公济私一回,身着官服亲自在城门口迎接。 南方暖和,少见飞雪,不过临川这两日阴雨连绵,沈羲和到了与上次不同,这次全城皆知,临川大族争相来拜见递帖赠礼,沈羲和全部拒之门外。 她有点担心步疏林,早就叮嘱过步疏林送信到临川,步疏林比她早离京四五日,她去的还是京都之边的都畿道河南府,按理说早就应该安顿好才是。 只可惜她的行程是陛下安排的,出了京都从鄂州直到临川,走的是最近的路,只能等回程的时候寻个理由,绕过历阳郡再到都畿道河南府。 不过她担心步疏林,最终还是取出了骨哨,用了萧华雍的海东青传信,不过海东青默认东西都是给萧华雍带去的,所以这封信就先送到萧华雍的手里,萧华雍看了信脸色就不大好。 步疏林前脚出京,沈羲和后脚就跟着出,尽管她的确是真心实意要贺兄长大婚之喜,但没有丝毫帮扶步疏林,他是不信的,但证实之后,他的心里依然止不住酸溜溜。 “给崔晋百好好找些事,让他没事出些馊主意。”萧华雍将信交出去,让自己的人脉早日送到步疏林走上。 心里对崔晋百没好气,什么时候听陛下之话不好?非要这个时候顺应陛下的要求,给步疏林使绊子来表忠心,依他看崔晋百指不定早知道沈羲和要去临川,才会选择这个恰当时机。 就是闲的。 天圆默默为崔晋百念了句阿弥陀佛,一句不敢说好话,忙不迭跑出去安排,他担心自己跑慢了,殿下会觉着自己也是闲的! 若非步世子是女儿身,天圆觉着步世子恐怕不用等陛下下手,殿下就会亲自送她上路。 步疏林自然是没有危险,只不过她发现她人一入河南府就被盯上,才不敢贸然给临川送信,担忧自己连累沈羲和,意外收到沈羲和的信,先是一喜,紧接着便道:“这是否有人冒充呦呦?” 第221章:一根青丝,一根情丝 不能怪步疏林草木皆兵,实在是这河南府不正常,从刺史到地方的县令就没有一个好东西,她走到哪儿都有无数双眼睛盯着,她觉得崔石头以她好掩人耳目为由让她来,就是个笑话,哪怕她是接的密旨,却也无所遁形。 步疏林自然不知,她就实实在在一个幌子,故意让她接了密旨然后被人走漏消息,人人都盯着他,而陛下已经另外派人绣衣使来追查此事。 这才是崔晋百完整的献策,至于陛下要对步疏林下手,这个自然不会对崔晋百明说,这是暗示让崔晋百知晓,看一看崔晋百的反应罢了,故而陛下会如何对她下手,崔晋百是不知。 不知也没关系,无外乎是派人追杀,或是制造争端,让河南府这边的人对步疏林痛下杀手。崔晋百更偏向于后者。 让绣衣使寻到证据,然后让河南府这边的人误以为是步疏林拿了证据,转移注意力,让这边的人追杀步疏林,绣衣使可以全身而退不引人怀疑,在这边的人追杀步疏林的时候,证据已经落入陛下的手里。 到时候步疏林就是因公殉职,杀了河南府这些穷凶极恶之徒,也算是给步拓海交代。 一箭数雕之计,陛下何乐而不为? “世子,这是东宫送来。”金山道,“属下看到了东宫的令牌,且除了世子与郡主,谁能知晓郡主要相助你?便是太子殿下,若无郡主坦白,只怕也是猜疑不敢定论。” 步疏林听了之后才安心下来,立刻兴冲冲跑过去纸笔回信,还将这几日在河南府淘到的精巧东西给沈羲和送过去。 不过她的东西按照信上的指示送到地方,就被退回来,只剩下一封信。 “我备下的东西为何送回?”步疏林皱眉问。 “说是只给送信。”金山如实作答。 “可我信上说了要给郡主送东西!”步疏林气急。 “他们说会附上缘由为世子说明。”金山也无奈。 步疏林来回走了一圈,才冷哼一声:“定是太子殿下嫉妒郡主亲近我!” “世子,属下怀疑……”金山将心中一直有的猜疑说出来,“太子殿下怕是早知你是……” 否则怎会容忍自家世子三天两头往郡主府跑,还帮着给她们两递信。 步疏林:!! 她被吓得后退两步,她自问隐瞒得极好,除了沈羲和因为那老天恩赏的鼻子,从未有人怀疑过她的身份,萧华雍会知道定然不是沈羲和告知,也就是萧华雍是自己知道! 完了完了,她天大的把柄都落在了萧华雍的手上。 “世子莫慌,太子殿下既然早知都不曾拆穿,也未曾寻世子挑明或是对蜀南动手,只怕从未想过对世子不利。”金山安抚,“且现下太子殿下对郡主另眼相待,又知晓世子与郡主交好,定不会对世子不利。” “这些我没有脑子么?我自然知晓。”步疏林气急败坏,“我不乐意的是他知晓我身份,日后我如何在他面前硬气?” 金山:…… 恕他直言,便是太子殿下不知世子的把柄,世子对上太子殿下也硬气不起来。 沈羲和先收到的是太子殿下情意绵绵的书信,萧华雍是用别的鹰送了步疏林的信,立时让海东青将他的信给沈羲和送回去。 自你走后,日复一日,总有相思绕心头;山青霞明,天高路遥,无人相约黄昏后;半月不过,日渐消瘦…… 沈羲和只是看了前面几句,就受不了那股勾勾缠缠的腻歪,将之折起来直接放到灯烛上烧了,萧华雍既然知晓她担忧步疏林,还能有这等闲情逸致,那必然是步疏林平安。 “郡主,信函里还有这个……”珍珠硬着头皮将信函里一根发丝递上去。 一根青丝,一根情丝。 自古以来无论是男女都只能给丈夫与正妻赠发。 萧华雍这送一根,而且还是放在信函内最醒目之处,一拆开就能看到。 说他是故意的把,一根青丝他定然狡辩是书信之时不慎落下;说他不是故意的,他那心思真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一起烧了。”沈羲和冷声吩咐。 珍珠只能放入信封里将之烧了,然后沈羲和没有想到,自这一日起,萧华雍的书信每日一封,每一封里都会有一根青丝。 “郡主要是在临川多留一段时日,太子殿下也不怕将头发拔光?”红玉都忍不住吐槽。 不过吐槽归吐槽,她是越来越喜欢太子殿下,觉得就要太子殿下这样的才能让她们郡主多些烟火气,越发期待郡主早日嫁入东宫,她想看太子殿下如何痴缠他们郡主。 “郡主,我们不回信么?”这都已经是第五封信,郡主每封都烧了,真不能怪郡主狠心,实在是有一次她不慎瞄到太子殿下的话,就差没有吓晕过去。 在她眼里,太子殿下是那等清贵至极,雍容华贵,高高在上的神祗,尽管偶尔会在郡主面前挑逗几句,但是绝不可能说出那等露骨之词,真是轻浮到她怀疑是有人假冒太子殿下。 但是沈羲和先传信给萧华雍,不好过河拆桥,后面还得指望萧华雍帮她联系步疏林,就只能每日忍耐,可一直不回信是否也不妥? “明日就是三表哥大婚,给他送一块喜饼。”沈羲和冷着脸吩咐。 她发现了海东青速度极快,不用半个时辰,喜饼就能送到萧华雍的手上,愿意是希望他能够明白,她在用吃的堵住他的嘴。 然而,当萧华雍收到用手绢包好,裹着油纸的喜饼,虽然已经有些碎了,但上面艳红的喜字还是格外醒目,看到的一瞬间,萧华雍的眸光都快柔得能滴水。 “天圆,你看,呦呦送我喜饼。”萧华雍当即拿到天圆面前显摆,“我就知道呦呦是念着我。” 天圆:…… 虽然他不太明白郡主为何回一个喜饼,但他知晓肯定不是好的寓意,不过殿下如何想,只要殿下高兴便是。 “你说呦呦是不是在暗示我该筹备大婚了?” 天圆:…… 第222章:心慕明月月不见 大婚是一件很轰动之事,尤其是士族,十里红妆更是引人注目,陶勒的妻子是临川大族,其父也是正经的进士出身,只不过志不在为官,回到临川接手了祖父传下来的学馆,是临川极其有威望的大儒。 沈羲和身份特殊,不能去外面观礼,否则引得客人们拘谨,让婚礼变得不够热闹尽兴,就是她的不是了。陶成和陶元兄弟比起婚礼的热闹,更担心的是人多眼杂,沈羲和的安危。 耳边鞭炮声连天,即便是在后院,也能够听到起哄叫好声,被这一番喜庆感染,沈羲和看着枯败的枝头也露出来柔和淡雅的温柔笑意。 红玉跑去前面全程看到尾,用心记下之后回来对沈羲和一一讲述,权当是沈羲和也全程观了礼。 暮色四合,沈羲和又收到了萧华雍的回信,只有一句话。 雪向梅枝枝头艳,心慕明月月不见。 依然还有一根青丝。 珍珠挺钦佩郡主,面对太子殿下每日示爱,竟然能够不动如山,也没有不耐。第一封信的时候还有些气恼,之后都能等闲视之,看完确定没有错漏有关步世子的消息,就将之烧了。 “吩咐下去,后日启程,我要自历阳郡绕道。”沈羲和对珍珠道。 珍珠不动声色抬了抬眉:“诺。” 郡主其实心里对太子殿下虽无情爱,其实也与旁人不同吧。否则以她的性子,是不会为任何人打乱自己的行程,前几日才说要多留两日才启程,等墨玉传来历阳的消息。 只不过这份不同,到底是因太子殿下对郡主有恩,或是郡主已经向陛下表明要嫁太子殿下的心思,还是旁的,珍珠便不得而知。 隔日,新妇给公婆见礼的时候,沈羲和倒是去了,新妇是个长相温婉柔美的女主,言语之时轻声细语,不疾不徐,一股子的文雅书卷气,令人顿生好感。 “妾给郡主请……” “三嫂多礼。”沈羲和亲自扶住她,“我与三表兄只是兄妹。” 身份什么的都是做给外人看的。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往年念及之处,总是难以想出是何等风华绝代的美人才担得起这般称赞,今日见了郡主,方觉先辈诚不欺我。”李氏轻声赞美沈羲和。 沈羲和不是个喜欢与人互夸的性子,她微微一笑:“嫂嫂谬赞。” 李氏眼底依然闪烁着月华晕染般柔美的光,她从婢女手上接过一个雕花紫檀木锦盒:“我不知郡主喜好,问了三郎选了此物,望郡主喜欢。” 沈羲和接过,并没有当众打开:“兄嫂相赠,必是可心之物。” 李氏还要见小表弟,让后要和陶勒去见族中亲友,只说了晚些时候寻沈羲和说话,就和陶勒继续见礼。 沈羲和回到屋子里才打开盒子,是一个极其漂亮的手镯——玉勾云纹瑗。 玉是青玉,整体褐色沁,勾连云纹,雕琢精细。 沈羲和将之拿起来,玉质的冰凉让沈羲和心思一动:“取我的香具来。” 红玉立刻将整个箱子拎过来,沈羲和先用加了香料的水浸泡片刻,取出用干净的巾帕细细轻轻的擦拭,擦拭了许久,雪白的巾帕之上就有些褐色的尘屑,沈羲和用银叶夹将之一点点夹入旁边的碗中,碗里有水,这些东西入内便化作一缕烟雾散开。 沈羲和等它们都溶于水中,才端起来闻了闻:“入过墓之物。” 大户人家下葬都十分讲究,为了保护尸身都会放入极多香料,这些香料与活人用过的香料并无不同,只是配方和入过墓的香料与活人用的终究是不同。 红玉低头闻了闻,这水看着无色,她也没有闻到任何气息。 “你去外面候着,三表兄与三表嫂归来,便说我有事与三表嫂说。”沈羲和吩咐红玉。 红玉退下之后,沈羲和望着窗外灰蒙蒙的日空出神。 “郡主,看来这挖坟窃财的勾当,不止河南府肆掠。”珍珠也有些担忧,这件事情或许比他们所想的牵扯还要大。 “我在想,三表嫂缘何会赠此物与我。”盗墓案的牵扯甚广,只怕不比胭脂案小,沈羲和早有准备,她思忖的是这只玉勾云纹瑗。 她不是昨日才至,来了这么几日,足够李氏准备好见面礼,李家也是大族,李氏是嫡枝嫡房的嫡女,嫁妆都有八十六抬,家里便没有能够送得出手之物? 非得临时去买一个?且来历不明,按照李家谨慎稳妥的家风,李氏也不应该送这个与她。 “这只玉勾云纹瑗来历不简单。”一切缘由,都得等李氏来了才能问明白。 沈羲和午睡起刚刚梳妆,李氏就带着丫鬟来了。 “表嫂此物是何处寻来?我甚是喜爱,在京都有个小姐妹,欲买一只相赠。”沈羲和将打开的盒子递到李氏面前。 李氏听沈羲和这般说,心里也高兴:“这是我阿兄得来赠与我,我觉着独特,才挑选出来赠与郡主,却是独此一个。” “表嫂阿兄处可还有别的好物件?”沈羲和复又道,“我来临川之时,答应带着土仪回去赠友。” “郡主若不弃,我唤我那阿兄带着好物件过来,由郡主挑选?”李氏殷勤道。 她还未嫁过来前,就知道陶家就这么一个女郎,哪怕是外姓,却也是陶家的心头宝,她是新妇自然想和这个表姑子大好关系。 “那就有劳表嫂。”沈羲和没有推拒。 待到李氏吩咐下去之后,就一并留在这里与沈羲和闲聊,沈羲和不着痕迹套她的话。 越听却越发觉得不对劲,原以为李氏的兄长不过是在外淘到此物,可听着李氏的话,她这个读不下去书,只爱钻营的兄长,更像是挖坟敛财的同伙,而李氏与李氏的父母竟是全然不知情。 珍珠也听着面色微变,这件事情可让郡主不好干预,否则一个不慎,就是离间新妇与表兄的夫妻情分。 “郡主……” 沈羲和淡淡扫了她一眼,面色如常对李氏道:“表嫂阿兄可惜了经商之才。” 第223章:遇上一个同伙 士农工商,虽则陛下登基之后开了恩旨,允诺商贾弟子也能根据科考入仕,但商人地位低下根深蒂固,李氏的阿兄一心想经商,却碍于李家门楣只得作罢。 李氏也笑着说:“阿兄也时常惋惜,自己无法一展抱负,只能帮家里打理祖产。” 不多时,李氏的阿兄李竞就来了,这不是她的长兄,是她的二哥。 清瘦高挑长得十分俊秀,他带了二三个仆人,每个仆人都捧着不少匣子,是陶勒领着他过来,大舅陶元听闻也跟着来,亲自为沈羲和掌眼。 李竞面对沈羲和很是圆滑从容,但陶元提到要亲自为沈羲和把关的时候,他明显笑容变得有些勉强。 陶元这些年浸淫行商,走南闯北,自然是目光如炬,他刚开始看着还没有察觉什么,但是看多了发现老物件不是一两件,就皱了皱眉,却没有往深处想,而是叮嘱李竞道:“贤侄,日后收物件,莫要图旧,这世间并无那般多不肖子孙落魄到要变卖祖传之物。” 这是委婉提醒李竞,陶元是觉着李竞被人蒙骗,才收了这么多可能不干净之物。 其实李竞带来的物件有三十四份,沈羲和粗略估计不干净之物也就四五件,且还只是猜测,是不是真的不干净尚未验证,只不过陶元经验足才会好心提醒一句。 “三表兄,你去请小舅来一趟。”沈羲和对陶勒说道。 这件事情她不能袖手旁观,朝廷现在在彻查这桩案件,日后凡是涉案之人,一个都别想逃,李竞现在和陶家是姻亲,现在不将之挑拨,等李竞越陷越深,陶家也要吃大亏。 为今之计,只能是陶成发现了蹊跷,策反李竞,由李竞戴罪立功,方能让陶家和你家全身而退。 尽管沈羲和面色一直很平淡,但李氏敏锐,总觉得有什么不好之事发生,看到她的忐忑,沈羲和便对她道:“表嫂,此事与你无关,你今日才见公婆,我也不好请了李翁来,外人看到了只会传你闲话。” 新妇过门头一天,夫家就请了新妇的爹娘上门,这要外人如何想李氏,如何想陶家? 沈羲和是个不在乎虚名之人,但仅限于对自己,这个时代容不得人人如她一般恣意。 “郡主……”李氏是感谢沈羲和为她着想,但也担忧自己的哥哥,尤其是转头看哥哥面色发紧,就更心沉入谷底,“可是阿兄有冒犯之处?” “令兄却有冒犯,不过冒犯的不是我,亦不是活人。”沈羲和淡淡瞥了李竞一眼。 不是活人…… 那就是死人,提到死人,他们人人都懂陪葬物,李氏再看着桌子上的物件,脸色一白,身子一软差点栽倒,好在陶勒及时扶住她,握紧了她的手,给她支撑。 房门被敲响,沈羲和让珍珠开门,红玉将陶成领来,又关上门,和珍珠一起守在外面。 “小舅舅,半月前我在京都……”沈羲和将事情起因大略说了一遍,“此刻步世子已经奉了皇命去河南府彻查,陛下极其重视此事。李家阿兄之物,大多来路不正,待到陛下清查至此,李家一世清名必将毁于一旦。” 挖人坟墓,这是何等天理不容之举? “阿兄!”李氏尖声叫道,她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哥哥,“你怎能如此糊涂!” 这要是让阿爹知晓,会将他从族谱之上除名,他们一房也将蒙羞,再也无法于族亲面前抬起头,她日后也无颜面对夫婿和公婆,日后她的弟弟妹妹们婚事也会有碍。 李竞其实在听到沈羲和挑拨之际心思百转,想要推说自己并非参与者,只是受人蒙骗受了些旧物罢了,即便是陶成凌厉的目光也未让他动摇,只是妹妹含泪的眼瞳让他羞愧垂首。 原本还有一丝期待的李氏见此,承受不住晕了过去倒在丈夫的怀里。 “三郎,带你媳妇下去。”陶成沉声吩咐。 屋子里只剩下沈羲和、陶元陶成兄弟和李竞。 “二郎,这事儿你如实说来,悬崖勒马,回头是岸。”陶成劝说。 于公陶成是刺史,这样的事情发生在临川,是他职责所在。 于私李陶两家现在是姻亲,他也不能不谨慎处置。 “世叔,此事乃我一人所为,家中无人知晓。”李竞噗通一声跪下,“还望世叔莫要对爹娘言及,我明日便归家畏罪自尽。” 他也想在这里就死了算了,可这就是让李陶两家成仇,破坏了妹妹的大好姻缘。 “你若是当真行这等有伤天和之事,确实罪不可赦,但男儿在世,顶天立地,不畏行将踏错。畏之错而不改,错而不见。”陶成语重心长道,“你今日畏罪自尽,便是逃避错举,既知你错了,首要是如何低过,而非一错到底。” 李竞明白陶成的意思,他眼底先是升起了一丝光亮,旋即就黯淡下去:“世叔,这帮人穷凶极恶,我若非受迫,如何会堕落至此?” 李竞好歹是书香门第,读者圣贤书长大之人,如何能不知挖坟敛财是多么伤天害理? 可他错信友人,一脚踏进去,再无回头路:“侄儿亲眼目睹他们对叛逃之人屠害其至亲……” 李竞说着悲泗淋漓,泣不成声。 “你以为你一死了之,他们便会放过李家?”沈羲和轻笑一声,“他们会怀疑你是否将秘密告知家人,行这等事是不能有半分慈心,为了以防万一,他们会在你死后,将你爹娘,兄弟,姊妹想尽办法残害……” 李竞身子一抖。 陶成也道:“郡主所言极是,现下你将功补过才能挽救李家声誉,救你爹娘于水火。” 李竞呆滞了片刻,才抬袖擦干脸上的泪痕,一脸慷慨赴义坚定望着陶成:“世叔教我!” 陶成将李竞搀扶起来,就在沈羲和这里问话,也没有避着沈羲和,这事儿沈羲和比他们知晓得更多。 原来李竞是被他们套进去,不过李竞坚持只帮销赃,不参与分钱不参与挖墓。 第224章:他的心仿佛要跳出来 陶成问完全部话之后,让李竞在陶府留片刻,等他面色无异,眼睛不再泛红才让他家去。 “小舅舅,你查一查临川可有牢狱之中的死囚被人替换出去?”沈羲和等李竞走后,才对陶成道。 “呦呦你是怀疑……”陶成一惊。 沈羲和颔首:“但凡有人性,都对死者心存敬畏,不会轻易掘人坟墓。唯有穷凶极恶之徒,不信鬼神,不畏鬼神,也对生死之人毫无悲怜之心,才能做出这等灭绝人性之事!” 上次卞先怡寻了个死囚来对付她,沈羲和就知道有人将这些十恶不赦之人掉包出来继续为恶,只是崔晋百调查之后,发现这是勋贵们惯用的手法,牵连之广,让陛下也只能在朝会发作一顿,而后命崔晋百严加盘查,没有做出严惩。 否则惩治了一个,只怕要咬出所有人,百姓要知晓这等事,不知如何作想。 京都都有这样的事情发生,更遑论是地方上? “呦呦,若当真如此,必将朝野动荡。”陶成吓得面色一白。 如果是地方上出了问题,而且不是一个地方上出了问题,这牵连的就是整个朝堂的地方官员,要从牢里将十恶不赦的死囚替换出来,必是官府之人才能做到! 一旦证实,从上到下,没有一个能够逃得过责任。 就好比他身为刺史,或许临川郡没有这等事,可临川郡下的县里有,他也难辞其咎。 “法不责众,不就是吃准了这一点么?”沈羲和鼻翼里发出一声短促的冷哼,“小舅舅还是先派人暗中查一查临川郡下各县内是否有这等龌蹉之举。” “小舅舅这就派人去查。”陶成十分重视这事。 沈羲和立时提笔,给萧华雍去信,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给他透个底,这可真的丝毫不比胭脂案牵连小,甚至性质更恶劣。 另外便是,为何会有人收敛这么多钱财?敛财的目的是什么值得人深思。 萧华雍收到沈羲和的信,笑容淡了几分,他都没有想到竟然不是寻常的盗墓之贼。 “将此事知晓崔晋百。”萧华雍捻着指尖的黑棋,“让律令暗中协助彻查。” 天圆应下之后道:“殿下,郡主要改道自历阳郡路过河南府归京。” “嗯。”这在他的预料之中,沈羲和原就放心不下步疏林,现下更放心不下,她身边有西北带来的护卫,陛下派的护卫,对上穷凶极恶之徒也只有旁人绕着她走的份儿,身上又有御赐金牌,便是对上地方官,也不敢冲撞她。 饶是如此,萧华雍依然希望她一路平顺,还是派人先把路障给扫清。 “殿下,还有一事……”天圆低头道,“王政在相国寺晕厥被抬回王府,百姓都知晓他是因冲撞殿下而悔过,自打能出府,每日都在相国寺为殿下祈福,为表诚心不吃不喝……” 王政是个厉害之人,太子殿下冠礼之前都乖乖在府邸受罚虔诚抄经,抄了厚厚几大箱子,太子殿下冠礼之后,他就上呈陛下,陛下也没有松口,依然让他停职在家。 只不过不用闭门思过,王政就每日到相国寺为殿下祈福,从早跪到晚,来来往往的百姓无不感叹王相心诚忠君,这一波卖惨实属有效。 “他想回来,便让他回来。”萧华雍唇角一扬,“天圆,你知晓猫儿捉鼠么?” 猫儿喜欢抓住老鼠,不是立刻下嘴将之吞食,而是将之活生生玩弄之死。 朝中一波一波的事情接二连三,陛下又有心来年开战,如何能离得了王政呢? 沈羲和没有因为突发之事就延期启程,陶成不是没了她就做不成事,她接到了墨玉的传信,已经寻到细叶琼花,只是不知会不会开花。 她依然如期启程,只是留了几个自己得力之人给陶成用。 一路畅通无阻直达墨玉所在的目的地,荒野间果然看到了几株细叶琼花,都有花骨朵,是要绽放的时节,她看着墨玉熬红的眼,有些心疼:“你去县里寻个客栈好生歇息一日。” 一路走来,沈羲和也看到了别的细叶琼花,只不过都是开过后的模样,墨玉寻到这几株定是日夜守着,就怕这花儿开了没了。 沈羲和吩咐人在四周扎营,她要摘花。 祐宁帝钦点的护卫不敢问也不敢违逆,只能听命行事。 沈羲和白日里歇息,一到夜里就亲自守着,夜里寒风沁凉入骨,珍珠心疼不已:“郡主,婢子守着,你去营帐里避一避风。” “花开花谢不过一瞬,待你看到它花开叫我,怕是来不及。”沈羲和微微摇头。 珍珠无法只得叫了莫远派人围成一个圆替沈羲和挡住寒风,沈羲和看了之后无奈一笑:“我已非往日,穿得厚实,手里也捧着暖炉,并不觉着寒凉,你们都去歇着,若是今夜不开花,白日里我得休息,你们便要为我守着。” “郡主,我们能挺住。”莫远道。 他们都是上过战场的人,在战场上几日不眠不休还要随时抗敌对于他们而言都是等闲之事。 “这是命令。”沈羲和冷声道。 莫远只能带着人都和祐宁帝的人汇合,只留下几个守值的站岗。 一夜过去,花并未开。 萧华雍是在次日收到信,是派去给沈羲和清路之人传来,他惊诧:“呦呦要摘花?” 想了想他让人把随阿喜叫来:“这细叶琼花有何用处?” 随阿喜毕恭毕敬回道:“去毒润肺强体。” 萧华雍原本是想了解一下沈羲和要这东西的缘由,但一听到随阿喜的话,他眉心一跳,心口也抑制不住渐渐提速:“郡主……为何去寻细叶琼花?” 沈羲和不通药理,她若是突然寻药定然是有所用,他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但他怕自己想岔了空欢喜一场。 “是小人多嘴一句,细叶琼花与殿下有益。”随阿喜如实回答。 轰然一声,仿若无数烟火在萧华雍的脑海里绽放,绚丽得令他头晕眼花,他下意识捂住心口,它欢快得好似要跳出来。 第225章:我要去找呦呦 天地悠悠,山河空远,他痴痴凝望的目光仿佛穿过山海,落在了沈羲和的身上。 从未有一刻他的心这样胀满,这样火热,他恨不能长出一双翅膀,展翅朝着她飞翔而去。 随阿喜是何时离开,萧华雍都不知,他像游魂一般飘到窗前,视线越过琉璃瓦的飞檐,望着万里长空,神思飘得很远很远。 他以为她此行只有两个目的,一个是祝贺兄长娶妇,一个是给步疏林庇护,原来他不知道的是她为了他也千里奔波,寒夜枯守,只为琼花刹那芳华。 “傻子……” 他的呢喃轻转而缠绵,不知在说自己还是在说她,唇角的再也忍不住咧开,眼底的笑意宛如流光倾泻而出,映照在他清俊华美的脸上,似春风拂过,百花绽放的瞬间,让人见了都禁不住受他感染而喜悦。 “天圆,孤要去历阳郡。”萧华雍掩饰不住的欣喜。 天圆张了张嘴,触及到萧华雍眼底里慑人的光,天圆忍不住让这样明亮的目光黯淡:“属下会守好东宫。” 萧华雍一直带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欢快地倒退了几步,才疾步跑去崇文殿,到的时候面色苍白,气喘不匀,几位大臣看得胆战心惊。 “殿下,可要宣太医?”崔征关切地问。 太子殿下加冠之前,他们极少接触殿下,对殿下可谓一无所知;可殿下加冠之后,每日都会拖着虚弱的身子来崇文殿,凡要殿下过目之事,他从不懈怠,且温和有礼,有自己的见解,有不足之处,谁提出来他都会虚心接纳。 短短半个月,他们就能够感受到太子殿下的敦厚谦和,君子如玉,德行堪为表率。 每当遇见太子殿下,他们都忍不住放轻了了语调,这样玉石端方的人,让他们有一种在他面前喧哗争执就是亵渎的错觉。 看到他面色苍白,依然眉目清郁,染尽世间温软,见之忘俗。 “无碍,今儿一早起来,便有些气短。”萧华雍声音虚弱,轻轻罢了罢手,拢了拢肩膀上的斗篷,走到自己的位置,“议事吧。” 崔征还是有些担忧,与其他大臣们互看了一样,迅速的将一些要紧的事挑拣了关键之处道来,原本有政见不合的几方人,也不忍再面红耳赤地争执,生怕一个不慎将太子殿下惊扰,或是气的晕厥过去。 饶是他们如此小心翼翼,萧华雍还是一个气喘不上,剧烈咳嗽了一阵晕了过去,引来了一阵兵荒马乱,萧华雍被送回东宫,太医令赶来,只道是入冬寒凉,太子殿下旧疾复发。 祐宁帝听闻之后亲自来探望,出了东宫他面色凝重。 “陛下,殿下吉人自有天相。”刘三指低声道。 祐宁帝忽而停下脚步,眼底有化不开的怅然:“是朕对不起他。” “陛下莫要自责。”刘三指安慰,“当年之事,亦不在陛下掌控之中。” 祐宁帝这会儿是彻底信了萧华雍的毒并未解,导致他如此体虚。 北地寒凉,已然开始降雪,枝头的梅花也抱了花骨朵,只待一夜冰霜,迎风而绽。 “七郎他……应是倾心昭宁吧。”祐宁帝忽然长叹道,“你说,开春之后,朕成全他可好?” 到底他们是血脉相连的至亲,他喊了自己二十年阿爹,自己却未曾为他做过什么,这些年他比任何一个儿子都乖巧安静,从未做出一件令他头疼为难之事,临到头便成全他一回吧。 “陛下圣断,所赐都是良缘。”刘三指可不敢给君王拿主意。 祐宁帝转头笑着用手指虚点了点他,大步往明政殿而去。 夜幕降临,黑夜沉寂,星月皆无。 萧华雍安排好替身,就顺着密道离开了皇宫。 他迎着寒风策马疾行,冰冷的气息拂过脸庞,畏寒的他却丝毫感觉不到冷,心口有一团火不断灼烧起来,令他浑身都使不完的劲道。 沈羲和还不知道萧华雍正奔向自己,她又开始守着琼花,靠着珍珠的肩膀小憩一会儿,又靠着墨玉的肩膀打个盹,一夜过去,琼花依然未开。 守了一天两夜,祐宁帝派来的领头卫郎将坐不住了:“郡主,何时起程?” “何时花开了,何时起程。”沈羲和困倦地回答,“若是干粮不足,我让莫远去准备。” 此地偏僻,距离最近的镇,马车也要大半日,骑马要快许多,好在不远处有个村子,马车只需要半个时辰,沈羲和白日里都在村子里腾出来的屋子里歇息用食,夜里才会来守着。 只不过这些护卫人多,村子容不下,他们只能守在这里。 沈羲和回到村庄洗漱用了朝食歇下,睡到迷迷糊糊的时候短命发出了尖锐的叫声,沈羲和豁然睁开眼,第一反应是抓起旁边的香包捂住鼻息。 有迷香,还是很浓郁的迷香! 沈羲和披衣下榻,疾步走出去,就见珍珠和红玉显然吸入了几口,站立有些不稳。很快一些身形壮硕,衣着粗糙,或提或抗着凶器围了上来。 “大哥,真是个美人啊!”一见到沈羲和,这些人的眼里就浮现出色欲,“他娘的,和这样的美人春风一度,便是死了也值得!” 沈羲和冷冷地扫了他们一眼,迅速走到珍珠和红玉旁边,将腰间的香囊递给他们。 几个壮汉见势不妙,立刻冲上来,他们还没有靠近沈羲和,隐藏在暗处的墨玉和莫远从两旁飞掠而来,两人长剑划过寒光,在沈羲和面前一个交错,冲在最前面的两个人壮汉就被一刀抹了脖子,鲜血飞溅,迅速栽倒。 似乎是不知他们暗处还有人,看到他们手起刀落的模样,余下的人迅速刹住脚,拔腿就往外面跑,墨玉一个纵身空翻,从他们头顶掠过,落在他们的前面,堵住他们的去路。 “上啊——”为首的人将身旁的一个人推上去,自己挑着空子企图逃跑。 墨玉左一剑又一剑,将两个人砍刀,抬脚将地下的刀踢飞而起,直插入为首之人逃到的门柱上。 第226章:黥面之刑 伴随着一声惨叫,为首的人被墨玉踢飞砸落在沈羲和的面前,还不等他爬起来,珍珠已经一脚踩在他的后背上:“说,你们是何人?为何来此对我们行凶?” 她和红玉其实根本没有中迷香,故意装作中了,就是想把这些扔迷香的人给引出来。 “女侠饶命,女侠饶命?”这人努力抬着头哭着脸求饶,“我们是山上的猎户,几个月前有一群来历不明的人霸占了我们的住所,胁迫我们为他们放哨跑腿……” 一群被驱赶的盗匪,还是不成气候的盗匪,整日在附近的村子里抢掠称霸,听闻有富贵人家的人就带了几个丫头过来采花借助,这才起了歹意。 “猎户?”沈羲和嗤笑一声,“是匪寇吧。” 这人不敢反驳。 “只怕没有少为非作歹。”沈羲和眸光掠过凉意:“墨玉,杀了。” “女侠女侠饶……饶命,我……我……”这人吓得直哆嗦,“女侠,我们我们虽不是好人,但我们就是从百姓手中抢点裹腹之物,从未杀过人欺辱过小娘子,山上那些才是穷凶极恶,他们还干挖人坟墓之事……” “你说什么?”沈羲和抬手阻拦墨玉落下的剑。 剑光划过双眼,已经刺穿了皮肉,这个贼匪吓得失禁,珍珠嫌弃他污浊,给墨玉使了个眼色,将他拖下去:“郡主,婢子去问。” 嗅觉敏锐也有坏处,就是一些不好的气息更熏人,沈羲和面无表情入了屋内,莫远和红玉开始收拾,给屋外熏了香。 “郡主,婢子已经问清楚,山上的确有一个窝点,他们亲人看到这人掘墓,抬出一箱箱金银珠宝,这些人暂时还未离开,故而他们依然流荡在外。”珍珠问清楚之后回禀,“入山寨有一条隐蔽捷径之路,他们并不是被驱赶,而是逃出来的漏网之鱼。” 那些人穷凶极恶,做的又是如此隐秘之事,怎么可能轻易放活口出来。 “人呢?”沈羲和问。 “处理掉了。”珍珠语气平缓回答。 就凭他方才看他们郡主那淫秽的目光,他就没有活的理由。 “莫远。”沈羲和喊一声。 莫远立刻进来躬身:“郡主请吩咐。” “你去寻羽林长史滕井,你们二人顺着他招供出来的路去探一探,切记不要露了行踪。”沈羲和吩咐。 “诺。” 这一下子沈羲和再无睡意,她等两个时辰,才等到莫远和滕井回来。 “郡主,确有一条通往山寨的路,且山寨里还有人驻守,有人受过黥面之刑。”莫远语气沉重。 黥面之刑! 本朝对囚犯也极少侮辱,除了陛下下令之外,只对两种人动以黥面之刑:逃兵和罪大恶极之徒。 逃兵是为了管束将士,而死囚寻常杀人都用不上黥面之刑,只有那种杀人如麻,或者灭绝人性,惨无人道之人才会黥面,这是担忧这些人在监牢之中,未被监斩之前得以逃跑。 “有多少人?”沈羲和问,“这样一群人,莫说涉及到盗墓案,便是不涉及盗墓案,沈羲和也不可能坐视他们逃脱,他们多逍遥一日,指不定要多死不知多少无辜之人。” “约有二三十人。”滕井回。 “郡主这些人虽则凶狠残暴,也都有些身手,却不足为惧。”莫远对诛杀这些人很有信心。 “我要活口。”沈羲和眸光微冷,“他们是不要命之人,一旦要活口,你们就会吃亏。” “留一两个活口?”莫远和滕井对视一眼。 这么多人要全部留活口,恐怕不容易,他们没有把握。 “要尽量多的活口。”不确定那些人知道得多,干这种事或许是有挖墓手艺之人打头,而这些人未必知道其他,他们要想顺着这根藤摸出瓜来,就得将人尽量活捉。 “这……”莫远有些为难,陷入沉思,想一想有什么兵法能够用得上。 沈羲和走出房门,转身望着看不见任何人家和炊烟的山峰:“山寨在何处?” “在那边。”滕井对方向很敏锐,立即指出。 沈羲和抬手抓了一把枯黄的树叶,摊开掌心,任由风将掌心的枯叶卷走:“这几日夜里都是北风,滕井你去寻个以山寨为北的隐蔽位置。” “诺。”滕井领命而去。 沈羲和去马车隔层里翻找了两包香料出来,交给珍珠:“这是醉花香,香气清甜与迷香迥异,珍珠带两个人与滕井汇合之后,三更时分点香,注意风向,一旦转变,要格外当心。” “诺。”珍珠接过香包。 “莫远,你去调派人手,埋伏在小路,这些药塞要戴好,莫要中了醉花香。”沈羲和又递了一个小锦囊,鼓鼓的一包全是棉花掺杂着醒神香料的鼻塞,“墨玉带五个人堵在寨子正门,红玉跟着我守琼花。” 能够安排的她都安排了,其余她也帮不上忙,若是恰好今夜琼花开了,她若不在岂不是得不偿失,她相信她的下属。 祐宁帝派来的人沈羲和没有动多少,不过介于对方人不少,又是狠辣之辈,沈羲和让滕井抽调了几个可信之人跟着他们去端这个匪窝,她这里还留下了三十多人。 三十个多人分为三批,轮番守值,否则白日里就无人保护她。 沈羲和捧着暖香炉,坐在细叶琼花的面前,今夜的暮色格外的沉,天空是有些泛红,呼啸的寒风似乎也比前两夜更响。 沈羲和看着风中草木摇摆的方向,依然是北风,且持续了小半个时辰,如此一来就能成事一大半。 就在此时,寒芒在沈羲和眼尾一闪而逝,她还没有做出反应,就被红玉拉着往一边倒,一柄长刀,在夜色之中泛着凌冽苍凉的光砍在了她旁边。 红玉抱着沈羲和迅速一滚,暗处三道身影飞掠而来,挡在她们的面前,和五个护送她的侍卫对上。 她转眼看过去,这边刀光剑影,不远处的扎营却毫无动静,果然这些人趁着滕井和莫远调动,白日里定然就给他们下了蒙汗药! 第227章:惊险重重 祐宁帝给她的护卫里既然能够有萧华雍的人,就很可能混入旁人的人,这些人也许就是和盗墓之人背后的主子一样,或许比她还先知道这里有个窝点。 “红玉,我们上山,莫远他们很可能中计了!”沈羲和拽住拉着她往另一边逃的红玉。 如果这些人真的和盗墓之人背后同一个主子,比她先知道这里是个窝点,就是在等着她动手,一旦她动了,就不会让她和她的人活着离开。 “郡主,莫远和珍珠姐姐他们定会无事,我们不能上山。”红玉拉着沈羲和跑向马车,发现马车被动了手脚,只能带着沈羲和往村子方向跑。 红玉与沈羲和跑到一条小路上,有人站在前方背对着她们,握着一柄抵在地面上的大刀等候,听到声音转过身,竟然是这次的护卫首领——卫郎将! “郡主,为何要多管闲事呢?”卫郎将不复平日里刚正的模样,眼神阴冷。 “你的主子是谁?”沈羲和镇静自若,没有一丝慌乱之色。 “郡主不如去问问阎王爷!”卫郎将没有废话,长刀拔出来就朝着沈羲和冲来。 红玉腰身一转,拔出腰间的软剑,迎了上去。 沈羲和抬手将一直捏在手里的骨哨吹响,空寂的山野间,骨哨的声响清脆嘹亮,最先奔来的不是海东青,而是短命。 沈羲和的几个婢女都会武艺,但唯独墨玉是专攻,其余等人都不算弱,但也不是很强。寻常男子撂倒三五个不在话下,碰上卫郎将这等靠着过硬的功夫爬上正五品武官的人,很快就落了下风。 就在卫郎将的大刀挑开红玉的软剑,迅速横刀直取红玉头颅之际,短命纵身朝着卫郎将后脑勺一掠而过,逼得卫郎将不得不折身一刀朝着短命扫来。 “短命!” 卫郎将的刀太快,沈羲和只看到白影就是从卫郎将的刀上飞过,目光追随着落短命落地,见它在地上打了一个滚,就迅速爬起来朝着沈羲和飞奔而来,沈羲和才松了口气。 而卫郎将原本可以将红玉一击毙命,却被短命横插一手,不但没有伤到红玉,还被红玉瞅准机会一剑划在腰上。 只不过卫郎将身手太过敏捷,闪躲得极快,这一剑只拉出一点血痕。 这时候高昂的叫声划破夜空,巨大的黑影从高山之巅飞掠而来,眨眼就奔向了沈羲和。 看着海东青朝着自己飞奔而来,沈羲和就明白她虽然能够用骨哨将海东青给唤出来,但却不知道如何像萧华雍那样指挥海东青,海东青应该是只知道保护她,她对着红玉喊了一声:“红玉——” 红玉手腕剑花,身子一拧就朝着沈羲和这边退回去,卫郎将追击而来,还不等他的刀对着沈羲和落下,巨大的阴影将他笼罩,他快海东青更快,他迅速旋身的刀还未划出去,海东青擦着他的头颅飞掠而过。 尖锐的利爪,活生生将他半边脸给掀开,听到他一声凄厉惨叫,红玉看着都不自觉抖了抖左半边脸。 她趁着卫郎将痛得满地打滚之际,闪身上前一个手刀将之劈晕。 短命坚持立刻奔上前,在卫郎将右半边脸划上一爪子,然后冲着天空盘旋的海东青叫:“喵——喵——” 沈羲和与红玉:…… 这次终于引起了海东青的注意,海东青快如闪电朝着短命飞扑而来,沈羲和吓得立刻要吹骨哨,却已来不及,然后海东青的双爪略过了短命的头顶,直奔沈羲和而来。 沈羲和只觉得自己被海东青给撞倒,头上几只利箭咻咻射飞而过。 躺在地上沈羲和迅速翻身,看到高飞而起的海东青,她松了口气,生怕它撞开了自己而中了箭,这样神骏的鸟,沈羲和可找不出第二只赔给萧华雍。 有了弓箭手的加入,海东青无法近距离保护沈羲和,有人对她们射箭,同时还有人朝着她们提刀而来。 海东青几次想要飞过来都被箭矢给拦下,沈羲和摁着要冲上去保护她的短命,顺着坡地一路往下滚去,既可以躲开箭矢,又能躲过追击上来的人。 然而这些人是铁了心要她的命,沈羲和滚到最下方,抬眼就迎上了刀光,她抬起早已准备好的手腕对准来人按下机括,细小的针精准飞射入他的眉心。 这时候海东青又飞了过来,她到了最下方,箭矢暂时射不到的区域。 她目光迅速一扫,找到了一颗大树躲了起来,脱下斗篷,抓着短命的利爪将内衬划开,里面贴了不少小药包,这些纸包里全是火药,她用树枝将斗篷撑起来抵在树根,抱着短命悄无声息地挪个位置。 她才刚藏好,上方追杀的人和弓箭手都跑了过来,他们只看到斗篷在树根之后,似乎人靠着树根坐着,这么明显的暴露,还是让他们有些警惕,缓步逼近。 沈羲和听着声音,估算着他们的距离,此刻她依然眸色沉静,不见丝毫紧张与慌乱。 她留下的树枝被踩响的声音传来,沈羲和果决地拨开火折子用力一吹,火折子点燃的一瞬间,沈羲和一手抱着短命,斜飞着弹跳而出,一手将手上的火折子一掷。 随着她摔倒在地,火折子落在斗篷内的纸包上面,纸包本就刷了油,一接触火折子轰的一声点燃,等这些人反应过来后撤之时,火光冲天飞蹿而起,剧烈的炸响震耳欲聋。 在爆炸之中,有一股香气随着火药的炸开而扑散开去。 巨大的一棵树被炸裂,受伤的人不多,但他们还没来得及站起来,香甜的香气钻入鼻息,顿时头脑发昏,再度倒下去。 萧华雍快马加鞭,赶了一天两夜的路,路上换了四匹马,才以最快的时间赶到沈羲和所在的地方,他远远就看到海东青盘旋,冲天而起的火光倒映在他布满红血丝的双瞳中,震得马儿嘶鸣的炸响似在心口响起的惊雷。 “呦呦!” 他面色森寒宛如地府之中走出来的修罗。 第228章:揽她入怀 雄峻的山峰在夜色中勾勒出峥嵘的轮廓,策马狂奔而来的身影似强弩射出的长箭,仿佛眨眼间就奔到了沈羲和的身边。 沈羲和扔出火折子身体就顺着另外一边滚下去,不料下方有不少碎石,手腕划出几道口子,火辣辣地疼。她人不娇气,可身体娇气,确定暂时没有危险,旁边又有看起来十分干净的水洼,沈羲和抽出压在腰间的手帕,打湿了手帕将伤口清理一番。 马蹄声让她受惊一般站起身,还不等她转过身,一个温热宽厚的怀抱从身后将她抱住,双手如铁索紧紧将她勒住,又好似受不住寒夜的沁凉而轻轻颤抖。 熟悉的药香让沈羲和松开了手腕上扣住的机括,不过她不喜欢与非亲人的任何人接触,无论男女,她不适挣扎了一下。 奈何萧华雍一双铁臂,力道极大,她根本撼动不了丝毫,只得低声隐含警告道:“放开。” “片刻,片刻就好……”他闭上眼睛,低声恳求。 让他感受一下她的温度和气息,感受一下她好好的还在这里。 沈羲和为他心有余悸的声调而惊,不过也只是一瞬,她正要再开口时,萧华雍已经将她松开,满是担忧地仔细从头到脚扫视一遍,看到她被手绢包好的手,又握起她的双手:“受伤了?重不重?疼不疼?可还有别处受伤?” 沈羲和将自己的手抽回来:“殿下怎会在此?” 手上一空,夜风拂过掌心,一阵虚凉,萧华雍缓缓收拢什么都没有抓住的五指:“我……我担忧你。” “殿下是知晓何人主使?”沈羲和忙问。 沈羲和以为,若非萧华雍知道了背后之人,怎会担心到她应付不了,亲自来一趟? 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她在意的永远是大局是正事,萧华雍心里叹口气:“先不言这些,寻个稳妥之处,看一看伤势。” “我无碍。”沈羲和最疼的地方并不是擦伤,或是滚下坡的时候被石头咯到的地方,而是被海东青那一撞,估摸着肩膀必定淤青。 萧华雍到来是带了人,尤其是走在沈羲和前方给她开路的人,此刻也折回来增援,无论是沈羲和这里,还是山上莫远和滕井那里,都已经没有多少顾虑。 地方落后萧华雍一段距离,先去了扎营之处,将沈羲和的马车修整好赶了过来。 萧华雍给他投去一个满意的目光,地方挺了挺胸脯,他就说他定是比哥哥讨喜,比哥哥更懂主子! 萧华雍扶着沈羲和上了马车,红玉也追了下来,本来想要跟着上去,一只脚已经踩在马车上的萧华雍身子一顿。 红玉见此僵在了原地,无月的夜色下,马车的边缘挂了一个灯笼,清楚将萧华雍那不悦的神色照亮,红玉有一瞬间竟然下意识往后退,觉着自己出现得不适时宜。 不过一瞬,她就反应过来了,她又不是太子殿下的婢女,她要保护的是郡主! 无视太子殿下的臭脸,红玉疾步上前,给萧华雍端端正正行了礼:“婢子见过太子殿下。” 萧华雍将长腿收回来,让开了路,拉着脸敷衍地动了动:“你去看看郡主可有别处受伤。” 别处?红玉一听沈羲和受了伤,立刻跳上马车撩开车帘钻进去。 沈羲和见红玉来了便问:“珍珠他们可有消息?” “追杀我们的人都退了,珍珠姐姐他们定然无碍。”红玉更关心沈羲和,她握住沈羲和手上的手,拿出谢韫怀准备的药箱,翻出香药给沈羲和重新处理后道,“郡主,让婢子看一看,你何处还有伤。” “不急,等珍珠来。”沈羲和伤在肩膀上,必然要宽衣,马车将铁板升起也暖和,可一想到外面站着一个男子,沈羲和就无法忍受。 红玉一听就知道沈羲和果然有伤,压低声音问:“郡主伤在何处?” 沈羲和视线落在肩膀上,红玉想到方才被海东青撞开,便没有多言,太子殿下就在外面,海东青本事为了救郡主,若非这一撞郡主说不定要被一箭穿心,以免说出来引得太子殿下误会。 萧华雍来了,他这样气定神闲,定然是手握大局,沈羲和也就不担忧,正要闭门养神的沈羲和忽而想到她的琼花:“红玉,回去,琼花!” 红玉立刻明白,蹿出马车对地方道:“劳烦小哥将马车赶回去。” 萧华雍就立在外面,自然听到沈羲和的话,他跃上马车坐在外面吩咐地方:“赶车。” 等他们赶回去的时候,扎营的剩余护卫依然还睡得极沉,沈羲和奔到琼花出,发现几株恰好选择了今夜开方,而此时已经花谢,幸得还剩下两株尚未绽放,她不免有些失望。 “来年养一些在宫中。”萧华雍轻声道,他看了看天光有渐明的趋势,“余下的今夜应是不会再绽放,回去歇息。” 沈羲和也知道琼花天亮便不会再开花,没有固执留在这里,她还是回到了村子里,没过多久珍珠和墨玉就一块回来,两人身上都有些血迹。 “可有死伤?”沈羲和问。 不止是珍珠莫远等人,其他人也都是她从西北带来,有些人的爹娘还在西北翘首以盼。 “郡主放心,并无人牺牲。都受了些皮外伤,他们想里应外合,将我们一网打尽,幸而郡主的香料将寨子里的大部分迷晕。”珍珠回话。 正如沈羲和猜想那般,白日里那些被驱逐的匪寇确实是漏网之鱼,不过他们被发现以后就故意诱使过来引沈羲和,但未免暴露行迹,珍珠做什么他们不敢跟太紧,也想不到沈羲和借助风势给他们下迷香。 这才免于一场恶战,寨子里被迷晕的人都抓了活口,沈羲和在炸药内加入了细细的香料,炸开的迷香也迷晕了不少人做活口。 “珍珠姐姐,快给郡主看看伤。”红玉一直记挂着。 “郡主何处受伤?”珍珠也紧张起来。 沈羲和看了一眼萧华雍,萧华雍摸了摸鼻子,自觉回避。 第229章:呦呦聪睿 房门关上,沈羲和肩膀疼得有些厉害,确定珍珠没有受重伤,才让她给自己看。 轻纱滑落,肩膀上红肿青紫充血触目惊心,红玉发出了惊呼声。 “这……这是因何而伤?”珍珠也是心疼得眼眶泛红。 “是……” “不慎撞倒。”沈羲和截断红玉的话。 红玉立时噤声,才想到太子殿下虽然在屋外,但她们在屋子里的话,萧华雍必然也能够听得到。 珍珠见到沈羲和与红玉的反应大概猜到了什么,抿唇不语,拿了热巾帕浸了药给沈羲和敷一敷。 沈羲和深吸一口气,剧痛让她闭上了眼睛。 珍珠素来知晓沈羲和能忍,在西北之时受了伤也怕王爷和世子知晓,总是装作面不改色,她总说自己什么都帮不了父兄,只能让他们稍微自己挂心些。 可是看到沈羲和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她还是很心疼,然而这些浴血如果不散开,沈羲和接下来一段日子都要受罪,严重的话很可能导致一个胳膊都作废。 要是随阿喜在就好了,随阿喜配方不行,施针却是极其离开,以银针刺穴虽然也疼,但散的快些,自己不擅针灸一道,尤其是沈羲和现在胳膊红肿到变形,她也未必能寻准穴位。 “郡主,婢子给郡主配些麻药?”珍珠小声询问。 “不用……”沈羲和从齿缝中挤出颤音。 短命被放在外面,扒拉着房门,未曾梢好的门竟然被它扒开,萧华雍原本是全神贯注听着房内的动静,他很担心沈羲和的伤势,没有注意到短命,等他注意到之际,房门恰好被短命推开。 他是担心冷风灌入让沈羲和受了凉,当即伸手去抓,恰好触及到沈羲和几个人投过来的目光,萧华雍瞳孔放大,盯着沈羲和那高肿青黑的伤势。 沈羲和立刻将落到臂弯的衣服往上一拉,珍珠和红玉挡过来。 萧华雍动了动唇,终是什么都不曾说,将房门给重新关上,他满脑子都是沈羲和肩膀上的伤,方才沈羲和说是撞伤他听到了,什么样的撞伤会严重到这个地步? 最重要的是那种弧形,他很熟悉! 他大步走到院子外,吹响了骨哨。 海东青盘旋而来,绕着院子飞了两圈,就落在他伸出的胳膊上。 似乎感受到他的不悦,以往喜欢停在他胳膊靠近肩膀的海东青,这次选择了胳膊靠近手肘的地方,甚至停下之后还往下臂挪了挪。 萧华雍还没有来得及说什么,房门就打开了,沈羲和披着厚重的斗篷披散着青丝出现在他的面前,她担忧萧华雍对责难一只鸟,虽然听起来很可笑,但这是萧华雍干得出之事。 “当时有暗箭朝我射来,若非它撞开我,我怕是要一箭穿心。”沈羲和为海东青说好话。 海东青像是听得懂一般欢快地扇了扇它巨大的双翅。 萧华雍冷淡的目光扫过来,它才又缩起翅膀,甚至又往小臂靠近手腕挪了挪,还从喉头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转过脸,面向沈羲和的时候,萧华雍瞬间绽开笑脸,声音如同他的目光一般温和:“呦呦不用担忧,它有功我定会赏它。” 沈羲和看了看和萧华雍一起扭头看着自己的海东青,空中之神,勇猛无比的飞禽,沈羲和第一次看到它眼神少了锐光,污垢甚至有点懵懂,她点了点头退了回去。 房门一关上,萧华雍又变了张脸,盯着海东青的目光如夜风般阴凉。 海东青动了动小脑袋,喉头断断续续咕噜咕噜着,小脑袋越垂越低。 “呆鸟,蠢鸟,傻鸟!”萧华雍用手指戳着它的头顶,它脑袋不断往外偏,身子却没有动,无辜又无措咕噜咕噜着。 “从今儿起,三个月自个儿觅食。”萧华雍冷笑一声。 海东青自从被萧华雍驯服之后,几乎每半个月萧华雍会投食它一次,但凡它闯了祸,萧华雍就扣它口粮,当然不至于饿着它,萧华雍从不禁止它捕猎,可它喜欢萧华雍食白鸟。 这种白鸟并不多见,萧华雍为了它特意养了许多白鸟。 似乎知道自己的美食又被扣了,海东青喉头发出的咕噜咕噜声更响了,像极了被爹娘教育的孩童,因不满嘟囔。 沈羲和透过窗户看到这一幕,情不自禁莞尔。 有沈羲和求情,萧华雍也不过分苛责,交代完就把它给放飞,它还似乎想要挽回几分,然后绕着萧华雍飞了几圈,见萧华雍是铁了心要磋磨它,才长啸一声,好似负气一般直冲离去。 “喵!”沈羲和盯着海东青的时间太久了,短命扯着嗓门发出短促尖锐的叫声。 沈羲和低头瞥了它一眼,想到要不是它,红玉可能要遇险,沈羲和就伸手揉了揉它的脑袋,短命享受地蹭着沈羲和。 等到珍珠给沈羲和处理完伤,莫远和滕井都相继回来了,卫郎将还活着,沈羲和让珍珠给他治了伤,不要让他死了,抓了他找陛下讨个说法。 “他们之所以突然对你下手,是因临川那边你舅舅的姻亲暴露,你舅舅当机立断抓了他们不少人,是想抓了你与你舅舅做交易。”沈羲和收拾妥当,萧华雍入屋内将了解的前因后果对她道来。 他不与她说清楚,沈羲和定然也睡不着。 是陶成那边出了意外,且还有沈羲和留下的人帮了大忙,这才激怒了背后的人,正好得知沈羲和滞留于此,而他们三成的人也在此,加上随夫沈羲和的人中也有他们的人,这才…… “陛下的人都是旁人的眼线。”红玉低声说了一句,语气浓浓的讽刺。 萧华雍倒没有觉着如何。 沈羲和淡淡扫了她一眼:“陛下一卫逾千人,这五十人是从各卫中调出来,便是一卫最多调出了二三人,你以为陛下为何独独派了这五十人来?” 就是因为这些人忠奸难辨,让沈羲和帮个忙。上千人里就有那么几个不确定之人,陛下就能精准点出来,他的掌控力令人惊叹。 萧华雍对沈羲和投以激赏的目光:“呦呦聪睿。” 第230章:遇你,我不过是凡夫俗子 沈羲和对萧华雍的赞美连客套的虚应都没有:“这些人,我便交给殿下。” “给我?”萧华雍微讶。 “殿下是储君,此事牵扯地方京都,卷入朝廷命官不计其数,自当由殿下决断。”沈羲和露出轻浅有礼的笑容。 如此冠冕堂皇的理由,萧华雍还真没有拒绝的理由,但是他知道沈羲和是误以为他是冲着这些人而来,抓到这些人如果顺利他又能剔除一个肖想皇位的兄弟。 大大方方将人给他,只是在表达一个意思:目的达到,他可以走了。 萧华雍对她这样的绝情真是又爱又恨,爱她的冷静自持,也恨她的不解风情:“呦呦何时起程?” 沈羲和:“我等花开。” 萧华雍:“我为你来。” 不给她回避的机会,萧华雍似有春风拂过碧波的温柔眼瞳认真深望着她:“我不是为了这些人而来,我不是神,如何能在千里之外知晓此间之事?我会来……是因我知晓你为何要琼花。” 沈羲和虽然没有告诉萧华雍琼花是为了他,但也没有遮掩,她面色如常:“殿下无需动容,殿下救我,我便还恩。” “呦呦的初衷,不用言明,我亦知晓。”萧华雍已经猜到她的反应,自然能够坦然接受,“可我仍是心下感动,无论呦呦是出于何种缘由回应,至少呦呦回应了不是么?” “殿下,您是天之骄子,不应如此……”沈羲和轻蹙黛眉。 “呦呦,情之一字,众生平等。我于万丈红尘之中,遇你之后,亦不过是为爱而痴的凡夫俗子。”萧华雍清冽的声音低沉而又温柔,像鸿羽轻轻飘落在心湖,很轻很轻,轻得掀不起丝毫涟漪。 它的到来丝毫不侵扰,却又不容忽视。 她仍是不明白,不明白为何一个人能为另一个没有血缘牵绊的人义无反顾如飞蛾扑火。 “殿下去留,全由殿下做主。”沈羲和不再劝说,面色从容。 将事情都交给了萧华雍,沈羲和就再也没有什么需要顾虑,她是真的困了,折身回了屋子里歇息,夜里还要守着琼花。 萧华雍带着地方审了这些人,得知他们干这个行当已经三年有余,头一年他们还能保持清醒,寻了前朝或者更久的古墓,随着偷盗出来的东西换回大量金钱,且各地都不曾引起重视之后,他们的胃口越来越大。 今年一年要比去年前年加起来还要多,不止是前朝的坟墓,本朝富贵人家也被他们盯上,他们之中有个挖墓的行家,不需火药也能下墓,盗走财宝之后再将坟墓填好,如此就能瞒天过海。 他们一共三个团伙,另外两个都是头两年老师傅培养出来的土地,只学了五六分本事,却也足够他们轻而易举获得大量财宝。 问及他们的主谋之时,他们都说不出重要的线索,只说是为一位五爷做事,没有人见过五爷,他们都是把盗出来的东西送到奉合典当行,典当行的朝奉是接头人。 他们也有人曾因财帛动人心,想脱离这位五爷,但没有一个活下来,后来五爷送了一批受过黥面之刑的人来,他们更是再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念。 而这些受了黥面之刑的人,地方也审问清楚,他们都不是罪犯,而是被发配做苦力的逃兵。 等到沈羲和醒来之后,萧华雍便将这些毫无保留告知了沈羲和,沈羲和听了反而脸色好看了些:“最初我并未想到逃兵,只想到唯有死囚才能这般不忌讳动坟墓。” 如果全都是逃兵,他们还是从一个地方出来,那么至少说明没有那么多地方官员动了死囚,这样比沈羲和预计的糟糕情势好了许多。 这意味着干这等丧尽天良之事的人可能只有一个,而被掀出来陛下就能毫无顾忌惩治。 要是死囚,牵扯的地方官员太多,陛下纵使有心一起连根拔起,也要顾虑大局。 “呦呦猜到死囚,已是十分了得。”萧华雍赞得真心诚意。 寻常人不会想到这一点,且这一次陶成一家若非沈羲和来这一遭,只怕也要被政敌攻讦。 沈羲和微微一笑未接话,她这才看到萧华雍眼下的青黑:“殿下应好生歇息歇息。” 萧华雍心神一荡,眼底浮现温暖的笑意:“呦呦叮嘱,我定会好生歇息,与呦呦一道用完吃食,再歇息。” 此刻是正午,但沈羲和是真的饿了,欣然颔首。 沈羲和虽则爱美食,但不挑食,在这山野间也就和村民换了有限的食材做些吃食,顶多是让莫远等人打些野物,不过萧华雍精心准备的吃食端上来,沈羲和莫名觉着自己这几日着实有些粗糙了。 旁的不说,萧华雍的到来,让她能吃好这一点让她心情大好。 “临川那边,李竞……呦呦打算如何处置?”用完吃食,萧华雍趁着消食之际与沈羲和搭话。 按他原本的意思,是将李竞变为功臣,是一早受陶成派遣混入这群人当中做细作。实施起来也简单且不会留把柄,如此陶成就功绩斐然,被调入京都也更顺理成章。 事关沈羲和,萧华雍到底没有自作主张,他心悦的女郎,是个极有主见,不喜人替她拿主意之人。 “该如何处置便如何处置。”沈羲和没有想过要偏袒,“人,都要为自己的过错付出代价,才能引以为戒,才会对律法有敬畏之心。” “呦呦不怕牵连陶刺史?”萧华雍问。 “小舅并无过错,任何人都不能借此冤枉他。”沈羲和淡声道,“我信以小舅的刚直,亦不会颠倒黑白,假公济私,李家二郎有过亦有功,能折多少罪便是多少罪。” 至于李氏会不会因此而和三表兄生了嫌隙,这不在沈羲和和陶成的顾虑之中,他们无愧于心。 “呦呦,水至清则无鱼,无伤大雅,何必执着?”萧华雍轻声劝道。 沈羲和侧首,黑曜石般亮泽深邃的眼瞳深深看着萧华雍:“殿下,非我刚正不阿,而是贪欲不最初遏制,便会一点点无限放大。” 第231章:他想睡她睡过的床榻 人心是个奇怪之物,它可以小到如针眼,亦可以大成无底洞。 诚然李竞这一次让他由罪人变成有功之人,只需要她一句话,就能天衣无缝,甚至不损及旁人,还能全了李家的颜面,也不用担忧李氏与三表兄会不会心生芥蒂。 倘若如此轻易就放过,李竞改好了便好,因此而更加肆无忌惮又当如何? 一家里不患寡而患不均,这次三表兄的妻兄犯了事儿能够无声无息抹去,她与小舅就抹去了,日后大表兄二表兄四表兄……他们的妻族也犯了事儿,是不是也要抹去? 若是不抹去,他们的妻子会如何作想?若是也一并袒护,那她成了什么人? 成了这些人横行无忌,藐视律法的纵容者! 一点点小事他们轻易逃脱,下一次就会更敢,一次次累加,指不定那日惹出滔天祸事。 萧华雍撑着半边脸,唇角含笑目光幽幽凝视着沈羲和。 “殿下缘何如此看我?”沈羲和莫名。 “我在想,西北王是如何教养呦呦,将呦呦教养得如此目光深远。”萧华雍将心中的好奇道出。 沈岳山一个满腔豪情侠义的粗人,沈云安看起来也不是文雅深远之辈,偏偏被这两个人自小养大的女郎,却有这样的远见。 很多人其实不是不够聪明,也不是看不到远处,只是私心情意和脸面将之绊住,让他们无暇考虑得过深,盖因牵涉到自己才会被蒙蔽了眼睛。 就连他也不能免俗,牵扯到他在意之人,公正、大义、仁德这些统统都是无稽之谈。 沈羲和却不一样,她是一个真正于己于人都能够深远到好无私心。 听懂萧华雍的话,沈羲和轻声一笑:“或许……只是李竞的分量不够?” 人怎会没有私心呢? 沈羲和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也有她的偏袒,不过能够让她偏袒的人不多罢了,故而大多数时候,她才能理智而平等地对待每一件事和每一个人。 “真想……”萧华雍眼中的笑意更浓,“成为被呦呦偏袒之人。” 有些人不轻易动情,一旦动情,则是死心塌地,一如他。 有些人不轻易偏袒,一旦偏袒,则是翻天覆地,一如她。 能得她偏袒,定然是这世间最有幸之人。 “时候不早了,殿下快去歇息吧。”沈羲和不想泼萧华雍冷水,好歹是她的恩人,是她选择要结发之人,她给他一些面子,故而转移话题。 “听呦呦的。”萧华雍轻轻一笑,眸光一转,“这四下无客栈,我体寒睡不得马车……” 他的暗示意味很浓,他想在这里补眠,这屋子只有两个屋子,其中一个是红玉和墨玉她们住的,总不能让太子殿下去睡婢女睡过的屋子。 他想睡她睡过的床榻。 若是今夜琼花便开,明日便离开,沈羲和倒也不在乎如了他所愿,可沈羲和不确定明日她自己是否还用床榻,自然不会轻易让得逞:“我已让莫远寻了屋子,被褥都是新换,还点了辟寒香,殿下请。” 萧华雍故意重重叹了一口气,表达自己的失落,才慢吞吞站起身走到门口随着等候的莫远离去。 “殿下在郡主面前,像个讨糖吃的孩子。”红玉忍不住笑道。 珍珠看了她一眼,这话虽有些不妥,可珍珠也觉着如此。 以往没有少陪着红玉紫玉看话本,听着那些缠绵悱恻的故事,总觉得男女之情便是那般惊天动地,如今见了太子殿下,珍珠才真切知晓,一个男子是如何看待心仪之人。 太子殿下的眼中放入有一道属于郡主的光,只有目及之处是郡主,才会亮起来。 夜里沈羲和去守着琼花,萧华雍也跟着来凑热闹,沈羲和给他准备了一个香炉,让他捧着,两人这样蹲守着,萧华雍不断与沈羲和说话,先是说着自己童年趣事,偶尔问上一句沈羲和。 起初沈羲和未曾反应过来,等不知不觉被萧华雍套出不少幼年经历,她才回味过来,他是变着法打探她的过往,想要多了解她些许。 “盗墓一案,殿下打算如何处置?”沈羲和不想与他说这些,只得转移话题。 萧华雍也适可而止:“此事影响恶劣,不宜闹大,查清主谋,以旁的罪同等惩处。” 根据招供,他们这三年尤其今年干的事儿,若是宣扬出去,如此之多人家中被盗墓,只怕要引起民乱,实在是这事太天怒人怨,令人无法忍下这口气,不是将凶徒绳之于法便能消恨。 对朝廷的治安,对地方官的能耐,都会造成极大的损伤,而这些人盗走的多是豪富与大族之墓,这背后牵扯就更大,一个不慎就是官逼民反,四处动荡。 “我知如此,对被盗了墓的苦主不公,可也只能如此。”萧华雍又解释了一句。 “殿下此举令昭宁敬佩。”沈羲和诚恳道。 这是多么好的一个机会,打击祐宁帝的机会。 在陛下统治之下,出现如此恶劣且影响之大的丑案,必将是陛下执政期间无法抹去的污点,其实要平民怨很简单,只要陛下下罪己诏,一切就能迎刃而解。 说不定还能煽风点火,逼得陛下退位呢。 “陛下退位或是下罪己诏,的确能平民怨,可民心难聚,他们对朝廷生了不满之心,便会对地方官僚抗拒,官民之间心不齐,是火锅之始。”萧华雍不想用这样的手段对付陛下。 萧华雍不想把这件事情闹大,但代表有人不想。 就在他陪着沈羲和守着琼花这一夜,京都的皇陵被炸响,一夜之间有人炸皇陵企图掘墓的消息传遍整个京都,祐宁帝根本来不及遏制,就像星星之火随风燎原蔓延出京都。 萧长赢气急跑到信王府:“阿兄,你疯了!你竟然炸皇陵!” “太子殿下都能火烧宗庙,我炸个皇陵算什么?”萧长卿一派云淡风轻。 萧长赢急怒地盯着他:“盗墓案,是不是你主使!” 不知走路了风声,有胆大包天的一伙盗墓者,四处盗墓连皇陵都不放过,这会儿各地都乱成一锅粥。 “我只炸了皇陵。”萧长卿唇角一扬,“我只与陛下为敌。” 第232章:月美花美不敌人美 哥哥的笑容阴冷而又诡异,配上他有些苍白的脸,像坟地里爬出来的鬼魅,骇得萧长赢忍不住倒退一步:“阿兄,那是皇陵,里面埋着我们的先祖!” 生而为人,敬畏先祖,这是最基本的人性。人常刚伦,礼义廉耻,孝悌尊长,这是最基本的为人所坚持,若是连这些都没有了,还能称之为人么? 若非如此,萧华雍又为何要将这件事情秘密处置?挖坟掘墓,惊动先祖,这比自己被虐杀更无法容忍。 “皇陵守备森严,我如何能神不知鬼不觉将火药运入内?”萧长卿瘦长的指尖摩挲着手中的陶埙,“我不过是学了太子殿下,在皇陵外做了些手脚罢了。” 被炸之处距离皇陵很近,冲天烟雾而起,远处的村民只看得到一个大概的位置,而他早就准备好了人煽动,才会让流言如何无法扼制地铺天盖地传开。 萧长赢闻言才有所松动,他缓步走上前,一手握住哥哥的肩膀:“阿兄,以后莫要再如此了可好?” 弟弟的语气里满是央求与恐惧,萧长卿低头看着放在肩膀上的手,他很用力,借此来掩饰他的手抖,萧长卿几不可闻轻叹一声,反手轻轻拍了拍萧长赢落在他肩头的手。 “阿弟,哥哥不愿欺骗你。” 萧长赢的长睫颤了颤,眼尾迅速泛红:“阿兄……五嫂已经去了,你放过自己可好?就当……就当弟弟求你。” 萧长卿将萧长赢的手轻轻从肩上拿下来:“阿弟,能够让我忘记你五嫂唯有长眠不醒。她临死前对我说,要我好好活着,我便好好活着……” 说着他看到萧长赢腰间挂着一把精巧的匕首,他一把将之拔了出来,薄薄的刀刃锋利无比,他将刀柄放在萧长赢的掌心,握着他的手对准自己:“或许……你可以成全阿兄,如此……便不是我失信于她。” 萧长赢挣扎了两下没有挣脱萧长卿,反而划伤了萧长卿的手,萧长赢手慌乱松手,匕首掉落下去,他一把将笑得唇红齿白的兄长推开:“阿兄,你疯了!” 他早就知道哥哥自从五嫂死后就不正常,往日只当他是沉溺于悲伤还未走出来,今日才知道他不是还未走出来,而是将自己牢牢锁在里面,站在他面前的不过是没心没肺的驱壳。 “哈哈哈哈哈哈哈……”萧长卿笑出声,他蹲下身去将匕首捡起来,指腹将匕首上的血迹抹去,看着自己还在流血的手,“我早就疯了,我崇敬的父亲灭了我的妻族,我尊重的母亲,将毒药送到我妻子的手里,让我妻死子亡。他那么小,就在我面前化成一滩血水。她的身子在我怀里一寸寸冰凉。 他们凌迟了我的心,还要我若无其事。我沉湎于丧妻之痛,他们却对我说大丈夫何患无妻?待她过身一年后,就给我再寻个可心之人。 那是我妻子的灵堂呢,他们说出这等冷漠无情之言,何曾将我视作亲子?” 萧长赢疾步奔上前,将悲恸彷如要癫狂的萧长卿抱住:“阿兄。” 他的哥哥不仅仅是因为痛失挚爱才至此,而是痛失挚爱后,所有的至亲都漠然以待,无人懂他的痛。阿爹认为他儿女情长不堪大用,阿娘觉着他优柔寡断为一个女人落魄是无能。 他们都没有痛过,不但不体谅他的痛,反而在他伤口上一次次撒盐。 萧长卿闭了闭眼,再睁开之时所有情绪都沉敛于幽深的乌瞳之中,他拍了拍弟弟的背,才推开他:“此事,我们就到此为止,余下的由陛下去清查。” 盗墓案与他无关,他只不过查到一些蛛丝马迹,这才加以利用罢了,至于背后是谁在用这等天理不容的法子敛财,他并不好奇,也就不想插手,以免引得陛下猜疑。 历阳郡,沈羲和看着偶有星光闪烁的夜空,在这里等了几夜,也就今日有了星辉。 大概巳时,沈羲和不经意一撇发现花苞像胆怯的女童悄悄往上探了个头,她面上一喜,抓了抓旁边萧华雍的手臂,声音不自觉地压低:“它动了。” 萧华雍视线久久落在自己的手臂上,方才她……摸了他的手臂,温热柔软的触感,好像黏在了他的肌肤上,他情不自禁露出了略带傻气的笑容。 沈羲和并没有注意萧华雍,她眼睛都黏在琼花上,不多时花柄将花苞往上顶,就像小女童拔高,变得纤细的豆蔻少女。 一阵风吹来,花苞轻轻颤了颤,松动了紧致的花瓣,一层层缓缓打开,宛如少女初长成无限的娇羞,淡雅绝俗,轻软如绸,柔腻似绢,摇曳生姿,亭亭玉立。 花丝娇娇怯怯地探出来,伴随着浓郁迷人的芬芳散开。 萧华雍回过神看着它的变化,两朵花几乎是同时绽放,他仿佛看着一个佳人芳华盛放的一生,正要感慨一句,还没来得及张口,沈羲和双手一伸,两朵绽放到了极致的花都被掐断。 枝头只剩下光秃秃的花柄,萧华雍脸上的笑容僵了僵。 “行了,赶回去还能歇息一两个时辰。”沈羲和将花朵仿佛珍珠一直捧着的匣子中。 放好花之后,毫不留恋抬步离去,萧华雍看着她走远,又回头看着光秃秃的花柄,不甘地把那句话对着无花的枝干呢喃出:“月下美人,美人月下,月美花美不抵人美……” 说完看着在夜风之中颤动的枝干,感叹一声:“遇上不解风情之人,你我一样可怜。” 沈羲和上了马车,才发现萧华雍还站在原地,她不解地看着低头似乎在探究琼花秃枝的萧华雍,问身边的珍珠:“方才琼花枝有独特之处么?” 珍珠摇头:“婢子不知。” 好在萧华雍也没有停多久,很快就追过来,沈羲和又把话问了萧华雍一遍:“殿下方才在看什么?” 萧华雍温和地笑着,面上一派泰然:“适才在想如何培植琼花,故而多看了几眼。” 第233章:三五年架空陛下 沈羲和点了点头,就入了马车,她仔细回想一番方才的时辰估算,这次她之所以亲自来,就是想要确定花开到极致需要多少时辰,她是凭借着香气来判断是否最盛。 花香在拂过她的鼻息是有层次感的,逐渐浓郁说明它还在绽放,稍有变浅就意味着它有败落的趋势,这一点只适用于她,旁人是分辨不出来,不过她将之转换出了精确的时间。 纵使每朵花或许会略有不同,但相差应不会太大,沈羲和将之叙述出来,由珍珠写下来,若是当真有效,日后就交给手下的人去采摘。 萧华雍坐在一旁听着她不疾不徐的语调,每一个字都好似一朵绽放在他的心尖,她专注认真的模样真的美极了,尤其是这件专注的事情是为他,就更是让他看着看着不由成痴。 “喀!”珍珠知道不该出声,是在有些冒犯殿下,可殿下的目光太过于火热露骨,也就郡主能视若无睹,她和红玉实在是忍不下去。 “殿下回京都吧,我自河南府绕道。”沈羲和不想和萧华雍一道。 她心定志坚,萧华雍对她的影响并不大,但对她身边的人影响不小。 “我……” “此花也不知能存多久。”不等萧华雍推脱,沈羲和将存放琼花的匣子放到他手上,“殿下带回去,早日用了,也不枉我再次熬了几夜。” 手上的匣子明明轻飘飘,可她的话却似有千斤重,让他无从反驳。 若他执意与她一道,待到归去之时,这话谢了,岂不是白费了她一番心意? “岂能辜负呦呦一番美意,我明日就快马加鞭回京。”萧华雍只得妥协。 沈羲和满意地颔首:“我让莫远押送卫郎将等人入景,交给陛下。” 这是要盯着他入京?怕他半路又跑来? 萧华雍总觉得沈羲和有这个意思,但也知晓这些人刻不容缓送入京都,时间拖久了反而有变故不说,也会引起陛下猜疑,为何带着这些人绕了个圈。 现下倒是可以把她绕路而行的举动解释过去,从临川到历阳是为了引出卫郎将等人;从历阳到河南府是为了避开路上可能有的其他埋伏,决不承认是特意为了步疏林而去,她可没有干预朝政之事。 “去了河南府要担心。”萧华雍温声叮嘱。 “殿下不是派了人护我么?”沈羲和轻笑道。 萧华雍低声一笑:“瞒不过呦呦的慧眼,然则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还是要当心。” “殿下安心。”沈羲和淡声道,却没有说要萧华雍将人撤回。 说了他不会做,做了也是面上的样子,实际上还是会派人跟着她,点明这事儿亦非责怪他,只是让他知晓,自己什么都心中有数,不用为自己担忧。 “我京都,等你归。” 等你及笄。 沈羲和与萧华雍是歇息了两个时辰后,才得到皇陵被炸的消息,他们远里京都,具体是个什么情势也无法决断,不过这消息滚雪球一般越滚越烈,显然是有人和他们掌握了差不多的情报,早就暗中做了安排,才会如此一发不可收拾。 沈羲和到客栈用膳时,就听闻了几户大户人家纷纷上衙门报案,缘由就是一早听了有盗墓的之信,他们立刻去查探家中坟茔,果然发现有被动过的痕迹。 萧华雍没有动身,他想留下来看一看地方上的反应,沈羲和知晓这不是推脱之词,就没有催促他,她也没有即时动身赶往河南府,而是留下来静观一日。 用完吃食,一只鹰落了下来,沈羲和抬了抬眉,这不是海东青,是一只普通的雄鹰。 由来是有人飞鸽传书,沈羲和还是第一次看飞鹰传书,鹰可不是鸽子,鸽子之所以会用来传信,是因为鸽子对于饲养它的地方会深深刻入脑海,绝不会乱飞,鹰可不一样。 “竟然是老五。”萧华雍扬眉笑道。 沈羲和的沉思被打断,她抬头看着萧华雍:“皇陵之事是信王殿下所为?” 萧华雍诧异:“为何呦呦不觉我说的是盗墓案系老五所为?” 顿了顿萧华雍又道:“亦或是皇陵之事与盗墓案皆是老五所为。” “信王在京都。”沈羲和淡淡说了五个字。 她没有过多的解释,也就是顺着信王在京都一想罢了,萧华雍点了点头,他对她提到任何男子都敏感,尤其是他那些没有正妻的兄弟们,个个都是敌人。 他想着要不要回去后把这些兄弟们的后宅嫡妻的位置填满? “殿下?”萧华雍突然陷入沉思,沈羲和便轻唤一声。 回过神的萧华雍笑道:“呦呦猜的不错,皇陵之事是老五干的。” “信王殿下势力不容小觑。”沈羲和没有想到萧长卿能够让流言一夜之间传遍京都四周的郡府,甚至传到了历阳郡。 “这是早就定好了时辰,把人安排在各郡各府,以信号为准,他行事之后将信号放出,京都之外的人再放信号,京都之外接到信号之人再放。”若非这信号,萧华雍还不能这么快就知晓是萧长卿干的好事。 “如此也需要诸多人手。”这只是加快了传递的速度,“信王殿下只怕早就洞悉盗墓案。” “他是陛下曾倾力培养的储君之选。”萧华雍凝望着沈羲和,“陛下想将他磨砺成铁血君王,将顾家女郎嫁与他,却没有想到他被磨废,陛下虽则大失所望,不再重视于他,可他那些年从陛下手中学到的手段,利用陛下的恩宠培植出来的势力还在。” “陛下用顾家和已故信王妃磨砺信王殿下,对殿下你呢?”沈羲和回望。 “陛下不会磨砺我。”萧华雍唇角一牵,“在他心中我注定不是最后接手他皇位之人。” “三五年之后呢?”沈羲和又问。 这三五年,陛下自然不会怀疑什么,可三五年后萧华雍仍旧好好活着,陛下还能如此? “三五年我若还不能架空陛下,不如早早毒发身亡。”萧华雍用平淡的语气说出最狷狂的话。 第234章:他不再是无关紧要之人 “殿下莫要胡言。”沈羲和皱眉道。 似有清溪缓缓涤荡而来,滑过心田,滋润又甘甜,萧华雍喜悦道:“呦呦不喜听这些,我日后定不再胡言。” 她曾经是因自己命不长才选择自己,她现在不但不盼着自己早逝,更不喜欢听到自己说些不吉之言,这说明自己于她而言已经不再是无关紧要之人。 即便远不到他渴望的地步,却足够让萧华雍满足与欢乐。 沈羲和没有多言,她对萧华雍自他相救那一刻起就不同,不是男女之情,是心怀感恩。 对待自己的恩人,沈羲和尽管不见得会投入多少真情,却亦不想他英年早逝。 在历阳郡沈羲和与萧华雍就看到了百姓因为盗墓案的悲痛,好一些的只是寻官府讨要说法,狠一些的直接将纸钱撒在衙门前,聪明一些的就披麻戴孝捧着灵牌跪在衙门口,刚烈一些的甚至有一头撞死在衙门的人。 桩桩件件,一下子就将全城百姓的愤怒激起来,杀人父母尚且是不共戴天之仇,更何况是死后打扰亡人的安宁,稍有良知的百姓,便是没有经受这等事,也是能明白其中惊痛。 官府连死人都保护不了,他们又如何指望官府保护他们这些活人。 “难道……信王殿下不知事情会演变至此么?”沈羲和亲眼看到一个七十高龄的老妇人,因亡夫的坟墓被动,而一头撞死在府衙,鲜血飞溅,染红了那一尊石狮子。 “这些于他而言,并不重要。”萧华雍垂眸。 萧长卿是祐宁帝栽培了十多年的储备太子,只等着他眼睛一闭,就接替他的位置。若非出了顾家女郎这个变故,他此刻只怕是威望最高的皇子。 帝王手段他学了不少,兼之少时便聪颖,有些便是陛下还未教给他的,他自己只怕都已参透,要成为帝王的人,心都是冷的。 萧长卿此刻有帝王的铁血和冷戾却无帝王该有的大局为重,百姓为重的宽仁。 不是这些祐宁帝没有教给他,也不是这些他自己参悟不到,而是这些不是他所求。 他已经无心帝位,他只想让陛下的日子不好过罢了。 “殿下也不阻拦么?”沈羲和看向萧华雍。 这件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已经插不上手,她没有证据是信王所为,便是有了证据,揭发信王炸皇陵,也平息不了民怨。 “现下只能等陛下下罪己诏。”萧华雍望着遥远的京都道,“无论是皇陵外被炸惊扰先祖,亦或是此案牵连之广,都得陛下下罪己诏才能平息。” 说到这里萧华雍意味不明笑了笑:“老五此举,倒也利大于弊。” “利大于弊?”沈羲和不解。 萧华雍低声道:“若无皇陵被炸,便是陛下颁了罪己诏,百姓也未必会善罢甘休。可现在皇陵也被炸,这意味着不是朝廷纵容,皇家亦是受害者,只要罪己诏写得情真意切,感同身受一些,再提一提陛下登基二十年,国强民富,百姓又过了最大的悲痛之际,最后寻两个当地同样被动了坟茔有名望之人站出来说项,这一场风波不难平定。” 沈羲和听后仔细一想,好似当真如此,若是没有皇陵被炸,只怕百姓定会以为这都是朝廷官官相护,鱼肉百姓,皇室包庇之故。 可有了皇陵之举,反倒能够和百姓一起同仇敌忾,只要最后将幕后之人揪出来绳之于法,那么这件事情就彻底揭过去,也不会在百姓心中留下一根刺。 “唯独把陛下架在火堆上烤。”萧华雍说着低低笑出声。 这一下子,陛下不想不甘不愿下罪己诏也得下。 沈羲和扫了一眼远处悲痛欲绝哭喊的苦主们,低声问:“陛下不会很快下罪己诏。” 萧华雍含笑的眼眸尽是夸赞:“呦呦看出来了。” 沈羲和:“多亏殿下提点。” 萧长卿是剑指陛下,他或许安排人一夜之间将皇陵被炸传遍大江南北,但他绝对没有安排人煽动百姓,先人被惊扰固然惊怒交加,悲恸难以自持,但却也不到搭上一条性命的地步。 这里面很明显还有人顺势而为动了手脚,而这个人肯定是盗墓案的主使者。 陛下既然已经逃不掉要下罪己诏,为何不将幕后之人抓出来一泄心头之恨? “但愿少闹出些人命。”沈羲和轻叹一声。 “呦呦,这世间真正蠢笨之人与绝顶聪明之人一样稀少,众生多为寻常人,寻常人并不会轻易被煽动就以命相抵。”萧华雍的语气里透着一丝清冷,“你方才见到撞死的妇人,家产已备儿子败光,她年越古稀,没有多少年活头,但她膝下还有三个孙儿。 她这般撞死在衙门,固然有为夫君求公道之心,可若非觉着自己这条命值得,她亦不会决意赴死。” 萧华雍并不是漠然推测,而是派人查了才敢定论。这位老妇体弱多病,早已不堪年迈疾病缠绕,只不过放心不下儿媳带着三个孩子才苦苦熬着,如今长孙已经成年可以顶立门户。 她现在最需要的就是为孙子们谋个前程,她这样撞死在衙门,自己得以解脱,也为她的孙子留下了一条出路,朝廷必然是要安抚补偿的。 这就是人性,她或许不聪明,但她在用自己全部为后世子孙筹谋,不在乎是否有人利用她,只要能够得到自己想要。 “殿下是说,凡因此事以命相搏之人,九成是为谋利。” “是。”只有那么一两个或许是真的性子偏激为人刚烈。 大多数人更想亲眼见到这件事情如何化解,他们要如何面对被惊扰的列祖列宗。 “即便如此,我仍是盼着此事早些解决。”沈羲和道,“殿下,我明日启程去河南府,那里才是根源所在。” 包括之前有人招供出来的奉合典当行也在河南府。 “我得回京。”萧华雍道。 他倒是想陪着沈羲和去河南府,一则琼花耽搁不得,二则皇陵之事非同小可,他此刻不在宫中,极易暴露。 第235章:被人赃并获的步疏林 身为皇太子,皇陵被炸这样的事情,便是再不好,也要撑着出来露个面表个态,东宫中的替身代替他昏迷着还行,出去只怕不行,他得赶快回到宫里。 沈羲和与萧华雍在历阳郡分开,一个直奔帝都,一个转道入河南府,萧华雍是一个人快马加鞭,沈羲和是浩浩荡荡带着大队人马。 她到河南府的前一日,还收到了步疏林的传信,言辞间一如既往满是嬉笑之色,但她入城的当日,就听到了步疏林被人赃并获,她就是盗墓案的主使者。 “你说什么?”沈羲和豁然站起身。 她才刚到驿站,和去临川郡带着陛下赏赐不同,她只是路经河南府,郡守自然不会来迎接,且现下河南府闹得比历阳郡严重多了,郡守能够派贴身之人来迎接她,已经是全了脸面。 故而她住到了驿站,派遣珍珠去知会步疏林,请步疏林来一趟,珍珠没有带回步疏林,反倒是带回了步疏林今早天微亮之际与奉合典当行的朝奉见面,并且毒死了朝奉,被河南府郡守人赃并获,现在被关押在牢房之中,等待河南府郡守上奏陛下定夺。 “步世子在河南府死牢。”珍珠面色凝重。 “走,去郡守府。”沈羲和拿上了御赐金牌,立刻从驿站要了马匹,带着珍珠与墨玉策马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郡守府。 河南府郡守姓唐,单名一个眷,是祐宁八年的进士出身,为官十二载,做到了河南府郡守,他是寒门子弟,深得陛下信任,一直做着纯臣。 沈羲和到了府衙心口跳动剧烈让她极为不适,哪怕是基本恢复与常人无异,沈羲和到底缺乏锻炼,身子骨较弱,她让珍珠先递拜帖算是给唐郡守礼遇。 唐郡守没有见到,见到的是他手下的簿曹,薄曹恭恭敬敬将她请进去,又是茶水又是点心殷勤招呼:“郡主见谅,郡守忙于盗墓案,不在府衙,郡主若有事,吩咐小人便是。” “我要见步世子。”既然他让吩咐他,沈羲和就直截了当道。 薄曹眸光闪了闪:“郡主,步世子牵扯盗墓案,乃盗墓案疑凶,如今民怨四起,郡守叮嘱不容任何人探望步世子。” 沈羲和抬手,金闪闪的金牌贴在她的掌心:“我现在就要见步世子。” 薄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恭敬行了大礼喊了万岁,这才战战兢兢爬起来:“小人这就去安排。” 沈羲和见到步疏林后松了口气,她真的担忧步疏林被严刑拷打,她躺在牢房的石床之上,翘着晃动的腿,嘴里还哼着小曲,听到开牢门的声音,转头一看到披着斗篷而来的沈羲和,立时哭着奔过来:“我的呦呦,你可算……” 沈羲和一个闪身避开,扑空的步疏林瘪着嘴回头看着沈羲和,蔓延控诉。 “我看你自在得很。”沈羲和冷笑一声。 “我差点小命都没了。”步疏林委屈道。 珍珠入内,将长凳擦干净,然后出去掏了银子打发狱卒。 沈羲和优雅落坐:“说吧,你这是唱哪出?” “什么唱哪出?”步疏林在沈羲和旁边坐下,撇撇嘴道,“我是真被人陷害了,若非唐郡守早年欠过我阿爹救命之恩,你这会儿只能给我收尸。” “起因经过。”沈羲和瞥了她一眼。 “我这不是奉命而来?我这段时日一直在明察暗访,一直毫无头绪,就在前日才查到奉合典当行朝奉可疑,我发现他们藏匿的赃物,原是要潜入他府邸一探究竟,哪里知晓他在等着我。” 步疏林一提起来就气得牙痒痒:“见了我与我说了两句话,自己喝了杯茶,就吐血倒地,我担忧他在使诈,正要去探他的鼻息,便听到大批人闯进来,我被堵了个正着。” 当时情况下逃出去肯定要被人抓,更是百口莫辩,躲起来也不智,她只能打开门等着这些人来,然后亮出自己是奉命来查此事的特使。 “你是不知,唐郡守与那位郡尉,就差点为了争夺我而打起来,最后是唐郡守为主政官,这等事非得他做主才合理,强势将我带回来,否则……” 她要是落在郡尉手里,必然是死路一条。 “那位朝奉府邸是不是搜查出许多为销毁的赃物?”沈羲和问。 步疏林点头如蒜捣:“人赃并获,我惨不惨?” “惨?”沈羲和冷笑一声,“都畿道的刺史没有赶来,我先一步到,你就偷着乐吧。” 郡守掌着一郡的政务,郡尉掌着一郡的军事,唐眷能够将人抢过来,但等到刺史赶过来要人,唐眷也不得不把人给顶头上司,刺史是一州政务的掌控者。 “我知晓我知晓,呦呦是我命中的贵人。”步疏林亮晶晶地盯着沈羲和,眼睛眨巴眨巴。 “从州府到此不过半日的路程,算算时间刺史很快就会到。”沈羲和敛眉沉思。 不能让刺史将步疏林带走,否则步疏林不可能活着回到京都,可她纵使有御赐金牌,也不能在如步疏林这等人赃并获,证据确凿的事情上强留人,除非这件事有疑点。 想到此,沈羲和眸光一定,含笑的视线落在步疏林身上。 “呦……呦呦,你为何这般看我?”步疏林被看得有些发毛。 沈羲和拿出了一个碧色的瓷瓶,放在桌子上:“这是毒药,一种服下要几日才会致命的毒药,你是习武之人,逼出一口血应是不难,你服下之中假装毒发,郎中诊脉会确诊你中了毒,解药我也留给你,你过两日再服下去。” “他不会说我是畏罪服毒自己?”步疏林担忧。 “你放心,只要你中了毒,有我在,这事儿就由不得他定论。”沈羲和强势道。 步疏林目光闪烁着感动的泪花:“我为何不是……此生不娶呦呦,真是妄为男儿!” 沈羲和轻蔑地冷笑一声:“蠢成这样?还想娶我?除非我双目失明,脑子撞坏,否则你就是痴人做梦。” 若非看在西北和蜀南应该同气连枝的情分上,沈羲和都不愿多看步疏林一眼。 第236章:崔少卿的保护 步疏林:…… 可怜巴巴盯着沈羲和,见沈羲和无动于衷,她抓起毒药倒出一粒,仰头就吞服下去,然后耷拉着脑袋:“这事也不能怪我,我早就盯着这位朝奉,处处谨慎小心,他绝不是一开始就给我下套,定是其他地方出了岔子,才临时把我诱去做了替罪羊。” 步疏林也很委屈,她是真的很警惕,确保这个朝奉不知自己为何而来,毕竟此事关系重大,她又是这样的身份,陛下定不会放心将这事儿交由她负责。 沈羲和闻言螓首微抬:“如此说来,你是被两个人下了套。” “两个人?”步疏林敛眸沉思,她并不笨,“陛下果然不信我。” 事到如今,还有什么想不明白?陛下的确未曾将这事儿交由她负责,她就是个幌子,引走旁人的目光,只不过她来了这边吃喝玩乐,整日留恋花楼,才安安稳稳到了现在。 陛下那边估摸着是看着她还有用,真正派来查这案子的人还未拿到证据,这才一直没有对她下杀手,及至后来盗墓案闹大,也就没有功夫对付她,可好不容易将她弄出来,大好时机不加以利用,实在是可惜。 所以被陛下派来暗中查盗墓案的人摆了她一道,将她来此的目的泄露给了旁人,这才有了他们知道她的来意,眼看这件事因为沈羲和捉拿了人又有萧长卿炸皇陵闹大,就一不做二不休,故意引了步疏林到已经暴露的朝奉家,来个人赃并获。 沈羲和:“倒也不冤。” “是吧,他们几方势力暗算我一个,我插翅也难逃,幸得唐郡守欠了我阿爹的恩情。”步疏林一脸庆幸。 “唐郡守亲口告知你?你阿爹于他有恩?”沈羲和问。 “正是。”步疏林点头。 沈羲和乐了:“你去信问问你阿爹,唐郡守是否欠了你阿爹恩情。” 一个勋贵出身,镇守蜀南的武官;一个寒门出身,兢兢业业的文臣。 沈羲和已经查了唐眷,的确有过蜀地任职的履历,可距离蜀南王府隔了几个郡,沈羲和可不信他们有交集。 且步疏林来了这里,又是查这样凶险的案子,若是有这样的人脉,步拓海不可能不告知她。 唐眷当年中进士,主考官是崔家的人,沈羲和倒是觉着崔晋百把步疏林指派到这里来,就是因为有唐眷在,才敢这么有恃无恐。 而唐眷是个聪明人,他也没有过分袒护,一切公事公办,这件事情的确在刺史没有来前,他以有疑虑为由,可以全权做主,这才免于步疏林落入郡尉之手。 不得不说有唐眷在,步疏林在此倒是万无一失,端看唐眷抓了步疏林放在牢房里,还能离开处理政务,不担心有人趁机对步疏林不利,就能够知晓对郡守府衙从上到下,唐眷的掌控度有多深。 今日若非她先到一步,想来崔晋百也会有法子化解步疏林的安危,对步疏林可谓煞费苦心。 “嗯?”步疏林眼珠子一转,目光晶亮,“呦呦,唐眷是你的人?” 沈羲和:…… 她不该高看步疏林的智商。 “自己想。”沈羲和说着站起身,离开了监牢。 既然于刺史要来了,沈羲和自然要好好会一会他。 沈羲和前脚刚出了牢房,出来就遇到急赶而来的唐眷,唐眷对沈羲和行了礼:“郡主。” 沈羲和也回了礼:“唐郡守。” “郡主,于刺史还有一刻钟便到府衙。”唐眷道。 此言一出,沈羲和更加确定唐眷是崔晋百的人,否则怎会如此信任她,这是让她早做准备。 唐眷虽然帮崔晋百,可他有他的顾虑和立场,是不可能和顶头上司正面起冲突。 “唐郡守只管处理盗墓案相关之事,其余事交于我。”沈羲和给唐眷一个定心丸。 唐眷果然松了口气,对沈羲和又是抱手一礼。 沈羲和就坐在大堂内,细细品着平仲叶茶水,这是萧华雍走前给她留下的一包,让她以茶思人,茶她要了,人么就没甚可思。 约莫坐了一刻钟,果然府衙门外响起了马儿的嘶鸣声,很快三人大步而来,走在前方身着紫色官府,本朝只有三品极其衣裳才可着紫色官府。 各地刺史分为三等,上州刺史为从三品,中州刺史正四品,下州刺史为从四品。 于刺史与唐眷互相见过礼后走到正堂就看到缓缓站起身的沈羲和,依品级高低,刺史哪怕是握有一州实权,也要先给沈羲和见礼:“郡主。” 沈羲和态度谦虚回礼:“于刺史。” “郡主缘何在此?”于刺史含笑状似寒暄的语气。 “不便与刺史道。”沈羲和淡声回答。 于刺史也没有丝毫不满,仍然挂着谦和的笑:“想来是郡主私事,下官失言。既如此便不叨扰郡主,下官尚有要事在身。” “刺史之事,莫不是步世子涉盗墓案一事?”沈羲和问。 “正是。”于刺史颔首。 “此案发生在此地,虽说干系重大,也应当由唐郡守主审才是。”沈羲和漫不经心道。 于刺史虽然是唐眷的上峰,可一处有一处的规矩,若非唐眷上奏,于刺史尽管有干预之权,却也未免太难看,要知道一州之下郡府少则五六个,多则十来个,上峰若都是如此行事,这些郡守心中该如何做想? “郡主有所不知,此案牵涉重大,州府已经乱成一锅粥,若能早些有个交代,也早些为陛下分忧,令百姓安心。”于刺史说得冠冕堂皇。 沈羲和打量了于刺史几眼,才轻笑道:“于刺史如此心急陛下之忧,百姓之患,昭王殿下可知晓?” 昭王已故的王妃于氏,是于刺史嫡亲弟弟的嫡女。 而这件事情,沈羲和不认为是昭王所为,诸多地方无法合理解释,但于刺史偏又上赶着横插一脚,沈羲和不觉得这是为了抢功,很明显于刺史因为旁的缘故帮了别人,打算坑一把昭王。 其实也不算坑昭王,只要步疏林畏罪自尽了,昭王也就沾不上腥。 第237章:正大光明的栽赃 于刺史笑容不变:“郡主此话,下官不知何意?下官为官诚于黎民,下官微臣忠于陛下。” 说罢,不欲与沈羲和纠缠:“下官尚有公务,不能奉陪,郡主见谅。” 沈羲和也顺势让了路,并未纠缠,看着于刺史带着两个下属背影消失,才问唐眷:“唐郡守,你这府衙可有与郡守不齐心之人?” 唐眷莫名眉心一跳,眼前这位郡主清绝脱俗,言语时声音动人清婉,看似没有一丝锋芒,却总让人觉着似一柄宝剑,随时都能飞出剑鞘,出鞘则必饮血。 按下心思,唐眷敛眸:“郡主安心,下官虽愚钝,却有两分驭下之能。” “如此甚好。”沈羲和清浅一笑。 何处好?唐眷自问浸淫官场十几载见过形形色色之人,亦有几分聪明,但眼前这位郡主,看似娇弱稚嫩,却让他难以看透。 总不会西北民风彪悍,总不能学到了西北王的强盗章法,要在他的府衙直接杀了于刺史灭口? 联想到西北王往年的一些行径,在看着优雅落座低头品茗的沈羲和,他那点惊慌才收敛,郡主看似高雅知礼,一举一动皆不似莽撞蛮横之人,应不会如此胆大妄为。 琢磨不出沈羲和要做什么,又不好多问,问多了就不慎成为合谋的唐眷忧心忡忡,很快于刺史就出来了,他带来的人押着步疏林。 步疏林见到沈羲和之际冲她挤了挤眉,沈羲和几不可见点了点头。 下一瞬间,步疏林突然张嘴喷出一口鲜血,吓得唐眷都面色一变,于刺史也是转头睨着软倒下去,颤巍巍伸出手指指着于刺史的步疏林。 只听步疏林艰难开口:“刺史……为何……为何下毒害我!” 说完眼睛一翻就倒在于刺史下属的怀里。 “于刺史,你对步世子做了什么?”沈羲和立刻质问。 于刺史绷着脸:“下官未对步疏林下毒!” “唐郡守,请郎中!”沈羲和冷声道。 “下官自会……” “于刺史。”沈羲和打断他的话,“步世子人赃并获是嫌疑之人,此刻于刺史亦有下毒毒害步世子之嫌,于刺史若是不洗清嫌疑,我不会让你带走步世子。” “郡主,你要干预朝廷之事?”于刺史脸一沉。 “于刺史,我并未阻拦你带走步疏林,未曾询问过一句盗墓案,何来干预朝廷之事?”沈羲和寸步不让,“我眼见着步疏林在你手上中毒,且昏迷前指认你毒海她,这是另一桩事。” “郡主!” “先让郎中诊治。”唐郡守此时叫了府中郎中来,打了个圆场,他亦不知沈羲和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于刺史给另一个下属使了个眼色,这个下属立刻奔出去。 府衙的郎中给步疏林诊了脉,有些不确定:“步世子有中毒之兆,身中何毒,恕小人才疏学浅,分辨不出。” “于刺史作何解释?”沈羲和问。 于刺史冷哼一声:“郡主莫急。” 没过多久,于刺史的属下也带了一个提着药箱的郎中来:“这是州府的郎中,下官担忧步世子身娇体弱,一路上有个闪失,故而带了郎中同行。” 沈羲和扬了扬眉,没有阻拦这个郎中给步疏林诊脉,这个郎中明显是于刺史的人,可这里还有其他郎中在,他也不能胡说八道,仔细诊断了半晌才低着头回:“世子确然中毒,此毒小人亦未见过。” 沈羲和对于刺史投以似笑非笑的目光。 于刺史知道这定然是沈羲和与步疏林的计谋,他若这会儿带不走步疏林,就别想再带走人,要是步疏林不成为盗墓案的主使,他这心急火燎横插一脚,就算没有证据,这个屎盆子也必然要往昭王头上扣。 “既然此毒如此不同寻常,来人,火速带步世子州府,寻名医解毒!”于刺史大喝一声。 他自然不止带了两个人来,外面属于他的人冲进来。 唐郡守退到一边,郡主既然如此做局,定然是料到这一步,必有应对之法,他的身份和立场都不适合偏帮任何一方。 “莫远!”沈羲和一声轻喝,莫远一样带着十来人冲了进来。 “郡主妨碍公务,阻挠下官办案,此事下官定会上奏陛下!”于刺史寒着脸双手对着京都的方向一抱拳,“带走!” “刺史对嫌犯下毒,大有灭口之嫌,我亦会告知陛下。”沈羲和淡淡一笑,退到墨玉和珍珠身后,“拿下!” 唐眷完全没有想到事情真的会闹到这个地步,他欲言又止。 莫远带来的人和于刺史带来的人大打出手,沈羲和却目不斜视绕过回廊走到了府衙门外。于刺史的下属跑出去,绝不会是只带个郎中来,她可没有忘记步疏林说过,此地郡尉和唐眷争抢过她。 沈羲和才敢到门口,果然郡尉骑着马带着一队人而来,滕井守在外面阻拦。 “郡主,下官收到刺史求援,言此地有人欲害他性命。”郡尉握着腰间的刀,眼睛往内张望。 “于刺史有毒杀步世子之嫌,是我与唐郡守亲眼所见,我只盼于刺史留在此地查清此事,但于刺史却执意动手,此事郡尉最好学唐大人,明哲保身。”沈羲和淡声道。 “郡主见谅,下官身负皇命,安一方清平,职责所在,此时下官不可坐视不理。”郡尉对沈羲和抱了抱拳,就对身后之人招了招手。 珍珠和墨玉要拦,沈羲和抬手相阻,郡尉带着人冲进去之时,莫远正好和于刺史的心腹下属纵身而起交手,只看到他一掌将对方击落,对方砸在于刺史的脚边,身上滚出一个瓷瓶。 “住手!”药瓶砸碎的脆响与郡尉一声高喝一道响起,郡尉的人奔进去,将人围住。 沈羲和挽着丁香色银丝勾平仲叶披帛缓步而来,两边的人都停了手,她一步步走到于刺史面前:“珍珠。” 跟在沈羲和旁边的珍珠拾起药瓶一块,将药丸捡起放在瓷块上递给沈羲和。 沈羲和未接,而是对唐眷与郡尉道:“烦二位各寻一个郎中,验一验此毒是否步世子所中之毒,便知于刺史是否下毒。” 第238章:轻易扭转局势 于刺史气得胸口一滞,充血的眼瞳都差点瞪出来:“污蔑!” “于刺史,药尚未查验,何以如此过激?”沈羲和困惑地看着他,“看来于刺史知晓此物为何。” 为何?你心里不是最清楚! 于刺史凶狠的目光恨不得将沈羲和给生吞活剥。 此刻他明白了,毒是步疏林自己吞的,毒药是沈羲和提供的,沈羲和身边这个护卫身手了得,不知何时交锋之际将药瓶藏入他的人怀里,又故意当着郡守与郡尉的面将之打出来。 这就成了众目睽睽之下,人人都看到是他的人藏了毒,与他们给步疏林做局异曲同工! “郡主,你可知陷害朝廷命官是何罪?”于刺史阴毒的目光戳在沈羲和身上。 沈羲和转身一字一字不疾不徐反问:“于刺史,你可知污蔑王侯将相是何罪?” 少女婀娜纤细,却如梁柱一般笔直,能够撑起宽大的屋梁,于刺史顿时气焰一矮。 不等他张嘴欲言,沈羲和轻笑一声:“于刺史此言是我陷害于你?可有证据?难不成于刺史要说这药是我硬塞给你的心腹?” 难道不是?! “于刺史不觉荒谬?”沈羲和眸中划过一丝嘲弄:“我到此不过半个时辰,与你未曾单独见面,皆有唐郡守在侧,此物由你的心腹身上掉下来,郡守与郡尉看得分明。 于刺史,你要喊冤,你要寻人替罪,也寻个说得过去之人。” 于刺史气得拳头捏得咯吱咯吱响,沈羲和无视他,看向唐眷:“唐郡守,事发于你的府衙,随着于刺史是你上峰,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郡守不若将于刺史先收押,再上奏陛下。于刺史既然口口声声攀咬于我,我自然也不会离去,就留在此地,由陛下委派之人查个清楚。” 好吧,这位郡主连留下来的理由都如此冠冕堂皇。 唐眷想着她竟然大胆到众目睽睽之下让下属嫁祸于刺史,且弄了两个目击证人,就觉得这为郡主有勇有谋,行事周全,滴水不漏,日后最好莫要得罪。 “郡主所言极是,我与郡尉亲眼所言,此物由于刺史带来之人身上落下,至于此物是否步世子所中之毒,还需查验。”唐眷也是谨慎不留任何疏漏,且所言句句客观无丝毫偏袒。 郡尉倒是很想说一句,他没有见着,但这么明晃晃的事情,除非他眼瞎,只得干巴巴道:“此事尚有疑虑,于刺史并无毒杀步世子之由。” “郡尉如何得知于刺史并无缘由?可有证据?”沈羲和慢条斯理地问,“若是有,便请郡尉拿出来,以免造成误会,让于刺史凭白受了冤枉。” “下官……”郡尉被堵得说不出话,只得问,“郡主何以认为于刺史有毒杀步世子之嫌?” “郡尉说话真是令人费解?”沈羲和上下打量一番,“郡尉是武官,平乱擒贼才是职责,这等查案捉凶之事,不宜插手。” 讽刺了郡尉一句,沈羲和才接着道:“步世子中了毒,昏厥前指证是于刺史下毒,而于刺史带来之人身上掉下了疑似毒药之物。这难道不应当收监追查?怎地就成了我认为于刺史是下毒之人?我可是由始至终言明有嫌疑而已。” 郡尉脸色青白交加。 天高皇帝远,他真想用武力镇压,可唐眷看似保持中立,实则偏向沈羲和;沈羲和又带了不少好手,更有陛下派遣的随护,要想强压不可能。 郡尉派人去寻了郎中来,唐眷还是用了府衙的郎中,二人凑在一起仔细辨别,又捉了一只鼠做实验,郡守府衙的人肯定答复:“步世子所中之毒应是此毒。” 郡尉请来的郎中也不敢反驳,到时候沈羲和多请几个大夫来查验,他不是自毁招牌?但郡尉的意思他明白,只能给出个模棱两可的回答:“似是此毒。” 到了这个地步,唐眷只能对于刺史行个礼:“于刺史,请屈就等陛下圣裁。” 于刺史目光阴冷地扫过一派淡然,一手梳理着另一手宽大水袖的沈羲和。 这里不是他的地盘,他来这里就是自投罗网。 步疏林的局前日才定下,昨夜实施,今早才下狱,眼前这个看似柔弱的女郎必然是入了城才知晓此事,左不过片刻的功夫,她就给自己设下了一个死局。 此刻被莫远打晕,身上掉了药瓶下来的人苏醒,他指着莫远说此物是莫远趁他们二人搏斗之际栽赃,却已经不足以取证,正如沈羲和所言,她由始至终没有说过于刺史是凶手,而她也说过她会留于此,等待陛下派人来调查。 “郡守府已无械斗,郡尉还留于此,是此无事待办么?”等到唐眷将于刺史给请入牢房,沈羲和转身浅浅一笑对郡尉道。 沈羲和无疑是个绝色美人,郡尉也无疑有所有男人对美人的迷恋之心,沈羲和这一笑可谓风华万千,却让郡尉莫名背脊发凉,他无声对沈羲和抱拳一礼,带着人不甘离去。 对于沈羲和如此轻而易举逆转局势,唐眷敬佩不已:“郡主,于刺史是昭王殿下的妻族。” 这一点沈羲和当然知道,唐眷提醒也不是担心沈羲和不知,而是提醒沈羲和,这件事要不出差错,朝廷派来何人才是至关重要。 “唐郡守放心,京都只有人让昭王殿下知情识趣。”沈羲和敛眸,“我要去牢里与于刺史说说话。” “郡主请。”唐眷让了路。 沈羲和入了牢房,于刺史铁青的脸,面对沈羲和就似面对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 珍珠搬了一把扶手靠背椅过来,沈羲和隔着牢房的门优雅落座:“于刺史脸色何必如此难看?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于刺史给步世子做局之时,便不曾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也成为局中人么?” 沈羲和是真的不太明白,为何这些会算计旁人之人没有丝毫成王败寇的气度?只准自个儿谋害旁人,换了自今儿被人谋害,就怨天尤人恨天恨地恨敌人。 第239章:让他去大义灭亲吧 “郡主若是来奚落我,大可不必。”于刺史脸色更臭。 沈羲和低头理了理披帛和袖子,确定没有一丝不妥之后才抬头:“我是来寻于刺史解惑。” 于刺史冷冷盯着沈羲和,一言不发。 沈羲和面色平淡:“盗墓案涉及之人乃是发配挖矿苦力的逃兵,非我小瞧昭王殿下,昭王殿下身后并无军中势力,若有不动声色放走如此多的发配逃兵,也不用此刻还韬光养晦。 如此推断,盗墓案非昭王所主使,我便想知晓是何人逼得于刺史趟这趟浑水?” 于刺史一怔,旋即看向沈羲和的目光变了。 他方才是气恼和暗恨,但不是如沈羲和所料是没有气度,不容许旁人算计自己。只是他打心里没有看得起沈羲和,气恨自己竟然轻易被沈羲和这么个黄毛丫头给设套套住。 然而,沈羲和此刻这番话足以让他震惊,她竟然三言两语能够分析透其中关节。 “郡主请回。”于刺史硬邦邦地吐出四个字。 意料之中的不配合,沈羲和又道:“于刺史,你可知对方陷害步世子不成,要如何来让此案迅速了结?” 自然是再推一个替罪羊出来,至于这个替罪羊是谁,还用问么? 步疏林被查明是惨遭暗害,那么暗害她的人自然就不清白。 于刺史闭了眼:“郡主请回。” “你身为刺史,应当比我更清楚盗墓案现下闹得有多难以收场。”沈羲和接着道,“陛下现在只求速决,不会为你一人耽误太多时日,一旦盗墓之罪落下,就不是你一人可以承担。” 害得陛下都不得不下罪己诏,又引起了如此大的民怨,陛下判个诛九族都不为过。 这一次百姓实实在在的受害者,他们只会觉得诛九族是大快人心。 于刺史双手握紧,他深吸一口气,极其克制道:“郡主请回!” 沈羲和没有想到诛灭九族,都不能让他将幕后主使给供出来,这背后的人到底给了他怎样的好处?让他一力抗下,甚至不惜连累昭王。 “郡主,这于刺史为何如此嘴硬?”沈羲和出了牢房,珍珠也想不明白。 “唯有一个可能。”沈羲和淡声道,“他是真的参与者,且在盗墓案中占据极其重要的地位,清查下去,他根本无法摘清,诛灭九族是不可避免。” “便是如此,也不应当放过同谋。”珍珠觉着人性不可能让于刺史眼睁睁看着自己九族被灭,而另一个人逍遥法外。 “诛灭九族是在劫难逃。”沈羲和似有若无,“若他还有个私生子在外,能够保留一丝血脉,这个血脉的延续恰好在他的同谋手里呢?” 珍珠没有想到还有这样的可能性,不过认真一想又觉得情理之中。 血脉延续是天大之事,既然无论如何都免不了要九族被诛,便只能选择保全能保全的人。 “昭王妃已去世,昭王日后续娶,自然不会亲近于家。”沈羲和已经完全摸清了于刺史的心思,“于刺史还只是已故昭王妃的伯父,就更隔了一层。” “故而,于刺史早就背离了昭王另投他人。”珍珠明白了,然后又问,“若是如此,昭王殿下此次岂不是无妄之灾……” 这么大的事儿就杀一个刺史,未必能够服众,便是昭王殿下没有嫌疑,只怕也有人会硬扯上去,陛下未必不会严惩昭王殿下,或许会赐死…… “会不会赐死,就看太子殿下的心思。”沈羲和冲着珍珠微微一笑。 京都之中,唐眷的八百里奏折还没有送到京都,萧华雍就先一步知晓了这边发生之事。 “老二真是个可怜虫,于家都背弃他了,他竟不知。”萧华雍怜悯一叹。 “殿下,郡主还在河南府等着陛下派人去调查此事儿。”天圆道。 “派个干净利落之人,孤想呦呦了。”萧华雍将书信递给天圆,琢磨了片刻,露出一抹透着点不怀好意之味的笑容,“孤看老二最适合。” 天圆手一抖。 这……这也太阴损了。 让昭王殿下亲自去处理,不大义灭亲吧,于刺史洗不干净;大义灭亲吧,群臣看来昭王就是弃车保帅,且对曾经的妻族都能下如此狠手,日后谁敢将女郎嫁给昭王殿下? “陛下未必会应允二殿下去。”天圆低声道。 “孤想让他去,陛下就得让他去。”萧华雍说着就低下头拿起刻刀开始雕琢一支檀木簪子,簪子做成中空藏着一把短剑,是给沈羲和防身用。 沈云安送个有机括的镯子算什么? 他也会送,而且他送的还亲手雕琢! “你去把小十二叫来,孤还不想让老二知晓孤是他得罪不起之人,让小十二去与他说道说道。”萧华雍一遍认真雕刻着簪子尾端的平仲叶,一遍吩咐。 十二皇子萧长庚前些日子已经搬出了东宫,萧华雍未曾阻拦,权当是狩猎场萧长庚表现不错的奖赏,不过他人是搬了,陛下还未曾给他封爵。 萧长庚是真的不想太子殿下惦记他,最好是将他这个人给忘了。 他自诩聪颖,想着陛下如今正值盛年,再过十来年他也羽翼丰满,未必没有一争之力,可自从他遇上了太子殿下,他的雄心就和六哥一样被抹灭了,他现在只想认认真真办差,努力积攒功绩,靠自己挣个亲王爵位来便好。 然而太子殿下压根不想放过他,太子殿下把他当做了挡在面前的一张面具,只因他这个皇子身份,诸多太子殿下不宜亲自露面的事儿他来办合情合理。 譬如眼前这一桩,亲自去说服昭王请命去河南省大义灭亲。 “二哥,这是于家的罪证,桩桩件件,清清楚楚,你将之呈给陛下,陛下自然能看清楚并非你主使,陛下会允你亲去河南府。”萧长庚将萧华雍搜罗的证据递给昭王萧长旻。 萧长旻似笑非笑地看着萧长庚:“十二弟可真是深藏不露啊。” 萧长庚面上挂着礼貌得体的笑容,内心却是一片苦涩。 第240章:将兄弟们一网打尽 二皇子昭王萧长旻明知可能为人棋子,却无法拒绝,因为萧长庚带来的证据,能够证明他的清白,他不知萧长庚的目的,也不用问,问了萧长庚也不会告诉他。 他是等到唐眷的上奏呈到陛下面前,在朝会上大发雷霆的时候,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将证物呈上,证物都是于刺史这些年一些来历不明的钱财入账。 这些钱财有迹可循,没有一丝流入他的口袋,或者与他有关之人的口袋。至于入了什么人的口袋,没有指向,除了得钱之人恐怕无人得知。 “儿惊闻于刺史之事,痛心疾首,立刻着手彻查,其罪行累累,令儿无颜面对陛下,请陛下责罚。”萧长旻深深拜服叩首。 祐宁帝翻阅了证物,脸色稍缓,至少证明此事确然不是萧长旻所为:“传给诸卿阅览。” 证物被刘三指捧着先是递给了崔征、薛衡以及刚刚回来的王政等人翻看,然后逐一传下去,众人都看了之后心中有数。 薛衡出列道:“陛下,此事干系甚重,臣以为于造区区一刺史,绝不敢如此胆大包天,且昭宁郡主所擒之贼,皆是逃兵,于造一己之力如何相助如此之多人偷天换日出逃?” “薛公所言极是。”崔征附和,“逃兵流放之地回执这些人皆是暴毙被他们草草下葬,足见有人偷梁换柱,这些逃兵是如何诈死?又为何深信诈死之后能有人安排他们?” “薛公与崔公所言在理,诸多疑惑,确然须得详查。”王政紧跟着道,“眼下首要还是平息民怨,臣听闻不少地方都有百姓不愤而自尽,如何安抚这些墓地被盗的百姓,也得细细商榷。” 难得三人没有争执起来,齐心对事,下面的官员也松了口气,每次这三人斗起来,他们都要选择战队,还要揣摩上意,到底陛下偏向于谁所见,比在衙门当值要累百倍。 “陛下。”崔晋百忽然站出来道,“臣以为薛公言之有理,于造非是主谋,既他罪证确凿,收敛钱财如此之巨,必与主谋干系密切,恐唯他知主谋乃何人。 只是于造此人颇有些血性,不如由昭王殿下至河南府,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兴能令于造供出主谋,还百姓一个公道,与天下一个交代。” 崔晋百的话合情合理,最主要的是其他大臣也不想掺合到这件事之中,昭王若是不能自证清白,定然是要昭王避嫌,现下昭王并非于造背后的人,昭王去就最合适。 他们也想把幕后主谋揪出来,否则谁家没有点家底?没有几个陪葬丰厚的墓地?根源不除,卷土重来,下一个遭殃的未必不是他们自己。 崔晋百提出由昭王去,萧长旻不想去,但萧长庚就是要他去,才肯给他这份证据,他只能主动道:“儿愿前往河南府,主审于造盗墓一案。” “请奏陛下,二哥虽已清白,可到底与于府乃姻亲,恐河南府百姓心中不服,儿愿前往。”谁也没有想到萧长赢会主动站出来抢这个烫手的山芋。 要知道于造十有八九是不会松口,去了必然是办事不利。 萧长卿皱了皱眉,他上前道:“陛下,此事正如薛公所言,非于造一人敢为,二哥已证清白,我等却最有可疑,理应避嫌。” 大臣们听了萧长卿的话暗自点头,能够赶出这样的事儿,正如胭脂案一般,非皇亲国戚不可,昭王是清白了,可不代表烈王与信王清白。 萧长赢看了萧长卿一眼,迅速低下头。 祐宁帝沉吟了片刻:“着昭王即可动身,前往河南府,务必查清于造盗墓所涉之人。” “儿遵旨。”昭王领命。 “阿兄,你为何阻拦我?”散了朝会,萧长赢追上萧长卿。 “你为何想去河南府?”萧长卿眸色浅淡,“你以为昭宁郡主需要你相帮?” “阿兄……”萧长赢拢眉。 “她能在于造的地盘,把于造下狱,她之能犹在你之上。”萧长卿毫不顾及扫弟弟颜面,“老二能有多少能耐,证据如此快便齐全,将自己摘个干净。唐眷的奏折昨夜才递上,他今早就有了脱身之策,你以为证据当真是他所有?” “我知有人助他脱身。”萧长赢低声道,“我亦知极有可能是小十二送去。” “那你可知小十二背后又是谁?”萧长卿问。 萧长赢并未作答,小十二近来并未与其他人来往,与他们这些哥哥也是能避则避。 “小十二是从东宫搬出去。”萧长卿提点,“这就意味着这份证据是东宫送出来,东宫对昭宁郡主之心,你应当清楚。太子殿下想要老二去,谁也不能改变。你这个时候横插一脚,惹怒了他,你——就会成为盗墓案的主谋。” 萧长赢拳头捏紧,萧长卿拍了拍他的肩膀。 萧华雍身子不大好,便没有去参加今日朝会,朝会还未散,他就听到了萧长赢自动请缨的消息,他双腿撘直半坐半躺于窗前的贵妃榻上,清俊绝伦的脸上宛如覆了一层寒霜。 “天圆,我们去给祖母请安。”萧华雍放下手上的东西,拖着病歪歪的身体去了太后的寝宫。 “有事遣人来知会祖母一声便是。”太后谴责道。 “我岂是几步路都走不得了?”萧华雍乖顺地笑着,“今儿听了朝堂一些事儿,二哥受妻族所累,孙儿觉着要是二哥早早续弦,此事也不会牵连于他。” 太后听了想了想便道:“二郎发妻过世也已有四五载,是该再寻个知冷热的人。” 萧华雍唇角笑容加深:“祖母,七郎也加冠了。” 太后指着他笑出声:“我说你好端端关心起你二哥的事儿,原来还是为了自个儿。” “祖母这话可就冤枉孙儿了。”萧华雍笑着道,“孙儿岂是那等只顾自个儿之人?不如祖母来年办个春日宴,给七郎的哥哥弟弟都寻个可心的枕边人。除了二哥,还有五哥、八弟、九弟呢。” 第241章:死了也是个丑鬼 要一网打尽,他才能安心,都娶了妻,才会对他的人歇了心思。 沈羲和不知道萧华雍在京都所为,河南府这边于刺史显然还在做垂死挣扎,隔日一早郡守府的衙门就被百姓堵得水泄不通,他们都嚷嚷着要严惩真凶。 “唐郡守,我们都知道了,是西北王派人盗我们的坟墓,敛财要谋反!” “唐郡守,您不能袒护这样祸国殃民的王八羔子。” “唐郡守,我家的祖坟啊,我都不知有何颜面去见先祖呜呜呜呜,您若包庇这些杀千刀的,我就带着全家老小吊死在府衙门口呜呜呜……” 沈羲和赶到的时候,就看到这样的场景,也不知是谁散播的谣言。 “郡尉呢?”沈羲和问。 “说是早间有商队被劫,郡尉带人去追凶了。”珍珠回。 “可真是巧了。”沈羲和意味不明短笑一声。 “郡主,我们要相帮么?”莫远请示。 沈羲和抬眼看着府衙门前里三层外三层,还有越来越多的百姓聚集而来,就这些人若是冲入府衙,都够把差役给踩成泥。 “唐郡守非无能之人。”沈羲和转眸寻了个食肆,带着珍珠等人入内,点了些河南府美食。 不一会儿就有震耳欲聋的敲锣声在府衙门口响起,敲锣的是簿曹,百姓们安静了唐眷才走出来:“诸位乡亲,唐某祐宁十三年调任此地,从县令德蒙乡亲信赖,朝廷重用,舔为郡守,这六年唐某为人如何,为官如何,诸位心中自有一杆秤。 郡内多起掘墓之事,是唐某失职,引得乡亲们愧对先祖。唐某家中虽无墓被掘,亦是对行此丧尽天良之举的人痛恨欲绝,请诸位相信唐某,若是寻到凶徒绝不会姑息。 我们却不能因悲愤而被人煽动错杀无辜,此事牵扯蜀南王世子,与我们豫州刺史,无论是何人都轮不到唐某做主,唐某已上奏陛下,不日便会有特使前来受理。 唐某担保,陛下派来特使之前,无论是谁,但凡有可疑都不会逃出郡守府牢房。” 唐眷言辞恳切,他应该官声不错,以至于百姓很快就被说服,有人站出来表示愿意相信他,率先离去,有些人迟疑了片刻也离开。 有不甘之人见此咬了咬牙,也只能离去。 “莫远,派人跟着那两人。”沈羲和使了个眼色,吩咐完她就低头享用端上来的吃食。 等她饱餐一顿,莫远派出去的人就回来禀报:“他们与郡尉接头。” “难怪这河南府最猖獗,原来从上到下,从文到武,都有人呢。”沈羲和用茶汤漱了口,取出手绢擦了嘴,又吩咐莫远,“把他捉了。” 她原本以为这个郡尉或许只是收了点好处才动了心思与于刺史合谋,现在看来他不止是收了些好处这么简单,否则事情都已经闹到这个地步,他应该聪明地选择明哲保身。 “秘密行事,捉了之后不用带来见我,寻个隐秘之处关起来。”沈羲和又吩咐一句。 于刺史都能守口如瓶,那么这个郡尉也未必能够问出什么有用的话,不如让人知晓他失踪了乱一乱阵脚,或许还会有些收获。 交代完之后,沈羲和入了郡守府,看到唐眷便道:“唐郡守深得民心。” 类似于方才的事情,并不是人人都能这么三言两语就化解,这要看人在百姓心中分量。 “郡主谬赞。”唐眷谦逊道,“郡主可有吩咐?” “再去见见于刺史与步世子。”沈羲和道。 步疏林已经被救醒,唐眷没有特殊照顾,依然关押在牢房里,就和于刺史同一处。 “我说,老于头,你都一把年纪了,嘴硬什么啊。你不想想你的妻儿?不想想你的兄弟姊妹,你将功折罪,说不定郡主能帮你求个少诛二三族?”步疏林双手枕着脑袋,躺在石床上,晃着跳起来的腿,瞥着隔壁牢房的于造。 于刺史坐在石床上,垂头不语,他保持这个姿势已经许久了。 步疏林眼珠子一转:“老于头,我知道,你知晓你犯的事儿逃不了罪,就是供出主谋也无法将功折罪,你这英勇牺牲,保全旁人,说你是忠心为主,不惜填上九族,我可不信。我琢磨琢磨,你是不是有私生子落在他手里?” 于造微微动了动,仍旧没有反应。 步疏林眼尖,原是觉着沈羲和这个猜测不大可能的步疏林腿也不晃,她坐起身靠近隔壁牢房:“我滴个娘娘哎,你还真的为了私生子啊。” 于刺史再无反应,步疏林就靠着他们相隔的铁柱坐下来,面朝于刺史:“你不好奇我为何能猜到么?我既然能猜到,就能把你这独苗苗给挖出来,你连谋逆之罪都往我身上扣了,我找你儿子找补找补不为过吧?” 于刺史豁然抬头,死气沉沉盯着步疏林。 步疏林不痛不痒,扒拉了一下垂下来的头发:“老于头,你也是愚不可及,你好歹是为人抗下一切而死,你那同谋就不怕养出个白眼狼?我要是一个发死人财之人,我是不会对一个小娃娃心慈手软,杀了不就一了百了,以免日后反噬。” 于刺史依然盯着步疏林,眼中有凶光。 步疏林也学着他的模样看回去:“你看看我,我现在的模样就是你的模样,死了也是个丑鬼。不过你压根长得也不行,先帝在位时定然眼神儿不好,似你这等容貌也能入仕? 唔,我多看两眼,把你的眉眼记清楚了,日后遇到你的小崽子……” 不等步疏林说完,于刺史就又低下头。 步疏林哼笑一声:“小爷我记清楚了,你的小崽子莫要落到小爷手中,否则……” 步疏林伸手在自己脖子前一划,发出咔的一声,结果脖子拧得太用劲,咔嚓一声给拧到了,沈羲和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她双手卡着头顶和下巴给咔嚓一声掰回去。 沈羲和:…… 摇头晃脑一下确定没有伤着,一转眼就看到沈羲和,步疏林用傻笑来掩饰尴尬。 第242章:郡主之谋,令人生畏 “郡主……”步疏林嬉笑着打招呼。 沈羲和瞥了她一眼,就站在了于刺史的牢房门前,她什么也没有说,就这样站着。 步疏林看了看沈羲和,又看了看于造,两人一个赛一个沉默,本就安静阴暗压抑的牢房更是令人不适,忍了好一会儿,步疏林才道:“郡主,一个半百老头有甚好看?” 说着,双手端着自己的笑脸:“快看,我这张脸英俊潇洒,多赏心悦目。” 沈羲和淡淡扫了她一眼,才开口道:“于刺史,我若能保你全族,你可愿交代幕后主使?” 于造豁然抬头,错愕、质疑、激动等等情绪在他眼中一涌而出。 步疏林也震惊得张圆了嘴,好一会儿才道:“郡主,不可胡来!” 于造犯下的是诛灭九族之罪,这样的罪名别说沈羲和,就算陛下也不能轻易宽赦。 沈羲和没有理会步疏林,而是淡然而立,平静的眼眸,平淡的视线落在于造身上。 大牢安静无声,于造和步疏林都属于重犯,也为了二人安全考虑,周边都没有关押其他人,沈羲和能够听到于造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他有些激动,有些想信却又不敢轻易相信。 “陛下派了昭王来主审你的案子。”沈羲和主动开口,“你若愿意将人供出来,我便安排在昭王到来之前,为你换个身份。” “换个身份?”于造敏锐地抓住关键。 沈羲和轻轻颔首:“我昨夜看了你的履历,你少时有外出求学经历,受过重伤是被人送回,送回家中后还有一段时日失去过记忆。我已经派人去安排,只要你配合,你就不是于造,你只是一个盗用于造身份之人,你犯了错,于家人自然不用受牵连。” 步疏林和于造都纷纷用一种震撼到了极致的目光不可思议盯着沈羲和。 “还……还能如此……”步疏林此刻不知用何种言语来形容内心的翻江倒海。 真是没有沈羲和不敢为之事,没有沈羲和不敢想之事! 于造死寂的眼瞳却升起丝丝光亮,他认真想了想,此法固然冒险却可行,如此一来他便不是于家的罪人。 他抑制住内心的澎湃,极力平静审视沈羲和:“郡主,此乃朝堂之事,郡主不涉朝堂内政,此事亦不损西北之利,郡主何故为寻根究底而冒如此之大的风险。” 沈羲和挽着水袖,双手交搭于胸前,她站姿笔直如傲视群芳的白色牡丹,清雅绝俗又雍容华贵:“如此敛财,必是皇子,其目的自然是招兵买马,谋夺帝位。我意在东宫,既有心为太子妃,东宫的敌人,便是我的敌人。” 步疏林听了露出了羡慕的目光,嘟囔道:“太子殿下真是积了八辈子的德。” 呦呦都还没有嫁入东宫,就处处为他着想,为他这么大费周章除去敌人。 不过想一想这个挖坟盗墓的主谋,可真不简单,这样一条毒蛇潜伏着,确实是大患。 于造却没有轻易信了:“郡主尚未与太子殿下有婚约,便如此笃定会嫁入东宫?” “我欲为之事,从无不成。”沈羲和淡淡投去一瞥,“亦如给你换个身份。” 于造惊疑不定,他没有被说服,尽管心动于沈羲和的提议,但他理智尚存。 “你还犹豫什么?郡主一言九鼎,可比你们这些臭男人重诺守信不知多少。”步疏林用一种不识好歹的目光嫌恶地盯着于造,“这可是你唯一能够保全于家之法,普天之下,除了郡主,还有人愿意为你筹谋自此?” 墨玉搬来了椅子,沈羲和优雅落座:“于刺史谨慎,不愿轻易开口无非是觉着我冒险过大,一个不慎便会沦为你的同谋,甚至牵连整个西北,就为了一个尚不是敌对的敌人不值。” 于造:“我不该如此作想?” “该,就该如此想。”沈羲和柔软樱花瓣粉嫩的唇露出点笑意,“不过于刺史你想错了,为你换身份之人是我的主意,可实施之人是昭王殿下。” 步疏林:!!! 于造也是惊得瞳孔放大。 “此法可行,昭王殿下应是愿意一搏。”沈羲和幽幽道,“于家被灭九族,于昭王殿下而言就是永远抹不去的污点,此事若是由于刺史这里查不下去,文武百官如何做想不重要。重要的是百姓如何作想,昭王若不将这个罪名洗清,便无缘于帝位。 救了于家,昭王救了自己,也救了自己的名声。” 在这里杀了于造,不仅昭王等同于失了帝位,其为证清白,不顾情面对妻族狠下杀手,哪怕是于家罪有应得,众人也会觉着昭王凉薄血冷,昭王想再娶一门好亲事便不容易。 想要培植势力就更不可能,陛下皇子诸多,贤能之辈不在少数,为何要跟着一个注定没有任何竞争之力的人一条路走到黑呢? 但凡昭王有一点心思,他都拒绝不了沈羲和给他的提议。 不仅他拒绝不了,此刻已经投效他,和他利益同在之人亦拒绝不了。 “郡主之谋,令人生畏。”于造咬字极重。 他的心惊骇震动着,为眼前这个女子的智谋。 她算尽了所有的人心,敢想敢为天下儿郎不敢想不敢为之举。 她得到了自己所求,昭王得到了昭王想要,然则此事稍有纰漏,一旦拆穿,授人以柄的是昭王,与她没有分毫关系。 步疏林也咽了咽口水,她早知沈羲和聪慧睿智,这还是第一次被她的精明直击心灵。以前沈羲和展现的不过是小打小闹。 “于刺史可愿做这桩买卖?”沈羲和含笑问。 “郡主不妨先说服昭王殿下。”于造有所松动。 肯松动又所求就好,沈羲和浅淡一笑:“便等昭王殿下与你言。” 说着沈羲和站起身,步疏林眼见着她都不看自己,将手伸出牢房外:“郡主郡主,有没有给我带吃食,我饿了……” “饿一饿,说不准能变聪明些。”沈羲和留下一句话,施施然走了。 第243章:八杀 河南府距离京都很近,昭王又不敢耽搁,带着陛下的圣谕,用了一日半便风尘仆仆到来。 沈羲和就给了他洗漱更衣的时间便去求见。 萧长旻是见过沈羲和的,在荣贵妃的赏菊宴,在太后的寿宴,无疑沈羲和是个美人,可沈羲和身上透出来的清冷与一股子独行天地间的傲然,令他不喜。 “郡主若是为于造盗墓一案而来,小王已掌握证据,会秉公处理。”萧长旻先道。 沈羲和淡淡一笑,她端起茶水悠然浅呷一口才道:“王爷,此罪累九族,王爷亦在九族之中。陛下不会为了王爷而宽赦,此等行径必以严惩方能杜绝。 如此一来,陛下便会命王爷休妻,王爷的嫡子陛下的长孙就会变成庶出的庶出,便是挡了一个长,也无法再入陛下之眼。” 祐宁帝的皇子成年不少,娶妻也不少,但孙子就萧长旻膝下有一个,算是他的长孙,偶尔也会召见以示恩宠。 “郡主是来看小王笑话么?”萧长旻面色一沉。 这些他早就已经知晓,从他知道于造赶出来的好事儿,就知道这件事情无可挽回,但他总不能为了保住嫡子而带着嫡子一道给于家陪葬吧? 沈羲和目视前方,似没有察觉到萧长旻忍耐的不悦:“挖坟掘墓,王爷除非杀子,否则遭受掘墓之苦的百姓,就忘不掉王爷的长子乃是于家的后人。王爷这一生,都洗不去这个污点。 可若王爷当着让长子夭折,文武大臣乃至陛下该如何想王爷?” 沈羲和缓缓转头,黑曜石般深邃的眼瞳注视着萧长旻。 “郡主到底是何意?”萧长旻的手握紧扶手,手背有青筋跳动,面上也是肃冷一片。 “我是来给王爷出个主意,扭转王爷的困局。”沈羲和轻声细语,“不过有些冒险,端看王爷敢不敢。” 萧长旻双眼微眯,他探究着沈羲和,不信沈羲和会如此好心。 “我自然不是为了王爷,而是我自己有利可图。”沈羲和也不怕他都知晓,全部道来,他去见了于造,此事也会尽数知晓,“如此一来,我与王爷各取所需,王爷也能知晓是何人在背后坑害于你。” “各取所需?”萧长旻听完笑了,笑意有些冷,“郡主占尽好处,我却要担下一切,还落了个把柄在郡主手上,郡主当小王是愚儿般糊弄。” “占尽好处?”沈羲和短笑一声,“我不过是想知道幕后主使,知与不知于我而言暂无大碍。于王爷而言就是正名与立功。 此事若是成了,王爷大功一件,保住名声保住于家,还能大仇得报。诸多好处,不用我尽道,于情于理,都应该王爷亲力亲为。” 说着,沈羲和站起身:“如何抉择,王爷自便,我绝不左右。” 无声一礼,沈羲和来得快走得也快。 “郡主,昭王会答应么?”珍珠有些不确定,实在是过于危险。 “富贵险中求,人世间无时无刻不抉择,只要利大于弊,有些险值得一冒。”沈羲和眼底摇曳着笑意,潋滟的光动人心弦,“只要他有一丝不甘,有一丝野心,他都会答应。” 珍珠看着走在她前方,缓步走下阶梯的沈羲和,以往郡主也聪睿,只是从不把心思放在琢磨人心之上,也不知是否与太子殿下接触久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郡主与太子殿下在算计人的时候,都是这样的云淡风轻又胜券在握。 沈羲和才刚回到驿站,莫远便跑了过来禀报:“郡主,郡尉身手不俗,几次险些逃脱,他惊动了旁人,我们已经将他迅速转移。” “在何处?”沈羲和问。 莫远:“寻了个破庙,派了人把手。” “去看看。”沈羲和折身上了马车。 他们的马车才离开驿站不久,莫远就察觉有人跟上,沈羲和掀了车帘对莫远道:“你去告知他们,谁再跟着我,一律对我图谋不轨,视作宵小之徒格杀勿论。” 沈羲和的威胁十分奏效,很快就无人敢跟随,她随着莫远来到荒废的破庙中,就看到被捆绑着的郡尉,嘴也堵得严实。 沈羲和睇了个眼神,郡尉就被松开了嘴,他对沈羲和目露凶光:“郡主,你私绑朝廷命官,你可知轻则杖八十,重则徒十年!” “郡尉律例学得不错,倒与寻常武官不同。”沈羲和真心夸赞。 就沈云安和沈岳山而言,军法可以倒背如流,律例看着都能打瞌睡,父子俩如出一辙。 郡尉怒目而视。 沈羲和颇有些惋惜地开口:“郡尉掌一郡之军,应当协助过郡守办理了不少私绑之案,竟不知被绑者若是见到了绑匪主谋意味着什么?” 