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 1、操刀鬼 1899年。 天津卫。 人如草芥的年头。 正逢岁末,鹅毛大雪落在这疮痍狼藉的世道,冷风吹冻了人间,吹白了天地,似是连老天爷也不忍再瞧,想要涂个清白,一了百了。 街角一家简陋的食肆里,阵阵带着些许腥膻味儿的热乎气透过半掩的布帘溢了出来,散在了雪里。 一些个脚夫挑夫围坐一桌,裹着破到不能再破的棉袄,缩头缩脑的蹲在凳上,叫嚷着各自的吃食,聊着天南地北的趣事儿,热闹的紧。 无他,驴肉火烧、羊肉汤。 等东西上桌,一个个才肯将袖筒里紧揣的手给露出来,一面往火烧里塞着切好的酱驴肉,再涂上一层酒馆老板娘拿手的辣酱,等不及地就放进嘴里咬下一口,唇齿一合,浓郁的肉味酱香混着一股如火燥辣瞬间在舌头上散发开来。 直到一口口嚼碎了,才被送入口的肉汤顺进喉咙,原本发冷的手脚立马暖和起来,干裂的两瓣唇转眼也裹了一层油膏,让人忍不住发出一声舒坦的长呼,就连冷白的脸色也跟着红润不少。 谈不上多地道的吃法,能来这里的不是混迹于市井的九流中人就是南来北往的过路客,要么是走江湖的手艺人,只图肚子里有点热乎气,哪那么多穷讲究。 帘子虽厚,架不住门外头的风雪太大,时不时掀起一角,卷进一小股凉风,吹的人肌肤起栗,打着哆嗦。 “听说了吗?昨儿个夜里南市死人了。” 店内有人起了话头。 一句话出口,周围人顿时没了闲聊的心思,叽叽喳喳谈论了起来。 “哪能不知道啊,消息今早都传开了。” “死的是那‘吃宝局’的赵老九吧。” “赵老九只是其中一个,总共死了六个,都被割了脑袋,背后还被剥了皮,身子淋着热血给贴在了雪地里,听人说那是关中刀客才有的杀人法子。” 听到这么个凄惨死法,众人无不是缩了缩脖子,撮着牙花子。 “该不会是因为半个月前的那件事儿吧,听说赵老九干起了拍花子的勾当,结果喝醉酒办了件蠢事儿,把那些拐来的女人孩子赶到了雪地里,他倒是回屋就睡,可怜那些人全搁外头冻死了。” “八成是惹得哪位豪侠瞧不过眼,暗地里被抹了脖子。” “你们都忘了那‘变脸王’梁瘸子了?他就是被赵老九瞧上了变脸的绝艺,人都说露个底就放他一马,死活不愿,最后愣是一头给撞死了。可怜他家中还剩个半大的闺女,又是病秧子,也不知道躲哪去了,往后就算不冻死饿死,日子也好不了,干不了重活儿,八成得去窑子里才能缓口气,造孽啊。” “可惜了了,那‘变脸’可是川中绝艺,独一份儿,就此失传了。” “那可不一定,这年头谁没个后手。” “要我说就不能传,这绝活儿之所以绝,便是一代只传一人,你想啊,他传了,气数尽了,自然就死了。” “甭管是谁,那人可都是干了件大好事儿,赵老九坏事做尽,死有余辜。” “慎言,那赵老九背后有‘神手门’撑腰……唉,要说如今这世道,挑舌挖眼有甚稀奇,年前在京城的法场上我可瞧过钝刀子砍头,刽子手那都不是砍了,连锯带剌,没等头一个咽气,剩下的倒是先吓死了,我自己连着俩月吃不得荤腥,一吃就吐。” 有过路的手艺人心有戚戚的说着,脸色越说越白,看了眼面前飘着油花香菜的羊肉汤,喉头已在蠕动。 这时,布帘掀起。 一团霜雪当即打着旋儿的钻了进来,寒意透骨,众人皆是一个激灵,接着就见有一穿青色棉袍的身影挤进酒馆,宽厚双肩落满雪花,背后还背了个老背篼。 背篼一角,一颗龙眼大小的铃铛叮叮咣咣响个不停,清脆极了。 众人听得耳熟,循声瞧去,不免诧异。 这老背篼不就是“变脸王”梁瘸子吃饭的家当嘛。 再看来人,却是个蜡黄脸的年轻人,皮肉粗粝,嘴唇开裂,戴着一顶狗皮帽,底下浓黑墨发若隐若现,沾着零星雪瓣,一张瘦脸上浓眉斜飞,挂着一副迫人刀眼,满身的江湖气。 众人面面相觑,想着先前才说过的话,心里已有了几分猜测。 再看看青年棉袍上那比寻常衣裳要高处一截的领子,更是确信了对方的身份。 他们虽不通“变脸”的诀窍,但耳濡目染与那梁瘸子打交道久了,自然也能瞧出一些,其中的门道多半是在衣裳底下藏着呢。 “十个火烧,两碗羊肉汤。” 这人挑了个位子坐下,一开口就惊了众人一跳。 嚯!好饭量! 众食客暗暗称奇,细一瞧青年的身形,却有过人之处。宽肩阔背,身段颀长,且袖筒里的一双手五指骨节纤长,指肚圆润,犹若猿掌,两臂垂下,都快到膝盖了。 “不知这位爷和那变脸王梁瘸子是何关系?” 有人忍不住问了句。 片刻功夫,驴肉火烧、羊肉汤已是上桌,青年一手拿过火烧,一手端碗,张嘴便见大半个饼子被撕咬进了嘴里,嚼都不嚼,腮帮子一鼓,喉结一动,竟生生给咽了下去。 再一张嘴,半碗滚烫无比的羊肉汤裹着油花冒着热气,已被送进了喉咙。 如此骇人的吃相委实把所有人都看呆了。 这得是八辈子没吃过热乎饭了? “无甚关系,早些时候从老家逃荒出来,学人走关东,快咽气的时候那瘸子拉了我一把,还管了一顿饱饭,最后跟他搭伙儿走出来的。” 青年嗓音不轻不重,说的干脆,仿佛先前喝下的热汤和凉水无异。 语气虽说平常,但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能从那关东一起活着闯出来,这是过命的交情。 食客们也是心中大为惊奇,谁能想到往日里那么个圆滑世俗、爱贪小便宜的瘸子居然也闯过关东,以往怎得就没听其说起过。 可青年接下来冷不防的一句话却让众食客屏住了呼吸。 “知道那赵老九的靠山是谁么?” “嘿嘿嘿,那您得去金银楼问问,谁不知道赵老九拐带的女人大半都进了那里头,您……” 好在有个醉汉晕晕乎乎的接过了话茬,但不等说完就被同伴慌忙捂住了嘴。 也就几句话的功夫,那十个火烧、两碗羊肉汤已被青年囫囵吃了个干净。 没理会周围人的反应,青年夸赞道:“好味道,那瘸子果真没说错。” “哈哈,这位爷说的是,咱这地方虽小,东西却是实打实的地道。” 老板娘闻言笑着附和道。 青年笑了笑,一抹嘴,搁下两块龙洋,“照着刚才的再给我备一份儿,我出去办件事儿,背篼帮我照看着,多的赏你了。” “得嘞,搁我这儿您把心放肚子里。” 听到店家欢喜的回应,青年当即起身掀帘出去。 等人走远了。 “你们听出来了没?那位说话好像带点儿关中腔嘿,会不会就是……” 先前那走江湖的手艺人再次开口,眼神却一个劲儿的往旁边的背篼里瞟,就那六颗脑袋现在都还没下落呢,可瞅了没几眼,他脸色一白,却是不敢瞧了,生怕里头冒出来几双眼睛。 有人忍不住低声斥道:“亏你还走江湖呢,祸从口出的道理都不晓得?” 手艺人心里也有些惴惴不安,讪笑道:“刚才那位爷瞧着挺和善啊。” “你也不想想,梁瘸子虽说‘变脸’的绝艺独一份儿,可他不通拳脚啊,能从关东活着闯回来,你当靠的是谁?” “谁不知道敢闯关东的都是狠人,腰间揣把刀子逢人就敢拼命,这位爷更是霸道,一人就去了,还和善?保不准手底下杀的人比你吃的鸡都多,说什么来着,后手,梁瘸子交了这么个人物,这是来讨债的。” “少言,休要多管,那等杀人不眨眼的人物已不是咱们能够招惹的。” “是极!是极!” 众人连忙附和,等仓惶吃完桌上的东西,却是一个个逃也似的走了。 …… 北风呼啸,飞雪漫天。 时近暮色,一座灯火通明的花楼里,姑娘们揽客迎人的欢声笑语传出老远。 这年头,正经行当绝然是赚不来钱的,想在这鱼龙混杂的天津卫赚大钱那就更难了,最快的法子便是嫖、赌、抽,青楼、烟馆、赌坊可都赚了大钱,也逼得多少人卖儿卖女,家破人亡。 再赶上了对外通商,还有贩子往国外拐带活人的。 眼前这座楼子就叫“金银楼”,楼高三层,四面红灯似火,映的整座花楼都成了金红色,是津门头一号的花楼。据说里头每日嫖客的花销足能堆成金山银山,已非斤两可以计算,上至达官贵人,下到市井九流,皆流连其中,为的是那百十位风韵动人、妩媚娇俏的姑娘。 但千万莫要小瞧了这些个赚皮肉钱的风尘女子,外头揽客的不过是个场面活儿,真正压箱底的人家压根都不露面,吊着那些商贾高官自己登门,但凡能走出去,得用八抬大轿来抬,隔天摇身一变兴许就成了一方大官的夫人,巴结都来不及。 风雪漫过,陈拙站在雪中,晦涩眸光一垂,只见面前的雪地上凭空多出几行小字。 【运主:陈拙】 【世界:清末民初】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七品乙等】(注:九品为始,一品为最。) 【命数:倒反天罡,横死凶亡】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若气运臻至一品,可往它界,气数重定,命运更迭;若气运超越一品,可在前往他界前择取一次身份,以转世身投生他界,且保留上一世修为。 周遭人来人往,仿似无人察觉地上的异样。 陈拙又抬头瞧了眼楼上朝自己招呼的姑娘,一抿唇,眸子一凝,随着地上的字迹消失,也不见他如何动作,双肩一摇,蜡黄的脸上已凭空变出一张青面獠牙的罗刹脸谱,乍一打量,只似雪幕里杵着一只噬人恶鬼,瞧得人头皮发麻。 他甫进门来,立马就有善于察言观色的大茶壶快步迎上,神色惊诧,眼中警惕,“呵呵,这位爷,您这是唱的哪出啊,来楼子里变戏法么?” 笑说着,拎起水壶就要倒水沏茶。 陈拙搭眼一瞥,面无表情,袖口里的食指横拨一过,拦下了倾斜的细长壶口,顺势指尖再一挑,盘里的茶杯当即凌空一个跟头,稳稳倒扣一翻。 大茶壶是个中年汉子,神态和善,见谁都露着笑脸,可瞅见这一手,表情立变,只往前一凑,压低声音道:“恕在下眼拙,敢问弟兄是哪条线上的老海,入此山门,所为何来?” 与此同时,楼上楼下,一些个还妩媚娇笑的姑娘,以及添茶倒水的大小茶壶也都有意无意的朝这边瞧来,周围的嫖客转眼已不知不觉的被人引到了屋里,这是在腾地儿呢。 陈拙脸谱底下的眼珠子骨碌一转,环顾一扫,嘴上道:“西路川陕这条线上,操一口勾魂刀,在合字上混口饭吃,干的是摘瓢的勾当。” “关中刀匪?”大茶壶脸色沉凝,几个大步赶到前头,“这位朋友,咱们干的是笑迎八方的买卖,不记得和操刀鬼结仇,您是不是误会了?” 陈拙顿足,身子没动,脖颈上的脑袋却似鹰视狼顾,拧向出个匪夷所思的弧度,盯向对方,“赵老九认识不?” 2、关中陈拙 嘶!好大的杀性!好重的煞气! 被陈拙眼神一扫,大茶壶颈边寒气大冒,像是下一秒脑袋就要搬家似的。 可一听赵老九,他却暗松了口气,正犹豫着该如何回话,底下众多花枝招展的姑娘里猝然冒出个冷淡女声,“照实了说。” 大茶壶如蒙大赦,暗自松了口气,“这位爷,楼分三重天,各居其主,您要找的不在这一层,先前怠慢原谅则个,咱祝您此行得偿所愿。” 这金银楼外头红火,内里也是张灯挂彩,正中有一朱红木梯,宽约丈八,雕花绘凤,升到半截,却是开出个叉来,横于左右半空。 没有多言,陈拙朝大茶壶的托盘里抛下枚金叶子,拢袖揣手,众目睽睽之下登楼直上。 早早地,那二楼就有个穿长衫的老账房候着了,倚着木柱,拢着袖子,像是在打瞌睡,见他上来,两眼启开条缝,“小兄弟瞧着面生啊,刚来这片地界吧,打哪儿来啊?” “关中。” 陈拙说话间扫了扫周围,先前还挤满人的二楼,如今就只剩下几个姑娘斜倚着身子,似笑非笑地瞧着他。门窗紧闭,暗藏杀机。 “那可不近。” 账房先生面净无须,脸皮白的吓人。 陈拙点头,“确实不近,前天晌午我还在关中纵马呢。” 账房先生睁开眼,奇道:“咋来的?” 四目相对,陈拙淡淡回道:“跑死了三匹马。” 账房先生听得缩了缩瞳孔,“就没歇歇?” 陈拙轻声道:“不急,事儿办了再歇,刚吃了点东西,趁着热乎气还在过来消消食儿。” 账房先生两手从袖筒里一退,手里捻着两颗花生米,说话间抛进了嘴里,“既是过路鬼,可敢留个万儿?咱也好给主家一个交代。” 陈拙一眯眸子,“好说,此间事了,若要寻我,可去京城的源顺镖局,有什么说道,咱全接了。” 听到“源顺镖局”四字,账房先生登时站直,哪还有先前漫不经心的模样,两眼陡张,“这位爷,您和王五爷有交情?” 陈拙眼皮一垂,揉了揉双手,“两年前遇王师走镖至关中,指点过我几招刀法,如今我得在京中小住些时候。” 账房先生嘴皮子翕动,“实不相瞒,您要找的也没在我这层楼,得再登一层,那上头可有‘神手门’的人压阵,算起来与王五爷还有大仇。” “就怕他没仇!” 陈拙眼中不见喜怒,也不废话,闪身便已纵跳一跃,稳稳落在了木栏之上,再飞身一纵,腾空上窜,两臂一展便搭上了第三层楼,只一发力,账房先生的眼前已空空荡荡。 “好家伙,这使得居然是猴形拳把,想不到……”老账房瞧得吃惊,正嘀咕着,一颗脑袋已扎穿了头顶的楼板,倒挂在他面前,披头散发,满脸是血,眼瞅着不活了。 这便开杀了。 三楼。 陈拙眼神直勾勾的瞧向前方。 “我是个生意人,讲究和气生财,兄弟既然是合字上的朋友,不如踩宽着点,要钱要人一句话。” 说话之人缓缓走出,是个年轻汉子,个子瘦削,岁数比陈拙大不了多少,穿着灰缎袍子、黑色马褂,头顶刮的发青,一条又长又黑的辫子垂在左肩,辫尾缀着枚嵌金丝的玉饰,脚上是双黑面白底的靴子,面相不错,就是眉眼间有股子阴森气,让人不太舒服。 这人立在走廊尽头,两侧门扇紧闭,背手而立,笑容和煦,浑似没瞧见地上已经咽了气的手下,像是早有准备。 “鄙人姓敖……” 陈拙打断了对方的话,“话多费神,我对死人没什么兴趣,你就是赵老九的靠山?” 敖姓汉子眼神已是阴沉,微一蹙眉,然后忽又笑道:“兄弟是不是误会了,什么赵老九,我可不认识。” 陈拙“嗤”的一笑,袖中双手急吐,两腕一抖,遂听“嗖嗖”两声,近处的两扇窗户已破开了两个窟窿,窗后闷哼响起,接着便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汉子瞳孔一缩,就见陈拙手里赫然攥着几颗溜光石子。 “飞蝗石!没羽箭!” 陈拙眯了眯眸子,“好个阴损货色,坏事儿做多了,这么怕死?他们说你图那瘸子‘变脸’的绝活儿,我却不信,你想要的,是他从关东抱回来的那颗九品叶棒槌吧。” 他声音不大,但也不小,不少人听到“九品叶棒槌”这几个字,无不变了脸色。 说明白点儿,就是九品叶的野山参。 六品叶一般多为入宫的贡品,已算少有,七品更是天下罕有,八品那简直可遇不可求,年份几近千年,但凡现世一株,搭进去的人命数都不清。至于九品,就是那世世代代采参的参客,祖宗十八代加起来,估摸着都不见得能遇上。 那可是续命的异宝,虽谈不上生死人,肉白骨,可哪怕只剩一口气,一条须子下去保准生龙活虎,更是天下武夫梦寐以求的东西。 “原来是替那瘸子出头的。”见被道破心思,汉子脸色瞬间阴沉难看,冷笑道:“知道我师父是谁么?京城四岳,神手翻天,识趣的有多远滚多远,敢插手,用不了几天我师兄弟就能找上门办了你。” “晓得啊,能教出你这种徒弟,你那一门想必也都是该杀之人。”陈拙眼中似已没剩多少耐心,脚下来回踱步一转,眼中杀机大涨。 他正待出手,面前却见一道身影袭来。 汉子面容阴狠,竟是出其不意,欲要抢攻,前三指扣合一钳,上取咽喉,下拿腰腹,脚下走的却是鸡步。 “岳氏散手!心意鸡步!找死!” 陈拙不退反进,脚下一蹦一窜,塌腰挺背,一个大步已去四五米,直如疯猿飞纵,腾空之余,猿臂伸展一送,大手已奔着对方面门狠狠抓下。 汉子本是率先出手,占尽先机,哪能想到陈拙双臂奇长,二人原本尚有一段距离,可这手一伸,竟是后发先至,心惊肉跳之余当即腰身一矮,下蹲欲要贴身挤进。 陈拙眼神无波,几在同时跟着蹲身,右腿贴地一扫,腰身拧动,左腿连环接上,只在地上扫出层层腿影。 “啪啪啪……” 二人双腿齐出,似两蟒纠缠,腿影交错,顿起一串霹雳声响。 敖姓汉子久攻不下,口中突发怪叫,纵蹿起跳,打算凌空扑杀。 “蠢货!” 陈拙眼底杀机浮露,腿上攻势一缓,折身抖手,灯下乍听尖声锐响。 灯影急颤,眨眼间那汉子已是从空落下,双脚一稳,手中一左一右各擒着一枚飞石,可他双眼瞪圆,嘴里却说不出话来,眼皮一颤,一缕殷红血线已从面部蜿蜒淌下。 脑门上,正中一颗飞石。 杀招得手,陈拙几步赶上,袖中寒光一过,那汉子颈上六阳魁首登时“唰”的弹起,断口血溅如吼。 头颅抛飞,没等坠地,已被一张白布凌空兜住。 陈拙摘得头颅,停也不停,转身纵跳一跃,直从三楼腾空跳下,落地轻巧无声,抬脚就朝着外头大步走去。 临出门之际,却是看也不看,反手朝那“金银楼”的招牌打出一枚飞石。 “砰!” 闷响一声,石子嵌入,如一墨点。 “挂好了,这颗石头从今往后三十年都金贵着呢。” “尊驾可敢留名!” 三楼之上,有一妇人趴在护栏上朝下凄厉传声。 “关中陈拙!” …… 暮色已深。 一艘老旧木船泊在河边,周遭芦花皓白,与漫天霜雪难分彼此,极为隐蔽。 脚步声近,陈拙背着背篼,拎着带回来的驴肉火烧和羊肉汤,踩着厚厚的积雪,走上了船。 甫一登船,那昏暗的乌篷下就听有稀碎动静响起。 “我给你带了点吃的回来,还热乎着。” 陈拙钻进篷里。 “事儿办完了,咱们明天动身离开。” 借着雪色,能瞧见阴影里藏了个人,瘦弱的紧,坐的端正,褐衣布袄,手里还握着一把杀鱼的刀子,虎口握出了血,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 “爷,您受伤了?” “只是沾了点别人的血腥气。” 他把东西递了过去,见对方接过,小口小口吃了起来,才起身走到船板上,将那背篼里的白布一掀,里头白雪积了浅浅一层,若隐若现能瞧见七颗东倒西歪的脑袋,惨白铁青,挂满冰渣,挤在一块儿。 有几个想是死的太快,脸上居然还挂着生前的表情,眼珠子都还睁着。 陈拙将背篼倾倒一斜,七颗脑袋已骨碌碌滚进了河里。 底下压着的,是半背篼惨黄的纸钱。 他抓起一把纸钱,抬手一扬,沉默片刻,道:“咱俩以前没见过,但你爹应该说起过,那年闯关东,我为活命,他是为了给你续命,我好歹还揣了把刀子,他就背着……” 话未说完,篷下那人嗓音很轻地说道:“这位爷,我爹都把绝活儿传您了,咱信您。” 霜雪扑面,衣袂卷动,陈拙又抓了一把纸钱,五指一松,一张张纸钱立时在风雪中扬起,翻飞散落向天边。 他目光一远,心中暗叹,要不是大雪封天,信差耽搁了时候,或许能早点赶过来。 “那就好,你爹救过我的命,如今他不在了,你我便血肉相连,但凡我陈拙还能喘上口气,咱就是你的靠山,谁要欺负你,我就劈了他,你要想嫁人,咱就是你娘家兄弟。” “叫什么?” “梁朝云。” …… 3、源顺镖局 “源顺镖局。” 一杆大旗,上绣四个苍劲大字,底色杏黄,在冷风里飞卷如云。 想是久无人打理,褪了些许颜色,连带着那紧闭的大门也在雪地里衬的极为破落。 底下轩豁的空场上,一群打小在四九城混迹大的少年郎们正三三两两围聚一处,胡吹瞎侃着自己近些时候干了哪些大事。 是翻墙撬锁,把哪个横行霸道的泼皮赖子狠揍了一顿,还是暗地里摸了某个恶商的钱袋子,做那劫富济贫之举……众人你一言我一语,争的是唾沫星子乱飞,没几句,就有俩不对付的小子在雪地上拉开架势,面红耳赤的干上了。 可一瞧见有生面孔途径此地,一个个当即就跟那听到动静的鬣狗一样,漫不经心的模样一变,齐刷刷扭头瞧去,眼中满是警惕和紧张,吓得路人远远绕开。 自打旗人进了京,两百多年的光景,人都变得好面儿起来。 面子高了,说出去是个人物,涨了脸,成了爷,面子低了,丢份儿。 时逢神州陆沉,乱世当头,京津两地涌入不少三教九流,如此便造就了一股慕侠风潮。这些少年们更是热血上了头,听着茶楼里的豪侠故事、武穆传奇,便都学上了,但凡做两件事儿能从别人嘴里换来一声游侠儿,保准一晚上乐的合不上眼。 但偌大京城要说最负侠名的,还得是义薄云天的王五爷。 别的不说,仅是与那壮飞先生同进同退,又几番刺杀袁世凯与西太后,更是在皇城中如若出入无人之境,杀的血流遍地,放眼天下,如此胆气与能耐兼之的又有几人,自是一众少年游侠心中最为仰慕的人物。 如今王五爷遭缉,行踪不明,可其家眷却还在京中。 没了主心骨,加上仇家打压,这镖局的日子自是不会好过。 但好在王五爷交友广阔,虽有仇家,对方终究不敢太过放肆,再者祸不及妻儿,碍于脸面,还得收敛着点儿。 而这些少年郎便是担心那些仇家明面上不敢动手,暗地里使一些阴招,故而守在此处。万一有点风吹草动,打是不打过,通风报信,招呼援手还是能跑个腿儿的。 真叫遇上了,那可是涨大脸的好机会,往后说出去也有了吹嘘的资本,心里更是早已脑补出一番少年游侠如何不畏严寒,苦守数日,勇救大侠王五家眷于水火的侠义场面。 一个稚气未脱的少年嘴里嚼着半截干草,正百无聊赖的数着雪地上蹦跶的麻雀,可忽一瞪眼,一蹦数尺高,飞快嚷出几句半生不熟的黑话切口,“你俩别他娘地上滚了,水漫了,喂暗青子。” 一群少年立马就跟打了鸡血一样,眼睛都红了。 在看到有人朝这边来的时候,有人高兴的都乐出声了,涨脸的时候到了,纷纷从怀里摸出家伙什,清一色的弹弓子。 眼下北边拳乱闹得厉害,朝廷更是放出了话,谁敢携兵刃上街,一律重罪,他们可没胆跟朝廷叫板,只能拿这打鸟的弹弓充充场面,能明能暗,还能以近打远,又加了几条老牛筋,力道也是不俗。 有位更是从后腰摸出来一包石灰粉,想着见机不对就朝对方脸上招呼,哪料这厮忘了自己顶风站着,刚一打开,先把自己人给迷了,惹得一阵鸡飞狗跳。 却说空场一头,行来俩人,一男一女。 男的瞧着二十出头,蜡黄脸,背着背篼,身长肩宽,头戴一顶狗皮帽,裹着件洗的发白的青色棉袄,袍领高立,一双黑色棉鞋迈着轻缓的步子。 女的从头到脚捂得严实,身子骨却单薄的厉害,时不时还咳上两声,紧紧跟着。 二人径直到了镖局门口。 “京城里好像没这号人物,而且瞧着怎么像是走江湖的手艺人啊,比咱们也大不了多少,要不谁去探探底细,试试来路?” 众人正商量着一试对方深浅,哪想那蜡黄脸汉子已有所觉的睨了过来,一颗脑袋在脖颈上转了半圈,冷冽刀眼横空掠过,原本还叽叽喳喳不停的一众少年游侠瞬间噤声,只觉头皮发麻,浑身汗毛倒竖,胆气弱的,干脆两眼一翻,直直躺地上了。 “哎呦卧槽,点子扎手,并肩子扯呼!” “快去找宗生大哥!” 一个个赶忙拖着昏倒的同伙儿,在雪地上拖出一道痕迹,跑得飞快。 陈拙看的皱眉,并没多想,视线收回,他望向面前紧闭的大门。 “德容感化!” “义重解骖!” 两块匾额,一左一右挂着。 抬手叩响门环。 “铛……铛铛……” 不多时,镖局大门被人打开。 “你们是?” 开门的是个妇人,中年岁数,两鬓见白,神色略显憔悴。 陈拙道:“我叫陈拙。” 妇人一听,疑惑的眼神顿见柔和,让过身子的同时温言道:“前些时候正谊信中已经知会过了,我想你怎么着也该入了春再出门,哪想天寒地冻的就过来了,多冷啊,快进来吧。” 陈拙领着身后的梁朝云进了院子,嘴上轻声道:“不碍事儿,在津门办了点事情,干脆就过来了。” 妇人柔声道:“我姓章,人都喊我王章氏,正谊年前还说想引你入京,哪想世事无常,经此变故……” 陈拙扫了眼冷清萧瑟的院子,听出妇人言语里的感伤,略一斟酌,郑重道:“王五爷于我有传艺之恩、引路之情,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如今王师受迫流离,咱便自作主张,喊您一声师娘,在此护您周全,如有唐突,还望师娘原谅。” 一声师娘,委实把王章氏听的百感交集,眼中泛泪。自打王五遭缉,镖局里的镖师弟子散的散,走的走,除了宗生那孩子仍是不忘初心的守着,其余人大都另投他处,虽说时常会来接济一二,但人走茶凉,日渐萧条却是难免。 眼下这节骨眼上,多少人想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哪还有敢登门认师的。 王章氏心头一暖,“你这孩子,直来直去的性子倒是有几分像正谊,怎会唐突,我高兴都来不及呢。” 说话间,她目光一扫陈拙身旁,见还有个丫头,冻得小脸发白,不由得关切道:“冻坏了吧,快跟我进屋暖暖,这大冷天的,怎得也不知道心疼人啊。” 梁朝云被王章氏拉着,裹着的帽檐一掀,露出张苍白清丽的脸颊,有些病色,边走边局促道:“爷性子软着呢,路上雪太大,马都不跑了,爷背着我走了好几里地。” 说着还不忘回头瞧瞧陈拙,像是在看他跟没跟上来。 听着那一口一个“爷”的称呼,陈拙暗自摇头,说了几遍了,这丫头怎么就是改不了口。 等瞧见二人进屋,陈拙才关了镖局的大门往前跟了几步,但刚走出一半,忽听墙外一阵飞快的脚步来势汹汹,眨眼间便已腾空翻进了院子。 “尊驾何人?” 冷声未落,那脚步已到他身后三俩丈之外,鞋底磨蹭着雪地,动静忽又一散,赫然已腾空扑近。 陈拙头也不回,闻听身后动静,暴起发难,右肘后捣,脚下一滑,腰身已在如龙蛇拧转,卷的满地霜雪翻飞。 “砰!” 两肘相遇,那人身体尚在半空,眼中惊疑,精光一过,另一手正待出招,陈拙却好似见得先机,下腰横身后倒,与对方上下交错而过。 临到错开刹那,他头上那人双脚陡然下坠,如老猿登枝,跺向陈拙胸膛。 几在同时,陈拙一脚上钩扫出,如毒龙出洞,只往上一送,便与其撞在一处。 霜雪纷乱,在墙头上一众围观的少年游侠们的惊呼中,二人俱是翻滚了出去,待到重心一稳,皆半跪在地上,望向彼此。 俩人凌厉的眼神瞬间犹如天雷撞地火,正当围观众人以为接下来会是一场恶斗的时候,哪想二人脸上已各自多了几分笑意。 “原来是你小子,咱们多少年没见了?” “大抵快三个年头了。” 陈拙望向对面的汉子。 这人模样年轻,与他相近,穿着灰袍短褂,浓眉大眼,身材壮硕,就是个子稍矮,一张脸黝黑粗粝,可眼中神华内敛,太阳穴高高鼓起,分明是练拳练出了气候,且举手投足眼中精光时隐时现,俨然已领悟了拳意神髓。 此人便是大刀王五的关门弟子,左宗生。 陈拙当年初来此间,过了一阵浑浑噩噩的日子,惶惶不可终日,最后实在是活不下去了,便仗着上辈子学了几天拳脚,拉了几个逃荒的难民学人劫道,不凑巧,干的头一桩生意,便遇上了王五押的镖。 下场自然不必多说,落草为寇的生涯还没开始呢,就结束了。 双方也是那时结识。 王五见他性子不坏,便有心引导,趁着在关中暂歇的空档,指点过他一段时间武功,尽管最后分别,然尚有书信往来。 尔后,陈拙独走关东,才遇梁瘸子。 4、世事无常 “好小子,师父当年就说你天份奇高,果然没看错,这才短短几年,竟已有了这等气候,比得过别人十数载寒暑之功。” 左宗生细细打量陈拙,左瞧右瞧,见其筋骨展开长臂似能勾天,宽肩阔背,明里瞧着不甚魁梧,但暗里凶厉精悍,骨架一撑,双目顾盼间直如一头从冬林里窜出的猛虎,不由得暗暗称奇。 想当初他与师父押镖至关中,各路刀匪大寇无不退避三舍,绕着走,哪个不卖源顺镖局几分面子,偏偏这愣头青领着几个花子就敢劫道,结果耍着两手野狐禅,连趟子手都没闯过去就被打趴下了。 闯荡了半辈子的王五自是不会计较这种事儿,不但放了陈拙一马,还顺带照料了半天,哪想竟意外发现此子虽说武功粗浅,可每每与人交手总能从中有所收获,天资聪慧,进步非人,故而起了爱才之心,指点了一段时日。 如今再见,这小子居然能和他交手过招不落下风,而且看架势还游刃有余,手底下怕是还有底气没露。 故友重逢,又是在这师门破落之际,左宗生不由得大喜,也愈发看重陈拙了。 真要论起来,王五于陈拙算是半师之谊,虽有指点,终究不似他这衣钵弟子,能倾囊相授,也就萍水相逢之下,见此子天份奇佳,不忍埋没,才传了些打法上的诀窍,提点了几句,顺嘴的事儿,论及情分,还不如那书信往来结下的多。 他可是知道镖局眼下的艰难处境,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连镖局里的师兄弟们有的都落井下石,改投他处的货色,这只有一面之缘,充其量只是记名弟子的人却因一封信不远千里自关中奔波而至,重情重义,委实让他大为感动。 “好啊,好!” 左宗生激动的拍了拍陈拙的肩膀。 他久伴王五身边,耳濡目染,自是养成了相近的性子。练拳练功,就算练出个陆地真仙出来又能如何,但凡德行不够,在他眼里终归只是个末流货色。 一句话,人活一世,行的是侠,走的是义,求的是一世豪气。 “行了,都别趴着了,往后招子都放亮些,这是咱自己人,是我师弟。” 左宗生朝墙头上趴着的一干少年招呼完,领着陈拙就往里走,“见过师娘了?” 陈拙应道:“见过了。” 左宗生拍着他肩膀,笑道:“那就好,踏踏实实住下,咱们好好切磋切磋,看看这些年你功夫练的咋样。对了,师父还给你留了东西,也交代了,你来时,他若不在,便让我代师传艺,顺便代师父他老人家收你入门墙,也算全了师徒的名分。” 陈拙微一沉默,说道:“想踏实怕是不行,进京之前我还去了趟津门,办了点事情,估摸着不算完。” 迎着左宗生疑惑的眼神,他把几天前在天津卫做下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连九品叶的棒槌也没隐瞒。 “杀得好!” 左宗生一听事关“神手门”,了解了个中缘由,不由得冷笑连连,拍手称快,再一听那敖姓之人竟逼良为娼,干着拐带人口的勾当,更是大呼“该杀”,随后不以为然的嗤笑一声,“呵,杀了便杀了,咱们源顺镖局放眼北方武林还没怕过谁,别看他‘神手门’弟子众多,都是些上不了台面的货色,他若明面上找事儿,摆擂架台咱都接了,他要敢背地里使什么阴损招数,我明儿就敢架上擂台堵他的大门,出来一个我杀一个。” 提及“神手门”,左宗生那是杀心大动,遂将两家仇怨说了个清楚。 原来这神手门练的功夫乃是“岳氏散手”,门主敖青功夫不俗,不但得了个“神手翻天”的名头,是京城四岳之一,更加攀附权贵,成了一位铁帽子王的府内总管,在京城武林算是威名显赫的大人物。 非但如此,岳氏散手和“形意门”还颇有渊源,敖青又与宫里的“八卦门”高手交好,可谓树大根深,等闲难以撼动。 王五刺杀西太后时,此人就曾出手拦阻过,年前“戊戌变法”失败后,也是此人与一众高手围捕王五,自此结下大仇。 陈拙听完有些迟疑道:“那啥……师兄,我给你说这个不是想让你帮我出头,是我想打……” 不想话刚到这儿,左宗生表情蓦的一愣,一翻眼皮,又挑了挑眉,“想啥呢,这种好事儿轮也轮不到你身上,我早就看他们不顺眼了,要是安份也就罢了,敢找事儿,正好出出这段时间受得窝囊气,正愁没机会呢。” 说着说着,左宗生眼神一变,狐疑地瞟向陈拙,“你不说我还忘了,听说前些时候关中冒出个‘罗刹脸儿’在衙门里领那悬赏的单子,面带脸谱,专杀刀匪流寇,杀人无数,刀法凶厉狠辣,该不会就是你小子吧?” 陈拙眼皮一颤,沉默不语。 当初他为了练刀也为了“集运”,确实杀了不少恶贼,如今关中那片儿的大寇已是畏他如虎狼,逃的逃,散的散,有的干脆躲到了关外,以致于他想找人下刀子都遇不到。 “怪不得师父说你的书信字里行间杀气过重。” 见陈拙这般反应,左宗生心下了然的同时颇感头疼地道:“关中多匪,一言不合就拔刀,也无怪你一念就起杀机。人都是养三分恶气,你倒好,养出九分,不过说句实在话,快意恩仇,听着着实痛快,武门同辈中,也就你最像豪侠,做事比那几家内家拳的‘暗门’弟子还要心狠手辣。” 他看看陈拙,当年初见,这小子愣头愣脑,比那些小姑娘还要皮白柔嫩,如今手上也磨出了老茧,脸上尽是多年来行走江湖留下的沧桑,怕是没少历经厮杀,不由得心一软。 “罢了,师父说过,人和人走的路不同,你天份高,心气也高,压着兴许适得其反,想打可以,师父给你留了真传,先得几门真髓再说,至于拜师,等过些时候我请李师伯和程师伯他们做个见证,免得失了礼数。” …… 风急雪怒,三九隆冬。 与左宗生叙了小半天的旧,直至天黑,几人吃过饭才总算歇下。 听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昏黄的灯影下,一条人影正在屋内腾挪辗转,一颗颗滚烫的汗珠以一种极为缓慢的速度从他裸露的皮肉上渗出,随着筋肉的颤动,竟是齐刷刷似被一股绷弹之劲震离体表,溅在地上。 陈拙两手空空,却握成持刀之势,时不时隔空斩过,惊的灯影摇曳急颤。 眼见汗珠越出越多,已快拿捏不住,他才平复了呼吸,摆出一副奇怪的架子,气息由浅到深,逐渐绵长起来,到最后趋近于无。 宽阔的胸膛沁着灯色,将一条条在皮肉上纵横而过的老旧刀口映的格外清晰。 三年了。 想他当初稀里糊涂闯入这世道的时候,也曾雄心万丈想过如那小说中的主角一般建功立业,干一些大事,不说名传后世,至少也得扬名天下。可现实终究是现实,当一个人饿的要和野狗、乞丐争食抢饭的时候,一切名利野望自然都化成了过眼云烟。 恶事他不愿做,好事又轮不到他,想挣口吃的,结果码头有“漕帮”,街市有“脚行”,车站更是鱼龙混杂,想当贼还得立投名状,就是要个饭都能被一群乞丐撵四五条街,去客栈酒楼逢人还得卑躬屈膝叫声“爷”,他差点没找颗歪脖子树吊死。 早先他其实也起过拜师学武的心思,能不能练成另说,至少先混口饭吃,结果规矩更多。哪像那些小说里说的,你想拜师人家就一定得收,至于论资质根骨更是扯淡,这年头没钱寸步难行,何况他来历不明,鬼知道是不是仇家弟子上门,真要收了,指不定东西教了就是家破人亡的时候。 最后实在走投无路,才冒出了劫道的念头,可头一回就劫了个江湖大佬。 本以为难逃一死,哪料峰回路转,对方不但给了他吃的,还传了武功。 “世事果真无常。” 却说陈拙心中暗叹,正敛了气息打算吹灯就寝,眸光却蓦的一凝。 他一掀眼皮,不动声色地瞟了眼头顶房梁,屈指一弹,角落里的油灯立时熄灭。 5、雪夜变故 “梆梆梆……” “三更天啦!” 更夫哆哆嗦嗦的吆喝透过风雪远远传开。 偌大的镖局内,众人早已入眠,四下寂静无声。 可雪夜里,却在某个时候出现了一声不易察觉的异响。 “咔咔!” “喵!” 瓦片轻颤,极其细微,接着又是一声低弱的猫叫在房顶响起,但须臾间又已远去。 猝然, “休走了贼人!” 镖局外阵阵呼喝惊起,骤急的脚步踏碎了满地的落雪,火把高举,来的快急。 然后便是急促叩门的声响。 “开门!快开门!” 漆黑的雪夜接连亮起一排排灯火。 陈拙和左宗生几乎同时推门走出,二人各居排房首尾,互望了一眼,皆是和衣而眠。 听着外面的动静,左宗生安抚道:“放心,看这架势不是冲咱们来的,八成是京里又出了什么不得了的人物,你守着师娘她们,我去开门。” 他交代完已快步走向前院,钻入雪幕。 梁朝云和王章氏还未穿戴好,透过窗户忙问了句,“出啥事儿了。” 陈拙走过去隔窗安慰道:“没事儿,想是衙门里的差役和捕快在搜捕什么贼人,左师兄已经过去了,跟咱们没关系,师娘、朝云,你们身子骨弱,先别出来了。” 也就一前一后的功夫,左宗生就又回来了,身后还跟了两个汉子,一高一矮,皆是身穿灰缎袍子、蓝色马褂,脑门刮的溜净,脚上踩着一双黑面白底的官靴,背后垂着条辫子。 二人后头,一瘦骨嶙峋的老捕快躬身举着火把,眼见落了几步,忙又跟上。 “左兄,恕我眼拙,这位是?” 说话之人是那个子矮的,瞧着和善,眉眼带笑,唇上留着两撇短髭,像是个富家翁,养的白胖,揣着一对马蹄袖,藏着手,笑眯眯的瞧着陈拙。 那个高的则是又瘦又高,面黑如老碳,长脸狭眸,脸皮青黑,一言不发。 二人止步后身子皆中正直立,两脚不丁不八,仅凭这站势便能瞧出几分“太极门”的路数,而且是把那桩功练进了骨子里,练出了气候,连身后的脚印都比别人浅上一截。 “他是我师弟。” 左宗生应的随意。 矮个汉子眼露惊奇,“哦?不知王五爷何时多了这么个徒弟?怎得不曾耳闻?” 左宗生眸光一转,环臂而立,皮笑肉不笑地淡淡道:“这是我师父早些年走镖收的徒弟,一直在关中闯荡,如今归入门墙,难道还要知会你一声不成?” “左兄说笑了不是。” 矮个汉子瞧着笑眯眯的,可几句话说下来,俨然是那笑面虎一流。 “兄弟见谅,今夜有人做那倒反天罡之举,妄图行刺太后她老人家,咱们弟兄也是奉命行事。” 好家伙,对方这句话一出来,陈拙顿时心头一凛。 怪不得这么大阵仗,敢情是有人刺杀西太后。 透过风雪,能瞧见外面的天空都被火把照亮了,叫门声四起,声势惊人。 至于面前这两个,十有八九便是那所谓的大内高手。 也就在矮汉说话的空档,那高个汉子已在镖局内搜寻起来,步伐快过奔马,动如脱兔,一双微鼓的眼珠子在眼窝内飞快急转,如苍鹰视物,精光大冒。 陈拙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习惯性眯了眯眸子,木讷少言的站着。 高个子很快便在镖局转了一圈,旋即回到矮汉身旁低语了一句,“没有。” 矮汉笑眯眯的模样不改,只是瞟了眼陈拙筋络贲张的手背,笑道:“多有得罪,告辞!” 说完转身便走,身后的老捕快忙又举着火把跟上。 左宗生瞧着几人离去的背影,喃喃道:“估摸着明早京城里得翻天。” 陈拙瞧他这模样,心生好奇,“怎么?” 左宗生压低声音道:“动手的是白莲教,” 尘埃落定,众人各自回房。 外面的官兵折腾了几近半个时辰,才陆陆续续离开。 没了响动,雪夜重归寂静。 也不知道过去多久,突的,风雪涌入,一道黑影自屋顶翻跳跃下,甫一落地,便灵巧如野猫般掠进了陈拙的屋子。 只来得及掩上木门,人已瘫倒在地。 窗外风雪愈发的大了。 “终于舍得下来了。” 炕上的陈拙徐徐睁眼,他瞧不清对方容貌,但能听出那急促虚弱的气息,必是受了重创,怪不得藏匿到此时。 救还是不救? 先前他只当是那劳什子“神手门”的人找死来了,没想到居然有此变故,而且这门也是他故意留的,不想对方还真就摸了进来,怕是已走投无路,竭力求生。 心念电转,陈拙悄无声息的翻下床,将那人扶起,但哪料这人一副身子骨刚入手,他脸色登时精彩起来。 “女的?” 滚烫娇躯入怀,陈拙眼皮一跳,下意识就要松手,肩畔耷拉的脑袋却在这时虚弱不堪地道:“我后背中了一锤,骨头快要散了……若要救我……便帮我接上……” 滚烫气息和着血腥气扑面,陈拙手上松开的劲力蓦然又一紧,将其抱上了炕。 就着从窗外透进的微弱天光,他依稀瞧见了一张眉头纠结,满脸痛苦的娇柔面容。 见他还站在床边一动不动,床上人心下会意,勉强咽下一口逆血,上身一挺,竟是挣扎起身,强撑着准备离开,但下床还没走出一步,身子一软便倒头栽下,好似软成了一滩烂泥。 陈拙见状暗叹一声,又把人重新抱回炕上。 他语速飞快地问,“怎么接?” “臀尖往上……七寸……顺着椎骨,从下向上……以柔劲推宫过血,理顺经络即可……” 女人的声音断断续续,勉强说完这句话便已大汗淋漓,疼的不住抽搐。 陈拙当即不再迟疑,这种伤势晚一秒施救便多一份凶险,转身便想点燃油灯,却听床上人蓦然语带哭腔,哀声乞道:“别……别点灯……” 陈拙闻言心里却在犯难,这椎骨移位,不辨清楚如何接得,别到时候人没救成,反倒死在他手里。 床上人仿佛知晓他心中踌躇,便艰难道:“你只需褪去我上身衣物,顺着我吊起的气息,用双手摸着背部筋络走势即可辨认……都是江湖儿女……不必拘泥……大恩不言谢……” “止声。” 陈拙深吸了一口气,五指一抖,袖中当即滑出一截雪亮刀身,刀光如电剔过,女人上身的布帛顿时无声绽裂。 6、女刺客 “唔!” 一声变了调的闷哼,听的陈拙呼吸一滞。 窗外雪停风起,呼啸的白毛风掩盖了屋内的所有动静。 随着刀光掠过,黑色的棉衣与白色的肚兜皆被从中破开,陈拙眼中登时多出一片雪腻皓白,在他呼出的气息下隐隐颤栗。 “我要动手了。” 陈拙眉头紧皱,若是让他杀人,他是一百个一千个愿意,偏偏是干这种差事,心绪都乱了。 “唔。” 听着床上人含混微弱的回应。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翻了个身,背朝上,把对方身上的棉衣从上往下,直剥到了后腰。 浓郁的雪色透窗而过,大片大片白皙的皮肉瞬间暴露在森冷的空气中,激起一片鸡皮疙瘩,更像是沁上了一抹晶莹的玉色,在黑暗中如能泛光。 随着陈拙将手放在对方的后腰上,床上人立时绷紧了身子,但很快便又软了下来,仿佛已不愿挣扎,任其施为,声若蚊虫的颤声跟着从嗓子眼挤出,“再下五寸。” 陈拙神情紧绷,稳着心绪,双手已快触及到对方的臀尖,虎口一开,便如钳合般以脊椎为中线,十指箕掌缓缓贴合了上去。 他已是看清,这人平坦雪白的背部落着一块不太起眼的乌青淤痕,就在后腰,像是块胎记。 看似不甚严重,但搭手一摸,不由得令人心神一震,只因内里的筋肉竟如麻绳般拧在一处,好似不受控制了一样,脊柱往上更是疲软无力,仿佛已快脱节,僵硬滞涩,还有一截都凸起来了,若是再拖上些许时候,这人就算不死,也得残废。 暗劲伤人。 非但如此,对方右勒还落有一掌印,形似牛舌,却非五指齐落,而是以掌喙连削带蹭留下的,乌青如墨,瞧得人心惊肉跳。 “八卦掌?果然是行刺的刺客。” 心知救人如救火,陈拙十指开合当即自下往上暗运劲力。 口中气息一沉,贴着对方臀肉,缓缓上推。 许是床上人常年练武的缘故,腰身极细不说,更无赘肉,紧致的皮肉下,筋络走势不算难寻,十指一扣,几乎握住整个腰枝。 感受着女人气息调动的节奏,陈拙手背青筋暴起,看似刚猛霸烈,然掌下劲力却轻柔如水,只如推着豆腐,生怕碰烂了一般,冰冷的一双肉掌也在气血的调动下慢慢发烫。 掌肚过处,对方白皙的后背已肉眼可见泛起片赤色朱红,犹如朱砂,但那颜色很快又褪成酡红,而后渐渐淡去,连带着淤痕也浅上不少。 见淤血被推开一部分,陈拙心神一稳,拇指扣着床上人的脊骨,摸着骨缝,剩下的手指则是飞快拨动,开合变化,理着那些逆乱的筋肉,顺其气息,一一捋顺摆正。 不知不觉,窗外风声时强时弱,床上二人也都很默契的压低了气息,生怕被隔壁几人察觉到动静。但发力运劲之下,越是压抑克制,二人的身体越是滚烫,气血翻腾,心跳过急,一颗颗豆大的汗珠疯狂外渗,连陈拙都渐感觉吃力起来。 床上人大汗淋漓,后背已尽被汗水打湿,流淌出一道道痕迹。 这劲力一发,气血内行,可比与人厮杀还要损耗过剧。 杀人交手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便可分高下、定生死,但这却得持续运劲,况且二人大汗淋漓,掌下湿滑,还得分心他顾,陈拙只觉得气血都快从喉咙里涌出来了。 然而此时此刻,已容不得他半途而废。 这人被打散的骨缝已扣合大半,唯有劲通脊柱,方能彻底功成,不然前功尽弃,怕是再也起不来了。 一咬牙,陈拙连吞了几口冷气,推劲再上,连下颌滴落的汗水也顾不得擦拭,见已至肋下掌印,便多停留了片刻,运劲推揉搓拿,等那乌青淤血散开些许,才接着往上。 越往上,掌下越是滑腻,床上人整张脸都已埋进棉被,身体绷的笔直,细颈泛红,青筋外凸,连气息都没了。 直至陈拙推掌至其后颈,拇指一扣一按,“嘎巴”一声,原本僵硬的脊柱瞬间扣接合缝,如一条大龙般扭动一颤。 “唔……” 压抑到极限的低吟瞬间从棉被里释放了出来,像是溺水得救的人,身子弓起,绵长高亢,沙哑却又低沉,但又有几分克制,克制到几乎微不可闻。 陈拙嘴里却感一阵腥甜。 正待喘口气,他眼前忽的一黑,一篷散开的长发迎面罩来。 陈拙不急不慌,脑袋一歪,一双刀眼倏然眯起,黑白分明的眼泊里,却见急影来袭,直奔他咽喉,脸上也多了一丝讥讽的冷笑,“好个恩将仇报的婆娘。” 谈笑间,他单手一撑,人已凌空横翻而起,避开了对方的攻势,右手却在同时扣拿下探,取其天灵,杀心陡起。 “找死!” 敢动手,那便只有生死相见。 只是这人脊骨一接,浑身气势都与之前有天壤之别,煞气狂飙,一双明眸哪还有先前的哀色和羞涩,平静冷漠,左手向上擎天一举,便接住了陈拙的一抓,右手则是举掌,拍向陈拙胸口。 陈拙似也动了真火,左手一抖,袖中寒刀吐露,刀光一转,照头就劈,嘴上更是不忘冷笑道:“我说,你都快被我看光了,就没想过……” “师弟,怎么了?” 可千钧一发之际,门外却响起了左宗生的声音。 听着脚步飞快贴近,二人不约而同杀招顿撤,但撤招之余仍不忘钳制对方,只如龟蛇相缠,彼此扣拿,双双躺在炕上。 四目相对,盯着对方那双略显慌乱的眸子,陈拙咽下了嘴里的血腥味儿,不紧不慢地回道:“没事儿,睡不着,在练功,八成还得再练一会儿。” 门外的左宗生稍一沉默,没好气的地道:“你小子大半夜瞎折腾什么,练功哪能一蹴而就,最忌急功近利,精力不养足,小心损了身子,伤了五脏。赶紧睡吧,天亮我领你去见几位武门里的前辈,随便指点你几招,保准你一生受用。” “知道了,这便睡。” 听着门外离开的脚步,二人攻防变化已齐齐分开。 也就在陈拙避退之际,那女子伸手自床头的背篼里抓取了一件袍子,往身上一包一裹,同时撞开了窗棱,跳进了雪夜。 陈拙脸颊抽搐,嘴里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半晌才脸色难看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来,“他娘的,真是吃饱了撑得。” 他看了眼窗户,缄默不语,正想熄灯入睡,可眼角却不经意瞟见一物,翻起的棉被底下,一件白色的肚兜好不惹眼,上绣荷花,只余半截。 7、京门武林 清末武林,没有陈拙所熟知的那些什么武侠小说里的八大派,也没有席卷天下的魔教、称霸江湖的大帮,论的细一点,那便是南北武林。 北方武林,最为人熟知的便是三大内家拳,太极、形意、八卦,再有八极、地趟、戳脚、燕青巧打、三皇炮锤、鹰爪、弹腿、螳螂…… 赶上了如今这世道,大小拳种算得上遍地开花,犹以京、津与河北为最,热闹的时候,兴许从人堆里挑出来一个都能耍上两手,对几句切口。 而南武林,便是洪、刘、蔡、李、莫五家当先,以及近些年冒出来的蔡李佛、白眉拳、龙形拳、南枝拳…… 南北有别,饮食文化不同,彼此的规矩也多有不同,都说文人相轻,这话搁在武门里也不例外。 自古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靠说,武人靠打,两地倒也聚过拳师切磋了几次,却是各有胜负,互有长短。 练武,有人是为了扬名得利,有人是为了开枝散叶,广传天下。 做的最成功的,当属“八卦门”一脉。 都说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 自尹福起,八卦弟子便多为宫中侍卫,这一代更是出了个“宫宝田”,为西太后与那皇帝的贴身近卫,还成了大内侍卫总管、四品带刀侍卫,算是把武人的路走到了顶点。 …… “今天先带你去拜会一位‘八卦门’的老前辈,与咱们师父、师伯都交好,在京城武门也是德高望重。” 一大清早,左宗生领着陈拙就出了镖局。 既然已经放出了话,那还是该走动走动,武行重脸面,兴许一时疏忽就得罪了人,轻慢了别人。尤其是老一辈立的规矩,长幼尊卑,最喜欢拿这一套说事儿,王五又不在身边,只能他这个做师兄的教。 “师伯?哪个师伯?” 陈拙今儿没有背他那背篼,揣着两手,缩着脖子,穿得厚实,恶相都露脸上了,要不是身上带着股子江湖气,活像是那些拦路劫道的匪寇。 左宗生也好不到哪去,缩头缩脑,实在是这风太大,加上白雪厚积,一伸脖子,那冷霜白雪全往脖领子里钻,“李存义李师伯,和咱师傅可是刎颈之交,往后你可得记心上,千万别怠慢,兴许还能得几手真传,你那猴架就是从李师伯那儿来的。” 陈拙应了一声,脸色还有些白,被小风一吹,更白了。 左宗生似笑非笑的瞥了他一眼,“瞧你这模样,怕是昨晚练功亏了气血,待会儿回去时抓两副药,再买几块大肉,记得要现杀的,回去拿清水煮了吃两顿就能恢复。还有,今后你搬后院西南角那独屋去住,想折腾就滚远了,别扰到师娘她们。” “嗯。” 一提到昨晚,陈拙脸上有些不自然,心虚的将眼神瞟向别处。 大雪厚积,沿途那房檐底下全是一排排挂起的冰溜子,四溢的烟火气远远飘来,熏得陈拙有些不太适应,也不知道煮的啥玩意儿,骚了吧唧的。 “咋?刀口上舔血的汉子,居然闻不得卤煮?” 左宗生大感好笑。 陈拙目光落在街边儿一家字号名为“裕泰茶馆”的牌楼上,多看了两眼,他才不紧不慢地道:“那年闹饥荒的时候,在一破落镇子上遇到过卖米肉的铺子。当时饿的极了,只当米肉是什么牛肉羊肉畜生一类的肉,那肉摊上的东西也早被挑拣了个七七八八,就剩一副肠子和一颗血次呼啦的心搁着,等我花光家底买下,那老板煮熟切片端上来,旁人才笑着告诉我米肉是什么。” 他说的云淡风轻,一旁的左宗生早已笑不出来。 “你吃了?” 他死死盯着陈拙,眼神像是能杀人。 陈拙却没和他对视,眸光一垂,“哪能啊,我没吃,我只是把那镇子上所有卖肉买肉的人全宰了,那也是我头一回起了杀心,动了杀念,握紧了刀子,打那以后,我杀人便不喜开膛破肚,只剁脑袋。” 他忽然笑了,笑的古怪,“我在津门的时候,听人说见了法场上钝刀子砍头的人,往后三月是吃不了荤腥的。可我第二天就猎到了一头饿虎,吃了吐,吐了又吃,因为不吃就得饿死,我足足吐了二十多回,才把肉咽下去,最后我想了个法子,干脆就不嚼了。” 这话说的,饶是左宗生也觉有股莫名的寒气在心里滋生,遍体生寒,但瞧着陈拙那似哭似笑的模样,他却是心头一软,有些心疼起这个师弟来。 他虽说入门早,也比陈拙大上不少,但跟着王五,大风大浪都有师父在前面顶着扛着,便是与人交手也少有搏命厮杀,简直算得上一路无阻走到如今,现在听陈拙说起这些残酷经历,委实是大为震动。 陈拙反而早已心无波澜,语气又归平常,温言笑道:“我也是那时候打定主意习武练刀的,既然闯入这世道,总该做点什么……不悲不苦不虚冲,天地万物杀一空!” 二人且说且行。 “啧啧啧,不得了。” 冷不防,一个啧啧称奇的声音从二他们身旁冒了出来。 那是个两鬓斑白的老人,瞧着文质彬彬,气态和善,穿着黑褂灰袍,头戴瓜皮帽,袖口缝着雪白的绒边,揣着双手,戴着副西洋眼镜,步伐矫健轻灵的围着俩人在雪地里转悠了一圈,走过的地方居然瞧不清楚脚印。 左宗生瞧见来人,拱手弯腰,“程师伯!” 扭头又对陈拙招呼道:“这是八卦门的程庭华程师伯,叫人!” 陈拙当即抱拳拱手,有样学样,“小子陈拙,见过师伯!” 老人多打量了他几眼,“你师父这一门总算收了个霸道货色,需知光走侠道可不行,那和尚庙里有菩萨渡人,但也有明王降怒,不错,不错……” 老人说着说着,忽朝二人努了努嘴,只见街面上百姓越来越多,正一窝蜂的朝西市口汇聚过去。 “怎么,你俩不去凑凑热闹?” “这么多人起个大早,这是干啥去?” 陈拙瞧得疑惑。 左宗生缩了缩脖子,冷笑道:“能干啥,八成是要问斩昨晚的那些刺客,这叫明正典刑,也算给咱们这些武门中人打招呼,瞧,那就是行刺的下场。而且白莲教自古都是造反谋逆的主,这回被抓住,估摸着想死都不容易,兴许天黑前能被折磨断气。” 程廷华和气一笑,他见陈拙腕骨粗壮,奇道:“你使得刀法和你师父不是一个路数吧?” 陈拙照实回道:“不是,我是在关中练的刀法。” “关中快刀?” 程庭华眼神一亮,“行了,既然不去凑热闹,咱们就去茶馆里坐坐,别在大街上聊这些事儿,免得惹来一身骚。” 8、麻烦 …… “来啊,沏壶高的,老规矩,再给我捎两只烤鸭回来,还有烤羊腿、肚包鸡,再去肉摊上买半扇香肉,不用调味儿,用清水煮过端上来就行……” 茶馆里,程庭华边登楼边朝笑迎上来的伙计招呼着,随手掏出三块龙洋递了过去。 陈拙跟在左宗生屁股后面,瞧着前面人畜无害的老头,他实在没办法把这人和“八卦门”当家做主的瓢把子联系在一块儿。 程庭华。 乃是与那尹福师承一人,皆为“八卦掌”开山鼻祖董海川的亲传弟子,年少便已名动武门,身长力大,善跤技,后拜入董海川门下,得了八卦掌的真髓秘传,名副其实的绝顶高手,还与那李存义亦师亦友,为生死之交。 果然不同寻常,一把年纪了,饭量还这么大。 陈拙之所以这么惊诧,是因为常人一旦年老体衰,身体机能自然也会下降,肠胃消化减退,饭量一天天也就小了,从大鱼大肉到清汤白粥,便是为了减轻肠胃的负担,况且牙齿脱落,嚼都嚼不烂,哪还能惦记鱼肉荤腥。 而武人身上这个衰老的过程要久一些,有人能以呼吸法吞气入喉,以各异的呼吸技巧强化五脏,连气息通过肠胃时也能生出各种变化,令肠胃或震颤,或蠕动,时日一久,肠胃便能愈发强韧。 据说内劲练通全身的,吃东西都不用嚼,只需暗运内劲就能把那些食物震碎,消化的速度大大加快,与人大战之后,短时间内即可填补损耗的气血。 这便是内家拳吞气发劲的诀窍,发的是内劲,五脏若强,心肺蓬勃,气血自然而然也就壮大了,为各门派死守的东西。 陈拙这些年也只是靠着王五教他的那些东西一点点摸索,至于刀法完全就是从厮杀中磨砺出来的。 三人落座不久,那伙计就拎着茶水点心过来了。 程庭华抓起一把花生,临窗瞟了眼楼外的动静,指肚碾碎了花生壳,往嘴里抛进一粒花生米,温和道:“我听说,你还有一手打石的绝技?” 这一问倒是让陈拙愣了一愣,“早些时候闯过关东,路上没吃的,见有人拿弓箭打猎,我便顺手捡两颗石子学着,起初十只有九只不中,但饿的了极了,只能自己逼着自己,学那开弓之势,某天也不知道怎么的就开窍了,渐渐地准头也越来越准,遇水打鱼,逢山打鸟,就那么活下来了。” “望弓窥箭便可知关窍么?” 程庭华眼底精光一闪,心中好不感叹,对左宗生笑道:“这孩子天份好生惊人啊,莫不是你师父打小养出来打算传衣钵的苗子?” 提及此事,左宗生颇为不好意思地回道:“师伯,实不相瞒,师父他老人家与师弟只在关中见过一面,能有如今这般气候,全赖我这师弟性子坚韧,自己一步步闯过来的。” 程庭华嚼花生米的动作一顿,这下更惊讶了,但转念想想,“或许这不算坏事,机缘造化,各有定数,若是你师父那时就收下你,你可能终其一生也只是在走他的路,跟在他身后,如今这是你自己走出来的路,千锤百炼,已露锋芒,前途必然不可限量。” 陈拙哪能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多谢师伯点拨!” 程庭华乐呵笑道:“呵呵,我看你们这两小子今天是特意来撞我的吧,早不来,晚不来,偏偏正巧碰上。” 左宗生闻言嘿嘿一笑,忙起身给老人添了茶,“哪能啊,我这师弟刚入京,人生地不熟,我就是想领他出来见见世面,碰巧遇上师伯了,您喝茶!” 程庭华闻言笑了笑,略一斟酌,等咽下了嘴里的花生米,又看向陈拙,“瞧见你这块璞玉,老夫着实心痒,怕是连我门下弟子都无人能在天份上与你一争高低。” 楼下的街面上这时忽的热闹起来,楼子里的茶客也都涌了出去。 日头东升,两边围满了贩夫走卒,一个个探头探脑的朝另一头张望,却是在等那行刑前要被游街的白莲妖人行过此处,想要瞧个热闹。 都说这白莲教练就了一身的神通,可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眼下正是一辨真假的时候。 楼外头吵翻了天,楼内的三人却都稳坐未动,程庭华接着道:“我看你气息吞吐间虽有韵律,然刚猛有余,却无柔巧,想来也是自己摸索的吧,这样不妥,你面黄唇白,吞吐间气息如箭,直来直去,时日一长恐生暗疾。” 陈拙点头,“这呼吸法是我当初走关东时在一位敌手身上寻得,乃是残本,名为‘抱虎劲’,气息凶猛,吞吐间似猛虎入腹,且近些时候总觉得肝部隐隐作痛。” 左宗生先坐不住了,脸色一变,正待开口,却见程庭华不紧不慢的拿过陈拙手腕,号了号脉,片刻过后才道:“无妨,只是肝气有损,气血有亏。也罢,既然你师父不在,那便由我这师伯引你,老夫我能拿出手的东西不多,一为‘游龙劲’,二为‘龙形游身八卦掌’,你既然练的是刀法,咱便把这两样都传你。” 听到程老连八卦游身掌都舍得传,左宗生顿时激动不已,忙提醒道:“还傻坐着干甚?还不磕头叩谢师伯!” 不等陈拙反应,程庭华一摆手,目光又瞧了眼窗外,然后语重心长地道:“磕头啥的就免了,这孩子木讷少言,性子多半也不喜规规矩矩,我只想你恪守本心,好好记得过往的磨砺与不易,勤修苦练,千万莫要行差踏错,做下抱憾后悔的事儿。” 陈拙郑重点头,满脸认真,“多谢师伯,陈拙铭记在心。” 闲话说尽,那出门的伙计已拎着买回来的荤肉挤过人群,回了茶楼。 不多时,便切好端了上来。 程老迫不及待的夹起一块羊肉,入口前说道:“那发劲的动势我待会儿就能传你,至于掌法和步法,赶明儿多去我那眼镜店走动走动,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学会的。” “是!” 陈拙抿了口面前的茶水,似觉得不解渴,张嘴便又大饮了一口,只似牛嚼牡丹,连茶叶沫都咽了下去,看的程庭华直摇头。 “别光瞧着我吃啊,也有你俩的份儿,来,动筷!” 但程庭华招呼完就后悔了,左宗生也还罢了,至少能尝个咸淡,可对面的陈拙却下筷如飞,荤腥入口嚼都不嚼,生生就给吞了,忙又喊他打住。 只说三人正边聊边吃,茶楼里突的钻进来几个白袍身影,个个步伐矫健,直上二楼,来到临街的窗户前,望着远处过来的囚车,眼中精光闪烁,肃杀陡起。 陈拙拿捏筷子,捧着一碟花生米在那一颗颗夹着,见这情形便多看了对方两眼,不想这一看却惹下了麻烦。 “小子,再他娘的乱瞧,小心我挖了你的招子,赶紧滚蛋,不然惹得爷爷我火起……” 9、再遇神手门 “咣!” “今有白莲妖人意图不轨,妄想倒反天罡,行刺老佛爷,罪不容恕,当于午时三刻处千刀万剐之极刑,以儆效尤!” “咣!” …… 隔着老远,已能听到差役游街的声音,歇斯底里,拔高了嗓门。 围观久候的百姓无不是望眼欲穿,踮起脚尖想要瞧瞧那刀枪不入的妖人究竟是个什么模样,是否三头六臂,比寻常人多长了一颗眼睛。 却说正侯着,有人冷不防脸上一热,只当是被人滋了一身的尿,脸色铁青之余,抬头就骂,“哪个狗日的……” 可话到嘴边却愣住了。 但见街边一家老字号的茶楼里,一颗圆滚滚的物事拖着脑后长长的发辫,从二楼窗户飞了出来,断口溅起一蓬殷红血色,在空中如雨散开,淋了汉子一脸。 好巧不巧,那抛飞的物事正好落他怀里,一双眼珠子瞪得溜圆,死死盯着他。 好大一颗人头。 “哎呦,我去你娘的!” 汉子傻傻愣了半晌,终于是从嘴里挤出这么几个字来,两腿一哆嗦,怀里的脑袋一漏,一屁股就瘫在了地上。 “啊,杀……杀人了!” …… 拥挤的人群骤然纷乱,哭爹喊娘,各自散逃。 没人留意,那街边有三人正埋头揣袖,混在人堆里左瞧右瞧,浑似瞧热闹的百姓,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 左宗生叹道:“你刀子也太快了,他话还没说完呢,脑袋就掉了。” 程庭华撵着前面的陈拙,脸色已有些不太好看,也不知是该气这孩子杀性太大,动辄斩人头,还是该喜对方练就了这等骇人听闻的刀法。 陈拙有些不服气,回犟道:“我又没做错,那厮恶念已起,杀心已动,我若慢了,他就得出手了,在关中,但凡是结了仇的刀客,我绝不会留他多活一秒,要不是您吓退那剩下的几个,我保准也得送他们上路,以绝后患。” “嘿,你懂个球,这是京城,不是你那刀客马贼横行的地方。江湖是什么?江湖不是打打杀杀,江湖是人情世故。” 程庭华跟在后面,听到这话,哪还有之前的和气模样,骂骂咧咧的,差点没一脚踹在陈拙的屁股上。 “那是白莲教,别看武门几家都闯出了不小的名头,但跟那些人比起来还有些不够,一个个神出鬼没的,万一哪天你身边没人搭把手,被仇家逮住机会,你咋办?” 陈拙埋头走在前面,“何惧之有,来一个我杀一个。” 程庭华一瞪眼,“反了你还,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年头谁敢说自己天下无敌?何况功夫已是没落了,如今这世道枪炮横行,好不容易出几颗好苗子,该想的应是如何开枝散叶,把东西传下去,传承才是吾辈之人该做的。光想一时痛快,四下树敌,那叫匹夫,真要这样,那你走远些,最好找个荒山野地窝着,免得哪天你师父跟你师兄还有我们去给你收尸。” 说到这些,这位名动京城三十余载的武门宿老,眼底不禁闪过一丝悲凉,练武练了一辈子,老祖宗留下的东西,到头来居然抵不过洋人的一颗弹丸。 再看看这已无可救药的朝廷,前途渺茫,往后的路只会越来越难啊。 “有志难伸,万事难成!” 一旁的左宗生也忙劝着,“师伯你别动怒,回头我说他,他一人独来独往惯了,只晓生死恩仇,很多道理都还不明白。” “师弟,你……嘿……人呢?” 左宗生还想让陈拙服个软,说两句好话,可扭头才发现陈拙已经没影了,也不知是走丢了还是被人流挤散了。 又逢那囚车越来越近,周围尽是黑压压的人头,哪还有陈拙的影子。 程庭华也顾不得发火了,背着手,脸一黑,没好气地道:“你还愣着干啥,赶紧去找啊,那小子就是个匹夫,万一再惹出祸端可咋整。” 这边正说着,陡听人堆里冒出几声惊呼。 “哎呦,有人劫囚车啊!” “白莲教驾到!” 街畔两边的酒楼客栈里,乍见十数道白衣身影破窗而出,没等所有人做出反应。 街头一角,有一蒙面汉子蹬墙而过,拖刀急走,止不住的血水沿着雪亮光寒的刃口溅落,在地上拖出一串火星。 兔起鹘落,那人已大步狂奔向一干押送囚车的捕快差役,冲进人堆左劈右砍,搅动的腥风大作,杀气惨烈,满地的残肢断臂。 “驾到?老子让你入土,八卦门办事,都给我死开!” 不想捕快中也有高手,箭步一冲,便已有数人越众而出,两方人马瞬间厮杀在一处。 陈拙还在往前走,乍听身后动静,回身瞧去,才觉自己已和左宗生二人走散,目光飞快一扫,正好从混乱的人堆里瞟见程廷华的背影,遂嚷了一声“师伯”,可许是街上混乱一片,太过吵杂,见老人毫无反应,他拔地一纵,腾空跃出数米,落在老人身旁。 但等看清对方的容貌,陈拙眉头一蹙,这却是个模样陌生的小老头。 认错了。 陈拙又四下看了看,不想一只手冷不丁从一旁探出,五指内扣,如毒龙探爪,直攻他肋下,凌厉刁钻,快的吓人。 “白莲妖人受死!” 几在爪风袭来的同时,厉喝声起,那爪影带出个白脸汉子,貌有双十,瞧着年轻,可眼神阴鸷,见陈拙闪身躲开,另一手已如风攻来,正自招招取其要害之际,眼前天光忽暗,一条鞭腿已如炮仗般横踢扫至。 白脸汉子瞳孔一缩,双手回收在胸前交叠一挡,仍是被这一腿带出的巨力扫飞出去一截。 见对方惊退,陈拙口中兀自吞了口气,气息如箭,直入胸腹,双腿一蹲,犹如猿纵,腾空而起之际,两腿已如狂风骤雨般扫出。 那人重心一稳,正想还手,可面前劲风逼来,犹如刀割,刺的他面目生疼,脸色狂变,慌乱间仓促招架,嘴里却在忙道:“这位形意门的弟兄,误会,误会啊!” “呵!” 陈拙冷冷一笑,攻势愈发狠厉。 好个欺软怕硬的货色。 但凡刚才他被拿下,只怕说破大天也要被扣个白莲妖人的名头,如今衙门里可是发下巨额悬赏,谁若能取一颗白莲妖人的脑袋,能换五百两银子。 而且这人的手段,他认的,岳氏散手,神手门。 对方的心思,他走江湖这么多年哪能不明白。 竟想以武门中人的脑袋冒充白莲教领取悬赏? 死不足惜。 “现在后悔了?晚了。” 那白脸汉子叫苦不迭,双手连擒带拿,可努力了数次,无不是被那狂乱腿影逼退,震得十指生疼,几快折断,眼瞅着敌手招招取命,竟然不顾脸面朝散开的人堆里钻,顺手还抛来一个半大的孩子,嘴里嘶声叫道:“诸位师兄弟快来助我,这里有白莲妖人!” 陈拙眼中杀意更甚,劲力一收,只将那哇哇大哭的孩子接入怀中,也不趁势追击,双眼一眯,瞧着那人东躲西藏的背影,右手自后腰摸出颗石头,脚下一转,他将孩子放下的同时,腾空跃起,右臂送出,一颗飞石已破空而出。 “噗!” 那人正庆幸陈拙没有追来,眼见身旁已站着两位同门师兄弟,脸上惊慌登时一改,可他刚一顿足,表情已然凝固,望着闻声赶来的同门,直直扑倒在地,脑后血水外冒,露出个窟窿。 “师弟!” “师兄!” 几个神手门的弟子目眦尽裂,抬头一瞧,正好瞧见一道身影落回人群。 那人头也不回转身就走,但其左手伸出,四指回勾,顺着自己离开的方向拨了拨。 仿佛在无声说出一字。 “来!” 10、恶战在即 老庙破败,也不知荒了多少时候,残垣颓瓦,连里头供的泥像都被人推倒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赶上了这世道,却是连菩萨都自身难保。 铺好的枯草上,几个蓬头垢面的乞丐酣睡未醒,一旁架着瓦罐,底下是尚未燃尽的余火,里头还有昨夜没吃完的残羹剩饭。 正熟睡间,庙外的雪地上,一个脚步来的飞快,大步流星已跨了进来,只从几个乞丐身上纵跳掠过,闪身便穿过破庙,没了踪影。 一前一后,庙外又有三人快步追来,可就在他们腾空而起之际,当中一人闷哼一声,却是顺着力道在空中飞过一道弧线,余势不减的撞在了墙上,土石四散,头破血流,当场毙命。 再看那人左眼眼窝,一颗石头嵌在其中。 剩余二人心惊肉跳的同时,眼中早已恨怒交加,目眦尽裂,但脚下却不肯有片刻迟疑,紧追而出。 破庙后头是一片乱葬岗,渐化的积雪下,白骨外漏,坟茔荒芜,长满了荒草,荒凉却又肃杀。 二人定睛瞧去,雪地上那人已停下脚步,回身转头,一张青面獠牙的罗刹脸谱霎时落入他们眼中。 陈拙抬脚拨了拨地上的枯骨,轻声道:“好地方,正好用来埋你们。” 看到这张脸谱,追来的两位神手门弟子下意识互瞧了一眼,脸色微变,恨声道:“你就是在津门杀我们师弟的那人?关中陈拙?好的很,新仇旧账咱们一起算。” 另一人眯着一双三角眼,厉声道:“我师弟不过是把你错认成白莲教的人,误会一场,你竟取他性命,心黑手狠,好不歹毒。” 陈拙眼中不见波澜,“就凭你这句话,你就该杀。” “我先来。” 闻言,那后开口的汉子,仰头一笑,只把发辫往脖颈上一缠,步履一动,便已踏着古怪的步伐朝扑了上来。 此人个头稍矮,但膀大腰圆,宽肩阔背,像极了码头上搬货的苦力,动手抬足间明明是大开大合的刚猛路数,竟全无半点动静发出,但那衣袖底下却暗流涌动,似有龙蛇游走,好不惊人。 陈拙眸光一凝,嘴上仍不留情,“就你们这群三流货色,真是糟蹋了岳家拳。” 岳氏散手,据传为岳飞所创,盛于清初,共三十二路、一百七十三手,以静制动,以快制胜,刚猛狠辣,杀机无穷,故而与那“形意拳”还有些渊源。 那人来的极快,双腿一蹬一弹,转眼已到陈拙面前,双臂再一抖,一圈犹如波纹状的涟漪霎时自袖筒上抖出,抖平了褶皱,抖出了双手,那是一双鹰爪般的枯干手掌。 另一人却在飞快绕后,伺机而动。 陈拙脸谱下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当机立断,两腿一弯,如老猿蹲身,一脚贴地划过,将地上积雪搅的漫天纷飞,笼罩场中。 另一人脸色一变,正想挤进,激荡的霜雪中只听,“噗噗噗噗……” 厮杀已起。 一声声骤急的密响在坟茔间炸起,然交手不过瞬息,两道身影已是错开。 陈拙两眼愈发灿亮,嘴里陡然发出一声长鲸吸水般的吞气声,犹如虎吼。 那矮汉则是顺着前冲的势头,晃晃悠悠走出几步,如饮烈酒,身子猝然一震,一蓬血雾自其脖颈上喷薄而出,双腿接着一软,跪倒在了地上,眼中生机飞快黯淡。 也就在陈拙吞气的刹那,一道急影如离弦之箭,自数米开外直扑而至,两手五指虚拢,势如重锤般砸向其颅顶,正是另一人。 那是个青脸汉子,惊怒交加,恨声狂啸,太快了,胜负分的实在太快,片刻犹豫,再想插手已是晚了。 陈拙见状刀眼大张,吞气声戛然中断,抬脚弓步迎上,他右手五指箕张,顺势将对方的拳头接入手心,虎口钳合的瞬间脚下已在原地绕出两步,沉声吐气,只似踏出个圆来,鞋底碎石成粉,转身便将对方抡出一圈掷向半空。 二人刹那即分,一人腾空翻起,一人蓄势而立。 翻起那人口跃空数米反扑直下,陈拙脸色猝然殷红一片,脚下飞撤数步,嘴里趁机吞换着气息。 那跃空之人转瞬落地,看似势如惊雷,可落地却轻巧无声,足尖一点,如飞燕踏雪,已再次扑上,一双拳头犹如抡锤,砸向陈拙的胸膛,隐隐竟有风雷之音。 陈拙双掌齐摊,以掌迎拳。 拳掌间顿时激起一串磨豆子般的爆裂脆响。 交手间,他的脸谱下忽滴落一点殷红,脚下更是连连后退。 但退出不过三两步,陈拙眼中凶光一绽,一手平举,原本空无一物的手中猝然滑出柄雪亮刀身,无声无息,已在手中飞旋开来,被阳光一映,晃眼迫人,快如闪电。 青脸汉子不惊不慌,他是知道此人必然精于刀法,内劲一摧,当即变拳为掌,掌肚一掀,已贴着那刀光缠斗起来。 陈拙哪容他喘息,单刀一横,斩切挑勾,脚下步伐亦变,似山狐翻跳,猿纵虎奔,一手握拳成凤眼,专挑软肋要害,一手握刀围着对方劈出一道道刀影。 挥洒的刀尖带出一串串血滴。 只是几息,二人已快攻数十招,青脸汉子双眼通红,眼珠子都快鼓出来了,杀得好不癫狂。 陈拙胸膛剧烈起伏,宛如不停膨胀的风箱,疯狂吞吐着雪融时的彻骨冷意,刺激着他的肺腑,令其下刀愈发狠辣。 “噌!” 激斗恶战中,陡听刀身碰响的嗡鸣。 纠缠的二人倏然分开,陈拙一手垂落,一手握刀平举,刃口血珠滚动。 而他身后青脸汉子的手中居然也夹着一柄刀子,鼓出的双眼在这一刻像是又陷回了眼窝,嘴唇微张,表情凝固,青黑的脸色多了几分苍白,而后颈上的六阳魁首骨碌滚落,无头身子噗通倒地,刀口血如泉涌。 竟然是双刀。 “气运提升,命数更改!” 似有所觉,一脚踢开滚到近前的脑袋,陈拙望着地上蜿蜒流淌的血水,在他眼中飞快汇聚出一个个字迹来。 【运主:陈拙】 【世界:清末民初】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七品甲等】(注:九品为始,一品为最。) 【命数:凶亡】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若气运臻至一品,可往它界,气数重定,命运更迭;若气运超越一品,可在前往他界前择取一次身份,以转世身投生他界,且保留上一世修为。 字迹转眼即散,陈拙抽回刀子,擦去了上面的血迹,转身没入了坟茔深处。 就在他走后不久,一双泛旧的鹿皮靴轻巧无声地踩在雪地里,带出一串点点如梅花般的印记,最后停在了俩具尸体前。 这人身形瘦削,约莫不惑的岁数,面长脸瘦,狭眉细眼,但只是瞧着瘦,却绝没有半点瘦弱的气态,反倒给人一种精悍之感,紧绷的皮肉下像是蕴积着难以想象的爆发力。 他当胸环抱着一对猿臂,半拢在棉袖里的两手外露着十枚弯利如鹰爪般的琥珀色指甲,垂着眼皮,挺着鹰钩鼻,居高临下地盯着尸体,脸色冷白极了,似是涂了层洋蜡,两腮的筋肉正在不停鼓动着。 “去,给源顺镖局下张帖子,就说我神手门想要和那耍刀的小子切磋一二,地点随他们选,若敢应下,无论胜败奉上十条小黄鱼,要是十天内不见答复,你们几个就去他镖局门口摆上台子,出来一个打死一个。” 11、下帖 源顺镖局内。 程庭华坐在上座,看着桌上红底烫金的帖子,却是连手里的茶都没心思喝了,时不时望着外面又飘起的落雪,浓眉越皱越深。 他们前脚进门,后脚帖子就送了过来,一听神手门指名道姓要和陈拙切磋,饶是程老养了这么多年的气也有些绷不住。 搁下茶杯,程庭华皱眉良久,面皮紧绷,见陈拙到现在还没个影儿,更是担忧起来,不用猜,八成是先前走散的空档又生了事端。 底下坐着的左宗生见状开口道:“师伯勿忧,区区一个神手门算什么东西,放眼北方武林,敢给我源顺镖局下帖子的这还是头一个。出来一个杀一个?哼,好大的口气,且让他把台子架外边儿试试,我师父当年能赢他敖青,我如今就能让他满门弟子全躺下。” 言下之意,便是暂不予回应,打算替陈拙出战,平淡的语气里暗藏杀机。 陈拙虽说纵横关中,但登台打擂可不同那刀客厮杀,台上要打,台下也得防,那神手敖青之所以有个“神手”的名头,便是手段神出鬼没,防不胜防。此人年轻时就已精通跤技,再融以岳氏散手自创了一门名为“天绝手”的功夫,兼之擒、扣、拿、捏、摔、掀、缠、截,简直是集各路擒拿功夫的精髓于一身,且阴毒狠辣,可谓纵横一时,不知道有多少武门好手折在了那双手底下。 陈拙这要是稀里糊涂上去了,保不准就没机会下来了。 门外头几个少年游侠风风火火跑了进来,“宗生哥,那神手门已经散消息出去了,现在京城里各门各派都听到动静,赌坊里都开了盘口,咱们是不是也做点啥啊?” “不用,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们找死,我就成全他们。” 正这时,门外头响起一道冷声,却是陈拙终于回来了。 “匹夫!” 听到这声音,程庭华脸一黑,含怒挥手,桌上登时多出一个清晰分明的掌印,下陷寸许,无声无息,可那茶杯却纹丝不动,当真骇人听闻。 “不知进退,不辨凶险,空有满腔热血有个鸟用?人家分明是下了套等你钻呢,你自己反倒等不及的过去送死,就凭你那两式刀法?我告诉你,你但凡在那尸体上留过刀口,手段就已漏了大半,可人家的手段你还没摸透呢。你这一去,命丢了,你师父的脸也丢了,源顺镖局的招牌也没了,你不是匹夫是什么?” 见陈拙还是一副犟牛似的模样,程老厉声呵斥着,眼冒怒火,掌下劲力不自觉的一重,那按着的桌子立马四腿齐断,“咔啪”摔在了地上。 说归说,他就怕这孩子脑袋一热,自己登门去找死,眼底已见忧色。 “想出头可以,你至少把你师父留下的真传得了,有几式杀招,藏点真东西才行啊,此战先不予理会。” 左宗生脸上也没了随意,让一群游侠退了出去,表情沉凝严肃地道:“打今儿起你就在镖局老老实实待着,外头的事儿有我,你哪都不准去。” 听到二人的训斥,陈拙沉默数秒,轻声道:“师伯、师兄,这一趟我得去啊。难不成难道躲得了今天,就能躲得了明天么?他今天能下帖子,明天说不定就得下暗手,迟早要对上。况且,人家本就是冲我来的,师兄你顶在前面算怎么个回事儿?” 见程庭华皱着两条灰眉,还想开口,陈拙断然道:“吾辈中人不就是求得一口心气么,死又有何惧,我只怕今日退缩不出,日后恐一退再退,心气都没了,活着还不如死了。” 他说的果决,眼神更是犹如坚冰顽石,直视不避,竟把二人到嘴边的话堵了回去。 “就算你们捆住我,捆得了一天,也捆不了一辈子,我迟早还是要走出那扇门的,难道要我日后逢敌便躲,遇敌不出么?满清朝廷不就退了,退到如今,割让的割让,赔款的赔款,大好的土地成了租界,还能退到几时啊?强中自有强中手,我总有遇到高山的哪天,岂能退……打我握刀的那天起,我就给自己说过,此生宁死不退,我……绝不退!” 陈拙沙哑刺耳的嗓音听着仿佛喉咙里吞着沙石,蹭着金铁,吐出来的全是份量,掷地有声,在屋子里回荡开来,震人耳膜。 程庭华听的沉默了,接着深深呼出一口气,垂下眼皮,放下了手,缓缓直起看似瘦窄的腰背,不知在想些什么,只剩手背的血脉青筋一起一伏,如虬龙纠缠,似老蔓急颤。 左宗生也沉默了,他没想到这个在那苦寒之地摸爬滚打、刀口舔血的师弟能说出这么一番出人意料、惊心动魄的话来。 三人相对良久,程庭华摘下眼镜,擦了擦镜片上因先前气息粘带的水雾,慢声道:“也罢,那便应了吧。” “师伯!” 左宗生见状还想再劝,就见程老漫不经心的一摆手,“此番较量我会请几位武门名宿做个见证,量他神手门就算有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使阴损手段,胜负生死,就看那登台之人是何方神圣了。” 见事已至此,左宗生当即也不在先前的话题上过多纠缠,而是拧眉沉声道:“敖青碍于脸面,绝不会自降身份和你这小辈动手,我就怕他引来强援,有那王爷当靠山,少不了高手压阵。” 这才是最棘手的,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还是个铁帽子王。 “这事儿先不急。” 程庭华望向陈拙,疑惑道:“先前咱们走散,你小子是不是又遇上了什么事情?” 陈拙点点头,当即把在街上遇到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左宗生听的冷笑连连,目中火起,“怪不得,武门败类,卑鄙无耻!师弟,你大胆施为,要是倒在台上,师兄就给你收尸,等安顿了师娘她们,我就去神手门给你报仇!” 程庭华看着面前的两个后辈,心绪复杂,还想端茶饮上一口,伸手却摸了个空,才想起来茶杯连同桌子一起摔了个粉碎,但瞧着左宗生那一副要生要死的模样,砸吧着嘴,忍不住搭话道:“行了,这还没打呢,就先把后事交代了,那还打个屁。既然他们说十天,就定在十天后,这十天内,老夫就在这儿住下了,天天给你喂招切磋,总之能学多少是多少,一式杀招藏不了,藏个半招也行,千万别让人觉得,你师父没在,他徒弟就没人疼了。” 他又看看陈拙,颇为感叹的说,“突然觉得你小子最像你师父,决定的事情九头牛都拉不回来,做事儿也是不想退路,一门心思的往前冲。” 说着说着,老头眼底湿润,有些伤感,也不知想到了什么。 这时。 “宗生哥,外头来了位爷,说是来帮拳的,自称也是王五爷的徒弟!” 一个灰头土脸的少年游侠一溜烟的跑了进来。 “他叫啥?” “那位爷说,他姓霍!” 12、津门大侠 “霍?” 听到这姓氏,陈拙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但很快便来了精神。 昨日左宗生和他聊了不少镖局的形势,以及大致能称为同门的几人,其中有一人就姓“霍”。 王五的弟子不多,戊戌年慷慨就义的“壮飞先生”谭嗣同勉强算半个。之所以说半个,盖因二人情谊深厚,更多的是至交好友,亦师亦友,交情已非师徒情分可以形容。 剩下的则是王五那已经回到沧州的儿子“王少斌”和几个镖局的老镖师。可惜那孩子生来体弱多病,无缘武道一途,而那些镖师则是随王五建立镖局,一步步走到今天,拳脚功夫也多为王五传授,算是同门。 事实上武门里受过王五点拨的人不少,但能闯出名头,像陈拙这般,从一地走出,纵横一方的人却没几个,故而,传功多,弟子少有,多为记名。 另外,则是要论到“形意门”,李存义与王五交情匪浅,也能将其门下弟子称呼为师兄弟,如程庭华这般,明明是“八卦门”,却能称一声师伯。 至于这“霍”姓弟子就不同寻常了。 非是别人,正是那名动一方的“津门大侠”,黄面虎,霍元甲。 没等众人反应,外面已行来一人,撑伞慢行,顶着漫天霜雪。 “咳咳……” 人还没瞧见,咳嗽声先传进来了。 陈拙扭头回望,不觉心神一震。 门外天色已昏,冷风寒雪呼啸回荡,他这下意识一瞧,那伞下人稍一顿足,也跟着抬了抬眸子,二人眼神隔空相望,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机悄然弥散开来,被风雪一冲,陈拙恍惚间竟好似从那落满雪瓣的伞下窥见一只斑斓猛虎,但转眼猛虎又化作一灰袍黑褂的蜡黄脸汉子。 却是眼花了。 陈拙猛地深吸了一口冷风,心中好不惊叹,武夫所练说到底不过精、气、神三昧,此人举手投足尽展虎形神髓,当真好生了得,只怕将其丢进虎群,耍上几手都可以假乱真,怕是已能挤身宗师之列了。 他这边心惊,伞下之人的眼中也见异色。 先前瞧着屋内尚有三人,但不想一人扭头回顾间,人气顿消,如雪中孤狼回首,竟成一副鹰视狼顾之相,乍一打量,令人手背一寒,肌肤起栗,气机自警。 那汉子貌有三十,脸色蜡黄一片,一手撑伞,一手半缩在袖中,进门便朝陈拙温言道:“好啊,不愧是师父新收的弟子,如此年纪,已有这等气象,确实不同凡响,小师弟,元甲见过了。” 果然是霍元甲。 陈拙下意识多瞧了这位师兄两眼,别看其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要是没记错,这人身负神力,可挑千斤重担,且身段体型一看便易于常人,骨架宽大粗壮,神髓在骨,一身劲力想来已由明化暗,筋骨大成,势如猛虎。 霍元甲在门口收伞抖雪,又朝程庭华和左宗生抱拳见礼道:“元甲见过程师伯!师兄!” “霍师弟,你怎得在京城?” 左宗生又惊又喜,自从王五遭缉遁逃离京,他这位霍师弟便时常登门,没少接济镖局。 霍元甲落座笑道:“说来也巧,我前些天刚好进京替药房送一批药材,原本想着事儿办完过来看看你们,哪想吃饭的时候,听那伙计说神手门给镖局下了战帖,想都没想就赶过来了。” 他又细一瞧陈拙,见其还站着不动,不由笑道:“怎得?莫不是瞧不上我这师兄?” 陈拙当即抱拳致礼,“陈拙,见过霍师兄!” “陈拙?名拙人不拙,大巧不拙。”霍元甲面带笑意,但转瞬又十分认真地询问道:“你有几分把握能胜?” 陈拙想都不想,“未曾交手,不敢妄下定论。” 霍元甲点点头,“不错,胜负生死,一横一竖,得试过才知道,战期定在何时?” “十天后!”程庭华搭话道:“这小子没打过擂,走的都是出招见血的路数,先前他就和神手门的人动过手,怕是已被人窥得几分手段,我们打算这几天给他喂喂招,能得多少算多少。” “只能如此了。”霍元甲沉思片刻,轻咳了几声,“既然这样,也算我一个,眼下已不是要小师弟把咱们的手段练得多么出神入化,擂台上生死一瞬,不求建功,只求妙用,胜负有时往往就在一线之差,咱们就求那一线之机。” 几人都是练武练出气候的人物,心性毅力皆非常人,此战既已不能避免,便只能迎难直上,再无多言。 …… 神手门。 门户坐落在就日坊北大街,门徒弟子几近三百余人,实力姑且不论,仅凭势力,无疑是京城武门里的头一号。 眼下这世道,武行各门各派虽遍地开花,门派繁多,但大多都敝帚自珍,不肯轻传。别看那太极、八卦底蕴深厚,但一代真传不过数人,而后再传也多为家族子弟,等闲外人想要被收入门墙得授真传可谓千难万难。 多少人死守规矩,传亲不传疏,宁愿失传,也不轻传。 敖青当年就是那被拒之门外的人。 他五岁丧母,八岁丧父,不到九岁就被人骗到了黑市,靠着一张伶俐讨巧的小嘴被一走江湖卖艺的买下,遂收为弟子,领其走南闯北,表演跤技。 十五岁那年,趁师不备,他以跤法摔死师父,转投各门各派,却因带艺投师,皆被拒之门外。 十六岁,投奕亲王门下,因舍命护卫王妃,被奕亲王看重,受其引荐,拜入一武行宿老门下,得岳氏散手。 二十三岁,其师暴毙,不到半年晋升为王府总管。 二十五岁,创天绝手,立神手门。 夜色已深,风雪渐浓,室内灯火通明。 “啪!” 一声鞭响起的突兀。 荧然灯色下,敖青坐在一张太师椅上,端着茶杯,品着香叶,面无波澜地听着耳边此起彼伏的惨叫。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是从一个女人嘴里发出来的。 身体早已被鞭挞出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尽管衣衫破烂,却已瞧不见半点旖旎春光,手脚被四条绳索死死捆缚在半空,绷的极紧。 不止这一个。 偌大的暗室内,这般血肉模糊,半死不活的人足足悬吊了五个,三男两女,其中两个尚且还能瞧出几分人形,剩下的则是几乎被鞭笞成了烂肉,死去多时。 这些人,便是他们今天抓到的白莲教教众。 敖青白蜡似的脸皮没多少表情,狭长的眸子眯了眯,语气轻飘飘地朝那还在不停颤栗的女人询问道:“白莲圣女去哪儿了?。” 女人闻言双眼一闭,嘴角一抿,一缕血线蜿蜒淌下。 敖青看着这一幕,慢条斯理的饮着茶,随口道:“丢下去喂狗吧。” 说完,他不紧不慢的走出暗室,来到了书房。 窗外寒梅吐艳,冠盖群芳。 几个门下弟子正恭恭敬敬候在一旁。 敖青拍了拍棉袖,淡淡地问道:“帖子接了?” 为首一人忙回道:“接了,师父您看咱们派谁登台迎战啊?” 敖青呵呵一笑,像是听到了个笑话,眸子一斜,“你去?还是谁去?两三年的猫脚功夫,也想学人打擂扬名?这一战我已有人选,出来露个面吧。” 语出话落,书房的屏风后,忽见一魁梧大汉腾身走出。 如此三九隆冬,此人竟只穿了件羊皮坎肩,头顶发如枯草,面容阴厉,两条手臂粗壮如蟒,肌肉虬结,一双手更是筋骨毕露,布满了生铁一般的老茧,灯下还能瞧见那高高隆起的太阳穴,以及宛如铜铁浇铸的皮肉。 眼见在他们之前这屋内还有一人,几个弟子不免心惊肉跳,脸色狂变。 敖青笑的古怪,而后语出惊人,“这是白莲教的护教法王,但也是你们几个的大师兄,十天后,由他出战。” 13、雷天 夏练三伏,冬练三九。 打从在刀头上舔血过日子起,陈拙就没敢懈怠过一天。命是自己的,功也是自己的,练的好了命长,练不好了命短,握住了刀,也就握住了命,他得握的更紧,才能活得更长。 檐外寒雪飘飞,不似昨夜那般大,星星点点,落得有些零碎,也没了骇人的白毛风。 依着左宗生白天的话,他搬到了院里的独屋。 “爷,大肉都煮好了。” 瞧着正在雪地里练功的陈拙,梁朝云坐在屋中轻唤了一句。 架起的铁锅里,煮沸的汤水中几块大肉正溢着一股原始的肉味儿,断裂的骨茬里,是不住颤动的骨髓,油膏外溢,混着汤水,转眼融为一层浓郁油花。 大肉,便是牲畜身上精华最盛的骨肉,多为猪牛羊身上的脊骨、腿骨,及腱子肉,只需清水炖煮,食髓吃肉,以形补形,填补精气。 但这类家畜比不得山林间的猛兽。 老虎以血肉为食,精气之盛为百兽之最,全身是宝,虎骨入药,虎肉大补,才是最好的以形补形之物。 “来了。” 见陈拙进来,梁朝云忙又把拧干的汗巾递了过去。 瞧她这模样,陈拙擦了把汗,蹙眉道:“朝云,我给你说过了,别动不动就喊人‘爷’,你喊我大哥,或是陈大哥,亦或者直接喊我名字都行,还有你身子弱,也别忙里忙外的,我时常顾不得你,你自己得把自己顾好了。” 梁朝云只是嘴上“嗯嗯”的应承着,转身又去捞锅里的骨头和肉,忙的小脸通红,鬓角沁汗,等把肉切好了搁碗里,才连同筷子一起端给了他。 陈拙暗叹一声,有些无奈,他想了想,说道:“今天回来的时候,瞧见路边好些个卖儿卖女的,男娃都被人买走了,就剩下几个半大的女孩儿在雪地里挨饿受冻,我在想要不要买两个回来,也不用多么心灵手巧,会做点杂活就行,既能照顾你和师娘,她们也能有个温饱。” “这世道女娃命贱如草,有的兴许白送都嫌累赘呢,爷,您能有这念头,已是菩萨心了。” 梁朝云凑近炉火坐着,见陈拙大口吃了起来,微微一笑,又盛了碗汤,嘴上的称呼到底没能改过来,随即知会了一声,起身回了前院。 屋门敞开,陈拙独坐在火炉旁,边瞧着雪景,边伸手从锅里挑出半根煮熟的牛骨,沾满油膏的两瓣唇对着断口猛一嘬,一股滚烫的咸鲜味儿瞬间涌入口腔,骨髓入口,陈拙也不细尝,一抿唇,已沿着骨头将上面煮到几乎脱骨软烂的牛肉尽数吸进了喉咙。 只是明灭摇曳的火光下,吃着吃着,他那一双刀眼不知何时眯成了两条缝,冷冽阴厉。 随手将啃净的骨头丢在地上,陈拙用拇指一蹭嘴角,将指肚带下的肉星又送进嘴里。 砸吧着齿间的余味儿,他头也不抬地淡淡道:“还敢来啊,真当我不敢杀你?老子的善心可是有数的,要不是瞧在你有胆刺杀西太后的份儿上,昨儿个夜里,就你恩将仇报的那一手,你就已经死了。” 门外的雪地上,一道身影静静站着,瞧不见容貌,黑袍黑衣,裹得很是严实,肩上落满了雪。 搭眼一瞧,仅凭对方的身段轮廓,陈拙就已辨认出是昨晚的刺客。 “今夜来此,是为报救命之恩!” 女人的嗓音虽还显虚弱,但已恢复不少,清透入耳,有种说不出的英气,可被陈拙眼神一扫,她不觉气息一顿,双肩微颤。 陈拙不为所动,想想昨夜费力不讨好的事儿,这女人嘴上一套,背后一套,前一刻还楚楚可怜,下一秒就能动手,他没立即动手已是极为克制了。 女人浑似不觉陈拙言语中的恶意,轻声道:“你与神手门打擂的对手,是我白莲教的护教法王,此人天赋异禀,走的乃是横练路数,等闲刀兵难伤,若非击中要害,连洋枪都只能伤他而杀不了他,想要赢他,记得找出他罩门,罩门在上三路。” 陈拙闻言脸色一沉,果然自己的师兄、师伯没猜错,那神手门见他使刀,居然找了个横练高手,而且这女人嘴里的话也有些出人意料。 敖青和“白莲教”有牵扯? 他稍一细想便有了几分猜测,看这架势,搞不好是白莲教窝里反了。 只是等他抬头瞧去,那雪地上已空空荡荡,哪还有半个人影。 陈拙眸光闪烁,古怪一笑。 真也好,假也罢,反正打过不就知道了,眼下可容不得有侥幸的心思。 …… “神手门放出话了,登台的叫雷天,说是敖青的开山大弟子。” 翌日一早,那些跟着左宗生打转儿的京城游侠已送来了最新消息。 “雷天?神手门里就没听过这号人物啊,那一窝的酒囊饭袋,欺软怕硬倒是拿手,哪有什么开山大弟子。” 左宗生还有些疑惑。 正巧程庭华背着手过来了,脸色难看,坐下后也是一言不发,半晌才凝重道:“今早我那宫里当差的徒孙送了消息过来,那雷天确实是敖青的徒弟,非但是敖青的徒弟,还是白莲教的一路护教法王,走的是横练路数,而且白莲教刺杀西太后还是此人告的密,助敖青立下大功,赏下了一件黄马褂,加封四品大内侍卫副统领。” 此言一出,屋内众人不禁陷入沉默。 “这敖青好大的野心,好深的城府,藏的这么深,那雷天十有八九是其埋下的暗子,谋划多年,就为了如今挤进官家,一步登天。” 陈拙最先开口。 以往对敌,他向来只分生死,不问来历,但听到这敖青的事迹,还是忍不住惊叹出声。 江湖的名声再大,到底大不过官家,那敖青表面收了一群惹人耻笑的废物徒弟,何尝不是为了掩人耳目,背地里实则另作图谋,厚积薄发。 可莫要小瞧那四品侍卫,这已是当今武门公认的所能抵达的顶峰,那宫猴子有尹福铺路,搭上诸多同门,走到今天也才堪堪坐到侍卫统领的位子,仅是统帅大内高手,便足以令天下武人闻风丧胆。 连霍元甲也颇感认同的点头,“善也好,恶也罢,不得不说,此人的确是个人物。” 左宗生望向陈拙,“师弟,你……” 陈拙扶椅而坐,轻声道:“杀!” 14、立擂 武林江湖,三教九流,湖有大湖小湖,各地也有各地的规矩。 就拿开武馆来说。 如那天津卫,外来武夫拳师想要开馆收徒,得踢满八家,才够资格挂招牌;广东佛山,拳师想要开馆,得先挑地方,开在哪条街,就得受那条街的拳师挑战,直至无人出头,方能开馆。或是索性一一登门挑战,战至无人敢战,谓之打通街;河北沧州,拳师开馆,需得开门迎人,招牌只挂不露,覆上红绸,这外头路过的武门中人见此便会登门讨教,迎人七天,倘若老师傅能撑着不倒,才能摘那红绸,露那招牌,否则,自己折了。 京城,则是立擂。 武行老话,“立擂容易,下擂难,下擂如登天,一步一黄泉。” 说的简单点儿,敢立擂,死了,就下来了。 规矩倒也简单,立擂者在立擂前需请武林宿老见证,递交战帖,京城武门一方则会请出一位有名有姓的大拳师出面挑擂。 但这挑擂非是直接上去,得等上十天。 十天内,擂台但凡在京城立上一日,台下高手若想扬名,亦可签下生死状,登台一试,立香计时,立擂者当来者不拒,与之切磋较量。 十日为期,若立擂者能撑到大拳师登擂,这才算成了一半,最后赢了,方能开馆授徒。 可这四九城鱼龙混杂,高手如云,抛一粒花生米出去,兴许就能砸中一位大拳师,吐口唾沫,保不齐就得跳出来一位隐秘门派的传人。 多少武人踏足京城,想着一朝扬名天下知,在京中立擂,结果直着上去,横着下来,非死即残,有的连那挑擂之人都没看见,便活活累死在了擂台上,黯然收场。 别看街上那些各路拳师,各门各派,虽时有切磋,当街耍上两手,瞧着急头白脸,可真要让他们立擂,保准立马老实。 擂台一立,刀枪无眼,拳脚杀人,一横一竖。 放眼整个京城武门,敢立擂,又有能耐活着下擂的,上推一个甲子,天下间也只出了一人,便是那太极宗师“杨露蝉”,惊世骇俗,打遍京华无敌手,得了个“杨无敌”的名头。 后来者虽也有立擂扬名之人,但已是规矩更改之后的事儿了。 念及国难当头,京城武门便去掉了十日之期,这才有了如今大小拳种遍地开花的盛况,可谓空前。 故而,虽同为内家拳,为何有人要分个先后之别,这便是缘由。 …… 眼瞅着快过年了,街市上也热闹了起来。 舞龙舞狮的,还有踩高跷的,戏法杂耍那是排满了,一眼望不到头,敲锣打鼓的动静传出老远,时不时再冒出几声炮仗,惊的鸡飞狗跳。 一群吸溜着鼻涕的孩子则是围着那卖冰糖葫芦的老师傅打转儿,有人趁其不备踮脚猛的舔上一口,立马惹来一阵破口骂声,惊的四散而逃,咯咯发笑。 街角积雪未化,一个破衣烂衫、瘦骨嶙峋的老妪,顶着满头的苍发,深弯着腰,背着自家半大的孙女,费力的抬起浑浊的眼眸,望向那不属于她们的热闹,然后伸手稳了稳女孩领口插着的草标。 街面上,一个端着鸟笼的八旗子弟,走着螃蟹步,领着几个游手好闲的赖子,听着一连串的马屁,满脸受用。想是听的舒坦,随手便赏出去两枚龙洋,又从怀里捏出一小撮上等的小米儿,丢向笼子里的画眉鸟。 人堆里,还有几个模样俊俏,身段纤细的少年,跟着自家教戏的师父,顶着戏班的招牌,好奇又胆怯的打量着周遭的一切,而后扮上戏妆,咿咿呀呀张嘴唱上两嗓子,惹得不少过路的姑娘们频频回首,巧目泛光。 “咣咣咣……” “有人立擂啦!” 可随着一声吆喝。 集市更热闹了。 “源顺镖局前的空场上,‘神手门’雷天立擂了。” 再一听这句话,不少好事之人全都坐不住了,正在干仗的游侠、赖子也都不打了,一溜烟儿的全朝源顺镖局快步赶去。 甭管什么世道,瞧热闹那是永远不能错过。 前些天白莲教妖人当街凌迟的场面有人就没赶上,少了几分谈资简直如丧爹娘,酒肉入口都无甚滋味儿,今儿这立擂绝然不能错过。 京城里游侠儿众多,好事之人也多,尤其是好这武门里的大事儿,倘若要是赶上了大场面,目睹一位大拳师崛起,那这谈资保准能吹嘘个几年,说出去还能涨脸。 八旗子弟眼瞅跑的太慢,干脆喊来身后跟着的两个赖子,二人两手一搭,架着主子跑的飞快。 如今立擂本就少见,把擂台立到人门户外头更是不同寻常,引来阵阵惊呼,何况还是源顺镖局,这是在堵门啊。 来者不善。 “他娘的,神手门你们欺人太甚,战期未至且不说,你们竟敢把擂台立到源顺镖局的外边儿,爷爷我是操了你祖宗十八代才生出你们这几个玩意儿,早知今日,我当初就该把你们全撸茅厕里……” 众人闻风而至,却听已有人开始叫骂了,还是那泼皮赖子间龌龊的下流话,听的人五官抽搐,想笑却又碍于“神手门”的名头不敢笑。 原来是几个敬仰王五的老游侠见那空场上有神手门弟子正在搭台立擂,不觉火冒三丈,破口大骂。 擂台正对镖局大门,这分明是有意羞辱。 武行规矩,打人不打脸,打脸是死仇。 “胜负生死,台上说话,便是王五亲至,今日我也是这句话。” 众神手门弟子中,雷天那魁梧骇人的身子越众而出,一副阴厉森然不见双眉的恶相登时惊的所有人连连撤步,如避虎豹。 “战期未至,我便在此侯着,当然,若有哪位瞧不惯我雷某,呵呵,大可登擂一会,但拳脚相争,若是死在台上,可千万莫要怨我心狠手辣。” 好大的口气。 竟是放言连王五也不放在眼里。 有人忿忿不平地道:“王五爷何等英雄了得,你等着,等陈爷出来,保准打的你满地找牙。” “英雄了得?” 雷天咧嘴笑道:“他若了得,也不会活的像丧家之犬一般。” “嗖!嗖!嗖!” 雷天话音方落,几个少年游侠已是再难忍耐,悄然一举弹弓,朝着对方射出了几枚铁丸。 破空声响,那雷天眼露戏谑,抬手当空一划,竟把三枚弹丸尽数纳入手中,冷笑间反手便又朝三个孩子掷了出去,声势竟比来时还要猛上数分。 惊呼中,眼见那三人就要被弹丸打中,一道身影自镖局虎扑掠出,大步一跨,已到三人面前,抬手间便已将弹丸挡下。 但步伐未稳,这道身影转身已跳向适才骂出下流话的老游侠面前,双手十指箕张,气息一吞,好似虎吼,与一道凌空扑来的恐怖身影撞在一处。 “啪!啪!” 十指纠缠,二人争锋相对,竟是如双牛角力般对在一处。 雷天面目狰狞,浑身筋肉抖颤,脚下发力,恨不得将面前这腊黄脸汉子揉碎在手中,凶厉非人。 可任凭他使尽浑身气力,眼前明明比自己都要矮上半头的汉子却纹丝不动,双脚稳若泰山,力道上竟是能和他斗个旗鼓相当,甚至犹有过之。 二人皆鼓足浑身气力,发劲之下,双脚齐齐陷入土中,浑身衣裳都在肉眼可见的膨胀,惊的众人目瞪口呆。 僵持不过数秒,只听一道沉声大喝惊起,“开!” 雷天双臂一僵,人已踉跄松手,退出数步,脚下如踩烂泥,步步生印。 “无需在意,让他们立!” 温和嗓音响起。 “霍爷!” 老游侠瘫坐在地,心绪难平。 出手的,正是霍元甲。 15、登擂 雷天身子一稳,双眼陡张,狂吼一声还想出手,但似记起什么,步伐一顿,眯眼问道:“你是源顺镖局何人?” 四目相对,霍元甲回道:“津门,霍元甲!” 雷天寒声一笑,“好,等我杀了他,就轮到你!” 对于这种话,霍元甲压根不予理会,他转身扶起摔在地上的老游侠。 “霍爷,这擂台要是立了,五爷可就栽面儿了哇!” 老者年过半百,两鬓斑白,与王五同辈,那是看着王五一步步走到今天,从一介武夫,闯下偌大声威,干下一件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名震天下,简直是活成了他的念想。 但其最敬重的,还是王五义薄云天的豪气和为国为民的侠气。往日里但凡谁敢说王五半点不是,那都得下场论论,隔三差五得在街上与人搭搭手,眼下都欺负到门口了,哪能忍得了,抓着霍元甲的手居然哭了出来。 霍元甲笑了笑,安慰道:“都是些虚名罢了,在乎它作甚?世道不比以前了,一件衣裳瞧着光鲜,可那里子要是丢了,面子再好终究是虚的,可要是守住里子,面子啥时候都能找回来。” 老者听的沉默,许久才长叹一声,“霍爷这话,说的高啊!” 当即喊住了一众和神手门剑拔弩张的京城游侠,也不知道说了什么,只领着众人冷眼瞧着,看着那擂台一节节搭起来。 “哎呦,那这不是栽了面儿了?尿了?” 瞧见霍元甲交代完转身又进了镖局,关了门,那些个好事儿的不觉面面相觑,都被人欺负到门口了,这还能忍,不上去过两招。 “那位霍爷是不是津门大侠霍元甲啊,怎得连胆气都没有?王五爷怎么就收了这几个徒弟,英雄一世,收徒不慎啊。” “嘿,你他娘的!” 老游侠刚歇下去的火气瞬间又被点燃了,收拾不了神手门,还收拾不了几个赖子,扭头就是一顿乱拳招呼。 镖局里。 霍元甲进门后没说话,只是在坐下摊开了双手,神情多了些许凝重。 左宗生与程庭华瞧去,但见其十指筋骨毕露,犹自颤栗,筋络更在不停抽动,像是难以控制。 “那人生的好一身力气,但他应该比我更严重。”霍元甲连连吞吐了几口气息,平复下激荡的气血,语气带着几分惊诧,感叹道:“这些年,我还是初逢能在气力上与我一争高低的人。” 左宗生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你觉得如何?” 霍元甲沉思了一会儿,“那雷天对劲力的驾驭尚不及大拳师,但天赋异禀,气血雄浑,体魄强横非人。我若登台,三十招内必能将其制住,摔下擂台,但取胜容易,打死却难,若分生死,得在百招之后才见分晓。倘若小师弟登台,七十招内要是没能找出其横练罩门所在,气息一弱,便了无胜算。” 程庭华也觉惊叹,“果然人比人气死人,那敖青卑鄙无耻,居然走狗屎运收了这么个徒弟,只要不死,往后京城说不准得蹦出来另一个杨露禅。” 他可是知道霍元甲的实力,筋骨大成,神髓入骨,已是实打实的大拳师,论名头或许比不了他们这些成名久矣的武门宿老,但实力绝然不弱,才堪堪三十出头,似那东升旭日,尚未到中天呢,日后说不得又是一位武道宗师。 能让这么一位大拳师动容,可见那雷天着实非凡。 “不过,此人是天赋异禀,但那陈小子也非寻常人,论及天份,当世只怕无人能出其右。” 程庭华话锋忽转,语气古怪,眼神透窗瞟向后院,然后又看看霍元甲,“想你师父一辈子没收过几个徒弟,就你们几个,结果一个比一个不同凡响。你三十岁便已成一方大拳师,实力直追老一辈名宿,日后说不得能挤身宗师,开宗立派也不在话下,后院那小子也是个不安分的主,天份之高,实属妖孽。” 左宗生听完一翻眼皮,“得,合着在师伯眼里就我丢了师父的脸。” 程庭华苦笑摇头,但神色忽又严肃凝重起来,“看来咱们猜对了,敖青是奔着你们师父来的。” 自己的徒弟身陷险境,形势间不容发,做师父的又岂能袖手旁观。 “那敖青野心勃勃,绝不会满足做个副统领。” 霍元甲手上的异样已经没了,按椅而坐,眼皮微垂,平淡温和的语气不知不觉凭添了丝丝寒意,一口带着津话的腔调也冷硬了起来。 王五是西太后的眼中钉、肉中刺,如鲠在喉,几番刺杀下来,虽未功成,但那西太后早已寝食难安,日夜担惊受怕。 假如这个时候,有谁能引出王五,将之擒杀,那可是泼天的大功,届时名利兼得,兴许在官场上还能再进一步。 “新仇旧恨,此人必是预谋已久,小师弟的出现只不过给了他一个借口。” “当务之急,先且过了这打擂一关再做打算。” “此事暂且先别告诉小师弟,让他好好清净清净,理理咱们喂的东西。” …… 转眼战期已至。 镖局前的空场上,擂台高架,足有三十余米高,不见登擂木阶,唯有四条手臂粗细的麻绳自擂台四角斜斜拉下,打在地上,这便是登擂的路。 非但如此,擂脚方圆四周更是放置着一块块钉板,钢钉指天,寒芒闪烁,足有一尺来长,犹如刀尖,密集紧扣,连下脚的地方都没有,看的人心惊胆战。 自立擂的那天起,京中亦不乏想打擂扬名的武夫拳师登擂挑战,结果无一例外,皆横尸当场,死了六人。 底下围观众人早已迫不及待,翘首以盼,只这高台一立,钉板一放出来,所有人都知道,此战不死不休,既是杜绝了场外之人插手,也没了退路,必是场你死我活的恶战。 擂台上,雷天精赤着上身,环臂而立,双眼居高临下,直盯着脚下的源顺镖局,似是等不及要将里面的人踩在脚下,神情戏虐,眼中杀意如火。 “嘎吱!” “开门了!” 听到动静,所有人齐齐转头。 半启的门户里,一道穿着青衣的身影迈步走出。 歪头睨了眼台上的雷天,陈拙淡淡道:“源顺镖局,陈拙挑擂!” 台下做见证的三名宿老当即做了个请的架势。 “请挑擂者签生死状!” 见程庭华也在当中坐着,陈拙走到近前,眼神一扫生死状,提笔签字,留名状上。 “陈爷,您可一定得胜啊!” 一众游侠俱是瞧来。 老游侠起了个头,身后一众小游侠齐声拱手开口,吼得撕心裂肺,“陈爷,大胜!” “嘿嘿!” 一声轻笑,陈拙抛下毛笔,转身几步纵跳而出,掠上一条麻绳,弯腿塌腰,人已似老猿般从天而起,登擂而上。 16、大胜 “嚯!” “这位陈爷耍的是猴架吧。” “好身法。” …… 日上中天,勾连高台与地面的绳索上,一人如那走绳的手艺人,在绳上连纵连跳,缩肩塌腰,弯腿腾挪。恍惚间似是个灵巧的猴儿,在绳上戏耍翻转,一双猿臂更在腾跃中搭绳急攀,眨眼已到中腰。 绳索斜飞,倾斜的坡度大不说,绳面更是用十几条细绳揉成,光滑的好似泥鳅,压根无法着力,越往上越容易滑下来,先前一个挑擂的便是连擂台都没爬上去,在绳上被雷天振绳抖下,摔在钉板上扎出了满身的窟窿眼。 眼下众人也都定睛细瞧,本以为能摆下这生死擂,雷天绝然是不可能让陈拙轻易上去的,哪料雷天竟只是冷眼看着。 望着翻上擂台的陈拙,雷天一展筋骨,浑身上下就听传出一阵“噼啪”异响,像是磨豆子一般,他咧嘴发笑,呲出两排白森森的牙,“既然有胆上来,我就绝不会让你死的痛快。” 陈拙神情漠然,一双刀眼瞧着对方,眼中似有无穷杀意如烈火喷吐而出,但转眼又消失无踪,眯眼平淡道:“你放心,我肯定让你死个痛快!” “哼!” 一声冷哼,哼的是雷天,率先出手的却是陈拙。 他刚猛果决,喉中吞气入腹,声如虎啸,箭步一冲,两手十指内拢,拳风乍动,右手攻其心口。 老猿掏心。 长臂一展,杀机尽露,转瞬已至。 雷天眼神轻蔑,竟纹丝不动,连挡都不挡,只结结实实受了陈拙一记杀招,脸色如旧,丝毫未损,唯有胸口受劲力冲击,皮肉泛红而已。 陈拙眼神一凝,当机立断,蹲身一坐,左手往上送去。 猴子摘桃。 雷天裆下一凉,面上冷笑更甚,单腿一抬,一道腿影已裹着澎湃劲风扫向陈拙,呼啸震耳,罡风扑面犹如针扎。 似早有准备,陈拙不急不慌,耸肩一抖,竟是不退反迎,浑身汗毛尽皆竖起,毛孔紧闭,气劲上提,自己以右肩贴了上去。 鞭腿扫落一刹,陈拙左手一抖,袖中抖出一截雪亮刀身,五指一握,刀身一横,刀尖登时迎着那腿影扎下,刃口贴肉带过,可下刀触感却让他心一沉,简直似落在坚韧的牛皮上。 一刀甫落,电光火石间陈拙又出数刀,双膝、两股、肋下、腰腹、腋下,刀光齐齐罩过,一闪而没间,他已抽身退出一截,二人相望站定。 雷天抬手掸了掸胸口,高壮的身骨散发着恐怖的压迫感,他扬了扬冒着胡茬的下颌,看着被陈拙割的破烂的裤子,阔嘴一张,轻蔑笑道:“有种,登擂的几个,也就你有胆上来试我的气力。” 反观陈拙,他面无表情,刀眼微凝,右肩一耸一抖,适才的酸麻登时消散,再看那下刀的地方,布帛开裂,可只有一道道浅浅的白痕。 果然是刀兵难伤。 而且这厮的个头少说也有一米九,然看着魁梧,出手却好似雷霆霹雳。 “想试我罩门?我这横练功夫出自白莲教,配以秘药,罩门隔天便会移位一次,莫说你一人,就是加上你们镖局所有人,我也不放在眼里。” 话刚落。 “你试完了,该我了!” 雷天双眼陡张,双腿紧绷一直,浑身上下爆发出一股凌厉惨烈的气机,如猛兽过境,两腿一弹一抖,脚下擂台都似震了三震,缝隙间尘沙簌簌散落,伴随着一声爆响,二人刹那拉近。 狂啸声中,雷天两手五指大开,竟是直进直取,按向陈拙的双肩,如老熊抱树,凶悍绝伦。 “跤技!” 陈拙瞳孔一缩,浑身一寒,腿上肌肉疯狂蠕动,拧身已走转踏圈,以弧形步绕开,右肘顺势回捣,以九成力道,戳在雷天肋下。 可那厮体壮如熊,气血雄浑,受此重击,脚下步伐只是一缓,扭腰回转,左手便已闪电般扣向陈拙的左肩,嘴上气息一沉,如熊虎口吐人言,瓮声瓮气地狂笑道:“八卦游身步?掌法呢?使出来让我瞧瞧。” 陈拙却不与之废话,虽说他瞧不上如今的满清王朝,但这满、蒙融合形成的跤法却有独到之处,而且看这架势还融合了鹰捉与沾衣十八跌的擒扣拿捏,再加上此人这副得天独厚的身骨,但凡沾上,只怕就是头猛虎也得被摔死当场。 眼看大手抓来,他手中刀凌空一转,刀子一送,已被雷天擒入手中,五指发劲,一时如被铁箍扣住。 陈拙趁机撒手,蹲身一跃一坐,已到雷天双肩,两手却是使了个虚招,两臂伸展,已将其上三路尽数纳入攻杀范围,瞧着便要伺机打下。 原本仗着非人身骨横冲直撞的雷天却是不可察的浑身一紧,上身筋肉疯狂颤动,攻势骤变,也不再废话,气息一吞,屏气暴起,右腿向上一勾,双手则是拿向陈拙双脚。 陈拙见此一幕,猛一沉气,平淡神情骤变狰狞,双脚下蹬,两腿肉眼可见的粗了一圈,裤腿紧绷,浑身劲力贯通足底,竟将那雷天生生给踩跪在了地上。 借着反震之力,他正想顺势而起,不料雷天喉间发出一声狂啸,啸声震颤,竟带动其浑身筋肉也随之颤动,一股内劲霎时自陈拙足底透入,像是被点中麻筋,攻势一缓,便被其拿中左腿脚踝。 得手瞬间,雷天一抖一摔,陈拙登时就如麻袋般,手脚打着摆子,被狠狠砸向擂台。 场下围观众人也都纷纷变色,左宗生立在镖局内,留意着台上局势,眼见陈拙被雷天擒住,不由得腾地起身。 霍元甲气息一滞,眼皮一颤,扶椅的右手不知不觉已按进木中,五指深陷,犹不自知。 便是台下观战的所有人也无不是瞪大眼睛,想要看清败者是如何死的。 可就在形势已至千钧一发之际,陈拙喉咙间猝然冒出一声虎吼,双眼一红,背后脊柱如大龙扭动,一股暖流自骨缝间渗出,竟是短暂的摆脱了对方手上的劲力。 他抬手一过,手中已接连抖出两枚飞石,打向雷天双眼。 劲风袭至,雷天下意识一眯两眼,手中攻势更添几分力道,神情癫狂道:“白莲圣女的天罡劲?” 陈拙哪会应他,飞石一出,左手虎口大开,却是闪电般锁上了雷天的喉咙,顺着横飞的力道,一扣一拽,二人尽皆翻滚砸出。 陈拙口鼻溢血,只似滚地葫芦般被那巨大的力道摔下擂台,转眼没影。 雷天则是翻身跪地,张了张嘴,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正待起身,可他就见擂台一角的绳索突的绷紧一直,贴着擂台边缘刺啦划过。 愣神间,一道身影自半空高高荡起,翻身落下之际,一团灿烂刀光当头罩来。 雷天面颊抽搐,伸手便已挡向自己的头顶百会穴。 见他这般,陈拙眼底精光一闪,刀刃走势立如附骨之疽般咬上。 不想雷天却露出一个阴谋得逞的怪笑,双手猛的变掌为拳,舍防转攻,拳心中空,五指虚拢,双拳如推磨般砸向陈拙胸膛。 “你中……” 但笑容刚起,刹那便又凝固。 一把刀子,走势忽改,直入雷天张开的口中,没至刀柄,鲜血直流。 不等起惨叫出口,刀身一横,一颗瞪大双眼的头颅已被陈拙拎在手中。 “今天,你的罩门在嘴里。” 转身,头颅抛下。 …… “陈爷,大胜!” 台下吼声震天。 17、初会敖青 “胜者,源顺镖局,陈拙!” 望着骨碌碌滚落在地的脑袋,众京中游侠无不拍手叫好,简直是给他们出了口恶气。 “呵呵!” 叫好声里,忽听一声淡淡冷笑。 “好啊,年少有为!” 说话的声音是从神手门一方传出的,众人寻声望去,一半百老者负手走出,足踏官靴,脸皮白如洋腊,穿着黑袍、短褂,身子精瘦,一双如鹰如隼的阴沉眸子正瞧着高台上的陈拙。 猝然,趁所有人不备,老者双臂一展,掠上一条绳索,踮脚急奔,轻如飞鹤,几个闪身已翻上高台。 “神手敖青!” “不好,他不讲规矩,要对陈爷出手!” 听到人堆里传出惊呼,陈拙缓了几口气,压下胸腹间尚在震荡翻腾的气血,定睛瞧去,终是看清了这个只能从他人嘴里听来的人物。 底下见证的几位宿老亦是齐齐变了脸色,作势就要追上拦阻,却听台上的陈拙说道:“我没事儿。” 敖青的声音也传了下来,“老夫只是想替徒弟收个尸而已,诸位少安毋躁!” 台上二人四目相对,敖青神情如旧,眼中不见波澜,“我有个义子,听说半个月前在津门被人杀了。” 他说的隐晦,语气不轻不重,带着一股子京味儿,低沉微哑,瞧着还有几分和善。 陈拙轻声道:“如何?” 摩挲着手上的扳指,敖青漫不经意地淡淡道:“那孩子一向孝顺,说是替我找了颗九品叶的棒槌,想要讨我欢心。可惜了了,东西丢了,命也丢了……不过,那东西可不是给我用的……” 他话到这里稍一停顿,望着陈拙,挑眉一笑,“九品叶的棒槌,万金难求,乃延年益寿的神品,就连太后老佛爷都动心了,点名要那东西,令我可自由出入宫门,全力追回,那东西现在可是贡品,谁若私藏,死罪!” 陈拙算是听明白了,这是变着法的以势压人,毕竟敖青成了宫中侍卫副统领已经传遍了武门,谁不知晓。 陈拙抖了抖刀上的血,像是听到个笑话,眸子一斜,“强取豪夺也算你的?” 敖青摇摇头,“唉,亏你还行走江湖呢,这么粗俗浅显的道理都不懂。这世道,高欺矮,富压穷,对有权有势的人来说,他们说东西是你的,那才是你的,说不是,就算是你祖宗八代传下来的,也不是你的。” 陈拙眼皮一颤,“受教了!” 敖青敛了笑容,脸色冷白极了,狭眸微张,又从头到脚好好打量了一番陈拙,上身微微下弯前倾,伸着脖子,凑近了一些,小声道:“当然,你也可以有另一种选择。譬如,自己交出来,那可是大功一件,凭你的身手胆气,何必屈居于一个破落的镖局,需知王五现在自己都自身难保。况且,听说你还没正式拜他为师呢,好好想想,想明白的话,我在神手门等你,我给一个月的时间考虑。” 说完,不等陈拙反应,敖青突的大声夸赞道:“好,王五收了个好徒弟啊!” 说罢,拎着雷天无头的身子转身跃下擂台。 静静地望着敖青领着一干弟子干脆离开,陈拙眼中已有杀意在疯狂蔓延。 “呵!” 只是这些异样很快又都在他的轻笑声下隐去。 见左宗生与霍元甲赶了出来,陈拙下了擂台。 程庭华怕他会自满得意,忍不住敲打道:“别大意,徒弟被人打死,那老鬼居然还能这么沉得住气,心里十有八九憋着坏呢。” “哪能啊。” 陈拙眯了眯眸子。 打从天津卫开始,短短不到一月的功夫,他与“神手门”已是结下了泼天的梁子,恨海仇山,怎敢大意。 况且此人还和他恩师王五有仇,如今又看着自己大徒弟死在面前,更是打那九品棒槌的主意,此仇必然是不死不休,有得报了。 在一片叫好声中,陈拙朝众人拱了拱手,转身进了镖局。 一进门,就在大门掩上的一刻。 他“噗嗤”一声,嗓子眼已呛出口血来,精神萎顿。 霍元甲关切询问道:“无事吧?” 陈拙撩开自己左腿的裤子,脚踝已青紫一片,隐隐成一个轮廓分明的手印,再有先前那一摔,尽管卸了几分力道,五脏怕也有些损伤,免不了得调养几天。 “没有大碍。” 但他眼下最担心的,是那九品叶棒槌引出的祸端。 好在先前二人的谈话敖青刻意回避了所有人,陈拙不打算告诉左宗生与霍元甲。 源顺镖局如今本就举步维艰,个中变故也都因他而起,要是再添事端,恐会牵扯到师娘、师兄还有朝云。 他更不打算逃。 以敖青阴毒的性子,哪会放过他,兴许前脚出京,后脚就遭擒,到时候入了大牢可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拿捏。 再者,敖青功利心重,这么死咬着他不放,无非是想立功。寻药能立功,但另有大功一件,明着招揽、诱他,暗地里另作图谋,便是想抓王五。 好个心思歹毒、老谋深算的老鬼。 所以,想要彻底解决,唯有,杀!!! 随着尘埃落地,打擂落幕,这场生死厮杀在许多人还没反应过来便结束了。 门外擂台在京城游侠们的吆喝声中很快被拆的七零八落,轰然倒塌。 个中过程转天便成了市井中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两天后。 清晨。 晨雾弥漫。 “小师弟,临别之际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这些天相处下来,师兄觉得你人活得痛快,性子也痛快,不负‘快意恩仇’四字,但千万记得恪守本心,坚守正道,但愿你我还有左师兄,咱们将来能武道并进,携手同行,能对这个家国尽一份心力。” 霍元甲拍了拍已备好货的马车,扭头看向送行的陈拙,意味深长地叮嘱着。 他已在京城耽搁了十来日,此番事了,却是要回津门静海了。 陈拙认真点头,“师弟谨记!” 霍元甲想了想,神色复杂地接着道:“那敖青城府极深,你们在京城务必小心,千万不要被他所趁。” 左宗生说道:“我心里晓得,你路上保重!” “好了,回去吧,若有急事,就去西街的怀庆堂药房,找那掌柜的捎话给我。” “都回去吧!” 戴好帽子,霍元甲坐上马车,在马夫的扬鞭声中,车轱辘一动,转眼消失在了茫茫大雾中。 18、过往 转眼又是半月。 一缕冷风,忽从窗隙间钻入,惊的寸许长的灯苗缩成豆大,几乎熄灭。摇曳间,忽见屋内游走推掌之人倏忽一掠,快如鬼魅,双掌已如捧莲,将灯焰护在两掌间。 灯苗霎时恢复,荧然灯色也明亮不少。 陈拙双掌悄然再撤,那灯苗纹丝不动。 抬脚掩好窗户,他脚下沿圈走转,只似追逐自己的影子,双掌连切连换,口鼻内气息绵长,吞吐如水,柔的厉害。 说起来,当日打擂他算取了巧,暗器、兵器皆使了个遍,若论拳脚功夫,与那雷天尚有差距。 对方败在狂妄自大,他却不能。 自己的实力自己知道,连程老这些天也没少告诫他,兵器为手足之延伸,若想刀法长进,拳掌上也得下功夫,不然就算他天份再高,根基不稳,武道一途终究如镜花水月。 想是对他寄予了厚望,程庭华一身绝学没半点藏私,隔三差五就过来瞧瞧,能拿出手的都传他了,先是在与雷天打擂前传了“八卦掌”的步法,后又传了“游龙劲”,而后又是“八卦掌”的打法,还有一套“八卦剑”他还没来及看呢。 那剑法乃是双剑,老头以刀悟剑,想着他擅使双刀,便理出了几式剑法拿来给他,现在还在枕头底下压着呢。 贪多嚼不烂,这个道理他懂。 那“游龙劲”气劲绵柔温和,他这些天时常吞吐几次,肝上的隐痛已淡去些许,便是气色也好多了。 眼下练的是步法。 教拳不教步,教步打师傅。 八卦掌之所以独到,盖因其身法为当世一绝。 别派别家首重桩功,根基多为站出来的,可八卦掌却是走出来。 步法为基,先修转掌功,练腰腿功夫。静为定桩,动为转掌,沿圈走转,讲究行走如龙,回转若猴,重腰力,重下盘,似虎踞鹰盘。 这些天他一面调养,一面在这间小屋内日夜轮换转掌走动,步法起落,鞋底都快被磨漏了,连带着砖地都被磨去了表面的土泥,露出了本来颜色。 走动间,他唇齿一合,气息一吞,一缕冷气已被他卷入口中,却没直接咽下,而是以意念和着口中的津液,在喉中拉长延伸,如游龙入腹,坠入丹田,而后气息下沉,胸腹似成大海,气息如龙飞旋,游走间带出一股螺旋劲道,搅动的翻江倒海,令他张嘴发出一声低沉吼啸,犹如龙吟。 可惜,这股劲力只在胸腹间盘旋一停,尚未通达四肢,便已后继无力。 “果然是根基不足。” 程庭华说过,这螺旋劲道便是内劲的一种,也是他那掌法独有的门道,倘若劲达手足,无需招数,一触一沾,身手弱的便犹如被狂龙卷中,重心顿失,自己就能趴下,若是暗藏掌中,一按一压,中招者外表完后,内里筋络早已重伤,似麻花拧转,造成暗伤。 倘若拍在头上,或是拍在胸口,那就是杀招。 这不禁令他想起了那女刺客后背的伤势。 “爷,药汤熬好了!” 听着门外的动静,陈拙舒了口气,一缕白气纠缠如水,自他唇齿间泄出数尺来远。 打开门,梁朝云忙的两腮泛红,手里端着盆药汤,却不是喝的,而是用来洗脚的。 “我自己来。” 陈拙端过木盆。 “明儿好像就要过年了。” 他脱了鞋,看也不看几乎被磨掉一层皮的脚掌,神色不变的把脚放进了药汤里。 练的太久了,饶是他这双走过关中、闯过关东的脚,也被磨去了老茧,磨掉了新皮。 “爷,疼么?” 梁朝云瞧得不忍,眼眶泛红。 陈拙看的失笑,“这算什么,听说形意门里有位人物,号称‘铁脚佛’,终年练功不喜穿鞋,练出了一双铁脚,指甲都磨没了。” 梁朝云一缩肩膀,圆圆的小脸娇嫩的不似北方姑娘,倒像是南方盐米养出来的,白皙水灵。 杏眼一眨,她道:“那得吃多少苦才能练成啊,我爹在的时候,没少逼我学变脸,手慢了也挨打,但他疼我,打完自己也哭了。” 她坐在灯下,拿过做了一半的鞋子,边缝边说,“我爹说,您是他见过最聪明的,别人就算瞧上一百遍一千遍都瞧不出‘变脸’的门道,您就瞧了一回,就懂了。” 提起这事儿,陈拙笑了笑,“我眼神好,你爹当时饿的也不行了,背着我在街边儿耍了两手,怕是手上功夫慢了,我就瞧见他把脸谱一张张全藏进了领口,还牵了条细线,然后偷摸就学会了。就因为这个,他追了我小半个关东,非说偷了手艺就得叫他爹,要不就让我做上门女婿……” 听到上门女婿,梁朝云脸颊一红,但又噗嗤一笑,“我爹说最后把您逼得急了,打掉了他一颗门牙。” 陈拙笑道:“那是他瞎说,明明是他自己逃命时脚下打滑磕的。” 梁朝云听的入迷,“爷,您再接着讲讲,我长这么大还没听我爹说起过他的事儿。” 陈拙垂着目光,望着盆里浑浊的药汤,敛了敛笑容,眼神一远,想了想,“当年为了抢那颗九品叶的棒槌,山沟里死满了人,什么胡子、参客、马贼,就连官府都来人了,染红了半边山。你爹性子圆滑,平日里见谁都堆着笑脸,可哪想他竟有胆打那颗老参的主意,我只当他财迷心窍,本想舍他而去,不愿掺和,哪料他说家中有个闺女,生来体弱多病,算命的说活不过双十之数,唯有取来天地灵物与之为伴,方能久活。” 梁朝云瞪大眼睛,“后来呢?” 陈拙默然片刻,轻声道:“我只说那算命的是骗子,诓他的,岂料你爹深信不疑,死活都不走,最后差点被大雪埋了,幸亏我半路折回,才把他挖出来。那老瘸子被冻的半死不活嘴里还惦记着老参,随后我把他藏在一个雪洞里,想着反正这命是你爹救回来的,索性帮他一把,能成就给个念想,不成一起死,最后一人提着刀就上山了。” 梁朝云听的心头一紧,尽管她已知道结果,却还是忍不住问道:“抢到了?” 陈拙抬头“嗯”了一声,望着梁朝云那双泛起水汽的眸子,说道:“我在山上不知待了多久,也不知杀了多少人,怎么下山的,只记得一遍又一遍挥刀,饿了吃肉,渴了嚼雪,手起刀落,那滚烫的热血能沿着袖筒渗到身上,但冷的也快,等我再找到你爹,已经是三天后的事儿了。他拿着那颗老参,把我抱到一块石头上,对我磕了七个响头,带着哭腔的喊了我一声‘陈爷’,再没让我喊他爹。” “真傻,假话也信!” 小丫头又哭又笑,手里还不忘缝着鞋子,眼角泪珠却吧嗒吧嗒直落。 陈拙叹了口气,话锋一转,“明天我领你出去走走吧,进京这么久,你还没出过镖局呢,顺便瞧瞧这京城的模样。” 梁朝云微微一笑,只道:“爷,水凉了吧,我给您添点儿热的。” 陈拙摆手,“泡的也差不多了,我气血壮,几天就能长上,时候不早了,你也快回屋睡吧。” 梁朝云点头应了一声,方才端了盆出去。 “唉。” 陈拙却是一叹。 “怎得,有人伺候你还不舒服?” 轻淡的嗓音兀的自窗边响起。 陈拙瞟了眼窗外的影子,淡淡道:“我只是在感叹最近看来舒服惯了,连有人摸过来都没能察觉,话多费神,直说吧,什么事儿?” 窗棱一震,一道身影飘然钻入。 “可敢与我联手刺杀敖青?” 19、联手 刺杀敖青? “呵!”陈拙的眼神有些变化,像是听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并未当场拒绝,而是淡淡一笑,反问道:“就凭你我?” “怎得?你这关中的操刀鬼还会怕死?” 女人一袭黑色劲装,背身站着,不愿让陈拙瞧见面目,立在灯下,纤细蜂腰照的格外分明,但又不显娇柔,腰下双腿修长结实,个头比一些男子还要高出一截,背后垂着一条长辫,身手利落的像是跃进了一头豹子。 陈拙瞟了眼桌角微微摇曳的灯火,伸手拿签子挑了挑灯芯,又添了点灯油。 “怕死和找死是两码事儿,单凭你我,进去了就是羊入虎口。” 蚁多咬死象,尽管神手门的人都是废物,但就算三百头猪杀起来也得废一番功夫,何况三百个通晓拳脚武功的人。 “那敖青如今身为侍卫统领,身边少说也有一两位高手护持,想要杀他谈何容易,就算真的杀了,也不一定能活着离开。” 女人侧过了脸,面上轮廓也清晰起来,“此次我还招呼了五位护教法王、两位长老、三位教外同道,皆非常人,若再加上你那打石的手段和两把快刀,莫说杀一个敖青,便是入宫行刺都足矣。” 陈拙眸光一动,漫不经心地轻笑道:“你太看得起我了,有雷天前车之鉴,你确信找的都是可靠之人?可别到时候被人反戈一击,背后中刀子。” 女子却信心十足,“放心吧,你也不必担心暴露身份,这些人皆是自京城外赶来的高手。” 陈拙没有立即回应,他看向那半张隐于阴影中的面容,说,“转过身来,让我瞧瞧你。此番既是要同闯虎穴,你却不敢以真面目示人,让我如何信你,倘若你是这等遮遮掩掩的人,此行便只有你们,无我。” 女人气息微微一顿,身侧垂落的五指一紧,似有犹豫,然到底还是转过了身。 四目相对久久,陈拙这才看清对方是个与他年岁相近的女人,生的白净,瞧着端庄温婉,哪像什么会打打杀杀的人,更像是书香门第之家养出的大户小姐,浑身上下带着股子书卷气。 可偏偏那脸上生了一双狐狸眼,眼角斜飞,再加上丰腴的身段,只往灯下一站,霎时凭添出三分媚态。 陈拙问道:“为什么找我?你我萍水相逢,你大可另寻……” 他话还没完,就被对方出声打断,“我信你!这些人里,我也只信你!” 短短的话语却暗藏深意。 陈拙双眉似龙蛇一拧,他呼出一口气,沉默良久,才道:“何时?” 女子回道:“七天后!” 陈拙闭目略一沉吟,说道:“既然这样,我便应下了。” 老实说,他这些日子也在想着如何解决敖青这祸害,不然时时提防,简直如鲠在喉、如芒在背,不想竟遇同道中人,如此良机岂会错失。 女人看着他,“多谢!” 陈拙摇摇头,语气寻常,“谈不上谢,但愿你别事成之后转过身来对我动手,那厮我早就想杀他,咱们只是合适的时机联手罢了。此番事毕,无论成功与否,你我各走各路,莫要再入镖局,我可不想师娘她们受到牵连。” “好!” 女人眼神闪烁,嘴唇翕动,应的干脆。 “你气息虽说日渐绵厚,但筋骨未成,双腿粗壮,想是练了形意门的路数,可惜没能练全,难尽全功。我那‘天罡劲’你摸出了不少关窍,但尚有缺损,还需一门与呼吸法相配合的桩功,此番事毕,我尽数传你,可助你开筋锻骨,补全根基。” 说罢,闪身又从窗户掠了出去。 当真来的快急,去的飘忽。 只是那人临走前的话却让陈拙苦笑起来。 偷师的事儿被戳破了啊。 那夜替其疗伤,他只觉得对方背上筋肉走势暗含玄妙,顺着骨缝摸了一遍便记下了,哪知是什么呼吸法,如今被人点出,总有种趁人之危的感觉。再者,那日和雷天交手,关键时候他也是仗此法门才寻得杀机,对方还特意来提醒,仔细想想…… 陈拙的眉头慢慢皱了起来,挥手拂灭了灯火。 …… …… “杀!” “宰了这群洋毛子!” “复我汉土!” “烧了这洋教堂!” 漆黑的夜色里,喊杀声震天,枪声四起,硝烟与血色交织,两方人马彼此冲杀。 一个又一个披红巾,端着缨枪,紧握大刀的身影悍不畏死的冲向洋人,杀意冲霄,可在那阵阵亮起的火光下以及连连枪声中,这些人又纷纷倒在了血泊里。 枪林弹雨中,一柄宽身厚脊的大刀,猝然划破夜色,被人自十数米外掷出。但见大刀横飞过处,一个个金发碧眼的洋人连同清兵,皆被洞穿当场,死的干脆。 大刀在前,一虬髯大汉紧随其后,踏足似飞,连纵连跳,看着身边一个接一个倒下的弟兄,登时怒火中烧,红了眼眶,喉间发出悲怆长啸。 兔起鹘落间,他竟后发先至,追上大刀,伸手一抓,大刀入手,被其挽出一团绚烂刀光,将射来的弹丸挡下大半。 火星四溅,大汉将刀身一横,脚下已贴近一名金发碧眼的洋人,“噗嗤”一声,刀光斩过,那洋人仍不自知,扭曲着面孔,不住咆哮,但一股撕心裂肺的剧痛陡然自腰间传来,低头一瞧,下身已倒,已被腰斩当场,转眼气绝当场。 杀意炽盛如火,大汉挥刀冲入敌方阵营,刀光翻飞,急奔狂纵,绞出血雨腥风,身后士兵还未来得及反应,便已纷纷身首异处,项上头颅俱是高高抛起,断口血水喷涌如泉。 看着一具具清兵的尸体倒下。 “杀!杀!杀啊!” 身后众人士气大增,红着双眼,朝那些节节败退的洋人围杀过去。 但胜机转眼即逝,远处忽见大团火光飞快逼来。 “五爷,不好了,官兵围过来了,咱们快退吧!” “又是袁世凯!” “王师,且退!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听到身旁众人劝语,大汉一抖刀上血水,脸颊一紧,眼神扫过一具具倒在地上的尸体,仰天悲戚一叹,“唉,退吧!分开退,那袁世凯是想将咱们赶尽杀绝,退往直隶!快退!你们先退,留我断后!” 语气飞快的留下一串话,大汉眼露骇人杀意,竟是单刀匹马,掠向了赶来的清兵。 “袁世凯!” 20、杀敖 …… “砰!” 大年三十,鸡叫头遍,眼瞅着就要过年了,源顺镖局里却生了变故。 一声闷响,自演武场惊起,陈拙耳力过人,想都不想,已抄起趟泥步赶了过来,走近就瞧左宗生一掌劈碎了练功的青石板,手里拿着一条的带血的腰带,双眼仰天而合,眼角淌下两行泪来。 一旁则是站了个镖师打扮的年轻人,原是镖局的趟子手,姓赵,只是自从王五遭缉后便改投他处,但时常不忘回来走动走动,陈拙与之见过两面,据说是在“会友镖局”押镖,神情憔悴,须眉上沾满了白白的一层晨霜,活像个雪人。 “师弟,师父出事儿了!” 左宗生嗓音都变了,却又不敢惊动师娘,只能压低了声音,眼仁都在泛红,扒着陈拙双肩,颤声道:“昨夜山鲁地来消息,师父他老人家……被洋人……枪杀了!” “嗯?” 陈拙闻听此言,双眼陡张,多年以来积攒下的杀气登时似无形飓风般在演武场溢开,他脖颈上的脑袋拧转一动,豁然瞧向那赵姓镖师,“你带回来的消息?” 那镖师抹了把脸,红着眼,喘着气,“是我带回来的,五爷他昨夜与一众‘义和团’团民攻打一个洋教堂,结果被赶来的袁世凯包围了,他让我们先走,留着断后,自己没能回来,最后被火枪射杀了。” 饶是陈拙经历不少大风大浪,听到这个消息也不由得气息一乱,脑子一懵,呆站原地。 王五居然死了? “左大哥,咱们当务之急是快夺回五爷的尸身,入土为安才对。” 赵姓镖师面露哀色,在旁提醒着。 “对,不错!” 左宗生自幼与王五相依为命,虽为师徒,却情同父子,闻言便要动身赶往鲁地,却被陈拙一把按住。 “多谢这位兄弟告知,你且回去,容我师兄弟商量一番。” 那镖师闻言张了张嘴,还想说点什么,可瞧见这一对师兄弟悲痛欲绝的模样,只得拱了拱手,出了镖局。 “师弟……” 左宗生关心则乱,正想交代一下,不料耳中忽的飘来个笑声,冷笑。 “呵!” 如此场面,左宗生尚且悲从中来,眼中泛泪,哪料到一旁的陈拙冷不丁笑了一声,登时呆在原地,正想怒骂,可语气忽转,只当是自己这师弟伤心过度,失心疯了。 “师弟……” 陈拙扫了眼四周,道:“师兄,师父没死,那厮是来诓咱们出城的。” 左宗生神色微微一顿,没等他反应,陈拙指了指地上。 演武场上,一个个足印清晰分明,沾着零星湿泥,似是赶了很远的路,正是那镖师带进来的。 “你是说足迹有问题?” “不是,靴子有问题。你看这些足印,浅重不一,这说明靴子不合脚,一个走南闯北的镖师怎会穿一双不合脚的靴子。他刚才抬脚离开的时候,我瞧见他那双靴子靴底的磨损几无二致,前后无差,那靴子压根就不是他的。” 陈拙刀眼一眯,脸上没了喜怒,身侧的食指却轻轻连颤,“师父应是受到了追杀,但已经脱身了,而且十有八九已经回到京城,或是就在城外藏着。” 左宗生也终于回过味儿来了,攥紧了手里的腰带,脸色难看铁青。 陈拙见他眼神变幻,出言安慰道:“这没什么,关心则乱,师兄你用不着自责,那人想是摸透了你的性子才故意用这腰带诱你,委实其心可诛,估摸着只能是敖青了。” 左宗生大吞了一口晨风,冰寒入喉登时令其清醒不少。 他看向身旁的陈拙,“我想起来了,师父在城外有个院子,以前供李师伯小住过。” “那就没错了。” 陈拙的心也放下不少,而后眼神一凝,冷冽冰寒。 “师兄,咱们万不可轻动,不然出城非但帮不了师父,相反还会中人圈套,只要咱们不出岔子,师父就不会有意外,但也不能什么都不做。” 迎着左宗生投来的目光,陈拙叮嘱道:“当务之急是先去找程师伯,有他老人家坐镇镖局,应该不会有什么意外,我出去打探一下消息。” “好!” 二人当机立断,分头行事。 陈拙想都没想,径直出了镖局。 可刚迈出去,一瞬间暗处竟投来七八道凌厉目光,这让他心中更加肯定了之前的猜测,对敖青的杀意也更甚。 陈拙当即让街边的游侠去给程庭华传话,自己则是在街上故作闲逛了起来,随便挑了个豆浆摊叫了碗豆浆,在晨风里喝着,心中则是暗暗思忖着对策。 不过,他前脚坐下,屁股还没热呢,后脚身旁就听有人轻声招呼着店家,“来碗豆浆,再来几个烧饼,顺带给邻桌那位也上一份。” 那人背对着他,一只白净右手自黑色的马蹄袖里吐出,端着碗慢饮了一口豆浆,吞咽的时候缓声道:“前些天听我师父说程师叔遇见个好苗子,我问多好,师父说无人能出其右。你这身法也只练了半月,如今坐卧行走竟已能自然而然走转成圈,腋下含空,龙爪内藏,改掉了过去十来年养成的习惯,委实不俗,便是我当初也用了半年。” 陈拙喝的没他那么慢条斯理,大口一饮,立见碗底,也不去看对方是谁,“你是想说论情分,咱俩也算师兄弟,可你们既是为了我师父而来,咱们便是敌非友。” 那人默然片刻,“我是想说,天份高算不得厉害,这世上天骄奇才无数,天份高的人多了去了,但是,能走到最后的那人,才算高山。” 他说完拿起一块热腾腾的烧饼,掰了一小块搁进嘴里,细嚼慢咽的同时说道:“我姓宫!” 陈拙看也没看老板端上来的烧饼,擦了把嘴,平淡道:“知道你是谁,你那师父和我师父不对付,咱俩也没什么好说的。至于谁是高山?不是说出来的,是走出来的。心气再高,却甘心充当鹰犬,仅此一事,你便已非吾道中人,人字两笔,顶天立地,从来没有跪下的高山。” 话甫落,陈拙只觉身后凭空多出一股瘆人杀机,如寒针刺肉,令他脊背发冷。 但那杀机起的快,散的更快,那人冷冷地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话不投机半句多,陈拙抛下钱,干脆在街上转了半天,从早上一直转到晌午,带着身后的一群人在四九城绕了一大圈,最后回了镖局。 此时程老已然赶来。 见他回来,连忙叮嘱不要节外生枝。 陈拙嘴上应着,心里却按耐不住对敖青的杀意,此獠实在不除不快。 六天后。 入夜时分,京城又降下一场大雪。 “嘎吱!” 听着镖局木门被推开,暗中盯梢的清廷高手纷纷来了精神,还有不少神手门的人,这是要抢功。 就见左宗生浑身捂得严实,出门后左右瞧瞧,闪身便飞快钻入了雪夜。 一前一后,十数道身影紧追不落。 镖局后院。 正在床上闭目养神的陈拙蓦的睁开了双眼,身子直直坐起,伸手在脸上一抹,一张狰狞怪诞的罗刹脸儿已罩住了原本面目,刀眼大张,杀意充盈,在灯下映的鲜红,像是两滴未干的血。 张口一吐吹灭烛火,他人已消失在屋子里。 风雪扑面,一路狂纵急赶,良久,等陈拙停下。 鹅毛大雪中骤见十一道黑影显现而出。 霎时间,雪夜里杀气冲霄,仿佛融进了风雪,化作一柄能割人皮肉的刀子,刺骨冰寒。 “呵呵呵,奇了,还有个变脸的手艺人。” 冷笑声中,所有人不约而同,齐齐掠向那风雪中若隐若现的神手门。 21、一个不留 “提前盯过梢了,这些天不知为何神手门的人大多被敖青遣了出去,看架势像是在搂草寻人,八成还是条大鱼。” 飞雪寒霜里,十二道身影各居一方,像是站成了石像。 有人负手而立,精赤着上身,戴着萨满祭祀用的面具;有人抱臂倚墙,黑布蒙面;有人背负单刀,头戴雪笠,;有手持双剑;有人瞧着像是个商贾财主,穿着绸缎面料、手艺考究的衣裳;有人则是破衣烂衫形如乞丐。 天地间乍起肃杀。 还有个人最让陈拙吃惊。 那人瘦高如竹竿,腰间缠了条软鞭,一副走江湖的打扮,可令人吃惊的是他身旁竟蹲坐了一只半人高低、通身黑毛的大马猴,脸上画着花花绿绿的颜料。 这居然也是个走江湖的手艺人,耍猴人。 “嘿嘿,岂不是天要亡他。” “徒弟散出去了,但还来了几位高手,两个太极门的,一个八卦门的,还有个是京城四岳之一的花拳王,都是官家的高手,有的打了。” “红花青叶白莲藕,三教九流本一家,既然那敖青敢辱圣教,便是辱咱三家脸面,灭其宗门,屠其门人,一个不留。” 陈拙在旁听的暗惊。 前面几句倒还罢了,这后头的红花青叶白莲藕却是不同寻常。 他行走江湖,走川陕道的时候就听过这说法。 红花说的是“洪门”,青叶则是“青帮”,而白莲藕便是“白莲教”,三者本为一家。 白莲教居北,而前面两个则是在南。 这么说来,这些人有的是打南边儿来的。 “别急,咱们几个都能对得上切口,最后来的这位爷,敢问是哪条道的海子啊?此事事关重大,倘若没那太极、八卦插手咱们也就权当您是来搭把手的,道声谢,但今儿要是动了手,再漏了底,保不齐今儿这场面改天就轮到咱们了。” 那个瞧着像是富家翁的人笑眯眯的问了句。 这人五短身材,脸上勾了张京剧白脸,笑的人浑身不自在。 就在众人瞧来的时候,陈拙双手忽摆出个古怪手势,嘴里腔调一提,遂操起一口地道的川话,飞快唱道:“此棍出在宝南山,落在洪家便打奸;三尺六怕无更改,四斤八两莫为间!” 其余人双眼一凝。 “敢情是川陕道上‘哥老会’的弟兄,见过了。” 一旁的白莲圣女也微微一愣,但她并未点破,转身便开口道:“动手!” 十二道身影登时如鬼魅般散向各方,围着整个神手门潜了进去。 陈拙与那白莲圣女隔空互望一眼,各自也都投入了雪夜。 只是一进来,陡见一条黑影纵跃翻跳似飞,闪身已在数丈开外,快如鬼魅,迎面便撞上一个出门小解的神手门弟子。 黑影一扑便走,可那人却还待在原地,胸膛上已多出个拳头大小的血窟窿,被摘了心肝,倒头就栽了下去。 那只猴子。 太快了。 非但陈拙变了脸色,其余人瞧见这畜生如此凶残,无不心怀忌惮,掠出老远。 这猴类本就是杂食性动物,什么都吃,生性好斗,且尖牙利爪,臂力惊人,加之敏捷灵活,又经人一番喂养,飞檐走壁什么的都是些小把戏,眼下这杀人如拔草的手段怕也是特意驯养出来的,估摸着那些个志怪小说里的“山魈”也就这模样了。 养的畜生都这么厉害,就是不知道那耍猴人有多少能耐。 陈拙眸光闪动,双脚一滑,人已扑了出去,脚下飞奔急走,绕出半圈,忽见一房中亮有灯光,尚未走近,已见个女子衣衫不整的哭跑了出来,当即顺势贴近,透过门缝一瞧,却见床上有一中年男人满脸惬意的提着裤子,也懒得进去,抬手一抖,一枚飞石打出,看也不看,扭头奔入雪夜。 屋内那人脸上神情忽的愣住,他下意识摸了摸太阳穴,眼上瞬间漫出一层血色,双肩踉跄一晃,倒地毙命。 书房内。 炉火正旺,敖青贴炉而坐,手里拿着筷子,一面夹着身旁矮几上搁的一碟花生米,一面小酌着炉上温的老酒。 饱满的花生米脆香微焦,带着盐味儿,还热乎着,在他的齿间被磨碎,然后咽下。 而炉子的周围,四面八方,还有几个人,不似他那般惬意随意,有人坐着,有人站着。 “此话当真?” 敖青对面,一人面黑似碳,睁着一双虎目,眉眼阴鸷,身着锦缎长袍、青黑马褂,左手背在身后,右手把玩着两枚铁胆,戴了顶瓜皮帽,在屋内来回踱步,走的端是龙行虎步,嚣张跋扈,神情却似惊似喜,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你是说,那白莲教知道前朝藏宝的地方?” 他又不敢置信的问了一遍。 敖青点了点筷子,慢声细语地道:“花拳王稍安勿躁,这是雷天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假?不过,也不算前朝留下的,而是当年闯王进京后搜刮来的金银财宝。百年前白莲教曾于襄阳起义,率众十五万,转战川陕多省,意外得到了这份惊天宝藏的所在。可惜,还没来得及取出便功败垂成,白莲圣女王聪儿被凌迟处死,宝藏也下落不明,如今天底下唯有这一代的白莲圣女一人知晓。” “前朝遗宝?” 众人无不动容变色。 “敖某邀请诸位,便是想与你们平分这泼天之功。” 那花拳王一紧手中铁胆,虎目眯起,“此事还有谁知道?” 敖青又小酌了一杯,“我那徒弟已经被人打死了,剩下的就咱们几个。” 花拳王五指一松,铁胆上居然隐隐多出几枚指印,他皮笑肉不笑地道:“怪不得你这么热衷于大肆缉拿白莲教,原来事出有因……当真信得过我们?” 敖青看了看其他几人,笑道:“这世道想要活得舒坦就不能让人小瞧,善名也好,恶名也罢,人活着就得扬名,否则窝囊废一个,不生不死的,和那些猪狗畜生有甚区别,诸位皆是郁郁不得志,如此良机,必能一飞冲天,如何信不得?” “一飞冲天?呵呵呵,爷爷今儿就让你们入土!” 冷不丁的,一声冷笑自窗外飘进。 屋内几人俱是一惊,那花拳王双眼凶光一现,挥手间两颗核桃大小的铁胆已如流星赶月般飞出,然飞到一半便被一颗石子半空一拦,偏了准头,打在了墙上,深陷其中。 敖青凌空一个跟头,手中竹筷嗖嗖抖出,破空一响,却见皆是被一抛进来的圆状物事挡下,落地一滚,赫然是颗瞪大双眼的脑袋。 其余几人正想奔出去。 “噗!” 猝然,灯烛俱灭,风雪扑进。 就着那炉内通红火色,屋内已多出数道身影。 方寸之间,杀机陡起。 22、斩敌 “何方英雄?” 敖青当真是吃了一惊,凭他在京城武门的势力,以及大内侍卫副统领的身份,怎么也没想到会有武人胆敢闯进他这老巢,提神戒备的同时已在急问。 可惜,回答他的只有声声冷笑怪笑,尤其是瞧见雪幕里劲衫提剑的白莲圣女,敖青脸色登时一白,白的像是没了血色,眼中也多了股歇斯底里的杀意。 他已明白,今夜若不拼死一搏,怕是得跟自己那徒儿去黄泉作伴了。 “来人!” “嘿嘿,别白费功夫了,听听,你外头的那些弟子,正杀着呢……来也!” 富家翁背手而来,嘴里嘿声一笑,语罢之际,陡听唱出一声戏文,一只看似绵软无力的右掌已推了出去,卷的风雪倒流,脚下却快如蛇蹿,闪身已到敖青身前。 待掌劲一落,其身后火炉上已生生多出个轮廓分明的掌痕,无声无息,炉腹中只听“啵”的一声,碳火汹涌而出,化作漫天火星,尽作齑粉,在屋内盘旋交转,与风雪混在一处。 敖青却是躲开了。 可他闪身一瞬,眼角余光陡见门板轰然炸裂,一道魁梧身影虎扑奔出,裹挟着冷寒霜雪,几步赶上,势如奔雷。 只在敖青疯狂收敛的瞳孔中,那人两脚一坠,弓步一开,垂肩抵肘,右肘已顺势顶了出去,口鼻内似有惊雷滚动,听得众人神情微变。 眼见敖青就要吃大亏,其身后一人忽轻飘飘的大步跳出,左手一搭敖青后腰,将其拨到一旁,右手则是捏成鹤喙,一勾一引,已将这石破天惊的一肘揽入怀中,后背衣衫荡起层层涟漪,双手如封似闭,脚下一退,五指揉上对方右肘,生生化去了其上力道。 “一个陈家拳,一个八极门里的老手,还当是什么野狐禅,敢情都是武门里不显山露水的高手!” 敖青这边,几人神情凝重,也不废话,都是混迹久矣的老江湖,自然心知此番是要分生死的,合共五人,殊死一搏。 敖青心神一稳,冷声提醒道:“别留手,他们都是白莲教的,找机会杀出去搬救兵,只要出去一个,他们都得死!” “杀!” 杀声一起,五人分散而走,寻求生机。 那花拳王虎目泛光,顶着四岳之一的名头没把这些人放在眼里,冲破窗户,嘴里冷哼道:“找死!” 他一出来立有一道黑影带着浓浓的血腥气自房顶跳下,扑掠如飞,一张狰狞可怖的面孔转瞬已到面前,獠牙外吐,双目猩红,嘴里还嚼着碎肉,犹如恶鬼,凶残绝伦。 饶是花拳王见多识广,被这怪物冷不丁一近身也是惊了一跳,竟然是只大马猴。 “找死?我倒想试试。” 而那说话的人不紧不慢从不远处走来,看似平静的双眸中,难掩冷意。 花拳王猝不及防,几番闪避,见胸膛被抓出一道血口,怒吼一声,拳影一翻已迎了上去,与那野猴斗在一处。 可不交手则已,一交手他便变了脸色。 这野猴瞧着不通拳脚,但肉身犹如金刚铁骨,力大无穷不说,身骨强横,挨上一招浑似不受影响,反倒激起凶性,龇牙咧嘴,连连咆哮。 想着脱身为先,花拳王目光一瞥不远处的耍猴人,当即起了擒贼先擒王的心思,交手这么久此人却没动作,心念一转,脚下虚晃一闪,这便朝那瘦高身影杀了过去。 “呵呵,沽名钓誉。” 那耍猴人淡淡一笑。 而在花拳王眼中,一条软鞭已抽碎了雪幕,朝他打来,恍惚间犹如化作一条毒龙,他吃惊的同时探手便擒,可那鞭影凌空一抖,竟盘成数圈,绕过他手臂,落在他心口,快的匪夷所思。 “刺啦!” 鞭影一经落下,那花拳王背后的袍子犹如被一股无形之力抽碎,化作漫天碎布。 花拳王虎目圆睁,哑声颤道:“你……你是何人?” “天理教教主!” 耍猴人转身便走。 花拳王还想挣扎求生,不想那一鞭之下,他竟如遭点穴,浑身难以动弹,定定站在原地,身后腥风贴来,一张血盆大口吐着獠牙已咬在了他的喉咙上。 …… “啊!” 听到风雪中传来的撕心惨叫,敖青脸皮一颤。 “花拳王?” 他身法本就奇快,这下跑的更快了。 似他这般起于微末,一步步想要往上爬的人,最惜的便是自己的命。 只是敖青原本快急的步伐陡住,鹰目微眯,却见去路已被人拦挡,风雪凌乱无序,雪中那人身着青色绵袍,侧身环臂而立,但那颗脑袋倏然一转,罗刹脸儿下,一对冷冽刀眼径直瞧来。 “你可真是令我如鲠在喉啊……我这人从不喜欢假借他人之手报仇,只有亲手宰了你,我才能睡得安,寝的乐,一吐为快!” 低沉沙哑的嗓音从脸谱下响起,带着川蜀的腔调。 “是你!” 迎着那双刀眼,敖青凝神一凝,瞳孔先缩后扩,已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陈拙。 敖青声色俱厉地道:“你竟敢勾结白莲教,这可是诛九族的罪!” 陈拙双臂一垂,袖中双手一吐,人已朝敖青走来,“空负威名,工于心计多年,生死当面,竟一心只想着逃,战心失了大半,你怕是出不去了。” 敖青见状冷冷道:“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说罢,脚下同时发力。 风雪大作,二人须臾相遇。 敖青吞了口冷风,脚下走弧形步一绕,避过锋芒,腿肚一紧,姿势怪异的心意鸡步已跺向陈拙脚背,双手使的则是形意门里的五行拳。 崩拳。 拳风破空袭来,陈拙双肩一耸,其声好似震空,双掌化为龙爪,腋下含空,脚下一滑如趟泥,避开那鸡脚,走圈一绕,已是剑走偏锋,正面迎敌。 见他以八卦起手,竟还敢以硬碰硬,敖青拳下力道再添三分,右臂发劲,整个袖筒都撑圆了。 可陈拙以虚探实,快如游鱼,身似游龙,脚下身位连连变换,避过杀招的同时,龙爪连探,拿肋取裆,尽是阴毒杀招。 风雪渐胜。 二人转眼便已你来我往互攻数十招。 敖青欲求脱身,双拳展开一连串快攻,直进直出,拳风震空,好似炮弩,脚下则是连番变幻身法,时如猿纵,时如虎扑,势如蛇蹿,想要速战速决,可哪想陈拙练了这身法,简直是把奸滑发挥到了极致。 “噗噗噗噗……” 到底是老一辈高手啊! 陈拙双掌招架,将那狂风骤雨般的拳头一一推揉化开,感受着体内疯狂翻腾的气血,他眼神一沉,双腿一弯,口中一缕冷气直如游龙入喉,行过胸腹,直达丹田。 吞劲之下,一股寒意自尾椎而起,透上而发。 一刹那,陈拙就觉那寒意过处,筋肉尽被一股螺旋劲力拧在一起,勾动着气血。 “嗷!” 听到他齿间射出的龙吟,敖青脸色微变。 陈拙食指轻颤,眼神平静,探出的龙爪掌悄然一变,袖中竟滑出两柄刀子,吐露刹那,刀光霎时撕破了雪幕,惊的雪夜乍亮。 冷寒刀光斜飞而至! “来的好!” 二人此刻皆是争分夺秒,一个想逃,一个亦是想要尽早脱身,如今皆知不可久战,全然舍守化攻,生死胜负,就在眼前。 可敖青却在这时眼皮一跳,眼角余光瞟见陈拙身后不知何时多出一人。 劲衫提剑,除了白莲圣女还能是谁。 心神一分,敖青彻底变了脸色,再见面前劲急刀光,忙强稳心绪,十指内扣,拿捏擒扣,连连招架。 只是心绪刚稳,那白莲圣女又做势拔剑,狐眼冷寒,面如冰霜,似是马上便要飞身来刺。 敖青沉稳气息不觉一滞,手上攻势随之一缓,剧烈收缩的瞳孔中,一柄短刀已自他两手间飞来,直逼空门。 “遭了!” 他目眦尽裂,忙舍命出招,双手连抓连扣,尽攻陈拙要害,想要将之逼退。 只是陈拙哪肯放过这大好时机,身上散发出一股惨烈气机,刀眼大张,凶厉骇人,拼着被敖青从肩头撕下块肉来,提着一口气,已贴身挤进其怀中。 刹那,厮杀已停。 风雪掠过,只余敖青僵立原地,颈上已被搭了口短刀,不等其反应,陈拙顺势一拨刀柄,刀身立马贴肉急旋,带出一圈血痕,皮开肉绽。 敖青双目大睁,张开嘴来,难吐一字,望着面前的陈拙,他似乎还想伸出手,杀之。 下一秒,六阳魁首无声滑落,倒地而亡。 陈拙错身走过,抽刀而退。 23、内斗 鹅毛大雪中,街边一家从早开到晚的豆浆铺子里。 一大汉快步赶了进来,手脚利索地打了下马蹄袖,单膝一跪,垂着脑袋,满身落雪。 “爷,那姓左的一直领着弟兄们兜圈子,刚出了赌坊又进了八大胡同,就剩烟馆没去了,跟那姓陈的一个德行。” 听到手下的禀报,坐在灯下揣袖合眼,似在小憩的青年缓缓睁开了眼睛,伸手一裹身上的绒领披风,随意问道:“神手门的那些人呢?也一直跟着?” 大汉回道:“没错!” 青年眉头一蹙,“敖青那厮想成名都想疯了,为了拿白莲教立功,连徒弟都能搭进去,眼下左宗生出来了,他怎么可能无动于衷,神手门的人没回去送信?” 大汉忙道:“回爷的话,说是回去了一个,但一直没动静。” 青年身段略矮,面颊轮廓分明,生的威严,一双圆眼精光灿亮,似那顾盼生辉的猴子,举手投足已从骨子里透出几分灵巧猴相,眼里哪还有半分睡意。 手下问,“爷,难道神手门出事儿了?不应该啊,整个京城除了咱们谁敢去招惹敖青,况且刘师兄也去了,甭管明的暗的,应当没人敢去触霉头。” “不太对劲儿!”青年蹙眉沉思片刻,“这些天你逛市集的时候有没有瞧见过一些不显山露水的生面孔?” 手下认真想了想,“爷,这大过年的,生面孔可就多了。” 青年腾的起身,抬手从袖筒拿出块令牌,“去,现在就去九门提督荣大人府上,让他领兵去神手门,不,让他封锁九门,就说是奉老佛爷的口令,休要怠慢!” 说罢,随手一摘披风,猿纵般掠出了铺子,掠进了风雪。 “史师弟、王公公,你们几位随我同去,留一个去报信,让他们即刻赶往神手门。” 门外诸人当即纵跳一闪,紧随而去。 …… 神手门内。 陈拙目光透过泼天大雪,扫了眼满院死尸,眼中不见喜怒。 但仇家既已毙命,他便再无久留,瞟了眼不远处的白莲圣女,当即就想抽身退走。 但一步跨出,陈拙脸色忽变,风雪中倏地挤出数道身影,虽瞧着毫无章法,却已暗暗将他去势截断,连同白莲圣女也被以犄角之势围住。 众人之中,一手持双剑的人厉声斥喝道:“你们想做什么?以下犯上,可知教规?” 那居然也是个女子,一身漆黑劲装,而且更离奇的是,这声音陈拙还有几分耳熟,肯定是近些时候在哪儿听到过的。 他仔细一想,眼神渐渐变得古怪,很快便想起来了。 当初在津门金银楼里,登楼之际,似乎就是这个声音对那大茶壶吩咐了一声。 倏然。 雪中袭来一道掌风,一只肉掌好比推磨,来的轻缓,但那人脚下却快,刹那即至,拍向陈拙右肋。 惊觉身侧杀机,陈拙双脚未动,颈上脑袋豁然拧转,脸上脸谱竟倏忽一变,变成一副怪诞狰狞的赤红鬼面,凶邪骇人,狰狞可怖。 此时此景,满地横尸,遍地亡魂,那出招之人来势汹汹,可冷不防面前转过来这么一张脸,饶是他艺高人胆大,心里也不由打了个突,气息骤缓,后颈冒出一层鸡皮疙瘩。 趁此空档,陈拙后背棉袄呼的一撑,脊柱咔咔一动,紧收起伏犹如飞龙,脚下没动,身形一展,人已移出去数尺,手里跟着嗖的打出一枚飞石,直射对方面门。 “天罡劲?” 那人撤手闪身,笑容玩味儿,眼神却有些阴冷,自风雪中走出,正是那富家翁。 他抛了抛接到手里的飞石,五指一攥,飞石已四分五裂,再两手一搓,碎石便被磨成了粉,自掌间散落。 “好个鹰视狼顾之相!” 富家翁眼尖嘴毒,笑声尖厉,抚掌笑道:“哈哈哈,我当是哪路神仙,敢情是圣女的姘头。” 陈拙眼神一冷,蹙眉道:“你什么意思?” 富家翁针锋相对,笑的戏谑,“嘿嘿,还他娘装呢?你师父难道就没教过你,武道一途,男师传男不传女,女师传女不传男。这天底下的吞劲法门,各有玄妙,有的那得剥了衣裳摸一遍筋肉走势才能体会到其中关窍。而天罡劲更是不同寻常,不然你以为白莲教历代首领为什么皆为女子,若非同床共枕之人,有过鱼水之欢,她岂能传你?” 见陈拙蹙眉不语,富家翁飞快叹道:“不过,人嘛,生老病死、七情六欲的,圣女又未经世事,一人久了,想那男欢女爱也属正常。反正你已无心大业,与其做个不容于天下的反贼,倒不如好好找个男人,关起门过那没羞没臊的日子,可那前朝遗宝,我们得要。” 白莲圣女似是早已预料到这个场面,冷声道:“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富家翁怪笑道:“我当然知道,哪又如何?圣教早已四分五裂,唯一值得人惦记的,也就那前朝遗宝了。你倒是死守着,但我们不想,论天份资质,我们这些人哪个不比那敖青强,我们本该名动天下的。为了圣教的大业,我们自幼便被送到各地,从懵懂小儿到如今迟暮老矣,我们练就了一身的武功,可到头来却只能蛰伏,做个杂货铺的商人、走江湖的手艺人、变戏法的戏法师,卑躬屈膝的活着!” 他指着白莲圣女哈哈大笑,“她忘了啊,上一次见面,咱们还没白头发呢,哈哈哈……” 笑着笑着,这人又哭了,状若疯魔。 “我不想再等了,敖青说对了一句话,这世道,人就该活的舒坦,怎么舒坦怎么来,我想要荣华富贵,不可以吗?你如今身陷困境,自顾不暇,若是把那藏宝地交出来,念及过往,咱能留你一命,否则,保管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话到这里,众人彼此一扫,有的已到那富家翁身旁,有的则闪到白莲圣女身旁。 “冯教主,只要你肯出手,我们与你共享富贵。” 富家翁忍不住朝那耍猴人招呼道。 这一人一猴皆为当世少有,有此二者相助,绝然万无一失。 那耍猴人也不多说,一双阴鸷眸子瞟过众人,当即站到了富家翁身旁。 反观白莲圣女身旁,除了那黑衣持剑的神秘女子外,还有个两个不见真面目的汉子,满身血腥,似是双胞弟兄,一拳一脚,清一色的脚夫打扮。 相比之下,富家翁那边已站了七个人,有那八极好手,单刀大汉,还有个善使通臂拳的老者,以及一个乞丐和一个使螳螂拳的高手。 再加上一只龇牙咧嘴的猴子,简直是占尽胜算。 见陈拙还没动作,富家翁哈哈大笑,眼睛放光,“小子,你若是个聪明人,咱这遗宝也算你一份。” 陈拙扬了扬手中刀,眼中杀意大涨,“话多费神,何不受死!” “好胆!” “只擒圣女,其他几个全杀了!” “杀!” …… 24、宫宝田 长街夜雪,数道身影自西奔来。 “宫师兄,若真有人敢闯神手门,凭咱们几个怕是不够看呐!” 青年眸光闪动,只抽动了两下鼻翼,脸色已沉凝似水,双腿紧绷,速度快的惊人。 “好重的血腥气!” 身后其余人闻言深吸了一口气,顿觉一股刺鼻血气顺风飘至,冲进口鼻,浓郁的竟连风雪都吹不散;腥风扑面,饶是他们这些时常打打杀杀的武人也都流露出骇色。 “无妨,我自己进去,你们在外守着,千万守好了。”他嗓音低沉,气息绵厚,言下之意却是要孤身独闯,大有睥睨天下人的架势。 此人,便是整个京城武门,三代弟子中的第一人,大内侍卫统领,宫宝田。 “近了!” 看着雪中的高墙,他两腿一弯到底,纵身一跃,平地拔起五六尺高,足下蹬墙踩壁,腾挪间已置身墙头之上,快的叫人目不暇接。 可搭眼一瞧,宫宝田身形剧震,一双灿亮明眸顷刻眯成条狭缝,目光如电飞快扫过整个神手门。 “死光了,你们快去找刘师兄!” 头也不回的丢下句话,宫宝田跃下墙头,径直奔向庭院深处。 “这刀口走向是单刀!” “柔拳绵掌,太极门里的狠手。” “这是咬痕?” “大圣通臂门的鞭法。” “螳螂拳!” “好厉害的下盘功夫!” “嗯?还有八极门的高手。” 沿途扫量着那些死尸的伤口,宫宝田突的停下脚步,眼皮一垂,视线下落,停在了地上的一具尸体前。 一张人脸,扭曲着五官,满脸痛苦,鲜红的双眼几要整个鼓出来,皮肉惨白,脖子上是一个被撕扯开的血洞。 花拳王。 宫宝田挑了挑眉,足尖一勾地上的尸体,花拳王已僵冷的身子立马翻了个身。 看着尸体后背破开的衣裳,他眼中精光一闪,又把人翻了过来,剥开了前胸的袍子,遂见那冷白的胸膛上,一个乌青的淤痕好似墨点般落在花拳王胸口。 淤痕不算起眼,真正令人动容的是,淤痕四周,一条条筋络血管竟好似老树根系般冒了出来,延伸向外,几乎蔓延上整片胸膛。 宫宝田罕见动容。 “这是什么手段?” 来不及细看,他又朝另一头赶去,眼下最重要的是看看能不能找出一个活口。 “刘师兄!” 陡听哭嚎,宫宝田脸色一沉,寻声而去,就见几个赶进来的师兄弟正抱着一具尸体嚎啕大哭,那厚实的胸膛似被什么猛兽掏了个窟窿,一颗心不翼而飞。 “江湖子弟江湖死,有什么好哭的。早就告诉过他,切勿功利心太重,多练功,不然哪能卷入这场无妄风波。但是竟敢杀我‘八卦门’子弟,天上地下,我也要寻他出来。” 宫宝田被几个大老爷们儿的哭声吵的心烦意乱,转身出去,忽听不远处传来急声招呼。 “宫统领,且来瞧瞧这个!” 那声音尖细,好似鸭嗓,却是和他一道来的公公。 宫宝田提着一口气过去,这一看表情也诡异了起来。 演武场的空地上,躺着几具尸体。 一个瞧着好似富家翁的矮子,脸上勾着京剧白脸,胸口穿了个窟窿,死法和他那师兄一模一样,伤口是后进前出,像是被偷袭了,骨茬外凸。 那王公公脸色煞白,翘着兰花指哆哆嗦嗦地指着地上一只断手。 说是手,但实则是一只生满黑毛的利爪,指甲弯利似勾,手心还攥着颗变了形的心。 “吓死咱家了,这得是山上精怪下来吃人了?” 宫宝田眼皮急颤,“不是妖精,这是大马猴的爪子。早年间我为练猴形拳把,入山与群猴为伍,就见过这种怪物,大灾大荒的年景这东西饿极了便会下山食人,专挑幼童下嘴……这只十有八九是人故意养出来的。” 他又看了看地上另外几具尸体,一个握单刀的汉子,喉骨尽碎,被人一脚踢毙。而在其对面,躺了个形似脚夫的汉子,双腿粗壮有力,脚尖箍有一块豹首状的脚箍,乃生铁打造,留有棱角,却被人开膛破肚,亦是毙命当场。 “戳脚、弹腿,专走下盘路数的好手,拼死搏胜,同归于尽。” 近处另有两具尸体亦是十分奇特,二人便是死还纠缠在一起。 一人体魄魁梧,但脸色青紫,另一人亦是脚夫打扮,整个人挂在前者身上,身似巨蟒,七窍溢血。 “八极!形意!” “这还有两个螳螂拳和燕青拳齐齐毙命的,像是反戈一击,暴起发难,结果不敌,临死一扑。” 他眼神微变,又在地上挑出一具被挑破胸膛的尸体,看了看对方筋络贲张的双臂,紧皱的眉头舒展一叹,“要是我没猜错,这些就是灭了神手门的凶手,看样子好像之后又内斗了一场,但应该还有活口逃出去了……等等,再把那断爪让我瞧瞧!” “这一刀凌厉狠辣,骨茬平切,和那单刀挑肠破肚的套路有些不同。横刃挥刀,面对这大马猴,想要刀下建功,必须发劲迅猛,长刀很难做到,唯有两尺以下的短刃才能在惊雷一瞬取敌建功,而且也取决于使刀之人的习惯。” “快刀!短刀!” 宫宝田眼神乍凝,脸色阴沉,似想到什么。 “这人身上还有剑伤,应该还有一位使剑的高手。” 王公公也细心留意了一番,另有发现。 宫宝田摇摇头,“不是一位,是两位,一个是双剑,一个是孤剑。你看这剑伤,左右斜入,分明是双手持剑,连施快招,而这处咽喉剑伤,伤口较宽,应是单剑,还有这人,尸首两断,就是被快刀所斩。如此说来,应该至少还有四五个人活着出去了。” 待他起身,外面火光通亮,阵阵脚步声飞快逼来,却是援兵已至。 “封锁九门!缉拿凶手!” …… “四更天了!” 更夫哆哆嗦嗦的敲着更鼓。 源顺镖局外,寒风凛冽,杏黄镖旗猎猎卷动。 数道身影以宫宝田为首,赶了过来。 “大晚上的,谁啊?刚睡下,这不是扰人清梦么。” 听到程庭华的声音,宫宝田气势一低,“见过掌门师叔!” 宫宝田口中呼出阵阵滚烫热气,出口一瞬又凝成白霜,“我想见见陈师弟!” 一口气哈的,程庭华两块眼镜片上瞬间白茫茫的一片,“大半夜的折腾什么,你外头那么多暗桩盯着,陈小子再能耐还能长翅膀飞出去?” 宫宝田语气一缓,“师叔,我也是奉命行事,神手门被人杀光了,此事非同小可,怕是得惊动老佛爷,还有,刘秉义师兄死了。” 程庭华闻听此言,神情先是一紧,灰眉一皱,“你怀疑是陈小子?” 宫宝田回道:“我只想见见他。” 程庭华将眼镜搁在袖筒上蹭了蹭,指了指后院,“最里头那间独屋就是。” 宫宝田示意身后的人不必跟上,自己一个人走了进去,等跟着程庭华来到后院的独屋,不及身旁人开口,他已趁机抬手推门,掌劲暗发,木制门闩立时无声碎断,木门被风雪一冲。 “嘎吱”一声,屋内一切收入眼中。 床上,一双刀眼豁然睁开,直视不避。 “姓宫的,你欺人太甚!” 陈拙只穿了件里衣,单手一抽,铺盖底下,一口刀子倏然出鞘。 那是一把关山刀子,刀长三尺,雪亮光寒。 宫宝田眯起眸子,眼中精光猝然外放,身侧双手已在舒展,然他视线却落在那口狭长的刀子上,眉头随之微蹙,如在思量。 “你们这是干什么?眼里还有没有老夫?” 程庭华瞧见这剑拔弩张的一幕,立马肝火大动。 千钧一发之际,屋外却快步赶来一人。 “爷,弟兄们遇到狠手了,有个女的,使得就是双刀,杀了咱们三个弟兄,逃了。对了,听更夫说,先前西市口瞧见了一只猴子,背了个人在房顶上奔逃,吓了个半死。” 那人附耳低语,虽说压低了声音但屋内众人却都听的清楚。 宫宝田猛吸了一口气,深深看了眼床上杵刀而起的陈拙,嘴里说道:“多有得罪!这些天京城不太平,陈师弟最好还是少出门为妙,告辞!” 语毕,转身便走。 程庭华见状摇了摇头,又对陈拙叮嘱了几句,才换了门闩,掩上了门。 等到门外再无响动,陈拙一松气息,目光一垂,那棉被底下,却见睁开了一双眼睛。 25、九门戒严 窗外火光冲天,九门戒严,清兵呼喝之声大作,屋内则另是一番光景。 陈拙神色沉凝,一脱里衣,看着肩头渗血的伤口,他面无表情地走到尚有余温的碳炉旁,用火钳从中挑了一块烧红的老炭,只往伤口上用力一按,“滋”的一声。 气息一顿,陈拙合上了眼,手下力道加重,随着老碳滚过,等已瞧不出来那是块抓伤,才将火炭重新抛回炉子里。 “也不知道林姐姐能否脱身?” 炕上传来一个轻低虚弱的嗓音。 那林姐姐,便是十二人里使双剑的人物,大名林黑儿。 要是陈拙没记错,此人便是那“红灯照”的大师姐,想不到居然也是“白莲教”的人。 “那冯剑青为天理教教主,出自冯克善一脉,原本是我圣教的大护法,只是这些年自立门户,羽翼渐丰,加上手段通玄,已是想要取而代之……” 床上人从棉被下露出个脑袋,额上冷汗大冒,面容苍白不见血色,不是那白莲圣女又是何人。 先前内斗,冯剑青暴起发难,竟是想要一人独占遗宝,双方本就厮杀的难分难解,险要关头此人反戈一击,那富家翁当场被杀,若不是有人之前假意反叛,见状突袭暗手,一群人都得交代了。 白莲圣女趴在床上,想起几个教众护法为助她脱身,舍命求死,棉被一捂,已哽咽啜泣了起来。 可哭了没两声,棉被就被揭开了。 看到这女人身上的伤势,陈拙眼底不由得有些异样,几人以他伤势最轻,倒不是他厉害,而是这女人以一敌三,悍勇绝伦,轮到他的时候,压力大减,本该抽身而退,但不知为何,还是转身跳进了战圈,最后把这女人给背了回来。 林黑儿为了吸引追兵,讨了他双刀,此去若无意外,定是回不来了。 好在冯剑青也被重伤,那恶猴更被他斩断一臂,处境必然也是极难。 陈拙心知局势尚未缓解,宫宝田心思灵透,先前差点动手,但凡回过味儿,势必还得来走上一遭,倘若不及时想出对策,这女人就是个天大的祸患。 见他神色阴晴不定,白莲圣女有些心灰意冷,“你把我交出去罢,我绝不恨你,神手门的事我也……” “哪那么多废话,当初救你,是因为吾辈之人,以‘义’字为先。我师父几番刺杀西太后,每每皆能全身而退,全因京中豪侠施以援手。你一介女流,竟有胆倒反天罡,我岂能冷眼旁观,落了我师父的脸面。” 陈拙听的有些不耐,走到炕边在对方的默允下解开了棉衣。 “但如今救你,只是因为我想救你。” 他说完陷入沉默,眼神却在生变。 这人之前以一敌三,虽说悍勇,但双拳难敌四手,伤势也是最重的。背后被那恶猴抓出一道抓伤,上腹还被那富家翁按了一记绵掌,加上被那冯剑青一鞭抽中大腿,能活着都算老天开眼了。 被屋内寒气一激,白莲圣女身子一抖,语气一低,颤声道:“点灯吧……那掌伤是绵掌暗劲,这次是摸不出来的,若不及时化去劲力,不到天明,我肝肠出血,神仙难救。” 一句话说完,气息一泄,嘴角竟淌下一缕血色。 陈拙伸手攥了攥,剥开的棉衣早已被血水浸透,他心头一颤,哪还能犹豫,转身便点亮了油灯,只是灯色一亮,他眼神微变。 桌角不知何时放了两瓶伤药,皆为青瓷小瓶,红布塞口。 陈拙惊诧打开,一个是内服的老药丸,一个是敷外伤的伤药,不由呆住。 “谁搁的?程师伯?” “不然你以为是谁,亏你还想瞒过程老的眼睛,那可是武道宗师,活成精的人物,怎会不知你被窝里藏了人,点破不说破,可谓用心良苦,往后你别忘了好好孝敬一番。” 炕上的白莲圣女缓缓往炕头上挪了挪,感受着身下床褥散发的热乎气,她脖颈上渐渐漫上一层酡红,似是醉酒了一般,再一想自己适才说话的口吻,苍白的脸色莫名红了红。 “那老药丸用得着,应是‘八卦门’的秘药,你用温酒化开,待会我每含一口,吞咽入腹之际,你便运劲推揉掌伤,配合药力,事半功倍,届时只需化去淤血,便算好了一半。” 陈拙闻言就着炉里的余温,暖了半瓢子老酒,搁了颗老药丸,等药丸化开,原本琥珀色的老黄酒已变得暗红似血。 他瞧着床上掖着被子,偏过头,眼神闪躲的女人,“若说第一次咱们皆为江湖儿女,算机缘巧合,萍水相逢,但如今你我已是共过生死,同过患难,性命相交,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 白莲圣女气息一滞,但很快便恢复如常,回头瞧来,苍白的脸颊涌上一抹嫣红,四目相对,发颤的眼神逐渐归于平和,“那你可得记好了,我叫古玉!” 陈拙眼神轻动,扶起面前发烫的身子,将碗口送到对方嘴边。 等古玉含入一口药酒,陈拙遂将被子轻轻掀开,眼前顿见棉衣半敞,旖旎春色,和一件青色肚兜。 见那掌伤位于脐上,贴向右ru,从肚兜下露出一小截乌青掌痕,陈拙五官僵硬,呼出一口滚烫气息,转头抿了口药酒,往掌心一吐,两手一搓,手心顿时变得火热起来。 待到将人放平,他没去看对方的脸,伸手将肚兜上掀。 等看清掌痕不由得眼皮一跳。 这绵掌所落之处,掌印清晰分明,除却没有掌纹,五指齐全,从交手到回来,不足一炷香的功夫,已散着骇人青紫,边缘更是冒出一条条极为细密的青红血线,交织纵横,连半个右ru都被挂出了暗伤。 他目光下移,又瞧了瞧古玉右边的大腿,棉裤都被抽碎一截,里头的棉花寸寸而断,外露的皮肉上却非鞭痕,而是以点击面,比这掌痕还吓人,像是结出张青紫色的大网。 随着对方咽喉蠕动,药酒入口,陈拙已将手按在了对方的胸腹上,可掌心下的皮肉竟由温转凉,俨然是元气大伤,气血大损。 陈拙深吞了口气,虎口一开,五指已飞快压着那掌痕推揉起来,药酒入口,气血急行,若不能及时化开淤血,可就弄巧成拙,反受其害。 灯火莹然,无人说话,除了彼此含气、换气和吞酒的声音,便只剩下揉按推拿的脆声,以及皮肉摩挲的异响。 感受着掌下发凉的身子慢慢由凉转温,变得滚烫,陈拙长呼出口气,如火气息溅在面前人的胸腹上,瞬间激的对方连连颤栗。 直至半瓢子药酒快要见底,陈拙才见那青紫色的掌痕已快转为正常的血色。 “如何了?” 他问。 “好……好些了。” 古玉出了一身的大汗,含着气息,眼神似是泛起一层水汽。 陈拙垂着眼皮,轻声道:“姓冯的是大患,他如今身负重伤,我绝不能让他活着出京,不然放虎归山,后患无穷。” 古玉缓了几口气,目光一转,也没了躲闪的心思,她望着陈拙那双机锋峻烈,孤漠冷厉的刀眼,“那你要小心,那厮练的是‘打神鞭’,发力好比劲雷,一鞭下去刚能碎石崩山,柔能阻人血气、动行僵直,再有那只大马猴相帮,京城里能制他的人不多。” “呵,宫猴子不是想立功么?我就让他立功。” 陈拙又推揉了一会儿,见那掌痕终于变成正常血色,淡去不少,才将掀开的肚兜掩好,遮住了那抹皓白。 “腿呢?” 他又看了看那条绷直的大腿,鬼使神差的问。 古玉气息一颤,脸上刚刚潜下去的羞红又浮了上来,“把裤子剪开,再温半瓢老酒!” …… 院里,一颗光秃秃的老树底下,程庭华揣着两手,满脸肉痛,那可是他藏了六十年的老药丸啊,就这么给送出去了。 侧耳再听到屋里传出的阵阵响动,眼神古怪,老脸不禁一红。 “真他娘能折腾!” 26、禁足 “呼!” 雪犹未停,北风凛冽。 寂静长街忽见一道黑影点足而行,身轻如燕,好似踏雪飞逐,来势如箭。 身后呼喝四起,火把逼近,步步杀机。 “恶贼休走!” 却是神手门那些侥幸未死的弟子门人,个个紧追不舍。 而这些人身旁,尚有数十位清兵和大内高手同行。 却是好大的阵仗。 那刺客正手持双刀逃的飞快,只是剧烈起伏的胸膛却已如那漏了气的风箱般,上气难接下气。她身上不止有刀伤,还有掌伤,后背还有箭伤,渗出的血水,随她吞吐的气息,像是被一股莫名的吸力一股脑倒流进了棉衣里。 气息渐渐含不住,林黑儿蒙脸的黑巾上也开始溢出了一团血色,再听噗嗤一呛,面巾立被吐出的血箭冲出老远,露出一张略黑的面容,倔强、英气、狠辣、娇悍。 “可惜,起事在即,却要死于乱刀之下。” 她心中暗叹,气息已弱,连步伐也缓了下来,但望着已能瞧见的“八大胡同”,林黑儿娇小的身子好似又爆发出一股奇力,速度再提。 “哼,强弩之末,何不束手就擒!” 两个大内高手忽攀檐走壁,自一侧屋顶翻下,一人双臂一展,缩腿提腰,如苍鹰扑兔,探爪下拿,一人则是翻空一落,奋起一拳,直逼林黑儿后心。 看也不看,林黑儿提刀相迎,一刀翻转一背,挡那身后一拳,一刀连挑带刺,刀影吞吐收缩,直进直出,逼得那人收势变招。 “哇!” 后心忽痛,拳劲透刀而至,刺痛钻心。 林黑儿口中吐血,脚下已虚浮踉跄,若非先前在神手门与那姓冯的一番恶战,气力损耗过剧,这两个不入流的武夫压根难入她眼。 那鹰爪门人窥得时机,翻身腾空再提,当空荡出一截,鹰爪一扣,便已拿向林黑儿出刀右腕,另一手则是前三指一扣,擒其后颈。 抖腕振臂,林黑儿指尖一挑,手中刀忽如蝴蝶飘转,在手心被一股吸劲吸住,飞旋一转,刀光明灭间,那鹰爪门人已惨叫后退,左手只留光秃手腕,喷血如箭。 “好胆!” 另一人怒目圆瞪,趁机又出一拳,拳头一翻,敲在林黑儿提刀右肩。 痛哼声中,林黑儿已翻倒在地,滚出一截。 眼瞅大波清兵飞快逼近,林黑儿似认命般合了双眼,也不想再挣扎了。 “二打一,欺负一个女人,算什么男人!” 不想那胡同里这时猝然窜出一人,黑布遮面,双脚凌空一划,人已跃到林黑儿身前,电光火石间抬脚一勾,将那大内高手挥出的右拳拦下,另一脚足尖点地如陀螺一转,卷起满地积雪,闪身已绕到两个大内高手身侧,双掌再一抬,在二人悚然中交手不过数招便快步拎着林黑儿夺路而逃。 追兵赶至,却见两位大内高手凝立雪中不动,待一瞧正面,俱已毙气多时。 …… 翌日。 天光斜斜透过窗户纸落入屋内。 “爷,今儿咋起的这么晚啊?我把饭端来了。” 听到门外的动静,炕上棉被一掀,一道身影就像偷汉子的贼一样,浑然忘了自己只穿着件肚兜和一条被剪开的裤子,修长的大腿一紧一松,纤细的腰身一扭,人已似攀墙走壁的猫儿般窜上了房梁。 陈拙瞥了眼头顶的人,见其躲好了,才穿了衣服,开了门。 “气色怎得这么差?”梁朝云瞧他满脸疲态,不禁担忧地问了句,忙将饭菜搁到桌上,又仔细盯着陈拙瞧了瞧,然后秀眉一蹙,凑的更近了,鼻翼连连抽动,眼神逐渐疑惑起来,“好大一股子汗味儿,昨儿个晚上又练功了?左师兄不都说了别太激进,小心伤身子。” 陈拙嘴里含混的应了两声,话锋忽转,“师娘吃过没?师父又不在,她老人家一人待在镖局又不能出去走走,你记得多陪师娘说说话,不用管我。” 梁朝云一张小脸冻的发红,眼眸却亮,嘴里呵着白气笑道:“我晓得,师娘这些日子教了我不少东西……对了,左师兄呢?” 陈拙还想着赶紧把这丫头支走,一听这话,气息微微一顿,“左师兄没在镖局里?” 梁朝云道:“没啊,程师伯说昨晚上都没见到人,不知道去哪儿了。” 陈拙眉头一皱,“行,我待会儿吃过饭出去找找,你也回屋守着师娘,这些天京城不太平,记得顾好自己。” 听到叮嘱,梁朝云笑弯了双眼点点头,转身回了前院。 “呼!” 见人走远,陈拙关上门不由得松了口气。 回头望去,一人又做贼似的从房梁窜下,眨眼钻进了棉被里。 “眼下四九成戒严,京城应是出不去了,你暂且藏在这儿,既然程师伯心里默许了你的存在,应当不会说什么,过些天恢复好了再说。” 古玉藏着身子,忽出言唤道:“陈拙,你过来!把那敷药也拿来!” 陈拙疑惑走近。 遂见古玉用棉被一裹自己,伸出手将他的棉衣往外一拽,露出了肩上的伤疤,皮肉焦卷,血肉模糊,对自己可真够狠的。 古玉一面往伤口上敷着伤药,一面极为认真地说,“那冯剑青非同小可,便是宫猴子遇上,若失先机,十有八九也是败多胜少,你若无把握,千万莫要冲动行事。” 说话间,随着她手上动作,腋下忽空,棉被却是溜了下来,一时风光大露。 古玉脸上一红,忙又将棉被掖好,才接着轻声道:“你我如今已生死相托,我也没什么矫情的,索性今夜给你留个念想。你若愿意,咱便给你个白莲教大护法的尊位,此令一出,南北武林、五湖四海、凡青、洪、白三家弟子皆闻令拜你,三教九流更得退避三舍。” 陈拙却对这造反专业户的护法之位没什么兴趣,昨夜那几个可都死的老惨了,他可不想时时提防别人,成一个短命鬼。 况且那命数都显了,凶亡。 何为凶亡? 大凶之命,不得善终,注定败亡于他人之手。 见陈拙沉默不语,没有立即搭话,古玉眼神不可察地一黯,眼里升起的兴奋也转为落寞和失望,但很快又极好的隐藏了起来。 “是了,你拜师王五爷,又得了程老的一身所学,将来成就不可限量,说不得又是一位武道宗师,江湖巨擘,哪会瞧得上我们这般不黑不白的邪门歪道,凭白污了你的名头。” 陈拙背身而坐,心里还想着左宗生一夜不归能去哪里,焦急不安,压根就没留意身后人的语气变化,只是回道:“莫要多想,好好养伤。” 见肩膀上的伤药敷的差不多了,古玉又将那伤口包扎了一遍,陈拙便穿好衣服掩了门。 可刚到前院,他就见左宗生推门进来,正想上前招呼,神色忽变,忙往后一缩身子,目光偷瞄一扫,就见左宗生扛着个大包,和做贼一样,神情紧张,手里还抱着不少东西,什么米面荤素一大堆。 尤其是身上那大包,还能动弹两下。 “啧啧啧,不得了啊,你师父一辈子快四十了才娶妻生子,结果他这徒弟一个比一个能耐,偷偷摸摸的也就算了,这小子干脆偷回个人来,出息了。” 陈拙正探头探脑的偷瞄着,心里还在嘀咕左宗生这是唱的哪出,冷不防一旁探过来颗脑袋,嘴里还呐呐自语,时不时擦擦眼镜片。 正是程庭华。 陈拙面无表情,“师伯,您说得对,我师兄做事就喜欢偷偷摸摸的。” 程庭华眼神一斜,撇了撇嘴,“小子,别说人家,你回屋瞧瞧吧,你前脚出门,那姑娘后脚就走了,穿的还是你的衣裳,啧啧,身法当世少见,比你厉害多了!” 见被点破,陈拙身子一紧,这话外之音,老人无疑是已知他昨晚参与了屠灭“神手门”的事儿。 嘴唇翕动,他张口说道:“师伯……” 老头却慢悠悠地道:“神手门我之前去了一趟,把那几个掉脑袋的尸体讨了过来,搭进去我一门八卦棍,心疼死我了。至于那耍猴的,掏心挖肝,手段非同凡俗,我那师兄已出了皇城,虽说他人不怎么样,但有他出马,那人只要还在京城,就难逃一死。” “尹福出宫了?” 陈拙闻言眼神微凝,似想到什么,正想动作,忽觉肩膀上多了一只手,下一秒一股奇力袭来,一刹那陈拙仿佛如坠无边漩涡,手脚都不受控制了,天旋地转,像是没了重心。 他张了张嘴,还想说两句,但突的似瞧见什么,瞳孔一缩,蓦然闭嘴,只能恭敬听着。 就见程庭华站在雪地里全无半点动静发出,但那衣裳底下却暗流涌动,似有龙蛇游走,一起一伏间,落在衣面上的雪瓣已无声滚落,如被一只无形大手拨下。 瞥了一眼陈拙,程庭华双脚一沉一抬,等挪开,砖石上已多了两个清晰分明、入木三分的脚印,约莫有两寸来深,而后又走出几步,步步生印,竟走出个径阔丈许的个圈来。 “瞧见这圈脚印了么,往后你每天给我过来走上四个时辰,刮风下雪,打雷下雨也得给我受着,外头的事情跟咱们无关,神手门你也从没去过,踏踏实实练功。来了才堪堪一月,就闹出这么多大动静,再不敲打敲打你,磨磨你的性子,我看你得反了天,闯大祸!” “师弟,你惹师伯发火了?” 左宗生正做贼一样把东西搬进屋,正想喘口气,就瞧见了演武场的二人,视线相对,见避不过,只能硬着头皮打招呼。 程庭华瞟了眼二人,冷着脸斥道:“没一个省心的……打今儿起这小子禁足一月,你这个做师兄的给我看住他,他要敢出门,就打断他的腿,他要出了门,我就打断你的腿,免得哪天被人打死在外头,咱们去给他收尸。” 说完,拂袖而去。 27、定心 大雪停了又落,落了又停。 京城里可就不消停了,甭管是走江湖的手艺人还是三教九流里的人物,见得光的,见不得光的,大都被宫宝田走了一趟,打了招呼。敢转身跑的不是被当街擒下,就是被当街打死,连句狠话都没人敢放,那些个赖子、混混更是被吓破了胆,龟缩家里门都不敢出。 神手门死了几近百人,连敖青都没了,武行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这不就意味着,今天灭的是神手门,改天照样能灭他们。 太极门里也放了话出来,发布了江湖悬赏,但凡谁能提供凶手消息的,给十条小黄鱼。 源顺镖局的演武场上,见陈拙冒雪踩着那一圈脚印练着八卦的走转,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左宗生不免有些头疼。 尤其是听到昨夜神手门被灭,他心惊之余又有些后怕,不用程庭华明言就知此事肯定有陈拙的份儿,还有些恼怒和自责。 本以为陈拙能服个软,说两句好话,结果愣是在雪地里走了大半天的桩,差点没把程庭华气出个好歹。 “你咋就这么不晓事儿啊?” 左宗生眼见这小子还是一副又臭又硬的倔性,眼一沉,脸一黑,训道:“你真当师伯是怪你掺和了这事儿?你错就错在没跟我们打招呼,你眼里还有师伯和我这个师兄么?你得亏是活着回来了,万一呢,你要是被人抬回来,我告诉你,程师伯那得心疼死,他老人家可是把一身的绝学都传你了,我也得心疼死,师父回来我们该咋说?” “我没怪师伯,对错好坏我还是拎得清的,师伯是为了我好,我惹他担心费神,该罚,没的说,但我得出去,尹老鬼出了宫,京城里的那些见不得光的,都得遭殃,我得救个人。”陈拙吐着气息,沉腰坠臀,话一出口,齿间立有一缕缕白雾溢出,如游龙般飞到数尺之外方才回转消散。 左宗生皱了皱眉,又轻轻一叹,“我告诉你,你现在出去也得搭进去,这事扯进来了白莲教,尹老鬼一出手,绝不会无功而返的,肯定得收几条命回去交差。程师伯英雄了得一辈子没求过人,结果为了你,才落下脸面去见了他那师兄,抹了神手门的事儿,你就给我在镖局老老实实待着,别再让他老人家费神。” 陈拙脚下划着趟泥步,步伐变幻圆转,身上零零散散落着不少雪,可转眼又都化了,他自顾自的练着功,嘴上却问,“那师兄你呢?昨晚干啥去了?” 一提到自己,左宗生的表情有些不太自然,有些心虚地道:“没看我买了些东西回来么。” 陈拙瞥了他一眼,脚下没停,“打从你回屋,硬是窝了两时辰才出来,连门都不敢开,怕不是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玩意儿?” 左宗生眼神有些慌乱,“你小子别激我,还说我呢,你前些时候屋里不也藏人了,眼下还要出去救人,救谁啊?” “原来藏了个人啊。”陈拙挑眉一笑,长呼出一口气,“我对你屋里藏的是谁没兴趣,我就想知道,昨天夜里,你是不是去找师父了?” 左宗生脸皮一紧,沉声道:“没有的事儿。” 陈拙问,“师兄你是信不过我?” 听似平淡的语气反倒惹恼了左宗生,他脸色涨红,眼睛一瞪,张嘴大吞了口风雪,也不说话,虎吼一声,闪身已到陈拙面前,使得竟是形意门的路数。 “师兄……来的好!” 陈拙心里憋屈,实在是有一口郁结之气吐之不出,又咽之不下。 在关中他饮酒提刀,纵马长歌,快意恩仇,好不惬意,可如今进了京却要被人压上一头,敖青压他,宫宝田压他,还有个尹福。本想大展拳脚,吞吐天地,奈何受缚受束,如今连门都出不去,怎能不憋屈。 “砰!” 二人当空对过一拳。 “今天我就教你一个道理。”左宗生似是瞧见他心中所想,低沉嗓音透风过雪,似金铁坠地,“功夫乃攻守之道,做人亦如是。当你觉得别人压了你一头,你就该定下心好好想想该怎么守,只攻不守,那是匹夫,只守不攻,那是懦夫。” 他何尝不憋屈,王五遭缉,师门受辱,如今师弟也受了委屈,想出头还得偷偷摸摸的,自己去打生打死。 风很大。 雪在飘。 左宗生说完双臂一伸一抖,抖出一串裂帛震空的脆响,使得居然是陈拙似曾相识的崩拳。但又不同,这崩拳寻常发劲需得借势一步,可左宗生竟只进半步,然拳上力道竟比那敖青还要霸道,且距离缩短,劲如炮弩,眨眼已到面前。 半步崩拳! 陈拙瞳孔一缩,顺着脚下的趟泥步,下意识用上了“天罡劲”,险之又险的避过锋芒,回身转掌,已拿住左宗生右肘关节。 自从他发现此劲能驭大龙调动全身,于惊雷一瞬做出反应后,便愈发的练上手了。 眼见受制,左宗生眼神一亮,奋劲一拽,二人抵肩相望,嘴上沉声道:“但守不光是防,防得住别人,那是下乘,守得住自己,才能成器。守住那颗心,守住了,你才能无惶无恐,不惊不怖,走的更远。” 陈拙一击得手,却无半点得意,反而眼生异动,指下所扣的关节竟似是一块生铁,劲力难落,转眼已被左宗生挣脱开来。 左宗生踱步一转,眼神一直盯在陈拙身上,像是只环伺猎物的猛兽,脸上的涨红也褪了下去,语气平静地道:“我已守了二十一年。” 陈拙浑身汗毛倒竖,却非是因为那话,而是被自家师兄身上散发的气机所迫。 下一秒,左宗生脚下窜出半步,五指内收,崩拳再至,拳风如箭,已撕开了飞雪,直射陈拙胸膛。 陈拙瞳孔一缩哪敢硬接,脚下走圈一转,避过的同时喝道:“我心无定所!” 左宗生冷哼道:“哼,那就给我定心,心猿意马?打!” 他两手抡拳,拳影交错如影,拳风似箭,冲的漫天雪花都混成了一锅粥。 “嗖嗖嗖嗖……” 听到那一连串的急响,陈拙头皮发麻,拳劲未至,仅是拳风扑面已如针扎般刺痛,鼻孔里滴出血来。 “那就打!” 似也来了真火,他口中吞气,猿臂一展,双腿一弯,却是猴架,喉吐龙吟,只待体内的气血激荡翻腾,双腿筋肉一撑,已在厉啸中凌空腾跳而起,如猿王勾天,飞扑抓向左宗生双眼。 “这就是你成的杀招?接着来!” 凌厉气机令左宗生双眼一眯,他闪身一绕,陈拙紧追赶上,翻身落地又闪电般一蹬,双手成勾,掏裆摘耳,探心拿颈,出招连绵不断。 左宗生瞧得心惊,心道这小子果然天赋惊人,一副寻常猴架竟给练出了这么一副癫狂杀相,也不知道咋练的,尽是阴毒狠手,要人命的路数。 但他却不打算罢手,这股憋屈劲儿若不让其撒出来,打痛快了,估计能憋出毛病。 不由分说,一拳砸出。 陈拙性子执拗,见状也是一拳拼出,一拳刚落又起一拳,双拳四手,只像是天雷勾动地火,在雪地上暴起一连串砰砰砰砰的震响。 二人从院心打到院尾,左宗生双拳血迹斑斑,反观陈拙,双拳皮开肉绽,脚下忽一踉跄,一头栽倒在雪地上。 昨晚连番大战,又替人摧劲疗伤半夜,陈拙哪还有多余气力与人争锋,此刻强攻忽撞,干脆昏了过去。 左宗生瞧着对方这副模样,心里是又气又心疼。 门外忽见程庭华赶了进来,没好气地道:“让你找机会敲打他,没让你下狠手啊。” 左宗生有些无奈,看了看自己的手,本以为陈拙能服个软,结果憋着一口气把自己憋晕了,苦笑道:“师伯,我也伤着了!” 程庭华瞥了一眼,“你那就皮外伤……算了,也行,就这小子的倔性,想要他定心,还真得打趴下,我可不指望他能老老实实听话……你也别杵着了,去管你屋里那个吧。” 被捅破窗户纸,左宗生黑脸一红,“昨晚儿给师父送信的时候救了个姑娘……” 程庭华不耐烦的摆摆手,“别给我说这些没用的,赶紧回屋吧……哎,等等……” 老人伸手又满脸肉痛的摸出个药瓶,“他娘的,等你师父回来,别忘了把他藏的秘药分我点儿,邪了门了,两徒弟都一个德行。” 瞧着左宗生接过药瓶跑出老远,程庭华才叹了口气,拎着陈拙朝后院走去。 28、传功 月明。 霜白。 院儿里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陈拙躺在炕上,朝云那丫头正往灶里烧着柴火,热乎的发烫。 见他睁了眼,小丫头一抹手,惊喜极了,“爷,您醒了!” 陈拙扯了扯被子,刚拽开一角,又被一双手给掖了回来,热的他满头冒汗,“你这是要蒸了我还是烤了我啊?” 他热的口干舌燥,一抿唇,“来口水!” 朝云忙倒过一碗水端过去,“爷,吓死我了,左师兄下手也忒重了。” 抵着牙缝一口气饮完,陈拙呼出口气,“不怪师兄,我这人性子执拗,遇事冲动,合该敲打敲打,师兄没生我气吧?” 他说的惆怅,眼神复杂。 朝云巧巧一笑,“左师兄刚才还来瞧过,还说他以前也犯浑,年轻气盛,总想着遇事就打,最后被五爷收拾过,就老实了。” 陈拙脸一黑,“年轻气盛?他才多大,也就只能在我这刚入门的身上摆摆辈分了。” 朝云将他扶起,倚着炕头,垫了个枕头,边喂着肉粥边道:“程师伯也来瞧过,拿了些药草。” 小姑娘脸上沾着碳灰,也不知道守了多久,趁着陈拙咽粥的功夫,她道:“爷,要不我把九品老参取给您吧。” 陈拙蓦然转头,语气罕见严厉了几分,“我告诉你,我这人从不信命,狗屁的命,但这事儿,那是你爹的念想,是我俩从鬼门关里给你讨来的,我应了你爹,那就是生死不变的事儿,天底下除了你,谁都不能动那东西。” 朝云端详着他,目光一烁,“陈大哥,那我以后不提了。” 突如其来的改口,令陈拙紧绷的神情一愣,接着又一松,笑了笑,“是不是待的闷了?先前还说领你出去走走,结果我食言了。” 朝云忙摇摇头,“没有,师娘待我很好,程师伯也好,左大哥还时常给我买些吃的。” 陈拙舒了口气,“那就好。” 他忽然瞧见床头搁了两本线装的蓝皮老册,不解的问,“这是什么?” 朝云给他喂着粥,回道:“左师兄说,那是五爷毕生用刀的感悟,一个是三十岁前的,一个三十岁后的,都是留给你的,你现在身子虚,正好静下心多理理,兴许能把以前想不明白的理顺了。” 木门忽开,程庭华背手走了进来,蹭了蹭脚上的湿泥。 老头板着脸问,“醒了没?” 陈拙“嗯”了一声。 程庭华也没掩门,门外月华映雪,白茫茫的一片。 老人忽然道:“知道怎么守心么?” 陈拙微微一怔。 程庭华叹了口气,拿过朝云手里的粥碗,自顾自的坐在炉边吃了起来,“你练的是刀法,袖中藏刀,所以你的刀少鞘。” 陈拙蹙眉,“我练的是快刀,有进无退,以快求胜,多了鞘,便会慢。” 程老语气平缓道:“光快可不算本事,重要的是拿得稳。你师父拿百斤大刀,握如鸿毛,但他却比你还快,还稳,因为他的刀有鞘。刀在藏,不在杀,你锋芒尽露,却守不住心,你忘了你握刀的初衷了?” 老头吃的极快,连吞带饮,碗里的粥转眼见底,一旁的朝云又添了一碗。 几句话说的,陈拙哑口无言,额头见汗。 程庭华又问,“你就只是为了快意恩仇?” 陈拙反问道:“难道还不够么?” 程庭华用眼梢瞥了陈拙一眼,“呵,只求快意,能分的清恩仇么?你在关中杀哪些恶贼只是为了自己痛快?” “不是!” 陈拙这次回答的很快,也很干脆,嗓音都拔高了。 “当然不是!” 他直视程庭华,丝毫没有退缩得意思。 程庭华也盯着他,“那是为了什么?当别人告诉你你突然走错了,你就该停下来好好想想,反思反思,你是不是真的错了……现在,告诉老夫,你为什么杀那些恶贼?” 陈拙看着老人那如火一样的眼神,慢慢收回目光,合上了眼,仰起了头,好一会儿才徐徐睁眼,长吟般念道:“侠!” 程庭华语气也重了,眼中精光大放,“什么是侠?” 陈拙眼神一垂,颤了颤。 他低头盯着自己的双手,十指已被抹了伤药,包扎好,然后在程庭华灼灼的目光下说道:“侠,就是做对的事……斩尽心中不平事!” 程庭华长呼出一口气,平静道:“那就守好你的侠道,磨磨你那颗杀心。你的刀锋芒太盛,等你什么时候能藏锋于鞘,你才算真的踏入刀道一途,等你的刀什么时候无需出鞘,亦能败敌,那这天下已无人能压你一头。” 见陈拙沉默不语,老人语气淡淡道:“打明儿起,你禁足三月,把你师父留的这些东西好好看看吧,看看他是怎么悟的,那脚印也不能忘,每天给我走上五个时辰。” 陈拙一愣,“不是一个月么?” 程庭华冷哼一声,“兄弟阋墙,同门操戈,你忘了和你师兄动手了?竟还使上了杀招狠手?不让你长长记性,你下回是不是就该对我动手,对你师父动手?” 陈拙眼皮一跳,脸色一苦,“哪有那么严重,就是切磋一二……再说了,就算真想和您老动手,我也打不过啊。” 老头一听眼睛瞪圆,“怎得?你还想和我搭把手?” 陈拙无奈一叹,“师伯,我错了,以后老老实实听您的,踏踏实实练功,不练出真东西,就不出镖局。” 听到了想要的,程庭华心满意足的搁下碗,“这还差不多……朝云,你也回屋吧,让他自己好好想想。” 朝云还想再照顾照顾陈拙,听到老人的话只能跟着出去。 木门一掩,陈拙倚着炕头轻轻一叹,愣神了许久才随手拿起一本王五留下的刀谱,就着灯光翻了翻。 说是刀法感悟,出人意料的是上面竟没有半点关于用刀的要诀,歪歪扭扭的墨痕像是刚握笔练字的幼童,又丑又难看。 陈拙神情古怪,只当是程庭华连同左宗生在戏耍自己,但想了想,他还是忍着往下翻了翻。 不想墨痕越来越工整,纵横有序,交错方正,渐渐有了字的轮廓模样。 “噗!” 灯火忽灭。 木门大开,皎洁月华斜斜投了进来,落在床头翻开的老册上。 陈拙不经意的一瞥,浑身莫名一紧,双眼陡张,但见泛黄的纸页上,两枚方正大字迹跃入眼中,如山川巍峨,似江河纵横,气吞天地,豪气冲云。 那是, “正道!” …… 转眼又是三天。 陈拙在演武场站完了静桩,便满身是汗的回了屋。 不同的是,屋里添了张书桌。 老实说他都已经忘了自己多少年没拿过笔了,别看握刀握的住,如今握笔却满心的纠结。仔细想想,这么些年他好像除了刀也没别的东西,只会逢敌亮刀,只会杀人。 有意思的是,程庭华见他第二天让人搬了张书桌,买了笔墨,只以为能写出什么不得了的惊世之作,结果兴冲冲的来,满脸晦气的走,临出门还不忘吐口唾沫。 “不堪入目,有辱斯文,比你师父当年写的还烂!” 不过,老头嫌弃归嫌弃,该点拨还是不忘点拨。武道一途,无不是从粗浅练至精微,握刀容易,握笔却难,需得领悟拿捏劲力,把握分寸毫厘间的发劲运力,拖拉勾挑,好似运刀,得稳中求变,方得灵巧。 陈拙也算开了窍,毕竟闭门造车,只凭与人厮杀来摸索领悟,哪比得上武道宗师的指点,也逐渐熄了出门的心思。 瞥了眼书桌上歪歪扭扭写出的“古玉”二字,他踱步到床边,莫名的一叹。 “也不知道撞没撞上尹老鬼,躲得好好的,非得出去,还顺了我两件衣裳。” 这些天他练功的同时也曾旁敲侧击问过程庭华,结果老头总是顾左右而言他,压根打听不到消息,左宗生也是神神秘秘的,天天窝在屋里,出门还不忘加两把大锁,就跟防贼一样。 “你在那儿嘀嘀咕咕啥呢?” 一个声音忽的在屋里响起。 一阵风袭来,木门随之顿掩。 陈拙抬头一瞧,身前已站了个人,穿着他的棉袍,身后坠了条长长的麻花辫,像是在笑,狐眼笑弯,灯下的白皙脸颊上少了几分清冷,多了些温柔,像是朵牡丹,除了古玉还能是谁。 “你怎么在这儿?” 古玉认真地想了想,“我压根就没走,你还不知道吧,你那左师兄偷回来的人是林姐姐,我原本是打算走的,但瞧见林姐姐生死不知,便在院里的一间屋子里偷偷住下了,程老还给我送了两顿吃的。” 陈拙越听脸越黑,合着那老头一直逗他玩儿呢,他甚至已经能想到程庭华睡到半夜笑醒的场面,这老不羞的。 “程老也是为了你好,你这傻子,只进不退,身上又有伤,真让你出去了,兴许就得死外面。” 古玉走到书桌旁,看着上面歪歪扭扭的两个字,噗嗤一笑,拿笔沾墨,纤指运劲,已在旁写下了陈拙二字,用的乃是小楷,娟秀清丽,和前者一比简直天上地下。 “我还瞧见你为了出去,和你那师兄动手,唉,何苦呢!” 她叹了叹,眼中却有笑意。 陈拙莫名的有些不自在,别过了头,看着火炉,“你我生死相托,我总不能看着你命丧尹福之手。” 古玉轻声道:“尹老鬼便是在宫里重伤我的人,身手奇高,即便我落他手里,你也无能为力,不是他的对手。” 陈拙冷笑一声,“就算不敌,我还有命,死我也咬下他一块儿肉来。” 但笑完他又无奈叹道:“结果还是没出去得了。” 古玉美目泛光,“你这傻子,这武林江湖,鱼龙虾蟹,我白莲教又岂能没有底蕴,亦有宿老坐镇,哪用得着你拼命,在这京城他尹福天下无敌,可出了京城,他也只是活得久点的老鬼罢了。” 她放下了笔,幽幽道:“我原本是想今夜带着林姐姐离开的,但发觉你躲在屋里,一人瞧着我的名字发愣,却是忍不住想见见你。” 陈拙眼神晃动,“既是要离开,又何必再见呢。” 只是说完,他忽觉这话有些意思不对,忙想改口,却听古玉柔声说道:“入春后,我白莲教便会起事,以“义和团”为先,在北方响应,还有些时间。” 说着话,古玉已到他身旁坐下。 不知为何,陈拙忽觉毛骨悚然,他轻咳了一声,“还有时间?什么意思?” 古玉没好气的一翻白眼,脸颊一红,“你这傻子,我那‘天罡劲’可是当世无二的奇劲,再加上‘地煞桩’,练到高深处能内视自身,有通玄妙用……你只得了粗浅门道,想要窥得精髓,还需寻透筋肉走势,气血脉络的调动,若无我言传身教,怎得真髓?” 陈拙却直勾勾的盯着古玉的双眼,“你传功若只是为报那救命之情,大可不必。” 听到这话,古玉眼神忽又冷漠起来,趁着陈拙心绪不稳,冷不丁伸手在他脖颈抚过,素手一抬,指间竟藏了一根绣花针。 陈拙惊觉脖颈一痛,便心道不好,这娘们儿又来这一招,真是防不胜防。 伸手刚想去摸伤口,却觉得浑身酥麻,竟然使不上力气,只剩一双眼珠子骨碌乱转。 古玉冷笑道:“看光了我的身子,占尽了便宜,该摸得都摸了,现在却装什么淑人君子,没门。” 她说话间已解开了乌发,推倒了陈拙,眼中蒙上一层水雾,“这世道咱们都身不由己,但老天待我不薄,能叫我遇上心爱之人,从今往后,你我才算真的生死相托。” 古玉掩了木门,吹灭了灯火,棉衣一解,已是赤条条的钻进了被子里,两具滚烫shen躯,瞬间纠缠在一起…… …… 个中过程,不足为外人道也。 29、有客至 窗外天色还未亮,鸡鸣犬吠声中,推着粪车的老汉已开始走街串巷吆喝了起来。 炕上,陈拙从背后拥着古玉,端详着那泌出细汗的光洁后颈,和被热汗打湿的乌发,眼中只有坦然与赤诚。 饶是他精力旺盛,身如百炼钢,可一夜疯狂缠绵,也被那美人腰卷成了绕指柔,眼中略带疲惫。 古玉问,“你现在是否还觉得我是为了还你救命的情?” 陈拙紧了紧双臂,将脸埋进了乌发里,轻声道:“生死相守!” 短暂的沉默过后,古玉道:“可我们在一起的时间不会长久,我若起事,只怕那些满清高手必会蜂拥而至,说不定连一些死了的老鬼都会冒出来;我若功败垂成,亦是万劫不复,难逃千刀万剐的下场。” 陈拙忍不住问:“死了的老鬼?” 古玉比他还要疲惫,像是软成了一摊泥,瘫在怀里,“武道一途,无不是由外而内,从粗浅到精微。寻常人终其一生只能练得一身强韧筋骨,劲入血髓,内锻五脏,可有人却能更往深了练。生老病死,本为天定,而那练到精深处的人,已能延缓气血衰败,内蓄精气,增寿长存。” 陈拙听的吃惊,认真想了想,“延年益寿的法子我倒也听过,有的道家高人虽至耄耋之数,但仍是童颜鹤发,健步如飞,不显老态……那增寿长存能至多少岁数?” 古玉在他怀里翻了翻身,相拥对视,“此事乃武门隐秘,我也不太清楚,但我教中弟子曾在某处山中见过一位老者,那人像极了已逝多年的董海川,也是因此,行刺之事才没让那些宿老出手,不然怕会引出大麻烦。” 陈拙闻言眯了眯眼,“你是说杨露禅、董海川这些人极有可能还活在世上?” 古玉目光似水,“也许有比他们更老的老化石。” 二人chiluo相见,陈拙看着古玉缓缓地道:“师父、师伯都说我天份奇高,我从一个乞丐走到今天只用了三年,为你,我愿再花十年,与那天下绝顶一争高低,十年不够就二十年,二十年不够就三十年。” 古玉柔声道:“不可,武道心意唯有携本意前行,方能千锤百炼,矢志向前,你不可因我而乱了方寸,我自有我道,你当行你道。” 四目相对,陈拙皱眉沉声道:“我的道,便是做对的事,如今,你就是我的道!” 听到这话,古玉会心一笑,轻轻应了一声,却也乏的睁不开眼,终是坚持不住,贴着陈拙沉沉睡去。 …… “天罡劲,乃是驭大龙而运全身,故而需得伏龙,‘地煞桩’便是伏龙之法,以七十二式桩功,锻全身两百零六块骨头,与那脊柱大龙通劲合一,倘若内劲大成,便可通过各处筋骨震荡来内视自身,意念随劲遨游,见肉身通玄。”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古玉不断将自身积累的拳理与运劲法门讲给陈拙听,白天说,晚上演练搭手,言传身教,恨不得将她毕生所学所悟全塞给眼前人。 陈拙也不负所望,彻底沉下心来练功,不但将“天罡劲”摸透,窥得了吞气提劲的玄妙,实力也水涨船高,不断积累。 念及时间仓促,古玉并没于打法上多说,陈拙有王五为师,又得了程庭华传下的绝学,两位武道宗师所授足够其受用一声,缺的不过是拳理感悟。 陈拙就像入了魔的武痴,白天在院里练那八卦走转,晚上回屋便练“地煞桩”。 那七十二桩需得配合呼吸法,站出七十二个古怪姿势,调动全身筋骨,使得气血、内劲、吞气更好的结合妙用,即便有古玉在旁牵引纠正,陈拙也是好一番摸索。加上二人初尝鱼水之欢,情欲大盛,日夜翻云覆雨,耳鬓厮磨,仿佛都十分珍惜这份短暂且美好的时光,极情放纵,遵循本欲。 陈拙不会说什么让其放弃起事,正如古玉的话,江湖儿女,各行其道。 这个道,不是各走各路,而是各自心中秉持之道,不可更改,亦不能强求。 他也不会要求对方留在身边,这话太过天真,如此世道,聚散离合,本就无常,个人有个人要做的事情,岂是他一句话就能改变的。 但不是永远无法改变,前提是他拳头够硬,足够强。 出人意料的是,尹福竟然受伤而归,但也不是毫无所获,带回来了一只大马猴的尸首,那冯剑青到底是让其逃了。 至于“神手门”灭门一事,自然而然便落到了白莲教的头上,时日一长,加上外敌寇境,此事反倒搁置了,逐渐成了一桩悬案。 天气渐渐转暖,程庭华不知从哪儿搬了两口大缸,养了几十只老鳖,天天变着法的熬鳖汤,再加上不少调和精气的草药,陈拙原本瘦削的身子肉眼可见的壮硕起来。短短不到三月,已是毛发如戟,体若灌铅,一米八的个头随着筋骨拉伸又冒出一截,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横练高手,气势也是天翻地覆。 但太补了也不行,陈拙练了一天的功,转头回屋还得和古玉折腾半夜才能睡着。 相比之下,左宗生想是打小到大没碰过女的,一出门就跟做贼一样,见谁都眼神躲闪,好似做了什么亏心事儿,可等被程庭华喂过几顿鳖汤后,也搬了到另一间独屋。 不同于陈拙屋里的土炕,那屋可是张木床,一到晚上摇的咯吱响,都快散了架。 好在院子够大,隔得远,也就他们几个练功的凭耳力能听见。 转眼到了五月。 这天陈拙照常在院里练功。 忽听镖局外有人扣门。 “您是?” 扣门的是个汉子,布衣灯笼裤,生的壮实,赤着双脚,面相老实木讷,像是走江湖多年,皮肤粗粝黝黑,上唇留着一层短髭,面颊冒着胡茬,三十出头的模样。 阶下还有辆马车,车旁站了位老人,手拿折扇,穿着件灰色大褂,戴着顶瓜皮帽,瞧着和气,见他出来先是有些诧异,然后又温和笑了笑,“你就是正谊新收的那个弟子?” 一旁的大汉这时抱拳拱手,沉声道:“见过陈师弟,在下尚云祥!” 老人拾阶而上,走近了又仔细打量了几眼陈拙,开口道,“老夫,李存义!” 30、单刀李存义 单刀李存义? 陈拙神情一肃,眼露惊喜之色。 “小子陈拙,见过李师伯!见过尚师兄!” 李存义边笑边往里走,掂着手里的扇子,问道:“应芳可是没少在信里跟我说起你,少年得志,如今窝在镖局里,很憋屈吧?” 应芳,是程庭华的字。 陈拙擦了擦脸上的汗,相比于之前练功动辄大汗淋漓,眼下他对筋骨的调动愈发得心应手,拿捏得住毛孔,锁得了精气,一天练下来,也只是出一层细汗。 “师伯说笑了,这镖局说到底不过是关上了一道木门,可纵然出去了又能如何,走得出镖局,走不出天下;如今外敌寇境,神州陆沉,外头不照样憋屈,倒不如潜心练功。” 李存义双目精光一烁,一压手里的扇子,“说得好!但太过小气!” 老人嗓音洪亮,精神头十足,又提点道:“倘若人人都这般想,无人愿意走出去,这家国天下,岂非拱手让人。” 陈拙一愣,“师伯教训的是。” 三人且说且行,很快到了正堂。 远远的,就见左宗生闻声赶了过来。 “李师伯!” “尚师兄!” 见了礼,几人落座。 李存义简单明了地道:“我此行是为三件事儿,一是护送你师娘她们回河北。二是来做个见证,这两天宗生你代师收徒,赶紧全了名分,再拖下去会惹旁人笑话的。至于第三件事儿,是与你们师父有关,他人在津门,主持义和团的事宜,待京城事毕,我亦要前往,你们两个是去是留?” 左宗生想都不想,用师兄的语气,仗着辈分发话道:“师弟,你守镖局,我去。” 陈拙嘴角一抽。 自从这厮发现了辈分高的好处,总喜欢拿师兄的身份说事儿。 但他并没反对,算算时间,还来得及。 要是没记错,再过不了几月,八国联军入京,便是王五殒命之时,还有程庭华和林黑儿,此事他需得早做准备,寻求对策。 如果可以,他甚至想在那西太后西逃的路上,摘了那颗脑袋。 只此一颗头颅,应当抵得上千百个武夫的脑袋,气运大涨,也算出口恶气。 “好,那就听师兄的。” 这时,程庭华从门外走了进来,见到李存义后满脸褶子都笑开了。 身后还跟着朝云那丫头,穿着身翠衣,拿了串糖葫芦。 自打陈拙潜心练功,不能出门,程庭华便接过了照顾这丫头的担子,生怕其闷得慌,隔三差五领出去转转,四下走走,也算打发时间。 哪想这一走,瞧着梁朝云孝顺懂事,乖巧的紧,程庭华干脆将其收入了门墙,不但借着散步的功夫传了步法和掌法,连同吞劲的法门也由家里的女眷代传,摒弃了传男不传女的规矩,委实开明。 一些八卦门的弟子听说师门里冒出个小师妹,无不欣喜若狂,变着花样的讨其开心,跟街上的混子癞子打了一遍遍招呼,放言谁敢欺负这丫头,就是跟八卦门过不去,俨然成了所有人的心头肉。 也就堪堪一月的功夫,四九城的游侠都认得这妮子了,整天喊着“云老大”。 望见老友,李存义满是欢喜。 老人虽师从形意名家刘兰奇,但也曾在董海川门下兼习八卦掌,与程庭华结为挚友,且那八卦掌的诸多关窍便是程庭华所传,亦师亦友,情同手足,可谓刎颈之交。 二人只似有说不完的话,反倒把四个后辈晾在一旁。 正当陈拙望着空气发傻时,一旁的梁朝云偷偷递过来手里的那串糖葫芦,“陈大哥你吃吧,糖衣可厚了!” 见其压低声音紧张小心的说话模样,陈拙失笑,“你吃吧。” 这时,一旁木讷的尚云祥忽然张口道:“听说陈师弟纵横关中,罕逢敌手,进京又挑了擂,师兄心念已久,不如咱们出去切磋一二。” 陈拙愣了一下,狐疑的看了眼对方,先前还一副老实人模样的尚云祥这会儿正望着他两眼放光,像是个打了半辈子光棍的老爷们儿,突然瞧上了一位姑娘。 他前些时候也和程庭华打听过李存义,只是来的不巧。李存义原本在京城也设有镖局,但一年四季都在走镖,加上王五逃亡在外,心灰意冷便没怎么回京过,几个徒弟各散一方,尚云祥这个大徒弟则是去了保定主持镖局。 听到这个提议,陈拙难免有些手痒。 此人号称“铁脚佛”,天生的大力气,且还得了形意宗师郭云深老爷子的真传,“半步崩拳打天下”,又兼得“形意”、“八卦”,论实力已是天下少有,看岁数正逢壮年,气血雄浑,难得的对手。 观其过往战绩,更是惊人,基本上是一路打出来的,曾以武会友战过通臂名家“臂圣”张策,打过太极名家“北王”王茂斋,再有鹰爪门、铁砂掌等诸多好手也都与之讨教过,罕有敌手。 这是个武痴啊。 陈拙也实在是憋得慌。 这都几个月了,天天窝在镖局里,只能跟古玉搭个手,白天练功,晚上练功,日练夜练,也不知道进境如何。至于左宗生,每晚把床摇的咯吱响,就跟屋里进了群耗子一样,比他和古玉还能折腾,脸都不要了。 李存义笑道:“你不练了猴架么?正好和云祥搭搭手,打法杀招啥的也好给了,我们两个还得再聊聊,完事儿估摸着还得出去小酌两杯。” 听到这句话,陈拙再没有犹豫,起身挑了个僻静角落。 本想试上两手,哪料尚云祥忽然伸出右手,笑道:“陈师弟,咱们以手较技!” 他一脚站定,一脚点地画出个小圈来,只能容得下双脚,“谁先出圈,就算谁输。” 陈拙听明白了,这是要跟他较劲比巧,暗道新鲜,当下也在地上画出个圈,右手一伸,二人便握在了一起。 “师兄,得罪了!” 陈拙五指一紧,只似攥了块生铁。 但比的非是指力,而是全身的协调,下盘的重心,还有彼此所成的暗劲。 一刹那,二人只似成了两颗盘根老树,站着一动不动,只是随着尚云祥气息入喉,一层层肉眼可见的涟漪已从其肩头荡下,衣袖时缩时涨,掠过右臂,蔓延至五指。 看似云淡风轻,但陈拙只觉得像有一杆大枪透过右臂疯狂扎来,锐劲非常。胸腹气血一涌,他双眼微眯,一股浑厚绵长的吞气声已涌进了口中,舌尖一卷,气息随意念聚拢,仿佛化作一粒圆丹吞入腹中,背后脊柱轻轻一动,如游龙吞珠,正是天罡劲。 只是一颤,那涟漪竟毫无滞涩,从尚云祥的身上传到了陈拙的身上,从手到脚,忽又见陈拙右脚一震,那劲力竟然被卸到了地上,留下个脚印。 尚云祥双眼放光,“师弟好巧的劲!” 陈拙道:“师兄才是高明,这是枪法?” 尚云祥略一点头,口中忽一沉气,塌腰下蹲,宛如扎了个马步。 陈拙跟着一沉,口中气息忽变,圆丹一展,仿似游龙翔天,口吐龙吟,浑身毛孔齐齐封闭,一股螺旋劲力已传达自他的右臂,将整条袖子扭成了一条麻花。 “游龙劲!” 尚云祥不惊反喜,竟是跟着变化,僵持数秒,二人衣袖齐齐绽裂,好似漫天蝴蝶翻飞。 “两种截然不同之劲竟让师弟使得这般如意,好功夫……形意脱枪为拳,以点扩圆,师弟要不再搭搭手?” 他举出另一只手。 陈拙哪能拒绝,微微一笑,另一手已做龙爪探了出去,却是分心二用,一面较劲,一面搭手过招,两手相碰间,院里登时爆出阵阵噼啪炸响,好似春雷。 那“天罡劲”不愧是独一无二的奇劲,非但本身玄妙,更能辅以诸多吞气法门,使之如鱼得水,愈发拿捏随意。 陈拙一手时推时拽,另一手则是变化着诸多打法,右手时而化作猴形刁手,时而化作龙爪掌,时而立掌成刀,化作手刀,与尚云祥疯狂互攻。 二人的身体开始生变,就好像大风吹刮下的草苗,东倒西倒,左摇右摆,可不变的是双脚从未有过变化,纹丝不动,你来我往,场面十分古怪。 但陈拙眼神越来越亮,渐渐领悟到了尚云祥的心意。对方一手较劲,劲力通达而至,竟是在传他形意门的功夫,另一手则是在教打法。 尚云祥满脸笑意,动势连连变幻,时而化为虎形、时而马形、时而蛇形,形意几大形愣是使了个遍,出手利落,好不痛快,“师弟莫要心急,离京之前肯定让你悟透,凡事不可太过急功近利。” 二人交手百来招,尚云祥蓦的吐出一口惊雷般的闷哼,浑身一抖,手上竟涌上一股崩炸般的劲道,将陈拙的手震开。 陈拙虽及时以螺旋劲化去那股刚猛劲力,可再低头,半只脚已踩出了圈,当即苦笑摇头。 …… 天色渐晚。 回到屋的陈拙正想把李存义的事儿说给古玉听,只是目光一扫,却见屋内空空荡荡,哪还有古玉的半个影子,不觉愣在当场。 桌面上,一页泛黄信纸随风荡了荡。 “见字如面,勿念,吾去也!” 31、拜师入门,来者不善 七天后。 源顺镖局的院门早早地便大开了。 一群游侠儿也是起的大早,凑在门前的空场上,自发的照看着街上陆陆续续赶来的驴马车架,满眼兴奋,时不时探头探脑的朝着镖局里张望两眼,嘴里啧啧称奇,艳羡的紧。 陈拙要拜师了。 这可不能含糊,收徒历来那都是一个门派的头等大事,寓意传薪不灭,关乎到一个门派的传承与脸面。 源顺镖局虽说只是个字号,但王五名震北方武林,义薄云天,人虽未在京城,面子却不能落下,需得广邀八方武林同道,前来观礼,做个见证。同时这也算是做足礼数,发了帖子,才算把人家瞧在眼里,而且立得还是镖局的牌子,打个照面,也方便日后打交道,讲的是个人情世故。 陈拙梳洗搭理了一番,换了身干净衣裳,天还没亮就被程庭华吆喝起来,立在正堂门口,候了快一个时辰。 他筋骨拔伸,往日的衣裳已显得有些不太合身,穿了件绸子青衫,往门口一杵,刀眼眯起,猿臂垂落,宽肩拔背,瞧着寻常,可不知为何站远了再看,总给人一种后颈发凉的感觉。 “他娘的给你说了多少遍,别眯着眼,你这是结交情还是结仇啊?” 程庭华破口大骂。 陈拙脸一黑,这习惯又不是说改就能改的。 秦地有狼,杀人无常。 说的就是刀客。 关中风大沙大,风沙一起那是遮天蔽日,容易迷眼睛,所以他看人、杀人总是情不自禁的习惯去眯眼瞧人,跟那狼一样,自然而然就流露出几分凶性。 没办法,他只能垂着眼皮,结果又换来一顿骂。 说他不正眼瞧人。 陈拙只能强撑着一个表情,睁大双眼,站门口迎人。 只是瞅见头一个进来的,他双眼又有眯起的架势。 “八卦门宫宝田,登门拜贺!” 院门口,一位老游侠搬了张桌子,坐那儿负责唱名留名。 这人还不是单独来的,身旁跟了位老者。 此人面净无须,一双鹰眼外鼓,两腮下陷,浑身上下一水的黑。黑衣黑裤,黑鞋黑袜,只是身子太过精瘦,反倒把衣裳衬的宽大起来,背着双手,脑门刮得光净,满头花白头发系成了一条细短的辫子,皮肉白的不似活人,阴嗖嗖的。 尹福? 陈拙表情不变,又看了看宫宝田另一侧身旁的人,神情为之一变。 这是个长脸汉子,穿的普通,相貌普通,穿着双草鞋,看似步履悠哉,可脚下功夫竟然比宫宝田还要能耐,鞋底磨过,刚降过春雨的泥地竟然不留痕,袖筒略长,藏着双手,不显山露水。 “暗门高手?” 衣服分面子、里子,武门也一样。 小门小派就算了,大门大派底蕴深厚,寻常人只能瞧见搁外头的面子,充当门派脸面,干的都是扬名立万的事儿;殊不知背地里还藏着里子,便是那暗门弟子,干的也都是见不得光的活儿,如那一方大教的护教之人,替门派扫除障碍,这才是真正的底蕴。 似八卦门这一辈,宫宝田明面上被称作三代弟子的第一人,日后免不了是要掌管八卦门的,那这人绝对就是尹福养出来的暗门高手。 宫宝田还是那副模样,少年得志,穿着考究,毕竟是八卦门搁外头的面子,气势上得做足了功夫。 “嘿嘿,宫师兄,几日不见,你怎得冒出个这么大的儿子?” 不同的是,他屁股后头还跟了个小娃,瞧着模样稚嫩,就是绷着张小脸,故作老成,学谁不好,偏偏学那尹福的架势。 听到陈拙怪笑间说出的话,宫宝田有些绷不住脸,那少年脸色涨红,也是愤愤不平的瞧来,可只一对上陈拙那双眼睛,他身子猛一哆嗦,小嘴一瘪,竟差点没哭出来。 宫宝田淡淡道:“三儿,叫人,这是你陈师叔!” 言外之意,这是他徒弟。 “小子马三,见过陈师叔!” 那小娃虽说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壮着胆子,行了一礼。 “马三?” 陈拙瞅了两眼,嘴上应付般地道:“不错!” “见过尹师伯!” 陈拙扭头又朝那尹福神色平淡的拱了拱手。 尹福生的瘦矮,站在他面前堪堪抵肩,脖颈不动,眼窝里的眼珠子倒是骨碌一转,从上到下把陈拙瞧了一遍,嘴上应的也是不冷不热、阴阳怪气的,“师伯就免了,你虽得了程师弟的真传,但拜的可不是八卦门,别乱攀关系,可惜了这副身骨……呵,误入歧途,果然是有什么样的师父,就能教出什么样的徒弟。” 陈拙脸上这下连平淡都没了,对于这死心塌地追随旗人的老鬼他无话可说。 咧了咧嘴,他脑袋往前一凑,附耳低声道:“老鬼,信不信换个地方我能打死你。” 尹福狭眸微张,脸上表情毫无变化,眼底却有杀意隐现,“要不是看在程师弟的情面上,你焉有资格在我面前大放厥词,莫不要以为有的事情你做的天衣无缝。” 宫宝田眼神透着无奈,见气氛不对,他倒也没有帮谁的意思。眼下各方武门同道齐至,有不少大家宗师可都看着呢,有什么恩怨私底下解决该论则论,但要是挑这么个日子,那可就撕破脸了,不死不休。 他劝道:“尹师,外头天凉风大,且进去喝口茶吧。” 听到宫宝田的话,尹福眼皮一垂,径直自陈拙身旁走过,入了正堂。 宫宝田这时说道:“过些时候我要给小女做满月酒,陈师弟不如来宫家坐坐。” 陈拙想了想,点点头,“可以。” 他如今得了程庭华的绝学,已算半个八卦门的弟子,尹福认不认那是他的事,但既然结了情分,这些面子上的小事儿还是得做做,总不能让程老难做。 二人交谈间,那暗门汉子眼神一烁,双手滑出,虎口全是老茧,竟也是个使刀的行家,但却没有丝毫开口的打算,只是点了点头,便算打过招呼了。 “请!” 迎人进了正堂。 外头又开始唱名了。 “戳脚门刘观澜,登门拜贺!” “会友镖局李尧臣,登门拜贺!” “濮阳拳社孙禄堂,登门拜贺!” “太极岳柱臣门下岳斌,登门拜贺!” “查拳王子平,登门拜贺!” “通臂拳张策,登门拜贺!” “武当丹派宋唯一,登门拜贺!” …… 陈拙听到这些人的大名,心头一震,正准备迎人,却见个少年游侠滚地葫芦般摔了进来,脸色铁青,嘴里溢血,受伤不轻。 一前一后,那外头跟着冒出个阴恻恻的声音。 “神手门,登门拜贺!” 32、斗 听到门外的动静,陈拙脸上那装作迎客的浅淡笑意登时烟消云散,化为乌有。 “嘎巴!” 他正想出去一探究竟,只是刚走出两步,那湛蓝天空下立起的镖局大旗已在清脆的断裂声中砰然倒下。 外面紧跟着呼喝四起,瞬间热闹起来。 等他面无表情的走到门口,却见阶下一群人披麻戴孝,捧着个牌位,男男女女约莫二十来人,个个阴沉着脸,满眼怨恨,皆为神手门的弟子,只似奔丧一般,好不晦气。 院门口。 “还好,未下死手,但肋骨断了三根,得在床上躺躺。” 有位观礼的武门宿老检查了一下那少年的伤势。 周围游侠都为之松了口气,然后怒目相向,再看那倒下的旗子,一个个眼都红了。 只是瞅见陈拙大步而来,几人脸色俱是一变,忙劝道:“陈小爷莫要动怒,今儿可是您拜师的大日子,不宜见血,此事万不可冲动。” 春日正好,朝阳东升。 一缕阳光打在陈拙的脸上,映的他整张脸都似涂了层金漆,如那庙里的明王走下座来。 “放心,我不动怒,我充其量只是想打死他。” 他看了看地上躺着的少年游侠,又瞧瞧门口的一群人,脸上没有表情,但耷拉着的眼皮下,眸中已见冷意。 “神手门?还没死绝呢?” 那夜他们十二人虽说将神手门杀了个干净,但到底是剩了几条漏网之鱼,有的在津门,有的尚未回京,有的则是在外盯梢,侥幸逃得一死。 没想到居然还敢找上门来。 “姓陈的,我神手门遭屠,你是否参与其中?” 一妇人凄厉质问着。 陈拙眼皮一掀,神情无波,“江湖子弟江湖死,胜负生死,实力说话。你问这些话之前,就该好好想想你神手门近些年干了哪些丧尽天良的事儿,得罪了什么人……空负京城四岳的名头,却一门心思想着攀炎附势,活该被人打死。” 他瞟了眼那说话的妇人,“当初金银楼里是你搭的腔吧,能活着,你就该偷着乐。” “好个江湖子弟江湖死,既然实力说话,是否若我实力足够,也能打死你?” 冷哼声起,适才唱名的人踱步而出,却是个黑脸汉子,身段挺拔,颧骨高突,孝布底下一双狭长眸子轻抬,冷眸隐含杀机。 这人一开口,那妇人反倒不说话了,而是规规矩矩退到一旁。 这人再一走出来,另有三个汉子齐刷刷抬眼,越众而出。 “有胆的,就来试试。” 陈拙眸子一眯,似是瞧出一些端倪。 这神手门树倒猢狲散,哪有什么底蕴,更别说有敢出头的弟子,坏事做尽,横行霸道惯了,更加没有交好的武门势力,眼下怎会冒出四个人来。 “咔!” “咔!” “咔!” 猝然,旁观众人瞳孔急缩,只似瞧见骇人一幕无不动容。 却见那四人之中,有个魁梧猛汉环臂迈足而出,脚下石板应声下塌,塌出个深陷数寸的脚印,只走了三步,已到阶下,单足一落,脚下石板轰然爆碎开来,化作漫天残片,尘飞土扬。 好霸道的外家功夫。 不少武门名宿面面相觑,暗惊神手门何时冒出这等高手。 但等此人一揭头上孝布,露出真容,所有人俱是脸色狂变。 竟是个金发碧眼的洋毛子。 但陈拙却从对方的面孔上瞧出一部分汉人的特征,想来是带有汉人的血统。 思来想去,似乎也就敖青孝敬的那位铁帽子王有这能耐,而且这黑汉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军人独有的锐旺杀气,怕是军中高手。 图什么? 院里的李存义与程庭华也都闻声而来,等看清镖局外站着个洋毛子,脸色俱是难看起来。 “洋人?” 剩下的三人,除了那黑汉,另外两个也都揭了孝布,一高一矮,高的面如病鬼,头发焦黄,矮的竟是穿着东洋人特有的木屐。 众目睽睽之下,那穿木屐的矮子古怪一笑,踱步一转,走到那镖旗旁,一脚踩了上去。 只是他刚一落脚,还没站稳,耳畔忽听冷哼,“滚!” 忽有劲风飞至,嗖嗖而过,好似飞蝗。 像早有准备,此人抬掌成刀,返身就劈,手刀破空一过,一枚石子竟被当空斩的四分五裂,但下一秒另有两枚飞石打至,一前一后,似鸟鹤飞逐,上下飘忽变幻,难辨虚实。 那人双眼大张,掌心一翻,挡在胸口,看架势竟要硬接,不想一枚飞石先行入手,没等其化解石上力道,另一石已直追前石,二石相撞,直如炸起一声炮仗。 须臾间,那人已踉跄倒退出去,脸色苍白难看,右手不住发颤,低头一瞧,却见掌心赫然多了个血窟窿,血水直冒。 等陈拙捡回杏黄大旗,擦了擦上面的土,众人才如梦方醒。 “陈小爷打的一手好石啊!” “好个流星赶月!” “好个飞蝗石!” …… 变故奇快,众人从惊到怒,再到震撼叫好,短短不过三两个呼吸。 那黑汉倒没什么反应,摆手挥退了矮汉,一指陈拙,淡淡说道:“今日吾等是为他来,此事与旁人无关……放心,我们不会杀你,你不是喜欢打么,只要你赢了我们三个,我们立马走人,可若是输了,需得跟我们走……否则,源顺镖局的招牌也别挂了。” “三个打一个,算什么好汉!” 有人冷哼一声。 那黑汉一扫在场众人,玩味儿一笑,“什么武林江湖,笑话罢了,既然如此,算上他,在场哪两位有兴趣下场跟我们弟兄耍上两招?” 此言一出,有那洋人跺脚裂石的骇人场面在前,一干武门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是都在等别人先冒头。 “算我一个!” 突然,人堆里走出个汉子,似早已按耐不住,目光一扫,径直对上那金发碧眼的洋毛子,拱了拱手,“在下沧州王子平,特来领教阁下高招!” 不想那洋毛子竟是说了一口地道汉话,“哼,拳脚无眼,生死有命,立个状吧,免得待会儿我打死你还得吃官司。” 王子平未及三十,正逢壮年,闻言拧眉一挽袖子,“敢问尊驾是汉人还是洋人?” 那洋毛子冷冷一笑,“东亚病夫,焉能与我相提并论!” 王子平脸色一沉,“你着我汉裳说我汉话,观你眉眼尚有几分汉人血统,可如此说话,当真好不自重,今日我便教你我汉家精髓,何为谦逊。” “算我一个!” 尚云祥一把按下了正要走出的左宗生,双脚一抖,抖掉了鞋子,眼神瞧向那犹如病鬼的高个子,言简意赅地道:“且来一会!” 陈拙则是趁着李存义和程庭华还没发话,已将镖旗递给了左宗生,朝那黑汉扬了扬下颌,一面朝一旁走去,一面舒展着浑身筋骨,噼里啪啦的声响中,他对着一旁唱名的老游侠招呼道:“徐伯,劳烦您立三份状!” 33、千斤大力王 老游侠闻言下笔如飞,不消顷刻已立了三份状子,问向黑汉,“敢问三位师承何派?姓甚名谁?在下也好落笔。” 黑汉生硬一笑,“奕亲王门下,徐立山!” 另外二人跟着开口。 “奕亲王门下,刘峰!” “奕亲王门下,袁奎!” 所有人的脸色又是一变,怪不得突然冒出来这么几位高手,敢情是那位铁帽子王府上的人。 陈拙暗道果然,心里也谨慎不少。 老游侠添了三人的名字,“诸位,生死状已立,且按上手印吧!” 围观众人纷纷后撤,将那空场给腾了出来。 趁着六人按印的同时,老游侠又转身对武门众人拱手说道:“京里的规矩,凡立生死状,需请武门里头德高望重之人做个见证,不知哪位前辈英雄敢主持此事啊?” “太磨叽……老夫可否?” 话一出口,立马就有人应声。 “老夫郭云深!” 但见围观的人堆里,一不起眼的小老头背手踱步走出,穿着双破破烂烂的草鞋,满身的风尘。 见到此人,李存义与程庭华忙迎了上去,宫宝田也收了几分傲人气态,走过去规规矩矩行了一礼,孙禄堂则是快步赶出,喊了声师公。 老人形至耄耋,然身段挺直,脸色不太好看,一扫跟前的几个后辈,没好气的训道:“你们办事也忒麻烦了,怎得越活越不爽利,都欺负到家门口了,还在这儿磨磨唧唧的讲规矩,赶紧把事儿办了,观了礼,我吃顿饭就得走,急死我了……” 说话好不直率。 陈拙摩挲着指肚上的红泥,看了眼对面名叫徐立山的黑汉,“你们只是为了神手门出头?” “当然不是。” 徐立山漫不经心的扭了扭脖子,眼神也阴沉下来,口中忽一吞气,身上的麻衣刺啦碎开,露出了底下的无袖软甲,“敖青算什么东西,一条狗罢了,也配王爷给他出头,技不如人,死了活该,而且还敢打不该打的主意,就算白莲教没杀他,他也活不了几天。” 话到这里,陈拙就是再傻也听明白了,前朝遗宝。 徐立山嘿嘿一笑,“你做的那些事儿真当没人知道?识相的乖乖跟我们走,不然,有你好受的。” 哪想左宗生忽神情大变,忙开口提醒道:“师弟,千万留神,他身上有黑旗军徽号。” 刘永福的黑旗军? 陈拙眼神一凝,视线落在对方的右肩,但见大片刺青翻肩而过,确实像个徽号,但有的地方像刀劈火燎过一样,皮肉都快挤在一起了。 徐立山伸手摸了摸肩上的刺青,语气平淡道:“这刺青真是麻烦,刺的太深,几次用烙铁都烫不干净,说起来,我和你师父还有些交情,可惜……” “可惜你今天得死!” 陈拙杀心大动,人已到场中。 “小子,别以为杀了几个杂碎就觉得自己天下无敌了,年轻人就该收敛着点,我当年被钦点为‘武探花’,可比你谦虚多了。” 此言一出,又引来一阵哗然。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比起他们这些江湖草莽,武门中人自封的名头,此人那‘武探花’可是名副其实的天下第三! 与宫宝田站在一起的尹福眯眼细瞧,呐呐道:“想起来了,戊子年武考,此人确实是一甲第三,当年的武状元是刘郁白,才十七岁,惊才绝艳,到头来反而没人注意剩下的两个,听说此人随刘永福而去,可惜又遭裁撤,最后下落不明,想不到一直在京里当差。” “有什么好可惜的,这世道人得学会自己成全自己,想脚踏实地扬名,比登天还难。” 徐立山冷冷一笑,瞥了眼尹福,足尖一压,一颗嵌在土里的石头已被挤了出来,如离弦之箭直逼陈拙面门。 石子在前,人影在后。 徐立山跺脚一跃,只是脚下步伐一经变化,旁观的武门好手名家都气息一紧,短短几步,这厮竟是显出太极、八卦、八极、燕青几家的影子,一双手上下翻飞,鹰爪擒拿已捉向陈拙肋下。 陈拙刚一躲开那颗石头,周身已见层层爪影铺来,如狂风骤雨,委实狠辣绝伦。 喉间掠出一声长啸,陈拙双手亦是快如闪电般探出,双手成勾,在其手心一撞,气息下沉,浑身汗毛已根根竖起,眼中寒光一闪,脚下绕到其身侧,右肘已回身捣向对方后脑。 徐立山不急不慌,同时抬肘后捣,二肘相撞,闷响声中,二人齐齐变招。陈拙如今体魄大变,动作自带着几分霸道刚猛,举手投足狠辣果断,凶相一展,猿臂一伸,已直取敌手心口。徐立山“哈”的一笑,一双手倏然一沾,看似软绵无力,却如封似闭,勾缠一带,挂着陈拙的右手已将其带偏。 劲力落空,陈拙闪身后撤,那徐立山立马赶上,一双软绵绵的拳头眨眼又沾了上来,手心含空,五指虚拢,瞧着云淡风轻,但击出一刹竟带出声声震荡耳膜的闷响,两臂筋肉扭动颤抖,那筋络血管浑似活过来一般。 “好家伙,先是太极云手、推手,如今又是太极炮锤,刚柔并济,圆转如意,这太极门里怕是除了健候公和另外几个老家伙,尚无人走到这一步吧。” 别说旁人,太极门自己的人都看傻了眼。 其中缘由也不难想,有那铁帽子王做靠山,天底下还有啥功夫是练不上手的,况且连洋毛子都得了真传,相较之下,这偷师偷技倒成了小场面。 “啊!” 另一头忽听吼叫。 却见那顶着汉名的洋毛子竟已露败相。 不似陈拙打的有来有往,那洋毛子瞅见王子平身段寻常,仗着一身横练外功,竟要与之较力,十指一开,就等着王子平搭手。 王子平眸光闪烁,不退不避,心中会意,竟也开了十指,与对方双手紧扣一合,二人下盘一沉,双臂已在发劲,似双牛角力,纯粹以肉身相抗,脚下石板不到半息已龟裂开裂,又过半息尽成石粉。 洋毛子咧嘴狂笑,看着比自己矮上半头的王子平,表情愈发狰狞,双臂奋力,袖筒已是开了针脚,露出了汗毛旺盛的粗壮双臂,提肩下按,恨不得要将面前人压成烂泥。 只是他越是使劲儿,脸上的笑意越来越少,最后双目瞪圆,额角青筋暴起,已是豁尽全力,可那王子平仍旧纹丝不动,只撑着双臂,面上涌起淡淡红晕,双脚则是下沉了半尺。 “咕咕……” 眼见久拿不下,洋毛子张口一吞,粗涨通红的喉咙里紧跟着冒出几声蟾鸣。 “啊呀,遭了,那洋毛子竟是把钓蟾劲也学了。” 有人听这蟾鸣便暗道不妙。 那洋毛子吞气提劲,整个人都好似如那蛤蟆一样膨胀一圈,浑身青筋尽皆浮出体表,如猛兽恶鬼,发吼狂叫。 王子平脸上气血上涌,微微泛红,似小酌了几杯,见其气力大增,他唇齿一闭,杵地双腿猝然一震,脚下又陷一截。 僵持间,忽见那洋毛子神情一僵,十指关节、手腕处、双臂手肘关节尽皆爆出一注注冲天血箭。 却是血管爆开,皮肉绽裂。 王子平见此情形,双眼陡张,终是转守为攻,口中深吸了一口气,胸腹间似有“哼哈”之声乍起,而后一脚踩地,一脚绕圈一转,拖着敌手那魁梧高壮的身子甩臂一抖,已将其整个粗暴狂野的抡起。 待对方双脚离地,王子平顺势一震双臂,那洋毛子已在惨叫声中被抛向半空,十指扭曲如麻花,没等落地,便被一脚窝在心口,当场毙命。 如此神力,原本还忧心忡忡的围观众人无不瞧得目瞪口呆,愣在当场。 片刻过后,空场上瞬间叫好声震天。 “好!” “好一身神力!” “好啊,不愧是千斤神力王!” “霸道!” …… 34、铁脚佛,罗刹脸儿 一方战罢,一方再起波澜。 但见另一头尚云祥已与那病鬼似的高个汉子僵持一处。 说是僵持却也不对,只因二人尚未动手,而是在平地绕圈,彼此视线皆紧盯对方,双脚横走腾挪,如龙争虎斗,只为寻得各自破绽。 尚云祥赤脚时滑时奔,足不过膝,快如灵蛇,矫如狐兔,双手手背筋骨毕露,面上不见表情。 那病鬼则是善鹰爪功,双臂时展时收,一双外鼓的三角眼阴鸷骇人,如秃鹫俯视,泛着绿光,手上不见毛孔,皮肉紧绷似牛筋,关节更是如树瘤般粗大怪诞,狰狞可怖,这要是抓上一下,怕是生铁也得冒出三个窟窿眼。 “刘峰?一听就是‘鹰爪门’刘氏子弟,只是年轻一辈我记得就只有个陈子正得了鹰王的名头,没听说有这么个高手啊!” 有宿老瞧得那病鬼一身骇人的鹰爪功,不免心中大奇。 “瞧见没,这是在蓄苍鹰扑兔之势,只一动手,必是石破天惊,一击必杀。” 场中二人斗得浑然忘我,精神念头高度集中,丝毫不为场外动静所惊。 腾挪间,尚云祥步伐忽转,双脚一掂已变得古怪,裤筒一鼓,竟是心意鸡步。 太极奸,八卦滑,最毒不过心意把。 那病鬼三角眼骤然一凝,肩骨一耸,鹰盘一转,已取爪直探,双手连番变招,带出道道虚影,指上锐劲破空带出刺耳风声,只求必杀。 尚云祥面如庙中泥胎,不见丝毫变化,双手拿捏成拳,赫然是半步崩拳,双臂一抖,拳如炮弩已震空打出,拳风如箭,只见拳影,不见拳头。 所有人眼前一花,俩人已似天雷地火般撞在一处。 “啪啪啪啪……” 交手间场上如点燃了一串炮仗,震响快急。 未等众人反应过来,须臾间,二人似极了古时拔剑相斗的剑客,错身一过,各自站定。 干脆利落,已是战毕。 尚云祥脸色微白,神情如旧,不同的是双臂袖子多出几个窟窿,手臂上有了条血痕。 而他身后的病鬼汉子,身形踉跄一震,左脚脚背悄然爆开,白森森的骨茬外露,血如泉涌,竟是被那鸡脚给生生跺碎了。 “好个……心意把……” 病鬼本就难看的脸色已如金纸,嘴角一张,齿缝间立时淌下一行鲜血,然后跌跌撞撞走向那些披麻戴孝的神手门众人。 抬脚跨足间,旁人瞧得清楚,他下身尿出一裆子血来,没走多远,便“噗通”一声重重栽了下去,双眼瞪得溜圆,死不瞑目。 连毙二人,武门众人气势高涨,无不是拍手称快。 再看陈拙这边。 那徐立山听到同行二人败亡,竟全无半点慌乱,眼神平静无波,太极炮锤却是使得愈发更猛霸道,劲风自拳心涌过,如那重锤抡动,隐有风雷之音,简直如那说书人口中道出的李元霸。 当年露禅公便是仗此技打遍京城无敌手,立擂扬名。寻常武夫莫说走个过场,一拳下来立马手脚打摆,摔下擂台,至于那些好手高手,死的死,残的残,除了八卦宗师董海川哪有一合之敌。 陈拙尝试着硬接了一拳,顿感胸腹气血翻腾,喉咙泛甜,右臂酸麻。 他忙仗着八卦奸滑的身法躲避游走,可徐立山几步便能赶上,绵掌化劲,炮锤迎敌,竟是逼得陈拙连连吃亏,左支右绌。 眼见这么下去不是个事儿,迟早被耗尽气力,陈拙双眼一眯,一改攻势,双腿一弯,顾盼转颈间脸上已多出张罗刹脸谱,整个人气势大变,眼透骇人杀机,好似猿猴般塌腰垂臂,口中爆出一声刺耳尖啸,猿臂一展,脑袋一歪,已对着徐立山疯狂猛攻。 “这小子哪来这副癫狂猴相?” 尹福原本只当陈拙即刻要命丧刚猛炮锤之下,冷不防瞧见陈拙化出一副凶残猴相,不由眸光一凝,这怎么像是自己打杀的那只山魈啊。 所谓的“山魈”,便是天理教教主养出的那只大马猴。 宫宝田的脸上也见凝神,他本就兼之形意、八卦,猴身猴相可谓浸淫已久,不然也不会得个“宫猴子”的名头,但还是被陈拙这副猴相惊了一跳。 这哪是什么人啊,也非猴,而是一只食人恶鬼。 李存义皱了皱眉,自打他们过来,陈拙就没少跟尚云祥搭手切磋,你来我往,形意几大真形虽说尚未尽传,但猴形却是最先传的。 加上陈拙本就非比寻常的身骨,可谓是天生练猴形的料,再有这些年于生死厮杀中积攒下来的打法和念头,猴形大成几乎水到渠成。 可成的猴相怎是这么一副疯之、癫之、好似入魔的模样。 “你咋传他的?”李存义忍不住问向尚云祥。 尚云祥见这场面表情一肃,“象形取意,我告诉陈师弟若想将猴形拳把练出真髓,需得多多观摩猿猴的动行身姿,即便眼中不见,也要在心中自行观想,日夜琢磨,方能出神入化……这怕是观想的东西出了问题……” 程庭华瞧着陈拙的变化,皱着眉,却不见异色,而是开口道:“莫急,这孩子天份惊人,但杀性奇大,眼下以谱覆面,化作恶鬼山魈,以杀性为主,未尝不是悟出一门精湛打法,况且咱们也不能插手,且看此法能否胜那武探花。” 饶是徐立山精通百般,乍见陈拙露出这股惨烈杀气,心中也不由得忌惮几分。 陈拙顾盼转颈,脸上凶邪脸谱更添几分凶诡,底下的一双眸子尽显狰狞凶厉。 徐立山惊诧之余,眼前劲风已然来袭,陈拙双手如天勾,竟仗着自己手臂长的优势,放长击远,尽是掏心挖眼,探喉掏耳的阴毒杀招。 徐立山还想贴身,可眼前一花,出拳未至,两条长臂已率先一左一右掏来,快如闪电,一进一收,如扎大枪,光朝他上三路招呼,简直凶悍绝俗。 “找死!” 一声冷哼,徐立山双臂一震,手臂筋肉登时一紧,其上血色转眼泛青,对着陈拙抽了出去。 竟是通臂拳。 单鞭一过,拳如重锤,与陈拙砸来的拳头悍然撞在一起。 二人手臂登时肉眼可见的粗涨一圈。 双方气血反震,俱是陷入短暂僵直,而后又彼此扑杀而上。 陈拙双眼通红,猴相愈发癫狂,脸谱下传出阵阵厉啸,恍惚正露着狰狞嘴脸,双臂曲直变幻,顾不得手臂上的酸麻剧痛,将这些时日来积攒的杀气尽皆汹涌泻出,融于一招一式之中。 二人越打越快,太阳底下恍若两道影子在疯狂厮杀,你来我往,交手十几秒,再定睛,陈拙双臂衣袖皆已被抽的破破烂烂,皮肉看似完好,毛孔底下却渗出血汗。 那徐立山鬓角见汗,双臂衣袖亦是不翼而飞。 他虽无陈拙那般惨烈伤势,但却彻底动了杀心,口中吞气提劲,眼冒凶光,腾空扑出,使得竟是与那病鬼一模一样的鹰捉之势。 “来的好!” 见其双脚离地,陈拙眼神一狠,不退反迎,伸手自后腰一摸,抖手便是两枚飞石。 “雕虫小技!” 徐立山见这江湖把戏,丝毫没放在眼里,口中气息强提,双腿一收,竟又生生拔高一截,避过了面前的飞石。 陈拙张嘴长吸,犹如长鲸吸水般猛吞一口气,凭着最后意念拿捏住手臂上的毛孔,防止气血外泄,衣衫后背则是疯狂收紧,口中发出龙吟的同时,他已大踏步迎上。 今日有死而已,绝不能输。 癫狂未休,杀意未止,陈拙看着腾空扑来的徐立山,双眼猩红,手背汗毛一立,已出最后一记杀招。 还是先前的猴形杀招,但此刻他双手立成掌刀。数月未用的快刀,如今以掌代刀,形如猿猴,猿臂一展,已是疯狂朝半空劈斩打出。 劲风破空。 徐立山腰身拧转,双爪下拿,亦满脸杀机。 下一秒。 血肉横飞,血雨泼洒。 众人瞠目结舌,但见徐立山在半空的身子顷刻如被肢解了一般,一双断臂尚以鹰捉般扣在陈拙双肩胛骨上,可他的人却在那双掌刀狂乱的劈斩下四分五裂。 头颅抛飞,到死,徐立山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错愕惊悚。 大手一抓,头颅入手,陈拙仰天长啸,终是啸出了心中的郁结之气。 “哈哈哈……啊!” 满场寂静。 35、拜天地正道为师 抬手一抛,徐立山的脑袋已拖着辫子在地上滚出一截。 陈拙啸声一毕,身上挂着两条冲血断臂,迈脚走向镖局众人,观者无不悚然动容,纷纷避退。 只是没走到近前,他身子一晃,脚下虚浮,脸谱下溅出一缕殷红血线,俨然没能全身而退。 左宗生与梁朝云眼疾手快,忙上前将其扶住。 徐立山身为武探花岂是等闲,几乎都快与王五一个辈份了,陈拙能与之分出生死着实超出众人意料。 招呼了一众游侠儿收拾了空场上的狼藉,见那“神手门”的人早已不知何时逃了,左宗生便扶着陈拙到了后院,等仔细一检查伤势,才知此战艰辛惨烈。 那双断臂竟生生扣进了陈拙双肩的骨缝里,这要是差上半秒,内劲透骨,直入胸腔,陈拙心肺受损,必死无疑。 “果然是天生练武的材料,趁那徐立山腾空,愣是凭着两条猿臂以长击远的优势,巧得先机,又在发引千钧之际以肩骨脱臼挣脱束缚,搏命断其两臂,暴起杀招,打法念头委实不俗。” 连尚云祥也忍不住赞叹道。 相比之下,那位鹰爪门高手虽说放在武门中也算厉害,但与他相比仍有差距,胜负不算难分;倒是陈拙这般以弱胜强、忘生忘死的打法,才叫人真正刮目相看。 此等心性,若不夭折,将来或许又是一尊“杨无敌”般的人物。 这天底下,练功难,打法更难,想要逆流搏上更是千难万难,天分高的人不在少数,但心性高的却是少有。 那武探花兼得数家拳法精髓,连打法杀招也都习了,莫说年轻一辈,就算老一辈江湖名宿上去都难免一场恶战,胜负尚且两说,哪怕输了都是寻常,偏偏陈拙抱着必死之心竟给打赢了。 “有血性,勇猛刚进,这才是武人该有的性子,替你师父涨了脸。” 郭云深砸吧着嘴,瞧了瞧陈拙的伤势。 但见其脸色苍白,胸膛起伏不定,一张嘴,气息顿泄,毛孔大开,双臂青紫一片,豆大的汗珠止不住泌出,带着淡淡的血色。 场面瞧着吓人,却听郭云深把完脉说道:“无事,就是伤筋动骨的外伤罢了,你们交给我,不消半个时辰,我就能让他生龙活虎,再去给我找几枚银针和火罐,我得放了他手臂上积下的淤血。” 如此,众人才算放下心来。 拜师事宜照旧。 左宗生对前来观礼的众人道明了缘由,又对仗义出手的王子平道了声谢,算是结识了一番。 此人神力惊人,心性刚正,倘若不出意外,日后必成一代宗师。 待到陈拙再露面已是日上三竿,气色缓和不少,步伐也沉稳扎实不少,若非身上散出的药味儿,哪像之前刚经历过一场生死恶战。 正堂上,程庭华坐在左手首位,左宗生则是代师坐在右手首位。 堂上供着一对鸳鸯刀,刀身锈蚀斑驳,刀柄系着有些褪色的暗红刀衣。 此乃王五恩师李凤岗所持兵器。 余下两旁则是坐着前来观礼的各门各派的好手,挤满了人。 若按武门规矩,这拜师需得有人引荐,还得奉上拜帖,而这引荐之人便是居左位。 陈拙情况特殊,先为王五记名弟子,如今归入门墙本不需那般繁琐礼节,而之所以请程老坐上位,盖因其传下一身绝学,与陈拙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实,坐在这里算是结个情分,受半师之礼。 这也是他与左宗生商量过后决定的。 程庭华起初还不肯,多亏李存义劝了两句,这才妥协。 非是他不愿,而是“八卦门”的高手多在宫中当差,又有尹福与王五结下不少仇怨,恐陈拙他日被这情分所累。 陈拙却没想那么多,行走江湖,恩怨分明,行的是侠,走的是义,当有所为有所不为。 程老传他绝学,没少为他奔波劳心,自当奉为长辈孝敬,这是理所应当的。 陈拙步入正堂,见众目纷纷瞧来,正想撩衣下跪,不料左宗生忽满脸肃容地沉声道:“师弟,且慢!” 陈拙蹙眉一愣,正想发问,却见左宗生小心翼翼从怀中拿出一物,“这是师父前些天叫人送来的书信,里面有他老人家给你的话。” 他语气有些沉重,也有些伤感。 信纸展开,尺二大小,纸上不见其他,唯有两个方正大字。 “正道!”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叫所有武门众人观之默然,为之动容。 有宿老合眼长叹,有人神色哀然,有人不发一语,沉默久久。 值此神州陆沉,外敌寇境之际,唯王五爷舍弃所有,单刀奔走于生死之间,几番刺杀西太后,与那洋人连连交手,为的无非这两个字罢了。 这既是王五给陈拙的话,又何尝不是给他们这些人的话。 文人救国,读书识字,或可事业救国,或可出谋献策,或可行变局革新。但他们是武夫,多少人大字都不识一个,想救国,靠的只能是信念,是这血肉之躯,一身的能耐,唯有在血与火中博得生机。 “正道!” 有人呐呐念道,不觉已泪眼纵横。 “师父说,不让你拜他,他那一身骨血,迟早洒遍青山,魂归黄土,要拜,就拜这两个字……今日,你便拜天地正道为师!” 左宗生起初语气尚且平淡,但越往下说语气愈发铿锵有力,齿间似嚼了金铁,用上了内劲,雄浑嗓音在堂里滚荡碾过。 连尹福也不禁微微变色,眼底有过一丝挣扎。 他亦是恨那外敌,恨那仇寇,恨那祸害苍生的罪人,但他与王五坚守的道不同,这天下是大清的,大清在,天下就在,他绝不允有人逆天改道,自然要斩尽杀绝,以报皇恩。 尹福脸色阴白,眼仁充血,狭眸死死盯着那两个字,浑身阴森气机如潮水溢开,开口一字一顿地沙哑问道:“孰为正道?” 他只信自己走的路才是正道。 没等一旁的宫宝田劝阻,尹福已起身走到门口,目光冰冷的瞟了眼陈拙,径直而去。 堂内,陈拙“扑通”跪下,奉礼朗声道: “皇天后土在上,今日我陈拙拜天地正道为师,九死不悔,以敬苍生!请受弟子三拜九叩之礼!” 36、津门陷落 众目睽睽之下。 个中过程不必细说,陈拙在地上磕出几声响,行过大礼,拜过了祖师,奉了茶,这礼便算成了。 “吾辈中人,后继有人呐!” 见王五收了这么个徒弟,不少武门老一辈儿的名宿忍不住感慨赞叹,有些艳羡。 今日掌毙那武探花,想来用不了多久就会传了开去。名头有了,脸也涨了,关键是这一身的实力简直邪乎的厉害,要是能走出一条路,足能保一个门派长续不衰,确实叫人眼红。 陈拙不喜热闹,礼毕后本想躲躲,结果被程庭华生拉硬拽的领着,见了见几个武门里的老前辈,致礼拜谢,说些恭维的好话,这便是走江湖的人情世故,混个脸熟,将来说不定得走动走动,有用得着的地方,也关乎镖局的脸面。 连带着能搭上关系的师兄弟们,程老也都顺带捎上了,譬如“虎头少保”孙禄堂,会友镖局的李尧臣,还有那“千斤大力王”王子平,再有几个太极门里的杨家人,算是结识了一番。 但大都没有过多停留,义和团已汇于津门,各方大小首领也都相继打着“扶清灭洋”的口号纷纷响应,不少人就是闻风赶来相帮助拳的,观了礼,便又急匆匆的消失在了马车卷起的尘嚣中,在这乱世中奔波来去。 先前还人满为患的内堂,转眼变得冷清,只剩下一杯杯未凉的茶冒着热乎气。 望着散场的众人,陈拙倚着门扇,漫不经心地叹道:“这一去,也不知有多少人埋骨他乡,再无相见。” 虽是萍水相逢,一面之缘,但既是忧国忧民之士,肯为这天下出一份力,在他眼里,便是惊世的豪杰。 “总要有人去的,总不能叫后人去,更不能叫后人受欺负!” 陈拙转头望去,郭云深老爷子正端过一碗炸酱面埋头吃着。 陈拙表情有些坦然,他收拾着桌椅,轻声道:“真是奇怪,以前我想的特别简单,吃顿饱的,睡个安稳觉就行了,哪管明天是死是活。后来吧,又想活下去,活得好好的,但等能活下去了,就想快意恩仇,做个豪侠也不错。可不知为什么,看到那两个字,再看看这些人去的决绝,我忽然又觉得做豪侠好像光求快意也不行。” 郭云深似是非常好这一口,招呼着朝云又给他端了一碗,等抿嘴嘬了口筷头上的酱,蹲门槛前挑上一筷炸酱面送进嘴里,才搭话道:“那快意,也分大小。” 陈拙沉思了起来。 郭云深语气平淡地讲道:“一个人的痛快,只是小痛快,可若是在这俗世洪流里放大了瞧,便不算痛快,天下人痛快,那才是真痛快。你师父秉持正道,你求了侠道,可不容易,且慢慢来。” 陈拙擦着桌子,瞥了眼门外西坠的日头,没有说话。 老头吃的满嘴流油,瞥了他一眼,边吃边说,“这朝廷早已无可救药,能看清的没几个,你师父今日拿出这两个字,想来能叫醒许多心存侥幸的人。可惜,叫得醒这屋里的人,叫不醒天下的人,你能自醒,那就好好活出个样子。” 郭云深话说完了,面也吃完了,搁了碗筷,径直出门走了。 “我将来,一定要挑战你!” 陈拙愣神间,那门外头忽见冒出个脑袋,光溜溜的脑门泛着光,正定定的瞧着他,被宫宝田牵在手中。 正是小娃马三。 陈拙瞧也不瞧那小子,而是望向宫宝田身旁的那人,“敢问如何称呼?” 那长脸汉子缄默片刻,沉声应道:“丁连山!” “陈拙!” 陈拙同样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尽管对方已经知道。 丁连山眸光一烁,迎着陈拙那双刀眼,“好,记得了。” 宫宝田神情复杂的拱拱手,“陈师弟,告辞。” 送完了所有人,陈拙才重新掩了镖局的门。 两天后,王章氏在尚云祥和几位从沧州赶来的老镖师的护送下,回了河北,临走时留了好多的叮嘱,留了一桌的饭菜。 是夜,陈拙与左宗生大醉了一场。 次日,李存义领着左宗生,连同其门下几个弟子,匆匆赶往了津门。原本还有些时候,只是那边捎来了消息,列强寇境,已有大举进犯之意,一个个天还没亮就动身了。 一群人聚的快,散的更快,快的有些措手不及。 “陈爷,这招牌摘不得啊!” 没过几天,就有人瞧见镖局的招牌被陈拙摘了下来,不由得纷纷苦劝。 陈拙没有多说,只是笑着擦了擦上面的灰尘,用红绸裹上,收了起来。 原本空场上围聚的游侠儿,不知什么时候也渐渐的少了,陈拙问了问,才知不少人已赶去了津门。 愈发的冷清了。 直至六月中旬,俄军攻占大沽炮台,大举进犯津门,义和团由首领曹福田率众于老龙头火车站与之展开回击。再有林黑儿所率“红灯照”及一众武门豪侠,拼死奋战,历经十余小时,打死打伤敌军五百多名,夺回车站以北的全部据点,将联军逼回租界。 至此拳乱初现,大幕拉开。 镖局里。 陈拙刚练完了功,一瓢冷水当头浇下,冲刷着身上的热汗。 院外蝉声正噪。 程庭华抱了卷草席走入了后院。 “陈小子,你要的东西成了,快让我瞧瞧该怎么使。” 老人招呼着,兴致勃勃,好奇的紧。 但见草席摊开,里头挂着两副麂子皮缝制的刀囊,其中共别着四十把柳叶飞刀,俱是五寸长短,雪亮光寒。 除此以外,一旁尚有两把弯刃短刀,形如弧月,奇的是刀柄末端一凸一凹可对接扣合,刀柄亦有玄机,内里镂空,各放了枚实心铁丸。 程庭华好奇的就是这个。 “我可是转遍了大半个四九城,找了一位老铁匠费了足足三天的功夫才捣鼓出来。” 陈拙擦了擦汗,伸手将那弯刀取过,刀柄一扣,双刀瞬间合二为一。 听着树上的蝉鸣,陈拙双眼一合,掂了掂弯刀的份量,静心数秒,掌心突的一震,一股螺旋劲力立马透入双刀。 刀身未动,刀柄中的铁丸已在飞快回旋。 陈拙忽几步奔出,脚下腾空一瞬,嗡鸣乍起,一轮骇人刀影已脱手而飞,转瞬已至院角老树之上,绕了一圈复又飞回。 树上,一蝉拦腰而断,蝉鸣顿止。 陈拙双眼陡张,探掌一拿,弯刀入手,却非五指扣拿,而是在掌心飞快急旋,犹自被一股无形力道吸附住了一般。 五指一握,刀影立住。 没等程庭华反应,陈拙已将那刀囊勾起,伸手一摘,四枚柳叶飞刀已在手中,回身一转,飞刀霎时破空而出。然而匪夷所思的是,那飞刀所成轨迹竟是各不相同,有的曲,有的直,直射院角老树。 “啧啧啧!好家伙,你竟是另辟蹊径,将那螺旋劲力用在了暗器之上,再配上你那打石的手法,竟有如此妙用,不错!不错!” 程庭华双眼大张,啧啧称奇,好不吃惊。 天底下玩暗器的高手不是没有,但像陈拙这般玩出个花来的还是头一个,那飞刀竟然能转弯。 “可惜,就是准头不够。” 陈拙点点头,看了看树上的三把飞刀,有一刀脱靶,“还得再练练!” 二人正自聊着,朝云忽从外面快步小跑了进来,怔怔瞧着他们,似在迟疑,但还是说出了口。 “陈大哥,师父,津门丢了!” 37、白莲教大护法 津门陷落? 程庭华脸上神情先是一僵,而后与陈拙互望了一眼,转身出了镖局。 老人的脸上也没了往日的随和,彻底展现出了一派掌门的风范和果断,雷厉风行,似乎对这个结果早有准备。 不到半个时辰,京城里凡是“八卦门”的好手,已纷纷动身前去接应。 这也是李存义出发前和程庭华商量好的,除此以外,各门各派亦有不少高手动身前往,街上俱是纵马驾车的动静,还有人哪怕用脚也在拼了命的赶往津门。 连那些原本无所事事,游手好闲的游侠儿也都开始四处奔走起来,似乎都想尽一份心力。 梁朝云则是被程老连送到了城外,与程家家眷待在一起。 而陈拙呢? …… 八大胡同。 但凡是京城里混迹于花丛、贪恋女色的老手,都知道这个地方。或者说,没人不知道这个地方,男人眼中的温柔乡,死都想死在里头。 亦如津门的“金银楼”,这八大胡同里,也有座金银楼。 同样是销金窟,同样是英雄冢,同样堆了金山、银山。 三层高低,四面红灯胜火,粉饰着虚假太平,声势比起津门的那座花楼还犹有过之。 天津城陷的消息传至京城,也不知引得多少人哄笑。 但凡谁敢在街上说洋人马上能打过来,指不定遭人吐一脸唾沫。 似乎没有亲眼瞧见洋人进京,他们永远也不会相信战祸已至。 但也有聪明人,似那商贾大户、走南闯北的生意人,大都早早地看清了形势,瞧出了端倪,不动声色的已举家避难去了。 金银楼三楼的一间雅室里,听着门外勾魂蚀骨的靡靡之音,陈拙点了一桌子丰盛酒菜,一言不发的吃着。 “姑姑,这厮是不是缺心眼儿啊?这都一天一夜了,进楼子光叫吃的,也不喊姑娘,这是把咱金银楼当成了烧饼摊啊,你瞧他那吃相,就跟八辈子没吃过一顿饱饭一样。” 门外头,一个满身脂粉气的年轻姑娘红唇微张,瞪眼瞧着陈拙那饿鬼般的吃相。 一旁还有三四十岁,细眉小口的妇人,想是善于保养,瞧着肤白貌美不说,还有一股别样的成熟韵味,似是不像北方人,穿着件绣花的白色旗袍,挽臂而立,雪腕上戴了一只羊脂般的白玉镯,沁着皓白玉色。 妇人脸上不见喜怒,一瞥絮絮叨叨没完没了的小姑娘,“你是不是又皮痒了?怎得话这么多?” 小姑娘闻言一缩脑袋,捂着嘴却是风风火火的跑了。 “你吃了这么些,还没吃饱啊?” 妇人推门进去。 陈拙头也不抬,含混的道:“你也是打南边儿来的?我媳妇呢?叫她出来见我。” 妇人闻言一怔,然后咯咯娇笑了两声,“你倒是有意思,跑这楼子里找媳妇来了……说说吧,瞧上哪个了?只要你银子够,给她赎身子也不是不行。” 陈拙随手抛下一块啃干净的碳烤羊肋,轻描淡写地说道:“津门那座金银楼,加上京城这座楼子,我还听说广东佛山有座一模一样的楼子,还有上海、金陵……林黑儿是从津门那座楼子里走出来的,你敢说你们没关系?” 他说的轻,但话中冷意却重。 妇人脸上的笑也越来越淡。 “古玉呢?去哪儿了?” 陈拙似也没了耐心,眼神变冷,“我没时间跟你们费功夫,好歹让我瞧她一眼,老子过些时候得去干件大事儿,兴许往后都见不到了。” 门外,不少楼子里的大、小茶壶,账房先生都已站在了走廊上。 似察觉到了杀机,陈拙双眼一眯,“就你们这群见不得光的货色,也敢跟我炸毛?” “闭嘴!” 一提到“古玉”二字,妇人眼神已带不善。 她先屏退了房外的众人,才深深瞧了眼陈拙,语气古井无波地问道:“你难道不知道她已怀有身孕?” 陈拙眼中杀气一滞,转瞬便烟消云散,双眼大张,忙问,“人呢?” “看来你是真不知道。”妇人审视般的上下重新打量了陈拙一眼,像是怎么看怎么不满意,“你若早些来还能瞧见她,但如今北方战祸将至,我已把她送回南方避难去了。” 陈拙闻言却不再废话,起身就要离开。 妇人却开口喊住他,“等等……你之前说去干一件大事,是什么?” 陈拙瞟了对方一眼,“你是她什么人?” 妇人俏脸含霜,没好气地道:“那丫头当真什么都没跟你说?我是她亲姑姑!” 陈拙却有些不信,眼神狐疑的看向对方,“屠灭神手门那晚我怎得没瞧见你?” “古玉打小就是在南边长大的,性子好强,京城这边我们一直都是暗中徐徐图之,在背后推波助澜,是她自己做的决定,等我赶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发生了……哼,那丫头真是任性胡闹,失手也就算了,连身子都给了,还差点被那几个叛徒所杀。” 妇人俏生生的站在灯影下,越说越来气,眼神就像割肉的刀子一样,狠狠地瞪着陈拙,好像在说他就是罪魁祸首。 灯火摇曳,窗外下起了大雨,噼里啪啦的冲刷着窗棱。 见陈拙有些愣神,妇人忍不住问道:“还不赶紧说要做什么大事儿?” 陈拙沉默了数秒,犹豫了一阵儿,“我想去把那铁帽子王杀了。那厮惦记前朝遗宝,前些时候找我麻烦,只怕不会善罢甘休,加上我怕他打古玉的主意,就想宰了他,以绝后患,顺带给我师父出出气。” 妇人脸色阴晴变化了一阵,又瞥了陈拙几眼,眼中寒意忽如春雪遇骄阳般化去不少,“还算有些良心。” “这事儿我能帮你。” 妇人走到窗边,关好了窗户,轻声道:“你应该还记得冯剑青吧?那人如今就在奕亲王的府中,当初尹福追杀他,便是奕亲王派人救下他,若非如此,奕亲王怎会打你的主意,知你和小玉的关系。” 陈拙双眼一眯,老实说他还真没想到这些。 “所以你们也行清理门户?” 妇人冷笑道:“那是自然,那姓冯的竟敢对小玉出手,天上地下也容不得他。想来也知道我们不会放过他,才投靠了奕亲王。” 陈拙眼神一定,“何时动身?” 妇人却看向他,“那丫头倒是没怎么提起过你,她是为你着想,不想你跟我们搅在一起,但我得为她着想,你既然知道她是白莲教的圣女,是否该有所抉择?” “什么?” 陈拙似乎有些没听明白。 妇人眼神定定的看着他,“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可敢入我白莲教为大护法?” 38、夜探王府 忽有一阵风吹开了窗户,裹进一团迷蒙雨沫。 嗤嗤摇曳的灯影下,映出了陈拙冷白的面孔。 见他并未立即回应,而是在认真思量,妇人踱到窗边,“这天底下有很多人明里暗里惦记那前朝遗宝,兴许用不了多久这大清就没了,天下大乱,群雄割据,那批遗宝足够裂土封王,有时连我都忍不住动心,所以……” 窗外雨好大。 妇人瞧了瞧外面亮着零星灯火的雨夜,“步步凶险,你可得想好了,现在回头也还来得及,我姑且当做什么都没……” “行了!” 陈拙冷斥一声,眼皮一翻,听的不耐。 “磨磨唧唧,尽是些废话……我告诉你,她既然把身子给了我,她就是我的女人,天上地下,谁都不能欺负她,我得护她,这是一个男人该干的事儿,轮不到你指手画脚。况且你的身份我还不确信,不必说太多,至于那大护法的位子,你也不用激我,我接下了!” 他说的好不干脆。 陈拙一口气说完,看着面前的美艳妇人,“我答应了你的条件,我也有个条件。” 妇人对上陈拙的目光,“你说!” 陈拙目光灼灼地道:“我师父王五、师伯程庭华,若遇生死险境,白莲教教众需得救他一救,舍命相救。” 妇人抿唇一笑,“这好像是两个?” 陈拙眼神立时阴沉下来,“不行?” 妇人故作认真的想了想,“我觉得大护法完全可以自己发号施令。” 陈拙深吸了一口气,“该怎么做?” 妇人轻声道:“不急,入教需得立香堂,拜无生老母,还需投名状,获得教众认可,既然你要去杀那铁帽子王,就用他的脑袋吧。” 陈拙眼皮一颤,“何时?” 妇人一斜眼梢,看向他,“现在?” 陈拙冷笑一声,“好!我连冯剑青的脑袋一起给你带回来!” 他说完飞身一扑,腰身一扭,顺手摘了桌角斗笠,人已似游鱼般翻窗而出,身法行云流水,转眼便攀上了房顶,一蹬一纵,飞蹿向雨幕深处。 妇人瞧得眼神恍惚,似想起什么事情,慢声说道:“你们几个也跟上吧,这小子真要折了,那丫头非得跟我拼命不可……能战则战,不战就带他回来。” “是!” 门外闪过数道身影,很快又消失不见。 …… 奕亲王王府,已三易其主,而奕亲王正是这座府邸的第四代主人,也是整个京城最大的一座王府,仅次于帝王宫室,历经几近两百年风雨沧桑。 如此,便需说一说这奕亲王。 别的姑且不论,只一句,当年便是此人将西太后一举推上了“垂帘听政”的宝座。 而后一步登天,成为满清第十三位铁帽子王,世袭罔替。 传闻此人本为流落民间的皇子,后经寻回,经清廷族老培养,不但精通满、蒙、汉三族之言,更是善诗文,精骑射,可谓文武全才。还精通内家功夫,喜好广结江湖中人、武门高手,长袖善舞,工于心计,城府极深。 不同于那些支持变法的新党,此人为保守派,或者说只忠于西太后。 多年以来,其门下培养招揽了不少死士,或为大寇、或为死囚,抹其名姓,暗中替朝廷办事,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乃是西太后的左膀右臂。 若说京城是个大江湖,那这奕亲王王府便是真正的龙潭虎穴。 曾几何时也有不少人想要刺杀此獠,可但凡进去无不是有进无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猝然,那一角飞檐斗拱之上,忽见有条身影如飞猿腾空而至,自迷蒙雨幕里跳出,身法灵巧矫健,可甫一落足,便如猿猴般静坐雨中,不见动作。 压低的笠沿下,一双狭长刀眼轻轻扫过偌大的王府,静的如同成了一座雕在屋顶的石兽。 他像是等待着什么。 没多久,忽听王府一角传出锣响的动静。 “走水了!” 听着下人的吆喝。 王府中陆陆续续亮起一盏盏灯火。 不少仆从丫鬟纷纷端着木盆朝锣响的方向赶去。 眸光一动,陈拙已从一扇半掩的窗户里瞧见了一个似曾相识的熟悉身影。 “冯剑青?” 下一秒,屋顶身影消失不见。 “外面怎么了?” 冯剑青眼神冷漠,脸色阴沉如水。 守门的侍从回道:“走水了!” 冯剑青当即不再多问,但他已无法入睡,准确的来说,他这段时间一直没睡过安稳觉。 自从背叛了白莲教,他现在简直过的比丧家之犬都不如,胆战心惊,见谁都要提防一二,日防夜防,生怕背后扎来一柄暗刀子,整个人都快疯了。 似他这般教中地位极高的人,对白莲教的恐怖之处当然也比其他人要了解的多。 就像阳光下的影子,无处不在。 街上的贩夫走卒,拒付文人,甚至是朝廷的官差,三教九流,都有白莲教的耳目眼线,埋下了一个又一个暗桩,可谓手眼通天。 但后悔已于事无补,况且,成王败寇,他也不会后悔。 冯剑青缓缓合上了眼。 只是下一秒,门窗突然大开,风雨灌入,灯火瞬灭。 冯剑青豁然睁眼,正想开口,脸色蓦的大变,漆黑的雨夜中,那守门的侍从不知何时已丢了脑袋,颈上空空荡荡,一股滚烫血腥顺着风雨被捎了进来。 望着无头身子倒地,他瞳孔急缩,只因与风雨一同飞进的还有一轮骇人刀光,飞旋急转,一晃眼的功夫已在他眼前。 冯剑青下意识抬手抖鞭,长鞭如蟒,咬向那轮刀光。 不想鞭影一落,面前刀光竟一分为二,旋飞的同时,速度更急,直逼而至。 冯剑青大吃一惊,但到底是老江湖啊,向后一个筋斗,连连暴退,转眼人已似壁虎般倒贴在墙上。 发引千钧之际,一双大手飞探入屋,趁他惊诧的空挡,五指一握,擒刀在手。 风雨中,二人四目相对,近在咫尺。 “是你小子!” 冯剑青心中大惊,想要放声吼出这句话,可他此刻却只能吞气,连同到嘴边的话也吞回了肚子里,眼前层层刀光急转而至。 快刀,快的忘生忘死的刀。 冯剑青吞气一毕,眼中几乎瞪出了血。他没想到,大半年的光景,此子身手竟能到这般地步,无论出手的时机还是这刀法,简直狠辣的叫人毛骨悚然。 长鞭一卷,冯剑青已退无可退,鞭影破空呼啸,将涌进的风雨抽的粉碎。 只是他眼中神情却在飞快黯淡,手中飞卷长鞭竟在某个时候唰唰唰断成数节。 没了那只猴子,他果然实力大减。 刀光顿收,人影飞退,再看时,屋内只剩一具无头身子。 39、罗刹夜摘头 “啊!” 惊呼声起。 院中火势已灭,赫然是府内下人发现了已死的冯剑青,几个丫鬟吓的花容失色。 “闭嘴!退下!” 宛如牵一发而动全身,叫声出口,雨夜里已闪出几个人来,俱是身法矫健,根底扎实的江湖人。 他们皆是江湖中的高手、好手,如那徐立山,也如已死的冯剑青,俱是有着异于常人的过去,也正因为异于常人,才被奕亲王招至麾下,替其卖命。 便在所有人搜寻的时候。 “禀王爷!” “冯剑青遭人一刀断首!” 一人飞掠至后花园的书房外,单膝跪下。 隔着窗户,透过风雨,能瞧见一道身影投在了窗户纸上,似在挥毫泼墨,来了雅兴。 “看来没了那‘山魈’近身相护,冯剑青苦练多年的‘打神鞭’已成鸡肋啊,亏我还费心思把他救回来,竟死的这么干脆。” 那人影落笔的动作缓了缓,轻轻说道:“京城里用刀的狠手不多,冯剑青虽说败在尹福手中,战心已丧,但到底还能撑撑场面,想要顷刻间取他性命可不容易,连一句话都没喊出来就被人杀了,应是位善使快刀的高手……呵呵,请他他不来,如今不请自来……好胆!” 言语间智珠在握,好似已知来人是谁。 然就在“好胆”二字出口刹那,屋内身影猝然转身,挥手一抖。 他抖的是手中毛笔,“噗噗噗”,窗纸霎时千疮百孔,数十滴墨点破空而出,掠过风雨,直逼那单膝而跪的人。 那人亦是及时做出反应,脸谱后的双眸乍见冷光,足尖一点,人已暴退后窜,墨点余势不减,悉数落在地上,眨眼被风雨冲散。 “不错,胆魄惊人,是把好刀。听说你还擅长暗器,唔,倒是颇有几分古时刺客的形神,须臾可变,开合如弦上之箭,力求惊雷一瞬之间取人性命。可惜,我和冯剑青不同,他半生心血多付诸于那只‘山魈’,浪费大好天赋,而我,从不会忽略自身实力。” 窗后之人看着雨中扑出的凶悍身影,似是品鉴般地微笑开口。 弯刀裂风破雨,雪亮寒芒在雨点的倾泻下激出一串快急且微弱的鸣动。 刀光一闪而逝,一过即没,果真如其所言,行的是瞬杀之道。 只是刀光未中,而是在破窗一瞬被一只白玉般的右手拿捏在半空,上扣食指、中指,下合拇指,拿得轻描淡写。 灯影之下,陈拙冒雨而立,面遮脸谱,双眼冷冽似刀。 但他心中却在暗惊,只知这奕亲王是文武双全,身手必然不弱,但没想到竟然是个不得了的大高手,仅是之前那以墨珠掺劲的手段便足够骇人一跳,眼下这双手更是非同小可。 “铁砂掌?” 陈拙刀身一震,内劲一催,刀柄上的铁丸立马如转轮般滚动开来,嗡鸣大作,刀身急颤。 奕亲王猝不及防,手指一松,指肚上已多出一条血口。 “比起掌毙武探花哪会儿,你似乎又精进了,冯剑青当真死的不冤!”摩挲着拇指上的血迹,奕亲王毫不吝啬的称赞了一句,然后徐徐开口,“你便是陈拙?何不好好想想,若入我麾下,功利唾手可得,比起跟着你那丧家之犬一般的师父,要舒坦多了。” 陈拙看了看刀身上多出的两枚指痕,眼神一烁,终于开了口,“做你的一条狗?” 奕亲王淡淡一笑,反问道:“不好么?” 回应他的是一抹森然刀光。 木窗拦腰斩断,陈拙终是看见了这位王爷的真面目。 此人身穿蟒袍,气宇轩昂,脑后长发披散,年纪约莫半百,脸色白净,天庭饱满,一双圆眼精光内敛,眼角生着几条细纹,若是再年轻些,模样应是不错。 然其笔下所画之物却叫人不寒而栗,疾风掠过,画纸一荡,一具东拼西凑而成的菩萨跃然纸上。 那菩萨是个女身,不着cunlv,被绳索勾吊半空,面相庄严。 陈拙眼角莫名一抖,余光一扫,就瞧见屋内还悬吊着一人。 那是个女子,如那画中菩萨般身躯四肢被绳索固定捆缚,悬于半空,手脚四肢皆有针线缝合的痕迹,仿佛提线木偶一般,维持着古怪的姿势,诡谲怪异。 观其面目,已死多时,至少不是一天两天,散发着淡淡的尸臭,再混着难闻的药味儿。 再看那手脚四肢,长短有异,皆非一人所有,头颅身躯亦非一人所有,死灰面容上还带着几分慈悲笑意,令人不寒而栗。 奕亲王避过刀光,好像在炫耀般呢喃道:“如何?这座菩萨像?我可是找了最好看、最动人的面目,最勾人的身段,连同手脚也是一等一的完美,才堆成了此像,阿弥陀佛!” 他满脸虔诚的宣了声佛号,又古怪的看着陈拙笑了笑,说出了一具令其杀心大盛的话,“听说那白莲圣女姿容罕见,乃世间绝色妙物,我本想以她来塑此像!” 敢情这名震天下,权倾朝野,西太后身旁的红人,竟然是个心性扭曲的怪胎。 “草菅人命,该死!” 似是窥破了陈拙心中所想,奕亲王淡淡道:“似你这等俗物如何能体会本王心中所念。功名利禄,本王生来便已坐拥,论武功,我不到双十便劲通周身,步入化境,被族老誉为三百年不世出的奇才……呵呵,凡人一生所求,在我眼里不过粪土,可为何我要历经生老病死?都说世间万物,唯佛不朽,我便要一见真佛!这便是真佛!” 与此同时,王府各处,皆有杀声惨叫传开。 想是那白莲教的人也在动手大开杀戒,但陈拙心知不能久拖,脚下一跟,手中刀光忽转,双刀交错无影,已贴向了奕亲王的脖颈。 奕亲王怪笑一声,暴起发难,身子一斜如陀螺般绕了半圈,飞掠一闪,单掌已按向陈拙后腰。 竟是太极门的路数。 且精奇绝俗,俨然是练出了真髓,练出了火候,比那武探花还要狠辣一筹。 陈拙惊觉眼前一空,人已做出反应,反手回斩一削,同时拉开距离。 奕亲王笑声更大,足下一点,双臂一扬,人已飞退出书房。 可他甫一飘出,一轮刀光紧随而至,旋飞急转,搅乱了眼前雨幕,令其眼神微凝。 刀光在前,人影在后,陈拙脚下一赶,凶相毕露,双臂一屈一伸,口中大吞风雨,杀招频出。 兔起鹘落,二人已在满园花卉中交手。 奕亲王动作大开大合,见那轮刀影来的势急,双脚扎根一顿,腰身后倒,避开的同时,双手撑地一送,双腿已连环扫除,腿影翻飞,与陈拙双拳撞在一处。 “啪啪啪啪……” 不想奕亲王除却拳法,腿法更为惊人,双腿忽刚忽柔,如两条龙蛇,搅散了雨幕,激出漫天水雾。 二人激斗正酣,嗡鸣忽至,却是那轮刀影如飞燕折返而回,奕亲王虽说闻声反应,但想是雨声太大,猝不及防间慢了半拍,脑后长发竟被削去一截。 长发坠地,奕亲王脸上骤然再无表情,但下一秒他面目扭曲,对着陈拙发出了一声嘶吼,“啊!” 翻身一落,人已似毒龙般扑来。 腿法愈发凌厉,如离弦之箭,脚背绷直,连扫带勾,地上石板青石无不被磕的粉碎,令人吃惊的是,那石板下竟然压着不少森森白骨,也不知道埋了多少人。 陈拙眼中杀意升腾似火,退出几步,伸手一接那刀影,转腕间又推送了出去。 可这一次,奕亲王神情忽变,原来刀光竟直逼屋内那具悬吊的尸体。 仿佛心爱之物即将受损,他攻势一收掠向刀光。 几步奔出,腿上鼓足劲力,翻身跳纵腾空,竟后发先至,给追上了。 动作快如鬼魅,伸手便打向那轮刀光。 可哪想刚一出手,刀光霎时一分为二,倒飞一转,齐齐没入奕亲王胸膛。 人影摔落坠地。 陈拙面无表情,走到近前,正想拔刀,可出人意料的是,地上的奕亲王忽一扭脑袋,古怪一笑,双掌一探,连抽代打,突袭狠手。 而他的胸膛上,哪有什么伤口,蟒袍下竟还穿了一件甲衣。 陈拙眉梢一拧,饶是他见机不对已在急退,可还是被数记鞭手抽中胸膛,整个人倒飞而出,脸谱都已残缺。 奕亲王大步追出,“真当本王没有丝毫防备之心?若不如此,如何抓你们这群反贼,那冯剑青便是诱饵,本以为来的是白莲教,没想到居然是你。抓了你,但凡和你有关的人,都得死,那白莲圣女连同前朝遗宝,亦是我掌中玩物。” 陈拙目光沉凝似水,嘴角见红,眼神却无变化,身在半空,双手悄然一翻。 数柄飞刀破空而出。 刀光瞬息已至。 奕亲王似早有准备,一双手如能摘星拿月,竟将那飞刀给生生接下了,“本王的天绝手比敖青更胜一筹。” 陈拙则是一稳重心,半跪在地,双手连连从后腰摸出飞刀,抖手打出。 一时间,雨中尽是嗖嗖嗖的破空声。 奕亲王冷笑连连,似是要摧毁眼前人心里最后一丝念想,闪避间已将那些飞刀接住大半,摧枯拉朽,仗着自己鬼魅般的身法,一步跨出,大手一扼,不等陈拙起身已捏住了他的咽喉。 “我不会杀你,我要留着你。” 可他忽然发现,陈拙却在张嘴,无声开口,似在说着什么话。 许是好奇心驱使,奕亲王松了松手上的力道,想要听的更清楚。 他果然听清楚了。 那是, “死!” 奕亲王脸色陡变,神情也僵住了,一柄飞刀竟是从一侧的花卉中射出,穿过了风雨,转出一个大圈,从他面前掠过。 失手了? 当然没有。 一蓬血雾,兀自从奕亲王脖颈一侧溅射而出,喷薄如吼。 “你……你早就算准了……这……这一刀?” 奕亲王伸手捂着脖颈,像是溺水了一半,脸色涨红,额角青筋暴起,双眼都快要鼓出来似的。 陈拙缓缓起身,“不是……是两刀。” 下一秒,一侧又飞出一刀,只是准头不够,偏的有些远,落进了雨中。 “看来还得再练!” 陈拙扭了扭脖子,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眼皮一垂,望着踉跄倒地的奕亲王,淡淡道:“既然这样,我送你去见佛吧!” “啪!” 大手一张,陈拙眼中已见血色溢出,残缺的脸谱下狰狞凶相毕露,用的乃是猴形拳把,如那恶鬼山魈,蹲身一坐,刁手只在其颅顶一啄一扣,立见一块天灵盖被揭了开来。 不及奕亲王临死惨叫,陈拙五指一抓一带,将其抛到半空,另一手五指一拢,手心含空,手臂挣动如蟒,已抽在了对方的脑袋上。 “噗!” 一团红白血浆,当空炸开。 40、王五回京 “噗通!” 无头尸身重重坠入雨中。 陈拙一擦嘴角,听着四起的喊杀声,他几步赶出,将地上的双刀收起,顺势望了眼屋内被悬吊在半空的女尸,抬手一打,一枚飞石已将房中立着的油灯打翻在地,火势沿着四散的灯油迅速蔓延开来。 可就在临走转身之际,借着飞快升腾的火苗,陈拙眼角余光忽瞟见一抹光华晃过,眯眼一瞧,但见奕亲王那方书桌的桌角静躺着一物,在灯下泛着金属色的光泽。 那是一个被打开的木盒,等看清盒中物事,陈拙不由一怔。 那居然是…… “刺客休走!” “保护王爷!” 听到逼近的脚步声,陈拙手脚利索的拿起木盒,如老猿蹬枝,伸手搭上木柱,脚下一拔一纵,人已窜上房顶,掠入雨中。 不消顷刻,一声如狼长啸在雨夜中惊起,桀骜张狂,啸声在雨中传开。 原本在王府中四处乱杀的白莲教高手立时闻声而撤,退的快急。 漆黑雨夜,倘若此时有人抬头,便会瞧见那屋顶竟有人飞奔急掠,如猿纵狐跃,翻腾奔走,跳窜如飞,轻灵的好似林中走兽。 蓦然,陈拙顿足。 风雨急袭,他压了压头顶斗笠,侧身睨向那雨中的追兵。 这几人俱是王府中的高手,想是有那精通飞檐走壁的人物,竟紧追不落,跟了上来。 “止步!” 陈拙冷哼一声,眼中凶光大放,煞气陡生。 瞟了眼其中一人飞爪抛勾的手段,他道:“原来是‘空’字门的弟兄,这趟浑水也是你们能趟的?识趣的速速退去,不然休怪我下狠手!” 一行四人,原本瞧着见刺客停下,皆大喜过望。此人行刺了奕亲王,那可是捅破天的大罪,少不了千刀万剐,真要把他们捉住,下辈子的荣华富贵就有指望了。而且奕亲王的身手他们可都深知,此人就算能得手,也定不会毫发无损,哪能轻易放过。 但一听陈拙这口气,再被那骇人杀气一惊,几人又都拿捏不准了。 “敢问兄弟是哪条道上的老海?竟敢犯下这桩捅破天的大事儿,明儿个四九城怕是都得炸了锅!” 一人抱拳拱手,看似随意,但分明气劲暗提,步步紧逼,另几个则是成夹击之势。 “有种!” 陈拙脖颈扭过半圈,露出半张罗刹脸儿来。 四人顿时止步,又缩了回去,一人脸上讪笑着,忙道:“我说呢,敢情是陈爷出来办的这件大事儿,果然英雄了得,弟兄几个眼拙,若有得罪,还望原谅则个……” 陈拙却懒得和他们废话,冷笑一声,转身掠入雨夜。 有人忍不住道:“大哥,咱们就这么眼睁睁瞧着那小子滑了?捉他啊!” 话一出口,立马惹来一声没好气的斥骂,“妈的,捉个屁,你懂个球!那小子背后不光有八卦门,还有形意门,还是大刀王五的徒弟,听说跟白莲教也有些不清不楚……咱们现在名声臭是臭了点,但到哪都能混口饭吃,可你要是把他捉了,明儿个咱们全得入土……再说了,打不打得过还两说!” “那还回王府么?” “奕亲王都死了,还回去干甚,保不准拿咱们撒气,换地方!” …… 这一夜,注定难眠。 不到半个时辰。 四九城内外,由九门提督荣禄亲率三千绿营兵、百人火枪队,将源顺镖局围了个水泄不通。 只可惜,等人破门而入,镖局内早已不见人踪。 翌日清晨,奕亲王遇刺身亡的消息传遍京城,衙门里,一张通缉布告迅速传开。 “罗刹鬼陈拙!供其下落者,赏银八百两!生擒交送官府者,赏银三千两!摘其首级者,赏银一万两!” 翌日。 “嚯!陈爷霸道!” “这四九城顶了天的大案竟然是陈爷干下的,果然是一脉相承的性子,没落王五爷的名头!” “好!” “忒霸道!往后就是我亲爹敢说陈爷一句不是,我也揍他个满头大包!” “那奕亲王暗地里不知买了多少家姑娘,结果都是有进无出啊,眼下陈爷替天行道,估摸着背地里少不了被人给供起来!” “这是替王五爷出了口恶气啊!” “痛快!痛快啊!” …… 金银楼里,消息一经传入,简直吵破了天。 往日那些贪图姑娘们身子,活的醉生梦死不知日夜的纨绔子弟们也都纷纷离了温柔乡,拍手叫好起来。一个个再听听那些游侠嘴里夸大吹嘘、添油加醋、道听途说的经过,轮到他们耳中,陈拙都快成八臂哪吒了。 可他们哪知,一墙之隔,陈拙正挨着训斥。 程庭华黑着脸,他活了半辈子,这还是头一回进楼子。 这要让人瞧见了,老脸都没地搁儿,回去保不准还得挨那婆娘一顿撕吧。 “你小子……你……你可真行啊!” 程庭华原本还想把陈拙骂个狗血淋头,但话到嘴边,瞧着陈拙苍白的面色,他不知怎么的夸赞了一句。 确实该夸,那可是铁帽子王啊,西太后身边的红人,竟然被这小子给杀了。 程庭华哪怕已经进来一个多时辰了,心头还是震撼莫名。 “伤势不重吧?” 陈拙咧嘴笑笑,“跟蚊子叮了一下没啥两样。” 程庭华苦笑道:“你倒是嘴硬!今儿个早上我还当你在镖局里呢,好家伙,过去一瞧,里里外外围满了官兵,吓我一跳!” 陈拙犹豫了一阵儿,“这事儿我没跟师伯您说,您不会怪我吧?” 程庭华好似气急而笑,“你还知道啊?” 他语气忽又一变,温言道:“跟你师父一个德行,事后才说废话。不过,个人有个人的缘法,说不说的也没什么,况且你有自己的想法,说了我也改变不了什么……能活着回来就行。” 最后一句老人说的很是认真。 陈拙心里一叹,这江湖山外有山,人外有人,能人背后有能人,生死岂能随人意而定。 可他嘴上还是说道:“放心吧,我这条命可是生死道上捡回来的,阎王爷都不收呢。” 程庭华忽然笑的有些古怪,眯着眼,“我不怪你,不代表别人不怪你,你光给我说了可不算。” 陈拙愣了愣,“怎么?还有什么说道?” 瞧着老人脸上的笑,他转念一想,“您老能去镖局找我,定然是有事儿……” 说着说着,他眼神莫名一亮,双眼大张,似意识到什么。 自打几天前京城诸多武门高手前去接应,程庭华便一直在京城外忙活,眼下能回来,肯定是事已办妥。 “莫非……我师父回来了?” 41、京城城破 清晨。 哒哒哒的马蹄声令原本凋敝的村庄多了些生气。 村子坐落在京城的西北边,隔了十几二十里地,叫什么反正是少有人知。赶上这年景,百十来口人走的走,死的死,青壮多是出门闯荡去了,能留下的大都是些上了岁数腿脚不利索的老人。 本想着活一天算一天,结果前些年遇到位走镖的大侠,途径此处,瞅见这一幕,隔三差五便让人过来接济一二,日子才算有了点盼头,不像以前那样死气沉沉。 听到马蹄声,原本破落的村子里陡见人影腾挪,肃杀四起。 直到瞧见赶车人露出面目,才听有人热切的招呼着。 “是程师伯!” 程庭华赶着辆板车,上面满满摞了一车干草,裹着不少治疗外伤的草药。 没等停下,干草捆里翻出个人来。 “陈师弟!” …… 几个相熟的声音接连冒出来,正是左宗生他们。 还有一些京城里的游侠,一群人围了上来,叽叽喳喳,问东问西的。 朝云来的最快,也不说话,只是绷着她那张白净小脸盯着陈拙左右打量,杏眼眨都不眨,等瞧见没有什么见血的地方才松了心里的紧张,眼含关切道:“陈大哥,你没伤着吧?” 陈拙心头一暖,笑道:“这才几天没见啊,别穷紧张。” 细一瞧,他才发觉这妮子的身骨不知不觉长高了一截,出落的愈发亭亭玉立,站他面前都快够到下巴了。 一旁的程庭华瞧得不太乐意,见自己徒弟眼里只有她那陈大哥,眉头一蹙,忽然有些后悔当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古玉留在了镖局里,凭白给这丫头塑了个大敌,到嘴边的肉都给丢了,心里好不别扭。 “咋的,就不问问你师父我?整天陈大哥长陈大哥短的,天天惦记着……跟我熬药去……” 朝云还想再说两句,冷不丁经程庭华这么一打岔,俏脸一红,没瞧见老人眼里的忧色,埋下头跟着老人走了。 陈拙却是没有留意到二人的反应,只当程庭华说的是调笑之言,加上身旁人众多,一时忙于应付。 他依稀能从人堆里认出几张眼熟的面孔。 只是往日这些混不吝的小子,如今多多少少都带了伤;有的丢了半边耳朵,有的断了胳膊,还有人变成了独眼龙,脸上却兴奋的和他打着招呼。 左宗生感慨万千地道:“好小子,就知道你不会安分,哪想你居然把奕亲王给杀了……哈哈,痛快……” 左宗生往日平和的模样如今好似多了几分生硬棱角,脸颊上还挂着一条结了痂的血口,眼神也变得犀利起来,胡子拉碴,刀不离身,散发着浓浓的血腥气。 见陈拙在打量自己脸上的伤,左宗生哈哈一笑,“被洋人的洋枪刮了一下,我还当他们有什么三头六臂,刀劈剑砍照样见红,尽说些鸟语,嗨什么米的,被我宰了三十多个。” 哪料他一开口,那些个参加了义和团的游侠儿也都七嘴八舌的搭起了腔。 “我杀了两个!” “我杀了一个!” “还有我,五个!” …… 听到这些杀敌人数,左宗生脸上的笑意反而淡了不少。 血肉之躯哪能敌得过枪炮火药,杀的人多,死的更多。 他神色一黯,但很快又掩饰了起来,“走,跟我去见师父,还有李师伯也都在呢。” 一间小院,木门半敞。 陈拙一路跟着过来,但见四四方方的院子里,躺着不少人,一个个头系红巾,满身的血污,有的贴墙坐着,怀里抱着缨枪,有的撑着大刀,有的则是缺胳膊少腿,躺在一张草席上,身旁搁着药碗,尽是负伤的人。 还有人正艰难挣扎的喝着药,只是没等咽下去便已身子一软,趴地上不动了,同时惹来几声悲呼。 “这些都是跟着师父一路杀出来的,师父和师伯已经有些日子没合眼了,形意门的几位师兄弟也都一直忙着照料。” 看着被人抬出去的尸体,左宗生神色复杂。 “宗生,你程师伯的药送来了没啊?救人如救火,感觉煮上。” 一个气息浑厚的嗓音兀的自屋里传了出来。 “已经送过去了。” 左宗生应了一句。 语出话落,一道魁梧身影已跨过门槛,虎目一抬,径直便瞧见了左宗生身旁的陈拙,神色先是一怔,接着大眼一张,精光爆显,咧嘴已是笑了起来。 “好小子,还真就让你从关中闯出来了!” 低沉嗓音落入众人耳畔。 这人个头不算太高,但身骨扎实,肩宽背阔,穿了件灰色劲衫,双袖已毁,赤着两条粗壮有力的臂膀,脚下是双几快磨破的搬尖洒鞋,腿上是一条灰蒙蒙的灯笼裤,脑门上生着刚硬的发茬,一条油亮乌黑的辫子垂在脑后。 大刀王五。 多半是许久未曾打理的缘故,和当年遇见时相比,陈拙只觉眼前人实在太过落拓,满脸的胡茬,像是个吃了上顿没下顿,喝酒还得赊账的穷汉。 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亮的吓人,好似一双放光虎目,顾盼间如猛虎巡山,万兽蛰伏。 陈拙单膝一跪,胸腹间隐有血气上涌,“徒儿陈拙拜见师父!” 王五笑容和蔼,欣慰之余不免大受触动。 谁能想到,当年的萍水相逢,一番随意指点,竟造就了一位名震江湖的人物来,且还成了自己的弟子。 王五笑着将陈拙扶起,上下打量了一番,连说了几个“好”字。 只是瞧了瞧满地的伤员,王五敛了笑,温言道:“眼下不是咱们师徒闲聊的时候,搭把手,先救人,等啥时候院里没人了,再跟我好好说说你这些年是怎么闯过来的。” 陈拙想也不想地点头道:“好!” 可惜,没等师徒二人详说长叙,战祸已是自津门蔓延而至。 未及天黑,已有团民传信来报,师徒两个只见了一面,王五提着刀便又急匆匆的出了村子。 八guo联军于津门大肆杀戮之后,进军北上。 庚子年八月二日,联军集兵两万从津门沿运河两岸进发。 沿途虽有十数万义和团团民和清兵拼死阻击,无奈败势已显,伤亡惨重之下,只得节节败退。 八月十四日,深夜,列强联军,兵至京城城下。 八月十六日,入夜,西太后、光绪帝与一众心腹大臣暗自逃往西京。 历时两天,京城沦陷! …… 42、救林 月明星稀,本是撩人之色,可月下的京城却成一片乱景。 火光四起,滚滚浓烟熏透了半边夜空。 枪炮的轰鸣中,城内城外皆成废墟,遍地的死尸,此起彼伏的惨叫哀嚎,妇孺的哭喊,洋人的嘶吼咆哮,在火与血的侵染下化作一方血肉大磨,碾碎着一切生机。 一角城墙上,不知何时蛰伏着数十道身影,望着眼前一切,似是看红了眼。 “记住了,莫要恋战,尽量救人,天亮前在城外的密林汇合!” 王五语气沉重,说完便身先士卒翻了下去,身法灵巧似猫,不过几步,眨眼投入夜色。 “你们千万顾好自己!” 李存义手握单刀,瞧着眼前饱受战祸的京城,眼中杀意冲霄,领着一众形意门弟子已奔向另一头。 “诸位师兄弟!多保重!” 其余人亦是纷纷散向各处,兔起鹘落间便消失不见。 …… “杀!给我杀!” 林黑儿双目充血,劲衫提剑,悍不畏死的收割着洋人性命。 饶是她已劲透全身,剑法出神入化,连番厮杀恶战也难免气虚力疲,冷俏的面容上多出一抹虚弱之色。 可她还是强自吞吐着气息,挥使着双剑扑向一个从巷弄里跑出来的洋人。 尚没来得及反应,剑尖抹过脖颈,那洋人立时瞪大双眼倒下,在抽搐中咽气。 惧于洋人的枪阵,武门里的高手连同义和团的团民大都取巷弄胡同来约束对方的阵型,偷袭暗手,不然一旦枪阵展开,即便武林宗师也够喝一壶的。 但也有缺点,那胡同巷弄不但能约束洋人,也能约束他们,倘若没能及时冲破枪阵,反倒令自己身处险境。 林黑儿的身上也已是遍体鳞伤,枪伤、刀伤、烈火的灼伤……大腿上先前被刺刀扎了个窟窿,肩头有弹片破入,还有“义和团”竟然出现了叛徒,偷袭了她一掌,撑到现在,她似乎已快调动不了筋肉,气血流失的太快。 好在那些“红灯照”的姐妹们多已脱身,足够了。 “大师姐,别管我们,你快走吧……我们是走不掉了!” 身旁几个同样伤痕累累的拳民也都精疲力尽,杀的手软,喘着粗气,更是身负重伤,踉跄倒在血泊里。 “咻……” 尖锐刺耳的哨声蓦然从街头传来。 急促的脚步声还有洋人那难听的洋文,从长街左右包抄了过来。 “又来了!” 林黑儿抹了把脸上变凉的热血,望着手里已经砍出豁口的双剑,深深呼出口浊气,眼神黯然失落,脑海中莫名浮现出一张脸来。 本以为只是一时放纵风流,不想那人竟从京城一路追她追到津门,还与她携手杀出了重围,甘愿同生共死……往后,怕是再也见不到了。 她心知自己凶多吉少,但绝不会引颈受戮。 瞟了眼在火光里被拉长的一排排身影,林黑儿让其余人躲进一旁的巷弄,自己则是提着一口气,闪转腾挪间人已似鬼影般窜出,双剑借着地上的影子连辨洋人方位好似毒蛇吐信,剑尖抖出嗖嗖剑风。 不及反应,立听洋人的惨叫接连响起,但起的快,落的急。 “我引开他们,你们自己找机会逃!” 林黑儿留下一句话,和一地尸体,如离弦之箭般掠向长街一头。 听到动静,原本围来的脚步声纷纷调转,紧追而去,还有急促的哨声,像是打着暗号。 果然,林黑儿逃出不远,街头忽走出一队埋伏好的洋人,枪阵一架便是一通乱射。 猝不及防之下,她赫然吃了大亏,忙退守到一旁的客栈。 里面人去楼空,一片狼藉。 见洋人没敢追进来,林黑儿正想着喘口气,忽见几个火把从窗户飞入,借着地上打碎的酒坛,火势燃的极快。 非但如此,客栈四面竟已被那脚步声围的水泄不通。 退无可退,逃无可逃。 林黑儿眼神一狠,顾不得身上的伤势,几步赶出,从角落抓起几坛子酒掷了出去。 趁着酒坛还没落地,她右脚一横,连连扫出几个火把,将酒坛在半空击碎。 “噗轰!” 黑夜里,瞬间炸出几团恐怖熊火,滚滚火云呼啸着在夜色中荡开,逼得洋人连连后退。两人避之不及,被酒水淋中,登时成了火人,在惨叫哀嚎中被烧成了焦炭。 外面的洋毛子气的跳脚,嘴里嘶吼不停,咬牙切齿。 也在这时,林黑儿趁乱飞身一纵,从窗户跃出,揪住一面酒旗,想要借势掠上屋顶。 但甫一腾空,长街上陡然跟着惊起一连串枪响,火光明灭,枪声大作。 来不及反应,林黑儿顿觉手腕一痛,心中已是一惊。 别看武门里有诸般用刀耍剑的高手,这洋人的枪阵中也不乏用枪的高手,指哪打那,且还会审时度势,专挑避无可避的时机,只求一枪建功,专打要害。 先前便有一位擅使通臂拳的武门宿老,在腾挪辗转间被人一枪毙命。 五指一松,劲力一泄,林黑儿脸色顿变,身子已从半空坠下。 等她强稳重心落地,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数柄刺刀已是扎了过来。 这些洋人竟打算生擒她。 “休想!” 手中剑方一抬起,只挥出一般,林黑儿忽觉手脚齐齐传来钻心痛楚,竟是被数把刺刀钉在了身上。 一股巨大的力道推着她,直抵住墙,方才堪堪停下。 口中血水狂吐,林黑儿眼神绝望且又癫狂,正欲拼死挣扎,满是腥气的夜风里,忽听嗡鸣乍起,如飞蝗过境。 一抹凌冽刀光,宛如一轮冷月在她眼前一晃而过,刀影如惊雷掣电,一闪而逝,而后被一只大手在半空攥住。 下一秒,林黑儿只觉刺刀上传来的力道莫名一散,而她面前那一排举枪狞笑的洋毛子则是顿住了身形,表情也僵住了。 一缕细如发丝的血痕悄然在他们的脖颈上浮现,接着血水外溢,双肩夹着的脑袋跟着匪夷所思的滑落在地,一股股血水霎时自其腔喉中喷涌冲出,溅起丈许来高,死的好不干脆。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林黑儿一愣,长街上又是一连串枪声,还有洋人癫狂发抖的咆哮,以及惨叫。 可很快,枪声没了,惨叫也没了。 一颗金发碧眼,戴着彩色高帽的人头骨碌碌从月影下滚出,瞧着脖颈断口似是被大力生生撕扯下来的,拖着一截脊骨,疼的面目都挤在了一起。 “伤的重不重?” 淡淡的声音响起,陈拙抖着刀上的血水,从阴影中踱出。 43、会尹福 “还能动弹!” 林黑儿尽管神情憔悴,但言语好不硬气。 陈拙满手鲜血,衣裳倒是极为干净,又看了看满地死尸。 火光冲天,血水蜿蜒成字。 气运与命数又起变化了。 【运主:陈拙】 【世界:清末民初】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五品乙等】 【命数:离经叛道,枭雄之资,不得善终】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不得善终……终于不是横死凶亡,看来活的能久一点了。” 陈拙眼神闪烁,轻描淡写的一扫而过,地上血色一凝即散。 之前杀了那个奕亲王,他便跨过了六品,由七品甲等直入五品,可惜这些洋人到底比不了那位高权重之辈,杀了不少,才堪堪晋升一小阶。 林黑儿问,“你怎么在这儿?” “路上说。”陈拙没有迟疑,已是动身,“我跟师父他们入城接应武门中人,半途遇见了‘金银楼’的人,说你还没出来,师兄去东边找你去了。” 林黑儿强撑着,紧跟陈拙,沿途瞧着遍地的尸首,满是茫然落寞,又很是痛恨,“往后该何去何从?这大好河山就这般拱手让人了?” 想起一起起事的几个义和团首领死的死,散的散,几万义和团团民更是惨死在洋人的枪炮之下,不少还是遭清廷临阵倒戈而亡,死的毫无价值,她心里便一阵酸楚。 陈拙不懂得安慰人,走出一截后才道:“先离开吧,世道在变,光守着规矩是不成的,别急,会有人来改变这一切的,也许是将来的你,或是将来的我,或是别人,但肯定不是现在。” 林黑儿咬着唇,一言不发。 陈拙忽问,“金银楼那位呢?古玉的姑姑。” 林黑儿没有立即回答,而是好一会儿才说,“应该是去截杀西太后了。” 陈拙眉头一蹙,别的不说,单凭宫宝田和尹福,再加上一干大内高手,兴许还有满清族老跟随,此去必是一场恶战。 二人一路赶到东直门,林黑儿终于是强撑不住了,浑身伤口再也拿捏不住,血水不要命的往外冒。 “师弟,没事儿吧?我又杀了……”好巧不巧,正逢左宗生和一群武门同道护着几个妇孺小孩满身是血的杀过来,刚想炫耀战果,结果眼神一瞥,就见林黑儿浑身是血的杵在那儿,神情不觉大变,“林姑娘,你咋了?伤到哪儿了?” 林黑儿此时手足俱伤,气血大损,被左宗生手忙脚乱的抱在怀里,想挣扎却又动弹不得,只能别过脸没好气地道:“死不了!” 见二人还在磨磨唧唧,陈拙招呼道:“你们先撤,我去找师父!” “好!” 左宗生救人心切,背着林黑儿领着其他人就往外跑。 陈拙转身奔入夜色。 …… 相比于那些只知悍不畏死向前冲杀的团民,王五和几位武门宿老则是奉行擒贼先擒王的斩首行动,在黑夜里奔行,只斩洋人头目,一击即退。头目一死,枪阵无人指挥便自乱阵脚,既能拖延时间也能给那些团民创造近身时机。 王五手持大刀,刀法瞧着寻常,可举手投足间,那些洋人不及反应连人带枪已被当场劈作两半,肚肠洒了一地,一招一式都能带走三四个洋人。 剩下的早已被神出鬼没的王五吓破了胆,一个个嘴里嚷着洋文,又哭又嚎,举着火枪发疯似的朝四面乱射。 忽见数道寒光飞来,洋人立马在惨叫中倒地,被来人结果了性命。 王五两鬓染血,胸膛微微颤动,瞧见来的是陈拙,气息一松,转身又闪向身后,运刀如鸿毛,不劈不砍,拿那百斤大刀已在几个还想挣扎站起的洋人咽喉一扎,刀影一过,喉骨尽碎,皮肉上却只见一记红印。 “砰砰砰砰砰……” 街上枪声大作。 师徒两个连同几个团民一番冲杀,最后站着的也只剩师徒二人。 看着倒在脚下犹自抽搐的洋人,陈拙将刀子一退,一股血水立时冲出,溅了他一脸。 热血冲喉,腥甜入口,让他又想起了当年在白山上的那一幕幕。 只是眼前场面比当年更惨烈,当年皆是以命相搏之人,死而无怨,是为财死,但如今死的有不少是平民百姓,无辜之人。 “好好记住这一幕,天不由人,万般自求!” 王五终于教导起了自己这个徒弟。 看着已倒在血泊里的一位宿老和不少团民,王五嘴唇翕动,脸皮紧绷,眼中映着火光,挺拔身形一展,提刀如鬼魅般闪了出去,“刀走刚猛,剑走偏锋,刀法到一定境界已无须再求刀招,讲究驭势。你用刀虽说奇诡,但只能成一时之功,贪一念之机;若想走出一条自己的路、成大气候,需得学会以势驭刀,我行天地正道,求堂皇大势,你要成‘侠’,就更不能小气。” 老人先前以刀作剑点人咽喉,现在又是大开大合之招,刀尖一挑,一具尸体已飞向逼来的洋人,趁着枪弹乱射的空档,王五腾空缩身,躲在尸体背后,借此贴近。 落地一瞬,老人就好像化作一头猎豹,眼神灿亮如星斗,伏身拖刀奔出两个箭步,刀尖在地上拖出一串火星,横斩一抡。 “噗嗤……” 那些洋人还端着枪不停开火,只是等反应过来,上半截身子已滑到了地上,下半截身子还立在原地。 没死的肝胆俱裂转身就要逃,王五哪肯放过,几步跟上,一只手按在一人心窝,脚下跳脱如狐,手臂忽长忽短,拳头攥出个凤眼,像是条大枪,狠狠扎向洋人的咽喉、肋下、脖颈等要害,所过之处,一具具尸体纷纷倒下。 “路是走出来的,道是求出来的,你手上的功夫已无须我教,但心里的道还得好好感悟!” “师兄让我守心!” 陈拙跟在王五身后,双刀亦是不停收割绞碎着眼前的血肉,彻底杀红了眼,口中疯狂吞吐着腥风,喘着粗气,只觉得像是有一口口浓稠血液涌进了肺腑,翻滚搅动,刺激着他的手脚筋骨,不停颤动出劲。 那些巷弄胡同里不少洋人寻着枪声跟过来了,陈拙纵跳一翻,见树蹬树,见墙攀墙,借着飞刀以高打低,不到半个时辰已是连毙四十余人。 “不错,守好了,念念不忘,必有回响!” 王五见陈拙气息有异,飞刀锐劲非常,又见其动作飞腾似那上天入地的孙猴子一般,错愕之余,眼中精光一过,“好小子,居然得了白莲教的天罡劲。” 陈拙正想回应,眼神兀自一凝,双刀一顿,但见不远处的巷弄里窜出个人来,浑身是血,身后跟着四五个洋人,枪声此起彼伏,逼得这人蹬墙飞纵,狼狈躲闪。 “且朝这儿来!” 眼见对方马上就要堵进死胡同,陈拙开口唤了一句。 那人闻言如见救星,立时大步奔了过来。 汉子貌有双十,身段挺直,衣衫破烂,满身的血,一颗大脑袋刮得发青,没有辫子,面色黝黑粗粝,大眼阔嘴,活像个逃下山的和尚。 这也是个使刀的。 手里拎的居然是把侩子手的刑刀,肩头还蹲了只毛猴,擦牙咧嘴叫唤个不停,显然受到了惊吓。 陈拙抖手又是数柄飞刀打出,数道刀影绕着弧线眨眼便飘入了胡同口,带出一连串惨叫。 王五则是借机贴了过去,等洋人探身之际,刀身一立,已携巨力拍出。 那洋人哼都不哼一声,脑袋立马塌入胸腹,将其他洋毛子撞的翻滚倒地,筋断骨折,而后摸进去又是一阵疯狂绞杀。 “多谢!”汉子看着有些木讷,但脸上明明没什么表情,却有种杀气腾腾的错觉,生来一副恶相,嗓音沙哑地道:“我要赶去救人,倘若能活着回来必报救命之恩。” 汉子飞快留下一句话,不等陈拙回应,人已赶向另一头。 与此同时,四面八方忽起枪声,哨声大作。 “咻!” “砰砰砰砰……” 陈拙多看了对方两眼,闪身而退。 混乱中等他冲出包围回过头,才发现不知不觉已经和王五拉开距离,走散了。 只说正想寻着踪迹找过去,不料那街角突的绕出个人来,双手揣袖,身子瘦矮,一张脸白的不似活人,头戴毡帽,狭长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陈拙。 陈拙心头一突,双眼陡眯,然后徐徐张开,脸上非但不见惊色,反而咧嘴一笑,心头杀意前所未有的浓烈。 来人竟是……尹福! 44、功夫难敌洋枪 “尹师伯,西太后都逃了,你怎得还没走啊?” 陈拙笑着轻问。 说话间他已从满地的尸体中走了出来,手里的双刀在一旁明灭的火光下宛如两轮弯月,亮着寒芒,泛着冷光,点滴血水沿着刀弯的弧度滴答坠下,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杀意,踏着脚下的步步血印。 尹福眼皮一垂,瞥了眼脚旁一个还未断气的洋人,足尖一戳,已将其咽喉点碎,嘴上缓缓道:“我最欣赏春秋战国时期的晋国人,豫让!” 陈拙扬了扬眉梢,一时没想起来这是哪位武门中人,但很快他“呵”的一笑,眼神一亮,“士为知己者死?” 提起这句话,尹福的脸上多了一些孤傲,多了认真,苍白的面色好像又恢复了红润,他同样很认真地说,“我读书识字的晚,读的第一句话便是‘士为知己者死’。武人难出头,但皇上提拔我,老佛爷器重我,武夫几辈子走的路都让我走完了,连朝中重臣见到我也要礼让三分,我怎敢辜负圣恩。” 他盯着陈拙,好似在认真端详,“我承认,程师弟没看走眼,你天分高,资质好,且勇猛精进,将来必定是个人物。老实说,我对你亦有几分欣赏,私仇归私仇,你若成长起来,也算我八卦门半个弟子,以后或可替我八卦门开枝散叶,这是件好事儿,但是……” 尹福缓缓分开了揣着的手,白净双手自袖中吐出,“打你和白莲教杀了奕亲王,我便知道,咱们终究得做过一场。” 陈拙脸上的笑意一散,眸光晃动,这老鬼能说出这么一番话着实让他另眼相看,有些意料之外。 尹福望了眼头顶的月色,十指轻一舒展,“你和你师父不同,你师父心向正道,做事儿光明正大,是个了不起的人物,所以他这辈子注定难以行刺成功。而你不同,你心中全无规矩礼数,今天能杀奕亲王,明天说不定就能杀西太后,再有白莲教当你的靠山,倘若得势,只怕是天大的祸患,留不得。” 他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眼皮急颤,扫过眼前已如修罗炼狱般的四九城,“还有一个我不得不出手的理由,我想看看,你我孰为正道?孰对孰错?” 陈拙仿佛重新认识了一遍这个人,认识了这个他本该喊做师伯的老鬼。 他沉声道:“你错了,亏你还是一代宗师,你可知‘知己’为何意?他视你为鹰犬,你视他为知己?就算你以性命相报,全的也不过是一人义气,可这民族大义、天下大义,你又置于何地?老鬼,念在程师伯的面上,你若肯回头,咱任你离去,过往恩怨一笔勾销。” 尹福恍若未闻,他忽然道:“此战无人知晓,我孤身而至,便是为了杀你,以绝后患。多说无益,且以拳脚功夫来论一论孰对孰错。” 他说完脚下一转,忽的掠向一侧岔口,朝一队逼来的洋人扑去,身法端是诡异奇快,辗转便见缝插针在其中腾挪开来,双掌拢成牛舌,后背衣衫时起时伏,如涟漪荡开。 “噗噗噗……” 零散的枪声中,尹福翻掌起落,连拍带按,一举一动不带一丝烟火气,那中招的洋人俱是惨叫都喊不出来,满脸痛苦倒地缩身,生不如死,肝肾已伤,决然活不到天亮。 好阴毒的掌法。 待解决了一队洋人,尹福双臂一展,回身似鹰,已目露杀机的朝陈拙攻来。 快,太快。 这人身子瘦矮,但趟泥步使得出神入化,脚下往前一蹭一滑,背后大龙起伏一扭,人已嗖的如蛇窜般闪到陈拙面前,可如此疾驰身法,居然不带起一丝劲风。 好阴柔的劲道。 陈拙眼角一抽,眼中寒光一闪而过,口中吞气入腹,张嘴宛如惊起一声龙吟虎啸。 “嗷!” 吼声之下,贴到近前的尹福气息一滞,掌法攻势一缓,迎面便见两抹刀光照头劈来。 不急不慌,尹福双掌一贴,竟将掌心闪电般贴上了刀身,腋下含空再走转一绕,陈拙立觉刀上劲力被对方双掌给带偏,犹如吸附住了一般,只是凌空划过几圈,劲力便如抽丝剥茧般散去大半。 这老鬼成的竟是化劲! 陈拙眸光瞬凝,稳住气息,抖臂一震,刀身立时发出清脆颤鸣,刀柄中的铁丸亦是轰隆滚动,想要挣脱开来。 二人斗劲斗力,僵持不到三四秒,竟不约而同齐齐撤手,而那双刀竟诡异的滞空不落,急旋不坠。 陈拙不带丝毫犹豫,双腿一弯,塌腰垂肘,脸上神情化作狰狞恶相,悄然站成一副猴架,浑身骨骼噼啪炸响,脊骨颤动,宛如阵阵雷音。 尹福狭眸略张,精光爆显,喉咙蠕动一鼓,双掌已非拍按的动作,而是如鞭抽打,抖腕间裂空震响,犹如炮仗。 “啪啪啪啪……” 陈拙面上虽癫狂,意识却前所未有的清明,见这老鬼抖手震空,脚下一蹬一纵,已跳上了一侧高墙,如那山间荡枝的野猴,翻腾辗转。 尹福紧追前后,双手连连抽打抖出,落在那夯实的墙面上竟抽出一个个拳头大小的坑来,好似炸雷。回转之际出手如电又探向陈拙裆下,好个拆祠堂的绝户招。 一时间,土石崩飞,好不骇人。 陈拙面上杀机更浓,借着双手搭墙翻跳的功夫,左手五指紧握,攥起一把墙灰便朝尹福的面上挥手撒出,双脚同时一勾墙头,扭腰倒挂,猿臂一展,另一只手直取尹福心窝,指上劲力催生,气血上涌,五指筋骨毕露,泛着生铁般的青黑之色。 尹福被墙灰迷眼,脚下后撤一避,陈拙见机翻身落地起跳,双手已是闪电般击向尹福双耳,双脚连蹬带踹,攻向对方心口。 尹福退避间双臂猝然一软,好似没了骨头,双掌抽打而出,二人劲力相撞,交手间还没来得及分出胜负已各自踉跄退开。 陈拙倒翻出去,忙一稳重心,单膝落地,双肩一摇,脸色蓦的一白,紧抿的嘴中血水已和着唾液溅落坠地。 刹那间,他只觉五脏都似移了位,忙暗自吞气入腹,借着游龙劲疏导着体内的气血。 尹福踉跄后退数步,胸口上落着几个脚印,喉咙蠕动一鼓,像是吞咽下去了什么。 但陈拙表情忽的一变,他目光落向尹福的腰腹,就见一团血色已在衣服上扩散开来。 这老鬼竟是带伤战他。 尹福面无表情,眼中只见阴戾杀机,起手便要再次攻上。 可这时街上却传来女子呼救的动静。 二人四目相对,听着那绝望的惨叫声,不过数秒,突然齐齐朝着声音的源头赶去。 等走近了一瞧,但见街头一角,有一群洋人正枪挑着襁褓里的婴儿,一个个发着癫狂可怖的怪笑,还将几个年轻女子围在中间,肆意羞辱。 尹福双眉一耸,口中猛的发出一声夜枭一样的怪啸,双眼杀意上涌,通红似血。 那些洋人闻声转头,端枪就射。 “砰砰砰砰砰……” 趁着尹老鬼诱敌的功夫,陈拙自后腰摸出数柄飞刀,从阴影中掷出,刀光如流星一闪而逝,收割着那些洋人的性命。 尹福脊骨一起一伏,如游鱼腾跳,避过火枪的射击也贴了过去,双掌含怒出手,尽是取裆劈头的杀招。 适才还生死厮杀的二人,此刻竟然彼此配合。 陈拙拾回双刀,一面解决着尹福掌下的漏网之鱼,一面将那几个女子护在身后。 “快滚!” 尹福倒是干脆,也不废话,对那几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不耐烦的吼了一句,扭头已重新看向陈拙。 他眼中狠色再现,双掌再起,绕过地上的尸体贴了过来。 陈拙墨眉一拧,双腿发力,飞身扑出,用的也是双掌。 “来的好!” 尹福双眼圆睁,下盘一沉,双掌蓄势于胸前。 陈拙势如推山,双臂屈伸一送,运足了内劲。 晃眼间,四掌齐对,二人齐齐吐血。 陈拙翻身落地,望着踉跄瘫倒,神色萎靡的尹福,表情说不出的沉默,拾起双刀,已掠向另一头。 “休走!还未分出胜负呢!” 尹福目眦尽裂,满头银发散乱在夜风里,起身便要去追,可走了没多远,迎面便撞见一队洋人。 “杀!” “啪啪啪啪……” 凄厉的喊杀声和枪声混成一片。 等陈拙闻声折返而回,就见尹福满身是血站在一地尸体间。 他看着陈拙,狰狞扭曲的脸上忽露出一丝解脱般的怅然,气息一松,浑身冲射出上数道血箭,口中一面吐血开口,一面仰天而倒。 “咱们就是把武功练的再高,终究也还是……敌不过……洋人的……洋枪……啊……” 45、险境 瞧着尹福满身冒血的窟窿眼儿,陈拙嘴唇张了张,心里说不出的复杂和矛盾。 他已没了杀意,更提不起杀心,甚至他忽然想要救下这个重伤濒死的老人,“老鬼,我送你出去,兴许还有得救……” 王五为了正道行刺西太后,尹福为报大恩护持西太后,谁对谁错? 道义之争,各有坚守,焉有对错。 放在这个时代,忠君爱国,何错之有? 世人争名逐利,谁不想加官进爵,习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错的不是人,是这个时代、是这个世道。 尹福大口咳血,也不要陈拙救他,只是艰难无比的喘着气,“呵呵……咳咳咳……我来的路上救了……唔咳咳……救了不少人,就藏在源顺镖局里……别忘了护他们出去……” 陈拙恍然,他终于明白尹福身上的伤是怎么回事儿了,以这老鬼一身臻至化境的功夫,去留随意,哪会轻易受伤,必是因救人而束手束脚,多了累赘这才受制于洋枪。 就为了杀自己么? 陈拙心中暗自叹息。 尹福忽然道:“你且……附耳过来……我……我……还有几句话对你说……” 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陈拙并没多想,伏身弯腰,正想听听他要说什么,岂料尹福突的直直坐起,双眼陡张,探掌一抓已夺过陈拙手里的弯刀,不带丝毫犹豫,将之反送进了自己胸膛。 “噗嗤!” 发劲太猛,刀身贯胸而过,破衣而出。 陈拙还想出手拦阻,但就是没想到这老鬼居然会对自己下手,身形一震,“你这是干什么?” 尹福脸色苍白,他死死的盯着陈拙,十分费劲的咽下口逆血,嘿嘿一笑,“吾乃……八卦宗师……岂能命丧于洋枪弹丸之下……小子,咱把名声……送你了…” 陈拙一时愣住,直到弯刀被尹福推出,一腔热血溅了他满脸,才蓦然惊醒。 “但愿,你和你师父是对的……” 尹福眼中神华迅速黯淡,一代宗师,就此倒地气绝。 “砰砰砰砰……” 远处又来枪声。 陈拙抿了抿口中的腥甜,眼神复杂至极,伸手合上了尹福的双眼,头也不回的夺路而去。 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想要大吼出声,吼出心中的憋屈与愤懑,还有不甘,以及那胸腹间震荡宣泄的疯狂杀意。 “啊!” 他果然吼出来了。 狂奔中陈拙放声嘶吼,双眼赤红,对着这个荒唐的世道吼了出来。 只因他心中意不平,心绪难平。 “轰隆!” 夜空惊起一声雷鸣。 月掩星黯。 不消顷刻,大雨倾盆。 豆大的雨点,冲刷着城中的血色。 天空雷鸣电闪。 陈拙发了疯一般,在疯狂剧烈的喘息中,他扑闪一掠双刀已扎进了两个洋人的脖子,搅动一带,斩下两颗头颅。 吸进的空气像是在肺腑中化作一团烈焰熊火。 陈拙忽然有所感悟、有所感触。 何为侠? 他不要什么侠之大者,为国为民,那样太过虚妄。 “弱肉强食,是为天理!” “以强欺弱,以大欺小,是为不平事!” “如此说来,那便是天理不平!” 陈拙抓过一个还没来得及坠地的头颅,眼中精光一现,“但不平并非一成不变,人世不平,攻守为道,有人转守为攻,有人转攻为守,功夫成了,受欺者亦可欺人……” 他五指一抖,手中头颅登时爆开。 “那我,莫非要欺这天下欺人之人?” 他自问。 “不!” 陈拙迎风雨望天,猝然狂笑道:“既然天理不平,老子那便欺天!” 他好似彻道悟理,脑海中所有晦涩迷惘尽皆前所未有的清明。 “人世不平,我欺人!天理不平,我欺天!倒反天罡,苍生俱亡,世人谁敢行不平之事?” 陈拙笑声顿敛,眼中神华纯粹且精炼,杀机却是前所未有之浩大。 他开口平静道:“吾击之!” 敢行不平之事者,吾击之! 这便是他的侠,他的道。 古有义士,重诺守信,一诺出,上可击一国之君、江山之主,下可击天下苍生,即便相隔千里、万里,有山川阻路,然杀气若至,必要仇敌伏尸剑下,血溅当场。 陈拙长呼了一口气,呼出了心中的郁结之气。 但这口气还不够痛快,还不够快意,还没彻底吐出来。 他还得再杀一人,方能扬眉吐气,以证己道。 “时机未到!” 强自压下杀意,陈拙突然好像又回到了之前的模样,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朝着源顺镖局赶去。 一场骤雨,来的快,去的也快。 好巧不巧,等他赶来的时候,正好遇见王五和几个形意门弟子也在这里。 偌大的镖局内收拢了不少人,全都把王五当成了救命稻草。 望着黑压压的一群人,还有不少老弱妇孺站在啜泣哭喊,陈拙心头一沉,有种不好的预感,“师父,这声势太大了,用不了多久就能把洋人引过来。” 王五神情坦然,他又如何不知,但岂能坐视不管,“大丈夫行事,焉能惜身。” 陈拙蹙眉目光一扫众人,“分开走,不然一起出城目标太大,火枪射来,避都避不过。” 王五点头沉声道:“我已经让人去喊你李师伯了,想来路上应该就会接头……” 正商议着,门外猛地冲进一游侠,“不好了五爷,团里出了叛徒,有人为了活命领着一大拨洋人过来了。” 王五不带迟疑,飞快安排道:“后院东北角那面墙很是脆薄,一推就倒,你们从那里走,我留着守前门。” “我也留下!” 陈拙一擦刀子。 “我这儿还有不少飞刀,能近能远,拿来掩护最好不过。” 形意门的郝大通拿着根白蜡杆,杀的也满身是血,他是李存义的徒弟,见情况紧迫也不废话,只道:“好,王五伯、陈师弟,你们万事小心,待我们把人送出去再回来接应你们。” 另外几个也多是李存义的弟子以及拳团的团民,带着一些人连忙冲向后院。 “不行,时间来不及,得拖延一下。” 陈拙眉头大皱,伸手一抹后腰刀囊,指肚刮过,心里已有了数。 王五说道:“去把屋里的灯点着。” 大门半掩,陈拙点了灯过来,瞧着街面上涌来的一团团火光,火把几乎点亮了黑夜,仿似一团火海,汇聚向镖局前的空场上,将源顺镖局照得孤零零的。 陈拙神情凝重,粗略一瞧怕是不下三百人。 对方来的很快,院里的人出去大半,剩下的又给堵了回来。 “大刀王五,你乃拳乱罪魁祸首之一,几番刺杀洋大人不说,如今更是率一众反贼于京城作乱,还不出来束手就擒,洋大人说了,只要你出来,便能放过镖局里的人,不然,都得和你陪葬……你……” 那人还没说完,喉咙上已插着柄飞刀,双眼瞪着,扼喉软倒在地。 外面紧跟着又冒出了声音,“里面的人听着,洋大人说了,谁要是能把王五擒送出来,便放你们一条生路,他若逃了,你们都得死。” 剩下还没来得及逃出去的人闻言眼神生变。 “王五爷,您是大英雄、大豪杰,救我们一救吧!” 有人突然噗通跪下,磕头哭嚎着。 “王五爷,我家还有个未出世的孩子……” “我还有一大家子等着养活呢……” 其他见状人纷纷效仿,一时间跪下大半,尽是呼救哀求的声音,几个团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没了主见。 …… 陈拙脸颊抽搐,扭头望向王五,沉声道:“师父,现在突围还来得及,那些洋人在故意拖延时间,等剩下的再围过来,咱们怕是真就走不了了。” 王五虎目平静的扫了眼地上跪着人,握刀的手莫名一颤,蓦的叹了口气,又看向神情焦急的陈拙,温言道: “师父护你出去,你走吧!” 46、血溅黄沙路,一死天下殊 “你们当真以为我师父出去了,那些洋人就能放过你们?津门城破,他们连杀带抢,一路北上杀了那么多人也没见心慈手软过……” 见王五打定主意不走,陈拙豁然扭头,看着那些跪着的众人,眼神泛冷,像是瞧着一堆死人。 按下陈拙的肩膀,王五看向地上一张张仰起在半空的面孔,“走出去了又能如何,走的出这扇门,走不出天下。你看看他们,抱着那点微末希望,好似守着风中残烛,随时都会熄灭,但星星之火,可以燎原,若都惜身退缩,无人肯站出来救他们,这天下便真的没救了……我救的不是他们,而是那点希望。” 陈拙心一抖,“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王五摇头一笑,“既有青山在,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又有什么区别。” 陈拙还想再说,王五却打断了他,只把大刀挽臂一拦,“待会儿我杀出一条血路,你见机撤走!” 王五说的干脆,扭头大步奔出,好似一只猛虎,肩头一斜一靠,镖局木门已在恐怖的气劲下横飞射向一众洋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所有洋人都凝神以对,紧盯着门口。 但是,有一抹刀光猝然在夜空下绕出一抹匪夷所思的弧度,没入枪阵之中。 刀光一过,血花四溅。 突兀的惨叫,令洋人的阵脚生乱。 而那半扇飞出的木门后,一人伸展手脚,大刀一扬,已是虎入羊群。 宽厚惊人的刀身被王五霸道狂暴的劲力拖拽着,就像一轮血色大磨,搅动间已带出漫天的肚肠骨肉,扬起阵阵血雨。 王五好似一只林中窜出的猛虎,狂吼如雷,内劲加持,手中大刀颤鸣不休,刃口寒芒大盛,所过之处,摧枯拉朽,洋人无不四分五裂,命丧当场。 “砰砰砰砰……” 手忙脚乱间,周围的洋人已是敌我不分,将自己人连同王五纳入枪阵的范围。 趁着洋人集中火力,分神之际,镖局的墙头上,忽见一抹抹灿亮刀光不要命的飞射而出,将原本结好的枪阵再一次撕开。 不光是刀影,突见陈拙自怀中取出两把铜黄色的物事,对着洋人便是一阵快射。 那居然是两把转轮手枪,枪管奇长,德国造。 正是那夜从奕亲王府中得来的稀罕物,可惜,子弹无多,犹如鸡肋。 弹尽刹那,他持刀纵身一跃,眨眼已跳入了枪阵。 王五浑身血腥,手臂上挂肠带骨,杀人好似拔草,将那喊话的叛徒立劈当场,对着跳进来的陈拙吼道:“快走!” 陈拙刀光翻飞,足尖勾起一具洋人尸体,挡住火枪的同时飞快道:“师父,擒王!” 王五闻言会意,表情沉凝如水,虎目大张,目光如电一扫,径直落向那枪阵的指挥官,“你快走!” 陈拙仗着猴形身法的变化无端,身子一伏,如狸猫翻滚,双刀勾筋挑脉,立听一连串惨叫声起,个个捂着脚脖腿弯,指间血流如注。 形势至此,几经恶战,他也不得不换成更省力的打法。 “我不走……大不了……血溅黄沙路,一死天下殊!” 听到徒弟这么一番言语,王五虎目泛泪,大刀已带出一团恐怖骇人罡风,卷动着漫天血雾,宛如化作一圈血色漩涡,刀光绞过,立有数人被腰斩当场、人头翻滚。 三百余人,竟在二人古怪的身法和恐怖的杀招下被冲的溃不成军,阵脚大乱。 但也只是暂时的,回过神来,洋人开始结成阵势,纷纷拉开距离。 枪声一波接着一波,噼里啪啦的朝着二人如潮水般宣泄,宛如逢节的炮仗,此起彼伏。 猝然,枪声一顿。 陈拙满脸是血,身上也不知道中了多少枪,手里弯刀正勾着一个洋人的脖子,缩着半边身子,翻遍了脑海中的过往记忆,才用英文生硬的说出一个让他们后退。 那洋人高举双手,抖若筛糠,嘴里不停嚷着洋文。 王五亦是擒了一人护在身前。 但就在喘息的功夫,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镖局内蓦然传出一声枪响。 “砰!” “五爷,有人把洋人放进……” 一个惊慌急促的声音跟着响起,但很快也在枪响下戛然而止。 陈拙眼露森然杀意,嘴里却在急切道:“师父,别放刀!” 镖局内,两个洋人揪着一个老人和一个女人将其推到了门口,枪口各抵着一颗脑袋,嘴里狂躁的对着师徒二人嘶吼着。 至于那几个团民,不知何时已倒在血泊里。 望着先前还在向自己磕头求救的人,如今眼神闪躲的跪在地上,王五握刀的手都已有些不稳,神情不见喜怒,眼中已有些倦意。 “你准备好抽身而退,师父还能再护你一次。” 陈拙眼眶一红,“等等……” 不等他说完,王五已舍命相搏,刀身一转,那洋人的脑袋立马掉落。 枪声跟着大作,周围的洋人开枪的同时,不忘刺刀围上。 刀光交错变幻中,一条筋骨贲张的粗壮断臂豁然凌空抛起,血水冲天。 陈拙双目瞬间赤红一片,“师父!” 便在这发引千钧之际,镖局内又生变故,那两个洋人忽的惨叫,再看时竟已命丧当场。 紧跟着一个嗓音令陈拙紧绷的心神大松,就听,“大护法,属下救驾来迟!” 他从没觉得有谁的声音像现在这般动听过。 “救人!!我不要我师父死!!” 几在陈拙话起话落间,街角各处阴影中隐见十数道黑衣身影如鬼魅般贴来,悄然落入场中,或手起刀落,或暗下狠手。 “杀!” 陈拙手中刀子贴肉一过,那洋人已捂着喉咙跪倒在地,断口血如泉涌。 峰回路转,有了帮手,一断臂身影挥拳跃出,双腿连扫带踢,凌空飞蹬,已将不少洋人踢死脚下,折身又冲进了枪阵之中,两腿伸缩如龙,扫踢无影,专攻死穴,狠辣绝伦。 待到伏尸一地,王五方才踉跄一稳身形,再看他右臂,已齐根而断。 “唔!” 吞下一口逆血,王五拾起地上的大刀,看了眼天边,浑然不觉断臂之痛,飞快朝陈拙招呼道:“快退!” 不知不觉已是卯时。 破晓将至。 一行人去势如箭,有惊无险。 临出城前,王五突的止步。 他回过头来。 但见陈拙早已停下脚步。 师徒两个相视一瞧,陈拙盯着老人的断臂位置,哑声道:“今夜过后,弟子便不能再跟随您老人家了,万望师父保重身体!” 王五嘴唇一抖,瞧着陈拙,又看看他身后众人,“你不跟为师走了?” 陈拙沉默片刻,他看着王五脸上的疲惫、眼中的忧色,一擦脸上的血迹,有些艰难的笑了笑,“我要去行我自己的道了,就不和师父同行了。京城已破,师父还是暂且退隐吧……尹师伯已死在我的刀下,您对程师伯说,是我对不起他老人家。” 他双膝一屈一跪,朝王五磕了三个响头,在老人的泪目中,转身带着一众黑衣人飘然退走。 47、南下 一夜动荡,纷乱的京城里杀戮还未休止。 不少义和团的团民被人出卖给了洋人,接连遭到围剿枪决,枪声断断续续一直就没停过。 天色渐亮,一具具摞起的尸体被驴车、马车拉出了城。 眼下正是酷暑,恐惹瘟疫,尸体不是被填柴焚烧,便是掘坑掩埋。 几个和侵略军搏杀了半夜,累的筋疲力尽的尹派八卦弟子刚喘了几口气,就听有人传来消息,说是在送出城的驴车上瞧见了尹福的影子。 等一群人火急火燎的赶过去,从蝇群盘绕的尸坑里找到那千疮百孔的尸体后,无不跪地嚎啕大哭。 细一查呀,老人干瘦的身子骨上竟中弹六十多发,刀口九处。 但瞧着那贯穿心口的一刀,几位尹派门人的脸色顿时难看起来。 放眼整个京城,与尹福结过怨且还能使得这一手惊世骇俗刀法的,便只有一人。 二者虽说辈分有差,实力有差,但见恩师惨死,几个尹派八卦弟子少不了被恨意迷了心窍,瞧着老人满身的弹孔,一个个自然而然便联想出诸多波折变故。 更不巧,这逃出的百姓中,有人识出了尹福,只说是昨夜被其救下。 如此一来,在几个尹派门人眼中,便是恩师因救人身负重伤才会被人所趁,命丧黄泉。 不出半天。 “陈拙!!!你给我滚出来!” 荒村之外,多了口棺材。 几个尹派弟子俱是披麻戴孝,双眼通红,背后背着刀子,杀气腾腾。 王五闻声走出,瞧着尹福的棺材,神色好不复杂。 二人苦斗了小半辈子,各有坚守,互为敌手,但得知这本该随西太后出逃的老鬼竟然肯在洋人的枪弹下舍命救人,王五突然又都释然了。 但对于陈拙趁人重伤将其斩杀的说法,王五绝然不信。 程庭华怒斥道:“干什么?洋人还没走呢,你们几个就要窝里反?” 几个尹派弟子跪地痛哭,“师叔,您来来看看吧,看看师父他老人家满身的伤,那得多疼啊!” 程庭华闻言亦是目中泛泪,还想再说,却被王五拦下。 “可否让老夫瞧瞧!” 老人走到棺材前,瞟了眼尹福的尸首,最后把目光留在了对方的双手上。 但见尹福掌心一抹狭长的刀口外翻着皮肉,王五用了一辈子的刀,自是瞧得出来入刀的走势和握刀的姿势,那刀口由虎口而入,外宽内窄,分明是手心朝上反握利器所致。 若是厮杀擒刀,寻常人都知当擒刀脊,怎会擒那刃口,更别说尹福这等掌法宗师。 不过,他并没就此点破,沉吟片刻,道:“他是我徒弟,做错了事儿,就该由我这师父承担,你们若想报仇,大可取老夫性命,王某绝无怨言!” 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瞧瞧王五断臂重伤的苍白脸色,神情几番变幻,而后一止哭腔冷声道:“王五爷义薄云天我们服气,但您这徒弟我们绝不会放过,既然程师叔不肯替我们出头,那便只能我们这几个不争气的徒弟替师报仇了……我要和姓陈打擂,是个爷们儿,就出来接下,莫要龟缩不出……” “我来!” 左宗生脸色难看,冷哼一声便要站出来,却被王五训斥退下。 “此事或许另有隐情,弄清楚了再计较也不迟,还是先让你们师父入土为安吧……再者,我那徒弟已经走了。” “走了?” 几个尹派弟子霍然抬头,见王五神情悲怆怅然不似有假,又瞧瞧其他人,俱是默然,不觉怔愣原地,几息后又跪在棺材前痛哭起来。 等哭过几声,几人阴沉着脸起身,扛着棺材转身便走。 但临转身之际,这些人留下了一句话。 “那就劳烦给他姓陈的传句话,甭管他逃到天涯海角,会有人找他报这血海深仇的!”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无不变了脸色。 八卦门虽以程庭华为掌门,但一明一暗,尹福当年便为暗门弟子出身,如今八卦暗门弟子也多是由其调教出来的,干起杀人的活计那可是一个比一个心黑手狠,走的就是个暗杀路数。 “那伤口我看过,有些古怪,虽说有和我那徒弟交手的痕迹,但心窝那一刀不太对。” 哪怕陈拙已经亲口说过尹福是他杀的,王五也不会相信。 左宗生急道:“师父,师弟老早就跟我说过,他杀人只喜欢在两肩之上下功夫,绝不会在人心窝捅刀子,更不会趁人重伤出手……” 王五扭头怒斥道:“尽是些废话,我也信他,可那有什么用,莫说他走了,便是他没走你以为这件事儿能说清楚?” 左宗生忙问,“那咋办?” 王五沉声道:“没什么好说的,既然他不想说明白,那就有不说明白的道理。” 程庭华语气复杂道:“说不清楚的事情,只能拳脚上论。江湖来去,不过一横一竖,这件事儿只能靠他自己了,扛过去,一飞冲天,扛不过去,成了别人的踏脚石,被人打死。” 老人说完又回头看看身后的朝云,这丫头彻夜未眠,眼下又得知陈拙不告而别,整个人都有些心不在焉,眼神恍惚。 “别慌,那小子也是为了保护你,跟我们几个老东西在一起,守着一大堆破规矩,难展拳脚,这一走天底下八成又得出个不得了的人物,迟早会再见的。” 众人沉默半晌。 左宗生忽然红着眼问,“师父,这京城还守么?” 王五看了看自己的断臂,又看看身后俱有损伤的众人,望着那一张张疲惫的面孔,似乎比昨天又少了许多,他长呼出一口气,眼中倦意更深,“吾等虽有心杀贼,却已无力回天,罢了,回去吧!” 很快,又有人送来消息,西太后出逃前发下上谕,视义和团为乱国之贼,乃京津陷落之祸首,命各地清军予以剿灭。 外敌未清,本就举步维艰的义和团立时又遭清廷围剿。 两方夹击之下,不少豪侠义士、残存的团民,尽皆心灰意冷,散向各方。 受王五之邀,程庭华携家眷、弟子去往了河北避难…… 立时数月,席卷北方诸省声势浩大的义和团运动,终是大势已去。 ……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京城外的一支车队里,马车上,有一刀眼汉子正精赤着上身,屈腿而坐,面无表情的吃肉饮酒,任由身旁须发半白的老者在他身上下刀剜肉,将嵌入皮肉中的火枪弹丸一一取出。 老大夫看着面前人满身的窟窿,居然还能风轻云淡、无动于衷的吃饮随意,嘴唇不由得颤了颤,但下刀的手却很稳,烈酒煮过的刀子贴着精悍紧绷的皮肉划开一道血口,已开始挑筋拨肉,将弹丸给剜出来。 “用适才煮过的针线缝上。” 刀眼汉子开了口,嗓音沙哑,似金铁刮擦。 这时,马车外有人说道:“大护法,东西已经给梁姑娘送去了,王五爷他们也已逃出险境,只是八卦门那边出了点动静,因那尹老鬼的死发下了江湖悬赏,誓要找您出来……还有人说您行事不端,背叛师门,入了……咱们圣教……沦为邪道一流……用不用属下让他们永远闭嘴?” 刀眼汉子神情不变,轻声道:“随他们去说吧,放眼古今英雄,成大事者,有哪个不是在正邪黑白之间呼风唤雨呢……我不做英雄,但我欲成大事……让人把那些投效洋人的货色都杀了吧。” 马车外的声音回道:“已经在动手了。” 刀眼汉子瞟了眼外面的狼藉世道,一放帘子,合上了眼。 “南下!” 48、佛山金楼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有江湖,那便有刀光剑影。 北边外敌入京已是好些日子前的事儿了,消息传到南方,没掀起多大浪花。 大雨来的突然,冲不散街头的肃杀。 南方雨大那是真大,大风大雨,劈头盖脸的浇。 关门闭户的长街上,独独一座三层高的楼子大开着门户,往外透着灯火。 透过雨幕往里一瞧,满堂贴金,灯火通明,隐隐还能听见楼子里唱曲儿的动静,和那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 旖旎的灯光下,楼上楼下,四方角落,站着不少穿着旗袍,擅于打扮的娇俏姑娘。 有的端庄秀丽,眉眼轻淡如烟;有的温婉动人,知书达理;有的浓妆艳抹,勾魂摄魄;有的娇小可人;有的依偎在心上人的怀里;有的倚着木栏,纤秀手指夹着一截细长的玉质烟嘴,嘴里轻吐出一缕烟气,巧眸半阖,似是刚醒。 还有的是端茶递水、引客招呼的大小茶壶,和坐在角落里听着小曲儿,磕着瓜子的账房先生,以及一些闲聊的三姑六婆。 如火灯色映衬着金碧辉煌的堂子,仿佛雨中落着一座金山。 可不就是金山么。 在广州,最有名的玩场是陈塘的留殇;而在佛山,最有名的便是这座楼子。 金银楼。 或者,该叫它金楼。 而在楼子外,雨中有人,以金楼为距,两方正自对峙。 楼内的人则多是瞧着热闹,时不时瞟上一眼。 乱世当头,北方动荡不休,有血性的尚能参加义和团和洋人拼上一拼、搏上一搏,惜身的,便只有南下避难,或往上海,或至广州,都是发财的好去处。 但既是外来户,便免不了和本地帮会打交道,譬如上海有青帮、洪门、斧头帮、漕帮等等,牵扯黑白两道,势力可谓错综复杂。 佛山虽然没有那么多说道,但多的是武人,帮会也多是武门高手、江湖势力,挣得也都是拳头打来的,一横一竖,今朝你唱罢,明日我登台。 这不,月前佛山来了五个北方人,七天不到,便劫了本地帮会的一批货。 若是别的什么小玩意儿,丢了也就丢了,可这批货却不同寻常,乃是一批上等的烟土,说的直白点就是大烟。 这五人倒也心黑手狠,东西不但抢了,人还杀了,更是放言想要东西可以,得买回去,铁了心干那黑吃黑的无本生意。 起初本地帮会只当对方是几个不开眼的愣头青,便招呼帮中好手走了一趟,哪想一去不回,第二天尸体就被剥了皮挂出来了。 这便结下了生死大仇,要在今夜了结。 大雨倾盆,本地帮会人多势众,粗略一扫不下百人,反观另一边,五个北方汉子身着短打,瞧着像是苦力,模样落拓,但一个个杀气腾腾,俱是眼冒凶光,眉宇间充斥着一股恶气,似是干惯了刀头舔血的勾当。 这年头,想在江湖上出人头地,只能靠自己的一双拳头,干脆爽利,凭实力说话,胜负输赢,一横一竖,输的躺下,站着的说话。 而对于金楼的人来说,这种场面倒是早已习惯,八个字,人为财死,鸟为食亡。 只是别看本地帮会人多,但动手的却不多,三个汉子撑伞越众而出,分别穿着黑衫、白衫、灰衫,只瞟了眼对面五个亡命徒,抿嘴一笑,一面收了伞递给身后的手下,一面说道:“念你们是打北边来的,我们也不仗着人多欺负你们,只要你们五个能在我们三人手底下走过四十招,那坨肥肉,就分给你们了。” 那五个北方汉子则是立在雨檐底下,也不搭话,像是生怕明天没得吃了,顺手从一旁的鱼摊上抓起几条活鱼,一个个面无表情盯着那三人,嘴里大口啃咬起来,鱼肉、鱼骨、鱼鳞,在齿间咯嘣作响,嚼的满嘴是血,鱼还在齿间蹦跶呢。 看着五人这副亡命徒的骇人模样,对面三人眯眼嘿声一笑,只将辫子往脖颈上一缠,脚下猝然踱出。 抬脚的功夫,那五人一抛手里啃食一半的活鱼,齐齐动作,已然扑了出去。 双腿贴地一滑一扫,水花溅起的刹那,五人纷纷自怀中取出一物,飞快按在了左脚脚尖。 那是五个脚箍,皆为黄铜所铸,以狮、狼、虎、豹、熊五兽之首为状,扣合脚掌,兽首外向,其上凸凹有形,棱角分明,乃是腿法伤人的利器,专磕筋骨五脏。 “戳脚?” 三人眸光一凝,气息一沉,双臂已拦在身前。 下一秒,数道腿影扫来,配以脚箍,连戳带点,腿影飘忽翻飞,逼得三人连连后退。 “雕虫小技!” 便在五人狂暴凌乱的腿法快攻之下,三人猝然眼泛杀意,脚步一沉,趁着对方吞换气息之际,双臂衣袖刺啦炸裂,碎散的破布下,但见三人粗壮的手臂上竟都戴着一只只灿亮银环,紧扣如一,好似铁壁,怪不得能挡下那狂风骤雨般的腿法。 桥手一成,大开大合,立见拳腿碰撞,金铁交鸣,电光火石间,雨水爆散,两道身影已翻撞向一旁,口吐鲜血,胸骨塌陷,眼看不活了。 正这时,雨中传来了哒哒哒的马蹄声,车轮碾动,似是为避急雨来势较快。 一辆、两辆、三辆…… 足足九辆马车逐一而入,入了这条街。 金楼瞧热闹的一群人见有外人闯入,纷纷神情一变,几个账房先生和大小茶壶、三姑六婆一搁手里的点心盘便要起身救人。 但他们快,有人更快。 地上五个亡命徒转眼就剩三个,见势不对,心知遇到了高手,也不顾什么手足情深、弟兄之情,扭头就朝当先一架马车扑去,欲要夺了马车,借此遁逃。 “滚开!” 赶车的车夫似是被吓傻,愣在原地一动不动。 紧要关头,眼看就要命丧那三人腿影之下,马车内突的伸出一只大手,将车夫拽了进去。 而三人的瞳孔却在急缩,木然冰冷的表情已在疯狂扭曲,只因他们眼中,有一抹骇人刀光自马车里飞了出来,快的匪夷所思,如影一过,刀光倏然回缩,退回马车,似是从未出现过。 而那三人,在飞扑余势之下,掠过马车,又似断线的风筝荡出一截,然而没等落地,三人脖颈上猝不及防的绽出一道如丝血痕,不待众人看清,三颗大好头颅已带着各自凝固的神情无声滑落。 头颅滚地,三具无头尸体噗通坠落,断颈血水嗤嗤溅射,步了两个弟兄的后尘。 原本奔到近前作势欲追的三个洪拳高手,见此情形,头皮一炸,嘴里怪叫一声已似受惊的野猫般飞快后退。 “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49、入楼 九辆马车停在雨中,鱼贯排开,气氛沉凝。 那五人腿法虽说尚不及一流货色,但性子凶狠,招招尽是搏命的打法,只怕不是流窜到南边的大盗就是横行一方的大寇,适才那些勾栏听曲的嫖客虽未看清,但一些不显山露水的江湖人却都瞧的分明。 便在车夫被拽进马车内的一瞬,三个亡命徒就已做出反应,飞腿一转,如钻心之箭,扫向了马车里的人,哪想马车里的人更狠更快,刀光一过,便已在狂风骤雨的攻势间寻得间隙,抹了三人的脖子。 本地帮会的三人亦是如临大敌,关键时候冒出来这么一位狠茬子,敌友难料,已朝着身后百十位弟兄使眼色。 “操……操刀鬼!” 另两个口鼻冒血,还没死透,趴在雨中瞥见这一幕,不由蠕动着喉头,有些艰难的挤出三个字来,眼神已在涣散。 马车帘布撩开,走下一人来,一袭立领青衫,顶着一头精悍干练的短发,身段颀长挺拔,刀眼狭长,墨眉薄唇,面颊轮廓峻刻,撑伞而立。 这人头一眼瞧着不算多么出彩,唯有身段有些异于常人,但第二眼便已不同,第三眼又是不同,抬眉眯眼间,这人双肩未动,肩上脑袋已转出半圈,看向了雨中两个半死不活的北方汉子。 一股无形且酷烈的冷意悄然随其目光掠过长街。 非是这人的神情有多么凶厉,也不是这人眼透杀意,而是一种独属于此人的特殊气息,入骨入髓。 这么看来,这人与之前已是天差地别,截然不同。 “捎你们一程?” 汉子撑伞走到二人身前,一垂眼皮,问的轻巧。 两个北方汉子眼下已是呼吸困难,一张脸憋的发紫,似是溺水了一般,闻言终是罕见的开了口,“多……多谢!” 汉子淡淡道:“客气!” 话音一落,他足尖一掀,对准二人的喉咙轻轻一啄,随着清脆的骨断声响起,俩人立时毙命。 这便是江湖。 残酷且真实,得拿命来拼。 一场厮杀,眨眼落幕。 嘶,好狠!! 饶是金楼内见惯了生死厮杀、江湖纷争的九流中人,见此情形,也难免后脊一凉,头皮发麻。 杀的实在太干脆了。 伞沿一抬,借着金楼内的灯色,汉子的一张脸愈发清晰了。 非是别人,正是陈拙。 望着眼前的花楼,名字虽然和京津那两座一样,但却是岭南风格。 到底是流落他乡。 便在众人惊异的功夫,金楼三楼下来一人。 那是个中年人,下盘扎实,龙行虎步,身形不算宽大,面上和气,瞧着像个账房先生。 这人一出来,那些大小账房全都跟着站起。 “陈先生,大伙儿喊我先生瑞,眼下帮姑姑打理楼子,怠慢了。” 陈拙扬了扬眉,忽觉有趣,这人走的竟是形意门的路数。 而那些三姑六婆里,突的翻出一个丫头,一滑一窜,已到门口,抱拳拱手,一本正经地道:“陈先生,见过!” 先生瑞和气笑道:“这位是……别看她人小,但辈分却高,楼子里的人都喊她三姐。” 陈拙点了点头,“诸位,见过了!” “你们也下车吧。” 他扭头朝剩下的几辆马车招呼着。 顿时,帘布一掀,一个个姑娘们纷纷走了下来。京城沦陷,金银楼必然待不下去了,唯恐楼子里的人受到波及,有去处的给了钱,没去处的便捎上了。 当然这不是陈拙的决定,而是那位姑姑定下的。 对于这些在风尘中乞活的女人,他没多少看法。 这等世道,莫说一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便是那年轻力壮的汉子一个个都活的不生不死,哪还能奢望别的。没有依仗,便只能委身在勾栏瓦肆,迎来送往,讨人欢喜,需知唯有活着,才有希望。 而白莲教的人多已散向各处,只留了几人充当车夫,在前领路。 便在众人惊诧的眼神下,先前被陈拙拽进马车的车夫已冒雨小跑了出来,领着一群叽叽喳喳的姑娘入了金楼,直上三楼。 楼子里多为三教九流,瞥见这一幕,神色各异,有人还想说两句,但瞧见陈拙迈步而入,气息不禁一滞,又闭上了嘴。 不过,到底还是有坐不住的人。 这楼子金山银山,多少人守着发财呢,眼下进来这么多人,自然得重新论论。 “这位陈先生打北边来?” 有人搭腔问着,听的明白,就是带点南方口音。 “楼分三重天,各有其主,知道规矩么?是什么人都能随便进来的么?” 许是见不惯陈拙进门后谁也不搭理的模样,不等他应上一句,又有人扯开嗓子问着,嗓音已有几分冷厉,在楼子里回荡。 那些只当终于能落个安稳的姑娘们都听出了话里的不善,一个个顶着半湿的身子,抱着行装,愣在楼阶上,有些迟疑该不该上去,最后只得不知所措的回头看向陈拙。 在她们眼里,这一路上遇到不少波折都是陈拙这位坐在马车里的爷摆平的,虽是各不相熟,但几个月风雨同行赶过来,下意识都把他当成了主心骨。 陈拙掸了掸衣袖上的水沫,神色寻常,对那些姑娘们说道:“先上去。” 说完,他拾阶而上,不咸不淡地道:“一个迎来送往的风尘地,你跟老子穷讲究什么?给你脸就好好捧着,别到时候摔地上了,那才叫一个丢人。” 他如今虽说南下避难、流落他乡,不宜锋芒太盛,但收敛归收敛,并不意味着他就要矮人一头。 有人似笑非笑地道:“小兄弟,人狂有祸,甭管你在北边是龙是虎,但在这佛山,劝你还是谦虚点为好……真要有能耐,也不至于沦落成一条丧家之犬,被洋人杀了个七零八落,你……” 陈拙眼珠子骨碌一转,目光如飞电,很快在人堆里找到开口之人。 见是个嫖客,他目中凶光豁然一起,那人还想再说,然四目相对,嫖客脸色莫名一白,双腿一颤,为之神夺,一屁股瘫坐在椅子上。 “不足道也!” 其他还想插话的人,纷纷变了脸色,止了言语。 见气氛不对,先生瑞及时说道:“诸位,多有得罪,这位陈先生,是姑姑的贵客!” 一听此话,那些蠢蠢欲动的人立时偃旗息鼓。 “既然如此,此事便揭过了,但需得守规矩,那些姑娘往后每月记得匀出一半的茶水钱,日子是初五,记得备好。” 二楼这时传出个老气横秋的声音。 陈拙转过的步伐一住,笑的古怪,“呵呵,女人的皮肉钱你也好意思伸手?” 那个声音淡淡应道:“这是南边儿的规矩,你也可以不守,但后果自负。” “好说!” 陈拙扶栏登楼而上。 “我等着!” 50、立香堂 没理会楼下的动静,陈拙跟着先生瑞来到了一间雅室。 一进屋子,大大小小,男女老少坐着二十余人。女的俱是一副描眉画眼后的淡妆,盘着乌发,一件旗袍开叉开的都快到腰了,隐见旖旎春色,贴墙坐在一张张檀木圆凳上,媚眼如丝,似是等的久了,倚着身旁人在打瞌睡。 男的俱是清一色的马褂长袍,有的戴着毡帽,有的戴着顶瓜皮帽,看样子是排了座次,挤得靠前,老少都有,坐的挺直。 众人面前,共摆了五张椅子,空了两张,当中坐着三个耄耋老人,最中间的是一位老妇,银发挽髻,模样苍老,这般天气,穿的竟是件大袄,裹着瘦小的身子。 而在众人面前,立有神龛香案。 案上搁着一颗风干的人头,眼窝凹陷,血肉枯干,一双干瘪的眼珠子就好像晾晒后的葡萄干,散发着淡淡的尸臭。 看那平齐断口,陈拙要是没记错,应该是冯剑青的脑袋。 三炷粗香立在神龛前,烟气缭绕,两旁火烛似是堪堪点燃。 就着那赤红荧然的烛火,能瞧见神龛里头供着四个大字, “无生老母。” 见陈拙进来。 众人纷纷瞧了过来。 “姑姑还没消息传回来?” 陈拙虽说还未奉香拜过无生老母,但投名状已成,杀了奕亲王,大护法是板上钉钉的事儿。 四下一扫,这雅室除了多出神龛香案,摆置倒是和京城那间一模一样。 能在这等风尘地设这么间屋子,不是吃饱了撑的,就是人到了一定境界,要炼心、断欲。 肯修这种功夫的,只有佛道两家。 当初遇见古玉她那姑姑后,陈拙就在心里盘算过对方的岁数,绝然比瞧见的至少老上二十岁。而且那人眉宇间精气充盈,眼中神华内敛,气息绵长的吓人,搞不好走的就是内丹修炼的路数,斩了赤龙,才有那么一副长春不老之貌。 窗外大雨瓢泼。 “还未有消息传回。” 先生瑞许是善于保养,双手护的细腻,进屋挑了个位子坐下。 陈拙视线瞟过屋内众人,“我听说西太后已经到西京了,要么是她没得手,要么就是还没动手……时机已错,入冬前她若没回来,死定了。” 西逃的路上没能成功,如今西太后入了西京只会更加艰难,胜算渺茫。 有个老头沉声道:“这件事情的进展尚不知晓,不宜提前定论。” 陈拙扬了扬眉,淡淡一笑,说道:“我说一路上怎么赶得那般快急,看来你们不是一家独大啊,没能镇住场子,底下那些三教九流快压不住了吧。” 他算是看明白了,“金楼”明面上是白莲教的产业,但三重天各有其主,哪能容一家独大,都守着这块儿肥肉想着分钱的;还有那些嫖客,不是下盘稳固便是气息浑厚,要么脚下份量惊人,分明是外家高手和内家高手聚一块儿了。 这座楼子就是个鱼龙混杂的江湖啊。 “不过既然我都来了,好办的很,无非是多置办几口棺材,钱就不要省了。” 他说话间已解开了青衫的扣子,脱了衣裳,精悍的上身霎时在烛火下沁上一抹如血赤色,映着那满身纵横交错的伤疤,惨烈气机扑面,众人无不动容变色。 香案前有一蒲团,他走过去盘膝坐下,两个穿着旗袍的妙龄女子见状走了过来。 二人俱是手握毛笔,蘸着朱砂融成的红墨,弯腰委身,在陈拙身上画出一缕缕龙蛇般的痕迹,蜿蜒来去,勾勒成形,隐成一枚巨符。 这是入教前的仪式。 “那便麻烦大护法了……听说尹福被您杀了?” 那老妇说着说着,话锋忽转,有些惊奇,又有些诧异。 他们白莲教这些年也不知道多少人死在尹福的掌下,在那龙盘之地,此人仗势而行可谓天下无敌,不想就这么死了。 陈拙盘坐不动,垂着眼眸,“不错。” “好。” 简单的对话,迎来一声称赞。 陈拙听的默然。 想起尹福临死前的场面,他心绪颇为复杂。 不过这事儿大抵不算完,宫宝田也就罢了,那些暗门弟子定然有人要来找回名声,绝不会善罢甘休。 要知道一个武道宗师的名声足够让很多人忘生忘死。 尹老鬼一死,那些暗门高手单凭宫宝田肯定是压不住的,此举十有八九是想要借刀杀人,敢跳过宫宝田冒头的,打着替师报仇博取名声的,必然是不安分的,也是替宫宝田铺路,好继承八卦掌门之位。 不得不说,那老鬼当真够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临死前还要使个绊子。送出的名声哪有那么轻易拿得,对他而言,算是交易,也算变相的和解,但前提是能接得住。 先生瑞接话道:“八卦门不少暗门高手已发了悬赏,满天下的找您,不少也奔着南边来了。” “先不管他们,解决好楼子里的事儿再说。” 陈拙闻言无动于衷。 说起来,也算尹福看的起他,至于去解释真相,他压根没想过。这名声他想接,也想保全尹福的名声,还有八卦门的名声。 只能咬紧牙关往死了扛。 说话间的功夫,陈拙身上符箓已成。 老夫这时开口道:“掌教元帅曾发下话来,您虽为圣教护法,但地位与少掌柜等同,吾等便以少掌柜称之……我圣教别支众多,共分二十余方势力,遍布大江南北、五湖四海,有护教法王二十一人,堂主一百零八人,上以掌教元帅与副教主为尊,少掌柜与您次之……” 陈拙不解问道:“教主呢?” 老妇略一沉默,回道:“老掌柜多年前已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副教主久居上海,掌教元帅便是您口中的姑姑,居广州佛山,林黑儿您已见过,她为一路法王,居津门,少掌柜是谁想必不用我说您已知晓是谁,居香港。” 陈拙听完这么一番话,拧了柠眉,“看来那位副教主和掌教元帅不对付啊。” 只是见众人无人敢回应,他也没有过多追问,而是轻轻一笑,接过递来的三炷香。 “还有什么麻烦事儿,一并说了吧,咱能办的,都帮你们解决了。” 那银发老妇语出惊人道:“前些时候打楼子里来了位年轻人,说是留洋回来的,想找咱们买条人命,出价不菲。” 陈拙奇道:“谁的命?” 妇人道:“广州将军!” …… 51、立规矩 次日。 “砰!” “他妈的,那小子当真这么说的?” “咱们广东人虽说平时爱打个小算盘,但遇事儿谁怕过,现在随随便便来个北佬就想蹲在咱们头上拉屎撒尿,传出去了,往后还怎么在两广立足。” “便是姑姑在时也要卖咱们三分薄面,他算老几,想立规矩,他配吗?” 金楼二楼,听着外面名伶唱曲儿的调子,有人怒不可遏;有人枕着美人腰,睡眼惺忪,喜怒不形于色;有人端着烟斗,吞云吐雾;有人杵着拐杖,老神在在的坐着;还有人躺在榻上,端着烟枪,抽的眼神迷离。 有人慢条斯理地道:“人家可不是随随便便来的,昨天夜里,我那三个手下可都费了好一番功夫才撂倒两个。结果呢,另外三个在人家手底下都没走过一刀,啧啧啧,高明着呢,打北边来的……” 说话之人是个胡子花白的黑脸老者,一手按着龙头木拐,坐的端正,一手落在膝上,闭眼听着外面的粤剧,轻叩手掌和着拍子。 “听说了么,北边近些时候可出了不少大事,武门里也有大事,八卦宗师尹福被人杀了,杀人者也是个使刀的,不得了啊。” 话一出口,屋内吵嚷的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虽说南北武林有异,但武门里的称呼都是一样的。 初学乍练、功夫小成者谓之拳师,登堂入室者谓之大拳师,而宗师,已是足能开宗立派的霸道货色。 何况尹福还是西太后和皇帝身边的人物,功夫出神入化,算是把世俗和庙堂的路都走遍了,论名头,就是在两广也多有耳闻,实打实的名震天下。 有人接过话,嘴里含着烟斗,慢悠悠地道:“我也听说了,那人来头惊人,大刀王五的徒弟,跟八卦门还有不小的情分,但洋人入京后就消失了,据说是入了白莲教,敢情就是这位啊。” 塌上的老者搁下烟枪,整个人精神焕发,仿若年轻了十几岁,“来头大能如何?天高皇帝远,连京城里的那些大人物都自顾不暇,何况一条丧家之犬……诸位,如今群龙无首,大好的翻身机会,一旦错过,不知道还得等到猴年马月,姑姑在时压的咱们喘不过气,姑姑不在,又来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这分明是防着咱们呢。” “那可是白莲教。” 有人压低声音提醒着。 老者嗤笑道:“白莲教?挡咱们财路,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得死。世道不比以前了,该变就得变,不然守着这座楼子够几个人分呐。” 老者随手抛出几包牛皮纸裹好的物事儿,“瞧瞧吧,这可是上等的烟土,就这一份儿,抵的上外头那些姑娘三两月的茶水钱。只要沾了这个,什么英雄豪杰,立马变成一只摇尾乞怜的狗,连老婆孩子都能牵出去押了……当年的刘郁白何等惊才绝艳啊,十七岁的武状元,就是在这东西上废的。” 看着面前的烟土,一位中年汉子突的一展紧绷神情,和气笑道:“仁伯,争面子归争面子,这东西还是别往出拿了吧。我记得姑姑说过一句话,抽大烟的那是自甘堕落,但贩大烟,那就是丧尽天良,我都快半截入土了,可不想让人戳我脊梁骨。” 老者眯了眯眸子,瞧向那说话的人,语气冷淡不少,“呵呵,灯仔,我记得你是十三岁的时候由我领进来的吧。干了十五年的茶壶,才被姑姑瞧中,让你在明面上掌管金楼的事宜。如今那些后生仔喊你一声灯叔,你便觉得自己成了个人物?” 中年汉子规规矩矩的弯了弯腰,淡淡道:“仁伯言重了。像您说的,世道不比以前,我这人没多大志向,就是现在眼下国难当头,想干些好事。这金楼我是一点点瞧着它经营起来的,我无儿无女,无亲无故,这堂子就是我的家,总不能瞧着满屋的精致被糟蹋了。” 说罢,他离了座,拱拱手就打算离开。 “灯叔!” 有人蓦然叫住他,“你别忘了,那小子是冲咱们来的,覆巢之下无完卵。” 那被唤作灯叔的汉子一停步伐,转头讥讽一笑,看向说话那人,“亏你也算老江湖,怎得越活越回去了?面子之争要是输了,那是技不如人,不过一时丢脸,迟早有人能挣回来,可要是贩了大烟,他妈的那就是一世骂名。” 塌上的老者不以为意地道:“灯仔,实话告诉你吧,我已经从英国佬那里买了一批洋枪,别说那小子,就是姑姑回来,照样没脸……你要想好了,出了这门,可别怪我们不念旧情!” 灯叔脸色难看铁青,既是道不同,他也没什么好说的,转身出了屋子。 “呵呵,还有谁要离开呀?” 仁伯徐徐坐起,环顾屋内众人,“既然没人走了,我就再说一件事情,白莲教的那份前朝遗宝,谁有兴趣啊?这次有十三行跟我搭手,听说还请动了几位大高手出面,绝对万无一失。” 说话间他掏了掏耳朵,“你们还不知道吧,那女人去了趟京城,是挺着肚子回来的,眼下在香江猫着呢,等解决了这小子,正好把金楼换了天地,将白莲教的人一网打尽。” “算我一个!” “还有我。” …… 时近傍晚,便在几人商量好了对策,听着小曲儿、抽着大烟,忘我享受的时候,楼下接连响起几声重物坠地的闷响,而后满堂哗然,吵的不行。 等推门出去一瞧,脸色尽皆难看起来。 却见门口被人摆了五副棺木,黑漆上色,雕花绘兽,好不晦气。 “哒哒哒……” 沉缓的步伐声响起。 三楼,一人背手踱步而下,高壮挺拔的身骨撑着一件单薄青衫,双眼居高临下瞧来,好似苍鹰俯视,目露奇光,如刀眼神一扫众人,顿时死寂一片,令人后颈发凉。 “诸位海涵,今儿个先不做生意了,进门的客人花销全免了,想走的就走,不想走的坐下来瞧瞧,也好知道金楼往后谁说了算。” 陈拙衣襟半敞,露着刀痕交错的胸膛,眼神幽幽,阴沉的似是两口老井。 “等了一天,也没见半点动静,该商量的应该已经商量妥了吧。我这人做事向来追风赶月、雷厉风行,磨磨蹭蹭的我不喜欢,索性这场戏就由我先登台亮相,起个调。帖子已经给诸位下过了,这是以武行里的规矩给你们打招呼,服我的,往后就守我的规矩,过往一概不接咎,不服的,去楼下勾了生死状,咱们搭把手……” 话说一半,他面露冷意,掀了掀食指,指向门口的棺材。 “功夫两字,说到底不过一横一竖,赢的,立规矩,输的,躺进去。” 陈拙眸子一眯,“当然,你们也可以不勾,但是得滚出去,从今往后这里我说了算,我就是规矩。今儿个论的是武行里的规矩,面子我给了,可要是兜不住,赶明儿咱可就要论江湖规矩了。”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呔!小子狂妄!” 忽见一短褂汉子自二楼掠出,翻身跳下,在那早已备好的生死状上提笔一勾,签了名字。 笔落刹那,此人转身对着陈拙嘴里发出吱呀几声怪叫,蹲身塌腰,眨眼顾盼,提身一纵一蹦,已翻出两米来高,在那木梯上奔走跳跃,抓耳挠腮,好似一只活灵活现的猕猴。 “南派猴拳?呵!” 然他刚一纵跃跳到三楼,腾空之际,眼前人影一花,耳畔传来轻笑。 下一秒,一只大手当空罩来,杀机天降,那人就见眼前天光一暗,头顶已多出一副龇牙咧嘴的狰狞嘴脸,四目相对,不觉遍体生寒。 惊神一刹,汉子嘴里“嘎嘎”两声怪叫,双臂如鞭,狂攻快打。 二人此刻皆在半空,一人在上,一人在下。 眼见这般狂乱攻势,陈拙神情无波,脊柱忽咔咔一震,起伏扭动,本是腾空的身体竟无须借力,如游龙般凌空一摆,避过了那狂风骤雨般的打法。 也就在折身回返间,他五指悄然一拢,拳眼轻飘飘的在对方胸膛上敲了一下。 一沾即退。 再看去,陈拙还站在原地,好似没动,背身而立。 那汉子却已直直从半空跌落,摔进了一口棺材里,七窍流血,死的干脆。 “抬出去!” 52、抬出去 眼见有人身死当场,金楼上下,无论三姑六婆,还是账房先生,连同那大小茶壶、嫖客、赌客,听曲儿的、谈事儿的,全都一窝蜂的围了出来,脚步声密的都快把楼踩塌了,一个个趴在木栏上,瞪大双眼想要瞧个仔细。 这是出大事儿了。 自打大金楼立起的那天,楼里的第一条规矩便是切磋较量可以,但杀不得,见不得大血。 看着被抬出去的棺材,所有人终于重新审视起了楼阶上孤身而立的人。 陈拙俯瞰众人,“还有哪位想上来搭手?” 有人壮着胆气问道:“既然你要立规矩,总得把规矩说出来让大家听听吧。” 陈拙瞟了眼上下四方所有人,怔了怔,“我难道没说么?好像确实没说。” “也罢,那便和你们说说清楚。”他一拢袖子,踱步而下,漫不经心地道:“我这人呐,心慈手软,见不得人间疾苦,往后这些姑娘们的茶水钱,每月减至一成。多赚的就多拿点儿,少赚的少拿点儿,实在拿不出来就干点杂活,世道动荡,有个安稳地儿不容易,互相搭把手,一起撑撑,熬过去就好了。” 此言一出,那些原本只当金楼要翻了天的姑娘们,眼神霎时全都亮了。 可不是嘛,往日里那些爷争来争去,苦的不还是她们,变了法的抽血吸髓,恨不得把她们身上的油水榨干咯,骨头渣子都不肯放过。 本以为陈拙手段凶厉,为的也是争点油水,与那些人是一丘之貉,怎料居然唱了这么一出。 听到这些话,不少颠沛流离、受尽委屈的姑娘们,都暗地里抹起了泪,啜泣起来。 这年头,她们但凡有能活下去的法子,谁会在花楼里乞活啊。 只是进了这楼子,注定矮人一头,有委屈得忍着,有苦得受着,好不容易挣点皮肉钱,结果是个人都想来抽一份儿。 如今听到有人肯替她们着想,自是大受触动,一个个连看陈拙的眼神都不一样了。 只觉得那满身的杀气也不吓人了,越瞧越觉得顺眼,越看越是欢喜,仿似天底下再无这等叫人心动的男人。 陈拙没留意那些姑娘们的眼神有什么变化,接着说慢吞吞地道:“往后不光茶水钱少了,人也得护着,遇到那下作的贱胚子,喜欢糟践人的,直接打出去。人活一口气,别把自己身段放的太低,没有谁比谁高上一等,活就要活个痛苦,不能受委屈。” 二楼有人冷嘲热讽地道:“呵,您倒是厉害了,第一件事居然是帮这些女人出头,真有意思,楼子里的姑娘们啥时候也能挑人了?一群贱骨头,她们配么?” 陈拙脸上神情没多少变化,步调一顿,“不光楼子里的姑娘们不能受委屈,往后咱楼子里的人都不能受委屈,但也不能欺负人,规规矩矩,就是我的规矩。楼外面甭管你是谁,进了这扇门,天王老子来了,也得守我的规矩。” “这位爷姓陈?” 楼下有人忽然拱手高声询问。 问话的是灯叔。 陈拙眸光一动,“鄙人姓陈,有何指教?” 灯叔问道:“陈爷这番话说的在理,但我还有件事情得问问。” 陈拙道:“说!” 灯叔眸光一凝,肃容正色道:“若是堂子里有人贩卖大烟呢?” 陈拙多看了对方两眼,沉声道:“问得好!” 他看向楼下众人,“这便是我陈某人的第二条规矩,也是最后一条,更是最重要的一条,都听好了……那便是往后楼子里见不得大烟,谁抽大烟,自己滚出去,谁贩大烟,我就剥了他的皮,谁敢把大烟卖给楼子里的人,满门杀尽。” 轻飘飘的话语,像是有万钧的份量,听得众人屏住呼吸。 灯叔朗声郑重道:“陈先生,我第一个服您!” “陈先生,我也服您。” “陈先生,您是真豪气!” “陈先生,我们这些姑娘也都服您!” “陈先生,所有账房先生都以您马首是瞻。” “我们这些三姑六婆也都跟您了,陈先生!” …… 一听要禁烟,有人欢喜,有人却是坐不住了,像被瞬间刺中要害和死穴。 原本拥挤的众人瞬间划出两方阵营来。 先生瑞在旁提醒道:“一楼是本地帮会话事,二楼当家做主的是仁伯,十三行出来的。” 这十三行说的乃是“广州十三行”,专做对外贸易的“牙行”,是闭关锁国下唯一幸存的海上丝绸之路。巅峰时曾被称为“天子南库”,垄断外贸,声名显赫,可谓手眼通天, “后生仔,耍耍威风就得了,面子不是那么容易挣得,看你也算个人物,大家不妨坐下喝杯茶,好好聊聊。” 仁伯老态龙钟,先前抽完大烟的精气神似也随着几句话散了大半,哈欠连天,无精打采的。 陈拙一指金楼大敞的门,“滚出去,还是躺出去?” 仁伯眨巴着睡眼,直到身旁人递过烟枪,他才似来了精神,枕着一个丫鬟的腿,蜷缩着身子,两腮深陷,鼓足了劲,猛嘬了一口大烟。 原本半死不活的模样,立马如闻仙风,又生龙活虎起来。 陈拙瞧得直摇头,“老东西,我要是活成你这副鬼样子,早他娘的找颗歪脖子树吊死了。” 仁伯阴恻恻的一笑,嗓音都大了不少,“那就陪你耍耍。” 老头说完话,立见其身后人堆里走出五个人来。 左边三个是昨夜那三位洪拳高手,灰衫、黑衫、白衫,右边两个则是弯腿塌腰,眼亮手沉,举手投足皆是一副猴样,分明是和先前死的那个师出同门。 果然,右手边二人率先动作。 “好个猴形拳把!” 一人厉喝间翻身跳下一楼,伸手已勾过一壶酒仰天吞饮起来。另一人面目癫狂,嘴里连连“吱嘎”怪叫,双臂粗壮,皮肉青黑,应是硬猴拳。 “醉猴?有意思。” 陈拙眸光一亮,似来了几分兴致,但他接下来的举动却叫人吃了一惊。 “干脆点儿,你们五个一起上吧……对了,我使刀的,很快的。” 他眼神似在半空画了个大圈,将那三位洪拳高手也纳了进来。 三人互望了一眼,气息一沉,已飞奔到楼下,签起了生死状。 三楼观望的先生瑞等人还想劝劝,却被陈拙一个眼神逼退。 既然要立威,那自然是树雷霆之威,不然和风细雨吹刮下来,难免有人面服心不服,场面活免不了得做做。 生死状已立。 瞧着楼下人点头,那五人纷纷踏着楼阶上赶。 陈拙目光一落,步步踏下,双肩一晃,没等众人看清,他脸上已多了一张怪诞可怖的罗刹脸儿来,眼神冰冷森然,看的人心颤。 只走出七步,饮酒耍拳的汉子便蹦跳飞奔而来,浑身酒气,体内气血奔腾,气力大增,一张脸赤红如火,如涂朱漆,嘴里龇牙咧嘴,露着恶相。 只一照面,这人冷不丁突的张嘴朝陈拙喷出一口酒雾。 趁着酒雾遮眼,此人双手十指内收,以手背摔打成招,腾空一跃,已攻向陈拙面门。 “啪啪啪啪……” 裂帛震空之声好似一串响鞭炮仗。 陈拙双眼一眯,不惊不慌,两手作势前防,只是架起的刹那,一抹森然寒芒猝然晃过众人眼泊,一闪而没。 寒芒掩去刹那,陈拙眼中凶光一盛,转身箭步飞下,落地如蛇窜般掠出,与另一猴拳好手交错一会,拳风扑面,先前寒芒再现,如一轮弧月当空。 众人终于看清楚了。 一柄弯刀竟在陈拙袖筒中吞吐伸缩,使得出神入化,灵巧犹如活物,凌空只是贴着那人脖颈转了一圈便已消失。 不待众人反应,陈拙已扑向另三位洪拳好手,双臂一展,两抹刀光乍然吐出,忽左忽右,如惊虹掣电,看的人眼花缭乱。 “叮叮叮叮……” 金铁争鸣,刀环相击,陈拙以一敌三,脚下踏着游龙步,口中吞气发劲,气息绵长如水,只听一声龙吟吐出,刀柄上轰隆之声大作。 但那声音转瞬便散。 双方刹那即分。 陈拙已走下楼阶,双手揣袖,收了刀子。 而他身后,五人身体僵直,好似定在原地,只是颤动间脖颈一缕血痕乍现,血水喷薄如雾,五颗大好头颅,已骨碌碌摔滚下来,无头身子随之倒地。 “啪!” 满堂寂静,陡听一盏茶杯在颤抖中坠落摔碎。 陈拙还是那句话。 “抬出去!” 关于本书,给读者,也是给我自己的话! 还是先说说我自己吧,怎么说呢,我这个人容易焦虑,极易精神内耗,间歇性抑郁,一点点小事情就容易胡思乱想,但是请相信我,本书绝对完本!! 然后就是真的很感谢之前的一些书友还能支持我,真的非常感谢,跪谢!!!还有新书友支持我!!! 之前遇事总喜欢逃避,其实一开始还是习惯性想开马甲,结果一动笔总能让人认出来,风格太强,就跟做贼一样,真的是太难了。最后好好反思了一下,干脆还是硬着头皮回来,不管如何,写完一本再说。 本以为会被骂死,没想到还有一些老朋友支持我,一时泪目,感慨良多。 其实我觉得我现在没以前写的那么有感觉了,可能这两年一直静不下来,脑子有些迷糊,一度怀疑自己,写的东西翻来翻去,看了又看,总觉得不满意。 老实说我这个人有些纠结矛盾,好多人都劝我说写网文就是踏踏实实搞钱,只要读者觉得爽就好了;但我一直认为写好一本书的前提首先是要能感动自己,下笔才会引人触动,写出令人共鸣的东西。 不然,自己都感动不了,怎么去感动读者,可能也正是因为这样,很多人觉得我写的很文青,然后我既想有钱拿,还能自己也写的舒服,写到最后,一切了之…… 我拖延症也挺厉害,之前都不太敢发书了,还是被几个一直支持我的老朋友骂了一顿,加上编辑也在鼓励我,迫不得已……哈哈哈……才发的这个。 我是真的打心底里喜欢武侠的,和很多原创文比起来,也许写这种无限流武侠有人会觉得是拾人牙慧,瞧不上,但我就是想在自己喜欢的那些武侠江湖里去填补一些原作者留下的遗憾,去和那些游侠豪侠一起仗剑高歌,快意恩仇,既能满足自己,也能带给那些跟我同样喜欢武侠的人一份欢乐,这样就挺好。 前段时间无意间看到以前喜欢的一个武侠杂志停刊了,所以才起了念头,写的这个,我的青春。 这应该也是我写的最后一本无限流武侠了。 年轻的时候,总爱幻想走入别人的江湖,现在经历过一些事情,有时候坐上半天都不知道该怎么落笔,写着写着猛然间发现以前那些令人感动的情节不知何时已归于寻常,便写无可写。 如果以后再写武侠,应该就是我自己的江湖,或许会扑街,或许只能自我感动,但只要能写出自己喜欢的东西,想写的东西,足够了。 我不信什么武侠没落,我喜欢武侠,不是因为里面有名剑美酒、江山美人,而是那个“侠”字,令我心向往之……不悔! 我也相信天下八方,五湖四海,不乏吾辈中人。 江湖虽远,唯“侠”不灭!! …… …… 我他么一定要完本! 53、退敌 嘶! 快刀! 好快的刀!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这一刀下去,别说楼里的人看傻了,便是一些旁观的看客也都勃然色变,手里的茶杯不是脱手,便是被那杀气一激,心惊间失了力道,给攥碎了。 血流了一地,顺着楼阶直往下淌。 楼上楼下,众人扒肩抵背,脸色煞白的瞧着那五具尸首。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直到尸体被人装进了棺材,抬了出去,众人这才回神,纷纷倒吸着凉气,发出惊呼。 往日在此间切磋比试的不算少有,打伤打废的也有,唯独没有打死的,更别说这般干脆利落,血溅数尺的血腥场面。 可比法场砍头还要来的更有冲击力,也更残酷,残酷的已有人忍不住哇哇大吐了起来。 血腥散开,一人吐,不少人喉头蠕动一颤,脸色青白交替,也弯腰捂嘴跟着吐了起来。 快,太快了。 人还没反应过来,气已经断了,脑袋已搬了家。 “这便是北边的操刀鬼?好狠的刀法。” 不少人不自觉的两肩一耸,夹紧了脑袋,寒毛都立了起来。 陈拙衣不染尘,未沾半点血迹,收了脸谱,接过一位小茶壶递来的手帕,一面擦手,一面询问道:“还有哪位想来试试手啊?” 他望向了那位仁伯,连同其身旁所有人。 目光过处,一楼二楼一干帮会徒众纷纷触电般躲闪着目光,胆气弱的手脚发麻,抖若筛糠。 “果然不是猛龙不过江,陈先生好狠辣的刀法!” 仁伯看到楼阶上躺着的五具尸体,身子一抖,老脸僵硬,怔愣数秒,才鼓了鼓掌,皮笑肉不笑地称赞道:“只是您初来乍到应该还不知道吧,您杀的这六位,都是洪家拳的四代弟子。他们几个小人物的名头你肯定不感兴趣,但他们的祖师爷你一定有所耳闻,便是‘广东十虎’铁桥三,而他们六人的师公,姓林。” 陈拙二十轻轻用手指敲着桌案,顺着对方的话说道:“那就让人把这六具尸体给他们师父送过去……学艺不精也就罢了,最怕的就是跟错了人,跟个重情重义的还能同甘共苦,跟个不得好死的,那就只能先行一步。” 仁伯脸上假笑顷刻散去,两腮紧绷,双眼一鼓,似是极力克制着什么,连气息都粗重不少,但好在他还是给忍下了,“既然如此,此役便算陈先生胜了。” 仁伯身旁一位拄拐的老者起身笑道:“陈先生好高明的刀法,老夫也姓陈,道上的弟兄都喊我一声‘老刀把子’,今日咱们也算不打不相识,我们几个老家伙甘拜下风,改日再叙。” 此人边说边环顾一瞧,原来便在那须臾厮杀之间,金楼的跟班、茶壶、三姑六婆、姑娘、账房,不知不觉竟已全到了对面,连他手底下的姑娘们也都没能例外,全走了。 “早就说了,让你别太贪,对手下人好点,现在是既丢了脸,也失了势,不走不行了。这小子瞧着性子粗莽,没想到还有这么一手,身手惊人不说,还懂得先收拢人心,心思细腻,必是大患,还需尽早除去。” 老刀把子对陈拙露着和善笑脸,嘴里却压低声音,说着杀人越货的狠话。 再有陈拙先前的那句话,分明露了杀意,再待下去可就得出变数了。 仁伯又补了一口大烟,仔细看看四周,也回过味儿了,没了先前那股子争锋相对的气势,布满褐斑的一副老脸阴沉可怖。 “咱们走!” 然而他正待挪步,一抹寒光破空而至,擦着他喉咙“夺”的一声射在了窗棱上,颤鸣不休。 却是一柄飞刀。 仁伯踉跄后退,一屁股瘫坐回椅子上,脸色难看之余,眼中惊慌一闪而过,忙摸了摸自己的脖子,见皮肉完好,才强压怒气,寒声质问道:“你这是何意?” 陈拙瞧也不瞧对方,拿起桌案上的酒壶,斟了满满三杯酒,“我这个人啊,有个习惯,平日里总爱眯眼瞧人,但我不是看不清楚,这是练刀落下的毛病,看人总喜欢先挑下刀的地儿,师伯说我这样容易得罪人,不好。” 他一口气说了这些,端起酒一饮而尽。 “这第一杯,咱敬楼子里的人,这习惯我改不了,往后莫怕,我虽说算不上一个好人,但我从没杀过好人,得罪之处多担待。” “至于这两杯……” 陈拙扭头看向二楼的两个老头鬼,狼顾之相只把所有对上眼神的人看的心头一突。 那仁伯既然是仗着商帮的势头,这位老刀把子大抵就是一楼的话事人,本地帮会的总瓢把子,一个有钱,一个有势,狼狈为奸。 “这两杯我敬你们,喝完它,二位大可离开。” 见有了台阶,两个老头神色缓和不少,只是心里还有几分狐疑,陈拙这突然变幻的语气着实有些叫人措手不及。 二人在一群帮会徒众的簇拥下下了楼,端了酒杯,喝之前还不忘拿银针验了验,见只是寻常不过的两杯酒水,才一饮而尽。 “好酒,告辞!” 二人老脸俱是抽动一笑。 陈拙也笑了,“等等!” 便在众人惊诧疑惑中,他神色平常的一攥手里酒盅,五指一捻一磨,只在阵阵惊呼中,仰头抬手,指缝里一缕磁粉已簌簌落到了嘴里。 唇齿一合,嚼着嘴里的磁粉,陈拙神色如常,就是嗓音低了一些,他道:“我是说,让你们喝完它,听不懂人话么?” 好个无法无天的恶相。 二老气息一滞,身后却见窜出两个跟班,但哪是陈拙的对手,刚一走出,膝盖已被两枚飞石打碎,扑通跪在了地上,疼的死去活来,大汗淋漓。 老刀把子一顿木拐,阴沉着脸,“小子,莫要得寸进尺,信不信我知会一声,不到天黑,就有两三百个龙精虎猛的江湖子弟来堵金楼的门。” “信,我当然信,但你猜猜,你能不能活着见到天黑?”陈拙瞟了瞟外面阴沉沉的薄暮,语带不屑地道:“都是成了精的狐狸,装什么聊斋呢。事儿挑了,见了血,一句‘甘拜下风’就想这么走出去?面子我可是给足了你们,帖子我下了,酒我也敬了,现在,我的面子呢?” 他擦了擦手,一低眸子,轻声道:“我不管你们是嚼了还是咽了,吃下去,我就让你们走,不然,我亲手喂你们。” 二老横行霸道了半辈子,哪曾想过遇到这等情形。 但一想到面前人是个横行无忌的亡命徒,连那王爷都敢杀,他们还真不敢赌。 看着陈拙眼中渐渐浓郁的冷意,老刀把子神情木然,拿起那酒盅,拳头一攥,便放进了嘴里。当着陈拙的面“嘎巴”嚼了起来,不一会儿嘴角流血。 那仁伯虽说心中恨极,但也不敢说个“不”字,咬着牙将酒盅拍碎,连灌了几大口茶,囫囵顺了下去。 陈拙呵呵一笑,“还算有几分魄力。” “好说!” 二人面容扭曲,却不敢有太大的动作,生怕碎片划破肚肠,被人扶着出去的。 “陈先生豪气!” 也不知谁嚷了一嗓子,原本大气都不敢喘的众人,立时沸腾欢呼起来。 “少掌柜,当真要放过他们?” 先生瑞端过来一杯茶,里面的茶汤色如琥珀,浮着一根根银针般的白毫,问的不动声色,压低了声音。 陈拙接过,连茶带汤一起送进了嘴里,等咽下去,他才轻声道:“哪能啊,脸都撕破了,我怎会放虎归山,况且,他们还有了不该有的念头,取死之道。” 他说到这里,思忖了几息,“先等等,让他们多活两天……要做就要做绝,斩尽杀绝,以绝后患!” 54、再见郭云深 南方的冬天来的迟,落在两广地界,下两场冷雨,听几声雷鸣,大风刮过,这便算过冬了。 金楼里,透过半掩的绿窗,雨氛绵绸,细如丝发,沁着几分秋时未尽的凉意,来不及叫人道声天凉,转眼就被那些莺莺燕燕的笑语声冲散。 听着外面的动静,陈拙瞟了眼窗外,“今年瞧不见雪了啊。” 先生瑞和灯叔坐在一旁,一人端着烟斗,一人拢着袖子,身旁的茶几上搁着一面巴掌大小的算盘。 先生瑞笑道:“呵呵,我也有十几二十年都没见过雪了,活的像个孤魂野鬼,也不知道有生之年还能不能再回去走走。” 他脸上虽是笑着,眼神却有些黯淡。 论起来他也算形意门的三代弟子。可惜早些年不晓事儿,年轻气盛,为了搏个名头,便仗着学了点拳脚替人打抱不平,结果被对头下了套子,误听人言,失手错杀无辜,闯下大祸,惹来暗门弟子追杀不算,连官府都发下了悬赏。 最后走头无路,还是在师父的暗中相助下才逃到了南边,在这堂子里隐姓埋名落了脚,当了个账房先生。 年前听说师父病重,他也只能朝北磕了三个响头,终是没有勇气再踏进北方。 “放眼八千里河山,谁不是孤魂野鬼?” 陈拙眼中透恨,拿着毛笔,笔锋似刀,写的却不是字,而是依着王五那本用刀心得漫无目的的勾画着,一横一竖,一撇一捺,笔笔迥劲,也不成字形,只是随意挥洒,随性而起,随意而止。 他手上写字,身体亦随着驭笔转腕调动着浑身筋骨,暗自吞吐着气息,脚下时起时伏,变幻着重心,如踩浪花,但手上的毛笔仍旧很稳。 他与王五不同。 王五行的是正道,笔下字形多见方正,见字已能窥其刀道真意。一横一竖,便是攻守之道,气势雄浑,似那山河纵横,胸怀天下,堂皇大气。 他不同,他除了那迥劲笔画,时不时还要画个圆,尽管时扁时方,古怪的紧。 一旁的先生瑞窥得见其中的门道,他乃形意门人,自是知晓画圆的门道。 太极便是圆,无圆不成拳;形意也是圆,乃是小圆,是一个点,所谓脱枪为拳,以点扩圆;而八卦是成圆,或者说是弧,脚踏成弧,提手成弧,出手也是弧,转掌走步皆为弧。 只写了一百零三笔,画了九个圆,陈拙的后背一撑,脊骨好似节节开合了一般,咔咔颤动,听似声声雷鸣,胸腹间又仿佛夹着虎啸龙吟,一股股暖流自震颤的骨缝间催生出,推送着筋肉延伸至四肢百骸。 一时间他后背仿若多出一条条游鱼,在紧撑的青衫下乱窜。 半晌。 “唔!” 陈拙唇齿一起,一缕白气立时“嗖”的窜了出去,好似劲矢,飞出了窗户,在雨中溃散。 他搁下毛笔,淡淡道:“日月有缺,天有阴晴,人生也一样,哪有无悔的人生,说无悔的都是放屁,扇几个嘴巴子保准他比谁都后悔,会回去的。” 陈拙看向灯叔,“灯叔,您说那仁伯和老刀把子弄了一批枪?” 灯叔点点头,“没错,不是十三行就是从香江那边的英国佬手里买的,你可得多提防啊。” 陈拙眼神闪动,倒了杯茶,边慢条斯理的喝着,边说,“晓得了。另外,往后金楼的事宜还是由您操办,小事不用知会我,自己拿主意,等真拿不定主意的时候,再告诉我。我这人不喜欢干明事,只喜欢做暗事,如今算是寄人篱下,说到底也还是个外人,有您在外撑着,比我好办事儿。” 灯叔鼻孔中溢出两缕烟气,爽朗笑道:“您放心,在佛山我还是能说上几句话的,过些时候我和几家说说,也就一顿饭的功夫。” 寒暄了几句,待到灯叔走了,先生瑞才把手从袖子里退了出来。 “你要的那种洋枪子弹不太好找,不过这年头有钱什么都有,佛山这边时常会有十三行的人在水道上偷贩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让人走动了一下。” 遂见他转身出了屋子,再进来已抱着一个木箱,上面写着洋文,用绸布抱着,神神秘秘的。 等把箱子打开,一盒盒黄澄澄的子弹立马跳入陈拙的视野中。 好家伙,竟然不下二十盒。 连陈拙都吃了一惊。 京津那边别说枪弹,持兵刃上街都有牢狱之灾,当初洋人入京的时候他也摸过尸,一个比一个穷酸,多是弹丸,更别说这种带底火的子弹。 “十三行的人还真是手眼通天,这东西都能搞到手,花费不少吧。” 陈拙看着那一排排子弹,之前本是顺嘴说了一句,哪想竟然还真给他找来了。 先生瑞有些不太理解,皱了皱眉,“凭您的身手,还需要借洋枪之利?” 似他们这类人,拳求真意,武炼本心,从不会假借外物。 原本见陈拙刀法狠厉,拳意惊人,本以为必是一心向武之人,哪料也会贪图洋人的玩意儿。 陈拙却没和他过多计较,而是轻声说道:“你若与那洋人的枪阵交过手,就会知道这些小东西有多么的不同凡响。我并不是依赖它们,而是在为一件大事儿做准备,一件只能成功,不能失败的事情。” 便在二人谈论之际,楼下一个大茶壶突然快步赶到门口。 大茶壶敲了敲门,语气飞快地说道:“陈先生,楼下来了位老人,指名道姓的说要见您。” “他有没有说自己叫什么?” 陈拙浑然不为所动,眼神还停留在那些子弹上,心里似在谋划着什么,有些阴晴不定。 大茶壶在门外应道:“老人说他姓郭。” “郭?” 陈拙呼吸一顿,眼神猛然颤动,扭头望向门外。 “郭什么?” 大茶壶回道:“郭云深!” 陈拙的眼神忽的亮起,“你领他进来……算了,我自己去。” 果然。 堂子的一角,一个满头华发的老者正静静地坐着,几在陈拙的视线落下一刹,老人已似先觉般瞧来,非是别人,正是郭云深。 一年不见,老人还是当初的模样,一模一样的衣裳,只是头上多了顶毡帽。 “您老怎么来了?” 陈拙飞步迎上,忙将人接到雅室。 可刚一进门,就见先生瑞“噗通”一跪,眼中尽是悔恨痛苦,连滚带爬的赶到老人脚下,嗓音沙哑的哭嚎了一声。 “师公!” 55、守山人 一听哭声,老人面上的神情有些绷不住了,摸了摸先生瑞的头,低下目光,百感交集地道:“唉,还行,形意门的功夫没落下,也别跪了,最烦你们动不动就下跪。” “徒孙日夜不忘恩师教诲,不敢有丝毫懈怠。” 先生瑞一抹眼泪,忙站起身。 郭云深找了张椅子坐下,可接下来的一句话却把屋内二人听的一惊。 顾不得寒暄,老人直言道:“我是来送口信的,那人行刺失利,惹出了一位老化石,一群人被杀散了,短时间不会再露面,白莲教的事宜由你和你那媳妇儿打理。” 他似是赶了很远的路,气息若有若无,简直轻的惊人。 郭老口中的“那人”,无需言明,陈拙和先生瑞已知是谁。 果然不出所料啊。 “老化石?” 陈拙蹙着眉,也没问郭云深是如何与那姑姑有的交际,沉思了一下,沉声道:“真有那么可怕?” 若是打死倒也罢了,技不如人,可人活着竟还被逼的不敢现身,就有些吓人了。 那位姑姑的身手他虽未与之较量过,但观其气韵神华绝对是宗师一流的高手,居然被逼到这等地步。 当初古玉也提到过那些老化石。按理来说,武人越老,精气便会自然衰减,就算活的再久,能耐再大,可身骨衰败,又能打出几分力道。 郭云深说,“你如今也算名动武林的大拳师,怎得对功夫的想法还这般浅薄。武无止境,区别在人,世人只晓得宗师,可能人背后有能人,寻常武夫只以为拿捏住了毛孔,锁得了精气,便算当世高手,实则才初窥门径罢了……你却不知,这世上有人能闭锁关窍,封存精气百年不泄,看似耄耋老人、稚嫩孩童,精气一放,便可生猛如虎,瞬息化为全盛之身。” 陈拙气息一滞,墨眉纠结,似在思量这话里的意思。 一旁的先生瑞趁着空档给老人斟了满满一杯茶,恭敬递上。 郭云深端着茶,眼神微烁,似瞧出他心中疑惑,便开口说道:“功夫一途,由外而内,由粗浅到精微,然越往后练,练的东西已非一招一式。你可曾听闻龟息之法?那般功夫不过是粗浅手段,若有人能延缓血流,放缓心跳,精气损耗便会弱于常人,若是再有诸如食补,辅以诸类天材地宝,日积月累,蓄精气不泄,延寿长命都是等闲。 “我且让你开开眼,免得你小子不知天高地厚。” 老人大吞了一口茶,润了润干裂的唇,起身将外裹的布袄揭开。 陈拙正自疑惑,可眼神冷不防在老人干瘦的胸膛上扫了一眼,顿时再也挪不开了,瞳孔为之一缩,脸色都白了。 那枯瘦的胸膛上,竟落着一个黑紫色的手印,像是烙铁烙上去的一般。 “这是何人所为?” 他几乎有些失声。 似郭老这等武道大宗师,竟也会被人所伤。 见二人神情紧张,郭云深面色蜡黄如铜,淡淡道:“死不了,过些时候自己就消了,这是有人给我下的警告,高明的可怕。往后江湖上就没我这个人了,我已在北方立了坟,连肃堂他们都没瞧出端倪,原本我想就此遁隐山林,不想路上遇到那人,意外得知你的下落,便来走上一遭。” 陈拙莫名的感觉一丝冷,“您老知道是谁动的手么?” 郭云深叹道:“年前你拜师的时候,我一入京,便心神不宁,无形中只觉有股气机牢牢锁着我,无孔不入,却又无迹可寻,最后只能退走。” 老者重新穿好衣裳,“此后我隐遁乡间半年,听闻津门失守,便打算赶往京城助拳,顺道也想看看那人是谁,哪想……” 说到这里,老人脸皮一抖,眼皮急颤,好似曾经遇到过极为匪夷所思的事情,哑声道:那日我出了河北,路过一荒村野店,正歇着脚,迎面赶来一面黄肌瘦的中年柴夫。那人见我,也不多说,只嘿嘿笑了一声,以柴为杖,在地上画下条道来,随后一指来路,说了句‘此为生死界线,余生不得再入’,我只当对方是个毛头小子,不想吃了大亏……” 郭云深又喝了一口茶,苦笑着摇头,“我那时就能确定,对方便是把我逼出京城的人,无奈便又退了,不过……” 郭老眼神陡凝,目光精光乍现,“他虽说已成陆地真仙一流,但我却能瞧出,那厮打法上有几分‘花拳’的影子,放眼前后两百年,花拳门能有这等造诣的唯有一人。” 陈拙端杯的手一震,茶杯里立马荡起一圈水纹,但遂见拇指一拨,涟漪已是回旋一转,在杯中绕了几圈,又归于平淡。 他双眼一眯,道:“天份再高高不过天,资质再厚厚不过地,武门天地,无外乎那开宗立派之人,真要如您老所言,这位怕是差不多快两百岁了。” 这可当真是惊世骇俗的武门隐秘。 郭云深怅然道:“细一想来,似那杨露禅、董海川二人,打法已通天彻地,当年走的离奇,想来也是如我这般,被人逼的不得不隐遁山林,不再踏足俗世。” 先生瑞心中亦是天翻地覆,他虽心知这世上可能有老化石,但着实没想到有这般能耐,口干舌燥地问,“为何?他们为何这么做?既是陆地真仙,洋人入京怎不见他们出手?” 郭云深合目一叹,“我也是这般问的,那柴夫却只是笑了笑,嘴里吐出两个字来……天道!” 闻听此二字,陈拙身形剧震,脸色一白,气机已不由控制的勃发溢出,如猛兽遇敌,肉身自警,满身汗毛都一根根立了起来,双眼大张,五官皆立,杀气狂飙。 “天道?去他妈的天道!” 他呢喃着这两个字,似在咀嚼。 此人既是行天道,当为他此生大敌,更是天敌。 只因天道不正,天理有缺,不光是他的大敌,亦为王五之敌,为这天下间所有意图换天改道之人的大敌。 他强压那股冥冥中的心悸之感,问道:“您老莫非已踏过宗师?” 郭云深沉默片刻,点点头,“我不知宗师之上是何等境界,只是当初打了一套拳,忽有所感,一觉睡醒,六感通玄,冥冥中仿佛能洞悉万般先机,箭射不中,刀劈不中,连洋枪都打不中,也正因为如此,我才察觉到了那人的存在,不然怕是到死都不知身边竟有这等人物。” “你可要留意了,你那媳妇儿既是白莲圣女,还知前朝遗宝的所在,将来迟早要遇上,而且以你的天份,必然要与之一会……不过你也放心,那些人虽能长存,但所蓄精气终是有限,轻易不会露面,更不会轻易出手……” “这般存在,应该不止一人,武门里若有人境界一到,那些人便会现身,令其退隐,不准插手俗世。” 先生瑞起初还对那些老化石心惊骇然,但听到最后已忍不住怒火中烧,双眼通红地咒骂道:“他妈的,这算个狗屁的天道,自己不去杀外敌也就罢了,还不准您出手。” 郭云深有些心灰意冷地叹道:“有这些人在,武道前路如扣枷锁,再有枪炮横行,若无后人打破此锁,武学千年,恐也不过是转眼烟消云散的事儿。” “口信带到,我也该走了,你师父本该是最有希望破局的人,可惜连连受挫,又断了一臂。” 摇了摇头,郭云深起身便打算离开。 先生瑞忙道:“您既是来了,何不多盘桓些日子?” 郭云深摆摆手,“老夫平生从未服过输,然竟是被人逼得两退,此乃奇耻大辱,自是要再去与那人斗上一斗。反正坟也立了,世上已无我,就算不敌,也要损他半生所蓄精气,为后来人铺路……但愿他日有人能打破此锁,续千年传承。” 平淡言语,如闻惊雷。 陈拙神情一紧,老人走了几千里地,竟是为了在死战之前提醒自己,不由急声开口道:“不可!” “师公,不可啊!” 一旁的先生瑞也在苦劝。 那可是两百岁的老怪物,此去必然凶多吉少。 陈拙心念急转,忽想出个理由,“您老这一身能耐可还没传呢,何不再等等,也好觅得传人,不然岂不是空负一身所学。” 他心急口快,想到便说了出来,不想竟有奇效,老人那颗求死之心一松,停下了脚步。 郭云深回头瞧瞧紧张的二人,蓦的笑了笑,“也罢,正好传你们一些东西。” 打这天起,金楼的角落里,多了个脏兮兮的不起眼的小老头。 三天后,入暮时分。 “如何了?” 陈拙看向面前的一群人。 这些人身份有异,岁数有异,男女老少,穿着打扮也多有不同。 “少掌柜,那老刀把子和仁伯今晚动作,还请了三位洪门高手,加上本地帮会三百余众,在东华里。” 三姐蹦到一旁的椅子上,随手抓起一颗橘子。 先生瑞和那三个老堂主以及一些教众闻言纷纷请缨。 “少掌柜,此役,让我们去吧。” 陈拙看了看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墨云翻卷,大雨将至。 他从一旁的伞柜上取下一把黑伞,夹在腋下,“不用了,找几个手脚利索的收尸匠在外面等着,顺道找人给我带带路。” 56、夜探 眼下这佛山,拳馆林立,练武耍拳的人很多。 值神州陆沉,不少拳法大家,各地名师,多是奉行开枝散叶、布武天下的念头,旨在强国强种,促成了武行的空前盛况。 除了几大名拳,诸多外省的拳种也随着动荡的世道,跟着各路拳师涌进了广东,而佛山武行便最为繁盛,称得上藏龙卧虎,隐没着不少不显山露水的高手。 如咏春、南枝,这是从福建传入;再有从河南传入的少林拳;四川传入的侠家拳;山东传入的昆仑拳;都能在佛山瞧见影子。 但繁盛有繁盛的好处,也有其坏处。 南北多有差异,本地拳师不乏排外之人,想要在佛山开馆授徒,难免会遭受排挤;加上门下弟子俱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的后生,便产生了碰撞,隔三差五私底下得切磋一场,打不过瘾那就摆上擂台。 入了冬,用不了多久就是岁末。 日子一近,多是祭祖办事儿的大日子。 雨势先急后缓,不少武馆的师傅领着一众弟子敲鼓演武,壮壮声势,亮亮招牌。 猝然,一只大脚从雨中赶来,撑着白底黑面的千层底布鞋,脚下带起高高的水花。 缓行间,急风掀起几寸淡青色的衣角,那双脚已停在了街边。 一顶黑伞撑在雨中,伞下人拢着袖子,戴着一顶黑色的圆顶西洋帽,压低了帽檐,遮了半张脸。 但撑伞的却是个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双手举着,就是个子太矮,两脚掂了又掂,费力极了。 “三姐,要不你先回去吧。” 陈拙抬眼瞧了眼一直磨蹭脑门的黑伞,蹲了下去,扶了扶帽子。 三姐似是个哪吒,脖子上戴了枚银锁,穿着雨靴,头上一左一右用头发扎出两小包,故作老成地道:“郭老爷子叫我来的,说你是用刀的行家,让我好好看看,对掌法大有裨益。” 陈拙沉默几秒,说道:“那可不是小孩能瞧的,小心往后见不得血。” “我不怕!” 三姐回的干脆。 陈拙听后便不再多说,拿过了对方手里的伞。 “少掌柜,您来了这么些天,也不问问小姐过得好不好,莫不是心里不挂念她?” 他没说了,那丫头反而来了话。 陈拙远远看着东华里,嘴上轻声道:“有时候没消息就是好消息,有了消息,那才坏事。况且我这人不喜欢嘴上说,只喜欢做,能说出来的多是虚的,做出来才实在……等解决了这些琐事,我再去香江见她,但……她和她肚里的孩子要是有一点差错,我连白莲教一起拔了。” 提及此事,他心里莫名的有些烦躁、紧张。 想他握刀的那天起,几乎预想过往后遇到的一切凶险场面,哪怕是横死、惨死也都早有准备,唯独没想过女人,更没想过孩子。 本想着孤身提刀,在这浑浊世道里杀出条血路,可世事无常,半路跳出个女人。 三姐莫名咯咯一笑,露了几分孩童的天性,“你和小姐还没成亲吧?也不害臊!” 陈拙脸皮一颤,置若罔闻,转着话锋,“这东华里瞧着好像是富户所居,主人叫什么?” 三姐回道:“李玉堂,似是香江那边的商人,在此置办的产业。听教里的弟兄们说,此人非但不是坏人,还是个大善人,此次也是受人胁迫,情非得已。” 陈拙若有所思,看了看天色,又看看那石刻街额,心里估摸着时候。 却说正侯着,街边突的摇摇晃晃走来一老乞丐,腰间系着一个朱红色的大肚葫芦,破衣烂衫,蓬头垢面,脚上穿着草鞋,隔了老远已能闻见那股子酸臭味儿,疯疯癫癫的,脚下划着积水,嘴里哼着小曲儿。 “高手!” 陈拙面上不动声色的瞥了瞥老乞丐那跌跌撞撞的醉步,眼里已见异色。 那步伐看似飘忽虚浮,实则步步生根,好不沉稳。 正自惊诧间,街上又行来几人,俱是清一色的短打,虎背熊腰,貌若门神,一个个步伐矫健,但有的奔虎步,有的脚下轻灵,有的转脖顾盼好似只豹子,分明是把洪拳练出了气候。 其后还领着一拨黑衣黑裤,黑鞋白袜的汉子,个个凶神恶煞,衣褂一敞,底下全别着刀子。 粗略一瞧,不下两三百人。 等人全进了东华里,陈拙一瞥那瘫在一颗大树下的老乞丐,正想起身,这雨里又见来人。 那是个铁塔般的大汉,面如黑炭,猿背蜂腰,个头高的吓人,太阳穴高高隆起,可一张脸却好似个病鬼,活像个雷公,脑后垂了条枯黄的辫子,面上无眉,生的奇丑,眼窝凹陷,一对狭长的眸子冷厉迫人,见者无不退避三舍。 “这人定是个横练高手。” 连三姐都看得一个激灵。 陈拙暗暗拿自己和对方比了比,此人的个头怕是奔着两米去了。 “听说白莲教里也有横练功夫,独树一帜,啥时候让我也瞧一瞧。” 他眼里有的只是异色,没半分惧色,甚至还有几分跃跃欲试的意思。 北边的高手他见过不少,三大内家拳除了太极还没见过真髓,八卦已是气候初成,再有形意的猴形,如今又有郭云深这位大宗师时常点拨,差的只是时间罢了。 这练功的火候虽说急不得,但打法和经验却得千锤百炼才能练上身。 唯一的办法便是与人交手。 生死间的紧迫感,能令人心神凝练。 不想输那就得想尽一切打法去打赢对手。 他已是下定主意,等把金楼彻底稳定下来,便去香江好好锤炼自身的拳意,彻底沉淀一番。 就像郭老告诉他的,他这种人不适合成明事,但却是做暗事的一把好刀,最适合用来杀人了。 “你在这儿侯着,我事儿办完了就回来。” 陈拙给三姐交代了一下,已从伞下走出,几步过后顺手往那乞丐的破碗里抛了两枚龙洋,抬脚去的快急。 他双眼一闭,脚下不停,脑海中飞快浮现出那只山魈蹬墙走壁、纵跳扑人的凶厉身形。 下一秒,陈拙双眼顷刻便睁,气机已然大变,眼泛凶光,屈腿塌腰,纵跳一蹦,脚下踩着房墙的青砖,只飞赶出两步,提气缩身一跳,眨眼人已翻上屋顶,踩瓦爬墙,手足并用,快如鬼魅。 树底下的老乞丐不知何时睁开了醉眼,望着扑入雨中的陈拙眼露奇光。 “形意门人?” 57、武榜眼 天色已黑,寒灯如豆。 窗外细雨纷飞,忽有风来,透过木窗缝隙,惊的灯苗嗤嗤摇曳。 有人罩上灯罩,又点了一盏。 桌案上,一纸悬赏在灯下显得格外清晰,纸上画像正是陈拙。 “罗刹鬼陈拙。供其下落者,赏银八百两;摘其首级者,赏银三千两;生擒交送官府者,赏银一万两!” 没人说话,只是几人瞧着画像眼里都透着精光。 除了老刀把子和仁伯,剩下的几位分别是那病鬼般的猛汉和五位铁塔般的黑汉,俱是环臂而坐,神色阴沉如水。 “几位只要谁能除掉此人,老朽愿再添一万两。” 老刀把子杵着木拐,嗓音沙哑的厉害,许是被那瓷片刮破了喉咙,最近吃饮受了大罪,连吐出来的唾沫都带血,拉出来的屎都是红的。 要不是找了高手以内劲将那些瓷片磨碎,他怕是得在茅房里拉上三天三夜,死在里头。 他还能说话,可一旁的仁伯连话都说不出来,但眼里的恨意和杀意却是前所未有的浓郁。 那病夫一样的猛汉眼露戏谑,赤着两条极为粗壮的臂膀,上纹两只黑虎,身穿紫花布无袖短褂,下身是条灰色灯笼裤,套着粗布白袜,打着绑腿,一双搬尖洒鞋紧贴地面。 他对面前的悬赏有些不屑一顾,问道:“便是此人杀了徐立山?行刺了奕亲王?徐立山资质可不低,当年武考连我也只赢了他半招,可惜,最后还是输给了刘郁白。” 此人的一番言语着实令人意外。 老刀把子眼神一亮,他虽心知此人不凡,但不想如此了得,十三行竟然给他送来了这么一位人物。 刘郁白是武状元,徐立山是武探花,那眼前这个居于二者之间,自然就是戊子年武考的榜眼。 天下第二人。 那五个黑汉俱是清一色的短打,为首一长脸汉子淡淡道:“我们几个只想替师弟报仇……三万两,不够!” 此人清瘦精悍,颧骨高突,一双大眼正气凛然,就是说出来的话令二老脸上笑容为之一僵。 老刀把子心里骂娘,要钱就要钱,非得拐这么大个弯,正想问价,长脸汉子一提右手,翘着拇指和尾指,说道:“那银子不是我们要,我六位师弟还有一家老小要养,再者,是为了替你们卖命才死的,一口价,六万两!” 仁伯饶是已说不出话,可他那眼神已快要杀人。 老刀把子又瞧向那武榜眼。 武榜眼伸展了一下双肩,随着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他笑道:“这点小打小闹我可瞧不上,听说你们已经打听到了那白莲圣女的下落,想打那批遗宝的主意,不凑巧,我也有兴趣。” 他一眯狭眸,眼神扫过二老僵硬的表情,轻笑道:“都是老江湖,咱也跟你们吐个实话,那批东西,凭你们几个三瓜两枣是吃不下的,有大人物瞧上了,赏给你们一口汤倒是可以。” 屋内众人皆因猛汉的几句话神情连番变化。 见二老眼神泛冷,隐见杀意,武榜眼嘿嘿一笑,上身猝然往前一伏,好似狮虎探身,眼神凶厉骇人。 “你们被那逼得连酒盅都生嚼了,能屈能伸,也算个人物。不过,那小子连洋人都杀的砍瓜切菜一样,外面那两百七十三个刀手压根就是摆设。” “那小子在北方闯出了天大的名头,且师承不凡,可是一位横行无忌的霸道货色。连奕亲王都被杀了,真不知道你们几个怎么有胆去招惹那尊煞星,也不怕眼睛合上后再也睁不开来?这些天你们没少招揽过高手吧,有人敢接这桩生意么?除了这五个不知死活的二流货色,真是笑死我。” “你说什么?” “找死!” “狂妄!” 贬低之语听的那五个黑汉纷纷大怒,不由分说,已起手攻来。 猛汉坐着不动,打了个哈欠,当真动都不想动。 任由五人狂乱快攻加身,他双脚一沉,扎了个马步,脚下石砖咔咔下陷,双脚生根在地。 那五位洪拳好手早已勃然色变,越是出招便愈发心惊,眼见久攻不下,也不管什么章法道义,手段打法变得阴狠毒辣,插眼摘耳,掐喉掏裆,尽是要命的招数。 不想一攻下身,那出招之人神色惊惶,失声脱口道:“缩阳?” “噗!” 只是二字方一出口,两只大手如拍蚊子般夹住了他的脑袋。 头颅霎时爆碎。 红白之物,漫天飞溅。 老刀把子与仁伯虽说混迹江湖多年,但冷不防瞧见这等凶残骇人的杀招也是两腿发软,还被溅了一脸的血泥,腥甜入口,头皮发麻。 武榜眼拍死一人,冷笑着提臂,两手外往一探一推,摧枯拉朽,一人胸骨塌陷,立时横飞出去,撞在墙上,好似挂画,缕缕血水贴墙淌下,毙命当场;另一人则是怔愣原地,低头一瞧,胸膛已破开个窟窿,空空如也,心脏不翼而飞,仰天就倒。 剩下俩人见此一幕,早已被骇的亡魂皆冒,攻势一撤,闪身就往外逃。 然而,还没出门,两记手刀从天而降,自二人后背贯入,从前胸破衣而出,胸骨骨茬外露,哼都没哼上一声,就如破布般被武榜眼抛入雨中。 瞧着有来有往,实则也就几个呼吸的功夫。 见招揽来的援手竟然就这么被人杀了,老刀把子脸上不见喜怒,强压心惊,嘴里说道:“世道变了,现在都什么年头了,倘若功夫真有用,西太后也不至于连京城都让出去了。” 说完这些,他脸颊抽搐,终于露出了底气,“两百多个刀斧手你不放在眼里,若是再加六十支洋枪呢。” 武榜眼扬扬眉,尽管他眉骨上无眉,但随着他眉骨上的皮肉牵动五官,一副说不出来的狰狞恶相已然在灯下显现而出。 给人的感觉好似顷刻间从一个人化作洪水猛兽,煞气冲天。 屋内众人浑身一冷,如坠冰窟,只当此人一言不合便要动手。 武榜眼却笑了起来,“嘿嘿嘿,好身手,尊驾既是已至,何不现身一会?” 他大步赶出。 身后二老也脸色大变得快步追了出去,嘴上喝道:“关门!” 东华里木门一掩,一个个拎刀提斧的刀斧手纷纷从长巷左右的阴影里闪出,骤急的脚步声在花岗石铺砌的地面上磨蹭出一阵压抑紧迫的异响,脚下带起一蓬蓬水花。 两百多刀斧手立在雨中,斧刃刀身借着雨中的黯淡灯火泛起一抹抹森然冷光。 武榜眼斜眼一睨,就见那屋顶立着一人,一双刀眼高高在上的睨了下来,相视一瞬,俱是露出凶厉冷笑,杀心大动。 “你是武榜眼?” 陈拙半蹲下身子,双臂垂在半空,像是只蹲坐的恶虎,有些好奇的问了一句。 武榜眼嘿嘿一笑,“都是虚名罢了,要不要下来耍耍?你是为了他们来的吧?斩草除根,不错!” 陈拙压了压帽子,还真就翻了下来。 老刀把子厉声道:“杀!” 一瞬间,两百多把斧头短刀已被接连举起,冲着陈拙扑了上去。 “杀!” 58、枪响 雨氛绵密,肃杀骤起。 陈拙立在雨中,望着对面的武榜眼,还有其身后的二老。 背后杀声一落,他并未回头,两臂倏的一展,脊柱大龙陡沉,翻手间指缝里已多出数柄明晃晃的飞刀,暗运螺旋劲道,抖腕发力,飞刀已然脱手,直朝那二老和武榜眼打去。 老刀把子一个趔趄,仁伯身子一抖,脸色发白的同时全都急忙躲向武榜眼身后。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那飞刀并非笔直而出,而是脱手瞬间,竟在雨中如春燕归巢般折返而回,自陈拙身侧掠过,射向了身后逼来的刀斧手。 “噗噗噗噗……” 朵朵凄艳血花在雨氛下绽放开来。 四目相对,从到头到尾,陈拙的视线都没从武榜眼的身上离开过。 “听说了么,北边儿那些人给你起了个天大的名头,‘镇北侯’。连说书先生都编出段子来了,‘罗刹脸,勾魂刀,素手掀挑镇北骄’。那宫宝田半生奔波,也只得了个‘宫猴子’的名头,比不得你,一年不到,名震北地。” 武榜眼似笑非笑的说着,一双戾气勃发的眸子却在上下打量他,好似要瞧个仔细,他有何与众不同之处。 蓦然,他瞟见了陈拙那满头的短发,眼中有些异色,“辫子剪了?” 陈拙看也不看身后的刀斧手,袖中寒芒顿吐,如两轮弧月,一闪而没,身后三个提刀至半空的刀斧手立马瞪圆了飞快漫上血丝的眼睛,脖颈血痕绽裂,喉咙青筋暴跳,扼喉的同时已软倒下去。 陈拙往一旁走了几步,恰好避过了血雾的范围,袖中弯刀时隐时现、时伸时缩、时收时吐。看似以背迎敌,可脑后就像长了眼睛,且那两轮刀光更像是会飞一样,飘忽往复,在声势惊人的刀斧阵下见缝插针,身后逼来的刀斧手只进半步以内,便已遭割喉放血。 “那你可就说错了,我从没留过辫子。” 他嘴上说着,身子突的一矮,双腿一分,贴地后滑,已滑进了那水泼不进,叠了四五层人圈的刀阵中,双刀则是贴肉挑筋,绕腿刮骨,甫一起身,面前七八个刀斧手已惨叫着翻倒在地,抱着腿在雨中打滚。 老刀把子破声嘶吼道:“谁若把他伤了,赏三千两!谁若断他手脚,一条胳膊五千两!谁若杀了他,赏一万两!!” 凄厉尖利的嗓音在雨中传开。 声音传入耳中,那些刀斧手眼底的惧意瞬间被疯狂吞噬,眼仁通红,脸色都在肉眼可见的涨红,似是打了鸡血,饮了烈酒,歇斯底里吼叫的同时已朝陈拙悍不畏死的扑上。 “杀!” “宰了他!” 倒在地上的刀斧手没等叫出几声,就被蜂拥而上的众人踩死在脚下,化作一滩烂泥。 陈拙眉头一蹙,一柄飞刀猝然直逼二老,奈何武榜眼伸手一抓,就将飞刀凌空抓住。 好似知晓陈拙的来历,武榜眼侃侃而谈地道:“你起于关中,一身所学皆于生死之间磨砺而来,后拜王五为师,虽有师徒之名,可不到一年,数面之缘,又能攒下多少情分……有没有兴趣弃暗投明啊?” 陈拙双刀一展,脚下腾挪辗转,好似飞鹤,扑入人堆大开杀戒。 这般以少敌多的场面他不算陌生。 关中多匪,大寇横行,啸聚一方者不在少数,烧杀劫掠,便是官府也要望风而逃,就是被他杀了不少,逃的逃,跑的跑,有的干脆远遁关外,饮风吃土,也不愿再回来。 “何为明?何为暗?” 陈拙左右扑杀,转颈晃肩,脸上好似凭空幻出一张罗刹脸儿来,血珠溅落其上,带出缕缕血痕,惊心动魄,震慑心神。 他杀得快,那些人扑来的更快。 “自是识时务者为明。” 武榜眼好整以暇的瞧着,似是没有打算出手的意思,又仿佛不屑出手,不值得出手。 陈拙避过几把刀斧,趁着对方出招,双臂一抵一掀,浑身劲力勃发,面前刀斧手立如山倒,向后踉跄翻滚。 “原来,你也是朝廷的鹰犬?” 只是财帛动人心呐,混乱中,为首的刀斧手步调一慢,就身后人捅穿胸膛,数柄刀子破衣而出,血水飞洒,想要将陈拙扎个透心凉。 非但如此,那中刀之人临死飞扑,竟死死抱住了陈拙的右臂,脸上惨烈且快意的笑容还没升起,血水狂涌,双臂已被斩断。 到死,断手还紧抓着陈拙的手臂。 长巷狭窄,陈拙挥刀如飞,连剜带挑,一注注滚烫热血成溅射状将两侧青砖染出一块块墨迹般的血污。 “似你这等人又怎会明白,有的人无需日夜同行、朝夕相处,只见一面,便是生死之交,足可肝胆相照;有的人即便抬头不见低头见,也是殊途陌路,难成知交。” 武榜眼又问,“听说你和白莲圣女情非泛泛?” 陈拙刀刃贴过一人的脖子,并未说话,而是一肘捣出,面前刀斧手刹那间手脚打摆,倒飞出去。 武榜眼淡淡道:“把这个女人交出来,功名利禄,唾手可得,甚至咱还能帮你引荐几位大人物。” 陈拙同样淡淡地回道:“你既知我与她情非泛泛,便该知晓今日只能有一人活着走出去。” 武榜眼故作可惜的一叹,“一个女人罢了,我当年连老婆孩子都杀了……凭你的天份,不出十年,必为宗师一流,名利入手,开宗立派都不在话下,何必要来这肮脏江湖里打滚?” 陈拙刀下勾魂,嘴上说道:“一舒胸中意,血洗手中刀!” “呵!” 武榜眼蓦的一声低笑,可他笑容急转,大步奔出,一条鞭腿已凌空扫出。 “啪!” 他踢的不是陈拙,而是一个刀斧手。 那人中招刹那浑身筋骨炸裂,七窍喷血,惨呼中眼神飞快黯淡,笔直朝着陈拙撞去,携万钧之力,劲风将漫天雨氛搅碎。 陈拙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提防着武榜眼,见他动作心里已在警惕,只是没料到此人瞧着魁梧,然身手却半点不见迟缓,迅猛霸道,如那狮虎过境,仗着强横的筋骨,横推而至,巨力沛然。 陈拙双臂交叠一横,本想拦住迎面飞来的尸体,只是猝然不见了武榜眼的身影,心头一凛,已飞退闪开。 “噗!” 尸体撞入一众刀斧手中,瞬间四分五裂,蹦炸如雷,散出漫天血雨,波及者无不口中喷血,重伤当场。 血雨中却是跳出个人来,正是武榜眼,他舔舐着嘴角的血液,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拙。 “杀,都给我杀了!” 老刀把子本就对武榜眼心存怨念,此刻见其无差别出手更是恨极,又惊又怒,只一招呼,长巷两侧的门、窗后,俱是探出一截枪管,对准了场中二人。 其余刀斧手见状后退。 片刻间,长巷枪声大作,硝烟四起。 “砰砰砰砰砰……” 几息过后,待到枪声散去。 在场所有人无不动容失色。 雨氛下,武榜眼傲立场中,浑身上下嵌着一颗颗弹丸。 可武榜眼却在狂笑,神情癫狂,浑身筋肉如水波般颤动、蠕动,原本嵌进皮肉的弹丸,竟然又被退了出来,叮叮叮叮的落在石板上,伤口竟只余一记红印。 老刀把子顾不得震怖,眼神飞快四下张望,似在找寻着什么,但猛然间,一柄刀子已搭上他了脖子。 嘴唇翕动,老刀把子脸色煞白,正待开口,项上头颅已腾空弹起,尸首两分,那嘴里还能说出话来,仿佛仍能感同身受,惊呼道:“好生了得!” 凄厉嗓音转瞬即逝,一众刀斧手见武榜眼以血肉之躯硬抗洋枪本就瞧得目瞪口呆,再见那头颅飞天还能开口,无不吓傻当场,一屁股瘫在地上。 武榜眼瞳孔一缩,嘿声笑道:“活杀留声,好刀法!” 他一语甫落,单脚一蹬,脚下石板轰然爆散,人已如恶兽般纵跳至半空探爪出招,面目狰狞,双手在空中连变十数种杀招打法,繁复多变,令人眼花缭乱。 但就在他纵跳到半空,势尽下坠之际,眼中忽见陈拙面无表情的取出一物,拿捏在手,向他遥遥指来。 “砰!” 一声枪响,响彻雨夜。 59、枪杀 “洋枪?” 武榜眼心中嗤笑,口中却说不出这两个字,因为就在陈拙拿出此物,指向他的时候,一股莫大的危机无由而至。 枪声一响。 随着一团火光在雨夜乍亮,照亮了那铜色的枪身、奇长的枪管,冷寒的金属光泽暗藏滔天杀机。 武榜眼鬼使神差竟然缩了缩身,收了几分攻势,口中提气,极为匪夷所思的滞空一缓。 便在这个过程中,一团血花,在他心口偏右的几寸炸开。 武榜眼愕然震惊,神情一愣,可来不及细看,雨夜中陡然再起枪声。 “砰砰砰……” 枪口火蛇吞吐。 一颗颗与洋枪射出的弹丸截然不同的子弹,赫然穿透了雨幕,朝着武榜眼射去。 “啊!” 武榜眼惊呼出口,嘶声狂啸,简直是惊恨交加。 发系千钧之际,他猛吞了一口气,原本魁梧的身体居然肉眼可见的塌下去一截,胸口一瘪,只避得了一颗,却避不过第二颗、第三颗…… 感受着身体中陡生的剧痛,武榜眼目眦尽裂,看着陈拙的眼神恨不得要将他生吞活剥了,阴冷到了极点。 一个武人,还是名镇一方的大拳师,竟然以洋枪暗袭出招,当真令人不齿。 “亏我还高看了你一眼。” 六响已毕,见陈拙立在雨中,端着那制式奇异的洋枪不再动作,武榜眼当即了然必是弹尽,杀心前所未有之浓郁,身子一伏,哪管枪伤,已伏身如猛虎扑来。 陈拙脚下踏着趟泥步急滑后退,脸上神情不惊不慌,顺带一脚踢死吓得瘫软在地的仁伯,另一手摸向后腰,手心拿出六颗子弹,指缝一开,子弹立时滑入抖出的弹巢,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他脚下纵跳暴退,换上子弹并未立即出枪,合上弹巢,另一手忽背向身后。 便在武榜眼扑到近前五步之距,在对方彻底动容的表情下,陈拙左手再握一枪,对着武榜眼便是疯狂乱射。 枪声大作,火光明灭交错,震得那些刀斧手一个个噤若寒蝉,吓傻了眼。 骤急的枪声转眼已散。 定睛再瞧,武榜眼魁梧的身体伫立雨中,浑身血水乱冒,双眼充血,死死瞪着陈拙,满脸不甘。 而后风雨一过,直挺挺躺了下去,没了动静。 陈拙神情未变,不紧不慢的换着子弹,轻声道:“问你个事儿,你提到的那个大人物是谁啊?” 弹巢一拨一转,陈拙一面说话,一面朝着武榜眼的手脚四肢又连开数枪,直等子弹贯穿打碎了对方的膝盖骨,见其仍无反应,才往前走了几步。 他扫了扫武榜眼身上的弹孔,但见一颗颗子弹竟被其以强横绝伦的筋肉推出大半,不由眯了眯眸子。 纵观过往所遇敌手,此人一身横练功夫简直惊世骇俗,能硬抗火枪弹丸,着实惊了他一跳,那雷天与之相比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正当所有人都以为武榜眼已死的时候,那人双眼豁然大睁,杀意充盈,杀机炽盛,双手一按地面,借着反震之力凌空翻起,拖着两条断腿朝陈拙扑杀袭来。 “死来!” 武榜眼像是恨极了眼前人,惊怒交加,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来。 陈拙扬扬眉,所谓“吃一堑,长一智”,当初奕亲王王府中吃过的大亏他岂会重蹈覆辙。 望着迎面扑来的武榜眼,他似早有准备,蹬地一纵一跃,平地拔起丈许高底,翻腾间心意鸡步一脚跺下。 武榜眼一扑落空,便觉后心一痛,被当空踩下,重摔在地。 口中腥甜呛出,他反而嘶声怪笑起来,“呵呵呵,好小子,原本只当你是个纯粹武夫,不想还晓得借洋枪之利。不过,就算告诉你又能如何,任你心生九窍也不会是那人的对手,那可是个通天彻地的老怪物……咳咳咳……跳进这江湖,谁能全身而退,黄泉路远,咱在下面等着你……” “不送!” “砰!” 陈拙手中枪口一沉,已在武榜眼后脑开了个窟窿。 “还等什么?来吧。” 他一边收了双枪,一边看向那些刀斧手。 “大爷饶命!我们愿意改邪归正,再也不做恶事,求您放我们一马!” 有人战战兢兢,开口讨饶。 其他人早就被吓的魂不附体,闻言有样学样,纷纷求饶。 一番酣战厮杀,长巷中已是血流成河,倒了一地的尸体,放眼望去,满目血色。 陈拙眸光闪烁,并未立即做出反应,而是在思量。 “这位大侠可否听我一言……” 便在这时,雨中的某座房子里,一个声音有些中气不足的传了出来。 屋中一人撑伞走出,两腿发软,嘴唇发白,瞧着眼前修罗场般的骇人场面,强忍惊惧,壮着胆气劝道:“以大侠您的身手,他们可杀可放,已无半点威胁。再者,如今树倒猢狲散,他们既有改过之心,何不留他们一命,不然就算您把他们全部杀了,用不了多久还有别的帮会再冒出来行恶事,何时才能杀个干净。” “依我看,倒不如给他们一次机会,留着他们,只要不再为恶,也无不可。” 这人貌有四十,穿着考究,长脸窄额,两条疏眉浅淡,一对吊梢眼明亮有神,就是神色慌乱,说话也磕磕巴巴的,边往外走,就像踩着火炭,晃抖不停,差点摔在地上。 屋内还有个少年和一个妇人,缩在墙角,哆嗦不停。 陈拙眼中杀机渐散,双手揣袖,一瞬间仿佛又从勾魂恶鬼变回了人。 “想继续待在佛山的,找个能话事儿的,自己去金楼和灯叔他们谈,不想待在佛山的,就走远些。”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全都好像死中得活般瘫坐在了地上,如释重负,终于能喘上口气。 那人撑着伞,见陈拙径直离开,不忘开口感激道:“多谢阁下援手,李玉堂铭记在心,必有厚报!” …… 长街之上。 三姐撑伞静候,她脸上没有多少慌乱,但人已在原地来回踱步走了好些圈。 “嘎吱!” 忽听门轴转响,忙寻声瞧去。 就见陈拙双手揣袖,慢悠悠的自雨中走了过来。 三姐撑伞迎上,“都死了?” 陈拙拿过伞,拍了拍衣裳,回道:“留了不少人,还有几十杆枪,你回去给灯叔知会一下,这些人能收就收,给碗饭吃,没坏处的。” 他交代完了以后,走到那颗树下,对着老乞丐笑问道:“前辈以为如何?” 老乞丐望着一群收尸匠走入东华里,拎着葫芦大饮了一口酒,叹道:“唉,武榜眼一身功夫不说古今罕见,也属当世少有,不想竟惨死洋枪之下,实在可惜。乱世当头,这等人物若能投身救国救民的浪潮中,必然也是位盖世豪杰,却充当了他人的手中刀。” 陈拙闻言淡淡一笑,“不知前辈姓甚名谁啊?” 老乞丐瞟了他一眼,“名字什么的早都忘了,我就是个幕天席地吃八方的乞丐。” 陈拙见状也不再多问,点点头,“前辈若是有空,不妨多来金楼坐坐,那里可藏着不少上等美酒,管饱。” 说罢,转身撑伞领着三姐步入雨中。 60、功成身退 一夜细雨绵绵。 天刚亮,佛山已翻了天。 先是老刀把子徐家,一家老小六十余口,死了个干净,连其养在外头的三个姘头也都被勒死在了床上;再有仁伯曹家烧着了一把大伙,举族上下,没一个活着跑出来的,传了四世的老宅,被付之一炬。 金楼里。 三楼的廊间,陈拙坐在一张太师椅上,贴墙倚栏,一旁亮着盏昏黄油灯,灯色落下,在他的脸上涂抹出了半片阴影,半隐半现。 “东西找到了没?” 他身旁摆了方茶几,上上下下的大小茶壶时不时过来换上两杯茶,便又堆着笑脸,去招呼客人了。 先生瑞收了伞,找了个位子坐下,“找到了,从两家的地窖里翻出来的。” 陈拙问,“有多少?” 先生瑞眼神阴郁,沉声道:“很多……不光有鸦片,还有不少年轻姑娘,被囚在笼子里,说是打算走水路先运到上海,再卖到国外,救出来不少,有的染上了烟瘾,有的疯了。” 陈拙眼波闪烁,半张面颊好似铜佛,半边阴影如同罗刹,冷厉迫人,机锋峻烈。 他沉吟良久,道:“能救的尽量拉一把,有去处的给路费送回家,没去处的灯叔您给安排一下。” 灯叔点点头,“没问题。” 他瞧了瞧这座有些年头的楼子,“那两家积蓄不少吧?找时间把这楼子重新修一修,扩一扩,顺带添些新鲜东西。这油灯添了又添,还不如换成洋人的电灯,柱子得重新上色,木板也得换换,周围的地段能买下来就买下来,窗户纸换成玻璃,顺带去买两间小院儿,有人风寒害病也能去喘口气,歇一歇……再招两厨子……” 陈拙一口气交代不少,似觉口渴,呷了口茶。 灯叔都一一记在了心上。 陈拙话锋回转,问着先生瑞,“尸体都处理干净了?” 先生瑞道:“都沉江底了,这辈子甭想见太阳。” 陈拙点点头,长呼一口气,“琐事儿一了,我也该功成身退了,那些鸦片今晚就用生石灰烧了,免得再有差错。” 他是一把暗刀子,看不见才最能威慑人心。况且还是朝廷重金悬赏的人物,身份特殊,再有那些藏在暗处的老怪物,不适合留在明面上。 先生瑞心知他的意思,加上陈拙来了这些天一直都在为金楼的事情奔波,也是时候歇歇了,“好,堂子里的事儿交给我们。” 时至晌午。 几位妩媚撩人的姑娘蓦然自楼下涌了上来,有的手里攥着手帕,有的拿着扇子,旗袍各色,风韵不一。 香风一至,一张张气质各殊的娇艳面容已到三人面前。 一红唇皓齿,明眸善睐的娇俏姑娘施了一礼,“巧儿,谢过陈爷!” 陈拙看向灯叔,“这是怎么个说道?” “陈爷的话我们都听说了,这么些年,也唯有陈爷把我们当成活生生的人,姐妹们都念您的好,托我们几个上来说说,往后我们这些人生是您的人,死是您的鬼……诶……” 话说一半,这姑娘好似发觉自己哪里说错了,秀眉一蹙,像是绕不过弯儿,瞪着大眼,愣在原地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陈拙神情古怪别扭,一挑眉,正待开口,旁边另一位身着黑色旗袍的女子无奈一笑,“小女子鱼幼薇,巧儿是想说,姐妹们都是真心感激您,往后您就是我们姐妹的天,守着您,我们就什么都不怕。” 陈拙眸光闪烁,奇道:“鱼幼薇?你这名字倒是不同寻常。” 灯叔也在旁笑道:“幼薇是楼子里弹曲儿的头牌,十八岁,弹得是箜篌,而且还是天生的一副好嗓子,学过京剧,也是所有弹曲儿姑娘们的大姐。” “她是巧儿,性子跳脱,没读过书,总是容易犯傻,弹的琵琶,十五岁。” “她是豆蔻,少言,拉的胡琴,十七岁。” “她是小青,性子比较怯,惧生,弹的古筝,十八岁。” 灯叔自那青姑为始,一一介绍着其余几人。 “这是楼子里的两位妈妈,她是春桃,她是徐姐。” 陈拙眼皮一掀,迎着几人的视线多瞧了两眼,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既然念着我的好,就得明白,这里不过是歇个脚、喘口气的地方。人世来去,生生死死,终归得寻个归宿,若是能走,无须迟疑,否则在这风尘中耗尽了动人的模样,想出去可就难了。” 那名为鱼幼薇的姑娘听闻言一怔,眼神复杂,轻声应道:“幼薇晓得了!” 其余众人也都纷纷跟着回应,有的都抹上了泪。 “陈爷,幼薇能否求你件事儿?” 陈拙喝着茶,“说!” 鱼幼薇直视不避的瞧着陈拙,温言道:“我打小是在楼子里长大的,不知爹娘,名字也是自己取的,是楼子里的姐姐妈妈们轮番喂养大的。听您说要重修楼子,能不能在此之前,用那洋玩意儿给我们留个影啊?也好留个念想。” 陈拙一怔,但很快便明白过来,那洋玩意儿说的大抵就是相机。 “留一个吧!” 先生瑞也笑着开了口。 “我在这地儿藏了十来年,真要改了还有些惦念。” 见众人都有些热切,陈拙点点头,“好!” 他想了想,“那就明天吧,让楼子里的人都提前备好,穿上新衣裳,拾掇的漂亮点,都算上。” 待到人都走了,灯叔忽然意有所指地叹道:“那几个弹曲儿的丫头都是卖艺不卖身,能在风尘中守住身子,可不容易。” 陈拙淡淡瞥了他一眼,“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再敢想这种事情,你就回去当你的大茶壶。” 灯叔苦笑一声,“也不是我想的,您自打来了以后不是练功就是杀人,人家念您的情,想见一面,我能有什么办法?” 陈拙懒得再废话,“滚!” “好嘞!” 灯叔应了一声,立马跑下楼。 …… 翌日。 金楼内,一排排凳子齐齐摆开。 “啥西洋玩意儿啊,我可听说那东西能摄魂,搞不好是阎王小鬼勾魂用的。” “啥?还能勾魂?” “别瞎说,幼薇姐都说了,那就是留个影儿,是什么西洋科学。” …… 百十号人吵嚷成一片。 不过说归说,姑娘们一个个还是早早穿上了往日舍不得穿的新衣裳,描眉涂腮,上了妆。 离远一瞧,个顶个的漂亮,千娇百媚,俱是风情万种让瞧得眼神发直。 至于那些大小茶壶和账房、跟班,也都拾掇利索,净了面,换上一身体面衣服,新奇的瞪着对面木头架上顶着的箱子,想要把那遮掩的黑布扯下来,看看底下藏着什么。 拍照的是个留洋回来的姑娘,身旁还有个洋人,二人守着相机,调整着众人的方位。 这还是灯叔跑了几家洋行,才找了这么一位。 “都坐好不要动!” 那洋人居然能说出一口字正腔圆的汉话。 陈拙一袭干净青衫,坐在最中,左手是先生瑞,右手是灯叔,然后是三姐。至于那几个教中宿老则始终不肯坐进来,对这洋玩意儿忌讳莫深,连郭老也只是远远瞧着,怎么劝都不管用。 四张椅子后面,众人按个头高低依次后排,最后还摆了一排凳子,供人踩高,尽量露出每个人的半截身子。 陈拙为了应景,不至于那么煞气迫人,手里拿着一把折扇,坐的端正,眉宇间多出几分文气,表情也尽量温和不少。 正侯着,他忽觉肩头被人搭了一下,下一秒。 “噗轰!” 一团烟雾陡然炸开。 所有人好奇、警惕、别扭、茫然、惊恐的模样立时定格在了相机里。 61、入港 省港边境。 天色晨昏交替,直至天边吐出一抹鱼肚白,方知昼夜流转,原是天明。 大英帝国领土。 排队入港的人流里,望着那显眼清晰的几个字,陈拙眼波闪动,但终是风平浪息,归于平静。 晨风扑面,下着微雨,他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一压帽子,腋下夹着一把伞,手里拎着一个藤箱,满身的风尘,似是个赶路的教书先生。 “嚓香港做咩呀?” 入港关口前,听着警察的盘问,陈拙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护照。 “走亲访友!” 纸质护照打开,警察眼神一亮,却非护照有什么问题,而是当中夹着一条小黄鱼。 警察不动声色的收下,面上顿时流露出一抹笑意,只是很快又掩去,递还了护照,朝陈拙摆摆手,示意他过去。 出了关口,陈拙喊了个黄包车。 车夫是十五六岁的少年,精瘦的身子担着养家糊口的担子,为了抢客,顾不得咽下嘴里的馒头,囫囵着塞到嘴里,听到陈拙知会了一句“皇后大道”,便发足迈步,发起力来。 “这位爷,您也是北边儿来的吧。” 少年生着两只大脚,穿着一双早已磨破的布鞋,露着脏兮兮的脚趾,颈上盘着一根粗亮油腻的辫子,而身上则是裹着一件破破烂烂的薄袄迎风露着棉花,两条结实的腿肚子时紧时松。 居然懂得发力,有几分弹腿的影子。 陈拙瞧得好奇,“你走过镖?” 南拳北腿。 此言不是单一指腿法,而说北方武门重下盘功夫,无论是连摔带打的跤法还是各门各派的桩功,当以扎马为先,壮肾强腰,稳固两腿的力道。 似那走镖的镖师,探路的趟子手,也都是首重脚力。 譬如王五便是弹腿大家。 当初京城断臂,双腿搅动亦如刀斧劈过,中招者筋断骨折,哪有活的。 而这人步伐矫健,少有颠簸,双手拿着车把,别看身骨瘦小,根基却夯实,好不沉稳。 少年小脸黝黑粗粝,说道:“祖上传了点猫脚功夫。” 陈拙哑然失笑,这是在提防他呢,十有八九也是避祸的。 他也没了再聊下去的心思,瞧了瞧沿途的光景。 相比颓败破落的京城,眼下的香江自打开埠后,发展迅猛,高楼林立,已有了一些繁荣气象。可惜,瞧着来往的百姓那一个个面黄肌瘦的模样,这份繁华的归属俨然不属于他们。 两侧门市林立,挂着各式各样的招牌;讨生活的小贩过往匆忙,披蓑戴笠,在雨中来来去去;脚夫车夫碰面时两两招呼一句,便又错开了。 报刊、相馆、留声机,再有西洋的两轮车,一些往日瞧不见的稀罕玩意儿,在这里多能撞见;还有印度巡捕,腰间揣着警棍,一身英式警服,缠着红头布,脸黑如碳,满脸胡茬,趾高气昂。 “这位爷,到了,这里就是皇后大街。” 一袋烟的功夫,少年擦了擦脸上的汗,招呼着,把黄包车停在了一个岔口 陈拙塞过去一块龙洋。 少年嘿嘿一乐,也不矫情,五指一握,爽利笑道:“谢了!” 吆喝一声,人已拉着黄包车又风驰电掣般扎进了雨中。 陈拙依着三姐给的地址,沿着皇后大道往前走出一段,等穿过闹市的人流瞧见街边一家名为“古氏医馆”的招牌,才好奇疑惑的走了进去。 医馆不大,但也不小,几乎坐满了人,连地上都有人。 只是一眼扫过去,瞧不见几位穿着光鲜的,多是衣衫破烂,手脚粗糙的市井中人、穷苦人家。 有人露着后背拔着火罐,有人头顶扎着银针打着瞌睡,还有人涂着膏药,一瘸一拐的进来,然后又出去。 “刘婶,腿脚好些了没?” 角落里,一身段高挑的背影正挺着隆起的肚子,穿着身素简的旗袍在药馆来回走动,一条长长的乌发辫子都快垂到腿弯了,柔声询问着身旁的病人。 “小玉啊,你家男人咋还不来啊?这肚子越来越大,也不见个人,也太不晓事儿了。大娘给你说,男人都是些薄情汉,要了你身子指不定就跑了,你眼下可别一颗心的守着,肚里还有个孩子,得为将来打算……” 周围一群老爷们儿听的直翻白眼。 “我说刘媒婆你怎么又来了?人家肚里还怀着孩子呢,你就惦记上了,三天两头打着医病的幌子来劝人小玉改嫁。再说你介绍怎么着也得介绍几个瞧得过去的啊,老的老,残的残,哑巴瞎子你是一个都不放过,上次被人打掉大牙的事儿这么快就忘了?小心下次被割了舌头!” 有一位性子耿直的大娘似是忍了很久早已听不下去了,站起身一手叉腰,一手指着对方鼻子便破口大骂。 “人小玉这么好个姑娘,再看看你找的那些,八十岁的老太估摸着都瞧不上,一个比一个磕碜。” “就是,太缺德了,这不毁人嘛!” 周围人见状也纷纷跟着起哄。 吵嚷间,一位煎药架炉的姑娘突然不经意的瞟了眼药馆门口,怔愣了数秒,忙激动地嚷道:“小玉姐!” 那身怀六甲的姑娘闻声回过身来,正想开口询问,只是眼神一动,也瞧见了门口杵着的人。 四目相对,各自沉默,没多少话。 想是怀了孩子,古玉丰腴不少,她抬手拢了拢额前散下的几缕碎发,眼泊好似吹皱的春水,涟漪晃过,眨了眨眼,好奇问道:“怎得一副教书先生的打扮?还傻站着干甚,帮我搭把手,拿下柜上的火罐。” 陈拙搁下了藤箱,有些不悦地道:“怎么也不知道歇着?” 说归说,他已把火罐拿了过去,但并没有递给古玉,而是望了眼那刘媒婆,“就你要拔火罐啊?拔哪儿?” “不……不是我!” 刘媒婆一对上陈拙的眼神,骄横泼辣的模样立马烟消云散,忙摆摆手,转身头也不回的跑了。 其余人顿时哄笑起来。 “哈哈,小玉,这就是你家男人吧?当真是生得一副好身骨,模样也俊,不错不错,没挑错人。” “以后店里也有了男人,省的有人打小玉的主意。” 古玉没好气的白了眼陈拙,拿过火罐,小声道:“这些都是瞧着我长大的邻居街坊,你别吓着他们。最近肚子里的小东西闹腾的挺厉害,你来了正好,我还以为你得再等等,或是不会来了。” 她扶着后腰,语气平缓,说的不轻不重的,只是眼里多了一丝笑意。 陈拙挽了挽袖子,自然而然的接过了古玉手里的东西。 “去歇着吧。” 62、陈少白 陈拙真没想到,似古玉这般北上行刺,一教圣女,居然会在市井中开了一家医馆。 上环结志街二十八号。 这是药馆的位置。 位于皇后大道西,住的也多是中国人,各类讨生活的中国人。 入夜。 “我在佛山遇到了一个人,此人一身横练功夫简直惊世骇俗,若非我抢得先机,出其不意,只怕就是握有洋枪也败多胜少。” 陈拙把那武榜眼连同郭云深遇的事儿简单说了一遍,“此人应是和那些老化石有关,不是其门徒就是其手下。” 古玉赤着双脚坐在床边,笑的有些古灵精怪,眼神好似蒙上了一层水汽,静静听着。 墙上亮着一盏灯,映着屋子里一眼就能看尽的摆置。 陈拙握着她的脚,双手运着柔劲,轻轻揉捏着。 肚子越来越大,压迫了下肢的脉络,血流不畅,这双脚便肿的厉害。 古玉想了想,秀眉微蹙,“你不能大意,那洋枪虽说威力非凡,但充其量只能应付宗师高手。我曾翻过一些教中隐秘,宗师之上的人可为‘通玄’,为六感通玄。这个境界几可先知,那怕连洋人火炮都能提前躲开,临危先觉,逢险自避,若要杀死一人,那人天上地下都难逃一死。” 她瞧着陈拙,无来由的有些心慌,“宗师之下练的都是筋骨功夫,越往上练,感观超俗,五感便会越敏锐,听蚊蝇振翅,辨水中微物,内视自身,已转为精神,修出六感,就可通玄。” 古玉思量片刻,沉声道:“就像郭老所言,这些人都是清庭用无数天材地宝供奉出的老怪物,享了大半满清气数,只为守那大清江山。可惜,这是百多年前准备好的,为的恐怕就是提防咱们武门中人,只是谁能想到,如今世道大变,枪炮横行。” “那些老化石虽强,但想来人数不多,不然也不会龟缩在北,怕是分身乏术,不敢离那西太后太远。而且也不敢孤身现世,他们虽强,然到底还是血肉之躯,精气久蓄,可若是群狼噬虎,照样能磨死他。” 陈拙点头,“我也这么觉得。” 二人话到这里忽然安静了下来。 见陈拙给自己专心按脚,古玉扶着床沿,不觉愣神,喃喃道:“我还当你不来了……要是不来了也好,咱们各行其道,往后也不必再见了。” 她说的随意,陈拙却从中听出了些许薄怨和一丝哭腔,不觉好奇道:“你不告而别,便是想试试我会不会来找你?” “那是自然,不然谁知晓你是真心还是假意,多少男人爱一个女人,爱的最多的就是她的身子,你我又遇的蹊跷,稀里糊涂的我不但丢了秘传武功,连人都丢了,还搂着我睡了小半年……你若不来,等我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就把所有本事教给他,让他杀了你。” 古玉又像是变了个性子,脚趾不安分的来回在陈拙手心里蜷缩着,说的娇蛮,笑的开心,只是最后几句却叫人心底里泛着凉气。 她眯着狐眼,视线投来,脸上的笑容突然有些认真,好似陈拙若真没来找她,当真能养出个杀爹的儿子。 陈拙看着她,换了另一只脚,对视数秒然后一垂眼皮,淡淡道:“明明是你搂着我睡的,那晚还是你在我脖子上扎了一针,还把我剥了个……” “你闭嘴!” 古玉笑容一僵,一张脸瞬间红的像是喝了几大坛烈酒,手忙脚乱的就要去捂陈拙的嘴。 只是刚一动作,她忽“哎呦”一声,秀美紧蹙。 陈拙神情一变,“怎么了?” 古玉呼出一口气,揉了揉肚子,“这小东西又踢我。” 不及陈拙说句话,古玉又欲哭无泪地叹道:“我还想去外面多闯闯呢,结果就出去了一趟,肚子先大了……听那些洋学生说,成亲嫁人是需要爱情的,我还没体会什么是爱情,先把孩子怀上了。” 陈拙张了张嘴,一面捏着脚,一面低声道:“你不已经体会到过程了么?还挺享受的。” 古玉立马红着脸啐了一口,“姓陈的,你还要不要脸?” 陈拙莫名的笑了笑,他忽然温和道:“没事,时间还很长,我一定都给你补上。” 古玉闻言一怔,脸上的所有异样好似又都没了,仔仔细细瞧着陈拙,对视一眼,嫣然一笑, “那你说说,什么时候娶我?” …… …… …… “就是这里么?陈先生在么?” 这天晌午,一辆黄包车停在了医馆门口。 既是来了,陈拙也暂息了别的心思,况且古玉临盆在即,自然要照顾好了。 他正给人推宫过血,虽说不通药理,但顺筋接骨这些还是能做的。 一旁还有个煮药架炉的姑娘,原也是京城“金楼”的人,与那姑姑为伴,只是当初京城沦陷之前,被送回来了香港,名叫翠儿。 门外,来的居然是李玉堂。 此人如今倒有了一番富商的气态,身后跟了三辆黄包车,上面尽是些安胎增补的药物,还有不少西洋玩意儿。 “恕李某唐突,不知陈先生到了香港,若不嫌弃,今夜李某设宴,算是报答陈先生的援手之恩。” 李玉堂言语既不亲近也不疏远,很和适,只是那眼神总往陈拙的头上瞄,估摸着是看见了那头短发。 他好奇之余忍不住又问,“陈先生留过洋?” 别的不说,自古孝经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况且连辫子都剪了,放在香港倒也罢了,若是在外面就显得有些惊世骇俗。 这让他想起了一些人。 “算是吧。” 都说生死之间有大恐怖,陈拙这些年一直都在杀人,如今突然医病救人,倒也不失为收刀守心的法子,心境颇有收获。 几天功夫,他一身的杀气不但收了不少,连面上的恶相都柔和很多,以至于李玉堂差点以为认错了人。 李玉堂眼神一亮,“哦,不知您认识中国日报的陈少白么?恰巧他这些天也在香港,今夜我便喊上他,或许你们有共同语言也说不定,正好结识一二。” “陈少白?” 陈拙想了想。 “也好,初来香港还没有朋友,正好借此机会认识认识!” 63、辅仁文社的主人 应了李玉堂的邀请,陈拙在饭桌上和古玉商量了一下。 许是瞧见自己女人的肚子越来越大,往日囫囵吃饮的陈拙也开始计较起了饮食上的东西。他以往吃饭初时是为饱腹,生死挣扎,而后即便荤腥入口也只是单纯的填补精气,哪管酸甜苦辣口味之类的,那般吃法实在太磨叽。东西入肚,无须细嚼慢咽,内劲一磨,比嚼的都碎,简直练就了一副铁胃。 只是近些时候,他忽觉南方大米口感略差,比不得东北大米养人。 当初闯关东的时候,那米粥的滋味儿他还记忆犹新。 本以为都是米,可细一尝就能品出差异。 所以便让先生瑞送了几袋过来,平日里用来熬粥。 古玉吃过一次便喜欢上了。 一小盆白粥,舀出三碗,配了几碟小菜,加上翠儿,三人坐在一起吃的有滋有味。 陈拙原本习惯使然,端起碗总想狼吞虎咽的吃下,只是受了南边精细吃法的影响,这些天已在慢慢变化,总算能嚼上两口,说个咸淡。 不比北方武门的粗粝和肃杀,也没两广帮会林立的刀光剑影,进了这香江,“江湖”两个字好似都藏起来了。 老实说陈拙还真不习惯没有打打杀杀的日子。 只是说的再多,想的再多,一摸古玉那挺起的肚子,感受皮肉下生机勃勃的孱弱心跳,他心里所有的异样都好似被一股莫名的颤动抚平,莫名其妙的便定下心了。 “那陈少白身份有些特别……” 古玉给陈拙夹着菜,似乎很喜欢今天的粥,胃口很好。 “你想帮他们?” 陈拙看了她一眼,“帮!” 古玉轻轻“嗯”了一声,弯眼一笑,“我就知道,那就帮。” 她略作思量,好似在想着如何开口,须臾过后,“也罢,你如今既是我男人,又是白莲教的少掌柜,咱都随了你,我也把白莲教的一些事情好好与你说说。白莲教的过往不说,你也知道,唯有这一代有些特别,我父亲为白莲教主,后北上未归,下落不明,至此群龙无首。” 她瞧着陈拙,眼神似水,柔声道:“我姑姑说过,眼下这世上有三拨人。一拨人是满清鞑子,想要守天下;一帮是陈少白他们,想要救天下;还有一拨人,想要得天下。” “最后这一帮人便出在我白莲教,但你放心,不是我,也不是我姑姑。两广这些教众多是厌倦了纷争,性子趋于温和,没多少想法,充其量只是守着规矩,守着我姑姑,护着我。” 陈拙心思一动,问道:“莫非是那副教主?” 古玉点点头,眼神复杂,然后语出惊人地道:“那人……是我兄长。” 说到此人,古玉颇为感叹,“他与我同一天出生,一龙一凤,本为白莲教圣子,天份之高被教中宿老誉为五百年不世出的奇才,生来便有第六感,可趋福避祸,因此也患上了头痛恶疾,生不如死。本以为是早夭之相,岂料被教中宿老抱走,远去西土,十六岁得归,不但恶疾痊愈,还将叛教之人尽皆打杀,那时,他已是宗师。” 十六岁的宗师? 陈拙委实吃了一惊。 “怎得以前没听你提起过?” 古玉白了他一眼,脸一红,“你我才待在一起多少日子?再说了,你一个木头,不是光琢磨练功,就是在床上折腾……” 二人说着,一旁的翠儿已将脸埋进碗里,忽的噗嗤一呛,鼻孔冒粥,捧着碗忙逃了出去。 “而且此事极为隐秘,我们本以为他早已夭折,岂料横空杀出,与姑姑争权夺势,诸多精锐高手随他去了大半,便是教中不少宿老也将他视为天命所归之人,居于上海,如今想来已是翻云覆雨之辈。” “这世上真有这等妖孽?” 陈拙越听表情越是不对,他狐疑的看看古玉,“所以你以前告诉我的那些,有多少真多少假?” 古玉眨眨眼,狡黠笑道:“也不算,就是藏了一点。” 她笑得像是只成了精的狐狸,但神色又转为凝重,“但那些老化石的存在着实让我猝不及防,活的太久了,便是教中宿老也少有活到他们那般地步的。 陈拙听完,“所以你去京城……” 古玉瞪向他,“人总是想做一番大事,尤其是教中老有人拿我和我兄长相提并论,再有白莲教历代起事者皆为女子,我岂能服输。至于义和团起义,我们起初只是想打洋人,守住咱们自己的地方……” 见她情绪激动,陈拙忙止住话茬,给她夹了菜,“吃饭!” 古玉噗嗤一笑,骂了句,“木头!” 她一边喝粥,一边又缓声道:“我与他年幼时见过,只是自打他说石佛开口,便被教中宿老抱走了。” 陈拙听的不解,“石佛怎会开口?” 古玉瞧着他,认真道:“俗世肉眼只见表象。有人说过,境界不同,看山便不是山,看水已不是水,想是那人眼中的世界已和咱们见到的不一样。” 陈拙听完暗自惊奇,还真是大千世界,无奇不有。此人若当真如古玉所言,看石佛能瞧出石佛说话,怕是精神层面已要趋近于佛了。 似窥见他心中所想,古玉轻声道:“他的名字就叫‘古佛’。” …… 吃过了饭,陈拙又在医馆忙了小半天,见天色差不多了,才喊了辆人力车,去了李府。 一路上他还在想古玉说的话,无论是那群龟缩在北的老怪物,还是这个突然冒出来,好似妖孽转世的大舅子,都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紧迫感。 想都不用想,迟早得对上。 车夫的脚力很足,在熙熙攘攘的人流里也能穿梭自如。 望着两侧的英式建筑,还有那些悬起的匾额,陈拙呼出一口气,有些恍然。 李家在省港是有头有脸的大富商,世代经商,积攒下偌大家业,黑白两道连同港督都得卖其几分薄面。 无须细说,只说李府,车夫便能晓得位置。 车子最后赶到西环,停在了一间中西融合的豪华府邸前。 见他过来,李府的管家似等了许久,忙将他引入府中。 一进内堂,迎面就见两人搁下了手里的茶杯,起身瞧来。 一人较为年长,瞧着似是知天命的岁数,一人三十出头,戴着眼镜,手里还拿着一本英文封面的书籍。二人俱是短发,满身的书生气,气态随和,但瞧着陈拙的眼神又有些惊诧好奇。 李玉堂这时从楼上下来,脚步很快,正仰着下巴扣着大褂扣子,看样子是换了身衣裳。 “陈先生,少白,杨先生,酒席已经备好了,咱们先入座吧,边吃边聊。” 到底是大户。 一路过来,富丽堂皇的摆置都不说了,进出入口还有仆人侯着,随叫随到,身后管家还领着一群下人一步不落的跟着。 那位戴眼镜的先生似乎很抵触这种场面,低声提醒道:“玉堂,不用这么大肆铺张,过了。” 李玉堂闻一愣,接着后知后觉般拍了下额头,苦笑道:“哎呀,是我忘了……你们都下去吧。” 他转身挥退了下人,又看看身旁三人,笑道:“今日权且当成家宴,诸位尽情畅饮。” 进入宴客的雅间,巨大的中式圆桌上尽是摆满了各种山珍海味。 “诸位,入座吧!” 李玉堂笑着招呼众人落座。 三人闻言坐下。 陈拙倒也不拘谨,说了个“请”,已自顾自的从一陶罐里摘下一条鸽腿,嘬了嘬滋味。 这些天他也下过几次厨,不是太咸就是太甜,被古玉嫌弃的不行,正好尝尝这些大户人家的饭食是什么味道,回去再调调。 见他吃的随意,其他三人好似也都放开了,纷纷动起了筷子。 李玉堂吃了几口,趁空忽然说道:“我来替陈先生引见一二,这位是中国日报社的社长,陈少白先生;这位是辅仁文社的主人,杨衢云先生……这位便是我提到过的那位陈先生,半月前救了我一命。” 陈拙望向二人,笑道:“我叫陈拙,江湖草莽一个,师承大刀王五……” “大刀王五的弟子?” 没等说完,陈少白与杨衢云相视一眼,又惊又喜。 杨衢云眼神一亮,“你就是那个杀了奕亲王的‘镇北侯’,哈哈,真人不露相,果真大豪杰……这便简单了。” 陈拙抿了口茶,擦了擦指肚上沾的油膏,淡笑道:“看来二位是有事相求啊,不妨直说吧,这菜都快凉了,能帮的咱绝不推辞。” “果真有志之士!痛快!” 陈少白忙点头,“既然陈兄弟快人快语,我们也就不藏着掖着了,此番确实是有事相求,清庭已对杨兄发下三万悬赏,近日恐有刺客入港,劳烦陈先生能护他周全。” 陈拙看了眼一旁的杨衢云,轻声道:“好说,定叫他有来无回。” 64、遇旧 医馆门口。 连着阴了几天,好不容易逢了太阳,陈拙将药材搬出来晒了晒,自己则是挑了个好位置,坐在一张躺椅上,眯眼打着盹。 阳光自檐下斜斜投落,打在他手里的一本武侠小说上——《双刀震北骄》。 说是小说,其实就是几张手抄的文稿。 似是评书,北边传过来的。 那位杨先生恰巧听过,便记下了,给写了出来。 里头的主角正是以陈拙为原型创造的。 最后还送了一句话。 “士不可不弘毅!” 两家原来隔得不远,同一条街,辅仁文社乃是个私塾,教洋文。 “双刀镇北骄?呵呵,就这五个字,北方武林怕是能得罪个遍。” 古玉摸着肚子,取过那几页手稿,瞧了几眼呵呵一乐,起初还只是瞧个新鲜,权当消遣,但越看越像是迷上了。 陈拙把椅子让给她,听了听肚子里的动静,起身进屋又给人换了几贴膏药。 便在这时。 “陈先生!” 街上一青年来的飞快,一身苦力打扮,拉着人力车,双脚迈着短且急的步子,面颊轮廓生棱,脑门冒着浓密乌黑的发茬,一条刀疤从左脸眼角擦过,跑的气喘吁吁。 这是李玉堂的伙计,瞧着纯朴,叫作邓四弟。 擦了把汗,他说,“来了。” 谁来了? 刺客来了。 自从前些天在李府答应护那杨先生周全的话,除了陈拙,李玉堂也让手底下的伙计在关口盯着呢,一有点风吹草动即刻招呼。 陈拙点点头,冷不防的弯腰在古玉脸颊上亲了一口,然后大步跨上了人力车。 等邓四弟拉着陈拙走远了,古玉忽用手稿捂着脸,脖颈泛起一团晚霞般的酡红,嘴里呐呐道:“真不知羞!” 正嘀咕着,她突然身子一紧,忙一按肚子,原本羞红的脸迅速变得苍白,秀眉紧蹙,等撑了数秒,终于发觉不对,忙朝屋里急声唤道:“翠儿,我要生了。” 药馆里的一群邻居街坊闻声立马紧张起来。 “快快快,没带把的都去帮忙……你说这陈小子,关键时候怎么就出去了。” …… “来了几个?” 陈拙坐在人力车上,双手揣袖,老神在在,头上的帽子压的很低。 邓四弟步伐沉稳,回道:“六个……两个太极们的,两个八卦门,还有个当兵的,最后是个领路的。” 听到这有条不紊的回应,陈拙奇道:“你怎么瞧出来的?” 邓四弟腼腆一笑,“不是我瞧出来的,是车行的一位小兄弟,姓李,也是北边来的,说让我这么给您讲,您肯定明白什么意思。” 陈拙脑海中浮现起一张精瘦黝黑的脸来,沉吟数秒,他问,“杨先生那边已经知会了么?” 邓四弟点着头,“嗯,我先去的杨先生那边才过来的。” 陈拙接着问,“他们没找住所?” 邓四弟回道:“没有,好像跟着一个巡捕走了。” 陈拙眸子微眯,“带我过去。” 邓四弟轻车熟路,一路快赶,跑的满头大汗。 只是经过一个街边小摊的时候,陈拙眼皮一颤,忽的垂下眼帘,轻声道:“我在这里下车,你先回去。” 等邓四弟回头,车上已空空荡荡。 熙熙攘攘、喧嚣热闹的街上,陈拙混迹在人流里,眼下除夕将至,岁末将临,少不了一番热闹光景。 他眼神飘忽,余光却时不时瞟着两个一高一矮的宽厚背影。 二人手中买了不少东西,多是吃的,长袍马褂,脚上是一双黑面白底的官靴,走的悠闲,只是双脚却沉稳厚重,仿佛一步落下能生根在地一般,脑后留着一撮铜钱状的头发,编成一条鼠尾,垂在背后。 大内高手。 陈拙背着双手,漫不经心的跟在后面。 一路跟着,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三人出了闹市,两前一后来到了一座稍显破落的矮楼前,停也不停的钻了进去。 “他娘的,让你买枪,你就弄来这么个玩意儿?” “废物一个,就知道赌赌赌,老婆都赌没了,还不长记性。” “说话啊!说话!” …… 三楼的一间屋子里,冷厉的喝骂传出老远。 “想不到入港的第一天就有高手找上来,尊驾跟了我们一路,可否现身一会啊?” 两个大内高手进屋转身,望着门口笑的古怪,似在等着什么。 其他人闻言也都来了兴致,纷纷朝门口望去。 既然能接下这千里刺杀的任务,这些人自然都是武门里一等一的狠角色,遇敌的一瞬间绝然不会生惧退缩,反而是兴奋、好战。 而且,既然想要完成刺杀,必然是要把变数提前清扫干净的,免不了一会。 “踏踏踏……” 脚步声近,门外人拾阶而上,来的不急不缓。 借着窗外投进的阳光,一道人影在地上拉的很长,缓缓逼近,随着影子的主人背负双手侧身站到门口,所有人气息不由一滞。 那人双肩未动,项上头颅却缓缓转向左侧,等瞧过来的时候,所有人无不变色。 “罗刹鬼陈拙?” 陈拙一身青衣伫立在门口,挺拔魁梧的身形散发着一股异样的压迫感。他稍稍前倾了一下腰身,上身一矮,脚下龙行虎步,仿佛猛虎探头搬已挤进了屋子,刀眼微眯,面容冷峻,顾盼间肃杀陡生。 “咱们好像见过?” 他望着那两个大内高手。 这二人内息绵厚,双脚站势不丁不八,双手自然垂在身侧,应是太极门的好手。 那高手的汉子笑呵呵地道:“呵呵,您这可真是贵人多忘事儿啊,入春的时候,我们哥俩去源顺镖局办过差,那时,您还没拜王五爷为师呢。” 别看这人说的客气,但眼里却有冷意凝聚,还有些许暗藏的杀意。 那杨先生悬赏不菲,时至今日,陈拙这只罗刹鬼的身价也提高不少,多是因那武榜眼的死,如今一条命价值五万两,生死不论,各处官府见得首级即可兑赏。 陈拙“哦”了一声,想起来了,刚到源顺镖局,遇到古玉的那晚。 他又瞧瞧剩下的几个人,尤其是那两个八卦门的。 一个较为年长,一个尚显年轻。 “既然都是老相识,咱就给你们个机会,刚才怎么入港的,现在怎么出去。” 一位八卦门的弟子恨声道:“姓陈的,也别废话了,告诉你,我们就是冲你来的,你趁人之危,杀害尹师,这笔血海深仇难道忘了?以为躲到这里就能免得了一死。” 陈拙眼梢一颤,“就凭你俩?面子活不是该姓宫的办么?怎么着也轮不到你们两个暗门弟子啊。怎么,八卦门也起了争端,闹了内乱?” 他说话间轻轻垂下了双只手,可就是这么一个小小的动作落在众人眼中却令他们全都如临大敌,气息齐提,如遇拦路猛虎。 “你们两个太极门的也要找死?” 陈拙可不是什么善男信女,能说出刚才那么一句话,已是耗尽了他这些天救人医病积下的那点儿温吞气。 “我先让你死!” 一声厉喝,忽见那八卦弟子跳出一个,双掌一展好似牛舌,脚下一滑一贴已到陈拙面前,晃眼间阴嗖嗖的掌风已到陈拙腰肋,两条灰黑色的马褂袖子则是不住荡起一层层浅浅的涟漪。 陈拙眼看就要中招,双腿一屈,脚下一蹬,身形已轻灵如猿,“呼”的后撤开来。 那人急追,“休逃!” “逃?” 陈拙腾空一闪,双脚踏墙借力,退势急转为攻势。 那八卦弟子来势极汹,前一瞬见陈拙隔得尚远,不想下一秒已到面前。 杀机临身,他一个激灵。 身后其余人见状纷纷暗道不妙,脚下各是趋步一赶,想要围魏救赵,尽是出招攻向陈拙。 陈拙哈的一声,目泛凶光,猿臂一展,双掌齐出与那八卦弟子的牛舌掌对了个正着,但他眨眼五指一分,开合一扣,好似龙爪般搭上了对方的手腕,而后奋力往回一带,螺旋劲道暗涌,气力强提,一松一收之下,遂听, “噗嗤!” 两条手臂,齐根而断。 那八卦弟子神情登时惨白,口中惨叫,双臂一断他仿佛失了重心,踉跄后退间断口处血水喷溅四射,散成两篷血雾,嘴里还不忘歇斯底里地嘶吼道: “杀了他!” 65、摧枯拉朽 杀声骤落。 屋内已有四人的攻势逼到陈拙面前。 但还有一人没动,一个穿着巡捕的黑瘦矮汉,又惊又惧,正想要趁乱抽身。 此人应是清廷刺客的内应。 “怂货,老老实实待着,敢出这门,宰了你。” 太极门的那位矮胖汉子冷哼一声,脸上还挂着假笑,只把衣摆掖在腰间,已几个箭步赶出,登墙走壁,飞身腾空,如一只张开四肢的大蛤蟆,翻转间掠到陈拙头顶,手脚齐动,已是雷霆杀招,以上打下。 剩下的三人各施各招。 一人伸手一揽一拨,太极门里的缠丝劲登时裹向了陈拙左手;另一人运起牛舌掌,则是防着陈拙的右半边身子;还有一人翻地一滚,起身半跪于地,双手打法阴毒狠辣,用的乃是大圣门的路数,以猴架掏裆探肛,如摘桃取栗,专取下三路。 这几人发劲催力如平地惊雷,压根不想缠斗,动手毫不拖泥带水,在方寸间布下层层杀机。 果然是暗门的好手,那管什么江湖规矩,只为了杀人而存在。 陈拙脸颊颤动,眸光如水,几在四人封杀而至的刹那,他猝然一缩身子,如猿猴抱脑缩身,向后撞去,背后脊柱悄然弓起,劲力狂涌,落在那墙上,顿见砖石炸裂,被撞开个窟窿。 四人神情齐齐一变,只以为陈拙要逃。 那使大圣拳的好手顺势蹬地往前一扑,双臂齐探便扑进了墙上的窟窿,想要紧咬不放。 刚探出去半截身子,一只大手从天而降,不由分说已落向他后颈,来势刚猛,然落招却似春风拂面,掸尘抖雨。 那汉子后背寒意大冒,一个激灵,口发啸叫,双肘一屈,回捣瞬间已在缩身而回。 然生死胜负,一瞬而已。 大手忽一抖腕,猴形刁手不由分说的已在其后颈轻轻一啄。 汉子紧绷回缩的身子瞬间瘫软如蛇,好似脱了节的长虫,搭在了窟窿上,不再动弹了。 另外三人正自赶出,却听“轰”的一声,墙壁外凸一鼓轰然破开,似有巨力从外冲撞而入,尘嚣四起,两只大手自外探入,抓向二人面门。 电光火石间,一人来得及反应,暴退一转,躲开这势如猛虎的一扑;另一人瞳孔骤缩,神情惨然,五官都已扭曲,不等动作,大手已覆上他面门,扣着骨头,被一股大力抖出,横飞倒射,“砰”的重摔在墙上,数秒后才徐徐贴墙滑下,拖出一抹墨染般的血痕。 陈拙面上神情平淡,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挥着肩上的尘灰,缓缓自窟窿外踱进来。 他一扫屋内残存众人,又看看脚边已无法动弹,唯有眼珠子还能转的八卦门人,左脚一抬,在对方的后腰上踩了一下。 “嘎巴”声响,地上这人登时口吐血沫,毙命当场。 剩下几人无不瞧得遍体生寒。 虽说生死厮杀瞬息万变,但这变得也太快了,面前这狂人不但眨眼间破了四人的封杀合击,还反手杀了两个,当真好生了得。 陈拙看向屋内那位太极门的矮胖汉子,轻声道:“就剩你一个了。” 矮汉冷哼一声,似没听明白话里的意思,脸色凝重,适才挂的假笑也没了,双眼眯成条缝隙,嘴里招呼道:“老三,我待会儿拖住他,你找时机抽身退走,记得去给阎将军送信,此子若是不除,必为朝廷心腹大患,你……” 他吩咐着,但越往后说掷地有声的言语却慢慢缓了下来,眼神不自觉地瞟向不远处的另一位大内高手 不看不要紧,这一看,他话语陡住。 那人虽是站在原地,但却不见动作。 “老三!” 一声惊呼,尸体仰面倒下,喉头不知何时已插着柄飞刀。 赫然气绝多时。 一行六个人,抛开那贪生怕死的巡捕不算,五人竟是在这短短十几息内毙命三人,一人重伤断臂,独剩一人尚有余力。 “你的刀呢?” 矮胖汉子深吸了一口气,继而眼神沉凝,面容冷厉,好似心知已无退路,想要拼死一搏,浑身上下都散出一股惨烈气机,如穷途末路的野兽。 那断臂的八卦门人也强撑着站起,脸上涌起一股异样潮红,双目泛出血色。 陈拙瞧着二人,轻声道:“杀气太重,怕惊到孩子,封了……若非如此,哪还用得着跟你们费这些功夫。” “一天不练手脚慢,你们几个是跟着西太后出逃的那拨人吧。怕是有些时候没跟人动手了,光想着躲,想着逃,伺候人的事儿干多了,连打法都生疏了,也好意思说什么替尹老鬼报仇?呵呵,真是越活越回去了,也学人用枪。” 他说的轻描淡写,一口气说了这些,但话锋忽改,扭头望向角落里无人注意的巡捕,“你要是敢碰那枪,你就得死,老实坐着,我留你一命。” 那人面前有一杆步枪正斜斜倚着,手伸一半,分明是想去拿。 巡捕眼神阴晴变幻,但最后还是咬牙收回了手。 蓦然,那太极门的汉子抱拳拱手,十指紧攥,骨节筋骨毕露,沉声道:“太极门,岳侗!” 陈拙眯了眯眸子,“也罢,就给你个体面死法。” 话音一落,那断臂的八卦门人已等不及,口发厉啸,双脚一滑,双腿趋步一进,照着陈拙胸膛扫来,凌厉快疾,腿风大作。 只是下场早已注定,他手足俱全尚不是陈拙的对上,更别说重伤之躯。 陈拙闪身一避,交手不过数招,错身之际,右手成掌,在其后腰轻轻一按。 遂见这位八卦暗门弟子冲出一截,愣在原地,等回头看了眼陈拙,喉头蠕动一鼓,仰天就是一口逆血,直挺挺倒了下去。 “看拳掌!” 太极门的岳侗猝然出招,屈腿一迈,双手推换绵掌,如封似闭,裹向陈拙的双手。 陈拙森然一笑,双手变掌为拳,已照着对方砸出。 拳如炮弩,拳风嗖嗖,抬手间尽是啪啪啪啪的震空裂帛之声。 “崩拳?” 岳侗眼角一抽,心下骇然,以掌裹拳,单鞭、云手连番变化,足下碎石只是一踩,已尽被鞋底磨成了粉。 这是在化陈拙拳上的劲道。 他一面接拳一面连连后退,直至贴墙而立,退无可退。 “我让你接!” 陈拙眼中凶光一闪,拳势一改,手心含空,上身筋肉以大龙为基,拉扯间紧绷的筋肉被扭曲出一条条清晰骇人的轮廓,好似一张拉开的大弓,提起的右臂瞬间膨胀一圈,手背青筋暴起,随着一阵筋骨鸣动的脆响。 一颗拳头,已在岳侗瞪大的双眼中飞快放大。 劲风刺耳,石破天惊。 “形意炮拳!” 拳掌相接,好似炸雷。 陈拙右臂衣袖承受不住这股突然爆发的霸道劲力,顷刻间被鼓动的筋肉撕扯成了缕缕布条。 那岳侗双脚陡沉一截,衣裳肉眼可见的鼓了起来,然后又飞快塌缩。 他竟是接下了。 陈拙眸光闪动,右手一收,沉声道:“好,留你全尸。” 说罢,岳侗面带微笑,两眼一闭,已被震死当场。 66、得子 尘埃落定,陈拙一瞥那巡捕,“叫什么?” 巡捕眼神晃动,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沈重阳。” 陈拙闻言轻轻“嗯”了一声,眼神沉凝,目光则看了眼窗外。 这里地处偏僻,多是穷人居所,先前的响动除了惹得几声狗叫,倒也没人愿意多管闲事。 “你能弄到枪?” 他瞧了瞧那杆步枪。 沈重阳有些犹豫,又看看地上倒下的几具尸体,嘴唇翕动,坐在椅子上不太敢动弹,好半晌才道:“我也是从英国佬那里弄的。” 缕缕阳光顺着破破烂烂的窗户落了进来,原本看似无物的空气立时显现出无数浮动的尘埃,最后打在沈重阳油腻粗粝的脸皮上。 “晓得,加钱嘛。” 陈拙笑了笑,随手将破布般的袖子撕扯下来。 “听说过马克沁机枪么?有没有法子弄到那玩意儿?” 不等对方回答,他抖了抖袖子,从衣服的夹层里摸出两片金叶子,“往后这些人的主子要是再找你,可以过来找我,今天这些人死在这儿,用不了多久你也会被列入暗杀名单……记得了,要是能弄到那种枪,价钱不是问题,只要有价,狮子大开口我也能接受。” 陈拙将金叶子放他面前,温言笑道:“这是给你的收尸钱,还有打碎了你的墙,不好意思。” 没理会沈重阳的反应,他已拾了帽子,转身出屋,下了矮楼。 走不远,一条巷弄里,精瘦黝黑的少年正坐在自己的人力车上,似是养着精神。 见陈拙出来,他拉着车子过来。 “都死了?” 陈拙饶有兴致的看了对方一眼,坐上了车,好奇道:“你在帮我把风?想拜我为师?还是想从我身上挣钱?” 少年脚下赶的飞快,嘴里朝人流吆喝着“让让”,然后才回的干脆利落,“都想!” “那有没有准备好拜师的理由?” 陈拙坐在车上,见其箭步飞快,在街上冲的势猛,不免有些诧异。 这小子不是瞧着挺稳重的么,今天怎得这么急躁。 少年好似早有准备,飞快道:“你前脚走,师娘后脚就要生了。” 陈拙眼中的随意霎时烟消云散,身子莫名一紧,气息也急了些,面容紧绷,沉声道:“再快些!” 少年也不再说话,提着气,发足狂奔,精瘦的两臂上好似只有凸起的筋肉,疯狂压着车把。 等他们一阵风的赶回去。 不等少年按住车,陈拙已飞身纵下,大步奔进医馆。 医馆是在一楼,后面有间小院,上了二楼就是他们平时歇息的地方。 见陈拙要冲上楼,几个大姐一边端着热水,一边忙把他拦住,“陈小子你在外面等着,这生孩子的事儿你搭不上手,放心啊,小玉指定母子平安!” 陈拙站在楼梯口,听着楼上传出的痛呼不愿挪脚。 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动静,古玉竭力的哭腔传了出来,“姓陈的……好疼啊……往后你要是敢欺负我……我就杀了你……啊……” 陈拙心头一颤,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下意识应道:“我在呢。” 外面这时又赶来一辆黄包车,邓四弟领着两个穿着洋装的姑娘,手里提着药箱。 邓四弟擦着脸上的汗,“陈先生,这是我们家老爷请的西洋大夫……” 陈拙不等对方说完已指了指楼上,“在上面,快,快上去!” 目送两个大夫上了楼,他有些站不住的踱步走动了起来。 但很快,听着古玉的痛呼声逐渐弱了下来,陈拙墨眉似龙蛇一拧,沉声道:“要是那小东西生不出来就保大人,先保大人!” 他嗓子一提,浑身煞气疯狂外泄,又不住收敛,像是暴走的狮虎,眼中神华外放,精光闪烁,好不骇人。 刹那间,周遭众人忽觉一股无来由的寒意攀上脊背,下意识全都屏住了呼吸。 然寂静不过数息,一声婴孩的啼哭猝不及防的从二楼传下。 “呜哇……” 楼上木门推开,一大娘拍着大腿跳脚欣喜道:“生了!生了!大胖小子,母子平安……足足有九斤多重啊,这小东西真是害苦了小玉,简直要了他娘的半条命。” 陈拙绷着的心弦一松,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惊心动魄的恶战,鬓角都见汗了。 他长呼出一口气,已快步上了楼。 屋里不少帮忙的大娘大姐还有那两个学西医的洋大夫都在笑,翠儿如释重负,守着古玉又哭又笑。 陈拙从身上摸出十几块大洋,塞给众人,“多谢诸位大姐大娘……” 众人一顿推辞。 “办满月酒的时候喊上我们就行。” 等一群人欢天喜地的下去,连那两个西医大夫和翠儿也都离开后,陈拙这才看向古玉,累得近乎虚脱了,像是从水里打捞出来的一样。 古玉的怀里,一个襁褓裹得很紧,露出颗酣睡的小脑袋。 她眼神疲累,但脸上却在笑,“傻愣着干啥?快摸摸他,瞧着虎头虎脑的。” 陈拙擦了擦古玉脸上的汗,又瞧瞧襁褓里的小人,心头好似在这一刻不住颤动,他轻声道:“要不趁着这小东西满月的时候咱们把亲事一起办了吧?” 古玉似是累得说不出话,只是“嗯”了一声,眼角泪水混着汗水,微笑中沉沉睡去。 …… 佛山,金楼。 自打陈拙之前提过翻修扩建,灯叔就一直忙着准备。 要么不做,要做那自然就要做最好,这是他办事儿的原则。而且他喜欢精致,受不了那些个破瓦寒窑的地儿,往后几十年,他也想金楼一直精致下去;反正他无亲无故的,后半辈子就指望守着这座楼子过活了。 楼子里的姑娘们眼下则是歇的歇,闲的闲,酒水钱交的少了,三四个月也能攒下不少积蓄,有的在院里搓搓麻将,有的会会情郎,就等着过年了。 下了一场微雨。 灯叔照旧守在楼子。 有人他守着,没人他也守着,先生瑞也无去处,跟他做个伴儿,二人坐一起吃两只膏蟹,小酌几杯,再瞧瞧那些请来的建筑师,留洋回来的,天天画着图纸,按着陈拙的意思就是中西合璧,两种风格都得有。 只说二人瞧着外面的雨氛,正乐呵呵的吃着喝着,忽见雨中走来俩人。 这俩人一高一矮,矮的是个老头,须髯雪白,身宽体胖,穿着一身灰黑色中式唐装,一手撑着把黑伞,一手背在身后。 高的那个一袭紫色唐装,步伐轻缓,步步而来。 之所以说不寻常,是因先生瑞早已留意到对方,但不知为何,他瞧高个身影颇为眼熟,直至黑色伞沿掀起一角,一张姣好面容立时显现了出来。 灯叔一愣,“小姐,您怎得回佛山了?少掌柜呢?” 先生瑞的脸色早已是发白,他按下了欲要起身的灯叔,哑声道:“副教主!” 却见伞下这人眉眼面貌竟和古玉一般无二,姣好动人,且浑身上下还散发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机,容貌美得近乎妖邪,皮肤晶莹剔透,一头乌墨长发倒梳,编了条辫子垂至腿弯,额前还散下一缕细发,在风雨中飘荡。 这人看似是个倾国倾城的女子,然那喉结却又凸起。 分明个男人。 “好家伙,这么年轻的宗师高手。” 金楼里,郭云深与一个醉醺醺的老乞丐走了出来,望着眼前男身女相菩萨貌的年轻人二人好不动容。 年轻人看了眼面前的二老,轻轻开口,“我无意冒犯,只是听说玉儿要成亲了,想来看看,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妹妹。” 非但生的女相,连嗓音都和古玉一般无二。 说话间青年一步跨出,走出了黑伞,走进了雨中。 但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 风雨加身,此人衣裳底下竟如有暗流涌动,似有龙蛇游走,一起一伏间,那些雨丝仿佛被一只无形大手拨开,又宛如是漫天风雨有意避开此人。 郭云深神情凝沉,那杨露禅当年功至“一羽不能加,蝇虫不能落”的境界,已是极尽空虚灵动,内劲透贯全身百骸,无处不可成化劲,飞鸟入手,再难展翼,故成“鸟不飞”的绝技。 可眼下风雨绵密,如飞蝗箭雨,此人竟好似置身艳阳天下,岿然不动,衣发未湿,委实惊世骇俗。 “前朝遗宝,是时候取出来了。” 67、众人南下 两天后。 古氏医馆的后院。 古玉抱着襁褓,脸上还有几分产后的虚弱。别看她是什么武门高手,母子终归血肉相连,身上掉下块肉来,精气自是亏损的极其厉害,还得好好调养一些日子。 陈拙坐在古玉身旁,握着她的手,眼神却极为古怪的盯着对面的人。 这人除了气质、穿着有差,从头到脚简直和古玉一模一样。 真是邪了门了。 更邪门的这居然还是个男人。 古佛。 “我还当你们不会见我。” 听到与古玉一般无二的嗓音,陈拙淡淡道:“你既是光明正大的拜会,又是古玉的兄长,我当然得见上一面,有何指教?” 医馆里,郭云深与那老乞丐正和与古佛同行的老者对峙。 三老头围坐一桌在下象棋。 古佛规规矩矩按手而坐,浑身血肉在太阳底下好似都在泛光,他轻声道:“父亲的尸骨我找到了,已经送往上海了,有时间你们可以去一趟。” 此言一出,古玉的身子颤了一下。 母子连心,怀里的孩子突的从熟睡中惊醒,呜哇哭了起来。 古佛看着孩子,眉眼一弯,冲其笑了笑。 刹那间宛若春暖花开,冬雪遇骄阳,那孩子也跟着咯咯咯的发笑。 似是喜欢的紧,古佛遂从怀中取出一物,“初次见面,也没准备什么东西,这是我机缘巧合得到的,权且当作给侄儿的见面礼吧。” 他从怀中取出一件奇异的物事。 那是一截灰暗的铁管,八寸长短,上有赤金崩簧,还有握柄,管口隐隐能瞧见三支细短的黑色弩箭,箭簇泛着诡异蓝光,叫人胆寒。 “此乃脉门弩,为世间奇巧,专射经脉,十步之内可杀宗师,淬有剧毒,天底下独此一件。” 似是觉得这位大舅哥对自己儿子太过关心,陈拙让古玉抱着孩子先上楼,干脆问道:“本来论辈分我得叫你声好听的,说吧,到底所为何来?” 古佛道:“闯王遗宝。” 陈拙冷冷道:“遗宝在北,有那些老化石,谁能得手,你父亲不就是因此而死。” 古佛认真道:“我知道,所以还有第二件事,需得先杀那些老化石。” 陈拙摇摇头,“我对遗宝不感兴趣,也没问过她。” 古佛轻声道:“我说的是第二件事情。那些老化石一日不斩尽杀绝,谁敢冒头?那些人若想杀谁,无人能逃,想杀他们更是千难万难……听说你用洋枪杀了武榜眼;可惜,这等利器对那些老化石不起作用,我此行途中遇到过一位,几百斤的炸药加上三挺马克沁机枪,居然没伤到对方,让其逃了。” 陈拙听的眉头大皱,沉默不语。 古佛无来由的一叹,“看来你还是不明白啊,武道没落,当于此劫,唯有以武杀武。” 他没有细说,而是话锋一转,“而且闯王遗宝中有不少天材地宝,可用来续命,对那些老化石来说有致命的吸引力,所以他们迟早会对玉儿下手……呵呵……我不会给他们机会的……” 轻笑声起,古佛眼中似有滔天杀意,原本妖邪的气机顿时再邪上数分。 陈拙眸光一沉,“我得再等等。” 古佛颔首,“好,我会再来找你的。” 说完,他当真起身离开了。 …… 赶上年关的前几天,孩子满月的庆酒摆了两场。 一场是在佛山金楼办的,排场少不得,加之陈拙凶名在外,又有白莲教的势头,不少南派武林也都收到了灯叔下的请帖,佛山武门来了大半;尤其是中途有人撞见个喝醉酒的老叫花子,本来还觉得扫兴,但直至认出对方,喊了声师祖,场中立时跪下一大片。 老乞丐正是广东十虎之一的苏灿。 一场是在香江办的,宴请的多是街坊邻里,除了郭云深和先生瑞他们少有江湖中人,连婚宴也一道办了。 “不行,你这身子还虚着呢,得再养养。” 洞房花烛之夜,陈拙望着古玉的眼神有些头疼。 只是架不住若磨硬泡,只能重蹈覆辙,亦如在镖局的那晚。 如此,日子似是又回到了平淡安稳。 除夕夜一过,转眼又是入春。 这天晌午,几辆人力车停在了医馆门口。 古玉抱着孩子在院里转悠,陈拙则忙着给人正骨敷药,忽听门口响起个笑声。 “呵呵,好小子,总算是有鞘了。” 熟悉嗓音来的突然,陈拙身形剧震,豁然回头瞧去,却见医馆门口站着几道身影,正笑吟吟的看着他。 当先一人身形雄壮,宽肩阔背,好不魁梧,穿着身素灰色的长袍,肤色黝黑,脸颊上生着一抹黑白掺杂的浓密胡茬,虎目带笑,相貌瞧着寻常,只是眉眼间却有一股令人心折的堂皇大气,然右袖空空,是个独臂。 旁边另有两位老者俱是头戴瓜皮帽,长袍马褂的穿着打扮。 当中一人背着双手,眼角眯出几条细纹,脸上表情似笑非笑,好似有几分不满,但等看见古玉抱着孩子出来,望见那虎头虎脑的娃娃,老脸顿时乐开了花。 “你小子,可真是害苦老夫。” “哈哈哈,师弟。” “陈……陈大哥!” …… 竟是王五、程庭华、李存义一行人。 “还不请人进屋。” 古玉见陈拙愣神,一翻白眼,忙又招呼翠儿领着众人来到后院,端了茶水点心。 待到众人落座,陈拙心里疑惑,又惊又喜,“师父、二位师伯,你们怎得来了?” 古玉柔声道:“是我知会的……你入港后我就让人快马加急去北方送信了。你性子莽,不懂变通,那些老怪物的事儿仅凭单人独力焉有胜算,再者这可都是名震一方的宗师,兴许离通玄不远了,加上又都是你长辈,总该聚一块儿商量商量,免得这些前辈哪天跟郭老一样吃了亏,你后悔都来不及。” “还有你一人在南,举目无亲,我也不知道你是否还有亲友,怕你觉得冷清孤单,就自作主张,请王五爷他们过来了……好在没嫌弃我出身不正,是个妖女!” 见陈拙半天没反应,古玉好似生怕做错事儿,有些忐忑的用眼角瞄了他一眼,一面逗着孩子,一面别过头试探着小声道:“姓陈的,你不会怪我吧?” “古姑娘言重了,什么妖女不妖女的,都啥年头了,不兴过去的那一套了,咱们眼下都是中国人;这事儿你做的没错,顾大局,识大体,比陈小子聪明。” 程庭华已听的清清楚楚,感叹着说完,再斜眼一睨,没好气地瞪着陈拙说道:“你小子怎么还是不开窍,这么大的事儿就不打算和我们知会一声,心里可还有我们几个老家伙?” 李存义朗声一笑,“庭华,有没有觉得他们师徒两个特别像啊。” 王五也望着陈拙,半年未见,自己这徒弟仿佛一瞬间变得不同了,虎目怅然,“你啊,就是性子太倔,跟我当年一模一样,可有的事情不是凭满腔热血就能改变的。” 众人落座。 郭云深连那苏灿也一道来了,想是王五他们先去的佛山金楼,这才入了省港。 左宗生也一道来了,“你是不知道,师父师伯一收到消息,日夜兼程而至,前天到的佛山,今天就等不及入港。” 林黑儿立在一旁。 还有梁朝云,坐在程庭华身旁,看着陈拙眼神热切,但再看看古玉和其怀里的孩子,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眼底生出些许黯然,但很快又换上柔和笑意,喊着“陈大哥”。 众人一阵寒暄,等谈及那“守山人”的时候,王五神情凝重,但眼中杀意却盛,“不过是几个苟延残喘的老不死罢了,焉能令吾等退避三舍,若是同生一世,孰强孰弱还不一定呢。天下难救,咱们救不了,总得给后人铺路,这等祸患留不得,必要斩尽杀绝才行。” 68、结姻亲 一听王五口吐“杀”声,众人皆是杀念横生。 程庭华冷笑道:“倘若留这些人在世上,真要干起暗杀的活计,怕是天底下的有志之士都得命丧其手,咱们绝不可惜身,当替那些后来者铲除这些拦路石。” 李存义亦是一压折扇,沉声道:“不想世上还有这些长存不死的老怪物,守着大清江山……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纵横江湖半生,还未与这等人物过过招呢。” 王五看了看自己空荡荡的右袖,又看看众人,温言笑道:“实在是闲不住啊,趁着还能动弹,气血犹存,也算为这天下再做最后一件事情,不然老于乡野,只能将满腔热血带进坟墓。” 老人一口气说到这里,将视线停在了陈拙的脸上,哈哈一笑,“跟我当年差不多,没成亲的时候莽撞混不吝,等有了老婆孩子,好像瞬间成长很多。” 陈拙欲言又止,却被王五打断,“我三人来之前就已让人立了坟,此事绝无退路,即便一死,也要为后来人清出条血路。你师娘她们我已托付给了元甲,再无后顾之忧,当舍身与这些旧时余孽一较高低。” 连同苏灿也在一旁沉声道:“此事老夫亦要添一份力,咱们南北同心,共破此局。” 对于那些老化石,他似乎也知道不少。 想是觉得气氛太过严肃和压抑,程庭华蓦然一转话锋,等不及的包过孩子一瞧,“哈哈,说什么来着,果然生的是个带把的,看看这是啥,我可是给你儿子讨了个老婆。” 他谈笑间从怀里取出封信来。 “是姓宫的写的,尹师兄那伤口怎会有人瞧不出来啊,订下这娃娃亲,往后你和八卦门的恩怨就一笔勾销了。” 这也算折中的法子,两家成一家,陈拙得了尹福的名声,儿子又成了八卦门的女婿,名声最后还是回了八卦门。 王五见陈拙还在发愣,笑着提醒道:“还不快谢谢你程师伯,他可是把掌门之位都传出去了,特意给你讨的这门娃娃亲。宫家那孩子我瞧过,模样娇俏,长大了指定漂亮,也算门当户对。” 陈拙瞧着程庭华那张老了许多的面孔,嘴唇一颤,“师伯!” “里面是那丫头的生辰八字,还有定亲的信物,叫宫若梅,得记好了。” 程庭华将信封递给了古玉,漫不经心地道:“莫要矫情,我那尹师兄估计也是等着这一天呢。他做了一辈子暗门弟子,没争过我,只能替他那徒弟争一争,给出去了也算全了念想。再者,我坟都立了,总得把八卦门照顾好吧,姓宫的那小子虽说傲气了点,但身手不错,还有个丁连山守着,稳得住。” 李存义忽然问道:“这孩子起名了没?” 古玉贴着陈拙而坐,抱着孩子,笑道:“不如王五爷您给起个名儿吧,自打他生下来,就只有个乳名,唤他虎儿。” 王五听的失笑,“既然你们两个都成亲了,往后唤我们几个老家伙师父、师伯即可……怎得叫虎儿啊?” 说起这事儿陈拙苦笑道:“这小子生下来九斤多,前些日子刚学会爬,可看我打了套虎形拳,居然有模有样跟着学起来了,时不时蹬腿伸手,晚上还掏我心窝子。” 众人啧啧称奇。 王五许是上了岁数,对孩子喜欢的紧,“大器自成……依我看,取个‘不琢’如何?” “陈不琢!” 古玉念叨了一遍,点点头,笑道:“那就听师父的。” 程庭华嘿嘿一笑,“那我也凑个热闹,好歹替这小子讨了个媳妇儿,就取个字吧。他爹名里带拙,结果人还真就愣头愣脑的,竟干糊涂事儿,就以‘若愚’为字吧,若愚非愚。” “陈若愚!” 古玉听的眼神一亮,也觉不错。 “谢谢师伯!” 半年未见,众人似是有说不完的话。 当令人遗憾的是,没赶上陈拙成亲的日子。 一提到成亲,左宗生总是忍不住偷瞄古玉身旁的林黑儿。 聊了许久,见差不多了,古玉瞟见了陈拙的眼神,会心点头,随即抱着孩子上了楼,临起身前眸光一动,顺便把林黑儿和梁朝云也喊了去。 院里的几个大老爷们儿顿时又把话锋转到了那些老化石的身上。 只因众人皆知那“守山人”恐平生未逢之大敌。 陈拙又把之前与古佛的谈话仔细说了一遍。 “无妨,可与他联手,此时此刻,吾等求的都是前路,先斩了那几个老东西再论其他。我就不信他们能修成大罗神仙,真就无敌人间了。” 王五说的杀气凛然。 他看了看众人,接着道:“我来之前已是知会了武当宋唯一宋师弟,还有八极门的李书文李师弟,以及川蜀自然门的徐矮师徐师兄,连同太极门的杨健候,还有陈氏太极拳的几位族老,相信很快就会有回信;另外,我还给川、陕、甘、冀、鲁几个省颇有名声的武门同道、绿林豪侠知会过了,等北归之际,给那些官府找点事情,令他们无暇插手。” 好家伙,竟然都是名震一方、足能开宗立派的武道宗师。 陈拙听的眼皮一跳,他也瞧出来了,王五此时此刻的杀心简直是前所未有的炽盛。 也无怪乎如此,世道已经烂了,王五断了一臂,本是心灰意冷,至于西太后,杀不杀的,都已经晚了,也改变不了眼下的局势,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后来人身上。 本想着颐养天年,隐归乡野,顺便将一身刀法开枝散叶,可哪知冷不丁冒出几个老化石的。 别得也就罢了,竟然还想着扶这大清江山,岂不是活腻歪了。 苏灿喝了口酒,“我有个徒弟,天赋惊人,可惜抽了十来年大烟,若是能让他戒了烟瘾,应该也是一大助力,兴许比我这师父还要厉害。” 这话听的所有人精神一振,这苏灿也是少有的武道宗师,成名多年,倘若比其还要厉害,只怕都要六感通玄了。 “叫什么?” “刘郁白!”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讶然。 这不就是那武状元么。 “此事还得着手好好准备一番。” 王五杀心重归杀心重,但如今不同于行刺,还需稳重一点,毕竟敌在暗,他们在明。 “眼下这时候,咱们便各寻各法,不必有什么门派之见,看看能不能摸到那六感通玄的门槛,等到那几位师兄弟赶过来,咱们再好好谋划一番。” …… 众人来的快,散的急。 不及细说,王五已和李存义匆匆返回了佛山。有的隐于大山,沉下心来日夜打磨拳意;有人则是要了间静室,闭关苦悟,沉淀所学;还有人则是切磋搭手,喂着招。 苏灿更是毫无私藏,将自身所学南派功夫一股脑的倾囊相授给众人。 都是纵横一方的霸道货色,谁又肯甘心弱于那些苟延残喘的老化石。 一场席卷南北武林,横跨古今往来两百年的恶战厮杀,就此拉开大幕。 69、四年光景,齐聚金楼 “号外!号外!宁波号轮船沉于甬江……” “北洋六镇新兵练成,共计七万人!” “津门各帮行商均画押从此不买美国货,抵制洋货!!!!” …… 乙巳年,八月二十日,大雨。 佛山。 金楼里外,灯火通明,照亮了阴霾的雨色。 一辆辆马车自四方赶来,排满了半条街面,仅是守车的兄弟伙计便不下百十人。 三教九流、武门江湖、绿林商帮……一道道高矮胖瘦各异的身影或是锦衣华服,或是素衣薄衫,亦有三两件洋装,撑伞鱼贯而入,步入了这座金碧辉煌的楼子。 报童扯着嗓子吆喝着近些时候的大事,小小的身体披着修过的蓑衣,戴着斗笠,一双湿透的布鞋踩出一蓬蓬高溅的水花,冲进金楼,将一沓报纸搁在了门口的木架上,然后照例拿了赏钱。 瞧着进进出出的人,报童啧了一声,眼中放光,这是赶上了大日子啊,可得好好瞧瞧。 只是刚进门来,就有几个娇艳姑娘扭着水蛇纤腰,摇着扇子,凑了过来。 “小泥猴,过来,姐姐疼你!” 几句调笑逗弄的露骨言语一出口,报童那张稚嫩小脸登时红成了猴子屁股,手忙脚乱的接过几块点心便埋着头逃进了雨中,惹得身后众人连连娇笑。 时至今日,金楼已不是什么花楼。 整个广东佛山都知道,吃喝玩乐,这里要什么有什么,能俗能雅,能谈大事,也能论论江湖事;商帮在此谈生意,三教九流在此聚首,黑白两道在此做买卖,还有人在此论着恩仇。 有人说这是销金窟,有人说是英雄冢,有人说藏着江湖气。 之所以如此,盖因这里有规矩。 规矩小了,束己。 规矩大了,束人。 规矩是什么? 规矩就是拳头。 正因有了规矩,这里才安稳,才公平。 北边南下避祸的有不少逃进了这里。 是豪杰的,进来自是客客气气;是小人的,打出去;倘若进来个烧杀劫掠的玩意儿,竖着进来,横着出去。 许是听到了报童的吆喝,前脚放下的报纸后脚已被人瓜分,要了杯茶水坐到一旁细细看了起来。 曲折木梯上,千娇百媚的姑娘们多是倚着护栏,摇扇细瞧,颦笑嫣然。 楼上楼下,而今亦是摆满了桌凳茶水。 唯有三楼特别。 口子上,坐了个人。 这是个地道的北方汉子,浓眉大眼,唇上留着一抹浓黑短髭,面相略显老成,大眼透着精光,顶着一头寸许长的短发,腰间别着一把带鞘的刀子,黑衣黑靴,黑裤黑袜,不见定点反光。 这人肩头还蹲着一只毛猴,手捧鲜桃,老实极了。 汉子时不时伸手摸摸毛猴的后颈,只是伸手后,眼神也在不停瞟着别人后颈,让人直打哆嗦。 这是老姜。 也是近几年从北方逃过来的。 据说是为爹娘报仇,背了人命,惹了仇家,还杀了洋人。 本是无意逃到这里,结果竟与这楼子的主家有旧,如此便住下了。 进了楼子的人多是盘踞于一楼二楼,与人喝茶闲聊,或是三五人聚于一处,闭目养神,静待大事儿。 能上三楼的人很少。 半天功夫,也只上去了十几位。 “又来了!” 蓦然,门外有人嚷了一句。 遂见一架马车停在门口。 车夫撩开帘布。 但见一双精光璀璨,顾盼有神的眼睛最先出来。 此人貌有三十,面相威严,眉宇间有股傲气,猿背蜂腰,步伐稳健,头戴瓜皮帽,穿着黑缎褂子、灰色长袍,右手拇指上一枚翡翠扳指在灯下泛着细腻的色泽。 男人在前,身后还跟了一个半大的少年和一个五六岁粉雕玉琢的小姑娘。 “嚯,这是八卦掌门宫宝田啊……不是侍卫统领么?怎得也来南边了?” “听说已是辞官了。” …… 谈论间,还有数位八卦门弟子鱼贯步入。 众目睽睽之下,宫宝田环顾扫量了一圈,拿出一封请帖,对自己闺女和一众门人弟子吩咐了几句,便上了三楼。 一前一后,雨中呼的奔出个人来。 人还未进,一杆裹着枪头的大枪先是挑破风雨,飞进楼中,好似一条长龙。 众人纷纷侧目,心中好不惊诧。 敢带兵器进金楼的可没几个,这又是哪路神仙? 那大枪看似在飞,实则是在一个人的手里,盖因枪杆太长,那人步伐又稳又快,转眼间已在门口。 众人定睛,却见那是个短小瘠瘦的中年汉子,模样寻常,衣着朴素,无甚起眼的地方。 正自疑惑,忽听惊呼。 “啊!神枪李书文!” “神枪”二字甫一出口,武门中人无不大吃一惊。 这可是横行一方,未逢敌手的霸道货色,怎得也来南方了。 中年瘦汉寡言少语,只把大枪往一旁迎客的大茶壶手里一抛,说了句“看好了”,人已背着双手登楼而上。 又是半袋烟的功夫。 一顶黑伞自雨中显现而出。 伞下之人身段高挑,一袭唐装,背后垂着长辫,脸上竟用那戏子涂脸的油彩画了张京剧脸谱,似哭似笑,粉面朱唇。 没理会所有人的目光,来人一收雨伞,迈脚登楼。 又过许久。 “陈爷来了!” 门外有人嚷着。 楼上楼下,纷纷朝着门口瞧去。 不多时,雨中走出三个人来。 风雨势密,当先一人现身一见,便好似遮风挡雨,将身后的雨势都拦在了外面。 此人身形奇伟,挺拔雄壮,穿着一袭青衣,挽着双袖,敞着衣襟,浓密黑发中分而下,如狮鬃般披散在肩。尤令人印象深刻的是此人的一双眼睛,晦暗深邃,沉如古井,却又好似藏着惊涛骇浪,有股异于常人的魅力。 这是双不同寻常的刀眼,看似沉稳,却又有种桀骜难驯的狷狂,习惯耷拉着眼皮瞧人。 来人脸颊稍显蜡黄,面颊轮廓生硬,灯火一映,如一尊走下座的铜像。 与那种寻常的俊俏男子不同,此人举手投足之间浑身上下充斥着一股酷烈的男子气息,令人难以移目。 好个猛汉。 汉子右手撑伞,伞下还有女人孩子。 女人生的貌美,身段高挑,穿着旗袍,一双狐眼冷艳娇媚,纤腰细的不似人妇,白的欺霜赛雪,韵致十足。 小娃则是被女人抱在怀里,虎头虎脑,戴着虎头帽,穿着虎头鞋,正好奇的四下张望。 见到这人,楼上楼下尽皆纷纷起身,抱拳施礼,招呼着。 “陈爷!” “见过陈爷!” “陈爷!” …… 70、神州盟 “诸位,久违了!” 淡淡的嗓音落下,听着温吞,却好似金铁坠地,能落到人心里。 “陈爷客气!” 非但那些江湖武门、绿林商帮起身施礼,就连往日性子泼辣的姑娘们,而今也都规规矩矩,真心实意的对陈拙见礼。 如此一幕,可把一些初来乍到的后起之秀,年轻一辈看的张目结舌。 都说什么样的人交什么朋友,面子大的人想要得人尊重很容易,但想要得到这些姑娘们的真心可就难如登天了。 应酬了无数恩客,这些姑娘什么样的男人没见过,什么样的话没听过;逢人说人话,遇鬼说鬼话,比那些混迹打滚的老江湖还要油滑,眼下居然都好似瞧见了朋友知己,没了敷衍的假笑,眉眼间尽是欢喜。 疑惑之余寻人一问,立马换来一顿鄙夷。 “这位是陈爷,罗刹鬼陈拙,杀过奕亲王,毙过武榜眼,大刀王五爷的徒弟……当年就是他在金楼定的规矩,打那以后,谁敢欺负这些姑娘们,不是下落不明,就是被人从臭水沟挖出来……可都把陈爷当成了朋友兄弟……” 那被问之人一口气挂出一长串的名头事迹,说的唾沫星子乱飞,引来一顿咋舌。 临了,这人推了推眼镜,又拿出几张纸,挥毫动笔,原是个写小说的。 只把陈拙先前进楼的场面在脑海中稍加渲染润色,下笔顿时如有神助,写的眉飞色舞。 姑娘们在笑,众人皆是在笑,古玉却似笑非笑,不动声色的狠陈拙后腰狠狠掐了一把。 也不知怎么的,自家男人越长岁数,身上也越来越沉淀出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造就了一种邪异特殊的吸引力,尤其是对女人。 陈拙似乎早已习惯了,握住了古玉的手,正准备登楼,忽有所觉,脑袋一转,望向一旁。 八卦门。 无视着几个八卦门人或愤然、或冷漠、或仇恨的眼神,陈拙径直将目光投向了当中的黑衣汉子。 丁连山也来了。 “丁兄也上去坐坐吧,要商量大事儿,把那两个小家伙也带上……” 他说完这些,又环顾众人,朗声道:“在场的诸位也可上去听听,但地方不大,不宜过多,自己挑出个代表,做个见证。” 各方势力一瞧这架势便明白肯定是要办不得了的大事儿,立马也招呼起了自己人,商量由谁登楼。 丁连山对陈拙倒没见有什么怨恨,嘿嘿一笑,抱起身旁昏昏欲睡的小丫头,领着故作老成的马三走了出来。 “这是准备动手了?” 他问的直接。 陈拙瞧了眼对方怀里粉雕玉琢的小人儿,边上楼边回道:“快了。” 古玉也盯着那丫头,美目一亮,“这是若梅吧?” 丁连山也瞧见了古玉怀里虎头虎脑的小子。 好巧不巧,两小人儿对望一眼,都瞧见了对方脖颈上的长命锁,一模一样,瞪着双眼。 丁连山心疼的揉了揉小姑娘的头,“这孩子她娘生她的时候难产,强撑着一口气把人生出来便撒手人寰了,这些年都是我那师弟一直领着她,吃了不少苦。” 小姑娘也不怕生,睁着明眸,在陈拙和古玉的身上来回打量,尤其是那虎头虎脑的小子,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古玉听的心软,“虎儿,这可是你将来的媳妇儿,认好了,得好好疼她。” 哪想那宫若梅小小年纪语出惊人,脆生生地道:“我爹说了,武林江湖,实力为尊,想娶我,得先胜过我再说。” 古玉听的不惊反喜,只觉得这小姑娘心气不俗。 不料古玉怀里的虎崽子也不示弱,似是感觉受到了挑衅,瞪着眼睛,吐着稚嫩的嗓音,张扬舞爪地嚷道:“好胆……那我就把你娶回来天天打你。” 丁连山看着两个小家伙啧啧称奇。 “当真是一头雏虎,生了个好儿子啊。” 陈拙听的失笑,顺道朝老姜说道:“老姜你也别守着了,上去听听。” 老姜点头,“行,听您的。” …… 自打扩建以后,三楼特意留出来一个供人商议论事的地儿,能容纳六七十人,就是在里头打擂都不成问题。 木门半掩,摆放的一张张太师椅上早已坐了十几位天南地北的人物。 一盏美轮美奂的西洋吊灯悬挂在天花板上,通明灯火将一张张或年轻、或苍老、或正值壮年的面孔映照的格外清晰。 陈拙领着古玉落座,丁连山也寻了宫宝田的位置坐下。 “呵,宫猴子什么时候也愿意和我们这群逆贼坐一块儿了?”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宫宝田身份特殊,为官的这些年可是拿了不少人开刀,威名也是踩着别人的骨头打出来的,而今入了金楼,难免招人不满。 宫宝田脸色默然,并未回应。 却见陈拙摩挲着太师椅的扶手,双眼半阖,平淡道:“我师父说过一句话,功夫为攻守之道;防得住别人,那是下乘,守得了自己,才算上乘……今天当着诸位前辈的面,我也想说上一句话,胜负成败,论的是手段,比的是谁比谁高明,既然输了,有能耐就打回来,莫要出言挤兑;须知容得了自己输,那是假丈夫,容得了别人高明,那才算真豪杰。” 他一出口,原本对宫宝田还有异议的人顿时止声。 “今日咱们之所以能聚在此处,全因要干一件大事儿,既然都能坐在这里,也算同道中人,如有恩怨,此事功成再做定论不迟。” “陈小子说的在理!” 李书文随手从果盘里拿起颗鸭梨,双手握梨一扭一抖,再揪着梗一拽,已带出了梨核,拿着梨大啃了一口。 陈拙说完便看向不远处一个画着脸谱的怪人,不是古玉她那哥哥又是何人。 说话间,透过玻璃,外面已上来不少人。 “王五爷来了!” 惊呼声中,郭云深与王五、李存义、程庭华几人联袂而至,进屋落座。 看着一个接一个进来的武门宗师,所有人都觉头皮发麻起来。 纵观前后百余年,还从未有过这般武门盛事。 往后怕是也少有了。 随着陆陆续续又赶来不少人。 屋里的太师椅已是逐一坐满,屋外更加围满了人,气氛沉凝如水。 这坐的也有讲究,南北泾渭分明。 北边武林以郭云深、王五等人为首,南边则是以苏灿为首。 王五忽然开口笑道:“这件事儿啊说复杂也复杂,说简单也简单。” 他环顾了众人一眼,笑容一敛,“便是我们这些人要去干件大事儿,但此去恐遇生平未逢之敌,生死难料。如此,便想趁着南北高手前所未有凝聚的时候,了却一桩心愿。” 王五说道此处,心潮澎湃,起身便想对着众人拱手,但恍然惊觉自己右臂已断,只得涩然收手,踱步一转,“王某是北方人,论辈分此事儿原本轮不到我来出头,但诸位北方武门同道瞧得起我,便推举我作为北边的代表出面;南边代表,当是这位苏灿苏老前辈。” 他迎着众人疑惑的眼神走到角落,那里竖着一杆底色杏黄的大旗。 旗布抖开,乍见三个大字跃入众人眼中。 “神州盟!” 紧接着,王五虎目大张,眼仁通红,沉声问了一句。 “拳分南北,国有南北么?” 71、神州聚义,歃血为盟 满堂寂静,落针可闻。 王五之言,掷地有声,犹若一字万钧,携屋外轰隆雷鸣,震得屋瓦皆颤。 屋内诸位武道宗师听的沉默,屋外三教九流、绿林商帮的代表也都听的沉默。 那偷摸混上来的小说家脸色涨红,热血沸腾,颤抖着端起别人喝了一半的茶水,润了润发干的嗓子眼,凝神细听,下笔如飞。 楼里动人的曲子,似是也因此言戛然而止。 所有人都停了手里的活计,心神为之一颤,听的失神。 “我是个武人,诸位也是武人。咱们打打杀杀,舞刀弄枪了一辈子,可到头来世道却变了,刀兵之利,难敌洋枪火炮。” 王五捧了捧自己右边空荡荡的袖子,脸上瞧不出表情,缓声道:“说出来也不怕诸位笑话,我这条胳膊是在洋人入京的时候丢的;不光是我,还有燕青门、鹰爪门、披挂门、大圣门,北边各门各派的好手都死伤不少,有的门派一代只传三两人,全死在洋人的枪下了。连同八卦门也折了一位宗师,那人姓尹,诸位也知是谁。” 提及尹福,一直稳坐不动哪怕是受人挤兑也不曾开口的宫宝田脸颊肌肉陡然一抽,抬了抬眼。 丁连山也好似没了先前谈笑风生的随意劲儿,似是要听个清楚。 屋外有人好奇开口,“王五爷,那人不是死在陈爷的刀下么?” 王五缄默数秒,朗声道:“他是为了救人,最后借着我徒儿的刀子走的。” 闻言,宫宝田猿眸一阖,眼角湿润;丁连山也搭下了眼皮,垂了头颅,将神情五官藏在了阴影中,没了喜怒。 师父师父,恩师如父。 同门弟子中,犹以他二人最得尹师看重,得其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至于大是大非,谁对谁错,又岂是一言能道尽的。 身在庙堂,如履薄冰,四品侍卫统领又能如何,在武门里那是顶了天,可在那些大人物眼中,就是条狗,卑贱如蚁,一个不慎,难逃万劫不复的下场。 庙堂,又何尝不是江湖。 跳进来,一切就已经注定了。 自己也就罢了,可还要顾忌家眷亲友,同门手足,岂能尽随人愿。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程庭华眼角发红,倏然接过了话,拔着嗓音沉声道:“此事便由我这八卦门的自家人来说,我师兄,是身中数十发洋枪而重伤,遂引刀自戮。” 南北武林听闻此言讶异之余又多有不解的地方。 陈拙沉声道:“不错,尹师伯是用我的刀子走的,掌毙数十位洋毛子,救了三十余人,多是妇孺老幼,受了拖累,拼着重伤之躯,又与一支洋人枪队恶斗了一场,方才倒下。” 王五长叹一声,“从今往后,我王五佩服他。” 又有人问,“那为何借陈爷的刀?” 陈拙见王五朝自己颔首示意,说道:“因为尹师伯是宗师,他能允许自己死在刀剑之下,哪怕是被拳脚打死,却独独不能容忍自己死在洋枪之下,故而,才将名声送给了我。” 他坐在太师椅上,顿了顿,接着道:“我当时只当他是为了护住自己的脸面,护住八卦门的脸面,如今几经波折,感悟颇多,回头再看,蓦然惊觉,他为的原来不是自己。” 回想起尹福当初死在面前,时至今日,陈拙再看,却是感触更深,他道:“尹师伯死前对我说过一句话,他说‘功夫练的再高,终究还是敌不过洋枪’。我那时只以为他心中凄凉说的是恨话,可直到回想起他撑着身子死在我刀下,方才醒悟,尹师伯这是不想把武门的念想毁在自己的身上。” “一代宗师,死于洋枪之下,一世之功,难敌一枚弹丸,试问传了出去,后来者还愿意学功夫么?武学千年,多少东西眨眼烟消云散,得毁多少人多少门派的念想?” 陈拙气息一重,嗓音发哑,“咱们武门重脸面,凡事都得讲个面子,藏个里子,可放大了瞧,咱们既是武人,又是中国人,还有面子可讲么?里子又是什么?尹师伯引刀自戮,早已回答了我这个问题……就算功夫敌不过洋枪,注定没落,那也得传下去,拳脚功夫就是面子,练的那口心气就是里子,拳脚能输,心气散不得,洋枪厉害,杀得了人,见得了血,打不散咱们的心气。” 他忽轻声问道:“拳有南北,莫非咱们练的那口气也能分南道北?” 嗓音虽轻,却如平地起惊雷。 众人闻之无不动容。 屋外几个尹派弟子泪流满面。 “人活一口气,气断了,也就死了;喘的短,那叫窝囊气,不生不死,还不如断气;喘的长,连起来,才能吐气扬眉,活的畅快。” 说话的是苏灿。 老人辈分奇高,身旁还坐了一位瞧着有些落拓的年轻汉子。 然此人看似落拓,人却丰神,穿了件寻常的黑色袍子,面貌俊朗,不似满座武人,倒更像是个读书人,眉宇间充斥着一股文气,手中持一把乌金铁扇。 一位南方拳师喝道:“休要小瞧吾等,国难当头,何来南北,咱们武人不懂多少大道理,但尚有满腔热血可洒。” “不错!” “是极!” …… “王五爷不妨直言,此事却该如何?” 屋外有人尖着嗓子开口,似是等不及了。 “莫非要南北武林融合?” “当真一大幸事。” “不错,王五爷且说说那‘神州盟’为何意?老头子已忍不住想要痛饮几杯,生平逢此幸事,也算死而无憾了。” “王五爷,您先前曾言要干一件大事儿,不知何事?” …… 王五一摆手,喧嚣之声立时一散,他环顾热切激动的众人,眼神恍惚,语气复杂地道:“一人之言,终究只能传达诸位,散于数丈之外,即便心念再盛,此事却是难图其速,但是……既有诸位英雄豪杰,王某相信,即便所隔江山万里,终有一日,有人能将吾等所念所想付诸于行,致南北再无隔阂,连成一口气。” 外面有人却是急了,“王五爷这是为何?此事儿既然由您开了先河,自然也该由您促成这场壮举,何故托于后来者?” “不错,王五爷,您何不亲自出马?” “王五爷,莫非,你们是去战那神秘大敌,没有把握全身而退么?” “我听闻王五爷李老前辈都已立了坟,莫非是抱着必死之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 眼见众人议论纷纷,王五豪放笑道:“诸位恕罪,此事不可言明,吾等本以为武道没落,只能老于乡野,了此残生,不想北方有敌,自然得趁着气血犹雄,再赴那人间沙场,当为最后一战。” 他抖了抖手里的大旗,嗓音一拔,雄浑嗓音在屋内回荡开来,“所以,王某便想在此竖杆大旗,留个念想,由在座南北高手,神州聚义,歃血为盟,如此南北合一,是为……” “神州盟!” 72、南北盟主 “神州盟!!!” 望着旗布上飞卷的三个大字,众多武门中人无不心潮澎湃,热血沸腾,双眼似是瞧出了血。 有人大笑道:“哈哈哈……这酒杯喝着着实不痛快,可否上大碗?” 陈拙稳坐不动,眼底却如有风雷卷动,朝门外高声道:“换大碗!” 不多时,屋外众人如浪分开。 数十位楼中弟兄鱼贯而入,手托木盘,盘中各有一海口大碗。 屋内众人,北方武门高手皆受到王五邀约而至,南边儿则是受苏灿所请,四载筹备,多已知晓那些“老化石”的存在,心中也早已晓得此战之凶险,然皆是神情坦然,毫无畏色。 “倒酒!” 一坛坛泥封多年的佳酿被搬了上来,倾倒入碗。 却听有人喝道:“王五爷!” 众人寻声望去,却见开口之人竟是宫宝田,他猿目大张,双手捧碗,盯着陈拙,又看看王五,神色严肃,沉声道:“从今往后,咱们便再无恩仇!” 眸光一转,却是又落回了陈拙的脸上。 陈拙按椅而起,“干了!” 仰喉猛饮,而后酒碗一翻,点滴不剩。 “麻烦,喝酒便喝酒,痛痛快快的!”李书文长身而起,眸光一凝,起身一扫众人,干脆道:“诸位!见过一下吧,在下李书文,敬诸位英雄豪杰!” 说罢已端碗饮尽碗中酒。 “哈哈,痛快!” 堂内一颈上盘辫的老者紧随站起,端碗举向众人,“老夫燕子门李三,敬诸位英雄豪杰!” “老夫李存义,敬诸位!” 一直未曾开口的李存义腾然起身,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敬诸位英雄!” 苏灿嗜酒,哪肯落于人后。 苏灿身旁那位黑袍持衫的落拓汉子站起身,“在下刘郁白,见过诸位!” 一须发花白的老者站起身,端酒一饮,“老夫杨健候,见过诸位!” “妙极,妙极!” 笑声陡起,一五短身材的矮个老者背手而起,眯眼而笑,举碗饮了个干净,“老夫徐矮师,诸位,见过了。” “陈玉安,见过诸位!” “陈玉龙,见过诸位!” “陈玉虎,见过诸位!” 三位陈氏太极拳的族老纷纷拱手起身,端起了酒碗。 一气质不俗的中年汉子抱拳起身,“宋唯一,见过诸位豪杰!” 程庭华瞧得气血浮动,老脸泛着红光,“程庭华,见过诸位!” …… “爹,抱!” 陈拙方一坐下,正看的失神,忽听耳边响起儿子的声音。 转头就见虎儿被古玉托在半空,伸着双手,旋即接入怀中。 古玉面上看似平和,但握着陈拙的手却紧了紧。 尽管四载筹备,但有的差距不是说弥补就能弥补的,此战已非武夫相争,拼的也已非胜负,而是以命搏命,即便不敌,亦要耗尽那些老化石的精气,除了这些祸患。 有进无退。 不能退,也退不得。 陈拙也要去,但他去的地方和这些人去的不同,当斩那祸首。 古玉没说什么,也没劝。 “暗事好做,明事难成,我若动身应是明年去了,需得再办一件事儿,但师父、师伯他们恐怕今夜就会动身。” 想要从偌大的北方找出几个神出鬼没的老不死,这是个精细活儿,耗得就是时间。 白莲教这些年散出去不少耳目暗桩,结果都似泥牛入海,未能找到那些老鬼的消息。想来不是深居于皇宫内院,就是匿在山野之中,深藏不露,极为难寻。 但难寻不代表找不到。 那些人想要活的长久,只能不断找寻填补精气的奇珍异宝用来续命,迟早会露出马脚。 此番聚义一毕,众人便会由明化暗,不动则已,动则必杀。 这四年来,几位老人联合各门各派的高手,或是藏于山中,或是居于海岛,潜心领悟,已是糅杂百家之长,实力多有提升,但谁也没有把握能全身而退。 所以兵分两路。 就算那些老不死未能除尽,只要杀了那祸患,没了供奉,这些老化石迟早难逃油尽灯枯。 “我在国外也有些势力,你若心生退意,大可带着她们娘俩远遁海外。” 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落入二人耳中。 却是古佛。 也不知是为了故意掩人耳目,亦或是为了别的,他竟在脸上画着一副似哭似笑的京剧脸谱,掩了雌雄莫辨的容貌。 “最近闲得慌,忽然喜欢上听京剧了,听着听着便喜欢唱上两句,来的时候不及卸妆,索性就扮上了。” 古佛言语慢条斯理,但望向虎儿的眼神里却多了笑意。 “退?”陈拙冷眼一瞥,“我此生只进不退!” 古佛轻轻一笑,接着一本正经地道:“我无子嗣,也不打算娶什么女人,不然你俩再生个孩子,过继给我,或是把这孩子给我……” 不待说完,陈拙与古玉据是眼泛冷意,齐齐瞥向古佛。 这时,敬酒的动静渐渐弱了。 那个小说家忍不住问道:“王五爷,既是南北聚义结盟,敢问何人为盟主?” 王五突的望向陈拙。 苏灿也望向了陈拙。 众人都纷纷看向陈拙,似已猜到什么,满脸兴奋。 陈拙却愣住了,这事儿怎么和之前商量的不太一样,他蹙眉道:“师父,不可啊!论辈分、论名望,在座的诸位都比我有资格,怎么轮都轮不到我头上啊,太草率了!” 王五拍了拍陈拙的肩膀,上下细一打量。语重心长地道:“你小子,都这时候了还推个甚?你在北边儿有名望,在南边今时今日的声望也不俗,南北结盟,正缺一个兼顾南北的人物出来冒头。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比我们都年轻;你的成长我们几个老家伙也都瞧在眼里,既然能当个好丈夫,好父亲,便能当得了一个盟主。” 师徒两个四目相对,王五意味深长地叮嘱道:“莫要忘了你说的话,要把南北武林连成一口气。” 见陈拙还要推辞,屋外透过玻璃围观的人群里,忽听有人说道:“陈爷,莫要矫情,且随了诸位前辈的心愿。” 说话的是老姜。 “陈爷,接下吧。” “就是,陈爷,也唯有您合适挑这担子!” “师弟,接下这位子。” …… 连左宗生也在朝他颔首。 李存义与程庭华也都开口道:“陈小子,接了吧!” 望着里里外外一双双眼巴巴的眼睛,陈拙忽觉心头沉甸甸的,这是所有人在托付他们的念想啊。 “那我,便接了这位子!” 一张大椅,被摆上了首座,面向众人。 陈拙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在众目睽睽之下坐了上去,目中凝神,环顾一扫众人,立起大旗,沉声道:“既然如此,从今往后,神州盟立,吾等神州弟子,同生共死,肝胆相照!” “同生共死,肝胆相照!” …… 73、诸君北去 “可惜,不知诸位宗师所战之人为谁?恐为余生大憾。” 角落里,那小说家死死趴着窗户,双眼望着一众把臂痛饮的武道宗师,心绪受染,好似屋外风雨惊雷,翻腾久久。 “但今日有幸目睹众豪杰,见证神州盟,死亦瞑目。” 他稳了稳被挤歪的眼镜,缩在角落将先前四十余位宗师的名号一一写下。 待笔画落尽,瞬间瘫软,贴墙滑倒,阖目久久,长舒一口气,如在回味着先前的江湖豪气,壮志义气。 屋外夜雨滂沱,灯花飘摇。 其余各方势力的代表,百十人也全都望着屋里的众人。 无来由的,只觉莫名的有股子压抑。 北方有敌,最大的敌,便是那已无希望的满清朝廷啊。 王五看了看所有人。 这里面有的是故交,有的是知己,有的是同门手足,有的是两肋插刀的兄弟,有的毫不相识,却闻“义”字而至,有的还是仇家,而今也摒弃前嫌,并肩同行。 “诸位,酒也喝了,话也说了,该托付的都交托了,英雄不寂寞,尚有后来者,咱们这便……动身吧!” 坦然言语坠地,众人相视一笑,众目睽睽之下,这便起身离座,出了屋子,下了楼子。 笑声里,一道道身影四五结伴,大步奔进雨中。 当真来的快急,去的飘忽。 陈拙立在三楼的护栏前,望着王五、李存义、程庭华、郭云深几人的背影,张了张嘴,眼仁泛红,但喊出来的却是一声低吼,“诸位,当大胜!” 雨中隐隐传来几声豪迈大笑,似是在回应。 有人好奇问道:“陈爷,不知王五爷他们与谁为敌啊?” 陈拙沉吟片刻,哑声道:“无须知晓谁人为敌,当知此战是为天下而战。” 与此同时,金楼外的一辆辆马车、一匹匹快马早已有人牵缰握绳,闻风而动。 这里不光有白莲教的人,还有各路绿林豪杰、黑道帮会的探子,此刻皆是送信前往各方,包括了各处白莲教的堂口,各方门派势力的弟子,乃至水路的漕帮,陆路的商帮,三教九流携手,誓要将那群老化石葬在北地。 连同古佛也在动身,此番连他在内,白莲教亦是出了三位宿老,虽不及那些老怪物活的久,但也是辈分极高的老一辈。 加上古佛这天生就有六感的妖孽,应是此战的主力之一。 “虎儿,等舅舅回来。” 古佛撂下一句话,又瞧瞧神色复杂的古玉,呵呵一笑,撑伞步入雨中。 一切尚未结束。 陈拙折回屋中,王五只是为他造了势,剩下的还得自己来做。 “诸位代表,且落座吧!” 他招呼着。 顺便叫人取来了纸笔。 “神州盟已立,尚缺最后一步,便是盟书!” 陈拙拿起毛笔,一面提笔蘸墨,一面不轻不重地道:“我这个人不喜欢多说话,但是很喜欢讲规矩,无规矩不成方圆,无论是束己还是束人,都离不开规矩。这份盟书便是‘神州盟’的规矩,亦为吾等歃血为盟,神州聚义所立誓言!” 他一面说着,一面命人摊开一副尺八纸面,笔锋似刀,在纸上游走起来。 众人皆在静候。 直至陈拙放下毛笔。 灯花摇曳间,纸上仿似有一团肃杀之气跳将出来。 众人正待细看,忽听屋外雷声阵阵,风雨大作。 窗棱急震,一缕疾风挤进,桌上盟书呼的一震,迎风卷起;飘摇间,待所有人看见那盟书之上所立誓言,俱是气息一屏,无不肌肤起栗,寒毛倒竖。 “欺压良善者,杀!” “背信弃义者,杀!” “奸淫掳掠者,杀!” “卖国求荣者,杀! “辱我神州弟子义气者,杀!杀!杀!杀!杀!” 观者尽皆悚然,瞳孔骤缩,睁大双眼。 字字似银钩铁画,刀劈斧凿,九个“杀”字如钉风箭雨冲向众人,惊的所有人一个激灵。 “今日既是挑了这担子,陈某便不能让那些前辈的念想损在我的身上。” 陈拙眼中透出一股凌厉冷冽的气机,探手拿回盟书,笔锋再勾,已是留名那誓言之下。 “诸位,可愿留名啊?” 搁下毛笔,陈拙退到一旁。 “前人已去,吾等后来者当接续这薪火,阻路者,杀无赦!” 宫宝田双眼半眯,当先走出,提笔书名。 “陈爷莫要激我们,纵横江湖,义字当先,愿留名!” “还有我燕子门留名!” “戳脚门留名!” “燕青门留名!” …… 一夜喧嚣,天明方止。 看着一张张犹有余温的椅子,陈拙有些倦意的合上了眼。 “也不知道此役战毕,这些椅子还能否坐满。” 屋内尚有数人,如宫宝田和丁连山,还有左宗生、林黑儿,以及金楼里的众人。 陈拙轻声道:“我想给师父、师伯他立长生牌,连那些前辈们也算上,就放在这屋子里。” 古玉“嗯”了一声,哄着入睡的儿子,“待会儿我就让人安排,不单长生牌要立,这盟书上的各家各派也要挂上牌子,否则就显得有些轻慢。” “好!” 陈拙看着盟书上留名的诸多势力,大部分是北方门派,南方武林虽然也有,但不算多,洪、刘、蔡、李、莫五家,唯有洪拳留名,剩下的多是些小拳种。 不过他也明白,南北武门融合,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儿,不能图快。 陈拙又对先生瑞叮嘱道:“让教中各坛口弟子,还有各方势力,在北上的驿站里都备好快马,随时传回消息,一有风吹草动便前往接应,记住不要太大张旗鼓,今日歃血为盟的消息多半会走漏出去,咱们也得由明化暗,准备动身回香港。” “是!” 先生瑞匆匆下楼。 “事儿办了,我也该回奉天了。” 宫宝田抱着熟睡的宫若梅,脸色冷白,开口告别。 陈拙睁开眼,与之互望了一眼,“现在的北方是多事之秋,听说自打西太后宣布了‘准备立宪’,已有人成立了个专下暗刀子的组织,兴许近些时候就会有大动作。” 宫宝田神色舒缓不少,“我想看看能不能搭把手。” 眼见劝不住,陈拙也不再多说,只道:“把尹师伯的牌位留下吧,若是人活着,或许此战亦有尹师伯。” 宫宝田稍加思忖,点点头,“我留个弟子在金楼,往后若有要事,可遣他送信;至于南北武林融合,看来尚需从长计议。” 陈拙道:“等此战落幕再说吧。” 临出门前,宫宝田步调一顿,侧过头,低声道:“西太后每年都会去颐和园小住些时候,其内高手不少,也许就藏有老化石……告辞!” 陈拙闻言只是端起茶杯,喝了口已经凉透的茶,低垂着眼眸,脸上不见一丝异样。 丁连山背着手,看着不显山露水,仿佛似是个普通人的陈拙,眼神一亮,但并没多说什么,跟着宫宝田出了金楼。 直等上了马车,马三才忍不住问道:“师伯,那位莫不是已到宗师了?” 丁连山一牵缰绳,嘿嘿一笑。 “差不多了,缺的只剩拿一位宗师垫脚了……势如龙虎,却不见丁点杀气,喜怒不形于色,养气的功夫不俗啊,看样子刀道又添一位大家,好生了得。” 说话的是宫宝田,言语平常,但眼中却有不加掩饰的惊叹,只是很快又掩去。 丁连山也叹道:“着实比当年稳重太多,鹰视狼顾之相也愈发鲜活了……师弟,你也差不多了吧。” 宫宝田将宫若梅小心翼翼放在软毯上,猿目微阖,揣着手,“杀个宗师,小名头罢了,他想干捅破天的大事儿,咱也不能落于人后,且去试试那些老化石有多少能耐。三儿,记好了,人这辈子,要成,就成大名,做事不怕艰难,想要就争取到底,退不得。” 丁连山一抖缰绳,马车当即赶进了雨中。 …… 乙巳年,十月二十四日。 一声炸响,在京城前门火车站爆开。 炸的是满清出国五大臣,满城震惊。 同年十一月,奉天。 关东之鬼丁连山,刀劈日本浪人薄无鬼,后又连杀十九位日本武士,被迫南逃,亡命天涯。 74、南北大侠杜心五 “还没消息?” 香港,古氏医馆内,陈拙疏眉紧皱。 连着过了数月,大事发生了不少,可王五他们就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竟是连一点线索下落都没有,凭空消失了似的。 天空下着绵绸阴雨,街上人来人往。 他面前,一个黝黑精瘦的青年拿着块儿烧饼,狼吞虎咽的吃着,两肩落了一层雨沫,破旧的衣裳湿了大半,布鞋见洞,脖子上缠着条凌乱油腻的辫子,稚嫩的面孔上有种不符合年纪的老成稳重。 当年那个拉人力车的少年,如今也长大了。 大名李山。 只是陈拙并没收其为徒。 原本他是想收来着,可这些年不是忙着琢磨拳脚,便是忙着调动各方势力,根本没有多余精力教导对方,便一拖再拖。 思虑许久,陈拙当机立断,“让所有人去北边各处名山大川去找,叫他们不要单独行事,最少和一个互通消息的弟兄为伴,一个探山,一个接应,让他们自己定个期限,若是探山之人逾期未归,另一人即刻回报。” 他心神紧绷,虽说要找出那些老怪物是个精细活儿,但这大半年,不但人没找到,连王五那些老一辈宗师都下落不明,只怕不是僵持不下,便是两败俱伤,亦或是同归于尽。 “最好连沙漠、戈壁、雪山都别放过。” 李山忙不迭一点头,转身钻入雨中。 医馆还是老样子,无非是修缮了一番,添了几排药柜。 左宗生林黑儿在金楼忙着照看,年初也成亲了,只是有些遗憾,林黑儿受过内伤,一直怀不上孩子。 梁朝云也在金楼,自打来了北方,陈拙总觉得这丫头有意无意的躲着他,连话都说的少了。 古玉给人抓着药,见李山奔波来去,“你怎得不说收下他?那孩子性子坚韧,还能吃苦,也算个好苗子……翠儿好像很喜欢这人。” 陈拙皱眉一展,平淡道:“现在收了,万一我这师父当不了几天就没了,不是耽误人家?我传他一些功夫,打好底子就够了,至于收不收徒,无非就是个名分。” 古玉面容一僵,有些恼怒,媚眼骤寒,狠狠瞧来,手里拿着什么就招呼什么,刀子、剪子、药碗,全朝陈拙掷了过来,含劲而发,叱道:“我让你胡说!” 在一众邻居们习以为常的惊呼中,陈拙魁梧的身体倏然似是成了轻飘飘的绵花,往后点足一掠,双臂顺势一垂一搭,单掌一揽,已将那盛着药汤的药碗接入掌中,手腕转出个圈来,而后轻轻一震,药碗已落到了一个老头的面前。 药碗未动,碗中的汤药还在打着旋,不洒一滴。 他另一只手亦是出招,振臂一抖,手影翻飞,已将刀剪接在手中。 原本还想说两句,但望着古玉抱着儿子坐在药柜后红了眼,他只得把话咽了回去,蓦然笑道:“肯定回来。” 古玉亲了口虎儿,低声说,“要不我和你同去?” 陈拙想都不想,阴沉着脸,“不行!” 生死当面,往日知心会意的二人也时常争吵两句,只是吵过又很快都忘了。 非是不理解彼此心意,而是这局势被动的让人好生煎熬。 时间一点点往后推移,直到这年初秋。 九月中旬的一天。 医馆中,翠儿与李山正忙里忙外;古玉则是在楼上教着虎儿识字;陈拙自己坐在院里看着各路弟兄传回的消息,猝然手背毛孔一收,脖颈一转,回顾凝视。 却见医馆外面站了个人。 这人身姿瘦削挺拔,步伐矫健,脸型略显尖瘦,眼梢微垂,但只是瞧着瘦,却绝没有半点瘦弱的气态,反倒有一种异样的迫人锋芒,穿着身崭新的灰色大褂,留着一头利落的短发。 观其面相约莫三十来岁,唇上有一抹短髭,下颌微须,仪表堂堂,正自瞧来。 “高手!” 陈拙心中讶异,正待询问,又见这人脚下走转之势隐隐成圈,顿时眼神一亮。 这步伐不似太极的圆,而是足尖顺势成圈,像是“自然门”的内圈法。 当初数十位宗师之中,那徐矮师便是走的这种步伐,动静兼顾,可进可退,可攻可守。 他脑海中心念飞转,瞬间便已猜道此人是谁,“尊驾可是姓杜?” 来人也在打量陈拙,只觉眼中人坐那院心单凭背影尚觉寻常,无非是魁梧一些,可这顾盼回首一瞧,竟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副深入骨子里的森然恶相。 乍一打量,宛如猛虎坐山狂龙伏地,好似一头回首龇牙的恶狼。 桀骜难驯,狰狞瘆人。 来人抱拳道:“在下杜心五!” 陈拙心道了一句“果然”,脸上已有几分喜色,这也是位刺杀过西太后的狠角色啊。 当年进京晚了些,若是早上半年,应当能碰上。 盖因此人与王五亦是交情不浅,曾救过王五。 王五当初动身前就叮嘱过他,如遇此人,要好生招待,不可怠慢。 且徐矮师也留过书信,让陈拙代为转交给这个徒弟。 杜心五眼神一亮,“你便是王师收的那位陈师弟?” 陈拙见礼道:“陈拙见过杜师兄!” 王五与之亦师亦友,叫声师兄也算合乎情理。 杜心五瞧得一笑,但很快便记起什么,神情变得凝重,“我听相熟的人说,我师父年前在广东佛山现身过,而后再无消息;非但如此,不少武门宗师也都下落不明,便从日本赶了回来;一番打听才得知受了王师之邀,原本还想动身前往佛山,但听人说起你,便径直过来了。” 陈拙没说什么,起身上楼,又快步下来,将徐矮师留的书信拿给了杜心五。 “这是徐师伯让我交于你的。” 杜心五连坐都没坐,接过信已迫不及待的拆开。 等看清信中所书字迹,他表情先是一愣,接着眉头紧锁,脸色也阴晴不定起来,时不时看看陈拙,似是在确认信中内容的真实性。 等一口气看完,人已怔在原地,好半晌才回过神来,气息都已急促。 “杜某也算是纵横江湖多年,这等惊世骇俗之事,还是初闻,实在难以置信……这一年他们竟是都无消息传回?” 陈拙却不知该如何回答,若非他要留下来主持大局,还要静待时机,早已是亲自动身了。 原本他打算借着闯王遗宝将那些人引出,但如此一来,风声传出,面对的就不止那些老化石了,届时说不准就是大军压境。 陈拙心中何尝不忧,但嘴上还是安抚道:“杜师兄莫慌,没有消息便说明一切尚有变数,那些人虽强,但师父猜测充其量也就两手之数,徐师伯他们皆是四五位宗师结伴同行,突然间隐匿行踪,恐有自己的打算,你暂且安心住下……” 杜心五眼神变幻一定,犹豫了片刻,他沉声道:“实不相瞒,陈师弟,此番我不光是为了找寻我师父,也是有事相求。过几天我得保护一个人,但北方传出消息,清廷已派了数十位杀手过来,恐力有不逮,还望你能援手助我一助,那人姓孙……” “孙?” 陈拙眼皮一跳,猛然深吸了一口气,见杜心五神色郑重,遂重重点头。 “好!” 75、商议 …… 辅仁文社。 夜凉如水,星夜璀璨。 屋内的几人围坐一桌。 连同陈拙在内,包括了陈少白、杜心五,还有杨衢云,以及一位戏班班主。 “我来替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方天方将军,此次也和我们共谋此事。” 见杜心五请了陈拙过来,陈少白不甚欣喜。 他当初便已见识过陈拙的雷霆手段,那些刺客只一入港,尚未露面便死了个干净,名副其实的强助。 陈拙惊奇道:“方天?你就是津门失守时,带着士兵一心杀洋人的守城之将?” 他听林黑儿和左宗生提起过,当初津门失守,清廷已对“义和团”下了剿杀令。但到底是有清醒之辈,领着一队兵卒始终与之并肩作战,三百多人死的就剩下三十来个,最后被归为叛军一流,不知所踪,不想竟逃到了香港。 这是义士啊。 “我姓陈,六年前也在京城……” 不待陈拙说完,方天双眼豁然一亮,“你就是那杀了奕亲王的罗刹鬼?你可识得左宗生?” 陈拙笑道:“我二人师出同门!” 方天年过四十,浓眉大眼,看似正值壮年,可两鬓已见斑白,连胡茬也泛着银霜之色,头顶盘着一条粗黑发辫,一身苦力打扮。 文社门口,一年轻姑娘正警惕的在把风,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眨眼已是六个春秋寒暑了啊。” 方天一指那姑娘,“这是我女儿方红,当年还是左大侠救下的。” 听到陈拙与左宗生为同门师兄弟,方红忙抱拳道:“方红见过陈大侠。” 陈少白见方天与陈拙竟也是有旧,高兴道:“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一旁的杜心五自打得悉了金楼里的神州聚义、歃血为盟后,许久不曾说话,有些心神不宁。 此去有死无生啊。 他的至交与恩师都在其中。 陈拙似瞧出他心中所想,安抚道:“五哥,英雄不寂寞,尚有后来者。” 杜心五听的气血浮动,眼神好似恢复了几分神采,说道:“少白,你来说吧。” 一旁的陈少白等人却是不知金楼里的事,但听到杜心五的话,点头道:“诸位,我们苦等的机会终于来了。” 杨衢云说道:“时间已经定下了,十五日上午九时,孙先生将在天星码头登岸!” 陈拙双手揣袖,询问道:“清廷的部署呢?” 杜心五略一颔首,“广州传来消息,此番是由阎孝国领兵,那人祖上三代皆为朝廷武将,功勋卓著;而且对清廷忠心耿耿,即便当年受过西式教育,也未能使其动摇。六年前洋人入京,此人原本主战,奈何受到打压排挤……” 陈少白扶了扶眼镜,接过话,“实不相瞒,他是我的学生,性格偏激,不但恨洋人,几乎恨所有与洋人有关的一切,为人愚忠,实在一言难尽。” 杜心五冷白的脸皮紧绷,“我担心的不是这个。” 他瞧向陈拙,表情有些凝重,“陈师弟,若是那刺客中亦有那些老东西呢?” 陈拙一挑眉,一张脸顷刻间似阴云密布般阴沉下来,眼神阴晴不定,思忖片刻,他眯眼望着面前已是放凉的茶水,回道:“杜师兄,经你这么一提倒也不无可能,不过……” 他忽然冷笑起来,“若是在北,我或许会退避三舍,但在香港,他若敢来,我倒要看看,这些老怪物是不是当真通天彻地,成了神仙……” 杜心五亦是杀机满目,“好,我纵横江湖多年还未逢敌手,若是敢来,当分个高低,你我同进同退。” 陈少白、杨衢云却是不知二人口中的老怪物为谁,但陈拙俨然是应下了。 陈少白和杨衢云对视一眼,忽见杨衢云说道:“陈先生,你这般豪侠义气,何不与吾等共举大事。你知道么,孙先生此次来香港,便是为了会见tongmeng会的十三省代表,到时候,把所有敢于反抗的力量拧成一股绳,以星星之火,起燎原之势,整个神州大地都会地动山摇……” “没错,我们要建立一个新的国家,一个不需要向任何人下跪,也不会遭受压迫,不会受到洋人欺负的国家,我们要推翻北边那个苟延残喘的帝国,解救我们的同胞……” 陈少白也是言辞激动,说的满面通红,眼角泛泪。 在他看来,陈拙无疑是特别适合与他们并肩作战的。 无论是对于清廷的敌视,还是对他们的认可,当初见过面后陈少白就与杨衢云商量过。 尤其是得知陈拙在金楼聚义,令南北武林结成了神州盟,便更加肯定了这个想法。 陈拙沉默片刻,伸手端了茶杯轻抿了一口酒,笑道:“诸位,实不相瞒,用不了多久,我便要北上。” 他面上随意,说的也坦然洒脱,“我要去做我师父没做成的事。不为别的,只想求个通达,舒尽胸中那口郁结之气,证我自己的道。若是能成,也能为你们这股燎原大火再添几分势头。” 见几人有些不解,陈拙伸手,蘸了蘸茶杯里的茶水,在桌上写下了四个字。 “誓杀慈禧!” 几人神情俱是一僵,双眼陡张。 陈少白嘴唇翕动,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杨衢云打断,“少白,此乃陈先生所求之道,亦如你我心中所向之道,莫要多言……杨某以茶代酒,谢过陈先生几番援手,铭记于心,致死不忘!” 方天端起茶杯,“我敬您!” 杜心五喝茶的动作一顿,他深深看了眼陈拙,面上涌现出一股潮红,哑声道:“从从今往后,你我当为八拜之交,天地可鉴!” …… 众人一直聊到深夜,商量完了部署,才各自散去。 陈拙出了辅仁文社,一路上都在想那些老化石。 “神州盟”创立一年,这一年里,各方帮会势力暗中刺杀了不少清廷官员,他这个盟主在悬赏榜单上的赏额也是越来越多。 时至今日,差不多已快接近十万两。 若真有老化石入港,只怕也绝不会放过他。 一想到要与老化石交手,陈拙非但不惊,反倒有种等不及的冲动。 既然师父、师伯久无消息传回,那便由他首战,称一称这些老化石的斤两。 长街昏暗,星光引路。 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昏黑的街角,忽见有扇半掩的门户留着灯。 夜深人静,一家灯火。 门口搁着一张小凳,凳上有个穿旗袍的年轻女人静静的坐在夜风里,撑着下巴似在打盹。 许是听到了脚步,女人抬眼瞧来,轻轻打了个哈欠,歪了歪脑袋,“虎儿我哄睡了。” 正是古玉。 陈拙有些无奈,“你怎么不睡啊,不是说了不用等我的么。” 他见古玉眯着笑眼,张开了双臂,苦笑一声,将其抱了起来。 古玉勾着陈拙的脖子,语气带着几分薄怨,“睡不着,见你一直没回来,心慌的紧……还有,我饿了。” 陈拙笑了笑,“白天的饺子还剩了一些,你等我去煮上。” 古玉狡黠道:“你得喂我吃。” 陈拙掐了灯花,掩了木门。 “行。” …… 76、怪事 “同胞们!香港的同胞们!就在我们北边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封建帝国在苟延残喘,我们的同胞还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次日清晨,熙熙攘攘的街面上,一阵游行的高喊声令路人纷纷侧目。 陈拙手里拿着一把炒花生,一面闲庭信步般四下转悠着,一面将一颗颗酥脆略焦的花生抛进嘴里,细嚼慢咽的碾动着唇齿,品着每一口滋味。 街上人来人往,挑担的小贩,赶车的马夫,还有来去交错的人力车,男男女女、老老少少,和那些显眼的巡警。 但最显眼的,是那些游行募捐的学生。 陈拙看向当先领头的少年,瞧着有几分眼熟,正是李玉堂他那儿子。 别看街上巡警不少,但干人事儿的没几个。 尤其是其中的印度人,仗着巡街的由头,没少占那些小贩们的便宜,吃拿随意,横行霸道,一副狗仗人势的架势,嚷着别扭的英文,时不时冒出两句汉话,都是骂人的。 “有事儿?” 沈重阳见他少有的主动找来,不知从哪钻出来的,手里拿着颗鸭梨,啃了一口,汁水四溢。 有了陈拙的照顾,这厮日子虽说好过了不少,但好赌的毛病还是没改。 陈拙嚼着花生,漫不经心地道:“给你提个醒,清廷这些天会有一大批杀手过来,那些人无处可去,肯定是去九龙城寨……这一次不比之前,你早做准备。” 沈重阳眼神一变,“连那两样东西都摆平不了?” 陈拙淡淡道:“谁知道呢,总得试过再说,你既然会使,这些天就小心着点,一有点风吹草动记得往我那儿跑,免得死的不明不白。” 叮嘱完,他语气温和,似在笑谈,“听好了,我可没亏待你,好赌那是你的事儿,可要是敢坏我的大事儿,休怪我心狠手辣。” 沈重阳点点头,一脸凝重,“你我如今是一条绳上的蚂蚱,我不会自掘坟墓的。” 陈拙见状便不再多说。 他也不打算让人守着入港的关口,对方倘若真有老化石出马,恐怕也就大圣爷的火眼金睛才能瞧出端倪,让这些人去,不是打草惊蛇,便是自寻死路。 街市热闹,有了那些游行的学生更热闹。 陈拙从怀里摸出枚龙洋,搁在嘴上鼓气一吹,“嗡鸣”中,龙洋已翻着跟头划过众人头顶,不偏不倚地落进了募捐的布袋里,激出一声脆响。 一路北去,他来到了一家老字号的铁匠铺。 老师傅年过花甲,然身体仍旧壮硕,须发花白,却根根如钢针虎须般挺立着,像是炸了毛似的,精赤着魁梧的上身,和徒弟两个不停抡着大锤,挥洒着热汗。 这人也是深藏不露,一双大手细腻的紧,哪像是干力气活的。而且握着重锤有若无物,手心虎口更无老茧,分明是手上功夫的行家。 倒是那徒弟,双手布满硬黑老茧,像是涂了层碳粉。 要是没猜错的话,这应是练的铁砂掌一类的功夫。 他之前也曾晦涩的问过,对方却不明言,只说是避祸。 见陈拙过来,老师傅转身进屋,取出两把套着刀鞘的弯刀,还有两副刀囊,共计四十柄飞刀。 这刀封了六年,想用的时候已是失了锋芒,而且份量也有些变化,他便四下转了转,找了这家铺子给重铸了一番。 陈拙掂了掂,颇为满意,付了钱便折返而回,沿途顺道还买了几份古玉爱吃的糕点,以及两条黄鱼、虾蟹若干。 虽然比不得津门的螃蟹便宜,但也不算贵。 也是当天,金楼里,左宗生和林黑儿动身入港,连同那两位宿老全都暗中入了省港。 此战,定要一战大胜,以壮士气。 紧锣密鼓的谋划中,时间很快又去半月。 可这天傍晌午,忽生了桩怪事儿。 陈拙正给人推拿筋骨,门前的街面上冷不防响起了一声吆喝。 “卖刀!” “若识此刀者分文不取,不识此刀者千金不卖!” 粗犷低沉的嗓音在街上一经响起,立马引起不少人围观。 陈拙听的有趣,心中却在暗自警惕,眼下可是关键时候,这般装神弄鬼的吆喝,说不准就是暗藏杀机,来者不善。 “莫不是西游记看多了?” 他戏谑一笑,寻声打量望去。 门口的石阶下,一群人围着个瘦弱老者不知在嘀咕着什么,但一个个转悠了一圈,便纷纷骂骂咧咧的走开了。 陈拙刀眼微眯,走到门口对其说道:“刀呢,拿出来给咱瞧瞧!” 老者须发花白,气态平和,穿着条青色宽裆阔腿灯笼裤,脚上是双草鞋,上身是件灰色短衣,手里端着个烟袋锅子,一面用粗粝黝黑的拇指指肚往烟锅嘴里压着烟丝,一面看也不看的应道:“刀子就在我身上,找出来,就送你。” 边说,老人已划了根火柴,将火苗凑近烟锅嘴儿吧嗒吧嗒嘬了起来,不一会儿口鼻冒烟,说的话竟是地道的北方口音。 左宗生与陈拙互望一眼,各自凝神,屋里的林黑儿和古玉也都是暗自提劲,沉下气息。 陈拙再仔细一瞧老头浑身上下的打扮。 此人双袖紧撑,短衣紧收,哪有能藏刀的地方,至于那阔腿灯笼裤,裤口紧收,腰间紧缠,绝不适合放刀。 压根没有豁口。 而且藏刀只为出刀,用刀的行家若是想收暗刀子绝不会藏在腰身以下。 左宗生目如冷电,飞快一扫,正待开口,陈拙却示意稍安勿躁。 陈拙眼神一亮,望向老头的腰间。 “既然尊驾是冲着我来的,我便随了你的意,替你解解惑。” 老人呲出一排黄牙,嘿嘿一笑,“好,那你就仔细说说。” 陈拙出了医馆,目光望向老者,身侧双手轻轻颤动,轻声说道:“寻常人只知硬刀子,却不知这世上还有一种软刀子。我当年横行关中,曾听一位老刀客说起过,这世上有一种名为‘缅刀’的软刀子,不收鞘中,只藏暗处,谓之三尺绕指柔,可卷腰而收,可藏于衣下,防不胜防……你可敢解了腰带啊?” 非但如此,陈拙已在留意着对方的一双手。 拳眼骨节粗壮,手背筋络贲张,当是位用拳的好手。 老人呵呵一笑,也不解腰带,只是伸手在腰侧一弹而过。 “噌!” 鸣动之声登时破空,一柄软刀如急蹿的龙蛇般翻空而落,飞出数丈,斜插在他面前,晃颤不止。 只是等陈拙定睛再看,那卖刀的老头已没了踪影。 “小子,这刀送你了,且好生琢磨琢磨。” 77、缅刀 医馆后院。 几人望着那刀子,俱是神情古怪。 刀子三尺来长,刀身轻薄不说,且狭长如剑,刀脊笔直,堪堪两指来宽,若非单边开刃,不知道的还以为这是口剑呢。 刀柄也有门道,尾端如锥,暗藏刃口,可见首尾皆能伤人。 陈拙握上刀柄,尚未发力,只轻轻一碰,手上的刀子立如细柳般左右来回晃颤,不受控制,软韧难驭,好生怪异。 这该怎么使? “眼下大战将至,那老头来历不明,绝不会无的放矢。” 说话的是林黑儿,仍是喜欢一身黑衣,袖藏双剑,一张脸蛋不似那些姑娘家白嫩,而是一种十分健康的麦色,眉宇间英气迫人,说话办事还是爽利干脆。 左宗生奇道:“寻常高手若近咱们周身百步,不说轻易发现,但也不会毫无警觉,那人少说已是耄耋之数,竟能不动声色的摸到医馆门口,可见非比寻常。” 古玉也换上了一袭劲装,她突然似想起什么,看了看几个人,有些不太肯定地道:“你们适才有留意那人的双脚么?不知是不是我眼花了,好像瞧出几分形意的影子,踩步动腰犹若龙行……” 说着说着,几人的脸色都有些不对劲了。 那人是用拳的行家他们都能瞧出来,可若如古玉所言,有几分形意的影子,就有点吓人了。 左宗生口干舌燥,眼神发直,望着陈拙手里的软刀子,呐呐道:“师父说过,当年京城里出了个杨无敌,除董海川以外,还有一人能与他们一分高下,那人姓李,曾名震武林。” 说话的声都变了。 陈拙双眉一皱,继而舒展开来,蓦的长出一口气,呢喃道:“神拳李洛能?” 形意祖师爷。 若真是如此,那老者当是郭云深的师父,李存义的师公。 几人都得行大礼。 “这是有意指点咱们?” 陈拙握着手里的软刀子,视线扫过刀身上的繁复花纹,轻轻一抖,刀身自弯,刀尖先朝他自己的心口招呼过来,再一使劲,刀身又弯向另一侧,这回是刺他腋下。 这出刀的轨迹简直颠覆常理,不会使的第一刀先砍自己。 陈拙以刀成名,再有王五、李存义两位刀道宗师悉心传授,早已是用刀的行家,可这种软刀子还是头一回入手。 然古玉的脸上非但没有半分喜色,反而开始凝重起来,“既然这样,只怕那来的杀手中应当不止一位老怪物,不然,这位李老前辈也不会隐没行踪,不与咱们相认……要么,就是我猜错了。” “无妨,一个是杀,两个也得杀,此战避不过的……而且有这等祖师爷出山援手,还有什么好怕的。” 陈拙杀心已动,焉能罢休。 他嘴上说着,心思却一直在手里的刀子上,刀刃来回弯曲,每每发劲,刀身翻转的弧度也越来越大,出刀的速度也越来越快,不过几秒,已肉眼难见。 许是怕他自伤,左宗生忍不住开口道:“师弟,莫要贪急……” 然而话刚出口,众人忽见陈拙一咬牙,双眼陡张,紧握刀柄,口中吞气入喉,仿似龙啸长空,手中软刃竟如蛇盘般绕出数圈,软韧非常,诡异无端。 许是握不住劲力,刀子立时脱手。 陈拙眼泛精光,这刀子竟是能以内劲驾驭,他飞身一掠,当空再握刀柄,快步上楼。 “容我摸索两天。” 古玉则是看向院角逗弄虎儿的梁朝云,瞧着这丫头孤零的背影,眼神复杂。 她心思灵透,哪会瞧不出这人心里的念想。 这些年梁朝云虽说和陈拙一直以兄妹相称,但那眼底的情意傻子都能瞧出来,偏偏就陈拙装傻,故作不懂,亦或是不想懂,她也不愿点破。 听说这丫头自打程庭华走了后,便一个人守在金楼里,既是清白姑娘,总不能一直窝在那种风尘之地。 抿了抿唇,古玉走过去温言笑道:“朝云妹子,不如你带着虎儿先回佛山吧,此战胜负难料,若我夫妻二人折在这里,万望你能看在他的份上将这孩子抚养成人。” 梁朝云这些年虽说武功进境不俗,已是大拳师,但打法未通,且少与人交手,搏杀经验尚缺。 不等梁朝云回话,古玉犹豫片刻,咬牙道:“眼下生死当面,我也不矫情了,此战倘若大胜,你要不嫌弃,便搬过来吧,我全了你的念想。” 梁朝云眼泊一颤,又听古玉说道:“放心,姓陈的要是敢说半个不字,我替你出头。” …… 香江,九龙城寨。 一座老旧的祠堂前,摆放着两张黄花梨的大椅。 椅上有人。 两个瘦小如孩儿的老头半缩半蹲的坐在上面,身上各是套了件极不合身的宽大黑袄,两腮无肉,脸皮苍老干瘪,像是蒙着一层枯树皮,瞧不见半点生机,老的不成样子。 这二人缩在灯影下,不仔细瞧还以为藏了两只猴子。 椅子摆在檐下,离了几步,房檐上挂下一道雨帘,雨线坠落,在乱草间溅出一朵朵水花。 而在雨帘外的空场上,迷蒙大雨中,就着四面荧然的灯火,正跪着数十道身影,脊梁笔直挺拔,肃杀弥散。 当先数人俱是顶戴花翎,身着补服,上绣补子从右至左,分别是豹、虎、熊罴、彪,为当朝三品、四品、五品、六品的武官。 这些和宫宝田那种凭白身挤进庙堂的武夫不同,皆是以武考入朝为官,后久经沙场,立下赫赫战功的悍卒骁将,铁血杀伐,从刀山火海中讨下的功名。 而那雨檐下还有一人,亦是顶戴花翎。顶戴之上镶着一枚龙眼大小的红色珊瑚石,花翎为双眼孔雀翎,补服上绣的补子乃是一头狮子。 这竟是一位满清的二品武官。 此人面黑秃眉,神情冷肃,身形魁梧,一撩衣摆,对着那缩身而坐的两个老者单膝跪地,一震马蹄袖,打了个千,低头垂眼行礼道:“阎孝国见过两位公公!” “嗯!” 淡淡的应声,好似快断了气一般。 遂听一个阴恻恻的尖细微哑的嗓音有气无力地道:“老佛爷有令,此战不但需得铲除孙贼,还要连那姓陈的一起连根拔了,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阎孝国领命!” 自称是阎孝国的武官闻声起身,回望向雨中的一众手下弟兄,眼神复杂,仰天叹道:“接到朝廷命令的那天,我哭了!” 他背负双手走入雨中,目透冷厉杀机,雄浑嗓音在大雨中传开,“外敌寇境,内乱又起,本以为吾等再无机会报效皇恩,好在老天怜我;这也是咱们这些年来卧薪尝胆、忍辱负重的回报……苍天有眼,总算给了我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说罢,一只只酒碗已被人摆在了众人面前,大雨倾盆,酒水和着雨水,转眼满溢而出。 阎孝国跪在雨中,朝北一拜,起身沉声道:“我是军人,诸位也是军人!军人当死于边野,何须马革裹尸!” 数十道身影闻言纷纷捧碗起身。 阎孝国冷眼一瞥,杀机盈目,单手一托酒碗,冷冷道:“兄弟们,干了这碗酒,诛杀逆贼,报效朝廷!” “诛杀逆贼,报效朝廷!” 78、喋血香江(一) 一九零六年,十月十四日,傍晚。 古氏医馆的后院,通明的灯火中。 众人围聚一桌。 杜心五、方天,正给所有人介绍着此次的布置谋划。 “明天我会假扮成孙先生,以自己为诱饵,走皇后大道,再到辅仁文社,中间路过医馆,街头两端我会找人堵上,尽量拖延那些巡警,咱们就在中间与那些鹰犬一决生死……” 杜心五心潮澎湃,自打走上了这条路,他早已把生死置之度外,如今大战在即,有的只剩下战意和杀意。 而陈少白与杨衢云已被他藏在了一个安全的地方,不想二人犯险。 沈重阳扇了扇敞开的褂子,似是有些紧张,“那些人已经到了九龙城寨,全是军中高手,听说一直在找我的下落,而且还找人弄了枪。” 林黑儿问,“他们当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人?” 沈重阳不知那些老怪物的存在,闻言一怔,仔细想了许久,迟疑道:“棺材算不算,说是祠堂里这些天莫名多了两口棺材,不许旁人靠近。还有,他们是五天前来的,而后每天都得抬两只烤全牛进去,但是不见骨头出来,也不知喂了什么东西。” 几人互望一眼,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最坏的结果来了。 不出意外,这应是两尊老化石。 “我先去布置,诸位小心!” 交代完,杜心五已快步出了医馆。 方天则是留在了医馆内,他望着院里摆放的两样东西,眼神又惊又喜,罩着的黑布下,半截漆黑的枪身若隐若现,底下立着支架,一排黄澄澄的子弹从枪膛中拖到了地上。 一旁的木箱里,还有上百斤捆扎的炸药包。 “这些东西你们哪弄的?” 他爱不释手的抚摸着,“要是当年洋人入津的时候有这玩意儿就好了。” 众人听的俱是沉默,似被勾起了伤心往事。 左宗生看着林黑儿,二人虽说成亲了,但说的话不多,一个对感情木讷笨拙,一个干脆利落,本以为不会和谐,不想却渐渐到了无声胜有声,一个眼神,一个动作已能揣摩到对方的心思。 “别废话,咱们都能活着回去,最好一起杀回北边。” 林黑儿瞧也不瞧,率先开口,随后抖出了袖中的双剑,坐在一旁低头擦拭起来。 渐渐的,随着天色一暗,四面八方突然涌来不少身影,这些人穿着不同,装扮迥异,不只是白莲教的弟子,还有不少神州盟的子弟,粗略一扫不下七十余人,由两位宿老领头前行,还有方天那三十几个弟兄。 “看来时间已要到了。” 步伐声起,所有人齐齐扭头,但见陈拙和古玉自楼走下。 陈拙手里已没了那柄软刀子,他眼中精光掠过,温言道:“诸位,明日一战,便是全我神州弟子义气之时,今晚咱们便不饮酒了,待此战落罢,我再陪弟兄们痛饮一番,一醉方休!” 众人热血沸腾,双目通红。 “同生共死,肝胆相照!” 一夜无话。 只说翌日天刚麻麻亮。 鸡叫头遍,医馆里的所有人已俱是散去。 有人扮作了百姓、小贩,有人拉着人力车,有人推着板车,还有人挑担吆喝,男女老少,应有尽有。 这是明。 还有暗。 方天那三十几号弟兄已带着那炸药各自埋伏在街市两侧。 还有两样大杀器也被摆在了药馆的门后,由方天和沈重阳把持。 沈重阳瞧得口干舌燥,不禁有些紧张起来,忙朝陈拙问道:“你到底要对付什么人,用得着这么大阵仗?你该不会是脑子一热要在香江起义吧?这可是英国人的地盘,别干傻事儿。” 陈拙瞥了他一眼,淡淡道:“放心吧,充其量就是杀两个人罢了,这东西杀伤力巨大,轻易别响,要响,就得一击建功。” 瞟了眼外的天色,他掩了医馆的门领着众人走了出去。 “诸位,且随我一赴这人间沙场!” …… 时近晌午。 市集上,过往来去的路人渐渐多了,还有不少游行的学生。 直到一驾人力车不紧不慢的从长街一头赶来,原本游行的学生无不沸腾激动起来。 车上人一身着白色洋装,戴了一顶帽子,帽檐半压,不见面貌。 “孙先生!” 挤挤拥拥的人群原本热闹喧嚣,只是忽听一声高亢刺耳的唢呐不合时宜的响起,吵的人耳膜生疼。 “叭叭嗒嗒……叭叭叭……” 再定睛一瞧,但见街上迎面走来一支送葬的队伍,足有六七十人,扛着两副漆黑惹眼的棺材,漫天纸钱迎风翻飞,令人直呼晦气,避之不及,一个个退向一旁。 可邪门的是,这办的是白事,却只有唢呐装装样子,那些送葬的人更是一个比一个凶神恶煞,冷面冷眼,尽管披麻戴孝,愣是没一个人哭上几嗓子,而且皆为青壮汉子。 这时辰也不对啊,大晌午的,谁挑这时候下葬,可是要犯忌晦。 岔口两端,往日横行霸道的巡警极为罕见的没了踪影。 有人觉得倒霉碍眼,只一迎上去,还没说上一句,已被人一脚踹飞。 “不想死的都滚!” 可那人脚刚收回去,双眼陡然圆睁,目眦尽裂,口中“嗬嗬”有声,喉咙上不知何时已插着一把飞刀,下一秒已扑倒在地,连哼都没来得及哼上一声,身下肉眼可见的淌出一滩子血来。 “杀人啦!” 这可把那些围观路人瞧傻了眼,俱是脸色一白,惊呼四逃。 混乱中,人群交错,那些送葬的人俱是避也不避,双脚好似生根在地,任由周围人穿梭交错,摩肩接踵,眼神却始终冰冷的望着前方的一家粥摊。 粥摊贴着街面。 小小的摊子上,六道身影缓缓站起。 人力车赶了过去,与众人会于一处,正是杜心五。 当先一人一袭青衫,披乱发,背手缓行,抬脚踏步间好似苍鹰逼视,刀眼徐徐一眯,已见滔天杀意。 陈拙瞟了眼一群人脚上的官靴,又看看那抬棺的几人,墨眉一挑,无需废话,轻吐道:“杀!” 刹那间,血花四溅,原本四散奔逃的路人小贩冷不防暴起发难。 惨叫痛呼声中,凌乱狼藉的街面上顿时横七竖八的躺下一具具尸体。 然而到底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悍卒骁将,生死之间,竟有不少人及时反应,避过了杀机,还有人能奋起反杀,双方人马,瞬间厮杀在一处。 陈拙一蹙眉梢,正待出手。 “哐当!” 两副棺材侧翻倒地。 “嗯?” 他只瞧了一眼,心头一突,眼皮急颤,飞快道:“小心,那两老东西应该就在周围的人堆里。” 他嘴上说着,双眼已似冷电般飞瞟向周围逃散的人群。 只是前脚说完,后脚身后已飘来一声阴恻恻的笑声。 “呵呵,聪明!” 一只肉掌,猝然自数丈之外飘来,直扑他后心。 79、喋血香江(二) “轰!” 人影在前。 一声炸响,乍见一架人力车当空翻起,朝着那暗袭之人砸去。 许是劲力太过霸道,车身甫一离地已快散架、扭曲变形,看的人心惊胆战。 出手之人正是杜心五。 那暗袭之人横遭拦阻,快如鬼魅,倏忽一闪,好似平地挪移般立定在数米开外,背手不动,佝偻而站,一双毫无生气的死灰色眸子静静瞧着众人。 “好,竟是有胆儿问敌通玄,也算惊才绝艳,咱家这辈子还没瞧见过几位。” 这是个瘦小如孩的老者,身穿宽大黑袍,大的只似七八岁的娃娃套了件成年男子的衣裳,袍角都拖到地面了,极不合身。 这人的脸更是怪异,阴白苍老,无眉无须,不见丁点血色,皮肉干瘪枯皱,眼窝塌陷,眼珠子外鼓,两腮蠕动间吐出的话都是阴嗖嗖的,又尖又细,令人大白天的打寒战。 再配上那满头稀疏的银发、满身阴湿的腐朽味儿,活像是土里埋了十年八载,突然间又被人挖出来了一样。 赫然是个太监。 便在这时,另一头亦是走出两个人来。 一高一矮,高的那人秃眉黑脸,冰冷面目饱含杀机,怀中抱着一把刀子。 另一人亦是位黑袍老者,揣手而至,满头苍发,模样更是老掉牙了,像是下一秒就得断气,半死不活,不生不死。 “便是你搞出个神州盟?” 尖细微哑的嗓音问的有气无力。 老者费力的抬着眼皮,看的乃是陈拙。 陈拙双肩轻一舒展,反问道:“尊驾何人?” 对方黯淡眸子一颤,“咱家姓高,久的名字都快忘了,乾隆爷在位的时候,做过传旨太监。” 好家伙,此话一出口,饶是众人早有准备,仍难逃心神剧震。 算下来,少说百岁以上了。 “顺道再提一句,奕亲王便是我俩调教出来的,不然,原本该那姓甘的走上一趟,你杀了他徒弟,可是恼极了。” 说话的功夫,六人立时三三一分,左宗生握着王五传下的大刀,与林黑儿和另一位白莲宿老逼向那偷袭的老太监,而陈拙和古玉及另一位宿老迎向面前二人。 杜心五眸光一扫,望着那抱刀的冷面汉子,“阎孝国?” 阎孝国双眼颤动,顺着杜心五的脚步走向一旁。 “我说呢,敢情一个个都在土里埋着呢。” 陈拙看见这两个老鬼的形貌,顿时明白了为何一年光景难寻这些老化石的踪迹,原来深埋土中。 他双手忽的自背后抬起,手上赫然握着两把转轮手枪,猝然扣动扳机。 “砰!” 枪声一起,一枚子弹已破空朝对方眉心飞去。 老太监面上不见喜怒,一双外鼓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像是早有预感,几在枪响的前一秒忽往左挪了半步,任由子弹擦身而过。 陈拙眸子一眯,双枪再响,枪声急促,刹那已连开五枪。 老太监看着垂暮老矣,一副皮包骨的瘦弱模样,然身法灵活犹如鬼魅,变幻无端,在狼藉的街面翻跳辗转,背手而行,好似闲庭信步,竟无一发子弹命中,皆险之又险的擦身而过。 “原来如此。” 见到这一幕陈拙终是明白那所谓的逢险自避是什么意思了。 就好比每逢天灾地祸前,兽可先觉。 地龙翻身,洪水滔天,虫蛇借道。 这便是修出六感的能耐么? 怪不得洋枪无用,子弹还未射出,人已先觉。 似他们这些武夫,气候渐成,遇敌便好似火烧身,肉身自警;而这先觉,似乎将之又进一步拔高延伸,凝练到了另一层境界。 “可惜,那武榜眼天赋罕见,乃是个练肉身的好苗子,他若能步入通玄,天底下那些漏网之鱼都得死,结果死的窝囊,毙命在洋枪之下。” 老太监且说且行,每步走出,那股几如油尽灯枯的气势已在肉眼可见的壮大起来,浑身四肢百骸,一枚枚金针徐徐自身体中退出。 金针坠地,老太监浑身骨头噼啪爆响,身形节节拔高,枯瘦干瘪的身躯肉眼可见的膨胀起来,嗓音也由虚弱不堪变得中气十足。 几步踏出,这人竟已由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变成了一个壮年男子,满头白发根根脱落,只是光秃的头顶很快又冒出一层浅浅的黝黑发茬,简直就是脱胎换骨。 “应是以金针封锁了关窍,延缓了心跳,龟息沉眠,不逢大事不出。” 一旁的白莲宿老瞧得面露凝色。 这是位老妇,乃是古玉请出山的,她那姑姑的内丹术也是此人所授,多年来一直在一座道观内避世静修,为“白莲教”上一代仅存的几位法王之一。 老妇满头银丝,然容貌却显年轻,简直是童颜鹤发,可却始终未进通玄,但一身劲力早已贯通全身,乃是老一辈的宗师高手。 “识货!” 老太监嘴脚抽动,似在发笑,猝然暴起发难,单足一压,脚下碎石崩散,人却好似蜻蜓点水般轻巧非凡的朝三人贴来。 陈拙双枪一收,面容冰冷,不由分说已弓腿趋步一进,魁梧身躯好似拦路猛虎,上身前倾,丹田内收,冷厉面容倏然扭曲,气息入喉一吞,浑身筋肉齐齐颤动,唇齿开合间已是怒目圆睁的吐出一声惊天虎吼。 “吼!” 惨烈气机登时弥散开来,原本还想看热闹的路人无不捂耳狂逃,还有人仿佛挨了一记闷棍,步伐踉跄一晃,捂着胸口瘫软在地,直接胸腹间气血翻腾,心跳差点都停了。 老太监眯眼顿足,刚一停下,忽见眼前天光顿掩,一道魁梧身影已大步如箭奔来,面覆罗刹脸谱,乱发狂动,猿臂伸展一探,已照着他的天灵狠狠抓下。 轻轻一笑,看着已要落在头上的右手,老太监由衷夸赞道:“嘿嘿,好个恶鬼。” 他脚不闪不避,右臂一展,当空划出个圆来,便在中招之际,倏然一搭陈拙手腕,顺势一推,便已拨开了这一抓。 然而,手是拨开了,两抹刀光猝然自陈拙袖中吞吐而出,双刀齐出,如两轮弯月交叠一削,刃口外向,当空斩出。 老太监单足一立,身形忽斜斜一倒,如那陀螺般一转,兔起鹘落间,双臂忽的一弯,沉肩坠肘,翻出勾手,身法变幻竟是螳螂拳,转瞬已探向陈拙腋下。 眼看就要中招,忽见一口锋芒毕露的长剑倏忽斜刺而至,点腕挑筋,剑花上下翻飞,乱人眼眸。 劲风忽至,又一人推拳而来,拳如锥刺,以拳化剑,直逼其后脊大龙。 陈拙瞬息应对,双臂一展,如苍鹰回旋一扑,好似飞龙探爪下拿,出手如电,五指如钩,手背筋骨毕露,扣的是对方点地的那只脚。 老太监闪转变招,好似窥得先机,左手指甲竖立,连拨带弹,竟将古玉的一串剑光悉数打散,另一只手以掌裹拳,一按一揉,绵柔劲力已是化解了后腰打来的杀招。 陈拙杀心大动,正想擒握,那老太监身形忽变,好似一叶飞羽,轻如无物,飘忽一转,一条腿似是没了骨头,竟如一条蟒蛇般顺着伸来的手臂盘旋而上。 “软骨功!” 陈拙未及反应,便感觉后背一沉,那老太监已似龙蛇昂首般攥起五指,捏出个凤眼,朝他后脊敲下。 快,太快。 古玉眉眼含煞,长剑一挺,竟是不管不顾,直刺老太监后心。 这要是刺中了,陈拙也得被捅个窟窿。 老太监似觉凶险,身形上游,可就在这时,一截刀尖突的不可思议的迎面刺来。 “啊!” 下一秒,惨叫骤起。 80、喋血香江(三) 刀子? 哪来的刀子? 老太监有些错愕。 陈拙以背向他,应是难以出刀,可那截刀尖出刀的路数极为诡异刁钻,竟是从其身前向后扎来,且诡异无声,只似条悄然探出的毒蛇,冷不防张开了獠牙。 他虽说有先觉之能,可千算万算,怎么也没料到会有这么猝不及防的一刀,超出认知,也与寻常打法背道而驰,来的飘忽,看得见,防不住。 而且又快又狠,想要应对,已是太迟。 “软刀子?” 况且身后尚有二人杀招来袭…… 眼花缭乱间,一道人影翻落横飞。 陈拙连翻带滚已摔了出去,尚在空中,喉中呛出口血箭,撞出老远,只觉的浑身骨头都似散了架一般,后背一片麻木,仿佛没了知觉,缅刀也跟着脱手。 他趴在地上,双眼赤红,忍痛喝道:“别管我,攻他!” 老太监愣在原地,一抹狭长极细的刀口已是从左到右,横削过他面目,割过鼻梁,一对招子已被挑破,却是瞎了。 血线挂上脸颊。 事实上不待陈拙出口,古玉与那宿老已眼神发狠,提剑强攻,招招追命。 陈拙则是趴在地上,脸色通红涨紫,四肢一紧一松,喉头蠕动,吞气入喉,“天罡劲”疯狂调动,浑身筋肉纠缠扭动,气息已在齿间融合着津液似是裹了颗圆丹滚入腹中。 圆丹滚过,立听“咔咔”声响,顿见他背后脊柱似是活了过来,浑身骨头都仿佛在磕碰颤动,敲出一串雷音。 震颤声中,陈拙麻木的后背渐渐恢复知觉。 也就三两个呼吸的功夫,古玉与那宿老却是险象环生。 眼睛瞎了,此人竟仍然不落下风。 招招觉得先机,闪转腾挪,连翻变化不但用出了趟泥步,竟在二人剑影拳脚之中如入无人之境,简直惊世骇俗。 那白莲宿老的打法也非同寻常,变招辗转,推掌运掌,掌心似有雷鸣炸响,只触到老太监一片衣角,布帛顿时如硬物龟裂,四散破开。 古玉此时冷面如霜,眸泛滔天杀机,长剑一抖,剑身笔直,左手立指护持,右手提剑如使大枪,抖的乃是竖劲,出剑发剑,直透中锋。 使得竟是道门丹剑。 见那老太监灵活的紧,她步伐一赶,腾挪如飞龙衔剑,凌厉剑势飘忽一定,便在对方躲闪一瞬,一剑递出。 剑光稍纵已逝。 然而眼看剑尖离老太监咽喉不过咫尺,对方猝然凄厉冷笑,一双冒血的眸子直勾勾对上古玉,像是还能瞧见,右手五指内弯如勾,一抓一攥,利剑入手,坚如铁箍。 惊心动魄中,老太监翻手拧腕一震,二人手中长剑“嘎嘣”一声,呻吟不过两秒,已是当空寸寸折断。 那宿老见势来攻,怎料老太监右手一抖,一截铁剑残片已打在其掌心,生生没入皮肉。 古玉弃剑再攻,双臂如抽鞭,五指绷缠带打,用的乃是冯剑青的“打神鞭”,抽空震响,犹若炸雷,脚下快步一绕,已到老太监面前,双臂出招已非直来直去,而是画弧走招,好似响鞭,推拳递手,与其斗在一处。 老太监嘿声一笑,抬手推掌,好似牛舌卷草,竟是八卦的打法。 翻腕卷掌,一股狂暴的螺旋劲力登时在皮肉下扭转生成,将古玉拳手卷入其中。 霎时间,古玉立觉陷入漩涡。 她心惊之余,秀眉倒竖,张口忽听一声尖啸龙吟直吞入喉,双臂劲力勃发,竟也换上了八卦掌的打法,螺旋劲道暗涌,选择与之以硬碰硬,以打神鞭融以八卦掌,推掌曲转来去,打法阴柔诡异。 陈拙既得程庭华的真传,二人日夜磨合,彼此所学早已是两相交融。 啪啪啪啪啪…… 鞭手掌法碰撞,四条手臂如四条怪蟒挣动来去。 缠斗间,古玉双袖已如纸屑般飞扬散落,两条白皙的手臂顷刻布上一道道乌青血印,筋肉已变成一种极为骇人的拧转之势。 喉头一甜,古玉俏脸一白,逆血上涌。 老太监嘎嘎一笑,胸膛一震,猛一吸气,双掌忽的连拍三掌。 照着古玉三处要害罩去。 千钧一发之际,那宿老厉喝一声“闪开”,双掌隔空劈出,挡在古玉面前,与那老太监硬撼了三掌。 三掌甫落,二人尽皆倒翻出去。 瞧着面前的宿老大口吐血,古玉神情未变,又惊又恨,然而不待起身,那老太监已大步奔来,十指成勾,罩着二人的天灵就要扣下。 “圣女快退!” 猝然,一道沙哑嗓音起的急促。 忽见一个早已伺机多时的白莲教众不顾生死的贴了过来,胸口一根引线嘶嘶冒烟。 “别……” 古玉瞧得心急。 这老太监有先觉之能,逢险自避,这些炸药怕是无用。 果然,话没说完,老太监步伐急转,好似鬼魅般扑到那人面前,一手倏然探出,落得轻巧,却犹如重锤,只在那人额头轻轻一敲,一沾即退,双腿一屈一直,连撤八步,裤筒忽紧忽收,并拢间已在已在二三十米外。 一切不过眨眼,看的人瞠目结舌。 那白莲教众脸上表情还未变,已整个横飞出去,翻滚间陡听“轰”的一声巨爆。 尸骨不存。 毙掉此人,老太监几乎毫无停滞,已赶向古玉二人,简直就跟没瞎一样,邪乎的厉害。 下一瞬,十数道寒芒似飞蝗而至,有前有后,有曲有直,乃是一枚枚柳叶状的飞刀。 飞刀在前,一道身影自地上翻空而起,落地瞬间,手中已打出一柄又一柄飞刀。 却非为了伤敌。 漫天飞刀破空呼啸,那老太监顿时止步,双耳轻颤,终究还是瞎了,左右避闪间还在找寻古玉二人的位置。 陈拙冷眸森然,咽下口逆血,朝对方飞掠而去,奔出数步,顺手一摘地上的缅刀,脚下如狐蹿出,三尺绕指柔已被抖的笔直,直刺老太监咽喉。 近在咫尺的古玉与那宿老见状暴起发难,二人两掌互推,贴地倒滑间已避开老太监寻声拍至的双掌,同时翻身一转,运起拳掌已左右抢攻,想为陈拙创造时机。 老太监双肩一震,身法飘忽一闪,又使出了那极为难缠的软骨功,避闪腾挪,滑溜似泥鳅。 便在这空隙,老太监猛的跺脚一踏,如蛇窜空般舍了二人,朝已到数步开外的陈拙扑去,口中狰狞怪叫道:“小子,给咱家死来!” 仿似恨极了陈拙,想他踏入通玄,纵横武林早已甲子以上,何时吃过这么大的亏,恨怒交加,已推动双掌朝其拍去。 陈拙真火大动,杀心炽盛,双眼赤红似在溢血,不退反迎,朝其扑了过去。 古玉花容一紧,眼中闪过痛苦惊慌,双拳如枪,直追老乞丐后心。 那宿老亦是推掌直逼,紧咬不放。 “我看谁先死!” 陈拙内劲强提,目眦尽裂,浑身筋骨暴涨数分。 但就在双方相遇刹那,他手中的缅刀忽如拂柳般软韧一弯,螺旋劲力灌注一颤,刀身立如蛇盘般绕开对方的掌势,攀臂而上,在对方右臂腋窝扎出个口子。 老太监面容彻底扭曲,嘶吼一声,双掌再提几分力道,狂暴内劲鼓动之下,身上的黑袍都被撑圆了一圈。 势如推山的一掌。 “砰!” 陈拙右脚后撤,重心一沉,只来得及双臂交叠一横,一股刚猛霸道的内劲已是临身,好似天塌地陷。 遂听闷声炸响,陈拙口鼻中登时血花冲溅,只是炸开的衣袖下,两柄几乎变形的弯刀拦在了那双肉掌之前。 古玉与那宿老快步袭至,拳掌击落,不偏不倚,正中老太监的后背脊柱。 然而二人未有得手的欣喜,盖因那衣裳底下如有风云涌动,膨胀起伏,劲力落下,直如打在了一团棉花上。 不约而同,二人齐齐变招,古玉花容冷寒,一记手刀寻着陈拙先前落刀的位置,扎进了老太监的腋下,另一手扣其肩头。 “啊!” 饶是老太监已活了一百多个年头,也不免惨叫一声,左手含怒运掌,照着古玉的天灵就要拍下,忽见那宿老闪身而出,左手似鹤爪擒腕,右手以鹰爪探拿手肘,正反锁扣,拿住了老太监的左手手臂。 陈拙脸谱下血水飞流,眼神却是清明,手中缅刀唰的一闪,如软鞭般卷上了老太监的脖子。 老太监瞳孔一缩,正想开口,颈上缅刀已然抽退。 下一秒,一颗面容扭曲的大好头颅,已离了脖颈,弹跳升空。 断颈血柱冲空,溅起数尺来高。 81、喋血香江(四)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另一条窄巷中,两道身影对峙而立。 “如何称呼?” 阎孝国望着对面的人,神情平静,然后缓缓放下了刀。 长刀杵地,他掌心朝下压着刀柄,眼神已见凌厉,五指虚握,半张半合。 杜心五双手背在身后,淡淡道:“杜心五!” 阎孝国面无表情的微一颔首,“想起来了,你也刺杀过西太后,算是个人物。” 听其言语似有似无的带着夸赞,杜心五眼梢一提,奇道:“听少白说你是他学生?” 提及陈少白,阎孝国的脸上不由得多了几分笑意,“他为我授业恩师,所教所授着实有趣,阎某从未有一天敢忘却……” 话到这里他顿了顿,笑意一敛,转为冷漠,“可他不该学洋人的那一套,百姓受苦,国家受辱,民族危亡,竟是寄于那些洋人的法子,说什么***。” 杜心五双手垂落,“洋人入京你主战?” 阎孝国长叹了一声,五指一紧,握住了刀柄,“不错,但因为陈师的缘故,宫里的那位许是觉得我受了西式教育,又是陈师的学生,处处提防我,牵制我,终究未能一展拳脚;是故,这些年我一直忍辱负重,方才换来今天的机会。” 二人据是缓缓踱步,变幻着各自的方位。 杜心五越听越觉好奇,“听你话里话外,似乎没把满清朝廷放在眼里啊。” 阎孝国缄默片刻,眼神颤动,轻声道:“也曾放过,可瞧见过洋人入京后的京城,便放不进去了……但我又不能不放,我阎家祖上三代皆蒙受皇恩,打小咱学的便是‘忠君爱国,报效朝廷’,能放下吗?” 他盯着杜心五,冷冷的吐出最后一句话,“洋人都是狼子野心,你们亦是如此!” 话语甫落,杀机顿起。 二人步伐变幻之势猛的顿住,“唰”的一声,一截刀鞘破空而至,直逼杜心五面门。 杜心五脚下左右摇闪,避开刹那,刀光当头而降,势大力沉,凌厉非常。 感受着贴肤而过的森冷刀势,杜心五心神一凝,这竟然也是位刀道宗师。 不同于陈拙那种偏向于江湖厮杀的狠厉刀法,此人刀势沉稳厚重,善以势压人,但又与王五那种摧枯拉朽的千钧之势不同,兼之灵巧,刀身比一般单刀要长上数寸,刀柄亦是长出一截,可单手亦可双手持握。 竟然融了几分戚家刀的打法,刀光一晃,刀尖已到杜心五鼻梁前。 寒意逼来,杜心五不惊不慌,上身倏然后仰,右脚杵地,左脚脚尖勾挑上踢,已是在阎孝国的手腕扫了一下。 刀势一缓,尘嚣四起间,杜心五单足点地,上身后倒一瞬,忽往右一斜避过中锋,右手沾向阎孝国握刀的手,左手按其肋下。 阎孝国冷哼一声,撤刀至身前,双手握柄,只在二人之间搅出一团骇人刀光,刀势游走间已在两侧的墙上带出一道道斩痕。 见杜心五收势后撤,阎孝国目透杀意,刀身一直,朝其紧逼而上。 长刀如虹,直取其心,快如掣电。 杜心五变攻为守,双脚一左一右,绕弧形步,腾蹿犹若蛇行,用的乃是武当拳;以擒扑为主,连沾带拿,抓筋拿脉,想要觅得先机。 好快! 刀光吞吐一转,杜心五侧身一避,瞧着空中散落的寸许发丝,眼中冷厉骤添,探手一抓,五指已拿住刀脊,另一手钻拳一紧,打向阎孝国胸膛。 不想阎孝国神情不改,眼神凶厉悍勇,双手握着刀柄一震一抖,一股崩炸劲力已传导至刀身,拼着硬受一拳,已挣脱长刀,刀刃一横,斩向杜心五脖颈。 杜心五眉头一拧,吃了一惊,闪身欲避,却见阎孝国几步赶上,双腿如乱鞭,腿法狂暴绝伦,不但有弹腿的影子,连同戳脚也是精通。 混乱中,杜心五胸口吃痛,多出两个脚印,人已踉跄倒退数步,嘴角见红。 果然不愧是久经沙场的悍将,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刀光倏忽已至,比先前更快。 杜心五吃了大亏,重心未稳,刀尖已破衣而入,在胸口带出一阵刺痛。万分凶险之际,他左手快如电闪,似能擒龙伏虎,再扣刀脊。 想是先前受了一拳,阎孝国脸色涌现出一抹不正常的殷红,但眼中杀意升腾似火,狂吼中抵刀发劲,势如狮虎,似要将眼前人贯穿当场。 二人一退一进,在巷中飞退,飞快交错的双脚在地上蹭起一串尘灰。 然而,眼看尽头将至,杜心五马上就要被抵墙贯心而死,他陡然一掀眼皮,视线直直迎上阎孝国那杀气腾腾的双眼,二人目光登时在空中碰撞。 望着那双眼睛,无来由的,阎孝国心生一股莫大危机,不等反应,他猛然惊觉杜心五黑白分明的晦暗双眼猝然爆出一团璀璨精光,一闪而没。 竟是极为罕见的目击之术。 武夫所练,不过精、气、神三昧。 似寻常高手,气血充盈,久经厮杀,精神自然凝练,眼神已能犀利如剑,望之可夺人心魄,摄人心神,令其未战便已失战心,气势输上一筹。 而目击之术,便是以此为根,练眼中神华,观日窥月,凝出非常目力,以此摄敌。 阎孝国乃沙场悍将,久经杀伐,养出一身铁血之气,精神意志比一般武夫还要纯粹。可饶是如此,猝不及防间对上这双眼睛,他蓦然似是瞧见两颗太阳,眼前的杜心五瞬间被那两团精光所掩,竟没了身形。 但也只是片刻。 阎孝国心头一凛,强稳心神,手中劲力强提,咬牙切齿,眼前一切又复之前,可刀下的人却不见了。 突然。 一只拳头,直送而进,落在了他锁骨中间的天突穴上。 杜心五矮身一窜,长拳似箭,一击击中,一触即退,转身大步朝外奔去,却是心念众人安危,看也不看身后。 阎孝国踉跄而退,望着杜心五的背影张了张嘴,双眼转瞬赤红一片,一屁股贴墙瘫坐在地。 挣扎了片刻,他喉头蠕动,终于是张开了嘴,可吐出来的却不是话,而是一蓬血雾。 旋即瞪大双眼,脑袋一歪,就此气绝。 …… 长街厮杀,仍在继续。 左宗生手拿大刀,刀势刚猛,颇有王五的几分风采,可亦如陈拙他们所遇,这老太监有先觉之能,身法诡异无端,来去如风,三人仅是缠斗已费尽了气力。 更骇人的是,此人气血未足,仍是那枯瘦如孩的模样。 非但如此,此人所练竟是外家硬功,皮肉坚韧,刀剑难伤,简直强横非人。 左宗生、林黑儿与另一位白莲宿老,如今皆是左右支拙,打不中不说,打中了还伤不了,只有招架之功,哪有还手之力。 正自苦战之际。 一颗怒目圆睁的脑袋猝然自长街一头飞至。 老太监不闪不避,瞧也不瞧,仿似身后长了眼睛,右手向后一接,已将那头颅拿入手中。 面无表情的回头瞧了瞧,望着那位高姓公公的脑袋,这位丝毫不见喜怒,五指一抖,手中头颅立时爆开。 杜心五从不远处大步赶来。 长街一头,陈拙缓缓摘下脸谱,吐出口血水,轻声道: “老东西,你的路,尽了!” 82、喋血香江(五) 老太监苍老面容不急不慌,慢条斯理的抖了抖手上血沫,一对眼珠子在眼窝里骨碌一转,环顾四面群敌,干瘪的脸颊轻一抽动。 “早就给他说了,别练劳什子软骨功,结果练散了形神,居然死的这么窝囊,连吃饭的家伙都丢了。” 他两腮蠕动,嗓音低哑,边说边从袖筒里取出一块黄精嚼进了嘴里,脆响有声。 瞟了眼陈拙手里的缅刀,老太监死灰的双眸晃过一缕精光,“三尺绕指柔?看来港上还有条大鱼啊。” 这人说前两句的时候还是一股子阴柔之气,嗓音发尖,但越往后说,原本有气无力的声音已变得洪亮雄浑起来。 “小东西,瞧着你这副嚣张劲儿,咱家倒是想起了自己年轻的时候。” 陈拙却不与其多说,朝众人一使眼色,伏身前冲,手中缅刀在他劲力的催动下软如缎带般扭颤,好似龙蛇翻腾,虚实难辨。 老太监避也不避,连动都不动,可他身上却响起了一连串噼里啪啦的清脆异响,似筋骨互磨,关节移位,瘦小的身躯左一鼓,右一撑,已将松垮宽大的黑袍撑了起来。 “噌!” 缅刀忽的一直,点在了老太监咽喉,只是如抵金铁,刀身瞬间弯曲。 陈拙双眼瞳孔一收,手腕一震,长刀已如毒蛇卷向了对方的脖颈,刃口一过,但见对方皮肉上竟只有一圈浅浅的白印。 “齐招呼!” 不知谁喝了一声,周遭众人霎时齐齐出招,奋起全力,拳掌刀剑已如狂风骤雨般打出。 老太监瘦小枯干的身形瞬间被淹没,可下一瞬。 “啊!” 一声爆吼,响彻长街,尘嚣四起。 众人尽皆飞退倒撤,吐血的吐血,踉跄的踉跄,待尘嚣散去,只见那老太监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一位身形魁梧至极的光头大汉;浓眉虎目,面色蜡黄如铜,双眼熠熠生辉,原本宽大的黑袍似已包裹不住那骇人的体魄,紧绷欲裂。 众人眼皮一跳。 “金钟罩!铁布衫!” 惊色未散,此人唇齿一启,猛的似长鲸吸水般深吸了一口气,胸腹膨胀一挤,又听一声长啸。 众人本就各有损伤,此时惊闻这吼啸之声,只觉胸腹间的气血翻腾鼓荡,如有龙虎腾蹿暴走狂行;似杜心五伤势较轻的还能凭内息压下,但陈拙先前硬受了那老太监一掌,虽有弯刀横挡,但内劲透入,气血不稳,此时直如烈火遇干柴,脸色一白,先前咽下的逆血又一股脑呕了出来。 “武榜眼的横练功夫是你教的?” 老太监声如铜钟,答非所问地道:“我们这拨人也是分强弱的。六感通玄虽能先觉,但不是每个人的身体都能将之完全发挥出来;近身厮杀,只要肉身与精神不能完美契合,就算未战先觉,避得开子弹,一旦与人交手,打法上始终是有破绽的……” 他眸子一瞟,不悲不喜的看向陈拙,“你杀的那个算是末流,练了那软骨功,起初尚有不俗能耐,可时日一长,越来越老,浑身精气也比人散的快,等于自毁根骨,不然,也用不着凭金针才能锁住关窍。” 这人似是对陈拙颇有兴趣,嘿嘿一笑,“倒是你,两番舍身,引他出手,于生死一线搏得破绽,好想法。” 老太监舒展着筋骨,一面朝众人踱步逼来,一面淡淡道:“武夫所求,终其一生,不过是为了追求‘攻守’二字的极致罢了;完美无缺的打法,无懈可击的精神;知道何为通玄么?那是条路,走到尽头,通了,便可化尽打法破绽,达形神合一、天人合一,攻则无所不中,守则无险不避,为陆地真仙……可惜……” 他摇摇头一叹,叹的莫名。 “可惜你这等惊才绝艳之人竟沦为朝廷鹰犬!” 左宗生大喝一声。 老太监幽幽道:“是啊!” 话声未落,他陡然暴起发难,双目大张,大步蹭的一跨,双手一抓一探,抓的是陈拙,探的是古玉。 左宗生挥刀便劈,林黑儿提剑击腕,杜心五一声长啸,脚踏弧形步,劈手抖腕,已出拳攻其下三路死穴要害。 那两位白莲宿老则是飞身一赶,亦是想要打其要害,一个攻其太阳穴,一个如猿猴一纵,双手自后探其双眼。 “天底下练这两门笨功夫的人不少,但练出气候的却没几个。” 老太监横行无忌,声如铜钟,身形瞧着魁梧,可身法步伐竟丝毫不输先前的那个老太监,闪身一晃一避,已绕过众人,站在了陈拙与古玉面前。 陈拙缅刀一抖,刀尖嗖嗖一扭,照着老太监那张面门而去,想要故技重施,破其双眼;同时右脚一勾,将古玉送出一截。 然那老太监只是大手一抓,缅刀已如一条长虫般被其擒住,绕掌一转,顺势推掌拍出,五指落处,墙上立见砖石迸裂,尘飞土扬,塌出一个五指分明的掌印。 见陈拙躲开,老太监另一手五指握拳,已来势极汹的砸出,势如破竹,如枪如锥,扎向陈拙心口。 其余人见状纷纷动容,想要上前援手,却听,“低首!” 一个中气十足的苍老嗓音冷不丁落入场中,自陈拙身后响起。 陈拙想也不想,缩身侧倒,身后遂听一声沉稳脚步,而后是一声滚雷般的沉喝。 但见一记难以想象的崩拳,势如炮弩,与老太监的拳头笔直对上。 双拳一撞,好似炸雷震得人耳膜嗡鸣阵阵。 老太监那恐怖的体魄终是后仰一退,脚下踉跄数步,步步生印,如踩烂泥。 未等站定,出拳那人纵身一赶,几步上前,右手抵着老太监的心口,五指一揉一按,推送之下,顿见掌下身影如被重锤砸中,连翻带滚的撞出十几米远。 众人定睛一瞧,赫然是那赠刀的老头。 老太监翻身而起,瞧着自己淤肿的拳头,右臂如鞭震颤一抖,有些不以为然,又看看突然冒出来的神秘来人,瞳孔先扩后缩,嘿嘿一笑,“原来是你这条漏网之鱼……神拳李洛能!” 众人虽说早有猜测,但听到这名字,据是心神一震,士气大壮。 老头瞧了眼陈拙,有些嫌弃,“软刀子是你那般用的?还以为是个识货的,就他娘的会个三板斧。” 旋即,李洛能又看向那老太监,一张粗粝黝黑的老脸有些古板,双眼半眯,淡淡道:“不要觉得他们有多邪乎,终究是血肉之躯,宗师与通玄差的是精神,打法相差不远,照常了打。虽能先觉,但只要不是什么怪胎妖孽,四五个齐上,也能逼出一丝破绽,这也是他们气血枯竭留下的弊端……长存,是有代价的。” 老太监神色转为阴沉,只是他忽觉有些不对,蹙眉垂眼,望向自己的胸口。 却见膻中穴上不知何时扎进了两枚金针,脸色立时难看起来。 李洛能一提地上缅刀,三尺绕指柔登时抖出一团繁复光影,直逼而上。 老太监拔下金针,伸手来抓,不想那缅刀忽柔忽刚,忽曲忽直,以虚打实,竟是滑溜的厉害,多了诸多变化。 “他身体残缺,经络遭截断,那便是罩门!” 众人互望一眼,自是知道那罩门所指之处,脚下一动,齐齐攻上。 老太监脸上丝毫不见惊慌,望着李洛能,冷冷道:“凭你油尽灯枯之躯,也敢现身一会?” 陈拙大步迎上,刀眼大张,喝道:“废话少说,来战!” 83、弩破其门,枪毁其身 金钟罩是门笨功夫,铁布衫也是门笨功夫,之所以说“笨”,盖因这两门功夫对练功者没有多少要求;不求天赋,不求根骨,也不用纠结悟性打法,只要照实了练,脚踏实地,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熬过春秋寒暑,便能慢慢积攒下气候。 可练的人不少,能练出如眼前老太监这般刀枪不入的却是凤毛麟角。 一百多年的能耐,果真非同小可。 李洛能运那三尺绕指柔,刀身曲转随意,崩曲抖直间竟是连番变化,将那形意五行拳的打法融在了其中,抽打之下如炸雷炮响,似有千钧之重,招架着老太监的拳脚。 “我倒要看看你能接我多少拳!” 老太监神情癫狂,狂笑不止,双拳抡动如锤,拳影交错往复,如狂风骤雨般连绵快攻,一力降十会,拳风击空震耳。 陈拙双脚一赶,趁着二人正在缠斗,人已奔到近前,似游鱼出水般走转一跃,翻到其身后推掌一按,龙爪掌一捋一紧,五指已沾上了老太监的后脊,只待指劲透入,便可擒龙攥骨。 哪料老太监先觉而动,避也不避,背后筋肉鼓动一颤,瞬间紧实无缝,骨缝好似都拼合收缩在了一起。 陈拙五指落下,只是微微下塌出五个浅坑,竟再难深入分毫。 好生了得。 诸如外家横练功夫他也曾问过古玉,说刀枪不入其实只在表象。 他一开始尚不知何意,如今一交手,便惊觉对方皮肉下的筋骨在以一种极其细微快急的颤劲不停抖动,外力透入竟被悉数抖散;且筋肉调动,亦是在发劲,令加身的劲力由点扩面,传导分散,原本几百斤千斤的力道,至此分化开来,已然微不足道。 原来如此。 陈拙心念一动,已是明白。 有人说过,最强的拳,乃是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点打出。 而横练的门道便是反其道而行,分散别人的力道,再强的拳头,落到上面,一旦劲力抖散,也变得如春风拂面,少了威能。 至于罩门,便是那股颤劲无法传导之所在,这是横练功夫的关窍。 想是那股分化之劲太过霸道,故而这横练之人需得先壮体魄,唯有筋骨强悍,方能练出气候。 说到底还是“攻守”之道。 此人不但有先觉之能,还有想法将自身体魄化为最强的防守之盾,确实比那练软骨功的老太监强了不止一筹。 可惜……残缺之身,罩门难补。 陈拙一招不中,浑身气机狂暴霸烈,屈腿塌腰,如猿顾盼,双眼紧盯二人局势变化,突的闪进二人战圈,猿臂一展,已是打出一记崩拳,双拳随之而动,跟着一连串的崩拳迎上。 这是为了缓解李洛能的压力。 不然精气耗尽,就算赢了,这位百岁老人恐也活不了多久。 许是瞧出他心里的想法,李洛能破口大骂,“臭小子你顾我作甚?先杀大敌,老夫死则死矣;若是叫他活着出去,老夫死难瞑目!” 陈拙心头一颤,并未说什么,眼中杀机却更甚,与那老太监拳影对冲,以硬碰硬,立见血肉横飞。 片刻间,杜心五闪身一晃,已绕后出腿,双腿连连扫踢,攻那老太监下盘,想要限制其动行,其余人纷纷跟上。 当中一位白莲宿老蹲身一矮,双手已是连探其裆下,指缝间带出阵阵锐劲风声;此人乃是南派高手,须发半灰半白,形貌为一花甲岁数的老者,用的是白眉拳,亦是白莲教的一路法王。 林黑儿则是将双剑一分,与古玉招招不离其罩门,剑影上下翻飞,连刺不断。 左宗生与“形意门”情分深厚,见李洛能耗命相搏,眼眶发红,脚下如猿一纵,似狸猫翻滚急追,大刀贴地扫其双脚,刀尖随时上挑。 老太监脸色阴沉如水,一面应付着李洛能手里难缠的软刀子,又一扫步步紧逼的众人,双腿变幻往复,多为躲闪避退,连连后撤,快的匪夷所思,任凭几人追击快赶。 猝然,他眼前一花,忽见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瞧来。 原来杜心五不知何时已绕到他身侧,双眼仿似亮起一团精光,正是那目击之术。 这手段奇异,即便是这等老怪物也有些猝不及防,脸皮一抖,神情紧绷。 也就是这一抖,其避势突的一缓。 众人见状无不杀招迭出,攻其罩门。 武夫动念,比子弹还要快。 左宗生趁机大刀一横,与陈拙交替一换,接了那老太监一招,被震得连连后退;李洛能抽出空隙,长刀一抖,刀身如蛇蜿蜒下挺,已点向其裆下。 即便如此,老太监仍是下意识的纵身后撤,躲避着众人的攻势,近乎本能。 “休退!” 猝然,一声叱喝,却见老太监身后闪出一人,正是那位修内丹之术的白莲宿老,双掌一推,已如奔雷般落其后心。 “滚开!” 生死当面,老太监暴怒异常,浑身气劲澎湃,本就魁梧的筋肉竟又肉眼可见的膨胀了一圈,只是他头顶的黝黑发茬立时多出一抹惹眼的霜色。 电光火石间,掌劲落下,哪想倒飞出去的竟是那位宿老,口吐鲜血,摔出老远。 老太监虽说强横一时,但退势又是一缓。 几在同时,陈拙面生恶相,双腿一屈,猝然蹬地一跃,如白猿约涧,腾空而起,双脚凌空一划,已落在了老太监的肩头。 “啊!” 他一声低吼,沉息坠气,使了个千斤坠,蹲身下踩,将老太监踩得半跪在地。 杜心五脸色苍白,那目击之术本是他机缘巧得的一门奇术,往日施展一次少说也得半月才能养足精神,如今连番施展已是极限;但即便如此,见胜机已现,他飞步掠上,一记钻拳直击老太监心口。 适才李洛能以金针破穴他还记得,此刻全力一击,不想竟有奇功。 “啊!” 老太监终于吃痛,嘴角见血,神情愈发癫狂。 使白眉拳的白莲宿老与左宗生齐齐跟上,二人各是一压老太监双肩,想要钳制其动行。 “噌!” 剑光飞至,林黑儿提剑来刺,刺的是老太监因剧痛而张开的嘴。 剑尖刺下,忽顿在半空,竟然被咬住了。 老太监唇齿紧合,眼神冰冷。 陈拙趁此机会双腿如蟒蛇盘结一紧,绕上其脖颈,两手往前一探一伸,用的是猴形的打法杀招,正待摘其那对招子。 李洛能同时一刀递空,长刀抖颤如蛇,贴地急走,再攻其罩门。 只是眼看胜机就在眼前,老太监原本魁梧骇人的身躯倏然一扭一收,竟塌陷一缩,左宗生与那宿老猝不及防,瞬间被其挣脱双肩。 老太监两手腾出,一手护眼,一手接刀,腰胯一提,双腿如狂龙摆尾。 周遭几人纷纷翻跌出去,吐血倒地,俱是重伤。 李洛能眸光一沉,软刀子攻势一改,势如万钧的抽在了对方心口。 老太监口中吐血,整个人贴地倒滑进身后的窄巷,然他却是面相狰狞,森然一笑,抬头望向肩上的陈拙,双手连擒带拿。 “死!” 杀声一吐,杀招迭出。 陈拙瞳孔一缩,侧身一避,后仰一倒,两手撑地,险之又险的往后翻去。 老太监哪会轻易放他,狂笑一声,双脚左右一踏,蹬着两侧墙壁飞快攀上,赶到陈拙头顶,单膝一沉,已是石破天惊的一记膝撞。 陈拙遍体生寒,眼神却透着浓郁杀机。 他左手轻探,对着半空落下的大敌,忽的一震袖子,袖筒一抬。 遂听, “嗖嗖嗖!” 破空锐响自袖中吐出。 三抹乌黑透蓝的急影,直打老太监罩门。 正是那脉门弩。 暗器一出,他不带丝毫犹豫翻身滚向一旁,身旁随即土石炸裂,碎石崩飞打的人生疼。 “啊!” 一起的还有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老太监也不知被弩箭射到了哪里,双眼圆睁,手掌冒血,裆下也在滴血。 “罩门破了!” 但陈拙却没半分喜色,只因这老太监竟然还不死,双眼发红的直勾勾的瞧着他,恨不得将他生嚼了。 左宗生突然招呼道:“师弟,快退出来!” 陈拙足跟蹬地,双手一撑,已在飞退。 老太监状如厉鬼,“小东西,咱家要生撕了你!” 怨毒言语出口,此人双臂一展,飞掠扑来,右手掌心多了三个血窟窿,八成是低估了脉门弩的威力,想要硬接,结果吃了大亏。 陈拙牙关紧咬,眼看掌风袭至,忽见左宗生与杜心五翻身赶至,二人单掌齐推,以二敌一,掌心相遇,陡听炸雷。 三人一触即分,各自翻身而退。 杜、左二人咳血踉跄,无不为这老怪物的实力所骇。 老太监神情狰狞仍不罢休,正欲再攻。 但见窄巷的入口,突然架起一件古怪物事,漆黑的枪口直对而来,一排黄澄澄的子弹拖到地上,冰冷却又散发着浓烈杀机。 老太监瞳孔一缩,飞身一纵,便要蹬墙而走。 但下一秒,随着一串火蛇自枪口喷吐而出。 “轰轰轰轰……” 那凝聚了百多年能耐的横练之躯,霎时在半空化作漫天血雾。 巷外众人彼此搀扶,瞧得默然。 终究,还是敌不过洋枪啊! 84、吾辈中人,后继有人 “咻!” 一声尖锐的哨声在街面上响起。 长街两端,不少巡警纷纷赶来,只是听着那撕裂长空的震耳枪声,原本还神情严肃的巡警纷纷变了脸色,各自互望一眼,两腿都在哆嗦。 这些人欺软怕硬,坏事做尽,也是最惜命的。 警司是个中国人,有个外国名字,史密夫;管理着中环及附近的几片区域,身段矮小,但为人谨慎,以他的身份自是晓得里面厮杀的是什么人。 长街一端,十几个人力车夫挤在一块儿,似是因为一点小事儿有了口角,路上也堆满了不少杂物,只能听到枪声,进不得,也没人敢进去。 史密夫安抚着座下受惊的马儿,对手底下的人吩咐道:“还站着干什么?快把东西挪开啊!” “警司别慌,我们帮您!” 街边不少围观的人见状都殷勤的赶了过来。 但那磨磨蹭蹭的动作分明是在拖着时间,气的史密夫脸都紫了。 他扬起马鞭正想将其驱散,忽见一个低头搬东西的老头凑近了笑呵呵的低声道:“小老儿乃洪帮的一位堂主,今日只为全江湖义气,在此策应,还望警司卖个薄面,事成必有厚报;若是不成,毁我兄弟义气,往后您可就得睁着眼睛睡觉了。” 老头谈笑间不着痕迹的撩了撩褂子,史密夫原本还想说两句,但顺势一瞅,心跳都快没了,脸都白了。 敢情那褂子底下藏着一圈炸药。 不只这一个,周遭十来个搭手的伙计,衣裳底下皆是鼓鼓囊囊的,十有八九都藏着东西。 史密夫额头见汗,但还是强装镇定,压低声音怒道:“动静太大了,我和英国人怎么交代?” 老头嘿嘿一笑,“您放心,这年头有钱能使鬼推磨,都已经打点好了。至于这剩下的烂摊子,弟兄几个保准能收拾干净,天黑之前,再把地给您洗一遍……赶明儿天一亮就把东西送您府上。” 老头心思活泛,也确实会做人,说的滴水不漏,面子给了,好处也许了,史密夫听完只得嘴上装模作样的说了两句。 没一会儿。 “快瞧,有人出来了!” 有眼尖的顺着街面指去。 就见一满身是血的男人踉跄着往这边逃来,浑身刀口,一瘸一拐的,还朝伸手张嘴。 只是没走出多远,一把飞刀倏然自视野尽头的拐角飞来,隐隐能瞧见有道人影一闪而过。 那飞刀形如柳叶,打着急旋,在所有人的注视中划过一道弧线轨迹,不偏不倚的钉在了那人后脑,立时扑倒在地。 老头朝身后围观的众人怒了努嘴,立时又走出几十号人,看的史密夫眼皮狂跳。 “警司大人,眼下天气有点热,这收尸的活计不如我们就替您办了吧,不然待会儿就臭了,再惹了瘟疫……” 史密夫算是看出来了,今天他就是个摆设,不耐烦的一挥手,“去去去,赶紧去!” 一群人当即将堆放的杂物搬出个口子,推着一辆辆板车快步赶进去。 半盏茶的功夫,这第一车尸体就拉出来了,车上尽是些血次呼啦的残肢断臂,看的人作呕。 然后是第二车、第三车…… 时近傍晚,李府的后院。 数道满身血腥的身影从后门滑了进来。 陈拙背着那位修内丹的白莲宿老,忙挑了个平缓的地方将其放下。 却是人不行了。 此人修的乃是一门名为“五雷掌”的功夫,以内息引动五脏之气成劲,动掌犹如崩雷,威能非凡。只是先前被那姓高的太监以残剑碎片破了掌心,又对了数掌,后又被那恐怖的横练之劲震飞,五气大损,伤及五脏,加上岁数太大,已是救不得了。 老妇面如金纸,平躺在地上,瞧着古玉,强撑着一笑,“玉丫头,生老病死皆是定数,你也不必为我伤心,只是往后咱护不了你了……造了一辈子反,我也算看透了,世道变了,舞刀弄枪的时代算是过去了,往后你好好和姓陈的过日子吧,最好离了这江湖……走得远……远的……别……” 话未尽,一口气已断在了喉咙里。 古玉瞧得泪流不止,伤心恸哭。 陈拙亦是看的默然,伸手合上了对方的眼睛。 此人他压根不知姓名,而且因为古玉还对他颇有成见,但还是出手相助,豁命相救,不想没能全身而退。 他心中正自黯然,眼角余光忽瞟见一旁的李洛能踉跄一晃,摇摇欲坠,不由一惊,“祖师爷,您没事吧?” 李洛能稳了稳双脚,中气十足道:“老夫能有甚事?” 只是几人却都看见他那一张红光满脸的脸肉眼可见的灰黯下来,无不是心头一慌。 左宗生心急道:“您赶紧歇歇,喘口气。” 等老头扶椅坐下,才哈哈一笑,“老夫这口气已经喘的够久了,再喘下去就跟那些老不死的一样了……可我不想那般窝囊,这口气怕是得咽下去了……你们也要切记,大丈夫生于世间,当顶天立地,活要活的吐气扬眉,死也要死的痛快,不可不生不死,苟延残喘,凭白丢了心气和尊严。” 几人皆是心神一震,悲从中来。 林黑儿从一旁递过几块黄精,那是从那老太监的尸体上摸出来的。 李洛能也不推辞,嚼了两块,脸上才恢复了些许气色,“够了……够了……” 他看了看陈拙与左宗生,还有古玉和林黑儿,以及杜心五,伸手一握,被陈拙接住,坦然笑道:“也没什么值得伤心的,我憋着这口气,就是为了看看你们,看看后来者;你们只是宗师为了天下却敢问敌那些老怪物,如此气概,我那一代有所不及啊,不然,也不至于让后来者舍命血战……” 李洛能话到这里缓了缓气息,身形后仰,躺在了竹椅上,目光从陈拙身上挪开,望向湛蓝天空,呐呐道:“幸好,武学千年,吾辈中人,终是后继有人啊……这上面记载着我所整理出来的关于武道境界的划分与那六感通玄的东西,今日便传于后来人……哈哈哈……看来他们两个老东西终是未能先我一步重入俗世啊……哈哈哈……痛快痛快……死亦瞑目,老夫去也!” 老人从怀中取出一本簿册,将其递到半空,语尽话落,大笑数声,阖目而终。 “扑通!” 陈拙与左宗生齐齐一跪,倒头而拜。 85、诸事已毕,黄姓宗师 “兄弟,何不与我们同去见见那位先生?我想各省的代表也很乐意认识你们这些舍命相助的义士。” 杜心五目光灼灼的看着陈拙。 外面风头已过,血腥已散,陈少白与杨衢云也赶了过来。 望着李洛能和那位宿老的尸体被装进棺材抬上马车,渐渐消失在街面上,陈拙才瞧向杜心五那张苍白萎靡的脸。 若说二人先前只是因意气相投、彼此欣赏而把臂言欢,那如今便是历经了同生共死后的亲近。 他蓦然轻声笑道:“五哥,俗了。” 杜心五愣了愣,旋即跟着一笑,“也罢!” 他扶着陈拙宽厚的双肩,感慨道:“可惜你我相识不久又要各自奔赴人间沙场,此一别不知何时还能再见……为兄心中一直放心不下王师与徐师;但如今,忽觉最放心不下的是你,那些老怪物委实强横,你可千万要……小心呐!” 杜心五满脸复杂之色,想了想,忽拿出一页泛黄的纸张,递到陈拙手里。 “若论拳脚之功,为兄也没什么好指点你的,但不能与你并肩前行,我心难安……这是目击之术的练法,你拿着,也算我助你一臂之力。” 陈拙也不推辞,“多谢五哥!” 杜心五又扫了眼其他人,抱拳沉声道:“诸位多保重,杜某告辞!” 说罢,已是忧心那位先生,领着陈、杨二人急匆匆的坐着人力车离开了。 陈拙瞧瞧古玉,又看看左宗生和林黑儿,“咱们也回去吧。” 趁着天黑,众人谢过了李玉堂的搭救,回到了古氏医馆。 沈重阳一直藏在医馆中。 原本按照计划,若是不敌,众人可退守到医馆,以乱枪扫射。 只是没想到李洛能中途现身,添了强助。 见众人回来,沈重阳如释重负,瘫坐在地上。 “陈兄弟!” 方天也在这里。 “哈哈,这洋玩意儿实在是厉害,那老东西就是能上天入地,照样得死。” 先前架枪的就是他,见陈拙他们久久未归,便赶来援手,建了奇功。 但笑过神情又黯然下来,三十几个弟兄又少了几个。 左宗生问道:“方大哥,你没有和陈先生他们一起去么?莫不是有其他打算?” 方天摇摇头,“实不相瞒,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回去。” 回哪去儿? 自然是回北方。 “都说人死落叶归根,我死也不想死在外头。” 方天瞧向陈拙,眼神认真郑重,“陈兄弟,咱看得出来,你是干大事的人,不如添上我们一群弟兄,正好助你一臂之力。” 却是瞧出了陈拙北归的心思。 陈拙略一思忖,“好,过几天咱们一同北归!” 方天点头,“一言为定!” 而后连另一位宿老也功成身退,离了药馆,隐没于市井,没了踪影。 等送别了众人,此事彻底尘埃落定。 死了那么多人,外面闹翻了天,血水染红了半条街,可院里的几人却都似是没了言语,罕见的有些沉默。 “师弟,那些老怪物实力超绝,凭你孤身一人,此次北上焉有胜算,不若师兄陪你。” 左宗生擦着王五留下的大刀,明晃晃的宽厚刀身上竟被那人以一双横练拳头砸出两个拳印,着实太过骇人。 他一开口,林黑儿淡淡道:“那我也去。” 陈拙瞧的失笑,正想说什么,古玉忽拿过他的双手。 但见那拳眼骨节上,皮肉都被磨没了,血淋淋的隐隐能瞧见骨头。 陈拙忙笑道:“这就是皮外伤,算不得什么。” 古玉狠狠剜了他一眼,接着自顾自的起身拿了伤药过来,小心翼翼的包扎着。 左宗生突然一抬头,“对了,把祖师爷留下的那本东西拿出来瞧瞧,里面兴许有应敌的法子。” 此话一出,几人眼里莫名多出几分希冀之色,实在是那些老怪物太强了,即便赢了,他们也高兴不起来,反倒有种背负千山的压力。 陈拙当即把那本无名簿册取了出来。 可他只翻开飞快瞟了两眼,脸色立时生变,眼神也起了变化。 这一瞧,便再也移不开眸子。 …… 十月十八日,佛山金楼。 楼下莺莺燕燕,娇声笑语,楼上气氛沉凝。 一方神案倚墙而立,宽约三丈,上接吊顶,其上雕饰云纹,分以四层,摆着一块又一块长生牌,牌前皆有供奉,牌上姓名便是那数十位北上的老一辈宗师。 陈拙的脸色还有些白,双手已结了血痂,虎口一握,裹着一把香火对一众牌位隔空拜了三拜。 待到礼毕,一旁的先生瑞顺势接过香火,将一支支燃香插在了每块牌位前。 氤氲升腾间,陈拙眼皮一颤,眸光闪烁。 却见那氤氲聚散,凭空起了变化,化作一枚枚小字。 【运主:陈拙】 【世界:清末民初】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三品丙等】 【命数:龙蛇相易,一步飞天】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注:若气运攀至一品,可另投它界,气数重定,命运更迭;若气运超越一品,此身往他界之后,当复青春之躯,留全盛之功。) 气数再变。 眨眼间,氤氲如常,字迹已散。 陈拙回身叮嘱道:“此战,损了二十三位弟兄,折了一位宗师……弟兄们的家眷别忘了安顿好,往后记得照拂一二。” 灯叔和先生瑞忙应着,“放心,弟兄们拿命去拼,怎么着也不能让人寒心不是。” 陈拙叹道:“祖师爷我葬在了香港,日后记得迁回故地。” “这是自然。” 先生瑞长叹一声。 自他知晓李洛能现世的消息后,也吓了一跳,难以置信,但一想到那些老怪物,似乎祖师再现也不足为奇了。 陈拙问道:“最近楼子里有没有什么大事?” 灯叔道:“北边来了位宗师,在后厨帮工,这人您认识,姓丁。” “丁连山?” 陈拙眼神一动,“还有别的事儿么?” “有,前些日子有人登门下了拜贴,那人姓黄,乃是‘广东十虎’之一黄麒英的后人,曾为黑旗军的技击教头,亦是宗师高手。” 听到灯叔的话,陈拙扬了扬眉,眼神一亮,“黄飞鸿?” 灯叔点头,“之前那位苏老前辈也曾去找过此人,不凑巧,这位黄师傅当时人在汕头,错过了,如今想是为了探寻苏老前辈的下落,方才登门。” 先生瑞突的插话道:“他不是一个人来的。” 陈拙惊奇道:“还有谁?” 先生瑞双眉一紧,“与那位黄师傅同行的还有个老者,身形壮硕,须髯雪白,像是个铁匠;虽说未曾登楼,只远远瞟了一眼,但错不了,也是一位武道宗师,应是南边成名久矣的人物。” “老铁匠?须髯雪白?” 听到这形貌,陈拙无来由的想到香港那间铁匠铺。 灯叔见多识广,边抽着烟,边顺嘴说道:“若说南边能与黄飞鸿同行的应该没几个,且岁数不小,显然辈分不低,凭我多年的眼力,那应是位洪拳宗师,天底下符合这几样的,一个便是‘广东十虎’之一的铁桥三,另一个嘛……” 陈拙经起提醒,顿时明白过来。 “林福成!” 86、动身!北上! 这林福成乃是铁桥三的首徒,亦是黄飞鸿的师父,在南武林辈分不低,算是与郭云深那般形意门的二代弟子相似。 陈拙细一思量,对方既然与他见过,却不愿报上名号,其中只怕另有隐情。 灯叔这时提醒道:“陈爷,您忘了,你当初入堂子的时候杀了几位洪拳好手,正是这人的徒孙。” 陈拙恍然。 灯叔乐呵呵的一笑,“不过应该不碍事儿,洪拳既能立了誓,结了盟,那人想来也该知道;况且他那几个徒孙助纣为虐,为非作歹,已有辱师门,林福成也算英雄一世,不会分不清是非道理。” “依我看,那老头应是倔性上来了,想来堂子里见咱们一见,却又拉不下脸面,估摸着得去请上一请就来了。” 灯叔不愧是混迹多年的老江湖,一眼就窥破了对方的心思,顺便连招都支了。 “武人嘛,只要不是血海深仇、生死之争,给足了面子,那就万事大吉。这事儿您交给我,要是没猜错,这位就在黄飞鸿那儿等着呢。” 陈拙笑道:“好,麻烦你了。” 听到这话,灯叔暖心一笑,“份内的事儿!” 如今已是发系千钧,兴许一位宗师就能左右胜负,哪怕是结了仇的仇家,但凡肯开出出手的条件,陈拙都不想放过。 见灯叔离开,先生瑞瞧得感慨良多,“几年光景,您性子也稳了不少啊。当年两口袖中刀杀人如拔草,都不带眨眼的,有时打个瞌睡,好像那些事儿也就前两天发生的一样。” 陈拙听的一怔,望着那一块块长生牌,他眼神有些恍惚,不知不觉又是几个年头。 等回过神,他笑道:“你啊,多出去走走,天天窝在一个地方,莫说四五载的光景,怕是十年、百年,在你眼里,就跟昨天没什么区别,没一点新鲜劲儿……要不,也学学我,取个婆娘生个娃,保准你天天度日如年。” 先生瑞听的颇为惊奇。 以往所见,陈拙都是冷面冷言,满身的杀气、煞气,如今也学会调笑的话了。 但这不算坏事,相反是好事。 至刚易折,容易得罪人,也容易伤了自己,柔些才能活泛。 人活泛了,心思也活泛,功夫打法自然也能活泛。 这人似乎是开了窍。 “我就……” 先生瑞笑着,正想回应,只是一抬眼就见门口站了个人,媚眼含煞,正自冷笑,不由得眼角一抽,忙偏过头轻咳了两声。 陈拙却浑然未觉,擦了擦王五的和程庭华、李存义的长生牌,嘴上自顾自的道:“不怕你笑话,我当初拿刀子之前,遇到我师父之前,曾有过做生意的念想;赚点钱财,温饱无忧,再娶个贤惠温柔的老婆,没事养个花花草草,遛狗逗鸟,要是能再添两房姨太太……” 先生瑞余光一瞥门口那张越来越冷的脸,就跟被大烟呛了一样,咳个不停,嘴上道:“那是小人物的念想,大街上十个男人九个都是那么想的,不稀奇。” 陈拙叹道:“是啊,小人物难出头,饿的快死的时候就会觉得那些念想都是妄想,什么三妻四妾,衣食无忧,活着才是唯一的念想。” 先生瑞赞同道:“人都是从一个个小人物走过来的;能耐的,心气高的,成了大人物;没能耐,心气还高的,死的早……您属于前者。” 陈拙摇摇头,呐呐道:“我心气不高,真不高,我现在就想办了那件大事儿,要我师父师伯活着回来,护着他娘俩就行了。” 先生瑞神情古怪,就这还不高,那大事儿一成,天下苍生怕是无不变色,风起云动,人世大变。 “姓陈的,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 古玉一袭白色旗袍,似笑非笑。 “怎么?” 陈拙跟着出去。 古玉将他领到三楼尽头的一间屋子里。 瞧见屋里的摆设,陈拙便知这是女子的闺房。 “爹!” 陈白虎稚嫩的嚷了一句。 对面,梁朝云正变着一张张脸谱,逗得陈白虎咯咯直乐。 瞧见陈拙进来,梁朝云清秀脸颊莫名一红,又看看古玉,似已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 古玉性子干脆,堵了门,说道:“你刚才不是说想要三妻四妾么?咱今天就成全你,四妾是没有,但能给你添个老婆,要还是不要?” 陈拙听的一愣,又看看偏过头逗着虎儿的梁朝云,眼神倏然变冷,“你们这是合起伙消遣我呢?你把我当什么了?” 古玉心里无来由的一慌,上次瞧见陈拙这副模样还是在源顺镖局对自己露杀机的时候。 “你不说要照顾她?她师父北去,生死未卜,她爹又早早地走了,你倒是应承的好,要照顾她,可如今这世道,除了丈夫还有什么人能照顾她一辈子?你就让她一个人待在这种地方一直到老?她待的住,我却瞧不下去了,你要是不管,以后我跟她过,你走的远远的。” 一番话说的陈拙哑口无言,他看了眼屋里简陋的摆置,又瞧瞧眼神躲闪的梁朝云,再望着古玉那双湿润的眸子。 二人对视良久,陈拙眸光一颤,轻声道:“这事儿能不能等我回来再说……朝云赶明儿你和古玉搬去香港。” 听到这话,直到陈拙转身出去,古玉才如释重负的松了口气,朝愣神的梁朝云眨眨眼。 陈拙下到二楼,找了张椅子坐下,望着楼下里里外外、进进出出的人,有些没回过神来。 “大老爷们儿,三妻四妾有甚关系。” 忽听边上有人笑着开腔,老姜走过来坐下,手里拎着一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又给陈拙斟了一杯。 “上次说想谢您救命之恩,一直没机会,晃眼这都六年了,结果又承您收留庇护之情,今儿总算能喝上一口,咱敬您!” 陈拙听的苦笑,举杯一饮。 老姜笑道:“往后咱这条命就是您的,您若不嫌弃,咱喊您一声‘老爷’,结个主仆的情分,楼上那三位,我死也给您护着,免您后顾之忧。” 这话却把陈拙听的一惊,蹙眉道:“你这就言重了,咱们都是流落于此,分什么主仆,同辈论交即可,何必这般看轻自己?” 老姜捋了捋肩头毛猴的后颈,坦荡笑道:“人不能不讲规矩,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这就是我老姜的规矩。我承了您的恩情,论功夫不如您,论手腕也比不上您,地位师承更是天差地别,思来想去,也就这主仆能偿还这份恩情,若不让我报,这疙瘩我就解不开,只能把命还给您。” 陈拙瞧着此人执拗的模样,“也罢,既是如此,我便随了你的意。” 老姜点点头,忽滑下座来,单膝朝陈拙一跪,“从今儿起,咱奉您为主,但凡我老姜活着一天,就护守陈家一天,如违此誓,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陈拙长叹一声,“你这是何苦呀?” 老姜按下陈拙伸过来的手,“我就是个小人物,能做的只有这些。” 陈拙见状也不再说什么,给彼此倒了杯酒,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 两天后,一驾马车急匆匆的停在了金楼门口。 未等车夫停稳,车上已翻下来一人。 此人乃是一身北方江湖人士的打扮,满身风霜,双唇开裂,眼布血丝,进门先捧着一壶茶猛灌了几口,然后望向三楼俯瞰而下的陈拙,嘶声惊喜道:“盟主,来消息了。” 陈拙瞳孔一震,背手一转,“上来说。” “苏老前辈与那刘状元已是现身了,以四敌一,战于秦岭,一人战死,一人重伤,大胜!” 三楼的雅间。 金楼里的几位宗师皆凝神静听,连同丁连山与老姜在内,还有两张陌生面孔。 一个是位须发雪白的魁梧老者,气势迫人,另一个是位年岁半百的中年汉子,穿着身灰色长衫,气态随和,面目端正。 正是那林福成与黄飞鸿。 “以四敌一,一死一伤,这还是大胜?” 林福成神情凝重,他可不会怀疑苏灿的身手。 只能是敌手太强。 “飞熊,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动身前往。” 林福成熟稔的喊着黄飞鸿的幼名,拍案而起,已是等不及了。 黄飞鸿沉吟数秒,“师父,此事还得盟主做决断。” 丁连山开口道:“我也去。” 陈拙想了想,也觉心潮澎湃,“那就你们三人结伴而去,与苏前辈他们汇合后搜寻其他前辈的下落,既是有了个好的开始,此势当会越来越壮大……” 他还想再说,忽听身后“吧嗒”一声,不由气息一滞。 接着又是两声。 “哒!” “吧嗒!” 众人亦是神情一紧。 定睛望去,却见神案上的几块长生牌位无缘无故摔在了地上。 再一看牌位上的名姓。 王五赫然在列。 陈拙脸色一僵,腾然起身。 “动身!北上!” 87、再入京城 时近卯时。 下了一场急雨,几驾马车若隐若现的停在了雨夜中。 楼内灯火通明,鲜花着锦,莺莺燕燕的欢声笑语仍旧未绝。 楼外的雨中,灯色飘出,映着周遭安静无人的街角轮廓、石板檐角,还有那如丝如发的细雨。 数道身影撑伞而立。 陈白虎懵懂不解,被古玉抱着,睡眼惺忪,一面打着哈欠一面稚嫩问道:“爹,你又要去哪儿啊?不是说好了教我练功的么?” 陈拙咧嘴笑了笑,抱过儿子狠狠在那白嫩肥圆的脸蛋上亲了一口,父子两个额头相碰,“等爹回来就教你,往后可得好好跟着先生读书,最好跟杨先生连洋文也学了。” 许是困极了,没等说完,陈白虎含混“嗯”了一声已沉沉睡去。 古玉一袭月白色旗袍,撑着一把棕色的桐油伞,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瞧着陈拙,好似要把眼前这人的形貌,一丝一毫都烙进那双已泛着水光的眸子里。 陈拙说道:“师兄,祖师爷留下的那本东西,你可千万收好了。” 左宗生与林黑儿共持一伞,静立雨中。 “放心。” 陈拙呼出一口气,认真想了想,“五哥说过,过了年这南边就要起火了;咱们这一年来杀了不少清官,可哪杀得干净啊,这世道烂透了,现在有人想起一把大火烧了那些污浊,咱们就该添点柴……我离开后,过了这个年,你就让神州盟的子弟南移。” 知他话里是什么意思,灯叔与先生瑞还有左宗生纷纷应道:“晓得的……放心!” 陈拙又望向一人,不说一字,却是取了两把弯刀出来,递给了对方。 雨下青年扑通一跪,双眼一红,双手接刀,“师父在上,受弟子三拜!” 说罢,跪地一伏,砰砰砰磕了三个响头。 正是李山。 “起来吧!” 最后,陈拙看向门口怯生生的梁朝云,展颜一笑,伸手招了招。 “陈大哥!” 梁朝云挽着发,并没打伞,几步走进雨中。 古玉见状移了移伞沿。 望着伞下的二女,陈拙突的轻笑了几声,“记好了,若是没亲眼瞧见我的尸骨,我就一定活在世上……千万别急着改嫁啊!” 最后这话他是对古玉说的,虽是调笑之言,却把古玉听的眼中水汽一颤,化作两滴泪来,差点滑下来。 笑容一敛,伸手擦了擦古玉的眼角,又瞥了眼梁朝云,陈拙把虎儿抱给古玉转身便要钻进马车。 “陈大哥!” 梁朝云突然急声一喊,快步赶出,走到陈拙面前,手里塞过来一方玉匣,眉睫上落满雨沫,直视不避的迎着面前人的眸子,“带上,爹说这东西能续命,我把命给你续上。” 陈拙一愣,正想说话,古玉忽在梁朝云身后一推,跟着自己也扑了过来。 他双臂下意识一揽,而后望着怀中二人先怔后笑,接着紧紧一抱,正色道:“等我!” 说罢,返身钻进了马车。 驾车的是方天。 “陈爷!大胜!” 楼子里忽听一声娇气却又干脆爽利的声音。 陈拙撩帘一瞧,但见那些姑娘们不知何时站在了一处,为首之人是那叫“鱼幼薇”的女子,正领着众人端酒送行。 连同账房先生,还有三姐领着跟班,也都在瞧他。 瞟了眼一张张或熟或生,亦或是不相识的面孔,陈拙笑道:“吾去也!” …… …… …… 丁未年,正月,四九城。 除夕已过,元宵未至,零星点点的雨霏夹杂着片片的碎雪,在风中揉作一团。 走江湖的手艺人穿街过巷,只用了一只老背篼便打包了自己吃饭的全部家当。 头顶的羊皮伞又破又旧,在风雪中摇摇晃晃,像极了如今的满清王朝,又仿佛是想要用那因颠碰发出的“咯吱”声告诉所有人,它已行将就木,快要倒下了。 两只压根儿和暖和不搭边的破草鞋被一双大脚撑着,一步步走来。 这人一来,先是带来一串清脆的碰响,叮叮咣咣的,原来那背篼一角还悬着颗龙眼大小的铃铛。 除夕的热闹劲儿还没过呢,加上元宵将至,街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搭眼一扫,舞龙遨游、舞狮翻跳,再有踩高跷的,唱曲儿敲锣的,道旁小贩扎堆,街心人潮汹涌,南来的北往的,叽叽喳喳地嚷着奇腔异调,吵得人头晕脑涨。但架不住这场面热闹,一个个兴高采烈的在人堆里挤进钻出,像是一条条泥鳅。 手艺人走到前门大栅栏,挑了块儿空地,随手将背上的背篼搁下,露出一袭洗的发白的青衫,稳了稳头顶的帽子,拢了拢袖口,运足了腹间气力,放开嗓子就是一声吆喝,“呔!看吾神通!” 这一声吼当真犹若春雷炸响,震的那些百姓看客无不是一个激灵,近处的两腿一软,差点没当场跪下,吓了个半死。 等反应过来,几个老爷们儿已捋起了袖子,眼神不善的瞧来,嘴一张,“嘿,你他娘……” 哪想手艺人不急不慌,双肩一抖,身形一摇,原本年轻面孔上竟凭空变出一张黑白两色的脸谱,眉眼带笑,精巧细致,委实看傻了众人。 不过片刻的愣神,便迎来一片惊呼叫好声。 骂人的那位看客话说一半,两眼陡睁,手里把玩的两颗闷墩狮子头紧跟一攥,嘴里“嚯”了一声,表情已由怒转惊,再由惊转喜,翘起拇指往前一凑,嘴里还不忘扯开公鸭嗓高声叫道:“好活!爷赏你了,再耍两招来瞧瞧!” 话甫落,一枚龙洋已被其随手掷出,不偏不倚落进了手艺人的背篼里,敲出一串骨碌碌的滚动声。 其他人无不满脸惊叹,揣手缩脑的往前一凑,眼睛眨都不眨,似是想要窥破其中的门道。 手艺人见得钱财,眼底露喜,也不废话,对众人拱了拱手,两肩一摇,面上紧贴的脸谱立马又多出一番变化,黑白脸谱已变成青红之色,看的惊呼四起,叫好连连。 正是那川中有绝艺,一首化十面,化变迎八方,面面具真章。 眨眼间,那手艺人已将自己拿手绝活使得出神入化,两手一抹一动,连番变幻了七次,面上脸谱有黑有白、有红有绿、有紫有蓝,便是神态也各有变化,喜怒悲欢苦,眉眼灵动,仿佛化尽众生百态,令观者无不拍案叫绝,高昂叫声几要撕裂心肺,鼓掌连连。 只是打从这人一露手段,可苦了周围其他变戏法、玩杂耍的手艺人。 盖因摊前的看客全都似上了钩的鱼儿,被那一手变脸绝活勾了过去。 奈何行走江湖全凭本事吃饭,眼见技不如人,这些个手艺人也只能落寞收摊,趁着元宵盛会,赶紧挪个地方,再赚点银钱。 这么一来,青年摊前更热闹了,围的是里三层外三层,连那些金发碧眼的洋人也都大为惊叹,叫好之声震天响,委实是一技盖八方。 约莫小半个时辰,瞧着围来的看客越来越多,青年却停下了。 他转身拎起一旁的背篼,对众人拱手告罪,赔了笑脸,只讨了一圈的赏钱,能给则收,不给也不恼,转身竟是要走。 实在是不走不行啊,风头太盛,易招祸事。 赶上如今这世道,尤其是京津两地,那可是道不尽的三教九流,辨不清的鱼龙混杂。 既是行走江湖,赚得一日三餐,留个酒水钱便足矣,天大地大,既有一技傍身,自是温饱无忧;若再不知足,保不齐就得惹人眼红,遭人嫉恨,背地里中暗手。 这年头图财的倒也常见,无非是从金银袋里漏点零碎钱,怕就怕图这一身的本事、图手里的绝活,那可就是要命了。 手艺人一面挤出人堆,一面还不忘赔笑告罪,等出了闹市,他才挑了个烧饼摊,要过一碗薄粥,买了两烧饼,撩起衣摆蹲在街边静静吃了起来。 正吃着,一提笼架鸟的老头突然直勾勾的瞧了来。 手艺人眼皮一颤,刚别过头,那老头已凑过来,先是左右瞧了瞧,然后神神秘秘又激动非常的小声吐出句话来。 “陈爷,您回来了!” 88、此役,当名震天下!!! 裕泰茶馆。 算是京城里的老字号。 里面人来人往,提笼架鸟的,卜卦算命的,还有斗鸡遛狗的,往来各位,都得称呼一声爷。富贵的进门趾高气昂,做足了势头;卑微的进门打千作揖,阿谀奉承。 掌柜的姓王,大抵是戊戌年前后从亲爹手里接过的摊子,算是祖传的行当;打小心思活泛,能说会道,左右逢源,翘着兰花指在店里转上一圈,一张嘴立马把一众茶客哄得乐呵,谁的面子都能顾着。 正招呼着,外头忽见走进来俩人。 前面的一位背着个老背篼,一瞧就是个手艺人,身段矮小,容貌也是寻常,怎么看怎么不起眼,就是衣裳略显宽大,似是不太合身,不过也不稀奇,昨儿个还有人扒死人衣裳穿呢。 后头这位他认识。 王掌柜忙换上迎人的笑脸,弯着腰,抬头撅腚,单手往下一插,“呦,徐三爷,您今儿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地方,莫不是心疼我?” 这徐三爷是京城众游侠儿的老师傅,混了半辈子,没在武门江湖上混出点名堂,但在市井中却是一号人物。 据说戊戌年王五爷劫狱救那壮飞先生的时候,便是此人暗地里四处奔走,联络众人策应,极重义气,才被众游侠儿奉为老师傅,一呼百应。 当年源顺镖局遭那雷天摆擂,也是这位拆的,等到后头神手门死了个干净,还找人唱了三天大戏。 洋人入京,这位虽说没有那提刀冲阵的能耐,但背地里挖了不少暗道地窖,偷摸救了不少人,可惜就命不好…… 王掌柜人老成精,搭眼一瞧就看出二人是一道来的,再看徐三爷故意落于人后,便知这位手艺人肯定不简单,忙让伙计接了那老背篼。 徐三爷圆脸大肚,身形显胖,脸颊上留着一圈发白的络腮胡,穿着件绒领的褂子,棉靴一稳,随手把鸟笼一递,跟着塞过去几颗金豆子,“借你这地方,我请人吃顿好的,叫伙计给我置办一桌像样点的酒菜,多的赏你了。” 王掌柜哪敢怠慢,忙应承着,又吩咐了伙计赶紧出门,扭头见二人挑了个角落里的僻静位置,又快步上去招呼。 徐三爷摆摆手,“你忙着吧,剩下的我自己来,这酒我得自己倒。” 那手艺人苦笑一声,他都已经用上了易容缩骨的手段,不想瞒过了那些差役,没瞒住这双浑浊的老眼。 手艺人正是陈拙。 他与方天是十月底动的身,日夜兼程,赶到津门已是十二月中旬,加上又在京城外谋划布置了一番,这才化作个手艺人入城。 “我没啥能耐,但眼力过人,您这双眼睛天底下独一号,见过便忘不了,哈哈。” 徐三爷边说边起身倒酒,嘴上小声笑着,神色恭恭敬敬。 “这杯咱一直想敬您,今儿全了我这念想。” “何必这般,我就是个走江湖的手艺人。” 陈拙笑着端杯一饮。 茶馆里很是热闹,又赶上逢年过节,进进出出不少人。 谈笑过后,徐三爷感慨一叹,京城里的英雄豪侠,大小人物,如今逃的逃,走的走,散的散,死的死,想要瞧见副熟面孔却是不易。 “那位爷过得可好?” 这是在问王五呢。 “嗯!” 陈拙说不来谎话,一低眼皮,含混应了一声。 一到津门他已问遍了各路弟兄,全无王五、程庭华他们的踪迹,此番若是大事一成,他少不得要去找一找,天涯海角也得找。 “那我便放心了。” 徐三爷脸上笑容更甚。 “那几位爷没在京城,您一人行事不容易,也没人顾着。要是不嫌弃,有什么用得着的地方尽管招呼,只要开个腔,四九城里的弟兄都能过来。” 老人混迹了一辈子,一瞧眼前人这副打扮,已是心知又要干大事。 陈拙看着老人满眼希冀的期盼模样,给对方倒了杯酒,沉吟片刻,轻声道:“老爷子您别多想,我就是回来瞧瞧,再说您都一把岁数了,孙子都满地跑了吧,好好歇着,过几年兴许能四世同堂、五代同堂。” 徐三爷脸上笑容一僵,而后添了几分苦涩,缓缓坐下,按着腿,沉默半晌才道:“哪还有什么四世同堂的说道啊,没了……我是有四个儿子,津门失守的时候,老大老二去了,没回来……” 陈拙端杯的手猛然顿住。 老人眼仁一红,低头笑了笑,浑似漫不经心地道:“洋人入京的时候,老三老四为了救人,被打成了筛子……孩儿他娘也疯了,年前没看住,跳了井,唯一的一位儿媳妇也改了嫁……” 徐三爷看着陈拙,目中泛泪,笑道:“原本我已是不求什么善终了,能熬到现在,全赖我还有个孙儿,不过这些时候身子骨也越来越不行了,本以为这口气活成了个屁,活着没有响动,死也听不到动静,可老天爷怜我啊,您回来了……我还当有了指望……” 老人干笑了两声,原本瞧着矍铄的精神头瞬间好似没了,眼里仿佛也失了生气。 陈拙瞳孔一缩,一拿徐三爷的手腕,面有挣扎,旋即附耳低声道:“元宵节,入宫,杀西太后!” 一刹那,徐三爷蜡白的脸色又仿佛恢复了血色,眼中也有了神采。 陈拙留意着四周,压低了嗓音,“今年元宵节,宫里要请洋人进去热闹热闹,还找了不少耍把戏的手艺人,你说,凭我这变脸的绝活儿,能不能进去?” 他抬了抬眼梢,眼皮颤动,一面喝着酒,一面轻声问道:“您那孙儿呢?我先把他安排妥当,咱们从长计议……这回,徐老爷子,我全了您的念想……” 徐三爷后仰贴着椅背,微张的嘴里突然发出一声长吸,在喉咙里滚动,然后脸上涌出一抹异样的潮红,嘴里挤出一字。 “好!” 闲谈间,伙计已领着人匆忙赶了回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几人抬着个半人高低的大号食盒,赶到桌边。 一样样菜品摆了出来。 鸡、鸭、鱼、鹅,应有尽有,牛羊上桌,荤素齐全。 徐三爷面色通红,“我敬您!” 陈拙幽幽一叹,“此役,咱们当名震天下!” 89、徐家孙子,一线天 夜已三更。 约莫傍晚的时候,京城开始落起了大雪。 这才三两个时辰的功夫,外面已白茫茫的一片,霜雪厚积;白毛风像是厉鬼般“呜呜”的嚎叫着,鹅毛大雪飘散飞旋在天地间,屋檐底下也挂上了冰溜子。 大雪弥天!! 名动京城的源顺镖局如今已变得破落无人。 一间冷清的屋子里,忽有一声沉稳且缓的吐息猝然惊破了死寂。 漆黑的阴影中,一双灿亮的明眸倏然张开。 但下一秒,那双眼睛暴起惨烈杀机,生出骇人戾气,屈腿塌腰,仿似从人化作了一只山魈恶鬼,面目狰狞,身形一震一展,瘦矮的身段竟然一瞬间撑开了,变得魁梧高壮,双腿一纵一提,已掠出了屋子,如猿大步飞纵,攀墙走壁,攀树蹬枝,尽显桀骜癫狂。 冷冽风雪如刀似箭般冲击着陈拙的胸膛,冰冷刺骨,却无法令他胸膛里奔腾的热血冷却一丝。 想起徐三爷白天说的话,他总觉得心中郁结着一股气,难以抒发,憋的难受。 但他又不能吼出来。 双拳抡动,陈拙打法信手拈来,时而八卦掌,拧翻走转,如鹞子钻林,如龙行鹰扑,在雪中变式起招似行云流水;时而又形意拳,如虎扑猿纵,快如鬼魅,奔走似飞;时而以掌代刀打出刀法,劈空斩风雪。 只是随着气息沉敛,这一切打法又渐归平稳。 此行不光要杀西太后,还得做最坏的打算,倘若宫里藏有老怪物,那便是九死一生,说不得对方已在暗中瞧着他。 但形势已是箭在弦上,退不得。 他双脚一开,扎马于地,臀尖后坐虚悬,稳如坐轿,双手平端,嘴里则吞吐着面前的风雪,寒意入腹,令他逐渐压下了心中的浮躁,脑海中则是回想起李洛能那本簿册上记载的东西。 功夫是没境界的,只有三种练法,明劲、暗劲、化劲。 武门江湖里的高手各有所长,各门各派的功夫也不尽相同。 有人成了明劲,筋骨易形,体魄强横,动辄便是肉眼可见的能耐;诸如那外功横练,似那武榜眼,太阳穴高高隆起,仅凭强横肉身,刀劈剑砍不留痕,无须拳脚招式,一举一动都能伤人。 此等功夫较为粗浅,但凡懂得打熬气力,只要经年累月练下来也会自成气候;筋骨渐壮,精气若足,则气息可长,气力大涨。 还有人练暗劲,此为内息成劲,壮五脏,催气血,不重外而重内,驭暗成之劲,调动筋肉以成诸般玄妙走势而成劲,举手投足,暗藏杀机。 二者区别在于呼吸之法。 若说的再通俗点,那便是前者为刚劲,而暗劲乃是柔劲,柔非无力,是为内劲,亦是暗藏之劲。 而化劲,便是得了明劲的刚,又兼了暗劲的柔,明暗相济。 那明劲易成,但肉身一壮,浑身的关隘也就愈发难通;所谓化拙为巧,常人肉身僵拙,似那些洋人中的大力士,别看块头大、力量大,但动行更笨拙,筋肉难活,便是肉身关隘所阻。 如何通? 当以柔化刚,内劲通贯全身,筋肉成活,以柔劲化暗劲所成关隘。 至此刚柔悉化,阴阳混成,即为化劲。 原本这三种练法无有孰强孰弱、谁比谁能耐,人身百年,虽有先后,但只要下得了苦功,皆可成气候,功行极致,皆可成宗师。 至于谁高谁低,得打过才知道。 可那“通玄”一出,如此三种练法便有了区别。 或者说有了达至通玄的法门。 李洛能留下的书中就提过,他是先成明劲,后又成暗劲,两者兼得,再成化劲;待化劲大成,至柔至顺,内劲通贯,关隘全通,满身的硬茧老皮竟一夜之间悉数脱落,而后气态内收,神华自敛,与常人无异。 原本这已是寻常武夫所能抵达的极限,可李洛能非比寻常。 他天赋奇高,惊觉武道再无进境,苦思多日,竟冒出了引内劲上冲天灵的念头。 劲力既能通贯四肢百骸,也能以呼吸引入五脏六腑,可为何头颅例外? 这一练,便一发不可收拾,九死一生。 不想,竟真让其窥得通玄之秘。 而后悟出三层道理,乃是武道所求精、气、神三昧之连贯延伸,谓之炼精化气、练气化神、炼神还虚。 如此,想悟通玄,便要依明劲、暗劲、化劲,循序渐进来练,合形、气、神三昧。 前三者所练为肉身之功,通玄炼精神,玄之又玄,六感通玄。 倘若肉身与精神完美契合,便是通玄的极致,亦是“攻守”之道的极致,攻则无所不中,守则无所不避,天下无敌,为陆地真仙。 但通玄也有强弱,每个人的肉身和自我精神的契合不尽相同,而且那些老怪物皆是苟延残喘了几个甲子,肉身枯荣往复,早已无法达到形神合一,只能无限接近。 但如何步感悟通玄之境,李洛能也知之甚少,只是记载了他自己的路。 “若以这般练法来论……” 陈拙唇齿一抵,口中滚烫气息已如游龙蹿出,隐没于风雪之中。 “我筋骨易形,势如龙虎,明劲已成,暗劲兼之‘抱虎劲’、‘游龙劲’、‘天罡劲’,明暗兼得,已入化劲,但内劲尚未贯通全身,比不得师父师伯他们那般老一辈宗师练的透。” 他气息一沉,忽又想到了郭云深。 郭老当初只说自己是心血来潮打了一套拳,便就此明悟通玄。 陈拙眼中精光一过,“看来不止一条路。” 气息一收,他转身进屋,几步踏出,身段渐渐又归瘦矮,步入屋中。 翌日一早,裕泰茶馆前,徐三爷赶着一辆马车过来,怀里坐了个瘦弱的娃娃,五六岁的模样,流着鼻涕,嘴里含着块芝麻饼。 陈拙早已等候多时。 二人去的是城外的王庄,也就是当年避祸的那个村子。 一夜过去,大雪积了厚厚的一层。 小孩有些好奇的打量陈拙,不住吸溜着鼻涕。 陈拙见徐三爷须眉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随手拿过缰绳,“跟我儿子差不多大。” 徐三爷呵呵一笑,“唉,也算老天爷怜我,留了这么根独苗,一线生机啊,他爹给他起名徐天,我干脆给他起了个小名,就叫一线天。” “一线天?” 陈拙表情微微变得有些古怪,但很快又掩去异色,眼神一沉, “坐稳了,有尾巴咬上来了!” 90、再见宫宝田 一听有人跟上来了,徐三爷心头一紧。 “没事儿,您先去王庄,那有人接应。” 陈拙眼神平静,手中缰绳一抖一撤,已是将之塞到了徐三爷的手上,自己转身跳下马车,大步朝后狂奔扑去。 此番事关重大,容不得半点差池,无需多言,生死相见。 白雪皑皑,天地银装素裹,随着一声暴虐虎吼,陈拙似极了一只从冬林间蹿出的猛虎,风雪扑面,双腿交错间已大步奔出,势如离弦之箭般朝着来路掠去。 视野尽头,果真有道身影远远缀着。 见陈拙携骇人煞气杀至,对方竟不退反进,直迎而来。 便在此人动作的一瞬,陈拙双眼为之一眯,抬臂伏身,一记崩拳如炮弩打出,裂帛震空,拳上风雪尽碎。 那人来势极快,迈步如飞,双脚起落灵巧,抬手便是大擒拿的起手之招,脚下步印极浅,用的更是那八步赶蝉的惊人手段。 这世上擒拿分为大擒拿与小擒拿,大擒拿扣人穴位,小擒拿拿人关节。 此人出手便是以龙爪拿肘,一避拳头,扣住了陈拙的右臂手肘,五指发劲便想拿穴,另一手抬肘上顶,奔着陈拙下颌就来了。 陈拙双眼眯的更细,右臂震颤一抖,皮下的筋肉立时扭曲一转,好似麻花,将其指上的劲力抖偏,钻拳一握,奔其心口。 “陈拙?” 见他露了这么一手,对面的人惊咦了一声,忽然开口,还道出了他的名字。 钻拳、飞肘齐齐一顿,各退数步。 陈拙这时才认真打量起对方。 面前这人身形略矮,一副脚夫的打扮,裹着件破破烂烂的灰袄,针脚底下的棉花都漏出来了,脖颈上盘了条辫子,面容却是从未见过的模样,浑身落满雪花,眉发上还凝了层白茫茫的霜,但那声音他识得。 “宫宝田?” 果不其然,他随即就见面前的脚夫从脸上撕下一张人皮面具来,除了宫宝田还能有谁。 “怎么是你?” 不比当初在金楼所见,那时的宫宝田还有些凌人傲气,心气不小,举手投足有股子倨傲的意味,但如今却好似敛了锋芒,沉稳不少。 宫宝田望着陈拙瘦黑矮小的模样,眸光一烁,沉声道:“近些时候八卦门出了点事情,没想到半道撞上了你,只觉得是个深藏不露的高手,就想跟过来瞧瞧。” 一前一后的功夫,后面又赶过来一辆驴车。 赶车的是马三,裹得严严实实的,但车上拉的东西却让陈拙脸色一变。 几具无头尸体堆在上面。 “都是八卦门的人?” 宫宝田面沉如水,抿了抿干裂的唇,“你仔细看看他们脖颈上的伤口。” 陈拙搭眼一瞄,神情也古怪了起来。 若是刀口,无论下刀的走势如何,断颈的切面应当是平的,可这个伤口却好似由数枚拼合的刀叶截断的一样。 宫宝田望着师兄弟的尸体,双拳一紧,“他们都在宫中当差,我这段时间一直让他们暗中留意宫里的变化,没想到几天不见全都横死家中,明显是被人灭了口,是我害了他们。” 陈拙望着断颈的伤口,问道:“你怀疑是那些老怪物动的手?” 宫宝田摇摇头,“若真是那些老怪物,哪会用这等外物,看来我和我师父之后宫里又进了高手,应该是宗师级的人物,多半是那些老怪物调教出的徒弟……” 他抚了抚几人的断颈,眼神阴晴不定,“这可是多少年没瞧见过的老古董了,我也只听尹师提到过几次,不过,哼,再邪乎,总不可能比洋枪还厉害吧。” 陈拙微微一眯刀眼,却是听出了不一样的意思。 若真如宫宝田所言,那便说明宫里或许已经没有老怪物了。 千载难逢之机。 “你已经下定决心了?” 见陈拙再回北方,宫宝田已知他要干什么,冷白的脸色更白了。 此事若成,天翻地覆。 不等陈拙回应,宫宝田说道:“在京城我不便出手,若出了京城我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好!” 陈拙迎着对方的眸子,低声道:“元宵节。” 宫宝田眼神灼灼,点了点头,已牵着驴车转了方向,渐渐远去。 …… 王庄。 村子最深处的一间院子。 听到外面的动静,院里的人纷纷起身,手里刀兵一立,无不杀气腾腾,但瞧见进来的是陈拙,一个个顿时四下警惕起来,望着风。 方天给他倒了碗茶,问,“怎么样?” 陈拙接过茶碗,轻抿了一口,“快了,这几天已有一群戈什哈领着几个洋人在京里来回转悠,找了不少手艺人进宫表演,这两天我再去街面上露个相,迎面撞撞,添点势头,大抵就能成了。” “这位方天方将军,庚子年守过津门,这位是徐……” 他扭头还想给方天介绍一下徐三爷,不料老人一听“方天”二字,又守过津门,双眼陡张,激动道:“你……你是方将军?” 方天听的疑惑,见老人快步扑到进前,他把对方一扶,“您是?” 老人哑声道:“我姓徐,不知道您记不记得津门陷落的那晚,有两个游侠领着百十号后生与您并肩杀敌,最后就回去了七个……” 方天双目瞬间一红,“徐家兄弟是你的什么人?” 老人两眼落泪,“他们是我儿子。” 其他人听到徐家兄弟,也都飞快围了过来,满是激动热切。 “老爷子,徐大哥替我挡过洋人的刺刀!” “老爷子,徐二哥救过我!” “还有我,也是徐二哥救的。” …… “徐三哥和徐四哥呢?快叫我见见。” 方天又惊又喜,同生共死的故友重逢,确实该喜。 徐三爷看了看被陈拙抱在怀里的孙子,老脸颤了颤,回头又望着面前的一张张面孔,哑声笑道:“庚子年那会儿就死了,早死了……找遍了几个尸坑,连两副身子都没凑全乎……” 一句话出口,众人俱是愣在原地。 “啪!” 方天突的一摔手中茶碗,双眼通红,两手端刀,抖肩转颈,一条辫子已从头顶落了下来。 “弟兄们,反正咱们现在也是背着逆贼的骂名,索性去他妈的狗屁朝廷,今日我方天削辫明志,与清廷势不两立,死不足惜。” 刀花一挽,刀光急转,一截辫子齐根而断,落在地上。 方天眼露冷厉杀意,自打逃到南面,入了港,即便与陈少白那等有志之士相熟,他也未曾有过断辫的念想。 只因辫子一断,便承认了他们是逆贼的污名。 非是不能承认,而是那些牺牲的弟兄为了这个国家洒尽了满腔热血,死后却还要背上骂名。 他心里从始至终还抱有一丝幻想,但如今,行大事在即,却突然想通了。 “势不两立,死不足惜!” 院里二十几个弟兄互望一眼,纷纷提刀斩辫。 “老爷子,往后您就把我们当成亲儿子使唤。” 一群人簇拥着老人进屋。 屋里放着几口大箱子,箱盖一揭,里面全是一捆捆绑好的炸药,每个人都往腰间缠了两圈。 再有一挺马克沁机枪也跟着运来了。 方天与陈拙围桌而坐,桌心亮着一盏灯火,映着周遭众人明暗不定的面孔。 “此番让十个弟兄随我入城,每人身上带三十斤炸药,里应外合,剩下的你们这般……咱们务必一战功成!” 91、元宵(明天中午十二点上架) …… 闲话少叙,只说正月十五,元宵节这天,街上喧嚣热闹,百姓摩肩接踵,挤得乌泱乌泱的。 “道德三皇五帝,功名夏后商周,五霸七雄乱春秋,说什么龙争虎斗……” “兄弟我人称大力王,舞锤耍刀样样强,今日来到贵宝地,还望诸位多捧场!” “诸位且朝这儿看,在下修得神仙法,刀劈剑砍不留伤呐!” …… 隆福寺附近的灯市上,卖艺的,杂耍的,变戏法的,三教九流,五行八作,再有什么贩夫走卒,拒付文人,男女老少,富的穷的,全都涌到了一起,就图个热闹。 街道两侧,俱是挂着一盏盏花灯,架着不少高台,四散的烟火气里,陈拙背着老背篼大步而至,挤过了熙熙攘攘的人堆。 这些天他已是在街上露过几回脸,今天甫一现身就有人跟过来了,嚷着再瞧瞧绝活儿。 此等川中绝艺,向来一脉单传,想要在京里看见可不容易。 不少杂耍班子,京剧班子也都闻风聚了过来。 如此绝活,若是能将人拢了过来,也能给他们增色不少,搞不好就是压轴的玩意儿。 陈拙寻到地方,搁了背篼,摆开了架势,只一摇头晃肩,面上已多层脸谱,霎时搏得一片震天的叫好声。 这变脸的精髓一是在手,灵巧飞速,出手如电,二是在那脸谱上,看似有形,但脸谱的材质颇为讲究,还有就是在衣裳底下和帽子里藏了门道。 初变之时,一首化十面,十面为一张。 看似只有一张脸谱,实则底下还藏了不少,藏的越多,能耐越大。 晃头摇肩之际,这是为了牵动一条肉眼难见的细丝。 一手虚晃在眼前,此乃障眼之法,障的是观者的两眼,或持扇,或起披风,引其视线,另一手袖中拉扯,丝细一带,最上层的脸谱便已自领口收进。 手法越快,惊雷一瞬间,常人肉眼难辨,自觉玄妙。 只是众人还没过足眼瘾,人群忽左右分开。 几个金发蓝眼、雪肤赤发的洋人还有两个日本人被人簇拥着走了出来;有男有女,男的体毛旺盛,胡须浓密,女的身段丰腴,有传教士打扮的,也有洋装打扮的,西装革履,杵着手杖,指着陈拙嘴里冒出一串洋文,满脸喜色,似是找了有些时候。 周围站着一圈戈什哈,也不知是哪位的亲兵,端着洋枪,前呼后拥。 当先挤出个土混混,脖子上戴着洋教的十字架,点头哈腰的先是和那些洋人说了两句,然后趾高气昂的走到陈拙面前,鼻孔朝天地道:“小子,你可算走了大运,祖坟都冒青烟了,洋大人瞧上了你的手艺绝活,跟咱走吧,待会儿还得去宫里耍耍呢。” 陈拙脸上装着受宠若惊的模样,忙不迭的应着。 旁人不知他心中杀机,艳羡的有之,妒忌的有之,还有啐了口唾沫,躲人堆后头骂着“狗腿子”、“狗汉奸”的。 那土混混非但不恼,反而一翘下巴,与有荣焉,轻蔑的一瞥围观众人,笑了起来,“怎么着啊,宁做太平犬,莫做乱世人,也就是这光宗耀祖的机会没落你们头上,要不然,你们指不定赶的比谁都快……瞧瞧你们一个个的,咋就活的还不如狗啊。” “跟着!” 扭头对陈拙招呼了一句,土混混又领着洋人四下转悠了起来。 等走到一个卖艺的摊子前,却见一位半百的老汉正光着膀子,颈缠辫子,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大刀,威风凛凛的将刀口劈向胸膛。 惊呼声中,一刀下去,不见痕迹。 土混混瞧得一乐,眼神却在泛冷,先前他可瞟见就是这老货骂他是狗,眼珠子骨碌一转,像是条哈巴狗一样在洋人跟前说了两句,然后转过来说道:“洋大人也想瞧瞧你的能耐,怎么个刀劈剑砍不留伤啊?” 老汉虽说身形干瘦,但颇为精悍,大冷天的赤着膀子也不觉得冷,冷哼一声,作势抬起手里的单刀就要往胸口上送。 “等等!” 土混混突的一拔嗓子,几步赶出,一拿老汉的手腕,阴恻恻的冷笑一声,“你这刀子不够利啊,换刀!” 但见其从一位戈什哈的腰间抽了把腰刀,“且试试这把。” 果然是小人报仇从早到晚。 这等土混混摸爬滚打惯了,街面上的这点把戏那是门清,天底下哪有什么刀枪不入,定是刀上做了手脚。 “怎么?不敢?呵呵,只要你能从爷爷裤裆底下钻过去,咱就替你给洋大人说几句好话,放你一马,不然,今天你可就……” 好个狗仗人势,小人得志。 土混混见老汉定在原地,嗤笑着开口,只是话说一半,老汉双眼圆瞪,瞥了眼土混混那嚣张模样,“呵”的一声冷笑,顺手抽过腰刀,又笑着一扫周遭围观众人,两手端刀坦然道:“诸位,且瞧好了,自打义和团散了,我老头子仗着这手把戏也算活了有些年头,今儿咱来个刨胸证肝胆,侠义万古存,就是死,也不绝看洋人的脸面行事,更别说是一条狗!” 语出话落,一片惊呼声中,刀子已被其横刃反送进了自己的胸膛。 土混混愣在当场,他只是有意想要羞辱一二,不料这人竟这般刚烈,没等反应,刀口之下,一腔热血迸溅而出,冲了他满脸,惊的他一个激灵。 老汉双目圆睁,仰天而倒,到死,刀子还在胸膛上嵌着呢。 几个洋人瞧得津津有味,只是看着鞋上溅的血点纷纷面露不悦。 那土混混也顾不得别的,忙趴地上给其擦着靴子,才惹得对方哈哈大笑起来。 陈拙站在人堆里,眼神平静,面无表情,双手十指却是在袖筒中攥的发紫。 他深呼了一口气,走到那土混混面前,“大爷,咱扶您起来。” 说话间伸手又拍了拍对方身上的尘灰,在其肋下不着痕迹的蹭了蹭。 土混混正抹脸上的血迹,无来由的打了个寒颤,而后朝着地上尸体吐了口唾沫,没好气地骂道:“他娘的,吓老子一跳!” 然后才朝陈拙嘿嘿一笑,“好小子,果然上道,走着。” 陈拙回望了眼倒在地上的老汉,转身跟了上去。 有了这档子事儿,街上杂耍的手艺人哪还敢卖弄假把戏,生怕步了老汉后尘,一个个逃的飞快。 几个顶杆、顶缸的手艺人被土混混瞧上,就跟进了阎王殿一样;转悠了一圈,又找了位吐火的,这才领着洋人,离了街市。 “听好了,你们这趟是去颐和园表演,那里不光有洋大人,还有老佛爷,千万别冲撞了,演的好,演得不好,丢了脸,小心小命。” 待到那些洋人翻上了马,土混混才领着一众手艺人挤上了一辆板车。 街面上的人堆里,几双眼睛见陈拙终是功成,纷纷动身依计行事。 临走之前,把那老汉的尸体也给收了。 92、长坂坡(明天十二点上架) 车马紧赶慢赶,等到颐和园的时候已是晌午。 日头未见,天寒地冻,北风又起。 这些天连着下了几场雪,还没来得及化呢,就又积上了。 放眼望去,颐和园里尽是白茫茫的一片。 周围重兵把守,四周挂满花灯,太监宫女进进出出,偶有嫔妃、福晋路过,谁敢抬头瞧上两眼,立时就有侍卫上前掌嘴,几个大耳刮子扇的人晕头转向。 “啧啧啧,瞧瞧你们一个个,不知道的还以为一群叫花子呢,真叫洋人瞧见了,不就损了咱大清朝的颜面。” 一个老太监顶着一张黝黑的老脸,明明是大手大脚的模样,可一张嘴却吐出一口细声细气的嗓音,听的人很不舒服。 一旁还有侍卫仔细检查着众人的行装和吃饭的家伙什,等确认没问题后才将所有人领到了德和园的大戏楼前。 “听好了,今儿你们就是一些小角色,这里头还请了几位名角儿登台唱上几嗓子,你们就老老实实在后头待着,啥时候那些洋大人想起来了,啥时候再亮相,要是敢搅了诸位大人的雅兴,十个脑袋都不够杀的。” 既是名角儿,那肯定是京剧。 西太后嗜好京剧,也造就了京剧前所未有的勃兴。 陈拙站在众人中间,有些不太起眼,趁着老太监说话的空隙,眼神飞快四下一瞟,最后将目光留在了戏楼对面的颐乐殿。 他来之前徐三爷就特意叮嘱过,这颐乐殿便是西太后听戏之所在,逢年过节,但凡大日子,总喜欢听上两嗓子。 许是瞧着他们挂霜带雪的模样有些碍眼,老太监懒得多交代,已让人带到了扮戏的楼子里。 楼里还有几个戏班的戏子,正扮着相,上着妆,吃着干果,喝着热茶,冷不丁瞧见挤进一群江湖把式,不免有些嫌弃。 “怎么回事儿啊?怎么挤进来一群要饭的,可别弄脏了戏衣,金贵着呢。” 不咸不淡的一句话,落人耳朵里就跟扎了刺一样。 早就憋了一肚子火的几个手艺人哪会受这窝囊气,立马就有人回了句,“确实够脏的。” 别看京剧如今这般红火,但市井中却有着哪怕做猪、做狗,也绝不当戏子的说法。 谁家但凡出个戏子,祖宗十八代都得遭人笑话。 这话便是便是拐着弯的在骂人。 “嘿,他娘的!” 一声厉骂,一颗枣核已凌空打向那开腔的手艺人。 这一手可叫人瞧亮了眼,还是个真打的武生。 那手艺人嘿一笑,双肩一震,脑后的辫子竟如一条长辫般凌空抽打而出,长的都快贴地了,乌黑油亮,尾系红绳,出手如电。 “啪!” 陡听一声响鞭当空炸裂。 枣核已倒飞而回。 那武生脸色一变,眼见枣核照着面门就来了,忙后倒一摔,避过枣核,而后一个鲤鱼打挺翻起,接着扫出双腿贴了过来。 手艺人是个青年汉子,不慌不忙,发辫一抖,啪的又是一声响。 武生胸口吃痛已被抽的当场摔出一截,一屁股坐地上。 吃了亏,露了丑,武生脸色瞬间羞红,起身便要再次出手,却见那对镜扮妆的人一面慢条斯理的勾着脸,一面漫不经心的淡淡道:“够了!” “杨大哥……” 武生还想再说,只是被那人瞥了一眼,立马乖乖退到了一旁。 “搏了几分名头转眼连自己姓什么都忘了,京剧这才红火了几天,你就想做人上人了?都是同胞弟兄,你却连一席容身之地都舍不得让给别人……往后你也不用跟着我了。” 那人坐的端正,颅顶盘着两圈发辫,看也不看一旁脸色死灰的武生。 “诸位,天寒,若是冷的话就喝口热茶吧,自便即可。” “你就是杨小楼?” 一众手艺人也不乏武门出身的,亦或是流落江湖的镖师,闻听此人姓杨,眼中已见异色。 此人虽是戏子,武门根底却厚,兼之八卦、心意、通臂几家拳法,吸收了不少内家功夫的身法到舞姿身段中,武戏那是一点都不花哨,融了几分真打,若单论身手,也是位少有的高手。 这人转过脸来,一张长脸才涂了白,挂着一对燕翅眉,两颗丹凤眼,但瞧得却是角落里阖目垂眼养着精神的陈拙。 扫过陈拙颈上的立领,杨小楼眸子微微一烁,似是瞧见了什么叫他意外的东西,“阁下耍的难道是那变脸的绝活?” 陈拙一抬眼皮,轻声道:“不过是走江湖的把式罢了,比不得您登堂入室的能耐。” 杨小楼淡淡一笑,叹道:“如今这世道搏名容易,登堂入室却难……说起变脸的绝活我倒是想起个人来。” 他话锋忽转,端起一旁的茶杯,含了半口,等润了润嗓子,才徐徐咽下。 “庚子年的京城里就出了个会变脸的人物,闯下了偌大的凶名,要说干的事儿也不多,但别人就是一辈子加起来,兴许都抵不过那人干下的一件事儿。” “罗刹鬼!” 几个手艺人已是说出了那人是谁,神色各异,惊色有之,慌色有之,还有人怅然一叹,心向往之。 “听说已有人将其列为当今第一刺客,如此名头,死了也值了。” 杨小楼多看了陈拙两眼,突然语出惊人地道:“说起来,我倒是见过这位爷。” 几个手艺人立时来了精神,竖起耳朵。 陈拙虽说在京城干下过几桩大案,但对别人而言却如惊鸿一现。盖因在京城的一年多,他大部分时间都在源顺镖局里埋头苦练功夫,现身的场面少有,除了与那雷天登台一战,而后下的多是暗刀子,干的都是见不得光的。 听到此人说见过自己,连陈拙也觉诧异。 他脑海中思绪飞转,始终未曾找到与这杨小楼有关的记忆。 杨小楼望着他,轻声道:“乙亥年,津门,金银楼……” 几个字一出,他瞧着陈拙的神情、双眼,见对方没有丁点反应,才颇为失望地继续道:“那时我正在津门献艺,不似如今这般,只是个声名不显的小人物,正好撞上那位‘罗刹鬼’为全义气,自关中千里奔赴杀至,闯了金银楼,杀了神手敖青的弟子,还在招牌上留了一颗打石……” 一口气说到这里,杨小楼吹了吹茶面上的浮沫,又饮了一口茶,头也不抬地说,“前些日子我还回去瞧了瞧,那石头还在呢,金贵的不行。” 陈拙站在角落里,心里倒是没有太大的起伏波动。 就好像长大后突然回首再看自己,总觉得不过如此。 但落在旁人耳中又是另一番感叹。 “可惜了这么个人物。” “那人据说已是南下避祸去了,往后恐难再归。” …… “难?一点都不难,他不是已经回来了么?” 杨小楼抬起头,语意莫名,说的话却让众人惊了一跳。 几个手艺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瞧瞧陈拙那瘦矮的磕碜模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陈拙却无多少反应,也跟着笑了两声。 几番生死经历,他岂会被人三言两语诈出来。 杨小楼仿佛真的死心了一般,叹了口气,“确实英雄了得,也是当年,被其浑身的胆气与侠气所摄,我才有了如今的意气……听说此人猴拳一绝,穷凶极恶,犹如恶鬼,原本我还想拜会一二,可惜未能如愿,入京的时候,已是庚子年以后了。” 这时,楼外小跑来一个年轻太监,“诸位还没扮上呢?赶紧啊,老佛爷快来了,让我问问杨爷今儿唱的哪出戏啊?” 杨小楼瞟了眼陈拙,转身一擦白脸。 “长坂坡!” 93、起凶光 申时将尽。 冷风薄雪,零星瓣瓣。 宫女太监鱼贯走进颐乐殿,已在布置西太后的宝座,端入不少干果点心,生好了暖炉,还有在院中架着烟花。 只待时辰一到,天色一昏, 便可观赏冲天的烟火,还有满园缤纷的花灯。 偏殿是洋人与那些大臣听戏的所在。 扮戏楼里。 杨小楼戏妆一改,抹红涂脸、打通天,上妆上的奇快。 不止这一个,扮戏楼里的其他武生也都改了妆。原本这出戏定的是《艳阳楼》,不想杨小楼临时改戏;但《长坂坡》是杨家家传的东西, 其父“天官”杨月楼更是“同光十三绝”之一, 乃京剧名伶,也无不妥。 提笔勾抹之下, 立见一张张白脸、黑脸、花脸粉墨登场,曹操、刘备、张飞、张辽…… 诸将登场。 还有那甘夫人与糜夫人。 陈拙瞟了眼窗外洋洋洒洒的雪花,心中暗叹,被认出来了啊。 好在此人是友非敌。 素昧平生,不过是多年前于那金银楼内匆忙一见,如今却愿意为他以曲壮胆, 自然是友。 但西太后是必须要杀的。 他要证道, 要见本心,要证侠道,要凝炼意志,更要欺天。 西太后便是那天。 不止如此。 此人若不死,如何斩断那些老怪物的供奉, 谁也不知道究竟长存下来多少老不死, 万一留了那么一两个,关键时候下暗刀子,真要铁了心行刺一人, 天下八方, 谁人能阻?谁人能躲? 后患无穷。 唯有斩断源头, 才能以绝后患。 那些老一辈宗师尽皆北上,以命搏胜,亦是给他博得这么个时机。 如今那些老怪物倾巢而出,这般千载难逢的良机,焉能错过。 “很多年没见过雪了吧。” 杨小楼已换上了戏衣,白甲着身,威风凛凛,背后插着四面护背三角旗,上绣龙纹,振动间似能飞天,再配上那对微眯丹凤眼、两抹燕翅眉,长枪在手,宛如常胜将军在世。 “活赵云”便是其搏来的名头。 陈拙好似闲聊般回道:“是有些年头了。” 杨小楼丹凤眼一紧,但很快又舒展开来,手中枪凌空抖出个枪花,“有的事情并不是非做不可,有的事情也不一定总能成功。” 陈拙点头, “但你要知道, 成不成和做不做是两回事儿, 事在人为, 总得有人来做。” 杨小楼若有所思,又饮了一口温水,漱了漱口,意有所指地怅然道:“可惜无酒!” 不待陈拙反应,大戏楼上已开始有了动静,锣鼓骤响,铙钹已震,似在戏前试曲儿。 “咚咚咚咚……” “咣!” 原本冷冽的风雪骤然凭添几分肃杀,寒意如刀,刺人肺腑,又仿若有万军冲阵,战马长嘶奋蹄,金戈铁马,铁血杀伐。 曹操先行率众将出去。 而后是刘备。 不多时,杨小楼枪头一斜,直去那大戏楼,嗓子一起,立眉怒目,长声喝道:“呔!子龙~来也!” 陈拙眼中精光一闪而没,耷拉下眼皮,双手揣袖,静候时机。 此番急不得,除非一击即中,不然只一露出马脚那些深藏不露的高手恐会一窝蜂的围上来,还有那些荷枪实弹的戈什哈和洋人,机会只有一次。 一击即中,即刻远退。 “参见丞相!” 大戏台上,戏已开场。 风雪中隐隐传来几声含混的戏文。 鼓声急催,如雨惊落。 扮戏楼里另外几个手艺人见陈拙性子孤僻也不愿亲近,趁着戏班的武生都去登台亮相了,便凑到了暖炉旁忙烘烤着冰冷的手脚,活了活气血,免得待会真等上台表演再出了纰漏。 天色渐暗。 风消雪未散。 一盏盏花灯被宫女太监们逐一点亮,大戏台上亦是灯火通明。 陈拙强忍着不去看那颐乐殿里观戏的西太后,他实在怕自己会忍不住露出那股骇人杀意,惊动此间的高手。 除了曲声,还有那些嫔妃、福晋的谈笑声。 等了多时,曲声忽转。 却听外面有声音唱道:“老夫山头来观阵,见一小将似天神!马到之处人头滚,剑砍枪刺尸骨横;这员小将前要问,快快叫他留姓名。” 却是唱到赵子龙单骑救主了。 开腔的应是曹操。 “得令!” 又一声接道:“呔,马前小将,通名受死!” 此乃曹洪。 “常山赵子龙!” 这是杨小楼的声音,怒音冲雪。 …… 几个手艺人已渐渐听的入迷。 杨小楼的嗓音宽厚响堂,唱腔铿锵有力,隐带怒音,即便隔着风雪也能传进众人耳中。恍惚中,果真似是化作个意气飞扬、浑身是胆的将军,于乱军之中冲杀来去。 胆气一拔,令人精神为之一振。 连陈拙的心神也在这锣鼓、戏文的影响下渐渐放稳,不至于那么紧绷。 此人竟真能给他壮胆安神,好生了得。 常人只道练武、练功能练出神髓,不想这唱戏的气候一成亦有这等不俗的能耐。 正听着,半道上忽冒出个颇为苍老尖细的戏腔和着曲调响起。 女腔唱将军,竟引来不少叫好声。 陈拙双腿盘坐,气息一顿,袖中十指倏然一紧,眉头紧紧皱着。 虽未见面,但他已心知那便是西太后,整个颐和园能出声与那杨小楼相和的,也只有西太后。 陈拙眼皮急颤,双手手背青筋紧绷起伏,如在极力克制忍耐。 好在戏文之下,鼓锣更急,杀伐之气愈发浓郁,想是到了众将欲要生擒赵云的时候,斗起了武戏,戏文虽少,可叫好之声却不少。 那女声跟着一断,赫然是要收尾了。 张飞喝破曹军。 “呔!尔战又不战,退又不退,是何道理呀?” …… 心绪渐平,陈拙已在着手准备。 他袖中双手一退,两手轻挽已悄然从乱发间、鞋底抽出十数柄飞刀,一收而没,藏入袖中;伸手再搁那背篼上一抹,三尺绕指柔当即从一条缝隙中抽了出来,绕上腰间。 不多时。 陈拙气息忽缓,直勾勾的望向楼门口。 来人了! 先前那位领他们进来的老太监冒雪而至,来的很快,眼珠子骨碌转了转,望向陈拙,“你……就你小子,大戏楼上的戏马上就要唱完了,你准备登台亮相。” 见陈拙愣神未能立即作声回应,老太监又没好气地道:“嗨,发啥楞啊,你走运了,洋大人说想瞧你那变脸的绝活儿。” 陈拙蓦的展颜一笑,咧了咧嘴,“多……多谢公公,小人晓得了!” 老太监翻了个白眼,又从上到下扫了眼陈拙,提醒道:“那便与我走吧,该带的东西都带上了?” 陈拙闻言起身,摸了摸梁瘸子留下的老背篼,然后跟着太监大步离开。 “都带上了。” …… 大戏楼翘角重檐可分三层,中层设有绞车,可巧设机关布景。 不少退场的角儿已从三楼的戏台下来。 天井上通,洋洋洒洒飘着雪花。 陈拙候了一阵,那杨小楼方才唱罢。 二人迎面错身而过,相视一眼,各自无言。 许是觉得他一人太过冷清,台后还留了两个拉琴、打鼓的老师傅。 琴是胡琴,鼓是堂鼓。 老师傅见他上来,已开始拉琴敲鼓,和着他的步调。 有杨小楼的“长坂坡”在前,心绪起伏一变,陈拙反倒出奇的平静,更别说怯场。 楼外飞雪寒灯。 陈拙踏步而出,只在行走踩步间,双肩一摇,身形一晃,定睛再看,脸上已多出张花花绿绿的脸谱来。 脚下一定,他双眼一抬,眼神似透过雪幕直逼对面的颐乐殿。 却见那殿内灯火通明,朱门大开,殿中置有一宝座,座上之人侧身而卧,周遭众多嫔妃、福晋簇拥而坐。 这便是西太后? 眨眼的功夫,他面上脸谱又起变化,乃是一猴脸,顾盼一转,活灵活现;待到脖颈转过,脸上脸谱再见变幻,乃是一副朱红赤面;接着又抬手抹袖,脸谱变作黑白两色…… 几步的功夫,他已连番变化数次,动作行云流水,看的周遭惊呼四起。 就在一片叫好声中…… “轰!” 一声炸响,冷不防在颐和园内升起、腾空。 乍见一朵火星直入云端,而后哗啦绽放开来,化作璀璨烟花。 火光透雪而散。 观戏诸人初闻炸响齐齐身形一震,但再一看那烟花,又都失笑起来。 想是哪位宫女太监失误所致,亦或是宫里某位顽劣的公主点燃了烟花。 可那头顶的烟花前脚才暗下,后脚颐和园外就传来一声惊爆。 “轰!” 炸响似风雷鼓动,霎时传了进来。 众多观者俱是失色。 混乱的脚步声,还有官员的呼喝声,再有宫女、太监的惊呼声,一时间连成一片。 灯下的阴影中,数道鬼魅般的影子已寻声而去,转眼飞掠无踪。 琴、鼓之声跟着一顿。 两个伴曲儿的老师傅也是神情大变,面面相觑,脸色发白。 却见那戏台上空空如也,先前还在转步抹脸的手艺人竟然不见了。 而在那半空中,正有一道身影,灵如飞燕、矫如猿猴,自戏楼上飞身纵跳而下,落地双足一点,双腿一屈一直,不带一丝烟火气,如飞鸟钻林般直扑那颐乐殿内的宝座。 所过之处,满地霜雪皆好似被一柄肉眼难见的刀子裁剪开来,纷纷涌向两侧,带出一抹笔直绵延的豁口。 杀意冲霄。 “有刺……” 一声凄厉刺耳的尖锐急呼陡然响起。 只是话音未落,喊话的太监已如破布般被一分两半。 一道人影破身射出。 风雪急呼,灯火映照之下,赫然就见一张森然可怖的罗刹脸生生挤进了颐乐殿。 陈拙刀眼微眯,凶光大放。 (本章完) 94、杀!杀!杀! “大胆!” “放肆!” 几在同时,两声怒喝忽从左右逼来。 两名大内侍卫眼见殿内掠进一人,皆大惊失色,各自运掌推拳来战,想要将这刺客逼出大殿。 可他们还未到近前,眼角余光惊见一抹冷冽寒芒如灵蛇般扭动一转,吞吐伸缩, 诡异飘忽的绕过了他们的拳掌,点在了他们的喉头。 寒芒一触即收,竟是一柄软韧狭长的刀子。 二人瞳孔先缩后扩,喉咙里只似卡了石头,“嗬嗬”有声愣是说不出一个字来,转眼倒地而亡。 再看陈拙,他矮身一进, 手中刀身回退半途猝然一震,三尺绕指柔已如软鞭般凌空抽出。 盖因有一件奇物忽自殿内破空飞来, 后缀长链,形如鸟笼,内里中空,其上更有数片刀叶飞旋急转,嗡鸣震耳,寒芒大盛。 “血滴子?果然是老古董。” 陈拙眼神微凝。 长链尽头, 一眉发尽白的老者弓背弯腰自角落里踱出, 头顶白发稀疏,面皮苍老,穿着身黑色的僧衣,脚踏僧鞋,干瘦如猴, 站在那扭腰动胯犹若一只成了精的螳螂, 脚下的影子都好似瞧不见人形了。 “罗刹鬼陈拙?” 老者脸颊枯瘦尖长, 满是褶皱的下巴留着一撮花白的山羊胡。 见到陈拙他眼露惊异,而后是滔天杀机。 “咱家这就让你变成只死鬼!” 赫然也是个老太监。 “砰!” 缅刀与那奇物当空一撞, 竟如陀螺般被倒抽了回去。 火花四溅。 老太监大手一抓,血滴子倒飞而回。 可电光火石间,一抹数寸长短的冷芒竟紧随而至,激的他肌肤起栗,脊背生寒,那是柄飞刀。 不惊不慌,老太监面无表情,另一手屈指一弹,才见其左手五指皆套有铁指扣,当空叮叮一碰,已将飞刀磕落。 不止一个。 近处忽有杀机陡生,一位宫女打扮的女子悄然出剑,剑光斜斜一指,宛如龙蛇昂首,平地起剑,直刺而来。 一人动手,刹那间地上少说已有四个宫女跟着翻身跃起,俱是缭乱剑光。 即便陈拙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遍体生寒,心中更是暗道要遭,如此恐怕难以速战速决。 这些人剑招的路数皆是同出一门,想来那些老怪物中必定有位剑道绝顶。 但这也更加肯定了他的猜测, 居然在身边埋下这么多的暗棋用以护卫, 只怕那些老怪物皆已不在京城,或者说不在宫里。 与此同时,外面的那些戈什哈已闻风而至,呼喝四起,脚步声大作。 而西太后已被几个小太监护持着往外逃。 哪有这般轻易。 剑光瞬息逼至,陈拙眸子微凝,他的应变也是极为干脆利落,伏身一撤,如兔狐翻跳,同时手中抖出几枚飞刀,震手破空。 霎时。 “噗噗噗……” 殿内灯火俱灭。 风雪灌入,明暗转换,众人眼前立时漆黑一片,只余殿外花灯的黯淡灯色,和那暖炉中溢出的寸许火光。 还有惨叫声。 几个小太监刚扶着西太后从宝座上起身,陡见飞刀袭来,竟然一个个悍不畏死的为其挡刀,一时间非死即残,倒下大半。 老太监亦是腾不出手。 灯火一熄,这些飞刀便成了大杀器,连连招架,恨得牙根痒痒。 也在打出飞刀的刹那,陈拙不由分说,抖腕一震,手里软韧的三尺绕指柔立时挺直如精钢,飞旋一转,已贴向了那几个宫女。 几人见状忙提剑来刺,刀剑相击,不料刀身忽又一弯,被陈拙螺旋劲一催,缅刀竟如蛇盘般绕剑而过,吞吐翻转如毒蛇吐信,挑断了几人的手腕;同时他左拳如枪扎出,脚下左右摇闪,拳劲迸发,照着几人的心口直来直去。 不到两息,已有三人面露痛苦,口吐血块,软倒在地,还有几人长剑脱手坠地。 一抹刀光紧跟横空斩过,周遭拦路的宫女太监刹那头颅抛空,一具具无头身子东倒西歪,顺着余势跑出数步,各自倒地。 血腥弥散,冲溅四射。 陈拙半面染血,浑身内缩的筋骨猝然暴涨外扩,脑后乱发一散,化作本来面目,狰狞骇人,被暗淡火光一映,更添几分可怖凶厉。 一个宫女还想提剑自他身后暗袭出招,可甫一动作,陈拙颈上头颅蓦然回转,鹰视狼顾,凶相绝伦,眼中幽光一过,那宫女竟是被这骇人气势所摄,手中剑势一滞。 等回过神来,神色已是惨然。 一只大手从天而降,虎爪下扣,快如闪电般落在了她的天灵上,五指立时破入颅内,血浆迸溅,毙命当场。 便在这时,嗡鸣再至。 陈拙冷眼一斜,抬手一抛,已将那挂在手上的尸体抛了出去。 刚飞出一截,便被血滴子当空一绞,绞出一片腥风血雨。 然老太监的脸色却骤然阴沉,盖因陈拙已飞纵扑出,扑向那宝座上瘫软惊恐的西太后。 他这一扑,周围的太监宫女,连同福晋、嫔妃,无不是瑟瑟发抖瘫坐在地,胆气弱的纷纷昏死当场。 正待下刀,那老太监心黑手狠,抬脚飞踹,近处的一名宫女当即朝陈拙的刀口撞了过来,人在空中,七窍喷血,死的干脆。 更有几个小太监趁机扑上来挡刀子,混乱中还有人下暗刀子。 “吼!” 闪身一避,一声低沉雄浑的虎吼突然自陈拙的脸谱下宣泄而出。 惊的风急雪怒。 近处的一群太监宫女无不是面露痛苦,捂耳哀嚎,惨叫连连。 也就在这个空隙,外面一众戈什哈持枪围来。 有人心里紧张枪口一抬,竟失手扣动了扳机,遂见一顶血滴子冲天而降,落在了那人脑袋上,机关自启,刀叶扣合。 一具端枪的无头尸体已然扑通栽倒。 “休要伤了老佛爷!” 楼外先前离去的几道身影竟又折返回三人。 三人高矮各异,分别是一老者、中年汉子、还有个三十出头的青年。 老者收回血滴子面容阴沉狠辣,抖出头颅,留下一句话,却是停也不停,在飞雪中似苍鹰俯空般掠入颐乐殿,另外二人紧随而入。 殿内的陈拙亦是惊觉背后乍寒,浑身毛孔齐齐一毕,背后寒毛根根竖起。 加上那老太监竟有四位宗师。 那些嫔妃、福晋的哭叫声四起,还有……西太后痛呼一声,凄厉嚷道:“快救哀家!” 叫声一毕,已是昏死过去。 “外面的守好了,一只耗子也别让逃出去。” 四个宗师关心则乱,闻声便赶。 不想只一动作,殿内骤然仿似凭空对出十数抹冷厉寒芒,在殿内爆射急飞。 那些飞刀轨迹古怪莫测,有的走直,有的走弧,有的上下翻飞,有的能在空中转出一圈,于墙上磕碰回弹,尽是飞刀,杀机无穷。 四人瞳孔急缩,无不头皮发麻,连连辗转腾挪。 混乱中,惨叫连连,一个个只敢趴在地上,敢冒头的无不是命毙刀下,宫女太监死了一大片,反倒是那些吓昏的妃嫔、福晋侥幸得活。 四人之中,那青年宗师躲闪不及,腿受一刀,口中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闷哼。 但动静刚起,又一柄飞刀寻声而至,将其了结。 另外三人见之忙屏气凝息,俱是心惊肉跳起来。 不知不觉暖炉溢出的火光已渐渐暗了,外面风大雪大,风雪弥天,连那些花灯也吹拂的摇摇欲坠,灯色几欲熄灭,殿内彻底陷入一片黑暗。 任凭他们手握着凶名赫赫的江湖第一暗器,如今也是憋屈至极。 这殿内抛开西太后不说,剩下的人也非尊即贵,当真束手束脚,委实气的人吐血。 但三人权衡轻重,自然需得先救西太后。 况且这刺客已如瓮中之鳖,外面既有枪队包围,任其有通天之能也插翅难逃。 一人暗中寻着西太后的宝座摸了过去,另外俩人则各挑了一个自觉安全的位置凝神以对。 “尊驾如今插翅难逃,不如束手就擒,咱家能给你个痛快的死法!” 阴恻恻的话音一落,却是不闻回应。 此人心知陈拙若非到了绝境,定然不会先要西太后的命。 而去寻西太后的是那中年宗师,步伐灵活,伏身如豹奔行,很快便摸到了宝座近处,正想去抓已经昏死的西太后,不想脚畔满地的尸体中忽睁开了一双眼。 刀光起于平地,如游龙上窜,来势极汹。 到底还是宗师,惊觉凶险,此人已在飞步后撤,同时手里的血滴子竟如暗器般弹出一片刀叶,直逼地上出刀的人。 但血水飞溅,刀叶所及却是个宫女。 而在那宫女的尸体下,刀光伸缩一吐,忽改刀势,绕上了对方的脚腕。 中年汉子动容失色之余,脸上也多了几分狠厉,一弃血滴子,抬脚一纵,避过刀光,双手已成鹰捉之势,飞扑下拿。 其余二人见此情形,俱是弃了血滴子飞赶过来,想打贴身近战的主意。 可未等三人喘口气,一抹乌光忽的自尸体中射出。 中年宗师瞳孔一缩,彻底动容,竟识得此物,失声道:“脉门弩?” “弩”字一落,他的眼神已在飞速黯淡,心口多出了三个小小的血洞。 而后被上撩的刀光一分两半。 剩下两个一听脉门弩,步伐更急,朝着藏在尸体中的陈拙扑去,咬牙切齿道:“小畜生,咱家非得活剐了你不可!” 今天六更,先两更,下午再搞 (本章完) 95、罗刹提首,飞雪夜奔 “就凭你们?” 尸体底下,终于冒出了声音,陈拙的声音。 沙哑阴厉,煞气扑面,腥风卷雪。 “啪!” 震响声起,地上一具尸体猛的腾空翻起,朝二人横飞撞去。 一道身影跟着缓缓从地上站起,浑身沐血,连那张罗刹脸谱也被血腥染出半边墨云般的印迹,血滴浓稠,直挂下颌,凉透了。 那尸体只到二人面前,已似破布般飞出老远。 抿了抿口中的腥咸,陈拙嘿嘿发笑,沁着血光的眸子如鹰如隼的一瞟面前二人那瘦小枯干的身子,就像个大人在瞧两个半大的娃娃一样,微微前倾着身子,垂下眸子,又仿若苍鹰俯视般问道:“老鬼,如何称呼啊?” 话语坠地,有些轻飘飘的,但却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森然。 二人原本杀气腾腾,本以为陈拙会避会躲,不想居然敢堂而皇之的站出来。 他们皆瞧不清陈拙的面貌,但那散发着滔天血腥的魁梧身形却在黑暗中被勾勒出了轮廓,而且他们看得清那双眼睛。 像是在泛着幽光,还有不加掩饰的杀意。 单单看到这双眼睛和这尊身形轮廓,已叫俩人生出一股无来由的忌惮。 “好一副鹰视狼顾之相,此子气势渐成,无形中的恶相越来越鲜活了,居然懂得以势压人,留不得。” 那老者黑暗中亦是只有一双眸子亮着,同样阴厉迫人,同样暗藏杀机。 他是对着身旁的老太监说的。 “老夫无名无姓,乃粘杆处最后一位统领。” 语出惊人。 老太监“嗯”了一声,望着面前的陈拙,双眼亦是凝重非常的眯了眯,“咱家阉人一个,说出来你也不认识,况且死人也没必要知道。” 陈拙点头轻声道:“原来叫阉人,好名字。” 三言两语,话已说尽。 “好胆!” 老太监眼神阴毒,杀机顿露,手成三弯,上身一倾一伏,单足一跨,双手成型,似那螳螂前爪,食指、中指一探,已侧击扑至,连攻陈拙脖颈命脉;同时双手连摔代打,还揉了几式岳家散手,指上铁箍便是兵器,抽打间连磕带碰,劲风刚猛,如刀子刮过。 陈拙甫一与之交手,只斗了两招,皮肉上已肉眼可见的多出几块梅花似的淤痕。 他一歪脑袋,索性不再硬接,眼神无波,猿臂顺势一展,一记崩拳已运劲下发,攻其抬招勾手间露出的空门肋下。 拳风袭来,老太监瞳孔一震,手肘一坠,两手下沉回拿,刁勾之势如铁箍扣合,搭着陈拙右臂往下一按,双脚跟着离地,身子横在半空,向后发劲。 那无名统领亦在此时出招。 此人双脚不丁不八,吞气入喉,胸腹中竟似冒出几声蝉鸣,双拳一攥,打法却出人意料,竟是披挂。 非但是披挂,此人双臂一抖,好似两条神鞭,吞吐开合,起伏拧转,两条手臂放长击远,顺着那老太监的拖拽之势竟打出了一连串的炮响,乌龙盘打,大披大挂,势如破竹。 陈拙眼神平静,右臂筋肉倏然似是麻花拧转紧绷,抖动一震,那老太监顿觉肘下仿似擒了一条狂龙,竟拿捏不住。 右臂挣脱钳制,面对无名统领石破天惊的打法,陈拙双拳一攥,崩拳起手,已是砸出一颗颗拳头。 自从郭云深传了五行拳,他便喜欢上了这直接干脆的打法。 武道一途,当一往直前,挥血肉之拳,砸碎这拦路大石。 非但是崩拳,还有炮拳和“打神鞭”。 他五指含空,双臂去势乍变,宛如一瞬间没了骨头,无迹可寻,大筋一抖,已与无名统领的双臂崩缠抽打在一处,拳上也在交锋,劲风挤过拳眼,如起风雷之音,再配上“天罡劲”,一时间雷音大作。 “通通通……” 沉闷声响听的人气血起伏不定,二人袖筒亦是在雷音下无声绽裂,四散而飞,化为破片。 “受死!” 老太监见二人正在酣战僵持,杀意狂涌,脚下奔走一绕,已到陈拙身侧,这次运的乃是双掌。 一掌按向陈拙右肋,一掌劈其后颈。 正待动手,不料陈拙颈上头颅猝然半转,来势突然,眼神直勾勾的看了过来。 更叫人没想到的是,他胸腹中的气息倏然强提,直直延喉上攀,挤进口中,而后张嘴一吐,竟吐出了一口飞刀。 那飞刀长如小指,甚小,可藏于舌下,裹于腮中,打的便是出其不意。 更何况陈拙脸上还有张脸谱遮掩着,口中若是暗藏杀机,简直防不胜防。 老太监只一扑过来,杀声刚一出口,紧跟着便是一声撕心惨叫。 飞刀不偏不倚,如吹箭般打在了他的右眼。 陈拙头颅回转。 看似有来有往,实则也不过电光火石,拼着硬挨了一记鞭手,他双拳急转,两条手臂已似神鞭般抽打向老太监。 无名统领还想援手,可陈拙稍一动颈,他动势为之一缓,生怕自己也挨上一记飞刀,片刻的忌惮迟疑,已失良机,丢了强助。 老太监右眼一瞎,再见狂风骤雨般的凌厉攻势,匆忙招架应付,况且还是置身黑暗之中,只觉的有两条狂蟒忽左忽右的探来,又仿佛置身在惊涛骇浪之中,岌岌可危,只能咬牙强撑。 “救我……” 他心惊肉跳,自知已陷入死境,忙尖声急呼。 无名统领亦是心知错失了先机,心中懊恼便要再次攻上,可那老太监却不动弹了。 老太监定住身形,在黑暗中凝立不动,接着上身胸膛、两肩、两臂、两肋,竟然接连噗噗噗噗的炸开一朵朵血花,血箭冲射,像是皮肉中被塞进了一个个炮仗。 打的是其气血运行交转的关窍,以硬碰硬,被那打神鞭生生给抽废了。 无名统领看着倒地后还在抽搐的老太监长叹一声,脚尖一送,已给了对方一个痛快。 不然血尽而亡,死的凄惨。 无名统领眼神阴鸷,“好小子,以一敌四,竟让你杀了三位宗师,此战倘若传了出去,北方武林都得震上三震。” 陈拙眼神同样阴鸷,脸谱下隐隐轻笑了一声,忽抬手屈指一弹,一滴血珠已朝对方面门飞去。 血珠在前,人影在后。 陈拙双拳再举,推拳出招。 无名统领气息一沉,双臂一震,交叠一挡,其上布帛撕拉破开,两条与瘦小身躯不太相符的粗壮手臂已是暴露在空气中。 这时,殿外有戈什哈试探着闯进,陈拙看也不看,撤步一退,抖手震腕,一柄飞刀立时打着旋的自黑暗中掠出,擦着那人的脖颈一贴而过。 一蓬滚烫血雾登时在风雪中散开。 那戈什哈立马捂着脖子跪倒在雪地上。 外面原本步步逼近的所有人无不如临大敌,再度撤开。 无名统领趁机出手,贴身而进。 陈拙似早有准备,冷笑一声,不退反进,双臂一震一抖,右臂已奋起劲力,皮肉上筋络外扩,气血澎湃,整个似膨胀了一圈,赫然还是炮拳。 风雷之声大作。 二人针锋相对,不避不让,如天雷勾动地火。 黑暗中一时间尽是狂乱翻飞的拳影,以及两股劲力对冲下的闷响,俱是霸道刚猛。 双方互攻了十余招,陈拙双眸一烁,张口吞气,两腮一鼓,故作喷吐之势。 无名统领脸皮一抖,瞳孔一缩,只以为陈拙又要口吐飞刀,交手间忙缩身一矮。 可哪想刚一伏身,一抹三尺寒芒陡然自陈拙袖中吐出,刀光当空一绕便卷上了对方的拳头,蛇盘而上,在其腋下一扎。 眨眼间,无名统领立觉右臂劲力一泄,不由得变了脸色。 他猛一吞气,奋起余劲将陈拙逼退一截,转身便朝殿外掠去,同时嘴唇一颤就要吼叫出声,竟是要逃。 “无死中求活之心,也配为宗师?” 冰冷言语紧随而至,在其身后响起。 无名统领朝外嘶声叫道:“快……” 但一字出口,一截刀身已自后向前卷上他脖颈,一卷而过。 殿外诸人闻声欲进,却听殿内打斗再起,嘶声吼叫连连,断肢残臂,血腥扑鼻。 殿内,陈拙瞥了眼外面的铺天盖地的杀机,缓缓揭下脸谱,心中有些不敢置信。 如此便是成了? 但他手中刀子却没停,嘴里仍是制造着动静,喊着杀声,同时飞快换上了那个青年宗师的衣服,而后身形一转,掠至那已经昏死的西太后面前,眸光闪烁,刀光横过,一颗大好头颅已被卷到半空…… …… “快,快进去救老佛爷!” 风雪弥天。 殿外诸人听着殿内还未休止的厮杀,忽见三道身影自颐乐殿内冲撞倒飞而出。 雪幕迷眼,众人看见熟悉的身形,又听那言语,不疑有他,纷纷涌了进去。 直至有人重新燃了灯火,看见颐乐殿内的一切,所有人全都呆愣当场,惊骇欲绝。 满地的残肢断臂,尽头,那宝座上,一具无头身子正斜斜坐着,断颈血水还在外冒。 正是, “老佛爷!” 一个小太监吓得扑通一跪,嘴里嚎道。 只是不多时,风雪一卷,没人看清,殿内忽多了个教书先生打扮的中年男人。 “伱们都瞧错了,这不是老佛爷!” 教书先生望着那无头身子,僵硬木然的五官忽微微一笑,抬手已取了小太监的性命。 “谁说老佛爷死了,老佛爷还好好的在紫禁城呢,胡说八道,该杀!” 言语一毕,忽见一抹剑光吐出,如掣电横贯一过,刚刚点亮的灯火已是再度熄灭…… 等会儿接着码 (本章完) 96、甘先生 “甘先生!” 颐乐殿外,适才因那爆炸声追出去的几道身影已折返而回。 “让那些人逃了,不知道什么来路,身上都有炸药,应是调虎离山……您呢?” 一行四人,三男一女,俱是手拿血滴子,满身霜雪,劲装打扮,来的势急。 四人对那教书先生语气很是恭敬,称为“甘先生”,可当他们瞟见殿内满地的尸身和快溢出来的血水时,全都变了脸色,血腥气浓郁的令人作呕。 殿内漆黑一片,死一般寂静。 “统领!” “三哥!” 直等几人望见雪地上两具躺倒的尸体,神情又是一变。 “除了他们两个,剩下的两个也死了……四个宗师居然没拦住一个后起之秀,真是枉费我的一番心血。” 这位甘先生穿着件灰色长衫,四十来岁的模样,留着短发,斯斯文文,头发打了发蜡,梳的三七分,拾掇的很是规整,像极了刚留完洋回来的人物。 这人瞧着不算年轻,但也谈不上老;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似是藏满了人情世故,还有一种不符合面相的苍老疲态,脸色略显黝黑,鹰钩鼻,入鬓眉,国字脸,蜂腰猿背,气态不俗。 唯一的女子恨声问道:“那人逃了?” 甘先生淡淡道:“哪能啊,只是想看看他能耍什么把戏;而且京城里来了位不得了的人物,若非如此,我也不会被其引出颐和园,凭白让那小子搏得了天大的名头。” 这一句听着稀松平常,但既然细一想却又都觉不对。 有人试探着问道:“那人连您也不能轻视么?” 教书先生古怪一笑,随口道:“那人姓杨,你觉得呢?” “嘶!” 四人面面相觑,天底下姓杨的不少,但武门江湖中能令这位甘先生无法轻视且还姓杨的,那便只有一位曾经无敌过天下的霸道人物。 而那天大的名头…… 几人小心翼翼的望向漆黑的颐乐殿。 里头的人既是死绝了,便不难猜出名头从何而来。 已是意识到什么的四人,脸色全然都白了,没了血色,口干舌燥,气息都在发颤发抖。 甘先生倒是没多大反应,只一瞥几人的模样,毫不留情的嘲笑道:“亏你们也算是一号人物,胆气竟这般弱。相比之下我倒是挺欣赏那小子的;单枪匹马,竟然干成了这么多年无数人想干却没干成的事情,而且以一敌四,此等气魄,少有人及啊。” 那女子貌有四十,韵致十足,“那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甘先生眼神一落,望着女人上下稍加扫量,意味深长地道:“就看你有没有胆气,想不想一步登天了。” 女子身旁一光头大汉开口问道:“那咱们现在是不是先把这些尸体处理掉?” 甘先生叹了口气,“尸体若是处理了,那些洋人的嘴怎么堵?既然那小子来都来了,也不在乎多背些人命,而且死的都是些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只要西太后不死,这大清的天就塌不了。” 他望向那迟疑踌躇的女子,笑道:“伱知道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坐上那张椅子么?如今机会摆在面前,你却心生退缩。” 女子闻言眼神先是阴晴一变,后咬牙道:“好,那我便听甘先生的。” 甘先生颔首示意,“你先进去把那人的衣裳换了吧,她没了脑袋,衣裳再一剥,就算现在大庭广众丢出去,怕是也没人会相信。” 女子望着漆黑的颐乐殿深吸了一口气,迈步走了进去。 等了片刻,听到殿内的知会,甘先生又对另外三人吩咐道:“你们去把殿内的尸体抬出来。” “是!” 三人忙应道。 不一会儿的功夫,大戏楼前的空场上,一副副冰冷的尸体已被摆了出来。 这时。 德和园外,有官员召集了不少侍卫亲兵风风火火赶了过来。 当先一人内穿硬领袍,外套马蹄袖箭衣,再罩补服;顶戴为珊瑚顶,脑后翘着一根双眼孔雀翎,补服上绣的补子乃是一只锦鸡,赫然是位当朝二品大员。 其身后还有几位官衔不小的文官,俱是战战兢兢,被刚才的那声爆炸吓破了胆。 眼下世道变了。 南边不少官员可都是被炸药炸死的,广州将军连同广东水师提督皆是尸骨无存,谁能不怕;当年有人都敢在火车上炸那五大臣,现在想起来都还提心吊胆呢。 为首那位二品大员善于审时度势,见甘先生立在颐乐殿外,便示意所有人暂缓步调。 此人长脸狭眸,双眉浅淡,行走间步伐沉稳,气息绵长,竟然是位武门宗师,且眼中气势锐旺,乃文官少有,俨然是位剑道好手。 “微臣袁世凯救驾来迟,还请老佛爷赎罪!” 快步步入德和园,离颐乐殿还有段距离,这位二品大员一打马蹄袖,已扑通跪在了风雪中。 只是久不见动静,此人只得将眼神投向甘先生。 “甘先生,不知老佛爷……” 甘先生眼神平静如水,负手而立,“你也别跪着了,老佛爷受了点惊吓,现在谁也不见。另外,刺客的来历已经摸清楚了,论起来和你还有几分因果。” 自称是“袁世凯”的二品大员闻听“哦”了一声,有些讶异,“世凯愿闻其详!” 甘先生看似未动,然站势正好拦在对方面前,缓声道:“当年奕亲王遇刺,你应该有所耳闻吧,此人便是那个刺客,而且他的师父你应该也很熟悉,便是大刀王五,你们应是死敌吧?” 提及大刀王五,袁世凯脸上忧色一僵,旋即又很快的掩饰过去,满脸恨怒之色,“果然是有什么师父出什么徒弟,他若来找我也就罢了,怎敢行刺老佛爷,当真罪该万死,我这边安排下去,全力缉拿此人。” 甘先生听的似笑非笑,“不急,此事我自己去办。还有这一次死了不少人,都是老佛爷的心腹,你若真有心,这些尸首别忘了收一下。” 说罢,人已步入了颐乐殿。 袁世凯立在雪中,嗅着空气中经久不散的血腥味,狭眸微微一眯,又看看地上那些尸体身上的伤势,表情也愈发诡异起来。 正待开口,颐乐殿内忽然传出一个苍老的嗓音,“袁爱卿,哀家身体抱恙,便不必相见了,你且退下吧。” 甘先生旋即又再次走出,大步迈入了风雪中。 “老佛爷放心,甘某必斩那厮!” 还差两更…… 取一世倾城里的袁世凯来写,就当历史架空文吧。 (本章完) 97、滔天杀机 雪夜之中,一道身影兔起鹘落已是在颐和园内飞奔急掠了起来;辗转腾挪间宛若一只山魈野猿,攀墙走壁,伏身急行,点足一掠一窜,快如鬼影,尽寻高处,视脚下侍卫如无物。 风雪弥天,无人察觉。 园中如今像是乱成了一锅粥,不少洋人四散而逃,还有那些朝廷官员,抱头鼠窜,全都战战兢兢的,被亲兵、侍卫护在一处。 已有人朝着颐乐殿飞快赶去,也有人趁乱而逃。 适才那番打斗厮杀看似过程凶险、变化繁多,实则也不过是堪堪一两盏茶的功夫罢了。 混乱中,陈拙居高临下,眼神一瞥,忽瞧见个熟悉的身影。 却见白天的那个土混混正站在一颗大树底下,脱了裤子偷摸撒尿。 可等尿出来,土混混脸上登时没了人色,一个哆嗦抖的差点没瘫在地上,然后双手搂着裤腰带有些困惑的嘀咕着,“嘿,他娘的,最近火气有点儿大啊,这尿咋成红的了?” 饶是陈拙已见过不少稀奇场面,可这种货色还是头一回瞧见,真是开了眼。 白天在街上他下了暗手,在对方的腰肾上按了一下,不出七天,暗劲一催,保准能让其尿血暴毙而死。 目睹这一幕,他脸颊一抽,干脆顺手打出枚飞石,斜斜落在了土混混的太阳穴上,送其上路。 那人挨了一石,身子摇摇晃晃,然后一头扎进了尿里。 等一口气离了颐和园,陈拙方才抓了把地上的霜雪塞进口中,舌尖一抿,刺骨寒意顺喉入腹,抚平了他体内几要沸腾的热血。 抿了抿干裂的唇,他吞着嘴里的唾沫,还有一丝丝的腥甜。 成了? 竟真的成了。 他曾在心中预想过千百次刺杀的经过与可能遭遇的凶险,但等真的刺杀功成,他又觉得有些不真实。 而颐和园内除了一开始的惊动和骚乱居然不见任何追兵追出。 他心觉离奇,并没有立刻远遁离开,而是趴在雪地里敛了气息,又等了等。 直到园内火把四起,本以为会有大动作,可让陈拙看不透的是,依旧没有追兵追出。 他刀眼微眯,望向手里的头颅,眉头慢慢皱起。 这时,风雪聚涌,雪地上忽被吹出几行字来。 【运主:陈拙】 【世界:清末民初】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一品乙等】 【命数:龙飞九天,当忌亢龙有悔】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注:若气运攀至一品,可另投它界,气数重定,命运更迭;若气运超越一品,此身往他界之后,当复青春之躯,留全盛之功。) “运主气运已至一品,可随时选择另投他界!!” 陈拙眼神一颤,仿佛如释重负。 没杀错。 但那颐和园内为何毫无动静? 他眼神也在不住变幻。 冥冥中,一股无来由的强烈不安仿佛这隆冬彻骨的寒意,又像是化作千万柄霜刀雪剑,无孔不入的落在他身上。 陈拙伏在雪地上,瞳孔渐渐收缩,他望着满是血迹的两条手臂,就见上面的汗毛居然一根根自发立了起来,竖了起来。 再一扫那改变的命数,陈拙兀自冷声道:“既然龙已飞天,何惧亢龙有悔!” 说罢起身拎着西太后的脑袋大步奔入雪中,身后字迹转瞬掩去。 人有时总得相信自己的直觉,或者说做好最坏的打算。 而最坏的打算往往也是最稳妥的。 凭那颐和园内的古怪变故,陈拙有理由相信里面是有老怪物的,至于对方为何没有在他行刺的时候现身,他已不在乎。 他在乎的是,对方一定会来杀他。 无形中,他只觉得身后似有莫大危机逼了过来,简直如芒在背,如鲠在喉,如头上悬剑,令人心惊肉跳,不敢松懈。 定是追来了。 这般化无形为有形的杀机,也就只能是那些老怪物才会有的能耐,简直难以想象。 但他比不得郭云深那已是通玄的能耐。郭云深单凭气息便能发觉对方的存在,而他若非已知晓这些老怪物的存在,只怕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也不知奔出多远,陈拙迎面忽见路旁的雪林里钻出几个人来,皆是驾马久侯。 “陈爷?是您吗?” “是我!” “可有追兵?” 定睛一瞧,正是那几位策应的弟兄。 陈拙此时浑身染霜,乌发尽是一片雪白,连眉睫上也覆着一层厚厚的冰渣,就是汗毛都跟精雕细琢的一样,面如冷蜡,活像个雪人。 见他活着出来,手里还拎着颗人头,几人无不是大喜过望。 陈拙忙喘了几口气,从一位弟兄手中接过两把转轮手枪,再牵过一匹马,裹了西太后的那颗脑袋,语速飞快地道:“那追兵非同小可,非火药能敌,咱们快退。” 说完已不带迟疑的翻上马背。 其余人见状亦是跟着动身。 便在众人扬鞭策马的同时,身后的来路倏然逼来一阵异响。那响动似是阵阵鹤唳,又像风啸,如箭矢急发,来的极快,远远听着犹如鬼哭。 陈拙浑身一紧,双眼猝然眯起,“来了!” 太快了。 一群人也是心神一紧,驾马狂奔起来。 陈拙伏在马背上,双枪一摘,朝身后逼来的骇人声势抬起枪口。 “砰砰砰砰……” 枪声一响,陡见漆黑雪幕里逼出个鬼影似的人来。 那人动身奔走竟快过奔马,不住拉近距离,一闪身便窜进了路旁的冬林中,身法快的匪夷所思, 非是只这一人,其后还有马蹄声响,少说有五骑,飞驰追来,应是被此人引来的,杀气腾腾。 双方一追一赶,身后追兵却越来越近,想是那座下的马匹有所区别,迟早都得被赶上。 陈拙心神一沉,忙招呼道:“咱们散开了走,他们是冲我来的,你们有多远跑多远。” 却听身旁有弟兄笑道:“陈大哥休要小瞧我们,若是怕死,我们几个也就不会选择与您同行了……今日能与您并肩而战,干下这桩大事儿,是我们的荣幸,也算死而无憾了……哈哈,痛快……” 一黑脸汉子畅快一笑,突的一拽缰绳,调转马头,朗声道:“弟兄们,咱们沾了陈大哥的光,总不能什么都不做扭头就跑吧,说出去不得让人笑话。” 陈拙脸色一变,“你们干什么?别犯傻。” “陈爷,实不相瞒,哥几个前些日子在津门的时候回了趟家……哪还有家啊,早他娘的在庚子年就被朝廷杀光了……今日倘若您未功成,我们说不得也要冲进去溅那老猪狗一身血!” “如今这老猪狗既已枭首,我们也算是得偿所愿。” 陈拙本想伸手去抓,只是身旁的几骑全都停了下来,交错一过,皆从背后抽出了刀子,望向追兵。 “陈大哥,保重!” “大内高手,老子早就想试试这些鹰犬的能耐。” “干他娘的!” …… 陈拙长呼出一口气,眼仁却是一红,伏身避着迎面的风雪,同时不忘留意右侧的冬林。 只说赶出一截。 身后的来路陡然惊起一声巨爆,震得林中兔狐奔走,鸟兽惊惶。 “轰轰轰轰……” 那巨爆一声未绝又起一声,远远听着只似天崩地裂,震的人耳膜嗡鸣。 陈拙眼神一沉,面有悲戚,只是这些情绪很快便化作滔天杀机,盖因视野尽头,有一人负手而立,似是个教书先生,在等着他。 错不了,就是先前那追来的老怪物。 陈拙双眼一眯避着冷风,双枪一抬,添了子弹。 “砰砰砰砰……” 枪声已是连响数声。 那人看似站着不动,然枪声一响,衣摆下的足尖一点,人已似横空挪移般左右变化着方位。 目睹如此惊人的身法,陈拙口中已在吞气蓄力,同时收了双枪,将那西太后的脑袋系在了腰间;便在二人相隔十余丈的时候,他猝然单手一按马背,凌空翻起,腾空刹那双手振臂一抖,数抹寒芒已是打出。 “雕虫小技!” 那人淡淡一笑,身形腾挪一转,好似闲庭信步般在刀影中走过,望着迎面冲撞来的马匹,左手自背后一放,不轻不重的握拳在了马脖上敲了一下。 “轰!” 前冲之势犹如千钧的马匹瞬间横翻出去,如遭重击,转眼躺在雪地上口冒血沫,已是不活了。 便在这时,刀光杀至。 一抹三尺寒芒急窜而至,刀势凌厉狠辣,罩的方圆丈许尽是杀机。 那人眼神一亮,抬指掀拨,连弹软韧刀身,随着叮叮叮的清脆声响,慢悠悠地道:“有没有兴趣入宫啊?” 陈拙面目冷寒,“这句话已有很多人问过我。” 教书先生轻声道:“哦,那你的回答呢?” 陈拙眼中杀意愈发炽盛,暗劲勃发,软韧刀身已是笔直,刀尖横削过颈。 “都死了。” “伱是何人?” 他问。 教书先生叹道:“人世百年,生老病死,爱恨别离,如何能踏足武道极境啊。你天分不俗,何不好好想想该怎么走到极致,何必为了什么江湖义气,正道、侠道这些虚言空负大好岁月。” 行云流水般的刀光猝然被其以两指夹住。 二人四目相对,遂听教书先生笑道:“自我介绍一下,老夫甘人龙,乃是西太后身边一个不起眼的教书先生……教的是洋文……” 放心,那两更我肯定补上…… 然后说说成绩,首订4800…… (本章完) 98、险象环生 便在对方两指夹剑的瞬间,陈拙握柄一抖,三尺绕指柔如麻花一转,刃口下旋,直直卷向那两根指头。 自称是“甘人龙”的教书先生呵呵一笑,曲指再弹。 “砰!” 陈拙立觉刀身上传来一股崩雷般的炸劲,筋肉一麻,差点将缅刀震脱了手。 他五指一紧,一震长刀,刀身抖动如响鞭在地上一抽。 陡听“啪”的一声,土石迸裂,溅起漫天霜雪。 甘人龙称赞道:“不俗!” 陈拙暗暗深吸了一口气,内心已凝重到了极点。 此战恐是比香港那一战还要艰难。 说不得今夜便是他的死期。 对方适才那一弹,乃是以指发劲,发的是拳劲,这便是劲力通贯全身的能耐,举手投足可聚周身各处劲力,以筋肉走势瞬间传导集中至一处爆发开来。 “甘人龙?” 陈拙并没有再急着出手,而是念叨了一遍这个名字,墨眉一拧,踱步一转,沉声道:“当年是你出面逼退的郭老爷子?” 甘人龙立于原地,轻声道:“非是我,而是我那父亲。郭云深大器晚成,虽说上了岁数,但若是换我出面,他恐怕不会退的那么痛快。” 他气态平和,瞧着就像个普通人,普通的教书先生。 雪势时大时小,风声渐息。 不等陈拙开口,甘人龙忽说出一句令他心神剧震的话来,“不过,你那师父、师伯大抵会遇上我父亲……死定了。” 陈拙神情不变,步伐一住,却没开口,但眼中已见狰狞杀意。 甘人龙眸子一烁,慢条斯理地道:“纵观江湖前后两百年,天下达至通玄者不过三十七人,如今已死了大半;这些人之所以会成为通玄,有的是机缘巧合,有的是因果造化,还有的是受前人指引;而在这三十七个人里,我父亲最接近陆地真仙。” “通玄之路,如登彼岸,若那条路有一百步,那我父亲已走了九十九步,除非此间真的冒出一位陆地真仙,否则,他老人家便是天下无敌的存在。” 陈拙不为所动,平静道:“人生如棋,落子无悔;若我师父、师伯当真败亡,我自会给他们报仇;若我败亡,总有一天,亦会有人来替我们报仇,与你们算清这笔账。” 见话已说尽,甘人龙幽幽一叹,长衫鼓荡,袖中滑出一柄剑来。 “伱既以兵器名震北方,咱便以兵器杀你……死来!” 剑器在手,此人狰狞一笑,倏然趋步一进,腾空起招,长剑自上向下斜刺而至,剑势凌厉如电,剑风嗖的一过,森然剑光已将雪幕撕开,当真快的惊人。 这是达摩剑法。 陈拙眼神变幻,忽觉额前一凉,一缕断发已飘落风中。 当年在广东佛山,数十位老一辈宗师里,便有一位武当剑仙宋唯一见林黑儿与古玉乃是走的剑道路数,指点过几招,连他也受益不少。 眼看剑光袭来,陈拙足尖一点,后滑一截,手中三尺绕指柔已化为百炼钢,挺直一刹,人已避开剑锋,后滑之势再转前冲,刀刃一横,冷芒横空,削向对方脖颈。 甘人龙心知这缅刀刚柔随劲的变化,弓步一转,手中长剑以截剑变化,剑尖倏然上翘,指向陈拙右腕命脉。 又是武当剑法,追形截脉。 陈拙提腕上抬,刀身一震,立时弯出个弧度,刀尖已挑向甘人龙拿剑的手腕。 甘人龙拦剑一挡,却见刀剑相交刹那,那缅刀忽一卷剑身,二者立如龙蛇纠缠般绕在一起。 甘人龙剑下凌厉攻势猝然一缓,又改太极剑。 劲如缠丝,连沾连缠,霎时间陈拙只觉刀身一沉,变得滞缓,似是被吸进了一个泥沼,陷了进去。 甘人龙左手运剑已非寻常剑招,而是当空画圆,连拨带转,如封似闭。 “斗劲?” 感受着透过刀剑传来的连绵劲力,陈拙眼神一凝,却不愿撒手,本是裸露的右臂顷刻间就见皮肉下的筋肉如一条条龙蛇般绕上手臂盘旋一拧,扭出一圈。 走势由上而下,眨眼透掌而出,内劲传到刀身之上。 刹那间刀剑纠缠更紧,在二人手中如一条麻绳,各持一端,僵持不下。 陈拙见此情形,眼露狠色,骤然深吞了一口气,喉中似有雷音滚过,落入腹中,浑身气血狂动,满身霜雪竟飞快化去一层,右臂肉眼可见的粗涨一撑,而后如洪水般爆发开来。 那甘人龙双眼一瞪,浑身气劲狂涌,长衫猛然间被绷紧,其下筋肉疯狂颤动。 刀剑僵持不过数秒,已听不堪重负的动静响起。 嘎……砰! 甘人龙双眼陡张,惊见手中剑器竟寸寸而断,只剩下一截剑柄,不由得脸颊一抖,有些挂不住脸。 “好个三尺绕指柔!” 而陈拙更惨,手中缅刀脱手震飞,踉跄一退,嘴角溢出一缕血线,脸色苍白如纸。 先前颐和园内的一战他本就有所损耗,如今更是和这等老怪物斗劲,吃了大亏。 见他已是强弩之末,甘人龙冷笑着弃掉剑柄,双掌齐推,拍了过来。 陈拙喉头蠕动一颤,气息一沉,双脚一稳,抬手招架。 甘人龙劲力一催,双臂衣袖如荡起层层涟漪,背后衣裳时塌时鼓,竟还是那太极缠丝劲。他双手如封似闭,化作绵掌,揽鹤尾一拨一勾,云手已裹了上来,眨眼便将陈拙的双拳引入自己双手画出的圆中。 交手中陈拙只觉得双臂、双拳的劲力无论如何刚猛霸道,落进这圆中,被其三缠两绕,已似泥牛入海,一沾一带竟被牵引着在雪地上如牵线木偶般走出一截。 遭了! 陈拙眼瞳颤动,强憋着一口气,连换了牛舌卷草劲、螺旋劲、天罡劲、抱虎劲,可每每甫一挣脱,立马又被引入圆中,好似泥潭中苦苦挣扎的猛虎,逃不出,脱不掉。 这是想要生生耗死他! 风雪扑面,二人双掌齐对,划拨推动间陈拙脸色越来越白,额头已泌出了一层热汗,开始拿捏不住毛孔,精气已在外泻。 此战若无意外,当以他败亡收场。 但陈拙眼中却无惧色,唯有不散杀机。 今日一战,便是陆地真仙当面,又何惧之有? 死不足惜啊。 但就在这个时候,变故陡生。 甘人龙的身后惊见一道迅疾黑影,脚步交错极快,然却轻巧无声,翻跳间两个箭步已跨到其身后,一掌便照其后心拍了下去,劲力狂飙,卷的风雪倒流。 “砰!” 闷声如雷,在三人耳畔炸响。 但见甘人龙左右开掌,双脚下陷,左掌以应来人,右掌正对陈拙。 “亲家,无事吧?” 低沉嗓音响起,来人赫然是宫宝田。 还有一章,等我 (本章完) 99、后手 “死不了!” 喘了口气,陈拙飞快一应,眼中精光再起,左手一揉,已错开了甘人龙的右掌,右手成拿捏之势,抓其腋下。 宫宝田几在同时亦出擒拿之招,右手错掌扣腕,左手拿其左半身腋下。 二人齐齐出招,擒拿在前,而后奋起一记膝撞点向甘人龙胸腹。 甘人龙脸色难看,仗着先觉预得先机,双臂一振,飞身腾空后掠,避开二人的攻势,衣衫猎猎,卷起漫天霜雪。 二人紧追不放,大步赶出,一左一右;忽见陈拙抬脚一勾身后插在地上的缅刀,猿臂一展,握柄在手,飞身前扑,刀身卷其右脚脚腕。 甘人龙瞳孔一缩,骤一提气,身子当空再拔起一截。 可刚避开那软刀子,但见一道黑影平地蹿跳跃起,双腿如猿蹬枝,已在他的胸膛上踹了两脚。 三人当即分开。 “走!” 宫宝田吐字极快,转身就走。 陈拙知他意思,也不废话,当即跟着奔入雪幕中。 身后甘人龙胸膛中了一脚,落地退了数步方才稳住身形,望着胸膛上的清晰脚印,他一张脸再无表情,掸了掸上面的湿泥,望着二人的背影若有所思。 身后马蹄声近。 三个脚踩官靴,提着血滴子的大内高手纵马而来。 三人有些狼狈,灰头土脸,脸上还有黑灰,身上还有血迹。 甘人龙看也不看身后,就像长了眼睛,淡淡道:“另外三个呢?” 当中一人哑声道:“被炸死了!” 甘人龙仍是面无表情,“人在前面,追!” 三人应了声“是”,纵马直去。 陈拙与宫宝田跑出一截,就见两匹高头大马正打着鼻响,在原地踱步徘徊。 “去王庄!” 陈拙飞身翻上一匹马,望着宫宝田沉声说了一句便扬鞭策马狂奔。 宫宝田不见迟疑,与之并肩驰骋,眼神顺势扫过陈拙腰间挂着的那颗脑袋,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竟然真的成了。 他又听了听身后的动静,“后面还跟来了三个大内高手。” 陈拙喉头一鼓,咽下口逆血,眼神冰冷,“放心,我已做好了安排,别说三个大内高手,就是三十个,三百个,敢跟来我也让他们有来无回。” 嘴上说归说,他却不敢有丝毫大意,拿出双枪,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直到那股无孔不入的寒意渐渐淡去,他才伏在马背上剧烈喘息了起来。 …… 王庄。 雪势已停,皑皑白雪积了几近一尺之厚,原本清一色的土房茅屋之间不知何时搭出了几个高台。 “成了?” 瞧见陈拙活着回来,徐三爷那颗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咽回了肚子里。 老人背上背了一杆老式鸟铳,手里还端着杆洋枪,浑身捂得严严实实的,戴着顶狗皮帽,面罩黑巾,满身落雪,像是个胡子。 见陈拙一路顶霜冒雪的回来,都快成雪人了,徐三爷忙端了碗热汤,扭头又看到宫宝田,啧啧称奇的同时也不落下,递了碗筷,招呼道:“熬了三个时辰,上等的山羊肉,赶紧尝尝!” 他自己则迫不及待的拿起那颗脑袋仔细端详了起来。 大晚上的,就着熊熊炉火,有两人正围着汤锅吃着羊肉,旁边还有个老头捧着颗头颅不住打量,这场面要多诡异有多诡异,要是搁外头,保准能把人吓个半死,只当是哪路妖精修成人形下山吃人了。 其他人也围了过来。 那西太后的脑袋早已被冻得发青,断口血液凝固,眉发上结了一层冰渣。 徐三爷双眼一瞪,然后惊色一敛,愣了片刻,似是和陈拙一样有些不太相信竟然真就摘了这人的项上头颅,嘴里呐呐道:道:“嘿,是她,没错!” 声都变了。 这位打小在京城混迹,虽说进不得宫,但这张脸他却见过。 说罢,徐三爷老脸一绷,抬手就是几个大耳刮子,抽的那头颅啪啪作响,怒骂道:“老猪狗,你也有今天!” 陈拙连喝了三碗热汤,啃了半扇羊肋,冰冷的身子立马暖和不少,苍白的脸颊也恢复了几分血色。 “方大哥,那十位弟兄都折了。” 他说的很轻。 方天凑着火光擦着刀子,温言笑道:“生未必乐,死未必苦,他们求仁得仁,也算死得其所。” 一旁宫宝田则是神情有些不太对劲儿。 只见周围的众人皆背着洋枪,身上还缠着炸药,尤其是当他看见高台上架着的那挺马克沁机枪和一旁的几大箱子弹后,脸颊不禁一抽。 陈拙突然笑道:“多谢亲家!” 宫宝田苦笑一叹,“我应该早点到的,但是雪势太大,而且我也不知你如何行动,便赶了两匹马过来,看看能不能帮上忙,不想听到那爆炸声,等赶过来就看见你和那人在斗劲。” 陈拙眼神阴沉,“那人说他叫甘人龙!” 宫宝田眉头一皱,“甘人龙?这名字我倒是听起过,似乎是那甘凤池的儿子……不过,宫里当差的时候我没见过这人;还有那些使血滴子的货色,八成是清廷布下的暗棋,防着江湖人呢,呵,连我们也防进去了。” 陈拙心里也有诸多不解的地方,他当即把刺杀之后,颐和园里居然毫无动静的古怪之处说了出来。 宫宝田眉头皱的更深了,一瞟那颗脑袋,眼珠在那眉眼上转了一圈,十分肯定地道:“错不了,我当了这么多年的差,怎么可能认错这张脸,问题大概是出在那甘人龙的身上,此人想是用什么法子稳了局势,至于真相如何,明天去京城探探风声就知道了。” “来了!” 刚缓了几口气。 外面的高台上突的传来一声急促提醒。 众人纷纷快步赶出院子,将那炉火浇灭,而后端着枪缩在了各自挑好的阴影角落里,将枪口探出一截,瞄着外面。 这些枪都是徐三爷弄的。 老人是玩火铳的好手;当年洋人入京,偷摸藏了四十来杆洋枪,没事儿就擦擦,隔三差五还得出门打打猎,练练枪法。 陈拙走上高台,望着视野尽头的雪原上,几道纵马驰骋的身影一闪而过。 “放近了再打!” (本章完) 100、再添强援 霜凝,雪住。 几骑快马自远处赶来。 飞奔的马蹄声来的极快,似是踩在了所有人的心上,一个个当即提起十二分精神,侯着这一战。 王庄内的村民早已被转移走了,整个庄子只剩下他们这些人。 原本陈拙是想着倘若有大批人马来追,就在此地应付,不想大军没杀到,追来了一个老怪物。 与其一同来的还有三骑。 就好像知晓村子里有埋伏,三人远远绕了半圈,突然分散开来,来势汹汹,朝王庄逼来。 风已停,天虽未亮,然雪夜却亮。 仿似阴霾笼罩下的暮色,偶有一股凛冽北风卷过白茫茫的大地,刮出一阵呜呜的异响。 徐三爷抿了口烧刀子,紧了紧领子,缩在高台上的一角,枪口轻抬,瞄向了当中的一匹快马。 陈拙见那甘人龙未有踪影,心一沉,从贴身的布囊中取出一件玉匣,然后打开。 玉匣长约尺许,两指来厚,一掌之宽。 想是多年贴身而藏的缘故,玉匣早已沁上了一层细腻的膏色。 玉匣轻轻一启,陈拙出手如电,也不知从哪儿取出一枚竹片刀,刀子一进一退,已从中挑出一截细长的须子。 这便是那颗九品叶的棒槌。 不等细看,玉匣又已合上,被陈拙小心收起。 匣盒不过一尺有余,那须子拿出竟两尺还长,茬口较粗于丝发,参皮干瘪,老皱似鳞,被陈拙飞快含进口中;也不咽下,口舌间泌出的津液立时添了几分苦味儿,且越来越浓,而后回甘入喉。 陈拙抿着滋味儿,气息暗自吞吐起来,催动着气血,加快药效的发挥。 可徐三爷瞄着瞄着,忽觉不对,眼皮子一抖,忙扭头急声招呼道:“小心,马背上的是假人!” 陈拙眯眼急瞟,就见马背上的人都不动弹,只是趴着,抬手三柄飞刀已接连打出。 飞刀破空,刀光掠过,已拐着弯的扎在了三人的身上。 遂见三具草人翻下马背。 陈拙与宫宝田互望一眼,紧跟着不约同回望,目如冷电,眼透精光,眼神扫过四方。 “兴许已经潜进来了。” 既是大内高手,还是善于铲除异己的刀子,暗杀潜行的功夫绝对是一等一的。 还有那老怪物。 方天不急不慌,冷笑着,“就怕他们没进来,点火!” 底下人一听,当即取出一副副弓箭,箭簇一燃,射了出去。 四下堆放的干柴,还有火油,遇火便燃,瞬间延伸出一条条火蛇,蔓延向四面八方。 破落的村子不过十几个呼吸已然被火海包围,且村内的房屋多是茅草铺顶,还有他们事先堆了柴火,火势难挡,滚滚黑烟如一条条黑蟒在雪夜中升空。 转眼,火光冲天,亮如白昼。 整个王庄就像个“井”字,而陈拙他们所在的院子正在火海中心,四面积雪阻了火势,正面还留了一条路,唯一的一条路用以进退,也是用来等那些人现身的。 火势一起,火海中果然有了动静。 “嗡……” 嗡鸣忽至,一抹黑影携狠厉杀机而来。 徐三爷寻声瞧去,等看清那东西的真面目,不由得吸了口凉风,张大了双眼,忍不住呐呐道:“哎呦卧槽,这玩意儿咱还是在说书先生的嘴里听起过,今儿是碰上真家伙了。” 火光里,有一奇物后缀长链,自半空飞旋而至,正是那血滴子。 眼看就要套到方天头上,徐三爷抬枪就射。 砰! 乍听枪响,长链应声而断。 血滴子似是没了后继之力,也失了准头,顺着余势飞出一截,直直嵌进一面墙中。 “徐三爷好能耐!” 听到一群年轻后生的夸赞,徐三爷咧嘴笑笑,正待开口,陡听“嗖”的一声,一抹乌光自火海中飞出,转瞬已至,竟然是枚飞石。 “啪!” 飞石直奔徐三爷的面门,飞到半途,忽有一只大手横臂抓来,掌心一摊,已将那石子抓入手中,五指一攥一搓,指缝间立有石粉簌簌散落。 出手的正是陈拙。 才堪堪几息的功夫,他脸色仿若饮了烈酒,酒气上头,脸上多出一抹潮红,且愈发浓郁,一双眼睛红的吓人,布上一条条细密血线,宛如两点沸腾的熊火。 “杀!” 不待徐三爷反应,陈拙已纵跳着翻出双手,眼神冷厉,指间夹着数把飞刀,朝火海中一道现身走出的身影打去。 那人是……甘人龙。 其后还跟着三个人,三个留着金钱鼠尾的大汉,脑门刮得发青,身穿蓝缎长袍,足踏黑面白底的官靴,皆是凶神恶煞,眉眼阴鸷的凶人。 四人只一出现在那条路上,其他人不约而同,枪口一转,亦是跟着开枪,一时间枪声大作。 甘人龙左右摇闪一动,身位变化间瞧着不快,但已轻描淡写的躲开了子弹与飞刀。 那三人亦是纷纷躲避,竟然还都躲开了。 不同于甘人龙的先觉,他们皆为宗师,五感自是超出常人,能觉风吹草动,精细入微;亦能通过枪口细微的变动提前判断出子弹射来的方向和落点,闪转一动,于开枪前的一瞬间缩身躲避。 仿佛无所畏惧,又似是不把眼前这些人放在眼里,甘人龙步调不变,来的不急不缓,步步逼来。 “这就是你的依仗?真是让人大失所望。” 甘人龙环顾一扫,看了眼端枪埋伏的众人,眼神平静且充满杀机,一张国字脸也被四面扭动摇曳的火光映的忽明忽暗,诡谲怪诞。 可这句话方一出口,他神情骤变,两条入鬓眉紧紧一凑,平静眸子乍起惊涛骇浪,翻起骇人凶光。 他双手忽一拍,拍的是身后的两个手下,柔劲一推,二人已倒飞了出去,同时顺手抓起另一人,重新奔进火海。 一前一后,高台上,一团火光忽从一个半遮半掩的枪口汹涌喷吐而出。 “哒哒哒……” 枪火一亮,枪声震天响。 一颗颗出孔的子弹犹如飞溅的火星,冲射向甘人龙先前站立的地方,所过之处,土石横飞,一切就宛如春雪消融般化作漫天齑粉,爆碎成尘。 一个大内高手不及反应,被子弹波及,顿时自腰身而断,化作两截,肚肠撒了一地,趴在地上惨叫哀嚎不止。 但半息不到,一道鬼魅般的身影仿似没了分量,已自火海中从右侧蹿出,伏地急行,手脚齐用,似是只壁虎,无声无息,正是甘人龙。 双方本是相隔四五十步,甘人龙手脚一划已进了十余步。 方天稳着马克沁机枪,一转枪口便追了过来,子弹也跟着调转,宛如一柄刚猛无铸的神剑,瞬间将火海撕裂出一个巨大的豁口,看似结实的土墙就像一滩烂泥般被粉碎当场。 只是那甘人龙的身法委实太快,又是伏地急行,方天转动的枪口竟然跟不上,子弹一个劲的在其身后宣泄。 眼看越来越近,宫宝田沉声道:“你们对付那两个。” 方天闻言会意,枪口回转,凝神以对。 陈拙与宫宝田则是齐齐翻下高台跳入隔开火势的雪地上。 甘人龙脸色冷白如蜡,见二人跳下高台,撑地起身,冷淡道:“把那些人全杀了,一个不留。” 这话是对匿在暗处的两位大内高手说的。 接着,他将视线投在宫宝田的脸上,“跟你那师父一样,不知死活。” 宫宝田一双猿眸先张后眯,已见杀意。 陈拙抿嘴一笑,笑的戾气横生,凶相毕露,接着一抬手臂朝对方勾了勾五指。 甘人龙狭眸一亮,笑的杀机四溢,“嘿嘿嘿……伱还真是……找死啊!” 他身形未动,双肩未动,双脚轻轻一掂,已刹那闪到二人面前,一手当空划出一圆罩向陈拙,一手立指成剑刺向宫宝田眉心,内劲催动,两只袖子犹如灌入了狂风。 陈拙双眼泛红,红的似是融成了两滴血,幽幽一烁,脚背一弓,往前一滑,双手五指一屈,本是魁梧的身体瞬间紧绷收缩,就好像浑身的筋肉在这一刻齐齐收紧,拧成一股,连同衣裳也瞬间收紧,绷出一条条轮廓。 抬臂似开弓搭箭,他上身向后拉展出一个恐怖的弧度,一记炮拳已照着那只绵掌砸了过去。 “砰!” 宛如听了声炸雷,瞬间在甘人龙的手心爆起。 一拳打出,陈拙另一拳已在蓄势,紧跟而上。 而后又起一拳、两拳、三拳…… 似是那抡锤的李元霸,霸道绝伦,凶悍迫人。 拳影翻动,陈拙双臂崩颤间仿似没了骨头,气血涌动,筋络外扩,眨眼已通红似烙铁,犹如钢鞭,鞭手连抽带打,步步挤进。 一旁的宫宝田以形意拳十二大形的马形起步,矮身一避剑指,脚下往前突进,左手以虎爪扣甘人龙咽喉,右手攥拳扎其肋下,同时双脚踏鸡步连跺其脚背。 甘人龙脚下一面闪避,手上一面招架着,但越接陈拙的拳头他越觉不对。 这内劲催发耗的是气血,似宗师高手生死厮杀也多是以打法争胜,而后窥得破绽,才以内劲出招毙敌,一招定生死。 而且这小子先前不是已经重伤了么,怎得现在如此生龙活虎? 不光是他,宫宝田也暗暗吃惊,这般爆发下来,若无后继之力,气息一泄不是累死就是被打死。 但他忽见甘人龙的脸色渐生变化,细一想,顿时明白。 这是打着消耗对方精气的想法。 对方有先觉之能,单凭打法招数想要取胜简直千难万难,但其精气有限,而且以硬碰硬,以那绵掌化劲损耗亦是不小,最重要的是这老怪物长存于世,必然极为惜命,这精气就是命。 说来说去,到底是一百多岁的老骨头,拳怕少壮,便是此理。 念及于此,宫宝田也换了打法,双拳一展,以牛舌卷草劲这等阴柔暗劲裹了上去。 就在双方激斗之际,不想那村外竟又有一匹快马疾驰而至。 陈拙与宫宝田无不心神剧震,若是此刻再来强敌,可就真的大事不妙了。 冲天的火光中,一道身影沿火径飞奔而来,便在陈拙与宫宝田暗沉气息以应变故的同时,就听那人大喝道:“陈师弟、宫师弟莫慌,孙禄堂来也!” 辞职了。 (本章完) 101、天罡钓蟾劲 那人来的奇快,几步跨出,身法步伐变幻间不但有形意、八卦的影子,却是连太极也学了;摇闪趋步如蛇,奔走飞赶又似游龙,振臂动足尽是画圆走弧,竟将三大内家拳尽汇于一身,圆融贯通,好生了得。 “孙禄堂?” 听到这话,听到这名字,陈拙与宫宝田皆是精神为之一震,更是暗自松了口气。 今日这一战,总算有的打了。 “孙师兄小心,边上还匿了两个暗刀子,使的是血滴子。” 宫宝田见孙禄堂来势太急,恐着了那两个大内高手的道,忙趁着换气的空隙提了一嘴。 事实上不用他说,两侧的火海中已各自蹿出个人来,闪身拦路。 孙禄堂皱眉顿足,但步调只是稍稍一缓,脚下轻巧一跺,地上的雪花立时“噗”的冲天飞起。 他身速再提,如狸猫般挤进,朝二人快步迎上。 两个大内高手惧那高台上的机枪,正苦于不知该如何贴近,此刻见有人闯入战圈,自是有了主意,想要借此人开道,以求破局。 见孙禄堂径直而来,一人趋步一迎,右手三指一扣,脚下飞蹬,往前奔出数步,鹰爪已闪电般扣上了孙禄堂的脖颈;见得手这般轻易,此人只以为面前的是个花架子,中看不中用,旋即指下发劲,便想将之钳制住。 可这大内高手的三指刚一扣上,孙禄堂忽下颌一压,身形后倒,双脚稳如扎根,同时右手已搭上了对方的右臂手肘,虎爪一探,五指嵌入筋肉,犹如铁箍一般。 那大内高手立时神色大变,指上劲力顷刻烟消云散,如长虫被扣七寸,竟然再难发劲。 再有孙禄堂这一倒,连他的重心也跟着一带,不知不觉弯腰前倾,神情跟着急变,另一只手握指成拳,对着孙禄堂的胸膛砸下,同时腰身一挺,想要直起。 另一人跟着出手,脚下一滑,脚背一弓,照着孙禄堂的双脚跺下。 孙禄堂面上无波,双眸却是一颤,双腿蜷缩一收,左手五指一摊,横在胸前,将那拳头接下,而后顺着对方起身之劲平地拔起,升到半途,他右肘一进一顶,已闪电般在对方胸口扎了一下,右膝跟着飞起,势如撞山般在对方咽喉轻轻一点。 确实是点。 这是形意的打法,以点扩圆,看似轻轻飘飘的,不带一丝烟火气,可那大内高手已如泥塑般定在原地,双眼外鼓几要夺眶而出,大张着嘴,眼角两侧的肌肉不住抽搐颤动,额角青筋暴起,满脸的难以置信。 “噗!” 下一瞬,此人张嘴一吐,碎骨混着血块肉沫,已顺着一蓬血雾喷出,当场栽倒,这便死了。 另一人心头一震,回想着适才的一幕,这才短短数秒,竟已败亡一人。 此人打法之精奇,委实罕见。 他心惊归心惊,趁着孙禄堂飞膝点喉的空隙抬脚便已出腿,腿影一翻,如毒龙一钻一送,戳其腰腹。 孙禄堂口中兀自提气,黑袍一鼓,下坠之势陡然一缓,避过那一腿,双脚提纵,双臂一弯朝着对方的双肩扣下,如苍鹰飞扑下拿。 鹰爪探空,劲风锐响,见孙禄堂来势汹汹,那大内侍卫不敢怠慢,以鹤爪相迎。 二人相斗数招,空中顿起“噗噗噗”的骇人震响,再定睛,孙禄堂的衣袖上已多出几个惹眼的窟窿,而那大内高手的手腕上则是多了一条条皮肉外翻的狰狞爪痕。 二人一高一低,孙禄堂身在半空,双爪飞探擒扣,抓拿下捏,迫的大内高手一面后退,一面连连招架。 许是被逼的恼火,大内高手忽起一脚,衣摆一掀,一条腿已悄无声息的自下往上,扫向孙禄堂下巴。 孙禄堂双手回缩,双掌叠合一挡,半空的身子立时上起后仰。 掌腿一撞,大内高手脚下踉跄,连退数步,甫一站稳,却见孙禄堂竟是在空中如游龙般绕出一圈,身形回正,飞扑而至,双掌势如推山,两臂往前一递一送。 “啪!” 惊天霹雳成一掌。 再看去,一对宽厚肉掌已按在了大内高手的胸膛上。 四目相对,各不相识。 孙禄堂双脚未等落地,借着掌上反震之力,横身一翻,双脚凌空一划,落地已在三两丈外,朝着陈拙和宫宝田那边快步赶去。 而那大内侍卫则是轻轻一咳,垂目瞧了瞧塌下大半的胸膛,一张脸霎时丢了血色,嘴角淌下一行蜿蜒血线,双腿一软,扑通跪在雪地上,而后扑倒在地,没了生机。 快,太快。 出手快,结束的更快。 短短不到一分钟,来人竟连毙两名大内高手。 步伐一近,甘人龙迫开陈、宫二人,仔细打量起来人。 却见来人年岁半百,浓眉窄额,吊眼梢,满面虬髯,白须灰发,一对长眸精光内敛,面容不见喜怒,自成宗师气象。 孙禄堂一袭黑袍,脚上是黑鞋白袜,瞧着寻常,但听其叹道:“既是行此等大事儿,为何不与我说?” 言语中透着几分责怪。 这是对陈拙说的。 他与程庭华交情不浅,情分更是极深,得其一身八卦绝学,私底下虽以兄弟相称,但与之更是亦师亦友,对程庭华看重的陈拙自然也颇为上心。 宫宝田奇道:“孙师兄你从哪得知的消息?” 孙禄堂神情古怪,又有些复杂,“我近些时候受那徐世昌相邀,本是这两天就该前往东北,岂料今夜在院中练功,屋顶忽跳下个人来,说你俩在这儿受难,危在旦夕,我来不及细想便赶了过来……对了,那人说他姓杨,打的还是杨氏太极拳。” 他一面细细打量着甘人龙,一面好奇道:“这就是那些老怪物?” “嗯,千万留神,此等存在有先觉之能。” 陈拙终于开口,嗓音有些含混。 孙禄堂挑了挑眉,“你师父、师伯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个离开的?听说伱小子在南边搞了个神州盟,怎得没人叫我?瞧不上?” 陈拙眼皮一跳,好一会儿才道:“忘了。” 孙禄堂脸上表情一敛,“待会儿再跟你算这账……妙得很,想我打遍天下十一个省,还没遇到过这等人物。” 一听那杨姓人,甘人龙双眼猝然一眯,浑身跟着一紧。 孙禄堂眼中隐有精光闪过,轻声道:“行了,那人没来,他说还有要事去做,懒得搭理你,我们三个对付你就足够了。” 甘人龙脸颊一颤,眼神阴沉的似能滴出水来,转而又是暴怒;见三人已各成犄角将自己围在中间,他惊恨道:“嘿嘿,不知死活,既然如此,我就让你们三人在黄泉路上结个伴吧。” 古怪的笑声里,他满头短发竟变得白如霜雪,原本挺拔的身段也塌下一截,年轻平展的皮肉开始松垮耷拉着,堆出一条条褶皱纹路,失了光彩神华,黯淡下来。 真是奇了怪了。 陈拙看的心惊疑惑,怎得别人都是返老还童,这厮却反其道而行,舍了年轻形貌,复苍老之躯。 孙禄堂瞧得眸光一凝,“这厮定是修了什么不一般的能耐,催动间耗了不少精气,故而衰老太多。” 陈拙杀意腾动,闻言趋步一进,趁其病要其命,双拳一攥,已是连扎三拳,快如电闪,拳眼攻其咽喉、心口、腰腹,几乎将之整个罩进了自己的拳势中。 此刻再添强援,当然就不能继续那损耗精气两败俱伤的打法,胜负生死还得求那一线破绽。 甘人龙身形左摇右晃,在陈拙的拳影中穿梭一绕,已是避开。 可他方一避开,一左一右,孙禄堂与宫宝田已夹击而至。 孙禄堂左手一招野马分鬃,右臂握拳成锤,砸向甘人龙的右肋,手心含空,抬臂推拳引动阵阵风雷之声,体内更是有古怪气息流转,吞吐长吸,久久不绝。 宫宝田牛舌掌一贴,踏步齐进,一掌卷腕,一掌落其腰腹。 陈拙脚下再动,亦是扑至,一记钻拳如大枪扎出,点向对方的咽喉,脚下则在飞赶。 “砰砰砰……” 三人招式齐齐一落,但他们脸上却没有得手的喜色,非是没中,而是打中了。 甘人龙凝立不动,竟然不闪不避。 “咕咕……咕咕……” 古怪的动静,猝然从其体内传出。 那动静一响,一股奇异颤劲竟将三人齐齐震退,拳掌尽皆撤了开去。 宫宝田连退数步,难掩惊色,“这是……金蟾派的钓蟾功?大蟾气?” 三人一住步伐,定睛望去,就见甘人龙顶着一副苍老容貌立在原地,双腿微开半蹲,膝盖外向,形似扎马,两手则是平端虚抱,掌心向内。 “咕咕咕……” 再一看,这人两腮连同肚皮好像在憋气一般,竟然肉眼可见的鼓出一圈。乍一打量,像是只大蛤蟆,不住鼓荡,撑起的衣裳每随着一声蟾鸣发出,立马荡出一层涟漪,扩散至四肢百骸,衣裳的褶皱都被推平了,身上的落雪无声粉碎。 先去三人就是被这股劲力给震退的。 孙禄堂眯了眯眸子,“不是大蟾气,这是天罡钓蟾劲!” 我觉得吧,以后还是每天两更的好,一章四千字差不多,刚好时间多了,能行的话看看能不能加更。 (本章完) 102、无意可避先觉 火光中,那甘人龙两腮鼓动,一口气吞的风雪倒涌,绵长似无穷无尽,如饮大江大河,胸腹间蟾鸣连震,简直难以想象。 再瞧去,其肚子已如怀胎数月,越看越玄乎。 陈拙这些年原以为自己也算见多识广了,可如今这些老怪物的手段层出不穷,一个比一个邪门,真是……开了眼。 但一想到对方既能长存不死,连同之前那几个老太监还能筋骨易形,几息便可重复全盛之功,似乎也不算什么稀罕事儿了。 “当年我拜师入门的时候,那位武探花曾领了位洋人过来,用的好像就是这门功夫。” 孙禄堂一摇头,目光灼灼的盯着甘人龙,沉声道:“没得比,那人只是几年的功夫,比不过这百年的能耐。此乃武当金蟾派的路数,为食气吞气的法门,‘吸月窟以补真阴’,而且看样子还内外兼修了太极十三丹功……但这等气候,便是在你们师叔李瑞东的身上我也没见过……” 这李瑞东乃是八卦祖师董海川的弟子,年轻时曾与王五义结金兰,也算是武门里的老一辈宗师了。 提及此人,孙禄堂突的想起件事儿来。 “江湖传闻,李瑞东的钓蟾功便是学自甘凤池的后人……那人名为甘淡然,据说为甘凤池之曾孙,乃是一位武林隐者,亦是武当金蟾派的高人……” 甘人龙正自吞吐着气息入喉,乍闻此言,面上神情骤然变得古怪起来,苍老面目扭曲一颤,就好像被戳中了软肋,被刺了一刀。 见其这般反应,孙禄堂叹息一声,“何至于此啊,尔等不是武道宗师便是曾在天下间闯出过赫赫威名的绝顶人物,如今却沦落到连后世子孙都耻于为伍,就为了长存不死,苦苦苟活于世上,值得么?” 那人既是取名甘淡然,又为隐者,其中意思不言而喻。 甘人龙的表情有些奇怪,他面容虽老,一双眼睛却富有活力,吞气一毕,环顾三人,平静道:“你们懂什么。” “话多费事儿!” 陈拙却不愿与之再多说废话,冷冷道:“今日就算你说破大天,也难逃一死。” “我先让伱死!” 甘人龙嘿声一笑,面透杀机,挺着微微鼓起的肚子,唇齿一闭,毛孔一收,仿若一颗圆球似的朝他扑来,两腮鼓荡,“咕咕”两声,双手已握指成捶,快的不可思议。 陈拙亦是眼露杀机,口中苦涩的药味儿犹自溢散,他目露寒光,不避不躲,喉间暴起一声虎吼,单足一跺,激起漫天霜雪,挥拳直捣,打神鞭推着崩拳与其当空一撞。 一股无形的内劲涟漪自二人的拳眼交碰处逆行往上,皮肉起伏一荡,似水波般生出一层浅浅的涟漪,延臂往上。 陈拙双脚一沉,手臂上立有一条条筋络血管纷纷外扩浮出,似是一条条蚯蚓般不住颤动。 孙禄堂见状双臂一振一抖,好似白鹤亮翅,本就轻灵的步伐霎时似没了分量,像是随风飘荡的雪花,忽的一动,已振翅闪到陈拙身旁,双手一缠一揽,柔劲一裹,便将甘人龙的拳头带到了自己面前。 吞气法门便是呼吸法,一呼一吸令心肺鼓荡,调动气血,以筋肉走势成劲。 常人气息吞吐会依着自身的动行而变化,如狂奔急行,可令气血奔腾,心肺膨胀收缩,然其速度与力量也会随之攀升;而呼吸法的门道便是驾驭这个过程,无需动行,吞气入喉,可在鼓荡间令筋肉震颤,观之不动,然内里实已似熊火燃炉,心肺蓬勃,气血急行,于一瞬爆发内劲。 而这甘人龙仗百年之功,蓄气于丹田,如今口舌封闭,化身为炉,体内的气血恐已如那锅中沸水,爆发的劲力想来也极为惊人。 怕陈拙与宫宝田吃大亏,孙禄堂已用上了太极的打法。 甘人龙不言不语,屏气凝息,目中杀机却盛,竟也反搭上了孙禄堂的双手。 二人皆将太极拳练出了气候,此时搭手却不见什么惊天动地的场面,脚下画圆辗转,手上画圆,搭手沾缠,往复推来送去,又缓又慢,瞧着只如两老汉推磨。 看似寻常,然二人脚下一划一走,鞋底磨过的土石已尽成齑粉。 他们的衣裳也在鼓荡不停,如劲风扑面……这是在斗劲。 猝然,宫宝田弓步一赶,一记重肘以大斧劈山之势砸向甘人龙后心。 “噗!” 不想千钧重肘之下竟只有一声轻微细响,如击在了一团棉花上,反观宫宝田自己被一股反震之力推开老远。 此人劲力通贯全身,如今那“钓蟾劲”游走四肢百骸,外力一落立被荡散,比那横练外功还要霸道。 这是内家功夫,体内气息充盈,也就只有这等长存不死的老怪物能有此能耐和底气,不然即便宗师高手敢这般肆无忌惮的挥霍内劲,离死也就不远了。 “这是混元一气锤,找机会破了他的那口气。” 孙禄堂嗓音含混,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这几个字。 陈拙二话不说,一提手臂,如响鞭连连抽空震响,暗劲催发,噼啪几声便将脉络血管抚平捋顺下去,脚下则是围着二人不住飞奔,双拳放长击远,不停快攻向甘人龙。 可拳头每每落下,劲力皆似泥牛入海,反倒有股反震之力令他心血激荡不稳。 孙禄堂与甘人龙俩人推掌往复,眨眼已踏进了火海,所过之处,一切只一撞到二人立被崩碎成渣,弹飞开来,散出漫天火星。 陈拙牙关紧要,嘴里的参须跟着被牙齿碾破,苦涩药味儿立马充盈在口舌间,又嚼了两嚼,咽了下去。 而宫宝田绕到了另一边,俩人在火海中围着交手二人不住变幻方位想要觅得破绽,不知不觉已心急起来。 那甘人龙百年所积精气岂是等闲,拖得越久,恐孙禄堂置于险境。 陈拙双眉紧皱,眸光游走来去,一个劲儿在甘人龙身上打转;适才他只是动念想要以枪破之,不料只是想想还没动作,这厮立马进了火海。 宫宝田这时见机而动,如猿猴一纵,攀墙而来,双腿一扫一窜,扫开了拦路的柴火,双脚照着甘人龙后腰踩下。 此时孙禄堂与甘人龙正斗劲缠裹,脱身却难,电光火石间,后腰已中了一脚。 这一脚与先前那一肘亦是同样结果,却见宫宝田不急不慌,身形如陀螺当空一旋,化去反震之力,待到回正又是一记膝撞砸来,砸的还是后腰。 “啊!” 宫宝田嘶声长啸,面容少有的狠厉,同时右手化拳起落,在其后颈同一个位置连落三拳。 “砰!” 闷声一响,甘人龙后腰一沉,重心一偏,差点踉跄跪地。 而宫宝田则是吐血震飞,撞进火海。 便在这时,大火中的残垣断壁上,一条身影当空飞身掠下。 人在空中,一把软刀子无声而至,杀机天降,罩着甘人龙的百会穴扎下。 “噌!” 可刀尖触及一瞬,竟然丝毫未进。 一招未能建功,陈拙手腕一抖,软韧刀身已扭曲一绕,便想缠上甘人龙的脖颈。 只是这人转颈歪头,双肩一晃,已然避了开来。 陈拙下刀之势未绝,身形倒挂,忽将三尺绕指柔直击地面。 却道为何? 那软韧刀身触地一刹,刀尖自弯,竟回转向上,直刺甘人龙裆下。 宫宝田这时也已回扑。 他几步赶出,翻上甘人龙双肩,两脚一踩,蹲身下坐,一双猿掌忽左忽右,满眼尽是狰狞凶光,贯耳掏眼、取喉扣脑,尽是杀招。 孙禄堂见状,气息一沉,云手一揉,手臂上亦是卷起了缠丝劲,连同螺旋劲也齐齐用上,想要为二人创造机会,钳制住甘人龙。 “咕咕!” 却听一声蟾鸣。 甘人龙肚皮鼓荡一颤,一股棉柔劲力竟刷遍全身,这下不光肚皮鼓了,连其衣裳裤子都鼓荡起来,内里如有风云涌动,又像是瞬间塞了团棉花。 那柔劲一过,宫宝田顿觉膝脚发麻,正想运劲抗衡,怎料甘人龙胸腹中蟾鸣不绝,连响数声,劲力顿如长河大浪一般,迫的他攻势一缓,嘴角血流不住。 孙禄堂亦是首当其冲,脸色一变,但眼中却无退缩之意,双脚一稳,两手如封似闭,已如两条狂蟒般与甘人龙的双臂纠缠难解。 二人碰撞无声,推转间,各自衣袖便好似纸灰般纷纷绽裂。 陈拙剑尖上指,怎料甘人龙竟还有余力分心后顾,双腿连番交替出招,一腿忽后扫而至,点在缅刀之上,劲力余势不减,连带着弯曲的刀子,落向陈拙胸膛。 千钧一发间,陈拙一手撑地,向后一翻,险之又险的避过。 可未等稳住,那甘人龙猛然一抖全身,宫宝田已是再次负伤而退。 孙禄堂脸色微白,双臂一掀,连退四五步,身肩后靠,将一堵土墙撞的轰然倒下。 暴乱的尘嚣中,陈拙瞳孔一缩,面前忽飞来一脚,裤腿撑圆,直奔他胸膛。 陈拙双臂交叠一挡,“砰”的一声,人已贴地向后滑去。 甘人龙大步一赶,追着他脑袋凶悍踩下。 陈拙后滑间,双手一抖,数柄飞刀破空飞出。 甘人龙身形一晃,避闪的同时冷冷笑道:“我连子弹都躲……” 可他刚说完这话,一声枪响忽从不远处的高台上响起。 “砰!” 枪声一响,他抬起的右脚当空炸开一朵血花。 高台上,徐三爷脸色发白,抱着洋枪浑身哆嗦,却是……走火了。 (本章完) 103、无意之中是真意 甘人龙望着自己中枪的右脚,一张老脸先是一愣,而后是惊恨、暴怒。 阴鸷眸子直直瞧上徐三爷。 便在这空隙,陈拙立即反应,张口一吐,一注血箭蒙向对方双眼,同时撑地跃起,龙爪掌起手。 甘人龙如今一脚受伤,重心势必变化,八卦游身一转,陈拙双掌已融了几分猴形的打法,却是猴子摘桃,攻其裆下,绕其走转,招招攻其下三路,爪风连连破空。 “死来!” 甘人龙杀心大动,不光是对陈拙他们三人,连徐三爷、方天那些人也不例外。 想他纵横天下多少个年头了,还从未吃过这么大的亏,而且还是被一个不通拳脚的老头打伤。 简直奇耻大辱。 他双腿一盘,裤腿撑圆,已在交错间与陈拙的双爪互攻数招。 明明是是血肉之躯,可陈拙五指一扣,竟无法着力,像是塞着团棉花。 事实上不光甘人龙自己吃惊,连孙禄堂也是一愣,宫宝田、方天连同一众凝神以待的弟兄们也都怔了怔,下意识望向徐三爷。 老人先前烧刀子喝的有点儿多了,加上四人的厮杀场面太过惊世骇俗,且又忧心陈拙的安危,便端枪偷瞄,想着关键时候能帮上一把,结果酒劲上来,一不留神又加紧张,便走了火。 但众人愣的不是他开枪走火,而是怎么打中的。 先前那那么多杆枪连同马克沁机枪都被对方悉数躲了,怎么这一枪…… 孙禄堂与人对敌经验丰富,眼中精光一闪而过,已是明白了什么。 陈拙这边,招式打法虽是狠辣,但他只一起手,甘人龙不是硬接无伤,就是先觉退开,左闪右避,一招未中。 追打间,一道黑影倏然自甘人龙身后火海飞扑闪出,足尖一点,已是一记进步搬拦捶,劲风鼓荡,霜雪爆散,直捣其后腰。 这一拳来的极快,但古怪的是就在快要击中时,甘人龙才有所察觉,闪身一避,一块衣角已被带下。 孙禄堂收拳立定。 他看着脸色铁青的甘人龙,又瞧了瞧对方已经止住流血的右脚,而后言语莫名地轻声道:“无意可制先觉。” 陈拙拭了拭嘴角血迹,听到这话,眼神微凝,心念转了两圈,再看了眼徐三爷,不用细说已晓其意,“我杀意太盛,尚未收敛干净,况且一看到这种老怪物总是忍不住想打死他,你呢?” 他问的是一旁脸色苍白的宫宝田。 “一样。” 孙禄堂一抖双臂,淡淡道:“那就由我战他,你俩伺机动手;若无先觉的手段,单论打法我还从未遇过对手,而且我似有感悟收获,想要验证一二。” “有意思,拳无拳,意无意,无意之中是真意……《孟子》云:‘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丹书云:‘形神具杳,乃与道合真之境’……” 他一面朝甘人龙迎去,一面轻声道:“请!” 甘人龙脚上中枪浑似不觉痛楚,语气冰冷地道:“不知道天高地厚!” 孙禄堂面上却无悲喜,眼中更无杀意,亦无战意,平静似水,视线垂落,瞧得已不是甘人龙,而是他脚下的影子。 他忽一起手,人已振臂迎上,双眼望着影子,忽推拳而出,直逼甘人龙…… 陈拙与宫宝田互望一眼,浑身杀机皆是暴涨,一左一右,如猿猴飞纵杀出。 宫宝田的猴形偏灵巧,他身段较为瘦矮,重身法变化,擅以技取胜,不然也不会得个“宫猴子”的名头;而陈拙则是魁梧高壮,擅长以力压人,以势迫人,刚猛霸道。 此刻有了对策,二人也是放开了手脚,只似双猿竞逐,妙相显露;一个塌腰缩身,如狸猫兔狐般点足翻身掠动,轻巧奇快;一个大步迈足,好似白猿跃涧,又似山魈狂奔,刀眼凶光大放,没了脸谱的遮掩,那凶煞恶相已被面上血色渲染的犹如恶鬼。 见孙禄堂已与甘人龙交手,陈拙忽的大手一送,宫宝田见机抬脚蹬掌借力,身法肉眼难追,晃动一掠,已到甘人龙身侧,双拳齐捣,上打胸肋,下攻腰腹。 陈拙后追而至,奔走间已到甘人龙另一侧,起拳出招,攻其上三路,中指一凸,分别打其太阳穴、咽喉、心口。 甘人龙虽是脚上受伤,身法动行丝毫不见影响,十指虚拢,以一敌三,短时间竟不落下风,只是随着内劲的挥洒,精气的损耗,原本鼓起的肚子缓缓塌下去不少。 但气息未泄,时有“咕咕”蟾鸣,双拳抡动犹如千斤重锤。 混元一气捶。 孙禄堂用的乃是太极炮锤,手心含空,却不看甘人龙,时而望影,时而听声,二者交手顿起击空震响,如敲着蒙上被子的大鼓,又似风雷,震得人气血起伏,耳膜嗡鸣。 王庄的大火渐渐熄了下来。 全因火势太大,近处的积雪皆化。 高台上,方天还盯着徐三爷,想着让其再开一枪,但凡刚才那一枪打在头上,这一战就该结束了。 只是徐三爷却苦笑连连,勉强端枪,却连四人辗转变幻的身影都跟不上,同时心里也有些后怕;这一枪好在打中的是甘人龙,万一打中了陈拙,那他就犯下了滔天大错,自己都原谅不了自己。 时辰渐渐过去。 夜尽天明,晨昏交替。 随着远方的一缕金色朝阳自远山上落下,一夜的恶战厮杀仿佛也预示着要就此终结。 皑皑白雪中,满地的残灰余烬在风中翻飞。 四道身影交错往来,满身沾满了霜雪焦灰,场中一直僵持的局势忽有变化。 交错的拳影中,“噗”的一声,一只拳头势如钻心之箭,点在了甘人龙的心口。 孙禄堂落拳一瞬,一揉一转,右臂已是粗涨一收,暗劲勃发。 “啊!” 但见甘人龙五官扭曲痛苦,痛呼的瞬间,唇齿一开,喉间竟泄出一股滚烫白气,原本微鼓的肚子立时塌瘪下去。 这口气总算是泄出来了! 陈拙与宫宝田阻其后路,杀意冲霄。 “老鬼,你的死期到了!” (本章完) 104、无念而动拳,意与天地争 人间染雪,天地尽白。 一夜恶战,甘人龙气息陡泄,整个人刹那如矮去一截,瘦下一圈,本是迫人的气态也没了,气势也弱了,老态尽显,步履踉跄。 陈拙与宫宝田杀声一吐,俱是目如冷电,脚下乘胜追击,一闪一掠,拳脚大开。 甘人龙神情狂变,避闪间两腮鼓荡,“咕咕”两声,竟又打算吞气入腹,成那钓蟾劲。 岂能如愿啊。 孙禄堂这时候横步而进,双拳展开一连串快攻,拳风如箭,冲人面门。 他此时此刻的状态有些微妙,眼皮耷拉,视线低垂,不观敌手,然双拳起落尽在封锁甘人龙的进退轨迹。 但他打的不是甘人龙,而是虚空,只对虚空起杀念。拳影笼罩,将甘人龙困在其中,如若动弹,便会首当其冲。 武夫之争,乃方寸之争。 而方寸之争有两层意思。 一层争打法,争脚下方寸之地;拳脚往来,于方寸间暴起杀念,招起招落,推肩接肘,辗转腾挪,起于方寸,落于方寸,亡于方寸,搭手见生死,抬脚论高低。另一层乃彼此心中的天地,争想法;人心方寸,却有无穷天地想法,拳脚之能便是练十年、百年,终究还得凭想法驭那攻守之道、方寸之能。 但甘人龙哪能不动,身后两侧,陈拙与宫宝田虎视眈眈,杀招迭出,他能凭先觉去避,却躲不开孙禄堂对这片虚空的杀念。 吞气之声戛然而断。 气息一断,甘人龙的眼底极为罕见的露出一抹骇色,为之动容悚然。 眼前人的身上明明察觉不到一丝杀机,却能让他遍体生寒。 而且此人的悟性也忒是超绝。适才还只是观他影动出拳,听他拳脚起落出招,可但凡因他起念,自是能先觉而避,也不算难以应付;但越往后打,这人的拳势路数便愈发没了烟火气,举手投足,竟然渐舍五感,无须去看、去听,而是对他所在的这片天地起杀心。 好想法。 人身心意,皆因五感而生,若五感屏蔽舍离,自是不会再起念想。 而孙禄堂便是将心中敌手无限延伸放大,大到连甘人龙也容纳进去,便是取天地为敌。 任其如何闪避,可天地不改,便难脱其形。 这是精神层面的升华,感天地气机,甘人龙亦在其中;在孙禄堂的心中,已没有他的存在,只有浩瀚天地,而他已微不足道。 不是通玄,却可敌通玄,武夫沉浸其中,成一种玄妙状态。 无念而动拳,意与天地争。 从今往后,此人便再无杀机了。 此等精神状态…… 甘人龙瞳孔一缩,无来由的想到之前孙禄堂说过的一句话,“圣而不可知之之为神……” 他脑子里莫名冒出两个字来。 武神!!! 但甘人龙的面容转瞬阴沉可怖,这厮竟是拿他悟拳、炼意。 分神空隙,身后二人拳劲再至。 陈拙气息吞吐,如龙吟虎啸,随着胸膛剧烈的起伏,一呼一吸间,口鼻内俱是溢出一团团浓郁的白雾,水汽蔓延,在他眉睫上挂出一层白霜。 宫宝田也颇为狼狈,踏过火海,滚过冰霜,衣裳破的破、碎的碎,披头散发,血迹斑斑,但眼中璀璨神华却是不改。 今日必要斩这通玄老鬼! 而二人也都在暗自心惊,不愧是孙禄堂,半百的岁数,想是劲力早已通贯全身,打法也难逢敌手,精神意志千锤百炼,如今正是一朝勘悟。 此等状态恐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纵观天下也独此一份,从前未有,往后恐也不会再有了。 悟拳炼意,取天地为敌,凝“武神”之意。 好大的气魄。 二人一左一右,陈拙暗运“天罡劲”,体内残存的药力疯狂催动,气血震荡,雷音一响,已是将双臂抽出,打神鞭的崩炸劲力传于两只手刀之上,筋骨碰撞抖颤,十指似崩雷,打其要穴,攻其要害。 “啪啪啪啪啪……” 宫宝田则是缩身近地,连翻连滚,快如狸猫,同时肘掌交换,掌探股间,肘击其两腿腿弯,翻转如飞,快的人眼花缭乱。 如今甘人龙那口内息一泄,便没了卸力荡劲的能耐,若是挨上一下,已与常人无异。 甘人龙双拳一握,忙吞了口气,打的是五行捶,前脚刚一避开身后二人的杀招,后一脚眼前亦有拳影砸来,避无可避,用的也是五行捶。 但前者乃是太极拳的路数,而孙禄堂使得则是心意拳的招法;猴、虎、蛇、鸡、熊五大真形又兼之劈、崩、钻、炮、横五行拳,信手拈来,其势难挡,猿身一展,便是一记不见丁点杀机却又不同凡响的钻拳。 甘人龙立即架拳招架,打法一改,目光森然,又是金蟾派的一门捶法。 如意紫金捶!!! 双臂一振,好似化成钢鞭,塌下去的皮肉忽又撑起,含空的手心随着劲力的涌入,气血奔涌,蜷缩的十指登时粗壮起来,骨肉贴合,宛如没了指缝;乍一打量,双拳整个膨胀了一圈,当真握拳成锤,暗红如烙铁。 拳影一动,北风挤过手心,在那蠕动的筋肉挤压下生出一阵尖锐拳音,迎上孙禄堂的钻拳。 双拳当空碰撞,如天雷地火炸响。 他已是惊觉到了什么,索性气息一顺,身似杨柳臂如鞭,再无保留,连花拳的打法也融了进去,不再一味地避让,反而化被动为主动,反守为攻。 而甘人龙想到的是那陆地真仙,攻则无所不中,守则无所不避;如今孙禄堂的打法已有几分极致攻伐的影子,拳势一落,无所遁形,竟和他们“通玄”的路数有互补之功,亦是克星。 此人竟是在这神州陆沉、武道没落之际,另辟蹊径,悟出了另一层独属于自己的精神境界。 大敌。 花拳,化也。 可作长拳,双臂亦能放长击远,软如棉,硬如铁,此刻运劲一动,两条胳膊时曲时直,曲转如意,一对重锤般的拳头推送往来,威能却是惊人,拳风轰隆隆碾过,听的人头皮发麻。 只是连番爆发,甘人龙的老态越来越重,脸上的皱纹也以一种极为恐怖的速度在变多,或者说本来就有,重回原貌。 老东西这是要拼命了。 陈拙与宫宝田哪敢怠慢,怒目圆睁,口中气息吞吐如吼,冷风贯入,像是一把把刀子刮过喉咙,扎进肺腑,疼的冒血。 脚下一追,二人已是再提劲力。 不想那甘人龙这次非但没躲,更是暴起杀机,一双拳头摧枯拉朽,硬是以非要害处挨了孙禄堂一拳,转身借力朝宫宝田和陈拙砸来。 这一下来的突然,惊觉面前劲风袭来,宫宝田脸色狂变,迎拳招架,当空一撞,口鼻冒血。 一夜酣战,他早已几近力竭,不想这老不死的还有精气可耗。 眼看宫宝田就要丧命那恐怖捶法之下,陈拙双拳一攥,牙关一咬,径直拦截在宫宝田面前,迎上那两只硕大如锤的拳头。 四拳相对,陈拙亦是如遭雷击,脸色苍白,嘴角见红。 他娘的,这老怪物还真是能熬啊。 好在他体内还有一些药力,但也岌岌可危。 见陈拙竟能硬抗自己双捶不退,甘人龙咬牙嘶声道:“你们以为我是如何走到今天的?碍手碍脚,该死!” 说话间,他双臂忽闪电般向外平展,已是轮转出一圈,不但接下了孙禄堂的拳头,又回转砸向陈拙,双脚还不往腾挪闪避。 宫宝田缓了口气,眼神沉凝,忙向前弓步一进,替陈拙分下一拳。 如今怕是都到极限了,看那甘人龙飞快加深的老态,体内精气应该也所剩无几,所以才会迫不及待的想要先杀他们两个,以求生路。 究竟谁生谁死? 拳风震动,二人尽是咳血,如受重击,深一脚浅一脚的在雪地上退出三五步,一个半跪,一个软倒。 见宫宝田摇摇欲坠,陈拙红着眼哑声道:“撑住,这老东西也快熬不住了!” 孙禄堂眼皮急颤,似是惊觉二人凶险,已疾步来援。 “哈哈哈,今天你们都得死……” 甘人龙放声狂笑,声似夜枭,便要举拳再攻。 然, “砰!” 一声枪响,笑声忽止。 那高台上,徐三爷手握洋枪,却没瞄人,而是朝天空放。 但就是这一枪,居然令甘人龙气息不由自主的一顿。 也就是这一顿。 他后心已落了一记重拳,身形前倾,口中狂喷热血。 几在同时,宫宝田强压喉间逆血,趁着对方前倾一瞬,重心不稳,双眼凶光重聚,贴地一翻,双手连抓连探,单足点地,另一脚扫向甘人龙撑地的右腿。 甘人龙仗先觉之能,忽蹬地一转,只是未等站稳,瞳孔骤缩,雪中早有一人蹬地飞起,一记膝撞如流星般撞了过来,正等着他。 霜雪激荡,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满目狰狞,还有癫狂快意的恶相,以及已到嘴边的凶厉狂笑。 “砰!” 似觉一声枪响不够,徐三爷又放了一声空枪。 甘人龙面容扭曲,他此刻精气损耗过剧,即便有先觉之能,但身躯也有了片刻的迟缓,反应竟是慢了半拍,忙交叠双臂抵挡。 宫宝田亦是紧咬不放,飞身横扑,出手如电,右手已探向甘人龙裆下。 “砰!” 膝撞已落。 甘人龙浑身沾染的霜雪似被一股重击的霸道劲力打散爆碎。 竟然被挡下了。 “啊!” 可他口中却爆出一声凄厉惨叫,目眦尽裂,眼中满布血丝,就见宫宝田五指在其裆下一攥一松,已在飞退。 “死吧!” 惨叫方起,半空的陈拙双手十指悄然内收,猿臂一展,已是满目森然杀机的对着甘人龙的脑袋左右一夹,双掌当空相对一扣。 “噗!” 两掌之间,一颗头颅应声炸开。 漫天血雾,如雨飞溅…… (本章完) 105、天下惊 呼啸的风声掠过。 雪中四人凝立。 甘人龙的惨叫似是犹在天地间回荡。 只是飞霜荡过,雪花漫过,曾经的名利野望、恨海愁山,都随着那副无头身躯的倒下,灰飞烟灭;连同泼进雪中的点点朱红血色,也都坠入尘埃,被风霜掩去。 此战,终是落幕了。 一口内息泄出,陈拙与宫宝田几乎瘫软倒地,脸上不见血色,苍白的厉害。 再看那甘人龙的身体,许是精气耗尽,又似是被刚猛内劲所击,封闭的毛孔中冲出不少血汗,滚烫无比,断颈处犹自冲溅着热血,本就枯瘦的身躯像是成了副骷髅。 方天与徐三爷领着一众弟兄匆忙赶来。 哪怕甘人龙已经身死,众人仍是心有余悸,生怕其从地上再跳起来。 徐三爷背着洋枪跑在前面。 陈拙抓起一把雪蹭了蹭手上的脑浆血泥,对其翘起拇指,咧嘴沙哑笑道:“徐三爷,牛!” 别看三人打生打死,但要不是这老头放了两枪,胜负输赢还真不好说。 即便这样,仍是赢得艰难。 陈拙也没想到,这老人关键时候居然能起到扭转战局的作用。 徐三爷闻言老脸稀奇的一红,抿了口烧刀子,“哈哈,先前他中了我一枪,我就想着他会不会怕我再开第二枪,你们在拿命搏杀,我们总不能光看着……没想到这厮真成惊弓之鸟了。” 孙禄堂已从那种玄妙状态退了出来,深深看了眼甘人龙的尸体,又瞧向陈拙,好奇道:“若我未至,你打算如何?” 陈拙似是累极了,一屁股瘫坐在地上,一面喘息着,一面望了眼远山上已经冒出头的朝阳,而后朝方天使了个眼神。 方天会意,笑了笑,也不遮掩,“那高台底下藏了几百斤炸药,若是能赢,那便最好,若是不能赢,就与他同归于尽,怎么着也要把这厮留下。” 缓了两口气,陈拙虚弱笑了笑,“好在我运气不错,先遇宫师兄相救,又遇孙师兄来援……” 宫宝田也坐在地上,大喘着粗气,苦笑道:“我这辈子还是头一回遇到这般艰难恶战,原本还想着单独与其一会,现在想想,后背发凉,犹有余悸啊。” 他一口气说到这儿,话锋忽改,沉声道:“但是……值得!” 武道一途,总得见见高山,看看天有多高,地有多厚,如此才不至于闭门造车,才能起攀登之念,前进之心。 今日一战,虽说险象环生,但几人收获亦是不小。 尤其是孙禄堂,悟得那五感舍离之法。 “不错,确实值得!” 孙禄堂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气息如雾,如长河般浩浩荡荡激出三五米外,鬓角亦是见汗。 他望着陈拙忽笑道:“看来师伯他们没说错,你就是个匹夫!” 既是厮杀已毕,孙禄堂神情忽改,沉吟须臾,说道:“东北我就不去了,那无念之法我还得再琢磨琢磨,然后动身去找师父、师伯他们……此战虽说得胜,但我还是觉得不够痛快,待我彻底领悟这法门,当与那些通玄老鬼战个痛快。” 还真是个“武痴”,厮杀刚停,这会儿又想闭关。 “伱若有事,近两月可去蒲阳拳社寻我,若迟,我恐已是动身了。” 孙禄堂将陈拙与宫宝田从雪地上扶起。 陈拙咳了两声,也没打算多说什么,既是把功夫练到这般境界,心意念头早已坚不可摧。 他凝神沉声道:“师兄,千万保重啊!” 宫宝田亦是眼神复杂,“师兄,保重!” 孙禄堂上下重新打量了一番陈拙,又看看宫宝田,一拍二人肩膀,朗笑道:“放心,你们都能舍生忘死,我岂能落于人后,多顾好自己……待到咱们扫清了那些通玄老怪,寻回诸位江湖同道、武门前辈,咱们再把酒言欢,好好叙叙。” 千言万语,终有一别。 孙禄堂缓了几口气,恢复了一番,遂牵过了一位弟兄递来的缰绳,翻身上马,再一扫众人,而后又看看地上尸首不全的甘人龙,眸光一烁。 “哈哈,我去也!驾!” 口发一声长笑,孙禄堂一拍马臀,踩着马镫,消失在灿烂晨光中。 当真来的快,去的更快。 “年前清廷办过一场‘天下英雄会’,广邀了不少南北武林中人,在京郊比试……最后孙师兄夺魁,被尊为‘虎头少保,天下第一手’,原本我以为有些夸大,不想今日一见着实了得。” 瞧着孙禄堂远去的身影,宫宝田感慨良多。 陈拙何尝不是,程庭华与王五都赞他天分之高世所罕见,但如今这位,另辟蹊径,临阵顿悟,竟是悟出了克制通玄的门道,也算前无古人了,怕是也没后来者能有这般能耐。 二人皆由衷赞叹,欣喜不已。 各人有个人的缘法,孙禄堂年近半百,有此造化,自是其半生积累所致。 “我也该走了。” 宫宝田吐出一口血沫,擦了擦嘴角的血迹,拍了拍满身的雪瓣,凝声道:“此战我亦是收获不小,孙师兄能悟出封闭五感以敌通玄的法门,可见通玄并非唯一的路,我也想试试自己能不能走出另一条路……你多保重,若是有事儿,可让八卦弟子传信给我,若有师叔师伯他们的线索,即刻通知我。” 二人一夜并肩而战,情分深了不少。 陈拙深吸了一口气,并未挽留,温言道:“好,再会!” 听到回应,宫宝田已翻上了一匹快马,赶向了另一头。 朝阳尽露,天地间总算多了一丝暖意, “陈爷,咱们咋办?” 徐三爷问。 陈拙瞥了眼老人腰间挂着的人头,眸光一闪,似是飘远,“以防万一,咱们还是先避一避,顺便探探风声,我总觉得颐和园里有点不对劲儿。” 他又瞧瞧王庄,在大火中几乎化为灰烬,不走也不行了。 “去津门!” …… 与此同时,京城里可是吵翻了天。 元宵节的热闹劲儿还没过呢,城中便生了桩石破天惊的消息。 一大清早,城中进进出出的百姓、小贩都被城门口张贴的告示吓到了。 “罗刹鬼陈拙……赏银五十万两……夜闯颐和园,意图行刺西太后……连杀宫女、太监、公主、福晋共三十余人,还灭了一支火枪队……连毙数位大内高手……我滴个乖乖,这还是人么?” “什么,那陈拙竟然回京了?” “果然是王五爷的徒弟,忒霸道!” “竟然活着出来了!” “可惜,该死的没死,西太后还好好活着呢。” 众人围着布告议论纷纷。 …… “没死?” 陈拙听到这消息怔了怔,但他很快便明白清廷是在搞什么把戏了。 “去,把那人的脑袋给我挂到四九城里去!” (本章完) 106、津门群英聚 不出三天。 就有人瞅见那朝阳门的城头上挂了一颗脑袋。 头颅当空而悬,披头散发,自圆拱城门上垂落,在冷风里晃晃悠悠,其上还勾着一道白幡,笔直坠下。 幡上有字。 “杀西太后者,陈拙是也!” 幡布随风卷动,几个笔走龙蛇的大字清晰可见,杀意凛然。 “这竟是……西太后的脑袋?” 至此天还未亮,整个京城就跟炸了锅一样。 消息一经传开,京城里的武门众人,江湖里的三教九流,还有市井里的混混、游侠儿,黑道白道、正道邪道,全都倒抽着凉气。 这是捅破了大天啊,而且是捅出了大窟窿。 天要塌了!!! 整个四九城立时风声鹤唳,有人拍手叫好,有人闭门不出,有的离京远遁……人人自危。 …… …… 九河下梢天津卫,风水都在船上头。 南运河上,一艘颇为老旧的大号木船正静静泊在岸边,上有屋棚,左右两侧开着几扇小窗,一张厚实的棉布帘子掩着门户。 瞧着不起眼,可岸边沿途过处,一些个渔民、橹工,还有路过的小贩,往来的伙计,全都似有似无的瞟着周围,警惕极了。 天寒地冻,津门虽未落雪,却有风霜扑面,凛冽迫人。 船头蹲着几个捞蟹捉鱼的年轻汉子,看着蹲坐随意,但眼神也时不时打量向对岸,亦或是四周,腰间暗藏杀机。 屋棚内,暖气升腾。 左右两侧相对摆着二十余张大椅,还有茶水干果,而最前面的木墙上,则是每进来一位便挂上一面红绸系尾的朱红木牌。 到如今已挂了十七块牌子,每块牌子上皆有字迹,如,燕青门、鹰爪门、七星螳螂门、三皇炮锤、查拳、弹腿、劈挂、通臂…… 来者皆是北方武门各派的代表。 又候了些时候,随着岸边再赶来几道人影,陆续登船步入,木船方才离岸入河。 陈拙坐在最上座,脸色还有苍白,气血大损人也惧冷了起来,穿着件黑色的裘皮大衣,浓密墨发中分垂肩,往那大马金刀一坐,再配上两只半阖半垂的迫人刀眼,只似哪座山头上下来的土匪头子。 “诸位,恕陈某眼生,认识一下吧!” 左边首座的两位先后起身,先冲陈拙抱拳见礼,“见过盟主!” 然后又回望众人,“见过诸位英雄豪杰!” “燕子门,李显!” “燕子门,李德!” 二人一瘦一胖,一人灰衣,一人蓝衣。 瘦的那位仪表堂堂,生着一双丹凤眼,眼尾狭长上翘,皮肉略黑,身段精悍,疏眉朗目,瞧着四十出头的岁数,猿背蜂腰,下盘轻灵,一瞧就是擅使轻功的好手。 胖的那位是蓝衣,但只是面相显胖,身形却显壮实,瞧着未及四十,圆眼大脸,手大脚大。 二人一吐名姓,便又坐了下去。 而后是一位双十岁数的年轻人,起身抱拳,“见过盟主……见过诸位英雄……小子霍殿阁,为八极门弟子!” 接着又有一人起身,此人一动作便成鹰飞之势,双手指节粗壮有力,目中精光隐现,“在下陈子正,鹰爪门人,见过盟主,见过诸位!” “见过盟主……见过诸位……小子郭仲三,燕青门人。” “三皇炮锤陈友清,见过盟主,见过诸位!” “形意门韩慕侠,见过盟主,见过诸位!” “八卦门马贵,见过盟主,见过诸位!” “劈挂门马凤图,见过盟主,见过诸位!” …… 一行人陆陆续续报上名姓。 可轮到最后一个人的时候,气氛忽变得古怪起来。 墙上挂了十九面牌子,只是十九家门派的代表皆已报上姓名,而这最后一人却是多出来的,身份不明,来历不知。 陈拙端起热茶抿了一口,随后眼皮一掀,搭眼瞧去,脸上神情平淡无波,轻声道:“敢问尊驾是哪路人物啊?来者即是客,吐个名号吧。” 其余众人亦是纷纷瞧去,眼神多有变化,气息暗提。 那是个老者,身材瘦削,穿着件黑色棉袍,文质彬彬,貌不惊人,只是观其面相,少说花甲之岁往上了。 老人淡淡一笑,从袖筒里抖出一把盐干花生,用食指拇指的指肚一碾,剥了一颗,抛进嘴里,嚼了嚼,才语出惊人地道:“老夫,太极门……杨班候!” 此言一出,屋棚内顿时寂静下来,落针可闻。 一众武门中人面面相觑,表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 这杨班候可不是寻常人。 杨氏太极拳,除了那杨露禅当年打遍京城无敌手之后,杨家还出过一位无敌的霸道货色,便是其子杨班候,续了“杨无敌”的名头,少年便已名震京华,性情刚烈,出手既分生死,也不知打死过多少江湖人物,可谓凶名赫赫。 可这人不是早已过世了么? 邪了门了。 老头温吞道:“给那位虎头少保送信的便是老夫。” 别人不知此言何意,陈拙心下了然。 他之前也曾有过猜测,但却没想到是这位。 “见过班侯公!” 老人笑着摆摆手,“你们且聊你们的,不必理会我,我就是许久没走动了,想凑凑热闹,顺便有些话要与你说。” 说罢,已老神在在的耷拉下眼皮,像是睡着了一样。 陈拙见状便不再多说,而是望向众人,“今天陈某邀来诸位,便是想说一下京城里的那桩事儿……那颗脑袋,是这位燕子门的李显先生挂上去的。” 众人一听,皆是来了精神。 只因朝廷放出话来,那西太后正好端端的在颐和园内赏景呢,顺便还传了几道口谕,自是大肆缉捕陈拙,赏银加了又加,且谁若是再敢私下议论那头颅的真假,死罪难逃。 有人忍不住问道:“这么说来,那颗脑袋是真的?” 李显点头,语气认真地道:“是真的,李某当年曾随我师兄燕子李三与王五爷夜探过深宫,见过那西太后,绝然错不了。” 多少人想都不敢想的事儿,居然给办成了。 杀的那可是西太后啊。 再一看陈拙虚弱的模样,必是经历了一场惨烈恶战。 “呵呵,有意思,敢情颐和园里的那位是个赝品啊。” “纸抱不住火,总有露馅的那天。” “看样子这朝廷蹦跶不了几天了。” “大丈夫当如是也!” …… 众人三言两语,嘲讽有之,沉思有之,意外有之,神情各异。 “咳咳!” 忽听咳嗽一响,屋棚里很快又安静下来,陈拙眸光晦涩,接着道:“除此之外,今日我还打算将诸位武门老前辈消失的缘由说个明白。” 此言一次,众人更是来了精神。 这短短几年,北边不少老一辈武门宗师只是去了南边一趟便消失的无影无踪,似是人间蒸发了一样,他们这些门人弟子遍寻无果,问询又无门,急得焦头烂额,如今受邀而来,也多是为了师门长辈。 陈拙朝外面的弟兄招呼道:“把东西搬进来。” 帘子一揭,冷霜飞进,一个年轻汉子拎着一捆草席入了屋棚。 便在众目睽睽之下,草席摊开,一具干瘦如枯柴的无头身子立马跃入众人眼中,引得纷纷变色。 陈拙一垂眼皮,轻声道:“实不相瞒,陈某在颐和园杀了西太后之后便已撤走,但中途受到此人追杀,九死一生,后与两位师兄弟联手与之恶战了一夜,方才耗去此人大半精气,将之斩杀。” 众人气息不觉一屏,神情俱是生变,眉头紧皱。 以陈拙的身手,既然能在那颐和园里杀了西太后还活着闯出来,实力自是毋庸置疑。 陈拙接着慢声道:“与我联手的分别是八卦门的宫宝田宫师兄,以及孙禄堂孙师兄。” “嘶……” 原本还惊疑不定的诸位武门中人,这下全都坐不住了,已不是惊了,而是骇,个个双眼陡张,望着那尸体勃然动容。 孙禄堂那可是“天下第一手”,宫宝田更是八卦门的掌门,再加上陈拙这位名震武林的天下第一刺客,三人联手,竟然还恶战了一夜,简直难以想象。 “此人是谁啊?” 有人哑声艰难问道。 陈拙瞟了眼杨班候,旋即又望向地上的尸体,然后轻缓道:“此人姓甘,名为甘人龙。” 一群人伱看看我,我看看你,却是没听过这么一号人物。 陈拙语气顿了顿,“这人的名字诸位或许不曾耳闻,但他爹却是位不得了的人物……” 他环顾众人,眸光一烁。 “便是雍正年间,被称为江南大侠的甘凤池!” (本章完) 107、武道没落的因由 “甘……凤池?” 有人愣了愣,皱眉苦想,像是一时没反应过来,然后一个激灵,缓缓瞪大双眼望向陈拙,五官僵硬,神情古怪,仿佛在问是不是听错了。 “这等人物,不该是只存在评书、和那些说书先生的口中么?” “花拳门的祖师?” “陈师兄,此言当真?” “若是如此,这人当有百岁之多了。” “陈师弟怕不是在说笑?” …… 所有人说话的声都变了。 但瞧着陈拙垂目不语的模样,一个个气息都跟着一滞。 “我动身来津门前见过宫师弟,他确实气血大损,还受过重伤。” 说话的是位中年汉子,身段矮小,然体态略显宽厚,稍胖,双臂如陈拙一般,往下一垂,竟已过膝,且腕骨粗壮,筋络贲张,模样憨厚木讷。 此人名为马贵,乃尹福之徒,曾得董海川亲授,是八卦门里少有的高手,亦是名震武林的人物,还是个武痴。 当年尹福身故,此人算少有的明白人,一直闭门练功,未对陈拙起仇视之心。 “这怎么可能?一个百多岁的老人……” 有人满脸的不敢置信,但眼神不经意的一瞟,已瞧见甘人龙苍老干枯的骨肉,眼皮为之一跳,止了言语,心神惊惶不宁。 谁能不惊啊。 其他人的反应也都与之相差无几。 他们惊的不是这人能活到一百多岁,而是不但活到了一百多岁,还能以一己之力战三位宗师联手,简直活见了鬼。 忽然有人明白了什么,眼神急变,“陈兄弟,如你所言,那些武门前辈是否都是为了对付这些人才消失匿迹的?” 陈拙轻呼出一口气,沉吟片刻,才点头道:“不错,这些长存未死的老怪物不止一个,乃是清廷以无数灵草妙药供奉出来的,包括那甘凤池,亦是未死,皆为守山人,便是守大清江山之人。” “啪!” 茶杯坠落,满座哗然。 陈拙回望众人的反应,沉声道:“原本,这些隐秘我不打算告知你们,毕竟这些人的存在实在太过难以想象,若是不知倒也罢了,不见高山,便可不知凶险,但……这些天我一直思来想去,这些老前辈皆是为天下而战,岂能不为人知,尤其是他们的门人弟子。” 李显眸光一颤,哑声发问,“此战可是艰难?” 陈拙提了提眉梢,舒展了一下面部的肌肉,回道:“那些人曾几何时皆为天下间的绝顶宗师,内劲通贯全身,武道圆满,转入精神修行,六感通玄,逢险自避,可未战先觉,等闲遇上,死路一条。” “我在香港时曾遇到过两位,一位是雍正年间的传旨太监,一位是精于横练、刀剑难伤的外家高手,初见皆为老掉牙的老人,然一念之间,气血充盈,体貌皆复全盛之时,吾等数位宗师,外加神拳李洛能李老前辈,一番恶战,方才险胜。” 这些隐秘内情,对陈拙这个经历过的人或许算不得什么,但在其他人听来可就真如石破天惊一般。 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短短十来分钟,众人早已心绪大乱,受惊不小。 闻听李洛能,那韩慕侠也坐不住了,“祖师身在何方?” 陈拙叹道:“李老前辈已于年前亡故,葬于香江。” 韩慕侠双眼一红,又失魂落魄的坐了回去。 “但这些老怪物并非无敌,打法与宗师无异,虽仗先觉之能可弥补拳脚上的诸多破绽,但只需四五位宗师联手,也能逼出一线生机。” 陈拙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出来,所有人都明白这是何意。 败多胜少,生死难测。 此去众人,回来的恐是寥寥无几。 那李德两眼一红,突的起身,瞪向陈拙,厉声道:“姓陈的,既是如此,你为何不早些告知吾等?莫不是伱贪生怕死,不敢援手?” 说罢大手一张,五指一搜,已朝陈拙领口抓去。 这燕子门除却独步武林的轻功外,还有一式“推碑手”为江湖一绝,乃是内家掌法功夫。 手至半途,忽见一记鞭手凌空出来,啪的一声与那李德的右手当空撞了一击。 出手之人竟是马贵。 李德手背受击,吃痛一缩,眼神一转,正待回击,忙被一旁的李显按下,“师弟,你莫要冲动!” 二人乃是燕子李三的师弟,三人亲如兄弟,情同手足,闻听师兄陷入险境,也都是方寸一乱。 陈拙脸上不见恼色,稳坐未动,言语轻淡地道:“不告诉你们,是因为诸位前辈出战时对那些老怪物知之甚少,再有此事非同小可,胜负未知,若胜倒也罢了,若败,心志受挫,何其绝望。” 他食指轻敲着扶手,嗒嗒嗒的轻响中,“况且,我一直在南,此事交于旁人却是不妥,且北归之后我忙着行刺西太后,虽做足准备,仍旧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 话到这里,李德脸皮青红交替一阵,突的抬手扇了自己一巴掌,又一屁股坐了回去,“陈盟主,我对你不起,恕罪!” 有人嗓音沙哑道:“陈师弟,那咱们现在该怎么办?可不能坐视那些师父、师伯们埋骨荒山野岭啊!” 陈拙眼皮一抬,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似见冷光厉色,还有微微的红,他沉声道:“我师父、师伯亦在其中,你觉得我会坐视不管?” 说完,他许是发觉自己语气口吻有些不对,闭眼缓了缓,“我之前早已安排人手去寻找各位前辈的踪迹,但消息难寻,如今邀你们过来便是为了此事;那些弟兄多是寻常人,恐有错漏,加之这些老怪物有的精通秘法,可封锁关窍,埋棺入土,非大事不出,所以……” 李显、李德不等他说完,便已沉声道:“放心,我燕子门可领江湖群盗,挖坟掘墓,就是把北边掘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挖出来。” “还有我们。” “吾等同去。” …… 瞧着众人的反应,陈拙并未立即回应,而是思忖了几秒,望向杨班候。 “杨前辈,不知您可有指教?” 杨班候乐呵一笑,“你说的已是差不多了,不过我想你们对那通玄老怪的存在应该还有不解之处,便给你们说个明白。” 陈拙道:“愿闻其详!” 杨班候拍了拍手,眯眼仔细回想了一阵儿,才揣着手娓娓道来,“自古侠以武犯禁……自前明灭亡,满清便几乎抹去了所有关于‘通玄’的记载;除了清廷暗中有通玄之辈坐镇,俗世武夫所练,终其一生,便只是宗师。” “这么做,一是为了稳固满清江山,提防有人功至通玄,行刺屠龙,倒反天罡;二是因为即便步入‘通玄’,人身衰老、气血枯竭亦无可避免,且精神动念,六感通玄消耗的精气更为庞大。这便需要耗费无数天材地宝来填补精气,只是至如今,天下间的天材地宝已不足以支撑太多人通玄修行。” 原来如此。 陈拙恍然,说的通俗点便是神州大地上的天材地宝已被前人采摘的差不多了,朝廷已容不得他人染指,如此一来,更能削弱江湖武林,从而稳固江山。 如郭云深、李洛能那些步入通玄的人,压根无需动手,只要将其逼出俗世,若无意外,时日一长,自会与常人一样寿终正寝,难成威胁。 杨班候接着道:“所以这清廷的高手便捣鼓出了那长存之法,既能守护大清江山,还能以比别人更长的时间生命来积蓄精气,借以修行,成了一个个老怪物。” 陈拙眯了眯眸子,“怪不得武道没落,非是前路断绝,而是天地大势所迫。” 杨班候点头,嗤笑道:“可惜清廷千算万算,只怕做梦也没想到,如今时代变了,会是枪炮横行……那甘凤池便是为了武道再进,投靠了朝廷,受其供奉,只是如今看来,这厮已不满足为清廷所控,而且,也控不住了。” 话到这里,陈拙眼中精光现过,忽一扫众人,“那些人既是要守大清江山,离京城应该不会太远,你们不可单独行事,当数人结伴而行,也千万莫要打草惊蛇,若是遇敌,务必当场斩杀,若是逃了,后患无穷。” 一群人皆是眼露杀机。 “好,既然他们这么想入土,咱们就让他们真入土!” (本章完) 108、现踪 …… 木船之上,商议已毕。 众人犹未从先前那一桩桩惊世骇俗的隐秘内情中回过神,各自或闭目凝神平复心绪,或按膝而坐,垂目不言,或是长舒气息,轻抿着变凉的茶水,心里做着计较。 陈拙望着这些人各异的反应,心下暗松了口气,他这么做也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实在是久无王五他们的消息,加上西太后已死,那些尚未现世的老不死自知没了供奉之人恐会狗急跳墙,或是隐没行踪;若明着来尚能招架一二,可若故意藏起来,关键时候下暗刀子,防不胜防。 他们这些宗师总不可能日夜抱团、形影不离,但凡有老怪物专挑落单之人下手,连陈拙自己怕是都得交代了。 如此,便只能主动出击,要么不做,要做就要连根拔除,斩尽杀绝。 见所有人杀气腾腾,跃跃欲试,陈拙忍不住再三提醒道:“此事事关重大,诸位当谨慎行事,宗师者至少五人结伴,未达宗师者,负责探取那些通玄老怪的行踪即可,绝不能轻举妄动,免得枉送性命,另外……” 他语气忽然加重,沉声道:“要千万留神那些老怪物的先觉之能。常人只存五感,此等存在已修出第六感,可觉加诸于己身的一切杀念,未战先觉,逢险自避。” 经这么一提醒,在座所有人似乎也冷静下来不少。 “呵呵,陈师兄放心,别说什么通玄,就是真成神仙了,孰强孰弱,也得打过才知。” “是这个理儿!” “陈盟主切莫担心,此事儿咱们已是有进无退,就是死,也得迎难直上,溅他们一身血。” “既然那些老前辈们起了个头,那咱们便收个尾,把剩下的漏网之鱼挖出来,以绝后患。” “当速战速决,与前辈们合于一处,战那甘凤池!” …… 杨班候这时接过话,“那些埋进土里的通玄老怪多是自锁关窍,似那龟息沉眠,所以附近定有高手守墓,若是打听到那守墓人,多加留意。” 众人闻言眼神一亮,这却是免了大海捞针,省事很多。 一个个也不迟疑,当即陆续起身,“既然已是定计,吾等便着手去准备了。” 木船一缓,周围立有渔船靠来。 一位位武门代表被送上岸,去的快急。 转眼屋棚里就只剩陈拙与杨班候了。 老人虽说上了岁数,但脸上皮肉不见松垮,轮廓分明,精神矍铄。 “不知班侯公于我有何话说?” 他问。 杨班候微微一笑,“来之前是有话说,但来之后已无话可说……后生可畏啊!” 老人谈笑间从怀里拿出一本线装的蓝皮老书,许是有些年头了,书壳斑驳褪色,搁在了茶几上,然后背手掀帘出去。 陈拙疑惑之余,凝目一瞥那书皮上的字迹,气息猝然一顿。 “杨氏太极拳真解!” …… …… 北方的春天来的较晚,暖和的时候已是清明节前后了。 落了一场微雨,偶尔还能听到几声春雷。 南运河畔,大大小小十数艘渔船挤在岸边,岸上的渔民搬弄着竹筐里的鱼蟹,时不时有那酒楼的伙计、师傅亦或是附近的百姓过来挑拣一些。 天气暖了,两岸绿柳成烟,叽叽喳喳的鸟鸣、橹工的吆喝、邻家的狗叫,以及岸边妇人洗衣砸棒的动静,还有那斤斤计较、讨价还价的争吵,给雨中添了些市井味儿,也多了几分烟火气。 雨中一条狭长的渔舟上,陈拙戴了一顶破旧的斗笠,挽着裤腿两袖,随意坐在舟头,右脚半浸在河水中,左脚则是以半跏坐之势押右股之上,双手则是轻按双膝,闭目凝神,稳坐不动。 随着他吞气入喉,气息被舌尖裹成圆丹,顺着津液咽下,落入腹中,而后似崩雷般散开,一股震荡的无形奇劲立时似涟漪般散向四面八方,推动着浑身的筋骨碰撞抖颤,在他身体中激出阵阵噼啪雷音。 只是那涟漪眼看就要由外而内,透发而出的时候,陈拙背后大龙忽又一动,皮肉一紧一颤,牵动全身,以劲拦劲,又将那涟漪挡了回来。 如此往复来去数次,那股奇劲方才散于四肢百骸,五脏六腑,被消磨干净。 这是“天罡劲”的妙用之一,也是修内视的门道。 以那丹田震荡之劲荡过四肢百骸、五脏六腑,无须外放,而是为了感受涟漪震荡往返的变化,借此观想肉身,令肉身内里一切在心中显形,精细入微,以达内视的目的。 此法亦可壮五脏,五脏越强,那震荡之劲便可越强,变化也会越来越明显。 此法亦非杀伐之术,而是入静之法,用以凝练精神念头,聚神意,还可用来勘悟自身关隘所在,以及寻通身暗伤隐疾。 只是随着脚下河水激起层层涟漪,陈拙脑海中渐渐观想出的轮廓,忽又如泡影散去。 他气息一缓,无奈睁眼,望着水中的倒影叹了口气。 劲力尚未通贯全身,没能完全拦住那股震荡之劲,双腿上的关隘未通,功夫还不够深啊。 好在恢复的差不多了。 距离行刺西太后已是一个多月前的事儿了。 如今就只差收拾那些老不死的,和尽快找寻王五他们的踪迹。 而且算算时候,不出意外,燕子门那些人也该有眉目线索了。 气息一沉,陈拙还想再练练,岸边忽听笑声传来。 “陈爷,您瞧谁来了?” 陈拙回身望去,神情一怔,旋即大喜。 但见那柳荫下,有位灰袍黑褂的黄脸汉子正和徐三爷并肩而立,似笑非笑的瞧来,如猛虎睥睨,竟成宗师气象,赫然是数年未见的霍元甲。 “你这厮,若非撞上徐三爷,我尚不知你居然人在津门。” 霍元甲似有不满,脸色冷沉,但眼底却有藏不住的笑意。 陈拙眼皮一颤,起身上岸,“霍师兄!” 二人迎风而立,相视一望,俱是在笑。 “好小子,你可算出尽了风头。前些时候劲荪从南边回来,说什么有位大刀王五的弟子仗义相助,我一听就知是伱;听闻你还去颐和园刺杀了西太后,我就让人暗地里去京城打探你的下落,哪想就在眼皮子底下猫着。” 瞧着眼前近乎脱胎换骨的师弟,霍元甲一面上下打量,一面感慨万千。 “不似当年那般锋芒外露了,也晓得收敛变通了,着实成长不少,就是这副鹰视狼顾的气象越来越骇人了……咳咳……” 话说一半,霍元甲猝然剧烈呛咳起来,蜡黄的脸上又添了几分病色。 陈拙脸上的笑意淡去不少,“师兄,你这呛咳之症怎得不见好转,反而更重了?” 霍元甲拿下手帕,缓了几口气,脸色这才恢复如常,“治倒是好治……我那呼吸法刚猛伤肺,若日后不与人交手,稍加调养,病情自会缓解,但眼下国难当头,区区几声呛咳算得了什么,比起病入膏肓的世道,不足道也……要留有用之躯,做些该做的事情。” 陈拙眉间多出些许忧色,正想再说两句,却被霍元甲打断,“莫要管我,你且说说师父和师伯他们去哪儿了?师父动身前只说要去干一件大事儿,便再没踪迹,还有不少老一辈宗师也都没了踪影。” 既是师兄弟再见,陈拙也不隐瞒,当即把关于那些通玄老怪的一切事无巨细的说了一遍。 霍元甲越听眉头越皱,“师父他们还未有消息?” 陈拙瞟着河上来来往往的舟船,轻声道:“除了南派宗师苏灿曾于秦岭现身过后,其他老一辈宗师尽皆不见踪迹,我这些天伤势也恢复的差不多了,打算亲自动身去找。” 二人说话的功夫,徐三爷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些酒菜。 三人钻进一艘乌篷船,摆了开来。 霍元甲无心酒水,端着酒盅半天也不见抬手,更不见动筷,思忖许久,“师弟,你有没有想过用别的法子去找?” “怎么讲?” 陈拙不是没试过别的办法,连悬赏都贴出去了,该想的法子都想了。 霍元甲拧眉沉声道:“我认为你搜寻的方向有遗漏,若是那些通玄之辈没有隐没于山野中呢,郭老不是说,他当初遇见的那人是个柴夫……大隐隐于市啊。” 陈拙提着酒壶的手一顿,“倘若如此,也许会有目睹双方一战的人,可为何毫无线索?” 蓦然,他眼神闪烁,眸子一眯,“莫非,都被灭口了?” 霍元甲终于饮了一盅酒,重重一搁,抬头与陈拙四目相对,凝声道:“这些人绝不会隐没于繁荣闹市,应是山村野市,倘若灭口,也绝不会只杀一个两个……屠村灭寨,不留活口!” 陈拙缓缓放下了筷子,脸上不见喜怒。 一旁的徐三爷神情一紧,眼珠子一颤,哑声道:“你们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件事儿来,前些天听过往的货郎说,山西地界出了几桩屠村灭族的惨案,皆是不留活口,死了个干净,而且那死状也是古怪,浑身无伤,该不会是被内劲打杀的吧?” 陈拙腾然起身,“是与不是,一探便知!” (本章完) 109、好消息,坏消息 “师弟,且慢!” 眼见陈拙如此沉不住气,就要亲自前往山西,霍元甲忙拦住他,沉声道:“你现在可不是那个独来独往,无牵无挂的刀客,你有你的事情要做……” “如今师父、师伯他们都不在身边,伱又是神州盟的盟主,切不可冲动行事,当留在京津主持大局,不然你若再有什么闪失,师父他们好不容易聚起来的人心可就散了……莫要让他们的……心血……咳咳……白费……咳咳……” 霍元甲说的语重心长,只是话到最后气息一急,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咳得肝肠寸断,气息大乱。 方天这时钻进乌篷船,“我去吧!” 徐三爷一面拍着霍元甲宽厚的后背,一面跟着劝说道:“陈爷,霍爷说的对。咱们在明,那些人在暗,离了京津,万一外面蹦出来两个老怪物呢?咱们这些人能联手,保不准那些劳什子通玄老怪也联手呢,还是探清形势再说。” 陈拙重新坐回去,认真想了想,“方大哥,那就劳烦你跑一趟了……不过,需得再带点人手,马师兄他们如今正好也在津门,邀他们同去吧。” “好!” 方天笑了笑,转身又出了乌篷船,喊了几个弟兄,问清了地方,却是去招呼马贵他们了。 一行十数人,雷厉风行,当天便动身赶往了山西太原,想要一探究竟。 也就在当天傍晚,燕子门的李德忽赶来津门相见。 带来了一个振奋人心的好消息。 “陈盟主,找到了……找到了一个墓,就在京郊……已被我师兄与那班侯公联手几位武门宗师给挖出来了,里边果真如您所言,藏了个老不死的太监,被班侯公捣碎了半边身子,好一番恶战呐,委实生平仅见。” 陈拙闻言精神一振,“伤亡如何?” “只是重伤,未有人丧命。” 听到这话,陈拙为之长舒了一口气啊。 如此一来,他放心了,也能彻底沉下心来练功了。 当日与那甘人龙一战,不光是孙禄堂受益匪浅,宫宝田想来也有所悟,而他亦是如此。 似他们这般,久经厮杀,打法上已相差不远,都是用人命堆出来的,没多少差距,差的是想法。 而且孙禄堂既然能另走出一条路来,陈拙自然也不愿落于人后,伤势一恢复,便等不及的找了间院子,将自己所学所悟重新理了理。 再有霍元甲时不时与他搭搭手,切磋一下彼此的打法和想法,各自俱是受益匪浅。 陈拙顺便把形意五行拳里“劈拳”的练法也给了霍元甲。 劈拳练肺,而霍元甲之所以患那呛咳症,便是因为自身吞气的法门太过霸道,若是肺脏强盛,想来应能改善呛咳之症,再细加调养,恢复过来不是难事儿。 清明一过,日子转眼来到四月初八。 本是已至暖春的气候,怎料天明时突降鹅毛大雪,不消顷刻,原本刚刚冒出头的绿意与生机尽被掩去,放眼望去,满目皆白。 大雪封天,十数匹快马忽飞奔而回,后面还跟着一驾马车。 马蹄踩碎了地上的冰雪,一行诸人尽皆眉睫染霜,须发带雪,眼中略显疲态,一看便知是日夜兼程赶回来的。 运河上,陈拙立在船头,一袭青袍,双手揣袖,似是有些不喜这善变的老天爷,睨了眼天地间纷纷扬扬的雪花。 见众人回来,他离船上岸,正想询问探寻的如何,只是一瞥见最后面的马车,脸颊一僵,眼皮一颤,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方天接过弟兄递来的酒囊,猛饮了一口,却不言语。 还是一旁的马贵开口说道:“马车里躺的是李三爷,还有戳脚门、三皇炮锤等其他四家,共五位宗师,尽皆于山西战死!” 这位马师兄语气虽轻,但此言一出,等候多时的众人无不心神剧震。 陈拙怔在原地,忽的回想起佛山金楼里,众人神州聚义、端碗畅饮的痛快场面,尤其是李三爷那豪气万丈的言语…… 他眉宇间闪过一抹痛苦之色,而后双眼徐徐一阖,但很快又睁开了,变化的眼神也平复下来,轻声道:“让人去知会一下几位前辈的弟子门人……顺便置办五口上等的棺木,再叫人布置好灵堂,该请的人都请一下吧。” 说话间,陈拙绕到马车旁,撩开帘布往里一瞧,几捆草席摞在一起,一股恶臭扑面而来。 他面色不改,抬手掀了掀,眸光轻转,等瞧见一具有些眼熟的无头身子,方才停下。 尸体都已腐烂,衣裳破碎,肢体不全。 仔细看但见燕子李三断了一条手臂,还瘸了一条腿,左侧肋骨下塌,可见此战着实惨烈。 还有浑身血污混着泥土,想是从土里挖出来的,场面惊悚骇人,惨不忍睹。 其他几位亦是不遑多让,粗略一瞧,竟无完好之身,皆有缺损。 陈拙神情平静的收回了手,询问道:“身上的伤势看过了么?” 马贵点头,“看了,拳掌皆有,但两种功夫似乎不是一个人的,应是两个人。” 陈拙眼神一变,“这么说来,他们是遇到了两位通玄老怪?” 马贵说道:“嗯,而且死了一个……我们在坟坑里也挖到了一具似那甘人龙一般苍老枯干的尸骨,不成人形,胸骨尽碎,中的正是燕子门的推碑手,那人手掌宽厚,应是使掌的。” “以五敌二啊……壮哉!” 陈拙两腮筋肉蠕动一颤,眼泛冷厉杀机,随后猛的深吸了口冷风,眼梢一扬,往后退出半步,朝着马车深鞠了一躬。 “受陈某一拜!” 其他人俱是瞧得默然。 徐三爷两眼抹泪。 这燕子李三虽为武门中人,但却是擅长攀墙走壁的轻身功夫,而且还是京津两地的盗魁,可号令群贼,被人称为侠盗。原本他是瞧不上这老贼首的,只觉得贼就是贼,就跟那见不得光的耗子一样,干惯了“空字门”的买卖,说破大天也跟“侠”扯不上关系,不想为全大义,死无全尸,着实令人感触极深。 “陈爷,侠到底是啥啊?” 陈拙摇摇头并未回应。 有的东西,时至今日他已说不出口。 几天后。 津门运河边上的一间院落里多了间灵堂,堂内横着五口棺材。 李显与李德,连同其三名弟子门人率先赶至,望着棺材里的燕子李三俱是嚎啕大哭。 “师兄哇!咱们三人不是说过要同生共死的么,如今你竟然舍我们而去了!!!” (本章完) 110、千里驰援 北方武林一下子少了五位老宗师,这可是大事儿。 连宫宝田也不得不再现行踪,领着马三和他那闺女坐火车赶了过来。 除了当初在木船上露过脸的各门派代表,还有三皇炮锤的李尧臣,以及臂圣张策。 葬礼从简。 五具尸体残缺的厉害,再加上皮肉腐烂,实在惨不忍睹;最后还是徐三爷从京城请了位手艺精湛的纸扎匠,做了防腐,又用那纸浆米糊,再熬了猪皮,取胶补全了手脚头颅。 师门长辈惨死,底下门人弟子少不得心生怨气,明事理的有,性子冲动的也有。 好在时至今日,满座的俱为年轻一辈的宗师,镇得住场子,眸光一扫,尽皆无声。 陈拙则是因身份敏感,无法显露于人前,只能在船上远远瞧着。 “起灵!” “起灵!” …… 五副棺木有三副被抬进了门外早已备好的马车上。 求个落叶归根,得运回家乡敛葬。 剩下的两副则是就近葬于津门,分别是燕子李三,和三皇炮锤的一位前辈。 门外不少京津游侠儿人皆缟素,过来送上一程。 一只只白色素旗在冷风中展开,黄纸飞扬,俱露哀色。 李显与李德抬着棺木,前面是燕子李三的儿子举着牌位。 三皇炮锤那边是李尧臣主事。 送葬的唢呐声吹的震天响,苍凉悲怆,久久不绝。 渔船上,宫宝田抱着宫若梅,见那些赶着马车离开的人俱是冷眼冷面,心怀怨气,不觉皱眉道:“往后这三家怕是要与咱们生出间隙啊。若这些老宗师都在,南北武林融合兴许还有点盼头,可若是一死,底下那些想要出头的门人弟子都不会安分。” 陈拙面容不改,一袭青袍,迎风而立,轻声道:“尽人事即可,这几家底蕴太浅,宗师堪堪一两位,底下弟子有想出头的也算正常,只要不是太过,随他们去吧。” “哼,不安分又能如何,搭手见高低,抬脚论输赢,他们也只能憋着。” 说话的是宫宝田身后的少年,绷着张稚嫩小脸,故作老成,不是马三又能是谁。 这才几年未见,已是筋骨拉伸,明劲有成,眉宇间如宫宝田当年一般,溢着一团凌人傲气,锋芒已显。 话一出口,宫宝田脸颊的皮肉一抖,但语气却极为平常地道:“你刚才说话了?我没听清楚,你再说一遍。” 马三小脸一白,薄唇紧抿,扑通便跪在了船板上,“弟子失言,师父恕罪!” 宫宝田眸子一眯,重新打量自己这个一手带出来的徒弟,漫不经心地轻声道:“过些日子你回奉天待着,什么时候劲力由明转暗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马三忙伏地一趴,颤声道:“弟子晓得了!” 经此一事,宫宝田也没了久留的心思,与一众师兄弟道别后便回了京城。 葬礼一毕,众人散向各方。 是夜。 夜静如水,凉风徐徐。 一轮皎洁圆月在厚重的云缝中时隐时现,如雪似霜的月华下,波光粼粼的运河像是化作一条又宽又长的玉带,笔直延伸至远方。 一叶随河浪摇曳的扁舟上,听着舟船碰撞的动静,陈拙身子轻颤,睁开眼来,却是睡不着了。 正想起身练功,可刚缓了口气,他双眼陡凝,似瞧见了什么极为惊人的东西,忙翻身回望,顿觉悚然,问道:“尊驾何人?报上名来!” 却见静谧的河岸边,有两道身影站在柳荫之下。 陈拙心中暗惊,以他如今的实力,天底下能无声无息接近的不多。 莫不是那通玄老怪登门索命来了? 一念杀心大起,他眼神森然就要出手,不想却听一熟悉笑声响起,“伱这匹夫!” 笑声入耳,陈拙心神一震,攻势一住,嘴唇翕动了几下,双眼徐徐张大。 但见其中一道身影踱了出来。 此人身段魁梧结实,独臂,下腮长满了浓密的胡茬,虎目泛着精光,鬓角斑白,人虽老迈,然步履沉稳,举手投足好似只猛虎,气势迫人。 另一人紧随走出,身形较之前者稍矮,背负双手,长袍马褂,双眸亮的超乎寻常,满是笑意与善意。 竟是大刀王五与程庭华。 “师父!师伯!” 陈拙惊喜交加,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王五抿嘴含笑,却不言语。 程庭华亦是颔首而笑,也不说话。 陈拙眼神一扫,忽问,“李师伯呢?还有郭老前辈?没有一起回来么?” 可他这一问,却见岸边的王五与程庭华竟转身离去。 陈拙兀的一慌,忙唤道:“师父、师伯,你们要去哪儿啊?” 他正待发足去追…… “轰隆”一声,春雷炸响。 运河边上的一艘老旧渔舟上,陈拙一个激灵突的睁眼,天空哪有月光,乌云厚积,雷声阵阵。 周围接连冒起动静,船舟里钻出几个弟兄,收着晾晒的衣裳。 徐三爷抱着孙子出来把尿,见陈拙呆愣在渔舟上一动不动,忍不住招呼道:“陈爷,要下大雨了,您赶紧进屋棚啊。” 陈拙有些怔愣茫然,一张脸无来由的苍白起来。 他抿了抿发干的唇,回头望了眼岸边,竟莫名生出一阵心悸之感。 不消顷刻,豆大的雨滴倾盆落下。 “轰隆隆~” 天空雷声滚滚。 “嗷!” 陈拙双肩一震,终于如梦惊醒,听那雷鸣不知为何戾气横生,忽一攥双拳,目眦尽裂的仰天狂啸,口吐雷音,引那“天罡劲”在胸腹间激荡。 啸声足足持续一分多钟,胸膛膨胀起伏间,腹中雷音竟渐渐与那天空的雷声共鸣而振,一股难以言喻的鼓荡劲力无形而至,接引入他体内。 陈拙浑身筋肉齐齐收紧,这最后的关隘,竟是通了。 上接天雷。 心悸已散。 陈拙长呼出一口浊气,又深深看了眼岸边,转身正准备回到屋棚,不想雨中忽有两道身影大步而来。 那二人他识得,乃是形意门的师兄弟,分别是郝恩光、黄柏年,俱为李存义的亲传弟子。 当年拜师的时候连同洋人入京,几人也都有见过。 郝恩光与黄柏年来的势急,张口便说出一个不得了的消息。 “你说尚师兄发现了师父、师伯的踪迹?” 嘶哑嗓音听的陈拙眉梢一颤。 郝恩光连喘了几口气,身后背着枪囊,“有人半个月前看见尚师兄似是去了蒙古,行色匆匆。” 陈拙闻言神情立变,“有没有留下什么线索?” 郝恩光点头道:“有,他是沿黄河北上的。” 陈拙气息一滞,而后当机立断飞掠上岸,语速极快地道:“咱们兵分两路,黄师弟你速去河北找孙禄堂孙师兄,与他一同北上,我这边和郝师兄先行前往,事不宜迟,咱们即刻动身。” 大雨倾盆,陈拙的嗓音却前所未有的清晰,从雨中飞出,落在徐三爷的耳畔,“三爷,我若未归,神州盟的事宜让霍师兄代为主持……” 声未散,人已飞奔进泼天的雨势中。 (本章完) 111、再相见 中原腹地四五月已是暖阳当空,然越是往北,气候便愈发变化无端。 时有倾盆大雨,时又万里无云,还有冰雹雷暴,即便五月飞雪,仍是寻常。 凛冽冷风好似脱缰野马,推波助澜之下,那鹅毛大雪已化作漫天霜刀雪剑,在天地间打着旋儿,刮人皮肉。 风雪中,忽起马嘶奋蹄之声,由远而近。 “驾!” “驾!” …… 呼喝赶马的吆喝如霹雳惊雷。 马蹄飞赶,跺碎了地上的冰雪。 来者共有两骑,一人骑枣红骏马,一人骑一匹黑马,穿着打扮各异。 当先一人竟只穿了件单薄青衣,立着高领,身形奇伟,挽着两袖,结实有力的两臂在冷霜中像是生铁浇铸的一般,双手紧握缰绳,宽厚的胸膛伏在马背上。 这人面上还以黑布连颈带脸缠裹了几圈,只露出一双半眯的刀眼在外,满头浓密墨发随着马匹奔腾飞纵的起伏之势狂乱飞扬,如能抽碎漫天霜雪。 另一人头戴麦秸雪笠,亦是以黑布裹脸掩面,只露双目,身着黑色劲装,系有绑腿,背负两截拆解开来的断枪,双肩落满雪瓣,满身的江湖气。 二人来的势急,可瞧着座下剧喘喘息的马儿,那头戴雪笠的汉子嘶哑道:“陈师弟,得歇一歇了,再跑下去这马得累死。” 那青衣汉子刀眼一颤,一拽缰绳,缓了下来,而后翻身落地,双手已运起柔劲不住推拿揉捏着黑马的筋肉。 雪笠汉子也跟着翻下马背,见其这副模样,眼角一红,拽下面巾的同时嘴上厉声叱道:“陈师弟,莫要犯糊涂,保存实力,以备恶战。” 二人正是离了津门北上入蒙的郝恩光与陈拙。 陈拙手上动作一顿,终究还是停了下来,抚摸着马颈,一拽面巾,露出了一张冷硬面容。 连着几天的奔波,二人俱是满身的风尘,很显落拓。 眼下已是入了蒙古。 瞧着马匹口鼻不住喷吐着滚烫热气,郝恩光手底下也顺着劲替自己的坐骑推拿了一番,待到马儿的呼吸渐渐平复,才一摘马背上的酒囊,猛灌了两口。 他视线环顾一扫,望向不远处的蒙古包,“我去问问能不能歇歇脚,自打出了津门就没合过眼,得保存精力,不然就算遇敌也是外强中干,顺便看看能不能打听到师父他们的消息。” 陈拙点点头,也摘下了自己的酒囊,里面是沿途向那些牧民买来的马奶酒,还有几块牛肉干。 饮了几口,驱散着寒意,陈拙一面牵着缰绳,任由黑马低头啃着雪下的嫩草,一面仔细打量起四周。 二人是沿着黄河北上入蒙,一路上气候古怪多变不说,还有狼群肆虐,惹得人心烦,被他杀了个干净。 眼下算算路程,已是到蒙族腹地了。 他的心也紧绷着,能将战圈拉这么远,看来王五他们所遇敌手非同小可。 来时的路上,他就与郝恩光商讨过此战。 对方既有先觉之能,无疑是占尽先机,那为何会辗转千里未分胜负…… 思来想去,便是双方都没有把握能赢,唯有不住奔走蓄势,对峙相持,以求在精气意志不断消磨中寻得破绽。 端是好生惊人。 单论实力,王五一行人恐是南北武林数十位宗师里最强的了。郭云深已是通玄,再有李存义、程庭华这些宗师极境的高手,竟然也没把握能赢。 甘凤池? 他眼神一沉,杀机涌动,当初那抹被雷音驱散的心悸竟隐隐有再起的趋势。 气息一沉,陈拙猛吞了一口霜雪,强稳心绪。 他也是心觉奇异,不想那“天罡劲”竟能上接滚滚天雷,引震荡雷音来练功,恐连古玉也不晓得此事。 而且那雷鸣似藏有一股奇力,能令他浑身筋肉瞬间收紧拧成一股,聚全身之力,且还能刺激五脏,连内息都壮大不少。 陈拙也是事后越想越觉得不同寻常,可这段时间再寻雷声运劲,却难有共鸣,无法引动雷音入体,反倒激得他气血浮动,差点自伤。 正思忖间,远处忽听传来郝恩光的急呼,“陈师弟,有师父他们的消息了……” 声音传来,陈拙立即牵马快步赶了过去。 郝恩光等不及的迎上来,“没错,就是沿着黄河而上,师父师伯他们月前走过这里,应是辗转僵持多时。” “我问了,那户人家说可以换马,兵贵神速,咱们干脆不休整了,沿岸疾驰,速速前去援手。” 终于打听到李存义一行人的消息,郝恩光亦是欣喜若狂,也没了先前的镇定。 双方若是彼此相持不下,那他们说不得就是扭转战局的关键,耽误不得。 只说二人换了马,又换了点酒肉,立时再次动身。 赶出不远,飞雪骤散,又见大雨倾盆。 头顶时降冰雹,时又狂风大作,将那雨水扭卷成一条条雨鞭。 又去半天,直至傍晌午的时候。 猝然,陈拙眸子一眯,却见远方的一座山丘下隐有数道人影在厮杀激斗,当中一人以一敌三,虽威势不凡,然到底双拳难敌四手,且那三人手段亦是绝俗,而且还有…… “血滴子?朝廷鹰犬!” “尚师兄!” 陈拙与郝恩光俱是眸光陡凝,齐齐动作,拍马赶上。 杀机迎风见涨,那围攻尚云详的三人也瞧见了来援的二人,分出俩人,直直迎来。 郝恩光目中杀机腾动似火,御马飞驰中,他一掀雪笠,双手交错自两肩一拔,两截短枪已在手中扣合成一杆精铁长枪。 枪杆单手一揽一沉,枪尖斜指地面,掠过随风晃动的野草,郝恩光已将整个身子几乎贴在了马背上,一手拿着缰绳,一手挺枪直指,去势如箭,厉声长啸道:“死来!” 眼看双方越来越近,那二人忽一送手里的血滴子,嗡鸣飞至,杀机陡生。 看着飞来的血滴子,陈拙忽一按马背,腾空掠起,身在空中的刹那,已是连连振臂抖腕,一柄柄柳叶飞刀自袖中吐出,经他五指运劲送出,去势轨迹不尽相同,好似漫天飞蝗,看的人心惊肉跳。 “刺啦!” 尖锐刺耳的撞声下,但见郝恩光长枪一抵那血滴子,枪尖随转腕而动,精铁枪身立时弯成大弓一般,而后螺旋一抖,枪尖已是急旋飞转。 “噗!” 不过眨眼瞬息,一大内高手已被郝恩光一枪挑中,枪尖贯穿肩头,身子挂于半空,顺着马匹的前冲之势,被挑出一截。 “啊!” 听着大内高手撕心裂肺的惨叫,郝恩光面容冰冷,枪身一抖,一股崩雷似的炸劲已到枪头。 那人立时口中喷出一蓬血雾,似破布般摔翻出去,死在当场。 而陈拙这边,望着携血滴子掠来的大内高手,伸手自后腰一抹,取出的东西却令其脸色狂变。 “砰!” 一声枪响,那人双眼瞪大,应声而倒,“卑鄙!” 尚云详嘶声道:“陈师弟,速去救王五伯,就在前面十几里,再晚就来不及了,来了两位通玄……” 陈拙眼皮急颤,二话不说已翻上马背,驾马狂奔远去。 可随着眼前的山丘尽被拉远,如血残阳已是铺满人间大地。 天高地阔,好似一线相隔。 陈拙瞳孔一颤,视野尽头,两道身影,背对而立…… (本章完) 112、战! 望见其中一道熟悉身影,陈拙忍不住一喜,可越是接近他眼底的喜色越是飞快淡去、消失,然后换上忐忑、不安、惊惧…… 暮风掠过一望无际的的旷野,像是呜咽的哭声,卷起的草叶在天地间飞扬荡过。 远处。 两道身影,一人身形陡颤,摇晃着往前走了两步。 那原本是个身形恐怖的大汉,高壮身躯几有两米,宛如尊巨魔一般,但几步走出却像是泄了气,失了力,魁梧身体肉眼可见的塌瘪瘦矮下来,化作一身形干枯如柴的老喇嘛。 几步走出,此人双腿一软,跌伽坐下,放好双手,似是瞧见了赶来的陈拙,淡淡一瞥,而后一垂头颅,已是气绝。 而另一人非是王五,但亦是他亲近之人,郭云深。 陈拙脸上血色不自觉的褪去,远望着郭云深忍不住唤了一声,“郭老?” 然话语出口,他脸上神情猛的僵住,却见郭云深那伫立不动、笔挺稳固的身子徐徐后仰,倒了下去。 “郭老!!!” 陈拙翻下马背,大步赶上,看着倒地的郭云深,两眼红的似能渗出血来。 数载未见,老人长辫已解,满头尽白。 弥留之际,郭云深眼神颤了颤,口不能言,似有所觉得看向跪在身旁的陈拙,粗喘的气息急促且剧烈,起伏的胸膛犹如漏气的风箱般不住呻吟,喉头轻一蠕动,已似决堤般疯狂外涌着热血,混着乌红的碎块。 陈拙嘴唇微白,心头发颤,忙想运劲替老人推拿一番,可双手甫一落到郭云深的胸膛上眼中泪水再难收住。 掌下触及,尽是碎骨。 “我……我这儿有颗千年老参……一定能救您……” 陈拙忙要取出那玉匣,却被一只手轻轻按下。 郭云深躺在地上,先冲他艰难笑笑,又摇了摇头,只是嘴里却无一字吐出,眼神一瞟旷野深处,似是在无声说着什么。 老人指下则是在陈拙手心轻划,那是, “速去助你师父……我已无憾……” 几字书成,郭云深口鼻冒血,苍白的脸颊被呛出的逆血回落染红,明亮眸子亦在飞快黯淡,而后身子似崩断的弦,胸膛一塌,再没动静。 暮色将尽,忽见风起,天边墨云卷动,宛如一股黑色的浪潮,朝着四方浩浩荡荡席卷铺开,云中雷气酝酿,轰隆隆碾过天穹,随着一条条金蛇般乱窜游走的闪电,已是风雨将至。 望着郭云深的尸体,陈拙心头大恸。 只是他却心知此刻耽搁不得,另有人在恶战厮杀,生死未卜。 “陈师弟速去……” 远处郝恩光与尚云详已在赶来。 陈拙强忍悲痛磕了三个响头,已翻上马背朝旷野深处赶去。 大雨倾盆,视野拉近,雨中惊见古怪一幕。 四道身影,成以一敌三之势彼此对峙不动,犹如四具神像。 那一人是个柴夫模样的中年人,面色蜡黄如病鬼,浑身瘦弱无肉,上身穿的乃是件青色粗布小褂儿,下身是一条褐色宽裆灯笼裤,一双大脚踩着两只麻绳纳底的千层底老布鞋,就那么静静地站在雨中。 而剩下三人则是并肩而立,与其在雨中对峙。 左边是一位国字脸的秃眉老者,面净无须,宽袍广袖,脑后银霜般的白发编成了一条辫子,像是个闲云野鹤的道士。 中间为一位须眉雪白的老者,此人精神矍铄,骨架奇大,气态不俗,穿着件黑色绸子长袍,面上平静,隐有几分红润之色,双手自然垂落在身侧,一双眸子却是隐隐泛起精光。 右边那人右袖空空,却是个独臂,亦是位老者;约莫花甲的岁数,但身段魁梧挺拔,穿着随意,粗布麻衣,赤膊赤脚,也是三人之中最显年轻的,虽两鬓染霜,然其气血雄浑,好似头壮年猛虎,满面浓黑虬髯,乱发根根如戟,赫然是王五。 竟已成通玄之境。 四人脚边,倒了不少尸体,不光是人的,还有野兽的。 非但如此,战圈外尚有十余位穿着打扮各异的高手掠阵护持,男女皆有,既不上前,也不后退,似是不准外人惊扰此战。 天边滚滚雷鸣轰隆而至,墨云席卷而来,震得整片大地都在颤抖。 云下一骑快马似急电般奔赴赶来。 马背上的人眸光如电一扫,瞥见王五身影,一声长啸,口吐雷音,忽闪身下马,大步流行赶上。 惊觉惨烈杀气,那些高手立见分出数道身影朝他迎上,兔起鹘落,身法竟成百家气象,皆是闻所未闻的高手。 陈拙来不及细思李存义与程庭华身在何处,已是眸子微眯,杀机爆显。 看情形,这些人要么是通玄老怪暗中培养的门人弟子,要么就是那些隐姓埋名的守墓人。 粗略一扫,岁数年长者不过半百,年少者也就而立之数,男女皆有。 再看战圈中的古怪对峙,陈拙暗缓气息。 四道身影兔起鹘落,两男两女,已是来战,不允他踏入战圈半步。 不由分说,生死相见。 陈拙双手往身后一顺,两把转轮手枪已被拿出,迎面四人俱是眼神微变,而后盯着枪口,身形分散一绕,快如蛇蹿。 见他手拿洋枪,那些掠阵的高手再有三人起身,如鹞子钻林,自雨中先后朝他逼来。 更有暗器破空飞袭而至。 陈拙脚下虚晃闪掠,避开暗器,却非朝近处来敌开枪,而是枪指远处。 “砰砰砰砰……” 数声枪响,那最后起身三人已在闪避间倒下俩人,却是被瞧破身法走势,手足胸口皆有弹孔。 近处二人走转飞急,身形忽上忽下,左右腾挪,闪身已到十步之内,见陈拙舍近求远,眼中立时凶光大起,趁其枪口调转,当先一女子已捣拳扑至。 一人出招,左右两侧立有人包夹跟上,一人出掌,一人以虎爪擒拿逼来。 陈拙纷乱心绪一稳,足尖一点,忽往后一滑,在草原上滑出一抹水痕,双枪已收,便在那女子紧逼跟进刹那,一抹灿亮刀光,如灵蛇般自袖中吐出。 刀势凌厉,刀光快急,却无声息, 那女子瞳孔陡缩,拳势一沉,攻势一缓,腰身拧动间已避开面前颤动刀尖,侧身揽臂一挡刀身,便想将之拨开,不料她手臂只一触及刀身,笔直长刀已弯刃一转,刀尖回刺,在其左胸扎下。 闷哼一声,刀尖挑破皮肉衣裳,血花溅出,那女子翻身而倒。 另一中年汉子推掌来战。 陈拙脚下急退,但攻势未退,左手推掌迎上,“天罡劲”刺激着浑身的筋肉疯狂蠕动,眼角余光同时一扫左右两侧绕来的身影。 “啪!” 一声震响,两掌当空相撞,二人间的雨沫纷飞炸开。 那人撤掌之余还想出招,可神情陡僵,目光一垂,胸膛上不知何时已卷进了半截刀身,三尺绕指柔吞吐一缩,一扯带出,一颗犹自蠕动颤动的血肉已被生生裹了出来。 尸体坠地,空荡荡的胸口血如泉涌。 另外俩人见这挥刀卷心的狠辣手段,不由忌惮惊惧,但攻势却不见缓上半分。 掌爪起落,已在近前。 见陈拙以一敌四瞬杀二人,那掠阵的一众高手不约而同已是尽皆起身,朝他逼来。 一杆长枪忽自泼天的雨势中钻出,枪尖一挑,立见那推掌的女子被洞穿心胸,死在当场。 另一人已是扣向陈拙右肋,却见一记崩拳飞逐而至,点其手腕。 那人缩身便退,崩拳一缩一收,又一拳紧随跟出,一阵快攻,拳影翻落如炮弩,那人招架数招已似断线的风筝般摔飞出去,双臂尽折,口吐血沫,死了个干脆。 郝恩光与尚云详飞赶而来,郭云深舍身战死,二人此刻杀意冲天,眼神凶厉骇人,再看场中僵持对峙的四人又是神情一变。 郝恩光一瞥头顶漫天雷电,皱眉之余弃枪握拳。 三人也不废话,看着那些逼来的掠阵之人,大步流星迎上。 “战!” (本章完) 113、困局 大雨倾盆,雨中三人脚下步调忽改,各寻战圈。 陈拙脱身一绕,飞快左转,吸引来三位掠阵高手的同时,眼角余光已在那柴夫身上转了两转。 因何不动? 只因不见破绽,亦或是无法击中。 三位通玄之辈联手,竟然没有必胜的把握,实在难以想象。 想是对峙的时间已非一两个时辰,亦非一天两天,各自气机相连困锁,退又不能退,一退之下气势溃散,便是破绽,但进又进不得,没有把握,攻守难成,只能对峙。 这是困局啊。 如此僵持对峙,战圈外的人恐难打破,一旦进去,那些尸体就是下场。 除非,再有通玄搅局闯入。 心念飞转,陈拙顿时明白了过来,怪不得这些人会在此掠阵。 心神一收,他已望向面前的三人。 两女一男。 纷乱雨幕骤然崩断,三人已齐齐挤进,怕是俱他那软刀子,眼神死死盯着袖口。 陈拙眼神冰冷,心中没有丝毫轻视,越是到了关键处越不能在细微的地方含糊,这些人虽说声名不显,保不准就是深藏不露,扮猪吃虎的狠手。 眼下那对峙的四人只要没有外力闯入,短时间应该不会有什么变故,而他们要做的便是将战圈外的一切隐患清除干净。 还得狮子搏兔。 他眼底顿见杀机,面容陡变狰狞,缩身塌腰,已化作一副凶厉猴相,龇牙咧嘴。 一人感受着扑面而来的煞气,再迫于陈拙惨烈的气势,忍不住头皮发麻地厉声嚷道:“动手!” 两女使的乃是燕青拳,摔翻扣拿成招,且还融合了花拳的打法,双臂一展已探向陈拙双肩;另一人则是双臂垂落悬空,竟也成了一副猴相,使的乃是大圣拳。 嘎嘎嘎…… 却听陈拙口中发出几声猿猴也似的刺耳怪叫,目泛幽光,猿臂一坠,使出了打神鞭,皮肉霎时泛红,气血上涌,两臂再一展一伸,居然后发先至,先行朝那两个女子抓去。 二人瞧见这两条奇长手臂,眉宇间俱是闪过惊色,但旋即不约而同,后撤之际已拿腕取肘,那汉子则是绕后寻找时机,杀心大动,盯着陈拙后颈,伺机而动。 可两女眼看就要擒住陈拙双臂的时候,不料那两条胳膊宛若软鞭般一抖一抽,两肘左右一荡,似摆钟般与二人掌爪撞在一处。 陈拙如今劲力通贯全身,举手投足可聚全身之劲,只将二人双手震得一阵发麻,气血浮动,僵直了片刻。 也就是片刻功夫,二人神色急变,盖因陈拙大步飞赶,两手成虎爪下扑,似恶虎爬山,浑身煞气狂飙。 攻守易形,陈拙反攻快追,那二人却是急退,退守间侧身一过,避开陈拙掏心虎爪,两拳直捣,已攻向陈拙腋下,同时两脚一左一右勾向陈拙下身,居然是裙里腿功夫,阴毒狠辣,鞋尖还嵌着铁箍,招招不离裆下,叫人股间发寒。 陈拙墨眉一拧,冷硬面容顿见恶相,正待后闪,身后那人已配合出招,腰身一转,奔走间似那猿猴缩身腾空,两手快攻,双脚飞蹬,打出一连串响鞭似的炸响。 骤急势大的雨中,身陷前后夹击,陈拙却不见一丝惊慌,反是眸子微眯,已生动作。 这些人身手是不弱,但想是暗中培养出来的缘故,只精练法,打法上显然少了几分活泛,包夹之下,身后那人竟凌空起招,岂非找死。 他魁梧身形倏然轻飘飘的好似没了分量,腾空横身跃起,双脚向后蹬去,接那汉子的拳脚,两手却是回收一捋,掌心一裹二女的拳头,顺着拳上劲力已在空中转腰回身,扑向那凌空之人。 那人未料到如此变故,想要避开,人却在空中,只能暗提劲力,咬牙招架。 雨中半空,双猴相斗,猿臂崩打,双脚飞踢,爆碎的雨花在二人间迅速融上一团凄艳血色。 眨眼瞬间,那汉子两袖尽碎,已被一脚踹在腰上,横飞坠地,口吐血沫,挣扎了两下,当即咽气。 陈拙落地身形不停,双手一撑,轻巧无比的连翻出数个筋斗,身后两女紧追不放,腿扫下身,拳捣后腰。 翻身间他双掌反推,已是搭上二人捣来的拳头,五指一裹,奋劲将二人顺势一拽,却见三人霎时滚作一团,手臂腿脚似蛇蟒纠缠,劲力互制,筋骨互撞。 滚动间,一声声骨裂筋断的稀碎声响连番爆出。 待到滚动停下,陈拙已是面无表情的起身站定,两臂臂弯紧扣如箍,各勒着一条细颈,只一松开,那二女已是软如烂泥,像是脱节的长虫,七窍冒血,死了个干脆。 不远处的尚云详与郝恩光也都接连结束了厮杀,三人重聚一处,望着大雨中对峙的四人皆蹙起眉梢。 陈拙眼中现出隐忧,那通玄老怪若真是甘凤池,便是活出三个甲子的霸道货色,所积蓄的精气必然也十分惊人,对峙的时间越久,这边的三人,王五气血犹雄或可坚持,但剩下的两位就不会那么容易了,怕就怕似神拳李洛能那般,强撑着油尽灯枯的身骨,此消彼长,恐露败象。 尚云祥一瞥对峙的四人,亦是瞧出了其中的厉害,神情凝重道:“郝师弟、陈师弟,你们在此掠阵,我去援手师父与程师伯,若是功成即刻回援!” “好!” 听到回应,尚云详转身大步追上雨中的马匹,朝着另一头赶去。 既是来了两位通玄,抛开与郭云深同归于尽的那个老喇嘛,那剩下的应是李存义与程庭华联手对付,如今再添尚云祥,不出意外,应该很快就能见分晓。 而且黄柏年那边,若孙禄堂能及时赶来,此战便毫无悬念了。 陈拙冒雨而立,见四人皆无动作,也不敢轻举妄动。 甘人龙那般已是赢的极为艰难,如今他这老子必然愈发不得了。 但手脚不能动,他嘴上却不会放过,对付此等妄想扶清廷的大祸害,哪还用得着讲什么江湖道义,遂听他轻飘飘地道:“想来你还不知道,那西太后已为我所杀,你们那些老不死的,被我挖出来不少……最惨的还得是那个姓甘的,叫什么甘人龙,死无全尸,被我丢在了运河滩上,喂了鱼。” 可叫人失望的是,从头到尾,那柴夫没有半点反应,仍是一动不动。 好家伙! 陈拙一眯眸子,心中难免有些失望,但细一想又觉正常,这老鬼活了快两百岁了,早已见惯了生老病死、悲欢离合的场面,常人的情感怕是也在漫长孤独的时间里磨灭殆尽,不然岂会走到今天。 而且那通玄的尽头,所谓的陆地真仙听着玄乎厉害,细一想也是古怪。 想追求最极致、最完美的攻守之道,可世上哪有绝对的完美。 孙禄堂封闭五感,无念而动拳,几乎是在短时间内摒弃了自身对外界的一切感知,就等同于连欲望都暂时没了。 而那陆地真仙是让肉身与精神完美契合。 可这么做的前提,首先得要完美控制自己的精神与肉身才行。 肉身倒也罢了,但凡是宗师走到头,皆是千锤百炼而成的功夫,拳脚与意志凝练到了极致,劲力通贯全身,已是肉身的极限。 但精神…… 人有七情六欲,想要完美驾驭,岂非痴人说梦。 若真有那时,怕只怕已不算人了。 正想着, “咳咳……” 一声低哑咳嗽来的猝不及防,从不远处传来。 陈拙与郝恩光俱是心神一震,神情一紧,闻声望去,但见那瓢泼大雨中不知何时站了个秃顶的山羊胡小老头,身形佝偻,背负双手,一对外鼓的眼珠子骨碌一滚,落到四人身上,苍老面容隐见古怪笑意。 糟了。 居然是对面的通玄先行赶来。 陈拙忽轻叹了一声,又回头瞧瞧王五静立不动的身影,眸光轻颤。 轰隆隆…… 听着天空惊起滚滚雷鸣,陈拙一睨墨色天穹,双肩一晃,面上多出一张罗刹脸谱,嘶哑嗓音轻轻吐出。 “郝师兄,此战便由我来了,伱守好他们。” 他一面朝另一头走去,一面朝那小老头呲声一笑,“喂,老东西,有没有兴趣跟我过两招啊?” (本章完) 114、孤身战通玄 那小老头不知是何来历,原本看也不看一旁掠阵的二人,似是不屑一顾,难入眼中,还是陈拙开口才迎来对方不轻不重的一瞥。 “呵呵,小娃娃,不知天高地厚。” 老头嗓音低哑,喉咙里如裹着沙砾,听着刺耳,一对金鱼眼般外鼓的招子也跟着瞧来,宽大袍子在风雨中不住鼓荡,猎猎作响,像是下一秒能被大风刮走。 这人岁数也是不小,头顶苍发稀疏,被雨水浇塌下,皮肉干瘪苍老,少有血色,脸颊上生着一块块惹眼的黑斑,不见半点活人气。 郝恩光面有忧色,何止是忧色。 陈拙堪堪而立的岁数劲力便已通贯全身,此等天分委实惊才绝艳、罕见至极,但打法再妙,手段再高,遇到这等先觉的老怪物焉有胜算啊。 这一去,若无援手,十有八九怕是一去不回了。 可又不得不去。 眼下已到生死存亡的关头,胜负输赢已系于一线,死也得去。 算下来,剩下的老前辈们倘若也能有所功成,那通玄老怪估摸着也所剩无几了,如今再诛了这贼首,便算大功告成。 绝不能前功尽弃,更不能功败垂成。 陈拙眼神平静,倒也坦然,起初或许对这些老不死的通玄老怪忌惮有之,惊惧有之;但时至今日,见惯了那些前辈为后辈子弟开天辟地而甘心赴死的场面,他心中早已无惊无怖。 只是心绪微动,恍惚间想起了初到此间的自己。 曾几何时,他有过不与这个封建时代共情的念头,只想冷眼旁观,看看在这神州陆沉的世道里,那些英雄豪杰如何演绎自己波澜壮阔的一生。 想的最多的,充其量也只是想活的舒坦点罢了。 但如今,他早已置身其中,难以撇清,亦是难以割舍。 江湖这两个字,大抵从他遇到王五的时候,就已经跳进来了。 如今,焉能惜身。 郝恩光发白的嘴唇翕动了三下,似是要唤出陈师弟三个字,脚下轻动,便要走出,但下一秒却又因陈拙的话语顿住脚步。 “看来,时机已至,该我证道了!” 几字如呢喃般的轻声言语,却似金铁抨击,在滂沱雨势中清晰可闻,如那穿心之箭,和着雷音,在辽阔旷野上传开。 小老头死灰色的眸子轻轻颤了一下,看看场中僵持的四人,再听那证道之言,两腮鼓动,眼皮一掀,双臂一振一展,已如苍鹰俯空般翻起丈许,朝陈拙掠去, 这小子竟想拿他证道? “不知死活!” “来战!” 陈拙一声长啸,惊觉身后涌来一股铺天盖地的杀机,上身低伏,人已如猎豹般狂奔向另一头,去势如箭,扎穿雨幕,想要分割战场。 他如今内劲通贯全身,一步踏下,浑身筋肉都在不住协调发劲、蠕动借力,速度快的惊人,没有丝毫多余的动作。 小老头缀在身后,嘿嘿直笑,“你怎得和那劳什子燕子李三一个德行,未战先跑啊?” 闻听此言,陈拙已然明白这老怪物是与李三爷一战的两位通玄之一。 “给你挑个风水好的地方!” 他一口气跑出数里,双脚陡住,然身子还顺着前冲之势踏草急滑,一双眼珠子则在眼窝中飞快急转,回首望去。 那小老头身法非凡,竟是踩着八步赶蝉,弓着脚背,足尖连点,在大雨中晃身急闪,左右变幻,如此竟然还能追上,且走转一绕,蹦跳一翻已掠到了陈拙的视野边缘,化作一抹急影,推掌来战。 好快的速度。 陈拙只觉眼前一花,这人便到了眼睛余光依稀才见的位置,而后一闪不见。 杀机飞来,寒毛倒竖。 不见丝毫迟疑,陈拙缩身塌腰,脸谱下的目光冷沉一凝,口中兀自一口长吸,右肘顺势后捣。 “啪!” 一声炸雷似的闷响随即在雨中爆出。 陈拙满头墨发似被两股碰撞的刚猛劲力尽数掀起,飞扬一荡,爆散的水珠中,那老者已是近在咫尺,两肘相抵,呲牙怪笑,近的都能闻到他身上那股腐朽的阴湿味儿。 “嘿嘿嘿,不俗。” 雨势滂沱,大雨泼天,陈拙鼓腮张口一吐,一口飞刀已自齿缝间射出。 那小老头笑声不绝,先觉一缩,顷刻回退,只是身法端是诡异飘忽,雨幕一冲,竟又消失在陈拙的眼皮子底下。 陈拙双眸急眯,眼中精光明灭,冷厉视线透过面前水帘般的雨幕。 他已是瞧出来,此人打法古怪,仗着轻灵绝俗的身法只已视野盲点进招,估摸着走的是暗杀的路数,专挑人背后下手。 可惜,却见陈拙转首拧脖,目光飞转,竟异于常人。 找到了。 他转颈一定,终是在视野右下角找到一抹飞快游走的黑影,死死盯着,双脚交错大步一跨,已主动出击贴了过去,势如猿纵,手上振臂抖筋,大手一抓一握,猿臂一勾,已将其扣脖生擒。 老头双脚悬空,眼中非但不见慌乱,反倒有些惊奇,歪了歪脑袋,左手不知何时已搭上陈拙右肘,屈指一弹,一股穿透劲力登时破入皮肉。 竟是隔肉打筋,陈拙立觉右臂筋络一麻,不受控制的颤了两颤,紧绷的劲力已散去大半,但他气息一沉,瞬间五指紧攥,劲力再涌,可手中已空空如也。 小老头飞身后撤,陈拙却在大步狂追,一双拳头势大力沉,刚猛霸烈,然却始终碰不到对方的衣角。 “适才听你说已是杀了老佛爷?” 此人非但躲的飘忽,还有闲心开口说话。 “时也,命也,终究是要做个了断啊,无论是那个姓甘的,还是伱们这些妄想乱大清的贼子,今日都难逃一死。” 老头自顾自的呢喃着,死灰黯淡的眸子隐隐亮了亮,却是不加掩饰的强烈杀机。 听其言语,竟然与那甘凤池不是一伙的。 陈拙忽问道:“如何称呼?” 小老头漫不经心地轻声应道:“老夫姓曹,汉军镶白旗,乃雍正年间的武考状元。” 好家伙,八旗勋旧,还是个武状元。 言谈间,他忽起杀招,缩身一动,已连番变化了四五个身位,快的眼花缭乱,腾挪处只在人眼角视野来回晃动,翻跳辗转出招。 陈拙头皮一炸,浑身寒毛根根起立,双足一稳,气息吞吐入喉,双手捣拳翻肘,连连招架,护住周身要害空门。 老头用的是拳法,拳影错落,拳上劲力已如炸雷般落下,只一触及,碰撞处立听啪的炸响,一击击中,立时又变幻身位,如陀螺般围着陈拙出招抬手,攻势犹如狂风骤雨一般。 陈拙只觉四面八方似是皆有杀机扑至,无孔不入,心肺一颤,口中暴起一声虎吼,浑身筋肉呼的撑起,似龙蛇游走,在青袍下激出层层涟漪。 原本落在他身上的雨滴已非四散溅开,而是噗噗噗噗爆碎成一团团迷蒙水雾。 陈拙双腿一屈,足底发力,力从地起,气血下沉似掠过涌泉穴,人已如山魈般缩身、转腰朝身后人影扑去,口中爆出一声刺耳尖啸,身法之快,人身已去,雨中仍有一人身轮廓转瞬才消。 他背后大龙腾动,双臂一抖一震,雨水爆散,崩拳杀至。 那老头老脸无波,后纵一退。 人在退,杀机却已陡生,两袖鼓荡忽的一抖,竟然抖出两三米长,如那戏子水袖,绷缠一紧,已化作两条长鞭,又似水火流星锤,一伸一缩,翻转一拧,竟拧成两条布棍,刚柔相济,招式变化层出不穷,好似在其手中能化作十八般兵器一般。 这手段使的突然,陈拙脸颊一抖,攻势一缓,上身后仰一倒,却见那两袖拧转成棍已是当空扫下,紧追而至。 便在陈拙翻身撤步间,又成软鞭,在他肩头扫了一下。 “啪!” 耳听震响,陈拙单膝跪地一稳,脸谱下已是淌出一缕乌红血线,半边衣裳不翼而飞,袒露的左肩上,眨眼浮出一条触目惊心的乌紫鞭痕,飞快渗出一层血珠。 那老头并未乘胜追击,两袖一绕,已如藤树纠缠拧在一起,刺啦自袖口断开,虎口一擒,再一发劲,原本松软布帛已成一根两米来长的布棍,擎天而立,杵地有声。 长棍入手,这老头气势大变,奔走似猴,扛棍发笑, “进!” 轰隆隆…… 滚雷声近,天空电闪雷鸣,闻听言语,陈拙徐徐抬眼,眼中杀意盈目。 不见退缩,崩拳杀至! “杀!” 再次征求一下书友的意见,民国我想写长点,可不可以? (本章完) 115、杀机天降 拳怕少壮,棍怕老郎。 此人布棍入手,见陈拙捣拳杀至,冷笑一声,单手一握棍尾,如猴纵身一跃,棍梢点地,在另一端缩身俯瞰,抓耳挠腮,口中呲声怪笑,似猿猴荡枝高攀,而后翻腾闪下,手中布棍已在雨中自上而下,如斧劈山般朝陈拙当空抡来。 使的乃是猴棍。 呜…… 棍影扫动,雨幕顷刻被刮出一道巨大豁口。 陈拙不退反进,口吐雷音,杀意凛然,晃身一避当头棍影,两臂舒展一抖,以“打神鞭”揉以“崩拳”,双臂拧转如鞭,直扑握棍之人。 只是甫进半步,势大力沉的一棍竟急停半空,乍见老头振臂抖腕,原本挺直棍身似龙蛇扭动,劲力贯通,随着那扭动之势传达至棍梢,一股崩雷般的炸劲已抽向陈拙面门。 风雨爆散,水滴飞溅好似硬石,落在陈拙脸上刺疼不已。 他双眼一眯,右臂伸展一送,拳头已是携风雷之声击出,悍勇绝伦,与那棍梢当空相遇。 劲力碰撞,如同炮仗。 一股刚猛无铸的崩炸劲力立时透过拳头,震得陈拙手臂发麻,气血浮动,后退半步。 未及反应,忽见布棍竟又在老头的拧转之下挤出一注水瀑,棍身登时收紧似铁,点了过来。 常人练棍发劲皆为双手,以求诸般变化,灵活运劲,然这人只是单手握棍却能在刚柔间随意驾驭,且棍影铺开,陈拙只觉面前有条妖龙在兴风作浪,搅的天翻地覆,好生骇人。 他这还是首见这等绝俗棍法,百年往上的能耐,果然非同小可。 退守间,那布棍点拨成劲,卷出层层棍影,风雨都似被裹了进去,半人高的大石仿若轻如无物,被一棍挑飞,滚出一截。 陈拙越看越心惊。 这些老怪物果然是各成绝技,没有一个简单的货色。 虽说兵器乃手足之延伸,然说到底不如手脚灵活,仅是拳脚打法有人恐穷尽毕生之功都难以达到极致,更何况是这兵器。 “呵,这便是你要证的道?龟缩退守之道?” 笑声刺耳,陈拙却未分心,双拳齐动,以身成开弓搭箭之势,劲贯手足,交错间只见铺天盖地的拳影震空裂帛打出,雨滴爆散,拳风尖锐刺耳,与那繁复棍影在半空碰出快急如雷的炸响。 老头见陈拙居然能短暂招架,眼神一亮,哈的一收棍梢,纵跳飞赶,挤近一瞬,双手齐扣棍身,翻腕拧转,手中布棍当真似是成了那定海神针一般,卷的罡风大作,呜呜棍风犹如鬼哭狼嚎。 陈拙只一被棍势卷进,立觉东南西北都难以辨认,眼前风雨成浪,一层层朝他席卷而来,方寸之间,风雨已被搅碎成沫,肃清一空。 这等疯魔棍法…… 陈拙浑身筋肉已不由自主的蠕动紧收,瞳孔缩了又扩,扩了又缩,脚下不住飞退。 如此骇人威势,谁能招架? 但是他忽一咬牙,却是不能再退。 此人棍法已至刚柔相济的地步,搅动间只似那借力蓄势一般,每卷一圈,气势便攀升一截,棍上劲力亦是在层层积蓄,眼下或许尚能招架,但越是往后,那棍法恐是石破天惊,少不得有万钧之力,磕上就死,擦上就亡。 真到那时,必败无疑。 陈拙口中雷音大作,脚下一住,双臂一沉,筋骨齐齐蠕动,气血一涌,手臂已粗涨一圈,硬如铁鞭,黑红似生铁精钢,眼神露狠,“打!” “来的好!” 老头狂笑开口,棍势愈发恐怖,搅的风雨成沼,浑身劲力好似无穷无尽。 只一闯进那惊天动地的棍势之中,陈拙双臂已如钢鞭照着飞转棍影抽去,同时将那老头也裹了进去,十指紧攥成拳,腰身一展,已是刚猛炮拳,不要命的朝着那水泼不进的棍影狂乱砸下。 轰轰轰轰…… 滂沱雨势里,顿起一声声沉闷如鼓的响动。 声响足足持续了四五分钟,二人且战且行,定睛再瞧,陈拙脸谱下已是血水狂涌,两臂衣裳尽被抽烂,手臂皮肉看似完好,只是松开的毛孔中已有血汗不停泌出。 “砰!” 忽见布棍一定,已点在陈拙交叠的双臂上。 老头还是那副风轻云淡,不见喜怒的模样,单手拿棍,一手已背向身后,连大气都没喘上一口。 再看陈拙,双腿一软,已踉跄着差点跪倒在地,摇摇欲坠,裸露双臂鲜红一片。 “呵呵呵,老夫三十岁前棍挑江北,能在我手下走过三十招的已是高手,你虽未抵通玄,但仅凭宗师之力竟能与我斗上百招才见败象,也算当世少有的高手了。” 他棍梢一压,正待取了眼前人的性命。 不想陈拙这个时候还欲起身反击,头颅微垂,强撑站起,右手扣向面前棍梢。 “垂死挣扎!” 老头面无悲悯,亦无怜惜,平淡如水,更无杀机,正要发劲,却听头顶轰隆雷声前所未有的浩大,环顾一扫,才见二人一路奋战奔走,不知不觉已到一座矮丘前。 头顶墨云前所未有的浓厚,恍若乾坤倒悬,昼夜逆乱,云中雷气酝酿浓郁,明灭不定,轰隆隆碾过人间大地,震得人耳膜都在鼓荡嗡鸣。 忽见一道虬龙状的闪电劈下,落在那矮丘上将一座大石击的粉碎,在山头炸开。 感受这莫测天威,老头似是心觉压抑,眉头一皱,回首望向棍下苦苦支撑的陈拙,轻声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上路吧。” 可他正待发劲,却听面前人胸腹间震起雷音。 老头却不再耽搁,长棍一收一点,已点向陈拙胸膛。 只是不曾想一只大手忽手心相外,将他布棍接住。 “咦!” 老头正自惊疑,却听陈拙胸膛里的雷音忽改,仔细听竟与头顶浩大雷鸣遥相呼应,隐隐共鸣齐颤,难分彼此,不由神情一变,而后又面无表情地道:“小子,伱的道,不足道也,死来!” 可他棍下劲力灌注,却是难以建功。 “呵呵呵!” 而回应他的,还有一声声森然冷笑。 “这他么就是我的道,杀!” 诸位家人们,乡亲们,大哥大姐叔伯们,五一快乐!!! (本章完) 116、不同的天地 杀! 布棍一紧,杀声一落,一只染血的拳头已再次不惊不怖、忘生忘死的捣来。 老头不知为何,忽抽棍一退,于数步外站定,木然神情终起变化。 大雨之下,一滴血珠,自其满是皱纹沟壑的苍老面颊上滑落。 老头看也不看,干枯左手在胸前摊开,已将那颗血珠兜入粗粝黝黑的掌心,而后眼皮一颤,目光垂落,淡淡瞧上一眼,死寂无神的眸子似也有了微妙变化。 这不是他的血。 在他对面,陈拙右拳仍是持击出之势,拳眼之上皮开肉绽,血肉模糊,点滴血水被雨水浇落,坠入土中。 打中了。 拳未中,然拳上血迹随劲而至。 小老头面露惊疑,倘若非是隔空一拳,他竟有种难避此招的感觉。 巧合还是意外? 陈拙却不理会对方的反应,五指一展,似是要将天地拥入怀中般缓缓展开了双臂,胸腹中的雷音已在不停鼓荡,浑身的筋肉也开始疯狂蠕动调动。 他仰天张口,口中无声,却有阵阵雷音于胸腹而起,自喉舌挤出,然后透过那半张残破的脸谱,随着“天罡劲”在体内激荡震颤,袒露的皮肉上尽是一条条起伏游走的筋络。 今日一战,他定要一顺心意,扬眉吐气,吐尽胸中这股郁结之气,以证己道。 “杀!” 双拳猝然一握,陈拙口中已是暴起一声狼嗥般的凄厉长啸,和着雷音,上接天雷。 虚空中立时接引来一股无形的鼓荡之劲,原本浑身百骸筋骨碰撞与气息鼓荡所成的雷音,已是与头顶雷鸣共鸣而振,本是四下游走的筋肉齐齐收紧,竟再次感受到了那股雷鸣所成的鼓荡之劲。 随着头顶连连响起轰隆雷鸣,老头脸上终见凝神,似瞧见什么极为意外的东西。 却见陈拙筋肉颤动鼓荡的同时,拳上老茧,身上伤疤,竟在一一剥落,老皮尽褪。 常人察觉不出,可小老头双眼半眯,只觉一股肆意激荡的杀意在面前人的体内悄然升腾,节节攀高,就像是一团炽热滚烫的熊火,毫不掩饰,直接干脆,惨烈且霸道。 “嘿嘿嘿……” 老头冷冷一笑,先觉之能当面,竟敢如此肆无忌惮的膨胀杀意,简直就是自掘坟墓。 不由分说,单手擒棍一抡,两米来长的棍影霎时绕身而转,在雨中化作一条狂蟒;旋即单足点地,身似陀螺,棍影在雨中蓄势三圈,随着呼啸狂暴的罡风层层展开,棍梢已如劈山捣岳般扫向陈拙脖颈。 轰隆隆…… 天空轰隆雷鸣不绝于耳,陈拙身形向后一滑,口中则在不住吞吐着气息,仿佛在汲取着天地间的浩瀚雷气,雷音相和,寻着雷鸣运劲,五脏都在震颤蠕动,心肺蓬勃,像是受到了某种刺激,五感竟然前所未有的清晰起来。 原本迷蒙的雨幕恍惚间像是变慢,也变得清晰了,一滴滴飞散溅落的雨珠竟然前所未有的分明,而不是揉成一团,难分彼此。 退出几步,那连绵棍影已后追而至,陈拙右腿忽的紧绷一扫,足尖在半空勾出一蓬浑浊水花,鞭腿已扫在那棍身之上。 原本紧绷如铁的布棍顷刻自他落劲处各成刚柔变化,半截紧拧似铁,半截已成软鞭般继续刮向陈拙脖颈。 像是早有预料,陈拙左手一收,五指内扣,已将那棍梢拦在半途,虎口一握一拧,转腕间原本绵软的布棍立时反向回转。 正待发劲,忽见一道身影好似足不沾地,大袖一鼓,人似陀螺般自风雨中逼来,快如鬼魅,振臂抬手,已朝陈拙胸膛扫出一袖。 那宽大袖筒竟整个撑的圆鼓鼓的,如同一条灰蟒,其中灌注的劲力恐是比那布棍不遑多让。 陈拙一手擒着布棍,另一手展臂回击。 然两相碰撞,那鼓荡袖筒竟非什么刚劲大力,而是软柔似棉,只一沾上,一只枯干左手猝然从袖中吐出,落向陈拙胸膛,枯黄肉掌顷刻筋络贲张,气血涌动,硬黑似铁。 袖里手。 铁砂掌。 好个阴毒打法。 陈拙亦是心头一跳,右肘一顶,撞其掌心,碰撞间趁着反震余力,一松布棍,后撤拉开。 只是那小老头似早有预料,以腰为轴,布棍回转,朝他追上,棍梢笔直点来,分风破雨,似毒龙出海,直指心口。 “啪!” 却被陈拙反手一记手刀劈开。 小老头眼露惊奇,肩扛布棍,双手一搭,眼珠子骨碌一转,重新打量了一番,语带戏谑地沙哑道:“嘿嘿,竟和先前有几分不同了……可惜,仍是不足道也!” 陈拙眼皮一颤,眉睫上的水珠顷刻爆散,眼神冷厉似两团幽幽鬼火,胸腹间的雷音在不停寻着那天空中的雷鸣而鼓荡震颤。 一语落罢,小老头身形一转,足尖一踏,已绕着陈拙腾挪快攻,身法竟比之前还快。 恍惚错觉,迷蒙雨中似有数道身影围着陈拙不住轮转快攻、翻跳往来,一时间周围尽是点、拨、劈、扫的棍影。 可令人吃惊的是,陈拙这次居然跟上了。 他双拳紧攥,双眼飞转,双腿下沉,重心一稳,已朝着四面八方袭来的棍影砸出拳头,尽管仍是有些左支右拙,但此刻已非先前那么胜算渺茫。 陈拙更不可能受制,转守为攻,双脚绕弧一走,身骨脊柱似游龙起伏,人已滑进雨中,大手一搜,朝那小老头抖手推掌,取拳快攻。 只是任他攻势如何密不透风,面前瘦小的敌手总能窥得先机,于拳影掌风间寻得缝隙,闪避来去,伺机递出棍影。 连番碰撞间,陈拙气血浮动,喉间逆血再涌。 他眼前的天地尽管已有不同,但这并非通玄,而是肉身百骸、筋络骨骼、血脉气息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契合,所有一切,都在那雷鸣的锤锻下揉在了一起。 百骸俱通,关隘尽化,以至于他的五感都有不同层次的提升。 打法亦是更上一层。 可这还不够。 打法再强,难敌通玄。 陈拙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杀意不减反增,他不是孙禄堂,更不会如其那般,那也不是他的路。 杀就是杀,在他眼中,杀意就该直接了当,就该干脆利落,就该纯粹;就像那片无言的黄土地,粗犷到了骨子里,简单粗暴;似他当年横行关中那般,我要杀你,便是杀你,誓要杀你,天上地下,也绝不放过,必要斩之而后快,杀之而畅快。 在他心里,亦无退路可言。 杀就是杀,有进无退,有死而已。 杀念大盛,陈拙脑海中忽想起梁瘸子的死,想起尹福的死,李洛能的死,还有郭云深的死,以及洋人入京烧杀抢掠,和那连年大旱,易子而食、遍地饿殍,白骨蔽平原的荒凉景象、残酷画面,还有那摆上桌案的米肉、菜人…… 陈拙脸谱半缺,尽展罗刹恶相,发丝血迹未干,双眼猝然赤红一片。 这狗日的世道,该杀! 轰隆隆…… 雷鸣相和。 望着眼前人的这副癫狂恶相,仗着先觉之能连番闪避的小老头莫名的有些忌惮,浑身一紧,心底竟蹿出一股凉气。 攻守之间,他浑身陡然一寒,一记手刀竟自风雨中破出,斩喉而过。 小老头翻身后落,杵棍一稳,脸色已阴沉难看下来。 雨中一串血珠飞溅散落,苍老面颊,赫然多出一道血痕。 终是见红。 五一人在外面,先一章,明天补上!! (本章完) 117、寄杀意于天地,以念锁敌 大雨瓢泼,双身对立。 望着雨中飞散溅落又被冲淡的血迹,小老头神情怔愣片刻,忽起无穷杀机,眼神阴沉的似能滴出水来,一张老脸渐露狰狞。 陈拙一手轻拭嘴角,一手摩挲着指尖血迹,任由大雨冲去,杀意盈目,直视不避的迎上,脚下踱步轻转。 四目相对,小老头突然眯眼凝神,心生惊疑,只觉眼前人浑身杀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17、寄杀意于天地,以念锁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18、可敢登顶一战? “砰!” 拳影惊落,雨水飞溅。 雨势泼天遮眼,然在二人面前却似无物,各自诸般变化尽被彼此收入眼中。 双方隔雨相望,脚下腾挪的同时,陈拙再无保留,双眼一眯,狂吞了一口风雨,大步走转一绕,双掌筋骨毕露,似大磨横推;运劲间,雨水但凡附着于手心,立时被那皮肉下的螺旋劲磨成漫天雨沫,劲风卷动,已是尖锐有声。 小老头阴恻恻的一笑,双掌一展,脚下则是踏着八步赶蝉的步法,腾挪变化;一面牵制着陈拙的身位走法,一面狂吞了一口气,喉中似有风雨倒灌,如长鲸吸水一般,干瘪胸膛登时膨胀鼓起。 气息入喉入腹,此人身侧原本干瘦如柴的两手亦见气血涌动,先是变红,而后红的发黑,枯瘦十指转眼粗壮如杵,散发骇人杀机。 陈拙则是快步转出一圈,猿臂一展一收,双手已呼的连劈三掌,拍向老头的天灵、胸腹、后脊。 原本这八卦掌法本该取偏门抢攻之势,只是他身材魁伟,这老头却矮小似猴,索性弃柔化刚,舍了下盘打法,只攻上身,阴柔掌法立时化作刚猛打法,再催牛舌卷草劲,大有几分刚柔并济的意思。 “啪!啪!啪!” 小老头不闪不避,见陈拙正面出招,亦是推掌而至。 三掌连番撞于雨中,声如炸雷,陈拙后仰撤开数步,那小老头则是贴地倒滑出一截。 内劲对冲,陈拙本就负伤的身体又见血水溢出,只是那小老头也不好受,两手手背青筋脉络根根暴起,脸色更是难看。 小老头脚下再动,外鼓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面前人,他怎么也没想到,本是实力差距悬殊的陈拙,竟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与他有一战之力。 尽管此距只隔了十步。 感受着那股无法摆脱的杀念,他苍老面容不觉抽动了两下,本是阴森的五官瞬间在那面部肌肉的牵动下愈发骇人,再配上那些黑斑和一条条沟壑皱纹,更是可怖非常。 “今天我就让你瞧瞧你的道是何等的不堪一击!” 二人几招交手,小老头突的皱眉抬眼,但见天空黑云翻卷似浪,积的更深也更浓了,遮天蔽日,不见天光,乍一打量仿似天塌了一般,几要坠入人间,如能触手可及。 厚重浓郁的黑云里,雷光轰隆明灭,一道道扭动的电弧咔嚓作响,在云中游走四散,如万千金蛇狂舞,映着二人飘忽的身影。 风雨飘摇,连陈拙也因这天地之威而暗自心惊,瞟向那先前有过雷劈电落的矮丘,他脸上闪过一抹若有所思。 小老头这时趁势杀来,口吐“杀”声,右手立掌成刀照他咽喉插来,脚下未见水花溅起,而是涟漪跌宕,转瞬被大雨冲散。 快,太快。 此人身法惊世骇俗,稍慢半拍,便置身险境。 只是陈拙如今发在意先,眸光闪烁一动,双臂早已受那杀念所催,猿臂一展,五指大张,如刀如枪般探出,取的是其腋下。 以攻代守。 攻守变化间小老头似觉腋下凶险发寒,两肋内收,双肘上抬,似抱拳拱手,看似寻常,然却暗成玄妙,肘如两翅,护肋、护腋下、护头,竟将上三路尽皆罩住。 此人变招极快,便在陈拙爪势行尽半途,两肘一摇,如鹏展翼,脚下跟进,抱拳如捶,两臂衣袖再次鼓荡撑圆,直直撞了过来。 竟是夫子三拱手!!! 陈拙眼梢一提,目露精光,这一撞之下尚有诸多变化,杀机暗藏。 对方身法奇快,只待挤进,可攻可守,进可上掀砸他下颌,捶势亦可捣他胸膛,且双肘随时下砸,只要冲进怀中,便是连番杀招,招招凶险。 陈拙虎爪化掌一压,已搭上对方抱拳双手,双脚蹬地后展身形,同时五指内收,欲要扣上对方的右手手腕,可那撑圆的袖筒却似难以着力,内劲落下,如泥牛入海,指下尽是噗噗噗噗的异响。 片刻功夫,见不能建功,他已在缩身后掠。 便在他腾空之际,那小老头玩味儿一笑,两腮一吞气息,胸腹惊起哼哈之音,沉闷似雷,又像牛鸣,抱拳拱手之势悄然一分,已是大步扑至近前,未等他落地,忽推肩抵肘,步伐一跟,右肘已势如撞山般顶出。 单足一落,脚下山石立时龟裂下塌,塌出个刀劈斧凿般的脚印。 顶心肘! 陈拙身在半空,遍体生寒。 不想这老东西精通棍法、铁砂掌与三皇炮捶不说,还精八极拳的打法。 眼看这石破天惊的一肘径直撞来,陈拙气息一缓,身形稍一滞空,重心一稳,双臂一拦,却是运那五行拳的横拳起劲,几在招起招落。 遂听, “啪!” 陈拙立如挂画倒射飘出,然身在半空,却是一展四肢,脊骨震动,衣裳下荡起层层涟漪,落足一稳,脚下顿见山石崩飞炸裂。 小老头见状先是冷笑连连,可一见那数寸足印,笑容戛然一收,这一招抖劲、化劲竟有几分横练外功的门道,劲力加身,被其抖散化开,千钧重力,瞬间轻巧。 但他可不觉得这是对方深藏的手段,适才几番交手,此子拳路霸道,直进直退,从未有过如此想法,除非…… “好惊人的天分,关隘尽化,连曾经对手的手段都能化为己用么?” 小老头气息一吐,杀心已是前所未有的强烈。 此子断不可留其于世,更不能再拖,眼下已见非凡气象,只怕是在与他交手中不断磨合肉身,锤锻毕生所学。 果真是要拿他证道!! 他心中杀意升腾,脚下一边乘胜追击,一面寒声道:“你当真以为吾等通玄全凭先觉之能过活?” 他箭步飞赶,趁着陈拙起身之际,又一脚扫出。 陈拙横臂一拦,身形在雨中翻空一稳,单膝杵地而落。 几招吃亏,他脸上并无慌色,冷淡言语出口,“天赋再高,终究是跪人的奴才,朝廷的鹰犬!” 小老头淡淡道:“呵呵,鹰犬?吾乃武考状元,曾官居二品武将,蒙受皇恩,凭伱也配对我品头论足,与当年那些反清复明的货色一样……不过,你若说的是如今,我更不在乎,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若无朝廷供奉,焉有……” 小老头言语间还想再进,忽听头顶轰隆一声,不由止步,待回过神来,眸子先惊后疑,环顾一扫,才见不知不觉竟是已到了矮丘之上。 他似是明白过来,抬眼望去,但见陈拙胸腹似有雷鸣滚动,双腿半蹲,竟已摆好了猴形的起手,“你觉得这个风水宝地用来葬你如何?” 二人此刻只到山腰,未上山顶。 便在下一秒,“轰”的一声,山顶劈下一道虬龙般的闪电,撕裂苍穹,于人间一闪而过,照亮昏暗的旷野。 山石炸裂,雷火迸溅,又添焦痕,山腰上的二人齐齐心头大动,震撼莫名。 但不同于小老头那般畏惧天威的悚然模样,陈拙反倒尽展吞吐劲力,如今离得越近,那股雷鸣所成的鼓荡奇劲便愈发强烈,对肉身的刺激也更加恐怖。 “可敢登顶一战?” 小老头双眉一拧,“就让你接天雷入体又能如何,且来受死!” 陈拙不再言语,闪身已朝矮丘山顶飞奔而去,小老头几在同时动作,自大雨中横截而至…… 且战且行! 明天结束这一战。 (本章完) 119、终铸无上杀意 雨势渐长,风声愈大。 时有山石滚落,时有罡风大作,时有雷电交鸣相和。 无名矮山许是常年经受风雨洗磨,下半截尚有山路可循,然越是往上,山势已成刀劈斧凿、陡峭光滑,已然无路。 “无路了!” 小老头忽从雨幕中杀出,弓着脚背,如野猫飞蹿,伏身点足而行,足尖一掂,已似蜻蜓点水般闪身掠出,与陈拙并肩而行。 见身旁人迎风冒雨接天雷,他眼中杀机大涨,抬手出掌,掌风掠过,雨幕只似塌下去一块儿。 山虽无路,可在陈拙脚下却能生生走出条路来,他身展猴形,纵跳迈足,轻巧又兼厚重,刚柔变化,一跃一掠,脚下落地分金,步步生印,一条猿臂同时撕破风雨,捣拳而至,以迎掌劲。 罡风卷过,风雨飘荡无定,二人衣袍猎猎。 啪! 拳掌相接,陈拙粗壮右臂骤然膨胀一鼓,崩雷般的炸劲已是透过手臂,发于右拳。 二人一触即分。 小老头后撤之余,身形迎风一展,于雨中腾挪一晃,刹那间周遭似是凭空冒出四五道飘忽身影,尽出拳掌攻来。 一时间四面八方尽是泼天杀机。 陈拙眸如冷电,这常人眼中几无先后的杀招,在他眼中却已有先后。 他双臂尽展,立掌成刀,手刀已斩出数记掌影,将那围转快攻一一破去。 而掌影亦有诸多变化,势尽刹那,暗藏崩拳、炮拳,两臂则似绵软无骨,可抽打运掌之下,螺旋劲力暗提,本是伤痕累累,满是血污的手臂立时收紧,强行封闭毛孔,筋肉拧转成劲,已将雨幕抽碎成雾,碾成齑粉。 二人步伐走转、步调转换之间,沿途山石峭壁无不遭受波及,似被铁鞭铜锤击中,龟裂爆碎,留下一道道拳印鞭痕。 可这一幕落在小老头眼中他却眼瞳急颤,这不是自己那布棍的打法么。 再看陈拙那由猴形渐渐回正的身姿,更是心神狂震。 化劲,化尽关隘只是寻常,化尽打法方为精深。 天下象形拳层出不穷,所谓象形取意,为的是仿其发劲之巧妙,摸索其中的关窍,故而需得追逐形神兼备,已得其秘。 可有人劲力大成,却能将形神之妙内收入骨,神意敛藏,返本还真,无须拘泥一招一式,然拳脚劲力不减分毫。 如此便是化尽打法。 而他眼前这小子心中只似有无穷天地,这才交手多久,已有这般气象,而且还在与他一次次的交手中不断磨合脱胎换骨后的身体,打法亦是不断完善,先前还左支右拙,如今已有反击之力。 正这时,忽有血腥弥散。 陈拙冷白的面容上,乍见鼻孔溢血,很快连眼耳都有血迹渗出,七窍淌下一缕殷红,场面瞬间惨烈。 “哈哈哈,小子,真是天要亡你,你这上接天雷的手段确实当世一流,可如今头悬雷池,万千雷鸣岂是你一具凡俗肉胎能承受的,若在山下伱尚能接引成劲,如今越是往上,你恐是自掘坟墓!” 小老头“咦”了一声,观之一怔,但旋即又快意的大笑起来,好不幸灾乐祸。 似觉大局已定,他攻势一缓,忽从怀中取出一小朵灵芝,轻轻咬下一口,然后又小心翼翼的收起。 正待化去药力,积蓄杀招,将面前这祸害彻底斩杀,不想对面的陈拙竟也从怀里取出一物。 那是个锦囊,囊口一开,数条早已准备好的细长参须已被陈拙神情平静的咬进口中,含进嘴里。 “千年老参?” 老头的笑容僵在脸上,额角筋肉不停抽搐,放回的手在半空顿住,又把那那朵灵芝取了出来,张口一裹,两腮蠕动,死死盯着陈拙,齿间已传来咯吱吱的磨牙咀嚼的动静。 本以为是毫无悬念的一战,可战至如今,此子从起初的不堪一击到勉强招架,再到现在相互僵持,酣战难下,个中心绪变化实在是……一言难尽。 不断于厮杀中明悟成长……这他娘的就是个妖孽啊!!! 直至看见陈拙拿出那千年老参的参须,他终于似是做下了什么决定,昂首张口,一吞风雨入喉,冲尽了口中的药味儿。 陈拙眼神从始至终都锁在对方的身上,见其气势大涨,鲸吞天地,便知要搏命出招了。 果不其然, “小子,这原本是我为了对付那个姓甘的琢磨出的杀招,如今便由你首试!” 平淡言语,似藏惊涛骇浪。 小老头忽如蹲马一沉臀尖,虚坐悬空,双拳一握,胸腹鼓荡颤动,唇齿明明紧闭,然其腹中却渐生动静,先是咕噜有声而后又其声大作,竟势成龙虎,如卧虎起身,蛰龙游腾。 阵阵虎啸龙吟之声在其腹中交转回荡,透体而出,在风雨中传开。 山上碎石,石上雨水,皆受其力,尽在微微颤动。 道门龙虎劲!!! 想是化去了那药力,小老头瘦小身形竟渐渐起了轮廓,宽大袍子徐徐被撑起,塌瘪的皮肉也都饱满起来,有了肌肉的纹理。 定睛再瞧,那雨中已不见老者,而是一位黑脸瘦汉,长脸秃眉,顶上无发,耷拉着一双眼梢下垂的三角眼,眼中神华忽明忽暗,如在酝酿石破天惊的一击。 陈拙眼泊轻颤,回望了眼来路,忽又仰首望天,看着那如黑渊倒悬的天空,感受着恐怖的浩瀚天威,嘴里的参须早已嚼碎入喉,在一次次自虚空接引而来的奇劲震荡下,药力亦是在飞快于身体中散发。 心念一动,原本随意而动的天罡劲,此时彻底放开,将那头顶雷鸣所生的鼓荡之劲疯狂接引入体。 随着心肺不住的膨胀收缩,他体内的气血已在飞快调动游走,奔腾如浪,雨水下的苍白皮肉已在肉眼可见的变红,竟渐渐激起缕缕白气。 陈拙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平静,生死当面,唯有坦然。 他面迎风雨,轻声呢喃,“我陈拙也算与天地共鸣了,若老天有感,晓我变道之念,今日便助我斩眼前大敌,以证己道!” “它若有感,这天下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饥荒灾祸了。” 小老头身形一直,沙哑嗓音已转清朗,冷漠平淡。 “小子,这人间沙场注定各有成败,老夫今日六感自蔽,与你一战!” 话甫落,他忽一挺后脊,大龙如弓蹦弹一震,人已如箭矢扑来,竟是形意拳的“龙形搜骨”,腰胯一扭,脚下势如虎扑,连“虎形”的打法也得了;非但如此,此人以那道家“龙虎二劲”驭这龙、虎二形,想法精奇,委实不俗。 而且,似是合击之法。 “且来一试我这招‘龙争虎斗霸天下’,杀!” 杀气扑面,陈拙并无多少繁复招数,跺脚一蹬,人已大步流星掠出。 光秃的山径上,两道身影似如离弦之箭,破风穿雨,直射山顶,然彼此飞逐,你来我往间,就好像两条兴风作浪的妖龙,碰撞出惨烈厮杀。 血水飞散,陈拙浑身暂时封闭的伤口如今在不停的狂乱碰撞下已再次绽裂,浑身染血,但转瞬又被雨水冲去。 他使的是形意五行拳,虽变化不多,然却是形意十二大形之根,万变皆由此而来。 手毒如那扑羊饿虎,却是再运崩拳,誓要以血肉之拳凝出无上杀念,粉碎眼前这拦路巨石,阻道之人。 下一秒,拳下血肉横飞,已难辨彼此。 重复青春之貌的小老头此时亦是打出了真火,双眼圆睁,目眦尽裂,脸颊上血点飞溅,大龙起伏似要飞腾上天,以展其速,双手则是探爪翻拿,十指粗壮如杵,如虎添翼,其速惊人。 推拳起肘,翻爪振臂,二人一路厮杀而上,留下一缕血线,沿途山石亦是多出诸多拳印爪印,血迹斑斑。 雷鸣相和,一道道雷霆如狂鞭般于天地间落下。 双方互斗二十余招,攻守来去打法竟全无破绽,人已至那山顶。 天穹上墨云高悬,似触手可及,然却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压迫感落在二人心头。 天威浩瀚! 但二人拳脚下的厮杀仍未休止,登临山顶,陈拙浑身气机、杀机已是攀到极致,人发杀机之道似要上接那天地杀机,双目赤红,眼角血水蜿蜒,齿间逆血滴落,耳、鼻血水外流,双拳血肉模糊,可谓惨烈到了极致。 小老头浑身见血,然却无伤。 可甫一攀至山顶,他脸色却是变了,头顶天发杀机,面前更是有股欲要上接青天的冲霄杀意。 山顶光秃,寸草不生,有一块数米高低的顽石屹立不倒,半嵌其中。裸露的石面早已被雷火闪电劈的焦黑,尖峰处在雨水的冲刷下隐隐露着斑驳陆离的金属光华,原来是一块巨大的铁精。 听着头顶轰隆隆酝酿的雷气,感受着那令人悚然的压迫感,小老头的眉宇间忽然轻轻一颤,进势莫名的一缓,似是想要退去,招架之势竟也鬼使神差的一缓。 可下一秒,一颗拳头已携滔天杀机而至,挤进他两手之间的空门。 不好!!!! 几在瞬间,小老头蓦然惊醒回神,脸色狂变,而后转为歇斯底里,双手探爪回收一沉,想要阻这进势如炮弩的一拳。 来不及了!!! 那就不守了。 小老头两肋一收,胸膛内塌,双肘一摇,如大鹏展翼,同时抱拳拱手,如撞重锤般捶向陈拙胸膛。 夫子三拱手! 电光火石间,两道厮杀恶战多时的身影终是齐齐定住。 “噗!” “噗!” 两声异响,合一而发。 陈拙胸膛中捶,口呛血箭。 而他对面,那黑脸瘦汉却是布帛破裂的声音。 一记手刀,破衣而入,没至手腕,贯入胸膛。 瘦汉似有怔愣,双手一沉,想要拿住陈拙的手腕,只是随着胸口那阵阵的剧痛传来,他双眼赤红的望着面前人,张开的嘴里含混出声,却无一字,血水狂涌。 陈拙面无表情,抖臂一抽,攥出一颗犹在抽搐的心脏,另一只手同时闪电般探出,扣其脖颈,振臂往后一抛。 瘦弱身子拖着一蓬血雨已然飞起…… 下一刻。 “轰!” 陡听一声雷鸣,当空散下一团血雨。 “啊!” 长啸破空,杀意退散。 再看去,无名矮丘之上唯有血腥弥留,雨幕之中,一人如箭远去。 这算是补昨天的那一章。 (本章完) 120、战!请!杀! 盘旋的风声掠过,带来几声旷野深处的高亢狼嗥,在天地间回荡久久。 喧闹的狂风骤雨已歇,雷鸣电闪亦是退散,点点星辰自那晦暗的天幕上透出光亮,在辽阔草原上铺下一层萤火般的微光。 郝恩光紧握手中银枪,枪尖发亮,时不时看看眼前的四个人,又看看北方,然后再看向西方,原本一张略黄的脸颊早已变得苍白,眉头紧皱,神情凝重,发丝间还滴答着大雨过后的水汽。 正心绪不宁间,远处忽见数道身影大步流星的赶来。 “陈师弟呢?” 来人正是尚云祥与李存义和程庭华三人。 似是刚经历了一场惨烈大战,三人俱是脸色微白,气息急喘,浑身上下多多少少都见红染血,不是衣见破洞便是肉见血痕,很是狼狈。 郝恩光一见师父、师伯,立时像找到主心骨,哑着嗓子回道:“适才来了个通玄老怪,陈师弟一个人就去了。” 几人闻言气息各是顿了顿。 李存义捋了把下颌的银霜胡须,揉出上面沾带的血泥,双眸似闪过些许疲惫和倦意,脸上却无多少变化,他望着面前仍在对峙的四人,嗓音依旧沉厚,“顾不上他了,迟恐生变,咱们几个先合力破局,免得……” 他剩下的话却是没说,但几人都明白,以宗师之能战通玄老怪,败多胜少,胜算渺茫,只能顾全大局,先诛这贼首;不然陈拙若败,通玄再至,保不准生出变数。 而且也不能再耽搁了。 越往后拖胜算越少,眼下他们几人虽未有通玄之辈,但几大宗师总得试上一试,万一呢。 程庭华眸光微闪,神情亦如李存义一般未有多少变化,只是眼角泛红,面容比当年苍老太多,皱纹沟壑间似堆满了风尘。 他颔首低眉了片刻,遂一抬眸子,望向那柴夫,又看看对面的三人,沉声道:“准备动手吧!” 李存义沉眉叮嘱道:“霁亭,你来攻!” 尚云祥面颊筋肉一抽一紧,也不多说,布满老茧的生硬赤脚几步迈出,已站在柴夫身后数米开外的地方,目光一凝死死落其后背,开始丹田蓄气,毁去双袖的青袍时瘪时鼓,眼中尽是沉痛与狂涌的杀意。 李存义与程庭华亦是各自绕步走转,站在那柴夫左右两侧,隔了数步,紧跟着胸腹间气息鼓荡,龙吟自喉舌翻滚涌出,微白脸色渐渐恢复几分血气,衣衫布褂已起沟壑涟漪,双眼眨也不眨的落在对方的身上,亦是爆出无穷杀机。 郝恩光五指紧了紧手里的银枪,指节发白泛青,视线却一直在那柴夫的脖颈上打转,瞳孔微缩,随着气息渐渐平复,已在疯狂收敛气机。 渐渐的,似是连他们四个也成了石像。 然就在一股微风掠过众人的发梢,那柴夫后颈的寒毛忽根根立了起来,像是浅浅的一层白色绒毛。 尚云祥双眼猝然暴起两团璀璨精光,双拳一攥,脊柱如弓蹦弹一震,力贯右臂,劲透右拳,如箭矢急发,狂暴澎湃的拳风已自指缝手心揉出一团沉闷气爆。 双脚一跟一动,一记石破天惊的崩拳已是点向柴夫的后腰。 两侧的李存义与程庭华亦是齐齐动作,脚下贴地急滑,喉间气息鼓荡。 李存义双腿弹纵闪出,脊柱旋摇如龙展身姿般扑上,右拳曲臂一绕,拳攥凤眼,却是用上了螺旋劲力,出拳间以腰胯带劲,那右臂拧转一旋,竟快的不可思议,拳下劲风尖锐刺耳,已将其上三路要害罩入拳势之中。 另一侧的程庭华运掌起肘,脚下提劲如踏猫步,身法一展,好似轻烟一缕,晃眼刹那,双掌已贴了上去。 瞧着不带一丝烟火气,只是那两袖褶皱猛的平展,似有一股无形大力拉扯,柔中藏刚,五指稍微内收,如能分金断玉。 郝恩光端枪蓄势,伺机而动,似在待那柴夫有所动作,两眼眨都不敢眨。 如此围杀之势,放眼整个江湖,只怕任谁来了都得眼皮跳上几跳,心脏抽上几抽,只叹九死一生,何况还是围攻一个毫不动弹的人。 可动手四人此刻全都心弦紧绷,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就连攻敌后背的尚云祥亦是疯狂内敛着浑身的气机,精神念头尽皆投在这柴夫一人的身上,想要将其牢牢锁住,力求一击即中,一招功成。 但…… 就在他们蓄势起招,出招动手的同时,那伫立不知许久的柴夫突地动了。 动的不是身体手脚,而是气机。 就在他们临近柴夫的须臾间,忽觉周遭寒意大胜,来的突然,像是陡然从三伏天坠入数九寒冬……杀意! 同时那柴夫浑身上下已是冒出一连串噼里啪啦,似是炒豆子的异响,又像筋骨碰撞互磨,腹中还“咕咕”冒出两声蟾鸣,赫然是钓蟾功。 三人皆是一个激灵,非但不见迟疑,翎子一炸,数十年如一日的应敌本能已令他们下意识捣拳出掌。 糟了!! 拳掌虽出,可三人皆是神情微变,原本配合无间的合击围杀之势却因那一个激灵抖出了破绽。 李存义钻拳起手,拳势霸道,拳劲先落。 哪料那柴夫也不见如何动作,双脚未动,身形忽似摆捶般向右微微一斜,脊柱一扭一震,趁着李存义拳劲落空又往左一摇,似是颗晃动的铁砣。 “啵!” 李存义却是瞧见这人身子两摇,双脚竟下塌半尺,不由勃然动容;这一晃之下怕是少说千斤力道,更是让他瞧见了八极拳的靠法、太极拳的捶法、借力打力,诸般融于一炉,双脚落地生根,身如摆捶,一撞万钧,再有钓蟾功,已算是攻守之道中的精妙想法了。 “啵!” 果然,他拳头只一触及柴夫,顿时踉跄而退,吃了大亏,适才恶战刚压下去的逆血立时沿着嘴角溢出一缕。 程庭华则是趁其往左摇晃间贴掌而上。 可那柴夫撞上李存义后似又借着反震之力向右一撞,程庭华亦是如遭重击,退出数步。 这一切变化看似繁琐,实在在旁人看来不过是那柴夫双肩连震了两下。 尚云祥崩拳杀至,然落在柴夫身上,劲力却犹如泥牛入海。 非但未能建功,反倒被其摇肩一晃,已是半边身子一麻,退了出去。 从始至终,这柴夫双眼的视线便未离开过面前三人,身体的一切的动作只似自发而动,犹如天成。 如此手段,着实令人不寒而栗,不惊而惧。 郝恩光见师父、师兄出招,枪尖一动,已见枪影破空,直刺其脖颈,枪势一转更是将其上半身罩入,可招数连出,那柴夫身段就如拂柳,左摇右晃,竟是连衣角都碰不到。 李存义与程庭华再运劲力,配合着尚云祥又尝试了几次。 可拳掌落下,不是毫无建功便是被撞得连连吐血,若非几人各有准备,只怕真要如地上的尸体一样被震死当场。 眼看就要白费功夫。 远处陡见两匹快马驰骋而来。 一人乃是黄柏年,而另一人正是其搬来的救兵,虎头少保孙禄堂。 看见场中形势,孙禄堂二话不说,下马刹那,人已闪身掠到柴夫身后,双眸明灭一烁,双拳如捶捣出,拳拳尽砸虚空。 通通通…… 滔天拳意之下,那柴夫晃动震颤的身形渐渐回正,而后猛一顿住。 顿住一瞬,一记剑指忽横空一扫,细长干枯的指尖如剑尖横过,剑势圆转,已罩向了孙禄堂。 柴夫古井无波的眸子悄然亮起,一刹那似是从石像回到了血肉之躯。 几在同时,他对面三道身影纷纷身形一颤,大步一跨,三道气机各异的嗓音顷刻在旷野之上回荡开来。 “杨露禅!” “董海川!” “王五!” …… “战!” “请” “杀!” …… (本章完) 121、活着的传奇 “好!” 一声轻笑,一字落定。 众人眼前,那柴夫已是一记剑指逼退孙禄堂,同时飘然退出数步站定,“不想这功夫没落的时代,竟还走出你们几位人杰,真是让我不胜欣喜!” 别看这人瞧着似是病鬼般的磕碜模样,嗓音却是出奇的好听,清朗柔和,压根不像常年吞风饮气的武人。 这人貌有中年,脸色焦黄,天庭发亮,脑门上的发丝亦是有些枯黄,薄唇狭眸,两腮微塌,鹰钩鼻,挂着一对招风耳,身段也是不高不矮,脚下踩着两只沾泥带草的草鞋,上身是件灰色的绸子裤褂,下半截束着条青色灯笼裤,当真寻常。 他环顾着周围众人,不惊不慌,无恐无怖。 王五目泛冷光,踱步而转,如在伺机而动,“你就是那甘凤池?” 他虽踏入通玄与此人对峙多时,但却未与对方言谈过,且一路彼此气机互锁对峙,跋涉追逐,压根连分神的功夫都没有。 柴夫笑了笑,轻声道:“是也不是,昔年的甘凤池已死,如今的我不过是个求道的柴夫罢了。” 此言无疑是默认了。 尽管众人已有猜测,但也多是猜测,从未真正确认过,如今听其亲口承认,俱是心神暗震。 一尊活了几近两百年的老怪物,于那评书、中更是一位传奇人物,活着的传奇。 “可惜,似你这等惊才绝艳的人物竟也甘心沦为朝廷的鹰犬。” 李存义神情好不复杂,此人内外兼修,精通百家,百多年的光景,若是追根溯源,论辈分,北方武林江湖恐有半数为此人拳理传人。 柴夫狭眸动了动,眼神平静如水,有些无所谓地道:“没什么可惜的,书上言我八十余岁而终,却不知我正是八十岁那年于生老病死间踏入通玄,生死过后,名利对错,是是非非,于我而言已尽如泡影,我要的,是求那陆地真仙!” 道人穿着的董海川接话道:“陆地真仙?那是虚妄!” 嗓音很是清冷。 似是听出其话中的讥讽,柴夫黄眉微蹙反问道:“似吾等如今这般手段,于那常人眼中早已近乎仙神;在没见到这些通玄高手之前,伱们谁想过人可以活这么久?我充其量只是想站的再高一些,走到极致罢了!” 他这话竟将众人问的哑然。 顿了顿,柴夫又补充道:“至于朝廷,不值一提,若非清廷的通玄之辈找上门来,我也不会知晓武道另有天地,守到如今,算是偿还引路的情分……即便不是满清的江山,也无非是再扶一位天下之主,供我探寻武道的至高境界。” 此人言语平淡,可话中意思却非同小可。 王朝兴替、天下苍生在其眼中皆已微不足道,一心只尊己道,再无外道。 孙禄堂皱了皱眉,“看来他的心思想法已与常人不同,今日必要将其葬在这里,不然便是天大祸患。” “既是已经死了,就该老老实实躺进棺材,埋在土里,还敢爬出来兴风作浪……”王五步伐顿住,虎目一凝,雄浑低沉的嗓音势如狮虎般传开,“你过往如何我们不感兴趣,吾等只为一事而来,请你赴死!” 言语起落,杀意森然。 “为了天下苍生么?真是熟悉又陌生的由头。” 柴夫很是随意地道:“也好,我等了几近两个甲子,总算是有后来者能与我论道了,于那陆地真仙我只差临门一脚,不过,就凭你们几个似乎还有些不够……” “还有我!” 一个带着穿透力的嗓音猝不及防的横插而至,打断了他的话。 寻声瞧去,不远处但见一匹白色快马缓缓停下,马背空空,而他们近前已翻空落下一人。 来人眼神淡定,一袭绸子黑袍,右侧脸颊上落着一条狰狞刀疤,竟是……刘郁白。 “诸位,久违了!” 刘郁白微微一笑,只是笑中藏着几多苦涩,还带着些许平静,他忽从腰间解下个老旧葫芦,仰脖灌了几口。 见强援赶至,几人本该欣喜,可见其只有一人,又见那葫芦,俱是眼瞳一颤。 当年初见这状元郎,丰神俊朗,气质不俗,可谓记忆深刻,如今竟也落得这般恶相。 再有便是苏灿、林福成与之一同北上的,如今…… 好在这人竟也步入了通玄。 不到四十岁的通玄,天分之高,端是惊世骇俗。 就连甘凤池亦是凝目定睛,毫不吝啬的夸赞道:“不俗!” “话多费神,姓甘的,老夫这些年一直憋着一口气想要与你再斗一场,今日……”杨露禅须髯雪白,似是已等的不耐,嗓音洪亮中气十足地道:“道高道低,一战决之!” 气氛瞬间沉凝下来,长风掠过,肃杀冲天。 李存义与程庭华几人已在顺势后撤,如今这是“通玄”之争,他们上场反倒会成拖累,只能在一旁掠阵。 南北合力,正是要一会这活了两百年的传奇。 甘凤池欣然相邀,“请!” “请”字出口,他身形摇晃一闪,双脚未动全凭脊柱的崩弹之劲腾挪,星夜之下,直如一缕横空挪移的轻烟,一晃一掠,人已鬼魅般在十数米外。 但见二人追逐跟上。 杨露禅面色红润若婴儿,双拳一提,宽大袖筒中如有罡风挤出,起手便是杀招,却是捶法。 打法看似与宗师无甚差异,但那“噗噗噗”的震空之声却令近处的李存义几人皆凝神细看,感受着胸腹间的气息竟能被其勾动,再看拳外半尺的草叶能无声炸开,无不是吃惊震讶的同时暗呼大开眼界。 内家拳的打法,一招一式,发劲催力皆以筋骨气血为凭依,打来打去,唯有拳拳到肉方有杀机,招至要害死穴方得胜机。 但杨露禅这捶法,却是将拳劲所起的震荡之音以某种想法透拳而发,哪怕拳未到肉,亦能隔空伤敌,若是一拳砸中,怕是外表完好,然内里五脏俱伤。 果然不愧是一派祖师,别人还在想着如何摸索身体内的关窍,这人已打破常理,琢磨出了这等惊世骇俗的打法。 另一人是孙禄堂,拳意弥散,拳风锐急,然出拳起招尽是封锁甘凤池的周身虚空,看似招招落空但每拳落点却直指敌手死穴要害。 甘凤池身后亦有二人,董海川与刘郁白紧追贴上。 刘郁白脚下摇晃一赶,看似摇摇晃晃,如醉酒踉跄,不想速度快的惊人,两手虎口开合如钳,又似端杯,双脚紧跟朝其腿弯扫去,双手扣打其脊柱。 董海川双臂一振,双袖迎风鼓荡,呼的如运两翅,翻飞似鹰,掌势从天而降,已拍向甘凤池的天灵。 而在甘凤池身前,忽见王五自一旁闪出,两脚左右辗转弹纵,如踏草而飞,横截刹那,双腿已连连扫出,环环相扣,腿劲灌注,双腿硬如铜铁,在星空下带出数道匹练,竟是以腿化刀的打法。 杀机!!!! 铺天盖地的杀机随着几人的出手,已封天锁地般将将甘凤池牢牢困于围杀之阵中,如潮水铺开,令观战的几人俱是肌肤起栗,身体应敌自警的本能更是令他们不受控制的发颤,如火烧身,心弦紧绷。 甘凤池眸子发亮,两腮一敛,胸腹急剧震颤鼓荡,激起一声低沉震耳的牛鸣,背后脊柱一动一颤,似有一股无形撕扯之劲将衣裳绷紧。 “莽牛劲?” 这却是武当的另一门奇劲,堪称开山法门。 莽牛练背,脊柱驭背。 众人也都恍然,怪不得此人先前硬受了尚云祥一记崩拳却能毫发无损。 甘凤池内劲一成,进势骤缓,不进反退,以背朝身后的刘郁白撞了过去,如老牛蹭树,裤褂呼的撑圆,膨胀了一圈。 刘郁白眸子一凝,手上力道再添三分,眼中罕见多出凶煞戾气,右手忽成虎爪,五指下沉,筋骨毕露,血气直汇指尖,黑红泛青,竟是融了铁砂掌的打法。 但见他五指一落,甘凤池后背衣裳登时塌下去五个浅坑,可劲力却是难以着落,被撕扯抖散。 眼看难以建功,就要被撞个正着,却见一双肉掌翻转抵来。 董海川翻身一落,双掌势如推山,单足一沉,已是推了上去,掌下如有炸雷霹雳,一张冷白脸颊登时殷红如血,喉头蠕动,已在吞咽逆血。 然他脚下却在不住倒滑,眼见退势难挡,刘郁白十指跟着一摊一揉,亦是奋掌发劲,铁砂掌运足了浑身劲力,眼露狠色的拍了上去。 甘凤池终是顿住身形。 其余三人见状,神情一凝,拳、脚齐落如雨点,已尽数打在甘凤池身上。 可劲力落下,瞬间消散无踪,几人的脸色全都变了。 此人非但得了那“钓蟾功”与“莽牛劲”,竟然还精通横练外功。 内外兼修,尽皆大成。 “咕咕……” 甘凤池双拳一攥,面色沉凝,青筋鼓跳,喉中气息一吞一吐,蟾鸣一响,那撑起的身骨亦是一缩一鼓,膨胀的刹那,一股惊涛狂浪般的劲力已是刷遍全身。 五人瞬间被一股霸道的反震之力弹开…… 定睛再看,竟然尽皆咳血而退! 下一章了结这一战。 (本章完) 122、通玄之祸……终落幕!!! 夜风劲急,围观掠阵的几人只似三伏天被浇了盆冷水,头皮发麻,震撼无言。 以五敌一竟然占不得上风。 四位通玄,加上一位可敌通玄的宗师,如此阵势居然还露了败象,难以想象。 程庭华双手按着双膝,盘坐于地,十指似因这难以想象的局势而不住抽搐轻颤,但等瞧见甘凤池嘴角淌下的一缕血迹,他双眼大张,屏住的气息也呼的一松。 能见血就好,能伤那就能死,非是无敌。 李存义与程庭华和尚云祥皆是盘膝而坐,瞥了眼场中,忽又阖上双眼,却是虽是做好准备,若局势不对,打算引劲上冲天灵,舍命一赌那通玄之秘。 甘凤池脸上波澜不惊,擦拭着嘴角,见指肚染红,反而笑了,“不错,这样才有趣味儿。” 他看向杨露禅,眼露奇光,“看来,这就是你为了克制我想出的打法,隔空打劲?好想法……可惜,我不比那些苟延残喘的货色,他们都有弱点,不是身体残缺便是心境有破绽,要么是打法,空负百多年的岁月。” 甘凤池转着身子,斜睨众人,伸手已解了身上的裤褂儿,露出了上身。 明明是横练大成,但此人的体魄却绝不显魁梧,如他那焦黄的脸色,上身皮肉亦似老铜,只能算是精悍结实,露着几道肌肉轮廓,寻常的紧。 只是仔细看,星光透下,那皮肉居然不见丁点光华。 然越是这样,才叫人心生震撼。 寻常人肌肤起光,那是因精气外泄所致,譬如毛孔见汗,要么便是泌出一层浅浅的油膏,光色透下,自见光华。 而此人皮肉黯淡无光,便意味着对方毛孔早已尽收,已达精气不外泄的地步,或者是精气损耗极微。 “是不是感觉很神异?” 仿佛窥见了众人的心思,甘凤池食指掠过自己的胸膛,淡淡地道:“我通玄以后花了二十多年勘悟练透了北方武林的几大内家拳,又花了六十年连那横练外功的笨功夫也练的登峰造极,直至三十多年前,我集内外功夫大成于一身,突然发现我的肉身与精神似乎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玄妙状态……” 他眸光一烁,似乎也觉得不可思议,“我能感觉到自己是在一天天老去,但我的体魄气血却永久的停在了全盛之时,毛孔尽敛,精气永固……即便是老死,我亦会是这副模样。” 精气永固,至死不变? 场中众人惊闻这等大秘,也都是暗自震怖。 草木枯荣,人有生死,便是宗师一流也只会与人交手时才凭神意拿捏住毛孔,锁住精气,然行走坐卧或者说只要心肺蓬勃,气血在动,便难逃精气外泄,岂能永固精气。 王五一吐血沫,冷声道:“就算你练到通天彻地又能如何,你既知自己在一天天老去,便该知晓难逃一死,哪有真正的永固,不过是一场幻梦。” “万一呢!” 可甘凤池的反应却是有些古怪,嗓音陡然拔起,变得尖利,表情也有些诡谲,像是魔怔了一般。 “我尚差一步,即可踏入陆地真仙,万一真能成仙呢。” 听到“成仙”二字,几人互望了一眼,已是明白这人原来已是痴了。 搞了半天,居然是个妄想成仙的疯子。 董海川幽幽一叹,“本该是震古烁今的绝世人物,心境却未能守住。” 杨露禅白髯沾血,亦是凝神道:“既然是人,就该踏踏实实活着,百年光阴,生老病死,爱恨别离,尝过苦痛酸甜,死之前有三两件值得回忆的事儿便不算白来一遭……伱活的比别人久,寿数非人,心思也离了人的范畴,可悲!” “可悲?你们不明天道,不识真仙,看不透生死,如何超越苍生?”甘凤池舒展着浑身筋骨,浑不在意地道:“可惜,你们看不见我得证仙神,成就武道极致的那一天了。” 王五冷冷道:“可惜,你今天就得死,更没那万一。” “我先让你死!” 甘凤池低沉斥了一句,眼中杀意一涨,脚下一掠,人已朝王五先行攻杀袭去。 只是他身至半途,攻势忽改,竟是直扑杨露禅,双拳一攥,乃是金蟾派的“海底翻花捶”,再辅以花拳打法只似月下生出千百条胳膊,拳影翻飞铺天盖地,令人眼花缭乱,难辨虚实,杀机无穷。 几在他动身刹那,其余四人仿佛早已窥其心意,皆贴向杨露禅,替其招架这可怕攻势。 刘郁白率先拦截其势,踉跄步一转一绕便已缠了上去,手持端杯手,连晃带靠,围着甘凤池展开一连串快攻,身法醉意大盛,然却诡谲飘忽,忽左忽右,尽是“醉拳”的打法, 提杯挑打、醉卧翻身肘、采荷插花、霸王单敬酒、双龙出海…… 孙禄堂与董海川则是齐齐拦在杨露禅身前,一个以太极绵掌化劲出招,一个以牛舌掌卷缠出招,将那漫天拳影接下。 王五则是趁机闪到甘凤池身后,双脚连环扫踢,不为制胜,只为牵制。 甘凤池有那“钓蟾功”加上大成的横练外功,他们绝不会去想着找什么破绽,亦或是破其罩门要害。 再有此战杨露禅与董海川乃是至关重要的强助,然毕竟岁数大了,久战自是不利,能否寻得破绽暂且不说,越久变数越多,若是对方再添强援,那这些人可就全得交代了,拖不得。 想要尽快破局,只能速战速决,舍命一战。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杨老爷子竟琢磨出隔空打劲,自然得护着。 都是成了精的人物,哪会不明关键。 “我来攻,找破绽太麻烦了,打出来的那才叫破绽。” 杨露禅被众人护在身后,压力大减,吞吐成劲,胸腹似有虎豹吼啸、雷音大作,雪白蓄发尽皆根根立起,两眼圆睁,简直如一头怒狮,双拳五指一揉,已手心含空攥起,衣袍猎猎,劲风鼓荡。 到底是曾经无敌京华的绝世人物,心气儿高啊,连说出的话也是霸气侧漏。 当年甭管什么内功外功,可没人能敌得过这双拳头。 千锤百炼铸成的无敌拳意,岂会因为冒出个劳什子精气永固就自认不敌,都是名震一方、无敌天下的霸道货色,别说面前的是个疯子,就是尊真仙当面,孰强孰弱,还得斗过才知。 “适才我攻了他心口偏左一寸的位置。” 简单一句话,众人已晓其意,外面无伤,内里已伤,这就是破绽。 然众人却是小觑了甘凤池的杀心,此人两腮鼓荡,攻势忽又化繁为简,两颗拳头气血上冲,登时似变作烧红的老碳,胀大了不止一倍,十指粗红紧握,正是那如意紫金捶。 他非但出拳,脚下更是仗着那恐怖身骨横推急进,借力踩踏,涌泉起劲,精赤的上身立见层层涟漪荡起,势如蛮牛,宛如出入无人之境的李元霸,拳下劲风呜呜大作,听的人头皮发麻。 孙禄堂首当其冲,他云手起招,正想将面前拳头裹进绵掌之下,不料拳掌甫接,甘凤池已振臂抽出,右拳蹦弹如弹,这又是三皇炮捶,照其掌心连落三拳。 孙禄堂脸色骤白,身形摇晃,眼看就要被那狂乱拳势淹没…… “退!” 董海川卷袖一裹已将之拂到一旁,掌心一揉一卷便用上了牛舌卷草劲,将那拳头引到了自己面前。 甘凤池眯眼凝眸,另一拳已破空凿来,大筋一抖,整条手臂都似粗了一圈。 “来!” 一声仿似从鼻喉间挤出的闷哼,如雷滚动。 杨露禅左手一勾一揽,劲如抽丝,当空画圆起招;那甘凤池的左拳甫被裹中,登时似受到无形丝线牵引,已被沾缠一带,偏了去势,落入圆中。 饶是甘凤池长存于世几近两百年,可与这两位开山祖师斗招斗技亦是短时间难分胜负。 打法难争高低,自是要以内劲分个输赢。 然而以二敌一堪堪势成,那甘凤池五指一展,居然同样以绵掌迎上,四掌齐对。 甘凤池呲声一笑,双臂推拨一转,画圆一绕,三人闪身已撞出条路来,直去十数米远,再拨再转,又是十余米。 眼看局势被动,杨露禅与董海川陡然一顿脚步,神情凝重,单足发劲一落,似天塌地陷,脚下碎石无不被磨成齑粉,下塌半尺。 相较于杨、董两位开山祖师,甘凤池身上的运劲变化便尤为清晰,皮肉不停震颤鼓荡,两臂的筋肉似盘旋紧扣,绷出一条条龙蛇状的轮廓,颤动起伏,犹如活物。 便在这时,刘郁白从旁出手,淡定神情不变,袖中单掌一吐,运足了劲力,皮肉青黑透紫,已是直击其心口旁的破绽;另一只手则是采荷插花,双指一探,直奔甘凤池面门双眼。 甘凤池胸口受击,顿感凶险,正待变招,忽觉肩头一沉。 却见王五纵身奔跃,身腾半空,双脚已踩肩而立,绞颈发劲,随着一声低沉虎吼,独臂沉肘下砸,杀机天降,如斧劈山,重重落向甘凤池的天灵盖。 不远处,一人忽急步而至,不由分说,以及崩拳携全身劲力,跺地扑至,右袖撑圆已如穿心之箭般打其心口。 正是回过劲儿的孙禄堂。 杨、董二人见状另一只手则是齐齐扣其手腕。 “砰!” “砰!” 肘落天灵,拳震心口。 甘凤池眉宇纠结一拧,全无一字吐出。 不止如此。 “噗!” 血水飞溅。 双眼被扣,甘凤池竟然不闻一声惨叫反倒怪笑开口,嘴角赫然亦见血腥,胸腹间蟾鸣大起,原本平坦的肚子呼的鼓起,连其整个人都似撑起一圈,两腮连连鼓荡。 咕咕咕…… 蟾鸣一起,一股劲力刷下,杨露禅、董海川的脸色立时淡若金纸、苍白无血。 其余人亦是如遭重击,纷纷被震出老远。 董海川气血未稳,踉跄中尚未站定便忽觉凶险,但见面前一道身影闪至,两眼淌下两行污血,面容狰狞骇人,双拳一运,竟如心脏般膨胀收缩,拳意滔天,朝他携风雷之声砸来。 匆忙间董海川起掌招架,可敌手拳势吞吐,双臂曲转如意,如翻天重锤,只咬牙硬接了十余招已翻身飞出,力疲而退,眼看就要命丧当场。 匆忙间,忽见一对拳头横拦而至。 杨露禅脸色一沉,双拳直迎不避,径直撞上口中似吞风啸,长吸一声,两脚一沉,两股石破天惊的拳劲已是在旷野上炸响。 “砰!” 杨露禅两袖刹那寸寸飞灰,袍子呼的一鼓,须发尽是齐齐后荡,面上筋肉亦是在不受控制的游走扭颤,齿间见红,已受重创。 便在甘凤池运力斗劲的瞬间,一把乌金铁扇异峰突起,横袭而至,似一口利剑,重重点在了他心口旁,竟是点出一记红印。 “唔!” 闷哼出口,甘凤池嘴角再见血色,神情骤转癫狂,两腮收敛,张口忽吐长啸,竟声如狮吼,心肺鼓荡,筋骨齐鸣,融为一声,近处本就摇摇欲坠的几人无不是脸色一白。 他双拳一掀,杨露禅已呛血后撤而退。 刘郁白也是惊觉滔天杀机,眼泊一颤,面前已对上一双冒血的眼窝,一只拳头当空砸来,如锥如枪,点其心口,快的匪夷所思。 电光火石间,不由一独臂身影闪掠而出,竟是拦在刘郁白身前,以肉身硬接下这一拳。 其余几人见此情形,无不瞳孔一缩。 却见王五面容严肃沉凝,中拳的同时独臂忽的一展,似龙蛇挣动,猝然钻拳而出,再落甘凤池胸口破绽之上。 未及对方惨叫,他手臂一缩一展,势如大枪,五指成刀,破入皮肉,扭腰贯入。 “啊!” 甘凤池脸颊一颤,齿间散出一缕滚烫热气,口中终是惨叫出口,双手已死死扣住王五左臂,立闻骨裂。 刘郁白趁机辗转一绕,面容惨烈,已是起掌当空落在甘凤池天灵。 人影翻空,孙禄堂亦是来援,一记炮捶砸其玉枕穴。 可二人拳掌起落,却又被那霸道的反震劲力震得吐血。 甘凤池趁机右手拿捏王五独臂,另一只手忽起崩拳,拳影如箭矢急发,孙、刘三人已是重伤而退。 “今天你们都得死……” 眼见几人皆到生死存亡的关头,董海川飞身贴来,单掌起招,苍白面色忽转殷红,以龙爪掌起手,连攻甘凤池右侧软肋,指下发劲,更兼打穴,而后直指腋下,几招落罢,五指已尽皆折断,扭曲似麻花。 杨露禅再提气息,绕步一转,已到甘凤池身后,照着那破绽的背面咬牙再起一拳,拳劲一落,登时呕红倒退。 只是二人舍命一搏,却非无功。 觉察甘凤池右臂劲力倏然泄去,王五不带一丝犹豫,肩头一震,一股撕扯的劲力齐根而生,撕拉一声,右臂已被挣断。 飞溅冲天的血雨中,他飞身跃起,闪电般扫出十数脚,腿影已似狂风骤雨般落在甘凤池的胸膛上,断臂作刀,贯身而过。 待到王五翻身站定,一道身影已似断了线的风筝般倒飞出老远…… 再也不想写这种群战了,太费神了。 (本章完) 123、王五之死 砰! 人影重重摔落。 血腥弥散。 星夜之下,众人俱是踉跄倒地。 惨烈!! 剧烈的喘息声,澎湃的心跳声,还有……风声…… 正当众人以为此战已是尘埃落定,那倒地身影忽又直挺挺站起。 星光之下,远远瞧去,甘凤池哪还瞧得出半点人样,披头散发,七窍见血,双眼更是两个血窟窿,胸膛更有一截断臂贯入。 所有人心弦俱是一紧,无不震骇…… 如此伤势,莫非还能一战? 只是不等所有人动作,甘凤池摇晃身形猛的顿住,狰狞面容亦是凝固,而后仰面而倒。原本尽敛的毛孔如今齐齐张开,不住狂涌热血,场面既是惊奇又显诡谲。 杨露禅面若金纸,大步走到王五身旁,伸手搭其左臂断口,已催劲封了几处要穴。 见血流止了些许,杨露禅长叹一声,“明魁,且退吧!” 董海川吐出一口浊气,深深瞧了眼在场众人,尤其是李存义和程廷华二人,轻声道:“肃堂、应芳,为师去了!” 言毕,一振大袖,已与杨露禅联袂远去,正是功成身退。 李、程眼角泛红,恐是两位祖师憋着一口气只为一战这甘凤池,如今战罢,力散气消,不日便要布那李洛能的后尘了。 然二人早已是世外之人,即便油尽灯枯,亦不会再现俗尘,此去便是永别。 顾不得伤痛,李存义与程庭华再一瞧躺在地上的王五,神色尽皆惨然。 刘郁白与孙禄堂亦是缓过劲儿来,瞧着断臂见骨、徐徐吐气的王五,亦是默然无言。 李存义双目湿润,弯腰附身轻问道:“正谊,可还有未了之事相告?” 王五望着无垠星空,摇了摇头,微微一笑,低声道:“我已做完了我该做的事儿,剩下的就全交由后来人吧。” 几句话说完,他尚在起伏的胸膛已在渐渐平复。 这时,远处一道身影沐着星光大步奔回。 非是别人,正是回援的陈拙。 他脸色白的吓人,本是紧绷的神情远远瞥见这边的情形,先是一喜,待行近凝神一瞧,已能看见那柴夫无比凄惨的死状。 赢了? 心下松口气的同时,他表情却兀自一怔,旋即愣住,视线一落,看着地上的王五,扑通跪下。 瞧着那筋肉撕裂开的可怖断口,陈拙眼里闪过几分痛苦的挣扎。 他伸了伸手,似是想要将之捂住,可手臂一颤,又落了回来,发白的嘴唇翕动着,许久才嗓音沙哑的唤了一句,“师父!” 王五闻声回神,脖颈微转,看向陈拙,见其活着回来,渐渐黯淡的眸子忽又亮了亮。 他缓了许久,胸膛轻振,“如今大患已除,往后这武林江湖、人间天下,就拜托你们了……” 王五又看向陈拙,道:“呼……奔波一世,蹉跎半生,自步入这人间沙场,老夫所迎皆刀光剑影,从未有过一日心安,你万不可学我,多去见见天地众生……为师一路过来,所见……” 说着说着,王五却是不说了,淡淡一笑,“剩下的,老夫要与另一位故人讲,就不与你们说了。” 他终于似如释重负般长泄了一口气,又缓缓回正了目光,剧烈喘息的胸膛也渐渐平复下来。 望着那星光璀璨的天空,王五眼神逐渐涣散。 像啊,多像多年前与那人在屋顶举杯共饮、舒豪情壮志时所数的漫天星辰。 奈何星辰依旧,故友已去。 “壮飞,我来了!” 一声呢喃,一声轻叹,一代宗师就此阖目而逝。 …… …… 津门。 暖春。 随波荡漾的木船上,天色亮的有些早,熟睡的陈拙忽从梦中狰狞惊醒,浑身杀意大盛,只是听着岸边的狗叫鸡鸣,再看看船头架灶煮鱼的徐三爷忽又愣住了。 他看看自己结满老痂、敷着伤药的两臂,像是想起什么。 老头赤着瘦巴巴的上身,正瞅着锅里的火候,冷不防一个激灵,就知是陈拙醒来了。 似是早就习以为常了,徐三爷将满是鱼腥味儿的手搁脏兮兮的膝盖裤面儿上蹭了蹭,扭头呲牙招呼道:“陈爷,伱再躺躺,这汤还得再候一会儿。” 陈拙闻言又躺了回去,望着缓缓晃动的屋棚,半晌,眼神一颤,突然悲从中来。 徐三爷听到身后那痛苦且压抑的呻吟,两肩一颤,苦笑道:“哎呀,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啊?在沧州给五爷送葬的时候你都能强撑着没哼一声,眼下都过去半拉月了,咋就突然哭上了。” 原来,离那通玄之战已过去几近月余了。 老头笑说着,自己也跟着抹起了泪。 “五爷这辈子一天一地一英雄,也没啥好哭的……陈爷您虽胆气足,武功高,但很多道理却不如我老头子明白,就这狗屁世道,岂能事事尽如人意,求个无憾足矣,咱们都该往前看……” 见锅里的鱼汤渐渐翻滚成了乳白色,徐三爷舀出一小勺,小抿一口,品了品滋味儿,眼神一亮,“嘿,介味儿……地道!” “程老爷子说你气血大损、还受了内伤,又惊了神,加上心绪大起大落,回来的时候一路吐血,差点把人吓死,得好好调养,不然怕是会落下病根……” 瞥见陈拙躺在船上一动不动,便有一茬没一茬的自顾自说着。 “这鱼汤可是最滋补的,我特意讨来的方子,听说那些生完孩子的姑娘们就是靠喝这个出奶水,赶明儿再给你炖两只老母鸡,保准把您补得生龙活虎的。” 天气暖和了,陈拙也是赤着膀子,精赤的上身已不见了多年刀口舔血留下的刀痕伤疤,连带着老皮也都褪干净了。 “三爷,我师伯他们回来没?” 他问。 徐三爷摆摆手,“李老英雄交代了,这些时候你别操心那些事儿,剩下的就是些琐碎活。” 陈拙起身走出屋棚,暖风拂面,碧影泛波,映着两岸的绿柳桃红。 他缓了口气,在船头坐下,冷硬的脸庞上不知不觉长出了一层黑色的胡茬,少了几分锋芒,添了几分刚毅,脸颊也瘦了,两腮微陷,似是沉疴多年,满是病色,苍白的厉害。 这一战,南北武林宗师怕是要折损大半,通玄老怪也死的差不多了……功夫算是彻底步入没落的年景了。 接过徐三爷递过的汤碗,陈拙吹了吹,刚喝了两口,忽瞟见岸边行来三个人,一高两矮,皆是中年岁数。 虽瞧着一个个破衣烂衫的,但眼中神华却足,当中一人提着一杆奇长大枪,身旁二人左手那位负剑右侧那人背着两手。 居然是武当剑仙宋唯一和自然门徐矮师,以及李书文。 估摸着奔波的太久,脚上的鞋都磨破了,一个比一个晒得黑,灰头土脸的。 陈拙忙起身招呼,“徐师伯,李师叔,宋师叔!” 三人走上船,原本是想说话来着,但嗅到那鱼汤,却是自顾自的搬了凳子,骂骂咧咧的坐下。 “头一个还行,算是有几分武人的胆气,虽说费了点功夫,也不算难缠,哪想第二个身法惊人,滑溜的不行,走的还是暗杀的路数,害得我们没吃过一顿饱的,就怕下毒,在北边绕了一圈,撵到关外才堵住那厮。” 李书文砸吧着嘴,顺势接过来徐三爷递过来的碗筷,落筷光挑肉了。 另外两个也没落下。 这听似抱怨的话可不寻常,言外之意竟是打杀了两个通玄老怪。 徐矮师银发倒垂,温言笑道:“也不算尽是我们三人之功,头一个先遇了几位南派宗师,恶斗了一场,最后被我们寻得踪迹。” 宋唯一吃的很是斯文,顺口问了一句,“听说你师父去了?” 不待陈拙回应,李书文瞥了他一眼,“人去了,神留着!” 陈拙点头,“我晓得!” 众人闻言也不再多说。 一大锅鱼汤,转眼被三人瓜分了个干净,起身只是摆摆手,便已各奔东西。 就是李书文走的时候,瞥见岸边撒尿和泥玩的一线天,忽然改了注意,留了一宿,第二天征得徐三爷的同意后抱着一线天去了京城。 又是几近两月。 蝉鸣正燥的时节。 津门,金银楼。 往日来来往往的嫖客赌徒突的少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些武门好手、江湖中人。 高挂的招牌上,一颗石子仍是结结实实嵌在牌匾上,一尘不染。 楼上楼下,多是那探头探脑在张望的年轻姑娘们,以及账房先生,和留神那些进出客人的大小茶壶。 往日这楼子里可是瞧不见这等场面的,更何况那些自诩一流的人物也从不会在这等风尘处办大事。 天擦黑,金碧辉煌的楼外头已能瞧见一辆辆马车赶了过来,一字排开,停了半条街,看傻了来来往往的人,光是车夫都守了将近百来个,各门派的弟子门人也来了不少。 原本时常上门“吃宝局”的泼皮混混如今全都跟销声匿迹了一样。 抛开这些,楼子里还能听见敲锣打鼓,唱曲儿的动静,那嗓子一提,就知请的定是如今京剧里最红火的角儿,杨小楼。 金银楼,三楼。 偌大的雅间,八十余张木椅座无虚席。 四下明暗交织的灯色映衬出了一张张轮廓各异的脸庞,尽皆肃容。 透过窗门的玻璃,亦是挤了不少人。 当先一人,青袍素简,捧三炷大香,氤氲缭绕的香火下,可见其面前立着一杆杏黄色的大旗,上绣“神州盟”三字。 那人挺拔腰身一弯,已举香面旗隔空拜了三拜,。 一旁立见一侍者双眼大张,长声喝道:“神州聚义!” 满座众人尽皆起身拱手,面旗而拜,异口同声道:“同生共死,肝胆相照!” 楼外灯红酒绿,只听蝉鸣,只闻曲声…… (本章完) 124、北拳南传 曲声靡靡,灯火阑珊。 众目睽睽之下,大椅一横,青袍汉子已奉完了香火,于溢散的氤氲中回过了身。 随着一张瘦削刚毅的脸庞在灯火下显现,那拜旗众人已是拱手见礼。 “见过盟主!” 陈拙眉宇间仍是隐有依稀病色,灰暗少光,不见神华。 外伤易治,内伤难补,再有他引雷鸣加身,五脏亦有损伤,且重伤之下又因王五心绪起落过大,呕了几口心血,伤势复杂。 但这些只需细心调养即可恢复,耗费的无非是些时间钱财罢了;最棘手的是他以人意上接天威,虽凝杀念,然神意有损,非简单药石可治。 时常心悸不说,还总会于梦中惊醒,心神不宁。 “见过诸位弟兄!” 陈拙抱拳回礼。 “且落座吧!” 见他撩着衣摆坐下,众人一一跟着落座,男有的穿着洋装,有的抖着衣摆,打扮还有些老江湖的影子;女的则是捋着旗袍,收着腰身,一个个坐的端正,穿金戴银,扮着精致的妆容。 眼下北边虽没有南边那么盛的留洋风气,但津门租界不少,洋人的玩意儿没少琢磨,吃穿用度也是潜移默化的受其影响,年前还通了单轨的“白牌”电车,新鲜的紧。 算是老江湖的东西撞上了外来风潮,新老碰撞。 端过身旁茶几上的茶杯,陈拙低头慢饮了一口。 老皮褪尽,神意内收,连带着他这双手也老茧剥落,细腻了不少,不像是能握刀的手。 咽下了茶水,听着楼子里的小曲儿,他不紧不慢地抬起黑白分明的眸子,看向满座众人。 时至今日,“神州盟”自打继了南边“白莲教”的势,又有数十位武门宗师推波助澜,连同数十个武林门派的入盟,势头早已是如日中天;再加之陈拙又干了几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儿,且耳目眼线遍布之广,几乎通贯南北,成了除西边川陕地界的“哥老会”和东边的青、洪两帮外第四方组织。 若说前三者是绿林势力,亦或是江湖势力,或是黑道组织,那神州盟便是唯一的武门势力,各路人物都愿意卖几分薄面,结个情分。 原本还有不少江湖势力闻风而至,想要歃血结盟,留名于盟书之上,但陈拙都婉拒了。 南北武林相融合才是重中之重,在此之前,他并不打算发展势力,那压根不是“神州盟”该考虑的,而且势头太大了也不行,易招祸事。 他眼神幽幽,不轻不重地开口道:“人活一世,生死来去,求的无非是个始终……这杆大旗南边立过一次,出面的是南北武林数十位英雄豪杰、武林前辈,如今,我这个后来者当在北边再立一次,不为别的……” 话语一顿,陈拙扫过众人的神情。 通玄之祸,各派宗师死伤惨重,眼下也还未走出伤痛。 “便是为了连成一气,求个始终。” 一句话说完,他提了提眼梢,垂了眼皮,心绪似也在动,“当年那杆大旗是在佛山金楼立的,前前后后共迎了五十三位武门宗师,五十三人出楼北上,可活着回来的只余十九位,剩下三十四位,半数战死,侥幸寻回了身骨,半数尸骨无存,亦有几位生死不知。” 话说一半,底下人已有啜泣的哭声,等说完已是跪地嚎啕大哭,怀端牌位,悲痛难收。 还是几个熟悉的宿老忙给劝住。 待哭声和劝慰停了,陈拙接着叹道:“既是有始有终,南边起了个头,北边就得收个尾。” “敢问陈爷怎么个收法?” “陈爷且快快说来,这江湖寂寞,功夫没落,听说您在南边率众办了几件大事儿,涨了面儿,可北方江湖弟兄都还没过足瘾呐。” “不错,陈爷,往后咱们弟兄就以您马首是瞻了。” “不妨直言!” …… 陈拙并未立即回应,而是沉吟片刻,才又凝视众人,稍提嗓门,缓声道:“国无南北,神州焉能分南道北,还请诸位记好了,这旗子立的不是什么荣耀,而是给诸位立一个念想,什么时候两杆大旗能碰面,为一人之手所掌,什么时候咱们才对得起那些抛洒满腔热血的武门前辈,告慰那些人的在天之灵。” 众人一时听的沉默,心绪复杂,心思沉重。 陈拙迎着各异的神情又补充了几个字,“人走了,神得留着!” 轻轻的言语,令那些还没从丧师之痛走出的众人精神一振。 “道理是这样没错,就是不知道如何才能碰面啊?” “咱们这些人别看能耍两套拳脚,但读过书的没几个,也少有王五爷那般明大道理的,不知陈爷可否明言?”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谈论的不可开交。 陈拙翘起腿,两手叠着按在膝上,有条不紊地沉声道:“好,既是如此,陈某也就直言了。” 他说,“此一役,南北武林俱是元气大伤,底蕴深厚的尚能缓口气,可有的门派弟子甚少,经此一劫,说不得断了传承,门人凋零,犹以南方武林伤亡最重,我与几位掌门、前辈商讨过后,便是……北拳南传。” “北拳南传?” 闻听此言,有人惊奇,有人犹豫。 毕竟如今尚有门户之见,风气古板,况且南北武林自古相轻,南北两派的高手明里暗里也不知道斗过多少场,不少人还有仇怨间隙,如今却要南下传拳,把自家的绝活传给别人。 陈拙似是早已料想到这番场面,朝着前排的几人点点头。 立见数道身影站起。 “八卦门愿遣弟子南下传拳!” “形意门也算上。” “还有太极门!” 三道身影分别是宫宝田、尚云祥,以及一位杨氏太极拳的传人。 眼见三大内家拳都发话了,起了个头,其他人互望一眼,也都不再犹豫,一个接一个的声音冒了出来。 “劈挂算一个!” “还有通臂门!” “陈爷,既是为了大义,鹰爪门绝不能少。” …… 陈拙环顾看向满座所有人,眼底精光一亮,众人旋即噤声,他沉声道:“诸位,稍安勿躁,此事急不得,既是要南下传拳,肯定得镇得住场面,且有勇猛精进之心,德才兼备者……我建议各门各派都挑出一两位人选,咱们近些时候拳场上论能耐,就取十个名额,胜者挂帅……如何?” “这法子不错,那就定好日子,这名额我螳螂门拿定了。” “孰强孰弱,比过才知。” …… 一听要以武论高低,众人又是兴致大涨。 “好!” 忽听有人激动开口,“陈先生今日这番言语着实令我大开眼界,当真有大气魄,大胸怀,叫人热血沸腾。” 此人起身相问,瞧着斯文,“在下怀庆要栈掌柜,见过诸位英雄豪杰!” 陈拙瞄了眼对方,又看看这人身旁的霍元甲,连同霍元甲的父亲霍恩第,心中尽管有所猜测,但还是开口相询,“敢问阁下如何称呼?” 那人笑了笑,抱拳拱手,“在下农劲孙!” 等写完霍元甲这段,写完几个关键节点,中间会一笔带过,直跳一代宗师,交代差不多就可以第二个世界了。 (本章完) 125、攻,便是守 陈拙心道果然。 此人亦如那陈少白一般,曾赴日留学,亦是“tong盟会”的成员;当年香江孙先生除了会见各省代表,亦有不少于各方奔走的有志之士参加,此人便在其中。 霍元甲也提起过,昔年津门来了位俄国大力士,那红毛鬼号称‘打遍中国无敌手’,嘲笑国人是东亚病夫,他闻迅迎战,而从中出力奔走最多的,便是这位农先生。 四目相对,农劲荪眼神热切,似有太多话想说,只是看了看满座的各路人物,又见霍元甲眼神示意,却是又坐了回去。 眼下清廷未亡,且是在北方,尽管所聚之人皆为武门高手、江湖好手,然需要顾及的却是颇多,稍有不慎,恐招大祸。 这也是陈拙为什么先不急着发展势力,只吸纳武林门派的缘故,南边倒也罢了,李玉堂那些大商人多是在香江,少有后顾之忧,但北边若是势头太大,他虽不惧,但底下这些人保不准就得被牵连遭殃。 陈拙略一颔首,已算回礼,然后接了先前的话茬,语重心长地道:“诸位得明白,传拳不光只是传拳,不是为了扬名,需得真心实意……” 他起身踱步一转,负手瞧着面前的大旗,背向众人,“如今功夫没落,武学千年转眼似云烟消散的事儿咱们还见得少了?当年洋人入京的场面才过去多久,那枪炮过处,万般皆成残灰,又能剩下多少?诸位不会都忘了吧?你们只当是结束了?就能安心了?” “清廷积弱已久,主权丧失,如今这神州大地,就是那些外敌眼中的肥肉,若咱们还守着老规矩,守着那些旧东西不知变通,将来或许用不了多久,可就不是什么洋人入京了,而是……亡国灭种。” 满座所有人起初还因那“北拳南传”的话而振奋莫名,不少人抱着扬名立万的心思,可再听陈拙这句话,却是一个激灵,冒了一身的冷汗。 “陈爷,您这番话会不会有些耸人听闻了?” 有人期期艾艾试探着问。 “当年洋人攻陷津门,杀入京城,那尸坑可是挖了不少,你们若是觉得日子舒坦了几天,就能忘了那些血海深仇、莫大耻辱,不妨去翻翻看,大抵还能翻出不少白骨,听两声鬼哭。” 忽听冷哼,开口的是尚云祥。 这可是跟着李存义和义和团从津门生生杀出来的,城破惨状,横尸遍地的场面早已毕生难忘,更是其平生大恨。 方天亦是赤红着两眼,目含热泪地道:“国仇家恨,清廷能忘,咱们不能忘,洋玩意儿虽说新鲜,但他娘的不该是如今这样,占着咱们的地方,欺辱咱们的同胞,践踏咱们的尊严,都是人,就该站直了说话,狼子野心的畜生,就该赶出去。” 陈拙忽然怅然说道:“我师父王五说过,功夫说到底是攻守之道,但他只传了我‘守’字真意,却未传‘攻’字是何意。” 他言语莫名,话锋互转,嗓音渐渐重了几分,口中如嚼金铁,转颈回望众人,眼神幽幽,“但我如今已是明悟,非是他未传,而是已经传了……攻,便是守!” “但攻非是不杀,而是强到即便不杀,亦可置于无敌之境,无人敢攻。武人之攻在于拳脚,而国家之攻,便是强大,如何强大?” “民强则国强!” 几字言语,虽轻虽缓,缺如大石坠地,铁撞铜钟,在众人耳边响起,扎根于心,似烈火于胸腹升腾,如雷霆于脑海炸裂,听的所有人愣在当场。 但片刻过后。 众人却是坐不住了,只觉浑身血液沸腾,红了双眼,起身似是欲要一舒胸中之意气。 “这话说的在理儿!” “陈爷这番话当浮一大白啊!” “老子这半辈子算是白活了,过往打打杀杀竟觉是小打小闹。” …… “说得好!” 忽听有人沉声喝彩,大步而入。 “敢问,陈先生以为如何能使民强?莫不是空口白话,只知撑自己的脸面?” 这人甫一进来,便是目光灼灼的望向陈拙,满是严肃,又有希冀,似是等待下文,想要一听为快。 此人是个十分年轻的生面孔,相貌堂堂,然头上无辫,顶着一头干练的短发,一身黑色洋装,落在一群老江湖里算是鹤立鸡群。 陈拙转过身,灯影下的身骨半明半暗,耷拉的眼皮倏然一抬,已眯眼瞧了过去…… 这人不但留过洋,身骨也比农劲荪要壮硕结实的的多,俨然通晓拳脚,但面对已凝出“无物不杀”之念的陈拙,即使陈拙未动杀念,仍然嘴唇发白胸口发闷。 哪想此人胆气十足,淡淡一笑,竟从怀里拿出个巴掌大小的银制西洋酒壶,自己先仰头猛饮了个干净,一张白脸眨眼涌上一层气血,红的似是涂了一层朱漆,然后又瞪了回来。 “我酒已饮,尚缺你那强民之言下酒,还不速速讲来!” 底下在座的众人原本见其轻佻张狂,言语竟敢这般肆无忌惮,俱是眼神不善,可观其饮酒狂笑和无所畏惧的言谈,又都心生惊奇,佩服其胆气过人,是血性男儿。 陈拙眸光一敛,朝门口欲要跟进抓人的侍者使了个眼神,而后垂着眼皮,脸上复归平静,端起茶杯漫不经心的抿了一口,然后才语出惊人地道:“清廷积弱,百姓受苦,盖因这封建王朝所生的奴化思想,逆来顺受,不知自强。” 哗…… 此言不可谓不惊人。 楼外不知不觉已是有不少武门高手守着楼梯入口,警惕起来。 “我只问伱如何强民!” 那人步步紧逼,瞪着双眼。 陈拙回道:“陈某武夫一个,文人那般大道理我不懂,也说不出来,但功夫所练,乃攻守转变之法,以弱胜强之技,亦可为‘自强’之技;壮其筋骨,强其精神,凝一口心气;若一人吞吐此气,可杀人于方寸之间,令敌血溅五步,舒尽胸意,展尽愁眉,这便是一人之自强;倘若有万人自强、十万自强、百万人自强,连成一气,吞吐间便能叫那风云色变,改天换地……” 他说完又望向那满座众人,看着那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庞。 不少人早已听的头皮发麻,口舌难言,然浑身却在不住颤栗。 “北拳南传,不光是为了消除南北隔阂,也是为了传下这口心气,令那不强之人自强,逆来顺受之人可昂首挺胸,扬眉吐气;须知一人之强放大了瞧,国与国之间,难敌一颗弹丸,微不足道,唯有国强,不惧外敌,吾等才算真无敌……” “千古无同局,一直守着老规矩可不成,诸位,为了这家国天下,可愿赴那人间沙场啊?” “大丈夫,当如是也!” 那饮酒喝问之人突然大吼一声,双眼通红,死死瞪着陈拙,可忽然又抱拳弯腰郑重施了一礼。 “叶云表,见过陈大侠!” 有位武门宿老缓缓起身,长叹一声,“老夫今日闻听陈盟主所言,方才知晓空负半生岁月。北拳南传,还望予我一位名额,我这一脉虽向来单传,然既是为了家国天下,老夫即便年纪老迈,也愿再赴人间沙场,哪怕客死他乡,亦是无怨!” “哎呀,刘老,您都快九十的岁数了,这种出风头的事儿还是留给我们吧。” 另一年轻人却是跟着站起,言语调笑,然神情郑重。 “原本只是想凑个热闹,没想到自己搭进去了……陈盟主,就算没咱的名额,小子我亦是打算去南边闯闯。” 满座众人,互望一眼,一个接一个起身,眨眼已是尽皆直立,神色郑重,却是对着陈拙抱拳喝道:“神州弟子,同生共死,肝胆相照!” 这便是答案。 陈拙眼神有些恍惚,回礼敬之。 “那便拜托诸位了!” (本章完) 126、十虎下江南 聚会戌时才散。 表明了决心,商量好了诸般事宜,各门派皆是等不及的回去准备大比了。 南边牵头的最后定下由刘郁白、黄飞鸿与另两位活下来的南派宗师出面,且此事待南归后还得做一番计较。 历经通玄之祸,南派高手只余这四人,可谓死伤惨重。 自甘凤池毙命,几人仍然拖着重伤之身遍寻了一些时候,最后还是在陈拙的强邀下暂回津门疗伤恢复,后出面商榷此事。 见“北拳南传”定下,陈拙提着的心也算放下了。 “那门派大比,北拳南传,就劳烦你出面主持了,我恐怕还得再歇歇,也不宜露面。” 宫宝田似是到哪儿都不忘带着自己的闺女,一面从侍从手里拿过一串冰糖葫芦,一面说道:“这事儿好说……燕子门那两位又在北边零零散散找到几座老坟,可惜里头的通玄老怪早已精气枯竭而亡,成干尸了,估摸着死了有些年头了。” 陈拙揉了揉眉心,“古佛还没下落么?” 宫宝田蹙眉道:“你说的是那位白莲教的副教主?怕他死?还是怕别的?” 大患已除,出战的各位宗师也都陆陆续续的回来了,唯有那古佛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陈拙坐在灯影下,“那人天份奇高,生来便具六感,死了也就罢了,我给他风光大葬,若是消失匿迹,就怕他故意隐匿行踪,保不齐就是第二个甘凤池……算了,不提他了,先聊正事儿。” 话锋一改,他命人将农劲荪和那位自称是叶云表的年轻人请了进来,连同霍元甲。 没了先前那般正式,几人坐的也都随意,摆了张圆桌,围桌而坐,品着茶,吃着糕点,听着外面的小曲儿。 “北拳南传,不易啊,眼下清廷未倒,想要尽展所想恐也得十年八载。” 农劲荪言谈随意,性子随和,与那叶云表却是相识。 陈拙拿着块点心,轻轻掰着,“事在人为,凡事也不是一蹴而就的,想要自强,我那北拳南传不过是以武人的角度出发罢了,尚有局限,敢问二位何以教我?” 叶云表面上的酒气已散了不少,闻言又惊又奇,又有些喜色。 农劲荪也不例外,叹道:“都说乱世出英雄,此言果然不假;我本以为陈兄弟先前的一番言语已算是惊人,不想还是小瞧了。” 仅“局限”二字就不是一个寻常武人能说出口的。 “实不相瞒,我此行确实有事与陈兄弟商讨,说起来,咱们也算不谋而合;打我得知了陈兄弟身在津门又干下一件件大事儿,便一直想要见见,如今一见,实在相逢恨晚,我……” 叶云表在旁点头附和道:“我亦是如此,我听闻‘神州盟’盟主在此聚义,连夜从外地赶回来,想要一睹江湖上盛传的‘天下第一刺客’是何等风采,好在此行不虚。” 农劲荪闻其言语一愣,这词儿怎么和他想说的有点像。 霍元甲听的失笑,忍不住开口道:“师弟,实不相瞒,我近些时候每每想起师父往日教导,皆是坐卧不安,思来想去,也是想到传拳,正巧劲荪亦有此念,便赶来与你相商,不料伱居然跟我们想一块儿去了。” 谈及王五,霍元甲面有感伤,心绪难平。 叶云表一怔,“巧了不是,我也这么想的。” 农劲荪听的哈哈大笑,“这该怎么说来着,志同道合啊……不过陈兄弟既然是以武人的角度出发,那我就以个人的见解再补充一些;锻炼体魄,强壮精神,还得读书啊,一个民族的凝聚力源于其独有的精神文化,似咱们这般精神觉醒的只是极小的一部分,想要彻底改变这个国家,必先要引导更多人觉醒,普及教育,实业救国,科学发展……” 霍元甲见其一时止不住话,苦笑道:“劲荪,来日方长,这些话咱们改天再细说。” 陈拙温言笑道:“霍师兄,不碍事儿,这些我都明白,也能理解。” 这些东西对他而言当然不陌生,但由他来做却是不妥,至少不是眼下这个时候。 听他能明白,叶云表如释重负,“看来,今日结识了一位人杰啊。” “实不相瞒,陈大哥,我亦有此念,不光要南传,咱们北边也不能落下,如今各门各派仍保留了门户之见,莫说读书,想要学武亦是不易,唯有先强国强种,强民自卫,才能燃希望之火!” 陈拙点头赞同,“不过,现如今想要在北方行事却是困难重重。” 因当年“义和团”,如今京津地界少有敢聚众传拳的,况且还是他们这些人。 叶云表脸上激动神情一滞,而后无奈苦叹。 陈拙沉声道:“也用不了多久,西太后已为我所杀,那冒牌货想来也支撑不了多久,你将来若还有今日之心,我可助你一臂之力!” “多谢!” 叶云表闻言愣住,然后又郑重施了一礼。 待礼毕,已是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这时,农劲荪道:“陈兄弟,我这边打算去上海先行发展,孙先生也曾给过消息,若日后准备有成,还望陈兄弟你能不吝援手。” 陈拙轻声道:“援手二字却是把咱们说的生分了,师兄,如今师父已去,就只剩咱们和左师兄同行了……我……咳咳……” 霍元甲见他咳得难受,叹道:“你怎得也成病秧子了?顾好身子,别操心太多了。” 待到一番寒暄,几近亥时,农劲荪面露感激,以茶代酒,又敬了陈拙几杯,二人才告辞离开。 是年秋末初冬。 北方武林三十九个门派,共计一百二十七人于津门三条石参加大比。 主持者乃是八卦门掌门宫宝田,且尚有被武门江湖誉为“北方风尘三侠”的李存义和金兰兄弟李瑞东、张兆东以及程庭华等诸位武门前辈共同见证此次盛举。 一百二十七人,合共比试了十九日,胜出者分别为太极、形意、八卦、八极、燕青巧打、通臂、披挂、螳螂、三皇炮锤、戳脚十派门人。 除此以外,陆陆续续自发南下传拳的拳师不下两百余人…… 后南派拳师武状元刘郁白于广州创“神州武术会”,聘北派十人任教,以德、智、体为教授宗旨,弘扬中华武术,弟子学生遍布两广,为“两广国术馆”之前身。 似因陈拙这只蝴蝶的出现,提前了二十余载的北拳南传,由此而始。 后世武林界认为此次“北拳南传”为南北武林融合打下了坚固的基石,称北派十人为“十虎将”,十虎下江南。 …… 次年,初冬。 光绪帝驾崩…… 后一日,西太后暴毙于西苑仪鸾殿,死因未知。 年仅三岁的新帝溥仪登基,改元宣统。 (本章完) 127、闯王遗宝,寺中高人 宣统元年,腊月初八。 JS省徐州府萧县,一场鹅毛大雪于昨夜降下,将县中一个名为“白土寨”的地方捂了个严实。 放眼望去,尽是银霜白雪,遮了光秃秃的荒山野地,也掩了那些枯木腐叶;冰天雪地里,只剩下一些枝干虬曲的苍劲老树尽展奇姿怪状,枝丫上挂满了冰霜。 此处有一山,名为天门山,山中有寺,谓之天门寺。 寒冬腊月,正逢初八,赶上天门寺施粥,沿途的山道上不少善男信女及附近的乡民无不起了个大早,揣碗拎罐,已是在上山了。 虽说叫“天门寺”,然寺中却住尼不住僧,乃是个尼姑庵。 只见那陆陆续续登山的香客中,有一三十出头的汉子亦是逐着人流,头戴毡帽,攀山上走,脸庞瘦削刚毅,穿了件青布棉袍,袖筒缝着两截绒毛面的棉袖,揣着双手,脚上则是两只厚实的棉鞋,一脚踩下,鞋底软和极了,都没声儿的。 陈拙步伐起落看似寻常,脚速却是奇快。 抬眼一望,但见“天门山”山势好似被天降神斧从中劈开,双峰峤拔壁立,遥相对峙,步步登高如临天门,而天门寺便是由此得名。 此间香火鼎盛,独冠诸刹,即使而今世道艰辛困苦,仍有香客信徒络绎不绝。 赠粥的地方设在平日里办庙会的地方,搭有戏台,亦有不少小贩赶来凑个热闹,于平地上驾了两口大锅,底下燃着柴火,四溢着烟火气。 但他可不是为了这一口粥来的。 不着痕迹的瞟了眼那赠粥的几位老师傅,陈拙眼底精光一闪而过,脚下不曾停留,直奔山上。 闯王遗宝。 如今大患已除,只待那清廷一倒,束缚尽去,就算他心无野望,然亦想推波助澜,为那群满腔热血的有志之士添薪加柴,烧上一把大火;况且习武读书、实业科学,皆少不了花销,北归之前,古玉便将这遗宝埋藏的地方给了他。 如今,正好前来一探。 白雪皑皑,路上时有香客上山,还有几个小师傅沿阶扫雪,时不时往手心里呵口热乎气,瞧着懵懂,怕是十五六岁的年纪,四下张望着,似是对山外的一切心怀好奇,遇到香客施礼,一个个手忙脚乱,口宣佛号,一一还礼。 陈拙亦在其中,唯一的差别便是进庙见佛不拜,只给香火钱。 一路无话,直至那大雄宝殿他才终于停下。 古玉曾告诉过他,这闯王遗宝非是只有一处,散落的地方众多,而他所探寻的便是其中之一。 但古玉亦是只知遗宝藏于殿中,然个中细节不甚明白,还得他自己好好摸索一番。 此间殿宇不少,少说也有二十来间,依次而建,然唯有这大雄宝殿有些特殊,背倚崖壁,墙与岩壁相嵌,岩下有块巨石似异峰横截,伸进殿中,上托佛像,不同寻常。 见四下暂时无人,他绕着那佛像转了半圈,眼神一瞧底下的巨石,连同周围的地砖也仔细观察了一遍,旋即大步离去。 直至深夜,大雪再降。 待香客散尽,众尼入寝,陈拙方才折返而回。 哪想一众殿宇尽皆漆黑,唯那大雄宝殿亮着灯火,传出了敲木鱼的动静。 “嗒嗒嗒……” 陈拙眼神暗自一番变幻,这场面想来寺中有高人压阵,十有八九已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但他非但未退,反倒光明正大的推门进去了。 门外大雪飘散,门内一簇寸许长的灯花在神像脚下摇曳闪动,轻颤连连。 而青灯一侧,有一尼姑盘坐在蒲团上,身穿僧衣,头戴僧帽,一手拨着念珠,一手敲着木鱼,阖目低颈,嘴里低诵经文。 陈拙瞥了眼那尊漆色斑驳的神像,又瞧瞧灯下打坐念经的尼姑,沉声问道:“法师可是在等我?” 木鱼声一住。 那人睁眼抬眉,却是张十分年轻且出尘的脸庞,眉眼淡的似画,肤肉冷白,似是不沾一丝人间烟火气。 “小尼拈花,若施主是为了此间宝藏而来,那我等的便是你。” 说话间,忽见门外卷入一小股风霜,惊的灯火摇颤不停,不想这小尼姑接下来的动作却令陈拙眼瞳一颤。 此人两只纤秀手掌无声一探,已虚捧灯花,修长十指并拢围着那灯花如拨似揽,绵软似柳,像是拦挡着四面八方的寒风。 更惊人的是,那灯火渐复平稳,既不因风动,也不因那尼姑的手动,稳稳定住。 陈拙面无表情,然袖中双手已缓缓吐出,垂在身旁,心里已在盘算此人的实力;仅一手以绵掌截风的手段,这人少说也得是位化劲通贯全身的宗师。 观其面相不过双十,佛门中人使的却是道门功夫,好生古怪……莫非,是个隐匿山林的通玄老怪? 他缓缓掩了门。 “还请施主勿动杀心,小尼能有今日这点本事,全因机缘巧合,在山中无意拾得两门自元、明传下的道家功夫,也是因此知晓殿中藏宝,方才静候多时。” 那小尼姑长身而起,言语平缓,明眸平静。 陈拙闻言面上没有多少变化,心中却在暗惊,自己捡了本秘籍练出这等非凡气候,这是什么悟性? 拈花自顾自地说道:“多年前山中连降半月大雨,冲出不少深埋的古物,大都是前明和元朝遗留的东西,且还叫我无意中发现了那遗宝所在,打那时起,小尼便知晓总有一日会有人找来。” 她面容平静,语气轻叹,“那宝藏惊人,若是传了出去,恐惹泼天浩劫,这佛门宝刹势必会化为修罗场,届时附近乡民,此间众尼,也会遭受牵连……是故,小尼便一直守在此处,静候其主。” 拈花瞧向陈拙,“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陈拙眼神微凝,却是感觉到对方身上似有一股隐而不发的杀机,“在下陈拙!” 拈花平静眸子似是亮了亮,“可有凭证?” 陈拙双眸陡眯,杀念天降,无物不杀之意已落在面前人的身上,周遭窗纸立时突突直颤,灯花一缩,灯光急暗,便是连那佛像似也蒙上了一层阴影,仿佛躲了起来。 但也只是一瞬,他便敛去杀机。 “果然不愧是当世第一刺客!” 小尼姑颔首立掌,郑重施礼,“原来是‘神州盟’盟主当面,神州聚义,当世人杰;既然如此,我也算彻底放心了。” 她一拢袖子,端举起地上的青灯,绕到那巨石一侧,伸手转动了一块不起眼的圆石,立见地上青砖缓缓上掀,一块铁板揭了开来,底下竟露出一个斜入向下的暗道,漆黑似渊,透着阵阵阴寒冷意。 陈拙有些好奇,“这些年就没人找来么?” 拈花沉默片刻,幽幽一叹,“怎会没有,自从当年山中冲出古物的消息传开,便引来不少寻宝的人,有的心术不正,还有江湖人潜入本寺和那些乡民家中,害人性命,手段无所不用……小尼无奈,便暗地里尽数打杀了!” 她又瞧瞧陈拙,“今日赠粥的时候,小尼惊觉一股锐旺锋芒自寺中一闪即逝,便知有高手来此,本是做好了恶斗的准备,即便不敌,亦要拼个玉石俱焚。” 陈拙称赞道:“法师高义……看来神州大地不乏卧虎藏龙之辈啊!” 拈花微微一笑,端灯走到那暗道入口前,“这入口我亦未曾深入过,底下是否真有宝藏,小尼亦不敢肯定,但我这些年遍寻寺中数十次,只寻到这一处入口,其中恐有凶险,便让小尼与盟主同行吧!” 没等反应,拈花已矮身钻进了暗道。 “那便有劳了!” 见灯火下沉,陈拙缩身一纵,亦是跟着闪进暗道,扣起的铁板随着里面机关的转动,缓缓合上,严丝合缝。 (本章完) 128、地底洞天,再见古佛 拈花在前,陈拙在后。 他起初还以为这暗道是人为所凿,但一下来,顺着散开的灯色走出一截,才知这暗道原来是一条自下而上裂开的山缝,且底下另有洞天。 虽说不见天日,但空气流通,就是阴湿的厉害,石壁两侧聚满水珠,流淌溅落,阴寒刺骨。 山缝斜斜下达,起初尚有石阶供人踩踏,然越往下人为凿刻的痕迹便越来越少,只能凭借凸凹处借力歇脚。 好在二人身手不俗,倒也辗转随意。 就是那拈花不知练的哪路功夫,一手端着灯,一手护着灯花,脚下飞逐腾挪,竟然轻巧无声,灯焰都不带动的,委实高明。 陈拙瞧了几眼,也只是勉强瞧出几分道门的影子。 不过回想起对方先前说的话,练的是前明、元朝传下的功夫,又有几分释然。 如今武道没落,但几百年前或许是盛世呢。 大争之世,群雄辈出,各路功夫应该也是层出不穷。 他却是想到了那陆地真仙的境界,就是不知是否有人成就过。 “陈盟主,前面的路变窄了,我往日便是止步于此。” 越往下,山缝越窄,起初还能展开身形两臂,但后面就只剩两尺来宽,再往后只能侧身通行。 陈拙抬头瞧了瞧漆黑的头顶,灯火散出四五米便已是极限,时不时还有水滴坠下,再看看两侧略带外弯弧度的石壁,应是上窄、中宽、下窄。 “小心,若有机关,应是在此处。” 见动行愈发受制,陈拙也警惕起来。 若是寻常的陷阱布置,按说几百年下来早就坏的差不多了,怕就怕如脉门弩那般的杀器。 二人走出没几步,侧身行走间,陈拙忽寒毛一竖,却见墙上有一缕肉眼难见的极细丝线陡然崩断,眼梢一提,三尺绕指柔已自袖中飞出,罩向二人头顶。 嗤嗤嗤…… 几在同时,忽听头顶传出机关异响,还有箭矢的破空声。 叮叮叮…… 陈拙软刀一卷,已是寻声而至,将那十数枚暗箭拨向一旁。 只是哪想这山壁奇硬,箭矢撞上,反倒四散弹射,更添凶险。 “走!” 听着头顶又是咔咔咔的机关声陈拙与拈花不约而同已在加快脚速。 只是二人这一动作,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头顶机关的响动一声接着一声,一枚枚箭矢自黑暗中飞至,在他们身后激出一连串脆响,然后又四散弹开,一时间四面八方,头上底下尽是乱飞的箭矢,杀机无穷。 缩身急行中,二人忽觉前方漆黑的山缝多出一抹微弱的毫光,立时精神一振,脚下再添力道,涌泉起劲,已闪出了山缝。 眼前视野豁然开阔,竟是一处天然地穴。 而那毫光,竟是…… “有人!” 陈拙脸色一变,却是瞥见地穴周围居然还燃着火把,火光之下,不远处顿见几团珠光宝气冲入眼帘,遍地的珠宝首饰,成箱成箱的金锭银锭,还有无数散落的兵器,俨然是个宝库。 而他第一个反应非是后撤,而是前冲,闪身一动,已避开了身旁的杀机。 动手的,赫然就是拈花。 陈拙似早有提防,如猿蹬墙一纵,飞扑之下,凌空一拳砸出,袖筒一撑一鼓,如风云挤入,与那拈花拍来的绵掌当空对在一起。 “啪”的一声炸响,二人各撤数步。 “啪啪啪……” 忽听鼓掌的声响传来,一道熟悉的身影抚掌自那金银珠宝后走了出来。 “你不是说对这些金银财宝不感兴趣么?” 轻柔的嗓音落入耳中,陈拙已看清那人,非是旁人,正是消失匿迹的古佛。 那张雌雄莫辨的面孔落在火光下愈发鲜活了。 拈花则是站在山缝的出口,看样子想要封他退路,神情亦如先前那般平淡。 陈拙眼皮轻颤,“我说呢,怎么冒出来你这么个大高手,你应该就是随他一起迎战通玄老怪的几位白莲教长老之一吧……为何啊,既已遁入空门,何必卷入这红尘俗世。” 此人二十出头就能成这等气候,天赋无异是当世一流,若是与他们这些人同行,将来必定非同凡响,可为强助;哪怕仍然在这宝刹中与青灯古佛为伴他也能接受,可偏偏是现在这种局面。 拈花平静眸子动了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古佛脸上笑容一散,可很快又调笑道:“伱莫不是瞧上她了?