郡尉不可置信死盯着沈羲和:“你敢——” 她竟然敢,竟然敢杀他! “我这人,不喜杀戮。”沈羲和轻声一叹,“你若乖顺些,不闹到这个地步,我兴许还能把你交给陛下来审讯,但你活够了,非要寻死,我也不好不成全于你。” 沈羲和话音一落,莫远就亮出了明晃晃的刀刃。 郡尉看着刀,看着莫远刚毅冷漠的脸,才有了一丝畏惧:“你不能杀我,我是朝廷授命正四品郡尉,你杀了我也是杀头之罪!” 沈羲和静静看着他,她亲自来一趟,其实是想从这位口里知道一点什么有利的消息。严刑拷打或许套不出,可人在面对死亡之际,总会下意识求生。 郡尉不是个蠢笨之人,他应该知道自己想听点什么才是。可他绝口不提,沈羲和便不知道他仍然不信自己会对他下杀手。 “凶器,手法,弃尸都做干净些。”沈羲和淡淡吩咐一声,就转身走了。 直到莫远的刀扬起来,郡尉也没有开口,沈羲和倒也佩服他们背后的人,行事周密又强硬,无论是于刺史还是这个郡尉都不轻易吐露他。 “是个有意思的对手。”沈羲和挺期待与之交锋,上了马车她吩咐珍珠,“收拾收拾,带步世子准备启程。” 剩余的事情,是昭王的事儿。 第244章:步世子的修罗场 昭王萧长旻只经过一夜的考虑就答应了下来,期间他去狱中见了于造一面,还特意以带了太医前来为由将步疏林送到外面看诊避开。 此事需得快,在所有人都还没有想到他们能够用这样的法子反将一军之前,把一切都安排妥当。 “此事便依郡主所言,步世子体内剧毒未解,郡主不如早些带步世子回京,以免耽误解毒。”萧长旻意味深长道,“于家之事,多劳郡主费心,不论结果如何,小王定当如实相告。” 这就是告诉她,之后的事情不用她插手,他自己会办好。如此一来,沈羲和就抓不到任何证据,日后想要以此为要挟也是不可能。 “静候昭王殿下佳音。”沈羲和从善如流应下。 她原也没有打算借此抓住萧长旻一个把柄,她要想对付一个人,有的是法子。 沈羲和带了步疏林离开河南府,没有了郡尉的煽风点火,唐眷说步疏林经查是被陷害,而陷害步疏林的则是他们豫州的刺史,一个更大的官,他们都很信服。 各地的盗墓情况都已经统计出来,加起来都没有他们豫州多,想也知道问题出现在他们豫州,所有人都在翘首以盼个结果,三日后昭王殿下开堂主审,于造供认不讳。 就在昭王要让于造画押送上京都之际,突然冲出两个镖师,跑上堂来状告于造并不是于造,而是他们的同乡假冒! 一石激起千层浪,昭王审问于造,于造坚称自己如假包换,最终同乡说出于造身上有胎记,但查出虽无胎记,却有烫伤,很明显是欲盖弥彰,烫伤看着有二十几年,让百姓议论纷纷。 而此时,沈羲和已经回到了京都,她把步疏林送回了步府,她身上的毒,沈羲和也装模作样请了谢韫怀来解,毕竟毒药就是谢韫怀配置出来。 萧长旻带去的太医拿了毒去检验,也没有立时配出解药。 沈羲和不让步疏林立刻解读,也是为了尽善尽美,在太医那里过一道。 “世子这几日切莫吃生冷辛辣。”谢韫怀为步疏林解毒之后叮嘱。 步疏林低头看着自己指尖被放毒血的小口子,举起来给沈羲和卖惨:“我都被放血了,还不补一补?” 沈羲和瞥了一眼,血痕划在掌心,细长却不深,此刻已经止血包好:“我阿兄身上随意寻条疤都比你这个深长不知多少,你为何如此娇气?” 步疏林:…… 她这个时候想起自己是女儿身,她差点张口喊出来,好赖看到了谢韫怀,眼珠子一转:“这不是在齐大夫面前要娇弱些?才能引起医者怜悯,齐大夫可真是玉人仙姿。” 谢韫怀也不介意步疏林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好男风,既然是沈羲和的朋友,自然也是他的朋友,他正欲开口,瞥见被下人引进来的崔晋百,不由起了促狭之心:“比之崔少卿如何?” 步疏林躺在一边,被挡住了视线,压根没有见到人,张口就来:“齐大夫如玉之清润;如月之光霁,崔石头就是块无趣又无用的石头。美玉与石头,岂可相提并论?” 沈羲和听她嘴上没有把门,转眼就看到了立在门口的崔晋百,素来端雅的一个人,竟然忍不住轻笑出声。 “多谢世子盛赞。”谢韫怀笑容明明清朗如月,但却莫名透着一股子不怀好意,他拎起药箱让了个道,步疏林就和崔晋百四目相对。 步疏林仍然挂在唇边那抹轻浮的笑容,渐渐凝固。 沈羲和看了谢韫怀一眼,世家公子行无声,她站在这个位置不知,谢韫怀不可能不知,他的位置正好对着入院子的月亮门,还故意那样问,明显是给步疏林挖坑。 谢韫怀依然笑得清雅脱俗,即便他没有故作讶然,旁人也会觉着只是个巧合。 “既然你的毒解了,我与齐大夫就先走了。”沈羲和不理会步疏林挤眉弄眼,带着谢韫怀离开。 金山立在外面看着崔晋百站在门槛前,他家世子坐起身,有些尴尬地低着头,一种令人不适的窒息凝滞感蔓延开来。 过了一会儿,还是步疏林轻咳一声:“我就是赞美一下客人,没有要贬低你之意,就是我们之间这么熟了,难免就不客气了。” 崔晋百依然沉着脸,而是道:“你无事便好。” 说完,就转身走了。 “哎哎哎……”步疏林追到门口,看崔晋百头也不回离去,撇了撇嘴,往门上一靠,“金山,你说这人是有什么毛病?” 没头没脑的一句,也看不出是不是真生病。 “崔少卿大概是觉着世子此去河南府有他之故,听闻世子归来,便立即登门探望。”金山也摸不准,“见世子并无大碍,也就放心了。如今盗墓案还未结案,大理寺应当很忙。” 步疏林略一思索,觉得很有道理:“他不是安排了唐郡守相助么?我不怪他,你去调些我带回来的土仪送过去,顺便把我的话带到。” 步疏林对唐郡守说自己阿爹于他有恩的话本是深信不疑,谁会无缘无故给自己欠下人情债,又不是假装来欺骗她。 不过经由沈羲和一提醒,她就真去信问了,答案自然是被阿爹一通臭骂,旁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 总而言之骂了几页纸,最后一句话,他和姓唐的不认识。 离开河南府的那日,她特意问了唐眷,唐眷说受京中故人所托,她想了想也只能是崔晋百,又查到崔家和唐眷的一些渊源,就更加笃定。 “诺。” 金山挑了不少土仪,亲自给崔晋百送去,也将话全部带到。 崔晋百听了气乐了:“不怪我?” 金山觉着崔少卿的笑容有些不悦,却摸不清不悦在何处,只能谨慎回答:“是。” 轻哼一笑,崔晋百收了土仪:“你回去告诉世子,东西我收下。” 金山等了等,再没有旁的话,才抱拳行礼回去,回去之后就发现步疏林在翻找东西。 第245章:崔少卿暗搓搓的使坏 “金山,你可有见着一个食味斋的盒子?”步疏林问。 金山想了想:“木雕牡丹花?” “对对对,给我取来。”步疏林颔首。 “属下看着精美,就送给崔少卿了。”金山回。 步疏林:!!! 她气得面色涨红,一把拎着金山的衣领:“谁让你把这个送给他!” “属下……以为是点心……”金山不明白为何步疏林如此气急。 步疏林拍了拍额头,大步往大理寺去。 那里面是她在河南府收集的一些艳词避火图,送给她的狐朋狗友。 她看着食味斋的点心匣子甚是独特,打开之后有一个隔层,拉开才是下面的点心,这东西也不好直接相赠,要是被家里人察觉,总少不得要挨一顿打,这才把东西放在隔层。 本是打算亲自去赠送的时候特意暗示一下,哪里知晓她一回来沈羲和就带了谢韫怀来为她解毒,紧接着就出了这桩尴尬事儿,她忘了这盒点心,她带了那么多东西,偏金山就选上了这一盒点心。 步疏林冲到大理寺,得知崔晋百已经归家,她又杀到崔家去。 崔晋百今日不当值,一贯在大理寺翻阅旧宗的他被步疏林气得看不下去,索性早早归家,到了家中,随从将带回来的土仪放下就安静退下。 崔晋百亦不知为何自己心气不顺,大概是因步疏林让他想起了往事,他和谢韫怀年岁相差不多,幼年时就常被拿到一处比较,谢韫怀生的容色出众,又八面玲珑,很是讨人喜。 他少年老成,一贯沉默寡言,处处不入谢韫怀,幼时心存芥蒂过,不过随着年岁渐长,这些也就不放在心上,人各有所长,以他现在的心胸还不至于计较这些。 原以为自己是个心胸宽广之人,陈年旧事早不放在心上,不曾想今日被提及,仍是不愉,看来自己修心不够,崔晋百拿起《中庸》翻阅。 每每心不宁之时,崔晋百总能读《中庸》平复,这次也不例外。 心绪平静之后,崔晋百瞥见旁边的包袱,想了想起身拆开,放在最上面的就是食味斋的点心匣子,他不大爱吃点心,不过这个老字号,他阿娘倒是喜欢。 不知想到了什么,崔晋百面容柔和了下来,他打开匣子,映入眼帘的是一本写着《中庸》的书,他微微一怔,旋即唇角有了点笑意,只是待他翻开看到露骨的图画之时,啪的一声合上书,脸色潮红,又气又恼。 有辱斯文,有辱斯文! “崔石头,崔石头……”这时候不顾下人阻拦,也等不及下人通报的步疏林狂奔而来。 崔晋百不动神色盖上食味斋的盒子,步疏林进来之时就恰好看到他转过身。 她连忙扑上去,看到包袱打开,最上面就是食味斋的点心匣子,她嘿嘿一笑:“那……礼物送错人了,有一份点心是旁人托我带回来,我只买了一盒,不好失信,改日再……再送你一盒。” 说着她,她就扑上去抓点心盒子,崔晋百反手一掌摁住:“何人所托?” “镇北候府三郎丁珏。” 丁珏本就和步疏林是一道的好友,沈羲和入京其兄丁值被宣平候府蹿使利用丁珏对付沈羲和,没有想到沈羲和轻而易举化解,镇北候府对沈羲和心怀感激,丁珏知晓步疏林与沈羲和走得近,两人感情就更好。 “你们倒是交情颇深。”崔晋百意味不明地嘲弄一句。 “那是,我们可是生死之交。”步疏林掰开崔晋百的手,将食盒拿到手。 崔晋百没有阻拦,她以为这件事情就此结束,却没有想到次日她将东西送到丁府时,丁珏哭着说:“我阿爹要把我送到大理寺。” “你犯了什么过错?”步疏林第一反应是这厮做了伤天害理的恶事,被镇北候大义灭亲了。 “你便不能盼我点好?”丁珏气呼呼道,“也不知他从何处打听到大理寺有缺,嫌我整日游手好闲,说不指望我成才,只盼我到大理寺能学些为人的本事。” 说得他好像就不是个人,非得去大理寺做人。 “你装病推了呗,你不是最擅长装病。”能直接补的缺,也就不是什么重要的缺。 “不行,大理寺都下了文书,我已经记入大理寺,我要是不去,我阿爹说这是欺君之罪,他亲自去陛下面前磕头请罪,好叫我们一家发配流放。”丁珏生无可恋,“我阿爹说,要么去大理寺学,要么去流放途中学……” 步疏林听了憋住不让自己笑:“你阿爹真狠。” “羡慕你阿爹不在跟前,用不着天天装孙子。”丁珏最羡慕的人那必然是步疏林。 在京都做质子算什么,好酒好肉天天称病不当值,陛下也不管她,还有挥之不尽的钱财,不像他!一个月十贯分例,阿娘补贴一点,都似做贼。 去一趟花楼偷偷摸摸,被阿爹知道又是一顿棍棒。 步疏林冲他挤眼。 “你眼睛抽了?用不用我给你叫郎中?”丁珏关心道。 步疏林想开口提醒他,但是对上严重警告站在丁珏背后的镇北候,她选择沉默。 镇北候是金吾卫上将军,她属于金吾卫啊。 “我……我没事。”步疏林低声道,“我走了。” “阿林你别走啊,你都不知你走的这段日子,我过得有多惨,我都怀疑我阿爹是不是抱错了,压根不把我当儿子看,我若是旁人家的儿郎,早告诉我啊,我好投奔亲生爹娘去……啊!” 不等丁珏说完,小腿挨了一脚,扑通一声跪下,步疏林立刻扔下一句“告辞”跑了。 老远都能听到丁珏的哀嚎和镇北候的怒喝。 想到自己方才不地道,步疏林便去寻崔晋百,看看能不能把丁珏给撤了,丁珏这等胸无大志的,还是做纨绔比较快乐。 “不能。”崔晋百一口回绝。 “你莫要如此不近人情嘛。丁珏他文不成武不就,来了大理寺也是添乱。”步疏林苦口婆心。 “整理卷宗,不需文成武就,识字便可。”崔晋百冷声道。 第246章:你二人联手,何事不成 “整理卷宗?”步疏林听着觉得是个不错的活儿,还能有月钱拿。 “嗯。”崔晋百颔首。 步疏林狐疑地看着崔晋百,不知是否她错觉,明明崔晋百一直面色严肃,冷着一张脸,可她总觉他好像有了点笑意,看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看出什么,她索性就懒得琢磨。 “大理寺怎么就突然有空缺了呢?”她心里有点担心是因为自己的缘故。 昨日她才对崔晋百提到了丁珏,今儿丁珏就这么巧倒霉,日后没办法陪自己鬼混。实在是过于巧合,可又觉得自己这般做想过于自作多情,崔晋百好端端的为何这般做? 大理寺好歹也是要地,不是要职也不至于如此随意,尤其是崔晋百这种一板一眼之人,更不可能为此而……假公济私,他们还没有什么私呢。 “早有空缺,这等繁琐体力活,不用动武不用动文,最适合这些……”崔晋百挪开书,上下扫了步疏林一眼,“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嘴不会说,脑不够用之人。” 步疏林:…… 她怎么觉着他在暗讽自己呢? “崔石头,是不是忘了被我压在身下的滋味?要动手么?”步疏林把下裳一撩,往腰带上扎,大有立刻打一架证明自己实力的架势。 崔晋百慢条斯理放下手上的书:“看来世子已然大好,恰好镇北候要送丁三郎过来,我便与侯爷说说,世子明日便可轮值……” “哎哟。”步疏林惨叫一声,捂着自己的心口,退了几步坐下来,一脸虚弱,“我心口痛,手也痛,定是中毒伤了根源,只怕没个小半月好不了……” 崔晋百垂眸看着她演,不置一词。 心虚的步疏林怏怏站起身:“我胸闷气短,得回府躺着,就不打扰崔少卿当值。” 瞧着步疏林似贼一般缩头缩脑逃离,崔晋百才露了点笑意。 离开了大理寺,步疏林没有回府,而是拐了弯去了郡主府,沈羲和正在收拾屋子。 “这是作甚?要招待哪位贵客?”步疏林一来就看到下人们忙进忙出,沈羲和还亲自在场指挥,不由有些吃味儿。 不知哪尊大佛这么有面子,让她家呦呦如此上心。 “我阿爹要上京了。”沈羲和满脸笑意,她一回来就接到了沈岳山传来的书信,因她及笄之故,祐宁帝特招沈岳山如今。 沈羲和觉着也有可能是为了来年对吐蕃开战一事,提前与沈岳山商议。 没了萧氏在京都,沈岳山还是很乐意来一趟,其实圣旨没有明确写沈岳山或者沈云安,只是他们二人只能来一位。必须留一个镇守在西北,父子俩又打了一架,最后沈云安被迫屈服于武力。 “看我。”步疏林一拍额头,“你就快及笄了,西北王是应该来为你主持及笄礼。”说着打量了一下府邸的布置,她问,“只是西北王不住沈府?” “我在这里,他定是要住这里。”沈羲和最了解自己的阿爹和阿兄,“陛下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计较。” “陛下这几日很是易怒。”提到祐宁帝,步疏林也难免说一句,她回来之后去宫中复命见过祐宁帝,祐宁帝少了往日的平和,不见怒气,却能感觉到他的不悦。 “河南府那边传来消息,于造身份有异,此事又耽搁了下去。”沈羲和能够理解祐宁帝的心情,偏百姓们不愿意拖,他们就想快些知晓结果,“至多明日,陛下定要先下罪己诏安抚。” 原是打算查出幕后真凶,罪己诏也可以含糊其辞一点,现在于造的身份存疑,牵扯到案中案,偏于造现在还死咬着自己就是于造,也没有什么幕后主使,案情焦灼着,百姓却已经等不及。 “陛下已经派人去查于造身份,呦呦……”步疏林还是有些担忧。 “勿忧,我早已安排妥当。”沈羲和笑着道,“此事既然是我出的主意,我自然不能当真由着昭王去。他都是顺着我的安排行事,一切都安排妥当,绝对查不出任何可疑。” 她花了两天两夜仔细问清了于造的一些经历,就好比于造身上那块烫伤,确实是在外求学所伤,其实就是寻常烫伤,她非说有块胎记,被他给毁了,反而越能去信于人,因为伤一验就知道年岁长。 “我担忧的是你寻的证人。”步疏林不担心这些真真假假的证据。 “给于造安排的身份也不是假的身份,是确有其人,至于证人……”沈羲和淡然一笑,“我用了些手段,让他们自己都误以为自己所言为真,经得起盘查。” 顿了顿,沈羲和又道:“为了万无一失,陛下派去的证人,太子殿下也插了手。” 两个人彻查之人,有一个可控,有一个可利诱,这件事情出不了纰漏。 至于于家那边,不需要去串供,甚至不需要提前知会,于家人听到风声,就应该知道如何选择,他们巴不得于造不是于家人,这样他们还能成为苦主,否则…… 只怕他们会拿出更多的证据。 步疏林听完,有些麻木:“你们二人联手,何事不能成?” 沈羲和听得先是一怔,旋即莞尔一笑。 她的笑容让步疏林啧啧两声,然后投以打趣的目光:“呦呦和太子殿下可真是心有灵犀。” 派到河南府的要不是昭王,这事儿就成不了,只有昭王萧长旻才能脱这么长时间,去安排这件事。 步疏林是了解沈羲和,她轻易不会开口求人,她应该没有让萧华雍促成萧长旻去河南府。 “不用叮嘱,亦不用使手段,最后来的都必然有昭王或是只有昭王。”沈羲和指尖轻轻拂过面前的枝叶。 萧华雍不让昭王来,沈羲和也会递上证据证明萧华雍的清白,在明显背后有皇子,甚至敛财意图谋反的情形下,陛下只会派没有可疑的昭王来,其他人只会把这件事弄得更复杂。 事情影响恶劣,陛下已经不能容忍它再出岔子,昭王和于造到底是姻亲,更容易令于造开口。 第247章:呦呦,我盼你多时 “如此说来,太子殿下就是多余。”步疏林露齿一笑。 沈羲和淡淡扫了她一眼:“明儿我入宫,帮你带坏。” 笑容顿时一僵,步疏林:…… 瞧她变得极快的脸,沈羲和忍不住笑了:“你来我这儿,就是寻我闲聊?” “我是听闻太后开春要办春日宴,据宫里传出的消息,是要为诸王选妃。”步疏林兴致勃勃道,“也不知是否这个缘由,五公主竟然不来纠缠我,害我回京之前忧心了好几日。” “她不纠缠你,是因我不在。”沈羲和淡声道,“待我明日入了宫,她定会固态萌发。” 步疏林:??? “为何你不在,她就不纠缠我?”步疏林不解,脑子里一个念头闪过,她有些臭美地笑着,“该不会是误以为你倾心我,担心我被你勾走了?” 沈羲和用一种看傻子的眼神淡淡看着步疏林:“她是怕我杀她,才借你保命。” 步疏林:!!! 惊了片刻步疏林才道:“你为何要杀她?” “长陵公主针对我,是她挑拨。”沈羲和轻轻拨弄着翠绿的叶片淡声道。 “她挑拨?这是为何?”步疏林想不明白,阳陵公主为何要挑拨长陵公主与沈羲和作对。 “不知,应是受人指使或是受人威胁。”沈羲和望着前方,风吹拂着她的青丝,勾勒着她半边脸庞,平添一分风情,“我便是为了她身后之人,才留了她性命至今。她为了保命,倒也有几分聪明,赖上了你。” 转眸有些惋惜地看着步疏林:“你不过是她视作保命的物件罢了。” 步疏林:…… 原以为自己魅力无边,结果真相竟然如此不堪,她的心有丝丝堵得慌。 赖上步疏林,沈羲和轻易还真不好对阳陵公主动手,否则第一个被怀疑的就是步疏林,五公主倒有几分小聪明。 心堵也是一瞬间,很快步疏林就想到另一茬,喜滋滋道:“原来连五公主都知晓你在意我,为了我可以饶她一命。” 沈羲和几不可闻轻笑一声:“五公主与你很配。” “此话何意?”步疏林总觉得这是在贬低她。 “一样的愚不可及。”沈羲和说完,转身就走。 她留五公主性命,由始至终为的是五公主背后的人,她想要五公主的命,无论五公主傍上了谁都不顶用。 不连累步疏林的法子不知凡几,只有五公主与步疏林才会真觉着如此就能平安大吉。 她马上要及笄了,阿爹也要上京了,不想有丧事冲撞她的喜事,才容她在多活些日子。 若是早几个月发现,五公主这般耗着她,当真以为她非知晓背后之人不可么?她对敌人素来没有耐心,讲究速战速决,能给五公主一两次机会已然是极限。 隔日沈羲和去了宫里,她回来了要去给祐宁帝谢恩,顺带去看看太子殿下,将随阿喜带回宫。 京都位于北,北方寒意来得早,据闻前几日已经下了一道早雪,寒风呼啸,没有了秋日的金黄,东宫的寒梅打上了骨朵,点点红艳在风中抖动,冷香缠绕,给冬日添了分喜意。 萧华雍今日穿了景泰蓝翻领袍,金色的绣线入扇般的平仲叶万分精致华美,雪白色的狐皮滚边斗篷,矜雅绝俗,华贵之中透着一丝慵懒,雍容之中飘着一缕仙灵。 “呦呦,我盼你多时。”萧华雍一见沈羲和就情意绵绵开口。 沈羲和立在屋檐下,偏着头看了萧华雍片刻。 “呦呦何故如此看我?”萧华雍不解。 “有些许好奇,殿下是如何能将如此轻浮之言,说得如此不庸俗?”沈羲和实话实说。 萧华雍的言语固然有些露骨,但他说出来不让人觉着孟浪,至少他说的时候,沈羲和还能忍受,但一想到他写的信,就难以言喻。 “句句肺腑。”萧华雍含笑道。 沈羲和不与他纠缠这个话题:“殿下可有好转?” “进来双眸偶尔能看到几分颜色。”萧华雍带着喜悦与沈羲和分享好消息,“服用了琼花配置的药,肺腑改善极大。” 往年冬日寒意入体,他的肺部就会针扎似的疼,会咳嗽不止。这些年他能将咳嗽装得这般好,也是因为冬日的折磨年年复年年,十多年早已刻入骨髓。 “除此,可还有他法?”琼花不多,时日不对,能寻到已经是万幸。 琼花之花期是五月到九月,偏南之地或许会开到十一月,沈羲和已经让收集香料的下属在南海郡多留意一些,若是能遇到就采摘送入京都,如何采摘计算时辰的法子,她也详细记下,但恐怕不多。 “倒也有一些药材能代替琼花药性,只是或多或少偏寒偏燥,于殿下内毒有碍。”随阿喜低声回道。 沈羲和与萧华雍入了内,就感觉到一股热气袭来,两人都褪下了厚重的斗篷,沈羲和不由感叹:“殿下的殿阁格外暖和。” 沈羲和自己的屋子里也烧着极好的炭,她爱香成痴,用香料与几种木炭融合,弄出了香煤,耐烧,无烟,香气萦绕。 她早在初秋之时就备置了很多,送了许多去西北,西北的寒冬不比京都逊色。 萧华雍的殿阁之暖有别于旁人,看不到任何烧炭的迹象。 “东宫设有壁炉。”萧华雍道,“是十年前改造而来。” “原来如此,看来我今日备下的礼,对殿下无用。”沈羲和轻笑道,她给萧华雍带来了两筐香煤,现下宫中最好的炭是瑞炭,产自于原西凉,现在的西州。 此炭耐烧,一条能烧数日,却数量有限,她担心萧华雍受不得寒凉,故而才给他赠一些香煤。 “君主所赠,岂能无用。”萧华雍急忙道,“壁炉干燥,让我总以为自己是炉中炙肉,若非受不得寒,真想停上几日。” “郡主可真是送到殿下心坎上,殿下这几日正闹着要停了壁炉。”天圆也补充,怕他们的话没有说服力,还戳了戳随阿喜。 “壁炉干热,于殿下不利。”随阿喜点头道。 第248章:享受最后的时日 随阿喜并没有说话,壁炉是让整个屋子暖气腾腾,可烤干了润气,于常人可能便是多喝几杯温水就能补足,于萧华雍就不同,很是伤肺。 “殿下比不如此,我既带来了,自然是要赠与殿下。”沈羲和对这几个人好像她会带走一般的急切有些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萧华雍也意识到自己有些反应过急,忍不住就笑了。 其实他也不知为何,他自小礼仪德行出众,行事既不刻板又得体自然,到了沈羲和的面前,这些本以为刻入骨髓之物,竟然好似就能轻易忘记,情绪难以自制。 “天圆去熄了壁炉,燃上郡主带来的香煤。”萧华雍迫不及待吩咐。 天圆应声而去,萧华雍才道:“河南府一事,郡主智高。” 这绝非讨好吹捧,萧华雍是当真感叹沈羲和竟然能够想到这样的法子。 “也多亏殿下相助。”沈羲和谦逊道。 “便无我,呦呦亦能如愿。”萧华雍轻笑着摇头,“郡主是如何想出这样的法子?” 还是在这么短的时日。 “要从我去见于造说起。”沈羲和将事情大致叙述一遍,“他当时闭口不言,是铁了心要一力抗下,虽则我无法让于家脱罪,他为何不憎恨与他一道同谋,明显获利更多之人,人性自私,到了生死关头,便是过命交情,也无法坦然接受自己一人承担。” 更遑论还是诛灭九族的大罪,于造能如此豪气干云,不连累旁人?对自己哪些真正受累的亲眷就丝毫没有怨恨悔痛之心?沈羲和觉着不大可能。 那么就只剩下,他有不得已的苦衷令他要保住对方,他人都要死了,九族皆不保,还有什么可以威胁到他? 思来想去,沈羲和觉着或许抗下所有,能够让另外一个人给他一个拒绝不了的诱惑,什么诱惑是一个将死之人都拒绝不了,子孙后代尽诛都拒绝不了,一定不是物件。 只能是血脉的传承,他知道他的罪,是救不了亲族,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他又另外不为人所知的血脉在外,不会受这场风波卷袭,他只能咬牙认了。 “我便大胆猜测,当真如此,要如何才能让他舍弃那一份血脉。”只能是更大的利益,譬如于家不灭族,顿了顿,沈羲和又道,“另一则,我不喜抄家灭族。” 她没有觉着被牵连是无辜,但也不喜欢这种牵连太广的血腥杀伐。 “呦呦,灭族并不一定是嗜杀。”萧华雍轻声道。 “我知。”沈羲和颔首,“威慑才是首要,有些重罪,譬如挖坟掘墓,若不灭族,日后总有人不引以为戒,也无法平息百姓心中的愤懑。” 次要自然是为了斩草除根,否则就是没完没了的恩怨纠缠。 必要的时候残暴才是扼制更多祸事恶事再度发生的根源,沈羲和理解。她理解,甚至日后也可能自己都会用上,与她不喜并不冲突。 这世间每个人都会有不喜却不得不顺从之事,否则也没有无可奈何一说。 明了沈羲和之意,萧华雍垂眸沉思了片刻,才抬眼郑重对沈羲和道:“日后,我定会少些杀戮,多些宽仁。” 并不是任何时候都只有血腥才能震慑,也有宽仁能够感化,能够感化之人,便值得多给些机会。 萧华雍从未有过仁爱之心,身为皇太子,他有的都是帝王铁血,如何能够最快最狠最准达到目的,就不应凭白浪费精力。 可若沈羲和不喜,他愿意改变自己。 沈羲和微微一愣,轻声道:“殿下,你不必如此。” “呦呦,我们日后是要共度一生之人。”萧华雍眼底笑意流转,香煤被点燃在他身侧不远,炭盆里的红光照在他的脸上,让他的面容温柔如融化雪山的暖阳,“我只盼你在我身侧,每一日都能自在安乐,若我有何处让你不适,令你不喜,望你如实相告,我亦会如此。” 至亲至疏夫妻,夫妻本是两个无缘无故的异姓陌路之人,有缘相遇,有幸相守,是亲是疏,在萧华雍看来,端看两个人,两颗心能否宽容彼此,互相迁就。 香煤轻轻燃烧,香气散开,萦绕鼻息,沈羲和不由有些失神。 萧华雍的话超出了她对夫妻间的理解,只有父母之于子女,才会因爱而纠正子女的错误。 可他所言又与父母子女之间的相处不同,子女对父母有敬重,父母过错多是包容与迁就,父母对自己爱惜,子女过错多是担待与教导,都不是在一种平等的位置上。 萧华雍口中的夫妻相处,竟然是直言不讳,将彼此当做另一种最亲近的她难以想象的关系。 “为何要去为旁人改变自己?”沈羲和不解。 她一生自我,她感恩,懂人情世故,却不愿与人虚与委蛇;她会对人好,却也不会为旁人就改了自己的习性。 萧华雍笑而不语,待到一个人走入心间,重比自己性命,为她而改变便成了自然而然。 现下不适合与沈羲和言及这些,日后她自然会动,他会让她动。 沈羲和在东宫只留了半个时辰就离开,离开前她又去了阳陵公主的寝殿,阳陵公主的殿阁也是暖意融融,沈羲和到来,直接没有让宫人通传,珍珠和紫玉将宫人推开,她堂而皇之入内。 正在与宫女说笑的阳陵公主看到沈羲和脸色倏地一白,沈羲和双手藏在兔皮缝制的手笼之中,缓步走到阳陵公主身边,看着她惊惧后退,一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阳陵公主的宫女见此,再也不敢呵斥沈羲和,而是撒腿就往外跑,想来是去搬救兵,沈羲和并未让珍珠她们阻拦。 而是绕道阳陵公主身后低声附耳道:“公主,好生享受你最后的尊贵时日。” 阳陵公主吓得腿一软,扶着旁边的案几才没有栽倒,自从知晓长陵公主的死状,她对沈羲和的畏惧就刻入了骨子里。 沈羲和蔑视地轻笑了一声,转身间斗篷荡起华光,飘然离去。 第249章:细数太子殿下的好 “陛下是不是派了尚服局为我订及笄钗裙?”出了阳陵公主的宫殿,寒风吹来,沈羲和不由拢了拢斗篷,身子骨已健如常人的她,畏寒到骨子里,寒风一吹,仍是觉着极冷。 “是。”珍珠应声,“定在明日来上府让郡主挑选式样。” “你去尚服局传话,我点顾则香的名。”沈羲和吩咐。 珍珠立刻会意,沈羲和是打算用顾则香,她斟酌之后才建议道:“郡主,我们在宫中亦有人,顾则香或许是太子殿下的人。” 太子殿下倾心郡主,她们都看得到;可到底还不是正经的夫妻,便当真成了正经的夫妻,有些事情还是需要酌情提防,否则一旦反目,势必万劫不复。 珍珠自然是盼着郡主和太子殿下能好,然则儿郎之心,比六月天还变得快,谨慎些总是没有错。 “她不是太子的人。”沈羲和走了两步,天空突然飘起了雪花,珍珠将带着的伞撑开,她伸出手,任由寒风中飘飞的雪划过指尖,“她只是与太子殿下做过一桩买卖,我也可以与她做一桩买卖。” “婢子这就去尚宫局。”珍珠将伞柄交给紫玉。 她是做奴婢的,用于为主子分忧,提醒主子可能未想到之事,做到提醒便是本分,偶尔能劝谏一两句便是冒犯。主子如何行事,她遵命便是。 这一点她是离了郡主那段时日,才慢慢琢磨透。西北的郡主是乐意王爷和世子为她拿主意,让王爷和世子有一种被郡主依赖和需要的喜悦,顺带对他们这些奴仆也随心有些。 京都的郡主不需要任何人为她拿主意,这里如履薄冰,一个不慎,就会溺死在冰湖之中。 隔日一早,陛下就下了罪己诏,坦诚自己为君不明,致使诸多百姓先祖被扰,亡妻不宁,逝子不安,诏书以最快的速度八百里加急传到各地。 陛下决定亲自去皇陵祭拜先祖,以告慰先祖在天之灵,对被挖坟掘墓的人家,也做出了相应的补偿和朝廷的慰问。 这其中一听朝廷有补贴,不少心思不正家道中落,门风不清的人还自己去刨了自己的祖坟,然则早在朝廷商议要补贴之时,萧华雍便料想到会有这等可能,在议政之时,提出了及早对受害的苦主,以查案为由做个记录。 故而陛下罪己诏下了之后,各地企图浑水摸鱼之人,都挨了板子,被官府痛斥不孝不悌。这样的小插曲,引走了百姓不少注意力,让真正受苦的百姓,心里也好受了不少。 他们是被朝廷认可的苦主,朝廷知道他们受了委屈,陛下派了人来安抚,皇陵都被丧尽天良的恶毒炸了,朝廷并未包庇凶徒,和他们是站在一边的。 各地官府都是传达着这样的思想,百姓心中因盗墓案积郁的不满很快便消散。 就连沈羲和听了几桩混骗朝廷补贴之事,都忍不住轻叹一声:“太子殿下若为君,必是百姓之福。” 他懂百姓的心思,无论是喜怒哀乐都能够于细微处预估到,他有很温柔的法子春风化雨般安抚住百姓的心。 “这话若是让太子殿下听见,必是要喜悦一整日。”紫玉弯眼笑道。 她们都发现了,太子殿下经不得郡主夸,只要郡主夸赞,太子殿下就能笑得见牙不见眼。 越是这样,她们越喜欢太子,只有真把她们郡主放在心尖上,才会因郡主一句话,欢乐不止。 沈羲和转头扫了一眼四个丫鬟,话是紫玉说的,但是珍珠红玉碧玉都抿唇一笑,明显是赞同此言:“说与我听听,太子殿下给了你们什么好处,令你们一个个都偏着他?” 郡主虽然质问,可贴身丫鬟都感觉得出,她并没有生气,也不是在说笑,而是当真好奇。 几个丫头对视一眼,碧玉先开口:“太子殿下给的好处可多了,郡主要听哪样?” “全都说说。”沈羲和道。 “太子殿下给郡主准备吃食,给郡主准备喜爱的平仲叶盆景,给郡主搜罗奇花异草……”紫玉先掰着手指头道,“都是寻着郡主的喜好,婢子都能感受到真心。” “郡主的每一句话,哪怕是无心之言,太子殿下也记在心上,自从知晓郡主喜爱平仲叶,不仅制出平仲叶茶,我发现太子殿下现在的衣裳都绣着平仲叶。”碧玉忍着笑,郡主许多衣裳也是平仲叶,两人偶尔还能撞在一起,往那儿一站,可真是金童玉女。 沈羲和又看向红玉,想听听她的话。 红玉精怪一笑:“我最喜欢的还是太子殿下对郡主的信任。太子殿下能力卓绝,却不自以为是,从不会因自己能,就干预郡主,做郡主的主。” 这一点让沈羲和唇边有了一丝笑意,萧华雍能而不自负,强而不自大,高而不自得,贵而不自傲。 这大概是为何沈羲和觉着与他在一起舒心的缘由,许多儿郎生来便轻视女郎,便是口口声声说着心爱之人,也多以保护和爱惜为由,将她圈在身后,仿佛离了他,就无能活着。 沈羲和不喜这种,她并非觉着自己无所不能,亦非要逞强。而是想要学会变强,要经历要淬炼,才能了解自己,才能成为自己更想见到的自己。 自然这是因人而异,有些人不喜这般累,她不喜依附男子,不喜把希望寄托在任何一个人身上,父兄是不忍他们劳累,其余人更多的是不信任。 “太子殿下打心底尊重郡主。”这是珍珠目前所见,最令她动容之处。 只要太子殿下一直不变,她相信假以时日,郡主定然会为他所动。 沈羲和听了不置一词,她抚摸着短命的背脊,她承认萧华雍很好,或许这世间再也寻不到比他更好的儿郎,他越是好,她越希望他们能相敬如宾。 感情恰到好处,一辈子和和美美,彼此舒心,相互扶持,才是最好的结果。 男女之情伤身亦伤情。 珍珠轻叹一声,看了眼外面:“郡主,尚服局的人来了。” 第250章:意在执掌后宫 “奴婢给郡主请安,郡主万福。”崔尚服带着尚服局的人齐齐行礼。 “崔尚服免礼。”沈羲和亲自扶起这位年老资深的女官,“有劳崔尚服冒着寒风而来。” “不敢,本是奴婢之责,奴婢带了司宝、司衣、司饰前来,郡主是先看服契图籍,还是珍宝首饰?”崔尚服十分恭敬。 宫中设有六尚,一尚四司,尚服局司宝是掌宫中人衣裙图样,司衣这是衣服首饰,司饰则是巾栉、膏沐,器玩。 沈羲和及笄礼的衣服首饰都由尚服局安排,当日要沐浴,要净手,要熏香,这也是司饰司的事,还有个司仗司,是负责擎执仪卫,这些按照规制来便是,不用劳动沈羲和亲自过目。 “崔尚服安排便是。”沈羲和也给予尊重。 崔尚服便从衣服图样张开给沈羲和,带了几幅图样,每一幅都用心打探过沈羲和的喜好既寓意吉利又符合她的眼缘。 沈羲和看到了一套象牙白色绣着如蝶般的平仲叶,沈羲和一眼就喜欢上了,它在所有礼服中是最朴素的一套,其余都是又富贵类似牡丹月季的花朵,或是孔雀燕雀等鸟纹。 “就这套。”沈羲和指了这一套那套象牙白的齐胸襦裙。 “这套衣裳有些素淡,郡主喜欢,便在钗饰上选些华贵的。”崔尚服让人收好沈羲和选择的衣裳,又让司衣带着下面的人上来,一一展示搭配的发饰。 最重要的头冠,沈羲和看到了一个银白色缀珠链镶嵌诸多珍珠的花冠,华丽又繁复,正好与衣裙相得益彰,又挑选了其他首饰。 她很干脆,不像宫里其他主子挑选了之后还要指出何处不满意,大到整个样式,小到做工手法都要按照心意来,可这些主子不懂此道,有些手法和珠宝还有款式是无法相融,否则不伦不类,他们这些做奴婢的又不敢反驳。 崔尚服和尚服局的人都很高兴沈羲和这般好说话,事情很快就敲定下来,至于当日要用的器具与香料香膏这些,就由红玉与她们说,沈羲和要与顾则香单独说会儿话,崔尚服大方放行。 “郡主。”到了私下无人之处,顾则香见到沈羲和有些局促,上次她沈羲和向她打探太子殿下的往事,是太子殿下吩咐崔尚服让她这般说,虽则都是些实话,但她总有一丝觉着自己对不住沈羲和。 “你是为上次之事不安对么?”沈羲和慧眼如炬。 “郡主,奴婢……”顾则香更羞愧,不知说什么。 “不必不安,你并未害我,你对我所言亦是实情,若是太子殿下不吩咐你,挑个老宫女与你说来,你再来告知我,便不会心中过意不去,你觉着是帮我,而非与人做了交易算计了我。”沈羲和轻轻一笑,“于我而言,两者并无区别,过程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在我心里,你是帮了我。” “郡主,我……”顾则香依然难为情,她想说在她心里,沈羲和永远是那个飞鸽传信与她相交,会安抚她,会给她带来些小物件的姐妹。 可她现在的身份,沈羲和的身份,她们云泥之别,她没有资格与沈羲和姐妹相称。 “你与我只是信上相交,不知我为人凉薄,比起情分我更看重利益。”沈羲和宽慰人的方式及其独特,“我今日来寻你,亦是有一件事想请你相助,自然不是以情相求,而是看你能否借此一跃而上,典衣、司衣能爬多高,看你的本事。” 顾则香愣愣看着沈羲和,她心中有些酸涩,那个入宫来寻她,想要将她带出宫中的沈羲和不见了,她先对沈羲和动用了利益之心,她们日后也就只有利益往来。 纵使心中难受,可顾则香没有过多悲春伤秋,迅速收拾起情绪:“郡主请讲。” “你在尚服局,我给你一种熏衣香,你想法子让阳陵公主喜欢上,此熏衣香我按照阳陵公主的喜好所调制。”沈羲和淡声道,“最好是让你欲拉下去之人敬献给阳陵公主,也不要年前成事,慢慢筹谋,年后吐蕃和亲之时再成事。” 顾则香在宫中这么久,见了不少阴私,一听就知晓不是小事,她心口发紧,想了想后问:“郡主可否告知奴婢,这熏衣香对公主可有害?” 沈羲和未作隐瞒:“旁的倒也无甚,只是重了容易犯晕恶心。” 顾则香没有猜到沈羲和要做什么,只想到是不是要迷倒阳陵公主,可要迷倒阳陵公主,熏香,下药更快捷简单啊。 “你可以斟酌再决定。”沈羲和不但不催促,反而道,“你放心,便是告知你,你亦可以拒绝,我不怕有人知晓我的秘密,只因任何人都抓不到我的把柄。” 便是顾则香知晓,不愿意参与,日后看到阳陵公主倒霉猜疑到是她主谋,也是寻不到指证她的证据,只能将秘密烂在肚子里。 顾则香是个聪明人,听得明白沈羲和对她说这话,除了自信意外,还透露着她不参与,沈羲和会另寻旁人。 她的爹娘弟妹都死了,大仇也报了,原本想着该去寻他们,可想到阿娘临死要她好生活着,她就不敢轻生,她如今不再是罪籍,等到年满二十五就有出宫的机会。 攒些家底,日后寻个老实可靠之人成婚生子,选个孩子随她姓,也算是让顾家香火有继,可要在宫中安稳活到放出宫,并不是不争不抢就能做到,不争不抢只能沦为棋子或是替罪羔羊,只有足够的凶狠和警惕才能长存。 若是再有人庇护就更能安安稳稳,顾则香衡量许久之后:“郡主交给奴婢,奴婢定不负所托。” “你只管放心行事,会有人在宫中助你。”沈羲和笑着给珍珠使了个眼色。 她是有心栽培顾则香,日后她到了东宫,后宫大权,再没有婆婆的情况下,有嫡出的儿媳,哪有姨娘掌权的道理? 贵妃也是姨娘。 尚宫局纵横整个后宫,她需要一开始从尚宫局培养自己的势力。 第251章:储君如此,国之幸 顾则香的心思,她多少能够猜到一些,若是顺利,顾则香不用再熬七八年,也许五年左右,她就能将她放出去,更能亲自为她挑选一门好亲事。 现在这些话她没有对顾则香说,就看顾则香日后的表现。 “郡主,您挑选的及笄衣裳,是太子殿下送来的图样。”顾则香说着给沈羲和行了个礼就退下。 说这话给沈羲和,并非是要卖好,而是告诉沈羲和,她不是太子殿下的人。 尽管沈羲和与太子殿下看似来往密切,宫中也在传言,太后和陛下属意沈羲和为太子妃,可没有确定之事都有变故,即便是确定了,夫妻之间也未必什么都不介怀。 沈羲和有片刻失神,旋即摇头失笑。 其实在图样展开之后,沈羲和就有这种猜想,但她是真的喜欢,没有必要因为可能和萧华雍有关,就非得连自己喜好都扔了。 她选中了,只能说萧华雍有本事,抓住了她的喜好,没什么不敢承认。 “我便说啊,太子殿下最懂郡主,若非下了功夫,怎会如此明白?日后只怕没有我们表忠心的份儿了。”紫玉摇头晃脑感叹。 沈羲和对她最宽容,说来也奇怪,沈羲和不喜欢愚笨之人,紫玉就属于这类,可沈羲和就喜欢她的开朗活波,每日都笑颜逐开,仿佛没有什么烦心事儿。 放在身边每日看着,都觉着赏心悦目,也跟着心情好了不少。 “对你的喜好下功夫之人,不一定是待你好之人。”沈羲和任何时候都是冷静沉着的,“亦有可能是要你命之人;眼前对你好之人,未必能经久不变,若是不清醒些,一旦他变了,你便日暮穷途。” 紫玉缩了缩脖子,不敢多言。 人心易变,谁也不敢担保什么,她们日后还是得惊醒一些,不能被太子殿下的糖衣炮弹所诱。 于造一案在次日有了结果,于造经查确系旁人假冒,真正的于造早已亡故二十余年,消息一经核实,于造便在郡守府牢里自尽了。 朝堂上因此对于造如何处置展开了激烈讨论,于家是安全了,可于家有于造的妻儿和孙儿,这些都是于造求学归来之后,也就是假于造娶的,按理说属于假于造的亲眷。 可其妻的亲族也有朝堂上的人,为了不受牵连,直接在超会上痛哭流涕,指着于家骗婚,若非于家不核实自家儿子真假,他们好好一个官家女,如何会嫁给一个贼子? 此话也有理,假于造的妻子已经够惨,再连诛就显得不近人情。 可假于造罪行昭彰,总不能就他一个人死了就完事儿吧,这也太轻了。 两边争吵得不可开交,吵得祐宁帝头都疼了,好不容易来一次朝会的萧华雍,因为他们的争吵剧烈咳嗽起来。 他一串咳嗽,让大殿一静,两边的人都立刻止了声,这要是把太子殿下给吓晕过去,王政还在哪儿站着呢,王政厚颜无耻做戏能回来,此法可不见得他们也成。 祐宁帝看到终于安静了,心里也满意,以往这些人吵起来没完没了,有时候还在朝会上打起来,偏祐宁帝在这方面比较宽容,虽然恼怒,但法不责众,且双方都不是全为私欲,每次都只是斥责一番,这也导致这些人在朝会上越来越容易面红耳赤。 “七郎可还好?”祐宁帝关怀一句。 “喀喀喀……”萧华雍对祐宁帝躬身行礼,“陛下,儿无碍。不过……于造妻儿如何处置……儿有一策喀喀喀……” 祐宁帝见他说话艰难,吩咐刘三指:“给太子赐座,备笔墨。” 萧华雍婉拒:“儿谢过陛下,儿身子骨还成……” 他尽量克制自己咳嗽,然后道:“诸公所言皆有理……此事确然轻不得重不得,不若分发各地,由父母官亲自征询苦主,听一听他们如何作想。若是主杀者多……便杀,主放者多便放…… 陛下做主,杀则伤了君臣之谊,其妻儿也委实不该受过;不杀……恐寒百姓之心……由百姓做主,彰陛下仁德宽宥……亦有安抚百姓之实。” 萧华雍的话让众人包括祐宁帝在内目光一亮,这个法子确实极好。 让百姓做主,无论最后结果如何,谁都不会有怨言;百姓心中那最后一点不满,也会因为朝廷这样的举动,真心实意感受到朝廷重视他们,尊重他们而释然。 众人齐齐看向微微弯身,站在大殿上也要披上厚实斗篷的萧华雍,神色各异,惋惜居多。 尤以忠义之臣最甚,这样肯听大臣谏言,肯闻黎民之音的储君,明明是国之大幸,偏命运多舛,有碍寿数,是他们之悲,是国之哀啊。 “太子所言有理,此事就按太子之言拟办。”祐宁帝都不问其他人的意见,一锤定音。 他现在正需要举措来挽救声誉,太子这个办法就是极好的法子。 这件事情解决了,大伙儿都以为朝会要结束了,可祐宁帝却突然面色微沉,拿出一份奏折:“这是昭王连夜送来的奏疏,刘三指你读给他们听听……” 是一份于造的悔过书,大篇的忏悔之情,最后却提到与他合谋者乃是陛下第三子代王萧长瑱。 目光齐刷刷投到萧长瑱身上,代王脸色一白:“陛下,儿对天发誓,绝无此恶行。” “是与不是,着大理寺、宗正寺、京兆府协查,即日起你闭服不得出,代王府朕命金吾卫把守。”祐宁帝冷声道。 于造死了,只有这份悔过书,什么证据都没有留下,令祐宁帝气恼不已。 “怨不得他一直不肯开口。”沈羲和听闻之后轻声一叹,因为于造没有证据,也怨不得他得知于府保住了,就留下这份悔过书自尽了。 “郡主,可信么?”碧玉问。 “可信。”沈羲和颔首,“至少于造不会再说慌,至于是不是代王……却不一定。” 碧玉听糊涂了,既然于造所言可信,为何又不一定是代王呢? 第252章:隔着国仇家恨的两情相悦 代王府,萧长瑱被押回府邸,他直奔正屋,就看到他的王妃李燕燕端坐在梳妆台前,染着她的丹蔻,艳红色的色彩刺目而血腥。 “退下。”寒着脸,萧长瑱将所有人呵退。 李燕燕是西凉的亡国公主,身边的人都是王府的人,她早就没有贴身侍婢,这些仆人都老老实实行了礼,全部悄无声息退出去。 李燕燕依然低着头,几不可闻笑了声。 萧长瑱疾步上前,居高临下盯着他,眼底压抑着狂风暴雨:“你好大的胆子,你敢假借我的名义,和于造联手,挖坟盗墓!” 李燕燕瞥了她一眼,微微转头,眼角风情万种:“你放心,于造没有证据,陛下便是命人追查,也查不到你头上,你只要喊一喊冤,此事儿早晚会过去。” “你弄这么多不净之财,你要做什么?”萧长瑱一掌拍在梳妆台上,压抑着怒火逼问。 红唇咧开,笑容明艳,李燕燕道:“我要什么,王爷还需问?” 萧长瑱心口一刺,他望着她,眼眶逐渐泛红,除了愤怒还有悲痛。 他是那样的信任她,才会不对她设防,让她能够轻而易举拿到他的印信,才能让她将于造引入套,只怕于造都不知,他效忠的并不是他一直以为的代王,而是代王妃! 唇角的笑容微敛,李燕燕转过头对着梳妆镜,看着镜中的自己,忽而有些厌恶,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一片漠然:“当年我便说过,我心中只有恨,让你别求娶我,否则你定会后悔。” “我以为……我以为,你我之间是有情的,我以为终有一日,你能够忘记家国之怨,那是大势所趋,是无人可止。”萧长瑱说着,眼底闪烁着泪光,“强国灭弱国,天下归一,是顺应天命。若强盛是西凉,此刻亡国之魂便是我。” “可惜啊,亡国的是我。”李燕燕拿起象牙梳,轻轻梳着垂至胸前的一缕长发,她面无表情盯着镜中的自己,不准自己有丝毫心软,“我不是顾青栀,不是你们天朝贵女,没有那样的心胸大度,看不懂大局天命。我只知晓,我是西凉的公主,我是阿爹捧在掌心的宝。 而你的阿爹灭了我的国,杀了我的父,此仇不共戴天。” 正如当年她对祐宁帝高喊的话:“今日你不杀我,来日我定要你追悔莫及。” “你以为,西凉那么多公主,为何你能活下来?”萧长瑱声音无力而又轻,轻得仿若烟雾,风吹便散。 “哈哈哈哈哈……”李燕燕忽而一阵放肆的长笑,笑得眼中含泪,她抬手轻轻拭去眼角的泪滴,“我该感谢你么?感谢你求得陛下饶了我一命?让我成为陛下昭示对西凉宽容安抚的棋子,让西凉皇室怨恨我的怯弱,不敢以死明志?” 说着,她豁然站起身,透着水光的双瞳蓄满力量和恨意:“若是可以,我真想求你,当年让我一并随着阿爹随着西凉而去,你留着我,全了你的私欲,却让我每一日都活在痛苦与仇恨之中,萧长瑱我不会感激,我甚至憎恨你,憎恨你让我活了下来。” 她眼底犹如实质的恨意,化作一柄利剑只穿萧长瑱的心,他受不住后退几步,撞倒木施,才勉强稳住身子。眼角的刺痛再也无法隐忍,泪水滴落,他捂着心口,将喉头的腥甜强行压下去。 他从未有过的狼狈映入她的眼帘,李燕燕别开脸。 “原来……原来……你一心求死……”萧长瑱抹去脸上的泪痕,“是我错了……” 李燕燕紧紧捏住手中的象牙梳,指尖用力险些将之掰断。 垂眼,萧长瑱失神地问:“你和谁串谋?” 那些钱财转到了何处?就凭李燕燕一个人,便是拿了他的印信也不可能行事如此周全。 “与你无关。”李燕燕冷然回答。 萧长瑱低头许久,他才沉痛地闭上眼睛,自嘲地牵了牵唇角:“对……是我无能……你应该选更好的人……” 说着萧长瑱大步走出了正屋,一出门就险些在石阶上栽倒,还是贴身护卫服了他一把,才将他扶住,他推开了所有人,跑到了后院,选了个石桌坐下。 像个无魂的木偶,不知何时飘起了雪花,他才回过神。 抬眼望着满天飞雪,他想起了十年前那个夜晚,也是这样的大雪纷飞,西凉国灭,西凉皇室尽数被擒获,嫡系男儿都成了刀下亡魂。 他跑到明政殿跪在陛下的面前,求陛下饶了李燕燕,他们幼时就相识,那时其实尚不是男女之情,只知道不想她死。 “三郎,这世间从无求一求便能等到之物。”年轻高大的帝王这样对他说。 少年的萧长瑱已不是懵懂稚子,他在深宫生活了十年,他的额头重重磕在冰凉的地板上:“儿愿一命换一命。” “你要为一个亡国公主寻死?”帝王的脸上浮现薄怒。 “儿不敢,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儿岂敢不孝?”萧长瑱忙道,“求陛下宽赦西凉皇族,儿日后全听陛下之言,忠于陛下,忠于陛下心属之人。” 他把一生卖给了陛下,愿成为陛下的刀剑,剑之所向,不问缘由,取其首级。 冰天雪地,飞檐流灯,他看到了陛下脸上的失望。 陛下最终留下了李燕燕的性命,也不再斩杀西凉其余皇室,他不知是为了安抚西凉,还是陛下终究对他有了一丝父子之情,这些年陛下从未让他做过什么,他安安静静,不争不抢,做个乖顺的皇子,亲王。 从不舍到关怀最后对她渐渐倾心,想倾其所有让她过得好。到了适婚之年,他忤逆了阿娘,以命相逼,才求得阿娘应允他娶了李燕燕。 这些年夫妻同床异梦,他也不曾后悔过,此刻他却后悔了。不后悔这些年自己的所作所为,只悔当年年少不懂她,不知她所求是刚烈大义,一己之私,让她悲痛苟活十年。 “错了,错了……终究是是我错了……” 第253章:阿爹来了 于造举发代王为盗墓案主谋,三堂合力调查,却并没有查到与代王有关的直接证据。百姓经过先补贴后征询如何处置于造家眷之事,对皇家再无一丝不满,不少人想着不会是代王。 毕竟皇陵都被炸了,皇帝的儿子再缺钱,能够去刨自家祖坟么? 兼之于造一个满口谎言之人,他先坐下十恶不赦的之事,又被查出冒名顶替,他的话只怕不安好心,未必可信。 百姓得到了安抚,代王之事暂时查不到证据,祐宁帝也没有催促,更没有将代王放出来。 沈羲和暂时没有理会这些事,因为沈岳山入京了。 她一大早就跑到城门口翘首以盼,当看到那一抹高大魁梧的身影,骑着骏马朝着她疾驰而来,她的双眸就像夜色下晕开了涟漪的春水,温柔而又波光粼粼。 “闺女——”沈岳山的嗓门极大,一声高喊整个城楼为之一静,只是眨眼间就看到那抹熊一般结实的身影跳下了马,冲到了沈羲和的面前。 “阿爹!”沈羲和小跑上前,握住父亲的手,他的手粗糙又有伤疤,与她柔软细腻的手相碰,那种不适感让她眼眶忍不住蓄起了泪光,流露出疼惜。 沈岳山是个高大伟岸的男子,身强体壮,肩宽体长。西北常年的风沙让他肌肤黝黑,眼神锐利似沙漠之中的雄鹰,他打量了沈羲和一番,先是满意,接着就虎着脸:“谁许你来城门口等着,你瞧瞧这儿风雪多大,伤寒了可如何是好?” 沈羲和抬眼望去,天空飘落着零星不仔细看都看不到的雪花,此刻并无风…… “阿爹,我就是想早些见到阿爹。”沈羲和温声道。 “阿爹这么大个人,你还能见不着?以后不准这般任性!”沈岳山板着脸。 沈羲和脸上的笑容瞬间落下,甩开他的手,哼了一声就绕开他走了。 吓得沈岳山整个人一僵,脸面陪着笑脸:“都是阿爹不好,阿爹啰啰嗦嗦,阿爹的乖乖别气,气坏了可不好。” 沈羲和不看他,把脸转动另一边:“气坏了也抵不上风寒伤身。” “不不不,都伤身都伤身,阿爹不好,阿爹不识好歹,阿爹没有体谅你。”沈岳山低声下气赔小心。 “日后还凶不凶我?”沈羲和瞪着他。 “阿爹发誓,再不敢犯。”沈岳山伸出四根手指。 沈羲和清灵的双瞳望过去。 沈岳山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蒲扇般的大掌,嘿嘿一笑,将小拇指弯下去:“发誓,发誓。” 沈羲和憋不住笑了,沈岳山不知为何,自小大到,她一温和他就严肃,她一生气他就小心翼翼。 “走吧,我们快进城。”沈羲和挽着他的胳膊。 入了城就直接往郡主府走,沈岳山挺想和女儿一起挤马车,连爱驹都不留恋了,他身板壮实,马车一塞,直接占了半个马车,把红玉和碧玉都赶下去,只剩下珍珠。 “阿爹给你挡风。”似乎也察觉到女儿马车过于秀气,他给自己找补,接着就开始数落沈云安的罪行,“你兄长,与我上辈子定是血海深仇,整日就知气我,每日都说念你,你在京都又给他做吃食,又给他做枕头,还给他做衣服鞋袜……” 叭叭叭一大堆,句句在数落沈云安,实则时不时用眼神瞄她,控诉她一碗水没有端平。 沈羲和端起架子:“阿爹这话说的,好似我不曾给阿爹做吃食,不曾给阿爹做枕头,不曾给阿爹做衣服鞋袜。我还给阿爹送了个独一无二的杯子,对了,我今年做的香煤,阿爹你分了一半给阿兄么?” “分了!”沈岳山理直气壮道。 沈羲和狐疑地眯了眯眼:“当真?我可是要去信问阿兄。” 沈岳山顿时气势一矮,眼皮连连眨了眨,沈岳山对着沈羲和一心虚,就会不自觉连连眨眼:“你阿兄他说他年纪轻,内火重,用不着。” 珍珠极力忍住不让自己笑出来,可怜的世子爷指不定顶着寒风求王爷分香煤,王爷定然不会心软,只会一边享受一边炫耀。 沈羲和也不拆穿他,而是道:“阿爹还说阿兄不孝,香煤都全留给你了。” 沈岳山:…… 细细品味了会儿宝贝闺女拐弯抹角给臭小子正名,心里醋坛子打翻了,沈岳山冲着车顶哼了一声。 “阿爹这是气着了,定是呦呦不对,呦呦回府就去自省……” “阿爹没有。”沈岳山干巴巴道,“呦呦乖,阿爹是气你阿兄。” 什么都没有做,只要女儿不悦,都是儿子的错。 这是沈岳山的定律,沈羲和不与他掰扯下去,再掰扯下去,沈云安就成了天底下第一不孝子。 带着沈岳山入了郡主府,沈羲和让他洗漱一番,换了身衣裳,修剪了一番胡子,亲自给他梳了头发带着发冠,才让他入宫给祐宁帝请安。 沈岳山和沈云安不同,他上京当日除非是深夜,宫里禁宵下匙否则都得入宫面圣。 沈羲和才送走沈云安,都还未回到屋子里,下人便来报:“郡主,二娘子来了。” “让她进来吧。”沈羲和低声吩咐。 不是她觉得沈璎婼好,也不是感念之前沈璎婼的所作所为,甚至面对沈璎婼的存在,她有些失落,失落阿爹不止她一个女儿,可沈璎婼到底是沈岳山的亲骨肉。沈岳山对她就应该肩负起做父亲的责任。 她作为姐姐,是没有理由和资格去阻拦沈璎婼想见沈岳山的心。 “阿姐。”沈璎婼入内恭恭敬敬给沈羲和行礼,她有一点激动,她原本以为沈羲和不会允她进来。 “不用多礼,阿爹应是要在宫里用夕食。”沈羲和淡淡说了句,就起身走了。 把沈璎婼一个人晾在这里,沈璎婼的奶娘担忧地看了自家二娘子一眼。 沈璎婼寻了个位置坐下,这样也应挺好的,她也自在些,总比与沈羲和相顾无言来的轻松许多。 “郡主,二娘子看着心思纯正。”珍珠随着沈羲和走远后道。 第254章:我的女儿可不好娶 有些人的眼神骗不了人,沈璎婼的目光清正,除非是极其厉害的伪装者,否则就是真的骨子里有股正气。 “哪又如何?”沈羲和淡声道,“我与她永不会有姊妹之情。” 并非针对沈璎婼,萧氏是她杀的,沈璎婼不知,她自己难道能不知?有这样的隔阂在,哪怕沈璎婼一辈子都不知,她也不可能对沈璎婼嘘寒问暖得起来,否则她成什么人了? 一边杀人亲娘,一边与人姊妹情深,这等事她做不出来。 “微臣参见陛下,陛下圣安。”沈岳山到了明政殿不止见到了祐宁帝,还有信王兄弟以及太子殿下。 “崇阿多礼了。”祐宁帝亲自搀扶起沈岳山,沈岳山比本就高大的祐宁帝高出一个头,祐宁帝拍了拍他的肩膀,“崇阿一如当年精壮,这些年西北偏劳你了。” “精忠报国是沈家家训,陛下将西北交付与微臣,微臣只当尽心尽力,不敢称偏劳。”沈岳山一脸刚正。 “有崇阿在,西北安。”祐宁帝转身对着自己的儿子们道,“西北王与朕是结义兄弟,你们要以叔伯相待。” 由太子打头,齐齐给沈岳山行了晚辈之礼:“世叔。” “不敢不敢。”沈岳山忙行了军礼,“诸位殿下都是龙子凤孙,切莫如此相称,折煞微臣。” “你担得起。”祐宁帝爽朗一笑,“日后我们还是儿女亲家,你看看朕这些儿子,哪个入你眼,由你挑。” 君臣之间,倒真像寻常世家,沈岳山依然恪守礼仪:“诸位殿下都是人中龙凤,呦呦自幼在微臣膝下,西北艰苦,她又生来娇弱,她乖巧温顺,微臣难免偏疼一些,择婿攸关一生,微臣不好做她的主,只盼她自个儿选的,日后好与不好都不怨怪微臣。” “昭宁可不娇弱。”祐宁帝道,“她比朕的公主还多几分果决。” 沈岳山也笑道:“在西北微臣与犬子多有偏袒,养就了她几分霸道和蛮横,莫要冒犯公主便好。” 一君一臣,话里有话,一个听着都是赞扬,实则藏锋;一个听着都是谦虚,实则暗讽。 祐宁帝留了沈岳山用了夕食才被放出宫,萧华雍亲自去送,沈岳山打量着他。 脸白胜女郎,眉目清如画,身板看着也不打结实。 沈岳山总觉着自己闺女是不是看上了这副皮囊,那些说给傻儿子的话都是忽悠傻儿子的借口? 沈岳山眼底的嫌弃丝毫不做掩饰,萧华雍依然笑容谦和,只有真心疼爱女儿的父亲,才不会谄媚女儿倾慕者的身份,任何一个将女儿当做心头宝的父亲,都看不顺眼要娶走他心头宝的儿郎。 沈岳山的挑剔与嫌弃,萧华雍不但没有不悦,反而心里喜不自禁,若非沈羲和与沈岳山说了些什么,以沈岳山在陛下面前的城府,怎会对他如此直白表露情绪。 这意味着沈羲和要嫁他之心是坚定的,无论什么缘由,他都高兴。 “七郎也学了一身武艺,改日寻西北王讨教。”萧华雍谦逊地开口。 “你?”沈岳山不打相信的样子,他大掌拍了拍萧华雍的肩膀,竟然发现萧华雍眉头都不曾皱一下,才有了点赞许之色,“行,改日与殿下切磋一二。” 萧华雍执晚辈礼:“多谢王爷。” “太子殿下谢得太早。”沈岳山扶住萧华雍抱拳的双手,拉近了距离,“我的女儿不是那么轻而易举就能娶走,便是皇太子亦不例外。” 言罢,沈岳山翻身上马,打马而去,飞扬的玄色斗篷在寒风之中猎猎翻飞,一身气势锋锐如狼王。 “呦呦,爹爹回来了……”沈岳山乐呵呵地走进来,人才刚踏入大门,就扯着嗓门高喊。 入了内见到了沈璎婼,沈璎婼和萧氏长得并不太像,沈岳山这么多年从未见过她,但不妨碍自己能猜到她的身份,豪爽的笑容一瞬间就落下,他身材高大威猛,不笑的时候令人忍不住心生惧意。 沈璎婼也看到了他的变化,忍着心酸上前行礼:“阿婼给阿爹请安。” “唔。”沈岳山轻轻应了一声,“可用了夕食?” “阿姐给阿婼备下了夕食。”沈璎婼小声回答。 “既如此,天色不早,早些回府吧。”沈岳山叮嘱,“你若是缺什么,只管寻阿庆。” 沈璎婼眼眶终究是忍不住一红,她咬着唇,她应该顺从地听话退下,可不知为何升起一股子倔强。 沈岳山也没有不悦,他到了主位坐下:“阿婼,你叫阿婼对么?” 这是沈岳山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只是这一声就让沈璎婼强撑的坚强破碎,眼泪忍不住就滚落下来。 “我于你而言,注定不是个好阿爹。”沈岳山轻叹一声,“吃穿用度,我不会克扣你,亦不会任由人欺辱你,比之诸多世家豪族中的庶女,你应当过得还算不错。我说这些于你,非是觉着自己对你足够好,你应当知足。而是告知你,有些缘分,生来便无。 若是能够看淡迈过这道坎,你自然无忧自在,一生顺遂。若是迈不过,必然是粉身碎骨。 人生一世,骨肉之情,男女之情,知己之情,富贵权势,安乐康健,总有人求而不得。既是求而不得,便莫要强求,只当缘分浅薄,前世修行不够,放开了心胸,放过自己,便是成就。” 沈璎婼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不停歇,她心里又痛又暖,痛的是这样好的父亲,她明明这样近,却难以触碰。暖的是她的父亲如她想的一样,顶天立地,威风凛凛,英雄伟岸。 他说的没错,她比很多贵女都要活得好活得自在,他明明白白告诉自己,他对她不会有父女之情,不会父亲对女儿的疼爱,只有对她身上流着他的血的维护与供养,让自己莫要强求。 “哎,别哭了,这世上只有你阿姐的眼泪能让为父心焦,旁人的眼泪我看着就心烦。”沈岳山在沈璎婼面前直言,毫不作虚。 第255章:父女之间 这是沈璎婼与沈岳山第一次父女间的谈话,她想过有一日自己站到沈岳山的面前,他会如何看待自己,是冷漠的视若无睹,还是厌恶的不屑一顾。 这些都没有,没有冷漠没有厌恶,有的是语重心长,是他大概身为父亲给予她第一次的教导或许也是最后一次教导,残酷直白却又真实。 明明比她预想的要好很多,可为何她的心却痛得支离破碎。她不知该如何回话,只是泪如雨下,越哭越伤心,最后索性不管不顾,哭得肆无忌惮,似乎要将她一生的委屈都哭尽。 沈岳山坐在上方,就这样静静看着她哭,不言不语,不安抚不呵斥亦不生怒。 渐渐地沈璎婼止住了哭声,头晕眼花,她缓了好一会儿才平静下来,沈岳山对着外面的下人吩咐:“给二娘子准备盥洗之具。” 下人立刻下去准备,沈岳山不再多言,沈璎婼在自己婢女服侍下整理好仪容,上前对着沈岳山盈盈一礼:“天色不早,阿婼告辞。” “嗯。”沈岳山应了一声。 沈璎婼深深贪恋地看了沈岳山一眼,就转身离去。 沈岳山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渐渐落下的夜幕之中,独自在屋子里坐了片刻,才起身走向沈羲和的院子里,就见沈羲和逗着短命,竖起手指让守在门口的下人不许出声,他自己扒着门探头小心翼翼觑了觑沈羲和的脸色,发现她没有半点不乐,才松了口气。 “王爷?”端了茶水过来的紫玉,看到沈岳山唤了一声。 这一声让沈羲和抬起头,就看到立时站直,假装整理衣襟的沈岳山,她忍不住唇边多了一丝笑意:“紫玉,把茶水给阿爹。” 沈岳山脸上一喜,看了看沈羲和,指着自己:“特意为我备下?” “醒酒茶。”沈羲和道。 沈岳山面色一僵:“我千杯不醉,我不喝!” 他需要喝这种东西! “不喝?”沈羲和拖长了音问。 沈岳山硬气回道:“不喝!” “碧玉,把步世子送我的郫筒酒都送到西北给阿兄,明儿一早送走。”沈羲和扬声吩咐。 碧玉跑进来,还没有来得及行礼,就被沈岳山一声高喝阻拦:“不许!” 说完大步走向沈羲和:“你就是待你阿兄比阿爹更亲!” “阿兄对我言听计从,我让他吃什么他就吃,莫说拒绝,便是问都不多问一声。”沈羲和轻哼一声。 沈岳山瞪大了眼:“我是阿爹,我是长辈,怎能一样?” 沈羲和闻言逼视他:“阿爹的意思是,您是长辈,就不应该听我之言,有损你长辈威严。” 说着,沈羲和就站起身,端端正正给沈岳山行了个礼:“阿爹见谅,是儿方才冒犯,日后定会将长幼尊卑铭记于心,再不逾矩……” “别别别,我失言失言,我方才吃酒吃多了,有些醉意,呦呦莫要放在心上。”沈岳山哪里受得了女儿这样,一想到以后朝暮请安,一举一动按照规矩来,他不得气疯? “既然喝醉了……”沈羲和眼神往紫玉端着的醒酒汤使。 沈岳山深吸一口气,一手端过来,仰头似喝毒药一般灌入嘴里,喝完就皱成包子脸:“苦。” 沈羲和已经站在他的面前,对着他勾了勾手,沈岳山立刻弯下身,沈羲和将手中的蜜饯喂给他:“我亲自蜜渍的,用梅花,好吃么?给你做了一罐,它耐放,带回西北可以吃许久,晚些时候我再做些送去西北。” 淡淡的梅香在味蕾散开,完全遮盖了药茶的味儿,又不甜腻,沈岳山眉目都舒展了:“只给阿爹?” “只给阿爹。”沈羲和真是受不了这对父子,每次做东西要么就做两种不同的专属一人,要么就得做一模一样,否则总要忍受两个大男人幽怨的眼神,和阴阳怪气的控诉。 沈岳山这才眉开眼笑,开心的沈岳山,想到了沈璎婼,又收敛了笑意,他的手掌放在沈羲和的发顶,郑重道:“呦呦,你是阿爹唯一的女儿。” 沈羲和突然有点眼睛酸涩:“阿爹,呦呦长大了,不再是幼时不知事的小女童。” 她大概是是六岁的时候,才偶然得知沈璎婼的存在,当时气得喘不上气,差点就一命呜呼,给沈岳山吓出了畏惧,之后谁也不准在沈羲和面前提及沈璎婼。 那时候年幼无知,兼之从小就以为自己是阿爹的独女,又听闻了上一辈的纠葛,连带对沈岳山都有了恨意,半年未曾对他说过一句话。 后来是她发病严重,沈岳山抱着她去跪求医治,她迷迷糊糊看到万人敬仰,从不屈膝的沈岳山为了他向旁人下跪哀求,才知晓阿爹待她的疼爱,当时以为自己或许活不下去了,很是懊悔自己在人生的最后一段,竟然和阿爹赌气。 幸得那一次她熬过来,之后她再也不会与沈岳山赌气,沈岳山对她就更小心翼翼。 “阿爹,呦呦长大了。”沈羲和重复一遍,“明白事理了,她也是无辜的孩子。” “你们都是无辜的孩子。”沈岳山轻声道,“阿爹不能因为呦呦明白事理,就理所当然享受呦呦的宽容大度。阿爹亦不知如何对她,女郎的教养,连你都是请的女先生,阿爹教养不了你,也教养不了她。去疼爱她,不是真心的疼爱,难道不是欺骗么?” “阿爹……”沈羲和为着沈岳山着想,提议道,“你要在京都不少时日,不如把她接过来,也许你们相处久了,你便知晓如何对待她。” 她不是大方,也不愿将父爱分享,可又怎么办呢?那是阿爹的亲骨肉,不能改变的事实。 她总要为沈岳山着想。 “何必呢?”沈岳山道,“何必要让你们都不开怀呢?阿爹不需要你委屈自己来成全阿爹的名声。她也不需要阿爹虚情假意的设施,且阿爹常年不在京都,对她的冷漠未尝不是一种保护。” 至少少了很多对她动歪脑筋的人。 第256章:争宠时刻 “阿爹在宫里见着太子殿下了。”沈岳山转移了话题,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小声问,“呦呦,你告诉阿爹,你不是看上了太子殿下的皮囊。” 沈岳山还是萧华雍很小的时候见过,印象中是长得有些俊,但今儿一见,尤其是一众各有千秋的皇子中,他竟然能够以姿色的优势胜出一筹。 “我若是好颜色,就该嫌弃你和阿兄了。”沈羲和没好气道。 沈岳山:??? 西北王蓦然急躁了,他哪里不好看?他和儿子才是真男人,帝都这些面如冠玉的瘦弱儿郎,涂脂抹粉和女郎有何区别? “你……你……你竟然说我……我丑?”沈岳山气得舌头都打结。 “阿爹,你觉着你俊美么?”沈羲和反问。 “呼,呼!”插着腰大吐两口浊气,沈岳山才缓过气,“阿爹这是俊朗,男子汉大丈夫,要美作甚?我真是昏了头我才送你上京,这帝都儿郎一个个油头粉面,风一吹就倒,皇太子更是弱不禁风,细胳膊细腿,我都怕我一掌下去,犯下弑君之罪!” “阿爹,你孔武有力,他亦是武艺高强。”沈羲和说句公道话。 这下不得了,点燃了沈岳山脑中的火药:“你……你现在……便袒护他!” 现在就袒护,日后嫁了她,哪里还记得他这个阿爹? 沈岳山气得话都说不清,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厥过去,沈羲和真是啼笑皆非,拉着他坐下,给他顺了顺气:“好好好,是我失言,我没有看中他的皮囊,各种缘由也已经与阿兄说清楚,阿兄也定然转达阿爹。” “呦呦,你可知你选择了一条怎样的路?”说道正事儿,沈岳山也正色起来。 “阿爹,我选择了一条我不悔之路。”沈羲和眸色坚定。 也许不是最好,也许不是最顺,但是坚信无悔。 沈岳山所有的话都被堵上,他有点理解儿子对他转述之时那种莫可奈何又焦急万分的心情,他不喜欢以年轻不知事儿来妨碍儿女的抉择,她此刻能够如此说出无悔,沈岳山就什么劝说之词都吐不出口。 “呦呦,阿爹相信你。”沈岳山只能如此安抚她的内心。 若是他执意反对,是能改变她的主意,但他亦不能保证他所选便是最好,日后她过得不欢乐,他会一生自责。 此刻她如此抉择,日后她过的不欢乐,还有父兄随时展开怀抱呵护她,让她不至于觉着自己一无所有。 “阿爹最好。”沈羲和眉眼一弯。 沈岳山哼哼两声:“阿爹信你,但不信他,这几日阿爹好生替你掌掌眼。” 沈羲和憋着笑不语,就她阿爹那挑剔的目光,萧华雍再好他也能挑出一身毛病。 不过没关系,她又不指着萧华雍过日子,萧华雍好于她而言只是锦上添花,不好她也无甚意见。 暮色四合,沈岳山也不好在沈羲和的闺房久留:“你早些休息,明儿我们一道去见见你外祖父。” 女婿来了,哪有不登门的道理,沈岳山是粗人,却也知晓基本的礼数。 陶专宪似乎知晓沈岳山今日要带沈羲和来,竟然亲自来开门,只不过笑脸在看到沈岳山一瞬间就没了,待到被沈岳山挡住的沈羲和走出来,他才又扬起了和蔼的笑容。 沈岳山早就习惯了被岳父嫌弃,有什么可神气的,过不了多久,他也能端岳父的架子! “妹夫日理万机,不用来一遭,让呦呦来替你传个话便是。”陶元直接开呛。 “呦呦劳累不得,我捧在手里十五年,自然要小心翼翼守着。”沈岳山对大舅子可不怵。 陶元牙齿一酸:“呦呦为何劳累不得,还不是有些人保护不力。” “你在京都筹谋这么多年,最后还不是要靠呦呦为她阿娘手刃仇人?”沈岳山回怼。 “说得好像是你报的仇,这话你也有脸说出口。”陶元露出鄙夷的目光。 “我是呦呦的阿爹,呦呦是我养大,呦呦这份聪慧,都赖我。”沈岳山露出一口皓齿。 沈羲和目瞪口呆看着自己阿爹和自己大舅唇枪舌剑,她的阿爹到了陶家,竟然这么能言善辩,她真是开了眼界! “两个加起来比老头子我都大的人,还和童子一般吵嘴,我都替你们两臊得慌。”陶专宪张口,各打五十大板。 不论是陶元还是沈岳山,都不敢呛声。 沈羲和忍着笑:“外祖父,近来可好?” “好。”陶专宪立刻没有了半分肃容,笑得面上起褶子,“呦呦给我配的香汤,我每日泡着,膝盖都不疼了。” 陶专宪年纪大了,膝盖风湿严重,一到冬日就疼得厉害,沈羲和让谢韫怀配了香汤。 “呦呦送来的香煤可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舅母张氏也开口道,“以往烧得木炭,不耐烧还烟重,放远了不暖和,放进了呛人,香煤气息芬芳,又耐烧,你表弟往年冬日都不读书,今年也愿意跑书房了。” “呦呦给我做的香囊醒神,我拿着每日都精神头极好,理事也清明麻利了许多。”陶元不甘示弱地补上一句。 沈岳山极力维持住自己的风度和笑容。 几个表哥表弟也开口补上一刀,若是他们都不用这么炫耀的语气,沈羲和会觉得他们只是单纯的感谢自己和赞美自己。 瞄了眼快维持不住笑容的沈岳山,沈羲和忙道:“外祖父准备了什么好吃的招待呦呦,呦呦今日想下厨,给外祖父和阿爹做一道下酒菜。” “不成!”沈岳山、陶专宪、陶元异口同声。 三个男人互看了一眼,眼底都彷如能飞出刀。 沈岳山:呦呦是他的女儿,只能给他做,凭什么便宜这对外姓人? 陶专宪和陶元:沈岳山就是个碍眼的,大冬天的不值得呦呦辛苦,等开春暖喝了,沈岳山也滚远了,就只有他们父子可以享受呦呦亲手做的吃食! 至于日后谁多谁少,他们父子在各凭本事。 “哪儿能让呦呦干粗活。”张氏上前拉了沈羲和的走,“他们男人有事儿谈,我们去说些体己话。” 三个男人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心肝宝贝被人拉走了。 第257章:父亲的良苦用心 在陶家的氛围欢乐得让沈羲和倍感舒适,来前沈羲和有些担忧陶专宪和陶元对沈岳山会不会没有好脸色,到了发现他们斗嘴斗得厉害,越是如此,越证明他们心中并无芥蒂。 “听闻淮阳县主去见你了?”用完夕食,陶专宪才彷如不经意间开口。 淮阳是沈璎婼的封号,按照公主的封号排序给她,显示帝王的恩宠。 沈羲和眉心一跳,先一步道:“外祖父,是呦呦让她入门的。” 陶专宪暗中给沈羲和使了个眼色,沈岳山因为女儿的维护而咧开了嘴:“是见了一面,那孩子出生到现在,我是第一次见,没想到长这般大了。” 陶专宪与陶元都紧盯着沈岳山,不错过他一丝一毫的反应,看他提起沈璎婼神色自然,更像一个普通长辈的感慨,才放了心。 陶专宪的面色好了许多:“你行事素有章程,小老儿我又是呦呦的外祖父,这本是你的家事,我理应避嫌。不过有些话,我还是要放在前头。” “岳父请讲。”沈岳山也收起了皮闹之色,肃容道。 “那孩子我冷眼看着,不似给孬的。这些年在京都见过几次,见了我们也是恭恭敬敬尊为长辈,你莫要苛责她。”陶专宪语重心长道,“不过,她的身份到底尴尬。呦呦是个宽容的性子,她不忍你做个恶人,才处处容忍她。 多少世家豪族嫡庶不相容,更何况她和呦呦隔着一条命,若非呦呦自个儿本事,现下或许是两条命,呦呦能如此待她已然是心疼你这个父亲,不欲你为难。” 陶专宪说到此看向沈岳山,沈岳山认可点头:“呦呦大度明理,是我上辈子修的福分。” “呦呦体谅你这个做父亲的,我也盼着你体谅她做女儿的心。”陶专宪婉转道,“另一则,淮阳县主我是没看出有何不妥,但她到底是陛下的亲外甥女,康王府是没了。你莫要忘了当年陛下是如何利用萧氏,才有了淮阳县主。 这么多年陛下对淮阳县主可比你这个当爹的要疼爱许多,当年陛下能够利用萧氏,日后也未必不会利用淮阳县主。” 顿了顿,陶专宪才语气加重:“傲因之事,我们都未曾想到陛下如此不要脸面,让萧氏动了御赐救。你中了计,我们陶家也不好指责,更没有想到他们两手准备,一边暗害你,一边早早派人潜伏在傲因身边伺机而动。傲因之死,权当是君臣博弈我们技不如人。 可此等事一回情有可原,若是同样的计你中了两回,再牵连到呦呦和不危,陶沈两家便不再是姻亲,只能是仇敌。” 陶氏的事情,陶家固然悲痛,其实当年陶氏还是有救的,是她自己选择了死亡。 她被救回来也最多活个二三年,且还要缠绵病榻,如此一来,不但萧氏要入门,丈夫困局难解,日后儿女只怕也免不了上京为质子表忠心的悲剧。 她选择了用二三年的光阴,暗害了萧氏一把,将萧氏派来只是想要刺激她早产的细作变成了害她性命之人,成为了萧氏必然为妾的有力一击,也为丈夫缓和了危局,为儿女铺了一条平顺一些的路。 陶氏死后,贴身婢女带着她的遗书上京,陶家这才不计较陶氏的死。 陛下对沈岳山的忌惮益重,当年会利用萧氏,今日就一定会利用沈璎婼。 “岳父放心,这些崇阿心中都明白。”沈岳山只是表面上粗糙,心中若无谋算,也不能成为祐宁帝的肉中刺,“崇阿与那丫头此生没有父女缘,对我对沈家对呦呦与不危,甚至对她都是最好的结果。” 沈璎婼是承受不起沈岳山关怀的,她是沈岳山的女儿,也是祐宁帝的外甥女。 沈岳山对她稍微松动一丝,她就会被陛下盯上,陷入这一盘没有退路的棋局,无论是她被祐宁帝利用伤了沈岳山,还是沈岳山通过她暗害了祐宁帝,她若有良知,都会心中愧疚。 对她的不闻不问,才是对她最大的保全。 沈羲和之前未曾想到这一点。 “呦呦,可是恼阿爹了?”回家的路上,沈羲和一言不发,沈岳山忐忑不安。 沈羲和有些莫名地看了父亲一眼:“呦呦只是在反省,自己想得还不够周全。” 沈岳山仔细分辨她的神色,确定她不是掩饰,才松了口气:“哪里是呦呦想的不够周全,是阿爹的呦呦善良又关心阿爹。呦呦心善,故而体谅她也是阿爹的骨肉;呦呦关心阿爹,故而首要想到的是不让阿爹难做。” 默了默,沈岳山又小心道:“阿爹……为她做的也只有这么多。” “阿爹为何不告知她呢?”沈羲和问。 “傻呦呦。”沈岳山轻叹一声,担忧又爱怜地看着女儿,“你自幼在阿爹和你阿兄身边长大,你要什么阿爹和阿兄都能与你,你未曾尝过求而不得,才养成了大气疏朗的胸怀。 故此,你不知人心欲壑难填,阿爹不给她一丝期望,她才不会有半点奢求。死心了也就看开了,阿爹若是对她半点关切,哪怕于阿爹而言仅是为人父应尽之责,于她而言就是希望。 她会永远割舍不下,会所求越来越多。一旦超出阿爹能给予她的范围,她便会失望,会不甘,会怨恨,会觉着阿爹之所以不再满足于她,是旁的缘由。 譬如,是因你之故。” 人之欲,无穷尽,于千万人之中有那么一个懂知足常乐,沈岳山可不想去堵沈璎婼就是这样品德高尚之人,他对沈璎婼的情分也不会给他这个机会去赌。 与其日后反目成仇,不如一开始各自安好。 “阿爹,也不希望我与她不睦对么?”沈羲和突然明白沈岳山对沈璎婼的态度,或许也有不希望她们水火不容的缘故。 于沈羲和而言,能够理解沈璎婼无辜不迁怒已然是极限,若非沈岳山从小到大明确对他们兄妹表明沈璎婼是不应该存在之人。 只怕沈羲和与沈云安都做不到忽视。 第258章:哥哥的心思 到底是因她之母一个幼年丧母,一个生而未见到母亲,且体弱随时可能一命呜呼。 沈云安那时便知事,沈岳山若是对沈璎婼稍有半分怜惜,只怕沈云安就无法释怀。 “血脉上阿爹有三个孩子,亲缘上阿爹有两个孩子。”沈岳山厚实粗糙的大掌抚上沈羲和的头顶,“阿爹不想最后一个孩子都没有。” 只有呦呦一个女儿这话是出自真心,亦不止对沈羲和说过,也对沈云安说过。少时丧母的沈云安,已经连他都憎恨,若非那时候呦呦分走沈云安大部分精力,让沈云安知晓她不能没有自己这个哥哥的庇护,沈云安只怕要不顾性命,潜入京都杀了萧氏和沈璎婼。 他一再的担保,用了十多年的行动,才打消了沈云安的隔阂。 自打丧母后,朝廷的召见便全是沈云安来,只有一次点名了他,才让他来过,待他赶回去,就发现儿子熬红了眼,并且随时准备抛弃他这个生父。 儿子严防死守不准自己来京都,防着的自然是自己对沈璎婼有了怜惜之情,儿子坚定的心思,在这一次有所松动。 定然是沈羲和对沈云安说了些什么,才能让沈云安放下这份芥蒂,或许也有萧氏已死的缘故,否则这次女儿的及笄礼,儿子也绝不会允他来。 “我和阿兄,幼时让阿爹受累了。”沈羲和轻轻派头靠在沈岳山宽阔的肩膀上。 年幼不知事,亦不动何为大局,更不知沈岳山的苦,这些年他又当爹又当娘,将他们兄妹抚养成人,身边也再没有女人陪伴,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西北和他们兄妹身上。 沈羲和偏头,看着他依然乌亮的黑发,想着他青年丧妻,人到中年依然形单影只:“阿爹,阿兄也到了成婚的年纪,呦呦也要嫁人了。阿爹何不寻个知冷暖之人相伴?” 低头对上女儿清灵又心疼他的目光,沈岳山笑了:“女人娇弱又事儿多……” 发觉女儿的目光逐渐变凉,沈岳山忙改口:“旁的女人娇弱又事儿多,阿爹做不好夫君,莫要去祸害好人家的女郎。” 提及这事儿,沈岳山又想到儿子的事儿:“往年催你阿兄成婚,他犟如牛,从未松口。他此次由京都归去,我再提及这事儿他似有松动,是否在京都看上哪家女娇娥?” 沈羲和微微一愣,脑子里闪过的就是薛瑾乔的模样,有些好笑:“做不得数。” “嗯?”沈岳山立刻听出了门道,“有何缘故?道来与阿爹听听。” 沈羲和遂将薛瑾乔的事儿细致说与沈岳山,末了道:“阿兄到了京都与乔乔都未曾说上几句话,乔乔就是想粘着我,见了阿兄才起了心思,如此结为儿女亲家,岂不儿戏?” 沈岳山听完,第一反应是:“这位薛七娘莫不是儿郎假扮?” 沈羲和:…… “阿爹你可真会想,乔乔她有嫡出的兄弟,哪里需要把好好的世家贵女扮作男儿?” 沈岳山:“她又为何缠着你?” “她好像是喜欢女儿身上的香气。”沈羲和也探究过,她素来不信有人会一面之缘就对另一个毫无目的的死缠烂打,“她寻常时候大约就是娇俏些,与常人无异,但她受不得刺激,一旦受了刺激,就会难以自制,我身上调制的香让她能清醒些。 为了证实我的猜测,我还特意为她调了一种香料,用了与我香料相同的醒神凝心的药材,只是换了旁的花引,香之气截然不同,不过功效相差无几,她用了之后果然能自制。” 就好比上次长陵公主暗害她,薛瑾乔就在旁边,若非能自控,薛瑾乔就不是一鞭子抽在长陵公主马儿上,而是一鞭子抽在长陵公主的身上。看她对付袁女郎就知道她的狠劲儿, 沈岳山若有所思:“改日将薛七娘请入府中,阿爹见见。” 沈羲和无言地看着沈岳山,阿兄胡闹,阿爹也跟着凑热闹。 “你阿兄几岁大的时候,就把你这个小肉团捧在手心,每日起身必要看到你安好,才能静下心来习武。”沈岳山温声道,“他迟迟不娶妻,便是怕妻子待你不好,或是不允他待你一如既往,事事上心。这过错在他,他改变了,也无权要求旁人家捧在手心的女郎嫁入我们家,就得委屈迁就你,这才一直拖着。 这薛七娘能让他动心思,固然是她喜你,日后只会待你更好;更有他确然觉着薛七娘让他另眼相待,他虽娶妻会思量你,却不会为你而娶妻。” 沈羲和听了才恍然大悟,是她一叶障目了,原来阿兄是有些小心思的,遂一笑:“不用我去请,她自个儿就会来。” 薛瑾乔会来么?当然会来,她就喜欢与沈羲和在一块儿,虽然听闻沈岳山来了,她有点怯意,忍了两日还是忍不住悄悄来了郡主府。 “阿姐,叔祖父说你要嫁入东宫,是真的么?”薛瑾乔小声问。 “嗯。”沈羲和点头。 薛瑾乔噘嘴,有些不乐意:“我去宫里做女官!” 沈羲和:…… 宫中女官也是为奴啊,这是要把薛家人气死么? “不成,你是薛家女郎,怎能去做女官?”沈羲和肃容叮嘱,“不可胡来。” “他们说你进了东宫,我就不能每日来寻你。我想每日与你一块儿,我又不能也嫁到东宫,我才不要抢你夫君呢。”薛瑾乔虽然某些方面极其执着,可她并不傻。 “你不是说要嫁我阿兄么?”沈羲和忽而问道。 “我不嫁了,你阿兄在西北,我嫁了他就得去西北。”薛瑾乔之前是没有想到这一茬,现在沈云安走了,她才惊觉,她不要去西北。 “可你嫁了我阿兄,就和我是一家人。”沈羲和有些鄙夷自己,总觉着自己在利用薛瑾乔对自己的依恋,为阿兄拐夫人,活像个人贩子,“你就能帮我照顾我阿兄,我就不会担忧他,等过几年,你们可以回京了,我们就能时常见面。” 第259章:跟着叫了声阿爹 等到大局已定,沈岳山和沈云安将西北交付出来,就把沈岳山接到京都来养老,届时就能含饴弄孙,他们都在京都,又是一家人,随时都可以见面。 “一家人?”薛瑾乔喜欢这三个字,和阿姐成为一家人,日后就更亲近了! 去西北是帮阿姐照顾阿兄,这样阿姐就不用担忧阿兄,会更放心,去了西北她也不用整日对着那几个人,担忧自己那一日就控制不住自个儿,放点点将他们给撕碎! “好啊,阿姐,我嫁给阿兄!”薛瑾乔一口应下之后,晶亮的眼神又黯淡下来,“阿姐,乔乔有病……” “乔乔那不是病,人受激都会有反应,不过是有些人反应小些,乔乔的反应大一些。”知晓薛瑾乔受不得刺激,沈羲和就有去了解过,各种缘由无非是幼时受到的伤害,难以治愈。 “乔乔没病?”薛瑾乔激动地抓住沈羲和,从未有人说她没病。 她记得幼年时,她刚被送回家,她害怕她疯了一般砸东西,阴暗中的噩梦挥之不去,她只能尖叫着不让自己去想,可他们都说她有病,她知道自己没有病,她只是害怕,只是不想让自己害怕而已。 她阿娘追着她灌药,为了让她安静些,他们将她捆绑起来,等到她声嘶力竭,他们认为她是学乖了就放了她…… 后来叔祖父接走她,叔祖母以长辈的身份压着他们不能打扰她,她才不那么害怕,可她不能再被人绑着不能再被人送走,所以她要凶恶起来,只有让这些人都怕她,他们才不会欺负她。 只要有人欺负她,欺负对她好的人,她就会想……杀人。 她将阿弟养的狗儿用棍棒活生生砸碎了脑袋,就是因为阿弟让狗儿咬她,她还让人押着阿弟亲眼看着她把狗儿打得头破血流,阿娘说她是恶鬼。 阿爹也说她没有人性,阿兄他们看到她都忍不住露出厌恶与畏惧的目光。 他们都说她有病,她不承认自己有病,明明是他们有病,是他们做了坏事。 但面对她喜爱的疼爱她的人,她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好似和寻常女郎不大一样。 “乔乔没有病。”沈羲和笃定道。 薛瑾乔扑上来,就抱紧了沈羲和,抱得很紧很紧,就像溺水之人抓到了浮木,她忍不住露出孩童一般纯真无暇的笑容。 真好,真好,乔乔最喜欢的人,说乔乔没有病。 “阿姐,乔乔一定会替阿姐照顾好不听话的阿兄。他要是让阿姐担忧,乔乔就揍他。”薛瑾乔信誓旦旦道。 阿姐对她这样好,她一定要把阿姐吩咐的事情办好。 沈羲和:…… “哈哈哈哈哈……”沈羲和正要说点什么,偷听的沈岳山实在是忍不住笑出声,作为一个父亲,尤其是诸多地方看不顺眼儿子的父亲,对儿子即将娶这样一个妻子,他开怀不已。 这可不是他做父亲的无良,是儿子自己点了头的人。 想着日后有个人替他揍沈云安,他就心情大好。嗯,夕食能吃五碗饭。 薛瑾乔似受惊的小鸟跳了起来,陌生人的声音和气息,会让她瞬间浑身紧绷。 沈羲和顾不得去瞪自己偷听的爹,握住她的手,牵着她走向沈岳山:“乔乔,这是我阿爹。” 放松下来的薛瑾乔下意识就喊了一声:“阿爹。” 薛瑾乔的贴身侍女花花和草草:…… “哈哈哈哈哈……”沈岳山笑得更开心了,他看人准,一下子就喜欢上这个小姑娘,配他儿子正好,日后定是乐趣无穷。 薛瑾乔喊完也闹了个大红脸,有些羞窘地低下头。 沈羲和轻笑:“阿爹,我与乔乔有话说。” 再不把沈岳山支配走,薛瑾乔都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给埋了。 “阿爹也想和乔乔说会儿话。”沈岳山赖着不肯走。 薛瑾乔就更害怕了,她下意识往沈羲和身后躲了躲。 陌生的气息和人只会让她变得全身紧绷,但她从来不惧怕,只有在不能伤害的陌生人面前她才不知如何应对,下意识选择躲避。 “阿爹!”沈羲和挡在薛瑾乔的面前,暗暗警告地看着沈岳山。 沈岳山只得讪讪离去:“乔乔若是不介怀,留下来一道用夕食。” 薛瑾乔当然没有留下来,主要是因为下意识跟着沈羲和喊了声阿爹,让她不知如何面对沈岳山,等到沈岳山一走,她就立刻带着花花草草溜了,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毫不拖泥带水离开郡主府。 沈羲和有些哭笑不得,还以为她至少要几日才敢登她的门,不曾想第二日她就来了,不是她一个人来,而是薛衡亲自陪着她来。 “王爷。”薛衡对沈岳山行礼。 “薛公。”沈岳山也还了礼,“里边请。” 沈羲和给他们上了茶,然后就被薛瑾乔拽着离开,屋子里只留下薛衡与沈岳山。 “阿姐,我若是去了西北,要多久才能回京都?”薛瑾乔眼巴巴地问。 她的杏眼水润,这样看着人沈羲和,大有沈羲和说久了,就哭给沈羲和看。 沈羲和只能道:“少则五年?” “多则呢?”薛瑾乔没有被糊弄。 “十年,一定不会超过十年。”沈羲和坚定道。 十年,她必然要让京都在她的掌控之中。 薛瑾乔其实不太满意,不过想到薛家那对爹娘对她的管控,拿她威胁叔祖父,她咬了咬牙:“我等阿姐接我回来!” “好。”嘴上答应着,但心里却想着,届时未必愿意回来,“乔乔,西北不如京都繁华,你要想清楚,事关你一生。” 薛瑾乔低下头沉默了片刻才道:“阿姐,你阿兄他……自个儿愿意娶我么?” 盲婚哑嫁是常态,薛瑾乔生在这个时代,她就没有想过要两情相悦再谈婚论嫁,她只要知道彼此是乐意结两姓之好,日后互相尊重忍让好好过日子便是。 不过若非因为她喜欢沈羲和,她才不乐意这么轻易就答应呢。 “自然,我阿爹不会硬逼我阿兄娶不愿娶的女子。”沈羲和没有想到自己阿兄的婚事竟然这么顺利定下。 第260章:乔乔的悲哀 薛衡是薛家现在实权当家做主,亦是官位最高的人,他亲自来,还是作为女方的家长来,是表明薛家对这门婚事的看重。 当然这次来只是通个气,把一些提前要说的事情说好,比如薛衡要交代薛瑾乔的“病”,而沈岳山也要交代沈云安的情况,身边有没有女人,身上是否有隐疾等等。 这就是双方结亲的诚意,以免最后闹到结亲不成反而结仇的地步。 “阿爹,会顺利么?”沈羲和有些担忧。 别看沈家烈火烹油,高官厚禄,但都知道盛极必衰,也清楚陛下容不下沈家。薛衡能够亲自来,委实出乎沈羲和的意料,毕竟很多大家族是不愿意冒这个风险,但薛家是个盘根百年的世家。 “薛公说过薛家交给他处理,他只盼你阿兄好生对薛七娘。”沈岳山对薛衡的态度很满意。 沈羲和也希望一切顺利,难得他哥哥有想成婚的念头,若非他在西北,沈岳山又开明,只怕要沦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崔晋百就是极好的例子。 薛衡带着薛瑾乔来郡主府,其实猜测的人并不多,盖因薛瑾乔早就是郡主府的常客,也没有人往儿女亲家方面想,可这事儿是瞒不过薛家人。 作为薛瑾乔的生父薛佪第一个不同意:“五叔,此事不可!” “我不是与你们商议,我是知会你们。”薛衡冷声道。 “可……可我们是七娘的亲生爹娘……”薛瑾乔的母亲万氏低声道。 “七娘被送到贼人手里时,你们在何处?七娘被钉入棺材时,你们在何处?七娘被人当做怪物要放火烧死之际,你们又在何处?”薛衡讥讽地扫过缓缓低下头的夫妻二人,“七娘是我养大,你以为若无七娘,你能做到今日的位置?” 他膝下无子,薛家又属他官运亨通,人人都想过继一个到他的膝下,他的亡妻抱了七娘过来抚养,没有行过继是因他们夫妻年迈,恐陪不了七娘太久,日后总希望她有人撑腰。 因着七娘的缘故,薛衡才将薛佪当做继承人培养,让他不惑之年就做到六部尚书之首。 “五叔,七娘也是侄儿的亲生骨肉,侄儿对她多有愧疚,也盼她能过得好。可西北王府哪里是好去处?陛下的心思,五叔应是比侄儿更清楚才是。”薛佪仍然坚持。 “我知,你这一辈子把脸面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就怕日后西北王府落败,因七娘之故牵连你们,让你在族中兄弟面前抬不起头。”薛衡冷哼一声,“故而我已打算将七娘过继到二郎膝下。” 薛佪这一辈的二郎,是他的二堂哥,也就是薛衡的亲生儿子,一个才惊艳绝的少年郎,可惜的是少年夭折。 “五叔,七娘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啊……”万氏哭喊道。 “你心里或许有七娘,可一旦涉及到七娘的兄弟,你何曾顾虑她半分?”薛衡不欲与侄儿媳妇多言,而是盯着薛佪,“我还未退下,薛家不止你一人,薛呈虽是旁支,却也是我薛家人,你莫忘了,他已经是大理寺卿。” 薛佪心头一凛,薛家重嫡庶,也重能耐,薛呈一直在他身后穷追不舍,让他倍感压力。 “你自个儿去寻族长说我膝下空虚,要把七娘过继给二郎尽孝。”薛衡直接吩咐,目光凌厉,“我要将七娘嫁给西北王世子,这事儿若是走漏风声,你且看我能不能让你从吏部尚书的位置掉下来。” 万氏的哭声也瞬间戛然而止,夫妻二人的反应,让薛衡面色更冷。 薛瑾乔站在院子看着里面,她的面色木然,花花草草都担心薛瑾乔,薛瑾乔却一丝不在意,因为是意料之中的结果,正如当年他们用她换了调回京都。 “可……可……”万氏犹犹豫豫道,“我以同国子监祭酒家在商谈七娘的婚事。” “国子监祭酒家?”薛衡眼底划过犀利的光,“是何家三郎?” 国子监祭酒何祖有两个嫡子,相差不过两岁,长子何三郎十八岁就是解元,前途一片大好,次子何四郎,却不学无术,整日留恋戏楼,是个戏痴,据闻与一个戏子不清不楚。 万氏喏喏道:“七娘生了那样的病,何家怎会允何三郎……” 不等她说完,一个茶杯砰的一声在她脚边炸碎,滚烫的茶水溅在她的鞋面上,烫得叫起来。 “你还知道疼?我以为似你这等狼心狗肺之人,心都是铁铸的,那皮子也应当是,否则怎能做出这等畜生不如之事?”薛衡气得脖子上青筋跳动,“你打量我不过问内宅之事,就不知你为了给你的幺儿某个国子监名额,又把七娘退出去!你们这样的爹娘,七娘早些断绝,才是跳出狼窝。” 骂了一通犹自不解气:“去,把薛集给我叫来,我就问问他喝着她阿姐的血过日子,是不是更滋润,他阿姐的血甜不甜!” “五叔息怒。”薛佪扑通一声跪下,“此事并未定下,不过是私下一句戏言,侄儿这就回去禀报族长,将七娘过继到二哥膝下。” “滚——”薛衡高喝一声。 薛佪立刻拉着万氏退下,转身出门,就与薛瑾乔四目相对,薛佪不知如何开口,万氏却委委屈屈道:“七娘,你是阿娘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阿娘岂会不顾你?你阿兄和阿弟好了,日后旁人才不敢欺辱你……” 薛瑾乔抬手闻了闻手背上的香,才克制住自己没有立刻扑上去和这个自己亲生母亲同归于尽,她哑着声音道:“趁我尚未发‘病’,离开这个院子。” 薛瑾乔眼瞳漆黑不似活人,万氏被吓得面色一白,想到过往,这时屋子里又砸出一个茶碗,她不敢久留,拽着丈夫就急忙离开。 薛瑾乔奔入内,扶住薛衡,眼中戾气尽褪,眼眶泛红:“叔祖父。” 薛衡虚弱地坐下,喝了几口茶水才平复下来,他心疼地看着薛瑾乔:“叔祖父,怕是护不了你多久了……” 第261章:殿下,昏君的资质极佳 薛瑾乔的眼泪吧嗒吧嗒滚落出来,薛衡看着心疼不已,从未给人擦过泪水的薛丞相笨拙地用衣袖给她擦拭:“莫哭,人老了总会有这么一遭,西北王是个重诺的君子,昭宁郡主叔祖父冷眼看着,绝非池中之物,她若真嫁入东宫,这天下输赢不好定论。 薛家已经不成气候,你爹他撑不起薛家,叔祖父只盼着撑到你及笄,早日出嫁,你过继过来好处便是薛佪日后不能拿捏你,坏处便是若是叔祖父撑不住,你得守孝。 叔祖父不敢随意给你订下婚事,旁人护不住你,可若是西北王世子,又有昭宁郡主在,你定然无碍,日后嫁到沈家,要多为他们着想,薛家没有你的依靠,他们才是你的亲人。” “嗯。”薛瑾乔哭着点头,哽咽道,“乔乔知晓。” “幸好……幸好上天垂怜……”薛衡欣慰一叹。 这个时候七娘遇上了沈羲和和沈云安,沈云安真心愿意娶,西北王知晓七娘的病,只有怜惜未有丝毫嫌弃,只要这门婚事定下,七娘日后也就有了归属,他去了地下,也有脸面对亡妻。 薛瑾乔很伤心,她最敬爱的叔祖父得了治不好的病,大夫说这是心病,是想念亡妻,无药可医,他不想失去叔祖父。 可她知晓叔祖父真的很想很想叔祖父,有时梦中呓语都是叔祖母的闺名,故而她不敢开口让叔祖父为她振作起来。 叔祖父明知父亲撑不起薛家,明知薛家会因为他的离去而倾塌,还是撑不下去。就连家族都无法让叔祖父挺下去,可想而知叔祖父活着多难熬,她伤心却也不愿自私。 然而,她心中痛苦无人倾诉,只能来寻沈羲和。 沈羲和坐在暖阁里,有些无奈地任由薛瑾乔抱着她,薛瑾乔今日一来就这样抱着她,红着眼眶也不哭,也不说话,就是抱着她不撒手。 知晓她要与哥哥定亲,沈羲和自然将人纳入亲人范围,对她的亲昵也不排斥,知晓她伤心难过,又不好问,就怕一个不慎让她在眼眶中打转的泪水滚出来。 她虽是女郎,或许是她轻易不落泪的缘故,她也怕女郎哭。 “阿姐,叔祖父要离开我了……”不知过了多久,薛瑾乔嘶哑着声音开口。 沈羲和目光一凝,她伸手顺着薛瑾乔的后背,无声安抚她。 心里却翻江倒海,薛衡若是辞世,朝堂之上就是轩然大波,他位居三相之一,现在三相是三大世家制衡,由于崔家与薛家政见相同,一直是联合打压王政。 中书令腾出来,最后机会补上去的就是王政,就不知道陛下要让谁来补缺门下省侍中。 最有可能是提拔薛佪,薛佪与薛衡隔房,不用守孝,可薛佪的能力…… “阿姐,我想叔祖父活着,可我知晓他活着很苦也很累。”薛瑾乔说着,泪水又滑落下去。 滚烫的泪水渗透了沈羲和的衣裳,冰冰凉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开口:“乔乔,你还有阿姐,我、阿爹和阿兄都会对你好,叔祖父太苦太累,我们就让他安安心心走,莫要让他走得不安生,放心不下你。” “嗯。”薛瑾乔点着头,把沈羲和抱得更紧了,“真好,乔乔还有阿姐。” 要是没有遇上阿姐,她该多可怜,她就随着叔祖父一起走。 沈羲和陪着薛瑾乔,薛瑾乔好似察觉沈羲和对她千依百顺,立刻对着沈羲和索要香包、衣裙,钗饰,还有吃食…… 算了算了,今儿就纵容她一日。 想着明日要入宫一趟,亲自去见一见萧华雍,薛衡看起来面色红润,他应该是把病情隐瞒的极好,他们要早做准备,不说将三相之一谋划而来,至少不能让陛下如愿。 沈羲和这会儿想着和萧华雍商量大事儿,萧华雍却在想着讨好她。 他烧着香煤,沐浴着萦绕的芬芳,躺在半依在贵妃榻上,指尖拖着一颗淡金色的北珠:“这颗珠子,倒是独特。” 说着萧华雍举起珠子对着金乌的方向,冬日的金乌温和内敛,投射在北珠之上,一圈淡淡的金色光芒晕染开,华贵大气,“派人去多寻一些,待我和呦呦大婚,以此做凤冠,定是举世无双。” “殿下,这北珠是海东青带回来。”天圆低声道,“在远东以东的海边才有这种北珠,北珠蚌十月成熟,海边却以坚冰无数,无人能凿冰取蚌。 海边有白鸟食此蚌,蚌肉消化,珠留体内,而海东青喜食此白鸟。” 海东青自从上次被萧华雍克扣的口粮,就一怒之下负气出走,跑到了它诞生之地吃了个饱,然后带了一颗珠子回来,天圆觉着大意是要将珠子送给萧华雍,讨好太子殿下。 天圆得到这颗珠子,地方已经把珠子的来历查清楚。 “哦?”萧华雍觉着有趣,“那边让它去采珠,让九章随它去一趟远东之海,多取些。” “诺……”天圆应下。 “它若是不乐意,就多饿上它几顿。”萧华雍又无耻地吩咐,银辉凝聚的眼瞳温柔地看着珠子,越看越喜爱。 天圆有点唇亡齿寒的悲凉,总觉着自从殿下遇上郡主后,他们这些曾经的贴心下属,宝贝飞禽,都成了讨好郡主的工具。 他成天跑腿,还要时刻警惕,机灵化解郡主对殿下的冷言冷语。 以往海东青多宝贝啊,谁敢让它一顿吃不尽兴,都要被律令严惩不贷,现在沦落到要为了给郡主制大婚凤冠,挨饿取珠。 可怜的海东青,原想着带颗珍珠回来讨好殿下,早日得到殿下的投食;却没有想到弄巧成拙,反而要被克扣吃食更久。 殿下,真有做昏君的资质。 这话,天圆也只敢在心里说。 次日,萧华雍还让天圆拿着这颗珍珠去试探沈羲和喜不喜欢:“殿下偶然得到一颗北珠,观之奇特,故而赠与郡主赏玩。” “金色珍珠。”见过珍宝无数的沈羲和都被惊艳,此珠龙眼大小,圆润光泽,罕见至极。 很好,郡主喜欢。 海东青自求多福…… 第262章:都是太子的错 “此物珍贵,不敢生受,曹侍卫且带回。”沈羲和拒绝了。 这和以往那些寻常往来之物并不同,这等贵重之物,要么是足够高的酬劳,要么是足够亲近。她既没有帮助萧华雍什么,此刻关系也不到这么亲近的地步。 她惊艳,只是常人见到稀罕动人之物的正常反应,并无想据为己有的贪婪之心。 “殿下说了,此物赠与郡主千里寻琼花之恩。”天圆笑容不变,似乎早已预料到沈羲和会拒绝。 “寻琼花只为还殿下当日救命之恩。”沈羲和道。 天圆略有些讶异道:“难道郡主令随郎君为殿下治眼不是为着殿下狩猎场相助之情?” “是……” “既是,郡主已经还了当日相助之情,后寻琼花之恩,合该是殿下欠了郡主,殿下因此心中挂念,总想早日偿还郡主一番盛情,好容易得了颗独特的珠子,这才眼巴巴送来。” 天圆暗自钦佩自家主子,郡主的反应一猜一个准,要让他来与郡主胡搅蛮缠,他可不行:“若是郡主不收,殿下定会误以为此物不合郡主心意,少不得又要苦恼寻摸。” 沈羲和:…… “让阿喜为殿下治眼去毒,与寻琼花,都是为了还殿下当日相救之恩。”沈羲和耐心道。 “若是如此,郡主不妨当面与殿下说,属下做不得殿下之主。”天圆恭敬道。 也是,天圆是部属,这事儿她不应该为难他:“正巧,我今日欲入宫。” 天圆笑着道:“属下与殿下,在东宫恭候郡主。” 等到天圆走了,珍珠举着缠枝牡丹飞鸟纹的檀木盒子,盒子里放着金色珍珠,等候沈羲和吩咐:“郡主,珍珠……” “怕是退不回了。”沈羲和拇指轻轻摩挲了一下珠子。 和萧华雍诡辩,她自问不是对手,且他总有那么多缘由。 “你去寻一份贵重之物赠与太子殿下。”沈羲和略一沉吟后道。 “回礼?”珍珠有些不确定。 回礼是一种基本的礼仪,但珍珠觉着郡主要是给太子殿下回礼,只怕太子殿下会误以为郡主对他有情,互诉衷肠…… “无妨他如何作想,日后他若是再送礼,无论是何物,你都比照同等之价回礼。”沈羲和微微一笑,“一两回他或许会自欺欺人,回回都如此,他便会无趣,自然明白我的心意。” 珍珠一听,眼睛一亮,还是郡主有法子。 沈羲和一转头就对上了沈岳山沉沉的目光,她阿爹身上有一股她调制药香,她早就知道他来了,见他盯着那颗北珠,恨不能目光化作刀子,将珠子戳几个洞。 “阿爹,西北这般讨好女儿的儿郎不胜枚举,也没见你如此着恼。”沈羲和无奈地看着沈岳山。 “盖因,你并未将他们放在眼里,我就当看猴戏,直觉有趣。”沈岳山道,“西北那些糙爷们,哪里配得上呦呦。” 沈羲和:…… 西北是糙爷们,京都又是油头粉面,真是全都成了阿爹嘴里的一无是处的人。 “太子于你,可不一样,他狼子野心,你还有嫁他之意。”最后一句话是从齿缝磨出来。 沈羲和真是啼笑皆非,她阿爹现在的样子和几个月前阿兄一个模子刻出来,真是令她忍俊不禁:“阿爹,若是如此,你索性把呦呦带回西北,终身不嫁好了。” 沈岳山顿时不知如何回话,真说不把女儿嫁出去又不行,便是她自己乐意,做父兄的也不忍她被人病诟。要嫁出去,又觉得是有人在他心口上剜去一块肉,如何能够对剜肉之人有好脸色? 做父亲的心思,他的呦呦不明白。 “我就是觉着呦呦你偏袒着太子,呦呦还说不曾!”沈岳山很生气,女儿以前不是这般与他讲话! 这迁怒,真是让沈羲和无可奈何,眼瞧着沈岳山气得咬牙切齿,跟个孩子似的,沈羲和也只能轻声哄着:“是呦呦失言,阿爹勿恼。” “呦呦无错,皆是受太子蛊惑!”沈岳山坚持,自己女儿是不可能有错,都是被旁人蛊惑。 “阿爹所言极是,是太子蛊惑。”面对这样的沈岳山,沈羲和也只能违心地污蔑一次萧华雍。 沈岳山总算被顺毛好:“你要入宫?” 这是紧要之事,沈羲和正色道:“呦呦入宫是去与太子殿下商议薛公之事。” “为何要与他商议?”沈岳山不乐意,“你要知会他,派个人去东宫亲自传信便是,这不是吩咐珍珠回礼?顺带将话带到。” “阿爹,呦呦不止是想让太子殿下知晓,也想知晓太子殿下有何安排。”沈羲和觉着来来回回带话麻烦。 明明她去一趟东宫就能解决,要下人们传话,每日都往东宫来回,反而会让旁人觉着,她与太子殿下深情互许,如胶似漆。 沈岳山也逐渐表情严肃起来:“呦呦,你当真要挑这条路走么?” “阿爹,人生在世,若无志向,岂不白活?”沈羲和坦然道,“阿爹素来将女郎儿郎一视同仁,呦呦志在于此,阿爹难道不愿让呦呦奋力一搏么?” 冬日寒洌,白雪一片,冷风之中沈岳山的眼神深邃而又温暖,像春日的骄阳,似乎要将眼中倒映的银装素裹的天地融化,让女儿置身于春暖花开之中。 不受风寒,不入严冬。 “呦呦,你要及笄了,长大了。阿爹已经过了能为你拿主意的年纪,不舍不忍让你去学会自立,却又不得不盼着你能自立。”沈岳山轻声细语道,“既然你志在于此,身为你的阿爹,我只能远远看着你,拼尽全力护着你,永远站在你身后。 可你对太子,仍是初衷不变么?” 沈羲和感动于沈岳山对她的信任和支持,像她手中捧着的暖炉,温温的热意丝丝缕缕钻入掌心,渗透全身,让她暖到心口里。 “阿爹,我欠了他救命之恩,这是我个人的恩情,我会极力偿还。”沈羲和认真道,“绝不会为此牵连大局。” 第263章:没有藏好的棋子 沈岳山没有把话挑明,可沈羲和却知晓他眼底的隐忧。 他害怕萧华雍对她一切包括施恩都只是一场算计,尽管如此着想不免为小人之心,可人心隔肚皮,活在他们这样刀尖上行走的人家,也只能把每一个人都往最坏之处想,才能时刻清醒,才能保全自己。 他怕自己在这些恩情之中动摇,最后万劫不复。 沈岳山动了动嘴,最终好似轻叹了一声,没有再多言,有一丝不知如何说的为难。 “阿爹亦可放心,他若不算计我,我亦不会算计他。更不会贪恋权势,而对他不利。”沈羲和误解了沈岳山的担忧。 对于萧华雍,一开始选择他,便是因他乃正统嫡出,又…… 可她从未想过他若长寿,就对他下毒害他性命。 “呦呦……阿爹只愿你安好。”沈岳山最后只温声说了句,言近旨远,耐人寻味。 他和沈云安一样,知她此刻心若磐石,难以撼动,可她到底只是个小姑娘,哪里知晓一个儿郎若是真掏心掏肺讨好一个女郎,是多么难以拒绝的热烈,活生生的人,肉长的人,如何能够真的毫无感触? 他盼着自己的女儿往后安乐,有人为她遮风挡雨,为她保驾护航,为她义无反顾,如此她便能松快安乐些。却又怕人心易变,她懂了这些之后,为情苦为情累为情伤。 父母对儿女之忧,大抵是永无餍足。 最终沈羲和还是入了宫,萧华雍煮了吐蕃的茶,温热的鲜奶熬制出来的茶,在寒风之中一路口,就能将所有寒气都散尽。 “今日多谢殿下赠珠,如此珍贵之物,无功不受禄。然则,殿下一番盛情不好相拂,故而昭宁也备下一份礼物,还望殿下收下。”沈羲和亲自从珍珠手里接了几个舒舒服服的匣子递给萧华雍,“殿下看看,可喜欢?” 萧华雍将之打开,是一套上好的茶碗,邢窑若雪,薄而莹润,工艺精湛,有无数茶碗的萧华雍,也不得不赞一声:“好茶碗。” “昭宁不擅茶道,此物赠与殿下,才不算埋没。”这是当年一个邢窑手艺人遇难,为沈岳山所救,后每年都会赠一套邢窑器具,多数沈岳山给了沈羲和。 “呦呦客气,呦呦赠我香煤,我赠郡主北珠,原就是礼尚往来,呦呦又赠我茶碗,我便不知该赠郡主何物。”萧华雍没有替之前的恩情,只说北珠是香煤的回礼。 这下倒是显得沈羲和过于多礼,沈羲和也不在意:“香煤不值当,往日殿下助昭宁良多,昭宁理应感念殿下,往年在西北,家中无其他女眷长辈,由昭宁掌中馈。与家中交好,但凡王府多了些什么稀罕之物,昭宁都会相赠些许。” 明明白白告诉萧华雍,她的举动只不过是寻常的人情往来,只是不把他当做陌生人,却也并不是真的事事想着他。 萧华雍何等聪明,如何能够不明白,不过他已经做好了循序渐进,持之以恒的心理准备。 “呦呦便不要与我悉数往日种种,否则你我怕是掰扯不到头。”萧华雍笑着,“呦呦特意来一趟,便只是为了回礼?” “是有一事,要给殿下提个醒。”沈羲和凝神道,“薛公可能身子不大好,他将薛七娘托付给了家兄。” 托付二字,委婉提醒了薛衡可能命不久矣。 萧华雍面上笑意尽敛:“可知是因何故?” 薛衡前两日才见着,看起来面色红润,精神矍铄,老当益壮。 “心病,思念亡妻,哀思过重。”沈羲和喟叹。 萧华雍相信若非是确凿之信,沈羲和定不会告知他,问是何缘由。原是打算请令狐拯前来为薛衡看一看,薛衡是能臣,他若辞世也是社稷一大损失,朝廷还会因他辞世而乱起来。 若是心病,大罗金仙也无力回天,这是自个儿不想活。 “呦呦可有想过让陶御史入三省?”萧华雍问。 沈羲和抬眉,她是压根没有想过要为外祖父谋前程,她清灵的双瞳黑曜石般幽亮,又似蒙了一层薄雾,令人看不真切,直直盯着萧华雍。 萧华雍唇角笑意温和,目光澄明清湛:“我并无试探之心,陶御史为人正直,三省有他,必是一番新天地。” 沈羲和摇头:“树大招风,且我与你成婚,陛下绝无可能让我外祖父身兼要职。” “陛下不愿,也未必不可。”萧华雍云淡风轻道,“凡事皆可筹谋,三省之下是六部,吏部薛佪看似最有利,可陛下早不喜薛家与崔家同气连枝,事事压了王政一头,让王政束手束脚。 户部尚书这才刚任职,不会挪动,剩下兵部、刑部、工部、礼部。” 萧华雍从一旁的棋笥里抓出一把棋子,往棋盘上放下四颗:“礼部可不济,工部尚书已年迈,兵部尚书与刑部尚书,只要将这二人动一动,必然要越过六部擢拔。” 如此一来,陶专宪就是最佳人选。 沈羲和明白了,萧华雍不是要逼祐宁帝,而是只给祐宁帝一个选择。 “位高而责重,外祖父也年迈,我需得问一问他老人家如何作想。”沈羲和不为陶专宪拿主意,陶专宪愿意,她倒是可以与萧华雍合力试一试。若是陶专宪不愿意,那就打住。 “陶御史定会应允。”萧华雍笃定道。 陶专宪是有能力和才敢之人,也不弱于薛衡,只不过他为人正直,陶家又不是大世家,若无人相助,到从三品的御史大夫基本已经打头,否则这么多年也不会一直无法挤入六部。 他不钻营,不意味着他没有志向。 更何况外孙女即将成为太子妃,他更喜欢自己能权利大一些,多护着沈羲和一些。 沈羲和明白萧华雍所指,见着萧华雍将棋子收敛起来,而不远处还有一枚黑子,她为了岔开话题,便道:“殿下,您漏了一枚棋子。” 萧华雍与天圆齐刷刷看过去,天圆心里一咯噔,这可是殿下的宝贝疙瘩,这要是也扔回棋笥,都长一个样,如何再寻出来? 萧华雍唇角的笑容僵住。 第264章:因爱故生忧 沈羲和由始至终没有想过那一枚棋子有什么独特,是当日在杏林园,与华富海博弈所留。 棋子只有三种材质,一是民间较为普及的木质,二是乡绅书馆里的黑白鹅卵石,三是高门显贵用的玉质,当日在杏林园,园子并非白头翁所有,而是一位豪富供养白头翁所设。 棋子棋盘这些都是用的最好之物,也是玉质的棋子,沈羲和虽通棋艺,却不好此道,自然不会去加以深究,棋子大小也差不多,便没有多想。 原只是不愿与萧华雍纠缠于她外祖家之事,才随意寻了个话茬。 “为何还有遗留?”萧华雍冷着脸吩咐。 天圆心思一动,抱歉躬身:“定是下面人不仔细,属下这就收拾走。” 萧华雍扫了他一眼:“嗯。” 天圆立刻轻轻捡起这枚棋子,轻飘飘的一粒玉子,躺在他的手心,似有千斤重,他生怕自己一个手抖,将太子殿下的宝贝给摔了,这要是磕伤了,去远东以东刨珍珠的就又多一员。 等到天圆退下,萧华雍才眸色如初,温和对沈羲和道:“内侍省送来的棋局略有些瑕疵,呦呦来前,我正在为此事问责,下人遗漏,未曾收走。” 有那么一瞬间,萧华雍是想要坦白,将所有种种尽数道于沈羲和。然而,一瞬间的恐惧、担忧和踟蹰,让他第一反应还是做出了隐瞒之举。 自狩猎场回来之后,萧华雍就未曾隐瞒欺骗过沈羲和,亦未曾再行迷惑之举,引她猜疑旁人,只想要水到渠成,自然而然揭露。 他不知她知晓全部之后,会是何种反应,他从不行无丝毫把握之事,亦知隐瞒越久,越发不妥。更知沈羲和早已隐隐对他有所猜疑,只不过尚未笃定。 然而,他到底也只是个寻常凡夫俗子,为爱而生忧,为爱而生怖。 心中有懊恼亦有庆幸和隐忧,懊恼是没有抓住方才的机会坦白,又继续欺瞒她;庆幸是她不知,自己不用去面对那未知的恐惧,隐忧则是知晓这是个迟早要揭露之事,现下不过自欺欺人罢了。 人都有危险的逃避心理,他亦不过是个寻常人,只不过这世间让他逃避之事,大抵唯有与她相关。 他可以承受得起失去一切,唯独承受不起与她回到最初的生分。 沈羲和不疑有他,另说一事:“于造供认代王一事,殿下如何看?” “呦呦如何作想?”萧华雍不答反问。 沈羲和:“不瞒殿下,昭宁入京之前,阿爹便与我言及诸位殿下。入京之后,我亦有多加留心,代王殿下似不过问朝堂之事。” 和假借淡泊名利的皇四子定王不同,代王没有游山玩水,亦未远离朝堂,他兢兢业业做着一个亲王该做之事,除此以外心无旁骛。 于陛下分忧之事,他绝不出头;要职空缺,旁人明争暗斗,他置若罔闻;凡有大事,其他几位殿下恨不能都掺和一脚,要么浑水摸鱼,要么让水更浑,唯有他无动于衷。 明里暗里,他才是那个真正做到孑然一身,不结党羽,不与朝臣私下往来,不收受贿赂,不暗中培植势力。 “呦呦慧眼,老三是个明白人。自他娶了李氏,便注定与帝位无缘。”否则才渐渐认命的西凉,心思又会蠢蠢欲动,陛下定会不容于他们夫妻,“他如此,虽不能位及至尊,但日后无论谁赢了天下,必有他一席之地。” 尤其是踏着兄弟鲜血的皇子走上皇位,为了安抚朝臣,彰显自己的宽容,为了安抚百姓,彰显自己的仁义,都要留上一两位兄弟,来证明他并非罔顾亲情的冷血暴戾之君。 “如此说来,当真非代王。”沈羲和之前只是猜测,此事过于敏感,陛下朝臣都盯着,沈羲和也不好着手去调查,这才到萧华雍这里寻到最终答案。 既然不是代王,那么谁能够全权代表代王,而令于造深信不疑? 只能是代王妃——李燕燕。 她终究是放不下国仇家恨,沈羲和有些惋惜,她难道不知,一旦她被揭露,陛下就有了理由,对西凉尚存的皇室赶尽杀绝么? “此事周密,代王妃深藏不露。”萧华雍从未将目光停伫在除了沈羲和以外的女郎身上,“我详查过,若非此事被你撞见,又有步世子深查闹上大理寺,他们只怕要瞒天过海。” 抓起来的人已经招供,他们原打算今年大干一笔,到了年末就彻底收手。 年前各地官府都事务繁多,对于一两个墓地被动的报案不会立时侦查,他们也已经计划在各地闹出几桩人命案子来扰乱视线,等年后再来追查,他们早已逃之夭夭。 说来也是步疏林执着,沈羲和才会去银楼走一趟,斗金银楼也已经查封。 而萧华雍主张各地官员发放告示,若有购得之人可拿到衙门,由官府见证,苦主以半价赎回,权当是行善积德,且从坟地里拿去之物,诸多人也不愿留着,销毁若是被看见,视为盗墓案同伙,能够拿回一半损失,也算公道。 许多购得赃物之人都拿到官府,官府会问清何处购得,如此一来就将沾手的人员尽可能一网打尽。 “殿下亦认为乃代王妃所为?”沈羲和有些诧异。 “非代王妃一人可为。”萧华雍道,“她定与人共谋,才能周全自此。” 陛下和朝廷诸人都没有怀疑到李氏身上,不是因为他们不够足智多谋,而是他们不信表面上冲动易怒,对皇家的仇恨明明白白摆在脸上的李氏是个城府极深之人。 李氏这些年的伪装骗过了所有人,自然还有另一点,沈羲和与萧长旻将于造是假冒之事做得天衣无缝,令百官乃至陛下都无从怀疑,故而他们会被误导,以为于造临死也在胡乱攀咬。 尤其是陛下,他应该是对代王最了解之人,他更不会信此事书代王所为。只有沈羲和、萧长旻以及萧华雍笃定,于造并未说谎。 第265章:代王妃的同谋 于造自然是真的于造,他清楚若是他敢欺骗沈羲和和萧长旻,他们能够偷梁换柱保全于家,也就能将于家置之死地。 “李氏与何人合谋,一丝线索也无?”涉及朝堂大事,沈羲和不便插手调查,以免引起祐宁帝猜疑,时刻盯着她反而不美,故此才来问萧华雍。 “干净利落,无一丝痕迹。”萧华雍都忍不住暗赞。 沈羲和沉吟了片刻:“若要如此,只有一个法子可行。” 萧华雍唇边的笑纹浮现,其实他心中已有定论,只是萧长旻都未曾这般想,一直盯着老三,他想知沈羲和是否与他想到一处:“是何法子?” “代王妃幽居内宅,又是李氏之人,便是她善于伪装,瞒过了自己的城府,可她稍有异动,陛下定会察觉,故而她应是没有可支配之人。” 沈羲和分析道:“而此时所谋甚大,非心腹不敢指派。故而,依我看来,于造并非被她的人逼入局中,只不过他们将于造套牢成为他们的棋子之后,于造必然要知晓为谁卖命才肯继续着手,代王妃就出面见了于造,令于造以为一切都是代王所为。 然则,此案代王妃只怕也就这一个作用,便是担了个名,只为掩护她同谋。” 于造不可能不确定是代王就敢跟着干这样的事儿,哪怕是被威胁被算计也不可能。 代王这些年也绝不是真的韬光养晦,以他的实力也不可能做到这样的大事儿,以及盗墓案被揭发出来之后,代王一如往常大事置身事外的态度,也能看出此事他毫不知情。 李燕燕又无人可用,事情被揭露出来,代王成了被怀疑之人,却查不到丝毫证据,哪怕是他们顺着代王怀疑了李燕燕,也查不到李燕燕丝毫证据。 就只能说明李燕燕只是个烟雾弹,也只有如此她才敢大胆行事。 只因便是人人都猜疑她,却也拿她无法,故而那些被抓之人都是另一主谋借李燕燕之手安插给于造,让于造越发对代王暗中势力佩服,从而死心塌地。 萧华雍从胸前之中爆发出沉闷而又愉悦的小声:“呦呦与我,心有灵犀。” 对萧华雍的暧昧措辞,沈羲和充耳不闻,面不改色,也不欲去纠正,计较了反而使他越来劲儿,指不定还能说出更多露骨之言,不过是仗着她打定主意与他合作罢了。 “殿下心中,对代王妃之同谋,可有猜想?”沈羲和问。 “天家就那么几人。”萧华雍笑意未曾收敛,“老二无辜,老三无辜,老四去了皇陵,也有可疑,他这些年暗中培植的势力不容小觑;老五炸皇陵可谓此事的揭露者,此举意味着他也非同谋。 小九与老五一母同胞,若此事为小九所为,老五便不是揭露而是帮其遮掩,余下只有一个人。” 余下还有两位三位皇子,六皇子已经“死”,十二皇子不说还未成气候,只说他现下都成了萧华雍的挡箭牌,就能排除,故而只能是远在安南的八皇子萧长彦。 沈羲和最担心之事还是发生了,比起四皇子萧长瑱,她更偏向于萧长彦,尤其是那些黥面之人,更符合萧长彦。 崔晋百与萧长彦母族裴家走得近,还有一个与萧长彦一道长大的萧甫行。 当日她让步疏林去缠着崔晋百,确有试探崔晋百之心,亦有为步疏林解困之意,可这二人的名声闹得沸沸扬扬,且彼此关系不浅,日后若是各为其主,步疏林该如何自处。 “呦呦,因何思虑?”萧华雍蓦然感觉到沈羲和的情绪有浅浅的波动。 沈羲和原想提醒萧华雍当心崔晋百,又担心她提了一嘴之后,萧华雍重视之下对崔晋百不利,她得回去问一问步疏林的心思:“一些私事。” 蓦然间,沈羲和想到了华富海,崔晋百与华富海曾经由一个人扮演过,若崔晋百是萧长彦之人,也就意味着华富海是萧长彦之人,拥有华富海这样富有四海的下属,萧长彦还用得着盗墓敛财? 便是用得着盗墓敛财,也用不着这样销账吧?让华富海扬帆出海一遭不久能够神不知鬼不觉。 所以崔晋百不可能是萧长彦之人,那么崔晋百也许就是接近裴家之人! 沈羲和豁然抬头,清灵的双瞳盯着萧华雍:“殿下觉着四皇子与景王殿下,谁更可疑?” 萧华雍第一次没有听出沈羲和的试探之意,他如实作答:“呦呦定然怀疑是八弟。” “难道殿下更怀疑四皇子?”沈羲和仔细分辨着萧华雍的神色,看不出萧华雍丝毫作伪。 “西北王对我们兄弟所知,不过是派人查询之后分析与呦呦,我们是晚辈,未曾与西北王接触过,西北王不知八弟为人。”萧华雍轻声道,“八弟有勇有谋,兄弟之间,他与小九最擅兵法,是难得的将才。八弟经过战场上的浴血奋战,他有亲如手足的将士马革裹尸,这些人也许连尸骨都不能从战场上全须全尾带回厚葬。 他不会如此作为,是因他知晓若有一日这些人的坟墓被掘,他该如何悲痛。” 沈羲和听得出萧华雍对萧长彦言语中有赞叹。 “反观老四,他暴露了野心,无法在京都伪装下去,便寻了个由头解了陛下燃眉之急,虽被贬为庶人守皇陵,可他十多年的筹谋,不会一朝死心。”萧华雍肃容道,“若无底气,他怎会这般蛰伏?” 萧华雍一一剖析,沈羲和只觉分外有理,这绝不是敷衍或者有意误导她,对于十五岁就去了安南一直不回京都的萧长彦,沈羲和的确不能笃定其为人。 “另有……”萧华雍又提醒了沈羲和一个小细节,“当日叶氏寿辰,李氏也去了,她们二人其实并无多少交情,李氏不喜宫中之宴。” 对,李燕燕不喜萧家人,荣贵妃的赏菊宴她都没去,但叶晚棠的寿宴她去了。 沈羲和原以为她是觉着无长辈自在些才去,现在看来极有可能是与定王合谋。 第266章:岳父看女婿,越看越气 “还有一点。”沈羲和经过萧华雍的提醒,也想到一个不合理之处,“信王殿下派人炸了皇陵,按理说四皇子就守在皇陵之中,他会被逼至不得不以此来重新蛰伏,皆是拜信王所赐,他应当恨极信王。 要么他不会让信王得逞,要么他让信王得逞,就必然抓住信王把柄,可到了此时他也没有揭露信王,只有一个理由能合理解释。” 萧长瑱当日不在皇陵之中! 以萧长瑱敢把自己弄成庶人躲在皇陵再筹谋的有恃无恐,足以说明他底气十足。如此一来,他就不可能让信王得手。 盗墓案是他所主谋,他知晓步疏林去了河南府,而沈羲和又在临川郡将之捅出来,这件事情纸包不住火,他必须要火速善后,才会私自离开皇陵去应对,这才让信王得了手,而自己却丝毫把柄也没有抓着。 所以,崔晋百还是有可能是景王萧长彦之人,而盗墓敛财一是由四皇子萧长泰所为。 “殿下对景王殿下多有赞誉,是惺惺相惜?”沈羲和又问。 “我与他岂能惺惺相惜?”萧华雍轻笑着摇头,“并无同病相怜之处,怎能相惜?我赞誉他,不过就事论事……八弟,是陛下看好接替东宫之位的人。” 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允许他在安南拥兵自重,让他早早跳出京中这个是非圈。 他在京中无经营反而更令陛下放心,待到陛下百年,就将自己手中人脉尽数交予,不怕他不能坐稳皇位。 原来如此,沈羲和心中微叹,在陛下心里,萧华雍注定要英年早逝,所以一切都已经早早安排好。 “景王殿下也要加冠了吧。”沈羲和忽而道,“陛下会为他择怎样的王妃?” 萧华雍对这话极其敏感,深怕沈羲和对萧长彦动了心思,他认真看了沈羲和好一会儿,确信她只是随口一问,这才缓了面色:“翻年便加冠,这两年陛下不会为他指婚,崔家有个小女儿,是尚书令嫡孙女,年方十二。” 过两年指婚给萧长彦更好,如此一来就将崔家绑在了萧长彦身上。 “陛下对景王殿下倒是用心良苦。”沈羲和觉着她有必要派人去安南,早些混入景王殿下身边,只是人不好选。 萧华雍置之一笑,并未多言,沈羲和也答应沈岳山,在东宫不得超过半个时辰,算着时间告辞,萧华雍亲自将她送出东宫,看着飘落的雪花,在沈羲和步下阶梯之前出奇地喊了一声:“呦呦。” 白的雪、红的梅、轻的风,她缓缓回首,清灵的目光透着麋鹿一般的润泽与疑惑,湿漉漉的一眼望入萧华雍的心口。 平静的、柔和的、善意的眼神,令萧华雍到了嘴边的话不敢吐露,他暗暗深吸一口气:“若我有隐瞒你之事,你可会恼我?” 沈羲和静默了一瞬,才莞尔。 天地一片素白,她抹了口脂的唇殷红而又柔软,一笑倾城,点到即止的明艳:“殿下,这世间无人没有秘密,我亦有隐瞒殿下之事。殿下若无伤及我与我所在乎之人,我自不会恼怒殿下。” 这个善解人意的答案,并未安抚萧华雍的心,他所隐瞒之事,是不损及沈羲和,却会让她重新审时度势,亦有可能会让她另择一张面孔对着自己。 她或许再也不会如现在这般毫不设防,坦荡与自己详谈。 更多的话,他却不敢再多言:“呦呦说的是,是我着相了。” 沈羲和笑容略深:“殿下可还有事?” 萧华雍:“呦呦路上当心,天日寒凉,日后若有事,便着人传信于我,我去见你。” “阿爹在家中,殿下确定要来寻我?”沈羲和透着点笑意道。 萧华雍:…… 忘了,郡主府现在住着一尊大佛,他的身手瞒过郡主府的下属不在话下,可瞒过沈岳山却未必能成,若是被沈岳山抓个现行,只怕沈岳山非得趁机将他的腿打断不可。 “传信吧……”萧华雍改了口,虽然麻烦了点,也别又一番情趣在内。 “开春之前,应无大事。”沈羲和淡淡一笑,点头致意,趁着伞飘然远去。 回到郡主府,远远就看见立在大门口,伸长着脖子张望的沈岳山,沈羲和忍不住无奈一笑,从马上跳下去,吓得沈岳山大步而来:“当心当心,若是摔着可如何是好?” “这不是怕爹爹等久了?”沈羲和笑着说。 “摔着了阿爹心疼。” “阿爹等久了,呦呦也心疼。” 沈岳山明白了,女儿这是变着法责难他天寒地冻站在门口等人。 “阿爹这是闲来无事,在门口转悠转悠,看一看……”张望外面一眼,发现一个人影都没有,“看一看京都的房屋……” “喀喀喀……”忍不住的是紫玉,她真的不想笑话王爷,实在是王爷的借口过于好笑。 沈羲和扫了紫玉一眼,给自己父亲台阶下:“可看完了?看完了我们就回屋。” “看完了看完了。”沈岳山瞥了眼紫玉。 父女两并肩迈过门槛,一入内沈岳山就忍不住打听:“太子殿下对薛公之事如何作想?” 沈羲和憋着笑,没有立时作答,她能不知沈岳山根本不干涉这些朝臣替换,一丝给祐宁帝抓住他有图谋不轨之意的机会都不给,问这话只是想知晓她和萧华雍都聊了些什么。 “呦呦,你快说说。”沈岳山追到沈羲和的院子后才催促。 这事儿沈岳山不问,沈羲和也要对他道:“太子殿下想为外祖父谋划三省。” 沈岳山面色微变,他本是为了套话,任何结果都不重要,可听了这话,他却不得不重视两分:“是他主动如此说?” 沈羲和颔首。 沈岳山默了默才轻哼道:“定是试探你!” 沈羲和:…… 是不是试探她,她难道还分辨不出?不过她不好说,有了前面几次的经验,她深知此刻她说个实情,也会让沈岳山谴责她又偏袒萧华雍。 沈羲和不信沈岳山不知,不过是习惯性在她面前抹黑萧华雍罢了。 第268章:及笄 那又能如何?这是她唯一的亲爹,她只能纵着他呗。 或许是沈羲和的反应没有遮掩的敷衍,沈岳山又道:“呦呦,有个词叫——捧杀。” 沈羲和:…… “阿爹,为何你要如此重视太子殿下?”沈羲和很是纳闷。 按理说她都把要嫁给萧华雍的缘由说得清清楚楚,萧华雍于她不过是互惠互利,可不论是沈云安还是沈岳山,这难以言喻的紧张到底是为哪般? “重视?”沈岳山不承认,“阿爹和你阿兄只是觉着他狼子野心,小心提防。” 其实就是吃醋,以往在西北沈羲和从不提及除了他们父兄和陶家以外的儿郎,来了京都,就多了个外姓人,从女儿不排斥嫁给萧华雍,提到萧华雍虽无欢喜与情意,却也温和从容,不似无关痛痒的陌生人这个态度,就让沈岳山和沈云安担忧。 这人现下可以做到这一步,日后呦呦嫁给他,谁知他又能将呦呦蛊惑到何等地步? 他做爹的也不希望女儿婚后不睦,但就是不希望自己女儿太早被骗走了心! “好好好,呦呦定会小心提防。”沈羲和真是拿沈岳山和沈云安无法,“此事,阿爹如何看?” 说到正事,沈岳山也正色道:“此事全由你外祖父做主,阿爹明日去与他说。” 陶专宪的选择几乎大家都心知肚明,也不全是为了沈羲和,他亦有自己的志向,能居高位自然不会心生怯意,不能也不强求。 不过陶专宪也是此刻才知沈羲和竟然属于萧华雍,他对此很有些微词:“你怎会应了她?你可知太子殿下身子不好?” 朝堂之中人人都怀疑过太子殿下是否真病,这关乎着许多人的抉择和未来的荣华富贵,他们各显神通,用了不同的法子,都得出一个结论,太子殿下的确寿命不长。 “这是呦呦自个儿的选择。”沈岳山自然不能将沈羲和的打算道出,这岳父和自己父子的想法不同,他们是想着太子殿下真有个不好,日后还能把沈羲和接回来,“岳父应是知晓,呦呦这性子像傲因。” 岳父要知道他们父子有这个想法,只怕得拿到捅他们父子,老人家还是盼着晚辈姻缘美满。 “我若早知今日,当初就应该做个恶父,揽着傲因嫁与你。”舍不得说外孙女不是的陶专宪就把火撒在女婿身上。 “那你便没有呦呦这么可人的外孙女。”沈岳山垂首道。 “你——”陶专宪这一辈子受过最多的气,就是来自沈岳山,偏他给人气受的时候,还低眉顺眼,做出一副晚辈的乖顺模样。 沈岳山给他的印象,十年如一日不变,皮粗肉厚,怎么戳都戳不动! “岳父莫气。”沈岳山道,“您还等在京都为呦呦撑起几年,气性儿这般大,我担忧……” “你——”陶专宪可算知晓为何他今日不带外孙女来,就是为了气他,“你给我滚——” “哦,小婿这就告辞。”沈岳山十分听话地离去。 陶专宪气得捶胸口,陶元赶回来妹夫已经走了,留着父亲气不顺的模样,问明缘由后冷笑一声:“阿爹,他这是不懂做岳父的心痛。既然呦呦要嫁给太子殿下,你日后多提点一些太子殿下,恶人自有恶人磨。” 陶专宪瞬间气顺了:“对,此法妙极!” 敌人的敌人就是盟友,陶专宪决定等到赐婚圣旨下来之后,他就多与太子殿下亲近亲近。 作为外祖父,他可不酸外孙女和外孙女婿,他们越美满他越高兴,不高兴的就是旁人! 沈岳山还不知道他那每次都被他气得倒仰的岳父已经暗自打算给他使绊子,他接下来几日十分惬意,这几日都将该应酬的都应酬了,他整日留在家中,陪着女儿。 做做吃食,说说闲话,聊聊西北,想想往昔,每日都觉着充实不已,若非天公不作美,一直学雪纷飞,他又担心沈羲和的身子骨,真想带着女儿出去游一游。 好容易有一日放晴,他便带着沈羲和去了马场,亲自指教沈羲和骑马。 转眼,就到了沈羲和的生辰,生辰这一日不少人送了贺礼,不过无人道贺,因为明日是沈羲和的及笄礼,他们都会亲自来参与。 女儿要及笄了,沈岳山又是欣慰又是难受。 沈羲和及笄这一日,是个难得的大晴天,及笄礼在宫中举行,他们早早入了宫。 祐宁帝是按照公主的规制给沈羲和举办及笄礼,沈岳山开礼,群臣百官,内命贵妇齐聚一堂,沈羲和身着素白采衣采屡,一瀑青丝披散下来,飘逸空灵又妩媚清艳。 薛瑾乔做了她的赞者,随她一起入殿,正宾是皇家选了汝阳长公主。 一加笄,绾青丝,拜爹娘,换襦裙。 二加钗,挽发髻,谢师长,加曲裾。 三加冠,正衣冠,叩圣上,加长袍。 正殿之中,素色罗裙,宽袖长袍,五重华服的女子。头冠华丽,清傲如白凤临水。她这是笔直站在那里,却自有一股清丽绝俗的美。 置醴酒,祭天地,字笄者。 沈羲和的字是祐宁帝给取:四焉。 这两个字一如当日给萧华雍取字北辰一样寓意深远。 “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君子的四种美得:待人谦恭,侍君尽责,予民惠,使民义。 这都是给上位者的劝谏,几乎是一瞬间,所有人都将目光在萧华雍和沈羲和之间来回打量一遍。 沈羲和与东宫有往来,从不遮掩,皇太子对昭宁郡主相帮也不隐晦,陛下给昭宁郡主赐予这样的小字,除了国母有哪个女子当得? 萧华雍也参加了沈羲和的及笄,他站在诸位皇子之首,一袭正装长袍,眉目含笑望来。 沈羲和听了汝阳长公主说出她的小字,也是下意识看向萧华雍。 四目相对,萧华雍眼底的笑意更是如星河之中飘荡的星光,崔璨明亮,不见其头。 他将他的爱意,释放于高朋满座之中,毫不隐藏。 第268章:被算计的沈璎婼 沈羲,和及笄礼顺利落下帷幕,宫中设宴招待了所有来宾,快散席时夜幕已降临。 沈岳山今日被人灌了许多酒,他是来者不拒,女眷这边沈羲和也是众星捧月,不过因着祐宁帝给她赐了那样一个小字,不少人看她目光难免多了一丝怜悯。 她们的心思沈羲和都清楚,无非是认定她年纪轻轻都要成为寡妇,就连胡潆绕与她敬酒,都忍不住挖苦她两句:“恭贺郡主及笄,看来郡主好事将近,盼着一睹郡主凤仪之姿,若有那一日……” 她最后一句话意味深长,又故意拖长了尾音,眼底还透着一丝挑衅。 不等沈羲和开口,与沈羲和在一起的薛瑾乔就伸手将胡潆绕手上的酒杯含笑取走:“胡三娘,你身子不好,莫要饮酒。如此不爱惜自个儿,莫不是忘了……落水的滋味儿?” 胡潆绕笑容一僵,浑身一抖,那是对落水的畏惧,她冷静下来,恶狠狠盯着薛瑾乔:“是你!” 她今日故意来挑衅沈羲和,就是想知道是不是沈羲和一直在暗中对她下毒手。在她看来,只有身边拥有数百私卫的沈羲和才有这等本事,次次让她落水,次次不留痕迹。 奈何她爹娘不许她与沈羲和作对,竟然还说便真是沈羲和所为,她也只能忍着,等到沈羲和倦了自然就不会再与她计较,她去寻姨母做主,姨母也劝她忍耐。 凭什么!凭什么她要忍耐,她要一直像一只狸奴般任由沈羲和玩弄? 却没有想到原来并不是她怀疑的沈羲和,竟然是意料之外的薛瑾乔! “是我,又如何?”薛瑾乔轻蔑地上下打量她,“你若要寻我报复,恭候指教。不过……你可要做好被我反击的准备,我对付起人来,可是残忍得很。” 薛瑾乔的“病”,薛家一直压着,就是怕薛瑾乔影响到其他薛家女郎的婚嫁,她那些疯狂的举动只有薛家人才知晓,胡潆绕压根没有把薛瑾乔放在眼里:“你以为我是袁二娘么?” “你是谁都成,只要你赌得起,我奉陪到底。”薛瑾乔笑得杏目水灵,在琉璃盏透出来的烛火中,却泛着丝丝缕缕诡异之光。 胡潆绕被吓得后退一步,定睛一看,薛瑾乔笑容又纯真无害,只当方才是自己眼花。 “今儿是郡主的好日子,阿绕既然吃不得酒,就不要拦了我们恭贺郡主。”王羽徽上前扶了胡潆绕一把,替她圆了场。 沈羲和微微抬眉看了眼王羽徽,上次陈佳絮找自己不愉快,王羽徽就站出来偏帮陈佳絮,这次胡潆绕她也站出来。上次她只当是巧合,这次她倒是觉着王羽徽是对自己有敌意。 只不过上次她伪装得好,没有通过眼神表露出来,自己和王羽徽素无交集,她对自己的敌意从何而来? 心中有了猜想,沈羲和淡淡一笑:“王女郎要敬我么?” “自然,郡主及笄,盛世大礼,有幸瞻眄,不胜荣幸,若不敬酒,必要引以为憾。”王羽徽端起酒杯双手捧着朝着沈羲和敬来。 沈羲和低头轻轻一瞥,唇角的笑意疏离,回敬之后浅饮一口,微微倾身:“王女郎,罚跪祠堂若不能使你引以为戒,不妨想一想王公的停职在府。” 月色朦胧,语调轻缓,声音飘渺,拂过王羽徽的耳畔,散于丝竹之声中。 王羽徽面色微变,王政因何而被停职了一段时日,皆是因为太子殿下。若是在这之前,他们都不确定是太子殿下有意而为,那么今日陛下暗示要将沈羲和指婚太子殿下,他们就觉得当日之事绝非巧合。 沈羲和轻点赤色的唇瓣舒展,噙着一抹笑意转身与旁的来恭贺的女郎互相过礼。 王羽徽与胡潆绕两人面色都不好落座,沈璎婼也来参加了沈羲和的及笄礼,她远远看着人人都争相讨好沈羲和,她就像高悬的皓月,被众星捧月,清冷而又孤高。 乐意之时便含笑应答,不乐意当即沉下脸,也无人会觉着她失礼,反而陪着小心自省,忐忑不安是否自己何处言辞失当,惹了这位郡主不悦。 说一丝不羡慕,连她自己都不信,深吸了口气,沈璎婼趁着无人将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侍女离席,去了一趟恭房就不再回去。 她没有错过那些在她和沈羲和身上来回扫视的目光,他们在对比她与沈羲和。 “县主,人生来便有不同,有些福分是艳羡不来。”乳娘谭氏看着临湖而立,宁愿冒着寒风,也不愿回去的沈璎婼,轻声安抚。 沈璎婼侧首笑容勉强地看着谭氏:“乳娘,我知晓,只是不愿回去被人怜悯。” 那些人有何资格怜悯她?她便是庶出,她留着至尊萧氏皇族和赫赫威名沈氏的血。她只是顶着庶女的名头,她的荣华富贵都是她们可望不可即。 “县主能明白便好。”谭氏松了口气,欣慰地笑了,“县主知晓便好,她们是嫉妒县主,却又不敢多言,故而只能在县主不如意之处抬高自己。” 沈璎婼听了缓缓靠在谭氏肩膀上:“乳娘,阿婼能遇见你,真好。” 若是没有谭氏教她,她无法想象有这样的阿娘和阿爹,她会长成何种模样?是粗鄙的?尖酸的?跋扈的?亦或是她阿娘一般疯狂的? 谭氏露出慈和的笑容,她伸手顺了顺沈璎婼的头发,她何尝不是将这个孩子当做自己的孩子,尽管她身份高贵,自己只是个奴仆。 深冬寒凉,一阵风来,刺骨割肉。相依偎的两人之间却萦绕着淡淡温情。 就在这时一直猫儿蹿出来,朝着两人飞扑过去,全身黑头的猫绿幽幽的眼珠,乍一看吓得沈璎婼面无人色,她猛然后退一步,却忘了身后就是冰寒的湖水。 “县主——”伸手去挡猫的谭氏转头要去拉却没有拉住沈璎婼,眼睁睁看着沈璎婼扑通一声掉入湖中,她也立刻跳下去。 随着她一起的还有另一个人。 第269章:她不会被算计 沈羲和听到沈璎婼落水的消息是一刻钟之后,她和同样得到传信的沈岳山远远对视了一眼,恰好宴席也差不多,沈岳山和沈羲和与众人作别之后一同去了祐宁帝召见的大殿。 今儿虽然是在宫中设宴,祐宁帝也只是象征性出席了一下就离开去处理政务,故而他比沈羲和父女早一步到。 沈璎婼换了一身衣裳,头发也刚刚吹干披散着,旁边跪着的是昭王萧长旻。 “崇阿,适才阿婼落水,是二郎将之救起。”祐宁帝简明一句话就透露了许多深意。 本朝对女子宽容,寡妇再嫁,未出阁女郎与儿郎一道策马踏青,三五成群都无妨,可到底没有宽容到能够不重视肌肤之亲的地步。 “可寻了太医?”沈岳山开口问。 沈璎婼微微一怔,她以为沈岳山第一句话会责难她为何离席,或是问她为何要独自跑到湖边,更或者因何而落水。 她垂首回道:“太医说儿无碍。” 被救起得及时,只要和一些驱寒汤药,夜里谨慎些不要着凉,明早起来若是没有喉头发疼发紧,头重脚轻便无碍。 沈岳山点了点头:“因何而落水?” “有些闷,在湖边吹吹风,被野猫惊吓,这才落了水。”沈璎婼如实作答。 沈岳山听闻便转头看向同样换了一身衣裳的昭王萧长旻:“殿下又为何如此巧合,见到小女落水?” 萧长旻坦荡地说道:“县主在中宫读书之际,便与我亲近,今日见县主独自离席,小王自河南府带来了些小物件,想私下赠与县主。” 旁边有内侍端着托盘,托盘是一幅汴绣扇,沈璎婼擅绣工,这也不算是出格之物。 “这宫中如何会有野猫?”沈羲和转头问,“县主换下的衣物在何处?” “朕已经让刘三指亲自去典厩署彻查。”祐宁帝自然也知晓宫里不可能有野猫。 宫女先把沈璎婼换下的衣物捧上来,主要是斗篷和外袍,沈羲和拿起斗篷,看似在仔细寻找什么,实则不着痕迹靠近斗篷,犹豫浸水的缘故,气息都很浅淡,沈羲和还是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清凉气息,这股气息像极了荆芥。 荆芥之味为猫所喜,任何人猫闻到荆芥的味道,都会飞扑上去,也难怪那只猫直奔沈璎婼而去。 搁下衣裳,沈羲和问沈璎婼:“今日可有人撞到你,亦或是碰了你的衣裙?” 沈璎婼记忆极佳:“入宫之时,遇上两个女宫,险些栽倒,我扶了一把。” 宫女自阶梯而下,端着用具,看不到脚下之路,似乎忘记有几步阶梯,沈璎婼担忧她摔倒,若是打碎了手中之物,怕是小命不保,便搀扶了一下。 却没有想到,竟然在那时有人在她的斗篷上做了手脚! “我记得宫女的模样。”沈璎婼补充道。 “此事定会详查。”祐宁帝道,“不过阿婼与二郎,崇阿你如何打算?” “陛下不用问微臣,微臣在西北,风俗与京都大有不同,救人性命,本是好心,却要因此赔上姻缘,好事成就怨偶。微臣一直以为,此风不可助长。” 沈岳山义正言辞:“若是助长,日后不知多少儿郎见死不救,不知多少男女借此暗行算计。这与让功臣心寒有何不同?若非京都此风肆掠,今日也不会有人借此算计小女。” 他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他本就是粗人,从不将这些看在眼里。 祐宁帝被他噎得说不出话,这事儿到底是沈璎婼吃亏,想到沈岳山压根不把沈璎婼当回事儿,也不会在乎她会不会被人指指点点,若是换了沈羲和,他怕是早就提刀砍人。 “阿婼,你是如何想?”祐宁帝温和地问。 沈璎婼咬了咬唇,若是沈岳山方才没有开口便问她是否请了太医,她也会觉着沈岳山是压根不在乎她,那番话不过是因为她不是沈羲和罢了。 不过有沈岳山那句话,她愿意相信,沈岳山这番话是出自于真心,与是谁受害无关。 “阿婼谢昭王殿下救命之恩。”沈璎婼定了定神道,“阿婼虽幼时亲近昭王殿下,是因着当年昭王殿下亦相救过阿婼,将殿下视为兄长,阿婼不能恩将仇报,因此赖上殿下。” “阿婼……”萧长旻不可置信看着沈璎婼,他有些急切,对祐宁帝叩首道,“陛下,儿愿娶阿婼为妻,只盼阿婼莫要觉着委屈,做了儿臣的继室。” “做继室倒也无妨,昭王殿下是皇子,身份尊贵。”沈岳山幽幽开口道,“只是小女年幼,恐做不好一个好后娘。” 做继室也就算了,还要做继母,嘴上说着萧长旻身份尊贵,实际上欲抑先扬。 这让萧长旻再想说的话都被堵住。 祐宁帝也是不同意沈家出现两个皇子妃,更何况沈羲和是他决定成全太子,字都赐了,就差下旨,他只是想要看一看有没有人在这等情况下打沈羲和的主意,看看他的好儿子们到底有多少能耐罢了。 “既如此,此事作罢,宫中朕会下令,定不会有谣言。”祐宁帝道,“阿婼此事,朕亦会查出原委。” “陛下……” 萧长旻还想说什么,抬首触及到祐宁帝凌厉的目光,低头抿唇不语。 这件事就暂时如此,毕竟是宫里发生,沈羲和与沈岳山想要插手,也不好插手,更何况祐宁帝已经担保会给个交代。 沈羲和父女三人出宫,沈羲和与沈璎婼同坐马车,沈岳山骑马在前,先将沈璎婼送到沈府,沈璎婼被搀扶下去后,迈步向府门,终究还是忍不住抓头问调转马头的沈岳山:“阿爹,若今日掉入湖中的是阿姐,阿爹也会说不在意名节么?” 此事传出去,如何都会影响名声,当面自然不敢多言,私下必是要非议,她不轻易在意旁人置评,却也是颗肉做的心,怎能不受影响? “不会。”沈岳山干脆果断回答。 沈璎婼错愕看着沈岳山。 沈羲和撩起车帘:“阿爹的不会,是说我不会被算计。” 第270章:沈羲和的口下留情 沈璎婼看了看沈羲和,又看向沈岳山,沈岳山点头。 不知为何一股怒气冲上心口,沈璎婼道:“你当日不也被推下了船?” 沈岳山目光锐利,沈羲和如何会被推下船?不就是萧氏苦心埋了十年的细作做的好事? 察觉到沈岳山的恼怒,沈璎婼也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这事儿本就是她阿娘所为,她不应该冲动,可她还是倔强地不愿低头。 “玲珑当日于我,便是谭氏现下与你,你认为若有一日谭氏要算计你,你能逼得开?”沈羲和倒不生气,萧氏和玲珑都死了,她该报的仇都报了。 另一则便是,若无玲珑那一推,她如何有机缘得顾青栀点拨,又如何遇上仙人绦,从而得了脱骨丹。若非得了脱骨丹,只怕不落水,此刻也没有多少日头活着。 福祸相依,故而对于当日之事,她早就抛诸脑后。 沈璎婼看了看旁边的谭氏,她不得不承认,若是谭氏算计她,必然是致命之伤。谭氏伴着她长大,玲珑也陪着沈羲和长大。 “我不喜你,亦不厌你。”沈羲和索性讲话说明白,“我明白你心中渴望,但你忘了你的身份,你除了是阿爹的女儿,也是陛下的外甥女。你莫要忘了你是如何来到这世间,陛下当年能够利用你阿娘,日后也会利用你。” 沈璎婼仿佛醍醐灌顶一般豁然开朗,她瞳孔微缩,瞬间像是被抽走了神魂,一下子整个人都失魂落魄起来,站立不稳被谭氏扶住。 谭氏不忍:“郡主,请你口下留情。” 这样的事实过于残忍,这些年陛下对沈璎婼算不上格外恩宠,但也事事不落下,是唯一把她记在心上的亲人。 “我并非说陛下待你之好,就一定存了利用之心。”沈羲和到底心软,“也许是弥补愧疚之情。但你要知晓,陛下如今待你的恩宠,在你看来是真心疼爱的恩宠,之所以让你感受到真心,全是因为你与我们不亲,否则你以为陛下这份恩宠还能一如既往纯粹下去么?” 沈璎婼紧紧抓住谭氏,她无措失落的像个迷路的孩子,眼里只有水光与慌乱。 “你自出生起便得陛下庇护,是因阿爹不待见,陛下才与你真心疼爱。”沈羲和轻声道,“你也不是不知事的孩童,你聪慧过人,更应该明白我们与陛下,终有一日难以共存。如今你荣华富贵都不缺,日后也一样。” 日后无论是陛下赢了,还是他们赢了,沈璎婼只要一直这样保持下去,他们不会伤她,陛下亦不会牵连她,哪怕沈家也落到满门抄斩的地步,大不了学萧甫行一样改随母姓。 沈璎婼眼角情不自禁滑下清泪。 “我也好,阿爹也罢。从未因你出身而迁怒你。”沈羲和继续道,“只是你扪心自问,现下要你斩断陛下与你之前的骨肉亲情,日后与我一样和陛下虚与委蛇,你才能得到阿爹的关怀,你做得到么?” 寒风之中,沈璎婼张了张嘴,她很想说她做得到,可她却发不出声音,因为她的理智告诉她,她做不到! 正如沈羲和所言,陛下迄今为止对她的恩宠应该是不掺杂任何利用之心,哪怕有观望之意。陛下接她入宫,让她做公主陪读,教她识字明理,是唯一一个年年不会忘记她生辰之人。 她对陛下的敬意和感激,也容不下做个狼心狗肺之人。她做不到为了得到阿爹的关怀,就昧着良心将陛下这些年待她的种种视作为日后加以利用的算计。 她还没有重要到那个地步,陛下若真有此打算,就不会让阿姐入京。他同意阿姐入京,便是承认了沈岳山待她没有半分骨肉恩情,可逢年过节对她的恩赏丝毫未曾减薄。 “是我……得陇望蜀了……”沈璎婼几乎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才吐出这句话。 “此刻醒悟,为时不晚。”沈羲和放下车帘,“日后好好过你的日子,阿爹说过不会由人欺辱你。” 沈岳山轻叹口气,也说了句:“好自为之。” 沈璎婼望着他们的马车远去消失,泪水奔涌而出,无人之后她再也忍不住爬服在谭氏怀里嚎啕大哭起来。 谭氏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许久许久之后沈璎婼才哽咽道:“我不如她……” “郡主的心胸,非常人能比拟。”哪怕是沈璎婼的心腹,谭氏也忍不住赞叹沈羲和。 沈璎婼一心渴望父亲的关怀,这无疑是和沈羲和夺利。沈羲和未曾因此迁怒她,是继不曾因萧氏迁怒她的第二宽容。 沈璎婼自己忘了自己的处境,忘了她还牵连着陛下,这要是换做其他姐妹,早就拿这件事情来出言相讥,可以用话将人羞辱到羞愤欲绝的地步。 沈羲和没有,反而轻声细语点醒她,这是第三宽容。 最后沈羲和认可了沈岳山的承诺,不会容忍欺辱沈璎婼,这是第四宽容。 易地而处,沈璎婼自问自己做不到,不知她做不到,这世间恐怕没有几个人能够做得到。 她自问德容言功样样出色,她一直以为自己便是不必沈羲和好,也不会逊色,可今日她明白,她和沈羲和在德行和度量上都相差甚远。 “你何必对她说这些?”回到郡主府,陪着女儿网内走,沈岳山轻叹道。 “一如阿爹让她莫要多想一样,长痛不如短痛。”沈羲和回,“若不点醒她,她能够一次两次保持理智,不为人利用,不被挑拨,难保三次四次不动摇。” 那番话对于沈璎婼实属有些残忍,让她清醒明白自己的处境,若非最后她心软了一下,她会让沈璎婼深信由始至终那位唯一将她放在心里的人,也只是居心叵测。 “呦呦心善。”沈岳山讨好一笑。 让沈璎婼彻底对陛下心寒,才是根除沈璎婼倒向陛下之法。他们虽不亲沈璎婼,可到底站着血脉关系,若哪一日陛下狠下心利用沈璎婼,未必不会对他们掣肘。 早些让沈璎婼防备陛下才好。 沈羲和到底不忍沈璎婼太可怜,而口下留情。 第271章:有人不想他娶呦呦 沈羲和闻言,顿住脚步,转头认真盯着沈岳山:“阿爹,我并非口下留情,而是不妄断任何一人是非。” 大抵在沈璎婼和沈岳山看来,她都是不忍心沈璎婼太可怜,这世间唯一对她之人,在她幼时就当她一个棋子。 真正令她改口的是,她意识到也许陛下真的是对沈璎婼到目前为止是愧疚与疼惜之情呢? 沈岳山忍俊不禁:“以呦呦之谋,不确定陛下是否有这等心思,你应当以自己所判,彻底绝了她的念头。呦呦不是个冒险之人。” “呦呦不是个冒险之人。”沈羲和也莞尔,“换个人我定会如此,并且令其深信不疑,甚至暗恨上陛下。可她姓沈,是阿爹承认之人。” 沈璎婼姓沈,就凭这一点,只要沈璎婼不行将踏错,她绝不会主动利用与误导沈璎婼。 一种臌胀的暖意填充满沈岳山的胸前,他眼底透着无尽的自豪,这样胸襟宽阔的女郎,是他沈岳山的女儿! 沈岳山眼睛亮的发光,就差学狼一般仰着脖子嚎叫几声的兴奋激动模样,沈羲和真是没眼看,只得给他泼一盆冷水:“若她日后当真被陛下蛊惑,我绝不会心慈手软。” 沈羲和对沈璎婼的宽容,基于沈璎婼的知情识趣,否则沈璎婼也只是个她想杀变杀的敌人。 “因果循环,天道轮回。”沈岳山依然面带喜色。 若有一日沈璎婼自己选择了站边,那就要承担相应的代价。 “我要去看阿兄给我送来的及笄礼。”沈羲和不继续这个话题,加快了脚步。 沈云安给沈羲和送来的及笄礼,不多不少恰好今日送到,是个精美的匣子,沈羲和打开竟然是六个嵌珠金镯,沈羲和瞬间目光亮起来。 有三只嵌了绿松石,有三只没有。 镯子的好不在于价值,而是这镯子和她手腕上这个一样,是藏了机括的镯子。 每个镯子只能藏三根银针,多了就会影响机括的灵活性和射击力度,用完之后不能再往里重置银针,只不过这个机括非他们沈家所有,而是沈岳山救了擅此道的人,这人为他做了三个。 沈羲和只得到一个,另外两个都交给了西北的器械坊拆了钻研,拆了两个终于研制出来。 这次沈云安满足了沈羲和,嵌了绿松石手镯里是有毒的银针,没有钳的还是往日那种浸了麻药的针。 沈羲和高兴不已,拿在手上爱不释手,沈岳山酸溜溜道:“阿爹也给你备了礼。” “我知我知,阿爹送的呦呦亦喜爱。”沈羲和忙哄道。 “不过更喜爱你阿兄所赠。”沈岳山皱着鼻子道。 沈羲和只好将手镯放下,顾左右而言他:“今儿可还有旁人赠的礼?” 她今日及笄,自然有许多人送礼,送来的礼物几辆马车都拉不完,礼单红玉都还没有整理好,实在是太多了。 留守的随阿喜只能道:“郡主,今儿齐大夫也送了一份礼。” 红玉想起来,立马去取来,竟然是捆好的药包,看得沈岳山脸色有些不好,他女儿生辰,送药这多不吉利! 沈羲和却不在意,她与谢韫怀是朋友,朋友之间哪里来的那么多忌讳。她大概知晓谢韫怀到底还是顾及着一丝男女有备,不好送她钗啊簪啊首饰这类物品。 将谢韫怀的信打开,沈羲和目光一亮,里面有一张药方,这是药浴用的方子,专治各种暗伤! 沈岳山和沈云安这样的武将,不说战场上留下来的伤,就是习武也会留下暗伤,这些暗伤身强体壮的时候不足为惧,一旦上了年纪或是来一场大病那就是致命。 “阿爹,快快快,你今晚就去泡一泡!”谢韫怀送了配好的药,沈羲和迫不及待想知道功效。 她吩咐红玉等人去准备,又把药方给了珍珠和随阿喜:“你们俩看看。” 她只是大致扫了一眼,觉着有些药材过于珍贵,怕是不能普及,希望珍珠和随阿喜能够多出点主意,要是能够改善成为普通药材方子,就是西北的福音。 郡主府这边忙得热火朝天,兴致高涨,东宫却一片肃杀,燃着香煤的寝殿暖意融融,可压抑之气却丝毫不比屋外的寒风凛冽。 “查到没?”萧华雍立在高挑的烛台上,一手捻着那枚烛光中发亮的黑棋,一手捏着梗子拨弄着灯芯。 十五连枝烛台高挑而素雅,十五支蜡烛照亮了萧华雍俊美绝俗的容颜,他眼帘微合,面无表情,令人生畏。 “猫儿确系典厩署跑出,失踪了三日,对淮阳县主斗篷撒了荆芥粉之人被灭口。”天圆低着头道。 太快了,尤其是被灭口之人,他让人查了死于天黑之前,也就是沈璎婼尚未出事之前,就被灭了口,所有线索都断了,陛下的人也是一无所获。 原本天圆还以为这是萧长旻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就是要不择手段娶沈璎婼,可查了之后,不是天圆低估昭王,实在是昭王做不到如此不留痕迹。 “这事儿是冲着孤来。”萧华雍眸光微沉,“有人不想我娶呦呦。” 想将沈璎婼嫁给老二,来绝了他迎娶沈羲和之心。 “会是何人?”天圆一头雾水。 显然不是陛下,陛下有意赐婚。且若是陛下,这事儿不会这么轻易就揭过。不是陛下,能够在宫里行事,就只能是后妃和皇子,哪位后妃和皇子能够做到如此干净利落? “这宫里,还真是藏龙卧虎。”萧华雍唇角闪过一缕冷笑,“日后呦呦入宫,都警醒些。” 这次是算计到沈璎婼和萧长旻身上,估摸着也是知晓这二人有些心思,才会推一把。却没有想到沈璎婼拖了后腿,若是沈璎婼和萧长旻都乐意婚嫁,只怕不好善了。 要么沈岳山强行阻拦,如此一来沈璎婼必然恨极沈岳山,届时就能利用沈璎婼对付沈岳山和沈羲和;要么是沈岳山不阻拦,陛下迫于无奈赐婚,那么就是比他出手破坏这桩婚事。 第272章:送别阿爹 沈璎婼落水一事成了悬案,没有任何蛛丝马迹能够追查下去,宫中荆芥去向也清清楚楚,那日又是沈羲和的及笄礼,不少人出入宫廷,要去查随身可能就藏在香包里,并无异状的荆芥,无疑大海捞针,当真彻查,沈璎婼落水也就隐瞒不住。 主谋大概也是看到祐宁帝插手,算计落空,也不敢再散播谣言,进一步逼着沈璎婼与萧长旻成事。 沈羲和虽然也觉着有可能是为了阻拦她和萧华雍的婚事,但未必定是如此,兼之这件事情不好深查,也就没有多放心思在上面。 更何况沈岳山要回西北了,年关于他们而言很是重要,上元节更是举国同庆,西北之外的突厥可不是过这样的节日,他们最喜欢在这个时候偷袭,要是得知沈岳山不在,更不会放过这个大好时机。 沈岳山离开前,接到了沈云安的回信,愿意聘薛七娘为妇,沈岳山便亲自正是登门,薛家人被薛衡压着,只能做出欢天喜地的模样接纳了这门婚事。 婚事定下之后,自然就瞒不住,祐宁帝为此还召见了薛衡,谁也不准君臣二人说了什么,最后祐宁帝竟然大方给沈云安和薛瑾乔赐婚,待薛瑾乔及笄之后行嫁娶之事。 “哎,你哥哥为何娶小妖女啊,我这么豪迈又武艺高强的女郎,不与你哥哥更配么?”步疏林知晓后,一脸被沈羲和抛弃的幽怨朝着沈羲和奔来。 “你若是敢去寻陛下袒露你的女儿身,还能活下来,我便也为你牵桥搭线试上一试。”沈羲和心情好,为哥哥得觅良缘,便不与步疏林计较,随意噎了她一句,便正色问道,“你素来与京中纨绔打成一片,可有听到一些关于兵部尚书与刑部尚书的把柄?” 步疏林扮纨绔有扮纨绔的好处,这些纨绔大多是脑袋瓜不灵光之人,且在家中又身份显赫,从他们嘴里轻易就能套出话来。 步疏林正捻起一块梅花糕咬了一口,闻言神秘兮兮问:“他们又如何得罪你了?” 沈羲和极少主动与人为难,除非犯到她头上,否则她基本不会坑害旁人。 “这回倒没有得罪我,而是挡了我的路。”沈羲和微微一笑。 薛衡从宫里回来只说他告知陛下近来精力不济,有乞骸骨之心,薛家如何全看后世子孙,他膝下就养了薛瑾乔一人,临到头只想成全孩子一番心意。 既然他自己都要退下去了,自然就不存在要和沈岳山结盟之意。这是委婉对祐宁帝说,他愿意用仕途来成全孩子的姻缘。 祐宁帝没有怪罪和迁怒的道理,他在琢磨着薛衡退下去,如何提拔自己的心腹。 不过薛衡没有告诉祐宁帝何时辞官,祐宁帝默认为是薛瑾乔出嫁之后,其实薛衡很可能撑不到那个时候,这也不算欺君,但给他们争取了时间,他们要在陛下还没有筹谋好,薛衡已经撑不住之前,就把一切铺好路。 最好的法子就是在这之前,把兵部尚书和刑部尚书换个人,就如户部尚书一样,换了人就不好半年内再提升,这样会极大影响六部的运作和效率。 “哟。”步疏林饶有兴趣道,“这是要培植朝堂的势力了?你为何不问太子殿下?你现在可是准东宫。” “他做他的,我行我的。”沈羲和淡声道,“我们各行其是,亦不相冲。” 步疏林点了点头:“行,我为你去打听打听。” 交付给了步疏林,沈羲和就没有费心派人去查,以免打草惊蛇,反而让别人听到风声,提前将自己的尾巴擦干净。 她陪了沈岳山一日,就把这段时日给沈岳山做的东西收拾好,次日依依不舍将他送出城门,沈云安走的时候,沈羲和不舍却没有这么难过,沈岳山走,她竟然眼眶有些酸涩。 沈岳山大男人也红了眼眶:“快回去吧,莫要着了风寒。” “嗯。”沈羲和闷声应道。 沈岳山心更是揪着疼,风雪之中为沈羲和正了正斗篷帽子,隔着帽子揉了揉她的头,哑着声音道:“照顾好自个儿,阿爹会时常给你传信。” “此一去,飞雪天,寒冰道,阿爹要当心。”沈羲和担忧地嘱咐。 “知道了。”沈岳山笑了笑,就利落翻身下马,马儿疾驰了几步,他勒住缰绳,转身对她挥了挥手,才一扬鞭如离弦的箭一般飞射出去,转眼就消失在茫茫大雪之中。 沈羲和在沈岳山身影彻底消失之后,才滑下了两行泪水。 “郡主。”珍珠递了一块帕子。 沈羲和接过擦干泪痕,整理了情绪,起身折返回家,却不知她的马车消失在城门长道之上后,沈岳山纵马从一个小道出来,望着她离去的身影片刻,才再次扬鞭安心离去。 沈羲和入城没有多久,一个冻得直哆嗦的小乞儿就冲过来,晕倒在她的马车前。 莫远抱着孩子走过来,沈羲和本要吩咐带去医馆请郎中,看到小乞儿手里拿着一片破布,布上绣着平仲叶,眸光一闪:“带回郡主府。” 平仲叶是沈羲和与曾经的阿呆,现在的崔岱做下的约定,若有事相求,就会让一个小乞儿带着绣平仲叶之物来寻沈羲和。 珍珠和随阿喜一起给小乞儿看了诊,发现之事受不住饥寒而晕倒,给他施了针,很快就苏醒,小乞儿知晓躺在郡主府的床上,挣扎着要下来,怕自己弄脏了床榻。 “你且躺好,有何事,细细与我道来。”沈羲和就在一旁等着。 崔岱现在由崔晋百推荐去了崔氏族学,已经识文断字,若非紧要之事绝不会冰天雪地急着传信。 “郡主,我们孤独园来了个乞丐,他是从河北道定州蠡县而来,他被挖了膝盖骨,双腿溃烂生蛆,阿呆兄长去看我们之时,说这人不是寻常乞丐,让我来寻郡主。”小乞儿口齿流利,从衣兜里翻出绢帛,“他托我将此物交给郡主。” 沈羲和看了绢帛,才知河北道官官相护是何等严重。 第273章:官场黑暗 沈羲和让珍珠和紫玉给小乞儿弄了些吃食,有准备了些郡主府旧衣旧物以及米粮柴火,自己也打扮成了婢女去了孤独园一趟,这事儿她不能仅凭一面之词,就信了全部,直接上报。 而闹到她的面前,她亦不能坐视不理,且涉及到了孤独园,一个不慎这些无辜的孩子就要被人尽数灭口。还不能大张旗鼓去,太多人盯着她。 尤其是祐宁帝暗示要将她嫁入东宫之后,盯着她一举一动的人就更多。她若是亲自去了孤独园,谁都能察觉不同寻常。 好在郡主府素日就时常接济孤独园、悲田院,沈羲和自己去孤独园,同时又派了另一批人去悲田院,也带了许多吃穿用度。 孤独园看冷萧瑟,冷风中甚至夹着一些异味,酸且臭。对于珍珠等人还好,对于嗅觉灵敏的沈羲和就有些难以忍受,又怕自己捂口鼻的举动伤了孩子的心,只得强忍着。 等她见到齐培的时候,难闻的味道,实在是令人作呕。 “你们散去,我奉郡主之命过来为你们看看病。”珍珠立刻驱散人群。 到让沈羲和舒适了点,沈羲和假作咳嗽,用袖子遮住口鼻,袖口清凉的香气让她晕眩感顿消,珍珠看了看齐培,也就是递信给沈羲和的小少年,这才十三岁。 双腿膝盖骨被挖,溃烂加上伤冻,血肉模糊,又有黄色液体流着,他还发着热,整个人都冻得迷迷糊糊。 珍珠随着白头翁其实看了不少血肉模糊的伤,但齐培的伤还是让她倒吸一口冷气,的确已经生蛆,她要给齐培清理伤口,幸好有随阿喜在,两个人互相帮衬,倒也没有耽误时间。 一个时辰后才将之收拾妥当,沈羲和绕着孤独园走了一圈,大概了解一番这里的情形。 同一时间,刑部尚书杨府,管事急匆匆跑进来,闭目养神的老太太睁开眼,将人挥退下去,管事附耳道:“老夫人,查到了,在孤独园。” “还不开把人给抓回来。”老夫人立刻下令。 “不是小人不抓人,是今儿昭宁郡主派了人去孤独园行善举。”管事低着头,有些担忧和焦虑道,“还派了贴身丫鬟,去给问诊。” “昭宁郡主怎会派人突然去了孤独园?还特意问诊看病?”老夫人面色有些许慌乱。 “应是巧合,郡主今日送西北王出城,恰好遇上晕厥在马车前的乞儿。”管事将自己的猜想说出来,“将之带回了府中,又放了出来,恐是因此而想到孤独园和悲田院,便立刻让府中人送了些吃的用的去两地。郡主上京后,往日也常派人将郡主府用不上的旧物件送去。” 杨老夫人定了定神:“既如此,便等他们离去再动手。” “小人听闻他们已经去了一个时辰,担忧郡主派去的丫鬟治好了齐培,齐培知晓她从郡主府出来,说些不该说的话害了二郎君。”管事担忧地说完之后,建议道,“事到如今,老夫人这是只怕要告知大老爷拿个主意。” “你们这群废物。”杨老夫人面色阴沉,“断了双腿之人,也让他跑到了京都,混入了皇城!” 管事被骂得低头不语。 杨老夫人转动着手中的一串金珠:“你去把大老爷寻回来,再派些人把孤独园看紧,实在不成……就放火烧院子,再派人潜进去杀了齐培!” 沈羲和尚不知危险在悄然而至,她听闻齐培醒了,就回到了屋子里,屋子被珍珠打扫了一番,还放上了香炉,沈羲和再进去,才没有觉着头晕眼花。 “郡……”齐培显然已经知道沈羲和身份,十分激动,想要挣扎着坐起身。 “不必多礼,你伤势过重,长话短说,莫要强撑。”沈羲和在珍珠搬来的椅子上落座。 “郡主……”齐培眼泪忍不住流下来,“请郡主为我齐家四十多口人做主,河北道官官相护,屈打成招,颠倒黑白……” 齐培一个是十三岁的少年,积压了无数的委屈和悲痛,一下子倾泻出来,在他一边哭泣一边痛斥之中,沈羲和才了解了全部始末。 蠡县县令是刑部尚书杨忠兴的嫡长子杨旭林,是祐宁十三年的两榜进士,十六年被指派到蠡县为县令,要说这杨忠兴多坏也不是,他并没有搜刮民脂民膏,也没有糊涂断案。 这三年在蠡县的政绩不算突出却也不算一无是处,眼看着三年任满,他面临着考绩升迁。蠡县豪富齐家出现了偷盗之案,一群贼匪趁夜闯入齐家盗窃。 杀了齐家一个护院,盗走了齐均妻子卧房中一些珠钗金银,后被齐家的护院打退,全部跑掉。 齐培的兄长齐均次日一早就去报案,派人探查之后,发现线索太少,根本难以破案,而本朝有规定,盗窃之案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侦破,若是逾时则父母官也要受责。 这个时候杨旭林不想有这样的岔子,故而硬说齐均是发现护院与其妻有染,故而杀了护院,伪造一个盗窃案,来掩盖自己杀人之事。 护院是齐家家奴,打杀了也没什么大事儿,尤其是还有私通女主人的罪行在前,杨旭林不受理,齐均听了很是气愤,误以为是自己打点不到位,就拿了几百金去贿赂杨旭林。 哪里知道杨旭林尽数退回了这笔金,这事儿齐均有冤无处诉,本没有吃什么大亏,齐均便想着就此作罢。 可齐均的对头从衙门知晓这件事后,就借此来羞辱齐均,大肆宣扬其妻与护院私通,闹得人尽皆知,齐均的妻子不堪受辱自尽而亡。 齐均阻拦不及,悲痛欲绝,恰好在这个时候,衙门抓到了一伙行窃者,这伙行窃者公认他们就是当日夜里去齐家盗窃之人,齐家护院也是为他们所杀。 齐均痛失发妻,定要衙门给个公道,就将这是上报到定州上谷郡,他却不知上谷郡郡守乃是杨旭林亲爹刑部尚书杨忠兴的弟子,也是因此才将杨旭林派到蠡县。 第274章:纵火灭口 这一纸状告还未得到回复,就被杨旭林知晓,而齐均运气也不好,恰好那日河北道刺史也在郡守衙门,刺史与杨忠兴又曾是同窗,他详细询问事情经过,且有杨旭林拂受贿赂之举,让刺史更信任杨旭林。 以污蔑朝廷命官,贿赂朝廷命官为由将齐均缉拿,严刑拷打要其认罪。 齐家也莫名接二连三出意外,齐均虽是商贾却也硬气,愣是被刑讯而亡也没有画押,齐培知晓之后,收拾细软要上京告状,一路上都在被追杀,从河北道至京都,他足足走了半年,这半年他受尽折磨,终究是留了一口气活着来到这里。 幸运的是他被当成了残疾的乞丐,被收留,乞丐又觉着他年幼伤重,才将他扔在了孤独园,后来崔岱回孤独园给孩子们上课,将他所学相授,被齐培看到,才有后来之事。 “郡主,请郡主为我齐家主持公道。”说完之后,齐培泣不成声恳求。 沈羲和早知朝廷诸多政举存在弊端,当真亲身经历,心里却格外震动,面色也冷了下去:“你可有证据?” “有,当日盗窃我家中之人,逃脱出来,被我送到齐家常年供奉的道观之中。”齐培哭红的眼中有了些许光亮,沈羲和既然如此问,意味着是要管这事儿。 沈羲和当然要管,这事儿不偏不倚涉及到刑部尚书,她正愁没有抓住他们的把柄。若非如此,她顶多将齐培和证物托付给信得过的大理寺。 现下,她倒是要亲自参与其中,正在她思虑之际,外面响起了敲锣之声:“着火了,着火了,大伙儿快救火——” 浓浓的烟雾随之而飘散过来,孤独园的守园人立刻召集孩子们往外跑,附近的村民都奔涌过来,有些人跑进来帮忙将慌乱的孩子往外抱走。 烟雾之中,沈羲和看到有人步伐稳健,目标明确躲开所有人往他们这边走来,这人的姿势和行为,都不似普通要帮忙救火之人。 “珍珠,你保护好齐小郎君。”沈羲和吩咐,“阿喜,你背上齐小郎君,我们走。” 为了不引人注意,沈羲和就带了珍珠和随阿喜过来,有了上次沈云安遇山匪之事,沈羲和不放心沈岳山,派了暗卫随行,这次来孤独园,她也没有带几人。 不曾想,杨府之人如此胆大妄为,竟然纵火来掩饰灭口之举。 沈羲和带头,来人果然是冲着齐培而来,原本只是打量他们,待看到随阿喜背着的齐培时,立刻面色一变,不过不等他动手,沈羲和抬起左手,一根针就射在了他的脖颈。 他动作一僵,旋即晕倒下去,被珍珠一把扶住。 沈羲和这次用的是麻晕的针,这可是证人,岂能轻易让他死了,也不值得她废一根毒针。 而就在此时,后面奔上来两人袭向珍珠,这两个人应该是跑进来纵火之人。 沈羲和与随阿喜,珍珠功夫不俗,对付这两个有武艺的人也游刃有余,速战速决将两人放倒,三人才刚往外走,又有五六个人奔进来,一看这架势,直接朝着他们冲过来。 珍珠上前,抽出软剑,这个时候等候在外面对沈羲和形影不离的墨玉也一个纵身而来,她旋身一脚踢飞一人,飘然落在沈羲和面前:“交给你。” 言罢就护着沈羲和与随阿喜往外冲,也不知他们是如何放火,火势越来越大,等到一些液体飞溅过来,桐油的气味弥漫,沈羲和面色一凝,竟然还有人趁乱,借着灭火泼的不是水而是油! 孤独园本就是木房,泼了油更是火势凶猛,齐培被安排在最里面的院子,等他们出了这个院子,还未走向最外面的院子,大火已经将屋子全部包围, 墨玉揽着沈羲和的腰,一个纵身而起,咻咻咻的冷箭破空而来,逼得墨玉不得不带着沈羲和又落了下去。 这时候烟雾已经很浓,寒风之中呛人口鼻,灼热的火光也从四周飞蹿而来,似乎要将他们包裹,珍珠杀了无人追过来,只能拉着沈羲和他们躲在院子没有屋梁之地。 “你保护郡主,我去把外面之人解决!”墨玉将珍珠来了,一个飞掠而起,密集的箭矢又朝着她飞射而来。 墨玉旋身灵巧躲过,顾不得屋檐下大火翻飞,足尖一点,借力一个纵身躲开一排箭矢,还未缓上一口气,又是一排齐射而来,过于密集的箭矢,哪怕墨玉敏捷,还是有一箭擦过她的肩膀,她面不改色滚落下地。 一个翻滚又避开一批箭矢,纵身到他们停在门口的马车上,借助马车的庇护朝着隐藏在暗处的人冲过去。 沈羲和站在空旷处,的确没有被烈火所伤,可大量的浓烟,让她头重脚轻,哪怕她用了身上携带的香囊,珍珠又从旁边的积雪中弄湿了手帕给沈羲和,依然让沈羲和坚持不了多久。 珍珠见沈羲和被熏得摇摇欲坠,目光一搜索,就看到正前方被关上的门,她环视了一番火势,觉着她强行撞开门,或许还不会塌,沈羲和就能跑出去。 只不过门上覆盖着一层火,珍珠没有犹豫手上抓了两把雪就朝着燃烧着大火的门冲过去,沈羲和慌忙要伸手抓住她,却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朝着门撞上去,握着雪的双手按在火焰的门缝前,雪滋滋化成水,她顾不得手上的灼痛,用力一撞。 被大火烧过的门并不牢固,珍珠又在西北学过破门的技巧,这一撞还真转出了裂缝。 她退回来,被烧脱皮的双手又去抓雪,病人之间是极致的疼痛,沈羲和要阻拦她,却根本站立不稳,张口就是一大股浓烟让她一连串的咳嗽。 随阿喜看不下去,将齐培放下来,也抓了两把雪跟着珍珠一起去撞门。 门被撞出一条裂缝,上面一根粗壮带着火焰的梁木砸落下来,随阿喜一把抱住珍珠,将她护在身下,梁木重重落在他的后背上,烫的他瞳孔紧缩。 第275章:逼我以唇相渡 吸入大量烟雾的沈羲和,看到这一幕,咬了咬舌尖不让自己晕过去。 这个时候远离此地的金吾卫和衙门的差役才姗姗来迟,和墨玉缠斗之人迅速撤退,墨玉立刻折身回来,看着屋顶已经是大火弥漫,对着门缝内的珍珠高喊了一声:“让开。” 她驾着马车直冲过来,马儿见火有些回避,她狠命地抽打,珍珠扶着随阿喜迅速躲开,马儿直冲过来,将熊熊大火燃烧的门撞开,墨玉却面色惊变对着沈羲和高喊:“郡主——” 几乎是同时她甩出了身上的剑,有一支利箭比她先一步射中了沈羲和身后的人。 握着匕首朝着沈羲和落下的人怦然栽倒,是之前被沈羲和扎晕之人,众人回头望过去,是一袭红衣骑在高头大马之上的烈王萧长赢。 墨玉的剑扎在了旁边的石缝中,她飞奔到沈羲和身边,将沈羲和抱在怀里,迅速离开了这里,沈羲和依然保持着清新吩咐珍珠:“齐培……” “郡主放心!”珍珠忍着伤痛让沈羲和不要担忧。 她明白沈羲和的意思,唯恐金吾卫或是跑来相救的人中被杨府收买,暗中杀了齐培,只要齐培死了,沈羲和说破了天,拿不到证据,杨府的人也能够狡辩。 “烈王殿下,这是个重要人证!”珍珠负伤,无法搀扶齐培,她对着萧长赢高喊一声。 奔向他们的金吾卫和衙门差役值得停下脚步,等待烈王的吩咐。 萧长赢让自己的心腹亲自去背齐培,虽然大门被撞开,寒风袭来让四周烟雾散开,但火势并未减小多少,萧长赢问:“屋内可还有活人?” “不知。”珍珠只能如此作答。 “迅速灭火。”萧长赢高喝一声,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真正的灭火,不过一刻钟就将大火扑灭,进去搜寻,除了六具被杀的尸体并无枉死之人。 沈羲和被带回郡主府,消息很快杨府就得知,他们听到沈羲和竟然亲自去了孤独园,险些丧命在内,还救出了活着的齐培,一个个面无人色。 杨忠兴今日一直在刑部,忙于各地报上来需要刑部复审的案件,年关各种鸡鸣狗盗,烧杀抢掠,地方大案多了起来,刑部就忙得像陀螺,杨府的下人来了几趟都没有见到他的人,他听到有人孤独园纵火,气得面色铁青。 天子脚下,竟然有这样的狂徒,还不等他派人去打探,宫中便传来旨意,让他入宫面圣。 杨忠兴入宫时,祐宁帝面色阴冷,旁边还立着面无表情的太子殿下,皇太子看似面无表情,沉郁之气却比陛下还要浓烈。 “孤独园失火,杨忠兴你可知晓?”祐宁帝冷声问道。 此刻的杨忠兴只以为是自己失职,惹怒了祐宁帝,忙躬身道:“陛下息怒,此事微臣已知,等京兆尹审查之后,刑部必当严加核实,绝不纵容一人逍遥法外。” “好一句绝不纵容一人逍遥法外。”祐宁帝抄起面前的奏折往杨忠兴的脑门上砸,“你好好看一看!” 这是一份安东都护府上奏的奏疏,揭露的就是河北道刺史乃至上谷郡郡守包庇蠡县县令。 杨忠兴看得面色一白:“陛下,此事若为真,逆子为官不正,请陛下严惩!” 此刻的杨忠兴尚不知此事真假,却也担忧是真事儿。 “你可知孤独园被救出来的便是齐培?”祐宁帝冷笑,“你倒是告诉朕,何人会在这个时候对齐培赶尽杀绝,不惜天子脚下纵火,甚至连昭宁郡主也要一道灭口?” 杨忠兴腿一软,扑通一声就跪倒在地,他浑身都忍不住颤抖,现在他若还想不明白,这事儿的严重性,他也不配做到刑部尚书的位置。 “如此看来,你还真不知情。”祐宁帝还有点诧异,他以为一切都是杨忠兴主使。 “陛下,杨尚书虽不知情喀喀喀……可家中之人竟敢买凶杀人,这份胆量是如何造就?”萧华雍眸色冷淡,若非他所站的位置寒凉,一口冷风让他忍不住咳了几声,他气急都忘了伪装! 他现下恨不能将杨府一众人碎尸万段,若非要给杨府定罪,他早就顾不上许多,奔到了郡主府,听闻沈羲和受伤的那一刻,萧华雍有一种要令所有涉事之人都挫骨扬灰的暴戾。 寻常人哪敢这么胆大妄为,京都买凶灭口,还涉及陛下钦封的郡主。 “河北道上至刺史下至县令,竟然个个为杨家效命喀喀喀……”萧华雍不着痕迹换了个位置,凉风一来,他稍有吸入肺腑便不适,“儿着实开了眼界……” 祐宁帝面色铁青,河北道要塞之地,竟然改了杨姓,他最狠的就是地方官员不敬君主。 这些年为着西北都快姓沈而忌讳不已,有个西北王还不止,原来他身边的人也能悄无声息在一道十一州只手遮天。 杨忠兴蠕动了嘴唇,却吐不出一个字,他沉沉闭上了眼,抖着手将头上的官帽双手摘下来,放在一旁,对着祐宁帝深深拜服下去。 这件事并不是处置杨府一家人就能解决,河北道从刺史、上谷郡郡守一个个都是重罪。 眼看着就要过年了,在这个时候闹出这样的丑事,败坏祐宁帝迎新年的兴致,同时也让他脸面无光,上下狼狈为奸,颠倒黑白,弄出齐家惨案,告示一贴出去,河北道百姓该如何看待他这个帝王? 越想越气的祐宁帝,在查明此案是杨忠兴母亲袒护孙儿而做出来的昏头之举,给杨忠兴的母亲赐了五马分尸之刑,以此来让朝廷重臣重视内宅! 沈羲和醒来的时候,就看到坐在她床沿的萧华雍。 “殿下,你……”沈羲和的嗓音有被烟熏后的沙哑和灼痛。 萧华雍知晓她是不喜他又闯她闺房,还把她丫鬟都给制住,他面无表情从旁边端起一碗汤药,试了试温度:“喝药。” “你出去……”乏力的沈羲和没有丝毫气势。 萧华雍自顾自舀了一勺汤药递到沈羲和唇边:“呦呦是要逼我以唇相渡?” 第276章:硬气不过一息 萧华雍是个一笑万物复苏春暖花开一般柔和之人,但他不笑的时候那股子不怒自威令人心惊胆战,此刻他对着沈羲和就面无表情,可他的眼瞳依然还是温软的。 沈羲和知晓他之言并非说笑,她若是执意拒绝,他当真会如此。越是如此,沈羲和越发恼怒,她最不喜被人威胁:“萧北辰!” 长睫如扇的眼忽闪了两下,萧华雍将手上的药碗搁下,他转个身坐在沈羲和身边,将她拉起来,在她尚未反应过来,自身后将她拢入怀中,钳制住她的挣扎:“呦呦,我已很是克制。” “你……” “我不愿冒犯你,不想为你所厌。”他紧紧抱着她,在她的耳畔低语,“故而,莫要逼我,呦呦。” “萧北辰,你敢,你若敢……” “我若敢,呦呦又当如何?”萧华雍将她抱得更紧,甚至用他的脸轻轻蹭了蹭沈羲和的脖颈,看似耳鬓厮磨,他的声音也如亲密之人般低哑温柔,“心中大局为重的呦呦,便因此弃我而去?另择他人?还有谁比我更似乎呦呦?” “正统嫡出,又命不长,嗯?” 挣扎的沈羲和微微一怔,她的确是因萧华雍这两个缘由而选择萧华雍,甚至也未曾想过要隐瞒萧华雍,她本就坦荡,可乍然被萧华雍拆穿,沈羲和却莫名有一丝不自在。 浓烈的药香袭来,药碗到了唇边,只听到身后的萧华雍诱哄又不容拒绝道:“呦呦喝药。” 沈羲和有些累了,不想与他争执下去,浪费了一碗良药,她奋力挣脱出一只手,夺过药碗,仰头一饮而尽,随后一把将萧华雍推开,冷眸盯着他:“正统嫡出可改,命长与否可谋!” 只要萧华雍死了,陛下再立东宫不也一样?或许不用萧华雍死,只要他被废黜便是。 至于命长不长,生死攸关,狭路相逢,她沈羲和从不是用自己性命成全旁人之人! 怕伤着她才让她挣脱,将自己推开,萧华雍看着沈羲和将空碗搁在床头高几上的沈羲和,她双手撑着床沿,面色微白,身着雪白的里衣,青丝如瀑自肩膀滑落,姿态柔弱,可她的目光却刚毅得令人不敢与之对视。 “呦呦莫气,是我的不是,忧心过重,才会一时失了分寸。”他又温声软语致歉。 沈羲和气急,指着门外:“你出去!” “好好好,我这就出去。”萧华雍一副听话顺从的模样,“你好生歇息,余下之事我会处理好,小九那里也用不着你去答谢。” 轻声叮嘱完,萧华雍噙着笑转身走了,房门关上的声音传来,沈羲和才重新躺下。 她刚躺下,碧玉就冲进来,扑通一声跪下:“婢子无能,未能拦住殿下,请郡主责罚。” 珍珠姐姐和墨玉姐姐在养伤,莫远带着暗卫去护送王爷,郡主府是她们在把守。 “起吧。”沈羲和疲惫地闭上眼,“你与你们无关。” 萧华雍的能耐,哪里是碧玉能够阻拦得了?莫说莫远等人不在,便是莫远等人在,也未必能够阻拦。 “珍珠、墨玉、阿喜他们的伤如何?”沈羲和关切道。 “郡主放心,伤势不重。墨玉的伤养个十天半月便能好,珍珠姐姐只是些许烫伤,三五日便无碍。阿喜伤得重些,只怕要将养一两月。”碧玉一一详细禀报,这些都是齐大夫亲自来诊断的结果。 “孤独园的歹徒是何人所派?”沈羲放了心,接着问。 “回郡主,是刑部尚书府,老夫人所派。”碧玉回答,此刻已经天黑,事情的缘由都已经查清楚。 “好大的胆子。”沈羲和都佩服这位老太太,怕是无知者无惧。 皇城之内火烧官府救助孤儿的孤独园,还敢买凶杀人。 “他们是不知郡主亲自去了。”碧玉觉着,若非不知沈羲和在孤独园,那老太太也不敢这样张扬。 老太太也并非冲动而为,她是吩咐了杨府的人帮忙疏散孤独园之人,愿意是只打算要了齐培一个人的命,齐培本就是一路乞讨而来,无人识得,便是死在里面也无人追究。 她再拿出金钱来重盖孤独园,若非碰上了沈羲和与墨玉等人,准备好的弓箭手也用不上,只是死了一个双腿无法行走的乞讨者,没有苦主告,官府不追究,孤独园又有了重盖的钱。 这件事就这样囫囵掩盖过去绝不是异想天开,奈何沈羲和亲自去了一趟。 “齐培呢?”沈羲和又问。 “齐小郎君是证人,陛下派人接走。”宫里的人亲自来,他们只能放人。 这件事闹得这么大,齐培基本已经安全,沈羲和有些困倦:“我歇息片刻,你去备些谢礼,让阿庆伯亲自送到烈王府上。” 萧华雍说什么萧长赢对她的搭救之恩,让她无需理会,她全然不放在心上,这是她自个儿的事,哪里需要萧华雍为她出面? 此时的萧华雍刚出了郡主府,这次陪着他出来的是天圆,他不是偷跑出来,而是正大光明请了旨来探望沈羲和。 “殿下,您何必呢?”天圆不明萧华雍为何要强行将郡主的丫鬟都拦在外面,这不是徒然让郡主恼他? 坐上马车,萧华雍低头看着指尖的一枚黑子,细细摩挲:“一时脑热。” 那一瞬间就是愤怒不可抑制,知道她遇险,他心急如焚,想要表达他自己的关切,却又知晓她不需要自己的关切,不在意自己是否关切,这种无力又焦急的心情说了天圆也不懂。 见她无论如何都不愿在他面前柔弱一次,服软一次,他又气又急,差一点就真控制不自觉,强行让她顺从自己喝药,到底是理智占了上风,才未曾铸成大错。 她是那般坚韧刚强之人,她的傲骨宁折不弯,让他舍不得下手,亦不敢下手。 “回宫么?”天圆轻叹一声。 殿下遇上了郡主,将卑微两个字刻入了骨子里。 “去烈王府。”萧华雍眉眼一沉。 他不准沈羲和欠旁人救命之恩。 第277章:太子的谢意不容拒绝 萧长赢是被人叫回王府,因着他带人及时赶至孤独园,祐宁帝觉着此事可疑,差役卫队的人去得太慢,或许还暗藏着收受杨府贿赂的毒瘤,故而让烈王彻查。 萧华雍是皇太子,非旁的亲王。他亲自来了,萧长赢再忙,只要不是十万火急,人命攸关之事,都得赶回来。 “给太子殿下请安,太子万福。”萧长赢是和萧长卿一道而来。 烈王府的人担忧一时寻不到萧长赢,为了不怠慢萧华雍,才去了隔壁将萧长卿请来。 “自家兄弟,五哥、九弟勿要多礼。”萧华雍永远是那副温和敦厚的谦和模样。 “太子驾临,不知有何吩咐?”萧长赢对萧华雍本就不亲,又隔着沈羲和,就更不欲与萧华雍寒暄。 “孤刚从郡主府归来,郡主托孤代为答谢九弟相救之情。”萧华雍淡笑道。 萧长赢长袍之下的五指忍不住捏紧:“太子,这是弟弟与郡主之间之事。” “孤知晓。”萧华雍从容温声,“九弟虽对郡主有恩,可男女有别,郡主欲避嫌,这才托孤来代为答谢。” 萧华雍抬手,天圆将几封信函递给萧长赢:“这是孤的谢意,九弟最好仔细阅览后,再定论是否要相拒。” 本来想要直接拒绝的萧长赢听了他的话,狐疑地接过来倒出里面的信函。 随着信函落出来的还有一枚细小的指环,萧长卿面色一沉。 萧长赢却还未反应过来,萧长卿就按住了他的手,对萧华雍道:“太子运筹帷幄,这份谢意过重,阿弟受不起。” 说着他轻轻从萧长赢手里拿过信封,信封尾角滑过萧长赢的指尖时他捏紧了,在萧长卿尚未反应过来之际一把将之抢回来,展开了信封。 里面是萧长卿炸皇陵的证据! 如果这份证据落到陛下手上,萧长卿必死无疑。 萧长赢闭了闭眼,他颤着手将信折好,睁眼之际,眼底一片波澜不惊,对着萧华雍抱拳:“太子皇兄这份谢意,九郎感激不尽。” “小九!”萧长卿沉声道。 萧华雍的目光在兄弟二人身上绕了一圈,意味不明一笑:“你们兄弟意欲何为,孤不愿掺合,不过孤之人,孤之物,任何人妄图染指,孤都要其死无葬身之地。” 警告完他们,萧华雍大步离去。 萧长卿与萧长赢转身对着萧华雍的背影躬身:“恭送太子。” 等到人消失不见,萧长卿才道:“你不必受他所迫,这份证据不是铁证。” “不是铁证,可你也解释不清。”萧长赢反驳,“你是我阿兄,我们一荣俱荣。” 陛下不需要铁证,炸皇陵这样的事情,陛下只要猜疑,就足够要命。这已经不止是萧长卿的生死,逼得陛下下了罪己诏,他和阿娘还有平陵都会被陛下厌弃。 “你可知你接下此物,意味着什么?”萧长卿垂下眼。 他防了所有人,自问滴水不漏,却还是被萧华雍抽丝剥茧寻到了一丝蛛丝马迹,哪怕不是铁证,落在祐宁帝手中,也是大忌。寻常事祐宁帝或许会顾及骨肉之情,可这件事是祐宁帝登基以来的奇耻大辱。 “不重要。”萧长赢轻哼一笑,“我拒绝不了。” 萧华雍给他的东西,他无法拒绝,不止是为了萧长卿,也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母亲和妹妹。 太子殿下八岁离宫,他才六岁,才刚刚开蒙不久,之后与太子殿下再无交集,从未亲身领略过太子殿下的手段,今儿第一次,就让他深刻知晓,太子殿下只是不出手而已,他什么都知道,有的是法子,一出手就是致命招。 “是阿兄连累了你。”萧长卿有些自责。 萧长赢接下这份证据,就意味着他日后不能再对沈羲和有丝毫非分之想。 “她原也对我无意。”萧长赢心里难过却不怨怪萧长卿,“这些年,若非阿兄相护,恐怕我也没有今日,你我本就是一母同胞。今日便是没有皇陵一事,我想太子也旁的把柄让我知难而退。 他……不是来表谢意,是来摊牌和威慑我们。” 清清楚楚将他皇太子的能耐与手段摊在他们的面前,让他们看明白,自觉审时度势。 若非他们兄弟尚未与他为敌,只怕就没有今日这一招警告之举,而是直接到陛下面前揭露他们。 “皇太子……”萧长卿低声呢喃。 这三个字对于他们而言太过陌生,诸位兄弟,萧长卿都能够看透,都能猜准。因为他们一块长大,彼此了解,唯独萧华雍,他们对萧华雍一无所知。 萧华雍对他们却了若指掌,这种感觉真是令人毛骨悚然。 若他是自八岁避开皇宫就开始筹谋,那么他该是一个多么可怕之人?这些年他置身风雨之外,看尽风雨飘摇,或许还是搅风搅雨推手,他连他们都盯得这般紧,可想而知他在朝堂之中布局多深,只怕陛下也不知他的深浅。 不,没有人知晓他的深浅,哪怕他已经在他们面前不做掩饰,他能让他们看到的也只是他不在意他们看到的部分,他真正的势力深不可测。 想到此,萧长卿不由低低笑出了声,他莫名有些愉悦,他迫不及待想看到他们英明睿智,自问把每个儿子都掌控在手心的陛下,有朝一日败在他从不设防的皇太子手里,该是何等精彩的面容? 萧华雍离去不多时,沈庆就送了郡主府的贺礼,萧长赢看着这份贺礼,沉郁的脸色顿时多云转晴:“你回去告知郡主,小王已收了太子殿下谢礼。” 沈庆只得带着礼物折回,萧长赢看向东宫的方位:“阿兄你说的没错,她只是看上了中宫嫡出罢了。” 他早该知晓,那样的女人,怎会轻易动情? 原来他没有得到她的心,高高在上的皇太子亦不过是单相思。 否则她怎会让亲自来了一趟的萧华雍颜面扫地呢? “我们兄弟,都栽在同样的女人身上。”萧长赢莫名就与兄长同病相怜。 第278章:在泰山大人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不同。”萧长卿不喜欢任何人与顾青栀作比较,并非轻视沈羲和,只是顾青栀于他而言是独一无二,不可比拟,“你五嫂是天生冷情,昭宁郡主是利益野心。” 萧长赢没有辩驳,兄弟两一时沉默无言。 萧华雍离开了烈王府就便回了东宫,只是当天夜里又因为风寒着凉而发热昏迷不醒。 “风寒着凉?”沈羲和听了第一反应就是他又借病外出。 萧华雍仗着太医署有人一贯肆无忌惮,寻了个人假扮他,祐宁帝偶尔去探望,十次就九次都会碰上他刚喝了药歇下,祐宁帝没有对他起疑,自然不是非要见人不可。 故而每次都被他糊弄过去,倒也有他的病情深入人心的之故。 不过想到昨日确实寒凉,他又畏寒,还非要从宫里跑出来看自己,沈羲和又觉着也许这次是真的受了寒,她身边随阿喜和珍珠都受了伤,于是只能在谢韫怀再次来为她看诊之后道:“齐大夫随我入宫一趟吧。” “去看太子殿下。”谢韫怀似乎早已料到。 沈羲和颔首:“太医署能人辈出,但太子殿下还在螫针治疗之中,现下阿喜不能继续为他治病,只能劳烦齐大夫。” 由于谢韫怀负责沈羲和身体调理的缘故,时常到郡主府,随阿喜擅长针灸,其他的却是弱项,尤其是问诊开方,他有心向谢韫怀请教,谢韫怀也不吝惜,作为回报,随阿喜也与谢韫怀分享针灸之术。 前段时日随阿喜给萧华雍螫针治疗,也是多有和谢韫怀探讨。 “郡主待太子殿下似有不同。”谢韫怀收好药箱道。 “他之于我是救命恩人,亦是我日后托付终身之人。”沈羲和直言道,“自是与旁人不同。” 只是这份不同,却不是萧华雍期待的那份不同罢了。 谢韫怀答应与沈羲和一道入宫,冬日寒凉,谢韫怀自己不能入宫,沈羲和的丫鬟也不能带他入宫,非得沈羲和亲自跑一趟不可。 到了东宫见到天圆,说明来意,天圆只能将沈羲和请到一旁如实道:“殿下不在宫里。” 沈羲和颔首,她原是担心萧华雍当真受了寒,他借病外出也在意料之中,并没有觉着有何不妥,这属于萧华雍的私事儿,沈羲和也无心打听。 她转身欲走,天圆却拦住了她:“殿下是去追西北王。” 沈羲和眸光一凝:“为何去追阿爹?” “有些宵小之徒欲对王爷不利,殿下亲自一趟。”天圆见沈羲和面色冷沉,眼底浮现忧色,忙又道,“郡主莫要担忧,不过是些乌合之众,不足挂齿。” “乌合之众,不足挂齿?用得着他亲自前去?”沈羲和显然不信,她阿爹久经战场,若是小麻烦,萧华雍传个信便是,她阿爹自己就能解决,何须他冒险亲自前去? 天圆有些不自在道:“属下也是这般劝说殿下,可殿下说……” “说什么?”沈羲和不解为何天圆一脸难以启齿。 天圆低下头:“殿下说,这是在泰山大人面前露脸的好机会。” 沈羲和:…… 一口气堵上她的心口,弄得她不上不下,她素来知晓萧华雍没脸没皮,却不想他竟然如此厚颜无耻,私底下竟然就在心腹面前称她阿爹为泰山大人! 感觉到沈羲和的怒意,天圆立时将头低得更低,他就知道郡主定然会生气,偏太子殿下离去前信誓旦旦。 “我今儿冒犯了她,最后虽也服了软,可到底是惹她不悦,若她听闻我染风寒,非先质疑我借病外出,而是前来宫中探望,定是心中待我不同。” 太子殿下但是说得那叫一个眸光柔和,仿佛就见到了今日郡主来的画面:“你只管将我的原话讲于她听。” 天圆觉着自己作为心腹还是要在主子得意忘形之时劝谏:“殿下,郡主素来端正守礼,您……您这都没有成婚,甚至连定亲都无,你就……郡主只怕要恼。” “不怕她恼,孤又不在她面前,她恩怨分明,最是体恤下人,再恼也不会迁怒于你。”萧华雍唇角噙着笑,摸着他的枕头好一会儿才离宫。 谢韫怀在大殿就看到一向冷静自持的沈羲和,怒气冲冲走出来,虽然对他收敛了怒色,可她的不悦是掩饰不掉,谢韫怀问:“太子殿下可还好?” “好得很,我们走。” 沈羲和面色不大好地离开了东宫,宫里很快就传遍了,自东宫传出来的版本就是昭宁郡主撞见太子殿下不好生服药,气得昭宁郡主拂袖而去。 太子殿下自知理亏,立时派人送了一份礼到郡主府赔不是。 听得未婚男女酸了牙,不就是喝个药么?非得闹出这样一出,给谁看呢! 回到郡主府收到萧华雍的信,沈羲和才知萧华雍早就料到她会恼怒,目的就是让她配合自己演一出戏,让他人在东宫之事更真实,信里也将这次要针对沈岳山之人是突厥简明说了一遍,目的是为了让西北乍然群龙无首,嫁祸给陛下,扰乱朝纲。 沈岳山确实在进入陇右道之前的峡谷遭到了潜入进来的突厥埋伏,这群突厥早就在这里等候他,大雪纷飞,条件恶劣,遭遇奇袭,他们被困在峡谷之中。 万幸是上方的弓弩手被沈羲和派来暗中随行的莫远给击毙,前后有人他们只能强攻,只是对方设下的陷阱极多,让沈岳山不敢轻举妄动,若是不管不顾,早已脱困。 这些人都是他在西北精心培养,沈岳山一个都不想折损,但前方必须要一人打头阵去将所有陷阱挑出来,这个人大概率是要牺牲,沈岳山要亲自去,十几个人刀架在脖子上,若是沈岳山亲自,他们就齐齐自刎谢罪,气得沈岳山面色铁青,只得停下想别的法子。 就在此时天空之中几只雄鹰盘旋,雄鹰俯冲而下,越过了沈岳山等人,朝着正前方的窄谷飞过去,牵动了不少被风雪掩盖的陷阱,飞出一排排长箭、刀剑、山谷之上还滚落不少石头。 一人一骑从他们身后飞驰而来。 第279章:翁婿联手? 沈岳山的护卫迅速将他保护起来,对着来人严阵以待。 勒紧缰绳骑在高头大马上的沈岳山在寒风之中眯着眼,看着他撕裂袅袅寒雾,模糊的身影逐渐清晰,那张过于华丽俊美的脸,这世间只怕再难寻出第二个。 沈岳山看清了来人,抬手挥退了护卫,审视着及至近前的萧华雍,骑在马上抱拳:“太子殿下。” 护卫们对视一眼,齐齐翻身下马行礼:“参见太子殿下。” “诸位将军不必多礼。”萧华雍拽着缰绳的双手抱拳算是回礼,而后看向沈岳山,“王爷,雍特来护送王爷一程。” “区区鼠辈,何劳殿下亲来?”沈岳山对萧华雍不做掩饰的猜疑。 “王爷入京时,曾言要考校雍之武艺,雍今日前来是为兑现当日之诺。”萧华雍含笑谦虚作答。 当日入宫见陛下,萧华雍送他出宫,两人确有约定改日切磋切磋,只不过萧华雍身为东宫,轻易不能离开皇宫,沈岳山又忙着陪女儿,这个约定到现在都没有兑现。 “好,且让我看看殿下的身手,够不够格做我女婿!”沈岳山爽快应下,调转马头,看着前方凌乱的狭窄路径,“殿下是选左还是选右?” “王爷……” 下属一听要劝谏,却被沈岳山抬手制止,沈岳山炯炯有神的双目望着萧华雍,下颚微抬,似笑非笑。 萧华雍驱马上前两步,与沈岳山并驾齐驱,恰好就在左手边:“顺天意。” 言罢,他抓紧缰绳侧首看向沈岳山,沈岳山也恰好转头看过来,两个男人眼底都迸发出了斗志昂扬的光,两人同时喝了一声,扬鞭而起,马蹄飞扬,雪花飞溅,沿着这条山谷的两边分别冲上去。 四野茫茫,雪白一片,黑色的斗篷在风中如天空中飞旋的鹰矫健而又迅猛,他们直冲过去,前方锐利的箭飞射而来,一支、两支、三支…… 越来越密集的箭矢,一浪接着一浪,在他们的眼瞳之中放大,萧华雍身子一滚,一手拽着缰绳一脚勾紧马鞍侧身贴在马腹与石壁之间。 沈岳山却拔出了长刀,他只是双脚勾紧马鞍,松开了缰绳,大刀在他的双手间旋出了残影,将所有利箭挡开,马儿依然疾驰奔涌。 待到一批密密麻麻的箭矢射来他身子后仰,后背与马背相贴手中大刀依然霍霍生风。 这时两边的上方又有石头被推落,咚咚咚咚砸下来,萧华雍黑眸微沉,翻身而上侧头躲过几支利箭,勒住马儿抛出了蛇形的路线,躲开滚落下来的石块同时闪开暗箭。 沈岳山紧随其后,看着萧华雍一骑绝尘,提拔的身姿配合着健硕灵活的马儿,迅速判断两边滚落的石块,每一块都精确闪躲开,眼底划过赞赏。 萧华雍摸出骨哨一吹,盘旋的雄鹰锐利的眼睛对准埋伏好的敌人俯冲下去,大乱了敌人的阵脚,萧华雍马鞭重重一甩:“驾!” 马儿吃痛狂奔起来,他盯着前方,突厥这次设伏的将领是三王子穆努哈,他反应极快,立刻做了手势,让一部分朝着雄鹰射箭,一部分继续用暗箭阻拦萧华雍,推落石块的人继续。 穆努哈拉开自己的弓箭,先是对准了萧华雍,两人的目光远远相撞,他却在放箭的一瞬间,弓一转,那边萧华雍被这虚晃一招误导,他躲开这原本以为是要射向自己的箭,却不想箭射在了旁边崖壁上的厚雪里,大块大块的雪抖落下来,顺着石壁越滚越大。 萧华雍立刻控制住马儿一个飞跃而起,才险险躲开,马蹄落下,突厥首领又故技重施,箭矢再一次对准了萧华雍,萧华雍勒着马儿不敢减缓速度,否则就会被流箭射中,或者被不断滚落的石块砸中。 这一箭若是误判就是致命伤,若是闪躲这支利箭,箭却射在石壁厚雪之中,他未必来得及再躲开,可若是不闪躲这支箭,这支箭却朝着自己射来,必然被一箭重伤。 萧华雍的唇角缓缓扬起,他先做了个勒马闪躲雪球滚落下的动作,让穆努哈下意识就朝着他把箭放出去,而萧华雍在利箭离弦的一瞬间,身子一纵飞掠而上,成功避开凌厉一箭。 穆努哈正在懊恼自己上了萧华雍的当:“狡猾的汉人!” 他的得力手下几乎是在穆努哈放箭的一瞬间,就搭箭拉弓,三支利箭朝着萧华雍纵身而起的方向射过去,穆努哈也紧接着拉弓预判到萧华雍要如何避开这三支箭,他挂起阴冷的笑,长箭朝着虚空放出去。 萧华雍躲过穆努哈第一箭,才刚刚落下还没有来得及落到马儿身上,三支利箭飞射而来,他虚空之中身子一拧带着飘落的雪花飞旋,拔出藏在腰带之中的软剑,在石壁上一抵,也就是这时穆努哈第二箭迅猛射来。 萧华雍一转头箭就在瞳孔之中放大,眼看着下一瞬间箭矢就要扎入他的皮肉之中,一支呼啸的长箭冲他另一边飞来,就在他面前将穆努哈的冷箭射飞。 萧华雍唇角一扬,迅速扫了扫形势,他一脚踩在石壁上,朝着下面自己狂奔的马儿飞扑过去:“王爷,掩护我!” 几个纵身起落,避开乱箭,萧华雍一个口哨,马儿朝着他飞来,他落在马儿身上一滚,一脚勾住马鞍,让自己没有滚落在地,一手将绑在马儿上的弓箭抄走,另一手拽紧缰绳用力一拽,借助马儿的力气飞掠而起。 拔箭、挽弓、瞄准,飞旋间迅速射出两支利箭,箭矢迅猛朝着穆努哈和他的心腹射过去。 他们二人藏躲的地方狭窄,边缘是石壁,两人下意识往后退,萧华雍的箭却迅猛无比,只是眨眼间就到了近前,穆努哈精准将弯刀挡在胸前,箭矢射穿弯刀只有箭头穿入了皮下些许,不过巨大的力量还是让穆努哈仰头栽倒下去。 穆努哈的心腹却没有这份准确度,并未拦下萧华雍的箭,被一箭穿透前胸后背的正中间,当场死亡。 第280章:偏爱成了习惯 两名主将重伤,军心大乱,迅速撤离,受伤的穆努哈不甘,却也只能任由手下带着他撤离,为了这次偷袭他们做主了准备,耗费了大量的财物,就是想要将沈岳山一举击毙。 令皇朝大乱,他们就能趁虚而入,结果却被不知从何处杀出来的白面小将破坏,穆努哈死死盯着萧华雍,要将这个人深深记住,今日一箭,他日必然要讨回来。 此刻萧华雍已经飘然落在自己的马儿上,对着疾驰过来的沈岳山抱拳:“多谢王爷搭救。” 沈岳山带来之人也追了上来,回首看了一眼一个不损的爱将,沈岳山心情大好:“合该是微臣谢殿下。” 原以为是一场小规模的设伏,真的和萧华雍闯了沈岳山才知晓,这次惊险异常,他若是独自一人硬闯定然要受伤,而他手下少则要折损几人。 “助王爷,雍之责。”萧华雍谦和笑道。 沈岳山笑容隐含深意地打量了萧华雍两眼,一扬鞭纵马往前。 “殿下好英姿!” “殿下好箭法!” “殿下好神勇!” …… 跟在沈岳山身后的将士,都纷纷恭维抱拳后,一夹马腹跟上沈岳山。 萧华雍微微一笑,也打马跟上去,离开了峡谷之中,风雪越发肆掠,几乎令人难以睁目,现在他们已经踏入了陇右道,属于西北的领地。 顶着风雪他们疾驰了两刻钟,到了一个小镇,镇上的男男女女都认得沈岳山,一见到沈岳山都从屋子里钻出来,小脸相迎,有些百姓还拎着自家六七岁的顽童,问沈岳山:“王爷,我这孩子皮实,把他送入军营,追随王爷,护我河山!” “还有我,我家也结实力大,还能吃!” “阿奇耳,你是自己养不起,要送到军营让王爷帮你养吧……” 惹来一串哄堂大笑,众人对沈岳山尊重却又亲近,沈岳山也毫无架子,甚至从善如流将推到自己身边的孩子捏了捏胳膊:“不错,结实,可还得自个儿再养养,我可养不起。” “王爷,我们也养不起,这小儿太能吃!”中年汉子十分随意与沈岳山接话。 “去郡守府,问问牛郡守,为何你们养不起孩子?”沈岳山豪迈道,“我只管你们的安危,让你们吃饱喝足是朝廷的事儿。” “王爷莫听他浑说,我们都能吃饱喝足,都笑得朝廷仁义宽厚。”明显是镇子上德高望重的人将大伙儿推开,带领着沈岳山他们入了屋内。 给他们少了热水,煮了热羊奶,让他们暖身。 萧华雍和沈岳山换了衣裳,坐在火堆前,其余人都去了他处休息。 噼里啪啦的火花声在狭小安静的屋子里格外清晰,吊锅之中的骨头汤也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明亮的火焰映红了沈岳山半边脸:“殿下对犬子所言,微臣已知;殿下的心意,今日微臣也看见。实不相瞒,今日之前,微臣对殿下多有猜疑。” 萧华雍听着露出温顺的笑容,宛如一个聆听长辈训诫的晚辈。 “呦呦是我的女儿,我比任何人都知晓,她自小就无与人共结连理的心思……”提到这一点,沈岳山有些自责。 沈羲和没有母亲,少了一些女儿家的柔性,和女儿家的羞怯。她自幼最大的心愿就是多活几日,多陪一陪父兄。除了他们父子,和陶家人,她不将任何人放在心上,亦不打算再多将一个人放在心上。 盖因她的病情不能心思过重,最忌大悲大喜,为了长寿她把能够让她思虑和影响悲喜的人尽可能的减小。 幼时看了太多痴男怨女的话本,导致她对男女之情不但不心生向往,反而成了忌讳。她不觉着那些缠绵悱恻多么感天动地,只觉那些男男女女自私、痴傻、愚笨,白活一遭。 为了一个陌生人寻死觅活,为了一个不相干之人置至亲于不顾…… 沈岳山和沈云安太忙,有时十天半月才能见到她一回,对她的教导一直是请了女先生,可女先生教导的都是为人处世,明理知礼,非亲生母亲,怎敢逾越教导她男女之事? 因而让沈羲和在这方面形成了自己独有的思维,兼之她对父兄的依赖,让她更觉着去对一个陌生人动心动情,就会变得不能自控,变得面目全非,那她一生都不要。 “其实早些年,我与她阿兄用此打趣她之时,她也曾说过一两句,我们只当她女儿家面皮薄,也不好打趣她,怕她恼了伤了身子……”沈岳山越说语气越沉重,“及至犬子端正月上京,我才知我们父子对她忽视多重。” 萧华雍其实一直很不理解沈羲和为何就独独对男女之情如此冷漠无心,他之前问过,沈羲和对他说是因世道不公,他信了。此刻从沈岳山这里方知,远不止如此。 她是一个因为体弱不能大悲大喜,而觉得古往今来痴男怨女都是悲喜交加,才从根源上暗示自己,动情约定于不惜命? 而她又想要活得更久一点,这才早早就绝了此念,此念这么多年早已根深蒂固。 另则她由沈岳山与沈云安捧在掌心长大,对亲情的依赖极重,又被话本那些为了感天动地的男女之情六亲不认的举措吓到,便警告自己不可成为这样的人。 这个过程之中,她定是与人讨论过,为何一个人会为一个陌生人如此罔顾亲情。 怕是有人辩驳不过她,又说服不了她,对她说过类似于“待你遇上了便知,情不能自控”的话。 才会让她更害怕自己变成这样的人,伤了沈岳山和沈云安,故而就更加排斥男女之情。 了解到沈羲和为何形成这样的性子,萧华雍的心微微刺疼。她若是有母亲教导和陪伴,若是能够看到父母鹣鲽情深的日子,定不是这番模样。 沈岳山抬眸,目光真挚地看着萧华雍:“殿下,你若不图两情相悦;呦呦会是这世间最贤惠的妻子。” 不妒不闹,掌中馈,镇内宅,无人能胜过她。 第281章: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似沈羲和这样的女子,她嫁给任何一个寻常男子,都会顺逐一生。 不在乎夫君心意,而她主母的威严也不需要夫君给,她能靠自己树立。 夫君知礼守矩自然是相安无事;夫君若是不懂规矩,非要给她难堪,她有的是法子让自己成为寡妇,当家做主。 这个前提必须是无情,只是寻常夫妻相敬如宾。像萧华雍所求,便是她的心她的情。 “王爷,雍一生从未有攻而不克。”萧华雍也坦诚道,“王爷请放心,雍对呦呦绝非男人的征服欲,而是真心想要与她永结同心。” “殿下今日能亲自前来,不惜冒险助我,殿下待呦呦的心,我信。”沈岳山颔首,“可人心易变,殿下便能保证始终如一?” 萧华雍闻言眼底露出一丝锋芒:“王爷丧偶多年,为何能够孑然一身至今?” “你以为我便没有动摇过?”沈岳山也不在乎萧华雍如何看待他,“这世间哪有多少长情,我对亡妻固然有情,却也不是情深到她死后能为她枯守一生的地步。 更何况我身份贵重,这些年往我身边来来去去的女郎,形形色色,胜过亡妻者亦有。” “可王爷并未踏出这一步。”萧华雍道。 “非是我情深义重,亦非我定力了得。”沈岳山拾起一个木棍掏了掏火堆,“而是在我心中,呦呦和不危更重要,在我心有动摇之际,我便会问自己,若是我带了这样一个女人回家,我是否能够承受得起与儿女离心的代价?” 答案是否定,他承受不起。沈云安是他的长子,是他倾注了全身心去培养的继承人,沈羲和是他的爱女,因为自己疏忽导致她生来体弱,他的愧疚和怜惜全部倾注在她身上。 将她从一个小肉团养到亭亭玉立,幼时她那么小小的一个,哭声都是断断续续,只有眼泪珠子般滚落,听不到连续的哭声,生怕她虽是会哭断气,故而格外宝贝。 这种呵护在她渐渐长大,看着她在自己精心照顾之下,一点点立住的成就感,不啻于攻城略地,慢慢的成了他的习惯,习惯照顾她的情绪,习惯见到她的笑颜…… 也就是这种习惯的偏爱,在她逐渐成长中反哺给他的欢乐和暖心,令他对她越来越重视,重视到舍不得她伤心,就能够克制住做出让她伤心之事的冲动。 “我身为阿爹尚且如此,更遑论你只是夫君。”沈岳山比沈云安更犀利也更真实,“这些年,若非见到她一日复一日长大,变得贴心,变得乖巧,变得可人,我也未必能做到如此。” 到了沈岳山这个年纪,更不相信什么山盟海誓,什么地久天长。他相信是人与人之间有来有往的情意。 他不知若是这些年沈羲和并未长成这样,而是变得刁蛮任性,忤逆不孝,对他和沈云安只知索取不知关怀,他还能不能成为现在这样一个事事依她,处处护着她的好阿爹。沈岳山的话让萧华雍默然不语,他眼底闪现一丝茫然。 这一份茫然不是对自己心意的不确定,亦不是对自己真情的质疑,只是未知的将来怀有的敬畏,他没有沈岳山的阅历,亦没有经历过沈岳山那么多的诱惑。不知自己将来是否也会变成一个不坚定之人。 萧华雍这样的反应令沈岳山更满意,若他都不思虑便信誓旦旦,这样的自负会让沈岳山担忧,也更能说明萧华雍对沈羲和以及他们的未来不是真心思量。 “倘若呦呦与你两情相悦,我或许会少些顾虑,可呦呦的性子……”沈岳山轻叹道。 萧华雍的目光望着窗外纷纷飘落的大雪,从失神到渐渐聚焦,眼底是难以撼动的坚定:“王爷肺腑之言,雍感激于心。” 他转头,不躲不闪对上沈岳山的目光:“呦呦自小立志弃情绝爱,她心智坚韧,轻易不会动摇。我知王爷与世子所忧,忧我日后一厢情愿,爱而不得,心生怨怼,借此行伤她之举。” 沈岳山颔首。 “当日世子也曾对我言及,我信誓旦旦道此心不变,此情无悔。”萧华雍缓缓绽开唇角,笑容在火光下,似春风般轻柔温暖,“今日王爷待雍以诚,雍亦如此言,王爷定时不信。” “不信。”沈岳山干脆吐出两个字。 萧华雍笑容加深:“我便像王爷许诺,他日我若无力再去求呦呦之心,定会及时收手,放她回西北,绝不会因此伤她一丝一毫。” 沈岳山眼眸深沉,深深望入萧华雍的眼底,探究了他许久:“为何?” 他作为父亲,自然觉着沈羲和是这世间无可挑剔的女郎,但他没有失智到觉着普天之下人人都该如此看待沈羲和。 那么沈羲和就如此值得萧华雍掏心掏肺? 萧华雍认真思忖了片刻才失笑摇头:“王爷要问我为何,我却说不出一丝缘由。不知何时对她用心,不知何时将她放在心上,不知何时想要执她之手,此生再也不放开……” 追根究底,说不出个子丑寅卯,只知自己动了心,难以自持,无法自拔。 沈岳山端详了萧华雍片刻,才愉悦笑出声:“哈哈哈哈哈……” 笑得猖狂肆意,透着一股子自豪的豪情。 笑够了之后,沈岳山拍了拍萧华雍的肩膀:“殿下,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萧华雍从沈岳山激励的话中,听出了幸灾乐祸以及坐看好戏的戏谑之意。 不过便是明知沈岳山只等看他笑话,萧华雍也不敢点出来,只得道:“雍深信,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沈岳山给了他一个鼓励的目光,羊汤煮好,又有人端上菜肴,沈岳山高兴,便让人拿了酒来,让大伙儿痛饮两杯暖身助兴。 当沈岳山将他的藤实杯拿出来时,萧华雍紧紧盯着,目不转睛。 沈岳山只当他是看到上面的人像与沈羲和肖似,还炫耀道:“这是呦呦赠我,呦呦素来如此,得了好物总想着我这个阿爹。” 第282章:沈羲和的劝诫 寒风吹来,一口热酒下肚,萧华雍不但没有被暖到,心里还凉飕飕,活像一丝不挂站在冰天雪地。 他不是生气,就是心里不好受,他知晓沈羲和待他无半点情意,但看到她将自己精心备下之礼转手送给旁人,哪怕这个旁人是她生父,他也吃味! 原本得到沈岳山认可的那一丝喜悦荡然无存,都不用沈岳山撵他走,他次日一早就急匆匆走了。 “王爷,殿下似有不愉?”副将不知为何,睡了一觉这位太子殿下就态度大变。 沈岳山似有些嘲弄地冷笑一声:“狼子野心。” 这会儿他算是明白过来了,若只是呦呦送他一个杯子,何至于让这小子脸色如此臭?他应是艳羡居多才对,这明显是杯子是由他赠与呦呦,呦呦转赠给了自己这个亲爹,才会有的憋屈模样。 女儿要嫁,这人又栽在女儿身上,他做爹还能阻拦不成?接受萧华雍当女婿,可不代表他看萧华雍顺眼,翁婿之间,永远没有顺眼一说。 不过是该谈正事之时谈正事,没有正事之时,翁婿就是敌人! 敌人不好受,沈岳山就开怀,马鞭一扬,优哉游哉地骑着马儿前行。 走了两步,沈岳山才停下来面色不大好:“坏了。” “何事?王爷?”手下的将领立刻围上来,纷纷担忧不已,有些人更是警惕环顾四周。 “忘了让殿下把驯鹰之法留下。”沈岳山觉得亏了。 萧华雍竟然能够训练出这么多听话的雄鹰,他只知道契丹有这等奇人,中原未曾见过。 若是训练出一批雄鹰交给斥候,日后行军作战大有裨益。 无论是隐藏自己,还是发现敌人,或者干扰敌军,都是奇招。 “王爷莫急,你们日后是翁婿。”得沈岳山信赖的副将忍不住打趣,“属下看太子殿下也是个有心人,只怕不用王爷开口,太子殿下也会双手奉上。” 沈岳山瞥了他一眼,只是轻轻摇了摇头:“走吧。” 关于驯鹰一事,他须得抽个时日单独与萧华雍谈一谈,这两人日后能否白头偕老。沈岳山自己都不敢妄下定论,两个心坚志强之人,都不是轻易能够动摇。 不知未来是他的宝贝女儿冰雪消融,还是太子殿下知难而退。 这等至关重要之物还是算清楚些好,沈岳山可不想自己占了旁人的便宜,影响女儿的决定,甭想通过讨好他,让他女儿回馈。 萧华雍离开了三日,沈羲和有些担忧,担忧沈岳山的安危,莫远也迟迟未带人回来。 陛下这段时日都在忙于肃清河北道,上上下下调度了一遍,到底是朝廷任命不妥,导致齐家惨案,对于齐培也是多有补偿,只不过齐均夫妻再也无法复生,而齐培也永远站不起身。 齐培恳求郡主府医师救治,祐宁帝也许可了,谢韫怀、珍珠与阿喜三人轮番治疗,他又求生之欲强盛,这才保住了小命,日后肯定是不能行走,寒凉时节还可能膝盖疼痛难忍。 “能苟活,小人已知足。”齐培倒是豁达。 沈羲和盯着他,他看似平和,其实沈羲和能够感受到他眼底没有丝毫光亮,这样的沉寂阴翳非常:“你可知我为何助你?” 齐培不知沈羲和为何有此一问,他只能答:“郡主心善。” “心善?”沈羲和嗤笑一声,“你错了,我救你并非因我心善,而是在你来前,我就想要对付杨府。” 珍珠和随阿喜看了沈羲和一眼,谢韫怀含笑而立。 齐培的眼瞳更晦暗。 “觉着心凉了?这世间没有一丝温情?”沈羲和直戳他的内心,“我与你非亲非故,我为何要救你?不要对这世间任何陌生人报以奢望,这是我今日要教你的第一则。” 齐培垂着头抱拳:“多谢郡主赐教。” 沈羲和双手挽着披帛交搭于胸,缓步往前走向窗边:“你此刻定然心有愤懑,怨世道不公,恨苍天无眼。” 齐培沉默,他不想否决,他也清楚沈羲和能够判断他所言真与假:“我不该恨么?” “该。”沈羲和道,“没有人应该受罪,旁人欺你辱你,你就应该还击。可你若因此而牵累无辜之人,你和你怨恨之人便再无区别,也没有资格再去怨恨。” 齐培豁然抬起头看向沈羲和。 沈羲和也恰好回首,对他莞尔一笑:“这世间能够受得住大起大落,身残亲亡之人绝非池中之物。你今日能够挺过这一关,日后便再无磨难能够困住你。但我希望你破茧成蝶,而非恶龙脱困。 你怨恨这世道,那便尽你之力,去改变这个世道。只有懦夫,才会把将满腔怨恨倾泻在弱者身上。” 齐培目光茫然,又是失神地望着沈羲和的方向。 “这是我今日教你第二则,可恨可怨,却莫要成为你自己所憎恶怨恨之人。” “莫要成为自己所憎恶怨恨之人……”这句话直击齐培的心灵最深处,让他有些畏惧,他总觉得他已经被沈羲和看透。 “我会救你,固然是因为你正好让我达成所愿,但最根本在于你们一家确然是蒙冤受害者。”沈羲和这才说道这一点,若她一开始说这些,是得不到齐培内心的共鸣。 他是受害之人,这个时候任何人劝他宽心,劝他日后好好为人,他都听不下去。 沈羲和不希望他只因着自己相助之情,在自己面前做个正常之人,背后就是个疯子。 “你齐家若非蒙冤受害,便是与杨府有关,我亦不会出手相助。”沈羲和道,“杨府残害你齐家,罪魁祸首五马分尸,刑部尚书流放三千里,蠡县县令斩首,刺史革职永不录用,郡守徒刑三年,其子孙三代不可出仕,这是给你兄嫂的交代。” “可我兄嫂却无法活过来。”齐培眼中含泪。 “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沈羲和轻声道,“我未曾受你之难,无权劝你释怀,但你千辛万苦活下来,我想满腔仇恨制造更多如你这般的可怜人,不如将齐家发扬光大,告慰先祖,令你兄嫂含笑九泉。” 第283章:太子殿下不做无名英雄 沈羲和只能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再多就讨人嫌了,至于能不能听进去,能不能放下心中的愤懑,就要看齐培自己。 他日后是行善还是行恶,端看他自己如何抉择。 走出门口,迎面而来一阵寒风袭来,沈羲和顿住微微侧首:“齐培,你阿兄是个怎样的人?” “我阿兄虽是商贾,却为人仗义,生意往来,贵在以诚。每年也会给孤独园、悲田坊捐赠财物,道观佛寺凡行经必添香火钱。”在齐培心里,哥哥是最光明磊落之人。 沈羲和在微白的天色间绽放浅浅的笑容:“你若心中不定时,不妨想一想你阿兄盼着你成为怎样的人。” 说完,沈羲和迈出门槛,携裹着寒风离开。 齐培的目光透过窗棂,追随着她,看着寒梅飘舞,雪花纷扬间,她清雅绝俗的半边脸柔和如春光,她的那句话深深刻入脑海之中。 阿兄盼着他成为怎样之人? 他沉思的双眸在雪色之中渐渐失神,他响起了阿兄昔年的谆谆教导。 “我们阿培啊,日后一定要刚强、正直、阿兄不求你大富大贵,不求你出人头地,但求你活得无愧于心。” 眼眶一酸,晶莹的泪水跌出,砸在手背上,让齐培再一次抑制不住失声痛哭起来。 沈羲和远远听到齐培不再压抑的哭声,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能痛痛快快哭一场才好。 离开安置齐培的院子,沈羲和就看到红玉疾奔而来:“郡主,莫远回来了。” 沈羲和疾步走到正堂,看到一身风霜,有些狼狈的莫远:“阿爹可还好?” “郡主,此次多亏殿下及时赶至……”莫远并不是刻意为萧华雍说好话,而是实事求是地将他所知所见尽数告诉沈羲和。 他们谁都没有想到突厥竟然会不惧可能引起两国交战,潜入进来,冒着风雪埋伏好几日,是不惜代价要刺杀王爷。 沈羲和听完对萧华雍很是感激:“太子呢?” “太子的神驹比我们快许多,只怕今早或者昨晚就已回宫。”莫远答。 “他可有受伤?”沈羲和又问。 “并无。”还和王爷在镇上留宿了一宿,喝了酒呢。 沈羲和这才安心:“快去洗洗,带着他们好生歇息,这一趟辛苦你们了。” “属下职责所在,郡主莫要如此说。”莫远抱拳,“属下告退。” 沈羲和转头问珍珠:“珍珠,你说我如何答谢太子殿下?” 珍珠虽然在养伤,却不妨碍行动,故而每日还在伴在沈羲和身侧,她思忖后道:“太子殿下救了王爷,王爷定然会答谢,郡主聊表心意便可。” 沈羲和想了想也觉得是,她备下太贵重之物,萧华雍未必会收,想了想沈羲和道:“明儿去东宫看望看望太子殿下。” 她还是给萧华雍做些吃食吧,不过天气寒凉肯定不能在府上做好了再带过去,只能到了东宫,亲自给他做,东宫不缺食材,她带一罐自己调制的酱料,挖了一坛沈云安在时,一起酿制的菊花酿。 沈羲和正在琢磨着怎么去东宫答谢萧华雍,萧华雍此刻在东宫,太医令给萧华雍诊完脉只能沉沉叹口气:“殿下,您可不能再妄动内劲,要是被师兄知晓,微臣非得被骂个狗血淋头。” 太医令之所以成为萧华雍的人,是因为他幼时还师从令狐拯的父亲,他是被父亲秘密送去,朝中无人得知,有了令狐拯这一层关系,太医令也只能站在萧华雍这一边。 “孤无碍。”萧华雍收回手腕,“你便对陛下说我已康复。” “诺。”太医令低头应下。 等他退下之后,萧华雍才对天圆道:“明儿呦呦定要来探望我,你记着告知她我险些伤了筋脉。” 天圆:…… “殿下,不是做好事不留名么?”天圆不解,雪莲之事不比这事重要? “雪莲之事要挑个适当时机,用对了,孤就能虏获美人心。”萧华雍扫了天圆一眼,“这会儿用了,除了让她多感激孤些许,有何用处?” 他才不是要做无名英雄,他付出了就要求回报。求不得他不会埋怨悔恨,不代表他不求。 沈羲和纵使没有七情六欲,他也要把她拉入凡尘,与他一道沉沦。 “可您说过……日后不欺骗郡主。”天圆必须把事情问清楚,他可不想日后郡主清算起来,无良的太子殿下就把他推出去顶罪,然后为了让郡主消气,又惩罚他! 顶罪也不是不成,做下属的为主子背罪是寻常事儿,可他死也要做个明白鬼! “孤何时欺骗呦呦了?”萧华雍用质疑的目光打量天圆,“孤不是真岔了内劲?不是真的险些伤了筋脉?” 天圆想了想点头:“是。” 斜了天圆一眼,萧华雍道:“你是越来越蠢笨,孤看是安逸太久,不如你与地方换一换……” “殿下!”不等萧华雍说完,天圆扑通一声跪下,“属下离不得殿下啊……” 萧华雍伸手揉了揉额头,不耐烦道:“退下,孤已经好几日没有枕孤的爱枕。” 天圆片刻不敢耽误,迅速退下,萧华雍闭着眼睛往榻上一趟,熟悉的气息,让他忍不住闭上眼睛享受起来。 转身关门的天圆见此,都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 这就是个枕头,待到郡主嫁入东宫,日后与郡主同床共枕后,太子殿下还离得开床榻么? 沈羲和入宫见到萧华雍之时,萧华雍的面色比往日要少了些血色,眼中也有些许疲色:“殿下……可还好?” 莫远虽说萧华雍没有受伤,可萧华雍本身就中了毒,他又动了武,会不会毒发了? “我……” “郡主,殿下体内奇毒霸道,不可轻易动武,这次差点就伤了筋脉。”天圆抢先道,一脸的担忧,“还请郡主多规劝规劝殿下,殿下最是听郡主之言。” “多嘴,退下。”萧华雍轻声斥责。 “诺。”天圆委委屈屈地退下去。 他是真委屈,绝不是装的! 第284章:他就是个登徒子 “珍珠,你给殿下诊脉。”沈羲和并非不信天圆之言,亦非怀疑这是伪装,只是出于关心,想知道萧华雍是不是受了严重的伤。 “诺。”珍珠上前跪在萧华雍身旁。 萧华雍大方伸出手,珍珠给萧华雍切了脉,察觉萧华雍明明是个男子,但体内有一股奇寒之气极其霸道,似困兽在萧华雍的身体里肆掠,她收回手:“太医令为殿下开的方子极好。” “殿下可有他处不妥?”沈羲和问珍珠。 珍珠想了想才道:“冬日寒凉,殿下不若每日药浴,可缓解四肢僵冷之苦。” “太医署也开了方子,天圆你带珍珠去看看。”萧华雍吩咐。 天圆机灵地应声,然后对珍珠让了让身子:“珍珠姑娘,请随我来。” 珍珠看向沈羲和,得到沈羲和颔首示意,才跟着天圆离开,其余宫人都在屋外,屋内只剩下沈羲和与萧华雍,炭盆烧着泛红的香煤,幽幽清香萦绕,萧华雍眉目温柔含笑。 “多谢殿下千里奔波相助。”沈羲和真心实意感谢。 萧华雍唇边的笑纹加深:“呦呦不用谢,能相助于你,我心甚悦。” “不论如何,我都谢殿下。”沈羲和不理会萧华雍的撩拨,“殿下可有忌口之物?” 萧华雍顿时来了兴致,眼底星光流转:“呦呦要为我洗手作汤羹?” “不知殿下有何喜好,每至东宫,殿下都以珍馐美味相待,便想着为殿下做些吃食,聊表谢意。”沈羲和颔首。 萧华雍破不去握住沈羲和的手,牵着她往东宫的膳食间去,沈羲和被高兴得忘乎所以的萧华雍带着小跑,根本无法停下挣扎,只得出声道:“殿下,你松手。” 萧华雍倏地松手,沈羲和一个不稳,整个身子都朝着后面仰倒,萧华雍一个闪身,将人抱了个满怀,眼里又是自责又是担忧:“呦呦可有伤着?” 被萧华雍紧紧箍在怀里,沈羲和一把将他推开,站稳身子,沉着脸盯着一脸无措的萧华雍。 她素来不是个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人,可她总觉得萧华雍方才就是故意! 偏她没有证据,从不横加指责。今日又是来答谢这人,更不好恼怒转头就走。理了理发髻,沈羲和道:“无碍,屋外寒气重,殿下还是回屋内,着人为我领路便是。” 她一瞬都不想和这人在一起,他就是个登徒子! 还是个心机深重,做坏事不留把柄的登徒子! 这种人,她也不是没有法子应对,令她不好过分的是她此刻欠了他恩情。 “呦呦无碍便好,我方才喜不自禁,忘了分寸。”萧华雍给自己突然的举动做出很好的解释,然后面色自然地走在前方,“我引呦呦去膳食间,我从未见过贵女下厨,有些好奇。呦呦且容我一观,我定不会捣乱。” 瞧他无赖的模样,沈羲和有点后悔,若非心中感激过甚,她真想随便备一份礼物送到东宫就成。可她对萧长赢能如此,是基于当初她救了萧长赢一命。 不论她是不是有别的目的,不论她初衷是否想救,她救了萧长赢事实上,为他及时解毒也是事实,若非如此萧长赢重则小命不保,轻则废了一条胳膊。 至于盗走萧长赢之物,那是她的本事,并非拿来抵换相救之恩,故而在孤独园萧长赢救了她,她才有底气,才能只备一份礼物让管家送去,表示自己感激。 对萧华雍则不同,她就从未帮过萧华雍,顶多是互惠互利,而自己却屡屡欠他,不论是被动还是主动,欠了就是欠了,故而对他有些冷硬的手段就使不出来。 不理会萧华雍,沈羲和用无声表达她的不乐意,萧华雍自然能看得出她有些不满,却没有恼怒,自然死皮赖脸跟着。 膳食间的宫人看到萧华雍其实有点心有余悸,前段时日殿下心血来潮要学做吃食,将膳食间弄得鸡飞狗跳的画面历历在目。 “殿下,您……”九章跑过来行了礼后欲言又止。 “今儿郡主要做些吃食,你们给郡主帮把手。”萧华雍吩咐。 九章松了口气,幸得不是太子殿下要自己来霍霍,笑容都变得真诚了:“郡主请,郡主要备些什么食材,只管吩咐奴婢,奴婢这就去准备。” 沈羲和巡视了一番,点了些食材:“就这些,劳你清洗修剪。” 沈羲和有厨艺,这份厨艺不包括洗菜切菜,名门贵女学厨艺都只是掌勺,有些连勺都不用掌,基本都是看一看,日后当家做主母,不要被厨房糊弄,到了厨房能够指挥一番便成。 饭前吃点心是习惯,沈羲和也没有克扣萧华雍,做了一道汉宫棋,这道菜是源自于女皇,女皇喜爱双陆,宫廷大兴双陆之风,将面点做成了棋子圆敦厚实的样子。 点心只做了这一道,沈羲和用鹅肉做了一道烧鹅,炙了一盘大虾,如此寒冷只怕也就宫里还能看到鲜活的虾,沈羲和还看到了猪肉。 时人不喜食猪肉,心有忌讳,沈羲和特意问了萧华雍:“殿下可食彘肉?” “只要是呦呦经手,毒药我都食。”萧华雍靠在一旁,笑意盈盈道。 沈羲和淡淡看了他一眼,接下来不问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 这道江西料蒸彘肩屑,是沈羲和自己日常极爱的一道菜,只不过高门大户不食彘肉,彘肩更难购得,沈羲和也极少做。 五道菜一盘点心,沈羲和温了菊花酿,在东宫陪着萧华雍用了晚膳,发现萧华雍也特别爱吃她做的彘肩,并不嫌弃这道菜粗鄙,眸光柔和了下来。 “呦呦的手艺,真是令人回味无穷。”萧华雍一丝没有顾及形象,吃到撑。 有对沈羲和的爱意作祟,但也不得不承认沈羲和是真功夫。 “殿下过誉,我只是一个空架子。”沈羲和并非谦逊,而是实话实说。 她不会处理食材,也拿不得菜刀,离了下人她就未必能够做出可口的美味珍馐。 第285章:约上元节 寒冬日短,用完夕食,暮色将落,沈羲和起身告辞,萧华雍也未挽留,他送她出了东宫:“呦呦,谢你为我做吃食。” 他心里是矛盾的,既因为她为他而做吃食开心,又为她对他过于客气而难受。 情之一字,大抵便是如此喜忧参半。 “王爷问我为何偏偏待你如此。”没有给沈羲和说话的机会,萧华雍轻声道,“我不知为何,可与你一道,心有欢喜,情有可依,总觉着自在安宁。” “与殿下一道,我亦觉着舒心。”沈羲和诚恳道。 黑曜石般美丽的眼瞳澄澈清可见底,没有了平日里的溟濛模糊与捉摸不透,她发自真心觉着与他在一道舒心,可这份舒心,却不无关情爱。 若是往日,萧华雍定会觉着挫败,不过现在他看开了,他笑道:“呦呦待我总是与旁人不同。” 至少是不同的,这说明他的所作所为并非无用之功,现在没有情不重要,总有一日会有。 这句话谢韫怀也曾说过,她承认她对萧华雍是不同的,谢韫怀和步疏林他们是友人,萧华雍是欲嫁之人,位置不同,身份不同,自然相待不同。 “上元节,可否邀呦呦一道游花灯?”萧华雍眼含期待问。 沈羲和微微摇头:“殿下,我不喜热闹。” 上元节京都不用想也知晓多热闹,灯火满城,照亮京都,更是少男少女相约的节日之一,大街上定是人来人往,她不喜欢。 一是因她不喜嘈杂,二是她嗅觉敏锐,人与人往来多了,气息混杂,会让她头晕。 今日她带他格外不同,以往她总是端雅自称封号,今日却没有,萧华雍心中欢乐:“那我便订下东楼,我们在东楼之上看遍京都花灯可好?” 东楼是一栋很高的食肆,这间食肆按照佛塔的建造方式,是京都最高的楼之一,临江而建,因着楼高,故而能够看到整个京都,每逢佳节都是人满为患。 不过东楼最高一层有四个雅间,供权贵预订。 沈羲和想了想颔首:“好。” 萧华雍笑意扩大,唇角往后咧,笑得有那么一点点傻气,不知是不是被他的笑容感染,沈羲和也忍不住露出一点淡淡笑意:“殿下留步。” 她微微一施礼,带着珍珠离去。 “殿下体内的毒,你可有破解之法?”坐在马车上,沈羲和问珍珠。 她让珍珠再给萧华雍诊脉,也是希望多个人多一份主意。 “殿下的毒,婢子与阿喜早已探讨过。”珍珠遗憾地摇头,不止她和随阿喜,还与谢韫怀探讨过,毕竟沈羲和要嫁入东宫,且目下看来沈羲和也不再盼着殿下早逝。 “一点眉目都无?”沈羲和又问。 珍珠斟酌片刻道:“齐大夫见多识广,他说殿下体内的毒或不是我们汉人之毒,他打算开春之后去西域等地走走,或许能有所获。” “他要离京?”沈羲和有些诧异,谢国公府还平平安安,沈羲和原以为谢韫怀会雷厉风行对付谢戟夫妇,结果上次之后,他又好似忘了谢戟夫妇。 “郡主,谢国公府现下乱成一团。”紫玉难得读懂沈羲和一次,积极表现,“自从谢国公被停职之后,谢氏族人便联手施压,偏他们还意见分歧,有人主张谢国公将齐大夫认回,有人逼着谢国公从旁支过继,不过前者支持声更大。” 这是自然,谢国公府有爵位可袭,嫡亲的骨血,朝廷核实就能袭爵。哪怕不是嫡亲的,是庶出概率也大,可若是过继的嗣子是没有资格袭爵的,否则蜀南王何至于让步疏林女扮男装,直接过继一个便是。 爵位是谢戟的没错,但这个爵位代表的意义绝不是谢戟一脉。 沈羲和听听没有出声,这是谢韫怀的私事,他定不希望太多人对此兴致勃勃。 “不过谢国公好似都不愿意。”紫玉神秘兮兮道,“我听小姐妹说,谢氏族长那一支已经在给谢国公无色良妾,生下孩子记在袁氏的名下充作嫡子。” 谢韫怀这么恨谢戟,谢戟肯定不会想将谢韫怀弄回谢家,他怕自己夜不敢寐。过继旁支,这无疑是将谢家的爵位断送在他的手里,他也不想做这个罪人,那就只能再生一个。 袁氏不能生,其他人能生啊。 “不过如此……”沈羲和嗤笑一声。 谢戟可是为了袁氏,连三媒六娉八抬大轿娶回来的正头娘子都算计,连谢韫怀这般龙章凤姿的嫡子都不顾,现下为了顶住族人的压力,不也打算背弃袁氏么? 沈羲和还以为多么感天动地,多么忠贞不二,多么至死不渝呢。 “郡主远见,这世间儿郎,生来薄幸多。”紫玉深以为然。 她听了太多京都大宅子里的事儿,越来越觉得男人都是得不到千好万好,甚至嫁了旁人也能为她生死相托,但娶回了家就是另一回事,便是真心以待之人,娶回家救了也有不少最后两看生厌。 “太子殿下,指不定也是如此。”紫玉现在比沈羲和都对男人唯恐避之不及。 珍珠轻咳一声,让她说话仔细些。 沈羲和却莞尔:“你说得对,万事皆有可能。” 萧华雍的人品沈羲和倒是觉着谢戟没有资格与其相提并论,可风云变幻,世事变迁,谁也不知道一个人会不会忽而就因着一事而性情大变。 每过几日陛下便给京都文武百官放了假,大雪纷飞的京都,家家户户都挂上了喜庆的灯笼,推开窗就能看到一片雪色之中点点红,与怒放的寒梅遥相呼应,京都的年关要比西北更热闹,西北的百姓便是在年关,纵情欢乐之际也会保持着一丝警惕。 除夕前一日,陶家和薛家都来邀请沈羲和去辞旧迎新守岁,沈羲和当然要去陶家,步疏林可怜巴巴地求上门,沈羲和难免也将她捎上。 差点就闹了个笑话,除夕子时有礼节,晚辈要给长辈行礼,仆人要给主子磕头。男儿是跪地叩头,女子行的是肃礼。 步疏林乐呵呵差点就行了肃礼。 第286章:一寸长命缕 沈羲和站在一旁,看着她弯腰就要一拱手,连忙轻咳一声才制止她暴露! “步世子莫不是将自己当做了女郎?”眼尖的陶家小辈立马打趣。 无人怀疑步疏林,实在是她平日里言行举止就没有一丝女郎的影子。 步疏林也反应极快,忙跪下叩拜说完吉利话,行完礼后才道:“这都赖郡主,我每每向她表明心意,郡主总说待我与薛七娘无二,我都快被她说得怀疑自己是女郎了……” 大家听了哄堂大笑,沈羲和也不拆穿他,陶专宪也给了他一个和所有晚辈一样的红封。 她拿了还得寸进尺对陶专宪道:“陶公,来年你可要对我手下留情啊。” 她可是御史台榜首之人,也就是沈羲和来了京都,沈羲和未到之前,她每月都要被御史台细数十数条罪状! “来年世子又大了一岁,就快加冠,也该有个正形。”陶专宪只有对沈羲和不同,旁人永远像教书先生一般说教。 步疏林自讨没趣,摸着鼻子溜了。 守岁之夜是不能歇息,沈羲和与一家人热闹过后,回了自己的院子,叫了碧玉她们来,主仆之间热闹没有多久,被碧玉强行戴了一顶小红帽子的短命先叫了起来。 没过多久一道修长的人影就出现在门口,碧玉他们立刻拘谨起来。 沈羲和没有意外,早前她就在猜测这位横行无忌的皇太子就不是个守礼之人,她的闺房都闯,今儿也未必是个守规矩的,果然他这不就来了。 “还有半刻钟便是元正日,想与呦呦一道辞旧迎新。”萧华雍温和地笑着。 “殿下,这是御使大夫的府邸!”沈羲和提醒。 要是被陶专宪看到,非得将他骂得体无完肤。 “爱屋及乌,陶御史若是见到我,只怕也会为了呦呦而饶过我。”萧华雍迈入门槛,有恃无恐,“除夕元正与家人相聚,宫中只有君臣,我举目无亲,只想到了呦呦。” 听听这语气,不知者还以为是路边无家可归的乞儿,哪里会相信是出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之口。 沈羲和深知自己撵不走他,掉转头不去理他。 珍珠等人乖觉地退到一边,给他们腾出了位置,萧华雍在沈羲和旁边坐下,看着她在编织着结绳:“这结绳甚是别致,我正好缺一个,不知呦呦可否赠与我?” 珍珠等人:…… 太子殿下的厚颜,真是她们平生仅见。 沈羲和才不惯他,不撵走他是不想闹大动静,在外祖父面前解释不清,现在外祖父他们都知她要嫁东宫,却不知缘由,只怕以为她是倾心萧华雍。 “这是我为阿爹打的结绳。” 萧华雍听了好似忽然想起什么事:“那日在王爷手中见到一个藤实香杯,呦呦将我赠送之物转赠王爷,我心伤不已。” “殿下所赠之物,便不能转赠?”沈羲和头也不抬地问。 “能,赠与呦呦之物,全凭呦呦处置,不妨我依然黯然伤神。”萧华雍低落道。 他这副模样,活像沈羲和是个十恶不赦的负心汉,将他无情抛弃一般罪孽深重。 “呦呦勿恼,我知呦呦待我无情,故而不喜我所赠之物。”萧华雍轻声道,“我并无责难,亦无怨怪,只是难免心伤,容我心伤片刻,片刻之后,我便能释怀。” 沈羲和:…… 这话她该如何回?让他清醒吧,他清醒得很。要他知难而退,他很明显不会。说些戳心的话吧,他又提到了上次救阿爹之事,她若说出去,就不是冷情而是刻薄了。 只能保持沉默。 “我方才是一时多言,说了句心里话,呦呦莫要介怀。”萧华雍又道,“真羡慕王爷,有呦呦和世子陪伴,不似我兄弟姊妹不少,却连除夕元正也无人相伴,更无一人赠我新岁之礼,哎……” 那一声叹息,沉重又哀怨,仿佛一下子给他浑身上下都笼罩一层落寞。 碧玉等人听了,都觉得太子殿下太难了,忍不住为太子殿下心酸。 沈羲和:…… “不知何时,我也能有人记挂,有人年节都会为我备下亲手所做之礼。”萧华雍目光幽幽盯着沈羲和手中晃动的结绳,“郡主的结绳真是越看越精巧。” 堂堂皇太子为了一个结绳都姿态放低到这个份儿上,都险些把沈羲和给逗乐,左不过一个福字结,也无甚需要忌讳,她恰好收了头,一把扔给他:“给你!” 拿到艳红色结绳,一个活灵活现的福字,躺在掌心,恰好此时有爆竹声响起,有元正日的更声传来,萧华雍容光焕发:“新岁得呦呦赠福,我今年必当福运绵绵。” 沈羲和也没有想到这么巧,就是把结绳扔给他的一瞬间,新岁的更声响起。 她也不是生气,纯粹是觉着萧华雍厚颜又啰嗦,她最烦人话多。 得想法子把欠这人的恩情早日还清,再遇上他这般胡搅蛮缠,她就将他放倒扔出去! 东西到手,萧华雍也见好就收,他将东西小心仔细收好,立时转移沈羲和的注意力:“西北的年关可与我们京都不同?呦呦往年在西北如何度过年关?” “在西北都是与父兄守岁……”沈羲和想父兄了,也不知今年没有她在,他们有没有拌嘴,有没有打架,早间能不能吃到牢丸。 “牢丸?我所喜,我与呦呦一道做牢丸?”萧华雍忙道。 “这是陶府,我是客人!”怎会让她来做? “我们去郡主府?”萧华雍怂恿,“呦呦便可传信给王爷与世子,今年依然做了他们爱吃的牢丸。” 沈羲和有些意动,她想做牢丸,想念西北的日子。 不过她是个将礼节规矩刻入骨子的人,不会突然不告而别,以免陶家人忽然寻她寻不到,故而最后萧华雍也没有忽悠成功。 遗憾没有借机吃到沈羲和做的牢丸。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才回到东宫,第一件事是剪了一缕青丝缠绕在结绳之上,将之挂在床榻上,枕着他最爱的枕头低声呢喃:“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 第287章:对你不敬,我便锱铢必较 萧华雍虽然没有吃到沈羲和做的牢丸,但元正日收到了沈羲和派人送到东宫的一坛屠苏酒。这是新年的习俗,这是一种以药材酿造的酒,驱邪解毒延年益寿的功效。 饮酒还有习俗,要从家中年幼者开始饮,所谓“小者得岁,先饮贺之;老者失岁,故后饮酒”。 还准备了甜食胶牙饧,若有孩童至,便给与一些甜甜嘴。 贴门神春联,换桃符,插幡子,一时间好不热闹。 沈羲和在陶家用了牢丸就回了郡主府,新年第一天,家家户户都要烧爆竹,中空的竹节在火焰之中噼里啪啦,这叫做“庭燎”。 这堆火要让它从早烧到晚,或者连续烧几天几夜,火中投以香料,让异香缭绕整个宅院,年前独活楼因着这个习俗所有香料被兜售一空。 沈羲和闲着无事,就与珍珠等人弄了个庞大的灯树,让郡主府的下人们围着热热闹闹,载歌载舞,时人善舞,不仅王公贵族,平民百姓也喜欢。 沈羲和因着身子不适,幼年就没法学舞,她搬来古琴,为他们抚琴助兴,不分尊卑,众人尽情享受新年的喜悦,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欢乐的笑容。 步疏林没有缠着沈羲和,她去传座了。 所谓的传座,便是元正日起,京都家家户户都设着酒宴,邻里们会互相拜年,走到谁家便在谁家吃酒席。 想到此,沈羲和不由暗自庆幸今日是大朝会,否则萧华雍定要借着习俗大摇大摆走到她这里来。 热闹了大半日,沈羲和夕食让烤了一只全羊,郡主府上上下下围在庭院里,坐在不同的位置,一人分上几盘,好好美餐一顿,紫玉就提议大家来往藏钩之戏。 沈羲和不愿参与,早早回了屋子,在屋子里看着他们在院子里嬉闹,享受着难得轻松愉悦时光。 “郡主,王侍中又被停职思过。”沈羲和正在作画,莫远前来禀报。 “今儿元正日,是何过错?陛下竟今日便发作?”沈羲和诧异。 元正日是多么重要的日子,寻常过错,哪怕是严重到要停职思过,陛下也要看在年节的份儿上忍一忍,过上几日再惩处。 “据闻是两方使节在太极殿发生了冲突所致。”具体情况,他们尚且不知。 沈羲和搁下画笔,略一思忖,便道:“定是有人使绊子。” 大朝会是何等重要? 满朝文武,各州朝集使、羁縻州和周边诸国的使节,万邦来贺。 王政是门下省侍中,他负责引领安排来使,能够让两方起冲突,定不是寻常事。但王政老奸巨猾,处事周道,岂会轻易出纰漏? “郡主,会不会是太子殿下?”红玉想到上次王政被停职思过就是太子殿下所为。 “朝中能做到者非他一人,不过这个时候动他,太子殿下的确最为可疑。”沈羲和心里也怀疑就是萧华雍偷偷使坏。 “知我者,呦呦也。”她话音才刚落,萧华雍清冽低沉的声音便从屋顶上传来。 护卫们这个时候才发现他,沈羲和也不能怪自己的护卫无用,实在是这位连皇宫都来去自如,更何况她小小一个郡主府? “殿下畏寒,莫要如稚童胡闹。”沈羲和轻声道。 萧华雍纵身一跃,从屋顶上跳下来,大步朝着沈羲和而来:“我是传座至郡主府,呦呦可不能少了我一顿吃食。” 传座盛行于京都,但人贵有自知之明,寻常人也不敢往达官显贵府邸走,自然邻里之间的身份不会相差太多,沈羲和的郡主府占了两条街的边角,邻居变少了许多,只有几户人家,都是宗亲,大多知晓沈羲和性子冷淡,且郡主府没有打开府门,他们也不会自讨没趣。 到底是节庆,沈羲和没有打开门,不代表没有准备好吃食,郡主府毕竟这么多人。 来者是客,又是年节习俗,沈羲和没有驱逐萧华雍的道理,由着他赖着吃了一顿。 “呦呦可想知晓王政因何而停止?”萧华雍用完膳,就凑到沈羲和身旁问。 沈羲和眼皮都没有抬:“不想。” 萧华雍笑意未减:“可我想说与呦呦听。” 却原来是王政负责安排使节,萧华雍动了些手脚,引了已经落座的大食使节离席,又引了高句丽的使节坐到了大食使节的位置上,等大食使节回来就发生了争执。 两者之间语言又不通,再安排一个负责交流的舍人把互相的话用不太友好的词儿互相翻译给对方,激化了矛盾,弄得两者差点就拔刀,这才将被绊住的王政放进来。 “可有殿下不敢动手之地?”沈羲和问。 宗庙外面他敢纵火,万邦来贺的大朝会他都敢制造冲突。 “不过是无伤大雅的小冲突。”萧华雍浑然不在意,“不过是让陛下知晓他担不起侍中之责罢了。” “殿下,不必如此……” “就要如此。”不等沈羲和说完,萧华雍就笑道,“我不仅是为了陶御史。” 薛衡要腾出中书令的位置,这个时候王政出了纰漏,是极大一个过错,让陛下在使节面前丢了颜面,陛下忘记,旁人也不会忘记,日后就是攻讦王政的把柄。 如今六部,吏部尚书薛佪之能陛下心里清楚,他的吏部尚书算是到头,刑部尚书与户部尚书都是刚上任,都还没有坐热位置,礼部尚书萧华雍应该另有打算,工部尚书年迈,已经到了要致仕的年纪,就剩下兵部尚书。 没有了这些人挡在前头,就只能从大理寺、御史台整个地方来选,其他几寺的竞争力不大,论资排辈的话陶专宪在大理寺卿薛呈的前面。 “还有旁的缘故?”沈羲和问。 “自然。”萧华雍轻笑道,“他惹你不快,我便折腾他。起起落落最是销魂,这才不过开始罢了。” 沈羲和颇有些哭笑不得:“殿下可真是记仇。” “不,他若是对我不敬,我尚能大度。”萧华雍眸光柔情缱绻,“对你不敬,我便锱铢必较。” 第288章:不可将我所送转赠 他炙热的情意,正如他看自己的目光一样火热,令冬日的寒风都仿佛变成了热浪。 沈羲和低头微微一笑,不予置评。 她不知该如何应对萧华雍像烈火一般的情潮,该说的她都已经与萧华雍说清楚,而萧华雍的行为是他的自由,她无权去干涉,萧华雍想要什么,她也知道,可她给与不了。 萧华雍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髻中:“呦呦可有清点我赠与你的及笄礼?” “我看过礼单。”沈羲和坦言。 所有的来宾赠与的礼物,她都看过礼单过目一遍,她不缺东西,除了父兄相赠,以及步疏林和薛瑾乔私底下赠送给沈羲和的,她都没有去拆开。 “有一支藏剑簪,是我亲手所刻,呦呦莫要将之转赠他人。”有了藤实香杯的先例,萧华雍不得不亲自说上一句,“簪子挽发,我想私下单独赠与你,猜想你定不回收,只得放入及笄礼内。” 像他们这样生来身份尊贵之人,逢年过节,生辰大婚等重要的日子,都会收到无数贺礼,这些贺礼除了单独相送的都会充入他们的私库,或是拿出来用,或是赏赐下属奴仆,或是转赠旁人,这样的举动并无不妥。 帝王赏赐则不同,只能留着传给子孙后代,以表敬重。 “殿下算计人心,得心应手。”沈羲和听了不由失声笑道。 先说了为她对付王政,猜准她会不接茬,便退而求次提到了定是被她放入库房的生辰礼。她倒也不是不能拒绝,只是没有必要如此不近人情:“殿下,我有些后悔选择殿下了。” 他太懂如何对付人,若非她选择了萧华雍,不想日后成婚之后彼此防备,外患未平还有内忧,沈羲和真想更绝情一些。 萧华雍挑了挑眉,不但没有生气,笑意反而更浓:“呦呦,你不是后悔,你是畏惧。” 畏惧他的攻势,畏惧他对她的好,害怕自己有一日会松动,有一日会情不自禁倾心他。 “殿下总是如此自以为是么?”沈羲和道。 “是不是,此时多说无益,日后你定会明白。”萧华雍自信满满,她坚定地认为自己对他只有不知如何应对,却不知从这里起她已经不若往日冷漠,“簪子不可赠人。” “不会赠人。”旁人所赠,既已收下,又特意叮嘱,自然不能再转赠。 不会赠人,只不过也不会佩戴罢了。 萧华雍眼底笑意流转:“你会戴的,早晚。” 说完,萧华雍便起身带着愉悦的笑容离开了郡主府。 他走了老远,沈羲和还能听到他发自内心的愉悦笑声,笑得沈羲和都开始自我怀疑,忍不住转头问珍珠:“我当真是畏惧么?” 珍珠摇头:“婢子不知。” 其他人也齐齐摇头,郡主于他们而言就已经够难懂了,现在还多了一个令人捉摸不透的太子殿下,他们又期待郡主嫁入东宫,想看看郡主与太子殿下最终孰强孰弱。 又有些担忧等郡主嫁入东宫后,他们会不会变成傻子?两个主子一个都领悟不透。 沈羲和思忖了片刻,不觉着自己是畏惧,纯粹是觉着萧华雍比她设想的还要执着与难缠。 沈羲和与萧华雍谈论着风月,王政再度被停职却引起了不少人的深思。 “五哥,我总觉着朝中进来大臣变动有些大。”萧长赢夜间来了信王府,将自己心中的顾虑与哥哥商议,“先是户部尚书,接着是刑部尚书,再是王政……” 户部尚书之所以被革职,严格来说是萧长卿捅出了户部窟窿,而刑部尚书是偶然,谁能想到杨家内眷如此胆大包天? 这两件事虽然相隔没有多久,可他们也为做联想,但是王政在朝会上出了纰漏,这明显是遭了道,是有人故意给他设陷阱。 “王政之事,定是太子所为。”萧长卿语气笃定,“在宫中能够如此滴水不漏,连陛下派人彻查也查不出痕迹,捞不了王政,只得严惩王政给两国使节一个交代,除了太子殿下,我想不出还有何人能如此周全。” “他……他为何要动王政?”萧长赢其实从第一次王政因惊得太子昏厥被革职就没有闹明白。 若是直接将王政一撸到底,倒也还可以说是为了王政的位置,可这明显不是。 “王政可不像旁人好对付,他忠于陛下,想要将他铲除并非易事。”萧长卿觉着对付王政,不如对付崔征和薛衡,这二人实权更大,威望也更高,但他们不如王政忠君。 崔征和薛衡更看重的还是世家的利益,哪怕现下世家地位已经岌岌可危。 顿了顿,萧长卿又道:“我倒是觉着陛下允薛家嫡女嫁给西北王世子之事很是蹊跷。” 世家与勋贵的联姻,陛下竟然如此大方,不但没有刁难两府,甚至还赐婚成全。 这一举动,弄得所有人都一头雾水。 是什么原因能够让陛下让两个最防备的敌人结两姓之好? “难道……薛衡要致仕?”萧长卿觉着只有这个缘由才能将一切解释清楚。 “薛衡才年过半百。”萧长赢觉着不对。 本朝规定:“诸职官年及七十,精力哀耗,例行致仕。” “若说他是为了成全薛七娘而致仕,他便会成为薛家罪人,连带薛七娘也讨不到好,崔家更会因此而恼怒他。”萧长赢补充道。 “若他有非得致仕之由呢?”萧长卿乌瞳幽深,“譬如重疾?” “可薛衡看着并不似有重疾在身,且若是如此,薛家不可能无人得知,薛家之人看不出丝毫端倪。”萧长赢觉着说不通。 “薛佪能力平平,薛衡不会为他铺路。”萧长卿坚定道,“薛衡将薛七娘过继,只怕是想成全薛七娘,日后让薛七娘庇护薛家,薛家可以不鼎盛,却不能就此没落。” 薛衡这一步棋,是两全其美。 薛佪在他故去之后,必然会领着薛家投于陛下,可薛瑾乔嫁给了沈云安,无论双方谁赢谁输,薛家都不会落到灭族的地步。 第289章:引起帝王猜疑 陛下胜了,薛瑾乔一个外嫁之女,牵连不到薛家,且薛佪能力不足,日后必不会坐在实权之位上,陛下也就用不着对薛家赶尽杀绝。 东宫胜了,薛瑾乔又是一根纽带,只要萧华雍顾全沈羲和颜面,都不会让沈云安难做,最多是将薛家贬下去,绝不会有性命之忧。 “薛衡怕是命不久矣。”萧长卿把所有都想通了,“太子所为,是在清路,他要扶持旁人接替薛衡,户部尚书、刑部尚书……令六部退路,是陶御史!” “他竟然扶持她的外祖!”萧长赢一震,“这是让其开路?” 萧长卿轻笑摇头:“我倒觉着,他是真心为了讨好昭宁郡主。” “若是如此,他便不怕日后外戚坐大,架空他的皇权?”萧长赢垂下眼问。 “或许是自信……”萧长卿似自语似呢喃,“或许甘之如饴……” 自信于无论如何都不会受制于沈羲和,或者受制于沈羲和也心甘情愿。 有什么狠狠撞在萧长赢的心口,他紧了紧下颚:“阿兄,我们日后如何对待太子?” 是投诚,还是继续争锋相对? “以往如何,日后仍是如何。”萧长卿云淡风轻道,“我们做我们的事儿,他做他的事儿,不刻意暗害,亦不曲意奉承。” 他们的利益冲突不大,他的目的是对付陛下,一定程度上与萧华雍殊途同归。 太子不需要他们投诚,他们也有他们的傲骨,至于日后太子登基,若他要做个明君,自会恩怨分明,不会与他们兄弟为难。若他容不下他们,便是现在如何讨好,终究难逃一死。 “那……薛衡腾出来的位置……” “由他们去争,我们坐看好戏,也让我看一看,有多少人想从太子口中夺食,下场又如何?”萧长卿弹了弹衣袍悠闲道。 不止萧长卿兄弟两敏锐嗅出了不对劲,昭王与四皇子也察觉到朝中必然会有变故,都开始瞄准了薛衡的位置,故而初四朝会又开始忙碌一年之后,朝中大臣调动极大。 “殿下,这些人都在动。”天圆呈了一份名单给萧华雍。 萧华雍随意扫了一眼,润泽的唇荡起一抹谜一般的笑容:“再有一月便是春闱。” “属下明白。”天圆应道。 这一场春闱,他们筹备已久,务必要肃一肃风气,顺带将文武百官换一道血,给陛下多送几个有能之士。 至于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人,就一并拉入春闱之事中便是。 “殿下,您在作甚?”天圆看着勾勾画画的萧华雍,低声问。 “上元节,我与呦呦相约看灯会,去年端正月送了她一盏灯,今儿再送一盏。”萧华雍当然是在忙着给沈羲和准备上元节礼。 天圆觉得他就不该多问,他正要默默转身退下,有人进来道:“殿下,刘公公来了。” 刘三指突然到来,让天圆和萧华雍对视了一眼,精神奕奕的萧华雍在见到刘三指的时候,面色就苍白,眼睛少了些许活力和精气。 “殿下,奴婢奉陛下之命,请殿下去明政殿。”刘三指躬身道。 “喀喀喀……刘公公带路。”萧华雍没有迟疑。 到了明政殿,祐宁帝还有客人,这个客人不是旁人,正是突厥三王子穆努哈。 祐宁帝见到萧华雍,直接抬手免了他行礼:“七郎,三王子说你面善,他曾见过一位武艺高强,有百步穿杨之能的人,说与你肖似。” 萧华雍转头看向穆努哈:“不知王子何时何地见过?喀喀喀……见过孤之人都赞孤生的举世无双,倒是首次听闻有人……与孤容貌相似,此人必要寻到……” 祐宁帝目光从萧华雍身上移开,也郑重颔首:“穆努哈王子,你可得看仔细,若这世间当真有人肖似本朝太子,这人便不能放纵在外。被居心不良之人加以利用,必将酿成大祸。” 元正日大朝会,穆努哈就看到了萧华雍,当时震惊不已,这些日子都在打探萧华雍,可得来的信息与他印象中那个神鹰一般勇猛的人完全无法重合。 但萧华雍这样的容貌,正如他自己所言举世无双,萧华雍与祐宁帝还是有些相似,尤其是额头,看得出是父子,身世定然不存疑,可那日之人给穆努哈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听闻陛下的皇子武艺非凡,穆努哈想与太子殿下切磋武艺。”穆努哈对祐宁帝行了个突厥礼。 “哈哈哈哈哈……”祐宁帝闻言道,“七郎是储君,是天朝的继承人,他不需习武,他有精通武艺的兄弟供他驱使,穆努哈王子想切磋武艺,朕派比七郎小两岁的九郎领教如何?” 祐宁帝说萧华雍不习武,着实让穆努哈诧异,他深蓝色的眼睛打量了萧华雍好一会儿,才道:“便请烈王殿下赐教。” 祐宁帝又派人传了萧长赢来,众人到了皇宫的练武场,萧家儿郎不但崇尚骑射,也崇尚武艺,除了萧华雍因病之故,每个皇子包括十二皇子萧长庚也武艺不俗。 听闻要与突厥王子比武,从昭王萧长旻到十二皇子萧长庚,在京都参政的皇子都来了,个个跃跃欲试。 祐宁帝叮嘱二人比武点到即止,不可伤了两国和气。 穆努哈是突厥最勇猛的王子,他力气极大,拳拳生分,不止有蛮力,反应也很敏捷。 萧长赢武艺在皇子之中是拔尖的存在,在祐宁帝眼中唯有景王萧长彦能够一较高下。 萧华雍站在一旁,时不时轻咳两声,看着二人拆招,从徒手到各自拿了兵刃。 萧长赢手中的剑,剑光闪烁如残影疾飞,破碎的寒光时不时闪过远远观看之人的眼底。 穆努哈是弯刀,弯刀横扫,凌厉无比,手腕一转,刚劲有力。