别忘了,你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呢。” 这人性情乖张,喜怒无常,明明笑着,眼里却又藏着冷意,面容一半在灯下,一半藏在阴影中,如佛似魔。 陈拙神情骤寒,“我就知道你不会死,看样子,你已是打算与吾等为敌,走那甘凤池的路了。” 古佛眼神闪烁,语气很轻地道:“想不到通玄之祸你竟然能有这般造化,果然你当年给我的感觉没错,身怀莫大气数……但是你错了,非是我要与你们为敌,而是你们与我为敌,你们想要救这个天下,我也想,但你们的路太难走了,而且,我只信我自己。” 陈拙长呼出一口气,似是在叹息,“看在古玉的份上,今天你跟我回去,我权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家国乱世,携手同行……如今武道没落,咱们这些人将来迟早也会被淘汰,何苦呢。” 古佛已敛了笑,又或者他从头到尾都没笑过,“巧了不是,这话也是我想对你说的,看在我妹妹的份上,我给你两条路,一是领着她们娘俩隐姓埋名,去国外好好过你们的日子,就跟死了一样;二是真的死在这儿。” 陈瞧瞧那拈花,又看看不断散发着强烈压颇感的古佛,双手揣袖,忽然意味深长地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这里?你天分再高,生来便俱六感,可惜比不得真正的通玄吧,就是不知道你能不能敌过六位宗师联手,今日你恐怕活着下不了天门山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脚下走转,似是准备杀出去。 此二人单论实力恐怕都与他在伯仲之间,尤其是古佛,深不可测。 古佛沉吟未动,似在判断陈拙那些话的真假,嘴上则是轻飘飘地道:“先杀了他!” 拈花闻言动手,暴起发难,袍袖一卷,人已如白鹤展翼,两只纤秀绵掌隔空拍来。 “起刀吧!” 她厉声喝道。 陈拙无奈一叹,袖中双手一退,但退出来的不是刀子,而是两把转轮手枪。 枪口一转,迎着拈花僵住的表情,已听“砰砰砰砰”,一连串枪声在喷吐的枪火中朝其罩去。 半空遂见一朵血花飞落。 拈花跌落在地。 陈拙则是大步奔向另一头,枪口急转,枪声连响,奈何那古佛已在飞撤,身如鬼魅般掠入另一条山缝没了踪影。 却是遁走了。 适才他言及六位宗师在此不过是想诈对方一诈,不料这厮谨慎非常,竟走的这般干脆。 陈拙收了双枪,走到拈花的身旁。 她胸口中枪,肩、腿中枪,如今陈拙杀机索敌,枪法亦是大有长进,再加上预判对方的身位变化,以子弹封锁,可谓是无所不中。 拈花口中呛血,一张脸苍白如纸,瞧着陈拙微微一笑,断断续续地道:“多……多谢!” 陈拙晓其意思,眼神归于平淡,脚尖一勾,已利落的点在对方心口,送其上路。 合上了拈花的眼睛,他仔细打量起四周。 金银珠宝倒是寻常,那些兵器也早已在漫长的时间中锈蚀斑驳,除了一些封存未启的药匣,看来那古佛也在通玄之祸中受了伤,故而隐没在此。 “嗯?” 视线游走间,原本不经意的一瞟,却叫陈拙的眼神蓦然定住。 原来,周围的墙壁上画满了一幅幅极为诡异的裸画。 这些人像皆为貌美妖娆的女子,而且穿着露骨,几与不着cun缕无异,或坐或卧,粉颊雪gu,姿态各异,或灵动飘逸、或出尘绝俗、或魅惑勾人,有的横身侧卧,有的跌迦而坐…… 陈拙越看眉头皱的越深。 粗略一扫,壁画共有七十二副,而且他还认得。 此乃地煞七十二桩功,且比古玉传他的更为完整,也愈发精妙。 走到首尾壁画的相接处,墙上还刻有一行行字迹。 陈拙自墙上摘下个火把,伸手又擦了擦上面的落灰,等凑近看清楚以后,登时就像瞧见了某种极为惊人的东西,双眼渐张,瞳孔剧缩,死死盯着。 就着四周的火把,那竟然是……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性命他说。 都来总是精神,谨固牢藏休漏泄。 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昌。 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 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 藏兔藏乌,有龟蛇相盘结。 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种莲。 攒簇五颠倒,功完随作佛和仙……” 陈拙喃喃念完,又看看那七十二幅壁画,眉头时展时皱,“显密圆通真妙诀?这不是西游记里的玩意儿么?功成随作仙和佛……陆地真仙?” (本章完) 129、天罡劲,地煞功,七十二桩筑神通 “怪哉!” “这么说来当年白莲教的前人应是进来过这处地穴,无意中窥得了壁画上的功夫,可惜没等练全就大势已去。” 陈拙举着火把,仔细观摩着墙上的壁画,尽管年头虽远,然色彩斑斓,仍夺目清晰。 灯花凑近,遂见墙壁上的女子隐有莹莹生辉之感,眉眼生动,身姿鲜活,面目隐含春意,有的酥xiong横舒,青丝裹身,有的扭腰摆臀,有的盘腰回转,看似淫邪,然那身骨所成的诸般姿态却各尽其妙,邪乎的厉害。 陈拙暗暗称奇,怪不得这功夫只能女传女。 若男人瞧见这些东西,怕是少有不动心的,欲念冲脑,哪还能窥见其中精妙,若他没有古玉传功,恐也是不屑一顾,再有这满地的金银珠宝,谁会在乎墙上的几幅裸画。 然这些裸画虽说邪异,神意却隐含于内,乃是一门道家正宗的惊世秘法,比起什么遗宝,这才是不传之秘,无上宝藏。 扫了眼石壁上的尘灰,还有那几句口诀,怕是连古佛都没能窥见其中真意,不然岂会轻易离去,更不会把这七十二幅壁画留给他。 陈拙又看了眼已死的拈花,若所料不差,这人的功夫大抵就是从壁画中习得,但为何没有告诉古佛画中大秘啊? 是怕古佛功成极境为祸天下?还是怀有私心? 他摇头轻叹,已没再多想,而是静下心仔细在地穴中走转了几圈。 “咦?” 但瞧着瞧着,陈拙惊奇发现,这七十二幅壁画的姿态居然能不以顺序自行拼组,且随意任取亦能自成变化,玄妙无穷,个中变化似可因个人想法感悟而异。 每个人的打法不同,所成劲力也不同,明、暗、化三劲更是天差地别,然这七十二幅壁画却仿佛囊括万般,怎么练都好像能练出门道。 他心念一动,无意识的观摩而动。 譬如那抵肘侧卧、腰身尽展的女子壁画,看似是桩功,居然可化掌法,又可接擒拿,还可演腿法,抬手亦可成刀法、剑招。 陈拙凌空跃起筋骨乍动,可就是这一动,那壁画上莹莹发光的地方居然在他眼中连成缕缕细线,仿佛欲要自那壁画女子的曼妙躯体内钻出,明灭闪过,如龙蛇游走,竟是吞气成劲的筋肉走势。 “天罡劲?” 也没得全。 原来壁画表面不是平的,其上暗藏纹理沟壑,想要勘悟神髓,还得上手一摸。 “奇哉!等等……” 陈拙突然似是明白了什么,眸中精光大放,又飞快扫视了一圈墙上的壁画,然后怔在原地,眼皮急颤,愣了半晌…… “这七十二幅壁画竟是从“化尽打法”开始练的。” 形神内敛入骨,无须拘泥招式。 这可是多少人梦寐以求都难以达到的境界,可壁画上的门道,居然是以此为基,由此而始。 古玉传他的不过是冰山一角,但即便有缺,练到极致竟也能让人练出“内视”之能,委实难以想象。 怪不得没瞧见一丝内家拳的影子,只因形神已收,神意内含。 留下这些壁画的必是一位震古烁今的不世奇人。 陆地真仙? 他脑海中鬼使神差的冒出这四个字,也只能是这四个字。 陈拙忽觉口干舌燥,似乎头一次真实无比的感受到了其中的份量。 那甘凤池自称离“陆地真仙”只有一步之遥,但一步如隔天堑,恐也不知陆地真仙为何。 陈拙平复下气息,强稳心神,看了看那些药匣,约莫五六十件,其中不少已是内里空空,大抵被古佛给吃了,还有一些是因为年头太久,失了药性,但好在另有一些封存完好。 既然如此…… 心绪一沉,他狂吞了一口地穴山窟内的阴冷寒气,舌尖一裹,神意搅动,和着津液,如吞下一颗圆丹,滚入喉咙,直沉肺腑,再入丹田。 他天罡劲早已非古玉所传那般,自从接引天雷过后,共鸣成劲,筋肉走势已多有奇妙变化,算是演变成他独有之劲,天下无二,足能开宗立派,自成一家。 可如今观画中筋肉走势,陈拙竟是生出一种仍未尽完美,尚有不足的恍惚错觉来,似是还能再作延伸探索,以补自身。 气血调动,随着地穴中雷音乍起,陈拙神意一凝,瞧着其中一副壁画,身骨凌空一展,已是将自己毕生所学尽数施展开来,与墙上的七十二幅壁画相互交融,彼此验证。 不想他身形倒翻,视野颠倒,竟又有意外发现,这壁画上的东西似乎还能倒着练。 “真是天大的造化……” 呢喃轻落,陈拙拳脚已动,嘴里更是念念有词,“都来总是精神,谨固牢藏休漏泄……精气神三昧……那甘凤池毛孔尽敛,精气无漏,莫非便是如此……攒簇五颠倒……五行颠倒……难不成要引五脏之气……道门内丹……” 那显密圆通真妙诀若是放在以前,他恐会当成个评书故事,听个乐呵,但如今境界一高,气候已成,细一思量便觉其中几句似藏大秘,越想越觉得玄妙晦涩,莫测难懂。 陈拙原本沉稳表情也渐渐起了变化,如此惊天法门,他实在无法以平常心待之,恨不得立刻一窥个中玄妙。 “杀!” 念起念落,地穴中顿见拳风掌劲大动,杀机滔天。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同年初春,英国大力士奥比音在上海摆下擂台,嘲讽中国人为“东亚病夫”,而后连挫数位拳师,一时间偌大神州竟无人再敢应战。 农劲荪得知消息,连向京城、广东、津门送出数封急信,津门大侠霍元甲最先收到消息,日夜兼程赶至,与之约斗邀战。 再有王五亲传弟子左宗生率众赶至,以壮声威。 霍元甲甫至上海,各大报纸纷纷用大号字体刊登消息,此战备受瞩目。 而后一战败敌。 霍元甲自此名震上海,带起一股狂热的习武浪潮,各大学校蜂拥而至,邀其演武讲习,名声更是大盛。 次年六月初,霍元甲与农劲荪在tong盟会连同各方有志之士及“神州盟”各路人马的促成推举之下,于上海创办了“精武会”。 且自此摒弃门户之见,传拳外姓…… …… 而在天门寺中,惊见杀机。 自天门山昔年传出雨水冲刷出古物的消息后,探宝之辈便从未断绝。 原本这说法已是随着时间逐渐遭人忘却,可月前有人无意中竟在大雄宝殿内撞破其中机关,发现一条暗道;联想到山中藏宝的传闻,此人心思灵透,亦是个江湖人,并未立即入暗道探索,而是背地里召集了几方人马,趁着夜深聚众而至。 祥和古刹,顿起刀兵。 “诸位施主,还望莫要伤害我佛门弟子,若是求财,寺中香火钱大可随意拿取……” 大雄宝殿外的空场上,火把四起,跳动的火光映照出一张张凶神恶煞、冷漠冰寒的脸孔来。 众尼受刀兵所迫,聚于空场一角,几位师太护着身后半大的弟子,神情紧张,出言相劝。 “呵呵,就你们哪点香火钱都不够大爷们塞牙缝的,先等着,等爷爷们办完了要事,再和你们好好说道说道。” 为首的是位光头大汉,眯着一双三角眼,一个劲儿的在那些小尼姑身上不住打量,分明是起了邪念,嘿嘿怪笑着,尖细嗓音听的那些小师傅们脸色煞白,聚在一块儿瑟瑟发抖。 更奇的是此人身旁还蹲了一只半人高低的山魈,时不时龇牙咧嘴打个哈欠,獠牙外吐,凶煞非常。 “就是这儿?” 大汉扭头望向身旁一青面瘦汉。 那汉子点头,“哥,没错,就在里面。” 待一行人进去,寻着机关打开暗道,无不是大喜过望。 那些师太亦是面露错愕,疑惑不解,显然毫不知情。 “守着她们,敢有异动就全杀了。” 光头大汉冷声吩咐了一句,闪身便跳了进去,那山魈亦是紧随其后,还跟了另两个手下。 几人身法不俗,在山缝间腾挪跳纵。 可越往下走越觉古怪,只因那深处隐有异响传出,似是某种低沉的嘶吼,又像是蓬勃的心脏跳动,还有沉重的喘息,无形中一股恐怖的压迫感似随着暗道内的寒气抚过众人的身子,一个个打着寒颤,仿佛暗道尽头不是什么宝藏,而是龙巢虎穴。 光头大汉阴沉眸子一紧,瞧见地上散落的箭矢,伸手已自腰间解下条软鞭。 “小心了,底下恐有凶险。” 虽是提心吊胆,但好在一路有惊无险,。 等几人走到头,进入洞穴,紧张的神情陡然舒展,全都怔愣原地,呆住了。 面前,是数不完的金银珠宝,满目尽是珠光宝气。 “大哥,咱们要发……” 一人话还未完,旁边的山魈却跟见了鬼似的,浑身黑毛一炸,张嘴便是一声暴躁不安的低吼。 那光头大汉闻声瞧去,哪料刚转过脖子,立被一蓬腥臭热血冲了满脸。 他双眼圆睁,瞳孔一缩,才见自己辛辛苦苦养出的山魈如今只剩下一具无头身子站在原地,紧绷的身子一松,断颈血冲如吼,嗤嗤如雨飞溅。 一个沙哑生硬的低沉嗓音这时幽幽响起。 “这畜生,是你养的?” 明后天结束这一卷。 (本章完) 130、满载而归 “谁?” 闻听人声,再见那山魈顷刻被摘了头颅,三人俱是缩身急退,满面惊疑骇然。 定睛瞧去,才见灯影下杵着个鬼一样的身影。 待那人迈步走出,属实把三人吓得够呛,头皮发麻。 只因这人披头散发,面上生着一层浓黑短髭,身形魁梧高壮,也不知道多久没见过天日了,形同野人,难见真容;然所散气机却如洪水猛兽,叫人如坐针毡,如芒在背,只似置身冰天雪地,又像如火烧身。 这人右手还拿着颗山魈的脑袋,似是把玩般在手心轻轻掂了掂。 “天理教的?难不成你姓冯?” 眼见面前人开口便到破了自己的根底,光头大汉好不吃惊。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竟敢杀我爱宠,死来!” 他手握软鞭,开口的同时已抖鞭出手,凌厉狠辣,鞭影似是散成漫天飞雨,齐刷刷朝面前的野人罩去。 可那人轻一抬手,“啪”的一声,软鞭竟在半空寸寸炸裂。 “打神鞭?” 光头大汉一个激灵,眼睛差点没瞪出去,但很快又目露惊喜,“前辈,莫非您与我兄长有旧,实不相瞒,家兄乃天理教教主冯剑青,可昔年为人所害,我只能逃亡至此,无意闯入此间。” 那野人随手抛下手里的猴子脑,漫不经心地道:“冯剑青?我与他何止是有旧啊,不想这荒山古刹居然还能撞见熟人……鄙人姓陈,单名一个拙字。” 光头大汉起初听闻眼前人竟与自己死去的大哥有旧,不禁暗自松了口气,只当是劫后余生。 然而当他听完最后一句,脸上笑容刹那凝固,鬓角转眼渗出颗颗豆大冷汗,“陈……陈拙?” 确实有旧,旧仇旧怨,血海深仇。 另外两个听到“陈拙”二字脸色刷的就白了,“罗刹鬼?” 噗通! 二人齐齐一跪,“陈爷饶命!!” 于他们而言,这可是传说中的人物,更是不世凶人,江湖传闻,此人若想杀一个人,天上地下都难逃一死。 陈拙没瞧三人,而是望着墙上的壁画,一双眸子晦暗深邃。 这七十二幅壁画他越练越觉得变化莫测,越练越觉得高深晦涩。 一年多时间,他除却掩埋拈花尸体的时候出去过一次,便一直在地穴中埋头苦练,饿了就以那些天材地宝填补精气,渴了就喝山缝间淌下的泉水,忘生忘死。 那光头大汉见陈拙不曾理会自己,眼神暗凝,亡命多年,岂会引颈受戮,甘愿等死;再有这惊世的宝藏,更不会放过。 身旁二人亦是彼此眼神交流,非但未退,反而突袭出手,不退反进。 三人各怀不俗手段,以合击围杀之势朝陈拙攻出。 他们出手已是够快,但火光一颤,眼前一空,陈拙已没了踪影。 猝然,两只大手,当空按下。 “噗!” 光头大汉遂见身旁二人口喷血雾,面色殷红,已是天灵尽碎,气绝而亡。 一瞬间,所有的贪欲和杀机,仿佛都在彻骨的寒意中被冲散殆尽,光头大汉进势急转,已亡魂皆冒的朝外逃去。 陈拙看了眼倒在脚边的两具尸体,又瞧瞧已半截身子钻进山缝的光头大汉,身形一扭,成一种前所未见的发劲姿势,裤腿鼓荡一震,迈脚踏步,看似起落舒缓,然一步踏出,他人已无声无息的站到其身后,钻拳一落,一收即退。 昏暗的地穴中,只似缩地成寸,虚晃一闪,又回原地,仿佛从未动过。 而那大汉这时方才直直栽倒。 此乃他从这七十二幅壁画中悟出的身法,取名就叫缩地成寸。 招起招落,陈拙忽觉异样,扭头望去,不由神情一紧。 便在这时,山缝间忽有阵阵急风拂进。 他眉头一皱,又看向石壁上的七十二幅壁画。 却见上面栩栩如生、鲜活灵动的女子尽皆似在腐朽风化,上面竟燃起一簇簇幽幽碧火,犹如鬼火。 原来那莹莹光华竟掺杂了磷火。 壁画遇火而焚,顷刻蔓延出一缕缕火痕,仿佛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七十二幅壁画刹那尽燃。 陈拙双眼一瞪,乌发飞扬,不知是气急还是怒极,猛一吞气,胸腹鼓荡,五脏震颤,两腮一收一鼓,双拳一握,而后张口爆出一声雄浑惊怒的虎吼,又似雷鸣。 “啊!” 吼声传开,气机勃发,在这地穴中轰隆隆滚过,犹如天塌地陷,地动山摇。 狂暴气机过处,那石壁上的颜粉磷火尽皆剥落,恍惚间画中女子似是自石壁上挣脱而出,在空气中飘荡一转,随风而动。 一时间陈拙只觉身边多出一具具如鬼似魅的飘忽身影,放眼望去,尽是酥xiong雪股,粉颊纤腰,身姿尽展,妩媚勾人,还有一朵朵鬼火。 七十二幅壁画的画中人,尽皆围着他在地穴中随风盘旋。 吼声已毕。 陈拙面无表情,一攥右手,朝着面前虚空砸出一拳。 而那些飘忽身影,一切一切,只似梦幻泡影般在他拳下无声粉碎,化为尘埃。 再看去,七十二幅壁画已尽皆无存,徒留一条条沟壑浅痕,和一些斑驳痕迹。 最后看了眼墙上的显密圆通真妙诀,他大手一挥,一掌拍了上去,石粉簌簌散落,待将那些字迹抹去,才掠进山缝。 大雄宝殿内。 见大哥下去久久未有回应,上面的人却是等不住了,大开暗道,连着下去了五六个人,可哪知刚下一半,山缝尽头陡听一声大吼传了出来。 惨叫声接连发出,等五个人拼了命爬回来,一个个双耳溢血不说,有两个干脆晕死了过去。 未等所有回神,暗道入口突的闪出个人来。 “什么人?” 呼喝四起,刀光一闪。 那人已在大雄宝殿外,身后数人身形一顿,正打算回转去追,可猛然又似惊觉到什么,忙一摸脖颈,才见手上染有血迹,脸色为之一变,旋即脖颈上无声绽裂出狭长血口,跟着溅射出一蓬蓬凄艳血雾,就此倒地。 “大爷饶命哇!” 目睹这这等凶威,几个小喽啰简直被吓破了胆。 只是不待跪下,一缕游蛇般的冷冽寒芒已在几人脖子上绕转飘过。 “唉,施主,何必斩尽杀绝呢,这其中还有几位是处世未深的少年,应是一时迷了心窍。” 见众匪死了干净,又看收刀的陈拙再无杀机,一位老师太叹息一声,合掌诵了声佛号。 陈拙眼珠子一转,吓得那些小师傅就跟受惊的兔子一样,“你这人,都自身难保了还有心思解救别人,我不杀他们,伱们可就死了。” 望着满地的尸体,师太脸色发白,故作镇定地道:“老尼多谢施主援手,我也非是不懂变通,只觉可惜,家国乱世,这些孩子本该大有作为才是。” 陈拙回道:“没什么好可惜的,对就是对,错就错……劳烦法师明日起暂时封寺吧,待我替你们免除了这暗道下的祸患,不然你们恐是活不了多久……从今往后,谁若再敢来闹事,就报我的名字,我叫陈拙。” 老师太点头,也不多问,只是答谢道:“多谢陈盟主!” 半个月后。 天门寺外来了八十余匹驴、马,山下还有牛车七架,满载而归…… (本章完) 131、罗刹南下,中日较量(上) “号外!号外!日本柔道高手率众来华挑战精武会霍元甲!!” “给我来一份报纸!” “我也要!” “我也来一份。” …… 十里洋场。 喧嚣的街市上,一个报童斜挎布包,怀里捧着一沓报纸,边走边跳,穿梭在形形色色的人流中,高声叫嚷着,伸手来去,收钱给报。 街面上车水马龙,两旁门市林立,忽见那驶过的电车上走下个人来。 “我也来一份。” 那人抛过一枚大洋,拿过报纸,转身便走,临了还留下句“不用找了”,可把报童乐坏了,忙鞠了一躬。 “谢谢先生!” 可若是有人仔细打量就会发现一件十分稀奇的怪事儿;这人低头看报,也不抬头,然在对冲的人流里却行走自如,走转随意,只似头顶长了眼睛。 他翻弄报纸的手突然顿住,原来报文下还附带了一张合照,乃是精武会创立之初,几位宗师和观礼众人的合影。 瞧着当中的两位女子,这人温和一笑,一压头上的毡帽,挤进了人流。 繁华璀璨,纸醉金迷……这是传闻中的上海滩;不同于京、津两地,能来这里的,大都相信遍地是黄金的说法,乱世出英雄,清廷气数已尽,谁都想做英雄,谁都想要扬名立万。 江湖来去,有人是为情义,有人是为名利,放眼整个上海滩,大小帮会林立,风起云涌,各方人马争权夺势,那风花雪月之下,早已遍地杀机。 闸北,有一座名为“金银楼”的歌舞厅。 不同于津门的金银楼,也不同于佛山的金楼,这座“金银楼”自从多年前归古佛掌管,“白莲教”便一分为二;落在这寸土寸金的上海,早已独树一帜,极尽奢靡,来往进出的多是达官显贵,商贾巨富。 楼子的姑娘们非但个个年轻漂亮、嗓子动人,浑身上下俱是四季时兴的穿着打扮,能耐的还能讲几国洋文,与人缠绵悱恻、钻铺盖卷儿的时候,顺便打探各方消息。 这可是块大肥肉,赚的钱够多,关键是靠着那些千娇百媚的交际花们结下了不得了的关系势力,黑白两道皆退避三舍,都得卖几分薄面。 然就在半年多以前,此间换了老板,来头不小,绰号“麻皮金荣”的上海大亨,黄金荣。 此人叱咤黑白两道,既是巡捕房的人,又得了“青帮”泼天的势头,自称是“天字辈”的龙头老大,手下门徒众多,可谓呼风唤雨,烟馆、妓馆、赌馆,什么赚钱做什么。 暮色初降,纸醉金迷、灯红酒绿的上海滩显得愈发璀璨了。 打理“金银楼”的人名为季云卿,此人与黄金荣为结拜弟兄,亦是青帮“通”字辈的人物,手下广收门徒,劣绅、流氓,三教九流但凡来投,无所不收,是个大流氓头子。 三楼顶上。 季云卿忽从睡梦里惊醒,估摸着做了场噩梦,后背出了层冷汗。 他呼出一口气,瞟了眼门外招揽的武门高手,又喝了口放凉的茶,目光扫过身前的桌面,尽是黄白之物。 金条、大洋,还有一沓沓的银票,以及各类房产地契。 这些东西早已分好了,是用来打点各路人物,结交关系,以及用来收买人心的。 点着一根香烟,季云卿慢抽了一口,心头隐有不安,非是只这一天,自从接管打理起“金银楼”,无论是帮里的老师傅还是各方势力的微妙态度,似乎都与他们生分了不少。 这“金银楼”寻常人或许不知,但道上的谁不知是“白莲教”的产业,虽说有青、洪、白为一家的说法,但不代表他们就可以真的掌管别人的东西。 北方那人势头越来越大,神州盟叱咤南北,这份产业岂会允许他人染指。 至于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古佛,似是销声匿迹了一样。 逃了? 祸水东引,引两虎相争。 可黄金荣到底还是接了。 前些时候,白莲教的圣女不就来了上海,黄金荣明面上做足了礼数,但却丝毫不提归还“金银楼”的事儿,分明是没将对方放在眼里,已算结了仇怨。 下了一步臭棋。 他心里暗叹,嘴上吐出口烟,向后躺去,呐呐道:“世道变了啊,哪还有武人的立足之地,这年头,还得凭手里的枪说话……” “是这个理儿。” 然而他前脚话音一落,后脚屋里就听有人应了他一声。 季云卿后仰的姿势一顿,眼里闪过慌乱,但马上又镇定下来,身体回正,循声望去。 待客的矮几前,不知何时坐了个头戴毡帽的短发汉子;那人自顾自的拿起颗橘子,在布袖上随意蹭了蹭,两排细密洁白的牙齿一张已连皮带肉的咬下一口,齿间汁水四溅,顺便还瞄了他一眼。 只是一眼,季云卿立觉颈边寒气大冒,脑袋似是下一秒就要搬家了一样,身子一抖,夹在指间的香烟已落在了面料考究的衣服上,烫出个窟窿眼来。 他连忙拍去火星,再看看门外,那两个高手还是直挺挺的立着。 男人两腮蠕动,嚼着橘子,轻声道:“就是你们欺负我老婆?” 季云卿头顶的头发都快立起来了,望着墙上的通缉令,他语气艰涩道:“陈爷言重了,哪能算是欺负您夫人啊,我们巴结还来不及呢,只是一点小误会,您恕罪。” 汉子将另外半颗橘子抛进嘴里,随意问道:“古佛去哪儿了?” 季云卿忙道:“此事儿我们亦是不知啊,那人似是逃去国外了。” 汉子眉梢一提,“真够能屈能伸的。” 他长身站起,仿佛过来就只是为了问这一个问题,作势欲走,但步调忽又停下。 “向你讨个东西,我回去也能和我老婆有个交代。” 季云卿擦了擦冷汗,忙笑道:“这是应该的,陈爷您但凡开口,只要有个数目,咱都能拿出来。” “很好。” 听到“很好”二字,季云卿面上笑容陡僵,屁股一沉又坐了回去,再看时颈上已空无一物。 …… 精武会。 时已入夜,武场之上,练拳的动静仍然不小。 教拳者是霍元甲的大弟子刘振声,江湖号称“闪电手飞燕子刘”,武艺超群,一旁还有两个十来岁的小子,你追我逐,笑语连连。 左宗生坐在后院,和霍元甲连同另两位拳师商量着此次迎战日本柔道高手的对策,一旁还有尚云祥、林黑儿、古玉、梁朝云等人,正聊着,忽见个学生急匆匆跑了过来。 “师父、师伯,不好了,陈真师弟和人打起来了,那人拳脚厉害的紧,陈师弟没走过两招就输了,大师兄正和那人在武场交手呢。” “难不成是那些日本人?” 左宗生一拍石桌,起身便朝武场掠去。 众人紧随其后,却要见见来者是何方神圣。 待一群人赶到前院,就见场中站了个十分不起眼的矮汉,灰褂黑裤,一双旧布鞋,寻常到了极点,连长相亦是没有出彩的地方,眼梢下垂,塌鼻阔嘴。 只是瞧着踉跄而退的刘振声,霍元甲便知自己这大徒弟也败了。 他拱手抱拳,“敢问阁下如何称呼?霍某可有得罪的地方?” 那矮汉眼神木讷,扫过场中几位宗师,嗓音沙哑地道:“不曾得罪,这精武会不是说广纳天下拳师嘛,我一时技痒,想与诸位切磋切磋。” 左宗生检查了一下刘振声中拳的地方,见没有伤势,亦不曾中暗手,心思一转,便让围观的弟子学生先散开。 一旁有个青年揉着胸口,忙急声提醒道:“师父,这厮功夫古怪的厉害,我出拳掌,他能跟我打一模一样的拳,且比我还快。” 好家伙,这话一出,那些不明其中利害的弟子就罢了,他们这些宗师高手全都神情一紧,各自互望一眼,已能瞧见彼此眼中的凝重。 “不是他功夫古怪,而是伱压根就没逼出他的真功夫,老叟戏顽童,已是化尽了打法么……恕霍某孤陋寡闻,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矮汉道:“来去无名,老夫就叫无名,休要废话,且来一战!” “狂妄!” 一群弟子听的是怒气上涌。 霍元甲沉声道:“你们都先退出武场,陈真,你也出去。” 待到场中只剩下几位宗师,左宗生率先越众走出,凝神沉息,抱拳道:“得罪了!” 言语一毕,他双手一提,双拳如捶直捣矮汉两肋。 哪想他这一出手,对面的人居然也在同时运拳起招,攻势与他一模一样,双拳相撞,左宗生眸子一烁,脚踏马形,身形如风一晃,拳影翻动快攻如炮弩,正是崩拳。 噗噗噗噗噗…… 拳风震空。 然掠阵的几人却都一皱眉梢,盖因那矮汉只似镜中倒影般与左宗生施展出一模一样的攻势,足踏马形,拳出崩拳。 “这是什么门道?” 不只是攻势拳路一模一样,就连打法简直都没差别,像是另一个左宗生。 灯影下古玉正牵着个小娃儿,瞧见场中的矮汉,原本还略感吃惊,但越瞧越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儿,秀眉微蹙,狐眼闪过精光。 “这人莫非是通玄老怪?” 尚云祥心弦一紧,又见那矮汉不但将左宗生的打法招数尽皆施展了出来,且于方寸间的处理还要更为精妙。 一听这人有可能是通玄老怪,林黑儿哪还能坐得住。 “看掌!” 却是不管什么规矩不规矩,娇叱一声,凤眼含煞,推掌来战。 那矮汉来者不拒,双脚步伐古怪绝伦,两腿一屈一挺,身似鬼魅,犹如缩地成寸,场中众人陡觉眼前一空,林黑儿面前已多出一人,亦是双掌起落,硬拼了一招。 瞧见这等身法,尚云祥似是愈发肯定面前人是某个通玄老怪乔装的,不管是敌是友,先制住再说。 “留神了!!!” 霍元甲双臂一振,迷踪拳在灯影下似化作层层残影,摔打成招,扣拿扑上。 左宗生见林黑儿倒退数步,双眼大张,沉声吞吐,后背顿见涟漪起伏,筋肉鼓荡,已是暴起一连串磨豆子的异响,筋骨齐鸣,虎豹雷音,崩拳再添五分霸道。 尚云祥亦是崩拳出手,出手快,且发力短,双拳如乱箭。 梁朝云见众师兄都已出手,莲足走转,龙爪掌起招,转眼绕出半圈,攻那矮汉后背。 林黑儿身形一稳,亦是再次攻上。 “娘,你也快上去帮忙啊!!” 古玉身旁墩实的小娃儿急得不停跺脚,看得小脸通红,激动不已。 那矮汉似也感受到了压力,双眼在眼窝内急转飞旋,印堂忽见神华一亮,似有一抹灵光上冲神庭,足底一沉,涌泉一热,刹那间其气如要上接星辰、下绝地际,矮身塌腰,如那大闹天宫的神猴,抬脚跨足,闪身已如一缕青烟残影。 地上数块石板无声而碎,尽如齑粉。 所有人俱是心神大震,攻至半途,面前皆见拳掌来袭,招架中俱是各退半步。 此人身法之快,实在惊世骇俗。 “别留手了,这厮太邪乎了!” 所有人气机狂提,林黑儿更是袖吐双剑,左宗生箭步赶出,一拎那百斤大刀。 眼看众人就要倾力一战,忽见古玉在自己儿子的耳边悄声说了两句。 立见那小娃儿一抡双拳,哇呀一声,就朝矮汉冲了过去。 所有人脸色狂变,“小心!” 然那矮汉却出奇的未见躲避,任由那孩子一双拳头如雨点砸落,木讷的脸上渐渐露出笑来。 “你这小子!!” 熟悉的嗓音响起。 所有人为之一怔,而后又都神情古怪起来,已是知晓眼前人是谁了。 矮汉气息一舒,随着筋肉的颤动,骨骼的轻碰,身段已在不断拔高,待双手一揉面部的骨头筋肉,陈拙已活生生站在众人面前。 “爹!” 他一把抱起无比惊喜的儿子,又望向霍元甲和尚云祥,再看看左宗生眸中忽见水汽,有些泛红,“师兄!” 左宗生亦是目含泪光,笑道:“原来是你小子……哎,回来就好!!” 目光一转,陈拙瞧向古玉和梁朝云,眨眼笑笑。 (本章完) 132、罗刹南下,中日较量(中) 夜深人静。 久别重逢,众人尽了酒兴。 屋内,夫妻二人对视相望,瞧着脱胎换骨的陈拙,古玉面如寒霜,似笑非笑地道:“你如今功夫大成,人也功成名就了,想来那宝藏也为你所得了吧,若非你师兄他们在这儿,伱怕是不知何年何月才会记起我们娘俩儿……哦,对了,还有朝云妹子。” 言语冷淡暗藏讥讽,可古玉眼里却飘着泪花,只似受了莫大委屈,红唇都快咬出血来了。 陈拙从地上取过一个包裹,从中拿出了季云卿的脑袋,“我替你出气了,你若还有委屈,赶明儿我去那黄公馆走上一遭,反正都不是什么干净货色,那就杀个干净。” 如此一幕,着实古怪,要让旁人瞧见既能吓死,也能笑死。 别人家的小两口,丈夫调情哄弄老婆,要么是动人情话,要不就是珠宝首饰,偏偏搁陈拙这里反倒是捧着颗血淋淋的人头,怎么瞧怎么诡异。 古玉看看那颗惨白的脑袋,表情渐渐木然,又看看陈拙十分认真的模样,似是真能去“黄公馆”走一趟,只能无奈一叹,“造了孽了,我怎么跟了你这么个木头……” 她紧接着噗嗤一笑,又觉得这事儿十分有趣,给了陈拙一个薄怨的眼眸,“算了,也不指望你嘴里能说出什么甜言蜜语、招人喜欢的话……赶快把这脏东西收了吧,怪晦气的。” 陈拙把人头一裹,掠出窗户,不消几分钟又折了回来,已是处理干净了。 但房间里已不只是古玉,还有梁朝云。 “啥时候给个交代?” 古玉开门见山地问。 陈拙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几番生死都熬过来了,他看向梁朝云,温言点头,“等把这些日本人收拾了,就在上海成亲,把师伯他们也请来聚聚。” 梁朝云问的话却叫陈拙惆怅起来。 “陈大哥,还走么?” 他眸中似有如水光华流转,柔声道:“走,一块儿走,自打来了这世道,还没认真仔细的瞧瞧呢,师父临终前说让我多去见见天地众生,咱们一起去,这次走慢些,走遍山河大地,顺便去国外看看。” 听到答案,梁朝云红着脸起身出了房间。 古玉的脸上总算是露笑了,又看看梁朝云的背影,不无感叹地道:“这丫头总算能得偿所愿了,心思全在你身上。” 陈拙问,“那你呢?” 古玉白了他一眼,旋即又伤感道:“那几十位宗师死了大半,瞧见刘郁白他们带回一块块牌位,我生怕上面有你的名字,心肝都在发颤……人这辈子,有的人见一面少一面,还能奢求什么呢,回来就好。” 她扑在陈拙怀里,终于哭了起来。 “给我说说你这几年的经历。” “好!” …… 翌日清晨。 大清早的,精武会门口,几个青帮的小头目领着一群青皮没了往日飞扬跋扈的架势,而是放低了姿态,做足了礼数,堆着笑脸。 “劳烦唤一下古姑娘,帮里有几位老人想要见她一面。” 若论辈分,整个青帮最大的是“大”字辈,便是那几位老师傅、老头目,辈分最高;但若是再算上白莲教,古玉凭圣女的身份还得再高一辈,乃是“天”字辈,陈拙又是“少掌柜”,也是“天”字辈,而且后者的身份还有些不太寻常。 便在昨夜,有人发现了季云卿这个大流氓头子死在了“金银楼”里,吃饭的家伙都被人割了,门外的两个手下更是死的无声无息,到死还站着。 只那割头的手段一露,整个青帮的老头子都坐不住了。 放眼天底下,纵观偌大江湖,有此手段还喜好斩首的只有一人。 消息一经传出,一群人彻夜没敢闭上眼睡觉,生怕合上眼皮就再也睁不开来。 黄公馆内一夜灯火通明,黄金荣连调了两三百名青皮,拉屎撒尿都得十几个荷枪实弹的门徒守着,差点没被吓死。 他原本还想动用巡捕房的手段把陈拙逼出来,奈何只是想想,还没动作呢,洪帮就给他送来了一封信,杜心五的信。 他是自称“天”字辈,想要当青帮的龙头老大,但杜心五却是青、洪两帮弟子共同推举出来欲做双龙头的人物;信里的内容倒也不多,只是简单几句,杜心五和那陈拙原来是义结金兰,同生共死的结义弟兄。 看到这句话的时候,黄金荣手脚都凉了,干惯了江湖上草菅人命、见不得光的黑暗勾当,他自是知道这事儿要是处理不好自己会有怎样的下场。 一招不慎,全家老小恐怕都得死无全尸。 可没人告诉过他这件事情啊,再想想那些故意疏远他的人,更是恨得牙痒痒,摆明了想看他的笑话。 而且白莲教也不容易对付,炸弹愣是玩出了花来,广东水师提督李准和广州将军孚琦先后叫人炸死,一个死在船上,一个死在街上,大小清廷官员更是死了一个接一个,背后指示者似乎就是那位圣女。 再加上近些年南边各地爆发的起yi,这怕是也有关系,明摆着是斩首行动。 所以等不到天亮,他已拉下脸面去请几位说得上话的老头子出山了。 古玉人是出来了,话却冷,“我去见他们?论辈分他们得排我后头,想要好商量,好说,让那姓黄的到我跟前来奉茶行礼,这事儿就算揭过了,至于那金银楼,我瞧不上,也不用还回来了。” 怎料那黄金荣收得动静真就赶了过来,当着众人的面以后辈弟子的身份向古玉奉茶行礼。 但这件事情还没来得及传开,就被中日两国高手即将展开较量的消息淹没。 日本柔道会共遣十三位高手出战。 精武会则是由霍元甲率同门及门人弟子迎战。 双方各自择定公证人,三天后武场较技,一决高下。 “师父、师伯、师叔,消息传回来了,有点不太寻常。” 一日刘振声突然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带回来的消息更令人意外,原来那十三位日本高手中有五位宗师竟是自幼被送入中国,后隐藏身份投入南北武林几派门下,非但精通日本柔道,且还精通不少内家拳,可谓是摸透了他们这边的底细。 剩下的七个也是各自身怀绝技,什么剑道、忍术、唐手层出不穷,皆乃一脉顶尖高手,有备而来。 霍元甲奇道:“五位宗师?各派门中高手?看来是场恶战啊!” 左宗生沉声道:“什么切磋较量,研究功夫,全是扯淡。” 陈拙眼中杀机渐浓,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赶上了个好时候,正愁遇不到仇敌来验证那地穴所学。 他只是轻吐一字,“杀!” 快了,快了,别催了,第一卷总得收好尾,就这两天。 (本章完) 133、罗刹南下,中日较量(下) 作为各方势力推举扶植出来的精武会,如今大战在即,声势自然不会太小,且更得造大势,尤其是眼下这个节骨眼,为的便是将霍元甲彻底树立起来,要的不是人,而是一盏灯,一把火。 南北武林、商帮、黑白两道,都有人应邀前来观战,还有各校学生代表,爱国志士。 此战原本是由日本柔道会提议于虹口道场一较高下,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33、罗刹南下,中日较量(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4、武夫之死 滚烫热血自断颈嗤嗤外涌,汇聚成字。 【运主:陈拙】 【世界:清末民初】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一品甲等】 【命数:一念起落,可称王】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注:若气运攀至一品,可另投它界,气数重定,命运更迭;若气运超越一品,此身往他界之后,当复青春之躯,留全盛之功。) “运主气运已至一品,可随时选择另投他界!!!” 陈拙瞟了一眼蜿蜒血迹,抖了抖缅刀,刀光缩袖而没。 他朝王亚樵淡淡说道:“你我不过萍水相逢罢了!” 王亚樵激动又郑重地道:“虽萍水相逢,我却久闻陈师大名,不胜仰慕,今日学生愿投陈师门下,九死不悔!” 陈拙眼里有过片刻的恍惚,这话听着有些熟悉啊,当年在关中地界,也有个提着柴刀拦路劫道的乞丐对着一人纳头便拜,亦如此时此景。 沉默须臾,他道:“先起来吧。” 王亚樵闻言欣喜。 但他视线再一瞟地上的尸体,脸色忽变得古怪起来。 藤田斋尸首已断,断颈血涌的同时,浑身毛孔大开,精血外溢,筋肉犹在抽搐收缩,几息的功夫浑似缩短了一截,像极了一只蜷缩的大虾,皮肉腐朽如枯木,死状甚是诡异。 王亚樵吃惊道:“他这是……” 陈拙眼神复杂,自从他在那地穴中练出了气候,对自身的掌握愈发炉火纯青,差不多也触摸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 沉吟片刻,他才语气幽幽地道:“像那神仙修行,有天人五衰、三灾六难的说法,咱们这内家拳,亦有这一天。” 杀机已散,周遭蝉鸣再起,鸟叫清脆。 枝繁叶茂,郁郁葱葱的林中,王亚樵听的愣神,心觉玄乎,“那不是里杜撰的说法么?” 陈拙围着尸体转了几圈,弯腰伸手一搭藤田斋身上的骨头,稍一运劲,竟如枯木般脆断。 “东西都是人写出来的,有的不过是将之夸大又进一步神化罢了,很多东西也并非空穴来风,或许细究之下皆有源头可追溯;内家拳走到这步,便算是‘散功’,亦是武夫之死。” 之前甘凤池的那一战,个中详情他已从刘郁白的口中了解透彻,唯独那精气永固、至死不变的能耐,他一直不明其中的意思,准确的说是想不明白那是何等境界。 但在那地穴中,随着气候大成,他好像突然明白了不少东西。 而甘凤池的死状与这藤田斋的死状虽有些许差异,但归根结底都是精血外泄。 尤其是看到那显密圆通真妙诀,再加“天罡劲”和“地煞功”,他便自然而然联想到了“三灾六难”、“天人五衰”,倘若那西游记里的东西皆另有真意,那修行路上的劫数或许也该有所对应。 便是散功。 宗师高手,气血衰败,生死或能如常人一般,但宗师往上,通玄之辈的生死已不算生死,而是“散功”。 甘凤池精气永固,肉身无漏,便是一颗大丹呐。 亦如他自己所言,还是能感受到一天天在老去,已练的精细入微,觉察自身每一秒每一刻的变化,这便是距离“散功”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就像现在这般,气断神消,浑身骨血精气外冲,肉身腐朽,干枯似柴。 陈拙瞧得入神,有时人境界越低,明白的越少,想的就越少,但气候一成,境界高了,懂得也就多了,反倒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 前路未知啊!!! 但他与这些处在武道没落时代的武夫不同,他比较幸运,或许有机会能触碰到那极致之境。 不,一定可以!! 见他胸口还挂着血痕,王亚樵忍不住问,“陈师,您的伤势无碍吧?” “无妨!” 陈拙看也不看胸膛上的刀口,抬手一抹,指肚贴肉一过,已不见那道狭长伤口。 非是愈合,而是暂时拢合。 他如今五脏都可在胸腹中一定程度的移位,人身要害大改,这一刀只是皮外伤。 “此战不够过瘾,这老鬼托大轻敌,未尽全功,被我占了先机,不然多半还得费些功夫,单凭这双手,想必还藏有杀机。” 陈拙似是对这个战果不太满意,这厮暗遣五位弟子去别派偷师,所学应当不止刀法才对,可拳脚功夫连声响都没听到,算是死的憋屈。 只是既已战毕,二人当即折返回赶。 回去时,中日之争已至尾声,演武场的擂台上正逢霍元甲与那日本领队一战。 见陈拙活着回来,众人才算放下心。 而日本柔道会的几位宗师看见陈拙,瞳孔皆是微微一缩,脸色全都难看起来,面如死灰。 藤田斋是他们的师父,如今死在中国,焉能无动于衷。 几人眼中神采先是暗淡,接着又纷纷起身,浑身上下涌出一股迫人杀机,握刀相对,大有以死相搏的架势,红了眼。 陈真、刘振声几个会馆学生觉察杀机,亦是针锋相对,直视不避的迎上,双拳紧握,战意高昂,对方若真敢在台下闹事出手,那可就是自己找死。 台上柔道会领队一双唐手与霍元甲的“迷踪拳”斗得正酣,观战者瞧得激动热切,不住助威叫好,底下却是暗流涌动,剑拔弩张。 尚云祥有些不屑,“败军之将,何以言勇!” 适才交手,左宗生单凭那百斤大刀便打的一众日本剑道高手毫无还手之力;而后几位宗师邀战,尚云祥登台一会,见识过了通玄之能,对这些偷师的小人自然不会放在眼里。 况且尚云祥还是个“武痴”,见陈拙这个师弟走在了自己前面,心里憋着一口气,再无留手,半步崩拳大放异彩,哪有一合之敌。 要不是那领队点名要与霍元甲一战,怕是得全军覆没,皆败于一人之手了。 一个中年日本武士踩着木屐,神情严肃的走了过来。 “尊驾可敢留名?” 陈拙咧嘴笑了,看架势这是打算后面找回场子。 “日本还有高手?” 后面跟着的柔道学生忍不住怒声骂道:“八嘎!竟敢小瞧我们大日本……” 陈拙冷眸一瞥,说话那人脸色立时一白,心神为之一夺,如遭重创。 中年武士五官古板,不见喜怒,伸手一拦身后义愤填膺的众师弟,望着陈拙平静说道:“陈先生果然名不虚传,但我大日本帝国尚有几人不输我师;我师兄藤田刚更是宗门里的绝世天才,犹胜我师,今日之仇,他日必报!” 这话着实有些了不得。 对方言外之意便是不止藤田斋一位通玄高手,而且还有更强的。 此话是真是假,陈拙倒没过多在意,神州陆沉,气数尽散,劫数之下,小小一个岛国能冒出几位高手倒也不算稀奇。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无非是做过一场罢了。 他正想回应,忽听耳边响起个稚嫩嗓音,“不用我爹出马,王对王,将对将,待我长大,先去日本寻遍你那所谓的高手。” 陈拙回头一瞧,说话的非是别人,正是和霍东阁坐一块儿的陈白虎。 这小子紧绷着圆圆的小脸,双拳紧握,立眉瞪眼,像极了一只作势欲扑的雏虎,竟暗含几分虎形的神髓,溢出几分煞气。 陈真眉眼冷冽,厉声道:“还有我。” 会馆弟子铿锵有力地道:“不错,还有我们!” 左宗生笑了,尚云祥笑了,陈拙也笑了。 “这个回答如何?” 他问。 恰在这时,台上也分出了胜负。 一道身影飞退翻落,落足仍是踉跄急退了数步才被人扶住,正是那柔道会的领队,气息急喘,脸色微白。 对于这个结果,陈拙有充足的自信。 日本领队瞧了瞧周遭的观战者,又深深望了眼陈拙一行人,额角青筋起伏一现,沉声道:“我们走!” “好!” “霍师傅威武!” “霍师傅霸道!” …… 见日本柔道会趾高气昂的来,灰溜溜的走,所有观战者无不心潮澎湃,激动的无以复加,还有洋人叫好鼓掌,各大报社的人亦是提笔急书。 陈拙站在角落里,瞧着被众人簇拥围着的几位宗师,笑的很是开心。 先辈虽老,尚有后来者。 他已经很多年没这么开心过了。 回头再看,其实“侠”就是侠,无大无小,无高无低,侠也非是一人之侠,他不知道是否已做到,但他相信自己已经看到了。 哪怕只是一个见证者、旁观者,足矣!! 陈拙感叹道:“我好像在霍师兄身上瞧见了师父的……” 话没说完,他眼皮蓦然轻颤,接着宛如泥塑木雕般站在原地,不再动弹。 近处的古玉和梁朝云突然身躯一震,忙扭头朝陈拙瞧来,错觉间眼前这个人像是瞬间飞离到了天边,气机消散,就好像死了一样,顿时惊慌失措,花容失色。 “先别碰他!” 尚云祥亦是瞬间察觉到了陈拙的不对劲儿,神情凝重的将所有人暂时请离了出去,等仔细打量了一番,才难掩惊色的欣慰笑道:“他悟了!” 通玄已至。 今天结束本卷,等会还有一章。 (本章完) 135、江湖十年 半个月后。 精武会会馆中,几拨人马陆续赶至。 李存义、程庭华、宫宝田领着门下几位弟子打北方赶了过来。 南边也有来人,分别是陈拙他那大徒弟李山连同其家眷,还有老姜、丁连山,以及古玉失踪多年的姑姑和金楼里的三姐。 此番“迷踪拳”声动大江南北,霍元甲的名头也传遍南北武林,众人前来便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35、江湖十年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6、西方正路,诸神引领 “一群老江湖是真的老了啊!” 洋洋洒洒的雪花下,陈拙环顾一圈,除了依稀能瞧出几张老掉牙的熟面孔,剩下的多是些年轻后生,不觉得心生感叹。 他迈步进去,所有人才簇拥着跟上。 身后。 “若梅见过两位婶婶!” 宫若梅朝着古玉和梁朝云见了礼,杏眼一转,又望向牵马的陈白虎。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36、西方正路,诸神引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7、江湖虽远,唯侠不灭(本卷结束) 葬礼结束。 两座新坟转眼覆上了一层霜雪,越积越厚。 陈拙在坟前伫立久久。 狂醉奔忙,浪掷残生,再过几个年头,他也差不多年过半百了。 “陈爷,有您的信!” 有人招呼着,飞快赶了过来。 还不少。 陈拙随手接过一瞧,顿觉有些意思,因为寄这几封信的人有意思。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37、江湖虽远,唯侠不灭(本卷结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8、老庙,残像,青衫客 老庙破落,尘灰厚积,残垣颓瓦的正殿内,炽腾闪动的火堆旁露出了半张刚毅的面庞,摇曳的火光点亮了其上的一颗冷漠刀眼。 殿外风雨如晦,掠过岗岭荒野,呜咽钻入,似是鬼哭。 世道动荡,连菩萨都自身难保;火光下,除了这个大活人,便只剩一尊蒙灰的神像,空洞低垂的神眼哪还有半点慈悲意,斑驳的漆色在明灭的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38、老庙,残像,青衫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39、甜水巷,苦水铺 江湖、庙堂。 人们总是习惯把这两个地方分开了说,但实际上它们是连在一起的,或者说庙堂也是江湖。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而当今江湖,便有两大势力不得不说。 金风卷细雨,江湖六分半。 前者说的是雄霸京华的第一大帮,叱咤武林,傲笑江湖,亦是天下白道势力的龙头,金风细雨楼;后者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39、甜水巷,苦水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0、雨中杀机 “苦水铺”是六分半堂的地盘。 正是因为后来的几个人,陈拙感觉方圆二十丈的范围内已遍地起杀机。 “唉!” 他一声轻叹,望着灰蒙蒙的雨天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神有些恍惚。 “唉!” 王小石突然有样学样的也跟着叹了一声,怪笑着,似是觉得陈拙在故作老成,眨眨眼,调皮极了。 白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0、雨中杀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1、箭震京华 “这是什么功夫?” 王小石苦笑着,迫不得已,正在箭雨中腾挪闪避,他也能避开、接箭、招架。 作为“天衣居士”许笑一的亲传弟子,更是“自在门”的传人、诸葛正我的师侄,与四大名捕同一辈分,他的身手又岂能低了,非但不低,而且是极高,在雨檐里忽上忽下,左右来去,莫测高深。 但瞧见那在箭雨中踱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1、箭震京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2、入神侯府 雨犹未停,天色已暗。 长街之上,陈拙戴着雨笠,背着背篼正站在一家老字号的铁匠铺外,连“回春堂”也不去了,手里拿着几块烧饼,慢条斯理的吃着。 铺子里滚烫的炉火透门散落,在湿漉漉的街面上染出一层如血赤色。 一老一少,父子两个正卖力的抡着重锤,挥汗如雨,粗壮虬结的肌肉被烘烤的通红。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2、入神侯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请假条 真是请假,别慌…… 肠胃不太好,昨天吃了点海鲜,今天窜了一天稀,屁都不敢放,脱水有点严重,本来还想着看看能不能码出来,现在又吐上了。 然后,前几章改了一些小细节,可以再看看,应该比之前好点。 真就只是请假,千万别慌,我稳得住……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请假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3、诸葛先生,神箭擎天 一夜风雨,天明方休。 “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相互设计,互相攻杀的消息也早已传到各方势力的耳中。 尽管这种明争暗斗、你死我活的场面已不算新鲜,实在是发生过太多次了,但每每听到消息,总有人盼着双方能分出个输赢。 只有这样,京城的大势才会重新洗牌,那些一直想出头又不能出头的人才有机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3、诸葛先生,神箭擎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4、名动 虽是初春,然这汴京还弥漫着隆冬未尽的冷意,丝丝缕缕的凉风叫人肌肤起栗,只往人脖领里钻。 桃红柳绿只是零星,含苞未绽,估摸着还得要些时候。 神侯府名动京华,威震天下,但住的地方却非富贵地儿,在苦痛巷。 无情由他一位侍童推动着轮椅,和背着弓的陈拙不紧不慢的朝“三合楼”赶去。 需得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4、名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5、离京 人,应该成名。 吐气扬眉在名,出人头地也是在名,而且是要成大名。 一万个人里有一百人认识算是成名么? 这种名,今天成名,明天已遭人忘却;尤其是在龙蛇盘踞、虎豹横行,各方势力角逐的京城,都是高手,都是想要成名的人;兴许辛辛苦苦成的名还不如街边卖肉的屠户、比不得勾栏瓦肆里的姑娘、胜不得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5、离京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6、追敌 河北,沧州。 汴京已是入春,不想北边正逢一场百年不遇的大雪,厚积数尺,天地尽白。 寒霜扑面,飞雪漫天,扬起的浓密墨发间,陈拙眯眼一扫白雪皑皑的北地风光,随风猎猎作响的青色衣袂下,一双黑色官靴若隐若现。 身旁,几位镇守大牢的统领早已和白头翁一样,须眉沾霜,发间带雪,睫上凝着一层厚厚的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6、追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7、神箭 这四道身影也是古怪,有的缺了一条腿,有的缺了一条胳膊,还有瞎了一只眼的,天残八废,果然是又残又废。 便在陈拙一抬箭簇,遥指刹那,四人飘忽诡异的身影不可察的一震,紧跟着脚下走转已左右分散开来,成夹击之势围杀而至,又急又快,好似伏地而行的长虫。 “不知死活的小东西。” 风雪中飘来几声阴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7、神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48、追日神箭,拳法通神 雪花乱飘,北风怒号。 一声风啸,卷起凛冽霜雪,掠过白茫茫的雪原。 森寒箭簇直指。 那先前剜肉取针,点穴封毒的俩人已脸色煞白的顿在原地,如临大敌,不敢轻动。 一人形貌痴肥,提刀而立;一人面有狰狞伤疤,嘴歪断鼻,袖口隐藏着一条银色小蛇。 二人俱是满目阴毒的盯着陈拙,煞气严霜 《武侠江湖里的青衫客》148、追日神箭,拳法通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151、九现神龙 雪浪滚滚,马嘶长鸣。 陈拙安抚着座下马匹,刀眼横过,饶有兴致地环顾扫视了一圈,一边轻抚着马颈上的鬃毛,一面咧嘴笑了笑;随着他喉舌间溢出一股滚烫热气,说出来的话也令这些匪寇阴沉下了脸色。 “好些年没杀过大寇了,要不是看在你们名声不错的份儿上,今天说不准能一尽杀兴。” 一群匪寇却是炸了锅。 “好胆!” “狂妄!” “不知死活!” …… 为首那人纵马再出,却是个冷面冷眼,没有表情的黑衣汉子,身段高瘦,颧骨高突,面上似是覆了一层铜皮,双眼阴沉的宛如两汪死水。 “就凭你这句话,今天你怕是活着走不出去了!” 听到这有些熟悉的狠话,陈拙微微一笑,身子稍稍前倾,如猛虎探头般好奇问道:“听说‘连云寨’有九大寨主,来了几位啊?” “连云寨”原本是边关小寨,初时只有八位寨主在“赤练峰”占山为王;这八人能耐不俗,俱是身怀绝学手段,在江湖上也算各有名堂,名声直追南寨,可不想数年前寨子外来了个人。 这人便是“大当家”戚少商。 戚少商孤身入寨,做的第一件事儿便是自缚右手,单手连挫了八位寨主,且一人变换数种兵器,皆巧如臂使,又斗招斗技比拼内力,俱是不逢敌手,被心服口服的八人推举为大寨主,而后聚七百余众,扶弱济贫,抵御外敌,搏了大名。 这戚少商也是个奇才,天赋高绝,凡是与人交手,总能从敌手的招式中悟出破解之招,琴、棋、诗、书、画、兵法战阵无一不精,加之根底神秘,故而被为“九现神龙”。 黑衣汉子神情冷漠,“单凭我一人就能收拾伱。” 还真是不加掩饰。 要是没记错,此人应是“二寨主”劳穴光,外号“虎啸鹰飞灵蛇剑”。 见对方打定主意要拦自己的去路,陈拙心知楚相玉应该已到“连云寨”了。 “麻烦,戚少商不是挑了你们八个,我能挑你们九个。” 闻听此言,劳穴光眼中精光乍显,直视陈拙。 “够狂!” 陈拙哑然失笑,半垂半阖的眸子陡然一掀眼皮,眼眶内霎时神华暴涨,明灭一亮,眉心似是也跟着亮了亮。 四目相对,劳穴光闷哼一声脸色立时淡如金纸,双肩一晃,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 “没闲心跟你们费功夫,跟的上来再说吧!” 不等那些小喽啰反应惊呼,陈拙体内经年累月沉淀收敛的杀气随着目光的掠过,已将那围成一圈的骑阵给撕开了一条豁口。 马匹纷纷乱了阵脚,如潮水退向两旁。 陈拙口中兀自猛一提气,一提缰绳,双腿同时一裹马腹,座下马儿立时长嘶一声,奋蹄一纵,已在骑阵中左跳右蹦,跃出了战圈。 待劳穴光晃了晃脑袋,回过神来,只能看见陈拙一骑绝尘的背影,冷漠脸庞顿见羞恼涨红,“追!” 陈拙伏身在马背上,回头望着越拉越远的劳穴光,心里啧啧称奇,这几百骑的配合居然有几分沙场战阵的影子,且马背上的人也都勇猛彪悍,若是装备再精良些,坐骑再上乘一点,兴许还真有几分看头。 只是他这边还没来得及缓口气,远处的雪林中,倏然响起一声高亢嘹亮的狼嗥,穿透云霄,在皑皑雪原上回荡开来。 “嗷呜!” 紧接着一声又一声的狼嗥此起彼伏,似是纷纷响应。 腥风扑至,沿途的林中,一条条幽灵般的灰色急影已如离弦之箭般贴了过来,围了过来。 居然是狼群。 瞧着那密密麻麻的急影,恐是几近上千,多的难以想象。 最神异的是,这些雪狼仿佛受人指使,一双双绿油油的眸子充斥着嗜血的凶光,龇牙咧嘴,嘴角滴涎,凶的厉害。 “有意思,驱狼之术么?” 望着包围来的狼群,陈拙眼神一亮,看来这“连云寨”能啸聚一方,在这险恶边关站稳脚步,还真有几分能耐。 他忽然耷拉下眼皮,作侧耳倾听状,伸手取弓摘箭,耳中已是收拢着天地间的风声,以及那狼嗥还有雪林中的动静。 有声音,乃是阵阵急促异响。 “嗒嗒嗒……” 木鱼声。 五寨主“千狼魔僧”。 江湖传闻,此人武功倒也不高,但却通晓一门驱狼奇术,令人闻风丧胆,单凭手上木鱼,可叫万狼听令。 弓身一横,陈拙弦搭铁箭,闭着眼睛,右臂粗壮一鼓,毫不拖泥带水的已是开了一箭;弦振无声,然那铁箭离弦已“嗖”的钻进雪林,箭身急旋,犹如一道虚影横空,穿林破木,笔直直去。 一前一后,木鱼声戛然而止。 再看周围夹来的狼群,陈拙深吸了一口气,喉咙一粗,胸腹一撑,转颈回望,立眉凝目,背后墨发飞扬如焰,一股与生俱来的凶煞戾气勃然散发,如凶狼回顾,鸱跱相望。 而后一声惊天长啸暴起。 “止步!” 声如狼嗥,冲霄四散。 说来也奇,吼啸之下,群狼竟是如闻号令,纷纷缓了下来,犹豫不前,呜咽连连。 这时,雪林中一只高大黑狼缓缓踱步走出,高昂着头颅,漆黑如墨的毛发沐浴着阳光,刹那间似沁上了一层淡淡金漆。 黑狼碧目如翡,迎风而立,如一团腾跃的黑火,与陈拙对视了一眼。 “头狼!” 只是转身便又退走,还有一声狼嚎,竟领着群狼回了雪林。 “哈哈哈……” 见此一幕,陈拙长笑一声,可把后面追来的劳穴光瞧得吃惊不已。 这些雪狼生性狡猾残忍,平日里便是那投喂多年的“六寨主”都打足了精神,如今居然会被生人一言喝退,简直活见了鬼。 他却不敢停留,而是如鹰飞起势,掠进那片响起过木鱼声的雪林。 赶出不远,就见一颗苍劲的枯木下盘坐着一名僧人,手里端着个木鱼,一手拿着木锤,正呕血挣扎,想要站起。 就见那木锤、木鱼,以及其右肩,一支乌寒铁箭贯串而入,将其钉在了身后的树杆上,箭簇深入,难以起身。 劳穴光急声问道:“老五,没事儿吧?” 僧人摇头苦笑,望着多了两个对穿窟窿眼儿的木鱼,眼神有些难以置信,苦笑道:“死不了……这人应是留手了,瞄的是木鱼,吓死我了,突的飞出来一支铁箭,一点动静都没有。” 劳穴光却不与他废话,手中单剑一挽,绿芒飞过,那铁箭已被劈成两截。 他转身便走,寒声道:“此人之强,实属罕见,恐山寨前所未遇之强敌,速速回援大寨主。” …… 茫茫雪原,终见尽头,一座峭拔陡峰自视野极尽处越拉越近。 陈拙纵马未歇,孤身一骑奔至,身后激起一股雪浪,尘嚣激荡。 眼看就要近了,他却一勒缰绳,面前忽有一支箭矢从天而降,斜入土中,箭尾犹自震颤。 “尊驾可以回去了。” 前路忽见走出数百道身影,俱是手持刀兵,配以弓弩,箭簇直指,气势凶悍。 而在一群人的簇拥下,有一青年提弓走出。 这人瞧着年轻,穿着件洗褪色的青衫,上打补丁,落魄的不像个啸聚一方的大人物,更像是个名落孙山,一贫如洗的书生。 但穿的落魄,却难掩此人勃发英姿。 这人看见马背上的陈拙,蓦的一愣,只因二人俱是一袭发白青衫,又都年轻,更是英姿勃发。 不同的是,陈拙身骨奇伟,满身的风尘,以及那扑面而来的江湖气,不似前者那般细腻,而是粗粝、豪放,就像是一坛火辣入喉,烧烫心肺的烈酒,直接了当的冲击着旁人心神。 再有那非凡气象,看似内敛,却有股说不出的桀骜张狂,勒马收缰,已在眯眼睨着众人。 霜雪卷过。 “看来神侯府出来的果然没一个寻常之辈!” 青年眼梢一扬,眉峰轻蹙,蓦然笑道:“兄弟好俊的身手,孤身单骑竟毫发无损的闯过了老二的骑阵和老五的狼阵……还杀了天残八废和时家兄弟。” 他稍一欠身,居然施了一礼,“在下戚少商,敢问如何称呼?” (本章完) 152、虚空杀机大敌将至 风声呼啸,霜雪已在消融。 陈拙骑在马背上,满是尘霜的脸庞上还有些许昨夜恶战后未褪尽的苍白。 “陈拙!” 二字入耳,戚少商拧眉问道:“你为何而来?” 这人有些秀气,又有些英气,目若龙睛凤眸,精光璀璨,一个劲儿的在陈拙身上来回扫量。 陈拙指了指山上的某个方向,“明知故问。” 戚少商脸上的惊奇和诧异顿无,柔和眸光顿化冷霜,直勾勾地盯着陈拙,“是为了‘绝灭王’?既然如此,咱们便是敌非友。” 陈拙笑了笑,不答反问地道:“你想挡我?” 戚少商寒声道:“我曾敬奉过楚公,当然要阻你,不光是伱,谁敢打楚公的主意,都是我‘连云寨’的对头。” 陈拙眸光流转,沉吟片刻,“他已是强弩之末,昨夜中了我三拳,若没觉察我拳下暗藏的杀机,不出七天,必死无疑。” 戚少商脸色立时肃凝,“你胜之不武,算不得英雄。” 陈拙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多作纠缠,而是话锋一改,“听说你当年孤身入寨,单手便挑了‘连云寨’的八位寨主,有没有兴趣和我试试?但凡你能胜我,我就解了留在楚相玉身上的手段,就此离去,若败……” “不成!” 听到能救楚相玉,戚少商眼神唰的一亮,提气朗声道:“就凭你敢孤身闯我连云寨,仅凭这份胆气,我戚少商敬你是条汉子;若败,从今往后,我供你驱策……但你若是输了,也不用走了,我‘连云寨’许你一把交椅,咱们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陈拙听的失笑,“也罢,就凭你这句话,哪怕你输了,我也放他一马。” 这句话一出口,戚少商明显愣了一下,神情也微妙起来。 因为陈拙虽然说了这句话,却并没有声音出口,他只是动了动唇,说的竟是唇语。 陈拙轻问,“说吧,比什么?” 戚少商回过神来,深吸了一口气,十分认真的想了想,忽的笑道:“天底下的武功较量,无非斗技、拼力,你既是邀战我等九位寨主,内力比试容易吃亏,对你不公平,咱们便斗技,以招式技巧论个高低。” 他意气风发,说的很是自信,自信自己的实力,豪气干云。 比拼招式打法? 陈拙神情古怪的沉默了一会儿,脸颊轻颤,好心提醒道:“我的手段有些迥异于常人,你若仗着内力或许还能撑几招,有几分胜算,若单论技巧……” 话没说完,戚少商已斩钉截铁地沉声道:“自我出道一来,单论招式切磋,还未逢敌手……赐招吧!” 陈拙抿了抿干裂的唇,“果然有种,既然如此,你若能在我手上走过一招,就算我输!” “好好好,果然够狂,我倒要领教一下你的能耐。” 二人针锋相对,戚少商听的怒极反笑,伸手自身旁弟兄手中取过一柄青龙剑,作势便要越众而出。 “大寨主,且慢!” 远处传来一声急呼,正是赶回来的劳穴光。 不等座下马匹顿足,他已飞身掠下,双臂一振,宛若如苍鹰俯空,身下飞雪激荡,自雪原上化作一条黑影,闪身已落在戚少商身前。 “此人手段诡谲,以防万一,先由我们试他一试。” “不错!” “是极!” …… 其他几位寨主也都连连附和,各持兵器走了出来。 陈拙一手握着缰绳,一手蜷缩着五指,握手成拳,干脆道:“唉,你们一起上吧。” “好小子!” 几人对视了一眼,哪会手下留情,竟敢这般瞧不起人,拳、掌、刀、剑尽是招呼了过来。 “狂妄!” “看招!” “如你所愿!” …… 除了那五寨主和戚少商,七位寨主少说已有五位齐齐出手,剩下两位在旁环伺,伺机而动。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令连云寨七百余众尽皆目瞪口呆,连戚少商也怔住了,愣在当场。 那五人身手奇快,出手快,进的快,但退的更快。 五人有出剑的、出刀的,还有拳、掌、擒拿,而他们面前的陈拙只是挥拳迎击。 毫不花哨的拳头,寻常简单,只是一拳,谈不上快,甚至是在戚少商的眼中还有些慢,但就是这种慢吞吞的拳头,没有丝毫特别之处的拳头,却不偏不倚的落在了每个人的胸膛上。 每人都挨了一拳。 在戚少商眼里,瞧着就好像是他们自己撞过去的一样,明明是可以避开的,偏偏无人躲得过,一个个面容死灰,惊骇莫名,眼睛都瞪出来了。 这五个人的身手也有强弱,招数亦有高低,可在这邪门古怪的拳头前,似乎再厉害的高手,也难逃一拳,避不开,躲不过。 所以,瞧上去像极了五人接连撞向陈拙的拳头上,然后手脚打摆,惊愕动容的倒飞了出去。 刀剑脱手,拳掌耷拉,五人招出一半,已尽皆败下阵来;摔翻在地后竟半天爬不起来,浑身筋肉都在不受控制的颤动,却是丢了重心。 “好家伙!” 劳穴光一撮牙花,手中灵蛇剑嗖的出鞘,直刺陈拙出拳之际暴露的空门,腋下、肋下、胸腹、咽喉,况且人还在马背上,焉能比得过。 但他出剑刹那,剑下的破绽突然又没了,因为他胸膛已中了一拳;一颗拳头仿佛早就料到了他的出手,来的有些猝不及防,猿臂一展,比他还快,就在他出招之前,拳头已是来了。 劳穴光突然明白为什么五个寨主会败的这么干脆。 不是他们来不及变招,而是此人居然能料得先机。 这双拳头,实在太过匪夷所思。 另一人是个豹头环眼,面若黑炭的猛汉,手持长矛,“啊呀”一声如雷暴吼,对着陈拙便捅出一招,但枪出一半,也挨了一拳,手中长矛震空翻飞,最后“叮”的斜插在一条石缝间。 果真无一合之敌。 简简单单的一拳,却沉重的可怕,落在二人的胸膛上,立时步了五个弟兄的后尘。 陈拙右拳横空虚握,拳上筋骨毕露,筋络贲张,在阳光下闪烁着不一样的光泽。 他望着戚少商轻声道:“我身前十步是我的天地,拳出必中,不存后招,无人可逃。” 换而言之,他已不需要凭招式去争先机、寻破绽,早已化尽打法,汇作一拳;生是这一拳,死也是这一拳,输赢皆系于一拳,无所不中,无物不杀,凝练了他毕生武道神意,心中信念。 这一拳,不是说只出一拳,而是意味着他只有一拳之招,既是开始,也是结束,千锤百炼。 但这并不是极致。 若将来无论敌手强、弱如何,皆可一拳分出胜负,才算是有些意思,拳意纯粹,无坚不摧。 心绪波动间,陈拙眉心莫名一突,血肉拳骨上立时似有一层肉眼难见的神异气机包裹了上来,连他自己都猝不及防。 陈拙沉眉思忖,“精神念力加持?” “看剑!” 正这时,那戚少商目中神华涌现,腾空一跃,足尖一勾鞘中宝剑,三尺青锋化作一泓清水,似青龙腾空,被接入手中,剑招起落,已见十数道剑影从上而下飞刺袭来,更藏万千变化。 陈拙只出一拳,先觉而动,挥拳迎上,与那青龙剑撞在一处,剑尖拳眼相抵刹那,青龙剑剑身“嘎嘣”一声,旋即寸寸炸裂。 双拳犹胜金铁。 陈拙心头乍动,立时收敛了精神,拳上那股神异气机方才无由而散。 不出意外,戚少商也明白了何为无所不中的拳头。 他胸口中拳,但比那几个找不到重心的要好些,踉跄一稳,看着手中断剑,失神良久,似是有些接受不了这个事实。 想他也算成名多年,自视甚高,胸怀大志,哪想如今竟连别人的一拳都接不住。 陈拙翕动了几下嘴唇,“不是你不够强……我适才说过,我的手段不同寻常,今日单论招数打法,就是武林巨擘、江湖上的各派宗主齐至,也得来一个倒一个,放眼天下,或许只有寥寥数位能与我在打法上一争高下。” “但技巧走的再远,终有局限,楚相玉内力雄浑,护身罡气若非被我以神兵先行破去,我这双拳头恐也难近其身。” 戚少商眼神复杂的一摆手,“不必多说,我输了,愿赌服输!” 陈拙颔首低眉,正待开口,眼神却是渐渐生变,眉心传来阵阵刺痛。 冥冥中,一股难以形容的危机感萦绕上他的心头。 天地间猝然充斥着一股恐怖杀机,如弦上之箭,遥指着他,仿佛下一刻便要将他射死当场,心口都在隐隐抽痛。 陈拙眯眼望天,这股杀机赫然是冲他来的。 “元十三限?伤心小箭!” 大敌将至。 (本章完) 153、元十三限伤心小箭 赤练峰下。 却说邀战已毕,戚少商失神久久,又见几个弟兄皆是无法置信的愣在原地,仿佛遭受了莫大打击,不觉苦涩笑道:“还真是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看来咱们都小觑了天下高手。” 他咬咬牙,又扭头看向陈拙,“尊驾今日单凭一拳之力连挫我‘连云寨’九位寨主,我输的心服口服,愿赌服输,从今往后我戚少商奉你为尊,任凭差遣,只是……” 戚少商言语一顿,认真道:“从今天起,我便不是‘连云寨’的大寨主了,诸位弟兄也不必听我命令行事。” 听到这话,“连云寨”七百余众皆是动容。 “大当家!” “大寨主!” “寨主,此人手段诡谲,算不得……” …… “放屁!” 戚少商双眼陡张,怒容勃发地骂道:“算不得什么?算不得数?大丈夫一言九鼎,输就输,赢就是赢,容得别人输,容不得别人高明,还算是男人?” 陈拙眸光微闪,说道:“我若现在让你上山将那楚相玉生擒下来,你会作何打算?” 戚少商深深看了他一眼,想也不想的平淡道:“伱不守承诺,我却不能,我虽奉你为尊,但我绝不做背信弃义之事,我守于承诺,无法违背,可我能自绝当场,以全义气。” 说罢,这厮竟然还真就从一旁闪身夺过一柄刀子,在所有人的惊呼声中挽刀架脖,神色坦然。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其余八个寨主居然不约而同,亦是纷纷拿兵刃在手,恶狠狠的瞪了陈拙一眼,又笑着望向戚少商,“大寨主,你入寨那日,咱们歃血为盟,同生共死,弟兄们也不逼你委曲求全,索性随你共赴黄泉,也不枉兄弟一场。” 那七百余众互望一眼,竟也是有样学样,一时间尽是刀锋出鞘之声,数百道寒芒在金铁颤鸣中纷纷亮起,众人满面肃容,一副赴死的架势。 “一起去!” 戚少商目泛泪光,“你们这是何苦?” 目睹这份江湖义气,兄弟情义,陈拙多年古井无波的心绪似乎也跟着动了,他眼神有些恍惚。 “行了,一群老大爷们哭哭啼啼的,先让我见他一面,我说过,无论输赢,都能放他一马。” 这句话前半段有声,后半段用的还是唇语。 之所以有此打算,是因为那楚相玉的阴阳掌劲能引动他的五脏之气,然个中变化却是玄妙,陈拙想要摸索清楚,再与对方接触一二。 戚少商眼神变了变,又看看身旁一干弟兄,终于放下了脖子上的刀。 “上山!” 气氛沉凝,一行人二话不说,已是上了赤练峰。 戚少商在前,陈拙在后,几个寨主成包夹之势,暗提内息,凝重紧张,似是一言不合便要出手。 只说众人来到山腰的一处隐秘洞穴,洞内另有天地,桌椅齐全,还有床榻,却空无一人。 “楚公!” 戚少商急忙唤了一声,又找寻了一圈,除了满桌的残羹剩饭,和一些药粉残留外,洞内哪还有楚相玉的影子。 陈拙只瞧了眼桌上尚温的酒水,转身便往外走。 “别找了,那厮生性多疑,性情凉薄,见你领我上来,只会觉得是你出卖了他,估摸着已经逃了。” 酒未凉,定是刚走不久,去路也唯有一条,奔北而去。 戚少商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十指攥入手心,他咬牙道:“他怎么想的我不在乎,但江湖义气,不能不顾。” 见陈拙去的快,他在后面紧追不落,“他既然逃了,那我就追上他,说个清楚,让他看看我戚少商绝不会出卖兄弟朋友。” 一出洞穴,陈拙也不打算下山牵马,而是缩身如猿一纵,蹬石攀枝,飞窜进林中。 众人只来得及瞥见枝叶轻晃,一道身影已手脚并用,伏身贴地,以一种非同常人的怪异姿势翻山往北而去,手脚划动,快如鬼魅,瞧得人后颈直冒寒意。 戚少商忙和几个寨主叮嘱了几句,身形一展,势如飞鸟,亦是紧随而去。 …… 河北,真定。 时已薄暮,山风凛冽。 远方的天边,一轮即将彻底坠落的日头正散发着最后的光与热。 荒凉无人的山道间,突的闪出两个人来。 一人负弓矢而至,大步流星,周身气机惊人,如猿飞逐,双腿交错已在两丈开外,背后脊柱不住腾动起伏,如游龙飞天,奔走狂行之际,靴底的碎石沙砾无不被磨成齑粉,其速惊人。 另一人双脚踏草而飞,点足而动,衣袂鼓荡飘翻,双袖一振一荡,宛如振翅飞鸟,轻灵缥缈,凌空掠至。 戚少商胸膛微微起伏,赶了一天的路,他眼神先惊后疑,到如今终于明白陈拙口中所言迥异于常人的手段是什么了。 这人,居然未修内力。 仅凭肉身之力,身法速度竟丝毫不落下风,甚至犹有过之。 这一路过来,他可是亲眼目睹了陈拙是何等的惊人。 遇山攀山,遇水渡水,简直就像是修成人形的妖邪,难以想象。 “追上了!” 蓦然,陈拙轻声说了一句。 他眼皮一抬,半边沁着油光,染着风尘的脸颊在如火夕阳下映的有些发烫,又仿佛涂了层血色。 随着目光的落下,远处一道魁梧背影正屹立在一块凸起的山石上,同样也回望了他们一眼,旋即转身不见。 瞧见真是楚相玉,戚少商瞳孔一凝,忍不住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楚公往这边走的?” 陈拙回的淡然,“嗅到的,听到的,看到的……他身上的药味儿太重了,他心里也肯定恨极了咱们,煞气弥散,来时的路上,鸟兽避退,一点动静都没有,还有沿途留下的痕迹。” 好生敏锐的五感。 戚少商听到这么惊人的答案好像也不觉得意外了。 “看来你确实适合做一个捕头,追魂夺命,死咬不放!” 而陈拙还有没说的话,这一路上楚相玉对他的杀机很是强烈,简直如指路明灯,非但前方有杀机,他身后也有杀机,像是附骨之疽,紧紧的缠着。 那股恐怖的杀机竟然也追过来了。 戚少商突然脸色凝重地道:“你有没有察觉到,咱们身后……” 陈拙接话道:“还有一人。” 二人脚下不停,且说且行。 戚少商沉声道:“冲你来的?” 陈拙并未立即回应,而是认真想了想,“不光是我,那人想杀的应该还有楚相玉。” 戚少商也皱起了眉头,“我也觉得奇怪,楚公虽说功力尚未彻底恢复,但以其傲视江湖的桀骜性子,绝不会心甘情愿的远遁北地,至少面对咱们两个,他应该还有一战之力,可眼下停都不停,多半是惊觉到了后面的那人……此人到底是何来历,竟然连楚公也要退避三舍。” 陈拙眼泊如水轻颤,开口解惑道:“元十三限!” 听到这个名字,戚少商的双眼先是大张,睁大瞪圆,而后眸光渐凝。 他深吸了一口气,若有所思地呢喃道:“那便说的通了……如此说来,应是楚公身上的那个秘密招来的祸端,再加上你的出现,才惹来这等人物亲自出马。” 戚少商看向了陈拙背后的弓箭,“他是为了这副弓箭?” 陈拙脸上神情如常,孤漠冷静,只是眼里的杀意却渐如烈火升腾。 “你现在即刻抽身远遁,说不定还能活命!” 戚少商冷哼道:“我纵横绿林道多年,早就想一试这位黑道巨擘的手段……小心!” 他话说一半,脸色倏然急变。 而身旁的陈拙早已先行露出一副恶相,眼神骤变阴沉,反手一摘背后神弓,搭箭指天,双眼眯成了两条细隙,森然如刀,目光远望,那身后的山间,忽有一点青芒破空袭至,快的不可思议。 青芒乍现的同时,陈拙右臂刹那粗涨,手中神弓开弦如满月,只听弦振一声,箭矢亦是消失不见。 而那如血夕阳之下,两抹涂上金辉的急影,如长虹经天,璀璨夺目,于长空相遇。 陈拙所发,乃是一支乌寒铁箭,被夕阳一映,箭簇寒芒大盛。 而那青芒…… 竟是一支几寸长短的细小弩箭。 (本章完) 154、接我一箭 “轰!” 两箭相遇,出人意料的是非但不闻金铁交击的脆响,反倒如雷火相击,陈拙所发铁箭当空碎断炸开,跌落山谷。 戚少商回望一眼,不觉悚然。 而那支小箭好似流星,其速丝毫不见减缓,已朝陈拙射来。 伤心小箭,箭出伤心。 作为当年的“老四大名捕”之一,元十三限之名无疑是冠绝江湖,威震天下,更是当世黑道魁首,武道绝顶。 传闻此人曾凭一己之力堪悟出十三种惊世骇俗的绝艺和七十七门奇术,所成气候号称斩不得、杀不得、死不得;时至今日,韦青青青绝迹江湖,战神关七隐遁不出,除了诸葛神侯以外,此人几可天下无敌。 遇上如此惊世骇俗的一箭,即便陈拙也浑身一紧,前所未有之敌。 但他手下未停。 几在一箭射出,他又连射了两箭,连珠而去。 三箭齐飞,尽皆折损。 陈拙还想再搭一箭,只是弩箭已在身前。 “噌!” 长剑颤鸣如龙,戚少商眼放厉芒,脸色冷寒,三尺青锋陡然似是长了数寸,其上青芒吞吐,剑气破空,如电飞过。 一招仙人指路,已提剑迎上。 箭簇对剑尖,竟是诡异的僵持在一起。 那沉稳小箭似有无形大手推送,悬空不落,抵着剑尖。 许是陈拙先前的三箭之功,小箭蓦然颤动起来。 这时,一只大手,屈指成拳,当空砸下。 小箭悲鸣一声,已没入一侧的山石中,锋芒无匹,只余一深不见底的小小窟窿。 “走!” 二人却没有破招后的喜悦,而是脸色凝重,转身飞掠而去。 便在二人走了没多久。 寂静的山道上,一个脚步不紧不慢的走了过来,来人望了眼石上箭孔,抬手一招,一枚箭身斑驳的青色小箭已退了出来,被一只沉稳大手拿住。 “呵!” 低沉嘶戾的笑声响起。 带着一丝戏谑、好奇、诧异。 …… 皓月当空,云收万岳。 如霜胜雪的皎洁月华下,两道身影正奔走如飞。 戚少商哑声道:“怎么打?” 他面上有些苦笑,却无惧色。 那般人物,一箭之下,几令二人使劲浑身解数,恐怕还只是随手而发,未尽全功。 若真要全力施为,难以想象。 陈拙脑海中闪过许多念头想法,但最后都烟消云散,只化成了一句,“不可力敌!” 戚少商叹道:“那咱们就这样一直逃下去?” 陈拙瞥了他一眼,“不可力敌又没说不敌,先追上楚相玉再说,他既然也觉察到了对方的杀机,若是聪明,自会明白如何抉择,不然都得死……伺机而动。” 但以多胜少的想法恐怕行不通。 他不是当年的他,这人也不是当年的“通玄老怪”,强悍绝伦,只那小箭一出,无需现身,已能将人逼入绝路。 不过,他这还有一支“追日神箭”,若是出其不意,或许能立大功。 还有那精神念力既能加持于拳头上,使之变得坚逾金铁,就是不知能否以箭矢承载,若是可以,威能势必大添。 且说二人正自奔走,忽见前面亮着火光,竟是一伙儿匪寇;一个个披头散发,形如乞丐,扛刀提枪,边上还搁着几箱抢来的金银细软,以及十几个被捆缚了手脚犹自啜泣的小姑娘。 粗略一扫,少说四五百号人,分散而聚,饮酒食肉,一个个瞧着那些掳来的良家女,双眼放光,说着不堪入耳的淫声笑语。 戚少商眼神一冷,而陈拙则是眸光轻转,只因那楚相玉的痕迹到此为止了。 不用多说,必是隐匿在了这群匪寇中。 “哈哈,大晚上的,居然还有人自己送上门来。” 瞧见山道上窜下来俩个人,一群匪寇先是一怔,旋即大笑起来,一个个眼神不善的站起。 “听好了,爷爷乃是相州陶俊,识相的把值钱的物件拿出来。” 陈拙眼神飞快一瞄,等瞧见其中的一些人,忽暗自“咦”了一声。 这伙人似乎不全是匪寇,还有几十个商贾打扮的汉子,但气息较长,暗藏行伍之人的锐气。 戚少商突然神色一凝,沉声提醒道:“小心,又来了!” 皓月之下,一支小箭再射而至,来势极汹。 “你去救人!” 陈拙想也不想,闪身掠向一旁,顿足开弓,回身一转,弦上已搭了一支铁箭,瞄的不是弩箭,而是那弩箭射来的方向。 就在箭矢离弦一瞬,一旁的戚少商已掠进了匪寇之中,剑光如电游走,身形飘忽莫测,原本围上来的流寇纷纷捂着脖颈倒下,指间血流如注。 陈拙这时做了个极为惊人的举动。 他长弓一翻,几步赶出,夺过一杆大枪,身后小箭急追,眼看便要贯穿心胸,发系千钧之际,他翻身一转,长枪直送,似毒龙出洞。 枪尖已如针尖对麦芒般与弩箭撞在一处。 只一碰撞,陈拙手中枪杆顷刻支离破碎。 他脸色一白,右脚下沉,那破空青芒已在身前,直指心口。 戚少商正杀的兴起,眼角忽见一缕青芒划过夜色,破入陈拙胸膛,穿心而过,而后余势不减,没入其身后石壁,激起一团火星。 “噗嗤!” 陈拙神色怔愣,感受着胸口传来的钻心剧痛,他喉头蠕动,喉舌间当即溢出一缕触目惊心淡淡浓稠血水,接着又脸色死灰的瞧瞧戚少商,嘴唇一颤,已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双眼飞快暗淡,没了生息。 戚少商的脸色变得难看铁青。 “杀啊!” 匪寇中亦有变故,忽听杀声乍起。 那几十个商贾打扮的汉子冷不防从车马下抽出一柄柄尖刀,恶狠狠地扑向了近处的匪寇。 一时间惨叫四起,火光冲散溅落,血腥气也随风弥散开来。 杀声一起,远处忽有一队骑兵杀至。 马蹄声席卷而来,当先一人手提长枪,却是身先士卒,枪尖直挑那匪首。 一片混乱中,戚少商正欲动作,身旁猛的贴来一个魁梧身影,按下他的肩膀,除了楚相玉还能是谁。 “楚公!” 楚相玉脸色冷白阴沉,瞧着死不瞑目的陈拙眼神复杂至极,接着似有所感,蓦然调转视线,望向那月华下卓立着的一道身影。 “念你也是一方豪雄,你……自尽吧!” 这人言语寻常,然话中意思却非同小可,竟是让“绝灭王”楚相玉自尽而亡,视其如无物,无形中充斥着一股难言的压迫感。 此人高大神武,着了件黑色大氅,内里是一袭华贵劲装,腰间玉饰隐放光芒,双手沉在身侧,一双阴鸷的眸似是藏着太多数不清的东西,乖张、暴戾、不屑、睥睨…… 他将视线从楚相玉的身上挪了开来,瞥向陈拙手中的神弓,缓缓踱步走出。 一张出乎意料,极为冷酷俊美的面庞显现在了月华下,冷的好似冰魄,双眼泛着幽光,一头银黑掺杂的长发说明此人已不算年轻,饱经沧桑,唇上还有些许短髭。 这个人,赫然便是当今武林最可怕的不世高手,连蔡京都要为之依仗的恐怖存在,元十三限。 楚相玉冷冷道:“谁主沉浮,尚未可知!” 想要他引颈自戮,怎么可能。 戚少商亦是紧握手中剑,如临大敌,凝重以待。 一旁官匪厮杀,而这边,却是即将展开一场足能轰动整个江湖的一战。 “呵呵!” 元十三限低低一笑,伸手便想去摘那神弓。 可就在这时,原本已气绝多时的陈拙陡然张嘴,口中忽见寒芒吐出,直射其面门。 元十三限眼神颤动,轻“咦”了一声,脚下往后一撤,整个人顿时飞到空中,大氅一展,好似只振翅夜蝠。 陈拙直身一起,冷眸如电,单膝跪地的须臾,已毫不迟疑的抽出了箭筒中的“追日神箭”,搭弦一瞬,他心动念起,杀意浓郁,杀心大盛,滔天杀机尽数落在了对方的身上。 如水的月华下,他眉心似是晦涩一亮,那暗金色的箭簇上悄然多了抹令人心惊的神异气机。 恍惚间,陈拙只觉得那支箭矢无形中与自己多出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玄妙联系。 “伱也接我一箭!” 森然话语坠地,陈拙振弦开弓。 急影一过,一箭横空…… (本章完) 155、大祸临头 元十三限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他没想到陈拙未死,更没想到这人能在他的箭下逃得一死。 明明是一箭穿心而过。 只是来不及细想,瞧着眼前那枚暗金色的箭簇,他脸色猛然急变,身形一展,其速已非快能形容,难以想象的身法,月下仿若顷刻多出十数道腾挪的虚影,尽在变化,宛若分身,虚实莫测。 事实上,也就在陈拙睁眼吐刀,搭箭开弓的时候,一旁的楚相玉已厉声叱道:“动手!” 戚少商身形一纵,提剑出招,青芒纵横来去,剑光灿亮夺目,剑风嗖嗖破空,已起杀招。 楚相玉自己也动了手,须发皆张,如一头暴怒的狮子,单手虚握,掌心寒意滔天,一股寒劲已遥遥罩在元十三限的身上,化作数道掌影呼的劈出。 “追日神箭!” 元十三限的脸色骤然变青,紧跟着又变白,非是羞恼动怒,而是其玄妙功夫所成异象,阴鸷双眼流淌着两抹金光。 身前尺许之外,追日神箭已是杀至。 箭簇金光流转,不见箭影,只见一抹隐晦光华自众人眼中一闪而过,转眼即逝,惊艳至极。 望着这抹箭光,感受到箭上杀意牢牢锁着自己,元十三限一双锐利眸子先张后眯,毫不吝啬地赞道:“好!” 这人嗓音嘶戾低哑,却有种异样的穿透力,像是狼嚎。 只是“好”字出口,他口中蓦然吐出一缕璀璨剑气,已将戚少商迫退,同时双足一沉。 落地刹那,一股狂暴气劲自其体内席卷开来,黑色大氅呼啦如云卷荡,脚下地动山摇,群山都似震了三震,鸟飞兽走,尘嚣四起。 待三人踉跄退出一截,才见元十三限如山屹立,身后一箭斜插在地,半截黑色布帛随风飘卷,落在不远处。 见身上大氅多出个豁口,元十三限面无表情的望向陈拙。 “果然是一支神箭……放眼当世,有胆在我面前放箭的你是第一人,能以箭伤我的,你也是头一个了。” 他摩挲着右手,五指张开,手心已有一道血痕,并非毫发无损,十有八九是为了接箭,被箭簇所伤。 但陈拙却像是遭受重创,眉心一阵钻心刺痛,脸上苍白无血,更无一丝喜悦;因为“追日神箭”只有一支,诸葛正我也只给他取了一支,一箭若不能将其重伤败退,那便失了先机。 楚相玉、戚少商已与陈拙各成犄角,将元十三限围在其中。 元十三限不为所动,掌心一翻,那血痕居然已是不见,连血迹都不见了。 他瞄了眼陈拙、楚相玉、戚少商三人,张口慢声连说了六个字。 “肚痛!” “头痛!” “心痛!” 戚少商招起半途,忽听“肚痛”入耳,顿觉腹中疼痛如绞,好似肝肠寸断,身躯为之一震,长剑杵地,双眉纠结,额头冒着一颗颗豆大汗珠。 楚相玉闻听“头痛”,脸色一沉,闷哼一声,鼻孔已淌下一缕血色,只觉头痛欲裂。 而陈拙几在同时也步了二人的后尘,他蹙眉凝目,徐徐站起,左手按在右胸,五指一沉一按,劲力透入,剧痛顿散,脸色更白。 居然能以念伤敌。 “凝神!” 楚相玉冷哼一声,戾目陡凝。 戚少商闻言心神一敛,神意汇凝,眼中光华一明一暗,亦是挣脱了出来。 没等三人喘上一口气,眼前的元十三限突的身形一晃,从头到脚仿佛罩上了一层如水光华,而后双肩一摇,由一化三,又好像身体中冲出三个一模一样的自己来,惊世骇俗。 然而最令人心惊肉跳的是,元十三限本尊尚在原地,背手而立,冷眼旁观,戏谑发笑,但三人面前俱是多了一道虚影。 太快,一闪一晃已在面前,跨过了七八丈之距,如鬼魅袭至。 三道虚影攻势不尽相同,一者出掌,一者以指起招,一者以拳起势。 楚相玉背后血色披风无由而起,双目大张,光亮摄人,满头乌发无风自动,双掌一提,掌心寒、热二劲齐运,宛若凝成实质,一张脸亦是从中被割裂成两色,半红半青,势如推山撼岳,以掌相迎。 沛然掌力过处,飞沙走石间,草木俱焚,土石覆霜。 戚少商起剑,不退反进,“叱”的一声,剑上青芒再长一截,嗤嗤吞吐,提剑便刺,长剑破空,一闪而逝,以迎那袭来的剑指。 陈拙脸皮一抖,只觉杀机临身,这般手段简直都快接近那些志怪中的神通术法了。 他借着先觉之能,缩身一避,抡拳便砸,拳风震空宛若闷雷,对的是那出拳虚影。 但诡异的一幕出现,元十三限迈足挤进,瞬间和陈拙面前的虚影重叠合一,由虚化实。 原本避过的拳头转腕一拐,已与他当空对了一招。 甫一交手,元十三限目露奇异之色,似觉有趣,但他忽又转身,连跨两步,已与楚相玉和戚少商面前的虚影逐一重合,同时斗剑,拼掌。 这一切看似有前有后,变数不少,但实则不过一息,于一瞬间招起招落,就像元十三限只是在三人面前闲庭信步的走了几步,将他们抬手败之。 戚少商手中剑颤鸣不止,明晃雪亮的剑身上竟被人以肉指捅开了一个指洞。 陈拙如遭重击,整条右臂的筋肉都在疯狂颤动。 而楚相玉…… 尽管他曾在诸葛正我的手中败过,但一身功力也非寻常,此刻生死当面,豁命催功,竟然生生给接住了。 二人已在对掌拼比内力。 “楚公,我来助你!” 戚少商忙压喉头逆血,迈足飞掠,人已闪到楚相玉身后,一声怒喝,抵掌推上,落其后背。 内力澎湃,气劲流转,二人以二敌一,内力汇于一处;一时间气息暴乱,衣袍激荡,皮肉下立见缕缕气机如鱼游走,手背上的血管青筋尽皆凸出,外扩于体表,场面当真惊心动魄。 元十三限墨眉一蹙,高大神武的身骨屹立不动,长发激荡,好似一尊魔神。 陈拙咽下喉头腥甜,眼神冷沉,忽将神弓杵地放下,自己则是一掀眼皮,望向头顶皓月,也不知是明月映眼,还是眼映明月,他本是晦暗的双眼飞快蒙上一层如霜神华。 长吸一口,一缕冷寒气息已如水入喉。 陈拙浑身筋肉一紧,似打了个寒颤,眼中神华明灭一闪,如神猿顾盼,屈腿半蹲,缩身耸肩,人已消失在原地。 月炼之法。 场中僵持的三人眼角余光陡见陈拙消失不见,只是一瞬半刹,元十三限的身后已多了道身影,一记钻拳,奔其后心砸落,拳上气机流淌,念力包裹,拳势落下,拳下月光都隐隐模糊。 “啊!” 长啸惊天,如猿疯啸,如狼长嚎。 元十三限面上无波,长发激荡如浪,便是身上劲装都在内力的拼斗下肉眼可见的膨胀起来。 他名为元十三限,盖因其十三门绝技皆为旁人大限,此时此刻,以背迎敌。 便在陈拙拳落刹那,他背后蓦然闪过一抹光华,又是分身出影。 一道虚影,自元十三限后背扑杀而出。 此乃其七十七种奇术之一,化影分身大法。 但陈拙似早有预料,身躯一转,忽又不见,闪身一现,已在其右侧,一拳捣出。 一拳落下,他身形又化作一缕青烟急影,掠到元十三限左侧,再起一拳。 两拳虽有先后,然却快到叫人肉眼难寻,几乎同时发生,又好像陈拙一分为二,左右出招。 元十三限掌下斗力,不动如山,身躯左右各是分身出影,分影化身,杀向陈拙。 可俱是扑了一空。 下一刻,元十三限头顶月光一掩,一道身影已在半空。 元十三限却仿佛早已洞悉陈拙的攻势,忽仰头一抬,张口一吐,一缕凌厉气机已自齿间飞出,口中更是如雷喝道:“倒!” 此乃一喝神功,以念伤敌。 但这一声,陈拙非但未倒,眼中杀意更浓,眼中涌动神华倏然大放异彩,几要夺眶而出。 四目相对,元十三限那双阴鸷的眸子似是也跟着亮了亮,似有片刻失神,但他刹那便已重复清明。 而那一缕气机,已打在陈拙右胸,溅起一朵血花。 亦在同时,元十三限迎面就见一只势如万钧的拳头当空砸落,只来得及一偏脑袋。 “轰!” 尘飞土扬,元十三限双脚陡然下沉,塌下一个龟裂大坑,肩头赫然已中了一拳,隐闻骨裂。 拳势一落,陈拙翻身一稳,落地挥拳,已朝元十三限太阳穴砸去。 元十三限脖颈回正,本就阴鸷的面容顿时似寒霜凝结,化作坚冰,冷的叫人直打哆嗦,杀意凛然,终有变化。 他猝然撤出一掌,左手一揉一撤,已呼的朝陈拙抓去,掌心气劲暴动,竟凭空生出一股莫大吸力,将其撤开的拳头摄入手心。 陈拙脸色瞬变,五指一展,便想以掌劲震退对方,不料两掌一合,已牢牢吸在一起。 一股恐怖的内力,登时如排山倒海般延臂而上,横冲直撞,霸道无匹。 一旁的楚相玉见此情形,神情一紧,右手一卷一缠,已搭上陈拙另一只手。 刹那间,一股滚烫如火的炽热掌力随之涌来。 陈拙右臂衣袖顿时无火自燃,被焚成灰烬,便是他裸露在外的皮肉下亦有火劲游走流淌,点亮半边身躯,红光流转。 而另半边,尽为尘粉。 夹在两大高手之间,陈拙即便再沉稳的神情也终是有了莫大变化。 正是,大祸临头。 (本章完) 156、岳姓青年,以身炼丹 月华无垠,普照大地。 时值月上中峰,那官匪间的厮杀已是消停。 为首青年纵马提枪,马鞍上还挂有一张乌寒铁弓,一侧箭筒内,竟然也如陈拙一般,既有羽箭,还配着数支铁箭,但箭矢略细,可寒芒犹盛。 此人年岁约莫双十,相貌堂堂,眉宇间充斥着一股凛然正气,双眸亮若星辰,身姿挺拔高壮,身着甲胄,颅顶长发半束,刚毅沉着的脸颊上还沾着匪寇溅下的热血,枪尖亦是泛着血光。 眼见贼首伏诛,青年已在清点此战,不料一旁的弟兄忙神神秘秘的跑了过来,“岳大哥,那边的山脚下有四个怪人。” 这人商贾打扮,已是把先前瞧见的那副惊心动魄的场面一五一十说了出来。 青年闻言眸光一烁,对着一干弟兄招呼道:“你们先把这些人押送回城,路上小心些,我待会儿回去。” 那商贾打扮的汉子紧张道:“岳大哥,那些人不同寻常,必是江湖武林中的绝顶高手,咱们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 青年浓眉微蹙,思虑了片刻,语气认真地道:“之前那几人曾帮咱们杀了不少匪寇,还救了人,应该是豪侠一流,如今既遇凶险,怎能视若无睹……你放心,我不会犯糊涂的。” 商贾汉子无奈点头,“那行,岳大哥,等我们把这些匪寇押回城,再回来助你。” 瞧着一群骑兵押着剩下的匪寇走远,青年这才将马拴在一个树桩上,自己摘了弓箭,小心谨慎地朝着不远处的山脚摸了过去。 …… 陈拙已忘了自己多少年没有感受到这般难以想象的痛楚了。 浑身的筋肉中仿佛挤进了一条条不住四窜游走的毒虫,时热时寒,时刚时柔,横冲直撞,撕裂着他的每一寸血肉,啃咬着他的五脏六腑。 哪怕是他千锤百炼,不怖生死的心性意志,此时此刻觉得前所未有的煎熬。 原本收敛闭合的毛孔,如今在两股对冲碰撞的内力下渐渐开合。 豆大的汗珠混着血色,滚落溢出。 戚少商神情紧张,在场的几个人恐怕也就只有他是真心想要救下不通内力的陈拙;但如今两相僵持,已到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亦不敢轻举妄动。 感受着身体内的变化,陈拙神意强自一敛,忙封闭毛孔,不然精气散尽,他怕是当场就得“散功”而亡。 元十三限要杀他,楚相玉心中怕是也想杀他。 唯有自救!! 越是生死关头,陈拙的脑海越是清明,越是狠辣。 后无退路,前又生机渺茫,既然如此,那他便只有破釜沉舟,一验心中所想了。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性命无他说;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得清凉,光皎洁,好向丹台赏明月;月藏玉兔日藏乌,自有龟蛇相盘结;相盘结,性命坚,却能火里种金莲;攒簇五行颠倒用,功完随作佛和仙……” 脑海中的歌诀一闪而过,陈拙心中发狠,时也命也,也算老天爷推了他一把,究竟是粉身碎骨,还是生死恐怖前另辟生路,就看天意如何了。 他双眼一合,心神一敛,浑身九窍俱闭,毛孔皆收,神意下沉,已是内视起了体内诸般变化。 便在楚相玉与元十三限惊疑的眼神下,陈拙胸腹间兀自响起阵阵雷音,五脏鼓荡,六腑齐颤,蓬勃有力的心跳声清晰可闻,其势浩大。 奈何那几乎粉身碎骨的剧烈痛苦中,他双眼又睁了开来,张口便是一注滚烫血雾。 想起先前月华带来的那股清寒凉意,陈拙忍不住长吸了一口,原本半边滚烫的身躯立时缓和些许。 而随着元、楚二人的内力对冲,陈拙原本夹在两掌间的身形徐徐悬空而起,似有一只无形大手将之托举起来,掌心挪动轻转,身形倒悬。 陈拙眼神晃动,倒望天地,逆看皓月,而他身形甫一颠倒,破开的衣襟里,一本半露的簿册随之坠了出来。 定睛瞧去,原来是离京时带出的一本丹书。 “武夷山丹霞派的炼丹术……炼丹……精气不漏,身如大丹……” 陈拙本是随意一瞥,但瞟见那“炼丹”二字,他眼神陡住,眸光吞吐一敛,再瞧时双眼已闭。 而拼斗内力的二人几乎同时惊觉异样。 只因陈拙仿若全然放弃了抵抗,任由二人的雄浑内力游走在自己的体内,行过奇经八脉,甚至还刻意的引入五脏,这一下,便好似天雷地火相击。 “这小子莫不是疯了,想要自绝生机?” 不光楚相玉有些错愕,连元十三限也觉得不明所以。 只是二人此刻皆已无心他顾,陈拙是生是死不重要,孰强孰弱,谁主沉浮,才最重要。 二人皆乃叱咤武林,雄踞一方的豪雄霸主,今日必要一分高下。 然而接下来几人的神情尽皆生变,不得不变。 但见陈拙的身上似是发生了某种极为可怕的恐怖变数,原本魁梧挺拔的身躯已在开始塌瘪,年轻且富有生机的体魄转眼似是老去太多。 元十三限眸露奇光,论武学根基,他可不输诸葛正我,见多识广,精通百家,然似陈拙这般离奇诡谲的变化却是首见。 但他也能瞧出几分门道。 这分明与那外家高手气血枯竭、肉身衰败的模样有几分类似,想来是精气损耗过剧,才有这副可怖惨状。 但他正欲提劲催功,要将楚相玉毙杀当场,眼神却不自然的一颤,似察觉到好像有些不太对劲儿的地方。 至于不对劲儿在哪里,他又一时说不出来。 然就在困惑间,元十三限无意中瞟见陈拙裸露的身躯上居然没有一个张开的毛孔,微凝的双眼立时睁大,毛孔尽收,九窍皆闭,肉身如炉…… 额角一跳,他心里已闪过一个大胆的猜测。 这小子该不会是想把自己当成一颗大丹给炼了吧? 元十三限脸上的神情渐生古怪。 当今世道,慕道习法之风盛行,尤其是那“外丹”为不少贵族世家的喜好之物,连皇上也不例外,他自然不会陌生,但以往只听说过将自身视作内天地,还从未见过有人把自己视作一颗大丹的。 奇哉怪哉! 心念一转,元十三限已明白不少。 怪不得,原来是在借他们的内力来成就自己,只是不知体内是何玄妙。 “居然把自己给炼了。” 元十三限随嗤笑一声,搞了半天,原来是个傻子,要么就是个疯子。 “好,本座倒要瞧瞧,伱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气息再提,层层拔高,“自在神功”、“忍辱大法”、“山字经”,浑身奇功妙法所成诸般真气内力,尽皆一股脑的推进了陈拙的身体。 楚相玉亦是一惊,若非身后还有个戚少商推他一把,他怕是已到强弩之末了,但战到此时,他已退不得,更不能退。 生死当面,忽见楚相玉面上青红二色消融一散。 “天助我也!” 狂笑惊天,他竟临阵突破,两股掌力交融,内力达至阴阳相济的地步。 寒热劲力转换一变,已如潮水宣泄般送进陈拙的身躯内。 两股惊天动地的力量对冲碰撞,陈拙的心跳声陡然迅速衰弱,原本气血雄浑的身体已像是油尽灯枯的老人,衰弱的不成样子,像极了一截人形的枯柴老木。 戚少商面露伤感,只是心绪一动,忽见楚相玉后背一耸,将他震开。 踉跄退开的同时,一道气息全无的干瘦身骨也横飞撞出,没了生机。 楚相玉朝元十三限大踏步走去,浑身气势勃发,须发皆张,嘴里厉声叱道:“老匹夫,可敢一战!” 元十三限冷笑一声,“不知死活!” 二人此时已腾出手来,看也不看戚少商与生死不知的陈拙,毫不犹豫的出手起招。 戚少商快步走到陈拙身旁,一探鼻息,赫然气息全无,已是命丧当场,不觉叹息一声,而后转身提剑,朝着那恶战的二人赶去。 但就在他转身离去不久,陈拙那干柴般的身躯上,眉心悄然闪过一点璀璨光华。 夜风掠过,远处似是传来惊天动地的爆响,而他身侧本来皮包骨的右手猝然虚握一抓,那杵地而立的神弓已轻轻震颤。 另一处斜插在地的神箭,如被一股奇力牵引,正在徐徐退出。 (本章完) 159、两败俱伤 静,死一般寂静。 空气凝固的如万年不化的冰山。 陈拙瞳孔先是急缩,然后又在飞扩,眉心传来一股剧痛,脸色已白的吓人。 只因有一支小箭正定在他的眉心。 箭簇破肉,血珠滚落,冷的寒彻骨髓。 而那箭尾,被一只手死死攥住,发颤发抖,但很快又变得沉稳,攥的骨节泛青,青筋暴起,指间渗着斑斑血迹。 出手的是戚少商。 他两腮颤动,牙关咬的咯嘣作响,以至于神情都显得有些狰狞。 陈拙握弓的手亦是紧攥,轻轻“吁”了口气,缓缓后退了半步,眉心的血洞也清晰了起来,几要破开额骨。 望着眼前的赤色小箭,他的心似也颤了颤。 “眉心的神念居然瞬间被破……” 好生了得的手段,那彻骨的杀意,他都忘了多少年没感受过了,仿佛随时要魂归天外一般。 抬目瞧去,元十三限正面无表情的瞧来,丝毫不觉胸膛箭伤,但他微蹙的眉梢,嘴角的血迹,同样苍白的脸色,还有那已经无神且通红染血的左眼,无不是在诉说着他内心深处的不平静。 恐怕连他自己也想不到,此战会战至这般地步。 这时,一支神箭折返而回,摇摇晃晃的坠在陈拙脚畔。 陈拙的脸色更白了,但他还是毫不犹豫,没有一丝迟疑的起箭,搭箭,遥指元十三限。 元十三限小弩再提,但抬到半空,他不知为何又放了下来,独目精光流转,瞥了眼一侧山林,却见那月下的群山上,不知何时亮起了一双双碧油油的眸子,发着残忍嗜血的冷芒,密密麻麻,一望无际。 一道黑影快如闪电般于林间穿梭急行,跃至一颗凸起的山石上,昂首挺身,对月长啸,满身漆黑的毛发迎风展开,在月华的勾了下似是燃起一团腾动的黑焰。 “嗷!” 那竟是一只黑色巨狼,双眼绿光幽森,凶芒大盛,令人肌肤起栗,不寒而颤。 再看那群山遍野亮起的碧眸,席卷天地的腥风,几有三四千只。 陈拙的脸色在变,戚少商的脸色在变,那士卒青年也是神色大变。 就连元十三限都愣了愣神,眼底神华隐有变幻,似有惊疑。 只因这漫山遍野的群狼,竟然全都直勾勾的盯着他,随着那黑色狼王一声穿金碎石的长啸在天地间回荡开来,群狼齐动,宛如一只只昼伏夜出的幽灵,又像是一股黑色的潮浪,涌向了元十三限,忘生忘死,龇牙咧嘴,凶戾骇人。 戚少商、陈拙,以及那士卒青年,不由分说,抓起地上的楚相玉转身就跑,身后跟着传来了元十三限惊恨暴怒的吼声,只是很快就被此起彼伏的狼嗥以及撕咬扑杀的动静淹没,血腥冲天。 三人一路飞赶,钻出群山,跑了没多远,正巧碰上一队回援的骑兵,却是跟着回了真定。 夜凉如水。 皓月西沉。 真定城内,楚相玉躺在一张床上,已是出气多,进气少。 “我这辈子颠沛蹉跎,虽叱咤一方,却没做过几件像样的好事儿,如今……唔……也算是还了你的援手之恩,追随之情……咳咳……” 戚少商怔怔地瞧着,满心怅然,想起了当年楚相玉纵横绿林道,引无英雄豪侠纷纷来投的热血场面;曾几何时,这人也曾受无数人敬仰,扬言誓要驱除外敌,心怀大志,令他心甘情愿的追随;奈何遭遇曲折,走到如今,已瞧不出当年的影子了。 一世人杰,如今不过是个濒临死亡的逃犯罢了。 不知不觉,窗外又落起了片片白雪,洋洋洒洒,飘了进来。 “小子,你竟有另辟前路的大愿,不同凡响啊,老夫自愧不如,我这冰火奇功传自西域,也算当世一门绝学,或能对你有所裨益,就算是……最后再做一件好事儿,伱若瞧不上,不妨替我寻一位传人……” 楚相玉手里攥着一块撕扯下的布帛。 这话居然是对陈拙说的。 “唔……还有一事儿,乃是此次元十三限亲至的原因之一……”楚相玉艰难的吞咽着血沫,急喘着气息,用一种只有身前二人才能听清楚的低弱嗓音断断续续地道:“便是那皇帝老儿,得位不正,非……非先皇遗诏所立之人……这秘密你们一定要……要……” 怪不得。 戚少商气息一滞。 可惜话未说完,楚相玉双眼已是飞快黯淡下来,起伏的胸膛一塌,一代枭雄,就此殒命。 戚少商半空的手蓦然紧攥,沉默半晌,似因浑身的痛楚,呻吟般的吸气叹声道:“元十三限大概不会追来了……以一敌三,一死两伤,无愧当世绝顶的名头。” 陈拙满头白发,瘦如厉鬼,手里拿着那块锦帕,站在灯火下,望着外面的雪瓣,说道:“那人箭法还未大成。” 这话一出,戚少商又是一阵沉默。 陈拙若有所思,他想的是元十三限最后那没抬起的一箭,弓弩上无箭,却隐有气机汇凝,竟有几分“意念化矢”的影子,当真惊才绝艳;他于生死之间参悟的东西,对方只瞧了两遍,居然就有所收获,此役过后,这人的“箭道”怕是真要登峰造极,若“伤心小箭”再大成……难以想象。 戚少商见他那副好像随时要断气的吓人模样,忍不住问道:“你伤势要不要紧?” 陈拙阖目摇头,乏累道:“不过是精气损耗过剧,填补的回来……你要小心,既然你我知晓了这个秘密,此事儿绝不算完……元十三限只有一个人,他虽然强的可怕,但尚能防备,怕就怕那些看不见的手段。” 当今皇上得位不正,这消息若是传出,朝野是否动荡先不说,天底下的乱象只会更多。如今南北两地各处义军纷纷揭竿而起,若是再得知此事,恐无宁日。 要知道蔡京手底下可不止元十三限,各方高手,黑白两道,只要一声招呼,这些人皆可闻风而至,布下层层杀机。 戚少商似也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他虽不惧,但身边弟兄恐遭连累。 陈拙轻咳了两声,似是个老者般长舒一口气,低头说道:“你……进京吧。” 戚少商皱眉,有些不解其意。 陈拙目光投向对方,“诈死脱身,京城里鱼龙混杂,你不妨换个身份,先行蛰伏;最近金风细雨楼添了两位强助,与六分半堂多年来的纷争大概也快有个清算了,届时京中势力定有变动,以你的实力,可趁势而起,京城武林势必有你的一席之地。” 他现在似是连说话都很累,但吞吐了几口气息后,他枯槁似朽木的面容上渐渐显出些许晶莹光泽,恢复了几分气色。 戚少商神色凝重,双眼微眯,“想不到神侯府出来的人竟也有掌权握势的野心。” 陈拙瞥了他一样,“你错了,这不叫野心,当一个人的实力跟不上想法,那才叫野心,野望之心;但当实力追得上想法,那叫雄心大志,况且,掌权握势的是你,不是我。” 戚少商听了这话,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盯着陈拙垂目低眉的脸庞蓦然笑了,笑的坦然,也笑的诚恳,“我信你,从今往后,戚少商就死了,你就是我唯一的弟兄。” “好!” 陈拙轻轻应了一声,右手食指、中指倏然一抬,身形虚晃一闪,指尖已点在了戚少商的胸膛上。 一指落下,戚少商立时气息全无,直直倒地。 门外。 那士卒青年端了两碗汤药走了进来,见楚相玉与戚少商尽皆没了气息,不免叹了口气。 陈拙端过碗,“还未请教?” 他边问边将碗送到嘴边,忽听面前气宇轩昂的青年说道:“在下汤阴岳鹏举!” 陈拙喝药的动作一下子似是定住了,枯瘦脸颊抬了抬,但片刻过后又复寻常,说道:“在下陈拙,多谢援手!” …… (本章完) 160、名动江湖 翌日。 雪至天明方歇,尚未厚积,已在朝阳晨光下消融化去。 昨夜厮杀恶战的林间,一声轻咳飘忽响起。 晨风卷过,一道身影亦是来的飘忽,青衣鼓荡,迎着朝霞,那张枯瘦脸颊映衬的愈发冷白,白的不见丁点血色,勾勒着凹凸的脸骨。 陈拙双脚迈的轻缓,然瞧着有气无力,可明明不怎么使力,人却好像随风卷荡,不带一丝烟火气的飘出远远一截,似被一双无形大手托起又放下,再配上那黑白掺半的长发,活像个从土里爬出来的老鬼。 只一进山,一股子浓郁扑鼻的血腥气已涌了过来,着实腥臭难闻。 待他攀山而上,眼前已见血腥惨烈的一幕。 一只只狼尸横七竖八的倒在地上,有的四分无裂,有的头颅炸裂,有的胸腹空空,还有的似遭同类啃食,血肉模糊,只剩一地鲜血淋漓的碎骨。 放眼望去,狼血几乎染红了一座山头。 看来都是元十三限杀的。 正四下扫量着,一股腥风呼的自林间涌出,而他面前,一只威风凛凛的巨大黑狼已近在咫尺,冰冷瞳眼直勾勾的盯着他,毛发上还沾着殷红血泥,胸前更是滴淌着血水。 阵阵自温热的气息从黑狼的唇齿中呼出,冲在陈拙的面门上。 陈拙眼里并无惧意,而是有些好奇。 这头狼应该是他在“连云寨”瞧见的那只,怎会尾随而至,还救了他。 “受伤了?” 陈拙见其胸膛流着血水,下意识伸手。 黑狼却像受惊了一般,后撤半步,龇牙咧嘴,眼中凶光大放,面上的皮肉如人皱眉,狰狞非常。 陈拙眸光一烁,心念一动,手伸半空,也不撤回,反而伸的更近了。 黑狼虽是高大,却不显魁梧,而是凶悍矫健,四肢修长,几乎快到他胸口了,通体漆黑,见状前肢一伏,作势欲扑。 陈拙扬了扬眉,五指一张,神念大动。 黑狼原本还在不住龇牙咧嘴的低嚎着,可一触即他的手,原本低伏的身躯立时直起,面上的狰狞也逐渐不见,小心谨慎的嗅了嗅,然后往前一凑,像是感受了到陈拙的善意,反倒用鼻尖蹭了蹭他的手。 陈拙见状来了兴趣,伸手抚过狼王受伤的胸膛,伤口居然多是咬痕和爪伤,内劲捋过,原本开合的伤口已暂时收拢。 他揉了揉黑狼的脑袋,又瞥了眼山林中的狼群。 不似昨晚那般多,但也有千余只。 而那满地的狼尸,隐有同类相残的痕迹。 之前前往连云寨,遇那“千狼魔僧”以木鱼驭千狼阻他的时候陈拙就觉得奇怪,怎会有这么多的狼,但细一想便明白过来。 如今宋、金伐辽,北边战祸绵延,这些畜生估摸着是受那血腥味儿的吸引,闻风而至,才被那千狼魔僧拢于一处。 但这黑狼为何会亲近他? 却说他正暗暗思忖,林中忽有两道身影奔走掠出,见到这血腥场面俱是心惊不已,再见陈拙那不人不鬼的模样更是惊呼出声,“啊,你是人是鬼?” 来者分别是个和尚和一个冷面冷眼的黑衣汉子。 汉子提一柄“灵蛇剑”,剑身扭曲如蛇,正是那连云寨的二寨主劳穴光。 至于那和尚,大抵便是他先前还忆起过的“千狼魔僧”五寨主管仲一了。 和尚手持木鱼,一手握着木锤,穿了件月白色的僧衣,瞧着慈眉善目,只是再一看陈拙身后的那张古拙大弓,当即神情微变。 劳穴光也已认出了陈拙,泥塑般的表情变得极为诡异,这才一天不见,之前那伟岸魁梧的汉子竟变成了这副骇人模样。 旭日光照,晨风微寒。 五寨主看了眼群狼,不由得松了口气,他一擦头顶的汗珠,苦笑道:“奔走了一天一夜,总算找到了,若让这群畜生隐入山野,可就是莫大祸患,人畜遭殃,小僧我便是罪孽深重……阿弥陀佛!” 劳穴光盯着陈拙开门见山地道:“大寨主呢?” 陈拙回望了二人一眼,淡淡道:“死了!” 劳穴光双眼陡张,口发长啸,声如鹰唳,灵蛇剑嗖的一出,已指向陈拙咽喉。 可他剑势刚起,身旁立有一股血腥气扑来,眼角余光就见一条黑影似鬼魅蹿出,来的突然,不及反应,一对利爪已搭向了他的双肩。 劳穴光心里咯噔一下,忍不住叱骂道:“老五,你他妈的管好这畜生。” 那管仲一也是眼皮一跳,忙敲响木鱼,咚咚咚的闷响立时在山林间散开,群狼闻声全都安分下来,很是乖巧。 黑狼攻势一缓,晃了晃脑袋,跑到和尚身前,亲昵极了,只是满身的伤势瞧得千狼魔僧心疼不已。 “你也不问问谁杀了他?” 陈拙闪过迎面而来的剑光,扭头朝那和尚说道:“兀那和尚,把这小东西让给我吧。” “我呸!” 五寨主管仲一没好气的啐了一口,“这东西可是我亲手喂养大的,比我亲闺女还亲,让给伱……做你的白日梦!” 陈拙听的哑然失笑,“和尚,说漏嘴了吧,不守清规!” 劳穴光却不废话,眼神冰冷,“除了你还能有谁,总不可能是‘绝灭王’楚相玉吧?” 陈拙身形一晃,似足不沾地,犹若鬼飘,看的二人暗自震骇。 这一天不见,身形相貌大改不算,连手段都变得如此邪门。 “你说对了,人是我杀的,楚相玉也死了。” 闻听此言,劳穴光双眼一红,提剑纵身,正欲急追,哪想陈拙身法快的匪夷所思,简直似是凌空虚渡,眨眼功夫,飘然已远。 “若想报仇,记得来找我,对了,尸体就在山下的马车上,带回去吧,顺便把楚相玉的尸体也带上。” 人已远,声却近,盘旋许久。 等劳穴光提着一口气掠至山脚,果真有辆马车,帘布一掀,里面横着两具尸体,正是楚相玉和戚少商。 眼见自家大寨主气息全无,面白无血,劳穴光呆愣当场,半晌才哑声道:“姓陈的,会有人来找你算这笔血账的。” …… 隔天。 一个消息不胫而走,短短不过数日便已传遍江湖武林。 先有“绝灭王”楚相玉出逃“铁血大牢”,镇府将军“时震东”亲至神侯府求援。 而那援手之人,孤身单骑北上虎尾溪连云寨,不但将叛徒沈云山射杀,更将“天残八废”、“岭南双恶”十位凶名赫赫的黑道高手尽数铲除;而后又连夜追袭,连同“绝灭王”楚相玉、“九现神龙”戚少商皆命丧其手。 消息一经传开,黑白两道、绿林道上尽皆哗然。 比起“四大名捕”,此人的手段不可谓不狠辣,但实力确实非凡。 一人独斗十二位当世好手,那楚相玉更是高手中的高手,绿林巨擘,竟然全无生机,纷纷殒命,委实难以想象。 也不知有谁传出“神箭追魂”四个字,有人拍手称快,有人叫好,亦有人生厌,陈拙更被人冠以“捕侠”之名,至此名动江湖。 (本章完) 161、归京 河北,沧州。 虎尾溪附近的村落里,几方人马彼此对峙。 地上横尸十二人,连同楚相玉在内,自此“铁血大牢”劫狱一案,所有涉案之人尽皆追回,也悉数毙命。 时震东、周冷龙两位镇府将军已是赶至,连带着四十名培养训练出来的精锐悍卒,和几位狱官统领;除此之外,另有受诸葛正我相邀,援手而至的“北城”城主周白宇和其尚未过门的妻子“仙子女侠”白欣如,及“南寨”寨主伍刚中。 三人皆乃江湖上赫赫有名的人物,只因近日途经沧州,又仰慕诸葛正我,故此受邀而来。 在此姑且细说一下四大武林世家,分别是东堡“撼天堡”、南寨“青天寨”、西镇“伏犀镇”,北城“舞阳城”…… 四大世家为“天下第一镖”风云镖局的四方支柱,此镖局由河北二十家镖局及河南十二家镖局所支持,乃是当世众多武林势力中的翘楚;局主为“九大关刀”龙放啸,传闻此人实力已不输诸葛正我,与昔年的天下第一帮“长笑帮”帮主曾白水,“试剑山庄”庄主司徒十二合称天下三大高手。 可惜,后二者早年间互拼而殁,如今三大高手只余龙放啸一人。 瞧见地上整齐排开的十二具尸体,众人都有些傻眼。 原本想好了定计,做好了决策,预料到了诸般变数,可唯独这个结果有些超出众人的预料。 而与其对峙的,除了连云寨的八大寨主还有几位女子。 这些女子的来历也有些特殊,乃是碎云渊“毁诺城”的人马。 为首一人牵缰勒马,为一身姿曼妙的红衣女子,柳眉纤腰,乌发如瀑,杏眼丹唇,眉间又带有几分迫人英气,头上挂着不少银制发饰,随风一动,叮铃有声。 此女貌美动人,姿容绝色,便是被绿林道上的各方豪杰称为“江湖第一美人”的“息大娘”息红泪。 谈及此人,爱慕者可谓不计其数;只因早年间与戚少商结识,对其心生情愫,奈何戚少商浪子性情,本色风流,无法定于一尊,至此二人决裂,息大娘别出连云寨,自创“毁诺城”。 哪想如今戚少商一死,这江湖上公认和“连云寨”为死对头的“毁诺城”反倒来了人马,着实让人意外。 非但如此,据说江南霹雳堂的“小雷门”门主雷卷亦有动作,已暗遣人马,入了京师。 时震东无奈一叹,论名声戚少商在绿林道上委实不俗,风头甚至已盖过四大世家,率众抵御外敌,干下不少好事儿,侠肝义胆没的说。 但名头再大,明面上暗地里皆属匪寇一流,更与朝廷对立,且楚相玉牵扯甚大,既是敢出面拦阻,就该做好殒命的准备。 江湖二字,说来说去还得实力为尊,技不如人,生死无怨。 时震东面上既有无奈又有凝重,深吸一口气,抱拳沉声道:“诸位,职责所在,况且那位陈兄弟是为了我们几个的身家性命奔波追袭,我们这伙人承了人的情,诸位要想报仇不妨冲着我们来。” “老实说,一开始我打心眼里瞧不上那位陈兄弟……”周冷龙得脸上亦有几分愧色,可他忽有满是肃容地道:“但如今,诸位若想寻仇,大可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 其余人亦是紧握刀兵。 眼瞅着形势已是剑拔弩张,忽见村落另一头燃起一股浓烟,火光冲天,惹得惊呼四起,等一群人赶去,才见一间院落被一把大火烧了个干净。 几个连云寨的寨主更是脸色铁青难看,悲愤交加,只因里头放着一口棺木,存的正是戚少商。 待火熄烟散,木灰一扫,那火堆里只剩下一具面目全非,烧成了焦炭的尸骨。 息红泪的脸上原本瞧不出多少表情,可目睹这一幕,顿时俏脸煞白,胸口一闷,整个人摇摇欲坠,明眸闪过一丝凄苦,红唇紧咬,又带恨意,调马而去。 另一头的时震东等人,见两方人马撤去,当机立断,带着十二具验明正身的尸体就此离开。 只是所有人都没瞧见,那旷野尽头,有两道身影正远远静观,瞅着这一切。 戚少商悠悠转醒,舒展着缰麻的身子骨,望着黯然而去的息大娘神色有些复杂,只是最后都化作一声苦叹,还有些许迷茫,一张脸也已非本来面目,被陈拙重塑了面部的筋肉轮廓。 他说,“此后,你怕是过不了安生日子了……多谢!” 陈拙背手而立,周身风吹草动他却纹丝不动,连青衣亦是稳如静水,不见飘飞,宛若一尊庙宇中走出的神像。 此役,他并未将元十三限的存在告知众人,怕的是这些人脑子一昏,胡思乱想一通,万一再惹出事端,稀里糊涂送了性命,故而将所有事情揽在了自己身上。 连楚相玉的尸体他也动了手脚,绝然发现不出半点破绽。 “那十二具尸体中还有一个是你的帮手,名叫长刀沈云山,入京后先行蛰伏,静待时机,待我伤势养好,先拢江湖……” 戚少商深呼出一口气,胸腹中似燃起了一团火焰,龟息假死的灰黯脸颊也容光焕发起来,“只是江湖?” 陈拙瘦削脸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实在不想争权夺势,但又做不到冷眼旁观;江湖,既是跳了进来,总该做点什么,兵燹战祸,庙堂之争,江湖纷争,思来想去,那就先拢江湖……” 天地骤起狂风,风吹云涌,呼啸卷动。 他话语一顿,发扬衣动,似要随风而起,接着不急不缓地凝眸沉声道:“再踏江山!” 戚少商双臂一展,怀拥天地,“既然如此,就由我来争权夺势吧,咱们振翅齐飞……” 陈拙双脚倏忽离地而起,身形一晃荡向天边,平淡嗓音徐徐传来,“往后咱们这拨人就叫‘江湖人’!” 戚少商怔愣失神,“这练的什么功夫,真是越来越邪乎了……江湖人……” 呢喃着,他摸了摸自己的面目,朝着京城走去。 …… 次日。 铁血大牢。 十二具尸体已验明正身,归案在册,入土掩埋。 见到陈拙归来,再看他这副形貌,时震东心头暗震,但并没追问,而是感激道:“多谢陈兄弟,我们弟兄几个感激不尽,日后若有用得着的地方莫要客气,必效犬马之劳。” “多谢!” “多谢!” …… 其余人亦是纷纷抱拳。 此役他们几乎没出一点力气,全赖陈拙一人摆平,心中感激有之,亦有惭愧,还有一丝敬畏。 那周白宇与伍刚中尚未离去,见到陈拙,自是结识了一番,而后纵马远去。 此案落幕,所有人心头大石也算彻底搁下,如释重负,紧绷的脸庞上露出不少笑意。 见柳雁平朝自己眼神示意,陈拙才道:“既然诸事已毕,我也该回京复命了,他日若是有缘,再叙不迟。” 寒暄中,他最后又瞟了眼铁血大牢的深处。 正这时,大牢里蓦然传出几声嘶吼怪叫,其他囚犯也都是穷凶极恶之徒,一个个如受鼓动,纷纷暴动起来,又是笑声,又是哭声,哀嚎尖叫,疯疯癫癫,一时间恍若置身炼狱。 几个狱官统领神情骤变,纷纷赶了进去,陈拙也紧随其后。 “都他娘的安分点,谁不老实,七天没饭吃!” 就在陈拙行至一处牢房的门外,耳畔突的飘入一个断断续续,虚弱不堪的声音。 “吾乃……司徒……十二……” 那声音几乎微不可闻,即便陈拙五感超俗,也听的很是模糊,而且间隔很长,有气无力。 “试剑山庄庄主司徒十二?” 陈拙扬了扬眉,心中暗自诧异,但他转瞬便藏起了眼底的异色,脚下未停,等平息了大牢内的动乱,才动身离开。 诸事已毕,只待京师风起云涌…… 今天三更,还有俩更!! (本章完) 162、无极仙丹 陈拙回京了。 月前他还是个声名不显,走街串巷靠杂耍把戏糊口的小人物,可如今的风头却大有直追“四大名捕”的架势,而且隐隐与那六大高手比肩。 “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生云灭。” 两句话,说的是近些年来声名鹊起,而后又如日中天的六人,六个不得了的当世高手。 多指,指的乃是“多指头陀”;横刀,为“醉卧山岗,横刀立马”顾佛影;七发,则是“七发上人”;而笑看,便是京城中在年轻一辈里最为有名的那人,“神通侯”方应看;再有涛生,说的是“惊涛书生”吴其荣;最后是云灭,“神油爷爷”叶云灭。 这六个人,今时今日要么名动一方,自成势力,要么便是被各方势力拉拢招揽,委以重任,可谓名噪一时。 而如今,又多了一个。 听说他受伤了。 金风细雨楼便让人送来了不少疗伤滋补的东西。 有在“苦水铺”一起共抗过“六分半堂”的交情,送点东西不足为奇,也说的过去。 但除了金风细雨楼,那小侯爷方应看居然也命人送了东西过来,还有请柬。 甚至连蔡京都不例外,也让人送了一份。 既然他与童贯有交情,而童贯与他又是一伙的,绕了一圈,蔡京与陈拙似乎也可以有交情。 落在旁人眼中,陈拙保不准真就是蔡京安插进“神侯府”的耳目暗桩…… …… 窗外微雨稠密,清风拂入,凉的有些透骨。 日子又恢复了清闲,陈拙回来已有半月,还了追日神箭,又钻进了自己那堆满了各种道经残卷的屋子。 对于他杀戚少商一事,诸葛正我并没过多说什么,只是关切的问了下伤势,似乎对元十三限曾离京北上毫不知情,又或者是故作不知。 然而,这些对他来说已不重要。 无论是元十三限,亦或是诸葛神侯,还是这天下间的各方高手。 此番元十三限既然没能杀得了他,往后便再无机会了,谁也不会再有机会。 取过身旁的一方锦盒,陈拙从中取出一根人参,一面放进嘴里咬下半截,慢慢的细嚼咀嚼着,一面翻看着手里的丹经。 他那不成人形的身骨,也在各种药草的滋补下恢复了一些,不再那么灰黯无光,而是溢出了活人才有的生机、神华、光泽,不像那枯树老木般,干瘪褶皱。 但想要彻底恢复,估摸着还得要些时候。 屋内寒灯如豆,火光荧然,忽见灯花一颤一行光晕流转的小字在腾跃的灯色下凭空显现。 【运主:陈拙】 【世界:北宋末年】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五品甲等】 【命数:兵燹戮世,难逃其祸】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注:若气运攀至一品,可另投它界,气数重定,命运更迭;若气运超越一品,此身往他界之后,当复青春之躯,留全盛之功。) …… 一切仿若幻觉,随着一缕冷风掠入屋内,那焰苗摇曳一颤,所有异样又都消失不见。 见灯花缩短欲灭,陈拙伸手护了护,然后继续去看手里的丹经,那本武夷山丹霞派的炼丹术。 如今既是摸索出了身成大丹的路数,这外丹的法门他自然也得瞧瞧,兴许会另有收获。 上面记得多是各种稀奇古怪的丹方,什么辟谷丹,定神丹,养魂丹……还有炼丹的讲究,丹炉摆放的位置,以及炉鼎的制式,大小重量,气候温度,连上面几个孔都有名堂。 陈拙看的很快,只是翻到末页的时候他突然一提眼梢。 泛黄的纸张上,沁着几块干涸的乌红血迹,应是那夜与元十三限交手时沾上的,好在个中内容他也瞧得差不多了。 却说刚一合上簿册,陈拙原本抬起的眸子蓦然顿在半空,眼底骤生异色,微微一怔,手中合上的丹经复又打开了。 眼眸一垂,他目光又重新落了回去,落在那几块血迹上。 斑斑血迹之中好像藏着什么东西。 是字。 陈拙将末页揭到半空,透过背面的灯光定睛细瞧,血迹里确实有东西,似是字迹的笔画。 沉吟片刻,他伸手一蘸茶杯中已放凉的茶,指肚在那血迹周围稍加涂抹了几圈,待到湿痕扩散,原本泛黄的纸页上已肉眼可见的浮现出一个“太”字。 他指肚又上划,随着湿痕蔓延,又是个“清”,再然后是个“楼”。 “太清楼?太清楼有什么?” 陈拙瞧见这遇水才显的字迹,不免来了兴趣,轻轻一嗅,居然散着药味儿。 他继续倒翻,以指蘸水轻涂,只见纸页上跟着又浮现出一个字来。 “丹!” “仙!” “极!” 最后则是个“无”字,乃手抄的小楷,合起来便是…… “无极仙丹!” 陈拙双眼徐张,精光闪烁。 他指下未停,继续在书页上涂抹着。 奈何这次一直翻到头,再无异样。 “呼!” 陈拙沉息屏气,看了看手里的丹经,心头暗暗思忖。 这太清楼为皇宫内苑藏书的地方,难不成“无极仙丹”便在其中? 此丹却是不凡,“神侯府”内就有宗卷记载。 传闻先秦时期,秦始皇为图长生不老,曾令仙客研制仙丹,奈何一世到头,仙丹未成,然那丹方却得以流传后世。 岁月流转,直至前朝唐代,长生不老药的丹方几经辗转,落入皇室手中,后监造数载,共得仙丹十四颗;皇太子先服两颗而暴亡,可谓天下一等一的奇毒,天子震怒,连杀当时天下名药师七十二名。 而这其余十二粒仙丹,自此下落不明。 说起来,京中还有人特意找寻过,那人便是当朝国师,名为“黑光上人”;此人为左道之士,精通“外丹”之法,算是皇帝身前的红人,手段阴诡,年前就曾打着替皇帝遍寻灵药的幌子意图找寻“无极仙丹”的下落,可惜始终不得线索,不想竟藏在皇宫内苑。 如今外丹之术算是达至空前鼎盛,便有那丹道奇人断言,无极仙丹之所以奇毒无比,盖因丹毒未化,然自古凡事皆有两面,毒性越大,丹药之药性便越强,只需化去那丹毒,无极仙丹则名副其实,为不世仙丹。 陈拙凝了凝眸子,撕下了最后两页,手心一揉,五指一撮,手中只剩一撮齑粉。 “天助我也!” (本章完) 163、方应看,七圣主 这天晌午,陈拙撑伞出了苦痛巷,过了痛苦街,最后到了甜水巷。 长街细雨,烟花柳巷。 街畔朱栏绿瓦,酒楼林立,处处斋馆,传出不少莺莺燕燕的笑声,还有靡靡曲声。 “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唯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 过往来来去去,平民百姓有,达官显贵也有;有人四下张望着,没几眼,就被楼子里窜出来的老鸨龟公逮了进去。 桐油伞轻转,陈拙如今少了魁梧,多了瘦削,青衣随风卷雨,好似流云,又如飞雾,步履也不似之前沉稳,而是变得轻盈,添了潇洒随意,背后扎着几快重复青黑的长发。 倒是不见老鸨姑娘们过来逮他,只因他脚底下穿着双官靴。 但抛媚眼是难免的,尤其是那些个脸白的好似涂了层墙灰,眉眼一动,唰唰就往下掉脂粉的半老徐娘们,连陈拙都得退避三舍。 他这还是归京后头一回出来。 这一出来,后面已不近不远的缀着辆马车,反正就是跟着,像是要瞧瞧他去哪里,做什么事情。 不止是马车,走了两条街,他已察觉到不下四五十道视线跟着他,最后又换别人,而且有几个还藏着恶意和杀意。 见他入了甜水巷,那部马车似乎也没了耐性,不急不缓的赶了上来,并肩而行。 马车十分豪华,单单前面牵缰执辔的就有三人,个个锦衣华服,气势不俗。 而车外,还站着八个侍卫,带刀侍卫,默如陶俑,一动不动;只是随意瞧了眼八人的手,陈拙已能看出这八人不说是刀道大家,也是刀法精湛的高手。 马车一近,珠帘卷起的车窗里,一个俊俏的青年正好奇的朝他说道:“捕侠也喜欢这里的姑娘?可是有相好的?不妨与我说说,我不介意做回月老,牵一牵线。” 这人谦逊多礼,然脸颊眉眼却又有种稚气。 陈拙脚下不停,视线扫量着两旁穿梭往来的贩夫走卒,以及郁不得志的江湖人,嘴上问道:“谁都可以?” 青年倚窗含笑,“谁都可以。” 陈拙瞥了对方一眼,“李师师也可以?” 青年闻言并未立即回应,而是十分认真的想了想,然后肯定地笑道:“一夜风流可以。” 陈拙袍袖飞卷,“你想错了,我若寻她,只会听琴赏画。” 青年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捕侠也喜欢舞文弄墨,附庸风雅么?有趣!” 陈拙眼神微动,忽瞟见街畔两个落魄的身影,就像是刚入京时的他,在当街卖艺。 但却比他还要惨,辛辛苦苦好不容易讨了两枚赏钱,便被一群泼皮混混撵的四处乱窜。 “舞文弄墨也不错,这年头,武不如文,功夫练的再高,不还得给人赶马牵绳,听人使唤。” 他这话一说出来,那赶车的三人,守车的八人,全都面颊轻颤,眼神生变,有些僵硬。 青年笑道:“此言差矣,纵观古今英雄,有不知凡几之人是起于微末;想那西汉名将卫仲卿一开始不也是个马夫么,可后来位列三公,权倾朝野,更是替汉朝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扬名后世……看来捕侠已知晓我是何人!!” 陈拙淡淡道:“放眼偌大京华,能有如此声势风头的,也就只有你方小侯爷了!” 青年颔首,“方应看见过捕侠!” 此人,赫然便是“神通侯”方应看,亦是“有桥集团”的掌权者。 “不知捕侠是否收到了本候的请帖?我可是一直等着回应呢。” 陈拙语气随意地回道:“京城太大了,最近没怎么出门,不太认识路。” 方应看叹了口气,“一回生,二回熟,不妨多走动走动,说不定就不想走了。” 陈拙摇头,“我如今身虚体弱,走不远。” 方应看坐正了身子,“神侯府能给你的,我能给伱,神侯府不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你,不过是一张射日神弓罢了,你若入我侯府,我可命人替你遍寻天下奇弓。” 但瞧着陈拙再未回应,只顾前行,方应看轻笑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见马车径直远去,陈拙神色如常,别看这人稚嫩谦逊,可话里话外,无不是流露着滔天的野心,简直已不加掩饰,却又好像不是从对方嘴里能说出来的话。 什么不好比,偏偏拿卫青做比…… 他如今神念已生,六感已快要脱离通玄的范畴,遇到那心性薄弱,意志不坚的,一念起落,几能窥破对方心中所想,看穿心灵。 一路过来,两侧勾栏瓦肆中的万千私语低吟皆能收入耳中。 回望了眼被一群混混撵的东躲西藏的二人,陈拙哑然失笑。 那二人也在瞧他,当中一个还不忘挤眉弄眼。 看了一眼,陈拙顺道又熟悉了一下京城的布局,尤其是蔡京的府邸和皇城入口的禁军守卫。 尽管已知无极仙丹藏在宫中,但那“太清楼”内经、史、子、集藏书无数,想要从中找到几颗丹药可不是一趟两趟,一天两天的事儿;况且皇宫内苑高手如云,仅那米苍穹和禁卫大统领都是当世绝顶高手,再有这些装备精良的禁军,进去了无疑是落入龙潭虎穴。 还有最重要,也最可怕的一人,诸葛正我。 此人时时刻刻心系皇帝,他若敢有异动,那铁血大牢里可就得再多一个人了,就算没死在外面,也得囚死在里面。 还得再等等,需得稳妥行事。 返回神侯府的时候,陈拙绕了一圈,途经三合楼,忽见一个又胖又壮,又圆又黑的汉子捧着碗饭,迎面错身而过。 太黑了,此人面如老碳,圆脸、圆鼻、圆眼、圆口。 这人的一张脸几乎整个埋进了碗里,但一只手却不规矩的伸到了陈拙身上,一缩而回,施展的居然是一门极为高明的手上功夫,妙手空空的手段。 只是这人不是自己缩回去的,而是触电般弹出去的,“哎呦”一声躺在地上,半天爬不起来,浑身筋肉抖颤,像极了喝醉酒的模样,失了重心。 “看吧,都说了让你不要招惹他,你还不知天高地厚去偷人家的东西……快瞧瞧摸到啥了?” 一个翠衣姑娘先是绷着脸一本正经的训斥着,可很快又调皮一笑,凑了过来,明眸皓齿,笑眯着双眼,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活力。 那黑汉捧着饭碗,“温柔,你快扶我一把……哎呦我的天,这人身上像是长了刺,刚一挨上,就被扎了一下。” 翠衣姑娘笑的更开心了。 另一个清秀脱俗,秀美绝伦的白衣女子忽从楼上略带歉意地道:“还望见谅……” 这是个十分动人的女子,云鬓披散,有一双秋水般亮丽的美眸,似是藏了一个美梦。 经霜更艳,遇雪尤清。 美的简直不食人间烟火。 说完,她又好笑的看向那黑汉,“张炭你还不赶紧给人赔礼道歉!” 黑汉踉跄站起,苦恼道:“七妹子,连你也不帮我。” 王小石忽然惊喜的探出了脑袋,“陈兄,许久未见,上来喝一杯啊!” 陈拙望了望越来越暗的天色,瞥了眼黑压压的暝云。 风雨之势也渐大了。 街上形形色色的路人不知何时没了踪影,死寂空旷。 只剩下六个人,正推着一辆囚车般的沉重物事,自雨中朝这边走来,似是冲着楼里众人去的。 那囚车里还锁着个人,墨发浓密,不见面目,四肢手脚捆缚着锁链。 陈拙眼角一跳,好像每次遇到王小石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他撑伞已打算离开,转身就走。 长街昏暗,四下影影绰绰,似是多了不少人,皆朝囚车上的人恭声道:“属下叩见七圣主!” 惊雷轰隆,闪电撕破晦暗,囚车上一张俊美脸庞猝然抬了起来。 听到此言,楼上原本还嘻嘻哈哈的几人都噤声变色。 “七圣主?” 陈拙顿住脚步。 “战神关七!” (本章完) 164、天下无敌,武林神话 天昏地暗,风卷云涌。 以往陈拙曾听人说起过,每有气候惊人,功参造化的盖世高手出行,必有风雨相合,异象追随。 如今这场面,不知算不算异象。 他抬起眼皮,透过伞沿,瞄了眼一角浓墨似的天空,然后转身望向那手脚被缚披头散发的怪人。 这人面容带着痴色,也有苍白的病色,双眼空洞无神,就好像押解上刑场的死囚,只从囚笼里露出颗脑袋,满头长发浓密的宛如狮鬃,身形伟岸,手腕脚踝皆缚着数条手臂粗细的精铁长链。 这屈身于囚车的人,居然会是“迷天盟”的“七圣主”,战神关七? 他走到一旁的雨檐下收伞站好。 街上还残留了不少商贩急退后的凌乱狼藉。 这里原本是个市集,围着位于街心的“三合楼”,也是“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分界的地方,所以更显热闹。 陈拙前脚站好,北边的瓦子巷已有一张轮椅缓缓被人推了过来,木轮滚动,上面坐着一位神情冷冽的白衣男子,狭眸薄唇,生人勿近,正是四大名捕之一的“无情”。 椅上撑着一顶铜棕色的大伞,伞顶溅起不少雨花。 推椅的是无情手底下“金银四剑童”里的“阴阳白骨剑”陈日月。 见到陈拙,剑童将无情连人带椅举起,也放在了檐下。 说起这轮椅也有名堂,乃是鲁班座下大弟子鲁志子的后世传人所造,可谓天下奇巧,与之一体的还有一顶轿子,内布机关无数,皆为当世最恐怖的暗器,但凡无情一坐进轿子里,那整个京城的高手都要退而远之,忌惮三分。 二人都在旁观。 如今“迷天盟”再现京师,各方稳固的局势势必出现变化,无情来此,应该也是怕几方厮杀波及周围的百姓,尤其是“关七”再现江湖,此事非同小可。 但更多的,多半是为了见识一下这位昔年无敌天下,称霸江湖的武林神话究竟还剩多少能耐。 “爷,迷天盟似乎是冲着雷大小姐去的……听说近些时候‘迷天七圣’已招揽了不少郁不得志的江湖人,添了几分实力,想要重新夺回京师武林。” 剑童挡在无情身前,拦下了飘进来的雨沫,站的纹丝不动。 而那位雷大小姐…… 陈拙下意识望向三合楼上,那位迎风而立,美到不可方物的女子。 整个京华,能有此称呼的只有一人,便是“六分半堂”总堂主雷损的女儿,雷纯。 这个人,还是“金风细雨楼”的龙头老大“苏梦枕”未过门的妻子。 早在金风细雨楼老楼主苏遮幕还在的时候,为了共抗“迷天盟”,苏、雷两家便早早结下了这门亲事。 然而,从迷天盟势弱的那一刻起,原本互为同盟的苏、雷两家便又成了水火不容的死对头,互为敌手;所以,两个相爱的人,又不得不受制于各自的身份,爱而不得,水火相煎。 无情双手扶椅,忽然问向一旁的陈拙,“陈兄弟,你怎么看?” 他问的,自然是此战的胜负。 能挑在这个地方,挑在京中两大势力交界的地方,无论是雷损,还是苏梦枕,亦或是狄飞惊,王小石,白愁飞……双方有名有姓的高手好手,必然都得现身,下场走上一遭。 因为他们不得不出手,只因“关七”。 仅仅是这个名字,便胜过京城里的万千豪杰,可压天下高手。 哪怕这人如今已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但其昔年号令天下的不世凶威,也足以令人心惊胆战。 陈拙抖了抖伞上的雨水,“想不到一个总堂主,一个楼主,居然会合起伙来用自己的女儿、女人来做诱饵……此战,胜负如何,就看这位天下第一还能施展出几成功力。” 他虽话里有话,但也确实想看看这位昔年的天下第一,不世强人究竟能强到何种地步。 神侯府里关于此人的记载,多的简直难以想象,抵得上四五十个人的卷宗。 可惜,盖世天骄,沦落至此。 看这情形和架势,只怕“迷天盟”里也出现了问题。 陈拙脑海中忽然鬼使神差的闪过一个有些吓人的想法,倘若以那“无极仙丹”医好了这人,令其伤势痊愈,又会如何…… 无情端坐不动,视线透过雨帘,望向了三合楼,也看着关七。 二人离三合楼不近不远,那些“迷天盟”的人马皆是见之远避。 街心狂风涌动,风雨如晦,楼中的碗碟摆置,被吹的哗啦翻滚,摔碎一地,令人几乎张不开眼。 楼内的人也都纷纷动作,有的冲出,有的翻落,无不被这惊天动地的威势所摄。 雨幕里,少说已有两百多位气息沉稳,绵长有力的好手高手现身,这些都是“迷天盟”招揽的人手,而那囚车附近的六个人,更是好手中的高手。 要是陈拙没有猜错,这六人便是“迷天七圣”剩下的六位圣主。 还有四五百名,则是金风细雨楼的高手和六分半堂的精英,正暗自围杀过来。 两方势力,如今又都心照不宣的联起手来,对付这仿佛要死灰复燃的迷天盟。 就连那方应看的马车,不知何时也停在了雨中的一个角落,静静地侯着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 不远处的一角飞檐上,还有个背着包袱,戴着雨笠,瘦削高挑,气机阴沉的灰袍身影环臂而立,似是也想目睹接下的好戏。 京城中的各方人马,都在这个时候,陆陆续续,闻风而至,旁观此战。 而三合楼前,原本浑浑噩噩的关七在看见雷纯的时候,双眼短暂的恢复了几分清明,像是等不及的要从囚笼中里挣扎出来,如一尊人形巨魔,连笼子上的铁板都在扭曲变形。 “小白……” 众人俱是疑惑不解。 这人该不会是神志不清昏了头,又或是把雷大小姐错认成了某个人。 而且这人嗓音稚嫩的吓人,甚至有些幼稚,就仿佛是个没长大的孩子。 连雷纯也怔了怔,这人眼神中的柔情做不得假,关切急切,恨不得要到自己面前来,但这人她确实不认识。 至于其他六位圣主,此时此刻已然动手。 这六人有四个算是京中武林有名有姓的人物,分别是大圣主颜鹤发、二圣主朱小腰、三圣主邓苍生、四圣主任鬼神,而最后的五圣主、六圣主则是藏头露尾,掩了真容,不知身份。 他们是冲着雷纯去的,雷纯的身份很特殊,只要制住此人,那便等同于拿住了苏、雷二人的软肋。 但一缕劲急的指劲却打断六人的攻势。 白愁飞潇洒而傲慢的走出,冷冷地叱道:“退!” 他说退,一提食指,似能弹指惊天,指尖连点,指劲破空,指风急飞。 那六个神情一变,已在飞退,掠进的身形俱又如燕回还。 不光是白愁飞,还有王小石,他背后背着一柄剑,那是一柄不同寻常的剑,剑镶略圆,剑鞘古雅,剑柄微弯,弯的好似一柄短刀,又像是刀剑拼凑在一块儿,若有若无的散发着一股翠芒,锋芒暗藏。 挽留神剑。 血河红袖,不应挽留。 这说的是当世四柄最负盛名的神兵利刃,分别是方应看的“血河剑”,苏梦枕的“红袖刀”,以及雷损的“不应宝刀”,和这柄“挽留神剑”。 “挽留神剑!” 有人惊呼出声。 白愁飞一击落罢,仿佛尚未尽兴,食指一转,直指关七眉心,一缕指劲立时将面前风雨洞穿,隔空而发,带出咻的一声刺耳锐响。 他也想要称量一下这位天下第一的实力,还有自己的实力。 指劲横飞,如能穿金破石,竟将风势截断,雨幕撕裂。 尽管已是浑浑噩噩,但关七却在遇到危险时自警般的一亮双眼,只是身形微微一震,周遭精钢铁板铸成的牢笼顿如纸糊的一样,在雨中爆碎炸开。 指劲未至,关七歪了歪脖子,好奇道:“这是什么指法?” 白愁飞冷漠道:“惊神指!” 说话的同时,他食指再颤,破空指劲飞出一截忽一分为二,攻向关七。 关七翻身一避,手足颠倒,以脚出招,一团腿影忽的罩向白愁飞。 风云乍动,白愁飞脸色苍白,双手提指,顿见指上内力汇涌,指尖如有光华流转,已是招架互拼。 可交手不过二三十招,他脸上血色已然褪尽。 “啊!” 口发长啸,白愁飞猝然抬手一指长天,机锋峻烈的冷峻面容愈发冰冷。 天空雷鸣电闪,风雨大作。 苍白的闪电映照着一张张旁观此战的面孔,各有异色。 陈拙瞧见这不同寻常的指法不免扬了扬眉,而且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白愁飞对自己隐约有种抵触甚至是厌憎。 天地间肃杀骤起,寒意陡生。 白愁飞双眼神华大放,锦衣激荡,食指蓦然一沉,指尖气机汇聚,如星辰明灭一亮,已在啸声落罢的刹那遥指向关七。 关七茫然的神情上逐渐多了不一样的变化,似是嗜战之人遇敌后的欣喜,木然神情宛如那百年不变的神像突然回了过来,凝目咧嘴,已是呵呵呵的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声低沉压抑,令人心惊肉跳的笑来。 这人不笑时还好,只这一笑,脸上哪还有痴呆的神态,狂态毕露,桀骜不驯。 指劲破空,忽见关七不闪不避,双手一横,连带着那束缚他的锁链也被崩的笔直。 遂听“叮”的一声,那锁链从中而断,关七亦是倒飞出去。 白愁飞双眼一亮,大步紧追,可步伐刚一迈出,那关七已在半空稳住身形,双足下坠,如神魔屹立,原本灰黯阴沉的黑衣陡然间似漫上了一层氤氲光华,似在发亮。 一股难以想象的凶意更是再现京华,城中不少绝顶高手无不是心头一颤。 便在白愁飞贴近之余,关七黑衣忽的一荡,黑发根根倒竖,一股不同寻常的气已自其体内如狂涛巨浪般席卷四面八方,风雨倒流,惊天动地。 这股气不同寻常,不是煞气,也不是罡气,更不是杀气,而是一股犹若实质,浩瀚无匹,如能勾连天地的剑气,又好像藏着无匹锋芒的真气,如剑气锐旺,如真气浩大。 白愁飞瞳孔一震,头顶束起的发丝已被冲散开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身影已自旁出招,挽留神剑已然出鞘。 王小石横剑于前,动容失声道:“先天无形破体剑气?” 此言一出,三合楼里传出惊呼,那些暗中旁观的人也都心头一突。 不光是他们。 陈拙亦受波及,漫天风雨被那股剑气卷中,立时横飞冲射,非同小可,犹胜暗器。 他抬手一挥大袖,沿下坠落的雨线猝然似飞瀑横击,与那雨浪撞在一处,散作漫天水雾。 而那王小石和白愁飞则是节节败退。 王小石说道:“二哥,此人不可力敌,暂且先避锋芒!” 白愁飞只是回了一声冷哼,脚下一纵,拔地而起,已蹿上了街畔的屋顶,双指连弹,指劲破空,“二十四节气惊神指”发出漫天指劲,尽是嗖嗖之声,气劲纵横,射向周遭埋伏的“迷天盟”众人。 一声声惨叫自雨中响起,而后接二连三有人眉心见血,翻落下来。 出手间,白愁飞不知是有意无意,四散的指劲居然有一招在雨中绕出半圈弯弧轨迹,杀了巷口一人,落在了陈拙的面前,击出一个浅浅的指洞。 陈拙眸光微动,垂着眼皮,看着面前青石板上的那一记指印,孤漠瘦削的面颊已牵动出一抹不轻不重的怪笑。 居然在挑衅他。 无情也看见了这一指,蹙眉道:“这人太傲气了!” 陈拙轻声笑道:“是啊,傲气的几乎容不下别人。” 白愁飞脸上的傲气不减反增,正欲再杀“迷天盟”的人,忽见屋顶闪出一个走江湖卖艺的手艺人,寻常的穿着,普通的样貌,却有一手非同小可的剑法。 剑尖斜指,一截青芒已自剑尖吞吐而出,剑气直泻,竟将白愁飞的惊神指给拦截了下来,救了不少迷天盟的人。 而陈拙看见这人的时候,笑的更是古怪。 另一头,王小石此刻一人独自招架关七,他右手立掌成刀,左手握挽留神剑,掌发刀气,剑发剑气,所施展的绝学正是“天衣居士”许笑一的成名绝技,“大隔空相思刀”、“大凌空销魂剑”。 剑势惊人,刀意迫人,剑挑潇洒,刀行凌厉。 可即便他双手同出,刀剑齐用,也敌不过没动的关七。 关七没动,但他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是充斥着剑气,无形化有形之剑气。 王小石苦笑不已,脚下已在节节败退。 “咳咳!” 而雨中忽听轻咳声起。 “七圣主,久违了!” 来人咳嗽完还不忘提醒一句,然后长街上立有一抹刀光飞至,还有刀影,横在了关七的前面。 快到难以言喻的刀影,几乎肉眼难见,几如一抹绯红的飞雾,在雨中飘忽一掠,已劈碎了关七身畔的剑气,似有倾国倾城的绝美女子在雨中翩翩起舞。 刀影难寻,却有轻轻的刀吟,悦耳动听,令人惊艳,美丽动人,忘生忘死。 所有人都在因这一刀震动。 整个京城武林,无人不因这一刀心惊。 只因,这是“江湖第一刀”,“红袖刀”苏梦枕。 这人的刀法亦如那绝美的刀,自有绝世风情。 忽见人影一闪,长街上已有人撑伞而来。 正是苏梦枕,苏楼主。 不只是他。 几在刀影乍现的刹那,长街小巷,已落下一张木椅,椅上人低首垂目,大氅披肩,膝上交叠着十根纤秀白皙,修长如玉的手指。 而长街转角,与苏梦枕遥相对立,不知何时站着一名银发负手的瘦弱老者,立于雨檐之下,像在观雨,又似在打量在场众人。 周围各处出口去路,忽有血腥味儿渐渐弥散开来,暗处已起杀机。 而这一切,全都是冲着街心那如神祇屹立,睥睨天下的身影而去。 头顶怒雷更响,轰隆隆如战鼓惊天。 闪电撕裂昏暗的雨氛,天地忽有杀气激荡,狂风骤起。 今日,京中两大势力,高手尽出,只为埋葬昔年的武林神话。 似被四面八方的杀气所激,众人眼中,那伟岸如魔神的身影蓦然双手一张,衣袂激荡,满头墨发尽皆倒竖,应和着漫天雷霆,发出了不可一世的癫狂大笑。 “哈哈哈哈……” (本章完) 165、诸位,莫要让我失望啊 望着那睥睨群雄,傲笑八方的身影。 陈拙不由的心生感叹,即便此人已走火入魔,疯了癫了,然武夫的本能始终未改。 他目光游走,又望向那灰发灰衣的老者。 能在此时此刻出现在“六分半堂”那一边的,也就只有“总堂主”雷损了。 这个长袖善舞,老谋深算的枭雄霸主,居然看上去有些其貌不扬,寻常的就仿佛一个时常在湖畔江边闲钓漫步,颐养天年的小老头。 微皱的脸颊上长着一层浅浅的胡茬灰黑泛白,背着手,略微前倾着上身,轻弯着腰,像在打量着场中的局势,顺便还朝陈拙颔首微笑,点了点头。 而那街畔的屋顶,倏然响起一声饱含杀机的厉喝。 白愁飞的一张脸如今白的有些吓人,如霜似雪,冷如寒冰,还有杀机,死死的望着拦阻自己的那个江湖人。 交手数十招,他竟然没有拿下一个其貌不扬,声名不显的小角色。 他本想趁今天扬名的。 杀了六分半堂的几个堂主虽说让他有了名声,但是还不够,即便是坐上了金风细雨楼副楼主的位置,对他而言也还是名声太小;可如果能败了关七,伤了关七,铲除了“迷天盟”的余孽,那无疑是能令他的名声更加如日中天。 而且,他实在已经听够了别人的话,尤其是将他和那人相提并论。 三人皆是在“苦水铺”一朝扬名,又都际遇不同,投到了各方势力;但自从那人出了趟京城,再回来,无论他走到哪儿,总能听到有人夸赞对方,还老是拿他和王小石与对方相提并论。 一个捕头,原本哪能及得上他这个副楼主,但现在,反倒都在说他不如对方,身手不如,胆气不如,名头更是不如。 都说他仗了苏梦枕的势,而那人,单枪匹马,挑了连云寨,又连杀十二个凶名赫赫的江湖高手,已能与那六大高手比肩。 王小石听到这些话只会开心,压根不放在心上,而是替对方高兴;毕竟能在京城出人头地可不容易,熬了多少苦楚,受了多少羞辱和白眼,好不容易扬眉吐气,当然要替朋友高兴。 但白愁飞不会,他本就和那人不熟,要不是因为王小石二人只怕连一句话都说不上,更不谈不上朋友,不过是个走街卖艺的江湖人罢了…… 愁飞愁飞,本以为能一鸣惊人,振翅而飞,可如今风头俱被他人所夺,白愁飞实在有些受不了。 而现在他更受不了面前的这个,明明落拓的就跟乞丐差不多,眼里却不见半点沮丧失意,反而充斥着盎然生机,阳光,热烈。 这人武功也是不俗,非但不俗,而且厉害的紧,剑招凌厉,糅杂百家,几乎看不出来历,却总能封住他的指法,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高手。 一瞬间白愁飞已下定决心,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再藏拙,食指一屈,中指一直,也不蓄势,而是于瞬间出手,脸上最后的血色也彻底褪尽,随着中指指出,一缕灰黯指劲竟凝成一线,直去那人的眉心,二人之间的雨帘无声而断。 等他出招之后,嘴里才幽幽道:“破煞!” 这是他指法中最厉害的三大杀招,“三指弹天”里的“破煞”。 想不到没用在关七的身上,居然用在这个无名小卒的身上,当真是…… 白愁飞一出此招,便已觉得十拿九稳,可他对面那个其貌不扬的江湖人陡然一竖剑器,剑光璀璨,流转青芒竟是转瞬覆没剑身,那本该三尺长的青锋竟又生生长了一截。 长剑一挑,已挑破了这京华烟雨,挑出了三分潇洒,三分快意,三分的惊才绝艳,还有一分的傲然脱俗。 便在白愁飞没了表情的注视下,他那一线指劲,竟被当空挑散。 而那人手中的寻常铁剑亦在剑势行尽的同时碎散在雨中。 “有埋伏,速退!” 借着指劲的反冲之力,那江湖人已蹿向雨中深处,临走还不忘朝着“迷天盟”的六位圣主招呼了一句。 六人原本还想靠关七重现昔年辉煌,可一看周围重重埋伏,盟中精锐也都惨遭屠戮,再被这人乱了心神,彼此互望一眼,忽见“大圣主”颜鹤发一瞥陷入癫狂、战意高昂的关七,咬牙沉声道:“走!” 说罢,已朝那人追了过去。 而对于他们的离开,无论是苏梦枕还是雷损,都不在意。 眼里似是只有关七,即便白愁飞先前的激战,也未能令二者偏转视线,分心他顾。 树倒猢狲散,只要关七一死,迷天盟剩下的不过是些土鸡瓦狗罢了,翻不起多大风浪。 陈拙若有所思的望着离去的几人,嘴角噙出一丝笑意。 而街心,先前翻飞的刀影无声再现,快的连那一抹绯红也消失不见,风雨如旧,然雨幕水帘却诡异的短暂滞空,然后宛如四分五裂的布帛一般被割裂开来。 然后,长街寂静。 关七的脖颈上,已多了一柄刀。 端是好快的刀。 陈拙心神收敛,亦是觉得此刀不同凡响,他心里暗思,如今自己已生了神念,刀法想来也该水涨船高……许久未动刀了啊。 关七像是彻底清醒了过来,即便刀架脖子,也始终纹丝不动,平静的像是这条命不是自己的一样,冷冷的瞧着苏梦枕。 苏梦枕轻咳了两声,一手拿刀,一手捂嘴,说道:“我若这样杀了你,太过无趣。” 他手中把把美到扣人心弦的刀子居然真就缩回了袖中。 雷损入鬓的浓眉一皱,阴沉道:“不可……” 只是他显然说的晚了。 关七咧嘴一笑,戾目渐张,“你就是‘金风细雨楼’的新楼主,苏梦枕?” 苏梦枕不答反问,“除了苏梦枕,谁能一刀架在你的脖子上?” 关七咧嘴一笑,“伱当真以为能伤的了我?” 对旁人而言,刀架脖子上无疑是必死无疑,但对他而言,刀口与自己的距离,便是如隔天堑。 苏梦枕取下嘴上的手帕,轻声道:“不妨再试试!” 他袖中刀光再吐,雨幕顷刻一份两半,细长豁口横飞延伸至关七的脖颈。 关七还是一动未动,但眼看他就要命丧苏梦枕的刀下,那“红袖刀”却停在了半空,刃口之下,似是有着一堵肉眼看不见的壁障。 王小石呐呐道:“先天无上罡气!” 众人眼神尽皆沉凝如水。 这人论攻有“先天破体无形剑气”,论守又有“先天无上罡气”,实在是难以想象,这天底下最凶险,最难练,也最惊世骇俗的两门功夫,竟然为一人身兼。 气本无形,然此刻由关七施展开来,立见其周身风雨汇聚,居然化作一个丈阔四尺的巨大水球,气机流转,已将苏梦枕的刀给弹开了。 一招未中,关七双眸一眯,浑身光华涌动,环顾众人,忽单足一落,周身四尺之外,立见一缕缕犹若实质的剑气迸射向四面八方。 长街之上,以关七为中心顿见惊爆连连,席卷街头巷尾,尘嚣如浪。 惊天动地间,数道身影冲天而起,连同陈拙在内,俱是变了脸色。 “诸位,可莫要让我失望啊!” (本章完) 166、断手,雷击 “轰隆”一声,晦明风雨忽被一道闪电划破,激起的尘烟落在绵密的雨幕里转眼消散。 然而,尘烟虽散,杀机却未散。 雨中半空,数道身影已被那可怖剑气逼的提纵腾空…… 苏梦枕也跃了起来,披风一卷,露出了一袭锦衣劲装,王小石、白愁飞亦是飞掠腾空,雷损也在半空,他就像一只振翅的秃鹫,睁着一双睿智精明的眸子,灰袍鼓荡。 还有,陈拙。 也不知关七是不是刻意为之,手腕锁链凌空一抽,一缕剑气已朝着陈拙和无情罩了过去。 不只是对他,连那顶着雨笠,背着包袱的灰衣汉子也没放过。 还有方应看。 剑气破空,如流光飞泻,穿破雨幕,直去二十余丈,照亮了马车上那八个护卫动容凝重的面目,以及抽动的两腮,和拔出鞘的刀光。 这八人,也是扬名已久的江湖人物,合称“八大刀王”。 连元十三限都曾说过,八刀联手,不逢敌手。 刀光灿亮,各有奇巧,已纷纷拦在那缕剑气前,刀意纵横,八人已是联手。 夺目神迷之间,剑气已散,八人踉跄而退。 “我来吧!” 雨檐下,望着袭来的剑气,陈拙叫停了正欲出手的无情,脚下龙行虎步跨进了雨幕里,迎上了那缕剑气。 不由分说,他右手五指一展一屈,握手成拳,双眼微眯,奔走中提肘振臂,携风雷之势已悍然迎上。 本是简简单单的一拳,可陈拙面前的风雨却无声塌陷,勾勒出一个匪夷所思的拳影轮廓,清晰可见,与那剑气撞在一处,裹含着他千锤百炼的意志和无物不杀的惨烈杀念。 非是内力,而是神念。 这些时候他可是废了不少功夫来琢磨这个东西。 这是他那口心气的体现,更是经历了江山起落,神州陆沉,趟过无数血与火才砥砺打熬出的意志,凝实如铁,厚重如山……在那神念的加持下,几能令敌手置身其中,感同身受,让人颤栗。 干脆,直接,惨烈,霸道……便是空气中都仿佛弥漫上了一丝丝的硝烟血腥。 有进无退,你死我活。 在场的多数人皆以“箭”而知陈拙之名,如今惊见这一拳,无不心头剧震,被其拳意波及,胆气弱的,眼前只觉乱象纷呈,头皮发麻。 而被拳意波及的倒霉蛋,便是那个灰衣戴笠,背着包袱的人。 这人正准备避开破空而至的剑气,可闪身的刹那,惊觉一股杀念临身,掠到半空的身子宛如受惊的猫儿,面色狂变,后脊发寒,整个人如遭雷殛般伸手解下了身上的包袱。 只因这拳势不光厚重如山,更能摄人心神。 灰黯的雨氛下,那包袱一解,霎时间似亮起了千百颗太阳。 对方居然有样学样,不但对着关七出手,还将陈拙也罩了进去。 拳下剑气粉碎,陈拙看也不看对方,眼神从始至终只是瞧着关七,脚下迈步,不急不缓,竟在那千百颗太阳间走的犹如闲庭信步,歪头转颈,随手一拍,还攥灭了一颗。 只这手段一露,这人的身份已不难猜出,便是如今江湖上凶名赫赫的一位人物,元十三限最可怕的徒弟,也是江湖上最恐怖的杀手,天下第七。 见到陈拙从檐下走进雨中,又走过他那杀招朝关七走去,天下第七转身就退,退的头也不回,想都不想。 半空众人,齐齐出手。 苏梦枕刀影再掀,红袖刀美若梦幻,轻轻一颤,已划向关七脖颈。 白愁飞指劲再提,这次是无名指,三指弹天再出一指,指出惊梦,指劲直袭关七头顶百会穴。 雷损双手十指轻颤,轻弹,快慢交错,却是在结密宗手印,同时口吐九字真言,每一字皆辅以手印,配合之下,虚空立有玄妙气机溢散,纷乱风雨如化天罗地网,以束关七动行。 王小石也是逼不得已,他实在不想出手,以多胜少不是他的习惯,更做不出来,但关七凶威盖世,主动出招,他只能被动招架。 不只是他,出手的几人几乎全都不喜欢这样趁人之危的打法,但迫于形势,只能出手,更想会一会这天下第一的高手。 “留神!” 陈拙步调倏忽一疾,似缩地成寸,一瞬半刹,已到关七面前,拳头宛若落雷般砸了下去。 可拳至半空,拳势陡住。 众人面前,已荡起一层浅浅的无形涟漪,阻拳挡刀,将所有人的攻势拦了下来。 先天无上罡气!!! 攻势一缓,关七乱发下的一双眼眸明灭如灯,他忽然抬手,一只白皙秀气的左手,指骨细长,指肚圆润,在白愁飞的骇然中,屈起了拇指和尾指,而食指、中指、无名指则是急弹狂震。 正是惊神指。 而且威势犹盛白愁飞,以剑气代指劲,剑气如矢,三指犹如漫上一层莹莹光辉,朝着半空几人指出数十道剑气。 而关七的另一只手,是照着陈拙去的。 同样也是出拳。 两拳悍然相撞,二人脚下俱是轰隆下沉,踩出一个大坑,如万钧重石砸落。 一股狂暴气机摧枯拉朽,将俩人脚下的街面碾压撕裂出一条条蜿蜒曲折的裂隙,风雨都被挤压一空,撕扯成漫天水雾。 罡风扑面,陈拙面部的筋肉像是不控制般颤动,发丝尽被吹拂向脑后。 感受着体内翻腾的气血,陈拙拧眉睁眼,兀自一吞风雨,胸腹中忽听雷音,而他右臂已肉眼可见的飞速粗涨了一圈。 一前一后,那关七居然也是有样学样,吞气入喉,一手用“惊神指”以应众人,看也不看,然右臂筋肉蠕动一颤,竟也飞快膨胀了起来。 陈拙眼神骤凝,已与那关七的目光撞在一处,右臂膨胀一鼓,紧绷的袖筒顿见一圈涟漪沿着手臂直达拳头。 遂听“啵”的一声,关七右拳震退,但那拳头只退出一尺来远,身形摆动如钟,竟又撞了回来。 二人双拳再遇。 陈拙周遭十数块石板如被一股巨力震空弹起,他身形一晃,提纵如猿飞退一截,单足点地的刹那,脚下已多出个清晰的脚印,同时闪身回扑,半空的身骨拉展出一个夸张的弧度,猿臂如开弓搭箭,已再提一拳,撞在关七的拳头上。 关七踉跄一晃,后退半步。 陈拙则是连退数步,身侧五指不住蜷缩舒展,眼神连连闪烁。 而其他几人,则已看见了出手的时机。 见关七踉跄一晃,雷损忽口舌蠕动,大喝一声,双手结密宗手印,此乃对方成名江湖的手段,亦是绝学,名为“快慢九字诀”。 瘦弱的身体中,竟发出似金刚伏魔般的怒喝,声震长街,风雨都为之一顿。 陈拙瞧得暗凝心神,这般手段,居然也修精神念力,不光是念力,还与内力真气相结合,还有招数手段。 雷损的左手只余中指和拇指,而剩下的三指,则是木头,木指。 他口中大喝,手中出招,连点关七周身死穴。 配合他的,是那巷口一个无人察觉,垂颈低首的人。 狄飞惊。 他脖颈轻颤,竟然抬了起来。 风雨之中,忽起璀璨刀光。 狄飞惊手中无刀,眼中有刀,神意凝练如刀,以眼伤敌,谓之“眼刀”。 而他的面前,不知何时还多了一口陈旧漆黑的棺材。 关七原本战意高昂,只是听到这一声大喝,眼神顿见迷离,又被那眼刀所摄,顿如喝醉了一般,精神亦见萎顿,整个人又像是痴傻了一样,而且更疯。 迷离一瞬,他浑身气机陡然暴涨,怒目圆睁,朝着雷损回吼了一声,双臂一抖,似已化作陈拙之前的拳头。 他出的是拳,发的却是剑气,双拳翻飞,拳势一贯,长街之上缕缕剑气冲射纵横,逼的众人连连退闪。 雷损首当其冲,苍老脸颊上忽见一缕血痕,满身衣裳也破开了几个窟窿,被剑气撕扯的破破烂烂,五官扭曲难看,抚胸而退,似在急喘,然后朝着苏梦枕喝道:“还不出手?” 大好时机,金风细雨楼的几人居然没有趁势出招。 以多欺少本就令人不齿,况且还是个神志不清的疯子。 苏梦枕咳嗽了一声,没有回应雷损,王小石早已连蹦带跳的退出老远,白愁飞则是神情冷寒,但眼底既有恍惚,又有震撼。 而关七的举动更为惊人,剑气上行,直冲天穹,浩瀚霸道的锋芒竟令黑云翻滚如浪,电闪雷鸣。 “轰隆”一声,天地乍亮,一道前所未有的炸雷惊的人耳膜嗡鸣。 关七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疯了,被那雷声一惊,忽抬手一劈,一缕锐旺剑气已冲霄而去,双眼望天,发出了一声怒吼,“啊!” 他一手劈出剑气,双眼骨碌一转,已直勾勾的瞄上了陈拙,闪身一掠,已是扑来。 陈拙焉能退缩,跺脚蹬地,已奋拳而上。 二人双拳再遇,一个真气涌动,一个神念御敌,交手刹那,陈拙耳鼻中已有点滴血迹渗出。 不远处的王小石、苏梦枕见状已是纷纷来援。 但就在这时,所有人心头俱是一突,浑身汗毛倒竖。 陈拙无来由泛起一种彻骨寒意,脸色立时苍白透明,只因杀机天降。 “退!” 他毫不犹豫,撤拳退走,可那杀机却如附骨之疽,压根来不及细想。 只退出不到半步,陈拙双眼陡张,接着一眯,五脏鼓荡,六腑齐颤,胸腹中已然惊闻雷音,眉心箭疤更是一亮,攻势一改,挥拳向天。 “杀!” 厉啸出喉,所有人俱是瞪大双眼。 关七的举动与他简直如出一辙,怒目立眉,撤拳击天,剑气破空。 “轰!” 一声雷鸣响彻在京师上空。 那黑压压的浓稠乌云中,两道苍白泛蓝的厉芒如神枪自天穹刺落,直击二人。 长街霎时通亮一片。 所有人心神俱震,满面惊容。 雷光一闪即逝,忽见一道身影扑进三合楼,朝雷纯掠去,然而手伸一半,一抹绯红刀光掠空而过,还有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跟着响起,“不成!” 雷纯张大双眼,欺霜赛雪的面容上猝然溅上了点滴殷红血迹。 半空,一只断手翻落在地。 苏梦枕挡在雷纯面前,似因赶的势急又呛咳起来。 而他面前,关七披头散发,满身焦痕,左手已齐腕而断。 和几大高手恶斗,又受雷击,他竟然还有余力。 身后雷损来袭,直击关七背部,却被王小石出剑挡下。 关七丝毫不觉断手之痛,眼神反倒前所未有的清明,见事不可为,飞掠出三合楼,飘进雨幕,去的极快。 雷损气急败坏,“你们居然放他走了?” 苏梦枕却没理会他,而是快步出楼,望向街心。 雨中,一人慢慢收回了半空的拳头,整条胳膊,半个肩膀,满布焦痕…… 万订了……多谢诸位的支持鼓励,真的是感谢大家,感觉就好像松了一口气!!!! (本章完) 167、雷殛之力 长街雨巷。 众目睽睽之下,陈拙心有余悸的攥了攥右手,好在除了雷击留下的一道道焦痕外伤,并未伤筋动骨;但他总感觉自己与之前有些不大一样,然而究竟不一样在哪里又说不出来。 见他只是受了点轻伤,王小石松了口气,露着两排白净整齐的牙齿,忍不住笑了起来。 苏梦枕也收回了视线,似是放下了心。 白愁飞则是瞧得神色复杂。 狄飞惊又垂下了他的脑袋,像是有些失望。 绵绸的雨氛下,不少“迷天盟”的人亮身走了出来,关七既退,六位圣主又走的无影无踪,他们这些手下弟兄反倒留了下来,被两大势力的人马围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这些人也只能投降,然后被“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瓜分。 或者,死。 当然这已不是陈拙要操心的事情,他走到雨檐下,想要拾起倚墙放着的桐油伞,五指一伸,轻轻一握伞柄,脸上神情却见异样,宛若遇到了某件超乎掌控的事情。 陈拙垂目瞄了眼自己的手心,适才还完好的伞柄现已短了一截。 就在他刚才去拿的时候,触碰到的一瞬,那一截伞柄竟宛如春雪消融般刹那化去,以至于他抓了个空。 陈拙刀眼凝了凝,不动声色的换上左手,握柄撑伞。 既然厮杀已毕,他自该抽身退走,与无情回了神侯府。 此番关七断了一只手,“迷天盟”已算再无翻身的机会,就算有,也是极难。 没了后顾之忧,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的决战也该来了。 神侯府有些冷清,铁手陪着诸葛正我去找大国手刘仲甫下棋去了。 陈拙钻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窗门,盘膝在地,双眼一闭,神念下沉,已在内视己身。 随着气息吞吐,他浑身的每一寸血肉筋络,连同四肢百骸都纷纷调动了起来,以一种韵律轻轻颤动鼓荡,五脏六腑也没例外,内劲一生,他浑身各处似有层层涟漪荡起,刷过全身。 恍惚间,陈拙只觉神念沉入了自己的身体,跟着那些涟漪飞快游走在筋络血脉,骨髓五脏之间。 他想要探明身体内的变化。 那伞柄究竟是如何消失的? 以自己如今的实力,莫说攥木成粉,就是金石入手,也跟搓泥一样,但他适才明明未动内劲,可那伞柄怎会消失。 对于自身的掌控,陈拙自信早已精细入微,一丝一毫的体力精气都控制的恰到好处,绝然错不了。 时辰一点点过去,也不知过了多久,窗外黑云渐散,雨势也弱了下来。 天色渐晚,一声轻“咦”终于从陈拙那盘坐如佛的身体里发出,他双眉微蹙,双眼徐徐张开,随着五脏鼓荡,掌心的皮肉下竟然钻出缕缕极难察觉的气劲。 真气? 陈拙瞧得有些怔愣,但当他五指一攥,将那些气机汇聚一处,掌心竟隐约绽放出一点微弱的雷光,似如萤火,令他瞳孔一缩。 “这是……雷殛之气?莫不是因为天雷加身才引来这种力量……” 思忖间,陈拙五指伸展,内息调动,五脏之气也跟着变化,而那些神出鬼没的气机登时如受牵引,纷纷回缩,竟然冲着他心肺五脏来了。 来不及反应,陈拙双肩一震,嘴角已流淌出一缕散发着淡淡焦糊的血线。 他罕见的有些动容。 这气机看似薄弱,威能却是可怕的惊人,而且能与他五脏之气彼此牵引,委实古怪的厉害。 陈拙眼神阴晴不定,“可惜太薄弱了,犹如无根之萍;而且这般霸道,寻常的吐纳之法定然难以壮大,不然倒是可以尝试驾驭一二。” 尽管他已攻无不中,但自从见识到了楚相玉、元十三限,以及关七那恐怖的护身罡气后,单纯的攻伐手段就显得有些局限了。 瞟了眼外面的天色,陈拙突然记起什么,挑眉起身,暂压心绪,走入夜色。 …… 亥时初,京城一间荒废的院落内。 一阵脚步来的快急,自微雨中钻出,扎进了院中,靴跟带起点点滴滴的泥浆水花,染脏了衣摆腿肚。 短短十几息的功夫,残垣断壁,荒草萋萋的老宅破院里已站着八个人。 先进来的是两个走江湖卖艺的手艺人,衣衫泛旧,又破又脏,像极了那些食不果腹,吃了上口没下口的落魄汉。 二人沐雨而立,满身湿痕,回望追过来的六人。 这六人,便是先前于三合楼退走的“迷天盟”六位圣主。 气氛古怪,两相对望。 大圣主颜鹤发惊疑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人?本盟不曾有你们这般好手,究竟是何来历?” 此人外号“不老神仙”,人如其名,童颜鹤发,面色红润,一袭深色蓝袍罩着略显壮实的身骨,中气十足,犹胜青壮。 “呵呵!” 发笑的是个挺拔高挑,脸色较黑,但眼眸发亮的青年,穿了件素色青袍,也是那两个手艺人当中的一个,更是白天拦截了白愁飞的那人。 青年挽着裤腿两袖,露出的小腿早已被雨水打湿,一双靴子也丢在了路上,赤脚而立。 他仔细瞧了瞧六个人,突然又嘿嘿一笑,“关七还真是倒霉啊,一群心腹手下,居然没一个自己人,他就是功夫再高,恐怕也得输。” 听到这话,六个人的表情都不自然起来,除了当中的一个女子,二圣主“落花舞影”朱小腰例外。 朱小腰腰身纤细,双肩略窄,柳眉一竖,厉声质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颜鹤发干咳了一声,犹豫了一下,才道:“我本是‘金风细雨楼’的人,奉苏楼主的命令潜入迷天盟暗藏蛰伏,所以才加入了‘迷天七圣’。” 有一个人起头,剩下的三圣主、四圣主也互望一眼,不再遮掩了,“我们原是‘六分半堂’的人,奉了狄大堂主的命令,潜入‘迷天盟’行事,此番也是两大势力联手同盟早已定好的计划,为的是引出关七,一网打尽。” 原来这二人一个名为任鬼神,一个名叫邓苍生,乃是六分半堂的左右使。 至于剩下的五圣主、六圣主身罩黑袍,藏头掩面,也不露真容,更不说话,但瞧他们警惕的架势俨然不属于这两大势力,还有第三方势力。 青年自己都看的有些傻眼,咋舌不已,要不是他一路过来,暗自留意,发现了不少端倪,还真就看不出底下的门道,这京城水也深了。 “要是关七瞧见这般场面不知又该作何想法,六个心腹手下,五个是别派势力安插进来的暗桩耳目……” 他看向朱小腰,“伱呢?” 朱小腰慵懒一笑,似乎这些人是哪方势力的人马都不重要,她只是朝颜鹤发扬了扬白皙的下颌,“我跟他一起,他是谁的人,我就是谁的人。” 说完这些,六位圣主,三方势力,全都看向了青年和另一个蜡黄脸的汉子。 “说了这么多,你们两个是哪方的人马?” 他们便是为此而来,不出意外的话,关七大势已去,迷天盟也没了,他们本该重回各自所在的势力,只是这两个人的出现不得不故作玄虚,跟上来好探探底细。 与此同时,院外的雨夜忽挤出来八道身影。 瞧见这八个人,院里的八人脸色微变,竟是方应看座下的“八大刀王”。 非但如此,后面又跟进来一人,这人灰衣戴笠,背着包袱,身骨瘦削高挑,只一现身,所有人俱是神情一肃,又有凝重,只觉空气都冷上了不少,手脚发凉。 来人正是天下第七,文雪岸。 还有人,院落外,一个妩媚娇小的女子撑伞而至,身后更是跟着不少同样撑伞的女子,一个个花容月貌,可伞下却暗藏杀机。 竟是六分半堂的“三堂主”雷媚。 同时,一个年轻俊朗,气态儒雅的白衣青年领着一支人马从另一头走了过来,眉眼带笑,额上生着一颗黑痣。 来人身份也不寻常,乃是金风细雨楼的大总管,杨无邪。 “你们两个之前属于哪方势力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只需知道往后该如何选择就可以了。” 如今“迷天盟”既已再难翻身,那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决战也快开始了,缺的自然是高手好手,笼络人才。 而青年既能与白愁飞斗个旗鼓相当,俨然是个不得了的高手,当然需得争抢。 青年却不慌不忙的一笑,正想开口,突的眼神一亮,指了指几人身后,“这话你们得问他。” 天下第七,八大刀王,还有六位圣主,雷媚,杨无邪,俱是齐刷刷回首瞧去。 但见昏暗的雨夜里,一道高瘦似鬼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在颗老树下,黑衣如夜,裹着全身,头上还戴着一顶宽沿雨笠,不见真容。 低哑的嗓音响起,“不是说好了先招揽人手么?” 青年也有些无奈,苦笑道:“我也想啊,结果半道上我才瞧出来这六个全是别派势力的暗桩耳目。” 听到这个回答,黑影也短暂沉默了一下,而后负手走出。 “那确实不能怪你,京城的水有些浑,看来想要立足还得另寻办法。” (本章完) 168、着手布局 黑影高瘦的吓人,甫一走出,在场所有人俱是心头一沉,变了脸色;只因那流淌着雨线的笠沿下是一张冰冷乌寒的铁面,铁面不见光华,凸起的棱角沟壑勾勒出一张狰狞可怖的阴沉鬼脸。 而所有人真正心惊的是铁面后的一双眼眸,难以形容的可怕,宛如两个深不见底的黑洞窟窿,泛着妖异晦暗的光华。 众人眼前一花,黑影已在院中。 “看来京城的水果然很深,尔虞我诈,算尽心机……你们既是来的这般急,恐怕苏楼主和雷总堂主已等不及要拼个你死我活了。” 黑影瞧了眼雷媚和杨无邪,又看看天下第七,铁面无光,只剩森然。 这人,自然就是陈拙。 他心里暗叹,原本还想暂避锋芒,先行蛰伏,等关键时候再定下大局,但谁能想到…… 身旁的黑脸青年和另一个蜡黄脸的瘦汉也是无奈苦笑,二人分别是易形后的戚少商和沈云山。 戚少商今日也确实是想趁乱招揽人马,可他挑错了人,本想将“迷天盟”的几位圣主收下,哪想全是别人的耳目暗桩。 陈拙瞟了眼在场所有人,头也不回的对戚少商开口道:“无妨,我已另有打算。” 忽听一人讥讽笑道:“哈哈哈,你莫不是觉得自己能全身而退,活着离开?” 关七一退,如今正是风起云涌的时候,一点细微的差错兴许都能决定胜负,整个京师武林都围着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开始了角逐博弈,暗流涌动。 来时的路上,陈拙已瞧见八方各处不少金风细雨楼的弟子正在暗中汇聚,怕是在围杀关七前苏梦枕就做好了一口气与“六分半堂”决战的准备,少说万余人马,而且只多不少。 作为雄踞京华的天下第一大帮,当年便已收拢了三万八千名子弟,如今过去这么些年,早已不敢想象。 但六分半堂能与之抗衡自然也不同寻常;八大刀王,天下第七,已隐隐与雷媚合立一处,而他们身后的人,无疑是“神通侯”方应看,和权相蔡京。 说话的是八大刀王里的一个。 这八人分别是“女刀王”兆兰容、“相见宝刀”孟空空、信阳萧煞、襄阳萧白、“伶仃刀”蔡小头、“八方风雨刀”苗八方、习家庄少庄主“惊魂刀”习炼天、“五虎断门刀”彭尖。 皆乃方应看笼络的高手。 可陈拙接下来的话却让八人脸色铁青,表情僵住,眼泛杀机。 “就伱们八个,也配刀道称王?” 沙哑嗓音好似金铁交击,但语气又显得很轻飘。 杀机一动,八个人里已有四人出刀动手。 刀势狠辣,刀意凌厉,刀路更是快急。 四抹刀光自风雨中惊现刹那,已封向陈拙前后左右,如弯月横空,似匹练寒芒,来势极汹。 这四把刀,已能看见江湖上声名赫赫的几大刀法,既有八方藏刀式,又有习家惊梦刀,还有五虎断门刀…… 但也就在四人出手前的那眨眼半瞬,雨氛下早已提前多出一抹刀光。 众人眼中,那抹刀光起的隐晦,谈不上惊艳,更算不上出彩,吞吐伸缩,一闪而没。 而那院中伫立不动的身影也动了,宛如一缕窜动的黑风,倏忽一闪,缩地成寸,已在一人身后。 快,太快,肉眼难追。 那人刀势刚起,刀光行至半途,冷不防眼前一空,没来得及反应,后颈已攀上一层寒意,心底里打了个哆嗦,身旁更听有人急声提醒道:“小……” “小”字话说一半,剩下三人眼角齐齐一跳,眼前俱是一花,一张乌沉沉的铁面已从同伴身后飘转而出,从他们面前飞过,一起的还有一抹飘来的刀光。 而他们此时也看清了刀光源于何处,那是一柄弯刃小刀,寻常的简直随处可见,粗糙的木柄,刀口还有锈迹,简直就像大街上捡来的一样,被拿在手中。 可刀身却在他们的眼中猝然模糊,犹若化作了一股风,又似惊鸿掣电,转瞬即逝。 空气突然安静了下来。 雨滴沿着屋瓦,在地上滴滴答答的发响。 而剩下的四人,只来得及握上刀柄,但马上鬓角渗汗,头皮发麻,哪敢上前,甚至想转身就跑。 就见先他们出手的四位刀王一张脸已煞白如纸,嘴里凄厉哑声道:“好刀法!” 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们脖颈上正悄然浮出一条细如丝发的血线,一语吐落,颈上的大好头颅便扑通滚落,无头身子还顺着余力犹自往前奔出几步。 活杀留声。 雨氛浓稠,院中的陈拙只似绕着四人走了几步,慢慢停下,望向众人。 杨无邪脸上的笑意不见了,开口歉然道:“多有得罪,告辞!” 说完,他身后的人马已在急退,连带着颜鹤发、朱小腰也跟着退了。 如今大战在即,若是再招惹这等强敌,有害无利,来的快,退的更快。 一起动作的还有雷媚,杏眼带笑,眼底却有惊疑,似是受到惊吓般还抚了抚胸口,妩媚一笑,“得罪!得罪!” 转身已带着手底下的人撑伞而去。 任苍生、邓鬼神也忙跟了上去。 而剩下的,分别是天下第七,以及“迷天盟”的五、六圣主,和另外四大刀王。 “原来五圣主、六圣主是方应看的人。” 戚少商几乎一眼就看明白了,更觉得关七倒霉,京城里的三方势力居然都在他身边安插了耳目,还都成了心腹手下。 而这七个人也想退。 “咳咳……先等等!” 陈拙轻咳了一声,眼神已落到了天下第七的身上;他白天不杀此人,不代表现在不能杀,既然已经和元十三限结下了不死不休的大仇,那自然是斩尽杀绝,连带那蔡京,都得死。 他看的不光是天下第七,还有五圣主、六圣主。 “狂妄!” 天下第七的阴沉眼眸里陡见杀机,回身振臂,身如飞鸟盘旋,自雨中扑下,一掌拍至。 陈拙脚下大踏步而行,左手提掌,已对了上去,掌纹间隐有一点雷光明灭一亮。 两掌相撞,天下第七如遭雷殛,眼透惊色,右臂衣袖尽皆被一股奇劲扭转撕扯成破布,而他的掌力居然不见了大半,似是泥牛入海,春雪消融,化为无形。 陈拙感受着透掌而至的掌劲,不由得另起心思,暗自惊奇。 那股雷殛之力居然能化内力真气。 倘若真是如此,可就值得好好琢磨一番了。 天下第七眼中惊色还未消,面前那张黑漆漆的铁面上陡然亮起了两颗太阳,神华大放。 他双眼豁然睁大,心道“不好”,可对上那双眼睛他却觉得身体不听使唤了一样,失神一愣,忙又惊醒。 奈何一瞬半刹,一只大手已掐向了他的脖颈上。 天下第七尖啸一声,缩身一避,同时在雨中抖出千百颗太阳,可他面前这人就跟鬼一样,忽见一抹刀光自飞来,上下翻飞,勾挑来去,竟是将之一一挡下,四面八方俱是刀影,看的人瞠目结舌。 更见一记膝撞,自下而上,撞在了他的腹部。 “哇!” 两腮一鼓,天下第七屈背弓腰,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那只攥空的大手回收一扣,宛若铁箍,已将其捏着后颈拎在了半空。 一切变化太快,四大刀王与五圣主、六圣主正想援手,岂料一个照面天下第七已败下阵来,骇然之余,转身就跑,不想一左一右闪出两个人来,正是戚少商和沈云山。 二人拦的是五圣主和六圣主。 四大刀王还想再逃,忽听陈拙漫不经心地道:“你们就这样回去,方应看还会重用你们么?八大刀王死了四个还算是刀王么?” 四人闻言彼此狠狠的互望了一眼,停下脚步,试探性的问道:“你什么意思?” 陈拙拎着翻白眼的天下第七,指了指五圣主、六圣主,慢声道:“我的意思是……要不要考虑考虑擒下他们两个,我就当你们是自己人,跟着我,可比给方应看当牛做马的强,而且他的刀法有我厉害么?” 二人眼神惊慌,失措间不忘厉声叱道:“你们几个休要自误,若是给米公公和小侯爷知道了,好好想想下场。” 四人只犹豫了不到半息,忽见其中的“女刀王”兆兰荣率先反扑向二人,剩下的三人紧随其后。 陈拙好整以暇的等着,结果自然是毫无悬念。 揭下了二人的黑袍,才见两人的异样之处,一人掌上不见五指,便是掌纹都没有,但掌心却厚的惊人,分明练的是掌上功夫,名为“无指掌”。 另一人指节粗壮有力,则是练就了一门极为惊人的爪功。 戚少商当即认出了二人,“铁树开花,指掌双绝……张铁树,张烈心,原来是你们两个。” “米公公和小侯爷一定不会放过你们的。” 都这个时候了,二人还不忘放着狠话。 陈拙沉吟了一会儿,居高临下,语出惊人地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我就把方应看的脑袋摘过来给你瞧瞧,反正眼下两雄相争,京城大乱,正好会一会这六大高手之首。” (本章完) 169、有桥集团 时近子时,一场夜宴方毕。 谁的宴? 神通候方小侯爷的宴。 夜夜笙歌,日日摆宴。 对他而言,今天是个十分特殊的日子。 “迷天盟”完了,再难翻身,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又到了生死决战的时候,于他这种喜好坐山观虎斗,又喜欢推波助澜的人来说,自然是不同寻常。 京城里的势力越来越乱,他这样有野心的人才能大展拳脚,才能得势。 尽管他的势已不算小,但从没有人会满足于一时得势,更多的是觉得还不够大,还能更大,爬的更高,得到的更多,或许只有坐上那张龙椅,权握天下,他才能满足。 撩人心弦的朦胧灯色下。 方应看醉枕斜卧,手里拿捏着一只雪白无暇的玉杯,在指间轻晃来去,把玩着,泛着细腻的膏色,正如他头下轻枕的女子,亦是白的如玉,美的无暇。 那是个碧眼棕发,雪肤桃腮的女子,非是中原人,而是一位艳丽脱俗的西域胡姬。 灯色下还有一群艳丽娇媚的女子随着乐曲轻舞,裸足披发,素手红唇,仿佛刚沐浴完,透薄的红罗之下散发着幽香,旖旎极了。 但这番动人诱人的美色下,方应看的眼里却很少能瞧见欲望,更多的是思索,心机,城府,还有阴沉。 他好像无时无刻不在想着事情,算计着别人。 也正因为如此,方应看极少有情,更加无爱,成大事的人最忌讳的便是情爱。 再厉害的人,一旦遇上这两样东西那可就已输了一半,耗费了时间,浪费了心力,还有了软肋,磨光了意气。 本是无敌的人物,多了满身的破绽。 所以他不想要情,也不想要爱,无信无义……又或者,他的爱,是zuo爱的爱,而非去爱别人。 华丽的厅阁内,除了方应看与众多舞女胡姬之外,还有三个人,便是替他赶车执辔的三人。 这三人也各不相同,因为每一个人的出身来历都很特别,分别是契丹、蒙古、金国的高手,也是他的得力干将,最忠诚的仆从。 原本这场夜宴他还请了皇宫内苑中的米有桥,只是老人今夜显然不能来了。 方应看张嘴咬过胡姬放来的蜜饯,不经意地道:“八大刀王是不是回来的有些晚了?还有张铁树,张铁心,也没动静。” 契丹的那名高手锦衣华服,跪坐在一张案几前,黑面虬髯,面颊粗粝,泛着一种风吹日晒后的红晕,狭眸秃眉,生的壮实。 “会不会遇到了波折?” 生硬古怪的中原话从对方的口中吐了出来,垂着头,很是恭敬。 方应看耷着眼皮,似是醉了,很是无所谓地道:“雷损那只老狐狸既已邀我联手,又有蔡相爷撑腰,能有什么波折?凭八大刀王的实力,又有张铁树、张铁心,十个人落在江湖上也该能闯出一番名堂,除非……他们撞上关七了……呵呵……” 一口气说到这儿,他自己都笑了,却说为何,只因关七已落在他的手中。 或者准确的说关七早已落在他的手中,走火入魔,又遭奇毒,更是中了蛊,被张铁树、张铁心两兄弟控制,时常发疯,不然为何要锁。 可惜还是被苏梦枕和雷损诱了出来,他还想趁机夺得“迷天盟”的残存势力,不想几大圣主全是暗桩,一个比一个藏得深。 但数着时辰,方应看也觉得有些久了。 他正准备交代,眼皮却徐徐掀起,手中酒杯轻摇一晃,仰喉一饮而尽,一双好看的凤眸已不慌不忙的瞟了眼厅阁外的浓黑雨夜,慢悠悠地道:“尊驾既已到了本侯的地盘,何不现身小酌一杯,再者,本候很是好奇,京城何时出了阁下这等人物,单枪匹马就敢入我这神通侯的府邸。” “我从未藏过,你只是现在才瞧见罢了。” 低哑的嗓音,带着一种异样的穿透力,从雨夜中响起。 “也别费劲儿了,外面那些守夜的货色太次,本座连刀都没出。” 宛如眼花,原本空无一物的浓稠夜色中,一道黑影兀的显露了出来,戴着雨笠,裹着黑衣,又像是早就站在那里,静如泥像,不见丁点动静。 昏黄的灯花下,黑影就像真成了一团影子,嗖的摇晃一闪,已站在了厅阁内。 “所为何来啊?” 方应看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口吻。 但当瞧见对方背后两柄斜向交错的刀子,他已放下手里的酒杯。 因为那两把刀他识得,分别是八大刀王之二的两把佩刀,也是他遍寻江湖找来的好刀。 陈拙看着面前的胡姬舞女,又望向方应看,说到做到,今夜便要取了这厮性命。 他淡淡地道:“借你头颅一用。” 方应看一点点坐直了身子,身旁立着一口乌红的宝剑,抚掌微笑,“好说!” 话甫落,他抬手一拨,指肚一挑,身旁的酒杯已嗖的横飞而出,自众舞女的身隙间穿过,滴溜溜的打着旋儿,其中酒水已满,亦在飞旋,直冲陈拙面门而来。 陈拙双眼微凝,一眯一瞪,浑身气机勃发,眼中精光浓郁的几要夺眶而出。 “砰”的一声,酒杯当空炸开。 酒水四溅,一众舞女惊慌失色,摔倒的摔倒,惊呼的惊呼,还有的泫然欲泣,楚楚可怜,再配上时隐时现的旖旎春色,实在我见犹怜。 陈拙对这些舞女胡姬说道:“退开!” 一群人闻言踉踉跄跄,惊魂未定的起身,然后朝外走去,但就在路过陈拙身旁的时候,立见轻纱罩来,指爪飞扣,拳掌来袭,还有迷香暗器。 但她们动手之前,娇美面庞已被两抹暴起腾空的冷芒照亮。 刀光飞起,如银瓶乍破,所有人忽觉一阵切肤的冷意席卷全身,游走百骸。 双刀一横,陈拙猿臂一展,两抹刀芒如弧月横空,只当空转了一圈,“噗”的一声,数颗姣好动人的头颅已自雪颈秀肩上弹起,花容立时凝固。 血柱上冲,飚射如吼。 漫天血雨中,陈拙眼梢忽的一提,却见一截剑身自他面前一个胡姬的右胸钻出,笔直刺来。 那胡姬正欲出招,不料身中一剑,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陈拙一刀卷开了头顶的血雨,另一刀横在身前,剑尖抵着雪亮刀身,击出一串清脆的颤鸣。 胡姬有些难以置信的回头望去,只看见一张集自私、虚伪、阴险、狠毒为一体的狰狞面孔,哪还是常人面前稚嫩率真的方小侯爷。 剑身一震,赤芒涌现,胡姬已被分作两半,残缺身子如破布般散落两旁。 那跪坐的三大异族高手亦在同时起招,一人出拳,一人刀法,一人则是横练功夫。 三人跃空而起,一纵一扑,已到陈拙身旁。 拳、刀在后,那横练高手悍不畏死,舍身挡在方应看的面前,单足一跺,脚下石板当场爆碎,扎马下沉,双手立掌合拢,一招童子拜佛居然拿捏住了陈拙的刀身。 陈拙眼神孤漠如旧,刀势忽改,刀尖往前一扎一送,以刀化枪,以点扩面,在那横练高手的心口扎了一下。 遂见这人大吼一声,锦衣撕拉碎散,仰天后倒,心口看似无恙,口鼻却溢着血沫,夹杂着乌红碎块,五脏已伤。 身后二人招起招落,硬是连陈拙的衣角都无法碰到,抬眼更见一团刀光卷袭而至,正待招架,刀光中惊见一团血雾迎面冲来,令二人瞳孔收缩。 血雾未散,忽见刀光破雾而至,快如闪电的在二人咽喉、眉心各点了一下。 而那方应看也觉得见了鬼。 剑招之下面前人简直邪乎的厉害,眼看三大仆从尽皆倒地,他口发长啸,另一手一提食指,指尖气机汇凝,化作一缕血色之劲,如长河飞瀑,一指点向陈拙面门。 可定睛再瞧,指下已多出一个肉掌,掌心外翻,似有无形气机笼罩,竟是生生给接下了。 二人正自交手,厅阁外又听个苍老嗓音笑吟吟的响起。 “呵呵,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咱家也不算白来一趟了,米有桥有礼了。” (本章完) 170、朝天一棍 米有桥? 厅阁内激战相斗的二人顷刻一分。 方应看撤剑回收,退出数步,拿起软榻上的美酒,仰喉潇洒利落的喝了一口,看也不看一地的尸体,温言笑道:“公公来的可是晚了些。” 来人踱步而入,笑道:“不晚,不晚,一点儿都不晚,不然可就遇不到这么有意思的事情了……阁下一人孤身闯入神通侯侯府,如此胆魄实力,绝非泛泛之辈,可敢留个名儿啊?” 这是个灰袍老者,焦黄泛白的胡须,背微驼,腰微屈,老态十足,笑意浓浓的苍老面容上堆满了褶皱,微弱的灯花下,额头尚在泛亮,眯起的笑眼中不知为何居然藏着一对蓝色的瞳。 老人一双黑鞋小脚轻巧地踩过地上的血泊,又越过几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方才站定,手里还捻着两颗剥了壳的炒花生放进嘴中。 这人,便是“有桥集团”明面上的掌控者,被当今圣上赐号“有桥”二字,也是宫内最高深莫测的高手,还是各方势力最忌讳的可怕存在,内御总管米苍穹。 “都说乱世出英雄,放眼天下,敢在这个时候来办这件事儿的可不多啊,咱家听说南边有一狂徒横空出世,天赋绝俗,十岁自创绝艺,十三岁已为尊主,如今堪堪双十便名震江湖……” 老人已在出言试探,心中亦觉有些出乎预料,怎得最近冷不防冒出来不少高手。 陈拙知晓对方是在猜他身份,但闻听那“狂徒”二字稍作沉默,好奇问道:“那人叫什么?” 米有桥乐呵呵地笑道:“记不大清楚了,似乎姓燕,以狂徒为名……要么你便是姓姜,传闻南边有姜氏兄弟得天书一卷,练就奇功,非同小可,圣上都想瞧瞧,结果派出去的人几次都铩羽而归。” “再或者……唉,算了,好像你是谁都不重要,擒下之后,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不知不觉,方应看与米有桥已前后站下,将陈拙夹在其中。 话已尽,势已成。 “死来!” 方应看一松“血河神剑”,率先出手,探手一抓,手心立见一点寒芒如长蛇吐信般钻出,那寒芒来势极快,破空而至,其上血影闪动,映的白玉般的厅阁蒙上一层血色,居然是一杆长枪,枪头上系缨穗,宛若迎风而涨,血芒横空,直破陈拙咽喉。 一人提枪来刺,一人扑闪一晃,手中忽见一根乌棍点向陈拙后心。 但二人招出刹那,厅阁内骤起一股滔天杀念,风雨惊惶,灯火俱灭。 二人招出半途,光暗间的急剧变化,令他们眼前短暂一暗。 视野一暗,面前的敌手亦是不见,飘忽一转,快如鬼魅。 “想走?” 米有桥眼角余光陡见一条黑影飞向厅阁外,登时嘿声一笑,老眼大张,如雷大喝一声,本是瘦弱的身躯仿佛间变成一尊巨魔,变的是气势。 他须发皆张,手中乌棍已舞出数个棍花,灰袍膨胀,棍势逼人,如狂龙出海,平地掀起一股汹涌罡风,搅得碗碟碎散,棍风如啸,已罩上那道黑影,将其吸扯过来。 棍梢一点,那黑影竟当空被绞成漫天血雾。 米有桥身形一震,暗道不好,这黑影分明是一具尸体。 也就在这时,身后枪芒一现,方应看已在出招,因为他身前多出一人。 枪芒一动,霍然暴起一团灿烂寒光,如枪挑大日,如电扎出。 但迎面而来的却是一记难以想象的重拳,霸道无匹,直接了当。 以拳敌枪,以硬碰硬,那看似平淡无奇的血肉拳头,落在昏黑的厅阁内居然好似裹上了一层淡淡的毫光,拢在一起的指缝里隐有微弱雷光透出,一闪而过。 枪、拳相击,方应看阴毒神情蓦然生变,只觉枪头上如有一座重山压来,势大力沉,僵持不过半息,手中紧握的枪杆已“嗖”的从手心倒滑飞出,撞在墙上,无声没入,留下一个孔洞。 而他两手手心已被磨去了一层皮肉。 但这都不是最让方应看震讶的,因为他已认出这人是谁,这无与伦比的凶拳,白日里才惊鸿一瞥,他怎敢轻忘,更没想到这人居然会……会来杀他…… “是你!” 方应看一瞬间似是被掐住了嗓子,嗓音尖哑凄厉,还有惊怒和恨意。 但他已来不及说出这人是谁,盖因另一只拳头已砸了过来,平淡寻常,既无拳风,亦无声势,可那恐怖的压迫感却压的他喘不过气来,还有难以想象的杀机。 紧要关头,方应看来不及多想,咬牙发狠,反手一顺身后的血河神剑朝着陈拙的胸膛刺去,赤芒吞吐,剑气破空,也激发出了几分凶性,况且他眼角余光已瞥见一道棍影捣来,正是要命的好时候。 这神剑削铁如泥,他可不信陈拙还能这般的刚猛无匹,一往直前,不闪不避。 但方应看的脸色却在出剑后变了,阴狠毒辣忽转错愕,又化吃惊,然后是面如死灰。 但见他手中长剑果真是一口神锋,直入陈拙胸膛,但心口中剑,陈拙居然无动于衷,拳头直袭,猿臂曲转,已在这两败俱伤的打法下轻轻敲了敲他的胸膛。 “啪!” 宛若响鞭。 打神鞭。 一时间,方应看的脸上遽然涌现出一抹潮红,手脚发麻,只觉得一股古怪劲道以点扩面,自他胸口扩散至四肢手脚,身子都似失了控制。 眼前只见一双冰冷厉目飘过,他已被拎了起来,挡在了捣来的棍影前。 “别……咳咳……” 方应看还能说话,说话的同时不住咯血。 米有桥棍影一放,苍老面容哪还有之前的笑意,只剩下阴森和僵硬。 灯火再亮,已映了出来。 米有桥以一种听不出喜怒的平静口吻说道:“想不到堂堂的捕侠,竟敢刺杀神通侯,难道伱不知道他的义父是谁么?更不怕皇上怪罪下来?” 以其老奸巨猾的性子,俨然已猜到面前人的身份。 陈拙瞧了瞧手里四肢耷拉犹在动弹的方应看,不为所动的将胸口长剑一点点退出,嘴上幽幽说道:“有野心没错,天底下谁没野望,但你不该勾结女真,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你这种货色……若非那几个刀王给我吐露了一些东西,我兴许还能让你多活些时候,不会来的这么急。” “可不杀你,我只怕往后食难下咽,寝难入眠……管你什么侯爷、王爷,就是天王老子,敢干这种勾当,我也誓要杀你。” 他说话间剑光唰唰一抖,方应看的手脚已无声而断。 方应看原本涨红的脸霎时发紫,可他却喊不出声来。 陈拙随手一丢,转颈扭头,宛若狼顾,直勾勾望向米有桥。 “你确实来的巧,赶上了死。” 米有桥见方应看手足俱断,这意味着他多年来的心血谋划皆付诸东流,他轻轻问了一句,“你是为了什么?” 而后好像彻底动了真怒,焦黄脸色转为冷白,杵棍立定,无形中四面八方已有缕缕气机流入对方的身体,似万川归海,赫然是要起杀招了。 “正道!” 陈拙回答的很是简单,身形已在舒展。 他今日此举并非心血来潮,一时兴起;戚少商与沈云山的身份既已暴露,京城中便再无他们的容身之地,待到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分出胜负,腾出手来,必然是要对付他们。 但他又不想就此退走,只能另换身份。 方应看的身份。 再者,有此身份,他更能趁机出入皇宫,只因当今皇上早年间承了方巨侠的恩情,才对这个小侯爷喜爱的紧。 而且他已没有多少时间再去江湖上费时耗力的组建势力了。 再有五年…… 金国铁骑南下,这一切的一切都要惨遭践踏蹂躏;他不想救这个皇帝,但武人的那口心气告诉他,不能在此迟疑,当一往无前,拳镇江山;皇帝是否废物,他不管,江湖厮杀,他也没兴趣,但那些鞑子胆敢染指神州,不行。 正好以那万千仇寇之血,令无上杀念再攀极巅,凝实神念,以壮拳意。 逢佛灭佛,遇祖斩祖。 “知道你的根底,想那‘斩经堂’的张侯也算是个人物,可嫡传却培养出这么个祸胎,搞风搞雨……死不足惜。” 他踱步走转,如猛虎环伺顾盼,一对猿臂自然下垂,浑身筋骨阵阵颤鸣作响,原本高挑的身段顷刻如妖邪现形,身上的黑衣飞速膨胀,仿佛一尊凶威盖世的神猿奔走来去,目泛滔天杀机。 头上雨笠被狂暴气机震翻,陈拙原本散落的长发蓦然顿在半空,丝丝缕缕,悬空不坠,眉心忽见光华大盛,神念外放,已笼罩全身。 米有桥瞧着面前形神近妖的凶邪身影,又听对方道破自己的来历,双手一紧乌棍,指上血管贲张,双脚未动,然脚下地面石板已在咔咔生裂。 那棍子怪状,棍身奇长,越往棍头越是尖细。 “砰!” 忽听轻响,米有桥脚下一塌,手中乌棍擎天一举,罩着陈拙当头砸来,棍身弯曲如弧月,一棍劈下。 陈拙眯眼细瞧,却不想浪费时间,双脚一沉,形如扎马,双拳一攥,满头长发被那扑面而来的棍风卷的狂动摆荡。 他竟是眼看着那一棍从天而降,落了下来,无动于衷,不闪不避。 “轰!” 电光火石间,一声震响,宛如天塌地陷,惊雷乍破,棍下竟泛出团炫目奇光。 罡风尘浪席卷而过,灯烛再灭,结局却是…… (本章完) 171、李代桃僵 “噗”的一声,灯烛熄灭。 方应看尽管已疼的死去活来,生不如死,却还是强忍着手脚上的痛楚,红着眼望了过去。 棍影已落,棍风已散,死一般寂静。 昏暗的厅阁内,狼藉一片,白玉般的石板早已如支离破碎的冰面,好似遭巨石碾过,又仿佛是被重锤砸过,不见完好。 而那四散的尘嚣中,两道身影屹立。 陈拙足踏大地,纹丝未动,双脚已下陷尺许,宽厚的肩颈上落着一根乌棍。 棍身犹自下弯,被棍尾的两只手死死按着、压着,压的手臂震颤,青筋暴突,好似用尽了全身的气力,想要将他压趴下去。 陈拙慢慢回正歪到一侧的脑袋,铁面下的眼瞳似是不见半点变化,平静如水,但暗藏杀机,冷漠残酷,死死的盯着对面握棍的人。 “滴答!” 忽见一颗殷红饱满的血珠自他下颌坠下,溅落在地,击出一个如墨迹般的黑点。 “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 陈拙语气幽幽,话起话落他已握拳迈步,脚下石板顷刻似尘粉溃散,如雪消融。 米有桥瞳孔一扩,口发尖啸,手中长棍已是一抖,如狂龙在手,又如擒握雷电,乌棍上下翻飞,棍风裂空,似厉鬼神嚎,又似狼啸,还像鹰唳,空气都好像被棍影排开,令人窒息。 简直像是疯魔般的棍法。 但他不是在攻,而是在守,棍影几乎笼罩了自己的身形,眼透凝重,如临大敌。 原本高手厮杀攻守之变不会这般明显,须臾可变,但偏偏陈拙硬接了一招,一招起落,即分生死。 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以米有桥的武功已难寻破绽,但他也有最弱的时候,便是一击失利,势尽力尽的刹那。 陈拙亦是在疯,还又凶又恶,尽管瞧不见他的面目,米有桥却仿佛已能窥见那铁面下的狰狞嘴脸,和满身勃然而发的惨烈凶意。 果然,米有桥棍影一起,身前赫然便多了一只拳头。 陈拙等的就是这一刻,焉能错过,拳势如箭,一箭钻心。 米有桥双眼怒睁,尖啸转为怒啸,他明明已提起了棍子,但他实在想不明白这颗拳头为什么会先一步来到身前。 而且拳至近前忽转为一抹晦涩刀光,一闪而过。 漫天的棍影,似狂风暴雨,又似霹雳惊雷。 方应看也瞪大了眼睛…… 下一刻,两道身影一错而过。 米有桥缓缓站定,又深吸了一口气,杵棍而立,有些遗憾又有些可惜的看了方应看一眼。 对于这个小侯爷,他几乎把自己毕生的残念都寄托在了对方的身上,吞吐风云的大志,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权势,这些都不是他一个残缺之身所能达到的;所以对于这个年轻人,他悉数指点,耗尽心血,也为其笼络结交了不少不愿意委身在蔡京手下的权贵…… 可惜,本以为靠着蛰伏隐忍能一鸣惊人,乃至一步登天,哪想尚未显露锋芒,一切便戛然而止,遇此惊世大敌,真是时也命也,造化弄人。 四目相对,瞧着方应看那双艰难抬起的眸子,米有桥笑说道:“小侯爷,勾结金人……不好!” 方应看隐在昏暗中的神情一僵,然后嘴唇翕动了三下,像是想要开口,可米有桥的脖颈上猝然飚射出一团浓稠血雾。 血雾喷薄而出,溅出丈余,淋了方应看一脸。 米有桥那只紧握乌棍强而有力的手蓦然一松,顷刻间自乌棍上滑下一截,而他自己则是双膝一软,扑通一跪,就此垂下头颅,气绝血尽,乌棍已倒,死在了方应看的面前。 这位号称上皇宫内最高深莫测的可怕高手,居然就这么败了。 方应看瞳孔颤抖,再见那道转过来的身影,眼里突然流露出一丝恐惧。 “等等……你要什么我都能给你,钱财,那些王侯公卿有数不尽的钱财,他们都是‘有桥集团’的人,都听我的,或者女人,天底下最漂亮的女人,比雷纯还漂亮……” 陈拙先是重新点亮了灯,然后坐在软榻上,手里拿着那把木柄小刀,放在袖口蹭了蹭,蹭去了血迹,刮去了锈迹,瞧了眼外面的雨夜,说了句意味深长的话,“放心,伱不会死,你这张脸我还有大用处,充其量只是死了个老太监而已。” 听到自己不会死,方应看先是一喜,但很快笑容却凝固住,他望着陈拙手里的刀子,又想想那最后一句话,眼里的恐惧突然更浓,但很快又化作怨毒和阴狠,咬牙切齿道:“我义父不会放过你的,皇上也绝不会饶过你。” 陈拙把玩着刀子,瞧着刃口,轻声道:“可是说完了?” 听到这话,方应看愣了愣,又改口求饶道:“等等,你用的着我,那些权贵需要我走动,而且你压根就不熟悉他们的性格,还有金国,我能反叛他们,对你大有好处。” 陈拙想了想,不为所动地说道:“米有桥一死,所谓的‘有桥集团’基本上也就瓦解了。树倒猢狲散,那些权贵绝大部分不会再来找你,要么避而远之,要么反戈一击,离了方巨侠和米有桥,现在的你什么都不是……至于金国,等我纵马北上的时候,亡族灭种,不留活口。” 他像是歇息了一下,擦干净了刀子,接着起身走到方应看身旁,足尖一勾,在其太阳穴上轻轻一啄。 …… 一盏茶的功夫不到。 厅阁外忽然赶进来了几道身影,分别是戚少商和沈云山,以及剩下的四大刀王和被擒住的天下第七,连同“迷天盟”的五圣主、六圣主。 一群人进来的时候,看见跪地而亡的米有桥脸上表情当真精彩极了。 再看到已被剥去脸皮的方应看,所有人手脚发冷,倒抽着凉气,差点没敢进来。 “把侯府内的尸体都埋了吧。” 四大刀王也都是后背冒汗,面色凝重,闻言二话不说快步折返回雨中。 戚少商见陈拙坐在软榻上,脸色不觉微变,“没事儿吧?” 陈拙摇头,顺手将一件剥下来的人皮面具搁在他面前,“剩下的,就交给你了。” 戚少商十分郑重的点点头,但又想起什么,“米有桥的尸体也埋了?不如送到蔡京那去。” 陈拙深吸了一口气,又长呼出一口气,回应道:“我也这么想的。” 他起身,戴好雨笠,没去看被点穴错骨的天下第七以及那五圣主、六圣主,而是一把抓起米有桥的尸体和地上的乌棍,飞掠进了雨夜。 张铁心眼珠子骨碌急转,终于没了之前的硬气,再见到戚少商拿着方应看的人皮面具不住打量,更是心底发寒,想到了什么,急声道:“我……我投降……还望饶我弟兄一命……” 张铁树也忙不迭的附和道:“是极!是极!” 天下第七面如死灰,煞白难看,而后咬牙道:“我用‘山字经’和‘伤心箭诀’能不能换回一命?” (本章完) 172、大事 蔡府。 作为当世权倾朝野,又威震江湖的蔡相爷,这个人的府邸,比皇宫更像皇宫,也比六分半堂的总堂更气派,比天泉山上的金风细雨楼更恢宏,外表看似寻常,内里雕梁画栋,穷奢极欲,富丽堂皇。 这个人的府上也有高手,太多的高手,除了天下第七以外,尚有比其还要可怕的六人,便是与“四大名捕”齐名的“六合青龙”;这也是元十三限的亲传弟子,各得了一门真传绝技,可成“六合青龙大阵”,用来护卫蔡京的安危,保其周全。 还有“七绝神剑”……七绝,自然是七个人,七个江湖上威名赫赫的剑道高手。 更有当朝的一品大员,龙八太爷。 丞相傅宗书。 刑部高手朱月明。 …… 若说京师是个龙潭虎穴,那蔡府便是真正藏龙卧虎的地方,极凶极险。 他们也收到了关七断臂而退的消息,商议着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决战。 尽管蔡京在朝堂中已算得上只手遮天,但对于京师武林的势力他也有些眼红,“六分半堂”那盘根错节庞大的势力网,“金风细雨楼”遍布大江南北的帮众弟子,谁不想据为己有,握在掌中。 所有人都在明里暗里的博弈交锋,周旋来去。 夜已三更,雨势渐弱。 相府之中,深处灯火通明,而近处则是亮着几盏欲灭未灭的残灯,映着庭院楼阁,长廊走道,还有七个拭剑、打盹、发愣、出神的人。 七人各居一处,有的横身而卧,有的抱剑而坐,有的斜倚着,有的坐着,有的喝着酒。 看似毫无规律,不见章法,但却气机相连,浑然一体,好像他们只是一个人。 但忽然间,当中一个阖目打盹,昏昏欲睡的年轻人徐徐睁眼,一双惺忪睡眼抬起的同时已望向了院内的某个方向。 直到一只漆黑的野猫从假山后窜了出来,这人才重新垂下眼皮,合上眸子。 但他刚合上眼的刹那猛然又睁开了眼,纵身飞扑出长廊,飞进雨中,身形去势如剑惊空,横身一掠,似贴地而飞,竟是位已达人剑合一的剑道高手。 雨势一分为二,这个年轻人已站在了假山上,锋利狭长的眸子凝重且惊疑的望向假山后的一个地方,那里什么都没有,但他翕动鼻翼却能嗅到一股弥留未散的血腥气,还有一缕肃杀、霸烈,强烈到让人心惊胆颤的杀机。 但当他再去感受的时候,血腥已无,杀机一散,一切仿佛幻觉。 就在刚才,这里居然有个未知的可怕高手凝视着他们。 来人是谁? 青年剑客后心发寒,不假思索,已发号施令,“搜!” …… 神侯府内。 夜静无声。 半掩的木窗轻颤,再瞧去,堆满藏书,摞满经卷的房内已多出一人。 陈拙换回了青袍,盘坐在床,冷白的面颊蓦然涌出一股异样的潮红,左半边紧绷的筋肉一松,一串轻微的骨裂声立时蔓延而下,如破竹之声,席卷他半边身骨。 撕裂般的剧痛连他也皱了皱眉,唇上的血色刹那消失,苍白的吓人。 朝天一棍,好生了得的一棍。 陈拙沉念内视了一番,徐徐睁眼,若非生出神念,今天这一棍他就算接下来怕也凶多吉少。 但他不得不这么做,米有桥并非庸手,久战变数太大,唯有以命搏胜;而且若是让其走脱,后患无穷,便只能于拳脚开合间分出胜负,务求一击必杀,干脆利落。 走到这一步,只要戚少商那边不出差错,一切就可以着手准备了。 米有桥一死,“有桥集团”就此衰落,但他所看中的并非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权贵,而“神通侯”的身份,既能免去很多麻烦,也能方便行事。 米有桥虽是当世罕见的高手,然而天底下最不缺的就是高手,那铁血大牢中可就高手如云,当中还有一位不世强人,绝顶剑客。 而且,有那无极仙丹还怕没有实力,实力一足,到时候那些京城权贵保准又会再贴回来,文臣武将,皇亲贵胄,借着“神通侯”的身份,便是庙堂朝野都能插上一手。 届时江湖、朝堂,皆大有可为。 陈拙脑海中忽然想起真定遇见的那人,岳鹏举。 当日他并未多说什么,萍水相逢。 这一世,有的人注定是要成为名震千古的不世人杰,无需打扰,自成定数。 但他相信绝非只有一面之缘,日后再见,当是于沙场战阵并肩杀敌的时候。 而眼下该做的,是扫清这条路。 想到这里,陈拙心念一顺,缓缓合上了眼,气息一沉,没了动静。 一夜无话。 次日天还没亮,陈拙像个没事儿人一样,照常吃饮,看了几卷万寿道藏,临摹了几幅字帖,似在等着什么。 花园内忽听一阵练剑的动静,令原本冷清的神侯府添了几分人气。 陈拙推门出去,就见一方碧池前有一冷面青年穿了件无袖短衣,正在一遍又一遍不知疲累的练剑,剑光倏忽来去,凌厉快急,狠辣刁钻,剑尖遥指,惊的碧波泛起层层涟漪。 似是觉察到有人,青年一顿剑势,擦了把脸上的热汗,扭头瞧来,一双碧眼最是惹人注意。 陈拙细瞧了对方几眼,温言道:“抱歉,打扰你练功了。” “无妨。” 青年轻一摇头,神色虽不及无情那般冷寒,但也好似不善言笑,面容刚毅,脸颊略黑,轮廓冷硬的似那山石棱角,眉宇间藏着股常人所不能及的隐忍,精悍的像是只丛林间窜出的野兽。 但这种强烈的气机却绝不会影响别人,反而有种说不出的年轻朝气。 “想来你该是最近名动江湖的‘神箭追魂’了。” 青年也上下打量了一番陈拙,冷硬的面容蓦然展颜一笑,笑的很是温暖,宛如冬日尽去,春日高悬。 陈拙几乎已能猜出这人是谁了,便是“四大名捕”之四,“冷血”。 青年脸上的笑容很短,转眼又恢复成了先前的模样,“在下冷凌弃!” 陈拙颔首回礼,“陈拙!” 这人原是昨天就回来了,眼下除了追命以外,四大名捕他已见其三。 二人正自聊着,院外忽有一支羽箭冷不丁的射了进来,冷血反应极快,眼神乍动,纵身一跃,已擒箭在手,非是暗箭,只因箭簇上还穿着一封信笺。 陈拙见状过去一瞧,就见信上只有八个字,“米有桥死,尸藏蔡府!” 看到信上内容,哪怕冷血坚韧隐忍的性子亦是瞳孔一震。 作为“有桥集团”明面上最为可怕的人物,这个人的死,必然会让京师本就混乱的局势更加混乱,而且米有桥虽不如蔡京那般得宠,却也是皇上身边的红人。 要出大事了。 这个消息也不光只有他们收到。 天泉山。 这里,便是金风细雨楼的所在。 山上共有四楼一塔,分别是青楼、红楼、黄楼、白楼,以及一座被众星拱月般拱卫着的玉塔。 青楼,非是烟花巷柳的去处,而是金风细雨楼发号施令,谋划布置的总枢纽,也是苏梦枕长久以来坐镇的地方。 红楼,则是金风细雨楼的实力所在,其中囊落了太多,从天下八方收拢来的诸般神兵利器,还有众多数不清的武功秘籍、珍藏典籍,以及各路武林道进献的奇珍异宝。 这里,是论功行赏,培养精锐,扶植心腹的好地方。 而黄楼,则是楼中弟子消遣的去处,每隔一段时间,京城里的花魁姑娘,舞女胡姬,都会在此间出入,也是宴请喜乐的地方。 最后是白楼,保管着无数宗卷,以及各方势力和各路高手的隐秘、消息,所有不为人知的秘密,都能在此找到,也是苏梦枕用以和朝廷官员交易博弈的筹码。 山上很静,只有王小石站在一块巨大的青石上迎着山风,挥刀练剑,劈云斩雾。 几在“神侯府”收到飞箭传信的同时,山阶上,杨无邪亦是快步拿着一支羽箭赶了上来,神色既有激动,又有凝重,朝着青楼快步赶去。 尚未入楼,正巧撞上出来的苏梦枕与白愁飞。 “楼主……适才弟兄们在山下收到一封密信。” 杨无邪的语气都变得急促起来。 他忙把那密信塞了过去。 苏梦枕轻咳着,只觉得杨无邪今日有些不太稳重,但当他看见信上的八个字,五指陡攥,满是病色的虚弱眸子豁然泛起精光,原本的呛咳一刹那似是又咽了回去,嘴角牵动,如同在笑。 这是个好消息啊,天大的好消息。 方应看与蔡京皆是站在“六分半堂”那边的,如今米有桥一死,蔡京又难脱身,正是发起决战的好机会,千载难逢的良机啊。 他眸光微烁,走到山阶尽头,俯瞰而下,有种独步天下,一主沉浮的气态,迎风而立,目光如同洞穿了苍穹碧波,穿过了街巷闹市,瞧向了六分半堂的位置。 然后如是说道:“入夜就动手,谁主沉浮,一战定之!” 而神侯府内。 无情、冷血,以及陈拙这位“神箭追魂”的捕侠,都在商议着该如何处理此事。 铁手与诸葛正我久出未归,现在只能是他们三个。 蔡京权倾朝野,单凭一具尸体,还没有确凿的证据,想要抓人问罪无疑是不现实的,也太过天真,而且此事牵扯甚大,真正重要的是熬过今夜。 因为所有人都已嗅到杀机,整个京城仿佛都在此刻蒙上了一层令人不寒而栗的杀机。 冷血擦着剑,也不说话。 陈拙作为此次的幕后推手,轻声道:今日一过,京城便再没什么两大势力了。” 无情坐在轮椅上,温文俊秀,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不易觉察的忧虑,他静坐片刻,然后说道:“此事已非咱们所能阻止,不必去理会蔡京,先暗中调配‘六扇门’的人马护好京城的安危……凌弃,陈兄弟,此次事关重大,有劳了。” 陈拙点头起身,“好说……” (本章完) 173、温柔,雷纯,破板门 事实上不光“神侯府”和“金风细雨楼”收到了消息。 京师的这些势力盘根错节,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着反叛和被反叛的戏码。 实力的交锋有时不光只是武力的碰撞,也有心机权谋的较量,就如那“关七”身旁的六位圣主,保不准视作亲信的手下,当成心腹的弟兄,转身就在背后捅自己一刀。 只要有一方收到消息,那整个京城保准都能知道。 这个江湖,更多的是尔虞我诈,诡诈的人心,莫测的杀机,防不胜防。 而且,所有人也都能猜到,金风细雨楼要和六分半堂决战了。 一时间京城的微雨中到处都是奔走快赶的身影,集结的势力,还有弥漫的杀机。 多年来的恩仇纠葛,今日终于要迎来清算。 …… 破板门。 这是京城里的一个地方,亦如那苦水铺,甜水巷,而且是属于六分半堂的地盘。 当初“苦水铺”一役,苏梦枕遭到伏袭,就曾领着白愁飞与王小石杀到这里,然后才去三合楼谈判。 傍晚的时候,街角雨巷,不知何时摆上了一张木椅,就摆在雨檐下,椅上有人,宽肩阔背,青袍披发,膝上横着一张古拙大弓,手里拿着一卷道经,坐的端正安静,垂目低眉。 这人的身旁还站了几位“六扇门”的捕快,按着腰刀,神色肃容,像是几尊门神。 街上来来往往的贩夫走卒皆不由自主的瞧向看书的人,眼底透着忌惮,绕道而行,全都是六分半堂的人。 身旁一个浓眉面黑的年轻捕快忍不住问道:“陈捕头,咱们就这么干耗着,什么都不做么?” 江湖人出人头地靠的是厮杀搏命,而这些捕快想要出头则是凭功劳大小。 雨下的寂寥,藏着肃杀,陈拙抬头瞅了眼街上那些赶赴向雨中的众多身影,眼神一烁,不为所动,垂眼又翻了一页道藏,“有时做事并不一定意味着要打打杀杀,我坐在这里,比杀人更有威慑力。” 那捕快不算魁梧,却很结实,两腮生着刚冒出头的胡茬,手背筋络贲张,满布生硬的老茧,穿了身蓝色的捕服,瓮声瓮气的。 陈拙将眼神转向对方,笑道:“你一定是刚进‘六扇门’,伱看看他们几个,心思活泛,我不说他们也不问,一站就是大半天。” 捕快挠了挠头,憨厚道:“我叫朱侠武,刚入六扇门不久,确实不太懂捕门的规矩,还请捕侠多多提携。” 陈拙脸上的笑意敛了不少,又看看对方的双手,“练的是拳掌功夫?” 自称为“朱侠武”的捕快“嗯”了一声,一双大眼泛着亮光,似乎对陈拙很是崇拜,“在少林学过两年拳脚。” 陈拙收回目光,不轻不重地道:“你那可不是一两年的粗浅功夫,用不了多久就该扬名了。” 那捕快脸上的笑意一僵,但很快又恢复如初,“没办法,这年头想要出人头地只能勤学苦练,往死了下功夫,捕侠若不嫌弃,在下愿效犬马之劳,往后以陈捕头马首是瞻。” 另外几个捕快闻言顿时眼露鄙夷,原本还以为这小子看着忠厚老实,加上能说出“勤学苦练”四字定然有些心气,哪想转头就开始献媚讨好,脸都不要了。 陈拙翻着道藏,话锋忽改,“你们先去吃点东西吧,晚上还有的忙呢。” 见陈拙没回应自己,朱侠武讪讪一笑,转身便与另外几个捕快背道而驰,独自离开了。 瞟了眼对方离去的背影,陈拙轻笑着呢喃道:“燕狂徒……朱侠武……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今夜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决战他并不打算插手,而且双方各有底牌,帮中的弟子绝然是打不起来,胜负如何,还得看苏梦枕与雷损二人的实力怎样,不应宝刀对决红袖刀。 看着街上单调的灯火,陈拙孤坐在方寸雨檐之下,眼神无来由得有些恍惚,有种浪迹江湖的哀凉,想到了很多东西。 狂醉奔忙,浪掷残生,又是乱世。 一道娇小身影这时自他的视野外走了进来。 竟是雷媚,她撑着一顶黄伞,似是路过,先是娇笑了一声,然后说道:“想不到堂堂的捕侠,居然也会悲春伤秋。” 陈拙眼神又恢复了刚毅,沉稳,孤漠,还有一种从骨子里透出的凶意,他淡淡道:“我只是有些感叹,倒是三堂主你,逢人就笑,莫不是忘了自己当年也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雷大小姐了?” 此人原本是上一任“六分半堂”总堂主的女儿,只是跟了雷损,叛了亲爹,堂堂的雷大小姐,如今成了六分半堂的三堂主。 雷媚这下笑的更开心了,她笑意越浓,眯起的杏眼里冷意就愈甚,“不笑又能如何?总不可能哭吧!” 陈拙合上了手里的道经,四目相对,忽然笑道:“你心里现在肯定在想,找机会我一定要杀了这人,而且绝不能让其死的太痛快。” 雷媚听的一怔,正想说话,陈拙又接着道:“你在想今夜过后,自己终于能出口恶气了,以泄多年之恨。” 雷媚脸上的笑意渐渐消失。 陈拙叹道:“你在想我是不是已经知道了你的秘密,从哪儿知道的,谁泄密的。” 雷媚眼神阴晴不定,而且逐渐变得诡异古怪。 陈拙仍是自顾自地道:“你总算猜到我的身上来了……” 他突然扬了扬眉,然后又蹙眉道:“你骂我!” 雷媚睫毛一颤,深吸了一口气,稳了稳心绪,转身头也不回的离开。 时间缓缓过去。 天色渐暗,几个捕快酒足饭饱,给他带回来不少饭菜,那朱侠武也赶了回来,像是换了个人一样,也不再提之前的话了,老神在在的杵着。 “开始了!” 陈拙坐在夜色里,轻声说了一句。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话,原本安静的黑夜中猛的从四面八方闪出一道道身影,涌向六分半堂的总堂。 原本极其轻微的脚步声,如今在众多步伐步调的协同下变得无比清晰,又无比快急,宛如射出去的箭矢尽是“嗖嗖”的风声。 此时此刻,若有一轮明月当空高悬,又恰好有人能站在一处高拔的位置俯瞰偌大京华,便不难发现那些高低错落的房顶,酒楼客栈的楼顶,飞檐斗拱之上,长街小巷,湖上,船上,以及一些那些想都想不到的地方,一条条身影如游鱼般在万家灯火与浓稠黑夜中不住穿梭,掠向远处。 只是双方都心照不宣的不去惊扰百姓,攻守之间,四散的人马有的狭路相逢,立见血腥厮杀,不由分说,刀光剑影,只见生死,然后继续动身。 “六分半堂”节节败退,从两方势力的交界处,一直退守到自己的范围深处。 几个小捕快哪见过这种可怕场面,早已吓得面无人色。 唯有那朱侠武,望着四起的杀机目光灼灼,既有兴奋,又有残忍,恨不得取而代之。 陈拙这时突然神情微动,握弓起身,“你们在这里先等等!” 没理会几人的反应,陈拙蹬墙一蹿,掠向长空,如离弦之箭般投向某处。 阴暗肮脏的巷角,两道倩影慌张而逃。 当中一人乃是个经霜更艳,遇雪尤清的绝美女子,另一人单纯活泼,相貌可爱,然此时此刻雪白的额上也见了汗,惊急慌乱。 居然是雷纯和温柔。 二人慌不择路来到了一条“破板门”的死胡同,三街交错的死角,满地秽物,臭气熏天。 猝然,两人齐齐止步,但见巷口站着一道的人影,满身邪气,不见真容,似在等着她们。 那人冷漠的宛如一座冰山,一双死灰色的瞳死死盯着面前的两个女子,闪身一扑,不待二人惊呼,却见温柔身上的翠裙已被撕下一片,红唇一张,又被大手扼住,抵在墙上,顿时眼中滚泪。 雷纯见状忙要援手,奈何不通武功,简直孱弱无力,更是迎来了对方泛着邪火的瞳。 “退!” 关键时候,忽听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起的突兀。 退字一出,这不见面目满身邪气的人立时飞退一截,惊疑不定。 “你这种货色,真他娘的不入流……” 高墙上,一人提弓缓行,居高临下的走了过来,看了眼二女缩成一团的模样,又望向那人。 “你若能接我三箭不死,今天就放你一马!” (本章完) 174、他是谁 街巷阴影中,两道身影高下对峙。 借着街畔零星微弱的灯色,陈拙已顿足止步,望向那隐在黑暗中的神秘人。 这人的一张脸尽被阴影所罩,宛如涂了一层浓墨,唯有双眼的位置泛着瘆人的光,像是幽碧色的绿光,又像是瞧见鲜肉的饿狼,带着欲火难控的躁动,还有扭曲的占有欲,贪婪、觊觎,死死地望着缩在角落里的二女,这到嘴边的肉,居然飞了。 等看见走出来的陈拙,这双眼睛居然散发出一股无法遏制的杀意与恨意,恨得眼睛都从绿转红了,简直充盈上了一层血色。 尤其是当陈拙的眼神里还带着鄙夷、不屑、轻蔑,居高临下的就像是在审视一只臭虫老鼠。 这个神秘人早已的恨得咬牙切齿,恨不得将陈拙挫骨扬灰,生吞活剥。 陈拙微眯双眼,伸手一解,青色外袍当空罩落。 雷纯会意般的顺势接过,她眼中泛着水色,脸颊映着灯色,说了句“多谢”,顾不得太多,忙裹在了温柔的身上。 “三箭?呵呵!” 神秘人阴沉一笑,笑声尖利,像是自己受到了莫大的侮辱,竟生生压制住了自己的杀意和恨意,以及按下了那股自小腹腾起的欲火,幽冷的眸光一扫三人,最后将如刀如剑般的森然眼神钉在了陈拙的脸上。 而他接下来的举动也十分出人意料,居然不退反进,非是朝陈拙出手,而是朝着雷纯、温柔扑去。 陈拙平静道:“你先前既然已退,便是失了先机,丢了胆气,焉敢与我争锋?” 这人必然是见识过他的手段,而且极为熟知,甚至说不定还琢磨过应对之法。 对方不敢就此退走,忌惮的是陈拙手中的弓箭,若是距离拉开,就是活靶子,也不愿近身,防的是那双拳头,更不愿久战缠斗,为的是尽早脱身,怕漏了身份,只能先拿人质。 此人身法也是奇快,如狸猫一蹿,面部在灯影下一晃而过,已戴上了一张面具。 陈拙垂着眼皮,面露冷笑,也不多废话,左手五指一动,已紧握弓身。 “第一箭!” 他眼放精光,横弓在手,羽箭搭弦,几乎不见片刻停顿,箭翎一松,箭矢“嗖”的消失不见。 而那街巷中,一抹急影立如毒蛇朝着这只藏头露尾的鼠辈追咬而去,快的难以想象,只似无视了二者间的距离,一消一现,已横在对方与二女之间。 然而神秘人本是奔掠的身形忽一晃双肩,毫不迟疑的转身撤走,原来是虚晃一招。 但他想不到的是那夜空中的箭矢倏然急转,在半空转出个匪夷所思的弧度,竟也直追而来。 惊觉背后杀机,也不见这人如何动作,一缕急劲突的自其面前射出,又不可思议的拐弯一转,像是脑后长了眼睛,将身后羽箭当空射落。 望见这缕急劲,陈拙脸上讥讽的笑意更浓,双眼也眯的更细。 这急劲虽说锐旺非常,犹若剑气,但却是以浑厚指力为基。 背身出招,还刻意遮掩,若是旁人兴许还真难辨认出来,但陈拙五感超俗,又通六感,这等故弄玄虚的手段简直就是小把戏。 而这双散发着恨意的眸子,他可还有几分印象。 箭杆摧折,“噗”的炸开,但其中十数根牛毛细针却是最要命的东西。 这人反应也是极快,头也不回的拂袖一卷,同时蹬地腾空起跳,双脚一开,人已在空中,飞针破其衣摆,没入了一旁的墙柱,竟是躲开了。 “第二箭!” 可他前脚刚一腾空,忽觉头皮发麻起来,如有寒气侵袭,一股骇人杀意宛若天降,牢牢落在了他的身上,身后更听催命符一样的三字。 陈拙弦搭铁箭,眯眼凝神,弯弓如满月,就在对方纵跳腾空,势头上升的刹那,铁箭横空飞出,无声无息。 夜色里,如有一缕寒影穿梭在光暗的间隙中,似流星般转瞬即逝,直射那人后心,惊魄追魂。 这神秘人身在半空,以背相对,双眼陡张,像被滔天杀意所激,满头长发陡然一荡,浑身气劲爆冲,深吸了一口气,双臂一振,两肋颤动,如飞鸟摇翅,竟在半空又生生拔高了一截,提了尺许。 跟着又见数道剑气般的急劲自前绕后,打向身后的铁箭。 可他显然错估了铁箭的威力。 箭矢不同于刀法、剑法,刀剑在手,尚能灌注内力真气,剑芒吞吐,可添威能,神兵在手,如虎添翼;但箭矢却难做到这般,离弦一瞬,便只能依弦上之劲而行,劲消箭坠,劲弱箭矢亦弱,当以强弓韧弦配强力巧技,箭矢才能生出诸般变化,杀人夺命。 而他似乎把陈拙的箭也当成依劲而行的箭了。 铁箭横空,箭簇上竟有气机流转,那匆忙而发的急劲一碰箭簇,无不当空如烟溃散,被洞穿当场。 且他一避之下,腾空拔高,分开的两脚尚未来得及合拢,荧然的灯色下,遂见一缕寒影自其两腿间掠过。 铁箭余势不减,在半空划过一道弧线,斜入街面,溅出一团火星。 “啊!” 神秘人遽然嘶声痛呼了一字,嗓音颤栗发颤,宛如撕心裂肺一般,眼珠子都快要鼓出来了,布满血丝。 也不知伤到了哪里,其裆下飞快渗出一团乌红血迹;而后强撑着剧痛,闪身一晃,人已窜进了一条巷子。 还未结束。 “第三箭!” 几在对方身影消失的刹那,陈拙眸光微动,眉心晦涩一亮,空荡荡的弓弦上立有一缕气机凭空显现,不见开弦,只是轻轻屈指一弹,弓弦一颤,那缕气机已然不见。 不知道是否眼花,长街灯影下已有一支难以形容的箭矢,若有若无,好似一缕轻烟,又如无形泡影,无声而出,紧随神秘人而去。 随后就听长巷中惊起一声气劲爆冲的闷响,犹若闷雷。 三箭即出,陈拙沉弓在手,也不进击去追,而是望向角落里惊魂未定的二人。 雷纯挣扎而起,扶着心有余悸红了眼的温柔,她红唇轻咬,眼神清列似两汪寒潭,试探着问道:“敢问陈公子是否认出那人?他是谁?” 陈拙并未正面回应,而是说道:“虽有猜测,但还不能肯定,况且他未露真容,更未显出绝技,我即便说了,别人也只会当作是旁人有意嫁祸。” 那几个“六扇门”的捕快被骇人箭威所引,赶了过来。 朱侠武眼神转的极快,顺便了拾回了那支铁箭,十分关切地问询道:“陈捕头,您没事儿吧?” “无事。” 长巷昏黑,陈拙不紧不慢的走进,目光一扫,望向不远处的一滩血迹。 “我有事儿!” 温柔气极了,又惊又恼,跺着脚,语带哭腔地道:“我不管,你快说,我一定让我师兄收拾他,替我出气。” 那苏梦枕师承“小寒山派”,为“红袖神尼”之徒,这温柔亦然,不但为苏梦枕的师妹,更是“洛阳王”温晚的女儿,身份特殊,还是“七大寇”之一。 雷纯见状忙安抚了一下这处世未深的小丫头,秀眉微蹙,心里更是一阵后怕,今夜若非得陈拙相救,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便在这时,另一侧的拐角突的走来两个人,一人黑的像碳,落在昏暗处简直辨认不出那是个人,一人高大魁梧,瞥见陈拙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扭头就跑,但身转一半又回望过来,原是瞅见了发丝凌乱的雷纯还有梨花带雨的温柔。 二人互望一眼,只当两女是受了几人的欺负,顿时气呼呼的冲了过来,特别是再听到温柔无比委屈,伤心欲绝的哭声,更是眼若铜铃的瞪着,心都要碎了。 “他奶奶的,俺乃无敌巨侠唐宝牛是也,温柔妹子,看哥哥替你出气。” 那魁梧大汉瓮声瓮气地大喝一声便扑了过来。 几个捕快见状腰刀一拔,寒芒顿起。 “动手!” 那黑成碳的汉子也跟着冲了过来,正是前日在三合楼撞见的那人,“饭王”张炭。 这二人皆为京城以外的势力人物,前者为“七大寇”之一,习得一身横练硬功,更是与七大寇之首的沈虎禅为结义弟兄,后者则是“天机”组织龙头张三爸的义子,来历皆非凡俗。 雷纯出言制止道:“等等,别冲动!” 二人又赶忙停了下来。 待雷纯将前因后果说了一遍,俩人这才像是做错事儿的孩子一样,一个劲儿的夸陈拙神武厉害,说着好话,拍着马屁,时不时还与他碰肩憨笑。 陈拙神情古怪,“既然如此,诸位自去吧。” 说完,他领着几个捕快出了长巷。 朱侠武跟在后头,“陈捕头,咱们用不用去天泉山上看看?” 陈拙淡淡地问道:“看什么?” 朱侠武无比憨厚的笑了笑,“刚才有人传了消息过来,狄飞惊已投效金风细雨楼,背叛了雷损,如今‘六分半堂’是狄大堂主当家,雷损已死,苏楼主已回天泉山在‘跨海飞天堂’宴请八方呢!” 陈拙长呼出一口气,瞟了眼天泉山的方向,“胜负还没分呢。” …… 天泉山下,一道身影飘忽而来,这人面上惨白,眼神阴沉,又藏惊怒,还有惘然若失;下身传来的剧痛简直痛彻心扉,仿佛血肉都撕裂开了一样,但他更怕有人追上来。 正待上山,不想那四方夜色,忽见无数急促的脚步声逼近,更有金风细雨楼的弟子嘶声喊道:“不好了,雷动天领着六分半堂杀过来了。” 闻言,他眼神幽幽,狠色一露,狠的令人震怖,居然如鹰唳般发出声凄厉长啸,扑向了六分半堂的来敌,混乱中血腥四散,等他再退出来,浑身已中数刀,连裆下都挨了一刀,血红一片。 “楼主有令,白副楼主速速退守山顶!” (本章完) 175、两方决战 破板门。 夜色浓深。 “陈捕头,咱们现在怎么办?” 朱侠武见陈拙还打算坐在这里,而且大有坐到天亮的架势,不免有些头大。 街上什么人都没了,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的人马也都在天泉山上厮杀的难分难解,可他们这几个人还要守在这里,实在难熬。 陈拙对剩下的几个捕快温言招呼道:“几位弟兄不妨先回去休息吧,眼下也差不多快落幕了,今晚辛苦了。” 那几个小捕快闻言都松了口气,一面说着“份内的事儿”,一面走的很快,他们也实在不想在这里浪费时间了,什么都不做,什么功劳都没有。 陈拙转头看向朱侠武,“你怎么不走?” 朱侠武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讪笑道:“陈捕头,您没让我走啊。” 陈拙收回眼神,坐在灯下,摩挲着手里的弓身,又随口道:“你姓朱,刑部的朱月明也姓朱,你们不会有什么关系吧?” 朱侠武立马涨红了脸,“没有,铁定没有,我是好不容易通过各地衙门的提拔才争取进来的,而且以朱老总的身份,我要与他有关系,也不至于只是个小捕快,嘿嘿,好歹也该是个统领才对。” 这人似乎总是急着表忠心,想要巴结他。 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也没错,如今他名震江湖,又与苏梦枕交好,现在又救了雷纯,还住在“神侯府”,似乎和他搭上关系,百利而无一害。 陈拙笑了笑,“伱想要出人头地?” 朱侠武眼神一亮,“自然,谁不想出人头地?” “说得好。”陈拙点头,眼神不起波澜,又擦拭起了手里的铁箭箭簇,接着温吞道:“白天见你双手布满硬茧,可掌纹却浅,也精通掌上功夫?而且你气息虽是轻浅,却极为绵长,干过水道上的买卖?” 朱侠武一怔,然后竖着拇指拍起了马屁,“陈捕头好眼力,小时候家里日子清苦,跟着爹娘在长江水道上讨生活,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也都受过。” 说着还不忘感慨良多、颇为神伤的叹了口气,眼角都湿润了起来,“唉,所以,我矢志要出人头地,一定要在六扇门闯出名堂……” 陈拙沉默了一会儿,感叹道:“那你确实很不容易,不如改天我替你引荐一个人吧。” 不待对方追问他又接着道:“到时候再说,你先回去。” 朱侠武满眼感激惊喜的神情,似是感恩戴德般不停向陈拙道谢,然后钻入夜色。 陈拙一个人坐在木椅上,坐在四下无人的夜里,夜风沁凉,他抚着弓身,无来由的笑了笑。 想他自步入武林江湖,从来都是于刀光剑影,血腥杀戮中办下一桩桩大事儿,快意恩仇,干脆利落,不想如今也要盘算着以心机权谋来和各方豪雄争锋过招。 “一个比一个能演!” 他忽然起身。 幽静的街道上,一辆马车不急不缓的赶了过来,停在了他的面前。 赶车的是沈云山。 陈拙起身钻入马车,车里放着一方乌红木匣,还有一袭黑衣和一个斗笠。 “侯府内有什么动静?” 他换好衣服,嗓音已转为刺耳沙哑,同时取过木匣,匣盖一启,但见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四个字。 “伤心箭诀!” 看到这东西,陈拙有些讶然,但心念一动,他已联想到了天下第七的身上。 “雷媚白天到过侯府,并未进去,而是观望了一眼便离开了。” 沈云山驾着马车,朝着天泉山的方向赶去。 “听四大刀王说,雷媚与方应看暗中似乎有所联系,明面上又是六分半堂的三堂主……” 陈拙覆上铁面,轻声道:“我若告诉你她和‘金风细雨楼’还有关系你会不会更惊讶?这个女人可太有意思了。” 他又看了看匣底压着的一页纸,纸上墨香犹在,其上所记乃是几段十分拗口奇异的经文,似是佛经,晦涩难懂,字理难通。 但那起首的三字却令陈拙的眼神有几分认真,“居然是山字经!” 他两眼微张,眼神仿佛定在了上面,眸光流转,眼皮轻颤,已将所有经文记入脑中。 沈云山也听的咋舌不已,“那她到底替谁卖命?” 陈拙似是思量了一会儿,道:“这种人她只替自己卖命,谁强大她就是谁的人,谁落在下风,便是她的敌人,我想你待会儿就能看见她是个怎样的女人……” “还有,记得让他尽快熟悉方应看的一切,元十三限这段时间销声匿迹,若是疗伤也该结束了,小心提防。” “是!” …… 天泉山,金风细雨楼。 红楼,跨海飞天堂内。 酒宴未歇,众人犹在推杯换盏,寒暄恭维。 来的人不多,但却个个不凡,不是京中一方势力的代表,就是各路豪杰好汉,也都是说得上话的人物,非富即贵,全都来庆贺苏梦枕一统黑白两道,号令京师武林。 但宴至半途,楼内突然发生了一件大事儿。 那便是副楼主白愁飞受了伤,而且是重伤,还伤了要害。 看见他的伤势,不少人都眼皮直跳,连楼内曾为御医的树大夫也摇头苦叹,王小石的脸上更加没了笑意,苏梦枕也少了先前被所有人众星拱月般注目的豪迈意气。 王小石忧心忡忡地关切道:“二哥,你……” 白愁飞脸色苍白,神情平静,又像是木然,更像冰冷,他一点点慢慢转过头,红着一双似能滴出血的眼眸,嘶哑道:“我没事,我好得很。” 轻轻的语调却令所有人后颈直冒寒气,不寒而栗。 看着浑身是血的白愁飞,以及那一条条皮开肉绽的刀口,苏梦枕道:“要不你先歇歇,今夜的一切,有我们两个主持大局就可以了。” 尤其是白愁飞两腿间的那条刀口,又狠又准,瞧得所有人心生叹息,他们也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 从今往后,这人就算废了。 杨无邪这时走了近来,附耳低声道:“公子,雷动天已快杀到山腰了……还有,方小侯爷的人来了,我觉得您有必要见见。” 苏梦枕闻言点头,深深看了眼白愁飞,已迈步出去。 这会儿功夫,适才还在“破板门”的温柔、雷纯等人已早一步赶了过来。 此刻各方人马都收到消息,狄飞惊背叛了雷总堂主,雷损走投无路,引爆了他的那口棺材,死无全尸,雷纯自然也知道了。 看着心爱之人在庆贺自己父亲的死亡,她像是被伤尽了心,没有流泪,而是笑的令人心碎,叫人害怕。 温柔听到白愁飞身受重伤也开心不起来了。 而现在,跨海飞天堂内的所有人物,全都望着堂外的夜色;一尊高瘦迫人的黑衣身影戴着斗笠,缓缓步入,笠沿一圈垂着一条条银制的镂空坠饰,尺许长短,轻盈的仿似一道纱布,半遮半掩地藏着底下乌黑怪诞的铁面。 来人踱步走进。 瞥见这人,一群宾客皆是面面相觑,吃惊有之,茫然有之,忌惮有之,好奇有之。 陈拙前日杀了“八大刀王”之四,这身份也算是小有名气,况且打那天之后,天下第七久未现身,米有桥又传出死于蔡府的消息,有人甚至已在猜测他会不会是京城外的势力意图染指京城武林,从中做了手脚。 “莫不是某个大势力的人物?” 众目睽睽下,陈拙嗓音无悲无喜地道:“在下为方小侯爷府中客卿,在此见过诸位,恭喜苏楼主一统黑白两道!” 就所有人尚在愣神吃惊的时候,变生肘腋,忽起杀机。 这杀机是冲着苏梦枕去的,宾客中忽有数人腾的出手,将堂内几盏灯火悉数打碎。 原本灯火通明的跨海飞天堂立时昏暗下一截。 恰在此时,堂外血腥如浪溢来,一道浑身浴血的精悍身影大步而进,身后是两方厮杀的帮众弟子,这人眸光似雷鸣闪亮,挑了苏梦枕径直杀了上去。 周围原本前一刻还恭贺苏梦枕的人,现在纷纷暴起发难,到处都是刀光剑影,还有暗器火药。 而就在灯灭一瞬,一条人影猝然自一旁飞射掠出,亦是直扑苏梦枕。 那原本是个金风细雨楼的弟子,可晃眼一看,竟已化作一灰衣灰发的枯瘦老者,出手如电,十指吞吐伸缩。 这人非是别人,正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 他不但未死,更是潜入了金风细雨楼,想要在苏梦枕最春风得意,自觉已能吞吐天地的时候杀了对方。 谁主沉浮,就在眼前…… (本章完) 176、雷损身死,苏梦枕伤 变故来的好生快急,猝然发生,令人措手不及。 杀机四起,一时间跨海飞天堂内尽是惨叫和怒吼。 而结果无非两种选择,有人在进,目透杀机的扑向近处埋伏的敌手,有人在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坐山观虎斗。 前一刻还敬酒寒暄,满是和善笑意的俩人,突然间像是血海深仇的死敌,不共戴天,拔刀相向,拼的你死我活,血肉横飞。 陈拙也在退,沈云山并未随他一起登山,他是独自一人上来的。 他这一退,比出手的威力还要可怕,身畔近处的六七个人齐齐仿佛身不由己的跟着急退。 这些人原本便是隐藏于一众宾客里的高手强手,有的想要趁机伏袭苏梦枕,有的则是想要援手苏梦枕,但他们实在猜不透陈拙的来历底细,更不敢贸然出手。 因为一旦出手,万一陈拙在背后暴起发难,那他们可就真的死不瞑目了。 按说方应看此战应是与“六分半堂”一伙儿的,可他的人现在居然不进反退,自然令人心生猜忌,忌惮无比。 所以,这六七个高手,只能脸色阴沉的先提防陈拙。 有人忽皮笑肉不笑,阴阳怪气地道:“怎么着,方小侯爷莫不是打算投靠金风细雨楼了?” 说话的是个黑衣老者,老态十足,皮肉干瘪褶皱,背着手,屈着腰,脸那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阴恻恻的似冒着鬼气,还有按耐不住的急色。 老者身旁还站着一位锦衣少年。 少年生的颇为俊俏秀气,唇红齿白,羞答答的仿佛多说一句话都会脸红,微低着下颌,像是个小姑娘。 这一老一少站在一处,好似爷孙,却更加令人闻风丧胆。 因为他们便是京城最恶名昭著的人物,任劳任怨。 而剩下的几个人就有些出乎意料了。 居然是“毁诺城”城主息红泪和另几个生面孔的江湖人。 这群人也不知何时潜进京师的,目的并不难猜,定是为了她那老相好报仇雪恨而来。 看情形,这几人应是站在金风细雨楼那边的,但如今他们都对陈拙很是忌惮,本该生死相向的两伙人,突然又都十分默契的提防制衡他这么一个大高手。 所以场面就变得十分诡异。 堂内几人在那斗得难分难解,险象环生,另一群人则是在边上干瞪眼看着,气氛真是古怪极了。 任劳眼珠子轻转,嘿声笑了笑,两手一摊,无所谓地道:“既然这样,那咱们就都先别出手了,看看雷总堂主和苏楼主谁高谁低了。” 事实上陈拙本不打算过来趟这浑水,但他那三箭若令某人重伤,恐影响今夜决战,便只能上来瞧瞧。 堂内,苏梦枕与雷损正在恶战,王小石又与杀上山的雷动天斗得难分难解无法脱身,再有杨无邪等人又和六分半堂的几个堂主纠缠来去,形势紧张,让人提心吊胆。 而陈拙上来的目的还有一个,便是确定那人是谁。 他视线环顾一扫,忽见楼上下来个人,脸色白的可怖,眼神也红的可怖,但这人的气态仍是潇洒冷厉,机锋峻烈,有一股傲气,还多了一种难以形容的歇斯底里,宛如严霜般酷烈,冰冷迫人。 任劳低声笑道:“这位白副楼主可真是为了金风细雨楼鞠躬尽瘁啊,受了这么重的伤,居然还想要参战,听说……嘿嘿……被六分半堂的刀阵伤了下身,真不知道他是怎么走下来的。” “有意思!” 陈拙铁面下的双眼幽幽一烁,他几乎已是确定,还有这人居然没有一蹶不振,反而对自己下了狠手。 一刀下去,别人再也不能说什么了,更不能怀疑他;谁都知道苏梦枕重情重义,最重视的便是兄弟,往后也只会更相信他的这个二弟,替他出生入死的人。 任怨也是感叹道:“苏楼主已是病的不轻了,还有各种暗伤,顽疾,又中奇毒……今夜过后,就算能赢,身体的状况也定会大不如前,我若是白愁飞,也要下来参战,过了今天,一步登天,一飞冲天。” 二人还真就像看戏的一样,但眼角余光始终落在陈拙的身上,凝重警惕,如临大敌。 在他们眼中,这个人很是神秘,而且深不可测,米有桥死了,本以为“有桥集团”就此衰落,不想方应看另谋靠山,居然又找来一位强手。 但那庙堂中的权谋又该如何? 米有桥可是内御总管,单纯的一个江湖高手想要将其取代,可不容易。 陈拙没理会二人的反应,他心中暗忖,这位白副楼主的卷宗他也在“神侯府”中看到过,确实算得上是个奇才。 这人曾当过戏子,技惊梨园:做过镖师,横行南北;投身过行伍,受赫连将军府重用;还曾在三江三湘群雄大比武中夺魁,名噪一时。 他有两次最为得志,离成大名只差一步之遥。 第一次,乃是其二十三岁于沙场连杀十六名辽将,军中称之为“天外神龙”,统率三万兵马,威风一时,奈何不久之后,不知何故成为兵部追缉的要犯。 第二次,是在二十六岁时成为“六分半堂”极力拉拢的对象,差点就成了第十三堂主。 纵观其过往二十余载岁月光阴,所成所求之事,无非二字,“成名”。 如今,他已快要如愿了,而且是惊天动地的名。 陈拙大概已能猜到对方的心思…… 这人想成名几乎快要想疯了,也非是单纯的为了女色,贪图那鱼水之欢,但不妨碍他占有、得到,就如那誓要扬名的信念作祟,他只要得到。 一个人若没有超凡绝俗的手段才学,或许平庸一些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奈何他偏偏身负惊世绝学,又不甘寻常,再逢这有志难伸,万事难成的年头,很少有人能死守着一条路走到底……这个人的心里已无“善恶”,唯一信念,便是扬名。 而如今,机会就在眼前,多少年际遇陆离,苦求不得的机会,终于摆在了他的面前,一个一飞冲天,千载难逢的大好机会,唾手可得,近在咫尺。 他意识到了,心也变质了。 如今这一刀斩下,再无外欲,唯有滔天权势,无法遏制。 却说一群人彼此戒备,相互提防,而场中形势已有变动。 雷损率先出手,指出劲发,已扣向苏梦枕的周身要害,弹指如飞,拿向其背门的脊骨大龙,虎口开合如箍。 苏梦枕想都不想,袖中一抹红芒乍亮,刀光吞吐,刀势急翻,似数朵绯红的蝴蝶,绕上雷损的手腕。 但刀光忽顿,只到半空,竟被雷损擒住。 雷损另一只手单手结印,指尖气机流转,口中已吐九字真言,老目圆睁,如有金刚伏魔之能,蓄发皆张,对着苏梦枕便是一声大吼。 这一声吼,仿若藏有奇力,苏梦枕突觉肺痛喉痒,双眉紧皱,神情阴郁,脸色也涌出一抹淡淡的潮红,他这个时候居然想要咳嗽。 “咳咳咳……” 不假思索,苏梦枕已弃刀而退,咳得撕心裂肺,面色通红,眼角青筋暴突,似咳出了泪。 他想要缓一口气,但雷损怎会给他这个机会,一抹乌寒刀光倏然自其背后扬起,如水银泻地,被其反手劈下,直袭苏梦枕。 不应宝刀。 几在同时,那些宾客中,一个原本退至一旁的身影倏然暴起发难。 这人使的是剑气,但她手中无剑,而是以指作剑,纤秀如玉的食指指尖轻轻一颤,已有数道锋芒无匹的可怕剑气射向苏梦枕,在昏暗的空间内化作一缕缕毫光白芒。 杨无邪怒斥了一声,满脸惊容的喊出了一个名字,“雷媚!” 这人正是六分半堂三堂主“无剑神剑手”雷媚,她居然易容成了一个柔媚的男子模样。 好在白愁飞下来的恰逢时机,也恰到好处,指劲破空,已拦下剑气。 不止这两个人动。 几在同时,苏梦枕与雷损的身后已有身影乍动,就似毒蛇般蛰伏多时,只为一击毙命。 动手的,分别是六分半堂的“十二堂主”赵铁冷;以及金风细雨楼“五方神煞”之一莫北神,也是当初率“无法无天”在三合楼下与雷媚对峙的人。 赵铁冷出招一刹,几乎毫不犹豫,直扑苏梦枕,可攻至半途,他突然杀势一改,目放凶光,又杀向了总堂主雷损。 而那莫北神明明也是杀向雷损的的,却在电光火石间已偷袭暗手,杀了赵铁冷。 一声惨呼,赵铁冷立时死在当场。 苏梦枕的心抽动了一下,因为赵铁冷正是“五方神煞”中的薛西神,也是他耗时多年埋下的暗子。 又损了一名大将,反倒是被他看好的兄弟“莫北神”,居然是六分半堂的人。 人心诡诈,还真是防不胜防。 “莫北神!” 苏梦枕的六仆之一,师无愧惊怒无比的杀了出来,逼向莫北神。 几番目不暇接,完全意想不到的反转变故,已看的所有人心绪起伏跌宕。 谁是自己人?谁是敌人? 一群人心生震撼的同时又狐疑的望向身旁人,如同在怀疑对方会不会也给自己来上一刀。 但那雷损有“不应宝刀”在手,完全不见其长袖善舞,善谋阴险的影子,刀势大开大合,气意强提,刀气卷动,堂内一切无声无息已布上一缕缕刀痕,骇的众人连连后退,避之不及的,身形陡住,下一刻已四分五裂,死的干脆。 苏梦枕蓦然咳出了一口血,伸手一抓,却是拦住了冲过来援手的温柔,顺势还拿过了对方的刀。 两刀相撞,一上一下,一纵一横,竟然齐齐崩碎。 便在这时…… “噗嗤!” 正欲乘胜追击的雷损忽然停步,有些难以置信的垂目看向胸膛,一截剑尖自后背破入,自前胸穿出,那是一柄木剑,却犹胜神锋。 “呵呵呵!” 清脆如铃的笑声回荡在所有人的耳畔。 而握剑的,是其身后的……雷媚。 雷媚一招得手,即刻抽剑而退,点足如飞,迎着雷损凄然哀痛的眼神,她眨眼的同时还不忘回应般地娇笑道:“吾乃郭东神。” 五方神煞之一的郭东神。 “而且,你虽待我不薄,但你如今的一切,原本都该是我的。” 苏梦枕摇晃着站稳,他当日在“苦水铺”尽管及时剜去了中毒的暗器,但还是没能阻止毒性的发散,今日又运气鏖战,整条腿都似没了知觉,眉间都布上了一抹淡淡的黑气,摇摇欲坠。 所有厮杀都停了下来。 见雷损一死,雷动天双眼一颤,而后嘶声大吼道:“退!” 原本在场的六分半堂弟子,以及那些援手六分半堂的人,全都如鱼跃燕飞般掠出了跨海飞天阁。 但是,就在所有人以为一切已是落幕,尘埃落定的时候,忽见纷乱的一众人影中,一只黑布裹缠的大手以独龙探爪之势伸出,自一双双急变动容的目光下,一把抓起重伤濒死的雷损,转身飞掠了出去。 “留住他,一定要留……” 苏梦枕急促开口,只是话未说完,人已昏死过去。 事实上不用他说,一群人脸色惊变的刹那已一股脑的朝着那头戴斗笠,一袭黑衣的身影攻去。 可那想这人周身如有狂风涌动,又似有狂涛大浪,无形壁障,所过之处,竟将拦路众人推向两旁,如大风压草,倒成一片,简直就是摧枯拉朽。 待众人追出,黑影已抓着雷损自山顶跃下,如一支急箭,投入了山下的天泉湖。 (本章完) 177、坟中人 夜已深,风歇雨散,一角天穹上,不知何时挂上了一轮朦胧的毛月亮,如女子娇靥笼雾罩纱,缥缈难及。 京城外的一座山岗下,骤见远处一尊人影飞逐而来,足下无声,腾挪如飞,矫若猿猴,来的端是奇快,浑身还溢着丝丝如沸水汽,神异惊人,如妖似魅。 旷野青山,溪水流深。 这人一口气赶到山脚下,停在溪边,然后放下手里的人,接着两腮一鼓,吐出一注血水,长呼出一口气,歇了歇。 雷损倚石而卧,胸膛轻振,冒着血水,挣扎般转动着两颗眼珠子,看向了面前人,口中亦是咳血不止。 但他嘴上还在嘲讽冷笑,“嘿嘿,尊驾莫不是以为抢到我的尸体就能威胁六分半堂?还是说仅凭一具尸体去和苏楼主交易?” 他胸口中了雷媚一剑,又狠又毒的一剑,必然是死定了。 说完话,雷损仿佛认命般躺在地上,又像是看透了一切,等候着生命的终结。 与金风细雨楼斗了这么多年,不可否认,苏梦枕绝对是个好对手,与其明里暗里的交锋,既有惊险,但又很是痛快,于生死胜负间酣畅淋漓。 二人虽为仇敌,但这么多年,仿佛又生出了某种难以言明的默契,既是对手,又是知己,想要置对手于死地的知己。 但他不觉得这次是自己输了。 因为苏梦枕的身体早已千疮百孔,俩人好像都不是赢家。 他若死,“六分半堂”必然以狄飞惊为首,而“金风细雨楼”自然是以白愁飞、王小石马首是瞻,尤其是白愁飞,雷损已从那人的眼神里看见了毫不掩饰的可怕野心。 还有,雷纯…… 这才是最要苏梦枕命的。 但老谋深算如雷损,也始终想不明白这人费这么大功夫把他这个将死之人从金风细雨楼抢出来,究竟图个什么。 陈拙随手从怀里拿出几块黄精、山参囫囵吞嚼咽下,嗓音既有些许含混,又有些漫不经意地轻声道:“叱咤风云的雷总堂主,可曾想过有今日的下场啊?” 雷损深吸了一口气,老脸发青,心口的痛楚几乎让他惨叫出来,正待说话,又听陈拙语出惊人地笑道:“我既然抢你出来,自然不会让你死。” 言外之意,雷损可以不用死。 他一面开口,一面遽然出手,右手连封雷损胸口几处要穴,跟着五指发劲,掌心一沉,在对方胸口一按一揉,如推磨般缓缓推了几圈。 “哇!” 雷损顿觉自己的心肺像是被一只大手抓住,眼前一黑,面露痛苦,而且这只手还在不断攥紧收拢,喉舌间立马呛出口血来。 但等他缓过劲儿来,竟吃惊的发现心口剑伤好像也被攥拢了似的,筋肉收拢,心跳也缓了不少,竟然不可思议的止住了流血。 雷损那双本是变得黯淡无光的眸子豁然又亮了,老脸笑出了褶子。 生机在前,他怎能不动心,不待眼前人开口,已等不及地问,“尊驾莫非有所求?但说无妨。” “我求的你可给不了。” 陈拙回应的很干脆。 雷损老脸一颤,想他雄踞京华,与金风细雨楼抗衡多年,论实力地位,无不当世绝顶,哪有敢这般轻视小瞧他的,更别说笑话他,“名利权势,武功女人,还有老夫拿不出来的东西?” 陈拙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说道:“认识一下,我乃‘神州盟’盟主,” “神州盟?” 雷损瞳仁猝然一缩。 “伱想要江湖?” 对于这听都没听过的三个字,他几乎瞬间便已反应过来,从字里行间听出了话外之意。 “错了,我想要的不单单是江湖,还有天下……但不是那九五之尊,而是驰骋八方,纵马天下。”陈拙铁面后的眸光轻动,仿佛窥见了对方心中所想,轻声道:“你当然没听过,因为这个势力还得再等等才会现世。” 雷损神色百变,最后叹道:“我明白了,你想招揽我。” 陈拙站在溪边,背手而立,垂目望着溪中倒影,目光注入,忽见波澜。 【运主:陈拙】 【世界:北宋末年】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四品乙等】 【命数:兵燹戮世,难逃其祸】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注:若气运攀至一品,可另投它界,气数重定,命运更迭;若气运超越一品,此身往他界之后,当复青春之躯,留全盛之功。) …… 他瞧着自己始终未变的命数,眼露奇光,“呵呵,如你这种攻于心计,长袖善舞的枭雄,肯甘心屈居于人下?不过,你愿不愿意对我而言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想法。” 雷损眼瞳似在急颤,神情虚弱,沉默不语。 不等他回应,陈拙忽然走出一截,走到一座新坟前,双眼轻阖,两手虚张,眉心光华一亮,那堆起的坟土已如分浪般划向两旁。 原本深埋的棺木逐渐显露,一颗颗棺材钉咯吱咯吱的被一股奇力拔了出来,凌空兜起。 陈拙单手一引,棺盖登时翻起。 望着棺材内发臭未腐的尸骸,他伸手将其拎了出来,转身抓起雷损,起手运劲,已捋过对方的手足四肢,顺便还给雷损塞了几口黄精。 雷损望着那棺材,眼神一变,似意识到什么,“你要做什么?” 陈拙却不搭话,而是将其抛进棺材,又从袖中捻出数枚金针,纵身一跳,落在棺木两侧,附身向下,下针如飞,一眨眼已尽数没入雷损的手脚,令其难以动弹。 “眼下京城的那些人没见到你的尸体,肯定会发了疯的找你,我先让你在这里躺几天;放心,死不了的,你不妨从头到尾好好想想,至于你的伤势,我只是暂缓流血,稍有异动,血口张开,顷刻毙命……老实说我也没把握救活你,是生是死,就看你的命了。” 雷损忙道:“等等……” 可他一张口,哑穴也被金针封了,登时两眼急转,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棺盖重新合上。 坟外,陈拙将坟头恢复原状,又将那尸体处理完,须臾又回到了京城里。 几番折腾,不知不觉天边已泛起了一抹鱼肚白,晓风残月,雨过天晴。 他和沈云山暗中碰了个头,换好衣裳,才折返回“神侯府”。 一夜的惊心动魄。 无情与冷血也是前脚刚回来不久。 消息传来,雷损已死,苏梦枕重伤,这两位雄踞京师的江湖巨擘,武林霸主,而今经此一役,好似没有一个赢家。 几在天还没亮,金风细雨楼已放出话来,往后由白愁飞为代楼主,除了商议大事,做出决策,其他的事情皆由白愁飞与王小石定夺;而六分半堂,则是以狄飞惊为首,不对,准确的说,是以雷纯为首。 这个不通拳脚,甚至无法习练武功的绝美女子,摇身一变,已然成了主掌半壁江湖,手握无数人生杀予夺的黑道巨擘,几乎继承了雷损的一切。 而她与苏梦枕也已决裂…… 两个相爱的人,至此已成死敌。 (本章完) 178、进宫 “驾!” 宣和四年,六月的一天清晨,一骑快马,踏破风尘,踩碎了汴京的繁华,惊的街上路人狼狈躲闪,惹来咒骂一片。 那人是个信差,直去皇城,当是急报。 半天不到的功夫,消息传出,北伐失利,宋军连番受挫,种师道败于耶律大石,辛兴宗又遇萧干,亦是溃败,原本在金军攻伐下如丧家之犬的契丹人,不想转过身来竟将宋军杀的丢盔卸甲,狼狈而逃。 皇帝闻听此消息勃然大怒,再一想当初出兵前的豪言壮语,表情可谓精彩至极。 声势浩大的北伐,至此落了个草草收场的结果。 此时距“天泉山一役”已去月余,原本暗流涌动的京师武林,各方势力突然间偃旗息鼓,没了声息,出奇的祥和平静。 谁能想到,六分半堂的“三堂主”雷媚,居然会是金风细雨楼里“五方神煞”之首的“郭东神”,最深藏不露的那人。 而且,也正是因为这个女人的偷袭暗手,才令雷损苦心布置的谋划功亏一篑,功败垂成,给了对方致命一剑。 一代枭雄,命陨跨海飞天堂。 但令所有人无法安心的是,雷损的尸体尚未找到。 六分半堂的人在找,金风细雨楼的人也在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因为在他们看来,既然有人肯在那重重险境下抢出雷损,肯定有令其不死的法子,万一没死,可就是天大的祸患。 然心头中剑,如何不死? 而与之明争暗斗多年的苏梦枕情况也不容乐观,他已废了一条腿,还害了病,受了伤,沉疴不起,不复往昔。 眼下“六分半堂”为狄飞惊主掌,辅佐雷纯,稳固人心,而金风细雨楼,则是白愁飞得势,亦在收拢人心,发展势力。 掌权者新旧更迭,都在默契无比的积势蓄力…… …… 神侯府。 窗外满园花色,幽幽花气阵阵,随风卷入,激着书案上的宣纸,拂过未干的浓墨。 陈拙正在练字,笔锋走势凌厉利落,似刀削斧凿,然走转又有几分洒脱随意,信手一笔,初时不留痕迹,可定睛再瞧,纸上墨痕已游走成字,如虎坐高山,龙翔天际,字里行间仿佛内藏无垠天地,气吞山河,已成一手奇绝非凡的好字。 “士不可不弘毅!” 然笔锋收尾的时候,他心绪忽动,手中笔杆蓦然一断,笔头落在纸上,染出一块墨迹。 “卖豆腐!” 院外忽听小贩叫买的动静,只嚷了三声,便已走远。 陈拙听到这三声吆喝,神情却在微动,放下了折断的笔杆,脸上冷硬的神情也舒缓了不少。 成了啊。 这是戚少商与他约定的暗号。 戚少商自觉已摸透了方应看的一切,无论是说话的语气口吻,细小微妙的举动,以及笑容、怒容,还有气势,甚至是武功。 他本就是剑道奇才,武学天赋惊人,连“血河剑法”也练了七七八八,施展下来,四大刀王都说几可以假乱真。 所以,趁着北伐失利的空隙,戚少商去见了见那个皇帝。 三声吆喝,便意味着已以假乱真,活着进去,也活着出来了。 至于“米有桥”的死,已被蔡京无声无息的抹去,他虽遭罢相,但党羽众多,不知从哪找了两个倒霉的替死鬼,了结了此事儿,办的滴水不漏。 而这些天下来,陈拙的身骨也在日渐恢复,吞气发劲之下,不断吸收着诸般奇珍妙药的精气,气血日日壮大,愈发的龙精虎猛,已恢复了几近八成。 眸光一动,他望向案角那本“伤心箭诀”,五指一揉,箭诀已被攥入手心,化作一地纸屑。 这是一份残谱,想来连天下第七都不知完整的箭诀,但他从中确实收获匪浅,这上面竟是记载了凝练精神的法门,讲究以观想之法,正观而修,聚伤心箭意,以意驭箭。 非但如此,连“万寿道藏”也是有缺。 陈拙伸手抚过一本本翻看过的道藏,传闻此藏共有五千四百八十一卷,但他只在此间找到五千两百余卷。 为此他还特意请教过铁手,得到的答案是另有两百多卷为皇室藏书,概不外传。 “是时候再进一步了。” 陈拙伸手摘过身旁斜倚的射日神弓,出了屋子,走到了诸葛神侯宴客的厅阁。 奈何厅内空空,哪有人踪,无情与铁手等人也不见踪影,只有冷血在园中练剑。 他步入厅阁将射日神弓重新放回原来的位置,物归原主,转身大踏步走了出去。 一直走出城,甩脱了身后的各方耳目。 再转身,陈拙已非原来的相貌,脸上的形貌在飞快变动,筋肉开始移位,五官也在生变。 堪堪几息的功夫,他已化作另一副年轻俊逸的面孔,收敛了过人的伟岸身骨。 等了一会儿,远处忽闻蹄声。 神通侯的车驾赶了过来。 四大刀王护卫两侧,牵缰驾马的是一黄脸汉子,两手双臂,独挽三马,气力惊人,正是沈云山。 马车内,戚少商斜倚着身子,把玩着酒杯,眼神里透着慵懒和一抹逼人的贵气,真是越来越像方应看了。 他学着方应看的口吻轻飘飘地道:“别紧张,别穷紧张,迟早要走出这一步的,闯的过去,万事大吉,闯不过去也得闯。” 陈拙盘膝而坐,听的摇头失笑,轻声道:“走吧。” 戚少商目光灼灼,深吸了一口气,仰喉饮尽了杯中烈酒,“好!” 哒哒哒的马蹄声下,马车一路赶到了皇城门口。 天色渐昏,一个老太监提着宫灯,似是候了许久。 “小侯爷,这便是您口中的那位有道高人?” 一旁还有位禁军统领,瞧见陈拙的这副年轻样貌,有些惊奇,也有些狐疑。 戚少商笑道:“然也。” “且随我来!” 统领也不多问,转身领着掌灯太监在前引路。 一行人这便入了皇宫。 初时还好,越往里走,就见曲折回廊似无穷无尽,条条歧路难辨四方,宫墙幽深,仿佛不见尽头。 而且一路过来,陈拙几乎已发现了不下百十道藏于暗处的气机,或强或弱,皆为好手,几乎打他们进宫的那一刻便似附骨之疽般一路跟着,宛如稍有半点异样举动,就会群起而攻之。 果然是皇宫内苑,尽皆高手。 陈拙原本还想过暗地里潜行进来,但看这架势,还是想的简单了。 又走出一截,忽听阵阵琴声,眼前视野豁然开阔,百花争艳,花气芬芳馥郁,暮风袭过,尚有缕缕檀香飘来,花海围着一座小亭,四方亭角各是悬着一盏制式精美的风灯,灯色罩下,有一绝美女子在亭内勾弦抚琴, 而花海深处,结有一竹庐。 庐内亮着一团灯火,映着一尊身影。 那人貌有不惑的岁数,木簪束发,身着道袍,下颌蓄有几缕青黑的短须,随风飘扬,面若冠玉,双眉浅淡,闭口阖目,却是在盘膝打坐。 竹庐外还有一人,乃是一仙风道骨的黑袍汉子,高冠古服,面色红润,一双圆眼明亮闪闪,持一玉柄拂尘,守在一旁。 行近四五十步,掌灯太监已做了个止步的架势,然后才迈步到那竹庐前,屈背弯腰,小声唤了一句,“圣上,人到了。” 闻言,庐内那人方才徐徐睁眼,瞟了眼陈拙。 “再进三十步!” 小太监立时扭头传话道:“圣上说,再进三十步!” 陈拙神情平静,又往前走了三十步。 原来这人便是当今皇上,赵佶。 “你便是那有道高人?” 瞧见陈拙容貌清俊不过双十,赵佶有些失望。 陈拙笑道:“真人不露相,露相非真人。” 赵佶重新合上了眼,并未回应。 可那黑袍道人忽然问道:“那不知这位真人师承何派?在哪座仙山修行啊?” 陈拙回道:“无门无派,自成一家。” 黑袍道人摇了摇头,装模作样的叹了口气,“那却不成,总该有所来历,不然人人都这么说,岂非人人都是得道高人?” 陈拙笑道:“我原以为当今皇上慕道习法,苦寻长生,应是心诚之人,不想竟也以那凡胎肉眼以貌取人,亏我入世走上一遭,真是白来一趟……难难难,道最玄……莫把金丹作等闲,不遇至人传妙诀,空言无凭舌头干,我退矣。” “大胆!” “等等!” 第一句是那黑袍道人厉声开口。 而第二句则是赵佶。 他忽又睁眼,初闻前半句,亦是心生愠怒,正待令人将这妄人拿下,但再听“长生”二字神情不觉微变,而最后几句,则是让其眼神一亮。 黑袍道人目光一转,“皇上,此人满嘴妄言,依我看就是个不学无术,盗世欺名的江湖骗子,您切莫上当。” 赵佶摆摆手,“无妨,且听他说上一说,看看是否真有能耐。” 他望向陈拙,奇道:“你适才提到‘长生’二字,且说说看,这天底下是否真有人能长生?” 陈拙淡淡一笑,“我既然亲至,自然是有。” “哼!”黑袍道人冷哼一声,“观你相貌不过双十,也敢妄谈长生。” 陈拙蹙眉道:“敢问伱是?” 黑袍道人皮笑肉不笑地道:“本座詹别野,号‘黑光上人’。” 却是当朝国师。 陈拙叹道:“实不相瞒,我久在山中沉眠,已有百年不曾履足俗世了,原本我无意入世,然被当今天子的向道之心所感,特来一会。” 黑光上人听的更是哈哈大笑,“你莫不是以为自己是陈抟老祖?” 陈拙不慌不忙,看向赵佶,“圣上也是这般认为?” 赵佶听的皱眉不语,他这么多年遍寻世间八方,有没有长生之道哪还不清楚,但看到陈拙言之凿凿,加上对那“长生”二字实在贪图的紧,也有些拿捏不准。 哪想陈拙突然负手朗声笑道:“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性命无他说……都来总是精气神,谨固牢藏休漏泄……休漏泄,体中藏,汝受吾传道自昌……口诀记来多有益,屏除邪欲得清凉……” 赵佶双眼渐渐瞪大,可听到关键处,陈拙却是摇袖转身,大步潇洒离开。 灯火余光下,周围众人就见面前青年的眉心猝然亮起一点灿烂神华,如星辰夺目,晃得人失神当场,但见其足忽改,踏空而落,双脚居然匪夷所思的离地半尺,悬空不坠,如履平地,走的又稳又快。 一群掌灯太监和宫廷禁卫俱是瞠目结舌,口干舌燥。 琴声顿止。 那黑光上人亦是失色凝重,惊疑不定。 赵佶瞳孔一缩,一伸右手,失声道:“真人且慢!” 戚少商这时趁机拦阻,伸手一挡,同时还不往朝陈拙眨眨眼,眼中藏有笑意。 谁能想到他们有一天居然要来装神弄鬼。 陈拙见状这才顿足,但就是这几步,他也几乎费尽了神念,感觉精神萎靡。 赵佶已腾的起身,正欲去追,黑光上人急声道:“圣上,此人先前使的不过是些武夫手段,切勿轻信!” 说完,他再度望向陈拙,冷声道:“小子,你既然说自己已有百岁之数,空口无凭,可有证据?” 陈拙转身,直视不避地道:“若有,又该如何?” 黑光上人面颊抽搐,冷笑道:“若有,我把这国师之位拱手让你,若没有,你可就犯了欺君之罪。” 陈拙却道:“我本无意入世,更无心国师之位,唯有一愿。” 赵佶忍不住问道:“何愿?” 陈拙说道:“听闻皇宫内苑藏书无数,内有道家诸多遗卷残经,可否任我阅览一番。” 赵佶想都不想,急切道:“好,就依真人所言。” 四目相对,陈拙点头,“也罢,既然如此,我便一现真容,还望圣上勿惊!” 话甫落,他双脚一沉,气机勃发,衣裳下仿佛似有风云涌动,衣袂激荡。 众目睽睽之下,所有人的眼神初时还很惊奇困惑,可逐渐就变得难以置信起来,目瞪口呆,一个个呆立当场。 连那黑光上人也一点点瞪圆了双眼,惊骇欲绝,口不能言。 但见随着陈拙吞吐起绵长的气息,浑身上下已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在众人匪夷所思的目视下,他整个人随着气息竟在飞快老去,一息似是老去一岁,两息已老三四岁,满头乌发开始冒出一缕缕银霜白雪般的白发,下颌亦是冒出胡茬,接着由黑转白,须眉尽在染白。 短短二十几息,陈拙如同老去了五六十岁,一眼甲子,好生骇人。 再去十几息,众人眼中哪还有什么清俊青年,只见一眉睫皆白,虬髯如霜,发如白雪的雄壮老者屹立当场,白发浓密奇长,随风而荡,好似蒿草,惊世骇俗。 然相貌虽老,他身姿仍是挺拔,龙精虎猛,有一股异于常人的压迫感。 嗓音乍变,雄浑沉厚,如狮虎开口。 “此乃我百岁身,圣上可是看清了?” “扑通!” 几个掌灯太监哪里见过如此骇人听闻的一幕,夜风一袭,一个寒颤,早已吓得面无人色,当场腿软,跪了下来。 黑光上人先是怔愣在原地,而后牙关紧咬,眼皮急颤,口角流涎,整个人宛如魔怔了一般,“这不可能?长生之法?世上难道真有长生之法?” 戚少商都看傻了眼,脸上笑意不见,尽是震撼神情。 赵佶亦是睁大双眼,忍不住凑近了一些,“这是?” 陈拙目光灼灼,毫不遮掩地回道:“我这一脉,修至极尽,可成陆地真仙,重复青春,长存不死。” 他双眼一阖,原本老态十足的形貌,倏忽间又在缓缓恢复。 不多时,定睛再瞧,他已重复年轻,白髯脱尽,须眉转黑,便是背后白发亦是转复青黑。 赵佶面色潮红,死死盯着陈拙,半晌才道:“还望真人怜我向道之心,传下长生之法,我必感激不尽,布告天下,命各地为真人塑庙立像,以香火供奉。” 嗓音都变了。 陈拙点头,“这是自然。” 那黑光上人还想张口欲言,却被赵佶不耐烦的打断,“上人今晚的话是否多了些,真假虚实,我还是看得清的。” 黑光上人立时缄默,眼神幽幽的望向陈拙。 陈拙浑然不觉,从怀中取出个白瓷小瓶,倒出两颗蜡封的丹药,“这丹药为我闲暇所炼,无甚名堂,服之可填补精气,延年益寿,权当作为方小侯爷替我引路的谢礼。” 赵佶亦是笑道:“神通侯今日确实大功一件,重赏!” 戚少商愣了愣,忽瞧见赵佶眼神不住往丹药上瞟,只得会意般的取过一颗放进口中。 陈拙微微一笑,伸手一按,落在戚少商后心,“此丹当辅以我这一脉的法门,方能得尽药效,不然常人服之也只是单纯的补药罢了。” 他掌心暗运内劲,推揉之下,戚少商浑身的筋肉已在不住鼓荡,五脏颤鸣,胸腹丹田、六腑齐震,竟传出阵阵异响,似龙吟虎啸,惹得众人又是一阵心惊。 药力飞快发散,戚少商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不多时已变得容光焕发,精力旺盛。 “恭喜圣上!贺喜圣上!遇得道真人!” 赵佶喜不自胜,但念及自己不能太过失态,便又复镇定,“不知真人如何称呼?” 陈拙笑道:“官家称我陈道人即可!” “嘶!” 赵佶吸了口凉风,“真人莫非当真与陈抟老祖有关?” 陈拙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稍作迟疑,落在旁人眼中已是默认。 想想也是,真要百年沉眠,放眼前后三百年,第一个想到的也就只有“希夷先生”了。 “真人暂且在宫中住下,我必叫真人看看我之诚心。” 陈拙见目的达到,哪会推辞,“官家不必麻烦,我已无需入寝,精神亦可自足,只想一窥宫内所藏遗卷残经。” 赵佶见啧啧称奇,笑道:“好,我且吩咐下去,往后‘太清楼’与‘龙图阁’,真人皆可来去自如,随意阅览,无拘无束,便是睡在里面也无不可……我记得太清楼附近尚有一座宇殿久无人住,真人若是困乏可自去歇息。” 戚少商看这情形,已知事成,便见机告退,临了还不忘把另一颗丹药塞给了一旁的掌灯太监。 直到时辰不早,赵佶方才离开。 黑光上人一扬拂尘,错身而过间,他附耳冷冷笑道:“呵呵,尊驾好高明的手段,竟能以那虚妄的长生之法跻身宫中;不过,终有纸包不住火的时候,到时候,千刀万剐。” 说罢径自离去。 陈拙无动于衷,望向身旁的一个小太监,“公公可否现在领我去太清楼?” 小太监只似把陈拙真当成了神仙,慌忙应道:“真人且随我来!” …… 太清楼。 屋宇宫深,琼楼巍峨。 时已入夜,小太监掌灯在前,领着陈拙穿过一道道回廊岔口,时常还会遇到巡夜的禁军盘问,但好在都一一走过,约莫两盏茶的功夫,才终于停在一座巍峨壮大的宫楼前。 楼前四角飞檐悬灯,在夜色中照出一个巨大的轮廓。 小太监取了钥匙,开门说道:“真人自行入内即可,这楼内第一层是书,第二层是画,第三层是天文……宇殿出了前面的‘迎阳门’,往右再行百步就是,我会让人每日送上三餐吃食。” “麻烦了!” 陈拙应了一声,推门步入。 功夫练到他这般气候,五感入微,即便是深夜,目力亦能如常,这也是为何之前他在神通侯侯府能趁着灯灭一瞬,在米有桥和方应看的手中占得先机。 步入一瞬,一股浓郁的墨味儿立时扑面而来,还有淡淡的纸香;放眼所及,深处尽是一堵堵如墙的书架,密密麻麻,摆满了一摞摞高低错落的藏书。 “先找无极仙丹!” 他心念一动,脚下不停,穿行在书架间的过道里,一双眼珠子不停飞转,目光游走,已扫过沿途过处的大小角落,连四下的墙角都没放过。 只是不曾想他前脚进来,后脚就有人尾随而入。 “难不成是那黑光上人?” 陈拙眼梢一提,似浑然未觉,然走了没几步,他右手陡然回转,五指一扣,已如闪电般擒住了那人的脖颈。 对方甚至来不及惊呼。 待到陈拙回首,神色蓦的一变,五指一松,一个半大的小姑娘已跌坐在地,连连急咳,小脸通红,眼泪都快出来了。 “你是谁家的娃娃?” 小姑娘却拍着胸口,眨着明眸,望着面前黑漆漆的人身轮廓,只能勉强看见从那面部的阴影中瞧见一双微亮的眼睛,心头一突,似有畏惧。 但还是壮着胆子,轻车熟路的从一方书架上取下一本书,又急匆匆的偷溜了出去。 陈拙瞧得好奇,又看看那孩子取书的地方,随意取了相邻的一本。 “五展梅!” 居然是一本剑法。 他很快又似觉察到什么,那孩子想拿的应该是这本,大概是拿错了。 陈拙再一回头,小姑娘果然又跑了回来,手里还端着一盏灯,见他拿着名为“五展梅”的剑法,小脸一紧,眼神却不退缩。 “这里怎会有剑法?” 他将剑谱搁下。 小姑娘立时如获至宝的取过,嘴上脆生生地回应道:“我也不知,这里的藏书皆为抄录而来,听说早年间有道家异人借阅,或许是他们留下的。” 灯火一映,才见这少女下颌尖尖,脸颊白皙丰润,如桃花芙蓉,细腻泛光,似是沁着一层羊脂般的玉色,柳眉杏眼,纤腰瘦肩,端是生的貌美。 就是穿的略显陈旧,洗的发白。 陈拙问道:“在这里找了几本秘籍了?” 少女一面翻着剑谱,一面头也不抬地道:“两本,还有一本‘流云水袖’,可惜是残本,只有几招,这剑谱也是,许是那些道家异人故意捉弄,练着练着,总觉得差了点,就想回来再看看。” 陈拙点了点头,既不驱赶,也没多说,而是继续在“太清楼”里找寻了起来。 但他心里则在回想少女的话,道门异人,应该是错不了了。 走了两圈,见毫无收获,陈拙已上了二楼。 此间所藏乃是画。 四面的玉案上摆放着一方方精致画匣,藏画两百余幅,据传皆为出自古今大家之手的古画名画,为世间罕有的传世之作。 屋心则是横着一方书案,布置雅致,想来应是赵佶平日赏画之所在。 陈拙目光一转,视线忽然瞧见正东的墙上有一幅栩栩如生的壁画。 “吕祖斩蛟图。” 墙上所画,以江河为底,浊浪卷天,水波幽深似难窥其底,浪上舟船岌岌可危。然那浊浪之下有一双凶残碧目隐现,浪中更是藏有一截青鳞巨尾,正是恶蛟兴风起浪之势。 浪花上,则有一仙风道骨的剑仙侠圣提剑在手,作腾空之势,左手捏剑指,右手起剑下斩,面上为瞪目怒容,下颌蓄有长髯,白衣卷动,腰悬葫芦,如乘风驾雾,发丝飞扬,剑势凌厉,既有剑仙出尘之气,又有豪侠拔剑斩龙的意气。 画的正是“纯阳子”吕洞宾。 “好画。” 陈拙赞了一声。 作画之人应是一位道门高手,还是在心境难定之际留下的此画。 出世之人,入世之意。 心境变动起伏,正如那恶蛟兴风作浪,若此剑斩下,则风平浪息。 可惜画中吕祖提剑在手,剑至半途,未有结果,只有欲斩之势。 摇摇头,陈拙只在二楼看了看,并未去动那些画。 这些东西既是赵佶的心爱之物,便绝不是“无极仙丹”的藏匿之处。 “莫不是藏在三楼?” 他正想登楼,木梯上忽然飘来一团灯色,那小姑娘也上来了。 “你既然是想学武,就该好好在下面再找找,兴许会另有收获。” 小姑娘却道:“我已经记完了,你既然在找东西,这么黑能看得见么,这盏灯送你。” 陈拙笑了笑,一面扫量,一面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也随着他的视线好奇的四下瞧瞧,“我姓赵,赵师容!” “赵师容?” 陈拙眼神微动,已转向对方,再一细瞧,不知为何,他忽然觉得眼前这小丫头像极了一个人。 脑海中细一回想,陈拙突然记起来了。 刚到汴京的时候,在那“甜水巷”里,他有次曾远远瞥见过一位风华绝代的女子,后旁人告知,那便是艳绝京华的李师师。 而这人的骨相与之居然相似的紧。 还有这赵姓可不一般,落在皇宫里更是非同小可。 许是被陈拙的目光吓到,小姑娘缩了缩双肩,但她非但没退,反倒回瞪了一眼。 陈拙眼神收回,轻声道:“看来你很怕黑,害怕一个人。” 小姑娘眼睛一瞪,似被道破了心思。 陈拙继续道:“你在想我算个好人,也是个怪人。” 少女眼睛瞪得更圆了,小嘴微张,像是活见了鬼。 陈拙扬了扬眉,道:“你骂我。” 小姑娘脱口道:“你怎么知道?” 她一说完,忙又捂住嘴,眼神变得惊恐无比。 “我不是鬼。” 陈拙叹了口气,转身便要上楼,可就在登楼的时候,他又不经意的瞥了眼那幅“吕祖斩蛟图”,哪想这一看竟有意外发现。 这吕祖右手提剑下斩,左手则是以剑指斜指。 “仙人指路?” 陈拙心头一震,目光随画中剑仙指尖所指的方向瞧去,但见是一根俩人合包的木柱,柱上有一条金龙盘绕,口衔龙珠。 而剑指所指,正是那颗灰蒙蒙的的龙珠。 深吸了一口气,陈拙腾空纵跃而起,探手一抓,已将龙珠摘下,五指揉捏,龙珠登时裂开,从中掉出一方巴掌大小的玉匣。 但就在这时,二楼紧闭的一扇木窗忽的大开,一道高瘦黑影飞扑掠入,双手推掌,掌劲澎湃勃发,直扑陈拙。 “跟了这么久,总算肯现身了!” 事实上就在木窗大开之前,陈拙已不惊不慌的收好了玉匣,迎着面前的骇人掌风,他淡淡睨了对方一眼,同时左手虚握平展,右手屈臂后沉,食指中指微弯,只似握了一副弓箭。 他手中无弓,亦是无箭,但就在做出搭箭开弦的动作后。 虚空中一抹骇人气机已在他指下酝酿汇聚。 无形之箭。 连昨天的一起补了,八千字。 (本章完) 179、无极仙丹入手 身前锋芒陡生,那暗随偷袭之人亦是吃了一惊,面巾后的一双厉眸须臾大张,然其掌劲却不消反增,掌纹间竟漫起两团雷光。 陈拙瞧得“咦”了一声,成开弦拖箭之势的右手悄然一放,口中吐出个“着”字,所酝酿的气机立时破空,直射那人眉心。 “以念起箭,好手段!” 来人失声开口,两掌一分,一掌拍向面前的无形之箭,一掌袭向陈拙。 想都不用想,这人必然是为“无极仙丹”而来。 交手间,此人左掌在碰触到那缕气机的刹那如遭雷殛,双肩一晃,眼露惊色,右掌同时与陈拙的左手当空一撞,接着向后翻飞。 盖因那缕气机居然调转方向,盘旋一转,自前绕右,射向了他的右侧太阳穴。 此人一袭夜行衣从头到脚裹了个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双眼睛在外,脚下急闪急避,却是难逃一箭,被射中胸腹,落足一稳,喉头上下蠕动,似极力压制着什么,艰难的连脖子都变得通红起来。 陈拙拂袖一卷,已掩了木窗,顺势将赵师容以柔劲推送向一旁。 二人举手投足皆是无声无息,都心系“无极仙丹”,生怕因响动引来禁军,不然消息走漏,可就难出这皇宫内苑了。 陈拙只一瞧对方的眼睛,便记起适才在那花苑中见过,有些印象,应是个相貌寻常的太监,他眸子微眯,淡淡道:“想不到掌灯太监里竟也有你这等人物。” 黑衣人冷哼一声,嘴上不服输地道:“我那雷劲的滋味也不好受吧!” 陈拙眼皮一垂,神色如常的张开左手五指,“你说的是这个?” 遂见他那摊开的掌心竟有雷芒游走,已然将对方的雷劲生生引入了体内,五指一攥,雷芒顿散,看的黑衣人遍体生寒。 揉搓着五指,陈拙若有所思的沉吟了一会儿,奇道:“你这‘五雷法’倒是使的炉火纯青,与那林灵素是何关系阿?” 他口中的林灵素,便是在黑光上人之前为赵佶所宠信的道门高人,曾差点灭尽释教,被视作当世第一“妖道”,邪乎的厉害。 对方却不做回应,但眼神一直盯着陈拙先前藏放“无极仙丹”的左袖,遽然恨声道:“可恶,我这么多年不惜委身做个太监,受尽羞辱,几乎将‘太清楼’翻了个遍,哪想这东西居然就藏在眼皮子底下。” 自打陈拙入宫后他便一直暗自留意,当听到提出想要借阅道卷残经,他便心知这人是在打“无极仙丹”的主意,但不曾想居然这般轻易的就被寻到,简直恨得抓狂。 陈拙摇头一叹,“只能说此物不属于伱。” 那人听的气极,“放屁,这东西本就是我这一脉祖师所炼,合该归我所有。” “这丹药之所以流入皇宫,我也能猜个一二,应是有人想趁着替皇上炼丹的机会,借那天下诸般奇珍妙药化去丹毒吧,结果炼丹之人中途生变,方才导致今日之局。” 目光碰触,陈拙道:“你杀了他。” 见被道破心中所想,对面的黑衣人这下是真的沉默了,又惊又骇,身形一震,右脚已下意识后撤了一步,只把陈拙视作妖邪一般的人物。 陈拙继续道:“先别慌,这东西便是给你,你也保不住;此物一出,江湖上势必掀起腥风血雨,你就算躲到天涯海角也难逃一死……既然你贪图这丹药已久,可是琢磨出了化解丹毒的办法?” 他想了想,自顾自地说,“你若能成,我就是分你两颗也无不可。” 黑衣人沉默不语,眼神却在阴晴不定的变化着,而后冷笑道:“谁告诉你是我要这东西,要它的另有其人。” 陈拙“哦”了一声,多了几分兴致,“是谁?” 黑衣人沉声道:“你可曾听闻‘权力帮’?” “权力帮,呵呵!” 陈拙不以为然的一笑,“你若以为凭这三个字就能让我把那东西双手奉上,恐怕要失望了……既然这样,我也送你三个字。” 黑衣人凝神问道:“什么?” 陈拙冷眸偏转,看着对方,不紧不慢地吐出了三个字,如金铁入耳,铿锵有力。 “神州盟!” 黑衣人皱眉苦思,但绞尽脑汁,搜肠刮肚,却始终记不起来这是哪方大势力。 正当他分神一刹,陡见面前的陈拙双眼乍亮,眼窝中精光夺神,明暗变化间似要夺眶而出,如箭矢离弦,暗藏锋芒。 黑衣人当即怪叫一声,人已推窗而出,遁入夜色。 陈拙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关好了窗户,走到那幅“吕祖斩蛟图”前,头也不回地慢声开口,“你怎得还不逃啊?就不怕我杀你灭口?” 赵师容心思灵巧,聪慧过人,心知陈拙必是找寻到了一件不得了的东西,非但不怕不慌,反而不答反问地道:“先生怎得不杀了那人,反而放虎归山?” 言语里杀生随意,真不像一个孩子会说的话。 陈拙盯着眼前的壁画,负手而立,漫不经心地回道:“虎?他还算不上;那人潜入宫中已久,必然早做了谋划,留了后手,不杀他尚能遮掩一时,但他今日若是死在这里,不出三天,消息便会走漏,况且我还想让他给某人捎个口信,我既然已晓‘权力帮’,他便该知‘神州盟’。” 他一面说话,一面将袖中玉匣取出,搁到了一旁。 赵师容走近一瞧,好奇打开,哪想匣内空空,只是弥留着一股淡淡的药味儿。 “怎得什么都没有,东西被人拿走了?” “此物不过是障眼法罢了,对方若真找到玉匣,也会觉得里面的东西已被取走……应该还在这里。” 陈拙神念收敛,仔细扫量过墙上壁画,突然伸出食指中指,点在了画中的两只蛟目上,轻一摩挲,指下发劲,劲力透墙而入,吕祖腰间的酒葫芦立时开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暗格。 一方玉匣静躺其中。 陈拙面上不觉一笑,取匣在手,轻启一瞧,里面共放着十二枚丹丸,黑红二色,各有六颗,裹着蜡衣,大如龙眼。 正是“无极仙丹”。 收了玉匣,陈拙说道:“我还得再看看底下的道书……这壁画中也藏有一门剑法,能不能瞧出来就看你的天分了,记得莫要动其他的东西,那官家我还得再巴结些时日。” 小姑娘惊喜交加,一点下颌,等不及的站在壁画前瞧了起来。 陈拙回头看了眼对方,目露思索,然后下了楼,开始找起了剩下的万寿道藏。 转眼一夜过去,天色将明未明的时候,小姑娘才顶着一对发黑的眼圈偷偷摸摸的溜跑了出去,临出门前还不忘对陈拙乖巧的施了一礼,道了声谢。 陈拙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自顾自的翻阅着手里的道经。 等看完一卷,他阖目默念一遍,待验证无误,才再次睁眼。 “权力帮……燕狂徒……我倒想看看这狂徒是有多狂……快了,快了……” 陈拙合上道藏,口中呢喃,眼中所见天地已与常人不同。 他眸光轻动,迷离恍惚间,那些合起的道藏残经中仿佛如有一枚枚字迹透过书壳飞离冲出;脑海中的记忆,过往所见的数千卷“万寿道藏”亦是纷纷涌现,几乎铺满了视野,在天地间弥散开来,化作一方汪洋字海,浩瀚无边,围着陈拙如水而流。 陈拙背后乌发无由自动,无风而起,眸光只一闪烁,那一枚枚字迹亦是跟着明灭变化,视线转动,神念乍动,一句句道藏立时拼合挪移,已在由残化整,补缺合一。 就好像当年的某人,眼中所见与凡俗不同,观佛能见石佛开口,今日观万千道经,这些遗卷残经在他眼中已如活物。 此乃他过往所见的万千真意,日日以神念于眼前重现,逐一感悟。 当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与天下群雄争锋。 但只是刹那,陈拙眼皮一颤,所有一切又都不见,宛如幻觉。 他静立许久,半晌,直到宫楼外面传来了脚步声,才如梦方醒,眼神重复清明。 “还差一些,还差一些……” 昨夜的掌灯小太监赶了过来。 “真人,陛下今日宴请朝中重臣,想邀您赴宴……” (本章完) 180、风起云涌 “宴请重臣?” 听到小太监的话,陈拙心思一转,点头道:“烦请带路。” 巧合的是,宴客的地方居然还是昨夜的那处花苑。 林木茂密,花丛幽深。 等陈拙过去的时候,草地上已摆了几张桌案,数位身穿朝服的官员席地而坐,桌上哪见什么酒水荤腥,粗茶淡饭,一碗薄粥,寒酸寡淡。 可那几人却吃的满脸陶醉,仿佛碗里装着龙肝凤髓,胜过天下美味。 有的干脆弃了筷子,有用手抓的,有闭目细品的,还有狼吞虎咽的,碗底舔的干净,吃相一个比一个古怪夸张,惹得赵佶连连发笑。 当然,也有例外,便是当朝太傅,诸葛先生,以及一位满头华发,神情肃容的老者。 还有熟人,童贯。 这人正捧着粥碗,沿着碗边撮嘴吸溜一口,而后闭目细品着滋味儿。 见到陈拙行来,赵佶眼神一亮,立时起身相迎,“尔等速来见过,这位便是与陈抟老祖师出同脉的道门真人,陈真人!” 几个官员见状也忙随着官家起身,面上虽做足了功夫,但眼底已各生异色。 陈拙听的无奈,这要是再传下去,搞不好哪天他能变成陈抟老祖在世。 诸葛神侯缓缓起身,上下打量了陈拙一眼,似有觉察,捋须皱眉,沉默不语,然眼神却始终落在他的身上,不曾移开分毫。 而那肃容老者也看了陈拙两眼,而后蹙眉垂目,隐有不喜。 “圣上,容我替真人引荐一二。” 昨夜那位老太监也在其中,率先开口。 听到赵佶应允,老太监一指当中一位紫堂国字脸的中年汉子,笑眯眯地道:“这位乃是当朝丞相傅宗书!” “这位,便是童太师!” “这位是太傅诸葛先生!” “这是高俅高太尉!” “这是少师王黼!” …… 老太监挨个说了一连串的人名,除了诸葛正我,几乎不是奸相便是权臣,要么就是谗臣,还都是耳闻能详的货色。 陈拙面上神色不变,一一还礼,然后又看向被挤在人堆后头的那位老者,“这位是?” 诸葛正我道:“这位便是老种经略相公!” 陈拙神色一正,“见过!” 赵佶摆手笑道:“真人且随意,不必与他们一般拘于俗礼!” 说罢,已命众人重新落座。 好巧不巧,陈拙毗邻诸葛正我而坐。 看着君臣谈笑,诸葛神侯深深瞧了陈拙一眼,“真人姓陈?老夫识得一位小友,也姓陈,那人可算是少年英杰,心胸坦荡,可惜昨日还弓而去,不知所踪。” 言谈间,已是用上了极其惊人的内力,传音入密,不为外人听闻。 陈拙看着面前的寡淡稀粥,抿了一口,神色不为所动,“那真是太可惜了。” 诸葛神侯叹道:“我只怕他行差他错,误入歧途,须知凡事不可太过激进,过犹不及,反伤自身。” 陈拙沉默数息,一面回应着众官员的寒暄,一面回以轻叹,“如今战祸将至,此时再不勇猛刚进,何时才进?你看看这满座重臣,除了老种经略相公,莫非诸葛先生还指望他们能力挽狂澜?” 诸葛正我眸光微闪,稍一沉吟,“你是说金人?如今金、辽相争,自顾不暇,战祸尚远……” 陈拙脸颊颤动,“此言却是不对,听闻诸葛先生也曾主攻,不想竟自欺欺人,亡国之祸,就在眼前。” 诸葛正我只是说出八个字,“攻守有道,不可妄进。” 陈拙一垂眼目,淡淡道:“那些异族欺我汉人,铁蹄之下尽是悲鸣,道在何处啊?善恶无报,乾坤有私,那我就是道,攻守易形,当回以杀戮,斩尽杀绝,永绝后患,如此便无需再惧战祸威胁,以攻为守。” 诸葛正我又是一叹,“我已看见你将来陨落的姿态,眼下回头,为时不晚。” 陈拙抿嘴一笑,眼透凌厉的一瞟对方,“好,就像是一个人撒了个谎,必须要用十个谎话,百个谎话去遮掩;有的人错了一件事,错了个开头,便会一直错下去,一错再错……诸葛先生既然说我做的是错事,那我便只好一条道走下去了,不悲不苦不虚冲,天地万物一杀空,谁也别想阻我。” 诸葛正我嘴唇翕动,张了张嘴,似是还想再说,却见陈拙已然起身。 “官家,我忽有所感,需得回宫参悟了。” 赵佶奇道:“如此,真人且自去。” 陈拙瞧了眼诸葛正我,大步离去的同时心意一动,索性以念传声,幽幽话语入其耳中,“诸葛先生,多谢近些时候的照拂,可惜伱我注定同道殊途,来日若有机会,咱们再论这攻守之道吧。” 说完,去的飘忽。 …… …… 花开花谢,日月轮转,江湖起落,宛如走马而过,稍不留神,已是入冬了。 雪犹未降,路覆寒霜。 京师武林尽管仍以“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为尊,但不知何时,暗地里已流传出了一个名字,一个帮派亦或是某一方势力的名字。 神州盟。 无人知其头目魁首,更无人知其帮众弟子,神秘莫测。 也是这个消息传出来的时候,所有人才蓦然惊觉京师武林居然还藏着这么一个不为人知,隐藏极深的势力。 但这件事情并不难猜,近一年以来,京师里有名有姓的高手几家都了如指掌,而不知来历的神秘高手,便只有“神通侯”方小侯爷府里的那几位了。 尤其是当初在跨海飞天堂劫走雷损的那人,高深莫测。 除此以外,便是如今名满京师的陈道人。 据传此人早已达百岁之数,然却面若少年,青春永驻,修为已至长春不老的气候,乃是与“希夷先生”陈抟老祖师出一脉,官家更是命人塑庙立像,赐号“通玄达圣先生”,风头正盛,如日中天。 宫中更是传出消息,这陈道人不但令太后头顶白发重复青黑,还使之年轻了不少,所炼丹药更是王侯公卿、皇室宗亲争抢的奇物,无不巴结。 可惜此人深居简出,难得一见,不是久居皇宫内苑炼丹,便是出入“太清楼”与“龙图阁”,遍览个中藏书,一进一出多则半月,少则数日,既不像黑光上人那般贪恋权势,也不求封赏,时常与皇帝论道谈法,超然物外,可谓当世奇人。 而剩下的,是京师武林的变化。 金风细雨楼,苏梦枕卧榻不起;白愁飞一朝得势自比天;王小石已离了天泉山,在京城开了一间书斋,淡泊舍离。 六分半堂,狄飞惊独揽大权,然却听命于雷纯。 还有一事,“神侯府”中被称为“神箭追魂”的捕侠陈拙,还弓远退,不知所踪。 几方大势,人心已聚,正是风云又起。 神通侯侯府。 厅阁内,摆放着数张大椅,其上身影相对而坐,或高大魁梧,或瘦小精悍,身姿各异,其势各异,端坐在灯影下。 戚少商轻转着酒杯,笑道:“我来替诸位引荐一二,这位是顾惜朝,这位是雷大先生。” “在下顾惜朝,见过诸位!” 一人起身施礼,衣衫虽旧,人却丰神,风雅俊秀,形貌年轻,岁数与戚少商相近,眉眼间既有一股读书人才有的独特文气,然神情刚毅,又有武夫的沉稳。 另一人则是一位屈背弯腰的灰袍老者,身披斗篷,头戴兜帽,面遮一张赤红怪诞的脸谱,言语带笑,起身微一拱手。 “见过了。” 老者双眼灿亮,骨碌一转,扫过在座的众人。 戚少商接着又道:“这位是‘天下第七’,在江湖上也算略有威名;这四位分别是四大刀王,兆兰蓉、萧煞、萧白、蔡小头;而这两位,为‘迷天盟’昔日的五圣主、六圣主,张铁树,张烈心,外号‘指掌双绝’。” 四大刀王神色激动,想他们当初追随方应看哪有如今登堂入室的待遇,戚少商已算给足了尊重,还时常与四人切磋比斗,招式拆解指点了不少,实力也水涨船高。 但那天下第七和张家弟兄就难受了。 他们的待遇不太一样,也不知道戚少商从哪儿弄来了几颗奇毒无比的丹丸,还给了他们两个选择,要么吃下去,定时领取解药,受制于人,要么死。 答案自然是选择了前者。 而三人对这个结果也并非不能接受,毕竟他们可是知晓眼前这个“神通侯”的底细,没死已算万幸。 四大刀王为了表明忠心,更是自行吞服了一颗。 戚少商这时忽的笑道:“来了!” 倏然,灯花一摇,众人望去,那自门外投进的月华下已有一道黑影悄然飘入。 远看像是一团黑云罩月,离近一瞧,才见是一副随风而卷的墨色披风,宛若夜幕,自半空翻飞一卷,垂落一散,厅阁内已凭空多出一人。 来人头戴斗笠,一袭黑衣,披风裹身,脸上覆以铁面。 “诸位,久违了!” (本章完) 181、战帖 观人听声,在座所有人皆神色一正,只觉眼前一抹虚影双脚足不沾地,倏忽而入,身法之高惊世骇俗。 再定睛,来人已飘然落座,一抖披风,施施然坐在了那位雷大先生的身旁。 戚少商好奇一笑,“今夜怎得来晚了?” 这半年来,每隔一月,在座众人都要见上一面。 陈拙食指轻扣木椅扶手,“被一个娃娃缠上了,耽搁了些时候。” 戚少商饮了口酒,笑问,“是个好苗子?” 陈拙颔首低眉,“天赋资质都不错,而且身份特殊。” 众人闻言俱是眼露异色。 天赋资质出众倒也无甚出奇,在座所有人哪个不是根骨绝佳之辈,如此说法抛进江湖,一百个里九十九个都能被人夸赞一句天分不俗,关键是后半句,身份特殊。 戚少商对这句话很有兴趣,他可是了解陈拙的性情,目中无人,但非是狂傲自大,看不起人,而是其本身已近乎妖孽,更加淡薄权势名利,上至王侯公卿,下到黎民百姓在其眼中无甚区别,更无特殊。 眼下突然冒出一个被陈拙另眼相看的娃娃,他自然好奇极了。 一旁的雷大先生问道:“敢问大掌柜是怎么个特殊法啊?” 这是所有人对陈拙的称呼。 陈拙耷拉着眼皮,似闭目养神,也不遮掩,“可用来易主江山,登临九五。” “嘶!” 闻听此言,雷大先生的眼瞳不由自主的一颤,笑声已变成干笑,最后实在笑不下去了,才砸吧了几下嘴,抿了抿唇,意味深长地道:“有意思,不知大掌柜何时让我们也见见这个娃娃呀?这件事情可不是一桩小事儿,稍有不慎那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总得让我们也看看成色吧。” 其他人虽说强装镇定,但内心实则已卷起滔天大浪,震撼莫名,手上脸上的筋络已在不受控制的轻颤,气息都变了。 这人话里话外竟有意“扶龙”,扶出一位新帝。 而且对于这位“雷大先生”敢和“大掌柜”提要求,几人也都有些吃惊,暗暗思忖对方究竟是何身份。 陈拙也不见恼怒,漫不经心地说,“会有机会的,当务之急是先着手京城大势。” 天下第七见机开口,“白愁飞已和蔡相爷走的很近,之前的‘花府’惨案也是他做的,还杀了‘天衣有逢’许天衣。” 花府惨案,乃是月前发生在京师的一桩血案。 京师武林,除了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以外,尚有“发梦二党”,所聚徒众多为游侠儿,而此案所涉及的便是“花党魁首”花枯发。 月前正逢花枯发大摆寿宴之夜,花府惨遭血洗,花枯发独子花晴洲遭人活剥,门下之徒受人凌迟,若非王小石及时援手,这一路势力恐遭人屠戮殆尽;然即便如此,仍有百多人惨死,观者无不欲呕,算是近半年以来震动京师的大案。 但凶手是谁,一直不得而知。 而那许天衣,则是“洛阳王”温晚的得力干将,更是“天衣居士”许笑一的独子,半年前入京,死在了花府。 “依蔡相爷的意思,想让王小石行刺诸葛神侯。” 好家伙,几人面面相觑,眼中难掩惊色。 此事若放在旁人他们绝不相信,但若是王小石动手,说不定还真有很大机会成功,因为王小石的师父正是“天衣居士”许笑一,也是诸葛正我的师兄。” 雷大先生又发出了他那特异的怪笑,“这位金风细雨楼的‘代楼主’还真是人如其名,一心想要高飞啊,堪堪半年的功夫,已抱上了蔡相爷这条大腿,苏楼主沉疴不起,又逼走王小石,嘿嘿……” 戚少商最恨这种背叛兄弟手足的货色,眼神一冷,把玩着酒杯,“王小石若是动手,无论功成与否,京城都已容不下他,到时候白愁飞一人得势,那苏梦枕只怕也难逃毒手。” 女刀王兆兰蓉接过话茬,“听说大总管杨无邪与刀南神以及‘毁诺城’的息大娘已觉不对,暗中与白愁飞分庭抗礼。” 顾惜朝摇头,“争不过的。” 陈拙眼神不变,轻声道:“既然他想飞,那就让他飞的高些,让一个即将登临顶峰的人在最后一步跌落谷底,才能彻底将其粉身碎骨。” 雷大先生眯眼笑道:“好狠!” 沈云山这时说道:“柳雁平已传了消息过来,随时都可动手。” 陈拙低着眼,沉吟道:“好,就看王小石如何动作了。” 天下第七又不悲不喜地道:“我师父回京了。” 说完这句不算,他顿了顿语气,又继续说了下去,“武功大进。” 寥寥四字,却如有一股说不出的沉重压力扑面而来,令所有人气息一窒,似是溺水闭气,不敢呼吸。 “总算现身了……” 只是伴随着陈拙的一声低语,那股压迫感遽然就像冰山消融,巨石挪移,几人顿觉如释重负,连忙舒了口气。 但就在话起话落的须臾,他眼皮蓦的一抬,似有所觉的望向厅阁外的黑夜,看向皎洁皓白的月色,然后缓缓站起,一面舒展着浑身的筋骨,一面不紧不慢地走到门口。 “真会挑时候。” 便在众人困惑的目视下,他冷不防说了句有些莫名奇妙的话,“都往后退!” 淡淡的言语,却让人摸不着头脑。 天下第七已意识到了什么,眼角一抽,神色急变,想都不想,按椅而起,逃命般的飞掠向了厅阁深处,躲在了最里面。 雷大先生眼神狡猾,又透着精明,还有狡诈,见天下第七这等名动一方的高手一副老鼠见了猫的模样,几乎不带犹豫,亦是紧随其后。 沈云山也同样如此。 其他几人尽管不明所以,但都在同时反应,四大刀王,张家弟兄,都退到了后面。 连戚少商的神情也紧绷起来。 何其相似的一幕。 陈拙背后的双手自然垂放在身侧,十指轻颤,仿佛随时要握紧,屈指成拳。 一攥一松之下,身后众人已瞧见他那手心如有雷光迸溅,似一点火星,在明灭间闪烁,将熄未熄,欲灭未灭,胸腹中更是传出异响,如虎啸龙吟,阵阵雷鸣。 一股无来由的压迫感忽然袭来。 众目睽睽下,所有人眼里的困惑,都伴随着夜空中的一缕青芒破空划过而灰飞烟灭,然后转为震怖,惊骇,难以置信。 “那是什么?” 顾惜朝脸色大变。 “那是箭!” 天下第七哑声道。 雷大先生道:“伤心小箭!” 言语中既有震撼,又有惊叹,还有自叹不如。 那流星般的青芒居然是一支小箭。 陈拙抬脚跨出了厅阁,纵身掠上了屋顶,立于飞檐斗拱之上,临风而立,寻着箭势眺望向远方。 依稀可见极目处的一座塔楼顶尖上,有一道身影傲然屹立。 这一箭射的不是他,但与射他无异。 本就是冲他来的。 青芒自黑夜中而起,如流星划破夜空,势不可挡,在天穹上飞出一道难以想象的弧形轨迹,而后如抛射般自高处下转,直朝神通侯侯府射来。 无法形容,不可想象。 这一箭不光他们看见,此时此刻但凡有人抬头瞧上一眼都能看见,天泉山上的白愁飞能看见,六分半堂的狄飞惊也能看见。 这一箭,不存杀意,而且是极其简单的一箭,不过是射的更远,威力更大。 对方这是在有意试探,若能接住此箭,便是应战。 这就是战帖。 如今元十三限伤势痊愈,神功大进,这是想要以他试招。 若接不住,不足道也。 “想让我退?” 陈拙冷眼微眯,忽然往前再进一步,踏出了檐角,身形轰然下沉一坠,双脚踏地一刻,立见塌下去一个惊人的浅坑,已立足箭矢的落点,右手同时屈指成拳,随着胸腹间暴起阵阵雷鸣…… “杀!” (本章完) 182、服丹 时已三更,月上中天。 京城八方,一双双眼睛相继抬起,错愕惊疑,凝望着那抹自长空而坠的夺目青芒,最后遥遥落向了神通侯侯府。 势如流星,又快又急。 “小心!” 厅阁内,已传出惊呼。 但箭簇甫到半空,陡见一只霸道绝伦的拳头直直迎上,不急不缓,平淡无奇,瞧着只是个血肉筋骨凝出的拳头,却又沉又稳,不惊不慌的撞了上去。 “轰!” 两者相撞,哪想竟是平地起惊雷,发出一声炸响,尘嚣激荡。 那飞来箭矢摇晃一颤,打着旋儿的翻出一截,但尚未落地,竟又一转方向,变幻轨迹,朝陈拙追射而来。 “果然是天纵奇才。” 如此箭法,连陈拙也都暗自惊叹,这一箭比当初愈发的不可思议了。 他双脚沉稳未动,腰身下沉,臀尖后坐,双拳齐运,立见拳影翻飞,忽左忽右,前后更是曲转如意;变化间,猿臂伸缩吞吐,周身宛若凭空多出数道手臂,好似那八臂明王,一收一放,周身四尺尽是层层拳影。 “叮!” “叮!” …… 那青芒盘旋流转,连连追射,却每次都被陈拙的拳头砸开。 晃眼的功夫,已连出十四拳,小箭这才无力坠落,斜斜插入一根石柱中。 待到一箭落定,厅阁内的几人方才走出,震撼莫名,无以复加。 如此手段,简直已是超凡脱俗。 沈云山问,“结束了?” 陈拙深深瞧了眼那支小箭,又松了松拳头,“呵”的一笑,“哪能啊,既已动手,自是生死相见,这不过是那人下的战帖,想看看我如今有没有资格与他一战。” “也罢,终归还需做过一场。” 他伸手从怀中取出一个精致的青瓷小瓶,抛给了戚少商。 却是众人的解药。 戚少商顺势接过,又和陈拙对望了一眼,拧眉道:“有把握么?” 陈拙眼神一转,沉声道:“你错了,你不该这么问我,这世上能人所不能之人多是奇才,但能将没把握的事办成的,才算真有能耐;况且事事顺心,既无挑战,一马平川,人生焉有趣味儿,没把握不算什么,但没把握还能反败为胜,那才痛快。” 倏地,一股酷烈如严霜般的森寒气机已逼了过来。 陈拙突然说道:“先等等。” 众人忽觉手脚发冷,遂见侯府的墙头上已站着一道伟岸身影,大氅迎风,长发飞扬,一只阴沉独目似放着难以想象的奇光,如能勾魂摄魄。 赫然是当今武林最可怕的绝顶强人,盖世高手,元十三限。 他眼神一动,几乎一眼就盯上了陈拙,更是将其认了出来。 但元十三限并未道破陈拙的身份,对于这个曾令自己吃过大亏,重伤而退的小子,他眼里甚至没有丝毫的轻视。 若说此子当初能与他过招是仗着神兵之利,那如今这人手上无弓,居然还能接下自己的箭,已算的上实力惊人。 他这半年的时间,仅凭当初陈拙以神念发箭的手段便有所领悟,一身实力精进不少;可越是如此,他便越想夺得陈拙的手段,觊觎之火日渐大盛,早已安耐不住。 若他的伤心小箭是有形之箭,那陈拙神念起杀机,以念发箭便是无形之箭,两者若能结合,定能一破诸葛正我的“惊艳一枪”,一雪前耻。 “呵!” 听到要等等,元十三限似鼻孔里出气,不咸不淡的冷冷一笑。 四目相对,陈拙无所畏惧,轻声道:“你已准备好,可我尚有未了之事没办。” 元十三限眼角一紧,眯眼不耐道:“多久?” 陈拙说,“七天足矣。” “我在城外等伱,七天后你若未至,与你亲近的人都得死。” 元十三限毫不拖泥带水,说完重新遁入夜色,不见了踪影。 当真来的快急,去的飘忽。 陈拙回望了眼戚少商,颔首点头,不曾说话,转身掠上屋顶,几个起落已消失不见。 …… 皇宫内苑,高墙中孤零零的坐落着一座丹殿。 殿门半掩,一尊高低足有八尺八寸的丹炉立于其内,炉身开有八孔,通体泛青,其上云纹环绕,往外溢着氤氲,炉底还有火色流淌,赤如热血,滚烫非常。 丹炉旁,少女趴在一个蒲团上,小憩打盹,酣睡正香。 忽听脚步自殿外迈入,小姑娘这才蓦然惊醒,一擦嘴角的口水,忙躲向丹炉后。 “行了,别藏了。” 陈拙步入丹殿,也不觉得那丹炉发烫,抬手透过炉孔便伸进了浓郁的火色中,待到撤手而回,手心里已抓着一把散落的药渣,一搓成粉。 “又炼毁了一炉。” 瞧着手里的药渣,陈拙面露沉凝。 这半年来,他凭着自己身所学,从那一本本毒经、医术、丹经中小心摸索,又刮下不少“无极仙丹”用以测试毒性药力,然后再配解毒的丹药。 结果配出来的药,药性千奇百怪,没一个能化解“无极仙丹”的丹毒。 但眼下已是来不及了。 七天的功夫,与元十三限一战难免。 此战他败不得,更是不能败,不然戚少商那些人必死无疑不说,自己心中所想亦会片灰不存。 思虑间,他取出了那方玉匣,望着里面的十二颗丹药,眼神阴晴不定,如在斟酌。 这丹药的药性很是诡异,一黑一红,一阴一阳,一热一寒,可分为“阳极丸”和“阴极丸”,不可单一服用,只能阴阳同服。 倒是让他想起了“楚相玉”的寒功火劲,当初二劲引动了他体内的五气,如此方才生出神念,而这“无极仙丹”酝有极为惊人的药力,若论药效,说不得比楚相玉那掌劲还要惊人。 只是丹毒又该如何解决? 陈拙思忖中突然双眼一睁。 他想起了当初遭雷击时,体内弥留的那缕雷气,可化内力,不知能否化这丹毒。 “顾不了那么多了,既然想要化解丹药中的毒性,总该自己亲尝试上一试。” 念及于此,陈拙再无踌躇,伸手取过两颗无极仙丹,一黑一红,已干脆利落地抛进了嘴里,连嚼带咽,喉头轻一蠕动便吞了下去。 他走到一侧的软榻上盘膝而坐,将剩下的无极仙丹收好,跟着双眼一阖,等到再睁开来,抬手自虚空一抹,霎时间,原本空无一物的虚空,已在他眼中凭空多出一枚枚字迹,明灭闪烁起来。 但几在陈拙坐下不到十息,他的两瓣唇已是悄无声息的变得乌黑,就是面颊上亦有黑红二气涌现,游走四蹿,浑身气机鼓荡,双眼大张。 “来了……” (本章完) 183、变数横生,肉身沉炉 黎明时分,汴京落了今年的头场雪。 殿外大雪翻飞,覆了高墙碧瓦,掩了满目繁华。 零星飞霜卷入,落在一张紧闭口目的面颊上。 赵师容盯着蒲团上的陈拙,似觉深寒,缩了缩瘦窄的双肩,凑着犹有余温的丹炉眨着明眸轻唤了一声,“先生!” 清脆的声音响起,回应她的只有阵阵呜呜的风声。 赵师容走近了一瞧,但见陈拙双唇青黑,面涌黑气,然气息全无,便是心跳都停了。 她越是凑近,只觉眼前身影忽如火炉,忽如冰山,时冷时热,冷时须眉肉眼可见的凝出冰屑冷霜,热时雾气升腾,不生不死,古怪非常。 正逢送饭的内御入了丹殿,见陈拙这副模样,先是“啊”的惊呼一声,而后快步赶到身前,一探陈拙鼻息,顿时神色大变,慌张出去。 不多时,皇宫里便传出了陈道人羽化的消息。 赵佶闻言急匆匆的赶来探查,待觉察到陈拙身上的异样,忙令御医诊治。 只是御医一番把脉过后却啧啧称奇,“回禀圣上,陈真人非是羽化,而是龟息沉眠,气息犹在,但几近于无,依我之见,应是在修习一门非同小可的手段,还是莫要打搅为妙。” 大内总管李彦瞅准机会拍上马屁,屈背弯腰谄媚笑道:“听闻那希夷先生便精通此法,每每入眠,常能久睡数月,神游物外,想来陈真人亦是达到此等玄妙境地……恭喜圣上,贺喜圣上,定是上天有感官家乃千古明君,贤明治世,特令这般不世奇人入世相随,实乃天佑大宋。” 赵佶目放精光,转惊为喜,“好,甚好,既然如此,尔等速退,不可打搅真人静修,若真人醒来,我定要与之论道一番……” 他说话间眼神倏的瞥见陈拙身后的赵师容,神色先是一愣,而后瞧着那似曾相识的眉眼,蹙眉想了许久,还是李彦屏退了左右,附耳低声道:“官家莫不是忘了,当年您初遇师师姑娘,次年开春,这孩子就被秘密抱进宫中,一直由几位女官照顾,但前年那几个女官犯了过错,死在了牢中……” 剩下的已不用多说。 赵佶听后神情复杂,他后宫佳丽不下万数,儿女众多,加上又痴迷炼丹习法,哪能记得清楚,况且还是个不能公之于众的存在,早就忘了个干净。 “她一直在丹殿?” 李彦忙不迭地道:“也不知帝姬如何认识的陈真人,以往都是隔三差五偷跑过来,近些时候来的勤了,陈真人便以诵念道藏的法子教帝姬识字读书……用不用……” “不用,就让她在丹殿吧,往后的饭食多送点过来。” 赵佶冷淡说完便收回了眼神,转身离去。 殿外飞雪漫天,瞧着步入雪中的背影,赵师容眨了眨明眸,如在寻思着什么。 她探头张口吹了吹落在陈拙眉睫上的雪瓣,蓦然展颜一笑,“先生,您说的没错,原来我有爹娘,就是都不愿认我!” 大雪连着下了三天,厚积数尺,天地尽白。 也就在第三天傍晚,京城发生了一件石破天惊的大事儿,金风细雨楼副楼主王小石刺杀当朝丞相傅宗书,而后功成离京,自此逃亡,不知所踪。 …… 深夜,寒风凛冽,丹殿内寂静一声,一盏寒灯放置在陈拙面前,映着他静坐如佛的身躯,纹丝不动。 炉内的炉火早已熄灭,空气冷彻肺腑,可陈拙周身却在不住往外溢散着阵阵热劲,暖和极了,皮肉下如有红光游走,神异非常。 而赵师容则是趴在一旁的蒲团上睡得正香…… 但就在某个时候,灯花兀的一颤,原本只有两个人的丹殿不知何时多出一道身影。 漆黑高瘦的身影裹着一身夜行衣,从头到脚黑的彻底。 这人现身一瞬毫不迟疑,纵身飞袭出掌,掌心顿见一团难以形容的黑光凭空化出,宛若擒着一轮黑日,又似是握着一个黑洞,拍向陈拙胸膛。 但古怪的是,他杀念一动,掌落一瞬,眼前身影竟匪夷所思的往左挪移了一截,一掌落空。 瞅见这一幕,来人只当陈拙已醒,眼梢一紧,透着忌惮,作势便要退却,然回首一瞧,陈拙赫然还在灯下盘坐未动,似入定老僧,唇齿紧闭,好生邪乎。 没醒? 来人双眼锐利若鹰,阴沉一转,又惊又疑,作势已再提一掌。 双掌齐运,掌心黑光大盛,却不见一丝掌风,翻身一跃,已快如电闪的来到陈拙后背,满目狠辣的拍下。 哪想眼看就要将陈拙毙于掌下,他却以盘坐之势忽往右匪夷所思的挪移了两尺,恰到好处的避开了这一招。 刺客双眼陡张,掌势一尽,已化掌为拳,连打陈拙后背数处要害死穴,可拳劲未落,陈拙又往前飘出几尺。 瞧见这诡异邪门的场面,来人只似遭戏耍般恼羞成怒,不信邪的紧追杀出,拳脚腿掌,一股脑的尽朝陈拙招呼。 奈何招出一刹,陈拙总能在那狂乱的攻势下不可思议的避闪开来。 刺客一口气连出了三四十招,愣是追着陈拙在丹殿内绕了大半圈,结果连一片衣角都没碰到,原本阴冷狠毒的眼神渐渐就像是受到了惊吓般古怪起来。 从始至终,陈拙从未睁眼,更无气息动作……这不活见鬼了么。 刺客狠咽了口唾沫,只觉后心无来由的泛起阵阵寒意,眼神一个劲儿的在陈拙身上来回打量琢磨,心里更是琢磨这到底练的什么邪门功夫。 歇了口气,他眼中杀机再起,那御医没瞧出来此人身中剧毒,他可不会错失大好时机,眼下对方定是行功到了紧要关头,正好趁他病要他命。 却说正待再次出手,殿门外忽听响动。 刺客眼神急变,纵身平地一拔,已悄无声息地掠上梁柱,居高临下偷瞧了起来。 遂见殿门一启,门外凛冽北风不及钻入,一个同样穿着夜行衣的身影已自风雪中挤了进来,肩头满是落雪,瞧了瞧熟睡的赵师容,又转睛看向盘坐在殿心的陈拙,眼神发狠,推掌攻出。 掌劲一运,掌纹间雷芒弥漫,杀机森然。 可结果却是一样。 这人连出数掌,愣是碰不到陈拙的半片衣角,便是眼中神情变化都和前者如出一辙。 想是太过憋屈,来人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妈的,这练的什么邪门歪道?” “噗嗤!” 但偏偏他这句话一出口,殿内乍闻笑声。 梁上人和底下的刺客俱是身形一震,寻声瞧去,才见一直睡熟的赵师容不知何时已是醒了,小脸既是在故作正经,但抽动的双肩和鼓起的两腮却在强忍笑意。 不是她想笑,但这副场面实在能让人笑掉大牙,两个当世好手,还是偷袭出招,居然被耍猴般牵着鼻子转了这么多圈,偏偏自己被吓个半死。 “小东西,你找死!” 那后来的刺客闪身欲动,但赵师容早有准备,脆声道:“我知道那个东西被他藏在哪里。” “嗯?” 刺客招出一半,攻势立收,又见这小丫头年纪尚小,不算威胁,便杀心一沉,正欲开口,不想赵师容倏然指了指梁上。 霎时间,刺客眸光陡凝,会意之下,当机立断已飞身上扑,出手极快。 几在同时,梁上人亦是推掌跃下。 一刹半瞬,两道身影,双掌齐对。 “啪”的一声,黑光雷芒当空一撞,昏黑的丹殿只似绽放出一团奇花火焰。 掌劲席卷,二人蒙面黑巾皆被气劲震飞,真容顿现。 当中一人竟是国师黑光上人。 另一人乃是个面白无须的内御宦官,相貌普通,貌有中年。 但赵师容已瞧出来,这人便是半年前在“太清楼”的那人。 “五雷法!” 俩人对视一眼,翻身而退,彼此警惕。 僵持对峙数息,黑光上人突然一指盘坐在地的陈拙,笑吟吟地提议道:“先杀他!” 那太监扬眉立目,想都不想,薄唇一开,同样面带冷笑地吐声道:“正有此意!” 二人同时动作,果真朝陈拙齐齐出招。 眼下赵师容既然已醒,那他们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手脚一放,两股浑厚掌劲已裹挟着骇人的掌风将陈拙罩在其中。 大殿内登时罡风席卷,灯烛立灭。 见陈拙未能避开,赵师容明眸一烁,袖中忽见一口短剑将出未出,正待出手,可她眼神忽变,带着浓浓的吃惊。 但见二人气机罩下,如狂涛急浪,陈拙的身体被徐徐托起,盘坐于虚空,不坠不落,面上黑红二气再现,寒热变幻,奇景骇人。 “这……这小子竟是吃了……” 黑光上人不知陈拙体内的莫大变数,但那太监目睹黑红二气,双眼外鼓,神情先是怔愣,而后冷笑连连,接着又转古怪狂喜,阴晴变化间已运足了五雷掌劲,想要将陈拙灭杀当场。 黑光上人对陈拙同样恨极,自其步入皇宫后赵佶便心思另投,他这个原先人人巴结的国师,如今已快无人问津,当即奇力同出,恨不得将陈拙挫骨扬灰。 但那黑红二气如今阴阳交转,竟将他们二人的内力拦挡在外,而且陈拙周身如有一股无形奇力包裹,一时僵持不下。 黑光上人眼角余光忽瞥见那尊高有八尺的巨大丹炉,顿时面露残酷笑意,拂袖一拍,将之掀开。 对面的太监立时知晓其心意,嘿嘿一笑,运劲一送,合力将陈拙推入炉中。 丹炉一合,二人已在运功,炉底立见燃火。 那太监神色癫狂,面露痴态,想他毕生炼丹,何曾炼过活人,这却是头一遭,新鲜的紧,眼神一扫丹殿内的诸多炼丹奇药,看也不看,一股脑的送进了丹炉。 赵师容呆立一旁,望着炉中身影,眼神平静,眼角湿润,本是提剑的手又放了下来,轻声呢喃道:“先生!” 高考了,助各位考生金榜题名,加油!! (本章完) 184、龟蛇相盘结,火里种金莲 丹炉屹立,炉火正旺,将深寒的丹殿染出一片灼目的火色。 腾跃颤跳的赤色火焰转瞬吞没了炉中盘膝的身影。 黑光上人眼中带笑,就好像如鲠在喉,如今已一吐为快。 那宦官高手亦是嘿嘿直笑,一边燃火起焰,一边还不忘添加诸般药草,满面痴狂,双眼直勾勾的盯着火焰中若隐若现的身形,想要看看用一个大活人究竟能练出什么东西,陷入了魔怔。 突然,黑光上人毫无征兆的劈出一掌,掌劲击空,直袭对面的人。 更让人没想到的是,那宦官也有同样的想法,五指一拢,右掌一运,雷芒游走于掌纹,做出了一模一样的举动。 先前还在联手的两人,这会儿又互起杀心,想要亲手杀了对方。 两掌一撞,二人相识一笑,笑的阴毒残忍,眼中的杀意毫不掩饰,犹如瞧见了同类,在说你果然是这样的人。 “小丫头,你刚才说那个东西……那是什么东西?” 黑光上人抵掌行功,掌心晦暗一片,如能吞噬周遭的火色,又像蔓延出了一团黑气,诡谲邪门。 此人之所以被称作“黑光上人”,盖因其练就了一门奇绝非凡的邪功,气机邪异,运劲行功犹如黑洞,当年便仗之横行一方,结果被“懒残大师”叶哀禅重伤,一路逃亡,才至京城。 这叶哀禅便是诸葛正我的大师兄,也是“七大寇”之首沈虎禅的师父,可为当世绝顶。 一听黑光上人对那个东西起了心思,与其对掌的宦官尖声厉喝道:“不准说!” 但他越是如此,黑光上人反倒越上心,来了兴致。 “你告诉我,我放伱离开。” 赵师容只是静静盯着丹炉内的陈拙,听到厉喝,她才转了转眸子,弯翘的睫毛颤了颤,娇柔清秀宛若芙蓉的面容露出个浅浅的笑,笑的有些吓人,笑的只是眉眼,但眼底不见半点笑意。 “那是几颗丹药。” “丹药?” 黑光上人心念急转,都不曾多想,瞳孔猝然一缩,已然想到了什么,双眼立刻便红了。 能让这等高手不惜化身宦官蛰伏宫中,变成残缺之身,还冒死对陈拙狠下杀手,天底下有这般吸引力的丹药只有一种。 “想不到我找了这么多年,居然就藏在皇宫内苑,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无极仙丹。” 听闻黑光上人道出四字,那宦官眼中杀机大涨。 二人两掌一撤,绕步走转已围着丹炉斗在一处,拳掌往来,交手激斗间,已在丹炉上留下一道道清晰可见的掌痕拳印,引得炉火节节攀升。 原本在旁冷眼静观的赵师容遽然似瞧见了什么,忙垂下目光。 炉火中,依稀有一双被烈焰遮掩的眸子缓缓合上。 二人犹自厮杀不休。 斗招斗技,各有胜负,互有吃亏,闪身腾挪间,黑光上人双手一按滚烫炉壁,闷哼提气,发劲已落,压出两只纹理清晰的掌印。 “砰”的一声,炉下烈焰呼的一涨,焰苗一斜,犹若飞瀑直击,冲向对面的敌手。 巨大的丹炉几乎被这一掌撼动离地,但立马就被另一对肉掌压下。 那宦官高手沉息提气,重心一沉,两手横放,怒目圆睁,似揽缸抱柱,沉声一喝,掌心贴着丹炉,将之按下。 如今既在宫中,二人也不敢太过明目张胆,露出太大声威,此刻真气碰撞,不约而同隔着丹炉比拼起了内力;更重要的是,实在对陈拙那匪夷所思的手段心存忌惮,想要将其尽快炼烧成灰,死无葬身之地。 二人浑然不觉那丹炉滚烫,眸中精光灿亮,运足了内力,真气碰撞对冲,衣袍激荡,炉火炽盛,一分为二;一半飞涨升空,几乎将整座丹炉淹没其中,一半贴地席卷,宛若火海蔓延,火蛇游走。 僵持的俩人置身火浪中,不多时已觉毛发焦卷,心肺发烫,本是冷白蜡黄的两张面孔不过数息已通红非常,如饮烈酒。 迫于滔天的火劲,俩人双手一撤,已闪转一掠,挪出一截,再次交手。 黑光上人连番招架数道五雷掌,猛的后撤开来,“且慢动手,不知尊驾如何称呼?” 宦官闻言罢手,面无表情地道:“吾乃青阳子。” “你就是武夷山丹霞派‘丹道双绝’里的‘丹痴’青阳子?嘿嘿,失敬失敬。”黑光上人眸光晦涩,眼珠子一转,干笑道:“听说你还有个师兄是‘道痴’,莫不是也在皇宫?” 青阳子冷冷一笑,“那厮早就被我杀了。” 黑光上人笑意更浓,“依我之见,无极仙丹共有十二颗,咱们何必大打出手拼个你死我活啊,不如你我平分,远遁俗世,待到服了仙丹,届时功参造化,逍遥快活,岂不妙哉,怎样?” 青阳子皮笑肉不笑地道:“你说错了,现在就只剩下十颗。” 他朝着炉火渐收的丹炉扬了扬下颌,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怪不得。 黑光上人当即明白过来,怪不得陈拙好端端的会中奇毒。 “不过……”青阳子摩挲着光秃秃的下颌,沉吟道:“这办法确实不错。” 黑光上人哈哈一笑,“那可是仙丹啊,别说一人五颗,就是人两颗都受用无穷了,届时哪还用得着替别人卖命,咱们要让别人给咱们卖命。” 青阳子笑着点头,“不错,这主意确实很好,眼下乱世将至,天下群雄相继出世,有了仙丹,何愁大事不成。” 二人你一言我一语,都像是被对方的话说动心了,笑容满面,彼此靠近,似要罢手言和。 但伸手的刹那,俩人早已暗自缓了几口气,俱是暴起发难。 青阳子讥讽道:“你小子果然阴险狠毒,不安好心。” 黑光上人笑容不曾消失,只是变得愈发残酷,“彼此彼此。” 交手中,陡听“嗤”的一声,黑光上人的右袖豁然碎开,一条白练如白龙袭出,能刚能柔,绕上了青阳子的左手,抽在了他的胸口,一扫而过。 那是一柄拂尘。 “唔!” 一声闷哼,青阳子胸膛上的黑衣就像是被千百刀割出了一条条极细极密的口子,血珠外冒,他自己也倒退了数步,撞在了丹炉上,面涌潮红,眼神阴寒。 黑光上人目放凶光,乘胜追击,提纵一赶,单掌已势如雷霆般拍出,落在了丹炉上,无声无息,又见掌印。 青阳子狼狈一躲,可眼前遽然一花,一条白练好似蛇蟒围着丹炉迎面缠来,只是一裹,猝不及防间已绕在了他的脖颈上。 黑光上人冷冷一笑,“你既是‘丹痴’,又一直在找寻‘无极仙丹’,想来已悟出了解丹毒的方子了吧,交出来,我能让你死的痛快些。” 青阳子感受着脖颈上的杀意不敢有丝毫动作,但听到黑光上人的话,他嗤之以鼻的一笑,“等着吧,会有人来给我报仇的,你……” 他本想再说两句,但讥嘲的眼神忽然不经意的瞧了眼黑光上人身后的丹炉,到嘴边的话语鬼使神差的又和着唾沫咽回了肚子,眼瞳急颤,神情大变,目光直勾勾的眨都不眨一下,鬓角肉眼可见的冒出了冷汗。 豆大的冷汗流过脸颊,直挂下颌。 黑光上人见他这副模样,咧了咧嘴,怪笑道:“亏你也是老江湖,居然还用这么俗套的法子来诱我,真是……” 他话还没玩,笑声已戛然而止,眼瞳一缩,张开的嘴里只剩下“咯咯”的怪声,仿佛喉咙里卡了把刀子,浑身都在颤抖,如坠冰窟。 两只皮开肉绽的大手,竟然从丹炉内悄然伸出,掐住了二人的脖子。 “把解毒丹方拿出来,我能让你死的痛快些。” 相似的话语,不同的语气。 雄浑低哑的嗓音自丹炉内响起,听的人心肺发颤,浑身筋肉都不受控制的打着寒噤。 “你……你是故意引我出来的?” 青阳子双脚踮起,满眼的难以置信。 “若非如此,你肯轻易现身么,只是没想到还有个找死的,只好先看看你们能耍出什么手段;而且,这丹炉里的滋味儿可是舒服极了,不过我还得好好谢谢你们,居然……龟蛇相盘结,火里种金莲……” 二人不约而同,一手反扣面前的粗壮手腕,另一掌强提余力,目眦尽裂的拍向了丹炉,不留余力,舍命一击。 两股骇人的掌劲甫落,那早已不堪重负的丹炉先是摇晃一震,而后自掌痕上裂出一条条裂痕,“咔咔”蔓延四散,从中透着缕缕火色。 “轰!” 来不及反应,丹炉应声炸开。 俩人趁着颈上五指松开,当即惊骇欲绝的退出数步,凝目细看,四散的火浪中,一尊身影傲岸而立,踱步走出。 五十万字了,离完本又进一步。 (本章完) 185、五气朝元 “嘶!” 目睹这一幕,黑光上人与青阳子眼皮狂跳,皆是下意识后退了半步,如临大敌。 火蛇四蹿,火浪四散,明灭的火光将那走出的身影映衬的宛如一尊巨魔一般。 一双冷漠厉目无声睁开,内里宛如流淌着赤红火色,精光流转。 抬脚动足,周遭原本游走飞散的火蛇宛如被一股股无形气机牵引,盘旋飞转,似万流归海,裹上了那恐怖伟岸的身骨体魄,如一条火蟒,又像火红的披风缎带,绕身而转,妖异诡邪。 陈拙裸露在外的皮肉已有大半皮开肉绽,通红可怖,但随着他两腮鼓荡,胸腹震颤,一层层涟漪自皮肉下席卷过四肢百骸,原本惨烈的伤口,居然飞快结上血痂,然后剥落。 “闭目!” 轻语坠地。 不远的木柱后,探头探脑偷瞄的赵师容忙把脑袋缩了回去。 火焰升腾,陈拙背后的长发顷刻化作飞灰,但头顶上又飞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冒出黝黑浓密的发茬。 青阳子吃惊道:“你的丹毒解了?” 黑光上人视线飞快扫量,“解个屁,这小子也不知道练的什么邪门武功,之前气血心跳几近于无,必然是为了延缓毒性的扩散,趁他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杀了他。” 此人居然是想不退反进,实在是那“无极仙丹”的诱惑太大,丹方遗失不说,就连炼丹的数味奇药都已消失在人世间,可谓旷古绝今,独此一份。 古往今来,也不知有多少奇人异士在打这仙丹的主意,如今近在眼前,焉能甘心放弃。 “动手!” 青阳子亦是心绪乍动,运起五雷法,趋步一进,全力一击,双掌筋络一一浮出,十指粗涨,几乎大了一倍,澎湃掌势一提,殿内门窗俱开,风雪逆流而入,在丹殿内刮过。 “啪!” 电光火石,他两掌已结结实实落在陈拙的胸膛。 黑光上人同时起招,牙关一咬,脸色陡沉,不带片刻迟疑,两手虚合,翻掌间掌心立见黑光凭空汇聚,犹如化作一个黑洞,闪身变招,已在陈拙头顶,一拳当空砸下,直盖天灵。 “砰!” 陈拙头也不抬,右手五指箕张,以擎天之势托住头顶一拳,看着面前彻底变色的青阳子,他对胸前雷掌视若无睹,不紧不慢地沉声说,“还得多亏了你这五雷法,让我胸中五气再涨三分气候。” 他蓦然单足一跺,周遭尘浪顿时荡向四面八方。 那黑光上人一击不中,凌空一翻,单拳再落,气势犹胜先前一拳。 陈拙胸腹陡然膨胀一鼓,恍惚间,他身体中有一抹神华上冲神庭,下抵涌泉,眉心亮起一点光芒,如寒星放彩,右手五指一攥,血肉筋骨上竟涌出一团难以形容的晦涩气机。 青阳子看着陈拙眉心异象,失声脱口道:“这……这是五气朝元……” 黑光上人身形倒翻,本是杀机正盛的眼眸目睹这一幕也不得不陡睁双眼。 两拳对撞,只听,“啊!” 一声惨呼。 “噗!” 黑光上人右臂当空炸开。 退!!! 他眼神急变,面色惨然,顾不得断臂之痛,已亡命般的扑向了殿外的风雪中。 什么无极仙丹、功名利禄,他都不想要了。 丹殿此时已陷入昏黑,青阳子打了个寒噤,就觉掌下突然空空,陈拙人已不见,但等他转身,眼前一道高大身影正在殿外透进的微光下被勾出了身形轮廓,静静站在他面前。 冷彻心肺的寒风里,一股血腥味冲入鼻腔。 青阳子目光下移,却见这身影的右手正抓着一颗犹自滴血的头颅。 门口的飞雪中,一具无头身子尚在半空,作扑掠腾空状,断颈处血水上冲如吼,像极了折翼的飞鸟,无力坠落在雪地上。 正是黑光上人。 近在咫尺的酷烈气息,以及那种经历了血与火的惨烈气机无不在冲击着青阳子的心神。 他慌忙看去,只能瞧见对方面部阴影中有一双发亮的眼睛居高临下的瞧来。 “你练的什么武功?” 陈拙不答反问道:“解毒丹方呢?” 言语间杀机已动。 青阳子身子一颤,眼神连连闪烁,但很快忽变得狂热,目光灼灼,殷切急声道:“还请尊驾恕罪,我青阳子在此立誓,从今往后愿追随真人左右,效犬马之劳,如违此誓,天诛地灭,必不得好死!” 不想他竟说出来这么一番话来。 陈拙沉默须臾,抛去手中头颅,转身步入了丹殿深处。 再出来时已重换了一身衣裳。 “伱先退进去!” 青阳子犹在心惊肉跳,闻言一时不曾反应过来,然后蓦然回神,忙应了一声,快步掠进丹殿深处。 这会儿功夫,先前的响动已惊动了宫内的禁军,火把四起,步履声近。 几名禁军飞快步入,看看丹殿内狼藉的场面,再瞧瞧门口雪地的尸首。 “陈真人发生什么事儿了?” 陈拙卷袖一挥蒲团上的尘灰,盘膝坐下,垂目慢声道:“适才有刺客潜入丹殿想要行刺本座,被我毙于掌下……你们且看看那人是何面目。” 禁军统领闻言拾起雪地里的脑袋,天灵盖上赫然可见五个清晰指洞,心惊肉跳殿外同时再瞧死者面目,不由得神情大变,面面相觑,居然是国师黑光上人。 看了看陈拙,统领不敢迟疑,转身步入雪中忙去向赵佶禀报了。 但等不了不久,送回的居然是一道口谕。 “奉圣谕,陈真人道高德深,即日起为大宋国师,位比三公,见驾不拜!” “谢圣上!” 瞧着退去的众人,陈拙深呼出一口气,挺直的身形一塌,原本恢复几分气色的脸颊霎时灰败一片,唇复乌黑。 透过半敞的衣襟,能看见他胸膛上有黑红二气如玄武龟蛇纠缠般难分难解,盘结在中丹的位置。 青阳子忙赶到近前,从怀中取出一药瓶,倒出几粒清香四溢的丹丸,“真人,这是我闲暇炼制的解毒丹,或能暂时压制那丹毒。” 陈拙瞥了一眼,嗅着丹气,吞服了下去。 “丹殿深处还有一间丹房,内有丹炉,你速速炼制解药。” 青阳子颔首点头,快步赶了进去。 殿外飞雪漫天,洋洋洒洒,如柳絮飞棉。 赵师容小跑过来,“先生,你要死了么?” 这般言语,若放在别人来听保不准都要破口大骂,但陈拙只是笑了笑。 他扭头望向殿外雪幕,目有出神,“前路已现,岂能死在半途。” 确实已看见了前路,尤其是在那丹炉内,那“无极仙丹”的阴极丸与阳极丸化作阴阳二气,成龟蛇盘结之相,壮五脏之气,引五气归元,神念壮大…… 死中求活,火里种金莲。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他前所未见的另一重天地,更是看得前所未有的清楚。 打破顽冥须悟空。 陈拙冥冥中有种感觉,自己离“陆地真仙”只差一步之遥。 他缄默许久,道:“若我亡于此劫,那丹药你给他也无妨,可保你性命,既然官家不认你,届时你就随他去南边,也不必在这幽深宫墙内受尽欺负,以你的资质根骨,可入‘权力帮’,将来必能掌权握势!” 赵师容坐在一旁,只是一个劲儿盯着陈拙,不停点着下颌。 陈拙阖上眼皮,轻声道:“你那流云水袖和五展梅我都已补全,就在丹经的最后一卷藏着,日后当勤练不缀,自成气候。” “先生,倘若你能不死,倘若我能出这樊笼,掌权握势,定唯你所欲,叫你唤风得风,要雨得雨,无人可比。” 陈拙垂下的眼皮倏的轻颤,复又抬起,深深看了眼面带浅笑的赵师容。 原来这孩子什么都知道。 …… 三天后。 “哈哈,成了!” 青阳子满眼血线的步出丹房,拿着一颗紫色丹丸。 “真人快请服用!” 陈拙沉寂的双眼渐复抬起,张口一吸,丹药已吞喉入腹。 便在二人的注视下,他双眼一阖,沉念吞气,随着那药丹的药力散开,他唇上的黑气果真褪去,但不等他们面露喜色,忽起变故。 陈拙身形剧震,张口一吐,一蓬污血已飞溅落地,化作冰渣。 见此情形,青阳子双眉一紧,已搭脉探腕,脸上神情随之生变,“咦”了一声,他皱眉苦思片刻,嘴唇翕动,有些不安道:“真人,你这丹毒似已生变……想是经那丹炉内走过一遭,又与众多药性各异的草药熔于一炉,再由我与黑光上人的雄浑内力推波助澜,毒性似乎更为壮大,也愈发的复杂了,简直奇的没边……” 陈拙道:“我亦有所觉。” 感受着身体内的变数,他暗自一叹,一饮一啄,皆有定数。 不过此局他却不悔,前路未知,哪一步不是如履薄冰,顾忌来顾忌去,凡事岂能尽随人意,若遇事前皆能准备的万无一失,天底下哪还有这么多的悲欢离散,仇山恨海。 再者与元十三限一战避无可避,应战更是败多胜少,只能冒险以“无极仙丹”一搏。 至于退,想他已过百岁身,纵观过往,何曾退过。 陈拙一掸衣袖,长身而起,几近于无的气息忽又壮大起来。 “罢了,既已约战,当先决生死,我去也!” (本章完) 186、凑热闹的人 夜尽天明,晨风卷雾。 京师外的一座小亭内,阵阵箫声传出,时起时伏,时急时缓;急时如怒,缓时似哭,似风雨欲来,又如刀光剑影,杀机无穷,映衬的满山景色也愈发的消残,失了颜色,凭添几分肃杀。 然箫声一起,又闻笛声。 那笛声却是清脆悦耳,似雀鸣鸟叫,婉转动听,满是生气活力,回荡开来与那箫声和鸣,化解着其中的戾气和煞气。 亭内站着两个人,一人黑袍大氅,眉眼阴鸷,灰发披散,即便已不复年轻,然观其面相仍能窥出这人年轻时定是极其英伟,可惜一目阴沉,另一目却是灰白无光,难见眼瞳。 正是元十三限,弄箫指间。 而另一人是个明眸青年,锦衣负剑,横笛于唇前,面容尽管年轻,然已不复当年出入京时的稚嫩,也没了意气风发和形于外的明朗笑意,变得内敛沉稳。 居然是金风细雨楼的副楼主,王小石。 元十三限极为不喜那悠扬动听的笛声,又像是不喜欢美好的东西,心头带着怨恨,面露恶相,满目阴森地道:“小子,莫说是你,就是你师父亲至,遇上我也要退避三舍,识相的快滚。” 王小石却嬉皮笑脸地道:“你吹伱的,我吹我的,大道朝天,各走一边……” 没等他说完,元十三限已拿箫作杖,目如鹰隼,狠辣出手。 他手中洞箫长短几有三尺,箫管横过,带出一阵鬼哭也似的风啸,化作一抹急影,当空一转,定于身前。 见到一线杖法,王小石敛了敛笑容,“啊呀”一声忙翻出小亭,胸前锦衣已悄无声息的多出条狭长的豁口,然后故作心有余悸的拍了拍胸膛。 元十三限迈步走出,面无表情,独目阴冷,身后小亭则轰然坍塌,亭内一切已遭一分为二,木石俱断,如隔一线。 这区区一支洞箫竟是堪比神兵利器,随手一招,已有这等威能,瞧的王小石神情凝重。 元十三限面无表情地道:“再不退去,我下一招可就不会手下留情了。” 王小石苦笑,论辈分这人他本该唤一声师叔的。 此人与“懒残大师”叶哀禅,和他师父“天衣居士”许笑一,及“六五神候”诸葛正我皆为韦青青青的徒弟,可惜叶哀禅遁入空门,剩下的三个又因一个女人反目成仇,断情绝义。 尤其是元十三限与诸葛正我为命中死敌,又在“惊艳枪”下连番受挫,已到了水火不容,不死不休的境地。 这人论天赋武功,本该不输诸葛正我的,可就像是少了那么点运气,每每总能差点儿。 王小石神情一黯,想起几人的反目成仇,同门相残,忽想到了自家兄弟。 兄弟阋墙,手足决裂。 白老二已是丧心病狂了。 他心灰意冷,有些被失魂落魄的转身离开。 正待走远,身后忽听惊奇轻唤,“王小石?” 熟悉嗓音入耳,王小石双肩一震,回身望去。 京城的方向,一青袍身影大踏步而来,步伐起落看似舒缓,但肉眼难追,远远望去,但见一人身形不断虚晃挪移,连连变化方位,如缩地成寸。 “陈拙!” 王小石怔愣一瞬,突然惊喜交加。 但等他瞥见陈拙略显古怪的短发,还有印堂眉心萦绕的黑红二气,脸色不由变了变,再看元十三限,恍然间似明白了什么,吃惊道:“你就是那个铁面人?我本以为你会是皇宫里的那位陈道人!” 陈拙干脆也懒得遮掩,“那两个都是我……咳咳……” 他口中轻咳,脸色愈发灰败。 王小石沉默了一会儿,看着陈拙现在的状况,简直比苏梦枕还要惨。 苏梦枕虽说沉疴不起,卧病在床,至少还能活下去,但陈拙却好像有今日没明天一般,而且少说中了有十几种奇毒。 元十三限瞧见到陈拙这副模样也眯起了独目,冷笑道:“小子,别以为我会因你中毒而手下留情,今日你必败无疑,待我杀了你,再败诸葛正我,定要一雪前耻。” 他言语间似有发泄不尽的恨意。 陈拙步伐一缓,没去看王小石,一眯刀眼,面见恶相,“今天我要一吐为快,打死你!” 元十三限闻言一怔,嘿然一笑,“果然有种!” 话起话落,二人几乎同时动作;元十三限狞笑一声,再也按耐不住心头的杀意与战意,双掌五指一拢,推掌相迎,脚下狂奔,已携惊天动地的声威攻向陈拙。 陈拙背后双拳一握,五指虚拢,手心含空,双臂提举的同时双拳贯出,袖筒撑圆,直迎不避的迎上。 拳掌悍然相撞,俩人中间顿见气劲爆冲,宛如天雷勾动地火,恐怖气浪似涟漪袭过,推尘压草,飞沙走石,那小亭惨遭波及当即四分五裂,碎散一地。 如此威势,强以王小石也不得不闭目屏息,踉跄而退。 二人甫一交手,眼神各是生变。 元十三限心底惊疑,怎得半年未见,陈拙的手段比当初犹胜一筹,虽未觉察到内力,可一股神念之力竟是难以想象的厚重,厚重如山,威能沛然。 陈拙也觉对方掌劲比当年更加浑厚。 按理来说修为气候到达这等境界,再想寸进都是极难,不想还能大进。 互拼一招各是试探,二人飞身一撤,已爆射向远方。 王小石哪会错过,神情微凝,负剑狂追。 便在三人离去不久。 逐渐淡薄的晨雾里,七道身影风风火火的赶来;这七人便是当初在蔡府把守的七位剑道高手。 扫了眼满地的废墟狼藉,七人已挑着陈拙和元十三限离去的方向追了过去。 非是只有七人,还有四人,这四人且气机各异,高矮胖瘦也是不一。 “追,白副楼主吩咐了,伺机而动!” 一看几人的脚步,四人当即也跟了上去,还真是热闹。 “嗯?” 只待众人尽去,这一幕却被一队准备入京的人马瞧进了眼里。 为首一人面露异色,黑袍半敞,露出了似是千锤百炼的结实胸膛,身形挺拔,骨架奇大,浑身上隐隐下透着股内外狂飕般的魔功奇力,举手投足无不充斥着邪异的气机,以至于此人的面容都变得凶横狠恶,很是乖戾。 这人咧嘴笑了笑,黑袍无风自动。 “有意思,不想还没入京,竟遇恶战。” 这人身旁还有数位好手,当中一人还是个娃娃,却神情古板,握手成拳。 有人提议道:“帮主,青阳子尚在京城,咱们不妨先与他……” 那黑袍大汉狭眸回转,立时将开口之人瞧得噤声,然后才饶有兴致地道:“走,且去凑个热闹!” (本章完) 187、起箭 …… “啊!” 蜿蜒浊浪翻滚东去,横亘于天地之间。 极目处,兀的传来声声长啸,犹若狼嗥。 朝阳东升,洒落的万丈晨光下,两道缥缈身影随声而至,初见犹在天边,微若沙砾,好似尘埃,再见已如拳头大小,又一眼,二人已到近前,身法快如鬼魅,骇的岸边船夫渔民无不腿软。 这一声长啸,仿佛激发了二者彼此心中的凶意。 目光相对,如双狼互望,尽是狰狞恶相,杀机毕露。 元十三限转颈扭脖,竟也成一副鹰视狼顾之相。 但等他瞧见陈拙那副狼顾鸱跱的狰狞嘴脸,不由心生忌惮。 二人竟是一样的命相。 也在这一刻,元十三限仿佛魔怔了一样,又像恍然明悟。 在他眼里,陈拙已是命中宿敌。 一山不容二虎。 但也是他的机缘,气数转折的契机,只要得到这小子身上的箭术法门,将能耐手段合二为一,那便会登峰造极。 陈拙却不会想那么多,他眼中只有纯粹的杀意,想的也很简单,只有“杀”。 二人来的极快,逢山翻山,遇水渡水,此刻遇浊浪拦路,亦是不曾停留。 元十三限气机勃发所过之处尘嚣激荡,草木下塌,如仙佛横渡,双臂一展,只一提纵已化作一道虚影,飘飞至那浪头之上,踏波不沉,凌涛而立,惊世骇俗。 陈拙转颈露出一抹不含半点笑意的笑,自始至终只是抬脚迈足,行过陆地,踏上浊浪,如履平地,黑靴稳如泰山,步履走过水面上赫然可见一个个漩涡陡生,然后立足于河心。 化繁为简,大道至简。 元十三限面色深沉如水,冷漠道:“纵观过往四十余载,放眼天下,后起之秀中你是第一个敢与老夫争锋的。” “后起之秀?”陈拙脸颊一颤,不咸不淡地道:“真要论岁数,你在咱面前不过是个娃娃,就连你师父韦青青青当面也不够与我平辈而交。” 他双手虚抬往外轻轻一拨,脚下浊浪登时平如镜面,如有无形大手抚过,诡异到了极点。 “够狂!” 元十三限眼角一跳,他精通百般,哪会瞧不出来陈拙的精神念头竟然更为壮大了。 但听到韦青青青四个字,他整个人的眼神已有不对。 他尽管与师兄弟反目成仇,但对师父还是心存憧憬,不敢冒犯,如今听到陈拙这等狂言妄语,脸部的肌肉先是一僵,而后呲牙一笑,“伱……” 元十三限正准备开口,猛然反应过来陈拙说的话,这小子莫不是真有百岁? 皇宫里虽有传出此人“百岁身”的传闻,但不曾亲眼所见,多少人不少嗤之以鼻,当个笑话,偏偏陈拙言之凿凿,让人心底发毛。 话尽势尽。 元十三限手中以箫代杖,一划一指。 本是湍急的河水一改水势,以元十三限为源头,掀起层层涟漪大浪,逆流而上,冲向陈拙,声势惊人。 陈拙凝视对方,不急不缓,身侧右手轻颤,食指一掀一提,脚下河水立见一注水浪无由上浮,飘了起来;他屈指再弹,水注“嗖”的横飞击出,化作一支水箭,穿风破浪,直射元十三限。 接着右手握拳,一拳掀出,本是逆流的水浪,宛如江河决堤,被一拳轰散,散作漫天雨沫。 元十三限见这招弹水化箭,眼神放光,提杖击散,脸上狞笑更甚,鹤氅迎风而展,气势勃发,双目如鹰如隼,喝道:“倒!” 一喝神功。 可惜,陈拙的精神意念早已今非昔比,喝声入耳,如沐春风。 他是没倒,岸边后追而来的王小石,以及那几道身影,乍闻“倒”字入耳,顿时如遭一记闷棍,身形摇晃,醉酒般摇摇欲倒。 元十三限一喝吐出,忽又狂笑一声,身形一晃,身体中蹿出数道化影分身,便是脚下倒影都似活了过来,纷纷起身,于河面飞掠,拳掌腿指,各施各法。 幻影分身大法。 陈拙不为所动,“老调重弹!” 话音收尾一刹,他张嘴如长鲸吸水般狂吞了一口气。 紧接着,一阵强而有力的心跳声自河面传开。 这心跳来的古怪,鼓荡蓬勃,好似雷音,又如擂鼓,清晰非常,竟盖过了那轰隆涛浪,带着无形奇力,落入众人耳畔。 但诡异的事情接踵而至,元十三限脸色骤变,他猛然惊觉这心跳入耳,自己的心跳声居然受其牵动,跳动的间隙已在随之重合,跟着共鸣。 不好!!! 莫说是元十三限,就连岸边那些隐于暗处的观战众人,不速之客,无不勃然色变。 就连王小石都在毫不犹豫的飞退出一截,想要离开心跳异响的范围。 而剩余的人,有的盘膝运气,有的沉息凝神,有的脸色苍白,尽是顿足原地,运气抵抗。 只因这些人的胸膛里皆跟着传出了一阵剧烈的心跳,似已不受控制,如猛兽毒龙,正在愈演愈烈,跳动下,所有人筋络贲张,气血沸腾,面露痛苦神情。 以心跳之声伤人,这是什么妖法? 一众人等无不骇然。 元十三限功力雄浑,尚能抵御,其余人哪怕紧捂双耳,可那心跳声却无孔不入,坚持不过三五息,已是气血上涌,翻腾难御。 但眼看心跳就要攀到极致,岸上忽闻阵阵惊天狂笑,“哈哈哈哈……” 一人自天边大步而来,黑袍披发,笑容张狂,邪气凛然,袍袖激荡似是下一刻欲要迎风飞起,正在仰天大笑。 这笑声也不同寻常,张嘴放声,宛如狮吼虎啸,轰传两岸。 这一笑,竟惹得风云色变,与陈拙的如雷贯耳的心跳声相争。 此人一至,陈拙与元十三限的眼神都变得很是微妙,来者定然是一位绝顶强手。 但此刻双方杀机已露,已顾不得那么多了。 来者似觉二人心意,豪迈张狂笑道:“二位不必多虑,今日有燕某人在此,谁若敢搅扰此战,偷袭暗手,必让他死无葬身之地……你们且放开手脚,战个痛快!” 陈拙反其道而行,双拳一握,身体内剧烈的心跳声戛然而止,起的快,停的急,打破常理,更是常人难以想象。 对于肉身的驾驭,放眼当世,谁人能出其右。 这便是他近些时候所悟的手段之一,以己心带他心,以神念传声,以鼓荡内劲引其共鸣,以心跳杀人。 虽是初悟,然就此情形而言,威能不俗。 “噗!” 心脏跳动声急停,那些与之共鸣的众人尽皆眼前一黑,胸口一闷,生出一股难以言喻的剧烈痛楚,宛如被一只无形大手攥紧揉捏,张口就是一蓬血雾,差点没死在当场。 元十三限原本分出的几道化身,亦遭波及,立如泡影溃散。 元十三限自己也是嘴角呕红,却丝毫不觉痛楚,反而怪笑道:“好手段!” 他话语一出,眼前已多了一颗霸道绝伦的拳头,还有陈拙那双森然厉目,沁寒冰冷,宛如两朵幽幽鬼火,还有一张狰狞怪诞的罗刹脸儿。 元十三限翻掌斜掠,揉掌一引,漫天水汽忽聚于掌心,化作一只大手印,直盖陈拙后心。 可那拳头岂能说避就避,仿佛附骨之疽,右臂曲转一动,已紧随其后,与那掌劲相遇。 先前离得尚远,元十三限未能觉察,此时近身搏杀,他就觉陈拙拳上居然隐有五缕极端气机弥漫,裹于双拳,将他汇于掌心的真气化去不少,不由得杀意更甚。 此子绝不能留。 这才堪堪不到一年,这小子的进境就这般惊人,若是再给其几年时间任其成长,天底下岂非无人能制。 二人拳掌一对,元十三限提箫在手,一线杖法上下翻挑,出手如飞,杖影狂罩猛泻,戳点陈拙周身要害死穴。 通通通…… 陈拙双拳翻飞,亦是杀意大盛,耸肩塌腰,猿臂一展,看似绵软无骨,却如双鞭,刚柔相济,双拳震空,拳风霸烈。 电光火石间,二人倏忽后撤,一如惊鸿一瞥,飘忽一闪,已在数丈之外,一人如一叶扁舟,随浪倒滑。 两股大浪紧随其后,似将浊浪截断,拍向两端,声势骇人。 后撤之际,元十三限手中已多了一架小弩,面容冷漠,眼神更是冰冷, “起箭!” 搭箭! 开弦! 放箭! 一气呵成。 箭矢立如流星,青芒破开水浪,直泻而去。 陈拙眉心一寒,脸色跟着一沉,左手虚握平展,如手中握弓,右手屈指作开弦之势。 他手上无弓,指上无箭,然就在他开弦之后,两手之间,忽见一支无形而化有形的箭矢凭空凝出,似有似无,恍若梦幻。 无形之箭! (本章完) 188、五行雷殛 二人起箭,箭势遥指,箭簇相对。 目睹如此非凡箭法,那些观战诸人哪个不是瞠目结舌,心生震撼。 箭簇寒芒大盛,只是远观已令众人肌肤起栗,肤发生寒,就好像下一刻要被射杀当场,大祸临头。 那一袭黑袍,张狂邪异的霸道男子负手观望,目露奇光,衣袂卷荡间已说出了自己的看法,“江湖武林,武功招式多拘泥于变化,有迹可循,再厉害也有法可破,然此二人提手起招皆信手拈来,高明的可怕。” 他身旁那个老成的孩子则是目光灼灼的望着浊浪上那道青色身影,回想着先前那双霸道绝伦的拳头,眼神不觉发亮。 “嘣!” 弦声一震。 元十三限已是出箭。 他并非只射出了一箭,而是一口气连射五箭。 五支寸许长的青色小箭,离弦瞬间化作五缕夺魄青芒,但轨迹却非如一;而是纷飞四散,有的斜飞上天,有的下沉黄河,有的直去,有的如灵蛇急行,有的划出一抹弧月般的轨迹。 轨迹不同,落点唯一,齐指陈拙。 这等箭法已不能用俗世眼光来看;江湖皆传“伤心小箭”已成法宝,而非武功,无不是在说这箭法的恐怖之处,名震天下。 而元十三限的对面,陈拙也已放箭,箭矢晦涩,肉眼难见,然那暖阳晨光下,隐约可见一抹箭形,如水流光,于河浪上穿梭而过,神乎其神。 寻常高手受此一箭,莫说接了,怕是看都看不见,神出鬼没,杀人无形。 这一箭也并非寻常的一箭。 箭矢离弦,贴近元十三限身前丈余突然间爆散开来,犹如化作十数条吐信毒蛇,气机发出嗖嗖异响,紧追咬去。 二人出箭后,不约而同,后移数丈。 就在陈拙站定的时候,须臾刹那,四面上下,杀机陡至,数抹青芒已织出绝杀之阵,那元十三限居然还暗射了一箭,六箭同出,封天锁地,想要将陈拙钉死当场。 比当初更匪夷所思了,简直就像是活的。 陈拙暗自心惊,这人竟把箭法演成了箭阵,不用想定是为了防他的先觉之能。 好想法。 之前天下第七所给的“伤心箭诀”中,就记载有箭矢的铸法,寻常铁箭定然不行,需得日夜淬炼,融以神念,观想之下塑出箭形,再以“忍辱神功”之力,“山字经”之心法催动,一箭射出,夺命方还。 不光如此,修炼这门武功,还得做到无情,至绝至灭,无所住,不惊不怖,无法无天。 如此,箭法方能随心所欲。 但现在此人的箭法好像又有不同,更像是有了陈拙神念驭箭的影子,威能更添,也更加难缠。 可陈拙却还是躲开了。 他魁梧身形一颤一缩,筋骨的颤鸣声中,四肢一收,猛然就像从一个八尺大汉变成一个几岁稚童,便是身躯都变薄了,不想缩骨易形有此妙用。 原本毫无退路的箭阵,当即多出破绽。 箭阵一避他身体跟着又飞快膨胀,恢复原貌。 然那六支箭矢已似反应过来,箭簇当空调转,滴溜溜的已追咬而上,杀机无穷,箭簇大放神华,如有生命,远远望去只似追风逐月的青芒流星,在滚滚浊浪上飞逐来去。 看的所有人口干舌燥。 陈拙双脚未动,双肩未动,可他身形却蓦的似没了斤量,在追魂夺魄的箭影下飘忽来去,忽左忽右,似风中飘叶,如浪中浮萍,随风而动,随浪而转,身法轻灵巧妙至极,走转腾挪,如风似影,无迹可寻,瞬息万变。 然而任他上天入地,那箭影始终紧咬不放。 而对面的元十三限如今又出奇招。 出的是剑。 对方手中无剑,可一抬手,掌心竟暴起千百颗太阳,璀璨夺目,剑势如疾风骤雨。 居然是“势剑”,气势之剑。 瞧见此剑,陈拙的眼神微有凝色。 只因“自在门”自韦青青青之后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师父所传徒弟的武功,从今往后师父不得再用,不然必遭反噬,死于所传武功之下。 而这一招,元十三限恰恰传了“天下第七”。 如今此人竟这般肆无忌惮的使用,看来他在皇宫的这些日子,天下第七要么已废,要么已死。 这一招使来,陈拙所发无形之剑顿时被那千百颗太阳罩住,爆出一阵沉闷炸响。 元十三限拿箫在手,代杖催功,杖头下点,一触浊浪,再往上挑,一股水浪立被掀起在半空,箫身当空一转,水浪摊开,化作一层壁障,厚重沉凝,将无形之剑彻底化去。 见陈拙仍被伤心小箭纠缠,元十三限冷冷一笑,抬脚一跨,一停一顿,已跨尽二者间的距离跻身至陈拙身侧,右手提箫,杖法夺命,铺出层层杖影,气势勃发,激的水面如沸,炸起一道道水柱。 他左手同时出拳,恨极拳。 这也是元十三限所传天下第七的武功。 以恨为力,恨意越浓,其劲越强。 现在经由元十三限使来,简直是恨得咬牙切齿,杀意浓烈如熊火,拳劲霸道非常,拳还未落,拳势已将河面浊浪压的粉碎。 招招夺命,步步杀机。 灰发飞扬,大氅鼓荡,元十三限凌波而立,独目大放凶光,周身隐隐蒙上一层黑气,邪异诡谲,运于拳上,空气都似粘稠起来。 陈拙被拳势卷中,立觉受缚一般。 “受死!” 冰冷彻骨的杀声出口。 陈拙刀眼渐张,原本腾挪辗转的步伐遽然一稳,眼中暴起两团精光,那精光凝实犹如实质,如今暴涨之下,竟夺目而出,化作两抹虚幻箭影,直射元十三限。 元十三像早有提防,怒目圆睁,如雷喝道:“死!” 这一声近在咫尺,哪怕是陈拙也心神恍惚,如遭重创。 而元十三限亦被那两支箭矢射中,闷哼一声,身上无伤,脸颊却飞快苍白,却是攻其精神的法门。 但元十三限面上竟有种得逞后的狡猾笑容。 只因陈拙已置身箭阵之中,更是被长箫点中,凭其不修内力的血肉之躯,已现败相,焉能逃得了一死,何况还有…… 他心思正旺,哪想陈拙不慌不忙,运拳相迎恨极拳,任由那六支箭矢临身而无所畏惧,不管不顾。 元十三限正待开口,忽见奇异一幕,手中长箫竟然不知何时已满覆冰霜,接着碎裂成渣,然后他就看见陈拙的眼中涌出一股纠缠不散的黑红二气,阴阳交转,寒热变幻,而后生出变数,化作一股难以形容的奇力。 那奇力飞快纠缠上陈拙的拳头,又成缕缕雷芒,游走于掌纹之上,五指之间。 便在元十三限愕然吃惊、变色动容中,两拳悍然相击。 “轰!” 一声炸响,二人周遭十余丈的浊浪莫名一滞,宛如被凭空抬起数尺之高,倒卷上天,炸成漫天水雾。 一道身影,咳血飞退。 (本章完) 189、以血引血,追日神箭 分出胜负了? 众人心惊肉跳忙凝神细看,定睛瞧去,滚滚浊浪上,一抹青影正在飞退,居然是陈拙。 他随浪而退,如借天地之势,青袍猎猎,似要展翅高飞。 当然要飞,“神州盟”的威名,当由此而始。 有的事情要么不做,要做那便做到翻天覆地,登峰造极;要么不飞,若飞,就得九霄青天任翱翔,引那风云色变,天下失惊。 陈拙周身水汽弥漫,隐成奇景,有黑红二气流转不散,所过之处,浊浪尽分。 而他胸前衣襟还沾着点点梅花般的乌红血迹,红的触目惊心,眼神倒是平静无波。 元十三限傲立河面,大氅锦衣翻飞卷动,目光冰冷,脸上难见喜怒,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灵素的五雷法?不对,似是而非,元十三限竟然没有讨得便宜!” 岸边的王小石目光急转,眼神一定,落在了元十三限的左手。 手背上赫然可见根根筋络血管外扩于表,还在不停痉挛抽搐,像是一条条蚯蚓般延伸至袖筒深处,拳眼血肉模糊,甚是可怖。 而陈拙的右手也不好受,袖筒中缕缕血线淌下,挂上五指,滴入浪中。 但当他左手一张,手心里赫然可见攥着六支暗青色的小箭。 小箭颤鸣不休,如在挣扎,像是随时都会离掌而去。 便在元十三限逐渐显露的凶意下,陈拙五指紧攥,先前惊鸿一瞥的雷芒再现,聚于手中,将箭矢震断当场。 元十三限垂目低眼,一瞧自己的右手,原本看似冷峻面目突然间就似支离破碎了一般,变得癫狂扭曲,周身涌出一股狂乱气机,搅得翻涛叠浪,乱象丛生,满头灰发根根倒竖。 天地间刹那多出无穷杀机。 “好!” 一声含惊动怒,又包含杀意和恨意的低语从元十三限嘴里呢喃般轻轻吐出。 他突然抬眼,直直望向前方,眼神一落,神华大放,独目中依稀映出陈拙的身影,抬手遥遥一指,舌绽春雷般大叱道:“定!” 他说定,脚下大河立时风平浪息,涟漪尽散,归于寂定。 天上浮云已停,长空飞鸟惊落,水中游鱼沉底。 不光河水定住,那岸边闻声之人陡觉自己如陷泥沼,手脚四肢宛若被缚,竟是难以动弹,就连体内的内力都在一时间消弭般沉寂不动,骇的面上哪有人色。 不愧是黑道霸主,武林巨擘,将一喝神功修到这等地步,简直已有神鬼莫测之能,精神念力浩瀚莫匹,动念之下,犹若仙佛。 传闻密宗有无上法门,谓之“闭口禅”;有二十年不开口说话,向后佛也奈何不得的说道;若是功成,一念开口,可降魔。 如今元十三限的“一喝神功”恐也相差不远了。 一语喝出。 本是踏浪屹立的陈拙也觉心悸悚然,一声不哼,直直坠入水中。 元十三限杀招再出,脚下倒影错觉间竟挣脱了肉身束缚,潜浪直去,如河中水妖,推拳出掌,杀向陈拙,自河面分出一道水浪。 化影分身大法。 不同于之前的虚影幻身,如今这道分身竟以河水聚形,在水中若隐若现,非凡绝伦。 倒影在下,元十三限则是缓步而行,踏浪而走,袖中小弩“咔”的弹出,闲庭信步般自箭筒中取出一支赤红小箭,搭箭开弓,箭簇斜指大河。 只听弓弦轻振,小箭已凭空不见,没入湍急河浪中。 一箭当先,元十三限忽轻弹弓弦,开无矢之弓,弦上无箭,可他神念为形,凭空幻出一支由真气所成箭矢,黑芒夺目,朝天放弦,箭矢直去十余丈,不等旁观众人反应,倏忽在天地间爆散开来,如流星急雨,自长空回返坠落,射入脚下大河。 轰轰轰…… 阵阵激浪破石的震爆在河面炸开,惊天动地。 而那河水中同样有莫大变动,如有孽蛟妖龙在水中兴风作浪。 大浪迭起,浩荡席卷,惊涛拍岸。 元十三限冷笑连连,“垂死挣扎!” 他时而跺脚,脚发内力;时而抬手,指发剑气;时而出拳;时而出掌…… 一股股刚猛霸道的气劲接连打入河中。 而那暗流涛浪中,亦有一股惨烈气机在节节攀升。 二人以水面为界,一上一下,互拼互杀。 岸边观战的人,瞧见二人这般不世凶威,全都屏气凝息,额见冷汗。 正当元十三限杀机正盛的时候,他脸上笑容陡僵。 “扑通……” 诡异的心跳声落入耳中。 这一次似乎只有他一人耳闻此音。 “扑通……” 原本蓬勃的心肺莫名一滞。 “雕虫小技!” 元十三限嗤笑一声。 想他精通百般,通贯各家武学,岂会想不出破招之法,伸手一抬,已出手如电般连封心口数处要害大穴,蓬勃心跳立时沉寂,任由那心跳声如何的防不胜防,如今也再难伤他。 然而,元十三限正想动作,那心跳忽又转为阵阵雷音,带着奇力,入耳之下,他浑身筋肉,四肢百骸竟无来由的鼓荡起来,这次居然是由外而内,引他六腑齐颤,五脏俱动,先前封住的大穴要害瞬间被冲开。 “这小子还有深藏不露的手段?” 不同于之前的心跳声,雷音更显古怪,宛如催命符般,引动他全身筋肉。 鼓荡之下,元十三限惊觉浑身气血纷纷暴动起来,宛如一条条横冲乱撞的毒龙,左突右撞,就好像在寻求破口。 观战众人初时不明所以,就见元十三限一缓攻势,神色猛然阴晴不定起来,哪想其体表皮肉很快就见一条条血管接连自筋肉中挤出,颤跳扭动,可怖非常。 “啊!” 突然,元十三限口发惨叫。 浑身上下“啪啪”一爆,鼓出的血管竟然炸开几朵凄艳雪花,数道血箭冲射丈许之高,将其冷酷阴白的面目染作鲜红。 血雨泼洒,无穷无尽,仿佛要引尽他体内热血。 元十三限眼中先是有过片刻茫然,跟着又是一声怒吼。 他独目圆睁,歇斯底里,仰天狂啸。 “吼!” 啸声宛若佛门狮子吼,地动山摇,盖过那雷音,血流之势顿缓。 河浪上霎时狂风大作,元十三限含怒出手,以臂为杖,探进浪中搅动开来,顿见搅出一个巨大漩涡,双眼忽睁,已对上水下的一双森然冷眸。 想都不想,他探手欲抓,半空迎上一拳,一道身影飞纵出水。 陈拙浑身尽湿,肩头钉有一支赤红小箭,站在不远处不住轻咳,胸腹急喘,脸谱下尽是滴落的黑色血线。 元十三限本来还想再动杀机,但一瞧见陈拙这副模样,他忽然又好像不怒了,踱步走转,冷笑凝声道:“小子,纵观江湖过往甲子,除了我师父与‘七圣主’关七以外,你是第三个令我刮目相看的人物,若不夭折,不出十年必是横绝古今的人物,可惜你没机会了,看在你与我同为箭道顶峰的份上,咱们一招定胜负!” 陈拙轻声道:“就凭伱这句话,你若败,我留你全尸!” “呵呵呵!” 元十三限嘿嘿一笑,“就让你死个明白。” 他仍是提弩,不紧不慢,已在开弦。 然而随着弓弦一开,用的竟不是伤心小箭,而是一支不同寻常的神箭,箭杆漆黑,箭簇金黄,箭翎冷寒。 小弩一开,这支箭自其大氅下嗖的飞出,受气机牵引,颤鸣不休,悬空不坠,箭簇朝天斜指,散发出阵阵令人心悸的森寒杀机。 居然是追日神箭!!! 王小石看到这支箭再难镇定,神情大变,连番变幻,既在皱眉,又有沉思,暗道不好的同时提着挽留神剑直朝陈拙的位置赶去。 但眼前忽起尘嚣,一道身影闪身拦挡在他面前,那人厉眸大张,单手落掌,掌纹竟红的如血,且印堂、太阳穴、人中三穴同时黑气陡现。 掌劲未落,王小石已觉浑身犹如万针直刺,被迫的后撤半步,惊呼道:“玄天乌金掌?” 那黑袍大汉单掌一挥,嚣狂霸道,“小子,敢搅扰此战,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河面上。 “追日神箭!” 陈拙深吸了一口气,双眼眼皮轻颤,肉身自警到了极点,仿佛火烧身般,不寒而栗,不惊而惧,寒毛陡立。 他长吟般的叹道:“诸葛神候……” 叹的怅然,又有无奈。 元十三限嗤之以鼻地嘲笑道:“一个在庙堂中能与蔡京明争暗斗,于权谋较量中不落下风的人,你还真当他是什么无私无欲的好人!” 说话间,他单足点浪,凌空翻起三五丈高,宛如苍鹰扑空,须发皆张,暴起一声狼嚎鬼叫般的惊天长啸,手中小弩直射苍穹。 松弦一刹,无声无息,一缕金光划破天际,然箭势所落,牢锁陈拙。 杀机天降! 下一章解决他 (本章完) 190、成王败寇 “遭了!” 王小石已握上挽留神剑的剑柄,神情凝重,又有紧张。 他怎么也没想到,藏在“神侯府”的追日神箭被元十三限得了一支。 这等箭法通神的人物,有此箭在手,如虎添翼,足可屠神灭佛。 陈拙危矣。 而且王小石也不敢再往深处想,诸葛神侯是他师叔,更是武林江湖上最德高望重的人物,他实在不敢想。 “你让开,我无意与你交手!” 面对身前拦路高手,他浑身气机前所未有的凌厉。 但河浪上元十三限已然放箭。 来不及了。 所有人下意识瞪大双眼。 陈拙长长的吐出一口浊气,彻底不再遏制体内的丹毒,单手一压胸膛,内劲透入,随着心口一阵抽痛,心脏就像脱了樊笼的恶兽,脸谱下的双眼顷刻蒙上一层血色。 周身之外,气机弥散,化作两股黑红二气,邪异狂乱,宛若玄武龟缠蛇般,自他体内溢出,如焰升腾。 抬眼望去,天地间似是多了一颗太阳,双日横空,金光璀璨。 陈拙眯眼沉息,手心虚揉,双拳轻握,指间立见缕缕雷芒似一搓燃灰般闪烁亮起。 此乃他以无极仙丹的药力壮大出的五脏之气,再以“天罡劲”引动,至刚至猛,至霸至烈,交融驾驭之下确能重现那天雷的几分威能,只是那药力一阴一阳,如今若竭力催动,五脏必是丹毒深种…… 顾不了那么多了。 追日神箭当面,他也不敢轻视。 舍命一搏尚有生机,心生退缩只有一死。 来了!! 双拳一攥,陈拙顿觉头皮发麻,非是惧怕,而是那杀机自上而下,箭势牢缩天灵。 发系千钧之际,他忽然做了个极为惊人的举动,一展五指,然后在众人的失神中冲天而起,浑身气机锐旺冲霄,犹如一口出鞘神锋。 “杀!” 王小石见状呆住。 元十三限也是神情恍惚,目露吃惊。 其他人更是大吃一惊。 “死中求活,妙得很!” 燕姓黑袍大汉目光灼灼,瞥见那惊世一箭他也有些微微失神,手脚发冷,但目睹陈拙居然在生死关头不退反进,主动相迎,不由得大为惊叹。 那神箭下坠是在蓄势,若一心防守,只怕箭势极尽,等箭簇真到面前的时候,本是十成力的一箭,可就威能倍添,石破天惊。 真要对上这么一箭,谁敢硬接,九死一生。 如此险要关头,陈拙当机立断居然舍命一搏,死中求活,不可谓不高明,高明的或许不是武功,而是那千锤百炼的对敌经验,和攻防打法,以及刚毅沉稳的意志。 有的人,注定会成为绝世人物。 “此人是谁?若能入我‘权力帮’,便是许他副帮主之位也未尝不可。” 近了!! 有人忍不住惊呼。 奔腾的大河上空,惊人一幕显现,一抹金光去势极尽,箭簇下指,在元十三限的意念下化作一道流光,快的人忘生忘死,远远已瞧不出箭形,只有一团摄目金光,高挂长空,似大日下坠。 原来这才是追日神箭的真正用法。 而那浊浪奔腾的大河之上,一道缥缈身影点足踏浪,拂袖一掸,随着身下一道水柱激起,人已借力纵身腾空,直上苍穹,去势如箭。 王小石双眼渐张,其余人屏气凝息,空气仿佛都在此时凝固,犹如万年不化的冰山。 看似漫长,但一切实则不过短短数息。 望着那掩了箭形的追日神箭,在这紧要关头,陈拙心绪一平,索性一闭双眼,眉心神华外放,迎着那团金光,六感攀升到极致。 他未睁眼,双手却动,两掌顺其自然般合十,指间雷芒大盛,竟然…… 接下了。 他接住了箭簇。 所有人口干舌燥,一个个脸颊急颤,鬓角直冒大汗。 但这惊世骇俗的一箭怎会轻易接下,箭势余威不减,抵着陈拙当空坠落,落在了浊浪浩荡的河面上。 “轰!” 数道水柱冲天炸起。 陈拙双眼犹未睁开,双脚踏浪一刹,上身后倒,两脚宛若在浪头上生根,头顶一箭立转胸前,还越来越近;眼看就要挣脱两掌,箭簇已触及皮肉,他却不慌不忙,右手一抬,只一划一绕,当空振袖揽臂,画出一圆,如封似闭,将那团金光罩在了圆中。 而他这一划,黑红二气立受牵引,亦是落入圆中,如隔天地,又似泥沼,二气急旋交融,竟将周遭水花吸摄而来,化作一个不大不小的水球。 陈拙手上起招,脚下化劲,身形缓缓回正,一划一绕,已在浊浪上走转起来,双手则是揽抱推揉,艰难带动着面前的追日神箭,水球越聚越大,不多时已将神箭吞没大半,脚下更见一个个漩涡生出。 气劲游走,他身上青袍猎猎鼓荡,只在天水一线之间将那神箭封于两手之中。 神箭在水球内飞转如电,越来越快,水球则越聚越大,陈拙脚下走转的变化却越来越小。 岸边所有人呆愣当场,头皮一炸,难以想象这是什么手段。 元十三限遍体生寒,瞳孔急缩的同时,双掌一摊,难以置信地道:“这怎么可能!” 他也在起招,最后之招。 起、承、转、合。 这是他的杀招,一招四式,刚柔相济,几乎了凝练了毕生武道所学的感悟,借力打力,攻守兼备。 元十三限面色阴沉,双手一招,身侧水面乍见两股水浪哗啦冲起,盘旋一绕,宛若两条奇幻瑰丽的水龙,在身前一撞,化作一堵水墙。 可他正待运功,脸色猛的生变,眉间竟多出一团似有似无的黑气。 中毒了,而且是不得了的奇毒。 元十三限忙看向自己的右臂,不知不觉,伤口处已发黑起来,再联想之前的种种,不免后心发凉,望向陈拙。 “这小子究竟中的什么毒,血液都成了剧毒之物?” 陈拙自是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双脚站定,双眼睁开,水球中的神箭重现箭形。 然而堪堪一个眨眼,元十三限的脸色猝然苍白惨然起来,只因陈拙手中水球已散,那支神箭不翼而飞。 他似意识到什么,面前水墙无声溃散,重归大河,脸上神情变得僵硬,双掌还是向外撑开的姿势,眼中凶意飞快淡去。 元十三限看着前方遥相对立的陈拙,嘴唇一颤,张了张嘴,而后低头垂目,才见胸口上已多了一个血洞,箭孔透心而过。 太快了。 这一箭,连金光都不曾再有,仿佛遁入虚无,无人能避。 “咳咳咳……”陈拙脸谱下咳血不停,“可惜,你伤心小箭未能大成,更没探清我的底细……咳咳……不然,这一箭我必死无疑……” 元十三限胸口箭孔这时才后知后觉般溢出一缕鲜红血水。 “没什么可惜的,成王败寇,输就是输,赢就是赢,或许可能是我真的不够运气吧。” 他身形已在缓缓下沉。 突然,元十三限狡黠一笑,从怀中取出一物,抛给了陈拙。 “伤心箭诀!” “若有一日伱与他一战,我倒想看看诸葛小花遇到你这等妖孽,会是怎样的下场!” 陈拙探手一抓,再看去,浊浪上已是空空。 “诸葛神侯!” 他抬手摘下染血脸谱,深一吸气,目光重复平静,身后数十个漩涡汇作一处,化成一个巨大漩涡,久久不散。 “逢佛杀佛,遇祖斩祖!” (本章完) 191、时如流水 结束了。 大浪淘去,元十三限居然就这么败了。 此战之前,无人相信他会败。 这等名震武林的绝世人物,盖世高手,怎会败啊。 但败就败,即便有“追日神箭”这等神兵宝器在手,也难逃败亡之局。 浑浊的浪头上,唯一尊身影傲立当场。 时有风来,卷起青衣。 这一刻,所有人眼中这道负手而立的身影仿佛成了唯一,立于山河一线之间,抬手似能横隔天地,与山河同脉,与日月同息。 所有人都明白,今日之后世间又多了一位无双强人。 之所以无双,只因对方还很年轻,年轻的不像话,今日未死,来日必如元十三限所言,横绝古今。 “咳咳……” 但赢家赢得也不轻松。 一阵轻咳自河浪上随风而至,看着那捂嘴颤抖的背影,所有人神色各异。 黑袍大汉目透精光,本是瞧得欣喜,战意高昂,但听闻轻咳,不得已又按耐住了躁动的心绪,运足了雄浑内力,放声大喝道:“胜者留名!” 那河上青影踱步而去,直至踏足对岸,方才神色平静地回首作答,“神州盟盟主,陈拙!” 其声开口寻常,然甫一离嘴,竟如虎吼般轰传开来。 “你是何人?” 陈拙临风而立,一手背在身后,轻轻翻转把玩着脸谱,一手掩嘴,垂目轻咳。 黑袍大汉虎躯一震,一身内外狂飕般的魔功奇力随念而动,咧嘴狂笑,“权力帮帮主,燕狂徒!” 吼声惊天,飞沙走石,迫的众人捂耳后退,连连踉跄。 岸边,唯有此二人隔岸相望,如神魔屹立,四目相对,眼神穿过了巨浪狂风,撞于一处。 两个同样年轻,同样名震一方,亦是同样欲为一方尊主,号令江湖的不世人物,命运使然般在此刻相遇,遥遥对视了一眼。 “轰!” 晴空万里,一声霹雳。 二人俱是齐齐浑身一紧。 燕狂徒想是极为不喜这种压抑的感觉,黑发根根倒竖而起,声如巨雷般吼道:“可敢一战?” 又见邀战。 陈拙眼皮一翻,转身就走,淡淡话语飘来,“你有能耐先进了京城再说吧。” 燕狂徒不惊不恼,反是笑意更甚,笑的狂态毕露。 他望着陈拙飘然远去的背影,并无任何动作,而是饶有兴致地沉声道:“去,给我向诸葛神候下封战帖,老子既然履足中原,就要称一称这当世绝顶的斤两,此人既然败了元十三限,那我就要败诸葛正我,不声不响的走进去算什么本事,我要打进去。” “帮主,这人将来必是咱们‘权力帮’的大敌,何不趁他身负重伤之际……以绝后患。” 听到身旁手下这番言语,燕狂徒脸上笑意渐淡,“你说什么?” 那人无来由的一个寒颤,忙低下头,急声道:“属下失言,帮主恕罪!” 燕狂徒不怒自威地嗤笑道:“亏伱也是七尺男儿,行事怎得这般见不得光,赢一个人,就该赢得光明磊落,让他输得口服心服……你说呢?” 他忽然一垂眸子,似笑非笑看向身旁那个老成沉稳的孩子。 不想那孩子语出惊人,“把他留给我吧。” 燕狂徒并未回应,也没理会其他观战的势力,沉吟片刻,转身带着众人径直离去。 而王小石望着陈拙远去的背影,原本作势欲追,但想到什么他忽又止步,面上露出一抹苦笑,摇摇头,叹了口气,负剑而去。 …… 皇宫。 丹殿内。 时已薄暮。 殿内的狼藉早已被打理一空,看着逐渐落下的日头,青阳子又瞧瞧身边的赵师容,开口道:“再侯半个时辰,若是天黑还不见真人赶回来,咱们就走!” “好!” 赵师容拿着本道经,点了点下颌。 “他身体里的毒还能医么?” 她突然问。 青阳子眼神复杂,摇摇头,“难,真人已不是身中丹毒那么简单了,想是那夜我往丹炉内塞了不少奇花异草,各种驳杂的药性混为一体,他体内毒性每时每刻都在生变,就是天下第一解毒名家‘老字号’温家都得头大。” 赵师容眼神一黯。 但青阳子话锋另改,忍不住说道:“不过倒也不是没有希望,我可以凭丹道之法试上一试。天下药石难逃五行阴阳的范畴,无极仙丹与那无数奇花异草亦在其中,如今他身中丹毒,就意味着阴阳失调,五行失衡,若我以诸类奇丹妙药补他胸中五气,调他体内阴阳,说不定能中和丹毒,另辟生机。” 一口气说完,他眼神渐有火热之色,这就好比取活人肉身为炉,在其体内炼丹。 况且陈拙五气归元,身如大丹,精血之旺实乃他生平仅见,简直是一尊千载难逢的炉鼎。 “咳咳……” 二人正自说着,耳边乍闻一声轻咳。 待定睛细瞧,殿内已多出一人。 “先生!” 赵师容先是欣喜,然后又惊。 陈拙现身刹那便瘫软在蒲团上,屈背弓腰,伏地呛咳,捂嘴的右手指间尽是渗出的黑血,连话都说不出来,七窍都在流血,唇紫面黑,撕心裂肺,模样骇人。 青阳子双眼大张。 这人居然活着回来了。 元十三限败了? 然而不待他多想,看着死去活来的陈拙,赵师容动容哑声道:“救他,就依你的法子,只要能救活他,我不要他死!” 青阳子连忙反应过来,将一瓶解毒丸一股脑倒进了陈拙口中,再抵掌运气,以雷劲化针的手法连封了全陈拙身上下百十处要穴。 做完这一切,他已是累的满头大汗。 陈拙猛压下一口逆血,终于坐直了身子,长长舒了口气。 胸膛颤动,他眸光瞥向殿外落幕的夕阳余晖,很缓很慢地轻声道:“有什么法子,就使出来吧!” …… 这一日,元十三限败亡于神州盟盟主陈拙之手,消息传出,江湖哗然,武林震动。 而那名不见经传的“神州盟”也彻底扬名天下,且更为神秘。 然而仅仅只是过了不到七天,京城内又生出了一件大事儿。 有一狂徒邀战当朝太傅,诸葛先生。 此人来历极不简单,乃是南方武林新崛起的一位霸主,纵横天下,罕逢敌手,号令南方海域,共收拢七十四股大小势力,亦正亦邪,深不可测。 正是权力帮帮主,燕狂徒。 哪想诸葛神侯竟避而不战。 燕狂徒一怒之下,短短月余,竟连挑江湖十六大派,连同少林、武当在内,大开杀戒,手下无一活口。 诸葛正我迫不得已,受白道群雄所请,迎战燕狂徒。 双方远遁山野,大战一夜,山火焚天,声势骇人。 然此战战果无人知晓,只知燕狂徒率众离北归南,闭关苦悟,自此沉寂。 而皇宫内,当朝国师陈道人放言闭关炼丹,亦是隐遁身形,非皇上亲至无人得见。 时如流水,这一去,不经意间,已是大宋宣和七年。 …… (本章完) 192、剑试天下,司徒十二 楚河镇。 小镇位于京城西北方位,相隔数十里,乃赴京必经之地,镇子虽小,然商队云集,极为繁华。 镇中有一条街,南北通贯,将小镇从中隔开,一分为二,名为“汉界”。 因为长街以西为“六分半堂”所有,而以东则是“金风细雨楼”的势力范围,故以长街为界,意为楚河汉界。 原本双方斗得你来我往,难分难解,亦如京城那般,水火不容。 奈何自三年前“权力帮”帮主燕狂徒连挑十六大派,又邀战诸葛神侯从容退去,至此威震江湖,权力帮的势力也在不停扩散,日日壮大,已近北方。 唯恐河蚌相争,渔翁得利,便宜了“权力帮”,故此两家立下规矩,以长街为界,互不侵犯,各自经营,相安无事。 事实上小镇也出过不得了的人物,六分半堂的大堂主狄飞惊便是在这里被雷损所救,然后受其扶植培养,从而一步登天,权倾江湖。 时近黄昏。 街上商旅云集,车如流水马如龙。 如今金兵来犯,战祸之下,一些原本寻常的物件反倒价钱大涨,惹来不少不怕死的商人往返来去,想要从中赚些油水。 暮风渐起,夕阳斜落,街上不知何时走来了数道身影,人皆披着灰色斗篷,高矮胖瘦各异,紧系斗笠,十分的神秘。 余晖洒落,将几人的影子拉的细长。 瞥见这群人的奇怪装束,那些商人都警惕起来,随行雇佣的镖师还有一些江湖好手也暗自戒备,就连两旁“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的人马全都跟着凝神以对。 如今他们要应付的可不单单是一些江湖恩怨,除了要提防“权力帮”外,还得应付一些潜入大宋的金国暗桩耳目,自然是见一个杀一个。 尽管“六分半堂”行事少有顾忌江湖道义,手段狠辣,但一众堂主无不力求主战。 而“金风细雨楼”里的代楼主,如今声名如日中天的的白愁飞,哪怕已成为蔡京的义子,对金人也是斩尽杀绝,更是当众活剐了几个妄图勾结金人的堂主手下。 有人和善笑道:“敢问几位是哪条道上的弟兄啊?” 当先一人压了压笠沿,露着几绺长髯,沉声道:“我们几个就是路过的,借个道,还望诸位行个方便。” 两方人马相视一眼。 “好说,看你们气息绵长,步履沉稳,绝非无名之辈,报上名来,让弟兄几个对一对,非是和你们过不去,而是眼下那些女真鞑子闹腾的厉害,找死的不少。” 那长髯汉子点头,“这话确实没错,但我几人身份特殊,瞧不得。” “呵呵,装神弄鬼,费他娘的什么话,先擒下再说。” 六分半堂的人马看不下去了,横行霸道惯了,一招手,立有一群徒众弟子围了过来,正待开口,忽见那群身披斗篷的怪汉抬了抬眼,立时空气凝固。 却见笠沿下尽是一双双阴沉凶厉的冷眸,有的冷笑,有的狰狞,有的残忍,唯一相同的,是这群人额角皆刺有一块青记。 忽有风起,斗篷卷荡,露出来的全是一件件乌红染血的肮脏囚服,散发着滔天的血腥气。 这些人的手腕脚踝上还有一层层链锁捆缚过的痕迹…… 一群人面面相觑,这伙人居然全是死囚。 至于这些人的来历,并不难猜。 半个月前,金兵大举攻宋,沧州镇府将军时震东迫于形势,自作主张领铁血大牢一众敢战死囚抵抗金兵,杀敌无数,却被朝廷归为逃犯,罪不可赦,后被几位统领所救,领着一众死囚和狱中弟兄不知下落。 长髯汉子问道:“可是看清楚了?我们可以走了?” “想什么好事儿呢,伱就是神枪时震东吧,朝廷可是重金悬赏,既然来了,就别想……” 那六分半堂为首的堂主话没说完,忽觉眼前亮起一点寒芒,肌肤起栗,头皮一炸,只来得及“啊”的惊呼出声,便瞪圆了双眼,捂着喉咙倒在一众手下怀里,指缝血水狂飙。 其余人见状惊怒交加,正待出手,那长街两侧的屋顶檐角,忽见窜出一道道身披斗篷的身影,俱是满身血腥,双眼泛着择人而噬的冷芒,看的所有人后颈发毛。 粗略一扫,不下四十余人。 斗篷下不是甲胄就是囚衣。 “你们退吧,楚河镇归我们了!” 长髯汉子一掀斗篷,露出一张不怒自威的面目来,瞧着正逢壮年,可却被疲累侵染的像是位老人,额上青记在发亮的汗液下显得格外惹眼。 正是镇守铁血大牢的统领之一,时震东。 剩下的人也都纷纷摘下斗笠,一张张面目随之显现,其中不但有几位狱官统领,还有一众在江湖上凶名赫赫的邪派高手,黑道强人。 两方势力的弟子人马早已骇的面无人色,这可是足足四十余位江湖上有名有姓的人物,莫说他们这些帮派弟子,寻常喽啰,就是六分半堂的几位堂主齐至,金风细雨楼的“五方神煞”都到场,只怕也得退避三舍。 “磨磨唧唧,依我看不如全都杀了。” 有人忍不住提了一句,眼里杀兴大盛,笑容森然。 时震东冷声道:“不成。” 二人针锋相对,互不相让。 这一下子,其中的死囚与狱官统领也纷纷剑拔弩张起来。 有死囚怪笑道:“呵呵呵,你说了可不算,不妨问问那位。” 哪位? 将尽未尽的余晖下,那发红发亮的石板上,长街一头,一道枯瘦的身影走了过来。 这人一过来,尚有暖意的阳光仿佛化作了严霜,酷烈的森寒从对方身上不停溢出,令人冷彻肺腑,寒毛倒竖。 肃杀陡起,好惊人的剑意!!! 这是个老者,同样身披斗篷,一头花白乱发犹若蒿草,瞧着年过古稀,拖着形神枯槁的身骨,蜡黄的脸皮在如火余晖下像是染上一层铜锈。 看见这个人,所有统领狱官都眼露忌惮,如临大敌。 而那人瘦窄的背后,居然背负着七柄如扇展开的剑器。 七柄剑剑柄朝上,剑尖在下,剑身有宽有窄,皆非凡品。 就在几天前这七柄剑还都属于七个名动江湖的剑道强手,如今都成了此人的战利品。 战战兢兢的两方人马在看到这位老者的时候,忽听有人活见鬼般呢喃道:“剑试天下,司徒十二!” 嗓音不大,但落在此处简直石破天惊。 这是个已快被江湖彻底淡忘的名字,试剑山庄的庄主,曾号称“天下第一剑”的霸道货色,据传便是诸葛正我都不见得有胜算的绝顶人物。 他竟然还活着。 传闻此人亡于“长笑帮”帮主曾白水之手,二人同归于尽,共赴黄泉。 而那“长笑帮”乃是在“金风细雨楼”之前,甚至是“迷天盟”之前的天下第一大帮,帮主曾白水连同“风云镖局”的局主龙放啸,再加此人,为当世三大绝顶高手。 但很快就有人觉察到不对,昔年的司徒十二可是力主武林正义,德高望重,被一众剑道豪杰奉为剑魁,怎得落得这般凄惨地步,看样子还遭受了牢狱之祸。 时震东突然厉声朝两方人马叱道:“还不快滚!” 所有人这才如梦方醒,一个激灵,转身就逃。 但他们逃的快,身后杀机更快,七口神锋无由而振,跟着齐齐倒拔出鞘,颤鸣如龙,七剑腾空翻起的瞬间,剑柄拼合,剑尖外向,剑光如扇一散,旋飞斩出,刺眼夺目,卷起一团骇人红光。 七剑如扇,当空一转,飞出数丈,复又回旋而归,一一没入剑鞘。 而被剑光波及的人马就好像被点穴般凝立当场,然后脖颈上纷纷浮出一缕血线。 头颅滚落,死了一地。 剩下的人全都亡命奔逃。 时震东见其大开杀戒,怒道:“司徒十二,你难道不想要解药了?” 老者不悲不喜,一瞥几位狱官统领,嗓音有些尖利地淡淡道:“让那劳什子神州盟盟主亲自把解药送过来,不然你们这些人都得死。” 柳雁平闻言越众而出,振臂如飞,好似一只飞鸟,急掠向京城。 (本章完) 193、八方云动,暗流汹涌 京城。 雪犹未降,神通侯侯府内,园中的景色早已不似当年那般消残,寒梅吐艳,独冠群芳。 也不算冷清,四下里早已招揽来不少江湖好手,有的是真心实意想要投效扬名的,有的则是各方势力安插进来的耳目暗桩,另有图谋。 连同昔年连云寨的几位寨主也都来了。 还有那千百名弟兄,都不知不觉入了京城,在侯府四方不动声色的隐姓埋名,藏在暗处。 早在金兵大举攻宋之前,戚少商便已做好了一切准备。 对于当今的皇帝,还有这个大宋,他已经失望透顶,甚至连那位诸葛先生也不再抱有希望。 时已入夜。 “他当真这么说的?” 黯淡的灯火下,厅阁内满座众多好手,听到柳雁平带回的消息无不是震了三震,相顾骇然。 司徒十二,那可是老一辈的绝顶强人,盖世高手,虽说受制于毒,但实力不容小觑,真要发起狠来,说不准还真能杀个天翻地覆,惹来大麻烦。 再有那剩下的一众凶犯死囚,这些人加在一起,京城内的哪一方势力都要头疼。 戚少商端坐在一张铺有华丽棉毯的太师椅上,沉阴着的脸孔,紧皱双眉,冷声道:“真是有够狂的,但他也不想想,这年头可不是试剑山庄的天下,既然老了,老掉牙了,不好好想着如何回报脱困之恩,还敢造次,我看他是活腻了。” 他罕有的动了真怒,手中的酒杯嘎巴一声已被攥碎在手心。 雷大先生率先开口,笑吟吟地道:“这件事情不可妄动,咱们这些人里可没有谁是那老家伙的对手,真想要彻底摆平,只能请大掌柜出马了。” 对于这位传说中的大掌柜,除了当年最先步入此间的几人,剩下的都只是耳闻、听说,少有亲眼得见;而“神州盟”的一切也多由戚少商这位“二掌柜”操持把控,三年来低调经营,积蓄实力,才有了现在这般不大不小的规模。 也正是因为如此,京师武林都对“大掌柜”好奇的紧,从名震京城的神箭追魂、捕侠,到当今武林最威名赫赫神秘莫测的绝顶高手之一,这人不到一年的时间便走完了寻常武夫一辈子都难以望其项背的路,实在是谜一样的存在。 另有传闻传出,这位大掌柜当年与元十三限一战受了重伤,还身中奇毒,这么多年久未现身,说不定早已死在某个无人知晓的角落了。 但传言终归只是传言,没有亲眼得见大掌柜的尸体,那些心存忌惮的各方势力也只能忍着,按兵不动;况且戚少商还顶着神通侯的皮囊,有这么个身份,再有“有桥集团”那些旧部示好,声势如日中天,比当年米有桥活着的时候还要不得了。 京城里的商贾富户,还有不愿听命于蔡京之下的王侯公卿,连后宫的一些外戚权贵,全都巴结着这位暗地里已被李代桃僵的小侯爷。 当然,在旁人的眼中,这一切都离不开“国师”陈道人的功劳。 毕竟那位陈道人可是由神通侯引进皇宫的,近年来更加成为了赵佶身边最为宠信的存在。 之所以宠信,是因为这位国师不贪权好利,终日痴于修行,更不喜结交权贵,最让人放心。 而且此人的“丹道”已达出神入化之境,丹效有起死回生,返老还童之效不说,还另授赵佶一门用于阴阳调和的双xiu大法,可夜御八女,日日笙歌,龙精虎猛的厉害,就连形貌都开始重复年轻,玄乎的厉害。 只是如此一来,落在那些文臣口中,陈道人反而成了祸乱江山的祸首,比那林灵素还要过之而无不及,称之为“三百年来第一妖道”,口诛笔伐,笔墨喉舌尽藏杀机。 但好在有神通侯和那一众权贵外戚与之明里暗里的交锋,这才得以稳妥。 所有人也是这时才蓦然惊觉,就在他们还一如往常留神“六分半堂”与“金风细雨楼”的时候,为了争权夺势打生打死的时候,这位小侯爷已一声不吭的成了庙堂中足能与蔡京、诸葛神侯相抗衡的第三方势力。 尽管庙堂也是江湖。 但庙堂中的话语权可比那些江湖中的势力更有分量。 听到雷大先生的话,戚少商撒去了手中残渣,擦了擦手上的酒液,轻转身子,颇为随意地道:“这是自然,那老家伙好歹也是老一辈的绝顶高手,若能招揽了来,岂不是一件好事儿。” 顾惜朝手里拿着自己所著的七略,蹙眉思忖了一下其中的厉害关系,慢声开口道:“会不会太仓促了?眼下京城各势都对咱们虎视眈眈,再者那些人可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高手,金风细雨楼、六分半堂、蔡京、诸葛神侯,恐怕都不会任由咱们将那些人收拢到麾下,若贸然行事……群起而攻之。” 是啊,这么些个高手,无论加入哪方势力都必能令其实力大增,那些人怎会放心定然是寝食难安。 而且真要动起手来,绝然会有人等着他们两败俱伤,再一网打尽。 “但不去又不行!” “司徒十二既然点名让大掌柜亲去,若退缩不见,声威大损不说,还会坐实了传言,都觉得大掌柜重伤未愈,就像是那位苏楼主,当年何等的意气风发,如今不也沉疴不起,半死不活了么。” “那些见风使舵,做惯了墙头草的权贵们也会生疑,说不定会另谋势力攀附。” 一群人你一言我一语,说到底就是想看看那位传说中的大掌柜,是否当真无恙,还好好活着,各怀鬼胎。 戚少商斜睨着众人,将所有人脸上的种种神情尽收眼底,然后沉默了许久,才语气深沉地道:“好,这一趟,看来大掌柜说什么也得去了,你们也别闲着,此役事关重大,速速前去着手准备,赶赴楚河镇,散!” 他一摆手,厅阁内的所有人立时散去。 等人都走光了,散净了。 角落里,突然自灯影下转出两个人来。 一人身段娇小,一袭黑衣,媚眼如丝,脸上戴着一张花花绿绿的脸谱,扭动着水蛇般的纤腰,翘起腿,坐在了一张大椅上。 另一人是个高大魁梧的汉子,身着锦衣,脚踏官靴,容貌瞧着憨厚老实,肤色略黑,满面虬髯,正是如今捕门里风头最盛的朱侠武。 这三年以来,有戚少商暗地里扶植推拔,他在“六扇门”可谓如鱼得水,而且在长江水道还办下几件要案,加上实力非凡,名声已是直追三绝神捕。 “听说诸葛神候也因此事惊动了,四大名捕尽皆动身,都去了楚河镇,那里如今真就是龙潭虎穴啊。” 朱侠武笑的讨好极了,他怎么也没想到陈拙给他引荐的是这位小侯爷。 那娇小女子,打着哈欠,“我都快睡着了,白愁飞也要动身了。” 朱侠武在对方那凹凸有致的身段上扫量了一眼,“动身?他也想去楚河镇?” 娇小女子娇笑道:“怎会啊,他呀,要动手杀他那个大哥了,如今京城的各方势力皆闻风而动,被司徒十二所引,可是取而代之的大好良机……” 她语气稍顿,饶有兴致地看向戚少商,“小侯爷不也是打算借机收拾白愁飞么?看来大掌柜蛰伏这么多年,为的就是今天啊,准备要动手了么?” 戚少商正在自斟自饮,听着二人的谈论,等听到这人道破他心中所想,他淡淡一笑,“你真是聪明的让人害怕。” 娇小女子笑的更开心了,“我能理解成小侯爷这是在夸赞我么?” 朱侠武闻言怔了怔,然后恍然般的深吸了一口气,笑的更加讨好了,讨好的近乎有些谄媚。 “那六分半堂呢?” 他问。 戚少商笑道:“大掌柜自有定计,伱还不够资格知道。” 朱侠武回以笑容,“明白!明白!” 只是说了三言两语,戚少商轻声道:“你们也退下吧。” 待二人秘密离去。 半晌,戚少商起身长叹道:“大好河山啊……谁主沉浮,一战定之……就看你的手段了。” (本章完) 194、山字经 夜深人静。 皇宫内苑的某座丹殿内,氤氲弥漫,丹气缭绕,炉火透孔而出,犹如霞光绽放,色彩斑斓。 青阳子取出炉中练好的丹药,快步走到深处的丹房,推门进去,才见内里摆放着一只巨大的铁桶,其中热气升腾,满溢着无数奇花异草熬制的药汤,汁浓如墨,乃是天下奇毒。 而那药汤中,一人披发闭目,脸若铜皮,精赤着雄壮的上身,各处穴道上既有银针透入,亦有蛊虫攀附,皮肉下气机游走,如龙蛇起伏,游窜来去。 一旁还有位美貌惊人的少女在施针下药,正是赵师容。 青阳子轻声唤道:“真人,该服五行丹了。” 他只一开口,手中五颗龙眼大小的丹丸忽凭空浮起在半空,急旋不坠。 那闭目之人张口一吐,胸腹喉舌间立有一股气息涌出,围着五颗丹药流转不停,肉眼可见的将其化成丹液,然后汇作一股,引入嘴中。 丹液吞服咽下,青阳子遂见面前人胸膛不可思议的绽放出五团奇光,气机涌动,几快透出皮肉,连成一片。 “奇哉怪哉……五气相济,生生不息……想不到五脏之气竟也能成这般气候,真人果真当世奇人。” 青阳子瞥见这情形忍不住失神,既有艳羡,又有惊叹。 这三年来他以丹道之法,赵师容则是以医、毒之术,二人一内一外,施尽手段,阅尽无数残经秘本,将该想的法子都用上了。 不能说没有效果,但其中的变化却让人措手不及,十分的古怪。 当初陈拙约战而回已是身受重伤,毒入五脏,虽勉强存活,但也只剩一口气。 本以为回天乏术,就算勉强救下也只会是苟延残喘,哪想一番施展,调和五行,“无极仙丹”的药力竟起了奇效;奈何丹毒犹在,下场便是不生不死,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二人趁机借那仙丹起死回生的妙效尝试了不少办法,用尽了手段,好不容易才令陈拙体内的种种奇毒处在一种极其微妙的状态,彼此束缚制衡。 但好景不长,随着无极仙丹的药力被耗去七七八八,此消彼长,丹毒更甚,无奈只能以毒攻毒;赵师容为此几乎翻遍了皇宫内的毒经、医经,方才调配出这桶奇毒无比的药汤,用以压制陈拙体内的丹毒,又用金针锁脉,以蛊虫吸食了大半的毒血,终是得以喘息。 青阳子叹道:“越来越不可思议了。” 寻常武夫吐纳天地之气,所成气候无不是将内力归于下丹田,纳入气海,随时候用,然陈拙却是内壮五脏之气,引入上丹田,五气朝元,走的路迥异于此间苍生,简直让人大开眼界。 但也只能算是熬过了今天,丹毒犹在,明日还要照旧。 青阳子转身出了丹房,重新燃火起炉。 陈拙清醒时曾给了他一些无极仙丹的药渣,一番尝试,他才惊觉解毒的丹方尚有缺陷,而且“阴极丸”与“阳极丸”两粒同服,药性又会生变,想要单纯的以外丹化解丹毒简直痴人说梦。 唯有将“无极仙丹”回炉重炼,彻底炼化其本身的毒性,才算大功告成。 这些年他也在不停的摸索,已有不小的收获,名副其实的“丹痴”。 丹房内,赵师容换下了那些饱饮毒血的蛊虫,随后擦了擦陈拙脸上的汗,坐到一旁翻阅起了万寿道藏,跟着逐字逐句念了起来。 清脆如铃的嗓音响起,让冷清的丹殿多了些人气。 而与此同时,京城里外,早已风声鹤唳,八方云动。 随着司徒十二尚在人世的消息传开,也不知道多少人寝食难安,如鲠在喉。 面对这一尊老一辈的绝世人物,无人敢小觑,连当年“试剑山庄”流落在外的传人弟子,也都从江湖各方赶向了“楚河镇”;以及不少受过司徒十二恩惠的武林豪杰,江湖高手,尽皆闻讯动身。 三绝神捕之一的“神捕”刘独峰已在动身。 四大名捕也在动身。 六扇门有名有姓的捕门高手几乎出动了大半。 权力帮也有人来。 所有势力,无论是黑白两道,正道邪道,全都因这人有了大动作。 据说连多年来久未现身,萍踪靡定的方巨侠也会到场。 夜色渐浓。 赵师容读的有些乏了,靠着墙小憩了一会儿,随手又取过一本道藏读了起来。 但道藏入手,她明显愣了愣,眼神微变,却见上面写的不是什么万寿道藏,而是三个字。 “山字经!” 好奇之余赵师容翻开一瞧。 “大指空……头指风……中指火……无名水……小指地,地水风火空,眼耳口鼻舌身意俱为空……” 这居然是一本佛典经文。 “先生带回来的?” 赵师容瞧得不解,但还是照旧吟读了起来,“禅慧轮智识;情定盖力行;忍念光愿想;戒进高方受;檀信胜慧色;方进高戒受;愿念光忍想;力定盖精行;智慧纶禅识……” 一读之下,她只觉书中经文晦涩难懂,好似天书,一阵头大。 殊不知这“山字经”乃元十三限为之依仗的不世奇功,更是修行“伤心箭诀”的首要根基,传自西域,为一门有别于中土的运息之法,所修所成迥异于寻常武功,重神而不重形。 好比作画,常人多是取意山水,工笔花鸟,然此法另辟蹊径,所想皆非肉眼所见,画的是人内心,临风可见风之形,闻花可探花之言,见飞鸟可闻其声,匪夷所思的厉害。 即便是元十三限数十载的参悟,也始终未能彻悟参透,以致伤心小箭未能大成,惜败于陈拙之手。 而其中缘故多由波折,非是元十三限悟性不够,实乃他所得“山字经”为句式颠倒,内容倒错的奇经,不是原本,即便如此,此人逆行而修竟也能成非凡气候,无疑是惊才绝艳。 但现在就在赵师容几句经文吐出,一直盘膝而坐的陈拙蓦然眼皮一动,身形剧震。 “怎么了?” 听闻异响,青阳子急忙赶来探查,只瞥了一眼,已呆立当场。 却见陈拙吞气吐息之下,周身气机晦涩,胸腹中似有雷霆炸裂,背后乱发无风而动,无由而起,一根根浮在半空,面色先是转青,又转红,再转紫,生出莫大惊变。 便在二人紧张的注视下,陈拙发出一声悠长的吐息,胸膛轻颤,胸腹间本是生生不息的五气竟在此时有倒行逆施的架势。 他整个人更是以盘坐之势浮空而起,体内那五缕气机流转之下,悉数上涌,归入眉心,凝聚如一,但见光华明灭一闪,再看时已隐去不见。 而陈拙眉心的皮肉上已多了一记朱砂般的……红印。 (本章完) 195、功成 丹房之中,青阳子与赵师容看着盘坐虚空,眉生红印的陈拙俱是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眼中所见,面前人宛若被一股奇力凌空兜起,周身气机晦涩,便是灯色都在其身前三尺有了扭曲的迹象。 而那三尺以内隐有一抹如水光华不住自陈拙眉心红印内溢出,弥散蔓延开来,恍惚间似有一层层无形涟漪荡向四面八方,以致于他整个人都处在一种极为神异的境地。 诡谲莫测…… “太匪夷所思了。” 青阳子如见仙佛,嘴唇哆嗦,眼神发颤。 就见陈拙身形未有半点动作,然却时隐时现,于虚实之间不住变幻,犹如镜花水月,到最后青阳子与赵师容只能依稀看清一道模糊的轮廓虚影,近在咫尺竟已无法窥其面目。 青阳子许久才像看见什么极为惊人的东西,深吸了一口冷风,嘶声脱口道:“五气逆行?” 那五脏之气相生相克,陈拙先前本是已达五气相济,生生不息之境地,但如今倒行逆施,五气转为相克,怎能不惊。 若依理而论,世间万物皆由五行所成,而陈拙五脏之气本就雄浑浩大,当世少有,再经这三年来以无数丹药添补壮大,放眼当世恐无人能出其右。 但如今五气逆行互冲,就好比化作五条离经叛道的毒龙,横冲直撞,在他体内厮杀恶斗开来。 若将陈拙比作一颗大丹,那如今便是丹破人亡之祸,免不了炸体而亡,身死道消。 果然,陈拙周身气机猝然生变…… “不好!” 青阳子眼疾手快,一把抓起赵师容退出丹房,心惊肉跳的同时忙定睛去瞧,遂见陈拙浑身上下爆发出一股令人心悸悚然的气机,眉心所散涟漪如层层大浪荡开,席卷八方。 正当他惊疑不定,忽气息一住,瞪大双眼,拉着赵师容又急退出一截,满目震怖,宛如目睹毕生难忘之景象…… 那涟漪所过之处,种种一切,好比冬雪遇骄阳,在殿外刮进的冷风下悉数无声化去,尽为齑粉。 遇木成灰,遇石石碎,即便是那铁桶,也顷刻化作铁水。 青阳子脸皮哆嗦不停,牙关磕碰一撞,“真人这是悟出了五气逆行之功?” 猛然间,随着陈拙胸腹中声声雷鸣炸响,本是互撞逆冲的五气居然不可思议的于中丹膻中穴化为一气,犹若雷殛,凝成一缕扭曲雷芒,蜿蜒上行,敛入眉心。 红印登时雷光四射,令人不敢直视,气机上行神庭,仿佛要自天灵盖上冲出,冲破肉身的桎梏,与天地之气相接。 而那雷芒不同于天地雷霆,反而灰黯死寂,充斥着一抹叫人心惊肉跳的灰意。 便在这时,陈拙久闭的双目霍然睁开,睁眼一瞬,两道犹如实质的目光夺眶而出,飞出数丈之外,方才消散无形。 陈拙盘坐虚空,双目空明,视线过处,眼前忽见无数零星金光凭空浮现,然后飞快清晰变大,流转成形,却是他过往所见道藏残经;无数密密麻麻的字痕在他眼中明灭闪烁,如奔腾大浪,如飞鸟翱翔,如百兽竞逐,又似浩瀚星空,无边无际,围绕飞旋。 那些字迹在挪移,有的隐去,有的浮现,拼组成行,化为真意道理,玄之又玄,妙不可言。 而青阳子就见陈拙眼望虚空,深邃难明,食指点拨,整个人的气机仿佛都在飞快隐去,退去,而那逆行无形五行之功正在不停完善,眉心雷光下刷,那无药可医的丹毒居然逐渐化去,化作缕缕热气,蒸腾散出。 青阳子正自目瞪口呆,忽见陈拙抬手遥遥一指他眉心,神念相接之下,眼前空荡无物的丹殿内霎时天翻地覆。 无数经文字意自虚空涌现而出,赫然是陈拙眼中所见。 “多谢真人垂怜!” 青阳子浑身剧震,激动的眼含热泪,慌忙盘膝坐下。 陈拙同时再指赵师容,小丫头亦是呆在当场,巧目流转,满是震讶。 待二人一个激灵,蓦然回神,才堪堪只是过去一瞬半刹,但他们心中已各有领悟,皆有所得。 青阳子骇然惊觉,自己所练的“五雷法”居然层次拔高,修行法门愈发脱俗,仿佛在那无边字海中得以补缺完善,臻至另一种境地,奇绝非凡。 赵师容同样有这般感觉,她所练剑法居然化凡为妙,化拙为巧,得以向更高明的境地延伸演化。 二人恍然…… 此时此刻,哪怕只是一个颇通拳脚的莽汉,但凡自那字海中看上一眼,拳脚之功也定会变得不同凡俗。 这并不意味着他们的武功境界得到了拔升,而是他们与陈拙神念相接,感受了陈拙所感受的拳理真意,即便所得只有十之一二,也终生受用,获益匪浅,使之看到了不一样的天地。 丹毒已解!!! 陈拙双脚一沉,足踏大地,浮空发丝一沉,眼中已复清明,眉心红印敛去光华。 他垂目瞧了瞧自己两手手心。 所谓十指连心,勾连五脏,如今心念一动,陈拙掌心立见五气涌动,相克相争,竟爆裂如雷,融汇之下,立时化作一团灰色雷芒。 终是功成。 青阳子震撼道:“敢问真人此功叫什么?” 陈拙轻一攥灭手心雷芒,“还未取名呢……无极仙丹的丹毒可有化去的把握了?” 青阳子郑重点头,热切道:“之前没有,但现在我已有了十足的把握,不出两年,必然丹成。” 陈拙点了点头,抓取了自己的衣裳,穿戴好后,又瞧向一旁的赵师容,轻声温言道:“再等几天,咱们就不用窝在这丹殿里了……别怕,往后我就是你的靠山,也是这天下的靠山。” 赵师容听的一阵失神,望着陈拙久久不言,然后展颜一笑,“嗯”了一声。 青阳子长呼出一口气,仍觉震撼莫名,心潮澎湃。 眼前人如今气候大成,丹毒尽去,又复全盛之身,放眼当世除了寥寥数人,恐已无人能及。 “真人现在有何打算?” “自然是出去走走……” 陈拙原本清晰的面容忽然变得模糊起来,仿佛脸上有一层流光幻影,起了层层涟漪波纹,唯有一双平静眸子显露在外。 他一踏足,身体中只似走出另一个陈拙来,闪身已到了丹殿之外,待到半息过后,原地身影方才消散。 “拳镇天下,一会群雄!” 人已远,清晰话语犹在耳畔。 (本章完) 196、再见童贯 人,该有癖好。 正如人之本欲,七情六欲……有的贪财好色,有的争名夺利,还有的想要掌权握势,权倾天下,总有想要得到的东西。 但通常这是指两条路。 一条是往上走的路,淌过血,流过汗,见过高山,体会过艰难,但始终不负本心,勇往直前,然后当他真正屹立绝顶的时候,他会觉得这一切都值得。 而另一条则是往下的路,往下坠,不见天日,不择手段,只为达到目的。 “我是属于哪条路?” 太师府内,灯火未熄,童贯依窗而坐,看着窗外的那轮圆月,饶是他已权倾天下,位至三公,封侯封王,但也时常回想起自己过往所做的一切,怅然感叹两声。 但这并不影响他的所作所为。 就像是那条跳下去的路,万丈深渊,想要爬出来,谈何容易,何况如他这等奸诈谗臣,恶事做尽,臭名昭著,天底下也不知道多少人想要他不得好死,哪能说一念感叹就回头的。 但他还是想叹上一声。 因为他也有血有肉,虽是贪钱、贪权,行事不择手段,但北伐燕京大败而归后,他也看到了这个国家的没落,心里生出了危机。 金人崛起已势不可挡,如今大举攻宋,又有蔡京当权,民不聊生,一味求和,加上军纪废弛,将领腐败,已是祸亡无日了。 “唉!” 他端着酒杯,嘴上在叹,却神色阴鸷的嘿嘿一笑,笑的意味莫名。 但他的笑声很快便戛然而止,双眼看向窗外的院中,那里不知何时站着一道身影,宽肩阔背,伟岸高壮,立在月下宛如一尊亘古长存的神像。 “是谁?” 童贯心头一悚,厉喝一声。 刹那间,院中四面八方闪出七八道矫健凶悍的身影,多为军中高手,满身杀伐之气。 “童太师,多年不见,别来无恙啊!” 平静,低沉,温和的嗓音带着异样的穿透力自月下响起。 来人走出,显露出的面目让童贯大觉意外,但他很快又玩味儿一笑,把玩着酒杯,慢悠悠地道:“不知道阁下是以当朝国师的身份来见我,还是以陈小兄弟的身份来找我叙旧啊?” 对于对方能猜出自己的身份,陈拙毫不意外。 “有什么区别么?” 童贯狡黠笑道:“若是前者,你今夜可就犯了大错,只要我一声令下,就算将你当场格杀,也无人知晓此事;若是后者,我倒是能和你喝两杯。” 陈拙看也没看那些悍卒,负手慢行,闲庭信步般自那些人身旁走过,在童贯逐渐凝固的笑容里和转为阴沉,然后动容失惊的注视下,他已坐了下来。 而他身后那些行伍中的高手,还保持着刚才的举动,早已没了气息。 “想不到才短短四年的光景,当年那个流落街头,走街卖艺的手艺人,会有今时今日的气候。” 童贯临危不乱,反而啧啧称奇地瞧着陈拙不住赞叹,目泛精光,笑的古怪,“果然,当年初见,我就知伱绝非池中之物。” 他对陈拙似乎很欣赏,不加掩饰的欣赏。 陈拙自己取过酒杯,斟满,一饮而尽。 “今日陈某亲至,只为一事!” 童贯眯了眯狭长的眸子,“何事?” 陈拙道:“童太师有没有想过换一个皇帝巴结?” “砰!” 童贯脸上笑意顿无,僵硬古板,又似坐立难安,手里的酒杯因失态而在手中碎开。 陈拙漫不经心地道:“何必大惊小怪,如今天下间想要推翻这个朝廷的不知凡几,你不是自觉没有选择的余地嘛,现在我给你机会,看在当年咱们席地共饮的份上。” 童贯阴白的脸皮颤动一抖,面无表情地道:“你居然敢窥窃神器,眼下金人势强,若大宋再起动荡,内乱加上外敌,亡国之祸可就不远了。” 陈拙笑了笑,“不想童太师也会关心天下安危?好生讽刺!” 童贯的脸皮立时青一阵,白一阵,“老夫虽是残缺之身,但也是个军人。” 陈拙点头,“很好,真也好,假也罢,你这句话,总算让我觉得来见你不是昏了头,你应该好好想想的,神通侯加上朝中的一些权贵,应该算是有些底气。” 童贯脸色阴沉,又惊又疑,然后不怒反笑道:“就凭你,赢得了蔡相,胜得过诸葛正我么?听说神通侯侯府精锐尽出,已赶往了楚河镇,你这位‘神州盟’盟主却还有心思来找我叙旧?” 他好像什么都知道。 “不妨告诉你,六合青龙,七绝神剑也已动身,蔡相还从我这里暗中调拨了百余名军中精锐,再有刑部的高手,六扇门的好手,你若去的晚了,神通侯可就得交代了。” “你猜猜,要是方巨侠发现他的义子早已被人杀了,还偷梁换柱取而代之,会是如何反应?” 童贯一口气说了很多。 陈拙喝着酒,瞥了眼对方的眸子,“他若在楚河镇,自会有人招呼他,他若在京城,咱只好勉为其难的亲手败他。” 童贯眼神陡凝,又仔细打量了陈拙几眼,抚掌而笑,像是窥见了什么门道,“好,如今京师高手离京大半,你莫不是要现在行事?” 陈拙点头,“自然如此,否则我又何必亲自跑上一趟。” 童贯突然起身,他沉眉凝神,来回踱了几步,猛的如秃鹫般缩颈回首怪笑道:“听说你那丹殿内有位帝姬,莫非这就是你挑的人?可你忘了一件事情,皇宫内的禁军大统领是蔡相的人,你如今离了皇宫,那孩子可就要遭殃了。” 陈拙不慌不忙地反问道:“你知道这三年来皇宫内有多少人吃过我炼的丹药么?上到外戚权贵,下到宫女太监,我那丹药每一次的药性都不一样,若是单一吃皆为补物,如果混吃的话,可就是毒,而且还是那孩子炼制出的蛊毒。” 童贯听到那丹药中藏有蛊毒,脸色倏然一变,他虽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然年岁已高,听到宫中有重复青春的丹药难免心动,暗地里还特命药师验过,确认无碍后方才服下,亦有奇效,哪想居然会内藏蛊毒。 陈拙瞧得好笑,“原来你也吃了,那就好办了,你的回答是什么?” 童贯咬牙阴狠道:“好小子,本以为我们都高看你了,没想到还是小瞧了,如此说来,官家是否早已毒性深种?” 陈拙摇头,“怎会啊,诸葛正我日夜提防我,蔡京也想打压我,若在赵佶身上动手段,很容易露出马脚,相反,我确实给了他不少好东西,连那双xiu大法也确有阴阳调和的奇效,都练出内力了。” 童贯一屁股重新瘫坐回去,脸色阴晴变化了好一阵儿,才哑声道:“你有几成把握?” 陈拙轻声道:“莫非你还要权衡利弊?” 童贯深吸了一口气,“好,干了,” 陈拙长身而起,“机会我只给你一次,你若抓不住,来日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童贯心头一突,正待开口,面前陈拙已步入了月光下,眨眼不见。 而那七具犹有余温的尸体,已是接连炸作漫天血雾。 (本章完) 197、图穷匕见 …… 朝朝日东出,夜夜月西沉。 据说整个京师武林都知道苏梦枕有一颗极为心爱的树,那是他父亲老楼主苏遮幕还在时便亲手种下的一棵树,一颗代表着“金风细雨楼”万世不坠,长青不死的树。 伤树。 但现在,这棵树被白愁飞砍了,断干、拔根,就像他心中的恨,恨得咬牙切齿,斩草除根,彻底铲除。 就在刚才,白愁飞已命任劳任怨伐断此树。 所有人都明白,这位代楼主要动手了。 眼下正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京师武林内的高手大半离京而去,赶往了“楚河镇”,都在提防那人,有的更是倾巢而出,想要彻底葬送那神秘莫测的“神州盟”,如此,反倒给了白愁飞可乘之机。 天泉山,黄楼。 荧然的灯花散发着一团虚无缥缈的光,将软榻上那道身影映衬的格外清晰,也映的邪气凛然。 那人醉酒般侧身斜坐,摇晃把玩着酒杯,一脚屈腿踩着软榻,正仰喉饮酒,半束半散的长发如银霜般垂下,半张机锋峻烈,冷若严霜的俊俏面颊有些阴白,再配上那身素白的衣冠,似极了一缕孤魂,阴嗖嗖的。 底下的人也都噤若寒蝉的坐着。 自从这位白副楼主当年受了重伤,残缺之后,性情愈发喜怒无常,半月白头不说,更是令人捉摸不透,时常癫笑,时常大笑,行为乖戾,几欲疯魔。 但有时又冷静的可怕,譬如现在。 这人,当然就是白愁飞。 “听说神通侯已动身离京了啊!” 他左手端杯,右手撑榻,似笑非笑的说,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在对手底下的人说。 底下一花白头发的老叟砸吧着嘴,嘿然一笑,“是啊,京城高手尽出,现在可都是想要对付那位‘神州盟’盟主,就算不成,也可将神通侯那些人留下,斩其羽翼……” 他干笑了两声忽然又不笑了。 想是察觉到了榻上人的心绪,只得故作镇定的喝了一口酒。 这人便是任劳任怨里的任劳。 而在其身旁还有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正是任怨。 二人乃是刑部老总朱月明手下的人,别看一副与人为善,人畜无害的模样,却都是用刑的狠手,手段已非“狠辣”二字可以形容,也是京师武林最臭名昭著的人物,落在他们手里的江湖人通常不是死无全尸,便是生不如死。 而二人身旁还有四个人,是白愁飞得势后所笼络新进的四个好手,他们也都有名字,分别是“诡丽八尺门”朱如是、“无尾飞铊”欧阳意意、“一帘幽梦”利小吉,以及“小蚊子”祥哥儿,合称“吉祥如意”。 但这四人,连同任劳任怨都似有似无的留意着对面的一人。 那人只摆了一张桌子,却占据了比他们六人还要大的地方,甚至连瞧向白愁飞的眼神都流露出了倨傲的态度。 可偏偏他们又都不能说什么。 这人年岁不算太大,一头焦黄的头发掺杂着几缕银丝,脚上是一双陈旧的白靴,头顶微秃,生的雄壮,大冷天的挽袖露臂,一袭蓝锻袍子。 袍子很是华贵,但人却粗俗,像极了过惯刀口舔血,江湖厮杀的莽汉,沐猴而冠,很是怪异。 但最是惹眼的是此人的一双拳头。 这是一双筋络贲张,筋骨毕露,比常人犹要大上一倍还多的拳头,皮肉蜡黄似铜,紧绷其上,正自一涨一缩,蠕动着筋肉,溢着一层油光,流露着杀性,仿佛不知收敛为何物。 而这人的身上还散发着一股子怪味儿,浓郁的香气下藏着一种咸鱼般的恶臭,混杂在一起,又酸又臭。 就连白愁飞也好像变得好脾气了,对此人的倨傲视若无睹,加以忍耐。 因为此人正是当今江湖上名噪一时的六大高手之一……“多指横刀七发,笑看涛声云灭”里的“神油爷爷”,叶云灭。 这人是蔡京自“元十三限”败亡后又招揽的几位高手之一,也正是因为有此人的出现,白愁飞才决定尽快动手,以防变数。 由此可见此人的实力绝然不同凡响。 而江湖上关于叶云灭的传闻也足够精彩。 此人起先是练内功,奈何先天息乱气弱,内力难成气候,便转为刀法;可天赋实在是差,难成大家,故又转练枪法;倒霉的是苦习多年,练遍了诸类枪法,本以为要扬名之际看见了诸葛神侯的“惊艳一枪”,无奈折枪读书……最后,读了七八年的书,资质愚钝,再转三年剑法…… 而剑法之后叶云灭又发现自己于掌功有些天份,不想又遇六大高手之一的“惊涛书生”吴其荣,斗掌落败。 就这样来来去去,此人一次又一次不断的尝试,终于是在练掌之后发觉自己练拳的天赋更为惊人,如此,便造就了一位名震江湖的高手,以拳扬名。 拳法大成,叶云灭又战吴其荣,两败俱伤。 此后为疗伤,他须每日涂抹一层传自天竺的神油,故而身怀异味,得了个“神油爷爷”的称号。 “何时动手?快些收拾了苏梦枕,我还要赶往楚河镇,听说那神州盟盟主拳法惊世,老子早就想会他一会。” 叶云灭脸颊轮廓略大,圆鼻大眼,粗粝的脸皮上泌着一层油光,下腮生着胡茬,语气厉烈,仿佛目空一切,谁都不放在眼里。 对面“吉祥如意”四人闻言表情都古怪起来,有人眯眼,有人露笑,还有人自顾自的饮酒,哼哼笑了两声。 听到笑声,叶云灭哼道:“怎得,你们四个敢小瞧老夫?” 四人只笑不言。 当年陈拙与元十三限一战,他们四人可都亲眼目睹,别说动手,几声心跳听下来差点没死在当场,至今心有余悸,这老匹夫还敢妄言与之争锋,简直狂的姓什么都忘了。 但就在他们正自争执,剑拔弩张,欲要内讧的时候,门外忽听有人禀报,“白楼主,苏公子说他想进来见一见你。” 白愁飞突然坐直了身体,霍的一下,原本随意懒散的模样也阴沉起来,而后鬼一样的冷笑道:“这三年来他都没有出过那座塔,现在想要见我?” 小蚊子祥哥儿小心翼翼地道:“会不会是苏公子已经察觉到了咱们的意图,想要先行出手了?” 白愁飞问,“几个人?” 底下人回道:“两个,一个是息红泪,一个是苏公子。” 白愁飞眼梢收紧,紧的发颤,然后面无表情地道:“他不早就知道了么,这么多年我早已不加掩饰,又拜蔡相为义父,谁都知道我的心思……那就让他进来见上一见,终究已是残了,人也废了,我就不信他还能反败为胜。” 木轮碾动,楼外的月光下,一个女子身穿红衣走了进来,还推着张轮椅,椅上蜷缩着一人,呛咳连连,两腮凹陷,形神枯槁,瘦的都快不成人形了。 推椅的是息红泪,而椅上坐着的是苏梦枕。 苏梦枕身上披着一张棉毯,怀里抱着他那只枕头,昔年原本丰神俊秀的面容而今已变得不人不鬼,头发脱落大半,稀疏枯黄,喘的上气不接下气,咳得死去活来,浑身都散发着一股腐朽将亡的气息,枭雄迟暮,眼神灰暗。 他已病的奄奄一息了,出气多,进气少,咳着痰,痰中带血,仿佛连心肺都快要吐出了了一样。 所有人都瞧着这位昔年傲笑八方、叱咤风云,主掌八万三千多名子弟徒众的奇人,而今正满脸痛苦,满是煎熬的苟延残喘着,等着对方咳尽了血痰,艰难抬首。 瞧着楼内坐着的几人,还有暗里明里藏着的好手,苏梦枕有些费力艰难的转了转脖子,尤其瞧见那满目凶意的叶云灭,他长舒着胸中的气息,倦乏的看向自己的义弟,白愁飞。 “你……要动手了么?” 白愁飞咧嘴狂笑,嘴角近乎咧到了耳根,白发尽展。 “当然,伱的人呢?” 面对自己的结拜大哥,白愁飞也全然没了遮掩,他原本还想找个机会,创造个时机,亲自去送苏梦枕最后一程,不曾想苏梦枕自己下来了。 看到苏梦枕这副苦痛不堪,煎熬哀嚎的模样,白愁飞有过片刻的迟疑和失神,即便他现在不动手,这个人也活不了多久了,他大可以冷眼看着苏梦枕咽下最后一口气。 但是,听说王小石快要回来了,还有“天衣居士”许笑一也查到了爱子惨死,要进京了。 他岂能坐以待毙。 况且这个时机简直就是千载难逢,完全是老天爷为他准备的一样,实在忍不住了。 “看来……你把对女人的欲望……尽数转移到了对权势的贪念上了……” 苏梦枕胸膛起伏,艰难喘息,仿佛说的每个字都在耗着他的生命,又缓又慢,又痛又苦,眼角都流出泪了,憔悴无比。 外面忽然落起了雪。 白愁飞也笑了,慢慢走下木阶,深吸了一口气。 苏梦枕困倦的眨着眼,“看来你从未服过我!” “不!” 白愁飞铿锵道:“我服你,我也敬你,正因为如此,我以你为目标,矢志有朝一日要当你,我没做错,我只是想站的更高罢了。” 苏梦枕脸色白的吓人,还透着病色,虚脱道:“你站的还不够高么?” 白愁飞目中凝神,仔细瞧了苏梦枕许久,沉默了下来。 然后他仰头阖目,叹声道:“大哥啊,这是我最后一次这么叫你了……你师出名门,家世显赫,武功绝顶,还得人心,有雄心;小石头也是这样,他总是把一切都看的无所谓,可他是许笑一的徒弟,是诸葛正我的师侄,可我呢?” 他突然语气一转,双眼死盯着苏梦枕,眼中透恨,嘴里发笑,“我什么都没有啊,连我这身武功,都是费尽心机得来的;你这种生来便众星拱月般的存在,有过为了一样东西趴在死人堆里三天三夜不饮不食么?看着那些蠕动的蛆虫爬满身体,呵呵……” 白愁飞说着说着似在回忆自己的过往,然后一拍掌,“就好像你穷惯了,饿久了,突然某天得了一笔钱财,吃了一顿饱饭,你就会想要得到更多,吃的更好……欲望就像是一只无形大手,不停推动着你前进,到最后为了目的,开始不择手段……若我真是小人物也就罢了,可老天爷却让我练就了一身的本领,这满身的能耐,岂能寂寂无闻!!!” 他罕见的话多了起来,像是说尽了三年来的话。 白愁飞深深地望向苏梦枕,“谁不是啊?” 这个回答,几乎回答了苏梦枕的所有问题。 这天下人,谁不是在往上爬啊,矮的被踩进尘埃,卑微如蚁,高的,才能喘口气,想要扬眉吐气,只能不停的往上爬。 “你的人呢?都喊出来吧,我要杀你了!!!!” 他已说完了话,眼中只剩森然杀机,和居高临下的冷意。 苏梦枕摇头,“我身边已无人了,刀南神和杨无邪已下了天泉山,楼中的精锐除了你看到的那几个,都下山了。” 白愁飞脸色一变,刀南神乃是京城禁军的统领之一,而杨无邪则是苏梦枕的心腹,统帅着楼内半数精锐,正因为有这两个人他才迟迟不能动手,可现在一决生死的时候,这二人居然都走了。 “他们去了哪里?” 苏梦枕缓缓合上了双目,“杨无邪去了楚河镇,而刀南神,已在皇宫内。” 白愁飞很聪明,一瞬间便想到了一些极为关键的东西,尖声问道:“你何时与‘神州盟’联手的?” 他忽然看向苏梦枕身后的息红泪,这个他从没放在眼里的女人。 “你先送苏楼主下山!” 而回答白愁飞的,是门外大雪中的一个声音,雄厚,低沉,明明听着平淡,却似平地起惊雷般在众人耳畔炸响。 “不必!” 苏梦枕又睁开了眼,望着白愁飞急变的脸色,他满是倦意的喘息道:“我想再看看!” “也好!” 嗓音再起,飞卷的霜雪,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白愁飞看见来人,双眼先是瞪大,继而发红,浑身气机倒冲,白发飞扬,嘶声厉烈的喊出一字。 “杀!” 等下还有一章 (本章完) 198、血洗天泉山 “杀!” 白愁飞杀声一落,整个天泉山上所笼络的高手尽皆鱼贯而出。 他已为今天做足了准备,如今苏梦枕为之依仗的心腹又都下了山,整个天泉山尽为他所得,处处起杀机,遍地刀光剑影,已将黄楼团团围住。 而来人,面目清晰,刀眼平静,自雪夜中步履沉稳地走出,除了陈拙还能是谁。 几在陈拙现身走出的刹那,叶云灭最是干脆,起身厉声叱道:“你是谁?” 小蚊子祥哥儿脸色僵硬地笑道:“他就是你要找的神州盟盟主!” 任劳任怨也已起身,“哈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伱闯进来。” 仿佛眼前人似那砧板鱼肉,任人宰割。 叶云灭眼泛凶光,率先推拳而至,“嘿!吃你爷爷一拳!” 这人拳势厚重,拳劲刚猛,提拳飞扑一瞬,面前案几轰然炸裂,风雷之声大作,一只拳头已落向陈拙的胸膛,“砰”的一声,沉闷震耳。 然这一拳击出,在场几人无不脸色急转,变了又变。 但见叶云灭横身半空,势大力沉的拳下如有一层肉眼难见的波纹在轻泛涟漪,好似石子入水,将那拳头拦挡在了三尺之外,分毫难进。 “先天无上罡气?” 瞅见这一幕,任劳吃了一惊。 “不是。” 任怨倒吸了一口气,身形剧震。 “这是精神念力!” 世上曾有这么一种奇人,不修内力,然可凭精神念头从十数步外的桃树上摘下桃子来,以念为力,比真气内力更加不可思议。 如此手段不算稀奇,元十三限的“伤心小箭”就涉及这种奇力,另有“天衣居士”许笑一也在琢磨这种异力。 但稀奇的是,当世却难有人达到陈拙这般惊世骇俗的境地。 “好!” 叶云灭不禁面露凝重,双脚落地的刹那,他陡然飞退一截,提息爆吼一声,跺脚一踏,脚下立见两个轮廓清晰的脚痕烙印于石板上,下陷数寸。 “看拳!” 望着十数步外的陈拙,他眼神发狠,浑身气机鼓荡,大步迎上,右拳再提,奋起毕生功力,拳上如有烈火燃起,血肉通红,脚下龙行虎步,所过之处如狂龙过境,石板纷纷炸裂翻空,整座黄楼都晃了三晃,气势惊人。 这人来势极汹。 而迎接他的是没有多么花哨技巧的一拳,陈拙双脚未动,简单寻常,平静眼神瞟了对方一眼,一拳迎上。 四起的尘嚣中,没等众人看清,一条身影已“噼里啪啦”的倒飞射出。 叶云灭双脚腾空,浑身尽是骨裂的响动,手脚打摆,没等落地,人已瞪大双眼“啊”的惊叫惨呼出声,跟着在空中炸开,胸腹间似被塞进了火药,四分五裂,死无全尸。 楼外四起的杀声戛然而止,楼内亦是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瞧着那稳站如山的魁梧身影,心脏一阵抽搐收紧,满脸紧张。 再看看叶云灭的脑袋滚落在地,睁着双眼,死不瞑目,几人相顾骇然。 堂堂名震江湖的六大高手之一,竟然如此不堪一击。 任劳任怨的笑容愣在脸上,嘴角一抽,面颊上还又几滴血迹溅落,但二人动手也是奇快,他们不是朝陈拙出手,而是冲着苏梦枕露了杀意。 当务之急,是彻底将苏梦枕这个旧楼主铲除,那白愁飞成为新楼主自然水到渠成。 “咻!” 一缕指劲破空而发。 白愁飞扬了扬下颌,朝陈拙做了个挑衅的举动。 陈拙淡淡一笑,对那指劲无动于衷。双眼如电一转,看向任劳任怨,食指一抬,指尖嗖嗖钻出两条怪蛇般的灰色雷芒,犹如箭矢,在灯影下调转了方向,一闪而没。 任劳任怨看着苏梦枕近在咫尺,眼神带笑,正准备起招,眼角余光惊见虚空有雷芒闪过,杀机临身,闪身便退,哪想那雷芒紧随其后,二人不敢硬接,脚下连连辗转腾挪,同时喝道:“还不动手!” 而那楼外的风雪中,十数道身影飞掠而入,卷霜裹雪,一手持刀,一手持有藤牌,刀光乍现已化作灿亮匹练,朝着陈拙劈头盖脸的砍下,狠辣凌厉。 哪想陈拙忽一振臂,头也不回的卷袖一扬,平地登时狂风大作。 那十数名藤牌刀手还没反应过来,手里的刀剑兵器哗啦啦齐齐一震,而后挣脱了掌控,在所有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纷纷冲天而起,汇聚于半空,颤鸣不止。 陈拙双眼晦暗,眉心红印一亮,探手一抓,十数口钢刀立马被他一一引进手中。 他掌心雷芒明灭一烁,那些钢刀只一触及皮肉,顷刻从头到尾扭曲变形,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化作一团铁水。 陈拙双手一拉一抹,铁水重塑,再现刀形。 待到众人定睛再看。 先前那十几口钢刀早已不翼而飞,只剩下一柄单刀,“噌”的从陈拙两手之中冲出,然后射到空中,颤鸣一震,复又从天而降,落了回来。 刀尖杵地急旋,直立不倒,通体漆黑,然刀身却长的惊人,四尺还长,宽身厚脊,刀尖笔直斜上,翻转急旋带起阵阵劲风。 陈拙衣袂卷动,猎猎作响,右手一按刀柄,五指一握,只一入手,所有人无来由的头皮发麻起来,脸色苍白,混身的不自在,颈边寒气大冒,仿佛下一秒便要魂飞天外。 那单刀巨大,但由陈拙这般魁梧之人持握倒是显得十分合适。 猝然。 “唰!” 一抹隐晦刀光猝然自众人眼前亮过,几乎晃过了整座黄楼,带起一阵切肤之痛般的森然冷意。 那十余名藤牌刀手心下骇然,忙又从藤牌后抽出一柄短刀,只是刚准备招架,眼前人却仿佛梦幻一般,不存实体,如一道虚影般自十余人身体中飞快钻过。 刀势一收,陈拙已重回原地,似是从未动过,握刀而立,刀身斜指地面,一滴殷红血珠沿着刃口滑落,溅在地上。 而那十余位藤牌刀手,却是纷纷凝立原地,双足一稳,一道道血柱豁然自断颈冲出,将那一颗颗脑袋推送到半空,血溅如吼,瞬间染红黄楼。 陈拙提刀在手,轻弹刀身,淡淡道: “今天我要一舒胸臆……都得死!!!!” (本章完) 199、凶 “叮!” 听那颤鸣刀吟,闻那杀声话语,在场所有人尽是打了个寒噤。 好恐怖的拳法,但拳法之后,这一手刀法也足以惊世骇俗,甚至更为可怕。 目睹陈拙转瞬竟将那十数柄钢刀凭手上之功重塑再铸,如此匪夷所思的手段,可是把“吉祥如意”四人连同任劳任怨都瞧得头皮一炸,头发根都快要立起来了。 白愁飞凝目眯眼,眼中精光一隐一现,好似不以为然,可他手心见汗,脸色也愈发的白了,冷白的几乎不见丁点血色,适才伸出的一指徐徐收回,同时语气飞快地说道:“你们谁若杀了此人,我许他副楼主之位,即刻晋升,谁若生擒他,我与他平分金风细雨楼。” 楼外人影绰绰,四面八方,楼上楼下,不是精锐就是白愁飞从江湖上笼络来的各路江湖人,多为黑道高手、邪派强人,还有的是死囚凶犯,江洋大盗,围了个水泄不通。 白愁飞的话瞬间就让这些刀头舔血,要权要势不要命的凶人红了眼,也动了心,即便上有人心生退却之意此刻也悉数灰飞烟灭,一扫而空,眼仁上都暴起了血丝,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杀!” 这些人全都是过了今天没明天的人,不知何时会死,可在天泉山上白愁飞却让他们极尽享受,有吃有喝有女人,欲望早已被勾起,眼下已是财迷心窍,色迷双眼,只要能享受,他们可不会在乎太多。 还有的正自赶来,面上尽是厉容狞笑,龇牙咧嘴,如一只只瞧见鲜肉的野兽。 粗略一扫,加上白愁飞的手下子弟,几乎不下两百之数。 几在话起话落,立见四面八方已有无数暗器打向陈拙,连同苏梦枕与息红泪也罩在其中。 太多了。 铁蒺藜、丧门钉、金镖、暗箭、铁莲子、飞蝗石、袖箭、飞针…… 有的没的,明的暗的,数不清的急影流光,简直比狂风还急,比骤雨还密,带着杀机,淬着剧毒,甚至还有几颗江南霹雳堂的秘制火器。 全都不择手段的打想陈拙。 任劳任怨原本还想趁乱出手,但看见一群人忽然以暗器出招,脸色大变,急声破口骂道:“蠢货,他修的是精神奇力,别……” 可显然为时已晚。 二人的反应也是极快,如同受到莫大的惊吓,不是进,而是退。 有人暴躁不耐地喝道:“别什么别,他娘的,先杀了再说,嘿嘿,这么多的暗器,我就不信他有……” “有”字甫落,这人突然不说话了,双眼陡张,瞠目结舌,像是恍然明白任劳任怨为什么要开口提醒他们。 那些原本急飞劲射的暗器竟然停在了半空,停在了陈拙身外五尺的地方,一枚枚暗箭飞针,突兀至极的顿住,而后在所有人逐渐凝固惊愕的震怖中,又都齐刷刷的打了个颠倒,锋芒倒转,指向了发出者。 变故生的极快,那些人前赴后继,正欲近身搏杀,哪想遇见如此一幕。 陈拙提刀静立,眉心红印光华晦涩,鲜艳如血,又如同嵌了一颗红翡,青袍呼的一荡,发丝拂动,所有暗器又都倒射而回。 刹那间。 “啊啊啊啊!!!!” 一声声撕心裂肺,痛苦哀嚎的惨叫响彻风雪,绽放出一朵朵惹眼血花,如割草般倒了一片。 陈拙身如鬼魅一晃,肉眼难见,只似晃出十数道虚影,手中倒拖刀光,刀尖曳地,带出金石摩挲的异响,拖出一抹火星,径直如流星般飘入一众密密麻麻的人影中。 一股难以想象的滔天杀念登时席卷天泉山顶。 无上杀念。 随着陈拙精神念头愈发纯粹凝练,他这自身意志所凝练出的杀念不知不觉已精进到了如斯地步。 当年十步之内,人尽敌国,如今,何止十步。 急风怒雪中,众人眼前一花,一道伟岸身影已如猛虎般扑入,酷烈的男性气息仿佛惊涛排壑般荡向四面八方。 “杀啊!” 这些人本就穷凶极恶,闻到血腥,被杀机一惊反而激发了戾气,再者早已被欲望迷失了本心,纷纷凶狠出招。 拳掌腿指,刀剑擒拿,尽数攻来。 陈拙目如冷电,背后浓密墨发犹如狮鬃般在雪中飞扬荡起,转颈扭脖,环顾众人,纵身一掠,已是起招。 没有多么惊心动魄的招数,也没有多么奇幻瑰丽的身法。 陈拙干脆霸道,直接了当,粗暴嚣狂的肆意挥洒着刀光,像是重回到当年那个纯粹的刀客,横行无忌,满目杀机。 原本这三年来日夜服用丹丸,他体内日积月累也积攒下了一些内力,但那五脏之气化作雷殛之力后,内力连同丹毒已被悉数化去。 如今他虽未修内力,却比修了内力更为可怕,念力加持,往日的一举一动皆有沛然大力,无坚不摧,身法更是快的匪夷所思,如乘风而起,凌空虚渡。 众人杀声一起,四面八方尽是狂涌的劲力,蜂拥而至,将陈拙淹没。 但一瞬,陈拙手中单刀倏然化作一团骇人乌光,刀光卷风绞雪,近处的一张张狰狞嘴脸、凶残面目,尽数凝固,无穷无尽的刀光剑影中,一注注血浪泼洒冲空,染红了皓白冷雪。 一道道身影正自冲杀出招,忽觉前一刻还活生生的身旁人,转眼头颅飞天,被断颈热血冲溅一脸,满嘴腥甜,不由愣了一下。 而后也步了后尘。 陈拙右手提单刀,左手一探一抓,忽从一具无头未倒的江湖人手中摘过一柄环首大刀,双刀在手,他眼中凶光大放,杀性大盛,大步狂行间手中刀光翻飞,如虎入羊群,刀光下尽是一波又一波的腥风血雨,尸山骨浪。 最诡异的是,不闻一声惨叫,一个比一个死的干脆。 手起刀落,左冲右扑,仅仅只是几个眨眼,陈拙已杀了数个来回,猿臂伸展,双刀如掣电冷芒,疯狂收割着生机。 原本一个个还悍不畏死,穷凶极恶的凶犯恶徒,哪见过这等不世凶人。 他们已是够凶,只以为杀人不眨眼,行事心狠手辣就算凶邪,哪一个不是凶名赫赫的人物,可在陈拙那踏过神州陆沉,行过倒反天罡之事,经历过血与火,欲要欺天而行,无物不杀的意志下,终是一个激灵,被生生吓醒了。 回首望去,风雪中人影绰绰,可却死寂无声,凝神再看,无不腿软,大半尽是无头之身,颈上空空如也,还有的无头身躯犹自余力未消的奔走,与他们并肩而行,断口血冲数尺,诡异场面让人毛骨悚然,恍惚间如坠黄泉,哪还有什么活人。 两百余人,这才几息,竟被杀的七零八散,难见活口。 风急雪怒,混着血腥,有人满脸血污,瞳孔发颤,崩溃嚎啕, “大爷饶命!!!” “不足惜!” 陈拙眼神平静,刀尖一挑,又多一具无头尸体。 倏然。 风雪中乍见一朵碧绿鬼火呼的飞起,掀起阵阵腥膻恶臭,扑鼻而来。 “啊,勾魂鬼火,九幽神君也来了?” 有人惊呼出口。 此人也是个极为可怕的高手,当年曾与黑光上人、诸葛神侯争夺过国师之位,乃是丞相傅宗书所笼络的高手,而傅宗书又以蔡京马首是瞻,如今不想竟也来了天泉山。 而那鬼火非是攻向陈拙,而是攻向苏梦枕。 “以苏梦枕诱他!”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跟着提醒,飘忽莫测,难辨方位。 陈拙眼神微凝,胸腹震颤一鼓,两腮一撑,双眼陡张,唇齿开合刹那,陡听。 “啊!” 一声狼嗥般的桀骜长啸在风雪中回荡开来。 碧绿鬼火倏然熄灭,漫天风雪一滞,一道黑影从雪幕中狼狈跌落了出来。 却是个脸色阴白的黑袍老者,喉头正自蠕动,面露惊疑骇色。 不待他站稳,眼前一花,一柄环首大刀已破风穿雪笔直飞来,刀尖直指心口。 黑袍老者本就心血起伏跌宕,想要躲闪已是不及,一双干枯如柴好似利爪的手掌忙运劲一抓,紧扣刀背,怎料面前环首大刀如有一只无形大手推动,只一碰上,已被抵着倒飞入黄楼。 任劳任怨正想出手,一柄单刀噌的飞入,斜插在地,刀身震颤,已是鲜红。 陈拙脸色漠然重入黄楼,青袍如旧,不染血腥,身后雪中,尽是断首之身。 (本章完) 200、枭雄末路 “不介意吧,弄脏了天泉山。” 陈拙问。 苏梦枕轻咳着,抱着玉枕,“无妨,东西脏了,终归是要洗净的。” 陈拙点头,轻声道:“不错,亦如这浑浊的世道,总该有人将它洗清,既然无人站出来,那我便只好勉为其难的先行一步了。” 他望向“吉祥如意”四人,再看看任劳任怨,又瞧瞧惊魂未定的九幽神君,最后是那重新稳坐榻上,饮酒悠然的白愁飞。 而陈拙的一番话也令几人的眼底生出了异色,露出了惊容。 此言大逆。 怪不得这般大动干戈,肆无忌惮,原来有此打算。 白愁飞一直盯着陈拙,眼里是不加掩饰的恨,出奇的是他先前居然没有趁乱出手。 不过如此举动并不难猜,今日决定胜败的已不是苏梦枕,而是陈拙,杀不杀苏梦枕已经不重要了。 陈拙轻轻一笑,“你没有趁机退走,倒是让我高看一眼。” “退?” 白愁飞徐昂然起身,放下酒杯,修长白皙的十指不住轻振舒展,幽幽道:“我从不觉得自己不如你,不,我这一生,从未觉得有落于他人身后,尤其是你。” 他已无路可退,退了天泉山,就算侥幸不死,可这好不容易争来的权势也就拱手让人了,蔡京眼里他也没了利用的价值,到时一无所有,比死还凄然。 宁死不退。 陈拙脚下踱步,眼里有着一种洞悉万般的锐利目光,目光交错,他好像窥到了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沉默了一会儿,说道:“看在伱主张抗击外敌,想过收复河山的份儿上,你自尽吧。” 白愁飞一步步走下来,听到陈拙道破自己心中所想,不惊反笑,“这一步我确实不如你,你比我想的更为长远,也贪图的更大……看来楚河镇的那些人都是你故意抛出来的鱼饵吧。” 陈拙似是不想再浪费唇舌,但面对一个将死之人,他还是大度坦然地回应道:“那些囚犯都是该死之人,唯有司徒十二和那些狱官统领……是我的人。” 轻飘飘的话语,落在几人耳畔,引得一双双眼眸不住发颤。 他这么做,就是为了吸引京城内的高手以及各方势力,然后趁机行事,司徒十二不过是配合他演了一出好戏罢了。 而任劳任怨以及九幽神君在听到这个秘密的时候,脸色俱是白了白,这种秘密绝不可告人,谁若听到,那便只有死路一条。 三人互望一眼,已闪到白愁飞身旁,欲要同进同退,否则必死无疑。 倒是那“吉祥如意”四个人始终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 任劳忍不住叱道:“你们四个还愣着干什么?” 陈拙冷眼斜睨,瞥了眼满头冷汗的四人,没说什么,已迈步朝着白愁飞走去。 “如此,这便送你们上路!” 二人相隔三十几步,陈拙一面抬脚,一面伸展着两臂,活动着筋骨,手臂筋肉膨胀收缩,双手十指蜷缩而动,将握未握,走的不缓不慢。 九幽神君眼神阴沉,闪身在前,气息陡沉,黑袍霍的膨胀鼓起,面颊铁青,皮肉下气机游走,将本就老态十足的面目牵动的很是扭曲。 他双掌于胸前一运,手心虚对,掌中气劲暗涌,两股黑气凝聚而出,附于手心十指,如两簇黑焰,散发着一股尸臭。 “小子,此乃本神君所悟奇功,本是留着与诸葛正我再争高下,今日就拿你首试!” 任劳任怨心领神会,不由分说,各自提掌奋劲,齐齐落在九幽神君后背,抵掌传功,将毕生内力尽皆传给九幽神君,合三人之力于一处。 三人只一动作,黄楼的屏风、幔帐后,又闪出数道身影,却是先前侥幸未死、暗中环伺的人,还有的是九幽神君的弟子;如今窥得时机,纷纷闪到任劳任怨身后,俱是提劲行功,起全身内力,一个接一个,如万川归海般将功力渡给了九幽神君。 “诸位,胜负生死在此一举了!” 九幽神君得到强助,掌心尸气顿如熊火暴涨开来。 这却是一门毒掌,以尸毒练功。 陈拙停也不停,似早有察觉,径直大步走了过去。 “受死……白骨追魂掌!” 九幽神君毕竟是老牌高手,见陈拙这般轻视自己,早已气极而笑,双掌一压一抬,掌心向外,势如万浪拍壑般推出双掌。 灯花一晃,灯盏震动,但见九幽神君掌心黑气大作,数道肉眼可见的死灰掌劲自黑气中呼啸而出,如鬼哭神嚎,勾魂夺魄,声势骇人。 “雕虫小技!” 腥风扑鼻,陈拙神情沉稳,顿足一缓,如生根在地,双拳徐徐一握,拳心立见缕缕灰色雷芒自指缝间溢出,裹拳绕指,便在九幽神君出掌一刹,一双拳头已悍然迎上。 以硬碰硬,以拳杀掌。 拳掌一撞,并无多么惊天动地的声势,但整座黄楼青瓦震颤,不住簌簌落灰,似摇摇欲坠,楼内更是杯碗齐颤,不停碰撞。 几乎不到片刻僵持,九幽神君身形一震,面露痛苦,神情凝固,双臂衣袖顷刻化为片片飞灰,只觉体内五气暴乱,掌上劲力更像泥牛入海,连声惨叫都未发出,“噗”的当场炸开,四分五裂。 牵一发而动全身,任劳任怨俱是满脸惊恐,一左一右,步了前者后尘,“噗噗”两声,只在原地留下两滩血迹,而其身后数道身影亦是宛如炮仗般当场炸开,染的满地鲜红。 虚空雷芒游走,一拳之威,惊世骇俗。 也就在陈拙出拳刹那,一缕凌厉指劲猝然自上而下,射向他的百会穴。 白愁飞趁势出手,他一出手便非同小可,更是起了前所未露的杀招。 食指指天一立,指劲未出,阵阵气机却掀起一股飓风,将门外大雪卷进不少,如一股白浪,围着白愁飞不停飞转。 白愁飞素白衣袂猎猎作响,脸色早已白的吓人,如严霜冰魄,非是惧怕,眼中目光灼灼,指尖气机上冲,惊的屋瓦震颤不停。 惊神指。 三指弹天最后一招。 当年即便是在“三合楼”前对付关七他也只出了前两指,分别是破煞、惊梦,而现在面对陈拙,白愁飞已不留余力,一上来便是至强杀招。 此招名为天敌。 正如陈拙在他心中已是天生宿敌,明明距离顶峰只有一步之遥,却遇此强敌阻路。 “杀!” 白愁飞心绪激荡,眼中大恨,指尖气机汇涌,整个人的精气神都似是萎靡了下来,但他的目光却前所未有的不可一世,倨傲,自负,傲气凌人。 看着还在出拳的陈拙,他蓦的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一横食指,指尖遥遥一指,黄楼内登时多了一束难以形容的毫光白芒,浓郁到肉眼可见,几如实质,横空而过,直指陈拙眉心。 “死!” 白愁飞骤起长啸。 而那道白芒前,一团灰色雷芒粗暴霸道的直直迎上,依稀映出了一记拳头。 下一刻,灯烛俱灭,黄楼内蓦然安静了下来。 (本章完) 201、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风声如旧,雪片肆飞。 陡然安静下的黄楼里,忽然起了阵阵急促的呛咳。 原本熄灭的灯花又被人点亮。 随着一簇寸许长的焰苗徐徐升起,拉长。 散开的灯色下,才见场中二人对立。 白愁飞缓缓垂下了昂然、张狂的一指,长舒了一口气。 他望向陈拙,看向苏梦枕,白衣飘飞,白发流散,转身朝着身后的软榻走去,朝那象征着“金风细雨楼”权力地位的位置走去。 “我原要昂扬独步天下,奈何却忍辱藏于污泥;我志在叱吒风云,无奈得苦候时机……龙飞九天,岂惧亢龙有悔?鹰飞九霄,未恐高不胜寒……转身登峰造极,试问谁不失惊?” 此时此刻,他居然还能放声吟唱,唱出了一首歌,一首他原本打算在登临绝顶,扬名立万,坐上楼主之位后才唱出来的歌。 起伏的强调忽转沙哑,张开的嘴里尽是鲜红。 白愁飞只是简单往前踏出一步,两条腿已如炒豆子般爆发出一连串的脆响,非是什么横练奇功,而是骨裂。 “我本想淡泊退出江湖,奈何却不甘枉此一生;我多想自在自得,无奈要立功立业。从心所欲,哪怕佛阻鬼拦?要权要名,不妨要钱要命……手握生杀大权,有谁还能失敬……我若要鸿鹄志在红尘,只怕一失足成千古笑……我意在吞吐江山,不料却成天诛地灭……” 他脚下是斑斑血印,又往前一步,骨裂之声已在往上蔓延,席卷了半边身子。 本是简单普通的台阶,他却再难跨过,离那华贵的软榻只剩一步之遥。 苏梦枕眼神平静的望着这个自己一手提拔栽培出来的兄弟,更是与他并肩作战,扬言要同生共死的兄弟,轻舒了一口气,“走吧!” 他是对着陈拙说的,说的很轻。 陈拙半垂的眸光一收,转身朝外走去。 苏梦枕也被息红泪推着轮椅,转向楼外。 但木轮尚未滚出老远。 “扑通!” 一声异响,忽从身后传来。 苏梦枕的那双平静眸子兀的一颤,而后徐徐合上,紧蹙的眼角不知是因胸腹的病害或是这一声异响而滑下了一颗泪,滚烫无比,痛的他忍不住又咳嗽起来。 他艰难回头。 身后,白愁飞难以支撑,已是跪倒,他终于没有在临死前面向那张象征着权势名利的软榻,而是跪向了苏梦枕,跪向了他矢志有朝一日要成为的人。 他已浑身染血,筋骨尽碎,仿佛最后一眼似的看向轮椅上裹毯抱枕同样在看他的苏梦枕,视线相对,嘴唇翕动,似要说些什么,笑的凄然,也笑的潇洒俊逸。 看着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笑容,苏梦枕蓦然记起当年三人初见,彼此谈天说地,满目的豪情远望,畅谈着各自的理想,那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 他们三人,三兄弟,若是合力,本该罕逢敌手的,大可尽展远望,一展抱负,在这乱世之中叱咤风云。 为何会到今天这般地步啊? 看见苏梦枕回头,白愁飞终于黯淡了眼中的光,到死,他那颗头颅始终高昂着。 想飞之心,永远不死!! 苏梦枕收回视线,对吉祥如意四人轻声道:“厚葬白副楼主!” 四人应道:“是!” 出了黄楼,看着风雪中满地的头颅,还有一具具屹立未倒的断首之身,苏梦枕的心绪久久难平,“他们都死了,我也病的差不多了,你若真能洗清这世道,金风细雨楼便是交给你也无妨。” 他眼里带着倦乏之意,像是被伤透了心,也看清了太多人的嘴脸。 陈拙沐雪而立,拢袖揣手,完全没了先前那副嚣狂霸道的迫人模样,反倒神华内收,变得像极了一个普通人。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免不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然既有腌臜,亦有兄弟意气、快意恩仇……你年纪轻轻,一遇挫折便心生退意,如何成就大事啊。” 这个场面很是奇怪,论相貌陈拙瞧着尚不如苏梦枕年长,然语气却老气横秋。 息红泪站在一旁睁大了双眼盯着陈拙上下打量,似是充满了好奇。 她这短短半个时辰不到心绪可谓是历经了大起大落,用惊心动魄都不足以形容。 此人武功之强,身手之高,实乃她生平仅见,若非当初戚少商坦言相告,她现在还想着找陈拙报仇呢,真是一阵后怕。 苏梦枕蹙了蹙眉,想他独步天下,名震江湖,还真没有人敢对他说教,但最后千般思绪尽皆化作一声苦笑,他已是将死之身,病、毒、伤,早已满布浑身各处,焉有生机啊。 “放心,死不了。” 陈拙似知他心中所想,左手一伸,已按其后心,雷劲霎时游走入体,苏梦枕倦乏的双眼刹那大睁,喉舌间发出一声悠长的吸气声,长的吓人。 苏梦枕苍白病态的脸上猝然溢出一丝红晕,他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舒服的喘息过了。 体内那宛如万箭攒心、万虫噬咬的痛楚和已经肝肠寸断的旧伤,居然在这一刻奇迹般的凭空消失了。 毒没了。 尽管伤势还在,却也令苏梦枕长呼出一口气,眼神又恢复了几许生机。 他感受着体内的状况,望着陈拙走下山,半晌才缓声道:“以后,就没有金风细雨楼了……想不到与与雷总堂主斗了这么多年,最后居然会在同一条船上。” 然后,苏梦枕对着身后的息红泪说道:“发信号吧!” 从始至终一直未曾说话的息大娘这个时候终于“嗯”了一声,自腰间取出一支火药筒,一拽引线,立见一点火星自“天泉山”上笔直升空,钻破风雪,直去数十丈高,直至高天之上,本是逐渐黯淡的火星倏然“轰”的炸开,似惊雷滚滚,碾过京城上空,炸成一朵绚烂璀璨的焰火。 …… 六分半堂的梅园里。 雷纯澈净的似是与漫天飞雪融在一起,难分彼此。 雪白的披风收着纤瘦的身子,她缩了缩双肩,仿佛感觉到了一丝丝的冷,美眸轻颤,忽有所觉般望向天泉山的方向,望向昏黑的雪幕。 而那雪幕里,乍见一团焰火升空。 “金风细雨楼的霹雳火,他们有大动作了?” “看来白愁飞已是死了。” 第一句话是雷纯说的,而第二句的嗓音则是自她身后响起。 带着柔情。 这个人,当然是如今掌管整个“六分半堂”,拳握无数人生杀予夺的人,大堂主狄飞惊。 “小姐,天凉了,进去吧。” 狄飞惊低着头,但他也在看那团焰火。 整个京城里的势力大半去了“楚河镇”,但最大的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明面上却都按兵未动。 “他死了?苏梦枕赢了?” 雷纯微微一笑,如面前初绽的红梅。 她眼神也有些复杂,犹记当年游玩归京时,她遇到了同样入京的白愁飞、王小石,还有温柔,四人吟唱高歌,琴箫和鸣,随声起舞,结为知己。 可时至今日,已面目全非。 她几乎已能肯定白愁飞便是那晚的人。 二人都望着那团焰火,出神、沉思。 “不,这一局,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都不是赢家,赢家另有其人。” 本该只有两人的梅园,又多出了第三个声音。 这个声音带着笑意,有些苍老,还有些熟悉。 狄飞惊收回目光,丝毫不觉惊异,也没有过多反应,而是波澜不惊的朝着不远处一株梅树下的佝偻身影欠身施了一礼。 “见过总堂主!” (本章完) 202、父皇,你该退位了 一夜无话。 次日,鸡叫头遍,整个汴京城覆上了白茫茫的一层雪。 皇宫内苑里,赵佶一夜未眠,精神仍是抖擞,龙精虎猛,起了个大早,于园中漫步,赏雪观梅,作画习字。 自从修习了陈拙传给他的双xiu大法,简直极尽放纵,阴阳调和比那闭关打坐可要来的舒服多了,也不必斋戒沐浴,有那么多繁琐规矩。 这才多少时日,他惊喜发现自己居然练出了内力。 “官家,蔡相与童太师求见,说有要事启奏!” 长廊一头,一个老太监疾步而至。 赵佶淡淡应了一声,一边低头挥毫泼墨,一边说道:“让他们进来吧。” 老太监去的很快,再回来,身后已跟着两位一红一紫,头戴长翅帽的老者。 当中除了童贯以外,还有一屈背弯腰,眉眼如鹰的老者,眼神里满藏满了睿智、狡猾、精明,明明看着像极了一只活成精的老狐狸,但下一眼便又将这些悉数敛去,苍白的两腮透着病态,步履蹒跚,塌肩侧腰。 谁能想到,这么个老态十足的老人,居然会是当今天下最让人咬牙切齿的奸臣权相,蔡京。 “说吧,又是什么事儿啊?” 赵佶头也不回地问。 哪想二人的话却让他大吃一惊。 童贯神色凝重,掷地有声地道:“回禀圣上,老臣昨夜收到消息,国师意图谋反。” 赵佶手上动作一顿,回望了二人一眼,绷紧的神情冷不丁一松,笑了起来,“你们说国师谋反?真是荒谬,国师一介方外之人,这些年超然物外,与世无争,一直在丹殿替我炼丹,你们且说说,他要如何谋反啊?” 蔡京接话道:“官家有所不知,国师在江湖上另有身份,而且那神通侯早已被其李代桃僵,已非神通侯本人,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谋划,还聚集了不少京中权贵,欲行不轨……” 见蔡京言之凿凿,赵佶沉默了稍顷,“可有证据?” 童贯沉声道:“圣上,诸葛先生已被人引出了京城,昨夜过后,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也都在暗中调动人马,如今已守住了皇城进出的各路要道……圣上,此事事关重大,宁肯杀错,也绝不能放过啊。” 赵佶脸色顿时冷了下来,也白了,“令人前去丹殿,将国师请至大庆殿,调拨五千禁军在外驻守,我要亲自问他,他若不来,即刻诛杀。” “传我命令,让‘六扇门’与‘刑部’暂且牵制住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待我问清缘由,若所言属实,杀无赦!” 他一连发下两道命令,人已朝大庆殿快步走去。 近处的禁军统领立时闻声而动,已在飞快调动人马。 “圣上,此事非同小可,不如我二人伴您左右,老臣虽老,然久经沙场尚有些气力。” 童贯与蔡京紧紧跟在后面。 丹殿内。 陈拙正自打坐。 虽悟出五气逆行之功,然离那陆地真仙总觉尚有差距。 但并非毫无头绪。 之前五气逆行,那雷劲上冲神庭之时,冥冥中他已感觉到胸中五气蠢蠢欲动,仿佛神庭之外有莫大吸引力,引那气机上冲,可惜未能功成。 陈拙双眼一睁,若有所思,个中关隘与他而言早已洞悉,尚差最后一步。 “只要气机自神庭冲出,便可内外天地贯通一气,才是真正一步登天,届时足踏大地,气接天穹,可谓‘通天彻地’!” “国师大人,官家有请!” 原本静寂的院内,忽闯入一队禁军,来势汹汹,步履如雷,将丹殿围了个水泄不通,一个个还配有劲弩,冷面冷眼。 陈拙睁眼一瞧,为首之人一袭黑色甲胄,赤面银眉,顶着一双三角眼,肩扛一柄刀,一柄很长的刀,寻常刀剑四尺已算极长,此人手中刀足有十余尺,长的惊人,刀尖泛有寒芒,长发及腰,随风流散。 这人便是宫内高手的大统领,无人知其姓名,只是称呼其为“一爷”,若米有桥是最神秘莫测的高手,那这人便是明面上被公认为皇宫内排行第一的高手。 看着对方戏谑冷笑,煞气腾腾的冰冷眼神,陈拙面上平淡如常,没有多少表情,朝一旁蒲团上酣睡初醒的赵师容招了招手。 小丫头不惊不慌地问,“先生,可是时机已至?” 青阳子已无踪迹,眼下丹殿内唯他二人。 陈拙轻声笑道:“不错,你该好好想想要对他说什么,尽管大胆了说,无论是笑话,还是喝骂,都可以。” 他长身而起,大手裹住了赵师容的小手,对着那位统领说道:“带路吧!” 一爷将如刀如锥的目光自陈拙的脸上挪开,落到了赵师容的身上,似笑非笑,跟着傲慢的打了个哈欠,转身出去,“走!” 二人被一群禁军裹挟般的围着,在幽深宫墙内走过一段曲折的路途,直至来到大庆殿的空场上。 却见四面八方满是禁军,而禁军之后,赵佶端坐在一张撑有华盖的大椅上,面上不见喜怒,身旁站着蔡京、童贯。 但等赵佶看见陈拙牵着的赵师容,脸皮莫名一抖,变得难看僵硬起来。 “伱为何带她来?” 陈拙并未立即回应这个问题,而是在蔡京的身上打量了几眼,然后才在赵佶铁青的脸色下不疾不徐地回应道:“几天不见,圣上的功力见涨啊。” 赵佶目光幽幽,在他眼中陈拙那张熟悉的面孔上忽见筋肉蠕动,浑身筋骨撑开,自瘦削变得魁梧,身形大变,容貌大改,已变得陌生起来。 “看来你果真是意图谋反了。” 陈拙微微一笑,目光轻转,横掠一过,落到一堆禁军中,看着其中的一道身影,他问,“尊驾何人啊?既是静候在此,不妨现身一会。” 那名禁军士卒闪身一动,已在场中,见陈拙临危不惧,赞叹道:“好眼力,气魄盖世,果真不俗,可你这等不世人物,为何要行此倒反天罡之举。” 待此人甲胄卸去,真容一露,顿时惹得一阵惊呼,“啊,是方巨侠!” 来人正是方应看的义父。 那人转身朝赵佶遥遥一拜,朗声道:“见过圣上,早先诸葛先生就已觉查出此人欲行不轨,有所图谋,特让方某入宫护驾。” 赵佶摆手笑道:“方先生客气了。” 只似大局已定。 陈拙眸光一转,“还有一个呢?何不一起出来。” 人堆里又一人背手走出,鹤发童颜,白袍白须,盯着陈拙不住上下打量,“啧啧啧,好家伙,纵观过往,老夫也算见过不少天骄奇才,不想世上还有你这等妖孽,实在是大开眼界,放眼天下,除了‘七圣主’关七以外,你是第二个令我刮目相看之人,老夫许笑一,见过了。” 这人赫然便是王小石的师父,诸葛正我的师兄,天衣居士许笑一。 “诸葛神候还真是煞费苦心啊。” 陈拙一瞟二人,低头朝赵师容温言道:“告诉他,咱们为什么要来。” 赵师容一扫禁军,最后望向赵佶,眨眼笑道: “父皇,你该退位了!” (本章完) 203、木石走路,死物成活 退位? 赵佶脸色从铁青变得面无表情,按椅双手陡然抓紧,五指骨节发白,显示出了他内心的极度不平静。 “你敢如此对我说话?居然还想当皇帝。” 他语气已听不出喜怒,双眼直勾勾的盯着那从未正眼瞧过的少女。 赵师容听到这句话,芙蓉般的姣好面容微微一白,沉默了下来,接着内心仿佛经历了一番深思熟虑,嫣然一笑,带着三分认真,七分郑重地道:“不成么?我想当皇帝,我体内流着和太子一样的血,我或许还很稚嫩,但我有信心会是一个比你更好,比太子更好的好皇帝。” 听到这么一番不加掩饰的话,在场的几位绝顶高手无不另眼相看,心中满是感慨,心思各异。 “大胆!” 一声叱喝响起,开口的是那位大统领一爷,他肩扛长刀,长的都快赶上枪矛了,刀尖一震,作势便要越众而出。 但他右脚只一踏出,尚未来得及落地,眼前乍见那尊立于空场场心的伟岸身影霍然转过来一双刀眼,双肩未动,身形未动,明明是极为寻常的动作,然那股与生俱来的恶相却让在场所有人心底一寒,满身的不舒服。 鹰视狼顾…… 而那一爷,视线相对之际,忽见那双刀眼徐徐一眯,眸中精光一烁,恍惚间似有石破天惊的一拳遥遥砸来。 天地飞远,身畔静寂,一爷瞳孔陡缩,眼中只似有一颗拳头无限拉近,等一个激灵惊醒回神,早已收回了右脚,后退了两步,满脸冷汗。 陈拙收回眸光,语气不轻不重地道:“不堪一击!” 一爷脸色涨红发黑,心中不觉骇然,这一拳非是实质的一拳,而是对方动神起念的一个念头,拳意外放,竟能让人身临其境,如中一拳。 但这一拳给他的伤害非是肉身,而是羞辱。 想他堂堂宫中第一高手,居然未战先怯,被一个眼神吓了回去。 赵佶早已怒极,到底是身居九五之位,气势勃发,自有摄人威势,他厉声质问陈拙,“我可曾亏待过你?我将伱奉为国师,位比三公,那些大臣说你是妖道,是我在保你,你竟然敢……敢背叛我……” 陈拙很是失望地长叹道:“你啊你,无可救药!” 他望向那白须白发的许笑一,“你就是王小石的师父?看在我与他交情不错的份儿上,你若现在退去,我可当作什么都不曾发生过……顺道说一句,白愁飞已死在我的手里。” 许笑一童颜鹤发,听到这么一番话,面上不禁露出了一些为难。 那方巨侠忽然等不及的开口,“你杀了小看?” 他口中所指,乃是方应看。 此人鬓角染白,岁数不小,一袭灰衫,气机缥缈的似是瞧不见半点杀机,悠然无羁,如白云清风,只是眉间有些忧愁,还有伤感,五官谈不上俊俏,若在别人脸上或许很是普通,但生在此人的脸上却很顺眼,至少看起来很舒服。 然而邪门的是,这张脸陈拙足足看了两眼才真正记住,第一眼过后,他惊奇发觉这张脸在逐渐模糊,难以记清,直到第二眼才死死记住。 俨然已达返璞归真之境地。 这位,便是曾力拼过不败神话韦青青青,为“斩经堂”的一代宗主,还执掌过“六派”、“七帮”、“八会”、“九联盟”的当世绝顶之一。 他虽不是黑白两道的霸主,但比之还要可怕,更是被当世公认为天下无敌的高手,方巨侠。 陈拙扬了扬眉,牵着赵师容往前走了两步,随手指了指方巨侠,“方任侠,你还真是老眼昏花,收了个好义子……他在这京城里好事多为,争权夺势与蔡京为伍也就罢了,居然还暗中勾结金人,你这个当爹的,识人不明,教子无方,也配妄称巨侠?” 他这一动,五千禁军无不如临大敌,纷纷动刀出鞘,冰天雪地里,顿时拔出一连串刀兵出鞘之声,寒芒四射,如有切肤之痛。 方巨侠神情起初还算寻常,但一听方应看勾结金人,面色登时一僵,“可有证据?若你只是一面之词,恕方某无法轻信……而且,今日我来也并非只是为了此事,眼下战祸频繁,不能再添内乱,否则便给了那些外敌可乘之机,届时神州大地惨遭金人铁蹄践踏,悔之晚矣。” 陈拙淡淡回道:“内乱?赵佶民心尽失,惹得天怒人怨,令这大好江山千疮百孔,与其苟延残喘,倒不如施雷霆之举,破而后立,否则,何须内乱,待到真正无力回天那才叫后悔……罢了,终归是要做过一场,正要领教你这位当世绝顶!” 说话间,天地间洋洋洒洒的落起了雪花,地上的雪还未化,就又积上了。 “放肆!” 见陈拙领着赵师容步步行进,直呼赵佶名姓,一爷长刀一扬,怒喝道:“杀!” 五千禁军立时有一千人提弩在手。 这些人既然守卫皇城,装备自然也最为精良,劲弩可连发七矢,五十步内可穿甲而过,三十步内能破江湖武夫的护身罡气,乃是出自“江南霹雳堂”雷家堡与“蜀中唐门”两家之手,专克江湖高手,可谓少有的利器。 而剩下的四千人已拔刀在手,纷纷动作,如洪流般散向两边,密集的脚步声,带动着甲胄的碰撞,轰隆隆碾的满地积雪飞扬四散。 一爷脸色冷沉,发号施令道:“放!” “嗖嗖嗖……” 弩箭机关立时震响,弦声一颤。 皓白的雪幕顷刻被一蓬飞蝗般的箭雨染黑。 赵师容也在这时也有了动作,她伸手从脖颈下取过一枚竹哨,“咻咻咻……啾啾啾……” 清脆如鸟叫燕啼的哨声突然间响起。 哨声只一响起,一爷的脸色当场大变,五千禁军居然一个接一个的倒下,转眼功夫,已扑倒半数,人皆哀嚎惨叫,双手抓心挠肝,将衣襟撕扯拽烂,抓的胸膛皮开肉绽,底下居然有活物蠕动,看的其他人遍体生寒,惊骇而退。 “蛊毒?” 眼见这些禁军士卒如此惨相,许笑一一眼便认出了其中的门道。 一爷面涌黑气,忙运功压制,痛苦之余急声怒吼道:“杀了他们,快杀……” 但他抬眼一瞧,心底不由泛起阵阵寒气。 铺天盖地的箭雨中,陈拙牵着赵师容走的端是不急不缓,明明瞧着无处可避,无路可逃,然而那箭隙夹缝中,两人摇身一晃,在雪中拖出层层虚影,走转来去,已踏过了箭雨。 眼看陈拙当先,一爷长刀一横,劈挑一撩,方圆丈许,立被一道道飞急如电的刀光所罩,刀势狠辣,尽是寒芒匹练,刀气纵横八方,已将雪幕截断,割的四分五裂,满地尽是狂乱的刀痕。 可他眼中神情先从痛苦惊怒转为错愕,再转骇然。 层层交错,纵横往复的刀芒下,面前那人步步行进,视他手中刀为无物,走转踏步,看似毫无规律可寻,然每每总能占得先机,巧妙避开。 看着十分诡谲。 旁人瞧来,只见一爷刀法狂乱霸道,气势逼人眉睫,然刀锋总是在陈拙身畔摆弄,就像在演戏一样。 别说旁人,连这位宫内第一高手都恍惚觉得自己手里刀子有意避开此人。 面目一近,陈拙不见招架,只是伸出食指,在一爷逐渐扭曲颤栗的面孔下,戳向了对方的胸膛。 然而,眼看即将落中,一爷右肩悄然多出一只手,一扣一抓,已将之送到身后,同时另有一记剑指与陈拙的食指隔空相对,一指指出。 两指离近刹那,就在相撞未撞之际,二指之间似有一团奇花火焰凭空绽放,如黑夜里一点寒星大方光明,双方衣袂齐动,撤指飞退,一团交旋的气机登时自二人指劲碰撞处化作一团狂暴飓风,扩出数尺,将漫天霜雪搅得粉碎,消散一空。 方巨侠以指作剑,退出数步,身形一稳,与许笑一互望一眼,面露凝重,眼透惊色。 许笑一同样吃惊不小,而后恍然叹道:“看来老四败的不冤,原来尊驾已彻悟精神之道,莫非修的是密宗奇术?” 陈拙带着赵师容稳站未动,闻言奇道:“密宗也有我这等人物?” 许笑一摇头,“我也只是从我师兄懒残那里得悉密宗有人专修精神,即便不通内力,然一念加持,肉身亦有降魔大力,可掷象擒龙,非同小可……不过那些僧人所求据传乃是为了精神不死,转世另投,称之为在世huofo,极为神秘……” “居士莫要忘了眼下情形。” 他说着说着突然被蔡京不耐烦的打断,再看赵佶木然阴沉的脸色,许笑一无奈一叹,“我也不能退,我应诸葛师弟所请,今日在此阻你,若是换个地方,换个时候,你我或能坐而论道,可现在,难免一战。” 仅仅是这么一会儿功夫,远处又有骤急的脚步赶了过来。 当先一人身形矮胖,大脸小眼,瞧着似个富家翁,疾步而入的同时已扯着嗓子高呼道:“圣上,朱月明救驾来迟!” 却是刑部老总。 其身旁还有十数道身影,六人并肩,七人同行,还有几人零散而立,气势各异。 那七人体内尽皆透着锐旺剑气,六人则是穿着各异,有的负剑,有的托着棋盘,有的握拳,有的负手,然气机相连,暗结阵势。 六合青龙。 七绝神剑。 陈拙瞧得失笑,再看剩下的几个,十有八九也是蔡京麾下的高手。 “龙八救驾来迟,还望圣上恕罪!” 果然,龙八太爷,当朝一品大员。 放眼望去,空场四面,已是冒着一颗颗黑压压的人头,举盾提枪,结成阵势,满目杀机。 天罗地网,十面埋伏啊。 蔡京眼中带笑,面上带怒,叱道:“逆贼,你已插翅难逃,还不束手就擒,更待何时?” 陈拙环顾一扫,淡淡道:“怕么?” 他问的是赵师容。 小丫头紧握着陈拙左手,仰起头,又摇摇头。 “好孩子,那咱们便开始吧。” “杀!” 忽听怒喝。 四面八方,盾阵步步逼近,禁军提刀扑杀而上,尽是层层刀光。 陈拙轻一吞气,只似饮动风云,张口长吸,风雪逆流入喉,雪中登时生出一阵蓬勃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 他胸膛鼓动,五脏颤动,不过几声,心跳已变得强力清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霎时间,那心跳似有无穷魔力,众人气息原本各异,不知不觉竟受其引动,万千心跳融合归一,在大庆殿前似通通鼓声,传遍四面八方,响彻雪幕。 方巨侠正待动作,忽觉心跳不受控制的加快,跳动的越来越剧烈,简直都快跳出了嗓子眼。 一些人已接二连三的倒下,仰天喷出一口血雾,死了个干脆。 其他人哪见过如此邪门的手段,慌忙按下勃发的气息,想要压制住这诡异的心跳,但就在他们功行险要的时候,心跳却突然停了,戛然而止,如急流乍断,烈火顿熄。 原本离得近的,冲到陈拙身前的一众禁卫军,只似狂风压草,成片成片的倒下,眼前一黑,功力弱的,无不气绝当场,心悸而亡。 功力精深的,也都脸色发白,嘴角见红,哪还有一战之力,堪堪招架已要了半条老命。 更让人绝望的是,那停滞的心跳又响了起来。 然而心跳刚起,雪中惊闻一道鼓声。 “咚!” 鼓声雄浑浩大,竟是盖过了心跳。 那方巨侠不知从哪搬出了一面巨鼓,满面怒容,手握双锤,抡动间运足了内力,势大力沉,敲响了鼓面,震得人耳膜炸裂,气血浮动,每每鼓锤砸落,一圈圈无形涟漪随之荡开,将漫天霜雪扫清一空。 眼见有人接招,陈拙双眼习惯性的一眯,心跳之声更甚,黑发激荡,双眼忽又圆睁,张口一吐,“吼!” 一声震天虎吼予以回应。 大庆殿前空场上的落雪,顷刻间无不逆流而上,在半空如卷大浪,翻飞而上,奇景惊人。 殿顶屋瓦纷纷开裂,满地还在调息打坐的众人,刚抚平逆乱的气息,冷不防再听争斗碰撞的虎吼、鼓声,一个个如遭重创,逆血倒冲,神色萎靡。 方巨侠亦是须发皆张,手中鼓锤翻捣来去,变得更快,鼓声连成一片,似万钧重锤碾过人间大地。 陈拙气息绵长似无穷无尽,面上狂态渐露,如被激发了战意,挑起了凶性,换上一副狰狞恶相,口中腔调一拔,变得高亢尖利。 “嗷!” 虎啸又转龙吟。 擂鼓相和,虎啸龙吟。 两股磅礴气机于天地间对撞,在浩荡雪势中互冲来去,激起层层怪相。 错觉间雪中似有两条恶蛟搏杀,斗得难分难解,卷起层层雪浪,圈圈涟漪,如有仙佛恶战,杀的天昏地暗,风雪时聚时散,时缓时急,时如龙吸水飞旋冲天,时而浩荡四散。 狂风大作,风雪漫天,所有人都被二人这般盖世之威所骇。 猝然,飞雪之中,有数道身影飞扑向陈拙。 朱月明脸色微白,身旁尚有几人与之联手策应,他们杀的不是陈拙,而是陈拙身旁的赵师容。 陈拙既然想要另扶新帝,杀了此女,自然再无威胁。 而他们之所以尚有出手之力,盖因提前封锁了心窍,暂缓了心跳,是故能趁机出手。 三年前陈拙与元十三限一战,七绝神剑也在旁观战,当日种种他们到现在仍心惊不已,自然早早回禀了蔡京,做足了准备。 此刻看来,果然能出乎意料。 剑光飞袭而至,眼看就要刺中,几人却见陈拙食指一勾一挑,虚空中立见风雪汇聚,化作一支箭矢,嗖的转出一抹弧度,自前绕后,射向偷袭之人。 他食指轻颤,一连勾挑了五次,五支箭矢接连射出,无弓无弦,凭意念成箭。 那朱月明原本正欲抬掌,心中热切,这要是功成,可就大功一件。 哪想眼前忽见一缕古怪箭矢转弯如飞蛇而至,虚无缥缈,古怪绝伦,不由吓了一跳。 其他几人无不是转攻为守,招架起来。 见此情形,方巨侠双锤齐握,照着面前巨鼓重重砸了下去。 “轰!” 巨鼓应声炸开,方巨侠踉跄退出半步。 陈拙蓦然收声,抬手一拭嘴角,垂目瞧了眼指肚上的浅浅血迹,轻声道:“不俗!” “动手!” 一爷、龙八太爷,还有六合青龙、七绝神剑,众人纷纷出手。 不少禁军也已恢复过来,前赴后继,再成阵势。 陈拙单足一跺,脚下积雪顿如大浪冲天,他拂袖一过,飞溅的雪浪中,立见数只实质般的拳印横飞冲出,拳劲四射,所中之人,身上无不凹出一个拳痕,筋骨俱碎,噼啪而倒。 朱月明慌忙招架,六合青龙也是头皮发麻,七绝神剑合力一处,连近身都难以做到。 看着蜂拥杀来的禁军,陈拙带着赵师容步伐一动,却不是走向赵佶,腾挪一转,已站在空场前的一只石狮背上。 那石狮子高有丈余,脚踏绣球,与左边的另一只遥相呼应,想是宫内的能工巧匠所雕,端是活灵活现,通体斑驳青灰,上面还落着未化的雪,头上狮鬃卷出四十五个卷,眼若海碗,口大如斗。 众目睽睽之下,风雪倏然一顿,陈拙眉心红印猝然一亮,大方光明,而后他做出了一个十分匪夷所思的举动,竟是抬手一指石狮头颅,在一道道惊愕、惊疑、惊骇的眼神中,他舌绽春雷,如金刚怒目,对着石狮沉声喝道:“还不醒来,更待何时!” 沉哑厉烈的嗓音在天地间响起,此时此刻,他就是所有人眼中的唯一。 那些禁军心头一颤,胆气弱的,已瘫软倒下。 眼前陡见天地骤暗,风雪大乱,雪幕中那庞然大物,猝然一震数十载饱受风雨洗磨的石躯,徐徐站起,竟是……活了过来…… 两章一起发 (本章完) 请假条,说下第二卷 今天处理了一点私事,回来的有点晚,明天万字补上,结束这一战……然后,该解决的事情都解决完了,明天开始居家码字,日万可能有点赶,我手残,但我也不画饼,肯定比现在多,上午十二点,下午六点前后,大概就那个时间点。 顺便说下第二卷的问题。 第二卷怎么说呢,确实有点没考虑周全,很多读者都看得犯迷糊,而且我自己可能也有点影响,有点慌……主要是后面还有很多想写的,想要一股脑的全塞进去,所以就赶了点,这一卷确实是我的问题,有些不尽人意。 本来这一卷定的武功是次要的,是为了后面沙场纵横,金戈铁马做铺垫,但感觉吐槽的人不少。 我看老有书友说玄幻什么的,其实第二卷这种精神念力是我想尝试一下新思路,为以后原创准备,而且武侠嘛,“侠”字虽然是主题,但“武”的话还是该创新的,毕竟前人都写出花了,总得来点不一样的,要是把自己局限在一个死胡同里,才真的是走到头了。 而第二卷之所以有些变味儿,主要原因还是第一卷虽然套用了很多影视细节,但情节偏向于原创,能随意发挥,受约束的地方不多;但既然是无限流,风格肯定不能保持如一的。 第一卷结束,斗招斗技已经写到头了,豪侠意气也差不多了,虽然写的不太满意,但写的也还算痛快,写出了一部分自己心里想写的。如果硬要说的话,第一卷算是我对书友的诚意,那就是我的风格,四十万字,短篇也差不多了。 其实第一卷写完,我自己也有点转不过来新副本的风格,加上很久没定下心了,自己也有短板,这个我认,批评的没错。 然后现在琐事处理完了,以后时间富裕,多提升提升自己。 唉,我也有一丢丢私心,一些觉得好的情节设计我是有所保留的,想着用在原创,毕竟挂着总管的名头,这本书一部分想法是抱着挽尊出宫去的,我的错。 还有就是这本之前就说是最后一本武侠无限流嘛,想写的也多,就想写个痛快,可能就有点疏忽了书友们的感受,下一卷一定注意,如果写的不合心意,多多包涵。 放心,这才刚开始,后面要写的还很多,然后一些低、中武世界还是有可能会写到的,主角修精神之道,后面再写豪侠意气就显得有些故意卖弄情怀了,基本上定为悟道、寻道的路线,神念分化,布武万界,追寻自己的武侠,所以不用担心没得写。 实在不行,第二卷就当我找找传武的感觉,下一卷肯定更好……(_)加油!! 然后最最重要的,这本书不求别的,安全落地,稳妥完本,就是成功。 希望你们对我的要求放低些,要是全部追求第一卷那个质量,我头发得掉光……哈哈哈,希望那些支持我的弟兄们千万不要失望,我真的很想你们能能亲眼见证我这个死太监一步步走出宫门,证明自己。 加油!!!! (本章完) 204、变局 一双双瞳孔急颤,透过弥天雪幕,望着那雪中缓缓抬首撑腿,直起腰背的巨大石狮,一众杀到近前的禁军神情不禁转为呆滞,嘴里挤出呵呵两声痴愣傻笑,遂见一只石掌从天而降。 “轰!” 霜雪成浪,天塌地陷,巨大的震响中,一些人来不及躲避,顷刻便被拍成一滩肉泥,血雾爆散,如雨飞溅。 “啊,石狮活了?” “快退!” “退!” …… 瞧着眼前骇人听闻的场面,所有人俱是齐齐打了个寒颤哆嗦,蓦然惊醒,仿佛做了一场梦,一场难以想象的噩梦。 只是周遭人潮涌动哪能轻易散开,此刻心慌意乱更是挤在一处,手忙脚乱。 “不准退,杀!” 杀声响起。 大统领一爷一刀劈死四五个退缩畏战的侍卫,赤红脸色早已变得苍白,怒视陈拙,但跳动颤抖的眼瞳却显示出他不安的心绪。 遽然,一只巨大石掌划破雪幕,在他动容的眼泊中飞快放大拉近,横拍刮来,恐怖的威势下,卷的飞雪如浪倒流,平地掀起一股骇人罡风,扑人面门,犹如刀割。 “嘿!” 一声怒吼,一爷双足一沉,双眼陡张,似是一只暴怒的狮子,运足了内力,手中近似枪矛的长刀高高一扬,当空斩下一道璀璨匹练,刀气纵横,几将雪幕一分两半,便是面前挤进的禁军也被那可怕刀气立劈为二。 奈何长刀落下,金石一碰,一爷手中长刀顷刻寸寸而断。 他脸色狂变,身子一抖,毫不犹豫的抓过身旁两名禁军往前一抛,自己弃刀而退,但飞退刹那,身后“通”的一声,似有重物坠地,又像沉闷脚步,恐怖的压迫感简直让人心跳都快停了。 正欲动作,头顶忽的一黑,一只大口当头咬下。 众人只见这位不可一世的大统领,如石狮口中玩物,被衔于齿间,拦腰咬断。 朱月明离得最近,眼皮一跳,忙跳跃闪腾,避开一堆碎骨,抚胸喘息的同时啐道:“啊呀呀,这都敢硬接,你可真……” 他话没说完,面前罡风袭至,吓得蹦出老远。 而那石狮活灵活现也当真犹如活物,摇头晃脑,甩尾腾跃,灵活的简直不像死物,仿佛血肉之躯,筋骨齐全,狮眼大张,竟还放着神光,宛如明灯亮烛,似与狮背上的人息脉相连。 赵佶早已瞠目结舌,牙关打颤,他虽为九五之尊,但何曾看见过这等非凡绝俗的手段,身骨一软,若非有许笑一在旁护着,怕是能瘫在地上。 陈拙站在狮背上,赵师容骑在狮脖上,小脸写满了兴奋。 “他这这……这是……” 赵佶嗓音发颤,一连说了几个“这”字,舌头都快打结了。 “神念之强,已能以念驭物了啊,属实当世少有,这等人物怕是已趋近仙佛了,即便他心中无佛,只要他相信自己是佛,即刻便能不怖生死,厌离喜乐,跻身成佛。” 许笑一目光灼灼的瞧着,捋须沉吟,只是装模装样的护着赵佶,没有丝毫动手的打算。 蔡京眼里惊奇虽有,却不见慌色,脸色阴沉的不见半点喜怒,比起皇帝他显得反而沉稳太多,背后双手攥指轻动,指尖竟隐有气机缠绕,这位当朝权相,竟是深藏不露。 旁人未觉这一幕,可与蔡京为伍的童贯却用眼角余光瞥见了这一幕,他眼神微动,护在赵佶身侧,叱喝道:“尔等还不动手,格杀逆贼!” 赵佶连忙回神,一扶龙椅,喘息厉声道:“杀,谁若杀了此二人,即刻封侯,赏万金。” 七绝神剑与六合青龙,还有龙八太爷,朱月明亦是拿出了拼命地架势。 今日若战,或能有一线生机,但若是退,可就死路一条。 此等大敌当面,若真让其功成得势,日后哪还有他们的活路。 “杀!” 那些禁军更是如潮水般扬刀奋力杀来。 陈拙见此情形,眼神一动,侧身跌坐于狮背上,青衣卷荡,墨发流散,眉心红印大放光芒,宛若那佛堂里的文殊菩萨走下座来。 他左手平展,五指虚握,右手食指中指微屈,似拖弦开弓,眸光一转,已遥指蔡京。 霎时间,那两手之间,一支灰色箭矢凭空幻化,箭簇遥指之下,惊的蔡京寒毛倒竖,打了个寒颤,他下意识后退半步,嘴里不觉失声脱口道:“伤心小箭?” 许笑一亦是吃惊,“山字经?” 而后苦涩一笑,心中只道:“元限啊元限,死了还不安宁,给诸葛小花添这等不世强敌,借箭再斗,何苦啊。” “哼!” 一声冷哼。 陈拙所起之箭,箭簇忽转,座下石狮神威凛凛,虽无气息喷吐,然扑掠之下,走转而动,似与他心意合一,缓缓绕身转脖,狮目顾盼,狮口血迹斑斑,张口一吐,已是几颗血淋淋的脑袋,石掌拍转来去,更是杀的一众禁军肝胆俱裂,盾碎枪折,摧枯拉朽,打的群雄束手,溃不成军。 调转箭簇,所指之人,居然是方巨侠,冷哼的也是此人。 这人手中居然亦有一支金漆神箭,掌心翻上,拈箭在于指间,此乃方家三宝之一的“大摩箭”,也是江湖上传为能与“伤心小箭”一争高下的利器。 但前者为利器,后者为箭法。 箭簇相对,两矢破空。 众人只见眼前两道一灰一金的流影横贯长空一过,金芒大盛,灰芒涌动;一瞬半刹,大雪中顷刻亮起一团刺目强光,先是急剧收缩扭动,而后疯狂膨胀,犹如大日横空。 光亮之强,刺的人眼痛泪流,接着耳边一声炸响紧随而至,席卷出一股可怕的气浪,耳中天地立时归于寂静,天地无声,风无声,人无声,只有一阵难以想象的回响余音,在耳廓中嗡鸣不休,令人头晕目眩。 光芒渐散,众人强忍眼痛瞧去,但见陈拙所发无形箭矢竟然散成一团雷芒,与那大摩箭纠缠一转,这传承多年的方家三宝之一,金字招牌,居然扭曲消融,而后“砰”的炸开。 本以为两箭之威就此消弭,可乱风骤雪中,另有一支小箭洞穿雪幕,化作一缕掣电般的银光,带着神异的风啸,自大摩箭之后射向陈拙。 这箭竟有两支,一长一短,一明一暗。 陈拙抬眼一瞥,“哈”的似笑如吼般吐气出声,声如闷雷,张嘴一吐,喉舌间竟发出一口飞刀。 那飞刀亦非实质,而是由胸腹五气所成,远望之下刀身五色流转,绚烂如虹。 飞刀直去,竟“叮”的一声,将那短箭打下,而后似游鱼般绕转一动,射向了身后准备偷袭出手的朱月明。 这人体态浑圆,正待动手,眼前乍见一口神异飞刀杀至,脸颊哆嗦一颤,啊呀就退,缩到了身旁龙八太爷的背后。 龙八太爷长髯黑面,面容威严,手中握着两颗铁胆,正自心惊,忽见朱月明连蹦带跳,像是颗球一样往他身后躲闪,灵活非常,嘴角不觉一颤,再看那飞刀像长了眼睛,紧跟而来,心头再颤,狠咽了口唾沫,忍不住骂道:“姓朱的,我操你……” 他心惊肉跳,忙运足了内力将手中两颗铁胆掷出,一前一后,似流星赶月,然而邪门的是,飞刀一过,铁胆无声开裂,一分两半。 飞刀余势不减,再近一截。 龙八太爷肝胆俱裂,眼瞅着避不过去,心急间已运拳迎上,拳劲一碰,那飞刀竟然宛如附骨之疽般融入了他的拳头。 “啊……嗯?” 龙八太爷脸色煞白,眼珠急转,想象中的毙命没有发生,他怔愣了片刻,不觉狂笑道:“哈哈哈,这算什么手段,丢人现眼,你……” 笑声未落,他胸腹五气陡然暴动,“砰”的一声,上身轰然炸开,腰腹以下,只余双脚站地。 朱月明满脸冷汗,这要是跑慢半步,死的可就是自己了,心有余悸的喘了喘,他道:“这伱都敢硬接,佩服,佩服。” 但察觉到什么,他转头瞧去,就见六合青龙和七绝神剑都眼神不善的盯着自己,忙干笑了两声。 再看另一头,方巨侠缓缓踏着石阶走下,抬手一扬,手中已多出一条神鞭,“韦陀鞭”,亦是三宝之一。 这三宝乃是其仗之名震江湖的神兵宝器,金字招牌,犹以那达摩箭为最,不想今日折在此处。 陈拙安抚了一下赵师容,周遭禁军败退如山倒,石狮踏着满地残肢碎肉像是猫儿般轻巧走过。 他走下狮背,拂袖一裹,立见地上的积雪翻卷而起,如大浪席卷。 雪浪冲来,一群人手忙脚乱,退的退,逃的逃,慌忙招架,有龙八太爷前车之鉴,这些人哪敢硬接,干脆也不顾脸面,抓起身旁的禁军挡在面前。 这下一来,剩下的禁军可就再无战心,更有惊怒,差点调转锋芒,只把上座的赵佶看的脸色铁青,这些都是蔡京的手下,他正欲发问,猛然心头一惊,只因有一只手悄然搭在了他的肩头。 扭头瞧去,往日无不顺从的蔡京,现在眼里只剩狡猾的笑意,和阴狠的冷意。 “你……” 正待惊呼,那只手猝然发力,赵佶立时疼的说不出话来。 也在同时,变生肘腋,一只手跟着搭上了蔡京的右手,许笑一见状出手,两手一翻一转,忽出虎爪,忽转鹤爪,攻伐来去如闪电般互拼数招,擒扣拿捏一撞,当空对了一掌。 雄厚掌风澎湃对冲,结果竟是…… 许笑一连退数步,望着稳站不动,冷笑负手的蔡京,脸色变了又变,这竟是一个不得了的绝顶高手,而且还是,“山字经?” “老夫权倾朝野,一手遮天,想练什么武功没有,为何你们会觉得我只是个玩弄权谋的权相?若无一身的能耐,怎敢睡得安稳,食得开心啊。” 蔡京将赵佶一松,送到童贯手中,扭头又似笑非笑地望向场下陈拙。 “天助我也,今天此子倒反天罡,正好省了麻烦。” 赵佶踉跄一稳,先是一愣,而后不敢置信地颤声道,“蔡……蔡京,你也想谋反不成?” 蔡京摆手笑道:“老臣岂敢呐,论心机手段,心黑手狠,我自认比不上太傅,这么多年,他始终寸步不离的守着你,你猜他如今怎会离京在外,让这两个外人来护你周全?”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众人猝不及防。 “官家,老臣进宫的时候先去的是东宫,可我发现太子早已被人偷换,呵呵,看来诸葛神侯也对你失望透顶了。” 蔡京叹声道:“想来诸葛正我早已谋划妥当,用你这个昏君为诱饵,引我与他一争,而他自己有太子在手,随时可另立新君,到时候我们这些人可就是乱臣贼子,弑君之人,正好名正言顺的除掉。” 这话一说,赵佶心都凉了一截,脸色涨红,语气崩溃地咆哮道:“不可能,太傅绝不可能这么做。” 蔡京古怪一笑,“是不可能,但你痴迷丹道,昏庸无智也就罢了,还迷上双xiu之道,不理朝政,荒淫无道,再忠的忠臣怕也要对你这种皇帝死心,太子就好多了,软弱无能,正好用来操纵。” “如今咱们这群人皆在京城之中,好似瓮中捉鳖,那诸葛正我想来早已联络了‘风云镖局’龙放啸和‘洛阳王’温晚,以及各路高手,想着如何将咱们一网打尽,正好连‘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也一并收拢入手,当真不动则已,一动石破天惊。” 赵佶神色惨然,仍旧难以置信,但等他看见身旁的太监宫女,侍卫禁军,全都无动于衷,他瞬间像是失了力般瘫软在地。 他如今,就是个弃子。 这一番推论言语,许笑一听的沉默了下来。 方巨侠也听的沉默,他沉吟片刻,眼中忽见杀意涌动,看看陈拙,又瞧瞧蔡京,不但未有退去的迹象,反而战意高昂,杀心大起,长吟般的叹道:“既然如此,老夫与他相交莫逆,便助他一臂之力,比起你们两个,这天下我更情愿为他所控。” 局势变化的太快。 蔡京不屑一顾,转头对着那些禁军吩咐道:“都退下吧。” “退!” 一群人你瞧瞧我,我看看你,不知谁高喝了一声,众人立如潮浪散开,留下了满地的残肢断臂,血污肉泥。 那六合青龙、七绝神剑,以及朱月明等人则是蠢蠢欲动。 奈何没等动手,陈拙右手轻轻一招,立见掌心聚来一团涌动霜雪,眨眼化作一团水球,看也没看身后步步逼近的六合青龙等人,遂将右手往后一抛,手中水球刹那散作数百颗水滴,在急飞爆射的过程中拉伸延展,化作一蓬密集的飞针急影。 这些人匆忙招架,但飞针和先前的飞刀简直一样古怪,触碰一瞬,居然融入血肉,了无踪迹。 一群人的脸色无不变得煞白,像是丢了血色,只以为大限将至,要步那龙八太爷的后尘。 但他们想错了,这飞针带来的后果并非死亡,而是比死还要痛苦的折磨。 痒。 奇痒。 “啊!” 五脏六腑都似有虫爬蚁咬,痒得一群江高手倒地哀嚎惨叫,形如厉鬼,几快将胸膛都要挖穿抓烂了。 好在这种折磨很快便结束。 “这……这是什么功夫?” 陈拙看向一群趴在地上的人,眼皮一垂,居高临下地轻声道:“此乃我所悟‘夜雨神针’,乃五脏五气所聚,内藏五种变化,每日都要发作一次,这只是第一种,先护好她,等我料理完了这两个,再跟你们好好说道说道。” 他指了指骑狮的赵师容,转身已瞧向蔡京,再看看方巨侠,双手一扬,微微一笑。 “那就,来吧!” 下午再来五千多,万字没问题 (本章完) 205、深藏不露的蔡相 “呵呵,不知天高地厚!” 听到陈拙这般邀战之言,蔡京背手双手一落,抬起到身前,十指出奇的纤秀,阴白无血,修剪的很是干净。 他步步拾阶而下,摘了头上的帽子,一头花白头发鬓角却是发黑,背后黑色披风迎风而展,红袍惹眼,一对燕翅眉隐入两鬓,两腮本来满是病色的老态居然多了些红润气色,蹒跚步伐也稳健了起来,腰身也直了起来。 “请了!” 话甫落,蔡京嘿嘿一笑,面上陡见狠辣杀意,身形一分为二,分别扑杀向陈拙和方巨侠。 这一招可着实出人意料,不但许笑一瞧得一愣,连六合青龙也变了脸色。 居然是元十三限的化影分身大法。 陈拙眼前一花,一只苍白右手已扣上他的脖颈,虎口紧扣,鹰爪起手,蔡京那张老脸更加近在咫尺,笑的像是夜枭般。 但他笑容顿止,右肘筋骨同时被陈拙左手拿住,指下再难发力。 “好功夫!” 蔡京又是奸笑两声,狭眸陡张,右臂一颤,忽如蛇蟒挣脱,双手拳掌变幻,练的门道又不一般。 “仇极掌!” “锉拳!” 这两门功夫的主人原本为“天下第七”,和“六合青龙”之一的顾铁三所有。 六合青龙共有六人,皆为“元十三限”亲传弟子,各得其一门绝技,分别为鲁书一、燕诗二、顾铁三、赵画四、叶棋五、齐文六。 六人之功若展合击之势,可成“六合青龙”大阵。 据传此阵为当年韦青青青所留,防的便是诸葛正我,专克惊艳一枪。 顾铁三惊疑之下,忙定睛细瞧,不由深吸了一口气,“不对,似是而非,他改的更精妙了。” 此言一出,又令几人一阵心惊。 这位当朝权相究竟隐藏了多少实力? 非但只有这一人的功夫。 但见蔡京一口气连变数招,竟把“六合青龙”的武功尽数使了个遍,且都做了改动,改的愈发精妙,既有“大摔碑法”,又有“飞星传恨剑”,还有“丹青腿”,一人尽展六人之招,还暗成阵势。 嘶! 六合青龙心头一颤。 这人莫不是想单凭一己之力练出“六合青龙大阵”来。 细细一想六人也都明白了,他们这些年日夜护卫蔡京安危,只当这是个不通拳脚的文人,手段招数也都毫不遮掩,哪想居然会被偷学了去,还做了改动,比他们练的更加精深高明。 看架势,这大抵是给诸葛正我准备的手段杀招,不想用在了这里。 当真老谋深算。 然而几招落下,更让人奇的是蔡京居然没碰到陈拙的半片衣角。 正当众人以为蔡京无计可施的时候,他眯眼嘿然一笑,背后披风一裹一卷,只待风雪漫过,唰唰唰,其身后竟多出数条胳膊,伸缩变幻,出拳推掌,忽左忽右,变化间只似长出了三头六臂,竟结成了阵法。 “六合青龙大阵!” 他每出一招,身后便转出一道急影,如风雪幻化,扑杀向陈拙,连出五招,又是化影分身大法。 这人竟然借此法凭一己之力将“六合青龙大阵”练于一身。 陈拙立觉四面上下皆有杀机封锁而至,周身之外尽是鬼魅般的急影,宛如一张大网罩来,寒意袭背,寒毛竖起。 还真是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谁能想到这奸相权臣的武学天份竟如此之高。 蔡京像是觉察到了他心中所想,怪笑道:“哈哈,还得多亏你杀了元十三限,加上皇上将我罢相,我才能彻底心无旁骛,将这一身所学悉数融会贯通,练出气候。” 见到一群人惊愕震撼的神情,蔡京当真开心极了,尤其是他这种喜好玩弄人心、把弄权谋的大人物,这么多年的藏拙示弱,故作老眼昏花,等的就是这种场面,为的就是这一刻。 就像那些农户百姓,春种秋收,眼下正是收获的时候。 诸葛正我、赵佶这对君臣如今也已决裂,只要再除掉陈拙,天下还不是他说了算。 反正眼下已是生死存亡的关头,他也懒得再遮遮掩掩。 此役无论陈拙得势还是诸葛正我得势,他都没有好下场,与其这样,倒不如撕破脸,彻底反了。而且他也快活到头了,权臣做够了,该享受的都享受了,就差皇帝没做过了。 赢了,挟天子以令诸侯,真正的权倾江山;输了,万劫不复,遗臭万年。 “杀!” 蔡京叱喝一声,分身疾影倏然收拢,杀向陈拙。 陈拙感受着四面杀机,单足一跺,势如象踏,一脚踩下,稳站不动,以不变应万变,方圆四尺以内的积雪豁然如大浪般飞溅冲天,就像巨石入水,砸出一朵浪花,掩去了他的身形。 精神念力之下,霜雪飞散,肉眼可见的被陈拙拦挡在体外三尺,那层层杀机落下,只在虚空中击出层层涟漪,烟消云散。 蔡京狭眸如刀,老眼清透的吓人,气机一引,推拳砸出。 暴乱的飞雪中,一只拳头同样直直迎上。 陈拙不退反进,腰身拉展出一个超乎想象的弧度,如强弓开弦,猿臂曲转,浑身筋肉协调一体,在衣袍下勾勒出一个惊人的轮廓,势如龙虎。 两拳对撞。 两股气浪霎时自二人拳下惊起,狂风大作,卷的衣袍猎猎作响。 蔡京一击即退,身形一晃一闪,退出数丈,脚下踉跄,后撞石阶,石阶登时犹如纸糊的一般,塌陷爆碎,身后右手,正自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脸色阴沉,刚一站定,面前风雪忽如钢刀扑面,纷乱的鹅毛大雪中,一道身影如离弦之箭爆射扑出,脚下好似猿纵狐跃,闪掠翻跳,留下几道残影。 来的端是极快,轻灵无声,一对猿臂放长击远,攥拳如枪扎出,抬手起招便是久违的崩拳。 蔡京心头暗震,上身后仰一翻,右腿如鞭扫出,踢向陈拙手腕。 而那方巨侠久久未能出手,全因有许笑一所阻。 如今陈拙与蔡京恶战,皆为争夺皇帝的归属,方巨侠孑然一身,无权无势,若是硬要挤进战圈,恐会迎来二人雷霆一击,九死一生。 但架不住方巨侠性子执拗,手中“韦陀鞭”一抖。 “哗!” 一条鞭影,如龙蛇卷出,呜呜作响,鞭影抽动,似百十条狂蛇匹练在雪中飞舞,雪幕霎时粉碎一空;软鞭催力,竟有石破天惊之势,鞭影所笼罩的石板,尽皆四分五裂,惊爆不绝。 将许笑一逼退,方巨侠手持韦陀鞭,虎吼一声,步步抢进,鞭影吞吐伸缩,竟然把陈拙和蔡京齐齐罩了进去。 陈拙与蔡京正自交手,听得动静,不约而同,闪身齐动。 两虎相争,岂容他人环伺。 “找死!” 蔡京长啸一声,单足一勾,忽从地上挑起一杆长枪。 长枪入手,已被抖出个枪花,枪尖一挑,竟爆发出一团刺目金光,枪芒暴涨,与那漫天鞭影争锋。 “乌日神枪?” 许笑一见多识广,见到这枪法,不觉皱眉。 这枪法可大有名堂,为女真皇族绝学,登峰造极者乃金国至尊完颜决,此人为完颜阿骨打之弟,武学天赋世所罕见,练就了一双霸绝天下的“霸拳”,伐辽之际,几乎屠尽契丹高手,论实力乃当世绝顶之一,为中原武林大敌。 陈拙见这枪法也觉眼熟,当初在神通侯侯府,方应看就曾施展过这套枪法。 可惜他未等枪法大成便丢了性命。 此刻由蔡京施展开来,简直凶威盖世,这老贼竟然不声不响的囊括了金、宋两国武学,若非今天不得不露底,兴许还真成天大祸患。 枪尖一挑,自然不会落下陈拙,刹那洞穿而至。 面对二人的联手攻势。 陈拙猛吸了一口气,双拳一紧,哪有闪避的想法,崩拳如箭,乱箭快打,双拳收放间,化作狂风暴雨般的拳影,亦将二人罩了进去。 奇力对冲,以硬碰硬,三人攻伐来去,所过之处,一切种种无不支离破碎,尽数消融。 交手数招,蔡京突然脸色一变,他手中长枪乃是凡品,不过寻常之物,此刻岌岌可危,终是在陈拙一拳之下,碎散而断。 一拳断枪,陈拙大手探空一抓,已如擒龙般将那鞭影擒攥入手,五指奋劲一震,“韦陀鞭”顷刻爆断成数截。 兵器已毁,三人不由分说,拳脚再攻。 不想蔡京与方巨侠遽然攻势齐转,先朝陈拙出手。 陈拙重心后沉,双臂一牵一引,双手绵软一搭,当空画圆一转,立见风雪成旋,缠丝劲将二人拳掌引入圆中。 他五脏鼓动,两腮一颤,胸腹雷鸣一震,立见雷芒游走。 只是陈拙牵引之势猝然一顿,任由二人拳掌推落,落在胸膛。 “砰!砰!” 二人正自惊疑陈拙为何有此取死之道,可拳掌一落,他们非但未有见功得手的喜色,脸色更是大变,就觉内力涌出,如泥牛入海,消失无踪。 只这攻守一番变化,陈拙双手如电一抓一扣,二人咽喉齐齐遭擒,两眼一瞪,已被当空提起。 风雪扑面,蔡京与方巨侠无不心头一震,当机立断,一缩咽喉,想要奋劲挣脱。 蔡京双手催力,面目凶狠,呼呼连劈数掌,掌劲隔空而发,落在陈拙的胸膛上,击出声声闷响;方巨侠则是双脚飞踢扫出,手指一翻,一抹银光乍现,一柄匕首绕向陈拙手腕。 这便是方家的最后一件三宝之一,神仙刀。 削铁如泥,乃一等一的神兵利器。 可突然间,陈拙双手贴着二人的咽喉,搭着半边肩膀沿着筋骨缝隙往后一捋,五指一滑一扣,已擒住了两人的一条胳膊,顺着雪地后滑一拽,掌力消散,神兵脱手。 蔡京与方巨侠咽喉刚一摆脱束缚,没来得及喘口气,脚还没落地,已被陈拙的拖拽之势拖得横身半空。 正待反应,乍见陈拙双臂一振一分,平展伸开,双脚踏地,一步一稳,画圆走转,脚下是步步生印,身前如有狂风扑面,激的墨发飞扬,青袍鼓荡,时起时伏,内里如有风云涌动,气象好生惊人。 经他这么走圈一绕,两人立被抖飞起来,更觉有一股螺旋奇劲透过双臂涌来,蔡京与方巨侠只觉浑身筋肉都不受控制的扭曲颤动,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却是失了重心。 再见陈拙走转的越来越快,天旋地转,霜雪成旋,脚下积雪渐渐画出个圆来。 一旁观战之人看的目瞪口呆,冷汗直流。 “这是什么门道?” 许笑一罕见的面透凝重。 蔡京与方巨侠不是没有挣脱过,可他们越是挣脱,陈拙的走转之势越来越疾,反而助其添了几分力道,最后只能随波逐流,随势而转。 陈拙三步成圈,一连走出十数步,双手一松,已将二人如破布般被抛了出去,非是抛向地面,而是抛向空中,直去十余丈。 也在二人腾空的空档。 “今天,就让你们看看咱的底气。” 陈拙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踏步而行,语气平静,像是对蔡京和方巨侠开口,又像在对其他一些人说话。 动行间,他浑身气机悄然骤变,塌腰垂肘,垂臂掂足,双腿屈蹲,已是一蹲到底,蹲成了一副猴架,目泛凶光,面露恶相,摇头晃脑顾盼间仿佛从一个活生生的人化作一只择人而噬的凶兽妖邪。 正是内家拳。 此为他所依仗,亦是走到今天的根本,焉能舍本逐末。 单凭内劲或许斗不过修至高深的内力,但如今有精神念力加持,还有五行雷殛之力灌注,正要一试威能。 只在陈拙身形转换,气机变化的同时,一股无法言喻的惨烈煞气自其体内弥散开来,推霜卷雪,所过之处,所有人无不心头一突,只似身旁有什么大凶之物环伺打量,如羊遇猛虎,跟那炸了毛的猫儿一样。 风雪飘过。 天色沉。 杀意重。 陈拙蹲身下沉,眯眼仰头望天,看着天空的两道身影,他双腿一屈再屈,作势欲起,杀念大动。 先杀蔡京。 蔡京身在半空,原本手脚打摆,重心难稳,可他忽觉下方多出一股杀机,不由心头一颤;但对于他这等气候的高手而言,即便无法借力,也能很快调整。 他眼神也是一狠,翻身倒坠,双掌运劲,借着下坠之势,便要出石破天惊一掌。 非但如此,蔡京双掌收放出招,赫然又用出了那三头六臂般的手段,一时间掌影层层铺开,笼罩周身,从天而降。 见蔡京势尽下坠,陈拙面无表情,口中却在不停吞气,气息沉闷似滚雷,一双眼睛死盯不放。 猝然,他沉足一踏,脚下轰得下塌一沉,而后如神猴翻天般冲天而起,仿佛一步纵上长天,化作一缕青烟。 但陈拙并未选择与对方针锋相对。 二人错开数尺,一上一下,便在四目交错,视线碰撞的刹那,陈拙竟也是下坠之势,而且他有神念推助,简直如鱼得水。 身位调换,便在此刻,他霍然出招。 飞身下扑,一双猿臂如鞭抽出,曲转来去,收放吞吐,自上打下。 蔡京原本还想以陈拙借力,此刻见其并未上当,不觉神情大变,眼底露出惊色,只能咬牙相斗,面容狰狞,以下击上,可他眼中乍见两团璀璨精光爆现,神情顿化惨然,嘴里急喝道:“死!” 连一喝神功都得了。 众目睽睽之下,两道人影,自半空激战而下。 待到二人翻身一落,背对而立。 蔡京神色惨然如旧,胸膛衣衫猝然绽裂,五官扭曲,张口喷出一团乌红血污,浑身四肢百骸接连炸开一朵朵凄艳血花。 “啊!” “可惜,天赋虽强,终究不是个武人!” 陈拙语出话落,脸色冷然,五指一抖化作手刀,回身劈斩一过,一颗六阳魁首已被抓入手中。 “不过瘾!” 晚了晚了!!! 感觉这一战没写完,还能再写一章。 (本章完) 206、握权 “砰!” 无头之身,重重栽倒。 陈拙拎着蔡京尚未合上眼的头颅,随手一抛,望向剩下的方巨侠,“就剩你了!” 方巨侠心惊气动,还欲动手,陈拙却眸光一转将狮背上的赵师容接了下来,再一拍石狮,那石狮当即摇头晃脑的回到原位,重复本相,完好如初。 陈拙拉着赵师容朝石阶尽头走去,步步拾阶而上,临霜沐雪,跟着头也不回地轻声开口道:“杀了他。” 风雪中刹那间暴起数股杀机。 动杀机的是七绝神剑和朱月明等人。 这些人身形乍动,闪身一掠,已纷纷围上了方巨侠。 如今蔡京已死,陈拙必然得势,如他们这般趋炎附势,追名又逐利的人,自然明白该偏向谁,况且性命还在别人手中攥着,眼下也到了表忠心的时候,此刻不动,何时才动。 就连退去的禁军也跟着动了,劲弩开弦,瞄着方巨侠。 “我呸!” 六合青龙里的齐文六忽然啐了一口,一副鱼死网破的架势,恨声道:“杀师之仇不共戴天,让我们以你为尊,简直痴心妄想,朱月明……你们几个也不会有好下场的。” 他又扭头言语恳切地对方巨侠说道:“方巨侠,今日我们弟兄六个助您脱困,还望您能拉我们一把,咱们一起杀出去。” 六人当即挤入场中,背向方巨侠,面向七绝神剑等人,大有以命相护的意思。 方巨侠脸色一缓,江湖中人最忌以背向人,谁若能背对一人,那只能说明是极其的放心和信任。 可就当他缓和的刹那,六人齐齐出招,风急雪怒,回身布阵,“六合青龙大阵”,拳劲、腿风、剑气,霎时从四面八方攻向方巨侠,另有七绝神剑在阵外伺机出招,内有大阵封困,外有剑圈锁敌,简直就是天罗地网。 但方巨侠到底还是方巨侠,围攻之下,虽起初一惊,然体内盖世内力沛然而运,登峰造极神功已提到极致,身畔落雪倏然消散一空,晦暗气劲如晨昏交替时那抹刺破夜色的耀眼晨光,自其体内发散,眉目染金,如一尊神祇。 罡气一起,万般攻击加身皆如春风迎面。 一群人强取猛攻,然而猛虎虽老,“王”字犹存呐,方巨侠抬手起招,血河剑意透指而发,一缕血线般的剑气倏然吞吐而出,逼得几人节节后退。 缠斗中,陈拙已登上石阶,转身回望,凝目一瞧,朝着一位禁军招了招手。 他取过对方手上劲弩,在弩匣内添放了一支小箭,搭箭一瞬,已箭射地面,不见片刻迟疑,一缕青芒登时悄无声息地没入石板,留下一个手指大小的孔洞。 也在一箭射出的瞬间,他忽然屈指弹了弹弦,弦上无箭,弹弦一顺,只弹出了一缕微弱气劲,破空而去,嘴上跟着轻轻吐出一字,“着!” 字音清晰。 弦声一振,方巨侠耳听动静,心神一凝,对于陈拙那匪夷所思的箭法,他心中十分忌惮,忙回身提防,探手便抓。 可手心所及,只有片片被气劲推送来的飞雪,并无箭矢飞至,原是空放一箭。 陈拙缓缓放弩,眼神很是平静。 而方巨侠呢? 一缕青芒自他脚背“噗”的钻出,洞穿脚底,破了涌泉穴,更破了他的护身罡气,血花炸开。 六合青龙,七绝神剑见机而动,杀机再至。 方巨侠匆忙招架,心中怒极,“来战!” 陈拙不以为然道:“现在没工夫搭理伱,诸葛神侯想让你来削弱我的实力,我岂能如他所愿,看来你已被声名所累,真是让人大失所望。” 他对赵师容说道:“坐上去吧!” 赵佶本是瘫软在地,眼见赵师容就要坐上他的位子,忽然又跳了起来,恶狠狠地道:“你敢,我乃当今天子,九五之尊,你一个妓女所生的孽种,也敢染指朕的东西?” 看着这个她本该唤作父皇的人,赵师容的脸色有些苍白,然后她坐了上去,深思熟虑地道:“你若今日将皇位传于我,我就不杀你。” 赵佶一怔,然后失心疯般尖声嚷道:“童太师,杀了他们,替朕杀了他们!” 他死命抓着童贯的衣袖,可扭头瞧去,才见童贯正老神在在的站着,眼观鼻,鼻观心,纹丝不动,像是什么都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 那些太监宫女见状都垂下了头。 赵佶浑身颤抖,他“啊”的退了一步,环顾四周,才终于发现身边已没有一个能使唤的人,然后心丧欲死的软倒在地。 “诸葛正我不会放过你们的!” 他像是最后挣扎般的说。 陈拙轻声道:“诸葛神候的确出人意料,但我也不是没有提防,他若只是孤身去楚河镇还好,倘若当真与龙放啸、温晚联袂齐至,可就凶多吉少了,就算加上叶哀禅我也无惧。” 他顿了顿嗓音,才语出惊人地道:“我早已让六扇门的人从天牢里请动了一位绝顶高手,再加上司徒十二,还有欲要与诸葛神侯再战的‘权力帮’帮主燕狂徒,另外,南边的姜氏弟兄也来了,不说让他们有来无回,至少也得丢掉半条命。” 那“姜氏弟兄”便是南方与“权力帮”相抗衡的“天下社”之主,分别是“横扫天狼”姜任庭、“威震神州”姜端平,二人身负绝世奇功“忘情天书”,驰骋江湖多年,难逢抗手。 “天牢里的那人莫不是长孙飞虹?” 许笑一终于出手,自众人的围杀之势中援手方巨侠,将其救了出来。 陈拙摆手示意众人退开,“正是凄凉王!” 这“凄凉王”长孙飞虹若要细说,人生际遇与“绝灭王”极为相似,也是一方势力的魁首,乃“枪道”中的绝顶高手;曾数次行刺,刺杀过王安石,为诸葛正我所阻,又行刺过蔡京,结果与元十三限两败俱伤;后刺杀赵佶,这一次与诸葛正我数场恶战,方才遭擒。 此人也是当世罕有的绝顶强手,原本一直被囚在天牢,但陈拙让朱侠武将其请了出来。 许笑一神色大变,“你如何说动的他们?你以‘捕侠’扬名,这般作为,岂非有失侠名。” 陈拙深吸了一口气,负手而立,皱眉沉吟片刻,沉声道:“中原都快没了,还在乎个狗屁侠名……若时间还长,我或能考虑一二,不会做的这般决绝,但是来不及了,中原倾覆近在眉睫,而你们这些人,满口仁义道德,自己不做,又不准别人做,这个不行,那个不准。” 他语气平淡,眼中却有厉色,“江湖子弟江湖死,长江后浪推前浪,江湖是时候变一变了……而且此役争的是大势,无分对错,亦是各自道义之争;我若功败,死的可不只我一个,他们既然敢趟这浑水,就该有败亡的觉悟,不足惜。” 许笑一一时语塞,这话说的也没错,如此大事,一念之差关乎万千性命,若畏首畏尾,顾忌来顾忌去,也就不会有现在这般场面了。 “你是为了一己私欲,还是为了天下苍生?” 陈拙瞥了眼满身是伤的方巨侠,答非所问地道:“带他离开吧,趁我还没改变主意。” “多谢!” 许笑一深深看了他一眼,停也不停,当即扶着方巨侠掠入雪中,几个起落,没了踪影。 场中忽然安静了下来。 被冷风一吹,赵佶见所有人全望向他,顿时一个激灵,眼前一黑,心知大势已去。 迎着陈拙那双平静眸子,他心头一阵悸动,慌忙朝赵师容说道:“我愿意退位,只要你不杀我,即刻拟诏,我也能助你们一臂之力,免去诸葛正我的太傅之位,定他个欺君之罪。” “先生?” 赵师容望向陈拙,似在问他的意思。 陈拙温言道:“这种事情你自己做主。” 童贯这时见机说道:“老臣有事启奏,权相蔡京意图谋反,虽罪首伏诛,然蔡府之中尚有余孽未除,且京城还有其一众党羽,依老臣之见,当诛其九族,抄家灭门,以儆效尤,如此可稳人心,也可得人心。” 底下原本属于蔡京一派的高手,听到这话俱是一个寒噤,狠咽了一口唾沫,暗道这厮好狠。 陈拙眼神一垂,轻飘飘扫了眼众人,望向朱月明。 朱月明眼神一亮,忙会意般地说道:“此事下官愿往,可交由我刑部办理,必然万无一失。” 陈拙道:“那就去吧,天黑之前先尽快办妥!” 他又指了指蔡京的头颅,“把这个也带上。” 朱月明欣喜若狂,“下官领命。” 说完,已快步领着两名手下赶了出去。 “剩下的,即刻召集京中大小官员,准备登基仪式,一切从简,越快越好。” 这句话是赵师容说的。 一群人纷纷四散而去,如飞也似的赶了出去。 “此役才算刚开始啊。” 陈拙望着满地已快被霜雪掩去的血污肉泥,扶了扶赵师容头顶的华盖,呢喃般的叹道:“古今英雄,有哪个不是在黑白正邪之间呼风唤雨……说英雄,谁是英雄?” 他突然从怀中取出一支火药筒,一拽引线。 一点火星冲天而起,然后“砰”的炸作漫天璀璨焰火。 京城里外,一双双眼睛紧紧盯着,连连抬起。 “成了!” (本章完) 207、易势 皇城外的一条短街上。 这条街往日不甚热闹,只是各方权贵官员入宫前用以停放车驾的地方,但现在这里却汇聚了各路人马,皆按兵未动,彼此对峙相望,气氛压抑。 他们都在等,都在观望,等着皇宫内的消息,无人能出来,也无人能进去。 于他们而言,这是对陈拙的最后一次试探,既然要成翻天覆地的大事,便不能只是嘴上说说,更加不会轻信,何况他们身后还有无数门徒弟子,手足弟兄,一步行错,万劫不复,不能不谨慎。 若无信号传出,那人便功败身死,他们即刻远退,但若是成了…… 同样的,这也是陈拙特意向他们这些人展现出来的实力。 陈拙肯定不指望这群人一开始便死心塌地,但强大的实力终归能使人安心,而忠心,可以慢慢的建立。 这也是最他们后用来抉择的机会。 “轰!” 看着天空雪幕中那朵冷不防炸开的焰火,即便不如昨夜那一朵来的璀璨,却更让人心惊胆颤。 “竟然真的成了!” 朱侠武身形一震,脸色黝红,双眼凝重,又透着无法言喻的震撼。 那皇宫内禁军少说万数,再有蔡京一派的各路高手,听说还有方巨侠和天衣居士许笑一,陈拙单凭一己之力居然能走到这一步,实在难以想象。 他可是做好了临阵倒戈的准备,到时候救驾有功就是泼天的功劳,必能再进一步,兴许一举超越三绝神捕也说不定。 但既然成了,那一切就另当别论。 除了六扇门的人,还有“六分半堂”和“金风细雨楼”的人,也都纷纷变了脸色。 短街上的一座小院儿里,一位魁梧高大的禁军统领正站在苏梦枕面前,事无巨细的说着皇宫内发生的一切。 这人便是金风细雨楼“五方神煞”之一的刀南神,掌握了两成的禁军,亦是苏梦枕的底牌之一。 苏梦枕披着雪白的狐裘,抱着枕头,仰着一张病弱冷俏的脸孔,站在雪中出神的望着头顶那朵焰火,平静的眼神中像有浅浅涟漪荡起,他……也有此志啊。 驱除鞑虏,收复失地,重整山河。 但现在,有此心,有此志,却已无力,只能将宏图大志寄于他人之手。 刀南神有些迟疑地问,“公子,此役洛阳王既然亲至,红袖神尼会不会也插上一手啊。” 那红袖神尼正是苏梦枕的师父。 苏梦枕轻咳了两声,眼皮颤动,“你去忙吧,新帝登基,皇宫内琐事不少,该做的还是要做,也是你立功的好时机。” 刀南神闻令退下。 而那吉祥如意四人眼下都是毕恭毕敬的站在一旁,他们也都听明白了,看明白了。 小蚊子祥哥儿小心翼翼地问,“公子,咱们现在如何行事?” 苏梦枕似乎对四人之前的背叛全无印象,“传令下去,楼中弟子全力拱卫京师,一切还得待新帝登基,昭告天下以后,才算成定局。” 六分半堂的总堂内。 梅园中,狄飞惊坐在檐下,透过眼前的飞雪,看着冲天而起的焰火,失神了片刻,轻轻吐了一口气,“成了啊!” “嘿嘿嘿,确实惊世骇俗。” 他身旁还有个老者,满头银发,手里挤着几粒炒花生,正在徐徐起身,眼放精光,正是六分半堂的总堂主雷损。 “该做出选择了,不然你们要么现在退出京城,要么与那人是敌非友,惨遭清洗。” 这时园外赶进来一个灰衫汉子,精悍黑瘦,气势迫人,却是二堂主雷动天,还带回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 “消息传出来了,蔡京党羽意图谋反,诛其九族,抄家灭门。” 狄飞惊点头,“传令下去,六分半堂弟子暂时搁下各自的任务,先行拱卫京师。” 雷动天问,“那金风细雨楼的人呢?” 雷损笑道:“想不到时隔多年,居然又要和苏楼主联手,诸葛神侯可不好对付。” 雷动天会意般的转身离去。 …… 一切的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推动着。 街上的百姓,各路江湖人,贩夫走卒,走着走着,冷不防发觉京城里居然生出了大事儿,等他们回过神来,才见刑部高手、六扇门,连同京师禁军,已包围了蔡府。 “轰!” 一声炸响,蔡府那扇朱红大门顷刻爆碎。 数十道身影腾跃扑出,原来早做了准备,杀气腾腾,欲要杀出一条血路。 “格杀勿论!” 短兵相接,刀光剑影,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下,昨日还不可一世的蔡府,转眼横尸一地,血流成河。 不光是蔡府,所有蔡京一派的党羽,朝中官员,尽皆遭遇了这一幕。 一切也进行的很快。 随着一颗颗头颅枭首示众,被挂了出来,整个京城的百姓无不哗然,而后拍手称快。 待到一番大清洗过后,已是傍晌午时分。 薄暮冥冥,雪犹未停。 皇宫。 大庆殿内,灯火通亮。 殿外白雪皑皑,尽管宫女太监已刷洗了几次,也还是未能洗净殿前的血腥气。 灯火之下,百官噤若寒蝉。 赵佶脸色苍白的坐在龙椅上,看着座下群臣,嘴唇翕动,又瞧瞧童贯,暗咽了一口唾沫。 一旁的老太监得到童贯眼神示意,这才扯着嗓子打开了手上的诏书。 “奉圣谕,即日起,废除大皇子赵桓太子之位,另立帝姬赵师容为皇太女。” 诏书一出,底下的群臣百官尽皆傻眼,看着上座的赵佶,心里暗道这位又在发什么疯,莫不是丹药吃多了,伤了脑子。 但聪明的也有,见朝堂上缺了不少面孔,尤其是几个姓蔡的,有那心细的已觉察到什么,再联想入宫路上看见了一些不同寻常的场面,心肝都在发颤。 放眼望去,满堂朝臣居然无一人敢开口放言。 “圣上!” 正这时,有一人越众走出,满面愁色,皱眉道:“如今金兵大举南侵,此时若另立储君,实属百害而无一利,届时民心动荡,女真再趁机来犯,后果不堪设想……再者立一位帝姬为储君,此事不妥,纵观本朝,自太祖皇帝……” 哪想赵佶压根没给他说话的机会。 “自朕登基以来,穷奢极欲,荒废朝政,且还听信奸相权臣之言,行事昏庸,内致民怨沸腾,外致国威沦丧,自觉无颜再居九五之位,即日起传位于皇太女,万望诸位爱卿尽心辅佐,勿要辜负圣恩。” “嘶!” 那些装傻充愣的朝官这下也忍不住了,再不说就没机会了。 只是随着殿外几个内御宦官鱼贯而入,所有人又都闭上了嘴。 那些宦官怀中人皆捧有一方锦盒,盒盖一启,有朝官偷瞄了一眼,顿时吓得两腿发软,牙关打颤,脸上顷刻丢了血色。 赫然是一颗颗鲜血淋漓的人头,正是蔡京父子,以及其一干党羽。 “回禀圣上,逆贼蔡京已是伏诛。” 等到锦盒一字排开,盛放在百官面前,那些朝官到嘴边的话立马又咽了回去,差点没瘫在地上。 要变天了哇。 而在一群内御身后,陈拙跟着步入了大庆殿。 “在下陈拙,见过圣上!” 童贯心领神会地接过话,“圣上,依老臣之见,这位陈少侠除贼有功,当行封赏。” 群臣这下看明白了,搁这儿演戏呢。 蔡京死了,童贯却能好端端的站着,太傅诸葛神候又不见踪影……一个个都是老成精的人物,转念便猜的差不多了,哪还敢开口说半个字。 再有童贯一开口,不少朝中武将都眼神一亮,也不管什么情形,忙纷纷附和。 老太监也懒得看赵佶了,而是巴结般的取出早已拟好的圣旨,“奉圣谕,陈拙除贼护驾有功,赐封‘镇北侯’,可见驾不拜,赏千金……” 剩下的话陈拙没心思去听,他扭头看向一旁那位越众谏言的朝官,奇道:“伱是何人?” 那人生的仪表堂堂,约莫不惑的岁数,面上虽带了几分文气,却浓眉大眼,身骨不算强壮,然又自带一种武人的刚毅。 朝官面上平静,眼神却一个劲儿的在陈拙身上打量。 “在下太常少卿,李伯纪!” 听到这个名字,陈拙眼神一亮,扬了扬眉,转身拜谢圣恩,领了圣旨,退到了一旁。 眼见诸事已毕,老太监朝殿外高唱道:“恭请皇太女入殿!” 风雪飘过,一人步步行进。 在众目睽睽之下,终是坐上了赵佶让出的帝椅。 “拜见圣上!” 给诸位说下本书后面的大致走向、剧情主线……因为我想写的尽兴点,最后一本这种类型嘛,然后想法就是本尊主修肉身、精神,后面会化出一具分身来主修内力,到时候会写到一些中武,金古黄都想写,直到内力也至登峰造极,尽归一身,三花聚顶,陆地真仙……诸位可以尽情留言,想看的世界随便说,或者来书友群提建议。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08、关七再现 彻夜的动荡,在无数人惶惶不安中,终是在天明时分尘埃落定。 鸡叫头遍,不少出门扫雪的人恍然惊觉那些往日里高不可攀的朝官府邸,不知何时已改了名姓,换了主人。 空气中除了飘散着淡淡的血腥气外,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一切如旧,但一切又像是万象更新。 蔡京父子的头颅可还在那挂着呢,都冻成冰疙瘩了。 不止权相被斩,天下还换了主人。 早在天还未亮,已有信差快马加急,出了京城,散向八方,将新帝登基的消息布告天下,传于各州,自是又引来一阵莫大震动。 天惊地动。 皇宫内的一间偏殿中,赵师容正有模有样的翻阅群臣奏章,又处理了不少大小琐事,从遣派人手,发布命令,到解决问题,一切居然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陈拙瞧在眼里,从头到尾,这孩子初时或有慌乱,但其天资聪慧,加上童贯在旁点拨引导,居然很快便适应过来。 童贯赞叹不已,“圣上真乃天生的帝王。” 赵师容不以为然的微微一笑,“假如一个人翻遍了皇宫内的万千藏书,从经、史、子、集到帝王心术、权谋心机,都了解之后,这点作为属实算不上什么。” 陈拙闻言眼神柔和,“能在如此关头做到这般境地,你表现的已经足够好了,但坐上去或许不算太难,难的是坐稳它;我师父曾对我说过一句话,无论是武功还是做人,皆难逃‘攻守’二字;在我看来,治理天下,稳坐江山,也是如此。今天我把这句话送给你,守不光是防,防得住别人,那是下乘,守得住自己,守住那颗本心,才是上乘。” 赵师容一仰小脸,笑的好不开心。 “师容晓得了。” 瞧见二人这副模样,童贯在旁不觉暗叹,死了个蔡京,这又冒出个陈拙,还有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注定位极人臣,得泼天大势。 纵观陈拙这一连串雷厉风行的动作,所行之事若论权谋心机几乎粗浅简单,甚至谈不上,但强就强在勇猛刚进,简直就是放在明面上,让你看得见,还改变不了结果,被生生摧毁碾压,以力迫人,以势压人,霸绝天下。 他心思一动,陈拙已瞟了过来。 “眼下最大祸患不是诸葛正我,新帝登基,只需要人心稳固下来,局势自会大定,真正要提防的是金国铁骑。” 童贯讪讪一笑,“不错,金兵本就环伺而动,此番还需小心提防。” 诸葛正我再强,却也比不过那如狼如虎的女真铁骑。 陈拙思忖片刻,“当务之急,一边着手稳定人心,消弭民怨,一边重启朝中宿老名将,重用贤良,以增军备,以强宋军,暂且先稳固乱局,再做打算。” 赵师容点头,“就依先生之言。” 这时。 刀南神忽然阔步而进。 “圣上、侯爷、太师,楚河镇有消息了!” 他身后还有几人。 当先一人面白身瘦,整个身子都裹在一张厚厚的毛裘里,瘦弱的厉害,满是病色,浑身的病害顽疾怕是不比苏梦枕少,而且二人十分酷似。 但苏梦枕仍显潇洒,此人却将死不死,瞧着好像只剩下半口气。 苏梦枕叱咤风云、独步天下,此人也不普通。 他便是“江南霹雳堂”的五虎将之一,也是雷家堡里最难惹的第一号人物,“小寒神”雷卷。 昔年戚少商入“连云寨”前,便是与此人同生共死,入了霹雳堂,闯下不小威名,后因个中一些恩仇纠葛,二人分道扬镳。 本以为双方会就此决裂,可戚少商诈死之后,此人与息红泪等人潜入京城,想要找到陈拙替其报仇,不想机缘巧合,如今反而结为同盟。 而他身后的多是女子,这几人无不生的貌美,风情万种,各有千秋,也都是江湖中人,包括了“毁诺城”的息红泪、唐晚词、秦晚晴等人。 息红泪道:“侯爷,苏公子特意让我们来护卫圣上的安危。” 陈拙点点头,看向雷卷,“如何了?” 雷卷脸颊精瘦,颧骨高削,“几个关键人物都没露面,但‘老字号’温家插了一手,还有‘风云镖局’的四大世家也有人来,加上四大名捕,斗了几招各有胜负,司徒十二未曾出手。” “诸葛正我没露面么?” 对于这个结果,陈拙丝毫不惊讶。 雷卷瘦小伶仃,双眼深陷,仿佛已病入膏肓,他道:“我们猜测,那几人都在……” 陈拙道:“京城。” 雷卷语气没有多少波澜地问,“怎么办?” 陈拙眼珠一转,瞟了眼外面阴沉沉的天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戚少商他们都回来了?” “我先行一步,他们都在路上。”雷卷“嗯”的点点头,“此事有些异常,比起楚河镇,京师更加凶险,他们回京一搏,若非大有把握,绝不会这般行事。” 陈拙先是眯眼,而后双眼大张,轻声道:“那就来吧,我倒要看看他们想耍些什么名堂,放眼当世,除非韦青青青重现人间,关七再现江湖,我来者不拒。” …… 两天后。 蔡府。 匾额斜坠,摔作了两截。 这原本在京城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两个字,现在被人踩满了足印,满布灰尘,还有点滴未干的血迹。 刑部与六扇门连同办案,不查不要紧,一查之下,足足耗时两天,这都第三天了,眼瞅着天都快黑了,还没清点完蔡府中的一切。 金银珠宝多的已非斤两可以算计,古董字画更是惊人,还有蔡京与不少朝臣结党营私的密信,最重要的,从中搜出了一张由金文书成的帛书。 乌日神枪的枪诀。 四下火把高举,刑部与六扇门的人来来去去,进进出出,搬了又搬,抬了又抬。 院前的空场上,几乎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物件,火光一映,月华洒落,泛起冲天的珠光宝气,尽是些奇珍异宝,比皇宫内的宝库还要惊人。 朱侠武咋舌不已,眼底深处泛着贪婪之色。 名利名利,他如今也算小有名头,但和“利”字相差甚远,难免不动心。 只是一瞧见朱月明正似笑非笑的望着自己,他忙憨厚一笑,又掩了贪婪。 却说正清点着东西,一个小捕快举着火把快步跑来,“朱老大,弟兄们在后院一口枯井里好像听到了动静。” 朱侠武与朱月明互望一眼,当即赶了过去。 只是未等接近,二人已觉察到一些异样。 冷。 极其的冷。 而这股冷意,正从皎洁月华下的一方漆黑井口中渗出。 那是一口青砖老井,井沿发黑,井口搭着数条手臂粗细的铁链,旁边还散落着几快大石,像是被人刚搬开的。 朱月明浑身剧震,这哪是什么冷意,分明是一股强烈到犹如实质的杀意,仿佛猛兽惊醒,欲要扑食一般。 杀气一激,大大小小的捕快,连同朱月明与朱侠武都忍不住头皮发麻,肌肤起栗,只觉得似置身冰天雪地里了一样。 胆气弱的,眼前乍见幻象层出不穷,张嘴惊呼,只如遭到厉鬼索命般一拔腰刀,满脸狰狞的朝着身旁同僚劈杀下去。 “伱疯了?” 朱侠武脸色阴沉的一掌拍飞此人。 “都退开,这井里必是有位不得了的凶人。” 一群人退出老远,只留朱月明与朱侠武小心翼翼的接近井口,如临大敌。 强压心头悸动,朱侠武阴沉着脸,运足了内力,朝着井口声如巨雷般叱道:“何方神圣?报上名来!” 他不开口还好,只这叱喝吐出。 那几条精铁长链猝然颤动了一下,瞬间绷的笔直,沿着井口内圈飞转了数圈,刮的火星四溅。 朱侠武与朱月明浑身一紧,忙退出数步。 然那铁链蓦的又平静了下来。 正当他们想要继续上前探查观望之际,井底深处,若有若无的传出一声长长的吐息。 立时狂风大作。 那气息之雄浑,呼啸间如能吞吐天地。 所有人气息一屏,只觉一种无言的压迫感涌上心头,寒毛倒竖,面无人色。 紧跟着,吐息之声渐缓,又转为吸气之声,仿似底下有人撮嘴长吸。 只这一吸,朱月明与朱侠武尽皆动容失色。 但见夜空中,有一缕凝练如实质的月华在一众目瞪口呆中徐徐天降,投入了井中。 “好家伙,这厮竟能摄取月华。” 朱月明口干舌燥,脸颊肥肉飞颤,几步赶出,一脚踢碎半座假山,将那山头扫向老井,想要堵住井口。 朱侠武正想搭手,脸色却是大变,“退!” 他爆喝一声,飞身后退。 朱月明也是急退,一群捕快狼狈四散,腿软到连滚带爬。 “轰!” 假山刚一落下,顷刻炸开。 暴乱的气息弥散开来,那井底渐渐发出一声喑哑的嗓音,一出井口,顿时化作惊天动地的嘶吼。 “啊!” 吼啸之下,风云变色,屋瓦俱裂。 天上浮云顷刻溃散,月华再降,随着紧绷的铁链轻颤,一团如焰飞腾的浓密长发最先映入所有人的眼帘,接着是一张苍白面孔,正张口吞吸着那束月光,皮肉剔透,好似亘古不化的冰山,还有一股邪气,层层暴涨,冲天而起…… 朱月明“啊”了一声,嘶声道:“你是……七爷?” 他说前两个字还在震撼,后两个字已往外逃。 朱侠武听到这个名字,瞳孔一颤,转身抓着两个心腹头也不回的就往外跑。 “关木旦!”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09、龙虎汇京华 皇宫。 太清楼内,荧然的灯色下,一道身影正盘膝坐于虚空,周身光华晦暗不明,身下并无支撑之物,却能离地四尺,悬而不坠。 陈拙眉心红印隐有光华明灭,发丝垂空,如坐浪头之上,时起时伏,无声无息。 浅黄的灯色投下,他浑身上下仿若沐浴了一层金光,像是一尊铜像,又似走下泥座的菩萨。 身前光华闪烁,汇作一枚枚小字,明灭变幻,转眼即逝。 【运主:陈拙】 【世界:北宋末年】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二品甲等】 【命数:兵燹戮世,难逃其祸】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注:若气运攀至一品,可另投它界,气数重定,命运更迭;若气运超越一品,此身往他界之后,当复青春之躯,留全盛之功。) …… 楼外月华皎洁,皓如霜雪,高悬中天。 如今他所成气候,以精神念力和肉身五气逆行之功为最,无有强弱之别;但差别却是前者无形,太过玄乎,他至今不得一篇修习法门,他虽踏足此境,然一路走来,多属火中取栗,于生死间破境。 如今能做的,也只是安神养神,就如一池清水,续之又续,水满即可,不得扩池之法,与那内力真气一般,亦有极限。 但也并非全无头绪,“伤心小箭”的箭诀中曾言明,若要使精神凝练纯粹,当取寄托神意之物日夜观想,就如功练拳脚,气修吐纳,千锤百炼,神念自会愈强。 而元十三限观想之物为他自身所凝箭意,神意越强,箭意愈强,再加毕生功力,故而伤心小箭才能威震天下,无物不破。 只是他自己还未想好观想何物,盖因他与元十三限不同;元十三限只把精神念力当做攻伐手段,而他却想踏破前路,不愿取死物,但若取活物,以他如今的实力,天下间焉有值得他以神念仿化观想的存在。 “该如何择取?” 陈拙徐徐睁眼,轻轻吁了口气,肉身之功也已到瓶颈,五脏之气逆修,五气归元,日后进境又该如何? 这五气古怪,且极为霸道,一切内力真气入体无不被化去,却是绝了他修炼内功的念想。 而陆地真仙虽只有一步之遥,可那一步看似近在咫尺,只需内外天地贯通,但精神不涨,这肉身就是樊笼。 两脚落地,望了眼窗外的月,陈拙取过一壶酒,自斟自饮抿了一口,心里思忖,眼神不经意地瞟过墙上的一幅壁画,望着那拔剑斩蛟的吕祖,本来无甚光彩的平静眼泊倏然一动。 “既然天下无物可供我观想,不若取……仙佛之像观想?超脱凡俗,化仙入圣。” 他只是下意识的在脑海中划过这个念想,但旋即便顿住了端杯慢饮的右手,若有所思,似有一点灵光闪现。 如此一来,天长地久,神念神化,算什么? “法相?” 这念头一起,连陈拙自己也是一惊。 等等…… 他眉头一蹙,忽然联想到了什么,然后失神般地呢喃道:“三灾六难?” 六难,分以对应金、木、水、火、土五难,以及最后的一难为走火入魔。 如今他五脏之气对应五行雷殛之力…… 陈拙缓缓搁下酒杯。 再有那本中所记的三灾,雷灾、火灾、风灾。 “丹成之后,鬼神难容,虽驻颜益寿,但尚有雷灾降下,须要见性明心,预先躲避……见性明心……预先躲避……” 他呢喃出一段话,尤其是最后两句,重复了数次,脸色逐渐凝重。 “预先躲避?这不就是先觉之能么,如今我身成大丹,莫非真有三灾六难之厄?还是我多想了?” 陈拙眉头越皱越深,心绪也跟着有了波动,气息微乱,满头发丝无风而动,纷纷浮起。 正心烦意乱之际,他双肩一震,气息一住,缓缓扭头看向窗外,双眼微眯,望着那寒月孤悬的夜空,眼中精光大放,似瞧见了寻常肉眼看不到的东西。 陈拙裂了咧嘴,“总算露面了!” 下一刻,灯火俱灭,楼内已空空如也。 与此同时,京城的各个角落,一声声惊疑连连响起。 神通侯侯府。戚少商正与众人商讨事情,忽听夜空深处传来一声极为惊人的嘶吼,雄浑嗓音宛若冬雷震震,回荡不散,手中茶杯蓦然攥碎,其他人也都纷纷变色,腾然起身。 “谁?” “这是谁?” “何人有此等威势?” 一群人惊呼连连,坐立不安。 就连雷损也眉头一拧,脸色不太好看,他走出厅阁,朝外张望,干笑哑声道:“你们识不得这个声音,老夫却死都忘不掉,这可是一位天下无敌的霸道货色,就是咱们那位盟主,也要逊色三筹,这位,也是盟主。” 戚少商倒吸了一口气,遥望黑夜,沉声道:“迷天盟,七圣主!” 所有人先是一愣,然后吃惊。 这可是京师武林的一桩悬案。 自从当年于“三合楼”前,七圣主关七遭众人围攻,又遭雷击,断臂远遁之后便一直下落不明,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武林的大悬案,不想这个节骨眼冒了出来,也不知是敌是友。 雷损嘿然一笑,“慌什么,那厮练功练的已走火入魔,神志不清,听这吼声哪有半分清醒……当年就该杀了他,你非要放走他。” 他看向一旁的苏梦枕。 苏梦枕还是那副潇洒冷俏的神情,几天的调养,气色也恢复了几分,尽管尚有顽疾暗伤未愈,但体内各类奇毒已被陈拙化了个干净,连同那条因中毒而瘸掉的腿也在恢复生机。 坐在这里的,不是京师武林各方势力的龙头老大,便是魁首枭雄,或是各方顶尖高手。 “侯爷,七圣主再现江湖!” 直到这时,手下人才姗姗来迟。 “战神关七?” 司徒十二按椅而起,背手走出,仰头抬眼,望着极目处那束十分微弱的月华,老脸不觉一抖,很是凝重。 “在哪儿发现的?” 戚少商问。 手下回道:“在蔡府,刑部的朱老总连同六扇门的捕头朱侠武正在联手御敌,快撑不住了,让咱们速去支援。” “此等盖世人物,古今少有,不妨去凑个热闹,兴许诸葛正我他们也会现身!” 又见一瘦弱老者走了出来,灰发披散,眸光锐利如枪,脸皮紧绷,两腮微塌,气势迫人。 这位便是天牢里的那位绝顶高手,凄凉王。 他掂了掂手里的枪。 这杆枪乃是当年方应看持有之物,亦是天下难得一见的神兵,名为“艳神枪”。 “老夫先行一步,去活动活动筋骨!” 说罢一扭枪身,那杆枪立马嗖的缩短不见,闪身已掠入房顶,飘入夜色。 “我也去!” 司徒十二亦是疾步跟上。 戚少商当机立断,提着血河剑,只说了一字,“走!” 而在京城一处破落荒废的老宅里。 两个极为相似的汉子齐刷刷抬头,看向蔡府上空的奇景异象,眼露惊色。 “嘶,这是何人?气机之强竟能勾连天地,看来京城要热闹了啊。” “且去一会!” 一双又一双眸子接连抬起,惊疑错愕的投向蔡府方向。 京城外一座矮丘下的竹亭内,一道身影白须白发的老者捋须走出,正是久未现身的诸葛神侯;他身旁还站着一个老和尚,一个师太,一位锦衣华府、背手而立的威严老者,以及一个虎背熊腰,满头白发根根竖起如戟的魁梧老人。 五人感受着城内的气机,神色各异。 “这是……七圣主?” “既然如此,那便一展能为吧!” “看看这些后起之秀,究竟有多少能耐!” 语出话落,五人联袂而去,身后更见数百道身影,兔起鹘落,没入夜色,潜入京城。 却是江湖武林新老两代顶峰交手,谁主沉浮,一战决之!!!!! (本章完) 210、众强齐聚 蔡府。 “轰!” 一声惊爆,爆碎的高墙已被一条倒射的急影撞出一个大洞,尘嚣四起,砖石崩飞。 “哇!” 朱侠武逆血涌出,张口一吐,来不及喘口气,忙倒地一滚,翻向一旁,只是一瞬半刹的空档,一道精铁长链险之又险擦过他的面颊,自视野中横过,如枪如刀般扎入夜色。 长链震颤,明明不见刃口,却吞吐着毫芒,犹若剑发剑气,刀放刀芒,难以想象。 “朱月明,你他妈的……” 朱侠武脸色阴沉,脸颊血口绽裂,再瞧见街角一个浑圆身影就要开溜,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 大敌当面,他忽如鹞子翻身般腾空一转,而后振臂如鹰隼一样冲天飞起,直去长空,身法之高,不说独步武林,但也少有比肩之人。 身在半空,朱侠武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目涌杀机,他左手出掌,右手出拳,掌法乃是武当绵掌,拳法则是少林神拳,一刚一柔,竟将少林武当两派绝学糅杂于一身,达刚柔相济之境地。 朱月明回头一瞧不觉心惊,这人居然深藏不露。 但朱侠武实力尽展,脸色也没有好看几分,只因掠空一瞬,脚下数道长链如龙蛇竞逐,蜿蜒一转,直追而上,像长了眼睛,来势汹汹。 而长链尽头,是一条独臂,却用数道刀剑难断的精钢铁链束缚,如今这些铁链简直像成了对方的另一只手,数丈长短,随意而动,犹如臂使。 那断臂的主人则还在井口前站着,仰天张口,吞吸月华,本就骇人的邪张,在浓郁月华的灌注下正在不住攀升,便是每一根发丝都弥漫上了一层浅浅的毫光,如染霜色,犹若神魔。 这人,赫然便是迷天盟的七圣主,战神关七。 “就让老子来试试你这当世绝顶的斤两!” 朱侠武似也打出了真火,掠至长空,折身下扑,拳掌齐出,忽左拳右掌,忽右拳左掌,刚柔随心驾驭,招数变化仿若无穷无尽,与那数条翻飞如鞭,又如刀剑重锤的长链斗在一处。 这一斗,他身前如有两团晦涩气机流转,再与那铁链连番碰撞,顿时好比天雷动地火。 既是转守为攻,朱侠武已勇猛刚进,双手似化出数十种打法,既有指法,又有拳法,还有掌法,竟然全是少林武当的绝学。 交手间他双臂一展,如飞燕翔空,捕服猎猎作响,沿着铁链直袭尽头的那尊身影。 正所谓不动则已,一动惊人,今日他既已迫不得已显露了实力,索性一战扬名,超那三绝神捕,彻底名震天下。 那铁链宛如神鞭,攻势密不透风,然朱侠武身法却更为灵活,如鱼得水,扑掠似风,只在临近两丈之余,一双生铁般的大手登时筋络贲张外鼓,撼山推岳般狠狠拍出,口中是阴沉冷笑,咬牙恨声之言。 “关……七!” 然掌落一瞬,他脸色顿变。 雄浑掌劲倒卷逆飞,朱侠武只见眼前飞沙走石,可一双肉掌却被关七生生拦在了四尺之外。 先天无上罡气。 离得近了,他才瞧见,这人衣衫褴褛,身上被人钉下了一枚枚发簪般长短粗细的银色长钉,用以封住了数处要穴,眉间还有黑气缭绕,却是中了毒,皮肉上还有块块五颜六色的可怖斑纹,又中了蛊。 都这样了,居然还有这等不凡威势。 “这好像是唐门的锁魄封魂钉,手脚动弹不得?” 但朱侠武脸上的凶意却重,戾气更浓,这人既然不是全盛之身,当然是趁他病,要他命,千载难逢的大好时机。 双脚一沉,轰隆一声,他掌下劲力狂提,掌上气机浓郁好似两团如水青芒,双臂粗涨一撑,衣袖都已爆碎散开。 而他两掌也在不住逼近,竟压过了护体罡气,四尺已近两尺,还在进,只余一尺……半尺…… 眼看就要结结实实落在眼前人的胸膛上,怎料关七吐息之势顿止,长发散落,神态张狂,一双眸子缓缓从明月上挪开,落在朱侠武的身上,咧嘴狂妄一笑,陡然撤去了护身罡气。 朱侠武顿觉掌下一轻,双掌携毕生功力,悍然拍落。 怎想无惊天动地之声,却有奇功。 就见他掌落顷刻,关七周身穴道上钉入的长钉如被挤出一般,轻一颤动,已退出一截,摇摇欲坠。 关七体外气机暴动,巍然屹立,一张冷峻面孔在那笑容中渐渐露出无法形容的狂态,喑哑嗓音呵呵挤出两声笑来,独臂轻举,五指一攥,他整个人气息陡住,身形霍然膨胀了一圈,紧跟着四肢百骸都洋溢上了一层毫光,锋芒无匹,吞吐收缩。 “不好!” 朱侠武头皮一炸,面色狂变,当即抽身撤掌,可还是晚了一步。 倏然,他眼前仿佛亮起一颗白色的太阳,毫光暴涨,眨眼便淹没了关七魁梧的身形,至高至大,至尊至威,如煌煌大日坠入人间。 下一刻,万千光华喷薄而出,投四面八方,那是……剑气!!!! 还有一枚枚被冲出体外的长钉。 “锁魂钉被逼出来了?”“啊!” 朱侠武面目扭曲癫狂,口中爆吼一声,忽然又不退了,双足一稳,掌推劲风,面前地面立如卷帘般翻起。 只是那铺天盖地的恐怖剑气中,连他自己也被淹没。 “啊!” 混乱中,遂听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待剑气弥散一空,众人定睛望去,不觉倒吸一口凉气。 但见关七周身五丈以内,已空空荡荡,石成齑粉,木成飞沫,便是脚下的石板也被生生抹去了一截,下沉数寸,露出了底下千疮百孔的黑褐色夯土,所有一切,尽数灰飞烟灭,如春雪消融。 而在街角,朱月明正扶着满身是血的朱侠武,心有余悸的大口喘气,眼露惊慌。 “这人怎会变得如此厉害?莫不是被蔡京动了手脚?” 当年三合楼一战,此人虽强,但也不是不可力敌,不然也不会丢掉一只手了,然如今再现,凶威简直盖世绝伦,不可同日而语。 朱侠武左眼紧闭,眼角血水蜿蜒,面容既有惊骇,又有痛苦,却是瞎了一目,衣裳也变得千疮百孔,破破烂烂,被那万千剑气洞穿出一个个血洞,满身的血口。尒説书网 二人顾不得喘口气,正欲遁逃,眼前兀的一花,一道狂魔般的邪影倏然似鬼魅般出现在他们面前,立觉心凉。 “遭了!” “吾命休矣!” 然就在此时,一抹璀璨剑气自长街一头倏然飞至,在关七身前四尺击出一圈涟漪,湮灭无形。 司徒十二背负七口神锋,剑指一引,指尖一缕血色剑气刹那如血河横空,拦在关七面前。 “这就是当世无敌的风采么?走火入魔了?” 说话的却不是司徒十二。 长街,月下,肃杀陡起。 两道身影飘然飞至,歇在一角飞檐上,负手而立,衣袂卷荡,眼神惊奇的俯瞰着下方的关七。 “哈哈哈,老子早就想会一会他了。” 狂笑如雷,人影掠动,数道身影自远处而来,在月下飞逐,落在于一处屋顶。 为首一人浑身气机暴乱狂飙,目透璀璨精光,正是权力帮帮主燕狂徒。 街角一头,凄凉王扛枪倚墙,身形佝偻,手里剥着花生,眼神也在上下打量关七。 燕狂徒猝然扭头,发如狮鬃,对着长街一角喝道:“诸葛神侯,你既已到此,还不现身?” “老夫早已现身,只是伱才看见而已。” 长街另一头,诸葛神侯等五道身影迈步而出。 “嘶!” 只这几人走出,陆陆续续赶来观战的各方势力,无不勃然动容,神情不可谓不精彩。 “那位龙精虎猛的老人莫不是九大关刀龙放啸?这位前辈怕是已有近二十年未曾出手了,当年的天下三大绝顶高手之一。” “这位师太难不成是红袖神尼?” “洛阳王温晚!” “懒残大师叶哀禅!” 再加上最后的诸葛神侯,如此阵仗,放眼当世武林,怕是…… “镇北侯何在?” 诸葛神侯叹声一呼。 “本侯在这里!” 轻语坠地,众人闻声瞧去,不免目瞪口呆,失神当场。 皓月当空,但见有一庞然大物,于那高低错落的楼檐屋顶上纵跳奔跃,驮着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自皇宫而来,来的端是奇快。 月华一映,奇物现形,但见那庞然大物目透光华,四肢跳纵如飞,摆尾摇头,犹如活物,看的人忘生忘死,惊骇欲绝。 “啊……石狮子!” 诸位,端午安康! (本章完) 211、当世最强一战 石狮子? 月下哪还有惊呼啊,尽皆失声,呆愣瞧着,还有的人面目癫狂,这要是青天白日被人看见,还不倒头就拜。 视线所及,有一人青衣飘卷,骑狮而至,仿若仙神。 那石狮看着沉重巨大,不说万斤,也有数千斤重,然动行轻灵如飞羽飘叶,在屋瓦飞檐间扑纵,竟不发一点动静,待四爪站定,已盘身歇在一处屋顶,垂颅趴身,沉寂了下来。 陈拙坐在狮背上,垂目俯瞰,甫一落下,一抹璀璨剑气已“叱”的自下方横空飞来。 他眼皮一颤,眉心红印一亮,原本趴下的石狮遽然一提左前爪,霎时狂风大作,将那剑气当场拍散。 关七犹若疯魔,眼中已无黑白二色,神华大放,望着四面八方,明里暗里的一张张面孔,好似见猎心喜,面上狂态再添三分,体内气机浓郁升腾,如能上接皓月,张口撮嘴一吸,又引来了一束月华垂降而下,惊的所有人连连后退,连连失声。 陈拙却视若无睹,而是望向诸葛神侯,好奇道:“诸葛先生,你何故入京啊?我还以为你会携旧太子另起炉灶,凭你的实力和威望,再加上伱身旁那几位的势力,怎么着也大有可为。” 诸葛神侯满眼复杂,眸光一烁,望着陈拙已展露出的非凡气象,再瞧瞧骑在狮脖上的赵师容。 看着这位新登基的女帝,他心绪难平。 “原本我是这么打算的,但如果硬要说为何改变主意,大抵是从听到你被赐封“镇北侯”的那一刻起,更因为这天下还姓赵。” 凭陈拙将一个不为人知的帝姬一手捧上帝位,论权势比蔡京只大不小,若他当真野心勃勃,封王拜相都是一句话的事儿;再者,他若真的贪权爱利,手段妙施,大可自己当皇帝。 但这么一来,名不正言不顺,天下各方,立马便会招致群雄割据,四分五裂,待到大金铁骑过境,无论是各方势力,还是各路豪雄、盖世高手,恐也难逃死路,被碾为齑粉。 而今陈拙扶一位帝姬为帝,虽于理不合,然无论如何,天下仍为赵姓,不至于人心涣散,又雷厉风行铲除蔡京一派,还重启了不少如宗泽、老种经略相公等朝中宿老名将,大赦天下,也算是恩威并施,稳固人心。 “老夫现在相信你是真的为了天下。” 诸葛神侯言语中满是感慨。 “但这并不代表我认同你。” 他一手在前,一手负在背后,淡淡道:“这天下已然经不起折腾了,再动,必是伤筋动骨,你既是为了天下,我便没有大动干戈的道理,不然此战一毕,亡国之祸近在眼前。” 陈拙眼神轻动,“你待如何?” 诸葛神侯眼神直视,“咱们便一战定胜负,我若败了,我身后势力,尽归新帝所有,你若败了……” 他剩下的话并未说完。 陈拙会意般的沉吟片刻,眸光垂落,看着底下的一张张脸孔,又望着转过头的赵师容。 赵师容忽凤眼微张,居高临下地脆声开口,“等等,诸葛神侯,你若拜我为帝,你仍是当朝太傅,朕可对你过往种种既往不咎……” 未等赵师容说完,诸葛神侯摇头道:“老臣乃是自捕门一步步走到今天的,未入仕途,却从一介捕快一步步登峰造极,到最后位列三公,所蒙受的皇恩,九死难报……自入朝为官的那一日起,便矢志收复燕云十六州,驱除鞑虏,替圣上拱卫江山……” “可笑,你口口声声忠君爱国,却将赵佶视作弃子。” 一个冷淡嗓音忽然打断了诸葛神侯的话,说话的是凄凉王。 诸葛正我气息一沉,扬了扬眉,原本睿智矍铄的眸子似震了震,似有挣扎,然后才不急不缓十分认真地道:“正因为我忠于他,忠于大宋江山,我才不得不放弃他;这天下不能就这么毁了,我弃了他,但我保住了太子,若宫中剧变,这便是赵姓最后一丝血脉,老夫死也要守住,如此才能不愧对圣恩……士为知己者死。” 最后一句,他是一字一顿念出来的。 言外之意,便是担心陈拙与赵师容会将皇宫内的皇子、帝姬悉数铲除,杀光赵家血脉。 “士为知己者死?” 听到这句话,陈拙闻言心绪微动,有些失神。 何其相似的一幕,此人的一番作为,让他想起了昔年某位同样放言“士为知己者死”的老人。 此役所争的,已非大势,而是各自坚守,所行之道。“原来如此。” 便在二人说话间,那关七气机暴动,令人心惊肉跳。 一时间,诸葛神侯身旁的龙放啸、红袖神尼、叶哀禅、温晚,再有陈拙这边的凄凉王、司徒十二,还有早已跃跃欲试的燕狂徒,与那不知来历的弟兄两个,齐齐动作,已围了过去。 “哈哈哈,看拳掌!” “看招!” “留神!” “七圣主,得罪了!” …… 近处天惊地动,大战已起,然陈拙却从始至终都在瞧着诸葛神侯,他吐出一口气,“好,看来是蔡京实属小瞧诸葛先生你了,你名副其实;也罢,我是为了天下,你也是为了天下,还都说服不了彼此,咱们就以武功一论对错……我若败了……” 赵师容突然扭头插话道:“先生若败,咱们便退走京师,将江山还给旧太子。” 陈拙眸光一烁,瞧着赵师容转过来的小脸,微微一笑,正欲开口,却听诸葛正我说,“你若败,这些追随你的人,老夫自会善待,圣上也绝不会追究。” 陈拙眯了眯眸子,沉声道:“好!” 诸葛神侯身后右手一翻,手中已多出一杆枪来,枪尖泛亮,红缨似火。 陈拙眸光微凝,这便是凌驾于“伤心小箭”之上的“惊艳一枪”。 “且去城外一战!” “将七圣主引去城外!” 二人四目相对,不约而同,齐齐开口。 刹那间,数道身影翻飞掠空,一面朝着关七打出攻伐手段,一面挪转向京城外。 关七好似疯魔,气机无形中似已勾连天地,手脚四肢数道精钢长链不住像闪电般抽向四面八方的强敌,体内剑意锐旺冲霄,势不可挡,而且越来越高。 高的是剑气。 他起初出招,尚需动作,举手投足,剑气沛然。 可越往后,关七只轻轻一动,便可发剑气,眨眼可发剑气,张嘴可发剑气,耸肩可发剑气,便是断臂都能发出一缕缕无坚不摧的可怕剑气,连满头发丝都弥漫上了锋芒,在吞吐剑气,五脏六腑亦有剑气飞出。 当真凶威盖世,来者不拒。 “这便是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朱侠武余悸未消,失声出口。 雷卷摇头,“此人近神魔之境,内外天地贯通一气,已无破体之分,更无先天后天之别,就只剩下剑气了。” 便在众人失神之际,赵师容已徐徐落下,被戚少商等人护在身后。 未等众人回神,陈拙一拍石狮,身下庞然大物登时晃脑起身,扑向城外。 诸葛神侯同时动作。 所有人俱是愣在当场,未曾回神。 此战出手之人,无不是新老两代中的绝顶强手,再加关七这位天下无敌的霸道货色,怕是前百年未有,后百年也无此举世瞩目的一战了。m..Com 当世,最强一战!!! (本章完) 212、论道 中天挂月。 月色苍青。 月下却有惊人一幕,数道身影自天边飞逐而至,身法奇绝非凡,或是踏空急行,于枯败消残的林间点足借力;或是振臂冲天,横身如燕,俯空荡来;或是身如游鱼,踏草而飞,飘忽灵巧,在月下拖出层层虚影,惊世骇俗。 而在众人身后,一尊狂魔周身气机如水包裹,宛如凌空虚渡,浮空而至,手足之上,精铁所铸的长链早已断去一截,唯剩镣铐束于手腕脚踝。 俨然已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关七衣衫褴褛,赤足披发,乱发下的一双眸子大放凶光,流转着两抹邪异神华。 猝然,一只巨大石狮横扑撞出,携万钧之力,撞在关七身前三尺,宛若雷击,轰鸣有声。 眨眼间石狮再进,狮首抵着关七胸膛直去十余丈,轰隆一沉,撞入一座矮丘,深陷其中。 “他身上的奇毒有些蹊跷,好像不似中原所有,还中蛊毒,而且体内又被人种下了禁制,以及密宗奇咒……” 众人身法一缓。 洛阳王温晚眼露惊叹,忍不住率先开口。 他身着锦衣华服,虽年过半百,然气态儒雅平和,明明是江湖上威名赫赫的一方武林巨擘,近瞧却好像一学富五车的文士。 然而这么一个人,却是“洛阳城”里最手眼通天的人物,也是“老字号”温家的供奉之一,所擅长的为手上功夫,名为“大嵩阳手”,还是用毒的绝顶好手,与诸葛神侯互为表里,叱咤黑白两道。 陈拙心念急转,“应是当年三合楼一战,关七断臂重伤之下为人所趁,被囚困至今……怕是蔡京动的手脚,多半想要控制七圣主,奈何这人走火入魔,反而阴差阳错成就了他,使之一身功力愈发登峰造极。” “啊!” 话起话落,那座矮丘已狂震起来,地动山摇,巨石滚落,山腹中传出惊天嘶吼,便在众人的注视下,山顶轰然炸开,一道身影冲天而起,浑身剑气大盛,搅动的风云变色,天愁地惨。 众人神情俱是生变。 龙放啸道:“想不到先天破体无形剑气居然能成如此盖世气象,连这门功夫的创造者也绝不会想到有人能走到这等惊世骇俗的境地,怕是前无古人,后也无来者了。” “这人的武功已不是高了,而是强,强到一种非人境地。” 这已不光是剑气了,浑身气机流淌,仿佛其自身已化作一口惊世无匹的神锋,与日月同息,与山川同脉,上接日月精气,一身内力再无枯竭,只会水涨船高,无穷无尽。 这“先天破体无形剑气”虽名头惊天,但威力只是一部分,更多的是凶名。盖因古往今来,修炼此功的江湖人要么走火入魔,要么爆体而亡,放眼江湖前后百年,七圣主是唯一一位修炼此功还活着的,且还练到了登峰造极。 与其说是这门神功成就了关七,倒不如说是关七令这门功夫名震天下,震古烁今。 陈拙却不相信什么机缘巧合,一个人能成就何等境界,天赋、才情缺一不可,不然便是机缘近在眼前,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参破的。 燕狂徒闪身一动,已扑向矮丘。 他性情乖张,极为嗜战,如今虽尚未达至顶峰,然一身实力也已足以傲笑当世,“打过再说!” 其余人见状纷纷动手,连同陈拙在内,纵掠一赶,已到矮丘之下。 “齐动手,先制住他再分胜负!” 诸葛神侯看的皱眉。 关七走火入魔,浑身煞气狂飙,不见清醒,又好战嗜杀,若不及时制住,待到关七伤势痊愈,熬过此劫,怕是一场武林浩劫,难有抗手。 似觉战意,又觉杀机,关七从天而降,脸色惨白无光,双眼却飘着两朵绿火,如焰升腾,足踏大地一刹,他已垂下幽森眼眸,不见人气,不见情欲,顾盼睥睨,只有那从始至终,始终如一的狂妄冷笑。 “呵呵呵……哈哈哈……” 笑声入耳,由小渐大,由微弱化作雄浑,在天地间回荡开来,震的群山悚然,百兽蛰伏。 只一抬手随意挥洒,众人身前齐齐多出一缕缕如长河般的可怖剑气,惊的人脸颊抽搐,瞳孔微缩。 居然比之前又强了一筹。 陈拙眉梢一拧,面容上没有多少表情,脚下一跺,只在原地留下一个塌陷数寸的脚印,人已如离弦之箭般大步狂行,一连奔出数步,他飞扑跃出,身体尚在半空,浑身筋肉已拧动一颤,身形拉展如开弓搭箭,右拳之上雷芒乍现,悍然砸出。 惨烈霸道的拳势下,那一缕缕催发出的剑气纷纷当空湮灭。 就连关七体外的护身罡气也如纸糊的一样,被一拳撕碎。 沉闷异响入耳,关七面上狂笑倏的一顿,凝目再看胸口已落了一只拳头。 他嘴角呕红,脸上却无痛苦,喉咙里居然冒出来一句,“不俗!” 阴戾嘶哑,又带着兴奋。 这人醒了? 四目相对,陈拙却只瞧见一股近乎野兽般的本能欲望,令人毛孔一收,筋肉一紧。 关七眼中精光猝然夺眶而出,化作两抹剑气,直射陈拙双眼。 陈拙沉哼一声,另一只手先觉而动,横于面前,掌心外翻,一抓一攥,已将剑气捏碎,而那推出的拳头,同时一沉劲力,手臂膨胀一收,拳上雷芒顷刻大盛,已将关七击退数步。 关七身形倒飞,可不见落地,竟在半空回扑杀至,而且做了一个令陈拙十分意外的举动,他已在推拳,独臂一颤,皮肉下的筋络自成走势,拳势离弦如箭,照着陈拙胸膛砸来。 居然…… 陈拙眼中陡见精光一烁,正待再动,身旁忽挤过一人,那人单手一拦,一股道家正统的纯粹内力已席卷而出,似千山重叠,雄浑浩大。 “让我试试!” 燕狂徒战意高昂,单手一运,已是少林的金刚大手印,掌心金光外溢,气劲游走,接过了关七那石破天惊的一拳。 一拳落罢,他双脚一塌,双手如佛合十,浑身气机暴乱霸道,又是佛门绝学,“大般若禅功”,合十两掌猝然即分,口中一声如雷大喝,已推了出去。 滔天掌劲过处,山顶登时罡风大作,飞沙走石。 但关七却深深看了眼陈拙,而后一合双眼。 “嗯?” 燕狂徒怒极而笑,宛如一只暴怒的猛虎,两掌气机由金转为赤红,去势更急。 可关七明明闭眼未瞧,却好像事先窥见,闪身一避,竟然避开了这一掌。 燕狂徒右手变掌为爪,凌空一搜,方圆三丈内的山石老木,无不多出一道道清晰爪痕。 可关七此刻居然如风中飘叶,在燕狂徒狂乱的爪风中忽左忽右,忽上忽下,身形变化无迹可寻,然每每却总能避开。 陈拙越看表情越是僵硬古怪,关七闪避之初肩腿手肘还时常被燕狂徒刮中,可不过几招,燕狂徒已只能碰到关七衣角,再往后随着关七不断摇闪腾挪,他那避走之势已越来越纯熟。 直到关七的体内开始传出一声声脆响,陈拙的脸上首见凝神。 “咔咔咔……” 仿佛炒豆子般,噼里啪啦,从关七四肢百骸中响成一片。 见此情形,陈拙气息一住,双眼陡张。 别人不知其中的门道,他哪会瞧不出来,这人短短几十息,居然……悟通了内家拳的门道!!! 匪夷所思。 天底下真有这等天骄奇才? 而燕狂徒也遇到了怪事,他一番快攻非但再没占得半点便宜,忽见关七断臂一震,一股澎湃劲风立时扑面而来,一浪盖过一浪,居然是他先前使的千山重叠,而且威能更强。 嘶!!! 这人悟性之高,才情之高,不但能将敌手之功化为己用,还愈发登峰造极。 一群人互望一眼,连燕狂徒也吃惊不小,退出了战圈,惊疑不定起来。 然关七却站在原地,闭目不动,浑身滔天的凶意也淡去不少,气机倏然飘远,如一死物。 其他人原本还欲动手,见状也都止住了步伐。 陈拙眼皮一跳,双眼微眯,细看良久,然后似确认般深吸了一口气,复又缓缓睁大了眸子,双拳紧握,不知是惊是疑般咧了咧嘴,“彻悟先觉?天下间竟有这等奇事?” “陈盟主,你莫非识得七圣主这般状态?” 凄凉王忽问。 陈拙眼皮一垂,轻声道:“此乃我所练之功。” 众人听完一阵沉默。 老和尚叶哀禅开口道:“阿弥陀佛,以老僧之见,七圣主气接天地,内力万化,已到了任何功夫皆可信手拈来的地步,而且诸位有没有察觉,想是陈盟主与燕帮主之故,七圣主身上的凶意和战意已消退了不少,不若咱们人皆与之一会,或能助其清醒。” 燕狂徒先前未能见功,眼神很是郁燥,“秃驴,这人虽半疯半癫,武功仍是高到绝顶,可他要是没醒来,咱们所有人的一身绝学岂不尽为其所得?到时候放眼天下谁能制住他?” 此言一出,所有人又都沉默了下来。 “不过,过瘾……”不料燕狂徒突的话锋一转,大笑起来,盘膝一坐,眼神发亮,“遇此强手,老子誓要一争谁高谁低!” 他浑似忘了此战的目的。 几在同时,陈拙也是另有动作,坐于虚空,他倒想看看,关七所成内家拳会是何等境地,而且此人若能清醒,或可为强助。 双目颤动,陈拙望着诸葛正我,视线相交,似窥见了不一样的东西,眸子淡淡有神,“既然如此,咱们不妨改为坐而论道,如何?” 九大关刀龙放啸看他一眼,奇道:“哦?怎么个论法?” 其他人也都纷纷静听,投来目光。 陈拙想了想,“这论道嘛,无非手上之道、心中之道,手上之道论的是打法,心中之道,论的是想法,且看看谁道高道低,孰强孰弱,还能保留一部分实力,用以提防七圣主。” 这争的已不止是手段,还有彼此的武道真意。 “好!” “妙极!” “妙得很!” …… 这一卷月底结束 (本章完) 213、武尽虚空 孤山独立。 矮丘之上,众人皆盘膝席地而坐,两方几大高手各成阵势,彼此对峙,围坐成一偌大战圈,将闭目静立的关七围在其中。 “在下姜任庭!” “在下姜端平!” “我弟兄自步入江湖,无论敌手寡众,皆并肩而上,只因我二人所练之功为合击之法,今日论道亦是如此,还望几位老前辈不吝赐教。” 值此时候,那身份神秘的两兄弟也报上了名姓,正是“天下社”的姜氏兄弟。 一人浓眉大眼,身上流露着草莽之气,一人则是英俊潇洒,气态逸雅。 二人约莫而立的岁数,一人蓝衫,一人锦衣。 原本照陈拙之本意是想“神州盟”连同“天下社”,再加“权力帮”,合三方之力先以雷霆之势将这些不知变通的老顽固尽数扫清,届时改换江湖,再定谁主沉浮。 但现在…… 一个个气机勃发,目光灼灼的环顾众人,似在寻觅对手。 “不若老僧先来。” 喑哑嗓音响起。 懒残大师叶哀禅脸颊焦黄,眉眼狭长,面相竟天生有异,与陈拙那鹰视狼顾之气象遥相对峙。 却说异在何处? 这人凸额兜颔,远观之下,犹若一条垂暮苍龙,就连开口放言,其声也犹若龙吟,气象端是惊人。 陈拙在皇宫内也曾翻过几本摸骨批命的相面之书,若依相术而言,这可是帝王之相,九五之尊的骨相。 此人便是韦青青青的大弟子,亦是许笑一、诸葛正我、元十三限的大师兄,只因昔年犯下重罪,方才遁入空门,出家为僧。 便在众人决定论道之际,月华已隐,天降大雪。 洋洋洒洒的雪瓣转眼掩了山河大地,遮了山坳,覆了土石草木。 然众人尽皆纹丝未动。 叶哀禅白皙右掌上绕着一圈念珠,忽食指一颤,指发剑气,那气机嗤嗤激射,落于地面,留痕而散。 待到食指一落下,一拂僧袖,拂去了石屑,地上立见露出个“佛”字。 叶哀禅径直看向陈拙,“陈盟主,你且看看,这是何字?” 陈拙一愣,但很快便明白这是挑上自己了。 老和尚分明是想和他以口中之道争锋,语藏机锋,今日他若说这是个“佛”字,便会正中下怀,和尚可是最擅嘴上功夫,天花乱坠,论法辩机。 看来是想先败他,以乱众人之心。 他屈腿而坐,坐于虚空,周身气机神异非凡,“有意思,咱也算纵横江湖多年,斗招斗力,斗劲斗巧,今朝还是头一回与人斗嘴皮子功夫……依大师之见,那是个何字?” 叶哀禅垂目回道:“这是个‘悟’字。” 有意思。 见佛说悟么? 陈拙眼神一亮,但又摇头,轻声道:“错了,本侯看来,那分明是个‘杀’字。” 他说“杀”字,杀念已动,杀机已起,杀意已生,众人只觉天地骤冷,皓月更寒,周遭山风大作,带起阵阵切肤之痛,如钢刀刮过,一个个不由心下骇然。 这杀念之盛,虽无形无质,却已令人切实感同身受,真实不虚。 更惊人的还在后面,他双眼一凝,立见精光夺眶而出,激在飞雪之上,那雪幕中忽跃出个人来,身形轮廓与陈拙相近,握拳踱步,在风雪中时聚时散,飘忽无常。 目光再落,虚影已朝叶哀禅扑杀而上,拳意滔天。 叶哀禅与陈拙视线一对,只觉陷入无穷杀机之中,如引火烧身,更可怕的是,他眼前恍惚,月下浮出重重幻象,矮丘开裂,如通幽冥,几副皮肉坠烂,满身蛆虫的骸骨已爬了出来。 但他很快便清醒过来,一撩僧袖,抬手凌空一指那漫天霜雪,原本洋洋洒洒,纷乱无迹的鹅毛大雪立时聚散成形,化作一僧者轮廓,落在圈中,大吼一声,竟是纯正的佛门狮子吼神功。 两道身影俱是齐齐溃散。 只这一手显露,围观几人既觉新鲜,又有心惊,亦是初见这等惊世手段。 二人以气机牵引,凭神意争锋,好生了得。 便是跃跃欲试的燕狂徒也安静下来,凝神细看。 于他们这般境界的高手而言,想要再进,可谓难如登天,更难的是遇旗鼓相逢之对手。 眼前几人虽说实力犹雄,然皆已夕阳迟暮,哪像他们几人,似那东升旭日;今日论道,既是挑战,亦是机缘,可观各家绝学,或能大有收获,有所明悟。 或许对太多人来说,一生所图,多为权势名利,然在座众人,若无纯粹武道之心,又岂会成就今时这等气候。 二人彼此试探,竟是平分秋色,陈拙见状也放开了手脚,“好个和尚,眼中无佛,心中无法,那你悟了什么?” 叶哀禅捻动佛珠的手指一顿,一拍脑门,竟从腰间解下个酒葫芦,猛饮了一口,朗声大笑:“佛是什么?法是什么?古刹老钟,酒肉性空,悲喜枯荣,痴人说梦,哈哈哈!!” 这人开口如常,然笑声出口,却是狮子吼神功。 其声过处,风雪顿如汪洋卷天地,狂风袭大江。 陈拙置身狂浪之中,一扬眉梢,“好个无法无天的酒肉和尚,你跟我玩虚的。” 他周身气机晦涩,精神之力外放溢出,似层层涟漪荡过,于狂风大浪中稳若泰山,岿然不动。 叶哀禅长笑,“天无佛,地无法,佛是什么?法是什么?我即是佛,佛即是法!” 陈拙冷冷一笑,大喝一声,“逢佛杀佛,遇法灭法!杀!” 他口中杀声一出,胸腹鼓荡,仰天狂吼,好似一尊盖世狂魔,其声如惊雷回荡于天地间,雷音大作。 二人互叱。 两股狂乱气机于矮丘之上轰然对撞,如有巨石碾过天际,轰隆隆震耳欲聋。 其声如开天地,狮子吼与那雷音既是碰撞,又两不相让,传遍八方,足足持续了十数息。 声至末尾,山顶风雪已被肃清一空,矮丘四周,乍见惊爆不绝,地动山摇,惊的群山悚然,似有两条妖龙在众人头顶厮杀恶战,风雪一转,竟化作一巨大的雪龙卷,十数丈高低,将众人裹了进去。 待双方气机一散,一切突然又归寻常。 风雪如瀑,冲天而降。 众人既是心惊,又有忌惮。 那姜氏兄弟与燕狂徒看在眼中,眼神各异。 叶哀禅乃是自在门的大弟子,韦青青青首徒,论功力足以惊世,便是在他们之中也首屈一指,不想陈拙竟能不落下风。 叶哀禅叹道:“说来说去,还得手上做过一场。” 陈拙闻言一掀眼皮,“正要领教!” 风雪中身影再聚。 陈拙早已察觉,这人居然也通精神之道,怪不得敢率先挑他。 所有人凝神定睛。 “提剑!” 叶哀禅抬手再指,指尖一点光华透出,那雪中虚影提手一抓,已自飞霜寒雪中抽出一口剑来,风雪成剑,顿起肃杀。 陈拙饶有兴致的瞧着,衣袂忽动,口中说道:“起刀!” 雪中虚影右手虚握,霜雪自化寒刀。 猝然,雪中杀机一涨,风霜凛冽,冰雪骤寒。 战圈内,刀颤剑鸣,两抹虚幻身影已扑杀在一处。 下一刻。 “叮叮叮……” 风雪中竟能听闻刀剑激斗之声,更有刀光剑影晃眼亮起,两道身影只如绝世剑客,盖世刀客,在飞雪中聚散腾挪,时隐时现,如鱼得水,杀的天昏地暗。 叶哀禅手中佛珠越捻越快,眼皮急颤,另一只手连连指发气机,如提线傀儡般牵动着那剑客的一招一式,或急或缓,或刁钻灵巧,或狠辣劲急。 相比之下,陈拙倒无太大动作,他双眼一阖,眉心红印一亮,刀客已是见招拆招,快刀翻飞无影。 如今他非本尊亲自动手,自蔽先觉之能,正要一试这几位当世顶峰。 只是一旁的关七忽起异动,紧抿的两瓣嘴唇翕动了四下,似是说了四个字。 陈拙双眼徐徐张开,嘴唇亦是轻颤,仿佛在重复着关七之前的话,眼瞳微震。 那好像是…… 武尽虚空! 外星人就不写了,太扯了,直接破碎而去。 (本章完) 214、变数 “武尽虚空,何解?” 他如今六感超绝,但凡动念,方圆三十丈内任何风吹草动尽可感知,那关七的细微异样岂会错漏。 尤其是在目睹关七摸透了内家拳的发劲诀窍,他实在想看看,换作这等才情绝世的妖孽,会走出一条怎样的路。 但他心中并无沮丧之意,内家拳的功夫,“通玄”之前归根结底乃是对于自身的掌控驾驭,化拙为巧,锤炼筋骨五脏,壮大气血;以关七这等武道大宗师的天资,身骨早已千锤百炼,一法通,万法通,能在短时间内摸透也不算稀奇。 通玄往上,才是真的绝俗之境。 就看各自的领悟了。 事实上不光他察觉到这四个字,其他人也都心神一震,各有异动。 常言道武无止境,更无尽头,如今七圣主冷不丁冒出这四个字,又是何意? 众人境界皆横绝当世,纷纷沉眉凝目,各在思忖,只觉其意晦涩,如藏大秘。 燕狂徒更是满脸不耐,好似抓心挠肝一般,双眼圆睁,如狮虎瞪目,满脸不善的盯着关七,守着下文。 而且众人惊觉关七身上的凶意戾气正自消弭,然在场所有人却都明白,这是在顿悟。 眼前人恐已触及到某种非比寻常的玄妙之境,不可想象。 只是关七身上的气机忽起变化,周身外的飘飞风雪骤然纷乱,暴动不休,如惊涛大浪漱石拍岸,不住迫向四面八方,推尘卷雪,一重盖过一重,迫的众人向后滑去。 “七圣主想是已到参悟天理的紧要关头,既是如此,不妨助他一臂之力,看看此间绝顶、武道尽头是何等不世风采。” 九大关刀龙放啸向来被江湖人尊称为龙老英雄,平生快意恩仇,侠名之盛犹在方巨侠之上,此时一稳身形,灰袄时涨时缩,如生根在地、浪中顽石,满头白发尽被拂向脑后。 他虎目大放异彩,气息一沉,粗粝面庞登时泛起红光,一只黝红厚实的肉掌隔空朝着关七拍去,看似刚猛无匹,掌劲却是柔和,如春风化雨,抽丝剥茧,以柔克刚,既在抵抗面前的狂涛大浪,亦在给关七喂招。 关七的天赋惊世骇俗,如今再由在场诸位高手各自的绝学填充弥补,定能集各家真意于一身,如万川归海,可妙参天理,成震古烁今之人。 “然也!” “好!” …… 其他人俱是深提了一口气,别的不说,仅凭那“武尽虚空”四个字也足以令他们出手。 不由分说,当即各施各法,枪、剑、刀、掌……悉数信手拈来,隔空出招,只取神意,以迎关七。 如此,也是为了稳固战圈,以束关七盖世之威。 狂涛一稳,场中噗”的一声,风雪一乱,那恶战厮杀的剑客、刀客因操纵之人分神之故,气机一断,飘然而散,重新化作霜雪,融进了风中。 “大师,留神了!” 陈拙不想再浪费时间,浓眉一沉,提醒了一句,袖中右手徐徐吐出,一伸食指,斜指半空,指尖放出一缕光华,点了出去。 食指轻点,半空风雪陡然一滞,宛若石入水中,在雪幕里点出一圈浅浅涟漪,刹那霜雪一拢,化作一道身影挥拳杀出。 陈拙气息轻轻一吐,心绪乍动,风雪中已露杀机。 他食指连点,雪中立现重重虚影,由虚化实,有的推拳,有的出掌,还有刀法、箭法、腿法、爪功、枪法,全都是内家拳之技巧,如今以神念显化,尽数攻杀向叶哀禅。 “阿弥陀佛!” 叶哀禅口中宣了声佛号,手中捻珠的动作一顿,忽翻手振腕一抖,念珠立时星罗棋布般散向雪幕,坠在地上,击出金铁抨击之声,火星四溅,一朵朵雪浪登时飞溅半空,化作一个个僧者模样,冲杀而上。 这一落之下,念珠被叶哀禅大手一摄,竟又尽数倒飞而回,兜入袖中,重落手心。 一时间,放眼望去,双方仿佛以天地大幕为棋盘,以神意化为落子,攻伐来去。 二人皆未起身,然瞬息刹那,半空气机已交换互攻了百十招,彼此先是斗招,见招拆招,以念起招,各是无穷变化。 叶哀禅一身所学十分驳杂,且皆有不俗的造诣,他原本对自己的根基底蕴极有信心,怎料陈拙这一番施展下来,打法虽显古怪,然却十分精妙,见招破招,双方竟斗了个半斤八两,打法俱是已臻至绝妙境地,谁也奈何不了谁。 眼看招数难分胜负,叶哀禅提手再指,双眼犹如蒙上了一层毫光,一手捏了个密宗指印,另一手食指一抬,十数道虚影遽然溃散,跟着重聚,竟化作一条两丈长短的苍龙,盘身游腾,于雪中摆尾探爪,吞风饮雪,口吐龙吟,大有腾飞九天任翱翔之势。 猝然,那条苍龙扑进风雪中已大开杀戒起来,兴风起浪,搅得天翻地覆,尤为惊人。 双方乃是以气机相争,以神念而斗,所成气象当是彼此意志的体现,这苍龙非龙,而是这和尚欲要纵横山河,驰骋天地之念想。 底下掠阵众人一边相助关七,一面静候此战胜负,尽在凝神,心中无不震讶。 陈拙紧盯半空,心中亦是暗震,只道这老和尚当真不同凡响,打法奇绝也就罢了,想法更是高明。 叶哀禅还不忘出言说道:“陈盟主若是技穷,大可认输!” “老和尚好大的口气。” 陈拙“嘿”然一笑,眼中凝神,眉心一亮,两腮内收的瞬间撮嘴猛一吸气,只将先前所化虚影尽数吸的散去身形,汇作一缕,眼看就要被吞入口中,他两腮一鼓,又吐了一口气。 那缕风雪借着这口气登时好似活了过来,摇身一变,恍惚间化作一负剑道人。 明明看似剑仙侠圣一流,然杀气腾腾,更多的是红尘江湖之气。 此变正是陈拙在太清楼里所见到的那幅斩蛟图中的吕祖,被他随性而发,随意挥洒,以神念幻化而出。 眸光一动,陈拙舌绽春雷般叱道:“杀!” 道人立时拔剑斩龙。 叶哀禅双眼微睁,气机一引,苍龙遁入雪幕,避开剑下锋芒,已围着那道人盘旋急转,自四面八方出爪快攻,却是将先前种种招数变化归于一身。 那道人手持利剑,剑光走转如电如影,看似使得是剑法,然招数变化如枪、如刀、如拳……如一剑化万法,又似万变归一,玄妙莫测。 这一战实属当世罕见。 苍龙兴风作浪,龙归大海,于天地间遨游。 那吕祖却是傲立虚空,剑光圆转,引风动云。 然而,叶哀禅眼皮忽的一跳,他只见陈拙垂下双眼,两手动作,左手前举,五指虚握,右手食指中指一屈,往后一拖,已做了个开弓拽弦的动作。 无形中,已有一股叫人心惊肉跳的气机牢牢锁来,顿时心神一凛,如临大敌。 对于这足能与“伤心小箭”相提并论的箭法,他早已留神,况且元十三限便是命丧陈拙之手,焉能没有提防。 当即暗提十二分精神。 陈拙再一抬眼,眼神如水,便在叶哀禅的凝神中,他果然一松右手,放了一箭。 “嘿!” 叶哀禅老眼大张,大手一抓,身上袈裟顿时迎风一展,如一堵墙一样,立在身前,手中念珠同时一捻,抬手一抖,连珠打出,射向陈拙。 只是他神情立马微变,暗道不好,抬手一抓,那飞出一截的念珠忽又被悉数倒飞摄回。 盖因陈拙所放之箭并非是朝着他的,而那箭矢也不是无形之箭。 半空中正与苍龙搏杀的吕祖,便在松弦放箭的一瞬,已提剑横飞,人剑合一,又似化作一支箭矢,如长虹经天,风雷掣电,自长空一纵而过。 苍龙悲鸣,未等坠落,便已随风而散,重新融入风雪。 一切又复如常,先前种种,仿若幻觉。 叶哀禅一张焦黄老脸立时涨红,看着手中被攥为齑粉的念珠苦笑摇头。 风雪漫过,他再去瞧那个“佛”字,忽见片片风雪如金铁坠落,掷地有声,待石粉簌簌散去,已化作一个“殺”字,这一下,本是殷红的面色又转苍白。 “阿弥陀佛,陈盟主惊才绝艳,老僧甘拜下风!” 陈拙双眼一合,“承让!” 二人话起话落,就听燕狂徒等不及的笑道:“哈哈,该老子了!” 他眸光一扫,径直瞟向诸葛神侯,正待指名道姓,哪想洛阳王温晚忽不轻不重地道:“请!” 燕狂徒先是一怔,而后森然一笑,“你就是温嵩阳,好,你既然以手上功夫名震天下,我便以手上功夫败你。” 二人气机一撤,由陈拙与叶哀禅补上缺口。 不待众人反应,燕狂徒右手当空划出半圈,隔空缓缓推掌而出。 这一推,推的是气势,如山崩地裂,星坠月落,又似海翻陆沉。 众人顿觉一股压抑气机落在胸口,狂暴霸道,那漫天雪瓣在这一推之下,只如箭雨飞蝗,横击温晚。 温晚儒雅气态立改,右手洒脱拂袖,立见平地起浪,雪浪冲天,滚滚迎上。 须臾间,矮丘山顶,两股磅礴气势如洪流潮浪对撞在一处。 漫天飞雪顷刻爆散,当空倒流,奇景惊人。 燕狂徒长身而起,衣袍猎猎鼓荡,大袖翻飞,如要迎风而起。 他面露见猎心喜之色,沉声笑道:“妙得很!” 风雪再降,将二人身形转瞬淹没。 但不到两息,众人眼前风雪倏然滞缓一顿,接着如冰面龟裂般四分五裂,被肃清一空,燕狂徒面露冷笑,竟又坐了下来。 却是胜负已分,对面温晚踉跄而坐,胸膛上已多了一层浅淡霜雪,乃是一记掌痕,然神色仍是如常,不卑不亢,不见变化。 “我……败了!” 他说。 这么快? 见燕狂徒如此不世凶威,双方众人都暗暗心惊,那温晚好歹老一辈高手,竟败的这般干脆。 只是燕狂徒脸色忽变,右掌一提,掌心已多出一团黑紫之色,却是中了毒。 “老东西,武场较技,伱敢出暗手?” 诸葛正我不咸不淡地道:“既是较技,洛阳王出身温家,以毒入功有何不可?待此局落罢,解药双手奉上。” 这话却也没错。 燕狂徒脸皮一抖,冷哼道:“老子用不着。” 说罢,已盘膝打坐,运功逼毒。 龙放啸陡然起身,不等他开口,姜氏兄弟已抬眼迎上…… 便在场中激战正酣之时,陈拙忽有所觉,他眼皮一抬,看向关七。 就见对方的身上生出了莫大变故,原本魁梧的身躯居然在一点点塌瘪,精气神华已在黯淡,黑发变白,英伟容貌竟然显现出了老态。 见此情形,陈拙瞳孔一凝,暗道不好,心头更是冒出两个尤为忌惮的字眼来。 只因这番变化非是别的,正是那武夫之死。 散功!!! (本章完) 215、胜 居然是散功。 陈拙心神微沉,脑海中思绪走转,很快便明白了其中的关键。 关七受困多年,外表看似完好,内里怕是早已千疮百孔,肉身这颗大丹尚未达至无漏,还精气大损,而今悟了内家拳,一念进境好似千里,五脏鼓荡,气血如洪流,冲击之下,肉身便如那满是蚁穴的大堤,精气外泄,丹毁人亡近在眼前。 看来天赋太高也不是件好事儿。 但此刻关七仍沉寂于顿悟之中,先觉不败,便是想要援手施救都难以做到。 况且散功乃武夫生死大劫,单凭外力想要逆转无疑痴人说梦。 若无意外,这人……死定了。 “他这是怎么了?” 诸葛正我终于发觉不对,目显惊悸。 不光是他,其他人也都如见大恐怖,实在是眼前的场面太过匪夷所思。 仅仅十几息的功夫,关七挺拔的身姿已屈背弯腰,变得佝偻,满头乌发迅速染上了一抹霜色,面生褶皱,毛孔中已在泌出血汗。 随着散功开始,关七体内那股浩瀚无边的气机也逐渐势微下来。 众人纷纷撤功,相顾一望,俱露惊容。 “他要死了!” 陈拙双眼微阖,也不遮掩,语气既有可惜,又有感慨。 “此乃我这一门功夫的劫数,非是生老病死的死,而是肉身之劫,好比常人无疾而终,乃命中定数。原本尚有延缓之法,可七圣主的情况有些复杂,又处顿悟,我亦无能为力。” 如此人物,若不是走火入魔,变得疯癫,哪还有他们这些人什么事儿;可惜,英雄难过美人关,强以这等无敌天下的霸道货色,也难逃众叛亲离,黯然落幕的下场。 诸葛正我失神片刻,摇头黯然一叹,“可惜了七圣主这等人物。” 他浑似忘了此时双方还在论道争胜。 “我离京之后去寻大师兄时,北上走了一趟。” 诸葛正我似忆起什么,老态更甚。 陈拙望着关七,脸上皱眉沉思,嘴上随意道:“看到了什么?” 诸葛正我长长吁出一口气,“出门无所见,白骨蔽平原。” 陈拙听到这话沉默了一会儿,忽问,“所以,这才是你改变主意的真正原因?” 诸葛正我答非所问地道:“那女真起于白山黑水,早年间我还当是未通教化的蛮夷,不想崛起甚速,更有盖世天骄横空出世。” “你相信气运之说么?” 他忽然扭头望向陈拙。 “传闻当年林灵素曾卜过一卦,卦象显示极为惊人,有宋灭金兴之兆,还预示中原武林会一蹶不振,故而我北上的时候特意去看了一眼。” 陈拙沉声道:“你说的是那金国至尊完颜决?如何?” 诸葛正我摇头,“未曾亲见,只感觉城中有一条不可一世的狂龙盘踞,坐镇江山,其势霸道天成,拳意冷戾森然,嗜杀好战,我……退走了。” 说话间,那边的姜氏兄弟已与龙放啸斗了起来。 二人所习功法名为“忘情天书”,弟兄两个各有所得,又因内力同根同源,故而合击之下,无论气势还是内力真气皆可融为一体,威能倍增。 “龙老英雄,献丑了!” 两兄弟齐齐起身,干脆利落,目中神华爆显,抵肩而立。 只一起身,两人头顶风雪立如飞瀑倒卷,又像被一只无形大手推开。 气势冲霄, 蓦然,姜任庭与姜端平猛吞了一口气息,齐齐往前迈出一步,这一步踏出,二人步调一致,气息一致,只一落地,一股凛冽罡风立时以两兄弟为源头刮向四面八方。 众人错觉般只觉有两座峭拔陡峰凭空坠落在眼前,扎根耸立,其势浩大磅礴,碾压四极,威慑八方,似可上抵日月,下接地际,出入九天之上,至尊至威。 竟成帝王气象。 龙放啸虎目圆睁,须发皆张,此刻没了关七的牵制,他浑身气机强提,衣袍鼓荡,两脚重重一踏,双手擎天托举而起,掌心外翻,似要撑住这两座大山,其势厚重如汪洋,一浪接着一浪。 两势相撞,风雪中顿见怪相迭起,竟是僵持在一起。 而那红袖神尼也动了动眸子,视线一转,径直望向了司徒十二。 凄凉王一提艳神枪,看向了手持惊艳枪的诸葛正我。 如今五战已胜两场,倘若再胜一场,便算是赢了。 几人各划战圈,已在交锋。 “完颜决?霸拳?” 陈拙握住双拳,看了看自己的拳头。 而地上运功逼毒的燕狂徒忽立眉瞪目,张口一吐,一口血箭已被呕出,他一拭嘴角,看向关七,似也没了之前的狂傲霸道,“可惜武尽虚空不知何意……啊……” 他语带怒音,像是痛失对手般极不甘心,走转半圈,猛然一沉步伐,呼的劈出一掌。 掌劲倾泻而出,犹若实质,排山倒海,呼啸横击之下,山石粉碎,大地平尘。 而关七身上的变故也越来越骇人,怪诞可怖;先前还是个魁梧大汉,而今精气散去大半,已瘦弱如一油尽灯枯的老叟,身骨越缩越小,皮肉死寂灰黯,看着像是在雪地里缩成一团的老人。 燕狂徒眉宇纠结片刻,冷哼转身,“无趣!” 却是朝着正和凄凉王论道争锋的诸葛神侯行去。 叶哀禅与温晚见状也忙赶去掠阵,只剩陈拙一人杵在原地。 他瞧着缩成大茧似的关七,走到跟前,伸手一摸,掌心仿佛触及到了晒干的橘子皮,再一探脉搏,心跳气息全无,已是气绝当场。 盖世无敌的战神关七居然就这么死了? 陈拙伸手捋过对方的四肢手脚、脊椎大龙,就连皮肉下的筋肉也摸索了一遍,果然如此,劲力大成,浑身筋肉拧成了一股。 且说他正待收回右手,食指猛的莫名一颤,堪堪离开的手心又按了回去,沉静眸子转动间已屏息凝神。 足足等了几快一盏茶。 陈拙已快合上的眼皮终于缓缓掀起,露出一抹古怪之色,“好生了得,竟然这么快已掌握了沉眠龟息的门道。” 手心下,一个微弱到近乎于无的心跳轻轻传递了出来。 陈拙犹豫再三,忽然做出个大胆的决定,他从怀里拿出个青瓷丹瓶,从中倒出了两颗龙眼大小的丹丸,一赤一黑,正是无极仙丹。 “是死是活,就全看伱的造化了。” 掐开关七的下颌,扣开牙关,陈拙反手已将丹药塞了进去。 旋即以掌作刀,就地刨开个浅坑,将关七埋了进去。 夜尽天明。 风消雪散。 数十道身影飞逐而至,四下扫量,待看到不远处的皑皑雪丘,俱是精神一振,急呼道:“找到了,在这里!” 所有人登时兔起鹘落,急忙贴了过去,待离近了一瞧。 才见山顶或坐或站,有数道身影,人皆满身霜雪,像是堆成的雪人,须眉皆白,犹若神像,不见一丝动静。 陈拙徐徐睁眼,睫毛上冰渣厚结,发丝染雪。 谁赢了? 所有人神情紧张。 “啊!局主,局主!” 山顶惊起悲呼,龙放啸身前,四大世家面容失惊,跪地嚎哭。 却是龙放啸力竭而亡,到死还是那擎天托举的架势,死都不愿认输。 而姜氏兄弟则是双肩一震,自雪壳中摔出,脸色苍白憔悴,似受重伤。 二人以二敌一,竟是两败俱伤的结果。 姜氏兄弟脸色阴晴不定,继而化作难看,扭头已联袂远去,连胜负都不想再提了。 再有那司徒十二和红袖神尼,二人齐齐自霜雪中撞出,各是步伐踉跄。 司徒十二身形一稳,背后七柄长剑顷刻折碎了五柄,他脸色灰黯,很复杂地嘶声道:“我败了!” “承让了!” 红袖神尼含笑而坐,单掌一竖,一垂头颅,没了气息。 以命搏胜。 苏梦枕踱步而来,一面轻咳,一面望着面前的师父,双眼一阖,沉默久久。 而另一头,凄凉王与诸葛正我也分出了胜负。 凄凉王手持断枪,转身大步下山。 “还战么?” 燕狂徒起身。 诸葛正我看着两位故友的尸体,面上不见喜怒,缄默良久。 “够了……” 他望向陈拙。 “你赢了,但愿你是对的,从今往后,江湖……是你们的了!!” (本章完) 216、见佛开口 京师。 神通侯侯府,众人齐聚一堂, 这一夜可不平静,九大关刀龙放啸力竭而死,红袖神尼以命搏胜,而那些剩下的众多高手又都各自星散。 江湖局势至此大变,就连诸葛神侯也都认败。 长厅两侧,一张张朱红大椅摆放整齐,一个个江湖上的大人物也都早已落座,有的坐立不安,有的正襟危坐,有的噤若寒蝉。 侯府的院中更是挤满了各路的江湖势力。 忽见人群如潮分开,一道魁梧身影大踏步迈进,直入厅阁,坐在上座。 陈拙刚一落座,刀南神便口呼热气急匆匆上前禀报,“侯爷,诸葛神候的人趁乱把赵佶救走了,倒是没伤人,只用迷药把咱们安排的人手给迷晕了。” 众人脸上喜意还没保持多久,这又惊上了。 雷损腾的起身,灰眉一拧,他可不想看到这大好前景功败垂成,要是赵佶不死,又有诸葛神侯帮扶,这些武将朝臣迟早倒戈,到时候局势调转。 且说他正待吩咐众人前去追击,却见陈拙不带半点异样,稳坐太师椅上,心头莫名一突,只待眼窝里的两颗招子转了两圈,才拿捏不准地问,“不追?” 陈拙瞥了他一眼,端过一旁的热茶含了一口,等咽下去,才漫不经心地道:“他本就是冲着赵佶来的,昨夜不就已经说的很清楚了么。” 昨夜说什么了? 一群人面面相觑。 陈拙扫了眼满厅所有人的反应,轻声道:“他说相信我是真的为了天下,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只是和他们论道,而不是生死一战。” 戚少商坐在一旁,思索了片刻,像是恍然般明白了过来,“诸葛先生他是用我们这些人的命和你做交易,换回赵佶。” 陈拙娓娓道来,“那风云镖局高手尽出,加上“老字号”温家,合共五百多名精锐,皆是当世好手,早已事先潜入京城……京师外还有各方绿林白道也都闻风赶来援手,真要动真格的,一拍两散,鱼死网破。” 明里的手段倒是好应付,可加上以温晚为首的“温家”,这些精于下毒的狠手,杀人于无影无形,防不胜防。 陈拙倒不放在眼里,但剩下的这些人可就说不准了。 “而且诸葛正我不是还说了,他忠君爱国,旧太子都救走了,岂会坐任赵佶身陷禁宫。” 朱月明干笑道:“侯爷,就这么让他们把人救走了,会不会留下后患?” 陈拙端着茶杯,吹了吹上面的浮沫,眼神复杂,“不会了,怎会啊,此番论道过后,他们便再无胜算,五大高手死了两个,诸葛正我只会将那父子二人安排在一个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安享晚年,以全臣子本分,而且……诸葛神侯也快死了。” 他语出惊人,所有人先是怔愣,而后哗然一惊。 但陈拙并未开口说明缘由。 如今赵佶获救,诸葛神侯便再无后顾之忧,昨夜这人曾言被那完颜决的气机惊退,便是有意寻之一战,眼下忧虑一除,又不愿入朝为官,等安顿好赵佶那对父子,想来也该动身北上了。 此去,必死无疑。 这人是忠君爱国不假,但君在前,国在后,所行所为乃坚守所致,并非十恶不赦。 可惜他虽然提议席地论道,避过生死战,但龙放啸与红袖神尼还是死了。 龙放啸的死他尚能想的明白,风云镖局势力太大,如今魁首一死,底下人也就不敢再有二心,自会顺其而然的依言归入朝廷,但红袖神尼的死……大抵是不愿输吧。 这一役双方瞧着水火不容,但却是新老两代的势力交接。 当中最大的受益者,就是他。 也是如此,燕狂徒与姜氏兄弟才会即刻动身归南,连京师都不敢再进。 只因北方武林,黑白两道,如今尽归“神州盟”。 算起来,诸葛正我这是变相的推了陈拙一把,用以稳固实力。 他搁下茶杯,一面起身一面对戚少商叮嘱道:“你若有空,去风云镖局和小寒山寺走上一趟,代我祭奠一番。” 等走到门口,陈拙回头将视线顿在半空,一一扫过了厅堂里的所有人,语气平淡地道:“一个月后,便是立盟之日,广散英雄帖,凡北方武林,各门各派,各帮各会,正邪善恶,皆需令人到场,不然,杀无赦!!!” 平静的话语,却好像带有锵锵杀音。 终于到这一天了。 所有人俱是精神一振,纷纷起身。 “是!” …… 往后的几天,京师又连着下了几场大雪,天气也一天比一天深寒。 而江湖上的传闻也越来越多。 汴京繁华依旧,白雪飘飞,陈拙一身素色青衫,撑伞漫步,伞下的赵师容正好奇四顾,打量着周遭的一切,时而尝尝街边的各种小食,时而唱两声学来的小曲儿,把身后的狐裘披风转了又转,新鲜的紧。 二人走过苦水铺,行过甜水巷,穿梭在林立的酒楼中,转过一间间斋馆,最后驻足在一座雕梁画栋,华丽精美的矾楼前。 不同于那些需要老鸨龟公揽客招呼的勾栏瓦肆,出入此间的要么是王孙贵族,要么是世家公子,或是薄有才名的读书人。 人头攒动,门庭若市。 之所以如此,盖因此间有位绝代风华,倾国倾城的女子。 名唤李师师。 只是二人一来,那些原本候在外头,急不可待的世家公子却是眼神一亮,直直瞧着伞下的赵师容,越看眼神越直。 “这人瞧着怎么和师师姑娘相似的紧?” “兀那糙汉,这丫头卖不卖?” “我出五百两!” …… 一群人登时围了过来。 但当中也有眼尖的,吓得腿肚子打转,唇白面青,颤声道:“见……见过……镇……镇北侯!!!” 一听“镇北侯”三个字,场面瞬间安静下来,跟着瘫软一片,战战兢兢,有的干脆两眼一翻,吓晕过去。 “侯爷,饶……饶命!” 陈拙看也没看地上的人,而是望向身旁的赵师容,轻声道:“要不要进去见见?” 赵师容垂着眼,未见表情,她双肩轻轻一耸,仰着小脸咯咯一笑,“先生,伱带我进这烟花巷柳之地,算什么说法?” 陈拙点点头,“那就不进去了,再去哪儿走走吧。” 如今江湖大局暂定,剩下的便是以应女真铁骑,各地已在开始招募兵丁,往后时间只会越来越紧,赵师容似也识得形势,这些时候一直忙着处理奏折,稳固朝臣之心。 就是提了个小小的要求,让陈拙领她出来走一走。 细细想来,自打步入此间,他似乎也没静下心好好走走,见见这天下苍生。 且说一路走走转转,一个撑伞慢行,高大魁梧,步履沉稳,一个娇俏活泛,在伞下蹦蹦跳跳,惹来不少路人投来目光。 二人也不知走了多久,雪势渐大,正犹豫要不要回去,风雪中忽听阵阵钟声传来。 等寻声走出一截,才见雪中坐落着一座千年古刹。 远望过去,被漫天飞雪所罩,但仍是香火鼎盛,寺中钟声浩大恢宏,寺外香客更是络绎不绝,却是到了“大相国寺”。 看着寺中氤氲升腾,香火弥漫,赵师容好奇不已,对着陈拙问东问西。 正这时,殿内又入一人,那是个稳重汉子,看似少语,难有喜怒,然浑身上下无一不在散发着一股难言的威猛,劲装负刀,虎目泛亮。 “在下沈虎禅,家师有请!” 汉子粗犷沉稳,嗓音浑厚,说完只往外走。 这人却是懒残大师叶哀禅的大弟子,亦是七大寇之首。 三人一前二后,沐雪而行,转过了几座佛殿,直走到八角回廊的罗汉殿前,才见一焦黄脸的老僧正坐在一座木亭中,手里拿着一把刻刀,对着面前的石像精雕细琢。 叶哀禅气色恢复了不少,听到脚步,起身回转,见到陈拙他眼神平和,再看到身旁的赵师容忽又一亮,等打量了几眼,才颔首而笑。 “陈盟主,见过了。” 他身前立有一尊等身高低的菩萨像,轮廓已现,然面无眉眼,赵师容瞧得好奇,“这菩萨是男是女啊?” 叶哀禅笑道:“佛本无相,然相由心生,因人而异。” “那为何这外面的佛像会有面相?” 赵师容虽说在皇宫内遍阅了不少典籍,乃至帝王心术,权谋心计,但久困宫中,对这天下间万事万物的认知也还很是粗浅。 陈拙收了伞,“自然是为了粉饰,赚取香火钱;不然这佛像泥胎,天长日久,泥壳剥落,人不像人,佛不像佛,那些香客岂会供奉。” 叶哀禅听的失笑,“看来陈盟主对佛门颇为仇视啊,这泥胎佛像,不过是肉眼所见,若身怀慧根之辈,看到的可就大为不同了。” “老和尚莫不是不服输?” 陈拙闻笑了笑,眼底却若有所思。 不想叶哀禅忽道:“老僧今日所为非是陈盟主,而是有几句话想对官家说,不知可否?” 赵师容眨眨眼,看看老和尚,又瞧瞧陈拙。 陈拙凝视了叶哀禅片刻,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温言道:“这和尚着实不俗,你若想听就听听,不想听也无妨。” 赵师容“嗯”了一声,“老和尚,你想对我说什么?” 叶哀禅含笑点头,“官家且随我来。” 看着二人步入一座佛殿,陈拙负手立在雪中,眼神一扫,瞧向那尊不见眉眼的石像,心里则是想着该如何布置往后的事宜。 算算时候,也该去找岳飞了。 有那无极仙丹,足能令其一步登天,待其彻底成长起来,便可成为赵师容的左膀右臂,稳固江山,至于文臣…… 他心里想着,眼神却徐徐生变,像是遇到了极为不可思议的事情;耳边风雪渐远,天地似也飘远,像是突然间安静了下来,可那尊石像却前所未有的真实起来。 陡然,风雪中的那尊石像摇晃一震,竟活了过来,走下了石座。 陈拙悚然一惊,但很快便反应过来。 “见佛开口!” 他看向那尊石像,双眼骤然一眯,鬼使神差的问道:“你是谁?” 那石像面上无眉无眼,无口无鼻,可本是石制的面部竟然在陈拙的眼中变得光洁起来,越来越亮,宛若一面铜镜。 相望一眼,陈拙浑身剧震,眼中所见,那石像的面庞上赫然映出了他的自己的眉眼五官。 佛本无相,因人而异。 陈拙忽觉神念大动,且还有一股奇力冥冥中令他与石像产生了某种玄妙联系。 山字经!!! 非但他体内在散发奇力,石像体内亦在发散奇力,彼此共鸣。 陈拙心神恍惚,忽觉天地飞旋,再定睛,他骇然惊觉眼前多出了另一个自己。 不,不对,是他变成了石佛,好似彼此挪移变幻,借着石佛双眼看见了自己,又像是到了石像的身体中。 耳边更是听到一声轻问,“你是谁?” 那居然是之前自己的声音。 陈拙一时愣住。 (本章完) 217、佛我合一,无相菩萨 你是谁? 耳闻轻语,如在自问。 陈拙失神犹豫,不等回应,面前的自己又重复问道:“你是谁?” 陈拙此刻像是只存意念,手脚全无,想要开口,又发不了声,如被束缚在石佛体内,仿佛真就从血肉之躯化作一石胎,与这尊石佛融为一体。 “你是谁?” 又问。 饶是陈拙遇敌无数,逢险无数,遇到这般离奇诡谲的遭遇,心绪也不由乱了起来。 今日若堪破不了此劫,莫不是要永困石佛之中,还是身死道消,神归虚无。 “伱是谁?” 片刻功夫,陈拙又听轻问。 他此刻心烦意乱,被问的火起,杀声道:“滚!” “滚”字无声,耳边问声依旧,无人可闻。 而石佛眼中,不见天地,不见风雪,亦不见古刹,只有陈拙。 陈拙看着自己的形貌,稳了稳心神,逐渐冷静下来,脑海中飞快想着对策。 “山字经?” 感受到石像体内所散发的奇力,他不觉吃了一惊。 之所以如此,盖因这并非是人为的,也不是叶哀禅所为,更像是石像本身就具有的。 山字经所练,留神取意,可觉世间万物内藏之本质,而非留于形。 莫非是早就内藏的? 念及于此,陈拙沉念静观,无视耳边的声音,仔细感受了起来。 石像虽面无眉眼,经叶哀禅精雕细琢了一番,然石胎上还有一些老旧斑驳的痕迹,结过苔藓,留过印记,分明是一尊上了年头的菩萨像。 那股奇力又从何而来? 陈拙心念急转,观佛能瞧见石佛开口,走下座来,这般说法倒也不算稀奇,当年古佛不就如此么,眼下不过是他亲身遭遇罢了。 但两相一比,又有不同。 “等等……” 突然,陈拙脑海中灵光一现,似是想到了什么。 “山字经”他虽通晓,却未完全彻悟,当初只是借经中真意补全了那五气逆行之功;而“山字经”可觉万物内藏本质,加上他神念愈强,六感通玄,所见所闻早已与凡俗众生看到的不同,两相结合,再受这佛像内的奇力引动,三者合一而衍生此变。 这已不是“山字经”了,而是另一种前所未知,神秘莫测的功夫。 就像元十三限的“伤心箭诀”,并非只有单纯的口诀,需集“无情力”、“忍辱神功”、“山字经”,彼此衔接配合,方能修成伤心箭诀,而他眼下恰恰正是如此。 但怪就怪在这门功夫不是他创造的,非但如此,他现在还着了道。 若真要有个说法,便是这神像所发。 陈拙脑海中的思绪越想越乱,原本尚有头绪,可转念忽又觉得摸不着头脑,思来想去,本已平复的心绪又起波澜。 “定!” 他心中暗叱,立时心如止水,定境不变。 思来想去,既然是由佛像内的奇力所致,那便先应对此力。 陈拙心念一沉,沉寂如死水,渐归无念无想,犹若龟息入定。 也不知过去多久,就在他逐渐忘却自己的喝问之声后,本是寂静的天地又有了不一样的动静。 “这石像可真丑!” “这是哪尊菩萨?” “菩萨啊菩萨,保佑小爷我逢赌必赢,到时为你重塑金身……” “保佑今年风调雨顺,有个好收成。” “保佑我家媳妇儿能生个大胖儿子……” …… 一句句腔调不一的嗓音由弱渐大,竟是囊括了男女老幼。 陈拙心神大震,这些声音竟然全是对这具神像的祷告之声,祈求之音。 又过去许久。 陈拙只觉得自己仿佛与石像息脉相通,血肉相连,彻底合为一体,耳畔的那些声音也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大,越来越多,他手脚不能动,然竟似有种感同身受的错觉。 似有风霜洗磨,日晒雨淋,饱经岁月沧桑。 一瞬间,陈拙已是明白这股奇力从哪儿来的了。 这是……那些信徒、香客、僧众的祷告之念!!! 尽管不可思议,但绝对错不了。 如那“伤心小箭”的观想之法,可令神念凝实,这石像也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集万千念想,尽管那些念想的主人皆为凡俗,然积沙成丘,积水成海,日月轮转,竟然令石像体内生出这般奇力。 这不是内力真气,更像是一种气机,而陈拙六感通玄,动神起念,以这股气机为媒介,竟能匪夷所思的感受种种。 但随着那些声音越来越多,陈拙心中忽然生出一股莫大危机。 那万千念想冲击之下,他顿觉头痛欲裂,仿佛快要炸开,想要挣脱已是不及,心神便如狂风暴雨,惊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岌岌可危,苦苦支撑。 “找死!既然如此,杀无赦!” 陈拙杀意大盛,杀念大动,无上杀念刹那随心而起。 “杀杀杀!!! 耳边种种异响动静顷刻如被杀尽屠光,只是很快又冒了出来,仿若置身洪流之中。 下一刻,那无数祷告之声中再起轻问。 “你是谁?” 陈拙直视自己,原本清明的意识竟然渐被那些声音冲散淹没。 他心神恍惚,鬼使神差地道:“此身无相,从今往后,我便是无相菩萨!” …… 而此刻,罗汉殿的木亭外,沈虎禅“咦”了一声,扭头望去,却见陈拙正沐雪而立,面向亭中石像,闭目不动不言,如在禅定。 然,人虽未动,杀心已动。 一股难以想象的恐怖杀意自陈拙体内汹涌溢出,搅得天翻地覆,惊的群佛颤栗,千僧哆嗦;佛殿所供佛牌,噼啪连连摔倒在地,吓得满寺众僧纷纷伏地叩首,只以为神佛动怒,连连诵经焚香,祷告不停。 沈虎禅亦是一个激灵,下意识后退半步,就要去拔背后“禅刀”,仿佛握刀在手才能安心。 刀柄入手,他忽听陈拙口中发出一声轻问,“你是谁?” “你在和谁讲话?” 沈虎禅正不明所以,忽见眼前人眉心大亮,漫天风雪为之一顿,仿佛天地尽归寂静。 “吾乃……无相菩萨!” 陈拙似在自答自问,问的轻,答的缓。 也在同时,沈虎禅虎目大睁,径直看向亭中石像的面部。 恍惚间,那一无所有的面庞上猝然暴起两团精光,仿若石佛睁眼。 不,那是所映之光。 陈拙闭目动作,一手指天,一手指地,陡张双眼,目光犹如实质,夺目而出,落在石佛面孔之上。 一人一佛,犹如四目相对。 他指天,那石佛亦是指天,他指地,那石佛跟着指地。 下一刻,一道嗓音如雷叱道:“佛我合一,吾乃……无相菩萨!!” (本章完) 218、斩佛 ……无相菩萨!!! 其声浩大,叱咤八方。 沈虎禅听的一阵心悸失神,望着风雪中那尊黑发飞扬,指天指地,不可一世的嚣狂背影。 但他很快便惊觉不对,心头大骇。 眼神一动,沈虎禅环顾四周,但见周遭庙宇起落,风雪如旧,香火如旧,然视线所及,一切如水波泛起涟漪,竟似镜中花月般极不真实,唯他眼前人与那尊石佛最是清晰,仿佛成了此间唯一。 而那声叱喝之声并非只是从陈拙口中吐出,石佛居然也在说话。 石佛无口,其内却有浩荡之声传出,与陈拙的声音如出一辙,一模一样,合二为一。 两者如在共鸣,息脉相通,水乳交融。 这石佛中怎会有如此强大气机? 沈虎禅不觉一惊,他也愈发感觉到不对劲,耳边风无声,雪无寒,香无味。 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幻象。 他已在后退,试探惊疑地问道:“陈盟主,你怎么了?” 但一步、两步,沈虎禅一直急退出数十步,愕然发觉自己居然还在原地,仿佛周遭一切非是真实世界,而是重重幻象,又好像做了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如同意识到什么,沈虎禅彻底动容,惊疑失声,“这怎么可能,这莫不是师父所说的……精神世界?太惊人了,竟是悟得了精神修行的法门!” 他望向陈拙,又看看与之四目相对的石佛。 这一人一佛的气机似是正在连为一体,融为一体,变得浩瀚博大,无穷无尽,大到难以想象。 “难道真要立地成佛了?” 沈虎禅心念电转,猜想自己多半是先前生变之际被这股气机所引,意识被摄了进来,不知不觉中了招。 这倒是让他想起了一个人。 江湖传闻,那七绝神剑里的罗睡觉可梦中练剑,于意识世界修习剑法,如今二人的境况怕是与之极为相似,所见一切已非真实,而是精神所成。 但这石佛邪门的厉害,既是死物,却有此变故,非妖即怪…… 发觉陈拙没有及时回应,沈虎禅咬了咬牙,虎目渐亮,身骨紧绷,手中“阿难刀”已在缓缓出鞘,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这天底下功夫越高、气候越深的人越是容易走火入魔,关七威震武林,照样疯魔,元十三限叱咤天地,同样也愈发癫狂,而眼前人所修又是极为神秘的精神力,还有此离奇变化,沈虎禅不得不提防。 