弯刀好似与他的手融成一体,尤其是他抬刀架住萧长赢的长剑之时,突然刀从下方旋出一把小了一圈的刀。 两个扇叶般的刀刃擦着萧长赢的长剑一绞,火花四溅,强劲的力道将萧长赢手中的剑打落! 第290章:杀了就能迎刃而解 萧长赢反应极快,剑落手他立刻抬脚一踢,剑又飞旋而上,他一个纵身去取之时,穆努哈的刀在他掌心飞旋入电,逼近萧长赢的腰腹。 萧长赢与半空中腰身一拧迅速翻卷开,抬手将落下的剑卷走,穆努哈脚步一顿,一个旋身,手中的刀又刺回来,萧长赢落地,一个不断往后翻身,带动着他的剑也旋转着跟着他。 几次旋转,终于可以抬手握住剑柄的萧长赢脚下一转,躲过横扫一刀,手中剑花一挽,剑往身后刺去,几乎是同时穆努哈的刀锋也转回来。 萧长赢长身直立,剑尖只差一寸没入穆努哈的脖颈,穆努哈倾身如雄鹰展翅,手中的弯刀也只差一寸将萧长赢腰斩。 两人竟然打了个平手,祐宁帝率先鼓掌:“穆努哈王子,武艺高强。” “烈王殿下剑法如神。”穆努哈也真诚地赞叹。 极少有人能够与他平手,顿了顿他又道:“穆努哈十五岁起就打遍草原无敌手,钦佩能与穆努哈不相上下的烈王殿下,不过穆努哈还是想要找到当日胜过穆努哈之人。” 说着,他深蓝色的眼瞳扫过萧华雍,这暗示意味极强的目光落在祐宁帝和诸位皇子眼里。 萧华雍依旧坦然,萧长卿与萧长赢一脸平静,萧长庚波澜不惊,萧长旻若有所思,萧长瑱事不关己。 “朕也要寻到此人。”祐宁帝道。 萧华雍轻咳两声,不置一词。 难得诸位皇子都在,祐宁帝一高兴就赐宴,一顿夕食倒是用得宾主得宜,萧华雍回到东宫之后便吩咐:“近来警醒些。” “我们可要……” 天圆还未说完,就被萧华雍抬手打断:“不必,陛下未必信他。” 一个突厥王子,陛下更多的猜疑穆努哈的用心,会不会是挑拨。穆努哈不敢说是何时何地见过他,就难以取信陛下,只不过陛下谨慎,有些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定是要找个机会试探他,才能安心。 天圆的意思是他们主动出击,给穆努哈按一个居心不良的目的。 如此过于急躁,反而会更让陛下怀疑,他现在只需要坦坦荡荡,不将这事儿放在心上便好。 “将此事告知呦呦,便说陛下猜疑于孤。”萧华雍吩咐。 天圆一脸:??? “此事为何要告知郡主?难道陛下会借郡主试探殿下?” 萧华雍用一种朽木不可雕也的眼神审视天圆:“陛下因何事猜疑孤?” “穆努哈王子状告……”天圆领悟了,忙道,“属下这就去传话。” 殿下是因为穆努哈王子而被陛下怀疑,而殿下会与穆努哈王子相识,那是去救西北王。 郡主那么聪慧,定会想到这一层,便会觉着对殿下有些过意不去,就会对殿下更宽容…… 殿下永远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博取郡主宽容心和忍耐心的机会。 这一步步,每一步都走得稳稳当当,才有了现在郡主明明不喜他油嘴滑舌,却还是要忍着他的局面。 天圆想着还是蛮同情太子殿下,可他还没有走出大殿,就听到太子殿下小曲儿已经哼上。 天圆:…… 他们觉着太子殿下可怜,太子殿下或许觉得他们可悲,不识情滋味呢。 此刻估摸着已经在畅想着又能借此从郡主那里讨到那些好处。 次日一早,天圆送了个食盒给沈羲和,并带话:“郡主,上元节前,郡主莫要入宫看望太子殿下,陛下这几日正在寻时机试探太子殿下。” 沈羲和十分重视地问:“陛下因何试探太子殿下?” 她担忧太子何处露了马脚,太子若是太早暴露,祐宁帝必然容不下他,两人之间的争斗将会提前爆发,祐宁帝未必会给他们赐婚,会打乱她诸多计划。 天圆面露难色,好半晌才道:“是因穆努哈王子。” “突厥王子?”对于来贺的使节,沈羲和还是略微了解了一番。 见沈羲和投来询问的目光,天圆道:“当日偷袭王爷的便是这位王子。” 沈羲和恍然大悟,这是见过了萧华雍的真面目之人,她眼底划过一道锐光。 天圆莫名心口一凛,他觉着事情应该没有往殿下预料的方向发展,不过多余的话他不敢再多言,否则聪慧如郡主,定会察觉殿下的小心思,就会弄巧成拙。 天圆走了,沈羲和立刻吩咐莫远:“去把那位突厥王子查清楚些。” 沈羲和的确因此想到了萧华雍的功劳,不过并没有生出多少过意不去的心思,因为她已经把穆努哈列入她的死亡名单之中。 只要把这个人解决了,诸多事情不久迎刃而解? 偷袭她父亲,还威胁她未婚夫婿,他是寿星吃砒霜——活腻了。 “郡主,突厥王子是使节,若是在京都有个闪失……”珍珠已经感觉到了来自于沈羲和的杀气,不得不提醒一下沈羲和,“兹事体大。” 她没有要阻拦沈羲和,只是做奴仆的,她不论主子想没想到都得提醒一声,这是她的本分。 “不若我们也等他到了突厥领地再暗杀?”紫玉想得很简单。 红玉和碧玉齐齐翻个白眼,珍珠好笑道:“他暗杀王爷,是因交界地一半属于突厥,突厥交界的士卒都听令于他,不但不会来阻拦,必要时刻还会来接援。” 这就是为何当日沈岳山和萧华雍没有穷追不舍生擒他的缘由。 可若是他们去设伏穆努哈,如何能够越过交界地他们这边的将士? 紫玉吐了吐舌头。 沈羲和低头摸了摸短命的背脊,短命本能地绒毛炸开,仿佛感受到了致命的危险和恐惧。 见此,沈羲和笑了:“要杀,就要杀于京都,不能暗杀,亦不能明杀,引得两国开战,陛下极力彻查。就要有个法子,让陛下站在我们这一边。” “让陛下站在我们这一边?”红玉几个对视一眼。 “阳陵公主近来还是没有异动?”沈羲和忽而问。 珍珠心里为阳陵公主念了句阿弥陀佛:“并无。” “你们说,若是突厥王子杀了阳陵公主,他还能全须全尾回去么?”沈羲和幽幽问。 第291章:她嫌他碍事 薄薄的寒雪似西北羊毛的毯子,轻轻覆盖在亭台楼阁之上,烛火摇曳中,银光闪烁。 残冬之际,苍凉大地,万木凋零,唯有傲梅与霜花争奇斗艳。 沈羲和着了浅云色撒梅花袄裙,银朱色白狸毛滚边的斗篷,坐在炭盆旁,展开莫远递上来的书信,上面写满了关于突厥三王子穆努哈的平生事迹。 从字里行间,沈羲和脑中勾勒出了穆努哈的模样,这个模样并非容颜,而是他的行事之风,为人之性。 “他是个警惕聪睿之人,且武艺非凡。”沈羲和放下书信,从珍珠手中接过递来的手炉,“要对他设局,须得一击即中。” 否则必然引起他的警惕,再下手便不易成事。 “郡主,穆努哈也在打探郡主。”莫远又提了一句。 “太子殿下是护送阿爹与他交锋。”沈羲和笑道,“在京都,太子殿下又与我往来密切,他打探我在情理之中。” 只怕更多的是想从她这里着手试探萧华雍,沈羲和正在愁如何主动出击又不引起祐宁帝的猜疑,若是穆努哈自己送上门来,倒省了她不少麻烦。 “郡主,你可千万不能以身做诱饵。”珍珠立刻明白沈羲和所想,担忧劝道。 沈羲和将跳上案桌上准备偷吃糕点的毛茸茸爪子拍掉,把叫了两声的短命抱起:“你们觉着他若真要以我来试探太子殿下会如何试探?” “郡主在府中深居简出,他不敢闯郡主府挟持郡主。”红玉道。 碧玉:“郡主外出时也有护卫随行,他带的人不多,更不敢贸然对郡主下手。” 紫玉眨巴眨巴眼睛,这里没有她的发言权。 珍珠沉吟了片刻:“初六是代王妃的生辰,代王妃下了帖子,他若是凑上去,倒是个下手的好时机。” 而且事情发生在代王府,陛下还不好彻查,他的嫌疑将会降低。 “只不过太子殿下定不会来。” 太子身子不好,满朝皆知,素来不参与任何小宴,代王妃生辰又非代王,也未必会给太子下帖子,去年定王妃生辰,太子殿下便未至。 “他想来,我还不准他来。”沈羲和轻笑,就以太子殿下现在对她的心思,他醉翁之意不在酒,便是没有帖子硬凑上来,旁人也不会怀疑。 珍珠不解:“殿下若是不来,穆努哈如何会动手?” 沈羲和挠着短命的脖颈,倾身让她青丝滑落,遮住了半边脸,炭火映照在她的身上。整个人萦绕着一层红彤彤的暖光,显得格外温婉:“男人与男人之间,要激起对方最大的怒意,除了屠杀他至亲意外,便是抢夺他的权势地位和……美人。” 珍珠一惊,碧玉和红玉也是面色微变。 “郡主,你是说穆努哈要对你……行不轨之事?”就连迟钝的紫玉都明白过来。 “他怎么敢?”珍珠觉得穆努哈除非疯了,否则怎么敢染指沈羲和? 他是突厥王子,西北王是突厥无法越过的城墙,他只要敢对沈羲和动了心思,祐宁帝第一个就灭了他。 “你们错了。”沈羲和微微一笑,将被逗得舒服盘起尾巴的短命放开,它扒着沈羲和的袖子,沈羲和轻轻而又强势地将它爪子掰开。 之前它也扒拉过,把沈羲和的袖子给抓破,沈羲和为此狠狠罚了它,之后它就懂得收敛力道。 “他自然不敢主动对我动心思,可若是我与他‘意外’有了夫妻之实,错不在他,陛下又能如何?”沈羲和垂眼将继续扒拉她短命拎起来,放到一边。 短命又有奔上来,沈羲和投了个似笑非笑的眼神,短命立刻乖乖在原地趴下。 “陛下不但不会责难他,指不定还乐见其成。” 她失了清白,必须嫁给穆努哈,沈岳山就应该主动避嫌,将西北的兵权交出来。有了这么冠冕堂皇的理由,便是西北百姓也不好为沈岳山鸣不平。 他们是依赖沈岳山,但他们更在乎自己的家园,如何能够放心突厥王子的岳父来守卫西北? 祐宁帝不能主动让沈羲和去和亲来收回兵权,这样是寒了西北百姓的心,也是寒了所有戍边将士的心。担忧那一日自己功高震主,妻女也不得善终,日后谁敢奋力杀敌? 不能主动,但可以被动! 珍珠几人脸色一白,她们并未想到还有这一层。 “现下他要做的,就是一个能够让他放手去做的契机,他需要一个人助他一臂之力。”沈羲和唇角微扬,“我,这就送他一个人。” 萧华雍没有想到沈羲和这么快就进宫来,他明明昨日才让天圆知会沈羲和,让她这段时日要当心,切莫入宫,以免成了旁人对付他的棋子。 “殿下便这般看低于我?”沈羲和淡声道,“当真有人动手,我岂是坐以待毙之人?谁是获利者为未可知。” 她面色如常,但萧华雍知晓她这就是随口一言,并非真的认为自己看低她。 沈羲和自己或许都没有发现,她与自己闲谈之际,已经越发从容和随性,这个细微的改变,令萧华雍心口仿佛抹了蜜一般,柔情缱绻的笑意漫上眼角眉梢,让他眼尾的一颗痣风情无限:“怎敢看低呦呦,我知晓你喜静,担忧因我之故,扰你清幽,你因而恼我。” 这是事情,沈羲和的手段和能耐,除非是如卞先怡那等出其不意的利用沈云安偷袭,否则便是自己全心应付,也未必能够一击将沈羲和击中,更遑论是旁人。 他对沈羲和的智谋认可,绝非情人眼里出西施,而是就事论事。 沈羲和抬眉,唇畔多了一丝笑纹,萧华雍的确足够明白她。若是有人牵连她,她是真的会情绪连带,正如重阳节荣家娘子为萧长赢算计她,她现在看萧长赢也没有好脸色。 “今日来见殿下,是告知殿下,后日代王妃生辰宴,殿下便莫要冒着风雪去凑热闹。”沈羲和叮嘱。 “呦呦这是怕我去碍事?”萧华雍颇有些哭笑不得。 第292章:推公主下水 这世间多人求他办事,从未有人嫌他碍事,沈羲和绝对是第一个。 “殿下多虑,非是嫌殿下碍事,是殿下在,这戏便不好唱。”沈羲和解释。 “我独在东宫,唯有寒雪相伴,寂寥非常。呦呦出戏,却不容我一观……”萧华雍抓住机会,垂下眼帘,纱幕般的长睫投下一片阴影,神情很是落寞。 他坐在窗前,小窗微微开启,偶尔有一两片雪花随风飘来,与他落寞的姿态遥相呼应,看着就像是被遗弃在冰天雪地的小可怜。 “殿下想知晓我意欲何为,可我此时不想告知殿下。”沈羲和轻轻一笑。 要是让他知晓穆努哈会做什么,都不用她动手,他只怕要先把穆努哈给砍了。 现在陛下时刻盯着他,他不好轻举妄动,一个不慎就会全部暴露在陛下的眼里,这于他们日后的路过于不利,沈羲和不想冒这个险。 “被呦呦看穿了。”萧华雍坐直,“好,我答应呦呦,后日不去代王府。” 说服了萧华雍,沈羲和在东宫略坐了一刻钟才离开,萧华雍依依不舍将她送到东宫门口,每每她来东宫,只要他不是装病晕厥,都会这样将她送到东宫,然后凝望着她离去。 沈羲和习惯了,也没有阻拦他,转身走得毫不留恋。 离了东宫的范围,珍珠借着搀扶沈羲和的手臂低声道:“有人。” 沈羲和唇角微扬,往日她来东宫,从无人来窥探,并非没有人打探,只不过这些人在宫里都有自己的势力,可以做到不动声色。 今儿既然暴露,只能说明这人本领不到家,至少不是宫中之人培养出来,十有八九就是穆努哈买通之人,来了才好,就怕他不来。 沈羲和走到一个冰湖前,吩咐碧玉道:“你去请五公主来,她若不来,便问她可想知晓梁昭容是如何死的。” “诺。” 冬日的寒风如刀,沈羲和带着手笼依然觉着有点凉,面前的湖四周都积了雪,湖面却没有冰,这是因为每日宫里的人都会特殊处理,宫中的水不可结冰,要活着才有生气。 阳陵公主裹成了团子,捧着手炉,带着两个贴身宫女缓缓而来,素白的小脸面对着沈羲和,眼底有愤懑和怨念:“你寻我何事?” “公主还是不愿将是谁主使你对我不利告知对么?”沈羲和慢悠悠地问。 天寒地冻,她言辞间有白雾缭绕,让她的脸和眼都令人看不真切。 “我说过我不知。”阳陵公主依然守口如瓶。 “公主,我的耐心有限,对你已经给予最大的宽容。”沈羲和侧首,淡漠地凝视着她。 阳陵别开视线:“我说了我不知!” “很好。”沈羲和冷淡的两个字一落下,珍珠指尖一颗小珠子弹出去,击在阳陵公主的膝盖上。 阳陵公主腿弯一麻,身子立刻往湖面上栽倒,沈羲和却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她,她的两个宫女都被珍珠和碧玉挡着。 沈羲和又问一遍:“说还是不说?” “我不知道……”阳陵公主含着哭腔,“你放了我,你放过我好不好……” “郡主,有人来了。”珍珠忽而提醒。 沈羲和迅速送了抓住阳陵公主手腕的手,扑通一声水花四溅,紧接着碧玉跳下去,看似救人实则让阳陵公主多喝几口寒冬冰水。 等到荣贵妃带着人来到院子里,就恰好看到碧玉将阳陵公主给捞上来。 “这是……”荣贵妃带着两名宫妃,身边还有平陵公主陪同,几人都疑惑不解看到这一幕。 “贵妃娘娘,昭宁郡主推我们公主落水!”阳陵公主的一个宫女立刻扑通一声跪在荣贵妃面前指控。 沈羲和没有去辩解,而是吩咐珍珠:“珍珠,带碧玉去换身衣裳,让东宫熬一碗驱寒的汤药。” “诺。”其实碧玉并不严重,因为沈羲和早就计划好一切,碧玉内里穿了一层油布剪裁的贴身衣裳,不过到底寒凉,还是要慎重。 “昭宁你如何说?”荣贵妃问。 “贵妃娘娘,先带阳陵公主回宫请太医要紧,至于是我推公主落水,还是宫女玩忽职守,令公主落水,待公主醒了,自有定论。”沈羲和慢条斯理道。 她的态度,要是让荣贵妃信了几分,尤其是她亲眼看到沈羲和的婢女将阳陵公主捞起来,可不是她到了才跳下去,是早早就入水救人。 沈羲和坦坦荡荡随着他们一道回了阳陵公主的寝殿,等到太医诊脉、开方,汤药都熬好,祐宁帝和萧华雍都来了,阳陵公主这才幽幽转醒。 “阳陵,你因何落水?”祐宁帝见阳陵公主醒了出声问道。 阳陵公主抬眼,就看到沈羲和站在祐宁帝旁边,对她笑得阴凉入寒风,她心下一横:“是昭宁,是昭宁推我落水。” 众人齐齐看向沈羲和,沈羲和面露不解之色:“公主可否说说,昭宁与公主无冤无仇,为何要推公主?” “你……是你派婢女请我去小轩阁,我宫里这么多人都看着!”阳陵公主只想要把她和沈羲和不睦放到明面上,日后她若有个三长两短,沈羲和就是最大的嫌疑人! “是昭宁约公主,昭宁只是代步世子前来问一问公主,公主是否真心许嫁?”沈羲和不疾不徐道,“公主却说与昭宁无关,让昭宁莫要多管闲事,愤而离去,却因地滑而落水,公主两宫女不敢下水相救,是昭宁让婢女下水相救。” 言罢,对祐宁帝盈盈一礼:“陛下可派人去查,公主落水地上定有痕迹。” 痕迹么,当然有,只不过是人为,碧玉入水时刻意留下。 祐宁帝沉着脸让刘三指亲自去调查,刘三指不但调查出了痕迹,还带来了两个内侍:“陛下,这是小轩阁负责打扫的奴婢。” 二人慌忙行礼,祐宁帝问:“你们可看到郡主与公主?” “回陛下,奴婢看到了……”一个小内侍颤巍巍道,“公主脚下打滑,郡主伸手去拉,未曾拉住,公主落水。” 第293章:你所愿,竭力达成 人证也是沈羲和给安排好,只不过这个人沈羲和没有经过旁人来安排,而是经过朱升来安排,他是当日随着黄中寺去迎接她的机灵小内侍,半年前他只是内仆局架士,现在已经是内仆局内仆丞,都是沈羲和暗中提拔。 “你胡说——”阳陵公主惨白着小脸,尖锐地斥责。 “你呢,你可有看到?”祐宁帝又问另一个内侍。 这个内侍当时并不在场,他在偷懒,他自然不敢胡说,否则就知晓他玩忽职守,故而只能附和同伴:“陛下明察,奴婢看到的亦是如此。” 一个人或是不足为证,两个人总不能都说谎吧? 祐宁帝看向刘三指:“地上的痕迹如何?” 刘三指看了阳陵公主一眼:“回禀陛下,地上有积雪,可以看出公主是滑到落水。” “我还有证据证明公主再说慌。”这时沈羲和加把火,“若非这小内侍提及,我都忘了我拉了公主一把,公主肌肤娇嫩,我慌乱间应是刮伤了公主的手腕。” 阳陵公主想到什么,下意识将手一缩,她的反应无疑昭示着她的心虚。 “平陵,你把你五姐的手腕拉出来!”祐宁帝下令。 平陵公主只能上前,有些歉意对阳陵公主道:“五姐,得罪了。” 阳陵公主想挣扎,但她染了风寒根本没有平陵公主力气大,很快袖口被拉开,腕上多了一条红痕。 祐宁帝气得面色铁青。 阳陵公主眼泪婆娑爬起来跪在床边:“陛下,不是如此不如此……是昭宁她,她一早算计好一切,她是故意的,她就是故意要折腾儿啊……” 祐宁帝沉声道:“你口口声声说昭宁对你不利,你倒是告诉朕昭宁为何对你不利?” 阳陵公主哭声一止,很快便道:“她……她听三姐胡说,诬赖儿怂恿四姐对她不利,故而处处针对儿。” “你胡说!”不需要沈羲和反驳,刚好赶来的安陵公主冲过来,“你血口喷人,我与昭宁从未私下相见,何来诬赖你?” “陛下,儿没有胡说,儿真的没有胡说。四姐就是被昭宁害死,她恨四姐害她坠马,她报复四姐,才把四姐投河,死的那么凄惨,她也会害儿,若哪一日儿惨死,定是她所害呜呜呜……” 阳陵公主不管不顾失声痛哭,哭声中有悲戚有恐惧有无助。 祐宁帝被她的哭声弄得有些心软,虽然不重视女儿,可到底是亲生骨肉,且他一直对长陵的死心存疑虑,但此刻沈羲和明显没有任何可疑,他便是心中有所怀疑,也不能表露出来。 “太医令,公主落水烧糊涂了,给公主开一道凝神汤药。”祐宁帝吩咐完,就甩袖出了阳陵公主的寝殿。 “陛下,陛下您别走,儿没有烧糊涂,儿句句属实,昭宁她目无法纪,残害皇族,儿是您的女儿啊,您不能让儿惨死在她手中呜呜呜……”阳陵公主凄厉高喊,见祐宁帝头也不回,立刻转头拽住平陵公主,“六妹,六妹你要帮我,昭宁她也不会放过你,她恨我们皇族女郎……” 不等阳陵公主说完,荣贵妃将女儿解救出来,护着女儿就往外追上陛下。 “你真是疯得不清。”安陵公主觉得阳陵公主是真的疯了,也赶忙跑了。 寝殿一下子只剩下宫女和太医令,还有萧华雍与沈羲和。 萧华雍轻咳了一声,他往外走,太医令是他的人,立刻跟上,假装叮嘱:“殿下要保重身子……” 宫人门个个都跪在地上一直没有叫起,阳陵公主缩到床角,满是泪水的双眸如同看鬼魅一般看着对她笑得温和不已的沈羲和。 “公主要好生将养,我们来日方长……”留下一抹意味深长又有些诡异莫测的笑容,沈羲和施施然走了。 她的笑容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令阳陵公主畏惧,偏又印在她的脑海里,令阳陵公主抱着头撕心裂肺的大叫起来:“啊啊啊啊——” 阳陵公主并没有大叫多久,就被太医令一根银针扎晕。 祐宁帝在外转头看着有序出来的众人,对沈羲和又是好一阵安抚。 等沈羲和与萧华雍都走了之后,他才问平陵公主和安陵公主:“昭宁可有对你们不敬?” 两人对视一眼,安安陵公主实话实说:“陛下,昭宁不大与我们往来,昭宁与京中女郎都不往来,她极是喜静。逢宴遇上,昭宁也是礼数周到。” 平陵公主也颔首:“陛下,昭宁性子冷,对儿不远不近,从未冒犯。” 她甚至觉着若是可以,沈羲和恨不得一辈子不与她们往来,这份冷淡不是因为厌恶,纯粹是她好似不太擅于与人往来。 祐宁帝闻言点了点头离开。 “你这又是闹哪一出?”送沈羲和离宫的萧华雍低声问。 他一直没有弄明白阳陵到底何处得罪了沈羲和,沈羲和不让他插手,他也就没有去调查。 说阳陵对她伤害极大吧,她应该不至于到如今还似逗猫儿一般,时不时捉弄一下阳陵,早已要了阳陵的命,她是个干脆果决的性子,萧氏的死是最好的证明。 说阳陵对她伤害不大吧,她也不至于一直记挂着。 “她是否受人指使,对你不利?你在比她吐露实情?”萧华雍见沈羲和笑而不语,便将心中猜想问出。 “我若说是,殿下是否就将她捉了严刑拷打?”沈羲和反问。 萧华雍含笑看着她:“若这是呦呦所愿,我必定竭力达成。” “殿下,那是你亲妹妹。”沈羲和提醒。 萧华雍伸手拂去她肩头落下的雪:“皇家无父子,更遑论兄弟姊妹?我与你要走的这条路,日后必将洒满更多我所谓至亲的鲜血。” 但凡与他争夺皇位的人,都会成为他手中的亡魂。 “殿下,我不喜我的庶妹。但只要她未伤我和我父兄,我便不容旁人伤她,亦不会伤她。”沈羲和道。 萧华雍明白她的意思,便道:“若有一日,你的庶妹伤了我呢?你会如何?” 第294章:郡主心机有多深沉 沈羲和静静看着他,并未作答。 萧华雍却含笑道:“我替呦呦答,若你我成婚以后,她主动伤我,你定会为我教训她。教训之度视她伤我深浅而定;若你我尚未成婚,她便是伤了我,你也会置之不理。 自然,呦呦不会为我教训她,亦不会干涉我报复她。” 沈羲和眨了眨眼,一瞬笑意从眼底划过,她已久未语。 萧华雍所言就是她心中所想。 “呦呦会如此,盖因心中有远近之分。”萧华雍低声道,“我亦然,呦呦要在我们婚后才将我视作亲人。然则于我而言,此刻呦呦便已胜过世间万物天下众生。 任何伤你之人,我都能手刃!” 我并非凉血之人,亦不是嗜杀之人,更不是毫无血脉之情的人。 我只不过将你视作我最重视之人。 若有一日,我的至亲与你势不两立,我的选择只会是你。 “殿下,昭宁是个极难打动之人,殿下不若多顾惜自己。”沈羲和轻叹一声。 萧华雍的真心实意,她感受到了,也极其震撼萧华雍今时今日能为她做到这一步,但她就是该死的冷静,甚至她都为萧华雍倾心一个如她这样的女郎而不值,可她就是不会轻易坠入爱河。 儿郎入爱河随时可以抽身,可以片叶不沾身,潇洒离去。 女郎却不同,女郎过于执着和感性,一旦入了爱河,就是生死赌局,且是九死一生。 “我不愿顾惜自己,我深信总有人日后会万分顾惜我。”萧华雍目光灼灼看着沈羲和。 萧华雍总是这般信誓旦旦,不知是在说服自己,还是真的如此自信。 沈羲和轻轻摇头,行了个万福礼,就带着珍珠她们上了马车,放下车帘子,转头问碧玉:“可还好?” “郡主放心,来前就服了驱寒之药,婢子无碍。”碧玉眼神清亮,看不出虚弱之态。 “婢子会照料碧玉。”珍珠功夫要好些,但她身上的烫伤还未好全,墨玉箭伤也未愈,不然也用不着碧玉来受这遭罪,她更关心另一件事,“郡主,他们会中计么?” 要是不中计,碧玉这水就白跳了。 “会,他们一定会。”沈羲和笑容深刻。 他们都太需要彼此,穆努哈是个极其骄傲之人,沈羲和查到他从未败绩,上次萧华雍对他的打击很大,将他苦心安排破坏,当着他的面杀了他的心腹,对于萧华雍他恨极。 萧华雍是天朝皇太子,他日后不好再下手,尤其是看到人人都不知萧华雍真面目,更是心中不平,这段时日他定然苦于无法揭露萧华雍,从萧华雍身边无法下手,只得另辟蹊径。 沈羲和这个萧华雍唯一放在心上在乎的人就是这条捷径,最妙的是沈羲和还牵连着沈岳山,一举激怒萧华雍,扯下萧华雍的面具,又能不费吹灰之力挪走沈岳山这个西北屏障,他绝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他现在只缺一个内应,沈羲和今日这一招,不仅仅是让穆努哈看到阳陵公主,同时也是让阳陵公主无法拒绝穆努哈的计划。 她把阳陵公主推下寒冬深潭,却无人信阳陵公主之言,让阳陵公主清楚看到她在宫中到底有多少眼线,让她深深觉着深宫不安全,同时让碧玉暗示阳陵公主,梁昭容是她所杀。 阳陵公主就会更害怕,梁昭容的死一直是个迷,梁昭容在宫中根基可比她这个公主深厚多了,都难逃沈羲和毒手,更何况是她? 还有一点,因着沈羲和在郡主府轻易不出门,他们没有太多机会,必然只能选择后日代王妃的寿宴,梁昭容是代王的生母,阳陵公主定会去代王面前搬弄是非。 代王未必会信,涉及生母却不得不重视,对于阳陵公主所作所为,即便不帮助,也会睁一眼闭一只眼,就如他在朝中一样,万事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沈羲和要的就是代王知道阳陵会对付她,对后日代王府的种种视而不见,如此一来才方便她反过来对付阳陵和穆努哈,以免代王坏了她的事儿。 论心机深沉,沈羲和从来不觉着自己逊色萧华雍。 她回郡主府的路上,鸿胪客馆内穆努哈就接到了宫中买通的内侍传来的消息,沈羲和将事情闹得很大,包括阳陵公主攀咬沈羲和的事儿也不是秘密,宫里宫外几乎都知晓。 “王子,您仔细想想。”穆努哈的下属劝说道。 他觉得在京都行事太冒险,这里他们并没有多少人,若是闹出大事儿,只会让他们难以脱困。 “动手的是陛下的公主,我们也是受害者。”穆努哈笑了,深蓝色的眼瞳闪烁着异样的光芒,“我听闻这为郡主是陛下要嫁给皇太子之人,这位皇太子狡诈阴险,藏在深处伺机而动,若是他知晓自己的女人成了别人的女人,我不信他还能隐藏!” “王子,我们在京都,惹怒了皇太子,我们很危险。”下属还是觉着不妙。 “陛下会保护我们,只要我娶了沈岳山的女儿,沈岳山就不能镇守西北,这是陛下乐见其成之事。”穆努哈考虑周详,“至于撤离,有这位郡主随行,皇太子就不敢大肆追杀我们。” “王子……” “好了,我先去见见这位恨极了昭宁郡主的公主。”穆努哈要先看看这位公主的能力,才会决定是否与她联手。 阳陵公主现在对沈羲和的畏惧已经达到了闭上眼就会做噩梦的地步,在梦里沈羲和无数狰狞的面孔交织成了网,将她捆得死死的令她呼吸不畅。 她知道沈羲和将梁昭容的死都告知她了,是真的不会放过她了,哪怕她把幕后主使供出来也不行,她和沈羲和已然到了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地步。 当她拿到一份传信,只有一个地点,和一句话:能为她解决眼下困局。 她就像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如今生死关头,无论是谁,只要能够让她摆脱沈羲和,她都要冒险去见一见! 第295章:狼狈为奸 这二人自然不知他们能够见上面,是沈羲和与萧华雍共同保驾护航,才能让他们在深宫之中取得了联系而不被旁人所知。 阳陵公主看到穆努哈脸色瞬间煞白,她转头就要走。 她可以和任何人联手,但这人必须是他们的同胞,再差她也是公主,是陛下的亲生女儿,便是出了纰漏,也罪不至死。然而突厥王子则不同,若是他们事情败露,不论所图为何,她便是公主,陛下也保不住她! “公主且慢。”穆努哈张嘴是一口流利的汉人语。 阳陵公主微微一惊,就被穆努哈拦住了去路,她有些恼怒:“王子,这是宫中!我只要喊上一嗓子,王子你可知你会如何?” 穆努哈拉开距离,行了突厥真挚的礼:“公主见谅,我并无冒犯公主之心,今日冒昧请公主前来,是因你我有共同的敌人。” “我不知你在胡说些什么,我们不可能有共同的敌人。”阳陵公主低声怒斥一句,就绕过穆努哈大步离开。 穆努哈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公主,这是你唯一能够除掉沈羲和的机会!” 阳陵公主脚步一滞,她揉着手中的手绢,眼眶微红,豁然转身,咬牙切齿道:“我恨她,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但我不会联合外族人对付她,非我高洁,而是我不想万劫不复。” 今日与穆努哈联手,谁知道这会不会成为穆努哈威胁她的把柄?日后上了这条船,就再也下不来? “公主谨慎,公主莫要忙着拒绝,不若听一听我之言,再行定论?”穆努哈走上前,“公主有智慧,能判断出我是否在坑害公主。” 阳陵公主有些意动,却没有开口说话,而是防备地打量着穆努哈。 穆努哈看出阳陵公主的心思,便道:“我想让西北王的爱女成为我的女人。” 阳陵公主双眸睁圆,甚至冷笑出声:“你疯了么?你是想引起两国之战!” “你们汉家女郎不是视贞洁为命么?难道她还会以死明志?”穆努哈不觉得这是多么难以置信的事情,“我诚心求娶,许以重利,我相信陛下一定会成全我。” 这是一个将西北王调离西北最好的法子,他可以说服父亲以城池为聘,只要守在西北的不是沈家父子,先让他们一两城,诱敌入内,再卷土重来…… 阳陵公主想着的是就算沈羲和与穆努哈当真有了夫妻之实,西北王也不会服气,西北在他手中固若金汤,他会不会提前挑起两国之间的战乱,借平乱为由,行报复突厥之事。 但穆努哈说陛下会成全,她也蓦然想到了陛下对西北王的忌惮,若是陛下对此事乐见其成,只怕西北王不敢轻举妄动,否则落了把柄在陛下手中,不啻于自掘坟墓。 她的心砰砰砰跳动起来,她竟然有了一丝期待。 这事成了,沈羲和要么自尽保全西北王兵权,要么老老实实嫁到西北。 这真的是她唯一的出路,沈羲和对她的杀心已经很明显,沈羲和的手段太多,梁昭容的死至今成谜,她不想成为第二个梁昭容。 阳陵公主看着穆努哈,却依然有些惊疑不定:“你为何要谋娶她,你倾慕她?” “哈哈哈哈哈……”穆努哈低声一笑,“我至今未曾见过她,她是美是丑都无妨,只要她是西北王的女儿变成。” 此言无疑是告诉阳陵公主,穆努哈的目的是西北王,而西北王也恰好是陛下的心头大患。 阳陵公主有些摇摆不定,穆努哈拿出一个小药瓶放在旁边的石桌上:“公主,这是我王庭的秘药,男女欢愉之后,最好的医师也查不出有人被下过药。” 放下药瓶,穆努哈露出笃定的笑容离开。 他不能在宫中久留,是借出恭从小窗跑过来,让自己的下属在恭房学着两个人说话做掩护,时间长了总会露馅。 阳陵公主孤零零站在原地,她的视线落在桌子上的普通小药瓶上,眼中挣扎之光闪烁了许久,最后她还是一咬牙将药瓶带走。 拿到了药瓶她并没有信了穆努哈的话,而是偷偷下给了新派来的宫女身上,她的宫女昨日护主不力,攀咬沈羲和,陛下为了表明态度严惩之后送到了掖庭宫。 今日来的宫女颇有些趾高气昂,不与她同心,自然是先抓住把柄。 待到宫女与侍卫秽乱被她撞破之后,她又请了自己信得过的太医前来诊脉,确定这药正如穆努哈所言,只要……就不会查出是被下了药。 心中一定,阳陵公主顾不上自己还有些乏力虚弱,带着贺礼正大光明去了代王府。 她自然是把沈羲和可能是害死梁昭容的话告知代王妃,因着代王不在府中。 “公主此话,可有证据?”李燕燕抚了抚发间的红宝石石榴金钗,漫不经心地问。 “我并无证据,这是昨日沈羲和亲口所言。”阳陵公主目光坦然看着李燕燕。 李燕燕慵懒地往后一靠,单手撑着下巴,眼角风情无限:“哦?昭宁郡主为何要对公主说此话?” “我知三嫂不信,可我句句属实。”阳陵公主斩钉截铁道,“不瞒三嫂,四姐对沈羲和怨恨,确是我从中挑拨,不知她如何知晓此事,定要对付我。昨日她约我相见,我自不愿去,她便让她的婢女对我说‘可知梁昭容是因何而亡’,我心中畏惧,才去见了她。” 李燕燕轻轻拨弄发钗垂下宝石珠链的手指顿住,她若有所思地看了阳陵公主一眼:“公主此来告知我这些,意在何处?” “我与她已经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她心机深沉,我不愿再被她欺辱。”阳陵公主咬牙,“明日要借三嫂生辰宴,对付她;不求三嫂相助,但求三嫂行个方便。” “明日是我生辰宴,便是此事与我无关,她在我府中有个三长两短,我与你三哥如何交代?”李燕燕轻笑道。 “三嫂放心,阳陵敢担保此事绝不会连累三哥三嫂。”阳陵公主信誓旦旦。 第296章:两不相帮 李燕燕垂眸从鼻息里发出一丝短促浅笑:“公主既已将要对昭宁公主不利之事告知于我,何不痛痛快快说出如何对付她?也好叫我安心呢。” 阳陵公主有些迟疑,但想着若她不说,李燕燕定不会袖手旁观,在代王府只要他们夫妻严防死守,她与穆努哈绝不能成事,便将计划和盘托出,末了道:“届时穆努哈王子将会死咬着与沈羲和两情相悦,一时情难自禁,才会在代王府行苟且之事。” 听完之后,李燕燕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阳陵公主,忍不住讽刺一句:“你们京都的贵女,可真是……心肠歹毒。” 阳陵公主有些恼怒,却忍着便是面上都不带出一丝情绪:“对付狠毒之人,又何必手下留情?” 李燕燕乐了:“若我没有听错,是公主挑拨四公主对付昭宁郡主在前,不慎被昭宁郡主知晓,这才引来了昭宁郡主的报复,若非如此,昭宁郡主又为何对你不利?” 她真不知阳陵公主是凭什么把受她迫害之人定义为心肠歹毒之人。 “我也是迫于无奈,我并未想要她性命。”阳陵公主替自己争辩两句,而后道,“三嫂莫要为她说话,她的性子,既然敢以梁昭容来威胁我,必然不会是狐假虎威,我虽无证据,却笃定她这般说了,那梁昭容之死定于她脱不了关系!” 李燕燕收敛了面上的讥色,梁昭容她也不喜,却是她正经的婆婆,也是那人的生母。他们母子一向母慈子孝,梁昭容的去世对那人是极大的打击。 这段时日他依然没有放弃追查真凶,整日盯着嫌疑最大的十二皇子萧长庚。 这是他的心结吧。 她欠他良多,既知此线索,好赖都不能置若罔闻。 “公主回宫吧,容我想想。”李燕燕打发阳陵公主。 这件事情她没有告诉萧长瑱,萧长瑱若是知晓是不能理性去断是非,他对梁昭容的死一直耿耿于怀,沈羲和绝非等闲之人,背后还有个不知深浅的皇太子…… 李燕燕并未派人去调查,而是第二日沈羲和登门后,她特意寻了个时机将沈羲和单独请到一个屋子里,直截了当道:“昨日阳陵公主来府,对我言昭宁郡主亲口对她说,梁昭容是郡主所害,郡主对此话如何看?” 她没有和沈羲和接触过几次,但沈羲和入京之后就没有断过传闻,闹出来的事情一次比一次惊天动地,她约莫也能够摸出沈羲和一二分性子。 若当真是沈羲和所为,她定不会直接否定。 “代王妃,昭宁从不枉害她人性命。”沈羲和从容应答。 她杀人,却不乱杀人。 对于这个模棱两可的回答,李燕燕一时间摸不准沈羲和的意思,她知晓便是沈羲和当真杀了梁昭容也定不会直接承认。 沈羲和的意思两重:要么她没有杀害梁昭容;要么她杀了梁昭容,但是梁昭容先要取她性命。 若是后者李燕燕也不在乎,她本就不喜梁昭容,若是梁昭容枉死,她倒也愿意看在婆媳一场的情分上,为她讨个公道,也让萧长瑱心中少些愧疚与遗憾。 但梁昭容是自己找死,与人为敌,技不如人,她自问对梁昭容没有这份孝心。 当年梁昭容如何磋磨她,这些年如何暗中诋毁她,甚至对她起过杀心,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只是这些事儿,阳陵公主不知罢了,否则昨日也不会寻上她来说此事。 尽管她没有要给阳陵公主行方便,却也没打算掺合旁人的恩怨,沈羲和与阳陵公主之间的纠葛,与她无关。 她不会干涉阳陵公主在代王府动手,但也已经提醒了沈羲和,阳陵公主明显要对她不利,若是沈羲和还是着了道,也怨不得她与代王府。 “天日寒凉,烈酒灼肺,暖不了身,我知郡主体弱,饮酒吃茶需谨慎。”李燕燕含笑道。 沈羲和颔首:“多谢代王妃提点。” 彼此都是聪明人,对视一眼,一切尽在不言中。 对于李燕燕,沈羲和没有喜与厌。当日被追杀,李燕燕虽然涉及到盗墓案中,不过她也就起了一个麻痹扰乱于造的作用,想来她被追杀,李燕燕都不知情。 这事儿必然是四皇子萧长泰所为,只不过萧长泰躲在皇陵,沈羲和一时间也不好谋算,更不能无所顾忌派人跑到皇陵去暗杀。 这一笔账只能暂且记下,总有一日,她会如数奉还给萧长泰。 李燕燕的生辰宴极其热闹,她一点也不在乎祐宁帝如何做想,将番邦来贺的使节都请来,美其名曰瞻仰我朝风范与文化。 她也确实下了功夫,请了洛阳两大舞姬前来坐镇,白芙弓和戚筱人,都是人人一掷千金想要一睹风姿的大家。 卞先怡的舞姿优美多变,但和这二位比起来,还是稍逊一筹。 除了这二人,还有一些民间技艺,节目一出接一出,看得人直呼过瘾,是不是拍手叫好。 沈羲和与薛瑾乔在一处,薛瑾乔一直在对沈羲和絮絮叨叨,沈羲和含笑时而应答两声。 眼看着沈羲和一直滴水不沾,阳陵公主有些着急,她目光瞥向薛瑾乔,心生一计。 “我会舞剑,阿姐改日我……”薛瑾乔正在极力展示自己的才能,一副深怕沈羲和的目光被旁的小妖精勾走的模样,结果有婢女过来为她续酒,不慎打翻了酒壶撒了她一身。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婢女匍匐在地砰砰砰磕着头。 薛瑾乔很生气,但她看了看沈羲和,硬生生将脾气给忍回去:“你起来!” 丢下三个字,薛瑾乔不等李燕燕走过来,就气呼呼跑去换衣裳。她们这些贵女出行做客都会多被一套衣裳,以免有个意外,失礼于人前,或是被人算计。 薛瑾乔却一去不回,就连她的两个婢女也不知去向,沈羲和便起身只带了珍珠去寻。 她知道,定是阳陵公主买通了下人故意将薛瑾乔主仆三人带错路。 第297章:苟且偷欢 其目的,自然是引起她这个准小姑子,也是唯一与薛瑾乔交好之人去寻。 沈羲和入了她所愿,他们出了举宴之所,寻着下人问,有些人不知,有些人含含糊糊,最后就来到一个偏远的小院子,耳目过人的珍珠尚未察觉有人潜伏,沈羲和已经感受到一股独特的芬芳。 忽而暗中有人用竹筒吹出几个细小的针,珍珠反应过来旋身避开一个,却还是被一个扎中了胳膊,珍珠顿感手臂一麻:“郡主……快走……” 沈羲和面色凝重,伸手搀扶着珍珠,似乎要她一起走。 这时候又是一根针飞来,沈羲和闪躲了一下,却没有闪开,她捂着的手臂也多了一根针,珍珠已经软倒下去,她也倏地眼前一黑,跟着珍珠晕倒。 紧接着有人跑出来,两个人费力将她们一个个往院子里的屋内搬,珍珠被放在一个单独的屋子,旁边则是一间卧房,沈羲和被扔在了床榻上。 大概过了半柱香的时间,阳陵公主身上独特的香气拂过沈羲和的鼻息,她掏出药瓶,正要捏住沈羲和的嘴,沈羲和倏地睁开了眼,吓得她手一抖,手中的药瓶掉落下去,却被一只手稳稳当当接住。 她转头一看,就对上了面色阴冷的珍珠,再一扭头自己两个宫女都已经无声倒下。 她来不及高喊,就被珍珠银针一扎,身子一软,连说话的力道都没有。 沈羲和优雅地从床榻上起身,淡声吩咐:“给她灌下去。” 珍珠在给阳陵公主灌下药水时,沈羲和走到一旁的香炉边,取出了火折子,点燃了一块香料扔了进去,盖上了炉子,待到珍珠扒光了阳陵公主的衣裳,将她藏在床榻上,又放下了帷帐,沈羲和才踢了踢其中一个宫女。 这个宫女睁开眼睛,眼神清明,立刻无声退下,去了举宴之地通知穆努哈。 前日推阳陵公主下水,是让阳陵公主清楚意识到自己对她的必杀之心,同时也是故意要让阳陵公主身边的婢女换一换,这不两个人就换了一个她的人。 穆努哈是突厥王子,自然没法在代王府随意走动,代王府的事情只有阳陵公主才能办到。 穆努哈一直在等,终于等到了阳陵公主的婢女前来,婢女给穆努哈使了个眼色,穆努哈便寻了个借口离席,奴婢带着他一路到了房间内:“公主说此事与她无关,她已经先走一步,奴婢也告辞。” 奴婢行了礼立刻跑了,顺便带上了房门,屋子里幽香阵阵,垂下的窗幔依稀有女子难耐的吟哦声,穆努哈顿觉燥热不已,只当是沈羲和呻吟之声格外勾人。 他大步上前,屋子并未掌灯,掀开窗幔,也只能看到玲珑曲线,穆努哈想要去点灯看清床榻里的人,却觉得浑身似着了火,床榻内的人也是低吟勾魂,他血脉沸腾,一种兴奋冲上大脑,顾不得许多就覆身上去。 两人的好事,是来代王妃做客的两个命妇发现,这二人是一对手帕交,没什么怀心事,就是好奇心重又爱探听人的桃色之闻,沈羲和可是好一番精挑细选。 一声尖叫,引来了无数人,代王府的管家急匆匆而来,对着代王和李燕燕耳语一番,代王面色巨变,李燕燕意味深长看了眼端坐在宴席上,与薛瑾乔笑语晏晏的沈羲和。 终究是她小瞧了沈羲和,原来由始至终唱着丑角的就是阳陵公主自己。 阳陵公主与突厥王子,在代王府偷欢之事,根本掩盖不住,很快宫里宫外,凡是参加了代王妃生辰宴之人都已经知晓,两人被带到明政殿的时候,祐宁帝的脸色铁青,恨不能将穆努哈给宰了。 穆努哈也反应过来,定然是阳陵公主出了纰漏,心里很是恼火,却不得不对祐宁帝道:“穆努哈与公主一见倾心,故而情难自制,请陛下责罚穆努哈,莫要责难公主。” 阳陵公主羞愤欲死,却不知如何辩驳,只能绝望地哭泣着。 “闭嘴!”那日阳陵公主的哭声确实让他身为父亲的心软,今日只让祐宁帝心烦,“你如此不知廉耻,有何颜面哭闹?” “陛下,儿……”阳陵公主哽咽着想要张嘴辩驳,却不知如何说? 说是她想要算计沈羲和,结果反被算计?或者直接说是沈羲和想要算计她?她没有证据,一如沈羲和将她推入湖里,她百口莫辩。 她看了看旁边的穆努哈,穆努哈无疑是英俊的男人,且她已经和穆努哈…… 京都没有她的容身之地,她只想好好活着,也许和亲突厥是她最好的出路:“陛下,儿……儿心悦穆努哈王子,愿为我两国和平,远嫁突厥。” 她至少是为了两国和平,去和亲的,她至少是功在社稷的,阳陵公主只能这般安慰自己。 却不知祐宁帝闻言,杀了她的心都有。 他已经做好了与吐蕃交战,拒绝和亲的种种准备,从吐蕃撕破口子,让番邦使臣都知道,从此以后他们不和亲! 结果他苦心计划就这样被自己的亲生女儿给生生毁了! 祐宁帝再恼怒,两个人你情我愿,他也没办法责罚穆努哈,只能捏着鼻子认了,用礼教训斥了一通,做出了不痛不痒的惩罚就将两个人轰出明政殿,至于和亲之事只字未提。 回到郡主府的沈羲和听闻之后,唇角扬起一抹淡淡的笑。 步疏林高兴不已:“呦呦,你真是我的贵人,你怎么会有如此妙计?哈哈哈哈哈……” 从此以后,阳陵公主再也不能缠着她,她终于不用每日都想方设法躲着阴魂不散的阳陵公主。 “我不是为你,是我不想她活了。”沈羲和淡声道。 “你……你真要杀她?”步疏林小声问。 “自然。”沈羲和颔首。 “可她到底是陛下的公主……” 不等步疏林说完,沈羲和嗤笑一声:“你可知现下最想她死的人是谁?” 顺着沈羲和别有深意的目光,步疏林有些不敢置信猜测道:“陛下?” 第298章:她没错,错的都是旁人 沈羲和含笑轻嗯了一声。 “何至于如此?”步疏林不解。 虽则他们与陛下立场不对,陛下也不是个心慈手软之人,但阳陵公主所犯过错,哪里就到了让亲生父亲恨不得其死的地步? “若是寻常时候,自然不至于此。”沈羲和顺着短命的毛,“可陛下苦心经营十数年,就等今朝宣告番邦使节,我朝日后再不与四夷和亲,却被阳陵公主一朝摧毁。” 这绝对不是一场不知礼教,寡廉鲜耻的风流韵事,这是将祐宁帝的雄心勃勃,在蓄势待发之际,死死掐住了祐宁帝的咽喉,让他满腔热血不得不生生憋回去。 阳陵公主与穆努哈之事闹得满朝皆知,祐宁帝这个时候若是宣告日后不再与四夷和亲,不是笑话是什么? “陛下竟有如此打算。”步疏林呐呐道。 不论陛下的初衷是为何,不和亲这份骨气,让步疏林敬佩之情油然而生。 身为女郎,她不喜欢那些大义凛然让女郎和亲,来两方和平的大道理,她觉着这是一种男儿懦弱无能的妥协。 身为边疆世子,她比寻常人更清楚,汉族女人嫁到异族过得有多么凄苦,哪怕是和亲顶着公主名义出嫁也如此。 “阿爹说过,和亲吐蕃的公主,没有几位长寿,她们都在吐蕃郁郁而终。”步疏林叹声道,“我泱泱大国,为何不以强势之态断了和亲之路?送嫁和亲,让我觉着万邦来贺不过是笑话!” “我亦不喜和亲。”沈羲和赞同道,“所以,只要阳陵公主死了,陛下依然可以他的不和亲壮举,甚至能够以此为理由,显得更顺理成章。” “对。”步疏林眼睛一亮,“如果阳陵公主死了,尤其是死在穆努哈的手上,陛下就能冠冕堂皇借此发作,将从此不和亲说得大义凛然,便是百姓也难以有半句怨言。” 阳陵公主死不死,步疏林一点不关心,尤其是知晓阳陵公主背后挑拨四公主暗害沈羲和,那日她亲眼看到四公主狠狠一马鞭抽在沈羲和所骑的马儿身上,她恨不得直接扑下来,将四公主给撕碎。 若非沈羲和福大命大,想到那条巨蛇,步疏林都心有余悸。 “阿林啊。”沈羲和突然亲昵地叫了步疏林一声。 步疏林莫名一个激灵,下意识身子往后倾,防备地看着沈羲和:“你……你有何吩咐,直说便是……” 沈羲和噙着笑:“我无事要吩咐你,我只是要与你算一算账。” “算账?”步疏林有些茫然。 “嗯。”沈羲和点了点头道,“陛下原是要与吐蕃撕破脸,最初是计划着要了你的小命,再刺激你阿爹,让蜀南大军换个人接掌。这事儿虽也有我的功劳,可崔少卿早已安排妥当,我深信便是没有我,你也能活着。故此,我并未与你算这一笔。” “我……我还有何处欠你?”步疏林弱弱地问。 “陛下杀不了你,没有将你们父女拉下来,但陛下也不曾放弃以吐蕃开刀,让你父女披甲上阵,开先锋。”沈羲和接着道,“陛下对蜀南势在必得,只要蜀南与吐蕃一开战,你们父女只怕凶多吉少,你说是与不是?” 步疏林跟着点头。 沈羲和唇边笑意加深:“我呢,为了你将陛下的战场硬生生从吐蕃转移到了突厥,你和你阿爹尽可轻省,出战的便是我阿爹和阿兄,你说你是否欠我良多?” 好像是哎。 步疏林感动地看着沈羲和:“呦呦待我之情,我必铭记于心!” 珍珠等人极力压住要上扬的唇角。 步疏林说完,觉着自己仍旧不能表达对沈羲和的感激之情,索性道:“日后哟哟但有驱使,刀山火海,我绝不推辞!” “好,我可记下了。”沈羲和满意地颔首。 步疏林就更殷勤对待沈羲和,完全没有看到珍珠和碧玉怜悯的目光。 沈羲和这般做,步家的确受惠极大,但这不是沈羲和的初衷。沈羲和不会允许陛下毁掉步家,借助蜀南拿下吐蕃,否则西北危矣。 吐蕃在蜀南和西北之间呢,一旦发生大战,西北须得和蜀南合作,捆在一起更容易被祐宁帝一网打尽,还有祐宁帝神秘莫测的神勇军。 若是选择突厥则不一样,沈岳山和沈云安可以全心作战,吐蕃若有异动,步家不会坐视不理,突厥和吐蕃不同,陛下可以容忍吐蕃打败蜀南,然后让景王接援,顺利掌控蜀南。 却不敢如此对西北,若是突厥一旦突破西北这道屏障,京都就岌岌可危。 蜀南和吐蕃开战,祐宁帝可以使坏;突厥和西北开战,祐宁帝只得全力支持。 至于沈岳山和沈云安的安危,沈羲和顾虑也无法,和突厥迟早要战,不如将主动权掌握在他们手中,她早在上次沈岳山来过之后,就和沈岳山商议过,西北定是做好了准备。 她在京都随时抓住机会,打乱陛下的计划,让他对准突厥,沈岳山在西北严阵以待,只等东风起,他们父女都没有想到,这股东风来得如此之快。 现在还剩下最后一步,杀了阳陵公主嫁祸给穆努哈,让穆努哈离不开京都! 沈羲和正在谋算下一步要如何走,东宫里萧华雍听到事情始末,脸色阴沉得吓人。 聪明如他,已经不需要去调查,就知道为何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沈羲和分明是将计就计,她甚至猜到了穆努哈要对她行不轨之举,他心口发闷,恨不能现在就跑到她面前。 却又不知到了她面前,该如何开口。 指责她?她又何过错? 是了,她没有错,错的都是旁人! “调人盯紧鸿胪客馆,一有机会就把穆努哈给孤绑了。”萧华雍眯着他狭长的双眼,声无起伏第吩咐。 “殿下,穆努哈是使臣,陛下也在盯着您,您若杀了穆努哈……”天圆知晓自己劝也无用,但还是要劝一句。 萧华雍却勾勒出邪佞的笑容:“孤不杀他,孤只是对他略施小惩,让他日后再也不能对女人行不轨之举。” 第299章:愿为郡主效力 阳陵公主和穆努哈的事情,众人心照不宣,谁也不敢背后议论,陛下态度暧昧不明,更是令知晓这件事的大多数人个个佯装不知。 穆努哈也留在鸿胪客馆不敢轻易外出,并非担忧外面有人议论或是诋毁,他是男人,怎会在乎流言蜚语?他是觉着这件事情不太对劲,阳陵公主为何会被反设计? 设计阳陵公主的是沈羲和,还是沈羲和有人暗中相助才脱困? 种种疑问浮上心头,让穆努哈不知为何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萦绕在四周,挥之不去。 还有那日他为何入了房内就难以自持?那起疑的香气引起了他的猜疑。 可惜代王府不是他们能够搜查的地方,而为了事情不暴露,不敢让祐宁帝深查下去,他不敢说是被人暗算,故而房间内的香便无人追查。 这些可疑之处,让他深信有人在盯着他,意图对他不利,他只能躲在鸿胪客馆,暗中观察。 不得不说他躲起来这几日,让萧华雍也无计可施,穆努哈在京都无亲无故,无法用人将他带出去,萧华雍又被祐宁帝的人盯着,不能大张旗鼓去鸿胪客馆掳人。 祐宁帝这几日对穆努哈十分恼怒,更不会召见他。 他虽然痛恨穆努哈,却不是个急性子,索性让穆努哈轻松几日,放松戒备。 这几日沈羲和都留在郡主府收集些雪水,采摘些梅花腌制,与父兄往来书信,薛瑾乔偶然来了府邸撞见她画画,央着她教导。 薛瑾乔因为幼时之事,耽误了启蒙,后来渐好就不耐烦学这些,一门心思学武,要变得再无人能欺辱。一手还算工整的字,还是她叔祖母押着她苦练出来。 现在见沈羲和画画,变来了兴致,沈羲和从未教过人,她的画技也不算精湛,不过给人启蒙却绰绰有余,于是也耐着性子教导起薛瑾乔来。 “郡主对七娘子可真是温和。”这日送走了薛瑾乔,碧玉忍不住感叹。 “七娘子日后是我嫂子,我自然待她亲近些。”沈羲和笑着看到齐培被下人推着过来。 经过近月的调养,齐培的身子已经大好,面上也有了些雪润。 “小人是来向郡主辞行。”齐培道。 “你才断了汤药,如今天寒地滑,不宜起程。”沈羲和提醒。 “小人并非离京,是小人的老仆寻到京都,在京都也置了宅子。”齐培解释,“小人到底是外男,先前是事急从权,现下却不能留在郡主府。” 沈羲和闻言颔首:“既如此,你便去吧。” 齐培沉默了片刻才道:“郡主,小人身残,自知不该妄想,但还是厚颜自荐,想投于郡主府上,为郡主效力。” 沈羲和抬眉,她是从未想过要招揽齐培,齐培一个比她还小一岁的少年郎,她救他是因牵扯到杨府,杨府正好是她要清除的障碍。 之后是齐培自己请求,祐宁帝恩准,沈羲和也没有推拒,这才收容他治疗。 “我身边不留无用之人。”她对陌生人从无怜悯之心。 齐培闻言反而脸上有了一丝笑容,沈羲和这话旁人如何作想他不知,但他却认为沈羲和此言看似冷漠,实则是没有把他与四肢健全之人区分开。 她不以健全为衡量,只以能耐断好坏。 “恳求郡主给小人一个自证之机。”齐培眼睛晶亮而坚定。 “你想要怎样的机会?”沈羲和问。 “齐家世代经商,小人自幼耳濡目染,郡主生来豪富,定不缺钱财,小人只盼让西北王府也不缺钱财。”齐培铿锵有力道。 西北王府缺钱么?当然不缺,只不过齐培指的不是这个。 沈羲和眸光平静地垂视着齐培,看了他几息之后才淡声道:“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郡主,小人并无质疑西北王与郡主忠君之心,只是事关生死存亡,多谢准备总要好些不是么?”齐培恭声道。 潜台词就是,即便不谋反,多囤积些钱财,也能够应付突如其来的变故和危机。 “你可想过,你此举意味着什么?”沈羲和淡声问道。 “郡主那日对我讲,让我活着光宗耀祖,以慰兄嫂在天之灵。”齐培道,“小人这段时日,每日都在想日后要如何?深思熟虑之后,小人想为郡主效力。 郡主与西北王府已经到了不成功便成仁的地步,我自然知晓我愿为郡主效力,也是不成功便成仁。” 他要活下去,又不能被过去的伤痛所困,只能寻找新的为之奋斗之事,沈羲和说的将齐家发扬光大就是最好的活下去的意义。 可他一人想要走下去太难,他需要有人支持和庇护,就必须选择为权贵谋财。 一旦卷入权势,必然身不由己。沈氏一族已经到了一步登天或是一步地狱的地步,若是他选择了为旁人效命,日后定会与沈羲和这个恩人为敌,索性就选择沈羲和。 且看日后他齐家是随着沈氏鸡犬升天,还是一同粉身碎骨。 “既然你都明白,仍旧选择要效力于我,我便给你个机会。”沈羲和思忖后,便道,“我与你一百金,以一年为期,你若能将一百金变成一千金,我便收下你。” “小人领命。”齐培一口应下。 沈羲和让莫远和随阿喜送他去了他所住之地,且约定何时来取钱由他说了算,一年的期限由他取钱那一日开始计时。 “郡主,他当真能成么?”紫玉好奇地问。 齐培在她们看了就是个小可怜,是个孩子,独活楼如此红火,一年也就一千金的盈利,但扣除成本,其实一年净收益两个铺子加起来也就五百金左右的净利润。 这还是在京都,沈羲和的香料确实好,引得京都王孙贵族命妇女郎追捧才能得到。 “成与不成,都让他一试。”沈羲和不看重结果。 齐培眼中的阴郁明显淡去了很多,她给他一个机会,让他更看清自己,能成皆大欢喜。不成,也不枉她当日费心劝诫了一遍。 若机会都不给一个,对齐培是致命的否定。 第300章:下药让他不举 “郡主,属下也有一件喜事要告知郡主。”随阿喜送了齐培回来后,面露喜色求见。 “成了?”沈羲和心思一动,便猜到。 不多不少恰好三个月了,沈羲和让随阿喜将人领进来,他缓缓迈入大门,那张脸让沈羲和与珍珠都惊愕了,竟然分毫不差,就面容而论。 珍珠甚至上前去摸了摸他的脸,没有丝毫痕迹和作假,惊叹道:“好神奇的推骨之术!” 沈羲和绕着这人打量了一圈:“貌似而神不似。” 她让碧玉取来卢炳的双锏递给他:“拿着它,今日起你就是卢炳,去四海为家漂泊一段时日,去做一个真正的游侠,深入游侠的江湖。” 只有这样才能成为天衣无缝的卢炳,萧长风还在为巽王私下守孝,应不会有三年之久,但一年应该会有,也就是半年的时间,让他闯荡出来,再去萧长风的身边。 “属下定不辱命。”卢炳接下双锏,此刻起他就是卢炳,他会将属于卢炳的一切全部摸透,他若摸不透的旁人也定不会知晓。 沈羲和彻底见识到了推骨之术的高明,心情大好,置办了一桌酒席,大家一起庆贺了一番,随阿喜也高兴,他的能耐得到了主子的认可,想要饮酒,却被珍珠给拦下。 “你背上的伤刚痊愈,不宜饮酒。”珍珠道。 随阿喜突然有些脸红,脸上的笑意也多了一丝报赧,说话都有些结巴:“我、我听你的。” 在座的每一个人都用打量的目光在二人身上来回扫视,紫玉和红玉就特别坏,红玉假模假样断就,紫玉学着珍珠去拦,还故意放柔了语气:“你背上的伤刚痊愈,不宜饮酒。” 红玉也十分配合,学着随阿喜的模样:“我、我听你的……” 两人话音刚落,羞恼的珍珠就拿着帕子追打两人,两人连忙闪躲到沈羲和背后:“郡主郡主,珍珠姐姐恼羞成怒,郡主可要救我们。” 珍珠瞪着二人。 “好了,就是你们两调皮。”沈羲和佯怒轻声斥了两句,又给珍珠台阶下,“阿喜是救珍珠而受伤,珍珠关心些也不为过。” “是是是,是婢子们想岔了。”红玉嘴上认着错,眼睛却朝着珍珠挤了挤。 坐在随阿喜旁边的莫远见此,悄咪咪瞥了眼目不斜视的墨玉,眼神立刻黯淡下来,不死心的他又偷看过去,结果被敏锐察觉的墨玉冷冷对上来,吓得他立刻低下头。 墨玉又面无表情转过脸,继续目不斜视,仿佛四周的热闹与嬉笑与她无关。 不过二人的反应却恰好沈羲和眼中,墨玉和珍珠的案几就在沈羲和两侧,沈羲和若有所思,旋即不知想了什么,唇角流泻出淡淡的笑意。 她都已经及笄,珍珠墨玉碧玉五人都比她年长,是该到了物色人家的时候。 沈羲和打算年满十八就将她们都发嫁,也不算年纪过大。 “呦呦,你何时对阳陵公主下手?”步疏林隔日来,两人先聊着,步疏林忽然想到今日见到了阳陵公主,虽然没有缠着她,却也忍不住问了一句。 “不着急,等一个理由,使节要下月初才离京。”沈羲和沉着道。 “什么理由?”步疏林好奇。 “一个穆努哈杀公主合情合理的理由。”沈羲和做局素来滴水不漏。 “合情合理?”步疏林觉着这不大可能,现在二人都在陛下的面前口径一致说他们是两情相悦,这种时候穆努哈如何会对公主下杀手? 她原以为沈羲和是打算强势硬栽赃给穆努哈,陛下本就不欲和亲,只要沈羲和没有留下对自己不利的把柄,哪怕穆努哈杀公主的理由牵强,陛下也会顺势让穆努哈百口莫辩。 “公主一个月后会被诊出有孕。”沈羲和也不怕步疏林知晓,不说与她,定会缠着自己不放,步疏林虽然脑子不够聪明,但嘴巴严实。 步疏林:!!! 沈羲和用如此笃定的语气与她说这句话,也就是说公主是不是真的有孕不重要,她会让阳陵公主被众人都知晓怀了身孕。 “若是如此,穆努哈就更不敢对公主不利。”这可是他的亲骨肉啊,在他们的地盘,杀妻杀子,除非穆努哈疯了。 沈羲和淡淡瞥了她一眼,云淡风轻开口:“阳陵公主有的不是一个月身孕。” 步疏林:!!! 所以这一场阴谋里,不仅公主要被怀孕,就连穆努哈也要被绿。 如果是这样,穆努哈得知一切只是阳陵公主的算计,目的只是要为自己肚子里的“野种”找个生父,一怒之下杀了阳陵公主倒也合情合理。 果然,天衣无缝,穆努哈必然有口难辩! “你是不是下药让公主假孕?”步疏林难免想到另外一些纰漏,“加入阳陵公主真的有孕,你给她下药会不会弄巧成拙?” “她不会真的有孕。”整改计划沈羲和都想好了,那日在房间里除了点了催情香,沈羲和还在窗幔上挂了个寻常避孕香囊。 “幸得我与你是友非敌。”步疏林再一次庆幸。 沈羲和淡声道:“你该庆幸你会投胎。” 若非步疏林是蜀南王的人,她不能让蜀南大军的指挥权落于陛下手中,她是不会一再宽容步疏林,甚至与步疏林相交为友。 步疏林不承认她是因为身份得到青睐,她坚信自己是靠魅力! 在郡主府逗留了半日,饱餐一顿她才离开郡主,刚出郡主府就被天圆给堵上。 天圆递上一个药瓶:“步世子,明日会有人带穆努哈去花楼吃酒,步世子用此药兑上一趟好酒,与穆努哈王子拼酒。” “这是何物?”步疏林满脸防备。 “这是让男人再也做成男人之药。”天圆躬身回答。 步疏林眼睛一瞪,萧华雍竟然要下药让穆努哈从此不举! 这等药她听闻过,却从未见过,一时间眼冒精光,轻咳两声:“曹侍卫,这我替殿下办事儿,殿下是否赏我些……” 说着就摆了摆手上的药瓶,暗示意味明显。 天圆笑着答:“步世子,此药只损儿郎,不损女郎。” 第301章:鱼儿上钩 步疏林立刻面色一僵。 天圆的话再明白不过,太子殿下知晓她是女郎! 太子殿下怎会知晓! 步疏林心中惊疑不定,却丝毫没有怀疑过沈羲和,她知晓沈羲和不是这样之人。 “世子莫怕,太子殿下五年前便知此事。”天圆不知步疏林会不会怀疑沈羲和,但萧华雍特意叮嘱,不能让步疏林将秘密泄露怀疑到沈羲和身上。 是的,萧华雍不但知晓步疏林是女郎,还知沈羲和知道步疏林是女郎。 因为按照沈羲和这样的性子,若非步疏林是女郎,是不会容忍她天天往郡主府跑。 谢韫怀这个为她看诊的大夫,都是三五日按时报到,且顶多偶尔留一顿夕食。 唯独步疏林不同,京都之人知晓步疏林与沈羲和来往密切,却也没有多想,因为他们俩同病相怜,都是来京都做质子,一个毫无建树,一个柔弱女郎,便是真筹谋,没有抓住证据,他们也不好贸然攀咬。 天圆这句话不仅是让步疏林知晓她身份泄露,与沈羲和无关,也是在委婉告诉步疏林,太子殿下早就知晓,若要对她不利,不会等到今时今日。 步疏林收起了她的嬉笑之色,对天圆一拱手:“可否请示殿下,殿下是如何得知?” 天圆了然道:“殿下吩咐,若是步世子问及,便如实告知,蜀南王府有殿下之人。” 步疏林惊异更甚,蜀南王府和西北王府都一样,到处是旁人的人。可这等事,非心腹绝不会知晓,所以天圆这是告诉步疏林,她阿爹身边的左膀右臂有人投入了太子殿下麾下。 “曹侍卫,请转告殿下,微臣遵命。”步疏林郑重道。 她并没有多少慌乱,不是多信任皇太子,身为女郎,身为权力中心从未有过一丝懈怠的女郎,她和沈羲和一样,不会轻易相信玩弄权术的男人。 皇太子此刻不拆穿她,并不是仁慈,只是留着以图后用,比如此刻。 日后若是皇太子登基,他想要灭掉蜀南步家就是轻而易举的欺君之罪。 可他们又能如何?现在起穷尽法子让萧华雍无法登位?且不说能不能成,只说他们一个异动,萧华雍就可以立即拆穿她女扮男装。 让她如此镇定的是因为沈羲和,沈羲和明确要与东宫联手,比起蜀南,西北才是心腹大患。若萧华雍能够容得下西北,就能够容得下蜀南。 萧华雍容不下蜀南,一旦对蜀南动手,沈羲和就会有唇亡齿寒的危机,她会与萧华雍反目,那她和沈羲和就依然是有共同的敌人。 她从不寄希望于任何人,但此刻却深信,沈羲和不会让她失望。 只要她与沈羲和永远是真心相待的挚友,她们的解决要么就是共赢要么就是同输。 天圆只是笑了笑,就很快消失,来无影去无踪。 “好俊的轻身功夫。”步疏林又恢复了往日的没心没肺。 她捏了捏手中的药瓶,回到家就开了几坛浓酒,草原上的男人定是喜欢这种烈口之酒。 次日,步疏林又接着肚子疼躲开了轮值,跑到了花楼先等着,与几个花娘子打情骂俏一番嫌无趣,就摆了个酒会,拿了一柄宝刀做酬劳,谁要是能喝赢她,这把宝刀就属于谁。 一时间引了不少王孙公子来,但没有一个人赢了。 今日穆努哈随着鸿胪寺卿府上的郎君宁启樊来逛花楼,这位邀请了他数次,他都推拒,眼见着这位郎君也非是邀请他一人,每日都与其他时节谈笑风生,想来就是一尽地主之谊。 他拒绝了好几次,实在是盛情难却,今日就来了,游了好几个地方,本来他们不在这个花楼,原因便是鸿胪寺卿府上的郎君听闻步疏林在这里,他与步疏林不对付。 但步疏林设场子之事传过来,他一听就来了兴致,果然看到用红绸绑好的宝刀挂在上方,立时眼馋不已。 “步世子,我来会一会你。”宁启樊做到了步疏林对面的挑战台。 步疏林这会儿斜靠在美人的肩膀上,侧身坐着,一条腿还疏懒地从案几后边伸出来,张口含住美人递到嘴边的酥饼,心满意足地吃下去后才挥了挥手,让银山拎了一坛酒摆到宁启樊面前:“小爷方才已经与人比拼,喝了这一坛,你要先饮下这一坛,才有资格与小爷继续拼酒。” 步疏林可不是傻子,不可能让人群攻,她与每一个人拼酒喝了多少都是记录下来,后来的人就得先把她饮下的数量饮后,才能与她拼酒。 宁启樊也干脆,拎起酒坛,就仰头豪迈地大口大口灌下去,引来无数围观者叫好。 步疏林等他饮完才略有些嫌恶开口:“一坛酒都被撒了小半。” “你是想抵****启樊不干了。 “小爷权当让你,银山给他上酒!”银山又拎了两坛,未免挑战者不服,都是让挑战者先选,余下的一坛直接递给步疏林。 宁启樊每个都掀开,然后掂了掂,气息一致,重量相等,就随意抓了一坛。 两人又拼了半坛,宁启樊一脸涨红,眼神迷离,步疏林依然眼神清明,不过脸上浮现了两朵红晕,宁启樊咬着牙又喝了小半坛,最后撑不住肺腑里的灼烧,俯身吐了。 宁启樊的下人来劝,都被醉醺醺的宁启樊给推开:“爷我就要这把宝刀,就要赢了姓步……姓步的!” 宁启樊咬着牙喝完一坛剩下的整个人就撑不住了,躺在下人怀里双目涣散,但谁要是想把他弄走,他怎么都不肯,还会咬人。 步疏林见此便道:“宁小二,你快回府,否则你阿爹来了,仔细你屁股开花!” “你……呕……”宁启樊一张口就吐了。 穆努哈本不愿参与,但他仔细看了那把刀,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宝刀,这世间再无第二把:“世子此刀,可是宋月刀?” 宋月是个人名,以铸刀闻名,他每个大小的刀只留存一把最好的,其余全部毁掉。 “真是。”步疏林勾唇道。 “穆努哈与步世子一拼。” 第302章:求娶崔少卿 酒依然是银山拎来两坛,放在穆努哈面前,穆努哈豪饮了两坛,步疏林这才让银山又拎了两坛,由穆努哈先选,穆努哈的酒量让步疏林棋逢对手。 两个人狂饮了三坛酒,步疏林视线开始散乱,穆努哈也是肺部灼热,两个人都不肯轻易认输,就开了各自的第四坛。 看热闹的人从最初的起哄到现在的屏气凝神,等到喝了半坛,两个人都趴下了,坛子都举不起,步疏林却不愿意放弃:“银……银山……给小爷倒……倒酒!” “世子爷……”银山是真的担忧。 “快……倒……酒!”步疏林醉到眼睛都睁不开,却还试图瞪银山。 银山无法,只得给他倒了一碗,步疏林颤巍巍端起酒,抖了好一会儿才一口又饮下。 那边穆努哈也到了极限,他也吩咐人:“倒……倒满……” 最后两个人险些用酒碗把剩下的半坛给喝完,都是撑着一口气瞪着对方,就看谁先趴下。 步疏林浑身都想着了火,依然吩咐:“再……再倒一碗!” 银山又给步疏林倒了一碗,步疏林已经端不起碗,她直接趴过去含着碗沿吸,像狗儿喝水。 吸了两口,一只大掌伸过来,将她的酒碗强势挪开,步疏林迟钝缓慢外头,迷迷糊糊看清来人的模样:“催……催石头……” 来人正是崔晋百,崔晋百看着醉鬼一般的步疏林,恨不能一盆冷水给她淋下去。 “你胡闹够了么?”崔晋百居高临下地问。 “我……我……”步疏林指了指自己,“我胡闹……我哪有!我都是……都是……因为……寂寞!寂寞,你知道么……都是你让我……让我寂寞! 我,我可不得嗝……我可不得自己找乐子!” 崔晋百看着两人:“你们二人旗鼓相当,再喝下去都会伤了身子,不若平局。步世子的刀依然为步世子所有,穆努哈王子,我赠你一把好刀。” 算是给每个人一个台阶,没有人认输认怂,已经喝不下去的穆努哈点了点头。 “我不——”步疏林摇摇晃晃站起身,将要去搀扶她的银山推开,“你……你是我的谁……你就……能给我做主?” 她踉踉跄跄走到崔晋百的面前:“不要以为……我和你睡了几次,你就能做我的主……” 步疏林的话让周围的人都瞪大了眼,有些女郎更是掩嘴来回看两人,以往就听说过二人的风流韵事,但自以为是传闻,此刻步世子酒后吐真言,原来这二人竟然真有龙阳之好! “你醉了。”崔晋百握住她指指点点的手,将她往外拖。 “你要做什么……你是不是想趁人之危……你是不是以往我醉醉醉了……你就能在……在上面!”步疏林一边抗拒着,一边胡言乱语,“我……我告诉你……崔……崔石头!我就是醉了……醉了,我也是压着你的!” 银山跟在后面,真是羞愤欲死,他是该欣慰世子时刻没有忘记自己儿郎身,还是该无颜面对满口荤话的世子爷? “崔少卿,世子爷醉了,属下送世子爷回府,世子爷的话,崔少卿莫要放在心……” “醉什么!”步疏林一把将银山推开,“你胡说……我没醉!你是谁的人……你个吃里扒外的……他还没进门……你就急着讨好……主母?” 银山都不敢去看崔晋百的脸。 原来在自家世子的心里,崔少卿一直是个女郎,她才是儿郎! 崔晋百沉着眼,绷着脸,直接将步疏林给扛起来,离开了花楼。把步疏林带回崔家肯定不行,崔家现在还不是他做主,带回大理寺更不行,哪里是庄严之地,崔晋百只能将步疏林送回步府。 送回步府,还没有到步疏林的房间,步疏林就吐了崔晋百一身。 金山看到,连忙带着丫鬟下人把两个人分开,然后安排崔晋百去换了衣裳,洗漱一番,等崔晋百收拾妥当,步疏林也被明着端茶倒水,实则贴身伺候的丫鬟收拾妥当,灌了一杯醒酒的汤药。 步疏林喝下去后蔫蔫躺在床榻上,双目无神,但就是不睡,丫鬟和金山都哄着,她就像个无助茫然的孩子一样,安安静静躺着。 崔晋百进来就见到这般模样的步疏林。 “崔……石头……”步疏林看到崔晋百才断断续续出声,“我……我难受……” 本是胸有郁气的崔晋百,不知为何就气消了,坐到床榻边温声道:“闭眼,歇息,醒来便好。” “我……不……睡。”步疏林思绪有些混乱,“不能睡……睡了……会有危险……” 崔晋百听得困惑,看向守在一旁的金山。 金山低头道:“世子少时有段日子总是遭暗杀,深夜不敢入眠,白日才能安歇。” 后来,步疏林索性就也逛花楼,流连忘返,白日里再回府呼呼大睡。 崔晋百听了不知为何,心口一疼,便哄着她:“我在此,你可安心歇息。” 步疏林听了仰头看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嘿嘿笑了:“崔石头……你嫁我……嫁我好不好?” “世子!”金山低声提醒。 步疏林对着金山轻哼一声,转头又堆起笑:“我……喜欢你……崔石头……我要娶你……” 看着醉得神志不清的人,都忍不住戏弄自己,崔晋百面色又难看起来。 “崔石头……嫁给我……你就是世子妃!日后就是王妃,多少人求都求不得……”步疏林才理会他的臭脸,“我有的……都给你,你嫁我好不好……” 说着还晃着他的手,一脸的委屈。 崔晋百试图抽走手,没有成功:“莫要胡言,早些唔……” 步疏林竟然不知何时恢复了些力气,撑起身子,对着崔晋百的嘴就堵上去。 崔晋百一瞬间也僵在原地,大脑霎时一片空白。 金山吓得面无人色,上前一把将步疏林拉开:“世子!” 崔晋百这才回过神,倏地站起身,大步往外走,脚步慌乱,似落荒而逃。 第303章:做吃食与殿下换药 崔晋百逃出步府,攥紧拳头,也无法平复他的心如擂鼓,他对此而面无人色。 他……他竟然当真对一个儿郎动了心思! 这个认知让他自我厌恶和自我痛恨。 明明他对步疏林只是各取所需,步疏林借他不尚公主,而他借步疏林逃避家中在他婚事上做文章。 他幼时丧母,父亲是个端方之人,为母亲守了三年之后,再次接受家中安排,娶了个小官家的嫡女续弦。 继母最初那两年对他格外上心和讨好,他也曾一度以为他的家会一直这样温馨下去,直到继母的长子出生,一切都变了,她看自己的目光越来越疏离冷淡,自己总是有些不适应,却也觉着是情理之中,他想着自己做个好兄长,一家能为此表面的安乐也好。 但他没有想到曾经也用心关怀过自己的继母,竟然会狠心要将自己弄丢。 从此以后他就知道,他与继母之间有了利益冲突,自古嫡长子就是家中砥柱,占据着父亲七分家业和人脉,这些都是继母想要为自己亲生儿子谋夺。 他到了适婚之龄,继母处心积虑想要将娘家的女儿嫁给他,可惜继母娘家身份低,她能嫁到崔家续弦,便是父亲看重她出身低,不会觉着委屈,又不会生出野心。 为此她不断在外造谣,族中给他相看的贵女均被她使了坏,后来他索性看着她折腾,也不想娶个女郎回来,与她争锋相对,左右他是二郎耽误得起,他不成婚,他那小他四岁的弟弟也无法成婚。 后来她更是将自己娘家的女郎时不时接到府中小住,紧接着步疏林就缠上了他,消息一传出,往日耍尽心机要与自己偶遇的人,吓得花容失色,没两日就辞别家去。 因此事继母的弟妹都被牵连,他反而有种说不出的畅快感,继母抓住这个把柄更要将他婚事早早定下,奈何她娘家那边的嫡出女儿都不愿意,她竟然敢向父亲提出为他聘她娘家的庶女,被父亲好一通训斥。 他终身不娶也无妨,故而乐得与步疏林做戏,至少能够看到继母与父亲为此焦头烂额,让他心中积攒的郁气得已纾解。 可他从未想过自己真的会对一个男人动了心思。 步疏林不知崔晋百的纠结与痛苦,崔晋百走后,她又闹了会儿,筋疲力尽睡过去。 “呦呦,崔石头躲着我!”步疏林完全不记得自己醉酒后所作所为,这两日一如往常去寻崔晋百,却发现崔晋百竟然和往日不同,让她根本堵不到人。 一次两次是巧合,次数多了,步疏林就察觉出来了。 沈羲和兀自低头看书,置若罔闻。 “呦呦……”步疏林一转三折地拖长声音,愁眉苦脸问,“你说崔石头,为何躲着我?” 沈羲和依然不应答,翻了一页书,继续品读。 “呦呦!”步疏林伸手悬在书页上方,挡住沈羲和的视线,“你快与我说说,我好烦。” “对,你好烦。”沈羲和一把拂开她的手,合上书轻轻放在一旁。 步疏林肩膀一垮,一脸不高兴地看着沈羲和。 沈羲和倒了杯温热的平仲叶茶润了润唇才搁下杯子道:“他躲着你,自是不愿将你,你何故苦恼?” 步疏林错愕地看着沈羲和:“一个素来友好之人,突然对你不理不睬,为何不苦恼?若哪一日我不理睬你,你难道也不苦恼?” “若是我有过错,我定会知晓;若是我没有过错,我觉会去迁就。”沈羲和就是这样一个不近人情之人。 如果她做错了,她自然会去致歉。但她没有错,对方自己要闹别扭,她可不是个会迁就旁人,伏低做小之人。 她不是高傲,而是性格如此。 她不会无理取闹,不会让旁人非得哄她迁就她,自然也不会去迁就哄着无理取闹之人。 步疏林听了之后,有些不确定道:“我好似也没有过错吧……” 她那毫无底气的口吻,让沈羲和投以似笑非笑的目光。 本就没有自信的步疏林,更是心虚道:“难道我那日醉后,当真做了什么冒犯他?” “我可不知。”沈羲和却关心的是另一道,“你好好的去花楼设什么拼酒的场子?” “我还不是被你的男……”步疏林口无遮拦惯了,差点就脱口而出,好在想起沈羲和的性子,及时刹住了嘴,改口道,“太子殿下让我设局给穆努哈,那日他会被宁启樊带到花楼。” “他为何这般做?”绝对不是单纯拼个酒。 步疏林摸了摸鼻子才有些不自在道:“殿下给了我一瓶药,说是男人兑酒喝了,会做不成男人……” 沈羲和一怔,她猜到萧华雍知道这件事后,定会恼怒,也比不会善罢甘休,毕竟她和萧华雍是彼此说明了嫁娶之事,萧华雍便是对她没有男女之情,也容不下旁的男人如此算计她。 更何况萧华雍对她明显有男女之情,就更不会轻易揭过,却没有想到萧华雍竟然…… 深思片刻后,沈羲和忽而笑了:“倒也能加以利用。” 沈羲和没头没脑一句话,让步疏林一头雾水,见沈羲和起身离去,她忙追上去:“你要去何处?” “去厨房做些吃食,与殿下换些药来。”沈羲和边走边说。 步疏林听得眼睛微亮:“不若呦呦多做些,我带着去寻崔石头,给他赔个礼?” 沈羲和停下脚步,眸光微转,笑意点点:“你要拿我做的吃食,去给崔少卿赔礼?” “我定会说是你做,绝不会冒名。”步疏林误会沈羲和的意思,忙担保,“不过会说是我千辛万苦讨来,旁人可讨不到,如此显得珍贵有诚心。” 沈羲和忍不住掩唇笑了:“你不说不想他更冷待于你,恼怒于你,最好自个儿寻些物什去赔礼。” 沈羲和觉着,若是让崔晋百知晓步疏林从她这里千辛万苦讨了吃食去与崔晋百分享,沈羲和觉着崔晋百此生都不想再见到步疏林。 第304章:为殿下做的雕胡饭 沈羲和去了厨房一圈,取了雕胡米浸泡,准备萧华雍做一道雕胡饭。 雕胡饭在京都甚是得达官显贵之爱,做法也是各不相同,最奢侈的做法,大概是“送以熊蹢,咽以豹胎”,用熊掌与豹胎来搭配,沈羲和没有试过,也不想尝试。 她选择了用野雉汤羹与自己调制的蜗醢来做,这里面有个小窍门,便是雕胡米清香异常,有一种极其令人迷恋的清雅甘甜,回甘极快,但却有一丝苦尾。 沈羲和会在雕胡米与野雉汤融合之后,加一点点糖,糖的分量一定要把握精准,如此一来雕胡饭黏韧弹牙依旧,每一粒都融合着野雉汤的鲜美,吃起来会生动勾人。 每次她做出来,沈岳山与沈云安必然要为谁多吃点大打出手,淋上她调制的蜗醢,沈云安和沈岳山吃起来,连长幼都顾不上。 其实去东宫现做,会更好,不过有了上次的经历,沈羲和不大想去。 这道雕胡饭一时半刻也冷不了,在府中做好,拎到东宫将将好。且做好之后,捂上一捂,汤汁与米融合更加彻底,香味会越浓郁,除此之外,沈羲和还做了“古楼子”。 一种十分考验火候和配比的胡饼,它需要腌制好的一斤羊肉加上葱白、豉汁和盐,一层一层细致地塞入胡饼之中,最后抹上芝麻和香油,放入烤炉之中细细的烤。 胡饼香脆,羊肉鲜嫩又散发着葱白以及芝麻的香气,是一道特别美味的菜肴。 当这两样东西,放到萧华雍的面前,掀开盖子,扑面而来的香气,让萧华雍的眼睛如碎了无数的星光,明亮又璀璨耀目,他吃了一口之后,就停不下来。 一旁的天圆闻着诱人的香气直咽口水,只得找个理由退下去寻九章给他弄点吃食。 萧华雍饱餐一顿,心满意足,整个人看起来神采奕奕:“呦呦,赠我以如此美味,不知我有何处能为呦呦效劳?” 沈羲和绝不会无缘无故对他好,也不能说沈羲和计较算计。只是在她心里,自己不过是个选择要嫁的外人,她有所求,不能直接索要,才会投其所好,做了吃食,算是等价交换。 “我想求一瓶殿下给步世子之药。”沈羲和也干脆。 萧华雍端起茶杯的手一抖,险些将茶水打翻,他没有想到步疏林真的毫无顾忌,就把这种东西告知了沈羲和,一时间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心里的不自在。 轻咳一声,萧华雍极力正色问:“呦呦要此物有何用?” “用于对付穆努哈王子。”沈羲和也不隐瞒他,“早在年关之前,我便派人给五公主做了手脚,月底她便会被误诊为有孕,我原是要其他的局对付她,恰好碰上了穆努哈,就顺道改了法子。 事到如今,只剩最后一步,那便是穆努哈王子得知公主有孕近两月,不过是寻他喜当爹。如此来搓一搓他男人的颜面,他必然会寻公主对峙,失手杀了公主也算合情合理。” 这是沈羲和全部的计划,不过萧华雍飞来一笔,倒是让穆努哈杀公主更令人信服。 沈羲和要将药藏在阳陵公主的宫殿内,先让穆努哈知晓阳陵公主在算计他,再让他得知阳陵公主为了保证自己孩子日后的地位,给他下了不举之药。 想来穆努哈现下因着还没有碰女人,不知自己不能人道。一旦他知晓去证实之后,他就无法冷静下来,细想阳陵公主对他下药让他不举有些不合理。 沈羲和只需要他的一时冲动,就足够完成这个天衣无缝的局。 至于之后他会不会冷静下来细想,都不再重要。 萧华雍听后真是忍不住流露出赞叹的目光,她不但做局缜密精妙,且随时能够将过程之中发生的意外加以利用和调整,这样的人才是真正能够掌控大局之人。 一旦出手,无论多少变故,万变都不能挣脱手掌。 “阳陵背后的蹿使人,你不欲知晓了?”萧华雍问。 “我已经用了法子,阳陵公主不愿说,我便不用知晓。”沈羲和淡淡一笑,“阳陵公主并非寻常人,她若失踪必然引起轩然大波,想要将她掳走严加拷问此举不行。” 若是个寻常身份,哪怕是高门贵女,她也掳来关在暗无天日之地,总有一日撬开对方的嘴。 可阳陵公主在深宫想要掳走不易,便是真的被掳走,必然惊动整个皇城,陛下很可能会下令地毯式搜寻,沈羲和还没有自信到自己能够在这等情形下全身而退。 既然无法从阳陵公主嘴里探出幕后蹿使之人,沈羲和就只能要了阳陵公主的命,以此来警告一番那个躲在暗处的人。 “想要掳走……”萧华雍沉吟片刻,“也不是不成。” “殿下已帮我良多,不好再让殿下费神。”沈羲和婉拒,“非我自负,不惧暗箭。实则此事非同小可,便是成了,也会连累殿下。须知此刻陛下盯着殿下一举一动。” “便是让他知道了也无妨。”萧华雍是想要偷偷对付陛下,但却不惧与陛下正面博弈。 “不好。”沈羲和摇头,“因小失大。” “何为小何为大?”萧华雍问,“于我而言,对你有害者为大。如此一个深谙藏匿之人,且不知因何对你不利。还能轻而易举蹿使公主,其权势地位可想而知。此次不成,他定不会罢休,必然还会有第二次。” “殿下,既知他权势地位非同小可,便知他一样盯着阳陵公主的一举一动。殿下一动,他必然也会行动,殿下未必能够带走公主,反而会暴露。”沈羲和仔细分析,“也许他此举,所图正是如此,我不愿问不出结果,反倒如了他之意。” 这个可能也不是没有,萧华雍听了低头道:“若是如此,倒是我连累了你。” “殿下,这条路注定风刀霜剑,你我既已选择共同进退,便莫要如此作想,日后定也会有人为了对付我,而对殿下下手。”沈羲和宽慰道。 第305章:决裂 她是如此的宽容大度,冷静理智。 萧华雍却不喜欢这份冷静与宽容,这意味着她时刻保持着清醒,只有无情才能如此清醒。 清晰地将他们定义为携手共进的合作者,彼此要信任,要互相承担风险。 他这一生,虽只有短短二十年光阴,但八岁之后,除了他身体里的毒,就再也无人无事让他无力,沈羲和是个例外。 偏他也无权去指责,倾心于她是自个儿的寻着和权利,她虽不需要,却也从未阻止自己,是因为她知道她无权阻止,正如他也无权非要她为自己动情一般,选择不爱,亦是她之权。 不过他不急,总有一日,他定能让她为自己失了理智,打破这份固若金汤的沉着。 “听呦呦的。”萧华雍笑着将食盒收拾好,“盼着下次,再能尝到呦呦的手艺。” 萧华雍不知自己是不是偏爱,总之沈羲和所做的汤羹当真是美味至极。 “会有机会。”沈羲和浅笑而答。 日后他们成婚,她会成为一个合格的太子妃,偶尔为太子殿下做顿吃食是情理之中的事。 沈羲和在萧华雍这里如愿拿到一瓶药,她都没有带出宫,直接通过宫里的人送到了她的人手里,不急着放入阳陵公主的宫殿,等到阳陵公主被爆有孕之后再行动不迟。 有充足的的时间让他们筹谋,如何行事才能不着痕迹。 沈羲和上了马车,珍珠才道:“近来三公主总是与五公主争锋相对。” 这是打听来的消息,珍珠不知对沈羲和有没有用,总之告知沈羲和。 沈羲和了然一笑:“应该如此。” 本来吐蕃就有求和亲之意,陛下是想拒绝,可知晓的人不多。这下子闹出了穆努哈与阳陵公主之事,这嫁到突厥的都是陛下的亲生女儿,陛下总不能厚此薄彼,自然也要嫁个亲生女儿。 陛下现在只有三位公主,阳陵公主许了穆努哈,只剩下三公主与六公主。六公主是荣贵妃之女,有两个亲王哥哥,且还有一个未婚夫,怎么都不可能是六公主,三公主能不恨阳陵公主? “今日三公主出了宫,据闻是去寻二娘子。”珍珠又忍不住提醒一句。 沈羲和黛眉微拢,旋即冷笑一声:“她们这些公主,还真喜欢欺负我们沈家的女郎。” 阳陵公主蹿使长陵公主对付她不够,到了要被迫和亲的时候,三公主就开始打沈璎婼的主意。 “郡主,我们要……”珍珠试探问,“帮二娘子么?” “不用。”沈羲和淡声道。 沈璎婼不傻,不会想不到三公主突然亲近她的目的,有了上一次在宫中之事,沈璎婼应该更警惕。便是三公主算计成功,吐蕃真的求娶沈璎婼也无妨,和亲之事会因为阳陵公主之死画上句号。 “崔石头,你给我站住——”就在此时马车外一声步疏林的高喊。 沈羲和撩开车窗帘子,就看到崔晋百打马与她马车错身而过的身影,步疏林竟然是跑着追着,很可能崔晋百到了宫门口下马,大步入了宫,步疏林只能站在宫门口等着他。 “崔少卿就似被抛弃了的郎君,郎心似铁,再不回顾。”紫玉看到这一幕,不要轻声呢喃。 珍珠白了她一眼,将她的头掰过来:“少看些话本。” 紫玉一大爱好就是爱看话本,沈羲和之所以会看话本都是被紫玉带。不过这主仆二人看话本与旁人不同,她们看的不是美好男女之情,都是批判里面的女郎痴傻,儿郎不作为。 譬如高门贵女与落魄书生私奔,她们主仆一致认为贵女是品行不端,抛下疼爱自己的爹娘兄弟姊妹,选择一个外人;书生没有担当,不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贵女爹娘高看他,反而蹿使着贵女与自己私奔,还无媒苟合…… 不同的是沈羲和看了几本之后就失去了兴趣,而紫玉依然热爱,一边看一边骂着主人翁。 崔晋百倒也不是被抛弃了,只是这段时日在努力拨乱反正,让自己早些幡然醒悟。 为此还去了一趟相国寺,在寺庙里沉心静气,若非陛下召见,他还在告假之中。 他原本以为自己真的克制住了心中魔念,可一回城就遇上步疏林,看到她第一眼,就觉着自己情绪会失控,故而慌忙逃入宫中。 他故意在宫中磨蹭了许久,出来时差点夜幕降临,外面寒风如刀刮骨,却没有想到步疏林竟然真的在宫门口等着他。 “哎,我说崔石头,你这人小肚鸡肠似女郎,报复心挺强。”步疏林一见崔晋百就抱怨,“你是故意等到宫中都要禁宵了,这才出来,我都冻死了。” 崔晋百牵着马儿,没有理会她。 步疏林哈着手:“我知晓,我那日喝醉了,对你多有冒犯,都是醉后之言,醉后之举,你莫要放在心上……” 崔晋百蓦地停伫,天色渐暗之中,他转过头紧紧盯着步疏林。 步疏林被看他得心里发毛,直觉自己好似解释得更惹怒她,回味了片刻也没有琢磨自己哪句话说得不对,只当是自己诚意不够,便继续伏低做小,给崔晋百行了个大礼:“都是我不好,醉后胡说八道。你就说吧,要如何你才能原谅我一回?我必然照做。” 这段时日,他为了她的举措而彷徨无措,心绪起伏,自我厌弃。却原来是自己一厢情愿,她原来只当是醉后胡言乱语,压根没有放在心思。 崔晋百突然觉得自己和其可悲? “崔石头,你为何这般看我?”步疏林觉着崔晋百的眼神比寒冬的天还要阴寒,“我知晓我那天轻薄了你,但我真是无心之举。哪日我醉糊涂了,换了任何一个人我都会……” “闭嘴!”崔晋百厉喝一声,面色铁青,漆黑的眼瞳没有一丝温度,“自今日起,莫要再纠缠于我,否则……” 崔晋百拔出马匹旁边的剑,将剑折断扔在步疏林的面前:“有如此剑!” 步疏林僵在原地,看着崔晋百走远,寒风一过,一片冰凉,抬手一抹,竟不知何时多了水痕…… 第306章:他倾心你 残冬未尽,初春展露,春风冲破霜雪的包围,吹得枝头梅花摇落,一地冷香。 沈羲和撒着鱼饵,凭栏而立,瞥了一眼趴在栏杆上,蔫蔫的步疏林,双目无神,不知视线落在何处,一脸的失魂落魄。 “崔少卿辱骂你了?”沈羲和可没有忘记昨日恰好看到她堵着崔晋百。 步疏林失神地摇了摇头。 “崔少卿依旧不愿理会你?”沈羲和又问。 步疏林木然地接续摇头。 “崔少卿说了伤人之言?”沈羲和再问。 步疏林抬起头,依然目光黯淡地看了看沈羲和,还是沉默着摇头。 沈羲和瞥了眼下方有鱼饵也引不来鱼儿的平静水塘,将盛放鱼饵的碟子搁下:“眼瞅着春日将开,你莫要做出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败坏我的兴致。” 步疏林瘪着嘴:“他断剑义绝,命我不得再纠缠于他。” 竟然如此严重,沈羲和微惊:“怎会如此……” 崔少卿是世家公子的表率,他的教养和修养,除非是杀亲仇人,哪怕是政敌,也不至于让他决绝如此。 “我也不知,我不过是醉酒之后,吐了他一身,又……”步疏林想破了脑袋也没有想明白,自己是犯了他哪门子忌讳,“又说了些轻薄他之言,可这话往日我没少说,他都不曾放在心上。” 还有亲了崔晋百一口,她不好意思对沈羲和讲。可她之前也有不小心啃过他下巴,他当时也很气恼,恨不得杀了自己,可之后也没有真对自己厌恶。 “你是因此才闷闷不乐?”沈羲和问。 步疏林不承认:“我就是觉着他莫名其妙,闹不明白他因何如此,想着是不是我犯了他的大忌,捅了他的心窝子。想弄明白之后,若当真是自己不知轻重,合该对他致歉才是。” 听着她噼里啪啦地解释,沈羲和忍不住抿唇:“不若你仔细与我说说细枝末节。” 倒不是很喜欢有了紫玉的好奇心,只是她觉着就凭步疏林这点脑子,是怕永远想不明白。 她可不想步疏林每日丧着一张脸,跑到她这里来晦气。 步疏林有些为难,支支吾吾半晌,还是把那日醉酒后在花楼说的话到步府发生的事儿,都一一道来,实在是闹不明白崔晋百在想什么。 为此耿耿于怀,吃不香睡不着,恼人不已。 沈羲和是自己不轻易让自己陷入可能将自己变得面目全非的男女之情中,不代表她不懂,更多了顾青栀一生的经历,自然懂得更多。 因而步疏林一说完,她就明白了:“崔少卿,应是倾心于你。” 步疏林瞬间石化,她瞪圆了眼睛,张圆了红润的嘴,不可置信愣愣望着沈羲和。 她这副模样,让沈羲和会心一笑:“未曾听岔,我说崔少卿是因倾心于你,才会如此。” 春冬交替,冷风之中,梅香清凉,灌入步疏林的鼻息,才让她回过神,她吓得豁然站起身:“他……他……他……” 结巴了半晌,步疏林才把她的舌头撸直,磕磕绊绊道:“你是说,他倾心于我,他只知我是男儿身,因而对自己恋慕一个男儿很是痛苦,这才不想见到我?” 沈羲和颔首。 步疏林惊慌失措踱步,焦急得连手都不知该往哪儿摆:“他怎么会倾心我呢?他怎么真的喜欢上男儿,这这这……日后他若是知晓我不是男儿身,会不会更恨我?” 沈羲和:…… 合着步疏林以为崔晋百是发现自己喜欢男人,而勾动他喜欢男人的是自己,才会如此手足无措。 虽然沈羲和不排除的确有这种可能,但以她对崔少卿的认知,崔少卿不是因为喜欢男人才喜欢上女扮男装的步疏林,而是因为喜欢步疏林这个男人,而痛苦难受。 “我明白了,我日后再也不去招惹他,我对他退避三舍。”步疏林豁然开朗,然后下定决心。 沈羲和扶额。 她觉着自己似乎帮了倒忙,步疏林是想明白了,估摸着崔少卿得气疯掉。 张了张嘴,沈羲和到底没有劝步疏林去对崔少卿坦白女儿身。沈羲和是个任何感情都凌驾于在她看来最不靠谱的男女之情上。 步疏林这是祸及全家的把柄,岂能轻易让人知晓?且步疏林看着对崔少卿似乎并无情意。否则知晓崔少卿倾心于她,怎会是这样的反应? “呦呦,我们出去走走可好?”步疏林忽而道。 沈羲和扬眉:“冷。” 天气一冷,沈羲和就不爱往外跑,非必要之事,她绝不会迈出郡主府一步。 “走嘛走嘛,我心里闷闷的,我想去散心。”步疏林拽着沈羲和的袖子摇晃着。 沈羲和又否定了方才的定论,步疏林不是没有对崔晋百有心,只是她可能自己没有意识到,故而才会决定要避着崔晋百之后,心里难受。 她也没有去点破,这种暧昧不清的情愫,对于步疏林到底是福还是祸,她无法决断。便不能轻易干涉,一切顺其自然,就看他们二人是否有缘。 到底是同情步疏林爱而不自知,她换了身衣裳随着步疏林出去逛逛,顺带去看看独活楼。 步疏林爱马,每日都会去马市,一旦看到良驹烈马就会重金购买。 往常她定会记得沈羲和爱洁,不会去马市那样脏乱之处,不过今儿她什么都忘了,就想痛痛快快花钱,沈羲和就在马市之外的食肆等着她。 茶过半盏,便听到了争吵声,转头看过去,竟然是两个吐蕃人与商贩起了冲突,沈羲和看了眼维持治安的巡卫竟然不见踪影,便吩咐碧玉:“去请官府中人。” 碧玉刚行了礼还没有退下,那边争吵声降低了些,沈羲和看过去,竟然是沈璎婼和一个她眼生的婢女入了内。 沈璎婼无疑是个才女,她懂吐蕃语,故而一番解说,双方这才握手言和,达成了交易。 “郡主,这好似吐蕃王子。”珍珠低头对沈羲和道。 吐蕃这次来的并不是王子,但王子扮作随从跟来。 第307章:你也心悦他 “她身边的婢女,你可见过?”沈羲和问。 珍珠摇头,倒是去宫里机会多的碧玉道:“郡主,依稀是三公主身边之人。” “果然……”沈羲和轻呵一声。 这里是马市,是番邦民族交易重地,不说重兵把守,但绝对治安严明,更有译员以防买卖不通。突然人都没有了,就极其不同寻常。 “二娘子这是中了三公主的计。”碧玉下意识蹙眉。 沈羲和看着与吐蕃王子言笑晏晏的沈璎婼,莞尔道:“她也是在宫中长大,你们莫要把她看得势单力薄,软弱可欺。” 收回目光,沈羲和唇角笑容渐渐染上了风霜的寒意:“不过这巡卫如此轻易就被调离,是该给他们一些教训,珍珠……” 珍珠俯身,沈羲和在她的耳边吩咐了一番,她立刻退下。 沈璎婼这边帮吐蕃王子化解了一场麻烦,且她竟然会说吐蕃语,令他惊艳不已,他立刻问:“你是陛下的公主么?” “我不是陛下的公主,我只是公主的伴读。”沈璎婼礼貌行礼,“是我们公主,见几位客人遇上了麻烦,特意派我来为客人们解围。” 吐蕃王子一听沈璎婼只是伴读,在吐蕃王子的伴读都是从下人手中挑选,他有些失落,不过又一听沈璎婼后面的话,立时眼睛又亮了。 他顺着沈璎婼的目光看过去,果然三公主坐在远处,这位三公主他见到过,顿时心生好感,他不由问沈璎婼:“三公主也会吐蕃语么?” “自然,公主博学多才。”沈璎婼赞美道。 可怜跟着沈璎婼来的宫女并不懂吐蕃语,当吐蕃王子投来询问的目光,沈璎婼就忽悠了一句:“王子问我是不是公主,我说我是陛下的侄女。” 宫女立刻颔首。 沈璎婼又对吐蕃王子道:“我们公主对吐蕃十分向往,向往翠绿的草原,自由的花香,纵情的歌声。” 吐蕃王子心花怒放:“公主定能如愿。” 沈璎婼微微施礼,就带着公主的婢女走了。转过脸,笑容瞬间落下。 她会吐蕃语,没有几个人知晓,三公主推她出来,是为了让她以身份解决这场麻烦。 这几日三公主痴缠着她,弄得她烦不胜烦,每日邀约一次,要彻底打消三公主的念头,就得从根源下手。 想让吐蕃王子对她倾心,从而主动求娶她,那就让三公主尝一尝被人算计的滋味。 沈璎婼前脚才刚刚离开马市,马市就出现了马商与外邦客人发生大型斗殴事件,这种影响邦交的事情自然要直达天听,当日轮值的巡卫都被打了板子,好几个将领也因此被轻重不一的责罚,不少人降了职。 要知道这样的地方玩忽职守,一个不慎会引起两国交恶战乱,不严惩让他们引以为戒,日后当真出了事儿,那就是要命的事儿! 因为这场闹剧,步疏林马儿也买到,又缠着沈羲和往其他地方游荡,缘分便是如此巧妙,步疏林要带着沈羲和去吃美味,进入食肆就碰上迎面走出来的崔晋百。 崔晋百带着大理寺的差役,很明显是来办公。 步疏林看到崔晋百的一瞬间,面色一僵,旋即立刻避瘟疫一般避开,甚至不容崔晋百给沈羲和见礼,就拉着沈羲和的袖袍:“快些,郡主。” 沈羲和猝不及防被她拉着往前,转过头就见崔晋百背对着他们顿了好一会儿,才在下属的提醒下迈步离开。 沈羲和挣开步疏林:“你日后再如此,莫怪我不客气。” 步疏林讪讪地笑了笑,为表歉意,她点了好多吃食,但大吃特吃的却是她自己,沈羲和一边看着她换了满足的吃,一边喋喋不休给自己介绍这些菜的来历。 她自己的不正常,她自己丝毫未觉。 “阿林。”沈羲和突然唤道。 步疏林停下抬头看着她。 “阿林,你在意。”沈羲和点破,“你心里难受,你在意崔少卿,你也心悦他。” 沈羲和不知自己如此是对是错,可看着步疏林这样强颜欢笑,又不知自己为何强颜欢笑,莫名心软了。 “我心悦他?”步疏林难以置信指了指自己,“绝无可能!” “你不用对我否认,你扪心自问。”沈羲和道,“我是个心不在男女之情上的人,但若有一日当真有人让我心动,我定不会不敢直面,是分是合,是放手一搏还是及时抽身,我都会让其明明白白,如此方能不辜负自己。” 步疏林动了动唇,终是无言垂首。 她心悦崔晋百? 她从未这般想过,可她却反驳不了沈羲和,在她平静而又渗透人心的目光下,她隐晦的甚至连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小心思无所遁形。 她又给自己塞了几口饭菜,握着双箸的手突然停在半空中,她愣愣地出神片刻,一滴晶莹的泪水砸落在她手中的饭碗内,她放下碗筷,抬手一抹,重新看向沈羲和的时候坦然道:“呦呦,你说的没错,我或许不知何时真对他有了一点意思。” 可他们之间注定无果,他是少年能臣,不出意外他日后必将位极人臣,是崔氏一族领头之人,她是异姓藩王之子,她没法为了他而抛去身上的责任,抛下她家的老头子一人面对。 她甚至连向他坦白女儿身都不敢,不是不信他的人品,而是有些事情,容不得一丝疏漏。 他不知也好,省了些许烦恼,就让他厌恶下去,如此一来他们就自然疏远。 若有一日,有一日她的身份暴露出来,他也能置身事外。 “呦呦,我是蜀南王世子。”步疏林眸光坚定,声音冷清,“你说得对,没什么不敢面对,不敢认。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既然注定没有结果,那就此斩断,于我于他都好。” 看到步疏林那一滴泪的时候,沈羲和就知道她做了割舍,否则刚毅如她又怎会落泪呢? 情爱真是这世间最磨人的毒,它能让人肝肠寸断,沈羲和心头一叹。 这是步疏林的决定,沈羲和没有再多言。 第308章:我在向你求娶 沈羲和回到府邸的时候,发现沈璎婼竟然在,她见到沈羲和上前行礼。 “何事?”沈羲和淡声问。 沈璎婼欲言又止,沈羲和淡淡看着她,好一会儿她才道;“今日马市,我见到阿姐……” 沈羲和了悟:“你是相问马市之事是否为我所主使?” 沈璎婼咬唇颔首。 马市不是第一日开,与番邦生意往来的百姓都会说些日常交流之言,怎会突然就出了问题?若是马市这么容易就出了事儿,那些人便是向天借胆又岂敢擅离职守? 沈璎婼调查了一下,沈羲和并没有遮掩,虽然抓不到实际证据,但她猜想是沈羲和。 “是我主使。”沈羲和承认,而后看着她,“昭王要对我不利,你为何知会我?” “我……”沈璎婼语塞。 “你担忧我?喜欢我?关心我?”沈羲和一连三问,而后替她回答,“都不是,是因为你我都姓沈。今日只要是沈家人,我都不会坐视不理,正如你传信于我一样,你不用心存感激。你当日传信,我亦不感激。” 沈璎婼被她说得面色紧绷:“这些我知晓,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不遮掩?” 现在只怕不止她猜到,只怕旁人也猜到,陛下因此事撸了多少人的职,她便不怕树敌过多,日后孤立无援,四面楚歌么? “为何要遮掩?”沈羲和反问,“他们先算计我沈家人在先,就要做好被我打击报复的准备。若是因此记恨,我便是遮掩再好,他们也会因你记恨沈家。心里明白之人,自然知晓何为识时务。” 顿了顿沈羲和嗤笑:“我不惧他们记恨,革职若是不够,我不介意送他们一程,早日辞别这个不适合他们生存的人世间。” 说完,沈羲和与她擦身而过,径直入了内院。 沈璎婼震撼地站在原地,她回头看着沈羲和仿佛被戒尺撑起的背脊,她步伐轻缓,莲步蹁跹,没有半点强撑的坚挺,却将铮铮傲骨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从未见过似沈羲和这样强横到理直气壮,偏又让人觉着理所当然的女郎。 当年京都牡丹顾青栀何等高不可攀?不也局限于顾家?被礼教、被规矩,被女儿的身份压制得死死的? 可她的长姐却不同,她是那样的恣意,她敢质问陛下,她敢直闯国公府,偏每次倒霉的都不是她。 沈璎婼有些魂不守舍地离开了郡主府。 接下来几日陛下都借着马市的由头大肆整顿京都的治安,沈羲和也难得清闲了两日,转眼就是上元节,京都的上元节比除夕元正更加热闹,因为只有今日,夜不闭户,百姓可夜不归家,街上肆无忌惮赏灯,官员们也能够踏着夜色,伴着明月,走遍每一个坊里。 沈羲和早早到了东楼,东楼看到的是灯火家家市,笙歌处处楼;燃灯千万盏,簇簇如火树。 妙曼的女郎衣罗绮,曳锦绣,耀珠翠,施香粉,灯轮之下踏歌起舞。 御楼设有百戏与拔河,千人相争,喧呼震天,令观看的蕃客,震撼不已。 沈羲和到的时候,萧华雍早已经等候,他今日一袭凝夜紫翻领袍,银丝勾出精致的平仲叶和祥云纹,显得格外尊贵高雅,而沈羲和着了一袭木槿紫披帛上也飞了银线平仲叶。 乍一看,二人看似同款衣裳。 这让沈羲和不由狐疑打量萧华雍。 萧华雍含笑道:“我绝无私下打探呦呦,便是我有心,呦呦身旁的丫头也护住至极。” 他想打听,不代表红玉她们就会泄露。 “我与呦呦就是如此心有灵犀。”萧华雍又温柔地添上一句。 “殿下邀我来赏灯,不知赏得是何处的灯。”沈羲和忽略掉萧华雍的情意绵绵。 “不急,先与呦呦一道用些小食。”萧华雍说着,就有人端了些吃食过来。 膏糜、面茧、丝笼、火蛾儿、玉梁糕、油?(dui)等上元节应吃的小食。 沈羲和来前也猜到萧华雍必然是要准备吃食,否则枯坐着看灯多无趣,故而就没有用夕食,这会儿闻到现做好的吃食散发的香味,也有些食指大动。 萧华雍眉目在崔璨灯火笼罩下格外温软,他看着沈羲和,她明明很喜欢,但从不会表现出来,每一道菜她都会吃一样数量,不知为何见她如此,他心中有些疼惜。 他用了公筷给沈羲和夹了些她心中所爱:“看着呦呦吃得香,忍不住为你布菜。” “多谢殿下。”沈羲和从善如流将之食用。 “呦呦,日后与我同食,不必如此,你多食与否,我都能看出你的喜好。”萧华雍低声道。 沈羲和放下双箸:“我并非刻意,而是习惯如此。” 有些事情成了习惯,也就不会觉得累和麻烦。 “你为何会对此习以为常?”萧华雍不解。 “我自幼丧母,阿爹与阿兄无暇教导,聘请名师教导。我的规矩、礼仪先生,是犯了罪被发配到西北的世家名门之后。”沈羲和解释。 萧华雍恍然颔首,继而笑道:“没关系,有人将你教得知礼循规蹈矩,便由我来将你娇宠成恣意妄为,随心所欲。” 沈羲和想了想认真道:“殿下,我并不觉着我现下不好。” 她从不羡慕随心所欲,恣意妄为。 “现下也好,但我想呦呦能体验一番旁的快活。”萧华雍目光缭绕着星河璀璨般的光亮,“呦呦,我在向你求娶。” 他取出一个细长雕刻着平仲叶的檀木盒子,递到沈羲和的面前,将盒子掀开。 闪烁的金光耀眼而又夺目,金色的簪子一朵由镂空平仲叶拼凑出来的牡丹花,花蕊点缀着细碎的宝石,在摇曳的灯火之下更是华丽夺目得动人心魄。 时下除了三媒六聘,有心的儿郎会在婚前赠一支金簪给女郎。 金簪——正妻之聘。 他的身后是万千灯火亮如白昼,他的声音在丝竹管弦之中格外清晰:“得汝相守,愿与白头;不求与你海誓山盟,只盼共度春夏秋冬。” 第309章:可有一丝欢喜 不求与你海誓山盟,惟愿共度春夏秋冬。 沈羲和的心有那么一丝丝触动,不得不说萧华雍真的很会琢磨人心,他从最初的浓烈直白,到现在的平淡温馨,知晓他不喜不信那些海誓山盟,便迎合她的喜好而转变。 “殿下的用心,我能感受到。”沈羲和也不躲避,素白柔软的手将金簪拿起来,将发髻里的一朵花簪取下来,取出金簪往发髻里簪。 手腕刚刚抬起,一只宽大的手掌剪碎烛光伸来拦住。 沈羲和顿了顿,就收了手,将金簪交给萧华雍,萧华雍唇瓣舒展,眉目柔情缱绻,轻柔而又坚定地将金簪插入她乌黑堆云般的青丝之中。 烛光摇曳,将她端坐与他立于她身后的身影倒影在墙壁上,影像相贴,恩爱缠绵。 为沈羲和固好金簪,萧华雍蹲到她的身边,握住她轻放在腿上的手:“呦呦,谢你允嫁。” 他的心好似二十年里,有记忆来,从未这么翻涌过,使得他握住她的手也紧了几分。 沈羲和本能抽了抽手,没有挣脱也没有继续挣扎,她总是要适应:“殿下,我会做好你的妻子,做好太子妃,但我对殿下,仍旧没有男女之情。” 萧华雍的激动与喜悦,她看在眼底,不是她故意要泼萧华雍的冷水,而是有些话必须说清楚,否则让他误会,自己对他也有意,日后相处中,又觉着自己不似对他有情,对自己心生埋怨,认为自己含糊不清,误导了他。 顾青栀与萧长卿便是如此,顾青栀一直以为她表现出得体冷淡疏离,萧长卿就能够知晓她对他并无男女之情,但她的自以为是,不愿开口说清楚,让萧长卿产生了自欺欺人的期待。 只要她没有亲口说,他就当她心中有他,故而越来越不清醒,越来越执着,有时候自己都分不清妻子到底对自己有没有倾慕,才会在折磨之中变得疯狂与痛苦。 尽管她现在说清楚,会让萧华雍失落,会破坏好好的气氛,可不爱便是不爱,总不能因为眼前这个人极好,自己不忍伤害他,就含糊不清,让他有了错觉,以至于日后更痛苦。 萧华雍若说没有一丝失落那是自欺欺人,不过他失落转瞬即逝,他仍旧喜悦着,握着她的手更紧:“呦呦,谢你如此坦诚,日后你也要清清楚楚与我说明白,包括你哪一日,对我倾心,望你也能坦然告知我。” 沈羲和静默片刻,才颔首:“我会。” 大概这一生沈羲和都无法忘记萧华雍那一瞬间的欢喜,似春风拂过花开满城,似烟火盛放华光四射,似星河坠落满目崔璨。 那样令人见之倾心的笑容,也感染了沈羲和,令她忍不住唇角上扬。 她的笑容轻缓如她的人淡雅,令萧华雍差一点克制不住将她揽入怀中,指尖动了动,他还是用他强大的自制力阻拦了自己, 还不是时候,不能操之过急,该有的终有一日会得到。 他执起沈羲和的手,来到窗边,一眼望去,灯火璀璨,烛光簇拥,满目雪亮。 沈羲和想要挣脱他的手,此时楼外却惊呼声此起彼伏,萧华雍指着窗外:“快看。” 好大的一颗灯树高耸而起,瞬间被点亮,灯火传送,皓月黯淡,巨大的灯树宛如灯塔,远远看着,鹤立鸡群。 灯树的上方是影灯,影灯内有蜡烛,蜡烛点燃之后灯面会旋转,这灯上面画的是一男一女,在旋转之中宛如活起来的皮影,男子与女子相遇了,男子对女子倾心了,男子赠与女子金簪,男子与女子成婚,婚后和美。 从少年夫妻,到中年一家三口和乐,再到相护扶持的中年,执子之手的暮年。 只是不到十个画面,交汇出来的却是相濡以沫的一生。 上元节本就有互诉情愫的习俗,这样别开生面,利用影灯表达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美好,吸引了全城的目光,纷纷意犹未尽,讨论着这是哪家儿郎为女郎费尽心思? 更有感性的女郎看得满眼泪水,也有人世沧桑的中年妇人看得艳羡而又惆怅。 “殿下……”沈羲和侧首看着萧华雍。 “这是我对你我一生的规划与期盼,我让满城百姓为证,待我们大婚后,我便会放出消息,让他们知晓这是我为你而做。我是储君,是百姓之表率,必要做到信守承诺。” 萧华雍握着沈羲和的手更用力几分,他点墨般的黑瞳深深凝望着她:“我对你的诺言,许于天下为证,让他们看一看他们的储君是否是一个言而有信,一诺千金之人。” 若是他们已经赐婚,他此刻就像让这些人都知晓这是他为她所为,让她成为全天下最被人艳羡的女人,他要给予她这人世间所有女人能够想象得到的一切。 只可惜他们到底还没有被正大光明赐婚,他如此张扬,会影响她的名声。 只得等到他们大婚后,再将这个消息放出来。 影灯上的图纹是他亲手所绘,寥寥几笔,其实都有他们的神韵,只不过见过他们的人不多,且隔得远只能看出一男一女的轮廓。 面对这样全心全意对自己一腔痴情的萧华雍,沈羲和有些不知如何开口。 动容么? 当然。 她也是有血有肉,活生生一个的人,如何能够没有一瞬间的欣喜与感动? 这份动容却如流星一般转瞬即逝,划过夜空,留下了崔璨的回忆,茫茫暮色,却再也寻不见。 “呦呦无需多言,只愿我所为,不成为你的负累。”萧华雍低声轻柔道。 “我若说,我并不觉着负累,是否太……无情?”沈羲和失笑道。 她真的没有觉着负累,该说的她都说得清清楚楚,萧华雍还要依旧故我,她没有权利去干涉和阻拦萧华雍啊。 “这才是我熟识的你。”萧华雍轻轻摇头,静默了片刻后才轻声问,“可有……一丝欢喜?” 歌声四起,喧嚣嘈杂,苍亮的光将他的脸照耀得更俊美无双。 第310章:混乱谋杀 沈羲和静静看了他少顷,才坦诚道:“有。” 任何人被另外一个人用心对待,只要不是仇人,哪怕是陌生人也会有所触动。 一个有字令萧华雍眉梢眼角都氤氲起满足的笑意。 夜色温柔,灯火摇虹,四目相对,他柔情满溢,她面色亲和。 “灯火倒了,有灯火倒了!”就在此时,外面响起了尖锐的呼叫声。 沈羲和与萧华雍倏地望过去,就见有一排高悬的灯树倒塌,密集的人群闪躲间互相碰撞,有些人被推倒,尖叫声惨叫声冲天而起,灯笼倒下引燃起的大火更是照亮一张张惊慌失措的面孔。 沈羲和敏锐捕捉到有人在制造混乱,她指着那故意将人推倒,制造出伤亡,又抓住灯火的架子推倒的人:“殿下,那人!” 萧华雍顺着她的指尖看过去,就见到有人迅速逃出乱圈:“呦呦,莫要离开此地。” “殿下,你要当心。”沈羲和抓住转身欲走的萧华雍袖袍,关切地叮嘱。 萧华雍冲着她喜悦一笑,眼底涌现喜意,点了点头就迅速离开。 沈羲和担忧的不是萧华雍的能力,而是担心这是有人给萧华雍设局,他如此高调来了东楼,只怕知晓之人不少,恰好出发生意外之地就是东楼附近,容不得她不多想。 她对莫远点了点头,让莫远也带人跟上去。 外面现在有些混乱,沈羲和也没有立即离去,她俯视着下方,看着拥挤的大街小巷,旁边的街道,因为这边的灯塌引发的火势,也变得有些混乱。 目光敏锐的沈羲和远远就看到了步疏林,也看到了在人人都往外退散的情况下,有人冲开退避的人目标明确地朝着步疏林而去,他们垂着手,隔得远沈羲和看不到是否拿着凶器,可那姿势却像极。 “墨玉,步世子!”沈羲和指着步疏林所在的位置。 墨玉立刻朝着步疏林而去,现在维持秩序的金吾卫已经在赶来,墨玉也不能飞檐走壁,否则被默认为歹徒,可以直接高楼放箭射死,墨玉只能下了楼挤过人群,朝着步疏林而去。 步疏林今日有些兴致缺缺,丽影徘徊的上元节,就连狐朋狗友都追着女郎去了,她是想和沈羲和一道,可沈羲和与太子殿下有约,她也不敢往前凑。 这样欢庆热闹的日子,她竟然形单影只,只能百无聊赖在街上晃荡着,听到尖锐的叫声,她还在庆幸不是自己倒霉,哪知很快就波及到她这边,这些人毫无章法一通乱逃,弄得人满为患的街道上一阵碰撞,四处人仰马翻,摊子推到。 身为金吾卫,她亮出腰牌,极力安抚,可人群的恐慌根本压制不住,就在这时候她背脊莫名发寒,本能地转身,一只握着匕首的手伸出来,堪堪被她躲开,她立刻抓住这只手。 这人是练家子,力气极大,回收一旋,刀尖再次朝着她的面门刺来。 她不得不借助按住对方的手借力,上半身往侧边一仰,脚下一滑,整个身子飘出去,一个旋身与凶徒面对面。 她还没有来得及看清凶徒的面容,背后又是一寒,又有人偷袭而来,步疏林面色一凛,她双手捉住两个人一前一后刺来的刀刃,用力将两人一拉的同时,自己一个纵身而起。 这两个人险些因为她的蛮力互送一刀,好在他们身手不差避开。 此时步疏林落下一脚踹在背对着她之人的膝盖弯,将之打倒,她正准备下狠手,背后的人偷袭而来,逼得她不得不一把拽着这个人脚下一转,用这个人挡了一刀。 同伴在刀刃险些插入自己人胸口前一瞬间收住了力道,步疏林借机一抬腿,往前一踢,将人踢飞出去,人群密集,哪怕有人在刻意给他们腾出战圈,还是有人被砸倒。 这一下给了凶徒灵感,凶徒立刻扬刀朝着无辜的百姓刺去,步疏林坚持眼神一冷,顾不得手上制住的凶徒,飞身而去,在他的匕首要扎入百姓身上之前,长手一伸,手腕抵住了凶徒的手,腕上一用力,双手一绞,就将人给掀起来,不得不顺着她的力道才能不受伤。 这时被她放掉的凶徒再一次欺身而来,两个人在步疏林手上都讨不到便宜。恰逢此时,一个小童被挤了进来,小童哇哇大哭,步疏林扣住一个人,一个利落的蝎子摆尾,一脚扫向另外一个,劈在人的头上,伸手将孩子给拉到一边。 被她制住的人趁此挣脱,一刀刺伤孩子,步疏林来不及松手,只能抱着孩子闪身。 多了个孩子她束手束脚,偏偏孩子又没办法放下,这两个人根本不给她脱手的机会,甚至时不时往孩子身上下毒手,好几次都是刺向孩子,步疏林护着孩子闪躲,他们的手腕一转,刀刃就朝着她刺来。 每一次都只差分毫就刺中她,这时两个人配合得越来越默契,步疏林见见落了下风,远处有孩子阿娘的呼喊,孩子哭着回应,身子朝着阿娘的方向偏移。 恰好凶徒一刀刺来,步疏林手臂将孩子一揽,另一手挡下另外一个凶徒斜刺来的匕首,而没有刺中孩子的凶手转手一刀扎入步疏林的腰窝。 步疏林刺痛,手中的孩子又慌乱挣扎,凶徒又是一刀刺来,幸得一把长剑横来挡下,长剑一挑,将一个凶徒挑开,步疏林瞅准时机抬腿将自己身边这个一脚踢飞。 转头看到和凶徒缠斗起来的崔晋百,她眸色复杂,却来不及多想,将孩子放下,顾不得身上在流血,一个飞扑上去,将被她踢飞刚刚跳起来的凶徒用膝盖再次摁住,握住他的手,强势扭转,刀刃顺着他的脖子一拉,鲜血飞溅,人便无声倒下。 “杀人啦——”人群更恐慌。 大量的鲜血流出来,让步疏林的体力不支,她看着人群更多的四处逃窜,制造更大的不控制的困局,此时拥挤的人流中一柄飞镖朝着与凶徒缠斗的崔少卿。 第311章:撞破私会 步疏林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苍白着脸撞开人群,奔向了崔晋百,在飞镖扎入崔晋百后背之前恰好撞倒他,崔晋百抱着她一起歪倒下去,还撞到了不少人, 人群中埋伏的人推开挤动的人群,还想再放暗箭,幸好此时墨玉终于挤开了人群赶至,她先从背后打晕了一个人,再迅速捕捉其他暗藏的凶徒,凶徒一见这架势,再看步疏林倒在崔晋百怀里,满身鲜血,迅速开始撤退。 “你……”崔晋百看着面色苍白如纸的步疏林,双目慌乱,满脸恐惧,颤抖着手一把将她抱起来,奈何人来人往,要挤出去太难,墨玉很快到了他们面前,强势为他们开路,才以最快的速度将他们带出来,这时候沈羲和已经派了珍珠与随阿喜接应。 两人给步疏林诊了脉,随阿喜施针止血,珍珠伤药包扎伤口:“飞镖暂时不能拔,伤到了血脉,拔刀必然血流不止,要寻个清净之地。” 交代完,他们就带着步疏林到了东楼,沈羲和已经让人将东楼布置好,拼出了卧榻,要了屏风,也让红玉去厨房烧了热水,备下了要用的药。 “崔少卿,你我都不懂医,留在外面,莫要耽误阿喜与珍珠救治,我的丫鬟都懂一些医理,与珍珠也默契。”沈羲和等崔晋百将步疏林放下之后,开口道。 崔晋百不愿意走,珍珠知晓步疏林是女儿身,这是步疏林最大的把柄,要不要告知崔晋百,得由步疏林自己决定,他们能够帮忙隐瞒,自然帮忙,便看了眼随阿喜。 “崔少卿,我施针需得少些人在周遭,否则宜分心。”随阿喜婉转提醒。 崔家深深看了眼已经昏迷过去的步疏林,一言不发退到屏风之外。 沈羲和跟在外面,看了眼他身上的血渍:“崔少卿,眼下发生这等事,陛下定会召见大理寺,崔少卿不若回府换身衣裳,以免冲撞圣颜,步世子这里交给我,你且放心。” 崔晋百这会儿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也不知为何在半路上看到她一个人拿着一瓶酒,一边走一边百无聊赖地逛着,会情不自禁跟上来,看到他遇袭,会情不自禁往前冲,以他的教养和职责,他明明应该想法子安抚百姓,却将无辜的百姓撞开,奔向与凶徒缠斗的步疏林。 看着她为了自己挡下暗器倒下,他一时间不知是否自己不奔过来,她或许不会伤得这般重? 沈羲和此刻与他说陛下会召见,让他注意仪态。 他知道沈羲和说得都对,可他却挪不开步伐,她流了那么多血,暗器还伤了血脉,若是…… 他真的不敢深想,此时什么职责,什么君令,统统被他抛之脑后,他只想知晓她可还好? “崔少卿,此事若你不亲自参与,只怕步世子这伤是凭白遭了罪。”沈羲和换个理由。 崔晋百眸光微动,这事明显是有人蓄意而为,他留在此处也帮不上忙,他对沈羲和抱手一礼:“请郡主务必要救治她。” “崔少卿放心,若是我身边的人都救不了,只怕能救的人不多。”沈羲和十分自信。 随阿喜的针灸之术配上得了白头翁真传的珍珠,又有这段时日与谢韫怀的探讨,他们三人在医理上的造诣与日俱增,也能称得上医师。 “多谢郡主。”崔少卿郑重谢了沈羲和,才转身大步离去。 沈羲和坐在屏风外,看着珍珠拔出飞镖,飞溅的鲜血喷洒而出,在屏风上绽放朵朵红梅,两人迅速给步疏林止血,飞镖被洗干净,由红玉端到沈羲和面前。 沈羲和抬手拿起来,飞镖没有任何标志,质地也是寻常可见的铁:“可有毒?” “幸得无毒。”红玉道。 若非如此,只怕步疏林要毒气攻心。 “既然铁了心要杀人,为何不涂毒?”沈羲和不解。 红玉也想不明白,沈羲和眯了眯眼,将飞镖搁下,会想到她之前在高楼上看到的种种,射飞镖的人很早就潜伏,却迟迟不出手,一出手却是朝着崔晋百…… 所以暗杀步疏林和放暗器的不是一伙人,他们的目标也不同,放暗器之人的目标是崔晋百。 而要杀崔晋百之人,很可能是临时起意,虽然随身带着暗器,也许只是做防身之用,故而才没有涂毒。 至于近身搏斗要杀步疏林的人匕首没有涂毒倒是能说得过去,他们一早就计划好要制造混乱刺杀步疏林,明明晃晃的大刀在人潮人涌的混乱中不好施展,匕首涂毒也容易伤到自己活着百姓,前者是自寻死路,后者会及早暴露。 也因此,步疏林才捡回一条小命。 看来有人制造这场混乱,又有不少人借助了这场混乱遮掩做了恶事。 萧华雍没有回来,他派了天圆来给沈羲和送信,他已回东宫。 “可是宫中发生何事?”沈羲和忍不住问。 “宫中之事,殿下都能应付,属下护送郡主回府。”天圆回道。 沈羲和点了点头,她只当是宫里出了事儿,敢上元节制造混乱之人绝非寻常人,故而萧华雍脱不开身,压根没有想到其实萧华雍是受了伤。 一如她所料,这是一场针对萧华雍设下的局,目的就是要在陛下面前暴露萧华雍,萧华雍为了掩盖下去,只得顺势受了点不重不轻的伤,被送回了东宫。 沈羲和离开东楼的时候,还遇到了代王妃李燕燕,李燕燕竟然是独自一人,撞上了沈羲和,不慌不乱与沈羲和颔首致意。 沈羲和也颔首致意,她与李燕燕错身而过,夜风极大,李燕燕身上的气息除了她自己惯爱的香料之外,还有一丝极具穿透力的沉香,类似的沉香沈羲和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到过。 曾经的定王现在的四皇子——萧长泰。 然而两个人若非有亲密的接触,怎会沾染彼此身上的香料? 沈羲和怕自己是分辨错了,她故意脚下不稳,朝着李燕燕倒过去,珍珠等看出沈羲和故意,并非搀扶。 第312章:我天生嗅觉灵敏 李燕燕伸手扶了沈羲和一把,她身上的香气就更清晰,的确有属于萧长泰身上的沉香,不止如此还有烧的香,萧长泰在皇陵肯定要每日上香…… 所以李燕燕和萧长泰竟然…… 沈羲和被珍珠扶起来,面色沉凝地离开。 萧长泰借着上元节悄悄潜回来,绝不会是单纯与李燕燕私会,他们在密谋什么?这次的混乱,是否与四皇子萧长泰有关? 回到郡主府,沈羲和对天圆道:“你告知殿下,四皇子潜伏回京,见了代王妃。” 天圆微讶,不解为何沈羲和见了代王妃一面,便知道代王妃是私下去见了四皇子。且语气笃定,完全不是猜测,还是恭敬地应下。 “老四?”萧华雍听后低眉沉思,“倒也像是,不过老四一个人可没有这番本事。” 天圆看着萧华雍胳膊上的伤:“难道是……陛下?” “陛下要试探我,也不会利用上元节。”萧华雍否决,“在番邦使臣面前,上元节如此重要,陛下不会因试探我,就让我朝颜面尽失。” 这次的混乱,陛下尤为恼火,那么多来朝会的使节盯着,本事要彰显大国之风,为此陛下还在宫中也设置了灯树,普天同庆,让他们看一看天朝的上下一心,繁荣昌盛。 有人从中捣乱,这一巴掌是甩在陛下的脸上,金吾卫两位将军都被申饬。 “会是何人?”天圆想不出。 几位殿下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中,便是偶尔会有挣脱掌控之举,却不会太大,类似于上元节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却事先让他们毫无察觉,实属不可能。 即便是信王殿下,自皇陵之事后,太子殿下也是多派了人盯着。 “这事儿反着来看。”萧华雍眸色掠过一丝凉薄的笑意,“此人是冲着孤而来,武艺不俗,孤刚追上去,还未与之过两招,金吾卫的人赶至,若非孤提前察觉,孤的一身功夫就暴露在金吾卫眼中。 此人目的是要孤暴露于陛下面前,便是说他知晓了孤的本来面目,老四还不知。” 从这一点就能排除萧长泰,萧长泰满心都在筹谋自己的事儿,他的眼里只有老五和老八是强敌。 知晓他面目的只有萧长卿兄弟与萧长庚,萧长庚羽翼未丰,做不到今日之举。 萧长卿与萧长赢二人的确嫌疑最大,但萧长卿恨不得自己多活几年,好帮他坑害陛下,绝不会对自己设这样的局。 “如此一来,就不是几位殿下所为。”天圆错愕。 “这京都记恨孤的人只有那么几个。”萧华雍似笑非笑道,“最恨的孤之人当属王政。” 若是上次宫门冲撞,王政还没有想过皇太子是故意,那么大朝会使节险些拔刀的事情,足够王政想清楚,否则他也没有资格做到今日这个位置。 再则便是穆努哈的那些话,会加深王政对萧华雍的怀疑,王政会觉着皇太子是在扮猪吃老虎,针对自己是为了剪除陛下的心腹,如此一想下去,董必权和康王甚至巽王之死,他都会扣在萧华雍身上,越想越觉着萧华雍才是潜藏在暗处最可怕之人。 “他定是向陛下说过此言,可惜我身上的毒,陛下比任何人都清楚。”萧华雍讽刺一笑。 萧华雍是中毒,祐宁帝心知肚明,之所以对外宣传他是突然得了怪病,是因为当年他在明政殿中毒,食用的原是给陛下准备的奶酪樱桃,当时正是对付宦官的关键时刻,为免动摇朝臣之心,这才隐瞒。 这些年陛下看到的案例也的确是作假,但陛下就知道那是作假,不过他的毒未解,至今也无解陛下也知晓,陛下不知的是他又遇到令狐拯,控制了他体内的毒素,除了冬日畏寒,他寻常时候一样能习文习武。 陛下自然不会全信王政此言,会猜疑王政是心有不甘诋毁他。 王政急了,他深知萧华雍对皇帝的威胁,且萧华雍明显不喜他,一旦萧华雍赢了,他就是死路一条,这才费尽心思想要揭露萧华雍。 “王政好大的胆子!”天圆气得恨不得立刻就提刀将王政给砍了,尤其是看到萧华雍的手臂还在渗血。 “不大胆,他如何有今日?”萧华雍轻笑道,“他既然动了手,孤不回敬他一二,如何对得起他?” 天圆:“请殿下吩咐。” “不急,他既知孤不好惹,此次偷袭未成,定会以为孤猜到了他。”萧华雍转动着指尖的黑棋,“孤先让他煎熬两日,待他放松警惕,再借陛下之手……除了他。” 知道太子殿下已经有了成算,天圆便想起另一事:“殿下,您为何不让郡主知晓您受了伤?” 如此郡主便是不会担忧疼惜,殿下也能借着受伤索要好处。 萧华雍瞥了他一眼:“过于刻意,明日她总会来探望我。” 届时不就知晓自己受伤了?为何要刻意告知她反倒落了下乘。 沈羲和自然是要进宫来见萧华雍,为着当然是上元节之事。 “殿下受伤了?”沈羲和一靠近萧华雍,就闻到了淡淡的血腥气。 萧华雍微讶,他为了不显得刻意,特意披了斗篷,伤在胳膊,此刻完全被斗篷遮盖,他是计划着不经意间抬个手让沈羲和看到,没有想到她竟然一坐下就知晓自己受伤了。 “呦呦是如何得知我受伤了?”萧华雍好奇。 他昨日受伤后秘密回宫,只有陛下知晓他受了伤,就连太后都是隐瞒着。 嗅觉异常灵敏,这件事情她只拆穿步疏林之时,对步疏林说过。其余人她都没有说过,她垂下长睫,浅饮了一口平仲叶茶,看着澄亮的茶水便道:“我自幼嗅觉异于常人,我嗅到了一丝血腥味,来自于殿下。” 萧华雍眸光微凝,天圆也惊诧不已,萧华雍的伤口已经过了一整夜,伤口虽然没有结痂,可也未再渗血,他是习武之人,没有闻到血腥味儿,郡主竟然闻到了血腥味儿。 