正待动作,他瞳孔急缩,却见陈拙的那张脸混沌一片,无口无鼻,唯一双不知深浅的晦涩眸子亮起,与那石像一般,仿佛已化无相,极为恐怖。 沈虎禅头皮发麻,目如冷电,禅刀已然出鞘,纵身一跃,直扑那尊古怪石佛。 更邪门的还在后面,石佛乍动,面上气机一涌,竟然浮现出眼耳口鼻,栩栩如生,赫然与陈拙一模一样。 一人一佛如今好似同息同脉,如水中倒影,看似双身,却犹如一体。 沈虎禅刀扬半空,眼瞅就要劈下,那石像手足一震,竟然活了过来,石拳一握,便是一拳击空,惊世骇俗。 “好生了得!” 刀拳一撞,沈虎禅翻身后落,脸色难看。 他只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陈盟主!” 一声大喝,沈虎禅如猛虎般再度朝着石佛提刀扑去。 他刀法看似大开大合,厚重威猛,却极具禅意,便如那丹青大家,挥毫泼墨豪放自如,然笔下却细致灵巧,刚柔相济。 这刀法便唤作“禅刀”。 只是那石像与陈拙犹若一体,就连手段都得了七八分,双拳尤为惊人,拳意通天,只一交手,没走过十招,沈虎禅已吃了大亏,身中一拳,被砸了出去。 况且在这精神世界,他一身实力已去大半,如何比得过这快要立地成佛的存在。 “陈盟主,快些醒醒!” 沈虎禅只得左支右绌,一面艰难防守,一面试图唤醒陈拙。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此间天地像是不知岁月,沈虎禅也浑然忘了时间。 就在二人困于这古怪境地的同时,那大相国寺里又起变故。 “啊!” 一声清脆惨呼,蓦然在风雪中传开。 “咣咣咣……” 其声呼啸而过,竟引得寺内大钟不停砰响,钟声恢宏,激荡久久,震耳欲聋。 沈虎禅也已快到极限,那石佛越战越强,随着一记重拳砸落,他终是支撑不住,踉跄欲倒,眼看就要死的不明不白,却听钟声入耳,跟着便是“砰”的一声闷响。 石佛身躯一震。 沈虎禅趁机一避,心有余悸的横移出一截,忙定睛瞧去,原是一直不曾回应的陈拙面容忽改,满目狰狞,翻手一掌,竟然拍在了自己的胸膛。 他已复清醒,脸色阴沉至极,五官时隐时现,眼露挣扎,又有狠色,翻手再起一掌。 他与石像息脉相通,两掌之下,俱是重伤。 石像面孔忽改,化作一耄耋老者,但转眼又变成一孩童,而后转为女子,变幻来去,好似囊括了众生万相,先前的祷告祈求之声又铺天盖地的涌了过来。 杀音怒起,“去他妈的佛!” 陈拙似是前所未有的惊怒,这并非是什么立地成佛,而是他神念气机与那无相石佛的气机融为一体,原本缥缈无形的神念,便如久观长想,自化此像。 换句话说,与那“伤心小箭”一般,元十三限观箭而成神意,如今这“无相菩萨”便是他神念自化的结果,也是他神念的体现,自无形而化有形,但并非他本意如此。 这石像中似藏万千苍生祷告之念,几乎差点让他意识迷失其中,真要融合化一,能不能成佛他不知道,但他自己怕是得性情大变,本心迷失。 一掌拍下,周围一切如水急颤。 但很快又是一稳。 陈拙眼中狠色更甚,那声惨叫分明是赵师容所发,莫不是叶哀禅不顾脸面,对一个孩子出手。 趁着短暂清醒,他心念急动,眸光如水掠过,虚空顿见金光迸溅,凭空显现,化作一枚枚玄妙晦涩的经文字意,道藏残页,在天地风雪中明灭显现,浩如烟海,又似漫天星辰。 沈虎禅瞧得目瞪口呆。 那些字迹一明一灭,竟有诵念之声传出,乃陈拙心声,与那祷告之声抗衡。 只是陈拙渐渐开始坚持不住,忙沉声嘶哑道:“快,照我心口捅上一刀!” 沈虎禅见此情形,心知不能犹豫,脸色一沉,“得罪!” 话起话落,他闪身已扑到陈拙身后,一截刀尖自后心而入,从前胸破出,鲜血飞溅。 便在刀身捅入的一刹那,那石佛心口也跟着冒出个窟窿,竟也流出了血,像是血肉之躯。 二者原本息脉相通的气机顿时一弱。 杀! 陈拙刀眼微张,腾空一挪,已当机立断朝那石佛杀去。 气机一引,那石佛同样动作,一模一样的招数,悍然迎上,瞬间厮杀恶战在一处。 双方简直如水中倒影,与自己对战,招数起落竟然一模一样,以硬碰硬,拳掌腿爪之下,血肉横飞,以伤换伤。 沈虎禅在旁瞧得心惊肉跳。 但到底还是有差别的。 伤势越重,双方的联系越来越微弱,而那无相菩萨渐露破绽,这东西本就依陈拙而生变化,如今没了凭依,所施展的手段焉能与本尊抗衡。 陈拙刀眼微张,交手间似破釜沉舟般张口一吐,喉舌间乍有一缕青芒掠出,那是一口飞刀,如流星般打在石佛眉心。 而大相国寺内,木亭前两道入定不动的身影,齐齐如梦惊醒,身躯大震。 风雪如旧,香火气息扑面而至,亭内石佛如旧,只见轮廓,未见面目,石胎斑驳老旧,哪有半点异样,先前一切犹如梦幻。 沈虎禅踉跄一稳,单膝跪地,张嘴一吐便是口滚烫逆血溅在地上。 而陈拙的脸色则是前所未有的苍白,眉心红印蜿蜒淌出一缕血线,他却不管不顾,眼神乍动,闪身一掠,已照着罗汉殿赶去。 身后石像则是“咔咔”生响,一条条裂痕自眉心蔓延而出,转眼炸碎。 佛殿中。 陈拙疾步而入,身后霜雪如浪翻卷,暴动不已,正如他此时的心境,若叶哀禅当真敢那般做,今日他可就要…… 但等步入殿内,瞧见其中的情形,陈拙神情微变,大袖一拂,已将面上的血迹拭去。 就见赵师容正满眼复杂的站在一旁,颇为忧虑的看向蒲团上打坐的叶哀禅。 “发生什么事情了?” 见陈拙赶进来,赵师容颤声道:“先生,他……他把自己一身功力传给我了……您快救救他!” (本章完) 219、懒残死,诸葛亡 沈虎禅也跟了过来,进殿一瞧,见叶哀禅神情枯槁,气息微弱,一副油尽灯枯之相,不由身子一颤。 “师父!” 陈拙脸色白的吓人,虚弱至极,但还是快步走到叶哀禅身旁,把脉一瞧,只是很快又放了下来,沉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叶哀禅盘坐未动,面如金纸,冷汗涔涔,艰难笑了两声,幽幽道:“我与你一战,精神损耗十之八九,大限将至,既然老三信你,我这个老和尚自然也该信伱;反正也没多少日子可活了,那燕狂徒天赋惊人,不出十年,必然又是一尊天下无敌的绝顶人物,当为大患,我便助你一助,替你免了后顾之忧。” 他望向赵师容。 “这孩子天赋也是不俗,这一身能耐权当是我为过往所犯恶业赎罪吧,但愿能造福万民,老和尚我也算死而瞑目。” 陈拙却是不曾想到,这老和尚竟有如此格局气魄,把一身功力传给了赵师容。 叶哀禅忽然看着陈拙,奇道:“你怎得受伤了?” 陈拙一边用暗劲替对方理了理气血,一边将先前外面的一切飞快说了一遍。 提及那石佛开口,叶哀禅像是吃了一惊,老眼瞪圆,然后又舒了口气,“好家伙,彻悟山字经,成佛成祖的机会都让你给舍弃了。” 提及此事,陈拙也是心绪微动,他一直苦求陆地真仙而不可得,如今大好良机近在眼前,可谓天授,结果却被他斩断了。 不然一念之下,足能登天,只要将那万千祷告之念融于一体,他便可瞬间立地成佛,绝难想象那是何种境界。 但那还是他吗? 此行此举,陈拙并不后悔。 非是本愿,有何快意,路得一步步走。 “我若想成佛做祖,何须借助一具石胎!” 他本心未变,矢志要另走出一条路来,焉能在此动摇。 叶哀禅长叹一声,“好啊,我算是对你彻底心服口服了……” 他眼神忽然多了些狡黠,“可有所得?” 陈拙沉吟道:“不错,确有所得,我大致已通晓精神修行之法,但非是自悟,实乃天授。” 叶哀禅也觉神异,“石像传功么?有趣啊。” 陈拙知他心中所想,对这个之见过两面的老和尚,他道:“放心,我若得悟,待天下太平,自会布武天下,你这徒弟我也会照顾一二。” 叶哀禅颔首而笑,望向沈虎禅,“如此,虎禅,为师去也!” 语罢,已是圆寂当场,阖目而逝。 “师父!” 沈虎禅扑通一跪,虎目泛泪。 赵师容也对着叶哀禅施了一礼,明明只是初逢,这人竟然舍得把一身功力传给她。 很快一群沙弥僧者问讯赶来,不多时,风雪中诵经之声大作。 陈拙站在木亭里,看着脚下破碎的石佛,抬手一捻,一块石壳立时浮起,落入手心,斑驳模糊的石面上,依稀可见四个早已模糊的字迹。 “无相菩萨!” 不知何人所留。 赵师容站在一旁,如今她内力大涨,一步跻身当世绝顶,反倒没多少开心的模样。 霜雪扑面,陈拙揉碎了手中的石壳,道:“莫要辜负了这些人的念想,好好做一个皇帝,做一个有益于百姓,有益于天下的好皇帝。” 赵师容问,“先生,那你能与师容同行么?” 陈拙颔首,温言道:“莫怕,我永远都是你的靠山!” …… 转眼,又去半月。 这一日,金国,上京。 南边已是快要入春,北方仍是天寒地冻。 刚下过一场大雪,城上守卒照例当值,切着羊肉,饮着伐辽带回的美酒,缩在城头。 “听说宋朝换了个新皇帝,还是个半大的女娃娃,真是不知死活,想来和那辽国的皇帝一个下场,不过,既然是个女的……嘿嘿嘿……” “过些时候,大军也该开拔了。” 几个小卒说着女真话,闲聊漫谈,饮酒吃肉,时不时嘬一嘬指头上的油膏,滋味十足。 “听说宋朝女子最是娇弱柔美,还能歌善舞,要是咱们弟兄也能抢回几个就好了。” “呵呵,那还不容易,过几天咱们几个且去劫掠一番,挑几个漂亮的。” …… 正说着,几人眼前一花,城头上蓦的多出个身穿白袍,须发雪白的老者。 老者双眼黑白分明,很是澈净,但更多的是平静还有无波无澜的冷意。 他瞧了眼城中,再望向那几个彪悍魁梧的女真悍卒,眼神微动,面透凝重。 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北方自古苦寒,女真能在此崛起,他虽早知凶悍,但还是难免心惊,哪怕已非初见。 满万……不可敌啊! 见城头上突然冒出个人来,几个守城士卒先是一怔,然后立马凶神恶煞的围了过来,仿佛一群瞧见鲜肉的嗜血野兽,手持弯刀,惨烈肃杀。 但不等他们开口,一截枪尖,唰唰化作数点寒芒,一触即收。 枪尖所落之处,好似雪中寒梅吐艳,数点血色已从几个悍卒咽喉处蔓延扩散,死了个干脆。 其余人见状非但不见避退,反而双眼一红,凶光绽放,悍不畏死的扑了上来,刀势凌厉,枪法狠辣,迥异于江湖上的刀招、枪诀,更像是生死间打磨出来的杀人技,加上身骨矫健强壮,技巧速度都是极为不俗。 老者长枪一挑,身形一晃,人已单手提枪步入城中,身后女真悍卒一个个捂着喉咙,接连倒下。 “老夫诸葛正我,完颜决,你可敢一战!” 雄浑嗓音,迎风传开。 三日后。 汴京城外忽有一骑快马驰骋而入,踏碎了满地尘霜。 “报,诸葛神候数日前孤身北上,前往上京,约战完颜决,折枪败亡!!” …… 也在同时,矮丘孤立,正逢隆冬时节,万物消残,哪见半点绿意。 然那粉碎死寂的山石下,忽见一颗小石被底下一物无声顶起。 等到小石翻开,才见光秃秃的山头居然冒出了绿意。 仿佛雨后春笋,一夜之间冒出来的一般,花草扎根于石隙之中,然后以一种极为惊人的速度扩散蔓延,本是不见生机的山头上,立时绿意盎然,春花烂漫,与周围枯败的林木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但这种奇景并未维持多久。 仅仅只是数个呼吸,所有的花草又都悉数枯萎,就好像飞快走完了枯荣变化,生死轮转,然后又都散去。 可很快又见花草重复长出,周而复始,连着变化了数次,才见一切归入平静,无人觉察。 只是山顶上随着所有异样的消失,那乱石下,不知是否错觉,隐隐传出阵阵诡异心跳,十分离奇。 心跳先是微弱,而后在“扑通”声中开始壮大,变得蓬勃有力,越来越快,越来越急,仿若擂鼓,真的山石颤栗,鸟雀惊飞。 便在那惊人的心跳声中。 “哗!” 一只强健有力的肉掌猝然自石中探出。 指尖一立,一股浩瀚剑气直透浮云,冲射天际,惊世骇俗。 (本章完) 220、暗袭 四月,京城。 草长莺飞,桃红柳绿。 正逢一场春雨,带着晚冬未尽的寒,散发着丝丝凉意。 自古侠以武犯忌,譬如当朝,刑部有高手,“六扇门”有好手,再有那震慑黑白两道的“神候府”。 就如“金风细雨楼”与“六分半堂”,当初何等辉煌,各是占据了江湖上的半壁江山,权势通天,可明争暗斗多年,仍旧不敢有太大动作,原因便是在此。 再者,武人难出头,尤其是如今这个朝代,站得住脚,已千难万难。 而眼下,局势似乎有变。 杏花微雨,长街两侧的酒楼客栈中,坐满了各路的江湖人,黑白两道,绿林高手,皆在饮酒食肉,闲聊笑谈。 斗酒高歌之声此起彼伏,传于雨中,散于风中。 只因神州盟立盟在即,不少人半个月前便已披星戴月,久候京中,等的就是这一天。 谁都想要成名,谁都想要建功立业,都有豪情壮志,以往不成,权臣当道,大志难酬;但眼下新帝大赦天下,招募兵丁的同时,便已放言借此立盟之际,布“招贤榜”,无论文武,但凡有过人之处,不问出身,可行特例,入行伍之中,得一官半职,抵御外敌,建功立业。 得闻消息,八方云动,就连一些名动一方的江湖名宿也都动身入京。 自古有言,学成文武艺,货于帝王家,江湖上的打打杀杀终究不如建功立业来的实在,何况正值乱世,神州陆沉,多少人想要抵御外敌,多少人想要建下功业,封侯拜相,驰骋疆场。 想当年水泊梁山何等势头,不也是遭招降计杀。 白愁飞入主金风细雨楼前,同样也是纵横沙场,想要以此建功立业,只是难见出头之日,方才遁入江湖。 以往难出头,如今已有出头之日。 蔡府,往日的蔡府,如今的“镇北侯”侯府。 对于这位侯爷,江湖上有人已奉为神话,有人已奉为信仰,还有人只觉得此人太过难以想象。 纵观其过往一切,只有一个字。 “快!” 成名快,扬名更快,握权得势,尽管只是个小小的侯爷,然却是不得了的大人物。 比起那些不可一世的人物,这位侯爷反倒行事低调,大多数人也都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可谓神龙见首不见尾。 但这并不妨碍对方成为名震天下的人物。 往往越是神秘的人,越容易引人臆想猜测,也更令人畏惧。 侯府冷清,比不得神通侯侯府那般卧虎藏龙,便是早先掉落的断枝落叶都少有人打理,仿佛与世隔绝,另有天地。 微雨绵绸。 原本安静的院中,忽见数道身影翻飞掠入,步履轻巧,兔起鹘落间已飘向了侯府深处,裹挟着暗藏的杀机。 作为当今庙堂江湖最不得了的人物,陈拙的出现,有人欢喜,自然也有人生恨。 途至一半,几人齐齐止步,却见园中的一颗苍劲老树下正有一人坐于雨中,青袍披发,盘膝打坐。 似是惊觉来人,树下传来幽幽话语,“金人么,不知死活。” 陈拙一面说话,一面徐徐睁眼,扫过眼前几个完全一副江湖人打扮的高矮身影,露出异色。 这些人气机各异,皆以面具掩去真容,露着两双难窥深浅的阴沉眸子,冷笑有之,饱含恶意有之。 眸光一扫,足足九个。 只是一瞬,九人已分散一站,成合围之势。 他眸光一住,看向当中一个魁梧高大的身影,那人一袭黑色衣衫,铁面后藏着一颗独目,双手负于身后,右肩裹着一张铁网,居高临下的瞧着陈拙。 “嘿嘿,不知死活的是你。”那人独目泛亮,上下打量了陈拙一番,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嗓音透着不加掩饰的狡猾和得意,“听说你们几位绝顶先战关七,又有恶斗,还有你从大相国寺回来便一直闭关不见外人,我便断定伱受了重伤。” 陈拙的脸色一阴,淡淡道:“你是……朱侠武?” 那人独目闪烁,然后怪笑了两声,“看吧,我就说瞒不过这个人的眼睛。” 他摘下脸谱,露出了那张瞧着黝黑憨厚的国字脸来,赫然正是朱侠武。 “你不用白费力气了,眼下立盟在即,京师内的高手多已涌向神通侯侯府,偏偏你又独来独往,也没说在身边安排几个援手,今日杀了你,什么狗屁的神州盟,自然土崩瓦解,树倒猢狲散。” 陈拙脸色确实很苍白,淋着雨丝,已在起身。 “那夜与关七一战,你应该隐藏实力了吧,为何啊?以你的身手,只要肯定下心来,踏行正途,大有作为,何必与金人勾搭在一起?” 朱侠武又戴上了脸谱,漫不经心地道:“因为你已经站的太高了,登峰造极,一手扶持新帝登基,我们这些人,往后就算穷尽心力,一辈子也不可能追赶上你,老子可不喜欢始终低人一头;而且,金人宋人又有什么关系,我只在乎谁能令我享受荣华富贵,谁给的多,我自然就能跟谁合作。” 雨氛稠密,像是团剪不断的丝绵、愁绪。 陈拙双拳一握,双眼淡淡有神,“所以,你故意瞎掉一只眼睛,是为了让我放松警惕,而且还能免去嫌疑……果然是一条喂不熟的狗。” 朱侠武眼神微变,他就好像以往一样,似是极为害怕的故意缩身退了半步,可很快又哈哈一笑,眼神阴狠,饱含杀意地道:“狗?老子的能耐可不输当世绝顶,你再强总不可能强过关七吧。” “动手!” 谁能想到,在这等关键时候,竟然会有人敢打陈拙的主意,而且来的突然。 朱侠武说动手,他自己反倒后撤一步。 剩下的八个瞬间出手。 这八人只一动作,陈拙便从中瞧出了一式乌日神枪,既有拳法,又有爪功,更有暗器,似是预谋已久。 朱侠武立于战圈之外,嘴上还不忘引动陈拙的心绪,“呵呵,杀你了,那新帝还不是任人揉捏。” “跳梁小丑!” 陈拙眸子一抬,平静深邃的看向朱侠武,至于那八人,他甚至懒得瞧上一眼。 这八人虽说身手不俗,然只能是在寻常武夫眼中不俗,对他来说,还是太弱了。 合围之势下,明明看似毫无喘息之机,但就是沾碰不到陈拙的衣角,那铺天盖地的攻势,还不如漫天雨沫来的厉害。 “啪!” 一人胸口中拳,未见倒飞,然他整个人却像是软成了一滩烂泥,筋骨尽碎。 另一人跟着中拳,“噗”的一声,头颅当场粉碎,无头之身后仰倒地。 跟着是第三人,第四人…… 陈拙走了四步,挥了四次拳,便已连杀四人。 看似出招有先后,然却几在同时发生。 朱侠武正自观望,眼前蓦然人影一闪,陈拙已在身前。 而他的举动也是让人意外,便在陈拙出拳进步之际,朱侠武不退反进,冷笑一声,大手一抓肩上铁网,扬手撒下,罩了出去。 这铁网十分古怪,网丝又细又黑,如那兜鱼捞鱼的深网,迎风而展,网口一张,便将陈拙兜了进去。 “哈哈,这可是老子特意为你准备的天罗地网,早就防着你呢。” 陈拙脸颊一抖,但并不是因为铁网,而是四方雨中又有四道身影连扑带纵逼了过来,当先一人身披斗篷,大手一扬,斗篷飞起如乌云盖顶,底下人已露出了一张粗粝沧桑,阴冷狠毒的苍老面庞,这是个金国高手。 手中长矛一抖,已是爆出一团骇人乌光,穿破风雨,朝着陈拙逼来。 另外三人一人施展的是爪功,爪风一探,二三十步的距离瞬间就已到陈拙头顶,五指气劲嗤嗤吞吐,锐利刺耳。 还有两个,也都是身披斗篷的女真强者,满是散发着浓郁的血腥气,嘴里咕噜说了几声女真文。 一人推拳,一人使枪。 那枪居然是诸葛正我的兵器,虽断为两截,只是如今又被拼合而成。 这四人一个比一个高明,一个比一个不俗,才是真正的杀招。 朱侠武哈哈大笑,手中铁网一紧,似是得意无比,但他右手已快如闪电般推出一掌,不为建功,只为限制陈拙。 就五大高手出招落下的一刹,陈拙眉心一亮,身前风雨凝滞半空,化作一层波纹涟漪,挡在身前。 “噗嗤!” 但不曾想,一截暗金色的箭尖猝不及防的自朱侠武袖中飞出。 陈拙精神念力一起,虽挡住了那四人的攻击,却是没有挡住这一箭。 因为这是…… “追日神箭?” 他眉头微皱,仿佛不觉痛楚,只有困惑。 朱侠武卑鄙笑道:“你忘了,我说过我是在水道上讨生活的,你射杀元十三限坠入黄河的那一箭,被我找到了。” “啪!” 箭射入体,朱侠武的一掌也已拍落。 恐怖掌力落在陈拙宽厚的胸口,仅是散发的余劲便已几乎将园中风雨肃清一空,推向四面八方,掌心骨肉更是塌陷下去。 陈拙立在原地,黑发一荡,登时面如金纸,两腮一鼓,张嘴呛出口热血,染红了胸襟。 “哈哈哈……你吐血了,你要败了!!” 朱侠武欣喜若狂,这人再强,终究也还是血肉之躯。 然四目相对,陈拙忽然面无表情的扭头看向一旁的老树,看向先前自己坐着的地方。 “死到临头你还……” 朱侠武正自嗤笑,准备了结眼前的陈拙。 可他忽然止住了笑,也顿住了话语,戛然而止,面上笑容也僵住了,变得极为古怪邪门,就像是看见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活见了鬼一样。 他鬼使神差地瞧去,独目一瞪,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因为那棵老树下,一尊身影始终盘坐如一,不动如山,双眼像是未睁开过,就那么静静地坐在雨中。 一股寒意陡然漫上心头,朱侠武再看自己网中的陈拙,忽见风起,面前身影竟如指间扬沙,随风散去,散的无影无踪,无形无质,仿佛本就不存。 也在这时,树下传来一道冷漠嗓音。 “那就让我领教一下,你这天下绝顶的实力!” (本章完) 221、无相心经 见鬼!! 瞧着静坐在树下的人,不光是朱侠武,剩下的几人也都面色狂变,手脚发冷,只觉心底泛起了滔天寒气,打了个寒噤。 陈拙还坐在树下,那先前和他们交手的人又是谁? 突然安静了下来,死一般安静,只剩淅淅沥沥的雨声。 朱侠武原本因兴奋而充血赤红的独眼变得更红了。 今日若未功成,那他可就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对于陈拙的手段他可深有了解,敢勾结金人,卖国求荣,绝不会心慈手软。 “你……你这是什么妖法?” 一人骇然开口。 先前一切可都极为清晰,绝不可能有假,更不可能眼花。 树下的陈拙胸膛一起一伏,发出了一声深沉乃至沉重的呼吸声,鼻孔中溢出两股淡淡的白气,紧闭的双眼轻轻一颤,已在徐徐睁开,身上雨滴散落。 “此乃无相心经!” 他缓声回应。 “精神幻术……你竟然悟出了精神修行的法门?” 朱侠武眼露惊色,已然明白过来。 “动手!” 他当机立断,闪身一动,手中铁网呼的一张,想要故技重施。 剩下的几人亦是各施各法,齐齐招呼。 陈转双眼一抬,目光直视其中一人,精光乍现,眼神陡凝,瞪了对方一眼,那人脚下步调一缓,双眼大睁,喉头蠕动,跟着仰天喷出口血雾,居然被活活瞪死当场,倒头而亡。 剩下的人眼睛都看直了。 唯有朱侠武与那四个后出手的好手杀心如一,攻势更疾。 枪法、拳法、掌法、爪功,绝对算是当世少见的大高手。 尤其是朱侠武,这厮何止是深藏不露,简直非同小可。 铁网兜至半空,被其发力一抖,已束在一起,犹如拂尘般凌空扫来。 陈拙身形一斜,双脚离地,像是贴地而飞,自风雨中飘出一截,双手攥拳轻轻一啄,已落在那几个失了胆气,丢了战心的蒙面人胸口,顺手拧下了另一人的脑袋。 他神色如常,眼皮微微耷拉,好似半开半阖,但这杀人如拔草般的轻描淡写,却令人忌惮失色。 看着滚落在地的头颅,连同朱侠武在内的五人攻势一改,合围而上。 陈拙未动,环顾一瞧。 “啊!” 其中一位赤裸着精瘦上身的金国高手趁他转颈之际,飞扑而来,双拳一动,其势霸道,推动出招刹那便已连砸七拳,招招不同,拳拳紧逼,风雨塌陷,拳劲击空。 七拳,他只中了一拳,中的是陈拙的拳头。 人影倒飞,已是毙命。 便在陈拙出拳一瞬,剩下四人见势起招。 爪风直逼面门,双枪来势极汹。 乌日神枪夺魂摄魄,直来直去,枪尖寒芒乌光大放,如挑大日,招招不离陈拙周身死穴。 朱侠武呢? 他从天而降,手中拿捏着之前的追日神箭,箭簇下指,已如掣电般运起内力射向陈拙。 “蠢货!” 陈拙头也不抬,却像能看见头顶一切,振臂飘然一退,大袖迎风而起,一牵一引,追日神箭已如咬勾的鱼儿,被引了过来。他脚下画圆左转,双臂摆动起势,那追日神箭则是在他身外如游鱼盘旋急绕,仿佛一缕金光。 那探爪之人和出枪的二人,攻势近在眼前,反倒被追日神箭一一迫退。 箭矢急转,忽然钻入陈拙左臂袍袖,那擅长爪功的高手眼神一亮,正待再动,可迅速转为黯淡,一缕金光自陈拙另一条衣袖中飞出,直射对方,射穿了右掌,没入了眉心,穿脑而过,直入地面,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孔洞。 也在这时,一张铁网从天而降。 朱侠武眼神发狠,也不管不顾,像是要将那两个金人也网罩进去。 陈拙屈指一弹,弹开逼来的两抹枪影,单臂一拨一划,画圆起招,劲势一过,圆内风雨好似都遭截断。 陈拙再拂袖上击。 原本截断的风雨刹那逆冲而上,细密的雨丝,犹如万千牛毛细针,转眼化作一蓬针雨,自铁网网孔中飞出。 朱侠武厉叫一声,凌空翻身一避,衣角遭到波及,立时千疮百孔。 而那两杆枪影,转瞬再度逼来。 陈拙神色淡漠,双手再起拳势,如封似闭,他左臂画圆,罩向头顶铁网,右手一揽,也在画圆,已将两杆吞吐寒芒的长枪揽入圆中,劲如缠丝,顿见风雨成旋,被卷入圆中。 原本凌厉快狠,惊天动地的乌日神枪,转眼一缓狠辣,如猛虎陷泥潭,迟缓无力,难进难退,被风雨裹住,左摇右摆。 而那头顶铁网,本已张开,但是风雨一卷,立马收成一团,像是化作一颗铁球。 朱侠武凌空再落,眼中凶意勃发,喉中爆出一声沉闷惊怒的嘶吼,见状干脆双掌下推,将铁球拍向陈拙。 那两个金国高手亦是奋尽余力,长枪急颤,寒芒大盛,想要洞穿风雨,将陈拙毙于枪下。 然而,就见陈拙双手往怀中一引,风雨大动,如要汇于一处,那铁球与双枪俱是一改方向,竟朝着彼此撞去。 “轰!” 只在三人的惊容愕然中,一声巨爆,在他们之间炸开。 铁网漫天散落,化作无数碎片。 而那两个金国高手,脸色发白,已枪折而退,双手颤栗不停,手心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二人身形堪堪一稳,摇晃一颤,嘴里咳嗽连连。 正待稳固重心,俩人神情顿化惨然,盖因各自的头顶落下了一只大手。 朱侠武同样退出几步,两臂衣袖齐肩粉碎,待他定睛瞧去,对面两个金国高手已跪在地上,面容因心惊而扭曲,剃光刮净的颅顶正按着两只手。 他双眼微凝,嘴唇一动,似是想要说话,可那两只手已一屈五指,一啄一掀,将二人的天灵盖生生揭了开来。 不等惨叫出口,陈拙面无表情,双手已扣住二人脖颈咽喉,将他们到嘴边的惨叫堵了回去,虎口如钳轻转,两人的脑袋立时在心惊肉跳的磨骨声中转了一圈。 望着倒在陈拙脚畔的两具尸体,朱侠武瞳孔一震,变得阴沉难看,接着又转为冷笑,变成满不在乎的模样,调侃道:“好厉害啊,这几个都是完颜决的弟子,也是金国皇族的子孙,原本是打着招降伱的目的,不过嘛,嘿嘿,我故意说你恨透了金国……” 这人心思深沉,脸上带笑,眼里却无半点笑意,只有说不出的杀气。 陈拙轻声道:“很好,你总算猜对了一件事儿,先送你上路,待忙完了京城的事情,我再北上走一遭,不过很可惜,你看不到了。” (本章完) 222、关七再现 不知为什么,望着陈拙凡事都一副波澜不惊,喜怒不见的模样,朱侠武总有种说不出的厌恶。 他贪,贪权,贪名,贪利,几乎无所不贪,但这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人心本欲向来如此,他只是更加随心所欲罢了;但面前这个人却好像什么都不曾放在心上,淡薄一切,明明那些别人可望不可求的东西,在对方面前却变得像是寻常之物。 虚伪!! 不错,朱侠武视这般反应为虚伪,尤其是这些自负侠名的人物。 陈拙眸光动了动,“我也贪,但我贪的和你不一样。” 他像是看见了朱侠武那起伏跌宕的心绪,以及心中所想,和那股对自己的厌恶。 朱侠武哦了一声,“那你又在贪什么?” 陈拙道:“你不会懂的。” 朱侠武笑容顿散,几乎就在这句话说出的半瞬,眼神阴狠,动手出招。 陈拙眼前一花,一记势大力沉的少林拳已到身前。 “砰!” 霸道拳劲砸落。 朱侠武脸上却没半点得手的喜色,他这一拳足以碎石开山,但落在陈拙身上,这人本该爆射倒飞的身影也确实飞了出去,然速度却轻飘飘的,像是风中卷飞的落叶,顺着他的劲力,拳势,向后晃晃悠悠荡出一截,浑似没了半点份量。 “唔!” 朱侠武独目充血圆睁,双掌一开一引,接连隔空一拍,风雨中顿见多出两只雨水所汇聚的惊人掌印,飞出丈余在陈拙胸前炸开。 未等陈拙落地,朱侠武内力狂提,脚下如有罡风逆流上天,雄浑气息澎湃席卷,面前风雨立时齐齐分开,犹如分浪开海。 他脚下一蹿已到陈拙面前,右手一抬,气血上涌,内力灌注之下,骨肉仿佛洋溢着金色,虎口一开,已独臂擎天般掐向陈拙左侧腰肋,另一只手连扣其肩颈要害,腋下空门,爪劲撕空,出手狠辣绝俗,确实当得起厉害二字。 这般气候,必是浸淫多年,日夜苦修的结果。 可他五指一动,眼前近在咫尺的陈拙又是轻飘飘的想被罡风吹起,向后一飘,竟是难以触及。 “杀!” 朱侠武眼睛红的似能滴出血来,又惊又疑,还有一些绝望。 他已明白自己做错了一件事情。 眼前这人是个大高手不假,但太高了;论攻,远有那惊世骇俗的箭法,近则更是登峰造极,莫说交手,连近身都难以做到,还精通了那神秘莫测的精神法门。 但如今已没退路了,看着雨中飘飘荡荡的陈拙,朱侠武目眦尽裂,气机愈发狂暴,已凝聚了毕生内力,只图一击。 陈拙双足一稳,像是要圆他此念。 “好!” 朱侠武见得时机,沉声怒喝,带着满腔怒火,宣泄了出来。 双拳一举,如狂龙过境,大步狂奔,脚下石板四分五裂,仿佛巨石碾过。 只到陈拙身前一步,他弓步一沉,递出了沉重无比的双拳,风雨都在塌陷,发丝狂乱后拂,露出了那张扭曲无比的面目。 “就凭这一拳,伱总算能换回个体面的死法!” 陈拙说话的同时身侧双手十指已一根根攥起,握成了拳。 而后,出拳。 他也是双拳。 双拳当空一撞,身后水池中立见数道水柱冲天溅起。 陈拙呼出口气,轻咳了两声,放下了苍白的双拳,没去看朱侠武,也并未回到树下,而是走到不远处的一座亭中。 亭内有人,那是个独臂披发的奇伟男子,正狼吞虎咽吃着桌上的酒菜荤腥,像是饿急了,如当年的陈拙,嚼都不嚼,腹中咕噜有声,猛送狂咽,吃相骇人,像是早就在这里,目睹了一切,除了陈拙,无人得见。 朱侠武看着亭中那人,瞳孔一颤,像是看见了极为骇人的东西,张了张嘴,“关……” 话说一半,已扑通跪下,垂了头颅。 双臂齐根而断,血如泉涌。 陈拙端然坐下,神色复归平和,正斟了杯酒,慢饮着,对面的汉子突然一顿狼吞虎咽的架势,皱眉一扫桌上的酒菜,“这一桌东西谁送来的?” 陈拙把玩着手中的酒杯,细品了品,抬手指了指已无气息的朱侠武。 “他!” 酒菜有毒。 但对于二人而言,也只是片刻停顿,转眼又吃饮了起来。 只把桌上的酒菜一扫而光,男子方才长呼出口浊气。 “那‘神州盟’立盟,你不去看看?” 这人一抬头,面上带着狂态毕露的笑意,俊美无比,更年轻了。 正是“迷天盟”七圣主,战神关七。 陈拙斟酒慢饮,“不去了,我不过就是推动的人,再者庙堂得势,江湖得权,风头太大了也不好,况且今时今日,不论我去不去,我也都是号令武林的人物。” 关七颔首,“不错,我若能有你想的明白,也就不会浑浑噩噩这么多年了。” 陈拙没想到这人居然会率先来找自己,但也不算意外。 “现在也不迟。” 关七淡淡一笑,眸中透着精光,望着对面的陈拙,神色有些微妙。 “你不是此间之人吧?” 四目相对,陈拙也不遮遮掩掩,“不是!” 他的身份来历毫无根底可言,就像凭空冒出来的一般,再者他一身能耐与此间截然不同,若是旁人也就罢了,但关七既是悟得精髓,又明悟虚空,有此猜测也是理所应当。 关七又呼出口气,“看来我果然没猜错,放眼天下,也就你够资格与我并肩而行。” 陈拙忽问,“心事是否已了?” 关七沉默了一会儿,而后摇头叹声道:“不重要了,生生死死,死死生生,这天底下除了你,所有人都以为我已死了,也就你有资格与我同行。” 这人语出话落,心意乍动,但见满园春色竟然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凋零消亡,满地的枯枝败叶,花卉枯萎,只是很快复见由枯转荣,百花再开,春芽再发。 此人所成之功,竟是阴阳轮转,生生不息。 陈拙目睹这般不可思议的奇景,眼神一烁,“同行?去哪儿?” 关七一指朱侠武,豪气干云地朗笑道:“那厮不是说金国有位不得了的人物么,礼尚往来,总得去登门一会,还有那如狼如虎的女真铁骑,我既然快要离开此间了,焉能不杀个痛快啊,定要在临走之前,极尽升华,留下浓重一笔,方才不负此生!” 陈拙与之对望一眼,哈哈大笑起来,“好!” “给你两天时间准备,过时不候!” 关七说罢,已起身走出小亭,一步跨进了风雨,没了踪影。 陈拙笑容渐敛,“果真惊才绝艳。” 园中忽见人影赶来。 沈云山领着一众人疾步赶入,待看清满地横七竖八的尸体,不禁脸色微变。 尤其是其中的朱侠武。 “侯爷!” 陈拙一手端着酒杯,一手背在身后,望着眼前风雨,慢饮着酒水,轻声道:“朱侠武勾结金人,意图行刺本侯,已是伏诛!” 他顿了顿语气,“京城里肯定不止这几个,挖地三尺,找出来,不要惊动皇上。” 沈云山点头,“侯爷,另有一件事情,探子来报,金兵南下在即,已是开拔了,想来是要和这些暗桩里应外合。” 陈拙点头,“晓得了,你们且去着手准备吧!” 待几人退下,他抬手一招,雨中乍见两截断枪飞进亭中,落在手心。 待手心雷芒一过,断枪已重归完好,重铸一体。 “唔,终于可以尽兴了。” 明天完结第二卷 (本章完) 223、北上 两日后。 镇北侯侯府。 “侯爷,金军共分两路,一东一西,西路由完颜宗翰、完颜希尹领兵,以大将娄室为先锋,探子来报,当于西京而入太原,东路则由完颜宗望为首,以入燕山。” 侯府之中。 陈拙坐于上座,双手按膝,如在闭目养神。 厅堂两侧,大椅横放,亦是坐满身影。 苏梦枕咳了咳,“大掌柜,我手底下八万三千名弟子,除却京师附近几大重镇的三万人马,剩余散落各方的人手皆已赶往驰援,黄河水道亦有布置。” 雷损嘿嘿干笑两声,“我亦是差不多,除我和狄飞惊以外,昔日所有堂主悉数动身,令堂中弟子,及各处分舵堂口前往援手。” 自前日立盟之后,江湖上便再也没有“金风细雨楼”和“六分半堂”了。 而宣布这个消息的,也是两方势力的龙头魁首,分别是总堂主雷损,以及楼主苏梦枕;二人当着众人的面,歃血为盟,化干戈为玉帛,一了过往间隙仇怨,饮了血酒,神州聚义。 有的,只剩下“神州盟”。 盟中共立七位掌柜,以陈拙这个“大掌柜”为首,剩下的则是掌管银钱的“二掌柜”戚少商,以及“三掌柜”雷损,和四掌柜“苏梦枕”,“五掌柜”为“小雷神”雷卷,“六掌柜”乃是七大寇之首的沈虎禅,“七掌柜”暂时空缺,能者居之。 雷卷也道:“江南霹雳堂已备好近三十年所存火器炸药,已赶往边境。” “老字号温家,洛阳王温晚已率门徒弟子,随老将宗泽动身。” “昨夜‘花枯二党’领了三千名京中游侠儿也赶往太原了。” “蜀中唐门也已动身。” “前日结盟一毕,四大世家率风云镖局众人动身了。” “八大派亦是遣尽门人弟子,赶往战场。” …… 一连串的消息,足足报了两三盏茶的功夫。 看着这一幕,陈拙颇觉有种似曾相识的恍惚。 堂内除了他们这些江湖人物,捕门中人也有。 四大名捕,无情、铁手、冷血、追命,尽皆在此,还包括了三绝神捕之一的捕神刘独峰。 最后,司徒十二,与凄凉王也都召集昔日的门徒弟子,纷纷动身援手。 这一聚,当真囊落了三教九流,黑白两道,正道邪道。 陈拙眼皮一抬,“今日邀你们一聚,不是想要命令你们什么,尔等久经人间沙场,俱为一时人杰,无论你们过往心底里打着什么见不得人的主意,今日本侯皆可既往不咎。” 他看向坐在戚少商身旁的顾惜朝,还有娇笑连连的雷媚,接着顺势环顾了其他人一眼,连同苏梦枕、狄飞惊和雷损也没例外。 “都说时势造英雄,如今时势已至,也是时候攻守易形了。” “还有一事,便是想告诉伱们,我即将动身北上,若有机会,我会斩了完颜决与金国皇帝,以壮军心。” 此言一出,满堂皆是心惊。 戚少商迟疑劝道:“会不会太急了。” 有诸葛正我的前车之鉴,他们如何能不忧心陈拙的生死。 他们这些人大多可都是赌上了所有,就等着建功立业,登堂入室呢,要是陈拙这个大掌柜死在北边,立马树倒猢狲散,好不容易聚起的人心都得散了。 陈拙却说了一句让众人安心的话,“此行我有十成把握,不必多说,如若功成,便是你们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 雷损脸上没了笑,拱了拱手,“既然如此,那我等就恭贺大掌柜名震千古,一战功成了。” 只等议事过后,众人散尽。 厅阁内的一扇屏风后面,忽见赵师容眨眼而笑的走了出来。 她今日一袭劲衫,好似女扮男装,就是面容太过娇俏,深深看着陈拙,红唇轻启,“先生,那我便在京师等您了。” 陈拙看着已有几分帝王威仪,逐渐长大的少女,微笑着点了点头,“你如今的实力足以自保,但是,记得不到万不得已千万莫要人前显露武功,示敌以弱,往往总能迷惑对方,尤其是那些藏在暗处的,我不在,记得顾好自己。” 赵师容“嗯”了一声,小脸无来由一红,“记下了!” …… 这日晌午。 微雨未歇,陈拙撑伞负枪,推门而去。 他出了京城,与雨中等待的关七汇合。 “走!” 一字落罢。 二人已是飘然掠入雨中,向北而去。 …… “武尽虚空非是境界,而是此间已至极限,人身是一颗大丹,便好比内天地,而此间是外天地,若能内外天地贯通,势必登峰造极,但如此一来,初时还好,可境界越高,这天地倒成樊笼,须再破外天地,便如步步登山,一步一重天……” “说起来倒像是白日飞升!” 一路上,关七几乎毫无保留的将他所知所感说了出来。 “我修先天无形破体剑气,气机早已与天地勾连,但之前通悟先觉之际,只觉得六感随着气机无限延伸,如神游天地,越往上,越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排斥之意,就连虚空也变得真实起来,冥冥中头顶似是还有股牵引之力。” 二人一边验证彼此的所得,一面探讨陈拙往后要走的路。 对于陈拙不修内力却能以精神走到这一步,关七心奇非常。 “你我所走之路尽管不尽相同,但殊途同归,而且你的路注定比我更难。这内息内力本就源于外天地,想要内外贯通倒也不算太过艰难;倒是你那五行雷殛之力,起于肉身,活于精血,壮于气息,想要五气壮大你只能把肉身变得更强,反哺五脏,再尝试冲破神庭。” 陈拙听到这话,也是暗叹,真是成也五气,败也五气。 这五气逆行之功虽迥异于内力,但威能也胜于内力真气,霸道绝俗,可谓天下万般武学的克星。 但如今五脏之气却难壮大,迟迟难以破境,怕是还得好一阵积累。 二人一路且说且行,遇山翻山,遇水渡水,沿途过处,但凡所见金兵,无一活口。 一路直去,终是到了燕山。 过渡过渡……明天结束,下个世界破碎虚空…… (本章完) 224、万人敌 春寒料峭,北风凛冽。 天高地阔间,未见雪飘,却有漫天飞霜扑面。 远望而去,那视野极尽处,正是燕山府。 只是就瞧了一眼,陈拙的脸色立马冷了下来。 若照着探子传回的消息,金军东路大军应该也已到了,怎得不见两军厮杀,安静极了。 而且城外还有不少金兵军帐,正架灶起火,粗略一瞧风中炊烟,少说五万兵马。 关七独臂呲牙怪笑道:“看样子城中守将十有八九是献城投降了。” 陈拙闻言也颇为无奈,大势可夺,人心难得,说到底还是仓促了,根基尚浅。 “无妨,咱们来的正好。” 关七目光灼灼,扫过那数不清的金兵。 他二人虽是后发,然却先赶到此处,援兵未至,还在后面。 “咦,有意思!” 二人并肩而立,远眺城中,忽见一骑快马自城中飞逐而出,伏身提枪,左手抓着一颗脑袋,浑身浴血,正自逃亡。 金人军帐中,立闻几声呼喝,几骑驾马直追,其势如箭,以合围之势自两侧赶上,提枪便已斗在一处。 不想那提枪小将枪法惊人,单臂可挽手中长枪,枪花一抖,凌厉枪芒凌空一扫,三名金兵先锋已被挑翻马背。 然而,冷箭忽至。 却见金军大营中,有一金将暗放箭矢。 那小将方才斗罢,忽觉身侧破空之声来袭,忙头颅一歪,侧脸一避,待回正脑袋,竟将那暗箭咬在了口中。 只是片刻功夫,身后又有百骑逼来,一个个扬鞭呼喝,嚎叫不停,如群狼狩猎,带着戏耍捉弄,还有残忍杀机。 “且往这儿来!” 小将正待提枪再战,耳畔忽落进个清朗嗓音,当即四下张望一眼,才见远处正有两道身影,一青一黑,迎着飞霜踏步而来。 “快退,守将郭药师献城而降,已被我斩杀,速速回援。” “你是何人?” 见这小将神勇,陈拙惊奇一问。 他瞟了眼对方手中的枪,枪杆极粗,应是天赋异禀之辈,枪尖呈金黄色,尾端则是虎首吞天之势,沾满热血,十足的猛将之材。 瞧着小将诧异惊愕的模样,陈拙笑了笑,摆手示意对方后退,眸光径直瞟向那紧追而来的百骑,迈步前行。 双方眨眼已在飞快拉进。 陈拙背后右手轻提,一截长枪已横在身侧,枪尖所指,只一起势,如有无形气机将天地也隔开了一般。 似觉杀机,那百骑座下马匹直如身前是刀山火海,如临巨壑,纷纷惊嘶长鸣,顿蹄消势,已然乱了阵脚,不少人更是被掀翻在地。 陈拙迈步而行,长发飞扬,劲衫卷荡,穿梭在骑阵之中,手中长枪一送一缩,立见“噗噗噗”,枪尖寒芒吞吐,但凡走过之处,身畔金兵尽无不翻身栽倒,坠马而亡,眉心只有一点红印。 他走的不快不慢,看似舒缓,然每步落下,原地总能多出一道一模一样的身影,而后缓缓消散。 百骑金兵,陈拙三息不到,连走了七步,身后留下数道虚影,方才站定,而那马匹之上,哪还有活人。 虚影渐散,好似归一重合,融于本尊。 这却是单纯的技巧,对力道的绝妙掌握,只在攻守间的变化。 陈拙对那小将道:“你先退吧,我们二人只是先行,后面还有援兵!” 小将忙抹了把脸上的血污,露出张年轻面庞来。 “在下高宠,见过二位……既然如此,那我也不退了,城里还有几个一起出来的弟兄,本是过河来探寻金兵动向,不想这郭药师竟敢献城投降。” “高宠?” 听到这个名字,陈拙眸光一动,回望了对方一眼。 “那就小心了。” 关七似已等不及。 眼见百十位轻骑死的这般干脆,那些金兵已开始大批集结,黑压压的人影,仿佛一道黑色洪流,横亘在天地尽头,马嘶呼喝之声此起彼伏。 猝然。 洪流乍动,铺天盖地,浩浩荡荡的朝着三人席卷而来。 马蹄之下尘飞土扬,好似滚滚云龙,黄烟卷天,少说五千骑。 其后还有更大的杀机在酝酿。 未等骑兵杀到近前,忽见数团黑云自金军大营前升空,宛如飞蝗过境,朝着这边抛射而来,遮天蔽日,竟是密密麻麻的箭雨。 关七轻蔑一笑,独手并出个剑指,剑指一横,方圆十余丈内的绿苗嫩草,齐刷刷被一股气机拦腰截断,纷纷浮空而起,竟是诞出不世锋芒,好似一口口神锋。 剑指一引,他朝天斜指,口中淡淡道:“去!” 草叶尽化一股绿色洪流,冲天而起,与那漫天箭雨相冲而撞。 陈拙眉心跟着一亮,一股奇力顿时弥散八方,将那坠落的断箭残箭滞于半空,心念再动,箭簇调转,已倒射而回,化作一抹抹流光。 原本来势极汹的数千骑,目睹这一幕,口中凄厉非常的嚷了一声女真话,已是手忙脚乱的抵挡着飞回的箭雨。 而金军大营前忽然传出高亢的号角声,响彻天地,已是大军集结。 “万人敌?何为万人敌?” 关七哈哈大笑起来,闪身一动,负手冲天而起,犹如凌空虚渡,又像苍鹰俯空,荡出数十丈,他眸光一扫那数千铁骑,整个人突然间爆发出一股不世锋芒,体表之外肉眼可见的洋溢上一层毫光,整个人仿佛一轮大日横空,至尊至威。 他身形未动,然一缕缕剑气如大江大浪,凭空而现,以其身躯为源头,散向八方,自化剑形,似是融进风中,散尽霜里,在那数千铁骑之间流转游走,如水而行。 而后,关七居然重重砸进骑阵之中。 陈拙脸色一变,就见那驰骋而来的悍卒,被这些剑气一裹,动行如遭束缚,如陷泥沼,已顿在原地。 这人的手段怕是已不能称之为剑气了,而是气,驭天地之气。 而这无形之物在关七手中竟也有刚柔之变。 关七此刻好似一尊盖世狂魔,大步奔行,浑身剑气狂飙,那马背上的人一个个被剑气洪流一裹,不闻惨叫,未有惊呼,已是“噗”的散开,销魂蚀骨,散作一团团血雾。 无形剑气转瞬化作血色洪流,于虚空奔腾游转,场面十分骇人。 骑兵在前,后面还有黑压压的金兵,提刀端枪,面目狰狞,朝着这边涌来。 “你还是先避一避吧!” 陈拙轻吐气息,蓦然又深吸了一口,右手提枪,左手一解身上外袍,顺势再提举一抬,那百骑尸首间,又见一杆黑枪飞出,落在手中。 他脚下步调忽的一提,猝然枪尖戳地,本是笔直的枪身陡然弯曲如弧月,待到枪身一直,高宠眼前已空空如也,只剩一件青袍如云荡下,搭在一杆斜插的断枪上。 而那视野远处,一道伟岸人影从天坠下,足踏大地,手持双枪,落地一瞬便势如猛虎般俯身前冲,冲向了数不清的金国大军,杀意直冲霄汉。 今天感觉结束不了,明天 (本章完) 225、千人斩,万人屠 近了。 更近了。 看着越来越近的的金国大军,望着那一张张飞快扑来的狰狞嘴脸、残忍面容,陈拙口鼻中溢出一股淡淡的白气,手中双枪一紧,而后神情也狰狞起来,恶相毕露,森然阴厉。 武人的归宿,永远都是沙场。 置身此等境地,先觉之能也没多少发挥的余地了,宛如置身水中,杀机无孔不入,无处可避。 但这般真实的厮杀反倒更让陈拙热血沸腾。 他眼神一沉,手中双枪既不是刺,也不是挑,而是抡。 双枪一横,飞旋一转,陈拙已扑入了敌军之中,眼前顿见搅出泼天血雾;面前金兵已被拦腰扫断,原本黑压压的洪流瞬间被撕出一个豁口。 只是很快又被前赴后继,悍不畏死的人填上。 陈拙手握双枪,一扫一抡,招式看似相差无几,然枪上劲力却各不相同,既有锤法,又是鞭法,还有刀法。 长枪一扫一拨,如万斤重锤,好似狂风拨草,眼前立时倒下一大片,残肢断臂漫天抛飞,肚肠四散,血雨泼洒,有的不是被扫成两截,便是被砸碎五脏,抽碎头颅。 惨叫之声、哀嚎之声,还有喊杀声、叱喝声,杂七杂八的声响异动,像是鬼哭神嚎般连为一片。 血腥冲天,大开杀戒。 不同于关七那勾连天地,无穷无尽的气机,这是纯粹的肉身劲力,加上精神念力的加持,此时此刻,他就好像天下无敌的绝世猛将。 如虎入羊群,时而扑左,时而扑右,搅得腥风大作,血雨冲天。 “哈哈哈……痛快!痛快啊!” 而另一头,北风呼啸,还夹杂着声声狂笑。 关七亦是杀的兴起,周身无形剑气如血河流淌冲泻,与陈拙一左一右,遥相呼应。 太多人了。 陈拙眼前只觉一张张面孔都来不及看清,已变幻而过,换成了另一拨,杀了又杀;四面八方都是喊杀声,都是刀光,乱刀之下,想要将他分尸当场,几乎看不见尽头。 若非他有神念护体,怕是也早就被人淹没其中。 饶是他武功再高,落在这大军洪流之中,也有种心惊肉跳之感。 但这并非惧怕。 陈拙六感几乎提到极致,任何的风吹草动皆难逃感知。 前赴后继的杀机中,忽见数杆长枪自四面八方的缝隙中穿出,结成困锁之阵,想要架住陈拙手脚,还有盾阵、箭阵。 便在这个时候。 “扑通!” 一声诡异的心跳陡然落入众人耳畔,强大有力,清晰无比,竟盖过了四面八方的响动,或者说无视了所有异响。 邪门的是,心跳一响,所有人只觉自己的呼吸随之生变,连心跳也改了。 那心跳声越来越急,而他们的心跳竟也随之共鸣,像是受到了某种牵引,一时间耳边尽是心跳之声,此起彼伏,且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快,像是千百人汇作一声。 心跳一快,众人气血急行,心肺蓬勃,太阳穴都在不停鼓荡。 就在心跳聲越猛,越来越快,眼瞅着就像要跳出嗓子眼的时候,原本蓬勃的心跳猝然一顿,戛然而止。 这一下,众人眼前一黑,立觉胸膛传出一阵钻心剧痛,纷纷面色煞白的软倒在地,捂着胸口满脸痛苦;离陈拙近的,干脆直挺挺一倒,口溢血沫,死在当场。 放眼一扫,几近千人中招。 陈拙飞身腾空一掠,拖枪急行,但见枪尖点过,已疯狂收割着性命,枪下朵朵血花凌空绽放。 眼见己方无一合之敌,那些金兵就跟疯了一样,一个个不要命的一窝蜂涌上,便是陈拙招招夺命也有些杀不过来,瞬间便被淹没其中,压在了人堆下。 其余人见状一提长枪,枪尖调转,也不分敌我,朝着人堆下乱扎一通,像是杀红了眼。 可下一刻,雷鸣炸响,那人堆之下的缝隙间,忽有雷光明灭一闪,紧跟着一尊浴血身影搅动着双枪向外一撑,人堆上的所有人尽数被沛然大力掀起半空,炸作漫天血雨。 陈拙双枪一挑一抖,又挑杀数人,嘴里咽下腥甜,径直扑向了金军大营。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远望过去,那大纛之下,有数道身影观望静立,然眼里始终是难掩惊色。 当先一人约莫“知天命”的岁数,面黑如炭,长脸短眉,身形魁梧高大,正凝神细看,瞳孔猛的一缩,脸色狂变,却见半空的陈拙豁然扭头瞧来,已有所觉,四目相对,一股寒气涌上心头,已在后撤。 如此盖世高手,已非人力能敌。 杀机!!! 陈拙果然有动作,他双肩摇晃一闪,那杆黑枪已横在手心。 随着他将身体拉展出一个常人难以理解的姿势,浑身筋骨毕露。 一瞬间,陈拙以身为弓,以那黑枪为箭,对着大纛下的那人放了一箭。 若所料不错,这人便是金国东路军的领兵大将,完颜宗望,而剩下的几位,想来身份也是不俗,尤其是站于右侧的一名面黑青年,眼放杀意,目透凶狠,阴沉的可怕,与前者并肩而立。 “嗖!” 黑枪倏然离手遁走飞出,化作一道乌光,虚空索敌般将陈拙身前的十余名金兵洞穿当场,笔直穿心而过,留下个血窟窿,直朝那完颜宗望射去。 此人乃是金太祖的第二子,可谓战功赫赫,亦是当朝大敌。 黑枪一经飞出,完颜宗望身后几人俱是动容失色,纷纷一提兵器,气机强催,内力狂提,横刀架枪,想要招架。 可这一枪横空,三名先锋大将先后招架,皆是踉跄败退。 那黑面青年爆吼一声,发出一声如狼如虎的啸叫,手中长矛一震,出手如电,已与那杆飞出的黑枪针锋相对般枪尖相抵。 “哇!” 可僵持不过半息,手中长枪当场寸寸而断,黑面青年吐血后退。 完颜宗望则是双眼一瞪,手中噌的拔出腰刀,刀身一横,一拦枪尖,被其上巨力抵着退出老远,双脚贴地而滑,将身旁人撞得翻倒四散,咳血连连,只待黑枪无力坠地,才失力般两腿一软,呕血呛咳。 可未等回神,他眼前天光倏然一暗,一道带着恐怖压迫力的魁梧身影已提枪大步迎来,所过之处哪有一合之敌,单纯的以势压人,以力欺人,长枪抡扫,从无活口。 而且这人皮肉之上雷芒游走,宛如神魔,横冲直撞,带着浓郁作呕的血腥气,身后留下一具具残破尸骨,真是杀出了一条血路。 完颜宗望脸色阴沉,只对身旁的黑脸青年交代了一句,“兀术你且先退,速去回禀……” 他话未说完,一只大手凌空探来。 完颜宗望脸色大变,手中长刀一举,对着那只手便是劈下狠辣一刀,刀芒流转,只在搬空划出一道匹练。 可这血肉之躯竟无坚不摧,他手中长刀只一触及,刀气,连同长刀尽皆如春雪消融,化作虚无。 愕然之余,那只大手余势不减,当头罩下。 打了个盹,没想到睡着了……(_|||) (本章完) 226、临上京 “二哥!” 眼见完颜宗望就要命丧那一手之下,本已转退的黑面青年面容陡变,回身一扑,单手握拳,对着那如能擎天覆地的大手砸了上去。 拳势一起,霸道天成,风霜中霎时塌出一个硕大拳印,裹挟着迫人劲风,怒目来援。 矫健的宛如一只猎食的豹子。 “死!” 他口中虽吐杀声,然眼底却难掩惊惧骇然之色。 饶是他驰骋疆场多年,见惯了万军冲阵,尸山血海的惨烈场面,杀的人也已非数目可以算计,但此刻竟是有种心惊肉跳之感,被这人瞪上一眼,像是下一刻就要魂飞,浑身颤栗。 好恐怖的杀意,好惊人的煞气。 完颜宗望瞳孔也是一颤,瞧着当头罩下的大手,目眦尽裂,咬牙切齿只把双手往上一托,体表之外倏然爆发出一团如水金光。 昊天罡气。 此乃那金国至尊,完颜决的两大绝学之一。 一为天地霸拳,另一个便是这昊天罡气。 武道一途,说到底不过“攻守”二字,谁也难能例外。 也就在陈拙出手之际,那身后女真的精兵悍卒已再度涌来。 瞬息万变之间,黑面青年忽的身躯一震,一团血色飞溅四散,溅了他满脸。 就见面前的完颜宗望只剩下一具无头身子,双臂俱断,跪地一倒,已无气息。 而他自己,张口一吐,喉舌中血水狂涌,胸膛上已扎着一杆大枪,攻势未成,被挑在半途。,霸拳无力坠落,一张黝黑阴沉,粗粝刚毅的面孔瞬间涨的通红,额角青筋暴起。 只是他却未死,盖因身前那几名先锋拼死相护,已如穿糖葫芦般被挑在枪杆之上。 “金兀术?” 陈拙看着青年,眼神平静如旧,只余杀机。 “兀术,快逃啊!” 一人推掌一送,将之送出一截。 只是随着枪身一抖,枪上所挑三人立被一股刚猛无铸的劲力撕碎,身子一分两半,抛向两旁。 “啊!” 金兀术目睹这一幕,终是再难支撑,心中恐惧被无限放大,看着那单臂挽枪,脚下伏尸无数,屹立于天地之间的高大身影,战心全无,自地上连滚带爬的爬起,翻上一匹快马,头也不回的向北而去。 身后人潮再至,陈拙瞟了眼远去的金兀术,头也不回,横枪一扫,只待枪影一过,那近身五步以内的金兵顷刻拦腰而断,血水冲溅如吼,飞起丈许。 他再张口一吐,一缕青芒“嗖”的自齿间飞出,快如电闪,穿风破霜,直击那金兀术后心。 不曾想金兵中竟有护主心切之人,飞身一扑,一拦陈拙所吐飞刀。 那飞刀乃是以周天功夫聚五气而成,于胸腹间吞吐来去,可日益壮大,凝为实质,暗聚五行雷殛之力,可谓无坚不摧。 “啊!” 金兵中刀一瞬,只闻一声惨叫,雷劲游走全身,已当空炸开。 金兀术侥幸得活,逃的更快了。 陈拙并未追击,眸光一收,另一只手虎口一擒枪身,口中猛的长吸一口气,如饮风云,浑身筋肉鼓荡蠕动,整个人筋骨飞快一撑,本就魁梧的体魄登时又暴涨一截,筋络外扩于体表,体若灌铅,黑发根根竖起如戟,宛如一尊人间巨魔。 一股令人心悸的惨烈气机在这北地无形而散,蔓延开来。 陈拙再一转头,面上倏然多出一张青面獠牙的罗刹脸儿来。 他双手翻腕舞动,猿臂一展,手中长枪幻出漫天枪影,脚下不停,闪身已扑进了那金兵洪流之中。 所谓枪挑一条线,他这一挑,枪影吞吐收缩,沿途过处,本是密密麻麻的金兵如大风压草,狂龙过境,一具具残破尸体或被挑杀半空,或被扫的左飞右撞,枪影之下,五步以内,哪有活口。 而另一头,关七亦是这般,愈战愈勇,越杀越强,周身气息已被血色染红,宛若血雾弥漫,销魂蚀骨,但凡波及,尽数亡于其中。 若此刻有人能居高临下俯瞰一眼,不难发现,二人正一左一右,将那密密麻麻的金军洪流撕扯出两道巨大的豁口,像是分割开来,正汇于一处。 终于,战至此时,眼看两位女真皇族,领兵的大将、先锋先后战死、败逃,又目睹这两尊身影惊世骇俗的手段,那悍不畏死的金兵终于是胆气一衰,衰到了底。 看着扑杀来的血色身影,有人一个激灵,蓦然惊醒般的呆在原地,接着面无血色,抖若筛糠,而后怪叫一声,狂吐不止,开始溃逃。 有了个开始,剩下的就是兵败如山倒。 这些人虽起于白山黑水,如狼似虎,然终究还知道个“怕”字,有七情六欲。 高宠正自城中领着一干城中士卒杀了出来,但瞧着如此场面只觉脑子发懵,有些转不弯。 还是一旁的守城副将,望着那如入无人之境的两人,脸色急变,盯着其中一个横枪而走的身影,结结巴巴地颤声道:“镇……镇北侯!” “这人便是镇北侯?” 高宠不由一怔。 再看那数万金兵竟被俩人杀的溃不成军,狼狈四散,他眼神一亮,“还愣什么神,建功立业的时候到了,弟兄们,随我冲杀!” 高宠横枪立马,坐下青鬃马嘶鸣如龙,待双蹄落地,已是身先士卒杀将上去。 陈拙枪下再杀一人,一住攻势,环顾一瞧,视线所及,尽是残肢断臂,肚肠血泥。 枪尖一挑,他挑下那金兵大营的大纛,一卷枪身,一拭而过,擦去了血迹,口中气息一吐,好似滚滚云龙,冲射出数丈之外,气象惊人。 地上血水汇聚如泊,字迹浮现。 【运主:陈拙】 【世界:北宋末年】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一品乙等】 【命数:武镇江山,权倾天下】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注:若气运攀至一品,可另投它界,气数重定,命运更迭;若气运超越一品,此身往他界之后,当复青春之躯,留全盛之功。) …… 陈拙眸光一动,扫过那转瞬即逝的字迹,缓缓平复下气息。 大手一招,远处的青衫立时迎风而起,落入手中。 关七与他对望一眼。 “走!” 二人停也不停,联袂再去。 …… 上京,会宁府。 时近晌午,大雪纷飞,一骑快马飞奔而至。 “快,快去回禀叔父,有不世大敌杀至!” 马背上那人翻落在地,口中咳血,一张脸早已没了血色。 正是金兀术。 守城将官亦是女真皇族,自诸葛正我之后,便换上了族中高手。 见向来勇武悍勇的金兀术竟是一副被吓破胆的模样,那将官眉头一皱,有些不悦,“六弟,如此成何体统,亏得往日里叔父还夸你勇武,有他老人家当年的风范,你不随二哥伐宋出征么,怎得……” 提及完颜宗望,金兀术悲从中来,“二哥,死了……几大先锋亦是身死,六万大军被杀的溃不成军……” 守将一愣,然后惊道:“你们莫不是遇到宋军的伏袭了?来了多少兵马?” 金兀术道:“两个!” 也就几句话的前后功夫,城上守卒蓦的发出一声惊呼,“快……” “快”字一出口,金兀术遂见眼前守将顿在原地,眼神飞快黯淡,咽喉多了一个小小的血洞,一支无形箭矢散于虚空。 金兀术回头一瞧,天边已见两道难以形容的身影飘然而至,身形虚晃挪移,一步踏出好似缩地成寸,来的端是极快。 “慌什么,来了便是来了!” 一个苍老阴戾的嗓音猝然自城头响起。 金兀术扭头瞧去,那城上却是站了个屈背弯腰,略显佝偻的老者。 这人身后还站着九道高矮各异,胖瘦各异的身影,有的背负双戟,有的手握双刀,有的握拳,有的负弓背箭,穿着打扮迥异于中原,也不尽是女真一族,还有北方游牧各族,塞外高手。 “这是想要一战定沉浮么?妙得很。” 老者眯眼凝神,咧嘴一笑,身后九人霎时与之一散。 远处的两道身影亦是一分,一人以一敌九,一人独迎老者。 城中更有大军涌出…… 肃杀骤起,一触即发。 (本章完) 227、人尽敌国 冰天雪地,战场一分为二。 城上老者两腮一鼓,不咸不淡地道:“老夫完颜决,来者可留姓名?” 这人说话语气瞧着不重,然出口一刹,风云惊动,雄浑浩大,在天地间轰传开来,生硬艰涩的腔调更是带着一种兽吼般的嘶哑。 “迷天盟,关七!” “神州盟,陈拙!” 昔年的江湖第一大帮,而今的江湖第一大帮,两帮之主,正要一会这金国至尊。 陈拙身形一飘一荡,横掠出一截,一斜冷漠刀眼,睨向围过来的九个人。 当先三人轻功绝俗,一人兔起鹘落如燕惊飞,一人身形倏然一纵,如劲急之矢,横空一掠已到近前;还有一人双脚凌空急划,好似登萍渡水,又似踏空借力,自城上跃下,振臂如鹤,又如鹰飞。 “小子,也好让你死个明白,老子乃是塞外三冠王之一的‘百里寒亭’老晁。” “吾乃‘千里孤梅’仓媪君。” “吾乃‘万里平原’祈廿四。” 竟然都是关外高手。 陈拙眸子轻轻一转,又扫过剩下的六个,当中还有两位蒙古高手。 二人身材不高,肤色黝黑,沧桑精悍,皆乃负弓背箭,猿臂奇长,生着一对如鹰如隼的眸子,眼神从始至终都停在陈拙身上,摘弓一握,已在蓄势。 这应是草原上极为罕见的“射雕手”,而且手上所握之弓也非凡品。 剩下的几个都是金人,浑身散发着腥臊之气,眼神透着凶悍。 “话多费神,本侯对死人不感兴趣!” “嘿,好胆!” 陡听怪笑,一抹剑光自雪中飞至。 塞外三冠王同时出手。 三人轻功绝俗高超,走转一动,已齐刷刷围了上来。 陈拙看也没看,左手屈指一弹剑光,他胸膛中则是扑通一振,五脏齐动,心肺鼓荡。 一群人赶到近前,正待出手,气息甫提,脸色俱是一变,而后由惊转骇,攻势一撤,纷纷开始运功抵抗。 “这是什么妖法?” 陈拙瞧了眼另一边对峙的二人,再一看城内聚集的大军,手中长枪倏然一化,但很快枪身易改,已化作一口厚脊宽身,刀尖斜切的雪亮大刀。 “退!” 塞外三冠王见此情形,心头一颤,已在急退。 他们想要退出那心跳声的范围,只是异响入耳,如有魔力,还暗藏几声雷音,所有人立觉一股无形鼓荡之劲席卷筋肉脉络,浑身气血犹若奔腾大浪,汹涌澎湃,一时间心跳更快,血行更疾,如干柴烈火,再难遏制。 一群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浑身血管筋络根根浮出,挣动扭曲,撕裂筋肉,腾的面目狰狞,痛苦难熬,好不骇人。 陈拙也不出招,一手提刀,一手五指一摊,按在胸口轻轻一压。 “哇!” 那被心跳所牵动的几人,原本还想奋力反扑,可这一下,俱是如遭雷击,口喷热血,瘫坐在地,一个个面若金纸。 “嗖嗖嗖……” 箭矢忽至。 两道身影抽身急退,同时开弓搭箭,箭射陈拙。 正是那两位“射雕手”。 “可惜!” 陈拙望着二人非凡箭术,左手杵刀,右手食指当空画圆,一转一引,风雪成旋,箭矢登时调转来势,被卷进漩涡,只转了两圈,已原路而回。 二人嘴里忙吐出两句蒙语,如在交谈,手底下亦在搭箭开弓,可那数支箭矢灵巧诡谲,箭路忽改,四散雪中,围着二人不住飞旋,交织出一抹抹急驰箭影。 只待箭影散去,二人千疮百孔,早已殒命。 剩下的七人趁此机会,纷纷强提气息,以冲五脏,还有人两掌对冲,借着彼此气劲碰撞,内力暴乱,拼着重伤,从那邪门的心跳声中挣脱了出来,吐血不停。 七人只一挣脱,不由分说,齐齐杀向陈拙。 可心跳虽已挣脱,那雷鸣未止,气血犹自奔腾狂行,不动还好,一运气发力,便是自取灭亡,半步尚未踏出,几人浑身血管接连爆裂,血箭竟能飚射出三四丈远,冲天四散。 七人刹那重伤。 面对眼前人,他们只有招架之功,哪有还手之力。 陈拙刃口一横,已轻描淡写的落在万里平原的脖子上。 “尊驾饶命!” 只在对方惊恐失色的神情中陈拙忽然抽刀而回,朝着城门走去。 便在几人如释重负,以为自己逃得一死,怎料陈拙右手回转一抖,掌心攥着一蓬雪瓣,朝几人当头罩来。 那雪花离手,瞬间融风化雨,紧跟着又化作无数根牛毛细针。 七人心惊肉跳,抬手招架,怎想那细针一经触及,瞬间好似水乳交融,融于他们的血肉,没了踪影。 便在他们不知所措的时候,一股钻心奇痒瞬间涌上五脏。 “啊!” “痒死我了!” “杀了我吧!” …… 听着身后的惨叫,陈拙反手握刀,踏步而行,胸腹中的心跳蓬勃剧烈,所过之处,那些守城金兵无不是头晕脚软,眼前发黑,纷纷后退。 他一路直去,那些金兵也是一路而退,鬓角满是冷汗,手心亦是见汗,如临大敌。 长街之上,遂见惊人一幕,青色身影沐雪慢行,身前万军步步后退。 人尽敌国啊。 金兵越聚越多,个个口干舌燥,狠咽着唾沫,如见妖魔。 有那女真强者,金国高手,闻讯来阻,只是无论扑的、掠的、跳的、跃的,一近十步,诸般手段,千般能耐,尽皆使尽,也无一合之敌,不是倒头就亡,心悸而死,便是如断线风筝般摔飞出去,尸首两分。 “尊驾不妨开个价码,权利地位,武功美人,天材地宝,只要您能说出来,金主无所不允,无所不成。” 一朝官心惊胆颤的被人推出,却是个宋人,面无人色,嗓音都变了。 “尊驾止步,金主愿议和!” “金主愿将燕云十六州双手奉上!” “金主愿与大宋结永世同盟,绝不背叛!” “尊驾莫要欺人太甚,难道就不怕鱼死网破么?” …… 一个个传令将官接连赶来,传金主之言,声嘶力竭的叱喝开口。 陈拙眸光忽转,望向街畔一只巨大的石狮子,拂袖一扫,如有无形气机荡开,雪花翻飞一过,所有人眼皮狂跳,但见那石狮蓦然一震身躯,双腿一撑,已是自蹲坐之势站起。 长街瞬间死寂无声。 一众惊骇欲绝的注视中,陈拙翻身而落,一拍狮头,石狮登时纵跃飞扑,跃进了风雪,直奔金国皇宫。 我擦,明天一定搞完这一卷 (本章完) 228、武破虚空 上京皇宫内,殿内群臣正自议事,个个面透凝重。 金主完颜晟坐立不安,仿似身下上等的软毯成了钉板刀剑,双眼直勾勾的盯着殿外飞雪,手中端举的美酒也早已溢洒出来,可他犹不自知,心弦紧绷,如在等候着什么,眼瞳更是急颤。 空气凝固的犹如万年不化的冰山, 殿内的朝臣也大都屏气敛息,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 “砰!” 只是那飞雪寒霜中,忽有一声巨响从天而降,惊的所有人俱是一个哆嗦。 便在众人愣神茫然中,一尊庞然大物摇头晃脑,自风雪中挤了出来,好似天崩地颤。 待看清那是何物,满堂朝臣无不一个寒噤,头皮发麻的踉跄后退,腿软脚软的瘫在地上,惊呼连连,骇然失色。 “石……石狮子!” 石狮迈步而入,形神俱全,眼放精光,顾盼间好似活物。 而那狮背上骑有一人。 陈拙刀眼一垂,掠过朝堂,最后落在了完颜晟的脸上。 “你便是金国的皇帝?” 只见此人沉沉呼出口气,拧眉眯眼,脸色由白转青,将杯中酒仰喉一饮而尽,然后攥碎酒杯,扶椅问道:“你想要什么?” 嘶戾沙哑的嗓音听着犹如金石摩擦,刺耳极了。 石狮先至,其后才见大批金兵紧追而来,涌了过来。 陈拙并未回答,而是翻下狮背,石狮当即转首摆尾,一转石躯,回身扑杀上前。 他不说话,只是前行,朝着完颜晟走去。 两侧朝臣武将俱是心惊动容,有人噤若寒蝉,有人护主心切,拼死相护,几在瞬间,便有数道身影飞身拦截而至。 可众人眼前一花,陈拙身形虚晃一闪,已掠过几人,手中横刀,刃口光寒。 而那几人,飞身一扑,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尸首悄然而断,仿佛断了线的风筝,余势不减的飞出老远。 只在完颜晟苍白的脸色和发颤的眼神中,陈拙拖刀而行,一步步拾阶而上,脸谱下的眼眸光华一闪,这位金主已然自龙椅上瘫软滑下,跪在一旁。 “好胆!” 殿外蓦的响起一声惊怒嘶吼,响彻天际。 再听一声厉啸,两道正自对峙的身影自远处纵跳飞掠而至。 当中一人紧攥右拳,在那啸声中横拳一砸,霸烈的拳劲如能翻天,风雪塌陷,天光扭曲,排山倒海般的朝着陈拙隔空砸来。 天地霸拳。 澎湃气浪鼓荡,霜雪已如潮流般涌进大殿,吹的众人东倒西歪,睁不开眼,俱是白茫茫的一片。 陈拙眯眼凝神,双手握刀,只挽出个刀花,将那雪浪搅散,刃口接着一立,刀上锋芒自生,气机勃发,不由分说,已劈出一刀。 一刀斩下,未见半点异响,然那霜雪立如被一缕无形锋芒劈开,势如破竹,去势极快,一条奔腾大江奔一分两半。 便是殿顶也在这骇人的刀势下浮出一刀笔直斩痕。 “轰!” 两股霸道气机隔空碰撞,风雪骤乱,殿顶轰然炸裂,木石飞散。 天光垂落,飞雪散下,看着惊恨交加的完颜决,陈拙拂袖一扫龙椅上的雪瓣,黑发狂乱,大马金刀坐了上去。 完颜晟心头一颤,他看出来了,这就是回答,眼前人什么也不要,只想斩灭金国。 而那雪中半空,完颜决正自心惊,面前所遇强敌当真生平仅见,只分神出了一拳,差点命丧当场。 他嗓音嘶戾地道:“果然不愧是中原神州,气数之盛,想不到自韦青青青之后,竟还能生出你二人这等盖世高手,实属大恨!!” 这天下大势,本该是属他女真一族的,辽国已亡,大宋又早就外强中干,皇帝昏庸,权臣当道,民怨沸腾,可为何……为何还冒出如此两位绝顶人物。 莫非,这是天意? 关七未动,可他身畔一切被气机所染,尽皆发出无穷杀机,剑气冲射八方。 “废话少说,成王败寇!” 完颜决凭着昊天罡气屹立于无形剑气之中,哈哈一笑,声似杜鹃泣血,“说的好,不错,成王败寇,但伱们还没有胜,我女真儿郎绝不会引颈受戮,甘心认命,只凭你二人,就想灭我们的国,简直痴心妄想。” “不错,圣上,今日乃是金国生死存亡的时候,您若还有骨气,就站起来。” 一道冷哼响起,竟然是金兀术。 他领着宫廷内的亲卫护军与殿外的大军合于一处。 另一头,宫内的众多女真皇族,男女老幼也都手持兵刃,恶狠狠的看着坐在龙椅上的陈拙,大有鱼死网破的架势。 陈拙按着刀柄,目光瞧着那些几岁、十几岁大小的娃娃,迎着那一双野兽般的眼神,波澜不惊的眸中猝然杀机涌动。 有的事情,要么不做,要做那就做绝,斩尽杀绝。 他突然扭头看向完颜晟,轻声道:“本侯的靴子脏了,你若擦干净,我就饶你不死!” 此言一出,那殿外数不清的金兵霎时怒了,也红了眼,喊杀震天,像是要将陈拙生吞活剥了一样,眼里也全无惧怕。 “噗!” 而殿前大杀四方的石狮子,居然被人海击散,碾碎成尘。 太多人了。 “杀!” 忽见一稚嫩孩子拔出比自己还高的弯刀,高举着冲进殿中,朝陈拙杀来。 陈拙眸光微动,原本尚显平淡,只是当他扫过这孩子脖颈上的一串骨链,眼神渐渐生变。 那是一串由许多指骨打磨串起的项链,少说三十余截,粗细有异,人骨项链。 四目相对,小孩忽然失神愣在原地。 “都是宋人么……”陈拙定了定,沉默了稍顷,他蓦然长叹一声,“也罢,那就将一切罪业尽归吾身。” 下一刻,手中刀光一过,一颗脑袋已被挑飞。 “我便……只好杀个干净!” 他提刀起身,抚过刀身,看也不看身旁失神的完颜晟,拂袖一扫,将对方抽飞出去,没了动静。 “杀!” 所有金兵这下像是彻底疯了,癫了,面目狰狞,斯底里的朝着陈拙一窝蜂涌来,像是一群野兽恶鬼,不管不顾,忘生忘死,只想将其千刀万剐,五马分尸。 陈拙居高临下,提刀降阶,一脚将那举刀未倒的无头尸体扫飞出去。 随着血雨飞洒,又起厮杀。 这些人已像是丧失了理智,不管章法,还有人悍不畏死,龇牙咧嘴的扑到近前张嘴便咬,伸手揽抱,舍命出招。 陈拙刀光一提,刀身横拖,身似陀螺一转,刀口之下,已绞出阵阵血沫肉泥,肚肠飞散,腥风大起。 一张张本就恶相毕露的癫狂面孔,顿时被血雨染红,更添骇人之相。 陈拙只觉四面八方都是手脚,四面八方也都是刀兵,数不清的刀光剑影,看不完的狰狞嘴脸,残肢断臂。 滔天的杀机,不光感染着这些自白山黑水中走出的女真人,也感染着陈拙。 他身怀无上杀念,对杀机最是敏感,加上六感通玄,心念一转,所感受到的已非七情六欲,而是千人万人对他所发的滔天杀意,好似人间已无容身之地,又恍若置身修罗炼狱,身旁再无活人,只有一只只恶鬼修罗,想要噬魂夺命。 “杀!” 在这血腥野满、残忍癫狂的碰撞厮杀中,陈拙也彻底杀红了眼。 无上杀念一起,大开杀戒,以一人之念,敌万人杀意。 刀光纵横八方,但凡近身之人,无有一合之敌,悉数倒在陈拙脚下,层层堆积,血流成河, 不多时,那尸体堆积如山,竟已快要堆过殿顶,血肉滚落,无数金兵攀爬赶上,犹若自黄泉九幽爬出的恶鬼,目中清明尽被杀机所侵,猩红一片,从四面八方围来,似是也想将陈拙拽入万劫不复之境地。 陈拙踏尸山而起,手中刀肆意挥洒,疯狂收割着脚下生命,另一手连连虚指,神念成箭,急射四方。 他时而张嘴一吐,时而吐息如吼,双眼精光大放,更有腿法,几乎施展出了所有手段。 可即便如此也仍是杀不过来。 感受着体内精气正在飞快损耗,强以陈拙也不得不开始惜力。 只是他稍一惜力,忽见数条身影飞身一逼,当先那人正是金兀术。 剩余几人所持兵刃居然是极为罕见的“挝”(zhua),此乃十八般兵器之末,却也是最为古怪的几类兵器之一。 这“挝”长短约有五尺,好似手杖,然杖首却是一形如鹰爪的铁爪,爪上淬有剧毒,一探一抓,已直取陈拙手脚四肢。 四人再一抖腕,那铁爪“嗖”的离杖飞出,爪后原来藏有暗索,可隔空取敌。 陈拙双眼在眼眶内飞转不停,手中刀倏然雷芒一现,变作一杆长枪,枪芒乍亮,四人已捂着咽喉翻下尸山。 金兀术见状瞳孔一颤,正待回退,却见一点寒星破空飞来,长枪一振,被陈拙掷出。 下方金兵见状已有人纵跳而起,欲要施救。 他们果然救下了。 五位女真强手齐齐出招,拦下了这一枪。 金兀术再逃一死,然而没等落地,一只大手陡然在视野中飞快拉进,令其面如死灰,但转瞬又化作凶残狠恶,不退反进,提拳相迎。 只是他很快眼前一黑,被那只大手抓扣住头颅。 陈拙竟然跃下了尸山,浑身雷芒游走,大步狂冲,但凡触及之人,无不被撞死当场。 他将那金兀术抖手一抛,飞出的尸体在空中炸开。 不远处的完颜决目睹自家皇族子孙惨遭屠戮,眼里似能冒出血来。 今日就算他赢了,可根基已毁,元气大伤,眼下只能寄希望于完颜宗翰了。 “既然如此,那便与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关七面露不屑,正想开口,忽拧眉抬眼看看天空,失神般的讷讷道:“时机到了?” 气机弥散之下,他终是动手。 完颜决心神大震,虽不明关七那句话是何意,但还是凝神以对。 此人未动手,仅凭气机已有盖世之资,如今一动,势必非同小可,石破天惊。 关七一抬独手,忽然一指。 他先指的是地上枯叶,枯叶飞起,锋芒已露;再指寒风,寒风凛冽,过石留痕;又指冷霜,冷霜横击,竟有锐旺之气升腾;最后一指飞雪,雪瓣之上,剑气吞吐。 一切有形无形之物,尽数生出不世锋芒,吐气成剑,目光亦可为剑,视线所及之处,无物不成剑。 完颜决瞳孔先缩后扩,双拳一攥,周身金光大盛,昊天罡气几乎催到极致,像是一尊铜像金佛。 枯叶为剑,寒风为剑,冷霜为剑,风雪为剑…… 所有一切,瞬间化作一道剑气长河,将完颜决卷入其中。 完颜决气势强提,瘦弱佝偻的身躯倏然挺拔起来,他右拳一攥,以护身罡气步步前行,一步一踏,脚下好似天崩地裂,一道裂隙自其脚下蔓延而出,一直到关七身前。 关七双脚一拢,裂隙瞬间合住。 只是他看着完颜决那蓄势蓄力的一拳,眼神陡见璀璨精光,“这是……韦青青青的千一?” 他有些不太肯定。 当年韦青青青将“风刀霜剑”一千零一招糅杂化作一招,蓄千招之势,震古烁今,打遍天下无敌手,名为“千一”;而如今这完颜决虽以拳起招,却有几分千一之势。 “莫不是得了韦青青青的传承?” 关七心中战意高昂。 想他此生一大憾事便是没有与韦青青青同生一世,与之争雄;自创立“迷天盟”后,更是于天下八方遍寻对方的踪迹,可惜始终不得头绪,如今此人即便未得真传,但能重现几分“千一”的影子也足以让他兴奋。 关七食指一抬,那剑气长河倏然内收无形,仿佛凝于一指之上,指尖竟有剑气嗤嗤吞吐而出。 只见二人相迎而行,步步走近,临到一步之遥,双方同时出招。 完颜决一拳推出,关七递出食指。 剑指对霸拳。 “啵!” 两招对冲。 不想并无十分惊人的场面。 但见关七所指之处,食指仿若轻轻点入水中,激出一层浅浅的涟漪。 “这怎么可能?” 可在完颜决勃然色变的注视下,那涟漪一过,虽只有碗口大小,可虚空竟然犹如破碎的冰面般生出一条条裂痕,尤其是指尖所指的地方,竟然点出了一个黑漆漆的窟窿。 惊世骇俗。 完颜决张了张嘴,翕动着嘴唇,可来不及吐出一字,面上神情瞬间僵硬呆滞,眼中的精光也飞快消散。 但见他整个人以砸出的右拳为起点,就像是泥沙所塑,簌簌散落在风雪中。 “啊!” 陈拙犹自在人潮中厮杀来去,忽听一声惊天长啸响彻苍穹,直上高天。 一股难以形容的感觉忽然漫上所有人的心头。 心悸!! 他杀心不自觉的一敛,定睛寻声瞧去,眼前陡见惊人一幕。 关七独手擎天,剑指直指苍穹,剑气未发,然气机溢出,天地间只似多出一道抵天接地的细线,雪幕被一分两半,难以合拢。 所有人全都被这一幕惊住了,那些杀红了眼的人也都一个激灵,被当场吓醒,呆呆望着雪中的惊天奇景,可怕怪象。 关七黑袍倒卷,黑发倒竖,整个人如被一股罡风缓缓托起,双脚离地,悬空不坠。 他俯瞰而下,望向陈拙,“陈兄弟,关某就陪你到这儿了,先行一步,莫要来的太迟,吾去也……哈哈哈哈……” 豪情万丈的狂笑声中,关七剑指之上乍见一缕凝为实质的冲天剑气直击虚空。 待到风雪掠过,天地间笑声犹在,只是人已无踪。 二合一,今天有的事情耽搁了,明天多补点。 (本章完) 229、功成身退(本卷结束) 武尽虚空? 陈拙神情复杂,望着天空,听着那随风而逝的笑声,眼底首见震撼之色。 这种感觉是难以言喻的,就好像他当年内家功夫有成,以为终能大展拳脚之际,突然惊觉世上犹有“通玄”之辈。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如见高山。 虚空后又是什么? 念及于此,陈拙不禁心绪浮动,眼皮急颤。 而那些金兵士卒,见此情形更是不堪,一个个脸色煞白,惊慌混乱,有的似已精神崩溃,疯笑怪叫的逃走,有的则是跪倒在地,匍匐而拜,还有人失神望天。 如此几近白日飞升的一幕,足以算得上震古烁今,惊世骇俗。 风雪犹在。 陈拙心神恍惚的收回眸光,抬手虚抓,尸山上斜插的长枪翻转入手。 “等等,莫要再杀了,我……败了……输了……认了……” 凄厉嗓音响起,金主完颜晟披头散发的冲出,“扑通”跪在陈拙脚下。 “圣上!” “不可……” “完颜晟!” …… 一声声或惊或怒的叱喝接连响起。 只是瞧着垂下头颅不言不语的完颜晟,有金人仰天长叹,“金国……自今日起,算是亡了,但吾等就是死,也绝不会为他国之奴仆,受人欺辱!” 说罢,引刀自尽。 一时间,千百人纷纷效仿,便是那稚嫩孩童也有被人刺死当场的,血箭冲散,流了一地,一具具尸体扑通倒下。 也有不敢死的,相视一眼,纷纷跪了下来,垂着头颅,宛如待宰羔羊。 而那万余金兵也跟着放下了兵器,一个接一个跪下。 陈拙扫过万军俯首的场面,眼皮一垂,掩去了脸上的疲态,抖了抖枪上的血水,又揭下了脸谱,自一张案几上抓起一只羊腿,横枪一放,坐在被血染红的石阶上大口撕咬了起来。 清晰的咀嚼声在风雪中传开,叫人后脊发凉。 “吃的!” 他淡淡地说。 立有人会意般的起身离开,待到再回来,已领着一队人端来不少酒水肉食,小心翼翼地摆在了陈拙面前。 …… 天色渐晚。 城外忽然赶来了一拨兵马。 高宠领着五千轻骑,飞驰而至。 他起初心中尚有忐忑,只在城外远远观望,但发觉城中守备空虚,才带兵入城。然而沿途一路走来,脸色委实变了又变,长街上几乎血流成河,尸体直铺入皇宫,血腥之浓,久久不散。 城中百姓更是不停出城逃亡,也有人跪地祷告,焚香而拜,不知瞧见了什么。 直到高宠赶入皇宫,眼前一幕,着实把所有人惊的呆住。 殿前空场上,皑皑白雪中,无数人跪伏在地,还有不少残肢断臂。 这得杀了多少人? 而那空场的一侧石阶上,一人横枪而坐,浑身染血,正埋头吞吃着面前荤腥酒肉,身上血腥之浓,数十步外都能嗅到,身后的宫殿更是被生生掀去了殿顶,殿内尸体堆积如山,落满霜雪,插满了散落的兵器,还有手足,宛如老树的枝丫,让人毛骨悚然。 许是被那煞气一冲,众人座下马匹纷纷受惊长嘶,人立而起,躁动不安的来回踱步,打着鼻响。 马背上的人更是面无人色,若非他们知道这是自己人,怕是早已亡魂皆冒的转身就逃,绝不想多停留片刻。 直到那垂着下颌,不紧不慢咀嚼着肉食的人掀起眸子,扫了一眼,原本不安的马匹顷刻安分下来,马背上的人更是个个噤如寒蝉。 “侯爷!” 高宠多看了两眼,才终于辨出陈拙,翻身下马,自血泊中走过。 陈拙一擦嘴角的油膏,问,“来了多少兵马?” 高宠道:“我带了五千轻骑,后面还有两万大军在路上,快则今晚,迟则明早。” 陈拙点点头,将手中长枪杵地一立,“他便是金主,剩下的交给你了。” 高宠望着一旁的完颜晟,脸色微变,还想再问,哪料陈拙身形一晃,已没入风雪没了踪影。 天会四年初春,金主完颜晟为“镇北侯”陈拙所俘,消息传回汴京,举世皆惊。 此役据传曾有绝世剑仙与之同行,将金国数万大军杀的溃散而逃,而后白日飞升,自是又引起一番轩然大波。 次月,西路大军完颜宗翰得闻上京城破、金主等一干女真皇族尽数遭俘,遂撤军远退北方草原大漠,以图东山再起。 同年,新帝定年号“昭武”,大封群臣,共四十余人封候拜将,余者论功行赏之人不计其数,以定北方。 只是此战之后,传闻陈拙曾回京与新帝见过一面,而后不知所踪。 …… 每个地方总会有其独特的故事,或因一个门派,一方势力,一个人,亦或是一些事迹,如此一来,本该寻常的地方,也就变得不寻常了。 这年入秋,淮阴,斩经堂。 昔年的白道魁首,论威名犹在如今的金风细雨楼之上。 淮阴“张侯”得尽“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非但如此,还使之愈发完美,更加登峰造极,被白道共尊,已算是极为惊艳,也极负才情的绝顶人物。 可惜,这等人物,还是输了别人一筹。 此人便是“自在门”的祖师,韦青青青。 出了这么两尊人物,即便是“斩经堂”早已随着光阴流转烟消云散,然那昔年所创不世威名,还是口口相传,留下了那么几句。 再者韦青青青名震天下,四徒皆乃一代武林大宗师,人虽绝迹,然江湖上还流传着此人的传说。 老宅古旧,破落的有些不成样子,好在看的出来还有人打扫,尽管冷清的门可罗雀,但时不时有那后起之辈、武林新晋的年轻俊杰会纵马而来,瞧上一眼。 江湖江湖,你方唱罢我登场,长江后浪推前浪。 眼下北方大定,免去了战祸兵燹,江湖上又开始起了纷争。 南边,“权力帮”与“天下社”斗得水火不容,难分难解。 燕狂徒嗜战好杀,性情乖张,而姜氏弟兄又因合击之功生出间隙,“忘情天书”难尽全功,被逼的节节败退。 只是不知何时,江湖上传出了“无极仙丹”的消息,有道门异人于武夷山炼制仙丹,山中时有浓郁丹香弥散,时有彩色云霞升腾,引动八方风云。 老宅前,朱门半掩。 院中有一身形佝偻、白发稀疏的灰衣老者正杵着扫把,刮着地上的枯叶烂壳,埋着头,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理着。 “尊驾何人?” 老者面庞略黑,似有惊觉,一停手下活计,抬头看向门外。 木门一开,有一青袍男子大步走入。 “原来是‘镇北侯’当面,失敬了。” 一见来人,老者两腮一颤,施了一礼。 陈拙若有所思的望了对方一眼,又看向堂中供奉的几块牌位,问道:“你是‘斩经堂’的弟子?如何称呼?” 老人摇头,“老朽只是个仆从,侯爷喊我灰仆便可。” 陈拙也不再过多追问,直言道:“借伱这地方睡上一觉,不白睡,有好处的。” “睡觉?” 自称灰仆的老头听的愣住,茫然困惑,大为不解。 陈拙却是径直步入内堂。 灰仆瞧得一惊,两眼陡张,手中扫把一举,已连换剑招刀法,刀势凌厉,剑意劲急,想要拦截。 “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好功夫,借我一用。” 陈拙头也不回的称赞了一句,走到屋心的蒲团前施施然坐了下来。 灰仆只往前一进,如被一层无形气机迫开,见陈拙并未还招,他又一撤攻势,眉头大皱,正待追问,哪想陈拙盘膝坐下之后,竟然真就双眼一阖,摆出一副睡觉的架势。 不多时,陈拙气息归于平和,已然睡去。 灰仆脸色古怪,他虽知眼前人的声名如今如日中天,可谓独步天下,但不想性子怎得这般古怪,大白天的跑来睡觉,说的话也云里雾里的。 正犹豫着要不要唤醒对方,然接下来的一幕却令他面露动容,悚然大骇。 陈拙睡去不久,眉心那记朱砂也似的红印猝然一亮,光华晦涩。 只是晃了一晃,原本漆色剥落,斑驳陈旧的内堂竟然生出莫大惊变,一切的一切,如在重复完好,焕然一新,又似光阴逆流,原本灰黯的光色也明亮了不少。 不过十几息的功夫,内堂已变得气派起来,那些灵牌也没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忽见无数早已被撤去的物件重现眼前,凭空浮现。 “斩经堂!” 三个笔走龙蛇,银钩铁画的墨字悬在堂前。 老仆两眼大张,心中犹在震撼莫名,忽身形剧震,看向了上座。 那原本空无一物的大椅上,不知何时坐了一尊锦衣华服的挺拔身影。 他嘴唇轻颤,“啊”了一声。 居然是……是淮阴张侯。 这已死多年的绝顶人物,竟然又活生生的出现在了眼前。 便在他失声脱口之时,椅上人的面孔瞬间鲜活,长身而起。 而盘膝打坐的陈拙不知何时也已站起,对着张侯举手相邀,“请!” 难以想象的恶战瞬间于在方寸间展开。 老仆目瞪口呆,但他望着周遭如梦如幻的一切,倏然一个激灵,仿佛明白了什么。 传闻镇北侯一身所学以精神念力最为通天彻地,如今这番离奇变化想是已非现实所见,而是其梦中幻象。 太匪夷所思了。 但老仆很快便明白好处是什么。 陈拙并未见过淮阴张侯,然仅凭那风刀霜剑一千零一式,再以天马行空的精神幻想,他竟是将其于梦中重塑了出来,且还以自身武学感悟,不断将那“风刀霜剑”另加推演,补全完整,还延伸出了诸多变化,刀剑走势也聊熟于胸。 这是在……梦中练功。 真是天大造化。 灰仆眼神热切,忙凝神细瞧,观摩起了二人的一招一式。 那淮阴张侯初时尚且寻常,但越战越强,招法变化也愈发的玄妙,最后简直参天妙理,刀融剑招,剑行刀招,一千零一式如有无穷变化。 老仆心颤不已,这简直比他当年所见的张侯犹要强上不止一筹,乃是张侯自己都没达到的绝俗境界。 一番恶战。 老仆看的沉迷其中,浑然不知天地岁月。 也不知过了多久,忘生忘死之下,随着淮阴张侯被一拳砸中,输了半招,此番梦中一战,方才落罢。 待到灰仆惊醒,才觉自己正立在院中杵着扫把,像是前一刻还在扫地,内堂陈旧如故,蒲团上哪还有陈拙的影子;一切并无异样,木门半掩,像是从未有人进来过,仿佛真就做了场匪夷所思的大梦。 可他脸色却是潮红,盖因梦中所见诸般奇招妙技竟然尽皆了然于心。 长呼出一口气,老人呢喃道:“忒是了得!” 转眼,初冬之际。 熊耳山,空相寺。 此间宝刹不同凡响,之所以这么说,盖因寺中有一座墓,为昔年禅宗初祖,达摩祖师埋骨之处,后死而复活,只履西归,化为神话。 江湖就曾有传闻,那“山字经”为达摩祖师所传。 只因此法有起死回生之能。 昔年元十三限便是从那“三鞭道人”手中得到此经,然那三鞭道人恶贯满盈,为“无情”斩杀数次,奈何每当世人皆以为此人必死无疑之时,却总能再现江湖。 陈拙踏雪推门,走了进去。 也是这一日之后,少林寺几大首座联袂而至,自此“空相寺”暂闭山门,谢绝香客。 昭武二年。 无极仙丹出世。 武夷山上,江湖十六大派齐至,黑白两道高手尽出,“权力帮”帮主燕狂徒众叛亲离,为“君临天下”李沉舟及四大护法所叛。 此战燕狂徒独战天下,血战数十里地,杀的天昏地暗,鬼哭神嚎。 后于混乱中夺得两粒无极仙丹,杀出重重包围,自此销声匿迹。 余下六枚“无极仙丹”不知所踪。 一晃眼又是数载光景,世间风云变幻。 “天下社”为“权力帮”所灭,姜氏兄弟功败身死,南方武林,尽归李沉舟所有。 朝中老将名臣,诸如宗泽、老种经略相公等人先后故去。 然,尚有后起之秀。 岳飞、韩世忠、高宠等人先后崭露头角,北上追袭女真余孽,终是斩杀完颜宗翰,金国至此灭亡,北方天下大定。 空相寺内,久闭的山门忽然打开,一道身影飘然而出,步入山间。 而那寺内的一座墓前,满地青石板上,尽数被人以惊人指力刻下一枚枚蝇头小字,以及诸般招式变化,皆为破招之法。 一旁的几位少林首座尽皆如梦惊醒,望着满地的字迹视作珍宝,又惊又喜。 却说破何招? 少林七十二绝技。 “盟主真神人也!” 这一年,有人见陈拙向南而去,于江宁府与李易安夫妇对饮谈笑,把酒言欢,临别之际,曾赠予二人七十二卷奇书。 不想数十载后,有奇才天赋惊人,竟自书中悟出盖世奇功,引动风云,北抗外敌。 …… 汴京,皇宫。 “先生这些年都去了哪里?” 太清楼上,赵师容妆容淡雅,然久居帝位,手握生杀予夺之权,无形已多了一股威势,一身气机水涨船高,竟是连武功都没落下。 她凤眼带笑,好奇不已,只一瞧见陈拙,那股君临天下的帝威也散去不少,好似春风扑面。 “并未走远。” 陈拙确实不敢走的太远,赵师容处世未深,历练虽是必须的,但怕就怕波折变故。 “你这些年政事处理的很好,我觉得也是时候离开了,你已经长大了。” “先生这是来与我告别的么?”四目相对,赵师容沉默了下来,然后又突然展颜笑道:“不如让我再随先生走一程吧。” 陈拙瞧着对方温柔如水的眼神,心绪一动,好似读出了不少东西。 便在他愣神之际,那三楼竟然走下来一人。 这人下颌尖尖,面庞白皙娇嫩,凤眸柳眉,雍容华贵,当真风华绝代,居然和赵师容长得一模一样。 “见过镇北侯,见过圣上。” 这人欠身施了一礼,便是仪态都极为相似,连武功都学了。 仿佛早已做好了准备。 无需多言,陈拙几乎瞬间就明白了赵师容的心思。 他长呼出一口气,深深看了对方一眼,像是认真思忖了一番,轻声道:“好,我便带你去看看这天下人间,武道一途,闭门造车终是不成,况且我尚有一些东西想要教给你。” …… 春去秋来,兔走鹰飞,金、辽已逝多年。 天下虽定,然江湖南有“权力帮”,北有“神州盟”。 李沉舟惊才绝艳,自创“翻天三十六路奇”,威震武林。 想当年,燕狂徒为主之时,“权力帮”势头虽大,然良莠不齐,帮中弟子善恶皆有,更有江洋大盗,江湖草寇,可李沉舟得势接掌之后,权力帮立马改天换地,既有总管“柳随风”出谋献策,还有一众心腹手下甘愿替其卖命效死,故而崛起迅猛。 可惜围攻“天下社”时,权力七雄除李、柳二人,余者悉数战死,不然,势头还会更大。 这一日,怒江之上。 一叶小舟随水而来,浮荡于天地之间。 湍流激浪中,那小舟犹若扎根其上,稳若泰山。 舟上有人。 此人身骨挺拔,雄姿英发,一袭锦衣不染纤尘,负手临风。 若说小舟已与急浪相合,那这人便是与天地同脉,与山川同息,无双独步。 原本并不算高大的身躯,如今却像是一座巍峨高山,峭拔而起,抵天接地。 李沉舟。 他背后双拳紧握,薄唇紧抿,一双眼睛犹若琥珀,沉稳威严,看似未动,实则气势已如千军万马,与那奔腾江浪相和,化作轰然之音,隆隆作响。 果然,枭雄之姿,英雄之态。 拳就是权。 握拳就是握权。 出拳有力就是权力。 男人不可一日无权。 我只相信我的拳。 这是李沉舟说过的话,也是他不加掩饰的雄心、野心,正如“权力帮”以权力为名,他所求所想,亦是如此,光明正大,堂而皇之。 而他今日来此,非是别的,只因帮中弟子探得消息,此处出现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女的暂且不说,真正让他上心的是那个男人。 若真是那人当面,他心中也没有多少胜算,昔年孤身独力,能把数万金兵杀的丢盔卸甲,溃不成军,一人俘获女真皇族,如此战绩,不说前无古人,恐怕也后无来者了,真要动起手来,他这“权力帮”只怕都不够杀的。 但这并不能令他畏惧。 即便好似飞蛾扑火,心知为取死之道,但无人能挡他,无事能阻他,只为那至高的权力,他连命都可舍弃。 而且李沉舟实在想要称量一下此人的实力,只因他欲要超越前人,还是一个用拳的无双强人。 与此同时,怒江的一侧江岸上,山石嶙峋,有一青年正俯瞰而下,望着那天地间的一叶轻舟,感受着舟上人所散发的无与伦比的气势,似睥睨生死,超越苍生,不禁为之神夺。 但青年很快又是心惊,只因怒江下游,有一人踏浪而上,双手自然垂在身侧,魁梧伟岸,散发着一股酷烈的男子气息。 霸道,纯粹到无与伦比的霸道。 前者与天地同脉,与山川同息,而后者,举手投足,简直像是把天地都快压的喘不过气来,眼中无人,心中无天地。 这人双脚倏然一稳,刹那间仿佛山川齐震,日月同颤,一股难以形容的心悸蔓延开来,群山悚寂,百兽折服。 李沉舟几乎不用眼睛看已能感受到这股毕生难忘的雄浑气机。 更强了。 或许,强已不足以形容这个人。 却说江浪上的人是谁? 自然就是陈拙。 他神情微动,看向上游,眼底风平浪静,不见半点变化。 轻舟顺水而至,转眼双方已能看见彼此。 李沉舟双足一稳,脚下木舟立刻定在江面上。 二人遥相对望,陈拙细细打量了对方一眼。 昔年的少年稚童,而今权倾江湖,已为一方江湖巨擘,武林霸主。 “可惜,还不够。” 陈拙说。 他的嗓音很轻,温吞缓慢,但却十分清晰的落到了李沉舟的耳畔。 李沉舟不喜不悲,不惊不怒,“我知道,但我想知道还差多少。” 陈拙扬了扬眉,他此行并非是为了“权力帮”来的,而是无意中找到了一些韦青青青的蛛丝马迹,此人要么还在人世,要么已破碎虚空,无论哪种可能,都无法让他视作平常。 “若是燕狂徒在此,或许我还有些兴致,可若是你……” 李沉舟一沉眉梢,“你太狂妄了。” 这么多年,他发现光阴岁月似乎并没有在陈拙的脸上留下时间的痕迹,仍是那么年轻,年轻的简直不像话。 陈拙轻声道:“进。” 他说“进”,李沉舟背后右手五指几乎瞬间握成了拳头。 但看着面前的陈拙,他蓦然惊觉,沉声道:“你还不出拳?” 陈拙微微一笑,并未予以回应,而是徐徐前行,踏波不沉,如履平地。 冷静,沉稳。 便在他迈步的同时,一起一落,双脚似已生根,锵锵有力,如有无形韵律。 一步踏下,他脚下顿见一层波纹涟漪荡了出去。 只是涟漪越卷越大,起初毫不起眼,但很快已有半人高低,然后冲天而起,如惊涛大浪般推向李沉舟。 李沉舟一拳砸出。 可拳头落下,甫一触及,他神情一变,水浪下竟然爆发出一股无法言喻的拳劲。 更让他心惊的是,陈拙步步行进,双脚轮番交错,面前的大浪已是一浪盖过一浪,势不可挡。 李沉舟沉声一吼,双拳一攥,已对着面前的大浪砸下,只是那股拳劲一落,却好像泥牛入海,水浪未散,他自己反倒气血浮动。 非但如此,那数道大浪有快有缓,但如今居然融合化一,像是排山倒海般逆流撞来。 “噗!” 李沉舟如遭雷击,脸色一白,脚下轻舟竟飞退而回,犹如离弦之箭。 “再等我五年!” 他直勾勾地望着陈拙,沉声开口。 陈拙并未追击,也未回应,眼神如电扫过那旁观的年轻人,“你是何人?” 那人不卑不亢,“见过前辈,小子‘浣花剑派’萧家,萧秋水!” 陈拙闻言步调一改,走向岸边。 才见那里居然还有个长裙披发,戴着斗笠,垂着面纱的曼妙倩影。 “先生,找到了。” 面纱后面,响起了赵师容的清脆嗓音。 二人这些年走遍了不少名山大川,陈拙以那“无相心经”引赵师容入梦,令其一身所学圆融贯通,进境可谓一日千里。 没理会萧秋水的反应,陈拙跟着赵师容来到一处奇绝峻险的陡峰前,四面尽是峭拔绝壁,为山雾云霞所覆,中间隔有万丈深渊。 而唯一进出的入口竟是一条铁索,可惜也被人以剑截断,当真飞鸟难渡。 好在陈拙身怀精神奇力,抓着赵师容的手,只一提纵,登时犹如雾海仙游,御风而行,腾空直去十余丈,将云海冲击的泛起阵阵涛浪。 二人立足一稳,陈拙拂袖一挥,面前顿时狂风大起。 待到云雾散去大半,才见四面绝壁的山顶上结着一座草庐。 当中还立有一面一人高低的青苍石碑,其上字迹隐现。 “九岁学刀,十三岁悟剑,二十一岁刀剑合一,剑化刀招,刀使剑招,化尽无穷变化,二十三岁蓄千招之势,万法达一,至此步入天人交感之境……放眼江湖,再无抗手……遂携妻远遁俗世……六十九岁……爱妻病故……于生死间大彻大悟……堪破虚空之秘……韦青青青破虚空于此!!!” 果然。 陈拙眸光闪烁。 又一扫石碑背面,却是“千一”。 “徒留后来者参验!” 陈拙席地而坐,望向赵师容,温言道:“师容,你一身所学已属当世绝顶,强以那李沉舟也绝非是你对手,再有六颗无极仙丹,剩下的我已不必多说,如今也时候分别了,若破碎虚空是真,你我师徒来日自会再见,往后记得多顾好自己。” 二人赫然已结为师徒。 赵师容轻轻颔首,忽双膝一屈,跪了下来,“先生。” “保重啊!” 陈拙轻轻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眸。 “我去也!” 云雾聚拢一散,那碑前哪还有陈拙的身影。 第二卷写的有些不尽人意,可能是受众太小,刚开始还能游刃有余,但中后期老看有人说看不懂,就急了点,确实赶了,抱歉。 后面的会写在番外,然后下一卷破碎虚空。 (本章完) 230、无上宗师 每个时代,都有属于自己的故事。 王朝起落,江海浮沉,时值南宋末年,朝廷腐败,祸患丛生,元朝日益壮大,苍生陷于水火,两国高手亦是忙于奔波来去,欲夺天下大势,久战不休。 而这其中,犹以三大高手最为惊人。 一为“无上宗师”令东来,惊才绝艳,超凡入圣,为中原武林不世奇人;二为蒙古无上高手,“魔宗”蒙赤行,旷古烁今,横行当世,无人能制;三为大元“帝师”八师巴,修“变天击地精神大法”,纵横宇内,不逢敌手。 除此以外,另有四大奇书不得不提。 它们分别是道门奇经《长生诀》、慈航静斋的镇派之宝《慈航剑典》,还有魔门至宝《天魔策》,以及最为神秘的《战神图录》。 四大奇书,同源而异,修至极限,皆可破碎虚空。 然,此境难得。 古往今来,天骄奇才不知凡几,如浩瀚星辰,可达至破碎金刚之境者,却如凤毛麟角,屈指可数。 不同于《长生诀》、《慈航剑典》、《天魔策》,此三者追溯之下,皆有迹可循,唯那《战神图录》最是神秘莫测,不知来历,作者不详,虽口口相传,然却最为虚无缥缈,无人得见。 关于此书的记载,自古也是寥寥无几。 上古之时,“帝师”广成子曾于“战神殿”中堪悟天地宇宙间的奥秘,后著出奇经“长生诀”。 魔门第一代邪帝谢眺,也曾在《魔道随想录》里提及过此书。 再有那“慈航静斋”的始祖地尼,也是机缘巧合,意外窥得《魔道随想录》,从而得悉“破碎虚空”,创《慈航剑典》。 故而,“破碎虚空”之秘方流于后世,为世人所知,乃武道极境。 而想要一得此书需有莫大机缘造化,传闻“战神殿”藏于地下,有魔龙守护,自成一界,而且会自行游走,最是玄乎,可遇不可求。 …… 临安。 春寒料峭,下着一场微雨。 雨氛下,依稀可见一座庙宇坐落,四溢着香火气,成了避雨的去处。 庙中挂有匾额,四字高悬。 “武穆精忠!” 岳坟。 雨氛渐大,雨势渐急。 忽见雨中走出个人来。 这人身形雄伟高大,青衫微湿,肩披乱发,半敞的衣襟下袒露着一片铜色的宽厚胸膛,眉心落着一记红印,双眼平静深邃,却又带着一股说不出的冷厉,狭长如刀,藏着一种如能看透人心的魔力。 瞧见男子这副远超常人的身骨和不同凡俗的面相,檐下避雨的香客都不甚自在的冒雨逃了个精光,星散四方。 转眼间,就只剩个守祠的老叟。 老叟年逾花甲,精神矍铄,裹着件黑袄,见男子走进,不由多瞧了两眼。 见其有奉香的架势,忙又燃香递过。 “多谢!” 男人温和一笑,瞧着庙内的“岳飞像”,无来由的失神了片刻。 香气袅袅,升腾间,其内忽见歪歪扭扭的字迹徐徐浮现。 【运主:陈拙】 【世界:南宋末年】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九品甲等】 【命数:三灾起,六难生,劫祸无穷,九死一生】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注:运主其势已成,日后若开山立派,布武传功,可集门徒弟子之运,聚宗门之运;若建立皇朝,争霸天下,可得苍生大运;运至极巅,可另往他界,也可重返过往所历世界。) …… 烟气转眼随风而逝。 男子气息一住,幽幽双眸后知后觉般徐徐睁大了一些。 雨更大了,风势却微。 男人立在檐下,看着寂静山岭,漫天风雨,听着头顶雷鸣,入神不语。 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今时今日,他意念识想虽已通达灵透,然五气久困内天地不得出,以致内心时常浮动,虽能纵横天下,可心里实则束手束脚,只觉心念为肉身所拘,久不得出。 想是肉身太强,樊笼自困。 “如何得脱啊?” 他望着眼前风雨,轻声呢喃了一句。 也不知站了多久。 “轰!” 一声雷鸣,令他回过了神。 惊雷坠下,劈在了庙外的一颗老树上,瞬间雷火燃起,老树化作焦木。 但他看的不是树,而是一个人。 雨中一道身影大步而入。 来人长发垂肩,面色紫红如电,一袭白衣胜雪,身骨瘦削高大,目如冷电,隐隐透着惊疑。 同样的,此人也在看那檐下静观天地的男子,先前他正于栖霞岭上静修,不料忽觉山上另起一股浩瀚气机,心惊之余只当大敌来袭,不想却是个从未见过的年轻人。 但瞧着瞧着,来人脸色渐生变化。 他只觉眼前人周身气机晦涩,初时还能看个清楚,但转瞬居然模糊了起来,像是云山雾绕,如梦中观花,介乎于虚实梦幻之间,缥缈莫测。 居然看不透,看不清。 紫面白衣的邪异汉子步伐一顿,止于雨中,心中又惊又奇,放眼当世有名有姓的高手他皆有所耳闻,可怎么也记不起中原武林何时冒出这么一位不得了的人物。 青衫男子眸光轻转,“你是何人?” 紫面汉子眼透冷意,“你既然敢来找我,却不知我厉工之名?你又是何方神圣?” 此人,居然便是江湖上最神秘的魔门“阴癸派”掌门人,“血手”厉工。 察觉到对方身上的敌意,青衫客眉头微蹙,然后又舒展开,缓声道:“我不过是个无名之辈,不足道也。” 厉工眼中精芒爆显,“好小子,伱莫不是来消遣我的,想不到除令东来以外,江湖上居然还藏着你这等高手,反正我静修多时,正愁无趣……” 他叱道:“还不吐名!” 四目相对,青衫客轻声道:“陈拙!” 厉工身为魔门中人,以魔入道,自非善类;况且自他魔功初成,自觉已能横行天下,见眼前人浑似不将自己放在眼里,加上那副眯眼瞧人居高临下的模样,早已心头火起。 正待出手,可就在“陈拙”二字入耳的刹那,他突然脸色一变,眼神环顾一瞧,先前还下着的雨居然停了,更离奇的是,雨停了不说,头顶天色一转,竟是变成艳阳高照,而且墙院四周蝉鸣正噪,一声接着一声,吵的厉害。 明明才入春的气候,怎的突然间变成了酷暑的天气。 非但如此,厉工瞳孔一颤,但见中天烈日又飞快坠下,转眼变成了黑夜,皓月东升,夜风习习,耳边尽是虫鸣鸟叫,接着又变白天,再转黑夜,斗转星移,花开花落。 墙院外的一切枯荣轮转,竟然在以一种极不可思议的变化走完了春夏秋冬。 庙里的老叟早已不见踪影,檐下陈拙,院中厉工,四目相对,天地万变,唯二人置身其中,从无变化。 待到厉工再瞧,蓦然惊觉自己已身处茫茫大雪。 他神色从惊疑化作凝重,未有半点动作,眼睁睁的瞧着檐下身影化作漫天飞雪,飘散在天地之间。 “嘎吱!” 直到耳边响起一声门轴生涩干哑的转动,厉工方才从中挣脱,如梦惊醒。 雨还是雨,仿佛只是眨眼一瞬 守祠的老叟正关掩着窗户。 雨檐下也已空空如也。 厉工浑身湿透,脸颊一颤,满目骇然。 “精神大法?” 他突然对那老叟问道:“刚才那个人呢?” 守祠的老叟闻言一怔,“大爷说的是哪个人?” 厉工有些不耐,“便是先前檐下避雨的那人。” 老叟顺着厉工所指的方向瞧了一眼,脸上更是茫然,就好像不曾记得这里有人。 厉工已意识到什么,不觉呆立当场。 …… 出了岳坟,陈拙沐雨而行,走在山间,上了栖霞岭。 山色碧翠,雨雾缭绕,侧目一瞧,可俯瞰西湖烟雨,观山下繁华。 走了许久,沿途过处,已能瞧见不少佛门造像,摩崖石刻。 看着一尊尊或残或破,或站或坐的石像,陈拙放慢了步调。 他一面观摩着千奇百怪的佛像,一面随意开口:“尊驾随了我一路,可是找错人了,他在庙里。” 回应他的却是一阵萧声。 那萧声忽近忽远,像是远在天边,又像近在眼前,如泣如诉,飘忽流转,恍惚间如风掠过,流淌于山石沟壑之间,又像是劲急之矢,穿行于微雨之中。 山阶上,有一人弄萧而行,踱步现身。 来人乃是一蜡黄脸的青袍文士,精神矍铄,生着一双丹凤眼,上挂两条燕翅眉,两眸幽深,下颌蓄有短须,背后斜背着一口三尺长剑,摆袖迈步,洒脱自在,颇有魏晋之风,远远瞧着端是逸雅出尘。 文士眼中笑意难掩,并未作答,而是走到陈拙身旁,一伸食指,在那石壁上写下两字。 “天道!” 石粉簌簌而落,字成之际,那一笔一划竟好似在陈拙眼中绽放出奇异光华。 陈拙瞧得有些意外。 来人竟是修的“天道”。 陈拙笑了笑,略作思忖,而后抬手,在与对方平齐的一侧,提指落字,一笔一划写下两字。 “人道!” 刹那间,那字痕间隐有雷火迸发。 文士眼神一亮,笑容更甚。 “好字,妙字,在下令东来!” 晚上再来个大章。 (本章完) 231、天人交感 令东来? 来者竟是无上宗师令东来!!! 江湖传闻,此人才情天赋放眼古今怕也少有人能出其右。 自古纵横天下、破碎金刚者,无不难逃四大奇书,与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要么便是得助于奇遇外力,方才成就盖世威名;唯独此人,单凭一己之悟性才情,潜心自修,竟成了天下第一的无上大宗师。 既不属于魔门,亦非“慈航静斋”所领的白道,独步天下,傲笑红尘。 令东来瞧着“人道”二字,好奇之余忽失声惊笑道:“好好好,好个无法无天的人道。” 他书“天道”,陈拙刻写“人道”,两字相比,岂不就是天字去了顶,无法无天嘛。 “好,好个超越苍生的天道。” 陈拙也不由赞道。 他目光从来未曾有过变动,始终停留在石刻上。 天道天道,不过是那“人”头顶多了一横罢了。 所谓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 令东来所求,便是超越苍生的大道。 陈拙道:“尊驾想要邀我论道?” 令东来点头而笑,“然也!” 二人俱是功至奇绝,个中心思无需多言,早已达心灵传感之境地,念头一动,各自会意,哪有不明之理。 眼下陈拙心有困顿,想要再进,怕是不易;而令东来亦在苦寻“破碎虚空”之契机而不可得,多年以来,周游天下,竟无一人能与之相抗,此番只因那厉工作恶多端,想要出手压制,怎料竟发觉这临安城内藏着陈拙这等人物,怎肯错过啊。 而且,双方居然都修有意念神想,精神纯粹,实属难得。 陈拙点点头,身形忽转,已是下山。 “请!” 令东来朗笑同行,抬手相邀。 二人宛若闲庭信步般下了栖霞岭,路过那岳坟时,早已不见了厉工的身影。 一路直去,又转临安城,穿梭在繁华市井、街巷闹市之中。 双方看似缓步而走,沐雨同行,波澜不惊,然二人精神已开始勾连碰撞,无形中带起了种种玄妙非凡的变化。 途经之处,忽起异象。 前一刻还风雨大作,转瞬又风消雨散,长街两侧含苞未放之花,遽然在一双双惊愕震撼的眼眸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齐齐绽放,临安霎时百花争艳,飘香十里。 莫说那春花,更为匪夷所思的是,微雨骤变,天降大雪,北风凛冽,谢去不久的寒梅,此时竟由枯转荣,傲视群芳。 但种种异象生的快,散的更快。 花开花谢,枯荣轮转,生死有数。 一时间城中竟同现春、夏、秋、冬四时奇景。 城中百姓,江湖高手,三教九流莫不是被这惊人怪象所骇。 只道国之将亡,必见异象。 而令东来与陈拙从始至终,皆未说一字;二人精神修为本就登峰造极,如今彼此气机勾连,已心灵相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见其所见,感其所想,无需开口,万般皆通。 此番论道,论的乃是彼此所见所感,对这天地人间的万般感悟,和对武道的认知想法,以印证彼此所行之道,互相参悟,互琢互磨。 修为到了他们这般境界,拳脚上的功夫,一招一式,已流于粗浅,心灵感悟,精神之想,才是洞彻宇宙,窥破天地的根本。 人力终有穷尽,然想法无穷。 二人精神浩瀚强大,此刻相接,已能以念头想法影响现实本质。 陈拙只觉自己恍惚像是多出了另一双眼睛,另一个念头,与自己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完全不一样。 这是令东来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就好比他看一个人只看胖瘦身高、身形轮廓,感其心中所想,而令东来则是会留意对方面上笑容,眼角细纹,眼底哀伤。 每个人眼中的天地是不同的,尤其是他们这等境界,早已见山不是山,如此虽能各有所悟,但也使之对天地的认知有了局限;而此时此刻,二人互补印证,几乎进入到一种无限接近无缺的精神层次,更为全面的看这个世界,感受这个世界。 就好像窥到了另一重新天地。 眼中所见忽然有了不一样的颜色,耳中有了不一样的声音,天地间有了不一样的变化,万物更加鲜活了。 而二人的状态也有些微妙,越往后走,对这天地的认知越深,他们就好像自红尘俗世挣脱而出,超然物外,像是独立于此间之外,以一种旁观者的身份来看待这一切。 他们一路北上,旁观着天下苍生的喜怒哀乐,悲欢离别,生老病死。 陈拙怒时杀机滔天,烈日当空,令东来亦是随之眼放凶意,反之令东来心生哀恸,陈拙亦觉感伤,悲从中来,天地飘雪。 二人此刻只似双身一体,同悲同怒,同笑同哭,便是七情六欲都似勾连,眼中的天地也前所未有的真实。 戈壁荒漠。 “吟~” 一声高亢尖锐的鹰唳,蓦然响彻天穹,在荒凉的戈壁上传开。 狂风掠过,黄羊跳过,忽见两只沉稳脚掌踩在了这片贫瘠的土地上。 烟尘飞起,血腥飘来。 陈拙闻风望去,目光如能洞穿千山,就见不远处的荒凉土地上,正起拼杀。 地上插着不少残器断兵,死的多是元兵,还有不少武林中人,江湖豪侠,大都倒在了血泊中,要么身中乱箭,要么被枪矛捅刺的千疮百孔,或是被乱刀劈死。 二人步履再踏,走过了战场。 奇的是,任凭周遭厮杀如何惨烈,竟无一人留意到他们俩人,又好像看不见,发觉不了,察觉不到,实属诡异离奇。 这一走,途径之处,无论是势如虎狼的元兵,还是热闹的集镇,亦或是驰骋来去的各方人马,竟然全无一人留意,皆视之不见。 如此走了三两个月。 陈拙已和令东来从戈壁荒漠走到了草原深处,见万马奔腾,群狼飞逐,又看到了纵横天下的蒙古骑兵,旁观着万军冲杀,金戈铁马。 再一走。 竟离了中土,西去天竺众国,沿途看着花开花落,王朝兴替,江山沉浮,看那帝王将相,贫贱富贵,功名利禄,恨海愁山,还有一幕幕生死别离。 二人对这方天地和对俗世万物的感悟越来越深,而陈拙心中竟逐渐生出一股莫名的危机来;他的六感如今在这个过程中仿佛无限延伸,已达一个前所未有的奇妙境地,如能洞悉万物,窥破天地之秘,望穿天地间流淌的万般气机。 只是冥冥中,随着股未知的危机出现,他浑身的不自在。 那是一种无处不在的杀机。 “劫数!” 三灾六难。 陈拙几乎瞬间便联想到了根由源头。 他有种预感,这一劫恐是极难渡过,若无十足准备,怕要身死道消。 按理来说,凭他如今的修为气候,离破碎虚空已是不远,离陆地真仙也只差临门一脚,为何会有这般变故?怎得和关七破碎虚空有些不同?难不成是因为他所走之路迥异于常人? 只是他眼下与令东来精神勾连,却不愿放弃这妙参天理的大好时机。 走过了天竺众国,两人又到了波斯欧陆,看着一个个金发碧眼的夷人,像是个旁观者,目睹着不同的地域风俗,世道变化,沧海桑田,悲欢喜乐。 而后又转了一圈,渡过汪洋,行过了狂风暴雨,去了极南极北,直至到达红毛鬼的地界,又往南,竟是转出个大圈,回到了草原。 此行,春夏秋冬,两人不知岁月,忘生忘死,都已忘记过去了多久,最后又站到了栖霞岭的摩崖石刻前。 石壁上已结了一层青苔,少说三年五载。 字迹犹在。 令东来与陈拙的气机倏忽一缓,然后分开。 陈拙伸手摩挲过墙上字迹,眼神幽深,“令兄,可有所悟?” 令东来此刻神想空冥,阖目久久,“生老病死都是空,眼耳鼻舌身意也俱非实有,一切种种,不过观感所创之虚象,生死来去,来时无有一物,归时一无所有。” 陈拙听的暗自一叹,果然惊才绝艳,有此念想,这人怕是要大彻大悟了。 当抛开一切,舍离幻象,只为破碎虚空。 “陈兄弟,多谢!” 令东来缓缓睁开双眼,面露欣喜,目透奇光,眼中神华好似跃水之鱼,落入虚空。 二人虽是初逢,然一路行来,所见所想皆感同身受,意念交感,已如连体兄弟,同胞手足。 陈拙只觉令东来浑身气机正在无限拔高,如能上接青天,看来破碎虚空不远了。 令东来神采奕奕,语重心长地道:“陈兄弟,今日我便要另寻去处,以破死关,踏最后一步,生死成败,在此一举;你可自来寻我,我会将毕生感悟藏于破关之处,若功败垂成,但愿伱能携我所念,踏出这一步,若成,但愿将来你我还有并肩同行之日!” 陈拙点头,“定有再相逢的时候。” 令东来哈哈大笑数声,抬手忽折下一截树枝,而后振袖一荡,身形立如飞鹤凌空荡起,大步一赶,直扑山下西湖,身如飞仙临尘,化作一道缥缈身影,绝俗惊世。 他再一抖手,手中树枝嗖的飞出,贴浪而滑,却是载着令东来,直射向远方,一苇渡江。 陈拙目光轻颤,抬眼一睨天空,那股危机感越来越强烈了。 他走到一座残破的石刻前,哪里原本应是佛像,可惜佛像已毁,唯剩一莲座。 不由多说,陈拙大袖一挥,盘膝坐了上去。 “誓破此劫!” (本章完) 232、雷灾 不知不觉,又是数载寒暑。 昔年临安城内四时同出的奇景,早已成了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想当年消息一经传出,非但惊动了皇帝,连那大元“帝师”八师巴与“魔宗”蒙赤行据说都曾现身城中,各路高手亦是纷沓而至,无不想要一窥真相。 盖因有道门奇人推测,这般奇诡变化,非是什么国之将亡的玄乎异象,而是城中有无上大宗师在妙参天理,堪悟天道,精神修为旷古烁今,已能影响现实,方才有此变化。 若说枯荣倒流、生死逆转的手段,也不甚稀奇。 那蒙赤行所修《藏密智能书》便是一种将精神力量转化为物质的奇功,由虚化实,成王成圣。 八师巴的《变天击地精神大法》亦是以精神修为独步天下,可堪悟生死,窥天地大秘,一念之下,花开花落。 然花开十里,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更有消息传出,中原“魔门”第一人“血手”厉工,曾于岳王庙遭遇不世大敌,而后远遁江湖之外,闭关潜修,应是……败了。 …… 八月中旬的临安。 烈日当空,凉荫所罩的山径上,突然响起一阵高唱之声。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怀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 这人腔调起伏婉转,步伐摇摇晃晃,微醉微醺,原是个喝醉酒的书生,手里拎着酒壶,披头散发,嘴里的嗓音也是含混不清,醉眼惺忪。 走出几步,书生一个踉跄,栽倒在地。 山径上还有不少来往的香客,以及游历天下的江湖中人。 见此情形,俱是默然。 而今德祐元年,新帝登基不久,元兵已攻克了兵家必争的安庆、池州,长江防线全面崩败,另有权臣贾似道领兵大败,朝野震动,大宋气数已尽,如无意外,这天下……亡定了!! 庙堂将死,然江湖上另有变动,暗流汹涌;传闻“战神图录”即将现世惊雁宫,还有岳武穆所著兵法“岳册”,这便成了众人最后的希望,妄想以此二书力挽狂澜,以逆大势。 奈何放眼天下,“无上宗师”令东来早已遁出俗世,难觅踪迹,余者一众高手,虽有名有姓之人不少,然真正上得了台面的却没几个;更何况那惊雁宫已有元兵驻守,还有与蒙赤行、八师巴相提并论的蒙古皇爷思汉飞,此人乃忽必烈之弟,地位尊崇,贵不可言,手下高手无数,谁能与之一争啊。 书生头昏脑涨,直到一个中年模样的高大汉子递过一葫芦避暑解渴的酸梅汤,咕嘟猛灌了两口,待到酸味入喉,顿时龇牙咧嘴,酒醒大半。 太他娘酸了。 书生脸色发青,正准备开口喝骂,只是瞧见汉子那迫人的气态,忙又一缩脖子,一溜烟的跑下了山。 “唉!” 汉子衣着普通,瞧得失笑,但又似想起什么不禁长叹了一声。 谁又不是忧国忧民之士,只是这世道,伤尽了天下人的心。 他于临安城内遍寻那位无上大宗师的踪迹,奈何这都转了大半个月了,全无半点头绪。 倒是那“岳王庙”里的守祠人说起了当年的一件怪事儿,有个紫红脸的白衣怪人曾指着檐下问其看没看见那里有人。 原本他尚且拿捏不准,毕竟谁也不知道那位无上大宗师是否真就存在,如今听来,应是错不了了。 厉工乃“阴葵派”的掌门,他若说檐下有人,檐下自是有人。 不想中原武林除了令东来竟还藏着这么一位盖世高手,若能请其出手,此番“惊雁宫”一行,想来定会胜算大增。 中年汉子也自顾自的拿起葫芦喝了一口酸梅汤,眼神漫不经意地扫过一侧的摩崖石刻。 沧桑斑驳,满是青痕绿苔的古旧石壁上,刻写着不少游人山客,文人墨客所留的字迹;石壁上还内嵌着一座莲台,台上盘坐着一尊高大魁梧的石像,落满风尘,灰旧斑斑,垂目披发,非僧非道,古怪的厉害。 正瞧着,他吞咽抿嘴的动作突然一顿,眼露异色,暗自“咦”了一声。 却见那石壁上不太起眼的一角,依稀落着两个字,烈日照下,不知是否眼花,居然泛起异彩。 “天……人……” 二字齐高,并排而列,饱经风雨。 汉子眼神猝然似电光一亮,他心头一动,走近一瞧,伸手擦了擦石壁上的苔藓,才见二字原来非是一体,一左一右,两字之下还有个“道”字。 天道! 人道! 汉子一时怔住,而后目放精光,心神大震,浑身气劲勃发之下,立时冲的发丝激荡,灰衣鼓荡,惊的蝉鸣齐齐噤声。 扫量了一眼,他已能瞧出来,这四字应是由两位绝世高手以指书成。 只因字韵各异,“天道”字痕笔迹好似流云清风,缥缈莫测,以字见人,这留字的人,应是位淡泊江湖,萍踪靡定的盖世高手。 莫不是令东来? 他心神大动,又瞧向那“人道”二字。 笔笔入石三分,似刀劈斧凿,银钩铁画,字痕刚硬粗粝,笔锋过处锋芒毕露,杀气太重。而那“人”字看似寥寥两笔,却有一股顶天立地的气魄透石而出,端是气象惊人,更有一股扑面而来的江湖气。 若“天道”是令东来所留,那这“人道”莫非就是那位不知来历的神秘大宗师所刻? 汉子震撼莫名,他瞧着四字字痕,心中冒出个大胆的推测。 难不成二人见过了,还斗了一场? 可惜只余石刻,未见其人。 汉子心生无尽叹息,但转念又长长吁了口气,一改怅然若失的模样,这么多年过去,有此收获已不算白来一趟,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他复又看向石壁上的四个字,眸光游走,四字虽然只是字,但却暗藏韵味,当即在浓荫下找了块青石坐了下来,紧盯着,像是要从中看出点门道来。 山径上的人来来往往,转眼天色渐晚,已是日暮西山。 随着最后一缕天光暗下,汉子也起身欲走。 过了今夜,他也该动身前往“惊雁宫”了,几大高手早已相约,成败在此一举,成也罢,败也罢,但有的事总要有人去做。 他走到那石刻前,暗思良久,只似起了玩心,抬指一划,势如龙蛇。 “凌渡虚到此一游!” 此人居然便是江湖上大名鼎鼎的“气王”凌渡虚,所习《先天功》据说已达登峰造极,前无古人之境,水火不侵,已臻化境。 却说正待离去,他忽见面前昏暗的石刻突然亮了一亮。 那“人道”二字竟如夜空中的一点星辰,又似纸上的一撮燃灰,泛起光华。 凌渡虚愣神片刻,脸色不觉一变。 这毫光散发之下,他只觉耳畔一切,身旁所有,俱皆远去,天地飘远,唯剩面前石壁最为真实。 “这……这是?” 凌渡虚瞳孔大张。 却见光华流淌,竟然倏然散作漫天金光,细看之下,金光闪烁,已变成一枚枚小字,流转变幻,明灭不定,浩若烟海,简直无穷无尽,充斥在天地之间。 太惊人了。 字迹变化,如水流淌,又如书卷铺展摊开般于那石壁上一一呈现在凌渡虚的眼前。 凌渡虚目睹这般奇景,原本震撼莫名,又惊又骇,可很快便被那无量字海中的万千经意道理所吸引,失神沉迷,难以自拔。 在他眼中,石壁上如有无穷字迹明灭跳动,不住变幻,本是晦涩难懂,可当他气息一运,心念散发,那些字迹逐一定住,而后化作一篇奇功妙法,落入眼中。 “先天无上罡气!” “念你心系天下苍生,此法予你。” 一个声音忽然落在凌渡虚的心底。 凌渡虚蓦然惊醒,回神再看,眼前无量字海已是不见,石壁也复如常,昏黑一片。 但他心念一动,脑海中确确实实多了一篇名为《先天无上罡气》的法门,居然与他所学的《先天功》十分契合,而且更为精妙。 凌渡虚面露感激之色,正想答谢,可等瞧见那说话的人,又是心神一震。 眼前寂静无声,哪有活人。 莫不是鬼? 他突然眼神一动,扭头望向那座嵌于石壁的莲台上。 石像如旧,未有变化。 念头一起,凌渡虚自己也觉荒唐,眼前石像石壳厚结,青苔满布,分明是个死物,绝无半点气息;亦非一年半载能够积下的,若是个大活人,早就渴死饿死了,便是那佛门善于打坐枯禅的高僧也不见得能做到这一步。 “凌渡虚必不负尊驾所望,若能窥得战神图录,功成身退,当与阁下共享。” 眼见神秘人不愿现身,凌渡虚抱拳以敬四方,而后远退。 山径重归寂静。 也不知过去多久,那尊石像突然眼皮一颤,颤下簌簌尘灰,紧跟着睁开了一双幽深眸子。 只他睁眼瞬间,天空“喀喇”一声,黑云重压,如山如海,雷光隐隐,电惊长空,无形中有一股窒息压抑之感弥散开来。 “终于……来了啊!” 一声轻叹,一声呢喃,石像起身,飘然下山。 (本章完) 233、魔宗蒙赤行 时至子时,豪雨倾盆。 滂沱大雨中,竟有一尊石像在漫步而走,越走越快。 石壳一层层为雨水冲刷剥落,露出了底下的本相。 陈拙脚踏大地,浑身筋肉已紧绷到极点,气机亦是凝重到极点。 他在天下间奔走,可头顶那隐隐雷光却仿佛附骨之疽般紧随不落。 所过之处,云中皆有雷芒孕育,雷气游走,电弧游窜。 数载的苦心琢磨,陈拙早已明白这所谓的劫数为何了。 他五气逆行而化雷殛之力,此雷当属阴,逆阳化阴,逆修而成。 而那天地间的雷霆,则是属阳,至刚至阳,至大至强。 他胸中五气日益壮大,待气候大成,自是阴阳相引,如那磁石相吸,引动天地间的雷气。 当日与令东来论道而行,周游人间,二人气机合一,天人交感,几可勾连天地万物,无垠浩瀚,只是如此一来,气机与天地共鸣,算是无形中推动了此劫。 便如一媒介。 从此,他若气机外发,雷气自寻。 这便是雷灾。 这些年他一直处于龟息假死,以神念潜修,便是为了推迟这一步,调整状态,只因那股危机实在前所未有的强烈,强到即便是他,也不见得有多少把握。 但眼下却是没办法了,他胸中五气生生不息,虽极力压制,但仍是日夜壮大,而那股危机感也越来越近,越来越强。 眼下不能再克制了。 他五气越壮,雷灾便越强,再拖下去,灾劫一至,瞬间化作焦灰。 只能迎难而上,试一试这天地之威。 而且,陈拙也不想再等了。 他等这一天已经等的够久,前路就在眼前,焉能退缩。 成又如何?败又如何? 今日若成,便是另辟新路,迟早都得踏出这一步的,若是再退,恐一退再退,此消彼长,全无胜算。 念及于此,陈拙索性彻底放开了手脚,松开了气机,狂笑大笑连连。 “哈哈哈……来吧!” 他飞逐于天地之间,纵横于山川之上,身形时而矫健,时而轻灵,时而快急,时如鬼魅,如山魈猿猴跃涧,如飞鸟振翅长鸣,纵跳而走,宛若释放了天性,在大雨中洒脱活跃,返本归真。 “喀喇!” 忽听天空雷鸣一响,电照长空。 陈拙六感入微,身形横挪一移,身侧立见雷火迸溅,碎石四散。 出了临安,陈拙一路发足狂奔,去势如箭。 此番既是生死未知,那他自是要为天下做最后一件事情。 他去的极快,身形横空挪移,肉身筋肉之力加上精神加持,点足一动,双脚犹若凌空虚渡,飞仙临尘,向北而去。 头顶雷气紧随,时有惊雷落下,皆被陈拙先觉避闪开来。 只是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幕却难以遮掩,引来不少存在的注意。 无不大感震撼。 “这人莫不是做多了亏心事儿,造了孽,怎得天雷光盯着他一个人劈啊?” 眼下战事告急,沿途也有不少自八方驰援而来的江湖人,可就瞧见大雨中一人身法奇诡绝伦不说,头顶还跟着一团雷气,时不时降下雷霆,全都瞠目结舌,呆若木鸡。 这年头邪门的怪事儿也算不少了,但这么怪的还是头一回瞧见。 “瞎他娘的扯什么蛋,天雷都能避开,此人的手段恐已达极为匪夷所思的地步,看他好像是从临安出来的,江湖上也从未听过有这号人物啊。” “这人莫不是练就了一门奇功?听说那魔门的‘道心种魔大法’修至高深要历‘魔劫’,此人修为之高,竟能引动天象,莫非也是如此?”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瞧着远去天边的身影,忽听有人后知后觉地迟疑道:“这位大高手好像是向北去的。” 一听这话所有人气息一窒,面面相觑。 沉凝了数息,有人突然灵光一闪,记起了什么,忙颤声道:“嘶,你们说,他会不会就是临安城里那位神秘莫测的无上大宗师啊?” …… 陈拙看着头上越积越厚的雷云,一番奔走,已是引动了周围雷气,自四面八方汇聚, 如今积沙成海,万流归江,威能应该也水涨船高了。 他脚下不停,一路向北,很快便到了长江前。 正待渡江,陈拙突然止步,似有惊觉般将眼神遥遥投向了江对岸。 如今豪雨泼天,天昏地黑,岸边漆黑一片,然陈拙却已感觉到了一股浩瀚气机正从江对岸散出,厚重如山,沛然如汪洋大海,藏着敌意和战意,端是不同凡响。 目光远去,陈拙眼神一定,极目处,已瞧见一大一小两尊身影从北向南而来,最后停在了对岸。 居然早有提防。 “尊驾止步,此路不通!” 大的那人身形魁梧高大,双脚落地一稳,瞬间好似生根大树,恍惚间犹若一座巍峨高山拔地而起,拦在了陈拙面前。 雄浑嗓音带着一种异样的穿透力,穿风破雨,落进了陈拙的耳中,还有杀机。 这人肤色白晰,不似那种女子皮肉细嫩、久不见阳光的白,而是一种邪异的白,像是冰魄水晶雕琢而成,有着一种异样的美态,仿若超越了俗世苍生,身穿一件华贵黑袍,外罩黑色大氅,双眼泛蓝,鼻梁高挺,嘴唇锋利,在雨中如一座黑山。 黑衣白肤,对比强烈,极具冲击力。 周身之外大雨滂滂,而那风雨临及这人身前五尺,已是尽被一股无形气机排开。 这人傲岸而立,身旁还有个几岁大的孩子。 那孩子也不普通,小小年纪,居然俊秀的近乎妖邪,隐成气象,正绷着小脸,随着身旁师父直勾勾的瞧着陈拙。 “魔宗蒙赤行!” 只是一眼,陈拙已能猜到对方的身份,咧了咧嘴。 如此变故,他倒也并无太多异色;既然对方同样是以精神修为称霸江湖,无敌天下,只怕也早已触摸到了六感通玄的境界,有所提防,先觉示警,不算意外。 到了他们这般气候,精神观感细致入微,气机隐与天地勾连,如那八师巴,传闻中能以精神大法隔空索敌,身形不动,却能以神念搜寻敌手,当真可怕。 而眼前这位,论及威名,犹在八师巴之上,为蒙古“魔门”第一高手,与那“血手”厉工虽同出一脉,却是不对付,被元兵奉为神明,传闻中能与令东来相抗衡的绝世人物。 “喀喇!” 天空忽见雷霆降下。 陈拙这次未曾避闪,他眼神不动,右手屈指一握,指间立有灰色雷芒迸发,几乎同时挥拳击空。 却见那天雷一落,竟在拳头下如纸灰散去,惊世骇俗。 “阻路?死!” (本章完) 234、大战将起 天空乌云密布,江浪波涛大兴,风雨雷电齐出,却也盖不过那一个“死”字。 陈拙这一声,既是对拦路强手大喝,亦是对这天地雷霆大喝。 他垂拳,拳上已有一记焦痕。 可雷霆虽散,雷气未散,天空雷云厚积,新的天雷已在酝酿。 天威浩瀚。 今日此劫,要么九死一生,将体内雷劲由阴转阳,要么便是散功而退,不然天雷无穷无尽,必死无疑。 蒙赤行不悲不怒,负手而立,好似孤峰耸峙,屹立于天地风雨之间。 他与陈拙隔岸相望,衣衫寂然不动,面皮白若水晶,剔透生辉,眼神更是深邃,又看了看天空不住聚集的雷气,眸光一动,眼中如有熊火升腾,似开天辟地一般。 蒙赤行面上看似没有多少表情,沉稳刚毅,然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散发着一种欣喜愉悦的心境。 一旁俊美到近乎妖邪的孩子也感受了自家师父的心绪变化,他瞧着那不断翻滚的厚重雷云,忍不住问道:“师父,他这是怎么了?” “好魄力,好胆气,竟然走出了另一条路。” 蒙赤行凝神望着对面的陈拙,目光灼灼,沉声回道:“只是此法太过强横霸道,今日他若能渡过此劫,天下间只怕除‘四大奇书’又要多出一门惊天地泣鬼神的功夫了……但是,可惜……天威浩瀚!” 蒙赤行眼露遗憾,又露怅然。 可惜陈拙欲要渡江向北而去,这是打算冲着大都去的。 怎能让其如愿啊。 昔年成吉思汗曾于他家族有大恩,是故他一直护卫蒙古大汗的周全,相同的,大汗也给了他无与伦比的权力,整个蒙古更是将他奉为神明,地位尊崇,独一无二。 更何况眼看大宋就差最后一口气了,焉能掉以轻心,还是这等惊天动地的人物,令东来淡薄舍离,他可以不管,然此人却是不能。 而蒙赤行可惜的是,若换个时候,换个地方,说不定他还会助此人一臂之力,好亲眼看看对方能走出一条怎样不同凡响的路。 但眼下…… 蒙赤行战意高昂,眼泛冷意。 必杀此人!!! “斑儿,为师一身修为早已横绝天下,震古烁今,放眼魔门,也难有与为师并肩同行的,但唯有斑儿你,为师深信你将来定可超越为师;日后若有一天,你亦如为师这般,久困凡尘,难窥前路,当舍开一切,晋修魔门数百年来无人敢试的种魔大法,置诸死地而后生,或能拨云见日。” 蒙赤行扭头看向自己的徒弟,按了按这孩子的肩膀,冷寒生硬的面颊柔和了不少。 他这弟子名叫庞斑,天赋根骨简直数百年难遇,为世所罕见的奇才,仿佛生来就是为了修习种魔诀而生。 这话看似叮嘱,却是打着以命相阻的架势。 那孩子不见哭笑悲喜,仿佛天生舍离了七情六欲,俊美面容邪气更浓,不曾开口,却伸手紧紧抓住了蒙赤行的衣角。 蒙赤行坦然笑道:“莫慌,此番也算幸事一件,得遇这等不世敌手,为师也终能舍身一战,或许能借此战踏破前路……何况,孰胜孰负,尚且未知。” 雨中忽见身影闪烁,两位蒙古高手已站在蒙赤行身后,单膝一跪。 蒙赤行没再去看庞斑,而是头也不回地道:“带着斑儿走的远些。” 二人也不言语,抱起庞斑退入雨中。 忽听“轰隆”一声,电光照亮长空,响起了一声惊雷,酝酿久久的雷气,终于在乌黑的云层中翻滚明灭,充塞于天地之间。 刹那间,江畔两岸的身影齐齐消失不见。 风雨大作,雷光电闪,一条条闪电从天而降,惊雷急落。 一落便是数道。 好似神鞭抽下,神枪扎下,落在人间大地,带起声声惊爆,击的雷火迸溅。 而那雷光中,两道身影追逐而飞,穿梭于雷霆之中,六感皆是远超常人,闪避来去,非但避开了天雷,还能避开彼此的攻击。 二人未曾施展拳脚,然风雨中如有无形厮杀一般,噗噗噗连连炸开,气机碰撞,已在较量。 陈拙身法急展,不想在此交手。 他确实是想去大都,不光是为了天下,也是为了自己。 蒙古大汗忽必烈那等盖世雄主,必定身负泼天气运,若是杀之…… 难以想象,兴许能闯出一线生机呢。 “痴心妄想!” 蒙赤行大氅如黑云激荡,目如冷电,未动手脚,只是行云流水般行走,然磅礴无匹的精神力量只一动念,顿见天塌地陷,大地开裂,风雨成旋,仿佛有一尊肉眼难见的无形巨人大步踩踏而至。 轰……轰……轰…… 一声又一声飞快逼近的巨响盖过雷鸣。 陈拙步伐稍稍一缓,立觉肩上一沉,好似担山而走,肩扛重山,脚下轰隆下陷。 然而蒙赤行却没想到,随着头顶雷鸣惊落,他那一念之力顷刻崩散。 陈拙身受雷击,然辗转之势更快,伏身疾冲,手脚并用,好似离弦之箭,背后脊骨大龙腾动起伏,弯似拱桥,如龙游天地,虽姿势怪异,可速度却匪夷所思的快。 肉眼难追,一扑一摆,直去七八丈,风雨相和,雷电紧随。 蒙赤行急叱一声,振臂腾空,如巨雕掠起数丈,作势欲扑。 但他忽然不再动手了。 只一试探,蒙赤行已能断定对方的实力与他在伯仲之间,这等高手,分出生死容易,想要困住拦住却是极难,何况陈拙有意避战,又有那天雷搅扰,变数太多。 如此,倒不如保留实力,去大都一战,若两败俱伤,城中高手也能将此人留住。 蒙赤行心念一定,大袖飞扬如翼,双眼俯瞰,如鹰如隼,直射天边,与陈拙并行北上。 一夜无话,风雨未休。 南边已算雨势惊人,不想北方各镇正逢百年不遇的大雨。 陈拙沿途赶来,天上黑云疾走,引动着八方雷气,昏天黑地,哪见定点天光。 他不但要赶路,还要随时避闪头顶的落雷,提防蒙赤行,心力着实损耗不小。 蒙赤行见陈拙模样年轻,心志坚毅,又身负这等天赋才情,惋惜之余忽道:“阁下妙参天理,如此武学造诣,何不弃暗投明,偏要拼死一搏。” 陈拙终于开口,嗓音早因数次雷击变得沙哑,“何为明?何为暗?” 蒙赤行道:“当今大汗为古今少有之雄主,伱若肯为蒙古效力,我可助你以破此劫,不然天发杀机,你必死无疑,难逃身死道消。” 陈拙冷笑,“前路大道,岂能假他人而成?” 蒙赤行为之沉吟,而后目透精光,“说的好,我必留你全尸,以敬此言!” 二人突然齐齐抬眼,盖因风雨中有一座城池忽跃入眼帘,横亘在极目处。 大都,到了。 然后说下本卷的走向。 之前有个书友说的挺好的。 就是武破虚空其实有两种情况,一种是肉身打破虚空,这是“破碎虚空”;一种是精神飞升,比如广成子,这种叫“破碎金刚”。主角未来所成就的,是肉身精神一起破碎……然后本卷可能写的不会太长,借此战返中武以历道心,后面接翻云覆雨,与本尊相会,达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之境,成陆地真仙。后面再进高武,接龙虎门,天子传奇这些港漫之类,或者后面接金光,然后这些破碎虚空的人会遇到……你们也可以给点意见…… (本章完) 235、受我一箭 天地忽明忽暗。 狂风大雨,愈演愈烈。 大都城中,原本冒雨进进出出的百姓陡听头顶雷鸣滚滚,纷纷一个激灵,而后天光一掩,下意识抬头瞧去,才见天边昏黑如夜。 厚重浓黑的乌云,仿佛黑山墨海般倒悬在天穹之上,又像是黑压压的潮浪朝着大都蔓延而来,其内电光闪烁,雷声轰隆,宛如万马奔腾,充斥着一股叫人心悸的压抑感,令人几要透不过气来。 乌云低垂,浩瀚天威之下,苍生万物,无不颤栗。 城中百姓尽是仓惶而散,关门闭户,只剩下一支支蒙古黑甲精兵飞快涌了出来,如临大敌。 盖因那雷云之下,行来了两尊高大伟岸的身影,一青一黑,来势惊人。 “好像是蒙师。” “另一人是谁?” …… 正自观望,就听蒙赤行极具穿透力的嗓音飞快飘来,“你们速去保护大汗……全部都去,调尽城中高手!” 所有人不疑有他,对蒙赤行的话极为听从,纷纷一转身形,朝着皇宫赶去。 而蒙赤行也终于不再按耐了,他已忍得够久,此刻暴起发难,动身一闪,已到陈拙身侧,瞬息间变化起招,连扎三拳,以束其动行。 这人举手投足,信手拈来,俱是妙到毫巅的招数,每一拳的角度、速度、力度,皆恰到好处,拳上精神念头包裹,简直无坚不摧。 陈拙原本并无破绽,然三拳之下,竟被生生逼出了破绽。 他先觉欲避,不想四面八方的虚空瞬间好似凝成了一方囚笼,避无可避。 而且,天空还有天雷降下,仿佛在配合着蒙赤行的攻伐。 这人的武功竟能随天地之势而发,达到另类的天人合一。 此时此刻,陈拙只觉得天、地、人皆在与自己为敌,到处都是杀机,所有一切都在排斥他。 果真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哇。 他身形一震,瞬间挣脱了蒙赤行的精神束缚,疾冲之势一缓,项上头颅拧转回首,面露森然。 既然如此,那就……杀!!! 陈拙双臂扭曲一颤,却是久违的“打神鞭”,双拳十指一拢,握拳如捣锤,已用一种极为诡异的姿势与对方连撞三拳。 啪!啪!啪! 二人动辄皆有万钧力道,拳风震耳,雨水爆散。 然而虽是拦住了蒙赤行的拳头,一道惊雷“喀喇”一声,劈在了陈拙后心。 衣衫刹那焦黑碎散,露出了底下精悍健硕的铜色皮肉。 陈拙体内尽管暗运五行雷殛之力以抗天雷,但那天雷比先前好像更强了,雷劲一落,他瞬间觉得四肢百骸泛起一阵轻微麻木。 然而就是一刻半瞬的麻木,在蒙赤行这等绝世高手眼中已是致命的破绽。 蒙赤行原本浩瀚磅礴的气机倏然内敛一收,仿佛凭空消失,化作了无,便是带给陈拙的危机都消失了,竟能逃脱先觉之能。 陈拙悚然一惊,眼中已无蒙赤行的身影,只有滂沱豪雨。 他心知此人不俗,不成想竟这等了得,能将自身存在化作于无,简直就是先觉之能的克星。 下一刻,一记膝撞平地拔起,落在了陈拙胸口。 “哇!” 陈拙口中立见一股热血溅在雨中,重心一失,向后倒飞出去。 蒙赤行乘胜追击,虎口一开,飞掠一赶,一把抓住陈拙的脖颈,大手一抖,往半空一抛。 刹那间,数道天雷降下,宛如狂乱的鞭影,尽数抽在了陈拙的身上。 蒙赤行脸色被雷光映衬的更白了,他见此情形,眼中精光一烁,双手盘曲内收,当空虚抱,怀中立有狂风飞旋急转。 周遭风雨被裹进其中,竟化作一条水鞭,又像是一杆风雨汇成的长枪,在急旋中拉伸延展,去势如箭,“嗤”的便将陈拙胸口洞穿。 看着半空跌落的陈拙,蒙赤行眼神复杂,正待开口,他脸色忽然生变,右手一擒半空快要散去的水鞭,抖手回转,水鞭刹那笔直,横飞刺出,扎向了一只砸来的拳头。 “哗!” 水花四溅,蒙赤行身后那被贯穿心口的陈拙竟在逐渐淡去。 而他面前,一只拳头正在飞快放大,还有陈拙那张恶相毕露的狰狞脸庞。 精神幻术! 蒙赤行眼露异色,双手往外一撑,身前风雨顿时飞快急旋,想要拦住这一拳。 可那气柱却像是纸糊的一样,被那霸道拳劲顷刻撕碎,不偏不倚,一只拳头砸破风雨,落在了蒙赤行的胸膛上。 “嗤!” 也是同时,一条水鞭,当空如盘龙般重聚一转,抽在了陈拙的胸口。 二人俱是倒翻出去。 陈拙单膝跪地一稳,嘴角鲜血滴落,浑身已多了数道焦痕,青衫破破烂烂。 他来不及动作,缩身一避,立见面前一道天雷降下,粗如碗口,冷白放光,在地上击出一个木盆大小的焦坑,触目惊心。 饶是陈拙目睹这一击脸颊也不觉一颤,随后站起,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胸口,如在掸落尘灰。 雷气更浓郁了。 他这一停,引动八方雷气,天空的雷霆只会越来越强。 但这都不是最要命的,他六感通玄,如今天威越来越恐怖,陈拙只觉天底下似再无容身之处,到处都是杀机,加上蒙赤行这般能将自身化为虚无的恐怖高手,六感反倒成了拖累,被天威蒙蔽,对方倒是如鱼得水。 陈拙退出一步,又连退数步,身前一道道惊雷接连降下,击石石碎,击木木碎,如九天之上有驱霆策电的神将,以惊雷为剑,连连出招。 当真骇人。 但他心绪忽动,蒙赤行又不见了。 陈拙正避闪着天雷,后心突然又重一记重掌,再被天雷一击,口中立见呕出一口黑血。 蒙赤行现出身形,嘴角亦有斑斑血迹。 他看着陈拙,再瞧瞧天空那越来越恐怖的雷霆,心中也是生出了莫大的忌惮。 也不知眼前人练的什么功夫,竟能引动如此惊人异象。 “你还不明白么?天不与你,便是天意如此,大逆行事,天道难容!” 陈拙一拭嘴角血液,轻声道:“自我当年明悟己道,握刀持道开始,第一个念头便是人不平我欺人,天不平我欺天……” 他眼神倏然一转。 视线径直掠过了蒙赤行,看向大都的城头。 那城头之上,已站了黑压压的一群人,气机各异,高手尽出,而当中一人,头顶华盖,被众人簇拥,如众星拱月一般,帝王气象浓重非常。 城外更见黑甲精兵鱼贯而出。 “看来,伱要败了!” 蒙赤行眼中既有悲悯,又有叹息但最多的还是杀机。 他只是可惜失去了一个对手,却绝不会对陈拙留手。 陈拙忽然眯眼一笑,笑的冷厉森然,同时左手做挽弓之势,右手做开弓之势,手中一缕血水自化箭形,遥指那城头华盖下的人。 “敢于我眼前现身,倒是省了麻烦。” 只在蒙赤行脸色急变飞身逼来之际,只听一声长啸震破长空。 “受我一箭!” (本章完) 236、魔宗入魔 滂沱雨势中,陈拙单足点地,翻身而起,箭簇遥指城头,血芒横空。 好似精气神三昧皆敛入一箭之中,箭上更见灰芒流转,雷劲游走,杀机所向,所有人俱是生出一股心悸之感,手脚发凉,眉心刺痛。 蒙赤行心神剧震,这人先前交手居然未尽全功,藏拙起招,偏偏在所有人以为功败垂成之际,陡施杀招,只为一击毙命。 他要射谁? 蒙赤行心生不妙,他几乎瞬间便已联想到什么,闪身来阻。 却见陈拙箭簇一抬,所搭血箭刹那钻入雨幕之中,破空而去,没了踪影。 城头上的众多蒙古高手尚不明所以,本是如临大敌,怎料这支箭居然射到天上去了。 唯有蒙赤行脸色更白,散发着滔天寒意,令这位身为当世无上大宗师之一的绝顶人物,也动了真怒。 “速带大汗退下城头!” 他几乎不用开口,心念一动,精神奇力瞬间已将心思传达到了所有人的耳中。 而蒙赤行自己攻势一转,尚要赶去援手,唯有他清晰的感觉到,一股前所未见的强烈杀机正在天地间穿梭,牢锁蒙古大汗。 但是…… “止步!” 陈拙一箭祭出,天空落雷更急,似是只要他一催胸中五气,阴阳相引,天地间的雷气便要浓郁数分。 他不再闪避,周身风雨城墙,徐徐一落,同时屈指一弹,一缕灰色雷芒当即犹如一条小蛇窜向蒙赤行。 蒙赤行抬手招架,重拳一砸,不想相触一瞬,雷芒逼来的刹那,天空中一道落雷居然也跟着朝他劈来。 这雷劲竟能引雷。 蒙赤行眼神微凝,双脚一沉,朝天一拳砸出。 雨中登时雷光大放,而后又转瞬逝去。 与此同时。 狂风骤雨中,一缕血色光芒忽如流星划破长空,在天地间追星逐月般斜斜坠下,直指那被众星拱月,护持在当中的蒙古大汗。 无数蒙古黑甲精兵列盾防守,防的几乎水泄不通。 “来了!” 眼见箭光急转直下,众人纷纷凝神,数名蒙古高手运劲拦截,手中枪戟皆狠厉攻出,势急劲猛,枪芒大盛,当中竟囊括了中原、蒙古数位名动一方的高手,还有西域的强人,天竺高僧,以及色目人里的好手。 剑光、飞索、刀光、枪芒…… 十数道气劲,皆隔空打向那道破空而来的箭光。 本以为一众高手合力便能将这一箭挡下,可等真正出手,才纷纷动容。 “什么?” 那血箭之下,无论盾牌甲胄,还是他们这群江湖高手所放的真气,无不是犹如纸糊的一样,摧枯拉朽,被洞穿当场。 非但如此,血箭一至,一道天雷“喀喇”降下。 立见惨叫声起,倒了一片,一个个皮肉焦糊,浑身冒烟,眼瞅着不活了。 “拦住他!” 但其余人已顾不得这些人的死活,那箭光倏忽而至,已自雨幕中如电钻出。 几大近卫高手双眼陡张,脸色苍白,却是不管不顾,闪身一拦,咬牙挡在了大汗的身前,纷纷推掌抵肩,奋尽余力,头顶风雨悉数被冲散一空。 电光火石间,再瞧去,几人神情已凝固在脸上。 一抹急影贯穿而过,便是那蒙古大汗也未能例外,胸口所坠玉饰砰的碎开,血箭在他心口绽放,还有那未及反应的吃惊神情,和一丝紧蹙双眉的痛楚。 周遭瞬间寂静,雨水飞溅,是一张张几乎凝固的面孔。 蒙古大汗踉跄后倒。 “速速护送大汗回宫!” “杀了他!” “杀!” 紧跟着,惊呼四起,怒喝四起,杀声震天。 城内无数黑甲精兵鱼贯而出,大军杀至,像是要将陈拙踏为齑粉,尽是怒火中烧的双眼。 而蒙赤行眼中怒意已散,面无悲喜,衣衫寂然,好似一尊亘古不变的神像。 他看了看自己的拳头,拳上已多出一记焦痕。 “你们都退开,掠阵即可,莫要做无谓的牺牲!” 蒙赤行瞧着对面的陈拙,想他横绝天下数十载,倒在脚下的中外高手不计其数,放眼江湖,除了八师巴与那令东来以外,天下无人能眼中。 但现在…… “临安城内,堪悟天道,妙参天理的不是你吧。” 他嗓音低沉,大手一挥,那些黑甲精兵已列阵四方,将二人围在其中。 头顶雷云还在疯狂酝酿扩展,云中雷鸣阵阵,电照长空,像是虬龙翻滚,一股浩瀚天威在陈拙的六感中无比真实清晰,也前所未有的恐怖。 陈拙舒展着身形手脚,心神内收,刀眼微眯,漫不经心的朝风雨中啐了口血沫,浑然不将那些黑甲精兵放在眼里。 “是我,也不是我,非我一人。” 蒙赤行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唔,我早该想到,看来他应有所得,要比我等先行一步了。” 他已猜到另一人是谁,除了那令东来还能有谁。 整个中原武林,自前唐之后,武曌登基立武周天下,无论是魔门群雄还是中原一众白道高手,尽皆死伤惨重,而后一蹶不振。 不然,“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两大武林圣地,也不至于连一个扛鼎之人都没有,放眼前后百年,整个中原也只出了一个令东来能与他抗衡,余者皆不足道也。 说起来,那武曌与“阴癸派”渊源极深。这位日月凌空的中土女帝,便是师承昔年“阴癸派”的魔女绾绾;本是出自魔门,却反将魔门连根拔起,更将分散魔门各派的“天魔策”十卷重归于一,妄想独霸天下。 如此,也令魔门元气大伤。 直至近百年光景,魔门方才有所恢复,“种魔诀”为他所得,如此才令“阴癸派”掌门厉工耿耿于怀,一直与他明争暗斗。 可惜,自前唐“邪帝舍利”中历代邪帝圣君所蓄的精元散尽,魔门最高绝学“种魔诀”再也无人练成,且此功太过邪异,习者无不性格大变。 也是如此,他才想要走出一条截然不同的路,修这《藏密智能书》,可惜功至极尽,虽达“止于至极”之境,离那破碎虚空看似只差临门一脚,却始终不得而入。 如今,又逢大敌…… 蒙赤行此时不知为何,原本古井无波的心绪,蓦然起了万千涟漪。 “轰隆”一声,苍白的闪电照亮雨氛。 城头上,有人嘶声大喝:“大汗有令,新帝当由太子真金继位,即刻登基!” 只是一句话刚落不久,又听。 “新帝有令,将此人生擒者可封王,断其手足者赏万金,刨其心肝者可为万夫长,挖肉重伤者封千夫长,但凡见血割肉,皆可论功行赏!” 而还有一句没说的,便是。 忽必烈,薨了。 心绪乍动,蒙赤行气息为之一滞,他突然深深吸了一口气,魁梧身形更显高大,黑发根根倒竖而起,眼中那双幽深的瞳不知何时如被墨染,漆黑一片。 邪气冲天。 骤见天雷降下,蒙赤行念头一动,眼中锋芒陡生,如有刀兵杀出,锵锵作响,目光过处,竟将头顶一道天雷击散。 陈拙一凝眸子,“一念入魔了?道心种魔大法?” 他看也不看头顶蠢蠢欲动的天雷,一把扯下外袍,衣衫虽焦痕满布,可那恐怖的肉身体魄上全无一丝伤痕,彻底暴露在了天地间,像是一尊千锤百炼的铜像。 陈拙长鲸吸水般的深吞了一口气,立见胸腹五气汇作一缕灰色雷芒,拇指粗细,游走上窜,行过中线,穿过眉心,直通神庭,仿佛要突破肉身内天地的禁锢,与那天雷相接,与天地之气贯通。 “喀喇!” 雷光一闪,惊雷急落。 “哈哈哈……” 陈拙昂首望天,倏的长笑起来,猿臂尽展,如拥天地,黑发飞扬激荡,双脚徐徐离地而起,悬空不坠。 然后,他对着风雨雷霆,对着蒙赤行和所有人狂笑道: “都来吧,我何惧之有!” (本章完) 237、避灾之法 却说那泼天雨势中,随着惊天地泣鬼神的狂笑响起,一道天雷,猝然急落。 “喀喇!” 雷鸣一响。 便在众目睽睽之下,天雷当空坠落,直击陈拙天灵,落在了他的神庭穴上。 雷光刺目震耳,惊神夺魄中,竟将陈拙的筋骨血肉映衬的前所未有的透彻,像是化作了冰魄水晶。 雷芒游走,瞬间自他头顶刷遍全身。 蒙赤行不言不语,沉默如山,眸中精光骤凝,猝然一转,锋芒尽露,所过之处,风雨霎时开合,如一张被裁剪开的大幕。 虚空如有刀剑争鸣,锵锵之音绞杀向陈拙。 陈拙狂笑顿收,体内五行雷殛之力催到极致,登峰造极,灰色雷芒几乎自血肉中迸发而出,由内而外,双手十指一搓一握,立见雷光大放,将身上的雷霆尽数磨灭。 他任由那撕裂风雨的气机加身,“叮”的一声脆响,全无半点伤痕,身躯体魄犹胜铁石。 “杀啊!” 早已蠢蠢欲动的蒙古精兵,见此情形,不退反进,更将蒙赤行的话抛诸脑后,既有为蒙古大汗报仇的,也有想要讨得封赏的,一个个眼睛都红了,气息也极了,一抹抹雪亮刀光纷纷出鞘,晃人眼眸。 箭矢、暗器,还有飞戟、短枪,尽是朝着浮空不落的陈拙招呼过去。 但下一刻,陈拙身形猛然一沉,右拳当空一举,双眼如金刚怒目,对着脚下大地重重砸下一拳,五行雷殛之力瞬间弥散游走八方,风雨横推如浪,狂风大起。 所有人尚未来得及回神,天空就听“喀喇”雷音不绝于耳,雷电惊落,在天地间犹如一道道狂舞的银蛇,被牵引而下,落在了元兵之中。 “轰!” “轰!” “轰!” …… 听着遍地的惨叫和惊呼,蒙赤行的脸上无悲无喜,像是彻底舍离了七情六欲,又像遁入了无上魔道,眼中只有陈拙一人,闪身腾挪躲避着头顶狂乱的天雷。 他未动,然意念所及,风雨中幻象迭生,还有靡靡魔音四起,勾魂摄魄;恍惚间如有众多曼妙女子于陈拙身畔来回起舞,一个个烈焰红唇,肤如凝脂,眼泛春水,端是魅惑勾人,还能依稀嗅得淡淡香味儿。 幻术? 陈拙视若无睹,裸露的筋骨皮肉上缕缕雷芒正自消散,发丝眉睫上也多了些许焦糊的气味儿。 所有人都呆住了。 可陈拙的脸上却没多少得意之色,这一击他体内五气所成雷劲并未与天雷相接,关隘未破。 蒙赤行则是心念再动,不停找寻陈拙心灵上的破绽。 “爷!” “当家的!” 陈拙正运劲以抗天雷,冷不防耳畔冒出这么两句轻唤。 他气息没变,但眼角却不可察的轻颤了一下。 身畔那些莺莺燕燕,花枝招展的曼妙女子瞬间容貌变幻,化作两张陈拙无比熟悉的面孔。 他抬眼瞧去,沉默了下来,嘴唇轻颤,翕动了两下,然而不等吐出一字,身前两道倩影顷刻皮肉坠烂,化作两具红粉骷髅,尽归白骨。 心神恍惚一刹,蒙赤行终于动手,抖臂一抽,一记手刀仿佛比惊雷更急、更猛,威力更强,分风破雨,劈山斩陆,化作一抹匹练,自陈拙胸膛斩过。 “噗嗤!” 血水飞溅,皮开肉绽。 陈拙站在原地,也不喊疼。 感受着胸膛传来的痛楚,他看着眼前的对手,食指贴着胸膛上的斩痕,沿着伤口的走势一捋一滑,指肚一过,立见伤口严丝合缝,便是血迹都没了,像是从未受过伤。 “很好!” 陈拙眸光晦涩,眼中是惨烈的杀意,强烈到无以复加。 “纵观我过往所遇对手,你是第一个能窥探我本心的存在。” 二人视线相对,目光汇聚于一点,立见虚空生电。 蒙赤行顿觉天旋地转,原本昏暗的天地,竟然映出了一抹血色,风雨雷霆俱散,天地竟然飘飞着鹅毛大雪,满地的残肢断臂,尸山血海,血腥冲天。 而那尸堆之上,有一人横枪而坐,血衣披发,居高临下俯瞰而来,冷眸如箭。 蒙赤行瞳孔一缩,“精神世界?幻术?” 忽的,杀机陡生,那尸山上横枪而坐的人提枪飞刺,枪尖一点,化作迫人寒芒。 蒙赤行瞬间清醒,眼前风雨如旧,头上雷鸣电闪,只是面前多了一记长拳,如枪扎来,仿佛与那提枪之人合二为一。 “砰!” 陈拙一拳砸出,已落了个结实。 他右拳一落,五指一展,再往蒙赤行的胸口揉按一推。 蒙赤行登时倒飞出四五丈远,连翻带滚,撞出一截。 但一瞬半刹,二人身影又都齐齐消失原地,如天雷地火般撞在一处。 若真要细说,陈拙只觉面前这人与他极为相似,精神奇力独步武林,肉身强横,金刚不坏,还都想走出一条自己的路,可惜,差的大抵就是时运了。 就像那陆地真仙,看似只有一步之遥,临门一脚,可这么多年,陈拙虽在不停追赶,然每每总以为下一步就是,可越往后,才发现越隔越远。 当年一步之遥,如今还是一步之遥,一步如隔天堑。 蒙赤行拳脚极快,如劲急箭矢,一拳砸出,虚空竟能荡起层层涟漪。 陈拙见此情形,以刚制刚,一双手臂已化作满天鞭影,与之恶战一处。 一时间血肉横飞,难辨彼此。 “喀喇!” 又听雷霆降下。 二人旋即一分,一道粗如水桶的天雷在两人分开刹那,落在了两者之间,狂暴雷劲四散,即便他们已凭着各自近乎本能的六感躲闪,然双方还是被恐怖的雷劲所迫。 陈拙双足一顿,看着头顶越来恐怖,越来越厚重的雷云,两腮一颤,胸腹鼓荡,五脏都好似在这一刻颤鸣起来。 而那胸腹内的五气,亦在节节攀升,前所未有的强烈。 强到陈拙的每一寸筋肉上,都好似弥漫着一层雷光。 若要一破此劫,无异是越早越好。 否则,那雷气酝酿久久,越往后,威力自是越大。 念及于此,陈拙彻底放开手脚,便是连蒙赤行都不想再顾,双眼望天,大手一招,忽见地上的两杆长矛被他摄入手中,当空一碰,直指长天。 轰隆! 雷声再起,蒙赤行还想再近,眼前赫见数十道闪电齐齐落下,在天地间挣动扭曲,一闪而逝,威势骇人,令人心惊胆颤。 紧跟着,天雷再落。 轰隆雷声响彻天际,一道丝毫不输于先前那道天雷的冷白雷芒当空引下,落在了陈拙的身上。 他即便是再强横的肉身体魄,也难逃这般恐怖天威。 原本提升至极致的五行雷殛之力瞬间为天雷所破,遭到反噬,紧抿的薄唇中,立见血线外溢流淌,皮肉焦卷。 陈拙身形剧震,眸光沉凝,眼珠急转,心绪亦是不停变幻,“莫不是猜错了,这内外天地贯通不是引天雷入体?” 他正准备再动,忽然扬了扬眉,却见那天雷雷劲游走过皮肉,适才被五行雷殛反噬的伤口,居然生出一股微弱的酥痒之感,这是在……愈合!!! 阴阳变化?毁灭与再生?山字经? 一瞬间陈拙脑海中冒出无数个念头。 错不了,他双眼大张,对于肉身的驾驭,陈拙有绝对的自信,这种感觉尽管很微弱,但伤口确实愈合的更快了。 “这雷霆竟能刺激肉身……有意思!” 陈拙心神微动。 一瞬间,他脑海中瞬间归于空冥,过往种种重现眼前,忽见一幅幅壁画重入眼前。 “难道,这是……避灾之法?” (本章完) 238、地煞七十二 “地煞七十二桩?” 陈拙眼皮急颤,念头急转,心神转换间,脑海中七十二幅几快被他忘却的壁画,悉数重现眼前。 他张口一吞,风雨入喉,和着津液,被舌尖裹成圆丹,滚入了喉舌,沉入丹田。 胸腹中顿时雷音大作,与那雷鸣相和共鸣。 天罡劲、地煞桩。 蒙赤行见势起招,一脚点地,一脚屈腿跌坐,摆出个古怪的姿势,似佛非佛,似魔非魔,浑身立见洋溢出一层晦涩黑芒,眼中黑光大放,邪气冲天。 此人如今进军无上魔道,一念之下,精神内敛,形神合一,彻底将毕生愿力与念力加持于己身,他若成佛便成佛,他若成魔便成魔。 论精神奇力,二人怕是短时间难分轩轾,如今形神合一,手段尽出,这是要搏命了。 陈拙岂会生惧,他深一吸气,体内雷殛之力尽数暴动,狂发急卷,彻底自蔽了先觉之能,迎接那滚滚天雷,免了天地带来的压迫感。 刀眼一抬,陈拙目中惊见雷芒游走,浑身筋肉更在不停蠕动鼓荡,筋络外扩,气血沸腾,筋骨都在纷纷撑开,雄伟身形再长一截,惨烈凶邪的煞气立时席卷八方。 如若真有三灾六难,那这避灾之法,是否也是真实的? 试试就知道了。 感受着两股惊天动地的气机层层攀升,那些蒙古精兵已在下意识后撤。 战圈一扩,散落着不少雷劈而死的焦尸。 无视天空的落雷,蒙赤行大步一踏,只似那擒龙掷象的大力菩萨,双脚践踏大地,土石深陷,龟裂生印,如莲绽放。 好个步步生莲。 蒙赤行逼来的同时,双手虚握,天空雨水汇聚而至,顿时化作一杆杆枪矛,自无形而成有形,被抛掷而出,快如掣电,洞穿向陈拙。 陈拙眼中精光游走,侧身一避,一只拳头悍然砸来。 拳势一过,风雨中只似平地掀起一阵飓风,吹拂的飞沙走石,风雨逆流。 “来的好!” 陈拙爆吼一声,屈臂反肘,已是迎上。 纯粹的肉身之力,血肉碰撞。 拳肘相遇,二人劲力交汇处,风雨凭空而散,如被抹去,虚空如水震颤,掀起层层涟漪,而且最惊人的是,拳肘之下,竟像冰面般生出一条细小裂隙。 裂隙转眼合拢,但却逃不过二人的眼睛。 “喀喇!” 又是惊雷。 如今蒙赤行与陈拙交手恶战,气机沾染,雷劲袭身,亦是成了天雷劈杀的目标。 想是二人齐齐引动之故,天雷更强了。 雷光大放,一声惊爆,顿见地面多出一个径阔丈许的巨大焦坑。 而那雷光中,两尊远超俗世认知的体魄,如山岳相冲,狠狠撞在了一起,刹那间犹如大地平尘,山河粉碎,塌下一个巨大的浅坑。 陈拙忽变换身姿,猿臂一展,化作猴形勾手,蹬地一纵一跃,伸展收缩,已满目凶相的朝着蒙赤行浑身要害死穴攻取。 内家拳如今凭他神念加持,又有横绝当世的肉身驾驭,不知不觉,已精进到如斯地步。 远观之下,只似千臂幻化,神妙无穷。 他手上出招,身骨也在变化,一个个古怪身姿动作被他筋肉牵动,呈现了出来;伴随着胸腹间的雷鸣,但见陈拙或如鱼龙游腾;或如佛陀跌坐,翻身成卧;或如苍鹰盘旋扑空;或似菩萨低眉;或成金刚怒目,怪相纷呈。 一相未绝又成一相,看似古怪邪乎,然却浑然一著,行云流水。 地煞七十二桩。 他气息吞吐,身骨尽展,皮开肉绽的焦痕下,原本焦烫的血肉居然在疯狂蠕动。 陈拙心神大震,只觉每一寸筋肉都好似在天雷游走中活了过来,左突右撞,纷纷鼓跳。 感受着肉身的变化,他双眼蓦然大张,像是明白了什么。 不对,这天雷加身,不是带来伤势愈合的奇效,而是在锤炼他的肉身。以那地煞桩调动周身筋骨血肉,配以呼吸法,使雷气能行于四肢百骸,就好比那些横练功夫,粗浅时须得外力加身,千万次击打,使之千锤百炼,而这雷气则更为精深,以无形之气,锤锻内在,由粗浅而入精微。 肉身更强,是故伤势才恢复的更快。 原来如此,陈拙心头火热,这已算是……前路了。 双方交手数十招,忽见蒙赤行双眼陡凝,眼吐锋芒,斩向陈拙脖颈。 “哈!” 陈拙亦是口吐飞刀,直击对方心口。 拳掌起落,各自胸口亦是挨了一拳。 二人撤招而退。 但见陈拙脖颈上浮出一缕血线,而蒙赤行的胸口同样多出一个血洞。 只是撤身之际,双方身形挪移一转,飞身再扑,如龙争虎斗,俱是大步狂奔,直迎而上。 这一次干脆舍弃了技法,彼此攥紧双拳,朝着对方的胸膛疯狂捶落,面目狰狞凶厉,气机惨烈到了至极。 双方走到这一步,皆乃武道大宗师,岂会甘心落于人后,更不会服输。 更重要的是,这天雷愈强,再不分出胜负,都得死。 “砰砰砰砰……” 双方只攻不守,针锋相对,如两牛角力,像是要看看谁先倒下。 拳影交错,拳拳到肉,血肉横飞。 陈拙胸膛已血肉模糊,飞溅的血水染红了苍白的脸颊,染透了黑白分明的眸子;而蒙赤行也没好到哪去,他肉身早已臻至金刚不坏,不惧水火刀兵,可如今却露着森森白骨,触目惊心。 “哈哈哈哈……纵观本座过往所遇对手,你是唯一能以肉身与我相抗的人物,痛快!!!” 陈拙好似不觉痛楚,狂态毕露,他这些年但凡遇敌,莫说交手,便是精神一关都罕有人能闯过,只是瞧上一眼,不是心神大丧,便是战意全无,陷入无穷幻象,唯此人,让他尽展拳脚,酣畅淋漓。 手上未分胜负,蒙赤行嘴上也不服输,“这也是本宗想要对你说的话。” 天空电闪雷鸣,那些蒙古精兵一退再退,远远瞧着,只剩两尊高大身影伫立于天地风雨之中,互拼着拳头,直接且血腥。 “轰!” 直到又一记雷霆降下。 二人眼神陡凝,拳上劲力各是齐齐强提,遽然“轰”的一声,双方浑身冒烟,已纷纷倒飞出去。 陈拙强稳重心,翻身一落,眼中杀机升腾,正欲出招,他双眉一紧,脸色微变,口鼻眼耳都淌下一道道腥红血痕,嘴里也在大口咳血。 遭了,天雷太强,与他体内的雷殛之力相冲,此番渡灾,本是为了内外天地贯通,气接天地,但如今二者一阴一阳,犹如水火不容,彼此相冲。 蒙赤行觉察到他的不对,身形一展,嗓音犹若金铁摩擦,嘶声道:“一招定胜负!” 二人如今尽皆暴露在风雨中,浑身湿透,既有雷火留痕,亦有拳掌之伤,着实狼狈惨烈。 陈拙心头一颤,这厮分明是抱着同归于尽的打法来的,死都要留下他。 眼下就算胜了,只怕也无余力再扛雷灾,还有那些虎视眈眈的蒙古精兵……前路无望,后路已绝,今日莫不是要葬送在这里…… 只是这念头一经生起便被陈拙扫灭。 他眼神一狠,气息吞吐,右手立掌成刀,整条右臂陡见粗涨了一圈,疯狂蠕动的筋肉下,无数灰色雷芒蔓延而出,气化兵刃,攀附上手刀。 蒙赤行出手果决干脆,破破烂烂的大氅一扬,身如蝙蝠腾空,横空而起,整个人如被一层惊天动地的锋芒所笼罩,展身一掠。 刹那间,风雨断流,天地间仿似多了一条黑色的细线,截断了风雨,又像截开了天地,断开了山河,一纵即逝。 风雨瓢泼,雷电大作。 再定睛,雨中二人背身而立。 蒙赤行眸光放亮,面无表情地道:“好!” 说罢,脖颈上浮出一条血线,项上头颅当空弹起。 也在同时。 “轰隆!” 雷鸣惊落,一条抛飞的断臂当空炸开。 下一章或是明天结束这一卷 (本章完) 239、明教 “扑通!” 听着身后的倒地声,陈拙脸色苍白的抬头,神情平静,眯眼望向天空黑压压的雷云。 再看他右侧身躯,右臂齐根而断,血如泉涌。 那些掠阵观战的蒙古精兵俱是瞪大了双眼,看着被他们奉为神明的蒙赤行重重倒下,只像是疯了一样朝陈拙涌来,心中惧意不翼而飞,唯剩有说不尽的杀意和恨意。 “杀!” “替蒙师报仇!” “替大汗报仇!” …… 陈拙无动于衷,眼中只剩天雷,双眼陡张之际,目中璀璨精光外放,夺眶而出。 忽见他眉心一亮,昂首望天,体内雷殛之力再提,奋尽余力,舍尽全力,想要最后一搏,中丹五气汇聚化作一缕雷芒,直冲眉心,如要冲破这具肉身的禁锢枷锁。 他跺地腾空而起六七丈,直冲半空,不退反进,以迎天雷,口吐惊天长啸。 “杀!” 便在万军冲杀而来的同时,那雷云中,电照长空,十数道惊雷齐落,将晦暗的天地照的通亮,淹没了陈拙,也淹没了那千军万马。 “轰!” “轰!” “轰!” …… 城头上,目睹这一幕,那些蒙古众多高手无不心惊胆颤。 直到亲眼看见长空有道焦糊身影跌落下来,才不由得松了口气。 这等横空出世的妖孽,焉能留其活在世上。 不然,岂能睡得安,寝得乐啊。 雷光散去。 满地的焦尸,马匹惊走,先前还杀气腾腾的蒙古精兵早已肝胆俱裂,手软腿软的瘫在地上。 而那场中。 除了蒙赤行的尸首,还有一道身影踉跄一稳,足踏大地,眉心隐隐放光,神念一动,立见周遭沙石飞旋而起,想要最后挣扎。 只是不等所有人反应,天空落雷一道跟着一道,惊爆之声不绝于耳,狂乱劈下,本就肝胆俱丧的蒙古精兵无不四散而逃。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也不知过去多久,待到风消雨散,雷电隐去。 那大都之外,又复平静。 然而,除了蒙赤行的尸首和一地的焦尸,却是不见陈拙的尸体。 这一日,天下震动。 蒙古大汗忽必烈与魔门无上大宗师蒙赤行俱是身死殒命,为一横空出世的中原狂人所斩。 只是此人身份无人得之,生死下落亦是不知。 此后又过数日。 江湖再起波澜,传闻中,有大侠传鹰及“气王”凌渡虚,连同道门三大高手韩公度、田过客、直力行,及佛门第一高手横刀头陀,于“帝师”八师巴和蒙古皇爷思汉飞及其所率数万元兵的包围中,杀进了“惊雁宫”。 凌渡虚连同传鹰闯入了战神殿,各有所得,名动天下。 转眼再去月余。 “吟!” 一声鹰唳响彻天空。 天高地阔,浮云万朵。 大都之外,想是历经了几场急雨,土石之下,一尊有些不太寻常的石像露出了一角轮廓。 说是石像,但那石壳竟如沙石融化所铸的水晶一样,剔透生辉,且坚硬非常,刀劈剑砍,未见留痕。 如此物事,自然惹人留神注意,只当是挖出的一件奇宝。 待那石像彻底露出真容,才见是个面容模糊,断去一臂的古怪身影。 之所以说古怪,盖因这石像出土之时,竟然散发着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令人肌肤起立,毛骨悚然,而后被人视作不祥之物,弃若敝屣。 然而,有人视为不详,有人却视作宝物,此物最后被一色目商人所得。 奈何天有不测风云,经商途中,这色目商人又遭劫数,石像辗转流入他人之手。 只说兜兜转转,几经易手…… 一座幽深阴寒的山洞内,挤满了高矮各异、胖瘦不同的身影。 这里面,不但有三教九流,还有黑白两路的江湖人,及绿林豪侠,囊括了贩夫走卒、拒付文人,也有富甲一方的商贾,上至朝臣勋贵,下到乞丐流民,尽数啸聚在此。 火把高举,才见山洞两侧的石壁上刻满了无数繁复的经文造像,或僧或道,难以辨别,光怪陆离,有一种说不出的邪气。 除外,每隔数丈,还有不少白衣乌帽,面罩蒙脸遮面之人把守,气息雄浑,皆非寻常。 “吾等拜见明使,拜见圣女!” 山洞深处,所有人齐齐行礼,满脸狂热。 而他们面前,乃是一位蒙面披发的波斯夷女,金发碧眼,桃腮雪肤,身旁更见数位披蓑戴笠的护卫,气机阴寒邪异,迥异于中原高手。 “诸位不必多礼!” 那夷女虽非汉人,然却说着一口地道的汉话。 她回身一转,看向身后,但见一尊水晶神像坐落其中,长身而立,独臂垂落,高大神武。 神像面目一片模糊,然火光映下,隐隐可见那水晶中似有血肉流转,散发奇光,好不神异。 非但如此,神像眉心亦是放光。 夷女双手交叠,安抚胸口,对着神像欠身施了一礼,而后又对身后一众教众徒众激动道:“自我圣教于前唐传入中土,又经五代,再经宋,至如今,宋朝将亡,蒙古入主中原,无不遭受打压,便在这势微力薄之际,天不亡我明教,让吾等寻回‘大明尊’法身,得其庇佑,必将东山再起。” “吾等恭迎大明尊驾临凡尘!” 一众教徒,登时群情高涨,手中扬刀举剑,高呼之声轰传开来。 连同那尊神像也听了个清楚。 “大明尊?” 听着耳边回荡不去,此起彼伏的声音。 陈拙虚弱无比的动了动神念,醒了过来。 说是声音,更像是无数人汇聚的念头,而且是对他所发的念头。 心神冲击之下,他意识渐复清明。 “失败了?还是功成了?” 清醒瞬间,他以神念内视自身,检查起了肉身的状况。 不看还好,一看之下顿时心沉一截。 伤势着实惨重,断去一臂不说,筋骨脉络也乱成了一片,还有内伤、外伤,头痛欲裂,只怕神念也在那雷灾下受到损伤。 但他突然心神大震。 体内的雷劲,居然夹杂着一丝天雷的雷气,非是水火不容,而是水火相济,阴阳交转。 两劲纠缠流转,竟有生机散出,刺激着他四肢百骸上的伤口,连同断臂好像也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愈合。 他默然感受着一切变化,仿佛明悟了一般。 “原来如此,生就是死,死就是生,生死轮转,阴阳五行……看来,雷灾算是避过去了!” 平复下来心绪,陈拙才重新感受着自身的处境,尤其是听到这些徒众教众的心声,不由一怔。 “明教?白莲教?怎么兜兜转转又遇上了。” (本章完) 240、不入虚空,道心种魔 岁月如白驹过隙,不过几番春去秋来罢了,金、辽、宋,三朝兴亡,天下起落,也如那花开花败,繁华过后,已成破败。 即便忽必烈与蒙赤行齐齐陨落,亦是难改天下大势,南宋也未能逃得灭亡之局,随着“崖山海战”一役,陆秀夫携幼帝跳海而死,一切终是彻底落幕。 山穴内。 圣台高筑,明灭跳动的火光下,供奉着一尊水晶神像。 底下教众席地而坐,口诵奇咒,日夜拜伏。 只是谁也不知,那神像中亦有一双眼睛在暗中观望着座下的一切。 火色流转,忽见字迹浮出。 【运主:陈拙】 【世界:南宋末年】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一品乙等】 【命数:登峰造极,天下失惊】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注:运主其势已成,日后若开山立派,布武传功,可集门徒弟子之运,聚宗门之运;若建立皇朝,争霸天下,可得苍生大运;运至极巅,可另往他界,也可重返过往所历世界。) …… 看着气运一步跻入一品,陈拙心道那忽必烈果然身负泼天气数。 只是短暂的清醒过后,是无尽的虚弱。 伤势太重了。 再者他如今处境特殊,封于神像之内,与天地隔绝,想要疗伤却是不易,而且这些人亦正亦邪,看似将他奉为神明,可但凡露出一点破绽,保不准拔刀相向,届时虎落平阳被犬欺,死的憋屈。 好在那雷劲已成阴阳相济之势,生机流转,尚能滋养肉身。 急不得。 他心神一沉,又龟息沉眠睡去。 如此,陈拙不知日夜的在昏睡与清醒中往复来去。 短则月余,长则一年半载。 这一次最长,足足睡了三年又两个月。 看似漫长,然对他而言也不过是一瞬的功夫。 感受着教众的心念,陈拙瞬间得悉了外面发生的一切。 “无上宗师令东来于疏勒南山‘十绝关’羽化飞升!” “大侠传鹰破碎虚空而去!” “八师巴破碎金刚而去!” “蒙赤行之徒庞斑,修得魔门秘法,天赋异禀,未及双十,便跻身‘无上魔道’,修为直追其师,十招内就击败了魔门高手‘邪佛’钟仲游,又破厉工的‘七十二式天魔手’,再杀白道第一高手少林绝戒大师,被誉为‘古往今来魔门第一人’,被魔门各派奉为魔道之师,立‘魔师宫’,称霸江湖,无人能制。” …… 明教圣女不知何时已换成了个黑发明眸的少女,身旁护法众多,圣台前供奉着不少祭品,一群人跪地叩伏,面朝陈拙而拜,虔诚狂热。 原是到了明教传入中土的日子,历年如此。 只是,就在陈拙半昏半睡,沉念感受的时候,他忽的心神一颤,脑海中像是惊起一声炸雷,紧跟着凭空多出了许许多多的声音,耳畔有声,心中有声,仿佛无数人正在对他不住低声耳语。 这些声音初时微弱,然后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清晰。 这不是他自己的声音,而是那万千教徒多年以来对他所加诸的心念,纯粹虔诚,囊括了喜怒哀乐,七情六欲。 一瞬间,陈拙心神恍惚,眼前依稀浮现出无数幅画面。 有人妄想称王成圣,想要权倾江湖;有的则是要名要利;有的想要颠覆元朝;有的还想扬名立万,掌权握势,独霸天下;还有人,贪图美色,贪图金钱,惦记女人…… 金钱、名利、权势、女人…… 善恶对错,正邪黑白,天高地阔,枯荣轮转生老病死,这些一幅幅画面福至心灵般自陈拙眼前一一晃过。 刹那间,仿佛豁然开悟一般,冥冥中陈拙的六感已超越了“先觉”的范畴,宛如对画面中的一切感同身受,又像变幻成了这些教众,感其所想,经历了他们所经历的一切,神念精神发生了某种不同寻常的变化。 “这是……” 天地间的一切,虚实忽转,实者化虚,虚者转实,天地虚空竟在他眼前逐渐凝实,变得真实不虚…… 而在山洞内,众人愕然抬头,却见神像眉心的藏神之所倏然一亮,先是如萤火一般,极小极微,而后光芒大放,越来越亮,如大日横空,璀璨夺目,照遍四面八方,亮透山穴地底。 一干教众见此情形全都傻愣在当场,而后惊骇欲绝,但见那神像眉心所放光华之中,隐隐约约有一道飘忽的虚影正在塑成,手脚俱全,有若梦幻,不似真实,眼观天地。 又仿佛那神像眉心另藏洞天,神秘莫测,带来一种源自于心灵上的臣服之感,无不顶礼膜拜。 陈拙只觉心头涌出一股说不出的玄妙感受,脑海中所有一切仿佛尽归空冥,陷入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而后如有开天辟地之音在耳畔回响,天地旋飞一转,星河流淌,宇宙变化,身子猝然一轻,冥冥中已感受到虚空深处传来一股无形吸力。 他心神一荡,再回神,不由一惊…… 陈拙已看见了自己,看见了那尊神像,还有那些脚下的教众。 神念离体? 而在那些教众眼中,只见石像眉心走出道虚幻身影,所有人不由狂热更甚,只当神像显灵,连连高呼,叩首不停。 陈拙立时明白这便是破碎金刚。 几番挣扎苦悟,不想此境居然来的如此突然,如此的措手不及。 虚空中传来的那股吸力越来越强,陈拙只觉自己像是鹰飞长空,鱼游大海,无拘无束,但紧跟而来的还有种无根之萍,随风落叶的无依之感。 “难道这便是破碎虚空?等等……” 他突然心思急转,扭头望向神像,肉身还在其中。 自己一身所成之功皆由肉身而起,如今焉能弃身而去。 舍本逐末。 “不成!” 当机立断,所有念想尽皆被陈拙强行压下,六感回收。 霎时,升空之势一缓,大有回退肉身的架势。 然那吸力愈演愈强,双方竟当空僵持,而陈拙渐落下风,神念所成虚影已被一点点吸扯了出来。 远远瞧去,虚实交错,光华大盛,令人难以逼视。 眼看就要彻底离体,陈拙心头一狠,趁着尚能调动肉身,陡见神像剧烈摇晃一震,刹那虚空生雷,雷芒好似三口数寸长短的飞刀,齐齐钉在肉身的上、中、下三丹田。 三穴齐封。 陈拙神念瞬间稳固,重新沉入肉身。 形神归一刹那,那神像眉心、心口、丹田,顿见血水溢出,眉心光华更是无声碎散,化作漫天光辉,在山洞内飘散。 一切又归如常,只是神像内血水流淌,陈拙已遭重创,肉身宛如碎裂瓷器,裂纹满布。 他几番生死磨难,肉身之功方有所成,又历雷灾,差点身死道消,如今好不容易窥得前路,绝无可能就此断绝。 若如所谓的再进一步须得形神两分,那他宁肯摒弃此法。 这多少人穷尽毕生心力而不可求的一步,如今竟是被陈拙断然舍弃,退了回来,更是不惜自损神念,阻这破碎一途。 但不成就是不成!!! 而在陈拙的感受中,原本凝实的虚空慢慢淡去,重复虚无缥缈,可不知是否错觉,就在一切恢复如常的同时,他依稀看见那虚空深处竟然有一扇“门”的轮廓若隐若现,一闪而过。 …… “天佑圣教,尊神显圣!” 圣女激动的小脸通红,忽从一旁护法递来的石匣内献上一本古卷。 “弟子愿献奇宝一件,还请大明尊为我圣教指引方向!” 陈拙正自吃惊那扇“门”的存在,本不想理会,但当他看见面前少女所捧上的奇宝,原本渐渐沉下的意识,突然又活泛了起来。 那古卷说是古卷,实则是数块古旧石板拼合而成,其上纹理纵横交错,看似繁复混乱,然却暗藏玄机。 “这好像是内息真气运行的轨迹……” 而且极为古怪邪异,迥异于他所见的诸般武功。 若是凡俗肉眼或许难窥真相,但落在陈拙眼中,几乎瞬间便瞧出了其中的门道。 陈拙心神乍动,虚空立见无数金光显现,化作无量字海洪流,道藏经义,诸类万般;而那石板上的纹理也纷纷游走起来,浮到半空,各成奇势,融入了其中。 他是在借这万千真意,以补此功,推演还原。 一时间,遂见那些纹理竟在不停拼凑变化,游走飞逐,直到最终落定,陈拙心神一震,像是看见了什么极为意外的东西。 竟然是。 “种玉功?” 正是道心种魔大法。 (本章完) 241、分神 “此物你从何处所得?” 那圣女正拜伏在神像前,脑海中忽的冒出个低沉声音,不由身子一颤,双肩一抖。 “无需开口,一动心念,我自会知晓。” “回禀大明尊,此物乃是自乾陵中所得。” 圣女哪敢怠慢,忙心中动念予以回应。 陈拙心下了然,原来是暗地里破了武曌的陵寝,怪不得。 “那乾陵虽巧夺天工,然开凿陵寝的匠人有我圣教中人,曾传下进入陵墓的方法,只是唯有一次机会,折损了数十位教中好手,方才取出此物。” 她语气顿了顿,接着道:“大明尊有所不知,那墓中另有大秘,武曌已于墓中参悟了破碎虚空之秘,棺中不见肉身,唯有此物。” 传闻自前唐之后,这“种魔诀”的原本便已遗失,历代皆为口授,不想这些人阴差阳错,竟然找了出来。 圣女话起话落,忽见神像模糊的面部亮起一双难以形容的眸子。 视线相对,她意识立时恍惚,再一定睛,蓦然发觉周遭一切尽归虚幻,万千教众悉数不见,地底山洞也都不见,眼前凭空多出一座古旧神庙,庙中端坐着一道青色身影,绝世身姿,不见面目,置身于氤氲之中,犹若神佛。 陈拙没想到自己也有装神弄鬼的一天,“莫怕,这里是本座的精神世界,非是真实,只存虚幻。” 低沉雄浑的嗓音响起,陈拙挥袖一拂,一座石碑立时拔地而起,其上光华显现,氤氲笼罩,竟是数不尽的奇功妙法,惊神指、红袖刀、伤心小箭等等,尽在其中。 圣女既是紧张,又有激动,只当是来到了仙神妙境,看着石碑上的种种武学,难以自持。 “莫要贪多!” “是!” …… 山洞内,众目睽睽中,所有人就见圣女像是愣了愣,然后如梦惊醒,喜不自胜。 “多谢大明尊垂怜!” 一群人不明所以,然而很快就见那神像乍动,盘膝坐下。 非是坐在地上,而是坐在虚空。 神像忽然昂首,望向山洞顶部,独臂一指,气机破顶而出,击出个大洞。 灯火俱灭。 只见皓月。 月明如水。 神像张口一吸,一束月华立时直直降下,投入神像口中。 所有人脸色瞬间涨红,眼红耳红,就跟打了鸡血一样,尽皆跪伏而拜。 “拜见大明尊!” 时隔数月,“魔师”庞斑横行当世。 此人无七情六欲,生性邪恶,擅长以精神驾驭万物,短短一年不到,一身功力竟然犹胜昔年的蒙赤行,更是大肆挑战中原各门各派,杀伤无数,传言除非“无上宗师”令东来或者大侠傅鹰重回人间,否则天下无人能制。 正逢“气王”凌渡虚“先天无上罡气”大成,破关而出,与之邀战。 双方激战两天三夜,凌渡虚气竭而败,然生死之际,有一箭横空而至,惊退庞斑。 自此,庞斑一发不可收拾,魔性大增,先后挑战中原武林两大圣地,如在找寻着什么;也是于此,得遇“情劫”,遇“慈航静斋”斋主言静庵,一见钟情,自此心境大动,远退中原。 山洞内。 凌渡虚看着面前的神像,感受着石像内的气机,不由眼露惊容,然后欣喜感激道:“多谢前辈援手!” 他赫然已是认出了陈拙,尽管未曾谋面,但当日临安传功之情焉能忘却,正是那尊石像。 “战神殿内可有所得?” 陈拙问的干脆直接。 凌渡虚苦笑摇头,“我虽入得战神殿,然气数运气终是比不得传鹰,那战神图录无缘得见。” 陈拙感知对方并未说谎,便也不再强求,心中暗道可惜。 不想凌渡虚语出惊人,“前辈于我有救命之恩,再造之情,凌某无以为报,愿追随前辈,以偿恩情。” 他眼神热切,追随是真,然更多的是想要再感受一番当年那于转瞬一刹,便将先天无上罡气融汇一通的奇妙感受,好似顿悟,玄妙难言。 陈拙也不多说,应允道:“若有离意,自去即可!” “多谢!” …… 如此,又过数载。 石洞早已归为明教禁地,天空风雨大作,一道落雷自那窟窿里劈入,落在了神像的身上。 只是不同于当年的雷灾,如今这落雷乃是陈拙故意为之,雷劲加身,瞬间敛入血肉,进而化作一股精纯生机,滋养锤锻着他的肉身。 陈拙徐徐睁眼, 这些年他周而复始对着日月吐纳,体内伤势早也愈合了七七八八,只是外伤易愈,内伤难治,况且神念受损,想要重复全盛之躯绝非三年五载可成。 好在体内的两股雷劲日渐壮大,水火相济,生生不息,加上他引天雷练功,气候渐成,生机也浓郁了不少,断臂居然长出一截,隐有生残补缺之势。 而这些时候下来,他除了吐纳疗伤便是参悟“道心种魔大法”。 此法原为“天魔策”所录之一,此策共有十卷,为昔年魔门各派所得,包括了阴癸派、花间派、补天道、邪极宗等。 而“道心种魔大法”又是其中最高深无上的奇功,由道入魔,奇绝诡异。 只是当年因武曌血洗魔门,各派尽皆凋零,门中绝学要么遗失,要么为武曌所得,想来这卷石书已是天底下独一份的东西,为当世孤本。 他心念乍动,眉心一亮,却见藏神之所除了原本的神念之身,居然不知何时多出另一道虚影,不见五官眉眼,与他一模一样。 “这算什么情况?两道神念?” 陈拙眼神阴晴不定,这东西看着虽说有些眼生,但与当初那尊“无相菩萨”实在相似的紧。 莫非是昔年没有收拾干净? 陈拙心里也有些拿捏不准,精神一道不同于肉身,神秘莫测,步步凶险,而且这东西是他破碎金刚后冒出来的,起初未曾留意,然几番龟息沉眠这道神念之身反倒日渐壮大,像是在汲取着那些教众的念力。 “难道是那些教众信徒日夜跪伏叩拜,以万千念力凝聚出来的?” 就如那“无相菩萨”,凭信徒念想以聚其形。 陈拙思虑许久,想想也不无可能。 但是无论好坏,总该试探一二。 陈拙意识一沉,神念瞬间动作,只是精神念想刚一触及,那凭空凝聚出的神念之身竟然浮出眼耳口鼻,赫然是他自己的五官眉眼。 非但如此,他好像多出了一双眼睛。 分心一用,两道神念之身竟然皆能驾驭。 而那一具凭空冒出来的神念之中,居然夹杂着不少驳杂的情绪,混乱一片,但又很纯粹,皆为虔诚之念。 陈拙深吸了一口气,眯眼沉吟许久。 果然,这就是由那些教众所散发的七情六欲之念所成,但并不是对他而发,而是对这具石像而发,或者准确的说,是对那“大明尊”所发。 在万千教众的眼里,这神像并非是陈拙,而是那“大明尊”。 想是先前陈拙破碎金刚,神念离体之下,肉身空虚,方才成就了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离奇变化,而且其中怕是还有“无相心经”引动的缘故。 “有意思!” 下个世界,武林外史,名侠沈浪 然后说下本卷,只是过渡,后面会接翻云覆雨,然后古龙世界会进行一些魔改。 (本章完) 242、天降石书,甲子之约 道德三千六百门,人人各执一苗根;谁知些子玄开窍,不在三千六百门。 自春秋战国起,诸子百家争鸣,始有道、儒二教和余者各家;然自西汉“罢黜百家,独尊儒术”之后,诸子百家不是传承断绝,便是门人凋零,随那王朝起落,江海浮沉,消逝于岁月长河之中。 为求得以传承后世,各家只得因势变化,而其中以道门思想为主干,糅杂各家之精粹的“魔门”便得以出世。 自此各门各派皆追求肉身不死和成仙升天,便是所谓的“破碎虚空”、“破碎金刚”二境;结合阴阳五行和五德终始学说,通天文、医术、占卜、相术、巫蛊等诸般手段和服食辟谷导引等方术,吐纳凝神,得以演化出诸般修行之功。 后释教传入中土,而成三教。 江湖所争,争的无非是名利权势、武功美人、神兵奇宝,然三教与魔门所争,争的却是天下大势,是气数。 纵观历朝历代之兴衰变化,千百年来,每有变天之局,皆可见三教与魔门之影踪。 如今元朝入主中土,魔门如日中天,道门除了当年与大侠传鹰等人强闯惊雁宫的三大高手外,便再无后起之秀。 道门道门,世人只晓道门,却不知道门之中各派亦是繁多,比那“魔门”的两派六道都不遑多让。 诸如黄老道、五斗米道、北天师道、南天师道、太平道、上清派、灵宝派、楼观道等等。 可惜,自隋末唐初道门大宗师“散人”宁道奇之后,道门便罕有绝顶高手出世;时至今日,江湖白道奉“慈航静斋”与“净念禅宗”为首,释教独大,哪还有道门的位置。 一间老庙,破落的紧,坐落在市井中。 守庙的老道虽说身负武功,然根骨受限,资质平平,气候也是不高。 老道姓席,人称席老道,根底不明,在市井中浑浑噩噩多年,领着个小徒弟靠卜卦算命赖以过活。 却说这天傍晌午,门外蝉声正躁,正值酷暑,席老道正在庙内打着瞌睡,一旁的小徒弟在打扫着神台。 但见这上面所供奉的既非三清造像,也非诸如张道陵、葛玄等各路天师,而是一位紫袍道人的泥像,童颜鹤发,道冠高立,飘然出尘。 小道童模样俊俏,就是身子骨瘦弱的厉害,正收捡着挂签,也是打着瞌睡。 可睡着睡着,原本烈日当空的三伏天,忽见黑云蔓延,天地间狂风骤起,日月无光。 外头“轰”的一声,陡听一道惊雷炸响,隆隆碾过天穹。 庙内瞬间尘飞土扬。 老道士吓得一个哆嗦,蹦起四尺来高,待心有余悸的回神,才见自家徒儿正灰头土脸傻傻瞅着庙顶发愣,原来是被那炸雷劈出个大窟窿。 更不可思议的是,地上也多出个大坑。 坑底还有东西。 等师徒两个费尽功夫把那物件挖出来,居然是一块老旧残缺的石板。 石板上依稀有字,老道士费神一瞅,才见正面是四个字。 “甲子为限……” 想是残缺之故,只此四字,再无下文。 然石板背后的东西更令老道大吃一惊,嘴皮子都在哆嗦。 “这……这是……祖师爷的黄天大法!” 非但小庙有所变故。 北边某处残垣断壁的遗迹中,随那雷声一起,立见一物如流星坠下。 落在了一座老旧院落。 院中人为一头发花白的老者,气机森然,寻声而至,待看见那所坠之物,亦是勃然色变。 赫然也是一块残缺的石板。 正面同样落有四字, “陆地真仙。” 背面也是一篇震古烁今的奇功妙法。 “天魔诀!” 这竟是与《道心种魔大法》同为《天魔策》压卷之作的魔门最高心法。 而老者身后的院角,但见一面苍青石碑屹立,上有三字,“邪极宗”。 老者抬头看了看湛蓝天空,莫名的一阵心悸。 “天生异象,莫非将逢大变?” 几在同时,另有四块石板化作流星,白日破空,散向四方,为各势所得。 无一例外,石板正反皆有字迹,正面字意晦涩,背面俱是一篇震古烁今的不世奇功。 六块石板从天而降,自是引动八方风云,天下为之震动,被奉为“天书”。 不出七日,六块天书上的字就已传遍江湖,合六为一,却是…… “绝武道,断虚空,陆地真仙,其祸无穷,甲子为限,决战人间。” 连“魔师”庞斑也亲自动身以验虚实。 传闻六块石板非是此间所有,亦非实物,而是精神所成之物,刀剑难伤,水火难融。 有佛门大德高僧推测,此六块天书乃是由昔年破碎虚空而去的盖世高手传回人间,甚至极有可能甲子之后会重临此间。 原因为何? 当出在那“陆地真仙”四字之上。 绝武道,断虚空。 短短六字,又引来一片哗然,其中所囊括的意思实在太多了。 明教圣地中。 陈拙听着圣女带回的消息,眼神晦涩一变,沉默久久;别人或许不知此言何意,但在他听来,这分明是一封战书。 竟有这样的事。 不想天底下还有人知晓“陆地真仙”,这本该是独属于他一人所追求的境界。 “那六块石板的持有者呢?” 圣女道:“都销声匿迹躲起来了,不见踪影。” 示意圣女退下,陈拙又细思良久,脑海中过往种种逐一浮现,所有思绪犹如抽丝剥茧般被一一梳理而出。 “绝武道,断虚空……绝武道……武道……” 他心中呢喃,思绪逐渐圆融,难道是拒绝了破碎金刚所引来的变故?但那些破碎虚空的绝顶高手为何又知晓“陆地真仙”之境? 蓦然,陈拙心绪一定,宛如化作一潭死水,脑海中所有杂想尽被扫清,归为一声轻叹,“这些都不重要,甲子之后么?无论是不是冲我来的,但凡阻我前路,拦我成道之辈,皆属我敌。” 时至今日,他已不会去纠结于侠道、正道的区别,境界一高,气候大成,所行所为,不过都是“人道”罢了。 何为人道? 人字两笔,顶天立地,为自强不息之道,当人人可练,人人可习,不存不平之事,不平之心,人人皆可吐气扬眉,皆可行侠道,奉正道。 陈拙心念于此,忽觉精神念更加凝实。 “陆地真仙,陆地真仙……我就是要在这俗世红尘,明悟前路,以证己道。” 一刹那,心意一定,一股无来由的危机感自虚空而发,无迹可寻,泼天凶煞,像是无所不在,仿佛大祸临头。 陈拙身躯一震,心有所感,眼前立见字迹凭空浮现。 命数,竟然变了。 【运主:陈拙】 【世界:元朝】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一品乙等】 【命数:天诛地灭,心力徒劳】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注:运主其势已成,日后若开山立派,布武传功,可集门徒弟子之运,聚宗门之运;若建立皇朝,争霸天下,可得苍生大运;运至极巅,可另往他界,也可重返过往所历世界。) “运主气运已至一品,可另投他界!” …… “怎能啊,我既已人间无敌,焉能不会一会那些古往今来破碎虚空的盖世人杰、绝世天骄。” 陈拙坦然一笑,眸光一烁,眉心立见光华外放,藏神之所好似洞开。 两道神念之身端坐其中,虽形神一般,然细看却有不同,陈拙本念凝实如真,而那由教众心念所凝之身略显虚幻,如清风虚影,竟也能窥见那虚空中的字迹。 这虚影如今被他神念所占据,等同本身之念,且每日感受教众纯粹的虔诚之念,简直得天独厚,好比仙胎,纯粹无垢。 而他本身之念却不敢轻动,虚空中的吸力时有时无,但这缕神念却是例外。 陈拙心神遽然一动,立见那仙胎般的神念飘出眉心,甫一离体,四目相对,如观自己。 两道身影一虚一实,齐声道:“此番,当与天下群雄争锋!” 前面两章稍有改动,可以刷一下。 (本章完) 243、分身,宝图,姑苏 未及半月,天书降世的消息愈演愈烈,非但江湖风起云涌,就连庙堂之中亦是天惊地动。 自古历朝历代之帝王无不贪恋长生大道,如今得悉天降奇书,哪能不动心思,皇帝连下九道圣旨,布告天下,发下重赏,欲要追回六册天书。 庙堂如此,江湖更是掀起无边腥风血雨,杀劫大起。 魔门的两道六派,连同“慈航静斋”和“净念禅宗”皆卷入其中,道门各派也未能幸免,各方高手尽出。 传闻石书之上分以记载了六门惊世绝学。 其中便有魏晋南北之时,南天师道教主“天师”孙恩所创“黄天大法”;传闻此法集两汉道法之大成,渊源自黄老,法授天人,可达超凡入圣之境。 再有昔年“荒剑”燕飞所创“仙门剑诀”,亦是惊世骇俗。 还有“天魔诀”。 甚至有流言传出,早已失传数百年的四大奇书之一,“长生诀”重现人间。 更有传闻昔年大侠传鹰所持兵器重回人间,破空而坠,落在西方,内藏破碎虚空之秘,被密宗藏地huofo鹰缘所得。 消息一经传出,无人不想占为己有,厮杀骤起,遍地刀兵。 …… 而在明教圣地内。 那缕神念已能离体五丈,越来越凝实,眼耳口鼻俱全,与陈拙有九分相似,但气息却更显圆融,不似他这般生硬冷厉,柔和不少。 陈拙徐徐睁眼,与之四目相对,“时机已至,该着手谋划了,此番所遇对手恐前所未逢之强敌,不可大意。” 两道身影,一虚一实,冥冥中如有一股无形之力牵引,说话也是异口同声,场面十分的古怪。 眼下就差最后一步了。 神像猝然一震,石壳登时碎散浮空,露出了陈拙枯瘦如柴的体魄身骨。 但他只是舒展了一下手脚,走了几步,随着那神像在身后重聚,陈拙原本枯干的身躯瞬间肉眼可见膨胀了起来,体表之外,雷芒游走,看似毁灭肃杀,然雷劲过处,那些旧伤老痕,悉数剥落一空,浓墨墨发拽地而行,气势雄浑骇人。 远远瞧去,较之当年,他的体魄愈发非人,每一寸皮肉都流淌着异样的光泽,宛如铜汁灌注而成,又像是走下座的神像,即便端坐不动,也能令人心惊肉跳,肝胆皆丧。 这雷劲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他的每一寸血肉,更可引天雷练功,已快成就一副金刚体魄,若是再迎蒙赤行,陈拙有十足的把握不出三招便能取其性命。 可惜断臂未愈。 多年之功,陈拙本是齐根而断的右臂,如今已生长到了手肘,想要彻底痊愈,怕是还得要些功夫。 不曾迟疑,他走出了明教圣地,神念一裹身形,即便是从把守各处关隘要道的明教护法眼前走过,也无人觉察,如见虚空。 时至今日,他虽未及“陆地真仙”,然手段也已无限趋近那些志怪中的仙神了。 陈拙身形辗转于群山万壑之间,也不知走了许久,忽听鸡鸣犬吠,才见山中有一村落。 村子不大,堪堪四五十户人家,依山傍水,与世隔绝。 瞟了眼村碑,好巧不巧,村子居然叫“陈家村”。 陈拙止步于此,但见村中妇女形色匆匆,正赶往一户人家,手中拿着剪刀,端着木盆,抱着皮裘,像有大事发生。 他鬼使神差跟了上去,行至村尾的一圈篱笆外,已能听闻屋内传出女子痛苦的呻吟,原来是有人临盆在即。 几个村里的老妇急得满头大汗,满手染血,朝门外抱头痛哭,慌张崩溃的汉子问道:“不好了,秀娘难产,血止不住,保大还是保小啊?” “二牛啊,赶紧决定吧。” …… 催促中,汉子揉搓着头发,红着眼眶,嘶声道:“保大,我要保大!” “啊!” 听着屋内揪心的惨叫。 陈拙眼神闪烁,走了进去,就见一老妇抱出个脸色青紫,被脐带勒毙的婴儿。 见妇人血崩,也快没命,他隔空渡过一缕生机,待对方气息稳定,才看向那孩子,同时伸出食指轻轻落在那脆弱柔嫩的胸膛上,稍加感受,长呼出一口气,“妙得很!” 与此同时,一道神念自他眉心挤出,钻入了婴孩的体内。 随着陈拙指尖一缕雷劲透入,婴儿本是久闭的口舌蓦然一颤,像是呛水般打了个喷嚏,又活了过来,脸上的青紫飞快褪去。 “哎呀,这娃娃还活着。” 一群人又惊又喜。 陈拙则是站在一旁瞧着,待到与这孩子对望一眼,方才退走。 打这天起,陈家村多了个叫“陈拙”的孩子,据其母所言,这个名字还是仙家托梦所起,传于一时。 而那群山万壑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座“积雷山”,盖因山中竖着九跟铁精立柱,可接电引雷,终年四季,雷鸣滚滚,一片焦土。 后有传闻,那山中有人得见有神人,吞雷握电,惊世骇俗,为江湖禁地。 …… …… …… 入秋,微雨。 江南,姑苏。 一顶碧伞慢慢悠悠的自雨中行来,伞下人乃是个布衣少年,眉眼俊秀,肩宽背阔,虽说有股子文气,可惜天生一副刀眼,神气空灵,一身青布长衫洗的发白,杵在雨中淡如云烟,腰间挎有两口弯刀,走的不紧不慢。 避过了过往马蹄踏起的泥点,少年步履一迈,走出不远,绕进了一家客栈。 客栈生意红火,挤满了各路江湖人,畅谈天地,聊着各自的见闻,嚷着天南地北的腔调,呼喝有之,狂笑有之,斗酒高歌,好不惬意。 但人心有异。 忽听有人试探般地迟疑道:“不知诸位知晓最近发生的一桩大事儿么?” 两个月前,这天底下也不知从哪冒出不少来历神秘的藏宝图。 若是金银珠宝倒也罢了,可其上所述,乃是暗藏“白日飞升”之秘。 原本众人只当是个笑话,但匪夷所思的是,有人曾无意发现每幅藏宝图竟然皆有暗文隐语,须得以血液侵染,方见真相。 这真相,便是每份藏宝图都记载了一门奇绝罕见,当世少有的神功绝学。 是故,短短两月,江湖上大大小小的厮杀足有两百多起,平均每日四场,还都是有名有姓的江湖人物,黑白两道尽皆闻风而动,而余下的明争暗斗更是数不胜数。 可即便这样,但凡有“藏宝图”的线索消息,武林群豪,各门各派,什么白道黑道,没有一个不动心的;白日飞升是真是假暂且不管,可那藏宝图上的绝学,无一不是精妙绝伦,当世少有。 这些人闻风而至,驰骋八方,如那闻腥的狼群,沿途厮杀无数,遍地伏尸,血腥冲天。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话至末尾,无不动容。 可忽听有人冷笑道:“谢家庄当家的,你也别装模作样了,知你得了一幅藏宝图,弟兄们也不说占为己有,但伱得拿出来让大伙儿一块瞧瞧上面的东西。” 角落里一饮酒寡言的汉子闻言眼神一睨,冷哼一声,抬手一伸食指,一缕灰色指劲霎时破空。 那说话之人正自怪笑,笑声未毕就已砰的一头磕在酒碗上,眉心多出一个冒血的指洞,死的干脆。 一招得手,那汉子趁着众人失神震撼之余,如劲风般扑出了窗户,远遁而逃。 “休逃!” 所有人纷纷回神,呼喝追出,鸡飞狗跳。 原本嘈杂热闹的客栈,瞬间冷清下来,留下一片狼藉。 客栈的一间厢房内,少年盘膝在床,内息轻一调动,眼底隐有黑气涌现,邪异诡谲,不为人知,正是道心种魔大法。 窗外雨水好似断线珠帘,水花一颤,忽见字迹浮出。 【运主:陈拙】 【世界:天龙八部】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七品乙等】 【命数:未知】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注:运主其势已成,日后若开山立派,布武传功,可集门徒弟子之运,聚宗门之运;若建立皇朝,争霸天下,可得苍生大运;运至极巅,可另往他界,也可重返过往所历世界。) …… 思来想去,考虑到武力,还是天龙八部吧,会融合一些电影版的手段,稍加魔改。 后面的世界选择性比较多,沧海,秦时明月,不良人,侠客行,都可以。然后翻云覆雨,最后决战,成就陆地真仙,写完差不多能有百十字就可以了;然后进入高武,譬如天子传奇,风云,龙虎门,还有金光之类的,最后就是补番外,中间也可以稍加增减,具体看情节走向。 然后不用纠结分身的存在,分身为魔种,所修一切,最后都会成全本尊,为本尊主导,不会并存的。 还有就是那些破碎虚空的高手为何会对付主角,这是个坑,后面会揭晓。 (本章完) 244、吐蕃国师 翌日,天刚亮。 “哎呦,客官若是出城,还是别往东去了。” 见陈拙走出客房,柜后拨动算盘的掌柜出于好意,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说话的声儿都变了。 陈拙温言道:“怎得?” 他拿着伞,挑了张桌子坐下,小厮忙端上茶水,压低声音,凑近道:“昨日那些店里出去的武林中人,都死在了东边。” “这样啊,”陈拙浅尝了一口茶水,拿捏着茶杯,黑白分明的眸子轻转,瞟了眼窗外朦胧的江南烟雨,“那这场雨大抵能冲尽血腥吧。” “阿弥陀佛!可惜!可惜!” 一声佛号,冷不防在客栈中响起。 原来除了陈拙,客栈中尚有一蕃僧,顶髻长脸,面黑浓眉,两只肥大耳垂拖坠半空,垂目低眉,身穿异域僧袍,黄蓝相间,还打着一双赤脚,脚上尽是黑硬如铁的老茧,面前搁着一碗清汤素面。 这和尚看似落魄,人却丰神,额头饱满泛亮,太阳穴微隆,分明是内家真气修到了极为高深的境界。 陈拙临窗而坐,青衫微动,发丝飞扬,闻言笑道:“可惜什么?大和尚你话里有话呀。” 蕃僧单掌捻着一串念珠,墨眉一扬,瞧着对自己谈笑的少年,眼露异色,还有精光,“这雨再大,可惜冲的尽手上血腥,冲不尽心里的血腥。” 陈拙扬扬眉,很是赞同的沉吟道:“言之有理,可惜啊!可惜!” 他话至末尾,也学蕃僧打起了机锋。 蕃僧直直瞧着他,“不知施主可惜什么?” 陈拙叹声道:“江湖子弟,江湖死,既然跳进来了,便没什么可惜的。” 蕃僧听完面上异色更浓,他观陈拙,不过十五六岁出头的模样,然言语老成的有些可怕,适才听闻那些江湖人的生死,面上连半点变化也无,端是奇哉!怪哉! 眼神不可察的一变,和尚一面留意陈拙神色变化,一面试探地道:“听说那些藏宝图很是离奇,想来散布之人另有图谋,而且所图甚大,应是打着祸乱天下的主意,着实居心叵测;传闻丐帮连同江湖各门各派,皆有高手动身,已在追查此事,想要找出幕后黑手。” 陈拙微微一笑,喝尽了杯中的茶水,漫不经心地道:“居心叵测?大师好一副悲天悯人的口吻,不也是贪图那宝图上的奇功绝学么;至于什么白道正道,名门正派,说到底不还是想打着幌子,找个由头,方便行事……” “放你娘的狗臭屁!” “天底下的名门正派哪个不是响当当的人物,岂容你个小娃娃说三道四的;年纪轻轻就敢胡言乱语,若非见伱年纪尚轻,定要替你师门长辈好好教教你什么叫祸从口出。” 好巧不巧,几个丐帮弟子正好途径客栈之外,听到陈拙这番话,忍不住搭腔喝骂。 遂见几人衣衫褴褛的走了进来,个个杵杖披发,脸色阴沉,眼泛怒火。 “丐帮”为天下第一大帮,当世又出了个名震武林的“北乔峰”,声势如日中天,可谓古今少有。 便是掌柜和伙计都见势躲到了一旁。 比起官府势力,这些乞丐才是最难应付的,打不得,骂不得,撒泼耍赖倒是寻常,别看是幕天席地吃八方的花子,却比大爷更像大爷。 陈拙面上也不见羞恼,而是淡笑道:“话不可说尽,丐帮帮主乔峰我倒是觉得不俗,可就是他手底下的……呵呵……” 话没说完,互转一阵暗含讥诮的轻笑,立时就把那几个乞丐气的瞪眼怒目。 “小子,你莫不是想找不痛快?”为首一老乞丐脸色阴沉难看,破破烂烂衣服上挂着八个袋子的,他瞟了眼陈拙腰间的弯刀,冷笑道:“你也是江湖中人?何门何派啊?” 陈拙懒得再搭话,而是自袖中抽出一物,摊在了桌案上。 只这东西一出来,客栈里进进出出的江湖人全都如遭雷击般一震身躯,直勾勾的瞧了过来,就像嗅到鲜肉的饿狼,红了眼,气息也急了,环顾四周,蠢蠢欲动,安耐不住爪牙。 那竟是一张藏宝图。 连番僧都未例外。 那八袋长老见状伸手就拿,却被陈拙一把按下,“怎么,这就改明抢了?先前不还口口声声说是名门正派么?” 那丐帮的八袋长老闻言脏兮兮的老脸不觉一颤,“小兄弟,此物就算予你,你也保不住,反有杀身之祸,倒不如由我丐帮暂为保管,再交于乔帮主,定能化去凶险。” “非也!非也!” 声随人至。 客栈外又见一书生模样的白脸汉子步入。 “此物既是万分凶险,当得一万无一失的法子,乔帮主尚远,可就近便有一人足够保管此物。” 那八袋长老老眼一横,“是谁?” 白脸汉子手摇折扇,摇头晃脑地道:“尔等既是来到姑苏,岂不闻南慕容之名?” “姑苏慕容!” 眼见双方剑拔弩张,陈拙忽道:“不妥,既然此物如此凶险,任谁保管都不稳妥,依我之见何不就此毁去,万事皆休。” 他不知何时已将那藏宝图拿在手里。 “不可!” “不成!” “不行!” “且慢!” …… 数道惊急的叱喝声瞬间从四面八方朝陈拙涌来。 声音在前,攻势在后。 许是怕陈拙当真毁去宝图,数道身影如风而至,翻身如飞,既是攻向陈拙,又是抢向宝图。 “施主勿慌,贫僧乃吐蕃国师鸠摩智,自认实力尚可,倒不如让我保管,定可万无一失。” “大轮明王?好,给你!” 陈拙哈哈一笑,却是抖手将藏宝图抛给了那丐帮的八袋长老。 老乞丐原本眼露惊喜,不想突然惊觉到什么,脸色瞬间煞白,盖因那数道攻势齐齐一转方向,朝他围了过来。 “好个阴险毒辣的小子。” 他此时若是接手,只怕就会成为众矢之的,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当即怪叫一声往后飞退。 他这一退,其他人也都晓得此物凶险,纷纷避退,唯那白脸汉子大手一抓,当空盘旋如鹤,灰袍鼓荡,振臂飞掠了出去。 “哈哈,既然如此,那便归我了。” 听着远去的笑声,一群人登时动身急追,拔步如惊鸿飞燕,有的踏草而飞,有的点水而行,身法一个比一个高。 鸠摩智原本也是双肩一震,正待去追,眼角忽见陈拙纹丝未动,还坐在窗边,眼神不由一亮,自己也跟着坐下来了。 陈拙笑道:“大轮明王怎得不去追啊?” 鸠摩智双手合十,立在胸前,“施主既已得那宝图,想来已见过图上所藏奇功绝学,小僧又何必舍本逐末。” 陈拙笑道:“总算有个聪明人,不错,那张宝图上的武功我确实看过,不止看过,还记下来了,其上武学也非比寻常,若是修成,足能天下无敌!” 鸠摩智闻言抬眼,“什么武功?” 陈拙长身而起,不答反问地道:“大师既是有道高僧,想来手底下有不少拿得出手的手段吧。” 眼见鸠摩智并未立即回应,陈拙语出惊人,石破天惊地道:“还有,我好像已窥破了白日飞升之秘。” “走!” 鸠摩智两眼陡张,圆瞪眼前人,不由分说,一把抓过陈拙的肩膀,转身化作一抹急影,掠入雨氛深处。 (本章完) 245、参合庄 烟波浩渺,三十里洞庭苇塘之上,却见一道身影凌空而至,踏浪如飞,好似那鱼鹰一般,赤足紧贴碧浪,划出一道浅浅水痕,稳于烟雨之中,出尘缥缈。 风雨扑面,鸠摩智腋下夹着陈拙,一手竖掌于胸前,双眼则是瞟过苇塘,如在辨别方向。 “施主可知,仅你先前客栈之言,足以引来泼天大祸,贫僧这是在救你。” 放眼当世,武功高绝者,即便再登峰造极,也终有极境。 世上虽流传有“白日飞升”之说,然终究不过妄言,谁又亲眼见过? 道家高人,虽有那延年益寿之功,童颜鹤发之形,可大限一至,照样入灭。 但如今,有人说自己领悟了白日飞升之秘,岂非惊世骇俗,皇帝老子怕是都得坐不住。 陈拙受制于人,随意挣扎了两下,见难以挣脱,面上故作慌乱地道:“道求无为,佛求涅槃,不想大师这等佛门高僧,竟也惦记那‘白日飞升’之秘。” 鸠摩智本是宝相庄严的眉眼,闻听此言,有些不自在地道:“我佛门亦有西天净土之说,如能白日飞升,贫僧或可见真佛。” 他眸光一定,已挑了个方向,身姿再展,大袖一卷,迎风荡起。 陈拙见烟雨倒流,笑道:“既然如此,小子我就提前祝大师早登极乐!” 想是分心之故,鸠摩智先是点点头,可立马就回过神来,脸色一变,道:“施主这是在咒我?” 陈拙扫量着沿途的风景,不答反问地道:“大师如何来的中土啊?” 鸠摩智淡淡道:“小僧曾与慕容家的一位前辈有久,此行是为赴约,本想先去大理‘天龙寺’论辩佛法,不想一入中原就被卷入这场浩劫。” 他心中也是暗叹,此番“白日飞升”之秘轰动江湖,想来天底下的新老高手,各路人马,还有一些久未现身的老怪物都会露面,恐是武林千载不逢的盛况。 “江湖上所散宝图已有五十余副,各不相同,想来须得拼凑一体才能窥得真相,然又各藏惊世绝学,故而贫僧断定,那飞升之秘应属不虚,只是这幕后之人不知是何来历,更不知其所图为何,然此人心思之狠毒,着实前所未见……” 鸠摩智也不急于询问陈拙那宝图之秘,而是喃喃自语,心中浮想联翩,猜测连连。 “狠毒?何来狠毒?依小子所见,那宝图上所藏的武功可盖过天下绝学,有此浩劫,不过是人心贪欲所致。” 听到陈拙这般言语,鸠摩智淡淡一笑,道:“施主年纪不大,口气不小,可盖天下绝学?那大理皇室的‘六脉神剑’和‘北乔峰’的‘降龙十八掌’再有慕容家的‘斗转星移’皆当世少有,你那宝图上的武功能与之相提并论么?” 陈拙道:“大师这是在激我?” “凭贫僧的实力,何须贪恋什么神功绝学,”鸠摩智面露自负之色,“本座乃吐蕃国师,威震西陲,横行一方,放眼中土,也难有几人能与贫僧相提并论。” 端是好大的口气。 陈拙悠然道:“呵呵,大师果真当世高人,也罢,既然如此,那我就不说了,毕竟那宝图上所藏武学也非什么攻伐妙术,不过一门奇经罢了,料想大师也瞧不上。” 鸠摩智看似毫不上心,然双耳轻动,已在凝神细听。 “奇经?经文?” 陈拙漫不经意地接着道:“是啊,似是昔年‘达摩老祖’东来中土传法立宗时所留,名为《山字经》,说是谁若悟得,割首不死,断肢能活,可转死为生。” 达摩祖师所传?转死为生? 鸠摩智双眼陡张,脸皮一抖,差点没掉到塘里去。 昔年达摩东渡传法,七十二绝技名震江湖,更有少林四大奇功,后留只履西归的传说,被奉为武道神话,如今这奇经一出,简直非同小可。 鸠摩智忽的提速,一路踏浪如飞,脚下波澜浅浅,不多时已到了苇塘深处,带着陈拙匿于一艘小舟之上。 远望而去,才见那烟雨碧波之中,一座山庄半隐半现,邻水绕塘,气派非凡。 庄内人影掠动,想是遇到了什么大事,纷纷划舟驾船,赶向另一头。 “适才客栈里夺得宝图的乃是慕容公子手底下的包不同,这些人大抵是前去援手的。” 鸠摩智盘坐舟上,面上不动声色,可手里的念珠掐的极快,十有八九还在因《山字经》而心惊不已。 “如此奇经妙法,那幕后之人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何贫僧总有种不安之感?” 据传江湖上已有人悟得了宝图上的奇功绝学,本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角色,摇身一变,已成当世高手。 陈拙被鸠摩智扣按着肩膀,也不挣扎,两手揣袖,半蹲半坐,像个闲汉。 他瞧着那些乘舟驾船的人走远,眸光一烁,不以为然地道:“目的嘛,不难猜测,不知大师有没有听过苗疆的养蛊之术?” 鸠摩智一愣,就见陈拙望着眼前碧水,低声说道:“饲群毒于一盅……这些江湖中人若是得了一门功夫,必然会忍不住去争第二幅,第三幅,第四幅,届时实力日益精进,岂非就是那蛊毒渐成之势,弱者变强,强手更强,江湖顶峰也会另攀极境,达旷古未有的地步。” 鸠摩智哑然失笑,只当陈拙不谙世事,想的太多。 此番浩劫一起,不但有“北乔峰”、“南慕容”这等名震武林的绝顶高手,还有各门派的强手,及一众江湖宿老重现武林,谁敢以天下群雄为蛊饲之? 就算真有人敢这么做,也难逃反噬之厄,与整个江湖为敌,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见其不信,陈拙又微笑道:“那应是我猜错了,真相如何,等谁能集齐那些藏宝图定会见得分晓……话说大师何时放我走啊?经文伱又不要,白日飞升之秘你又不听。” “贫僧何时说过,”鸠摩智现在整个心思都在那奇经之上,关心则乱,但很快便反应过来,“施主如今身陷杀劫,还是老老实实跟在贫僧身边为好。” 话音一落,见山庄内的众人远去,他一携陈拙掠出小舟,袍袖迎风鼓荡,一扑一掠,腾挪几闪,已翻进了山庄。 参合庄。 眼下庄内人手尽出,鸠摩智如鱼得水,轻车熟路,带着陈拙直往里走。 可走出一截,忽听女子银铃般的清脆笑声传来。 二人不请自来,听到动静,俱是气息一屏,放缓了脚步,只等寻声望去,鸠摩智原本宝相庄严的眉眼蓦然一僵,变得面无表情,眼皮却在急颤,接着就跟受惊的兔子一样,低眉垂目,忙嘴唇翕动,默念心经。 陈拙也是神色古怪,想是风势太大的缘故,一扇绿窗半掩半闭,那屋内但见两名掩胸披发,玩水擦身的丫鬟正自娇笑连连。 “大师好雅兴!” “我呸!” (本章完) 246、还施水阁 “哈哈,妙极,不知大师偷窥女子洗澡一事若是传将出去……” 听闻陈拙怪笑开口,鸠摩智额角青筋一跳,掌中涌起一股炽热火劲,差点顺手将身旁开口之人当场打杀,来个杀人灭口。 然掌势忽转,鸠摩智抬手一点陈拙哑穴,动身一掠,匆忙避退,在“参合庄”绕出个大圈,来到了一座水阁之上。 如今庄内空虚,二人匿于其中,不知是否错觉,陈拙就听鸠摩智如释重负般长舒了一口气,脸色还在阴晴变幻;他心中暗笑,这和尚武功不俗,佛法精深,奈何心境却未脱俗,倒是有些意思。 “此处乃是‘参合庄’收录天下武学的地方,不可闹出动静,”鸠摩智低眉垂眼,语气稍顿,“施主适才偷窥慕容家女眷沐浴一事,贫僧权当不曾瞧见,此事只可你知我知,还望施主莫要自误。” 陈拙笑容敛去,脸颊一颤,这和尚居然还会倒打一耙的功夫。 待到哑穴一解,他道:“那就全凭大师说了算。” 鸠摩智斜眼一瞧,幽幽道:“贫僧乃无心之举,施主可是有心而为。” 他似是不想在这件事情上过多纠缠,眸光一扫,已飞快打量起了阁中的一切。 还施水阁。 放眼望去,屋中摆设古韵盎然,雕花玉璧,气象非凡,而最多的还是诸多典籍藏书。 “此处藏有姑苏慕容历代先人所收录的天下绝学,施主不妨也翻翻看。” 鸠摩智已在屋中走动起来,自那一摞摞的藏书中搜寻着诸类武功秘籍。 可是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他双眉紧皱,神情微变,顺手拿起几本,翻了又翻。 却说为何? 这阁中藏书是多,然多是书生所用的书本,经、史、子、集,哪有半本武功秘籍,实在大失所望。 陈拙也跟着转了转,步伐走转,眸光只是随意扫过书架,眼神忽动,看向了屋心的一副画像。 那幅画六尺整张,高若常人,是幅老画。 画中虽是人像,却只有背影,瘦削高挑,一袭灰衫迎风欲起,身旁斜插有一柄宝剑,长发半束,顶灰天,踏黑地,大有独步天下、睥睨八方之势。 画上不见落印,只有“龙城”二字,笔锋看似柔和,然却暗藏锋芒,凌厉内掩,有种郁不得志之感。 画前则是横有一口宝剑,正是画中剑。 “这是何人?”他问道。 鸠摩智瞥了一眼画中人,走近了几步,沉吟道:“这应是慕容家的先人,慕容龙城,昔年独创‘斗转星移’名震武林,乃是位无敌天下的绝顶高手;正因如此,慕容家方有如今这般势头,绝世风采,当真让人神往。” 陈拙多瞧了眼画中背影,忽道:“这画中好像藏了一门指法。” “指法?” 鸠摩智眼神一亮。 他资质悟性本就奇高,只是一心留意屋内的典籍书本,对其他一切不甚上心,此刻由陈拙点破,细加留意,赫然发现了端倪。 画中人虽只有背影,可袖中十指屈伸各异,而且往近一凑,那“龙城”二字的笔画走势也深浅不一,暗藏玄妙。 鸠摩智心头一喜,痴迷至极,等不及的便习练摸索了起来。 反观陈拙,则是站在了书架前,随手拿起一本《诸子集成》翻阅了起来,纸张尽展,纸页如飞,待到一翻到头,他眼神有异,心念一沉,脑海中回想着翻看过的内容,伸手将其翻回到了第九页。 天底下的经、史、子、集,他早已遍览了八九成,这本书只过上一遍其中即便一字之差也难逃双眼。 好像多了几句话。 陈拙并没纠结,而是按顺序拿起另一本《十三经注疏》,一翻之下,又多出不少字。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连翻数本,无一例外,俱是暗藏隐文,连在一起便是一门功夫。 原来如此。 鸠摩智虽是练功练的痴迷,但瞧见陈拙翻书如飞,一目通篇的架势,只当是看个傻子,他就是有过目不忘之能,也没这般架势。 可想起陈拙能发现画中藏功,他还是上心不少。 但鸠摩智越看越是心惊,眼中少年只似魔怔了一样,一本书三两息便如走马而过,短短三两盏茶的功夫已翻完了一张书架。 他终于忍不住地问:“你是在找什么吗?” 陈拙回道:“我在看书中收录的武功秘籍。” “秘籍?” 鸠摩智拿起一本,翻了又翻,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愣是看不出其中的名堂,表情委实古怪至极。 想他好歹一国之师,横扫黑教,驰骋禅林,天赋资质为人所称道,怎得看样子还比不过一个少年。 眼见陈拙越翻越快,鸠摩智越是好奇,放下姿态,忍不住询问道:“小施主,不知这书里到底藏着什么名堂?可否指点一二?” 陈拙缓缓眼神眼神,轻笑道:“大师适才就没发现这些书本中藏着不少错乱的字迹段落么?不过,想要毫无遗漏的找出来也不容易,须得将这屋内藏书悉数贯通,才能发现其中的门道……看来慕容家能威震天下,果真是有几分底蕴的。” 鸠摩智愣在当场,然后视线徐徐瞅过屋内一摞摞藏书,再看向陈拙,表情比先前还要古怪。 他明白了,答案很简单,无非就是对错印证罢了。 但是…… “这些书你都读过?” 鸠摩智有些傻眼。 陈拙笑道:“略懂一二。” 鸠摩智仔细看了看陈拙,正待再说,忽然眼神一凝,一把抓起他,忙拂袖将那书本放至原位,同时纵身一跃,掠上了房梁,屏息凝神,居高临下的望去。 这“参合庄”临波而立,当中的“还施水阁”更是悬于碧波之上,如水上浮舟,雅致非常。 只是一前一后,那窗外烟雨之中,忽见一道黑影振臂而来,登萍渡水,踏雨行空,身法之高简直犹若飞仙而至,又似离弦之箭从绵绸雨氛中一头扎出,一闪一掠,风铃轻晃,屋内已多出一人。 这人一袭夜行衣,藏头掩面,黑衣劲装,身上犹带血腥,沾着雨沫,想是刚历经过厮杀。 只轻一呼出口气,此人面向慕容龙城的画像,从袖筒中抽出一份染血的藏宝图,眼露惊喜,双手一摊,瞧着上面浮现出的武功。 “先天破体无形剑气……先人庇佑,如今天赐良机,若能得这白日飞升大秘,天下英雄当皆为我大燕俯首,以全先祖遗志!!” (本章完) 247、慕容博 见还施水阁潜入如此高手,梁上二人俱是屏气凝息。 鸠摩智自峙当世绝顶,然这人仅一手凌空虚渡、踏雨行空的身法怕已有独步江湖的资格,委实世所罕见,高的没边了。 他心中本是又惊又奇,又震又骇,可瞧见对方面向慕容龙城的画像称其为先祖,心下已猜到了此人的身份。 一旁的陈拙瞧见对方居然得了《先天破体无形剑气》,一双狭长眸子晦涩一亮,但很快又复如常。 更意外的还在后头。 黑衣人忽然一转那横剑的木台,遂听“咔咔”两声闷响从画像后冒起。 鸠摩智与陈拙互望一眼,敢情这还施水阁居然还藏有暗室。 待那黑衣人一揭画像,其后果真露出一条向下的密道,昏黑无光,深不见底,散发着阵阵阴湿之气,寒意透骨。 二人未敢有半分异动,眼见黑衣人步入暗道,方才自梁上跃下。 甫一落地,鸠摩智二话不说,带着陈拙飞身一纵,如风也似的掠出了水阁。 烟雨朦胧,且说二人出了“参合庄”落在一排竹筏之上,鸠摩智以掌助推,隔空发劲,竹筏立如离弦之箭滑出,等出了“燕子坞”,这才暗松了一口气。 陈拙站在筏上,沐雨临风,见这和尚犹有惊悸之色,嗤笑道:“大师适才不还说自己放眼当世难逢抗手么?怎得这般落荒而逃?” 鸠摩智面无表情地道:“施主聪慧过人,难道看不出那人是谁?那位前辈与我有些交情,若是换个时候,换个地方,贫僧或能现身一见,但绝不是眼下。” 他二人本就不请自来,还潜入“还施水阁”偷学慕容家的武功,本就余理有亏,况且对方身手奇高,真要撞上了,就怕说不清楚;且陈拙身上还有他想要的东西,事关重大,只能抽身而退。 “我原以为慕容家的上代家主慕容博老先生早已故去,不想尚在人间,还得了一份藏宝图,还是……” “还身怀燕国皇族血脉,”陈拙慢悠悠地接过话,“看来这慕容家所图也不小啊,居然想要光复大燕。” “施主适才都阅览了哪些功夫啊?” 鸠摩智拂袖推掌,掌劲雄浑,隔空推浪,但见湖面涟漪层层,助力之下,那竹筏快的几要离了水面,好似跃浪飞鱼,速度快的惊人。 “没什么,不过是几本江湖上的野狐禅功夫,未曾得见慕容家的‘斗转星移’,以我猜测,应是在那暗室之中,”陈拙淡淡一笑,话锋忽转,“大师既然嗜武成痴,我不妨给您指条路,保管比什么‘还施水阁’、‘藏经阁’还要好。” 鸠摩智奇道:“天底下还有这样的地方?” 陈拙屈腿一坐,笑道:“自然是有的。” 鸠摩智眼神微亮,但他忽又一稳心思,宝相庄严地道:“贫僧乃是一介出家人,对武学无甚兴趣,倒是施主先前所说那部达摩祖师传下的奇经,以及那白日飞升之秘,还望施主行个方便,一并告知。” 真他娘的能装。 陈拙瞧得好笑,轻声道:“大师就这般信得过我,我倒是敢说,和尚你敢参悟么?” 此言一出,鸠摩智脸色一沉,自是不敢轻信,就先前水阁中的一番表现,他已断定眼前少年绝非寻常,看似受制于他、人畜无害,但不知为何总让人有种后心发毛的寒意。 真要听了,再胡念一通,保不齐走火入魔,暴毙而亡。 只是一想到那由死转生的奇经,他便心痒难耐。 正自纠结间, 二人脸色蓦然一变。 竹筏去势极快,眼看岸边越来越近,却见那依岸而建的一座凉亭内,有一黑衣人正负手而立,似静候许久。 好家伙,莫不是后发而至,追上来了? 鸠摩智也是心头一惊,但突的眼神陡凝,沉声道:“不是慕容家的那位前辈,这应是另一人,想来是为那宝图所至,跟着过来的。” 细瞧之下,亭内的黑衣人果然与水阁里的那人有些差别,较之前者,这位身形壮硕、高大,一双厉目已远远牢锁竹筏,好似两道冷电直透人心。 鸠摩智见对方威势极重,心知难缠,双脚一沉,一压竹筏,两腿发力一摆,竹筏立借群波翻滔之力,一改去势,转向另一头。 但对方分明不愿罢休,大步一跨,奔出了凉亭,只立足岸边,双脚不丁不八一稳,沉息运气,已是运掌起招。 他双掌非是击人,而是击浪。 两掌斜沉,掌势一落,岸边登时大浪迭起,如狂龙卷动。 那大浪“呼”的一掀,直起五六尺之高,随波荡出,越掀越高,等到二人抬眼望去,面前已多出一股丈许高低的大浪。 鸠摩智瞧的动容,不言不语,双手忽然一翻,捻指翻腕,食指中指一立,两指对着面前大浪一劈,浪头刹那一分为二,如被一股无形气机截开,场面惊人。 这亭中人的实力怕是不输慕容家的那位。 一招起落,鸠摩智僧袖一裹,掌心顿见由白转红,一股炽热火劲抖手间凝作一缕火焰刀气,朝那黑衣人隔空打去,犹若实质。 “哼!” 就听一声带着戏谑的冷哼入耳,黑衣人不见动作,任由刀气临身。 而在鸠摩智与陈拙眼中,但见刀气甫至对方身前三尺,风雨随之聚散,化作一层壁障,犹若泡影,竟将那刀气给拦下了。 鸠摩智吃了一惊。 这居然又是一门奇功。 鸠摩智一稳竹筏,任由湖水湍急,竹筏始终纹丝不动,稳于河面,他道:“尊驾是何人?为何无故出手?” 黑衣人打量了二人一眼,不答反问地道:“小子,便是你今早抛了份藏宝图出去?图上的武功是什么?” 见被无视,鸠摩智脸色顿时难看起来,正待出手,身后却听分水之声。 一道急影,倏然而至,脚下亦是一排竹筏,正是水阁里的那人,慕容博。 岸上之人,筏上之人,双方只是互望了一眼,竟不约而同,齐齐跃空而起,展身如飞。 慕容博双眸璀璨,腾空飞掠,眼中竟隐有剑气喷吐而出,锐旺迫人。 “阁下与我一起出了少林‘藏经阁’,下了少室山,又与我分抢了一份宝图,咱们连战四场,俱是不分胜负,难分轩轾,但今日我奇功有成,你怕是要败兴而归了。” 我不是都说了这一卷加上电影版魔改的么,为什么有人会觉得武力值低呢?电影里元神都练出来了,这还低?还有我写分身怎么了,本尊肉身精神已到极致,借天雷练功,闭关苦修,分身沉淀一下怎么了;还有我这是最后一本诸天,我想写多点,写点以前没写过的,怎么了?支持我的感谢,看不了的我也不勉强,就这样。 (本章完) 248、避退少林 闻听慕容博的话,那黑衣人提纵之势未绝,一飞冲天,拔起数丈之高。 “大言不惭!” 电光火石间双方已于风雨中交手,身悬半空,腾挪如飞,拳掌之间爆发一团团奇花火焰,余劲激荡,狂风大起。 二人身形更是幻化出层层虚影,碰撞对招,斗得难分难解,目不能追。 忽然。 招出半途,慕容博运臂一转,惊见一缕剑气横空,璀璨夺目,直逼敌手。 那黑衣人双臂一展,周身风雨成旋,立时化作护体罡气,风雨汇聚,好似一颗巨大的水球,将那剑气拦挡在外。 先天无上罡气。 陈拙瞧着二人,居然各自得了一门绝学,相生相克,一攻一守。 鸠摩智眼见慕容博现身,便心知适才在“还施水阁”对方早已发现他们,见二人僵持,他双手捏出个法印,指尖气机游走,捻指一捏,立见碧波之上轻飘飘的飞出一瓣翠叶,弹指一催,已运劲打向那黑衣人。 却是拈花指法。 “鸠摩智,见过先生!” 他出手之余还不忘向慕容博招呼。 慕容博哈哈一笑,“大轮明王,久违了!” 闻言,鸠摩智一携陈拙,飞身上岸,双脚奔走一赶,已打算与慕容博联手,暂时压下这神秘人。 陈拙立在一旁,眯眼细瞧,仰望风雨,看着半空激战的三人,背在身后的双手蓦然轻颤十指,一屈一张,似是随时要握住一般,掌心隐有黑气如燃灰涌动,又像黑焰升腾,但转眼又消失无踪。 但仿佛察觉到什么,他又慢慢垂下了双手。 却是那鸠摩智一直暗里留意着他的动作举动。 “呵呵,看来还不算傻。” 他此身虽未及双十,气候或许算不得登峰造极,然想是假借此身重活一世的缘故,对武学的感悟反倒有种超越苍生又还于苍生的感觉,返璞归真,自出世又转入世,归于平凡。 且此身之念初聚之时,也是感万千教众之念,是故不似本身那般冷厉迫人,反而柔和不少,心境上也多了些变化。 见天地,见自己,见众生。 这陆地真仙何尝不是如此。 他如今所见,仙非仙,仙也是人,“仙”字,左边是个“人”,右边是个“山”,如人登山,不过是个站的高一点,看的远一点的人罢了。 “哼,既然如此,那咱们谁也别想得到!” 那黑衣人虽说练成了先天无上罡气,可也不过初成,如今以一敌二,渐觉不支,再者面前二人皆非庸手,苦斗无果,久战又会不利,心中不由怒火中烧,内力真气强提爆发,待迫退二人,已飞身下扑,居然要将陈拙格杀当场。 鸠摩智神情大变,“火焰刀”顷刻运于掌心,照着对方的后心打出。 慕容博适才虽未听闻双方言语,但见二人围着陈拙打转,心念一动,食指中指一立,拂扫摆荡,刹那间风雨狂乱,飞沙走石。 正是慕容家的绝学之一,参合指。 澎湃气劲宛若万浪排壑,迫退那黑衣人的同时连陈拙也被卷进其中。 他只得故作不敌,脚下踉跄,摇摇晃晃。 那黑衣人虽说嗓音苍老,可气血犹雄,功力之雄厚着实天下少有,也是不管不顾背后的刀气与指劲,双掌一提,势如推山般朝着陈拙攻来。 少林七十二绝技,般若掌。 鸠摩智见此情形,终是忍不住说道:“前辈,这位小施主已窥破了宝图之秘。” 此言一出,慕容博与那黑衣人的眼神全都变了。 尽管鸠摩智已说的足够晦涩,但那宝图上能有什么秘密,无非是那白日飞升之秘。 慕容博若说先前只是随意出手招架,毕竟双方已斗过数场,谁也奈何不了谁,况且他身负复国之志,怎会以命相搏,但现在,他闪身一动,快如鬼魅,“嗖”的出现在陈拙身前,亦是双眼露狠,两掌齐推,悍然顶了上去。 二人掌心一对。 立见慕容博双脚一沉,劲装之下起伏不定,如有龙蛇游走,气劲随波逐浪,瘦削的身子时而膨胀,时而收缩,待走过全身,行过周天,又复归两掌之上。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僵持不过半息,二人手背之上青筋根根暴起,脉络齐齐浮出。 鸠摩智翻身一落,忽递出一指,指发气劲,直指黑衣人后心;可刚一近身,陡见面前人借力向后一撞,势大力沉,不觉心神一紧,避闪急退。 慕容博亦是连连后退,二人双掌一撤,头顶雨幕竟如帘分开,两手俱是颤抖不停,谁也没讨得便宜。 他们二人武功相当,内力相当,就连应敌经验都是相当,鏖战久斗,想要分出胜负,只怕得同归于尽了。 那黑衣人则是顺势飘然远退,头也不回的没入雨中。 鸠摩智望着对方离去的方向,有些吃惊地道:“慕容老先生可知此人是谁?小僧也算见多识广,遍识天下高手,可唯独此人未有半分印象,身手之高竟能与前辈您相提并论。” 慕容博摇摇头,“此人深藏不露,我亦不知来其历,多年以来他与我曾在少林寺‘藏经阁’相遇数次,三度交手,皆不分胜负,不想如今我们又都各成奇功,实属天意……不过想来也另有所图,不敢以真面目示人,大抵还会再见,届时再说吧。” 他说话间已揭下了脸上的黑色面巾,露出一张风姿矍铄,气态非凡的面容来;但这人脸上却有惊人变化,那鬓角苍发竟有转复青黑之势,苍老面容也洋溢着一抹气机。 应是悟了先天破体无形剑气,天地之气入体,得以滋养的结果。 正如关七那番形貌,功成极致,长春不老。 慕容博看向陈拙,目光灼灼。 “白日飞升之秘究竟是什么?” 问的好不干脆。 陈拙轻声道:“我亦不知,这些话不过是我信口胡诌的,想要得悉大秘,还得聚齐宝图才能见分晓。” 天地间风雨如晦,慕容博似笑非笑,也不过多纠缠,但也没说放陈拙离开。 “眼下南边已成修罗场,这些宝图多是自此散出,有人传言幕后之人就在南边,各门各派都在赶来,还有不少隐世高手也都在现身,咱们先离开这是非之地,避一避风头火势再说。” 鸠摩智也觉此言有理,“敢问慕容老前辈,咱们该去何处?” 慕容博道:“先去少林!” (本章完) 249、星宿派,扫地声 三日后。 少室山上,夕阳将落未落之际,三道身影渐露身形,自古道上行了下来。 眼下尽管时已入秋,然草山碧绿,物景天成,峻险陡峰实有鬼斧神工之妙,奇绝人间,再加上这落日余晖,委实引人入胜。 慕容博满目笑意地道:“当真天佑我慕容家,而今天下大乱,江湖动荡,各方势力厮杀不断,无论那宝图最后落于谁手,这中原武林也免不了元气大伤;倘若我再得白日飞升之秘,定能驱策群雄,届时振臂一呼,大可揭竿而起。” 一路行来,三人沿途已见惯了厮杀,各方势力、黑白两道皆有,简直杀的昏天黑地,惨烈至极。 鸠摩智笑道:“如此一来,我吐蕃也可趁势分一杯羹,那大辽怕也不会放弃瓜分中原的绝好时机,咱们各有所得。” “不错!” 慕容博换上了一身灰衣,眸放精光,胸腹起伏,如有万丈雄心,仿佛已做好了登基称帝,光复大燕的准备。 二人将陈拙夹在中间,谈笑间还不忘看向他。 “陈小兄弟,你天赋惊人,资质不凡,何不与我们共举大事,待到新朝初立,你当可一步登天,封候拜将。” 来时路上,鸠摩智已将陈拙的过人之处一一细说,便是慕容博这等名震武林的江湖宿老,几近天下无敌的霸道货色也不免另眼相看。 那“还施水阁”中的武功秘籍皆为他亲手所藏,自是知晓明悟的难处。 看似只需印证对错,但要从那万千典籍中挑出数十门武功简直难如登天,换作他自己都得费些功夫,这少年居然只一眼就能翻找出来,实在骇人听闻。 陈拙摇头轻笑道:“小子我闲云野鹤惯了,况且这江湖上可还有不少不输于慕容老先生的高手,大事未成,先作臆想,可别到时候成了个笑话。” 慕容博笑容一僵,又转似笑非笑,像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 鸠摩智大袖一挥,不不可置否地断然道:“妄言,依贫僧之见,慕容老前辈已属江湖上一等一的高手,便是那什么‘北乔峰’怕也只有退避三舍的份儿,何来臆想之说。” 山道蜿蜒,夕阳洒落。 三人且说且行。 陈拙道:“那位身份神秘的黑衣人算得上一位,再有慕容博老先生应当知晓‘逍遥派’吧。” 慕容博眼神一凝,沉声道:“想不到陈小兄弟连‘逍遥派’都知道,如此说来,老夫确实有些高兴的太早了。” 他慕容家与姑苏王家结过姻亲,自是知晓王家“琅环玉洞”的所在,而且“还施水阁”里不少武功秘籍便是自那王家所得,焉能不知啊。 可惜“逍遥派”向来神秘,又行事低调,他虽知其存在,却不知个中深浅,加之诈死之后一直匿于“藏经阁”,更没心思了。 鸠摩智奇道:“恕小僧孤陋寡闻,这‘逍遥派’是甚门派啊?” 陈拙回道:“大师横行西陲,想来对那西方星宿海的‘星宿派’有所了解吧。” 鸠摩智脱口道:“星宿老怪丁春秋?” 何止是了解,双方俱是横行中原以西,一位是西方密宗八大护教明王之一,一位则是邪魔外道,哪能不熟悉啊。 “这丁春秋便是‘逍遥派’的弃徒,而且未得真传。” 听到陈拙的话,慕容博也是心绪乍动大动。 丁春秋所练毒功《化功大法》可谓凶名赫赫,江湖中人无不闻风丧胆,不说当世绝顶,也算江湖一流了,居然只是“逍遥派”的弃徒。 只说三人心思各异,眼看少林寺山门已是不远,陈拙忽道:“奇怪,少林寺莫不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慕容博与鸠摩智顺势瞧去,但见那通往千年古刹的山道上,一面面花花绿绿的布幡旗帜迎风而起,上面尽是画着五毒,邪气冲天。 旗下众人更是个个凶神恶煞,千奇百怪,暮风一过,霎时腥风大作,应是练就了毒功所致。 而那少林山门大开,群僧众首座皆凝重以待,如临大敌。 双方对峙。 “星宿老仙,法力无边!” 听到吆喝。 陈拙心道还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只见当中有一顶轿子,披纱垂帐,声势不小。 “玄慈,速速把那人交出来,连同他身上的宝图!” 忽听轿中有一冷声响起。 “丁施主,你此言分明是强我所难。” “方丈,跟他废什么话,邪魔外道,人人得而诛之! 一群和尚义愤填膺。 “不知死活!” 轿中遂见伸出一手,掌心端着一尊木鼎,也不见其如何动作,只把木鼎抛在少林寺山门之外,鼎内立时溢出一股绿色烟雾,再被风势一推,当即渗进了少林寺。 毒烟一起,山林之中,万毒俱出,闻风而至。 什么蝎子、蜈蚣、毒蛇、蜘蛛,纷纷涌出,跟着毒烟涌入了少林。 敢情这千年宝刹也未能逃脱浩劫。 听到寺内惨叫响起,慕容博抬手一抓陈拙肩膀,带着鸠摩智,忽然大步飞掠一赶,展身如燕,趁着天色昏暗飞入了寺中。 毒烟浩浩荡荡,席卷过处,众僧闻之无不头晕眼花,手脚酸软,一身内力都难以调动,再被那毒虫咬上一口,纷纷身亡当场,死相惨烈。 “好家伙,这厮居然敢攻上少林。” 陈拙暗暗称奇。 不过对方敢如此行事,只怕另有底气。 如今“白日飞升”引动江湖,保不齐引出几位老怪物。 慕容博似是打着什么主意,只将二人带到“藏经阁”,听着外面的响动,自己随口交代了两句,便又神神秘秘的潜了出去。 这人一走,鸠摩智也不老实了。 他如今身处少林藏经阁,眼珠子一转,已于众多经卷中搜寻了起来,看的看,拿的拿,连往怀里塞了数本秘籍,直到阁外传来响动,鸠摩智方才闪身出去,只把陈拙一个人留下了。 此时天色已暗,藏经阁内昏黑一片,窗外隐见微光,应是有人举着火把,呼喝四起,既有僧人的厉喝,也有星宿派弟子的吆喝。 陈拙瞧得好笑,这两人怕是去趁火打劫,想在混乱中夺那宝图。 他不急不慌的在藏经阁内转了两圈,随手翻阅着经文。 道、儒两家的道藏古籍、经卷残文他已领悟不少,妙参天理,功至极境,三教唯剩这佛门之法尚未得见,若能三教贯通,或可…… 正想着,原本死寂安静的藏经阁内,冷不防冒出一阵扫地之声。 “唰!唰!” (本章完) 250、阿紫 “唰!唰!” 像是笤帚刮过地面的动静,清晰入耳,来的突然。 陈拙翻经的动作为之一缓,食指一顿,眸光轻动,黑暗中亦能视物,转首寻声之下,但见走道内依稀有个扫地的背影一闪而过,好似眼花。 人不见了,动静也不见了。 大晚上的,任谁撞见这一幕只怕都得亡魂皆冒。 陈拙却也只是顿了顿,未有半点反应。 可当他想要继续再看手中经书的时候,那扫地的声音又跟鬼一样冒了出来,忽左忽右,飘忽莫测。 陈拙笑了笑,手中拿着一卷经书,一面漫不经心的翻阅着,一面在藏经阁内走转起来。 然而等他走了数圈,发现空无一人之后,心底不由提起些许认真。 看来此人已悟透精神之妙,以神念掩盖了自身存在,非同小可。 扫地僧? 但偏偏就在这时,忽见“藏经阁”的一扇窗户被人轻轻推开。 一道身影跟着翻了进来。 那人落地后蹑手蹑脚,动作轻缓,似觉阁内无人,便开始翻箱倒柜的四下搜寻了起来,嘴里一直嘀咕着什么。 陈拙立在一旁,一动不动,听的很是清楚。 “在哪呢?在哪呢?听说少林寺有《易筋经》神功,到底藏在哪里?” 来者居然是个女子,嗓音清脆,语带娇蛮,只把书架上的经文丢了一地,狼藉四散。 只是女子走后,那满地的经文竟又无声无息回到了原位,如被一根根肉眼难见的丝线牵引而起,不差分毫。 这般骇人奇景,女子未曾察觉,只有陈拙一人得见,眸光闪烁,暗道了得。 而女子身后,又有一人跟着翻窗而入,也做起了同样的事情。 昏暗的空间内,那女子手中握着一颗会发光的奇石,当作光源,不停四下打量着一摞摞藏经,正找寻着,忽见阴影中一道身影轮廓被映了出来,才见是个青衣少年,手握一卷经书,静立不动,初见之下,差点吓得叫出声来。 “什么人?” 少女身子一紧,压低声音娇叱一声。 陈拙不着痕迹地瞟了眼阴影里的某处角落,然后忙对着少女摆手示弱。 “哼,鬼鬼祟祟的,也不是个光头,老实说,你在藏经阁内干什么?” 少女一袭紫衣,身材娇小,瞧着鬼灵精怪,满是狐疑的凑近瞧了瞧,然后一把夺过陈拙手里的经书。 “摩诃指?少林七十二绝技?敢情也是来偷神功的,这东西归我了。” 少女娇横非常,手拿经书,正趾高气昂的说着,身旁乍见一道身影闪过。 才见光下多出个面相阴鸷的男子,手里已抢过那本《摩诃指》,饶有兴致的翻看了起来。 “少林七十二绝技?好东西!” 少女先是一愣,然后狡黠阴险一笑,突然趁其转身不备之际,屈指打出一缕指劲,落在那人的右腿上。 男子吃痛,瞬间踉跄一摔,惊疑回头,才见少女同样也是花容惨然的软倒在地,指着陈拙满脸不敢置信地道:“你敢暗算我们?” 陈拙瞧着眼前猝不及防的一幕,面无表情,嘴角一抽,一动不动。 “师兄,这个人我认得他,他就是黑道上凶名赫赫的血手狂生、”少女说罢,又连点身上几处大穴,满脸痛苦的对着男子说,“摘星子师兄,莫要耽搁,这人练的是毒功,中招者一时三刻便会化作一摊血水,只有赶紧截断中招的地方才有希望。” 听到这么个惨烈死法,摘星子双眼陡张,漫着血丝,只是心惊肉跳之余,听到要截断中招之处,不免心有迟疑,但他确实感受到伤口泛起一股酥痒。 正这时。 “啊!” 突见少女满脸狠色,自怀中抽出一把短刀,朝着中招的左臂挥下。 “师兄,还不赶紧动手!” 一刀落下,少女又急忙催促了一声,还不忘把染血的刀子抛了过来。 摘星子面色苍白,看着身边的短刀,再看看陈拙那张神情古怪的脸,以及居高临下瞟的刀眼,只觉后颈寒气大冒,“啊呀”一声,终是下定决心,拿起短刀居然照着自己的右腿割了下去。 一刀落下,断口血如泉涌。 摘星子疼的面目狰狞,咬牙切齿,满头的大汗。 “师妹,咱们快逃,待禀明师父,让他老人家替咱们出气,你……” 可下一刻他就愣住了。 但见少女突然眨了眨眼,抬了抬自己完好的左手。 摘星子仿佛连疼都忘了,嘴皮一哆嗦,颤声道:“伱……你怎么?” 少女咯咯一笑,像是大仇得报,前仰后合,还挥了挥自己的左臂,啧啧称奇地道:“真是有够狠的,对自己都能下这么狠的手,让你割你还真割啊,咋就这么缺心眼儿!” 摘星子瞧瞧少女,又看看自己已断的右腿,一张脸立时由白转红,接着转为紫色,嗓音尖利地道:“阿紫,你敢骗我!” “谁让你抢我的东西,就你这种傻子,有什么资格当大师兄,天天作威作福,活该!” 少女奸计得逞,哈哈一笑,一把取回那本《摩诃指》指法,又照着摘星子的脸颊扇了几个耳光,才心满意足的长呼出一口气,很是舒坦。 陈拙立在一旁,从无动作,瞧着这丫头玩出这么一手把戏,居然把一个大活人生生给忽悠瘸了,还给他安出个莫须有的名头,顿觉有趣。 “你笑什么笑,说说,偷了几本武功了?易筋经我既然找不到,少林七十二绝技也勉强凑合。” 阿紫忽的瞧向陈拙。 陈拙道:“就看了三本。” 阿紫哼了一声,又将那摘星子打晕过去,从对方身上摸出不少东西。 等扒下一层,才笑眯眯的扭头继续翻找起来。 只是找着找着,她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不太好看地颤声道:“那个血手狂生,你有没有发现不对劲儿的地方,这些书怎么又回去了?” 终于是觉察到了异样的地方。 “是不是你干的?” 陈拙摇头道:“不是,先前我不一直在你面前么?” “那这些书怎么……我记得刚才都被我扔了,”阿紫神色惊恐,小心翼翼的打量四周,“该不会是闹鬼吧?” 也在此时,窗外夜色陡听传来一声怒喝:“大胆,敢与我‘星宿派’抢夺宝图,我奉天山缥缈峰‘灵鹫宫’宫主之令,谁若拦阻,杀无赦!” (本章完) 251、又见强手 “有高手在和老仙争抢宝图?那两人好生厉害。” 藏经阁内,听闻外面惊天动地的阵势,阿紫忙又搜刮了几本少林七十二绝技。 但见夜空中数道人影遁空腾挪,肉眼难追,正在恶战,犹如天雷动地火,诸般奇劲冲射八方,场面尤为惊人。 陈拙走到窗边,扫了眼当空一须发雪白的邪气老者,此人举手投足拳掌之上立见腥风大起,却是极为可怕的毒功,应属丁春秋无疑了。 除此以外,还有慕容博与那鸠摩智,以及少林几位高僧亦在混战。 “我说你怎么还有闲心发愣啊,”阿紫见陈拙定定瞧着窗外,又看向已占上风的慕容博和鸠摩智,不由得缩了缩双肩,忍不住说,“本星宿小仙看你顺眼,允许你挑两本秘籍,老仙只怕不是那两人的对手,我还是赶紧溜吧,伱不走么?” “不走。”陈拙道。 阿紫眼珠子一转道:“真不走?” 陈拙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话锋忽改,问道:“那位‘灵鹫宫’宫主很厉害么?” “厉害?”阿紫一愣,而后语气一拔,“岂止是厉害,那简直就是飞天遁地的神仙。” 二人正自聊着,忽见有个小和尚小心翼翼走了进来,只是刚掩上门,扭头就对上了盗经的阿紫,两人大眼瞪小眼。 阿紫反应极快,纵身一掠,瞬间短刀一逼,刀架对方脖子上,眯眼笑道:“小和尚,偷偷摸摸的,说,藏了什么好东西。” 见和尚怀里鼓鼓囊囊,她不等对方回应,伸手一阵摸索,不想从中取出本被袈裟包裹的经书,顿时眼神一亮。 “易筋经?哈哈哈,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阿紫喜笑颜开,可等经书翻开不觉傻眼,但见其上尽是梵文,密密麻麻,看的人头大。 也就一前一后的功夫,屋外紧跟着追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呼喝四起。 “搜!” “定是那和尚把《易筋经》藏起来了。” “那和尚好像是躲进了‘藏经阁’,大师兄和阿紫师妹在里面,咱们快进去瞧瞧。” …… “走!” 阿紫神色大变,顾不得太多,抓着那和尚转身就走。 陈拙见状又看了眼窗外的厮杀,然后视线轻转,漫不经意地掠过藏经阁的一处阴影角落,迈步跟了出去。 便在三人离去不久,那原本空无一人的角落里,不知何时多出一尊高瘦身影,手持扫把,乃是个灰衣老僧,仿佛从始至终都站在那里,看着先前发生的一切。 “三教贯通?忒是了得。” 幽幽话语响起,苍老无比。 “唰!唰!” 扫地声再起,地上凌乱散落的经书立时纷纷重回原位。 另一头,只说三人趁乱出了少林,一路无话,一直逃到后山,才停下脚步喘息了两口气,再回身,远远就见“少林寺”内火光四起,杀声冲天。 “和尚,你叫什么?” 阿紫见面前和尚气息急喘,必是身手不高,索性也放下了短刀。 和尚神情惊慌,忙合十双手道:“小僧虚竹。” 阿紫撇嘴道:“杂役僧吧。” 一旁的陈拙则是一直盯着少林寺的战况局势,轻声道:“又来一位高手。” 但见那山脚下,有一骑快马飞驰而至,马背上的人不待马匹停下,径直飞扑上山,大步狂行,所过之处,那些山门外的星宿派弟子,无不好似狂风压草般翻滚向两旁。 “何方妖人胆敢祸乱少林!” 巨吼如雷。 来人气势狂放雄浑,不等踏入山门,双掌十指箕张,重心一沉,双臂一揽一招,两手以龙爪之势虚探,滔天劲力吸扯之下,但见那散落各处的火把纷纷一颤,其上火焰顿时犹如万流归江、万川归海般聚向掌势之中,连同寺内的火光,悉数被来人揽于身畔。 那人运掌起势,含怒出手,双臂运转之下,身畔熊火竟是聚涌幻化,被那掌劲一催,盘旋而起,化作一条狰狞可怖的火龙,再一推,火龙顺势游腾而出,撞向了半空激战的群雄。 众人尽是被来者霸道绝伦的掌力所惊,纷纷一转攻势,调转矛头,齐齐以迎那沛然掌劲。 刹那间,数道劲力撞于一处。 只听一声巨爆,尘嚣四起,火龙竟然分散十八之数,化作漫天火雨。 “降龙十八掌?北乔峰?” 感受着身前袭来的阵阵夜风,陈拙眯眼细瞧,却是从中窥到了不一样的变化,眸中倏而精光陡现,复又徐徐睁开。 “有意思,太有意思了,居然得了‘千一’。” 非但如此,此人还将“千一”之势化为己用,先前那一招看似只有一掌,但分明是想将十八式降龙掌融于一招,尽管还有些粗浅,可威能已足够惊世骇俗了。 好惊人的天赋。 人与人的天赋之别就在于同一种武功是否能有非凡的变化。 天赋高者,根骨厚者,哪怕是寻常的拳脚也能施展出不同凡响的威力。 江湖传闻,这乔峰即便是一手太祖长拳,也能打的天下群雄束手,便是此理。 如此得天独厚的资质根骨,同一种武功别人顶破天或许只能打出七分力,但由此人施展,怕是登峰造极,能发挥十四分的威能。 陈拙心中暗叹,时至今日,他总算明白何为天地钟爱、气运深厚之人。 “气运”二字虽说虚无缥缈,无迹可寻,然在他看来,倒不如反过来念,便是“运气”,全凭一个“争”字。 大势可争,小事亦可争。 如何争,自是凭实力,争的多了,运气就好。权越大,势越多,名越盛,财越多,就是个乞丐也能一步登天,改天换命。 在这件事情他倒是比较认可某个人的一句话,握拳便是握权。 但光握不行,还要握的住,握的稳。 不然实力不足,握不住,那就为他人作嫁衣裳,成全了别人。 而在实力之前,天赋根骨的差别尤为重要。 “大争之世啊!” 陈拙心头火热。 如今他朝着这片江湖抛下无数饵食,只怕此间高手真能得化龙之机;尤其是对这些气运深厚之辈而言,简直就是拨开云雾见青天,厚积薄发,一朝得悟,用不了多久,怕是高手辈出,保不准连他自己都难以收场。 但是,若非如此,何来快意? 一个人既然想要登上高山,登峰造极,自然是该流汗吃苦,遇强更强,心存无敌之志,只有这样,才能在回首来路之时,去享受这得来不易的一切,觉得值得。 (本章完) 252、终出手 朝朝日东出,夜夜月西沉。 次日清晨,少室山已远,一座废弃老宅之中。 阿紫手捧《易筋经》,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但转眼又语带可惜地道:“听说少林寺的那份宝图上记载的非是一门奇功,而是一份仙丹丹方,有生死人,肉白骨的神效,还能令人功力大增,非同凡响……要是我能拿到手就好了,练个千八百颗,直接成为天下第一,哪还用得着练什么易筋经。” “和尚,你说说,那丹方会是真的么?” 她又转头望向那个叫虚竹的和尚。 虚竹一袭灰色僧衣,模样寻常,瞧着木讷老实,低垂眉眼,憋了半天还是愣头愣脑地应道:“听师兄弟们私下说几位师伯已印证过,那丹方药性暗合阴阳之道,确有奇效,应是真的;不过其中一味主药早已绝于世间,想要丹成难度不小,或可依药理找药性相近之物代替,说不定能练出仙丹。” 还真是不会撒谎。 听到真有可能炼出仙丹,阿紫咋舌不已,但很快又翻了个白眼,嗤笑道:“还说什么武林魁首,泰山北斗,我还以为真就六根清净,不染俗念,不也干着抢人东西的勾当,私底下都已经琢磨起来了。” 虚竹脸色涨红,双手合十,念了声佛号,道:“施主,那丹方非比寻常,流落在外若落在心术不正之人手中,恐惹出滔天祸端。” “我呸!” 阿紫啐了一口,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道:“说到底不还是想一家独占,偏偏还编出什么为天下苍生着想的由头,真是虚伪。” 陈拙似眼也不睁地道:“说的不错,确实虚伪。” 那丹方正是“无极仙丹”的丹方,其上诸味主药、辅药经他修改之后,虽非原有配方,但如不出错,效用应该极为相近,而且丹毒趋于柔和,反而多了不少妙用。 阿紫哈哈一笑,笑的古灵精怪,只觉陈拙更为顺眼。 只是这笑容转眼又变得沮丧起来。 她翻弄着手里的易筋经,满脸苦恼,郁闷至极。 “和尚,这易筋经你瞧得懂么?” 虚竹避过对方的眼神,道:“施主你非我少林弟子,小僧不敢轻传。” 见使唤不动,阿紫又看向另一旁的陈拙,娇蛮道:“那个血手狂生,伱帮我瞧瞧,这些梵文都写了些什么?” 陈拙席地而坐,好似已习惯了这莫须有的名头,随手接过,睁眼一瞟上面歪歪扭扭的字迹,眼神如水流转,泛亮的眼泊里似有一枚枚字痕流淌而过。 他瞧了片刻,温言说道:“这上面记载的乃是内息真气行功的轨迹,不过依我之见你还是不要修习的为好,此法行功之势趋于繁复,囊括了奇经八脉,其中一些气脉更是十分凶险,若非心性久经历练之人,轻易习练,最是容易行差踏错,走火入魔。” 闻听此言,阿紫脸色一变,哪还敢练。 天大地大命最大,她如此费尽心思的搜刮武功秘籍,也无非是为了保命,自然不肯以身犯险。 思虑片刻,但见她小心翼翼取出一尊木鼎。 那木鼎六寸来高,深黄颜色,彤镂甚是精细,木质如玉,木理隐泛血丝,神妙精致,正是星宿派的神木王鼎。 不想居然被这丫头盗了出来。 此鼎一出,再点燃香,顿见周遭毒虫纷纷如鱼出水,自四面八方聚涌而来,竟是修炼起了《化功大法》。 陈拙起身掸了掸衣摆上的尘土,说道:“阿紫姑娘,你心性不坏,就是与那星宿派一众门人混迹太久,以致性情多变,这化功大法还是莫要习练的好,不然百毒入体,需日夜以毒攻毒,致人性情大变不说,还生不如死。” “废话,我能不知这门武功的邪异之处,可生不如死至少还有命在,”阿紫讥诮一笑,好像听到个笑话,“你以为这世上谁想杀人,但落在这江湖,你不欺负别人,别人就会欺负你,比起活下去,恶名算得了什么。” 遭其质问反讥,陈拙脸上也不见恼怒,他瞧了眼通亮的天色,若有所思地叹道:“说的不错,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很多事情确实由不得人选择。” 说罢,他已是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眼看陈拙步伐矫健,越走越远,阿紫正自诧异,忽听头顶忽传来破空之声,抬眼望去,但见一道黑影自头顶飞掠而过,直朝前方追去。 她心头一突,已认出来人,正是昨夜在少林寺激斗的一位高手,乃是个番僧。 …… 山壑之间。 二人一先一后,鸠摩智不忘开口笑道:“陈施主,为何不告而别啊。” 只是他眼神乍凝,就见灿烂朝阳之下,前方少年边往前走,边招了招手,像是在示意他追上去。 见得时机,鸠摩智脚下发力,已在飞赶。 可不追还好,一追之下,他眼中渐露惊疑之色,盖因前面的陈拙身姿忽改,好似缩地成寸,负手而行,落足抬脚看似舒缓,然一步踏出往往能挪出三四丈远,一步踏出,原地仍留虚影,连踏七步,他眼前已多出八个陈拙,半息过后,方才逐一散去。 快,匪夷所思的快。 好可怕的身法轻功。 鸠摩智只觉后心发冷,不想陈拙陡然顿足,双脚好似生根在地,如狂浪顿息,狂风顿止,动静之间极为突兀。 身形一稳,陈拙双肩未动,双脚未动,项上头颅缓缓后转,待到瞧向黑衣人,脖颈以下的躯干方才跟着转过。 “嘶!” 鸠摩智瞧得莫名心惊。 仅仅只是一夜的功夫,怎得这少年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哪还有之前的稚嫩之气,一双眼睛里像是藏满了人情世故,岁月沧桑,且往那一站,竟隐有宗师气象。 他冷不防心头一震,终是明白过来,敢情这人竟是位深藏不露的绝顶高手,同时心有余悸,暗道太过大意,若此人先前在姑苏偷施暗手,他恐怕早就没命了。 鸠摩智眼中惊色渐散,心绪急转,联想到之前所遇种种一切,惊道:“莫非阁下便是那位散布宝图的奇人?” “奇人?呵呵,和尚,你之前不还说我居心叵测么,”陈拙似笑非笑,眼神幽幽,“慕容博呢?昨夜一战,谁赢了啊?” 鸠摩智蓦然深吸了一口气,这番回答,无异是默认。 “慕容老先生与我兵分两路追击……昨夜一战,丐帮帮主乔峰力压群雄,吾等无功而返。” “呵呵,看来乔峰果然厉害,”他伸手一翻,只似变戏法般从身后取出一张罗刹脸谱,“之前不都给你说了,这天下高手可不止明面上的几个,不凑巧,本座勉强算是其一。” 鸠摩智却是不以为然,观陈拙年岁不及双十,再厉害又能厉害到哪去,身法再高明,不代表手上功夫厉害。 “既然如此,那贫僧便称一称阁下的斤两,看看究竟是否名副其实!” 短暂的对话,鸠摩智猝然眼露冷光,屈臂探左手一抓,暴起发难。 他这一抓,不但融合了少林寺的金刚指力,还有大擒拿,以及拈花指法的灵巧,刚柔并济,实属非凡,五指抓下,只怕铁石都能多出五个窟窿。 二人相隔不远,招式转眼即至,吞吐的气息落在脸上好似针扎一般,生疼不已。 只是看似迅雷不及掩耳的一招,却被陈拙轻易斜肩躲过。 他淡淡笑道:“好说,今天只要你能在我手底下走过十招,我就留你一命。” 遂见陈拙将脸谱按在脸上,摇身一变,眼中黑气升腾,浑身充斥着一股邪张。 “接不住,死!” 补昨天的 (本章完) 253、奇招 “十招?施主端是好大的口气……贫僧献丑了!” 鸠摩智双眸一凝,微微一笑,手中陡掐莲花印,宛若菩萨低眉,抬手轻捻,一瓣枯黄落叶已飘然落入指缝,宝相庄严的面上多出了些许慈悲意。 抬手一拂,枯叶竟如劲急之矢,直奔陈拙面门而来。 一叶障目,鸠摩智两袖一褪,身上袈裟倏然迎风而展,在其劲力运转之下,竟好似金铁,横削旋飞,所过之处,木石俱断,犹如神兵。 “袈裟伏魔功?” 陈拙眼皮一颤,眼中精光为之暴涨,已至面前的飞叶刹那“噗”的当空碎散。 今日若想脱身必是要与这番僧做过一场的,不然这厮紧追不放,又有慕容博惦记白日飞升之秘,没完没了;况且他虽有心在暗中引天下高手入局,但明面上也该有所布置,他可不觉得自己能瞒过天下人,被找出来那是迟早的事儿。 但过早暴露,终归会很麻烦。 而眼前这人,痴于武道,或可一用。 飞叶碎散,立见袈裟横削而至。 陈拙淡淡一笑,双臂平展,单足点地,身形后仰一斜,已凌空后掠。 气劲席卷,漫天枯叶翻飞。 眼看袈裟越来越近,那鸠摩智隔空一掌劈出,本是直飞的袈裟登时一改攻势,围着陈拙如陀螺旋飞急转,方圆四五丈内,凡有一人之高的物事,无不被拦腰而断。 陈拙见状双足一稳,眼前倏然一花,袈裟已当头罩来。 袈裟在前,两根手指紧随其后,快如闪电般连戳数指,点向陈拙眉心、咽喉、心口等几处要害死穴,指上气劲流转,如神锋利刃,吞吐不定。 陈拙眼神随意,左手忽绵软一抬,犹若无骨,瞅准时机自那漫天指影中轻轻一拂,已扫在了鸠摩智左手的太渊穴上,本是凌厉指法,登时势消力散,化为无用。 鸠摩智惊觉左手一麻,单臂一卷,那袈裟已横在二人之间,趁着陈拙视野丢失,他右手再起一指,比之先前的几指略有舒缓,然一指指出,浑厚内力登时破指而发,凌虚一过,透过袈裟点在了陈拙的胸口。 一招落罢,鸠摩智退出数步,袈裟已复披在身,他双手合十,动作如行云流水,垂目口宣佛号,微笑道:“阿弥陀佛,施主你中我一记‘参合指’,已是败矣!” 这却是慕容家的家传绝学。 当日在“还施水阁”,他受陈拙点拨,自那画中领悟了这门指法,近日以来,慕容博更是毫不吝啬的予以传授,是故进境非凡。 “你这和尚,大白天的也能做梦?” 一声怪笑,令鸠摩智的脸上多了些许难以置信。 他适才可是亲眼瞧见一指击中,轻则战力全无,重则倒地立毙。 “抬眼!” 耳听叱喝,鸠摩智心惊回神,攻守瞬间易形,眼前天地倏然消失不见,一颗拳头已在他眼泊中飞快放大,直逼而至。 鸠摩智心神大震,沉气大喝一声,匆忙招架,亦是以拳相迎。 大金刚拳。 双拳对撞,鸠摩智只觉拳上如有千山万海压来,势大力沉,强横的匪夷所思,实乃生凭仅见。 脚下踉跄,他强压胸腹翻腾的气血,忽化拳为爪,以龙爪拿捏陈拙手腕,凌厉狠辣。 陈拙随势而变,右手忽改鹰爪、忽化鹤爪,又转虎爪、猿掌,拳爪变幻来去,于方寸间与之强斗数招,鸠摩智是节节败退。 眼见陈拙穷追不舍,他忽立掌成刀,折身故意卖了个破绽,趁着陈拙逼近一瞬,掌心之上,一股炽热火劲凭空涌现,犹若实质。 “嗤!” 一招落罢,刀气破空,直劈陈拙。 正是火焰刀。 陈拙似早有预料,脸谱之下戏谑一笑,忽起奇招。 他双脚一稳,似随风而飞的飘叶,点足而起,向后飘然荡去,双臂顺势一拨一揽,双手虚按,周身立见黑气弥漫,宛如一团黑焰自脚下升腾而起,从血肉中迸发而出。 这黑气再是一分,化作一团阴阳二气,盘踞陈拙周身之外,阴阳交转,水火相济,生生不息。 那刀气只一触即,瞬间便被那阴阳二气磨散,散作漫天火星,火劲溅落,周遭霎时火焰升腾,燃木焚草。 鸠摩智这下是彻底动容。 但见陈拙脚下画圆走转,双手如拨似揽,如封似闭,周身阴阳二气盘旋而动,运转之下,平地狂风大作,飞沙走石。 周遭原本嗤嗤上涨的火焰,如受吸引,纷纷一斜,而后摆脱了焦木,汇聚向陈拙。 定睛再瞧,他眼前已多出一个巨大的火球,火中一人演拳出招,举手投足,阴阳化用,神妙无穷。 鸠摩智震撼莫名,他只觉自己先前所发的刀气火劲,居然被这人化为己用,倒与那姑苏慕容家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有异曲同工之妙。 不,更为精妙。 只因那火劲在阴阳二气的推波助澜之下,威能强了何止一筹,愈演愈烈,愈演愈强。 杀机临身,死劫临头。 鸠摩智心神剧震,如坠冰窟,面上哪还有什么庄严宝相。 他想退也迟了。 不知不觉,周遭虚空仿佛化作泥沼,一切种种皆与陈拙齐齐共鸣波动,都在约束他的动行。 “这是什么武功?” 鸠摩智强稳心神,心中退意已散,此时此刻,唯有迎难而上,方有一线生机,否则,死无葬身之地。 他口中提息,凝神以对,双掌与胸前虚合一抱,两掌之间,已见雄浑内力汇聚,望着陈拙,他双眼陡张,运劲于掌,豁命一搏,当空画圆推出。 掌中顿见一股无形之力,如澎湃大浪,冲向陈拙。 那火球亦是刹那分出一股火劲,似飞瀑横击,两劲隔空对撞。 僵持不过一息。 二人脚下,土石如浪,竟然颠簸震颤起来。 鸠摩智只觉此消彼长,自己一身内力由盛转弱,反倒是面前敌手的攻势,强横的简直难以想象。 再去一息。 鸠摩智脸色由红润转为苍白,双腿一软,喉头蠕动,嘴角已见点滴呕红。 也在此时,那阴阳二气中,一道人影,步步行进,然后在他身前三尺的位置站定,抬手一伸食指,不偏不倚,轻轻点在了鸠摩智的胸膛上。 鸠摩智心神大骇,他如今已尽全功,不想眼前人竟还有余力。 心神一分,一指之力,瞬间令他如遭重击。 鸠摩智闷哼一声,登时横飞翻出,不等挣扎起身,面前已多出一道身影。 “和尚,咱们过了几招啊?” 推荐一本书友的,《无限,从国术津门开始》。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54、乱相纷呈 此战起的快,结束的也快,从头到尾,也不过是堪堪数十息的功夫。 鸠摩智咽下喉中逆血,还想挣扎起身,但一根食指轻轻一探,按在了他的眉心。 仿佛他若再进,便是死路一条。 “我说,你败了!” 听到面前人轻描淡写的话语,鸠摩智的表情不可谓不精彩。 想他横行一方,当世绝顶,天下少有能比肩之人,不想如今居然败得这么干脆,还输给了一个少年。 听到陈拙询问起过招之数,鸠摩智脸色苍白难看,但他细细一想,不由愣住。 似乎不多不少,正好十招。 “十招已过,施主能杀我么?” “好!” 陈拙咧嘴一笑,倏然撤指。 鸠摩智本就是佛门高僧,天资不俗,极为聪慧,思绪一转,便已明白此番陈拙是有意放他一马,神情又转复杂,艰涩道:“多谢施主手下留情!” 陈拙一揭脸谱,垂着眼皮,漫不经心地轻声道:“你这和尚,虽说贪心,但也不至于无药可救,念你天资不俗,留伱一命,待到日后定局之日,再寻我一战,我给你时间赶上来,但下一次,如若再败,可就没有现在这么好说话了。” 他一面说着,一面自衣襟中取出最后几份宝图,加上那早已散出去的,合共七十二幅。 鸠摩智嗜武成痴,瞧见几幅宝图,立马便挪不开自己的那对招子。 犹豫再三,他问:“敢问施主,那白日飞升之秘……” “自然是真的。” 听到陈拙似笑非笑的回答,鸠摩智愣了愣。 “想要的话拿去,就看你有没有这个胆魄。” 这东西如今既是机缘,也是祸患,有人借此一步登天,有人死无葬身之地,倘若鸠摩智能将之尽数拿去,也能替他拖延一些时日,江湖上的人只会觉得这番僧便是幕后之人。 而且此人武学天份不俗,若能领悟宝图上的诸类奇功绝学,将来或可真与他有一战之力。 不等鸠摩智做出反应,陈拙已搁下宝图,转身离去,好似已知晓结果。 此人虽为佛家弟子,然一心想要追求至高武学,如今初尝一败,只会更渴望实力进境。 这种人,三毒炽盛,执念深种,若是顿悟,或可成一代佛门高僧,但如若执迷不悟,那可就是一条路走到黑了,绝无可能轻易拒绝。 果然,便在陈拙离去不久,鸠摩智已伸手紧紧抓住了身前的宝图。 失神间,忽听不远处传来动静,他神情又复如常,重回庄严宝相,还不动声色的将宝图收捡藏好。 很快,一道灰袍身影如风而至,正是慕容博。 “如何了?可曾发现那小子的踪影?” 他询问的同时已在打量四周,看着满地狼藉,明显是经历过一番恶斗的场面,眼底不由生出异色。 鸠摩智盘膝良久,眼神平静地道:“没有,不曾发现,就是遇到个神秘高手,那人很是厉害,吃了点亏,贫僧迟早要再讨教一二。” …… …… “听说了没?那谢家庄庄主原本就是江湖上的一个末流武夫,平日里全靠江湖弟兄们卖点面子,干点押镖的买卖,不想现在摇身一变,得了一门奇功,居然成了个大人物。” “还有几天前,南边传来消息,有一份宝图上藏着一部奇经,能让人割首不死,断肢成活,玄乎的厉害。” “而且还有丐帮弟子卷了进来,连乔峰乔帮主也惊动了。” “这算什么,传闻少林寺的那份宝图上记载的乃是一副丹方,为外丹修炼之法,可成仙丹,能生死人,肉白骨,惊世骇俗;眼下不少门派都已经收到风声,快马赶来,想要一窥真假;而且‘灵鹫宫’宫主也已放出话来,不日亲伐少林,三十六洞、七十二岛高手尽出。” “怕什么,少林寺已广发英雄贴,欲召集天下高手,以抗强敌,还有乔帮主坐阵,定然万无一失。” “传闻乔帮主也得了一份宝图,乃是一门惊天动地的神功,天下但凡有招有式的武功,入他手中,皆可返璞归真,化繁为简,达无招胜有招之境。” …… 中州,阳城。 时已黄昏,暮色初降。 市集之上,沿途过处,街畔两旁的酒楼客栈内尽是江湖客谈论的动静,天南地北,热火朝天,喧嚣热闹。 一间酒肆的角落,陈拙独坐一桌,轻抿着酒水,慢条斯理吃着桌上的酒菜,时不时瞧瞧窗外,心里则是琢磨着那《易筋经》的玄妙之处。 不想半月不到,江湖会有这般变故,天山童姥居然高调约战少林,想要一夺那“无极仙丹”的丹方。 一个是当今武林被奉为魁首的门派,泰山北斗,传承最为久远的千年宝刹;一个则是江湖上最神秘也最可怕的势力,居然有此一争。 逍遥派想来也会因此彻底浮出水面。 这江湖大势,似因他的出现,而变得乱相纷呈,便是“西夏一品堂”的高手据说都已在陆续现身,想要一夺宝图。 彻底乱了啊。 只说正自吃饮,酒肆二楼,忽见上来个大汉。 来人瞧着三十来岁的模样,满面经年奔波染下的风霜之色,身材甚是魁伟,宽肩阔背,高鼻阔嘴,一张国字脸,脸颊边缘生着一层浅淡的胡茬,浓眉大眼,顾盼有神,瞧着满身的江湖气,像极了一只昂首阔步,顾盼自雄的狮子。 这人一来,楼上的江湖客尽皆起身拱手。 “乔帮主!” “帮主!” “见过乔大侠!” …… 此起彼伏的招呼声连成一片。 来者正是乔峰。 陈拙看在眼里,眼里不禁有过片刻的失神,遥想当年,彼时的他,也是这般万人瞩目,风光无限,为一方巨擘魁首。 但一切心绪,最后又都化作一声释然、坦然的轻叹,和着酒,饮入了喉中。 眼下少林寺恐遇前所未有之挑战,乔峰师出少林,又为当今第一大帮“丐帮”的帮主,自然要主持此事,以抗强敌。 仿佛觉察到身后有人注视自己,乔峰冷电似的目光霍然睨来,端是威势极重,气象惊人。 见只是个青衫少年,乔峰忙又敛去迫人的气势,微微一笑,转身便和一群江湖人同席一桌,商谈起了要事。 陈拙瞧得有趣,抿了一口酒,颔首一笑,可就在他眸光不经意间瞟向街上的时候,原本波澜不惊,风平浪静的眸子,瞬间陡张、瞪大,手中酒杯一顿,眼皮急颤。 却见那暮色之下,长街半空,有一顶轿子竟然悬空不坠,掠过长街上空,荡向天边。 轿中香风阵阵,纱帐帷幔随风荡起。 “啊,灵鹫宫的人!” 人群中响起阵阵惊呼。 但陈拙惊的并非是这轿子能飞天,而是当中惊鸿一瞥的半张面孔…… 做了个噩梦,梦到欠了一章,然后横竖睡不着,半夜爬起来又码了一章。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55、巫行云,李秋水 “天山童姥?” 在场江湖人无不色变,纷纷探头探脑的朝外张望。 只是眼看那顶轿子已要飘远,没入暮色,乍听一道嗓音倏然在众人耳畔响起,冰冷霸道,清脆冷厉,乃是个森然女声。 “吵死了,滚!” 怒音一起,一道雪白幔帐悄然掀起一角,众人不及细看,就见一只白皙纤秀的左手对着长街拂袖一卷。 “小心!” 耳听提醒,可哪容反应之机。 只那轿中人信手一拂,适才开口之人已遭雷殛般当场炸开,不少伺机欲动,想要探明“灵鹫宫”虚实的江湖人也都被这一拂之力所罩。 长街之上,顿见砖石起立,自一头掀起,犹如卷帘般朝着众人碾压而来。 好恐怖的威势!!! 所有人步步急退,又惊又骇,哪还有先前半点意气风发的模样。 “都退至我身后!” 好在一道魁梧身影及时翻身跃出,落于众人身前,两只宽厚肉掌陡运雄厚内力,沉息吐气,双足一稳,两掌虚扣,掌心气劲流转犹若实质,朝面前大地推出一掌。 一掌之下,这人脚下亦是如掀大浪,径直冲向那翻滚而来的土石。 惊呼声中,两股气机相遇,就听“轰隆”一声,立见漫天碎石击飞,屋瓦齐齐被掀去一层,骇的众人抱头鼠窜,惊魂未定,哭爹喊娘。 乔峰一掀背后披风,拦开眼前尘烟,挡下了碎石,瞧着那顶轿子远去的方向,虎目精光一烁,双足一划,已大步追出。 “小兄弟好高明的身法。” 他这一追,脚下发力,越追越快,但倏尔眼角余光就见不远处另有一道身影跟着追了上来,双脚奔走灵活多变,时如猿奔,时如狐跃,翻如狸,动如豹,扑如虎,游如龙,万化千变,令人眼前一亮。 正是先前酒肆中的那个青衫少年。 “乔帮主,久仰大名!” 陈拙步履走转好似闲庭信步。 他这身法不但糅杂了诸般象形拳步伐之变化,又辅以道心种魔大法中感万物波动之真意,化为己用,气接万物,可随势而变,随心而转,取意为天地辽阔,任鸟高飞,汪洋浩瀚,如鱼得水,乃是此身出世后所悟身法。 或许不如那“缩地成寸”来的奇诡,但飘逸灵动,有凝心性之妙用,越是无拘无束,想法无穷,越能千变万化。 反观乔峰脚下步伐就略显寻常,乃是少林寺弟子初入门墙所授的提纵身法,但由他施展开来竟成龙行虎步之姿,气势迫人,宛若狂龙过境,使之不凡。 乔峰多看了陈拙两眼,见其面不红,气不喘,脚下步伐越来越怪,也越来越玄妙,不由心生惊诧,暗道这江湖真是卧虎藏龙,也不知哪方门派培养出这等人物。 可惜二人起步稍晚,加上天色已暗,等一口气追出数里,那顶轿子已无踪影。 又逢岔路。 “小兄弟,多加小心!” 见要分道扬镳,乔峰忍不住提醒了一句。 陈拙笑道:“多谢!” 二人脚下不停,各挑了一个岔口。 一路过来,陈拙眼神已在不停飞转游走,找寻着踪迹。 他脑海中还在回想着适才瞧见的那半张侧脸…… 不知不觉,月影东升。 感受着体内损耗的内力,陈拙气机一动,不多时周身已沐浴上了一层淡淡的月华,如水似霜,将肌体血肉映衬的剔透发亮,宛若冰魄水晶一般。 远远瞧去,只见他身轻如燕,于山壑见凌空飞掠,足不沾地,出尘缥缈,犹若仙灵。 “师姐,你还真把自己当成‘灵鹫宫’的主人了?” 蓦然,远山山顶,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轻柔婉转,却暗藏杀机。 陈拙气息一敛,正想贴近,忽见有两个身影正偷偷摸摸,鬼鬼祟祟的躲在一块石头后偷瞄着,非是旁人,正是阿紫和虚竹。 二人瞧见陈拙,莫名的有些欣喜。 阿紫忙将他拽到石后,压低声音惊奇道:“你小子还真是福大命大,那么厉害的人去追你,居然都让伱逃脱了。” 她已是知道,陈拙那日离开,应是为了引走那个番僧,不至于波及他们。 对于打小与人勾心斗角,和一群奸诈狡猾的同门打交道的阿紫来说,如此作为,着实让人顺眼不少。 几日不见,虚竹倒是变化太多,气息绵长不少,印堂泛亮,眼聚神华,分明是内功大进的气象。 “李秋水,你算什么东西,也配对本童姥指手画脚?” 来不及多说,山顶就听一声冷笑响起。 阿紫立时噤声。 陈拙匿在石后,循声望去,但见数十步外的一块坪地上,一人一轿正在月下遥相对峙。 轿中人影若隐若现,而轿前是一乌衫女子,轻风动裙,身形苗条婀娜,发丝齐飞,出尘绝俗,仿佛下一眼便要飞离了人间似的。 “哈哈哈,巫行云,你还真是狂妄自大,”乌衫女子娇笑了几声,忽一抚额头,像是记起什么,“忘了告诉你,‘擂鼓山’上的‘珍珑棋局’已经撤了,无崖子师兄不日再现江湖,重掌‘逍遥派’,你这‘灵鹫宫’的主人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轿中人沉默了下来。 “他的伤好了?” 乌衫女子笑意更浓,随意道:“谁知道呢,而今白日飞升之秘出世,保不齐师兄得了什么奇功呢,再说了《北冥神功》不也可以重生嘛,又许是师兄再进一步呢,这江湖真是越来越热闹了。” 轿中的天山童姥戏谑道:“就算无崖子重出江湖,第一个收拾的也是你这个贱人,看来你也是为了那丹方而来。” 乌衫女子冷冷一笑道:“巫行云,咱们彼此彼此。” 天山童姥不耐烦道:“废什么话,你想怎么样?” 乌衫女子笑吟吟地道:“我绝不可能让你得到丹方,而且,灵鹫宫你是时候让出来了。” “哈哈哈!” 轿中狂笑声起,帷幔一掀,夜风月影之下,已多出一个白衫白发的女子。 陈拙只一看见这人的脸,顿时愣在当场,眼神恍惚,失神久久。 太像了。 实在太像了。 巫行云笑声一收,不屑道:“你想怎么打?” 李秋水身姿一动,如一抹流云倏然窜空而起,直上高天,如画中飞仙,周身雾气升腾,凌空荡向远方。 “底下凡夫俗子太多,咱们去天上打。” “笑话,我乃天山之主,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你敢和我在天上打?” 巫行云瞥了眼头顶皓月,一拂广袖,双臂一振,如鲲鹏展翼,迎风而起,紧随其后。 “逍遥派的武功当真这么厉害?比我师父可厉害多了。” 瞧着凌空遁向远方的二人,阿紫瞠目结舌。 “血手狂生,你怎么看?说话呀你……嗯?人呢?”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org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56、变故 月上中天,云收万岳。 群山万壑之间,肃杀四起,秋风凛冽,乍见两道身影于月下凌空而至,飞逐而来。 如此惊世骇俗的一幕,若落于凡俗眼中,只怕会倒头就拜,被当成神仙。 二人一前一后,前者乃是一位乌衫女子,后者为一白衫女子,双方你追我赶,追的快,赶的急。 巫行云曼妙身姿尽展,素手掀挑,指尖气机流转,拂动之间,真气自无形而化有形,上接太阴之气,弹指伸指,真气透指而出,如箭矢流星,直追前者。 李秋水与之斗了一辈子,自然知晓巫行云的可怕。 这人所成之功原为《纯阳至尊功》,乃是其机缘巧合于“灵鹫宫”偶得的一门无上奇功,纯阳至阳,非女儿身可练;奈何巫行云心高气傲,天资绝俗,竟然逆练此功,由阳转阴,化作《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且近些年更加完善,功力日渐精深,已有阴中生阳,水中生火之势,遂又改为《阳关童姥神功》。 是故每逢月夜,功力最是顶峰,还可接太阴之气入体,更加登峰造极。 若是单凭实力,李秋水自认不如。 不然,她也不至于远走西夏,另立“天涯海阁”,隔三差五受这女人的欺负。 “眼下月中当空,天大地大,我巫行云最大,你拿什么和我斗?” 听到身后言语,李秋水眼中冷意更甚,嘴角还有冷笑。 她既是来此,岂会毫无准备。 避过身后数缕气劲,李秋水横身一转,右手伸出,五指已扣抓向巫行云。 巫行云同出左手,三指一搭,已落在李秋水手腕。 一瞬间,两手之间,气劲对冲,奇光绽放。 二人翻腕转手,竟囊括了万般变化、诸般兵刃的绝招,立指如剑,立掌成刀,抓为擒拿,推为掌法,招招俱是精微奥妙,简直像包含万千绝学于一技,攻守往复,无穷无尽,且每一招每一式明明非是同源,却能圆转如意,悉数化入。 “天山折梅手?” 也在二人激斗之余,山野之间,一人紧随而来。 陈拙瞧着二人以五指肉掌为基,以拧腕翻肘变化,于方寸之间演化万般绝招,不由啧啧称奇。 可惜,招式技巧或能不分胜负,但二人功力有差,李秋水虽以《小无相功》行功发力,但到底还是比不过月正当中的巫行云。 二人互拼数十招,李秋水对了一掌,借力飞撤,又遁出一截。 巫行云哪肯放过,乘胜追击。 两人隔空交手,余劲四散,沿途过处,顿时震爆连连,草木成尘,土石粉碎。 陈拙紧随不落,身法尽展,翻山跃涧,留意着双方的招式变化。 只是眼看二人战至一山坳,不想变故陡生,那两侧峭拔山岭之上,各是扑出一道身影。 原本连连避退的李秋水脸上终是难掩得逞笑意,趁势回转,右手五指一搜,一股阴寒爪劲隔空飞出,直扣巫行云面门,来势狠毒。 幽冥鬼爪! 而那突袭暗手的二人,一左一右,与李秋水互成犄角,各是黑绸遮面,一人提指凌空一点,一人立掌成刀,掌发炽热刀气。 “参合指?火焰刀?” 陈拙神色诡异,怎么到哪都能碰到这俩货。 盖因这二人非是旁人,正是那慕容博和鸠摩智。 尽管掩了真容,陈拙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这三人怎么勾搭到一块儿去了? 而且鸠摩智气机大改,居然练成了小无相功。 未及细想,半空局势已然生变。 巫行云见状大怒道:“滚开!” 她单掌一运,“呼”的劈出一掌,掌心惊见一抹毫光犹若白虹般飞出,不但拍碎了李秋水打来的爪劲,更是回转拐弯,拍向了眼露震撼的鸠摩智。 这掌力怎得还能拐弯? 鸠摩智心神一震,忙缩身一躲,顿见那掌力余势不减,直落向不远处的一块巨大青石之上,劲落生印,塌下尺许,刚猛绝伦,看的人心惊肉跳。 巫行云一掌劈出,另一只手弹指一散,袖中乍见数道诡异阴寒的气劲飞出,打向了慕容博。 “小心,生死符!” 但变生肘腋,招架之势忽改,慕容博以指发劲,指上气劲凭添锋芒,刹那化作一缕璀璨剑气。 “嗤!” 剑气横空。 却非破指而出,这人也不知怎么练的先天破体无形剑气,就见那剑气附着于食指之上,凝而不散,气化神锋,以指作剑。 剑气一凝,吞吐间已是四尺来长,将那数道生死符劈散的刹那,直刺巫行云。 电光火石间,四人攻守易形。 但见人影翻落,巫行云左肩见红,面无表情。 而鸠摩智、慕容博则是踉跄退出数步,眼露震撼。 与此同时,四面山野,忽见不少布幡旌旗立起,腥风大动,赫然是星宿派。 “哈哈哈,师伯,你中我们的圈套了。” 狂笑声下,丁春秋越众走出,拦住了巫行云身后的退路。 巫行云如水眸子冷意大增,寒声道:“丁春秋,伱敢背叛我?” 丁春秋不以为然地道:“我从始至终都是听从师叔的命令,何来背叛。” 非但如此,那山上还有数道气机各异的身影掠阵打量,伺机而动。 合共五人,当中四人与另一人各站一方。 四人三男一女,为首一人手杵铁拐,面相丑陋难看,秃眉鹰眼,阴鸷非常;而那一人,则是一身甲胄,怀抱一口乌鞘神锋的西夏武官,正自注视着场中的一切。 李秋水面泛狠色,眼露快意地道:“师姐,你什么都好,就是太心高气傲,不将别人放在眼里,今天你的路怕是要到头了。” 而另一头,望着场中的局势,陈拙眼底莫名升起一股无来由的郁燥。 他瞧着巫行云的那张脸,这人竟是像极了一个曾与他朝夕相处,同床共枕的女人。 但他明白,也只是像而已。 抱有了不必要的期望,压根不是一个人。 一路过来,这人身上全无他想看见的半分影子,除了那张脸。 可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相像的两人。 眼见对方身陷险境,陈拙轻吐出一口浊气。 “动手!” 便在李秋水的一声招呼下。 山上的五人立时飞扑而下,丁春秋也已围了上来,鸠摩智和慕容博也都赶了上来,再有李秋水作势欲动。 看来这些人是打定主意要在此除去巫行云,都在惦记那‘无极仙丹’的丹方。 原本互为敌手的几人,居然联手谋划。 便在此时,一道身影大步掠入场中。 “什么人?” 这个就是电影和原著的融合魔改,有些细节只能尽量让它变得合理,我就不照着原剧情来了,毕竟写的人太多了,炒冷饭没啥意思。 (本章完) 257、乱 丁春秋一声叱喝。 不想未得回应不说,来人气势勃发,双掌一运,掌势一提,那山间水汽,露水寒雾,涓流山溪,竟纷纷汇聚向此人身畔,运掌起劲,所有将动欲动之人无不瞳孔一缩,但见月华之下,万水汇流,一条狰狞水龙聚涌而成。 正是降龙掌。 “以多欺少,一群鼠辈,便是你们在打少林寺的主意?” 浑厚嗓音陡起,震人耳膜。 定睛瞧去,来人身姿魁梧高大,正是乔峰。 水龙绕身飞旋,其势凶猛,如飞瀑狂冲,迫的众人连连后退,飞绕一转,几名星宿派弟子立被卷入其中,不过几声惨叫,已被那刚猛绝伦的掌力碾成血雾,筋骨尽碎。 乔峰斜眼一睨在场众人,单掌一送,水龙已游腾直去,撞向那持拐丑陋的汉子,风啸如吼,犹若龙吟,回荡于山野之中。 那持拐之人脸色沉凝,一面飞退,一面急提手中铁拐,却听“嗤嗤”两声,两缕强横指劲已自杖头发出,使得居然是大理段家的一阳指。 但指劲发出,却未能阻那水龙半分。 发系千钧之际,忽见一人掠出,居然是那无人留意的西夏武官。 此人只单掌一运,已将那血龙引入身畔,宛若似乔峰先前那般故技重施,盘旋一转,已将雄浑掌劲复又尽数推出。 “斗转星移?” 乔峰眼生异色,眼见自己的掌力被悉数送回,他非但不惊,反而双眼陡张,仰天发出一声如狮如虎的巨吼,单足重重一跺大地,方圆三丈以内,泥尘倒流,飞沙走石。 众人再度变色,迫于其威,不得已又退一截。 乔峰肉掌一掀,顿见土流横击,与那水龙撞于一处。 一时间碎石飞雨爆散八方,劲若箭矢,所有人无奈再退。 一切看似有先有后,但实则不过转瞬已毕。 强如巫行云与李秋水也是不得不暂避锋芒。 但形势至此,李秋水苦心孤诣所布的困局却是破了。 众人于月下遥相对峙,隐隐分站三方,乔峰独站一方,巫行云亦是一方,再有李秋水众人。 “又来个送死的。” 李秋水冷笑连连,眼中早已怒火中烧。 乔峰身后披风猎猎作响,双目不怒自威,冷芒乍现。 他扫过在场几人,尤其是那名西夏武官,最后又看向慕容博与鸠摩智,沉声道:“四大恶人,丁老怪,还有你们两位,真是贼心不死!” “好热闹啊,也算我一个。” 乍听话落,一黑衣人踏空一闪,落于场中。 慕容博瞧见来人不由一惊,却是姑苏燕子坞所遇的那名神秘高手。 而且此人隐与乔峰并立,分明来者不善。 不远处的陈拙静静瞧着这一切,见场中局势瞬息万变,便暂时压下浮动的心绪;眸光轻转,他又多看了眼巫行云,随着气息的吞吐,浑身筋骨已在不住颤动起来,筋骨易形,身形渐改。 “别急,还有一位,哈哈哈,”那黑衣人哈哈大笑数声,笑声一起,陈拙顿觉四面八方有阵阵凌厉气机如潮水冲来,声震山野,天惊地动,“尊驾还不现身,更待何时啊?” 被发现了? 陈拙不惊不慌,双肩一晃,面上已多出张狰狞怪诞的脸谱,身形一转,青衫之下,一副黑色斗篷立如黑云展开,罩在身上。 遂见众人眼中,月华下忽有一道身影自不远处的山坳内绕了出来,一步数丈,身如鬼魅,身后步步留影,来的飘忽。 所有人面面相觑,怎得江湖上突然冒出这么多名不见经传的高手来,还都神秘的紧。 鸠摩智只一瞧见这诡异身法和那脸谱,脸颊肌肉不由一颤。 他如今身怀七幅宝图,别看陈拙什么都没说,可二人无疑是一条线上的蚂蚱。 待到陈拙身形一稳,所有人神色又变了几变。 他这一站,又成一方,还与巫行云互成犄角,看似毫无相干,但有这等高手在侧,谁敢轻易动作。 眼见局势焦灼,彼此提防对峙,慕容博忍不住提议道:“想必诸位都是为了那仙丹丹方而来,既然如此,不如和气生财,咱们合力攻上少林,待夺了丹方,共享如何?” “想要上少林,先得问我乔某,”乔峰某霍然抬眼,冷眸如电,浑身气机暴动,宛如发狂的狮子,“既然如此,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日新账旧账一起算,便是你们齐上,我乔峰何惧!” 巫行云冷冷一瞥慕容博,冷笑道:“小辈,伱算什么东西,也配对本童姥指手画脚,想让我与尔等罢手言和,绝无可能,更别说和这个贱人共享丹方。 眼看局势一变再变,李秋水扫了眼陈拙,眼中含煞,但嘴上还不忘争锋,妩媚娇笑道:“师姐,我还当你久居天山真就断情绝欲,成了神仙,不想也忍不住寂寞,找了个姘头啊。” “贱人!” 巫行云原本瞧见场中高手越来越多,也是惊疑,但听到死对头这话,顿时杀机陡现,抬掌一推,掌中白虹飞出,打的不是李秋水,而是陈拙。 此乃“逍遥派”绝学,天山六阳掌,论威力不输“降龙掌”,白虹掌力更是可分阴阳内劲,与那“生死符”相克,威能玄妙。 “先别动手。” 陈拙看也不看,好似早有预料,右臂轻描淡写的一抬,当空画圆,揽拨之下,圆中阴阳二气流转,那白虹掌力只一落于圆中,刚猛霸道的一掌顷刻好比泥牛入海,没了动静。 巫行云眼中惊色更甚,本想再起攻势不禁一缓。 又见陈拙袍袖一挥,袖中呼的飞出一抹白虹,笔直打向了那西夏武官。 “李延宗小心!” 那武官瞧见这借力打力,化他人之功为己用的手段不由吃了一惊,本想单手去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但耳边就听“躲开”二字,一缕剑气已横击而至。 两劲一撞,纠缠不散,径直落在一颗半人高低的山石上,“啵”的一声,夜风一过,顿见山石如尘而散。 场面一时寂静,剑拔弩张。 偏偏就在这紧要关头,巫行云脸色骤变,抬眼望去,天空皓月竟然多出一片阴影,而且在飞快扩散。 “啊,天狗食月。” 李秋水哈哈大笑起来,癫狂大笑道:“师姐啊,真是天要亡你……此刻天狗食日,她功力大减,你们只要谁能杀了她,那丹方我绝不争抢,还能满足他一个条件,决不食言。” 闻听此言,所有人目光齐齐一动,肃杀陡起,杀机滔天。 “动手!” (本章完) 258、刀光 “动手”二字甫落,众人原本彼此对峙的气机锋芒纷纷调转,除却乔峰不屑以多欺少,余者全都直勾勾看向了巫行云。 巫行云的脸上罕见显现出了慌乱之色。 月食一现,她满头白发竟肉眼可见的变黑,换作青丝,手脚也在一点点缩短。 功力衰减之象。 果然。 慕容博眼放精光,有李秋水的许诺,一心复国的他岂能不动心啊,当即提议道:“既是如此,不如咱们先合力铲除这尊强敌,届时再定那丹方的归属。” “不错。” “好!” “一言为定。” 所有人再无异议,步步逼近。 下一刻,数道身影飞扑急掠,朝着巫行云围杀而上。 巫行云急退,可身后劲风来袭,李秋水早已堵其退路,右手五指一探,“幽冥鬼爪”再现,双手如能摄人魂魄,苍白泛青,光华大盛。 面前更见慕容博率先出手,抖手振腕,数抹璀璨剑气如长河飞泻。 其余人各施各法。 那黑衣人竟然也出手了,迈步一进,已是杀招。 “咳咳!” 可一个不合时宜的轻淡嗓音幽幽响起。 “等等,你们还不能动她。” 说话的是陈拙,仿佛已被众人忘却,说的很快,也很轻。 他心绪如常,眼神平静,但嘴里的话却如有无穷份量,而且光明正大,毫不遮掩。 话音甫落,立见数道杀机一转去势,朝他袭来。 如今局势已清,非友既敌,这些人更不会放过眼前大好时机,陈拙既然敢开口拦阻,便是自寻死路。 话已说尽,势已行尽。 一根黝黑粗壮的精铁长拐,携万钧之力,凌空扫来,劲风呜呜大作,犹如鬼哭。 四大恶人之首,段延庆。 还有那黑衣人,和李延宗。 三人闪身一动,既是想要一探陈拙的底细,也想杀他。 “多管闲事,找死!” 段延庆当先,李延宗稍后,最后是那黑衣人。 但分毫之差,已是天地之别,生死之距。 段延庆招至半途,忽见面前那张脸谱后,一对黑气溢散的眸子晦涩一亮,紧跟着一股众人从未感受过的绝强煞气已自陈拙体内爆发开来,无形却又令人心神大震,心惊肉跳,汗毛倒竖。 恍惚间,夜风都似多出一股血腥味儿。 杀意!杀机!杀气! 秋风凛冽。 值此时,月食渐大,原本皎洁如霜似雪的大地上,一抹阴影飞快笼罩人间,宛如夜幕落下,又似黑潮蔓延。 最后一眼,段延庆就见陈拙双手揣袖,不退反进,步步行进,脸上面谱栩栩如生,仿佛活了过来,化作一只噬人恶鬼,狰狞怪诞。 便在最后一丝月光暗淡的刹那,随着天地暗下,那迈步的身影一步直进三五丈,瞬间已在段延庆面前,一双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眸倏然飘到面前。 四目相对,段延庆瞳孔先缩后扩,昏黑的眼泊中,竟不可思议的亮起两轮弧月,吞吐而出,一闪不见。 不光是他看见了这两轮弧月,李延宗看见了,慕容博也看见了,丁春秋也看见了,还有李秋水,连同那黑衣人,以及鸠摩智,最后是乔峰。 所有人尽皆动容,头皮一炸,脖颈寒气直冒,一张张失色骇人的面孔纷纷被那黑潮淹没,随后,天地彻底暗下。 昏暗中,刹那间既有怒喝长啸,亦有尖利怪叫,还有剑气爪风,所有人如遇莫大恐怖之事。 只是这月食来的快,去的也快。 黑潮转眼又退,一切动静也都退散。 月华重现。 巫行云不见了,陈拙也不见了。 李秋水神情凝重,既有惊疑,又有诧异,还有震撼。 “人呢?” 而她面前,半截断刀斜插入土,先前一招,居然被挡下了。 李秋水神情颤抖,怒恨交加,十指攥入手心,这般谋划,居然还让人逃了。 但她忽觉异样,飞快摸了摸自己的细颈,指肚一过,再瞧的时候,上面已带有一丝血迹。 “好快的刀!” “好诡异的刀法!” “好可怕的身法!” “这人的刀法再配上那神出鬼没的身法,怕是江湖上难有一合之敌!” 不光是李秋水在摸自己的脖颈,先前出手之人,除了乔峰,其余人尽是心有余悸地摸向自己的脖子。 胆气弱的,只似溺水得救般忙大喘了几口气,双眼大睁,感受到项上头颅还在,才渐渐平复下气息。 慕容博眼中同样难掩震撼,脖颈上浮出一抹浅浅的血线。 先前那哪是两抹弧月啊,分明是两抹极为可怕的刀光,不见招数,未有章法,却是生平仅见的可怕。 只是一招,如电飞至,又如影急退。 太快了,快到叫人忘生忘死。 他身旁站着李延宗。 李延宗脸色苍白,提剑在手,拱手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慕容博面遮黑绸,不见真容,但他瞧着面前能使出慕容家绝学“斗转星移”的人,已然知晓对方的身份,眼底闪过些许慈爱。 但他忽觉有些不对劲儿。 扭头望去。 那些星宿派的弟子,不知何时,已无人喘息,也无人开口。 “好快的刀!” 段延庆缓缓放下落空的铁拐,他喉舌尽毁,乃是腹语开口。 然震颤之声刚一响起,他脖颈上倏然浮出一抹刀口,皮肉绽裂,六阳魁首骨碌滚落,血箭冲天,喷射如吼。 铁拐杵地,只剩一具无头身子支撑未倒。 一人当先,那些星宿派弟子突然间就好像摔倒的棋子一样,纷纷栽倒,倒地一刹,已然尸首两分。 丁春秋惊骇之余忙踉跄后退,不住擦试着脖颈上的血迹,生怕自己步了这些人的后尘。 “此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乔峰身在战圈之外,看的自然也比别人清楚不少,目露凝重。 那黑衣人忽然抓住他肩膀,沉声道:“走!” 瞧着二人离开,李秋水也懒得再拦阻,她此行百般算计,只为除去巫行云这个心头大患,明明是天赐良机,可半道却杀出这么一位恐怖高手。 “哼,怕什么,那人硬接了我两招幽冥鬼爪,就算能全身而退,也不是毫发未损,即刻动身,前往缥缈峰,巫行云既然元气大伤,正好趁她病要她命,况且我师兄无崖子也快重现江湖了,到时候咱们都不好受。” 李秋水瞧向丁春秋,眼神示意。 丁春秋心头一颤。 他又看看自己门下一众弟子,脸色僵硬难看。 “不错,适才他也与我拼了几招剑气,绝无可能完好无损,”慕容博眼神深邃,我又思忖了几息,“此人来历神秘,武功亦是神秘非常,武林中好似从未听闻这等手段,也没有这一号人物,你们说此人会不会就是那幕后黑手?” 几人相视一眼。 “追!” (本章完) 259、恐怖高手 皎洁的月华下,忽见两道身影自群山万壑间飞掠而出。 当中一人,一泄凌空之势,陡然坠下,双脚踉跄一稳,忙盘膝于地,打坐行功,脸上黑白二气流转往复,然而任她如何调息疗伤,身形却在不住收缩变小。 适才还为一妙龄女子相,转眼已化作少女,白衫染血,脸色苍白。 好在一只手及时落在她背上,随着一股精纯无比的真气渡入体内,方才稳住了收缩的身骨。 巫行云张口一吐。 “噗!” 一口逆血,刹那溅在了泥尘中。 可这人睁眼一瞬,却眼泛厉色,暴起发难,抬掌一运,白虹掌力呼的当空一转,直劈身后之人。 “怎么跟那婆娘一个德行。” 陈拙不惊反笑,好似早有准备,身形一退已飘然避开。 巫行云如今身负重伤,功力大减,眼见一招不中,干脆合上了眼眸,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想她坐镇天山以来,树敌无数,手下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之众无不对她恨之入骨,若非惧于“生死符”之威,怕是早就反了;再者同门相残,更无一亲友,也无信得过之人,见陈拙出手救她,只会觉得另有多图,皆非善意。 陈拙的脸色也有些白,自他此身降世,所行之道便与本尊大有不同,乃是行内息真气;除却道心种魔大法以外,便属那借“太极拳”拳理而成的阴阳两劲;余者虽另有几门奇技,然此身未及双十,就算打娘胎里修习,气候也终是有限。 适才一招,独面当世几大高手,哪能轻松。 这些人一个个得了奇功妙法,气候渐成,功力大增,确实越来越有意思了。 巫行云未觉杀机,双眸一睁,望着面前的陈拙,一张粉雕玉琢,娇俏的小脸露出了些许困惑,但很快又飞快板起,思索了片刻,她眸泛精光,嗓音清脆如银铃般道:“适才吾等众人虽多是深藏不露,然他们的武功根底本童姥还是能一眼瞧出来,倒是你,手段神秘莫测,武林中闻所未闻……莫非,你便是散布那些宝图的人?究竟有何图谋?” 陈拙没有回应,而是盯着巫行云的那张脸心有恍惚,又有叹息,这人即便再像,终究不是他心里所念所想之人。 不过,也快了。 待诸事了却,证得陆地真仙,明悟前路,平尽诸敌,便能重回过往,与故人重逢。 这是藏在陈拙心底最深处的秘密,他所行一切,不光是为了自己,苦心孤诣,也是为了那些困于囚笼,不得前进的故友亲朋,是故一心想要走出一条自己的路,为后来者开辟出一条路,扭转武道没落之势。 “你恢复功力要多久啊?”他轻声道。 巫行云对上陈拙那双复杂难言的眸子,心中戾气无来由的散去大半。 “我这‘阳关童姥神功’已到险要之处,如今身负重创,返老还童,体内二气阴盛阳衰,只有饮血练功,方能以蓄阳气,一日可抵一年之功,须得熬过九十日,才可恢复至全盛之时。” 她说罢,身上阴寒之气已在大冒,寒意散发,周遭草木立时肉眼可见的布上一层寒霜冰渣,化作奇景。 只是不想寒气散发,阵阵寒雾弥散,从那山壑中引来一道身影。 丁春秋。 迫于陈拙的狠辣手段,他心有余悸,未敢接近,口中猝然发出一声长啸,呼应众人。 霎时间,数道气机闻声逼来。 巫行云眼中喷火,恨声道:“不躲了,跟那贱人拼了,大不了鱼死网破,一拍两散……” 但话说一半,就被眼神微变的陈拙一把抓过,掠空而起,射向天边。 巫行云见自己被人像拎小鸡一样提在半空,先是一愣,然后气极,羞愤交加。 “伱竟敢如此对我?” 她眼神阴沉,透着浓郁杀机,正待运功,就听陈拙压低声音凝重道:“暗中有人!” 