她的嗅觉何止是异于常人,根本是得天独厚! 第313章:皇家没有一个简单的人 一瞬间,萧华雍茅塞顿开,他一直不知晓沈羲和为何总是能猜中他的身份,现在他知道了! 是沐浴的香汤! 他因为中毒的缘故是个药罐子,若非真的药罐子,也不可能这么多年瞒过陛下,那些药是真的药,也是真的要喝的药,故而他的身上药味儿很重。 每次乔装易容,他都会用香汤沐浴,目的就是洗掉身上的药味儿。没有想到如此一来,瞒过了旁人,却唯独没有瞒过她。 那香汤沐浴后气息并不浓郁,至少天圆和他自己都闻不到,但不意味着沈羲和闻不到。 所以这就是天意? 偏偏是她,偏偏只有她! 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萧华雍轻声问:“你知晓代王妃见过老四,也是因此……” 沈羲和轻轻点头:“每个人于我而言气息都不同,便是同一种香料相同的香药配置,配比不同,我也能察觉差距。昨日代王妃身上有……四皇子惯用的沉香以及香火之香。” 沈羲和坦诚这个,也是基于日后要长长久久的合作,她现在能够糊弄过去,成婚之后,朝夕相对,以萧华雍的聪明才智,定是会察觉,既然是隐瞒不了的何必故弄玄虚。 萧华雍的心此刻冰火两重天,冷的是他知晓他完了,沈羲和对香如此敏锐,她定是还没有看到自己随在及笄礼中的多伽罗手镯,这种绝品多伽罗极少,且他现下用的是同一根沉香演变而来的多伽罗,气息完全一致。 只要他看到手镯,他就必然暴露。 火热的是沈羲和竟然会主动将自己的天赋相告,这说明他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对她定是有所触动,若非如此,以她的性子,便是明知日后瞒不了他,也不会提前告知。 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如此恐慌,他想告诉她全部,却又鼓起不了勇气,她对他才不过好转了一点点,一旦他开了这个口,是不是就会打回原形? 她给予他的温柔太少太少,少到只要他尝试了一点点,就害怕再失去。 他知晓他隐瞒不了一辈子,他知晓现在坦诚也许是最好的契机,他知晓这样隐瞒着不可取,可他太眷恋她对他这一丝好,他只想多享受片刻,仅此而已。 “我……”艰涩地张开嘴,话到唇边却如何也吐出来,他唾弃这样的自己,厌恶这样的自己,但他心口没来由的恐慌,让他硬生生又把想说的话咽了下去。 “殿下,可是何处不适?”沈羲和发现萧华雍突然面色苍白,甚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渍,沈羲和很是担忧,她立刻起身,去搀扶萧华雍的胳膊。 “阿喜,珍珠……”沈羲和忙喊。 “呦呦,我……”萧华雍张口,竟然一口黑血吐了出来。 “不好,殿下毒发!”天圆吓得面无人色,对外面高呼,“快,快去请太医令——” 萧华雍紧紧抓着沈羲和,突然就晕倒了。 “殿下!”沈羲和吓得面色一变。 珍珠和随阿喜顾不得礼数,连忙上前,两人还是同时给萧华雍诊脉,困惑不解地对视一眼,随阿喜取出银针给萧华雍诊脉,珍珠跑去开方,写好方子递给天圆:“速去抓药,吩咐膳食间烧几桶沸水,殿下寒毒发作。” 萧华雍体内的毒到了冬季本就是最为严重难以抑制的,结果突然急火攻心,导致毒素失控,幸好随阿喜在,不然太子殿下只怕凶多吉少。 “殿下的身体为何这般寒凉?”萧华雍晕过去是倒在沈羲和的怀里,他的手依然抓着沈羲和,沈羲和没有挣开,这是第一次碰到萧华雍毒发,冰凉得如寒雪,让人心惊肉跳。 “殿下毒发,便是如此。”天圆看到随阿喜施针,勉强镇定下来。 太医令从太医署满头大汗跑来之时,随阿喜已经给萧华雍施针完,他搓暖了手,再给萧华雍诊脉,满目的绝望:“殿下为何急火攻心?” 众人面面相觑,沈羲和也不知为何,他似乎想到什么,才受了刺激导致毒发。 天圆猜到了些许,却不敢开口。 问不出缘由,太医令也没法发作,值得问了珍珠和随阿喜如何开方救治,听了二人的建议,觉得很是精准:“以汤药沐浴,施针开穴,微臣也曾想过,可开穴风险极大……” 要扎的几个穴位,稍有不慎就会要人命,太医令也不是担心小命,而是自己没有五成以上的把握,要将萧华雍放入浴桶之中,又得保持高热的水温,雾气氤氲,下针基本靠手感,用眼睛去寻找未必能够精准。 随阿喜看了眼沈羲和:“属下有七成把握。” “你且试一试。”沈羲和看了眼怀里冰冰凉凉一点活人该有的温度都没有的萧华雍。 汤药才刚刚兑好,太后与祐宁帝便闻讯而至,问清楚前因后果,二人面色都不大好。 “只有七成把握?”祐宁帝不太满意。 “回禀陛下,草民只有七成把握。”随阿喜顶着帝王的怒视硬着头皮道。 祐宁帝转头目光扫过沈羲和,问太医令:“可还有他法?” “殿下此次毒发迅猛异常,若非郡主身边有能人,施针及时,只怕……”不吉利的话太医令也不敢说。 “治,让他们治!”太后一锤定音,并且对随阿喜面色威严道,“你们放手救治,我与陛下不会责难你们。” 言罢,太后面向祐宁帝:“陛下,既然七郎心悦昭宁,我也听闻昭宁曾向陛下求赐婚。择日不如撞日,陛下不若成全昭宁与七郎如何?” 沈羲和看了太后一眼,没有多言。 随阿喜和珍珠都是沈羲和的人,太后明着不给他们施压,让他们全心全力救治。却又这个时候让祐宁帝给她和太子殿下赐婚,就是防着沈羲和借此暗害太子。 成了未婚夫妻,若是太子殿下在沈羲和手下的人救治过程中有个三长两短,她和祐宁帝不以救治不力治罪,也能让沈羲和一辈子为萧华雍守节! 帝王之家,没有一个简单之人。 第314章:赐婚与掉马 沈羲和低眉顺眼站在一旁,无论太后是何用意,赐婚也是她和萧华雍的意思,能够达到目的,沈羲和也没有什么不乐意。 “昭宁,七郎他……”祐宁帝还是询问了一句,“你仍旧愿意嫁入东宫?” “陛下,昭宁之心不改,请陛下赐婚。”沈羲和行了大礼。 太后和祐宁帝都被她的干脆果断惊住,这世间哪有女子对丈夫体弱多病,甚至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毫不在意。 当真如此情深义重? 祐宁帝点了点头:“好,朕今日便为你二人赐婚。” 有了祐宁帝赐婚,随阿喜和珍珠不敢耽误,静等太子泡了半柱香时间的药浴,随阿喜和珍珠这才入内,给太子殿下施针。 开穴之后,才把汤药灌到萧华雍的下巴处,为了保证汤药的热度,浴桶是在灶头上,宫内有特意垒出来的四方灶,平日里是放着一个铜缸,里面盛着水,是为了防止宫里着了火,有及时灭火的水,现在将铜缸抬下来,把萧华雍的浴桶抬上去,借着灶台烧。 随阿喜随时要控制汤药的热度,以免烫伤萧华雍,又怕不够热达不到效果。 萧华雍的脸都覆盖了一层绯色,额头上的汗水大滴大滴如雨下。 浸泡了半个时辰,萧华雍才被抬了回来,人还没有醒,太医令给萧华雍诊脉,眼底划过一丝喜色,不过面对祐宁帝的时候,却老成持重没有丝毫情绪:“回禀陛下、太后,殿下体内的毒控制住了,卧床两日便无碍。” 太后和祐宁帝都面露喜色,太后握着沈羲和的手:“你很好。” “昭宁应尽之责,担不起太后娘娘夸赞。”沈羲和谦逊回道。 萧华雍的病情稳定下来,祐宁帝这才追根究底,天圆灵机一动:“陛下,殿下昨日追上元节作乱之人被袭,今儿郡主来探望殿下,言及昨夜所见,太子殿下才急火攻心。” 昨日发生了哪些恶劣的事情,祐宁帝已然知晓,萧华雍既然一早就去追作乱的人,定是没有看到,他初闻之时也是怒不可遏,祐宁帝没有见到沈羲和有什么心虚,显然萧华雍突然毒发与她无关,也就信了天圆之言。 再则天圆只效忠萧华雍,若是沈羲和对萧华雍不利,天圆绝不会偏袒。 祐宁帝与太后先离开东宫,沈羲和还是有点担忧萧华雍,不过随阿喜说让萧华雍多睡上一日,有助于吸收药性,克制毒素,对萧华雍更好,沈羲和便多做了一刻钟离开。 “他为何知晓我是嗅觉敏锐之后,反应如此剧烈?”沈羲和想不明白,明明他们见面的时候,他还一丝异样也无,聊到她的嗅觉之后,他明显是想到了什么,才会导致他急火攻心。 她没有往萧华雍是挣扎与害怕失去、隐瞒的愧疚,在坦白与不坦白之间极尽情绪起伏上想,她只是在想是不是她嗅觉灵敏勾起了曾经对他而言难以释怀,有极大影响的过往。 等沈羲和回到郡主府,赐婚的圣旨便到达,她设了香案,跪接中书令亲自颁布的赐婚圣旨。 昊天有德,成人之合,今太子风猷昭茂,孝德重器,恰逢斯年,储宫无主。西北王沈岳山长女沈氏门著勋庸,四德兼备…… 沈羲和接过这一道圣旨,她的心里有一种尘埃落定的安然之感,从今日起她与萧华雍便彻底绑在了一起,圣旨赐婚,又是东宫,便是萧华雍婚前就薨逝,她也得嫁给他。 这世间哪个男人敢娶曾经赐婚给皇太子的女子? “给郡主贺喜。”中书令薛衡恭贺。 沈羲和含笑表达谢意,问:“乔乔可归?” 薛瑾乔前几日去了外祖家,她已经好几日未曾见到人。 “明日变归,待她回来,少不得又要叨扰郡主。”薛衡笑道。 “薛公客气,我们本就是一家人,何来叨扰?”沈羲和寒暄道。 薛衡还要回去复命,就没有多留。 沈羲和将圣旨供奉起来,回到房间,从装盒里拿出了萧华雍送给她的金簪,侧首问:“殿下赠的藏剑簪呢?” 红玉立刻将之找出来递给沈羲和,沈羲和经过萧华雍提及后,让红玉挑选出来,另寻一处放着,却没有看过,她拉开木盒,簪子很简朴,乌黑的檀木,尾端是两片平仲叶。 沈羲和握住顶端,轻轻一旋就松动,缓缓将剑拔出来,这只簪子细长,里面的剑刃也细长,但光亮无比,沈羲和指尖轻轻抚摸剑刃,想要试一试锋芒。 她并没有感觉到疼痛,也没有用力,指尖只是触碰上,一道血痕就裂开,鲜血低落。 “郡主!”珍珠慌忙上前给沈羲和检查,发现只是细长的小口子,才松了口气,“郡主,这世间有一种武器吹毛断发,削铁如泥。” 沈羲和被珍珠抹了药包好伤口,仍是把玩着手上的藏剑簪,她将之合上,转身对着梳妆镜,选了个极佳的位置插入发间,用手调试着,如何才能最快最稳抬手就将短剑拔出来。 好一会儿顺手了,才揽镜端详,檀木簪在她的发间多了一丝深沉,若不细看和她的乌发融为一体,丝毫不热人瞩目,她满意地点了点头。 “郡主,太子殿下赠的其他礼,可要过目?”红玉问。 今时不同往日,太子殿下和郡主赐婚了,往日郡主过目了礼单,是对每个人所赠之物做到心中有数,可现下是否应该上点心,将太子殿下相赠之物看一看,莫要日后言及接不上话。 沈羲和点了头:“都取来吧。” 萧华雍送了很多礼,每一份可谓都用心至极,沈羲和一一过目之后,路过那一双嵌金寿字纹的沉香木手镯是顿住了,浓郁的多伽罗气息袭来,这手镯是多伽罗木雕琢而出。 沈羲和面色沉凝,伸手将之拿出来,低头轻嗅,越嗅面色越平淡。 她握着两个镯子矗立在桌前,面无表情望着窗台上,初春冷风中抖动的平仲叶盆景,眼神清冷。 忽而她淡淡一笑,将镯子放下。 第315章:坦白 她明白了,她都明白了,为何萧华雍会急火攻心,不是因为她的嗅觉灵敏勾起了他难承受的往事,而是他在不知她嗅觉灵敏之前,将揭露自己之物送到了自己的手里。 这对手镯,尊贵纯郁的多伽罗之香,怕是这世间再难寻到,这种纯烈干净的多伽罗之香,她只在一个人身上遇到过,就是那个屡次三番改头换面在自己面前晃荡,她一直忌惮,猜疑的人。 他果然是萧华雍,尽管她曾经猜疑过,她之所以迟迟没有定论,除了证据不足以外,更多的是她心里抱有一丝侥幸,她不希望这个人是萧华雍。 为何不希望呢? 明明这样的人成为敌人,也许就是生死大敌,成为萧华雍,日后她的丈夫,他们在一定程度上是同气连枝不是么? 不,不是的。 原本他不是那个人,她觉着自己或许与他日后反目,还能一争高低。可他和那个人重合,那个人是谁? 势力能够渗透绣衣使,手下有富可敌国的华富海,景王的伴读,长公主的嫡长子臣服于他,陛下最宠信的少年权臣是他的下属,这个人成了她的丈夫,自成婚起,她便再也不敢掉以轻心。 稍有不慎,她自己粉身碎骨不惧,会连带整个沈家万劫不复。 沈羲和沉沉闭上眼,她恨自己为何不早日来翻查这些东西,若是她知晓,就不会有赐婚。 “郡主……”珍珠察觉沈羲和面色大变,不由忐忑担忧起来。 睁开眼,沈羲和的眼睛一片澄明:“去把阿喜叫来。” 珍珠连忙将随阿喜叫来,一进门随阿喜就发现沈羲和不一样了,硬要说何处不一样,只能是郡主身上那一丝柔和之光,那一缕烟火气消失不见。 “太子殿下的毒,用你们方才之法可能解?”沈羲和没有错过太医令眼底那一抹光亮。 “这种法子不能彻底清毒,只是能够更大程度克制毒素,要解毒必要寻到此毒相克之物。”随阿喜回答。 万物相生相克,有些东西就只能互相克制,旁的都不行,最多只能抑制。 沈羲和颔首,没有多言,挥手将他们打发出去,隔日是谢韫怀来为她复诊的日子,谢韫怀给她另配的滋补之药已经服完,这是最后一次上门为她复诊。 “恭喜郡主,得获新生。”谢韫怀文雅一笑,笑达眼底,真心欢喜。 “齐大夫,太子殿下的病是我的心头大患,我听珍珠提及,你有了线索?”沈羲和问。 “还没有恭喜郡主,觅得佳缘。”谢韫怀又想起昨日的赐婚,现在全天下都知道沈羲和与太子赐婚,储君大婚的事是要告示州县的,“郡主放心,我有些猜想,会亲自去一趟西域等地,或是扬帆出海,或许他国能得到解读之法。” “齐大夫,此事我要偏劳你,算我欠你一个人情,铭记于心,以命相报。”沈羲和郑重道,“我派人与你同行,此去劳苦奔波,若无人相伴,我心难安。” 谢韫怀只当沈羲和是因为要与萧华雍成婚,对萧华雍格外重视,才会如此严肃,也没有说他们是挚友,无需如此之言,这样说反而让沈羲和不自在:“郡主放心,他日若有难处,定当挟今日之恩图报。” 这就是沈羲和为何要与谢韫怀相交的原因,一个让人觉着相处起来格外舒心之人。 她也不顾及和掩饰,直截了当问:“你打算何时起程?” “三月冰雪消融之际,春暖花开,正适合远游。”谢韫怀早已制定好计划。 “好。”沈羲和让珍珠拎来一个笼子,里面是一只她在郡主府饲养的鸽子,“若有事,让它传信于我。” 谢韫怀伸手接过,他没有在郡主府多留,以有病患为由早早离开。 沈羲和一早就接到萧华雍醒来的消息,她并没有立时入宫,而是又等了一日,这才盛装打扮,去了东宫,这是赐婚后,萧华雍第一次见到沈羲和。 他的眼神依然温和却多了一丝局促,看到沈羲和的第一眼,他就慌了神。 她极少伪装,带人极其坦荡,她现在的模样,让萧华雍心口发疼,从未有一日他如此害怕,害怕她的靠近,害怕她开口说话,甚至在她走进之时,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她知晓了,她知晓了…… “呦呦,你听我解释……”萧华雍一把抓住她的手,他急切不已。 沈羲和冷淡垂眸,缓缓抽出自己的手:“殿下请讲,昭宁洗耳恭听。” 昭宁二字一出,萧华雍忍不住面色煞白,他微启的唇瓣抖了抖,看着她的目光是他自己都不知道的绝望与强撑的最后一丝坚强:“我们相识之际,我不知你身份,我只知仙人绦无用,定会送到白头翁处。 故而追到了洛阳,你派人将胭脂案的证据赠与我。我心下好奇,这些年从无人将我看在眼里,你为何偏偏看重我?我是后来才知,你所图……是我的身份和我……不长寿。” 沈羲和眸光平静听着,她看不出丝毫喜怒。 萧华雍垂眸有些无错道:“在杏林园,你从我手中拿走脱骨丹,若非……若非有你赠证据在前,我不会允你得到脱骨丹。” 他是皇太子,他是能够翻云覆雨的皇太子,他费尽千辛万苦跋山涉水,险些赔上性命才拿到的仙人绦,旁人便想不劳而获,痴人做梦。 可在杏林园看到她布个棋局都如此费尽,亲耳听到她可能活不过三五载,与自己如此相似,不同的是他活不活都无所谓,有活下去的可能便试一试,不能便认命。 沈羲和不一样,她想活着,她深深的求生欲打动了他,所以他在白头翁处得到脱骨丹也未必能够解毒的答案之后,就将脱骨丹拱手相让。 “那枚棋子……”沈羲和视线垂落在他的指尖。 “当日离开,随手就将之带走,归京以来每日伴我左右,成为我习惯把玩之物。”萧华雍摊开掌心,让沈羲和看到棋子。 第316章:欲解除婚约 沈羲和颔首,沉静看着他。 萧华雍第一次摸不透一个人的心思,他只能接着道:“回了京都,京都无趣,人人都在我的掌控之中,唯有你是例外。我就想看着你,多了解你,看着你的孤冷,看着你的慧黠,看着你的睿智,不知不觉,便泥足深陷,惊觉时发现我愿为你以命相搏……” 萧华雍是从何时起确定沈羲和对他而言不可割舍的呢? 是在雪山之巅采摘雪莲,原本他以为只是有点与众不同,只是有点喜欢,在他并无五成把握能够全身而退的时候,仍然不愿放弃天山雪莲,他就知道这个女人,早已悄无声息融入他的骨血。 若是摘雪莲之前,他存着几分漫不经心;那么雪莲之后,他就是倾尽全部。 沈羲和不是傻子,天山雪莲是华富海的人送来,天山雪莲……想到他那段日子离京,明面上是为着秋粮被劫,可这种事以他的人脉用不着亲自去。 “天山雪莲,是你从齐大夫处知晓我需,才装病这是你所需。”这事儿沈羲和以前不懂医理,质问过随阿喜和珍珠萧华雍的病情,从未问过他需不需要天山雪莲。 是昨日她才特意问了,他的病压根不需要天山雪莲,他是为了她发动宫里的势力去寻。 “寻常雪莲都要在高山之上,这等雪莲只怕要在雪峰之巅才有。”沈羲和不是什么都不懂的闺阁女郎,她没有去过雪山之巅,却翻阅过游记,有写道高山之巅,常人难登,入之呼吸不畅。 想到他们的初遇,他也是在高山上采摘仙人绦,想来这等险峻之地,至于他自己敢。 她抬起头,清冷的双瞳注视着他的双眼:“你的眼睛是因此而毒发不辨五色。” 到了此刻,萧华雍只得如实交代:“呦呦,自采摘雪莲回来之后,我便想与你坦诚,可我知晓你的顾忌,故而一直不敢说明,上次你发现棋子,我就有犹豫过,可怯弱让我张口就隐瞒过去。 前日我得知你嗅觉敏锐,任何香料便是同一种配比不同也能分辨。我便知道你若是看到那对镯子,我就会暴露无遗,我当时想向你坦白,可想到你那日待我的温和,我害怕……” 他是皇太子,是韬光养晦连帝王都不惧的皇太子,他害怕她害怕到连句实话都不敢说。就怕她知晓后转头就再也不多看他一眼。 “后来种种,你皆已知晓。”萧华雍闭眼,像是听从宣判的死囚。 沈羲和看着他,冰凉的风缭绕在二人之间,掀起了他们的青丝在半空之中绞缠。 “殿下,昭宁谢殿下屡次三番出手相助,殿下恩情,昭宁必当穷尽全力相报。”许久之后,沈羲和清冷的声音才响起,“殿下一番真心,昭宁只得相负,为着日后着想,还请殿下配合昭宁解除婚约。” “你说什么?”萧华雍其实早猜到她的反应,但真听到,依然犹如万箭穿心一般疼痛。 “殿下,你我之间若是结发为夫妻,必是同床异梦,昭宁会无时无刻不提防你。”沈羲和平静得近乎冷漠道,“昭宁不想这般累。” “整日提防我?”萧华雍悲凉地低笑出声,“你终究是我不信我。” “不,此刻昭宁信你。”沈羲和道,“昭宁不是无心之人,殿下的真心,昭宁信。” “你既信我,为何要这般待我?”萧华雍眼尾泛红质问。 “殿下,《凤求凰》动人么?”沈羲和忽而问。 萧华雍微微一怔,聪慧如他,立时就反应过来,面色又是一白。 沈羲和双手交搭于胸前,她目视前方:“世人只道《凤求凰》千古流传,甚至有不少儿郎以奏其博美人欢心,他们却忘了,《凤求凰》之美的结局,是《白头吟》。” 能够作出《凤求凰》这般真挚深情的琴曲,难道不是真心么?可这份真心若是不变,又何来《白头吟》? “我不会……”萧华雍为自己争辩。 沈羲和轻轻摇头:“殿下,非我不信殿下能不变心,而是我不能去信。若我只是我,无亲无故,身后也没有沈家。我定赴殿下这一趟爱河,人生在世,及时行乐,不问因果。我也想做个洒脱之人,可我没有资格。 我是父兄娇养长大,他们全心全意支持我,我父兄难道就是相信了殿下,此生无论遇到何事都不变心么? 不是的殿下,是因为有我愿嫁在先,他们是疼我才会信我。可若是殿下那一日变了,我愿我为自己眼拙付出代价,哪怕死无全尸也是我咎由自取,他们呢?” 萧华雍双眸酸涩刺疼,他定定看着面前这抹令他朝思暮想的纤细身影,博闻广识,博览全书,能言善辩的他,找不出一个句话来反驳。 “殿下,我生在西北,西北的百姓因为我是阿爹的女儿爱戴我,敬佩我,知晓我体弱受不得惊,逢年关我左右四邻愿为我放弃燃爆竹,甚至有老翁和老伴争吵之际,以‘你嗓门如此之大,惊扰到郡主可如何是好’来止战。 你能体会到他们待我之好么?若有一日因我痴心错付,导致他们陷入水深火热,再过上民不聊生的日子,我死后都难以安宁。” 沈羲和从未这般掏心掏肺将自己的心思剖析给任何人,萧华雍是唯一一个,只为他这一份真心。 “所以,与我为敌,你便不惧对么?”萧华雍用尽全力,让自己极力平静地问。 “我为何要与殿下解除婚约,一是不愿欺骗殿下,二是感念殿下此刻真心相待,三是我只知不是殿下的对手。”沈羲和带着清淡平和的笑意道,“与殿下为敌,若有一日我败了,那是我尽力了,我没有辜负他们对我的疼爱和期许,我对得起我自己,我可以安然赴死。” 可若与你结发为夫妻,意义便大有不同。整日防备你,会浪费我所有的光阴,更会因此影响我父兄的判断,有朝一日因我是你的妻子,西北被你所伤,我父兄一世英明毁于一旦。 第317章:嫁,为何不嫁? 有些话,不用沈羲和说得明明白白,萧华雍也能懂。 他的心痛到麻木感觉不到痛。 沈羲和看这样的萧华雍,没有丝毫愧疚与不自在,她澄明的双瞳不闪不躲与萧华雍沉痛的双眸对上:“殿下,你我出身相同,我只问你,你我易地而处,你会信我么?你会愿意以至亲为代价,倾尽全部去赌一个真心实意,永不变心么?” “我……” 萧华雍很想大声回答她:他会! 可对上她过于渗透人心的眼瞳,他无颜说出这两个字。 他们之间横着是皇权、是君臣、是至高无上的尊贵帝位。 若他是沈羲和,他大概……也会如她一般,面对一个自觉难以应付之人,最好的办法就是与之正大光明一战,虽死犹荣,这也算是给予对手最大的尊重。 她不想嫁给他,是不想与他虚与委蛇,不想与他成为彼此防备最深的人,不想在他面前做戏。 “所以,你选择不负你所生长之地,不负你的父兄,不负敬重你的百姓,独独选择负我一人。”萧华雍勾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殿下,这是我唯一的选择。”沈羲和端端正正一福身。 “沈羲和,你可知我此刻有多恨你?”萧华雍踉跄后退两步,单手撑着桌面才稳住自己,“我喜你沉着睿智,胸襟宽阔。可我现在恨你沉着睿智,胸襟宽阔。 我多想你是个普通的女郎,你天真烂漫,你青春慕少艾,如此一来你是不是就能不把所有利弊分析得如此彻底,而用你自认为最真心的话,化作一把把刀,凌迟我的心?” 沈羲和坦然面对他的斥责与痛苦。 “我更恨我自己,我为了活下去,努力让自己变强,强到无人能够在轻易对我下毒手,掌控我的命运。可我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我心悦之人,正是因此而拒我于千里之外呵呵呵呵……哈哈哈哈哈……” 萧华雍一阵悲怆放肆的大笑,笑声中满是难以纾解的痛不欲生,他笑着笑着,竟然有泪水滑过了两旁,看得沈羲和愣住。 面前这个男人,他是何等强大,他有君临天下之能,应是无坚不摧,在她看来合该无泪之人,但他却哭了。 “若你不是这样的沈羲和,我又如何会对你倾心?若我没有今日之能耐,我又如何活到现在?这就是所谓的天意弄人?”他渐渐收敛了所有情绪,黝黑的眼瞳正如她初见那边,银辉凝聚,华光深藏,如渊如海。 “我要娶你为妻,你不信这世间有海枯石烂,永不变心,我便证明给你看。”他锋芒毕露,强势而又坚定,“你要防着我也无妨。呦呦,你听着我,我可以忍受你一生不为我所动,可以接纳你随时随地藏匕于枕,拔刀就要了我的命,但我绝不会允许你,在我活着的时候,嫁与旁人,哪怕是无情也不行。” 这才是真正的萧华雍,真正的皇太子,如此霸道强横。 “殿下何苦。”沈羲和沉沉一叹。 “苦我不怕,我怕痛。蚀骨之痛,我若见着你与谁亲密,我便杀了谁。”萧华雍面带微笑说出凶狠的笑话,看起来格外诡异与阴翳。 “殿下,娶了我,你或许更痛。”一如当年娶了顾青栀的萧长卿,险些被折磨疯。 “你说你若是孤身一人,便不惧与我共赴这一趟爱河,便是输了哪怕粉身碎骨,也是咎由自取,你认。”萧华雍眸光深藏着柔情,“我正好是孤身一人,我不怕你杀了我,谋夺天下,若我输了,我亦认。” “殿下三思,在钦天监定下大婚之日前,还望殿下仔细思量。”沈羲和仍是劝了一句。 “我不会改变心意,娶你之心,待你之心,日月消减,此心不减。”萧华雍一字一顿道。 沈羲和垂下眼帘,正欲施礼告辞,他却先一步握住她的手,她剧烈挣扎却无果,他反而强势将她拉入怀中,脸贴上她的脸,在她耳畔似情人般低声呢喃:“我知你性子,我不愿解除婚约是我之事,你会想法子,可我要提醒呦呦一句,我能为你杀遍所有人。” 说完,他的唇还擦着她的脸挪开,他挂着温柔而又邪佞的笑容:“呦呦,无妨你有多少选择,最终只能是我。” 你选择谁,我就让谁消失在人世间。 沈羲和目光冷锐,萧华雍笑容邪肆,两人四目相对,寸步不让。 “昭宁告辞。”沈羲和行了礼,转头离去。 守在外面的天圆和珍珠见到沈羲和面色清冷地走出来,天圆贴着门跑入内,沈羲和带着珍珠离开。 “郡主,到底发生何事?”到现在珍珠还弄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事,让本来算是和和美美的太子与郡主,突然间好似要决裂一般。 “他就是华富海。”沈羲和沉声道。 珍珠瞳孔一缩,他们其实有过担忧,最怕的结果还是出现了。 其实他们都知道,郡主不希望太子殿下是华富海,最好景王殿下才是,这样郡主可以和太子殿下一起联合对付景王殿下。 太子殿下本就让郡主觉着智谋无双,如今太子殿下的势力已经如此强大,若有一日他们当真争锋相对,郡主只怕没有多少胜算可言。 “招惹了一个煞星。”沈羲和现在才后悔,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当日为了搅乱京中时局,将胭脂案证据交给了萧华雍,从而招惹了他。 没有招惹他,她大抵也拿不到脱骨丹,死了也好,至少不会牵连父兄,这一生也算认真努力活过。 现下欠他良多,本就还不清,偏他还露出了本性,她相信他的话,她若是敢和哪个皇子走得近,这人一定会是长陵公主一样的下场。 “郡主,你还要嫁入东宫么?”珍珠有些不确定地问。 “嫁,为何不嫁?他不是非娶不可么?我便让他知晓什么是求而不得!” 既然萧华雍不愿意放手,她也不想把他变成疯子,不想浪费时间纠缠于此,那就嫁吧,警醒些便是。 第318章:我这一生,指望你了 沈羲和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就是写了封信告诉沈岳山和沈云安,萧华雍的真面目! 不要因为自己而对这个善于伪装,深不可测的男人误判。 珍珠看着风风火火的沈羲和,她总觉着有些不对劲。 “珍珠姐姐,我怎么觉着郡主更像是与太子殿下闹了别扭一般?”碧玉有些不确定自己的直觉,怕自己想岔了。 可郡主和太子殿下就真的像是那种新婚夫妻闹了别扭,张口就喊和离的模样。 珍珠哑然失笑:“郡主待太子殿下终究是不同。” 只怕郡主自己都没有发现,因为太子殿下种种恩情的牵绊,她又是个极其有情有义之人,早就对太子殿下与旁人不同,或许谈不上深爱,但心中在意定然是有些许。 这次得知真相,会有此举,固然有为大局考量,有她性格使然,只怕也有对殿下欺瞒的在意作祟。 “那……”碧玉探头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旁人,才低声问,“珍珠姐姐,你说日后殿下会变心么?” 她们只要想想有这个可能就觉得难以接受,更何况是郡主。 “谁能断定?”珍珠摇头,“便是信誓旦旦的殿下,也未必能够预测将来。我不担忧殿下日后变心,殿下变心,不过是世间男儿无法免俗罢了,只盼殿下人品端方,若哪一日变了心,也莫要对郡主利用,更莫要利用郡主对西北不利。” 只要殿下能够做到此,便是变了心,郡主或许会难过,却不会恨殿下。 不再爱慕,就如爱慕时一般大大方方说出来,有利益冲突,也光明正大一决胜负。 “殿下都为郡主舍身冒险取雪莲了,若是仍旧会变心,这世间可真就无真情可言。”红玉轻轻一叹,她是最支持太子殿下,也是最喜欢郡主能够与太子殿下两情相悦之人,自然就是最怕太子殿下变心的人,否则她得自刎谢罪。 虽她鼓动不了郡主,但她们这些做丫头的认可,不是她们自抬脸面,的确或多或少对郡主有些许影响。 “金屋藏娇多有名啊,阿娇皇后最后又是何等下场凄惨?”紫玉插一句,“长门之恨,我可不愿郡主经历,若是如此,我宁可郡主永远不食人间烟火,不知情爱。” “汉武帝本就不喜阿娇皇后……”红玉弱弱反驳一句。 “若是不喜,何以许诺金屋藏之?”紫玉争辩,“便是说男人为了权势地位,什么鬼话都能说出,不爱也能说出金屋藏娇之言。谁知太子殿下今日……” 紫玉剩下的话,在看到沈羲和之后咽下去,几个丫鬟迅速站起身,垂头不语。 “用不着避讳我。”沈羲和浅笑,“在我这里,只要不议政,你们皆可畅所欲言,紫玉说得极是。” “郡主……”紫玉哎哎叫了一声,却不知说什么。 她现在也和王爷世子一样,既怕自家风华绝代的郡主被骗了心,负了情,盼着郡主此生谁也不爱慕,只用好好顾惜自个儿便是。 但她又觉着郡主若当真这般,多孤寂啊,这一生临到头会不会后悔没有寻个知心人,不问结局,只轰轰烈烈放肆地相爱一场? “愁什么呢?”沈羲和戳了戳紫玉的额头,“你家郡主不是无所不能之辈,却也不是庸碌无能之人,事到如今,且看且行。” 珍珠仔细觑了觑沈羲和的面色,见她似乎又恢复了前几日的随和,心下稍安:“郡主,我们要出门么?” 因为沈羲和换了一身衣裳,是出行的着装。 “去看看步世子。”沈羲和这几日忙着自己的事情,都是只怕随阿喜和珍珠每日上门复诊,自己一次都没有去探望她。 当日步疏林被送回了步府,沈羲和没法留她在府上养伤。 在步府的大门口,遇见吃了闭门羹的崔晋百,崔晋百见到他行礼:“郡主,我可否与郡主同进?” 清贵的崔少卿,能够提出这种蹭着旁人入府的要求,可真是难得,沈羲和却不能答应:“崔少卿,我与步世子是挚友,她若不见你,我带你入府,便是不尊重于她。” 崔晋百又行了礼:“是我冒犯,郡主见谅。” 沈羲和也客气地回了个礼,恰好等来金山亲自将她迎进去。 步疏林躺在榻上,一听到脚步声立刻开始呻吟:“哎哟喂……我好疼啊,可怜我啊,生来就没有了娘啊,亲爹有似没有啊。结交个朋友啊,也不把我放在心上啊,可怜我啊……” 带着沈羲和走到门口的金山,深觉无颜面对沈羲和,羞愧垂下脑袋。 沈羲和被她唱得挺溜的小曲逗乐,她迈步入内,就看到步疏林一边悄悄往她这边瞥,一边更大声更凄厉地唱着自己编的小曲。 沈羲和立在榻边,就这么静静听着,静静看着。 唱了好一会儿的步疏林,终究是在耐力上败给了沈羲和,佯装转头才看到她:“呦呦你来了,何时来的?” “在你唱结交个朋友,也不把你放在心上之时来的。”沈羲和毫不留情拆穿她。 步疏林眼珠子一转:“我说的是崔石头,白交了这个朋友,都不来看我,好歹我也是为了救他!” “世子,郡主在门口遇上了……被你拒之门外的崔少卿。”金山不得不一言难尽地提醒。 步疏林瞪了他一眼,才堆起笑对着:“嘿嘿嘿……那啥……呦呦,我还没恭喜你,听闻陛下给你和太子殿下赐婚了,你也算得偿所愿。” “算是吧。”沈羲和不欲多言,萧华雍的势力她不会暴露给步疏林,“你为何不见崔少卿?” “见什么啊,两个大男人,就应该早些划清界限。”步疏林说得理直气壮。 沈羲和:…… 步疏林不由解释道:“我这一生,想要恢复女儿身,只能指着你了。” 等皇太子登基,看在沈羲和的情面上,放她一马,让她恢复自由身。 沈羲和闻言挑眉:“你决定了?” 步疏林这不是一句玩笑之言,而是投诚之意。 第319章:你凭什么和他攀比 是明确表示,要投诚她和萧华雍。 “我不想与你为敌,且你是唯一能够让我全身而退之人。”步疏林只想相信沈羲和,其他人便是真的登上大宝,要拿这个来威胁她做文章,易如反掌,“既然你选择他,我与你同气连枝。” 本就扛着西北和父兄的沈羲和,又压上了步疏林和蜀南,她知道若没有步拓海的允许,步疏林不会说出此言,她觉得肩上的担子更重了:“阿林,若是我选错了呢?” 曾经沈羲和是不惧的,她是那样的自信,她总觉得她和萧华雍最后便是对上了,胜算也在五五之数,现在她却没有这份信心。 “发生了何事儿?”步疏林敏锐察觉沈羲和对萧华雍的态度变了,不再如以往从容,“太子殿下做了什么有负你之事?” 她直觉是萧华雍对不起沈羲和,才让沈羲和变成这般凝重。 “殿下并未行对我不利之事。”沈羲和斟酌后道,“我只是越来越觉着太子殿下深不可测,日后我们若是争锋相对,胜算不大。” “你为何要与他争锋相对?”步疏林皱眉,“呦呦,你是对你的美一无所知么?你就从未想过用征服他,让他一生都对你如痴如狂么?” “你要我以色侍人?”沈羲和面色微沉。 她最恨以色侍人,为何女人就只能靠出卖美色去获得所求? “你误会嘶……”步疏林慌忙解释,不慎牵扯到伤口,面色微白,“我并非此意,且似太子殿下这般经天纬地之人,美色于他而言并无魅力,太子殿下喜你,定是你身上有他迷恋之处,发挥所长便是。” “然后余生,都开始钻研要如何让自己变成一个更令男人恋恋不舍的女人?”沈羲和嗤笑,“阿林,是真把自己当儿郎了。我不会为了去讨好一个人男人而改变自己,更不会为了一个男人而活,我宁可与他正大光明一决生死,也绝不会这般屈辱求存。” “呦呦,我亦非此意。”步疏林有些慌乱,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想法,“我只是觉着太子殿下对你有情,你不若也以情相待,你们并肩而立,做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你将他变成如你父兄一般的人,也让他将你视作如此重要,如此他便会事事以你为先,自不会行伤你之举。” 沈羲和面色稍缓:“阿林,在我看来,情应当是自然流露,是水到渠成。有就是有,无便是无,不能因为有所图,而装作情深义重。是真心是假意,谁也不是傻子。” 最开始她是想吸引萧华雍,以达到嫁入东宫的目的。但这份吸引,不包含假装爱慕萧华雍,只不过向萧华雍展露自己的优势传达自己的意思,让萧华雍如她一般,觉得她是最适合的选择。 “我没让你假装……” “可我对他无情。”沈羲和截断步疏林的话。 步疏林惊愕:“无情,你为何要嫁他?” “这世间几人因有情而嫁?”沈羲和反问。 步疏林哑然。 是啊,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体谅的人家相看一眼,宽容的人家成婚前,让说说话,让兄弟姊妹邀约踏青游乐,时常见个面,便是极致。 苛刻的人家,掀盖头之前都不知要相守一生之人是美是丑,是胖是瘦。 如同她们生来尊贵的女郎,婚嫁之上更是莫要谈情,一个不清醒陷入情关,或许就是一族全灭。 “呦呦,你这般,太子殿下他知晓么?”步疏林担忧。 “知晓,我对他没有丝毫隐瞒。”沈羲和颔首。 步疏林双目一睁:“他知晓,还要娶你?他日后若是不甘,若是因爱生恨,你如何是好?” “与我何干?”沈羲和满不在乎,“我还能阻止他么?我原是想与他相敬如宾,可他不要。他非要强求,求而不得是知难而退,还是面目狰狞,就看他的品行。 我今日告知你这些,是让你重新掂量一番在做抉择,关乎到你们步家的生死。 若你仍是选择与我共同进退,日后对太子殿下如何拿捏分寸,自行度量。” 她必须说清楚,否则步疏林误以为她与萧华雍多恩爱,对萧华雍不设防,要是因此害得蜀南和步家,她会愧疚一生。 “你是觉着……”听了沈羲和的话,步疏林更担忧,“太子殿下娶你目的不纯,是借你在谋夺帝位之前,将西北拉入自己的阵营,少了一个极大的隐忧,专心应付朝堂。” “也不能如此定论。”沈羲和觉着这般说对萧华雍不公,“陛下当年在西北落难之际,我相信他对我祖父和阿爹定是真心感激。” 步疏林领悟:“人心易变,太子殿下或许现在是真心实意,可谁也无法预料日后,他登上大宝,不再是皇太子,而是一国之君,所思所想会因为身份改变而变。” 这是常事,祐宁帝还是落难皇子的时候,他感激沈家冒着被先皇记恨的风险帮扶。他做了皇帝,所考虑的又不同,也不能说他忘恩负义,毕竟他登基二十年,给予沈氏的荣耀也有二十年,大抵在帝王看来,当年的恩情也算还清了。 他现在不是落难皇子,他要做统一山河的皇! “呦呦,谢你提点我。”若非沈羲和提点,她只怕不会这般深思熟虑。 “仔细养伤。”沈羲和说着,又道,“你与崔少卿,最好把话说个明白,这样纠纠缠缠,于你于他都不好。” 沈羲和是个干脆果决的性子,不喜欢这种逃避和欲断不断的行事之风。不过这到底是步疏林和崔晋百之事,她只是随意提一嘴自己的意见,采不采纳都尊重步疏林自己。 步疏林是听得下去沈羲和的劝:“好,明日他再来,我见他把话说清楚。” 说着,见沈羲和站起身欲走,她忙期期艾艾道:“呦呦,你厚此薄彼,太子受伤你就给做吃食。” 沈羲和打量她几眼:“他即将是我枕边人,你凭什么与他攀比?” 第320章:不在乎你是男是女 步疏林捂着心口翻白眼:“可怜的人儿啊,我真是个可怜的人儿啊……” 沈羲和憋着笑转身离开,步疏林更委屈了,展开双臂一脸生无可恋的躺在榻上,呻吟着喊:“金山……” 无人应答。 “银山……” 依旧无人应答。 “宝山……” 没有一个人回应,步疏林转头一看,屋内一个人影儿都无,撑着下榻走到门口,也是静悄悄,连个活物都没有。 初春的风吹来,一片新嫩的叶儿飘落在她的面前,打着旋儿随风而去,步疏林顿觉一片凄凉,气呼呼转过身又躺回去,因着伤口不宜多翻身,只能直愣愣盯着榻顶发呆。 不知道过了多久,醇香的膏糜气息拂过鼻尖,步疏林转头就看到金山端着食案进来,立时坐起身,动作过猛又牵动伤口,脸扭曲了片刻,就被越发浓郁的香气勾了魂。 “快快快,磨磨蹭蹭,一会儿凉了,味儿就不鲜美了。”步疏林催促。 金山迅速给她置好案桌,将食案放下去。 步疏林先狠狠吸了一口香气,才拿起汤勺食用,吃了一口就知晓这是她熟悉又迷恋的味道,美美地嘟囔道:“嘴硬心软,哼。” 吃了两口,都没有见沈羲和回来,步疏林才问:“郡主呢?” “郡主走了,说……”金山顿了顿才道,“说不想被世子借伤行骗。” “借伤行骗!”步疏林顿时觉着美味的吃食也降低了口感,不过伤感只是眨眼间,她又欢欢快快低头用食了。 接下来几日都有人给她送吃食,最开始两日是沈羲和亲自做的,后来味道变了,但依然美味,步疏林只当是郡主府的厨子所做。 对于沈羲和这种只送吃食,不来看她的举动,她表示非常不满,一打听知晓沈羲和整日与薛瑾乔腻在一处,愤愤道:“我就知晓,是被乔乔这个小妖精给缠上!” 她决定要亲自等在门口,等郡主府的下人来送吃食之后,她就严词拒绝,等到下人回去传话,沈羲和就会反思对自己的冷淡。 猫在大门后的步疏林如被雷劈地看着崔晋百拎着一个食盒递给了府中的下人,她立刻跳出去:“你们这些吃里扒外的狗东西,谁送的都敢往府里递,也不怕你们主子我被毒死!” 气死她了,气死她了! 步疏林觉得愈合的伤口有崩裂了,她都养了些什么东西?竟然敢背着她接不相干之人送的吃食,要是有毒,是不是她现在尸体都腐烂了? 下人战战兢兢,是金山侍卫吩咐,若是崔少卿亲自送来就接,还不是世子受了伤就矫情起来,挑剔得府中的厨子都差点引咎自尽了,觉得自己做不出世子想吃的味儿,唯恐耽误世子恢复身子,不如早早以死谢罪,请世子另聘庖人。 “你莫要为难他们,是我请他们隐瞒你。”崔晋百温声解释,“你受了伤,若不进食,伤势不易复原……” “我复不复原,与你何干?”步疏林烦躁地打断崔晋百的话,“你也别觉着我救你,心存感激。是你助我在先,我救你只是不愿欠你,你我互不相欠,早已断剑绝义,何故再有往来?” 崔晋百面色微白,他捏着食盒的指尖用力到血色全无,想到那日自己的举动,懊悔不已:“我……” 步疏林看不得他这副模样,想着答应沈羲和要与他说个清楚明白,都拖了这么几日,要是沈羲和知晓,指不定误以为自己敷衍她,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也不能怪她,是沈羲和走后,崔晋百就没有求见,她自然不会主动去见人:“你进来,我们把话说清楚。” 崔晋百紧绷着脸,拎着食盒入了内,步疏林将他带到待客的挟屋:“当日是我不对,不应为避开娶公主,而拖你下水。不过以你之能,若非有好处,也不会顺着我胡闹,当我厚颜,我们俩便是互不相欠。 此次承蒙你出手相助,我为你挡下飞镖是应为之事,也算两不相欠。 现如今五公主和亲突厥,我听闻吐蕃以上奏求娶三公主,六公主有婚约在身。 我日后定不会再缠着你,日子久了,便无人会想着你我之间那点荒唐之闻。 你可另娶高门贵女,若对方心存芥蒂,你可寻我去解说……” “你要对我说的便是这些?”崔晋百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沉沉盯着她。 “这不是你想要的么?”步疏林反问。 崔晋百十分懊恼:“那日……那日是我冲动,我向你赔礼,我……” “断剑绝义,只是一时冲动?”步疏林轻呵一声,“若你那日一时失智,岂不是要给我一剑?我可不敢再纠缠你,你太难捉摸。” 步疏林一把就挣开了崔晋百,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她转身欲走。 崔晋百却从背后将她抱住:“我当日是不能接受自己对你动心!” 步疏林力气恢复差不多,可伤口在腰与胸,刚刚结痂的伤不能用力过猛,否则会崩裂,一时间竟然被崔晋百给钳制。 “我自幼饱读诗书,崔氏家训,凡崔氏子女,需谨饬、荐素、谦下、勤苦;礼义廉耻,三纲五常……刻入我们的骨子里,我为一个男子倾心,何其惊世骇俗与违背纲常?我痛苦、自厌、焦躁、畏惧,可你却对我说,换做任何人你都会如此,你说你喜欢我,不过是酒后之言,我当时只觉你残忍至此,我的撕心裂肺,竟被你轻描淡写,一言带过。 荒唐可笑且可悲,一时气急,才会冲动断剑绝义。亦是以为如此,我便能挣脱泥沼,做回原来那个意气风发,不为所动的我。 可我做不到,那日之后,醒也是你,梦也是你;所见之物,皆被你的身影缠绕,挥之不去。你就似给我下了蛊,我满心满眼满脑子都是你。 我不想挣扎了,我放弃抵抗,我器械投降。 你听着,我倾心你,爱慕你,想与你共结连理,不在乎你是男是女。” 第321章:疯了的崔少卿 步疏林僵直了身体,脑子里一片嗡嗡嗡,她有些惊恐地睁目,她从沈羲和那处知晓崔晋百对她动了心思,在不知她是女儿身的情况下动了心思,她就觉着不可思议。 她对沈羲和之言深信不疑,故而想着自己竟然将好好一个儿郎折腾到这等地步,实属罪过。且她是女儿身,是不可能向崔晋百坦白,这一生也不知能否等到自由之日,怎好轻易允诺,让这样芝兰玉树的男儿,蹉跎一生,只为等她的一个遥遥无期? 故而她顺着他,远离他,不去招惹他,他们就似从未有过交集。 然而天意弄人,偏上元节那日他是第一个奔来相助她之人,在那样拥挤的情况下,第一时间发现她的沈羲和派来墨玉,都费力挤不过来,只能说明崔晋百不是偶然出现。 他或许早就跟着自己,才能及时相救。 这些就足够让步疏林逃避不敢深思,没有想到他竟然……竟然真的对一个他认知里的儿郎表明心意! “你是不是疯了!”步疏林顾不得伤口,用了内劲挣开崔晋百,剧烈的疼痛从胸口传来,让她脸色大变,她皱眉捂着胸口。 “你的伤……”崔晋百慌忙上前。 步疏林迅速后退,伸手相隔:“你别过来。” 崔晋百手足无措僵在原地,满目担忧与愧疚,想上前却又不敢上前。 缓了好一会儿,步疏林才觉得没有那么痛:“你想过世俗么?这不是我们先前真真假假的打闹。我缠着你,我放浪形骸,他们都习以为常,半信半疑当看个热闹。我们俩若真……你的仕途就毁了!” “我不在意。”崔晋百小小迈出一步,深情凝视她,“我知晓,你现在放不下蜀南,没关系,我可以等你,等大局已定。我们再归隐山林,只有你和我,没有俗世纷扰,没有闲言碎语,你若是闲深山无趣,我们也可以结伴江湖游历,不再任何一个地方停留,便没有人用异样的目光看待你。” 步疏林吓得面色比疼痛都白,这人……这人这段时日怕是都在琢磨这个,他什么都想明白了,步疏林握紧拳头,让指甲陷入肉里来强迫自己冷静:“你崔家枝繁叶茂,我步家唯我一根独苗,我不能如此……你冷静些,我为我先前利用你赔礼……” “我不要你赔礼。”崔晋百蓦地神色淡淡地看着步疏林,“你说你为我挡下暗器是不想欠我,你在说谎。你莫要忘了我是大理寺少卿,我见过无数犯人,我懂人在危急之下所作所为意味着什么。你对我亦有情,不逼你此时便接纳我,但我不是一厢情愿,这一生你都休想逃脱。” 说完,崔晋百将食盒放在桌子上,收敛了上一刻的强势,温声叮嘱:“趁热食用,我还有公务在身,晚些时候再来看你。” 打开食盒,自顾自地开始将里面的吃食取出摆好。 他这一副主人家的姿态,气得步疏林若非有伤在身,一定要跳脚:“你搞清楚,这里是我的府邸,你一个世家公子,你的礼教呢?” “礼教是对外人。”崔晋百摆好东西,用一种宠溺的目光望着她,“你对银山说,我是你府中的主母,你亲口说要娶我。” 步疏林被崔晋百堂而皇之说出自己是主母,说要被娶的话吓得忍不住后退两步:“你……你是不是被什么不干净之物附体了?” 这个人太不正常了,太邪门了,哪个男人乐意出嫁?乐意被视作女郎。 “我不是被附体,是被你勾走了魂儿。”崔晋百笑容越发纵容温柔。 “你快滚,现在就滚!”步疏林被吓得只能抱着旁边的廊柱,一脸防备盯着崔晋百。 崔晋百却挂着那一抹人畜无害,温柔至极的笑容走到她的面前:“我现在说的这些,不是你当日说与我听之言么?既然你说了这些话,让我对你魂萦梦牵。想来你是欢喜的,那我日后也对你多说些,让你也早日对我相思入骨,嗯?” 步疏林眼珠子都快跌出来,崔晋百却极其喜欢她如同丛林迷路的麋鹿一般无辜而无助的模样。 宽大的手中摸了摸她的头顶,轻声又吩咐一遍:“记得用食。” 完了还冲着他微微一笑,心情愉悦地大步而去。 崔晋百都走了许久之后,步疏林还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呆呆地贴在廊柱上。 被崔晋百吓得不轻,她哪敢吃崔晋百送来之物,大步跑车步府,冲向郡主府,沈羲和刚好陪着薛瑾乔买了些花草回来,说是要亲自给薛瑾乔调制胭脂水粉。 “呦呦,呦呦,你得救我。”步疏林上前就要抓沈羲和的手腕,薛瑾乔一个手刀砍下去。 她不明白步疏林这个浪荡子,为何一点不知礼,总是对阿姐动手动脚,丝毫不懂男女有别。 当然,沈羲和从来不反抗步疏林的亲近,被薛瑾乔解读为沈羲和柔弱,反应不够敏捷,才会被步疏林占便宜,至于沈羲和的下人,则是碍于步疏林世子身份,总之她有自己的解读。 “小魔头,我今日不想与你动手,别招惹我。”步疏林烦着呢,往日还逗着薛瑾乔,时不时拳脚相向,沈羲和从不阻止,这画面太熟悉,她在家里的时候也是如此。 “你不准随意触碰阿姐。”薛瑾乔挡在沈羲和面前。 沈羲和见步疏林实在是眉宇间都是愁绪,拍了拍薛瑾乔的肩膀,等她让开之后,才问:“你遇上何事?如此惊慌失措?” “我……”步疏林正要说,看到薛瑾乔又咽下去。 沈羲和只得转身对薛瑾乔道:“乔乔,我改日做好了,请你来府中挑选。” 薛瑾乔倒没有因为沈羲和支开她而不开心,每个人都有秘密,就像她的病情,沈羲和不会对其他人言一样,步疏林或许也有什么事不可对人言。 她点了点头之后,又恶狠狠瞪了步疏林一眼:“你守规矩些,否则我放点点咬你!” 第322章:谈了情是不一样的 步疏林没有心思和薛瑾乔斗嘴,薛瑾乔很快就被打发,步疏林拉着沈羲和道:“崔晋百他……他疯了!” 沈羲和投以困惑的目光:“疯了?” “对,疯了。”步疏林现在还有些心有余悸,“他竟然来府中向我吐露爱慕之情,还说些……说些,我以前口无遮拦逗他的话,言之凿凿我对他也有情,在我府中一副当家主母的架势,甚至说是我亲口对府中下人言,他是我步府的主母!” 沈羲和也一脸惊悚,她甚至用质疑的目光看着步疏林,怀疑是步疏林在说胡话。 清雅端正,芝兰玉树般的崔少卿,说出这样的话,颠覆了沈羲和的认知,挑战了沈羲和的接受力。 “是不是,是不是疯了?”步疏林完全没有觉得沈羲和这样的反应不对劲,因为她也是这样的反应。 沈羲和确定不是步疏林在说胡话,只得点头:“是有些不大正常。” “你说我该怎么办?呦呦。”步疏林拽着沈羲和低声问。 沈羲和露出爱莫能助的表情:“我也不知。” 其他事儿,她或许主意不少,可这种事儿,她可是一点法子都没有。 “崔晋百是太子的人。”沈羲和倒是可以透露这一点给步疏林。 步疏林惊愕了:“那他……他……” 他知不知自己是女儿身有什么区别?皇太子知道她是女儿身啊,他是太子的人,这隐瞒和不隐瞒有什么差别? “呦呦,你的意思是,让我向他坦白女儿身?”步疏林不确定地问。 沈羲和微微摇头:“这是你自个儿的事,太子没有告诉他,也不会告诉他。愿不愿告知他,你自个儿拿主意,如何应对他,你自个儿做主,此事莫要寻我,我没有主意。” “你是如何应对太子殿下?”步疏林也六神无主啊,只得讨经。 “我不应对他,我该说之话都与他说清楚了。”沈羲和弯唇一笑。 步疏林瘪嘴歪头,一脸丧气:“我这是造孽啊。” “对,你就是自作孽不可活。”沈羲和还补刀。 愤然的步疏林道:“你得管我,当日可是你让我去缠着他!” “我只是让你接他躲祸,自个儿把握不住分寸,真把人给惹了,与我无关。”沈羲和淡淡瞥了她一眼,“你要是非赖上我,我便告知他你是女儿身,姓许他觉着被你欺骗,伤心之余就斩断情丝,你便重获自由?” 步疏林生无可恋地盯着沈羲和,这是在帮她?这分明是在害她,崔晋百连她是男人,都能自我说服接纳,要是知晓她的是女儿身,她这辈子怕是都挣脱不了他! 沈羲和转眸,一眼望尽步疏林的眼里:“阿林,你扪心自问,你当真对他没有一丝情意么?” 步疏林动了动嘴,沉默不言。 “你有心,为何不与他说一说?”沈羲和道,“我知你心中所想,这条路我们不知要走多长,你们都已经不再是十几岁的少年,你怕前路漫漫,就此耽误他一生。” “这只是其一。”步疏林低声道,“我不知何时会暴露身份,亦不知陛下何时会按耐不住对步家下手,我不想牵连他。” 上元节对她动手之人,现在都未查出来,步疏林身边危机四伏,她不想拉崔晋百趟这趟浑水。 “愿不愿,你说与他,有他自己做抉择,日后悔与不悔,都是他自个儿受着。”沈羲和不赞同步疏林一厢情愿的替崔晋百着想,擅自替崔晋百做决定。 默然片刻,步疏林才道:“呦呦,我不如你理智,亦不如你制止。你明知嫁与太子殿下是一步险棋,仍是不退缩。我知你是自信自己不会为情所困,不会因情而失控。可我不同,我对他诚然有心,我怕我日后为了他而不管不顾,忘了自己的身份。” 沈羲和闻言也一时不知该如何说,步疏林每一步都如履薄冰,一个人是不是与另一个人有情,眉梢眼角都能流露出来,心思细腻之人,只要看到两人同一处出现,就能察觉。 步疏林这些年完完全全将自己是男儿的认知刻入骨髓,若是告知崔晋百,两人当真郎情妾意,只怕她很快就会暴露自己是女儿身的事实,不经意间流露出的姿态,和下意识的反应,最为致命,很可能自己都还未察觉已经暴露,旁人便已看透一切。 沈羲和理解,这就是放不放纵自己的心。只要步疏林一日不放纵自己的心,不承认自己的情,哪怕她会关怀崔晋百,却也不会流露出自己是女儿身的一丝作态。 但若是坦白了,与崔晋百两情相悦了,一旦做个陷入爱河的女郎,一举一动就危险至极。 就好比那日在陶府,步疏林便受她影响,险些给陶家长辈行了肃礼一个道理。 “只得苦了崔少卿,你也没有太伤人。”沈羲和颇有些戏谑的语气。 步疏林白了她一眼:“我哪敢伤他,你是没见着他今日阴阳怪气的模样,我看着就像见鬼,我躲着他还来不及。这两日你不用派阿喜过来给我看诊,我每日自个儿过来。” 在郡主府留到天昏地暗,以往她还得顾及点,隔三差五才来一次,现在沈羲和都被赐婚了。只要太子殿下不说什么,她光明正大从早腻到晚。 正好还能在郡主府蹭吃蹭喝,她美滋滋地想着。 可惜她想得很美,崔晋百从来不是坐以待毙之人,他乐意让她欺负的时候,自然她处于上风。他不乐意被她欺负的时候,十个步疏林都不是崔晋百的对手。 连着两日崔晋百去步府都得知步疏林去了郡主府,且都是蹭了夕食才归,崔晋百明白她在躲自己,第三日步疏林正陪着沈羲和用朝食,大理寺来了差役,拿着公文。 “郡主,衙门有人状告步世子,小人奉命来请步世子去大理寺配合调查。” 步疏林夹着一块胡饼的手僵在半空中。 沈羲和忍着笑意:“快去吧,拒捕可是大罪。” 第323章:我不躲他 大理寺出了公文,这就是正规的手续,皇亲国戚都得配合去接受调查,不能推拒不能置之不理,要么是妨害公务,要么是藐视律例,若是敢跑那就是拒捕的重罪! 步疏林就这样不情不愿将胡饼强塞到嘴里,拉长着脸去了大理寺。 大理寺既然能出公文,那肯定不是作假,还真有人状告步疏林,无非是她以前那些烂事儿,什么调息好人家的姑娘,什么她伙同一群纨绔子弟吃喝之后不付账,什么她无缘无故抢别人蝈蝈和斗鸡…… 每日都有人告状她,每日她都被崔晋百请到大理寺,每日崔晋百都是先处理旁人的案子,磨到最后快下衙了才处理她的事儿。 这些事儿都是他干的,除了他谁能翻出她那么多陈年旧案?谁能蹿使动这些人来告状? “你到底要如何?”步疏林被磨得没了脾气。 “只想每日见到你。”崔晋百抬眼,目光温柔。 步疏林:…… 这对话好熟悉,好似那段时日她整天缠着崔晋百,崔晋百被她磨得没法子,问她到底要如何,她就冲崔晋百抛媚眼,说只想每日见到他。 报应啊,如果她罪不可赦,直接一道雷拍死她好了,不要这样折腾她啊,呜呜呜…… “崔知鹤,崔晋百,崔少卿……”步疏林苦着脸,“我知错了,你饶了我吧,你放过我吧。” “我放过你,何人放过我?”崔晋百依然温声细语问,“当初我也不烦你恼你,但我现在也心悦你,你现在烦我恼我也无妨,过段时日,必也会如我一般。” 从来都是她吊儿郎当,不是把人气走就是把人恶心走,现在她根本不敢对崔晋百说些不着调的话,她觉着她要是敢说一句,想睡了他,崔晋百只怕立马要在她面前宽衣解带。 现在是她怕崔晋百! “你要是不放我走,我就绝食!”步疏林威胁道。 “待你饿得无法反抗之后,我哺食于你。”崔晋百淡定自若道。 步疏林:…… “你要是再每日将我传到大理寺,我就把大理寺闹得翻天覆地!”换个威胁。 “你想闹便闹就是。”崔晋百极其纵容,“闹小了我都能压住,闹大了陛下正愁没有由头治你罪,你若被治了死罪,我便为你殉情,生不能同眠,死则要同棺。 我虽有阿爹在世,阿爹尚有阿弟养老送终,只是可怜了王爷……” “崔晋百!”步疏林要崩溃了,“你是要逼疯我么?” 崔晋百幽幽盯着她:“疯了我也不弃你,或许能跟乖巧些。” 步疏林:…… 她这一生从未这般后悔过,早知今日,她就应该尚公主!大不了,就是把公主气得和她各过各,也好过现在惹了这么一个疯子! 被压制得死死的步疏林,决定收敛情绪,以沉默和无视崔晋百来对抗。崔晋百也不在乎她的冷漠,照样每日有的是法子将她给弄到大理寺,两人相顾无言一整日,比一比耐力。 崔晋百与步疏林是双方面僵持着,而沈羲和与萧华雍则是萧华雍单方面僵持着。 他给郡主府如往日一般送吃食,沈羲和照单全收,不退回也不回赠。 不过自那日起,沈羲和再也没有去过东宫,明明已经开春,偶尔艳阳天,春光日头大好,阳光明媚,可天圆却觉着东宫越发寒凉。 海东青被支配了两个多月,取回来了一匣子北珠,萧华雍一手托着匣子,一手捻起一颗珠子,举着出神半晌,无人知他心中作何想。 天圆更是不敢吱声,生怕惹怒了萧华雍,倒霉得还是自个儿。 “天圆啊,孤想她了。”萧华雍像是没有回过神般呢喃,他已经有好几日没有见着她。 “殿下,郡主心如磐石。”天圆为自家殿下感到不值,殿下待郡主多好呀。 萧华雍倏地回神,斥责道:“胡说,她不是铁石心肠,她只是身负太多。” 他信沈羲和那日句句肺腑,没有半字敷衍与欺骗。她说她若是孤身一人,定会及时行乐,与他共赴爱河,不问将来,不问因果。 这说明她心是曾为他动过,哪怕只是一瞬,若是她没有背负这般多,或许她就不会时刻警醒。 天圆:…… 老实地低下头,不着痕迹扇了自己一巴掌。 让你多嘴,让你脑子发懵,敢在殿下面前诋毁郡主。 萧华雍又出神了片刻,才问道:“王政这几日如何?” “王公如殿下所料,防备了几日,属下故意去调查了几位殿下,误导他以为殿下您猜疑上元节那日是其他几位殿下所为。”天圆正色回道,“现下他已经放松戒备。” “过两日击鞠,给王公送一份大礼。”萧华雍说着将手上的北珠放入匣子,手搭在合上的匣子上,摩挲着上面雕刻的平仲叶花纹,“便能见见她。” “诺。”天圆应道,该如何布置,早就已经吩咐过。 每年使节来京都朝贺,都会有一场开春的击鞠大赛,分为使节队,和天朝队。若是使节担忧天朝的人配合默契,也可以抽签分队。 这是一场送别会,击鞠之后,使节就会陆陆续续离京归国。 沈羲和抬眼看着枝头抽了新芽的树枝:“击鞠就要开始,阳陵公主那边可以动手了。” “婢子这就给宫里传话。”珍珠应道。 恰好这个时候齐培上门,前来支取一百金,他要离京,明年今日定会为沈羲和赚足一千金。 沈羲和带着他去见了谢韫怀,重新复诊了一番,谢韫怀说他恢复得不错,可以远行,沈羲和也就没有阻拦,还是派了两个护卫送他回去。 等她回来,珍珠也回来,并且带来了一个消息:“太后娘娘要准备春日宴,明儿请郡主入宫,还有些贵女,大抵是让女郎们集思广益,为春日宴增添趣味,郡主要去么?” 太后只是邀请,不是口谕,沈羲和想不去也是可以。 “去,我不躲他。”沈羲和含笑应下。 她该如何该是如何,绝不会刻意回避萧华雍。 第324章:沈羲和,谜一样的女郎 无论这是不是太后刻意为她与萧华雍制造机会,她都会去。 春日宴早就有了传闻,从宫里传出来的消息,就绝对没有虚假之言,没有上位者的默许,谁敢胡乱传宫中是非?不过是早早放出消息,让各家将远在地方上的女郎都有时间接回来。 春日宴,是为了给皇家宗师相看,这可是飞上枝头的大好机会,由不得这些人不卯足劲。 太后并未请太多人来给意见,都是功勋之后或者加重有三品官员的重臣之女,这些人大概就是太后看好的孙女媳妇,或者侄孙媳妇。等到春日宴再来的不出意外都是陪衬。 令沈羲和没有想到的是太后把沈璎婼也叫来了,看到陪在太后身边的三公主,沈羲和眯了眯眼,沈璎婼坐在她的下方,始终保持着温婉娴雅的浅笑。 “昭宁,春日宴由你来操办可好?”忽而太后道。 太后的话音一落,众人目光齐刷刷看向沈羲和,坐在太后下方的荣贵妃依然笑容得体。 只不过所有人看向她们二人之间的目光神色各异。 宫里的宴会只有宫里的人才有资格去操持,万万是不能越过掌管六宫之人。 祐宁帝当年为了稳定人心,让这些本是追随谦王的功臣名将安心,不会因为登基的不是他们死心塌地追随之人就卸磨杀驴,便借助为救他而亡的发妻,册封刚出生的萧华雍为太子,立誓不再立后。 一则是让文武大臣看到他的重情重义,二是为了确保东宫之位无可动摇,没有继后就不会再有嫡子。 因此后宫二十年,早先是太后打理,自萧华雍八岁离宫,太后陪同,宫权就交给了荣贵妃,整整一个轮回。 没有姨娘当家的道理,寻常家里若是主母去世,家主不再续娶,要么是长辈当家,要么是嫡媳当家,要么嫡女当家。 但帝王家又不一样,荣贵妃谁不是嫡妻,却也是长辈,又有两个儿子是亲王,没道理让她日后在晚辈手中讨生活,所以无论是荣贵妃掌宫权,还是沈羲和掌宫权,都算是合乎情理。 太后突然一问,明显是要按照祖宗规矩,重嫡重长,借春日宴给荣贵妃一个心理准备。 “太后抬爱,昭宁从未操持过这等大宴,还需多看多学。”沈羲和委婉拒绝。 该是她的,她绝不会拱手让人;此刻她和萧华雍尚未大婚,这就不是她该做的事儿。在其位谋其政,她一向分得清清楚楚。 太后和蔼地笑着:“也是,春日宴还是交由贵妃辛苦一番,等日后昭宁和七郎大婚后,贵妃就能多陪陪老婆子享享清福。” “能陪伴太后,妾求之不得。”荣贵妃恭顺地对太后说完,又转头看向沈羲和,“郡主日后若有不知,尽可来寻我,我定不藏私。” 沈羲和站起身对荣贵妃端正行了个礼。 没有看到想象中的唇枪舌剑,在座的一些女郎还是有些失望。 太后抬眼看到站在门口探头的天圆,无奈笑着摇了摇头:“这人啊,我这老婆子想多留会儿都不成,昭宁还不快去,我可不想带你走后被七郎埋怨。” 太后带头打趣,众人都忍不住笑了,有大胆的女郎直接用暧昧不清的目光看向沈羲和。 沈羲和大大方方给太后行了个礼,就退出了大殿。 与其和这些人在一起,不如去见萧华雍。 她到了东宫,就见到披着厚重狐边斗篷的萧华雍站在东宫门口,翘首以盼。 还是那个位置,那个人,只不过人事物已非,那两颗红枫依然红艳,却没有了秋日初见那种火一般旺盛的生命力,反而沉寂无声了不少。 “你来了,我以为你不来了……” 他对她说了同样的话,那日他的语气里是委屈,是对她可能爽约的担忧。 今日他的语气是欣喜又藏着一丝忐忑,一丝她可能不来的畏惧。 “殿下相邀,昭宁自会来。”沈羲和盈盈施礼。 “这几日,我都想见你,却又不敢相邀,我怕你会推拒。”萧华雍眸光微敛,散落着点点星光。 只要她不提与他分开,他在她面前永远是温软的,是陪着一丝小心翼翼的。 他的底线就是她离他而去。 “殿下,昭宁不是个逃避之人。”沈羲和明确告知他,“昭宁是个极其适应任何境地之人,事事不能尽如人意,若是不能改变,只能顺其而行之时寻到最大的自在。” “所以,嫁我不能更改,呦呦要如何自在?”萧华雍笑着问。 “昭宁与殿下说过,昭宁会是个合格的妻子。”沈羲和含笑而答。 “举案齐眉?相敬如宾?”萧华雍从胸腔里发出一阵愉悦的笑声。 沈羲和的反应比他料想得要好很多很多,原来一切的原点不过是她依然守着本分,做好她想要做的太子妃,对她的那一丝松动消失不见,这个他不怕,他能打动她一次,就能有第二次,只不过这次她对他的防备之心可能更重了。 “是。”沈羲和不知他为何突然这么喜悦,却也不想去琢磨他的心思。 “我也对呦呦说过,我不满足于此。”萧华雍整个人都和煦起来。 天圆暗自松了口气,心里欢呼:雨过天晴,雨过天晴,阿弥陀佛! “殿下不满足于此,殿下谋殿下所谋,昭宁行昭宁应行之事。”沈羲和肃容道。 萧华雍大步上前,拉近了和沈羲和的距离,渊海一般星辉凝聚的双瞳目光灼灼盯着沈羲和:“呦呦,你真是一个谜一样女郎,正是因此,才令我如此着迷。” 他以为她会闹会怨会厌恶他,但她永远在出乎他的意料,她总是这样的冷静自持,不会将自己的无力改变怨恨到旁人强横狠毒之上。 这世间怎会有这样的女子,这样可爱而不自知,迷人而不自迷的女子? “多谢殿下赞誉,我需要与殿下互夸客套一句么?”沈羲和反问。 “哈哈哈哈哈哈……”萧华雍忍不住就爽朗笑出声。 第325章:公主也照样掌掴 萧华雍的笑声盘旋于东宫之上,传达甚远,似恨不能整个宫里的人都知道他此刻有多开怀。 沈羲和静默而立,看着他喜上眉梢。 开心够了,萧华雍才深深凝视着沈羲和道:“呦呦,你永远不知,你的一举一动,于我而言,多么可人。” “殿下,你这放肆而又中气十足的笑声,不适合在东宫。”沈羲和忍不住提醒一句。 萧华雍立刻收敛了笑容,虚握拳头抵唇咳嗽起来,转过身冲着沈羲和眨了眨眼:“我都听你的。” 沈羲和不为所动。 萧华雍也不在意,径直执起沈羲和的手,不理会她的挣扎,将她牵入东宫。 他像毛头小子一般,牵着她小跑起来,把宫人门远远甩掉:“这个院子,我都腾出来了,我们大婚后,就住这个院子。” 带着她来看他们日后久居之地,他没有问沈羲和要如何布置,他知道问了沈羲和也不会说,他按照了他的喜好以及对她的了解来布置,带她入了空荡荡的寝殿:“这扇窗推开,这两颗平仲叶树尽收眼底,这里置长榻,榻上置案,你日后可于此用食看书,抬眼便是你最爱的景……” “这里隔成小书房,小书房旁边还余一间小屋,为你做香室,以香木置具,你可以在这里调香抚琴,小屋有扇窗,窗外是花圃,夏时百花盛开,你可就地取材……” “此处是我们寝殿相连之地,我命人挖了汤池,墙上设壁炉,冬暖夏凉……” 他兴高采烈说着规划和陈设,大到如何摆放配色,小到每件家具用什么材料,雕刻什么花纹,说这些话之时,他眼里的光分明是向往与期待。 大半日都被萧华雍带着规划日后所居的寝殿,沈羲和也不是委屈自己的人,萧华雍若问及,该提的意见她还是提,有商有量,大概这世间也没有结对未婚男女能够做到。 商议完毕,沈羲和略坐了片刻就离开了东宫,萧华雍一如往日送她离开,久久凝望她背影消失的方向。 沈羲和回到太后所居的永安殿,听闻太后赐了宴后,女郎们自行离去,沈羲和还是去给太后行了礼才离开永安殿,一路行来也确实看到不少女郎,看来她们也才刚散去。 正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沈羲和远远就看到走在前方的沈璎婼,沈璎婼身侧有两个眼熟的女郎,是平遥侯府的余桑梓与余桑宁。 这对姐妹自从上次献舞之后,就孟不离焦,好得跟双生花一般。 沈羲和没有打算理会沈璎婼与谁往来,她不过是抬头看了一眼,恰好看到罢了。正待收回视线,就看到安陵公主怒气冲冲,从正对面的方向疾步而来,直冲向沈璎婼。 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扬手就是一巴掌甩在沈璎婼的脸上。 沈羲和停下了脚步,双眸眯了眯。 其他女郎也是被惊吓得立在原地。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坑害我!”安陵公主看着沈璎婼的目光似淬了毒。 她这段日子一直打探不到吐蕃的动向,今儿才知道吐蕃王子已经向陛下求赐婚,赐婚的对象不是她推出去的沈璎婼,而是她自己! 她特意去抓了个动吐蕃语的翰林学士去问清缘由,才知道是沈璎婼做的手脚。 沈璎婼长这么大没有被人这么打一巴掌,安陵公主气急,力道极大,她耳朵嗡嗡作响,不过对方是公主,是她的堂姐,她只能忍:“公主因何事恼怒?淮阳何处惹怒公主?” “你做了什么好事,你自己不知么?”安陵公主咬牙切齿。 “淮阳不知,还请公主明示。”沈璎婼捂着脸问。 “你陷害我和亲吐蕃,你心思可真够歹毒!”安陵公主厉声指责。 “五公主和亲突厥,吐蕃若求和亲,陛下当不能厚此薄彼,六公主已有婚约,三公主和亲是不二人选,淮阳为何要陷害公主?”沈璎婼有理有据反驳。 要说现在京中贵女们最喜欢谁,那必然是阳陵公主,因为阳陵公主她们都不用和亲,因为她们身份不够,有阳陵公主这个正儿八经的公主要和亲突厥在前,去吐蕃也必须是陛下亲生的女儿,可不能随意选个大臣之女糊弄吐蕃。 所以,沈璎婼所言合情合理。 有那聪明之人看安陵公主的眼神都变了。 安陵公主是明摆着要和亲的不二选,沈璎婼就算恨她,也不会这个时候掺合这件既定的事实,如果沈璎婼真的掺合,那一定是有人逼她不成聪明反被聪明误。 “你……” 安陵公主恼羞成怒,抬手又是一巴掌要朝着沈璎婼扇下去,她是公主,她就是刁蛮又如何?她都要被和亲吐蕃了,也不在乎名声脸面,她就想发泄这口气,她就不信沈璎婼敢反抗。 只可惜这一巴掌没有落下来,她的手腕被人钳制住,安陵公主转头看向沈羲和,面色更冷:“昭宁,你想如何?” 沈羲和轻轻一笑,眸光一冷,反手就是一巴掌甩在了安陵公主的脸上,她的一巴掌用足了力,将安陵公主扇得身子一转就跌倒在地。 安陵公主的内侍尖着嗓子高喊:“你放肆——” 沈羲和没有理会她,一把抓住沈璎婼的手腕,拖着沈璎婼就往外走,所有人都以为沈羲和是要带着沈璎婼逃走,沈璎婼自己也如此认为,她不配合沈羲和:“这事儿因我而起,我自己去请罪。” 沈羲和抬手,给她的脸也是一巴掌,只不过这一巴掌没有怎么用力:“闭嘴。” 沈羲和没有用力,可打的是安陵公主打的地方,不知为何却觉得那里更加火辣辣的疼,沈璎婼被她打蒙了,双眸噙着泪水,任由沈羲和拽着走,等她回过神来,人已经到了明政殿。 她拉着沈璎婼不请内侍通传,扑通一声就跪在了明政殿的大门口,吓得内侍腿一软,拔腿就往内跑通知刘三指。 这位祖宗绝对是他们内侍最怕之人,又来了又来了,还是这么大阵仗! 第326章:没有人可以欺负沈家人 跪在沈羲和旁边的沈璎婼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火辣辣的疼,她小心翼翼看了眼沈羲和,见沈羲和脊梁笔直,面无表情,容色端肃。 “哎哟喂,郡主地下寒凉,您先起来,有何事儿进去与陛下说,陛下宣您。”刘三指小跑而来,他也头疼沈羲和。 沈羲和却依然跪着:“烦刘侍监传话,昭宁携幼妹前来请罪,昭宁见安陵公主辱打幼妹,一时气急,对公主动了手。” 刘三指这才看向旁边的沈璎婼,这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凉气,沈璎婼的半边脸都肿起来,无根手指印出现了紫青瘀肿,这得是下了多重的手。 本来清丽娟秀的脸看起来十分渗人,他知道这绝对不是小事,只得去通报祐宁帝,祐宁帝这才走了出来,他才刚走出来,安陵公主也追过来,见到祐宁帝就哭着扑跪过去:“陛下,要为儿做主,昭宁她以下犯上,她竟然敢掌掴儿,她目无君上,横行无忌!” 祐宁帝看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女儿,脸上也有红印子,不过有了和沈璎婼对比起来,真是不值一提,沈璎婼那一巴掌真是触目惊心。 便是公主,也不能这样打重臣之女,更何况沈璎婼还是她的堂妹。 不论沈羲和与沈璎婼关系如何,人家到底是同姓沈,这一巴掌打的是沈家的颜面。 “是你先掌掴淮阳,还是昭宁先掌掴你?”祐宁帝沉声问安陵公主。 安陵公主抽泣声微微一滞:“儿与淮阳闹了些别扭,儿心中气不过,这才打了淮阳一巴掌,儿是公主,打她一巴掌,她也应当受着,昭宁竟然为此打儿臣,她压根不把陛下放眼里!” 正常情况下,若是安陵公主只是打了沈璎婼一巴掌,确实无伤大雅,就像寻常兄弟姐妹之间闹了矛盾还争执打架,可沈璎婼顶着那样一张脸,祐宁帝想和稀泥说是姐妹是和,沈羲和小题大做都不成。 “你自个儿看看淮阳的脸!”祐宁帝指着沈璎婼道。 安陵公主这才越过沈羲和看向沈璎婼,自己都被吓了一跳:“陛下,这不是儿打的,儿只是轻轻打了一巴掌……” 说着,似是反应过来,她指着沈羲和:“是昭宁,是昭宁陷害儿!” “如何陷害你?”沈璎婼的脸上就只有一只手的巴掌印,清晰可见,沈羲和再有本事,还能几巴掌都贴在一个位置? 自然是不可能,沈羲和确实打了沈璎婼一巴掌,不过和拍拍脸没有区别,目的就是将手上的香粉抹在沈璎婼的脸上,这种香粉会刺激皮肤,受过伤的地方较为薄弱,更容易起反应,这才将安陵公主这个巴掌印浮现得更明显。 安陵公主被问得哑口无言,他们其实是一直追着沈羲和来,沈羲和在转角给了沈璎婼一巴掌不过是片刻之事,等他们追上来,看到的就是沈羲和拽着沈璎婼直奔这边来。 按理说沈羲和没有办法再给沈璎婼加重伤势,而且是这样不偏不倚就一个巴掌印。 安陵公主支支吾吾,祐宁帝看着跪得笔直,明着请罪,实则威胁。 他要是不给做主,沈羲和就以伤了公主请罪为由带着沈璎婼跪在这里,这要是让朝臣和使节看到,丢进皇室颜面。 “身为公主,命妇之表率,你更应当严以律己。你德容有失,便因些许争执不睦,对姊妹下此重手,朕罚你抄《女训》百遍,给淮阳赔礼,你可服气?” “陛下,儿……”安陵公主泪珠滚落,明明委屈的是她。 她先打了沈璎婼没错,沈羲和也还了她一巴掌,狠狠一巴掌!现在还要她给沈璎婼赔礼! “你不服?”祐宁帝问。 “儿遵旨。”安陵公主哽咽着道。 祐宁帝又是好一阵安抚了沈璎婼和沈羲和,才把二人给打发。 “陛下,县主的伤,有些蹊跷。”等人都走了,刘三指给祐宁帝上茶。 那样的巴掌印,只有男儿才能有这么大的力气,安陵公主没有那个力道。 “有蹊跷?宣太医能查出?”祐宁帝问,“昭宁敢带着人跪在明政殿前,就是有底气。” 事后祐宁帝也的确宣了太医给沈璎婼明着治伤,实际上是检查,并没有发现任何异样,至于脸上残留的香料,太医并未深想,女郎脸上敷香粉是常见之事,香料那么多,他只闻到有香气,也一时间辨别不出是什么香,有些什么香药配比。 他也想给自己女儿做主,但他做得了主么? 无论是安陵还是阳陵都不是昭宁的对手,对上昭宁,她们都得受罪。 “陛下,长陵公主……”刘三指点到为止提醒。 “长陵之事,不是昭宁所为。”这一点祐宁帝是肯定的。 沈羲和第一次去狩猎场,在那里什么人都没有,做不到如此滴水不漏。 事发之前,太子又毒发吐了血,除非他事先就知此事,假作吐血。可吐血之事他让三个太医诊脉,没有作假。若太子当真预料到此事,便不是假装吐血等着惩治长陵,而是及早让昭宁避开这桩祸事。 最有可疑能为沈羲和出头的太子也被排除在外,祐宁帝实在没有想通还能是何人? 除非长陵是真的被什么刺激到,才做出如此难以理解之举。 长陵之死,过于诡异,兼之狩猎场出了巨蛇,令祐宁帝对狩猎场有些忌讳。 “多谢长姐。”沈璎婼与沈羲和出了宫,对沈羲和行礼致谢。 沈羲和用眼神示意珍珠,珍珠从马车上取下一盒药膏递给了谭氏,沈羲和道:“带回去,擦拭两日,你脸上的淤肿便会消除,不会影响你的容貌。” 说完,沈羲和就上了马车:“你不用谢我,你姓沈罢了。” 没有人可以当着她的面,一再侮辱沈家的人,这欺辱的不是沈璎婼一个人,是她整个沈家的脸面,沈羲和绝对不会纵容。 安陵公主打一巴掌也就算了,她是公主,沈璎婼自己也不知反抗,可她还想再打,就得问一问她沈羲和同不同意! 第327章:你想看什么?我给你看 沈璎婼看着沈羲和的马车毫不停留远去,愣愣出神。 被谭氏扶上马车,她低头有些伤感:“乳娘,我要是嫡母的女儿该多好。” 她是不是就有父兄的疼爱,还有这样厉害的姐姐保护? 谭氏揽住沈璎婼,轻轻叹了一声。 她清楚看到沈璎婼对沈羲和的崇拜,那样风华无双,所向无敌的郡主,的确很容易让人钦佩和心生折服。 只可惜,不是人人都能入得了她的眼,郡主出手相助,也的的确确只是为了沈家的颜面,正如当日王爷与郡主承诺的那样,绝不会允许县主被人所欺,哪怕对方是皇室公主也不行。 沈羲和却不知因她这一举动,被不少贵女亲眼目睹,回去之后绘声绘色讲于家中姐妹兄弟听,原本只觉沈羲和跋扈张扬的人倒是对她心生钦佩,又对沈璎婼心生艳羡。 有些心思浮动的人,倒是想到了沈璎婼也快要及笄,到了适婚之龄。 奈何沈岳山父子不在京都,沈羲和又是个根本无法请得动之人,想要旁敲侧击打探沈璎婼婚事的人也苦于无门。 这些沈羲和都不曾理会,沈羲和是算准了时间,在击鞠的前一日,阳陵公主跑去奚落安陵公主,当初她吃了沈羲和的亏,安陵公主不帮她,这下子安陵公主也终于尝到了被沈羲和折腾的滋味,她怎能不开心呢? 两姐妹就此发生了争执,安陵公主失手将阳陵公主推到昏迷。 惊动了后宫,荣贵妃请了太医来给阳陵公主诊脉,却诊出了喜脉! “陛下,阳陵她……”荣贵妃也是硬着头皮来寻祐宁帝,祐宁帝听闻两个女儿推搡吵闹,就不想理会她们之事,交由荣贵妃处理。 “朕不是说了,此事由你做主。”祐宁帝有些不耐烦道。 “公主有喜,妾不敢做主。”荣贵妃谨慎道。 “有喜?”祐宁帝面色一冷,他一直拖着突厥,到现在还没有允婚,结果这个时候阳陵竟然有喜了! “是有喜,且有两月身孕。”荣贵妃最后半句话说得极小声。 祐宁帝豁然站起身,他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多久?” 荣贵妃垂首:“两个月。” “砰!”祐宁帝气得一拂袖,将旁边的花瓶掀倒。 花瓶砸碎的声音,让包括荣贵妃在内的所有人都跪下,大气不敢出。 阳陵公主和穆努哈之事,才一个月,她却有两个月的身孕! 祐宁帝来回踱步,问荣贵妃:“太医确诊?” “三位太医都确诊,有两个月的身孕。”若非如此,她也不敢来抱给陛下。 兹事体大,阳陵公主有了两个月的身孕若是被突厥王子知晓,这事儿就是他们理亏。 “让太医署开药。”祐宁帝冷声叮嘱,“宫里封锁消息。” “诺。”荣贵妃应声退下去处理。 沈羲和在郡主府等消息,难得今日崔晋百被调出城办差,步疏林有了片刻的松快时间,立即来寻沈羲和。 “郡主,阳陵公主堕胎了。”珍珠前来禀报。 “堕胎?”没个正型半躺半靠在美人靠上的步疏林坐直身子,“她这胎如何堕?” 阳陵公主都没有怀孕啊,喝下去哪里能够有胎儿流产? “两个月前就给她下了药,影响了她的月事,堕胎的药正好能够让她疼得死去活来,又来了月事。”沈羲和微微一笑。 步疏林倏地往廊柱一缩,抱紧了廊柱:“呦呦,你……” 你真的好可怕! 这话她不敢说出来。 “我如何?”沈羲和抬眉笑问。 “你……你真是睿智无双娉婷秀雅知书达礼仪态万千清艳脱俗……”步疏林搜肠刮肚将她肚子里那点墨水全都倒出来,然后用无比真诚的眼睛眨巴眨巴看着沈羲和。 珍珠等人都被步疏林给逗乐了。 见沈羲和收起了那危险的笑容,步疏林这才如释重负:“不过,阳陵公主都被堕胎了,如何引得穆努哈对她下杀手?” “只要陛下知晓有这么回事就成。”沈羲和早就猜到陛下要第一时间掩盖让阳陵堕胎,这也是为她遮掩证据,药过两日就会失效,不过堕了胎没事了。 太医署的人之后就算察觉到阳陵公主的脉象有异不似堕胎后的症状,也不敢多言,说他们误判,这不是自己把脑袋往陛下的铡刀下送? 这注定是一场将错就错,等到穆努哈知晓这事儿,冲动之下“杀”了阳陵公主,他们就更不敢说了,这个时候说,不是自个儿掉脑袋,是一家子陪葬。 每一步,她都给阳陵公主算好。 阳陵公主怀了旁人的孩子这事儿在陛下那里有了定论,就有了穆努哈杀公主的充分理由,更何况还不止堕胎这一个事儿,穆努哈还会知晓,阳陵公主让他成了个与太监无异的男人,这下动杀心的理由就更充分了。 “现在就是让穆努哈知晓他不举的时候了。”沈羲和笑眯眯地看着步疏林。 步疏林立刻站直了身体:“包在我身上。” 不就是找几个狐朋狗友约穆努哈逛个花楼么? 男人风流是正常的事儿,穆努哈最近也在为着陛下迟迟不肯给他和阳陵公主许婚的事情恼怒。 本朝虽然不是将贞洁视若超过性命,但女人的贞洁也是很重要,穆努哈和阳陵公主是被那么多人堵住的事实,不嫁给穆努哈,谁愿意娶阳陵公主?这和娶寡妇是两回事儿。 所以当有人再三邀请穆努哈去逛花楼,穆努哈就盛情难却去了。 只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不行了! “哎,我其实蛮想去看看立不起来的男人是什么模样?”步疏林在另一个房间抬着酒,对着金山说,“你说世子我要去头盔么?” 结果转头就看到金山背后的崔晋百,含在嘴里的就一下子就喷出来,呛得她不住咳嗽。 崔晋百眸光幽深,上前温柔给她顺背,感受到他温热的手掌,步疏林忍不住一阵发毛。 果然听到崔晋百语气温柔地问:“你想看什么?我给你看?” 第328章:能活到现在实属难得 “喀喀喀喀……”崔晋百一句话,把步疏林给呛得更厉害,她连连摆手,好一会儿才缓过来,咳得她胸口的伤都疼了,捂着胸口道,“不用不用,我都有,我看我自己就成。” 崔晋百不说话,就是那双乌黑的眼瞳直溜溜看着她。 让步疏林有种毛骨悚然的畏惧,她结结巴巴问:“你因何来此?” “寻你。”崔晋百简洁作答。 自从这个男人疯了之后,步疏林就总觉着自己与他每次谈话都是鸡同鸭讲,她叹了口气,直接忽视他,背着手迈出了花楼,反正目的已经达到。 崔晋百一直跟着她,她去郡主府给沈羲和报个信,为了让这家伙不再次寻人转告她来逼迫她,她很快就从郡主府离开,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崔晋百也跟着。 两个人相顾无言,崔晋百就一眨不眨地看着她,步疏林无奈地由着他看,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隔日是击鞠,十分盛大,不仅陛下和太后来了,王孙贵族都来了,击鞠是本朝最受喜爱的活动,无论男女都喜爱,又是宫中举办,与使节比拼,自然是人人都来看热闹。 沈羲和也来了,好在她身份足够,坐在单独的小隔间里,不然这么杂乱的气味,她实在是难以承受。 做到属于自己的位置,沈羲和环视一圈,竟然没有看到萧华雍,诸位皇子都在,有的在看台之上,有的换了装束在赛场上。 沈羲和又看向赛场,作为同样热爱马上游乐之事的穆努哈自然不会错过击鞠,只是他在赛场上格外的心不在焉,见此沈羲和唇角微扬。 鸿胪客馆人多而杂,虽有重兵把守,要制造些混乱不易,但要打听消息却极其简单。昨日穆努哈秘密请了不少郎中,据闻还发了大火,惊扰到契丹使节,两者差点发生冲突。 今日击鞠,宫里大半人的出宫来到赛场,阳陵公主在宫中做小月,是宫中最疏漏的时候。 “你打算今日动手?”步疏林偷偷跑到沈羲和的小棚里来,四周都是人声鼎沸的叫好声,他们两可以肆无忌惮地聊天。 “嗯。”沈羲和颔首。 “你要如何动手?有用得上我之处,尽管吩咐。”步疏林目光盯着赛场,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她在和沈羲和议论击鞠比赛。 “在这件事情上,你已经物尽其用。”沈羲和毫不客气。 步疏林拉着脸瞥了沈羲和一眼,嘟囔道:“又嫌我!” 沈羲和唇角浮现一缕笑痕,没有接她的话。 步疏林看了会儿比赛,这场比赛十分精彩,要不是她意外受伤,必然有她上场的机会,她可喜欢击鞠了。 忍不住遗憾地摸了摸身上的伤,步疏林掩不住的落寞。 沈羲和瞥了她一眼:“人蛇混杂,你日后少参与这些热闹。” 还不知是什么人要她的命呢,上元节的手笔肯定不是祐宁帝,一则陛下不会为了除掉步疏林而让上元节出意外,二则陛下出手不会是这等小打小闹。 “我不得憋死。”她生性好动,让她像沈羲和那样,她一天就能疯掉。 “你能活到现在,实属难得。”沈羲和微微一摇头。 与步疏林完全不同,沈羲和是个风险规避之人,任何事她都会提前算好风险,风险过大她都能尽量规避,或者直接放弃。 “哎哎哎,你看那是契丹的王子,骁勇善战,打得一手好击鞠。”步疏林指着赛场上一个高大的人影,她是纯粹欣赏能力的人,不论是谁,只要打得好她都赞扬。 国人也一样,他们心胸疏朗,并未因为赛场上压制着他们本朝实力,就气氛低迷。因为赛前就说过,这只是纯粹的一场表达互相友好的比赛。 契丹人擅长打麻球,场面一度是被碾压,祐宁帝依然面色从容,使节那边看到这个架势,都以契丹王子为首,听从他的指挥,一下子勇猛非常,小小的球在他们的手中宛如活了一般。 精彩的进球,就连祐宁帝也喝彩,大家没有顾忌,全身心放在球赛之中。 我朝这边因为夺球,几匹马撞在一起,有两个人从马儿身上滚下来,要换人上场,萧长赢突然自荐:“陛下,儿也技痒,请陛下准儿与五哥上场。” 一声素白的华服,银色头冠束发的萧长卿突然被弟弟拉下水,淡淡瞥了他一眼,却没有拆台。 祐宁帝扫了他们兄弟二人一眼:“去吧,玩乐为首。” 他从不觉着一场击鞠的输赢意味着什么,他手中的江山是否繁荣与强盛,不需要用这个来展示,比起输赢,他更愿意看到一场酣畅淋漓的精彩比赛。 “信王与烈王上场了。”步疏林目光发亮,她是这二人都玩过击鞠的,这兄弟二人击鞠技术奇高,偏还十分默契。 沈羲和依然兴致勃勃看着比赛,矫健的英姿,刁钻的控球,默契的传递,狂奔的身影…… 看起来让人血液沸腾,牵动情绪,意外的进球更是令人忍不住击掌相庆。 “穆努哈退场了,你打算怎么做?”步疏林突然道。 穆努哈今日魂不守舍,好几次都连累队友,最后惹了众怒,被撵下场。 “将他引到宫里?”步疏林接着又问。 沈羲和再次用看傻子的目光看她一眼:“宫中就算再没有人,再方便穆努哈下手,他去宫里杀人,就是最大的疑点?” 就算是被自己不能人道刺激,穆努哈也不可能失智到堂而皇之去宫里杀人,这谁会信? “信不信有什么干系?”步疏林不以为意,“只要做的干净,他就甭想挣脱。” “是,陛下会站在我们这边,公主之死必须是穆努哈,只能是穆努哈所为。”沈羲和转过头继续看球赛,“但陛下心中有疑,事后必然要深查,也会忌惮有人借此挑拨两方关系,必然是留有后手,等着两国开战。他便不会轻易与突厥决裂,顺了做局人之心。” 陛下最擅隐忍,这一点上萧华雍实属像极了祐宁帝。 第329章:呦呦没有看入神 蛰伏八年除宦官,隐忍十九年瓦解世家,平突厥灭吐蕃,他再等十年又何妨? 他最想的不是开疆扩土,是集中兵权,天下兵马都掌握在他一人之手,他才会开始攻城略地。 “原来如此。”步疏林恍然,“不将他引入宫,就要将公主引出宫,公主在做小月,如何出宫?” “陛下贵妃都在宫外,她想出宫谁能阻拦?”沈羲和唇角一弯,“她有没有怀孕两个月她自己最清楚,这会儿真是有苦难言之时,若是有人让她知晓有一种药能使人假孕,你说她会不会跑出宫来寻?以证清白?” 阳陵公主现在有多冤有多恨,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偏偏太医都诊断她怀了两个月的身孕,她肯定又急又怒,还被强行堕胎。 让她知晓自己是被太医误诊,是被人陷害,她肯定要找证据去证明自己的清白,否则她水性杨花,寡廉鲜耻的脏水洗不清,必然招致陛下的厌恶。 “在下佩服。”步疏林抱拳。 沈羲和没有理会她,转头给守在场外的莫远使了个眼色。 此时赛场上爆发了空前的喝彩声,沈羲和被吸引过去,看到的是皇子所带的队已经进球。 原来无往不利的使节团在萧长卿与萧长赢的默契配合下竟然被反压制得无法反击。 两个人不愧是亲兄弟,一个眼神就能够让对方明白在想什么。 萧华雍不知何时来了,沈羲和并没有注意到,但萧华雍却根本没有心思看赛场,他微微侧坐着身子,双眸的方向是沈羲和,唇边浮现浅浅一抹笑纹,像是怎么看都看不够。 看久了就发现沈羲和好似被赛场给吸引,他顺着沈羲和的目光看向赛场,经过几番反复确定,确定沈羲和的目光是追随着萧长卿兄弟,脸一下子就落下来。 不悦地动了动唇,转头看向天圆也看得兴致勃勃,萧华雍凉凉地问:“球赛很好看?” “好看……”本能地应答完,天圆下意识觉得不对劲,扭头果然对上了萧华雍笑意阴凉的脸,他脑子飞速旋转,不经意间就瞥见旁边看得兴致勃勃的沈羲和。 蓦然醒悟,连忙找补:“属下是许久未见,故而看得有些性质,其实也就寻常。想来郡主在西北定没有见过这样热闹的球赛,才会如属下一般看得入神。” 自觉解释完美,应该能将主子的毛撸顺的天圆,只听到萧华雍轻斥:“呦呦喜静,她怎会似你一般没见识?何时看入神了?” 天圆:…… “属下知错,不该妄自揣测郡主。”天圆垂头认错。 心里却祈祷,郡主啊,您快别看了,看看我们殿下吧,不然我都不知如何安抚。 沈羲和自然听不到天圆的祈祷,事实上她只是目光跟着球走,只不过这个球被萧长卿兄弟二人控制得太紧,几乎没有脱开他们二人的手,萧华雍没头没脑的自个儿醋自个儿罢了。 等到又进一球,就连步疏林都忍不住高喝叫好,沈羲和依然面色淡然,她端起茶杯的时候,似有所感看向萧华雍的位置,正好和萧华雍似有些幽怨的目光对上。 沈羲和微微一皱眉,她何时又招惹了这人? 想不出,沈羲和也不深思,淡淡颔首致意,就转头又看向赛场。 萧华雍面色更难堪:“孤也想上场。” 有什么?不就是打马球?他若上场,这些人都是班门弄斧! “殿下,您别……”天圆快哭了。 太子殿下能上场么?自然不能,这要是让人察觉他的身手,不就全暴露了? 便是借故离席,扮作其他人,他在赛场上力压群雄,引起陛下的注意,被陛下招到面前问话,天圆只要一想到那个场面,就觉着天塌地陷。 不等萧华雍再开口,为了打消萧华雍的念头,天圆忙道:“郡主今儿要动手,殿下可不得助郡主一臂之力?” 萧华雍的意动到底被按耐住,他幽幽看了沈羲和一眼,有些落寞:“她可用不着我相助。” 天圆觉得有戏,忙道:“郡主用不着是郡主能耐,可殿下愿意相帮,是殿下的心意。” 到底是把天圆的话听进去了,萧华雍不再言语。 天圆长长吁了口气。 坐了片刻,萧华雍又觉着无聊,瞥见面前的果盘,他拿起了柑橘将之去皮,用了个干净的盘子,一瓣一瓣摆好,递给天圆,挑眉示意。 天圆立刻接住,送到沈羲和的面前,沈羲和真看得起劲,冷不防天圆递来一盘柑橘,她转头看向萧华雍,萧华雍正对着她春风一笑。 沈羲和挂着浅淡的笑容,依然颔首致意,留下了柑橘。 “我……我还是先走吧。”步疏林见到这架势,总觉着她坐在这里或许碍了太子殿下的眼,为着小命着想,她还是早点溜之大吉。 沈羲和也没有阻拦她,萧华雍送来的柑橘,沈羲和正想吃也会使用一两瓣。 送完柑橘萧华雍又送点心又送茶水又送些外面买来的小食,总之就是一刻都没有停。 萧华雍殷勤的举动,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人人都看得出太子殿下将昭宁郡主捧在掌心一般呵护,有些贵女忍不住羡慕,看着俊美无双,虽然面色苍白的萧华雍。 家里人都说太子不长命,不许她们对东宫有心思,可这样的儿郎,便是只被他这样目光专注,殷勤备至陪伴三四年,也足够一生来回味。 被萧华雍影响的远不止这些少女怀春的女郎,还有在球场上的萧长赢,甚至因为不经意间看到萧华雍对着沈羲和笑得柔情蜜意而失了手,引起来了一阵惋惜声。 萧华雍转头看到这一幕,冷哼一声:“贼心不死。” 自从上次他拿了萧长卿的把柄给他们兄弟,他们兄弟倒是乖觉了不少,萧长赢也没有一门心思想要往沈羲和面前凑,他也省了力将萧长赢指派出去。 忽而他想到一个可能:“天圆,你说孤这些兄弟,有没有盼着孤死了,窥觊呦呦者?” 第330章:太子殿下又晕了 天圆被吓得一哆嗦,太子殿下不长寿是举朝皆知,心照不宣之事。 这些殿下可一直盼着殿下薨逝之后,争夺东宫和天下,这下子又多了郡主。 “孤只要一想到有人做此打算……”萧华雍华光深藏的双瞳突然阴郁起来,“孤就想……把他们全都杀了。” 天圆背脊都开始发寒,他深知殿下这句话绝对不是说笑,他忙道:“殿下,您要信郡主,郡主绝非这等人。” 事实上,郡主不仅不是这等人,就连初婚都不想嫁,若是可以只怕郡主更愿意陪着西北王和世子孤独终老,这样的郡主若是守寡,只怕也是一辈子的事儿。 萧华雍面色稍霁,沉默不语,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赛场上热热闹闹,此刻阳陵公主已经从宫里出来,她面色阴沉,脑子里全是方才听到的话,她根本没有做出任何出格之事,和穆努哈也是遭沈羲和暗算。 无缘无故就怀了孕,还陛下强制堕胎,偏她却是一个月没有换洗,喝了药也的确见了红,她这段日子都在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错,直到此刻她才知晓,她或许又被沈羲和算计了。 沈羲和的目的,就是让自己没有办法脱离她的掌控,如果这件事情被穆努哈知晓,穆努哈定会推说当日是她算计,他或许不会再娶自己,而自己和穆努哈之事该知道的人都知道,不嫁给穆努哈,她能嫁给什么人家? 门第不显之人根本护不住她,沈羲和连梁昭容都杀了! 她一定要找到被沈羲和暗害她的证据,在陛下面前揭露沈羲和,这才是她唯一的活路! 她揪住了误诊的太医,从他口中套出了这种药在何处能够买到,她也想派人来,却害怕身边的人被沈羲和收买了,尤其是上次她和穆努哈的事情,就是因为沈羲和收买了她身边的人。 不过那宫女已经自尽,她也无法,她派人去查宫女的原籍,才知这宫女家中出了事儿,沈羲和让她选择,一命换一命。 有了这个先例,她不敢使唤人,至于太医是否骗她,她不认为太医敢骗她,她抓住他误诊的把柄!太医要是敢骗她,她就把证据递给陛下,事关性命,太医绝不敢蒙蔽她。 只是阳陵公主万万没有想到,她这一趟出宫就再也回不去。 她才刚进入沈羲和安排好的医馆,没过多久,穆努哈也进来了。 穆努哈被迫下场,心情极差,偏身边的人还在聒噪不已,他的并且又不能让这些人知晓,否则他们不会再跟随自己,一个不能有继承人的王子连争夺王位的资格都不具备。 命令了所有人不得跟着他,穆努哈一个人游荡在街道上,他在努力回忆他是什么时候被人暗算,又是何人对他使出这等阴损的招数,就听到有游方郎中和人嘀嘀咕咕。 原来是再卖壮阳之药,他正要提步,听到买药之人遮遮掩掩说有没有让立不起的男人重新立起来的药。 接下来游方郎中戏谑了几句,又狮子大开口讨要了一笔银钱,这才神神秘秘将人往一个方向带,穆努哈鬼使神差就跟了上去,亲眼看到他们进了个医馆。 他犹豫了片刻也入了医馆,面对郎中询问,他实在是说不出口,郎中以为他是不懂汉人语言,就说去寻个懂的译员让他稍等,被他拦住,这事情他不想闹大。 两人僵持着,郎中以为他是来捣乱,正要把他给轰出去,之前和游方郎中神神秘秘来的人满脸喜色拿着药走了,他立刻指着说:“我要与他一样的药。” 郎中才露出恍然大悟的笑容,视线还朝着他身下扫了扫,然后在他要发怒之前将他往屋内请:“客人请到屋内看诊,药不能乱开,便是一样的症状,也未必是同一种病引起。” 穆努哈随着人进了屋,郎中说让他稍坐片刻,他去请专治此病的郎中。 穆努哈坐在卧房里,一旁的香炉里香烟缭绕,他心思都在对能够治好病的期待之上,甚至觉着这香气格外清甜怡人,他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很快他就觉得浑身乏力,惊觉自己又被人暗算了他立刻站起身,摸出身上的哨子,捏着哨子的手无力下垂,来不及放到嘴边,就一头栽倒下去。 昏迷前他想到自己两次遭到暗算都是因为香的缘故…… “郡主说此香药效不久,须得给他灌些迷药。”莫远吩咐后,郎中就将准备好的迷药给穆努哈灌了下去。 “将军放心,药量比寻常人中上些许,他应该半个时辰左右才会苏醒。”郎中灌完之后道。 “按郡主吩咐行事。”莫远颔首,就将穆努哈扛起来,他扛着人接到后门守卫的暗号,确定无人,才迅速从后面离开,跟在他身后的人扛着阳陵公主。 击鞠接近尾声的时候,有人脸色苍白地匆匆跑来附耳在刘三指耳旁说了些什么,刘三指面色凝重,小心翼翼去寻了祐宁帝,祐宁帝一听面色冷沉,豁然站起身。 就在这时,赛场上的王二郎被几番挤着到了正对着萧华雍的位置,祐宁帝站起身引起了所有人的瞩目,祐宁帝的面色阴沉也让球赛停了下来。 好似有人没有注意到,还在传球,将球直接传给了王二郎,王二郎面对飞来的球,下意识顺手一挥杆,球就朝着萧华雍飞击而起,人群立刻惊呼起来。 都要离开的祐宁帝脚步一转,看过去目光一寒,沈羲和也情不自禁站起身。 那个球在逼近萧华雍面门的时候被天圆一掌劈开,还不等众人松口气,炸开的球扑出一些白粉,撒在了萧华雍的脸上,萧华雍当下就晕了过去。 “他又晕了……”沈羲和面无表情。 她突然发现萧华雍的晕,和她每次用香是一样,准没好事,定是在使坏算计旁人。 她的视线顺着球飞来的方向看到扑通一下从马匹上摔下来之人。 看着有点眼生,便问珍珠:“这是何人?” 第331章:我的心早已落在你身上 无关紧要的人用不着她去记,她身边自有人,珍珠和碧玉就是负责这些,一个负责记住京都王孙公子,一个负责记住京都名门贵女。 “王家二郎,门下省王侍中嫡长孙。”珍珠回。 “我明白了。”萧华雍这是要对王政下死手了,前段时日萧华雍还没有打算彻底动王政,王政都已经有办事不利的污点,想要接替薛衡已然不行,萧华雍不会无缘无故又对王政下手。 到底王政是祐宁帝的心腹,这么早就对王政下手,会引起祐宁帝的猜疑。 萧华雍绝非如此行事不周密之人,他会提前对王政下手,必然是有了办法即便是掐死了王政,祐宁帝也怀疑不到他的身上。 除非…… “王政先对他动了手!”只有这个可能,王政有前科,萧华雍有把握让王政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让祐宁帝都相信这绝非他做局。 本来已经要离场的祐宁帝大步折回来,高喝:“太医,传太医!” 接下来就是一阵兵荒马乱,一下子发生了两件大事,那就是有人撞见突厥王子行凶杀了人,等到京兆尹带着人赶去,发现杀得还不是寻常人,竟然是当朝公主。 另外一个则是太子殿下在击鞠赛场上公然被袭,球中竟然藏着毒粉! “太子如何了?”祐宁帝一直等着结果。 太医令与两位太医丞对视一眼,太医令上前一步道:“回陛下,幸得殿下未曾吸入或者食入,否则……无力回天。” 祐宁帝听了脸色难看得吓人。 “太子殿下虽未曾吸入,可毒粉撒在了太子殿下的眼里,恐……”太医丞暗骂太医令狡猾,把最重要也是最可能引起陛下怒火的话留给他,“殿下恐会失明。” 祐宁帝眼底划过犹如实质的杀意:“刘三指,将人下狱,给朕严刑拷打,朕要知主谋!” “诺。”刘三指立刻应声退下去办。 祐宁帝心焦地等了片刻,萧华雍迟迟不醒,他只能派人留下来看守,自己去处理另一桩事儿。 诸位皇子与沈羲和都在外面,看到陛下脸色阴沉,毫不掩饰得怒容大步走出来,都没有给他们一个眼风就离去。 沈羲和见陛下走了,就入内去探望萧华雍,于情于理她都应该去。 其余皇子见陛下走了,太子殿下娇贵,他们可不敢凑上去招惹,瞧瞧往太子殿下面前凑的,除了沈羲和以外,哪个有好下场? 几位皇子相继离去,留在最后的是萧长卿与萧长赢,萧长卿对萧长赢道:“王政……废了。” “阿兄,太子他……他竟然直接对王政下手!”萧长赢以往对萧华雍只是提防和认可,这一刻是真的震撼。 那是陛下的心腹啊!他都敢这么明目张胆对付,甚至一点也不避嫌,自己把自己都牵涉进去,就这么有把握陛下不会猜疑到他身上么? “因而,他是皇太子。”萧长卿意味深长一笑,抬步离去。 他在想曾经他是多么天真,以为有陛下的栽培,那帝位必然是他的囊中之物。 此刻方知,皇位未必是陛下想给谁,就能落到谁的手上。 沈羲和入内,祐宁帝带走了两个太医丞,太医令留下守着,看到沈羲和,天圆与太医令自觉退出来,珍珠陪着沈羲和入内,昏迷的萧华雍倏地睁开了眼,双眸银辉凝聚,精神奕奕。 “殿下转晕,可越发娴熟了。”沈羲和淡声道。 “呦呦来了,我便是真晕也得醒。”萧华雍双手枕到脑后,依然躺在榻上望着沈羲和。 “殿下这又是唱哪出?”沈羲和问。 “我不信呦呦不知。”萧华雍含笑道。 “殿下如此做,不担忧陛下猜疑么?”沈羲和寻了个位置坐下,斜坐着面向萧华雍。 “陛下不会猜疑。”萧华雍笃定,“因为他马上就知我被毒粉伤了眼睛,不辨五色。” 沈羲和眸光微凝。 储君怎能残疾?萧华雍分不清颜色了,这是足够废黜的理由。 陛下如何会相信萧华雍用这样的代价去对付王政?要是一辈子治不好,岂不是与帝位无缘,且这个把柄落在祐宁帝的手上,他随时都可以废黜萧华雍。 “殿下手段高明。”沈羲和都忍不住喝彩。 此刻的局势,陛下并不想废太子,让朝臣早早盯上东宫储位,各自谋算离心,他还想对付蜀南和西北,所以萧华雍只是不辨五色不是失明,他就不会废黜萧华雍。 一如当年立太子的时候一样,陛下需要萧华雍现在是太子。 二则,这事儿是王政所为,祐宁帝更不会顺着大臣的心,让他们爬到自己头上做主。 三则,将这个把柄递到祐宁帝的手上,祐宁帝才对他升起的那一丝猜疑就会彻底打消。 四则,陛下不会相信萧华雍会为了陷害王政,付出生命的代价或者一双眼睛的代价。就会深信这是王政所为,只要陛下证实了萧华雍真的看不见色彩,就再不会对他丝毫猜疑,不会相信这是他自导自演陷害王政。 五则…… “殿下应该距离痊愈之日不远。”沈羲和打量着萧华雍。 自发现萧华雍的身份后,沈羲和就没有问过随阿喜萧华雍的病情。 “等到殿下痊愈,日后与陛下反目,陛下以此来废太子,就是自打脸面,展露不容人之心。让群臣觉着陛下开始力不从心,日薄西山,故而疑心渐起,猜忌太子强盛。” 沈羲和唇角笑意扩大:“离间君臣之心,让他们要么摇摆不定,不知是追随殿下还是追随陛下?要么保持中立,谁也不得罪。” 萧华雍满眼浓情蜜意:“能猜中我全部用意的人,只有呦呦你。” 便是萧长卿等人也未必能够想到第五点,因为太长远。 “殿下谬赞。”沈羲和神色淡淡,“我若不多思多虑,怎敢与殿下相伴?” 这样心思深到了极致的男人,是这世间最危险的男人。 只因他弹指间,就能要了任何人的命。 “呦呦无需如此,我的心……早已落在你身上。” 第332章:终究待你与旁人不同 沈羲和闻言微微一笑,不反驳也不再说人心易变之言,她站起身:“殿下无碍,昭宁就告辞了。” 她此刻对萧华雍没有信任也没有不信任,不否决他也不认可他。 “呦呦……”萧华雍明显不想让她走,“陪我坐坐可好?” 沈羲和思忖了片刻又坐下去,却没有言语,他希望她陪着他坐坐,那就坐坐。 她不开口,萧华雍便主动:“呦呦说我心思深沉,呦呦也不遑多让,阳陵和穆努哈之局,呦呦布局精妙,环环相扣,我是真心佩服不已。” 沈羲和与他的行事作风不同。 他行事喜欢一箭数雕,物尽其用,将利益最大化最长远化。 沈羲和却是力求稳妥,不会节外生枝,也不会将一件事拉长,却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绝无让猎物挣脱的可能。 萧华雍不得不承认,幸得沈羲和选择的是他,否则面对沈羲和这样的对手,他都得万分谨慎,若是沈羲和真对他下手了,他也未必能够挣脱得了。 “比不得殿下高瞻远瞩。”沈羲和也不是谦虚。 “其实,我与呦呦才是天作之合。”萧华雍唇畔笑意更浓,“呦呦细心缜密,我深猷远计,你我二人联手,无往不利。” “我自然希望能与殿下携手一生。”沈羲和说得真心诚意。 只要萧华雍不对西北不利,哪怕日后萧华雍对她一个人无情疏远,他们都能一生相伴。 萧华雍知晓沈羲和的意思,不过他笑得格外容光焕发:“我只听出呦呦对我的爱慕。” “若是如此,殿下能喜悦,便是对殿下的爱慕。”沈羲和不介意萧华雍如何解读。 “既要携手一生,我这受伤卧榻不起,呦呦不得疼疼我?”萧华雍立刻摆出一脸孱弱需要关怀的可怜模样。 沈羲和:…… “殿下,别装了。”他有没有受伤,他们都心知肚明,他是那种会为了陷害旁人就给自己施苦肉计的人? 若非他提前就伤了眼睛,他还能真拿眼睛去做事儿,不过他眼睛的伤…… 沈羲和悟了,太子殿下就是要让她忆起他的眼睛是因何而伤,还不是为了她的雪莲,奈何雪莲她已经用了,也不能还给他。 只得认命:“殿下想要什么?” 目的达到,管它是不是挟恩图报,萧华雍眼睛升起奇异的光:“要什么都成么?” “殿下且说说看。”沈羲和一猜他心里肯定想的不是什么好事儿。 “呦呦……你抱抱我,让我在你怀中安睡可好?”萧华雍厚着脸皮道。 沈羲和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他是如何做到用如此一本正经的语气说出如此孟浪之言? “待我们大婚之后,殿下再如此要求,我定会应你。”沈羲和浅笑着拒绝。 她的行事准则:在其位谋其政。 她一日不是太子妃,就不可能对萧华雍如此亲密无所顾忌。 正如她一日是沈羲和,就一日要为父兄和西北着想一个道理。 “待我们大婚之后,我可不会满足于此。”萧华雍暧昧的目光由上至下打量了沈羲和一边。 自从被沈羲和揭露之后,他就彻底露出了本来面目,什么清雅知礼,雍容华贵,那都是端起架子,戴上面具给旁人看的皇太子。 在沈羲和面前,他的身份永远不是皇太子,而是她的男人! “萧北辰!”沈羲和隐含警告地唤了他一声。 “呦呦,你可知茫茫雪山之巅落下的滋味?可晓天地之间全是黑白灰三色的煎熬?”萧华雍抛开脸面,总之怎么能磨得她心软怎么来,“哎……若是呦呦觉着我是自个儿要去,非你所求,我也认。谁让我舍不得你受半点伤……” 沈羲和觉着自己应该立刻站起身头也不回离去,事实上她也的确站起身了,她突然冷着脸豁然站起身,让萧华雍面色一僵,眼神有一瞬间的慌乱,立时收敛了嬉笑之色。 这样的反应落在沈羲和的眼里,她饶是铁石心肠,也迈不动脚步。 她犹豫挣扎了片刻:“珍珠,你退下。” 珍珠应声行礼退下。 沈羲和在萧华雍有些小心翼翼的模样下上前,坐在了床榻边。 萧华雍立时眸光软和了下去,然后不用沈羲和多言,就挪了身子枕在她的双腿上,抬眼目光似星辉如烟火般炸开办崔璨,不敢多言,乖乖地识趣地闭上眼。 上扬的唇角昭示着他到底有多么欢喜,其实他是故意这样说话,也是故意在那一瞬间露出那样的神色,他就是想要试探一下,她对自己的底线。 结果喜人,她对自己的包容度,比他设想的要深。 他深爱的人儿啊,永远不知晓她是个多么重情重义之人,他清楚地知晓她此刻对他并非男女之情,是两个原因导致她会这样包容他。 一是她知恩感恩,二是她坚定要嫁给他。 两者缺一不可,以她的性格若无前者不可能;以她的教养若无后者也不能。 她身上有一股奇特的香气,冰冰凉凉却又不冷,令人醒神又舒服,萧华雍原以为自己会睡不着,可枕着她的双腿过于让他安心,安心得放下全部的防备。 这些年,无论他强到什么程度,从最初形成的警惕习惯依然如影随形,从未有人能够让他可以这么全身心的放松,让他这么快就陷入香甜的梦想。 沈羲和也以为萧华雍是要歪缠她,或者再说些不着调的话撩拨她,已经做好他再得寸进尺,就把他推下去的准备,却没有想到只是几个眨眼间,他就睡熟了。 他绵长的呼吸毫无防备的安然,让沈羲和微微一怔。 他们都是生在如此复杂环境中的人,如履薄冰刻入骨子里,如他们这般警惕之人,是不可能如此全身心去信任一个人,哪怕是自己身边的心腹也不行。 萧华雍却放心以性命相托,她觉着她此刻若是扣动腕上的机括,轻而易举就能结束萧华雍的性命。 原本打算将他轻轻挪开走人的沈羲和,却低着头看了他片刻后,垂下了手:“终究待你与旁人不同。” 第333章:恨不能与你融为一体 萧华雍其实以为他醒来的时候,沈羲和必然已经不在,或是被她挪动时醒来,却没有想到他醒来睁开眼,看到的是捧着书倚在塌边静静阅览的沈羲和。 华灯初上,屋子里烛光融融,洒落在她的身上,将她衬得娴雅而又温柔。从他的角度恰好能够透出执书的手看到她自然眨动的双眼,微垂的眼睑半覆盖着明眸,黑曜石般灵性呈亮的眼瞳没有了寻常时候的淡然与朦胧,唯有令人眷恋向往的平和与淡泊。 他竟然能够在一个人的眼里看到了岁月静好,盛世安稳的宁和。 凝神看书的沈羲和正欲翻页,瞥见一双黝黑的双瞳,她放下书:“殿下,请起身。” 萧华雍是真的还想赖一会儿,可屋子里都点了烛火,只能说明天色已暗,沈羲和定是还未用夕食,他正想起身,突然想到了什么,做出一副起不来的样子,摆出虚弱的模样:“睡软了,起不来。” 沈羲和幽幽凝视着他。 萧华雍厚着脸皮,伸出手:“不若呦呦拉我一下……” “砰!”不等他说完,沈羲和双手一推,毫无防备的萧华雍就滚了下去,砸在了床榻下的地毯上。 幸得床榻不过二十来寸高,萧华雍摔下去,就趴在地毯上,还有点没有回过神。 沈羲和缓缓站起身,腿有些麻,她立着适应片刻,便道:“睡软了不打紧,滚一滚自然就有了力气。” 听了她的话,萧华雍翻个身面朝上,就躺在地毯上,单手支着脑袋,笑得似冰雪消融般春风得意:“我心欢喜。” 沈羲和充耳不闻,觉着自己的腿不再麻软,看都不看他一眼,就迈步打算离开。 她才刚绕开他,萧华雍就从她身后弹起来,自身后将她拥着,铁臂压住她两条胳膊,不理会她的挣扎,紧紧抱着她,在她耳旁低声柔情缱绻呢喃:“呦呦,我心欢喜,从未有过的欢喜。” “萧北辰,你松开。”沈羲和挣扎不开,低声呵斥。 “我不,我就想抱抱你,容我抱一抱可好,呦呦……”萧华雍低声似恳求又似无赖。 沈羲和一个将规矩和礼教刻入骨子里的人,哪里容得下这般亲密,今日一时心软都已经让她有些懊恼,偏萧华雍还不知收敛,气急的她抬脚才萧华雍脚背上狠狠一跺。 疼得萧华雍龇牙咧嘴,双手微微送力道,沈羲和这才一把挣开他,将他狠狠一推:“萧北辰,再有下次,我便放毒针!” 她的气急败坏,恼羞成怒,让萧华雍都觉得可人至极,他一边吃痛着一边都忍不住温柔地笑着,模样倒有几分滑稽,不过他也不在意:“这可如何是好,我日后定然时时刻刻缠着你,恨不能与你融为一体……” 他的话暧昧,语气轻佻,沈羲和看到旁边挂着宝剑,抬手就将剑拔出来。 “呦呦息怒,呦呦息怒,是我唐突,是我不好,莫要生气莫要生气。”萧华雍知道自己这个闯荡过江湖,染上的不拘小节习惯彻底激怒了端正文雅的沈羲和,连忙告罪。 他小心翼翼靠近沈羲和,从她手中取下剑,插回剑鞘。 又冲着沈羲和讨好一笑,这才对外喊:“天圆,准备些吃食……” “不用。”沈羲和冷冷甩下两个字,就大步离去。 望着她走远的萧华雍,摸了摸鼻子,并未阻拦,等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范围内,他转身一跃到了榻上,闭上眼睛,鼻息间仿佛还萦绕着她身上清凉的香气,忍不住抱着被子翻了个滚。 等他翻滚回来,恰好与进来的天圆对个正着,天圆忙低下头,做出一副他什么都没看到的模样。 萧华雍笑容瞬间收敛,又恢复了雍容优雅,坐起身问道:“何事?” “穆努哈不见了。”天圆回。 “不见了?”萧华雍皱眉。 “是,今日有人亲眼目睹穆努哈杀了阳陵公主,被京兆府锁拿,本已关入京兆府大牢,但陛下派人提审之时,章府尹才发现人不见。诡异的是,京兆府无人得知人因何不见。”天圆面色凝重。 萧华雍听闻,站起身就要往外冲,被天圆死死抱住了腿:“殿下,您不能出去,否则今日之局便是作茧自缚!” “滚开。”萧华雍沉声吩咐。 天圆却死也不肯松手,萧华雍抬起另一只脚踢在天圆的肩膀上,将之踢开就冲了出去,到了大门口,就碰上去而复返的沈羲和。 看到她,萧华雍这才松了口气,眼底的惊恐与担忧都散去。 他的神色都落在沈羲和的眼里,方才对萧华雍的气恼又消失殆尽,他紧张自己是真紧张自己,可轻浮也是真的轻浮。 沈羲和缓声道:“昭宁已知晓穆努哈潜逃,以他的智慧,便是无人向他点明是昭宁做局,只怕也能够猜到,殿下莫要担忧,昭宁身边自有人,他若敢来,必是自投罗网。” 她和天圆刚好错开,天圆也是刚得到的消息,她走到了门口也听到珍珠说了此事。 第一反应竟然是若是萧华雍听到这消息,必然会不管不顾奔来寻她,怕穆努哈伤了她。 原来不知不觉,她竟然被萧华雍影响到,已经相信萧华雍会为了她冲动行事。 他此刻正是双目“受伤”之际,如此跑出去,要如何向陛下解释?便是面前圆过去,只怕祐宁帝对他的猜疑不消反增,前面的种种布局都付之东流。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折回来,亲自安抚他。 看着站起身,肩膀明显不适的天圆,沈羲和吩咐:“珍珠,让阿喜给天圆看看伤。” 萧华雍被沈羲和这样一提醒,也有些愧疚,他担忧沈羲和过甚,一时间失了理智,他对天圆歉意道:“方才是我……” “殿下莫要折煞属下。”天圆连忙要跪下,却被萧华雍先一步拦住,天圆是真的不介怀,真心实意道,“殿下只是忧心郡主,这些年殿下待属下等一直亲如手足,属下对殿下只有敬谢之心。” 第334章:呦呦之心似我心 天圆确实不会责怪太子殿下,若没有太子殿下,他们兄弟早就和父母一起葬身乱石岗,也不能习武学文有今日,跟着太子十数年,太子对他们兄弟与其说是主仆不说是至亲。 这个时候他当然要帮太子殿下说话,好叫郡主知晓太子殿下将她视作何等重要。 “快去看看伤势。”沈羲和好似没有听懂天圆的暗示。 天圆只得跟着珍珠下去寻随阿喜,屋子里又只剩下萧华雍和沈羲和,沈羲和道:“殿下对昭宁之心,昭宁知晓。还请殿下关怀之余莫要看轻了昭宁,” 萧华雍静默后道:“是我心急了。” 他知晓沈羲和能够得知消息第一时间折回来,就是领了他的情,并非故意要刺他,只是不喜他方才的冲动,打乱了计划,又伤了忠仆。 她是理智的所以她不喜没有理智之人,她是希望他能够不为爱而疯魔,而变得面目全非。 沈羲和的确对萧华雍方才的行为有些微词,珍珠她们跟在她身边,除了吃穿用度不比官家女郎差,她也绝不会轻易责罚,只要不犯错,那么她们随着性子胡闹,她都纵着。 她不喜欢对下人动辄责罚,对心腹轻易就能下得了手之人。 但一想到天圆之言,到底还是为了她,沈羲和放软了态度:“殿下可要一道进食?” 萧华雍目光一亮,方才他邀请她一道进食,可是被她拒绝了:“要要要,恰好有了饥饿之感。” 萧华雍是在赛场上受了伤,为了及早的诊治,自然不可能抬回宫中,他们现在就在赛场边的休息殿阁内,因为阳陵公主之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到阳陵公主与穆努哈身上。 只有王政焦急派人想要盯着萧华雍,只不过外面既有沈羲和的人,又有萧华雍的人,他的人根本靠近不得,沈羲和吩咐墨玉去郡主府提了食盒。 “殿下可知是何人放走穆努哈?”等待的过程中,沈羲和与萧华雍坐在案几旁,沈羲和问。 “天圆定会去彻查。”方才天圆没有报,说明现在他们也不知是何人。 “我倒觉着王公嫌疑极大。”沈羲和说出自己心中的猜疑,“此刻王家最需要的便是转移陛下的视线,让陛下一心扑在阳陵公主与穆努哈之事上,才能腾出更多的时间来破殿下之局。” 顿了顿,沈羲和又道:“我与殿下以有婚约,将穆努哈放手,穆努哈若是知晓他落得今日下场为我所害,必会寻我复仇,殿下定不会坐视不理,若是运作得好,还能反将殿下一军。” 萧华雍听了沉默了片刻:“呦呦所言合情合理,王政也并非没有这个能耐,只是王政如何笃定阳陵公主与穆努哈是被陷害,且是被呦呦陷害?” 王政在宫中定然没有可用之人,便是知晓沈羲和与阳陵公主有几次摩擦,也不会想到这么远,他不知阳陵公主对沈羲和做过什么,亦不知沈羲和的性子,在他的心中沈羲和对阳陵没有除掉的动机。 另一则便是他当真将沈羲和想得心胸狭隘,或是沈羲和故意要和陛下作对才会对阳陵下杀手,那也不应当利用穆努哈,穆努哈伏击沈岳山之事,整个京都只有他与沈羲和知晓。 突厥在西北之外,沈羲和如此做,不是给父兄引来大战?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无需知晓是我设局。”沈羲和道,“只要他的目的是殿下,他就能让穆努哈对我起疑。” “确有此可能。”萧华雍认同,却依然有所保留,“可我更担心是阳陵背后的人,将穆努哈救走,目的是你。穆努哈轻易不会被人蒙蔽,王政便是救了他,也拿不出充足的证据。 若是王政救了他,更可能直接将对穆努哈做局的人说成是我。” 沈羲和闻言笑了:“盖因世间男子轻视女子。” 哪怕明知道扣在萧华雍身上,穆努哈也不好寻到住在东宫的皇太子;推到她身上,才有可能让萧华雍着急,但王政也不会这般做,不是王政有多高洁,完全只是在王政眼里,沈羲和做不到这一步,连他自己都不信,如何能够为了对付萧华雍,去取信穆努哈呢? “轻视女郎,是他们短视。”萧华雍淡淡评价。 他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遇到过很多事。早就领悟到一个事实,看似循规蹈矩,相夫教子,好似逆来顺受,永远以丈夫为先的女郎,一旦谋算起来,多是男儿死无葬身之地。 萧华雍对女子的认可和尊重,这一点沈羲和从未怀疑过,却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将女子和男子放在一个高度并论,这世间没有几个男子会有这样的想法。 “故而,现下有两个可疑之人,一个是王政,一个是阳陵背后之人。”沈羲和总结道。 若是京兆府查不出线索,便要通过这两个线索逆推。只不过王政倒好查,阳陵背后的人实在是诡异莫测,她到现在都想不透,那么惜命的阳陵为何明知她不好惹,还不肯说。 这个人到底多可怕,以至于阳陵对他的畏惧超过了杀了梁昭容的自己? 萧华雍忽而失笑。 他低低的笑声,让沈羲和忍不住抬头看向他,想不明白何事又让他如此开怀,眼底星光流转,仿佛满天星辰都落入了他的眼底。 触及到沈羲和困惑不解的目光,萧华雍这才收敛了些许笑意开口道:“我忧心是阳陵背后之人,是因我担忧呦呦;呦呦忧心是王政,是否意味着呦呦之心似我之心,最先担忧的是我呢?” 这个认知,让萧华雍似喝了一罐蜜,从嘴里甜到心口。 沈羲和就那样平静地看着他,既不反驳也不多言,她淡然的面容,极具说服力地表明了态度。 “我觉着是。”萧华雍可不管,他就觉着是。 沈羲和微微颔首,一副你说是便是的无所谓模样,都懒得费唇舌与他争辩。 正好墨玉取了食盒来,沈羲和在屋内陪着萧华雍用了吃食。 第335章:又一杯绿茶 “我送你回府。”吃饱喝足之后,萧华雍道。 “殿下……” “就让天圆说我以苏醒,只是眼睛极为不适。我要回宫,顺道送你归府。”萧华雍做了决定,“并非轻视呦呦之能,是不亲眼见到呦呦回府,我心难安。” 既然他安排好,沈羲和也不和他争执,萧华雍带着皇帝留下的浩浩荡荡的人回宫,绕过了沈羲和的郡主府,亲自将沈羲和送到了家门口,看到管家沈庆和莫远将她接入府,才继续启程。 “这些日子,要谨慎些。”沈羲和回府之中叮嘱。 不论是她所猜想的情况,还是萧华雍所想,对她不利的可能都极大。 “郡主,夜里婢子与郡主同睡。”墨玉道。 沈羲和没有托大,点了点头,不但让墨玉在她的床榻前置了寝榻,还把短命抱到了房间,短命夜间警醒更甚墨玉和莫远等人。 “医馆那边的人都撤了么?”沈羲和又问。 骗阳陵公主和穆努哈进去的医馆是一个月前买来的医馆,原来的东家因为不擅医道,导致医馆没有高明的医师,只能售卖些药材而入不敷出,很容易就能从他手中买下来。 只不过这些年一直守着祖业,没有主动挂牌兜售,才导致无人问津。 “太子殿下之事给了他们充足的时间,人已经都出了城,官府追查也查不到。”珍珠回话。 买卖药铺是需要过户落契,需得用上户籍和路引,而这份路引和户籍拥有者也是他们的人,他一个月前确实来买了医馆,却不曾开门营业,人早早回了原籍,在那边有人证,证明这段时日他没有在京都。 另一个就是医馆早就关门半个多月,这半个多月根本没有开门,那日又是击鞠赛,有空闲的百姓都去观赛,没有空闲的百姓不大可能从偏远的医馆路过。 莫远等人也是极其小心,应是没有人见到医馆开门,便是穆努哈落网,提到医馆也是对不上,只能证明他在说谎,更进一步证实他杀了阳陵公主。 “鸿胪客馆突厥的使节都被陛下派人看守起来。”珍珠又补充一句。 尽管穆努哈现在有在逃的嫌疑,但事情没有调查出最后的结果,祐宁帝还给与了使节一分尊重,只是软禁在鸿胪客馆,没有直接下狱。 “郡主,穆努哈为何要逃走?”碧玉想不明白,“他这一逃岂不是坐实了杀人潜逃?” “以他的敏锐,在中我的香料晕厥之时,就应该想到这个局不是他想挣脱就能挣脱。”沈羲和一边缓步往自己的院子走一边道,“他醒来就被人亲眼目睹杀了阳陵公主,已是百口莫辩,留下来是只能坐以待毙,有人助他,他定是要逃,逃了就是悬案。 突厥那边死咬着穆努哈是被祐宁帝杀了,才说人不见,这件事谁是谁非就定论不了。如此一来,极有可能免了两国之战,双方就默认为一命赔一命。” “陛下怎会接受这样的一命赔一命?”自己的女儿死了,突厥王子这个嫌犯跑了,还要让人认为他已经报了仇,这不是吃了大亏。 “不然呢?”沈羲和掀唇一笑,“人在案发时就毫不抵抗被捉拿,随后失踪于京兆府。在京都不见踪影,便是确定了穆努哈是杀人真凶,杀了也应该把尸体还给突厥才是。” 这飞来一笔,不但让穆努哈成功脱身,且还让陛下不占理。 如此一想,沈羲和倒是不担忧穆努哈现在会寻上她,他一现身就意味着他是自己潜逃。他若是聪明人,就应该咽下这口气,想尽办法出城,离开京都。 只不过从此以后他必须是个死人,他便是逃回了突厥也得活在阴暗里,不然祐宁帝一旦发现他的踪迹,就有权利让突厥交人。 就看穆努哈甘不甘心,想到此,沈羲和吩咐道:“盯紧城门口。” 如果穆努哈选择隐忍,就会越快出城越好。 不止沈羲和想到了这一点,冷静下来的萧华雍也想到了这一点,他回宫后双眼被蒙上,太医说他不可视物,具体能不能好就要等这几日清理了毒素再定论。 “七郎,你放心,朕会为你做主。”祐宁帝第一时间来探望萧华雍。 “陛下,儿听闻五妹他喀喀喀……”萧华雍语气有些悲伤,“儿之事可缓缓,不能让五妹枉死……” 祐宁帝也是心烦不已,近来真是不顺心的是一桩接着一桩,儿子被人毒得可能双目失明,女儿枉死在宫外,凶徒还不知所踪。 “阳陵之事,朕已让绣衣使去办。”祐宁帝道,“你无需担心,仔细将养,太医令说你的眼睛还有救,莫要灰心。” 覆着双眼的萧华雍,苍白的脸上露出一抹淡笑:“儿无碍,便是当真失明,日后少出府便是。” 他说的是少出府而不是少出东宫,明明他很平和,仿佛逆来顺受一般丝毫不计较,平心静气得令人心疼,祐宁帝只能又道:“仔细将养,定会无碍。” “陛下,穆努哈因何要对阳陵下杀手?”萧华雍好似转移话题般问道,“这其中可有误会?” “在阳陵宫中搜到些药,她给穆努哈下了药……”祐宁帝倒地没有说是何药。 有些线索只要祐宁帝想查是一定能查得到,尽管穆努哈引起了他对萧华雍的猜疑,但这件事情祐宁帝却不认为是萧华雍为了灭口穆努哈所为。 萧华雍不可能绕个圈子搭上阳陵公主一条命来把穆努哈套住,他若对穆努哈动手,定会直接寻穆努哈,尽管无毒不丈夫,可这样的手法也过于不够血性和男人。 不像是他的皇子的行事作风,这种直觉祐宁帝从不怀疑。 “阳陵为何出宫?”萧华雍又问。 “是穆努哈约出去,应是穆努哈发现阳陵给她下药,才将她约出了宫。”祐宁帝微微皱眉。 上次穆努哈给阳陵公主递信约见,就露了笔迹和惯用的纸张给沈羲和,沈羲和仿照了一份,在阳陵公主出宫后,随着那瓶药放入阳陵公主的宫里。 第356章:我是有名分的人! 此事的脉络便是,阳陵公主怀有两个月的身孕,因不明原因想要给孩子找个爹,原本是想要借助代王妃的生辰宴随便找个郎君顶上,阴差阳错成了穆努哈。 两人一个有心娶公主想要逃避追责,一个顺水推舟允嫁,不过阳陵公主或许是担心到了突厥地位不保,以为自己的孩子能够瞒天过海;也或许是两人中途又发生了什么不愉快,总之阳陵公主就给穆努哈下了不举的药。 最后一封信明显写了穆努哈抓住了阳陵公主的把柄,阳陵公主这才冒着小月受寒的风险,躲开宫里的人偷跑出去和穆努哈见面。 应是穆努哈知晓阳陵公主给他下药,二人起了争执,穆努哈才会一时失手杀了阳陵公主。 至于这么冲动连公主都不顾及,是否有些说不过去,作为男人,任何一个男人都觉得能够理解这种冲动,换做任何一个男人设身处地,面对一个将自己变成伪太监的女人,只怕都毫无理智可言。 “恕儿直言,此事仍有蹊跷……”萧华雍轻声道,轻咳了两声后又道,“若当真是穆努哈失手杀了阳陵,儿想他定会……想方设法逃出城,如此才能保全其他使节……” “朕已派人盯着城门,即日起戒严。”祐宁帝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莫要忧心他们,好生养着身子。” “陛下……”萧华雍感觉到祐宁帝站起身要走,突然出声唤住祐宁帝。 祐宁帝侧首看着萧华雍,萧华雍却突然低下头,耳朵泛红道:“陛下,儿想见昭宁,不知这几日可否让祖母宣了昭宁入宫来相伴。” 宫里人的心或许不都在他的掌控下,但宫里人的一举一动却都在他的眼皮子底下。穆努哈一日没有落网,萧华雍还是担心沈羲和,想要将她接到宫里,更安全些。 祐宁帝难得笑了下:“你求你祖母便是。” 只要萧华雍开口,太后哪里有不应的道理? “儿想求陛下。”萧华雍展露自己对陛下的尊重。 这让祐宁帝面色也柔和下来:“朕着人去传口谕,明日宣昭宁入宫,陪伴太后几日。” “儿叩谢陛下……” 萧华雍还没有行礼,祐宁帝就搀扶住他:“好生歇息,朕改日再来看你。” 沈羲和一夜好眠,一早起来,才刚用完朝食,宫中就有内侍来传口谕,沈羲和看着跟着内侍而来的天圆,颇有些无奈。 陛下的口谕谁敢违抗? 沈羲和只得收拾些东西,带着珍珠、红玉与墨玉入宫,临走前不由叮嘱碧玉等人:“你们要当心,虽则我猜想穆努哈不敢轻易露面,但他也是个喜欢冒险之人。当真怀疑是我所为,奈何不了我,或许会对你下手,借此来泄愤警告我一番。” 碧玉等人感动道:“郡主安心,我们几日不出门也无妨。” 沈羲和又叮嘱了莫远一番,想了想又补充道:“二娘子那边,也怕人去盯着。” 她可不希望因她的原因牵连了沈璎婼,对沈璎婼造成亏欠。 “诺。”莫远应下。 郡主入了宫,他可以拨一半的人去沈府,只要沈璎婼不随意出门,定然没有危险。 沈羲和也想到了这一点,修书一封,就写了一句话,叮嘱她近日若非必要,不要出府。 她入了宫自然直奔太后的永安殿去,到了那里就看到萧华雍已经蹲坐着在等候她,只不过双眼绑着白色的布,布束缚着一些草药,看起来鼓鼓的,药味极重。 “我这老婆子也不碍你们眼,去歇会儿。”太后与沈羲和说了几句话,就起身离开,撮合萧华雍和沈羲和。 “殿下,你的眼睛……” “一些有助双目的草药,呦呦改日要试一试么?”萧华雍轻声道。 这是令狐拯给他准备的敷眼睛的药,可明眸可解乏可养眼,寻常人都能敷。 “多谢殿下好意。”沈羲和婉拒,她的香薰蒸之法,一样对眼睛有益,这么重的药味贴在眼睛上,她觉得自己无法忍受。 萧华雍笑了笑,才小声问:“你,你可有恼我?” 默了片刻,沈羲和才反应过来萧华雍这话是问他擅自做决定,将她请入宫中,她有没有因此而恼怒于他。 “若殿下能让我在宫中清静,我便不恼你。”她只要安安静静,无人打扰,换了个地方也无妨。 至于萧华雍没有事先与她商量就将她弄到宫里,沈羲和并没有什么想法。 她的郡主府,可不是沈府,沈府她没有费心思,萧长赢才能潜入,郡主府萧长赢都甭想潜入,除非穆努哈的武力在萧华雍之上,且还要懂阵法,才能悄无声息入了她闺房。 “那……你恼我吧。”萧华雍果断放弃。 他把人想方设法弄到宫里,固然是想要保护她,更多的还是想要多和她一道,人都在他近在咫尺之地,还要让他克制自己,他才不要。 沈羲和:…… “既如此,殿下你还问什么?”沈羲和无语至极。 “我只是……不想欺瞒你。”萧华雍为自己辩解,“可要我不见你,我可做不到。” 原本是不生气的沈羲和,现在却有点生气了,这人是如何将要行惹人心烦之事说得如此理直气壮? “殿下,你是仗着我们有婚约,仗着我没有另选旁人,故而有恃无恐是么?” 之前他没有被拆穿之前,他至少还会装出个人样,现在是连个人样都没有!沈羲和都不知自己拆穿他是不是错了。 “自然。”萧华雍义正言辞,“这有婚约,我便是你未婚夫婿,我便是有了名分之人。有了名分,不应当享受权益么?正如夫妻成了亲,妻子能享受丈夫的疼爱,丈夫能得到妻子的温柔,这不都是理所应当?我有了名分,我为何不有恃无恐? 我就要你迁就我,谁让你不允我纵容你,你不要我带你好,那是你自个儿拒绝。我要你待我好,将我视作未婚夫婿,这是我应得的,我为何不要?我又不傻。” 沈羲和:…… 第337章:是殿下太有心了! 沈羲和听得心口发堵,却又觉着他好似说得也对,一时间发作不得,无可奈何地站在当场。 萧华雍看不见,却也能够感受到四周的沈羲和周边的气氛凝滞,他忙又放软了语气:“我……我不过是想你待我好些……” 沈羲和看着低落的萧华雍,她在反思,眼前这人是如何做到,每次都能把她衬托成一个负心汉薄情郎的模样? 偏他还有一堆歪理:“我都受了这般重的伤,呦呦还对我如此冷淡,以往呦呦可是总往来于东宫,要说呦呦待我无情,旁人是不信。为何此次我伤重至此,呦呦却无动于衷,旁人定是要疑我伤情是否属实。” 沈羲和:…… 行吧,她这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是吧,当初与他礼尚往来,来往于东宫,都能成为他此刻向自个儿讨好处的理由,若非那是自个儿意愿,沈羲和都要怀疑他那时起就在布局! “殿下要如何?”沈羲和隐含警告地问。 听出了沈羲和语气冷沉,萧华雍也不敢太过,只得在沈羲和的包容线边缘试探:“想吃呦呦做的馄饨。” 做顿吃食是吧,在她的接受范围内,沈羲和转身才刚抬起脚步,就听身后人道:“呦呦,永安殿的膳食间人蛇混杂,呦呦用不用心,旁人都看得到。” 沈羲和:…… 就怕她随意给他煮个面疙瘩敷衍他是么? 他怕是不知她对吃食的要求有多精细,人在外面她可以因条件所限而讲究。否则出自她所做,便是一碗面疙瘩也得色香味俱全。 萧华雍没有骗沈羲和,永安殿的膳食间的确人多,是太后数年不在宫中的缘故,只不过她是太后,陛下的嫡母,不会有人算计她,太后也懒得雷厉风行去清扫,不如就让他们互相制衡,自己乐得清静,以免让人觉着她对谁不喜,又开始借此闹幺蛾子。 永安殿的膳食间食材吩咐齐全,沈羲和到了之后,挑选出食材让内侍和宫女去清理,又吩咐本就是负责面食的内侍揉面,自己去搭配馅儿。 她自个儿也想吃馄饨,就做了二十四气馄饨,二十四种馅儿料,二十四种花色包法。 包着饺子的时候,她那点闷气又都散去了,想着他费了那么多心思,无非是套一碗吃食,想着他堂堂皇太子,也挺不容易,故而做起来也越发用心,也给太后做了一份。 宫里的厨子也会,不过看到沈羲和手法如此相熟,包出来的花色每一个都圆润可人,也是啧啧称奇。 由于永安殿人多口杂,馄饨都没有煮好送到萧华雍的面前,昭宁郡主为太子殿下费心做二十四气馄饨的消息就插了翅膀飞遍了宫里的每个角落。 祐宁帝刚处理完朝政,正在过问阳陵公主之事和萧华雍中毒之事的进展,也听闻了这个消息,索性将毫无头绪的事情暂且搁下,带着刘三指来了永安殿。 沈羲和带着馄饨来时,就看到祐宁帝也在。 “皇帝和我今日可是沾了七郎的福,尝一尝昭宁的手艺。”太后也打趣。 沈羲和做得也有四份,是担心有什么意外,果然这意外不就来了? 形态各异的馄饨,每一种馅儿料都不一样,让人吃起来也有了期待感,迫不及待要尝尝每个到底是什么馅儿,太后和皇帝吃得赞不绝口。 太子这边却有些不顺,他看不见,服侍他的内侍和他似乎也没有默契,时常没有咬到,要么就是递得太近,总是被他不慎给碰落,祐宁帝看得眉头微皱。 沈羲和也不知萧华雍是不是故意给皇帝装眼盲,默不作声又吃了几个。 在萧华雍又碰掉一个落在碗里,祐宁帝终于沉着脸道:“你们是怎么伺候的?若是连主子都伺候不好,要你们何用?” 帝王一怒,侍卫、内侍、宫女扑通一声齐刷刷地跪倒在地,大气不敢出。 “陛下息怒。”还是萧华雍有些虚弱开口道,“是儿乍然不能视物,他们尚且未适应,都是儿的过错,陛下莫要责难他们。” 萧华雍开口了,祐宁帝只得摆手让他们退下,他转头似乎要选择一个人去服侍萧华雍。 沈羲和见此站起身:“给我吧。” 她胃口小,吃了几个就饱,一小碗已经吃完。 蒙着眼睛的萧华雍唇角立刻不着痕迹上扬,沈羲和见了,深觉他是故意! 换了沈羲和,果然萧华雍就配合得很好,一吃一个准。 太后见了就笑道:“还是昭宁会照顾人,七郎这几日,我便托付给昭宁了。” 沈羲和:…… 所以,她接下来就得每日去东宫照顾萧华雍?总不能让一个眼盲的人往这边跑吧。 “太后信赖,昭宁不敢有负所托。”沈羲和只能应下。 转头就将萧华雍唇角的笑意更浓,沉沉睨了他一眼,还是将一碗馄饨喂完。 之后有了太后的托付,萧华雍要回东宫,就厚着脸皮要她相送。 路上天圆和内侍搀扶都不行,他不是崴脚就是踩空阶梯,看得人心惊胆战,又一个踉跄后,萧华雍便道:“呦呦,可否搀扶我?他们都不够细心……” 天圆:…… 我很用心,是殿下你太有心了! 他多么明显的故意为之,就连红玉和珍珠都看出来了,两个人忍着不敢笑。 沈羲和上前搀扶他,他抓住了沈羲和的手,红润的唇又露出得逞的笑, 一入东宫,沈羲和就把他给推开,接着抬手将他覆盖眼睛的布条扯掉:“再好的良药,敷久了,也伤眼。” 乍然又见光的萧华雍噙着一抹笑:“呦呦莫气,我这是做戏给外人看。可不得让他们都真信了我这是刚失明么?过几日便好了。” 说着还腆着脸问:“我方才做戏做得好不好?” “论做戏,这世间何人能比得上殿下?”沈羲和冷笑道,“故此,我才不敢信殿下的真心。” 萧华雍闻言依然笑着:“呦呦又在说气话,戏是用眼看,真心是心感受,呦呦……不用心感受感受?” 第338章:故意气她 沈羲和是被萧华雍气得离开了东宫,她怕她再留下来,会失了涵养对这个男人动粗。 “哈哈哈哈哈……”萧华雍看着气急败坏走了的沈羲和,愉悦地笑出声。 天圆目光复杂地看了眼太子殿下:“殿下,郡主气恼了。” “我知。”萧华雍唇角的笑意收敛都收敛不足,“孤是有意为之。” 没错,他就是故意气沈羲和。 “殿下您?”天圆惊了。 他就说殿下深谙察言观色之道,郡主的不愉与恼怒明晃晃摆在脸上,殿下竟然视若无睹。他还以为是殿下得意忘了形。 没有想到殿下是故意,但殿下明明很宝贝郡主,因何要故意惹恼郡主? 满脸问号的天圆却又不敢问,不过萧华雍心情好,一边步伐悠然往前,一边道:“呦呦是个淡泊沉稳的心性。她又出身尊贵,自幼身侧都是顺着她娇宠着她之人,意味着宠着她讨好她顺着她,根本无法打动她的心。 她已经体会到这世间最纵容的宠爱,沈岳山和沈云安在西北都能为她一个牢丸打架。 我再如何宠着她纵着她最多也只能与她的父兄比肩,是不能在她心中兴起波澜。 且她又是个手腕可用之人样样不缺的人,所需所求便是没有我,她也能凭自个儿取得。” 这样的沈羲和自出生起,就是最为富养之人,怎可能轻而易举就被旁人打动。 她又是这样的品貌,想来在西北不缺人对她献殷勤,为她连命都不要的也绝非没有。 如此一来,倒也不能说她清冷或是纯粹大局顾虑,而是这些为她不顾一切她都拥有过,就很难让她动容。 面对天之骄女的沈羲和,这世间任何一个男儿都没有任何优势。 天圆恍然:“所以,殿下要剑走偏锋。” 眼藏笑意的萧华雍赞许地瞥了天圆一眼:“若是往日她身子骨不好,不能情绪起伏过大,我也不敢如此。现下她康健,我便想让她有活人的喜怒哀乐,有了这些自然也就有七情六欲。” 他是故意招惹沈羲和,都是些无伤大雅,她想指责自己又指责不了,不指责自己又没脸没皮,让她无可奈何的事儿,让她为自己牵动情绪。 大事上自然是顺着她护着她,小事上闹一闹她,让他们的日子多谢情趣。 他不能一直用恩情去束缚她,恩情多了就成了负累,反而会让彼此疏远。他就她,为她取雪莲;她为自己取琼花,现下必然也会穷尽其法为他解读。 这样有来有往,彼此不觉得亏欠谁,只余感恩与动容,才能让两颗心渐渐靠近。 天圆虽则不懂,但也觉得自从和郡主坦白后,殿下除了那几日忐忑不安,辗转反侧。后来再见到郡主之后,殿下就豁然开朗,这段时日眼中的欢喜是掩饰都掩饰不住。 只要殿下欢喜,他们也跟着欢喜。 和欢乐的萧华雍主仆不同,珍珠跟着沈羲和,看到面色不虞的沈羲和,眼底有些担忧。 太子殿下太能影响郡主的情绪,郡主素来性子淡,在西北只有在王爷和世子面前才会露出娇憨之态,偶尔背着王爷和世子会有些悲春伤秋,心思敏感,但多数是心如止水。 从未有一个人似太子殿下这般,只需要三言两语就能挑起郡主的怒气。 最让她担忧的是,郡主气归气,却丝毫未想过要警告殿下或者说些伤人的话损殿下。 这种无声的纵容,郡主自己恐怕都没有察觉。 珍珠由心思一动:“郡主,太子殿下如此得寸进尺,您若不施以颜色,只怕殿下会愈演愈烈。” 沈羲和脚步一顿,她转头看着珍珠:“我为何会恼怒,便是觉着他无理取闹似稚童,这等小事我还与他计较?我岂不是与他一样年幼无知?” 他就耍个赖,自己也要斤斤计较,这是多闲得慌之事? 珍珠闻言,便忍不住看了眼红玉。 红玉道:“郡主,您对步世子和太子殿下可不同。” 步疏林也是小打小闹呢,哪次不是耍赖?沈羲和虽然也依从,但该整治的还是整治,该嘴上不饶人的时候绝对没有手下留情。 “我与阿林亲近,自然少些生疏多谢随意。”沈羲和觉着这并没有任何不妥。 “郡主……”珍珠欲言又止,对上沈羲和探究的目光,她鼓足勇气道,“郡主,你待殿下……可不是生疏客气,而是迁就……” “迁就又如何?”沈羲和不解,“我们已有婚约,是诚心要结两姓之好,他行事欠妥当,我若是再与他为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闹,日后还要过么?” 只能她迁就一些,包容一些不是? 多少大事等着她筹谋,哪能将自己的心思和时日浪费在与他拌嘴吵闹之上? 原来沈羲和是这样作想,珍珠和红玉都是将信将疑,她们本来觉着郡主或许对太子殿下有些真心才会因太子殿下的胡闹而气恼。 沈羲和解释得合情合理,她们二人总觉着何处不对,却又说不上来。 珍珠还好,她没有什么反应,她素来以沈羲和为主。 红玉几不可闻微微一叹,她还以为盼望成真呢。 原来沈羲和对太子殿下的态度,竟然是长辈与晚辈的慈爱? 纵使会被稚童气恼,但却不会与稚童计较的大度? 珍珠这样想着忍不住笑出了声,惹来了沈羲和狐疑的目光,她忙憋住笑低下头。 若是太子殿下知晓之后,珍珠不知殿下会是什么脸色,一定相当精彩。 沈羲和在永安殿住下,太后是个很随和之人,也不会拘着她在身边陪伴,看得出太后心中太子殿下很重要,太后会与沈羲和言及太子幼年的种种趣事,更多的则是夸赞与骄傲。 除此以外,太后最多的就是催促沈羲和去东宫看完萧华雍。 推脱不得,沈羲和只得去了东宫,这次来东宫内侍直接给沈羲和让了路,并且道:“殿下吩咐,日后郡主来东宫,都无需通禀,郡主只管随意自由出入。” 第339章:想与你有个家 东宫这些年从未一个人来不需要通禀,便是陛下和太后来了,自然不能阻拦,但他们还没有迈入东宫大门,就已经有人通晓了殿下。 沈羲和是个例外,这是萧华雍对她完完全全的不设防。 入了内,问清楚萧华雍在何处,沈羲和直接走过去,就听萧华雍道:“杀了。” 他的语气云淡风轻,没有她在面前,他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透着掌控人生死的威严。 既然他对自己不设防,沈羲和也不做避让,给珍珠使了个眼色,让她留在外面,自己挽着披帛,步伐平稳迈入屋内。 萧华雍抬眼见到她,沉着的面容转瞬不翼而飞,他站起身就大步朝着她走来:“呦呦,我等你多时,快来,我们一道用朝食。” “昭宁已经用过。”沈羲和还是按规矩先给萧华雍行了个礼。 明明看准了他们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可她才刚刚屈了一点膝盖,他已经到了近前,扶住了她的手,握着她的手就不放开。 沈羲和挣了挣:“殿下,松手。” “不松。”萧华雍硬气道,“这是惩罚呦呦与我生分,你日后见我若是再行礼,我便这般牵着你的手不松。” “殿下,你可知何为礼?”沈羲和恼怒地问。 萧华雍含笑作答:“礼,敬也、重也、纪纲也。” “殿下既知,便应守礼知礼。殿下是储君,一言一行更是万民表率。”沈羲和沉声道,“故此殿下更应但重礼法,行礼仪。” “呦呦见了西北王与世子也会行止有度,礼仪周全么?”萧华雍反问。 沈羲和:“父女,兄妹之间,亦要守礼知礼。” “那多无趣?”萧华雍牵着沈羲和到了食案之前,“诚如呦呦所言,我身为储君,一言一行皆为表率。故而我对着百官、百姓皆要持礼,不容半分行将踏错。可礼仪规矩最是累人,我也想有个人能让我随心所欲些,让我可以肆无忌惮些,为夫分忧,乃为妻之责。 我知晓呦呦恪守礼法,也将礼教融入骨子,自觉不是累赘。要让呦呦为我而改变,绝非一朝一夕,这才让呦呦早些适应。” 沈羲和不可置信看着他,他竟然说他不但不改,还要日后她为他改变。 “呦呦,我盼着我们日后能有一个家。”萧华雍不等沈羲和开口,拉着她坐下来,松开她的手坐在她旁边,“何为家?讲爱不讲理,容情不容法,随心自在,其乐融融。 风光也好,落魄也罢,相依相伴,朝夕不离。 免我孤苦,免我忧虑,免我疲累,免我作伪。 一个归宿,一个有你便是我心安之处。” 他的声音轻柔缱绻,情真意切,沈羲和听着竟然不由浮想联翩,一些温馨向往涌入脑海里,交织成画面,令人憧憬与期待。 “呦呦定然在永安殿用了朝食,便随意对付两口,权当是让我开心开心。”萧华雍将双箸递给沈羲和。 沈羲和也不知是不是被他方才的话触动,看他歪着身子,有些慵懒丝毫没有端正的坐姿,也懒得出言劝诫,接了双箸真是随意吃了两口。 “我方才入内,听到殿下下令杀人。”沈羲和不是要试探,也不是好奇,只是把自己听到的告诉萧华雍。 萧华雍唇角微弯:“我下令让杀了王家二郎。” “你杀他……”沈羲和略一想就明白了。 王二郎击向萧华雍的球本就是无心,球内为何藏毒是个迷,有些东西深查下去根本查不出什么头绪,因为一切都是萧华雍做的局。 他只能让王二郎死在牢里,若是能够做出畏罪自尽的样子,仵作查不出是他杀,王家想要洗清嫌疑不啻于痴人做梦。 “王家只有这么一个嫡出,是王政寄予厚望之人。”萧华雍低声道,“他的死会彻底激化王家内部的矛盾,王政也会被激怒,他定会再寻时机对我动手,报仇雪恨。” 若是其他皇子,王政或许不敢这么激进,但萧华雍明显在步步紧逼,王政已经有了一种萧华雍不倒,整个王家都不能安生的紧迫感,他会穷尽法子在陛下的面前揭露萧华雍。 下一次出手,王政就是自掘坟墓。 对于萧华雍的行事和对付敌人的方式,沈羲和不予置评,也不掺合其中,她看着萧华雍的眼睛,黑眸深邃,银辉凝聚:“陛下每日都会来探望殿下,殿下还是当心些。” 知她关心自己,萧华雍笑得眸底华光流转:“陛下还未入东宫,我便知他会不会来。” 既然他如此自信,沈羲和也不多言。 萧华雍却取出三个纸卷放在托盘里推到沈羲和的面前,有些期待又有些腼腆道:“这是钦天监择出来的日子,呦呦不妨挑一挑。” 艳红色的纸卷,沈羲和不用猜,也知道这定然是钦天监拿了她和萧华雍的八字合算出来的大婚日子,把婚期定下,相应的纳彩、纳吉、纳征等流程就可以陆陆续续安排。 沈羲和也没有迟疑,既然萧华雍拿来问她了,她也就仔细斟酌斟酌。 心里却再一次叹服萧华雍的势力,钦天监算的日子都能先陛下一步拿到手里,既然拿来给她挑选,也就是笃定她选的日子,必然也会被陛下落定。 三个日子,最快的一个是半年之后,其次是年关,另一个是来年三月。 “半年难免有些仓促,年关是多,且殿下畏寒,不若来年开春吧。”沈羲和不是故意选择最远的一个,她既然决定要嫁,不在意早晚几个月,而是实事求是道。 太子大婚,绝对不是半年就能把全部妥妥当当安排好的。 “我觉着半年完全来得及。”萧华雍为自己争取,“我保证风风光光,应有的一样不缺。” “七八月之际,正是西北最繁忙之际,我不想父兄那时离开西北为我送嫁。”沈羲和将自己的缘由说出来。 看得出这是沈羲和心中所虑,萧华雍只得让步:“我恨不能明日就将呦呦娶入东宫……” 第340章:邀呦呦一道作画 一边说着,一边拿暗示意味极深的目光扫向自己。 沈羲和无动于衷,静待他下文。 “可怜我还要熬一年……”萧华雍唉声叹气,“长夜漫漫,孤枕难眠,衾寒露重……” 又开始了,他又开始一叹三转,活像个深闺怨妇。 “殿下,你是要与谈条件?”沈羲和忽然淡声道,“我若不与殿下好处,殿下就让婚期不如我愿?” “哪能呢?我岂敢威胁呦呦。”萧华雍笑意浅浅,“我不过是想呦呦知晓我欲娶呦呦之心。自然……若是呦呦知晓我心中期盼煎熬,能疼一疼我,我自是喜不自禁。呦呦不愿意,我亦甘之如饴,明年便明年吧。” 以退为进,反倒让沈羲和觉着自己有些不通情理,沈羲和不想被他得寸进尺,佯装没有听明白。 “呦呦可要时常入宫来见我,以慰我相思之苦。”萧华雍冲着沈羲和眨着满是笑意的眼。 “殿下,你本不是如此轻浮之人,为何重要将自己作出如此不着调的模样?”沈羲和费解。 萧华雍低低笑出声:“呦呦你错了,你心中所想的我,是人人可见清雅秉正的我,而此刻在你面前的我,才是真正的我。我对你所言的每一句话,都发自肺腑,出自真心。” 沈羲和静静看着他好一会儿,才颔首道:“昭宁明了了。” 这是要她学会对他的本来面目淡然处之。 萧华雍抿唇勾着一抹笑意,他知沈羲和心中所想,他起身道:“听闻呦呦擅画,此时杏花吐蕊,绿柳抽芽,大好春光,邀呦呦一道作画?” “昭宁并不擅作画。”沈羲和更正后也没有拒绝,“正好向殿下讨教。” 总比留在这里,听着他总是故意撩拨自己的话来得好。 东宫是个奇花异草,花草树木繁多之处,撇开其他不言,她对东宫的布置与精巧很是喜欢,早已经有内侍放置好画具。 沈羲和见此,不由觉着萧华雍这么笃定她会应下,说不准故意拿那些话来膈应她:“殿下这是笃定陛下今日不会来探望?” 要是让祐宁帝知晓他作画,他这眼瞎怕是装不了。 “陛下今日没空。”萧华雍神秘一笑。 祐宁帝今日却是没空,因为他批完奏折正准备来东宫看一看萧华雍,却接到王二郎在狱中触墙自尽的消息。 “自尽?大理寺是如何看人!”祐宁帝怒喝道。 大理寺卿薛呈跪在地上不敢吭声,他的确命人严加看管,甚至派了人单独守着,人也是束缚得严实,嘴上绑了布,就是担心人不明不白的死了。 “他可有招供?”祐宁帝问。 “回陛下,能上的刑,属下都上了,他一口咬定不知。”薛呈经历过犯人千百种,似王二郎这样的要么是城府极深,极能吃苦隐忍,要么就是真的被冤枉。 王二郎并未受过特训,王家嫡长孙,身娇肉贵,何曾受过这等磋磨?薛呈偏向于王二郎是被冤枉。 这下人死了,还满身动了刑的伤痕,尸体交还给王家,只怕不好交代。一看就想是受不了严刑拷打,而自尽求全。 就在此时王政似乎闻讯而来,在外求见,祐宁帝不是个逃避之人,将人叫了进来,又令薛呈退下,王政进来跪在祐宁帝的面前:“陛下,二郎绝无谋害殿下之心,微臣已经询问过当日入赛场上之人,无论是我朝的儿郎,还是使节,皆言这中空之球,若在内藏了药粉,打起来定会有所察觉。 微臣也特意寻了些药粉,不论是只藏药粉,亦或是用油纸布料包裹药粉,皆与寻常球不同。故此,微臣斗胆推断,球内必无药粉。” 王政说着,就让人将他特意赶制出来的击鞠球呈上来。 祐宁帝拿起来看了几眼,便道:“依你之言,这毒不是藏在球里,又是为何撒了太子满脸?” 王政沉默了片刻才道:“只能是球离了二郎之手后,触碰之人做了手脚。” 祐宁帝听完笑了:“球从王二郎手中脱手,直奔太子,被太子的护卫击碎,你的意思是太子的护卫借着破球之际,将毒撒了太子一脸?” 王政就是这个意思,但他不敢说,只能跪着沉默不言。 祐宁帝被他的态度弄得轻喝了一声:“曹天圆是东宫率卫首领,他若要对太子不利,何须用此举?他与你王家与你王家二郎亦无冤无仇。故而并非他本意,若他被旁人收买,要杀太子之法不计其数,断不会用此法。 只剩下受命于太子,当日大朝会两国使节险些拔刀相向,你便暗示朕是太子所为,朕当日尚且信你几分。今日你要对朕说,太子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及至可以不顾性命,可残双眸。王政,你未免高看自己?” 这也是王政想不通之处,太子想要除掉的心已经很明显,从纵马冲撞,到朝会使节冲突,还有上元节他设局要逼迫太子原形毕露,或许太子已然知晓。 可太子纵使要除掉自己,也用不着付出这等代价,现在人人都知太子极有可能双目失明,远在皇陵的四皇子和昭王二皇子都已经开始蠢蠢欲动。 “陛下,微臣不敢高估自己,可微臣忠于陛下,总是会碍了些人的眼。”王政斟酌道,“陛下您且看,微臣与突厥王子都怀疑太子殿下深藏不露,微臣与突厥王子都没有好下场……” “你是觉着,阳陵之死是太子所为,意在嫁祸穆努哈?”祐宁帝冷笑道,“此事与你王家之事一并发生,你倒是告诉朕,太子已然手眼通天到此等地步,还用得着暗中铲除你?” 王政有一时语塞,尽管他想什么都推到太子身上,可阳陵公主之事确然不太可能是太子所为,只能道:“陛下,自太子归京,宣平候府、康王府、巽王、户部尚书董必权……” 这些都是陛下的人呢,这些人往日多么风头无两,全部死于萧华雍回来的这不到一年间,难道这不值得深思么? 第341章:颈项相交之趣 祐宁帝听了之后面色不太好:“王政,你觉着都是太子所为?朕此时还能站在你面前?” 这也是王政解释不通之处,这些事情或许有一两件是太子所为,但绝不可能全是太子所为,否则太子已经有足够的势力对陛下暗下杀手,名正言顺登基。 “陛下,此次击鞠球投毒一事,绝非儿郎所为。”王政只得先摘清自己的孙子。 “王二郎在牢里撞墙自尽。”祐宁帝淡声道,“你王家是世家清贵,最重名声,此事尚未定论,他便自尽,你要朕如何作想?” 如何作想?除了一死了之,自封其口,还能如何? 要知道他这样一死,就是死无对证,这件事情就再也无法彻查下去。 “陛下,二郎绝不会自尽!”王政不信。 “朕允你去寻最好的仵作、郎中,去拿出证据来,告诉朕王二郎不是自尽。”祐宁帝索性将此事交给了王政,而后让刘三指来了一份信函令其递给了王政,“王政,你好生看看。” 王政接过打开之后,面色大变,这竟然是一份上元节混乱制造的推论,合情合理的推论,矛头直指他,王政镇定道:“陛下,臣不知为何有如此谬论!” 这只是一份推论,不是实质的证据。 “是与不是,朕也不追究,追下去也未必查得到证据。”祐宁帝语气听不出喜怒,“旁人暗指你便是谬论,你暗指太子便要朕无凭无据信了你之言。王政,你不是顾兆。” 顾兆,一个帝王的禁忌,帝王杀了又为之平反之人,对于这个人陛下是又爱又恨的吧。 少时相识,当年陛下被送到西北,顾兆千里相送。 后来先帝越发荒唐,顾家那时是发生了内斗,有主张掀翻萧氏另立新君,顾兆则是主张接回来陛下和谦王,他深信萧氏皇族气数未尽。 顾家可以说是在这种情况下才凋零,极致顾兆获胜,年纪轻轻执掌顾家,最终的结果证明顾兆判断精准,虽然登位的不是谦王,可结果也没有出乎意料之外太多。 在宦官蛮横的那几年,陛下和顾兆可谓君臣一心,他们的分歧是从朝内党羽肃清之后,陛下要大力提拔寒门,连着特开恩科两年,一茬接一茬的寒门子弟被重用。 明明才华实力更甚的世家子弟被打压,陛下要扼制世家之心日重,顾兆身为世家之首的大家主,当年也是他联合世家对陛下鼎力支持,如今陛下过河拆桥,顾兆得给世家一个交代。 便有了之后的种种冲突,顾兆露出了尖锐的獠牙,最刚毅的时候直接勒令三省,让陛下的旨意无法盖玺。 当时王政还不过是王家不受重视的嫡次子,他永远没有忘记祐宁帝当日的脸色。 一个帝王,被重臣逼迫的要他如何就得如何! 这一场君王博弈之中,没有对错,只是各自的权益冲突。 陛下在幼时就经历了种种波折,登基之初四面楚歌,自然要大力扶持自己的亲信,培植属于自己的人,让帝位更巩固。 可顾兆身为世家的领军人,保全世家的利益,让世家的权势不被人瓜分和蚕食也是他的责任。 祐宁帝愿意为顾兆平反,有信王妃做局之故,也有他心中对顾兆的认可。 但祐宁帝无疑是极其忌讳顾兆,从祐宁六年到祐宁十七年,整整十一年,朝堂上顾兆一人独揽大权,祐宁帝避其锋芒十一年,才一举灭掉顾家。 “陛下恕罪,微臣惶恐。”王政深深叩首。 “退下。”祐宁帝沉声道。 王政不敢多言,只能乖乖退下去。 “陛下,消消气。”刘三指立刻捧了一杯热茶递给祐宁帝。 祐宁帝最信任的人莫属刘三指,他接过之后问:“你说,此事是否太子所为?” 刘三指哪敢胡言乱语:“陛下,此事是否太子所为,端看殿下的眼睛是真伤还假伤。” 祐宁帝端着茶碗若有所思:“你去请虚清大师入宫,便说朕忧心太子双目,请他来一看。” 虚清是出家人,出家人不打诳语,且虚清颇懂医理。 太子自幼在道观长大,佛道是两家,素来多有争锋,虚清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帮着太子欺瞒。 “陛下,虚清大师重铸佛像,佛香是由昭宁郡主调配。”刘三指不得不提醒一句。 “无妨,虚清德高望重,不会为此欺瞒朕。”祐宁帝让虚清做相国寺的大师,便是看重他人品贵重,又是潜心修行之人。 刘三指亲自去请人。 东宫里,萧华雍勾勒完最后一笔,搁下笔请了沈羲和过来看:“呦呦,此画赠你。” 沈羲和走过来一看,不由微微一愣。 杏花微雨,妙曼少女,油纸伞下,她微微伸出手,又如丝细雨伴着花瓣飘落在她的指尖。 面容柔和,目光含喜,显然画中的人喜欢看雨。 “殿下……”怎知她喜欢看雨? 沈羲和喜欢下雨天,立在窗前,看着淅沥沥的雨飘落,亦喜欢枕雨而眠,总觉着有雨的天,连吸口气儿都藏着一缕缕甜味儿。 “有关于你,我都知。”萧华雍转眸,温柔凝视着她,“便是此刻不知的,日后也会知。” “多谢殿下赠画,昭宁亦将今日所做之画赠与殿下。”沈羲和将自己的画取来。 她画的简单,早就画好,此刻墨迹已干。 画了两尾锦鲤,一黑一红,形成了太极两仪,道家养心,想着萧华雍在道观长大,画这样的图便是被他索要也没什么。 “这鱼儿……”萧华雍笑容极其微妙。 沈羲和直觉他未尽之言,不是什么好话,等着他说出口。 萧华雍却先把画给卷起来收好,才对沈羲和笑容暧昧:“颇有些颈项相交之趣……” “萧北辰!” 萧华雍说完,立时就抓着画轴跑了。 他怕再多留一瞬挨打是其次,被沈羲和抢回了画不赠他才是大事。 沈羲和追了两部,哪里极得上萧华雍的速度? 且一直追下去,倒像是情人间的打情骂俏。 萧华雍总能气到她! 第342章:呦呦竟然画了别的男人! 沈羲和气得连萧华雍送她的杏花微雨图都不要了,大步离开东宫。 哪里知晓黄昏之际,天圆将画带来,苦着脸哀求:“郡主,卑职要是办不好差事儿,殿下就罚卑职去东面挖土,郡主行行好。” 沈羲和不喜欢自己之事殃及旁人,她若真不要这幅画,也会自己亲自送回去。 见沈羲和收下,天圆才千恩万谢,而后又道:“郡主,殿下说明日东宫热闹,郡主喜静,不如在宫里转转。” 这就是让她明日不用去东宫了,不论是萧华雍自觉心虚不敢再请她去东宫,还是真的明日东宫有事,沈羲和也确实不想去东宫,萧华雍真是让她随时随地都失了涵养想对人施暴。 “宫外可有消息?”夜里盥洗完毕,沈羲和对镜散,准备歇息之际问珍珠。 珍珠正在为沈羲和铺着被褥:“莫远都盯着,无论是郡主府还是沈府,都没有。” 沈羲和派莫远去沈府守着,有担忧自己连累沈璎婼之故,也有若是穆努哈当着要对沈璎婼下手,正好可以将之擒住的缘由。 不等沈羲和又问,珍珠又补充道:“城门戒严,人应是还没有出城。不过近日使节团闹得有点厉害,他们都到了归国的时日。” 倒也不是不体谅陛下,而是总要给他们一个准确的时日,让他们心里有个盼头,总不能一直这样被困着,穆努哈失踪,突厥使节团也觉着此事蹊跷。 他们一口咬定若是穆努哈要潜逃,应该是在京兆府之人未到前就逃跑。 人被抓到应天府是事实,他们又是外族人,没有可能逃得出京兆府的大牢,穆努哈一定不是畏罪潜逃,若非目睹穆努哈与阳陵公主尸身在一起并非一人,他们只怕要反咬一口。 “他会藏在何处?”沈羲和不想让穆努哈逃出城,这是个极大的后患。 只是她能够想到之地,都埋了人,到现在已经过去三日,穆努哈就好似凭空消失般。 “穆努哈并未受伤,只要寻个有充足粮水之地就能潜伏。”珍珠觉着寻不到也是常事,毕竟京都如此之大,既然能够将穆努哈从京兆府给救走,要藏人就更简单。 “我觉着人极有可能已经出城。”沈羲和有种不妙的直觉。 陛下被萧华雍之事耽误了些许时间,等陛下问清缘由再去提审穆努哈,期间大约有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的时间,这段时间章府尹将穆努哈投放到京兆府,涉及到公主背刺,他无权过问,更多的是去收集证据,等陛下提审之时呈上。 若是她救走了穆努哈,必然猜得到陛下定要城门戒严,只有在他们还没有察觉到穆努哈被救走之前,才能成功将人送走。 珍珠面色凝重,她也觉着这个人放走穆努哈是冲着郡主。 “他一双蓝色眼瞳不可能蛰伏在……”沈羲和说着脑子里蓦然浮现了萧华雍双目蒙上布的身影。 穆努哈狼狈讨回突厥,以他那样的病情,他再无可能得到重用,说不得还要为此次之事受到惩处。他的地位会一落千丈,且他若是回到突厥之事被人发现递到京都,祐宁帝就不得不发兵,但祐宁帝明显有他的规划,他想要先攻打吐蕃。 穆努哈通汉话,他完全可以装作盲人在京都之外的某个地方潜伏下来,获取了天朝的情报,如此他依然还能够得到突厥王的重用。 想到此,沈羲和站起身,披衣到了与寝殿相连的小书房去,让珍珠为她研磨。 她将穆努哈的模样画出来,然后给他蒙上了布,吩咐红玉明日一早送到萧华雍手上。 萧华雍有华富海,华富海的眼线随着他的商行遍布四海,定然能够让穆努哈无所遁形。 萧华雍清早用了朝食,就听闻红玉带着一幅画来,还以为沈羲和是将他昨日赠去的画换回来,心里担忧自个儿昨日是否没有把握分寸,彻底惹怒了沈羲和。 不过画一入手,他就看出不是昨日用的画轴,打开看到跃然纸上的穆努哈,萧华雍面色就沉下去,直接将画扔给天圆:“传给华富海,让人各地搜寻留意。” 沈羲和一句话都没有带,但萧华雍能够明白这幅画的意思,是告诉他穆努哈很可能已经出城,甚至假扮盲人打算潜伏成为细作。 萧华雍很不高兴,因为沈羲和画了旁的男人! 故而虚清大师来的时候,就感觉到萧华雍身上有郁气难纾,他仔细给萧华雍诊了脉,又看了萧华雍的眼睛,确定萧华雍的眼睛是受了损,且不是一两日,而似乎经过独特的治疗。 “虚清主持,七郎如何?”祐宁帝等虚清看完之后问。 “殿下双眸确然因中毒而受损。”虚清很可能回答祐宁帝,“还能视物,只不过不辨五色。” 虚清给萧华雍看诊之时,祐宁帝全程都在旁边看着,二人是不可能串供。且虚清前段时日离了京,是前日才归来,京都发生了什么虚清也不知。 虚清没有打听事情,作为一个出家人,陛下问什么就答什么。 祐宁帝听后又道:“七郎的双目可能医治?” “医治之法有,是否见成效,却不知。”虚清也没有把握。 “有劳虚清主持费心。”祐宁帝嘱托道。 “阿弥陀佛,贫僧尽力而为。” 祐宁帝没有在东宫耽误多久,他离开了东宫,却并未打消全部疑虑。 刘三指是最懂帝王心思之人,便躬身问:“陛下是担忧虚清大师所言不实?” “虚清为人刚正,绝无虚言。”祐宁帝不怀疑虚清,“只是……若太子能够布下此局,身边未尝没有擅医之人,要假装中毒,也并非不能。” 祐宁帝对萧华雍的怀疑不重,但涉及到了他的心腹王政,他非得要弄得明明白白不可。 “你去尚服局寻个人,亲自去,莫要让第三人知晓。”祐宁帝突然道。 刘三指不知缘由,只得恭敬领命。 沈羲和这边,红玉回来道:“殿下看了画,面色阴沉可怕。” 第343章:越来越稚化的太子殿下 闻言,沈羲和不解。 便是穆努哈当真逃出了城,也不至于萧华雍如此生气才是。 珍珠仔细想了想才道:“郡主,殿下恐是呷醋。” “呷醋?”沈羲和更困惑,他呷哪门子的醋? “郡主……为旁的男子作画?”珍珠说得也有点一言难尽,她觉着太子殿下呷醋呷得莫名其妙,但直觉就是这个理由。 沈羲和极少露出这样错愕的神色,看了看珍珠和红玉,二人都觉着这个理由充分,她都不知摆出什么表情来消化这个消息。 她那是给旁的男子作画么? 这都要呷醋,日后不得酸死他! 她都不知画过多少人,当年与阿兄一道,画的男子她自己都数不清。 “殿下只是……过于在意郡主……”红玉干巴巴替太子殿下说句话。 “呵。”沈羲和冷笑一声,就转身去了花园。 宫里的花园逢春翠色一片,偶尔有几种早春的花点缀,别又一番生机,看着看着她也就平复了心绪,心情才刚好了些许,就碰到了不想见的人。 安陵公主自从上次被沈羲和掌掴之后,就一直恨沈羲和,但她领教到了沈羲和的厉害,也不敢与沈羲和作对,奔向掉头就走,可想到自己是公主,沈羲和不过一个外姓郡主,凭什么自己要让她! 她气呼呼朝着沈羲和这边走来,道路极宽,沈羲和见到她也按礼微微屈膝行了万福礼。 之后站起身自己看自己的美景,压根当她不存在。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安陵公主不甘心又折回来,她盯着沈羲和靠近,用只有他们俩人听得见之言道:“阳陵是被你所害!” 沈羲和缓缓掀开眼睑,淡淡看着她:“安陵公主,一巴掌不够,我可以再赏你一巴掌。” “你——你放肆!”安陵公主气得面红耳赤。 “安陵公主,你若再胡言乱语一句,我现在带你去寻陛下,让陛下判个是非曲直,到底阳陵公主是否为我所害。”沈羲和从容淡然。 安陵公主想到上次沈羲和拉着沈璎婼跑到陛下面前恶人先告状,她现在没有证据,沈羲和当真去了,陛下也不信,届时只会惹得陛下更厌烦自己。 “阳陵死前就说过不止一次,若哪一日她被害死,定是你所为,你知晓她蹿使长陵对付你!”安陵公主不愿放弃,“沈羲和,你等着,我总会寻到证据……” “啪——”不等安陵公主说完,沈羲和抬掌就是一巴掌掌掴到安陵公主脸上。 长这么大,安陵公主只挨过两巴掌,两巴掌都是沈羲和所赐,她怨怒到了极致:“我和你拼了——” 安陵公主被珍珠一绊,摔倒在地,安陵公主只带了两个宫女都被红玉制住,她们还没有张口高喊,就被红玉手刀劈晕。 沈羲和原就是挑选了幽静偏僻之处,没有想到还能遇上安陵公主。 安陵公主也被捂住嘴,她吓得面无人色,沈羲和缓缓蹲到在她的面前:“你想闹大,今日是我先打了你,你就有理由扳回一城。” 面对怒目而视的安陵公主,沈羲和轻声笑道:“你可知你闹大了,也讨不到公道?” 安陵公主明显不信,沈羲和给珍珠使了个眼色,珍珠松开了她。 明明有机会高喊,不知道为何安陵公主就是发不出声。 沈羲和好整以暇睨了她片刻才道:“你只要嚷嚷一嘴,阳陵公主是被我所害,就能让突厥使节抓着不放,你可是公主,你怎会空口白牙说瞎话呢?你所言必然为真。 突厥使团会认定,就会逼迫陛下,觉着陛下是包庇我,借此故意折损他们的王子。 届时便不是陛下问突厥讨要说法,而是突厥要陛下给个交代。你觉着陛下要如何做?” 安陵彻底冷静下来,面色露出后怕之色。 “是去追查我是否真凶,苦主变成帮凶?还要面临着赔偿突厥一个王子的结果。还是将你视作得了失心疯,因为暗恨我而口不择言呢?” 安陵公主一哆嗦,终于收敛起了不甘与盛气凌人。 沈羲和的手却在这个时候抚上了安陵公主的脸,让安陵公主害怕得仿佛一条毒蛇爬在脸上,不足往后仰。 欣赏着安陵公主的畏惧,沈羲和绽开一抹阴凉的浅笑:“公主殿下,人若蠢,就要学会藏拙;蠢而不自知者,大多命不长。比如……长陵公主。” 把安陵公主吓得面无人色,沈羲和才松开她,站起身带着珍珠和红玉离开。 “郡主,安陵公主……” 沈羲和抬手打断珍珠的话:“我故意恐吓她,就是想看一看利用阳陵公主之人,会不会再出手利用她……” 顿了顿,沈羲和自己觉得可能性不大:“她不如阳陵公主聪明。” 这样的人,那个人大概是看不上。 看不上也无妨,宫里死得人太多了,还是歇一歇吧,陛下四个女儿,两个因为与她有冲突而惨死,阳陵公主因为有穆努哈才会丝毫没有猜疑她。 若是她刚和安陵公主有了冲突,安陵公主又死了,她无疑是最大的嫌疑人…… 想到这里,沈羲和的眼角眯了眯:“或许,可以换个法子利用安陵公主。” 这样一想,沈羲和就提裙转道去了东宫。 她来时,虚清大师才刚走,萧华雍被黑布覆盖着双眼,明知道沈羲和来了,他也绷着脸坐在沈羲和旁边,没有了往日的殷勤和欢喜,把生闷气摆在脸上,等着被哄的模样。 沈羲和长这么大就没有哄过人,她怎会去哄萧华雍? “殿下的臭脸,是因觉着我画了旁的男子?”她直接开口道,“若是如此,我不妨告知殿下,我六岁学画,十二岁就能描人,所画男子,自己都记不清。” 萧华雍猛然转头,面向沈羲和,他的双眼被黑布蒙着,沈羲和看不到他的眼神,也能想到黑布下定是一双气怒不已的双眼。 真是越来越稚化…… 得知不解风情的沈羲和根本不会哄自己,萧华雍只得自己寻台阶:“呦呦画了那么多男子,竟然没有我!” 第344章:她要贼喊捉贼 沈羲和幽幽地看了他半晌,才道:“我改日为殿下作一幅画如何?” 如此轻易达到目的,让聪睿的萧华雍都呆了呆,他有些不确信是否自己产生了幻觉:“呦呦,你是说……你要为我作画?” “因为有所求。”沈羲和直截了当告诉萧华雍,这不是哄他,而是一场交易。 还没有飘浮上去的心一下子落回原地,萧华雍的笑容僵了僵,转瞬又恢复如初,这才符合沈羲和的性子,他有些哭笑不得:“呦呦有何吩咐?只管道来,我为呦呦分忧,不图好处。” “不图好处?”沈羲和轻轻一笑,“难道殿下所作所为不是对昭宁有所图谋?” 萧华雍闻言轻声笑了:“嗯,呦呦所言甚是有理,我图呦呦人与心,也是图谋。” 这下他可不敢说不图好处,只得接受沈羲和给他作画:“不知何事要呦呦寻我帮扶?” 以沈羲和的能力,能够寻上他,萧华雍其实还是有点好奇。 “我想到一个好的法子,或许能够将阳陵背后之人引出来。”沈羲和将自己的法子道来,“方才我在花园里遇上了安陵公主,言语上有些冲突这个人既然能够用阳陵公主,对我定然怀恨在心,不达目的未必会罢休,也许他见着我与安陵公主不睦,也会转而利用安陵公主。” “安陵?”萧华雍第一反应与沈羲和一样,“安陵不聪明。” 阳陵是有些小聪明,放在寻常人之中也觉得能够活得如鱼得水,和沈羲和相比自然就云泥之别,但这世间能够与沈羲和比手腕和才智之人凤毛麟角。 “我最初也是这般作想。”沈羲和莞尔,“但我又想到,长陵公主死前与我有冲突,阳陵公主去世前也与我有龃龉,先前我与安陵公主也因些许事情不睦。 我再寻个机会,与安陵公主闹一场,闹得人尽皆知。殿下你觉着这个人会不会杀了安陵公主来嫁祸我?” 萧华雍目光微凝,他沉着地想了想,这种可能性极大。 安陵公主可不像阳陵好把控,自以为自己有点聪明,沈羲和不敢对自己下杀手,所以死咬着不肯揭露凶徒。安陵公主一旦落到沈羲和手上,必然会把幕后主使咬出来。 故而,这个人不会放心用安陵公主对付沈羲和,但有着前面阳陵公主与长陵公主死前都与沈羲和不和的先例,若是沈羲和再堂而皇之与安陵公主闹上一场。 他再将安陵公主给杀了,能够留下沈羲和难以辩驳的证据自然最好。若是不能,沈羲和也会被非议,连杀三个公主,陛下要处置她是合情合理。 便因着证据不足,不能杀了沈羲和,也要为了安抚人心,将沈羲和领府兵之权收回。 如此一来就相当于斩断了沈羲和的羽翼,莫远等人不能再正大光明护着沈羲和,就不得不撤回西北,再对沈羲和下手,就容易了许多,包括郡主府都不再安全。 “好一招引蛇出洞。”萧华雍赞赏道。 这个世间,只有沈羲和能够给他这样的惊艳感,让他越了解她越难以自拔。 “不,这不是引蛇出洞,这是贼喊捉贼。”沈羲和唇角笑容加深,“晚些时候,昭宁便去寻陛下,将今儿之事告知陛下,让陛下知晓背后有这样一个人,这个人为了陷害昭宁,杀了长陵公主和阳陵公主。” 彻底将她与萧华雍的嫌疑洗干净。 萧华雍一阵错愕,旋即忍不住从胸腔迸发出一阵愉悦而又疏朗的笑声:“为得罪呦呦之人,念一句阿弥陀佛。” 天圆唇角抽了抽,这不是他的口头禅么? 不过郡主的手段,真是令人头皮发麻,幸得没有与殿下为敌,否则他觉着他这个第一心腹,小命很可能断送在郡主手上。 “安陵公主在宫中,这人定要在宫中动手,届时盼殿下出手相助。”沈羲和道。 萧华雍眼底笑意浓郁:“能助呦呦,是我之幸。其实,呦呦已经寻了陛下,不用我也行。” “这人能够利用公主,身份绝对不低,极有可能与陛下情分非同寻常。”沈羲和婉转道。 她怕祐宁帝到时候为了皇室颜面,或者旁的考量,将事情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更重要的是,长陵与阳陵一个死于萧华雍之手,一个死于她之手,想要栽赃陷害,让对方背了这个罪,就得萧华雍出手。 “呦呦如此信我,我自不能让呦呦失望。”他比沈羲和更想知道背后是谁在暗害沈羲和。 与萧华雍商定之后,萧华雍提出一个要求,让沈羲和照着他人画,不能单独作画,沈羲和答应下来,才离开了东宫。 出了东宫,她直奔明政殿求见祐宁帝,祐宁帝对沈羲和来求见有些头疼。 他算是看出来了,沈羲和出了每次进宫例行请安,轻易不会来寻他,一旦来寻他必然不是小事。 人却不能无缘无故不见,让刘三指将人引进来,一番后见礼后,祐宁帝道:“昭宁来寻朕,可是受了委屈?要朕给你做主?” 头几次可不就是要他做主,帝王故意如此一问。 “今儿来是昭宁觉得有一事极为蹊跷,还请陛下屏退左右。”沈羲和郑重道。 祐宁帝有些诧异,他看了看刘三指,刘三指会意挥了挥手,就将大殿内的宫娥内侍都遣退,只剩下沈羲和、祐宁帝与刘三指三人。 沈羲和并没有要求刘三指也退下,刘三指忠于陛下,此事与陛下无关,自然也与刘三指无关,刘三指也是任何人都买通不了之人。 “陛下,今日昭宁在花园偶遇安陵公主,安陵公主或许是为着之前的事儿,对昭宁心有怨怼,又忆起阳陵公主先前对昭宁的污蔑,故而问阳陵公主是否昭宁所害。”沈羲和将事情三言两语道出,“还说定要寻出昭宁暗害阳陵公主的证据。” 祐宁帝听了目光隐晦:“昭宁便是来对朕说这些?” 仅仅只是告状安陵,需要让他屏退左右? 第345章:一起来捉幕后之人 “昭宁此来,是受安陵公主启发。”沈羲和肃容道,“从卞大家开始便有宫中之人暗害昭宁,长陵公主死的极其蹊跷,阳陵公主亦是如此。昭宁怀疑两位公主之死,也与之人脱不了关系,心中惶惶不安,这才来寻陛下道出。昭宁担忧,他又见着昭宁与安陵公主起了冲突,再次利用安陵公主。 陛下已经折损两位公主,若都是因昭宁之故,昭宁实在良心不安。” 祐宁帝听得眼神冷了下来,他竟然觉着沈羲和说得合情合理,长陵之死迷雾重重,阳陵之死固然合情合理,可他总觉着这背后有一个操纵之手。 只不过他怀疑的对象,是沈羲和,就在沈羲和来前,祐宁帝还在和刘三指商议此事,无论是阳陵还是长陵死前都与沈羲和闹了不愉快,若这事真与沈羲和没有半点关系,他不信。 却没有想到带来了这样一个消息,有人再利用公主对付她,因为事情败露,故而灭了口。 这让他不由想到了梁昭容,梁昭容私底下喜欢赏舞,时常招揽卞先怡去助兴,偶尔还论舞论上一整日,代王妃数年无所出,梁昭容想要给代王府开枝散叶,也考虑过卞先怡。 若卞先怡当日当真暗害了沈羲和,会不会是受梁昭容指使,而梁昭容也与长陵一样,是因为事情败露,故而被灭了口? 残害两位公主一个嫔妃,他宫里竟然有这等胆大包天之人? “昭宁,你是想要朕派人盯着安陵,将你口中的幕后主使揪出来?”祐宁帝问。 沈羲和略微犹豫了片刻:“陛下,昭宁是想陛下保护安陵公主。” “保护安陵?”祐宁帝审视着沈羲和。 “长陵公主与阳陵公主遇难之前,皆与昭宁闹了不愉,此次阳陵公主若非牵扯了一个突厥王子,只怕已经不少人要猜疑昭宁。”沈羲和语气很轻,掩饰不住的无奈,“安陵公主才与昭宁闹了不愉快,接着也遭了毒手,昭宁必然是百口莫辩。” 是,如果安陵公主也有个三长两短,那么沈羲和是洗不清了,哪怕没有证据。若是她不能自证清白,祐宁帝也要对她制裁一二,这就是沈羲和不动安陵公主的缘由。 而且旁人或许会被穆努哈误导,祐宁帝绝对不会轻易就信了,他对萧华雍所言,不过是查出来的事情经过,并非他心中也如此认定,今日一来,沈羲和就发现陛下对她隐有猜疑。 如今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借安陵公主将背后的人引出来,让陛下和安陵公主都清楚知晓,长陵公主与阳陵公主的死都与她无关,才能杜绝安陵公主犯蠢牵扯进来,让她不得不动手。 至于这个人就一定会动手么? 沈羲和自信,他一定会! 因为他想要自己的性命,之所以到如今还不成事,每每只能借助他人之手,皆是因为她身边护卫都是西北精锐的战士,他们灵敏身手了得,将她护得滴水不漏。 若是将这些人给撤去,他就再不用借助旁人之手,还要想着善后,他可以自己来。 如此千载难逢的机会,他怎么会放过? 只要他对自己的杀心未消,就必然必然会动手! “你忧心安陵,朕知晓了,朕心中有数。”祐宁帝颔首,“朕会命绣衣使暗中保护安陵。” 沈羲和闻言面色一松,对祐宁帝行礼:“昭宁拜谢陛下。” 正事说完,沈羲和就不留在明政殿耽误祐宁帝的时间,祐宁帝也忙得很,允她告退。 等她走了,才转身问刘三指:“你说这事儿有趣与否?” 他怀疑的人竟然光明正大来寻他将自己是最可疑的人摊在明面上,并且还直言这是有人暗中谋害,还担心安陵的安危。 “陛下,郡主总不能自导自演,寻个幕后凶手来自投罗网,借此洗清嫌疑。”刘三指道。 如果沈羲和能够猜到陛下会猜疑她,那么沈羲和的心机深沉之可怕难以估量。如此就不会为了打消陛下猜疑,走这一步险棋,否则她就小瞧了陛下。 如果沈羲和猜不到陛下猜疑她,就没有必要多此一举。 刘三指此时是信沈羲和所言,这背后真有这么一个人。 “朕也信。”祐宁帝道,“朕信有这么一个人,但长陵与阳陵之死,是否这个人所为,暂且不能定论。” 且看这个人被引出来之后,又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惊喜。 “陛下……”刘三指忽而道,“郡主很是聪慧。” 沈羲和能够来寻祐宁帝,也就是相信背后对她暗下杀手的不是陛下。要知晓,陛下也是极有可能要她性命之人。 “朕还没有泯灭人性,为了杀个人搭上两个女儿的地步。” 他身为帝王,便是再忌惮沈岳山,想要杀了沈羲和,也有的是法子,让沈岳山敢怒不敢言,怎么会用自己的女儿去对付沈羲和? 沈羲和不怀疑到他身上只能说她不蠢。 “郡主,此法可行么?”珍珠陪着沈羲和回永安殿,有些担忧,这件事毕竟把陛下扯进来。 祐宁帝不是好掌控之人,他抓到人会有多少变数,就不好定论。 “你以为我为何要寻太子相助?”不就是担忧祐宁帝变数太大? 她迎着夕阳之光,缓步走在宽阔的廊道上,略有些凉意的春风吹动着她的发丝与裙裾:“这是一场,君王和储君的博弈,我也想看看太子能够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做到何等程度。” 长陵公主与阳陵公主之死,祐宁帝最怀疑的就是她,以及一心想要娶她的萧华雍,事实也是如此。 这件事情运作好了,陛下对他们的怀疑就会打消,日后也不会紧盯着他们二人,还能将她一直看不见的敌人给揪出来。 为了答谢萧华雍,沈羲和次日早早就去,她不喜欢欠着人,可等她提出要作画之际,萧华雍愣是推脱,一连三日,直到阳翟传来了见到潜逃的穆努哈消息,沈羲和便道:“殿下,我明日便要出宫。” 第346章:殿下自己造糖 她到宫里来,是萧华雍不放心,担忧穆努哈会报复她。她不愿逞强,省得让萧华雍担忧暴露自己,故而才顺着萧华雍的意思入宫,现下确认穆努哈已经逃出皇城,她就没有再留在宫里的必要,一连五六日也足够长了。 “呦呦今日变为我作画吧。”萧华雍终于松口了。 他选了颗杏花树,坐在树下拿出长笛吹奏,沈羲和听着悠扬的笛声,作画的心情也好了许多,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下笔也如有神。 他的笛声没有断过,沈羲和的笔也未曾停过,不知不觉一个时辰悄然划过,收了笔的沈羲和才惊觉竟然如此快就要到了用夕食的时候。 “殿下,看看可满意?”沈羲和唤来萧华雍。 萧华雍手握着玉笛负在身后,第一眼看的不是画上的自己,而是自己旁边的留白,和他设想的一般无二,满意颔首:“呦呦将我画得甚是俊美。” 沈羲和笑了笑不应声,这人就是想自己顺着他的话去夸赞他本就生的俊美。 被自己几次引话,沈羲和学会了含笑应答,萧华雍不在意,他法子多着呢,此法行不通了,下回改个法子。 沈羲和确实第二日就离了宫,原因是萧华雍已经好了,这个好了是指他能看得见,但看不见色彩,只不过知晓的人只有祐宁帝和虚清,祐宁帝将之隐瞒下来,因为他现在不想废太子。 他想对付蜀南西北还是对付吐蕃突厥都好,他都需要自己所有臣子和儿子都齐心协力,一个劲想着如何给自己多攒一些功绩,而非谋算着如何独揽功劳,或者陷害旁人,力争储位。 沈羲和刚出宫,萧华雍就开始再一次处理皇太子应当处理的政务,好在所有人都知他体弱,压根没有指望他,哪怕是他几日不在,也无任何事情积压。 使节团,祐宁帝也放了行,阳陵公主之事以全国缉拿穆努哈的结果暂时告一段落。 “陛下对突厥倒是宽容。”步疏林听了,在沈羲和这里一边啃着梨一边啧啧道。 沈羲和看她不讲究的模样,有些嫌弃:“陛下只是不想对突厥用兵。” 原本这件事情,她都安排好了,只要穆努哈被审问,她就能再做最后一步,逼得陛下和突厥不得不对战,沈岳山和沈云安也做好了充足的准备,正好杀突厥一个措手不及。 只要能够拿下突厥,沈岳山和沈云安就能少些后顾之忧,专心提防陛下。 可惜有人在中间作梗,让事情没有顺利进行,兼之陛下本就不想此时灭了突厥,若是这事儿换做吐蕃王子,陛下只怕乐意至极。 “还是要多谢呦呦。”步疏林一手掐着一个啃了半边的梨,对沈羲和不伦不类抱拳,“若非有此事,陛下定会和吐蕃撕破脸。” 陛下是做好了准备,和吐蕃撕破脸,然后兴兵攻打吐蕃,只不过因为才和突厥闹不愉快,此时和吐蕃用兵,突厥定然会觉着祐宁帝是要一统天下,阳陵公主之事说不准就是日后对他们发兵的理由,定然要在朝廷攻打吐蕃的时候竭力作乱。 故而,陛下不得不暂时放弃攻打吐蕃的念头。不过吐蕃求和亲之事,祐宁帝也推脱了,理由也是阳陵公主之死尚未查明,在人人都无辜,人人都有嫌疑的情况下,他不会轻易将公主送去和亲,吐蕃倒是据理力争,最终在祐宁帝的强势下无疾而终。 朝廷的人已经很多明白了祐宁帝的态度,陛下怕是要彻底断了和亲之路,这只不过是个开始。 “阿爹来信,说蜀南王送了一批龙骨到西北,我也感谢你竭力相助。”沈羲和道。 “你要这么多龙骨做什么?”龙骨这东西因着是很长的年岁才能形成,时间短了不是龙骨,时间长了一碰就化成灰,寻找起来也颇为费劲儿。 “制一种止血有立竿见影之效的金疮药。”沈羲和也没有藏私。 步疏林险些从美人靠上摔下来,她一把扣住栏杆,稳住身体,有些激动道:“如此神奇?” “如此神奇。”沈羲和含笑点头。 步疏林搓搓手,堆起笑脸:“呦呦,你看我们……我们如此亲近,这等好物……” 对上步疏林暗示意味极强的眼神,沈羲和道:“我们如此亲近,也没有见你凭白赠我精甲。” “不是我吝惜,精甲需要一种铁,这种铁只有蜀南才有,但极少。”她也很想慷慨啊。 “龙骨之稀有,难道不比这种铁?”沈羲和反驳。 步疏林:…… “要不,让王爷和我阿爹自个儿去商议?”她举得她没办法在沈羲和这里讨到好。 “行啊,你可以将金疮药之事告知我阿爹。”沈羲和正有此意。 西北不仅缺精甲,也缺兵刃,还缺棉花,这些蜀南不缺,她早就想要和蜀南换了。 当然萧华雍背后有华富海,其实她也可以和萧华雍做交易,可萧华雍明摆着要让她的架势,沈羲和不欲去占萧华雍便宜,金疮药这等好东西,也确实要分享一些给蜀南。 两方有来有往,才能拧成一股,劲儿往一处使。 沈羲和绝对想不到,她想到的萧华雍,此刻就在东宫,将她相赠的画勾勒完最后一笔。 这幅画就再也不是沈羲和所画的萧华雍独坐杏花树下吹笛的模样,画中的萧华雍一腿伸直,一腿弯曲,此刻伸直的大腿上趴着一个面朝外闭目含笑好似陶醉于笛声,又好似香甜入梦的少女。 这个少女模样清丽绝俗,见过沈羲和的人,都能认出画中之人是他。 “她画了我,我画了她,我们二人合力画了彼此,这是多么令人称羡之事?”萧华雍将画挂起来,仔细欣赏,眼底流转的笑意给他眼角的痣增添了万种风情。 天圆在一旁想:若这不是背着郡主所为,倒真是羡煞神仙眷侣,可偏是殿下你偷偷摸摸…… 萧华雍不理会天圆所想,兴致勃勃将画拿到他准备的婚房,寻个绝佳之地挂上。 第347章:帝王的试探 萧华雍正在赏画之际,说是明政殿来人,陛下请萧华雍去明政殿。 等到萧华雍到了明政殿发现祐宁帝并不在,内侍说陛下正在与大臣来的路上。 萧华雍坐了片刻,才坐下连茶水都没有用,就有一只狗冲了进来,这只狗体型庞大,似乎被追赶,直冲萧华雍而来,萧华雍要闪躲开是轻而易举,但他若是躲开,就暴露他会武。 天圆等人都守在外面,大殿内的内侍见此飞扑上来,却还是晚了一步,萧华雍如同常人一般反应迟钝,幸好狗从萧华雍身侧飞纵过去,掀翻了茶碗,茶渍落了萧华雍一身。 这时候天圆带着人冲进来奔向萧华雍,刘三指也带着三岁的萧长鸿走了进来,萧长鸿走向狗狗,揪着它的耳朵耷拉着小脑袋站到萧华雍面前:“皇兄……” 这只狗是萧长鸿所养,他是祐宁帝十年内无子之后才降生,是祐宁帝的老来子,祐宁帝素来对他多有偏宠,时常会召见,与他一道共用朝夕食。 “无碍。”萧华雍对着萧长鸿温和笑着。 “殿下,陛下和大臣们就要来了,不若您跟着奴婢入内换身衣裳,前些日子正好陛下让尚服局为殿下做了两身,陛下正琢磨着寻个时候给殿下送去。”刘三指道。 萧华雍颔首应下,让天圆他们去外面候着,内殿是陛下歇息之处,寻常人不能随意进入。 刘三指取出一套圆领袍,亲自服侍萧华雍穿上,萧华雍全程展开双臂,他此刻看什么都还是黑白灰三色,偶尔能够看到一些色彩,却只是转瞬间。 刘三指替萧华雍整理好衣摆,就听到外间祐宁帝带着大臣而来的声音。 当萧华雍走出来,几位大臣见到萧华雍身上赤黄色的衣袍,面色大变。 “殿下,殿下您怎可如此目无君上!”立刻有礼部尚书指责。 萧华雍皱眉,他们的反应让他知晓自己这身衣袍怕是有问题,图案上肯定没有任何问题,那只能是自己看不见的颜色,他猜想这定然是赤黄色,唯有帝王可穿着的赤黄色。 在狗冲着他而来的时候,萧华雍原以为这是试探他的身手,他忍住了,后来狗掀翻了茶碗,萧长鸿又出现,他并没有疑心病过重,认为这其中一定有人设计,或许就是萧长鸿没有拴住自己所养的狗。 后来刘三指请他在殿内换衣,他就知道有问题,只是陛下要试探的地方极多,他一时也拿不定陛下到底要试探什么,只能将计就计。却原来陛下不信他是否真不辨五色。 但凡他是装的,都不敢面不改色将赤黄色穿在身上,还堂而皇之走出来让大臣见到。 若祐宁帝不站在他这一方,仅凭这件衣裳,就能判他有谋逆之心。 萧华雍却知晓祐宁帝是一定会保他,只不过日后他们若是反目,这也可以列出来成为一条罪状罢了。 “孤何处目无君上?”萧华雍不解地问。 “殿下你僭越,身着赤黄之衣,这是天子之服。”谴责萧华雍的礼部尚书道。 萧华雍掀袍跪在祐宁帝的面前:“陛下恕罪,是儿有违礼制。” 祐宁帝弯身亲自将萧华雍搀扶起来:“这是朕特意着尚服局为太子裁剪而出。” 众人面色微变,礼部尚书又道:“陛下,天地礼法,不可逾越,乱了章法,恐酿大祸。” “七郎是储君,储君亦是君,何不能着赤黄?”祐宁帝道,“真说能便能!” 这件事情便这样揭过去,面对强势的帝王,大臣们也不敢多劝谏。这说小了也不过是帝王的一丝恩宠罢了,做皇帝要偏爱自己的太子,老子偏疼儿子,他们这些下属有什么资格置喙。 只是一件衣袍显然不能让祐宁帝彻底定论萧华雍是真的不辨五色,接下来祐宁帝带着几位大臣进行了沙盘推演,复原了当年与突厥一战,两方分别擦着红色和蓝色的小旗子放在沙盘之上。 他们在讨论,在萧华雍眼里旗子是没有区别,都是黑色,祐宁帝一直不着痕迹打量萧华雍的反应。 几位大臣讨论激烈之时,各抒己见,碰掉了几面小旗子,恰好落在萧华雍的面前。 萧华雍将之拾起,祐宁帝忽而道:“七郎,你将两面红旗给朕。” 萧华雍手里几面旗子,他根本分不清哪两面是红旗,他一道递给了祐宁帝。 祐宁帝拿了两面红色,将之插回原位。 至此,祐宁帝是确定了萧华雍真的不辨五色。等到大臣们都离去之后,萧华雍忽然跪下:“陛下,儿已双目不辨色,身有残疾,不堪为储君,恳请陛下废黜儿。” “七郎,是在怨怪阿爹试探你?”祐宁帝亲自去将萧华雍搀扶起来。 “儿不敢……”萧华雍咳了片刻才道,“儿蒙阿娘福泽,腆为储君,却幼时体弱,不能长寿。难为陛下分忧……目下又目不辨色,更不配为储君。” “朕知晓,你心中委屈,当年若非你,此刻命不久矣便是朕。”祐宁帝动容道,“击鞠一事,王政口口声声言道乃是你做局污蔑,朕定要让他心服口服,才有今日之举。 你目不辨色,唯有朕与你知晓,虚清大师不会将之告知旁人,并不妨碍你认人批阅奏疏。 自你加冠之后,竭力相助于朕,三省六部对你称道不已,你是朕心中最合格的储君。” “儿惭愧……咳咳咳……不敢担陛下如此称赞……”萧华雍低头道,“儿……没几年光阴,想早些成婚,余下的时日多伴在发妻身侧……还望陛下成全。” 他说得情真意切,祐宁帝拍了拍他的肩膀:“七郎,你无过,朕岂能废黜你?更何况废太子关乎国本,不可能随意,莫要与阿爹置气,东宫永远属于你,也只能属于你。” 萧华雍恳求废黜太子被祐宁帝驳回,他才离开明政殿,恭候多时的王政就被召见进去。 “王家二郎是自尽还是被害?”祐宁帝见了王政便问。 第348章:最毒妇人心 这几日王政已经寻了好几个仵作,都证实王二郎绝对是在没有任何外力束缚或者促使的情况下,自己撞墙自尽,才会造成这样的伤口,以及大理寺牢房墙壁上鲜血飞溅的图案。 王政跪在大殿低头不语。 “朕听闻你同意剖体,可有查验到王二郎被人下毒?”祐宁帝又问。 王政只得叩首回答:“未曾。” “即便是说,王二郎的确是自己自尽?”祐宁帝道。 王政再次沉默,调查出来的结果如此,然而他始终不信自己的嫡长孙会自尽。 王政的态度让祐宁帝怒极反笑:“你是觉着他受不了用刑而自尽,还是为了保住你自尽?” “陛下……”王政面容悲戚,他张了张嘴想说他没有要害太子,可上次祐宁帝给他看的关于上元节之事,他根本解释不清楚,他有害太子的前科,哪怕他本意只是想逼迫太子露出马脚,并不敢生出弑杀储君之心。 然则,此刻解释这些都过于苍白。 “王政,朕将你从嫡次子扶到家族,越过你的嫡兄。”祐宁帝面无表情看着王政,“将你从一个九品小吏扶持到今日三相之一,朕自问对得起你。” 王政眼眶泛红,又一叩首:“陛下知遇之恩,罪臣铭感肺腑,唯有赤胆之心方能回报一二。这些年,罪臣兢兢业业,不敢有半分违逆陛下之心。唯独上元节,罪臣一时心切,对太子大不敬,请陛下责罚。” 他只认上元节之事,其余并非他所为,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他能够掉入如此大的陷阱,而给他挖陷阱之人,不过刚刚弱冠之龄。 皇太子,人人都忽视之人,才是最可怕之人。 他狠到为了对付自己,不惜冒险用剧毒毁了一双眼睛。 直到此刻,无论是王政还是祐宁帝都没有想过萧华雍的眼睛是之前就受过伤。 只因萧华雍回京之时还无损,回京之后在他们的认知里,双目未曾受过损伤。 “蓟州缺个郡守,你去吧。”祐宁帝许久之后有些疲倦道。 王政绝望地闭了闭眼才叩首谢恩:“陛下,太子绝非池中之物,陛下……” “太子是朕的嫡子,朕培养五郎和八郎,是因他寿数不长。”祐宁帝打断王政,“若他能长寿,又堪担大任,朕何须去栽培旁人?” “太子与陛下并非一条心……”王政又急急辩道。 祐宁帝闻言露出一抹难以读懂之笑:“朕也做过皇子,你倒是说说朕的哪个儿子与朕一条心?” 王政哑然。 举凡想做皇帝的皇子,都不可能与皇帝一条心,这一点祐宁帝从不自欺欺人。 “太子迎娶沈氏,陛下……” 祐宁帝摆了摆手:“你退下吧,早日启程。” 王家二郎在狱中自尽,王政被贬至蓟州任郡守,贫瘠之地,连降数级,这是给皇太子的交代,兵部尚书升任门下省侍中,兵部尚书由金吾卫大将军裴展接任。 “陛下对裴家多有信任。”沈羲和听闻之后不得不重视裴家。 裴家是八皇子景王萧长彦的母族,裴家曾经是大族,文臣武将都不缺,只不过现在人丁凋零,裴展已经年近五旬,裴展膝下三子皆已战死,唯有一个独孙子裴策,跟在景王身边。 据闻裴策是萧长彦的军师,文能排兵布阵,无能提刀杀敌,在安南颇有威名。 “京中早有传闻,信王与景王,是陛下看好的接替东宫之人。”步疏林道。 一个重文,一个重武,实则两个都是文武全才。 “你对景王知晓多少?”沈羲和问。 步疏林扬眉:“怎么?你也打算寻个人备着?” 要是太子殿下有个万一,还能第二春? 沈羲和有时候极想将步疏林的脑子撬开看一看:“不若我将此话转给太子殿下?” “不不不……用。”步疏林摇头如拨浪鼓,“我只是说笑说笑……” 讨好地笑了笑,步疏林才认真想了想:“景王是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未上战场之前,英勇果敢,少年老成,性子疏朗,交友甚广。” 上了战场之后,她就不知晓了,这一去四五年,又经历过血腥厮杀之人,谁知会变成什么模样。 见沈羲和若有所思,步疏林便道:“你不是有太子么?这应当是他该愁之事儿。” 沈羲和笑了笑,不置可否。 “别想这些,我们去外面看看,过两日就是春闱,现在外面热闹着呢。”步疏林搓着手,满眼期待。 “不去。”正因为热闹,所以沈羲和才排斥,人一多,气息一杂,她就不适,“你是不是忘了,王二郎一案算是结案了,崔少卿也就闲下来了……” 这段时日步疏林每日都欢快得像只自由自在的鸟儿,盖因大理寺因为王二郎自尽一事被陛下责难,一直在彻查击鞠球一事,才腾不出手来盯着步疏林。 步疏林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片刻之后她小声道:“呦呦,你可有法子,将崔石头暂时调离京都,让他去外边醒醒脑?” 步疏林真的快被崔晋百折腾疯了,他真的把她当初说给他那些话逮着机会就如数奉还。 以往自个儿恶心旁人的时候只觉快意,现在被崔晋百恶心,她才知自己曾经多么罪过。 “真是最毒妇人心,你竟然想着让他被贬。”沈羲和轻啧一声。 步疏林呆了。 她听到什么?沈羲和说她毒? 这世上谁都能说她毒,唯独沈羲和没有资格,她就没有见过比沈羲和更毒的人。 公主敢杀,王爷敢暗算,皇帝都敢设计! 可是面对沈羲和似笑非笑的模样,她不敢反驳。 恰好此时红玉走来,憋着笑看了步疏林一眼,对沈羲和道:“郡主,门外有大理寺差役,说是来……” “抓我去大理寺,协助调查。”步疏林双目呆滞,生无可恋替红玉说完。 红玉和珍珠等人都忍着笑低下头。 就连趴在桌子上的短命都突然抬起一只爪子捂住嘴巴仿佛在偷笑。 “快去,这两日你便不用来寻我,四日后春日宴再见。”沈羲和无情地催促。 第349章:他的眼里只有她 二月中,一年之计在于春,经过寒冬的沉睡,随着万物复苏,京都也热闹起来,让京都恢复生气的第一件事自然是上元节,其次非春闱莫属。 二月春闱,三月发榜,四月殿试,这两个月京都汇聚了来自天南地北的有学之士,纷纷摩拳擦掌,想要借助这个机会一鸣惊人,更换门庭。 待到春闱落下帷幕,三月的第一天,太后在繁花盛开的芙蓉园举办了春日宴,不仅王孙贵族,簪缨世家,男男女女齐聚一堂。更有才名显得的寒门子弟经过举荐,或是与皇室宗亲相交,替其从宫中得到了名帖,放眼望去可比去年的赏菊宴热闹了不知凡几。 这样的宴会沈羲和原是不用去,她已有婚约在身,自己也不喜欢这等人群密集的场合,只不过今日她要做一件事,故而不得不来。 不过来了这一趟,沈羲和倒是收获满满,她可是看到了太子殿下好几个分身:萧甫行、郭道译、还有那位……秦女郎。 秦孜颉鹤立鸡群,她的身量寻常儿郎都及不上,也因此但凡路过她身侧的人都忍不住多看一两眼,她端坐着处之泰然,对这些目光视若无睹。 直到她看到了沈羲和,这才带着丫鬟朝着沈羲和走来。 “昭宁郡主。”秦孜颉主动向沈羲和行礼打招呼。 沈羲和也回了个平辈礼:“秦女郎。” “郡主,不知可否借一步说话。”秦孜颉直接开口。 沈羲和微微抬眉,猜想她是要与自己解释上次之事,便颔首答应,随着她去了一个幽静之处,秦孜颉令自己的丫鬟守着,沈羲和也给珍珠和紫玉使了个眼色。 只有秦孜颉和沈羲和独自入了月亮门,小院子还不如沈羲和的卧房大,一目了然。 “郡主,我与太子殿下并不相熟。”秦孜颉面色坦然,目光清正,“四皇子妃芳辰宴那日,我并不在府中,原是打算着人带来厚礼相贺,是太子殿下去了太傅府,让我阿翁应允。 今日寻郡主说这些话,也是受太子殿下之命。” 秦孜颉知晓后如遭雷劈,她从未想过太子殿下竟然为了亲近昭宁郡主,四皇子妃的芳辰宴假扮自己!怪她素日里独来独往,两耳不闻窗外事,方到今日才知。 不愧是太傅家的女郎,行事与太傅教书育人一般一板一眼。 “难为秦女郎了。”沈羲和轻声笑道。 秦孜颉眉宇间全是隐忍的怒气,估摸着对萧华雍曾经假扮她余怒未消,又因着君臣关系,萧华雍有吩咐,她又不得不从,故而才不得不绷着脸。 不得不说,萧华雍虽然和秦孜颉不相熟,到时把秦孜颉扮的有八分相似。 没曾想沈羲和会如此说,都传沈羲和清高难亲近,秦孜颉已经做好了被沈羲和高高在上冷待的准备,此刻到觉着沈羲和也挺平易近人,传言不可尽信。 不过她不太喜与人往来,点了点头就行了礼离开。 沈羲和转身看着她远去,唇角噙了抹笑。 她跟在秦孜颉后面不远,回到热闹喧嚣之地,便是人来人往,几个少年郎不知为何追逐起来,与刚走上桥的郭道译等人撞了个满怀。 走在后面的郭道译扶了同伴一把,自己却刹不住力向后栽下去,秦孜颉恰好路过,她伸手抓住了郭道译的衣襟,只听到布匹裂开的声音,人没有抓住,衣裳倒被秦孜颉给撕下一块。 郭道译慌乱之间,却抓住秦孜颉的手,两人一起落入水中,扑通一声渐起了巨大的水花。 岸上都惊呼着,也有水性好的内侍立刻从远处跳下去朝着二人游过去,秦孜颉落水之后很快就冒上来,她会凫水,与她相反的郭道译完全是个旱鸭子,在水里扑腾着:“救……救……” 他的头时隐时现,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秦孜颉的丫鬟已经朝着她伸了手,看着内侍距离他们还有些距离,而桥上并无人跳下来搭救,她想了想就朝着郭道译游过去。 她才刚抓住郭道译,郭道译就缠上来双手挂在她脖子上,秦孜颉力气也不小,就这样带着一个高大的男人游了一段距离,直到相救的护卫内侍过来,才将人交过去。 她不用任何人相帮,独自游上了岸,丫鬟将准备好的斗篷给她裹上,她一言不发,带着自己的婢女就离开。 郭道译则是宛如小死一回,整个人摊着,面色煞白。 “将郭举子扶到文琅殿换身衣裳。”萧华雍带着几个皇子走过来,吩咐内侍。 萧华雍打头,诸位皇子一字排开,各个俊美非凡,器宇轩昂,看得围过来的女郎们,一个个都含羞带怯。 “参见太子殿下……”众人对萧华雍等人行礼。 萧华雍微微一抬手:“春光正好,且散了吧,莫要耽误赏景。” 淡淡一句话,就无情地将人全部遣退,他自己大步上前走到沈羲和旁边,方才威严瞬间收敛,眉目柔和,眸光温软:“我陪你走走?” 沈羲和看了眼四周全是人,她也不想被这些人缠住,便颔首当先转身走了。 她这样丝毫不将皇太子当做皇太子的模样,让所有人都错愕了。 可萧华雍不但没有丝毫不愉,唇边反而荡漾出一抹喜悦的笑,满目盛着她的身影追着她而去。 这可是他费了好多功夫,才将她养成有自己在的时候随意些,让沈羲和到宫里那段时日不是白费功夫,效果显而易见。 “淑人君子,雅韵至深。”余桑梓的目光忍不住追着萧华雍而去。 站在她旁边的余桑宁道:“阿姐,太子殿下……不是长寿之人。” 最后六个字只有余桑梓能够听得到。 余桑梓黯然地收回目光:“谁的长寿刻在脸上?否则这世间又如何有守寡之人?” 萧华雍这是身有顽疾,众所周知不长命,可那些不知之人,便长寿么? 见余桑梓被迷晕了眼,余桑宁道:“阿姐,你是侯府嫡女,断没有入东宫为妾的道理。” 第350章:我是护你之盾 太子妃已经定下是沈羲和,余桑宁身为侯府嫡女,怎么能够成为东宫之妾? 她的身份足够匹配太子妃,只不过和沈羲和一比,确然要略低一筹,却也不能作妾。本朝妾不可扶正,不止是朝廷重臣,平民百姓,皇室更是表率。 除非有朝一日太子登基广纳后宫,那么后宫高位也就不一样,但余桑梓不可能等到那一日,她落寞地头道:“我对殿下也并无多深爱慕之情,只是艳羡极了他看昭宁郡主的目光。就好似全天下只有这么一个人,天地黯然失色,万物枯荣凋零……若有一日有人这般看着我,折寿我亦愿。” 余桑宁垂眼,她对于这种儿女情长嗤之以鼻,当年她阿娘不就是个傻女人?若非常,怎会有她如此悲惨的上半生? 在她看来余桑梓从小荣华富贵,前呼后拥,从未受过苦楚,才会信这些无用之物。 “走吧。”余桑宁听到一声轻叹从另一边飘来。 抬眼看去,就见烈王殿下萧长赢凝视着沈羲和远去的方向,那句话是信王萧长卿对萧长赢所言,他拍了拍弟弟的肩膀,先一步飘然而去。 信王嫡妻去世,他再娶是续弦,余桑宁想了想自己的身份,还是有点低,但不是不可谋。 前提是……她看向余桑梓,余桑梓不能嫁入皇家,余家不能出两位皇子妃。 这边的暗潮涌动,沈羲和并不知,她和萧华雍到了人少之处,众人也只是远远看着,有眼力劲之人都知晓太子殿下不想被打扰与美人独处的机会。 “赵绣使在陛下身边,萧甫行在景王跟前,我方才又看到昭王殿下颇为赏识郭举子,崔少卿又稳居朝堂,殿下可真是好手段。”沈羲和伸手拨弄着面前一枝探出头压低的桃枝儿。 “我在你身边。”萧华雍俯身靠近她,“他们都是我手中刃,为我披荆斩棘;而我化作盾,护你一世周全。” 沈羲和真是不知如何与这人说话,他总是无时无刻不撩拨自己:“殿下若再如此,我们怕是又要相顾无言。” “好好好,我们不说这些。”萧华雍讨好地笑了笑转身,看向贵女团簇之地,“如何?这些女郎,你觉着那些好相处?” 沈羲和听他如此问便道:“殿下要收几人入东宫?” 萧华雍笑容一滞,他转头看向沈羲和,看了好一会儿轻叹口气道:“我答应过你的‘潘杨之好’,绝不会食言。今儿这场春日宴是为我这些兄弟举办,日后你们都是妯娌,随着你在东宫,又贵为太子妃,不容去迁就她们,可我不想有人娶了个不长眼的闹得你心烦。” 沈羲和没有想到他竟然让她给其他皇子配妻室! “你只管说,余下之事交给我。”萧华雍丝毫不觉着自己无良,压根不管兄弟日后娶个什么样的妻子,是否夫妻合美,是否已有心爱之人,只要他的太子妃开心才好。 他是皇太子,是尊贵的储君,是名师大儒教导出来的东宫,但沈羲和从未在他身上感受到蛮不讲理的霸道与蛮横,今儿是首次感受到他的强势,强势到深入到兄弟姐妹的姻缘,这是帝王才有的权利。 可他从不说空话,他既然说出口了,自然是能够达成。 “旁人之事,与我何干。”沈羲和对这些贵女也不了解,且她不喜欢被人左右姻缘,也不会胡乱左右旁人。 便是日后当真碰上处不来的就远着,非要往她跟前凑,她有的是法子让一个人无声无息消失,哪怕这个人是皇子妃! 明了她心中所想,萧华雍只得遗憾道:“呦呦总是让我觉着自己无用武之地。” “岂敢?殿下之能,通天达地,我求着殿下之事多着呢。”沈羲和淡声道。 “西北与蜀南,互有兵刃往来,足可定义为谋反,如此大事,呦呦都避开我。我实不知,还有何时能让呦呦求到我门前。”萧华雍轻叹。 沈羲和看了他一眼:“殿下手眼通天,消息来得真快。” 她和步疏林这才商议了多久?只怕蜀南王才刚和阿爹通了两封信,萧华雍便已知晓,“此事我并未做主,由阿爹与蜀南王拿主意,他们若是觉着值得冒险一试,便冒险一试。” 她只是把阿爹的想法透露给步疏林,再由步疏林联络蜀南王。 “我猜的。”萧华雍低声笑道。 他只是知道蜀南王和西北王有了联系,蜀南那边有大量龙骨运送至西北,问了谢韫怀才知龙骨是做金疮药,这样的好东西,西北王如果愿意分享给蜀南,必然是要讨大利。 西北最缺的不就是兵刃和棉花么?他就大胆一猜,不过他不信沈羲和不知道他或许根本没有证据,她完全可以推脱敷衍,可她选择了承认,这让他心里泛起阵阵甜意。 “殿下轻易不下定论,一旦下了定论,便是猜测也有七八分把握,明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又何必遮掩糊弄殿下?”沈羲和看他笑得那么情意绵绵,就知他又想多了。 “我不管,呦呦就是把我当做自己人。”萧华雍沾沾自喜道。 “殿下欢喜便是。”沈羲和保持着微笑道。 萧华雍依然笑容不变:“呦呦,不若让我来护送,用商队最为妥当。” “我说了此事儿我不做主,亦不拿主意,殿下若要参与,不若亲自与我阿爹说。”沈羲和撇清自己。 她现在对萧华雍,既不会全身心的信任,也不会无端去猜疑。萧华雍要如何,随他如何。 至于她的阿爹比她更懂看人,阿爹这把年纪若是都眼拙信错了人,也是无可奈何。 用不用萧华雍,全凭阿爹做主。 “呦呦真好,变着法子让我有机会讨好泰山大人……” “萧北辰!”沈羲和咬牙低声警告他。 他们尚且未成婚,他就一口一个泰山大人! “嘘……”萧华雍食指往唇边一竖,“呦呦勿恼,此处人多,若是误以为你我公然打情骂俏,我是不在意……” 第351章:事关她,毫无理智可言 不等他说完,沈羲和提步走开,留下萧华雍握拳抵唇笑着,远远看着,旁人还以为太子殿下又旧疾复发。 春日宴既然是为皇家宗室举办,相看姑娘的人品,既然也少不了展露才艺的环节,太后和几位宫妃都拿出一些珍稀的珠钗来作为彩头,设了斗画、斗舞、斗诗的局。 沈羲和一旁看着,一直注视着安陵公主的一举一动,安陵公主今日格外的安静,甚至时不时在走神,平陵公主寻她搭话她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回着,弄得平陵公主也不再打扰她。 从上次她寻陛下说有人可能对安陵公主不利半月过去了,却迟迟未动手,这个人实在是沉得住气,或许是猜到这步棋十分冒险,也或许是觉着时机不对。 沈羲和准备今日添一把火,她来参加春日宴就是冲着安陵公主而来。 缺少一个她对安陵公主下手的合情合理的理由,她就给这个人送上去一个,就不信他不把握时机。 宴会都快到尾声的时候,沈羲和忽然晕了过去,引得所有人看过来,这一看都是大惊失色,盖因沈羲和面色苍白,唇瓣发紫。 萧华雍也吓得面色一变,他都忘了伪装,直冲向沈羲和,关心则乱,他以为沈羲和是真的遭了暗算,珍珠给沈羲和诊了脉:“郡主中了毒,快去唤阿喜前来。” 紫玉立刻去寻阿喜,这个时候太医也赶来,给沈羲和诊了脉,确实像中毒的迹象,不过又有一丝怪异,怪异在何处他还来不及仔细辨别,外面集聚的人在早就得到沈羲和暗示的薛瑾乔可以推搡下,将安陵公主挤倒。 安陵公主的贴身侍女为了保护公主而自己垫了底,身上滚落出一个药瓶。 “公主可有伤着?”薛瑾乔两面奔上前,仿佛没有看到药瓶,踢了一脚,跑到安陵公主身边将之搀扶起来。 安陵公主不知会摔倒都是薛瑾乔所为,对她感激一笑,不过一想到她是西北王世子的未婚妻,就难免想到沈羲和,笑容划了个弧度就落下去。 “公主,此物乃是从这位宫人身上落下。”这时候余桑宁捡起了被薛瑾乔踢远的药瓶,走上前来交给安陵公主。 安陵公主的宫女看着药瓶立刻道:“女郎看错了,这不是奴婢之物。” 这确实不是她的东西,她也没有看到是从自己身上掉落。 太后听了之后,又看了看被萧华雍一把抱起来往殿阁而去的沈羲和:“去把药瓶取来。” 太后身边的女史过来取走药瓶,让太医检验,太医检验出来的结果令他额头冒汗:“太后,此乃毒药,中此毒的症状与郡主有几分相似。” 本来太医还在分辨沈羲和中了什么毒,可有了这东西出现,他立时恍然大悟。 “太后,安陵绝无毒害昭宁之心!”安陵公主听闻立时跪到太后面前。 “有与无,容陛下定论。”太后让长史带着药瓶和安陵公主去见祐宁帝。 祐宁帝此时在宫中,春日宴这种宴会无需他出面,春闱刚刚结束,他对春闱十分上心,这些年他能够分化士族,能够有今日,必然离不开他大力提拔寒门子弟的缘故。 当然这些寒门子弟也立得住,在世家的打压之中愣是逆境生长,折损的不计,能够走到今日的都是手腕了得之人。 对春闱的录取也从先帝在时的三四十人,扩充到现在的一百余人,此举还刺激了寒门子弟的向学之心,他更重视各地的教育,登基以来设立的学馆已经较之先帝在时多了数倍。 就在他召见礼部侍郎询问今年春闱考生的情况之际,安陵公主被太后的长史带来,将此事告知了祐宁帝,祐宁帝看了眼无助又慌乱的女儿,众目睽睽之下给沈羲和投毒,他的四个公主,任意换一个人,祐宁帝都会有两分怀疑。 换成是安陵,他直觉安陵没有这个胆量。 略一思量,祐宁帝便道:“此事空有误会,朕亲自去看一看昭宁。” 说着他路过安陵身旁又道:“你随朕一道去。” 而此事沈羲和歇息的偏殿,没有让太医进来,是随阿喜和珍珠守着,随阿喜几针下去,沈羲和就恢复了面色雪润,守在一旁的萧华雍紧绷的脊梁才放松下来。 “呦呦,你这是为何?”萧华雍一想到方才她的样子,他的心都仿佛不会跳动,那种前所未有的恐慌,令他此刻还心有余悸。 “嫁祸安陵公主。”沈羲和睁着眼睛,依然躺着看萧华雍,“那人迟迟不动手,定是觉着突然将安陵公主之死泼到我身上,立不住脚。我今日就让人人都知晓安陵公主对我下过毒。若是公主有个三长两短,只怕没有人不会怀疑是我所为。” 毕竟好好的公主,谁敢轻易对付?且安陵公主养在深宫,除了沈羲和这个敌人,也似乎没有与谁有深仇大恨。 经由安陵公主再细思,长陵公主、阳陵公主死前可都是与沈羲和不对付过。 “你当真服了毒?”萧华雍仔仔细细看着她的脸,又握住她的手,没有方才的冰凉。 “我只是让阿喜对我行了针,看似像中毒而已。”安陵公主就值得她上演苦肉计? 这几针有看似中毒之效,还能通行经络,对身子大有裨益。 萧华雍这才彻底放心:“你日后若再如此行事,须得先知会我一声。” 方才险些没有把他吓得魂飞魄散,若非沈羲和要紧,他都要直接对安陵发作。 “我以为我,我与殿下都了解彼此。”沈羲和道,“我们都是不吃亏之人。” 正如萧华雍对付王政,不会真的赔上眼睛,沈羲和又怎么会真的去服毒,哪怕是解得了。 “我是……关心则乱。”萧华雍深深凝望着她。 他不是不知她的聪慧,不是不知如何有人能够轻易暗算得了她?尤其是这样拙劣的设计,更何况她嗅觉敏锐,为人又谨慎,任何人都不可能轻易给她投毒。 都知道,还是会慌乱,是因有关她之事,他毫无理智。 第352章:行窃的太子殿下 “殿下……” 沈羲和正待说些什么,外面传来轻咳声,这意味着有人来了,她立时闭上眼。 萧华雍也会意起身,与随阿喜一道走出去,刚走出内殿就迎面碰上了祐宁帝,自然又是一番见礼。 “昭宁如何了?”祐宁帝问。 萧华雍看了眼随阿喜,随阿喜连忙躬身道:“回陛下,郡主无碍,毒已解,养上几日便能痊愈。” 祐宁帝点了点头,从刘三指手中接过药瓶:“昭宁中的是此毒?” 随阿喜依然低眉顺眼道:“回禀陛下郡主所中之毒乃马钱子,草民不知药瓶中是何毒。” 祐宁帝将药瓶递给随阿喜,他进来前已经遇上了给沈羲和诊治的太医,太医也说似是马钱子,而药瓶里却是是马钱子之毒。 随阿喜双手恭敬接过,打开药瓶仔细辨别:“瓶子内确然是马钱子。” “此药是从安陵宫女身上落下?”祐宁帝问。 “儿……并未看到……”萧华雍实话实说,他当时都冲动沈羲和面前,后面围了不少人。 “陛下,是小女所见。”薛瑾乔上前行礼道,“小女见公主跌倒,宫女搀扶,药瓶随身掉落,上面的磕痕便是由此而来,不止小女见到,平遥侯府二娘子也见到。” 余桑宁见了药瓶递给安陵公主的侍女,余桑宁长袖善舞,自从得了余桑梓的青睐,出入都带身边,余桑宁也和京都贵女打成一片,但是她能够结交的身份最高的也就是公侯府邸的女郎,似公主郡主这些有爵位的女郎是无法结识。 好不容易有个机会,她没有想到这里面是毒药,还以为是公主身边宫女随身携带的香药或是凉药之类的东西,就主动送上去。 当陛下传召她问话的时候,她只得如此道:“回禀陛下,小女方才只见着药瓶是从安陵公主宫女那边滚来,便误以为是公主身边宫女之物,并未亲眼见着此物从公主宫女身上落下。” 如此既能解释她为何直接将药瓶送过去,又能不得罪安陵公主。 沈羲和原就没有打算要对付安陵公主,他们如何说,陛下如何判都无妨。陛下越维护安陵越好,越能成为她不敢欲杀公主的理据。 果然,问了一圈,祐宁帝便以此物来源存疑,不能妄断是安陵公主为由草草了结了此事,众人都以为强势惯了的沈羲和会闹,当初她对上长陵公主和阳陵公主可是很强势的,上次掌掴安陵公主也是如此。 安陵公主被陛下维护,得意地扬了扬下巴。 为由萧华雍站出来道:“陛下,此事……可否交由儿来调查……郡主中毒属实……不能因证据不足……便置之不理。” 安陵闻言,很是防备地看着萧华雍,她担心自己又被栽赃陷害。 祐宁帝沉吟片刻道;“此事便交由太子彻查。” 安陵欲言又止,最终还是被祐宁帝给带走,发生了投毒之事,春日宴自然是举行不下去,好在宴会本来就到了尾声,该做的都已经做完,众人也是满怀期待地离开。 萧华雍亲自将沈羲和送回郡主府,便以照拂为由赖在郡主府。 “殿下要留到何时?”沈羲和看着一到她府中,就自在宛如主人家一般,寻了她的蕉叶胡椅舒舒服服半躺上去的萧华雍,姿态惬意,浑身透着一股子慵懒。 “呦呦中了毒,人人皆知我爱重呦呦,这若是不陪伴到日落黄昏,如何显得我情深?”萧华雍挂着让沈羲和想对他动粗的笑。 “殿下不是揽了差事,要为我查下毒之人?”沈羲和就差直接下逐客令,“殿下再不济也应当做做样子。” “我自然是要做样子,不过不急于一时。”萧华雍优哉游哉地开口,“呦呦总要让我有顿吃食才是待客之道。” 沈羲和:“你有做客人的自觉?” “自是……没有。”萧华雍笑容更欠,眼神又暧昧起来,“我想做主人。” “那就饿着吧。”沈羲和扔下这句话转身回了自己的屋子。 萧华雍不一会儿追过来,沈羲和不理他,他又晃荡了一会儿,就在沈羲和觉着他估摸着又要死缠烂打之际,他竟然突然转了性儿:“哎,呦呦不待见我,我走便是。” 沈羲和狐疑地看着他,他说了要留到失落黄昏,沈羲和可不觉着是说笑,无缘无故突然改了主意,由不得沈羲和不多想。 萧华雍一脸落寞:“我改日再来看呦呦。” 眼见着萧华雍离开,等了片刻也没有回来的动静,沈羲和走到门口问守在门口的珍珠:“真走了?” 珍珠立刻去问前院,确定萧华雍是真出了郡主府的大门:“真走了。” 沈羲和觉得不对劲:“他今儿怎会如此……正常?” 郡主的形容词让珍珠低头忍着笑,合着太子殿下往日在郡主眼里就是不正常。 沈羲和琢磨了片刻,觉着事出反常必有妖,萧华雍肯定又在琢磨着什么幺蛾子。 她等了许久,等到用夕食萧华雍也没有折回来,并且宫里传来消息,萧华雍是真回东宫了。 “难道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沈羲和不由产生了自我怀疑。 这种怀疑直到她盥洗完准备睡下之时,瞥了眼她的针线篓子,被彻底粉碎。 她大步走到那边去,翻了翻发现少了块手绢,那一块绣了仙人绦的手绢不见了! 本来就是随手做来和珍珠她们打发时间,绣好之后沈羲和浆洗晾晒熏香后就一直放在这里,她没有打算用,就随意放着,往日每天都能见着,偏今日不见了! 她心里已经隐隐有了猜测,却还是不愿意将堂堂皇太子想成小贼。 “红玉,我屋子里的那块绣了仙人绦的帕子你最后是何时见到?”红玉负责沈羲和的屋内,沈羲和直接唤来红玉询问。 “今日郡主出门去芙蓉园之前,婢子还见着。”红玉印象很深,因为每日都见着,“不见了么?无人敢闯郡主屋子,会不是短命弄走了?” 第353章:死也要污蔑 短命:“喵?” 不怪红玉会如此作想,迄今为止也就萧华雍一个人闯了沈羲和郡主府闺房成功过,寻常人哪里躲得开暗卫? 郡主府的人基本都是从西北带来,完全可信,是不可能来偷盗郡主的一块手帕,且那块手帕也没有落款,就算偷走赠与男子,也污蔑不了沈羲和的名声。 萧华雍今日来过沈羲和的屋子,她们都知道,可那是皇太子,风猷昭茂,德兼内外的储君,怎么可能行窃呢! 沈羲和也不信,可事实就是萧华雍今日之所以乖乖离开郡主府,就是在她房间发现了这一条手帕,顺手牵羊,怕被她发现,故而早早溜之大吉! “行了,你们都退下,早些歇息。”沈羲和挥退她们,自己躺上床榻。 最初躺着真是被气得不知如何形容自己心里的郁结,想着想着,又不知为何竟然被气笑了。也不怕日后自己成为帝王,这事儿被旁人知晓了,如何载入史册,都不怕丢人么? 月倚西楼,沈羲和摇了摇头,甩开这些思绪,这才安稳入眠。 东宫里萧华雍可睡不着,他仔细摩挲着质地细腻的帕子:“天圆,孤今儿发现呦呦一个秘密。” 有点打哈欠的天圆,强撑着不让自己表现出来,太子爷从郡主府回来就处于一种异常兴奋的状态,两只眼晶亮得堪比金星,令他们都不敢直视。 “定是好事儿。”天圆只得附和。 殿下不要一个疑问多的下属,只需要一个懂得倾听的下属。 “你看。”萧华雍将帕子展现给天圆看,就看了一眼,立刻收起来,生怕天圆多看两眼,能够看出个洞来。 天圆:…… 隐隐约约好似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图案,这个图案…… 灵光一闪,天圆瞌睡都没有了:“是仙人绦!” 杏林园天圆陪着萧华雍去的,当时他也易了容,他在那里见到了仙人绦。 “对,是仙人绦。”萧华雍笑容柔情蜜意,“呦呦把它绣在手绢上,你说这是何意?” 何意? 若是按照一般女郎来讲,定然是特别喜爱或者别有深意,事关情郎之物才会绣在手绢上。 郡主不是一般女郎,不能按照一般女郎才揣度,可太子殿下如此含情脉脉,就是想要郡主就是一般女郎。 天圆只得哄着自家主子:“殿下,仙人绦与郡主而言定是非比寻常。” “仙人绦是孤赠与她之物。”萧华雍满意了,笑得更舒心甜蜜了。 天圆只敢在心里腹诽:或许这帕子绣好之时,郡主并不知您就是华富海。 如此一来,郡主其实压根不知谁是华富海,也不在意谁是,绣这帕子或许就是心血来潮,随手而为? 这话他要是说出口,只怕太子殿下要连夜将他踢出宫,扔给他一身旧衣裳,让他去和地方换。 虽然在宫里殿下日渐不正常,但也仅限是碰上郡主之事才会显得有那么一点昏庸,大多时候还是原来的模样,宫里好吃好喝好住,还不用风吹日晒,他不想去外面和地方换。 “呦呦,定是早就对我有心意,只是恼我骗她,故而不愿对我袒露。”太子殿下得出如此结论。 天圆微微仰头望天,不,往屋顶。他用他还算有点智慧的小脑袋瓜想了想,怎么也想不出太子殿下是如何推论出郡主对他早有心意? 于是大着胆子问一句:“殿下,手绢是郡主赠与殿下么?” 若是郡主特意相赠,倒也勉勉强强能够得出此结论。 萧华雍笑容滞了滞:“天圆,时候不早了,你且退下吧。” 天圆如蒙大赦,他真的困了:“殿下也早些歇息。” 行了礼,天圆就开开心心走了,走出大殿,关上房门,一阵夜风吹来,天圆才从可以歇息的喜悦中醒来。 他方才好像问了个问题,就被太子殿下给打发出来,按照太子殿下的性子,若是郡主所赠,殿下必然好一番洋洋得意,喜上眉梢,绝非是避而不谈。 故而,那条帕子…… 是他们英明神武,德才兼备,高风亮节的太子殿下…… 偷来的! 得出这个结论,天圆整个人都不好了,他露出哭还难看的笑,僵硬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挺尸一般躺在床榻上。 “太子殿下再也不是怀瑾握瑜的太子殿下了……” 萧华雍可不知道天圆因为他堕落而多么伤神,抱着他偷来的手绢,枕着他最爱的枕头,美美地进入梦乡。 沈羲和第二日已经将手绢的事情忘了,她琢磨着要害她的人会如何对安陵公主出手。 “宫里戒备森严,行事难以全身而退,且若是在宫里,嫁祸于我也显得立不住脚。”沈羲和想了想之后唤来莫远,吩咐道,“你去盯着孟尝。” 孟尝是赶考的举子,刚刚春闱完正等着放榜,也是安陵公主一见倾心之人,两人互有往来,自从要利用安陵公主将人引出来,沈羲和就详查过孟尝。 沈羲和易地而处,将自己想成要杀安陵公主嫁祸自己的人,觉着利用孟尝是最好的法子,不但能够不暴露自己,且轻易就能将安陵公主约到宫外,这与阳陵公主之死何其相似? 如此一来就更加能证明阳陵公主和安陵公主死于一人之手,两人死前共同的仇人可不就是沈羲和? 这一点萧华雍也想到了,他几乎是与沈羲和一道派人隐藏在暗处盯着孟尝。 两日过后,果然安陵公主出宫去见了孟尝,但是这两日孟尝并没有与身份不明之人接触。 守在外面的莫远,算着时间,觉得安陵公主入内已经有了一刻钟,这简陋的住宅按理说,说话便不会清晰传出,他们习武之人也应该听得到有声音才是。 他觉得不对劲,顾不得会不会暴露,就冲了进去,冲进去就看到孟尝勒住安陵公主,两人背对着背,安陵公主发不出声音,脚也蹬不到任何物什。 莫远冲上前抓住孟尝的手一拧,就让孟尝松了力道,一脚将人踢开,将喘不上气的安陵公主松开。 此时倒地的孟尝吐出了鲜血:“公主……是……昭宁郡主……要我害你……” 第354章:有所谓,有所不为 安陵公主喉咙火辣辣的疼,她看着翩翩少年朗面容扭曲,口吐黑血倒在她的面前。到死都要说是沈羲和害她,可孟尝不认识莫远,她是见过莫远的,莫远是沈羲和的护卫首领。 若是沈羲和指使孟尝杀自己,莫远又为何来救自己?为的是让自己感激她?安陵公主虽然不承认,可心里却清楚,沈羲和不需要自己的感激,也不惧怕自己怀疑她。 这时候赵正颢已经开始在屋外搜索,他其实是和莫远一起察觉不对劲,只不过看莫远冲了进去,他立刻环视四周,看一看有没有人潜伏,却发现并没有人。 莫远将安陵公主交给赵正颢,尽管安陵公主看起来没有信了孟尝的话,莫远觉着安陵公主应该更信任陛下派来的赵正颢,他去大理寺寻了崔晋百,来勘查现场。 “还是晚了一步。”沈羲和接到消息,不由叹了口气,原以为这次能够把人给抓住,没有想到对方是按照她的设想动了手,却没有按照她的设想暴露。 谨慎至极,令她都叹服。 “白费了这么大把劲儿。”步疏林有些惋惜。 “也不算白费。”沈羲和倒也乐观,“我行此举,固然是以引蛇出洞为目的,但还有其他缘由,让陛下不再就长陵公主与阳陵公主之死猜疑于我,坐实了背后人利用公主暗害我。经此一事,安陵公主也会警醒,日后不会再被人利用与我为敌,还有一直没有被他伸手的平陵公主。” “他怕是不敢将手伸向平陵公主。”步疏林道。 平陵公主有个打理后宫的阿娘,有两个文武双全的哥哥,若说陛下几个公主当中,谁最幸福,绝对是平陵公主,才像真正的公主。 “这事儿,你就打算这么罢休了?”步疏林又问。 沈羲和正在修剪她抽了嫩芽的平仲叶盆景:“孟尝,我的人,太子殿下的人,陛下的人都在查,我觉着他既然选择了孟尝,就是做好了全身而退的准备,顺着孟尝什么都查不到。” 步疏林听了啧啧称奇:“你到底如何得罪了如此了得的对手?” 说着摸着下巴沉思:“能做到这一步的人其实不多,无非是诸位皇子,便是深宫里的娘娘,也未必有这个本事,你觉着会是谁?” 沈羲和也猜想可能是某位皇子:“昭王如何?” “他为何要对你不利?”步疏林又觉着每位皇子其实都没有嫌疑。 只有烈王殿下与太子殿下对沈羲和有意,萧长赢也不像因爱生恨,手段如此卑劣之人。且对沈羲和下手早在赐婚之前,这说明不太可能是萧长赢。 “他想娶沈家二娘子。”沈羲和筛选了一遍,也觉得只有昭王萧长旻才有这个动机。 “这倒是一个合理的理由。”步疏林颔首。 “这次我派人盯着昭王的一举一动,却不似他。”沈羲和一边诱敌,一边着重关注自己的怀疑对象,敌人的确行动了,却和她的猜想并非同一人,不知是她疏漏,昭王隐藏之能高强,还是的确她怀疑错了方向。 “管他是不是,你们终究是对手,不如直接……”步疏林眼露凶光。 沈羲和不赞同地看她一眼:“一码归一码,我不能毫无证据,就随意杀人。” “若他真是,你这次不杀了他,下次他再出手,可能就是要你命。”步疏林十分担忧沈羲和的安全,这个人善于隐藏,令人防不胜防。 一旦他能够抓住机会,就必然会对沈羲和下杀手。 “若他不是呢?”沈羲和反问。 步疏林却觉得没什么:“昭王的野心,自以为掩藏得极好,实则路人皆知,早晚他还是会死在你们夫妻手上。” “不,阿林,为人处世,不可如此。”沈羲和郑重道,“我不确定是他所为,便不能妄动杀念。杀对了固然可喜,杀错了却会放纵自己的恶,有些恶举未曾迈出那一步,便会永远心存敬畏和警醒,一旦迈出去了,再遇上同样的事情就会变得不再顾忌,直至麻木。 我不允许我自己成为一个顺我者昌逆我者亡之人。” 见步疏林欲言又止,她道:“刚断独裁,终有一日我会面目全非,也许连至亲挚友也不再放在心上,这世间活着的人若是心上没有一丝柔软和善念,必将是为祸苍生之徒。 至于你说的日后我们与他会在皇权路上狭路相逢,届时阴谋阳谋各凭本事。” 一日不确定是否是某个人,沈羲和就一日不会动手,还有一点沈羲和没有告诉步疏林。 现下她不确定是否是昭王,她没有对昭王下手,就会永远保持着一份有人随时会暗中害她的警惕,一旦她真的把昭王当做真凶给杀了,这份警惕也就会消失。 到时候真凶另有其人,她一个寻常小的疏漏,也许才是真正的致命。 “若他是,你今日又放了他,下一次你中了他的计,因此丢了性命……”步疏林不得不提醒沈羲和还有一个可能。 “技不如人,自作自受。”沈羲和道。 “哎。”步疏林长长叹口气,“呦呦,你这般不适合做上位之人。” “上位之人,便要疑心重?看谁像暗害自己之人,不分青红皂白就对其下杀手?”沈羲和轻笑着摇头,“如此固然能够体现威仪,却并不可取。误杀不多时至多成为孤家寡人,再无人敢对你说句真话,杀孽一旦过重,误杀过多便会众叛亲离,最后死于自己的疑心。” 步疏林想了想又觉沈羲和所言也对:“你总是想得极其长远,而且我发现你是在严以律己之上想得长远,对待旁人你倒是极其宽容。”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这是我最喜的一句话。”沈羲和莞尔,“你错了,我多旁人并不是宽容,而是旁人之事与我何干?妨害不到我,我为何要去点评与苛责?” 她从不对陌路人宽容,这是对他们不放在心上罢了,他们的好与歹,那是他们之事。 第355章:科举舞弊案 “呦呦,我若是早遇上你,或许……” “或许你活不到现在。”沈羲和截了她的话。 步疏林:…… 若非多了顾青栀的一世记忆,沈羲和是不会有这般宽阔的胸襟,步疏林当日去绑来玲珑,目的是引得康王府对她警惕,出手对付她,步疏林自己好置身事外看一看沈羲和的能耐。 再决定要如何解决沈羲和这个知晓她一个致命秘密的人。 沈羲和能够想到这一点,尚未经历大风大浪的她,不会想得太长远,她和步疏林从一见面或许就成了仇敌,步疏林未必是她的对手,她对付起人来,比顾青栀有过之而无不及。 只不过不会有现在这份老练与干净利落,也许会引起阿爹和蜀南王之间的嫌隙。 “我阿爹传信来了,说是太子殿下要参与蜀南与西北之间的事情。”步疏林向沈羲和求证,“你觉着如何?” “我阿爹也传信,他对太子殿下能参与其中,并无异议。” 总之从沈羲和与萧华雍赐婚那一刻起,沈家就和东宫绑在一起。他们需得全力相助萧华雍登基称帝,等萧华雍登基,这事儿在萧华雍那里过了明路反而更好,也省得日后萧华雍猜疑蜀南和西北勾结。 步疏林的女儿身萧华雍知晓,便是没有沈羲和这条纽带,步疏林想要活命,也只能暂时信了萧华雍,只不过没有沈羲和,他们步家会防备得更深,以免萧华雍过河拆桥。 有了沈羲和,他们虽然也不能全依赖,但至少心中能多几分期盼。 “对了,呦呦,崔石头说他要搬到步府借住!”步疏林想到一个糟心事儿,祈求地看着沈羲和,“你给我想个法子,我怎么能让他跑我府上借住?” “喀喀喀……”沈羲和正抿了口茶水入嘴,听了步疏林的话,险些没有将茶水喷出来,好在她的教养让她强行吞下去,于是岔了气儿,珍珠立马上前为她顺气。 咳得嗓子都疼了,喊了一粒珍珠递来的润嗓子的梨膏,舒适了些才抬起头看向一脸担忧又自责的步疏林:“去你府上借住,为何要借住?” 崔氏家族家大业大,怎么可能没有崔晋百这个崔氏年轻一辈最有为之人的住所? “好似他幼弟进来总是哭闹和不顺,他的继母请了个高人指点,说今年崔石头与她的幼子相冲,要带着儿女回娘家暂避崔晋百。”步疏林打听到缘由,也是气得不行。 什么暂避,分明是威胁,有他们母子,就没有崔晋百。 “崔少卿的父亲和族人如何说?”这么大的事儿,怎么可能由着一个妇人胡闹。 “崔石头的父亲倒是让他们母子回娘家避,族人那边各有支持。”步疏林知晓得很清楚,“但崔石头他自个儿要家和万事兴,说为了让家中和乐,他搬出去住一年……” 听完沈羲和抿嘴笑了,崔晋百可是少年神童,二十出头就坐上了大理寺少卿的位置,放眼整个朝堂,就没有一个比他更年轻有为的后生。 他的心智手腕,岂是常人能够比?如果不是有步疏林这个可以让他求之不得要借住之人,他有无数办法让崔家偏向他,这次他之所以要“委曲求全”展现他的大度,无外乎是这件事情正中他的下怀。 沈羲和都有点怀疑,什么高人指点,什么相冲,或许都是他一手策划。 崔晋百认定了步疏林是个儿郎,自己又喜欢上了这个儿郎,偏步疏林只是借他避祸,似乎对儿郎并不是真的喜爱,他是想尽法子要让步疏林接纳自己,绝不能自己一个人煎熬。 瞧见沈羲和乐了,步疏林更郁结:“呦呦,崔石头他真的疯了,我和他说我步家就我一根独苗,他竟然说让我寻个女郎生个儿子,抱给我阿爹,算是全了我身为人子的责任。日后我就全部都属于他!” 当时听到这话,步疏林都吓傻了,她是彻底感受到了崔晋百的疯狂。 “能为你让到这个地步,对你之心,可真是再难寻其二。”沈羲和感叹。 “呦呦,你就别说这些有的没的,快给我想个法子。”步疏林头疼。 “我猜想他要借助到你府上,亲近你的是其一,向你证实他不惧流言蜚语是其二。”沈羲和正色道,“崔少卿执着于你,我便是为你想了法子,他也会有旁的法子,你总不能让我一直为你与崔少卿相斗?办法要你自个儿去想,这是你们二人之事,我不想掺合。” “呦呦……”步疏林生无可恋。 红玉来说薛瑾乔到了,沈羲和就把步疏林给强行打发,将阿兄寄来叮嘱要给薛瑾乔的礼交给薛瑾乔,薛瑾乔很高兴,每次都是当着沈羲和的面打开,有些不懂是何物的就问沈羲和。 孟尝那边一如沈羲和所料,根本查不下去,没有一点证据。 三月初五这日,谢韫怀登门,来向她辞行,他想去西域一趟。 沈羲和亲自将他送出了城门,谢韫怀走后三日,便传出谢戟要纳妾的消息。 不过这件事情并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关注,谢戟膝下空虚,谢韫怀又与他不睦,那个妾延续香火,实属常事。 三月十二日春闱放榜,京都大街小巷传报声,庆贺声,敲锣打鼓声交织出了一片喜悦,只是这份喜悦并没有延续两日,便有考生到京兆尹击鼓状告有人提前拿到考题,考场舞弊。 新科会员是个才疏学浅之徒,一石激起千层浪。 科举是本朝才兴盛起来,舞弊之事从未有闻,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对读书人自有敬意,寻常人都不敢去玷污。 “告状之人,是不是郭道译?”沈羲和问珍珠。 珍珠颔首:“正是。” 沈羲和想到了之前萧华雍说要为陶专宪开路,争夺薛衡退下来的中书令之位,他说礼部尚书他另有打算,这次会试出题之人就是礼部尚书,监考之人是礼部侍郎。 若是春闱舞弊坐实,礼部尚书轻则官位不保,重则要掉脑袋。 第356章:她对他的钦佩 原本以为这只是为了针对礼部尚书设的一个局,可第二日这件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春闱第一名不仅才疏学浅,且就连举人都是花钱得来…… 这些骇人听闻的传言,传得有鼻子有眼,使人不信都不行。 “会试第一名是谁?”沈羲和昨日没有过多关注。 “姓何,梧州人,说是国子监祭酒的远房亲戚……”珍珠将人的基本信息告知沈羲和。 “去东宫。”沈羲和听了之后面色凝重。 这不是萧华雍临时下的一盘棋,这应该是酝酿已久的大局,牵扯之人从京官到地方,一个不慎只怕要将朝廷半数官员换掉。 “呦呦来寻我,为何不早知会一声,我好多备些呦呦喜爱之物。”萧华雍端了一盘樱桃递上来。 春果第一枝,樱桃是京都最受追捧的果子,新科进士放榜都要举办“樱桃宴”,此物矜贵稀少,每人之多赏下一小碟。 五光十色的琉璃盏,盛放着娇嫩欲滴、晶莹剔透、红润光泽的樱桃,看起来极其美味诱人。 “殿下您……”沈羲和一怔。 若是她没有记错,萧华雍是因为一碗酪樱桃才导致体内毒素缠绕十二年,沈羲和以为他会痛恨甚至忌讳樱桃,却没有想到他如此大大方方递到她的面前。 萧华雍一眼看穿她心中所想:“呦呦以为我忌讳它?” 萧华雍擦了手,捻起一颗,小心去了樱桃梗,又十分熟练,不流一滴果汁,将之掰开,去掉了里面的核,将之放到另外一个琉璃盏上,推到沈羲和的面前。 “遇你之前,我不允许我有软肋。”他的确曾经对樱桃深恶痛绝,当他决定站起来的时候,第一件事就是吃樱桃,吃到对樱桃再无任何不适,才练就了他如此娴熟的手法。 没有任何人任何物能够令他畏惧和迟疑,直到他遇上了沈羲和。 他想这世间人人都应该有柔软的一处,沈羲和就是他丢失多年,不可拒绝的柔软。 “尝尝,这是东宫后花园栽种的樱桃。”萧华雍在东宫栽种了很多果树,每一种都是两颗,原是觉着一颗不审美观,现在到觉着两颗成双成对,早有寓意,“再过段时日,还有枇杷。” 沈羲和对萧华雍如此坦然面对樱桃,有些敬佩,她没有拒绝,拿起双箸,尝了尝樱桃:“甜醇可口,柔润绵长。” 是樱桃中的极品,沈羲和往日在临川吃过,西北没有此物,临川的樱桃并没这么可口多汁儿,令人吃了还想吃。 “这两颗樱桃树在东宫栽种了七年,初时果子又酸又涩,我去寻了许多种樱桃的老农取经,这才花了三四年的工夫,让它结了甜果。”萧华雍看沈羲和喜欢,就继续为她去梗去核,“明儿起,我让天圆每日给你送一盘。” 樱桃要长在树上才新鲜,亦不能多食,每日给沈羲和送去一盘最佳。 “此物金贵,太后与陛下……” “这是我之物,祖母和陛下尽尽孝心便是,祖母不能多食,易腹胀。”萧华雍打断沈羲和,“我还知晓几道樱桃为材做的吃食,改日邀呦呦来共享。” “定然赴约。”沈羲和想着到时候自己也带些其他吃食来,又想到萧华雍竟然还去寻老农取经,尤为难得,“殿下去过很多乡间么?” “嗯。”萧华雍道,“当日我问太傅,如何才能成为一个君主。太傅说,我若能看懂百姓,看懂商户,看懂民与官,看懂贫与富,就能成为一个君主。” 那时他只是想要成为主宰生杀之人,太傅看出了他眼底的不敢与怨恨,所以让他去看这些,看多了自然也就会放开心胸,知道得多了自然也就会成为一个不怨天尤人之人。 “这个天下,没有我看不懂的人。”萧华雍垂下眼帘,手上的动作未亭,“我知呦呦今日来,为着科举舞弊案之事,这是我三年前就开始谋划。” “殿下的目的,仅仅只是要更换一批朝臣,培养自己的势力么?”沈羲和其实就是看不明白萧华雍此举全部的含义,这才来东宫直接问他。 “这只是顺带。”萧华雍对沈羲和知无不言,“你可知我曾化名参加过科考,陛下为了打压士族,尝到了扶持寒门的甜头,此举的确对朝廷对家国大有裨益,可凡是欲速则不达。” 当年清除宦官之后,陛下连续两年开恩科,迅速培养了一批寒门子弟,之后每年大量录取有才之士,以此来瓦解了世家,却不知他重视寒门之子,让多少寒门子弟为了一朝鲤鱼跃龙门而铤而走险。 有商贾之子重金请人代考,有富庶之家千金买通考官,更有人使钱买通搜查之人,夹带入考场,这些都不是最恶劣,最恶劣的事情是萧华雍亲身经历,他的考卷在考场内被人替换。 “替换!”沈羲和惊愕。 “替换,正是在梧州。”故而这次他拿梧州开刀,“阅卷考官将我的考卷之名堂而皇之换成了旁人,我去官府讨要说法,被视作扰乱公堂的刁民投入大牢。” 当时萧华雍隐忍不发,是因为知晓他能够在这里肃一肃风气,却不能威慑其他地方。 要想让这些人知晓他们的举措是多么天理不容,日后再不敢心生歹念,就只能来一场腥风血雨的扫荡,至少十年内,人人都谈之色变,才能让真正的有志者脱颖而出。 “原来如此。”沈羲和对萧华雍越发敬佩,或许是所处的位置不同,所经历之事不同,萧华雍比陛下更清醒和周全,太傅让他学到的东西,是旁的皇子一辈子都达不到的高度。 他日后若是为君,只怕没有人能够在任何事情上糊弄他。 二人聊着,不知不觉萧华雍将一盘樱桃挑完,沈羲和也将之吃完,萧华雍抬头对上沈羲和钦佩赞叹的目光,忽而笑容又变得多了一丝意味不明:“呦呦若是再这般瞧着我,我可就要克制不住自己……” 第357章:一生一次 沈羲和真是又气又不知该怎么面对这人,明明他前一瞬还一本正经,运筹帷幄令人折服;下一瞬间就变成让人无所适从,恨不能对他动粗的轻浮! “呦呦,与你在一处,我惬意自在,所言所行皆是我的本性。”萧华雍唇边摇曳着笑意,“好叫你婚前便知晓,以免你我大婚后,你觉着我变了。” “……我该多谢殿下么?”沈羲和无语地问。 “你我之间何须言谢?再则我只是对呦呦坦诚而已。”萧华雍笑着摇头,“舞弊案一事,呦呦便看个热闹。呦呦不若挑一挑你我的婚服……” 说着萧华雍就拿起一个册子,是尚服局送来的册子,成套的婚服。 她是太子妃,自然不似其他女郎出嫁,要自己制婚服,不擅女红之人,也得象征性绣上几针,她和萧华雍的婚服乃是尚服局准备,一应大婚之礼,都是六局二十四司领内侍省,太常寺领礼部操持,她甚至连嫁妆都可以自己不备,皇家有一副太子妃的嫁妆。 大婚礼服,自然也用不着她来准备,本朝喜艳丽,常以绛红与青绿为婚服,女子婚服为绿,男子婚服为红。皇太子的婚服花样繁复,沈羲和翻阅了几套,觉着都大同小异。 她喜欢淡雅之色,穿着过最艳丽的颜色便是紫,青绿红她都没有。 正当她兴意阑珊,要随意指一套,竟然是浅云色的婚服,以金丝滚边绣出精美的图纹,沈羲和一眼就喜欢上,但她却有所顾虑:“浅云色是否不大好?” “有何不好?你我大婚,又不是旁人大婚,你开心便是。”萧华雍是故意的,他的呦呦太过于守礼知礼,他就要一点点击破这些礼教对她的束缚。 她可以是个仪态万千的女郎,是个知书识礼的太子妃,但对他必须是随心所欲的妻子。 只有穿透这一步,他们才能真正的毫无顾忌,坦然面对彼此。 “言官、礼部、儒士……”沈羲和只要想一想这些人的口诛笔伐,就头疼。 她实在是不觉的应该为一时之享乐,却和这些人浪费时日。 “并无律法规定,大婚非得穿红着绿。”萧华雍莞尔,“白亦为先祖崇尚,魏晋之时以白为美,本朝亦不忌讳着白,你我大婚,白色婚服有何不可?” 沈羲和看着萧华雍信誓旦旦,她其实是担忧这是萧华雍为着她的喜好制定,为了让她达成所愿,又要费心去筹谋,堵住那些人的嘴。 “这一生,你我就这一次大婚,我能娶你为妻,便是此生之幸,我之喜在你。”萧华雍情真意切道,“你与我不同,嫁与我未必有意外之喜,我只愿你在婚事上多谢顺心之事,大婚那日,能在你眼里看到喜色与欢乐。” 原来一套大婚礼服,至于她是能让她欣喜或是不厌,于他而言竟然拥有这般多的含义。 这一生,就这一次,触动了沈羲和,她选择遵从了自己的内心:“那便这套。” 萧华雍露出了愉悦的笑,这套婚服配上他让海东青收集而来的北珠打造出来的花冠,大婚那日,他定要她的美惊艳世人。 沈羲和在东宫用了夕食才回府,自那日起,萧华雍真的每日着人送了一盘樱桃来,每一粒都饱满莹润,仿佛经过精挑细选。 天圆自然要为主子邀功:“樱桃都是殿下亲自摘下来,亲自挑选,清洗。” 长得不好看,红得不够均匀,都被殿下挑出来给了他们这些下属。 “你让殿下把筛选过后的樱桃也给我送来,我做些吃食与他。”沈羲和投桃报李。 也不知萧华雍为了挑选出这样均匀漂亮的一盘,霍霍了多少其他,樱桃如此矜贵,浪费了可不好。 天圆忙应允,一盘樱桃是太子殿下从一筐樱桃里挑选出来,那么多樱桃吃得他都快闻到味儿都恨不得逃走。 沈羲和次日就得了很多不是很好看,其实只是和萧华雍挑选出来的比较不那么好看的樱桃,她做了樱桃汤羹,春暖花开,有时晌午有些热气,最适合喝上一碗解渴。 做了樱桃花糕,给萧华雍当茶点,多余的修剪好,打算试试能不能酿成樱桃果子酒。 她在府中忙着做吃食,朝堂却是风起云涌,会试头名会员,祐宁帝命中书令亲自给他复试,重新出了一个题目,让他一人解题,结果字还是那一手好字,但做出来的东西,真是不知所云,气得祐宁帝当场将镇纸砸在了礼部尚书的脑袋上。 这次礼部尚书之所以泄题,是被自己的孙儿所累,其实是萧华雍使的坏。 早在两年前,礼部尚书的孙子就在一场文会上,偶然拿出了他捡到的一首诗,当时被人赞不绝口,从未有如此多的赞誉,让其虚荣心高涨,头脑发热之下承认了这是他所作。 之后受到各种邀约,他不想被人知晓他冒认旁人文采,机缘巧合下就寻到了这个人,得知这个人家贫之后,以钱财权势威胁,让这个人成为他背后的人,从此他的诗、画、文章遍地开花,得到了不少人的追捧,连他仰慕的女郎也对他青睐有加,自此更是泥足深陷。 就在会试前夕,这位会员撞破了他的龌蹉,以要宣扬出去令他身败名裂为由,威胁他为自己套出会试题目,今年会试题目因着他不下场,所以由他祖父出题。 他最了解自己的祖父,竟然将祖父灌醉之后套出了题目,将之告诉了会员。 这位会员自己做不来题目,又不敢大肆宣扬,以免暴露,在“好心人”无意间的点拨下,他就想起了自己和国子监祭酒何家沾亲带故,以向学为由,讨得了何家的欢心。 何家长子胸有锦绣文章,不过其祖父今年去世,守孝未满一年,今年不得参加科举,故而他将题目拿去给何家长子为他破题,之后将其完整背下来,果然考题没有偏差。 他盗用了何家长子的文章一跃成为了会员。 第358章:我要为她多想想 这件事情远不止于此,这位会员的举人头衔竟然是盗窃了旁人的文章而得。 没错,他就是三年前盗用萧华雍文章成为解元之人,萧华雍使了点手段,让他三年前没有参加成功当年的春闱,就是为了今日。 梧州当年的郡守,现在的刺史,包括当年主考官,一个个都跑不掉,祐宁帝派了钦差去彻查,京都这边,礼部尚书泄题被革职,其孙被斩首,礼部侍郎本只有监考不利之过,奈何他事后发现会员是草包竟然选择了包庇,也被革职。 国子监祭酒家原本是被利用,但放榜之后题目已经公布于众,头名的文章更是张贴出来公认阅览,何家明知这个远房亲戚盗了题目,却因为知晓牵连甚广而沉默。 国子监祭酒也被革职,其子被撸夺功名,终身不得出仕。 这仅仅这是牵扯到这位何姓会员,祐宁帝见微知著,不相信此等事情只此一例,派了绣衣使分散到各地,他要这件事情一查到底,至于要办多少人,就看事情到底牵扯多广。 胭脂案的时候,萧华雍空手套白狼,给了涉案人逃跑的时间,又让自己的人盯着这些人,等到陛下追查的时候,让自己的人将这些人抓回来立了大功,这些人都在地方上得到重用。 上任后就开始为春闱之事做准备,故而当绣衣使到了当地,他们都把陈年老案有可疑之处迅速递上,其配合的态度,办事的效率,有了其他地方之人对比,又得到了祐宁帝大加赞赏。 “京都的天,要变了。”萧长卿立在长亭之下,望着清明将至的天,时常阴云覆盖。 “二哥和四哥上蹿下跳,借此不知安插了多少人,阿兄为何无动于衷?”萧长赢站在他的旁边,兄弟两身量一样长。 便是他们无心争夺帝位,可也不能受制于人,这两位哥哥一个阴沉一个疯狂,都不是好人,日后势大,必然要对他们兄弟开刀。 “这个局是太子殿下布下,他们安插多少人,都是给太子殿下做遮掩。”萧长卿唇角浮现一丝不易察觉的嘲弄,“他们此刻动得越多,他们的人就暴露得越发明了。” 太子此局,意在换掉朝堂上的蛀虫,打乱局势,也借此看清楚哪些人是谁的人,老二和老四操之过急,已经将自己全部势力几乎都暴露在了太子的眼中。 “阿兄怎知是太子做局?”萧长赢也没有天真到觉着如此一发不可收拾的舞弊案,没有任何人推波助澜,他也隐隐猜到可能是太子所为,但却没有证据。 “何会员那篇夺得解元的文章,三年前我见到过。”萧长卿道。 那时候他还有心思想要做天下之主,想要他的妻子成为天下最尊贵的人,他甚至自欺欺人的想,若是顾家和皇家一直这样制衡下去,等到他登基为帝,他就能够放顾家一条生路。 故而他会关注各地的人才,寒门子弟是最容易笼络,他们没有根基,他们没有错综复杂的联姻。 “当时便觉着阳春白雪,不落窠臼;胸有丘壑,纵横捭阖。”萧长卿说着忍不住失神一笑,“我察觉文章已有收敛,更觉此子动收敛,难能可贵。今日方知,所为的收敛,只不过是假扮的身份所需。” 何会员的文章到底是谁所作,现在成了一个迷,因为查到当时参考的秀才,竟然在三年前秋闱之前就去世,也就是他根本不可能参加秋闱,并且写出那篇文章。 “梧州距离洛阳甚远……”萧长赢觉着萧华雍跑到梧州冒名参加科举不太合理。 “太子殿下这些年当真在洛阳?”萧长卿笑问。 不会在的,这些年萧华雍瞒过了所有人的眼睛,以短寿为遮掩,让每个皇子都想不起他,陛下忙于家国大事,又知晓太后陪伴在侧,只是逢年过节派人去慰问一番,送些珍贵的物件。 在无人得知之时,他长成了深不可测的皇太子。 “就凭这些,就能断定是太子所为?” 萧长卿道:“他的文章和他如今的行事之风,极为相似……” 一个人的文章是很容易暴露一个人的性格和内心所需所求,再结合此次舞弊案的惊天动地,萧长卿觉着除了皇太子绝无第二人能够做到。 此时此刻,他必然要按耐住自己的心,不为眼前这个块肥肉所动,一旦他的人动了,就都让萧华雍看清了。 “殿下,唯有信王殿下和烈王殿下没有动静。”天圆在东宫像萧华雍禀报。 “陛下看人的眼光毋庸置疑,老五有君王之才。”萧华雍对萧长卿是认可的,“把老二和老四的人都记下来,日后有事儿就把他们推上去顶罪,有他们开路,我们的人才能慢慢爬上来。” 这些年来他从来不急着在朝中安排人,沈羲和以为他人很多,其实就只有赵正颢和崔晋百,其余的包括萧甫行都是胭脂案后才收入麾下。 不是他不想也不是他不敢,而是时机尚未成熟,陛下盛年,安排得太早只会成为陛下的猜忌,成为各方势力角逐的牺牲品,现在再安排才是最佳时机。 他的确安插了很多人入朝堂,只不过都是名不经传的小官,八九品连七品都只有一个。 只有这样一步步爬上去的人,到了陛下年迈之后,才会信任他们是纯臣。 “殿下,您原本的计划并非如此……”天圆欲言又止。 春闱这一步棋计划了三年,是要拉下来一大把人,而殿下从一开始并不是要在最不显眼的地方安排人,而是应该强势捞取要职。 “原本只是一盘随意之局。”萧华雍抬眼看着墙壁上的画,有他也有她。 那时候没有想过能长寿,便在活着之时陪他们玩一玩,打发他无聊的余下时日罢了。 “现下我要为她多想想。” 十年,是这些人羽翼丰满之时,若他当真有个万一,便如她所愿,让她有足够之力,成为这座皇城最尊贵的人。 他不确定自己是否能够迈过四年后的大坎,这样的他其实不应该去招惹她,不应该强行娶了她,他应该给她寻个更妥当能够伴她更长久之人。 但他是如此的自私,他根本做不到笑着去成全她。 为了自己这一点可耻的私心,他只能尽力去补偿她。她在意西北,她想要主宰自己的命运,若是他不能为她开辟出这条路,那便尽他所能,为她铺好每一步。 哪怕日后自己不在她的身侧,她能够顺遂如意。 皇太后也好,女帝也罢,这是他能够倾其全部,给予她的最多了。 第359章:顾氏女婿 科举实行起来的第一次舞弊案,牵连的不止是这一批考生,还有已经为官的上一批,上上批,眼见着再这样查下去,必然要引起朝廷动荡,人人自危。 更有人趁机作妖,为了脱罪为了获利,把这趟水搅和得越来越浑,祐宁帝无奈只得停下来,不再明着调查下去,这一场大案三位刺史革职吵架,五位郡守,地方官员十余人,京中官员十余人,有功名者上百人! 消息一出,天下哗然。 这次朝会,祐宁帝气得坐不住,在丹墀之上来回走动,数落着朝臣,令大臣们纷纷伏地不敢起,好一通发作,祐宁帝才叫了起,坐回了龙椅上,一手握着扶手,面色冷沉。 先有盗墓案,现有舞弊案,两者相隔不到半年,无疑都是在质疑者他为君不明。 就在人人缄默之时,吏部尚书薛佪站了出来:“陛下,科举舞弊之案要追溯到三年前,微臣昨夜翻查卷宗,发现这些人大部分是顾公门生。” 薛佪的话十分委婉,却让在场所有人都明白他的用意,把脏水往死人身上泼。 顾家这才倒下不到一年,在这之前顾氏一族有多权势滔天,人尽皆知。顾氏最昌盛之际,三省直接架空了皇权,且的确有很多涉案之人与顾家有过来往,找顾兆做替死鬼,最适合不过。 薛佪话音一落,原本一脸漠然,宛如神游太虚的萧长卿倏地看过去,漆黑幽深的眼瞳,仿佛闪烁着穿透人心的锋芒。 尚书令崔征对此不作表态,中书令薛衡对这个侄儿失望透顶,他想走王政的路子,获得陛下倚重,却以为陛下只要媚臣,王政媚上不着痕迹,且手腕过人,薛佪却从来不揽镜自照,看看自己的丑态,也从不掂量自己有几斤几两。 科举为何大兴,众人心里都有一杆秤,就是陛下用来对付顾兆,若非如此现在哪里有陛下一言九鼎的局面? 这个时候科举出了纰漏,就往被科举制度的大兴害得家破人亡之人身上推,吃相未免太难看。 知道真相的人自然觉得难看,不明真相的自然有糊弄过去的法子,此时就有人站出来附和薛佪:“陛下,薛尚书此言,倒是令微臣想到,昔年顾公一再对科举推行多加阻拦,后多对科举出身的寒门子弟刁难,顾公对科举由来不赞成,如今科举舞弊深查,陋习竟然亦有六年甚至更长之久,舞弊之人又半数与顾公往来密切,或许顾公早已布局,为的便是破坏遏制科举。” 可以想一想,若今日顾兆还没有死,爆发出这等大案,只怕他要强势停了科举,再一次让世家截断朝堂。 有脾气刚直,曾经因为寒门出身,忠于陛下,与世家子弟多有龃龉的朝臣立刻附和。 七嘴八舌,根据薛佪的暗示,到了直接定论这或许就是顾兆死前筹谋已久的阴谋,若非陛下圣明,早早收服了顾家,否则今日朝堂危矣。 没有人站出来为顾兆说话,不是他们心里不清楚,也不是没有受过顾兆恩惠者,而是这件事情必须有人承担最大的责任,不是顾兆就是陛下。 陛下是他们的君主,陛下面上无光也是他们朝臣之过错。另一则,他们不知道陛下的态度,若是贸然出头,触怒龙颜,倒霉的就是他们自己一家老小。 “陛下。”就在形势一边倒之际,已经许久未曾在朝会上主动开口的信王萧长卿站了出来,“诸公言之凿凿,宛若亲身参与,委实叫儿心惊不已。 科举选拔官吏,为朝廷效力,造重学之风,实乃利国利民之佳措。儿才疏学浅,比不得诸公十年寒窗,学富五车,却也知为官者当修德养德,岂能不知‘死者为大’? 凡指控、顶罪皆要讲究证据,今儿诸位大臣,空口白牙,横肆辱极逝者,儿耻与这等人为伍。” 将朝臣一个个说得抬不起头,众人才蓦然想起,这位沉寂了快一年的信王殿下,可是十五岁就舌战国子监大儒且获胜之人。 扫了一眼方才诋毁顾兆的人,萧长卿转过身对祐宁帝躬身道:“陛下,顾家本是受人陷害枉死,依然蒙冤一次,难道还要重蹈覆辙?顾氏无人,儿仍是顾氏女婿,有人辱极仙逝泰山,儿恳请陛下为顾氏做主,还儿一个公道。” 一句顾氏女婿,让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冷气,陛下和顾兆那笔糊涂账,是算不清扯不明。 没有顾兆陛下或许成不了帝王,没有顾兆陛下也不会成为十多年的傀儡之君。 陛下对顾兆到底是怎样的心思,没有人能够琢磨清楚,这是帝王的忌讳。顾家是不是枉死被构害,只可意会不可言传,大家心里都门清,说冤也不冤,说不冤也冤。 陛下能为顾家平反,当真是碍于局势而不得不妥协?还是心中念及旧情,无人能断。但萧长卿公然提到先前顾家是被害,这无疑是将陛下的颜面往脚下踩。 有些事情不过是君王尚有一丝仁义的退让,将之翻出来,不啻于磨灭情分,得寸进尺。 祐宁帝面无表情,眸光不辨喜怒看着低头躬身立在大殿之中的萧长卿。 每个人都沉默无言,萧长赢想要站出来说话,被萧长卿一个眼神制止。 祐宁帝沉默了许久才道:“科举之事一直是朕极力推行,意在使国有人可用,使民识文知礼,此次舞弊之案,是朕疏忽,任人失察。科举由前朝制定,本朝推行,疏漏之处定要实施之后方能体察。 着三省六部协商,如何能严明科考,避免舞弊,拟定一个章程,上奏于朕。今日朝会,诸卿若无奏禀,退朝吧。” 诸人对视一眼,立刻恭送陛下。 朝会散去,朝堂上的事情也就传到了沈羲和的耳里,对于薛佪带头要把舞弊案的脏水往已经故去的顾兆身上泼,沈羲和是恼怒的。 当日她坠入河中,若无顾青栀这个怪力乱神的机缘,她已经香消玉殒。 第360章:羲和欲出手 对于顾青栀,她心怀感恩,不知是否得了她平生经历的缘故,她对与她相关的一切,都会有一丝偏袒。 她侧首看着正在逗弄短命的薛瑾乔,眸色晦暗,似在出神。 “阿姐,你怎么了?”薛瑾乔很敏感,她立时察觉沈羲和有些神色不对。 “乔乔,你与你阿爹……” “我没有阿爹。”不等沈羲和说完,薛瑾乔就冷着脸截断,说完以后又有些不自在的改口,“现下……现下没有阿爹。” 她不喜欢薛佪,薛佪将她利用得彻彻底底,她欠薛佪的生恩这些年都已经还清。 她喜欢沈羲和的阿爹,自从她与沈云安定亲之后,西北王每每给沈羲和带来礼物,都不会落下她,从未有一个人这般时时刻刻惦记着她,她被养在叔祖父和叔祖母身边后,也从未与他们长时分离。 故而西北王和沈云安是第一个任何节日都会给她带来礼物,得了新鲜珍贵之物会想着她的人。这种被人时时刻刻记在心里的感觉真好,她越来越喜欢阿姐和阿姐的家人。 恨不能明日就及笄,这样能早点成为沈家的人。 想到成为沈家人,薛瑾乔又问:“阿姐,我与你阿兄成婚后,我能留在京都陪你么?” “你不是要去西北替我照顾他么?”沈羲和不知薛瑾乔为何又想留在京都。 “我想与阿姐一道……也想时常收到礼物。”薛瑾乔后面一句说得很小声。 沈羲和还是听清楚了,她莞尔:“我来年便要成婚,成婚之后要住在东宫,轻易不能离宫,每日都召见你入宫也不成,你留在郡主府太孤单,我会担忧你。 等你去了西北,我也会时常给你捎去礼物,你也可以给我回赠。” 薛瑾乔想了想好像觉着这样更好了,于是笑着点头,忍不住托腮:“真想快些成婚。” 她一脸憧憬向往的模样,让沈羲和忍不住笑了。 “乔乔,阿姐可能要对付你阿……薛尚书。”沈羲和改了口,她不想伤及和薛瑾乔的情分,提前知会她一声,以免她左右为难。 “真的么?”薛瑾乔双眸灿若星辰,“阿姐,你要如何对付他?让他丢官还是让他被砍头?” 沈羲和:…… 这副兴致勃勃,跃跃欲试,想要参与其中的期待模样,让沈羲和哭笑不得。 “丢官吧。”沈羲和无奈道,“他若被砍头,你就得守孝,就不能早些嫁给我阿兄。” 薛瑾乔已经被过继,但薛佪生养她这是无法抹去的事实,薛佪若是死了,薛瑾乔不说守孝三年,至少也得守孝一年全了孝道。 “那不能让他死。”薛瑾乔忙道,她才不想给薛佪守孝。 等她嫁了人,薛佪再死,她就不用守孝了! 她恨薛佪,恨不得亲自杀了他。 当年她被那样对待,他没有为自己做主,还利用此事从族里讨要好处,拿了好处,就不允许她对此事耿耿于怀,面叫旁人说他贪心不重诺。 为了让她不再为那件事情发疯,他管她责骂她还给她断食! 这些事情她只要想想,就恨不能与他同归于尽,若非遇上了叔祖母,她一定要杀父自裁。 “乔乔。”薛瑾乔突然情绪就不对劲,眼睛深沉而又阴暗,浑身透露着浓郁的戾气。 沈羲和将她揽入怀中:“没事儿,没事儿,有阿姐。他欺负你的,阿姐为你讨回来。” 在沈羲和温声细语的安抚之中,薛瑾乔终于平静下来,脆弱而又可怜地抱着沈羲和,靠在她的怀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一个地方,像个受惊的小兔子,沈羲和的怀抱就是她避风的港湾。 沈羲和有些懊恼,看来薛佪之于薛瑾乔,还有很多她调查都调查不出来的恩怨,她也不能开口询问,这是揭露薛瑾乔的伤疤,只得日后注意些,不在她的面前提及这个人。 薛瑾乔这样的反应,倒是让她心里有了底,对薛佪这个人就不用心慈手软。 薛佪在吏部尚书的位置坐了有五年了,这五年他没少受贿,也没有少铨选无能之人。 自以为做得滴水不漏,只不过是他背靠薛家,又不是大纰漏,自然没有人与他作对。 沈羲和很快就在地方上查到了一个贪官,这个贪官就是贿赂了薛佪,才会年年考评优等,短短六年就成了一方郡守,哪怕只是一个下等郡守。 她安排着事情,是没办法逃过时时刻刻关注她的萧华雍那双眼睛,萧华雍察觉她要对薛佪动手,很是费解,薛佪可是薛瑾乔的生父。 不知缘由,萧华雍索性请了人来东宫,开门见山问:“呦呦为何要对薛佪设局?” 沈羲和垂眼,沉默了半晌才道:“我与已故信王妃是信友,我能有今日,多亏她从旁指点。” 早在入京之时,她便知晓碰上与顾家相关之事,她不太能视若无睹,总需要一个合情合理出手的理由。 “你是为信王妃之故?”萧华雍还是有些疑惑未曾因此而想明白,“因为薛佪对顾公不敬,你便因感念信王妃,而要对薛佪出手?” 他认识的沈羲和,是个极其刚断冷漠之人,便是事关步疏林,只要步疏林没有求上门,她都未必会主动干预去插手,当然这也有可能是觉着步疏林能应付,但也有她冷淡的性格之因。 信王妃已故,她觉着无人给顾兆出头,哪怕最后顾兆并没有被薛佪推出来顶罪成功,可她还是咽不下这口气。 信王妃顾氏于她而言该是何等重要,她这样的性子,才能如此为顾氏出头? “殿下,已故信王妃于我而言,算是有再造之恩。”沈羲和只能说这么多。 萧华雍见此,便不再深究:“呦呦要对薛佪如何?” “他是七娘的生父,我不想取他性命,便让他丢官,余生庸碌。” 这或许比要了薛佪性命还要严重,因为薛佪是个极其在意仕途之人,功名之心尤重。 “呦呦恐怕不知,信王也动手了,他要薛佪的命。”萧华雍道。 第361章:又变了花样的太子 她忘了萧长卿的存在,萧长卿在朝会上就维护了顾兆,他又是个睚眦必报之人,定然是不会放过薛佪。 “信王殿下准备如何对付薛佪?”沈羲和忘了萧长卿会对付薛佪,这段时日都在着手准备给薛佪设局,故而压根不知萧长卿会如何应对。 “四年前,安南之战,有人谎报军情,才导致裴家损兵折将,这其中有薛佪横插一脚。”萧华雍对沈羲和道,“老五都不用亲自动手,只需要把手上的证据递到兵部尚书裴展手上,薛佪必死无疑。” 沈羲和闻言忽而问:“殿下,若是你当年掌握证据,你会留着以备后用,还是将这等人绳之以法?” “延误军情,折损多少赤胆儿郎?若证据在我手中,薛佪四年前就付出代价。”萧华雍肃容道。 他不是为了讨沈羲和欢心,知她是将门之女,重军士,才如此作答。他亦不是多么光明磊落,有些人的把柄落在他手上,他也会不急于一时,比如萧长卿炸皇陵,若非萧长赢救了沈羲和一命,这个证据会留到有用之时再拿出来。 类似于这等至家国安危不顾,人命攸关的大罪落到他手中,就没有积压的道理。 “我是储君,与他着眼不同。我不知若我是亲王,我是否也会如此。”萧华雍没有要贬低萧长卿的行为,位置不同,所思所量则不同。 “殿下,我也是手上沾满鲜血之人,但我还是盼着殿下日后都能有所为有所不为。”沈羲和轻声道。 “呦呦是不打算保住薛佪的命了。”沈羲和反问他,不是不赞同萧长卿所为,而是婉转告诉他,薛佪的罪名是如此十恶不赦,她不赞同萧长卿为一己之私,让薛佪逍遥法外如此之久,自然自己也不会为一己之私,再救薛佪。 因为在得知薛佪包庇谎报军情的人之时,在沈羲和的眼里,薛佪就已经是个死人。 沈羲和笑而不语,她要表达的意思,萧华雍都明白。 “薛佪此刻倒下也好。”原本看在薛衡和沈羲和的情面上,萧华雍是没有打算动薛佪,既然薛佪自己要急着送死,那就只能自食恶果。 “薛佪虽然是罪有应得,但薛衡劳苦功高,在陛下眼里,他即将致仕,薛家如果退出朝堂,崔家独大,陛下不希望再出现一个顾公。”所以陛下需要制衡,沈羲和便道,“大理寺卿薛呈是最好的人选,接替薛佪。” 薛呈是薛家的旁支,与嫡枝本就不够亲密,但嫡枝没了薛佪和薛衡,又不得不靠拢薛呈,如此一来薛呈可以借助薛家和崔家制衡,但又不会如往日那般牢不可破。 陛下又瓦解一个世家,薛家终究是唇亡齿寒,在顾家倒下之后,也免不了走向落败。 “薛呈若是升任兵部尚书,大理寺卿的位置,殿下要让崔少卿坐上去么?” “知鹤若是此刻便成为大理寺卿,用不了几年,陛下就会防备他,他再立下功劳,就得往六部三省挪,且他任大理寺少卿也不过才两年,资历尚浅。”萧华雍轻轻摇首。 说着他眉眼含笑:“你小舅上次在临川郡盗墓案功劳不小……” 完全可以把陶成调回来,接管大理寺。 “不。”沈羲和拒绝,“殿下一心为我筹谋,我甚是感激,可我小舅不喜京官牙牌。” 陶成是个桀骜不驯的洒脱人,他在地方会更安乐,京都形势复杂,对于他而言是一种束缚,她在临川郡的时候,陶成就说过此话。 “是么?”萧华雍没有想到陶成竟然是个志不在京都之人,“他若不调回京都,日后你再有表哥成婚,你岂不是还要去一次?” 萧华雍一想到,再要和沈羲和分隔两地,就觉着心里不自在。 沈羲和:…… “你我明年就大婚,我成了东宫妃,难道还能如现在这般随意离京?”沈羲和没好气质问。 萧华雍小声道:“这还有一年呢,谁知今年他有没有儿子成亲?” 沈羲和真是被萧华雍气乐了:“我去参加三表兄婚宴,是原本在未接到要上京消息之前就应下,其余表兄我并未应承。且我亦不只是为了兑现承诺,还有顺带寻琼花。” 萧华雍顿时眉开眼笑:“呦呦,原来你上次离京是为我。” 沈羲和:…… 顺带二字,这位聪明睿智的殿下是如何选择忽视的? 霎那间,沈羲和又悟了,这家伙换招式了,他是故意引着她把琼花之事说出来! 天啊,她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要被这样一个心眼多成筛子的人折磨? “呦呦给我做的樱桃糕,软糯可口,香甜不腻,我今日也想吃。”萧华雍笑得眉飞色舞。 她看着他的模样,莫名其妙就和讨好她蹭她的短命融合。 这种诡异的联想吓了沈羲和一跳,她站起身:“我去给你做。” 萧华雍撑着线条流畅的下颚,看着沈羲和远去的背影,笑容更为深刻。 转头看向低眉顺眼站在一旁的天圆时,笑容瞬间收敛,变脸之快,让天圆噤若寒蝉。 东宫惠风和畅,春暖花香,一片融融祥和。 信王府萧长卿刚把手上的证据递给了兵部尚书裴展,裴展固然知晓萧长卿是利用自己对付薛佪,不让陛下起疑他的报复心极重,但他却拒绝不了,因为他父兄惨死! 若非景王殿下挺身而出,裴家或许早已含恨覆灭。 满意裴展的无法拒绝,萧长卿回到信王府,就听到了一件事儿:“昭宁郡主派人去了华阴郡?” “回禀殿下,是。”属下低头道,“昭宁郡主是要动华阴郡郡守,华阴郡郡守与沈府素无往来,其人是薛佪贪墨考评,才能成为郡守。” “你的意思是,昭宁郡主是为了对付薛佪,才把手伸向华阴郡守。”萧长卿极少有如此困惑之时,“她为何突然要对薛佪动手?” 薛佪是薛瑾乔的生父,薛瑾乔与西北王世子已经订下婚约,这是姻亲关系。 第362章:只是为我沈家人出头 甭管里面有没有什么龃龉,大局上他们就是一路人,如此主动损害姻亲利益,若无合情合理的缘由,沈羲和就不怕让跟随她之人畏惧防备? 且她即将嫁入东宫,日后也代表着东宫,她如此行事,不怕自己被人猜忌也不怕连累东宫被人疏远? 他虽然与沈羲和接触不多,可也能看得出沈羲和沉稳聪睿,绝非这等冒失之人。且她独来独往,就是不喜与人深交,这等人既不喜欢被人牵连,也不喜欢牵连旁人。 此举会影响到东宫威信,不应当是沈羲和该行之事,什么缘由让她将这些都抛到一边? 这个时候是一个相当敏感的时候,她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偏这个时候出手,薛佪怎会突然就得罪了她? 沈羲和是个从不主动枉害他人之人,若非薛佪犯了她的大忌,她为何会突然不顾两家的姻亲关系,就直接对付薛佪? 那么薛佪又是犯了她什么忌讳? 直觉告诉他或许和顾家有关,但理智告诉他这个直觉荒诞而又可笑。 沈羲和多么冷漠之人,她与顾家非亲非故,说她为了伸张正义。不是他贬低沈羲和,相反他欣赏赞扬沈羲和,一个大格局不输儿郎,想要借太子执掌天下的女郎,是不会有这样的冲动和可笑的正义感。 似他们这样生来不凡之人,心都是冷的,除了认可之人,旁人生死冤屈与否,与他们都没有丝毫干系,这事儿若非是顾家,换个死者,他也是视若无睹。 心中有了猜疑,萧长卿离了王府,骑马出了城,去了一座寺庙,从寺庙的后门上了山,山上有一座隐蔽的庄子,庄子幽静雅致的小院,盛放着一簇簇绣球花。 他推开小院,一抹纤细窈窕的身影正站在绣球树前静默矗立,开门声惊动了她,她转过头看到他时嫣然一笑,一袭玉色襦裙,青碧色的披帛,清丽而又不失娇俏。 青丝堆云髻,额前垂鬓唇;眉心一点赤,笑靥双颊粉。 “姐夫。”少女走到萧长卿的面前,柔声轻唤。 这个人不是旁人,是顾家唯一存活的血脉,顾青栀的庶妹——顾青姝。 幼时丧母,七岁之前也是在顾夫人膝下养大,与顾青栀相伴成长,是顾青栀唯一另眼相待的亲人。 当日他察觉陛下的意图,已经开始着手安排偷梁换柱,他接手监斩也是为了便宜行事,他可以换下顾兆,可顾兆不愿与他配合他,耽误了最佳时机,自救出了顾青姝。 顾家平反了,可他监斩之时私自置换死囚是重罪,顾青栀也不能先于世人面前。萧长卿没有打算让她这样藏着一辈子,原是计划着此次春闱选上一两个踏实之人,为顾青姝择一门好亲事,让她远嫁,离了京都,无人识得,便天高地阔,再无隐忧。 春闱出了岔子,此事不了了之,顾青姝也已经年芳十六,他不能耽误了。 “随我走走。”萧长卿带着顾青姝离开了庄子,也就是围绕着山路散散步,“你阿姐,可与昭宁郡主有过交情?” 顾青栀垂下眼睑,捏着香扇的手不由紧了紧:“阿姝对阿姐自知不多,皆已告知姐夫。” 他就她是因为阿姐,他救下她只来看过她三回,第一次她刚醒来,第二次来问她一些关于阿姐的过去,今日又是来问阿姐。 阿姐从未倾心过他,可他依旧痴心不改,看不到旁人。 萧长卿听后停下了脚步,他有些怅然地望着前方茂林秀木,一片青葱翠绿:“是我知她不深。” 他留给他们之间的时间太少了,他对她太急了,他们都太年少了。 若是他现在才遇上她,是不是他会更耐心一些? 山林幽静,清风轻盈,没有人回答他。 “今日来,是要告知你,我已经安排好人,送你去江南,到了那边你会有新的身份……” “姐夫!”顾青姝忽而高声喊道,惊觉自己失礼,她低头道,“阿姝不想离开京都。” “不离开京都,你就一辈子只能藏身于此,藏身于此也不安全,少年少女踏青,也未必不会来此。”萧长卿耐心解释。 “姐夫,你带我回王府后宅可好?阿姝只想留在你身边。”顾青姝急切道。 萧长卿倏地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的距离,他面上再无丝毫温色:“信王府,不回再添新人。” 顾青姝瞪大眼睛:“姐夫你……” 他竟然要为阿姐守一辈子! “回去。”萧长卿冷声吐出两个字,将人送回了庄子,“你收拾收拾,后日我便派人送你离开。” 走了两步,萧长卿顿住:“我待你,只因你姐姐的情分,你若安分我自然待你如平陵。你若动了小心思,我不怕多愧对你姐姐一次。” 萧长卿心情极差,原是为了问些事情,结果却察觉顾青姝对他有心思,让他冷着脸打马回程,他快要到皇城的时候,恰好沈羲和坐着马车从宫里出来,风掀起车帘,惊鸿一瞥间,他心口莫名一紧。 他竟然鬼使神差去拦了沈羲和的马车,等到沈羲和再次掀起车帘,是一张完全陌生,甚至连一丝气息都不似的脸。 “信王殿下,是有事么?”沈羲和问。 回过神的萧长卿,说不出的怅然若失:“郡主,可否请郡主茶楼一叙,小王有些困顿欲请郡主解惑。” “与何事何人相关之惑?”沈羲和问。 “薛佪。”萧长卿也干脆。 沈羲和明白了,萧长卿既然对薛佪动手了,必然是要彻查薛佪,看看还有没有比包庇谎报军情者更严重的罪名,所以他的人应该也去了华阴郡,知道自己也走了这一步棋。 他不解自己为何要突然对薛佪动手,又恰好是薛佪得罪顾家的档口。 关于她与顾家女郎互有通信之事,沈羲和不打算误导萧长卿,不是担忧萧长卿察觉是个谎言,而是没有必要。 “昭宁只是为我沈家人出头罢了。”沈羲和淡声道。 沈家人,自然不是西北王和世子或者她自己与沈璎婼,那就只能是薛瑾乔。 第563章:泼马尿 薛瑾乔的事情萧长卿并不知道多少,大家族里子女与爹娘和兄弟姊妹不睦是常有的事情,到了什么程度,除非是费了心思去追查,否则知晓都不详尽。 “郡主,只是为了替将来的兄嫂撑腰,未免太过……”萧长卿不是指责沈羲和,而是觉着仅仅为了薛瑾乔与薛佪之间往年的纠葛,薛瑾乔尚未嫁入沈家,沈羲和就要为薛瑾乔讨回公道,实在是不似她的行事作风。 “信王殿下是要谴责昭宁?”沈羲和故作不懂萧长卿的猜疑,“比起信王殿下,我只不过是略施小惩,信王殿下可是要人性命。” 萧长卿目光微深,不过看到她背后的皇城,想到她是从宫里出来,必然是见过萧华雍,对她如此之快就知晓自己如何对薛佪下手也就释然:“郡主既知,却无施与援手之意。” “殿下,援不援手,昭宁无需向殿下解释。”沈羲和放下车帘,吩咐车夫前行。 萧长卿看着沈羲和的马车远去,眸光深凝,无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次日朝会,裴展果然当场对薛佪发难,打了个薛佪措手不及,薛佪除了面色苍白地喊冤,别无他法,祐宁帝将之羁押,没有让大理寺协助调查,因为大理寺卿薛呈也是薛家人。 交给了刑部和御史台联手调查,薛家开始为了薛佪而奔走。 薛瑾乔这几日再也没有来郡主府,就是不想牵连沈羲和,薛瑾乔的母亲万氏却还是带着幼子薛集寻上门,沈羲和拒见,万氏就立在门口,最后竟然晕了过去。 “晕过去?”沈羲和喂着鱼饵,听到紫玉满脸不高兴禀报。 “珍珠姐姐已经赶去,婢子觉着一准儿是装晕。”紫玉哼了一声。 捏着鱼食的手停在半空中,沈羲和默然片刻,才松了细长的指尖,零碎的鱼饵在湖面荡起阵阵涟漪,转身搁下盛着鱼饵的瓷盘,沈羲和挽着披帛朝着大门走去。 “听说啊,是薛家尚书大人得罪了人,被人坑害。沈府不是和薛家订了亲?薛家就想求郡主帮把手。” “沈家不乐意,就不顾两家有婚约,对薛家人闭门不见,薛夫人这才晒晕了过去。” “怎么能这样,到底是姻亲,一点情分也不顾。” “这些富贵人家,眼里只有一个利一个权,哪里有情?” …… 沈羲和出来的时候,外面围了不少人,郡主府不在繁华的街道,所出之处寻常时候也极少有人路过,今儿倒是人不少。 她看了眼珍珠,珍珠对她微微摇头,意思很明显,万氏没事,是故意转晕。 沈羲和让开了路,憋着气的莫远提着一通恶臭难忍的液体奔来出来,高喊一声:“让开——” 其实不用他大喊,就凭这股味道围着的人就纷纷退开,只有躺在地上的万氏,还来不及反应,就被兜头淋了一身,她嗷的一声跳起来。 “郡主,你怎可用污秽之物辱极家母!”薛集看到母亲身上恶臭的液体,面红耳赤,却又忍不住嫌恶的用衣袖捂住口鼻。 沈羲和站在石阶之上,紧接着紫玉又拎了一桶香汤朝着下方泼开,令人舒适的芬芳掩盖住恶臭,弥漫在四周。 “我家珍珠姐姐懂岐黄之术,薛夫人是燥热而晕厥,在西北这样的病,就是用马尿泼一泼,自然就解了。暑气上脑,若是不及早医治,可是会丧命,郡主这是在救人。”紫玉拎着空了的木桶,“你们看,薛夫人这不是醒了?” “马……马……尿!”万氏受不得刺激又晕了过去,薛集下意识推开,让她摔了个结实。 随阿喜上前,给万氏扎了两针,万氏醒了但不愿意面对如此狼狈丢人,她继续装昏迷。 紫玉见此侧身对莫远道:“莫将军,看了一桶马尿不够,劳烦莫将军再去……” 不等紫玉说完,万氏就惨白着脸睁开眼,抖着嘴道:“五郎……五郎,我们回……回府!” 薛集给下人使眼色,令他们搀扶万氏,自己先大步走了。 “莫远,你护送薛夫人和薛五郎回府。”沈羲和吩咐,“带我的话问薛家,薛家是担忧薛尚书一人太孤单么?” 若是太孤单,她不介意再给薛家多送几个人去陪薛集! 这件事情有刑部和御史台联手调查,薛家既然能够缠上她,肯定是还会缠上陶家,她不想外祖父因此遭薛家死缠烂打,不如好好警告一番。 他们要是不信,大可以试试她有没有这个能耐! 看明白了沈羲和的态度,薛家不敢再纠缠,很快薛佪的事情就有了定论,其实萧长卿出手,基本都是铁证,根本没有任何疏漏之处,御史台和刑部迅速核实了证据,抓住了人证,得到了口供,便递交给了祐宁帝。 祐宁帝拿到之后,面色平常,无人能够揣摩透帝王的心思。 紧接着就收到了景王萧长彦的陈情书,目的就是为他的外祖喊冤。 而此时薛府内,薛衡却见到了萧华雍:“殿下此来,是有何吩咐?” 萧华雍是乔装而来,薛衡也闹不明白萧华雍的意图。 “薛公身子可还好?”萧华雍坐下之后宛如普通寒暄。 “劳殿下记挂,微臣尚且能够撑些时候。”薛衡把自己的身子情况透露给了沈岳山,沈岳山既然要把女儿嫁入东宫,告知萧华雍也理所当然,薛衡并不意外。 “薛公,薛夫人平生可有憾事?”萧华雍又问。 薛衡不妨萧华雍有此一问,微微愣神,他又想到了发妻,想到了她一些遗憾:“内人在世时,便想去看一看西北的草原,漠北的黄沙,天山的雪,烟山的雾……” “薛夫人如此多憾事,薛公为何不带着她了却心愿?”萧华雍又道。 “微臣这一生无愧朝廷,无愧家族,无愧于己,唯独愧对于内子。想明白之际,她已不在……”薛衡双目通红,涌向泪光。 “人不在,更是遗憾,薛公不若去看看,日后见着薛夫人,也好与她说说。”萧华雍循循善诱。 第364章:我要的是动心 薛衡双目一空,他心中石头一般沉甸甸的郁结,仿佛被戳穿,有一道光照入,令他渐渐明朗起来。 是啊,他应该带着她的念想去看一看她曾经念叨的山川河流,四时美景。泉下相遇,也好说与她听。 豁然开朗的薛衡对着萧华雍深深一拜:“殿下点拨,微臣醍醐灌顶。” “眼下是个好时机。”萧华雍自然而然绕到了正题来,“薛公既然已有离意,不若趁此辞官,尚且能够保全薛佪一命。” “殿下为何要苦心保全薛佪?”薛衡不解。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官,能够坐到中书令,谋略才智自非等闲。萧华雍是冲着保薛佪一命而来,薛佪不堪大用,萧华雍应是看不上才是。 “有人不愿他死,此人于我而言,胜过万里河山。凡她所欲,穷我之力,皆能如意。”萧华雍唇角如盛开的花轻柔而又缱绻地舒展,纷繁细碎间,令天地为之一明。 揉碎了万千星辰在他的眼中,温柔而又崔璨到让人不敢直视,恐溺醉其中。 薛衡与妻子少时情深,妻子因独子早夭抑郁而终,他懂什么是情深,到了他这把年纪,便是自己没有经历过,该看的也都看过,太子殿下如此绸缪之貌,正是情根深种之态。 此时此刻,还有谁能够让太子只是提起来,两声音都不自觉温柔? 这个人还牵扯到薛佪,必然是沈羲和。沈羲和不想薛佪死,大抵是为了不当误七娘的婚事,如今更是一劳永逸,连他都劝出了生的欲望,更是能够确保七娘西北王世子的婚事如期举行。 “殿下,您胸有丘壑,腹有乾坤,若能为君,是万民之幸。”薛衡知道不该说这句话,但还是忍不住提一嘴,“君主若是太重情,会被情所累。” “薛公此言差矣。”萧华雍不认同,“君主若无情,或是薄情,其仁德亦不会深厚。我原是淡漠如水之人,是非、善恶、正邪,于我别无二致。我的心因她而变,她心中有仁义,目中有百姓,我心向她,向她之所向。” 是因为遇见了沈羲和,他想成为沈羲和喜欢倾慕的人,才会改变自己一些漠然的脾性。 薛衡听了之后不再多言,只是诚心道:“微臣预祝殿下与郡主,同心相守,长情久伴。” 同心相守,长情久伴,这八个字刻入了萧华雍的心底,他觉着这世间再没有比这八个字更深更令他动容的词儿:“今日薛公吉言,他日孤定会照拂薛氏。” 原以为已经体会到萧华雍到底有多重视沈羲和的薛衡,因为这句话更是心神一震。 在太子殿下的心里,郡主的分量果然胜过万里河山,只是一句祝贺之言,得了他的欢喜,他便能因此而宽容惠及薛氏族人。 萧华雍离开薛府,薛衡去见了陛下,君臣二人不知说了什么,在信王萧长卿和景王萧长彦联合紧逼的情况下,祐宁帝并没有斩杀薛佪。 薛佪不是主谋,亦不是从犯,他只是收受贿赂包藏祸心,这个罪名说大也大,说小也小,端看帝王的态度,祐宁帝只是革职薛佪。 就在群臣不服,要上奏之时,薛衡称病不能上早朝,两日之后以重病为由辞官,这下朝臣都明白了,陛下为何放薛佪一条命,他们也不敢再上奏,一个中书令换薛佪一条命。 “呦呦欢喜么?”东宫里,萧华雍等来了沈羲和,眉目温柔如三月的暖阳。 “殿下……”沈羲和不知说些什么,她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她不想薛佪死,萧华雍就能将时局运用得如此巧妙,让薛佪逃过一命。 薛衡其实根本脱不了多久,只是陛下不知,陛下一直以为薛衡是要等薛瑾乔和沈云安大婚之后才正常辞官,这里面有太多的变数,尤其是在薛佪又折了的情况下,薛氏已经势微,陛下也不好过于咄咄逼人。 哪里极得上薛衡现在就挪出位置来的实在?为此放了薛佪一条命,于陛下而言百利无一害。 “呦呦,你对我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我都会牢牢记在心里。故而,日后少说些让我心伤之言,当真是心中所想,也莫要宣之于口。”萧华雍趁机给讨好处,然后装模作样咳了一阵道,“我虽体弱,凡你所需,我都能尽数捧于你。” 本来心里是五味杂陈,很是动容的沈羲和,因为他这样一番举止,顿时有些啼笑皆非。 忽而他伸出手,沈羲和本能想要闪躲,却不知为何愣是克制住了自己,他的指尖轻轻落在她的发梢,将她发间的飘落的一片花瓣拂去:“呦呦,我不要你的动容,我要的是动心。” 动容她有,动心却无。 此时此刻,沈羲和都觉着萧华雍碰上自己这样的女郎,实在是不值得如此掏心掏肺。 “殿下,我会做个好妻子。”这是她现在能够给他最大的承诺。 曾经她对他说,她会是个合格的妻子,但现在她不会仅限于合格,她会做个好妻子。 萧华雍的心一阵颤动,仅仅只是这样轻声细语的一个承诺,就让他宛如灌了密一般满足而又心口泛着甜意,他实在是克制不住自己,将她拉入怀中,紧紧抱着她。 沈羲和身子僵了僵,渐渐却放软了自己,自她七岁之后,第一次如此柔顺地依偎在一个男人的胸膛,幼时她只如此依偎过父兄。 她仿佛听到他胸膛内的心,在她的耳畔犹如擂鼓。 他很贪恋她在自己怀中的馨香与美好,却还是悄悄亲了亲她的发顶,然后将她松开,他能够感受到她在强迫自己适应,这对于她而言太过于陌生,会让她害怕。 他有耐心,慢慢一步步让她习惯自己。 “明日,陛下就会下旨,让陶御史接替中书令。”萧华雍又告诉沈羲和一个喜讯。 “陛下已经定了?”沈羲和觉着是不是太顺利。 “薛佪之事,陶御史在审查核实之际立了大功。”萧华雍莞尔。 第365章:孤就是如此霸道 无非是核实萧长卿给裴展的证据,能够有多大的功劳? “殿下,你给外祖父递了什么功?”沈羲和认为,这个时候祐宁帝能够直接提拔陶专宪。 “四年前,安南与文单国一战,安南接连失陷,是文单国发现了一条捷径,偷渡强兵入内,才杀了个措手不及。”是他做的他当然不会不让她知晓,“后才有了当地官员,不愿被追责,欲推诿到裴家军的身上。小八夺回城池,固守安南,也有一部分原因是没有寻到当年文单国之兵是如何悄无声息潜入的缘由。” 很多人都猜测有一条密道,才能致使天降奇兵,只是这么多年一直没有闹清楚缘由。 “殿下知晓他们是如何潜入,且将之借外祖之手敬献给了陛下。”若是如此,祐宁帝想不重赏陶专宪都不行,这可是解决了陛下一个心头大患。 “如今薛氏名存实亡,崔氏独大,陛下已经决定升薛呈为兵部尚书,陶御史虽是呦呦外祖,然则在陛下眼中,我是个命不长之人,且这些年我并未在朝中安插势力,多个中书令的妻族,也算是为皇太子大婚抬脸,他并不忌惮。”萧华雍负着手,杏花在他头上自然舒展,天地浩清,他云淡风轻之间,是乾坤在手。 萧华雍活不了几年,陶家也没有多少根基,便是这几年当真坐大,没有了萧华雍,也于事无补。 提拔陶专宪,也会给人造成一种陛下在维护储君地位和权利的错觉,让这些人盯着他,总比陛下一人盯着要好。 祐宁帝对朝廷的掌控远比所有人设想的要深,这些年萧华雍一直按兵不动,是为了让陛下觉着他孤立无援,他身侧没有臣子也没有兄弟,正是因此,陶专宪此次凭功上位才容易。 沈羲和感激萧华雍为她筹谋,但感谢之言说多了,萧华雍反而不高兴,她在东宫留了很久,本是要用了夕食才打算离开,没有想到萧华雍主动道:“宫外有一家食肆,今儿带呦呦去尝一尝。” 他们出了宫到了萧华雍提前订好的食肆,这家食肆的东家是个美娇娘,吃食竟然是花馔。 每一道菜都有一种花为料,雅致味美,食客络绎不绝。 沈羲和觉着新鲜,吃了不少,饭后他们迎着夕阳之光,从花馔楼走回郡主府。 “殿下可要吃盏茶再回宫?”沈羲和极少邀请萧华雍。 萧华雍很是意动,不过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他还有事要办:“今儿不便,不过呦呦这回相邀我记下,改日再寻呦呦兑现。” 说着冲沈羲和笑了笑,转身径直走了。 莫名其妙就欠下一个约定的沈羲和:…… 红玉忍不住笑出声,沈羲和扫了眼风过去:“笑甚?” 知晓沈羲和没有生气,红玉便道:“婢子想起珍珠姐姐说当日郡主在茶楼对步世子之事。” 沈羲和一想也忍不住莞尔,当日步疏林不也是在她这里莫名其妙欠了人情和人命? 这样一想,她和萧华雍偶尔的行事作风,倒还有些类似。 薛衡辞官,就悬挂出来一块肥肉,这块肥肉人人都眼馋,自然没有人揪着薛佪不放,除了萧长卿没有人心中不愉,包括裴家,因为发现了当年文单国的兵马是如何潜入之后,心思也不在薛佪身上。 “阿兄,此事暂且作罢吧。”萧长赢得知萧长卿要暗杀薛佪,忙来制止。 陛下刚放了人,转头就被暗杀,这是打陛下的脸,更何况萧长卿还打算嫁祸陛下,让所有人都觉着陛下是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卑鄙小人。 前头刚得了薛衡的官位,转头就暗杀了薛衡。 “作罢,绝无可能。”萧长卿心中顾家就是逆鳞,薛佪敢提就得付出惨痛的代价,免得日后什么阿猫阿狗也敢拿顾家做筏子。 她和她的家人都已经死了,为何这些人还不肯放过他们? “阿兄,太子殿下私下见了薛衡,才有薛衡提前致仕保全薛佪之举,这意味着太子不想薛佪死,你此刻杀了薛佪,得罪的不止是陛下,还有太子。”萧长赢苦口婆心。 他们应付一方或许游刃有余,可若是太子和陛下一起得罪,那就是腹背受敌。 “你放心,我会做好……” “王爷,太子殿下来了。”不等萧长卿说完,信王府的长史便来禀报。 兄弟两对视一眼,自然要急忙出去恭迎。 一番见礼,萧华雍开门见山道:“薛佪,孤不准他死。” “太子未免霸道。”萧长卿冷笑道。 “孤便是如此霸道,你又能如何?”萧华雍淡淡睨着他,“孤亲自上门知会于你,已是恩赐,全你颜面。” “太子当真以为,你就没有把柄在我手中?”萧长卿寸步不让。 “孤有多少把柄在你手中,你尽管撒出去,看孤能不能力挽狂澜。”萧华雍依旧从容自若,他眸光沉凝,语调重而缓,“就不知顾氏女若被送到陛下面前,会是何等下场?私换死囚,五兄可真是胆大包天。” 萧长卿眸光冷厉如刀,冷冷盯着萧华雍。 萧长赢也是一惊,他不可置信看着萧长卿,片刻之后又觉着合情合理,阿兄那么在意五嫂,当日未必没有推脱监斩一事的能力,却毫不犹豫接下来,只怕从一开始就打定偷梁换柱的主意。 “她在何处?”萧长卿冷声问。 “一命换一命,五兄换么?”萧华雍淡声问道。 何止是一命换一命,顾青姝被送到陛下面前,朝臣都会攻讦萧长卿,这是死罪。 不过萧华雍并不想要萧长卿的命,萧长卿活着,才更有趣。 日后若他……有萧长卿制衡陛下和其他人,才能让沈羲和坐收渔利,蛰伏壮大。 萧长卿沉默了许久才开口道:“还请太子将人送到信王妃。” 萧华雍挂着满足的笑离开信王府。 “阿兄,你当真替换死囚?”萧长赢又惊又怒。 这是什么把柄?除非顾青姝死了,否则一辈子都掩盖不了,随时会受制于人! 第366章:永绝后患 萧长卿望着萧华雍消失的方向沉声道:“是我大意了。” 前几日不该因为好奇沈羲和与顾青栀是否有往来,而去见了顾青姝,他现在已经是萧华雍紧盯之人,任何风吹草动都会引起萧华雍的怀疑和探究。 “顾家女你要如何处置?”萧长赢更在乎的是这个。 “你放心,我有法子永绝后患。”萧长卿目光一定。 萧长赢有些狐疑,萧长卿能够想通了要杀顾青姝? 事实上,萧长赢太天真,顾青栀被萧华雍的人秘密送到信王府,次日一早,萧长卿就带着顾青姝入了宫,跪在祐宁帝的面前自首:“儿替换死囚,罪不容恕,请陛下严惩。” 祐宁帝抬眼看了两人一眼,就低头批阅奏折,一批就是一个时辰。 “一年了,才想起来向朕坦诚?”祐宁帝喝了口茶,语气平淡地问。 萧长卿低头不语,祐宁帝是聪明人,他也是。这话明显是在问他,被谁抓住了把柄,兜不住了才知道来自首。 萧华雍昨日陪着沈羲和出了宫,行程基本在祐宁帝的掌控之中,只不过后来坐着马车从郡主府回到宫里的并不是萧华雍本人,他去了信王府,只有萧长卿兄弟两和信王府长史才知。 他也不怕萧长卿将之捅出去,因为他有法子让萧长卿说什么都只是污蔑,是罪加一等糊弄陛下。 萧长卿如何能不知萧华雍既然敢明目张胆登门,就定然是有恃无恐,只能道:“顾氏一族被斩,儿痛失发妻,心有怨怼。” 因为心里痛恨着,所以不想将人带到陛下的面前,现在把人带来是因为自己想明白了,并非是被人拆穿才以退为进。 自从顾氏死了,萧长卿就梗着脖子恨着祐宁帝,这一点祐宁帝一直知晓,今儿算是低头服软,祐宁帝看向旁边的顾青姝,二八年华,薄施粉黛,亭亭玉立。 他想到了顾青栀,亲生姐妹,眉宇间有一两分相似,却云泥之别。 “顾家……朕亦有愧,既然你冒死也要救下她,朕将她赏赐给你做侧妃。”一个庶女,是没有资格做亲王继妃。 这是不打算追究他替换死囚之罪,萧长卿其实算到了这一点,陛下要他活着,制衡老八或许现在要制衡太子,顾家若没有平反,他万不敢如此,顾家已经被平反,陛下顺势饶了顾青姝,也算是安抚。 顾青姝喜不自胜,从未想过她竟然能够正大光明伴在他身侧。 “陛下,阿姝于儿是妻妹,儿丧妻未满一年,不愿续弦纳妾。”萧长卿恭敬拜下叩首。 顾青姝霎时面色一白,眼底浮现出泪花,迅速低头不让自己狼狈。 祐宁帝打量了萧长卿半晌,没有生怒也没有勉强:“也罢,朕成全你。” 萧长卿带着顾氏女去面见陛下,自呈其罪,陛下不但没有追责,反而将顾家的一些家业还给了顾青姝,且封了她做县主,让她回到了顾家。 这个消息一出,京都许多人一头雾水,看不透陛下的用意。 沈羲和听到这个消息之后难得走神,步疏林说了几句话都没有得到回应,转头就看到沈羲和盯着一出目不转睛。 她伸手在沈羲和的眼前晃了晃,把沈羲和晃回神才道:“我与你说话,你可有听到?” “你说信王救了顾家女郎之事。”沈羲和接上话。 “是啊,信王好大的胆子,他竟然敢替换死囚,我听闻已经有人要借此奏请陛下严查去年顾氏一案,或许顾公也未死。”步疏林神秘兮兮道。 “不会。”沈羲和笃定道。 步疏林一时间没有理解“不会”二字到底指的是什么。 是陛下不会同意这些人的奏请?还是顾公不会没有死。 “都不会。”沈羲和又补充道,“陛下清楚顾……顾公已死。” “顾青姝都出来了,陛下就丁点不怀疑么?”步疏林觉着换了自己都会猜疑。 “陛下……其实比很多人都了解顾公。”沈羲和转头,看向郁郁葱葱的草地,“他们若是可以选择,是不愿为敌的。” 陛下清楚,没有顾兆他做不了皇帝,扳不倒宦官,稳定不了局势。 顾兆也明白,没有陛下,我朝不会中兴,不会再现繁荣。 然而,他们只有在还有外敌的时候,才能联手御敌。 前朝之前,千百年来世家都凌驾于皇帝身上,前朝的科举问世才对世家造成了冲击,再经历本朝才有了世家逐渐衰落,手中权益渐渐流逝。 顾兆想退出这个政治舞台是不可能,他不能让顾氏一族成为罪人,他只能被世家推着一步步和皇权敌对,没有可能带着世家向皇权低头。 身为帝王,祐宁帝更不可能成为傀儡,祐宁帝想要成为一个有作为的帝王,就必须裁剪世家,顾家和皇家必然一战,这一战之中顾家必败,因为顾兆说过,陛下是有为之君。 他不能背弃生养他的家族,不能让顾氏百年之后背负上骂名,所以他选择了抵抗到底,却又处处对祐宁帝留有余手,他选择了成为失败者。 这就是为何顾青栀一开始就看到了顾家的结局,从未利用信王妃的身份搅动时局。 顾兆和祐宁帝是一场君臣的博弈,是一对生死之交的互相成全。若非如此,仅凭顾青栀死前设下的局,也不可能让祐宁帝大方为顾家平反。 若是顾兆生于寒门,或许他与祐宁帝会是君臣相辅,共治天下。 所以,哪怕萧长卿真的要偷梁换柱救下顾兆,顾兆也不会同意。 他,太累了,想要永远歇息。 这也是为何顾青栀冷眼看世间,她很早就知道疼爱她的阿爹,心里有家国、有君王、有黎民,最后才是他们这些家人,他可以用家族的存亡去全天下,为祐宁帝击碎世家奉献出最有力的一击。 幸好她的阿爹不是这样,沈岳山是个血性男儿,他心有安宁百姓,更看重的却是他的小家,陛下是不可能放他归隐山林,只要他活着振臂一呼,就能扰乱军心。 第367章:人心本复杂 沈岳山也没有顾兆的大义,以死来报君王,哪怕最后依然会被正名。 他深知他得活着,他的一双儿女才能永远光鲜亮丽,那些随着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才能永远受人爱戴,挺胸抬头立于天地之间。 “顾公竟然是……”步疏林难以置信,她一直以为顾家的灭亡,只是君臣博弈的胜败。 完全没有想到背后竟然如此复杂! “人心本就复杂。”沈羲和淡淡一笑。 “顾公太……大义。”步疏林竟然找不到形容词来形容顾兆这个人。 如果作为百姓,她肯定是要心怀感激的,毕竟两虎相争,受损的就是无辜无法掌控自己命运的百姓。 但如果是作为世家后裔,她肯定要骂顾兆媚上,骂顾兆叛徒。 “阿林,你可知若是他不走这一步棋,就没有今日薛氏的全身而退,也不会再有崔氏的风光,他如果带着世家全力以赴,必将两败俱伤,到时候……” 到时候死的会是更多人,顾家的人也未必能够保全,而在他们争斗之中,刚刚平定的外族四夷会伺机而动,内忧外患再起,又将是多少家庭支离破碎? 顾兆明白,他心中权欲并不重,因着先帝的荒淫,他幼年时就看到过山河破碎,少年时就满目疮痍,他出生显贵,受百姓拥戴,他只想尽全力为这天下做些什么。 祐宁八年到祐宁十九年,这十一年他压得陛下喘不过气,陛下当年有多恨他,现在估计会更恨他,只不过陛下应该也感念他。 “我爹就说不能读太多书,多了会坏脑子。”步疏林心有余悸,她佩服顾兆这样的人,却不想自己阿爹成为这样的人,她可不想无端被牺牲,“真是可怜了信王妃那样风华绝代的美人,你没有见过不知,她有多耀眼……” 说着轻咳一声,步疏林又道:“不过在我心里,呦呦最耀眼。信王妃像个活死人……呸呸呸,我不该对死者不敬。不过我真觉着她活着就好似目空一切,不是傲,而是……而是人世间宛如没有半分眷恋,如今想来,她那么睿智一个人,只怕早看出顾公的打算,故而才会……” 这般想着,步疏林心里其实还有些愧疚,往年他们这些纨绔背后也没有少议论过京中女郎,在顾青栀没有和谢韫怀退婚之前,他们都蛮同情谢韫怀有这么一个好像活着就是受罪的未婚妻。 后来谢韫怀退婚,顾青栀嫁给萧长卿,他们同情可怜的又是萧长卿,可不就应验了,萧长卿婚后就越来越暴躁与阴沉,倒是丧妻之后又恢复了婚前几分从容不迫。 这会儿才明白她要是生在顾青栀那样的家里,又那么早就明白自己阿爹的筹谋,她只怕要么疯了,要么早死了,哪能像顾青栀一样做到无悲无喜,淡然度日,坐等死期? “你阿爹不是书读的少,是所处位置不同。”沈羲和轻轻摇头,“顾公只是明白皇权的时代来临,世家该退出这个他们玩弄了千百年的政治舞台,他以牺牲最小的代价,让其他人全身而退,这是他身为世家家族不愧对族人与士族的拥戴。 顾公用了十多年来验证陛下是爱民勤政之君,他选择退一步,也是全了君臣之义。” “可结果呢?世家并不感激他,只当他是没用,不能让他们如前朝一般掌君王之权。”步疏林没有那么大义凛然,她不能赞同顾兆的做法,她的格局不允许,“陛下呢?若没有信王妃临死做局,陛下会顺势为顾家平反么? 不会,陛下便是明白了他的牺牲,也不会轻易松口。他会松口,是因他还有一点良心,这点良心还是信王妃母子用性命做局递上的梯子才打动。 百姓呢?百姓什么都不知,朝廷说顾公是谋逆之臣,他们认为是谋逆之臣。朝廷平反,他们也就不痛不痒知道罢了,他们会记着他们现在安居乐业,有他的牺牲么? 至于史书……” 步疏林嗤笑一声,没有多言,寄希望于史书更是可笑至极,史书由来胜者书写。 “阿林,每个人所欲所求不同。我和你一样,我们都是私心极重之人。我们更希望战到最后一刻,哪怕死也要死得明明白白。”沈羲和莞尔。 至于这场对战,受到牵连的无辜人,她只能抱歉,时局如此,她能保证不主动利用坑害,却不能为了不牵连他们,就奉上自己和至亲的性命。 她不置评顾兆,那样的品格她没有,就没有资格去评判。 “对,就该如此!”步疏林就是因此喜欢沈羲和,她们是一样要为自己拼到生命的最后,“这天下明明是陛下的天下,一定要有一方退让,为何不能是陛下?” 凭什么要他们退让,他们做错了什么?错在朝廷大乱之际,奋勇杀敌,稳定天下?错在他们论功行赏之后,体贴百姓,为管辖之地的百姓谋福,得到百姓的爱戴? 他们什么都没有错,他们没有理由不为自己抗争。 两人不谋而合,相视一笑,红玉走过来低声道:“郡主,薛公来了。” 薛衡辞官了之后一直闭门不出,现在薛家的人因为薛衡为了保全薛佪而辞官,一边赞叹薛衡大义,一边恨薛佪不争气,火力全开盯着薛佪,薛佪的日子生不如死。 “殿下劝我为内子做些事儿,我想先去一趟西北,也带七娘子去西北适应适应,郡主可有物什需我带去西北?”薛衡是为了这个上门。 一是交代自己的行程,二是辞别,三是为沈羲和带东西。 沈羲和都有自己的护卫,东西都是让护卫随同镖局送到西北,不过薛衡如此有心,沈羲和还是将准备好尚未送出去的东西交给了薛衡。 “等你到了西北,记得给我来信,我给你寄礼物。”沈羲和见薛瑾乔怏怏不乐,就想起了自己与她先前的约定。 薛瑾乔立刻高兴了。 沈羲和又叮嘱:“要帮我照顾阿兄。” 希望他们能够早日互通心意。 第368章:共骑一马 沈羲和亲自送了薛衡和薛瑾乔出城,看着他们远去,步疏林也来凑热闹,等他们走了之后,步疏林道:“薛公看着与往日不一样了。” 没有辞官之前,看着也硬朗,但浑身透着股暮气,这会儿看起来和蔼了不少,眼中也多了一丝光亮,身上透着的是生气。 “是太子殿下之功。”沈羲和唇角轻扬。 薛衡本就是是心结,生无可恋才会日渐衰弱,但他若是重新燃起了活着的希望,必然就会很快调理过来。 沈羲和觉着萧华雍是希望薛衡如他当年一般,多去看看多去走走,也许就能放下心中的郁结。 如此一来,不但薛衡不会有事,薛佪也保住了性命,薛瑾乔不出意外能够及笄之后,就和沈岳山成婚。 有个自己信得过的人照顾父兄,沈羲和心里会少许多担忧。 步疏林闻言侧首,暧昧的目光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你变了,你近来总是提到太子,每次提及都唇角含笑,眼底有光。” 沈羲和之前都没有意识到,她转头问珍珠:“有么?” 珍珠点头如蒜捣。 薛公这件事情之后,郡主对太子的态度就大不一样,提到的次数明显大增,语气和态度也不同,她觉着郡主是在意起殿下了,也许还没有到可以为殿下赴汤蹈火的地步,但若是殿下此刻受些伤或是生场病,郡主定是会惦念担忧,绝不会是冷冰冰地过问一番太医。 得到肯定的答复,沈羲和仔细想想,她并不排斥这种改变。 她清醒不意味着她就要强制性去杜绝,她向来不委屈自己,萧华雍凭本事让她对他改变,她顺着自己的心,转身就上马回城。 “哎哎,等等我呀,你要去哪儿?”步疏林连忙也翻身上马喊着。 沈羲和转头冲着她扬眉:“去东宫。” 步疏林立刻勒紧缰绳,看着沈羲和疾驰而去,经过沈岳山来了一趟,亲自指点,沈羲和现在骑马的技能十分娴熟,纵马的身姿说不出的洒脱与赏心悦目。 看着看着,步疏林心底生出一股子骄傲,毕竟是她最先教沈羲和骑术。 “人都消失了,还看。”冷清清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步疏林转头就看到拎着包袱的崔晋百,看了看身后是城门外,便笑道:“崔少卿回来了?” 前几日有个任务将崔晋百委派出去,步疏林恨不得崔晋百天天外出公干,最好是直接调到地方去做大官,她就自由了。 崔晋百目光幽幽盯着她,不言不语。 崔晋百有病,不许她和沈羲和亲近,总是觉着她对沈羲和有心思,就如同当初她猜疑崔晋百一样,步疏林懒得解释:“你的人和马呢?” 他是办差回来,肯定是起了马,方才步疏林也听到了马蹄声,只是感觉不是冲着自己来,步疏林就没有搭理。 崔晋百这才走过来,伸手给步疏林。 这是要步疏林拉他上马,与他共骑的意思,步疏林用行动表示拒绝,她调转马头要准备闪人,崔晋百似乎早就预料她的举止,先一步抓住马鞍一个借力就翻了上去。 身后一具火热的身躯贴上来,步疏林面色一冷:“下去,不然我就把你推下去。” “你推。”崔晋百丝毫不惧。 这就惹怒了步疏林,步疏林控制着马儿向后仰,要把崔晋百给颠下去,崔晋百眼看着要滑下去,他竟然不抱紧步疏林,反而这个时候松了手。 吓得步疏林转头就看到他半个身子被甩下去,不得后脑勺磕在地上? 她慌忙一手抓住缰绳,一手将他拽起来,双腿控制住马儿。 马儿前蹄平稳落地,崔晋百立刻贴上来,双手环住步疏林的腰,透着愉悦的笑声,趴在她的肩膀上:“你舍不得我受伤。” “我只是不想谋害朝廷命官!”步疏林气怒不已。 崔晋百却不管,钳制住她就双腿用力驱着马儿往前,路过城门口时,直接亮出大理寺的腰牌,就与步疏林堂而皇之纵马共骑入内,引得不少人瞩目议论。 薛衡辞官,这些人还没有来得及筹谋中书令的位置,祐宁帝就已经下旨让御史大夫陶专宪顶替。 论资历陶专宪在京中为官十余年,论功绩不说往年他协助办下的几个大案,就说这次发现了当年文单国人如何潜入就是大功一件。论职位,他仅次于六部之下,六部几位尚书,基本都是新上任,再升也不恰当。 兼之众人都知晓皇太子即将大婚,太子母族已经凋零,只得在妻族身上做面子。 这让那些之前只想着太子命不长,不允许家中女郎肖想太子之人扼腕叹息,怪自己短视。 陶专宪一跃成为中书令很顺利,薛呈从大理寺卿变成吏部尚书也没有多少反驳,现在就只能盯着御史大夫和大理寺卿的位置。 御史大夫由原本的御史中丞接任,大理寺卿按理也应该由大理寺少卿接任,奈何朝廷为此吵得不可开交,有人当即就拿出崔晋百当街纵马与步疏林共骑,有碍风化。 且崔晋百与步世子两个男人不避嫌,断袖之举传得沸沸扬扬。 也有人为崔晋百说话,由来只听说过男女需得避嫌,何时起男男也要避嫌? 说崔晋百与步疏林来往过密,难道你们少时就没有与同窗好友抵足而眠?还不许人家结交个知己好友? 总之两边吵得寸步不让,最终祐宁帝只能把崔晋百叫出来:“崔少卿如何看待此事?” “回禀陛下,微臣与步世子心中坦荡,不惧流言,微臣还打算接住步世子府上。”崔晋百直接在朝堂上,用一张正直的脸义正言辞道,“微臣年少资历浅,仍需磨砺,大理寺卿位高权重,微臣恐有负陛下所托,还请陛下另择贤能,微臣定当竭力辅佐。” 崔晋百自己都推辞了,维护他的人自然就不再多言,祐宁帝从地方上调回了一个祐宁六年的状元,在外为官十四载的刺史入京接任大理寺卿。 第369章:两个促狭鬼 在明政殿过了明路,朝会散了崔晋百就折回家中,收拾包袱拎着便往步府去。 “崔晋百,你做什么?”步疏林还在当值,是被金山给喊回来。 一回到府邸,就看到崔晋百正在指使着自己的下人往里面搬东西,气得面色发青。 “我因你之故,连大理寺卿都丢了。”崔晋百面无表情回道,“我在明政殿与陛下说过,要借住步府,若不来岂不是欺君?” 步疏林:…… 欺君还能这样用? 最后步疏林就眼睁睁看着崔晋百将自己的家什都搬进去,幸好他还有点分寸,没有直接搬到自己的房间内,不然步疏林一定拿着大刀将他的东西全部扔出来。 步府这么大的动静,自然引起了不少目光,很多人都好奇崔少卿为何要搬到步府,一打听才知晓崔少卿家中的猫腻,他们一听既觉得崔少卿的继母不是个好人,对崔晋百投以同情的目光,反而淡化了他和步疏林之间的桃色纠葛。 沈羲和听闻之后,都不得不暗赞一声崔晋百好算计。 既如愿赖到步府,来个近水楼台先得月;又不着痕迹抹黑了继母和幼弟。 “呦呦,你没心。”看到沈羲和笑,步疏林更气恼,“我都落到了这步田地,你还乐。” 沈羲和怜悯地看了眼步疏林,她真想对步疏林说,与她共骑一马入城,估摸着崔晋百是故意为之,太子不想他这么早就成为大理寺卿,偏他劳苦功高,洁身自好,没有丝毫可供人攻讦的把柄,除了太年轻,就没有人比他更适合做大理寺卿。 他为了给人一个由头,也是千辛万苦,当然心里肯定乐开花,又能和心爱之人亲密,又能不着痕迹落选大理寺卿,紧接着还能以此为借口堂而皇之搬入步府。 果然啊,有其主必有其仆,崔晋百这心眼子就和萧华雍一样多。 “阿林啊,其实太子殿下不想让崔少卿升得太快。”沈羲和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促狭地将这个事实告知步疏林。 步疏林听了反应了几息的功夫,就怒不可遏站起身:“好一个崔晋百,竟然敢利用我,得了便宜还卖乖,还敢说是因我之故耽误他升官发财!” 气呼呼的步疏林转头就离开了郡主府,杀到回府邸去找崔晋百算账。 沈羲和等步疏林走了,就拎着自己做好的百花糕去了宫里。 看着萧华雍享受着自己做的吃食,沈羲和不由心思一动:“殿下为何不告知崔少卿,步世子是女儿身?” “他只是我下属,自个儿蠢笨看不出,我为何要点拨?”萧华雍笑得有些不怀好意,“呦呦不觉着……看他如此作态,也是一大乐事儿?” 天圆望天,祈祷日后自个儿莫要喜欢上一个女扮男装,还认不出的女郎,不然自个儿也要成为陛下的乐趣。 阿弥陀佛,可怜的崔少卿。 “我也觉着……”沈羲和头一回附和萧华雍,并且对他说,“方才我进宫之前,我把殿下不想让崔少卿升任的消息告诉了阿林。” 萧华雍听了立刻爆发出愉悦的笑声:“哈哈哈哈哈……” 她还是头次在他面前露出如此狡黠的模样,原来她也是会捉弄人的,这让萧华雍心里更高兴,他们果然心有灵犀,捉弄的都是同一对儿。 沈羲和捻起一块百花糕就塞在萧华雍的嘴里:“都说了,让你不要在东宫笑得如此中气十足。” 萧华雍眼中依然星光流转,他将百花糕一点点嚼碎吞下,末了还舔了舔唇:“呦呦的话,我记在心里,可见着你,就忍不住开怀。 我原以为这世间没有什么情绪是我不能伪装和克制。遇见了你,才知情不自禁为何物。” 为你倾心是情不自禁,与你在一起喜怒哀乐,都是情不自禁。 又被他挑拨,沈羲和缓缓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看似不急不缓整理自己的发丝,实则透露出她的无所适从。 萧华雍眼底的笑意就像盈满的水要溢出来一般,她对自己的态度大有转变,至少面对情意绵绵的自己,她不再似以往一般无动于衷。 这样的让像枝头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令他欢喜又忍不住小心呵护,反而没有像往常一样逮着不放,主动转移了话题:“桃杏争艳,天光明媚,最是一年好时节,我邀呦呦踏履可好?” 春日踏履,是京都少男少女最热爱的娱乐,特别是上巳节,更是京都空城,原因就是男女老少都出去踏履游宴。 “好。”沈羲和没有一丝犹豫就应承下来,“殿下要带我去何处?” “曲江人满为患,我带你去个清幽雅致,又少有人至之地。”萧华雍温声道。 往年还有进士游宴,奈何今年科举舞弊案掀出诸多丑闻,祐宁帝派人彻查之下,竟然拔出萝卜带出泥,一发不可收拾,导致重试都搁置,今年的春闱推迟到明年,自然也就没有了进士游宴。 宫中,钦天监给出了皇太子大婚的日子,祐宁帝拿着与太后商议后定在来年开春。 恰好这个时候诸位皇子除了太子和三岁的萧长鸿之外,都被太后传召来,当着祐宁帝的面,太后道:“你们都是老大不小的人,我也不让你们母亲给你们拿主意,春日宴各家女郎都露了脸,人老了只盼着你们都寻个可心之人,你们心仪哪家女郎,只管告知我与你们阿爹、” 几人面面相觑,三皇子代王萧长泰先站出来:“祖母,孙儿有妻室,不想纳妃。” 太后掀了掀眼皮,慢悠悠搁下手中的茶杯:“三郎,祖母不是非要你开枝散叶,萧家儿郎诸多,你便是无子,也绝不了后,可祖母是过来人,须得说句讨嫌之话,有些人悟了十多年也捂不热,大抵是没心,执着下去,伤己伤人……” 说着,意味深长看了一眼低眉顺眼的萧长卿。 “祖母告诫,孙儿铭记于心。”萧长泰恭恭敬敬回答。 “铭记于心,却不打算付诸行动。”太后笑了笑。 第370章:心思不正的人 萧长泰跪下,低头不语。 太后轻轻摇了摇头:“罢了,我亦不是非要拆人姻缘,你这般模样,我还担忧将好人家的女郎嫁与你受了委屈。” “孙儿愧对祖母拳拳之心。”萧长泰愧疚道。 “起来吧,太后叫了你们来,只是寻常一家问话。”祐宁帝开口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你们一个个都不小了,朕素来不催你们成婚,但也容不得皇家儿郎个个清心寡欲。” 祐宁帝说完,诸位皇子都低下头。 太后见此便道:“既然你们都不愿说,就莫怪我与陛下乱点鸳鸯谱。” “太后,孙儿暂不愿续弦。”萧长卿表态。 太后看了看他,沉沉叹了口气:“你打算何时续弦?你可是亲王。” “五年,五年内孙儿不愿续弦,五年后凭由太后做主。”萧长卿回。 “荒唐!”太后怒斥,“你除了是为人夫,亦是为人子,更是皇家的儿郎,是亲王!你如此,将你阿娘置于何地?堂堂男儿,你可想过你肩负的责任!” “太后息怒,阿娘还有九弟。”萧长卿扑通一声跪下,“太后若觉孙儿不堪为王,恳请陛下革了儿的爵位。正如太后所言,孙儿如此,好人家的女郎嫁给孙儿也是委屈。” “你——” “五郎!”太后气得说不出话,祐宁帝沉着脸开口,“殿外跪着去。” 萧长卿一言不发跪在了永安殿门口,杀鸡儆猴之后,祐宁帝又问其他几位皇子:“你们呢?” 萧长赢也很想说他年纪尚幼,不想成亲,这无疑是雪上加霜,不止会让兄长被罚得更狠,还会连累阿娘,他张了张嘴最终保持了沉默。 终究他这辈子也是要娶妻的,除了那个人,娶谁不是谁呢? 其他人不语,太后便道:“既如此,就由陛下指婚,都散了吧。” 太后明显有些不愉,萧长赢还是说上一句:“祖母,给孙儿赐婚前,可否告知孙儿是哪家女郎?孙儿有些话要在赐婚前与她说明白。” 他心有一个人,他不想遮掩,需得提前说与她知晓,她若仍旧愿意嫁给他,日后就莫要寻着这事儿与他闹,不想家宅不宁,若是不愿,那就是不他不愿娶。 萧长赢的态度让太后面色稍缓:“都会告知你们,免得成就的都是怨偶。” 诸位皇子离开永安殿,萧长卿被罚跪永安殿的事情,就传到了东宫。 天圆也没有避着沈羲和,沈羲和自然知晓萧长卿是不愿娶妻,顶撞了太后才被罚跪。 “太后……为何一定要给诸位殿下赐婚呢?”沈羲和不解地看着萧华雍。 她正在与萧华雍下棋,这次是光明正大的下棋,听了天圆的话,觉得太后略显强势的态度,与她给人随和的感觉有所不同。 “我只是与祖母提了一嘴,兄弟们都到了适婚之龄,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萧华雍落下一子,坦白道。 本朝不似从前,皇子非得成了婚才能参政握权,开府就会配置王府各种随从包括侍卫,加起来上百人,十四岁就能办差,只要差事办得好,就能培养自己的门客和谋士。 男子早的十六岁到十八岁成婚,普遍加冠前后会成家,加冠之后还不成家的极为少数。 “殿下为何要让他们都成婚?”沈羲和想到春日宴,他让她给他的兄弟选嫡妻的事儿,他似乎对此有些执着。 “省得有人惦记你。”萧华雍也不隐瞒。 沈羲和微微一怔,旋即就知道萧长赢的事情,他定然是知晓了,不由有些好笑:“殿下,我若是能被惦记走,殿下也不用如此煞费苦心。” “你不为所动,与他们心思不正是两回事儿。”萧华雍就是不想自己的女人被旁人惦记。 “殿下,这事儿急不得,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淡了。”沈羲和觉着没必要,一个人若是惦记另外一个人,与成不成婚干系不大,只有放得下才能真正释怀。 “成了婚,自然有旁人盯着他们。”顿了顿,萧华雍又正色道,“早些成婚,早些划分势力,也省的有些人用正妃的位置钓鱼儿。” 萧华雍的意有所指,她是不是能猜想,是有皇子左右逢源,以正妃的位置吊着可能不止两股势力? 既然有助于他的正事,沈羲和也就不再多说什么。 两人一盘棋刚下完,以沈羲和赢了三子为告终,她知晓萧华雍有意让着她,只是让得不明显,她也懒得指出来,天圆又来报,说是溧阳县主也跪倒永安殿前替萧长卿求情。 溧阳县主就是顾青姝。 “老五若是不早些看清这个女人的真面目,迟早要栽大跟头。”萧华雍听后哂笑。 沈羲和扬眉,因为顾青栀的缘故,对于顾青姝她是没有恶感的,不过萧华雍对顾青姝似乎有些成见,他极少去评价一个女郎。 “你可知我如何让老五放过薛佪?”看出沈羲和的疑惑,萧华雍问。 沈羲和原本是不知,她还以为是萧华雍暗中保护了薛佪,才没有让萧长卿得手。不过这会儿先提到顾青姝,又提到此事,八成就与顾青姝脱不了关系:“殿下知晓了顾女郎的下落,以此来逼得信王殿下退步。” 信王很明显是被逼得没法子才去坦白,以此来永绝后患,这是个险棋,若陛下追责,必然是要严惩,否则信王不会等到这个时候才让顾青姝正大光明立于人前。 至于信王为什么要妥协后才去坦白,自然是人不在他手上,也不能让陛下知晓他是被逼无奈才自首,另一则被人揭发和坦白是两种概念,若真让萧华雍去揭发,萧长卿别想全身而退。 “呦呦所言不错。”萧华雍颔首,“不过老五藏人藏的极其巧妙,是人自己撞到我的人手上,而非我从老五那里追查到这个人。” 顾青姝从山上跑下来,完全不担忧自己若是落到旁人手中,萧长卿会如何。也或许,她笃定萧长卿能救下她,她正好借此活在阳光下。 第371章:把她宠出了少女的模样 沈羲和听了神色复杂,她印象中的顾青姝是个灵透娇俏的女郎。 萧华雍没有把她当成外人,才会如此随意在他的面前说出他对顾青姝的判断,并不是要在背后论人是非,而是担忧同为女郎,日后若有交集,自己没有看清顾青姝的真面目。 是因为自己说过顾青栀于自己而言有再造之恩,他才会担心她因此而宽待顾青姝。 “殿下的眼睛进来可好些了?”沈羲和关心道。 萧华雍缓缓一笑:“还是偶尔能够看到一些艳丽的颜色,不过不长,阿喜说急不得。” “我翻阅一些古籍,寻到了一些明目利眼的药膳,今儿正好做了给殿下尝尝。”沈羲和站起身往膳食间去,东宫的膳食间她已经很熟悉。 药膳要长期食用才能有些效果,沈羲和特意问了珍珠和随阿喜,确定没有相克,这才做给萧华雍食用,她还仔细交给了九章,现在才知晓萧华雍手下有四员大将。 跟随在身侧的天圆,负责他起居饮食的内侍,也是东宫第一内侍——九章,负责地方情报的地方,是天圆的同母弟弟,负责他地下势力,以及赏罚他下属的律令。 天圆地方,律令九章,是一句道家词儿,不愧是在道观长大。 她也在东宫用了夕食在离开,回到府中提笔给兄长写了封信后才歇下。 三月三的上巳节已过,今年的上巳节由于舞弊案的原因,百姓都没有大肆热闹。不过桃花生来的季节,到处都是戴着幕篱的女郎或者穿着男装的女郎与少年郎结伴游玩。 曲江两侧杏园花开,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沈羲和坐在马车上看到如此盛景,丝毫不逊于上巳节。 就在这是一株兰草缀着一朵洁白的小花,从马车边缘探出脑袋,惊了沈羲和一下,旋即就是萧华雍放大的俊脸:“上巳节都有给心仪女郎赠兰草之俗,今年上巳节没有邀请呦呦去踏履游宴,已是抱憾,今儿补上一株兰草。” 沈羲和看着兰草,伸手接过,萧华雍却趁机占便宜,松开时指尖划过她的手背,惹得沈羲和怒瞪他。 哪怕她愿意顺着心不去抗拒他,但也不喜欢他总是这么轻浮,但说了他也不改。 萧华雍也不知为何,他就是喜欢看她怒瞪自己,她都不知她嗔怒的样子多么可爱。 皮粗肉厚的太子殿下,不但没有收敛,还越来越眉开眼笑,沈羲和一把打下帘子坐正身子,低头看着手边的兰草,将之扔在旁边的案几上。 “喵!”短命看到主人扔了朵花儿,立刻扑上去,它张嘴还没有叼住,就被沈羲和一把夺走,扭头等着圆眼睛看着沈羲和,仿佛满眼困惑。 沈羲和拎起它的脖颈,将它扔到珍珠的怀里,然后将兰草佩戴在了自己身上。 红玉见此冲着珍珠挤眉弄眼,珍珠瞪了她一眼,红玉也不知何时被太子殿下蒙了心,恨不得郡主立刻就嫁到东宫,她好每日都能看到郡主与太子殿下和和美美。 萧华雍带着沈羲和到了山涧,这里也有溪水潺潺流动,两旁开着两排桃花树,花儿落于水面,顺水而下,清幽芬芳,翠绿树叶间,偶尔有拖着长尾的鸟儿掠过,蓝天丽影,美不胜收。 “到了。”萧华雍让把马车停在路旁,命人看顾着,带着沈羲和到了溪边草地之上,瞥见她身上的兰草,眉眼都温柔如天上舒卷的白云。 上巳节赠女郎兰草,女郎若有心才会将之佩戴在身上。 “你喜欢放风筝么?”萧华雍将准备好的风筝取出来。 他记得上次重阳节便是因为和沈云安去登高,沈云安想给她买风筝,才让她险些遭了荣府暗算。 “我没放过风筝。”沈羲和有些新奇。 放风筝需要奔跑,也是个体力活儿,她的身子骨根本无法玩这些,且西北风沙大,风筝也不盛行,偶尔能够见到一些女郎玩乐。 “我教你。”萧华雍笑着让天圆拿着风筝跑远,线轴放在沈羲和手上,他自己从身后自然地伸出双臂将沈羲和圈在怀里,然后指导着,“这样拉线,加力的时候放线,慢一点放……” 已经放了风筝的天圆,远远看着借机将郡主圈在怀里的太子殿下,想到为了今日,太子殿下在东宫放坏了不知道多少个风筝…… 放风筝这等女郎喜爱之事,太子殿下哪里会动?自幼就没有接触过,为了郡主这才临时学的,如今能够占郡主便宜,想来殿下是心满意足。 沈羲和满眼都在风筝上,看着自己将风筝放飞起来,手忙脚乱想要稳住它,就怕它掉下来,这种迟来的乐趣和满足感,让她完全忽略掉了一直圈着她的萧华雍。 直到她因为随着风筝挪位,感觉到萧华雍挡了她的道路,这才用手肘推了推萧华雍:“你让开,别挡着我放风筝!” 她理直气壮带着一点娇蛮的语气,自己完全没有意识到,萧华雍低低笑了笑,如她所愿退后,他退到距离她五步远的位置,双手环胸,带着温柔如水的笑容,看着她喜笑颜开的模样,心柔软得一塌糊涂。 桃花掩映,映衬着她如玉般的娇颜,人比花娇,明艳夺目。 “郡主,又变了……”珍珠远远站着,红玉走到她身边,她不由轻声一叹。 郡主在西北的时候很少笑,眉宇间其实有一股子愁绪,经历玲珑之事后,她刚强了起来,只有在世子和王爷面前还是以前那个略有些强势刁蛮的小女孩。 用完脱骨丹之后她性子也明媚起来,现在的郡主却仿佛多了一丝俏丽生动。 “郡主现在才快活。”红玉就喜欢看到这样笑容满面的郡主,看着郡主这样,她也忍不住开心,“她不是西北的郡主,不是西北王府的女主子,她不用为旁人操劳思虑。因为太子殿下的出现,将她宠成了一个真正的少女。” 跟着沈羲和十多年,这个时候她们才真正在沈羲和身上看到了少女该有的模样。 第372章:你所在意的,我都护着 放完风筝,萧华雍又带着沈羲和去打猎,三月阳春,猎物并不肥美,但万物复苏,撒欢的野兔极是常见,早在来前,萧华雍就让律令带人清扫过一遍,没有大型野兽。 “挽弓时头要偏向瞄准的猎物,拉弓的手臂要与双目等高,举弓的高度,也要与双眼持平……”萧华雍骑在自己的马儿上,手把手教沈羲和射箭。 沈羲和第一次拉弓,萧华雍早有准备,准备的是一把比较轻巧适合女郎的弓。 萧华雍拉开自己的弓,耳朵突然动了动,沈羲和只听到草丛仿佛有微风拂过些许声响,眼角余光一道残影迅速飞射出去,是萧华雍的箭矢。 天圆立刻跑到草丛里,找回了箭,同时拎了一只小腿流着血的灰兔子。 好精准的箭法,沈羲和流动着盈光的双瞳赞叹地看着萧华雍,她都没有感觉到猎物,萧华雍已经出手擒住了猎物。 被心仪之人用这样的目光看着,萧华雍都有种他射到的不是一只兔子,而是一只大虫那般有成就感。 “殿下,这只兔子,要如何处置?”天圆拎着兔子上前问。 一边是在挣扎的兔子,一边是沈羲和赞扬的目光,萧华雍总觉着小兔子配不上沈羲和如此赞扬,笑容瞬间就消失不见:“交给紫玉姑娘,看紫玉姑娘如何处置。” 天圆明显觉着主子又阴阳怪气了,他垂着头赶紧拎着兔子去找紫玉。 自然不知道太子殿下在郡主的目光下,属于男人的虚荣心爆棚,已经约等于觉着自己是猎了一头虎,奈何天圆没眼力劲,拎着兔子跑过来打破了太子殿下的幻想。 让他清醒地意识到沈羲和这样的目光不是因为他多么厉害,只是因为她此道一窍不通。 沈羲和以前是不关心,不代表她感觉不到萧华雍的变化,有点摸不清地问:“殿下怎么了?” 萧华雍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态度变化太大,担忧沈羲和误会,连忙笑容又不着调起来:“天圆一个下属,我对他笑做什么?我只对着你开快。” 沈羲和缓缓深吸一口气,不去搭理他,一夹马腹驱着马儿往前进入林子里,她也想体验一下打猎的快乐,只是她根本没有练过臂力和准头,最初拉弓根本射不远。 好不容易掌握了力道,知道怎么射出去,却又射不准,激起了她的好胜心,就想要射到一个猎物,萧华雍跟在她的身后,偶尔看到猎物,萧华雍会用箭将之逼到沈羲和身边。 奈何沈羲和在这方面实在是天赋欠缺,或者是手生的缘故,奔跑了一个多时辰,沈羲和都一无所获,萧华雍辅助沈羲和的过程中不慎又射到一些。 沈羲和依然兴致高昂,只不过饥肠辘辘:“我们回去吃些食物,再来。” 难得她这么有兴致,一直没有猎到猎物仍旧斗志昂扬,丝毫不见气馁,萧华雍自然奉陪到底:“好。我在东宫设个练武所,等我们成婚后,我教你骑射。” “好。”沈羲和也点头应下。 两人驱马往回赶,路过一个小湖的时候竟然看到一只梅花鹿低头在喝水,它低着头竖着耳朵,细长的身体与蓝天一起倒映在镜面一般的湖面上,身侧是翠绿的、嫩绿的树与草。 看起来宁静而又顺和,沈羲和忍不住看得会心一笑,就在此时萧华雍拉开了弓箭,对准了梅花鹿的方向,沈羲和还来不及张口,咻的一声利箭飞射而出,直射梅花鹿脚边。 梅花鹿被惊得一跳,而利箭将一条毒蛇钉在地上,蛇不断的扭动,沈羲和才看到了它。 它身上有与地面颜色相差不多的色彩,沈羲和眼里只有梅花鹿,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东西。 “它其实未必会咬鹿。”萧华雍收了弓箭,“不过若是咬上一口,这只小鹿定是要死。既然你喜欢这头小鹿,我自然要护上一二。” 沈羲和转头看向萧华雍,沉静而无言。 萧华雍对着她温柔一笑:“你所在意的,便是我所守护的。” 沈羲和何等聪明?如何能够听不懂萧华雍的意有所指,他是告诉她,西北因为她的缘故,他也会极力守护。 “殿下的话,我记下了。”沈羲和粉润柔软的双唇荡开。 萧华雍也笑了,她没有拒绝他,也没有质疑他,更没有如先前一般说,她信他此刻是真心,这是告诉他,她愿意给他一个机会,来证明他今日所言。 沈羲和挂着浅浅的笑容先一步骑马前行,萧华雍跟在她的身后。 他们回来时,熟食的香气弥漫开来,是紫玉的手艺,踏履游玩,都是在外用食。东宫一下子走太多人不便宜,沈羲和早早就说她会带紫玉一起。 烤兔,鱼汤,鱼羹,炙鸡,还有精美的从府中带来的糕点,沈羲和与萧华雍一处,珍珠他们一处,沈羲和看到珍珠和随阿喜一起采摘了不少药材。 用完吃食,沈羲和与萧华雍在溪边沿着溪流而下,消消食之后,又开始打猎。 这一天沈羲和一无所获,却玩得格外开心,接下来整个春季,萧华雍都三五不时邀请她出去游玩狩猎,沈羲和也欣然应允,她在府邸里也开始练习射箭,练了一个月,又在萧华雍的帮助下,她总算是射到了猎物一只从湖面上掠过的锦鸠。 因为没有什么肉,但紫玉又想让沈羲和开心,就将之去骨剁碎,熬出一碗肉糜粥。 “给殿下,这段时日,吃了不少殿下所猎之物,今儿回赠殿下。”沈羲和吩咐紫玉。 紫玉顿时不乐意,早知道要给殿下吃,她随手烤了得了,哪里需要费这么多心思。 萧华雍看出来了,沈羲和几个丫鬟对他态度不一,红玉对他极其殷勤,当然这份殷勤略逊于沈羲和,珍珠和碧玉对他只有恭敬,唯独这个紫玉,对他极其不待见。 若非这是个丫头,萧华雍都要怀疑她看自己的眼神与看情敌没有区别,好似自己夺走了她心爱之人。 第373章:引兽香 对于紫玉而言,萧华雍可不就是和情敌差不多,她的郡主冷静自持,如牡丹傲视群芳,总感觉就是被萧华雍给沾染了暑气,都不似以往洒脱。 “紫玉姑娘辛苦为呦呦熬出来的肉糜粥,呦呦莫要辜负紫玉姑娘一番心意。”萧华雍看出紫玉的不乐意,便开口道。 沈羲和这才注意到紫玉的不乐意,她面色微沉,亲自从紫玉手中接过粥碗,递给了萧华雍:“殿下莫要嫌弃。” 萧华雍这才接过,紫玉有些不知所措,沈羲和没有斥责她,但接下来出门再也没有带过紫玉,紫玉知晓自己做错了,不得不乖乖寻沈羲和认错。 她在房门口跪了一个时辰,沈羲和才见她:“紫玉,我宠着你是因你是我的婢女,不是我宠着你,你就能不把旁人放在眼里。他是太子殿下,是一国储君,还要看你脸色?” 紫玉面色煞白:“郡主恕罪,是婢子无状,婢子日后再也不敢。” “你降为三等,日后就负责厨房里的差事。”沈羲和有意敲打。 萧华雍知道这件事后,再见到沈羲和眉眼含笑:“我并不恼她无礼,她你的丫头,与你相关之人,我都能包容。 可我还是要你知道,她仗着你的势,对我无礼,我想知晓你会不会为了我惩治她。” 不能和她的父兄相提并论,总不能连她身边的丫头的地位,都比不上吧? 明白萧华雍幼稚的含义,沈羲和真是哭笑不得:“殿下,我身边的人必须知礼守礼,她冒犯殿下,我知晓就必然惩罚。” 这只是对仆人的不满,而不是对你的维护! 沈羲和并不是要强调什么,或是故意泼萧华雍冷水,而是陈述一个事实。 “哦。”萧华雍怏怏不乐地哦了一声,“原来是呦呦的规矩不能坏。” 以前觉着他这样低落的语气多半是装的,这会儿听着沈羲和总觉得有些不自在,甚至有点过意不去,于是便道:“殿下与我是要同舟共济之人,不应自降身份与婢女比较。” 萧华雍有一点舒心,又开始嘴上逗沈羲和:“我不喜同舟共济这个词儿,我喜……同床共枕……” 沈羲和蓦地脸上一热,她羞恼得恨不得将手中的马鞭往萧华雍身上抽。 他……他为何总是这般轻浮! 眼见着沈羲和僵着身子坐在马背上,双颊浮起两朵粉晕,萧华雍忍不住愉悦而又爽朗地爆发出笑声:“哈哈哈哈哈……” 他还笑! 沈羲和气恼之下,一扬马鞭纵马前行,不想看到他。 萧华雍收敛不住愉悦的笑意,忙驱马追上去,为了转移沈羲和的怒气,萧华雍道:“吐蕃要送公主来京和亲。” 吐蕃是铁了心要和亲,不和亲他们好似心中不安定,祐宁帝拒绝了将公主嫁到吐蕃,几次商议后,祐宁帝决定接纳吐蕃送来的公主。 “陛下要将公主纳入后宫?”沈羲和问。 后宫每年其实都会象征性的收纳一两个人,但祐宁帝早过了年少冲动的年纪,对男女之事也不热衷,后宫都极少去,沈羲和觉得不大可能将吐蕃公主纳入后宫。 果然,萧华雍微微摇头:“要么是我那些兄弟们,要么是宗亲重臣。” “怎么就不能是你?”瞧不得萧华雍一脸看好戏幸灾乐祸的模样。 萧华雍张口就道:“我有了你呀。” 总是这样不正经,令沈羲和气得牙痒痒:“若是吐蕃公主非君不嫁,殿下你可还有这番心思,看热闹?” “她若当真慧眼如炬,发现了我这块宝玉。”萧华雍若有所思,瞥见沈羲和面色不变,有些挫败,“我呢,就当着她的面吐回血,总能把她吓退。” 沈羲和又被他煞有介事的模样逗乐了,不是昏厥就是吐血,就怕世人忘记了他身娇体弱,不能招惹。 她不得不怀疑,萧华雍总是用这样的招数,其实不止是这些招数有效,更重要的是令人人都记得皇太子是短寿之命,恐怕也正是因此,朝中上下才没有人怀疑他。 “不过……呦呦倒是提醒了我,我得做些事儿,防范于未然。”萧华雍忽而认真道。 他银辉凝聚的双瞳幽暗如深渊,没有人知晓他在想什么。 沈羲和正要开口说话,忽而一阵幽风吹来,一股奇异的香气拂过沈羲和的鼻息,沈羲和蓦然脸色一变:“殿下,快走!” 这是一种引诱猛兽的香气,不知何人在这里埋了这种香,只要这山林内有猛兽,很快就会被引来,当初她对付黄中寺便是如此,让其死于猛兽撕咬之中,死无对证。 就不知这是冲着她还是冲着萧华雍而来。 沈羲和喊了一声,就立时调转了马头,马儿似乎也感受到了危险,仰着脖子嘶鸣起来, 萧华雍双眸微沉,面上的情绪全部收敛,他护在沈羲和身后,身后果然传来了呼啸之声,随着沈羲和对狩猎日益感兴趣,萧华雍便换了地方,再美丽之处,也不能回回都去。 这边群山绵延,萧华雍便是有心派人清扫也清扫不了这么广泛之地,这两个月来,他几乎都陪在沈羲和的身侧,他们从不深入任何一片山林,几乎都是在外围,包括此刻也没有深入,是不应当会遇上大虫。 没有想到有人处心积虑对付他们,定然是摸透了这两个月他们外出游玩的规律,早早在这里设伏,每一次出游都是他拟定计划寻找去向,要想事先设伏,必然是他身边有细作冒头。 寻常时候,萧华雍倒不惧,偏今日沈羲和与他一道。 萧华雍取出骨哨吹响,一是为了唤来海东青,二是为了通知没有跟着他们的天圆。 几乎是他一声哨响落下,凶猛而又迅速的庞大身躯就朝着他们这边飞扑而来。 不是一只大虫,而是三只,从三个方向包围了他和沈羲和。 这些大虫很明显有些暴躁,他们是受了香气的刺激,幸得他们没有进入藏香料之地,身上没有染上香气。 第374章:合作无间 大虫出喘着气,对他们虎视眈眈,马儿因为畏惧而烦躁不安,沈羲和面色镇定,萧华雍下颚紧绷,两人对视了一眼,沈羲和用眼神对萧华雍透露她的意思:后面那个交给我。 萧华雍顺着她的眼角一看,又看了看随时会朝着他们飞扑而来的三只大虫,不着痕迹对沈羲和点了点头。 就在这时,夹击萧华雍的两只大虫一左一右朝着萧华雍扑过去,萧华雍一掌拍在马儿背上,借力一跃而起,马儿也横冲而去,他于半空之中身子一拧,落下时一脚踏在扑空落地的一只大虫后背上,足尖一点就一个纵身飞出极远之地。 沈羲和这边是先发制人,她将身上一个香包扔出去,因为要到深山野林,她也担心可能会遇上这些庞然大物,故而每次都佩戴了令这些猛兽不喜会自行绕道的香,她的香包一扔出去,对上她的大虫就灵敏避开,沈羲和本想借此扣动扳机朝着大虫射去一针。 然而从未与大虫交锋过的她,终究还是低估了大虫的速度,她伸出了手还来不及扣动扳机,大虫已经扑到了近前,恰好此时一道残影掠过,撞开了她的马儿,同时在大虫的脑袋上留下了深深的几道血痕,将大虫硬生生撞开。 沈羲和的马儿不受控制的往前狂奔,她转过头就看到要追击她的猛虎,又被折身飞掠而来的海东青给缠住,萧华雍已经飞掠到了树梢之上,对准一只拉开了弓箭,沈羲和看到他手臂上有血痕,定然还是被猛虎给抓伤了。 作为森林之王,大虫的力量、速度、敏捷超乎了人的想象与估算。 沈羲和勒紧马儿,她没有离开,但也没有调回战圈,她靠太近只会成为萧华雍的累赘,她盯着战局,伺机而动,既然海东青来了,那么天圆也肯定是在赶来的路上。 萧华雍的箭法何其凌厉与精准,这两个月沈羲和深有体会,但是他射出的箭竟然被大虫给躲开了,着实让沈羲和看得心惊肉跳。 一只很暴躁的大虫,狂怒地撞击着萧华雍落下的树根上,力量之大让树迅速摇晃起来,沈羲和一颗心提起来,看着树上的萧华雍一个踉跄险些掉下来,沈羲和十分担忧。 最让沈羲和惊惧的是,躲开萧华雍凌厉一箭,因为树木摇晃无法再挽弓狙击,这只大虫竟然一跃而上,爬上了树干,它冲着萧华雍嘶吼,跳跃的幅度极大,又迅猛。 眼看着树枝摇晃,对上树的大虫毫无影响,却让萧华雍寸步难行,而下方不断撞击树根的大虫守着,萧华雍就算跳下来,也躲不开这只的攻击。 沈羲和迅速看了眼旁边的路,她看到了萧华雍的马儿,她驱马朝着萧华雍的马儿奔去,她的马儿根本不行,方才在大虫的包围下,险些腿软,萧华雍的马儿却是名驹。 从自己的马儿身上跳下,沈羲和抓住萧华雍的马儿一跃而上,也许是萧华雍带着她骑过几次,萧华雍的马儿并不排斥沈羲和,沈羲和骑上去,对准了萧华雍的方向一扬马鞭冲击过去。 单手抓紧树枝稳住自己的萧华雍,看到不断逼近,因为树枝开始纤细而不敢朝着他扑来的大虫,听到了树枝崩断的声音,身子也往下坠了坠,大虫还在嘶吼着不断试探着靠近他。 “萧北辰——”就在此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 萧华雍几乎是想都没有想,也没有往后看一眼,他就松了手上的树枝。 沈羲和冲过来之际,就惊动了下方撞击树根的大虫,她绷着神经与萧华雍无畏的马匹直冲过去,大虫已经俯下身,深邃的眼睛锁住了她的身影。 沈羲和单手对准了发动攻击的大虫,连续两次扣动扳机,细微的针射入大虫的身体里,但它果然没有立刻毒发,只不过被射中导致它反应迟缓了片刻,沈羲和身子朝着另外一边偏过去,它厚实的爪子还是擦过了沈羲和的大腿,给沈羲和留下火辣辣一片刺痛。 萧华雍准确落在沈羲和身后,与沈羲和背贴着背,为了不被颠簸下来,他不得不往后仰,压得沈羲和俯下身,被沈羲和射中毒针的大虫落地低吼了一声就站立不稳,撑了两次最终倒地不起。 而萧华雍落下,树上的大虫也几下就跳落在地上,纵身就朝着他们追来,马儿哪里有大虫速度快?只是几个起落就被追上,萧华雍早预料到这些,他的三支箭调转角度,朝着大虫射过去。 大虫躲开了两支,一只射在了它的前肢腿上,减缓了它的速度,但受到香料刺激又受伤的大虫丝毫没有想要放弃,海东青一直被另一只缠着,萧华雍的箭囊里已经没有剑。 沈羲和没有看到后面,却也大概猜到了情形,她对着萧华雍高声道:“换位!” 看着虽然受了伤,速度大幅度减缓,却不断缩短距离,紧追不舍,势要将他们撕裂的大虫,萧华雍将手从腰下伸过去:“缰绳!” 沈羲和十分信任地将缰绳递给了萧华雍,萧华雍捏紧缰绳,一手方向扣住沈羲和的腰身,沈羲和指尖按在手镯的机括上。 她不知道萧华雍是如何运力的,总之她得身子一轻,迅速就在半空之中旋转了个半圆,与萧华雍调换了个位置,萧华雍面对着马儿前方,她成了背对着萧华雍,面向着飞扑而来的大虫,她立时扣动了扳机,这枚毒针射入了大虫的脖子,它受阻而落下,没有扑到沈羲和。 也许是一根毒针的威力不够,它并没有似方才那只中了两只毒针的大虫几个踉跄就倒下,它落下只是一瞬,又四肢在地面上一踏,就朝着沈羲和扑了过来。 三枚毒针都没有了,沈羲和瞳孔微缩,就在这时萧华雍控制着马儿一个大转弯,再一次让大虫扑了个空,在大虫又飞扑而来时,萧华雍拔出了沈羲和发髻中那枚藏剑簪,飞扑下去,撞开了大虫。 第375章:只想你享福无祸 “萧北辰——”沈羲和没有了萧华雍的支柱,身子从奔跑的马儿身上跌落,不过下方是草丛,她并没有摔疼,只是摔下去的一瞬间,看到萧华雍和大虫拧在一起砸在地上。 她迅速抓住一切能够抓住的东西,制止自己滚落,然后拼命爬上去,就看到大虫将萧华雍压在身上,两者呈现叠加状态一动不动,她吓得面无人色。 她还能听到老虎的粗喘声,所以…… 她慌乱得六神无主,想要去寻个趁手的武器飞扑上去,才想起今日戴了萧华雍送她的藏剑簪,她一把从头发丝拔下来,急切的她都没有发现她拔下来的是个空壳子,压根没有剑。 握着这么个木壳子,她就冲上去,朝着大虫的后背刺下去。 “喀喀喀……”传来的痛吟声竟然是属于萧华雍,大虫的身体还是温热的,并且沈羲和也能够感觉到它的身体在微微跳动,但它似乎没有反抗之力,自己的一剑竟然没有扎透它的身躯,这才回过神的沈羲和,愣愣看着手上的木簪。 “呦呦……你再不拉我出去,我没被大虫是谁而死,反而被它压死……”萧华雍的声音从最下方传来。 沈羲和才发现她为了和大虫拼了,还用力扑上去,她……也压在大虫身上。 她连忙起身,费力将大虫推到,才看到满身是鲜血的萧华雍,而倒下去的大虫脖颈有两片乌黑的平仲叶,整个剑身都没入了它的脖颈。 它还睁只眼,鲜血还在流,腹部还在起伏,却是动弹不得。 “萧北辰,你没事么?”沈羲和搀扶起萧华雍。 萧华雍看着慌乱的沈羲和,看着狼狈的她,看着她眼底深深的关切与担忧,看着她腿上的伤,也不顾自己身上一身污血,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紧紧抱着。 这时候马蹄声,流矢声,密集响起,是天圆他们从山脚下赶来。 珍珠和随阿喜立刻飞奔过来,顾不得萧华雍和沈羲和相拥,珍珠道:“郡主,让婢子看看您身上的伤。” 萧华雍松开沈羲和,两人一个跟着随阿喜避开去处理伤势,一个由珍珠仔细检查。 剩下的一只大虫也因为天圆他们的到来,选择了逃离。 沈羲和只有腿上有几道深深的抓痕,比不得萧华雍被两虎夹击,为了上树而抓伤的手臂,几乎是深可见骨。 萧华雍身上有多处划伤,珍珠给沈羲和包扎好之后,又去帮助随阿喜给萧华雍处理伤势。 简单的处理完,迅速折回城内,先去了郡主府,萧华雍也在郡主府重新整理了仪容。 等到沈羲和盥洗穿戴一新后,才来见她,十分歉疚与自责:“是我没有安排妥当,让你遇险,若非有你,只怕我今日难以脱身。” 幸好沈羲和还未到埋伏圈就闻到了香气,并且辨别出这想起的用意,否则等他们不知不觉跑到香料萦绕的圈子里,只怕就是掉入了猛兽窝,绝不止是三只大虫穷追不舍。 “你这是何话?”沈羲和打量了他一圈,他穿戴整齐,所有的伤都被干净的衣裳这样,他又是如此平静的模样,只怕没有人会猜到他身上带伤。 兼之他常年服药,身上药味儿本就浓郁,些许金疮药的气息被掩盖得无踪无影。 “我说过,我选择你,便会与你祸福同在。” 更何况这样的危机防不胜防,他们聪明,不意味着旁人就蠢笨。萧华雍现在已经开始显露,不少人都渐渐猜疑,想要试探萧华雍深浅的人数不胜数。 今日之事不过是个开始,未来他们将会面对更多的阴谋诡计。 萧华雍握了她的手:“我只想你与我一道,享福无祸,今日我去没有做到,是我还不够令人畏惧。” “陛下是九五之尊,不也有人谋刺,你不必如此耿耿于怀,我们将主使者寻出来,好好回敬他便是。”沈羲和转移萧华雍的注意力。 萧华雍眸色微深:“你放心,我定要将这人抓出来。” 他还有正事儿,就没有在郡主府久留,也不想耽误沈羲和歇息,离了郡主府径直回了东宫。 “郡主,您日后可得多当心。”珍珠等萧华雍走了之后,才出声叮嘱。 天知道方才看到沈羲和满身是血的模样,她吓得魂都没有了,幸好沈羲和只是轻伤。 同时他们也极其懊恼,不应该为了让太子殿下与郡主独处就大意。 “这事儿怨不得你们,莫要自责。”沈羲和扫了眼珍珠和墨玉几个,轻声安抚,“是我们这两个月太惬意,以至于疏忽大意了。” 自三月到如今五月末,萧华雍带她出去游玩了十次有余,每次都开心不已,以至于他们都沉浸在这种放松悠闲的时光之中,都差点忘了他们一个是西北王的女儿,一个是当朝储君,多少人恨不得要了他们的命。 不过能够想到这样的法子,倒也是心思诡谲。 要做到这一步,必然是萧华雍那边出了岔子,有人很早以前在萧华雍身边安插了人,就不知这个人知晓萧华雍多少事情,想来应该不多,否则也用不上这样的法子。 “殿下,是地方手下的人泄了密。”萧华雍一回到东宫,先回东宫的天圆就将事情查清楚了。 萧华雍要带沈羲和出游,自然要选好山清水秀之所,前面都是由地方派人去查探,这次也不例外,只是这次派去查出今日游玩之地的人将消息提前泄露给了外人。 山上有一条路开满杜鹃花,甚是美观,提前来过这里,就会猜到萧华雍带着沈羲和定不会错过这样的美景,故而早早在杜鹃花海之后设下了埋伏。 幸得这人不重要,只当地方是个神秘组织,东宫也是从地方那里买消息,并不知他们什么事儿。 “人呢?”萧华雍面无表情地问。 “人已经自尽。”天圆低头跪在萧华雍的面前。 “去查,我要知道消息泄露给了谁,是谁设下今日之局。”萧华雍瞳色暗沉,“罚地方去擒三头猛虎关起来,等把人查出来,便扔去喂虎。” 第376章:始作俑者 发生了虎袭这件事,萧华雍便再没有打算带沈羲和出去游玩的心思,一则过两日就是端午节,二则临近端午帝都已经炎热酷暑,极难寻到个阴凉爽利的天日;三则端午日忙,他又要追查虎袭之事是谁主谋,再兼之必要的政务缠身,实在是分身无暇。 沈羲和不畏寒但是惧热,在西北唯一的好处就是夏短,也没有高热的时候,京都这才刚刚进入五月,抬眼之际,便有热浪好似在空中浮动,沈羲和整个人都懒洋洋的。 高门大户都还没有开始用冰,沈羲和已经每日堆出冰室了,步疏林来得更勤。 “谁还不是个娇女郎?为何我要风吹日晒,你却能冰清凉爽?”步疏林捧着一碗苏合山,一边吃得欢实,一边看着沈羲和垂足斜坐在铺了寒玉的榻上,背靠着舒适的隐囊上,嫉妒得面目全非。 同是异姓王之女,瞧瞧沈羲和,奢靡无度,轻纱无汗,她则连冰都不敢用,因为冰贵,谁敢大量购置,都得被弹劾。 沈羲和不一样,她不为官,她有封地,她有独活楼!她自个儿赚钱自个儿享乐,想买多少冰就买多少冰。 高门大户有庶子经商,有内眷经商,但向沈羲和这样赚钱的不多,关键是沈羲和赚钱只用养活自己,就连她的护卫都是领了朝廷的俸禄,而这些人则是要养活一大家子。 有些有钱财的,旁人都还未用也不敢做出头鸟,就怕引了嫉妒又被人惦记背后捅刀子。 皇子公主们,陛下都还没有赐冰用冰,陛下都忍得,他们自然也得跟着忍。 “珍珠,给步世子取一面镜子来。”沈羲和抬起头吩咐。 珍珠取了一面花瓣形镀银铜镜递给步疏林,步疏林还以为她将苏合山吃到了脸上不雅,仔细照了照,却发现没有,挪开镜子不解地看向沈羲和。 沈羲和将编制好的五彩缕收了尾,抬起头看着她:“没看到你贪心不足的嘴脸?” 步疏林:…… 原来她是要骂自己,好气哦! 沈羲和总是这样,骂人从不见脏字,但刺得人心窝窝疼。 “往年没有我在京都,你不也活到了今日?现下有了我在京都,你还能光明正大跑我这儿来蹭冰蹭苏合山,岂不比你往年舒适不知多少?”沈羲和端起一碗乌梅浆浅饮一口。 她身子骨才恢复,无论是珍珠和随阿喜还是特意来信叮嘱的谢韫怀,都要她忌口寒凉,只得喝些乌梅浆解渴。 搁下茶碗,沈羲和道:“可你想着的不是日子比往年舒坦,而是你过得不如我,你说你是不是贪心不足?” 步疏林眨了眨眼,好似当真如此。 赶紧又吃了两口苏合山醒醒脑,步疏林这才道:“我怀念陶公做御使大夫的那些年。” 陶专宪做御使大夫的时候,御史台也三五不时弹劾她,但都无关痛痒,说是弹劾,更多的其实是希望她能重视自己的错误并且纠正,言辞上也没有多少咄咄逼人。 新上任的御史大夫原本是陶专宪的政敌,是陛下的制衡之术,这下一遭扶正,新官上任三把火,奈何这是京都,没有一个皇子重臣他惹得起,就逮着她不放,天天弹劾她。 沈羲和不搭理她,又抽出彩绳继续编织五彩缕。 “不过今儿,他总算转移了目标,矛头指向了扬州刺史。”步疏林幸灾乐祸道,“弹劾江东靡费过甚,危害农事。” 沈羲和抬眸飞快瞥了她一眼:“这事儿不简单?” 若是寻常朝堂之事,除非她主动相询,否则步疏林基本不会拿这些事与她详谈,步疏林压根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 “崔石头说,扬州竞渡比京都与洛阳还盛况,这些其实不是大过错,乡人竞渡正好体现我朝国泰民安……只是扬州那一带,在里面玩出了新花样,借竞渡打捞钱财,暗中操控胜出者,又以竞渡胜出,官府特殊优待……” 步疏林说得很隐晦,但沈羲和却听得很明白,无非是把一些见不得人的官商或者官官勾结,借助了端午竞渡之事,撤了快遮羞布,光明正大地你来我往,有些人看出来了,却也说不出个是非黑白。 “扬州去年才出了胭脂案,今年又出个大事儿,可真是想不出名都不行。”沈羲和仔细回忆了一番,去年闹得轰轰烈烈的胭脂案,扬州刺史竟然没有波及其中。 风声都还没有过,他也不收敛些,是嫌官运过于亨通? 沈羲和对这些事情听听就算,没有多发表意见,她要思虑的东西不少,与她不相干之人,她都没有放在心上。 却没有想到才刚在这里听到了关于扬州刺史之事,隔日趁着阴天去了一趟东宫,给萧华雍送了一些她亲自包的粽子,又在萧华雍这里听到了扬州刺史的字眼。 “这扬州刺史怎么了?”沈羲和入内放下食盒,不由问一句。 “查到之前对我们下手之人。”萧华雍搁下笔,朝着她走来。 “与扬州刺史有关?”沈羲和不解,脑子里又过了一遍这个扬州刺史,似乎与他们都没有恩怨,难道是哪一方势力潜藏的人? “不,扬州司马护送扬州贡礼而来,船至洛阳救了个人。”萧华雍眸色微冷,“此人自称受匪徒迫害,双眸失明,无处可去,却颇有些身手,得了司马的青睐,一路随行入了城内。” 逢年过节,各地是要给陛下进贡贡礼,会派遣下属为敬献使,从扬州上船行水路入邗沟,转淮水,一直到洛阳,由洛阳继续水路却不好入关中,基本到这里会转陆路入潼关。 当初沈羲和就是如此,故而敬献使会带着贡礼四月初出发,四月底抵达京都,她和萧华雍遇险刚好是五月的第一日。 双眸失明,颇有些身手,沈羲和倏地想到了是谁:“穆努哈!” 这个突厥王子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潜伏回来,躲在京都,直接对萧华雍和她一起下毒手! 第377章:郡主的怀心思 放眼整个天下,只怕没有人比穆努哈更恨沈羲和与萧华雍,并且是同时两个人都恨。 “他一个人,有这样的本事?”不是沈羲和小看穆努哈,他一个人不可能做到这一步。 “自然有人与他狼狈为奸,在京都为他打点好一切。”萧华雍肃容道,“至于是何人,把他抓住了,从他嘴里撬出来。” “我以为他会潜伏起来,大有图谋。”沈羲和觉得穆努哈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怎么都应该隐忍蛰伏,然后凭一己之力,给朝廷带来致命一击。 只有这样,他才有可能重新在突厥换来一席之地,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这么快潜伏回来,就是为了纯粹报复她和萧华雍。 “他自然是想潜伏,只不过我没给他这个机会。”萧华雍唇角淡淡一扬。 自从接到沈羲和的画,萧华雍就调动了一半的力量搜寻穆努哈,只不过救走他的人一早就给他安排好了路,每次一有消息,他都能够逃脱,好几次堵住了人,也有人阻拦。 穆努哈逃出京都之后,就没有歇一口气,他清楚地知道再这么下去,他的下场只会是死于追杀他的人手中,这才施了计策弄了个人引走萧华雍的人,在萧华雍的人还没有察觉之前,躲入敬献使的队伍中,堂而皇之入了城,险些还真让他谋害成功。 “救他的目的……”沈羲和豁然抬起头,有些担忧道,“或许便是利用他试探你的实力。” 穆努哈逃了这么大一圈,萧华雍不知道多少人脉暴露在始作俑者的眼里。 “不用担心。”萧华雍握住沈羲和的手,“能够做到这一步,非一人之力,我再派人追杀穆努哈的时候,就知道许多人参与进来,都是想借助穆努哈探一探我的底。” 势力混杂了,也就是乱了,不知道哪些是属于他,哪些是搅浑水,哪些是一样试探他。 且萧华雍意识到这一点,也立刻做了调整,好几日都是发现穆努哈之后,引得其他势力先暴露,反过来试探这些人的势力。 “穆努哈在何处?”沈羲和半眯了眼。 “交给我。”萧华雍轻轻笑了笑,转头看着放在案几上的食盒,“呦呦是给我送粽子来了?” “不好克化,每日一个。”沈羲和叮嘱。 萧华雍特别爱吃她做的吃食,每次她做的吃食,萧华雍都会敞开肚皮吃,粽子是糯食,吃多了对身子不好。 萧华雍心头微暖,不过他打开了食盒,仔细看了之后,似是寻找了一番,有些蔫蔫地问:“没有旁的了?” 沈羲和困惑地问:“还有?” 萧华雍心口一塞,他张口应该问她要的,以往又不是没有厚着脸皮问她讨要过,话到嘴边不知为何自己又咽下去,他有些生闷气,不是气她不解风情,她由来就是如此。 是气自己越发矫情,好似察觉她对自己稍微缓和一些,他就情不自禁会得寸进尺。譬如此次,他是多么盼着她能够主动响起她,她也的确想起来了,主动送了粽子。 可粽子这东西就和以往逢年过节她给自己送的物什没有区别,不过是礼节上来的往来。 沈羲和看着他明明很气,却又不敢使性子,脸色都有点扭曲,本来只是想逗一逗他,就把五色缕取出来,可不知为何她这会儿不想拿出来,就看着他都气得暗自抿唇了,仍旧想知晓他会不会问她讨要。 沈羲和伪装很成功:“殿下似有不愉?” “没……没事儿。”萧华雍违心地开口,“东宫进来一些烦心事,兼之天气燥热,难免有些燥意。” 天圆看了一眼萧华雍,迅速低下头。 东宫能有什么烦心事?谁敢给太子爷整出烦心事?燥意就更不可能,殿下身体里的毒唯一的好处,就是夏凉。 指不定是又何处没有在郡主那里得到安抚,自从太子殿下认识郡主之后就变得莫名其妙。和郡主有了婚约之后,就不知莫名其妙,还时常阴阳怪气。 沈羲和点了点头,只字不提长命缕,在东宫用了夕食,宫里快要禁宵,有凉风相伴,沈羲和才离开东宫。 萧华雍将沈羲和送到东宫门口,还忍不住暗示:“明日就是端午节。” “我知晓。”沈羲和颔首,“明日要去看龙舟,我不会去迟。” 皇家会准备的专门的竞渡比赛,都是官宦人家参与,平民百姓可围观,纵观历朝历代,再没有如本朝一般,皇家的花园百姓可入内参观,皇家的赛事京都百姓也可以呐喊助威。 京都百姓见到天子是寻常之事,因为天子常常出皇城去芙蓉园,或是教武场。 萧华雍见她还未懂,又抿了抿唇,眼神都有点幽怨:“我……” 他想说我想要你为我编织的五色缕,但不知为何这次就是不想主动讨要,他有点生气自己得了她一丝温软,就傲起来了,但不知为何终究是没有主动讨要出口。 “殿下还有话?”沈羲和问。 “早些歇息,明儿见。”萧华雍闷声开口。 沈羲和微微一施礼,就带着珍珠走了。 萧华雍看着她的背影在黄昏的微光之中消息不见,眼珠子直溜溜地看着,要多哀怨有多哀怨。 天圆垂着头,安静如鸡,生怕引火烧身。 “郡主,您……”珍珠上了马车,她有些忍不住,但想到紫玉的前车之鉴,又不敢笑。 太子殿下就像个讨要不到零嘴吃的孩子,浑身上下都透着股郁气,她都感受到了,她也笃定郡主看出来了。 “你可有觉着,太子殿下方才的模样……”沈羲和不在意珍珠笑一笑,只要不是打心底不尊重萧华雍,她又不是暴君,哪里有那么苛责?关键在于,她自个儿也觉着好笑,“像个稚童?” “郡主,您不是常说太子殿下越来越稚化?”珍珠以前没有体会到,今儿算是看得整整齐齐,可她却莫名觉着太子殿下方才的模样,怎么看怎么讨喜,让人心软的讨喜。 第378章:赌气的茶茶殿下 转眼瞥见沈羲和脸上浮现淡淡的笑,这种笑虽然浅淡,但眼底却透着一丝兴味的光。 珍珠心思一动道:“以往郡主提到殿下稚化,可是无奈又……有一点不适。今儿却起了心思逗弄殿下,好似对殿这般模样心喜。” 沈羲和没有逃避,也没有敷衍,而是大方承认:“不顺眼时和顺眼时的区别。” 对萧华雍不顺眼的时候,纯粹只是想要和他建立互惠互利的关系,沈羲和自然对他的包容、欣赏以及耐心都会有限,现在她把萧华雍看顺眼了,觉着他使小性子都……可人。 珍珠听了后低头一笑:“郡主,准备何时送点心五色缕?” 五色缕又叫延年缕,据说戴了可以驱邪辟灾,延年益寿。 郡主和太子殿下之间其实有个心结,那就是太子殿下的身子状况。当初,郡主是打着要独揽大权的主意,才选择了据闻有碍寿数的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起初没有想到这一点,但后来他知道,尽管他还是不愿意放弃郡主,郡主也穷尽全力开始为太子殿下解毒,只怕太子殿下心中还是有所介怀,故而一向在郡主面前死缠烂打的太子殿下,才会始终不肯开口讨要五色缕。 太子殿下自己都未必真正清楚为何开不了口,讨来的又有什么意义呢?并不是她真心给,也非她真心期盼。换做旁人的物什,只怕太子殿下早就张口了。 “明儿才是端午,不急。”沈羲和唇边牵着一抹浅笑。 给还是要给的,早早就为他编织好,只是今儿看到萧华雍那想要又不愿意要的挣扎模样,沈羲和觉着十分有趣罢了。 五月初五,端午节,江边早几日就搭起了彩楼、席棚和帐子,延绵两岸数十里,锦衣华服的少男少女穿插其中,候在此地等着观赛。 赛前还有人捧着牌子到达官显贵这边小心翼翼问可有参与押注的贵人。 这是为了让竞渡龙舟比赛多谢趣味性,是由朝廷和商户联和操办,商户通过合法的途径拿到了今日一些营生权,譬如外面的摊贩也是经过重重筛选才能有机会来赚今日这笔横财。 今日下的赌资,是朝廷作保,断不会石沉大海,想来扬州也利用了这一点,控制赛事的输赢,借此大捞一把钱财。 在京都是有金额限制的,小赌怡情,每人不得超过十金。 不过也有人打了擦边球,就是带了诸多人来,一人十金,加起来就上白金。 对此只要不闹出大事儿,朝廷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热热闹闹过节才是最重要。 当人问道沈羲和这里来之后,沈羲和看到了龙舟船的步疏林,作为纨绔子弟的代表,她怎么可能不参加这样的盛会? 让她办差做事她不行,吃喝玩乐绝对是当之无愧的首领。 沈羲和就拿出了十金买了步疏林赢。 看了眼为了防止衣衫被溅湿,衣衫上涂满桐油,阳光下油光闪闪的步疏林,沈羲和无奈摇头一笑。转头看向另一边,果然崔晋百全程黑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把他的侍从都吓得站得老远。 步疏林站在一群儿郎堆里,还乐呵呵地接着从上面扔来的五色缕,时不时对岸上的美人飞个媚眼,逗得美人痴痴发笑。 她总觉得步疏林这是在玩火自焚,不过她也没法子提醒。 只不过看到五色缕,就想到了萧华雍,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上的五色缕,转头看向不远处彩楼上的萧华雍,他蹲坐在那里,紧绷着一张惨白的脸,活像有人欠了他几万金。 他在的位置恰好有太阳斜照而来,天圆要给他撑伞,被他一把拂开。 “无人在意,晒晕又何妨?”萧华雍赌气道。 天圆:…… 他现在其实猜到了殿下想要什么,但是殿下不说,偏郡主没有这个心,殿下就在这里生闷气,都不怕几位王爷看他笑话,总之就是冷着一张满是病容的脸,强撑着坐着,目不斜视。 祐宁帝都注意到萧华雍的臭脸,派了刘三指来询问。 天圆只得说:“殿下难受,又不愿让百姓们看到储君体弱,故而强撑着。属下欲给殿下撑伞,殿下说堂堂七尺儿郎,岂能似女郎一般娇弱?这才恼怒了属下。” 天圆的解释配合着萧华雍的作态,倒是滴水不漏,刘三指也这样回了祐宁帝。 这一幕落在沈羲和的眼里,沈羲和忍不住抬手掩唇笑出声。 “郡主……为何发笑?”碧玉一直看着热闹,没有注意其他,是沈羲和笑出声了才引起她的好奇。 沈羲和又笑了片刻,才收敛住转头低声道:“你们看,太子殿下的模样。” 碧玉等人齐刷刷看过去,就见太子殿下面色很不好,是在生气却又不似怒气,这有什么好笑?他们看得一头雾水。 只有昨日陪沈羲和去东宫的珍珠才能明白沈羲和为何发笑,大着胆子添了一句:“太子殿下的模样,好似再说‘郡主不给他五色缕,他就晒晕自己’。” “哈哈哈哈……”珍珠和沈羲和想到一处,沈羲和这个名门淑女的典范,从未这样笑出声,虽然不是很大声,笑声也被突然响起的赛前鼓声遮盖,除非是一直留意沈羲和的人,否则无人察觉。 碧玉等人这才了悟,又看了看太子殿下,还别说真有那味儿,惹得她们也忍不住笑出声。 她们又不敢像沈羲和那样真的笑出声,只得用手背掩住。 沈羲和将备好的乌梅浆递给墨玉:“送去给太子殿下。” 不敢让珍珠她们去,担忧她们绷不住到了萧华雍面前,看到他那副模样笑出声。 宫里也准备了诸多点心和茶饮,但萧华雍定然不会食用,又不能另外备下,以免被人指责对陛下不敬。她们这些内眷可以自备,她熬的乌梅浆与旁人不同,更解渴。 受到乌梅浆,萧华雍看了沈羲和这边一眼,却迅速收回了眼神,绷着脸继续把不高兴摆在脸上。 落到沈羲和的眼里,就像极了再说:快来哄我! 第379章:愿殿下长寿安康 相处久了,沈羲和也渐渐发现了萧华雍的习性,他对她是个复杂的人,多数时候他是温柔的、油腔滑调的,性子别扭的。只有言及正事的时候他才是端雅的、睿智的、深渊的。 一个人,怎么会有那么多面孔和脾性? 沈羲和一直想不明白,既然他在她的面前不隐藏,那她也愿意去试图深入了解他这个人。 三道鼓声落下,龙舟跃出,飞光逐电,两岸传来此起彼伏的叫好声,沈羲和目光被吸引。 笙箫大作,呐喊如潮,本随着龙舟船头有节奏的鼓声,号子声,交织着浆击水声,此间热闹,鼓舞人心,观之者无不双目紧随,生怕错过一丝一毫的精彩。 龙舟在水面上竞相追逐,你追我赶,岸边全是各自的支持者,互相扯着嗓子高喊,有些显贵人家,还特意组建了中气十足的婆子呐喊助威。 盛世昌荣,太平繁华,倒入沈羲和的眼里,她不由得想如果没有顾兆的妥协,现在的京都该是怎样一番景象? 剑拔弩张,君臣对峙。 她的目光扫过每一张洋溢着欢悦的笑脸,这大概就是他想要成全的结果。 沈羲和愣神之际,忽而驿楼处山呼海啸的声浪铺天盖地下来,原来是有人率先到达了终点,竟然是步疏林带队的龙舟,很多女郎少年跳起来欢呼,沈羲和见此也起身,不过不是与他们一道放纵,而是趁着人人聚精会神看比赛的时候,沿着过道走向了萧华雍。 萧华雍见她走来,本能地要起身去迎,但心里的小气性儿让他强忍着又坐回去,还故意不看沈羲和。 沈羲和忍着笑,上前微微一施礼:“殿下。” 指尖捏紧宽大的袖袍,萧华雍强自镇定地点了头,目视前方,眼角锁着沈羲和,故作矜持:“嗯。” “端午节,见殿下未戴五色缕,恰巧我为殿下编织了一条,殿下切莫嫌弃、”沈羲和取出手中的五色缕。 萧华雍绷不住他的脸,唇角立刻咧开,眼睛倏地就转过来,大步走下座椅:“呦呦,特意给我编织的五色缕?” 天圆、珍珠、碧玉都低下头,心里是同一个念头:殿下,您好歹多坚持会儿。 坚持什么,骄矜过头,真的惹恼了呦呦,不给他五色缕,他找谁去要? “是,特意为殿下编织。”沈羲和低头微微抬起他的手,萧华雍配合着她自己抬高,沈羲和亲自给她系在手腕上,“愿殿下诸事顺遂,祛病消灾,长寿安康。” 五色的蚕丝线交织出来的五色缕,在日头下鲜丽柔滑,五光十色,映衬着萧华雍止不住的笑,让他惨白病容的脸都多了几分雪润。 太子的席位一边是祐宁帝,一边是亲王,他这里本就是一举一动都能引起旁人的注视,尤其是沈羲和这么大的活人走过来,他们想看不到都不行。 沈羲和与萧华雍已经有婚约,时下民风开放,类似于有了婚约的男女,大大方方赠礼,时常相约外出都是平常事。 沈羲和也没有避讳,就在众目睽睽之下,给萧华雍系上了五色缕,早就注意到太子殿下今儿一整天都臭着一张脸,大家都在猜疑是发生了何事。 有那知晓萧华雍深不可测的人,譬如萧长卿和萧长庚都在怀疑萧华雍这是在做戏。 城府如此之深的人,怎会允许自己情绪外泄?再大的怒气也能够云淡风轻,喜怒不形于色,纷纷揣度着不知萧华雍又在谋划什么。 这会儿看到沈羲和给他系上一条五色缕,就让他暴风雨变成大晴天,齐齐有些牙酸。 十二皇子萧长庚纯粹是羡慕,旋即敛眸看向龙舟竞渡。 九皇子烈王萧长赢则是黯然失落,双眸有些放空。 五皇子信王萧长卿情不自禁摸了摸手腕,空空如也让他想到了曾经伤感的往事。 三皇子代王转头看向兴致勃勃只盯着龙舟赛的王妃李燕燕,也是满眼落寞。 二皇子昭王萧长旻却把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端坐着,视线同样被沈羲和与萧华雍吸引的沈璎婼,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皇子们神色各异,祐宁帝倒是高深莫测看了眼沈羲和与萧华雍。 他们二人是他亲自赐婚,这场婚姻背后的意义,于他而言就是沈羲和为质,牵制沈岳山。 为了降低沈羲和搅乱局势的风险,将她嫁给不长寿的萧华雍,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萧华雍体内的毒几乎是无解,这一点他比谁都清楚。 但萧华雍明知自己短寿却还要娶沈羲和,沈羲和明知萧华雍命不长亦要嫁,就让他有些猜不透背后缘由。 萧华雍满眼是沈羲和,他看得出来,儿子是一腔真情,可沈羲和却并无如此浓烈的情愫。 沈羲和却执意要嫁给萧华雍,偏沈岳山还同意,这一直是他费解之处。 沈岳山如此疼爱沈羲和,为何会允许她嫁给一个命不久矣之人?不得不让他怀疑,太子体内的毒或许有转机。 这些人心中如何作想,却影响不了萧华雍心中的雀跃,这会儿是他享受人生最欢喜的时候,懒得与他们勾心斗角,若非四周此起彼伏的各种声音,提醒他此刻的环境,他真想将沈羲和揽入怀中,紧紧抱着她,感受她的柔软与馨香。 “呦呦身上熏的是何种香?”萧华雍忍不住迷恋,凑近深吸了口气,凉丝丝的在这样燥热的天气下,格外舒心。 沈羲和不着痕迹退后一步,远离这个登徒子,行了礼转身就走。 佳人远去,萧华雍微怔,最初没有反应过来,自己是何处惹恼了她,很快才想到自己方才再正经不过想要问一问她身上熏的香,让她把自己以往的行径联想起来,故而恼他又开始撩拨她,尤其是在大庭广众之下,她能不恼么? 终于体会到往日嘴上占便宜的弊端,萧华雍特别想追上去解释一二,不说此时此刻追过去不妥,就是真追上来,她定然也是不信自己方才并无唐突之意。 第380章:山人自有妙计 龙舟赛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第一名胜出了还有其他人在竞相角逐,竞舟是为了压祟,时人很信这个,并非一场单纯的比赛,让人只看个名次。 萧华雍有点坐不住,不过一会儿还有安排好的戏要上场,他只得按耐住,没有去寻沈羲和。 转眼与人群中的崔晋百对视颔首,崔晋百收到萧华雍的暗示就离了席,会注意到崔晋百的人,譬如崔家人眼睁睁看着崔晋百朝着夺了魁首,刚上岸的步疏林走去。 强势地将步疏林从一群簇拥她的少男少女之中勾着后衣领拖走。 “崔石头,你给我放开!”步疏林觉着自己颜面尽失,反手就扣住崔晋百的手臂。 用力一拧,崔晋百一个旋身顺着步疏林的力道,就是没有松手,反而一把将她往怀里带,摁住要反抗的步疏林,在她耳畔含糊道:“殿下交代之事要办,你给我掩护。” 已经扣住崔晋百双肩,腿弯也已经别住他的腿,只差一个用力就能让崔晋百甩得人仰马翻的步疏林,立刻僵住了。 完全没有看到崔晋百露出得逞一笑,就将她裹住拖走。 步疏林懒得反抗了,理论上她现在也属于太子殿下这一党,尽管她没有崔晋百这样忠心耿耿,但还是要为殿下的事业添砖加瓦,日后才能论功行赏啊。 崔晋百的父亲看到这一幕,脸色发青,他要起身去追,却被崔晋百的伯祖父崔征给喝住:“坐下。” “大伯,知鹤他……” “你现在追上去,是想坐实他们断袖?是想把事情闹到不可收拾?”崔征低声质问。 如今是是非非,谁也没有办法真的断定真假,若是他们崔家人上赶着去阻拦,倒显得他们心虚,这无疑是广而告之步疏林和崔晋百不清白,已经到了崔家人容忍不住的地步。 崔晋百的父亲只得深吸一口气坐正身子,崔晋百就是料定了没有真凭实据,任风声传得多么不堪,崔家也不会站出来干预,这是不打自招,才会如此肆无忌惮。 另一则就是崔氏最兴旺的时候是魏晋之际,那时候的国风可比现下还要不羁,便是当真是事实,只要崔晋百一日是崔家未来的顶梁柱,崔氏后辈一日没有超越崔晋百的存在,崔征也要护崔晋百到底。 至于子嗣传承,崔氏家大业大,人丁兴旺,日后再寻得天资过人者过继与崔晋百膝下便是。 崔晋百将步疏林拉到一个巷子里,按着她面朝墙内,在身后贴着她:“方才好玩么?” “好玩。”步疏林想要挣开他,又担心引人注目,往后斜着眼,“快说,殿下有何吩咐?” 崔晋百身子往前压,就差把自己压在她身上:“前面,小厨房,想法子将这东西下在粉团上。” 步疏林微微伸出脑袋,看着前方,人来人往的宫人,这是临时加盖,供皇室餐饮之物,四周都是侍卫和巡逻,要想在这里下手难如登天。 眼珠子溜了一圈,步疏林抬手抢过崔晋百手上的瓷瓶,打开闻了闻,有股子说不出的药味儿,又晃了晃是水:“有味儿,递上去会被察觉。” “少洒一些,不出片刻气息便会散去。”崔晋百低着头盯着她的耳垂,珠圆玉润,看着十分可爱。 粉团是黄米角黍,切成小团放在大漆盘之中,宫达官显贵端午节玩乐的游戏——射粉团。 用特制的小弓箭来射粉团,射中者食用,粉团细腻又小,箭头一触碰到要么歪倒要么散开,极难射中,是贵公子们极其追捧的一项游戏。 药下在旁的东西里未必会被食用,但下在粉团里,只要被射中,定然要吃,至于是谁吃不重要,他们只需要有人,且是身份不低的人吃了就是。 不能暴露了他们两,否则一旦出事就会猜疑到他们身上,步疏林想了想法子,屋顶上也有守卫,想要不暴露又目标精准地下药,实在是不易。 就在这时,步疏林看到一个内侍急急忙忙往如厕的方向而去,她计上心头:“只有一个法子,或许可冒险一试。” 说着她就跟上去,让崔晋百放哨,希望运气好没有遇到旁的人,这边其实也有守卫,只是守卫离得有些远,大有可操作的空间,那小内侍出来就被屏息的步疏林一个手刀打晕。 她迅速换上了内侍的衣裳和帽子,低着头学着太监扭扭捏捏的步态,将被扒了外套的内侍交给崔晋百:“这个人带走可行?” 崔晋百看着穿着里衣的内侍,目光有些晦暗地扫了步疏林一眼:“交给我。” “一会儿我们提食盒要路过长廊转道之处,你准备好一个一模一样的食盒,一盒下了药的粉团,在那里潜伏着等我。”步疏林叮嘱。 转道处有个小假山,可以隐藏一个人。 她落在最后,但是要交换食盒,就得将前方把手的侍卫目光给吸引走。 “都交给我。”步疏林能够想到的,崔晋百自然也能想到,他现在担忧的是,“你如何脱身?” 她这样低着头躬着身,和其他小内侍一样去接食盒,或许能够瞒天过海,可一旦她把食盒拎到外面,那么多双眼睛,哪怕没有人会特意去看一个小内侍,随便一个人不经意一瞥,只要认识她的都会露馅,风险太大。 步疏林冲着他露出灿白的牙:“山人自有妙计。” 时间不多,崔晋百没有仔细问,立刻按照计划行事,为了给崔晋百争取时间,步疏林又去恭房磨蹭了一会儿,这才净手熏了一下恭房的香,立刻赶回小厨房。 这会儿领头的内侍已经在催促,内侍都排好队,一个接着一个拎食盒,步疏林站在后面,看着送出来的东西,为了能够拿到粉团,还抢了站在前方内侍的路。 没有撞上人,这种无关痛痒的小摩擦,是没有人会在意,然后一个个在领头的内侍带领下往前走,步疏林一直在忧心崔晋百时间够不够。 第381章:又一杯绿茶 她坠在最后面,等到了转道之处时,头顶上方怦然一声巨响,吓得所有人一哆嗦,齐齐仰头看向高空,就连前方站岗的侍卫也立刻警惕举起兵刃对准了上空。 步疏林反应迅速将食盒递出去,迅速接过递上来的食盒,一切就是眨眼的瞬间。 一个蹴鞠球从树干上滚落下来,才明白原来是外面有人玩蹴鞠,不慎将球踢了进来。 果然,紧接着就有孩童扒着窗圆溜溜的眼睛无辜又透着怯意看着里面,有侍卫拿着球出去归还,步疏林跟着人继续往前,眼看着就要外面,她忽然提口气:“噗嗤嗤……” 一串不和谐不雅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随着领头的内侍停下,领头内侍转头,步疏林立刻扑通一声跪下,捏着嗓子可怜兮兮求饶:“公公饶命,公公饶命,奴婢噗嗤……” 领头的内侍气得双目都是怒火,他亲自拎起食盒,踢了步疏林一脚:“还不快滚,腌臜物,回头再与你算账。” 步疏林爬服着仿佛被吓到抖如筛糠,还在放着屁,把内侍膈应得不行,迅速带着其他内侍走了,她慌慌张张爬起身,就往恭房跑去。 崔晋百已经在恭房等着她,之前被她拔了衣裳的小太监也倒在旁边,步疏林迅速换了衣裳,她穿自己的衣裳,崔晋百给小太监套上,两人悄无声息离去。 步疏林想要去看热闹,却被崔晋百一把攥住:“我们俩要私会,才能不引人猜疑。” 步疏林:…… 被强制拖走的步疏林,不甘地看着外间的热闹距离她越看越远。 这边厢新的粉团呈上来,萧华雍已经得到了自己人的暗示,他不动声色将目光投向十二皇子萧长庚。 萧长庚只得认命站起身,对着诸位皇子道:“十二从未与诸位哥哥们玩过射粉团,不知今日哥哥们可否赐教?” 是随便谁吃了都能达到效果,但若是某位皇子吃了,效果就更佳。 当着陛下的面,做弟弟的如此谦恭请赐教,除了萧华雍这个身娇体弱的皇太子,其他皇子都不好推拒,作为长兄二皇子昭王萧长旻率先表态:“难得与阿弟们聚一处,不如一块玩玩。” 一听皇子们要上场,其他人自然要推开。 萧长旻和萧长庚都开口,从三皇子到九皇子,除了萧华雍,都意思意思参与一番。 取了小弓箭,当然是长幼有序,萧长旻是认真在射,可惜一箭出去没有射中,面色僵了僵:“哥哥老了,只得看弟弟们大显身手。” 接着是代王萧长泰,萧长泰力道控制得很好,一击即中,赢得满堂喝彩。 萧长庚虽然不知为何太子殿下吩咐他邀请几位皇兄射粉团,但总觉着没好事,看着柔润的粉团,就觉得和致命毒药没有区别,他有点担忧萧长泰,却又不能表现出来,只得垂首。 射中者食,这是规矩,代王将射中的粉团一口吃到腹中。 接着是萧长卿,萧长卿以前玩这个是个中好手,但亡妻不爱吃糯食,他也渐渐不喜欢,很是敷衍一射,压根没有射中。 不知道何时萧华雍也走过来,见此表现出兴致勃勃的模样,也去举了一把小弓箭:“孤也试试。” 萧长庚疑惑地看着突然插一脚的萧华雍,就看到萧华雍手法生疏和笨拙,却颤巍巍射中了一块,他自己似乎很高兴,就着箭头取出粉团,他正要食用的时候,代王突然面色一变,口吐白沫倒了下去。 本来百无聊赖的李燕燕见此豁然站起身:“萧长泰——” 她一身火红的罗裙,在这一刻宛如燃烧的蝴蝶飞扑过来。 场面一下子混乱不堪,萧华雍看着手中差点吃了的粉团,将之轻轻放到漆盘之中。 为了不惊扰百姓,祐宁帝当即下令对外称代王中了暑气,吩咐人抬下去。 大臣们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儿,就被雷厉风行的祐宁帝给平息了这件事情,到了后面的歇息之所,沈羲和也带着随阿喜和珍珠赶来,众人都知她身边有精医术之人,这个时候不来不妥当,她来的时候,太医正在给萧长泰诊脉。 厨房已经取来了消暑用的绿豆汤,太医令检查了代王最后食下的粉团,确定里面有毒。 “陛下,这是一种产自突厥的毒草。”太医令回禀祐宁帝,“寻常人吃了不会有性命之忧,唯有……” 说着,他的目光隐晦地看了一眼萧华雍,意思是如果服下的是萧华雍,那么就会要命。 沈羲和听了面色微沉,她根本不知道这是萧华雍自导自演的一出戏,只当有人要对萧华雍不利,第一个怀疑的就是十二皇子萧长庚。 触及到她的目光,萧长庚唯有苦笑低头。 