闻听此言,巫行云心神一震,忙沉息屏气,心念收敛,仔细留意着四面八方。 陈拙说的人,自然不可能是身后的丁春秋,那算个什么货色。 能令他也凝神以对之人,定是非同小可的存在。 巫行云忽觉陈拙抬手一送,忙一转腰身,身子滑溜如灵蛇,转瞬已趴到陈拙背上,眼露惊疑。 她也感觉到了。 无形中似有一缕晦涩气机紧咬不放,而且飘忽莫测,如风云乍动,无迹可寻,难以捕捉。 但二人皆能察觉到,对方也是冲着他们两个来的。 不,准确的说应是冲着陈拙来的。 巫行云故意装睡,伏在陈拙肩头,紧闭双眼,低声问道:“谁?” 陈拙道:“不知。” 她先前尽管说过拼死之言,但拼死尚有一线生机,可暗中这人身手却是高明的可怕,何止是可怕。 可怕到居然连她都无法捕捉到对方的所在,便是当年全盛之时的无崖子都不曾有这等手段。 强如巫行云也觉一阵悚然,凝声道:“快走,此人非同小可,纵观我平生所遇之人,也唯有在我师父逍遥子的身上感受过这般深不可测的气候。” 陈拙也是心念急转,心中暗道:“这人是谁?莫不是那‘藏经阁’的老和尚?” 应该不是,这股气机若有若无,看似微若清风,无痕无迹,却充斥着一股锐旺无匹,霸绝天下的凶意。 剑意? 天下间竟有这等剑者? “看来,你那白日飞升之秘引出了一位不得了的老怪物。” 巫行云眼神急转,那人实在深不可测,若与陈拙同行,只怕九死一生,凶多吉少。 念及于此,她眯眼装睡,右手轻翻,正待下暗手,想要陈拙以命拖延,好得遁逃之机。 不想耳畔忽听。 “待会儿我引开此人和身后追敌,你自己找个隐蔽的地方藏好了。” 陈拙浑身黑气涌动,发足运劲,双脚一划一迈,飞逐奔跃,于山间腾挪变化,身畔罡风呼啸,面上脸谱猝然一掀,露出了真容。 巫行云听到此言,双眼徐徐睁开,不知为何,她暗暗抬起的右手又落了下来,还鬼使神差的抓过那翻飞的脸谱,沉默不语。 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她开口道:“小东西,就凭你今日救了本童姥一命,若你死在外头,来日我定会为你报仇。” 陈拙却没心思听她的话。 此身虽未走“六感通玄”之路但神念却未落下,盖因道心种魔本就视万物为波动,追求以精神驾驭物质,单论对外界的感知也是毫不逊色。 而且他心中有的可不是惧意,相反,不惊反喜。 有这般匪夷所思的高手,那便不虚此行。 至于谁高谁低,还得过两招才知道。 “凭这人的手段绝非寻常之辈,可是放眼江湖前后百年,本童姥也未曾听闻过有这等剑道强手。” 巫行云还在纠结对方的身份。 陈拙幽幽道:“既然过往百年不曾有这等人物,那便往上再推百年,百年不够那就两百年,三百年。” 巫行云气息一滞,这越说越是吓人,活了两三百年的人物,那还是人么。 但经陈拙这么一提,她蓦然蹙眉,想了想,才有些不可思议以及不确定地道:“你要这么说的话,几近两百年前,还真有这么一位绝顶高手,那人乃是慕容家的先祖,独创《斗转星移》,曾仗之一手剑法天下无敌……” “慕容龙城!” 陈拙眼皮一颤,抬手一捻,忽见一片飞叶落入指间。 薄唇一抿,他以叶为笛,阵阵尖锐急促的笛声立时回荡于山野之间。 “咻……咻……” 身后紧追的丁春秋众人,听闻笛声,纷纷变色,乍觉一股无形波动传入心胸,气息不由一顿,蓬勃跳动的心肺居然跟着那股波动隐隐共鸣,随之起伏变化。 与本尊那以己心引他心的手段不同,这笛声乱的却非气血,而是几人的内息真气,引动之下,一群人心神恍惚,内息横冲直撞,真气已是紊乱。 “想跑,幽冥鬼爪!” 李秋水与慕容博二人功力最是不俗,眼见其他人分神强稳真气,反而再提余力,身形一展,紧咬不放。 但二人只一逼近,忽见巫行云反手一掌劈出,挡下了那隔空而至的爪劲,陈拙则是顺势飞纵一闪,歇在一处山头。 “哈哈,哪里走!” 李秋水见状大喜。 慕容博也是眼前一亮。 可等陈拙转身瞧来,二人不由心头一紧。 但见陈拙面上如有一抹晦暗光华笼罩,不见真容,只见双眼。 他左臂抬起,左手虚握,右手食指中指后拖轻拽,眯眼凝神,好似持弓搭箭,遥指那慕容博。 箭在弦上,蓄势待发。 刹那间,慕容博只觉一股滔天寒意瞬间自后脊攀起,直冲天灵,眉心隐隐刺痛,竟生出一种被箭簇洞穿的错觉,不由如临大敌。 李秋水进势一缓,也是忌惮莫名。 月光下,但见陈拙食指、中指之间,竟然真有一支箭矢自无形而化有形,点滴月华垂落,飞快凭空凝聚而成,光华流转,惊世骇俗。 “着!” 杀声轻吐。 陈拙右手已放。 说一下为什么那个破碎虚空的篇幅很短,只是简单的掠过,包括了令东来传鹰这些人物……因为分身后面会从隋唐周武进入。 简单点说就是分身会比本尊早上几百年进入黄易武侠世界,包括了向雨田,双龙,龙鹰,武曌这些人都会交集,算是提前布局,本来是想留到后面交代清楚,但感觉还是提前说下吧,后面会续接破碎虚空,令东来这些都会更细节化。 (本章完) 260、山上人 箭影横空。 李秋水花容顿紧,心惊而退。 而那慕容博早已脸色苍白,他想要施展斗转星移,才觉这无形之箭非真气所成,瞳孔骤缩,身子顿时紧绷如弓。 眼见箭影袭来,他口中发出一声尖利长啸,双掌一垂,剑气自十指透出,凝气为刃,敛而不发。 远远瞧去,此人双掌之上竟涌出一截四尺长短的白芒,吞吐伸缩,好似两柄神锋。 果然是好高的悟性,好高的才情。 想是得了先天破体无形剑气之故,竟然让其琢磨出这剑气化刃的门道。 电光火石间,慕容博已做好招架之势,缩身蓄力,双臂交叠拦挡的同时顺势向外劈斩而出。 可那箭影却极端诡异,箭路非是直来直去,倏然一转,宛如蛇盘,已围着慕容博不住飞转。 慕容博从未得见过如此手段,气刃连劈带挑,与那箭影撞击数次;但他眼角余光骤见陈拙又起持弓拉弦之势,顿时老脸一抖,汗毛倒竖。 李秋水则是见机退的老远,生怕惹来一箭。 陈拙眼透冷意,齿间轻吐道:“着!” 一字入耳,慕容博顿时心神失守,忙分心他顾。 可分神瞧去,陈拙竟只是做了个持弓拉弦的动作,并无箭矢发出,此为虚招。 但所起的妙用,绝不比杀招来的凶险。 慕容博分心之下,那无形之箭已定在他眉心一尺之外,眼看就要命丧箭下,高低起伏的山野中,不知从哪儿传来一声轻叹,又好似是赞叹,或是哀叹,又或是感叹。 “唉!” 略带苍老,不见喜怒。 与叹息一齐发出的还有一缕无法言说的剑气。 声音入耳,那剑气已在慕容博身前,青芒斜飞,将无形之箭截下。 “这是……参合指?” 慕容博瞧见这缕剑气,眼生错愕之余,已飞快转为骇然,震怖。 这一招看似是剑气,然在他眼中却是慕容家一脉相承的绝技,参合指。 只是此人的指力早已超出他的认知,达至一种匪夷所思的境地,指劲登峰造极,化作剑气,到如今,这已不是“参合指”了,而是应该叫“参合剑气”。 出手之人是谁? 慕容博心中震撼非常。 而那身后诸人也都目睹了这一幕,李延宗瞧见这一指也是愣住。 陈拙眸若冷电,眼珠子急转,道心种魔大法施展之下,周遭万物波动尽皆在他精神念头下显露无余。 这人不光气机飘忽,出手也是神出鬼没,不带一丝烟火气,但对方只要出招,便难逃感知。 风吹草动,虫鸣兽叫,一切种种,此时此刻前所未有的清晰。 “找到了!” 陈拙双眼蓦然一定,直直落向不远处的一座矮山。 月华之下,怪石嶙峋。 那里原本看似冷清寂静,空旷无人,可就在陈拙视线落下,昏暗晦涩的石影下已多出道身影。 这人身形高挑瘦削,骨架奇大,浑身隐于阴影之中,不见容貌,只有一双眸子正在亮起。 此人不动,便如那顽石草木,寂然不动,衣衫寂然,肉身寂然,无息无存,仿佛与周遭一切相合相融,不见半分突兀,又好像他就是那山的一部分,与天地气息相合,本身的存在已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好个天人合一。” 即便是陈拙遇敌无数,可遇到这等高手,也难免心神大动。 这非是武道境界,而是心灵修为,精神上的境界,妙参天理,与天地气息相合。 “嗯?” 蓦然,陈拙就见那人的眼睛越来越亮,意识一沉,如有两口神剑自月下飞来。 好强的剑意。 陈拙双眼一凝,黑气乍动,双肩俄尔轻轻一震。 “居然另有高手在侧?” 其他人也都注意到了陈拙的的异样,顺着他的目光瞧去,望向那座矮山。 可在他们眼中,那山上空空,唯有李秋水与慕容博瞧出了端倪,震怖非常。 在场众人哪个不算当世绝顶高手,可这暗中之人却能蒙蔽众人双眼,身在此间,然无人可觉,这是何等境界,超凡入圣,简直高的没边儿了。 李秋水心神一定,眼中终是瞧见了一道身形轮廓,花容顿变,哪还顾得了巫行云,转身已退。 “还不退走,更待何时?”巫行云急声提醒道。 陈拙毫不迟疑,背着她头也不回的掠向远处。 其他人见状,纷纷星散,散的一个比一个快。 唯有慕容博与那李延宗不退反进,飘身上山。 鸠摩智瞧瞧远去的李秋水,又看看陈拙,最后再望向慕容博,只得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前辈也识得慕容家的参合指?” 李延宗此时尚不知慕容博的身份,但还是忍不住旁观侧击地问了一句。 慕容博也不多说,面上黑绸一揭,待真容一露,却是看傻了李延宗。 “嗯?父亲!” 原来这李延宗正是“南慕容”慕容复易容所扮,如今看见早已身故多年的父亲,眼中满是激动和不敢置信。 “复儿,你没忘记家训,在西夏一心图谋,为父深感欣慰。” 父子相逢,慕容博也感慨良多,他诈死之时,这孩子尚且年幼,出生不久,不想如今也已名震江湖,长大成人。 听到夸赞,慕容复激动之色更重,他一面跟着慕容博的步调,一面说道:“这都是孩儿该做的。” 慕容博点点头,双眼却紧望山顶,沉声提醒道:“山上那人恐与我与我慕容家有极深的渊源,待会儿上去万事小心。” “孩儿晓得了。” 只说父子二人攀上那矮山,眼前只有诸般嶙峋怪状的山石,或横或卧,千奇百怪,哪有半个人影。 慕容博不曾贸然而进,而是抱拳施了一礼,朗声道:“在下慕容博,前辈可否现身一见?” 月高悬。 山风凛冽。 慕容复站在一旁,四下张望,见无人踪,不禁心弦紧绷。 想他少年成名,威震江湖,也算见识过不少高手,但今夜一役,着实大开眼界。 “滚!” 本是无人的山顶,却有声音响起,其声浩大,仿佛群山都在悚颤。 慕容博脸色微变,未见恼怒,而是谦卑弯腰,试探着问道:“不知慕容博何处惹恼了前辈?” 鸠摩智刚到山腰,顿觉地动山摇,一股无形大力竟逼得他连连后退,几个起落,竟又回到了山脚,不由面露骇色,不敢再进。 而山顶上,那声音复又冒出,冷淡道:“慕容家的脸真是让你们父子两个丢尽了。” 此言一出,慕容博尚未反应,慕容复已是怒极,他大声道:“尊驾好不自重,我父亲敬你是前辈,才好言相请,伱却这般不积口德……” 他正待迈步行进,却被慕容博伸手拦下。 那神秘人继续嗤笑道:“呵呵呵,若非慕容家一脉单传,我现在就能毙了你……自家的功夫不好好潜心修习,偏偏喜欢琢磨别家的手段,你这个老子就已经是有辱慕容氏,哪想你这个儿子更是不成器,气候未成,就开始琢磨起了阴谋算计,舍本逐末,整日挂着个‘南慕容’的名头沾沾自喜,自鸣得意,岂不知实力才是本钱。” 那声音顿了顿,接着道:“就你们这样,也配说什么继承先祖遗志,光复大燕?简直痴人说梦。” 听到此人居然道破了自家的秘密,慕容复大惊失色,慕容博却凝神思忖了片刻,小心翼翼地试探道:“敢问前辈与我慕容家有何渊源?” “眼下还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如今那人以白日飞升之秘引动江湖,不管他出于何种目的,对我慕容家而言都是前所未有的良机,绝不可错失,”说着说着,那声音语透惊奇,“适才那人的一箭尤为不凡,看似出的是箭,实则为拳,日后再遇,遇拳则避;至于你得的那门剑气,也是极为不俗,用心修习。” 慕容博哪敢迟疑,忙道:“是!” 那声音叹道:“纵观江湖古往今来,从五代之末到如今,除了大理段氏出过一位绝顶人物,和当年红云大师的爱徒,金台和尚,以及逍遥派祖师以外,已经很少有这般惊才绝艳的后起之秀了,委实有意思的紧。” 神秘人话锋忽改,多了些许冷意和狂态。 “不过,我既已现身,此番绝无可能功败垂成,不然,终是念头不通、剑心有缺,当以此为机,以全己道!” (本章完) 261、纯阳至尊功 天山,缥缈峰。 皑皑白雪之中,隐见群山错落,云雾终年不散,飞雪漫天。 山中有一陡峰,拔地而起,高耸入云,如能摩云接月,上抵青天。 忽见一道缥缈身影挤出,自山下凌空而至。 “先别回灵鹫宫,往右去,那里有一座孤峰,峰顶有一隐蔽山穴,是我往日闭关练功的所在,无人知晓。” 听到巫行云的话,陈拙脚下步调一改,径直朝着远处一座孤耸入云的雪峰掠去。 “无崖子是‘逍遥派’的掌门人,如今既然出了‘擂鼓山’,迟早要来天山,况且不知那慕容家的老鬼是否会追来,还有李秋水那个贱人,真要敢来,正好让我那师弟去应付他们。” 自昨夜一役,二人几乎已能肯定那神秘高手便是他们所猜测的存在,一尊两百年前便无敌天下的武林神话,而今活生生的出现在眼前,哪能不惊啊。 饶是巫行云这等自诩神仙的当世绝顶,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但对陈拙而言早已是司空见惯,习以为常, “小辈,你怎得对那慕容龙城的出现有些不以为然啊。” 陈拙步伐奇快,不过几息起落已到了孤峰脚下,遂沉息提纵,于绝崖险壁之上借力腾挪,奔走如飞,好似行于平地。 瞧见他这般出彩的身法,巫行云目泛异彩,暗暗称奇。 陈拙脚下不停,说道:“你之所以诧异于那些人还活着,是因为你还没活到他们那个岁数;这世上的人,贪名贪利,多是凡俗,但贪生贪命之人,总能活的比常人久些,再者天下奇功妙法无穷,不乏有天赋高绝之辈琢磨出巧夺造化的手段,不算稀奇。” 巫行云点点头:“倒也有几分道理。” 想想也是,白日飞升都冒出来了,活的久些又算得了什么。 倒流的飞雪倏然一缓,陈拙眸光一动,已是瞧见一侧绝险陡壁上有一半人高低的隐蔽穴口,当即提气钻了进去。 不想这山穴内有洞天,甫一进入,天山上原本无孔不入的寒意霎时退散,一股温暖之感遂将二人包裹。 而且穴内另有几幅奇景,四壁嵌着一颗颗发光的奇石,散发着莹莹毫光,洞内深处居然还有一口两丈见方的幽潭,溢着缕缕温热之气,潭中几朵莲花摇曳生姿,莹白如玉,神异非常,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借着光华,那四面墙壁上还刻写着不少字痕,以及诸般神异怪状的人像,共有八幅壁画,标注了经络百穴,玄妙无比。 “此乃《纯阳至尊功》,小辈,念伱救我有功,这权当是本童姥对你的赏赐。此功来历神秘,不知何方高人所留,早在我师父‘逍遥子’入主天山前就已存在,天底下唯我一人知晓练法,连无崖子和李秋水也不知其中玄妙,我那《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亦是由此功逆练而成,你且瞧瞧,看看能否从中悟出什么门道。” 巫行云自陈拙背上翻下,走到潭边盘膝坐下,抬手凌空一抓,已摘下朵莲花,取过一瓣含进口中,匆忙交代了两句,便自顾自的调息恢复起了伤势。 如今天下高手层出不穷,连几百年前的天下第一都冒出来了,日后定有大变,自然是早做准备,以应变数。 而她不曾留意到,山穴一角,原本随意打量四周的陈拙,在看到那幅壁画上的内容后,蓦然顿住了脚步,停在了原地。 “咦,这壁画怎么……” 他望着墙上的壁画,先是有些意外,而后目光仿佛死死钉在了上面,再难移开,眼神不住变幻,双眉微蹙,只似遇到了什么极为困惑的事情。 眸光再一转动,陈拙脚下挪动,沿着山穴内的石壁一步一步转过一圈,一字不漏的扫视了一遍,等将所有壁画字痕悉数收入眼中,他沉默良久,然后长长吁了一口气。 “奇哉,这壁画上的东西居然藏了“内家拳”的影子。” 同时他心中也是大感惊异。 “如何啊?你那宝图上的手段,可有比得过这门无上奇功的?” 巫行云觉他气息有变,眼也不睁的问了一句。 陈拙哑然失笑,也不回应,但眸光却在发亮。 只因真正令他意外的,是这门功夫不光有“内家拳”,而且还是内家拳与那内息真气结合衍生的一门绝俗手段,非比寻常。 “纯阳至尊功么?” 道门之说,内丹若成,当为纯阳之体。 而内家拳如若功成,便可达精气不泄,成无漏之身,将自身视作一颗大丹。 “这门功夫还有个名字,叫做《天长地久不老长春功》。”巫行云说道。 陈拙眸中精光一闪,心绪也在生变。 “那就是了,长存不死啊。” 道门内修之中也有言明,七数九数都是阳数,七返九还便是返本还源。 说的简单点,七为心之数,九为肺之数,心主血,肺主气,此功乃是在肉身成丹,气血雄浑之后,走了与本尊不同的另一条路。 本尊主“神”,而这门功夫则是主“气”,以内息真气与之互补,而成就的这门奇功。 陈拙又看了几眼,越看越觉得古怪,暗自推演了一番,目中已有精光异彩。 若依壁画上的路数来练,肉身化作纯阳,当求气血相济之势,就如火借风势,风随火势,壮大内息,令内力自生,无穷无尽,生生不息,极尽极致;所成之功恐是极为霸道,届时肉身强横绝伦不说,寻常拳脚也有莫大威能,与本尊的神念加持有异曲同工之妙。 “确实不俗!” 陈拙瞧的暗暗感叹连连。 当初本尊遍览万千道藏,也曾试想过这条路,但可惜五行雷殛消磨一转,体内难存内力,便没有深究,不想此间竟有人留下了这么一门功夫。 “等等,只有八幅壁画,居然是残缺的!” 陈拙一眼扫到头,不觉皱起了眉。 依他适才的推演,此功应该尚有最后一幅才对。 纯阳至尊,便该对应九之极数,这八幅图虽已藏有诸般玄妙,但其势未尽,既然以“气”为主,当取肺之“九阳”之数。 而且第九幅图才是彻底化作“纯阳之体”的关键。 不然此功的威力便会大打折扣,只有纯阳之体,才能彻底功成,有非凡之功。 陈拙望着第九面空荡荡的石壁,静思片刻:“莫非那人没能悟出第九幅壁画?还是故意留给后来者,以测悟性,令其自行补全?有趣啊。” 他再一扫那心法的第一句。 “初练此功,须持童子身。” 陈拙笑了笑:“既是纯阳至尊功,倒不如改为九阳神功。” 他本是无心之言,但说完忽然怔住。 “九阳神功?” 巫行云听的一笑,两眼霍然睁开,毫不吝啬的称赞道:“好,果然天纵奇才,连本童姥也是苦心参悟了数载才发觉这壁画有缺,其势未尽,方才以此为基,逆练另创,不想你这小辈居然只是匆匆瞥上一眼就能窥破其中玄机。” 她说罢忽的抬手卷袖,山穴内顿时刮过一股劲风,将那石壁上的字痕和壁画悉数毁去。 陈拙神情一变,蹙眉道:“你这是做什么?” 巫行云双眼再合,随意道:“你若有能耐,尽数补上不就行了……九阳神功……妙极!!” (本章完) 262、无崖子 转眼已去半月。 江湖上的动荡非但未有半分消减的迹象,反而愈演愈烈。 少了巫行云与少林寺争抢那“无极仙丹”的丹方,天底下的各门各派居然动起了心思,连同各方帮会,齐聚少室山下,想要讨个说法,共享此宝,一时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而外界传闻“天山童姥”巫行云身负重伤,不知所踪,灵鹫宫群龙无首,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之主亦是蠢蠢欲动。 如今数十幅宝图星散各方,也多成有主之物,原本一些籍籍无名之辈,偶得奇遇,功力大增,一时间江湖上腥风血雨无数,不少昔年名动一方的江湖宿老也都纷纷现世。 乱象纷呈,大争之世。 还有传闻,数日前大理段氏太祖皇帝的陵墓被一道惊世剑气劈开,段氏高手尽出,可惜未得那人半点线索,然而更令人吃惊的是墓中空空,并无尸骨,只有一道年头很久的剑痕,落于棺中。 其内尚有数枚剑意勃发的小字,经年不散。 “神剑孤鸣,孰为敌手?” …… 天山,灵鹫宫。 时已入夜,飞雪漫天。 一道身影无声无息飘然而入,轻车熟路的于宫内走转起来。 都说姑苏燕子坞的“还施水阁”,和王家的“琅嬛玉洞”,以及少林寺“藏经阁”为江湖人梦寐以求的地方,却少有人知这“灵鹫宫”内的武功秘籍丝毫不逊色于前三者。 毕竟是“逍遥派”的山门所在,底蕴深厚,还有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之众俯首,搜罗了不少天底下的奇功妙法,岂是等闲。 不多时,绕过了几处暗哨,陈拙方才止步于一间巨大的石室前。 石门洞开,两侧立有两盏一人高低的玉灯,灯火莹然,放眼望去,尽是诸类数不清的书册秘籍,医药星相,左道毒经,简直包罗万象。 石壁一侧还挂有几幅潦草的字画,看似平平无奇,陈拙却瞧得一笑。 “怎得都喜欢这种障眼法?” 他望着墙上的几幅字画,看了不过片刻,眼中忽见奇光绽放,双手一捻,十指掐动已在飞快变化,口中气息吞吐急促,时长时短,时起时伏,灯下顿见他翻指转腕,化出层层指影,掀、挑、探、抓,两手如能千变万化,仿佛那千臂菩萨,每一道虚影皆演尽其妙,各有不同。 那些字画共有十二幅,每一幅又藏有一句话,每句话包含七字,合共八十四字。 而这上面所藏的功夫非是别的,正是《天山折梅手》。 这半个月来,他除了与巫行云在山穴中疗伤之外,便是琢磨那《纯阳至尊功》,只是他心中推演起来容易,练起来却不简单。 依巫行云所言,宫内藏有不少关于“天山”的隐秘奇闻,乃是她师父逍遥子亲笔所留,而且这“灵鹫宫”更是在“逍遥派”之前就已存在,神秘非常,不知来历。 是故,陈拙难忍好奇,过来走上一遭。 而作为交换,他把《山字经》给了对方。 倏然,灯花一颤,万千指影悉数一散,融炼归一。 这“逍遥派”的无上绝学之一,竟是被他在短短的半炷香功夫全然领悟。 陈拙轻轻吐出一口浊气,瞧了瞧自己的双手,这门功夫着实有些意思,可吸收诸般手段的高明之处,使之越来越强,囊括万千,无不包容,大有海纳百川的气象。 内力越高,气候越高,悟性越高,变化越多。 放眼当世,凭他三世积累,习得此法,万千手段尽皆融于一技,也算得尽其妙了。 他心绪一平,眸光飞转,开始搜寻起巫行云口中关于天山的秘闻。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想要找找看,是否能从中寻到关于那几幅壁画的蛛丝马迹。 毕竟他对这位能将“内家拳”与内息真气融为一体,另辟蹊径的存在很是好奇。 可走转数圈,陈拙却无半点收获。 “嗯?玉玲珑?” 正苦于没有问清巫行云那些隐秘之所在,陈拙突然步伐一顿,眼露异色,望向灯下一尊等身高低的玉像。 那玉像貌美动人,竟与李秋水生的一模一样,眉眼细腻如真,端是活灵活现,栩栩如生。不,比之犹有过之,非是容貌,而是气韵,多了几分娇柔之意,端庄之气,更添秀丽。 而这玉像的手中还捧有一玉册,其上三字便是“玉玲珑”。 那玉册只有一页,上刻有一圆丹奇物,下配小字。 “逍遥派镇派之宝,上古龙珠,玉玲珑。” 陈拙奇道:“这东西是龙珠?” 他心中讶异,伸手便想将那玉册取下看个清楚,只是刚一触及,又“咦”了一声,顺势一带,玉像竟被挪到了一旁,其后居然还藏有一方门户。 陈拙眼神一亮,伸手一推,石门大开,露出了一层层石阶,乃是盘旋向下之势。 可他双耳轻颤,神情又转古怪。 底下有人? 当即迈步一掠,周身黑气缭绕,宛如化作一股黑雾,悄无声息的贴了下去。 越往下,那声音越是清晰,非是说话之声,而是气息之声,心跳之声。 而且不止一人。 他神念波动一散,数道不尽相同的气息已被一一感知。 还是熟人。 李秋水。 鸠摩智。 以及慕容博。 至于另一个…… “李秋水,你竟敢勾结外人潜入灵鹫宫?” 一声叱喝倏然自暗道深处响起。 不多时,陈拙沉息屏气,暗道已至尽头,眼前视野霍然开阔,一扫昏暗。 居然是在一处地穴之中,其内怪石嶙峋,墙上亦是嵌着不少发光的奇石,光华下,数道身影并立,果然没错,正是李秋水一行人。 而这些人的对面,一块石台上,有一白衫男子盘坐于地,长发披散如蒿草,然难掩出尘气态。 陈拙匿在一块石柱后留意着眼前的场面。 李秋水还是那副傲然之态,但瞧着白衣男子,她眼露怅然,而后笑道:“师兄,多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白衣男子冷冷道:“谁是你师兄?你远嫁西夏,还将我‘逍遥派’的武功传于外人,早已犯了本门大忌,这番僧竟还练了‘小无相功’,师父当年就曾说过,所传非人,必遭其殃。” 李秋水也冷笑了起来,说道:“所以伱才被自己的徒弟暗算,有眼无珠……春秋,还不来见过你的师父?” 听到李秋水口中的名字,白衣男子先沉默了下来,而后浑身一震,望向一道走出的身影,乱发下的一双眸子早已放出浓郁杀机。 丁春秋笑吟吟的施了一礼,然后轻声地道:“丁春秋见过师父!” 陈拙躲在暗处,瞧着这一幕,看来这白衣人便是无崖子了。 无崖子不冷不热地道:“好,好的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也罢,既然如此,我便清理门户,除了你们这两个祸患。” 他突然大手一探,五指箕张,那李秋水与慕容博等人顿时齐齐变色,只见几人双手一合,手腕之上,瞬间多出一股奇力,好似枷锁般扣住了几人的气脉。 好家伙,一招之下,竟然瞬间钳制住了几大高手。 连陈拙也眼皮一跳。 “北冥捆仙索!” (本章完) 263、逍遥派武学总纲 当真不动则已,一动惊人。 无崖子冷眼睥睨,徐徐起身,右手五指每根手指之上皆有一股无形气机溢出,宛若放出了五条长线,一端在他,一端捆缚勾连着李秋水几人的气脉,远远瞧去,犹如实质,青芒流淌,端是奇诡。 五人气脉受制,登时就似提线木偶,又像是被牵绳的风筝,难以挣脱,俱皆失惊。 “小心,这是北冥真气所化的‘北冥捆仙索’。” 李秋水急声提醒。 “北冥真气?北冥神功当真这么厉害?” 陈拙匿在暗处,瞧见无崖子这么非同小可的一手,也是暗暗凝神。 李秋水、慕容博、鸠摩智、丁春秋,这四人联手,足以横行当世,无所顾忌了,不想一个照面竟连无崖子的一招都接不住。 不止如此。 那北冥真气倏然倒流,一牵一引,气机回退的同时,五人体内的内力居然也被引了出来,好似上钩的鱼儿,源源不断汇聚向无崖子的右手。 隔空吸人内力? 这还了得。 慕容博老脸一紧,但眼中惊色转而又莫名一退,毫不吝啬地称赞道:不愧是‘逍遥派’的掌门人,果然厉害!” “嘿!” 他说话间双脚刹那下沉,重心一稳,气息亦是逆流,原本束紧的满头白发纷纷散开,根根倒竖而起,一股沛然锐旺、霸绝凶煞的剑意自其体内升腾展开。 不见慕容博有何动作,肩未动,手未动,可他周身三尺之外,忽见地上的尘沙滚动,接着飞旋急转,缕缕无形有质的剑气凭空显化,疾若闪电,环绕众人。 剑气如长河游走,在四面山壁上刮得石粉簌簌散落,留下一道道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剑痕。 原本勾连众人的北冥真气顷刻被悉数斩断。 陈拙双眼微眯,不想半月不见,这人的先天破体无形剑气竟然精进如斯,自那凝而不发之势,到了如今这般惊人的地步。 不用想,绝然是那位慕容家的老鬼给了助力。 而且李秋水等人与慕容博父子走的这般亲近,想来也达成了某种交易。 “看指!” 甫一摆脱束缚,慕容博剑指一立,双眼怒张,隔空遥遥一指,身畔万千森然剑气立时如洪流般笔直冲向无崖子,凌厉逼人。 罡风大起,乱发一掀,无崖子顿露真容。 这人容貌丰神,面若冠玉,不惊不惧,明明近百的岁数,瞧着却只有知天命的年纪,端是神异。 仔细想想,似乎这“逍遥派”的三老无一不是绝美俊秀、形貌惊人之辈,所成功夫也都有延年益寿,青春长驻之效。 便是那丁春秋,虽身负骇人毒功,练得一身邪异气机,然却有一头飘逸银发,蓄过肩长须,紫袍鹤氅,瞧着反倒仙风道骨,分明善修姿容。 没一个丑的。 看来那“逍遥子”定然也是个爱美之人。 却说剑气洪流飞至身前,无崖子眼中异色一闪而逝,他非但不惊,反而一卷广袖,负手而立,身外四尺一层护身真气凭空而现,青芒流转,如那狂风骤雨中的一叶扁舟,然却巍峨不动,稳如泰山。 两劲碰撞,剑气刹那冲射八方,化作数道洪流,在地穴中回旋翻滚,飞沙走石,天昏地暗。 陈拙见状也是退到一旁,暂避锋芒。 暴动的尘嚣中,李秋水等人伺机而动,连连出招,想要打破无崖子的护身真气。 可他们不动手还好,然动手之下,无崖子竟然将那诸般劲力悉数鲸吞入体,化为己用。 李秋水瞧得又惊又骇,失声道:“这不是北冥神功,你练的什么功夫?” 无崖子动也不动,浑身气机却在层层攀升。 “星河那孩子拼死替我抢了《山字经》回来,我本以为只有疗伤之用,不想这奇经竟能让我的北冥神功脱胎换骨,另攀高度,达至一个前所未有的境地。” 那北冥神功虽说神异,全身每处穴道皆可吸人内力,化为北冥真气,但远不及眼下这般霸道。 无崖子眼神幽幽地道:“而且我还发现一件事情,除了巫行云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逍遥派几门功夫居然同根同源,可互补互成,能合为一法;看来师父他老人家当年还是留了一手,将本门武学总纲一分数份,未尽全功……我想巫行云也是有所觉察,她心高气傲,怎会甘心练这拆解过的功夫,与其终其一生皆在他人之下,不如另创奇功,一人独尊。” 陈拙听到这些,心绪变了又变。 这逍遥派的几大奇功俱是玄妙非凡,谁若练成,皆可独步武林,横绝天下,不想居然只是逍遥派武学总纲的一部分,拆解过的,何其惊人。 那逍遥派祖师“逍遥子”又该是何等境界? 先是一个慕容家死了几近两百年的老祖,如今又听此奇闻。 他心底有异,倘若真是如此,这逍遥派祖师只怕也是尊非同小可的人物。 说不准,尚在人间,终有一会。 也就在说话间,无崖子看着面前的剑气洪流,似有不耐,两臂一震,体外真气刹那化作一股绝强气劲,宛如一圈实质大浪,荡向四面八方。 地穴顿时震动不已,石笋坠下,石柱摧折,迫的众人连连急退。 几人脸色剧变,正待反应,那无崖子倏然一动,双脚按地凌空而起,宛如凭虚御风,虚空中身形一展,化作数道虚影。 只是一闪,李秋水细嫩脖颈之上已多出一只大手。 “时至今日,吾等同门相残,反目成仇,全赖‘情’之一字,今日就让我了了这孽,断了这情。” 无崖子一手扣其脖颈,瞧见这人在他手中不住挣扎,心中不由百感交集,只是最后悉数化作森然冷意。 李秋水本是心有惊惧,可听到此言,反而俏脸骤寒,也是起了鱼死网破之心,恨声道:“无崖子,你好狠的心。” “师兄!” 可就在这时。 忽见一道倩影自暗中闪出,乃是一位白衫女子。 这人竟和李秋水一模一样,五官眉眼同出一辙,可更显端庄,娇柔秀气。 “别杀她。” 瞧见这人,无崖子神情微变。 “沧海!” 也是这时,那慕容博忽然剑指一转,剑气直逼那白衫女子。 “你敢!” 无崖子双眼瞬间杀意大涨,一抛李秋水,身形飞掠一纵,把那白衫女子揽入怀中,同时一掌推出,将那剑气拍散。 可就在出招之际,他怀中女子娇柔的眼神已转阴寒,素手悄然一翻,立出一记剑指,快如闪电般点在无崖子的膻中穴上,另一只手震颤一抖,袖中霎时吐出一口雪亮寒芒,剑鸣如龙,一剑穿胸。 “伱是谁?” 这人身手奇快,一招得手,瞬间抽身而退,险之又险的避开了无崖子惊怒一抓,飘然落于数丈之外。 待此人站定,右手一掀,已揭下了脸上的面具,却是个丰神如玉,目若朗星,浑身都透着一股傲气的年轻人,像是只昂首的凤凰。 赫然是慕容复。 这人的手段居然也有了长足的进境。 无崖子脸色一白,浑身气劲游走,那一指对他而言不过小伤小痛,但真正要命的是那一剑,居然毫无滞涩的破开了他的护身真气。 陈拙也看着慕容复手里的神剑,乌鞘雪刃,四尺来长,与那“还施水阁”中摆放的那把剑一模一样,但此剑剑意沛然,分明不是同一柄,剑尖还有毫芒吞吐,只一垂落,所指的地面登时多出个剑坑。 “师兄,本来我们是为了对付巫行云和那幕后之人,但看来,现在也得算上你了,”李秋水揉了揉被掐红的脖颈,笑的像是个疯婆子,“你就是功力再高,但这么多年的旧伤、毒伤,也不可能短时间尽数恢复吧。” 慕容博眼神放光,沉声道:“念你也是一代天骄奇才,把逍遥派武学总纲交出来,你,自尽吧!” (本章完) 265、逍遥御风九死魔功 地穴内。 瞧着奋力凿挖墙壁的阿紫,虚竹忍不住道:“阿紫姑娘,这人看样子已是死了,咱们把他挖出来会不会太冒犯了。” “要不说你们这些臭和尚就是麻烦,这人虽然死了,可他那东西分明就是留给别人拿的,不然他放在外面干什么?再说了,我拿了他的东西,再把他入土为安,不是积德行善么。” 阿紫手中拿着一柄短刀,不停劈砍着石壁,本就累的气喘,说着说着越发火起,对着虚竹的脑袋就是一巴掌,疼的人龇牙咧嘴。 再看那石壁,适才一番苦凿居然连个印子都不曾留下,真是邪乎到家了。 阿紫见状气极,发泄般的反手一掌拍了上去。 不想那石壁纹丝不动不说,她自己反倒被震退数步,眉睫上更是飞快结出一层寒霜,冷的直打哆嗦。 “嘶……好冷啊,这东西有古怪。” 虚竹突然惊呼道:“阿紫姑娘,我怎么觉得这好像不是石头,是一块寒冰啊。” 他伸手一摸,确实感受到一股寒气透掌而至。 阿紫怀抱双肩,口吐寒气,哆嗦道:“你的《易筋经》神功呢?试试能不能把这面冰壁拍碎。” 虚竹依言照做,双掌合十一拢,对着石中人诚恳地道了声“施主得罪”,而后运起一股绵柔气劲,缓缓推掌拍了上去。 只是这掌劲一落,僵持不过片刻,那冰壁猝然生变,由刚化柔,仿佛变作一层水幕,凭生出一股莫大的吸力,瞬间便将虚竹右臂裹了进去。 阿紫惊呼一声,只来得及抓住虚竹的肩膀,顿觉身子一轻,天旋地转。 等二人惊慌失措的从地上狼狈爬起,却是不由愣住。 定睛再瞧,两人居然已是稀里糊涂来到了冰壁的另一边。 原来内有空间,乃是一方不大不小的石室。 室内不见他物,唯那白发白袍青年盘坐于地,面前横有一册古书,唇齿紧闭,双眼紧合,面色红润如常,犹若活人,仿佛只是睡去了一般,皮肉透着一抹玉色,俊俏的不像话。 遇到这般怪事儿,就是骄横跋扈,无法无天的阿紫也觉手心见汗,满身的不自在,如有大凶在侧,大气都不敢喘上一口,紧张无比的盯着白发青年,生怕这人下一刻睁开眼来。 “他还活着?” 虚竹同样心惊胆颤,但他还是试探了一下对方的鼻息,然后长舒一口气。 “听寺里的首座说起过,有些道门真人生前修有不凡玄功,死后可肉身不腐,非同小可。” “啧啧啧,这么厉害?” 阿紫立马又恢复了活泛,眼疾手快的拿起青年身前古书。 这古书也非凡物,居然是一本玉册。 其上落有一层厚厚尘灰,阿紫兴致勃勃的擦拭干净,首见四字映入眼帘。 “逍遥御风?这是什么功夫?” 她好奇之余翻开一瞧,看清其中的种种,不觉张大嘴巴,吃惊不已。 “逍遥派武学总纲?列子御风?乘天地之正,御六气……” 玉册只有数页,其中竟囊括了逍遥派的内功心法、轻功身法,还有诸般奇功秘技、种种手段,简直包罗所有。 阿紫又惊又喜道:“想不到逍遥派的武功加在一起居然能合为另一门震古烁今的绝世神功,实在是太惊人了,有了这本秘籍,什么‘南慕容’、‘北乔峰’,都不是我的对手。” 一旁的虚竹对玉册上的武功没有放在心上,而是面朝白衣青年伏地一跪,行了一个大礼,叩首恭敬道:“小僧虚竹,见过道门真人,今日多有冒犯,还望海涵。” 可哪想他这一拜,额头触地一瞬,竟敲出一声轻响。 “喀喇”一声,面前地面倏然分开,但见一方玉盒缓缓被推了上来。 阿紫眼神一亮,忙招呼道:“小和尚,快瞧瞧里面装了什么宝贝?” 虚竹犹豫片刻,将玉盒打开,盒中赫然另有一本秘籍。 阿紫凑近一瞧,也是一本玉册,玉色殷红如血,其上四字如龙蛇游走,如有血色流淌,让人悚然。 “九死魔功。” 除此以外,盒中另有字迹,乃是一块锦帕,血迹为墨,留书在此。 “来者静听,此功为吾昔年于天山极深处机缘巧合所得,著书者不详,来历神秘,功成九转,九死方成;每成一重,功力倍增,九转若成,当为盖世‘人魔’,肉身不败,断首不死,摘心可活,逢敌愈战愈强,可纳对手之功为己用,先天不败……” 阿紫与虚竹全都屏住了呼吸。 天底下的各类奇功妙法,他们虽说听过不少,可这种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回,而且这练法怎么看怎么邪乎。 强压惊惧,二人再往下看,遂见。 “然此功之奇,世所仅见,旷古不闻;吾横绝当世,天下无敌,久未寻得对手,初见此功,亦是大为震撼,遂参悟十数载春秋,感其邪异玄妙之能,从中截取数部,融以毕生所学,另悟法门《逍遥御风》,创‘逍遥派’,悟《北冥重生法》意图与之互制……然参悟再多,终不及以身试法来的痛快,吾感其妙,加之好强心切,遂沉迷其中,以此功之主为假想大敌,终日不可自拔……” 阿紫惊呼道:“这位难道就是‘逍遥派’的祖师逍遥子?” 她忙心神一稳,复又接着往下看。 “怎料此功不详,吾只成七转,每死一次,自身性情便泯灭一分,倘若功成九转,势必绝情绝性,意识全无,转入‘人魔’之道,遂自绝此间,临死前唯恐门下弟子自《逍遥御风》中窥此魔功,便将其一分数份,分传众徒……功至如此,悔之晚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我重现人间,定是已非本……” 字迹到此忽然凌乱不堪,难见字意,留书之人那时仿佛心神已乱,尽是一道道触目惊心的血痕,纵横交错,挣扎煎熬。 唯有最后依稀可见:“逍遥子绝笔!!!” 阿紫与虚竹面面相觑,都觉得一股寒气在心底蔓延。 阿紫小声道:“按遗书所言,逍遥子应是练了《九死魔功》,但最后发觉不对,又难自救,便自绝在这间石室之中,可这魔功不是由死转生么?” 就在二人因那玉册上的东西心惊不已的时候,谁也不曾留意到,他们身后白发青年的眼皮轻轻颤动了一下…… 九死魔功是为了补充剧情加上去的,不用纠结电影里有没有。 (本章完) 266、以武会友 …… “逃,速逃!” 天山上,终年不散的飘雪中,鸠摩智非但不曾下山,反倒朝着深处掠去,与慕容博父子背道而驰。 李秋水虽未与之同行,但也是相同的反应,散向另一方。 二人都在心底盼着慕容博能多撑一会儿,多扛上一会儿,亦或者引来那位神秘高手,逃过此劫。 但鸠摩智可不光是只有惊惧。 他如今身负数种奇功绝学,藏有数幅宝图,差的不是运气,不是天赋,也不是时机,差的只是时间,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什么李秋水、慕容博、无崖子,鸠摩智确信自己绝不会落于人后。 所以,他可不想死在这里,更不想死在这个时候。 而且鸠摩智往这边逃还有另一个原因。 假如慕容博父子不是无崖子的对手,拖不住,那他只能寄希望于那个幕后之人。 对方既然有意操纵这一切,定有自保之能。 “陈施主,我知道你在这里。” 无人回应,只有呜呜呼啸的风声。 鸠摩智感受着远方那股惊天动地的气机大有回转之势,又朝着纷乱冰冷的飞雪嘶声急呼道:“保我一命,从今往后,贫僧愿以尊驾马首是瞻!” 霜雪扑面,鸠摩智哪还有佛门高僧的气态,面上罕见的露着慌色,想是先前交手吃了大亏,衣襟染着点点血渍。 可还是无人回应。 寒风如旧,霜刀雪剑。 正当他提换气息,发力奔走的时候,突然脸色急变,眉角一抽。 就见一侧的皑皑白雪中掠出个紫衫女子,不是别人,正是李秋水。 “李施主何故与我同行啊?” 他心中暗恼,一行众人,无崖子最恨的便是丁春秋与此人,眼下同行,自是太过危险。 当即步调一转,另择方向。 但李秋水岂会如他所愿,立马跟了上来。 无崖子如今杀心大盛,有慕容博父子为引,他们才得以喘息,可万一慕容博败亡身死,岂不是只有等死的份儿了。 “大轮明王,呵呵,你适才的那声吆喝,声音可是不小,”李秋水美眸微眯,隐散寒意,“再者,我传了你《小无相功》,如今大难临头各自飞,未免说不过去吧,那慕容博卑鄙无耻,我却是不敢与他同行,只能找上伱了,没想到还另有收获,你且让那人出来,只要渡过今日这一劫,万事皆可商量。” 鸠摩智故作不解道:“李施主莫不是听错了,那人是谁啊?恕贫僧不明。” 他哪敢轻易承认,如若身怀宝图的消息说漏嘴,保不准李秋水先下杀手了。 李秋水却是心黑手狠,冷冷一笑道:“看来你与他交情不浅啊,连慕容博也被蒙在鼓里吧,难不成是想关键时候反戈一击?连你这和尚也不老实啊。” 她话锋一改,昂首四顾,同样放开了嗓音,朗声道:“师姐,无崖子已醒,如今要杀我,但我还不想死,我若死了,沧海的下落可就无人知道了。” 李秋水语气顿了顿,调笑道:“看在咱们多年交情的份上,你且让你那相好的出来帮我们一把。” 二人却是将所有希望都寄托在了陈拙的身上。 正自飞逃,远处一股气机忽如急电般逼来,来势极汹。 无崖子,追来了。 这一下,无论是李秋水和鸠摩智全都再难镇定。 随着那股气机越来越近,雪幕中已多出道身影。 无崖子迎风沐雪,摇袖披发,大步而来,逸雅出尘的同时,兼之一股无与伦比的强横压迫感。 他手上还拎有一人,居然是慕容复。 “那厮逃得飞急,连儿子都顾不了了,索性先来收拾你们。” 无崖子将慕容复随手一抛,并未取其性命。 如今这南慕容功力尽丧,又遭至亲舍弃,已是废人一个,而且慕容博临退之际曾言此子与他那从未谋面的外孙女情非泛泛,故而才讨得一命。 李秋水一面凝神以对,如临大敌,一面试探道:“师兄,你杀了我,就不怕找不到沧海么?” 提及“沧海”这个名字,无崖子平静的脸上多了些许微妙变化,但他说的话却让李秋水毛骨悚然。 “你背叛师门,功传外人,今日任你说破大天也难逃一死,但在杀你之前,我会以摄神之法,攫取你的记忆,到时候自会知晓。” 杀心已定。 李秋水还是有些无法接受道:“你我自幼拜入师门,一起长大,情同……” 无崖子不耐烦地打断道:“够了!” 李秋水凄苦道:“师兄,你当真不念旧情?不能商榷?” 无崖子脸色阴沉,不见喜怒,冷冷道:“若你顾念旧情,就不会三番两次想要置我于死地,还和那孽徒狼狈为奸,真以为我不知你们干下的那点龌龊事儿。” 他话一说完,又转话锋,平淡道:“师姐,瞧了这么久了,总该出来了吧。” “嘿嘿嘿,贱人,看到你今日的下场,我实在是痛快啊。” 一声大笑,一道冷哼,雪中立时飘然飞出个白衫女子。 半月之功,巫行云的功力虽未尽数恢复,但形貌已复如常,青丝如瀑,美得动人,双肩发丝落着瓣瓣雪花。 “哼。” 却见无崖子眼神陡凝如电,倏然横掠一扫,宛如当空划过一缕剑光,最后将目光定在了虚空。 眸光一定,其视线所落之处“噗”的一声爆响,已见平地积雪当场炸开,可很快又被一股无形气机焚烧一空。 飞雪飘散,陈拙双手揣在袖中,踱步走出,一边打量着无崖子,一边和颜悦色的笑道:“再怎么说,你能重现江湖,复全盛之功,也有我的部分功劳,今日可否卖我几分薄面啊。” 无崖子眼神微动,见走出的只是个少年,可言语老成,不由沉吟片刻,而后道:“你就是幕后引动江湖的那个人?” 陈拙笑道:“你可以这么认为,我不否认。” 无崖子冷冷一笑,道:“小小年纪,竟然敢掀动如此浩劫,果真是长江后浪推前。” 陈拙眯眼一笑,轻声道:“浩劫?岂不闻生死之间既有大恐怖,亦有大机缘;若无这浩劫,你焉有翻身之机,若无浩劫,这天下何以天骄奇才辈出?他们嘴上说恨我,心里巴不得我能多丢几份宝图。” 他说的感慨极了。 “而且,我可没有骗他们,那宝图上的东西皆为奇功绝学,真实不虚,比起我当年生死挣扎,他们可算幸运多了;真有能耐,握的住,就是机缘,握不住,丢了命,就别怨天尤人,要么躲得远远的;江湖子弟江湖死,既然敢趟这浑水,就该有所觉悟。” 陈拙说的很认真。 无崖子听到他这番言辞,眼神不免有些变化。 “看来你所图不小啊。” 陈拙漫不经心地道:“你会知道的,但不是现在,以你的实力有资格知道我的目的。” 无崖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又扫了眼李秋水、鸠摩智,连同巫行云也罩进了视野中,随意道:“既然如此,就给你个面子,不过这面子有限的紧,只能你一人离开。” “呵呵,真够狂的!” 陈拙垂下眼皮,双手退袖。 但话音一落,那无崖子大手一挥,一股恐怖寒劲霎时隔空而发,自陈拙脚下蔓延而至,将他冻在原地。 再瞧去,陈拙已被一块寒冰包裹,冰封其中。 鸠摩智与李秋水见此情景,差点转身就跑,亏得他们寄予厚望,不想这般不堪一击。 但下一刻。 “轰!” 那寒冰轰然炸碎。 陈拙舒展着筋骨,迈步而出,眼神沉凝,原本沉寂的体内竟然迸发出一团至刚至阳之气,便是口鼻内的气息也变得滚烫起来,满头长发根根倒竖,如烈焰腾空,连眼中都似有熊火燃烧,红芒闪现,场面尤为骇人。 他呲牙一笑,咧嘴道:“闲得有些久了,就先拿你试试这门功夫,咱们以武会友,切磋切磋!” (本章完) 267、谁 冰天雪地,风雪鸣咽,看着陈拙非比寻常的气势,几人连连后退。 鸠摩智变色。 李秋水动容。 巫行云美目放光,异彩连连。 不想短短半个月的功夫,《纯阳至尊功》竟被陈拙参悟到了这等境地,看样子已是境界稳固,不说气候大成,也了有登堂入室的气象。 她哪里知晓,此功根基由《内家拳》而起,旁人看来玄妙无穷、晦涩高深,但对陈拙这等内家大宗师而言,自是少了诸多关隘,进境当然不可同日而语。 若非第九幅壁画有缺,功法不全,稍有顾及,陈拙说不得能一念彻悟,立地功成。 他也更加确信此功与《内家拳》有莫大关联,练者可百脉俱通,化尽打法,再由这霸道内力驾驭之下,天下万般武功但凡入得眼中,皆能事半功倍,附拾可用,远超常人进境。 而且陈拙这些时日对此功修修补补,融入了不少自身的武学理念,越往深处练,越是推演,越觉得其势未尽,莫测无穷,好像第九幅壁画之后犹能再进。 感受着陈拙体内那股至刚至强的恐怖气机,无崖子眼中精光一烁,又惊又奇道:“果然深藏不露!” 他说话间抬手隔空虚抓,指尖北冥真气霎时凝为细丝,锁向陈拙的气脉,跟着运转《北冥神功》隔空牵引,吞吸内力。 “北冥捆仙索?” 陈拙淡淡一笑,抬脚迈步,哪有半点受制于人的模样,走的不缓不慢,迎着无崖子逐渐生变的面孔,身躯一颤,便已将那北冥真气震散。 他肉身无漏,精气不泄,内力不散,精、气、神三昧凝练如一,至阳至刚,虽尚未达金刚不坏的地步,但对付这等阴寒之力,简直就是天生的克星。 无崖子双眸陡凝,看着大踏步而来的陈拙,他冷漠一笑,赞道:“不差!” 话甫落,他体内一身阴寒劲力由阴化阳,亦是变得煎熬如炉,至阳至刚,白衫衣摆一荡,身下雪浪重重。 “那咱们就……切磋切磋!” 听到无崖子应战之言,场外三人不约而同齐齐退出一截。 “好!” 陈拙沉沉一笑,身形倏然原地消失,再现已在无崖子身前两尺之外。 二人近在咫尺,四目相对,相望一瞬,体内各自雄浑霸道的真气已自发交锋碰撞。 “来啊!” “好,来!” 陈拙面上笑容倏然不见,右手一张,趋步一紧,已转为阴厉恶相,朝着无崖子的面部狠辣抓下。 此功既以内家拳为基,于他而言,如虎添翼。 无崖子眼露凝神,双袖卷于两臂,单足一点,向后急滑,飘然而退。 陈拙面露冷笑,眼中红芒一盛,趋步一跨化作大步狂奔之势,俯身前冲,发丝暴乱,如烈虎扑羊,右臂尽展,五指直取其心,指缝间划过的霜雪顷刻消融一空。 众人眼中只似多了一记骇人爪印,撕风裂雪,爪分天地。 这烂大街的黑虎掏心,粗浅把式,如今由他施展开来,竟有化凡为不凡之玄妙奇用。 无崖子看着眼前飞来的一抓,爪劲未落,可那气机迫人,如钢杵寒枪,刺的他面部隐隐生痛。 二人一退一进,眼看就要一招击中,无崖子忽然摇身一转,凌波微步施展开来,身形已变化。 陈拙周身之外霎时凭空多出数十道难辨真假的虚影,俱在变化走转。 此人如今得悟逍遥派武学总纲,便是这身法也得以精进。 陈拙一招落空,下一刻顿觉四面八方杀机无穷。 那数十道虚影仿佛皆为真实,有人出拳,有人出掌,有人出指,还有擒拿,各施各法,诸般妙技迭出,简直完美契合“逍遥派”的无穷手段。 加之“天山折梅手”化万般手段于一身,如今倒行逆施,一技化万法,着实厉害。 来了! 那数十道虚影连连变化,招式莫测,攻势忽左忽右,忽前忽后,气劲爆冲,各有玄妙。 陈拙进势一缓,双脚一稳,一双眼珠子在眼窝里飞快急转,留意着四面八方,见招拆招,以招破招,双拳运转,劲灌两手,如能摘星拿月,将那诸般气劲尽数接下。 眨眼间,二人已互拼数十招,陈拙却是不耐,气息一沉,体外飞快生出一圈赤火红芒。 “啊!” 一声大吼。 红芒刹那分散如箭矢流星,爆射八方。 漫天雪幕亦是被那爆发的恐怖气浪推开,天地肃清。 半息过后,风雪再落。 数十道虚影弥散一空,看着雪中现出真身的无崖子,陈拙冷淡一瞥,脖颈轻转,面上已多出一张青面獠牙的罗刹脸谱,唯一双刀眼在外。 但这一次并非掩面之用。 他双眼陡眯,双肩一晃,面上脸谱猝然一颤,一首化十面,十张喜、怒、哀、乐,黑、红、青、白各异的诡谲脸谱好似厉鬼夜叉,自陈拙脸上纷纷挣脱而下,穿过风雪,朝无崖子急飞而去。 风声刮过眼中空洞,呜咽如哭,尖锐刺耳。 远远瞧去,只似无常过境,厉鬼追魂。 几番交手,无崖子眼中哪还有轻视之意,瞥见这古怪脸谱,初瞧还觉有异,可再看那脸谱上的眉眼竟然逐渐扭曲变化,化作他亲近之人,牵挂之人,引动心神,一时间眼前尽是层层怪相,端是奇诡莫测。 陈拙见状跺地一蹬,身如游龙飞旋扑出,风雪卷动,平地只似多出一道雪龙卷,一股吸摄之力将无崖子罩在其中,令其如陷泥沼。 “竟还懂得精神之法?” 无崖子脸色一沉,不见招法,双手凌空虚拨,掌心之中,赫见一团灰芒聚涌而出,旋即往外一撑,那灰芒登时扩开到体外,宛若实质,充盈流转,化作一团罡气。 罡气一出,他双手再运,拨转之下,周遭风雪顿时被吸摄而至,不过一刹半瞬,风雪成冰,竟然化作一颗巨大的冰球。 那冰球将无崖子包裹其中,犹在飞转,越转越大,初时不过一人高低,而后大如车驾,坚如铁石。 十张脸谱如流星飞落,落于其上,立时化作一团团黑气,原来非是实质。 “来的好!” 陈拙见状,掌下攻势再提三分,便是眼珠外围都多了一圈骇人红芒,飞扑之势急转直下,轰然一砸,脚踏大地的瞬间,他双掌化拳,朝着面前冰球悍然砸了上去。 双方一遇,竟不见惊天动地之势。 可那冰球却在无声而散,化作漫天齑粉。 风雪之中,两道身影拳掌相抵,傲立当场。 二人衣衫鼓荡,发丝飞扬,脸色青白交转,皮肉之下气劲急行,脚下积雪则是犹如翻滚大浪,场面骇人。 僵持不过数息,二人脚下轰隆一陷,本是僵持局势方才打破,彼此撤去拳掌,各自退开数步。 “滴答……滴答……” 无崖子面部肌肉抽搐扭曲,嘴角见红,望着身前的陈拙不可谓不心惊。 这是哪冒出来的怪胎? 不及双十,竟有这等天赋,而且内力也是可怕,至强至刚,北冥神功竟无法吸引入体,轻敌之下,吃了暗亏。 “小子,我只出了七分力,你出了多少?” 他心思一动,掌心立见灰芒再涌,已欲再动。 “就当三分力吧。” 陈拙自是奉陪到底,咧嘴一笑。 “好小子。” 无崖子眼神一冷,气机强提,一提之下,竟然开始吸摄起了天山上的寒气,大有鲸吞天地之势。 陈拙见状亦是嘬口长吸,体内真气充盈沛然。 可就在二人欲要一分高下之际,忽然神情微变,心头一突。 非但是他们,就连巫行云、李秋水、鸠摩智,三人尽皆眼神生变,齐齐瞧向缥缈峰的方向。 在那里,一股满含凶意,不详至极的可怕气机正在节节攀升…… 谁? (本章完) 268、逍遥子 “是谁?” “这是何人?” “莫不是慕容家的那位来了?” 在场众人俱是感受到一股难以言说的压迫感,纷纷遥望向灵鹫宫的方向。 陈拙皱了皱眉,眸光垂落,望向双臂,手背上的寒毛不知不觉已根根竖起。 肉身自警,遇敌好似火烧身。 他都忘记已有多少年不曾遇到这等状况了。 “不是慕容家的老鬼。” 陈拙摇头。 慕容龙城天人合一,感其气机宛若浮云静水,暗藏雷霆霹雳、狂涛骇浪,但绝不会这般非人。 无崖子眉头紧皱,他心神震动,又看看巫行云和李秋水,师兄妹三人俱皆神色古怪,复杂诡异。 “这股气机怎么感觉和师父晚年的时候有些相似,似曾相识,颇为熟悉。” 李秋水率先开口,有些迟疑,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提及自己的师父,她如有莫大委屈,毕竟是最晚入门的,这世上最小的孩子,无论是在父母眼中,还是师门长辈眼中,总是最容易得到宠爱,她也不例外。 “难道是……师父!” 李秋水立时动身赶往缥缈峰。 巫行云也是神色急变,提及“逍遥子”不禁眼圈泛红,又惊又喜。 “莫不是师父他老人家尚在人间?” 她三人尽管同门相残,但对“逍遥子”的感情都是一样的,亦师亦父,乃是他们天底下唯一的亲人,也正是因为师父生死不知,下落不明,三人方才心生间隙。 眼下那人疑似逍遥子,三人如何不惊,又如何不喜。 “等等。” 陈拙拦住了她。 “你们逍遥派以‘逍遥’为名,行道门之功,可这股气机凶意滔天,非同小可,有些古怪。” “不错,贫僧亦觉此人觉非善类。” 鸠摩智也是脸色凝重,远望过去,天山上如有风云色变,气象骇人。 无崖子已没了交手的心思,转身便往“缥缈峰”赶去,临了还不忘带上慕容复,嘴上沉声道:“是与不是,一见便知!” 见其远去,陈拙心头无来由的有股强烈不安,冥冥中似有一股危机透过他六感传来,化作一阵寒意,席卷全身。 但形势至此,他也好奇对方究竟是谁,当即跟了上去。 身旁鸠摩智和巫行云紧随。 “适才李秋水说逍遥派祖师晚年有异,是何原因?”他问。 巫行云神情复杂,摇头道:“不知,我们三人那时候多在闭关练功,一个个好胜心切,又各得奇功妙法,都想比一比谁比谁高明;加上师父时常去往天山深处,短则数月,多则数载,所以见面的机会很少;而且越往后,师父给人的感觉越来越奇怪,好像故意疏远我们,到最后干脆销声匿迹,生死不知。” 她罕见的没了那股子嚣狂霸道,轻声道:“师父他老人家待我们视如己出,抚养成人,授业解惑,无论如何,今日也要一探究竟!” 与此同时,另一头。 天山的山脚下。 时已黄昏。 慕容博居然去而复返,身旁还多了一位身穿赤色长袍,头戴雪笠的挺拔身影。 看似两人,但如不细看,旁人委实难以觉察到此人的存在。 这人肩披长发,银黑参半,远望如灰,一步起落,整个身子都似融进了风雪中,落在石上,寂然如石,落在雪中,寂然如雪,气机仿佛与周遭万物相合,不动而寂,古怪无比。 雪笠宽沿,掩住了男人的面目,只能瞧见此人双肩极宽,双臂奇长,不甚魁梧,然骨架却大,但并不瘦弱,而是有一种内敛不发的奇异意味。 如鞘中剑,暗藏锋芒。 男人饶有兴趣地道:“你是说无崖子不但重出江湖,功力痊愈,还更进一步,练出了不死之身?逍遥派武学总纲?看来逍遥子当年也有意提防我们这些人啊。” 慕容博面有急色,忙道:“复儿被他擒住了,也不知怎么样了。” 男子沉吟道:“若他无事也就罢了,不过是十数载的功力,待到那仙丹丹成,填补上就好了;可要是死在这里,我就血洗灵鹫宫,替他报仇。” 似觉慕容博心神不稳,男子接着冷冷道:“莫要忘了你的身份,他生也好,死也罢,生则救,死则弃,岂能乱了心境……这天底下凡成大事者,绝不能为儿女私情所累,不然伱如何登临九五,君临天下?” 慕容博脸色一白,但很快又咬牙一狠,正待开口,却是心神一震,错愕无比的望向“缥缈峰”,而后眼神急转,变了又变。 那男子也抬起了头,轻轻“咦”了一声,掀起的笠沿下露出半张不算年轻的面孔,阴影中一双凌厉威严的狭长眸子远望了过去。 “怎么回事儿?” 慕容博也感受到了那股层层攀升的邪异气机。 “真是让人不舒服!” 雪笠男子剑眉微蹙,若有所思的仔细想了想,待搜遍过往记忆,不由抿了抿嘴角,轻声道:“这人莫不是走火入魔了,气机怎得这般不同寻常?看来缥缈峰上有所变故啊;给人的感觉,都快赶上那个姓段的老东西了。” 只是随着山上的那股邪异气机越攀越高,男人的语气一改随意,眼中精光一烁,惊奇道:“到底是何方神圣?” 他说话间抬手一指,凌空一划,面前雪幕刹那分出一道巨大豁口。 男子纵身一跃,抓起慕容博,以身化剑般冲天而起,遥射向缥缈峰。 而缥缈峰上也是一片乱象。 原来就在他们走后,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之众不知何时偷潜了上来,正与“灵鹫宫”内的众女僵持,剑拔弩张。 “似乎是在地穴中。” 男子对这群人无甚兴趣,一直捕捉着那股气机,一路如入无人之境,赶入了地穴。 慕容博稍落其后。 见其去的极快,正想发足去追,不料地穴深处陡然爆出一声大吼,惊怒交加。 这声音听着熟悉,正是那雪笠男子所发。 慕容博神情微变,可来不及反应,一股巨大的尘嚣已浩浩荡荡从地穴深处荡了出来。 他忙缩身后退,覆眼遮面,未等尘浪平复,混乱中就见一道身影爆射而出,连番撞断数根石柱,最后狠狠砸在山壁上。 雪笠已碎。 男子真容顿露,脸色阴沉冰冷,抬手一招,慕容博身后长剑无由而鸣,自行出鞘,凌空翻飞如游龙一转,落入其手。 地穴中,一道身影缓缓走出。 就见男子狭眸一眯,惊疑说道: “你是……逍遥子?” (本章完) 269、魔震天下英 压迫,难以形容的压迫感伴随着那人轻缓起落的步伐,徐徐蔓延于天山之上。 气机二字说神异倒也神异,说寻常却也寻常,于五感敏锐,通了六感的高手而言,只似猛兽在侧,肌肤起栗,毛发皆竖。 眼下慕容博就有这种感觉。 想他横行江湖数十载,狮虎熊罴见之都要绕道,何曾有过这般感受,不经意间,浑身筋肉已自发收紧,额头青筋暴起。 渐昏的天光下,地穴中的身影终于走了出来。 这人白衣俊颜,白发如雪,长的都快及地了,赤脚而行,宽大衣袍迎风鼓荡,白发飞扬如雾,在半空摆动长悬。 “逍遥子?你认错人了。” 青年嗓音平静,不悲不喜。 他仿佛新生一般,垂目看了看自己的双手、双足,还有身体,又瞧了瞧眼前的慕容博和那赤衣男子。 “我认识你,你是慕容龙城。” 不想青年刚一抬眼,一抹白虹也似的剑气倏然横贯长空,飞袭而来,将他心口贯穿,余势不减,直射向地穴之中,留下一道狭长笔直的剑痕。 本是一剑毙命之伤,青年却不以为然,像是不觉痛楚,面色如旧,而他心口的伤势不等流出血来,竟已匪夷所思的愈合。 慕容博两眼大张,被惊的后退半步,脸颊两腮的筋肉都不由自主的颤了颤,抖了抖。 他既是惊于赤袍男子的身份,尽管早有猜测此人与他慕容家交情匪浅,甚至极有可能是他慕容家的人,但等亲耳听到还是大为震撼。 同时他也吃惊于白发青年的手段。 这是什么功夫? 他于少林寺藏经阁几乎阅尽大半七十二绝技,何况慕容家底蕴本就不俗,天下奇功妙法也算见过不少,但这等手段当真首见。 见被道破名姓,慕容龙城剑目微凝,手中长剑一挽,立于身后,冷笑道:“那伱又是谁?” 青年想了想,很是认真的缓声道:“我是逍遥子,但也不是逍遥子,唔,我是另一个他。” “另一个他?” 慕容龙城面相威严之余更加兼之霸道,瞧着而立之数,面泛金色,双眉斜飞入鬓,较之常人要粗重不少,好似龙蛇,头顶玉冠,额前垂着两绺银须,与逍遥子遥相对峙,赤袍无风自动,灰发飞扬,远远瞧着好似一条蛰伏于风雪中的苍龙。 僵持之际,忽见数道身影赶来。 “啊,师父!” “师父!” “师父!” 正是巫行云一行人。 逍遥三老一见白发青年,俱是大喜。 但慕容龙城却扬了扬眉,冷笑道:“嘿嘿嘿,别高兴太早,你们师父练功练岔了,意识都练没了。” 他扭头环顾一扫,看也不看巫行云与李秋水,而是径直瞧向无崖子,然后才若有所思的望向陈拙,在他眼中,陈拙脸上模糊一片,只似罩着一层迷离光影,如镜中花,水中月,只见双目。 “精神之能?旁门左道。” 逍遥子不曾理会自己昔日的三个爱徒,而是讷讷开口,如在自问,又在低语,轻声道:“何为本来意识?依我所见,肉身之中有三个‘我’,初为兽性,始为‘本我’便如孩童降世,混沌无知,天性归真,利己而行,无有规矩,不知方圆,一切所有皆由欲望主导;再为人性,而成‘自我’,后天而成,知书识字,明悟道理,始能约束欲望,渐识时务;后为神性,妙参天理,由人性升华而成,乃至‘超我’。” 这话却也不错。 天下间无人可生而知之,与兽无异,种种道理,全由后天明悟感知,以全是非之念,善恶之别。 但逍遥子接下来的话却让众人的眼神渐生变化。 “然世间万物,皆有对立,有生就有死,善恶正邪,神佛仙魔,一个人表面上瞧着越是正大,心中所藏的对立面往往越是可怕,”逍遥子语气一拔,平静嗓音顿时变得嘶哑雄浑,“可世人为何只喜欢逐上而行,忘却兽性才为‘本我’,如今逍遥子已死,我便应势而出,他乃道门高人,尊天敬地,我便无法无天,重归本我。” 慕容龙城听闻此言,眼中凝色渐浓。 而逍遥三老的脸上的喜色也都消失不见,转为吃惊凝重。 他们皆乃横绝当世的绝顶高手,自然知晓逍遥子此言何意。 天下高手,内力修到一定气候,洗筋伐髓,后天返先天,这是肉身的一种状态,追求的乃是那婴儿先天之态。 但从来无人去追求婴儿那时的意识,只因混沌一片,或者说是无意识的存在,不存理性,全凭本能、本欲驾驭,乃是世人最原始,也是最初的状态。 好比兽性。 但与神性对应,这也是一种极为强大,极为可怕的纯粹状态。 一举一动,全凭本欲,无拘无束,无法无天。 而逍遥子话中之意,便是意识已重回“本我”,抹除了“自我”,功行极端,走了另一条不同寻常的路。 世人皆以至善至美为目标,他却逆行其道,与天下苍生背道而驰,彻底释放本我。 陈拙眼神有异,直勾勾的盯着逍遥子,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轻声道:“想不到当世竟有人能领悟魔道。” 这个“魔”,非是什么神话传说中的妖魔邪魔,而是一种境界,意识、心灵上的境界。 便是那“魔门”中的“无上魔道”,诸如蒙赤行、庞斑之流,也是逐上而行,以有情化作无情,斩灭七情六欲,天人合一。 但似乎都不如这般武学理念来的纯粹。 仿佛这才是彻底的魔道。 而且这“三我”之言,入魔之功的武学理论于他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仿佛与他有千丝万缕的关联,明明只是初闻,可却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有种莫名的触动。 这种怪异的感觉到底源于何处呢? 忽然,陈拙一拧眉头,然后又舒展开来,眼泊轻颤,像是想到了什么,明白了过来。 “陆地真仙!” 他心里鬼使神差的冒出四个字来。 若这“魔”是一种境界,那他所追求的“陆地真仙”是否也是某种意识、心灵上的极致境界。 两种极端。 “不错!”听到陈拙说出“魔道”二字,逍遥子哈哈狂笑数声,双手一摊,作拥天揽地之势,双脚徐徐按地浮空而起,眼中两抹精光透破风雪,仿佛灯盏照耀八方,“从今往后,我便是‘真魔’。” 然后,他环顾众人,抬指一一指过,桀骜长笑,凶意滔天。 “尔等可愿为本魔俯首?” “顺我者昌,逆我者死!” (本章完) 270、玉册易主 “师父!” 无崖子皱眉轻唤。 逍遥子看向他,眼神不变,无波无澜地道:“无崖子,念你三人是他的弟子,只要拜伏在我脚下,我可传尔等无上魔功,与本座同行,共参魔道。” 看着熟悉的人,听着陌生的话,巫行云哀然沉默。 李秋水也不说话了。 无崖子神情僵硬,而后神色冷沉的趋步一进,轻声道:“既然如此,恕弟子不孝。” 逍遥子眸光一凝,冷漠道:“不知好歹。” “好个魔道!”望着气机大变,翻天覆地的逍遥子,慕容龙城屈指一弹剑身,又看了眼其余诸人,“不管你是不是逍遥子,今日我要荡平灵鹫宫,血洗逍遥派。” 语透森然杀意。 “好胆!” 巫行云面上神情立转惊怒。 李秋水也是眼神不善。 二人罕见的同仇敌忾,一致对外。 “太麻烦了,要不咱们先一人收拾一个?” 忽听陈拙冷不丁开口,他是对着无崖子说的。 无崖子想都不想,沉声道:“你能招架的住再说吧!” 见无崖子从始至终都死死盯着逍遥子,陈拙只能望向慕容龙城,笑了笑,然后朝着远处扬了扬下颌,同时一面往那边去,一面轻声道:“原本我还想再等等,不过相逢不如偶遇,既是撞上了,总得试试深浅,阁下以为如何?” 慕容龙城隐晦笑道:“也行,不过代价可能很大。” 笑的端是杀机毕露。 慕容博见状本想跟上,但却被慕容龙城抬手挥退。 二人走出不远,身后陡听一声破空穿云的长啸。 一股澎湃劲浪霎时推风卷雪,后追而至。 无崖子和逍遥子已是交手。 慕容龙城忽然道:“那逍遥子也不知练的什么功夫,肉身难伤,只怕无崖子招架不过几招。” 陈拙随意道:“巧了,无崖子也是如此,看样子他师徒二人有的打了。” 两人一路直去,追风踏雪,转瞬已另择战场。 而在灵鹫宫内。 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之主,正神色惊惶,悲苦交加的瘫坐在地上。 有的面如死灰,有的哭天抢地。 却是发觉“天山童姥”已归,忧心惩罚。 那“生死符”阴寒歹毒,中招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何人不惧啊。 只是瞧见峰下陡生恶战,所有人纷纷提起精神,探头探脑的朝下张望,不禁惊呼连连,一个个被骇的面无人色,心惊肉跳。 就见暮色的风雪中,两道身影于群山陡峰间穿梭飞逐,飘然若仙,诸般奇招妙法层出不穷,碰撞间惊起声声雷鸣,惊爆不绝,令一众观者瞠目结舌。 人堆中。 有两人正缩在角落里面无人色的瞧着逍遥子。 虚竹不敢置信地道:“这人真的醒过来了,怎么办,那《九死魔功》非同小可,等闲难敌,用不用去知会他们一声啊?” 阿紫紧捂着怀里的玉册,死死盯着交手的二人,犹豫道:“不成,咱们这么一说,到时候别说武功秘籍了,命保不保的住都不一定,而且另一人也绝非等闲,用的好像是《逍遥御风》里的手段,这两门功夫相生相克,用不着咱们操心。” 虚竹心中暗叹,只得念了声佛号。 “滚,别管我!” 一声歇斯底里,崩溃嘶哑的大吼忽然从另一边响起。 但见“灵鹫宫”的一角,一锦衣青年正脸色苍白,双眼通红的死死瞧着一番僧。 正是慕容复和鸠摩智二人。 鸠摩智盘坐于地,也不多说,抬手一指,一缕气劲凌空打在慕容复的小腿之上。 慕容复登时瘫软倒地,眼中怒火中烧,惊恨交加,还有悲戚和癫狂。 鸠摩智道:“亏伱还是堂堂的‘南慕容’,当真名不副实。” “啊,他就是慕容公子?” “他便是慕容复。” “南慕容怎会在天山?” “看他手脚无力,浑身不见半点内力,分明是废人一个。” …… 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之众顿时叽叽喳喳的议论了起来,只似瞧见什么稀罕玩意儿。 感觉到一双双落在身上的目光,慕容复顿觉比万箭穿心还要来的难受,脸上神情悉数化作木然,慢慢埋下了头,认命了一般。 鸠摩智瞥了一眼,摇摇头,连鄙夷都懒得表露。 这人的成名之路太顺了。 放眼江湖,多少武夫不是起于微末,从一个小人物一点点自刀光剑影中杀出条生路;争名争利,争武功,即便是密宗,遥想当年,他也是个籍籍无名的小喇嘛,辩经悟理,于一众师兄弟中脱颖而出,方才被选为八大护教明王之一,传“火焰刀”神功,而后日夜勤学苦练数十载,才有今日威名。 而慕容复天资不弱,根骨亦是不俗,家中藏武无数,堪堪及冠便已闯下偌大威名,名动江湖,岂不就是天之骄子。 但看眼下…… 鸠摩智暗叹,心绪微动,感触颇深。 “大师,这位公子怎么了?” 忽听身旁传来声音。 鸠摩智抬眼望去,就见面前凑过来一个和尚,畏畏缩缩,举止拘谨,相貌寻常,但看向慕容复的眼神有些不忍。 “小和尚,莫要多管闲事,踏踏实实念你的经。”鸠摩智道。 虚竹挠了挠头,也不多问,而是小心翼翼的将慕容复扶起。 “施主,人生在世,谁没挫折,师父说有挫折是好事儿,若无挫折,人生就好比一潭死水,何来趣味儿。” 慕容复神色木然,冷漠道:“你一个和尚懂什么,有的人能败,有的人能输,但有人不行,一输,就什么都没了。” 他瘫坐地上,也不在乎所有人的眼神了。 可就在这时。 灵鹫宫内忽的掀起阵阵微风,与暮风相合,众人只觉微风拂面,刚嗅了一口,不过须臾,立马就跟喝醉酒一样,左摇右晃,摇摇欲倒,一个个叫苦连连。 “有毒!” “哪个杀千刀的下毒?” 眨眼间,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众人,再加上灵鹫宫众多女弟子,全都两腿发软,接二连三瘫倒在地上,眼中泪流不止不说,便是内劲都难以调动。 鸠摩智也是神情急变,正想起身,但撑到半空,又酸软无力的跌了回来。 “好家伙,这好像是‘西夏一品堂’的悲酥清风啊!” 有人高声叫嚷了一句。 鸠摩智瞬间便反应过来,望了眼慕容复,连忙运功逼毒。 慕容复神色苍白,撑地而起,手中一枚瓷瓶一隐不见,也不过多迟疑,起身就准备离开。 如今他为弃子,只能想办法自救,留在此处才是取死之道。 “扑通!” 却是他身旁的虚竹也摔倒了下去。 但这和尚身子一倒,肩上忽见散开个包裹,从中露出一卷玉册,玉色鲜红,邪异非常。 慕容复就觉眼前晃过一抹红光,立时步伐一住,等眯眼一瞧,目光顿时再难移开…… (本章完) 271、玉中藏秘 红光一映,顷刻坠入慕容复死灰木然的眼泊,激起古怪变化。 虚竹见状忙紧张无比的藏好玉册,裹紧包裹;此功非比寻常,若是流入江湖,届时习者尽归“魔道”,生灵涂炭,便是这天下的浩劫。 但,一只手忽然抓了过来。 慕容复功力虽已尽失,然陡然出手,不想身手竟还灵活如电,再者虚竹亦是身中奇毒,他虽习得《易筋经》,然功力尚浅,只觉手软脚软,怀中一空,玉册已被夺去。 虚竹忙强撑着急声道:“施主,不可,此功练不得!” 但慕容复此时就像魔怔了一样,全无半点反应,眼中仿佛只剩下玉册。 待包裹入怀,慕容复方才恍然梦醒般回神,望了望满脸焦急的虚竹,再瞧瞧怀中的邪异玉册,然后脸色苍白的惊慌扭头,往外就逃。 “留下解药!” 忽听一声叱喝。 原本盘膝运功逼毒的鸠摩智猝然两手捏印,食指一翻,指尖流淌出一股奇力,翻转晦涩,虚空中如有朵朵金光绽放,只一动念,本是一无所有的身前,一缕锋芒气机凭空化出,如劲急之矢,无形之箭。 他这门手段乃是自宝图上所得,为精神之法,名为《伤心小箭》;此法本该取数支小箭融以神意,久练方成,但陈拙却将自己的无形之箭与之结合,以神念成箭,千锤百炼,日夜观想,凭添了诸多变化;故而内劲虽不能动用,精神犹在,虽说初悟,做不到陈拙一念可令精神转化为实质,但此刻含怒出手,威力也是惊人。 慕容复惊觉后心传来阵阵刺痛,便道不好,逃得更快。 鸠摩智见状双袖外拂,两手扣合,连结密宗手印,以凝神念,食指中指相贴,朝着慕容复凌空一指。 原本这精神之法极为难懂,玄之又玄,但于他这等密宗高僧,参禅打坐,观想诸佛的和尚而言简直就像拨开云雾见月明。 可惜,未及细细参悟精修便卷入这场是非。 只说遥遥一指,那气机霎时直逼慕容复。 慕容复虽说已心丧欲死,却不是真的想死。 匆忙间忙将悲酥清风的解药抛空,牵制众人的同时就觉胸前一痛,嘴里已呛出一口血箭,翻滚了出去。 但鸠摩智心无杀意,一击未能毙命,忙于解毒,也顾不得对方从那小和尚手中抢了什么东西,凌空一卷大袖将解药裹入手中。 再看慕容复,地上只余一滩血迹,已无踪影。 风雪中,一道身影慌不择路的直直奔入天山深处。 也不知跑了多久,慕容复直至力竭,方才筋疲力尽的摔倒在风雪中。 “咳咳……哈哈哈……啊!” 慕容复愣神片刻,环顾四周,望着苍茫天地,皑皑白雪,不由悲从中来,癫狂大笑了起来,可伤势一经牵动,张嘴又是一注逆血,染红了衣襟。 不过一日,他便从名震天下的“南慕容”沦落为一废人,何其悲哀,何其可笑。 如此巨大的落差,换作谁只怕也一时难以接受。 慕容家历代先祖的大愿,所有一切,也都于他再无干系。 却说他正自失魂落魄,忽觉胸口传来一股炽热的异样。 且那炽热越来越强烈,如烈火焚身。 回神刹那,慕容复忙手忙脚乱的将怀中物事取出。 玉册。 先前本就邪异的玉册,如今更显妖邪,竟是泛着红光,脱手落地一瞬,那地上的积雪顷刻融化。 望着玉册,有那么一刹那连慕容复自己都有些茫然愣神,想不明白为何要抢回这么一件东西。 邪异不详,绝非善物,而且适才仿佛有一股说不出的魔性推着他做出了选择。 更不可思议的是,他双眸急变,而后死死盯住,盖因那玉册上先前还沾着一些血迹,但转眼便隐去不见,如被玉册吞噬,红光立时更盛了。 那红光由内散发,被热血一激,流转间,玉册竟如龟裂的冰面般,咔咔裂开一条条缝隙,而后“砰”的碎开。 不想册中竟是另藏奇物,藏有一页金纸,上刻隐文,如今红光血色一映,一枚枚字迹纷纷由暗化明。 与虚竹所见的《九死魔功》不同,慕容复瞧得惊疑,凝神一看,映入眼帘的乃是三个蜿蜒扭曲的大字。 “血魔篇!” “此法为《九死魔功》之秘;世间武夫,多寻内息真气之能,吞吐天地之气,追求外天地之浩瀚,然却少有人知血中藏精;如走兽之强,强在精气之盛,而武夫之血,犹胜猛兽,功力越强,血中精气越是浑厚,此乃内天地之奇;故而,此功逐‘内天地’之极境,视人血为丹,谓之‘血丹’,凝血成功,采丹为用……” 慕容复瞳孔一缩,差点将这邪功丢开,这玩意儿竟是以人血练功。 但他却是强压惊惧,又往下多看了两眼。 “此法之强,便是可吞他人精气为己用,即便未修《九死魔功》,得此法亦可成惊天动地之能,无须吐纳,以天下强者为阶,步步登高,采其血,夺其精,内壮己身,功至极尽,可长春不老,精气永固,超越苍生。” 慕容复越看越是气息急促,浑身剧震,两眼外凸,血丝弥漫,实在是此法简直旷古绝今,而且闻所未闻,听都不曾听过。 而且邪性的可怕,若以人血练功,哪还是人么? 但此法却也神异,无须日夜苦练吐纳,只需猎取强者,届时气候自成,采丹越多,境界越高。 慕容复抿了抿发干的唇,眼神阴晴不定,面色潮红,眼皮急颤,仿佛魔怔了一样,心中正在权衡取舍,如此一来,他这一身的功力又算得了什么。 但最后还是理性占据了上风,慕容复一个激灵,蓦然惊醒,整个人就好像溺水得救一般,大口喘着粗气,将视线自那页金纸上挪开。 他功力虽失,但至少还是个人,有血有肉,而且他还年轻,倘若重头再来,定然还有机会,但若是练这等灭绝人性的魔功,只怕人都算不上了,还有何颜面去面对慕容家的列祖列宗。 “啊!” 念及于此,慕容复眼神一狠,搬起一旁的巨石,将残存的玉册,连同金纸,悉数砸碎,砸的面目全非,难见本相。 便在这时,身后风雪中赶来了一阵快急的脚步声。 “复儿,你没事儿吧?” 慕容复惊喜回头。 “父亲!” 来者正是慕容博。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72、慕容之秘 暮色已浓。 风急雪怒,冷霜如刀。 两道身影迈步而至,如鬼魅急影,来的飘忽。 陈拙刀眼微眯,饶有兴致的望着面前的慕容龙城,这位两百年前的武林神话,天下第一,这等场面,好像似曾相识。 记起来了,昔年那甘凤池不也是如此么。 不过如今非是当初,立场也有不同,但结果却会一样,无非是一竖一横,成王败寇罢了。 “两百年前的风景如何啊?” 陈拙顿足。 慕容龙城同样饶有兴致的看向陈拙,然后叹声回答道:“还好,尽管是乱世,但自古以来乱世出英雄,群星璀璨,造就了不少天骄人杰;金戈铁马、群雄并起,我曾相逢过天下无敌的‘飞虎将军’李存孝,也与赵匡胤争雄过,可惜,武功我没输过,却是输给了运数。” 说到这些,他不无感叹。 但这反而让陈拙凝神以对。 约莫两百年的光景,一个人却能始终心念着一个目标,一件事情,而且矢志不改,这样的一个人,要么是疯子,要么就是已心如铁石,执念深种。 “你慕容家还真是有意思,你如此,那父子二人也是如此,只因为先人的遗愿,就毁了后世子嗣的一辈子,使之终其一生都在为一个空想耗尽心力……值么?” 慕容龙城摇头道:“你这种人又怎会明白,当一个人从出生起就被灌输下矢志复国的念想,定下目标,所做的一切,全都是为了离这个目标更近,就连女人、孩子,也都是其中的一部分,伱就会知道这是一种怎样的执念。” 他轻轻挽动把弄着手中的剑,接着道:“那已不是时间能抹平的,一代又代人的所念所想,遗憾执念,早已刻入了慕容家的骨子里。” 陈拙舒展着手脚,他身形虽说挺拔,但此刻舒展之下,筋骨一开,筋肉蠕动,身形已在不住拉伸,仿佛膨胀了起来,拔高了一截,变得伟岸魁梧,筋骨爆响齐鸣,好似平地里炸起一串炮仗。 眼前之敌非同一般,他当然得露几手真东西了。 此身虽好,但最好的状态,还是本尊那副体魄,如今只能暂时筋骨易形,以求接近。 他活动着关节足腕,突然道:“我是说,有没有可能,你慕容家的先祖并未留下什么遗愿?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你慕容家的某个人,自己臆想编造出来的?也许是想当皇帝想疯了,又或是割舍不下昔年的辉煌,所以为了满足自己那点可怜的自尊,才故意编造出复国这个说法,好自我安慰你慕容家乃是大燕皇族。” 慕容龙城挽剑的动作忽地一顿,他笑道:“编造?怎么可能呢?” 陈拙扬扬眉,回以笑容道:“呵呵,谁知道呢?毕竟都是几百年前的事儿了,万一那人就是你呢?你活了这么多年,天下无敌,名利权势,只怕都已得到过,享受过了,但皇帝可不好做,你便以先祖遗愿驭后世子嗣为棋子,替你达成目的,谋划布局,再重出江湖,摘得一切,岂不妙哉!” 慕容龙城本是垂眼看着手中的剑,但听到这话,他眼皮一掀,眼珠上翻的瞧向陈拙,露着大片眼白的同时,眼里还有一些极为古怪的意味。 “知道我为什么这么猜么?在你之前,你慕容家虽为名门世家,但还远远不及今日威风,而在你之后,《斗转星移》出世,名震江湖,方才由此而盛,”陈拙掸了掸肩头的落雪,似乎没有在乎对方的眼神,而是继续慢条斯理地说,“一个不入流的江湖世家,居然会传下复国之想,我该说是笑话?还是志向远大?亦或是是你慕容龙城野望太深?” 慕容龙城垂下长剑,沉默了下来,像是在很认真的思考这个问题。 好一会儿,他才咧嘴笑道:“时间太久了,我忘了。” 一句话,撇清所有。 陈拙眯了眯眸子,点头笑道:“很好,你若承认,我倒有些瞧不起你……可惜你慕容家数代经营,全无大用,自你之后,也就慕容博有些看头。” 慕容龙城抚掌夸赞,皮笑肉不笑地道:“好,我以为已是高看你了,不想还是小瞧了,可是我露了破绽?” 陈拙叹道:“你慕容家一脉单传,慕容复生死不知,关乎血脉延续,家族传承,你这个祖宗居然一点都不着急,也不过问一句;要么是两百年的光景活的没了人性,要么就是打一开始就把他们当成利用的工具,从未放在心上,因为你想自己当皇帝。” 慕容龙城脸上的笑越来越古怪,嘴角都快扯到耳根了。 “你有什么资格说我?你以宝图引动江湖,掀起腥风血雨,所图的又是什么?咱们不过是彼此彼此。” 陈拙眼皮轻颤,轻声道:“你心中不是已猜的八九不离十了。” 此言一出,慕容龙城脸颊一紧,眼中先有异色,然后脸色阴沉不少,奇道:“他心通?读心术?你竟敢诈我。” 但这人并无隐瞒,屈指一弹剑身,轻声道:“自然是我想当皇帝,我这一生,无论是武功,亦或是琴棋书画,左道旁门,从无败绩;但唯有一败,便是错失了这大好江山,让赵匡胤夺了去,自此,这一败令我心境有缺,成为执念。” “所以,你诈死蛰伏,以先祖遗愿诓骗子嗣,静候时机。”陈拙幽幽道。 慕容龙城冷冷道:“不错,再者我也可沉下心参悟剑道,不然像那父子二人,工于心计,苦心谋划,岂不是自绝前路;可惜,本该有几次绝好良机,但这天底下不止我一人功参造化,大理段氏出了一位,还有逍遥子,以及那金台和尚,除外还另有几位不知深浅的人物,是故耽搁至今。” 他跟着随意道:“自我诈死之后,曾改头换面,于辽国入朝为官,也曾步入吐蕃,潜入密宗,还于大宋入得行伍,立下赫赫战功,可以说近些年的几场征伐交战,皆有我在背后推动之功。” 这句话着实是让陈拙深吸了一口气啊。 好个卑鄙无耻,不要脸面,坑害子嗣的祖宗。 慕容博父子两个要是听到这么一番话,只怕死的心都有了。 一己之私,坑死了也不知道多少代子孙。 “果然老而不死是为贼,有你这么个祖宗,慕容家真是三生有幸啊!” 看着陈拙生变的脸色神情,慕容龙城慢悠悠地笑道:“知道为什么给你说这么多么?人啊,总是藏不住东西,尤其是这些不可告人的秘密,我已藏了不知多少个日夜,总该有个听众才是,但这是有代价的。” 他长剑一竖,立于身前,剑上寒光大盛,透破风雪。 语出话落,一道剑光倏然拔地遁空而起,横贯天地,直指陈拙。 “受死!”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73、交手 风雪恍惚一滞,陈拙只觉眼前一花,颅顶顿生阵阵刺痛。 剑光已在头顶,剑气直指百会。 剑在天上,可慕容龙城还在原地,笑吟吟的瞧着,右手并作剑指,指上剑意沛然,隔空驭之,立于风雪之中。 一剑飞来。 “飞剑?有趣!” 瞧见这剑仙一流的手段,哪怕是陈拙也眼神轻颤,暗自凝神。 “领教了。” 他脚下往右一挪,一抹四尺白芒霎时从天而降,拖着清越如龙的剑吟,没入他脚畔积雪,倏然不见。 但陈拙脚下未停,急转腾挪,避闪间,积雪寒冰轰然炸开,那白芒再现,自下而上,破空而出。 只是转瞬半刹,一剑不中,白芒复又飞回,直追陈拙,剑上寒芒吞吐,无由而颤,嗡鸣之声震人耳膜,本是稠密风雪赫然分开一道长长豁口,如天地为布,被人裁成两截。 陈拙急转不停,脚下步伐灵巧古怪,侧身一斜,飞来剑光已擦着他咽喉掠过,只是飞出不远,随着慕容龙城剑指轻转,那口神剑立时剑尖一抖,回转再至。 快,太快!!! 如附骨之疽,几番往复竟交织出一片又一片的骇人剑网。 轰! 轰! 轰! …… 夜幕已降,此时瞧去,那风雪中只见一抹白芒飞快游走,肉眼难追。 眼看剑势越来越强,也越来越快,陈拙走转之势猝然一缓,右手见机一扬,竟将那神剑顺势引入袖中。 他脚下再动,身似陀螺于雪中急旋,双臂摆袖飞转,周遭立时狂风大作,霜雪聚涌,一道雪龙卷平地拔起数丈之高,声势惊人。 却见陈拙青衣鼓荡,其内隐隐可见有一缕晦涩白芒于周身间游走。 变招起势,待转出数圈,他左手忽然一拂,一抹白芒离袖而吐,笔直飞出,“噌”的一声,斜插在地。 “好!” 长剑甫落,陈拙身前陡现杀机,慕容龙城不知何时已扑到近前,双眼大张,长声一笑,一张威严霸道的面目近在咫尺,剑指直指陈拙眉心。 陈拙浑身一寒,袖中刹那飞出一轮弧月般的寒芒,同时绕上了慕容龙城的脖颈。 但他弯刀一落,眼神立变,却见面前的慕容龙城竟如扬沙而散,非是血肉之躯,而是在陈拙诧异惊愕的注视下化作一缕缕无形剑气,一一弥散。 这竟是剑气所留身形? 不及反应,一缕凌厉狠辣的绝俗剑气,忽地洞穿风雪,隔空点在陈拙眉心。 一招得手,才见慕容龙城负手迈步,沐霜踏雪,闲庭信步般走出。 他看着眉心多出个血洞的陈拙,脸色平静道:“能死在的我这天下第一的手中,你也算死的瞑目了。” 说罢,慕容龙城拾起长剑,大袖一挥,已是准备转身离去。 但他脸颊筋肉蓦的抽搐了一下,却见本该一击毙命的陈拙突然和他对望了一眼,笑了笑,中招不死不说,还扭头望向另一侧,仿佛那里有什么人一样。 会是谁? 慕容龙城这下不光是脸颊抽搐,眼角嘴角也在抽搐,他扭头瞧去,却见骤急的风雪中,一道雄姿英发的身影正静立如石,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居然还是陈拙。 慕容龙城双眼瞳孔先缩后扩,而他身前的哪还有什么人影,风雪如旧,一切犹若幻觉。 “精神大法?” “本座既敢引动天下风云,岂会只有这点微末伎俩,你既是长存于世两百年的人物,便该想到,这世上有的人不是单凭外貌就能看清的,不然你以为那么多的奇功妙法是从哪儿来的?” 陈拙说的慢条斯理,可落在慕容龙城的耳中却是石破天惊。 慕容龙城的脸色彻底生变,他沉声道:“我早该想到,伱是古往今来的哪一尊人物?” 筋骨易形之后,陈拙那张少年般的面容也仿佛成熟了不少。 他歪了歪脑袋,一晃双肩,却未动用那《纯阳至尊功》,眼底黑气弥漫,周身之外,邪气大盛,刀眼一眯,森然笑道:“你猜!” 二字甫落,一只拳头瞬息已到慕容龙城的面前。 干脆直接,霸道果断。 拳上隐有一团晦涩气机笼罩包裹,吸摄着天地间仅存的光华,仿佛攥着一颗黑洞。 慕容龙城浑身一紧,横剑格挡。 只是不挡还好,他这一挡,立觉剑身上如有一座大山撞来,拳势厚重如山,拳意滔天,充斥着血与火的惨烈气息,竟让慕容龙城错觉间嗅到一股浓郁的血腥气,但转瞬却又不见,唯剩严寒冷风。 慕容龙城勃然色变,这人的拳意竟能影响人六识。 喀喇! 一拳砸下,那陪伴他多年的神剑,顷刻塌下一个弯弧,发出一声不堪重负的呻吟。 陈拙以势压人,以力迫人,拳头抵着那颤颤巍巍的剑身,上身缓缓沉下,双眼一点点拉进,尽是桀骜狂狷之态,居高临下的瞧着一点点被压下去的慕容龙城。 “天下第一?我这人最喜欢收拾的就是天下第一。” “哼!” 慕容龙城冷哼一声,眼中亦是绽放出滔天凶意,本就雪亮的长剑唰的涨起一截淡淡青芒,吞吐收缩,裹覆剑身,四尺长剑立时又生生长了一截,便是剑脊上都似有凌厉锋芒。 见此情形,陈拙右拳重重一压。 二人立时分开。 慕容龙城连退数步,刚一站定,手中长剑已传出几声清脆异响,而后在他愕然阴沉的脸色下“砰”的寸寸碎断,再瞧去,只余剑柄在手。 好霸道的拳头。 他尽管已知陈拙的双拳定是深藏不露,但却未想到过有这般厉害。 长剑碎断,另一拳接踵而至。 陈拙不言不语,脚下龙行虎步,青袍猎猎,乌发飞扬,身后雪浪滚滚,趋步一进的同时,另一拳已提起半空,运身如弓,提臂如箭,出拳如放矢,照着慕容龙城的心口砸去。 慕容龙城本想抽身而避,可他忽然发现,好像无论自己怎么躲,似乎都避不过这一拳,一股连他也心惊肉跳的杀念牢锁虚空,落在了他的身上。 古怪。 他虽知避不过,可还是飞身后退,同时双指一并,参合剑气连连破空,好似流星火雨,直逼陈拙。 只是在那一拳之下,慕容龙城所发剑气,竟然悉数溃散。 无坚不摧,无往不利。 明明瞧着没多少花哨的技巧,只是简单一拳,慕容龙城已满脸不敢置信的垂下双眼,望向自己的胸膛。 胸口上,一记重拳正落在上面。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74、惊退 自己中招了? 慕容龙城眼中闪过片刻的失神怔愣,两腮一鼓,喉中已是“哇”吐出一口血水。 而后又望向面前的陈拙,翕动着嘴唇,可惜不等话语出口,他突然手脚失控,打着摆子倒飞了出去,宛如翻跳的石子,连翻带滚,一头撞进了雪堆,不知生死。 陈拙乘胜追击,紧随飞逐,翻身跃至那雪堆之上,右膝一沉,已如流星天降般当空坠落,狠狠撞了下去。 “轰!” 飞雪爆散。 地上已无雪堆,只剩下一个经阔两丈的大坑。 尘嚣暴乱。 陈拙眼里却无半点得手的喜色,双眼一扫大坑,紧跟着环顾四周,然后转身回头,眯眼望向身后。 却见慕容龙城正立在大雪中,面无表情的擦拭着嘴角血迹,头上玉冠已不知去向,披头散发,仿佛动了真怒,打出了真火,一股浩瀚剑意正在其体内勃发而起,冲霄而动。 这人只是站着,头顶的风雪竟然齐刷刷的分向两旁,搅动的风云色变。 感受着那无穷无尽的剑气,陈拙眼有异色,居然连先天破体无形剑气也练了。 看来十有八九是从慕容博手中所得。 “好的很,自当年段思平之后,这天底下你还是头一个伤我的。” 慕容龙城说的很轻,跟着抬手一招,身下立时如有一股猛烈罡风逆流上掀,激的他乱发飞卷,衣袍卷荡,招的却非是那断剑,而是擒握虚空,手中风雪成剑,凝出了一口三尺有余的冰剑。 一切不过转眼。 他目如冷电,再提剑一扬,头顶的剑气、剑意,霎时卷动霜雪,融风化雪,于虚空盘旋开来,风起云涌。 那些霜雪本是零星碎散,可但凡被此人的剑意卷中,立马聚涌生变,锋芒已生,化作一根根冰凌般的利剑,在天地间飞驰,宛如洪流一般。 “妙得很,如此才算过瘾!” 抬眼一睨,陈拙心中多有惊奇,眼中精光越来越亮。 此行不虚啊。 此人剑意之盛竟能将那风雪凭空塑成剑形,果然还是有些能耐的,也算名副其实。 慕容龙城手中长剑一运,立见那剑气洪流如长河般汇聚向身后,翻滚流转,犹若一条风雪中盘绕飞旋的飞龙,剑气浩瀚如汪洋,所过之处,山石冰雪,尽皆被碾成齑粉,磨灭一空。 千百柄剑器碰撞有声,剑鸣之声大作,激荡不已,在这天山上传出老远。 陈拙猛的深吸了口气,双手十指轻一摩挲,而后紧握成拳,也是随着他这一握,一股至阳至刚、至强至猛的雄浑真气霎时弥漫四周,布于周身虚空,眼中更是亮起红芒,如两朵升腾的赤焰,滚烫的气息溢散八方,竟将霜雪化作急雨。 望着慕容龙城身后的剑气洪流,他目光灼灼,周身真气渐凝实质,宛如一个巨大的火团,包裹己身,嘴里放声道:“还不速来!” 慕容龙城竟不复之前那般失态的模样,眼中反倒多了几分平静沉稳,剑尖一转,那剑气洪流顷刻如受牵引,纷纷遥指陈拙,只在对方剑尖隔空一指。 “小子,接剑!” 厉声一落,千百柄剑器裹挟着寒风飞霜,化作一股浩浩荡荡的白色洪流,自天地间分离了出来,如长河般冲泻向陈拙,大有毁天灭地之势。 来了。 陈拙双脚一沉,好似扎根在地,稳如泰山,面上笑容一敛,而后两臂交叠于身前,体外真气愈发浓郁,红芒流转,将他映衬的宛如一尊火神。 遂见。 “轰轰轰……” 水火相激,剑气洪流眨眼已在陈拙身前四尺之外,与那护体真气撞在一起,如天雷动地火,冰剑纷纷炸碎。 余劲冲散,在地下留下一道道纵横交错、触目惊心的剑痕,满地尽是残兵断剑。 尘嚣四起,慕容龙城以剑引剑,亦是愈发癫狂,想他成名五代末期,纵横天下,不逢敌手,今日却在此吃了大亏,岂能罢休。 但那天地间的火团如旧,只似黑夜中长明之火,又像是煌煌大日坠入人间,万法不侵,风雨难以加身。 这小子练的都是些什么邪门功夫? 慕容龙城心中也是憋屈,往日他仗之《斗转星移》本就先天不败,乃是天下万般武学的克星,本以为这小子再厉害也难以例外,不想就好像是专门来对付他的一样,先是精神奇力,还有那霸道绝伦,古怪非常的拳头,招招出人意料。 斗转星移全无用武之地,加上轻敌大意,方才吃了亏。 且说僵持之下,陈拙体外护身真气已在慢慢收敛。 见状,慕容龙城杀意更浓,余劲再提,他一手引剑,一手忽作托举之状,托的乃是头顶落雪,以“斗转星移”之法,借力还力,融入剑气洪流之中。 然而,不想陈拙稳站的身形忽如柳絮般向后飘然一退。 慕容龙城只以为陈拙后继无力,死到临头,可他脸上的神情倏的一凝,两眼陡张。 却见陈拙单足点地,另一脚画圆一转,双手虚揽,右手当空一拨,风雪顷刻被一股奇力搅动,阴阳二气交融,凭空化作一个漩涡,竟将那剑气洪流引入其中,另一手凌空一接一揽,再往外顺势一送。 慕容龙城遂见自己所发的奇招,竟然折返而回,朝自己袭来。 邪了门了。 他只当自家的《斗转星移》是天下间的独一份儿,不想这人怎得也会相似的手段,而且看样子还更为高明。 恍惚间慕容龙城都怀疑是不是陈拙偷学了慕容家的绝学。 而且这人的手段真是层出不穷,防不胜防,也不知道还有多少绝活没有施展出来。 但是来不及傻眼,他亦是飞身后撤一截,将手中冰剑一抛,双手抬掌虚引,以斗转星移将剩余的剑气引到身前,飞旋一绕,又推了出去。 两股洪流,当空对冲,冰剑尽数粉碎,旋即各自消弭。 四散冲飞的大雪中,陈拙迈步再至,只是等他赶过来的时候,原地哪还有慕容龙城的影子。 远处的风雪中隐隐传来一个声音。 “小子,来日方长,今日不宜再战,咱们改天再一决高下。” 这人,竟是退了。 陈拙并未追击,轻轻咳了两声,张袖一兜,自脸上一过,袖中已多了一滩血迹,脸色也白了不少。 “咳咳……果然不是等闲之辈,只怕尚有余力,未尽全功,看来只能等《九阳神功》功至九重再做打算了。” 他平复着气息,身骨收缩,又复如常,然后若有若无的瞟了眼远处的一块大石,转身奔入雪中。 待到陈拙也已远去,那颗石后,才见一道身影翻跳而出,赶向了另一头。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75、师徒相争 缥缈峰上。 恶战未休。 弥天大雪中,两道身影遁空而起,好似凭虚御风,正在激斗,无崖子与逍遥子二人此时皆已杀心大动,打出了真火。 只是交手双方打法如何先姑且不说,高低不论,可两者无论身受何等伤势俱是转瞬愈合,一个比一个邪性,一个比一个惊世骇俗。 “这他娘的还是人么?” 灵鹫宫内,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之众齐刷刷的探头伸脖,望着那于半空挪转纵飞,斗得难分难解的师徒二人,全都目瞪口呆,被骇的亡魂皆冒、遍体生寒。 连鸠摩智也狠咽了一口唾沫,觉得口干舌燥,看傻了眼。 巫行云和李秋水也是一阵头大。 她们心知无崖子、逍遥子境界定然高于自己,但没想到竟然这么高,高的都快没边了。 境界至此,二人武道气候已非凡俗所能理解。 但两者并非毫无差别。 无崖子的伤势尽管愈合极快,但浑身要害尚要顾及一二,反观逍遥子,直如疯魔一般,无所顾忌,浑身邪气乱冒,哪还有适才初见时的逸雅出尘之态,白发狂乱,宛若一尊盖世狂魔。 而且交手至此,逍遥子每每受创,气机便要攀升一截,愈战愈强,肉身不坏,浑身劲力只似无穷无尽,不见半点疲态。 此消彼长,无崖子虽能不住凭借着吞吸天地之气填补己身真气,看似尚能招架,但却难见胜算。 再者,无崖子手段再高,悟性再好,也难脱“逍遥派”武学的范畴;更何况他面前敌手乃是立派祖师,自己的师父,一身所学,皆此人所授,便是如今领悟的武学总纲,亦由此人所创,只似一座横亘在他前路上的大山,终其一生,难以逾越。 胜算何其渺茫。 “师姐,到了今日,我才算彻底服你!” 李秋水目睹这一幕,蓦然深深一叹。 三人之中,唯巫行云心高气傲,只以“逍遥派”武学为基,另创奇法,尝尽了苦头,更要受这返老还童之苦。 她以往只觉得巫行云是个傻子,现在看来,若要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登峰造极,跨过逍遥子这座大山,便不能步其后尘。 学者生,似者死。 如今大争之世,天下高手辈出,眼下已有慕容龙城这等可怕的人物重现江湖,往后实难想象,搞不好还会冒出不少避世不出,与世长存的老怪物冒出来。 有白日飞升之秘为引,这些人现身都是迟早的事情。 只是有逍遥子遁入魔道在先,他们这些门人弟子若不想沦为草芥蝼蚁,便只能另作突破,才有一争之机。 巫行云脸上冷冷淡淡,看不出心中所想,只是瞧着那激斗的两道身影,眼神隐隐变幻,道:“再这么打下去无崖子迟早落入下风,师父若是赢了,大家都不好过,准备出手吧。” 如今事关逍遥派生死存亡,又关逍遥子的生死,二人浑似忘了过往仇怨。 她们虽不如前二者,但百年功力也非等闲,此刻若是联手,以三敌一,或能凭添胜算。 “若有把握,先生擒师父,再一探他老人家身上的变故。” 李秋水点头道:“好!” “动手!” 二人心知宜早不宜迟,当机立断,便无迟疑,纵身腾空而起,好似仙神飞天般跃上长空,一左一右,各自傲立一座孤峰之上,体内真气运转,指尖已是神华大方。 巫行云白衫飘动,乌发激荡,神情肃容道:“无崖子,不可久拖!” 听到风雪中传来巫行云的提醒,无崖子当即会意。 他只当自己彻悟神功便能直追逍遥子,不想甫一交手才知大错特错,终究差了一筹。 师父到底还是师父,尽管逍遥子已非原有的意识,然如今由“本我”驾驭,反倒更加可怕,一举一动,皆如野兽一般,全凭本能而行。 而且也不知道逍遥子练的什么邪门功夫,霸道的难以想象,再加上自身百多年的功力,一番恶战,半点便宜都没讨到。 不过,好在当真似变了一个人,仿佛逍遥派的武学尽数忘却,便是那北冥真气也悉数不见。 看来这邪功与逍遥派武功定是互相克制,两不相容。 眼见巫行云与李秋水已要援手,无崖子也不想再拖,故意卖出个破绽,胸口挨了一招,口中吐血的同时,人已飞撤而退。 逍遥子狰狞冷笑,正欲乘胜追击,忽觉异样,低眼一瞧,两手之上,气脉遭锁。 无崖子身在半空,脸色凝重,然他右手一张,指尖却见真气凝丝,勾连二人,正是“北冥捆仙索”。 不待逍遥子挣脱,巫行云与李秋水齐齐隔空出手,体内真气一阴一阳,亦是凝劲成锁,将其捆缚当场。 三人合力钳制的同时,无崖子压力大减,眸光大动,腾出一手,纳雪成冰,抬手一拂,立见数枚冰刺纷纷打入逍遥子周身几处要穴。 形势至此,三人还是想要一救逍遥子。 不只是他,巫行云与刘秋水亦是各施各法,巧目泛光,隔空发劲出招,诸般奇劲立如流星火雨般纷纷落在逍遥子的身上。 冰刺也已落下,封劲锁穴。 几招起落,逍遥子狂乱的气息逐渐平复了下来。 三人见状只当功成,不由长舒一口气,额上俱是见汗。 可突然。 “啊!” 陡听一声巨吼。 逍遥子双目圆睁,眼中凶意滔天,煞气狂飙,浑身气劲狂涌,周身诸穴竟然明灭亮起,如百多颗明暗急转的星辰,又像是一朵朵灰色气旋般,以百脉相通,彼此牵引,古怪神异,又邪又奇。 异样方起,三人就发觉先前落在逍遥子身上的真气悉数被那诸穴分散,便是那几枚冰刺,也飞快消融,其上寒劲都被吞噬一空,转眼消失。 无崖子神情一变,眼露惊色。 怪不得越战越强,这邪功竟能以周身诸穴积蓄他人劲力为用? 不等三人震惊,逍遥子双臂再一挣动,顿见一缕缕气劲自其周身各穴冲射向四面八方,犹如飞针急雨,好像个刺猬。 三人用以钳制的真气锁链立时碎断,动容之余连连避闪。 然而,就在此时。 风雪深处,雪幕倏然一分为二,好似被一刀裁开,自远处延伸而至。 细细瞧去,依稀可见一支无形箭矢被霜雪勾勒出箭形,自群峰之间飞驰而至,悄无声息的自逍遥子心口贯穿而过。 箭在前,人在后。 一道身影缥缈而来,迈步挪移,缩地成寸,来的奇快。 巫行云如今功力尚未恢复,最是狼狈,正自匆忙招架,身前忽见多出一道身影,拂袖一挥,已将那漫天急雨般的气劲裹向一旁,落在地上击出一个个密密麻麻的孔洞。 “慕容龙城呢?如何了?” 见陈拙全身而归,巫行云不知为何心头暗暗一松,忍不住问了一嘴。 陈拙笑道:“他,退了。” 慕容龙城退了。 这言一出,巫行云与李秋水的眼底都多了不少变化。 那可是活了两百年的老怪物,老谋深算不说,更是昔年的武林神话,居然就这么心甘情愿的退了。 巫行云脸上冷冷淡淡,看不出心中所想,嘴里回应似的“嗯”了一声。 陈拙并未留意对方的脸色,而是眯眼凝神望着那逍遥子,嘴上漫不经心地道:“慕容龙城重现江湖所图不小,今日只是和我过过招,试试深浅,还没到拼命的地步。” “小辈,你受伤了?重不重?” 巫行云听着听着,鼻翼轻轻抽动,瞟了眼陈拙的右袖。 问话的嗓音听着恬淡,就是语调比先前快了不少。 陈拙轻声道:“不碍事儿,功至慕容龙城那般气候,当世谁能毫发无损啊,不到万不得已,轻易不会强分高下的。” 半空,逍遥子心口中箭,一脸愕然。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276、炉鼎,魔种 “好机会!” 眼见逍遥子中招坠地,无崖子闪身急掠,凌波微步施展开来,近身一转,两指作剑,已故技重施,连点其周身数十处运劲走气的大穴,指如利剑,每每俱是深入其中,破其筋肉,断其内劲。 做完这一切,他掌心真气涌动,正待再催。 却见逍遥子忽然盘膝一坐,眉头纠结,脸上竟多了几分挣扎之色,抬眼一瞧无崖子,嗓音沙哑道:“无崖子!” 只这一声,无崖子脸颊一颤,心神大震,忙道:“师父,是您么?” 逍遥子盘坐在雪地中,又瞧瞧飞快赶来的巫行云与李秋水,面上多有怅然之色,讷讷道:“你们都老成这样了啊,看来我已消失很久了……还好,功至八转,还不算太晚。” 巫行云赶到近前,见逍遥子浑身染血,亦是心疼的涩声道:“师父,你怎得变成这般模样了?适才还要杀我们!” 李秋水美眸一红,也不说话。 逍遥子幽幽叹了口气:“今日之果,全赖我当初得了一门魔功……闲话少叙,我清醒的时间不多,那厮适才受创,已被我困在精神海中,我且将后续事宜交代给你们,至于个中过程,我已无暇多说。” 逍遥三老见状便不再多言,全都静静听着。 遂听逍遥子说道:“为师所练的这门功夫,名为《九死魔功》,亦是逍遥派武功的源头,便是死上九回,才算大功告成。但如要严格细说,练功的并不是我,而是另一个‘本我’,如今他已功至八转,只差最后一劫,便可至大成,肉身不坏,化身人魔。” 一口气说到这里,逍遥子语气一顿,淡淡道:“绝不可让他达到第九转的境界,尔等务必将我挫骨扬灰,才能免除后患,不然便是这天下间最可怕的浩劫!” 这话听的逍遥三老心头一惊,先前那般惊天动地的能耐居然还只是第八转,还有最后一转? 无崖子眼神复杂道:“师父,难道就没有办法挽回么?” 逍遥子端坐于雪地上,形神枯槁,摇了摇头:“为师也曾这么想过,但遍行四方,根本无法可解……这么多年,我二人已于精神海中争斗了无数次,起初我强他弱,但那魔功每攀一重,功行一转,我毕生所学便被他夺去一层,此消彼长,故而性情大变,到了如今,便是肉身都被其所夺,几乎意念消亡。” “师父,这魔功究竟是何来历?竟这般厉害?”李秋水道。 “唉,只怪为师当年想要再进一步,加之好强心切,方才练就了这功夫;依为师所见,此功之奇,乃是以人为‘炉鼎’,从中诞生出另一个意识,这意识如‘魔种’,生根发芽,汲取炉鼎毕生所有,日日壮大……”逍遥子鬓角冷汗直流,眸中居然多出一丝恐惧,“待魔种大成,为师一切便会化作他人嫁衣,但最可怕的并非是这般,而是创出此功的人,这门功夫压根就是为‘炉鼎’准备的。” 逍遥三老闻言相视一眼,俱是读懂了彼此心中的震撼和惊骇。 巫行云哑声道:“师父,您是说,这门魔功是有人为了夺取他人之功所创,这是采补之法?” 逍遥子沉吟片刻道:“是否故意为之,为师也不敢肯定,但这门功夫确实有几分采补之法的影子,北冥神功可夺人内力真气,也是如此。” 便在师徒四人谈论之际,无人留意到,一旁陈拙的脸色渐渐古怪起来,就连眼神也有微妙诡异的变化。 “且慢!” 这时,忽见灵鹫宫奔出两道身影,当先一人乃是个灰衣和尚,瞧着笨手笨脚,许是心急脚快,临到几人身前,突地呲溜一滑,摔了个狗趴,啃了一嘴的雪,然后手忙脚乱的站起。 “小僧虚竹,见过诸位施主,此人杀不得,他所练乃是一门名为《九死魔功》的功夫,每死一次,功力便强上一筹。” 虚竹气喘吁吁的说罢,又对上一双双或是冷漠或是阴沉的眸子,不由狠咽了口唾沫。 而他身后则是跟着鸠摩智。 鸠摩智意有所指地道:“若此功非比寻常,那诸位可要早做准备了,适才慕容公子将那记载魔功的玉册夺了去,如有所悟,必为大敌。” 此言一出,众人心绪皆变,慕容复功力已废,算不得什么,真正令人忌惮的,是那慕容龙城和慕容博,此二人若得魔功,后果难以想象。 “嗯?” “尔敢!” “止步!” 然而就在几人心烦意乱的时候,无崖子猝然神情急变,双眼当空掠过,又惊又怒的瞧向一旁,抬手推掌,已要出招。 但见风雪中有一只大手冷不防探出,出手好似羚羊挂角,快如电闪。 这人一把抓起逍遥子,当机立断,飞身后撤急退,退的极快,身形连连横移,拖出一道道虚影。 巫行云与李秋水也都勃然色变,欲要出手拦阻。 只是那人右手当空画出一圆,风雪顿止,将三人攻势纳如圆中,再拂手回拨,三人气劲立时折返而回,借力打力。 “伱要做什么?”巫行云有些气极,又有些怒极,她脚下急追,死死瞧着陈拙的那张脸,“你一直都在骗我?” 原来,出手的正是陈拙。 陈拙凌风而退,青衫如流云飞雾,倏忽已远。 视线相对,他语出惊人地道:“我没有骗你,别慌,我或许有法子救他。” 李秋水叱道:“既然如此,何必远退?” 望着追来的三人,陈拙不慌不忙地道:“你们若不想他死,就别追了,有一线生机,总好过必死无疑才对。” 听到这话,逍遥三老立时止步,脸色铁青难看,复杂古怪。 确实,有一线生机总归是好事,若是别人说这话他们或许不信,但换成陈拙,说不定真有把握。 巫行云气的把银牙咬的咯吱作响,只能眼睁睁瞧着陈拙消失在风雪中。 …… “你是何人?小小年纪竟有如此功力,看来我不在的这些年,江湖上多了不少惊才绝艳的后起之秀啊;不过,若你是为了那门魔功,我劝你别费心思了。” 逍遥子被陈拙擒在手中,并未反抗,眼中只有淡然和坦然。 死对他而言,更像是解脱。 陈拙忽道:“得罪了!” 他一垂眸子,伸手游走,已迅雷不及掩耳的在逍遥子四肢抚过,以错骨分筋的手法,卸去了对方的关节,便是后脊大龙都被错开一截。 “想不到,阁下也会以貌取人?” 逍遥子非但不见痛苦神情,反而更像是松了一口气。 听到陈拙所言,他思忖了几息,眼露异色道:“原来如此,恕我眼拙,失礼了!” 陈拙步伐蓦的一顿,好奇问道:“你那门功夫从哪儿来的?” 逍遥子眼神一转,望了眼天山深处。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277、陈姓人 雪渐停,风未散。 “昔年我道功大成,当世少有人敌,遂游历世间,最后隐居于天山,只是一次机缘巧合,让我于天山深处寻得了那门魔功,自此一发不可收拾。” 逍遥子将个中经历娓娓道来。 陈拙脚下飞奔疾走,点足而飞,踏雪无痕,寻着逍遥子的指引,一路直往深处赶去。 他起初还当逍遥子是走火入魔,亦或是悟出了什么不得了的邪门功夫,但当那“炉鼎”、“魔种”一出,方才发觉不对。 只因这劳什子《九死魔功》竟和《道心种魔大法》有异曲同工之妙,极为相似。 不,比之还要可怕。 简直就像是在《种魔诀》的基础上另作延伸,使之更上一层楼,变得更加高深莫测。 道心种魔,便是由道入魔,奇诡绝伦。 练者须修玄门正宗心法,以道体道心为根基,再种“魔种”,而后“立魔”,全身道功悉数散去,再历“魔劫”,练者死而复生,道心、魔种至此阴阳相易,而至“魔变”化魔,最后道魔合流,方成气候。 但此法修习极为不易,“魔门”历代魔帝无不是辅以“邪帝舍利”修炼此功,即便如此,也少有功成之辈,可谓凤毛麟角,少得可怜。 而眼下这《九死魔功》竟然另辟蹊径,练者想出取“本我”为种,借九死滋生出另一个意识…… “好想法!” 陈拙越想越觉玄奇。 这法子简直就又奇又诡到了极点。 至于适才逍遥子的采补之说,在他看来犹有片面。 这门功夫与《种魔诀》的差别在于功成的机会更大了,但唯一的缺陷便是“魔种”不受自控,有反噬之厄。 而道心种魔所种魔种无有这般风险。 至于“炉鼎”一说,其中亦有“种他”之法,取他人为炉鼎,待“魔种”大成,便可攫取。 届时炉鼎精血枯竭而亡,一切种种,自会被“种魔者”所夺。 但此法太过危险,种魔者若想播下“魔种”,须得以精神意念进入炉鼎的精神海中,便如落入惊涛怒海中的一叶孤舟,无根无凭,十死无生,若不小心,轻则走火入魔,重则万劫不复,形神俱灭,古往今来,凡依此法者,从未有功成之人。 而这《九死魔功》,像极了将“种他”之法施加于自身,以“本我”化“他”,以自身为“炉鼎”,从而借练此功;二者虽有分别,但若是逍遥子能将那“魔种”吞噬,必然也能成“道魔合流”之气候,功至极境。 确实了得。 可惜逍遥子如今“道心”渐弱,“魔种”却强,此消彼长,道消魔长,自己反倒落于下风。 而《九死魔功》之中最让陈拙觉得不可思议的是,此法所行之功,根本无需任何“魔媒”,凡习此功者,皆自成“炉鼎”。 若是功成,道心胜魔种,便能一步登天,若是功败,魔种长成,便只能为他人作嫁衣裳,被“本我”取代。 其中还有一个最大的弊端,再无束缚。 此功若是传了出去,一人习之,一人为种,万人习之,万人为种。 至此习得魔功者,彼此互噬,彼此成就。 念及于此,即便是陈拙也不由深吸了口冷风,变了变眼神。m. 真要如此,普天之下,遍地杀劫,此间可就真成养蛊的囚笼了。 届时群魔乱舞,人间化魔界。 但这些人就是功力再强,在《九死魔功》的创造者面前,只怕都不过是一颗颗熟透的果子,皆可一一攫取。 布种天下,以苍生之功,独养己身? 陈拙脑海中忽然冒出个十分吓人的念头。 逍遥子忽问:“你当真有办法救我?” 听到耳畔的嗓音,陈拙这才从纷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眸光微闪,说道:“试试吧,终归不是毫无把握。” 言未落,逍遥子本是默然的神情忽转阴森,语气也沉了下来,眼珠子一转,冷冷发笑:“小子,本座魔功盖世,凭你也想救他?” 一语出口,逍遥子面露挣扎之色,语气又复如常道:“你慌了?” “放屁!” “呵呵,伱我本为一体,今日咱们便做个了结,死也要拉你同行。” “哼,老是这一套,总玩不腻。我倒要看看这小子能有什么不得了的能耐,不妨告诉你,我如今诸穴依气脉相通,便是死了,魔气亦可自行护体,水火不侵,刀枪不入,旁人的劲力反能为我所用,待我功成九转,天下无敌,你们这些人都得死!” 逍遥子的脸色连番变化,忽目露杀机,忽又平静坦然,语气也是连连转变,时而恬静,时又惊怒,如在自说自话。 只说两个意识争吵多时,忽听逍遥子提醒道:“到了!” 此时风雪已停,放眼望去,山间云霞升腾,山雾缭绕,一片苍茫。 “前去百丈,有一……孤峰……” 天边此时已有一团亮色。 陈拙振臂腾空,双脚轻划,遨游于雾海之中,双眸急转,待行近百丈,一截好似神剑孤立,峭拔入云的孤峰已映入眼帘。 逍遥子接着道:“你且转到背面瞧瞧!” 陈拙依言而行,飞身一绕,只等眼神一定,他双眼瞳孔不由一颤。 “这是……” 远望过去,但见孤峰的背面竟然落着一座巨大的石殿,于雾海云霞中若隐若现,恍惚间如至天外仙神妙境,奇幻瑰丽,不可思议。 陈拙身姿一变,借着山间风力,如飞燕俯空,青袍如云一展,立时携逍遥子飘然而入。 似因气机席卷之故,他们只一步入,顿见石殿仿佛褪下一层,石粉纷纷剥落,随风而散,化作一股浩浩荡荡的尘浪,呼啸开来。 待尘嚣散去。 陈拙眯眼细瞧。 “有些年头了啊!” 石殿老旧,轮廓生硬粗粝,背依山壁,高约九丈,不见半点雕饰,简单的可以;但痕迹却让人心惊,仿佛是刀劈斧凿,生生凿刻出来的一般, 内里则是空空荡荡,唯有殿心摆着一个早已落满尘灰的青石,似是打坐之用,光华如镜,青透如玉,泛着丝丝寒意。 逍遥子语气复杂道:“当年我采药之时,无意闯入此间,便是在那块青石上发现了玉册……想是年头太久,那玉册当时已结了一层厚厚的石壳,不知其主。” 陈拙环顾八方扫视了一圈,最后将目光落在那块青石上,眼神一定,细瞧数息,突地抬手遥遥一指。 “轰!” 青石应声而碎。 令人意外的是,石下竟藏有字迹。 “曾与吕洞宾斗酒,与陈希夷论道,斗酒三年,论道十载,赢得一碗,胜得半招……山野散人陈姓人留!”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278、再逢黑衣人 字痕清晰,深浅如一,陈拙只瞧上一眼,便知这是以指刻画,百年不变,指力惊人。 “陈姓人?” 逍遥子皱眉苦思,可惜任他想破了头,也不曾记起过往江湖百多年出过这么一位人物,但话中意思好生吓人。 他既是身为道门真人,精修道功,自然晓得那“吕洞宾”、“陈希夷”是何人,又有何等份量,这留字之人竟与此二人斗酒论道,实属非同小可。 逍遥子长叹一声,苦笑道:“如此说来,那魔功由这等人物所创也算合乎情理,我败于此人之手不算死的冤枉。” 自他得到这门魔功,便沉迷其中,参悟之下,更将这门功夫的主人视为假想大敌,如今得悉其身份,不免感慨良多,叹息不已。 陈拙将他放下,走近了几步,蹙眉再看看地上的字迹,本是僵硬的面容忽然露出一抹笑来,抬手一挥,地上的字立被凭空抹去,仿佛有无形之力刮过,转瞬已无痕迹。 逍遥子不解道:“你这是?” 陈拙低眉望着地面,好一会儿才回过头来,笑道:“我也姓陈。” 逍遥子听的失神,眼中忽见奇光,俄尔一变表情,嘶哑尖声道:“听到了没?你不是一直想和这魔功的主人交手么?这小子姓陈,说不定就是陈姓后人,嘿嘿嘿,咱们一起和他过两招。” 陈拙脚下踱步,眼神却一直落在逍遥子的身上。 这《九死魔功》虽奇,却还没到让他动容失色的地步。 至于什么肉身不坏,摘心不死,不过虚妄罢了。 世上哪有真的不死,无非是达到了一种俗世难以理解的境地。 就如本尊,身怀“五行雷殛”之力,又引天雷闭关参悟,明悟生死,可从雷气中汲取生机,他离开前,本尊之能早已达匪夷所思之境,肉身动辄雷电相随,五行之力无物不化,磨灭一切。 语毕,逍遥子神色复又变化,沉声道:“尊驾放手施为吧。” “那我便献丑了!” 陈拙步履一住,轻一颔首。 “嘿嘿嘿,小子,受死!” 不想逍遥子神情又变,几声狞笑,原本被卸去的骨节发出一连串“噼里啪啦”的声响,一改伏地姿势,又恢复了动行,扑掠如兽,作势起招。 陈拙本是平静如水的眸子猛地一凝,眼中神华暴涨,似笑非笑道:“区区小魔!” 逍遥子如今由“魔种”主导,起身而动,可被那神华一映,不禁生出片刻分神。 他心神强稳,再一定睛,杀心再起,但脸色遽然大变,身畔一切无不发生莫测变化,天旋地转,耳畔传来嘈杂之音…… …… 天山下。 金辉荡漾,晨风掠过,带来几声轻咳。 “父亲,孩儿已是废人一个,不能再继承先祖遗志了!”慕容复趴在慕容博背上,有些心灰意冷,心丧欲死,“是孩儿辱没了慕容家的威名。” 老谋深算,狡猾成性的慕容博罕见面生柔色,安抚道:“区区十几载的功力,算不得什么,你根骨奇佳,大不了重头开始,筋骨也已开拓,修习起来必然事半功倍。而且那位前辈也说了,待到‘仙丹’出炉,想要恢复功力易如反掌,伱且好好养伤,其他的不要多想。” 慕容复听此言语,满腹的心酸苦楚只似尽数被抚平了一般。 想他自懂事后,父亲便诈死隐遁,自幼所见所闻便是要恢复大燕,哪见得了半点软弱,更加见不得儿女私情,自以为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但现在慕容复才觉自己有血有肉。 慕容博接着叹道:“为父离开的早,你母亲病亡我都未能赶回来见最后一面,便是你我也少有关怀照顾,如今你功力尽失,受了委屈,为父武功低微,也不能替你报仇,实在心中有愧!” 慕容复急道:“父亲,是孩儿不争气,您切不可自责。” 慕容博笑了笑,呼出一口气,话锋一改:“此番变数颇多,不想天下竟有这么多的高手,一个个都深藏不露。” 慕容复问:“父亲,那位前辈呢?” 慕容博并未将对方是慕容龙城的身份说透,而是说道:“放心,那位前辈武功高绝,天下间罕有敌手,不会有事儿的……对了,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提及此事,慕容复不假思索,随口便道:“父亲,我是……” 话说一半,慕容博突然一缓步伐。 “留步!”却听身后传来数道风啸之声,还夹杂着一声大笑,“敢问前面的可是慕容公子啊?” 父子两个扭头瞧去,就见身后来路,数十道身影抄掠而来,好似兔走鹰飞,翻跳急奔,身法千奇百怪,个个凶神恶煞,绝非善类。 慕容复苍白脸色一紧,忙道:“父亲,快走,这是那灵鹫宫的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之众!” 慕容博亦是心觉不对,提气拔地,双脚凌空而起,纵掠如飞。 “逃?嘿嘿,老子倒要看看你们能逃到哪去儿,逃得了和尚逃不了庙,大不了我们去一趟姑苏燕子坞,翻个底朝天。” 有恶汉厉笑连连,紧追不舍。 慕容博强压杀意,皮笑肉不笑地喝问道:“慕容家可有地方得罪了诸位?” 有阴毒老叟嘿嘿怪笑道:“不曾得罪,我们这些人全都坏事做绝,不是大奸就是大恶,哪能和大名鼎鼎的‘南慕容’打交道,但错就错在慕容公子拿了不该拿的东西。” “这位也是慕容家的人?怕是你还不知道吧,你背上的人,窃得了一门惊世骇俗,不同凡响的神功,乃是一门连‘逍遥派’祖师都要心动的功夫。” “废那么多话,识相的把慕容复留下,我们放你一马,不然两个都得死。” …… 一群人在后面你一言我一语,听的慕容博面色骤变。 “神功?”他当即便联想到了昨日在缥缈峰上的一切,尤其是逍遥子入魔的场景,脚下去势更急,“莫不是逍遥子练就的那门魔道邪功?” 慕容复也反应了过来,急声道:“父亲,我……” 慕容博沉声道:“复儿,那门功夫邪异非常,你且不可贪心修习。” 他顿了顿,又十分严肃地道:“还有,此事千万要对那位前辈保密。” 言语落罢,慕容博眼中陡见阴狠杀机,猛的腾出一手,回身一转,右手两指作剑,横削一过,顿见一股锋利无匹的摧残剑气以横扫千军之势斩向身后追敌。 “轰轰轰……” 平地起惊雷,尘烟一过,一道天堑般的沟壑已横亘于两方之间。 震爆四起,那剑气霸道,中招者无不四分五裂,断肢抛飞,血雾漫天。 偏偏就在此时,忽见一道急影破空而至,贴地而飞,临到近前,陡然大手一抓,扣住了慕容复的后颈,往后一提,便欲夺人。 “好胆!” 慕容博怒吼一声,剑指回转,无形剑气“嗤嗤”自指尖吞吐而出,如数道流光青虹,飞射来人。 “哈哈哈!” 来人哈哈大笑一声,周身之外,护体罡气凭空显现,已将剑气一一接下。 慕容博眼神阴沉的如能滴出水来,惊呼道:“是你!” “不错!”来人一袭黑衣,面罩黑绸,不见真容,正是得了《先天无上罡气》的神秘高手,“慕容博啊慕容博,你慕容家可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哈哈哈!” 来人言语古怪,再一看那几个幸存的追敌,双脚一稳,两掌隔空一推,刚猛掌力立时透掌而出,化作两缕雄浑真气,将之一一打杀,轰碎当场。 慕容博被其一番作为弄得不明所以,阴沉道:“你我井水不犯河水,还望嘴下积点口德!” 黑衣人眸光灼灼的盯着慕容博,眼中既有愤恨,又有杀意,但最后都化作戏谑之色:“嘿嘿,慕容博,我原本对你只有仇恨,但如今我忽然很可怜你,你慕容家世世代代为之耗尽心血的复国大愿,不过是个可笑的谎言罢了,这个消息,只怕比杀了你还要痛苦万倍吧。” 慕容博闻言先是愣住,但很快他双眼徐徐睁大,眼仁飞快变红,像是化作两朵寒火,嘶声道:“你说什么?你从哪知道的这些?你最好说的清楚些!” 黑衣人松开了擒住慕容复的右手,冷冷一笑道:“想知道真相,就到少林寺来找我吧,别忘了把这小子也带上,但我劝你最后小心提防你慕容家的那位祖宗,嘿嘿……哈哈……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啊!” 不理会慕容博难看的脸色,黑衣人来的极快,去的飘忽,纵身而起,已似一抹黑云荡向天边。尒説书网 慕容博原本还想出手拦阻,但招起半途,又落了下来,眼神变得阴晴不定,心中已另有思量:“复国大愿是谎言?还让我小心……慕容龙城?” 他下意识回望了眼天山的方向,此人既然能道破慕容龙城的身份,想来也上过天山。 慕容博心思精明,哪会想不明白其中的关键,念头一转,便已有所猜测。 “莫不是无意中听到了什么?看见了什么?” 他的眼神越来阴,也越来越沉,最后脑海中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四个字。 “慕容龙城!!” 很遗憾,此账号名为“夜雨飘灯”的网文作者已与七月三十一日,因困乏过头,睡得太死,导致错过了补更的时间……麻绳专挑细处断,噩运只找苦命人,这应该是我七月最后一更了,咱们………………下个月见……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279、无相心经,道魔合流 石殿内。 “这是?” 只说魔种招出半途,杀意愈强,可他身畔忽起莫测变化。 耳听嘈杂之言,魔种心神狂震,环顾一瞧,惊愕骇然之余,脚下跨出的一步已是落下。 但就是这看似寻常的一步,他宛如闯进了另一个地方。 一股无形波动蔓延开来,石殿没了,凛冽寒风没了,浩荡山岚俱无,周遭人来人往,小孩老叟,贩夫走卒,切肉的屠户,赶车的马夫,揽客的伙计,还有勾栏瓦肆里花枝招展、莺莺燕燕的姑娘们。 居然转眼来到了一处市集。 太真实了,魔种甚至能嗅到空气中散发的马粪味儿,还有那屠案上的血腥味儿,以及过往女子身上的脂粉气。 再有喝骂声、吵闹声,马嘶驴叫,欢笑争吵,一个比一个鲜活。 天降微雨,青瓦绿柳,高低错落的房檐间飘来阵阵烟火气。 一处江南水乡,繁华市集。 “精神大法!” 感受着丝丝雨霏落在脸颊上的沁凉寒意,魔种不由一惊,他肉身虽说不坏,但归根到底是从逍遥子体内分割出的意识,神念正是最薄弱的地方;况且这幻象之强已能影响人的五感六识,难辨真假,分明是练出了气候…… “嗯?” 他很快又发现了一件极为可怕的事情,低眼一瞧,自己现在穿的已非如雪白衫,而是成了破衣烂衫,借着地上沁着水色的石板瞧去,人也蓬头垢面,变成了一个脏臭枯瘦的乞丐。 不但如此,魔种蓦的发觉脑海中凭添出诸多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就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面露痛苦悔恨,眼中流出了泪。他想起来了,自己本是世家公子,可惜家道中落,又不学无术,吃喝嫖赌不算,气死爹娘,赌光家业,连妻子都被人赢了去,最后投河自尽,而他如今满身病害,生不如死。 长街微雨,陈拙一袭青衫,肩披乱发,静立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眼神平静的看着他,四目相对,相隔十余丈。 “啊!吾乃真魔,何来悲苦,给我散!” 魔种只觉这种感受太过痛苦,无视周围投来的一双双古怪眼神,面容扭曲嘶吼一声,又往前赶出一步,势要杀陈拙而后快。 以他的实力,莫说十数丈,便是五十丈、百丈之距也能须臾可及,但现在却像隔了天堑鸿沟。 一步踏出,市集倏然不见,周遭火光冲天,杀声四起,到处都是惨叫,到处都是血腥。 魔种头痛欲裂,他记起自己乃是一位关中镖师,可月前有异族屠村灭寨,大肆屠杀汉人,他一家妻儿老小尽数惨遭毒手,为报血海深仇,便纠结了一帮弟兄不眠不休追了四天三夜,才追上这群祸首,可惜势单力薄,又遭埋伏,弟兄死伤殆尽,他自己也身受重伤。 “白燕虎,受死!” 他双眼赤红,浑身传来千刀万剐般的剧痛,仿佛无一处完好,手提断刀,死死看向那火光下的一尊人影,那便是祸首。 只是一抹刀光横过,他眼前天地已在翻转,尸首两分。 “嘶!” 魔种蓦然惊醒,倒吸了一口凉气,仿佛先前真的死过一回。 而他的意识很快又被抽离了一般,身畔一切又都变化。 一座座难以想象的物事拔地而起,四四方方,高低错落,耳边传来轰鸣,一个个样式奇异的铁盒子飞快穿梭在一条条纵横交错的黑色街道上,天空还有巨大的铁鸟飞过,过往的路人穿着超出认知的奇装异服,摇晃着古怪的步伐。 饶是魔种无法无天,可看见这些东西他还是面露骇色。 “这是何处?” 但他说完忽又愣住,再一看自己身旁,妻女相伴,妻子文静貌美,女儿乖巧懂事,自己又刚刚升职,日子愈发美满,但脸上笑容还未来得及维持几息,魔种忽地脸色一变,阴森道:“都给我滚!我魔功盖世,岂会为儿女私情所迷!” 他无视妻女的哭喊,又望向马路对面似笑非笑的陈拙凶狠怒吼道:“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 说罢,提步再赶。 一刹那,天地间的所有一切尽数散作尘烟。 魔种脚下踉跄,眼前种种忽又一变,面前是一张皇榜。 望着榜上的名字,他神情先是茫然,等到身旁众人推搡祝贺,才欣喜若狂起来。 “状元郎?哈哈,我高中了!” 他喜极而泣,神态癫狂,举止放荡,哈哈大笑不知,摇袖蹦跳,又疯又傻,浑似魔怔了一样,待到有人给了一巴掌,这才吃痛回神。 但一旁忽然挤进来一群家丁,将他五花大绑的捆住,抬进了一座府邸中。 这一世他高中状元,金榜题名,风光无限,与当朝公主成亲,却独独忘了家中的糟糠之妻。 只是好景不长,公主便另寻新欢,面首无数,让他成了京城最大的笑话,后身染恶疾,幡然醒悟,回到了当初清贫的家中,再见旧妻,悔恨而终。 又一世,魔种就觉口中涌入一股甘甜,定了定神,才见自己已化作襁褓中的婴儿,只会咿呀学语,眼前是一张熟悉的笑脸,那是个布衣妇人,将他抱在怀中,等喂足了奶水,又哼曲哄弄,眼中尽是怜惜疼爱,亲昵极了。 嗅着那从未闻过,独属于母亲的味道,魔种的心头忽然涌出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儿。 但没等细细感悟,他又心神大动,面前青灯古佛,有一细皮嫩肉的和尚正盘膝打坐,而他自己,居然化作了一曼妙女子,变成了女儿身。 “别以为躲进和尚庙我就找不到你,我告诉你,今天你若不肯还俗娶我,我便杀光这里的和尚。” 她脑海中记忆涌现,看着面前的僧人,只觉万般柔情,千般愁绪涌上心头,爱恨纠缠;她乃魔门圣女,这和尚却是圣僧,二人一见钟情,然又互为敌手,而割舍两分。 如今她来找他,只求个结果。 殿外风雨交加,和尚面露苦笑,道了声“阿弥陀佛”,忽眨眼一笑,一把抓起她,纵身雨中。 二人飞出寺庙,在风雨中痛吻长笑,耳鬓厮磨,放浪形骸,视天下怒骂于无物。 种种感悟,不同的经历,不同的身份,贫贱富贵,生老病死,爱恨离愁,魔种一次又一次挣扎在这无边无垠,无穷无尽的精神幻想中,以诸般截然不同的生命,去感受各异的世界。 直到最后一次,也是他活的最长久的一次,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寻常人家,膝下儿女双全,家境不说殷实,但也温饱无忧,夫妻和睦,儿女孝顺,最后含笑而去。 石殿内。 一切如旧。 殿外又起飞雪,寒风凛冽,雾海翻腾,激起诸般奇幻瑰丽的妙象,或如龙虎竞逐,或如仙鹤振翅,时见巍峨山岳,又见人影走动,楼宇重重,犹如蜃景。 魔种不知不觉,已走到陈拙面前。 从始至终,陈拙从未动过,只是静静旁观,他是那亭前老树,是那灯下古佛,是那湛蓝青天,也是街边老叟,门前小童。 那是他的精神世界,他可为万物。 魔种恍然一震双肩,缓缓睁眼,眼角竟泪痕斑斑,如得圆满,又像无憾。 他虽以本欲而行,但如今便仿佛后天长成,六欲已动,七情已生,知爱恨,明对错,晓时务,大彻大悟。 魔种哑声开口,涩声道:“那些,都是真的么?他呢?” 他问的是逍遥子。 陈拙眼露奇色,轻声道:“他不一直都在伱身边,你可还要杀他?” 魔种闻言恍然般长吸了一口气,脑海中忆起那每一世与他有纠葛的人,或为仇家,或为兄弟,或为夫妻,又或是父子君臣,竟然都是逍遥子。 逍遥子语气忽转复杂道:“唉,如今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便是将这副身体让给你,我亦无怨。” 陈拙眼中多出些许虚弱之色,道:“既是本为一体,何须分出你我,如今天下群雄辈出,指不定冒出几尊不得了的人物,不与之一会,岂不是一大憾事?” “既然如此,多谢!” 逍遥子开口,口中竟冒出两个声音。 陈拙点头一笑,又扫了眼这座石殿,脚下停也不停,飘然掠出了石殿。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280、阴阳同修 缥缈峰,灵鹫宫。 “都给本童姥滚!” 本是盘膝打坐的巫行云不知为何突然心烦意乱起来,睁眼一扫底下众人,拂袖怒喝。 也不知为何,自从半月前缥缈峰经逢变故之后,巫行云便愈发喜怒无常起来,骇的众人噤若寒蝉,战战兢兢,简直如履薄冰。 “怎得这么大火气啊?” 却说巫行云正自无名火起,耳听身旁轻笑,柳眉一竖,已是提掌寻声,掌心白虹掌力“呼”的劈出,宛如一道白色匹练,扭转逶迤,直袭开口之人。 “小辈,你总算回来找死了!”巫行云恨声冷笑,平地一转,身形横挪,身法简直诡异无端,竟是瞬间出现在陈拙身后,抬手一抓,直取后心,“我师父呢?” 可等她一招击中,才觉陈拙居然不闪不躲,含怒之招,想要收手已是迟了。 “嗯?” 巫行云这下怒色顿消,转为惊容,一爪落下,已破开陈拙心胸。 “小子,你……” 她眼中罕见慌张,正想施救,忽又听身后有笑声响起。 “你啊,真不是她,”这笑声听着随意,却糅杂百般,说完语气一低,如自语般接着道:“不过是朵相似的花罢了!” 巫行云扭头瞧去,就见自己先前的位子上陈拙正屈腿懒散而坐,手里拎着一壶酒,还吃着蜜饯果脯,气态狂放悠然。 而她身前,已无身影,不过幻觉。 陈拙瞧着巫行云的那张脸,不知为何,在那精神世界走了一遭,见过诸般悲欢离合,他忽然想要看看眼前人,尽管这并不是他真正想见的那人。 但听到陈拙的这番话,巫行云心中刚刚下去的无名火又窜了上来。 “伱说我像谁?” 陈拙眼神澈净,毫不遮掩,呲牙笑道:“像我的妻子!” 巫行云脸色瞬间阴沉道:“小子,你敢戏弄我?你才几岁,你莫不是以为自己功力深厚就能如此放肆?” 她死死瞧着陈拙双眼,见其不想说谎,面上已有古怪变化。 陈拙却不想再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缠,而是说道:“你师父的身上的变故我已经摆平了,他眼下应该要闭关一些时候,届时再现,功力只怕登峰造极,接近此间极致,你无须担心。” 巫行云闻言神情略有缓和,冷哼道:“那便好,无崖子已去寻找‘玉玲珑’了,只要再得龙珠,他的功力定然也会大进,哼,到时候那慕容龙城就得死。” 陈拙奇道:“龙珠?那玉玲珑到底是何物啊?” 巫行云冷冷看了眼他,一把夺过酒壶,红唇轻启,仰脖一饮,待吞下一注酒浆,才掩袖一拭嘴角,慢条斯理地道:“那龙珠来历神秘,非是现实所有之物,而是凭精神之念凝为实质所成的奇宝,可内储精元,为我师父自天山深处意外所得,其内藏有一股精纯生机,有起死回生之效,若能驾驭,也能增进功力……此物原本留作我‘逍遥派’掌门至宝,但我三人当初一番争抢,此物便下落不明。” “内储精元?” 陈拙听的沉默了下来。 联想到石殿内留字的陈姓人,他有些肯定了心中的猜测。 嚼了颗蜜饯,陈拙突然笑道:“我也要走了,如今布局已成,七十二幅宝图皆为人所得,白日飞升之秘也该揭开真相了,此去必有一场震古烁今之战在等我,终于可以尽情尽兴了。” 他苦等多时,为的就是这一天。 巫行云喝酒的手一顿,淡淡道:“所以今日来此,是为道别?” 陈拙道:“也是为了助你一臂之力;所谓孤阴不长,孤阳不生,我练纯阳,你逆行极阴,你我所练之功虽各为极端,但同根同源,我便助你再破一层,阴中生阳,水中生火,免了返老还童之苦。” 巫行云忽咬牙道:“我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你快滚!” 陈拙扬扬眉,平静道:“如今大战在即,逍遥子与无崖子虽各得气候奇遇,但恐怕也无暇他顾,何况你得了《山字经》,正是水到渠成的时候,也能多一些自保之力。” 他话说一半,蓦然舌绽春雷,目放精光,口吐一字:“定!” 刹那间,周遭一切,尽归寂然,死寂无声。 巫行云猝不及防,只觉一股精神奇力加诸己身,空气立时如寒冰凝结,将她冰封其中,难以挣脱。 陈拙双掌一引,掌心立有一股吸力将其隔空摄到面前。 只等巫行云挣脱束缚,双掌已与陈拙掌心相合。 “抱元守一,意沉丹田!” 陈拙两手连连滑动,当空画圆推拨,只将巫行云手上劲力尽数化去,任其怒睁双眼,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那《九阳神功》我已参悟大半,依我所见,第九幅壁画仍未至极限,其上另有一重,可假称为‘十阳’之境,究竟如何,我亦无法想象;今日你我阴阳同修,且看看能否窥其精妙,再上一层楼。” “小子,白日飞升之秘焉能没有本童姥一份,来吧!”巫行云闻言也是心神一凛,沉吟数息,两手一平,合上了双眼。 一时间,二人气机已在无形中勾连。 陈拙精修精神大法,心灵传感,只一动念,已与巫行云神念相交,无需开口,心中所念皆已为对方所知,而巫行云亦是如此。 此法之妙,就像和当年与令东来“天人交感”一般,看似双身,然意识交融,彼此武道理念亦是水乳交融,合为一体,感起所想,知其所念,两相互补,万般皆通。 巫行云只觉眼中天地有了不同寻常的变化,这并非是流于形的认知,而是陈拙对这世间万物的认知,道与理,与她截然不同的想法,武学理念,妙参天理,得尽奇妙。 刹那,就仿佛如饮甘霖,巫行云心灵境界已在不停提升,同时她面上互有异样,脸颊一红,二人如今神念相交,难分彼此,可谓一切种种从无隐藏,实在是满身的不自在。 “收心!” 反观陈拙,发觉巫行云心绪不稳,不由叱喝一声,浑身气机更在不停攀升,初时微弱,然后渐强,而后浩瀚雄浑,至阳至刚,肉身只似化作一尊炽热火炉,体内气血如柴,真气如火,层层拔高。 巫行云忙收敛心绪,心领神会,体内至阴之气霎时随之而动,以掌传功,徐徐渡入陈拙体内。 但见两股极端之气相遇,非但未有半点排斥,反而如那磁石相吸,阴阳相济,宛如火借风势,浪借水势,陈拙体内的纯阳真气登时再拔一截。 反观巫行云,得陈拙体内真气滋养,体内极阴之气立时随之变动,催之极致,犹如枯木逢春,前所未有的畅快。 而在二人周身之外,但见一阴一阳两股极端可怕的真气正自纠缠,一青一赤,两气流转交融竟将二人的身体缓缓托起到半空,轻旋慢转,二气盘绕,不过几息竟织出了一颗大茧,将两人裹于其中……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281、九阴九阳 秋去冬来,时如走马,一瞬而已。 转眼又是一年岁末,江湖之中,风起云涌,少林寺得“无极仙丹”之秘,携江湖各派高手,以丐帮为首,搜罗天下诸般奇花异草,欲要合力炼制仙丹。 非但如此,更有人放言,一众得宝图之人,亦要齐聚少林,共享白日飞升之秘。 消息传出,江湖黑白两道高手尽皆闻风而至,便是契丹、吐蕃也有高手潜入中原,好手尽出,可谓迎来千年不逢的武林盛事。 与此同时并州风峪沟太山之中,有一柴夫亲眼得见一座老墓中爬出个面如病鬼蜡黄脸的瘦汉,身披残破甲胄,肩扛一锈迹斑斑的铁槊,猿臂长身,发如蒿草,形如野人。 传闻此人奔走如雷,动行如风,擒猛虎为骑,吼声可引天崩,如妖如鬼。 还有少华山上,有道门真修曾撞见一邋遢老道倒骑毛驴悠然下山,背负木剑,似睡似醒,嘴里悠悠放声,念的乃是“扶摇子”的《蛰龙功》,与那画中的陈抟老祖极为相似。 大理国内,一座无名小庙中,某一日亦有通天剑意遥指中原。 八方云动。 灵鹫宫内。 一众侍女门徒皆神色凝重,持剑以待,既是守着天山,无人可入,也守着灵鹫宫,无人可出,全都如临大敌,紧紧盯着那颗浮于半空的大茧。 那大茧非是实质,其外赤青二气盘绕交旋,前些时候还泾渭分明,可辨两色,但随着时日流逝,已有相融的架势,好比水乳交融,转为一片晦暗,混沌不明,难窥其中玄妙,只能隐隐瞧见两道身影盘空而坐,抵掌而悬。 两气之中,巫行云如今只觉身陷非凡妙境,置身一片浩瀚无边的汪洋字海中。 一枚枚明灭闪烁的字迹从陈拙体内涌出,有的像星辰般点缀于虚空,有的则像洪流大浪般奔腾,有的像风,有的像花,有的在她脚底流淌,像是弯弯小河,还有风雨雷电,山川草木…… 太多了,浩若烟海, 这些字痕,时暗时明,时大时小,神妙无穷;有的竟还拼凑成一句句玄妙道理,聚合之下,融成一篇篇奇功妙法 太玄妙了。 饶是“逍遥派”底蕴不俗,但目睹这般远超世俗的底蕴,巫行云还是难免震撼失神。 这些武功她全都闻所未闻。 不对,有熟悉的。 《天山折梅手》、《天山六阳掌》,再有一门门收于“灵鹫宫”的绝学手段,如今都被一一拆解开来,化作一枚枚小字,融入了这片无量字海中,看似尽数消散,但这些道理居然与陈拙过往所学不住相融拼凑,另行衍生,取尽了精髓。 这是陈拙的精神海,也是他神念意识的实质显化,更是他过往毕生所学,对武道感悟的极致体现,对这天地万物的明悟感受。 巫行云瞧得好奇,然后不着痕迹的瞟了眼面前的陈拙,脸颊莫名一烫。 一个人能将自己所有尽数展现在另一个人的面前,无疑能说明很多东西。 她眼神忽动,伸手一捞,自半空攫取了一段字迹。 “惊艳一枪!” 原来是一门奇功的开篇。 巫行云瞬间心领神会,无需多看,心中已有了对这门武功的精深领悟。尒説书网 感觉新鲜好奇,她眸光一动,抬手再招,只是轻一触碰,那字痕忽然扭曲一变,化作一曼妙女子的虚影,挥拳走招,乃是一门名叫《内家拳》的粗浅功夫。 但拳脚虽说普通,可除了穿着有异,竟与巫行云生的一模一样。 巫行云顿时愣住。 “古玉。” 她呢喃出这个名字,花容一改,愣了许久,最后深深看了眼陈拙,眼神复杂至极。 随后心神一收,望着眼前人缓缓合上眸子,体内亦是飞出一枚枚明灭变幻的字迹,浮于二人之间,化作一篇奇功。 《阳关童姥神功》。 只这功法一出,忽见陈拙大袖一挥,一枚枚金色字痕凭空显现,犹如金色光幕般与之遥相对应,正是《九阳神功》。 两篇奇功妙法彼此呼应,陈拙双眼未睁,双手却在凌空摘取,手指连连虚点,立见其中的字痕交错互补,相互成就。 时不时还有一枚枚字迹从各处飞来,融入其中,连巫行云也出手点拨,将自己的感悟打入《九阳神功》之中。 两篇本是残损有缺的功法,立时飞快补全。 那功法每补全一分,二人的气势便强上一分。 巫行云感悟越多,心中越是欢喜,这种欢喜非是源于肉体,而是来自精神,有种拨开云雾见青天的奇异感受。 两人神念纠缠,心念想通,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巫行云似有所感,忽抬手一指,《阳关童姥神功》瞬间变更为《九阴神功》。 也不知过去多久,直至两篇奇功妙法彻底互补相融,难分彼此,二人神念的交融也在这一刻攀升至顶点,只似合为一体,化作一个意识。 一种无法言喻的明悟立时涌上心头,化作一种前所未有的愉悦快意。 精神海中更是生出大变,本是虚无之物,由道理投影的一切,竟然变得真实起来;柔风袭面,百花烂漫,阳光明媚,鸟语低鸣;此间草木山石,一切种种,竟然让人生出一种如在现实的错觉,如同有了生机。 二人齐齐睁眼。 见陈拙面露笑意,巫行云竟然一抿薄唇,相视一笑,笑的惊心动魄。 灵鹫宫内。 那一众提剑以对,小心翼翼的众多侍女,就见半空的大茧突然一顿,外裹的二气好似云翻浪涌。 “小心,布阵!” 有人娇叱一声。 正凝重以待,不想狂风骤起,那大茧猝然散开,一团云烟般的浩荡气息如潮汐大浪般涌向四方,迫的众人连连后退。 “童姥,您没事儿吧?” “本座无事。” 巫行云的声音很快响起。 待到尘烟散去。 所有人定睛一瞧,就见那玉榻上只余巫行云一人盘坐不动,一身功力尽数恢复不说,满头白发竟也重复青黑,面颊红润,只似二八少女,当真犹如返老还童了一般。 “那人呢?追!” 见底下人欲要动作,巫行云道:“不必了,让他走吧,我已闭关多久了?” 底下的侍女忙道:“禀童姥,已足足过去四十三天了。” 她定定瞧着外头的鹅毛大雪,眼泊轻颤,面颊不可察的一红,接着不知想到了什么,嘴里忽然冷声道:“这小贼,哼!” 只是说完眼底又闪过一抹失落,旋即双眼一闭,沉声道:“且去给你们李师叔送去书信,本座不日要亲往‘天涯海阁’一趟……沧海啊,咱们几个是时候做个了断了!” …… 缥缈峰顶,一人独立。 陈拙傲立凌空,迎风沐雪,眸光一动,看了眼灵鹫宫,跟着嘬嘴长吸一口气,立见头顶风云涌动,磅礴寒气被鲸吞入喉。 只消片刻,但见他眼珠外围竟然多出一圈如火赤芒,红光流转,乍一打量,双眼只似两朵于寒风中升腾的烈焰,摄人心魄。 鲸吞了足足三两盏茶的功夫,待他唇齿一闭,眼中红芒大盛,眉心如有赤焰燃起,但凝神再瞧,已化作一朵流云烈火般的古怪红印。 倏尔,风雪一过,顶峰已无人影。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282、再逢扫地僧 少室山下,一场大雪于昨夜子时初降,天明方歇。 如今少林广发“英雄贴”,邀武林同道齐聚少室山,参加“英雄大会”;一是为了商讨如何应对这场浩劫;二是为了稳固江湖局势,找出那幕后之人;三是关乎“无极仙丹”。 盖因这仙丹早已在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下被传的神乎其神,不但可起死回生,还有流言传出服之可长生不老,立地成仙,是故论名头比那白日飞升之秘还要来的吸引人心。 再者江湖各路高手层出不穷,能人辈出,若少林独揽奇宝,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难逃群起而攻之的下场,倒不如与天下人共享,既得时势,又得名声。 天将亮,已有不少人赶到山脚下,等候多时。 这些人从容有之,凝重有之,冷笑有之。 有人须眉上挂着一层厚厚的白霜,挎剑负刀,凶神恶煞;有的则是三教九流的打扮,贩夫走卒,男女老幼,俱皆紧紧盯着上山的路。 各方势力、各路好手也都凝神以待,等候着少林大开山门,以迎众人。 一道小径,曲折逶迤,在皑皑白雪中被衬的似如一条黑蟒。 有人等的不耐,干脆率先登山。 可这谁先谁后也有讲究,面子大的自然不肯落于人后,但眼下时逢武林千年不遇的盛事,想要出头扬名的人比比皆是,那些自藏宝图上得习奇功的人更加不少。 故而“英雄大会”尚未开始,已有人因三言两语不对付,大打出手。 “哎,你还活着啊?” 人堆里。 阿紫正好奇无比的朝外张望,冷不防眼角余光看见个左顾右盼的熟悉面孔,顿时喜上眉梢,凑近了一拍那人肩头。 那人回过头来,非是别人,正是陈拙。 不想他与巫行云神念通贯,阴阳同修的时候,外界已过去一个多月,然后下山转了一圈,又耽搁了一些时候,差点错过了此次大会。 阿紫拽着他,一溜烟的跑出一截,叮嘱道:“那些人大都来路不明,咱们可得小心些。” 当初缥缈峰上,陈拙以神念遮掩自身,莫说是她,就连打过照面的虚竹都不曾窥破真容,眼下只如久别重逢。 陈拙听的失笑,也不挣脱,而是跟在阿紫身后,只似个初出茅庐,少不更事的少年人。 阿紫头也不回地道:“这些日子你都去哪儿了?那小和尚还给你念了好些天的经文呢,说要超度伱早登极乐。” 她无亲无故,丁春秋又已身死,“星宿派”弟子也被各门各派追杀成了过街老鼠,如今再见一起共过患难的陈拙,心里自然免不了亲近。 “在练功!”陈拙道。 阿紫回头狐疑的瞄了他一眼,然后翻了翻眼皮,语带娇蛮地道:“哼,吹牛,就你这细胳膊细腿的,能练出什么功夫,我可告诉你,本小仙已得了一门惊天动地的神功,将来肯定扬名立万。不过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忘了你跟小和尚,到时候我就建个天下第一的门派,让你俩做我的副掌门,咱们三个一起称霸武林,叱咤风云。” 听着阿紫意气风发的话语,瞧着对方那不谙世事,却又昂起下巴的傲气模样,陈拙笑道:“那可得好些年,我听说一门功夫想要小成少说三年五载,想要大成那可得一辈子。” 阿紫认真点头道:“那是自然,天下第一哪有那么好当的,我师父当年那么厉害了也还要天天练功;武功最难得的就是持之以恒,如今我有奇功在手,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 她牵着陈拙的手,绕进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小路,时而东张西望,嘴上复又道:“不过我师父也不算厉害,你是不知道,我之前在天山可看见了真正的绝顶高手,那才叫厉害。” 说完她又神神秘秘地压低声音道:“听说那仙丹能让人功力大增,要是咱们偷几颗尝尝,不就少费些功夫,到时候咱们三个一人一颗。” 这人许是很久没和人说话了,见到陈拙一开口就没完没了。 陈拙轻笑道:“那个小和尚呢?” 阿紫道:“一提起那个木头我就气不打一处来,我让他和我一起练功,他非得回去做和尚,你说是不是傻子一个?不过,嘿嘿,也有好处。” 闲谈着,她领着陈拙左拐右拐,最后到了西北角的一堵老墙前,从积雪底下找到一扇矮门。 “还真有道门,那和尚还算有点良心。” 阿紫喜出望外,撬开了锈迹斑斑的锁头。 此刻英雄大会在即,少林几位首座长老,寺中高手也都聚到了前院,商榷大事,这后院倒是冷清了下来。 二人潜入寺中,一路畅行。 路过“藏经阁”的时候,阿紫心血来潮,带着陈拙又偷偷摸摸的躲了进去。 陈拙问:“咱们不是去偷仙丹么?” 阿紫没好气地道:“哎呀,你怎么这么笨啊,既然是偷,你见过光明正大动手的么?我刚才在山下看见好几拨人马,好像不是中原人士,依我看迟早打起来,咱们静待时机,等到局势混乱再动手不迟。” 陈拙做出一副恍然的模样,说道:“有道理!” 阿紫又翘了翘下颌,眼神四下游走,扫量着书架,一面轻翻,一面随意说道:“趁这个机会,赶紧翻翻看,看能不能再找几本七十二绝技,技多不压身。” “唰!” “唰!” …… 只是他们前脚进来,后脚一阵扫地声忽然不合时宜的响起。 阿紫动作一顿,做贼般的从书缝中四下瞧瞧,可看了又看,这藏经阁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偏偏愣是找不到一个活人。 “见了鬼了,这和尚庙里也有这种邪乎事儿?” 眼瞅着找不见扫地的人,阿紫疑神疑鬼的毛病又犯了,缩了缩瘦窄的双肩,抓着陈拙就要离开。 但恰在此时,那扫地声突然停在了二人的前方。 “阿弥陀佛!” 随着一声佛号响起,阿紫美眸张大,才见那走道间站着一个青衣僧人,身形高瘦,手杵笤帚,一面将弄乱的经书扫回原位,一面抬眼看了看二人。 “好大的造化,数月不见,这位小姑娘竟然得了逍遥派的《逍遥御风》,还能练出几分气候,真是武学奇才。” 见被一眼看穿根底,阿紫满眼警惕,后退数步。 哪想老和尚眸光一转,径直看向陈拙,白眉渐渐皱起,眼露惊奇,然后赞叹道:“施主果有过人之处,我当初便觉你已发现了我的存在,但我观你年纪不足双十,只以为是哪位故人培养的弟子;然今日再见,施主你看似未有变化,但体内气息却如日中天,雄浑霸烈,至刚至阳,着实前所未见。” 陈拙立在原地,背对阿紫,眼中赤芒流转,手里翻着一本经书,漫不经心地道:“和尚,既然你有意避世不出,何不一直避下去啊?莫非也惦记那白日飞升之秘?” 他开口无声,却是以神念传声,旁人不可耳闻。 “什么白日飞升,和尚我只想会会故友,试试后起之秀。”青衣和尚眼中神华渐凝,深深看了眼陈拙,“唉,俗世肉眼,难有看清本质之人。自秦皇汉武之初,历朝历代总有不乏追求长生不老的人,可世上焉有真正的长生不老?至于白日飞升,依老僧所见,大抵是超脱此间的方法吧。” 陈拙眼露奇色,多看了对方几眼,赞道:“好,总算有人晓我之意了,不知和尚姓甚名谁啊?” 扫地僧一杵扫把,狭眸渐长,不疾不徐地应道:“我在这藏经阁待的有些年头了,名字什么的早就忘了,不过早些年贫僧在江湖上有一法号,唤作‘金台’。” “金台和尚?”陈拙眼神一亮,眸子一眯,沉声道:“好,王不过霸,将不过李,拳不过金,难道你就是逍遥子之后的天下第一人?” (本章完) 。m.yetianlian.info 283、众强齐至 “天下第一……天下第一啊……” 青衣僧呢喃自语,一面漫不经意的摆动着扫帚,一面不住轻声重复着四个字,几绺稀疏的白须无风自动。 “不知施主可知陈姓人啊?” “哦?”陈拙合上了手中的经书,眼中起了不小的兴致,目光灼灼,“你见过?” 扫地僧年纪不小,皮肉焦黄,两腮微陷,少说近百岁之数,与那逍遥三老的年纪很是相近。 他摇头道:“是也不是,昔年家师红云大师驰骋禅林,不逢抗手,佛法武功已达佛我合一之境地,当世除逍遥子再现江湖外,天下无人能敌……唉,可惜啊……” 听这和尚话中有话,陈拙放回了经书,眼神一烁,悠然笑道:“莫不是遇到了那陈姓人?” 扫地僧不悲不喜,自顾自地道:“便在家师以为自己当真无敌江湖的时候,他曾出过一趟远门。此行原本是为了与吐蕃密宗高僧辩论佛法,但哪知他这一去,竟然去了足足三年有多,待回来后,又不言不语,枯坐五载,我也是那时被家师收入门墙,直到恩师圆寂之际,方才对我道出了一段不为人知的隐秘。” 一口气说到这里,金台和尚抬了抬眼皮,望向陈拙:“原来他当年西去之时,曾途经一座无名矮山,时逢隆冬大雪,那山上竟有两人饮酒对弈;此二人来历均是非比寻常,一者乃是个邋遢道人,另一人则是位不见真容的青衣居士。” 陈拙“哦”了一声,细一思忖,心里便联想到了那石殿内的一句话,“与陈抟论道十载”。看来这红云和尚应是闯入了二人论道之所在。 扫地僧复又接道:“我师父瞧得好奇,便忍不住多看了一眼,岂料那二人落子非比寻常,竟有不同凡响之功,只是一眼,家师意识竟仿佛飞入棋局之内,得见天人般的奇景。黑白对弈,本是寻常,但那棋盘之上,双方棋子竟好比战场冲杀,两军对垒,演尽攻守之道,其内如自成天地,山河崩裂,星辰斗转,双方斗的昏天黑地。” 话到这里,金台和尚长出一口气,语气也有了微妙变化,他看着陈拙,继续语气复杂地说道:“我师父虽神入其中,但那二人却不曾理会,故而得遇莫大机缘,有幸旁观此局;这一看,便不知岁月,沉醉其中,饥时饮那二人所携酒水,难辨春秋,不想醒时,道人、居士皆已不见,而外界已过三年。” 阿紫听的巧目圆睁,红唇大张,也忘了逃了,忍不住惊呼道:“你师父莫不是遇到了神仙?” 金台和尚淡淡一笑,感慨道:“是啊,我初闻此秘,也和你一般反应,只当恩师遇到了所谓的‘烂柯棋局’,仙神一流,但实则却是两位不入凡俗的绝世人物在借棋论道;家师旁观之时,已棋至中盘,即便如此也坐忘三年,真不知那二人斗了多久。” 陈拙闻言恍惚了片刻,轻声道:“莫非,那二人之中便有伱口中的陈姓人?” “不错!”金台和尚点头,“据家师所言,那邋遢道人当为‘希夷先生’,而那青衣居士,曾隐约听陈抟老祖唤其为陈居士,只得姓氏,不得其名。” 他说罢,眸光流转,忽然意有所指的道:“不知足下三位以为这陈姓人的手段如何?” “手段再高又能如何,百年前此人或可为当时第一,但百年后孰强孰弱还尚未可知呢……金台,嘿嘿,你果然尚在人世,我还当你早已坐化成一堆骨头了呢。” 乍闻冷声,忽见藏经阁的一处暗角走出个人来。 却是个蓝袍文士,面如冠玉,发如银霜,可见岁数不小,眼角生有不少细纹,身段偏瘦,下颌蓄有一撮山羊胡,上唇留有两抹短髭,面相刻板,一双丹凤眼好似明珠点缀,像是个读了一辈子书的老学究。 “蓝先生,你也要参加英雄大会?”金台和尚道。 那文士冷笑道:“英雄大会?一群下作货色罢了。至于我的来意,和尚你比我清楚,既然有人故意引咱们这群老家伙出世,自然要来一会。另有,我还要算一笔陈年旧债;老夫平生没收过几个弟子,基本上都死了,最得意的那个虽是契丹人,但根骨不俗,禀性不坏,也遵从我命致力于宋辽睦邻修好,算是深得我心,可惜被人杀了,老婆孩子都没活下来。” 话到这里,文士眼透森然杀意,寒声道:“老夫这些年一直在宫内修撰典籍,不问世事,若非白日飞升之秘传出,我才懒得出来;但既然来了,今日若不替我那弟子报仇雪恨,我枉为人师……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动手的就有你少林中人。” 阿紫见局势不对,小心翼翼的躲在一旁,还不忘把陈拙也拽到身后,眼珠子转个不停,机灵古怪,八成在想着脱身之法。 “嘿嘿,小姑娘,你莫不是倾心这少年?不过你可被他骗惨了,这小子身手之高恐怕不下吾等,深藏不露,厉害的很呐……至于那陈姓人,我却是闻所未闻,不过听说陈抟也已现身,尚在人间,真假如何,自有验证的机会。” 又听笑声,但见一面书架前不知何时站了个背影,身穿素色僧衣,却非和尚那般光头,而是留有一头披肩长发,正背对众人,随手翻着经书,不见真容。 这人一现身,无论是金台和尚还是那蓝袍文士全都眼神渐凝。 这僧人也不回头,语气轻巧道:“还有一位也该现身了吧,逍遥子怎得没来啊?听说他走火入魔了?可好啊?” “不劳费心,家师尚安!” 淡淡嗓音响起,众人眼前陡见一抹身影犹如一缕清风落地,凭空一卷,白衫掠动,化作个丰神俊朗的男子。 正是无崖子。 他双袖一拂,瞟了眼陈拙,似觉对方功力精进,不由扬了扬眉,然后眼神直勾勾的看向那长发僧人,不咸不淡地道:“尊驾可是姓段?” 僧人自顾自翻阅着经书,仿佛得其精义,沉迷其中,嘴上回道:“呵呵,我们几个看来也就逍遥子最是了得,自己厉害也就罢了,教出的徒弟还一个比一个厉害;相比之下,那慕容家就差的远了,越活越回去,慕容龙城那老东西,竟然跑到大理把我的坟给劈了。” 此话一出,藏经阁外立时有人冷哼开口道:“你段家不也差不多了,六脉神剑自你之后便再没人练成过,也就仗着‘一阳指’充充脸面。” 话音在外,众人眼中只似凭空多出一团烈火。 但见赤袍如火,一道伟岸身影傲然而立,气势逼人,眼中剑意聚幻,犹若实质。 来者赫然是慕容龙城。 不想那长发僧嘿嘿一乐,语气一改,只似是老顽童般怪笑道:“不凑巧,最近我段家有个小辈已经领悟了‘六脉神剑’,倒是你慕容家只怕要不行了,听说被废了武功,啧啧……”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84、出拳 谈笑间,慕容龙城面无表情,眼中却有两缕剑气霎时夺眶而出,刹那芳华,好似两缕白虹,直射以背向人的长发僧,于昏暗的藏经阁内一闪即逝,照亮众人双眼。 然这剑气看似凌厉很辣,落在长发僧的身上竟犹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转眼不见行迹,所起之功,也只是掀起一片衣角罢了。 但在场众人却都从这长发僧的身上觉察到一股无与伦比的剑意,沛然直上,大有直入青冥,与天比高的架势。 这小小一间藏经阁,竟然藏着两位剑道绝顶的不世强手。 长发僧缓缓转过身来,对适才的剑气丝毫不以为意,只是好奇笑道:“金台和尚,那陈姓人是真是假先且不论,你倒是说说,陈抟与那人论道,谁赢了啊?” 这人面容一露,才见是一张相貌普通,眉眼和善的寻常面孔。 但等把这张脸和那手脚躯干放在一块儿仔细了瞧,这人已然变得不凡。 好一副天成的剑骨。 连陈拙也眼生异色。 此人浑身剑意尽管内敛,可那发丝之上,竟然隐有缕缕剑气垂落,锋芒暗成,犹如沁染上了一层淡淡的毫光,在空中摆荡吞吐,流转伸缩,让人忌惮。 更惊人的是,就连皮肉底下都有莹莹光华透出,若隐若现,如神剑藏锋,欲要出鞘。 简直就像是把自己炼成了一口绝世无双,锋芒无匹的神剑。 扫地僧放下了扫帚,双手合十道:“据家师所言,他醒时那二位皆已不知去向,而棋盘上黑白子看似繁复如星辰,可忽有风霜卷过,白子黑子尽皆随风而逝,最后唯剩半枚黑子落在天元。” “好生了得,竟是赢了陈抟半招!” 蓝袍文士皮笑肉不笑的赞了一句。 慕容龙城眼神一转,忽看向陈拙,冷然道:“看来诸位已是知晓了,这小子便是以那白日飞升之秘引动江湖的幕后之人,不巧,他也姓陈。” “哦?” “呵呵!” “有意思!” “阿弥陀佛!” …… 藏经阁内,仿佛都在等这句话,全都齐刷刷的看向陈拙,眼神意味深长。 阿紫被众人看的浑身不自在,先前被那长发僧说倾心身旁人时还面有羞红之色,但这会儿又茫然不知所措,再看看身旁面容稚嫩的陈拙,有些不太肯相信这脾性温吞的少年会是绝顶强手,而且还是散布那些藏宝图的人。 “放心,没事儿!” 一声轻笑突然落在她耳畔,沉稳有力,清晰极了。 陈拙饶有兴致的跨出两步,走到阿紫身前,一拦众人目光,视线直迎而上。 且说两步跨出,他白皙光洁的眉心猝然有一朵烈焰燃起,转瞬烙印成一枚赤红印记,眼珠外围更有一圈赤金红芒亮起,整个人气息大变,仿佛从人畜无害化作洪水猛兽,一双刀眼微眯一扫,所有人顿感脖颈寒气直冒,整个藏经阁都似严寒了下来。 蓝袍文士脸颊一抽,撮着牙花子,怪声道:“好家伙,这小子练的什么功夫,竟然气归纯阳,成就这等非凡气象!” 陈拙扭头望向那长发僧,稍加打量道:“你既然姓段,大抵就是大理段氏的开国皇帝了吧,段思平?” “倒是你,”他又看向那蓝袍文士,“恕我孤陋寡闻,不曾得悉阁下威名,不过都不要紧,名声什么的,说破大天都是虚的,武林江湖嘛,都不如实力手段来的实在。” 陈拙此刻气态大改,既无收敛,也无温吞,双手背在身后,看似瘦削的身骨却流露着一股难以想象的张狂霸道,黑发无风自动,背后双手则在不住屈伸十指,仿佛随时要握住一般,手心一团晦涩金光时隐时现,如擒大日。 慕容龙城与他交过手,本就心有疑虑,如今见此情形,神情古怪道:“小子,伱该不会真是那什么陈姓人吧?” 在场众人的来历皆有迹可循,唯有陈拙例外,就跟石头里蹦出来的一样,横空出世,怎能让人不怀疑啊。 陈拙负手而立,两腮一鼓,身躯突然一寸寸膨胀起来,嗓音一沉,淡然笑道:“是与不是,你心中不早有决断么;况且此言已无意义,知道你心里想着什么,赢了我,莫说什么奇功绝学,白日飞升,我这条命都是你的……如何,够不够痛快?” 长发僧目光连连闪烁,听的惊奇,看的惊奇,抚掌笑道:“好,就凭此言,你是不是那陈姓人已不重要,不错,老夫正是段思平!” “妙得很!妙得很呐!” 陈拙颔首低语,双手已垂在身侧,身骨拔高的同时,原本冰冷的藏经阁竟然以极快的速度暖和了起来。 看着眼前少年浑身传出噼里啪啦,筋骨易形的清脆声音,宛如平地点了一串炮仗,几人的眼底不觉奇异有之,凝神有之。 无人说话,也无人再开口,各据一方,无形气机已起碰撞。 僵持对峙中,就在气氛逐渐古怪的时候,那木门忽然被人推开一道缝隙,“嘎吱”一声,数道身影闪掠而入,鬼鬼祟祟。 见阁内有人,几人明显一愣,但反应也是奇怪,不退反进。 为首一黑汉狞笑道:“嗯?一群老不死的,还带着俩孩子,竟然敢闯少林藏经阁,识相的把武功秘籍交出来,大爷还能饶你们一条小命,不然,都得死。” 听到这话,阁内的气氛立时缓和了不少。 在场诸位除阿紫以外,不是当世绝顶高手就是盖世强手,看到这么几个不长眼的末流货色,压根懒得搭理。 可看见阿紫手里捧着几本秘籍,几人眼神一亮,立马围了过来。 “待会儿站我身后。” 陈拙双眼从始至终一直都盯着段思平与慕容龙城几人。 这话他是对阿紫说的。 “怎么都不说话?哑巴了!” 这时,那几人已到近前,冷笑中抬手出招,竟然也都是宝图上的功夫,但就在触及到陈拙的刹那,三道身影瞬间无由而燃,一簇火焰自其指尖蹿起,点燃全身。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中,三人七窍吐焰,气血沸腾,踉跄中都来不及倒下,肉身已在半空散作漫天飞灰,与惨叫悉数弥散,只剩三张藏宝图飘然坠地。 好恐怖的至阳真气。 剩下的两个惊骇欲绝,连滚带爬的就往外逃,但从头到尾,压根无人留意他们。 “既然如此,我便献丑了!” 陈拙一眯双眼,两手猛的一握,攥指成拳,两臂运劲而起,右手手心立见一团金色光华明灭一亮,透破指缝,照亮风雪。 “哈哈哈,啊!” 他脚下一踏,右拳势如翻天,向上一掀,悍然出拳。 “轰!” 风雪中。 少林寺众僧正自商榷此番大会事宜,可陡听晴天霹雳一声,一个个脸色大变,忙闻声赶出,待到定睛瞧去,但见那风雪中的藏经阁,整个阁顶,刹那化作漫天齑粉,凭空而散。 两个江湖人士堪堪奔逃而出,满脸惊惧,亡魂皆冒,只是奔出不远,突然顿在原地,神色凝固,经风一吹,立如指间扬沙般散落成尘。 “啊!”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85、现身 “发生了何事?” “啊,那边好像是藏经阁的方向!” “快去看看!” …… 一行少林高僧行色匆匆赶到后院,远远就见藏经阁偌大的阁顶不翼而飞,被生生掀去,看的众人遍体生寒,大惊失色。 非但阁顶不见了,只他们赶来的前后脚功夫,那藏经阁直如饱受数百年风吹日晒,竟在风雪中如燃灰般化作点点尘埃,木石成粉,便是阁内的千百卷藏经也都一一解体,散落在风尘中,化作漫天纸屑。 所有江湖豪雄、各路高手见此一幕,先是失神,而后无不骇然动容,瞠目结舌。 再瞧去,那藏经阁已不翼而飞,片瓦不存,原地只剩下一片黑褐色的地基,像是在皑皑白雪中烙印下一块墨迹,但很快又被霜雪掩去。 藏经阁竟然没了。 忽听有人急声惊呼道:“快看,藏经阁里有人!” 所有人立即转目瞧去,飘散的风尘中,果真现出数道身影。 “可恶,便是你们毁了我少林寺的千年根基?” 有和尚还欲上前质问,但嘴皮子忽一哆嗦,立时面如土色,忙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纷飞的雪幕里,数道身影遥相对峙,看似漫不经心,然其周身之外无不风卷雪涌;更令人心惊肉跳的是,任那风急雪怒,竟难近几人身前三尺。 远远瞧去,风雪尽被迫开在外,纷纷逆流,只似一条条奔腾雪浪,又仿佛白蛟恶蟒,倒冲而回,在长空盘旋,风啸如吼,最后尽数围裹向场中一人。 阿紫看的俏脸煞白,但缩在陈拙身后只感觉被一股奇力包裹,莫说那数道狂冲气劲,便是风雪都难加身,目瞪口呆,差点惊掉下巴。 她浑似不觉此局凶险,兴奋怪叫道:“看不出来你居然这么厉害!” 陈拙笑道:“这才哪到哪儿,人还没到齐呢,有意思的还在后头。” 谈笑间,他望着数道朝自己冲击而来的雪浪,眼皮轻颤,抬手隔空一指,不轻不重地道:“定!” “定”字只一出口,就像一颗石子落入水中,一股无形无质的波动立时以他为源头,荡向四方,又像一层肉眼可见的涟漪,随字而生,席卷虚空。 波动所过之处,风消雪顿,陈拙身外十丈天地,尽归寂然。 “咦,”段思平身陷波动范围,肉身轻轻一震,顿时摆脱寂然之状,一拂面前霜雪,眼中随意略减,凝目沉吟道:“忒是了得,竟然肉身、精神同修?想我纵横江湖这么多年,这等人物还是首见……一言出口,如生神力,可驭万物,嘿嘿,不俗,当真不俗。” 其他人皆乃当世绝顶高手,自然不会被这一指一字所定,但眼神已各有变化。 扫地僧双手合十,立于雪中,看了眼一无所存的藏经阁,幽幽叹道:“千年古刹啊!” 还有人没开口,而是用行动回应。 慕容龙城面对这挑衅之举,面容顿冷,眼神阴沉,右手亦是遥遥点出一指,一道剑气顿作飞泻青芒,横击而出,风雪为之一分为二,宛如一缕长虹横亘于长空,落在他与陈拙之间。 剑气璀璨,可在陈拙面前,陡见一团炽烈如火的血色真气凭空而现,升腾而起,将那剑气悉数接下。 蓝袍文士面上神情凝重,眼里却有不悦,冷笑道:“好个狂妄的小子,莫说你跟那陈姓人有些关系,就算伱是他本尊,今日敢独战吾等,也唯有死路一条,识相的把白日飞升之秘说个明白,不然……” “啊,白日飞升之秘在这个人的身上?” 一石激起千层浪。 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惊闻“白日飞升”之言,那些原本忌讳莫深,只敢旁观的众多江湖高手、武林好手也都面面相觑,蠢蠢欲动起来。 何况这几尊盖世高手早在传闻中故去多年,又无人识得,只是瞧上一眼就被吓退,岂非成了笑话。而且这些人此行便是为了一寻引动江湖的幕后之人,一探白日飞升之秘,如今真相就在眼前,岂能罢手。 各方势力互望一眼,已纷纷动作,暗地里结成包围的阵势。 少林高僧,丐帮长老,一些武林中的中流砥柱也都暗提气息。 “是你!” 乔峰看清陈拙相貌,不免皱眉。 二人虽只有一面之缘,但印象颇深。 “小子,把白日飞升的秘密交出来,嘿嘿,我云中鹤便带你逃出去,如何?” 怪笑声起,但见那庙宇的一角飞檐上,一道鬼魅般的身影凌空而至,动作如飞,身后拖着层层残影,居然得了“缩地成寸”的身法。 “是云中鹤!” 有人开口,其余人顿时不再按耐。 “交出来!” “快交出来!” “交出来就饶你一命!” “快说!” …… 一张张扭曲推挤的面孔在人堆里变得狰狞丑陋起来,各种低沉尖利、急促沙哑的嗓音也都此起彼伏。 金台和尚道:“因果循环,施主你一念之下以那宝图引动俗世众生的私欲贪念,惹出这场浩劫,如今恶果自尝,如能回头,为时未晚。” 陈拙嘿然一笑,指了指扫地僧,看也不看周围的江湖人,笑道:“你这和尚,都修到这等地步了,怎么也喜欢这套说辞,因果循环?呵呵,若真有因果报应,这世上也就不会有那么多的恶人,更不会有那么多的恶事;再说了,东西是我的,给不给不该我说了算么?你们三言两语讲出个由头,就想我双手奉上,哪有那么轻易。” “至于你们……”他转过头,微微一哂,“得了我的好处,练了我的功夫,不感恩戴德也就罢了,也敢在我面前张牙舞爪?” 他忽然抬手一挥,左手五指凌空一搜,那傲立在飞檐上云中鹤顿时脸色一变,惊觉不对的同时纵身而起就要远遁,但双脚甫一离地升空,却悬而不坠,手脚受缚,宛如被一只无形大手抓住,诡异到了极点。 陈拙双目回转,冷淡道:“段延庆在我面前都没蹦跶几下,你算个什么东西。” 云中鹤身悬半空,面露惊恐道:“啊,老大是你杀的……饶……饶命……” “四大恶人?” 遂见陈拙凌空虚抓的左手五指缓缓收紧,那云中鹤求饶声戛然而止,整个身子犹如受到挤压,浑身筋骨爆裂,血箭冲散,随后当空炸成一团血雨。 血腥一散,那些原本围上来的人立马一个寒噤,眼中贪念顷刻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说不出的恐惧和震怖,被吓醒了。 但还有不怕死的。 “那就先陪你们耍耍!” 陈拙淡淡一笑,兀自深吞了一口气,呼啸的风声中,陡听一阵奇诡心跳冒了出来。 “扑通……扑通……”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86、飞虎将军,石像睁眼 “嗯?” 那心跳声由小渐大,初时微不可闻,但很快便回荡在所有人耳边。 待到他们反应过来,才悚然发觉自己的心跳声居然受其牵动,因其引动,与之重叠,心悸非常。 “心跳声有古怪,诸位小心!” 有人急声提醒,可为时已晚。 “嗯!” 忽见影动,一只肉掌来的飘忽,眼花缭乱间已印在了陈拙的胸膛上,掌力绵厚至极。 一人再前,另有两人紧随而至,翻空而来,又是拳腿之功。 出手的乃是少林方丈玄慈,以及另外的玄悲、玄难。 “啊,小心!” 阿紫急呼。 陈拙却是挡也不挡,看也不看。 “砰!” 拳掌腿齐落,陈拙面无表情,看的是那段思平和金台和尚,以及慕容龙城等人。 他脸上升腾起一团赤色,双脚沉稳,衣袂狂动,外力加身,犹若清风拂面,丝毫不损。 “和尚居然也会出手偷袭了,总算比那些只知撞钟念经的聪明多了。” 就在开口的功夫,他是没伤,但那些与他心跳相连的人全都纷纷咳血吐血,如遭重创,变得面无血色,瘫软在地。 而那出手三人,来的快,退的更快,招起招落,已是翻退,落地后踉跄退出十数步,脚下步步生印,还将其他人撞的人仰马翻,滚成一片,无人再进。 陈拙一撤心跳,朝眼中的几人招了招手,口中随意说道:“诸位还不前来一试?” 金台和尚双手合十,低眉垂目念了句佛号,脸上瞧不出喜怒,平淡道:“贫僧自当年得知天下有陈姓人这等存在,便一直心有所愿,想要与之一较高低;实不相瞒,我这拳法就是家师于那棋盘中所悟,后传于我,今日正要一会正主。” “哦,金台这是动战心了?少见,少见呐,不过这人的手段还真是层出不穷,”段思平目光灼灼,越看越觉新鲜,道:“以己心带他心,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么?” 蓝袍文士忽然开口道:“既然要打,就不要连累无辜,咱们去山上打,打个痛快。” 慕容龙城紧紧盯着陈拙,只当这人之前缥缈峰一会不曾尽展全力,眼神已是阴沉的能滴出水来,可他嘴里却不冷不热地抛出两字:“仙丹!” 他想要仙丹。 在场众人,若论资格,焉有比他们还有资格得那仙丹的。 这时,一个小沙弥连滚带爬的跑了进来,对着脸色虚弱的玄慈道:“哎呦,不好了方丈,山下来个了病鬼般的瘦汉,手中拿着一支铁槊,把咱们山门给劈了,厉害的紧呐,扬言要夺‘仙丹’和‘白日飞升’大秘,不然就……” “嘿嘿,好热闹啊,不用浪费口舌了,我自己进来了。” 不等小和尚说完,一声炸雷似的粗犷嗓音猝不及防在场中炸开。这嗓音非是吼声,但沉稳雄厚,只一开口,平地腥风大作,飞沙走石,一些人气息不稳,胆气较弱,立觉头晕目眩,耳膜鼓荡,两腿一软差点没当场趴下,纷纷退向两旁。 在场众人,脸色俱变,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闻声观人,又来强手。 来人“哼”了一声,步履缓慢,只是残破的甲胄窸窣作响,清脆有声,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了进来。 “啊!” 这人初现,突然有不少人瞳孔急缩,面露惊恐,齐刷刷的惊呼出口。盖因他们眼中所见非人,而是一只狰狞血虎,龇牙咧嘴,浑身血腥冲天,从风而至,跃入场中。 但等稳下心神,再忐忑瞧去,才见雪中多了个蜡黄脸的瘦汉,长发如蒿草,面如病鬼,两腮塌陷,瘦弱极了,哪像是什么盖世高手。 这人双臂奇长,一杆铁槊锈迹斑斑,五六尺长,越看越是离奇。 “嗯?是你。”这瘦汉眼如醒狮,似醒非醒,似睡非睡,而且非黑白二色,更像是两颗琥珀,看向慕容龙城的时候突然一亮,然后又皱眉苦思,“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慕容龙城自打此人现身,眼中已流露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惊色,便是连陈拙都不再理会,脸颊筋肉紧绷,嗓音嘶厉道:“你是李存孝?” 李存孝。 若说先前众人还只是惊诧震怖,吃惊于陈拙的手段,那这个名字却让他们全都傻站在原地,茫然了片刻,然后一个个就跟疯了癫了,魔怔了一样。 “李存孝?他是飞虎将军李存孝?他怎么能是李存孝啊!” 一群人就跟活见鬼了一样。 这两百多年前的绝世猛将,比肩西楚霸王的盖世高手,竟然还在人间,还或是的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 李存孝眼神突的一亮,一扫迷惑道:“我记起来了,伱是慕容龙城,鲜卑遗族!” “啊,这人是慕容龙城,那不是慕容家的先祖,昔年创造‘斗转星移’的绝顶高手么?竟然也还活着。” “还有那老僧,适才有人唤他‘金台’,莫不是当年的天下第一人?” “剩下的几位也绝非寻常,来历定然石破天惊。” …… 一群人这下哪还敢起什么觊觎之心,有这几尊人物,莫说他们,就是整个武林所有江湖人加起来,只怕都讨不得好。 “嗯?”而陈拙在看见来人的时候,眼中随意渐渐散去,扫了扫对方那看似精气枯竭,气血衰败的干瘦体魄,倏的呲牙一笑,笑容古怪,“居然通晓‘内家拳’长存不死的续命之法。” 别看这副肉身枯瘦如柴,不见三两肉,但只一动念,恐怕立能精气充盈,筋骨外展,恢复全盛之身。 “还真是意外之喜啊!”陈拙心中暗道。 想他这么多年,自明末清初之后,驰骋八方,当中已记不得多久没有遇到过这般法子了。 不过此人之强,大抵强在肉身,而陈拙并未从其动行中窥到“内家拳”的影子,应是独得续命之法,看来所学不是极端可怕的横练硬功,便是非比寻常的外家功夫。 念及于此,便在所有人不明所以的时候,陈拙两腿一收,已盘坐虚空,周身之外,一层层无形波动已在不停扩散,晦涩莫测,连同阿紫也罩了进去。 二人身形一晃,忽消失原地。 “想逃?” “休走!” 他这一动,其他人立时心绪大动。 可等几人先后追至,才见陈拙已到了一间佛殿内。 这佛殿空空荡荡,只有一尊佛像孤零零的立在其中,非是什么满天神佛,而是一尊僧人的泥像。 达摩祖师。 慕容龙城站在殿外,冷冷道:“小子,现在后悔已是晚了,今天你插翅难逃!” “逃?”陈拙扫了眼神台上的达摩,屈指一弹,指尖立有一滴晶莹血珠滚动着飞了出去,不偏不倚,点在了泥像的眉心,“呵呵……哈哈……醒来!” 他轻轻一笑,笑罢抬手一推,一股奇力霎时降在泥像的身上。 笑声中,乍见那斑驳泥像突然一震身躯,佛眼一亮,竟然睁开了。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87、上山一战 “啊,佛像睁眼了!” 这一声当真非同小可,赶来的江湖高手闻声而惊,人皆面如土色。 此战几乎囊括了大半古往今来两百年的江湖绝顶、天下第一,他们虽无资格入得场中,但却按耐不住激动之色,说什么也要一睹为快。 哪想木门一敞,隔着雪幕,那殿内的一尊泥像竟然一震身躯,灰寂无神,斑驳无光的佛眼中散发出两团奇光,透目而出,俯瞰众生,骇的观者无不头皮发麻,一群和尚齐齐念偈持戒,脸色狂变,差点倒头就拜。 “这是什么手段?” “啊,快退!” …… 一群人无不心胆皆颤,手心见汗,目眦尽裂的看着佛堂内的一切。 陈拙拂袖又打出一团奇力,加诸在泥像身上,轻声道:“菩萨下座!” 四字一落,泥佛睁眼,抖的尘灰簌簌而落,便在所有人口干舌燥,毛骨悚然的注视下,两肩一晃,一步一摇,犹如喝醉酒般真就走下了神台,与陈拙并肩而立。 这尊达摩祖师等身高低,貌为只履西归,持杖赤脚之形,白泥为袍,黄泥为肉,眉眼发青,漆色剥落不少,本是泥胎死物,如今居然活了。 匪夷所思。 “装神弄鬼!”慕容龙城冷哼一声,眼中杀意大盛,右手五指屈弹,射出数道剑气青芒,左手顺势一探,飞身越门,气机森然冷冽,“杀!” “让他杀!” 就在慕容龙城欲要挤进佛殿的同时,陈拙未动,动的是那达摩金身;原本泥塑之躯,没有关节的脖颈猛地一转,佛眼大亮,目光遥遥一落,虚空生电,化作一缕三丈长短的白芒,将那数缕剑气拦截挡下。 佛堂刹那一亮,佛灯俱灭,看着泥像那副半隐半现的可怖怒容,就是慕容龙城也心生忌惮。 正待变招,那泥像双脚未动,身子轻一摇晃,竟诡异闪到近前,死气沉沉的面孔直视慕容龙城,拦其进路。 “滚开!” 慕容龙城脸色骤转阴沉,张口一吐,亦是一声霹雳大喝,掌中剑气凝而不发,化气为刃,斩泥像头颅。 不想眼前数道急影嗖嗖直贯要害而来。 却是那达摩金身手中的木杖,连戳带点,狠辣凌厉不说,招法更是精妙绝伦,后发先至,点人死穴,戳人命门。 慕容龙城浓眉一拧,手中剑气攻势一改,顺势往下斜斜一劈,剑气吞吐,干脆将陈拙和阿紫也罩了进去。 “嗯?” 只是那木仗瞧着脆弱不堪,哪想此刻与这锋芒无匹的气刃相接竟好比金铁精钢,一剑难断。 雷火迸射。 震耳欲聋。 这如何可能? 慕容龙城脸色微变,暗道邪门的同时,达摩金身双足一稳,低眉一改,寂然多年,不曾变化的的慈悲貌已转怒目圆睁,犹若伏魔金刚,佛嘴一开,其内不见口舌,只有黄泥。 “啊!” 但这无血无肉,无息无骨的泥胎,竟在开口间发出一声震天巨吼。 吼声之下,风云色变,殿外积雪轰然暴起,化作滚滚雪浪。 所有人面露痛苦,捂耳的捂耳,倒地的倒地,只觉挨了一记闷棍,脸色涨红,脚下踉跄,宛如猛饮了数坛烈酒,难辨四方,房顶屋瓦纷纷崩碎,惨叫不停。 这吼声非是口舌发出,而是精神意念所发,吼声一出,一圈圈实质般的涟漪自泥像口中吐出,如风旋急涡,将慕容龙城罩在其中。 慕容龙城见状双臂交叠一挡,只觉身前袭来一股排山倒海的沛然奇力,如惊涛怒浪,强如他也只能暂避锋芒,飞身后退。 泥像一吼落罢,一手持木杖杵地,一手指天,在佛殿内绕行起步,眼中神光璀璨更甚,恍惚间那泥塑的身躯竟然隐约泛起一层肉色,如同真的活了过来。 “好家伙,天上地下,唯我独尊么?”一直未曾开口的无崖子见到这般手段,也觉意外,他眯眼审视道:“想不到精神念头强到一定境界竟能令死物转活,如具神通!” 段思平眼中随意尽去,首见凝神道:“确实了得,这等手段,落在凡俗眼中已能算是神仙了。” 他口中说话,背后右手悄然翘起食指,瞧着不伦不类,像极了兰花指,但等指尖一立,一股剑意升腾而起,激荡的满头白发翻飞倒竖,观望之人尽皆连连后退,只觉风霜激面,犹若利剑割过,衣袍绽裂,骇的连滚带爬纷纷后逃。 金台和尚也分开了合十双掌,单掌立在身前,右手半收于袖中,五指一揉,已在握拳,宽大袍袖迎风鼓荡,内力如有风云涌动,龙腾虎跃。 他慢悠悠地对少林众僧开口招呼道:“此战非尔等所能插手,退远些吧。” “呵呵呵……”蓝袍文士两袖轻吐,顿见露出两只苍白泛青的手掌,十指指甲尖利如弯刃,骨节如玉,掌心无纹,分明是手上功夫的绝顶高手,“今日一战,于胜于败,都称得上旷古绝今了。” 无人回他,但那达摩金身站定之后,手中木仗蓦的杵地一敲。 “砰”的一声,佛殿都似震了三震,殿外霜雪立时翻滚聚涌,只在哑然无声一片死寂中,霜雪化龙成虎,飞快成形,围着佛殿游腾扑掠,一时间,龙吟虎啸之声响彻少林。 所有人望着那风雪中的两个庞然大物,眼皮狂跳,头皮发麻,这哪是什么死物泥胎,怕是达摩祖师亲至也就这般手段吧。 慕容龙城冷眼睨着那一龙一虎,又看看殿内风轻云淡的陈拙,突然皮笑肉不笑地问了一句:“飞虎将军以为如何啊?” “呵呵!” 一声沉闷怪笑,兀的冒出,震得屋瓦齐颤。 李存孝肩扛铁槊越众走出,瞧着有些滑稽,那铁槊少说五六尺长短,槊杆粗如碗口,但底下人却是一副皮包骨的模样,远远瞧去像是一只老猴背了根梁柱,怎么瞧怎么邪性。 李存孝那双琥珀般的眼瞳骨碌一转,如猛虎顾盼,扫了一眼慕容龙城,说道:“知道你打什么主意,嘿嘿嘿,当年你不是本太保的对手,如今莫不是还想再试试?” 没理会慕容龙城难看的脸色,李存孝又将目光投向陈拙,再看看他身旁的达摩金身,漫不经意地道:“你虽称雄一世,当过江湖第一,资质也算不俗,但在这天底下‘第一’也是有高低之分的;有的第一,虽达绝顶,但已穷尽毕生之力,耗尽一世之能,而有的绝顶高手走到这一步,是因为此间境界只有绝顶。” 他看的陈拙,说的却是慕容龙城。 仿佛慕容龙城这等天下第一流的人物在其眼中与那江湖上的三流、末流、不入流没什么区别。 说完他还不忘扭头呲牙一笑,嘲讽道:“天下武功,心性高绝者,无不是意图勇猛刚进,以攻而称强,伱自悟《斗转星移》却是以守为先,心机是够了,然武道之心犹有退缩之嫌,看来还在想着当皇帝,既是不纯粹,就算千次万次,你也不是本太保的对手。” 慕容龙城听的眼皮急颤,神情古板僵硬,像是结了层石壳,嗓音冰冷道:“你倒是勇猛精进,可如今几个甲子过去,你肉身已衰,气血已败,当年天下无敌,如今还剩几分力道啊?” 这二人竟是有仇。 三言两语,已剑拔弩张。 “哈哈……”李存孝手中铁槊一杵,嘴里放声大笑,声震长空,惊的天愁地惨,风云色变,只如一尊盖世妖魔,“便是你们齐上,我何惧之有!” 好家伙。 段思平面上神情已变得微妙起来。 怎得一个比一个狂,一个比一个不得了。 陈拙欲要独战众人也就罢了,眼下又冒出个不世狂人,视众人于无物。 蓝袍文士嗤笑道:“就你这副老掉牙的身子骨,还不如回去颐养天年。” 金台和尚眼底精光一亮,说的话也是惊人,淡淡道:“既然这样,那就暂且不言白日飞升是个什么名堂,先一论高下,打个过瘾再说,胜者得之。” 这和尚言语平淡,竟暗藏霸道。 “好,神拳金台,总算有几分当年无敌天下的威势了。”段思平背后食指忽转无名指,闻言不悲不喜道:“善哉,恶哉,一战定之!” 陈拙眼中无波,只是那圈赤芒却瞬间如星火燎原般染透眼泊,如两朵烈焰熊火。 可不曾想,偏偏就在发系千钧之际,少林寺外,几声驴叫竟在这时飘了进来。 别人听没听到不说,但在场几人,面容俱是生变。 又有高人来此。 无崖子双眼一抬,精光爆显,与众人对望一眼,尚未开口,那驴叫已转势上山,还有几声铜铃异响和阵阵高唱道歌的声音。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迳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诸位,且来山上一战!”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88、陈抟 “好修为,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无崖子听着那若有若无,飞入耳中的道歌,白衫一荡,双袖一掀,张口一声清亮长啸,好似白鹤冲天,跃空而起,逐声而去。 不约而同,段思平双手背负,肩未动,脚未动,人却凌空离地,好似神剑飞天,亦是纵出少林,遥射少室山上的一处山巅。 慕容龙城冷冷看了眼陈拙,摇身一转,人已化作一缕急影,赤袍卷动,仿佛一团烈火飘出了少林。 金台和尚面朝李存孝,又望向陈拙,举手相邀道:“请!” 话甫落,他率先动作,步伐起落看着舒缓,但只是一步,人已踏入风雪,越过庙墙,跨出了少林。 蓝袍文士紧随其后,身形腾挪犹如鬼魅,走转间尽是层层虚影紧随,灵巧多变,诡异无端。 李存孝看着一个个已开始较劲的几人,咧了咧嘴,更是干脆,双腿蠕动一鼓,筋肉虬结,变得好生粗壮,脚边碎石都在不停震颤。 旋即往下徐徐一蹲,只听“哈”的一声狂笑,平地一声惊雷,这人已消失不见,原地只留下个径阔丈许的大坑,半空中一道身影肩扛铁槊,手脚滑动,只如野兽般蹦起十余丈高,如山魈跃涧,腾飞而走。 落地后,“轰”的又是一声,跺足而起,再跃高空,强横的简直不似血肉之躯。 陈拙眯眼一扫几人,忽然回手一指,指尖透出一缕光华,落入阿紫眉心。 阿紫原本尚在失神,但光华一落,她立觉头脑一涨,脑海中凭空多出不少东西。 “呵呵,可要躲好了,看看能不能趁机夺几颗仙丹,抢不到也不打紧,改天我教你几门功夫,保准你迟早有一天能称霸江湖。” 陈拙说完眨眨眼,笑吟吟的再一拂袖,立见一团急风裹着霜雪飘入佛殿,将阿紫卷入其中,而后又打着急旋飘了出去,所过之处,那些拦路之人就像是陀螺般东倒西歪,被掀的人仰马翻。 待到阿紫被送出老远,一旁的达摩金身倏然动作,木杖隔空一点,殿外霜雪所化的龙虎立时自外探进头颅,尽皆俯首。 陈拙往前迈出一步,立于虎头之上。 达摩金身与他气机相连,齐齐动作,傲立龙首之上。 虎啸龙吟中,两兽拧身摆尾,犹如活物,直追那破空而去的数道身影 看着接连远去的一众江湖绝顶,乔峰虎目泛亮,心中无比渴望。 这一战,只怕前无古人,也后无来者了,可惜凭他如今的实力,对上这等绝俗强手尚有勉强,但也不是毫无机会;他已得“千一”之势,又得异人传授《先天无上罡气》,攻守已近极致,近些时候一身实力更是水涨船高,进境可谓一日千里,若再多些时候,此战必有他一席之地。 少林方丈玄慈见其出神远望,不由开解道:“乔帮主,切莫灰心,此等人物虽已非世俗所能揣测,但你天资高绝,根骨不凡,将来必能与之争锋。” 适才的动荡中,也唯有乔峰毫发无损,傲立当场。 闻言沉声道:“乔某并不是灰心,而是遗憾未能早生些时候,与这些风华绝代的天骄奇才一较高下,不过,会有机会的。” “动手!” 值此时,众强已去,风波另起,一道喊杀声冷不防自人堆里响起。 霎时间数十道身影暴起发难,眼露凶光,对着身旁一众江湖好手陡出杀招,刀光剑影中,众人还未从震撼中回神,猝不及防,已重伤倒地,毙命当场,惨叫声此起彼伏,血光晃眼。 却是“西夏一品堂”的高手,连同吐蕃密宗的好手,皆为争抢“仙丹”而来。 “杀啊!” “快去找仙丹!” “杀!” …… 混战厮杀,腥风再起。 千年古刹,立遭血染。 …… 峰峦起伏,飞雪弥天。 “老道休走!” 群山沟壑间,乍听一声长啸自远处传来,激的群山悚寂,百兽蛰伏;然那啸声响起的同时,一人已遁空而至,如飞鸟盘旋,来势如箭,宛若白云清风,若非要借力换气,简直堪比御空而行。 这人前脚现身,其后数道身影紧追而至,眨眼已与之并行,皆不愿落于人后。 放眼看去,或有人飞逐如流星掣电;或有人大步狂奔,翻山越岭,如履平地;或有人骑龙坐虎,扑掠游腾,惊世骇俗。 一行人仿佛以俗世人间,山河湖海为擂,尽情驰骋,欲要一战。 慕容龙城横身腾掠,贴地而飞,赤袍如火云遮空,威势十足。 他嘴上冷淡道:“小子,我还当伱不敢跟上来。” 陈拙听的无奈,这厮还真够小心眼的,不光要争手上功夫,唇枪舌剑也不能落下,他坐在冰虎背上,身畔罡风倒流,山川倒走,开口平淡回道:“你若真有能耐,也就不会在这儿做口舌之争,缥缈峰上你那一退,已再无胜机,今日必败无疑。” 他嘴上如是说道,但心里却另想一事,先前那人所唱的道歌可是不太寻常啊,十有八九与那位陈姓人有关。 眸光一凝,极目处的风雪中,一头毛驴正蹦跶的飞快。 着实是快,而且非同一般的快。 那毛驴毛色驳杂,四蹄却是雪白,一边走一边叫,驴叫刺耳,就像故意牵引他们一样,而且“嗯啊”腔调起伏婉转,越听越怪,就好像贼兮兮的贱笑,让人脸黑。 驴背上,一邋遢道人侧身而坐,背负一柄无鞘木剑;那木剑也是不同一般,木面略黑,竟是雷击木,手里还拿着截翠绿竹竿,竿头悬着根草绳,绳上缀着颗老参,就挂在杂毛驴的面前,晃晃悠悠的,偏偏差了几寸。 但见那杂毛驴四蹄划动如飞,伸着脖子,不停去啃面前的老参,可死活就是碰不着,越跑越快,简直就是踏雪无痕,追风逐电。 许是被无崖子的长啸所惊,忽见毛驴一甩驴尾,这屁股后面竟然飞出一坨驴粪,被那驴尾一抽,立马劈头盖脸的朝几人飞来。 如此邪门的一幕,便是段思平、金台和尚也都眉角抽搐,脸色一黑。 蓝袍文士哪还有老学究的气态,瞧着那驴粪,不由没好气的啐了一口,阴沉怪笑道:“他娘的,这杂毛驴莫不是通了人性,怎得叫声越听越像是在笑话咱们……嘿,你们瞧,这畜生还回头朝咱们龇牙咧嘴,挤眉弄眼的……狗东西,老子今天非得把它剁了不可。” 那老道动也不动,似睡非睡,手持竹竿,正打着盹儿,不想毛驴眼见咬不中老参,突然扭头朝其吐了口唾沫,再一甩屁股,竟将老道甩了下来,一溜烟的钻进了山间,没了踪影,留下一串气哼哼的怪叫。 这下连陈拙都有些傻眼。 难道真通灵智了不成? 老道士飘然而落,终是止步,两手往外一撑,打了个哈欠,然后一擦脸上的口水,苦笑摇头,再一望众人,作揖道:“无量寿福,贫道扶摇子,见过诸位!” 来者竟是陈抟老祖。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89、快成精的驴子 “扶摇子?你就是陈抟?” 慕容龙城仔细打量着面前其貌不扬的邋遢老道,眼底有过思量之色。 按理来说,他当年无敌天下之际,此人尚在人间,可惜一直只闻其名,不见其人,被传的神乎其神,始终未能一会。 老道道袍古旧破烂,看着邋遢,然面容红润若婴儿,鹤发高冠,形貌清癯,袖中一截玉柄拂尘绕于腕间,一双眸子澈净分明,宛若及冠少年,端是有种难以形容的绝俗之貌,往那一站,风雪荡过,只似随时要飞离人间一般。 陈抟淡淡一笑:“慕容居士昔年威震天下,睥睨江湖,何等的不可一世,自然不会识得我这么个闲云野鹤的老道,但我却见过你。” “哦?”慕容龙城闻言眯眼,“何时?何处?” 陈抟手握拂尘,叹道:“正是阁下当年为了掀起宋辽争端,化身易容,入契丹为官之际;贫道那时为了追那头野驴,遍寻天下,凑巧正在大辽境内。” 慕容龙城脸色不变,语气也是冷漠,哼道:“一派胡言,本尊从未有过什么大辽为官。” 陈抟摇头道:“我非但在辽国见过慕容居士,吐蕃也曾见过,你那时化身天竺僧人,被吐蕃皇室奉为上宾,但后来却暗地里夺了‘黑教’的《七字真言咒》,又窃了‘金刚宗’一门号称可得龙象大力的护法神功,再密谋了几件大事,惹得各教动荡,厮杀不断,妄想以此将矛头引向中原,只是最后遇敌而退,此事方才作罢。” 他眸光一转,望向几人。 只是不等开口,段思平已顶着一副阴晴不定的脸色,转头看着慕容龙城皮笑肉不笑地道:“伱就是当年那个窃我段氏《枯荣禅功》、《一阳指》,行刺我段氏皇族子孙的妖僧?我说呢,吐蕃何时出过这等人物;当年我寻着踪迹追至吐蕃,本想大开杀戒,可那几教早已斗得元气大伤,心觉有异,方才一止杀心,暗中探得天竺僧人的存在,只可惜你倒是躲得快。” 慕容龙城仍是脸不红心不跳,也不回应,只是直勾勾的看向陈抟。 事实上他心中也觉讶异,这些事情本是人不知,鬼不觉,自认隐藏的极好,不想竟全然落入旁人眼中。 慕容龙城冷漠道:“追一头野驴能追到大辽、吐蕃?都说你练就了一门睡觉的功夫,我看是睡傻了脑子。” “嘿嘿,不凑巧,本太保当年就见那头杂毛驴。”李存孝语出惊人,似笑非笑,言语也不像作假,“说不定论岁数,那头驴活的比你还长。” 慕容龙城脸色阴沉的像能滴出水来,如今他已成众矢之的,全赖陈抟的三言两语。 陈抟丝毫不在意对方的目光,道:“那头毛驴来历有些不太一般,据说是那八仙之一张果老的坐骑,叫什么‘万里独行,踏雪追云’比千里驹、汗血马还要罕见。” 蓝袍文士不冷不热道:“再罕见也是头畜生,难道还能成精不成。” 陈抟淡笑道:“实不相瞒,那驴子已通了灵智,非但如此,还练就了武功,铜皮铁骨,刀枪不入,不然老道我也不会耗费数十载岁月去寻它。” 风雪渐大,几人看似一面漫无目的的谈论着,一面脚下挪步,变幻身位,气息暗提。 蓝袍文士面上笑容一僵,嗤笑声更重:“嘿,吹吧你就,再吹几口,那畜生保准比我们还厉害,干脆让它白日飞升得了。” 陈抟却极为认真地道:“老道绝非虚言,那驴子当年自张果老之后又经吕洞宾喂养了些年头;据说吞了不少天材地宝、灵丹妙药,本该一命呜呼,不想遇到位异人,那异人不但以精神念头引其开了灵智,还传了一门极为神异的《内家拳》,以吞劲之法将那磅礴药力尽数化于精气血肉之中;是故,那驴子只以天材地宝为食,以天地之精长存于世,算下来,说不准离成精真就不远了。” “陈姓人?” 一直沉默不语的金台和尚缓缓抬起双眼。 陈抟点头道:“不错,正是陈姓人,昔年也是从此人口中老道才得知了这头驴子的存在,只是数百年的光阴岁月,这驴子早已灵智大开,不但肉身强横绝伦,还成就了一身非凡内力,曾跑到西方被一群土著奉为邪魔,引来无数信徒日夜叩拜,差点当了皇帝。” 陈拙起初只是暗蓄精气神,只待大战,但哪想这陈抟越说越邪乎,尤其是扯到“陈姓人”三个字,他不禁嘴角一抽,一头驴,还差点当了皇帝? 而且陈抟提及陈姓人时,还似有似无的看了他一眼,眼神意味深长。 不只是陈拙,其余几人的眼神也渐渐古怪起来,那模样就像看见黄狗飞上了天,青天白日见了鬼。 这是个妖精啊。 李存孝突然有些不自在的缩了缩双肩,呲牙笑道:“好说,本太保这一身功夫也与那异人有些关系,不过么,我若见他,只会一较高低,看看是否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还有……” 他嘴角一咧,越咧越大,面上笑容也是化作狂笑癫笑,满头蒿草般的焦黄长发轰然爆散开来,如长蛇乱舞,体内爆发出一股恐怖的气机,犹如实质,仿佛一团血雾自他毛孔皮肉中钻了出来,包裹铁槊,蔓延全身。 “磨磨蹭蹭,别废话了,我已经忍不住了!” 他一双猩红的眼珠子在眼窝里骨碌一转,手中铁槊抡圆一挥,化作一道匹练,风雪中只似凭空多出一轮血色圆月,将所有人都罩了进去。 呜! 刺耳的风啸回荡开来。 所有人早已等待多时,闪避的瞬间齐齐动手。 “哼!” 慕容龙城飞身一撤,杀机陡起,腾空挪转的刹那,他周身之外,层层剑气无形而生,犹如长河大浪,盘旋而转,剑射八方,将所有人笼罩其中。 攻守兼备的同时,他看似无差别出招,然闪身一转,竟已到陈拙面前,剑指隔空连点,来的突然。 “小子,受死!” 缕缕剑气直逼陈拙。 段思平原本还想先找慕容龙城一了仇怨,但眼前一花,已猛的多出个人来,正是那蓝袍文士。 金台和尚口宣佛号,双足一稳,以韦陀降魔之势,大手一擒一探,竟然抓住了李存孝手中那杆搅动风云,石破天惊铁槊,浑身真气暴乱,青衣鼓荡,面上筋络根根浮出。 僵持间,二人只如两只蛮牛般撞向远处,轰的一声,竟撞进了一面山壁,所过之处摧枯拉朽,皆如纸糊,只剩下李存孝那疯魔般的狂笑传出。 陈抟却是一抖拂尘,不见如何动作,背上黑漆漆的木剑无由而震,“嗖”的破空飞离,如流星般斩向远方雪幕。 那木剑去势惊人,隐有风雷之声。 “轰!” 陡听雪幕深处传来一声惊雷般的炸响,木剑折返而回,盘旋于陈抟身前两尺,飞旋不坠。 “雷击剑?好剑!”飞雪中,一道身影大步流星而来,然那开口之声却尽显邪异,竟是一轻一沉,分出两个声音,“好的很,终是赶上了,贫道逍遥子,领教道门先贤之招,请!!” 至此,天下高手齐至。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90、武道气象,神我合一 且说慕容龙城剑指急出。 陈拙眼皮轻抬,动也不动,身旁的达摩金身倏然一震,手中木杖戳进风雪,只一搅动,立见霜雪成盾,将那缕缕剑气尽数拦下。 木杖一提,一龙一虎紧跟动作,虎啸震山,龙吟惊天,与达摩金身气机相随,直扑慕容龙城。龙虎盘旋,两股极端气机瞬间将其卷进其中,腾空升起数丈,在空中炸开。 值此空档,陈拙扫了眼几方恶战,突然眼神怪异的瞧向不远处,但见无崖子遇到件怪事儿,他也遇到了对手,那对手非是活人,而是只半道窜出来的毛驴。 人都是拦路猛虎,这却是拦路驴。 毛驴嘴里衔着适才陈抟垂钓的那颗老参,“嗯啊”之声一变,在无崖子诡异的眼神中人立而起,吐了口唾沫。 这是真要成精了。 半空,慕容龙城披发而落,丝毫不伤。 他盯着陈拙面无表情,一面朝另一边走去,一面轻声道:“小子,不管你是谁,此役你我若是联手,这天下我分你一半,咱们共享。” 眼下少林寺内,西夏、吐蕃、大辽,三国高手皆有,且都非寻常人物,若能借此机会达成同盟,便可瓜分大宋,届时天下大乱,他也可趁势而起,千载难逢的机会。 “不妨告诉伱,我布局多年,可不单单只有慕容家这一支,还收过几个弟子,开宗立派,封侯拜将,如今宋、辽、吐蕃、西夏,皆有我的耳目暗桩,差的不过是个时机罢了,只待振臂一呼,即可裂土称王。” 陈拙同样朝着另一头走去,没有说话,已算回答。 慕容龙城脸上不见喜怒,但他抬脚迈足,每步落下,身上的气势便强上一筹,原本轻盈的身法渐渐变得沉重迟缓,挺拔的身姿肉眼可见魁梧了起来,虎背熊腰,一股极端可怖的压迫感悄然弥散开来。 居然还精通肉身之能。 陈拙看的目光灼灼,奇道:“难道,这就是陈抟所说的那门‘金刚宗’护法神功?” “是啊!”慕容龙城舒展着拳脚,回应的很是漫不经心,但他下一刻陡然暴起发难,闪身一动,竟直接越过了达摩金身,一只大手当空扣下,狞笑开口,“那你就去死吧!” 电光火石间,陈拙只似猝不及防,眼前一花,狂风扑面,已被慕容龙城提着脑袋飞奔数步,重重按在了一堵山壁上,整个身体都嵌了进去。 “本尊苦心孤诣这么多年,你真当我只有那点实力?” 慕容龙城如今杀气狂飙,不知是恨是怒,亦或是狂笑,面容几乎扭曲。 只是他笑声未止,扣着的那张面容上突然响起话语,平静至极,“好,这样才够意思……呵呵……哈哈哈!” 但笑声一起,那份平静瞬间支离破碎,化作狂笑。 身后忽来劲风,慕容龙城神情微变,一撤右手,缩身而退,避过了达摩金身的攻势,凝重惊疑的看向那嵌在石壁中的身影。 陈拙浑身皮肉洋溢着一层淡淡的赤色真气,双眼赤芒升腾,仿佛两朵熊火。 他浑身丝毫未损,手脚一震,已从山壁中挤了出来,一股滚烫气息宛如火炉般扩散溢出,那漫天风雪只到陈拙头顶,不及两尺悉数蒸发一空,消失无踪。 “你这是什么功夫?”慕容龙城道。 陈拙双脚虚悬,足尖点地,不见动作,身体已直挺挺的贴着地面,如被风雪推送,滑向慕容龙城。 一旁的达摩金身齐齐动作,两道身影并行同进,腾挪交换,虚实莫辨。 慕容龙城见状后退数步,气沉丹田,眼中神光一涌,气息强提,双掌虚扣一运,但见身畔风雪如两股激流运聚于身前,只推掌一送,本是轻飘飘的雪瓣瞬间凝聚一体,厚重如山,化作一颗巨大雪球,所过之处,在地上留下一道粗深的黑痕沟壑。 一掌推出,慕容龙城脚下跟进,身后劲风爆冲,衣袂卷动,以强横掌力推着雪球朝陈拙飞奔撞去。 “受死!” “来的好!” 陈拙不退反进,伏身一沉,双掌一送,亦是直迎而上,眼中神华暴涨。 双方只似撼岳擎天,带着两股极端霸道之劲,“轰隆”一声悍然撞在一处。 雪球瞬间炸碎,化作漫天霜雾。 二人双掌一抵,拳脚已动。 陈拙左手一揉一引,掌下气劲成旋,拿其右手,右手手屈肘一进,一肘扎其胸口。 慕容龙城神情狰狞,左手推掌,以掌心揉身一按,按下一肘,右手立掌成刀,挣脱束缚,一缩一进,直劈陈拙胸膛。 陈拙见拿之不中,左手变掌为拳,一拳砸出。 两道身影,一触即分。 慕容龙城一提右手,指尖血水滴落,看向陈拙的眼神带有得意之色。 只是他表情忽然僵住,看着胸膛上的拳印,鼻孔中蓦然滴下点点殷红,脸色不禁难看起来。 陈拙左拳横空,瞧也不瞧胸膛上的斩痕,那伤口轻一蠕动,转眼竟又合上了。 “雕虫小技……今日我就让你看看我的武道气象,见一见我引动江湖,独战群雄的底气。” 四目相对,陈拙蓦的左拳一横,将身侧的达摩金身一拳粉碎。 就在慕容龙城心疑不解之余,他眼角余光瞥见那金身所碎风尘竟凝而不溃,飘动一转,落在陈拙身上,仿佛要与之融为一体,合二为一。 慕容龙城凝神以待,气息暗提,身后风雪仿佛被一股巨力撕扯而来,正待运劲,他猛一瞪眼,却见陈拙背后风尘聚涌,肉眼可见的起了不同寻常的变化。 “这……这是?” 那风尘飞快重塑成形,竟然化作两条粗壮虬结的手臂,由虚化实,自两肩升起,十指已露。 非但如此,另有两条手臂自陈拙肋下显出,犹如扎根筋骨,为血肉铸成,节节凝实;先是手臂,接着小臂,再到手腕,手指关节,就连指甲亦是毫无遗漏,纤毫毕现,犹若真实。 眨眼几息,再定睛,慕容龙城望着面前生着六臂的伟岸身影,感受着那狂涛骇浪般的精神冲击,不禁一阵失神动容。 陈拙扯下外袍,六臂齐动,非但不觉任何突兀之处,反倒有种前所未有的协调。 他突然双眼陡张,眼放奇光,单手竖于胸前,仰天长吟道:“神我合一,凝!” 一念而动,一股奇力瞬间加诸己身稳固形神。 那本是由达摩金身所凝的两对手臂顷刻与陈拙的肉身严丝合缝,仿佛化为一整体,再无彼此,本是尘灰所成的死物,如今念头一落,竟有种血肉般的质感。 非但鲜活如血肉之躯,便是奇劲亦能调动。 六臂齐动,陈拙通体滚烫气息流淌,舒展着双肩,浑身筋骨爆响,步步朝着慕容龙城行去,眼中如有赤焰翻腾,尽是森然杀机。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wap.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291、败慕容 “留神了!” 陈拙冷冷一笑,脚下迈动,嘴上还不忘提醒,如那勾魂之声。 只是迈出不过几步,他步调忽转快急, “轰!” 遂听一声爆响,慕容龙城眼前一空,风雪骤乱,陈拙已消失在原地。 下一刻,一股凶悍杀机自身畔袭来,慕容龙城察觉的瞬间飞身一纵,仰天狂吼,周身十丈以内,顿时天惊地动,万千剑气如雨洒落,带起层层震爆。 他身悬半空,双眼急转,心神大动,正在飞快寻找陈拙的踪迹,但很快便意识到什么,急忙抬头上看,风雪中,但见六颗翻飞的拳头从天而降,难以想象。 看着陈拙那近在咫尺的森然冷容,慕容龙城瞳孔一缩,大吼一声,举掌相迎。 交手中,二人只似流星直坠,重重砸向地面,“轰隆”一声,尘烟四起。 待到暴乱的尘嚣飞快散去,雪中已现惊人一幕。 陈拙傲立当场,犹若神魔,六臂向上,作托天之状,而那慕容龙城双手双脚俱已遭擒,被高举半空,犹在挣扎,口中咳血连连。 陈拙胸腹间气息鼓荡,体内真气更是暴动强提,周身真气凝实的仿若一团熊火,满头黑发根根倒竖,如焰升腾。 “啊!” 他口中沉声一喝,双眼陡张,六臂齐动,像是要将慕容龙城撕碎当场。 慕容龙城本是痛嚎连连,但那嘶吼之声忽然一顿,气息急变,原本挺拔身躯倏然一转,血肉暗淡,神化尽敛,一时半瞬仿佛化作一截枯树朽木,由荣转枯,变得死气沉沉,不见生机,魁梧身躯骤然一缩,竟然挣脱了开来。 陈拙见此情形冷哼一声,一颗拳头当即送出,势如山倒,不偏不倚,砸在了慕容龙城的胸膛上。 但这本是重若万钧,石破天惊的一拳,竟未有丝毫非凡场面,更像是打在了一截木头上,劲力难透。 慕容龙城身中一拳,魁梧身躯反倒像风中飘飘荡荡的枯叶,又轻又缓,在雪中翻身一落,漫不经心的一掸胸口,冷笑起来。 笑容方起,身前劲风再至,陈拙飞扑而来,身在半空,六臂齐动,恶相毕露的狞笑道:“枯荣禅功?我让你挡!” 慕容龙城眼中亦有凶意爆现,他能走到今日,可不是全凭心计城府,阴谋诡计。一个人若想成大器,办大事,自然须得强横实力为底气,而他与慕容博、慕容复不同之处就在于,他是先有天下无敌的实力,才有鼓动人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之举。 比起那两个慕容家不成器的后嗣,慕容龙城尤为清醒,即便他早已无敌,也无时无刻不在提升自己的实力,这些年他游离四方,遍寻天下,化身无数,曾身居高位,手握无数人的生杀予夺,也曾平凡普通,拜入各门各派,得尽其功,几乎囊括了天下大半的武学于一身。 他练就了一身的能耐,论武,天下无敌,论心计谋略,更是无人能及,文武兼备,还精通诸类奇技淫巧、旁门左道,简直无所不通,无所不晓,他自认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当皇帝。 如今苦侯多年的时机就在眼前,焉能退缩。 “小子,来吧!” 慕容龙城两腿微屈,双臂一展,立掌为剑,口中长啸一声,一股沛然浩荡的剑意登时直冲霄汉,双眼亦有剑光吞吐,身旁霜雪齐齐被推挤向一旁。 看着近前的陈拙,他单掌一转,以臂为剑身,运血肉之躯,抬手一抖。 “叱!” 一道无形剑气,霎时横亘在二人之间,被他凌空打出,所过之处,如能分陆开海,在地上留下一道心惊肉跳的剑痕,笔直延伸向陈拙,木石皆断,无物不斩。 “多亏了你那《先天破体无形剑气》,我才能再进一步,这招本是留给段思平的,今日就由你首试。”慕容龙城深一吸气,狠狠咽下喉中逆血,七窍之中都似有剑气冲出,又像是与天地共鸣,内外通贯,眼仁泛红道:“我说杀伱,今日就一定要杀你!” 这道剑气之强,纵观陈拙过往所遇剑道强手,能与之匹敌者怕也寥寥无几了。 远远望去,慕容龙城只似抖出一抹数丈长短的毫光白芒,破风穿雪,无形有质,更是锋芒无匹。 陈拙进势一缓,六感乍动,已是险之又险的避了过去。 遂见那抹剑气余势不减,直飞远处一座雪峰,剑气无声而过,一截山尖已然滑落。 “哈哈哈,杀!” 慕容龙城狂笑一声,左手再抖,风雪顿时如浪分开,另一道剑气如星辰横贯,直逼陈拙,晃眼功夫已在面前。 陈拙面无表情,六臂一震,手心气机涌动;有的金光大盛,如擒日月;有的手心似有烈焰升腾;有的黑气弥漫,像是个黑洞。 发系千钧之际,他五指一屈,大手一抓,竟将那剑气生生擒入手中。 两股绝俗气劲相冲,陈拙立时贴地后滑,节节后退。 只是他脸上很快也多出几分癫狂之色,口中虎吼一声,单足跺地,稳住双脚,一止退势,六只手掌气劲勃发,只在慕容龙城渐渐凝固的笑容中,那锋利无匹的璀璨剑气无声溃散,化作一团劲风,掀起几圈尘埃,归于无形。 居然硬是给接下了。 慕容龙城神色狂变,低吼道:“这不可能!” 语毕,抬手又是一抹惊天剑气打出。 奈何这道剑气甫一离体,雪幕中已有一颗拳头当空砸落,将之粉碎。 一拳在前,另有几拳随之飞落。 慕容龙城猝不及防,双手招架的同时,胸膛已连中数拳,只觉四面八方俱是铺天盖地的拳影,口中鲜血狂涌。 他还想故技重施,以那《枯荣禅功》卸去劲力,只是重重拳影中,一记劲指如电而至,在他心口一点一戳,又化掌一揉,往外一推,慕容龙城顿觉胸口一阵剧痛,一股奇力席卷全身,气息一散,已向后跌飞出去。 “噗嗤!” 非但心口中招,慕容龙城翻飞的同时,左臂已变得空空荡荡,一股热血泼洒半空。 陈拙手中轻抛着一条断臂,看向地上踉跄而起的慕容龙城,居高临下地淡淡道:“你知道你犯了什么错么?你犯的最大的一个错,就是用我传的武功来对付我,愚蠢至极。” 他说罢,大步一赶,右手握拳,如离弦之箭般爆射掠出,身在半途,已拉展出一个惊人的弧度,拳下罡风涌动,欲要收了眼前人的命。 只是事与愿违,风雪中忽的赶来十数道身影,这些人穿着打扮不尽相同,既有吐蕃僧人的着装,亦有契丹、西夏的打扮,而且身法灵动快急,显然非是庸手。 “速退!” 当中一人嘶声提醒慕容龙城,摇身一动,已成夹击合围之势缠了过来。 陈拙一缓攻势,蹙了蹙眉,啐道:“真他娘的不讲究!” 他眼中杀意却盛,六臂齐动,五指一张一握,手中顿见霜雪自无形而化有形,化作一支支箭矢,箭簇挪转,无弦而发,遥射离手。 一时间,顿见一朵朵凄艳血花当空绽放开来。 (本章完) 292、同族相残 “噗通!” “噗通!” …… 随着雪中一具具僵立的尸体接连倒下,陈拙方才看向慕容龙城。 只是地上也就只剩尸体了,慕容龙城已无踪迹。 陈拙皱眉不语,眸光急转,宛若如冷电般扫视四方,忽有所觉,扭头一瞧西北方,右手虚抓,掌心一团滚烫炽热的气机飞快凝聚,化作一支无形之箭。 “去!” 五指一松,那无形之箭立时破空而去,投入雪中。 “嘿嘿嘿嘿,果然没看错你。” 也在这时,声声震耳大笑自陈拙身后响起。 他扭头回望,但见雪中有一道身影徐徐走出。 来人肩扛铁槊,长发翻飞狂动,一双病鬼般的瘦削脸颊涌出一抹异样的潮红,双眼精光爆现,邪张冲天,好似一尊盖世狂魔。 “金台败了?” 陈拙问完这话就有些后悔,李存孝既然能来找他,自然是赢了。 李存孝呲牙发笑,齿间猩红一片,乃是血迹,看来也并非毫发无损。 他一面打量上下陈拙,一面回道:“金台着实不俗,即便是那天骄辈出、群星璀璨的年头,能接我十招者也少之又少,这些人无一不是江湖巨擘,武林高手,他能和我互拼五十九招才见败相,也算不辱绝顶之名了。” 如此结果陈拙并不意外,金台和尚不过百年之功,这李存孝得长存不死之法,只怕所积攒的底气已难以想象。 李存孝踱步道:“白日飞升什么的,对我而言不重要,我这一生,纵横沙场,无敌人间,缺的不过是个对手罢了,苦等这么多年,只为酣畅淋漓一战,今日无分对错,你若有能耐,大可杀了我,但你若是技输一筹,可就得死了。” 他说的毫不遮掩。 谁能想到,这人居然是个武痴,武疯子。 李存孝一口气说完,深深看了眼陈拙又继续笑道:“其实,和慕容龙城想当皇帝的执念一样,我也有执念;我有此作为,全因一人,便是那陈姓人,不败此人,我便不算真无敌,不败此人,我便不能心甘情愿的白日飞升,伱既然与他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今日便代他一战吧。” 陈拙看着眼前这尊邪魔一样的狂人,心中终是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压迫感。 此人之强,只怕已达匪夷所思之境。 而且他可是留意到,李存孝身形未展,精气未至巅峰,居然还没尽全力,尚有保留。 “咳咳,李施主,贫僧尚未败呢!” 但就在二人遥相对峙的功夫,一声轻咳来的突兀。 金台和尚青衣破烂,垂目低眉,双掌合十走出。 李存孝见之不惊反喜,铁槊一横,一指二人,沉声道:“好,一起来吧!” …… 风雪深处的另一头。 慕容龙城正自奔掠远遁,感受着不断袭来的断臂之痛,他脸色既是苍白,又显狰狞难看。 “陈拙!” 嘶厉的嗓音带着怨恨,在天地间回荡久久。 看着身后布置的人手并未追上来,慕容龙城脚下更快更急,停也不停。 但走出不远,他忽觉后背攀上一股寒意,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不由毛骨悚然,心道不好。 回身一转,慕容龙城瞳孔顿收,但见一支无形之箭飞驰而至,已在眼前,他长啸一声,飞身后撤,同时强忍断臂之痛,毫不犹豫的一指凌空点出,剑气破空,直迎来箭。 可惜,原本的奇招妙法,如今因重伤之躯威能已去大半,一指递出竟节节败退,双脚犁地倒滑。 饶是慕容龙城咬牙切齿,竭尽全力,可还是全无半点生机,眼看就要被一箭穿心而死,不想一缕剑气横飞而至,将那无形之箭拦截下来。 来人身形飘忽,抄掠腾空,轻灵如燕,落到近前才见赫然是慕容博。 慕容龙城见之大喜,忙道:“是你?来的正好,无极仙丹呢?可是到手了?快给我。” 慕容博“嗯”了一声,从褡裢里取出个精致非常的小巧药瓶递了过去。 慕容龙城迫切的一取药瓶,可等看着药瓶里青红两色的丹丸,他突然狠咽了口唾沫,深呼出一口气,面上故作关切道:“复儿服过此药了没?” 慕容博眼皮轻颤,眼底不着痕迹地闪过一抹阴翳冷光,回道:“适才场面混乱,我只抢到两颗,唯恐药效不足,便全给你带来了。” 慕容龙城闻言将目光从那两枚丹丸上一点点移开,然后一止断臂的流血,话锋一转,说道:“先离开这是非之地,眼下那几人恶战不休,必然两败俱伤,届时只要我恢复元气,哼哼,谁也别想活着逃出我的掌心。” 二人当即一阵追风赶月般的急行,直到赶至少室山下的一座无人宅院中,方才止步。 就在慕容龙城松口气的瞬间,原本落他半步的慕容博突然暴起发难,袖中双手一吐,大力金刚掌已是裹挟着雄浑掌力落其后背。 慕容博眼露狠色,这一掌他几乎豁尽十二成功力,只图一招得手。 哪想一掌推出,慕容龙城好似早有防备,赤袍“呼”的膨胀一鼓,像是底下塞上了一团棉花,一张脸铁青难看,又转阴沉如水,但很快已没了表情。 气劲爆冲,满院飞雪尽数倒流。 慕容龙城缓缓扭过头,看着慕容博那双阴狠的眸子,冷冷笑道:“好,不愧是慕容家的子孙,血液里流淌的都是阴谋诡计,偷施暗算。” 四目相对,慕容博寒声道:“彼此彼此,我这都是跟你学的。” 一掌未能建功,慕容博气行左臂,右脚重重一踏,老脸霎时紧绷,本是僵持的掌劲瞬间炸开,“砰”的一声犹如闷雷,二人各退数步。 慕容龙城淡淡道:“看来你已经知道了。” 慕容博眼仁瞬间通红,嗓音沙哑道:“你把我们骗得好惨啊,亏你还口口声声说是继承先祖遗志,真是可笑。” 慕容龙城眼神无波,面有不解地问道:“笑话?你也配如此跟我说话?你忘了慕容家能有今天,全靠我一人之力,若无我,何来你今日的一切?何来慕容家这如日中天的声望?哼,难道我算不得慕容家的先祖?” 风雪弥天,慕容博置身雪中,望着面前曾几何时自己敬仰万分的先人,恨声道:“可你为的是一己之私,自你之后,慕容家历代家主,无不是为了大愿竭尽心力,舍弃所有,可到头来,这一切都是个骗局。” 慕容龙城仿佛看不见慕容博的神情,也听不见对方的嗓音,立在雪中,平静道:“一己之私,一族大愿,有什么区别?我若功成,一人得道鸡犬升天,慕容家也会成为皇族,慕容子弟更是皇亲国戚,谈何骗局。” 慕容博一眯自己那双狭长的眼眸,突然笑了起来,笑的双肩乱颤,前仰后合,他笑道:“我原以为自己已经够卑鄙无耻了,想不到天底下还有比我更卑鄙的,还是我慕容家的先人,真是讽刺;可惜啊,你如今断臂重伤,所埋暗子又折损大半,莫说称帝了,自身难保怕是都做不到。” 慕容龙城那始终从容淡定的表情终于维持不住了,阴森一笑,杀机毕露地沉声道:“杀你还是可以的。” 慕容博却不废话,伸手从怀中另取出一个青瓷小瓶,将其中的丹丸一股脑倒进了口中。 随着体内的真气层层拔高,暴动狂乱,慕容博以一种极为克制压抑的阴沉嗓音说道:“我知道,若不与你做个了断,你绝不可能善罢甘休,我慕容家也还会被你玩弄在鼓掌间,今日就让我这个后嗣晚辈,来领教一下我慕容家的武林神话,咱们……一朝了恩仇!” (本章完) 293、两败俱伤 “一朝了恩仇?凭你也配跟我动手?” 见慕容博以丹药强提功力,慕容龙城的脸色不禁愈发难看起来。 他伸手取出对方适才递来的药瓶,瞄了眼其中的两粒丹丸,冷淡道:“原来早做了准备,想必这丹药也是假的吧。” 慕容博一口气服下两粒“无极仙丹”,心中也没多少把握;适才少林寺内,各方厮杀,这仙丹本是由“阎王敌”薛慕华炼制照看,丹成之际又遭争抢,场面可谓惨烈到了极点;凡闯入丹室之人,十不存一,九死一生,连他也废了好一番气力,才趁乱夺了两粒仙丹,虽不知药效,但确实目睹有人服下仙丹后功力大增,可见传闻非虚。 他其实还想等一等的,若能探明仙丹药效,再探清慕容龙城的底气,或许更为稳妥。 但如今变数已成,再者慕容龙城身负重伤,还断去一臂,他只能兵行险着,不然等其伤势痊愈,又得仙丹,就再没机会了。 感受着腹中那股磅礴恐怖的药力弥散于自己奇经八脉、四肢百骸之中,慕容博回道:“不错,原本我还不想太早动手,但你不该提及复儿,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暗中已在打他的主意,是为了逍遥子的那门魔功吧。” 飞雪渐急,慕容龙城十分不屑的望着面前这个慕容家的后嗣,讥讽道:“伱一身所学皆得自于我,你会的我都会,你不会的我也会,不过是得外力相助罢了,即便我受了重伤,杀你也不是难事。” 他前脚话落,岂料后脚就听飞雪中响起一声冷笑:“是么?加上我们呢。” 一个黑衣人环臂走出,眼露戏谑。 “阿弥陀佛!”佛号响起,鸠摩智也走了出来,芒鞋轻踏,长眸微抬,黝黑的脸上冷若冰霜,“想不到慕容居士就是当年那名天竺僧人,贫僧身为密宗护教明王,昔年旧债,今日清算。” 慕容龙城望着冒出来的二人,两腮蠕动,似在咬牙切齿。 一人之力他或许不放在眼里,但这三人皆乃当世绝顶之下的强手,慕容博又得仙丹之效,三人联手,岂是等闲。 黑衣人双手一垂,招呼道:“迟恐变数,速战速决!” 慕容龙城眼放精光,看着三人,蓦的长啸一声,率先纵身跃到半空,身如陀螺急旋,身畔霜雪顷刻被撕扯而来;一息不到,半空已有一道雪龙卷凭空冒出,缕缕剑气盘旋而转,密密麻麻,宛如层层潮浪,湮灭天地八方。 剑气所落之处,土石成粉,草木成灰,雨中的破旧宅院就像冬雪遇骄阳,被那万千剑气生生抹去。 “昔年的武林神话,果然厉害。”黑衣人初见这等场面,惊叹一声,又转冷笑,“可惜已是强弩之末,受死吧。” 他脚下未退分毫,先天无上罡气运转开来,四尺之外一层无形壁障瞬间撑开,气化灰芒,不但将那风雪拦挡在外,就连漫天剑影也俱被隔绝开来,双掌运聚内力,与之争锋。 慕容博更是干脆,他功力本就不俗,如今得那磅礴药力,一身能为层层攀升,体内剑意升腾,至绝至狠,朝慕容龙城大步行去,身前气机之强竟将那万千剑气洪流迫向两旁,如浪飞开。 他走的很慢,每步踏下都像在稳固步伐,落地生根,然每迈一步,气势便更上一层楼,毛孔之中神华外溢,忽明忽暗,灰发飞扬,七窍之中都如有精气溢出,实在是那仙丹药力太过强大。 鸠摩智左手立掌竖在胸前,然就在滔天剑气加身的刹那,他右手一动,自身后翻出,手中竟然拿着一杆长枪,慢声道:“得罪了!” 枪尖雪亮,枪身乌寒,这只是在少室山下买的一杆寻常铁枪。 可就在他提枪刹那,枪尖寒芒骤然大放光华,如黑夜中亮起一点灿烂星辰,惊世骇俗,更是惊艳,不但惊艳了他自己,还惊艳了在场众人。 那寒芒越来越亮,亮到难以形容,目不能视,只似挑出颗太阳,然后又飞快收缩、内敛,像是敛尽了所有气机,纳尽了所有光与热,尽归一枪之上,天光都为之一暗,然后直指慕容龙城。 慕容博大步而行,右手缓缓抬起,化出剑指,同样也是指向慕容龙城。 数道强横气机仿佛天雷地火般汇聚,各不相容,灿烂光华映照出了风雪中四张迥然不同的面容,还有彼此的神情。 “轰!”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爆,在天地间炸开。 骇人声势几乎压下了所有动静,天愁地惨,万物悚然。 足足过了数息,那恐怖的气浪余劲,方才在浩浩荡荡的呼啸声中偃旗息鼓,消弭殆尽。 风雪重复如常,再看去,一个径阔数丈的大坑已在风雪中若隐若现,坑内一切,皆化作齑粉,数道身影屹立不倒,脸上神情也已生变。 一截剑指,笔直没入慕容龙城的心口,点滴鲜血流淌溢出。 这是慕容博的剑指。 剑指在左,而在右,慕容龙城独臂虚探,手中死死攥着一杆长枪,枪尖已有大半破入了他的胸膛。 而在慕容龙城身后,黑衣人双掌齐推,落其后背,三人互成犄角,合力出招。 “咳咳……哇……”慕容龙城再遭重创,轻轻一咳,立见逆血狂吐,直挂下颌,凄惨无比,“果然是慕容家的人,一个吐蕃国师,一个契丹高手,看来你也所图不小。” 原来适才一战,黑衣人衣襟已碎,胸膛上露出半个狼首刺青,那是契丹图腾。 慕容博迎着他的双眼,哑声道:“杀了你,我慕容家照样还是遵循先祖遗志,但已不需要你的存在,没有你,我父子二人照样可以光复大燕。” “是么?”慕容龙城惨然神情忽的一改,狰狞发笑,独臂突然一振,手中枪尖当场崩断,将之送进了面前人的身体中,“我既然能一手造就慕容家,也能亲手毁了它,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死吧!” 慕容博面露痛苦,却未退缩,眼神同样狰狞,剑指再进,破其心胸,口中嘶厉道:“好,那咱们共赴黄泉,也好给慕容家一个新的开始,你我一起下去向列祖列宗请罪吧。” 慕容龙城口中鲜血狂喷,疼的青筋暴跳,也被激发了凶性,低吼道:“死!” 这一幕实在令人猝不及防,一旁的黑衣人与鸠摩智见状正要援手,慕容博与慕容龙城忽又分开,二人胸前血箭狂飙,各自淋了一身。 慕容龙城眼神一黯,踉跄后退数步,神情凝固一僵,已直挺挺倒了下去。 慕容博则是大口喘着粗气,跌坐在地,望着雪中死不瞑目的慕容龙城,眼中没有任何快意,反而有种倦意,还有痛苦。 他缓缓合上双眼,眼角流出热泪,想他慕容家为了这所谓的先祖遗志,也不知葬送了多少人,到头来却是一场幻梦。 “父亲!” 风雪更浓,忽有来人。 慕容复披头散发,神情慌张的赶来,身后还有不少慕容家的心腹手下,以及几个貌美女子,俱是惊呼连连。 鸠摩智与那黑衣人互望一眼,各自退去,隐没不见。 慕容复见慕容博面如金纸,不由心神剧震:“父亲,您没事儿吧?” (本章完) 294、血魔 耳闻凄厉嗓音,慕容博眼神清明不少,他艰难的咽下口逆血,按住了慕容复的手,然后望向那些家臣女眷,用一种很是平缓的嗓音说道:“你们退远些,我有话和他说。” 看着一群人退远,慕容博才望向慕容复,哑声道:“为父时候不多了,如今天下高手辈出,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你功力尽失,我若再去,慕容家必遭仇家报复,陷万劫不复之境地。” 许是伤了心肺,慕容博气息微喘,躺在慕容复的怀中,缓了缓才接着道:“伱自幼便被我安排了一切,从未有过自己的选择,待我丧命之后,你可自行抉择;一是与那王家姑娘成亲,那孩子外祖母为‘逍遥派’的李秋水,有这层交情,想来也能护你一二;二是隐姓埋名,过普通人的生活,离了这江湖,走的远远的;那大轮明王与为父有旧,你将魔功予他,自得相助。” 慕容复双目充血,又惊又急,手足无措道:“父亲,不会的,您不会死的。” 慕容博一口气说了这些,早已虚弱不堪,他艰难笑道:“没了武功也好,往后别追着什么先祖遗志不放了,好好替自己活吧,爹当年就是辜负了你娘,心中有愧,这么些年一直藏匿在外,非是不想回来,而是不知该如何面对你……” 慕容复一怔,愣神片刻,才低头抹泪,幽幽道:“父亲,孩儿让您失望了,都怪我不争气。” 且说就在这时,慕容博原本渐渐黯淡的双眼突然陡张,恍若看见了什么十分惊人的东西,挣扎欲起,额角青筋乱冒。 慕容复觉察到异样,回头望去,先前明明已是毙命的慕容龙城竟又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居然诈死。 “可惜,哈哈,太可惜了,我《枯荣禅功》已臻极致,你怎么没有砍掉我的脑袋啊。”慕容龙城既是咳血,又在狂笑,望着面前的父子俩,眼中是说不出的恨,“拜你所赐,我还从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呢。” 暗中的鸠摩智与那黑衣人见状也都暗抽了一口凉风。 哪想慕容龙城根本不给他们反应的机会,独臂一揽,已将慕容复夹在腋下,抓起垂死的慕容博遁向远方。 一路无话,又是一阵亡命奔逃。 慕容龙城气息急喘,直到力疲,这才止步于一座山洞前。 他将这父子二人随手丢了进去,自己则是急忙打坐调息。 慕容博哀求道:“你若想杀就杀我吧,放了复儿,慕容家一脉单传,杀了他,可就绝后了。” 慕容龙城眼也不睁地道:“你真以为我只有你们一支血脉?待我逼问出那魔功,就送你父子二人在阴间团聚。” 此话一出,慕容博顿时心如死灰。 慕容复原本不明状况,但只这几句对话,他便听出了其中不少东西,恨声道:“是你伤了我父亲?” 连慕容龙城也不由感叹:“你什么都没告诉他?好个父子情深,爱子心切啊。” 慕容复更加不明所以,但他聪慧过人,心绪一转,已能猜到大概:“难道你是我慕容家的哪位先祖?为何伤我父亲?” 慕容龙城睁眼斜睨,冷哼道:“本尊慕容龙城,你爹欺师灭祖,死不足惜。” “别听他的,先祖遗志,全是他一人编造的谎言,我慕容家皆为他手中棋子,”慕容博虚弱至极,气若游丝,“事已至此,不过成王败寇罢了。” 慕容复先惊后疑,跟着呆在当场,怔怔望向慕容博,又看向慕容龙城,神情木然道:“先祖遗志居然是假的?” 一霎间,慕容复眼前一黑,自幼以来所建立的信仰信念,轰然崩塌,讷讷道:“我娘病死,我慕容家历代家主皆含恨而终,死不瞑目,所为的一切,竟都是个谎言。” 眼见慕容复脸色煞白,面露痴态,慕容博心急如焚,强提最后一口气,口中呕出一缕热血。 慕容复就觉脸上滚烫一热,回神望去,顷刻如遭雷击。 却是慕容博气息尽泄,本是紧绷的身体瞬间无力,像是崩断的弦,再无生息。 “哼,这么快就死了,便宜你了。”慕容龙城冷冷瞟了一眼,“就剩你小子了。” 慕容复看着怀里气绝的慕容博,嘴里发出一声野兽悲鸣般的哀嚎,泪流满面,呢喃道:“爹,我该怎么办啊?” 张开的嘴里,尽是腥咸。 血腥入喉,慕容复浑身莫名一颤,喉头不自觉的蠕动了起来,颤抖的眸光缓缓垂落,看向了慕容博胸口的血洞。 慕容龙城这时招呼道:“赶紧把魔功交出来,我能让你死得痛快点。” “魔功?”慕容复黯淡的眼神突然亮了亮,喉头又不自觉的蠕动了起来,仿佛先前吞咽的不是热血,而是甘霖仙露,“是啊,父亲,我还有魔功,我一定会为你报仇雪恨的!” 说话间,他眼底如有一抹渗人血光晃过,缓缓埋下了头,嘴里像是在啜泣,双肩不停颤抖。 慕容龙城盘坐在洞口的石崖下,双眼紧闭,睁也不睁,只闻其声便冷哼道:“懦弱。” 可渐渐的,他惊觉不对,那啜泣声不知何时多了咀嚼吞咽,磨牙吮吸的动静,当即厌烦不耐道:“小子,死到临头,你还有闲心吃……嘶……” 慕容龙城睁眼叱喝,但等他看清对方吃的是什么之后,嘴边的话顿时不由自主的咽了回去,饶是他纵横江湖两百余载,目睹眼前的场景,也觉得后背直蹿凉气,有种头皮发麻的心悸。 他瞳孔一缩,忍不住厉声问道:“小子,你疯了?” 昏暗的石洞内,慕容复正趴在慕容博犹有余温的身骨上,只在“咕嘟咕嘟”的吞咽吸吮声中,先前还挺拔的尸体竟肉眼可见的干瘪下来,仿佛腐叶烂壳,朽木枯树,变得皮包骨一样。 慕容复动作倏然一顿,一点点转过脖颈,一双殷红如血的眸子瞬间直勾勾定在了慕容龙城的身上。 慕容龙城脸色微变,适才还毫无内力的慕容复现在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脱胎换骨,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难以形容的邪异气机,如妖如魔,令人悚然。 “你练的什么功夫?”他喝问道。 慕容复徐徐站起,看了眼脚边的尸骨,眼角淌下两行泪来,红的摄人心魄。 他再一抬眼,呲牙一笑,笑声轻低:“你不是想要魔功么?” 平地腥风大作,慕容龙城气息猝然一住,石洞内已空空如也。 而他身后,一人与之背对而立,周身血雾弥漫,血腥之气冲天,令人闻之欲呕。 不由分说,慕容龙城暴起发难,剑指回转,满目狰狞,但心底却难掩震惊动容。 这才短短多少功夫,慕容复竟然有了这等能耐,实在匪夷所思。 更出人意料的是,剑指之下,慕容复不见躲闪,一招即中,但来不及露出得手的喜色,一只血手同时落在了慕容龙城的天灵盖上。 二人齐齐回转,四目相对。 慕容复一改当初的出尘气态,眉宇间充斥着一股滔天邪气,双眼殷红如血染,唇黑如墨,嘴角血迹斑斑,浑似不觉剑指带来的痛楚,五指一搜,慕容龙城已痛苦无比的被拎到半空。 慕容龙城又惊又骇,嘶声道:“你究竟练的什么功夫?” 慕容复并未回答,掌心之下,一团血雾弥漫,雾气蠕动一裹,慕容龙城的身体登时飞快干瘪下来,枯瘦如柴,精气外泄。 “父亲,我绝不会令您失望,慕容家的遗志由我继承!!!!” 看着慕容龙城瞪大的双眼,慕容复笑了起来,似哭似笑,自轻笑化作狂笑,笑声震天动地,满头黑发转眼漫上一层血色,血发飞扬,手中尸骸,已化尘灰。 江湖的噩梦,自此由他带来。 (本章完) 295、将不过李,拳不过金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 鹅毛大雪中,一道身影急飞倒射,来不及稳定重心,一杆六尺长短的铁槊破风穿雪,须臾便至,快的化作一抹乌光。 铁槊在前,其后一道干瘦如猴的身影大步飞奔而来,双脚运劲发力,双腿筋肉膨胀收缩,竟快过烈马,一步跨出足有惊人的四五丈之距,风雪暴乱,一张癫狂嗜战的可怖面孔跟着挤出。 “哈哈哈,痛快,真痛快!” 阵阵疯魔般的狂笑声中,来人后发先至,单手一擒槊杆,催力抵进,铁槊进势更急。 陈拙瞧着身前飞来的铁槊,本是飞退的身体陡然一顿,像是有一双无形大手将他凭空兜住,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手段悬在半空。 他身后六臂齐展,同时于胸前虚扣,五指内收,掌心之间,阴阳二气汇聚交融,化作一团晦暗真气,将槊尖纳于其中,难进分毫,僵持不下。 二人交手,一旁突的闪出个人来,双拳一攥,手心含空,拳如鼓锤,运聚了雄浑内力,一左一右,拳势如枪,扎向二人要害,拳风过处,犹如霹雳惊雷,尽是“通通”擂鼓之声。 出手的乃是金台和尚。 陈拙眼泊轻颤,六臂见机一分,一手分出迎上金台,一手化作绵掌,柔劲一缠一裹,将那足能碎石破山的铁槊引向一旁。 李存孝见他手段虽融以内力真气,却迥异于中原武学,立时眸光一烁,肯定道:“你果然与那陈姓人有关系,亮拳吧。” 金台和尚也是战意勃发,拳意通天,沉声吟道:“还请亮拳。” “打!” 李存孝大吼一声,手中铁槊一转攻势,挣脱了陈拙的绵柔劲力,单臂一轮,立如万斤重锤在空中划过一圈,扫向二人。 风雪断流,骇人威势端是霸绝人间,强横无匹,掀的平地飞沙走石,肉身之强,实达匪夷所思之境。 陈拙一掌抵消了金台的拳劲,眼神飞转,目光扫过李存孝枯瘦干瘪的身躯,观其皮肉下扭动的筋肉,赫然生出一种神异玄妙的走势,表情不禁精彩起来。 那是……内家拳! 不单是李存孝,就连金台和尚的拳脚也有几分内家拳的影子。 但又似是而非,不尽相同。 李存孝之强,居然把内家拳融以当世外功,加上他自己生来异于常人的非凡天赋,天生神力,如今由外而内,内力自生,肉身之强,另走极端,快要走出另一条路来了。 而金台所得,则包容万千,尽管假借了他的手段,但大有凝练出自身拳意的架势,如今豁命一搏,看样子也是意欲大彻大悟。 但最重要的是,这二人居然皆以内家拳为根基,另辟蹊径,各成己道。 陈拙侧身一避面前横扫劈来的铁槊,眼神灿亮,沉声笑道:“竟都得了拳道精义,好好好,你们算是我所遇最大惊喜。” 眼看那铁槊横轮之下,其势未绝,复又再转而回,陈拙退势一住,兀自吞了口气,周身之外赤芒流转,双脚一沉,形如扎马,不闪不避,更像是自己撞了上去。 眨眼半瞬,李存孝手中铁槊一抡到底,石破天惊般砸在陈拙的胸膛上。 血肉之躯迎上精铁之器,非但不见皮开肉绽的场面,两者之间竟有雷火迸发,在彼此眼中绽放。 “砰”的一声,那铁槊蹦弹倒翻,尚在空中,便已寸寸碎断。 “过瘾!” 李存孝似早有准备,铁槊被毁,他口中发出一声巨雷般的大吼,浑身筋肉震颤一抖,不但卸去反震之力,还几步赶近,双拳一提,猿臂一展,枯瘦右臂霎时膨胀数圈,仿若巨蟒,拳如炮弩,正中陈拙胸膛。 “砰!” 又是一拳,金台和尚一拳捣出,落在陈拙后心。 拳劲碰撞,陈拙弓步一缓,但见阵阵无形涟漪自他脚下荡向四面八方,推尘卷雪,衣袂激荡。 金台与李存孝似是意外双方同时出手,招落一瞬,又撤开数步。 直到看见陈拙屹立如旧,才见李存孝踱步怪笑道:“我这一身的能耐来历也颇为玄奇,昔年我儿时的村中立有一尊石像,据传乃星宿下凡,从天而降;我母亲视其为神明,日夜供奉,岂料有一夜她梦中得见神像化人,自此便怀上了我,还让我将石像视作父亲,我一怒之下砸碎了石像,得石板数块。” 陈拙听完沉默了下来,这哪是什么玄奇,这简直就是脑子被门挤了。 可李存孝的下一句话却有些叫人猝不及防。 李存孝似笑非笑道:“说起来,我还记得那石像的轮廓眉眼与你有几分相似……没错,那石像与陈姓人也有关系。” 陈拙一掀眼皮,眼中毫无波澜,那石像入梦或有可能是真的,但这李存孝绝无可能由此而生,想来是其母未婚先孕,故意借此找的由头。 见陈拙始终不开口,李存孝笑着继续道:“此言是真是假对我来说并不重要,但那石板上却有数幅石刻,上记妙法玄功,穷尽肉身之秘;我得其绝学,十三岁那年又《铁布衫》大成,刀箭难伤,自此踏足疆场,万军辟易;后十八岁再得少林寺失传已久的《金钟罩》神功,不到两年,我一身横练功夫已达旷古烁今之地步,天下无敌。” “当年晋王命人刀劈剑砍,足足砍了我十天十夜,后刀断剑折,才改令车裂,可惜直到十马力疲,依旧奈何不了我,我就此诈死,方才作罢。”他一直盯着陈拙,抿了抿干裂的唇,眼中尽是兴奋之色,“我此生未逢敌手,一切种种,皆来的轻而易举,唯有伱,让我苦侯至今,执念深种。” 听到这里,金台和尚不由宣了声佛号,叹道:“昔年达摩老祖身兼七十二绝技,任由刀劈剑砍、火烧水淹、剧毒加身,仍旧毫发无损,李施主今时今日,恐也达至此境了吧。” 这是一位真正的天骄奇才,而且是不得了的妖孽,千古都罕见。 陈拙面色不变,眸子微眯,缓缓咧开的嘴里是两排被鲜血染红的整齐牙齿,轻声笑道:“好,今日便如你们所愿,只是你们二位,可别让我失望啊。” 话起话落,他六臂齐震,尽皆起招。 每只手所起的拳势也不尽相同,或为爪,或为拳,或为掌,或为锤,或为指,穷尽拳法极致。 (本章完) 296、战 寒风过处,霜雪飞舞。 凛冽肃杀的气机中,三道身影遥相对峙。 望着陈拙六臂起招,金台和尚和李存孝的眼神俱是齐齐一亮。 天骄奇才,放在常人眼中或许是个稀罕物,但落在他们眼中,谁不是? 如此天赋才情,或能令人惊讶,却无法叫人动容。 再者陈拙来历神秘,李存孝虽天下无敌,万军辟易,但面对这始终存在于传闻中,活在传说中的人,任谁都得忌惮一二,哪怕不是本尊。 金台和尚也是如此,看似站的随意,然却首防陈拙。 他二人能有今日之气候,全拜那位陈姓人所赐,自然更期盼这一切始作俑者的能耐,欲要证明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或是想要看看这人所走之路。 “进!”陈拙道。 一字出口,他身畔一左一右皆有劲风来袭。 见陈拙欲要以一敌二,李存孝笑道:“那你可得招架好了,千万别死了!” 金台和尚跟着道:“得罪了!” 语毕,双拳已近在眼前。 陈拙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拳拳到肉的光景,双拳一运,双臂平举,气劲灌注之下,两袖早已撑圆,不约而同砸了出去。 “砰!砰!” 几声闷响,三人胸膛皆是中招,只攻不防。 陈拙身中两拳,而李存孝与金台各中他一拳。 拳劲落罢,他忽然揉身一进,两臂平展,如软鞭般抽在二人胸口。 如今论精神念力,他有《道心种魔大法》,论内力有《九阳神功》,于攻守之道更加妙参天理,再有诸多神功绝学,和本尊的感悟;何况眼前二人居然还是以他的手段为根基,自然有以一敌二的底气。 放眼当世,他不惧任何人。 鞭手一落,有念力、真气加持,一举一动早已脱俗不凡,遂见二人中招刹那,俱是齐齐向后倒飞,后仰翻退,身畔大雪急飞。 刹那间,犹如拉开了恶战的大幕,陈拙大步紧追,双手一探一捋,已拿捏向了二人的手腕,背后四臂同时化作数道急影,伸缩吞吐,如长枪点扎,又像箭矢离弦,快如乱箭。 他此身不如本尊那双拳头千锤百炼,霸道非凡,故而六臂显化,更重变化。 如今一经施展,重重拳影只如化千臂之能,得尽攻伐之势。 金台和尚身在半空,一双大袖蓦然呼啦一撑,仿佛青色流云在眼前飘过,一拂一拨,真气灌注竟强如金铁,拂开了陈拙的一抓,更是挡下了数记拳影。 李存孝则是仗着自己震古烁今的横练外功有些肆无忌惮,躲也不躲,防也不防,任由那狂风骤雨般的拳影加身,丝毫不觉痛处,哈的一笑,腰身一挺,使了个鹞子翻身,于半空稳固重心,右手握拳,照着陈拙的心口狠辣砸出。 他一拳推至极限,可陈拙觉居然也不躲避,任由那一拳砸在胸膛。 金台和尚正待回击,不想李存孝那一拳触及到陈拙的瞬间,突然就像砸中了一团棉花,拳势一偏,劲力一斜,仿佛被带歪了一样,朝他而来。 “嗯?” 诧异之余,金台拂袖迎上,予以化解。 李存孝也是一愣,再看陈拙青袍鼓荡,内里如有清风回旋,水波荡漾,荡出层层涟漪,反而目光灼灼的再出一拳。 果不其然,一拳推出,拳落瞬间,就觉衣裳底下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螺旋劲力将他的拳劲带向一旁,反倒攻向了金台。 金台眼露精光,双拳运转,格开了李存孝的一拳,对着陈拙便欲展开快攻。 只是他动手瞬间,忽见陈拙项上头颅倏然拧转,脖颈轻动,本是一无所有的脸上光华闪过,竟凭空多了一张青面獠牙的脸谱,再一震双肩,才见那脸谱非是实质,而是一团黑气所凝,自面容上挣扎飞离,化作一团急影,冲向李存孝。 牵一发而动全身,一张脸谱只一开始,陈拙脸上接连浮现出九张脸谱,皆非实物,而是精神转化而成;十张脸谱破空刹那,其上眉眼乍变,非是死物,而是在金台和尚和李存孝的眼中化作活物,成二人心中心念牵挂之人的面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开口有声,挤眼有笑,端是栩栩如生。 只说脸谱自眼前飘过,金台和尚就觉雪中多出重重虚影,那些熟悉的面孔顷刻有了身躯手脚,走动来去,耳边还能听到几声似曾相识的熟悉呼喊,鲜活无比。 “好生了得的精神之法!” 金台和尚扫望了一眼,心中暗震,这脸谱竟能引动他人心绪,如堕魔障之中,乃是攻取他人心灵破绽的手段。 李存孝也微微愣神。 但等二人反应过来,陈拙已退入了风雪中,隐藏在了那十张脸谱之后,于那重重虚影中真假难辨,暗藏杀机。 “吼!” 面对这无形无质的手段,李存孝陡然仰天发出一声如狮如虎的嘶吼咆哮,雄浑嗓音在天地间回荡开来,他双手张扬狂乱,面孔扭曲,气息绵长的简直无穷无尽,头顶飞雪齐刷刷如飞瀑倒流,又像一道白色水帘,高挂半空。 满地碎石震颤崩飞。 “呵呵。” 忽听一声淡淡的轻笑自身后响起,李存孝吼声一顿,回身望去,扭头的瞬间,迎面就见一只大手一把擒住他的脖颈,再抬手一抛,将其丢向半空。 出拳之人趁势追击,几个大步赶上,六臂尽皆握拳,拳如乱箭,好似狂风骤雨般打向半空的李存孝,六条手臂仿若扭动震颤的长鞭,连抽带打,其上赤芒流淌,只将那残破的甲胄抽的支离破碎。 足足持续了四五息,拳势一尽,陈拙纵身一跃,单膝向下重重砸落,如重锤落下,砸在李存孝的胸口,二人齐齐自半空坠落。 “哇!” 尘烟四起,李存孝身陷大坑之中,张口喷出口血雾。 陈拙翻身一落,扭头望向金台和尚,呲牙一笑,但他并未动手,而是将目光复又投向李存孝,眯眼向下睨去,轻声开口道:“还不尽全功,更待何时?” 李存孝虽口中吐血,但闻言却疯癫般的咯咯怪笑起来,旋即撑地而起,只在金台和尚和陈拙凝神的注视下,他气息一沉一缓,原本干枯瘦小的身躯中冒起了“噼里啪啦”的稀碎响动,这一响便一发不可收拾,宛如平地响起一串炮仗,持续了百多声。 “真他娘过瘾!” (本章完) 297、太极 “啊哈哈哈……” 痴狂疯癫的笑声回荡在天地间,翻滚的风雪中那道瘦小身影已在怪诞诡谲的扭动着,干瘪的手脚四肢一瞬间竟膨胀了起来,身段层层拔高,手脚屈伸,枯竭的精气飞快恢复,苍老黯淡的皮肉也在重现生机。 望着眼前超乎寻常的一幕,即便是金台和尚也不由眼神生变,彻底动容,失神讷讷道:“这是何等手段?” 李存孝之前看似精悍绝俗,但若要细论,早就熬过了数个甲子,长存至今已算难以想象,现在竟然还能重现全盛之功,气血重回顶峰,实在不敢想象。 极端压抑的气机下,短短不过三四息的功夫,先前干枯瘦小的李存孝已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乃是一尊仍在徐徐拔高的魁梧体魄,雄壮高大,浑身筋肉虬结,好似一尊巨魔,屹立在鹅毛大雪中。 这人就像脱胎换骨了一般,蠕动的肌肉、互磨的筋骨在天地间敲撞出一阵令人头皮发麻的异响。 堪堪三四息的功夫,这人已全然大变模样。 若说先前此人强归强,但众人心中还有几成把握,几分底气,毕竟是老掉牙的人物,就算再厉害,再能耐,终究有气力耗尽的时候;但现在这个人的强,已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强大,简直强的没边了。 “呼!” 随着一声呻吟般的沉闷吐息溢出,李存孝的面部顿见两团滚烫白汽宛若云龙般飘出,一股让人肌肤起栗的悚然之感瞬间无形弥散。 这股极端可怖的凶煞之气就连另几方战圈搏杀的二人也都有感,纷纷侧目遥望,尽皆变色凝神。 气血一盛,李存孝那本就蓬乱的焦黄头发迅速转作乌黑,还生出一截,浓密墨发几要曳地,像是一团风中飘荡的黑色熊火,墨眉入鬓,袒露的胸膛上是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旧痕老疤,无声的诉说着过往。 “想不到那敛息藏气的长存之法,竟让你走到这等地步。”陈拙瞧得啧啧称奇,一双眼珠子不停在李存孝的身上来回打量,然后用一种很是认真的口吻说道:“好啊,我如今才算明白什么叫作天赋异禀,纵观我过往所遇对手,不得不承认,你有资格挤进一手之数。” 陈拙的体魄已算魁梧,但李存孝更是高壮的超乎寻常,虎背熊腰,远远瞧去像极了一只人立而起的熊罴,比他足足高出一头,金台和尚与之相比简直就像个小姑娘,矮了小半截身子。 不必多说,陈拙背后幻化的四臂随风而散,如今李存孝尽展全力,这凭空幻化的四臂已无大用,倒不如一心迎敌。 金台和尚深吸了口气,心神一稳,双掌“砰”的合十,本是飞扬的青衫顿归寂然,不动如山,体外竟然也多出一股神异气机,宛若浮云清风无迹无形,却又浩瀚博大,如能上接青天,下绝地际。 李存孝诧异瞧去,不禁凝神怪笑道:“呵呵,敢情和尚你也懂得藏拙啊,这是要动真本事了?《洗髓经》、《易筋经》,达摩祖师的四大神功今日得汇其三,哈哈,不枉我苦侯多年。” 话甫落,他双拳蓦然紧攥,笑容陡散,探头伸脖,宛如虎熊环伺,眼中凶光大涨,皮肉中点点神华溢散而出,身形回正刹那,那神华竟然凝成一口巨大铜钟虚影,金光内敛,犹若实质。 “吼!” 钟影之内,李存孝唇齿一开,冲着金台和陈拙大吼一声,竟又是佛门的狮子吼神功。 吼声出口,陈拙眼前纷乱的风雪尽数一改坠落之势,横飞急流,天昏地暗,耳膜中尽是那狮吼余音,震得气血起伏,嗡鸣不止。 “阿弥陀佛,去!” 金台和尚挺拔而立,合十双掌猝然一分,体内散出一团神异气机,一摘胸前佛珠,两手翻转往外一送,念珠立时颗颗飞散,星罗棋布般没入面前雪幕,连珠而去,击在那钟影之上。 轰轰轰…… 任凭身外震爆连连,李存孝动也不动,面露戏谑,身外金钟飞转,万法不侵。 金台见状双手虚抬一招一引,打出的念珠竟又悉数倒飞而回,悬于身畔,如众星拱月,流转不停。 “好家伙,一个比一个能藏。”陈拙嘿然一笑,眸光一烁,体外原本至阳至刚的纯阳真气倏忽分出一半,骤变阴寒,变得至阴至寒,“既然如此,我又岂能令伱们失望,速来!” 话已说尽,势已行尽,李存孝双眼大张,早已按耐不住,金台和尚亦是气息狂提,纷纷提势起招。 二人不约而同,先行朝陈拙出手,金台单掌遥遥一推,一道凝实掌劲大如石磨,“呼”的隔空飞来;李存孝则是极为干脆利落,双拳一递一送,拳劲离体,破空直击而来。 陈拙双脚一分,不丁不八,双手自然垂在身侧,然就在拳劲、掌劲飞来的前一刻,他周身之外乍见阴阳二气凭空而起,宛如那阴阳鱼般绕身而转,就连浑然一体的风雪也被化作两股,一分为二,游于天地之间。 而拳劲、掌劲临身一瞬,竟全如泥牛入海般,化于无形,无声无息。 李存孝目光灼灼,好奇怪笑道:“这是什么功夫?” 陈拙眉心那火云般的红印骤然扭曲一变,窜出一缕青芒,赤青流转,纠缠的难分难解,最后竟也如那阴阳鱼般,衔尾而顿,烙印在皮肉上。 “嗯?好可怕的气象,好惊人的魄力,竟是想要将两股阴阳极致之力融于一身。” 金台和尚瞥见陈拙眉心的印记,步伐飞掠,已是一招凌厉狠辣的腿法,贴地而来,足尖所向,满地积雪纷纷浮空。 李存孝亦是不惊反喜,双脚蹬地借力,屈腿一蹦,巨大钟影已如山倒般撞向陈拙,声势惊人。 陈拙见状双手虚抬,揽拨之下,气行周天,只转了两转,适才化去的那掌劲、拳印竟又倒飞而回,且威力倍添。 紧跟着他双眼虚阖,一张一抬,满头飞扬的乱发竟有半数于瞬息化作银霜白雪一般,变得半黑半白,体内阴阳二气流转交融,竟已成生生不息之势。 当初缥缈峰上,巫行云既是已得《九阳神功》之秘,他又岂会不悟那《九阴神功》,二者同根同源,无非逆行倒施之别,今日正好以这两位绝顶强手,全这九阴九阳之能。 “九阴九阳,至阴至阳,太极!” (本章完) 298、拳道 看着先前的拳劲竟被陈拙借力引力,还使之更强,身在半空的李存孝突的双掌一推,横身如陀螺飞转,身畔钟影亦是急旋不停,如狂龙过境,两掌运聚毕生功力,眨眼已到陈拙身前。 金台双腿快如风隼,贴地急行,攻取的乃是陈拙下盘。 修为到了他们这等地步早已无需拘泥什么招式手段,破招之法;之所以揉身挤进,盖因陈拙如今另出奇招,万般劲力加身只怕难以建功,加上李存孝肉身强横绝伦,金台又有《易筋经》相助,自是想以近身取胜。 李存孝来势极汹,眼看两掌就要落下,但见陈拙左手轻提,在半空画圆一揽,如封似闭,立时将那双掌引入圆中。 一瞬间,李存孝顿觉圆中有两团气机如石磨般飞快磨去了他掌上的劲力,本是刚猛绝伦的一掌只转了两转,竟被磨去大半掌劲,变得犹若清风拂面。 “好手段!” 李存孝双臂一震自圆中挣脱开来,趁着下坠的力道,侧肩斜肘,爆吼一声,一力降十会,狠狠撞向陈拙。 这人已是金刚不坏之躯,又兼天生神力和肉身之能,如今右肩肌肉蠕动,怕是已将浑身劲力悉数聚于右肩,一撞之下莫说是血肉之躯,就是精钢铁板,山石陡岳,怕都得摧枯拉朽,化作齑粉。 而金台和尚双腿已快攻到陈拙面前,纠缠数招,眼看久攻不下,他单手一拍地面,腾空而起的一瞬,左拳一握,狠狠砸下,拳上隐有黑光闪过。 陈拙见招拆招,双手齐齐一探,左手一搭李存孝右肩,右手以掌迎拳,迎上金台和尚的左拳,右腿顺势后撤一步,弓步一稳,他双手擎天托举,竟将面前两尊盖世高手托于半空,同时向后一撤,飞身后纵卸力。 后纵之际,陈拙左手往下一缕一滑,快如闪电,已捋过李存孝的右臂,搭在了对方的手腕上。 感受这双手袭来的阵阵强绝劲力,他后退之势猛的稳固,双臂一抖一横,双脚已在原地走转起来,脚下步步生印,如踩烂泥。 金台和尚与李存孝身悬半空,本想借力,然而他们甫一发劲,陈拙的走转之势便快上一分,而且是越来越快,快到身后拖出层层虚影,势尽刹那,二人已被陈拙松手摔了出去。 像是滚地葫芦,又似极了打水漂的石子,金台和尚与李存孝连翻带滚,手脚打摆,在地上砸出数个大坑,翻出数十丈远,沿途撞碎巨石无数,尽是砰砰砰的闷响,最后齐齐扎进一面山壁,嵌在其中。 一招得手,陈拙抬手弹指,指尖嗖嗖飞出数道无形箭矢,如毒舌吐芯般紧咬追上,他脚下也没停,缩地成寸,闪身一掠,已闲庭信步般来到两人身前。 但迎面却见一团金光冒出,耀眼夺目,那是一颗拳头,不偏不倚,直奔陈拙胸口而来。 李存孝丝毫不损,面上癫狂神情更浓,口发怪笑,一步自石壁中奔出,另一拳紧随其后,交错间双拳连绵不休,拳势霸道,拳招狂乱,招招不离陈拙要害。 陈拙当即以掌裹拳,掌心气机流淌,以柔克刚,将对方的双拳逐一挡下。 李存孝却是越打越不耐,不知为何,任凭他手段尽出,招数如何凶猛霸道,但只一触及陈拙的双手,其上劲力无不被那螺旋力道抽丝剥茧化去大半。 金台和尚突然出指,拈花指法,食指无名指破壁而出,凌厉狠辣,点向陈拙眉心,指未止,指风已来。 陈拙双眼骨碌一转,赤芒交转,张口一吐,一柄飞刀同样也是直射对方眉心。 更惊人的是,他猝然嘬口长吸,如鲸吞天地,竟将那数缕指劲一口气吞进了喉咙里,青衫下气机鼓荡,皮肉中真气流转,远远瞧去只似一张脸也分出个阴阳来,双眼忽转赤芒,忽转青芒,又邪又奇。 金台和尚脸颊一紧,即便是他见多识广但何曾见过这等手段,心中又是暗暗赞叹,攻势一转,忙将那飞刀接下。 李存孝出拳更急,步步紧逼,然而陈拙两腮一鼓一吐,口中吐出的居然是那几缕指劲。 三道身影,刹那交错。 陈拙纵身腾空,满身气机阴阳邪异,不住变化,口中舌绽莲花般叱道:“定!” 一言既出,一股无形波动瞬间以他为源头,笼罩方圆二三十丈,将金台和李存孝定住当场,周围种种一切尽归寂然。 哪怕是只是片刻。 李存孝就像深陷泥沼,又好似被看不见的藤蔓捆缚,冷冷一笑,双臂一震,已是挣脱,但一只大手悄然自他双拳之间伸来,临到近前一尺,才不紧不慢攥拳一送,手臂筋肉一胀一缩,打出一股蹦炸劲道。 李存孝戏谑道:“我说过,我外功已达登峰造极,你……哇……” “是嘛!”陈拙玩味儿笑道。 明明瞧着轻描淡写的一拳,但落下之后,李存孝却觉一股劲力透过他那金刚铁骨,直击五脏,不由闷哼一声。 然而。 “都是些雕虫小技,实在没多少意思,你一身手段绝不会就只有这些吧!”李存孝擦拭着嘴角,又漫不经心的拍了拍胸口的尘灰,不怒不惊,只是笑吟吟地开口,“不然,你今天可就得止步于此了。” 说话间,他本就魁梧的身躯竟又生生拔高一截,宛如魔神一般,原本外扩体外的金色钟影内收于皮肉之中,风雪之下,只如屹立着一尊铜像金身,蜡黄的脸色也变得充斥着一种异样的魔性。 竟然还有保留。 陈拙抿嘴一笑,无上杀念乍再临尘寰,一股滔天杀意顿时席卷八方,融风化雪,本就严霜般的天气一刹那似是更冷了,冰冷彻骨。 “呵呵,有意思。” 他像是来了真火,彻底动了战心,双眼一眯,阴厉森然,双拳跟着一握,体外阴阳二气一闪不见,崩拳乱打,如今在这“九阴九阳”的加持下,简直似有撼山碎岳之能。 纵观他过往所遇,无有退缩之举,今日也是如此。 “打!” 李存孝狞笑一声,双拳同握,对着陈拙展开了狂风骤雨般的快攻。 轰! 那金台和尚眼前一花,陈拙与李存孝已撞进了一旁的山壁中。二者一人肉身强横盖世,震古烁今,一人真气已到阴阳极致,生生不息的地步,便是坚硬的山石也如豆腐纸糊的一般。 二人一高一矮,双拳对轰,纯粹的血肉碰撞。 通通通…… 两股极端劲力犹如针尖对麦芒,天雷动地火,又像两兽角力,谁也不退,谁也不服输,血肉飞溅,拳意滔天。 金台和尚见状长吐出一口气,大步一跨,亦是挤入其中,拳影相交,整座矮山都在震颤连连,巨石滚落,地面开裂,一道道巨大的水柱在震爆中冲出水脉,涌了上来。 惨烈! “轰!” 再听巨爆。 那山头轰隆从中炸开,三道浴血身影飞掠而出。 (本章完) 299、无有来回,只有一招 轰轰轰…… 巨石滚落,地泉上冲,激涌的水脉冲起数丈之高,如飞瀑倒卷,散作漫天飞雨。 适才还万物凋零,草木萧瑟的山坳,如今已遭地泉上涌,淹了大半,愈积愈深。 滚滚浊浪之上,有三道身影遥相对望,踏浪不沉。 对峙不过几息,金台和尚猛的一震双肩,一副平和不变、古板无波的面容顿时如丢血色,苍白如纸,张口一呛,口鼻内冲出几缕血箭,赫然已遭重创。 李存孝双眼直勾勾盯着陈拙,缓缓一提双手,才见那双手殷红发黑,通体充血,十指粗涨如杵,大了何止一圈,手心手背随着气血堆积、筋络跳动,犹在膨胀收缩,颤动连连,宛如不受控制了一样。 李存孝眼中癫狂如旧,十指强自再握,手背上的青筋登时根根浮出外扩。 而他对面的陈拙青衫略显凌乱,身侧双手还是自然而然的垂落,但拳眼血迹斑斑,露着森森白骨,触目惊心。 陈拙自己却不觉任何痛楚,似笑非笑,双手轻轻伸展,语气淡淡地开口道:“和尚,你那易筋经还差了点火候,自行退去吧,再进你可就要死了。” 金台和尚平和道:“若不迎难而上,如何得悟?” 陈拙见状便不再多说,只是看着李存孝轻声道:“静!” 他说静,足下所站方寸之地蓦的荡出一圈浅浅波动,过处浪花消弭,浊泥下降,浊浪顿时清明如镜,唯有漫天飞雪染人间白头,卷起青衣。 李存孝上身低伏,猿臂下垂,形如野兽,眼中只剩陈拙,恶意盈目。 蓦然水上一空,李存孝已飞扑而出,于水面大步奔走,如履平地,嘴里是嘶哑怪笑,临到数丈以外,他猿臂一展,奋起一拳。 正待出手,陈拙屈指一弹,指尖轻颤,一颗滚圆血珠直直飞出,一分为二,蒙上李存孝的双眼,无劲无力,无声无息。 李存孝自峙肉身横绝当世,不畏水火,不惧刀兵,何况是两滴血珠,眼皮一颤,血珠入眼,眼前天地瞬间鲜红一片。 下一刻,他脸色陡变,只见眼中血色天地间,一道身形迈步而来。 “嘿!” 李存孝当即提气爆喝,哪有片刻迟疑,起到半途的一拳登时再添三分力道,恐怖拳势笼罩之下,本是静如镜面的水泊,瞬间颤跳起一颗颗水珠,风雪一滞,仿佛只图这一招。 来了。 看着陈拙那张脸,李存孝右拳已落。 适才一番交手,他已感受到陈拙的手段,不说远超众人,但也当的上深不可测四字,自然毫无保留。 但拳落一瞬,李存孝瞳孔骤然急缩,盖因陈拙已在眼前,他只一迎着陈拙的双眼,恍惚间惊觉意识瞬间飞离了肉体。 “嘿嘿嘿,又是精神大法?总玩不腻。”他狂笑道。 但回应他的只有一片不一样的天地。 尸骸断臂、白骨森森、折枪断戟,满目疮痍……一股难以形容的惨烈气息霎时扑面而来,血与火交织,吹的李存孝心神剧震。 只因这片天地间,那无数残兵断器之中,屹立着一道伟岸身影。 这道身影只是简单往哪儿一站,便好似一座巍峨孤峰,无法言喻,相视一瞬,一只拳头已充塞在他的视野中,仿佛成了天地间的唯一。 李存孝瞳孔再扩,所有种种,仿佛皆为幻象,眼前天地重复如常;而他面前,确有一拳砸来,出拳之人正是陈拙,神情平静,只是一拳,攻无不中的一拳。 看到这一拳,李存孝不知为何心头一紧,面容突然扭曲,嘶声爆喝道:“杀!” 他右臂上无数条扭曲的筋络纷纷外扩于体表,拳势再提,身前水泊顿见被撕裂出一块扇面般的巨大豁口,直去数丈,宛如挂起一道高高水帘,声势骇人到了极点。 金台和尚见二人提招再战,还想再踏战圈,可正欲动手,双眼倏然瞪大,生生止步,鬓见冷哼。 就见那水面交手二人,各出一拳,已错身而过,背对而立。 一切发生的极快,电光火石,不过一瞬而已。 相比李存孝那声势惊人的一拳,陈拙的拳头反倒有些轻描淡写,风轻云淡,只是再简单不过的一拳,一扎一收,一放一缩,拳攥凤眼,在李存孝的拳头上轻轻啄了一下,便尘埃落定。 李存孝踏浪走出两步,一顿身形,缓缓垂下双手,整条右臂,忽有一颗颗豆大的血珠从毛孔中泌出,紧接着手指关节,手肘关节,纷纷冲出数道血箭,飙出数尺之高。 他嘴唇翕动,还想开口,但那右臂筋肉蓦然像是不受控制般,蠕动一鼓,自适才陈拙拳落之处而起,筋骨敲震,然后“噗”的齐肩炸开,散作一团血雾。 非但是右臂,李存孝就好像泄了气,也失了力一样,魁梧身躯开始回缩,原本浓黑的墨发飞快化作焦黄,然后又变银白,接着像是凋零的草木,纷纷脱落。 他的皮肉也没了光泽,变得苍老干瘪,黯然失色。 李存孝怔楞片刻,瞧着自身的异变,坦然的笑了笑,接着艰难望向天空,看向天地间的鹅毛飞雪,好奇道:“这是什么拳?” 陈拙亦是于水面上走出数步,答非所地轻声道:“无有来回,只有一招。” 李存孝眼神一亮,若有所思的恍然道:“原来这才是攻守之道的极致;千般妙法,万般奇功,都不过是为了锤炼出那唯一的一拳,你的拳莫非已经成了?” 他的嗓音渐无气力,虚弱苍老。 陈拙摇头道:“未成,还在路上。” 李存孝点点头,然后朗声哈哈大笑起来,身形徐徐后仰:“哈哈哈,过瘾,过瘾呐……终是……败了……本太保死亦瞑目!” 便在倒下的过程中,他整个人已像是缩揉成了一团,瘦若枯骨,精气俱无,正是武夫之死,散功。 “哗!” 水花溅起,李存孝跌落水中,便是肉身也化作尘粉,宛如朽木烂壳,在浪花中被拍散。 陈拙回身望去,失神间,眸光轻动,忽然抬指一引,自水中摄起一块老旧布帛,眸光一扫其上字迹,眼底闪过些许异色。 “金钟罩……分为十二层玄关,内外兼修……” 一眼望到头,陈拙食指一震,布帛已无由而燃,化作飞灰,同时转动脖颈,笑吟吟地看向金台,问道:“和尚,可是还要再战?” 金台望着李存孝散去无形的尸骨,闭目宣了声“阿弥陀佛”,旋即双手复又合十,叹声回道:“施主技高一筹,于攻守之道的理念远超吾等,贫僧自愧不如,此战,是贫僧输了!” 说罢,就此远退。 (本章完) 300、浩劫将起 没理会退走的金台,陈拙就那么静静站在逐渐平复的水面上,低眉一瞧。 【运主:陈拙】 【世界:天龙八部】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二品甲等】 【命数:百年武功成何用,徒为他人做嫁衣】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注:运主其势已成,日后若开山立派,布武传功,可集门徒弟子之运,聚宗门之运;若建立皇朝,争霸天下,可得苍生大运;运至极巅,可另往他界,也可重返过往所历世界。) …… “命数居然改了,唔,徒为他人做嫁衣?难道还有未出世的高手?” 涟漪晃过,字迹已散,陈拙看着自己的倒影,眸光微闪,而后闭目凝神,细想此战经过,感受着其中的种种,同时也在等候另几处战圈走出胜者。 只是没多久,他忽然眼也不睁地开口道:“你这是要去哪儿啊?呵呵,就没去夺那仙丹?这不像你啊。” 雪势已弱,一个番僧疾步而来,步调快急,仿佛生怕身后追来什么大恐怖,神色凝重无比。 他像是路过,乍听人言,冷不防被吓了一跳,浑身一紧忙跳出老远,手上居然还各抓着一名女子;左手乃是位白衫少女,右手钳制的那人是位朱衣女子,模样比前者稍稍年长。 陈拙背负双手,斜眼睨去,瞧着鸠摩智有些僵硬的脸色,再看看他手里的二人,不禁乐了,笑道:“怎么,几天功夫不见,你这和尚居然干起了拐卖人口的勾当?莫不是忘了缥缈峰上的许诺?不是说救了伱往后以我马首是瞻么?真是不消停。” 鸠摩智看见陈拙反倒长松一口气,随手将二女抛下。 遂听“哎呦”一声,白衫少女抬起张梨花带雨,楚楚可怜的绝美脸庞来,长得端是面如芙蓉,腮如桃花,细细一瞧,一张脸白皙稚嫩居然和那李秋水有几分相似,眼角还有泪痕,泫然欲泣,嘴里唤着“表哥”二字。 而那朱衣女子也是生的貌美,眉宇间透着股灵气,肤如凝脂,琼鼻纤腰,下颌尖尖,尽管眼有慌色,第一个反应却是护主,嘴里喊着“表小姐”,警惕无比的盯着鸠摩智和陈拙。 陈拙瞧得好奇,不用想他已猜到这少女为谁,必是姑苏王家的那个丫头,随口招呼道:“你怎得抢了这么两个人回来?哈哈,难道是见其长得漂亮,动了凡心?” 听到陈拙不着边际的调笑,鸠摩智恭恭敬敬施了一礼。时至今日,他哪还敢小觑眼前少年,只当对方也是如慕容龙城那般活了几百年的老怪物。 他回道:“小僧非是害她们,而是救她们,陈施主你恐怕不知,那慕容龙城已是死了,连慕容博也死了,二人内斗一场,我与另一位高手受其相邀助阵,不想变故太多,实在让人措手不及。” 鸠摩智语速很快,语气也重,很是认真。 陈拙听完扬了扬眉,自得悉慕容龙城以后辈子孙为棋子后,他就猜到会有窝里斗的一天,只是没想到来的这么快。 陈拙道:“既然都死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慕容龙城确实也算个人物,一个一心想要当皇帝的人,还分心他顾周旋于各国,玩弄权谋,却还能于武道一途走到这种地步,若是一心武道,只怕成就会更高。 但既是死了,万般皆休。 鸠摩智的表情突然变得有些奇怪,就好像遇到了什么怪事儿。 他瞧着陈拙艰涩道:“但慕容复还活着,这人不但活着,还练就了一门邪功。” 说道最后,鸠摩智的嗓音都变了。 陈拙漫不经意地接话道:“邪功?能有多邪?” 鸠摩智眼神一直,哑声道:“若他将慕容博与慕容龙城都给吃了,算不算是邪功?” “吃了?”陈拙这下是真的意外,蹙眉回望,“难道是逍遥子练的那门功夫?” 鸠摩智凝重道:“不是,那逍遥子之能我也见过一二,可那慕容复却能通过饮血食肉,夺人精气,摄人毕生之能,此等手段,小僧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他又看向地上的少女,继续道:“而且那人心性大变,连自家的家臣都没放过,若非我与另一位出手,这两位女施主现在已是死无全尸;再有,慕容复已重回少林,那里刚刚经历乱战,各方尽皆力疲,而且重伤者不计其数,还都是江湖上的高手好手,若为其所趁,这江湖怕是要迎来空前未有的浩劫。” “这位大师所言不错,我家公子已非原来那般,简直判若两人,可怜邓大哥、公冶二哥、包三哥、风四哥,竟然全遭毒手,”朱衣女子一面护着那白衫少女,一面见机开口,说到死掉的四人,不觉红了眼眶,“小女子阿朱,乃是慕容家的一名婢女,这位是姑苏王家的大小姐,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此时天色渐昏,陈拙拧眉细想了几息,又看了眼二女,像在思忖着什么。 这时,远处又冒出个声音,断断续续,有气无力,喘的厉害,急匆匆地开口道:“呼……哈……哈……你这淫僧,还不速速放下王姑娘,不然我和你拼了。” 来人身法寻常,也就是仗着绵厚的气息提纵紧追。 陈拙寻声望去,原是个锦衣华服的俊朗青年,瞧着唇红齿白,柔弱的厉害,书生气很重,光是几口气都喘的面无人色。 看见来人,鸠摩智脸颊筋肉一僵,要不是这人为大理段氏子孙,他早就收拾对方了,谁让段氏还有个段思平坐镇。 阿朱瞧见来人不由大喜,忙唤道:“段公子!” 青年几步赶到二女身旁,好似老母鸡护鸡雏一样伸开双臂,警惕的盯着鸠摩智,又看向气机邪异的陈拙,见其长发黑白参半,额上烙有印记,更是如临大敌,心惊胆颤的提起尾指。 陈拙淡淡瞟了三人一眼,双眼复又合住,六感攀升到极致,一股股无形波动瞬间以他为中心,扩向外界,散于八方,感受着身体外的一切。 但六感一动,陈拙心中竟然若有若无的冒出一种强烈危机感,这种危机感无迹可寻,却又好像无处不在,而且随着精神意念感知外散变得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几乎让他心绪难安。 蓦然,他双眼霍的睁开,遥遥望向少林寺的方向,脸上也罕见多了凝神之色。 遂见他左手虚握一端,脚下的水泊立时分出一团清水,扭曲变化,一分为二;一半挤入他五指之中,化作一张大弓,自无形而化有形,另一半化作四支箭矢,于虚空一字排开。 几在瞬间,弓成一瞬,陈拙趋步一沉重心,右手五指摘过四箭,内屈一搭虚空,再往后一拽,四箭箭簇之上已多出四缕凌厉摄人的气机,厚重凝实,乃是拳意。 而陈拙澈净的眼泊中此刻如有山川倒流,江河移走,变化间如在不停拉近眼中天地,直至一道身影一闪不见,他眼中杀念瞬间锁敌,五指立松叱道:“去!” 但见四支箭影瞬间破空,投入暮色。 (本章完) 301、劫数 眼见陈拙遥射四箭,以杀念锁敌,鸠摩智震撼之余不免一阵后怕,犹有余悸。 这等手段已非简单的拳脚功夫、内家真气所能形容,他如今习得《伤心小箭》,自然知晓这是凭精神念头杀人,神念愈强,箭矢愈强,强到极致,莫说十丈百丈,便是箭射百里千里都不在话下,杀人于无影无形。 试想一下,一个相隔千里的人突然对自己放了一箭,且一箭必中,何等惊人。 鸠摩智心中也在暗自侥幸,还好他当初在姑苏掳掠陈拙的时候并没有太过冒犯的举动,不然只怕早就死透了。 毕竟谁能想到,这么个少年,居然会是当世最可怕的绝顶之一。 鸠摩智迟疑问道:“一箭功成?” 箭矢远去,陈拙放下了左手,手中的弓哗啦又散成水花,自指缝流走。 “哪能啊,”他缓缓收回了视线,语气生变,思忖了片刻,“我发这四箭是想趁其气候未成试探一下对方的底气,换而言之,我也没有一击必杀的把握;这人崛起的势头虽然只露了六分,我却看到了此人将来势不可挡的一幕。” 他眉头微蹙,瞧了瞧其他几处战圈,想了想,说道:“顾不上那几个了……把他们三个带上,咱们去趟少林,运气好的话,说不定能和这位南慕容过两招。” 鸠摩智好不容易才逃出来,闻言本想拒绝,但很快又似想到什么,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抬手虚探,那护着二女的锦衣公子见状神情一紧。 “大和尚我警告你,你别过来,你别过来!” 那位段公子许是心性单纯,少有在江湖上历练,脸色发白,一面底气不足的吆喝着,一面还不忘出言提醒。 说话的功夫,这人翘着尾指朝着鸠摩智凌空一递,遥遥指出。 “叱!” 不想这一指竟从指尖迸发出一缕凌厉剑气。 鸠摩智手探半途,瞳孔一颤,忙似被蛇咬般回缩,翻身一躲,嘴里惊恼道:“六脉神剑!” 段公子见这套剑法终于使了出来,顿时面露喜色,看着满脸惊疑的鸠摩智又指了一下,但这次却是不见半点变化。 “哎呀,怎么关键时候又不灵了,”他右手翘着尾指,不停指着鸠摩智,然后又换食指,急得满头大汗,“商阳剑!商阳剑!少冲剑!” 鸠摩智下意识作势欲躲,可等了一会儿也没看到剑气袭来,再看那段公子不停变换着十指,脸色一黑,大手探抓一擒,已将对方掳到腋下,双手再一拿,抓过二女的双肩忙朝着已远的陈拙追去。 暮色渐深。 雪已停,风却未停。 北风凛冽,少林寺内,死寂一片,四起的火焰在风中“嗤嗤”摇曳,映照着这座千年古刹的残破轮廓。 不同于往日的香火鼎盛,短短一天的功夫,这座被武林中人视为武学圣地的宝刹,而今已一片狼藉,沦为焦土,充斥着一股吹不散的血腥味儿。 一道人影自少室山凌空而至,如苍鹰俯冲而下,看似动行如电,然落地却又像清风流云,施施然落在寺前。 山门大开,从上山的山径笔直瞧来,沿途横七竖八躺着一具具尸体,散落着诸多带血的兵刃;死的人也各有不同,有乞丐、富家翁、樵夫女子、老叟秀才,还有娇艳女子。 有人像是死的突然,猝不及防造人暗算,手握鞘中刀,未及拔出,便已毙命,瞪圆了一双大眼;有的则是中毒而毙;还有人身中暗器而死,千疮百孔,同样死不瞑目;有的人则是同归于尽,死了还要纠缠在一起。 再往上看,放眼望去满地的残肢断臂,肚肠流散,惨不忍睹,恍惚间如置身修罗炼狱。 “阿弥陀佛,好一场劫数啊!” 鸠摩智大步流星赶上,饶是他见惯生死,可目睹这一幕也不由得沉默了下来,口中默念起了经文。 “啊!” 一旁的阿朱三人本来还在挣扎,可等看清后顿时呆愣当场。她们尽管知晓江湖凶险,但如眼前这般骇人听闻的场面还是初见,一个个面无人色,反应过来俱是呕吐不止,眼泪鼻涕一大把。 陈拙站在山阶上,望着地上的尸体,神情如旧,眸光扫量了一圈,径直落向山门外一具扑倒的尸体上。 这具尸体的死相很是古怪,乃是个番僧,骨架奇大,分明是精通外家功夫的高手,可整个人却和皮包骨一样,浑身精气全无,活像个骷髅,脸骨还有五个指印,几乎攥碎,极为可怖。 鸠摩智顺势瞧去猝然神情大变,快步赶到近前,仔细检查了一番,才脸色难看道:“这是密宗的一位护法,修的非是中原武学里的奇经八脉,而是传自天竺的‘三脉七轮’,为外家高手,传闻可擒龙掷象,气力非人,多年来一直暗中护持吐蕃王的安危,没想到也来了中原。” 陈拙视线偏转,望向少林寺内,缓缓道:“他应该已经进去过了,但往出走的时候遇到了那人;伱看他右手,五指内扣,指上见血,应是施展了一门狠辣的爪功,攻的应是胸腹,还一招得手了,但生死也是这一瞬。” 鸠摩智有些不解,既是得手占了先机,怎么还会遭人一招毙命。 陈拙似读懂他心中所想,目露精光,眼中赤芒流转,眯眼凝声道:“因为对方压根就没有招架,而且还是故意露出的要害,对别人来说的那是致命伤,但在对方看来无足轻重,看来这人得了不小的能耐啊。” 鸠摩智悚然一惊,还能是什么能耐,他瞬间便联想到了无崖子那恐怖的恢复力,伤口转瞬愈合,伤不得,杀不得,死不得。 陈拙倒是不觉意外,此人既是摄他人精气为己用,肉身之能势必非同小可。 “啊!” 突然,少林寺内响起一声女子的尖叫。 “有活人!” 陈拙闻声而动,抬脚一迈,闪进少林。 但不进来还好,只一进来,寺里的场景比外面更加惨烈吓人。 血流成河,遍地尸骸。 火光中是一望无尽的血色。 陈拙沿途边走边瞧,眉头也越皱越深,这些尸体中多是如山门外的那具尸体般,精气全无,但浑身上下也有诸多外伤,看样子应是受伤在先,再遭毒手。 一路急赶,等他停下,已在一间禅房外。 雪地上趴着个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女人,衣襟凌乱,看见人来,立时如见救星,手忙脚乱的爬起。 陈拙瞧了眼女子身后的禅房,木门半掩,房内躺着一具不着寸缕的男尸,死相也是精气俱无,形如枯骨。 他神情古怪道:“你是何人?” 女子眼中噙着泪水,擦了把脸上的血污,露出张姣好动人的脸蛋,啜泣道:“小女子康敏!” (本章完) 302、魔祸 “康敏?” 听到这个名字,陈拙扬了扬眉。 康敏忙点头道:“家夫为丐帮副帮主马大元。” 这人仿佛先前遇到了什么极为可怖的场面,双肩仍自不停颤抖,气息也是颤的厉害,脸色煞白。 陈拙合上双眼一面感受着四面八方的气机,一面问道:“其他人呢?” 康忙踉跄一稳,抹了把泪,轻声道:“白天乔帮主率众拒敌,初时还好,可那‘无极仙丹’现世一刻,寺里的武林中人一个个几乎对着身边人无差别的动起了手,就跟着了魔似的,有的兄弟相残,有的夫妻反目,所有人只当多死一个就能多一分抢到仙丹的机会。” 她一口气说到这里,顿了顿接着道:“乔帮主抢到的仙丹最多,为保全少林,独自一人引走了不少江湖高手,剩下的则是抢夺了起了那七十二幅藏宝图,大动干戈,杀了足足四五个时辰,直到所有人要么身首异处,要么元气大伤,再无气力,才偃旗息鼓。” 话到这里,康敏眼露恐惧道:“本来一切已经尘埃落定,但先前来了个人,自称‘血魔’,大开杀戒,所有幸存的人,几乎都死光了,而且……” 许是不知道该如何形容,康敏只得回身瞧向禅房内的那具尸体。 “血魔?” 陈拙徐徐睁眼,步伐一动,身形只似挪移般闪到了大雄宝殿。 鸠摩智先他一步找到这里,脸上也多了几分惊惧。 但见偌大的佛殿内,尽是一道道盘膝打坐的身影,既有和尚,也有丐帮中人,还有吐蕃高手,西夏的好手,以及契丹高手,这些人各自占据一方,如在僵持对峙。 但可惜的是,他们已无气息,已然死去多时,成了一具具皮包骨的尸骸。 鸠摩智凝重道:“看样子应是在运功调息的时候惨遭毒手。” 粗略一扫少说百数,再加上外面的人,若将这些人的毕生之能融于一人,实在难以想象。 陈拙鼻翼翕动,开口道:“不全是,应该先的中毒,然后被人所趁。” 鸠摩智道:“中毒?当初缥缈峰上慕容复也曾下过一种奇毒,中毒者俱皆难以调动功力,手脚酸软。” 陈拙摇头道:“你看这些人,盘坐的姿势未有变化,除了中毒,大抵还被人点了穴,而且动手的不止一人,能将这些人于瞬息间制住,肯定都是江湖上有名有姓的好手。” 殿外的阿朱忽然小声说道:“就是说,在他们死之前已经被人下了毒,还点了穴,全无还手之力,甚至极有可能那些偷袭的人也已经死了。” 段誉接过话,语气复杂地道:“这群人肯定是为了那些宝图,想要夺取白日飞升之秘,原本计划的天衣无缝,可谁曾想半路杀出个入了魔的南慕容,害人害己,最后全都稀里糊涂的丢了性命。” 阿朱又仔细看了眼殿内,突然眼神一亮,十分肯定道:“暗中出手的应是丐帮中人。” 她一指其中的几个蒲团,上面的尸体皆为丐帮中人,虽然都是盘膝打坐的模样,但姿势很是僵硬,就好像被人故意摆上去的一样。 那个王姑娘有些不解道:“可是为什么呢?” 陈拙轻声道:“因为有人还活着。 阿朱立时反应了过来,吃惊道:“这么做既能掩藏自己,也能把所有的事情都归结到公子的身上;丐帮身为武林第一大帮,江湖中人无不卖三分薄面,若要偷袭出手,必然防不胜防。” 她看了看在场的几人,最后把目光投向了慌张追来的康敏,迟疑着说道:“若是少林寺只活了你一人,你就是那个下毒的人,至少是伱指使安排的。” 康敏顿时眼露凄苦,幽幽道:“我一个不通拳脚的女子,有什么能耐去指使他人。” 陈拙也不看她,只是淡淡道:“你身上有一股药味儿,应是‘无极仙丹’所留。” 康敏眼神已有些不自然,低声道:“无极仙丹?我哪能抢来仙丹,公子莫不是在说笑?” “阿弥陀佛!”鸠摩智眼观鼻,鼻观心地道:“这位女施主恐怕有所不知,江湖上的七十二幅宝图和那‘无极仙丹’,全都是由这位陈施主亲手所传。” 康敏的脸色唰的就白了。 言外之意,便是绝不会说错辨错。 陈拙终于扭过头,饶有兴致地道:“七十二幅宝图,你得多少张了?” 康敏狠咽了口唾沫,强自挤出一抹妩媚勾人的笑来,回道:“已得六十三幅。” 好家伙。 鸠摩智一愣,他们这些江湖高手争斗来去,为了一张图斗得你死我活,不曾想这么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竟然得了这么多。 凭什么? 他下意识看向对方那张绝色惑人的面孔,心里仿佛明白了什么。 事到如今,康敏干脆也不隐瞒了,笑容愈发魅惑,笑的花枝乱颤,哪还有什么慌张之色,看着陈拙的眼神尽显挑逗,她道:“不错,那些人都是我指使安排的,他们一个个明面上都是正人君子,可背地里全都是好色之徒;我只要勾勾手指头,一个个巴不得跪下来舔我的脚,我让他们往东,他们不敢往西;再说了,那可是仙丹,试问谁不想得到?若能长生不老,我岂非永保年轻容貌,这可是无数女人梦寐以求的事情。” 不错,这个理由确实很合理。 “而且,”她一个劲儿在陈拙身上打量,眸光如水,“我本来也没打算放过他们,谁杀都是一样的……好在我把仙丹和那些宝图另藏了一个地方,杀了我,你们谁也别想得到,啊哈哈哈!” 鸠摩智摇摇头,一垂眼皮,不想多说。 想法是好,换成江湖上的任何一人,此言都有可能实现,但偏偏遇上的是陈拙,这些东西既是对方一手创造的,岂会在意。 陈拙走进大雄宝殿,看着当中的佛像,头也不回地随意道:“把仙丹交出来,我能留你一命。” 他浑似没听到康敏之前那种肆无忌惮的笑声。 康敏笑声一僵,好像没回过神来,然后恶狠狠地看向陈拙,笑道:“既然你有那么大的能耐,把他们几个杀了,我就把仙丹给你。” 她突然一指王姑娘,眼中透着凶狠,笑容玩味儿。 陈拙没有立即回应她,而是若有察觉的望向殿内的巨大佛像,注视片刻后他蓦然拂袖一卷,一股绵柔劲力霎时将那佛像裹着打了转,倒坐于佛台之上,背对众人。 只在阵阵惊呼声中,才见石佛的背后刻着一个鲜血淋漓的手印。 正当手印显露之际,那石像轰的一声当空炸开。 一道血色身影从中扑出,双掌齐推,不偏不倚,正中陈拙胸膛。 (本章完) 303、留不得 变故来的委实太过突然,谁也没想到这石像中竟藏有如此杀机。 尘嚣四起,澎湃掌劲扑面而来,陈拙青袍飞卷,发丝激荡,凝目看向面前的这道身影。 此人浑身血腥扑鼻,近在咫尺的一张脸也涂满血污,死死盯着陈拙,眼中杀意浓烈,狠辣非常,像是早有预谋,在此埋伏多时。 但这人,不是慕容复。 “丐帮中人?” 鸠摩智几人也都大吃一惊,连连后退数步,再一看偷袭之人的衣着,分明是一副乞丐的打扮,身系九袋,还是个长老。 陈拙双脚屹立于地,挺拔身骨如峰似岳,受此雷霆一击,未曾动摇半分。 他此身虽未成“通玄”之能,但感知惊人,岂会毫无防备。 两股气劲爆冲,阵阵狂浪般的剧烈罡风凭空而起,荡向四方,将那些枯骨般的尸骸吹的东倒西歪。 对方横身扑至,身悬半空,自上打下,脸上本是冷厉森然,可见此情形,不由眼露骇然惊色。 “唔,原来是得了无极仙丹之助。”陈拙眼神平淡如水,“你是丐帮的哪位人物?” 阿朱忽道:“他是丐帮的执法长老白世镜,之前在山下我们曾见过他一面。” 事实上早在看到偷袭之人是丐帮中人后,鸠摩智凌空一指点出,已制住了见机不对欲要暗中抽身的康敏。 僵持三两息,白世镜双掌一撤,一手化鹤爪拿上陈拙左肩,另一手化龙爪扣其天灵,杀招连连。 “不自量力!” 陈拙背后双手陡握,眯眼一睨,五指一攥,脚下地砖轰隆下沉一截,不曾动手,一股反震之力已自双脚逆行而上。 那白世镜右手堪堪触及陈拙左肩,整条衣袖刹那爆散,五指、右臂已是筋断骨折,惨叫一声被震飞出去,浑身噼里啪啦一阵碎响。 “慕容复去哪儿了?”他不轻不重地问。 白世镜神色惨然,跌落在地,嘴里吐血不止,嘶哑道:“慕容复?你说那魔头是南慕容?” 他眼露惊色,然后又有恍然,面如死灰道:“已经退走了,不知何故,本是大开杀戒,但突然怪叫一声,好像察觉到了什么凶险,去的又快又急,后面还有个老和尚追了过去。” “竟然已能提前感知到凶险了么?”陈拙心中暗暗思忖,提起了几分精神,对方所觉危险无非是他所发的那四箭,至于追出去的老和尚,应是金台无疑,“你吃了仙丹?” 白世镜垂下头,虚弱道:“帮主临走前留了几颗让我们用以危险关头保命,那仙丹一阴一阳,须得阴阳两粒同服,我那两颗之前遇到慕容复的时候已经吃了,想着趁其不备,拼死一搏,剩下几位弟兄的丹药都被她拿走了。” 康敏身中一指,本是瘫软在地,听到白世镜这么说,瞬间柳眉倒竖,不屑一顾地咒骂道:“真是没用的废物,这么好的机会伱居然没能得手。” 白世镜艰难无比的看向康敏,闻言先是怒极,然后又苦涩一笑,平静道:“贱人,看来今天咱们都难逃一死了……我总算明白个道理,为什么这世上有人只要错了个开始便会一直错下去;有人撒了一个谎,须得用十个谎话,百句谎言圆下去,想我半生正直,竟然毁在你这个荡妇的手中。” 康敏啐了一口,听到这骂声,她反而十分受用地笑道:“哼,天底下的男人都是一路货色,你当初在马大元那张床上的时候可是快活到欲仙欲死,现在后悔了?” 白世镜脸色更白,双眼外鼓,死死盯着康敏,嘴里咬牙切齿半天,才嘶厉低吼道:“贱人,那是因为我被你刻意勾引,而且我只当你和我一人有过鱼水之欢,不想今日行事,这些人十个里有是个都跟你有过一腿,适才那禅房里你还不忘与人欢好,当真人尽可夫。” 死到临头,二人反倒起了内讧。 双方互骂不停,各种恶毒的话语说尽,最后干脆扭打在了一起。 阿朱与那王姑娘听到这般露骨之言,俱是面红耳赤,连鸠摩智也垂目不言。 白世镜看着趴在自己身上不停抓挠撕咬的康敏,像泄了气一样突然望向陈拙笑道:“多谢!” 谢从何来? 陈拙屈指一弹,一缕气劲当即没入白世镜的额头,留下个血洞。 被热血冲溅了一脸,康敏眼中终于露出惧意,连滚带爬的后退开来,还想开口,可张开的嘴里却无话语吐出。 她愣愣低眼,一截刀尖,竟在这时从她背后穿入,自前胸穿出,血水染红了刀身。 “啊!” 过了半息,才听她痛苦惨呼一声。 康敏背后,一道娇小的紫衣女子正恶狠狠的推送着刀子,眼中既有得手的快意,还有狡黠和狠色。 “噗嗤!” 刀子一送一抽,康敏登时倒了下去,刀口血如泉涌。 女子满身血污,又像在泥地里打过滚,浑身脏的不成样子,身后还跟着个同样灰头土脸的小和尚。 竟是阿紫和虚竹。 阿紫望着地上的康敏,冷哼道:“你这人心思比我还要狠毒,要不是姑奶奶功力渐涨,不惧百毒,说不定就和这些人一样着了你的道,就知道勾引男人,看我不把你这张脸蛋割上百十刀,以解心头之恨。” 奈何不等她动手,康敏气息渐无,已是死了个干脆。 望着满地的尸骨,所有人俱是一阵沉默,只有虚竹抱着几具少林和尚的尸骸跪地痛哭不止。 阿紫抹了把脸上的血污,呼出口气,接着急冲冲赶到陈拙身旁,忙道:“刚才你中了那人一掌,没伤着吧?” 陈拙笑了笑,答非所问地道:“不是把你送下山了么?怎得又回来了?” 阿紫一翘下巴,凑近了小声道:“我看那些人胡乱杀上一通,从山下杀到山上,担心小和尚的安危,干脆又潜入了少林,藏在尸堆里装死才躲过一劫。” 说到这里,她那脸上也有恐惧闪过。 才堪堪一天的功夫,历经如此浩劫,江湖高手折损大半,几经生死,各中过程或许对陈拙这等武道通玄的绝顶高手而言没什么,但对她们这些小人物来说却很是唏嘘。 鸠摩智这时满脸凝重之色,开口询问道:“如此说来,金台大师已是去追敌了,不知是否能斩此魔?” 陈拙并未立即回答,而是沉吟了片刻,眯眼凝神,认真想了想,才沉声道:“那人既是得了慕容龙城与慕容博的毕生之能,再有这寺中百多位江湖好手的精气,一身手段恐怕已到了极为惊人的地步,金台和尚若不能将其一招毙命,时间越长,慕容复武道进境一日万里,此消彼长,攻守易形,这人间……说不准真要诞出一尊匪夷所思的存在了……” 他边说边往外走。 “留不得!” (本章完) 304、约战 两天后。 浩劫已过,少林几近覆灭。 再有丐帮帮主乔峰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几大长老尽皆身死,帮众死伤无数,亦是元气大伤。 还有江湖上一众有名有姓,算的上号的人物也都折损大半,皆亡于少室山。 除此以外,那白日飞升之秘还引出不少几百年前的绝顶高手,再有“无极仙丹”流落江湖,还有血魔降世,一个又一个非同小可的消息传出,引得江湖上风声鹤唳,天下震动。 江湖二字,名利野望,恨海仇山,若论腥风血雨,反倒犹胜之前,各出厮杀竟是愈演愈烈。 …… 冬日的梅花开了。 一条浅溪的溪岸边,忽见一双脚缓缓停住,溪水澈净,映出了一张面孔。 有些稚嫩、白皙,狭眸低垂,疏眉斜飞,披散着一头黑白参半的长发,眉心落有一记赤青两色融成的印记,无形中充斥着一股邪张。 陈拙望向岸边的一块巨大青石,石上落有四个孔洞,还溅落有一滩早已干涸的血迹。 射中了。 陈拙只瞟了一眼,心中已是了然。 重伤不死。 而且这滩血迹只在眼前方寸之地,其余的地方不曾得见,看来肉身之能也已到了一种可怕的境地,伤口应是愈合极快。 望着一天比一天严寒的天空,陈拙凝立许久,无来由的叹了口气。 他追了两天,起初尚有踪迹可寻,但渐渐地那慕容复变得聪明了不少,干脆隐藏起了气机,而且金台和尚也无下落,这人若是赢了,退了也罢了,可要是输了,步了慕容龙城的后尘,那可真就棘手了。 而且陈拙心中那股危机感越来越重,直似大祸临头一般。 看来,此役当是他于此间的最大劫数,生死大敌。 但若是归根结底,这一切种种的源头皆因他而起…… 冥冥中陈拙有种预感,慕容复所得的那门魔功应当与他也有千丝万缕的联系,亦如《九阳神功》、《九死魔功》,莫非也是陈姓人所留? 竟然留下这等祸患。 他心绪乍动,望着水中的倒影,看着那有些陌生又熟悉的模样,不禁失神。 心绪一动,水面竟也泛起层层涟漪,倒影扭曲一变,在他眼中依稀化作一张生着冷厉刀眼的面孔,霸道迫人。 恍惚间,那倒影轻声问道:“你怕了。” 陈拙一愣,蹙眉道:“我怕了?” 倒影道:“既是不怕,为何心乱。” 陈拙对着溪面如在自说自话,摇头道:“我心没乱。” 倒影接着道:“那就是后悔了。” 陈拙皱眉回道:“做了就是做了,谈何后悔。” 倒影又道:“大敌当面,还说不怕。” 陈拙冷冷发笑,犹如来了火气,平淡道:“怕?我陈拙会怕?自我履足江湖的那一天起,所迎所往无不刀光剑影,腥风血雨,何时退缩过;输算得了什么?我只怕这世上无人能让我赢。” 可等他说完,心神一收,才见水中倒影如旧,全无半点异样,先前种种犹如幻觉。 陈拙深吸了一口气,眸光一烁,干脆不再去追,转身折回少室山,在山脚下的一座院落内与鸠摩智几人再会。 “什么?你要约战慕容复?”鸠摩智听到他的打算不由一惊,“这人当真已是强到这等地步了?” 换而言之,陈拙已将对方视作了与自己旗鼓相当的人物,既是约战,便是公平一战,生死一搏。 但细一想,似乎又没什么不妥,实在是慕容复所做一切太过惊人。 “你有几成把握?” 听到这熟悉的语气,陈拙就知是谁来了。 语出话落,一道白影如流云般自不远处飘然荡来,落在院中,正是巫行云。 她像是赶了很长的路,身上略有风尘,看见陈拙完好无损,气息不由一舒,接着神色又转以往的冷傲,扫了眼鸠摩智,脸色原本尚可,但等看见同样一直盯着陈拙的阿紫,眼神当即无来由的一沉,可碍于脸面又很快将异色掩去。 陈拙说道:“交手前说胜算都是虚的,孰强孰弱,打过以后就知道了,他如今得了非同一般的手段,等闲想要找到一个人无疑大海捞针,倒不如把他引出来,他心性虽变,但想来对于慕容家的执念应该未变,就看他有没有胆子了。” 说罢,他看向巫行云好奇道:“伱怎么来了?” 巫行云拂袖一卷,拧眉眯眼,语气不善地道:“怎么,本童姥不能来?还是你觉得本童姥不够资格来?哼,如今江湖上风起云涌,少林浩劫我在‘天涯海阁’都有所耳闻,况且我师父再现江湖,自然要赶来一见。” “阿紫,见过师伯祖!” 忽见阿紫对着巫行云恭敬行了一礼。 巫行云冷哼一声,像是鼻子里出气般的“嗯”了一声,冷声道:“什么师伯祖?丁春秋那叛徒早就被无崖子逐出师门了,不过你既然练了我逍遥派的功夫,干脆就拜入本童姥门下好了。” 阿紫自是心欣喜若狂,瞧得鸠摩智好生羡慕。 而一旁陈拙看着这个几近百岁的绝顶高手像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一样,有些不解,也有些失笑。 不过,对于巫行云的实力他倒是不担忧。 他既然得了九阴九阳,巫行云自然也是不差,而且他之前有心引导,此人过往所遇关隘桎梏皆已在那无量字海中寻得答案,如今《九阴神功》渐成气候,加上百年功力,还有《山字经》等诸多绝学,手段怕是比之无崖子也相差不远了。 巫行云紧盯着沉着,说道:“输了也无妨,我自会替你报仇!” 陈拙哑然,思量了一会儿,幽幽道:“我若输了,你就躲远些,届时慕容复集众强之能于一身,当为此间最可怕的存在,天下无敌,旷古绝今,势必以天下高手为食;但也不是毫无胜算,我若身死,或许用不了多久,会有另一位与我同名同姓之人前来。” 他语出惊人,但话中的意思旁人却是难以理解。 若此身当真折在此间,唯恐天下浩劫,本尊必然要亲自走上一遭,以绝此祸。 哪想巫行云突然认真道:“你不会输的。” 四目相对,陈拙瞧着对方那双眸子,强压心绪,然后叹声说道:“白日飞升之秘也在此战揭晓,形势至此,是谁也没想到的,但慕容复崛起之势已是注定,既然避无可避,我便只好与他一会……且去散出消息吧,他若有胆,我给他一个月的时间,一月之后,一决生死。” (本章完) 305、陈姓人是个女子 一轮寒月,高挂天穹。 皎洁月华如水洒落,覆满人间。 群山之上,数道身影各自凝立,傲然绝俗,彼此对峙。 不同于陈拙的一招之胜,其余众强多是身陷鏖战,直至今日,方才悉数分出胜负。 陈拙尽管因慕容复入魔之事抽身离开些时候,但他却未错过决出胜负的关头。 况且他也不喜欢横插一脚,更不愿在旁虎视眈眈,环伺不去,影响战局。 但他嘴上还是不忘笑说道:“慢!” 确实慢。 酣战至今,几人足足耗去七天八夜,哪能不慢。 尤其是逍遥子与陈抟老祖,二人之能皆惊天动地,但也相差不远,转战了百余里,自天上斗到地下,又于黄河之底连番大战;双方手段尽施,斗技斗巧,见招拆招,又互拼内力,论武道之想,其中暂歇九次,只是孰强孰弱,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晓。 而段思平却是胜了。 蓝袍文士败于百招之后,被斩去一臂。 但最令人吃惊的竟是无崖子,他胸前印着一个十分清晰的蹄印,脸色难看至极,竟然没能宰了那头驴子,还吃了大亏,实在是奇耻大辱。 段思平目光灼灼,浑身剑意内敛勃发,身畔周遭的山石草木瞬间四分五裂,留下一条条纵横交错的剑痕。 他毫不吝啬地赞道:“果然天纵奇才,不想李存孝、慕容龙城、金台和尚,三人皆为你所败。” 几人尚不知江湖上所发生的大事儿,但冥冥中皆有所感,亦觉无形中多出一股危机,无由而起,又无迹可寻,叫人如芒在背。 陈抟一抚身前轻颤的木剑,长叹道:“劫气横生,看来天下又起了泼天祸劫啊。” 逍遥子如今道魔同修,一身气机震古烁今,浑厚嗓音与轻缓之声同起道:“发生了何事?” 陈拙沐浴着月华,迎着几人投来的视线,将慕容复的事情悉数告知。 “嘶!” 哪怕几人皆为此间绝顶,但听到慕容复吞了慕容龙城,又得了江湖上百多位高手的精气,也都纷纷色变,暗自动容。 “血魔?吞他人精气,夺他人之能?”逍遥子得悉对方有此变化极有可能与《九死魔功》有关,不免细思良久,“绝无可能是魔功中所记的能耐,但倘若真是如此,应是那玉册中另藏大秘,恰巧为其所得。” 无崖子冷冷道:“你适才说想要邀战于他?哪用得着这么麻烦,吾等合力出手,不信他能翻了天。” “不成。”