若是时光回溯,他真的希望这辈子没有遇见沈羲和,因为他对沈羲和动了一丝心思,生出了感激与爱慕之意,就被萧华雍给盯上,萧华雍把他放到眼皮子底下,让他清楚看到自己与皇太子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差距,从此以后他莫名其妙成为了萧华雍手中的棋子。 怀疑萧长庚的人不止沈羲和,因为是萧长庚提议皇子们一起玩射粉团,包括祐宁帝。 很快就查出,不止这一盘粉团被下了毒,厨房还有粉团被下了毒,这个毒是代王吃了粉团中了毒的消息传到小厨房之后,私会二人组崔晋百和步疏林伺机而动又搞的鬼。 这样一来就降低了萧长庚使坏的几率,这是遍地撒网,目的就是赌一个皇太子会参加的偶然性。 旁人吃了就最多如代王萧长泰一样,吐点白沫晕厥一小会儿,喝些解读的汤水,都不需要服药就能好起来,唯独萧华雍若是喝了,才会一命呜呼,这很明显是冲着萧华雍而来。 这个时候萧华雍恰到好处露出了黯然落寞的神色。 沈羲和:…… 本来没有觉得有其他猫腻,甚至还有点生气的沈羲和,一看到他这副模样,顿时心情微妙了起来。 第382章:被郡主噎住的太子殿下 与萧华雍打了这么多交道,他又是这么危险聪明到了极致的一个人,若是沈羲和对他一点都琢磨不透,她怎敢轻易言嫁?哪怕是萧华雍强势逼迫也不成。 若这事儿不是萧华雍主导,他定然不会露出这么故作柔弱,一脸受伤害的模样。他便是不能表现出沉思深沉的模样,也会是绷着脸气怒的才对。 沈羲和依然云淡风轻,只有特别了解她的萧华雍,在方才感觉到了她浑身透着一股子低沉的冷。这样的情绪转瞬即逝,只能说明她已经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缘由。 来龙去脉,沈羲和的确已经参透,穆努哈敢回来对萧华雍和自己下手,的确是被萧华雍逼得无路可走,但他就甘心这么孤注一掷送死么? 即便是真的甘心,也会想和萧华雍同归于尽,虎袭却是凶险,却并非万无一失,能够成功自然是皆大欢喜,若是不能成功,他还有下一步等着萧华雍。 那就是等到萧华雍追查到是他所为,如此大仇,萧华雍能够放过他? 稍微有些血性之人都不可能忍得下这口气,更何况是不容人冒犯的皇太子。 萧华雍追击他几乎已经成为了事实,他心知肚明,故而他和他合作的人,定然会给萧华雍设局,等着萧华雍来追杀他,如此一来萧华雍的全部势力都要暴露在祐宁帝的眼皮子底下。 “陛下,有人发现……”刘三指此时带着人跑过来附耳禀报祐宁帝。 沈羲和看着刘三指的嘴型,没有听到后面的话,心中有了猜测,却也能够读懂穆努哈三个字,她不着痕迹莞尔。 现在去追杀穆努哈的就不再是萧华雍和他的人,而是陛下的人。 是什么让穆努哈觉着萧华雍如此好对付? “真是庆幸,呦呦没有与我为敌。”萧华雍低声笑道。 代王没有大事,被送回代王府,龙舟竞渡也已经结束,陛下也起驾回宫,陛下担忧萧华雍安全,想要一并带萧华雍回宫,奈何萧华雍心里只有沈羲和,执意要护送沈羲和回府。 人送回郡主府,太子殿下少不得又要赖上片刻。 “殿下不用赞誉我,殿下的心思七窍玲珑。”沈羲和淡淡一笑。 听了这话,萧华雍又蓦然道:“齐大夫当年可是有美誉称:‘谢家儿郎天之骄,心比比干多一窍’,呦呦觉着我与齐大夫比起来如何?” 沈羲和闻到了浓浓的酸味,尤其是萧华雍那看似随口一言,实则在意至极的模样,真是欲盖弥彰:“殿下,为何要与旁人作比较?当真要比,殿下何不比一比医理?” 萧华雍:…… 他还是头次被人噎得接不上话。 “殿下有殿下之长,齐大夫有齐大夫之短。”沈羲和淡声道,“因何要比个高低?若是因我之故……” 顿了顿,沈羲和嫣然一笑,明眸流转:“殿下是不自信,还是不信我?” 皇太子怎么能不自信?若说自己不自信,岂不是觉着自己不如谢韫怀?更不可能是不信任沈羲和,只得甘拜下风:“今日方知,呦呦以往只是不欲与我争辩罢了。” “殿下,不担忧穆努哈落在陛下手上么?”沈羲和言归正传。 “落在陛下手上又如何?他欲杀我之心昭然若揭,陛下如何会信他对我不利之言?”萧华雍眸子平静,“他与人联手是为了引我暴露于陛下面前,我现在将计就计,让他和联手之人反暴露于陛下面前。 他若是能逃得了算他本事,若是落入陛下手中,正好与他联手之人,就能变成背后想要暗杀你之人。阳陵的事儿,也恰好由他们俩顶上。” 关于阳陵公主和长陵公主的死,祐宁帝基本更倾向于有人借公主来对付沈羲和,只是这个人他们都没有查出是谁,这次有人与穆努哈联手,沈羲和直觉不是与穆努哈联手之人。 不过没关系,先把事情在陛下那里有个了结,她背地里会继续防备着等待着他再出手。 “穆努哈能逃出生天么?”沈羲和不确定。 穆努哈显然也是有备而来,若非做足了万全的准备,他如何敢兵行险着?哪怕不确定能够全身而退,至少也有一定的把握。 “我第一时间引了陛下的人过去。”这事儿他作为受害者不能轻易涉足,能不能成就要看陛下的人,只不过陛下身边未必没有故意拖后腿的人。 “郡主。”沈羲和沉思之际,莫远的声音在亭外响起。 “进来。”沈羲和转身道。 莫远入内,又对萧华雍行了礼,这才将一份信函呈给沈羲和。 沈羲和接过展开细细地看,一边看一边沉思,她许久不言,萧华雍站起身,见她没有避开的意思,这才站到她身后,也跟着看起来。 上面全是一些香料的名称,是同样几种香料,在不同香铺兜售的记录。 “这是……”萧华雍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引兽香,是一种外族香谱,我偶然才得到,我们中原内能够知晓之人绝不多。”沈羲和放下手中的信纸,“要配引兽香,需要的香料也有些特殊。不同于别的合成香,同样的香料可以配出很多合成香,引兽香的香药没有旁的配比。” 京都自从独活楼开了之后,其他的香铺都渐渐转行,或者搬离京都。沈羲和的香铺调制出来的香,和其他香铺同样的香比起来,纯郁绵长余味更足。 兼之沈羲和的身份,他们也不敢做些背地里见不得人的勾当,只能撤出这个地方,另求发展,有些人直接从沈羲和这里购置了香料,跑到江南等地翻上几倍卖给江南富商官宦。 所以很容易就查到京都需要配置引兽香的香料买卖情况,结合当日她问道的浓郁香气,分量大约有个模糊的预计,再对着信上去寻,极其容易就能够知晓这香出自于何处。 值得一提就是,自从沈羲和开了先例,买香需得留下住址名讳,其他香铺也跟着学,这就导致沈羲和接下来的调查变得迅速简单许多。 第383章:彼此需要信任 穆努哈的确是被萧华雍逼得无路可走,这时候有人寻上他,要他一起联手对付萧华雍,只要萧华雍活着一日,他就会一直如此被追杀,他此刻才发现天南地北,这位皇太子的势力,比皇帝都要可怕。 皇帝一声号令是掌控地方明着的势力,可无论他逃到何处,当地都有三教九流的人迅速将他揪出来出卖,自从离开京都之后,他就没有睡上一个好觉。 他对萧华雍是恨不能将之碎尸万段,既然如此,他如何能够不把握住这个机会? 他回来了,借助对方的安排,顺利用金子收买了扬州敬献使,混入了扬州敬献使的队伍,对方将萧华雍近来的动向如实告知他,是希望他犯傻冲出去和萧华雍大干一场,好暴露萧华雍懂武之事,可他不傻。 他有更大的图谋,他给萧华雍设下两个连环局,第一局就是借助得到的有限消息,猜测到萧华雍的动向,提前在杜鹃林之外埋下了引兽香,天公作美,那日风向没有往他们的方向吹,故而他们没有早早发现引兽香,也没有提前发现被引来烦躁聚集的野兽。 可惜他们还是发现得太早,以至于逃过这一劫。 对第一局就取萧华雍性命他只报三分期待,故而萧华雍逃过此劫,他没有多大的死亡。 紧接着就是第二局,萧华雍一定会迅速知晓他回京了,定然要对展开疯狂的报复,他小心翼翼隐藏踪迹,给萧华雍暴露的都是故意泄露的痕迹,他在这里埋了诸多火药、引兽香和机关就是为了等萧华雍送上门。 大批的人马追击而至,穆努哈却面色凝重起来。 他深知萧华雍不敢明目张胆在光天化日之下,调集这么多兵马来追杀他。 他躲在看出看到带头的是金吾卫将军,就知道他还是低估了萧华雍的睿智,萧华雍不知如何设局,令帝王亲自下令来击杀他。 机关伤了不少追来的金吾卫,引兽香也引来不少野兽拖延他们,甚至买好的火药引爆,也狙击了一部分人,可除了金吾卫,还有其他卫队增援,他估算了萧华雍敢调动的最多人,按照比例埋下的东西,根本无法抵抗住帝王的大军。 幸好他也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他迅速逃到了山顶,在不流矢之中一跃而下,下方云雾缭绕,但他早就在这里准备好了一个粗硕的树藤缠绕着挂绳,精准吊住了自己的身体。 顺着藤绳往下,半空中上了一条栈道,迅速穿过山洞,才躲过一劫。 在逃跑的过程中,还是中了流矢,他又躲过了重重追兵,回到了他的藏身之地,才刚推开门,一根针就射在了他的身上,抬起头就看到沈羲和浅笑盈盈的脸。 “久违了,穆努哈王子。” 清泠的声音似泉水,却没有带给他泉水清爽的舒适,反而让他眼皮子一重,就一头栽倒。 萧华雍拊掌含笑从外面走过来,由衷赞叹:“呦呦,真是令我敬佩不已。” 他穷尽人力都没有寻到穆努哈的藏身之所,沈羲和就凭她怀里的短命就寻到了。 短命是灵猫,本就嗅觉灵敏,这一近年来,沈羲和对它特殊训练,它已经能够很精准辨别出很多香料,只是有些成分相同或者相近的香味它可能分辨不出,但是引兽香的香气对它而言就很好辨别,哪怕是没有点燃的。 沈羲和根据香料的兜售情况,寻到了香料铺子,又经过香料铺子,寻到了制作香料的一个落魄调香师,再经过他的指向,寻到了这个方向,到了这里,没有了香铺,没有了大量用香的人,自然就是短命发挥余地的时候。 他们在穆努哈被陛下的人追杀之时,就寻到了这里,萧华雍负责清扫,看看与穆努哈联手的人有没有暗中埋伏在这里保护穆努哈。 显然他们是不够信任,这里只有穆努哈自己。 “殿下,你觉着穆努哈为何怎么轻易落入我们手中么?”沈羲和坐回马车之后,抬眼问坐在身旁的萧华雍。 “自然是呦呦睿智。”萧华雍毫不吝惜夸赞。 沈羲和低头微微一笑,摇头道:“不,是他们彼此不信任。” 穆努哈倘若多信任一分与他联手之人,这里若是有人看守,他逃回来的路上,就会有人想法子知会他,此处已经不安全。 他不信任合作的伙伴,甚至防备着对方,选择了孤军作战,故而才会落到如今下场。 不过站在穆努哈的立场,不信任才是正确的选择,谁知道现在与他联手的人是豺狼还是虎豹,对于他而言,自己永远是个异族人,随时都能牺牲的异族人。 “呦呦,想说我们之间要引以为鉴么?”萧华雍看不出情绪地反问。 沈羲和知道他又生气了,他不喜欢她将他们之间视作合作关系,她今儿也并没有想要说这个。沈羲和微微一笑:“我说的是信任,不论两个人是何种牵连,亲人之间,朋友之间乃至夫妻之间,都要互相信任。 孤军作战,再有能之士都有可能陷入孤立无援的处境。” 萧华雍唇角又恢复了笑意,看着沈羲和的目光,温柔如水:“我对呦呦,自然是深信不疑,呦呦对我呢?” 沈羲和坦言道:“将信将疑。” 萧华雍:…… 太诚实也不是好事。 “呦呦这不是自相矛盾,对我讲彼此信任尤为重要,又不全心全意信任于我。”萧华雍轻叹口气。 “殿下大可放心,在你我一致对外之时,我对你绝不猜疑。”沈羲和笑道。 “你我之间永远只会一致对外。”萧华雍深深凝视着她,银辉凝聚的双瞳如渊如海,“我会站在你身前,不是要让你成为躲在儿郎身后的小女人,而是我要护着你的同时……随时将我的后背交付于你。 你对我是护是杀,悉听尊便,这是我的抉择,无怨亦无悔。” 他的语气,正如他此刻凝视着她的双瞳一样温柔缠绵。 第384章:成婚之后的事成婚后再说 沈羲和没有逃避他,也没有说不信他,而是含笑点头致意之后,才道:“穆努哈你带走,还是我带走?” 萧华雍指尖摩挲着另一手戴着的五色缕:“我带走。” 也不知穆努哈还有没有其他同谋,放在沈羲和那里,他不放心。 沈羲和闻言没有异议,正如她方才所言需要信任,穆努哈交给他,就是她对萧华雍的信任。 两人还是回到郡主府后才分开,人被萧华雍带到何处,她也没有问。 萧华雍的马车入了宫,到东宫的时候,天圆要扶他,作为一个病弱的太子殿下,萧华雍习惯性地伸出手,才看到手上的五色缕,立时又换了一只手。 天圆不得不绕到另一边搀扶,接着有人抬了个箱子下来,据说这是昭宁郡主赠给殿下的端午节礼,是何物就无人得知,里面塞得的是穆努哈。 东宫下面有个暗室,十多年萧华雍都不知,还是后来从韦驸马手里拿到了宫中的密道图,才知晓东宫有个暗室,正好将穆努哈放进去。 让律令严刑拷打一番,穆努哈嘴硬至极,他愣是一个字都没有吐出来。 萧华雍听了之后问:“地方的三只虎捕捉到了么?” 律令回答:“昨日刚捕捉齐全。” “看好了,莫要让人死了。”萧华雍可不想人死得在容易。 “殿下,可还要……” “不用。”萧华雍打断律令的话。 穆努哈虽然出身尊贵,但一身武艺定是吃过不少苦头才能习成,本就是个刚毅之人,又突逢巨变再经历一路被追杀,这样的人到此刻还能头脑清醒,其骨头有多硬不言而喻,再继续拷问下去也问不出所以然。 隔日萧华雍处理完政务,正打算出宫去见沈羲和,却被祐宁帝前先一步拦下:“穆努哈在逃,他对七郎不利,七郎近来莫要出宫。” “陛下,儿正是……担忧因儿之故……连累了昭宁郡主。”萧华雍执意道,“若儿不出宫,便会心神难安,且昨日三哥到底是因儿牵连中了毒,儿也想去王宅看望一番。 儿出宫便能将穆努哈引出来,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儿。” “穆努哈定然还有帮凶。”祐宁帝不信就凭穆努哈一个人,就能把手伸到端午日的吃食上,小厨房重兵把守,除了一个在恭房被敲晕的小太监,竟然一无所获。 这正是萧华雍另外一层用意,就是让祐宁帝知晓穆努哈有帮凶,如此一闹,陛下定不会觉着小厨房的手脚是他所动。 萧华雍故作不知道:“或许便是助他从京兆府逃脱之人。” 祐宁帝转头看着萧华雍:“听闻前几日,你与昭宁遇到猛虎偷袭?” “陛下如何得知?”萧华雍讶异,当然是他让人这个时候泄露给陛下。 “如此大事,你竟然瞒着朕?若早知有人对你不利,朕岂能一丝防备也无?”祐宁帝谴责道。 萧华雍轻咳了几声,才恭敬地躬身道:“原也以为是一场意外。” “一场意外?”祐宁帝沉声道,“大虫此物素来独立独行,两只同行倒也见过,三只闻所未闻,若非使了手段刻意引来,岂能有三只大虫袭击你们?” “是儿疏漏,未曾细想。”萧华雍低头认错。 为了不暴露沈羲和,关于引兽香,海东青出现等细节,自然是没有泄露给祐宁帝。甚至祐宁帝知晓的是他们一行人一道遇上三只大虫,而非他与沈羲和两人单独遇上。 能被萧华雍带着随行,还是陪伴沈羲和之人,自然是心腹,沈羲和那边也一样,丝毫不惧走漏风声。 祐宁帝如何劝说,还是没有打消萧华雍出宫的念头,想派人跟着,萧华雍又道他想以身做饵将穆努哈引出来,护卫太多引人注目,穆努哈定是不敢再来。 最终拗不过萧华雍,还是由着他出了宫,萧华雍先去了代王府看完萧长泰,萧长泰只是有些虚弱,没有什么大事儿,兄弟两一番兄友弟恭,萧华雍才离开去了郡主府。 “呦呦还会做衣裳……”萧华雍来的时候,沈羲和正在做衣裳。 其实本朝女郎地位极高,高门大户都不会特意教女郎这些,比之针黹女红,女郎多喜欢骑射蹴鞠等。 “我幼时不宜多动,只得学些静坐的手艺。”沈羲和浅笑着回答。 京都女郎擅长针黹的不多但也不会少,本朝不要求女郎一定要端雅静和,该学的都会教,只是看个人志向罢了。 “呦呦这是给何人做衣?”萧华雍伸长脖子问。 “给我阿兄。” “世子不是已经定亲?呦呦还给世子做,是否不大妥当?”萧华雍委婉地道。 沈羲和依然低着头,飞针走线,她现在没有把萧华雍当做外人,也就不会特意放下手上的事儿去招待,免得怠慢:“乔乔不擅针线活儿,乔乔也不会在意。” 乔乔只会嫉妒。 想到此,沈羲和抬眼看向萧华雍,这张嫉妒的嘴脸倒是和薛瑾乔不谋而合, 只得打消萧华雍的心思:“我不给外男做衣裳。” 萧华雍丝毫没有被打击到,反而双眸星辉流转:“呦呦是说,待我们成婚后,你也会为我做?” 现在是外男没关系啊,成了婚就不是了。 沈羲和笑容温婉轻浅,低下头继续她手上的活儿:“成婚之后的事此刻不知。” 做不做,等婚后再说,都还没有想清楚婚后如何与他相处,也懒得去规划,萧华雍这个人就是人生最大的意外,与他一道,再多的规划都会被打乱。 顺其自然,走一步算一步。 “殿下今儿来,是因何事?”沈羲和不和他扯衣裳话题。 “穆努哈不肯招出同谋。”萧华雍正色道。 沈羲和颔首:“我其实已然猜到。他深知说出来,你我亦不会给他活路,他乐得有个我们不知的敌人在背后,随时对你我不利,于他而言就是报复。” 她想到类似于穆努哈那样刚毅的人,落到她的手里,她也没法子令其开口,才那么果断让萧华雍带走。 第385章:太子殿下的心思深沉 “呦呦想如何处置他?”萧华雍问。 沈羲和双手轻轻搁在膝盖上,抬起头似笑非笑看着萧华雍:“我想如何处置都成?” “让他暴尸于城门口如何?”沈羲和取了绣线穿入新的针中。 “是有些不易,不过也不是成不了。”萧华雍认真思考起来。 沈羲和豁然抬起头:“殿下,你可知背后深意?” 穆努哈是突厥的王子,突厥王子暴尸于京都城门,足可引起两国之战。 “你之言,于我永无深意,我只想你如愿。至于会牵连多少,会引来怎样的后果?都有我在,你无需多虑。”他的声音轻柔,就像墙头探出来的山茶花,舒展着柔嫩的花蕊,在风中摇曳,淡香袭人。 “只要有我在一日,你便能肆无忌惮,如何舒心如何活着。” 好听的话谁不喜欢听?沈羲和对萧华雍张口就情意绵绵已经渐渐习以为常,心中不排斥听着倒也熨帖,不过她的理智不会被甜言蜜语粉碎:“殿下,这世间没有无敌之人,正如王朝盛极必衰,殿下可有想过,若有一日,你我任性妄为,却无力稳定乾坤当如何?” “这有何难?”萧华雍洒脱一笑,“你我都不是乐意苟延残喘之人,当真有那一日,能与你一道共赴黄泉,我亦甘之如饴。 人谁无一死?活着逍遥自在,死亦慷慨无憾,不枉活一遭。” 也许只有像他这样,很早很早就知道自己可能英年早逝的人,才会将生死看得极淡。 “殿下,有人说霸王若肯过江,也许就没有强盛的大汉。”沈羲和轻声道,“有时候,退一步蛰伏,就能卷土重来。” “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活法。”萧华雍笑道,“吴王卧薪尝胆成就霸业;霸王乌江自刎亦是壮烈。” 沈羲和想了想颔首赞同他所言:“穆努哈交给殿下处置,暴尸城门只是一句戏言。” 的确只是一句戏言,最开始她是让父兄准备好要对突厥出兵的,就是想要逼一逼陛下,奈何有人捣乱,放走了穆努哈,这事儿没有成功。一晃三个月过去,西北这会儿已经没有先发制人的应对,穆努哈最好是死得悄无声息。 至于为何要对萧华雍说这样的话,只是想看一看他如何看待,结果他压根没有想过,只是一味顺着她,令沈羲和啼笑皆非。 明白沈羲和真正的意思,萧华雍点头:“嗯。” “穆努哈不可能吐露,殿下可有猜疑之人?”沈羲和又问。 萧华雍喝了口沈羲和特意为她泡的平仲叶茶,双手动作斯文地放下茶碗:“其实很好猜。” 明眸流转,沈羲和目光投向他,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 “此人的目的是为了试探我,是为了借穆努哈之手,来揭穿我。”萧华雍慢条斯理,“如此说来,他是怀疑我。尽管有穆努哈在陛下面前暗示在先,但真正怀疑我的人不多。 老五、小九、小十二无需试探,我已然在他们面前毫不遮掩。 老二前些时候都在筹谋大理寺卿和御使大夫两个职位,分身无暇。 老三是个明哲保身之人,便是怀疑了也是漠不关心。 老八远在安南城,京都确有他之人,但做不到如此滴水不漏。” 萧华雍把所有人都点了,唯独漏了去了皇陵的四皇子萧长泰,最后留给沈羲和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沈羲和略一想便反应过来:“上元节那日,四殿下潜回来与代王妃私下见面,应该也是在东楼,他看到了殿下,说不准还跟了上去,或许他看到的比王政引去的金吾卫更多。” 看到了萧华雍的身手,又打听到穆努哈对祐宁帝说的话,他对萧华雍的忌惮达到了顶点。 心里明白有萧华雍在,他筹谋再多都是一场空,他要偷偷摸摸潜伏在暗处壮大,萧华雍却能正大光明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壮大,这种落差也会令他心中失衡。 偏他又没有证据,冒然去揭露萧华雍,只会暴露他对萧华雍的猜疑,落得和穆努哈差不多的下场,这才利用了穆努哈。 他先是放走了穆努哈,在他们都没有反应过来之前,就把穆努哈送出了京都,并不是要帮助穆努哈,而是知道穆努哈一旦逃走,萧华雍绝不会允许他活着,必然会追杀。 如此一来,他躲在暗处,看着萧华雍的人追杀穆努哈,必要的时候帮上一把,让穆努哈能够逃离,一路下来,彻底看清萧华雍的势力,就会越看越心惊肉跳。 是,四殿下萧长泰是最有嫌疑的人,也是最有能力办这件事情的人。 想到此,沈羲和惊然发现了一个了不得的设计:“粉团……” 萧华雍眼底银辉铺陈,伴随着他的笑意闪烁着光芒:“粉团,就是特意为老三备下。” 关于射粉团,兄弟们既然参与了,自然是按照长幼有序,老二的本事,他最清楚,十有八九是中不了,便是有个万一老二中了,萧华雍也能让他吃不到腹中。 老三素来射粉团拿手,往年没有少表演,他虽无争名头之心,也不会刻意示弱,免叫人看轻了去,他只要自己不防水,射不中的几率几乎为零,当真老天也不成全他这一局,萧华雍也无法。 代王萧长瑱射中粉团吃了有毒之物,代王妃与四殿下是同伙,代王妃不会对四殿下与穆努哈联手的事情丝毫风声都不知,得知自己的夫君中了突厥才有的毒草。 她会明白这是四殿下萧长泰联手穆努哈对付萧华雍,让自己夫君被殃及池鱼,代王妃心中有代王,如果这件事情真的是四殿下和穆努哈合谋,她一定会约四殿下萧长泰出来对峙。 萧华雍尽管笃定这就是四殿下萧长泰所为,但他和自己一样,不会仅凭猜疑就下手。 一旦代王妃寻了四殿下,无疑就是证明和穆努哈合谋的就是萧长泰。 萧华雍必然已经派人盯着李燕燕。 “代王妃动了么?”沈羲和轻声问。 (本章完) 第386章:开始反击 “他们联系的法子很隐蔽,我猜她已经约见老四,便是这几日,老四应当会来见他。”萧华雍道。 所以李燕燕是真的动手了,只不过萧华雍没有查清楚她是如何动手联系萧长泰。 “殿下欲如何对付他们?”沈羲和问。 “比起对付,我觉着报复或是反击更为贴切。”萧华雍眼尾芝麻小痣随着他眼眸一转,风情无限。 沈羲和不解他为何要换个说法,沈羲和口中的对付也是反击的意思。 只见他唇角的笑意瞬间变得深沉:“老四若是来了,私通兄嫂的罪名就跑不掉了。” 这下沈羲和明白了,萧华雍是觉着这个法子有些阴损,怕她心里不舒服,才强调是反击。 她微微一笑:“殿下过虑了,我从不是善男信女,且不说四殿下一手主导盗墓案,丧尽天良,泯灭人性,只为捞财,代王妃是帮凶。就凭四殿下与穆努哈联手,险些取了你我性命。此事儿,我就不会善罢甘休。” 李燕燕和四皇子萧长泰有没有私情,关于这一点,沈羲和觉着是没有,哪怕她在李燕燕身上闻到了属于萧长泰的气息。 当时灯楼倒塌,火光四起,他们俩又是私下见面,犹如惊弓之鸟,闪躲在一处,且贴近彼此也是正常,如此也能沾染上对方身上的香气。 她能够步步设计阳陵公主与穆努哈,和萧华雍设计萧长泰与李燕燕又有什么区别? 这事儿涉及到一个皇子妃,一个皇子,同时击杀两边,并不容易,萧长泰这些年也培养了不少势力,否则如何能够弄出惊天动地的盗墓案? 有一劳永逸的法子,为何不用? 一个被罚皇陵私自上京的皇子,与嫂子私通,这是多大的丑闻? 陛下必然要秘密赐死,才能保全皇室颜面。 萧华雍笑容更加明亮,他其实有点担忧沈羲和对他的手段不认可。 “四殿下是个聪慧之人,他会轻易入套么?”沈羲和担心萧长泰知晓是萧长瑱中了毒,就猜中一切都是萧华雍背后搞鬼,会不上京。 “他能猜到也无妨,代王妃未必会信,我会让代王妃逼得他不得不入局。”萧华雍冲着沈羲和神秘地眨了眨眼尾有痣的眼。 沈羲和真是对萧华雍无奈至极,在她渐渐习惯他言辞上的撩拨之后,他又开始行动上的撩拨,他似乎是在有预谋地一寸寸扩宽自己对他的容忍限度。 沈羲和觉得不能无限度地惯着他,端起茶碗道:“殿下想来诸多要事缠身,就不留殿下了。” 她逐客永远是如此直白,萧华雍低声一笑,问:“呦呦要与我一道去送一送穆努哈么?” 送他最后一程,她和穆努哈之间,是穆努哈先要截杀她阿爹,而她也把穆努哈弄得狼狈逃窜,穆努哈整出一场虎袭,她也把穆努哈给抓住,又清楚知晓穆努哈活不过明日,她没有那么强烈的报复欲,非得亲眼看着穆努哈死。 瞥了萧华雍一眼,尤其是此刻不想和萧华雍一道去,他定然又要想方设法占自己便宜。 “不去。”沈羲和果断拒绝。 其实早就猜到了她不会应允,自己方才的举止的确有些轻佻,她可是端雅淑静的女郎,能够适应他的轻浮之言,已然不易,要她顷刻间就接受自己的轻佻之举,实在强人所难。 萧华雍十分懂进退,没有歪缠,独自离去。 早在他出宫之前,穆努哈就被送出了宫,上次秘密关押巽王的院子,这一次可不是在密室里,而是在院子里,院子里有四个铁牢,这四个铁笼是相连在一起,只不过中间的铁门间隔开,可以通过上方的铁索拉动将间隔升上去。 萧华雍入内,律令搬了椅子让萧华雍落座,将正前方的一个铁笼罩子掀开,卷缩在一角的穆努哈乍然触及光亮有些不适应地眯了眯眼。 他转头,蓝色的眼瞳就看到了萧华雍,倏地扑上来,双手抓住铁笼的柱子,死死盯着穆努哈。 “王子可有听到什么声音?”萧华雍端起一杯热茶,低头闻了闻。 他半眯着眼,动作不急不缓,浑身透着一股子从容清雅。 穆努哈听到了,一种难耐的喘气声,在草原之中长大,他对野兽的气息比寻常人更灵敏。 他望着三面相连的铁链,面色冷峻。 “你要如何?”穆努哈盯着铁笼外的年轻的男子,他并不想死。 “孤不会放过你。”萧华雍索性挑明,“不过可以给选择死法,是一杯梦沉酒无声无息,半点不痛苦地睡过去,还是被猛虎撕咬痛苦而死。” 萧华雍说完,下人端了一杯酒,这酒叫做梦沉,是最仁慈的说法,据闻饮下就会昏睡过去再也醒不来,身体会僵硬随着时间流逝而萎缩,却不会腐烂,千金一杯。 两百多年前之物,现如今早就无人有配方,配方落在令狐家,萧华雍从令狐拯手中获得。 “你要我供出同谋。”穆努哈双眸死寂。 萧华雍浅呷一口茶水,茶碗握在手中,指尖轻轻摩挲,漫不经心垂眸道:“你的同谋你自己都未必知晓,不过我=孤已经知晓。” 萧长泰暗地里的势力不俗,盗墓案都推了代王萧长瑱出来顶锅,让其得力手下于造都深信不疑,帮一个穆努哈还需要暴露自己? 穆努哈瞳孔紧缩,他没有想到萧华雍竟然什么都清楚,他捏着铁柱的手不由紧了几分:“你想要什么?” “突厥的舆图。”萧华雍波澜不惊地开口。 穆努哈听了面色一变,旋即哈哈大笑,笑声之中匆忙着对萧华雍的嘲弄,笑过后才道:“皇太子殿下,你看轻了穆努哈,我不会出卖我的同胞!” “那真是太惋惜了。”萧华雍轻声一叹,对律令微微一颔首。 律令打开了牢笼,端了一碗水给被铁链束缚住的穆努哈灌下去,又锁上了牢笼。 拉了一根粗硕的铁索,穆努哈左边相连的牢笼被拉开,一头饿了好几日的猛虎迅速扑了上来。 (本章完) 第387章:一步一步诱敌 萧华雍给穆努哈灌了哑药,大虫也吃了含有哑药的肉,这两日都会发不出声,否则在院子里嘶吼,怎么能不引来人? 单手撑着半边脸,萧华雍看着一场无声的搏斗,穆努哈在负隅顽抗,尽管律令灌完药将他身上束缚的铁索给解了,他拼命闪躲,却依然不是大虫的对手。 眼看着一只手臂都被活生生扯断,穆努哈也没有要妥协的趋势,萧华雍觉着无趣,抬了抬两根手指头,另外两个也被打开,鲜血的刺激,饥饿的难忍,迅速令它们也扑了上来。 萧华雍全程面色淡然,回到东宫,做的第一件事是将今日所见画下来,一张一张花在折子上,一拉开一幅幅看着令人触目惊心。 另一边李燕燕得知代王萧长瑱中的是来自于突厥的一种毒草,目的是在毒海萧华雍,萧长瑱不过是被殃及池鱼,她十分恼怒,当即就去信给四皇子萧长泰。 萧长泰在京都自然也有人,比李燕燕的传信更早,就知道端午节发生的事情,他直觉这不是穆努哈所为,穆努哈没有借助他的人手,如何能够做到这一步? 便是他亲自动手,都未必能够成功在端午节宫里做好的吃食上动手脚。 “殿下,代王妃要见您。”下属禀报。 “为老三寻我算账。”萧长泰冷笑一声,“此事不简单,谁中毒不好?偏生是老三。” 于造临死前供出是老三主谋盗墓案,尽管最后只能证实老三并非主谋,但递上去的证据,没有少指向代王妃,不过是没有铁证,这才没有惩治李燕燕。 因而不论是陛下,还是其他人都在怀疑李燕燕与定然与人联手,这明显是故意套老三,引李燕燕身后的他出面,李燕燕昏了头,全然无顾忌,只怕都不知自己落入了陷阱。 “代王妃那边……” “不用理会。”京都如此凶险,他怎会往旁人的陷阱里踩? 就在这时,有脚步声传来,萧长泰使了个眼色,一身荆钗布裙的叶晚棠端着木盆进来。 他们是受罚来此,自然是不可能有下人服侍,吃穿用度都要自己动手。 叶晚棠从前是高门贵女,只用作画抚琴的手,来了皇陵要洗衣做羹,萧长泰看着她的目光温柔了下来:“晚晚,这些放着,我来洗便是。” “冬日寒凉,你不让我浆洗,如今盛夏,总不能所有杂活都让你包揽。”叶晚棠笑容明媚。 当年他们四处游历,时常出入山野,她也不娇惯,来了这里固然清苦,可叶晚棠却难得自在。 两人一起做了吃食,用完吃食,叶晚棠才拿出针线,为秋冬做衣裳:“阿泰,我要回京一趟。” 萧长泰不是自由身,但叶晚棠是自由身,陛下并没有惩罚叶晚棠陪着来守陵,是叶晚棠自己要随夫而来,她随时可以回去,只要不频繁出入皇陵,陛下也不会计较。 正在看书的萧长泰眼皮一跳:“为何突然要回京?” “我阿娘病了,病了许久,还是巧巧今日来给我送衣料,偷偷告知我,我想会京都看一看阿娘。”叶晚棠低着头开始飞针走线。 她眉目清婉,在烛光的笼罩下更显温柔恬静。 “这么巧……”萧长泰第一反应是怀疑。 “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太低,叶晚棠没有听清楚。 “没什么。”萧长泰扬起斯文干净的笑,“也不急着一两日,我去打听打听可有人护送你,安排好了你再回京。” “我让巧巧回去通知了我阿爹,我阿爹定会派人来接我。”叶晚棠眉眼弯弯,笑容清甜,“你放心,我会照料好自个儿。” 巧巧是叶晚棠曾经的贴身婢女,来了这里他们只有基本定量的食材供应,根本不够两个人日常嚼用,萧长泰和叶晚棠都会自己做些东西让巧巧定时来一趟去外面帮他们换成钱财,然后买了他们需要之物送来。 巧巧是可信的,如果再让岳父来接人,那岳母重病就是真有其事。 萧长泰也笑了笑,烛光的照不到他眼底的幽深。 京都距离皇陵不过两日的功夫,叶岐没有派人来,而是抽了自己休沐的时候亲自来接,萧长泰正好可以叮嘱一番:“岳父大人,京中似有不安,我忧心晚晚,烦恼岳父大人多费心。” 当着叶晚棠的面,萧长泰自然不好直言,不过翁婿二人心照不宣,这是要他看牢叶晚棠,不给对她不利的人下手的机会。 叶晚棠并没有深想,她荡起甜甜的笑,跟着父亲回了京都。 她进城这日,萧华雍又跑出东宫来寻沈羲和,日头炎热,沈羲和不爱动,就不去东宫。 以往没有定亲,沈羲和来东宫可以说是探望,他一个儿郎却不好往郡主府跑,现在就不一样,他可以正大光明时常来,两人正在对弈,莫远递了消息,由红玉转达:“四皇子妃回京了。” 沈羲和落下一子,对红玉挥了挥手表示知道,抬眼看着萧华雍:“难怪殿下如此胸有成竹。” “好戏才刚刚开始。”萧华雍莞尔。 沈羲和见他也落下一子,捻起一子摩挲了片刻落下:“殿下,四殿下对四皇子妃,我觉着并无几分真心,他明知是个局,未必会跳。” 叶晚棠淡泊名利,她原本就不适合嫁入皇家,当年萧长泰为了赢得她的芳心,颇费了一番功夫,甚至许诺不卷入争权夺利之中,这才让叶晚棠差点和祖父闹翻强硬嫁入皇家。 他背地里所作所为,已经证明,他对叶晚棠或许有两分情意,却抵不上八分的权欲。 “扣着叶氏之人,又非我们,他会少些顾虑。”萧华雍笑容加深。 “嗯?”沈羲和不解。 “代王妃传信三次,均被老四拒见,她怎能不恼怒?如今叶氏回了京,她想见老四,请了叶氏过府一续,将人扣下,你说老四能不来?”随着萧华雍话音落下的还有一子,他温柔提醒了一句,“呦呦,要小心足下,否则这一局我就赢了。” ? ?大姨妈来了,腰酸不能久坐,等我缓两天,对不住了,要解决完四皇子才能大婚,这周没有达标,哎。 ? ???? (本章完) 第388章:聘礼单子给你过目 观棋如观人,萧华雍的棋风,在他自己不刻意掩饰的之际,就如他的行事作风。他不仅算尽人心,缜密周全,且会挖下一个又一个的坑,让这盘棋上的每一颗子都顺着他规划好的路线来走。 沈羲和垂眸一看,她的子基本被萧华雍困住,余下的路一步都不能退,否则就会立时被吃掉半壁江山,她的目光顺着唯一能够暂时拖延的棋路看下去,到了最后就是棋盘的边缘,依然是死路一条。 抿唇一笑,沈羲和别无选择落下一子,萧华雍的棋子紧跟而下,对她眉眼含笑。 沈羲和继续落子,萧华雍紧随其后,如此各自落下五子之后,沈羲和的子落在她本应该继续逃生的位置,捻着棋子的双指始终没有松开,抬眼之间,明眸流光,指尖一划,她放弃了这一片领地,在另一个地方落下一子。 萧华雍浓密的剑眉微敛,视线扫过,将整盘棋局尽收眼底,他不由无声笑了,笑容如风中摇曳的花,温柔而又静谧,他还是落在了原本的位置,困死了沈羲和一片棋子。 动作温柔地将棋子都捡起来放入沈羲和的棋笥之中,就见沈羲和又落下这一子,这一子落下去,就成了萧华雍一小片棋子陷入了方才沈羲和的困顿。 “与呦呦对弈,棋逢对手,酣畅淋漓。”萧华雍喜欢和沈羲和下棋。 最开始萧华雍是有一点点故意让着,但沈羲和越强则强,很快就完全不需要他让,尽管他们胜负在三七之分,他却知晓用不了多久,就会变成四六之数,最后不相伯仲。 “殿下,我是想提醒殿下,这招叫弃车保帅。”沈羲和温声道。 萧长泰不好对付,就像沙漠之中的毒蛇,隐藏在沙漠之中,一脚踩上去都未必看到它藏在那里,等真的踩到它,就会被它倏地反咬一口,将致命的毒液注入侵害它之人的体内。 “呦呦是觉着,老四这次还能挣脱我给他布的局?”萧华雍摩挲着一枚棋子,若有所思。 “我对四殿下只知不多,只是觉着他能够悄无声息帮助穆努哈从京兆府的大牢之中逃脱,又能时至今日,才让殿下察觉,绝非等闲之辈。”沈羲和不置可否。 萧华雍听了颔首:“多谢呦呦提醒。” “今日这盘棋便到此为止,改日再同呦呦续。”萧华雍说着,掏出了一本册子递给沈羲和,“这是礼部连同内侍省一起拟订的聘礼单子,呦呦可以先过目。” 沈羲和面上微热,不过她并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她对聘礼不看重。 太子纳妃等同帝王纳后,这是规矩。皇家给的聘礼不用看,也知道会有多丰厚,尤其是祐宁帝自己没有立后,这很可能是陛下在位期间最高规格的大婚,沈羲和何须去细看? “陛下和礼部拟订,定然是不会有错,殿下日后莫要为这些琐事插手,免叫人察觉。” 这么早就拿到聘礼礼单,正如上次拿到钦天监占卜出来的婚期一样,是需要动人脉。 “呦呦过虑了,我正大光明索要,并未偷偷摸摸拿。”萧华雍笑了。 这种事情何须遮遮掩掩,太子心悦太子妃,看重太子妃,事无巨细,要亲自过问,是人之常情。 “你……”沈羲和脸更烫了。 她一直以为萧华雍这些都是瞒着旁人拿到,合着他是堂而皇之索要,如此一来,岂不是宫里人都知晓他有多心急娶妻? “我娶妻之心,迫不及待,不是丑闻,何惧旁人知晓?”他都加冠了,急着娶妻这是正常男子该有的表现,有什么不能让人知晓。 “你……”沈羲和差点将你不惧,我惧脱口而出。 总之,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是人之常情,可她就是觉得萧华雍这个举动,让她有点无地自容,却又不知为何会如此。她素来不在意旁人的眼光,说不上来的气闷,让她瞪着萧华雍。 “呦呦,也是对嫁我有期许,才会如此羞恼。”萧华雍笑得得逞而又欠打,凑近沈羲和。 沈羲和一把推开萧华雍的头:“萧北辰,你是皇太子!” 总是这般轻浮又轻佻,真是让她气恼不已。 “若非你心中有我,我便是在你面前宽衣解带,你也能淡然处之。”萧华雍对沈羲和的脾性不说了解十分,少则了解八分。 “出去!”沈羲和听不得他这些话,恼羞成怒道。 萧华雍愉悦地笑出声,气得沈羲和抄起隐囊就朝着他砸过去。 双手精准接住隐囊,萧华雍一下子退到屏风外:“呦呦勿恼,我这就走,聘礼记得看,若有与家中忌讳之物,及早告知于我。” 给她礼单绝没有旁的意思,西北王府也是豪富之家,在西北盘踞上百年,世代累积的财富,他身为皇太子也炫不了富。更不是为了让她觉着自己娶妻心急,或者体现他对婚事的重视。 只是想让她亲自看看,可有沈家忌讳之物,尽管这些礼部都会派人详细去询问西北王的长史,但也不是什么隐晦都会如实告知,有些忌讳,宁愿被人冒犯也不会吐露,只不过是不会表露出被冒犯的不悦罢了。 萧华雍只是希望他们的婚事尽善尽美,从头到尾都白璧无瑕。 他放下隐囊,有弯着身从屏风边探出头,冲着沈羲和眨了眨眼尾有痣的眼,才带着志得意满的笑容走了。 “把棋盘封存好。”沈羲和吩咐珍珠,既然萧华雍说改日要续,那就等改日再分胜负。 “诺。”珍珠和碧玉立刻忙起来,旁边摆着厚厚的册子,她们不敢动。 沈羲和有意无意瞥了几眼,都没有伸手,直到莫远将短命带回来。 为了不使短命失去本能,让其他贵女所饲养的狸奴成为随意摆弄的物件,每隔三日,沈羲和会让莫远派人带着它去深山野林溜一圈。 沐浴之后,香气萦绕的短片第一时间朝着沈羲和奔来,差点就踏在聘礼册子上,沈羲和先一步将之拿起来。 第389章:殿下,我们同心协力 “喵!”压根没有在意沈羲和举动的短命扑入沈羲和怀里,选了个舒适的位置卷缩起来。 它开始用脑袋蹭沈羲和,扭着身子要和沈羲和逗乐,沈羲和拍了拍它,让它安静,自己翻开册子,从头仔细看下去。 珍珠和碧玉回来,看到侧身坐在长榻上,微微倚着方几的沈羲和,她眉目柔和,神情恬淡。 没有了在西北的郁郁寡欢,愁眉不展;也没有了初经玲珑背叛的冷漠刚毅,生人勿进;此刻的沈羲和,就像旁边迎光而绽,从花瓶内伸展出来的木槿花,温柔到了骨子里。 她们都没有想到能够看到这样的郡主,这一趟京都之行,正如王爷所言,或许是郡主的新生,两人不由红了眼眶,没有知晓她们曾经的忧虑和心惊胆战。 李燕燕只比沈羲和晚一步知晓叶晚棠回京都,她又给四皇子萧长泰递了消息,无一例外还是石沉大海,她与萧长泰一直只是合作关系,她从来不觉着自己要看萧长泰脸色行事。 当年决心要合作之际,她便说过此事不许牵扯到萧长瑱,可这次萧长泰失信。 幸好只是普通的毒药,若是致命之毒,萧长瑱此刻岂不是…… 李燕燕不敢深想,她必须要萧长泰给她一个交代。 她打听到了叶家之事,等了三日,叶晚棠的阿娘有了好转,才下帖给叶晚棠。 昭王妃去世得早,往年皇家只有三个皇子妃,三人相处还算融洽,有些香火情。叶晚棠回了京都,李燕燕亲自下帖,她自然不好推拒。 而叶岐听说是去寻李燕燕,便没有多想,萧长泰再对叶岐坦白,也不可能告知叶岐他与代王妃来往密切,他心中坦荡,不代表旁人不会胡思乱想,故而萧长泰自然不会叮嘱叶岐防备李燕燕。 他相信李燕燕有分寸,不会对叶晚棠不利。 李燕燕当然不会对叶晚棠不利,她只是请叶晚棠来,一番寒暄问候,说了些闲谈,送叶晚棠离开之际,才道:“四弟妹,回了皇陵,记得替我问候四弟。” 替她问候,而非替她与代王问候,叶晚棠随觉得有些不妥,但也没有多想,只当是李燕燕说快了,含笑应声。 李燕燕看着叶晚棠的马车消失在王宅,却不知道叶晚棠的马车离了王宅就偏离了回叶府的路线,叶晚棠反应过来之际,还没有来得及呼声,就被一个手刀劈晕。 叶岐下值归家,女儿还未回府,他立刻奔向代王府,李燕燕说叶晚棠已经走了两个时辰。 两个人都意识到事情严重了,叶岐立刻报官。 与此同时,皇陵里的萧长泰再一次收到来自于李燕燕的传信,这次却比往日要厚上些许,他打开一看,有一本册子,册子里面的内容吓得他第一时间将册子扔了。 面色十分难看,闭了闭眼他重新拿起册子,翻开看着上面一页一页的小图,是三只大虫分食一个人的过程,极其细致,画面印入脑海,给人极强代入感,宛如身临其境。 这个人穿着一袭很简单的衣袍,打扮也是汉人的打扮,但萧长泰知道是穆努哈。 “晚晚落入太子手里了。”他镇定下来,将画册按在桌子上,“太子这是告诉我,若我不去京都,晚晚就会如穆努哈一样,无声无息消失在人世间。” 穆努哈死了,死得如此凄惨,可没有人知道他死了,只有萧华雍和他知道,他知道又如何?这本册子他便是拿出去,说这是穆努哈惨死的过程,也没有人会信,且他解释不了,为何他就知晓这是穆努哈死的过程。 “殿下,您不能去。”下属听了之后,心惊胆战,穆努哈竟然已经死了! 陛下派了那么多人去围剿,都没有抓住穆努哈,穆努哈有着草原上的狼王一样的敏锐,一路被萧华雍的人追杀,尽管有他们的人暗中相助,但关键还是穆努哈自己察觉得早,逃避得快,隐藏得巧妙。 太子殿下竟然能够将在我朝的领地上,都如泥鳅一样滑的穆努哈给擒住,其势力庞大,远超他们的预想。 这个时候萧长泰要敢入京,必然是自投罗网。 萧长泰也在犹豫,他没有第一时间做出决定,而是挥退了下属,一个人静静坐在简陋的木板床榻之上,满目迟疑,一脸挣扎。 “殿下抓了四皇子妃。”沈羲和听到外面的风声,等到萧华雍来了便问。 “人不在我手里。”萧华雍笑道。 沈羲和微愣,旋即反应过来:“代王妃玩得好一手瞒天过海。” 她打听了事情的始末,就连她都以为叶晚棠已经从代王府离开,却没有想到李燕燕只是借此来洗清自己的嫌疑,她先把人大大方方送走,再把人截回去。 “她不怕四殿下就此与她反目?” “李氏与老三青梅竹马,这些年老三为她牺牲不少,老三只怕是她在这世间唯一在意之人。”萧华雍轻声一叹。 只不过两人之间横隔了太多无法跨越的国仇家恨,李燕燕不愿意承认自己对代王有情,这样的她会让自己厌恨,那是仇人的儿子。 朝代更替,弱肉强食,这些她都懂,但不代表能够用这些大道理填平她作为人子的良知。 她无法做到一句顺应局势,就欢天喜地去与仇人之子恩爱不疑。 “我懂。”沈羲和明白李燕燕的心情。 顾青栀比李燕燕清醒,她一早就知道顾家和皇家的结局,所以她始终理智地看待她和萧长卿,若非如此,顾青栀也会和李燕燕一样,爱不行恨不了,每日都活在无尽的煎熬。 萧华雍深深凝视着沈羲和:“呦呦,我们永不会走到这一步。” 看到了李燕燕和萧长瑱的互相折磨,萧华雍就莫名害怕,害怕有朝一日他和沈羲和也如此。就冲着这份畏惧,他不会对沈家和西北做出半分损害之举。 他误会了,他以为她说她懂,是带入了她和萧华雍现下或者未来萧华雍登基后的时局。 “殿下,我们同心协力。”一起努力,护住我们彼此的未来。 第390章:你身边没有我的人 “嗯,我们同心协力。”萧华雍眉眼具是柔情。 她愿意与他一起去用心,让他们不走到反目成仇的地步,对于萧华雍而言此刻仿佛拥有了梦寐以求的珍宝一般满足。 沈羲和笑着垂眸,她的心里划过一丝淡淡的波澜。 她对萧华雍有心了么?不能说没有,至少她会在意他的情绪,会迁就他的脾性。但也不能说没有,她只是改变了对待他的方式。 从刚毅决绝变成了怀柔温和,她依然是清醒的,是理智的。和无关紧要的人相比,她定然是会护着帮着萧华雍,可一旦触及到至亲,她还是会毫不犹豫选择与他对立。 “四殿下会来么?”沈羲和又问了一次。 前几日她不确定,今日她仍然不确定,和重情的三殿下相比,萧长泰很明显要重权重利。 “会。”萧华雍十分自信,“李氏劫走叶氏,又给老四递了信息,这几日她频繁给老四去信,我也摸到了他们联络的门道,中途将她的信掉了包。” 李燕燕的信写得明明白白,叶晚棠在她手里,要是让萧长泰知晓这个,萧长泰就不会慌乱,他对付李燕燕还是有把握。 萧华雍将李燕燕的信换了,换成了那本画册,再有京都发生的事情,萧长泰便不会怀疑李燕燕,而是第一时间想到叶晚棠落在萧华雍的手里。 他沈羲和,他不来叶晚棠会如同穆努哈一样悄无声息的死去,这绝不会是与他说笑。 萧华雍原本是打算让萧长泰知晓是李燕燕截了叶晚棠,让他少顾虑,觉着对付李燕燕绰绰有余,但仔细思量了之后,觉着他或许会有旁的法子从李燕燕手中换走叶晚棠。 且萧长瑱只是吐了点白沫,李燕燕不至于为此就真的对叶晚棠下毒手,萧长泰只要换个旁的能够致歉或者安抚住的法子,向李燕燕低个头,这事儿也许就过了。 故而,他临时改了计划,没有惊动李燕燕这边,而是激一激萧长泰。 “除了对叶氏的情分,还有他的自信。”萧华雍双手负在身后,长身玉立,看向争奇斗艳的各色花朵,“他想要真正与我交锋一次。” 萧长泰是个有能力有底气自信的人,被他逼到这个份儿上,他绝不会退缩,否则他有什么资格去争夺帝位? 这个理由说服了沈羲和,似萧长泰这类人,纯粹只为叶晚棠而来,沈羲和不信。但若是为了男人的气节和傲骨,沈羲和倒觉得合情合理。 他从未真正和萧华雍对决过,想要一决高低很是合情合理。 “殿下也要当心,他若来,必然是全力以赴。”沈羲和轻声叮嘱。 “正好让他全军覆没。”萧华雍唇边划过一丝冷笑。 一如萧华雍的预料,萧长泰经过一夜的深思熟虑,他决定上京一趟。 “殿下,请三思。”等到消息的心腹极力劝阻,“我们京都培植的势力不足,又在陛下眼皮子底下,此刻若是动手,我们要全盘暴露。” “不与他明刀明枪。”萧长泰眸光微冷,“他抓了晚晚,我若不去,其不叫跟随我之人心寒?叶家也难以交代。今日他逼我至此,我若一味避让,只会令手下之人失了信心。” 这一次,他必须得去。 “殿下……” “无需再劝,按照我的吩咐安排下去。”萧长泰眸光一定,将自己一晚上思虑好的一桩桩应对之策交代给心腹。 萧长泰是三日后才乔装易容潜伏回京都,萧华雍与沈羲和都不知道,萧华雍盯着的是李燕燕,萧长泰回京,一定瞒不过与他合谋的李燕燕。 李燕燕只要一直到萧长泰回京,必然会第一时间联系萧长泰,然后告诉萧长泰,叶晚棠在她的手上,有了萧华雍的横插一手,萧长泰不会信李燕燕,但他会见李燕燕。 其目的无非是利用李燕燕,这时候的萧长泰防备心还不会是最高,最适合一击即中。 萧长泰一入京都,李燕燕的确立刻得知,但她还没有递信给萧长泰,萧长泰就秘密见了昭王。 “见了老二?”萧华雍在沈羲和的郡主府。 这消息是从代王府传来,上次阳陵公主和穆努哈的事情发生在代王府,不少人因此被牵连,代王府为了象征性给陛下和公主一个交代,也罚了一批下人,萧华雍见缝插针,正好安排了一两个人进去。 这几个月在代王府钻营的不错,收买到了能够接近李燕燕的人。 “殿下的眼线遍布天下。”沈羲和赞叹。 “呦呦放心,你身边没有我的人。”萧华雍舒缓一笑。 沈羲和扬眉:“殿下可以试试,能不能安插进人来。” “我若早知有今日,对你一往情深,十年前我定会安插人在你身边。”萧华雍半真半假道。 沈羲和年幼时在她身边安插人才是唯一的可能,只是那时除了打沈岳山主意之人,谁会没事安插人在一个小女童身边?便是安插了也只会把劲儿往沈岳山或者沈云安身上使。 玲珑是个例外,也许是个阴差阳错,没有安排到沈云安身边,最后不得不将错就错的棋子。有了玲珑的先例,现在的沈羲和更不可能轻易让人近得了身。 之所以这几年没有要将珍珠等人发嫁的心思,是她已经着手培养第二批心腹,等着她们能够独当一面,接替珍珠等人后,才将珍珠等人都嫁出去。 沈羲和从他身上收回目光,想着萧长泰去见了萧长旻:“昭王是他唯一能够说服的人。” 皇长子早逝,昭王就成了长子,俗话说立嫡立长,嫡之后自然是长幼有序。 萧长泰去寻萧长旻,要让昭王看清萧华雍的正面目,便是萧长旻这次不帮他,日后昭王对萧华雍也绝不会放松警惕。 一箭双雕之计。 “老二不傻。”萧华雍沉思片刻道,“除非老四能够给老二足够动容的好处。” 萧长旻说好听一些是不冒进,说难听一些就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 第391章:垂死的挣扎 沈羲和听了,眸光一凝,有什么念头在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她豁然站起身:“莫远!” 突如其来的高呼,让所有人都一惊,莫远更是疾冲入内,人还没有到沈羲和跟前,已经飞快四周扫了一遍:“郡主,何事?” “派人……你亲自带人去一趟沈府,看看二娘子在与否!”沈羲和肃容吩咐。 萧华雍也反应过来,老二肖想沈家二娘子不是一天两天,如果老四将沈璎婼给绑走,威胁老二,既可以得到老二的帮扶,又可以牵制沈羲和。 是他大意了,沈羲和素来与沈璎婼不亲,他都快忘了沈璎婼这个人的存在。 莫远接到命令,带了人刚走到郡主府的大门口,一个人便跌跌撞撞跑来,正是沈璎婼的奶娘谭氏,谭氏一看到莫远,就扑过来抓住莫远的手臂,扑通一声跪下:“莫将军,二娘子被人掳走了……” 沈璎婼在沈府,沈府一样戒备森严,属于王府的守备规格,又是天子脚下,除了萧长泰这样胆大包天之人,没有人敢轻易往沈府去。 从长陵公主去世后,沈璎婼就一直深居简出,她母孝在身,若非必要出席的宴席,或是偶尔出府散散心,她基本都在沈府内,今日有人闯入了她的闺房,将她掳走这样的事情,她从未想过竟然发生在王府。 一刻钟前,萧长泰来到昭王府,一身粗布,伪装成了送柴之人,通过管事,瞒过了昭王府其他人的眼线,见到了昭王萧长旻。 “四弟好大的胆子,私自从皇陵逃回京都,陛下若是知晓,你便是皇子也小命难保。” 萧长泰解下斗笠:“二哥,我今日若是小命不保,也不过是早去黄泉路上,等二哥罢了。” “你这话是何意?”萧长旻面色一沉。 “我今日是被逼得不得不入京,我的妻子落在了我们的好七弟手中。”萧长泰向萧长旻揭穿萧华雍,“二哥,你是不是还如我一般,傻傻盼着我们的太子殿下驾鹤西去?” 轻嘲一笑,萧长泰接着道:“别盼了,你若是再不看清楚他的真面目,你连如何死的恐怕都不知。二哥不妨想一想,自他从道观回京,这一年京都发生了多少变化? 朝堂之中又有多少势力更换?一年的时间,六部领头人换了个遍,三省除了尚书令崔征,也都换了人,这还是国之重器,旁的官位只怕不计其数。 我们在明争暗斗,他却在坐看猴耍,说不得你我都是他戏耍出来的猴儿。” 萧长旻并没有多少惊色,这些他都有想过,尤其是穆努哈当着陛下的面说见过身手了得的萧华雍,他就没有一刻对萧华雍松懈过防备,只不过萧华雍是皇太子,谁敢轻易动手? 谋害储君和谋反有什么区别?谁愿意为他人做嫁衣?将皇太子拉下来赔上自己便宜旁人? “太子殿下高深莫测,你又何尝不是深藏不露?”萧长旻冷笑一声,“四弟,哥哥不是傻子,你与我说这些无用,我很乐意看到你和太子殿下一争高低,能坐收渔利自是好事,若是不成,我也不沾腥。” “二哥由来瞻前顾后。”萧长泰眼底划过一缕讥诮,“不过弟弟从太子殿下手里学到一招……” 说着,萧长泰取出一支芍药花步摇,放在萧长旻的面前:“四哥对此物可熟悉?” 这支步摇,只要和沈璎婼一起上过学的皇子和公主都熟悉,这是沈璎婼最喜欢的一支步摇,时常佩戴。 “你敢!”萧长旻大怒,一掌拍在高几上豁然站起身,随着他掌声落下,守在外面的护卫就冲了进来,“把他拿下!” “二哥,你抓了我也无用。”萧长泰半分不惧,“我早在踏入京都这一刻就没有想过回去,多几个人为我陪葬,何乐而不为?只是可惜了淮阳县主,豆蔻年华,红颜薄命……” 萧长旻刷地抽出佩剑,架在萧长泰的脖子上:“她在哪儿?” “二哥助我活着离开京都,我便让淮阳县主活着回到王府。”萧长泰笑得有恃无恐。 萧长旻目光森凉,握着剑柄的手一寸寸收紧。 “呵呵呵……”萧长泰低声笑了,他不但不后移,反而往前,剑锋在他的脖子上擦出了细长的血痕,他也丝毫不惧。 反倒是萧长旻见他如此,不断后退,直到抵上了墙壁退无可退,四周的护卫没有得到萧长旻的命令也是不敢轻举妄动。 萧长泰一把抓住萧长旻的肩膀,一手按住萧长旻握着剑柄的手,面上透着一股子阴狠:“二哥,我纵使是从皇陵逃出来,也轮不到你来杀我?你敢对我动手么?杀了我,你心上人要陪葬,你的好日子也倒头。” 正如犯罪之人,不是人人都具有将之斩杀的权利一样。萧长泰从皇陵私逃,是罪不容恕,萧长旻若是杀了他,一样是罪不可赦。 一把推开萧长旻,萧长泰不理会脖子上低落出血珠的伤:“太子的人,很快就会寻上我,是否帮弟弟一把,二哥自行抉择。” 他只在昭王府逗留了一刻钟,时间再长,他就真的走不出昭王府,否则太子只需要引人将他在昭王府堵住,堂而皇之将他抓到陛下面前,就足以治他的罪。 萧长泰离开昭王府的时候,正是谭氏跑到郡主府,将沈璎婼被掳走的消息告知之际。 萧华雍亲自去了一趟昭王府,萧长旻已经面色如常,恭恭敬敬迎了太子殿下。 “二哥,可有话要与孤说?”萧华雍问。 萧长旻不解:“太子何出此言?太子驾临,竟是问我有何话告知于太子?” 萧华雍淡淡看着他:“二哥既然无话对孤说,孤便告知二哥一事。” “太子请讲。”萧长旻恭声道。 “盗墓案背后与李氏联手之人是四哥。”萧华雍轻轻吐出这一句话。 萧长旻微微躬着身,半垂着眼睑,遮盖住眼底的晦暗不明:“多谢殿下告知,我会去核实。” 第392章:不好,我们中计了 萧长旻的态度很明确,他向萧长泰妥协。 一半是为了沈璎婼,一半是为了不让萧华雍除掉萧长泰,现如今少了一个人,对于他而言就多了一分劣势。 萧华雍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萧长旻恭恭敬敬将萧华雍送出昭王府,萧华雍步下阶梯,踩着最后一步石阶顿足道:“二哥,莫要成为下一个四哥。” 他能够把萧长泰逼到这一步,自然就能把萧长旻也逼到这一步。 萧长旻置若罔闻:“恭送太子殿下。” 直到马车轱辘声远去,萧长旻才直起身,他的脸随着阳光消失而一寸寸阴冷下去。 “殿下,我们可要……” “不用,派人盯紧老二便是。”萧华雍抬手打断天圆,“就看老四有多少本事!” 萧长泰从昭王府离开之后,就回到了自己的藏身之所,李燕燕知晓这里,不过她不能来,她与萧长泰都是约见在东楼边上的一座宅院,李燕燕已经在那里等人,她的信也已经送到萧长泰的落脚之地。 李燕燕抓了叶晚棠之后给萧长泰去了一封信,这封信被萧华雍掉了包,有了前面萧长泰对自己的信置若罔闻的先例,李燕燕没有接到回信,只当萧长泰是在强撑,她笃定五日内,萧长泰一定会入京,因为她相信萧长泰对叶晚棠有几分真心。 果然,萧长泰三日内就入京,虽不知他为何要去昭王府,但萧长泰之事她不理会。 她这次给萧长泰去信没有提及叶晚棠,在李燕燕这里,萧长泰就是为了叶晚棠而来,也是知晓叶晚棠在她手中,就没有必要咄咄逼人,一次次提醒,惹恼了萧长泰。 萧长泰对李燕燕极其恼怒,不知李燕燕被萧华雍利用的他,也想见一见李燕燕,把话说清楚,同时告知李燕燕,他们的联系方式已经被人破获。 去见李燕燕,萧长泰并没有多做防备,盖因李燕燕没有告诉萧长泰,上元节那日他们密会散去后,自己遇见了沈羲和。 在李燕燕看来这不过是寻常事,更不知沈羲和闻香识人,还把这件事情告知了萧华雍,萧华雍早早就派人将东楼周边摸底了一遍。 崔晋百在大理寺,调查京都住宅再便利不过,有千百种法子不引起任何人怀疑。 萧华雍的马车出了王宅,就收到消息:“殿下,代王妃去了钱府。” 钱府,就是他们密会的府邸,是一个姓钱之人买下。 萧华雍唇角微扬:“走,去寻三哥。” 萧长泰来到钱府的时候,天色渐暗,李燕燕都在这里用了夕食,萧长泰来得如此缓慢,实在是让她有些恼怒:“四弟,可真是难得一见。” “你可知现在是何等紧要关头?”萧长泰对她的阴阳怪气也十分恼怒,“若非有要紧之事叮嘱你,你以为我会来见你?” 李燕燕略有些困惑:“何事?” “日后改个法子联系我,如何联系,我琢磨一段时日再知会你,你我先前的法子,已经被太子知晓。”萧长泰冷声道。 “你如何知晓被太子知晓?”李燕燕问。 “三日前你送到皇陵的信被截走,我的人取来的是一本册子。”一想到那本册子的内容,萧长泰就有些不适,他觉着自己冷血残戾,没有想到萧华雍才真正令人畏惧,那样的图册,不知他是如何画得下来,“是穆努哈惨死的过程……” “且慢。”李燕燕打断萧长泰,“你是说,我三日前递给你的信,你并未收到,你收到的是一本图册,这本图册是太子殿下给你。” “是。”萧长泰冷声道。 李燕燕面色一变:“不好,我们中计了!” 第393章:逃脱 萧长泰既然不知叶晚棠落在她手中,为何要入京?只能是萧华雍误导他,叶晚棠落在萧华雍的手里,目的就是骗萧长泰入京,同时见她的时候放松警惕,好在这个时候下手! “四弟妹,在我手上。”李燕燕只需要这一句话,就能够让聪明的萧长泰想明白个中关节。 “愚妇,误我!”萧长泰倏地拍案而起,也就是这动怒的一瞬间,萧长泰觉得四肢突然一软,他忙撑住桌面,不可置信又深藏狠厉盯着李燕燕。 “你这是……”李燕燕本恼怒萧长泰辱骂她,但看着萧长泰忽然欲言又止,也担忧起来,正要起身问,却也发现自己有些瘫软无力,她连忙冲着外面喊,“来人……” 因为情绪起伏,而导致不知何时中的毒发作更快,萧长泰立刻反应过来,他迅速令自己平心静气下来,李燕燕喊了人,却没有人应答。 他们俩本来就是密会,两人都没有带太多的人来这里,萧长泰更是只身前来,完全没有想过这里早就已经暴露,察觉令自己瘫软无力的药效减缓,他从腰间拔出一柄匕首。 寒光一闪,李燕燕被吓得面色一白,瘫倒在石凳上,萧长泰紧紧盯着她,扬起手却将匕首用力扎在了自己的胳膊上,疼痛让他逐渐模糊的意识瞬间清醒,也似乎让他多了一丝力气。 他咬着牙,转身跌跌撞撞的扶着亭柱离去。 李燕燕不习武,对这种西域的软筋迷药抵抗力更差,她倒在石桌上,像缺了水的鱼儿,粗喘着吸气,越来越模糊的视线看着萧长泰远去。 忽而,院子里有了动静,一道人影迅速立到她的面前,她费力睁开眼,是那张熟悉的刚毅面容:“阿瑱……” 萧长瑱俯视着她,目光缓缓移开,看着地上的血迹,他拒捕欲走,李燕燕也不知哪里爆发出来的气力,一把拽住了他的袖口:“阿瑱……” 紧接着京兆府的人带人闯了进来,说是进人举报,宅子里发生了命案。 这些人看到了萧长瑱夫妇,又看到了地上的血迹,立刻顺着血迹追过去,一路追到了一间书房,进了书房,血迹消失在一堵墙外,人人都知道定然有密道,他们四处搜寻,一时间竟然搜寻无果。 “殿下,钱府内有密道,四殿下跑了。”天圆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就立刻转告给萧华雍。 萧华雍已经回了东宫,为了避嫌,接下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在宫内。他又不能亲自动手,在何处都一样:“把钱府的图样拿来。” 钱府他们彻底去调查过,他们的人都渗入到了钱府内,结果还是没有查到钱府的密道。 天圆将钱府的布局图展开在萧华雍的面前,萧华雍问:“密道入口在何处?” “这间屋子。”天圆两指点在地图上。 萧华雍的视线迅速扫过,又想了想钱府的位置,以及旁边的街道,他转身目视身后一张巨大的舆图,是整个京都的格局,几息之后,他举起细长的木棍,指着一个位置:“让律令带人去这里拦截。” “诺。” 天圆退下之后,萧华雍立在雕花窗前,窗外繁花盛开,树影摇曳,芬芳阵阵。 他双手负在身后,摩挲着腕上的五色缕,心里却觉着,这次只怕又要被萧长泰逃脱了。 沈羲和在担忧着沈璎婼,无暇分心萧长泰的事情,此刻京兆尹带着萧长瑱和李燕燕来到了御前,将事情的始末告知了祐宁帝。 祐宁帝一听便知晓几个儿子又在斗法:“李氏,为何在钱府,与谁见了面,血迹何人所留?” “回陛下,儿媳不知,儿媳今日出府散心,被人下了药掳走,醒来便在钱府。”李燕燕跪在地上叩首道。 “你身为王妃,出入竟不带随从?”祐宁帝冷冷看着她。 “儿媳喜静,只带了个婢女。”李燕燕道。 祐宁帝看了眼刘三指,刘三指弯身对着外面道:“把人带上来。” 很快两个人被侍卫带进来,一个是代王府的门阍,一个是钱府的门阍。 “把你们方才交代的话,再交代一遍。”刘三指叮嘱。 代王府的门阍趴伏在地,哆哆嗦嗦道:“王妃时常撇下侍卫,只带小娥姑娘一人出门,有时是白日,有时是深夜。” 钱府的门阍紧跟着磕磕绊绊道:“小人不知这是王妃,王妃时常到府上。” “王妃至府上为何?”刘三指追问钱府的门阍。 钱府门阍害怕道:“小人只是守门,只知道府上主人姓钱,连主人面都没有见过,原以为王妃是……是钱郎君的相好……” 这不是说谎,他们都是普通看宅子的人,钱郎君极少来,每次来王妃也会来,这不是相好是什么?他们和厨房里的老张头都是这般认为。 只不过嘴巴紧,都没有说出来,原本以为这是普通有钱老爷家的风流韵事,哪里知道会牵扯到了皇家? 祐宁帝面色越来越不好看,刘三指让侍卫将两个门阍带下去。 “李氏,你还有什么要狡辩?”祐宁帝问。 李燕燕丝毫不慌,她抹着艳丽口脂的唇一扬:“陛下,您不用急着给儿媳扣上私通的罪名,俗话说得好,这捉奸啊要在床,儿媳有没有私通,陛下问你的儿子自然知晓。” “李氏!”李燕燕满不在乎的态度激怒了祐宁帝。 李燕燕却不在意,她抬起头看向旁边跪着的萧长瑱:“你也以为,我与旁人有染?” 代王萧长瑱有些木然转头看向她,四目相对,他的双眼赤红,眼底看不出有什么情绪,看了她半晌,才又缓缓转过头,对着陛下叩首:“陛下,儿信她,她不会行对不住儿之事。” “你……”祐宁帝被萧长瑱气得抄起镇纸就砸过去。 镇纸由玉石打磨,砸在头上,轻则头破血流,重则当场毙命,李燕燕见此一把将萧长瑱扑倒。 镇纸越过他们砸在大殿的柱子上,砸出一个坑痕,刺伤了李燕燕的眼。 第394章:捅破盗墓案主谋 她豁然站起身,高声道:“陛下,是有多不待见儿媳?若是觉着儿媳碍了您的眼,妨碍了您对西凉李氏赶尽杀绝,您大可赐鸩酒,儿媳定会谢恩。用不着非得给自己亲生儿子带上绿头巾,好歹他也是萧家儿郎,是陛下钦封的亲王,陛下便这般盼着他抬不起头么?” 对上祐宁帝动怒的面容,李燕燕丝毫不惧,她回视过去,下巴微抬:“坐陛下的儿子,日后谁还敢娶妻?二皇嫂没活几年,四弟妹陪着四弟去了皇陵,五弟妹和我倒是同病相怜,落了个满门抄斩,可怜五弟还是监斩官……呵! 现在轮到阿瑱了是么?他不信妻子偷人,便为陛下不容?” 刘三指深深低下头。有时候他其实期盼着陛下是个冷戾不容他人忤逆之人,若是如此,代王妃怎敢说出这些大逆不道之言? “你放肆!”祐宁帝高喝。 “放肆便放肆吧,左不过陛下也没有打算给我活路,我人都要死了,还不能说句心里话?陛下可莫要以为我是五弟妹,为全陛下的颜面!” “来人!”祐宁帝厉声唤道,“将这个泼妇,给朕关入宗正寺。” “陛下,燕燕她口无遮拦,陛下……” “带下去!”祐宁帝不给萧长瑱求情的机会,一声令下,侍卫将李燕燕押住。 “放开我,我自己走。”李燕燕躲开侍卫的触碰,整理好自己的衣襟和披帛,挺胸抬头,步伐稳健,自己走在前头。 萧华雍听了明政殿传来的消息,意味不明一笑:“李氏也逃脱了。” 萧长泰逃脱,正如李燕燕说的没有捉奸在床,尽管有人上报京兆尹有命案发生,也看到了血迹,但没有看到尸体,就构不成敏感,李燕燕只要推脱干净,也定不了她的罪。 “殿下,皇陵安排的人已经到了宫门口,四殿下私逃皇陵的罪名跑不了。”天圆道。 萧华雍微微摇头:“除非将老四抓个正着,否则他还有后招。” 萧长泰竟然敢来,就是做好了完全的准备。 萧长泰从皇陵私逃出来的消息递到御前,祐宁帝看着跪在面前求自己宽恕的代王:“四郎不在皇陵。” 萧长瑱垂首不语。 “抬起头。”祐宁帝命令,“看着朕。” 萧长瑱抬起头,与帝王对视,却依然缄默不语。 祐宁帝沉声问:“你告诉朕你深信,李氏所见之人不是四郎!” 被帝王藏威的双瞳锁住,萧长瑱动了动唇,最后道:“陛下,四弟妹是去见了燕燕才失踪,四弟与四弟妹伉俪情深,他忧心四弟妹,入京来寻燕燕询问,也是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祐宁帝气乐了,“门阍之言,你是忘了?她与四郎非第一次密会!” “陛下,燕燕不会对不住儿,或许是府宅的主人恰好与四弟相熟,四弟便借了此地,约见燕燕,而燕燕往常去钱府,应是想要置宅,燕燕已经同儿说过好几回,想要置宅。” 祐宁帝俯视着越说越精神,仿佛自己也信了的儿子,眼中只剩下怜悯。 他自然知道李氏与老四密会,绝对不是为了偷情,老四还盯着叶家的权势,哪里敢和兄嫂胡来?既然不是偷情,又频繁相见,那只能是密谋。 “你可还记得盗墓案?”祐宁帝声无起伏提醒他。 到了这个时候萧长瑱还有什么不明白,自己的妻子就是和萧长泰联手,盗墓案是萧长泰一手主导,他们俩不知私下借此收敛了多少钱财。 “陛下,儿只信证据。”萧长瑱垂眸。 “刘三指,你亲自去,封锁城门,缉拿萧长泰。”祐宁帝下令。 “诺。”刘三指颔首退下。 萧长瑱有些焦急,如果萧长泰真的被抓住,就真的是铁证如山了。 “陛下,儿……” “你给朕跪在外面,等着你要的证据。”祐宁帝命令道。 萧长瑱无法,只得跪倒宫门口。 宫里发生的事情,是瞒不过京都,大臣们倒是云里雾里,因为他们还不知皇陵萧长泰不见的消息,总觉得事情不简单,却又不敢贸然打听。 萧长卿通过蛛丝马迹,倒是猜得差不多:“老四这回掉入了太子的网里,不死也要脱成皮。” “盗墓案是四哥主谋,三嫂遮掩。”这下子萧长赢也知晓了。 “陛下这次,不会放过老四。”盗墓案是个越不过去的堪,激起了民怨。 且连发死人财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萧长泰的品行已经为帝王所不容,之前他炸了皇陵的事情,陛下也会以为是老四所为,如此一来,倒是省了他不少事儿。 “太子……为何突然要对四哥下手?”萧长赢不解。 萧长泰在皇陵,便是有什么小动作也翻不起浪,太子殿下若是要杀鸡儆猴,也不应该选择萧长泰才是。 “我们的皇太子……从不将我们放在眼里。”萧长卿轻声一笑,“只要我们乖觉些,他是不屑对我们动手。突然对老四下手,定是老四先招惹了太子,太子不想让他活了。” 直接派人暗杀不妥,皇陵戒备森严,还会将事情闹大,要损兵折将。 不如将萧长泰是盗墓案主谋的事情捅出来,陛下自然不会容他活着。 说着,萧长卿瞥了萧长赢一眼:“前些日子,太子与昭宁郡主踏履,遇到虎袭,三只虎。” 这事儿萧长赢并不知,他现在领了差事,一半的时间都在军营,也没有萧长卿等人会钻营培养耳目,他是此刻才知:“老四他引虎伤她!” 萧长赢抓住的重点没有叫萧长卿失望:…… 三只虎定然不是意外遇见,必然是刻意为之,才能出现这等情形,很欣慰萧长赢想到了这一点,不过他风风火火站起身,就大步往外走,也在萧长卿的意料之中。 “也不知,你与我相比,是幸还是不幸。”萧长卿望着那一抹火红的身影消失,不由轻声呢喃,“亦不知,我此举是对还是错。” 他是故意告知萧长赢,萧长赢知晓后必然要去对付萧长泰。 第395章:第一个大反派 他的弟弟就是如此的直白和纯粹,萧长赢清楚知道他与她不可能,却依然没有完全放下,忍受不了她遇险,无法放过伤她之人。 萧长卿抬起头,望着湛寂的蓝天,轻叹了口气。 他娶到了一生挚爱,却依然逃不开命运的捉弄,他们终究是有缘无份。 萧长赢娶不到,也许他现在还放不下去,待到那一日心凉了,也就释然了。 让萧长赢去,是不希望他日后懊恼,更加挂念和自责,也是希望日后太子登基,能够看在他们不曾为敌的情分上,善待萧长赢。 他这个做哥哥的能够为弟弟谋划的也只有这么多。 “郡主,追查到了四皇子的下落。”莫远连忙回来禀报。 “抓住他,要活口。”沈羲和下令,“正大光明去!” 她怀疑萧长泰掳走了自己的妹妹,她派人去抓人,陛下也说不出个错来。 “诺。”莫远领命,正要往外走,就看到萧华雍迎面而来,他连忙行礼。 萧华雍看到他虚抬了抬手,才道:“莫将军奔波了一日,不如歇息片刻。” 莫远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沈羲和,沈羲和视线从萧华雍身边一扫,才对莫远颔首。 莫远无声一礼,就退了下去。 “四殿下之事出了变故?”沈羲和问。 “陛下派了人,我让人引着陛下派的人去,老四利用沈二娘子威胁老二相助,他们的人必然要和陛下的人对上。我们派了人,便是把人抓到了也落不到你我手上。”萧华雍道。 “若是让他跑了呢?”沈羲和又问。 “跑了?”萧华雍微微一笑,“跑去何处?皇陵已经有人上报他私逃,陛下不会猜不到李氏见了谁,盗墓案的主谋水落石出,他回皇陵也是一死。” 为了不引萧长泰察觉,萧华雍没有摸查钱府内,惊动了萧长泰,他便是上了京也不会与李燕燕约见在钱府。漏了一条密道,让萧长泰逃了,私通之罪是扣不成,可揭露了他是盗墓案主谋也就够了。 “淮阳县主还没有寻到。”沈羲和担忧沈璎婼,她到底姓沈。 “别担心。”萧华雍安抚,“他不敢对沈二娘子不利,在见到李燕燕之前,叶氏的下落,他并不知晓,此刻叶氏已经被放出来,被关在京郊外一个猎户家中,猎户恰好这段时日上山打猎不在家中,又是孤身一人,李氏寻得地方极好。 叶氏现在也不知是何人绑了她,叶氏平安回了家中,萧长泰若是逃脱,就会明白,沈二娘子有个三长两短,你或许不会将怒气发泄在叶氏身上,可老二一定会。” 为了叶晚棠,萧长泰都不能伤沈璎婼分毫。 是这个理,这会儿派人去拦截萧长泰,只会暴露他们的势力,毕竟这件事情陛下派人插手了,不如静观其变,坐等后续。 萧长泰不论逃不逃得了,他都必死无疑。 这一等,就是两个时辰,萧华雍陪着沈羲和正用着夕食时,天圆来报:“殿下,陛下派去的人,被四殿下与二殿下的人联手拦截,四殿下险些逃走……” 说到此处,天圆飞快看了眼沈羲和,才继续道:“九殿下突然带着操练的兵马赶至,将人拦于渭河,四殿下殊死抵抗,被九殿下一箭穿胸,落水渭河,此刻尚且寻不到人。” 萧华雍扬了扬眉:“真是精彩。” 这下子陛下指不定多头疼,老二暗中的势力掺合进来,小九明面上的势力横插一脚。 “另,皇陵内四殿下的屋子失火,烧焦了一具尸体,四殿下的侍从一口咬定那是四殿下。”天圆又道。 “果然有后招。”萧华雍赞赏道。 “四殿下到了这个地步,还要为自己铺出一条生路。”沈羲和忍不住叹了声。 哪怕萧长赢等人亲眼看到逃到渭河,被他一箭射中,落入渭河的人是萧长泰,可没有擒住人,就不作数,叶氏一族不会认。 叶氏一族只会承认皇陵内失火烧死的人是萧长泰,这个烧死就大有文章可做。 现在确定是烧死,日后他想回来了,一句当初认错了,再编织一个说得过去的理由,自然可以正大光明恢复身份,当然这必然是要等陛下驾崩之后,他才敢站出来。 只要陛下没有给他定罪,旁人如何攻讦,没有证据,那都是污蔑。 上次他被萧华雍和萧长卿联手摆了一道,露出了真面目,他抓住了机会,替陛下认下与康王府串谋铸造兵刃的罪过,将这件事情掀过去,让朝臣不能再继续做文章。 就是第一次隐,隐到皇陵之中,日子艰苦了些,但万事波及不到他,要对付他还无法在皇陵下手且得手,算是一步妙棋。 现在他又被逼得第二次隐,这次直接大隐隐于市,藏匿到民间去。 只怕萧长赢那一箭正中他下怀,让他落入渭河,只要他能够活着,就还能够卷土重来。 化明为暗,蛰伏在外面搅风搅雨,有大笔钱财,可以正大光明培养势力,等到萧华雍和其他皇子斗得你死我活,大局将定之时,他再冲出来,又是一番腥风血雨。 “或许,他放走穆努哈,由着穆努哈逃走,用穆努哈来探出我的势力,就是早早在做这一步计划。”萧华雍突然觉着他也有点低估萧长泰。 萧长泰肯定不会想到他会被萧华雍逼得早早走上这一步,他应该是早就不想在皇陵呆着,会束缚他的手脚,只等时机成熟,就来一把大火“烧死”,日后再死而复生。 金蝉脱壳之后,他必然要潜伏到民间,最忌惮的莫过于萧华雍的势力。 他自己就是假借游山玩水各地培养势力的主,如今知晓萧华雍的真面目,当然也能够猜到萧华雍这十二年的道观生活能够培养出多么深厚的势力。 借助穆努哈大致摸了个地,哪怕不是全部,他这样逃跑,也能避开大部分追击,绝不会落得像穆努哈那么狼狈不堪。 “殿下,可要当心这人。”沈羲和提醒。 第396章:永无重见天日之机 “当心?当心什么?”萧华雍一手轻抚宽大的长袖,一手指尖轻轻触碰栏杆外伸展上来的花朵,渊海一般深沉的眼眸泛着浓黑的光泽,“他以为他还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沈羲和从未见过这样的萧华雍,他浑身都好似笼罩着一层浓郁的肃杀之气,原本趴在美人靠上的短命叫了声,就从美人靠上跳下来,迅速离开这个亭子。 “殿下,您……”沈羲和一时间没有想明白萧华雍要如何做。 “我要让他活着比死了还要痛苦,我要让他一辈子都只能是阴沟里的鼠,永无重见天日之机。”咔嚓一声,一朵牡丹花被他折下来。 萧华雍指尖捻着花梗走到沈羲和的面前,伸手将花簪入她的发间,退后两步含笑端详:“即便是牡丹,亦衬不上我的呦呦。” 对着沈羲和笑了笑,萧华雍接着道:“我先回宫,余下之事,呦呦且看着便是。” 他对着沈羲和收敛了所有锋芒和锐利,整个人温柔平和许多,可沈羲和转过身,看着他远去的背影,烈日下一身霞光,像一柄宝剑,刃如秋霜,斩金截玉。 “殿下,方才好生威严,婢子都忍不住屏气凝神。”红玉沉沉吐出一口气,她被憋着了。 就在方才,那么一瞬间,她觉着若是她的呼吸声惊扰到太子殿下,她都会瞬间毙命。 珍珠也感觉到那种难以名状的威压:“郡主,我们要派人去沈府么?” “不用,殿下既然说她会平安无事回来,自然就会回来。”沈羲和对萧华雍很是信任。 不得不说,为着叶晚棠思量,萧长泰都不会对沈璎婼动手。 “殿下,四殿下为盗墓案主谋,并无确凿证据,皇陵传来的消息,被烧焦的尸体身上有四殿下的玉佩。”天圆等到萧华雍回宫之后立时禀报。 那是一块象征的皇子的玉佩,与萧长赢初见沈羲和扔出去的玉佩,除了雕刻的字由赢变成了泰,其余一模一样,每个皇子都有,萧华雍的盘龙纹与他们不同。 “头骨还有坑痕。”萧华雍补充一句。 天圆低头应声:“是。” 萧长泰幼年时后脑勺被无伤过,险些没有挺过来,当时太医便说后脑会有一块凹陷,藏于发间,并不影响仪容。 有了这两个证物,基本算是铁证,能够证明皇陵之中被烧死的是“萧长泰”。 若萧长泰被活着抓住,陛下必然是要处死,也有了证据,现成的私逃皇陵。 现在萧长泰“死”于皇陵,陛下纵使猜到盗墓案为他所主导,也不能无凭无据定罪。 “陛下需要一个正大光明给萧长泰顶罪的梯子,孤得为陛下分忧。”萧华雍绕过案几,找出了一个盒子递给天圆,“交给崔晋百,他会知道如何行事。” “诺。”天圆恭敬接下退出大殿。 另一边萧长泰被守在渭河汇入黄河之处的下属给捞起来,他人还是清醒的,胸口扎着一支箭矢,属下将他捞上来,他们迅速撤离到打点好的地方,这里已经有郎中候着。 萧长泰一直保持着警惕,不让自己陷入昏迷,心腹问:“殿下,淮阳县主如何处置?” “送到昭王府。”萧长泰闭着眼睛,却十分清醒。 “殿下,淮阳县主是沈家娘子,若将她……”心腹建议,“沈氏与太子必然心生嫌隙。” 是太子要将他们家殿下引入京都,四殿下是为了自保才掳劫了沈二娘子,沈二娘子因此横死,沈氏难道心里会一丝怨恨都无? 萧长泰倏地睁开眼:“我的妻子还在京都!” 沈璎婼死不死于他而言并不重要,沈璎婼一死,萧华雍必然会让叶晚棠给沈璎婼陪葬。如此一来,他得罪的也不止萧华雍,还有萧长旻,日后想要在京都寻个同盟都绝无可能! “属下失言,属下这就放出讯号。”心腹慌忙退下。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萧长泰盯着屋顶,思量着萧华雍此刻会如何将对他的打击扩至最大,这条路不应该这个时候用来逃命。 应该徐徐图之,用来真正的隐匿。 不利用穆努哈,就无法看清萧华雍的势力,他便是隐匿,也只是隐匿在旁人眼中,他的动向依然逃不过萧华雍的掌控,利用了穆努哈,就面对了此刻的局势。 说来说去,还是他输了萧华雍一筹。 这些年他费尽心机,小心翼翼不惜掘墓才能收敛大把钱财,培养到如今的地位。 萧华雍不知何处来的钱财,借着重病躲在道观,一边正大光明的丰满羽翼,一边看着他们明争暗斗,他离宫之时才只有八岁,八岁便想到了十多年后的局势。 想到此,萧长泰深吸一口气,他有一种不祥的预感,萧华雍一定会给他致命一击。 但萧华雍还未行事,他也摸不准萧华雍会如何反杀于他,弄得他没法提前想好对策。 脑海里过了一遍自己的行为,确认没有任何疏漏,疲惫让他不得不小憩片刻。 沈璎婼莫名其妙被掳走,醒来的时候被黑布蒙着眼睛,双手双脚都被束缚,忍饥挨饿了两日,才被送走,等她被解开黑布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萧长旻。 “阿婼,你可还好?”萧长旻担忧上前,握住她的双臂。 沈璎婼一把将他推开,大步后退:“衣衫。” 她这两日都被困着手脚,不仅四肢僵硬,绑她的人根本不理会她,她…… 想到这些,她杀人的心都有了。 “带县主下去。”萧长旻吩咐婢女。 早就准备好了香汤和衣裳,沈璎婼面色蜡黄,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狠狠洗了一通,确定自己身上没有污秽,一想到这两日,她眼底都是森凉。 “是何人绑了我?”沈璎婼盥洗一番重新梳妆后,也不吃东西,拖着有些虚弱的身子来到萧长旻身前质问。 为何绑她,又为何将她送到昭王府,是不是昭王连累她? 她的心思没有掩藏,令萧长旻喉头一涩:“是老四,为了对付太子。” 第397章:巫蛊之祸 这件事,与他无关,是太子要对付老四,太子又与沈羲和订了亲,为了牵制沈羲和与太子,又知晓他倾心沈璎婼,为了拉他保驾护航,这才绑了沈璎婼。 沈璎婼面色好了些许,规规矩矩给萧长旻行了个礼,就要退下。 萧长旻下意识伸手抓住她的胳膊,沈璎婼迅速挣开,往后退几步。 她对自己避之如蛇蝎的态度,让萧长旻呼吸一滞,忍不住升起怒意:“因我救你,因你看到的第一人是我,你便怀疑你受难是被我牵连。太子牵连你,你却丝毫不在意? 怎么?是东宫比我昭王府门槛高,你还想与你姐姐共侍一夫么?” 沈璎婼捏紧了拳头,她差一点就抬手给面前这个人一巴掌,但理智扼制了她。眼前这是亲王,尊卑有别,她在他面前没有任何可以以下犯上的资本。 气得小脸涨红,沈璎婼冷笑:“殿下,淮阳对你施礼,不是谢你救命之恩,只是尊卑礼仪。淮阳真是被太子牵连么?若非殿下将对我的非分之想闹得人尽皆知,我岂能有今日之祸? 四殿下若非觉着利用我能够得到殿下的相助,就凭我一个沈家不受宠的庶女,他当真会用我来牵制太子?” 当然不会,萧长泰绑走她,主要目的就是为了借萧长旻之势。 萧长旻被她的质问气得眼睛发红:“沈璎婼,你有没有心?我为了你,被人逼到府上?为了你暴露了苦心培养多年的暗卫,折损了二十余人!你竟然说,你受苦都是因我之故?” “难道不是么?”沈璎婼寸步不让,“不止这一次,当日我在宫中被推入冰湖,若非你对我有非分之想,旁人又怎会算计我们,想将我们凑成一对,来绝了太子迎娶我阿姐之路?” 萧长旻血气上涌,直觉一股腥甜漫上喉头。 这是什么逻辑?合着他喜爱她,关怀她都成了错。明明她是被沈羲和牵连,她对沈羲和倒是一丝恨意都无! “为着淮阳日后的安危,恳请殿下今日起与淮阳形如陌路。日后再有人掳了淮阳,哪怕刀架在淮阳脖子上,也请殿下莫要多看淮阳一眼,殿下的情深,淮阳无福消受!”绝情说完话,沈璎婼转身大步离去。 萧长旻被气得根本不想多看她一眼,只怕再看一眼,他就会张口吐出血来! 沈璎婼才刚走到昭王府的大门,萧长赢就立在门口,两人对视一眼,沈璎婼上前行礼。 “小王送淮阳县主回沈府。”萧长赢主动开口。 沈璎婼还以为萧长赢是来寻萧长旻,冷不丁听到萧长赢的话,立时防备起来。 “淮阳县主不用多想,小王也不会光天化日之下,在二哥的府门前绑走你。”萧长赢不耐烦道,“小王只是担忧你走出王宅再有个不妥,连累郡主要为你奔走。” 这段日子,沈羲和的人都派出去寻找沈璎婼,若是有人这个时候对郡主府不利,他都担心死沈羲和,但知晓沈羲和不需要他的担忧,只得每晚远远坐在旁人家的屋顶,盯着郡主府的一举一动。 原来他倾心…… 沈璎婼心领神会,也没有拒绝萧长赢的好意:“有劳烈王殿下。” “麻烦。”萧长赢丢下两个字,就大步往前走。 这些女人都烦死人,行事扭扭捏捏,拖泥带水,丝毫不似沈羲和干净利落。 萧长赢准备好了马车,沈璎婼只当没有听到萧长赢的话,上了马车。 她被萧长赢送到本路上,莫远陪着谭氏就带人来接,他们接到消息要比住在王宅的人晚一步,萧长赢将人交给莫远和谭氏,就调转马头走了。 “奶娘,我……我要去郡主府么?”换了马车,沈璎婼问,“我给阿姐添麻烦了。” “县主,你是受太子和郡主牵连,才会被掳走,县主不恨郡主,还觉给郡主添了麻烦?”谭氏问。 沈璎婼困惑地看着谭氏:“奶娘,你自幼教我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埋怨受牵连之时,需要多想想受到的福泽,总比被牵连的要多。我姓沈,荣华富贵都是因此而得,就不应当只顾自个儿,日后……还有更多人为了对付他们,而对我下手。” 谭氏欣慰又疼惜地笑了,她伸手抚摸着沈璎婼的头:“县主所言极是,县主受牵连,是因为姓沈,同理郡主为县主担忧,派人寻县主,也是因为姓沈。故而县主不怨怪亦无须自责。” 沈璎婼想了想也是,既然如此,那就不去郡主府了,她不是很想见沈羲和,沈羲和也不是很想见到自己。莫远是沈羲和的亲兵,把她安全送回府,沈羲和自然知晓。 到了沈府,莫远却留下了六个人:“县主,这是郡主吩咐他们留在沈府守卫。” 沈府是沈家人的府邸,沈羲和的做主权大于她沈璎婼,沈羲和告诉她,是坦然。 意思是他们只负责在外面守卫,不会监视她,也不会递话。另外就是,她若要避着他们,自己可以避着行事。 “我知道了。”沈璎婼颔首。 莫远将消息带回了郡主府,沈羲和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早就该在沈府留人,之前是担心沈璎婼多想,误以为她住着郡主府,还要掌控着沈府,给沈璎婼难堪。家和万事兴,她有一堆外人要对付,不想和沈璎婼歪缠,才没有留人。 就在这时候珍珠急匆匆跑过来,对沈羲和面色凝重道:“郡主,宫里传来消息,四殿下是自焚。” “自焚?”沈羲和错愕,怎么好端端就变成了自焚。 “是自焚,大理寺、宗正寺、当地县令连同协查出来的结果,四殿下是自焚而亡。”珍珠眼底有些隐晦的光,欲言又止了片刻才道,“四殿下对陛下实施巫蛊之术,被守陵侍卫发现,他杀了侍卫,却不想侍卫早就将消息递出去,他最终选择了自焚。” 巫蛊之术! 沈羲和没有想到萧华雍这么狠,汉朝巫蛊之祸,害死了卫皇后和太子一党,本朝巫蛊更是写入了律例的重罪! 第398章:太子殿下人人畏惧 巫蛊啊,皇室讳莫如深之物。 此事一出,朝廷大臣都吓得噤若寒蝉,那些被叶氏给了好处,打了招呼要为萧长泰说好话,让其恢复王爵厚葬的大臣,只差没有骂娘,这么大的事情,竟然都不告诉他们,就偏着他们收好处! 朝会上,祐宁帝坐在龙椅中间,手里拿着一个扎满针的娃娃,娃娃穿着帝王才能穿着的衮冕,背后是萧长泰的字迹,上面清楚的是帝王生辰八字,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 帝王的生辰八字素来是忌讳,知晓之人极少,太史监肯定是知晓,但知道的也只是监正与监副才知晓,也就是说普天之下包括太后在内,知晓皇帝生辰八字的不超过五人。 此刻竟然泄露了,还被用作于巫蛊之上,哪怕他无病无痛,也足够天子震怒,伏尸百万! 叶岐很想替女婿喊冤,但这牵扯实在是重大,一旦他开了口,这个冤没有平反,叶氏一族,也要跟着陪葬。 本朝律例:与蛊毒同居者,被毒之人父母妻妾子孙,不知造蛊情者,不坐。 不知者无罪,一旦开了口,再说不知,谁还能信? 朝堂之上,人人噤若寒蝉,个个低眉顺眼,不敢吱声。 祐宁帝也要他们听得清清楚楚,巫蛊娃娃上的字迹是帝王的生辰八字,自然不会传阅给其他人看,他拿到巫蛊娃娃第一时间,就派刘三指查了太史监监正和监副三人,其中一个监副被侍卫扔到了朝堂之上。 “朕的生辰八字,你泄露给了何人?”祐宁帝声音沁凉。 监副眼里都是泪水,他泣不成声,满腹委屈却不敢多言,他脑海里只有前两日十二皇子对他说的话:“死一人,灭全族,监副可要想清楚。” 他老泪纵横地扫视了一圈,掠过皇子们站队之处,更是哽咽出声,却也没有敢停留。 萧长庚垂眸,看他做什么呢?他也不过是受命于人。 他双眸放空,觉着这一生他或许是逃不掉前面那位哥哥的掌控了。 太史监监副深深叩首:“罪臣不该贪杯,曾与四殿下共饮,被四殿下套了话去。” “斩。”祐宁帝只有这一个字。 不需要收押,不需要秋后,这是即刻脱出宫门问斩。 人证物证俱全,祐宁帝冷冷环视一圈:“皇四子为子不孝,为臣不忠,为人不正,如此不孝不忠不正之人,不堪为皇室子弟,除族除名。” 叶岐闻言深深闭上了眼,他知晓萧长泰还未死,萧长泰许多大事都不曾隐瞒他。 可现在未死又有何用?他都被除族除名,有巫蛊之罪,他便是活着出现,也是送死。 输了,这盘棋,萧长泰彻底出局,再也无缘帝位。 有这巫蛊之罪,陛下对叶氏也必将膈应,暂时不会如何,不出三年,陛下一定会抓住每一个机会,让叶氏悄无声息退出京都,再无一席之地。 萧长庚也闭上了眼,他的太子哥哥,连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天衣无缝,从皇陵、到太史监,从物证到人证,没有一丝纰漏,和他作对之人,就是这样的下场! 长陵的死,四哥的结局,都是心惊肉跳,他只得庆幸,他还未展露爪牙,就被他所驱使,也许这是他的一场福泽。 他深信,这世间,包括陛下在内,都没有人会是太子哥哥的对手。 这天下,迟早是他的囊中之物,他这算不算从龙之功? “阿兄,老四他……当真行巫蛊之举?”回到信王府,萧长赢忍不住问。 “老四压根没死,他被太子逼得不得不死遁,以为来一招金蝉脱壳,无凭无据,他就能逃出生天,日后在寻个烧死之人并非是他的借口,正大光明再做回亲王,与太子一较高下。”萧长卿轻轻摇了摇头,感叹道,“阿弟,我们该庆幸我们退得及时……” 太子殿下的手段,实在是令人毛骨悚然。 萧长卿长这么大,从未如此畏惧过一个人,只要想一想巫蛊这样的事情,萧华雍能够安排得如此滴水不漏,这用在任何一个人身上,都是必杀之局。 陛下的生辰八字,他都能知晓! 他们自问也是耳聪目明,四处都有人,但要查出陛下的生辰八字,想都不敢想奢想。 “太子殿下他……”萧长赢也眼底浮现惊惧。 “太子殿下有属于他的情报网,他知道太多人的秘密,手里握着太多人的把柄。”萧长卿彻底想清楚了这一点,前两次萧华雍就拿了他的把柄。 第一次,他以为是他刚行事不久,没有断干净后路,才被太子知晓。 第二次,他怀疑是太子派人盯着他,跟踪他,身手了得,瞒过了他身边的暗卫,才知晓顾青姝的下落。 这次看到太史监监副心甘情愿为他送死,萧长卿才清楚,太子殿下手中的掌握着满朝文武的软肋,他十分好奇,太子殿下这十二年到底是如何成长到这样令人生畏的地步。 一个完美的没有丝毫疏漏的巫蛊之案,人人畏惧避讳。 萧长泰听到消息之后,当即气得喷出一口鲜血,昏死了过去。 萧华雍这一举不只是断了他的后路,还击散了他全部的力量,这些人跟着他是为何?不就是为了日后的荣华富贵? 现在他被除族除名,彻底失去了一争之力,这些人如何还会再誓死追随? 他辛辛苦苦,忍辱负重,却没有想到一夕之间被萧华雍粉碎得彻底。 错了错了,宁可让萧华雍察觉他诈死,也不应该利用穆努哈招惹了萧华雍。 他自以为自己实力不弱,如何都能与萧华雍一争高低,头次惊觉自己的不自量力,因此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 萧长泰的悔恨,无人得知。 沈羲和听了朝堂的事情之后,再看若无其事来寻她的萧华雍,陷入了沉思。 “呦呦何故如此看我?”解决完一个人,萧华雍十分愉悦。 “我在自省。”沈羲和诚恳道,“我对殿下仍旧低估了。” “都是老四该死,非逼得我动真格,吓着呦呦了。”萧华雍柔声轻哄。 沈羲和:…… 合着您以前都没有动过真格? 第399章:他的身世 夏日浓烈,酷暑难消,沈羲和日常喜欢在碧波亭内,此地绿树环荫,亭内置冰,一股风吹来,丝丝凉意,甚是舒爽。 他站在她的面前,眉眼温柔如亭外流碧溢青的水波,高大昂藏的身体,被日头拉长了身影,仿佛真的能顶天立地。 以往他在她的面前总有收敛,不知从何时起他在她的面前毫不遮掩,他在逐渐将他的强势展露出来。 “殿下是如何得知陛下的生辰八字?”沈羲和十分好奇。 萧华雍听了之后忍不住低低笑出了声:“呦呦定与旁人一样,对此为之惊疑。觉着我手眼通天,竟然连如此隐秘之事都能知晓。” “难道不是?”沈羲和不解。 “我与祖母在道观一起十二载,我虽不常在道观,但与祖母相伴并不短。”萧华雍低声道,“我是偶然从祖母处得知陛下的生辰八字。” 祐宁帝出生时,是太后最艰难的日子,困于后宫,被宠妃挤兑践踏,祐宁帝生下来体弱,险些养不活,三岁时都不能流利言语,比先帝厌弃,也成为后来太后被贬至西北的罪名之一。 到了西北,有了沈家的暗中维护和照顾,祐宁帝才逐渐强壮起来,却三五不时被病魔缠身,太后偶然得到一位道人指点,每到陛下生辰日,亲手用血配朱砂画符焚烧,祷告天地,陛下自然会不被病疫缠身。 太后原是不行,但病急乱投医,说来也巧,自祐宁帝五岁起,太后第一次如此做了,祐宁帝就再也没有病恹恹,隔三差五病倒,渐渐开始习武读书,太后这个习惯保留至今。 在道观十二年,有一次太后焚烧的符纸没有烧尽,被他不经意间瞥见,这才知晓了陛下的生辰八字。 知晓原委,沈羲和错愕不已,她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是如此知晓陛下的生辰八字。 不只是她,只怕没有人能够想到,他知晓得如此简单。 短暂惊了片刻之后,沈羲和恢复了平静,她问出了另一个困惑她多时,一直觉着以自己身份,还不够资格去触探的疑问:“殿下,您有今日,定是太后维护,为何太后独独待你不同?” 这份不同,实在是超过了所有皇子,甚至是……陛下。 萧华雍是嫡孙,太后偏袒也合情合理,但超过自己亲生儿子,就有些难以理解。 萧华雍八岁去了道观,他能够学文习武骗得过陛下,没有太后的遮掩,绝无可能。一个八岁的孩子,他再厉害,也无法短时间挑到名师,甚至令狐拯这样的圣手。 太后为何要帮他隐瞒着陛下,一边是儿子,一边是孙子,她没道理要为了孙子和儿子对立,太后对萧华雍的疼爱,从他一句话,太后就办春日宴,给诸王选妃可窥探一二。 且太子几次装病,沈羲和都遇上了太后,太后担忧之色有,沈羲和总觉着她还有闲心去想旁的,定然是笃定太子无碍,那就是说太后知道太子装病,去东宫可能更多是为太子掩护。 萧华雍垂眸,他双手负在伸手,一手轻轻摩挲着另一只手手腕上的五色缕,片刻之后,他抬眸吩咐珍珠等人:“你们都退下,孤有些话与郡主单独言语。” 珍珠等人看向沈羲和,沈羲和微微颔首,他们才无声行礼退下,把守在亭子外的四处。距离是听不清亭子内的话语,也确保无人能够潜入进来。 亭子内只剩下萧华雍与沈羲和,他大步上前,走到沈羲和身边,面相亭外,满目夏日的秀色:“我其实一直在等,等呦呦开口问我。” 沈羲和为人过于有分寸,不与她相关,不该她打听,不应是她能触及的事儿,她定会不越半步。就譬如,她说成婚前,不为外男做衣裳一样。 这件事很明显触及到他个人隐私,在她成为他的妻子,或者说打心里接受他不止是丈夫,也是在意之人前,她应该不会逾越问这些。 他凝聚着银辉的目光,如高悬于空的烈日般炙热,沈羲和避开他的双眸:“这不是殿下一直盼望的结果么?” 其实她想问很久了,一半缘由是她越来越畏惧逐渐全部表露出来的萧华雍,一半缘由萧华雍尽管越来越危险,但她能够感受到他待她的心越来越赤诚。 这是多么矛盾,却又无可否认的事实。 “我所盼望的远不止这些。”萧华雍多情缠绵的目光流转着笑意扫了沈羲和片刻,才道,“不过我仍是欢喜,呦呦终究是对我有所松动。无妨浅薄,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岁岁相叠,星火亦可燎原。” 哪怕是对萧华雍撩拨自己习以为常,沈羲和至今也无法对萧华雍动不动就露骨的表明心意淡然,她看了眼萧华雍,有些无奈地长长叹口气:“殿下这是要顾左右而言他,若是方才之言,殿下不便作答,我不会勉强,亦不会不悦。” 轻声一笑,笑过后萧华雍第一次将笑意收敛的干干净净,他移开双眸,望向得很远很远,好一会儿他才开口道:“我非陛下亲子。” 沈羲和豁然转身,不可置信看向萧华雍,她在怀疑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其实方才萧华雍什么都没有说? 萧华雍侧首,眸光坚定而认真,面色严肃:“呦呦没有听错,我非陛下亲子。” “那你……”你是何人? 这个消息对于沈羲和而言不啻于平地惊雷,让素来冷静自持的她都有些难以消化。 “其实……”萧华雍忽而垂下眼睑,唇边又多了一丝笑意,“西北王能够如此轻易接受呦呦要嫁我,除了是对呦呦一片疼爱之心外,还应是猜到了我的身世。” 明眸微微转动,霎时间,沈羲和就知晓了萧华雍的身世:“你是……谦王殿下的遗腹子!” 萧华雍眼瞳漆黑如夜,闪烁着星辉,他肯定地一颔首:“是。” 沈羲和觉着十分不可思议:“陛下可知?” “如何能不知?”萧华雍意味不明一笑。 第400章:权欲至人六亲不认 “陛下何时知晓?殿下八岁哪年?”沈羲和追问。 带着一抹浅笑,萧华雍微微摇头:“这件事情要从二十年前说起……” 二十年前的初冬,也就是萧华雍降生的那一日,京都发生了太多的事情。 皇城攻破,只在明日,谦王温和秀雅,念在同宗同族的情分上,不欲赶尽杀绝,给了关闭宫门,固守皇城之人一日思量的时间,是打开宫门投降,还是他们杀入皇城。 皇家宗亲,谁想横死?已经有人动摇,大势已去,自然劝了刚刚被扶上皇位,甚至来不及举行登基大典的小皇帝打开城门,迎接谦王和太后。 祐宁帝在那一日,做了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一件事情,这个对兄长言听计从,对母亲侍孝恭谦的人,在得知宫内递了降书,明日就会打开城门之后,他约见了谦王,亲自给谦王斟了一杯毒酒。 沈羲和面色一凛。 萧华雍却像一个事外人,用平淡的语气宛如说书一般将这件事情轻声细语告知沈羲和:“当年,大部分人都是追随我阿爹,陛下为了皇位连兄长都能屠杀,谁敢跟随?此事一旦走漏风声,天下大乱,跟随阿爹之人,可以正大光明动兵反陛下。 陛下深知这一点,故而他在给我阿爹下毒之际,便唤了祖母来,祖母赶到之时,恰好是我阿爹毒发之际。” 太后当时惊怒交加,她拔出剑就刺入陛下的胸口,祐宁帝没有闪躲,只是冷漠地将时局告诉太后,要么他们一家人都共入黄泉,要么太后替他隐瞒,保他登基。 那时候身中剧毒,却还有一口气的谦王,握着太后的手,说得最后一句话,是成全祐宁帝。 不成全又能如何?在西北那样风霜雨雪的日子,他们还要再过么?他们不能! 一旦祐宁帝杀了谦王的事情捅出去,各方势力就会不受束缚,各自起兵,瓜分这个天下。 当日祐宁帝的发妻秘密去寻谦王妃,夫妻二人早有合谋,明着是去说一些话,毕竟两人是妯娌,又同时身怀九个月的身孕。 谦王妃却察觉有异,两人不知发生了何事,就撞到了一起,同时发作。 对外却说只有谦王妃一人产子,就是不想引起旁人无端猜疑,为何半夜祐宁帝的发妻挺着大肚子去寻谦王妃,两人还都没有到日子就同时发作。 在大局将定的关口,任何一个细微之事都会引起无数双眼睛的猜疑,谦王妃生下了萧华雍,祐宁帝的发妻生下了一位公主,消息传到谦王的营帐,谦王听到这个喜讯才咽气。 太后看着他已经说不出话,却无限恳求的眼神,是希望她能够养大他唯一的骨肉。 太后答应替祐宁帝遮掩,一起制造一场谋杀,但有两个条件:其一杀了祐宁帝嫡妻谢罪,其二萧华雍为祐宁帝嫡妻所生,是他此生唯一的嫡子。 第一个条件有泄恨,有警告祐宁帝,亦有为了保护萧华雍之意。 这样情况下,萧华雍不能是谦王的儿子,否则他日渐长大,会有人告诉他当年的事情,会让那些追随谦王的人,面对祐宁帝不甘心,从而一心期盼盯着萧华雍成长。 这对于局势和萧华雍都不好,祐宁帝应下了。 所谓的谦王、太后、陛下遭遇敌袭,不过是太后被迫陪同祐宁帝演出的一场戏,当然这一场戏能够如此完美地瞒天过海,还少不了一个人的功劳。 “谁?”沈羲和莫名心一跳。 “顾兆。” 预想中的答案,让沈羲和莫名有些无所适从。 “这也是为何,陛下不会容忍顾兆活着的原因之一。”不仅仅是帝王将相之间的博弈,顾兆知晓祐宁帝最大的秘密。 当年京都的势力一分为二,宫中是先帝提拔的宦官,宫外是顾兆同龄的文臣百官。 只有顾兆相助,才能瞒过所有人,哪怕有人心有猜疑,也抓不到任何证据。 顾兆为何相助,也是迫于时局,那个时候他已经没有选择,如果谦王不登基,登基的就是宫内宦官扶持的另一位皇子,若是如此,这群宦官就更难剪除,等到时机成熟了,第一个也会拿顾家开刀。 宦官当道,这天下会变成什么模样?顾兆如何能够容忍? “阿爹,定然是知晓的……”沈羲和听完之后呢喃。 沈岳山那样敏锐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不知真正发生了什么?只是他又能如何?祐宁帝敢动手,就是算准了一切,太后、顾兆、沈岳山再猜疑,再忌惮,再不耻陛下,也别无选择。 换个人登基,沈岳山只怕还没有回到西北,就成了反臣。 沈岳山知晓萧华雍的身世,以往没有考虑过萧华雍,是因为觉着萧华雍孤军奋战,便是有太后相扶持,只怕也拧不过祐宁帝,还有便是萧华雍命不长的缘由。 会如此之快点头,定然是萧华雍展露了他的才能,势力,以至于沈岳山或许此刻都被误导,以为萧华雍寿命不长,是萧华雍装的。 萧华雍是谦王之子,和陛下隔着杀父杀母之仇,必然和陛下有一战,是永远不会为了陛下而背叛妻族的人,至于日后会不会因为皇权夫妻反目,现下无人能够定论,姑且不计。 但至少能够保证,在萧华雍登基之前,他必然要与妻族同气连枝。 “我说过,呦呦的选择必然是我。”萧华雍深深凝望着她。 其实那日她来寻他要解除婚约之时,他便想过要告诉她自己的身世,如此一来,沈羲和为着利益也会再次选择他,只是心有不甘,才没有说出口。 他还是想试一试,只凭自己的真心真情,能否一点点打动她,让她发现自己身边的异样,主动问他这件事情。 她问,他必答。 这样大的秘密,他都告诉她,是想要让她知道,他的心意。 “殿下,我们日后会有一场硬仗。”沈羲和回望他。 陛下到现在还没有动手,只怕是在等着萧华雍早逝,一旦萧华雍四年后还活着,陛下会容忍不是亲生骨肉接手皇位么? 第401章:赠他手绢 “悠悠岁月,与卿共度;漫漫人生,幸与同路。” 长翘密实的睫毛下,是那双银辉凝聚的眼眸,他的声音似山风拂发,长夜月洒,温柔沁入骨髓。 他的手剪碎了日光,指尖跳动着银芒,缓缓朝着她伸来。 沈羲和的目光落在他阳光下指节修长,掌心宽厚的手上,她的指尖动了动,终究是没有伸出去:“待到大婚之日,殿下再向我伸出你的手。”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白首之约,红叶鸳盟。 不应当用在旁的时候。 尽管再一次落空,但至少她没有冷冷拒绝,给了他台阶下。 萧华雍缓缓收回手:“还有大半年呢……” 真是漫长之际,让他恨不能眨眼间,就到来年三月,春暖花开。 沈羲和明眸波光流转,笑意盈盈看着他,不置一词。 萧华雍只得沉沉叹了口气,黯然转身,带他走到石阶前,沈羲和唤住了他:“殿下。” 转过头,萧华雍有些好奇,却见沈羲和拿了一方深色的绣帕,叠成小四方的手帕,深蓝色的面,上面绣着两片叶梗相交的平仲叶:“那方帕子没有锁边。” 绣着仙人绦的帕子,是随意而绣,沈羲和一直都没有锁边,就不能使用。 递到面前的帕子,阳光从屋檐斜飞洒落其上,平仲叶似展翅欲飞的蝴蝶栩栩如生。 萧华雍呆愣了片刻,看了看沈羲和,又看了看递到面前的手帕,唇角止不住的上扬,他笑得有些腼腆,有些欢喜,又有些好似如梦似幻不真实一般的小心翼翼。 沈羲和就这么递着,也没有羞恼,也没有想要收回,显示她的真心诚意。 好半晌,萧华雍才双手接过,指尖触及到柔软的布料,才有了真实感:“我定会爱惜。” “不值当。”沈羲和浅笑着道,“物,便要物尽其用,旧了坏了,我才能有新的。” “我……我会时常用。”惊喜来得过于突然,太子殿下说话都有些语无伦次。 沈羲和唇边笑意加深:“不留殿下了。” “啊,哦,好。”捏着手绢的萧华雍,笑得有些傻气,点着头往后退,全然忘了他站在石阶旁,一脚踩空,就朝后面栽了下去。 好在他反应及时,身手了得,身后又只有三步阶梯,几个诡异的姿势翻下去,看起来有些滑稽,却也没有栽倒。 而此时也没有旁的下人,沈羲和为了不让萧华雍觉得难堪,很有修养地抑制住自己唇角扩大,不过眼中泄露的笑意,还是瞒不了萧华雍。 他倒也从容,丝毫没有窘迫之感:“能博呦呦一笑,便是栽跟头也无妨。” 沈羲和无奈地摇了摇头,转身回了亭子内。 萧华雍将手绢珍而重之藏在心口,这才心满意足转身走了。 直到萧华雍走了,珍珠等人才重新折回,侍候在沈羲和身边,珍珠将刚刚得到的消息告知沈羲和:“郡主,叶氏这几日都在府中,叶府之人说她每日都不言不语。” 萧长泰被除名,不再是四皇子,叶晚棠自然也不能以四皇子妃相称。 祐宁帝没有对叶氏一族做出任何惩处,仿佛叶氏一族就是不知情一般,李燕燕一直关在牢里,萧长瑱跪在明政殿,跪晕了过去,祐宁帝也没有松口。 知道此时,祐宁帝都没有对李燕燕做出判决。 萧长泰盗墓案主谋一事没有揭开,李燕燕的帮凶也不成立。但李燕燕冲撞陛下是事实,是重罚还是小惩,全在帝王一念之间。 “估摸着……是想明白了,自己一直被蒙在鼓里。”沈羲和轻叹一声。 若说叶晚棠是因为萧长泰的死而伤心,那绝无可能到这个地步,毕竟她除了是人妻,还是人子,又住在父母家中,如何能够让父母为自己牵肠挂肚? 能够让叶晚棠这副模样只能是她明白了萧长泰由始至终没有放弃争夺皇位,自己一直傻傻的在被利用,更甚者……她的父兄其实连同丈夫一直在欺骗她。 叶岐父子或许是想保护女儿的天真,了解她的为人,不想她每日愁眉不展。 但萧长泰由始至终对她就是利用和利益大于真情,这让她一时间难以接受,原来一切都是假的,所有人都在编织着谎言,看着她每日痴傻度日。 至亲与至爱的双重背叛,足可让她生无可恋。 “继续派人盯着,萧长泰一定会寻她。”沈羲和派人在叶晚棠身上动心思,就是为了抓到萧长泰。 萧长泰或许知晓自己被除名除族之后会有短暂的一蹶不振,似他这样的人,是绝不会轻易丧失斗志,他生来就是争强好胜,要战斗在生命最后一刻的人。 他不能再得大位这个事实,他很快就会接受,会将一腔怨恨全都堆砌在萧华雍身上,他会寻无数种法子来搅黄萧华雍得大位。 “盯着叶氏之人不少,萧长泰只怕不易上当。”珍珠道。 萧长泰又不蠢,自然知道,叶晚棠就是唯一可以将他引出来的饵,尤其是这个风尖浪口,萧长泰是不可能来寻叶晚棠。 “暂时不会,但他一定会来。”只是要等一个时机。 不论这个时机萧长泰要等多久,他们都不能松懈,一定要将他给揪出来。 如此又过了五日,祐宁帝依然关着李氏,代王萧长瑱也不跪求了,他每日都往宗正寺去,宗正寺卿得了旨意不准人探视,萧长瑱就每日在宗正寺大门由日出站到日落。 引得百姓纷纷好奇,在京都讨论的声音越来越大,可无论是御史劝谏,还是大臣上奏,祐宁帝都对此置之不理。 “陛下,是怀疑殿下了。”这日萧华雍又来寻沈羲和,沈羲和提醒道。 “若是闹出这般多的事儿,他仍旧不疑我,他便不是陛下。”萧华雍满不在乎,“他疑心也无妨,无凭无据,他也奈何不了我。” 祐宁帝对李燕燕的态度,不是想要让李燕燕吃苦头,也不是想要李燕燕招供萧长泰,而是要李燕燕说一说萧长泰为何而入京。 第402章:做梦都想手刃我 萧长泰是盗墓案的主谋,李燕燕是帮凶,这些祐宁帝都知晓。 正因为知晓这些,祐宁帝才明白似萧长泰这般狡猾阴毒之人,若非迫不得已,是绝不会贸然入京,很明显萧长泰是被人下了套,给萧长泰下套的人,就是真正知晓陛下生辰八字的人。 若非有通天本领,那就是侍孝太后十二载的萧华雍嫌疑最大。 或许很早以前,陛下就开始怀疑萧华雍,只是萧华雍的种种行为,并没有触及到他的底线,这一次萧华雍竟然弄出个巫蛊娃娃,对帝王而言是绝不能容忍。 “只要我的毒一日未解,他都会做个慈父。”萧华雍给沈羲和一个定心丸。 他体内之毒,陛下心知肚明,能够让他自然而然的死去,又何必大动干戈,伤了陛下与太后之间已经所剩无几的母子情呢? 沈羲和颔首,陛下对萧华雍中毒的症状或许不清楚,但却一定笃定萧华雍体内奇毒未解:“代王妃,为何不肯说?” 李燕燕就算想不明白祐宁帝要知道什么,祐宁帝也必然会派人暗示她,明明她可以顺着陛下的心意,将萧华雍暗算萧长泰之事说出来,但她却没有。 她不但没有,由于当日绑架叶晚棠之人确实是她,她交代的天衣无缝,便是寻叶晚棠对质,也是没有半点疏漏。 此刻,沈羲和才明白,萧华雍为何不亲手绑走叶晚棠,而是非要借李燕燕之手,如此一来,才没有任何他出手的痕迹露在外面。 “她恨陛下。”萧华雍道,“国破家亡,她又成了牵制西凉李氏的棋子,她若一死了之,西凉李氏负隅顽抗,只会被灭族。她不能死,就只能苦熬着。 这些年,老三一心一意待她,她不是草木,如何能够无情?可老三又是陛下的儿子,是她死仇之人的儿子,她就更怨恨陛下。 能有个人威胁到陛下,她求之不得。” 李燕燕巴不得有人能够对付祐宁帝,若非倾心萧长瑱,她不会选择与萧长泰合作,她会鼓动萧长瑱的野心,让皇子们个个不得安宁,让祐宁帝晚年看着他守护的山河,因为皇子们的夺利而分崩离析,才能让她快意,让她释然亡国之恨。 原来如此,沈羲和想到的是李燕燕好歹与萧长泰是合作者,是萧华雍让萧长泰满盘皆输,从而也导致李燕燕跟着一起白搭上这么多年的筹谋,她应该是恨萧华雍的。 也许她的确很萧华雍坏了她的事儿,让她沦为阶下囚,可萧华雍隐藏着,对祐宁帝造成的威胁更大,两相比较,她宁可遮掩萧华雍,也要等到日后祐宁帝栽跟头。 “陛下会如何处置她?”沈羲和又问。 “十年,西凉李氏已经没有了威胁,陛下便是杀了她,也不用顾忌西凉。”萧华雍思忖片刻道,“但陛下不会要了她的命,陛下对皇子还是念及骨肉之情。” 只是这份骨肉之情,若是碰上大局,就会不堪一击。 萧长瑱心里只有一个李氏,陛下为了萧长瑱,都不会要了李氏的命。 正如去年,他没有要顾氏的命一样,也是为着萧长卿。 沈羲和与萧华雍正在讨论李燕燕,李燕燕此刻见到了亲自来宗正寺的祐宁帝。 “朕最后问你一次,你可要想好。”祐宁帝道。 “陛下既不信我之言,又何须再多问?”李燕燕蓬头垢面盘膝坐在牢里,手里转动着从床上扯下来的稻草,“叶氏是被我扣着,只因萧长泰无视我,我要给他些教训,萧长泰为着叶氏才来京都,至于我们何时被人察觉,又是何人对我们下了手,我一概不知。” 祐宁帝沉默看了低头玩稻草的李燕燕片刻,吩咐刘三指:“把老三带进来。” 面容憔悴而又惨白的萧长瑱被带了进来:“陛下,请陛下宽恕燕燕。” “她犯了何罪,你心知肚明。朕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一杯鸩酒,要么另娶嫡妃。”祐宁帝面无表情道。 李燕燕帮助萧长泰弄出那么丧尽天良的盗墓案,萧长瑱知道,这件事情此刻是狡辩不过去,可他没有想到陛下会给他这样两个没有办法选择的选择。 李燕燕是公主,她怎能作妾?哪怕是侧妃也不行,这比杀了她还要残忍。 “萧长瑱!”李燕燕冷冷盯着他。 萧长瑱若真是选择了贬妻为妾,她会恨死他。 她活着是西凉李氏的希望,如果她死了,那些人会做出什么事儿,她大概能够猜到,无疑是随着她一起陪葬,为着那些族亲,她也要活着,哪怕受尽屈辱。 萧长瑱看着李燕燕,他知道,她宁可做侧妃,也要活着,她要让李氏王族的人,消磨反抗之心,安居乐业,再过十年,等他们彻底放下皇室身份的高傲,接受了现实,哪怕知道李燕燕的死讯,也不会做出过激的举动。 她一直都把李氏皇室的人看得比他重,他一直知道,可还是心如刀绞。 别开头不去看李燕燕紧紧盯着他,隐含警告的目光,他扑通一声跪下:“请陛下赐酒。” 他说过他此生不负她,不会另娶,无论她信与不信,他都会信守承诺。 “萧长瑱——”李燕燕扑过来,双手抓住闹房的铁柱,眼底是不瞒与愤恨。 在祐宁帝的示意下,刘三指很快端来了一杯鸩酒。 “请陛下,容儿亲自灌酒。”萧长瑱提出一个请求。 祐宁帝让人打开了牢房的门,李燕燕迅速后退,推到石墙边缘,像是随时都会被激怒的幼兽,防备着萧长瑱。 萧长瑱一步步走进,看着面对着他双手反向按着墙壁的李燕燕,端着鸩酒的萧长瑱笑了,他指尖一弹,一颗从衣服上扯下的珠子击中李燕燕,让她身体一软,她的手脚都瞬间酸麻。 萧长瑱蹲下来,执起她的手,在她无力抗拒下,让她握住了酒杯,用力束缚着她的手,酒微微请撒了一些,他道:“你曾说你做梦都想手刃我……” 话音未落,他凄然一笑,带着她的手将酒杯递到他低下头的唇边,一饮而尽。 第403章:安分守己,享乐无穷 李燕燕瞳孔放大,面色煞白,她惊恐到一瞬间浑身僵硬,不知是不是萧长瑱松了力道,她一把挣开他,酒杯飞出去砸落在地面已经没有多少酒。 “你吐出来,你吐出来!”李燕燕扑上去,粗暴地一手摁住萧长瑱的后颈,两指伸入他的嘴里,挖着他的咽喉,她像是魔怔了一般,“吐出来,你快吐出来!” 萧长瑱丝毫不反抗,由着她施为,在她的强硬下,确实吐出了一些东西,却不是鸩酒。 热泪大滴大滴夺眶而出,李燕燕:“萧长瑱,你吐出来,你快吐出来啊——” “传太医。”祐宁帝冷声吩咐。 把萧长瑱折腾得够呛的李燕燕,看着他都咳出血,终于停下来,紧紧抱着他:“萧长瑱,我恨你,我恨你——” “喀喀喀喀……”好一阵咳嗽的萧长瑱,忍着喉头的火辣辣,他笑着望着她,眼中有泪光,也有无限的哀伤,“我知……我知你恨我喀喀喀……我们以后再也不用互相折磨。” “不,我不允许!”李燕燕紧紧抱着他,嘶吼着,“凭什么?凭什么都由你做主?你说要娶我就娶我,你说不折磨就不折磨?那我这半生算什么?萧长瑱,你敢死,我就让你死也不安宁!” 萧长瑱疲惫地微微垂下眼帘,唇角挂着一抹苦笑,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没有变,她总是喜欢命令他,威胁他,他不需要她对自己服软,只奢求她能够与他心平气和说上一次话。 或许是他对她的包容与忍让,让肆无忌惮到从未想过他的感受,哪怕一次都不曾有。 “燕燕……你很好,我从后悔过与你相遇,倾心于你,娶你为妻。”萧长瑱抬手抚摸着她的脸,痴痴凝望着她,“可若有来生,我不愿再遇见你了……” 太累了,太痛了,也太苦了,这样的痛苦与疲惫,他不想再承受一次。 我不后悔今生有你相遇,也不愿来世再与你相遇。 李燕燕僵硬着全身,盯着萧长瑱,看着他模糊的笑容变得释然与解脱,最后昏倒在她怀里。 怀中一重,眼泪瞬间砸落,李燕燕喉头发出沙哑的声音,她就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卡住了所有的音调。 “殿下,代王殿下病危。”萧长瑱还没有出宗正寺,消息就由天圆递到萧华雍这里。 “何故?”萧华雍问。 “陛下赐了鸩酒与代王妃,代王饮下。”天圆回话。 “哦?”萧华雍语调上扬,意味不明地笑了,他站起身对沈羲和道,“我回宫了。” 沈羲和颔首,宫里发生这样的事情,于情于理,萧华雍都要回宫去。 “代王殿下就这样没了?”碧玉低声一叹。 “代王不会没了。”沈羲和转头淡淡一笑。 “不是说服了鸩酒?”碧玉和红玉对视一眼。 沈羲和笑着摇了摇头,萧华雍的态度就表明陛下没有真的赐鸩酒,他自己的儿子,总是会了解一二分,且去年到现在陛下失去了两位公主两位皇子。 长陵公主和阳陵公主已死,萧长瑜和萧长泰都是假死,但四场丧事没有避免,若是再加上梁昭容,那就是五场丧事,陛下不会想皇家再出一场丧事。 李燕燕虽然罪责难逃,却也罪不至死。 陛下自登基以来,就以仁义治天下,绝不会因为李燕燕触怒龙颜就治死罪,至于其他的罪行,都没有确切证据。 祐宁帝的确没有真正的赐毒酒,不过是想要逼一逼李燕燕,因为他知道李燕燕想活着。却没有想到萧长瑱竟然把酒给喝下去,虽然不是毒酒,却也是会令人腹中绞痛的药酒。 萧华雍回到东宫,萧长瑱也就醒了,萧长瑱被送回了王宅,祐宁帝回了宫,下了两道圣旨,一道是革去萧长瑱王爵,一道是封十二皇子萧长庚为燕王。 萧长庚有些难以置信,这等喜从天降的好事儿,突然就砸在他的身上。他现在还是光杆皇子,虽然开了府,有了长史和府卫,但还没有谋士和门客投向他。 他被封了亲王,就完全不一样,不仅府卫可以增多,也会有人投向于他。 心里正欢喜的萧长庚,接到了来自于东宫头一份的贺礼,是东宫卫率首领天圆亲自送来:“卑职奉太子殿下之命,特来恭贺燕王殿下,太子殿下有话让卑职带与燕王殿下。” “曹将军请讲。”萧长庚心里头那点雀跃顿时消失无踪。 “燕王可喜欢此封号?”天圆将萧华雍的话原样转达。 萧长庚眸光微凝,呼吸都滞了滞,才道:“劳将军回禀太子殿下,小十二谢太子皇兄提携之恩。” 燕,有安乐之意,安而后乐。 萧华雍这是要告诉他,只要他安分守己,自然能够享乐一生。 其实萧华雍不用告诫他,自打入了这位哥哥的眼,到今时今日,他哪里兴得起旁的心思? 萧长庚被封亲王,也算是一桩喜事,近来恶事连连,能有一件喜事,自然要众人符合,由萧华雍带头,所有皇子宗亲包括百官都对萧长庚贺喜。 沈羲和也少不得要送上一份贺礼,没有了薛瑾乔,步疏林又被借住在步府的崔晋百紧盯着一举一动,等闲无人来寻她,一个酷暑倒是萧华雍只恨不能每日都登门。 若非有政务,有朝会,他只怕也要来个借住郡主府。 “殿下每日奔波,旁人总会猜疑。”沈羲和忍不住劝一句。 “一日不见呦呦,我就思之如狂,办差听政都难以凝神。”萧华雍嘴上又开始不正经。 沈羲和看了他一眼,就收回目光,有些懒散靠在美人靠上,一手搭在栏杆上,下颚抵着手臂,看着旁边的荷花池,神色倦怠。 萧华雍发现她今日怎么都提不起精神,担忧地坐在她旁边问:“呦呦怎么了?病了么?” 他发现贪凉的她,今日竟然没有置冰。 “并未生病,殿下无需忧心。”沈羲和有些不耐地开口。 萧华雍却不信:“呦呦这分明不适康健的模样。” 第404章:她定是对孤有意了 沈羲和有些烦躁,她来了月信,头两日都会这般,遇上酷暑不能置冰更是懒怠。 这话她对萧华雍却说不出口,偏这人丝毫没有眼力见,非要追根问底,还将手伸过来要探一探她的额头。 天热,她最是畏热,他的手还未贴上她的额头,就让她感觉到一股热意袭来,沈羲和顾不得规矩和其他,抬手一把就将萧华雍的手挥开:“我说了,我无碍。” 她的薄怒和厌烦,让萧华雍心口微微一滞,他有些无措有些莫名的委屈,百般滋味,萦绕心间,神色复杂,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他默默地坐在距离她有半步之距的位置,小心翼翼地看着她,眼神茫然又担忧。 沈羲和莫名心烦意乱,她就想一个人,谁也不打扰她。此刻仿佛看到萧华雍,都会莫名觉着有个人在一旁,哪怕他不言不语,也妨碍到了她四周的气息 何时起自己变得这么不可理喻? 沈羲和被自己蛮横的一面吓到,她的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萧华雍时刻盯着她的脸色,发现她越来越不悦,想了想只得低声道:“东宫还有些事儿,我先走了。” “嗯。”沈羲和淡淡应了一声,心里松了口气。 他走了,自己是否就能克制住自己? 萧华雍觑见她一听自己要走,果然面色稍霁,就更难受和心痛,转身头也不回走了。 被沈羲和撵到外面守着的珍珠,看到萧华雍绷着一张脸,从未有过的大步离去,显然是生了闷气,她端了一碗温热的银耳莲子羹给沈羲和:“郡主,与殿下置气了?” 沈羲和莫名看了她一眼:“并无。” “殿下似乎有些不愉。”珍珠小心提醒。 沈羲和抿了一口银耳羹就顿住了双手,将碗搁下,想了想方才,好似自己确实有些过了:“也不知为何,就是心烦,不愿说话,不愿理他,忍不住就失了礼数。” 珍珠错愕一瞬,她们家郡主,可是雍容大雅的典范,轻易不会动怒,更不会无缘无故闹脾气,便是对着王爷和世子,都是偶有骄横,却从无刁蛮。 今儿竟然在太子殿下面前,收敛不住气性。 她想明白缘由之后,更是面色复杂:“郡主,您……您这是有恃无恐……” “嗯?”她何时有恃无恐了? “人之本性往往只会对亲近信赖之人展露全部,越是至亲越是无所顾忌,无拘无束。”珍珠斟酌着言辞。 沈羲和下意识拢了拢黛眉。 “郡主不妨这般想,若适才来的不是殿下,而是旁人,郡主还会如此么?”珍珠循循善诱。 “若是旁人,我绝不会见。”沈羲和道。 萧华雍之所以能进来,是他来得勤了,现在都已经直接被掠过通报这一步骤,门阍见了他直接放人,除非沈羲和在闺房,否则珍珠他们也不会让萧华雍止步。 “若是非得见之人?譬如陛下派来内侍。”珍珠换个比方,“郡主可会这般对待?” 自然是不会,只不过那是皇命在身之人,沈羲和当然要礼遇。 她没有反驳,而是想到了萧华雍可是皇太子,比起身负皇命之人只会更尊贵。可不止何时起,她好似已经渐渐忘了他是皇太子。 对待他也是随意起来,生疏客气,尊敬礼仪,她对他越来越没有束缚。 “你说得没错……”沈羲和从来不是个别扭和不敢认的人,珍珠说得话的确有礼,“我适才对太子是有些放肆,他是因此才不悦?” “婢子到觉着并非如此,殿下盼着您对他少些生疏,多些真性情。只是殿下怕是不知郡主因何而厌烦他,郡主素来对殿下不亲不远,总会让殿下患得患失,故而殿下才会……懊恼。 懊恼不是郡主的冷待,而是不知自己何处惹了郡主不喜。” “当真如此?”沈羲和总觉得有些不对,却又说不上何处不对。 易地而处,她绝不会自省,只怕转头就不会再多看这人一眼。这样一想,更觉自个儿方才不妥:“过两日,我再去寻他致歉。” 倒不是拉不下脸,而是她的确不适,怕去致歉不成,反而与他拌了口角。 “郡主不用等改日,明儿殿下定然还会来。”珍珠信誓旦旦。 沈羲和狐疑,觉着不大可能。 珍珠却笑而不语,没有多言。 此刻萧华雍也坐上了马车,天圆明显察觉到太子殿下浑身都散发着不悦的气息,往日去郡主府,殿下总是会赖到宫中要禁宵,宫门要关之前才回去,今儿这才进去就出来…… 不妙,大大的不妙。 “天圆,你去查查,孤近来可有行过不当之举?”萧华雍忽而开口道。 天圆谨慎地问:“殿下指的是……何处?” 黑黝黝的眼瞳扫过来,萧华雍面无表情地盯着天圆。 天圆立时会意道:“殿下,若是关于郡主,您并无不当之举,或是……” 本就有些不愉的萧华雍,看天圆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就更不悦:“关子卖到主子面前了?” “属下不敢。”天圆动了动喉结道,“郡主若要恼殿下,只能是殿下言语上……冒犯。” 冒犯二字细如蚊声,萧华雍还是听得真切,他今儿不过说了句寻常话,与往日比起来,不值一提,往日沈羲和都不曾这般,今日又怎会如此? “不是。”萧华雍笃定不是这个缘由。 天圆急得脑门上都渗出汗渍,被萧华雍虎视眈眈盯着,他只得口不择言:“这……这属下也不知为何郡主就恼了,或许不是因殿下之故,就是恼了无人发泄,便寻着殿下发作?” 说完,天圆恨不得咬掉自己舌头,让你又说郡主坏话! 萧华雍听了却缓缓收敛了身上的低沉气息,唇角情不自禁就上扬:“你说得对,定是旁人惹恼了她,她才会寻孤发作。” 一头雾水的天圆,不懂殿下莫名其妙讨了嫌,为何还这般开心。 “她会寻孤发作,是因她不拿孤当外人了,她定是对孤有意了。”萧华雍顿时心花怒放。 天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