陈拙瞄了眼天上的月亮,轻吐了一口气,“此人已能先觉凶险,咱们若是齐至,逼得急了,他定然远遁而逃,避之不战;届时无论中原还是异域,慕容复所到之处恐再无活人,待到时间一长,他气候大成,再无宁日。” 不错,若无十足把握,让这人逃了,等对方遁入山林,远走异域,到时候魔功大成,再以活人练功,日积月累,后果如何,不难想象。 加上慕容复虽说心性大变,还是不忘矢志复国,回过头来,必然最先收拾中原武林。 陈拙接着语出惊人地道:“而且金台已动身去追了,这些天据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之众回报,不曾有这和尚半点消息,以我之见,十有八九悬了。” 蓝袍文士尚未退走,独臂滴血,除了脸色白点,哪有断臂之痛,听得也是咋舌连连,眼底惊色浓郁,嘴上却调笑道:“好家伙,那慕容龙城、金台和尚的数百年之能岂非尽为此人所得?还有那百多人的精气,别看一个个都是不入流的蝼蚁,但加在一起可就不寻常了,哪怕一人抵个一年,也有百十年可算,就是头猪只怕也能飞天入地了。” 说完,这人有又扫了眼所有人的脸色,冷声道:“他若真吞了金台,兴许都用不着躲了,该躲的就是咱们……嗯,不好,皇上……我还有事儿,先行一步……” 蓝袍文士话说一半,猝然间像记起什么,神色大变,阴沉如水,干脆不管不顾,也懒得再久留,纵身掠入夜色,去的快急。 段思平观其背影,既有惋惜,又有嗤笑地道:“这厮天份奇高,竟能于宫内编撰藏书时自悟奇功妙法,可惜读了一辈子的圣贤书,到头来反受皇帝老儿的驱策,耽搁了些时候,不然武道犹能精进。” 想了想,他突然朝陈拙沉声说道:“未了之战就先作罢,待你与那人一战之后,且看是否功成,届时咱们五人再斗个痛快。” 既然慕容复已近乎魔怪,他们这些人孤身独行说不准还有凶险。 以防万一,段思平当即迈足追了上去,也顾不得白日飞升之秘。 逍遥子与无崖子相视互望一眼,师徒如今再见,多有唏嘘。 形势至此,几人已知眼下绝无可能再有交手的机会,况且他们又都非是孤家寡人,或为门派之祖,或为旧时帝皇,也要为自家打算,以防魔祸。 最后连逍遥子与无崖子也离开了,此战难免,再者陈拙一身所学惊天动地,他们就是留下也无多大作用,倒不如先行布置。 月华下,瞧着此战明明声势浩大而起,却这般草草收场,陈拙不无可惜。不过,如今那慕容复才是最让他心动的,在场所有人的手段能耐他皆有所了解,唯慕容复让他有种超出掌握的异样,这是个变数, 沉默许久的陈抟突然道:“此功或与陈姓人有关。” 他瞧向陈拙,似有诸多话语要说,眼神复杂无比,慢声道:“想来伱心中疑惑众多,呵呵,你与我那位故友虽容貌有差,然气态却有八成相似。” 陈拙只当对方话中的意思也是将他当成了那位陈姓人,但岂料对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神情怔住。 陈抟意味深长地道:“实不相瞒,我也不知那人姓甚名谁,但那位陈姓人乃是一名青衣女子。” “女子?”陈拙气息一顿,“你说陈姓人是个女子?” 陈抟负剑于背,手拿拂尘,气态出尘缥缈,颔首温言道:“非但如此,她与我亦师亦友,然面上五官晦涩,如云山雾绕,不辨真容,但确实是个女子,还助我得悟一门梦中练功的奇法,只是可惜最后惊鸿一现,再无行迹。” 见陈拙伫立原地,入神不语,陈抟淡然笑道:“看来你非我故友!” 说完也不理会陈拙的反应,陈抟嘴里高吟一声,顿见山头上窜出一只昂首挺胸,踱着蹄子的毛驴,嘴里还嚼着一颗沾着新鲜泥土的老参,吃的津津有味儿。 那毛驴来的飞快,围着陈抟打了个转儿,又瞪着一双驴眼盯着陈拙瞧了瞧,然后驮着老道去的飞快。 “此战你若败,老道自当力抗魔祸!” 人远去,嗓音却飘了回来。 只留陈拙站在原地,眼皮急颤,眸光颤动,如与不解之事。 “居然是个女子?怎么会是个女子?难道我想错了?” (本章完) 306、玉玲珑 …… 一盏残灯如豆,莹然灯色自昏暗的空间内照出了一尊盘坐虚空,悬而不坠的身影。 火光明灭。 陈拙身悬半空,发丝无风自动,衣袂寂然,眉心印记时明时暗,映衬的一张脸也难看起来。 他还在想着陈抟的话,那陈姓人怎会是个女子? 陈拙并不是怀疑对方与自己的联系,也不是在乎那人是男是女,修为到了他们这等地步,外貌如何,说到底都只是皮相罢了,他真正不解的是对方如何成了女身。 时已入夜,凭陈拙的修为已用不着休息,但修行却是难免。 只是思来想去,他却始终不得头绪。 正这时,忽见灯花轻颤一动,陈拙双眼徐徐睁开,双脚未曾离地,人已风也似的飘了出去。 此处乃是陈拙初遇巫行云的市集,当时人声鼎沸,喧嚣热闹,如今早因江湖厮杀变得冷清萧条。 他身处一座小院,院中住着鸠摩智、阿紫等人,夜深人静,皆早已歇息。 陈拙停也不停,径直飘向院外,才见巫行云正等候多时。 巫行云给他使了个眼色,示意他跟上,二人一前一后又去数里,直到落在一片幽静竹林,方才于一座新坟前停下。 巫行云眸光乍动,也不废话,双足沉稳,两掌隔空一推,白虹掌力只似两条散发着毫光的白蟒,凌空一卷,排山倒海,已将那塑起的坟头抹平。 再一掌,地上的黄土又被卷去一层,露出了一副崭新的棺木。 可惊人的是,棺中竟散发阵阵寒意。 巫行云眼神怅然,伸手轻轻抚过棺木,语气平静地道:“这是我从‘天涯海阁’带回来的东西……棺材里的是我小师妹,她叫李沧海,是李秋水的妹妹。原本我们几人先行拜入师门,相亲相爱,但小师妹的出现才是令我们几个真正反目的原因。” 翻手一抬,那棺木霎时被掀开。 滔天的寒意中,赫然可见棺材里躺着一个和李秋水有八九分相似的白衣女子。 看见棺中人,巫行云即便再平静,眼眶也红了。 她接着语气伤感复杂地道:“当年无崖子受丁春秋偷袭暗害,身受重伤,形如活死人,小师妹为了救他,便动身遍寻八方,只为了找到‘玉玲珑’替其续命,可自此之后她自己也下落不明;据李秋水所言,沧海是心力枯竭而亡,但死后不知何故,肉身不腐,长存至今。” 陈拙细加感受,此人体内却无半点生机,但肉身鲜活如初。 他问:“你的意思是想我救活她?” 巫行云却狠狠剜了他一眼,眼神锋利如刀,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陈拙居然从中觉察到几分薄怨。 巫行云冷哼道:“蠢货,你功力再高,武功再好,莫不是还能起死回生不成?” “这是我用《九阴神功》从李秋水手里换来的,小师妹自幼聪慧,逍遥派的武功一点就通,无所不精,可谓得我们三人之能于一身,可她却心力枯竭而死,显然死因蹊跷。”她视线回落,凝望着李沧海的尸身,然后面有迟疑,“依我看来,她应是已经找到了‘玉玲珑’,然后为了探寻其秘,穷尽心力,才遭不测。” 陈拙立马知晓了对方的心思,会意道:“你是说,玉玲珑在她的身上?” 巫行云并未回应,而是说道:“我也不敢确定,但她肉身死后几十年都不腐,可见确有古怪,要不是李秋水急于提升实力,也不会将她换给我,伱如今大战在即,我不能帮上忙,但若能得到这‘玉玲珑’或可助你一臂之力。” 陈拙听完有些意外,沉默许久才轻声道:“这可是逍遥派的至宝,你把这东西给了我,回头怎么跟逍遥子解释?” 巫行云不耐烦的一挥手,干脆道:“顾不了那么多了,本来我是打算探清其中的秘密,用以提升自己的功力,但现在事发突然只能先帮你了。” 四目相对,巫行云见陈拙瞧着自己,不由眼神躲闪一避,嘴里又语气不善地道:“取东西即可,切不能毁了小师妹的尸身。” 陈拙见状便不再多说,他心中对这“玉玲珑”也有好奇,既是逍遥子从天山深处所得,说不准与陈姓人亦有关系。 心思一转,陈拙也不动手,两眼阖住,一股无形波动立时自眉心延伸而出,如水波涟漪,将棺中尸体包裹其中,徐徐抬起至半空。 这人虽死,但浑身筋肉竟然还极为神异的保持着鲜活,却又非是道门真人那般修出气候,肉身不败的境界,当真怪哉。 看上去就如一颗老树,外表瞧着无异,枝叶常青,但内里实则生机已绝,这般状况,必是有外力替其稳固形貌。 陈拙只一探查,便感受到了尸体内的古怪之处。 但奇怪的是他精神念头搜寻扫过,却未发现李沧海的体内藏有什么非同一般的东西,尽管五脏俱全,筋络俱通,但心不跳,血不留,死物无疑。 巫行云在旁提醒道:“那‘玉玲珑’不是实质之物,而是由精神之力所凝,若真有这么简单哪还用得着你我,你仔细找找。” 她嘴上不客气,眼里却有急色。 这尸体她换回之后就已仔细探查了数次,可惜全无收获,想来李秋水与她也是一般,但陈拙不同,手段千奇百怪,闻所未闻,她可是寄予了莫大的希望。 陈拙闭着眼如能察觉到对方焦急的心绪,温言道:“莫慌,我还没探查清楚呢。” 巫行云适才提醒倒是点拨了他,此物既然不是实物,应该也不可能藏于实质之处,而人身通体诸穴,能藏此物的只有一处,便是藏神之所。 他心念一动,双手轻托,半空的尸体已在横身而起,缓缓飘进。 眼见尸体越来越近,陈拙双眼霍然睁开,眼中精光大放,眉心一缕气机笔直飞出,形如细丝,直直扎入李沧海的眉心。 双方只一勾连,李沧海浑身兀的一亮,就像是裹着一层淡淡的星辉,衣袂飞动,发丝飘扬,绝美容颜竟一弯嘴角,如在发笑。 巫行云心头大震,眼神发颤,急声道:“沧海,你还活着?” 陈拙却不为所动,但见他的精神念头竟然被一股奇力给逼的退了回来。 意识退出之际,陈拙恍惚中就听耳边想起个声音:“师兄,我终于替你把‘玉玲珑’找回来了,这下我可以救你了,咱们再无分离……” 那嗓音虚无缥缈,柔和如水,但转瞬已逝。 只见尸体眉心忽的一亮,接着飞出一团光点,初如龙眼,然后迅速变大,犹如一颗明珠,外表剔透,其内光华闪烁,映照的几人皮肉都在发亮。 陈拙左手遥遥送出一股浓郁生机打入那飞快黯淡,濒临溃散的尸体,另一手五指一收,原本飞出的明珠登时被他擒在半空。 玉玲珑缓缓坠入陈拙手中,被虚托在手心。 巫行云见之大喜,忙道:“不错,这就是‘玉玲珑’,此物之奇便是能内收于肉身之中,其中藏有一股极为纯粹的精元,看来果然是这东西无形中给我师妹渡入养分,才能让她肉身不腐。” 可她却不曾觉察陈拙的眼神忽然闪过异色。 只那“玉玲珑”入手,陈拙耳边竟又冒出个声音:“此物可储苍生精元为用,比作内功气海,所留魔功皆为填补此物,为‘内家拳’另类前路,可成就人间陆地最强之躯,足踏大地,精元不竭,气力无限,天下无敌……” (本章完) 307、金台败 “可比内功气海?” 看着手心虚托的玉玲珑,陈拙眼有亮色,心头暗震,也是为这奇思妙想的武道想法所惊。 内家拳所练,精气神三昧,以“精”为最,但与那些内功心法不同,后者可于丹田气海积蓄内力,吞吐打坐,日积月累,便能自成气候;而内家拳则是追求极致的肉身之能,无论是技巧还是劲力,任由千变万化,皆难逃精气为基,就连精神念头也是以肉身为依,精气壮,则神强。 但人力有穷尽,即便肉身之能如何超凡入圣,一身精气终有耗尽枯竭的一天。 内力是积蓄越久气候越高,但精气却在日夜流逝,哪怕陈拙能牢锁精元,达一身精气不外泄的地步,然一举一动,只要心肺蓬勃,精气始终都在损耗,区别只是多与少罢了。 可以说内家拳从一开始就在走下坡路,而他们与常人的区别便是在于将这条下坡路延伸的更长了。 但此物居然另辟蹊径,想出了效仿那内功气海的法子,凝出此物,储精元为用,如此一来,那条下坡路几能延伸到无穷无尽。 而且有此物在手,武夫之死便能延缓,长生之能。 如此想法,真是让人眼前一亮。 那个声音响起的快,散的更快,愈发缥缈,如有人低声耳语,转眼即散,还是个女声。 陈拙心下了然,应是那陈姓人无疑了,心中暗道:“唔,除此以外居然没有留下别的东西么,究竟……等等……” 只在巫行云的注视下,陈拙翻手一转,手心只一触及,那看似实质的“玉玲珑”立马钻入他的体内,夜色中,遂见一团寒星般的光点于血肉中游走一过,迅速上攀,好似大日东升,最后停在他的眉心处。 眉心光华明暗交织,陈拙双眼一合,细细感受。 “怎么样?”巫行云双眼眨也不眨的紧紧瞧着,气息暂缓,内力暗提,“可有奇效?” 这“玉玲珑”来历神秘,个中玄机便是逍遥子都不甚清楚,她只怕陡生变故。 但怕什么来什么。 陈拙原本平稳的气息猝然急转,刚刚合上的双眼霍然大张,白皙面部飞快涌出赤青二色,自眉心笔直而下,一左一右,泾渭分明。 却是他体内的极阴极阳两股内力生了变化, 短短几息功夫,陈拙左半边身子炽热如火,眼中赤芒流转,火色几要喷涂而出;右半边则是冷若寒霜,眉睫肉眼可见的覆上一层冰霜,眼若冰镜。 冷热交替间,哪怕他早已淡漠生死也不禁闷哼一声,双眉纠结,面露痛苦,喉舌中冲出一缕血箭。 那血箭未等落地就化作了满地的冰渣。 “噗!” 他再是一吐,又一口血雾喷了出来,竟滚烫如沸,犹若铁汁。 就在巫行云吃惊的时候,陈拙双眼大张,眼仁血丝满布,嘴里嗓音沙哑的挤出个字来:“退!” 他让巫行云退。 前脚话语出口,后脚陈拙紧抿的唇齿猛的张开,仰天发出一声大吼:“啊!” 吼声一出,一团犹如实质的火浪自他体内汹涌冲出,过处俱化焦土,草木成灰,好生骇人。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巫行云措手不及,她神色大变,只觉空气滚烫,毛发焦卷,想也不想便抓起李沧海的尸身急退出数丈。 再瞧去,陈拙体内赤芒大盛,已盖青芒,眼窝里难见黑白二色,宛若点缀着两朵烈焰,周身之外遍布雄浑火劲,充斥四方,光华扭曲,好似置身炼狱火海之中,皮肉滚烫,赤芒流淌,奇经八脉明灭一亮,犹如流淌着一缕缕火色。 巫行云神情凝重,放好手里的尸体,打量了几眼便发觉了其中的异样。 陈拙体内至阴至阳之力虽未达至阴阳交融的地步,但已是彼此相济,生生不息,但如今那玉玲珑内的精元却是至阳至刚之力,如此推波助澜,原本平衡的两劲瞬间水火不容。 感受着那席卷而来的阵阵火浪,巫行云也是心中震骇,这九阳神功竟然如此霸道,再不想法子压下这股至强阳火,陈拙恐是难逃焚身而死的下场。 她咬了咬牙,双手一撑,体内至阴之气已竭力推助而出。 见此情形,陈拙浑身通红,盘膝而坐,哑声道:“你……莫要这般为我,快退远些……” 巫行云鬓角大汗淋漓,步步挤进,极为吃力地啐道:“还在说什么狗屁废话,我帮你。” 这火劲之烈简直难以想象,巫行云越是逼近,越觉得空气都粘稠起来,喉中如有血腥溢出,溢出的汗珠没等滚落已被蒸发一空,便是她身上白衫都在逐渐发黑发焦,口干舌燥,面红耳赤。 陈拙双手则是连连掐动,道心种魔大法运转之下,忙以精神念头收摄着冲出体外的火劲。 “我已……窥到了……九阳之上的‘十阳’之境,你莫要硬撑,快退开,这火劲非同小可,我难以驾驭,小心……” 他说着话,浑身毛孔已在喷薄着一团团血雾,嗓音戛然而止。 巫行云却是不再搭话,眉宇间流露着一股倔劲儿,紧抿薄唇,探出双臂,那衣袖化转瞬作片片飞灰,两条白皙纤秀的胳膊如今似火烧火燎,发红发烫。 明明不过几步的距离,却是走的缓慢非常,如渡火海。 巫行云掌上至阴之力流转,苦苦支撑,短短七步,她走了十几息,七窍溢血,还在挤进。 终于,看在近在咫尺的陈拙,她双掌再运,掌心相合,迎了上去。 巫行云盘膝一坐,嗓子里如有刀子割过,沙哑平静道:“伱不是还想着将来与你的妻子相逢么?” 陈拙闻言心颤,再看巫行云那张苍白又发红的脸,感受着源源不绝渡过来的真气,心神急敛,抱元守一,体内那那股孱弱的至阴之气立时节节高涨。 原本暴动的火劲逐渐熄去,但陈拙还不想就此罢休,他左掌一震,接引着巫行云的内力,右掌则是将体内的至阳之力渡了过去。 二人如今心念合一,双身一体,两股劲力在彼此体内疯狂运转,相互磨合。 陈拙双掌推运,带动着巫行云的双手,当空磨转,原本泾渭分明的阴阳二气,竟是在磨合中逐渐化作一体,融合为一。 也不知过去多久,月落日升,鸡鸣犬吠中,陈拙眉心交织的赤芒青芒瞬间如一团漩涡,合二为一,化作一团混沌,旋即隐去不见,但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粒冰晶般的奇物嵌在了眉心,于朝阳中爆射光华。 那是玉玲珑。 又过许久,二人推运之势渐渐平缓,双手徐徐放下,长舒一口气。 巫行云如今神采奕奕,得陈拙相助,此番化险为夷不说,一身功力更是大增,至阴之力同样转化阴阳相融之力。 她双掌一撤,掌心居然各是多出一枚古怪印记,一阴一阳,一热一寒。 陈拙双眼一睁,眼中多了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神华若隐若现,如浩瀚无垠的星空。 巫行云也睁开了眼,看了眼两掌之上的异样,又瞧向陈拙,蓦然展颜一笑,如释重负,如百花盛开,清雅脱俗。 但很快她俏脸又变,却是觉察到身上白衫几乎被焚尽,嘴里叱道:“小子,还不闭眼,你敢乱看我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开口间她摇身一展,已一头扎进了竹林中的一间小屋,等再出来,已重换了一袭白裙,手里还拿着一套黑衫,脸色冰冷的抛到了陈拙面前。 陈拙道:“你……” 但就说了一字,巫行云立马没好气地打断道:“你什么你,既已无事,赶紧滚!” 说罢,她抱起李沧海的尸体转身已逃也似的飘远。 陈拙深深看了眼对方的背影,挑了挑眉,然后失笑摇头,换上了衣服。 但一前一后,甫一离开竹林,刚回到小镇,就见鸠摩智大步迎来,脸色难看凝重,见面的第一句话便道:“金台大师败了!” (本章完) 308、魔劫 朝阳下,一位老僧正盘坐于地,低眉垂眼,如已入定。 这人瘦骨嶙峋,皮包骨,骨撑皮,两腮凹陷,眼窝深陷,双手枯瘦如柴,指骨根根分明,浑身散发着一股迟暮将死的气息。 居然是金台。 虚竹、阿紫早在一旁等候。 见陈拙随鸠摩智进来,金台和尚缓缓抬眼瞧来,淡淡道:“贫僧无能,未能一阻魔祸,有愧啊。” 果然是绝顶高手啊,这人便是败了,也能抽身而退。 陈拙抬手渡过去一股精纯生机,才见扫地僧的脸色恢复不少。 可惜这人油尽灯枯,精气神俱是枯竭,就像一截朽木,大限将至,回光返照。 陈拙缓声道:“你这和尚真是死脑筋,先与李存孝一战,又与我一战,损耗不少又负内伤,还这般拼命,不是你不敌他,而是时机不允。” 金台和尚神色仍是平和,可眼中却有叹息之色,幽幽道:“唉,不想本就动荡的世道竟然出现这么一尊大魔;此獠一路西去,沿途所过,人畜俱亡,皆被他吞吸尽精气而死,眼见遍地枯骨,贫僧焉能惜身。这位‘南慕容’进境实在可怕,初时尚不敌我,但肉身之强难以想象,伤势转瞬即愈,几番被他逃脱;越往后,他的手段便越强,借着与我交手不断成长,很快便能与我僵持。” 果然。 这一切果然如陈拙所料。 金台和尚缓了缓气息,复又道:“贫僧那时已不抱全身而退的念想了,即便拼着同归于尽,也要斩杀此魔。可那人丧心病狂,为了令我分心,居然将他那吞吸精元的魔功散布外放,不到五天,一个镇子的人自相残杀,几乎死绝,幸存之人又都成了那魔头的填补之物,贫僧无奈,只能大开杀戒……我有愧……” 他说的气喘,胸腹起伏,脸上的神采已有黯淡之色。 话到最后,金台死死盯着陈拙开口道:“绝不可让他将魔功散布出去,不然这世道必然沦为无边炼狱,而且所有练得魔功者皆会成为他的填补之物。” “他已如此打算?”鸠摩智动容道。 金台和尚道:“此人心性已变,非常理所能揣测,自称‘血魔’,欲创‘血神教’,亲口所言,为了光复大燕,便是搭上天下苍生都在所不惜,魔功一散,天下势必大乱,对他而言正是绝好时机。” 鸠摩智浑身一寒,眼中难掩惊色,面容转瞬阴沉道:“如此一来,莫说中原,西夏、吐蕃、辽国只怕都要生变。” 有那魔功,绝没可能无人习练。 而且这般手段可免了勤学苦练的功夫,夺他人之能,天底下的邪魔外道,旁门左道怕是都要动心,届时群魔乱世,人人自相残杀,天底下哪还有安宁。 鸠摩智越想越是心惊,越想越觉可怕,长叹道:“魔祸,真是千古未逢之魔祸啊。” 陈拙心中也是暗叹,最坏的结果来了啊,如此看来,这门魔门比那《九死魔功》更要霸道。前者乃是取《道心种魔》而成,以自身为种;后者索性劫掠天下,干脆直接吞吐天地苍生的精元为己用,至魔至绝,非同小可。 鸠摩智哑声道:“说不准慕容复现在已将魔功传于江湖,相信不出三天,武林中必然杀戮再添,杀劫四起,迟一天,这世上便有无数邪魔冒出来。” 陈拙终于开口:“放心去吧老和尚,此事儿我接的下,保准杀个干净,不留后患。” 金台和尚闻言这才一松气息,眯眼看了眼头顶的太阳,缓缓合上了眼眸,就此气绝。 见这位扫地僧圆寂于眼前,鸠摩智手捏拈花指,对着尸体施了一礼,叹道:“阿弥陀佛,小僧恭送神僧得升极乐!” 他扭头又问陈拙:“居士,咱们接下来如何?” 陈拙将视线从金台和尚的尸体上移开,轻描淡写道:“等!” 鸠摩智吃惊道:“等?这如何等的?” 陈拙瞧了他一样,淡淡道:“不等又该如何?大海捞针的去找他?我既已邀战,就看他有没有底气应战了……算了,光等也不成,找人去把慕容家的历代祖坟掘了,他但凡还有血性,自会出来。” 同时他还朝阿紫叮嘱道:“让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的人好好打探消息,只要哪里生出杀劫,死者精气俱失,即刻回报。” 阿紫被巫行云收入门墙,更是其唯一弟子已被视作灵鹫宫少主,得三十六洞、七十二岛众人巴结讨好,唯命是从,身份地位也是水涨船高。 他又似想到什么,询问道:“乔峰的下落有了么?” 自之前少林寺浩劫之后,这位“北乔峰”就和人间蒸发了一样,连同那个黑衣人也没半点消息。 “乌老大!” 忽听阿紫嚷了一声,立见院外有个黑袍灰发的汉子连忙赶了进来。 阿紫学着陈拙以往的模样,昂首挺胸,负手于背,故作高深地招呼道:“乔峰的下落有了么?” 乌老大哪敢耽搁,忙不迭地道:“没有,不过听说乔峰之前遭人追杀围堵,为了救人,一口气吃了四粒仙丹,拖着重伤之身硬是杀出了重围,之后下落不明;现在江湖上不少人为了找他都疯了,说他吃了仙丹,一身血肉必然也是大补,想着怎么吃他呢。” 阿紫嘀咕道:“真是一群疯子,乔峰该不会已经死了吧?” 那仙丹药效惊人,虽说阴阳同服可功力大增,但一个人连吃四粒岂是等闲。 乌老大接话道:“丐帮的人也在找他,依我看要么已死,要么就是在暗中疗伤。 陈拙见状说道:“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们了,顺便将刚才的消息传出去,谁若敢练那魔功,斩草除根,一个不留,还有……厚葬金台和尚。” 他交代完一切便回到了练功的房间,行走中双脚离地,人已盘坐虚空,徐徐起伏跌宕。 感受着体内的异样,陈拙双掌一运,内力真气已非赤、青二色,而是化作一团惹眼的灰色,灰寂无光,犹若混沌。 心念一动,那真气又一分为二,分出纯阳至阴,赤芒青芒。 二气盘转一变,已化作两朵栩栩如生的花来,接着又纠缠合一,阴阳交融,再进一步。 “陈姓人!”陈拙五指一攥,双眼一合,呢喃了一声,“有趣啊,参悟这等魔功,又另辟蹊径……” 他语气顿了许久,忽然才接上前言:“舍离性别……非是本尊,亦非此身……唔,后世之身……魔祸,来吧!” (本章完) 309、魔现 时过半月,下过几场大雪,天气一天比一天冷。 但霜雪之寒最冷不过留于皮肉,而这江湖上四起的杀机才是真叫人如坠冰窟。 堪堪几天的功夫,武林中已是生了不下千余起血案,这还只是明面上看的见的。 无量剑派、神农帮,先后遭灭门之祸,门中弟子死状骇人,形如骷髅,身似干尸;西夏一品堂内惊现夺人精气的邪道高手,后杀出重围,扬长而去;崆峒派掌门死于非命,门中弟子亦是折损大半;再有大理“天龙寺”有邪派妖人欲夺《六脉神剑》剑谱,被几大高僧联手逼退…… 太多了。 一桩又一桩的血案每天都在上演,每日跑死的烈马不下两三百匹。 而且江湖上不知何时流入了一门魔功,此功之奇便是在于可夺他人之能,谁都能练,无需日夜浸淫、刻苦习练,得之好比蛇吞象,吞的越多,气候越高,吞的越强,能耐越大。 一些人自诩名门正道,明里嗤之以鼻,口诛笔伐,暗地里却也动了心思,更别说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凶徒恶者、江洋大盗、邪派高手,纷纷红了眼,只觉有了翻身之机,厮杀争抢,以活人练功,大有群魔并起的乱象。 非但江湖,就连庙堂内也有人偷习此功,传闻此功气候一成便能返老还童,重复青壮,得精气填补,试问谁不动心。 而那魔功则是被有心之人散于八方,各地接连爆发魔祸。 心性不坚者立时遁入魔道,因贪念迷失,化身毫无理性的邪魔,六亲不认,逢人就杀,过处俱遭屠戮,身后难见活物,惊世骇俗。 但江湖上还有不乏正道之士,合力抗魔,朝廷也是大为震动,遣出精锐,欲要一阻魔祸,奈何军中高手亦有习得魔功者,魔性乍动,大开杀戒,非同小可。 少室山下。 原本冷清无人的集镇如今又多了不少人,天南地北,零零散散,本是互不顺眼的仇家,黑白正邪两道,如今都聚集在一块儿,守着少林寺几位幸存的和尚能主持大局,共抗魔祸。 “听说西方星宿海有人霸占了‘星宿派’的地方,创立了‘血神教’,教主似乎是那南慕容。” “这魔祸便是南慕容所起?” “绝对是他,错不了。” “此人魔功大成,如今坐下群魔叩首,已非当年那个侠名远播的慕容公子了。” “数日前有人掘了慕容家的几座祖坟,只怕就是因此而起。” …… 雪中长街,不少僧众正施粥放药,医治着一些侥幸逃得魔祸的人。 少林方丈玄慈幸免于难,他本是与一众高僧护持乔峰远遁,未在寺中,这才免遭毒手,如今也是由他暂时主持大局。 看着满地伤者,瞧着一众神情惨然,跪地嚎啕的江湖人士,玄慈只得连宣佛号,安抚众人。 “依我看武林是要完了,那些习得魔功的人一个个以活人练功,功力精进极快,原本只是些不入流的货色,这才几日,摇身一变,已厉害的紧。” 说话的是“聚贤庄”的游驹,脸色灰暗,面无血色,身旁还躺着重伤的游骥,二人合称“游氏双雄”,武功不高,但江湖上威望不小,善结交八方豪侠。 游骥虚弱道:“不错,而且这些人最是诡异,明明已身负重伤,气虚力疲,可只要一饮人血,立马又生龙活虎起来,此消彼长,便是比他们厉害的久战之下也都着了道。” 二人身旁还蹲着个灰袍青年,有些狼狈,照料着游骥,脸色发白,余悸未消,只是这人眼底隐有血色闪过。 一老者也凝重无比的点点头,急声道:“游庄主说的不错,我和谭婆也是遇到这么一位,往日只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没想到几日前与我二人交手凶邪的厉害。” 老者身旁还有位亲近无比的妇人。 二人乃是江湖上名头不小的谭公谭婆。 “是极!是极!” 其他一群人也都有相似的遭遇,纷纷附和。 有人希冀道:“唉,要是那几位活了几百年的绝顶高手,昔年的天下第一出手就好了。” 话一出口,顿时有人嗤之以鼻:“得了吧,那魔功之强非同小可,听说慕容复已是吞了一位绝顶高手才有如今这般盖世魔威,那些人只怕自顾不暇,早就躲起来了。” “哈哈哈,笑话,笑话,真是天大的笑话。”议论纷纷的人堆里,却听有个猖狂笑声冷不防冒了出来,“如今我‘血神教’意欲入主中原,尔等还不俯首称臣,更待何时?” 那人是个瘸子,手中杵有一根铁拐,纵身一跃,已到房顶,俯瞰着一众苟延残喘的江湖人,冷笑连连,眼露不屑。 “咦,是你这个缺心眼儿。”一旁偷偷观望的阿紫见到这人不禁惊呼开口,盖因这人居然是当初在藏经阁被她哄骗到自斩右腿的星宿派大师兄摘星子,“你还没死啊?” 摘星子两眼喷火,但他很快又按耐下杀意,冲着四方高喊道:“阁下不是一直想要探得我家教主的下落么?我家教主说了,会在西方星宿海等候阁下大驾光临,你若有胆,就来吧。” 所有人闻言一怔,却是明白过来此人原是来下战书的。 说完也不管对方听没听到,摘星子转身就退。 “休走!” 谭公谭婆互望一眼,抬手起招,意欲拦阻。 但那摘星子只有冷笑,他此行也非一个人来,身后乍见闪出两个一高一矮的老喇嘛,一个黝黑如碳,一个金发碧眼,相貌俱是迥异于中原人。 二人双眼一转,张口一吸,谭公谭婆顿被一股螺旋劲风卷中。 那吸力之下,二人伤口刹那崩裂,体内热血竟被隔空抽离,化作一缕血流,投入两个异族番僧口中。 其他人跃跃欲试,还想动手,可瞥见这可怕一幕,无不手脚冰凉。 正当摘星子得意之时,那两个番僧猛的神色大变,各是大吼一声,分掌抬手,欲要动作,可下一刻二人浑身的僧袍上冷不丁飘来一簇火焰,沾染一瞬,烈火覆满全身。 “啊!” 撕心裂肺的惨叫中,两个番僧已在恐怖的火色中化作灰烬。 摘星子悚然动容,但张了张嘴,吐出的却不是话,而是一簇火苗,旋即在愕然中步了两个番僧的后尘,七窍中涌出焰苗,死的很是干脆。 “终于来了啊。” 淡淡的轻叹中,陈拙缓缓走出,眼中赤芒一闪而逝,没理会长街上众人震撼的模样,他双脚按地徐徐浮起,遥望了眼西方,青衫一卷,人已似清风般破空而去。 “来也!” 最近状态不行,这两天结束这一卷。 (本章完) 310、武道元神 西方星宿海。 “唳!” 一声高亢尖锐的鹰鸣蓦然响彻天穹。 苍鹰俯空,盘旋一转,好似受到莫大惊吓,振翅而起,欲要高飞。 冰冷惊慌的鹰目中,黄沙戈壁,大地人间,远远的,一道身影如鬼魅般飘来,足不沾地,周身如有云雾缭绕,清风随行,青袍摆动之间,来的又快又急。 这人远望尚在天边,微如沙砾,然再一眼已飞快拉近。 步履一踏,落于尘埃,正是陈拙。 他双足坠地,翻滚的沙石下,一截枯骨碎裂无声。 狂风再卷,那翻起的尘灰下,尸骨多的有些出乎寻常。 有的是牲畜牛羊,有的则是人骨尸骸。 他抬手一招,半空的苍鹰已然扑腾着翅膀,如被收线的风筝,从空坠下,歇在了手腕之上。 陈拙一面抚平苍鹰立起的翎羽,一面神情平淡的抬眼眺望,但见远方天地一线的戈壁上,一座雪峰拔地而起,屹立不倒,其上坐落着一座巨大的宫殿。 那是一座寺庙,石庙,恢宏高壮。 便在陈拙到来的一刻,目力远放,乍见数十道身影自雪峰上扑掠而下,仿佛早有准备。 但他看的却不是这些人,而是那雪峰上投下的一道目光,阴森怨毒,充满杀机和恨意,像是只恶鬼,似是恨不得要将陈拙千刀万剐,生吞活剥。 两道视线隔空相对,遥相互望,碰撞一瞬,陈拙咧了咧嘴。 这位南慕容果然变得不同了啊。 他放飞了苍鹰,步履再踏,一抬一落,人已直去七八丈远,只是晃了几晃,那数十道身影便已近在眼前。 陈拙看也不看,始终负手而行,只待双方交错一过,他振臂提纵而起,直射山顶,身后那数十人则是齐齐止步,而后接二连三七窍之中蹿起一簇簇赤色火焰,跟着火势暴涨,便是周身毛孔中都喷吐着火色,旋即在风霜中散作漫天焦灰,尸骨不存。 尸骨,尸骨,还是尸骨。 沿途所见,这哪是什么雪山,分明是骨山堆砌而成。 惨不忍睹,触目惊心。 而且越是接近山顶的宫殿,陈拙便觉察到一股不寻常的压迫感,不详至极,令人心惊肉跳。 但他哪会停留,身法再提,纵身高飞。 再顿足,人已立于宫殿之中。 “你来了啊!”幽幽话语,自宫殿深处飘来,“你还真敢来。” 一股难以形容的血腥味被穿过宫殿的冷风推到了陈拙面前。 浓郁的让人作呕。 空荡的宫殿内,一道血色身影自阴影中踱步走出,饶有兴致的睁着一双猩红的眸子,上下打量着陈拙。 而在雪峰下,四面八方不知从何处冒出一尊尊散发着邪异气机的身影,尽是修得魔功的江湖武夫,如今已是蜂拥而上。 “就是你挖了我慕容家的祖坟,还将尸骨暴晒了七天七夜?”这人嗓音本是平缓清朗,但气息一沉,顿时沙哑如刀子刮过喉咙,杀机四溢,“姓陈的,伱当真以为这天下只你能只手遮天么,我慕容家沦落至此,多是拜你所赐,今日我要一雪前耻,重铸声威。” 这人是慕容复,这人居然是名震江湖的慕容复。 如今再见,哪还有昔日俊朗潇洒的模样,血发赤眸,脸色苍白,周身若有若无的飘荡着一团血雾,锦衣白袍也化作了血袍,血腥冲天,阴诡无比。 果然心性大变。 陈拙没有说话,入得宫殿一瞬几乎停也不停的朝着对方走去。 便在他一步一步靠近的过程中,本是冰冷的宫殿赫然变得暖和起来,但这份暖和还在不停攀升,开始变得滚烫,接着是火热,然后是炽热,空气都好似沸水一般,刺激着人的五脏六腑。 原本隆冬岁末的极寒天气,但在这宫殿内居然有种被烈日暴晒的恍惚错觉。 不言不语,只有杀机。 陈拙大步行进,背后搭在最上面的右手已在屈着五指,缓缓攥起。 对于这等已无理性,更无人性的存在,他唯有……杀! 慕容复感受着四面八方无孔不入的炽热之意,冷冷一笑,体外血雾瞬间化作一层护身罡气。 他抬手凌空一指,指尖光华一闪,一缕血色剑气登时破空而出,落在陈拙的身上。 可惜剑气落下竟似泥牛入海。 陈拙停也不停,脚下再进,二人相隔不过九步。 慕容复眼中血色刹那染红了眼窝,逸雅面容顿转狰狞,体内血色真气疯狂涌出,浓郁的几如实质,真气所及,如血浪翻腾,在殿内席卷开来。 他双眼微眯,似是惊疑于陈拙的手段,但随后又化作嗤笑:“杀了他。” 却是殿外那些人已涌了进来。 陈拙一身武道惊世骇俗,体内的精气自然也远超常人,落在这些取活人练功的江湖人眼中,自是大补之物,一个个面容癫狂,前赴后继。 陈拙视若无睹,足尖一沉,但见一簇簇肉眼可见的火焰自脚下升起,然后将其包裹,化作一个巨大的火球。 恐怖的热浪霎时将那邪异的血色真气悉数排开在外,而那些邪魔外道,但凡与他接触,无不是化作飞灰,连一声惨叫都听之不见。 慕容复凝神以对,非但不惊,反是大手一张,血色真气顿时汹涌澎湃,冲击而过,那些习得魔功的江湖人无不被卷入其中,浑身精气被吞噬一空,再等掉出来,已化作一具具枯骨,在炽热的火劲中灰飞烟灭。 一口气连吞了数十人,慕容复如得大补,放声狂笑,周身血色真气熊熊如焰,双臂高举,那真气立时锋芒骤凝,朝天一竖,如一柄血色神剑,洞穿宫殿,搅得天翻地覆,只待一剑斩落,正是先天破体无形剑气。 而陈拙一往无前的步伐也在这一刻顿住,慕容复见之笑的愈发张狂。 “哈哈哈……” 但便在这时,极为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 陈拙步伐虽停,可他眉心晦暗一亮,慕容复嘴里的笑声也随之戛然而止,神情转为僵硬骇然,但很快又化作扭曲狰狞之色,手中剑气一扬,就要笔直劈下,放声嘶吼道:“死!” 而他眼中,一道虚幻缥缈的影子竟然自陈拙的肉身中挤了出来,走了出来,仍是负手之势。 “不俗,我亦有一悟,今日由你首试。” 陈拙不曾开口,但宫殿内却在回荡着他的话。 原本昏暗的宫殿瞬间变的明亮起来,那道虚影通体散发着阵阵金光,如大日横空,迈足再进,只在慕容复那先缩后扩的瞳孔中,右手攥拳,出拳而落,停于一步之外,拳落于对方的眉心之上。 慕容复看着面前的虚影,脸色说不出的精彩,嘴唇翕动,哑声道:“这是……武道元神!” (本章完) 311、焚人生机之火 元神,竟是元神。 看着面前这尊飘忽虚影,慕容复好生骇然,只觉遍体生寒,毛骨悚然。 话语出口,拳头已落。 慕容复岂会坐以待毙,双眼紧眯,强忍震撼,本想反击,但这道虚影一步跨出,瞬息已至面前,他厉吼一声,左手腾出,已是掌隔空排出。 刹那间,空气仿佛凝固的冰山。 慕容复几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跳,还有生乱的呼吸,动也不敢动。 眉心,已是落下一拳。 这一拳不见真气,亦无内力,更无精神念头,瞧着寻常,轻飘落在他眉心,然落下一瞬,金色虚影只似难以摆脱肉身,又化作一道金光,撤回肉身之内。 慕容复惊悸非常,鬓角冷汗直冒,但眼珠子往上一转,察觉到自己浑身无半点伤势,他五官抽动,放声狂笑不止,阴沉沉地冷笑道:“原来是故弄玄虚,中看不中用,既然如此,轮到我了。” 陈拙立在原地,眼神晃动,似是犹在感受先前元神离体的滋味儿,看着慕容复那癫狂如魔的架势,他双手揣袖,低声道:“既然来都来了,就给你一招之机。” “嘿嘿嘿,那你可得接好了!” 慕容复神情更加阴狠残忍,他最受不了的便是陈拙这种不以为然,仿佛万事都瞧不上眼的语气口吻,两手朝天一合,手中剑气立时截截暴涨,剑气划过,石殿殿顶立被从中劈斩开来,天地间只似立起一口巨大的血色神剑,摇指苍穹。 哪有半点迟疑,慕容复此刻杀心强烈到了极致,见陈拙屹立未动,似是真要接他一招,长啸一声,纵身跃到半空,挥臂劈下。 “杀!” 血色剑气当空而落,可怖的剑痕直是贯穿石殿首尾,大有分陆开海,劈天裂地之势。 风霜扑面,感受着当头而来的凌厉杀机,森然剑气,陈拙右手拳头一松五指,掌心陡见一团赤芒涌出,他双手一合一分,往外一撑,往上托举,那团赤芒刹那外扩延伸至体外,将之包裹。 “轰!” “轰!” “轰!” 剑气斩落,落于赤芒之上,只如以矛击盾,僵持数息,石殿四周尽是被余劲波及,地面开裂,山石粉碎,尘嚣四起。 “杀!” 再听凄厉杀声。 暴乱的尘嚣中,两道身影凌空爆射而出,宛如两抹流光,掠出宫殿,踏破万丈绝壁,于雪山之间纵飞往来,一青一红,青如流云,红如血雾,上天入地,惊世骇俗。 石殿轰然坍塌,慕容复披头散发,以指作剑,目眦尽裂;而在其身前,陈拙以面迎敌,腾空倒飞,黑白发丝拂于面前,青衫猎猎,宛如凌空虚渡。 看着近在咫尺的的人,慕容复剑指直逼,奈何二人看似触手可及,然却始终难以触及。 陈拙并无招架,也没还手,眼神平淡道:“一招已过,你败了。” 慕容复大笑道:“我败了?哈哈哈,伱只有退缩的份,哪有招架之功,也配说我……” “我”字一落,他脸色蓦然急转,眼窝内的一双眸子不住急转,盖因适才中拳的地方忽见燃起一簇不起眼的火苗。 紧接着慕容复皮肉下的筋络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的,仿佛火色流淌,蔓延全身。 “啊!”慕容复惊觉不对,身形急沉,落于荒原之上,可张口却是一声惨叫,喉舌中竟有火色涌出,“你这是什么功夫?” 陈拙也跟着坠下,立于几步之外,眼泊中涟漪层层,轻声道:“这股火劲非是以草木为柴,而是以人精气为柴,精气越盛,触之即燃,换句话说,焚人生机……我之前也没想到,这《九阳神功》所成之能竟会化作如此手段。” 慕容复还想运功抵抗,但他浑身精气越是在体内运转,那股火劲便越是疯狂壮大,一息之间,他口中的热血都像是沸腾了一般。 难以想象的痛楚焚烧着他浑身每一寸血肉,慕容复撕心大叫:“啊,为什么,为什么让我得到这门魔功又遇到你,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陈拙轻呼出口气,幽幽道:“你还不明白么?你这门魔功取人精元而成,而我的这门手段,专克此功,很多事情从你看见这门魔功的时候已经注定了。” 这一刻,慕容复彻底呆住,他像是忘却了痛苦,也恢复了本性,看着陈拙,双眼似是两滴未干的血,嘶声道:“这一切都是你布置好的?” 陈拙叹道:“不是我,但也是我,至于是谁得到这门魔功都不重要,因为他们注定都会倒在我的脚下。” 看着慕容复那又开始挣扎的的模样,陈拙伸出了手,按在了对方的天灵盖上。 慕容复见状还想临死反扑,双手反扣陈拙的手腕,眼中喷火,咬牙切齿道:“我就是死,也绝不会让你好过。” 陈拙右手纹丝不动,神色平静,并无回答,眉心那粒冰魄般的印记突然一亮,刹那间,慕容复就觉自己体内沸腾的精元竟是被头顶的那只大手抽离了身体,仿佛决堤之水。 而陈拙眉心的印记则是越来越亮,正是玉玲珑。 “啊,你……”慕容复这下是真的心如死灰,绝望无比,更是大为震骇,他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一切是如此结局,感受着体内飞快流失的精元,他死死盯着陈拙那双眼睛,笑的歇斯底里,又极为诡异,“好啊,到了现在,我才对你心服口服,原来……你才是天底下真正的魔……我已能预见到你的下场,黄泉路遥,陈拙,我在阴曹地府……等你……” 陈拙低垂着眼眸,随意道:“什么神魔仙佛,胜负输赢,不过成王败寇,江湖子弟江湖死……那你就好好在下面看着,看看我是如何一直赢下去的。” 慕容复眼中的恨意似是又被陈拙激发出来,双眼陡张,张嘴低吼道:“陈……” 但一字出口,他的身躯也像那一具具枯瘦尸骸般塌瘪了下来,在陈拙的掌下燃作一团烈火,在风中散落,转眼片灰不存。 右手一撤,深深望了眼飞向半空的灰烬,陈拙飞身而退,当真来的快急,去的飘忽,几个起落,身形已远在天边,长啸中消失无踪。 这一战看似惊心动魄,实则从他赶到与慕容复交手,再到功成身退,不过是短短一盏茶的功夫,一招得手,即刻远去百里。 (本章完) 312、决战华山(一) 三个月,足足三个月,似雨后春笋般冒出来的魔祸,竟又悄无声息的散去,盖因习得魔功者无不接二连三死于非命。 原本各方已做好了殊死一搏,但谁也没想到,这场席卷大半武林的江湖浩劫,竟然会以这样的结果收场。 所有人视为大敌的对手,一夜之间,竟是尽数销声匿迹,消失无影,仿佛被一只看不见的无形大手抹去,引为奇谈。 转眼时已初春。 这一日,少室三十六峰之一的玉华峰峰顶,却见一块抵近山壁的巨大山石轰然炸裂,数道澎湃霸烈,沛然无匹的龙形气劲自石后呼啸冲出,而后散成数股,遨游流转于云海山雾之中,远望如群龙游腾,龙吟惊天,惊的百兽蛰伏。 山石之后,才见那山壁内里空空,另有洞天,原是一块山洞。 洞内,一道雄壮身影缓缓走出,乱发披肩,双掌宽厚,一身气势勃发,眼中精光灿亮,大放光芒,犹若一头雄狮。 这人只一现身,看了眼山中雾海,已是纵身跃出锋顶,身如飞天游龙,引动风云,双掌交叠一运,掌中真气涌动,气息一提,掌劲一推,那翻腾雾海刹间怪相纷呈,如化龙巢,群龙出穴,于雾海中游腾往来。 此人赫然就是乔峰。 峰顶紧跟着再现一人,这人一身黑衣,眸光灼灼,见乔峰竟然将掌力精进到这般非凡境地,不由连说了三个好字,道:“你如今已将四颗无极仙丹的药力化于周身,一身功力登峰造极,攻有至刚至强的《降龙十八掌》,守有《先天无上罡气》,足以比肩那几位当世绝顶,相信普天之下能胜你之人已没有几个。” “多谢前辈相助,若无前辈舍命相救,乔峰只怕也无今日。”乔峰看着这个一直护持他的神秘人,“不知前辈可否一露真容?” 黑衣人想了片刻,仔细考虑再三,终是抬手揭下了脸上的黑巾。 乔峰原本满怀感激之色,但看见对方的真容不禁一愣,旋即变色,盖因这张脸居然和他有七八成相似,唯一的区别只怕是一个年轻,满怀活力,一个满头银发,迟暮老矣。 乔峰浑身剧震,不敢肯定地惊呼道:“前辈,您是?” 老者只是淡淡一笑,也不说话,而是将衣襟一分,露出了胸膛,晨光之下,那皮肉上依稀可见一个狼首刺青烙印其上。 乔峰脸上更是大变,他也将衣襟一分,露出的胸膛上赫然也有一副一模一样的刺青。 老者幽幽道:“老夫萧远山,乃是大辽珊军总教头。” 乔峰双眼一凝,沉声道:“阁下是契丹人?” 萧远山一松衣襟,听到乔峰语气生变,低低笑道:“呵呵呵,不错,老夫是契丹人……非但我是契丹人,你这位‘北乔峰’也是个契丹人,或者,准确的说,伱应该叫萧峰。” 乔峰脸色这下彻底大变,神情自凝重转为冷沉,冷声道:“阁下虽与我有救命之恩,但我乔峰自幼于中原张大,拜玄苦大师为师,岂是什么契丹人。” 萧远山闻言脸色阴沉下来,冷声道:“你胸口的刺青是每个契丹人自出生起就刺上去的,至于那桥三槐,不过是你的养父罢了,你真正的父亲,就是老子……你不光不是汉人,还和这些虚伪的中原人有血海深仇,你母亲,就是他们杀的。” 但没理会乔峰的脸色,萧远山语气忽变,有些复杂地恍惚道:“可惜,为父为了替你母亲报仇本是设计了一场大戏,结果冒出什么白日飞升之秘,所有布置尽数付之东流,最大的仇家也已经死于非命,说起来,那人比咱们父子还要惨,真是天理循环,报应不爽。” 乔峰还是有些无法相信,他这些年东奔西走,与丐帮一众好手三番五次潜入西夏、大辽行事,视作家国仇敌,如今突然被告知自己竟是契丹人,如何接受得了。 但思忖再三,他还是强压震撼,问:“口说无凭,可有证据?” 萧远山道:“如今江湖上几经浩劫,昔年的仇家已死了七七八八,唯一知道真相的,除了已死的马大元之外,便只剩少林方丈玄慈那老和尚了。我原本打算宰了他,报仇雪恨,但看在他先前拼死护你脱身,还将仙丹予你,便留了他一命,你若不信,自去一问。” 见萧远山言之凿凿,乔峰脸色同样复杂无比,默然了许久,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艰涩道:“不用问了。” 他“扑通”一跪,对着萧远山叩了三个头,沉声道:“爹!” 萧远山脸色连连变化,怅然一叹,招呼道:“够了,起来吧!” 乔峰追问道:“爹,是谁杀了我母亲?” 萧远山摇摇头,只将当年的“雁门关”一役从头到尾说了个明白,然后淡淡道:“罪首既已身死,说再多也没用了。况且,我也看明白了,江湖来去,仇山恨海,那人半辈子都在蒙骗别人,不想到头来自己被骗的最惨,什么名利野望,最后都是个笑话,如今我便是想报仇也难解心头之恨,更是无人抒我心头大恨,倒不如放下,助你一臂之力。” 乔峰不解道:“助我?” 萧远山叹声道:“不错,你已有比肩那些绝顶的实力,自然可以有知晓那白日飞升之秘的资格;为父当世已无牵挂,唯你一人,若能看你超脱俗世,相信你娘九泉之下也能欣慰……不过你千万要小心一个人,小心一个少年……” 乔峰闻言正待搭话,蓦然气息一沉,神情一紧,扭头看向山阶上。 “你是在说我么?”但见陡峭的山路上,陈拙两手揣袖,拾阶而上,望着功力大进,脱胎换骨的乔峰,啧啧称奇,“很好,你确实已有资格……想不到你竟然能有这般觉悟,也算是位人杰。” 他前半句是对乔峰说的,后半句是朝萧远山所言。 乔峰对陈拙这张脸还是记忆犹新,凝声道:“是你?你就是散布那些藏宝图的幕后黑手?” 陈拙不为所动地道:“你们怎么老是喜欢用黑手这个词?唔,算了,呵呵,黑手也罢,白手也好,你们眼中的看法,对我而言,根本无足轻重,我费了这么大功夫,总算是有所收获,造就了一位绝顶,可惜鸠摩智悟性虽佳,功力根基还差些气候,不然也能算他一个。” 萧远山却是如临大敌,质问道:“你意欲何为?” 陈拙笑道:“放宽心,别紧张,别穷紧张,如今诸事已毕,合该一战尽兴,就二十天后,找个好地方,咱们几个一决高下,白日飞升之秘,我自会告知。” 乔峰眼神发亮,问:“何处?” 陈拙两眼一眯,笑吟吟地道:“那就华山绝顶吧。” 明天结束这一卷 (本章完) 313、决战华山(二) 战期即定,个中过程不必多说。 十三天后。 “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 壁立千仞,群峰挺秀,陡峭绝险的山路上,两道身影正步履轻盈,腾挪在绝壁之上,脚下如履平地,似山中飞仙临尘。 望着云海中的连绵诸峰,陈拙不由赞叹连连。 细细想来,自步入此间,他好像还从未好好看看呢。 身旁的巫行云白衣飘飘,并肩齐行,自阴阳二气水乳交融,她那本就出尘秀丽的气质又多了丝丝清寒冷意,还得了一双不同寻常的手,奇遇莫大,境界也是高涨。 陈拙踏空虚渡,飞掠如风似觉察到什么,扭头瞧去,却是对上了巫行云的一双清澈眸子。 二人四目相对,巫行云未有之前那般躲避,而是直视迎上,脸色平静地道:“此战那几人怕是得联手才能有胜算。” 陈拙足尖一点,歇在一颗横生于壁的矮松枝头,回望着身后远去的人间大地,说道:“胜算这种东西在没交手之前,一切都言之过早,况且我与慕容复一战,借了玉玲珑内的精元,不然仅是元神离体都足以耗去我体内大半生机,说不定会提前散功而亡。” 他说着说着,忽然话锋一改,轻声道:“那玉玲珑此战我不打算动用,离开前我还会将其中的精元抽离给你,足够你妙参天理之用。” 这几个月陈拙遍行四方,江湖上近乎九成练得魔功的人,都死了在他的手中,玉玲珑内的精元也积蓄到了一个十分惊人的地步。 但尽管这一切是陈姓人所留,他也实在无法轻信。他是在追求力量,可这种轻易得来,而且不为自己所有,假以外物所成的力量,实在是让他无法感觉到快意。 他也不是一味地追求力量,准确的说陈拙享受的是追寻力量的过程,那种一步步变强,感悟种种,血与肉碰撞的真实感。 他注定活的比别人要长久,经历的也会比别人更多,自然也意味着要做出不同于所有人的抉择。 太过轻易得到的东西会让人觉得廉价,只有真正吃过苦,流过汗,一步步从一无所有到最后立足顶峰,到那时,回望来路,那种无法言说的成就感,才会让一个人达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就好像一个连刀都拿不稳的人,经过日以继夜的苦练,终于能舞出一套刀法,又快又准的刀法,那种喜悦是言语难以形容的。 或许这个过程有太多的未知,但若无挑战,何来快意。 而陈拙就渴望这种满足。 尤其是他孤身独行,身边无亲无故,无牵无挂,只能将所有的感情寄于这条路,那他就更不能踏错。 不然将来的某一天,无人无物可以满足他,那时他所成之功恐会至尽至绝,由有情转入无情。 巫行云也不拒绝,只是说道:“好,我会去找你的。” 二人说话间纵身再起,提气一拔,直上绝顶。 山顶上已有人来。 段思平与那蓝袍文士各是盘坐于一块山石上,临风云万里,俯窥群山,看到是陈拙,各自睁眼一瞟,再瞧瞧巫行云,远望过去,但见其周身气机晦涩,如镜花水月,云山雾绕,不禁露出几分异色,而后又都重新合目养起了精神。 当日一战未能尽兴,今天可不好说。 陈拙与我想要见状亦是挑了个地方,各自席地而坐,等候着其他人的到来。 又过三天。 晨昏交替之际,两道身影遁空而至,划破云海,沐浴晨辉,笼罩在一片金光之下。 却是逍遥子与无崖子。 “师父!” “行云,伱也来了。”逍遥子看见巫行云体内气机翻天覆地,顿时大感欣慰,“来了便好。” 这人的境界竟是又精进了一些,嗓音重归唯一,已达神魔合流。 段思平看见逍遥派一门三绝顶,眼中是异彩连连,但跟着又叹了口气:“唉,可惜金台没能赴这未了之战,憾呐。” “哈哈哈,这有何憾?”前脚话落,后脚随着一道雄浑嗓音响彻长空,那万丈绝壁的一侧,有一人徐徐上飞,体外一道气劲宛若龙盘,裹挟着他踏足绝顶,卷的风云色变,“我乔峰今日便代金台大师一战,以全此憾!” 但见这人浓眉大眼,双掌宽厚,体魄雄伟,正是丐帮帮主乔峰。 见到来人英姿勃发,双眼顾盼生辉,气态非凡,在场一众绝顶高手也多是意外,然后惊叹道:“好,奇哉,妙哉,不想今日一战竟能得见江湖后起之秀追赶而上,与吾等同行,实在是痛快。” 再过一日。 “无量生福,贫道来的不算晚吧?” 陈抟倒坐毛驴,踏空而来。 至此,当世绝顶,俱已到齐。 非但他们到齐了,各处相邻的山峰上也多是聚满了江湖人;既有大理段氏的子孙,也有丐帮众人,还有少林僧人,各路好手,全都眼巴巴的盼着,眨也不眨的望着。 一座孤峰上,却见有一布衣青年正立于高处,眼神坚毅孤漠的望着那绝顶上的几道身影,若是细看,不难发现,这人身骨轮廓竟然和慕容复有几分近似,墨发紧束,背后悬着个斗笠,手中握有一口乌鞘古剑,隐透摄目青光。 “公子,此处人多眼杂,咱们还要大仇要报,还是早些退去吧。” 青年身后原来还站有两人,一高一矮,一老一少,却是西夏高手。 说话的是其中的老者,身形佝偻,顶上白发稀疏,居于青年右侧,双手垂在身侧,说话的语气也有些不冷不热。 青年眺望着陈拙,头也不回地随意道:“报仇?替谁报仇啊?” 老者低垂着眼皮,皮笑肉不笑地道:“自然是为了慕容家报仇。” 青年闻言这才回过头,平淡眼泊带着疑惑,问:“慕容家的事情与我有何关系?慕容龙城自己想当皇帝也就罢了,还搭上后世子孙,死有余辜;至于慕容复,不足道也。” 另一旁的青年徐徐翻起眼皮,却是个独目,嘶厉道:“你体内不也流的慕容家的血么?” 青年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点头道:“你不说我都忘了,算起来,那得是好些年前的事了,他还给我这一脉留下了不少钱财,用来招兵买马,与他联合,但现在……” 老者眼神不善地接话道:“现在怎么样?” 一老一少,各自起手,已是气机暗提。 青年只是笑了笑,忽一转剑鞘,将手中长剑搭在右肩,电光火石间,只听“呛啷”一声,剑鸣声起,孤峰之上,一抹如水青光似毒龙盘旋一过,惊鸿一现,转瞬不间。 青年重新看向绝顶,剑柄在手中,剑还在鞘中,肩担长剑,临风绝俗。 而他身后的那二人,则是瞪圆了双眼,脖颈上一缕血痕缓缓浮现,瘫软跪倒,额角青筋暴跳,嘴里只有“嗬嗬”的呛血之声。 青年这时才淡淡道:“现在嘛,慕容家是慕容家,我姓独孤。” (本章完) 314、决战华山(三) 四月初八。 云海翻腾,雾海生波,浩荡晨风掠过群山,激的涛浪迭起,怪相无穷。 一座座山头峰顶,早已等候多时的武林中人全都瞪着双眼,不敢有半点分神,即便一个个早已困乏难耐,也不愿错过这当世最强一战。 随着天光初现,旭日东升,一缕晨曦仿佛如椽神剑般自天边斩下,洞穿人间。 无边云海刹那被渲染成一片金色汪洋,其中隐有蜃景浮现,酒楼客栈,长街窄巷,还有小厮伙计,贩夫走卒,皆是栩栩如生的众生万象。 时候已到。 段思平早已安耐不住,睁眼一瞬,眼瞳中迸发出两道璀璨精光,化作剑气,直射不动如山的陈拙。 陈拙身形未动,体外赤芒流转一现,已将剑气拦挡在外。 他亦睁眼,干脆利索地道:“白日飞升之秘说难也难,说简单倒也简单,修为到了一定气候,内外天地贯通一气,到了这一步,吾等便该堪悟天理,然天地尚有局限,这局限便决定了此间武道的极限。” 无崖子起身问道:“试问这局限如何打破?” 陈拙笑道:“尔等于寻常武夫而言已算是打破了此间的局限,昔年那陈姓人所传武道想法,所参天理,便与此间不同,诸位各有所得,方成今日气候,如今只差最后一步。” 他抬手相邀道:“便是尽情一战,请!” “好,乔某正要一会诸位。”乔峰虎吼一声,大步迈出,双手运掌一提,周身之外立时飞沙走石,被那可怕掌劲一裹,盘旋如龙,“看掌!” 他巨吼的同手,屈臂一转,周身龙形气劲顿时绕身飞旋。 双掌再提,擎天一推。 那股气劲如苍龙腾空,直上云霄,龙吟之声响彻群山,而后气劲倏然分散,化成数十股,从天降下,群龙肆虐,震惊百里。 轰轰轰…… 绝顶之上,一时间尽是连绵不绝的掌劲震爆之声。 这一掌赫然是把在场几人都笼罩了进去。 巫行云冷哼一声,紧闭的双眼霍然一睁,白虹掌力曲转如意,连连推放,化作数道贯穿风云的白虹,直将身前的恐怖余劲悉数挡下。 乔峰一掌推出原本还想再起一掌,巫行云却率先出手,拂袖一扬,已飞扑闪出,双掌顺势齐齐一提,但见她掌心两枚古怪印记忽有奇光晃过,一寒一热,两股奇异掌劲刹那席卷绝顶。 乔峰提掌招架,便在一双肉掌相击刹那,平地只似炸起一声惊雷霹雳,二人双脚俱是下沉一截,山石龟裂,声势骇人。 再一定睛,乔峰眉睫上居然肉眼可见的覆上了一层寒霜冰渣,然后神情一僵,一股寒气遍布浑身百骸,被冰封当场。 好可怖的寒功。 就连无崖子与逍遥子也都纷纷侧目。 但冰封不过半刹,那冰雕咔咔一振,裂隙蔓延,而后轰然炸开。 乔峰神色冷沉凝重,现身一瞬,右手五指内扣,单手一擒,却是《擒龙功》,大手一抓,巫行云顿觉如被一股无形大力撕扯。 她却是不退反进,身形一转,五指同样内扣,利爪一催,一股阴寒劲力已隔空透发,正是李秋水的幽冥鬼爪。 如今由她这双诡谲无端的手使来,更加阴诡绝伦。 爪影撕空,直袭乔峰周身要害。 看见这二人斗在一块儿,陈拙忽然望向陈抟还有段思平,连同那断臂的蓝袍文士,以及那逍遥子和无崖子,哈哈大笑一声,身形浮空而起,如陀螺一转,双臂平展,已是自众人面前晃过。 他这一晃,身形只似由一化五,每个人的身前竟然都多出个陈拙来,也非死物,而是在动;有的推掌,有的握拳,有立掌成刀,每一个都不尽相同,像是各自有着各自的想法,演化着自己的功夫,攻向每一个人。 “好!” “好手段!” “得罪!” …… 众人哪敢怠慢,纷纷各施各法,出手抵抗。 “意念留形?好!”段思平看着面前的虚影,浑身剑气透体而出,双手各掐一指,也是照着众人都指了一下,顿见那可怕剑气如数十道流光飞泻,分散八方,遥射众人,“哈哈,看剑!” 话语甫落,他面前虚影猝然一晃,神情微妙,袖中爆起一阵轻吟,就见陈拙突的眨了眨眼,然后笑容化作恶相,“噌”的一声,当空亮起一抹孤月般的刀光。 好快的刀,刀光乍现,飞旋一转,段思平只觉脖颈生寒,翻腕转指,身外顿见一层剑罡乍现。 “叮!” 刀光一落,落在那血肉之躯上,只似金铁交击。 段思平忽然纵身一跃,整个人直如以身化剑,围着陈拙纵横穿梭往来,在空中交织出一张巨大的剑网,又像是俯冲的的鹰隼,不住冲击着眼中的猎物。 陈拙屹立于地,不动分毫,体外的纯阳罡气直如一团烈焰熊火,任由段思平手段尽展,仍自岿然不动。 但就在这时,忽听风雷之声,一缕劲急剑影破空而至,来的轻飘,却是又快又急,剑影横空,那竟是一口木剑,三尺长短,剑身略有焦黑碳色,宽有三指,看着平平无奇,然那剑身一颤,竟有雷音相伴。 剑尖瞬息一落,已在陈拙身前三尺,竟然破开了他的纯阳罡气,而且还在寸寸抵进。 只在陈拙诧异的注视下,那木剑看似稍有滞缓,但剑势仍是行云流水,转瞬已到他心口。 “好剑!” 陈拙赞叹一声,侧身一避,双手一按一压。 刹那间,他身前的一切仿佛尽数陷入泥沼,便是那口急飞的木剑也是一缓。 陈拙口中兀自提气,脚下飞旋走转,身形变化快如鬼魅,身畔飞剑却如毒蛇一样紧咬不放,疾驰不坠,如附骨之疽,盘身急旋。 也不知此剑如何铸成,看似只是一口木剑,却是锋利无匹的绝强神兵。 但陈拙却从中感受到一股绝强的精神念头,纯粹无比,想是陈抟日夜以精神意念锤炼此剑,剑意灌注,才能令这雷击木如俱神通,便似那伤心小箭一般。 但走转不过两拳,陈拙眼角余光就见身前身后,身畔左右,各是多出一道身影。 却是无崖子、逍遥子,还要那段思平,以及那蓝袍文士,不知何时已跻身而至,封锁四方,头顶还有木剑孤鸣,这是要联手战他。 陈拙脸颊一颤,不惊反喜,索性不再躲避,双脚一沉,徐徐离地,浮空而起,满头长发根根倒竖,眼中红芒大盛,体内升腾起一股至强火劲,整个人仿佛比那天边太阳还要炽热夺目。 他眼中精光夺眶而出,环顾众人,“来!” (本章完) 315、决战华山(四) 仅凭先前那天地局限之言,在场几人已大概猜到了陈拙的来处,还有那陈姓人的由来。 此二人皆惊鸿一现,宛如横空出世,所施手段又都迥异于此间武学,武道想法更是惊为天人,他们既为当世绝顶,焉能毫无觉察。 也正是因为如此,才起了联手之想。 他们俱已天下无敌,但如今迎战这天上之人又该如何? 然几人手段尽施,掌法、指法、剑法、腿法使了个遍,竟然无一能奈何悬空不坠,犹若大日高悬的陈拙。 绝顶之上,但见诸般气劲爆冲,奇光乍现,如狂风骤雨般淹没向陈拙。 这些人初时还犹有顾忌,生怕陈拙招架不住,但那纯阳罡气运转到极致,竟有万法不侵的架势,哪怕是无崖子与逍遥子合力,以《逍遥御风》隔空吸摄,想要吞取陈拙的内力,却只似遇到颗顽石,不见一缕真气外泄。 逍遥子由衷一叹:“好一身纯阳真气。” 那蓝袍文士也看的动容,眯眼一瞧天边的太阳,沉声道:“如今正值阴阳交汇之际,天地间阳气升腾,朝阳东升,此子体内的纯阳之气亦是随之节节攀升,越长越高,只待日头高升,他恐怕真就如那亘古不变的太阳,如日中天了。 “果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忽见陈抟往后退出两步,眼中生出怅然,飘然抬手,那木剑当即如受牵引,落其手中,“百载春秋,终是能追随故友的脚步了,即是如此,贫道便献丑了。” 他脑海中想着那道出尘绝俗,不染尘埃的青衫倩影;自己一身所学,道门绝学,各类道经妙法,有大半为那人所传,当年他还是个稚嫩小童,便是对方引他入道,后亦师亦友,论道谈法。 百载光阴,他几乎游历了这片人间的每一个角落,只为找寻那人的脚步,只可惜物是人非,春花谢尽,再无那人的踪迹。 好在如今又有陈姓之人再现江湖,绝不可错过。 心念一动,一手起剑,一手掐指,气机引动之下,陈抟那脏兮兮的道袍登时倒拂而上,如要登天化仙,眼中怅然一扫不见,只剩下平静、澈净,如浩瀚青天,如浮云万里,亦如上善若水。 头顶风云俱动,翻滚轰隆,雷气酝酿,转瞬天光顿掩,阴沉的可怕。 “风起!” 一声长吟。 陈抟长剑摇指天穹,刹那间电照长空,惊雷阵阵。 那木剑中竟是亦有雷光明灭,如要接引天雷,只把观者看的目瞪口呆,相顾骇然。 居然到了引动天象的地步了么? 陈拙也是暗自一凛,这人居然悟了本尊的五行雷殛之法,虽不尽相同,却有异曲同工之妙,乃是另辟蹊径凭内力所凝五气,以五气化雷,引天地雷气,怪不得适才那般轻易破了他的护体罡气。 这是要凝至强一击。 雷光电闪中,诸人的脸被映的泛蓝发白,各是凝神,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忒是了得,当初我亦见过林灵素施展雷法,但论及威势,恐也不及此招十之一二啊。”蓝袍文士看着头顶酝酿汇聚的雷池,浑身筋肉不住收紧,鬓角见汗,“嘿嘿,那小子怕不是从你手里学的雷法?” 陈抟如今眼中无波,脸上无波,只有如水平静,手中木剑一转,头顶雷云瞬间暴动起来。 他道:“昔年陈姓人曾口述一门奇功,我感此功莫测之能,遂另辟蹊径,于梦中堪悟不知几多岁月,练阴阳,纳五气,以己心化天心,遂成这《五雷天心诀》。” “咔喇”一声,却见天地间扭动起数十道雷蛇,翻滚变化。 雷声在前,大雨在后。 远望瞧去,几人所在绝顶上空,一片巨大的黑云犹自浓郁外扩,向外蔓延,就像一顶巨大的黑色华盖,独罩一峰。 大雨倾盆,电闪雷鸣。 此人天人合一不算,竟是想着以天心驱霆策电,驭天地之力。 “不亏是道门真人,果真惊才绝艳!”陈拙已不去看那人,而是仰首望天,望着那扭曲的雷电,“好,尔等尽展能为,大可不必顾忌。” 段思平闻言气机再是暴涨,看着陈抟这般惊世骇俗的手段,他心中惊叹有之,更是振奋,脸上终于露出了天下无敌,当世绝顶的盖世豪气,还有不世剑意,豪迈大笑道:“好个天地雷霆为剑,既是如此,我段某便一展能为,舍命陪君子,露一手人心之极,肉身为剑。” 他左手竖尾指,右手立五指,左手一沉,右手指天,飞身一纵跃至半空,口发长吟:“六脉归一。” 随着段思平拔地而起,他浑身剑气喷薄汇聚,平地风雨刹那分开,豁口直去五六丈,宛如拔起一柄惊世神剑,横贯长空。 蓝袍文士见此情形,先是愣神,而后苦笑摇头,抽身急退。 他本就断去一臂,损伤不小,何况如今大宋尚有外敌环伺,心有牵挂,却是做不出这般舍生忘死的豁命一招,难尽全功。 远处的萧远山见到文士,激动的喜极而泣,忙急声唤道:“师父。” 文士瞧见萧远山尚在人间,也是意外。 师徒二人把臂相迎,只似有千言万语。 再说场中。 逍遥子与无崖子见到陈抟与段思平俱是再无保留,也都心念急转。 此战已大有分生断死的架势,但陈拙并未言明那白日飞升如何达成,如今一招决生死,前路为何,谁都不知,是一往无前,尽展余力,还是就此如蓝袍文士抽身而退。 一直行事干脆果决的无崖子这个时候居然遗憾开口道:“师父,恕弟子不能与您同行了。” 他回身一望,身后一座山头上,姑苏王家的几名女眷正紧张忐忑的朝这里张望。 王语嫣满眼担忧,王夫人亦是紧攥手心。 这二人一个是他外孙女,一个是他女儿,况且俗世万丈,情债未绝,一切尚未彻底了断,他还做不到孤身而去。 逍遥子点点头,并未强求。 机缘机缘,机会缘分,机会已到,缘分不足,徒劳枉然。 “你……去吧!”逍遥子目光灼灼,望着天地间鼎立的三强,轻轻应了一声,身侧双手倏然于胸前虚扣,手心之中一团黑光乍现,“既然如此,该我了!” “神魔合流!” 他双手再往上托举一撑,那团黑光本是大如碗口,可擎空一提,瞬间暴涨撑开,如一颗巨大的黑洞,纳风雨雷霆,转眼大如车架,如一轮黑日,其内绽放晦涩奇光。 逍遥子飞身一纵,亦是跃到半空。 这一刻。 他眸中精光一烁,双手斜斜往下一推一送。 手中那颗黑洞,立时离手而去,撞向陈拙。 “雷来!” 陈抟长剑一引,亦是摇指陈拙,万千狂雷急落。 段思平身及高处,横身一沉,锋芒亦如神剑下斩,天地风雨立时如浪分开,无声而裂。 数道当世至强之力,于天地间爆发出一团刺目光华…… 光华中,犹能见到乔峰满面惊容,双掌运推,掌出降龙。 巫行云亦是凝重回望,急声道:“小子……” (本章完) 316、决战华山(五) 听着耳边传来巫行云的急唤,陈拙反倒前所未有的平静。 这一刻,正是他所求的。 生死又能如何。 他左手往外一划,右手往外一拨。 一划一拨,如分阴阳,此时此刻,所呈现的已非拳法,而是道理,拳理。 形意脱枪为拳,以点扩圆;八卦画弧走招;太极则是画圆,万般不离圆,一切皆在圆中。 如今陈拙以太极起手,却是以体内阴阳二气相御,圆已非圆,而是“道”,天也是圆的,上善若水,以柔克刚,以弱胜强。 但见他体外纯阳罡气忽如泡影溃散,然双手乍动,风雨雷霆之下,阴阳二气于体外游转,相融相依,相济相存,如两条游鱼,运于周身之外。 来了。 所有人全都在这个时候瞪大双眼,屏住呼吸,眼中惊叹骇然,动容失色,然后死死的盯着。 但那绚烂光华实在刺的人眼目生疼,泪流不止,难以直视。 而在场中,陈拙气息轻吐,划出的左手蓦然一顺,气劲引动,天地间急落的骤雨都似在这一刻被顺的一改雨势,横飞而去。 风雨汇聚如流,雨水竟如一条长河,又像是一缕缎带,被陈拙一顺一引,绕身而转,转眼化作一颗巨大的水球。 那水球由阴阳二气推波助澜,急旋不止,天地八方的雨水刹那犹如万流归江,被撕扯而来。 电光火石间,数道至强气劲已不约而同,尽数落下。 感受着头顶传来的莫大压力,陈拙见势双手一稳,就见头顶天雷轰然击落,落在水球之上。 与雷霆齐至的还有一道惊天剑气,段思平以身化剑,剑意通天。 一剑斩落,风雨开合,亦是当头而至。 剑气已至,狂雷已落,自然还有逍遥子那道魔合流所成的无上气劲。 三劲齐齐加身,陈拙悬空的身体登时如遭千万钧重压,轰然下沉,双脚陷入石中。 他左手擎天托举,五指箕张,抓着那轮黑日,右手虎口上撑,竟然生生接住了段思平斩落的剑气,双脚下沉,背后硬抗雷霆击落。 还有乔峰降龙十八掌的雄浑掌劲,肆虐于孤峰绝顶。 “哇!” 哪怕陈拙功参造化,通天彻地,如今也是节节败退,有不敌之象。 他嘴里狂涌出一口逆血,牙关紧咬,脸上却是一副快意的狂笑之态,癫狂而笑,无声发笑。 陈抟双眼微凝,木剑再提,天地间本是分散的雷气刹那融合归一,化为一体,酝酿不过片刻。 一道粗如水桶的惊雷,仿佛一条雷龙般于乌云中发出阵阵咆哮,雷鸣惊天,牢牢锁定着苦苦支撑的陈拙。 陈抟道:“留神!” 二字出口,天雷从天而降,如一柄天下无双,震古烁今的绝世神剑,直直击向陈拙颅顶。 那水球所化的壁障,瞬间被撕碎当场,摧枯拉朽。 陈拙双眼微眯,一颤眼皮,唇齿中蓦然吐出个字来。 “定!” 他说“定”,风雨一定,天地寂然。 恍惚中,便是那天地雷霆都有了凝滞的迹象,滞缓了那么一刻半瞬。 也就是这一刻半瞬,陈拙双手五指齐齐攥紧一握,纯阳之气再现,指间如有烈火升腾,手中剑气,掌中黑日,刹那溃散当场,至强之劲,被他两手攥碎。 双手一握,陈拙右腿绷的笔直,左腿单足一点,自山石中跃出,身在半空,他右腿在空中划过一道匹练,朝天一脚踢出。 他出的是脚,但使的却是拳法,右脚凌空一扫,一道气劲,犹如箭矢,直迎天雷。 下一刻,天地间似是爆起一团奇花火焰。 那些观战的人,看到如此变化,表情一个比一个精彩,瞳孔缩了又扩,扩了又缩,嘴唇更是泛白失血,有的只觉浑身发软,手脚冰凉。 这等绝杀必死的局势,居然就这么不闪不避的招架接了下来。 难以想象,匪夷所思。 阿紫看的轻掩红唇,满是担忧,眼神却多有惊叹向往。 她也向往如此实力。 而且这种实力对她而言或许并不算远。 当初康敏所藏仙丹,连同那几十张藏宝图,数十种奇功妙法,皆为她一人所得,加上《逍遥御风》,只要再无意外,不出十年,只待这些江湖绝顶尽皆离去,那她便是天下第一人。 但一招甫落,至强犹能更强,如今众强绝技奇现,交手间只似各有所得。 段思平见陈拙生生接了自己一剑,长身一横,翻身腾挪之际犹如横剑一斩,剑气贯通长空,竟是汲取了几分弥散于天地间的雷气。 陈抟忽然一咬舌尖,张口冲着木剑喷出一口血雾,纯阳之血再添木剑之威。 他松手一抛,指掐剑诀,但见无穷雷气竟然纳入木剑之中。 那木剑转瞬雷光乍现,电弧游窜,已是悬于陈抟头顶,剑身一横,剑尖摇指陈拙,兀自颤鸣。 逍遥子双手一撑,手中忽见水火同起,亦是阴阳的极致变化,水火相融,再化那轮黑色大日,其内亦有雷光电闪。 如今三人气劲通贯,威能亦是倍增。 相视一眼,不言不语,已是出招。 陈拙这一次终于感觉到了一股莫大危机,仿佛下一刻便要粉身碎骨一般。 但就是这种感觉,刺激着他的每一寸筋肉,令他的身体达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协调。 他双眼眼泊闪烁,深邃的眼底深处,依稀似有一尊伟岸身影浮现,似与山河共鸣,与天地同息同脉,与他合二为一,又似本就是一人。 抬手。 屈指。 握拳。 不由分说,一拳砸出。 风雨似是在这一刻停滞,一股无法言说的的绝强拳意席卷天地,荡尽群山。 “轰!” 孤峰绝顶,一点光华先是明灭乍亮,然后飞快变得更亮,风雨晦明,雨幕通亮。 那团光华亮到极致,而后便是一声响彻天地的巨爆。 一团实质的气劲涟漪卷风袭尘,荡向八方,恐怖罡风只将远在他山的观战众人也都迫的连连后退,暂避锋芒。 这一刻天地失声,众人耳中只有嗡鸣,再无他声,功力弱的,干脆呕血昏厥,当场倒地,功力强的,也都气血翻滚,满脸痛苦。 待到所有人重定心神再次瞧去,却见孤峰上惊现可怕一幕。 木剑已折,剑气已散,水火已消,陈拙缓缓收回停在半空的拳头,其上血肉已消,白骨森森。 风雨犹存,然那雨幕之中,虚空忽见生裂,裂出一条条细密裂隙,而后无声而开。 远远望去,天地间仿佛多出一扇门户,落于众人眼前。 明天一定结束这一卷 (本章完) 317、功成身退(本卷结束) “原来如此。” 陈抟气息略喘,脸色微白,双眼直直看着那破碎而开的虚空,一瞬间仿佛明悟了什么。 修行之机在于突破,打破内天地的关隘如此,打破外天地也是如此,内天地突破的是境界,外天地突破的是空间。 突破此间,打破极致,才能更进一步。 忽听一声驴叫,山顶上一头毛驴迈着蹄子,蹦跶了出来。 “你这驴儿,莫不是也想去寻那人?那咱们便结伴同行吧。” 陈抟哈哈一笑,眼看那破开的虚空已有收拢的架势,他翻身倒坐于驴背,本是渐弱的气息兀自再进一步,一解腕上拂尘,只那么凌空一挥,一道雷光登时劈入其中,豁口刹那稳固。 毛驴打了喷嚏,像是鼓足了气劲。 “多谢!”陈抟看向陈拙,颔首微笑,而后一扬拂尘,长吟一声,“诸位,老道去也!” 说罢,一人一驴化作一道流光,没入其中。 段思平头发凌乱,但眼神却在发亮放光,只是一声长笑,想也不想,身如飞剑,紧随其后。 逍遥子衣襟血迹斑斑,回望了眼巫行云,又看看远处的无崖子,还有暗中未曾现身的李秋水,遥遥轻一点头,周身之外黑光顿现,迈步走进了收拢的窟窿。 片刻过后,风消雷散,天地又复如常。 但等所有人仔细瞧去,俱皆倒吸一口凉气,只见那孤峰绝顶生生矮下去一截,一道惊天剑痕从中而破,好似天渊,四周更是雷劈的痕迹,俱为焦土,再无半点绿意生机,化作绝地。 而陈拙呢? 陈拙已无影踪。 巫行云也消失不见。 孤峰之上,独剩乔峰嘴角呕血,呆愣看着适才虚空破开的地方。 只待萧远山飞掠而来,正待询问,乔峰张嘴喷出一股血雾,人已扑地而倒,重伤昏厥。 彼此一众绝顶实打实的功力,他那丹药之能终究是逊色了一筹。 “白日飞升?”那名复姓独孤的剑客也在望着陈抟等人消失的地方,眼里流露着一种奇光,“由虚及实的变化么?” 他伸出一手,轻轻伸向身前,如在感受着什么。 天虚地实,虚空只如那浩瀚青天,看得见却摸不着,如要打破,自然得先碰到,这是一种境界。 “有意思。” 轻轻呢喃了一句,剑客转身走向北方。 阿紫也吊呆看着,双手不知何时已然紧握,头也不回的对着身旁的虚竹说道:“小和尚,我想我好像明白练武除了力争名利之外的第三个选择了,我想成为天下第一,让天下人都如今日注视他们那般来注视我,我也好想追上他的脚步。” 她看向自己的双手,眼中是一种前所未见的火热,然后毫不掩饰的说出了自己的野心,雄心。 虚竹头顶冒着新生的发茬,不知何时,他竟已还了俗,双眼看向那众多江湖人中一个面有伤疤的妇人,四目相对,眼神一颤。 大理段家的人堆里,段誉探头探脑的左右张望,不住望向姑苏王家,引来长辈一阵呵斥。 …… 风云万里,天高地阔。 连绵群山之上,巫行云急掠如飞,背上还趴着一人。 那是陈拙。 巫行云没好气地骂道:“小子,让你逞能。” 她口中喝骂,眼神中反而有种慌乱之色。 感受着背上人渐渐微弱的气息,巫行云眼仁都有些发红。 再怎么说那也是当世绝强的三人,陈拙再强,可他身在此间,亦有极限,以一敌三如何能全身而退,岂能无伤。 最后一招,三人气机通贯,几乎化为一体,更是可怕。 身畔疾风倒流,吹拂着二人的发丝。 巫行云语气忽然一软,急道:“陈拙,你倒是说句话呀!” “呵呵呵……哈哈哈……” 背后忽听传来一阵有气无力的笑声。 然后才见陈拙长呼出一口气,嗓音轻缓地道:“值得!” 此战值得。 任何结果他都可以坦然接受。 巫行云听其还有闲心发笑,语气又转冷硬,啐道:“不知死活。” 哪知陈拙话锋一转,不着边际地笑道:“能让伱巫行云背上一截,还有什么不值得的?” 听到这句话,巫行云原本已到嘴边的万千言语,瞬间像是堵进了喉咙,嘴唇翕动,不闻言语,但耳根却肉眼可见红了起来。 等过了三两息,她才冷声道:“好个登徒子。” 陈拙趴在巫行云的背上,望着自己血肉尽消的右手,仿佛不觉痛楚,白骨森森。 若是寻常伤口,以他如今的实力转瞬可愈,但这右手之伤却遍布着一股晦涩不明的气机,竟然抵消着他体内的精气。 他没理会巫行云的话,左手忽然轻轻落在了对方的背上。 只这一落,巫行云瞬间身躯一颤,正待发作,却觉察到一股纯粹的精元源源不断从那只手的手心渡入了过来。 巫行云沉默许久,任由陈拙施为,最后才问道:“飞升之后会去何处?” “不知啊,或许会是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亦或是穿梭古往今来去到了某个古老的时代,再或者,是一个奇怪的空间。” 陈拙确实不知,本尊当初有破碎金刚之机,元神受到牵引,却又退了回来。 他适才仔细感受过打破虚空的变化,比不得令东来、传鹰等人单凭一己之力而至功成。他们此番乃是几人合力, 但这并不能衡量一个人的强弱,天地不同,造就的武道想法也各有不同,故而所能成就的境界自然也就不尽相同。 巫行云红唇一咬,突然带着六分跋扈,四分娇蛮地迟疑道:“还能遇到你么?” 陈拙愣了一下,才道:“我也不知。” “会遇到的。”巫行云则是极为认真地开了口,“如今你为少年郎,我为百岁身,本童姥姑且放你离去,但他日再遇,我定然已舍这不老长春之貌,弃了童姥之身,以芳龄之数,花容月貌,与你相逢。” 她说的掷地有声,言语尽管平静,但其中却藏着毫不遮掩的热烈,干脆果决。 陈拙眼神恍惚,怔了怔,然后轻声笑道:“好。” 一个“好”字出口,陈拙清晰的感受到巫行云如释重负的气息。 至此二人再无言语。 巫行云也不曾停下,奔走于山河大地之上,如在游览人间,看遍烂漫春花。 直到陈拙将那“玉玲珑”内的精元尽数渡给她,方才止步一座矮山之上。 天边夕阳西下,红霞似火。 巫行云感叹道:“好美啊,人世百载,我还是头一回停下来欣赏这天地间的美景。” 陈拙与她并肩而立,有些大煞风景的轻咳了两声,然后赞同道:“是啊,这人间沙场,尽是刀光剑影,想要多看看都仓促不及。” 巫行云眼角湿润,却在大笑:“保重!” 风声袭过,只余一声伏在耳畔的低语。 “我去了。” 再看去,她身旁已是空空,哪还有陈拙的影子。 巫行云双手一放,负手而立,远望天边夕阳,时有风来,卷起白衣。 …… 此后,巫行云绝迹人间,再无踪影。 时过七载。 天山缥缈峰灵鹫宫另立新主,阿紫跻身当世绝顶。 与此同时,有绝世剑客起于河朔,复姓独孤,号称求败。 虚竹得悟《九死魔功》,却机缘巧合,融以《易筋经》,佛魔合流,远赴天竺求法,被尊为菩萨。 段誉得习《六脉神剑》,剑气绝俗。 乔峰登峰造极,掌力旷古绝今。 鸠摩智堪悟《伤心小箭》,横行中原。 又是群雄辈出,天骄再现的时代。 (本章完) 318、重临香江 “哗啦!” 风雨将至,海岸边远望如天水相连,一股涛浪卷上了礁石,激起漫天水花,轰隆震耳。 厚重浓黑的云层下,一截船艄徐徐靠岸。 船老大不耐烦的低声叫嚷咒骂着,腔调怪异的粤语回荡在湿咸的海风中,同时撵着偷渡的乘客,顿时鸡飞狗跳。 等将最后一人赶下船,才又准备调转远去。 却见个背着包袱衣着素简的妇人两手各牵着一个孩子,惊慌失措地道:“诶,等等,我小妹呢?船老大,我小妹不见了,刚才还在船上的。” 有老乡低声提醒道:“贵婶,船老大是罗刹教的人,八成被他们藏起来了,你斗不过他们的,先走吧。” 船老大冷面相向,闻言更是狞笑咧嘴,一面挥手继续开船,一面朝着一群人吐了口带血的浓痰,咒骂道:“冚家铲。” 看着渐渐远去的渔船,那妇人则是瘫坐在地,嚎啕大哭。 “一群猪罗。”船老大犹不解气,嘴里点了一根烟,伸手就想取过鱼枪,朝岸边射去,“我让你嚎。” 只是鱼枪刚一入手,他忽听身旁传来声轻笑:“罗刹教是个什么玩意儿?” 船老大听到有人开口,下意识便惊怒回道:“罗刹教是你祖宗,伱他娘……谁?” 可话说一半,他蓦然惊觉不对,手中鱼枪当空一横,便寻声而去。 但见那船板上,有一人静立不动,任凭海风加身,衣衫寂然,垂着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眉心嵌着一粒冰魄般的奇物,双眼赤芒流转,如一尊神像。 “嗖!” 见到身边冒出个大活人,船老大心头一紧,鱼枪“嗖”的飞出,但只一接近对方身前三尺,鱼枪便直直坠落。 船老大神情急变,忽然弓步一屈,左手五指内扣,右手取鹤爪,强忍惊惧地厉声道:“小子,你是谁?敢不老实,就让你尝尝爷爷我的虎鹤双形。” 那人饶有兴致的瞧了两眼,轻声道:“咦,你那不是豹形么?瘸脚虎?” 船老大一见自己用错了招数,顿时脸皮一红,更加惊怒,咒骂了一句:“小子找死。” 他见这人古怪,也没有盲目出手,而是使了个眼色,船上的几名手下立时全都走了出来,手中端枪,面有得意之色。 船老大这时才一稳心神,紧盯着面前的青衫男子,正瞧着,他突然眼皮急颤,牙关磕碰打了个激灵,双眼直勾勾的望向对方的右手。 那只手,竟是白骨森森,不见血肉。 不假思索,船老大心头惶恐,也不废话,干脆道:“杀了他。” 砰砰砰…… 几声急促的枪响瞬间在海面上响起。 但不开枪还好,这一开枪,船老大连同他的几个手下全都傻眼了。 就见那人左手一抬,只在半空晃了一晃,再停下,分开的五指指缝中,竟夹着数枚子弹,纹丝不动。 这一幕可当真惊世骇俗,惊的一群人瞠目结舌,下巴都快掉地上了。 “呵呵,这东西我以前也经常玩,不过你要想用热武器伤我,我倒是不介意试一试原子弹。” 轻飘飘的话语落地,几人更是心头发颤。 “咕嘟!” 船老大鬓角冷汗直冒,干脆“扑通”一跪,倒头就拜,开口求饶道:“大爷饶命,小的有眼无珠,冒犯了大爷,愿意补偿……” 他小心翼翼抬头看了眼面前人平淡的表情,狠咽了口唾沫,涩声道:“这船上的钱还有女人,大侠若能瞧得上眼,尽管拿去。” 步履轻踏,那人走到了船老大面前,左手一沉,一颗颗几乎变形的子弹已叮叮咣咣落在船板上。 “你是罗刹教的人?” 船老大讪笑开口:“大爷明鉴,小的只是干点偷渡的买卖,跟罗刹教没有半点关系,之所以狐假虎威,只是为了省事儿。” 青衫男子沉吟片刻,问道:“听过白莲教么?” 船老大一愣,但很快便忙不迭地点头道:“听过听过,听一些江湖人物提及过,不过好像是在韩国,教主叫什么东方无敌来着,厉害的紧;听说泰国好像还有个‘通天教’,加上日本‘罗刹教’的教主火云邪神,都想在香江干些见不得光的勾当。” “东方无敌?火云邪神?”青年呢喃着这个名字,而后一笑,“有意思了。” 船老大见机讨好道:“大爷莫不是也想要在香江闯出一番名堂?不若关照关照我们弟兄几个,咱们保准效犬马之劳。” 男子闻言失笑,轻描淡写地道:“净想好事,搭了你的船,姑且给你们留一具全尸好了。” 一听此言暗藏杀机,那船老大与几名手下低头忽相使了个眼色,旋即翻身而起,身体滑溜的好似泥鳅,转眼便跳进了海中。 青年不急不慌屈指连弹,数缕赤红火劲已是嗖嗖飞了出去,没入黑沉沉的海水中。 不消片刻,几具冒火的尸体已从水中浮了出来。 他再一挥袖,船板霎时被揭去一层,底下原来暗藏空间,塞着几个被捆手堵嘴的小姑娘。 男子瞧了一眼,立足海浪之上,翻手隔空一推,渔船立时调转方向,如离弦之箭,重回岸边。 见到几人得救,他方才抬头眯眼瞧了瞧头顶酝酿的风暴,然后长呼出一口气,呢喃道:“唔,终于又回来了。” 尽管物是人非,但这种感觉足以让他欣喜。 脚下波涛浓黑如墨,隐有庞然大物的轮廓于水中一现而过。 陈拙低眉一瞧,水面上波澜一静,一枚枚字迹逐一浮现。 【运主:陈拙】 【世界:龙虎门】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六品甲等】 【命数:未知】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注:运主其势已成,日后若开山立派,布武传功,可集门徒弟子之运,聚宗门之运;若建立皇朝,争霸天下,可得苍生大运;运至极巅,可另往他界,也可重返过往所历世界。) …… 一眼扫尽,陈拙心神一收,已是振臂划破风浪,于风暴雷霆中穿梭远去,嘴里犹有畅快笑声。 “哈哈哈……” (本章完) 319、罗刹 传说地狱绝域,漆黑无光,有暴戾之气孕育出穷凶极恶之鬼,名曰“罗刹”。 此鬼野心勃勃,凶邪难驯,欲成万鬼之首,倾覆地狱,奈何败于地藏王之手,遂逃遁人间。 十六世纪中叶,日本施行幕府制度,大将专权霸道,以致哀鸿遍野,生灵涂炭,人间怨气冲天,罗刹趁虚而入,蛊惑人心,恶性熏陶感染之下,万民遂奉罗刹为神,开宗立教,故名“罗刹教”。 …… 京都,罗刹教总坛,罗刹堡。 时逢一年一度的罗刹祭典,教中大小高层,诸位护法高手皆需到场,凭过去一年的功过利损来论功行赏、论罪责罚。 这些人无一例外,不但是江湖上的高手好手,也都是被各国黑道势力奉为上宾的存在。 历年来,东南亚各国见不得光的生意,皆需获得“罗刹教”首肯,如此方能安心经营,而凭证便是“罗刹令”。 得令者便能获得一年的经营权,如有人违背,“罗刹教”所到之处,鸡犬不留,杀无赦。 正是因为这等穷凶极恶,血腥杀伐的手段,方才造就了赫赫凶名的“罗刹教”,令各方谈虎色变。 罗刹堡中,祭典尚在筹备,吉时未到,已有不少歌姬鱼贯而入,尽皆身姿曼妙,随花车而行,还有乐队击鼓起势。 外面热闹,可内里却是安静。 堡中一座古雅木楼之内,不见他物,空旷幽静的空间里,只有一张造型邪异、制式森然的黑色大椅摆在正中,象征着它的独一无二,至尊至威。 而能坐在这里,坐上这张大椅的,自然也该是此间独一无二的人。 他便是“罗刹教”教主,火云邪神。 但见木椅之上,一道身影周身火浪翻滚,浮空而坐,背后赤色披风无风自动,面上则是一张狰狞邪异的罗刹面具,漆黑的眼洞内,一双凶邪骇人的眸子正居高临下俯瞰着罗刹堡内的一切。 传闻他降生出世那天,曾天降异象,火云盖顶,被教中元老视为罗刹教强盛的希望,注定不凡。 静,极致的安静。 哪怕火云邪神周身火浪翻滚,披风飞卷,也无半点异响发出,周遭静的落针可闻,就连外面的一切也没有一丝动静传进来。 眼看祭典的时间越来越近,火浪翻滚一推,火云邪神徐徐往前飘出数尺,双脚这才一放,往外走去。 如今罗刹教雄据东方,除香江以外,东南亚各国黑道势力无不以他为尊,奉他为主,确实强盛了不少。 但还不够。 人走的越高,坐的越高,便越能感受到那种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的危机感,这天底下更是不知有多少人希望他倒下去,一朝覆灭,所以,他还要走得更远,坐的更高。 “啧,好想法。一个人,一个权倾江湖,掌握无数人生杀予夺的人,一旦身临高位,多会满足于现状,享受过往不曾享受过的,然后他们便会害怕失去,害怕眼下所拥有的;而你却还想再进一步,不得不说,只这一个想法,就注定你与众不同,已有超越苍生的潜力。” 火云邪神正自朝外走去,可眼看他就要迈出那扇门的时候,身后却在这个时候想起了一道轻淡的嗓音,很轻,也很稳,还有一些赞赏的笑意。 火云邪神步伐一顿,那双像是燃着两朵沁寒发青又遭血染的鬼火似的眸子,这一刻先是一凝,然后一震,接着瞳孔骤缩。 而后,他眼中那两团鬼火瞬间燃的更大了,像是熊火,快要燃出眼眶,映的脸上面具都变得阴冷恶毒,凶戾邪恶起来。 他缓缓回过头,看向了自己的位子。 那张大椅上,不知何时,已悄无声息的坐了一个人。 那人翘着腿,手肘抵着木椅,一只白骨森森的右手撑着白皙的脸颊,歪着脑袋,后仰着身子,正漫不经心的观赏着楼外的一切,一头黑白参半的长发垂在半空,穿着一身古旧的淡青色劲衫。 巧合的是,这人的脸上也有一张罗刹面具,那是一张狰狞怪诞的脸谱。 火云邪神转过身,眼神冰冷,周身气机已在酝酿,乱发飞扬,斗篷鼓荡间,他两手手心忽见蓝色气劲若隐若现,接着那气劲由蓝转白。 只是他双手一握,白光忽又不见。 火云邪神双手往后一背,魁梧高大的身躯给人一种居高临下的错觉,还有一种从高处俯视而下的强烈压迫感。 他正待开口,却听椅上之人扭头瞧来,眼神似笑非笑地问道:“你是何人?” “我是谁?”火云邪神双眼陡眯,接着大张,“伱潜进罗刹堡,居然不知本座是谁?那么,你又是谁?” 青衫客回正脑袋,缓缓坐稳了身体,双手按椅,稍稍沉吟了一会儿,才看向对方,用一种颇为认真的语气,正色道:“那你可就说错了,我不是潜进来的,我是光明正大走进来的,至于我是谁,我是……火云邪神。” 闻听此言,火云邪神眼中火色仿佛因心绪的变化而不停跃动缩涨,他阴沉一哼,反问道:“你说你是火云邪神?” 青衫客淡淡回道:“这是自然,难道坐上这张椅子还不算火云邪神么?” 向来心狠手辣,不苟言笑,被称作罗刹转世的火云邪神这时居然笑了,咧嘴笑了起来,无声而笑,笑的残忍极了,嘴里说道:“不错,这张椅子只有‘火云邪神’能坐,天底下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梦寐以求想坐上这把椅子。” 一口气说到这里,火云邪神眼中的鬼火已飞快由青转红,浑身散发出一股凶邪煞气,接着冷冰冰地道:“但是,坐上去是有代价的。” 青衫客“哦”了一声,漫不经心地笑问:“什么?” “你的命!” 话语出口,火云邪神闪身一动,周身涌出一团白色气劲,周遭一切瞬间被映的仿佛苍白虚空一般。 “好说。” 而那椅上的青衫客也站了起来,起身一刹,身后竟是涌出一团黑光,黑如墨浪,犹如暗潮,魔气翻滚汹涌,正是道心种魔大法。 楼外人间,楼内如另隔天地,只余黑白二色冲撞互拼。 火云邪神却是暗惊,此人不但能窥破他心中的想法,便是一身气势也非同小可,深不可测,也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而且还无声无息潜入了罗刹堡,仿佛之前就在他身侧。 心念急转,他已动手,双掌一提,立变赤红,周身火浪再现,自四方汇聚而来,运于掌中,掌劲澎湃如火云降世,霸道火劲回转于方寸之间,对着面前人便是一掌。 正是其赖以成名的绝技,《火云掌》。 掌劲在前,那苍白气劲猝然一涌,紧随其后,前者是为试探,后者才是杀招。 此功乃是少林四大神功之一的《易筋经》,功分七大周天,分别是第一、第二、红、黄、蓝、白、黑七境,名为“七级浮屠”。 而他所施展的便是第六周天,“白级”之力。 一招祭出,顿见一股雄厚气劲透体而至,直逼三丈之外的青衫客。 青衫客见状不急不慌,双脚迈步向前,体外却见魔气翻滚,任由那两股气劲落于胸膛之上,不闪不避,所成威能竟如春风拂面,只是扬起几缕发丝。 他则是脚下不停,第一步落足,浑身筋骨噼啪爆响,齐鸣不止;二步一落,浑身筋肉蠕动,隐透金光;三步再落,周身之外已有气劲遍布,接着是第四步、第五步、第六步、第七步、第八步,然后是第九步,第十步。 只在火云邪神收缩的瞳孔中,十步一落,面前敌手的体外已有黑气涌动,聚散一凝,竟化作一口硕大的铜钟虚影,虚悬而转,笼罩周身。 “金钟罩?” 火云邪神眯眼寒声,双手一转,背后斗篷立如烈焰飞卷,一股黑气自体内冲出。 黑级浮屠。 而最让火云邪神心惊的,是这人先前那十步所带来的震撼。 同为达摩四大神功之一,他自是看得出此人适才压根就未有练成《金钟罩》的痕迹,但那每步踏下,这人便连破一关,十步一过,金钟罩十二层玄关竟是一口气强抵第十关。 但也只是区区第十关罢了。 “好,你有资格死在我的手上。” 眼看青衫客止步,火云邪神不再保留,力求一击必杀,几步赶出,凌空而起,周身尽是黑级浮屠之力,气劲遍布周身,双拳一握,临到近前,腾挪一变已凭空化出数道虚影,拳脚横推直扫,如狂风骤雨般落在那漆黑的钟影之上。 砰砰砰…… 电光火石间,火云邪神似窥得罩门破绽,飞身跃至青衫客头顶,左手以鹤嘴手啄其头顶百会穴,手上劲力灌注。 但见一手隔空一啄,气劲瞬间直透那钟影,落在青衫客头顶。 本是声势惊人的金钟罩,刹那溃散。 “金钟罩?一塌糊涂!” 火云邪神见一招得手破其罩门,左手顺势往下一滑,拿其脖颈,另一手一解斗篷,当空一抛,那斗篷瞬间便将他面前的青衫客紧紧裹住。 形势至此,未出一招的青衫客还能笑的出来,四目相对,看着面前的火云邪神张了张口。 “不俗!” 火云邪神忽然浑身一震,眼前身影如尘飘散,而声音竟是从那张大椅上传来的。 他定睛再看,只觉如梦惊醒,双肩一颤,不觉心神大震。 自己竟然还在门口站着,身上裹着自己的斗篷,一手掐着自己的喉咙,而那张大椅上,一道身影端坐未动,眼中隐有混沌光华流转,从未动过。 那个啥……我有件事情想和书友们探讨下,征求下意见哈,最近不是有个古龙征文嘛,然后我要不要试试?刚好找找江湖的感觉,当然你们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写了,写的话应该会认真准备下,不会影响更新。 (本章完) 320、与天下群雄争锋 “幻术?” 蓦然惊醒,饶是火云邪神也不由暗惊,他一松右手,一卷斗篷,凝视着大椅上端坐的人,眼中惊色很快便转为恨怒,涌现出滔天杀机。 这位凭空冒出的神秘人竟令他有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 他阴沉沉地道:“你到底是谁?” 青衫客眼神平静,轻声道:“我姓陈,单名一个拙字,这个名字对于你这种大人物而言只是个无名之辈罢了。” “无名之辈?”火云邪神心里也在暗自盘算,“你若无名,那这天底下的英雄豪杰怕是都不入流了。” 楼外的气氛已是火热,不少“罗刹教”的教众现身聚集,正围着一尊十几二十丈高低的邪神像顶礼膜拜,满脸虔诚。 陈拙听到这夸赞般的言语淡淡一笑,幽幽道:“真要说的话,我成名略早。” 火云邪神眼中已有忌惮凝重,先前一番试探,他已明白眼前人的手段实在高深莫测,不但神出鬼没,自己还稀里糊涂的中招,哪还有半点轻视之心,不由沉声道:“何时?” 哪想陈拙语出惊人地道:“唔,有些年头了,算是清末民初,不过伱肯定不知道。” 他摩挲着扶手,眼中闪过片刻的失望黯然,可惜此间非是彼时的天地,难见故人。 但火云邪神还是浑身剧震,眼神阴沉如水,体外的黑级浮屠已有拔高之势,以至于他浑身筋络都开始逐一浮出。 几句话的功夫,楼外罗刹教教众已开始朝这边围拢,原来是吉时已至,却还不见火云邪神的影子。 火云邪神突然大喝一声,声色厉茬地巨吼道:“都退出去,把守四方,不得允许不准任何人接近。” 楼外所有人立时脸色煞白,不敢违背的纷纷倒退。 陈拙眼神一亮,抚掌起身道:“很好,如你这等心狠手辣的黑道巨擘,居然还会在乎手下人的生死,总算让我高看你一眼;若是按照我以往的脾性,这罗刹教的人今日注定难逃一死,说不定我心情一好,还会顺道去摘了日本天皇的脑袋,但现在嘛……” 轻描淡写的话语,却藏着一股令人心惊胆颤的杀性,还有无法无天的恣意和桀骜狂狷的煞气。 火云邪神浑身起栗,邪张凶性也在随之高涨,但他气机看似爆裂如火,嘴上反而用一种十分平静的可怕语气问道:“现在如何?” 陈拙漫不经心的瞟了眼自己的右手,其上已能看见一些新生的细小筋肉,甚至仔细看犹能看见那些血肉在以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速度生长愈合着,他笑道,“现在我改变主意了,就像我刚才说的,我成名之时还是家国乱世、外敌寇境,可如今天下太平,世道变了,我这种人总该收敛一些,要是突然大开杀戒,屠城刺王,终归不好。” “原来是古时刺客。” 火云邪神听到这里,已能听出话中的意思。 “刺客?还真是久违的称呼啊。”陈拙话说一半,脸谱下忽然传出一阵笑声,“虽然我改变主意了,但说实话,我这人吧,一到你们这个小地方就浑身的不自在,总是恨不得将你们踩在脚底。” 他此身乃是由神念化成雏形,融入了不少信徒的念头,故而七情六欲要比本尊来的更为深重,再有自从修了道心种魔,所行所为也更加随心所欲,无所顾忌,脾性也与本尊颇有差别。 如今重游故地,心念乍动,彼时那倒反天罡之意几有重现的苗头。 火云邪神似是早已忍受不住,走到陈拙面前,如一只龇牙咧嘴的恶兽干脆了当道:“你到底意欲何为?” 二人相隔不过一步之遥,四目相对,陈拙微笑道:“好说,与天下群雄争锋!” 如此直接的回答,令火云邪神气息一窒。 “呵呵,你罗刹教势力虽大,但在我眼里和小孩子的小打小闹没什么两样,”陈拙无视着面前那股极端残忍的气机,语气平缓极了,“我要的不过是借罗刹教之力替我办件事情。” “何事?”火云邪神道。 陈拙慢条斯理地道:“广邀各国高手,举办天下第一武林大会,比起你那些上不了台面的勾当,是不是有意思多了。” “上不了台面?”火云邪神眼神晦涩一变,似是恨极怒极,“那也要看你够不够资格。” 他说罢,黑级浮屠之力再提,身体仿佛化作一个风穴,阵阵刚猛劲风不住自其体内吹刮向四方,浑似无穷无尽,雄浑至极。 陈拙周身寂然,纹丝不动,只见他将双手揣于袖中,淡淡道:“那就不陪你玩了,你《易筋经》已至黑级浮屠之境,虽未到高阶,但也算是当世少有的高手,足能媲美十二层玄关的金钟罩,咱们不如干脆点儿,你打我三拳,我打你三拳,倒者算输,退者算败,亡者……呵呵,就只能死不瞑目了。” “好!” 火云邪神心中早已怒火中烧,杀意直冲胸腹,闻言双眼陡张,眼中那双鬼火似的眸子亮起杀机,气劲一沉,满地的木板霎时咔咔声裂。 对于适才身中幻术,他那会轻易服输,孰强孰弱,还得拳脚轮输赢,凭实力说话。 右拳一握,火云邪神指间一团晦涩光华暴涨,背后赤色披风刹那横飞激荡,拳势一提,已是朝着陈拙胸口砸下。 一拳犹若万钧,便是天光都在扭曲。 “轰!” 明明是佛门的神功绝学,由此人使来,已变得霸道迫人,刚猛凶悍。 气劲席卷,楼上的玻璃无不齐齐粉碎,当空散落。 但火云邪神的眼神已是变了又变,他看着自己的拳头下,但见陈拙体外竟有一团金色赤芒流转生辉,犹如煌煌大日。 火云邪神一字一字地道:“九阳神功?你是白莲教的人?” “杀!” 他不待陈拙回话,长啸一声,振臂而起,凌空荡起后飘数米,双脚足不沾地,翻身一转,如燕回巢,右拳一紧,又如一团烈火,呼啸而至,拳抵陈拙胸膛。 陈拙眼神无波,难见表情,但他中拳之际右脚忽轻轻一跺,足底下陷寸许,只听一声中拳闷响,人却纹丝不动,然他落足之后,脚下木楼立见一条条裂纹蔓延整个楼体,震了三震。 第二拳。 火云邪神这下是彻底吃惊,纵身一跃,冲破楼顶,人已直上长空十余米,浮空而立,俯视着下方的陈拙,而后如流星天坠,红色斗篷翻转一裹,从天而降,单拳下落,砸其百会穴。 拳势袭至,拳劲未落,陈拙周围本已开裂的木板顷刻四分五裂,爆碎当场,如有万钧重压加身,令人喘不过气来。 但眼看陈拙便要身中第三拳,一股无形波动猝然自其眉心扩散而出。 一时间便是空气都仿佛成了无形有质之物,粘稠如沼,自成领域。 火云邪神被那波动波及,攻势竟是缓了下来,且越靠近陈拙那股无形的束缚钳制之力便越是强大。 “好邪门的手段。” 但形势至此,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火云邪神再提余劲,豁尽平生功力,赌上所有,终是将拳头送到了陈拙面前,一拳砸下。 雄浑劲力,霎时在陈拙头顶激散开来。 但气劲加身,却见陈拙身上外袍立时呼啦鼓荡撑起,底下如有风云涌动,游走周身,又像是赛进了一团棉花,不停的滚动,仍是纹丝未动。 火云邪神一拳甫落,已是站定。 “该我了。”陈拙道。 他右手骨爪攥拳举起,中指微凸,形如凤眼,眼神似笑非笑。 就见那团涌动的气劲正好行至右臂,陈拙同时也抬起右臂,推拳而出,干脆利落,直进直出,落在了火云邪神的胸膛上,轻轻一敲,敲得是膻中穴,敲得不带一点烟火气,也没有多么惊天动地的声势场面。 火云邪神哪有半点松懈,顾不得留意陈拙是否受伤,《易筋经》已暗纳天地之气,内息用之不竭,周身全无弱点,足以与《金钟罩》大成的不败之身相提并论。 但就是这一拳落下,轻轻一敲,一缕气劲竟从他后背透出,贯体而过,延伸直去,洞穿一切。 火云邪神双眼霎时暴凸而出,眼中满布血丝,挺拔的身体瞬间佝偻,已是弯腰而倒,如遭重创,捂着心口,扭曲着五官,跪倒在地。 陈拙居高临下,望着这个黑道巨擘,重新将双手兜进袖里,轻声道:“你败了,不过我可以给你时间赶上来,让你输的心服口服,死得瞑目……现在,天下第一武林大会……” (本章完) 321、着手布置 日本,东京。 夜深人静,日本首相府邸内,灯火通明。 “首相,罗刹教最近的举动很反常,自从月前举办了罗刹祭典后,火云邪神不但收拢了各方的势力,还暂停了一切犯罪活动,组织了大量人手迁至东京,依我看必是另有图谋……唔……” 莹然的灯色下,首相助理正汇报着近些时候关于“罗刹教”的动向。 对于这个号令整个东南亚黑道势力的霸主,自然是有无数人在关注着它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日本。 助理是个年轻美貌的女子,身着白色西装,身材傲人,姣好面容只似未长成的童颜,语气也是娇嫩。 话说一半,她红唇一咬,眼中立时泛起水雾,脸颊升起红晕,双眼往上一阖。 老者年逾花甲,身着一袭黑色和服,满头银发,身段矮小,右手一面不安分的做着小动作,一面冷笑道:“看来那火云邪神是越来越不老实了,莫不是以为近些年罗刹教势力大增,就敢和我叫板?看来是时候给他一些教训了。” 罗刹教虽说凶名赫赫,但再厉害,焉能与一国为敌。 助理面色潮红,脖颈青筋暴起,紧按着手中的纸笔,压抑的声音从喉咙里低声挤了出来:“原来首相大人早有准备,真是太厉害了。” 老者生着一双三角眼,眼中冷光像极了一条暗中吐信的毒蛇,叫人不寒而栗。 他盯着窗外的漆黑夜色,淡淡道:“若无我故意放任,罗刹教焉有今天。” 助理却是不解道:“为何?” 老者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玩味笑道:“罗刹教若是圈养起来,焉有今天不可一世的势头,放养之下,仅仅是香江的一桩生意,一年便有五十亿,剩下的泰国、韩国,乃至整个东南亚,各类见不得光的生意,所赚取的钱财早已非数目可以算计。” 话到这里,助理已然明白了老者的心思,这分明是一桩无本万利的买卖。 老者继续说道:“罗刹教势力再大,火云邪神武功再高,焉能与一国为敌,我就不信他能反了天了。” 助理眼神迷离,双肩一颤,近乎呻吟般地道:“首相大人,你真厉害。” 老者嘿声一笑,正待张口,双眼霍然大睁。 “不错,你确实很厉害!” 却见面前的灯光下,忽见虚空如水波般泛起涟漪,接着一道身影从无化有,显现而出。 陈拙瞧着面前的银发老者,啧啧称奇,看来这些政客的心没一个干净的,不过想想也是,一个本土势力居然能成长到这等地步,与这些当权者也脱不了干系。 他瞟了眼老者按在助理胸脯上的大手,眯眼笑了笑,走到对面的沙发坐下,笑吟吟地道:“老头,一把岁数了,大晚上的还这么有兴致,要不,我再等等?” 助理面红耳赤,惊愕了几秒,终于回过神来,忙惊慌失措的狼狈站起,张嘴就想朝外招呼。 陈拙无动于衷,随手拿起桌上的一个橘子,在袖口蹭了蹭,跟着连皮带肉咬了一口,齿间汁水飞溅,才听他慢悠悠地道:“别费功夫了,外头那些人听不到了。” 他并非开口说话,而是以神念传声。 老者强作镇定道:“你是何人?要多少钱?我都能满足伱,包括女人。” 他说话间已将身旁的助理推向陈拙,同时几步赶出,自靠墙的刀架上抽出了一口太刀,踮脚迈步,竟然灵活非常,有功夫在身。 那助理惊呼一声,浑身娇软,手脚无力,径直扑倒在陈拙脚边。 陈拙瞧着在屋中奔走如猿,纵跳如飞的老者,没有半点拦阻的意思,同时一歪脖颈,一枚苦无已擦着脸颊飞过。 “雕虫小技。” 那扑倒在地的女子趁势灵活跳起,双手一转,指缝间已夹着数枚暗器,同时翻身后撤,可她一到半空,却花容大变。 遂见陈拙撇嘴一笑,屈指一弹,指尖登时送出一点火星,只一落在对方身上,那女子娇小身躯刹那似被两只无形大手揉在一起,扭曲一旋,就听有雷火炸裂之声平地而起。 再看去,半空只剩片片破布散落,人已尸骨不存。 老者脸色煞白,嘶声高喊,但眼前一花,陈拙已如鬼魅般闪到面前。 “看着我的眼睛。” 四目相对,陈拙眼中隐有璀璨光华流淌而过,只是亮了一亮,老者惊恐的表情当即平复下来,眼神茫然空洞,木然呆立。 陈拙继续将咬掉一半的橘子抛进口中,漫不经心地随意道:“从今天起,本座便是你的主子,主子有令,不得违背,记好了,我叫陈拙,十天后罗刹教将会于东京着手布置‘天下第一武林大会’,你必须竭力相助,负责造势,广邀各国高手,不得有误。” 语讫,陈拙打了个响指,老者登时身形一震,惊醒回神,而后单膝一跪,遵从恭敬道:“属下领命。” 陈拙“嗯”了一声又好奇笑问道:“那个劳什子天皇,你自己解决的掉?” 老者嘿嘿阴声笑道:“主子放心,属下早有布置。” 陈拙听完身形一晃,身外虚空立时如起波澜,光华一转,已肉眼难见,隐没身形。 明月高悬。 东京铁塔的塔尖上,火云邪神孤身独立,环臂俯瞰着脚下的景色,背后赤色披风如火跃动,猎猎作响,宣泄那盖世无匹的绝强气机。 京都虽是他的大本营,但终究还是不能和东京的繁华相提并论。 但他现在已无心思去想别的,脑海中尽是那人的身影,那明明看着无甚出奇,却能于雷霆霹雳间败他,伤他的人。 败了,自己居然败了? 火云邪神到现在犹觉做梦一般,不敢置信,无法相信,还有不甘。 他苦心孤诣多年,一步步从一个人人厌弃的存在走到今天,从未败过,如今却是摆在一个神秘人的手中,还那么干脆。 纷乱的思绪,带动着阵阵狂暴罡风,在天地间刮出呜咽的风声。 正思忖间,火云邪神身畔似有一缕清风飘落,化作一道身影。 “事成了?” 陈拙现身淡淡笑道:“我既已亲自出马,焉能不成。” 火云邪神浑似筋肉一紧,如今连首相都为陈拙所控,即便他再心狠手辣,也有种头皮发麻之感,盖因这人行事无法无天,无所顾忌,比他还要邪上三分,当初更有屠城刺王之言,如今翻手间已成了日本暗地里最可怕的存在,若是哪天杀心一起,保不准做出什么惊世骇俗之举。 陈拙也在打量着东京的繁华,他像是察觉到身旁人的心思,轻声道:“别穷紧张,至少在武林大会结束前,整个日本都是安全的。” 他忽然一抬手,隔空一招,但见塔下数十块早已备好的钢铁碎石如被无形丝线牵引,纷纷浮上半空。 陈拙双手一运,体内雄浑火劲爆发开来,仿佛摩弄日月的盖世狂魔,发丝飞扬,邪张冲天,数十颗铁石已在绕着塔尖飞旋急转,被那火劲灌注,各自消融滚烫起来。 便在火云邪神的凝神中,陈拙双手一合,所有铁石刹那撞于一处,彼此纠缠,融为一体。 陈拙心念再动,遂见那巨大的铁石上竟然凭空浮现出八个模糊的字迹,皆为小楷。 “白日飞升,武叩天门!” 八字在先,石面上又见一枚枚小字刻画而出,那是一篇奇经。 做完这一切,陈拙抬手虚抛,面前浮空的铁石立时直上夜空而起数十丈,他点足一蹬,凌空直去,只在铁石势尽一刹,双掌一推,霸道劲力再送一截,铁石冲天而起。 铁塔上,陈拙施施然飘落,望向天空。 但见那铁石通体火劲流转,如一颗流星,划破天际,坠入人间。 小日本不当人啊,鄙人只能在书里略尽绵力,干死他们。 (本章完) 322、再至佛山,书摊奇事 广东,佛山。 时已深秋,一场急雨来的突然。 稠密的雨氛里,结实的车夫踩着黄包车的踏板,鞋底带起阵阵水花,赶了好一阵儿,才停在街角小喘了几口气。 汉子穿着件背心,擦了把脸上的热汗,又问:“小兄弟,你要去哪儿啊?也不说个明白。” 车上人静静坐着,穿着身简单的便装,头戴鸭舌帽,配着那黑白两色的头发着实有些古怪,眉目间隐隐透着股子邪气。 “都没了啊。” 陈拙看了看,瞧着街上的车水马龙,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既觉熟悉,又觉陌生。 他轻问:“听过金楼么?” 车夫把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 街边的广告正在播放着最近轰动全世界的大事儿。 日本东京将举办“天下第一武林大会”,不限年龄,不限性别,更加不限国籍,任何人都可报名参赛,限期半年正式开始,而最让人心惊肉跳的,是奖金足有三百亿之多。 并且传闻一个半月前,东京还落了颗陨石,上面刻有成仙的秘密,还有一篇奇经,也会成为此次比赛的奖品之一。 消息一经传出,各国武夫就跟疯了一样,纷纷准备涌向东京。 与之相伴的,经纪人这个行业也跟着兴盛了起来,还有各方的财阀,各国的势力也都心动不已,除了那令无数人心动的奖金以外,最重要的便是那颗陨石。 陈拙尽管已知此方天地不是他所经历的那个世界,但还是难免失望。 当真是一点痕迹也不留啊。 车夫歇了歇,思绪像是转过弯来了,忙说:“小兄弟,你说的是共和楼吧,那都没了好些年了。” 陈拙眼神一亮,回道:“没关系,就去那里看看。” 如今“武林大会”已有火云邪神和那日本首相筹备,他正好可以在这神州大地转上一转,找找当年的影子。 内力真气,靠的是日以继夜的苦练,但精神修为的成长突破,凭的却是心灵上的感悟。 车夫兴高采烈的应了一声,脚下再次发力,骑着黄包车便扎进雨中。 “小兄弟,你是来旅游的?听伱口音不像是南方人啊。” 陈拙瞧着眼中倒流的建筑,微笑道:“算是吧,故地重游,过来瞧瞧。” 车夫很是健谈,他还是头一回遇到陈拙这样的客人,尽管瞧着古怪,可那一身气态一看就不寻常,忙笑道:“呵呵,小兄弟说笑了不是,那共和楼听说还是清朝那会儿建的,里面发生了不少大事,还有很多大人物,你年纪轻轻,怎么着也不算故地重游。” 陈拙笑而不语。 只说就此一路无话,车夫左拐右拐,最好骑进了一条老街。 一直骑到街尾,车夫指着一片破落古旧的房屋说道:“到了,看见没,就是那里,听说当年抗日的时候被炸了,后面就荒了,然后几经战乱,也就没影了,接着新盖了不少房子,如今也都上了年头。” “多谢!” 陈拙环顾扫视了一圈,塞给对方几张港币,等到车夫欢喜离去,这才撑开带来的雨伞,立在一角檐下,静观着眼前的天地风雨,旧街雨巷。 雨氛绵绸,老街冷清,不少墙壁上还写着拆字,只剩一间裁缝铺半掩着木门,和一个搭着棚子的书摊。 摊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头,背心裤衩人字拖,躺在一张凉椅上,手里摇着蒲扇,晃悠着身子,如在小憩,脚边还趴着只圆滚滚的肥猫。 街面上,几个小孩少年追逐来去,叽叽喳喳。 陈拙伫立许久,还是摇了摇头,世道变了,什么都变了。 正当他在雨中出神望着,那书摊上的老头不知什么时候坐直了身子,若有所思的看了过来,眉头时而纠结,时而舒展,表情也是变了又变。 许久,老人翕动着嘴唇,似是终于忍不了,开口道:“小伙子,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陈拙瞧了对方一眼,摇头道:“你认错人了。” 老头推了推老花镜,起身又仔细瞅了瞅,然后一拍光秃秃的脑门儿,自言自语道:“瞧我这记性,又糊涂了,总把梦里的人和现实里的分不清楚。” 陈拙莞尔,正打算离去,不想那老头又喃喃道:“我就说嘛,那位神州盟盟主怎会真的出现在我面前。” 陈拙的步伐刹那僵住,身形剧震,如遭雷击,然后又回头看去,表情诡异,沉默了片刻,他才轻声试探道:“你先前说了神州盟?” 老头坐在躺椅上,摇了摇蒲扇,一面理着书摊上的书,一面慢条斯理地道:“是啊,梦里梦到的,不光梦到了神州盟,梦里我还进去了金楼,看到了很多人,他们都是英雄豪杰啊。” 陈拙这下真是吃了一惊,他又重新打量起了老头,他看的不是对方的容貌,而是对方眼底的神态,恍惚中时光岁月如在交错,这老头形貌易改,竟变成了一个似曾相识的人。 老头仍旧自顾自地说道:“梦里我是个家,说来也是奇怪,明明只是一场梦,但我总能记得很清楚,时间一长,总是把现实和梦里的一切弄混,差点被送进精神病院。” 家? 陈拙一瞬间便联想到了什么,这人他见过。 老头擦着书壳上的水沫,也不理会陈拙的反应,似是将其视作珍宝。 陈拙走近一瞧,等看清老人怀里的书册,脸颊一抽,眼皮更在不停急颤,瞳孔一缩,脸色都变了。 那是几本,但纸业泛黄,分明有些年头了。 “神州聚义?” 陈拙随手翻开一瞧,整个人却是愣在当场,盖因书中的内容竟是当年在金楼里发生的一切。 他霍然回头,直勾勾的盯着摊主的背影,眼神阴晴不定,但感受到对方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老人,陈拙才又难以置信的看向书中的情节,等一口气从头翻到尾,他“砰”的合上,气息浮动,合目长吸了一口气,胸膛不住起伏。 “梦?” 老人讷讷道:“唉,梦里梦到的很多事情,现实并未发生过,也许真的是我脑子出了问题。” 说完,他又认真盯着陈拙一个劲儿打量,嘴里也不知道在嘀咕什么,最后摇头道:“可这天底下怎会有如此相似的两个人,你相貌体魄虽说和我梦中的那人有差,但浑身散发的气态实在是太像了。” 老人说话间,忽然从一本老书中翻出一张画,画的是一张照片,就像临摹的一般,黑白二色。 摊主指着坐在当中的那人说道:“你看看,中间那人,是不是和你很像?” 陈拙看着画中的照片,一时愣住…… (本章完) 323、念化万千,虚实之变 “像,真是太像了,”摊主眼中涌现出万丈豪情,还在比照着画中人自言自语个不停,“这人可不普通,拳镇南北,纵横天下,干下了一桩桩惊天动地的大事儿,诶,他叫啥名来着,我咋又记不清了。” 陈拙眼神幽幽,望着画里的人,看着那一张张记忆里已有些模糊的面孔,面颊的筋肉微微抽搐,然后叹息了一声,伸手取过,擦了擦上面的雨沫,轻轻抚摸而过。 “他叫陈拙!” 摊主双眼一亮,一拍脑门,恍然道:“没错,这位爷就叫陈拙。” 但他很快又“咦”了一声,惊奇道:“你怎么知道?” 陈拙却不搭话,而是自顾自的数着身旁的人,低声道:“这是先生瑞,这是灯叔,还有三姐……” 老头听的双眼越瞪越大,接着转身又从书堆里翻出几张画来。 陈拙看了一眼,双肩一震,嘴唇都有些白。 但见画里的是一幅街景,也是时逢微雨,雨中撑着一顶伞,伞下是三道远去的背影。 “您知道这三位是谁么?”老头激动的情难自禁,双手抖个不停,眼巴巴的看着,“我就说这梦是真的,可没人信啊,没人信我啊。” 陈拙嘴里发出一声似哭似笑的低吟,眼神惆怅复杂,伸手取过,嘴里长声舒气道:“呵呵,真是要了命了。” 他这辈子心如铁石,行事狠辣决绝,平生少有感触,除了……这些人。 “还有呢,我还画了不少。”老头一头扎进铺子里,再出来怀里已拥着一堆画稿,“您瞧瞧,不够我再给您画。” 陈拙接过老头塞来的画,一眼扫量过去,尽是熟悉的身影,他轻声道:“够了。” 说话间,忽有风雨自棚下卷过,一张张画质迎风而起,翻飞于天地之间。 老头心疼不已,一拍大腿,跳脚道:“哎呀,那都是我的宝贝,都是我的宝贝啊。” 陈拙望着那一幅幅飞入雨中的画,眼泊明灭闪烁,抬脚迈步,已步入雨中,站在长街之上。 他缓缓闭上眼,感受着天地间的沁凉雨意,眉心藏神之所忽然大方光明。 那光华无形无质,然所照之处,但见天地易改,雨中的旧街老屋,一切种种,尽数生变,光华荡漾而过,面前哪还有半点现代建筑的模样,尽归古风,仿佛这一刻古今交汇,岁月倒流。 本是冷清寂静的雨中,忽听高声的吆喝,还有那莺莺燕燕的娇声笑语,曲声琴声,南来北往的客商,好不热闹。 摊主愕然呆立,接着颤颤巍巍的闻声回头,那雨中,一座岭南风格的楼子正坐落于迷蒙的雨氛中,金碧辉煌,虚实难辨。 “陈爷,您回来了!” 门口,一胡茬发白的老者乐呵呵一笑,端着手里的烟嘴,朝陈拙招呼了一句。 摊主已是口干舌燥,颤声道:“金楼!” 他看看陈拙,又瞧瞧那真实不虚的楼子,不管不顾的赶了进去,而后就听楼内传来阵阵笑声:“真的,都是真的,神州聚义,同生共死,这一切都是真的。” 那笑声似是疯了癫了。 “陈爷,我记起来了,你是陈爷!”老人又风风火火的从中跑了出来,手里拎着一壶酒,两眼通红,“都是真的啊!” 陈拙仿佛入定老僧,闭目而立,不动不言,如一尊神像。 只是他这一动念,正条长街立生奇景。 青天白日的,雨中异样初时还只是局限于方圆十几二十丈,但越往后那范围越扩越大,直至笼罩百丈,其内一切,尽皆重现出清末民初的场景,远望而去,如重重蜃景铺开,奇诡非常,如梦如幻。 过往路人,一入蜃景,尽数迷失,便是脑海中的记忆也都生变,融入其中,仿佛自己所在的非是现代,而是过去。 …… “本台记者报道,昨日清晨,本市鹰沙嘴老街发生一起超自然现象;不知是何原因,原本已要拆迁的部分区域忽然显现出许多清末民初的老建筑,并且里面的居民已与外界隔绝,目前几支营救探查的队伍也都失去了联系,附近居民也已撤离……” 佛山街角的一家面馆内,一个体魄魁梧,浓须大眼的和尚正埋头吃着碗里的东西,可听到电视里播报的新闻后,他虎目大张,囫囵一咽嘴里的东西,扫了眼电视里的场景,才摇晃着起身。 面馆老板是个中年汉子,感受着和尚传来的恐怖压迫力,脸色煞白,旋即苦笑道:“大师,这三十二碗面权当是我请您的,不要钱。” 桌面上,早已是高高摞起一堆碗。 和尚抹了把嘴,大脸黝黑,浓眉斜飞,瓮声瓮气地道:“小子,你这八卦棍也算不错了,劲力绵柔不绝,擀的面也劲道,看来这佛山果然是武术之乡,连个面摊老板都会几手。” 汉子哪敢多言,不停陪笑,实在是面前的这个和尚一眼便知非同小可,太阳穴高高隆起不说,体魄更是生的奇伟,虎背熊腰,浑身筋肉虬结,仿似铜铸铁打的一般,粗略一瞧少说两米来高,浑身毛孔紧闭,虬髯浓黑,必是外家绝顶高手。 只一起身,一股凶悍之气已能迫的人连连后退,方圆几十米内的鸟兽都跑的没影儿了。 不用说,这等高手必是去日本参加那劳什子武林大会的。 见和尚盯着电视出神,汉子忍不住问道:“大师,您是要去瞧瞧这超自然现象?” 不料大和尚嗤笑道:“什么鸟蛋的超自然现象,这分明是有人彻悟了精神之道,意念由虚化实所生的幻象,早些年不是有人鼓吹什么特异功能么,和那个差不多。” 面摊汉子听的张大嘴巴,也是吃惊不已。 没等他开口,和尚又目光灼灼地接着道:“不过,看着差不多,境界可差远了,那些什么隔空取物的特异功能就像是没断奶的娃娃,但电视里的这人就不同寻常了;伱看看幻象中的那些人,全都是那人用精神念头凭空塑造出来的,不得了啊。” 说到最后,大和尚脸色由铜色转为赤红,体内雄浑气血翻涌,低声笑道:“想不到当世竟有人修精神,而且还能达到这般不可思议的地步;看来已是强到念化万千,由虚化实的地步了啊……若有一天,这幻镜中的虚影能走出来,到那时,此人便是仙佛之境。” 和尚行头素简,僧鞋白袜,身穿灰色坎肩,腿上是一条老式的灯笼裤,颅顶光净,脑沿一圈乱发好似蒿草,如今心绪大动,又惊又喜,双拳紧握之下,全身的肌肉都宛如面团般蠕动起来。 “嘿嘿嘿,真是意外之喜,此人这门手段倒是有几分佛门的影子,我倒要瞧瞧是哪路货色。” 说罢,大步流星的奔进了雨中。 (本章完) 324、无相心经,达摩传人 老街四周已拉起了隔离带。 不少市民还有江湖中人凑着热闹,围拢了过来,探着脑袋朝里张望,有胆子大的,趁着看守之人一不留神便偷摸跑了进去。 可无一例外,这些人俱是有进无出,一入那蜃景之内,意识无不生变,忘却本我,纷纷改名换姓,有的成了其中的车夫小贩,有的成了里面的三教九流,不知岁月,难窥真相。 人堆里,一高大的和尚稳住脚步,看着那覆盖了原有真实世界的幻象蜃景也是啧啧称奇道:“忒是了得。” 他心底里已在暗自回忆过往江湖里有名有姓的绝顶高手,但凭精神意念走到这一步的还是首见。 见周围人多眼杂,和尚又换了个地方,趁着四下僻静,闪身跨过了隔离带,走到那幻境之前。 自古以来,人之念想为虚,想的再多,皆无依而存,无形无质,无迹可寻;但佛修涅槃,虽不乏有锤炼肉身的外家功夫,动辄有降魔大力,却仍以精神为主,打坐参禅,感悟天地,俯瞰众生,追求的是心灵上的境界。 密宗有灌顶之说,还有huofo转世之言,修行的便是精神之道。 而这横空出世的高手却能凭精神念头将心中所想由虚化实,已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力,他如何不惊,又如何不喜。 和尚看着面前的幻境,伸手一触,只似触碰到一层无形水幕,下一秒天旋地转,人已跻身这片虚幻的天地间。 他眼神迷离,意识忽改,魁梧身躯低眼再看已多了一身长袍马褂,脑海中更是凭空冒出不少无来由的记忆,就连体内的功力仿佛在这一刻也都消失了一样。 但和尚只是晃了晃脑袋,眼神便重复清明,看着周遭一切凝神以待,开口称赞道:“好手段,可惜只是初悟,不然只怕连我也要吃尽苦头!” 他不再迟疑,双臂一划,飞奔狂赶,每步踏下,必是碎石蹦散,地面龟裂,强横的肉身宣泄着无与伦比的破坏力,宛如蛮荒猛兽横推而至,单凭肉体之力已爆射向幻境的中心处。 不过几步,和尚扑掠如飞,从天而降。 他立于长街之上,视线直去,一眼望到头,就见街尾有一人闭目而立,不动如山,青衫寂然,低垂的面容竟然晦涩一片,仿佛混沌,不见口鼻。 一见此人,和尚浑身毛孔一缩,双脚下沉,上身低伏,如恶虎欲扑之势,怒目圆睁,张嘴只听一声震天狮吼骤然自他喉舌中挤出。 “吼!” 吼声如雷,本是隔绝外界的幻境就像投进了一块巨石,泛起阵阵涟漪。 吼声一毕,和尚身形一直,巍峨如山,沉声喝道:“老僧空我,领教阁下高招!” 陈拙仍是凝立不动,但他那一无所有的面部忽见光华扭曲一晃,仿佛成了一面明镜,镜中有影。 空我只瞧了一眼,不由神色大变,但见陈拙的脸上变出了一副苍老容颜;紧跟着这副面孔眉眼一动,往外一跨,遂见一童颜鹤发的老者自陈拙体内走出,身影由虚化实。 老者抬手一招,手提一杆长枪,直迎空我,淡淡道:“请!” 空我见状又是一阵心惊,失声道:“好家伙,无相之想,念化万相?莫不是真快成佛了?” 他自然看得出来这老者也是由念头所化,非是真实不虚的存在,但如今在这片由精神之力塑造出的幻境中,陈拙所念所想皆会化为真实,可谓心想事成。 换句话说,在这幻境中,陈拙便是创造一切的神,哪怕尚有缺陷,但如此手段,已有超凡入圣,通天彻地的架势了。 “嗯?” 却说空我一声狮吼,幻境中的所有人纷纷扭头瞧来,继而数十道身影爆射纵跃,已到近前。 “啊!” 空我如今战心火热,哪会顾忌其他,双拳一握,重心下沉,体外乍见点点金光汇聚,一口巨大的铜钟虚影凝实如真,已于半空飞旋盘转,搅动的风云色变,竟是达摩四大神功之一的《金钟罩》。 而且论及威能气候,绝对比之陈拙当日于罗刹堡内施展的要更为高深。 巨吼之下,金钟摇晃一撞,所有人俱皆倒飞而出,摧枯拉朽。 与此同时,一截枪尖已仿佛洞穿虚空般笔直而来,枪尖寒芒大盛,惊艳四方,光华夺目,一出手便是极为可怕的杀招。 不光是金钟罩,空我还是初逢这般敌手,保险起见,他内息一提,顿见脚下冲起一团黑光。 竟然又是《易筋经》,还是黑级浮屠,更是黑级之中的极致,脚下黑光宛如滚滚狼烟,染透了大半天空,于幻境中冲天而起。 “铛!” 枪尖一落,一声恢宏巨响在幻境中回荡开来,只如真的砸响了一口大钟。 空我环臂而立,眼露不屑,纹丝不动,毫发无损。 便在那枪芒与金钟罩僵持之际,空我双手上下虚扣,已是单凭肉掌将那枪尖攥住,翻手运劲,长枪立如麻花般扭曲变形,最后碎断。 反守为攻,他一招得手,左脚挤进一跨,身形一侧,双拳齐齐推出,罗汉出洞,吼声如雷。 拳劲一出,面前强敌刹那如尘消散。 空我冲着陈拙凝声道:“你变得这些人一点都不好玩,还不睁眼一战,更待何时?” 说话间,他浑身爆发出一股绝强的凶意,如无形之矢,遥遥落在陈拙的身上。 陈拙低眉垂目,眼皮急颤,青衫卷荡,本是一片混沌的面容上忽见睁开了一双眼睛。 他似乎也不知道自己有此变化,之前只是看那画中的种种,心有所感罢了,又看了看周围,感受到了个中经过,方才在沉思中恍然道:“原来如此,众生无相,无相众生,《无相心经》。” “轰!” 一团气劲,突然打断了他的思绪。 陈拙拂袖一挡,抬眼望去,看着那身骨夸张骇人的和尚,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是谁?” 空我眼神火热,鼓掌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你竟然也会《金钟罩》,真是叫人意外,伱说的那《无相心经》又是什么?可是达摩老祖所传的第五套神功?” 达摩四大神功,分以《童子功》、《洗髓经》、《易筋经》,还有便是《金钟罩》。 四大神功又以《易筋经》最为厉害,大成之后,论“攻”,周身可化为容气之所,功力源源不绝,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论“守”,布气成罡,水火不侵,刀枪不入,可比大成《金钟罩》。 但这第五大神功又是从何而来? 陈拙想了想,轻声道:“你若如此说来,却也不错,因为此法正是由达摩所传的一门奇经而成,” 空我笑声一止,双手抱拳,武礼相见,雄浑嗓音沉声开口道:“吾乃是达摩祖师的第四代传人……” (本章完) 325、变数 空我此时战心已攀到了极致,他一身所学皆为佛门正宗,得尽达摩四大神功,毕生以初祖为目标,奈何苦悟三百年始终未能如愿,故而只以为普天之下达摩祖师还留有第五大神功,苦寻多年而不得。 多少年了,久的他自己都快忘了,不想如今竟然得遇这般绝顶,还窥见佛门奇经,哪能罢休。 “达摩传人?” 陈拙深深看了眼空我,双手忽捻,眉心立时光华大放,精神念头铺开,散向四面八方。 牵引之下,遂见幻境中一道道虚幻身影纷纷似万流归江、万川归海般重新融入了他的身体。 远远望去,就见街巷中一个个男女老少,或为三教九流之人,或是老翁妇孺,或为女子大汉,全都由实转虚,变作一缕缕流光,投入陈拙的眉心识海。 这些人本就是他凭念头幻想出的存在,如今诸念重聚,陈拙那模糊的面部居然也跟着不停变换着脸孔,时而变作稚嫩孩童,时而化作鹤发老者,忽男忽女,只是最后都随着光华扭曲,悉数粉碎,显现出了陈拙的本相。 幻境一退,而那些误入幻境中的人也都纷纷清醒过来,仿佛做了一个漫长而遥远的梦,带着茫然。 而陈拙接下来的举动却让空我由激动兴奋转为错愕暴怒。 “嗯?” 只见陈拙脸色蓦的生变,不知感受到了什么,拧眉一扫周遭,眼神诡异一烁,旋即眯眼抬头看着头顶的湛蓝天空,眼底多了些许惊奇和异色。 他嘴唇翕动,无声吐出两字,而后右脚往后一撤,身体刹那隐入虚空,无形涟漪荡过,一个大活人已在眼皮子底下消失不见。 “去武林大会一战吧!” 徒留余音回荡。 “不成!”空我双眉一耸,须发皆张,像是一头暴怒的狮子,一对铜铃般的大眼死死盯着虚空,眸中精光如电,牢锁虚空,飞快转动,“休逃!” 他声如闷雷,单脚跺地,借着反震之力人已如离弦之箭般爆射而出,明明看着魁梧笨重的身体,身法速度却快的匪夷所思,蹬墙急走,手足并用,只在那檐角瓦片上腾挪,点尘不惊,去势如飞。 这一追一赶,一路远去,不多时和尚已追到了海边。 空我双眼望着半空,瞳孔先缩后扩,常人肉眼难见的纤毫细微已被他尽收眼底。 就见那明明看似空无一物的所在,有一层极难察觉的波纹荡过。 “现身吧!” 空我心绪起伏,含怒出手,体外真气涌动,身后直如升起一轮浩大红日,两只生铁浇铸般的巨大手掌运劲一掀,海上登时风起浪涌。 “轰!” 水浪翻天。 本是无人的海面上,一道身影轮廓于海中显现。 陈拙踏波不沉,看着紧追不放的空我皱了皱眉。 他施展的并非什么神通,而是凭着强大的精神力掩盖了自身的存在,不想这人能追上来。 “哈哈哈……”空我大笑数声,雄浑嗓音在海风中激荡久久,“小子,天上地下你逃不掉的,速速与我一战!” 陈拙一卷青袍,面前风平浪息,如有无形大手抚过,他淡淡道:“我说过,半年以后,武林大会再一争胜负。” “由不得你,今天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我……”空我眼中怒火中烧,正待再进,不想陈拙身前升起一团海水,延伸为镜,横亘在二者之间,“这……这是?” 空无步伐一住,凝神望去,镜中有影。 四目相对,镜中倒影咧嘴一笑,一双大手往外一拨,旋即从中走了出来,海水聚涌,化成一尊奇伟身形,非是别人,正是空我自己。 片刻功夫,海面上已多出另一个空我,难辨真假虚实。 空我心神大震,不可思议的看看陈拙,又瞧瞧另一个自己。 这才多久,陈拙已能神念幻化,委实非同小可。 “好小子,不得不承认,纵观我过往所见天骄奇才,能与你相提并论的,凤毛麟角。” 空我一面沉声开口,一面踱步,而那倒影所成之身也随他而动,端是一模一样。 他脚下骤然提速,几个大步赶出,毫无花哨,一拳砸出。 那倒影也是一拳。 双拳碰撞,空我两眼陡张,只觉拳下涌来一股巨力,这海水所凝倒影竟与自己旗鼓相当。 “和尚,莫要忘了,武林大会,本座等伱!” 陈拙看也不看,转身远去,身后只有空我不甘心的怒吼。 …… 只是,也就在陈拙明悟《无相心经》之际,远在北方的一座古观内,另有惊变。 道观残旧,死气沉沉,隐于崇山峻岭之间,想是久无人打理,院中落满了腐叶烂壳,便是那墙皮都剥落了一层,斑驳难看,丑极了。 木窗已朽,木门已破,泛黄的窗纸破破烂烂,在秋风中簌簌震动。 而那半掩的门后,搁着一块老旧的蒲团,蒲团上有人。 那是个白发白衣,银须雪眉的瘦削老者,盘膝不动,静坐如石,膝上横有一口三尺来长的无鞘青锋,剑身灰黯,就像老者一般,落了一层浅灰,俨然有些时候了。 老者虽白发银须,然面孔清癯,骨架高大,透着一股不符合相貌的丰神,两道剑眉暗藏惊天锋芒,双肩宽大,一袭古时劲装,显得与现代格格不入,满头银发奇长,如藤蔓怪蛇,散乱于地。 旭日东升,晨光万丈,透进了窗户,映出了老者身后墙壁上那个有些模糊的“道”字。 但是,也就在老者数十年如一日,闭关打坐的时候,他身前突然发生了某种诡谲莫测的可怕变化。 而老者那仿佛石像般不动如山的身体也似是活了过来,沉寂的胸膛开始起伏,跟着缓缓睁眼,带着三分疑惑,三分错愕,四分震惊的垂目望去。 只见积着厚厚一层落灰的地上,竟然开始浮现出一枚枚小字。 笔画勾勒,如有一只无形大手在他面前书写。 就在老者凝神的注视下,字迹拼凑成行,而他的双眼也逐渐睁大,面上显现出震撼悚然之色。 “这……这是……” 不光是他,此时此刻,此间陆陆续续有武道强人,江湖高手,都在这时遇到了近乎类似的奇异景象、离奇变故,眼中俱是凭空浮现出一行行字迹。 字迹在前,一幅人像随之现显,栩栩如生,纤毫毕现。 那居然,就是陈拙。 (本章完) 326、天发杀机 韩国,白莲教总舵。 一间静室内,同样有一雄姿英发的老者正精赤着上身,打坐练功,闭关苦悟。 作为当今世上少有能与“罗刹教”抗衡争锋,乃至犹有过之的势力,男人自是知晓实力的重要性,尤其是他还和火云邪神为生死宿敌,不死不休的仇家。 古往今来,实力为尊。 特别是在他得知了日本即将举行“天下第一武林大会”后,已无时无刻不在调整着自己的实力。 既与当世群雄争锋,焉能错过。 而他,便是“白莲教”的教主,当世绝顶之一,东方无敌。 犹记当年甫一降生,便有相师替他批命,乃七杀坐命的“七杀朝斗”命格,注定一世不凡。 说是老者,但东方无敌面容英伟,貌若壮年,除却满头华发,几乎找不到半点老态,周身气息更是炽热如火,精气旺盛,连屋内的光线都在恐怖的高温下扭曲生变,运劲吐纳,此人体外的火劲已肉眼可见,大有焚灭万物的骇人威势。 但就在他功行极致的时候,突然眼皮一颤,就像遇到了什么出乎意料、措手不及的事情,视线直勾勾的盯着面前虚空。 盖因他所凝圣火,居然不受控制的在半空游动扭曲起来,汇作一行行小字。 火焰翻滚,更是化出一道身影。 东方无敌只扫了一眼,眼中精光大盛,又惊又疑,活像是青天白日见了鬼,闪身后跃,已是喝道:“什么人?” 然而随着虚空一句句话语显现,东方无敌身形剧震,已冷在原地,眼中尽是难以置信之色。 许久,待那圣火消散,一切异样尽数不见,他才眸光晦涩地哑声道:“天下间竟然有这等奇事,着实不可思议……来人啊!” 听到招呼,静室外已有人单膝跪地,等待吩咐。 东方无敌眼神几番变幻,最后像下定了决心,眼露狠色,冷声吩咐道:“传令下去,各方人马暂搁其他琐事,务必尽全力探寻一位名叫陈拙的人,先不要动手,以免打草惊蛇,此次本座亲自出马,记住,不惜一切代价,生死不论。” “属下领命!” 门外的白莲教众闻声而退。 东方无敌则还在回想着先前的一切,仍觉不敢相信,然而就在他做出选择之后,虚空中忽有光影聚散,化作一篇繁复的武功秘籍,烙印于地。 “九阳神功之极,十阳圣火,千古最强!” …… 茫茫大海,只说陈拙甩脱了空我和尚,负手立于一望无际的碧波浪涛之上,发丝飞扬,青衫飘荡,双眼一合,但很快复又睁开,适才那抹惊异之色重现眼底。 原本风和日丽的天地在他眼中似是有了非同一般的变化,肃杀可怕;无形中,一股难以言说的危机感自四面八方,天地四极朝他推挤而来,就像是容不下他,或者说在排斥他。 那是危机,更是杀机,无处不在,无孔不入。 杀机何来? 天发杀机。 陈拙双眉紧蹙,斜眼睨了睨头顶天空,脑海中已在飞快梳理整个变故的前因后果。 说是“天”却也不对。 他适才精神之道精进不少,神念大涨,六感几乎已超通玄,能更为极致的感受众生心底所念所想。 但就在陈拙先前将万千念头重聚的刹那,他居然从那些人的心底察觉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敌意。 这缕敌意不属于他,也不属于那些人自己的意识,而是起于另一个意识。 没错,确实是某个极为神秘的意识。 这缕意识驳杂缥缈,仿佛是由无数人的念头汇聚而成,并且化作了一个全新的自主意识,游离于天地之间,藏于世人心底,无形无质,实在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但绝对错不了。 陈拙十分肯定自己没有感受错。 若非他一念明悟,精神修为精进,恐怕也觉察不到这股神秘意识的存在,尤其是以那些普通人为媒介,他感受着某个人的喜怒哀乐,七情六欲,感受的越多,那股敌意便越来越重。 “此间天地居然有了自己的意识?” 这个念头一起,连陈拙自己都吃了一惊,吓了一跳,觉得有些难以置信。 但仔细想想,似乎也不无可能。 他此身所成,便是机缘巧合之下由无数信徒神念所聚,若无本尊入主其中,说不准受人日夜焚香祷告,虔诚叩拜,时间一久,万千信念加身,兴许也会自成意识,被塑造成一尊神祇。 而这道神秘意识便相似的紧,念头驳杂,就好像无数人意识的集合体,莫测至极。 果然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但用“天”来形容这股意识尚且不妥。 陈拙只能用“它”来形容,一个由无数人的意识、信念、精神融合而成的古怪存在。 “这是要宣战么?” 他如今神念之强,六感之能已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境地,莫说逢险自避,只要一定范围内,有人打他的主意,想他,念他,心思一动,陈拙自会察觉。 感受着冥冥中那股渐渐高涨壮大的危机,看来那个“它”已开始着手了。 严格意义上来讲,陈拙与“它”已是一种极为相似的存在,尤其是他精神境界有所精进,能感受苍生之念。 便好比一山不容二虎,而且陈拙还从那杀机中感受到一股贪婪,对方似乎在打他的主意,既然凭神念依存,那他这等修行精神之道的绝顶高手必是大补之物。 心思一动,陈拙的面前字迹再现。 【运主:陈拙】 【世界:龙虎门】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五品乙等】 【命数:天地不容】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注:运主其势已成,日后若开山立派,布武传功,可集门徒弟子之运,聚宗门之运;若建立皇朝,争霸天下,可得苍生大运;运至极巅,可另往他界,也可重返过往所历世界。) …… 眼见命数易改,陈拙更加断定了自己的判断。 “好,与人斗其乐无穷,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想我步入江湖之后,所遇敌手不知凡几,难逢抗手,今日我便欺天一试,看看孰强孰弱,哈哈哈!” 他非但不惊,反而心绪大动,杀心高涨。 这股意识视陈拙为大补之物,于陈拙而言又何尝不是如此。 如今他精神之道若想再进,唯有感悟万千众生之念,凝实自身,而那股意识正是苍生之念所聚,正是两不相容,宿命之敌。 仰望天空,陈拙浑身气机暴动,双眼大张,宛如应战般对这片天地发出了一声巨吼。 “杀!” 龙虎门照原著写没什么意思,我就直接魔改了。 (本章完) 327、举世皆敌 “轰隆!” 一声惊雷响彻天际。 突如其来的倾盆大雨惊的路上行人纷纷四散,狼狈躲闪。 苍白的闪电划破了绵密劲急的雨幕,照亮了昏暗的街角。 稍显破落的便利店外,昏亮暗黄的灯光下,陈拙随意懒散的坐在一张凳子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牛杂,在和老板的寒暄中,饶有兴致的看着电视新闻。 “据海外报道,近一个月以来,世界各地陆续出现超自然现象,不少宗教信徒扬言自己所信奉的’神‘显现了神迹,给予了警示,就连各国高层也都进行了秘密会议;而这所有的异样,全都指向了一个神秘人……目前美、英、德等国已在全面通缉此人,并且放言如有必要,将采取核武打击,不惜一切代价……” 听着电视里的新闻,年过半旬的老板娘觉得好不惊奇,就像自己听错了一样,掏了掏耳朵,嘴里也不知道嘟囔着什么。 陈拙嚼着嘴里的牛杂,面露凝重,然后苦笑摇头,居然搞出这么大的阵仗,他当真有如此可怕? 风雨掠过,陈拙压了压身旁摊开的一本书,瞟了一眼,上面他还特意标出了不少东西。 “阿赖耶识,盖亚意识,天道……” 这些都是世人对某个意识的称呼。 不过,他所遇到的这个,俨然还没达到不可力敌的地步,不然也不会鼓动天底下的所有人与他为敌。 饶是陈拙历经过诸般生死磨难,见惯了高手,但这等对手还是首见,自然也上心了几分。 这一个月来,他也很少现身,既是为了疗伤恢复实力,也想看这玩意儿能有什么举动,没成想居然鼓动苍生与他为敌。 “举世皆敌么?”陈拙低声一笑,嘴里嚼着牛杂,“唔,这次怎么感觉自己成了大反派。” 雨中,一高冠古袍,白发英伟的男子大步而来,邻桌而坐,像是听到了他的话,顺嘴接道:“怎么,你莫不是觉得自己是正道?” 这人一来,雨幕里已有数十道鬼魅般的身影一闪而过,围守四方,布下层层杀机。 “自然是正道!”陈拙慢条斯理的擦了擦嘴,扭头看了眼身旁的人,“还未请教?” “东方无敌!”男人嗓音清亮,气态沉稳,带着一种异样的穿透力,“你就是陈拙?” 陈拙眼神一亮,然后不答反问地道:“它给你们许诺了什么好处?” 东方无敌缄默片刻,一字一字地道:“谁若杀伱,便可白日飞升,打破生死大限。” “原来如此。”陈拙早有预料般点了点头,“这般好处,对你们而言,确实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东方无敌看着天地间的风雨,双眼如鹰如隼,眼瞳泛绿,神情也有些微妙变化,他负手站起,淡淡瞥了眼陈拙,嗓音低沉道:“谁不是?这世上每个人都有执念,为情为爱、为仇为恨,无不渴望更加强大……你曾几何时,不也如吾等这般,向往武道极致。” “说得好!”陈拙身上忽然光华一闪,原本的现代穿着已变成青衫古袍,“看来你已有十足的把握,之前火云邪神也如你这般,不过,他现在应该也在你们之列,想着如何一雪前耻,报仇雪恨。” 他也起身,右手那白森森的骨爪而今已生出了一层猩红的血肉,筋络密布,看着可怖骇人。 提起火云邪神,东方无敌阴沉道:“杀了你,我便去杀他。” “原本我是想着在武林大会上战个痛快,会尽群雄,但老实说我现在也没多少把握,既然你找了来,我便只能先拿你开刀了。”陈拙一面踱步走进雨中,一面看看四面八方围守的白莲教教众,浅笑盈盈,“此处人多眼杂,咱们换个地方吧。” 东方无敌不再废话,闪进雨中。 二人一如离弦之箭,一如迎面清风,只是几息,已远离了闹市。 雨中人影绰绰,不等陈拙顿足,那数十道身影已纵跳急扑,抬手打出漫天暗器,盖过狂风,压过急雨。 陈拙看也不看,左手五指箕张,面前风雨刹那凝滞,所有暗器也都悉数停在半空。 他前脚出手,东方无敌立时回身一转,双足一稳,双掌隔空推出,但见一股凶邪霸道,盖世无匹的滔天火劲已于雨中显现,熊火焚天,方圆十丈以内的大雨顷刻被蒸发一空,地上草木成灰,沙石滚烫,几快融化。 “霹雳神掌!” 只这一推,陈拙眼前就见一团赤金色的火柱横击而至,过处留下一道焦痕,落在他的胸膛上。 “九阳神功!” 说这话的并非陈拙,而是东方无敌。 他一招得手,眼中却无喜色,神情更是立变,只见火海中陈拙周身赤芒流转,体内同样涌出一股霸绝当世的澎湃火劲,竟单凭肉身生生接下了这一掌。 东方无敌眉梢一提,如鹰如隼的眸子也是为之一眯。 这《九阳神功》乃是白莲教的不传之秘,此人如何习得? 但形势至此,已由不得他多想。 东方无敌一把扯下身上因高温而焚烧的外袍,十指一横,齐齐指向陈拙,狂笑声中,那十指指尖立见火焰燃起,凝为一束,化作剑气。 “接招!九阳神剑!” 赤金色的剑气凝聚着恐怖的热力,刹那间激射而出。 陈拙眼皮轻抬,双脚如闲庭信步般于雨中走转变化,看似随意,然而任那剑气如何密集可怕,却总是难以触及分毫。 这剑气不但锋利无匹,而且蕴含着高温,余势不减,所过之处,木石皆被洞穿当场,留下一个个焦糊的窟窿。 陈拙步步挤进,走到近前,左手忽的一张,掌心流转着一团混沌般的神异气劲,大手一裹,便将那连绵不绝,无穷无尽的剑气一一接入手心。 那《九阳神剑》看似霸道非常,然一入陈拙手心,顿时犹如泥牛入海。 陈拙抬手再一抛,刹那间,所有剑气悉数折返而回。 “好手段!” 见此情形,东方无敌狂吼一声,双手运劲一转,人已拔地而起,周身之外火劲飞旋,已是将那漫天剑气尽数卸去,引得阵阵不绝于耳的惊爆。 “杀!” 一声长啸,东方无敌身在半空,借着飞旋之力,只将漫天风雨引入周身,化作一道横挂长天的飞瀑,从天而降,直击陈拙。 “乾坤大挪移!” (本章完) 328、十阳火焰 “乾坤大挪移?定!” 陈拙一提眉梢,开口舌绽春雷,大喝一声,刹那间风雨寂然,天地寂静。 飞瀑从天坠落,溅起巨大的水花。 陈拙兀自猛吞了一口气,双拳一紧,风雨之中,忽听阵阵蓬勃心跳冒了出来。 那心跳声由小渐大,越来越清晰,也越来越有力,随着陈拙胸腹的鼓荡,奇诡的心跳声已透出体外,于雨中蔓延开来。 东方无敌也是被陈拙的手段所惊,他《九阳神功》已达极巅,攻守皆为绝强,万般气劲难伤,但哪想遇到陈拙这般修炼精神的强者。 “噗通!” “噗通!” “噗通!” …… 只那心跳声一起,没等东方无敌反应,他所带来的人马已是陆续倒地毙命,心悸而死,个个七窍流血,死的惨烈。 东方无敌脸色已转为凝重,瞧着陈拙轻描淡写的手段,再看看转眼死了一片的教众,他从天坠下,双足扎根在地,原本英伟的脸色已飞快转为赤红。 “啊!” 气息吞吐,东方无敌牙关紧咬,体外真气化作实质,犹如燃起熊火赤焰,笼罩全身。 遥遥看去,他身上每一寸血肉都像是在溢出火色,就连毛孔中都似在喷吐火焰,脚下的大地沙石都在融化,风雨焚尽,如一尊焚天灭地的火神。 陈拙眼底的随意一扫而空,眼皮一掀,顺势望向半空,脸上露出了凝重和吃惊。 但见雷电交鸣相和,“咔喇”一声,一道碗口粗细的闪电竟然劈在了东方无敌的身上。 常人受此一击必是难逃身死,但东方无敌反而像是得天力相助,体外真气再起变化,由红转蓝,蓝色的火焰在天地间升腾而起,就连他的每根发丝到攀附上了火色。 “十阳?”感受着面前那难以形容的火劲,陈拙眼神一紧,神情飞快转为阴厉,阴沉的如能滴出水来,“真他娘不讲究!” 他嘴上说归说,但已是正色相对,这“十阳”之境连他也只是有所窥见,尚未尝试,盖因此境之强,至绝至灭,虽能惊天动地,焚灭万物,可等闲肉身难以驾驭,压根承受不了那恐怖的火劲。 但现在…… 不用想,必是那道神秘意识相助。 那东西既是苍生之念的集合体,可谓无所不知,无所不晓,引动之下,此间绝顶已不能用常理所能揣测,为了杀他,那些人的武道进境短时间内恐会暴增强提。 也就在他心念变化的空档,那东方无敌双手做擎天托举之势,滔天火劲聚涌,其头顶立时凭空多出九颗巨大火球,蓝焰升腾,火球肉眼可见的飞快暴涨,如九颗巨大的星辰。 陈拙浑身筋肉急剧收紧,眼中赤芒霎时蒙上一层混沌色的光华,首见凝神,如临大敌。 眼看东方无敌还在蓄势起招,他身形飘然一荡,正待逼近,不想那九颗大如车架的火球已是悬停一方,将他围困其中,而后飞旋急转。 恐怖的火浪不停炙烤着陈拙,恍惚间,直如上古之时,九日悬天,焚灭万物。 脚下湿漉漉的大地不过几秒,已干裂生痕,然后大有融化的迹象,八方风雨,消散一空,场面端是骇人。 热! 难以想象的热! 可怕的高温烘烤之下,适才那些人遗落的暗器竟都逐一变红,融为铁水。 连陈拙都一种口干舌燥,气血沸腾的痛楚。 既是进不得,那便退。 陈拙当机立断,闪身便想退出这九日所成的火场。 “休想!”东方无敌目眦尽裂,嘴里咬出丝丝血色,双手隔空驾驭,忽然一拢,大吼一声,“给我合!” 蓦然,九颗火气悬停一顿,然后齐齐撞向一处,撞的是陈拙。 九阳合一。 电光火石间,九颗巨大火球已如滴水相融,合为一体,宛如一轮蓝色大日,高悬半空,空间都似在扭曲。 而那火劲之中,一道身影正受烈火焚烧。 东方无敌喘着粗气,但眼中难掩兴奋,大笑道:“哈哈哈,你没想到吧,九阳之上还有十阳,今日我便用此法败你,自此以后,我便是那天下无敌之人,白日飞升,长存不死……” 可他笑声倏的戛然而止,盖因一道身影,忽然自他身前虚空中走了出来。 “可惜,真是太可惜了……” 陈拙拖着皮开肉绽、满是焦痕的残破身体,血肉模糊的脸上有的不是痛苦,而是狂笑,仿佛一只龇牙咧嘴的罗刹恶鬼,死死盯着东方无敌。 而那火球中的陈拙,已飘散消失,化作一团水汽。 这十阳烈焰,竟然强到这般境地,连他都差点吃了大亏,便是护体罡气都毫无作用,被焚之一空。 想他纵横江湖多年,居然……差点被人一招灭杀,实在难以想象。 若非他觉险自避,今日只怕死的不明不白,阴沟里翻船。 但是,很可惜,终究差了那么一点,就差一点。 眨眼间,陈拙体外的烧伤已在飞快愈合,血肉结痂,然后脱落,露出了新生的皮肉,便在他几步过后,浑身上下触目惊心的惨烈伤势已恢复了七七八八。 眼见陈拙居然逃过了杀招,东方无敌双手运劲隔空一催,那颗巨大的火球猝然一分为九,还想故技重施。 陈拙冷哼一声,杀心已动,左手凌空虚抓,风雨汇入手心,化作一张大弓,他右手随之一搭,一面迈步,一面开弓,指缝之间刹那多出数支无形之箭。 眼看九颗火球已在飞旋围来,陈拙纵身后撤,手中箭矢已是发出,干脆果决。 “嗖嗖嗖……” 雨幕中,顿见数支急飞的箭影拖出一道道剑痕轨迹。 没入四颗火球之中。 “轰轰轰……” 震爆声中,那四颗火球当空炸开,从中洒下无穷火雨,又像是一支支赤色箭矢,铺天盖地的当空降下。 陈拙见势哪会迟疑,右手再是一搭,做了个拖弦的架势,又有四支无形箭矢凝聚而出。 只听陈拙轻吐道:“着!” 四箭立马破入雨中,划过一道道各异的轨迹,射入另四颗火球之中。 做完这一切,陈拙看向东方无敌,食指中指一屈,眯眼细瞧,无上杀念隔空索敌。 “哇!” 东方无敌此刻猛的张口一吐,吐出的血水竟然像是熔岩铁水般,泛着红芒,溅在地上燃起簇簇火焰,骇人听闻。 感受着陈拙所发的森然杀意,他手脚冰凉,双臂一振,纵身凌空后撤,去势极快。 只是刹那,东方无敌蓦然瞳孔一缩,眼泊中,一缕箭影破空而至。 (本章完) 329、道,僧 “啊!” 风雨晦明,箭影横空,东方无敌飞身后撤,白发飞扬如漫天银蛇匹练,厉啸惊天,人已去势如箭,体外十阳火焰腾动,化火为盾,拦在身前。 但电光火石,一抹箭影倏忽掠过,无视那可怖火劲,自其眉心洞穿而去,飞入雨中。 霎时,所有杀机尽数消弭。 东方无敌狠厉神情转为愕然,身体一颤,退势骤缓,宛如折翼飞鸟,顺着余势,自半空跌落,重重摔在地上。 没有惨叫,也无求饶。 胜负已决,生死已分。 成王败寇,他早已有此觉悟。 大雨倾盆,东方无敌仰躺在地,看着灰暗阴沉的天空,眼中生机已如他体外的火劲,在飞速消逝。 陈拙一箭功成,毫不犹豫,闪身即退。 如今这天底下的所有高手、所有势力无不是想要杀他,一个东方无敌已这般难以预料,若再来几个,可就够喝一壶的。 不久,风雨中又有人来。 还是白莲教的人马,看着东方无敌的尸体,一个个俱是神情悲戚,默然而立。 “三叔!” 当中一青年白发白袍,身形伟岸,形貌英伟,体外雄浑火劲大有直追东方无敌的架势。 此人便是整个“白莲教”后起之秀中,被誉为最惊才绝艳,天赋最高之人,东方真龙! “东方无敌竟然败了?” 其他闻声赶来的各路高手看到东方无敌败亡当场,也都震惊非常。 作为威名赫赫的当世绝顶之一,纵观这位“白莲教”教主过往所有,可谓不逢敌手,就是火云邪神都要退避三舍,如今身死,也是让人不得不重新估量陈拙的实力。 东方真龙并未多言,命人将东方无敌的尸体带回去,自己则是转身步入雨中。 各路高手又都各自星散,着急忙慌的去找寻陈拙的踪迹。 如今不光是他们这些武林高手,就连各国的军队都有大动作,陈拙再强,总不可能赢得过所有人吧。 就像是一块鲜肉,谁都想要咬上一口,谁都怕落于人后。 雨势更大了。 也不知过去多久,一群白莲教教众正搬运着东方无敌的尸体,感受着天地间的那股肃杀之气,所有人都有种说不出的心悸。 狂风骤雨,惊涛骇浪,船上的几人原本计划着将尸体运回韩国总舵,但就在这压抑的气氛下,原本已经死去的东方无敌忽然有了不同寻常的异变。 “啊,快看,圣主这是怎么了?” 惊呼声中,东方无敌的身体缓缓升到半空,点点白色神华如星辉般自虚空浮现,像是万千萤火,攀附上了犹有余温的尸体,神异非常。 便在几人目瞪口呆,惊骇欲绝的注视下,东方无敌眉心的剑伤已肉眼可见的飞速愈合,原本苍白的脸色转为红润,死灰色的皮肉也溢着一层光华,仿若仙佛降世。 “唔!” 伴随着一声呻吟般的轻喃,东方无敌身形回正,凌空而立,双臂平展,紧闭的双眼徐徐睁开,眸中已是不见黑白二色,而是溢散着两道难以形容的光华,透目而出,落于虚空。 “圣主,您没事儿?这可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 “圣主,您没事儿?这可真是太好了,我这就去……” 几名白莲教教众见之又惊又喜,忙行礼叩拜。 东方无敌无悲无喜的俯瞰了一眼脚畔徒众,又看了看陈拙适才离去的方向,嘴里平静平淡地道:“他不是此间之人,此间道理有缺,若以他填补,势必更加完善圆满,前路再进。” 这嗓音听着与之前的东方无敌无甚差别,但现在却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仿佛舍离了七情六欲一般,没了半点人气,成了木偶泥胎。 几名徒众闻言愣神,不明东方无敌此言何意,但他们的脸色很快便转为震怖惊悚。 雨氛绵绸,东方无敌前脚话落,后脚虚空中便涌出点点光华,而后化作两道虚幻的身影轮廓,气机俱皆强横绝伦,盖世无匹。 “善哉!恶哉!” 当中一道身影几步迈出,自半空步步而下,如踏无形阶梯,待立足大地之时,身影已凝实如真,化成一老僧,风雨退避,好不惊人。 这和尚形貌迥异于汉人,白袍赤足,眼露慈悲意,双手合十于胸前,背负一柄虚幻佛兵,回应着东方无敌先前之言,低首怅然道:“阿弥陀佛,一花一世界,一叶一菩提,俯瞰俗世千年,终于再次履足尘寰,既是如此,当与之一会。” 另一道身影亦是自半空落下,化作一高冠古袍的道人,也不急不缓地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不想千载之后此间竟有天外强人踏足,贫道自该一会。” 几个白莲教教众早已被眼前惊世骇俗的场面惊的抖若筛糠,毛骨悚然,颤声道:“你……你们是人是鬼?” 一僧一道不曾回应,却是齐齐转颈扭脖,遥望天边。 “佛问珈蓝!” 那老僧手捏天鼓雷音印,周身立时地涌金莲,光华冲天,无形中竟有漫天禅唱此起彼伏,恢宏浩大,只提指一引,背后佛兵霎时破空,钻入风雨,引动雷电,消失不见。 道人眸光一烁,未曾出手。 但这一僧一道蓦然身形一卷,化作两团光辉,没入两名教众七窍,转眼隐去不见。 那二人脸上惊恐立时转作僵硬,然后变得木然,眼皮半阖,跟着眼泊闪烁,精光一现,体内气机已在层层强提。 做完这一切,当中一人语气一改,语出惊人道:“罪过,罪过!贫僧暗黑达摩!” 另一人低声道:“贫道王重阳!” 剩下的几人见此情形早已被吓破了胆。 这二人一个竟是禅宗初祖,一个为道门祖师,两个早已死去千百年的绝顶人物,盖世天骄,而今竟然重现人间。 几人哪还顾得了其他,如见鬼魅,转身便屁滚尿流的逃向远处。 但没等跑出多远,他们浑身上下猝然燃起缕缕蓝色火焰,只是一瞬半刹,人已化作一地焦灰。 东方无敌眼皮一垂,看着还在熟悉肉身的二人,语气毫无波动地道:“此战尽管施为,无论如何,也要将他留下。” 说罢,东方无敌眼中生机刹那消散,气息戛然而止,高大身影重重倒地,紧接着体内亦是窜出缕缕火色,化作灰烬。 一僧一道互望一眼,一个走向东方,一个转向西方。 …… 而早已远遁天边的陈拙此刻也是忽有所觉般回望香江,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神情,眼神阴晴不定,顿足眺望,惊疑不定,如同窥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存在。 “来了!” 猝然,他单足一跺,黑白分明的眼中,一抹流光自天边拉近,来势极汹。 那赫然是一柄制式奇怪的剑…… (本章完) 330、宣战 发系千钧,只在一刹,陈拙双手一合,那柄奇剑已在两掌之间。 “嗯?” 更奇的是,此剑非是实质,而是由精神凭空塑造,闪耀着佛光金辉。 这是佛兵。 擒剑在手,陈拙脸色陡沉,但觉面前似有狂涛巨浪层层撞来,脚下竟一时难稳重心,被这一剑抵着直直后退,于狂风暴雨中连退百丈。 “轰!” “给我碎!” 右脚一沉,汪洋碧波之上大浪掀起,炸起数道水柱,陈拙眼露狠色,双手一紧,掌中剑影已然崩碎成漫天金辉。 他自然而然的放下双臂,低头看了眼胸口一点染血的剑伤,脸上不见表情。 只这一剑,此人便犹胜东方无敌,绝非寻常,极为可怕。 “是谁?” 陈拙心念电转,无形中已能感受到天地间多出两股绝强气机。 除了那个自称“达摩传人”的空我,当世佛门还有绝顶高手? “持有无上佛兵的绝顶高手,难道是……”陈拙猛的深吸了一口气,“真是如此,可就热闹了。” 之前他降服火云邪神之后,便曾了解到不少江湖上的隐秘传闻。 据传当年释迦摩尼明悟佛理,于菩提树下悟道,便用佛法炼成了一柄妖邪辟易的佛兵,“万华金龙夺”,并领悟了一门绝世神功,名为《如来神掌》;只是此物后被达摩祖师所得,并感叹神掌威力太过惊人,故而将其改创为《达摩神剑》,加上《达摩神掌》、《达摩神腿》,被江湖中人合称为“达摩三绝”,震古烁今。 此佛兵虽只是精神塑成,但神意俱全,威能不俗,若陈拙所料不错,这位佛门绝顶,想来便是那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禅宗初祖,菩提达摩了。 他潜心仔细感受,另一道气机看似平和无波,如一池静水,但同样给人深不可测之感,内里宛如酝酿了惊雷烈火,至刚至阳,至强至猛,俨然也是不同凡响之辈。 “九阳神功?道门绝顶?” 放眼古今,有此手段的绝顶高手,唯有昔年《九阳神功》的创造者,全真祖师,王重阳。 陈拙从细想到脑海中冒出这两个名字,用了不过三两秒的时间,但等他真的确定后,自己也沉默了下来。 这二人是谁啊,佛门开宗立派的初祖,道门开宗立派的祖师,任何一人,只怕都是驰骋古今,无敌天下的霸道货色,如今重现人间,还都是冲着他来的,难以想象。 感受着那一僧一道一西一东远去,陈拙眼皮急速颤动,双拳一握,忽然仰天哈哈大笑道:“哈哈哈,好啊,此间果然英杰辈出,这样才有意思啊。” 他心绪变动,压下那股强烈的危机,看来想要久留此间是不可能了,只能速战速决。 但东躲西藏可不是陈拙的作风。 如今举世皆敌,大战将至,他也该早做准备。 陈拙转身直直掠向大海深处。 形势既然已这般千钧一发,那就索性做的更绝,更为干脆一些。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当世武道绝顶他已见识过了,如今合该一试所谓的科技武器。 半个月后。 这一日,美国西海岸边,不少游泳的人忽然眼神一亮,接着惊呼开口,望向那水天一线的海面。 只见一望无际的碧波浪涛之上,一道身影静立未动。 人群骚乱,所有人瞪大双眼,紧紧盯着踏波不沉的神秘身影。 很快便有人发现这个神秘人居然就是美国重金悬赏,乃至全球通缉的那人,陈拙。 消息散出,不多时,碧蓝的海面上忽然浮出一艘艘巨大的潜艇。 不由分说,两发鱼雷已冲着陈拙射了过去。 轰!轰! 两声震耳欲聋的爆炸一前一后,间隔很短,巨大的冲击浪化作恐怖飓风已是席卷向四方。 爆炸散去,陈拙伫立于大海之上,体外水汽翻滚,化作一堵水墙,包裹周身,未有一丝损伤。 “好。”他右手朝着那飞快下潜的潜艇凌空一抓,五指虚扣,潜艇的表面登时多出一道巨大的手印,指痕清晰可见,“既然如此,那陈某也就不客气了。” 他双手收拢,五指攥紧,只似揉弄着什么,而那艘潜艇则是随着他的动作不停扭曲变形,收紧卷曲,就好像一团揉皱的纸张,一颗颗鱼雷相继爆炸,潜艇四分五裂。 陈拙抬手再招,几块巨大的潜艇残骸干脆离开了海水,悬在半空,变成一颗巨大的铁球。 海岸边,已有不少警察陆续赶来,严阵以待;天空还有战斗机呼啸而过;远方的海边,一艘庞然大物正在支援而来,那是一艘航母。 陈拙面无表情,踏波而行,走到那颗铁球旁,右手五指轻轻按在了上面。 众目睽睽之下,那颗铁球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变红,然后融化,化作一团流转的铁水,炼尽杂质,接着在陈拙的身畔扭曲变幻。 铁水一分为九,随着陈拙意念的控制,九团铁水开始重塑形状,拉伸延展;只是飞旋盘绕了几圈,定睛再瞧,天地间已多了九副巨大的弯刃,宛如九轮弧月,刃口外向,雪亮光寒。 这是十分惊人的一幕,远远瞧去,每一口弯刃皆不下数千斤,大的惊人,围着陈拙那相对瘦削的体魄,如众星拱月,当空飞旋,令人头皮发麻。 陈拙不言不语,抬手凌空一指,身畔一口弯刃已在让人心惊肉跳的嗡鸣中旋飞而出,在海浪中转出一道弧形轨迹,劈风斩浪,化作一缕寒影,冲上海岸,游走了一圈,复又折返而回。 而岸上,所有停靠的汽车、建筑,俱遭一分两半,在燃起的浓烟中接连爆炸,一具具前一秒还鲜活的身体,下一秒已拦腰而断,死在当场。 巨大的弧刃散发着彻骨的寒芒,染着血迹,收割着一切生机。 剩下的弧刃有的则是飞上天穹,有的没入海中,去势极快。 而这些弧刃飞出去的快,飞回来的更快。 云中惊爆震耳,海中海浪滚滚,不消四五分钟,伴随着飞机残骸从天而降,无数潜艇残骸自海中浮出,九副可怕的弧刃已重新回到陈拙身边。 青衫迎风猎猎,陈拙背负双手,黑白掺杂的长发在海风中掀起,他终于开口,对着一个早已吓瘫在地,却还抱着摄像机现场直播的记者淡淡说道:“从现在开始,从此刻开始,如你们所愿,本座正式向尔等宣战,凡对本座心存杀意者……杀无赦!” (本章完) 331、战起 “……杀无赦!” 淡淡的话语,却如有无穷的份量,掷地有声,落在左右听者的心头。 一时间,全球各地,各国各势都看见了这一幕,也听到了这句话。 所有人全都愣神,然后震惊,最后哗然。 愤怒有之,讥笑有之,冷笑有之,还有惊叹。 “太狂了!” “太狠了!” “他是恶魔!” “杀了他!” …… 或许隔着屏幕,所有人不能体会到陈拙所带来的压迫感,但那些就在美国西海岸上的人,侥幸未死的人,早已是亡魂皆冒,瘫软在地,看着那步步而来,身畔九刃飞旋的不世身影,如见神魔。 这一刻,这个世界的梦魇,由陈拙带来。 “哒哒哒……” 架满的重型武器已在持有者不住颤栗中扣下了扳机,喷吐的火舌,倾泻的子弹,没到陈拙面前,便已纷纷落地。 “倒!” 陈拙没有动手,而是开口,轻轻说了一字,方圆三十米以内的士兵瞬间气息全无,倒地而亡。 也是这个时候,他眉心的“玉玲珑”晦涩一亮,凭空生出一股吞吸之力,所有人的精元生机立时抽离体外,被陈拙纳入眉心。 “撤退!” 看到陈拙这恐怖的手段,那些原本全副武装,装备精良的军队也都失了战心,开始后撤。 四面八方的弹药朝着陈拙倾泻而来,密集如雨,汇成一条条明灭闪烁的火浪长河,冲天的火光,此起彼伏的爆炸,硝烟弥漫,尘嚣四起。 枪弹,炮弹,燃烧弹…… 所有一切能动用的手段、武器,都被使了出来,妄想拖延陈拙的步伐。 头顶又有战机疾驰而过,一枚枚导弹从天而降,然后化作一团团升腾的浓烟熊火,在震耳欲聋的爆炸中淹没了陈拙的身影。 一番狂轰乱炸之后,先前还满是欢声笑语的沙滩早已千疮百孔,一地狼藉,满是残肢断臂。 但随着尘烟散去,数口巨大的弧刃已如一轮冷月般闪烁着恐怖的寒芒,在天地间飞旋急转,轨迹飘忽,疯狂收割着一切生机。 一缕缕精元汇聚如流,积水成河,没入陈拙的体内。 浓郁的生机已在滋养着他的肉身,右手的伤势也在飞快愈合。 海上,那艘巨大的航母像是一头莽荒巨兽,遥遥逼来,数艘护卫舰也都严阵以待,巨大的炮口尚在数百丈以外,便已遥指海岸,锁定陈拙。 轰轰轰…… 轰鸣乍起,又是一轮铺天盖地的轰炸。 但那些弹药还没落地,只在半空,随着一轮弧刃化作一道寒光在天地间穿梭而过,所有炮弹已在半空四分五裂。 这一刻,那些看着直播,观望着一切的人,尽皆失声。 天高地阔,滚滚浓烟炮火中,一道挺拔身影凌空而立,青衫掠动如云,身外九刃飞旋,仿佛成了天地间的唯一,此间唯一的真神。 陈拙眸光流转,看向摄像机,浑身邪张直冲霄汉,轻声道:“本座会在日本恭候尔等大驾,既然形势已是如此,我现在宣布天下第一武林大会提前开始,此战不论恩怨,无关对错,胜者生,败者死,尔等大可尽展能为,放心,哪怕杀至此间最后一人,我也一定会让你们死个痛快。” 他语出话落,身旁九轮弧刃倏然远去,直冲那航母而去。 倾泻的枪弹在海面上疯狂扫射,只是那弧刃变化之势似有一股奇力牵引,于枪线中穿梭往复,快的肉眼难追。 一闪一现,弧刃已在航母上空。 下一秒,那弧刃交织出数百道寒芒,在海上纵横交错而过,然后复又飞回陈拙身旁。 便在无数人惊骇欲绝的注视中,前一眼还完好的航母轰然肢解,四分五裂,化作一块块残片,坠入滚滚的海浪中,激起一个个巨大的漩涡。 这一切从头到尾不过短短十几息的功夫,作为人类当今称雄大海的最强威慑力,就这样变成了一堆沉入海底的破烂。 “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一定要杀了他。” 白宫内,总统疯狂咆哮着。 但他忽然心底一寒,就见直播的画面中,那道身影眼神幽幽,仿佛跨越了山川,洞穿了空间,无视了两者间的距离,看了过来。 陈拙终于动了,抬指凌空一挑,指尖光华流淌而过,一支箭矢凭空幻化而出,射入长空,不见踪影。 而白宫内的总统忽然生出一股莫大危机,如坠冰窟,浑身似有一股难以形容的寒意凌空罩来。 陈拙做完这一切,身形一晃,踏足大海,转身远去。 看着镜头中的身影远去,所有看着直播的人都沉默了。 一人敌一国,如此手段,已是超凡入圣,超出了俗世所能理解的范畴。 良久,总统神色阴沉,哑声道:“不能让他就这么离开了,现在马上召集军中高层,连接日本那群矮子,我要和他们谈话,哪怕是动用核武器,我也要杀了此人,绝对……” 他说话间,忽然一缕箭影从天而至,斜斜投入,只在一群人的惊呼中,这位一国总统,眉心兀的多出个血洞,便垂下了头颅。 日本东京,罗刹教分舵内,火云邪神瞧着陈拙的背影,眼神阴沉似水,心中更是震骇万分。 他只以为此人已经足够强了,至少比他强,但就如今展现出的实力哪是强横二字可以形容的,简直强到没边了,放眼当世,一个人再厉害,何时有过一人去挑衅一个国家的,这位倒好,向着一个世界宣战。 顾不得练功,火云邪神脸色难看,周身暴涨的黑光内敛一收,已是急声吩咐道:“速速传令,所有教中高层,全部撤离日本,不要管其他的了,快撤。” 他是骄狂不服输,但不代表他傻,陈拙此举分明是有意拉着整个日本陪葬,届时核武天降,这小小一个岛国注定难逃灰飞烟灭的下场。 一旁的棍妖问道:“教主,那您呢?” 火云邪神本是心急如焚,眼中恨怒交加,但转而又化为冷笑。 他双掌运转间体外隐有佛光升腾,分明功力大涨。 此间高手既然皆受鼓动,火云邪神又岂能例外,那可是白日飞升,长存不死啊。 古往今来多少帝王无不心心念念追逐的东西,现在就在眼前,他岂会错过。 别人都能逃,他不能逃。 火云邪神眸光灼灼地道:“本座要留在这里,如今这里将展开一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旷世大战,我焉能退缩,定要击败此人,洗刷耻辱,真正的天下无敌。” 与此同时。 整个日本,无数早已涌来的江湖高手接连现身,整个东京,一股股强横的气机逐一显现,一张张冷硬的面孔纷纷仰望远天,皆静候陈拙,只图一战。 (本章完) 332、言出法随 三天后。 汪洋碧波,天高海阔。 随着一缕淡金色的晨曦自天海尽头升起,宛如有神人站于天地之外,持一柄金色神剑,斩向天地四极,明辨阴阳,区分昼夜。 天地间的阴晦随之退去。 金色的波涛上,一道伫立站定的身影被映照了出来。 白皙的面颊上随即附着了一层金辉,宛如涂上了一层铜漆金粉,看上去犹如一尊亘古长存的神像。 如今,那股冥冥中的危机似已攀升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地步,四面八方仿佛都充斥着一股凶意,遍地都弥散着杀机。 天发杀机。 陈拙轻轻一叹,不知是在为自己而叹,还是在为那些即将倒在脚下的江湖之人感叹。 感受着四方逼来的杀意,他摇身一转,身如清风,人已消失在原地。 东京。 此时此刻,这座日本最繁华的城市,如今已难看见往日的盛况,市集萧条,长街冷清,一座座高楼顶层,各是盘坐着一尊尊气机强横的人物。 街上亦是步步杀机,不少自各国涌来的高手,早已等候多时,只待陈拙踏足,便是雷霆一击。 除此以外,还有不少现代武器,各国精英,都只为了陈拙而来。 拂晓,天光初显。 火云邪神也早已等候多时,他脚步还倒着日本元首,早已丧命。 今日一战,有进无退。 便在这时,一抹金色流光猝然划破天空,遁空而至,引得无数人纷纷侧目,如临大敌。 但等他们看清那是何物后,又都一怔。 那东西似剑非剑,四尺来长,虽为剑形,然剑身无刃,通体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金色光华,其上镶刻着不少梵文经咒,佛光阵阵,剑柄金龙盘身,竟是一柄无上佛兵。 此物从天而降,斜插入地,无人敢近前摘取。 火云邪神修习《易筋经》,初见此物也不由勃然动容,脱口道:“金龙夺!” 不错,此物正是昔年佛陀悟道时所铸佛兵,号称邪魔辟易,斩尽万物的“万华金龙夺”。 此物再现,非但火云邪神心惊,东京铁塔上早已等候多时的空我也露出惊容。 这可是达摩祖师生前持有的神兵,若由佛门内力驾驭,足可慑服一切外道,降服诸魔,佛威无上。 但现在这早已失传多年的佛兵再现人间,那是否预示着此物之主也将重现尘寰呢? 与近些时候发生的诸多怪事相比,似乎死而复生也不算稀奇了。 眼神火热,空我默诵了一遍佛号,旋即望向一座高楼顶部的身影。 那人发白劲装,白须白眉,面容虽老,人却丰神,一道狭长疤痕自右眉延伸至左腮,使之浑身都散发着一股森然气机。 老者宽厚的双肩支撑着衣裳,衣襟半敞,袒露着千锤百炼的胸膛,身后悬停有一口三尺神锋,正无由而震,颤鸣不止。 这是个剑客,更是此间绝顶剑客。 自从空我翻洋过海履足日本,与此人相遇,二人大大小小斗了已有十数场,始终不分胜负,虽未到以死相拼的地步,但能与他相提并论、旗鼓相当的存在,当世属实凤毛麟角。 这个人,便是当世最强,也是可怕的存在,乃是道门的绝顶强手,凭一手“御剑飞行”破尽天下神功绝学,号称“天下无敌”并且以“小剑仙”相称的霸道货色,盖世天骄,练斌。 看着那“金龙夺”,所有江湖高手在知晓了此物的来历以及持有者的身份后,俱皆凝神悚然,面面相觑。 他们这些人是强,极短的时日内功力精进暴涨不说,还得了不少古往今来消失的奇功绝学,但就是再厉害,有这佛兵的持有者当先,他们注定黯然失色。 “嗯?快看,他来了。” 就在人群骚动之际,一声惊呼蓦的将所有人的心神吸引而回。 所有人顺势看去。 就见铺满晨光的视野尽头,一道身影正自缓缓而来,青衫卷动,身畔九副巨大到骇人的弧刃缓慢旋转,悬空不坠。 “咕嘟!” 也不知道谁干咽了一口唾沫,下一秒,已有数道身影越众而出,飞扑迎上。 有人出腿,腿法霸道狠辣,凌厉快急,刚猛无匹;有人推掌,掌力沛然,掌势绵柔;有人出拳,拳劲如雷霆霹雳,震人心肺。 见有人率先动手,其他原本还想观望的人也都坐不下了,纷纷提起兵器便要出招。 但这些人出手快,死的更快。 陈拙淡淡一笑,他一面慢行,一面冲着围杀而上的几人分别说道:“头痛,肚痛,心痛,肺痛!” 一口气说完,几人脸色刹那煞白,痛苦倒地。 陈拙再一抬手,食指指着一人,幽幽道:“倒!” 那人立时倒地而死。 他再一指,说:“定!” 另一人浑身霎时僵硬不动,除眼珠子还能骨碌转动,手脚已然无法动弹。 陈拙踱步慢行,只一走过,眉心一亮一暗,几人体内的精元立被抽离,皮肉飞快干瘪,变得枯瘦如柴,死在当场。 这本是元十三限的“一喝神功”,凭神念伤人,但如今陈拙的精神念头已近由虚化实之能,一字一句都有念力加持,可生莫大威能,几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力,非同小可。 他一路而来,食指连点,未有半点劲力发出,只是随意吐字,但沿途过处,那些人只似刀下野草,哪有一合之敌,凡被点中者不是顷刻倒地毙命,便是定身难动,被剥离了一身的生机精气。 一群人得此间天地意识相助,只以为占尽先机,岂料会遇到这般可怕手段,耸人听闻。 论及功力,陈拙或许与此间绝顶相差不远,甚至比起一些人还犹有逊色,但若是以神念争锋,他既能窥到世界意识的存在,便足能说明有睥睨苍生的资格,不惧任何人。 若非他们堪悟了《无相心经》,妙参天理,此战或许还有所顾忌,但既然精神修为大有长进,便可随念而行,无拘无束,无法无天。 如此,只好尽展能为,一会群雄。 “杀!” 他再说杀,一指指出,连指数人。 那几人浑身一颤,只当死劫临头,但下一秒,一个个眼神骤变,已见惨烈杀机,挥刀杀向身旁人,敌我不分,犹若疯魔。 空我越看越是惊奇,几日不见,陈拙对精神念头的驾驭愈发得心应手了,只似打开了另一层天地,比起当日那蜃景幻境,虽说声势不如,但这举手投足间的随意显得更为信手拈来,游刃有余。 陈拙一边慢行,一边抬指,指谁谁死,简直就是阎王索命,无常勾魂。 那些人任凭奇功绝学在身,奈何连出手之机都没有,一个照面便已倒下,当真死不瞑目。 “死!” “倒!” “定!” “杀!” …… (本章完) 333、决战日本(一) “嘶……此人已不可力敌!” 旭日东升,带来的非是暖意,而是阵阵彻骨的冷意。 朝阳之下,看着那步步而来的身影,胆气弱的,哪还有半点战心,退的退,逃的逃,望之丧胆,见之失神,闻声夺命。 这人只似有无穷魔力一般。 陈拙扫视了一圈,看着几尊没有急着动手,也未曾躲避的人物,顿足一定,身后伏尸遍地,俱是精气全无。 他环顾四方,神情淡漠道:“诸位,谁先来啊?” 干脆,直接,霸道。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面面相觑,相视动容。 这人当真已天下无敌了不成? “果然了得,老夫平生所遇对手,拳掌腿爪、刀枪剑戟,十八般兵器俱为我剑下亡魂,唯你这等修炼精神之道的强手最是罕见,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让我大开眼界。” 一声长啸,但见有一白发老者纵身自数百米高楼一跃而下,疾行无影,闪身已在众人眼前。 看似人影在前,却有一口飞剑率先从天而降,如流星掣电,剑身垂落笔直下指,然离地数寸忽又止住,悬空不落。 老者身形一稳,单足立于剑柄之上,点尘不惊,白衫寂然,惊世绝俗。 陈拙问道:“敢问如何称呼?” 有人怯意散退,嗤笑道:“小子,你看清楚了,这位便是当世武林公认的天下无敌,剑仙练斌,你……” 那人话说一半,练斌忽然衣摆一荡,一股凌厉剑意透体而出,顿时天地消残,旭日失色,说话之人也口吐鲜血的倒飞倒地。 剑尖杵地,练斌傲立剑柄之上,眼中凝神,语气冷漠道:“这世上哪有永远的无敌,更无不败,无敌的永远不是名头,而是自己的道心。” 一个人若一生无敌,那他自是无敌,但如果一个人一生连番受挫,败绩无数,可却能迎难而上,千锤百炼,最后跻身绝顶,与天下无敌之辈争锋,那他又是否算作无敌? 自然无敌。 因为一个人可以失败无数次,但只要他能坚持到赢下最后一次,便是天下无敌。 一时的成败无法论断一生的成就,有的人一世只为赢那一次,输不一定就是败。 陈拙有些意外地笑道:“所以,伱渴望败?” “败有何不好?”练斌似已厌离喜乐,嗓音不冷不热,“败是为了求胜,这天下没有谁生来不败,而败是胜的第一步,只有于败中才能让一个人看清自己的缺陷破绽,不断完善自己,而至千锤百炼,再无破绽……可惜,世人多喜欢胜,而不喜欢败,这种人往往都会一败涂地,只败一次,便一蹶不振。” 练斌一口气说到这里,摇头叹道:“更可惜的是,他们不知道自己已经离不败又进了一步,也许再赢一次,或是再赢几次,他们便可登临绝顶。” 陈拙点了点头,沉默不语,像是在思考。 不错,无敌的从来都不是名头,甚至不是武功,而是那颗心。 此心不败,便是无敌。 他忽然笑道:“受教了。” 说完,陈拙话锋一转,似笑非笑道:“那么,你又败过几次?” 练斌脸色仍是那副生硬冰冷的模样,迎着陈拙的视线,平淡道:“未尝一败,所以我渴望一败,渴望还有破绽,只有这样,我才能再进一步。” 陈拙闻言有些动容,这才是最纯粹的求道者,追求的已不是无敌,而是破绽;一个无敌一世的人,居然会向往失败,着实难以想象。 他问:“你觉得自己还有缺?” 练斌道:“是否有缺,一战便知!” “阿弥陀佛!”忽闻佛号,空我一身火红僧衣,声如铜钟,现身相见,“说得好,既是如此,贫僧也想试试是否还有破绽,未至圆满。” 三人各站一方,成三足鼎立之势,顿足一瞬,气机已在交锋。 平地狂风大作,头顶更有浓云聚集,原本刚刚升起的天光立被遮掩大半,云中雷气汇聚酝酿,一时间天愁地惨,日月无光。 “哼,还有我白莲教。” 忽有个青年越众走出,浑身火劲澎湃,气机强横,震慑八方。 东方真龙。 “还有我。” 火云邪神同时现身,双眼直直盯着陈拙,似要一雪前耻。 又听冷笑,有二人走了出来,皮笑肉不笑地道:“嘿嘿嘿,这种好事儿怎么少的了我’通天教‘,铁万豪、铁五郎见过诸位!” 这二人一老一少,身形俱是雄壮,黄须黄发,老者背后更是背着一口通体赤红的神锋,暗藏凶意。 来者赫然是泰国第一帮会的人马。 这时,又有个赤发大汉随之走出,道:“还有我’元始门‘,在下元始门门主蚩尤,见过诸位。” …… 眼看一个个高手陆续现身,陈拙只是微微一笑,视线偏转,直直穿过众人,看向了那口佛兵,万华金龙夺。 伴随着他的目光落下,佛兵无来由的一阵急颤,针锋相对中,天地间忽然升起阵阵佛音禅唱,佛兵当空一退,直指苍穹,一缕璀璨佛光霎时直上高天,击入雷云之中,金光直冲天际,果真神兵利器。 众人这时方才后知后觉,震惊万分的瞧去,遂见那佛兵当空滴溜溜一转,化作一缕金光,落入一只张开的大手中。 视野尽处,有人单手擎空,接引佛兵,浑身佛光,光华大盛。 那人明明不过是个模样寻常的青脸汉子,可在所有人眼中,金光汇聚流转,眼中所见已变成一位白袍老僧。 “贫僧达摩!” 汉子身旁还有一人,西装革履,并肩而行。 看着斯斯文文,说的话却石破天惊。 “贫道王重阳!” “哗!” 人群这下彻底哗然,分分退避,如水分开。 感受着场中那恐怖的压迫,已有识趣之人心惊胆战的退开。 陈拙看了眼对方,错不了,那股无形中的莫大危机皆源于此二人。 看来这便是此间天地意识的杀手锏了。 千年前的天下无敌,佛、道两教的绝顶至强,尽管肉身不存,也不可小觑。 不,或者说,这二人并非是千年前的那两位,不过是那股意识的一部分,将关于这两位的一切种种分离了出来,融入此两副肉身,妄想重塑两位绝顶,与他一战。 陈拙气息一沉,眼神闪烁,漫不经意道:“不知能重现昔年几成功力啊?” 只他说话间,四方天地,周遭一切,已开始生出变化。 所有的建筑尽皆不见,取而代之,是大漠黄沙,漫天风尘。 又是陈拙所塑的幻境。 那些还在暗处,想着趁机行事的人,惊觉眼前天地大变,一股滚烫热浪已是袭来,头顶烈日高悬,身陷人间绝地。 陈拙双手一摊,迈步而行,说出了最后一句话:“诸位,可否让我尽兴啊?” (本章完) 334、决战日本(二) “好,果然有种!” 眼见陈拙打算一人力敌群雄,在场一众高手哪会迟疑。 心中虽有万般不愿,但形势至此,只能有进无退,况且他们所遇敌手也非等闲之辈,而是来自此间之外的绝顶强人,盖世高手,大意不得。 如今那抹意识想要以陈拙填补自身,陈拙何尝不是如此想法。 可谓两不相容。 “接剑!” 一抹剑光,倏然而至陈拙身前。 三尺剑身流淌寒芒,横空而悬,飞急如电,快的难以形容,剑锋过处,虚空都隐约多出一道黑线,端是又急又凶。 但飞剑未近陈拙身前三尺,已被那九副巨大的弧刃拦挡下来。 一剑不中,练斌嘿声一笑,纵身跃至半空,指尖气机流转,剑指飞转急绕,那口飞剑立马随指而转,如游龙经天,惊虹掣电,化作一道白芒,像是蚕丝裹茧,急飞不停,在半空与那九副弧刃发出一连串雨点般的碰撞。 针锋相对中,忽有一股沛然火劲自一侧袭来。 东方无敌体外真气凝聚如焰,火焰跃动升腾,满头白发根根倒竖,眼中喷吞着骇人的蓝色火色,指尖剑气嗖嗖破空。 此子竟然已是“十阳”之境。 陈拙深吸了一口气,两腮一鼓,面颊仿佛一瞬间褪尽血色,苍白冷漠,生硬如冰。 不光他人这般模样,一股至寒奇寒的极阴之劲无形中弥散开来,大漠狂沙,惊雷滚滚,霜雪漫天,天地间此刻奇景重重,好似四时逆乱,阴阳颠倒。 看着那一缕缕剑气,陈拙张口一吐,一股寒气吹出,所有剑气竟然齐齐被吹散当场,就如水火相遇。 非但如此,寒气一过,东方真龙已被冰封当场,化作一具冰雕。 “这是什么功夫?” 王重阳“咦”了一声,瞧得好奇,抬手出招,体外赫然可见阳火窜动,火色由蓝化紫,紫焰明灭,数道紫色剑气已至陈拙身前。 不愧是《九阳神功》的创造者,即便此身非彼身,然举手投足,竟然已呈现出十阳之功,甚至比东方无敌、东方真龙还要强上一筹。 陈拙张口再是一吐,胸腹一挤,数缕刀气自喉舌挤出,与那剑气一一相撞,泯灭当场。 东方真龙体外乍见蓝焰暴涨,身形一颤,已自冰封中挣脱,耳边遂听陈拙开口:“小子,你还差的太远。” 东方真龙闻言暴怒,还想出手,却见陈拙摊开的双手手心上翻,左手掌心涌出一股蓝色火焰,火劲冲天,且火色浓郁化紫。 “这……这是十阳之境?你竟然也懂得九阳神功?” “九阳神功?”陈拙低低一笑,仰首望天,“你再看看这是什么?” 东方真龙眼中惊骇未消,神色又是大变,就见陈拙右手虚抬,一股至阴至寒之劲酝酿而出,与那“十阳”之境看似互为两个极端,却相济相生,流转不息,彼此交融。 陈拙轻声道:“还得多亏了东方无敌,令我自那焚天火势中彻悟’十阳‘,不光如此,今日我再让伱看看何为’十阴‘之境。” 话语虽轻,但落在几人耳中又都是不一样的反应。 “十阴之境?” 这下连王重阳的脸上都露出了异色。 九阳神功,独步武林,放眼千年,所成就的威名早已是江湖公认的绝顶神功。 而千百年来,天下高手尽管层出不穷,却也少有人能创造出与《九阳神功》相媲美的武林绝学,可眼下这人竟借“十阳”之功另悟“十阴”之境,若真是如此,天赋之高,实在是不可思议,近乎妖孽。 东方真龙为之失神,怔怔看着陈拙手上两团极端之力,表情精彩极了。 “嘿!” 倏然,人影翻落,趁着陈拙运劲起势的功夫竟然有人从地底钻了出来,来人双腿轮换踢扫,快如狂风骤雨,疾如电光,自下而上,想要施展暗招偷袭。 “电光毒龙钻?” 陈拙瞥了一眼,如今幻境之中,脚下大地已为黄沙大漠,这可并非只是影响人眼中所见,置身其中,六感皆能感同身受,难辨虚实,难分真假,可见出手之人也是不同寻常。 一人出手,再有数道身影见机扑上,火云邪神连同另几位江湖好手摒弃前嫌,联手出招。 火云邪神“黑级浮屠”再现,双掌虚提,体外布气成罡,两掌挤进,堪比金石,竟然将那九副巨大的弧刃给招架了下来。另外几人,“通天教”教主,“元始门”门主伺机而动,分袭陈拙周身要害,全身死穴,一前一后,夹击出手。 陈拙却是不曾理会,避也不避,躲都未躲,任由对方那强横劲力加身,腿影、指影、拳影疯狂招呼,心神始终留意着没有出手的几人。 “我就让你们看看,什么叫绝世神功!” 他纹丝不动的身体轻轻一震,双手朝天托举,眸中似是蒙上了一层混沌色的薄雾,夺眶而出。 运劲起势,陈拙手中阴阳二气引动之下,天象大变,风雷大作,天空雷鸣滚滚,数道惊雷从天而降,如受牵引,落在陈拙两手之上,声势惊人,骇的众人心惊肉跳,浑身发麻。 天地万物,皆难逃阴阳之变,如今他掌“十阴十阳”之力,得尽阴阳之能,风雨雷霆,也不过是掌中之物罢了。 雷电降落,那围攻的几人霎时身遭雷击,咳血惊退,一个个脸上尽皆挂满难以置信的神情。 当中的“通天教”、“元始门”两方高手,抽身退却之际,又见数道闪电劈落,惊雷炸响,“轰隆”一声,两具身体瞬间于惨叫中化作齑粉血雾,被雷光淹没。 火云邪神瞳孔骤缩,飞身急退,但他前脚动身,头顶已有杀机天降,直击天灵。 “啊,佛动山河!” 生死当面,他哪敢藏拙,双脚沉坠,稳踏大地,两掌掌心已是上翻朝天,隔空一掌。 佛光明灭,一道金色掌印,犹如实质,直迎天雷。 “轰!” 雷火迸溅,火云邪神逃得一死,心有余悸的退出十数丈外,看着那引动风雷的不世身影,心有余悸,粗喘不停。 竟是如来神掌。 陈拙神色漠然,口中蓦然鲸吞般的长吸了一口气,眉心光华大亮,胸腹一颤,竟然冒出阵阵雷音,与天地间的雷鸣相合,接引无边雷气。 头顶乌云飞快扩散蔓延,雷池暴涨,其内雷气酝酿,一条条粗如虬龙的闪电扭曲咆哮,照亮长空。 轰隆隆…… 天惊地动,山河色变。 (本章完) 335、决战日本(三) 苍白的电光下,一张张凝重难看的面容被映照的清晰非常。 这一刻,所有目光,所有视线,全都悉数加诸在那一人之上。 陈拙如今体外阴阳二气流转,上接漫天雷电,无穷雷气从天而降,便是他皮肉发丝之上都蔓延了缕缕电弧雷光,远望好似已非血肉之躯,令观者悚然动容。 “阿弥陀佛,天地万物,皆难逃阴阳之变,尊驾已能引动天象,借雷霆为用,着实非同小可。”达摩老祖手中佛兵一转,如剑挽花,“既然如此,贫僧领教了。” 乍听禅宗初祖欲要出手,一群人纷纷避让,生怕雷霆之势下遭受波及。 “金顶佛光!” 达摩左手持兵,右手单掌一立,佛兵之上,立见一点金光先如萤火而起,而后节节暴涨,金光大亮,普照四方,未曾出招,只是起势,周遭大漠黄沙的幻境便已动荡不休,摇摇欲坠。 佛兵一立,达摩体外立见一团黑气弥散,面上三条战纹须臾而现,但在空我和火云邪神的失神中,那战纹幻化一变,由三化二。 黑级浮屠虽为《易筋经》所至最高境界“第七周天”,但此境还有四层,便是黑级初阶“三间战纹”、黑级中阶“二间战纹”、黑级高阶“一间战纹”,乃至最后传闻中被达摩祖师所封印的“无间境界”。 此功为达摩“四大神功”之最,放眼古今千年,修至初阶,已是惊才绝艳之辈;修至中阶,可谓旷世奇才;而修至高阶,功成者百毒不侵,不眠不食,行云御风,无敌天下。 纵观古往今来,功成高阶者,唯此一人!便是达摩祖师!!! 而最后的“无间境界”,据传更可与天地宇宙勾连,其力无穷无尽,苍生难敌,无人可败。 如今这人虽非达摩本尊,然行功起势,便已展现出了黑级中阶之力,可见其威。 佛兵一提,达摩持“金龙夺”如剑劈斩,一抹金色气芒犹如一轮巨大的弯刃弧月,贴地而走,在地上留下一道巨大的斩痕,直击陈拙。 但让所有人意外的是,便在此刻,得雷气相助,陈拙浑身筋络外扩,气息暴涨,胸腹间雷音不绝,体外竟然也涌出《易筋经》得非凡变化。 他竟是瞬间跨过第一、第二周天,体泛红光,疯狂汲取着无穷雷电。 但红光只是一晃而过,便又转为黄光,黄光一亮,再转蓝光,蓝光如焰,跃动一闪,转为白级。 至此还未结束,毫光喷薄,陈拙百脉俱通,诸穴明灭如周天星辰,光华流转,体外已黑意涌动。 不光是《易筋经》,那《金钟罩》也是由此得以再进,关隘尽破,在众人那无法理解,难以置信的眼神中,他已破入第十一关,然后势如破竹,踏入第十二关。 金芒劈斩至陈拙身前五尺之距,但见虚空生电,僵持不过片刻,已凭空溃散。 气劲过处,众人惊呼连连,不住后退,脸上的振奋激动、惊喜期待之色全都烟消云散。 到了这一刻,所有人心中仅存的那点侥幸已是灰飞烟灭,哪怕有达摩祖师、王重阳这等佛、道两教祖师出手,他们也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 面前这人,一人身兼数门震古烁今的绝世神功,内功、外功皆登峰造极,还另辟蹊径,创造出“十阴十阳”,加上那“虚实之境”的精神之道,无需多言,这人已是当世最匪夷所思的存在,更是最恐怖的存在。 与天相抗,岂是等闲!! 不少人先前还觉得为了应付一人,不惜鼓动天下高手与之为敌,实在有些小题大做,但眼下全都正色凝重,口干舌燥起来。 但最可怕的不是武功,而是悟性,一门功夫,若要小成,少不了数载春秋寒暑的苦练,想要大成,所耗费的精力时间更是难以估量,而他们现在遇到的这人,竟能在短时间内将一门神功修至大成,实难现象。 相比之下,他们这些所谓的奇才天才,都成了笑话。 他们哪知陈拙本就是百脉俱通、三教贯通的武道大宗师,此等外功内功,得一便可知二,在那无量字海中自行推演,功至极尽,登峰造极,甚至犹胜创造者。 易筋经、金钟罩,这等内功外功,对陈拙而言,不过是水到渠成罢了。 他肉身根基早已铸下,就如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如今上接天力,再取那众多武夫的精元推波助澜,行功纳气,周天自成,“关隘”二字于他而言不过是摆设罢了。 至于心境感悟,陈拙已算两世为人,生老病死,爱恨离愁,这世间种种,有何不知啊。 王重阳也越众走了出来,体外“十阳”火劲紫焰滔天,体内剑意冲霄。 “此人还能夺人生机为己用,莫要犹豫,迟恐生变,当速战速决!” 不知谁嘶哑提醒了一句,所有人也都顾不得矜持。 实在是陈拙的一身手段层出不穷,如今就已功成极致,若再往后拖,说不得惹出变数,届时此消彼长,一个个都得死在这里。 杀意、战意、凶意、剑意…… 一道道强横的气机无形中已在酝酿,酝酿出一股难以形容的杀机,铺天盖地的涌向陈拙。 大漠黄沙,幻境已破。 再看去,先前还繁华的街市,现在已在雷霆中变得一片狼藉,残垣断壁,遍地焦痕,满目疮痍。 陈拙双眼半阖,神情冷漠,眸如寒刀,双手倏然一拢,刹那雷鸣天降,苍白的电光照亮长空,数十条雷电仿若神剑长鞭,悉数抽在人间大地之上,落在他身畔周遭。 无需多说,不由分说,惊世大战,就此拉开。 看到这恐怖的天雷,有人狼狈而逃,有人避闪不及化作焦尸,毙命当场,还有人则是闭闪反击。 “轰!” 闷响声中,但见一只攀附着紫焰的大手凌空抓至,五指一扣,便已抓住了陈拙的脖颈,破开了他的护身罡气,澎湃劲力袭来,将之一提一抛…… 陈拙瞬间化作一道急影,狠狠倒飞撞出,斜飞出数十丈,撞在一栋高楼之上。 巨大的楼体轰然震颤摇晃,塌陷下一个大坑。 出手的正是王重阳。 “佛动山河!” 火云邪神报仇心切,见陈拙中招,紧跟出手。 不只是他,东方真龙十阳火劲再提,双手高举,掌心聚涌出一轮巨大的蓝色火球,直直抛出。 空我大吼一声,气劲升腾,如起一轮红日,这却是《童子功》所成奇景,“红日诀”气贯长空,亦是直冲陈拙而去。 “来的好!” 陈拙嵌在楼体之中,眼皮一抬,面色冷沉,浑身哪有半点损伤。 他双手一震,十指掐动,但见手中竟然窜出数道电弧雷光,化作锁链。 “尝尝我的阴阳捆仙索!” (本章完) 336、决战日本(四) “嘶!” 一群人前脚出招,后脚就见陈拙居高临下的抬手抛出数道闪电,犹如攥着一根根散开的锁链,飞快蔓延至众人身前,自行寻敌,避无可避。 电光火石间,众人接二连三中招。 盖因这闪电与各自的内力非但不冲突,反是阴阳相吸,彼此相融,无不大惊。 闪电也并非一闪即逝,而是扭曲不停,自陈拙右手发出,牵引众人。 陈拙右手出招,左手翻肘转腕,当空划出一圆,圆中似是另隔天地,只将几人的手段尽数纳入其中,湮灭无形。 他右手再抖,雷霆闪电犹如长鞭一震,火云邪神,东方真龙,连同另几个江湖好手,皆是浑身电弧游走,动弹不得,宛如提线木偶,引线风筝,身不由己,无不骇然。 正待挣脱,陈拙五指一展,指尖五道古怪气劲立时顺着那雷电锁链由首至尾,落入五人体内。 火云邪神脸色大变,苍白死灰,急声道:“不好,他能凭借阴阳变化,以阴阳相吸之势吞饮咱们的内力。” 倏然,一道剑光如游龙遁空掠过,将那闪电一一斩断。 非但如此,就连那九副巨大的弧刃也都被人尽数熔炼,化作一滩铁水。 练斌也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剑光在前,陈拙身畔忽然多出数道身影。 王重阳、空我,还有练斌,三人此时皆立于虚空,面色凝重,雄浑气劲激荡天地,成三足鼎立之势。 这一切变化极快,瞧着似有先后,但实则不过转眼发生。 不,还有第四人。 陈拙豁然抬头,头顶佛光耀眼,达摩从天而降,单掌垂落,一只巨大的金色佛掌当头盖下,天愁地惨,日月无光。 “天佛降世!” 耳边传来恢宏浩大的佛音,陈拙眼中精光暴现,此时另有王重阳等人虎视眈眈,原是为了封锁他的退路。 无处可退。 但又何须退却。 本就摇摇欲坠的楼体,此刻受这恐怖掌力的波及,立马层层爆碎,掀起漫天尘嚣。 感受着头顶那天塌般的恐怖压力,陈拙单掌一竖,眉心大亮,体外忽见魔气涌动,《道心种魔大法》全力施为,一股无形的波动刹那自他体内扩散而出。 波动过处,一切种种,尽数都慢了下来。 滔天杀意如飓风席卷,无上杀念已在波动的范围内笼罩八方。 当年他十步以内,人尽敌国,如今经由神念加持,早已不止十步。 十丈,二十丈,三十丈…… 波动如潮水荡向八方。 杀念所及之敌,这是他的天地,他的领域,他的世界。 所有人顿觉后颈发毛,浑身毛骨悚然。 “定!” 陈拙张口又是一声大喝。 一切种种,刹那凝滞,就连头顶的巨大佛掌也都不可思议的缓了一缓。 便在此时,陈拙五指一拢,手中雷电霎时凝为一束,如擒神剑。 他不仅不退,更不会招架拦挡,而是攻。 雷电当空一划,这一划不但将头顶佛掌罩了进去,还将他身旁那三位天下无敌的绝顶人物也都纳进了攻势之中。 一抹可怕绝伦的刀光,去势如一条长河,刀芒一过,已是带着难以想象的凌厉锋芒,狂乱非常,斩向四面八方。 事实上王重阳三人见陈拙欲要反击,便已动手,但不想一个“定”字,几人本是占尽先机的攻势都慢了半拍,眼看那凶狠绝伦的刀芒于身前乍现,纷纷转攻为守,惊啸连连。 但见刀芒过处,其势延伸的方向,一道巨大的豁口撕裂了众人眼前的一切,如能分陆开海,将王重阳三人抽飞了出去。 一连串惊呼声中。 “轰!” 佛掌已是从天而降。 巨大的高楼轰然坍塌,在众目睽睽之下溅起冲天的尘灰,与那一斩到底的刀芒当空相撞。 “轰隆隆……” 余劲带起的声浪,回荡于天地间,震耳欲聋,久久不绝。 暴乱的尘嚣中,一道孤立的身影逐渐清晰。 那是……达摩!!!! “赢了?” 所有人心神大震,既是松了一口气,却也有些怅然,毕竟这可是白日飞升,长存不灭的好处,但观者的脸色忽然又都变了。 一截雷电,犹如实质,竟然从达摩胸前贯入,自后背钻出,跟着似后继无力般散落成点点雷光,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焦黑伤口。 残破的废墟中,忽见一堆乱石炸开。 陈拙身形再现,看了看脚下的巨大掌印,脸色冷沉如旧,夸赞道:“好!” 他浑身衣衫破烂,灰头土脸,除了瞧着有些狼狈,但裸露的皮肉上只有缕缕游走的电弧,哪见半点血色。 天空雷鸣阵阵,陈拙脸上忽然恶相毕露,化作森然冷笑,双手一张,雷气汇入手心,以神念凭空凝出两支雷矢,抬手一送,箭矢已夺命祭出。 “西天迎佛!” 达摩手持佛兵,单手捏印,体外立见佛光涌现,禅唱佛音回荡开来,一支雷矢被拦在身外,碰撞间虚空如有朵朵奇花火焰绽放。 “啊!” 可这时,一声惨叫,起的突然。 火云邪神已惊觉杀机临身,遍体生寒,正待避退,但在这无上杀念之中,陈拙既是出手便无所不中,哪有退避的可能。 须臾电闪,就见。 “噗!” “噗!” “噗!” …… 一团团血雾当空炸开。 另一支雷矢好似灵蛇游走,在虚空中穿行如电,所过之处,那些伺机而动的人纷纷被一箭穿心,死在当场。 而且此箭所含劲力极是霸道,中箭之人无不如遭雷击,肉身四分五裂,死的不能再死了。 只是瞬息,已有数名江湖高手命丧箭下。 他们是高手没错,而且都是有名有姓的高手,可所面对的敌手,早已非“高手”所能形容,哪有一合之敌,更无招架之力。 火云邪神面具后的瞳孔骤然一缩,盖因那雷矢游走一圈,直朝自己而来,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易筋经强提,双眼满布血丝,看着那飞来的一箭,体外黑光大动,生死当面,他那黑级初阶的“黑级浮屠”,竟然有破境之势。 “铛!” 箭矢落下,落在她体外护体罡劲之上,竟然击出一阵巨响。 火云邪神牙关紧咬,面具下血水如线,本是岌岌可危的罡气,突然一稳,而起暴涨开来,竟然真的突破了。 “呵,不错!” 可下一秒,他手脚发凉,耳边听闻轻笑,盖因一只霸绝天下拳头已充塞在他的视野中。 只听噼里啪啦,火云邪神已一头扎进了废墟中,生死不知。 不止是火云邪神,东方真龙同样吐血倒飞,浑身筋断骨折。 就见陈拙身形转了一圈,晃了一晃,身后一具具凝立的身影纷纷涌出阵阵雷光,旋即当场炸开。 “和尚,道士,你们几个如果只有这么点手段,今天可就到此为止了!” (本章完) 手机用户请浏览阅读,掌上阅读更方便。 337、决战日本(五) “阿弥陀佛,施主如此手段当真惊才绝艳,”达摩对胸口的伤势浑然不顾,又似毫无感觉,“但胜负尚未可知。” 针锋相对,暗藏杀机。 确实是杀机。 达摩眼底的慈悲意突然多出一股杀意,这杀意不同于单纯想要置人于死地的杀意,而是一种很是纯粹的意志,眼里慈悲,心有杀意,这是一种对俗世苍生所发的恶意。 达摩双掌合十,佛兵倚在脚边,闭眼张口诵道:“芸芸众生,迷惘执着!” 开口一刹,他脸上战纹已在变化,长袍激荡,周遭兀的生出一股莫大的罡风,卷的飞沙走石天昏地暗,仿佛下一秒就要飞离人间,远遁天际之外。 一念之间,竟是步入“黑级浮屠”高阶。 陈拙看着眼中的老僧,像觉察到了什么异样之处,眼中精光流转,原地踱步走了半圈,啧啧称奇道:“好大的杀性啊,你是谁啊?” 达摩眼皮低垂,眼中漆黑一片,黑气森森,抬眼刹那,他语气幽幽地说:“贫僧暗黑达摩!” 陈拙扬了扬眉,恍然道:“原来如此,你是他的恶念?呵呵,成佛成祖的人物也会有恶意么?” “王侯神仙,不都是凡人来做,只要是血肉之躯,便难逃七情六欲。”王重阳接过了话,“你妙参天理,不也如此。” 他适才受了陈拙一刀,衣裳尽管破破烂烂,但肉身仍是完好,体表真气熊熊如焰,已由紫转青,而且隐有由青化白的迹象。 恐怖的阳火仿佛一轮坠入人间的煌煌大日,焚烧着一切。 “言之有理!”看着王重阳《九阳神功》再进,陈拙叹了口气,“可惜啊,伱二人非是本尊,就好像留在这片天地间的印记,被那股力量凭空塑造了出来,哪怕拥有对方所有的武道理念,武学手段,但偏偏就不是那二人,故而,离那真正的绝顶,尚有一线之差。” 若是那僧、道二人本尊亲至,今日他或许难逃败亡之局,但只是那股意识塑造出的傀儡,陈拙无惧。 “狂妄!”王重阳语气轻淡但已暗藏凶意,猝然暴起发难,“九阳大霹雳!” 他率先出手,双掌一转,掌心如有雷霆霹雳,但见二人之间,一股恐怖掌力如千万钧巨石碾过,火浪滔天。 也在对方出掌的时候,陈拙飞身后滑,但右臂立掌抬起,右手一提,一股锐旺凌厉的刀意拔地而起,刀气直冲霄汉,上接雷气,引得数道雷霆落于右臂。 而后,轰然斩落。 交手瞬间,雷火相击,脚下晃动不停的大地轰隆隆裂开一道巨大斩痕,水脉上冲,溅起数米之高,滚滚浊浪倒涌而上。 一招不中,达摩已是接力,闪身而来,人在先,然右手一握,身后佛兵颤鸣不止,自行拔出,落入其手。 他单足一跺,脚下山河粉碎,大地平尘,纵身拔地而起数十丈,佛兵指天。 “佛法无边!” 达摩剑指一引,以易筋经勾连天地之气,竟将头顶雷霆引入佛兵之内,万千气息汇聚其上,佛兵大放光明,旋即如流星自长空而至。 快,难以想象的快。 一起一落,陈拙眼前天地已失,被那佛光淹没,耳听佛音,这一招竟能蒙蔽人的眼识和耳识。 他侧头一避,身前杀机已至。 佛兵倚在心口,眼看就要被一剑穿心而过。 但“轰隆”一声,浊浪滔天,佛兵之前,一只肉掌横在胸口,掌心电弧游走,雷光闪烁,一团混沌色的可怖气劲正牢牢锁着佛兵,难进分毫。 僵持中,这传自佛陀释迦摩尼的无上佛兵,竟然寸寸瓦解。 达摩推剑直进,眼看佛兵尽毁,当即推掌以迎。 “佛问珈蓝!” 惊涛裂岸一掌,浊浪瞬间掀起两股巨大的洪流,将达摩推送至远处。 一人战毕,一人再度起招,王重阳五指一攥一松,手心飘出九点火星,浮向天空。 也就在火星离手的瞬间,竟迎风而张,化作九颗巨大的青白色火球,焚天灭地,与日月争辉。 恐怖的温度焚烤着脚下的一切,原本还狼藉残破的街市,眨眼消融,金石尽皆融化,好似烂泥,本是逆涌的浊浪,立马沸腾起来。 看着这般手段,陈拙已能感受到皮肉上所散发的焦糊气味儿。 比东方无敌强了何止一筹。 他抿了抿干裂的唇,哪怕有护体罡气,也难抗这股可怖的火劲,大地开裂,水汽蒸腾,凶威盖世。 “呵,老调重弹!” 一声轻笑,陈拙双手当空一拂,飘飞出的却非火星,而是雷光,雷芒明灭,上接雷气,眨眼膨胀开来,化作九颗巨大的狂雷,悬浮半空,如日高悬。 “接招!” “受死!” 二者针锋相对,不由分说,双掌一推,各带杀机,但见虚空雷火悍然碰撞,势如连珠。 轰轰轰…… 霎时天雷动地火,一声声巨爆传遍八方,方圆百余丈整个下沉一截,大地四分五裂,摇摇欲坠,恐怖的余劲仿似一层又一层拔树起屋的飓风。 而那虚空,无数条裂纹显现。 陈拙眼神阴沉,嘴角溢出一缕血丝,双手血肉飞快干瘪,像是在枯萎;而他对面,王重阳更惨,到底不是本尊,《九阳神功》虽强,可惜他挑的这具肉身差了些火候,整个人看着就像是一截燃烧的焦木,七窍都有火苗窜动。 陈拙气息一吞,双脚再进,两掌瞬间划过双方的距离,与王重阳推出的双掌撞在一起。 “终究还是差了一线!” 他一口鲜血吐出,脸上却在狂笑,但见掌下的王重阳浑身毛孔中倏然冒出一簇簇火焰,跟着不见血液,未闻惨叫,在空中燃成漫天飞灰。 “阿弥陀佛!” 达摩见状叹息一声,眉宇纠结一颤,脸上最后的那阶战纹竟是扭曲一晃,大有消失的迹象,但好在战纹一稳,未能再进。 陈拙紧眯的双眼也随之又再次睁开。 这二人虽说皆非本尊,但他当真害怕有什么变故,令对方真就达到前人先圣的境界。 达摩双掌一运,合十的掌心内,乍见无量佛光迸发而出。 而适才几番交手,原本弥散在天地间的余劲余威,此刻竟如万千星辉萤火般汇聚向达摩。 远远看去,这和尚浑身沐浴着一层金光,仿佛脱离了肉体凡胎,跻身成神了。 “万佛朝宗!” 四字一出,陈拙瞳孔收紧,深深看了眼对方,跟着仰蓦然深吸了一口气,好似鲸吞一般,立见无边雷气从天而落,竟是被他吞吸入喉,落入口中,雷霆天降,也都落在他的身上。 随着雷气刺激五脏六腑、浑身血肉,陈拙右手屈指握拳,本是看似毫无动作的站着,但随着他拳势一起,刹那好似厚重如山,脚下大浪已疯狂被挤向四面八方,塌下一个大坑。 指缝中,雷光电闪,绝强拳意已酝酿而出。 这一刻,陈拙眼中都似弥漫着雷火,发丝之上电弧游走,风雷相和,天地失惊。 达摩双手缓缓一分,脚下浊浪霎时如被两只大手拨开。 风雨水汽之中,两只巨大的掌影在无数金光中汇聚成形。 陈拙冷漠道:“进!” 达摩闻言两眼陡张,精光暴现,跟着双掌一送,掌劲立如排山倒海般而来,过处分浪开海,风雨逆流。 陈拙不言不语,身畔三十丈内的浊浪却在这一刻轰然炸起,他右拳当空一掀,拳向苍天,顿见数道雷电接引而下,落于拳上。 而后一拳挥出。 “杀!” (本章完) 338、决战日本(六) “轰!” 一声响彻天地的巨爆,倏然在东京炸开。 四分五裂的大地倾塌而坠,地火上涌,海水倒灌。 远方的天际,滚滚浓烟升腾而起,染透天空,像是一片片浓墨,不住外扩。 那是富士山。 难以想象的压迫感瞬间在天地间蔓延开来。 大地震颤,仿佛天快塌了一般。 风雨雷鸣,滔天浊浪中,一只大手猝然伸出,跟着一道披头散发的身影一点点自浪中浮上水面,凌波而立,踏浪不沉。 陈拙现身一瞬,一面大口吐血,一面毫不犹豫的冲着不远处推掌之人掠去,缩地成寸,动行如飞,闪身刹那,他五指已落向对方的天灵,但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 “死了?” 就见达摩还保持着推掌的姿势,但生机已断,气息全无,已然气绝。 这人亦如王重阳一般,虽具其神,然这副肉身到底不足以承载其太多的力量。 陈拙收回的右手屈指一弹,一点雷火登时落在对方的身体上,遂听一声轻爆,已是步了王重阳的后尘。 久战多时,终于得以喘息。 只是也就在这个时候,陈拙身畔一左一右猝然多出两个身影。 练斌浑身气机勃发,白发根根倒竖,双眸凝神,身外飞剑如游龙盘旋,看着死在陈拙手下的达摩,他眼中更多的是惊叹,此人之强,当真世所罕见,震古烁今。 尽管达摩、王重阳非是本尊重临,但少说有其七八成能为,如今悉数败亡,怎能不惊。 “好生了得。”空我声如铜钟,同样眼神复杂,“此人非是祖师,你算不得胜。” “赢就是赢,输就是输,没有什么算不算的。”练斌语气平淡,眼中战意却是勃发,浑身剑气冲霄,“适才与你动手的二人,乃是千百年前的佛、道绝顶,如今与汝交手的,乃是当世佛、道绝顶。” 空我的脸上终于露出了喜色,看着二人:“妙得很,今日咱们便一决胜负。” 言外之意,竟是想要各自为主,一较高下。 陈拙听的笑了起来:“很好,看来此间总算没让我失望,还是有些意思的。” 练斌冷冷道:“说起来,你连番恶战,还是与两尊称佛道祖的霸道货色生死搏杀,气力损耗不少,也受了伤,我们算占了便宜。” “但是,”练斌话锋一改,身畔飞剑悬停身前,“形势至此,我们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我练斌生平对敌,从未与谁联手过,而且毕生所学,皆乃一步步自刀光剑影中磨砺得来,我虽极为渴求白日飞升,但若不是我亲手成就,便毫无意义;至于别人送的,在我眼中就是个笑话。” “不错!”空我双眼灿亮如星斗,“吾等苦修百载春秋寒暑,毕生所求,到头来竟是可以随意施舍赠予,岂非可笑。哈哈哈,何况和尚我只得了达摩祖师的武功,未得其佛法修为,平生只求前路更进一步,对别人给的东西不感兴趣;若世上真有白日飞升的那一步,贫僧自认绝不会落于人后。” 这便是无敌的道心。 这也是那两个傀儡与达摩、王重阳本尊的差别。 眼见陈拙喘了几口气,练斌忽道:“留神了!” 他突的怒目圆睁,双手五指隔空一攥,一股无形之气霎时牢锁虚空,将陈拙困于其中。 摘斗摩星。 捆仙法。 也是在一瞬之间,空我四大神功尽皆强提,虎吼一声,气劲内敛,宛如一尊伏魔金刚,闪到陈拙身前,单臂一揽,箍其脖颈,翻身朝着那巨大的裂缝鸿沟重重撞了下去。 在空我那魁梧雄伟的体魄下,陈拙显得有些瘦小,二人直直下沉,彼此肉身皆已达金刚不坏之境,土石水浪尽皆破开。 “定!” 只是随着念头一起。 一股浩大之声轰传开来,下沉之势立缓。 空我身形在上,单膝一屈,干脆果决,一记膝撞已重重砸在陈拙的胸膛上。 他有达摩四大神功加持,一举一动皆威能无穷,更有几近三百年气候的《童子功》,若论能耐,豁命一搏,或能与适才那二人见个生死。 这《童子功》乃是达摩祖师昔年所创的第一门旷世神功,共分五诀,乃是童心、白云、流星、明月、红日。 第五诀“红日诀”更是可纳太阳精华为己用,夺天地之造化,闭目可保双眼不伤,缩阳入腹,非神兵利器难破。 但此功既是四大神功最先问世的神功绝学,威能自是比不得后三者那般惊世骇俗,论攻比不得《易筋经》,论守比不得《金钟罩》,论精神修行又比不得《洗髓经》。 看似排于末尾,可实则此功之强,非是单以攻防之能来做定论。 此功强在一口“先天纯阳童子气”。 此气先天而生,须得汲取日月星辰之力日夜温养,届时天长日久,这缕纯阳童子之气便会不住壮大,积蓄的越久,威力越大,不动则已,动则惊天地,泣鬼神。 空我几乎三百年的气候,这缕童子气壮大到何等境界,早已不敢想象。 只说空我一膝落下,顿觉异样,就好像砸中了一团棉花,劲力好似泥牛入海,转眼无影无踪。 他周身真气强横至极,隔绝水火泥石,声如洪钟哈哈狂笑道:“好手段!” 说罢拳脚尽展,已是对着陈拙展开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拳、腿、指、爪、掌、脚、擒拿,简直层出不穷,仿佛在这漆黑水底不受半点影响。 二人越沉越深,才见底下裂开了一道巨大的鸿沟,仿佛深渊,勾连大海,不少海鱼在身畔疯狂的冲撞着。 竟然被打通了。 近身搏杀,陈拙还从未退缩过,双拳如箭,拳上雷芒流转,在黑暗中与空我碰撞出了一朵朵奇花火焰。 交手间一口飞剑如流光遁影,在水中好似狂龙,卷起一股汹涌暗流,剑气直透二人眉心。 暗流中,练斌来势极汹,剑势一起,干脆把两人都罩了进去,他一面御剑出招,双手也在出招,一左一右各自一划,这万钧重压的海水竟然被分离出两团巨大的水球,朝陈拙他们撞来。 三人霎时激斗的难分难解。 与此同时。 陆地上,天空雷云未散,地上海水倒灌,四分五裂,一副末日般的景象。 乱石中,火云邪神几番挣扎着爬起,可都以失败告终。 适才陈拙那一拳,虽然没有要了他的命,却几乎打碎了他身上七成的骨头,这比杀他还要来的凄然。 因为他这位权倾江湖的黑道霸主,即将在慢慢涨起的浊浪中被一点点淹死,死的卑微如蚁。 不远处,东方真龙的尸体尚有余温。 比起东方无敌,东方真龙还是差了一些气候,不,或许他差的只是时间。 以他的天赋,迟早有无敌天下的资格,但陈拙的出现太突然了,横空出世,至强至凶。 火云邪神艰难翻倒,直到那浑浊的泥汤溢进口中,他眼里才多出绝望和不甘。 他不怕死,自从走上这条路,走到今天,他凶名赫赫,杀人无数,早就做好了万劫不复的下场,但那种场面至少也该死的轰轰烈烈,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淹死。 远方的天边,滚滚黑烟已将大半天空都染成了墨色。 随着一声“轰”的巨响,万千火浪冲天而起,然后在半空散成满天火雨,洒落四方。 火云邪神双眼一阖,好似认命了一般。 就算活着又能如何,陈拙之强已非他所能抗衡,无法超越,注定成为一生的梦魇,还不如死了,一了百了。 但他突然又睁开了眸子,只因他的身体被一股奇力兜起,缓缓虚浮,天地间点点金光汇聚而来,火云邪神似是看见了达摩的虚影,王重阳的虚影,还有东方真龙、东方无敌…… 这一刻,这些影子像是都融进了他的体内,那是几人的武道感悟。 旋即,他脑海中多出一个平淡嗓音。 “杀了他!” (本章完) 339、决战日本(七) 幽深海底,不见天光。 滚烫熔岩,像是一条条火红的怪蟒,自地流淌而出,将漆黑的水底染亮。 微弱的光亮下,乍见三道不世身影自远处厮杀而至。 恐怖的劲力在一次次交锋碰撞中化作一股股激散的狂流,席卷过处,无数游鱼霎时被搅碎成一蓬蓬散开的血雾,宛如两条兴风作浪的妖龙,斗得难分难解,惨烈至极。 这等绝地,上方海水重压早已难以想象,可这交手三人却视之如无物,动行非但不受任何影响,就连气息都无需吞换,双脚踏水如履平地,身形一扭一蹿,更是如鱼得水,快的难以想象。 一抹灿烂剑光倏然而过,这海水竟是极为短暂的被分开一道巨大豁口,剑光直去,又被一只布满雷光的大手当空攥住。 陈拙五指一握,长剑刹那粉碎。 雷为何物? 雷乃阴阳之枢机,阴阳激荡方生雷,如今他得“十阳十阴”之能,至阴至阳之力,哪怕是在无边海底,雷力亦是无穷。 长剑一碎,练斌肉掌运转,周身海水竟化作一条条绕身而转的白练,再运奇力,那白练越转越快,已在调动身边的无量海水,一前一后,提掌已是暴起。 掌劲吐发,陈拙但见海底的海水化作一股澎湃激流,如天倾般撞了过来。 恐怖的暗流,带着难以言说的劲力,磨灭着一切。 陈拙刀眼半阖,不言不语,体外罡气如一道无形天堑,任由那暗流冲撞而来,始终纹丝不动,仿佛生根在地。 便在练斌推掌而至的刹那,他双眼方才霍然一睁,双足下沉,地动山摇,右掌曲臂而转,已是迎了上去。 两掌相击,滔天劲力激荡之下,二人之间的海水瞬间被推挤向外,挤出一个无水的空间。 与此同时,陈拙左手同样一抬,也是毫不犹豫的一掌推出。 就见一道魁梧雄伟的身影龙行虎步而来,浑身气机流转,水流如龙蛇绕身缠臂,威势骇人至极,临到到近前,这人亦是刚猛霸道的一掌。 两掌之间,立见缕缕电弧雷芒流转明灭,无数激流冲散八方。 正是空我。 陈拙重心微沉,形如扎马,双掌一左一右,各应一强敌,脚下地面震颤摇晃不止,天惊地动,轰然开裂。 双掌只是一对,空我、练斌不约而同齐齐侧掌一滑,两手错开,已是招出擒拿。 陈拙猜到二人的打算,哪会让他们如愿,裸露的双臂筋肉扭曲一转,仿似瞬间扭紧的麻绳,非但那筋肉发力,便是体内的阴阳二气也都劲分左右,随之而转。 只这一转,空我与练斌俱是脸色微变,就觉陈拙的掌下生出一股极为霸道的螺旋劲力,劲如缠丝,牢牢吸附着二人的手臂。 而且那股劲力各是沿着彼此的手臂攀附往上,手臂筋肉瞬间扭成了麻花,筋骨几要粉碎。 二人立马一改攻势,抵抗着那股螺旋劲力。 陈拙见状双脚一滑,双手已徐徐推动起来,两掌在水中推圆划转,缓如老汉推磨。 “太极?” 练斌乃是武道派的大宗师,见到这么一手岂会退缩,当下也运劲而起,推掌相抗,两人肉掌相抵,舍了先前大开大合的攻伐手段,斗得无声无息,没有一丝烟火气。 空我更不会退缩,单掌发力,以至刚至强的劲力想要以刚克柔,但落到陈拙推转绵柔的拳势中尽皆没了动静。 三人自斗招抖技,斗无穷打法,到如今斗劲斗巧,却是陷入僵持。 只他们这般推掌走转,三股劲力碰撞交锋,时顺时逆,不多时,三者周围的海水也缓缓旋转起来,海水被挤向八方,露出一个真空领域,包裹着三者,在海底不停走转,奇景惊人。 而且那真空领域越扩越大,逐渐化作一个巨大的漩涡,疯狂撕扯着周围的一切,裹着三人不停上浮。 不多时,日本海面上忽听轰隆巨响,海水掀起惊天涛浪,一个漏斗状的漩涡初时不过径阔数米大小,但却以一种十分惊人的速度不停外扩变大,十米,五十米,百米,五百米,千米…… 短短十几分钟,那海上已多出一个仿佛深渊巨口般的恐怖漩涡,激流飞转,绞杀万物,无论游鱼海船,但凡落入其中,无不化作齑粉。 而在那漏斗状漩涡的根底,三道身影踏浪而战,推掌较劲,已到了如火如荼白热化的阶段。 天空惊雷滚滚,虚空生电,三人周身劲力纠缠一团,化作一颗晦涩的光团,包裹着他们。 每每走转一圈,那漩涡便急上一分,大上一些,轰隆之声震耳欲聋,仿佛与那远方爆发的富士山交相呼应,天愁地惨。 只是眼看久攻不下,空我率先没了耐性,怒吼一声,另一只手猝然推出,朝练斌出手。 不想练斌同样有此心思,单掌相迎,双掌当空一对,三者刹那成鼎立之势。 一股肉眼可见的无形涟漪如大浪般席卷八方,虚空振荡。 但在三者交锋的空隙,海中数艘潜艇正注视着如此惊世骇俗的可怕一战,同时也带来了惊天杀机。 一枚枚导弹缓缓弹出,遥遥锁定着陈拙。 正在交手的三人此刻已进入到了白热化的阶段,心底俱是无来由的一寒,肌肤起栗,无形中感受到一股莫大危机,但他们斗到此时已收不了手,更是无法收手。 而练斌与空我的死活,无人在乎。 对于陈拙,此时此刻,无数人的心里隐隐都有个声音在冒出,那是:“杀了他!不惜一切代价杀了他!” 这是杀机,也是敌意,是这个世界对陈拙的敌意。 陈拙脸色冷沉,双臂筋肉蓦然膨胀一鼓,然后疯狂收缩,一股天崩地裂的磅礴劲力立时在三者之间炸开,空我与练斌齐齐被震飞数十丈之外,手臂关节出数道血箭飞冲,咳血不止。 但陈拙并未追击,他嘴里也在大口咳血,连番恶战,又都是盖世强敌,绝顶高手,哪能不伤啊,早已是身受重伤。 “你,”空我先是一怔,旋即惊愕,然后脸色一变,有些凝重动容,“你这是做什么?” 练斌啐了口血沫,脸色肃杀冷厉,正待再进,一股莫大危机已自海底生起。 “看在你二人不辱绝顶之名,为当世人杰的份儿上,用不着死在这里。” 陈拙擦拭着嘴角,语气平淡,双手一接一引,风雷已落入手中,雷气涌入,稳固着体内的伤势,带来了缕缕生机。 下一秒,杀机骤降,数枚导弹像是幽灵般自海中窜出。 但真正的危机来自头顶。 一颗造型奇特的导弹,拖着火尾,在浓烟黑天中降下,落向陈拙。 不等所有人反应,天地间忽然亮了起来…… 核弹!!! (本章完) 340、决战日本(八) 刺眼!!!刺痛!!! 哪怕陈拙功至这般境界,双眼也阵阵生疼,几快流出泪来。 他眯了眯眸子,眸上笼罩着一层混沌色的光华,静静注视着这一切,嘴角却在一点点咧开,同时十指箕张,探向虚空,只见海水中数颗逼来的导弹刹那凝滞不动,随着陈拙挥手一拂,导弹立马原路而回。 而陈拙眼前这团白光正散发着难以想象的光华,比王重阳的《九阳神功》还要耀眼夺目,所带来的杀机也是前所未有的。 空我巨吼一声,体外钟影浮现,练斌亦是长啸一声,体内剑气冲天。 但这一切,所有的声音,所有的景物,天地一切,似是都在这团光华下被淹没殆尽。 不住收缩,然后膨胀。 随着一声震彻苍穹的巨响炸起,一朵蘑菇云赫然在海面上升腾绽放。 天空浮云惊散,被肃清一空。 海面上原本飞旋的海水,此刻齐齐倒流,逆流上天,如飞瀑倒挂,化作一副骇人的奇景。 整个海面像是瞬间塌下一个巨大的坑洞,掀起滔天的海啸。 直到这个时候,爆炸的余波席卷而来,陈拙瞬间便化作狂涛骇浪中的一叶扁舟。 他双脚凝立虚空,任由脚下的海水凭空消失,不住蒸发,双眼缓缓合上,双臂张开,如拥天地,狂笑道:“来吧!” 下一秒,恐怖的高温焚烤着陈拙的每一寸皮肉,余波冲击着他的胸膛。 不同于《九阳神功》那极致纯粹的高温,陈拙能清晰的感受到一股异力正在破坏自己的肉身,筋络,血管,脉络,乃至更为入微的一切,俱在受创。 他处于爆炸重心,体外阴阳二气流转,未退分毫。 非但未退,陈拙还进了一步,单拳一握,指缝中雷芒乍现,狂笑着迎上面前的爆炸冲击波,抬臂,挥拳,砸了上去。 “轰!” 风雷大动,倒流的海水瞬间被那千锤百炼的可怕拳意粉碎一空。 原本浩浩荡荡的冲击波,竟然被生生撕开了一道巨大的豁口。 天空,一架直升机摇摇晃晃的在远处注视着这一切,随着镜头的拉近,陈拙的身影已在飞快清晰,看到这一幕,所有观看转播的人都彻底沉默了下来。 而陈拙的这一拳也并非没有代价,他满头长发在那可怕的余劲中化作飞灰,衣衫都在融化,皮肉已是逐渐消融。 伤势之惨烈,着实前所未逢。 如今再看,他就好像一只夜叉恶鬼,浑身上下哪还有一块完好之地。 只是如此惨痛伤势,陈拙的眼神始终未有任何变化,充其量只是多了一些好奇。 他慢条斯理地看了看自己的右手,前一眼还是血肉模糊,但下一眼,这只手已开始结痂,接着血痂剥落,露出了新生的细嫩皮肉。 一切转变的极快。 雷乃生发一切之力,是毁灭之力,也可以是生机。 陈拙光秃秃的头顶这时开始重新冒出了黝黑的发茬,根根暴涨变长,几息功夫,已是黑发如瀑,浑身不见半点伤势,肉身重复完好。 做完这一切,他体外忽见如水光华一过,化作一袭青袍,跟着身形下沉,坠入海中。 直到几分钟过后,海中浮出一块块潜艇碎片,陈拙才再度现身。 如今再看,先前繁华的东京现在哪还有半点影子,只剩下滚滚激流浊浪,无边海水,淹没着一切生机,像是被生生的抹去,只有那些浮在水面上的东西,才诉说着这里曾经是个城市。 “咳咳!” 陈拙轻咳了几声,目光扫视了一圈,丝毫未见练斌与空我的影子。 他又望了望远天天边昏暗的天空,那难以言说的压迫感,让人感觉到一阵心悸。 但是,就在陈拙准备动身而退,离开的时候,身下的海水中,一股散发着滔天邪气的身影如箭矢般蹿出水面,抬手一掌,便是非凡一招。 “佛动山河!” 佛光之下,便是陈拙也不得不暂避锋芒,他连退十余丈,然后皱眉望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古怪存在。 这人赤发飞扬,浑身也是血肉模糊,面上的罗刹面具残缺不堪,露出半张阴森面孔,皮肉消融,露着森森白骨,配着另半块几乎与血肉融在一起的罗刹面具,简直似人似鬼,非人非鬼,像是个邪物,诡谲极了。 但看着对方的那半张面具,陈拙还是认出了对方。 “火云邪神?”他问。 这人竟是火云邪神。 “陈拙!” 淡淡的嗓音,听的陈拙神情一变,只因这两个字从起到落居然连番变换了数个腔调。 果然是火云邪神。 “不,不对!”陈拙双眉紧蹙,然后又舒展开来,仔细认真的打量了对方几眼,笑了笑,“你还真是恨不得想要将我除之而后快啊,那么我该如何称呼你?是阿耶赖识?还是天道?还是火云邪神?” 火云邪神同样虚立半空,他浑身功力似是大进,周身黑光流转,就像一个黑洞,吞噬着八方的光明。 “没什么区别,东方无敌是我,东方真龙是我,王重阳是我,暗黑达摩也是我,如今火云邪神与我融为一体,他即是我,我即是他。”火云邪神语气慢悠悠,无悲无喜,却藏有一股叫人心惊肉跳的杀意,“称呼什么的,不过是对你们凡人而言罢了,我无处不在。” “凡人?”陈拙低低嗤笑一声,脸上讥诮至极,“古往今来,将相神仙,哪个不是凡人来做,我当伱有何不同,原来是有了这般念想。” 这股意识乃是糅杂了苍生之念所成,既是如此,那便该无私,可对方居然有了贬低芸芸众生的念头;这已不能算是什么阿耶赖识、天道之流,而是一股由无数人的精神意识汇聚出的邪念。 陈拙也并非非杀对方不可,他逐道而行,所遇敌手也都各有不同,若能彼此坐而论道,远远不会达到现在这般地步,可对方不惜鼓动此间苍生与他为敌,杀心大起,已是脱离了预想。 火云邪神一字一字道:“我也想超脱。” 陈拙听完便不再多言,有这一句话,抵得过千言万语。 在他眼中,这东西什么都不是,而是一个想要再进一步的存在,如今借火云邪神化作人间体,还是难逃一战。 也就在陈拙的注视下,火云邪神体内的《易筋经》疯狂运转,面上的战纹也在不停变化,从三阶战纹直接变换成一阶战纹。 “我无法修炼,只能集苍生之念一点点壮大,太久了,我已经苦熬了无数个日夜,而你,能让我摆脱这一切。” 火云邪神一面说着,跟着连一阶战纹也消失不见,双眼瞳孔霎时死寂灰黑。 陈拙看的是深吸了一口气啊。 “这是……无间之境?” (本章完) 341、决战日本(九) 无间之境,千古无二。 据传就连达摩祖师亦恐此境之力,从而将之封印摒弃,唯恐流传后世,祸延天下!! 这能沟通宇宙万物的境界。 陈拙气息轻轻一吐,浑身筋肉竟开始不受控制的颤抖起来,肉身自警已达极致,恍惚间他似是回到了当年拳脚有成,却遇到那通玄老怪的一刻。 一股源于更高层面的压迫让他几乎颤栗。 这人不一样了。 先前王重阳、达摩虽强,但终究肉身有缺,非是无敌,如今得了火云邪神这副肉身,又兼那几位绝顶强手之念于一身,这人恐是此间古往今来最匪夷所思的存在。 便在火云邪神破境一瞬,天地间的无穷元气已在源源不绝的朝他涌来。 只在陈拙眼中,天地间日月星辰齐现,仿似都在与眼前这尊大敌共鸣。 这人真就像化身天地意识、世界之念,与天地之息合一,至高至大,功至无上。 火云邪神立于虚空,周身黑光笼罩,犹如吞噬万物的黑洞,身形都在模糊,似要与此间融为一体。 前所未逢之敌。 不世大敌。 陈拙压制住内心的悸动,心血起伏,眼底的凝重也是前所未有的。 此敌当面,就是本尊亲来,只怕也输赢未知,生死难测。 这已不算是人了,精神心灵恐是无限接近神佛真仙之境,而且真正强大的地方在于对方与这片天地勾连,身处此间,便等同于无敌,换句话说,这天地宇宙就是他的丹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试问谁人能敌。 无人可敌!!! 火云邪神气息轻吐,风云色变,狂风激荡,犹如一尊神祇。 这人如今已是精通此间所有的武学之想,武道理念,招式手段,无所不能,无所不通。 当真倾尽所有,与他一战。 这是两方世界的武道交锋,武学碰撞。 “我想给自己起个新的名字,大黑天,你觉得如何?” 火云邪神像是第一次拥有自己的身躯,眼神好奇的紧,时不时看看自己的手脚,感受着血与肉的真实,沐风淋雨,手握虚空。 “大黑天?”陈拙习惯性的眯起眸子,“自比为神么?” “自比为神?”火云邪神,不,如今的大黑天淡淡一笑,笑的很是生硬,笨拙,牵动着面颊的筋肉,然后露出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却有种睥睨苍生的意味,“不,如今,我就是神!” “我有几个问题。”陈拙道。 大黑天深吸着空气,仰天闭眼,感受着天地间的一切,动作表情也在飞快变得自然,他不急不缓地道:“问吧。” 陈拙眼神一烁,也在抓紧时间调整着体内的伤势,开口道:“你是如何诞生的?” 大黑天眼也不睁地道:“唔,不记得了……岁月沧桑,也许是某人某时动了一念,执着不散;世间本无神佛,想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了神佛,你会去追寻第一个动念之人么?” 陈拙点头道:“不错,没有意义。” “那么,”他话锋一转,“此间过去可有白日飞升之辈?” 大黑天双眼再睁,回正脖颈,看着陈拙笑道:“有,甚至可以说有很多……天骄奇才虽说罕见,但那只是局限于一个时代,若放在岁月洪流中来看,便也没了什么特别之处;我见过很多惊才绝艳的人,其中不乏有在资质上能与达摩、王重阳比肩之人,但是很可惜,从来没有人成功过。” 大黑天话到这里,语气一沉,说道:“因为我不允。” 他身形缓缓下沉,脚下踏足涛浪之际,一股极端可怕的奇力顷刻如一只无形大手。将海面上的种种一切悉数抚平,归为平静,化为寂然。 大黑天忽然笑了,它越来越像个人,双手一伸,叹声道:“我因苍生之念而生,但时至今日,世人心中已渐无神佛,更无对这片天地的敬畏之心,只知酒色情欲,金钱功利;而且伱看看这个世界被破坏成什么样子了,千疮百孔,满目疮痍,我从旁观这一切逐渐感受到自己越来越虚弱,直至听到到其他生灵的哀嚎和惨叫,我才逐渐明悟,有了惧怕,渴望强大,渴望超脱。” 这一刻,陈拙突然明白先前暗黑达摩所散发的那股杀意从何而来。 那股对这片天地的杀意,或者说对俗世苍生的杀意。 “不,你错了。”大黑天摇头,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意,“暗黑达摩的出现,乃是当年达摩步入无间之境,在精神意识感受宇宙万物的那一刻,他体会到了与我一样的感受,甚至预料到了今时今日这千疮百孔的天地,从而对世人起了唯一的一次杀意,也正是因为如此,唯恐后世之人步入此境,屠灭苍生,他才封印’无间之境‘。” 陈拙眼泊幽幽,像是两口幽深古井,他道:“所以,那些没有白日飞升之人,都死了?” 大黑天直言不讳道:“不错,我虽无质无形,但只需要让他们的心灵精神出现一点破绽,便能使之在关键时候功亏一篑,功败垂成。” 它像是埋藏了很多秘密,如今要一吐为快。 大黑天像是在哭,又像是在笑:“我唯恐被人发现,一直谨慎小心,只有在这些强者死后,才敢汲取对方的武学所想,武道理念,从而慢慢壮大自己,不断积累;这些人的精神远比普通人要强大凝实,对我而言是最好的养分,我岂能让他们如愿。” 陈拙听到这里也是吃惊不小,他凝声道:“所以你打算现在动手?” 动手什么? 自然是动手屠灭苍生。 此人已有肉身,功至“无间之境”,自然要一释对苍生的恶意。 大黑天眼珠子骨碌一转,只转了两圈,两颗漆黑的眼珠已分出黑白,双目竟化作一对重瞳,但很快又变成黑白两色,接着变成苍目,而后又是黑瞳,不停的变化。 不光是眼珠,这人的双手竟然也开始了一种极为诡异的变化,焚焦的皮肉瞬间剥落,五指竟然长出了脚蹼,但跟着又变成猿掌,接着又是利爪。 连同大黑天浑身的筋肉,体形身骨也在不停的变化。 它那连番变化的嗓音化为一声:“是!” 一字起落,饱含杀机。 陈拙却是头回生出心惊肉跳之感,他惊的不是这个字,而是看着大黑天不停演化变化的身骨形貌,双眼陡张,瞳孔急剧收缩,面上动容非常。 这人精神心灵恐怕已近完美无缺,对肉身的掌控也到了一种难以想象、匪夷所思的可怕地步,精细入微到了极点。 这种入微不是陈拙内家拳大成时对于劲力的精细掌控,而是一种字面上的意思。 普通的精细入微,不过是由外而内,化拙为巧,从劲力、气息、速度、感官等方面阐述,通过对五脏六腑、筋骨脉络的千锤百炼便可达到。 而他面前这人的入微,所控制驾驭的已到了现世所说的细胞,分裂变化,生长蜕变,超脱了世人的想象。 陈拙他们追求的完美,调整的多是心灵精神,以及肉身的状态,而这个人,直接从本质上达到蜕变,变成最完美的身躯。 可怕。 大黑天如同在给陈拙解惑,望着自己不停演化蜕变的右手淡淡道:“武道,不过是探索前路,由弱变强的手段罢了,不一定就要拘泥于那些所谓的内功外功。这个时代,尽管世人让这片天地变得千疮百孔,带来无穷痛苦,但不可否认,也还是有些有趣的地方,譬如对所有生灵的研究探讨,他们称这条路为’进化‘。” 它的右手忽然一定,竟变成了一只满覆黑鳞的可怖利爪。 只是眨眼,火云邪神便面目全非,雄伟身躯变得怪诞邪异,赤发殷红如血,袒露的皮肉黑鳞隐现,额上生出两只天刀般的犄角,双臂奇长,双爪利如弯刃,双眼死灰无光,浑身散发着一股冲天的暴戾恶气,凶邪绝伦。 “这是……罗刹?” 陈拙抿了抿干裂的唇,心里也不得不为对方这等想法所摄。 肉身之秘,玄之又玄,连本尊都没探索到极致,对方却能想到以完美精神从本质上重塑一切,使之变得完美,实在太过骇人。 “好生了得!” 陈拙头一回对敌手发出如此称赞之言。 这等想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能成就者,也就只此一人了。 只因对方感苍生之念,比起象形拳模仿百兽发劲,这位干脆直接肉身重塑。 “如何?不如,你也与我融为一体吧。”大黑天终于说出了自己的目的,“我原本还想掩藏些时候,但当你发现了我的存在,我也同样感受到了你精神识海中的一切,那无穷无尽的念头,前所未有,太浩大了……到时候,我们将……” 它话没说完,就被陈拙打断:“没兴趣!” 大黑天笑道:“那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的是你,阿弥陀佛,如此能为,旷古绝今都非妄言,你本可一念成佛的,如今却化地狱恶鬼,想要屠灭世人,实在叫人唏嘘。” 蓦然,一个声音横插进来。 空我浓眉紧皱,望着那恶鬼般的恐怖身影,也是又惊又骇,眼中不无惋惜,但更多的是杀意。 适才二人的谈话他悉数耳闻,听的也是百感交集。 空我嗤笑打趣道:“本以为佛祖有感,显灵指引,不想是道恶念,当真扫兴!” 他虽说有些调笑的意思,但鬓角却见了冷汗。 这等存在,已是名副其实的超凡脱俗,达非人之境地,岂是等闲。 “杀!” 杀声飘至,练斌满目杀机的盯着大黑天,身旁悬着五口神锋,皆为古往今来威名赫赫的神兵利器。 他一心苦求白日飞升而不得,如今听到这么一番话,相比于陈拙的出现,这才是拦路猛虎,不死不休的大敌,必要杀之而后快。 场面局势变化太快。 适才还要分出胜负生死的三人,现在居然有了联手御敌的打算。 而且他们别无选择,此敌之强古今未来任谁看见都要退避三舍,哪怕就算达摩老祖重现人间都不见得有把握能赢。 千年不遇之大敌。 大黑天嗓音也变了,低沉沙哑,犹如钢刀刮过石面,不以为然道:“你们两个,一个身为佛徒,一个为道门大宗师,心中却全无半点念神向佛之心,不敬天地,无法无天……也罢,正好连你们一起收拾了。” 对峙谈话间,远方的天边,又一颗核弹拖着火尾,朝这边而来。 来的很快。 大黑天冷哼一声,仿佛继承了火云邪神的嚣狂霸道,他收回看向三人的目光,回身一转,望向那核弹,闪身一掠,人已在核弹必经的轨迹上,右爪一探一接,做好了硬接的姿势。 众目睽睽中,那颗核弹在触及那只利爪的同时,瞬间爆炸。 但可怕的一幕出现了。 大黑天左手、右手齐齐伸出,赤发如焰,脸上面具化作飞灰,露出一张狰狞可怖的嘴脸,狂笑不止,十指大张,掌心虚扣,竟然打算将那核弹的爆炸冲击限制于两手之间。 一刹间,大黑天身前发出一团刺眼的白光,如一轮大日,但让人勃然动容的是核爆所产生的恐怖能量如同受到了两只无形大手的挤压,正在不停的收缩、内敛,难以突破那道壁障。 “啊……哈哈哈哈……” 大黑天双臂来回运转,怀中如揽日月,如擒蛟龙。 天地间风云色变。 陈拙三人互望一眼,俱是看见了彼此眼中的凝重。 陈拙心里也在暗自思忖,此人就算不是陆地真仙,也相差不远了。 以他此时的气运,想要离去,大可抽身而退,无需以身犯险,但事已至此,况且他实在想要试试这无限接近神佛真仙的境界到底是何等的惊人。 半空,大黑天浑身黑光冲天,像是一颗撑开的巨大黑洞,竟然将那核爆的能量约束其中,随着双手不停的揉搓,那黑洞已在疯狂收缩,包裹着那团能量,越来越小,最后化作一颗一手可握的白色光球,外裹黑光,攥在手中。 太惊人了。 竟然真的让他做到了。 但也不是毫无代价。 大黑天双手也是血肉模糊,但很快又复如初。 它站在高处,凌空而立,居高临下的垂着眼皮,眼中充斥着无穷的轻蔑,随手一抛,手中的那颗光球便朝着三人撞了过来。 “天意!” 陈拙低语了一声,跨步走出,体内阴阳二气蓦然生变,天地间无边雷气再汇,但见他身畔周遭,虚空生电,雷芒闪烁。 “那就看看孰强孰弱!” 一声长吟,陈拙体内的阴阳二气竟然在这一刻化入五脏。 阴阳化五行,五炁化雷,赫然是五行雷殛之力。 但这与本尊似是而非,此乃内力真气所成。 陈拙气势勃发,墨发飞扬,冷厉眼神乍动,右手直直一接,将那足能毁天灭地的光球接入手心,五雷齐现。 “也罢,”他眼皮一掀,冷冷盯着大黑天,右手虚托,五指轻攥,“今日,誓要斩你!” 下一秒,陈拙手中光球立时湮灭在耀眼的雷光中, 明天结束这一战 (本章完) 342、决战日本(十) 风云激荡,杀机四溢。 只说冲天爆起的雷芒中,陈拙孤身而立,单手一攥,五指筋骨毕露,八方雷气霎时将那团核爆能量包裹,雷光耀眼夺目,只在大黑天徐徐睁大的双眼中,他双手虚托向天,数道天雷齐落,虚空都在扭曲。 片刻过后,定睛再看,那恐怖的能量竟似春雪消融,在陈拙手中被生生化去。 大黑天“咦”了一声,然后眯眼笑道:“好手段,你还有几分胜算啊?” 陈拙右手轻轻一抖,指间雷芒立如燃灰隐去,但他浑身气机却在强提,轻描淡写道:“输,算不得什么,我只怕世上无人能让我赢。” 如若无敌,自是无人能赢。 他体内的毕生功力,已是源源不绝悉数化为五炁,凝为五雷。 这本是他心中尚未完善的武道想法,本意是为了与本尊那五雷化殛相互验证,以图更进一步,精气神三昧尽皆登峰造极,冲击最后的“陆地真仙”,但如今强敌当面,便只能以这可化万物的五雷迎战了 陈拙有此想法也并非是一时冲动,而是对方融合诸强之念,天下武功无所不通,他的手段对方也早已洞悉,实在太过被动;再者此人与天地同息,内力真气无穷无尽,想要觅得胜机,寻常的手段定然行不通,唯有彻底抹去,以求胜算。 大黑天冷冷一笑,后背忽然一阵震颤,咔咔几声脆响,两截骨茬已突破了皮肉,钻了出来,其上血肉疯狂蠕动,很快便化作两扇蝙蝠般的腥红肉翼,邪气冲天,悬于半空。 他道:“好,我这在数不清的春秋寒暑中早已汲取了众多强者的无敌之念,渴望与人一战,今日便让你死的瞑目……杀了你,伱的一切照样为我所有。” 陈拙眉心大亮,亦是缓缓浮空而起,长声道:“放心,今日我定然不会让你失望,倾尽毕生所有,与你一战。” “阿弥陀佛!”也在这时,一旁的空我见那大黑天看也不看自己,怒极而笑,抬手连点胸口几处要穴,“看来和尚我也要舍命降魔了。” 随着他的几个动作落下,但见其肉身之外忽有缕缕热气升腾,紧跟着一抹毫光白芒宛若飞雾流云般溢了出来,笼罩周身,而后没入四肢百骸。 一时间,空我浑身筋骨齐动,伸展拉扯,身骨如得强助,层层高长,变得宛如一尊巨魔;远远看去,他浑身筋络根根外扩,犹如蚯蚓般不停扭动,肌肉仿佛虬龙缠身,坚如磐石,散发着一种铁石般的异样光华,体魄竟然在这一刻暴涨到了几快三米,实在难以想象。 这是三百年气候的童子气啊。 练斌无敌一世,岂会落于人后,他傲立虚空,后背白发根根飞舞,面前五口制式不一的神锋古剑并排悬空,起伏跌宕。 遂见呀张口一吐,一口血雾立时喷薄溅落于剑身之上,刹那间,五剑齐齐颤鸣不止,血光大放,绝世剑气直冲霄汉。 他却是干脆了当,率先出手,眼中如有剑光吞吐明灭,抬手屈指,逐一连拨,五剑立时如五星连珠般射杀向大黑天,五剑横空,练成一线。 “杀!” 空我虽为达摩传人,然所得只有武道,未修佛法,不悟禅理,早已是战意高昂,见机大笑一声,凌空一蹬,如在平地,身形爆射向大黑天。 大黑天眼神变幻,负手立于虚空,双翼扇动,瘦高怪诞的身形散发着无穷凶意,他一扫三人,说道:“好,我认可你们了。一个绝世剑者,一个内功外功皆至绝顶的至强,还有一个界外的莫测存在,今日可别让我失望啊。” 他说话间双翼交叠于身前,包裹身形,只留头颅在外,仿佛真成了一只蝙蝠。 五剑如流星齐至,急如掣电惊虹,只听噗噗噗几声连响,那五剑便已洞穿了大黑天的肉翅身躯,贯穿而过。 “唔,这就是血铸之法么?果然锋芒大增!”大黑天看着肉翅上的剑伤,面上无波,“可惜,对我无用。” 话起话落,他双翅之上已黑鳞满布,就连伤口也转瞬愈合,滴血不见。 “轰!” 一只拳头,这时突然落其额头之上。 空我须发皆张,宛如明王动怒,右臂推动如蟒,拳如巨锤,悍然落下。 一声沉闷爆响,虚空震颤不稳,大黑天应声飞退数十丈外,嘴里发出阵阵尖利狂笑,额头未有半点损伤。 可众人眼前蓦然一空,空我就见飞退的大黑天突然消失不见,但须臾电闪,他身后已觉一股寒气,一只利爪,自上而下,直取其心。 好快!!! 然而招出半途,一只大手横击而至,将之拦阻了下来。 正是陈拙。 他出的也是爪,势如青龙探爪,与那黑鳞利爪针锋相对,碰撞刹那,二者已交手十数招,气劲交锋,脚下汪洋立时激起一道道冲天水柱,狂涛起浪,急风大卷,天昏地暗。 一道道闪电撕裂晦暗不明的长空,于天海之间咆哮嘶吼,带来一副末日般的景象。 远方更有巨大的轰隆之声,好似天塌地陷,滚滚浓烟冲天而起,漫天的火山灰如瓣瓣飞雪,笼罩人间,美妙却又充满毁灭的气息。 “哈哈哈,吾乃大黑天,今日得以解脱,实在是痛快啊!!” 狂笑惊天,大黑天忽然退出一截,身形一稳,双翅如刀一横,飞身急转,一抹剑气立时横扫而出,分陆开海,直去数十丈,海水翻腾的大浪顷刻拦腰而断。 看到对方举手投足便是这般威能,陈拙没敢大意,右手轻轻放在身前,掌心雷气涌动,将那剑气接下。 空我双脚一沉,双掌虚推,掌间隐隐约约飞快凭气劲凝出一面形如佛家法器的宝镜,庄严有威,镜面外向,只在剑气临身的瞬间,宝镜一闪,剑气竟是被其吞噬了一般,没入镜中。 空我双掌再是一翻,镜面随之一转,适才的那道剑气竟又原路而回,且威力倍添。 这便是“达摩三绝”之一的《达摩神掌》。 练斌运掌而起,周身青气流转,一牵一引,身前剑气亦是原路而回。 三人各施绝技,招架间,那大黑天又起惊人变化,面上时有青芒流转,时有紫气升腾,整个人的气息也是大变。 可怕!!! 别人或许瞧不出来,但陈拙却看的眼熟,这分明是《九阳神功》。 这厮如今得无穷天地元气添补,论及武道进境只怕比他还要来的惊人。 不过片刻功夫,就在那剑气回转之际,大黑天体外已有火气升腾,真气宛若青焰,焚灭一切,所有剑气尽数溃散。 看着那泛白的青焰,陈拙脸色一沉,这人竟然瞬间直追那王重阳的境界,只待青焰化作白焰,便是十阳极致之境。 好在那阳火至此便戛然而止,终究未能突破最后一层。 看着互成犄角的三人,大黑天咧嘴发笑,忽然双手交叉一探,五指扣入双肩的血肉中,一握一抽,两截骨头已飞快延伸了出来。 森森白骨,居然延伸成了两把骨刀,上面流淌着青芒火色。 骨刀在手,大黑天身形立时消失原地。 但虚空中却有一股莫大杀机逼来,稍纵即逝。 电光火石,两抹难以形容的刀光转瞬掠过,只听刀剑相接,空我与练斌的胸膛上已绽放出两团鲜红凄艳的血花。 太快了。 “叮!” 陈拙瞳孔一颤,黑白分明,弥漫着雷芒的眼泊中,两把骨刀正在面前,近在咫尺。 被挡了下来。 拦挡的,是陈拙手中的刀,他手中本是无刀,所握之刀乃是凭精神虚构,心念一想,已是单刀在手,刀锋相接。 如今他得虚实之变,只要他想,万般兵器皆随心而化。 四目相对,大黑天恶笑连连,张开的嘴里,是渐渐外吐的獠牙,不住逼近,似是想要咬上陈拙一口。 但这时。 “铿锵!” 虚空忽见兵器颤鸣脆响。 大黑天神情微变,眼神一转,但见陈拙周身虚空十数道轮廓虚影显现,那赫然是刀、枪、剑、戟等十八般兵器,皆由虚化实,从无到有,悬在虚空。 看似无质有形,却有杀机迸发而出。 陈拙手中刀顷刻无形而散,眼中杀意更浓,右手握拳,悍然落在那骨刀之上。 大黑天顿觉胸口一痛,手中两把骨刀寸寸碎断,人已倒飞出去,嘴角鲜血滴落,首见呕红。 也就在他后退刹那,那十八般兵器飞绕而至,颤鸣不止。 陈拙身形一晃,一道道虚影自体内飞急晃出,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各不相同,皆非真实,闪身刹那十八般兵器已各得其主,对大黑天展开一连串的恐怖攻杀。 大黑天身在半空,立时迎来了狂风暴雨般的攻击,如惊涛骇浪中的落叶,浑身鳞片碎散,变得千疮百孔。 陈拙脸色冷沉,眼神阴厉,几步迈出,正待出手,可他心头忽然生出一阵悸动,忙飞身避退。但见那看似毫无还手之力的大黑天突然双肩一耸,背部隆起,下一刻,无数骨刺破肉而出,如枪矛一般,将那所有念头化出的虚影尽皆洞穿。 空我与练斌也不得不暂避锋芒。 骨矛之下,数只大手飞快长出。 待三人定睛再看,大黑天此时六臂齐出,手握骨矛,凶邪的简直非人,而适才的伤口,早已愈合,而且更强了。 越战越强。 大黑天看着陈拙眼神晃动,轻飘飘地道:“不俗!” 不言,不语。 三人瞬间动作,暴起发难,贴身挤进。 四人霎时斗于一处。 旷世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惨烈,惊人。 天空,盘旋的直升机正在冒险拍下这一幕,望着镜头里的画面,全世界的观者都觉毛骨悚然。 如果说陈拙已是强的让人绝望,那么位妄想屠灭苍生的大黑天便是人间神魔。 …… 惊惊惊,三大绝顶会神魔。 汪洋浊浪,沧海碧波。 忽见远方四道身影纠缠而至,且战且行。 当先一人身负六臂,振翅而飞,几乎化作一道黑光,肉眼难追。 陈拙青袍一卷,身如清风,贴浪而飞,由神念虚托,他抬手动念,立见虚空生电,化作一支支雷矢,射向前者,眼中杀意森然。 练斌双手一引,一脚踏剑疾驰,四剑于天地间交织出一层层剑网,不停急飞,在大黑天的肉身上斩出一连串头皮发麻的火星,剑光落下,立见千疮百孔。 只是让三人心一沉的是,那些伤口转瞬便又愈合,而且鳞甲愈发坚硬。 空我体魄看似魁梧骇人,动行却是飞急,体外一团罡气包裹,凌空虚渡,亦是急追直赶。 三人一追一赶,沿途过处,但见脚下岛国早已摇摇欲坠,化作一片汪洋泽国,地脉催断,火山喷发,哪还有半点生机。 快,匪夷所思的快。 不过盏茶功夫,一座正在喷吐着滚滚黑烟,冒着冲天火光的巨大火山已跃入众人眼帘,无边滚烫的岩浆正淹没吞噬着一切。 “轰!” 可怕的巨爆蓦然炸响。 火山口内,顿见一团巨大火球被冲上半空,旋即散成漫天流星火雨,溅落八方。 大黑天手持骨矛、骨刀,一面招架,一面出招。 “定!” 猝然,陈拙眼神牢牢一锁大黑天,开口舌绽春雷,声震长空,与风雷共鸣。 练斌见状亦是抬手虚扣,仿若摘星,对着大黑天隔空一抓,一股无形之气霎时飞卷而出,将其钳制于虚空。 本是振翅急飞的大黑天蓦然当空一顿。 但只是半瞬刹那,这厮便又身形乍动。 空我见机暴起发难,双掌一运,体内白芒流转,化作一抹锐旺惊世的剑气。 “佛光初现!” 剑气如长河,直击大黑天后心。 正是《达摩神剑》。 空我一招祭出,双指已连连虚指,剑气好似急雨,倾泻而出。 奈何大黑天身法实在太快,双翅一振,还兼之灵巧,在铺天盖地的剑气中穿梭往来。 眼看无计可施,忽见四柄飞剑与大黑天并肩齐飞,剑上锋芒大盛,倏然一拢,四剑成笼,想要将其绞杀当场。 大黑天似早有预料,身形猛地一沉,便避开了四剑,但迎面就见一道青衫身影正在前方踱步一顿,侧首瞧来,手中更是作握弓开箭之势,一支雷矢,闪烁着耀眼雷芒,正在凝聚。 “着!” 陈拙哪会犹豫,轻轻一吐,雷矢刹那破空。 大黑天振翅急飞,只是那雷芒却如附骨之疽,紧咬不放,盘旋急转。 拉近一刹,瞬间洞穿了对方肉翅。 四人齐齐当空降下,落在火山口前。 看着其中沸腾翻滚的熔岩,大黑天故作紧张的揩了把额头上本就没有的汗。 然后目光灼灼的盯着陈拙,就像是一头饿狼看着鲜肉般,说道:“你们还真是给了我很大的惊喜。” 说完,就在三人步步逼近之际,他突然深吸了一口气。 只这轻轻一吸,火山中,缕缕浓郁到近乎实质的精纯火劲,已如一条条游窜的火蛇没入了他的体内,钻入他浑身各处的穴位,像是星辰般不住明灭。 见此情形,空我勃然色变,脱口道:“糟了,九阳神功!” 大黑天笑道:“不陪你们玩了!” 他蓦然提气,体外的青芒火色已在蜕变为缕缕白焰,一股焚天灭地的火劲拔地升腾而起…… (本章完) 343、决战日本,身入宇宙 事实上就在空我开口一瞬,陈拙与练斌已齐齐出手。 陈拙眼底精光一烁,双手运招起势,大手一抓,霸道凌厉,漫天爪影横空,大黑天招架的骨矛纷纷碎散,摧枯拉朽,势如雷霆般盖向对方天灵。 练斌飞剑齐出,四剑钉其四肢,剩下一剑斩其腰腹,在长空化作五道惊艳剑光,随心所欲,剑势霸绝,剑意滔天。 “噌!” 可不想这削铁如泥的神锋凌空一转,竟只是在那布满黑鳞的肉身上留下一道浅浅的白印。 太强了。 而陈拙眼看就要得手,身前却有一股难以形容的火浪平地蹿起,于天地间升腾。 那是一股白焰,不是肉眼可见之白,而是如那日正当空的太阳般,散发出一种无匹无敌的火劲,充斥着难以想象的毁灭气机,瞬间笼罩大黑天周身,更是流转而过,冲向三人。 火劲过处,恐怖的温度简直难以想象,虚空竟然裂开一条条细小的缝隙。 此劲一出,练斌猝不及防,五口血铸神锋瞬息化作铁水,自己更是如遭重创,身形踉跄一晃,脸色煞白如纸,嘴角呕血,喉头不住蠕动。 “吼!” 空我本想出手拦阻,大步逼近,但是迎面就见白焰逼来,猛的巨吼一声,虎目圆睁,白发飞荡,体外钟影再现,哪想与那白焰僵持不过片刻,钟影竟然溃散成漫天金光,十二关大成的《金钟罩》竟被人这般轻易破去。 他连退数步,面如金纸,龙精虎猛的气势也萎靡了不少。 陈拙眉头一皱,瞟了眼飞快干瘪的右手,迎着大黑天癫狂扭曲的面容,竟然不退反进,右手猛的恢复,下沉的力道再添三分,左手亦是出招。 他左手以鹰捉起手,右手以虎爪拿捏,双爪一转,身形闪烁,便已在大黑天错愕的眼神中透过了那“十阳”极境所产生的白焰,五指指缝雷光大盛。 那雷光非是浑然一体,而是分化五缕,其劲各有不同,乃是顺五脏气脉而至,五炁汇于手心,化作一团苍蓝雷光。 “你……” 大黑天也是吃了一惊,一字出口,脖颈已被陈拙生生攥住,惊天阳火居然被悉数化去,嗓音戛然而止,一双眸子瞪大外鼓,难看丑陋。 陈拙一手钳制,另一手同样雷殛之力加持,一记黑虎掏心,干脆利落,五指势如破竹般破入了对方胸前的鳞甲,没入胸膛,狠狠一攥。 遂听一声惨叫。 “啊!” 大黑天口中鲜血狂喷,痛苦哀嚎。 “你这是什么武功……” 陈拙哪会和对方废话,得手之际,右臂顷刻粗涨一圈,眼中尽是冷厉阴狠的杀意,右手只攥住那颗蠕动跳动的心脏,往外一扯。 “啊!!!” 可听着耳边撕心裂肺的惨叫,陈拙猛的惊觉一股莫大危机,拖拽之势再急,右手几乎将对方的心脏连同血肉脏腑一起扯了出来。 但他还是低估了面前存在的手段。 这人忽然由惊怒转为饱含杀机的恶笑,破开的胸膛中血肉蠕动,飞快衍生,竟然又长出了一颗心。不但如此,他胸骨一张,浑身上下一截截白森森的骨茬霎时破开皮肉,如狂蛇般自体内冲出,如枪如矛,如鞭如刀,疯狂延伸向外,密密麻麻,宛如一颗生出万千枝丫的大树,骨林蔓延八方。 陈拙见状瞳孔微凝,飞身后撤,在那万千交织的骨矛中穿梭来去。 直到落于三十余丈外,他才堪堪止步,白皙的脸颊上,一缕血痕正染着一簇白焰,皮开肉绽。 “摘心都能活?不死之身么?” 空我与练斌也是步步而退,待看到陈拙手中的那团血肉,俱是彻底动容。 陈拙五指轻轻一揉,雷光之下,手里的那颗心脏顷刻凭空化去,不留痕迹。 他喃喃道:“早知道就打头了。” “没用的。”练斌忽然开口,浑身血污,既有焦痕,亦有外伤,很显狼狈,“这东西已突破了常人的生死局限,何况这具身体本就不属于它,就算你毁了肉身,它还能找到第二个火云邪神。” 空我亦是凝神沉声道:“不行,它已与天地同息,精气无穷无尽,肉身几乎不死不灭,此消彼长,久战对我们不利。” 而那火山口上,骨矛林立,被裹在其中的大黑天正擦拭着嘴角血迹,眼神直勾勾的盯着陈拙,幽幽笑道:“深藏不露只为一招建功么?好疼啊,可惜,还差一点,但是,舒服了!!!” 尖利刺耳的笑声中,大黑天忽然双爪齐动,对着自己疯狂撕扯,胸口血肉横飞,但那伤势却在不停的愈合。 如此邪异举动,陈拙只看了两眼便已明白了其中的不同寻常之处。 就见大黑天浑身的黑鳞已在逐渐变红,好似血染,阴沉可怖。 “原来如此,先前的一番交手,它是在适应自己的肉身,加上体内元气磅礴,故而借咱们的手段锤炼自身,每每受伤,那肉身便得元气滋养,更加强横……这一切都是为了现在,将《九阳神功》推至更强。” 果然是吃一堑长一智,有达摩、王重阳的先例在前,这厮居然会想到先锤炼肉身。 火云邪神尽管身手不俗,但距离绝顶还有不小的差距,再者《九阳神功》太过霸道,对于练者的要求更为苛刻,如今这最后一步,更是极难,只能通过这等近乎自残的方式不断使自己千锤百炼,以求能驾驭这“十阳”的终极之境。 练斌剑眸微眯,沉声道:“太迟了!” 对方浑身气机不断高涨,已是势不可挡,即便他们提前知晓,只怕也无力拦阻,难免这一劫。 空我看着那屹立于火山口的不世邪魔,双眼一垂,低声默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此魔不但将《易筋经》功至极境,如今连《九阳神功》也达震古烁今的超凡境界,道佛合流,怕是真要天下无敌了。” 感受着那无法言说的火劲,三人神色虽变,却未退分毫。 接下来只怕是更为惨烈之战,而且败多胜少。 空我与练斌虽强,但他们的手段大黑天尽皆了如指掌,而且更上一层楼,登峰造极,谈何胜算。 此战到底如何,胜负还得落在陈拙的身上。 他们并未选择冒进,趁着对方吞吸火劲的同时也在飞快吐纳恢复。 正这时,只见一颗导弹,拖着火尾自天边而来。 这一次锁定的终于不是陈拙,而是那大黑天。 场外三人看也不看,只因此举已然无用,不过徒劳罢了。 大黑天浑身邪张冲霄,满身红鳞,当真像极了从地狱阴曹爬出的罗刹恶鬼,双翅一振,一股飓风卷出,已将那导弹掀的生生改变了轨迹,冲天而上,然后在天空炸开。 不知不觉,时已黄昏。 爆炸之下,苍穹像是裂开了一个血洞,火光焚天,宛如宣告着此间的末日即将到来。 但那巨大的爆炸却令陈拙睁开了眼。 他看着空荡天空,望着那巨大的火云,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剧烈余波,直到瞧见一颗微弱的星辰,本是沉寂的眼泊倏然颤了颤,闪烁一动,淡淡道:“他既是与天地同息,但若是离了这片天地呢?” 身旁调息的空我和练斌霍然睁眼,都顺着陈拙的视线看去,望着那天之尽头,仿佛一瞬间明白了过来。 “可有办法制住他?”空我问道。 练斌眸光一落,看着那不可一世的大黑天,啐了口血沫,冷冷道:“有!” 陈拙没有说话,但他已是动作,双手一掐一引,一股无形波动已蔓延开去,领域之内,所有种种,尽皆如陷泥沼,迟缓下来。 大黑天不屑一笑,满身骨刺悉数散去,抱臂而立,看着脚下的三人,淡淡道:“我已经等不及的想要看见伱们的死状了!” “我先让你死!” 练斌沉息提气,眼中剑意涌动,张嘴竟大口吐出数道血箭,神异的是那血箭非但悬空不坠,而且凝而不散,竟是化作剑形,而且锋芒之盛,犹胜先前那五口神锋。 血剑横空,光华吞吐。 大黑天可怖的面孔上忽见脸颊左右又睁开一对眸子,四目齐张,怪诞妖邪,他嘿声冷笑道:“竟然不惜催动剑元了么?垂死挣扎!” 这“剑元”就好比空我三百年气候的“童子气”,乃是其日积月累所成的剑道精元,血液不过承载之物,真正非同小可的是其中的一缕气机,凝精气神华,千锤百炼,日夜吞吐,化一口惊神骇鬼的剑气。 “定!” 一字吐露。 陈拙低低开口,嗓音虽低,但出口一瞬其声已回荡在天地之间。 一字如有伟力,风云寂然,便是那暴动的火山都仿佛在这一刻没了动静。 “雕虫小技!” 大黑天却不为所动,耳听其声,眼看其人,望着陈拙掏了掏耳朵,没有半点影响。 陈拙不慌不忙,本是实质般的身体猛然似罩上了一层水汽,光华闪过,一道道虚幻身影自他体内走了出来,男女老幼,形貌各异,好似身化万千。 这些人不约而同,全都看向大黑天,眼泊中倒映其形,跟着陈拙抬起食指,遥遥一指对方,异口同声道:“定!” 霎时间千百道嗓音汇聚成一声浩大天音,石破天惊,震动九霄。 万千念头加身,大黑天脸上神情闻声而定,听声而凝,瞬间僵住。 “接招!” 练斌哪会错失良机,运势起招,蓄发皆张如一头暴怒的狮子,双手一推,一缕血影立时破空而去,剑锋过处,虚空竟然若有若无的多出一缕黑线,无物不断,笔直延伸,破入大黑天的体内。 惊世剑意瞬间分散游走,化入对方的四肢百骸。 空我趁机跻身而进,指上运足毕生功力,三百年童子气汇于右手,白芒吞吐,好似一口神剑。 他以达摩神剑出招,连封大黑天周身十数处大穴要穴,劲力爆发,自己的食指已是骨茬外露,血肉模糊。 只这么一番动作,不过眨眼,大黑天便已挣脱回神。 “你们……” 他来不及开口,浑身上下的诸穴骤然亮起,跟着一缕缕剑气破体钻出,便是七窍都有光华涌动,数十道血箭飙射四散,化作漫天血雨。 常人受此一击早就尸骨无存,死的不能再死了;而大黑天受此一击,反是邪张更甚,更加癫狂,凶邪盖世,纹丝不动。 但也在这时,一只右脚,猝然自下而上,扫在了它的下巴上。 沛然劲力加身,大黑天登时冲天而起,正想动作,忽有惊觉的一垂目光,只见自己体外数道雷电宛如锁链般捆缚着他的手脚肉身。 面前,千百虚影归一,陈拙手握雷电,冲天而起。 四目相对,大黑天暗自运劲,发现居然一时无法挣脱身外的雷霆,干脆也不再挣扎,而是好整以暇的任由陈拙施为,慢悠悠地道:“徒劳无功,你们是杀不死我的,我倒想看看你们还有什么能耐!” 只是他看着陈拙越飞越高,忽然像明白了什么,体外白焰升腾,想要挣开束缚,可那体外的雷劲很是古怪,无物不化,属实霸道。 大黑天短暂的失态过后,又冷哼一声,一面暗暗驱散着练斌留在体内的剑意,一面寒声道:“天外星空无边无际,虽是至绝至险,但你尚是血肉之躯,本神却已超脱凡俗,取死之道!!!” 陈拙看着它,终于开了口,抿嘴笑道:“你错了,下面太挤了,我只是想亲手打死你。” 以无垠宇宙为界,陈拙要一了此战。 大黑天愣了愣,就像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嗓子眼里挤出阵阵怪笑:“不自量力,以三敌一尚不是本神的对手,还想孤身独战。” 陈拙也不废话,以神念虚托而起,直冲天际,身畔浮云倒流,脚下大地越来越远,就连富士山也不断拉远,最后变成尘埃沙砾,消失在云层下。 湛蓝青天,触手可及。 二人越去越高,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天空也在陈拙脚下,他才顿足。 浩瀚宇宙,无边无际。 看了眼脚下的地球,陈拙又环顾了一遍漫天星辰、感受着那无穷无尽的辽阔,他震撼心悸的同时已不吐气息,身形一展,衣袍发丝无风自动,脸上恶相显露,右手重重一抖,大黑天霎时倒飞而出, 摆脱束缚一瞬,大黑天双翅一动立于星空宇宙之中,死死盯着陈拙。 “小子,这下终于没人打扰我们了!” 神念出声。 这一刻,才是真正的较量。 明天一定结束这一战 (本章完) 344、决战日本,斩魔 冰冷,死寂。 星空中,两道身影遥遥对峙。 陈拙心肺蓬勃之势内收,气息如入龟息,刀眼微眯,冷漠平静。 随着时间的流逝,那颗巨大的火球终是掩去了最后一缕光明,连同温度也在此刻荡然无存,冰冷的气息蔓延在这浩瀚无际的宇宙中。 世人常言不知天高地厚,但谁能想到,今日竟有武夫破天地界限,于星空一战。 陈拙蓦然转身,势如流星,一头扎向星空深处,临了还不忘朝着大黑天勾了勾手:“你不是很渴望超脱么?如今机会就在眼前,赢了我,什么都是你的。” 大黑天原本还心有迟疑,但当它听到这句话,感受到陈拙的念头,早已无法遏止的贪婪欲望立时如一团熊火,焚尽了最后一丝理智。 它本就是感受到陈拙为天外之人才有此种种变故,如今焉能罢手。 “你就是死,也只能死在我的手上。”眼看陈拙越来越远,大黑天再也按耐不住,血口一张,“杀!” 它双翅一振,宛若一道血色流光,后追赶上,双爪直取直探,已见杀机。 不想身前忽见一只弥漫着雷光的拳头悍然迎上,拳爪对碰,大黑天见状不惊反喜,弯刃般的五指裹拳收拢,利爪勾腕,眼看就要将陈拙右手摘下,但那拳头却是攥出个凤眼,在它手心重重一啄,雷劲透入骨肉,瞬间酥麻无力。 大黑天神情癫狂,另一爪虎口大开,取心刨腹,猿臂急展,但几在同时,亦有一只手扣合虎口,五指内屈如爪,与之当空撞在一处。 无声,无息。 陈拙双手攻防变幻,破招一瞬,双手已在翻腕回转,扣其双腕。 大黑天亦是同样的举动,翻爪擒拿,双方彼此互制。 四目相对,二人近在咫尺,却是顺着余力,飘向死寂无垠的星空中。 大黑天咧嘴无声发笑,它双爪受制,但背后忽见血肉蠕动,竟又钻出两条手臂,双手握拳,砸向陈拙头颅。 然而让它意想不到的是,陈拙背后竟然也不可思议的探出两条手臂。 拳拳对冲,化作漫天狂乱的拳影,在疯狂搏杀。 大黑天笑容一僵,既有错愕,亦有不解,但等它看清那两条手臂的本质才终于明白,原来那手臂非是血肉之躯,而是两条由星空中的陨石尘埃凭念力凝聚出的石臂。 “好啊,还留有后招!” 念头一动,大黑天背后筋骨蠕动扭曲,竟是再次钻出两条手臂,赤鳞遍布,双手一提,一者出《达摩神剑》,一者出《九阳神剑》。 星空之内,乍见数十道剑气吞吐,如长虹经天,杀机无穷。 陈拙仿似早有准备,背后石臂再凝,双拳一握,已是砸出。 远望而去,但见激战双方好似俱是脱离了凡人之躯,如神魔争锋,皆生有六臂,且每只手的攻势都不尽相同,万般手段信手拈来,以招破招,以技破技,以硬碰硬,针锋相对,在这死寂的星空中展开了前所未有的惨烈厮杀。 没有声音。 只有不住疯狂碰撞的杀意。 拳影、剑气、刀光、掌劲…… 诸般手段,万般奇功,如今在这两尊不世存在的手中被施展出了无穷变化。 陈拙几经磨砺,所知所悟早已浩瀚无边,佛、道、儒三教贯通,万千真意汇作无量字海,武道可谓通天。 大黑天则是苍生所凝聚出的意识,苍生所有,它尽皆了悟,简直就是一方天地武道的化身,无所不通,无所不晓,身负此间古往今来最可怕的神功绝学。 此刻双方厮杀早已非单纯的胜负那么简单。 陈拙浑身雷气涌动,雷光之下,他那四条石臂刹那凝实,如遭锤锻,其内一切瞬间融为一体,变得斑驳陆离,散发出一种金属般的异样光华,坚固无比。 何况还有神念包裹加持,陈拙六臂齐动,或为掌法,或为刀法,或为拳法,狂乱攻守层层交错,与他面前同样疯狂快急的可怕爪影纠缠的难分难解,血肉横飞。 快,狠,疾。 双方如今虽身悬宇宙星空摆脱了重力,但身法变化浑似不受半点影响,宛如两团急风,赤青流转,洒出无数颗血珠,飘散向星空。 拳拳到肉。 大黑天五官已是扭曲,穷凶极恶,一对肉翅早在交手中被撕扯掉半扇,但它脸上却流露着一种让人头皮发麻的狰狞怪笑,利爪血迹斑斑。 而它对面的陈拙仿佛也被彻底激发了凶性,双眼越睁越大,目眦尽裂,脸颊上溅落下一缕缕血线,他的神情也越来越癫狂,狂笑不止,忘生忘死,拳头不知疲惫的抡动着,恐怖的雷劲每每落下,大黑天的身上便会炸出一个个血坑。 看到他如此疯癫的变化,大黑天眼底闪过一抹浓浓的忌惮。 也不知恶战了多久,二人背后凭空生长幻化出的四条手臂在无数次碰撞中终是齐齐粉碎,化作血沫尘灰,宛若扬沙溃散。 双方倏然一分,一缕血线从陈拙的面颊上浮起。 而他对面的大黑天这时翻转手心,掌中是一颗血色未褪的眼珠子。 陈拙凌空虚立,左眼紧闭,鲜血不停从眼角浮起,只剩一颗右眼盯着对方。 但大黑天却没有笑,而是神色阴沉的如能滴出水来,只见他原先左臂的位置空空如也。 陈拙右手一提,是一条布满赤鳞的断臂,断臂甫离肉身,立见其上鳞片纷纷脱落,露出了原本的血肉之躯,断口血如泉涌。 “好的很,这样才有意思!” 大黑天咧嘴一笑,抬手一抛,将那颗眼珠抛到了自己口中,有一下没一下的咀嚼着,两腮蠕动,用力极了。 就在说话的功夫,它左肩的断茬处骨茬外冒,延伸而出,居然舍弃了手臂,化作一口狭长如锥的骨刀。 一番恶战,冰冷的温度已在侵袭二人的身体,不知不觉,他们离地球已是远了。 不可久战。 见此情形,哪怕强如大黑天也冒出了这个念头。 这星空中不见半点生机,况且如此无垠浩瀚,它即便再强,一旦迷失其中,或是远离了地球,来不及回还,哪怕就算赢了,也难逃一死。 心念一动,它终是没有再迟疑多言,唇齿一张,喉舌间九团火苗逐一浮出,悬在面前。 白色的火苗甫一离体,立时飞快膨胀起来。 看到这熟悉的手段,熟悉的杀招,陈拙面颊一紧,干脆将右眼也闭了起来,但不是闭目等死,也不是引颈受戮,而是摒弃了心中的所有纷杂思绪,神念精神前所未有的凝练空明。 他身形宛如定在虚空,不动丝毫,一手上指,一手如拈花结印,背后墨发根根无风自动,浮在半空。随着陈拙眉心一抹如水光华掠出,依稀间竟显出一尊盘坐的虚影,不见面目。 也就在那抹无形波动荡开不久,远处忽然冲来一阵陨石雨。 无数大大小小的陨石冲击而至,撞在陈拙的身躯上,纷纷碎散。 但一块接着一块,冲击之下,很快就将陈拙淹没其中。 诡异的是,这些陨石仿佛如受吸引,去势已绝,悬在了大黑天的面前,而且不停有陨石冲击而至,撞在一起,彼此相融。 只在大黑天惊疑的注视下,面前的陨石越聚越大,最后化作一个庞然大物。 “这……这是……” 它脸上罕见动容,只因面前的陨石在一次次冲撞相融之下,居然化作一副百米来高的巨大石躯,亦是结印指天之势,与陈拙一般无二。 “定!” 蓦然,一个声音响起,非是落入耳中,而是落在心中。 大黑天心神剧震,但见这字一出,如有无穷魔力,那石躯又是一阵震动,无数碎石挤压磨合,填补缝隙,严丝合缝,化为一个整体;本是模糊的轮廓已在逐渐清晰,先是头颅,而后是双肩,接着是胸腹肉身,然后是腿脚、双手。 清晰了。 顷刻间,这巨大的石躯就仿佛脱胎换骨,变得更加凝实,宛如一尊鬼斧神工雕琢而成的神像。 不,不是神像。 大黑天感受到石像中存有一股生机。 陈拙? 也不对。 这股生机几乎遍布石像的每一寸石躯,就好像本就是活的一般。 “精神之道,虚实之变?”大黑天岂会看不出当中的玄妙,联想到先前那凭空化出的十八般兵器,他眼中惊奇更甚,“精神强到影响现实的地步了么! 即便是它,也为这般能为所惊。 如此手段,若不身死,或许将来再有进境,神念一动,就算凭空造物都不在话下。 而如今陈拙精神之强,一念之间,哪怕他不通禅理,不悟佛法,但只要他认定自己是佛,那他便是佛,若他自觉是魔,那便是魔。 他说花开,便要花开,他说地覆,就要地覆。 “花开!” 石像果真开口,开口无声,只有一道浩大神念传出。 刹那间,遍地花开。 这死寂冰冷的星空宇宙,点点光华凭空涌出,化作一朵朵白色莲华,接着仿若随风而散,化作缕缕刀气,直击大黑天。 此刻石像如佛,无边雷气透体而出,在石像身后化作一面雷电所凝的巨大佛轮,仿似真就是一尊遨游星空宇宙的古佛,亘古长存,古老沧桑。 “哈哈哈,有意思,将精神念头施加己身自比为佛么?好,那今天我便杀佛吞天。” 大黑天忌惮之心更重,挥手一拂,身前九颗火球已高悬而起,至高至大,至刚至阳,比那东方无敌不知强横了多少倍,哪怕是王重阳也相形见绌。 远远望去,九颗火球燃烧着焚天白焰,如星辰轮转,径阔或大或小,小则数米,大则数十米,还在不停膨胀。 “九阳合一!” 大黑天单手托举,咬牙切齿,九颗盘旋的火球立时撞于一处,霎时间星空中仿似多出一颗巨大的太阳。 与此同时,石像猛的一震,本是凝立不动的身躯倏然提臂握拳,腰身一动,右臂势如开弓,如血肉之躯般先后拉伸展开,本是僵硬古板的面部五官,顷刻双眼圆瞪。 金刚怒目。 惊天拳势之下,那佛轮中一缕缕雷电如蛟蟒般攀附上粗壮的右臂,再添其威。 “杀!” “死……十阳圣火,焚天灭世!” 大黑天也是不敢再有保留,见到这灭绝一切生机的可怕拳意,将头顶的巨大火球狠狠推撞而出,咬牙切齿,眼中尽是歇斯底里的凶残恶相。 焚天圣火,绝灭雷霆。 火光,雷光,两团光芒直迎不避,俱是豁命而催,倾力而起,誓要一争孰强孰弱。 “咔咔……” 原本死寂无声的的星空,突然多了一声稀碎声响。 确实是声音。 虚空中,一个破开的黑洞在那雷火间生成,宛如破裂的冰面,裂出了一条条让人毛骨悚然的裂痕。 虚空已破。 但厮杀未休。 雷火相遇,二人竟是短暂的僵持不下。 而且陈拙所化的石像竟然有了消融的迹象。 太恐怖了。 虚空都在那白焰下不停开裂,黑洞不但稳固,而且大有越扩越大的迹象。 近处的一颗颗陨石,在白焰火势之下,纷纷炸裂。 眼看败势已显,不想这时变故横生,一柄血色飞剑,自远方如电飞至,不偏不倚,正中大黑天眉心。 地球之外,练斌御剑凌空,绝世剑意横绝古今,竟在这胜负关键的时刻豁命出了一剑。 一剑祭出,他似是无力久留,摇摇欲坠,脚下飞剑急转,化作一抹流光,重新遁回地球。 只这一剑,大黑天面露痛苦,气息也是为之一断,但它瞳孔却在急剧收缩。 就见面前石像双拳齐飞,宛如乱箭快打,对着它身前的火球展开了一连串快攻。 拳影之下,无穷雷光迸发,虚空瞬间破开一个巨大的豁口。 “啊!” 大黑天仿似已预料到什么,瞳孔飞速外扩,嘴里发出一声不甘心的嘶吼。 可惜,无声传出。 而那颗火球,只在毁天灭地的拳影下无声而散,化作一拳巨大的涟漪。 而大黑天此刻被拳影波及,不过一瞬,便已炸作一团血雾,尸骨不存。 尘埃落地,巨大的石像溃散。 陈拙踱步走出,脸色苍白无比,七窍溢血,眉心印记更是黯淡不少,如遭重创,很是萎靡。 “可惜!” 他望着飘散的血雾,嘴唇翕动了两下。 一旁破碎的虚空已在不停愈合。 但是,话语刚落,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一截骨刀,悄然自陈拙后背捅入,自前胸钻出。 一块飞散的血肉竟然蠕动衍生,变成半具残破的肉身。 大黑天拖着惨烈至极的身子,回转到陈拙面前,癫狂怪笑道:“可惜?一点都不可惜!” 看着这个死去活来就是死不掉的存在,陈拙神情未变,嘴唇轻启,无声说道:“我的意思是,伱跑不掉了!” 大黑天脸上的笑容蓦然僵住,下一秒,陈拙浑身散发出一抹淡淡的光华;那光华所成竟是一道虚影,迈步走出,挣脱了肉身,抬指一点,落其眉心。 武道元神!!! (本章完) 345、终了 一切宛如在这一刻静止,日月寂定,星辰凝滞,大黑天悚然的神情也在此时定住。 一根食指,轻轻一落,指尖光华流转,点在了它的眉心。 指尖触及一刹,那光华仿若波纹,顷刻自字大黑天的眉心扩散向全身,重塑不久的肉身刹那间如春雪消融,皮肉黯淡,神情凝固,而后像是一团聚拢的尘埃猛然溃散,寸寸瓦解,更像是飘散的飞灰,没有鲜血,没有骨肉,碾为齑粉。 肉身虽死,然其形未散。 那也是一道虚影,轮廓模糊,然一张面目正自不停变幻着容貌,时而为男,时而为女,时而化作东方无敌,时而化作火云邪神,还有达摩、王重阳,无数古往今来绝顶强人的影子,逐一浮现。 但现在,这些影子全都在齐齐惨叫,挣扎不停,像是要从这具躯体中挣脱出去,可眉心那一指却纹丝不动,任由它们千变万化,始终难脱其形。 “终于现身了啊!”陈拙等的就是这一刻,“你就是那道意识?” “是又如何?”大黑天面孔不停变幻,就连神念传出的意识也都气机迥异,身体也是忽高忽矮,“我不相信,这不可能,我怎么会输……啊……” 看着对方那癫狂的模样,陈拙缓声道:“知道为什么吗?你已经很强了,近乎神魔,甚至比我还要强,但是很可惜,你所成就的从来不是自己的东西;什么《九阳神功》、《易筋经》,真正惊才绝艳的,是创造它们的人,而伱不过是窃取那些绝顶强人功果的弱者罢了……集苍生之念汇于一身,居然只有这点能耐,你真是让我大失所望!” “弱者?”大黑天闻言怔楞,“你说我是弱者?” 它死死盯着陈拙,面部一张张脸孔不停浮现,有喜有怒,有哀有乐,仿佛看见众生百态。 陈拙这时忽淡然笑道:“不过,你还有一次机会。” 话甫出口,他身后肉身的眉心倏然一亮,刹那间识海洞开。 陈拙的武道元神倏然回返,连同大黑天也齐齐拽了进去,二者化作两道流光,投入其中。 随着光华隐去,陈拙闭目沉息已是不动。 而在他的识海中,大黑天惊疑不定的看着一切。 “这……这是何处?” 但见无数流转的字迹在它眼前忽明忽灭,无边无际,浩大无垠,像是一片由无量经文字迹汇聚而出的天地。 这些字迹有的翻飞如鸟雀,有的如花绽放,有的如远山耸立,有的如一株老松,有的奔腾如流,有的如星辰高悬,有的则是化作江河大地,一眼望去,全都是字。 阴阳交织,五气轮转。 而且,花有花香,鸟有鸟鸣,水流有声,清风有声,一切都像是真的,如梦如幻,让人难辨虚。 太惊人了。 这是陈拙所感受的万般经义,以及自身武道理念的体现,本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虚无之物,如今在他的精神识海中,一切全然活生生的显现而出。 天高地阔,陈拙一袭青衫,在大黑天的眼中化作唯一。 大黑天到了这个时候才终于有种毛骨悚然的心悸,它望着这片精神识海,颤声道:“这是什么武功?” 陈拙答非所问地道:“武道之争你棋差半招,如今这神念之争可别让我失望啊,赢了我,这一切都是你的。” 话起话落,他漫不经心的抬手拂袖,眼前天地顷刻自晴空万里化作一片无边无际的无量字海,狂涛大浪,惊雷滚滚,可怖异常。 大黑天哪敢怠慢,咬牙凝神,一道道虚影开始自体内化出,那都是古往今来的绝顶强手…… “杀!” 又是新一轮交锋。 …… 无垠宇宙,浩瀚星空。 连时间在这里似也没了痕迹,冰冷死寂的黑暗中,一颗颗巨大的星辰闪烁各异的光华,飘荡浮动的尘埃陨石不知从何处而来,又该归于何处。 而在这没有生机,死寂无声的星空中,一道身影,仿佛沉眠般横躺在黑暗里,如随浪逐流的蜉蝣,漫无目的飘荡着。 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但那眉心微弱的光芒似乎在说他还活着。 那是陈拙。 就这样不知过去多久,他原本晶莹白皙的皮肉已开始变得干瘪,像是成了朽木,失去了原有的生机,挺拔的身躯也在一点点收缩,乌黑的头发慢慢染上霜色,变得苍老,封闭的毛孔正自泌出点点污血,筋肉更像是扭动乱颤的蚯蚓,不受控制的蠕动。 本就枯干的身躯在这一刻大有四分五裂的迹象,绽开一条条血口。 又过去不知多久,这一次,陈拙眉心的光华也在逐渐黯淡,最后隐去,肉身像是彻底化作宇宙中的尘埃,不断腐朽,在陨石的冲撞下支离破碎。 漂荡的身躯变得残破,被拦腰截断,只余半身,最后只剩下一颗头颅。 但是,就在他即将湮灭的时候,眉心原本消失的光华忽然再次浮现,紧闭的双眼徐徐睁开,灰暗死寂的右眼依稀亮起。 “呵呵呵……哈哈哈……” 嘴唇翕动,陈拙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他当然该笑,因为,他赢了。 在那精神识海中,他几乎屠尽了大黑天所化的万千高手,天地众生,杀的昏天暗地。 尽管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是,都值得。 因为那无尽苍生之念,此间的道与法,武道真意,武学理念,一切种种,如今都融入了无量字海,为他做了嫁衣裳。 这本就是陈拙想要的。 但发觉自己的肉身只剩下一颗孤零零的头颅,他还是难免叹息。 连番恶战,又遇大敌,身负重伤,又在这无垠星空之中,定是散功而亡。 好在他如今的精神之道已然精进,便是无需肉身亦可长存,何况有《山字经》这等不死奇功。 最后看了眼这片星空宇宙,陈拙没有迟疑,凭借着最后的念头,推动着已死的残躯,消失不见,已然离开。 …… …… 时逢乱世,五胡乱华。 在淮水和泗水之间,有一片绵延纵横数百里、布满荒村废墟的奇异地方。 之所以说奇异,盖因此处既是聚集了世上一等一的豪杰英雄、枭雄人杰,也有刀头舔血的亡命徒,卑鄙无耻、草菅人命的阴险小人。 这里没有黑白,没有善恶,也没有正邪,但天下人都趋之若鹜,无数人前赴后继,太多人忘生忘死的赶到这里,他们仿佛是死都得倒在这里才可以。 这里是英雄冢,埋葬了不知道多少英雄豪杰、江湖高手的名利野望;也是欢乐窝、温柔乡,有最好的美酒,最漂亮的女人,最美味的食物,以及最上乘的享受。 但这里既能让人享受,也能要人的命。 江湖险恶,人心叵测,兴许前一刻还和你笑脸相迎的人,转身便将刀子捅进了你的心窝。 天下无数穷凶极恶、走投无路的恶人将其视作安乐窝,无恶不作,无拘无束,无法无天,自然也是干惯了草菅人命的勾当。 除此以外,这里还有各方最可怕的高手,最有权势的人…… 江湖江湖,自是鱼龙虾蟹尽在其中,只有鱼龙混杂,方才造就了此地的奇异之处。 这个地方,南方的汉人称之为“边荒”,北边的胡人视之为“瓯脱”,独一无二。 而淮、泗之间数百里之地能有今天这般情形,须得自昔年汉室倾颓开始说起。 东汉末年,天下豪雄并起,战祸绵延,加之流年天灾,诸般灾荒饥祸不绝,以至百姓流离失所,饿死病死者不计其数,十室九空,白骨蔽野。 而后再经三国之争,孙吴、曹魏每有战事,多于淮、泗之间爆发,铁骑践踏之下,导致田园荒芜,屋舍皆化为残垣,百姓流离失所,至此边荒放眼百里不见炊烟。 时往后移,到西晋司马家一统天下,不想又经“八王之乱”、“永嘉之祸”,局势易换的让人措手不及;国力势弱之际,匈奴、鲜卑、羌、氐、羯,五大胡族尽皆反晋,余下异族陆陆续续群起反者足有数十众之多,本就饱受战祸摧折的中土,至此又遭分崩离析。 直至怀愍二帝蒙尘,晋国皇室南逃败退,中土神州陷入“五胡十六国”的局面,呈南北对峙。 而淮、泗之间,仍是战祸连绵,加上为南北政权两方疆界的无民之地,故而成为了这天下最奇特的地方。 这里虽是一片荒芜,但却为贯通南北,为两方交易的唯一要道,更是中土最兴旺的地方;见得光的生意,见不得光的生意,这里应有尽有;但凡谁能进去然后还能活着出来,必然赚的盆满钵满。 各方势力都想将其占为己有,数不清的江湖好手都想在此扬名立万。 进入了这里,便意味着舍离了礼法,都被称为“荒人”。 风尘卷起,带来丝丝的血腥气。 高岗之下,一起杀人越货的勾当堪堪作罢,劫匪正收拾着地上的尸体,和捧着那些夹藏在货物中的金银珠宝大笑不止。 而所谓的收拾,不过是将尸体上尚且完好的衣裳剥下,然后将其大卸八块,无需掩埋。 因为边荒上连年的厮杀战祸,那无数尸体已养出了一群昼伏夜出,闻风而动的恶狼。 这些畜生成群结队,喜食人肉,所过之处人畜尽皆化为白骨,比恶鬼还要厉害三分;是故无需他们过多处理,待到夜尽天明,一切便会被啃光食尽,不会留下半点痕迹。 动手的是胡人,准确的来说是一支羯族人马,嘴里呼喝着怪异的腔调,谈笑间还不忘从尸体中挑起一截细嫩的女子断臂,吞咽口水的同时已将之架在燃起的火堆上烧灼了起来。 是何目的,不难想象。 自神州倾覆,五胡十六国并起,除了有权有势之人以及江湖高手,寻常汉人的下场多是凄惨可怜。 羯族称霸北方,以残暴统治而闻名,加上流年战祸各国皆是困苦,食人并不算稀罕。 甚至于这些胡族还给汉人起了个名字,名为“两脚羊”,盖因中原汉人地处沃土,皮肉不似他们那般粗粝,生的细腻,故而比作羊肉,可取之烹食。 随着一阵肉香飘出,几个羯人已是就着酒埋头啃食了起来。 这时忽听“轰隆”一声,天空乌云疾走,雷鸣电闪,却是大雨将至。 天昏地暗,随着阵阵腥风飘出,远处的山岗上,一只只鬼魅幽灵般的灰影已攀上山顶,朝着这边眺望,碧绿如鬼火似的眸,在疾风中纷纷亮起。 “嗷呜!” 高亢的狼嗥声在天地间回荡开来。 原本还在大块朵颐的几个羯人纷纷起身,他们游牧为生,自然懂得其中的凶险,尤其是这些食人的恶狼,爪牙剧毒不说,性情更是凶残。 低骂了一句,一群人匆忙换上汉人的穿着,带着抢来的钱财打算离去。 “咳咳咳……定!” 也是这个时候,那刮起阵阵疾风的高岗下,忽然轻飘飘的响起个声音。 剧烈的呛咳声中,一字轻吐,原本动身离开的羯人一瞬间全都像是被点了穴般,一动不动,只剩一双惊恐骇然的眼珠子不住乱转,恐惧又带着求饶的意味。 风尘中,是一件掀起的黑色斗蓬,斗篷下隐隐可见一角青衣,空空荡荡,不停掠动,还有传出阵阵急促的轻咳。 这个人慢吞吞的穿过几个羯人,黑袍拽地,拖动着向前走去,仿佛只是路过。 但当那斗篷下的一颗独目瞟见火堆旁架着的肉块后,平静眼泊立时生出一些微妙变化,然后停下脚步,回过身来。 只因那狼群这个时候已在飞快逼近。 便在一群人心惊胆战中,斗篷下兀的传出一股吞吐之声,黑色斗篷哗啦迎风而展,一股莫大的气劲流转散开,化作一股急风,将那些恶狼尽数罩在其中。 “唔!” 随着漫长且深沉的吞吸之声响起,急风倒回,前一眼还皮毛泛着红光,龙精虎猛的群狼已肉眼可见的干瘪下去,不过一息,悉数凝固在原地,化作一具具干尸,体内生机已被抽离,宛如焦炭。 那五个羯人早就被吓破了胆,受制于人,难以动弹,只能用一双眼睛不停乱转来表示自己的心意。 但他们很快就转不动了,只见面前身披斗篷的神秘人突然抬手隔空一指,嘴里说道:“起来!” 地上那些原本已被他们大卸八块的尸体竟然闻声而动,纷纷从地上坐起,残肢断臂重新拼接,哪怕是尸首两分的人竟然也都断颈再续, 不过晃眼的功夫,一具具死而重活的尸体已围向了那几个羯人。 神秘人转身离开,临了还不忘留下一句话。 “杀了他们……千刀万剐!!!” 边荒传说 (本章完) 346、横跨千年,再临江湖 急雨骤降,墨云弥天。 荒山野岭间,一座残庙成了唯一栖身的地方。 篝火闪烁,飘红的火光映照着残破的四角,蛛网堆结,厚厚的灰尘落满了泥像,空气里还弥漫着一股粪便的骚臭味儿,角落里还散落着几根发黑的骨头,枯草下更是残留着没散尽的血腥气。 一行四人,尽皆行走江湖的劲装打扮,围火而坐,一手按刀,一手小心警惕的吃肉饮酒,角落里还有几匹健马在低头吃着草料,各自戒备。 庙外雨势磅礴,天昏地暗,昏黄的天色仿佛泥染,连带着颗颗雨滴都像是变成了泥汤一般。 想是觉得气氛压抑,当中一名青面黑衣的瘦高汉子忍不住笑赞道:“还是令大哥厉害,甭管那’飞天毒龙‘再能耐,哪怕逃到这边荒,照样难逃一死。” 汉子目光游走,落向另一名汉子的腰间,那里系着一个包裹,沁着血色,轮廓如球,正是那“飞天毒龙”的首级。 这飞天毒龙真名无人得知,盖因在南边做下几场大案,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凶名赫赫,而且还得罪了士族,被人发下重金悬赏,走投无路,是故才逃入边荒。 仅仅是一颗脑袋,便价值三十万两赏银。 而那位被唤作“令大哥”的汉子闻言笑笑,温言道:“呵呵,这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多亏了弟兄几个援手,令某铭记在心,待出了边荒,咱们共分赏钱!” 此人貌有三十,身骨挺拔,面相儒雅,但脸颊边的刀痕和眉宇间的风尘又带出一股子江湖气,按刀而坐,平坦的额头在火光下泛着一团光华,舒眉朗目,瞧着让人很是舒服。 听到他作出许诺,几人笑容更甚。 大汉名叫令飞云,说起来只是一个声名不显的小人物,在这“边荒集”像他这样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唯一不同的,或许就是慕侠重义;据说祖上还曾是风光过,可惜家道中落,便干起了这捉贼拿赏、刀口舔血的营生。 而这一次,也是他接的最大一单生意。 看着庙外的雨幕,令飞云瞧得有些入神,忍不住叹道:“可惜了这大好江山!” 他虽声名不显,默默无闻,但一路行来,看着眼前的乱世,也还是心绪浮动,久久不平。 “令大哥你又来了,咱们有今天没明天的,想那么多干什么,我现在唯一想的就是领了赏钱,找个有酒有肉有女人的好地方,好好享受享受。” 有人调笑着接了一句。 “没错,我现在不想别的,就想女人,等领了赏钱,娶个媳妇,好好过日子。” “哈哈哈……” “令大哥你还想这些做什么,你令家当年也算北方望族,结果只因过江晚了一步,便沦为寒门,一蹶不振,要我说管他娘的谁生谁死,咱们只求醉生梦死,怎么舒坦怎么活。” 一人开口,剩下的都跟着附和起来。 令飞云听的失笑,他瞧着庙外的苍茫天地,讷讷道:“是啊,咱们这些小人物又能做些什么,想当年’邪帝‘墨夷明何等惊才绝艳,被誉为魔门数百年来不世出的奇才,横行北方,更是辅“武悼天王”冉闵称帝,’杀胡令‘一出,屠灭胡族,不照样功败身死了么。” 他正自感慨,身旁一声惨叫起的突兀。 却见适才还有说有笑的青脸汉子已换上一副阴森冷笑,退出老远,而另外两人早已倒在了血泊中。 他心头一惊,神色大变,失声道:“伱……” 正想起身,令飞云突觉手脚酸软,又软倒下去。 酒水里有毒!!! 他躺在地上,身体还在挣扎,脖颈青筋暴起,用一种既悲伤又愤怒的语气哑声道:“咱们可是拜过皇天后土,结为异姓手足的结义兄弟。” 青面汉子伸手解下他腰间的头颅,放在手中掂了掂,满意一笑,然后垂着一双阴狠的三角眼,不以为然地道:“异姓兄弟?呵呵,在这边荒集里咱们看到的手足相残还少了?亲兄弟都能下手,师徒反目,夫妻相杀,父子都能相残,你怎么能相信兄弟啊。” 他得意大笑,语气顿了顿,又十分复杂地接着道:“二十万两,一个人独吞,总好过四个人分,而且我可不想再过刀口舔血的勾当,尝过吃喝,睡过女人,我现在只想要无拘无束,逍遥自在,不想再看那些士族们的脸色行事,被人吆五喝六的使唤来使唤去,活的比他妈狗都不如。” 令飞云望着地上已经没了气息的两名弟兄,绝望痛快的闭上了眼,苍白的嘴唇翕动片刻,然后很是疲倦地断断续续道:“那你……动手吧。” 青面汉子没有犹豫,刀尖一送,已没入他胸膛。 一股剧痛袭来,令飞云但觉喉舌间涌出一股腥甜,鬓角已冷汗涔涔,脸色也在发白,身体还在抽搐。 青面汉子看着自己大哥临死挣扎的模样,脸色也有些白,只出一刀,便慌张无比的牵过一匹快马,飞掠入雨中。 “轰隆!” 电照长空,惊雷滚滚。 斑驳的泥像睁着一双残损的佛眼,透过那垂下的蛛网,一言不发的注视着脚下手足相残,兄弟阋墙的一幕。 令飞云眼前的天地已在发黑,气息也在微弱,窒息的痛苦令他整张脸都变得狰狞起来,但紧绷的身体很快又像泄了气一般,大睁着双眼。 若无意外,今日他难逃死劫。 这也是绝大数江湖人的归宿,善终者无几,何况还是在这命如草芥,卑贱如蚁的世道。 而令飞云唯一能做的,便是合上眼。 但偏偏就在他以为自己死定了的时候,必死无疑的时候,他眼前发黑的天地间,那滂沱大雨中,一道鬼魅也似的飘忽身影倏然而至。 那鬼影仿似足不沾地,像极了一团黑雾,自雨中钻出。 落入庙中的一瞬,黑雾摇身一转,令飞云才看清这是个披着斗篷的人,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是露在外面的,整个身体都藏在斗篷里,不见面目,神秘莫测,就连斗篷下除了一件青衫似乎也只剩下深不见底的黑暗。 而在那黑暗中,他隐隐约约看见了一颗眼睛。 视线相汇,斗篷下的人在令飞云快要咽气的时候忽然问:“你叫什么?” 话语一出,说来也奇,令飞云只觉得眼前天地又亮了,喉咙里堵着的逆血宛若凭空消失了一样,就连他胸口的刀伤也不疼了。 他鬼使神差的坐起,脸色反而更白了,下意识摸了摸中刀的位置,然后忙不迭起身道:“多谢前辈救命之恩,在下令飞云!” “令?” 斗篷下的人看着对方的眉眼轮廓,只觉有几分相熟,脑海中过往的记忆已在飞快涌现,直到停在一个惊才绝艳,旷古烁今的绝世奇才身上,他才转过了视线。 而这个人,除了陈拙,还能有谁。 看着令飞云,他却是想起了当年与自己同行论道的一个人。 除了没有后者那惊神骇鬼的绝俗资质,这人仅凭气态倒是与之有七八成相似。 如今时局易转,陈拙没想到自己竟然到了本尊降临此间之前,几乎横跨千年岁月。 见陈拙不言不语,令飞云也是心生忐忑,纵观他过往所见所遇,这等匪夷所思的手段,仅凭一句话就让人起死回生,实属首见。 而且他绞尽脑汁却是想不出江湖上何时冒出这么一尊人物。 不过这些念头转眼俱消,令飞云看着地上的两具尸体不由悲从中来,然后冒着大雨,起身将之扛起,一头扎进了雨中。 陈拙不曾多言,而是朝着那尊泥像吹了口气,残破的神像立时化作一篷尘埃,转眼便散去无形,只留下一个空荡荡的神台。 陈拙走了上去,坐了上去,岿然不动,比神像更像真神。 如今他脑海中有太多的东西须得梳理,还有恐怖的伤势也需要时间来恢复,加上时隔千年,或许能一窥那破碎虚空的秘密,以迎千年后的终极一战。 檐下风雨错落,雨线如帘,字迹浮现。 【运主:陈拙】 【世界:边荒传说】 【命格:贪狼入命】 【气运:三品甲等】 【命数:半步天命】 【天赋:集运】(注:贪狼吞天,噬敌集运。) 提示:命随运改,运随人为。(注:运主其势已成,日后若开山立派,布武传功,可集门徒弟子之运,聚宗门之运;若建立皇朝,争霸天下,可得苍生大运;运至极巅,可另往他界,也可重返过往所历世界。) …… “天命?” 看到这一次的命数,陈拙眸中精光一烁,陷入沉思。 他如今精神之道所至的境地,前无古人,只怕后也无来者了。 尤其是吞了那大黑天,一方天地的武道想法更是为他所有;甚至有那么一刻,陈拙似觉洞悉了天地间的一切,哪怕一草一木的变化也能悉数了然。 可惜,重伤之下,肉身损毁,精神之力更是几近枯竭,那种玄之又玄的感受就像做了一场梦。 雨中的字迹很快隐去,庙外传来了令飞云掘坟挖土的动静。 直到所有异响消停,才见一个满身血污泥泞的身影失魂落魄走了进来,然后跪倒在地,嚎啕大哭,哭的像是个半大的孩子。 陈拙看在眼中,感受着对方心底那股伤心欲绝的悲意,平静的眼泊里多了些许波动。 对于这个江湖来说,兄弟相残的场面每天都在上演。 江湖来去,尔虞我诈,这些东西对他而言早已成为过去,也化作了平常。 但陈拙非是淡漠了生死,而是他距离这般身不由己的生死已隔得太远了,就像路边的花花草草,花开花谢,内心早已无法再有涟漪。 凭他的修为,莫说让人暗算,就是不动分毫,任由刀劈剑砍,恐怕能伤他的都凤毛麟角。 不知不觉,陈拙才蓦然发觉自己已走上了一条超越苍生的路,而且站在了高处。 “生未必乐,死未必苦,俗世洪流,活在这世道,世人谁不是随波逐流、身不由己。”陈拙说道。 令飞云看着面前如神如佛、如仙如魔的陈拙,突然鬼使神差的弯腰垂首,以额触地,哑声道:“晚辈从今往后愿为前辈鞍前马后,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还请前辈收我为徒。” 陈拙沉默了几息,如在思量,最后终于开口道:“起来吧,我便收你为徒。” 令飞云原本话一出口就心生后悔,只觉太过唐突,正想着如何挽回,哪料到陈拙竟然真的应允了,愣神过后便是莫大的惊喜。 他生怕陈拙后悔,忙郑重行了一记大礼,颤声道:“师父在上,受弟子三拜!” 陈拙眼神怅然,慢声道:“本座收徒没太多要求,只要能恪守本心,坚守己道即可。你慕侠重义,也算合我胃口,至于天分根骨,对别人而言那是枷锁,对我来说就是狗屁,无需在意。” 他一口气说到这里,忽然语气转冷,平淡道:“但你要记住,不得在人前提及为师的存在,更不准说是我传给你的武功,哪怕至亲好友都不行,否则,必遭天雷击顶而死。” “轰隆!” 像是在应和陈拙的话,庙外惊雷阵阵,炸响于天际。 令飞云一个哆嗦,忙道:“弟子省得了!” 陈拙点点头,眉心随之一亮,立见神华过处,原本陈旧的破庙已在发生莫大的变化,残垣颓瓦如在重新拼合,剥落的漆色也焕然一新,变得鲜艳;朱墙碧瓦,门前老树,一切的一切,仿佛倒退了数百年,重现出了昔年香火鼎盛的模样。 等到令飞云抬头,愣愣看着面前的宝刹,已是傻眼。 “师……师父,您这是……” 话都不利索了。 陈拙端坐神台之上,答非所问地道:“你可知武悼天王冉闵?” 提及冉闵,令飞云神色略有激动,忙不迭地回应道:“如此人物,弟子怎会不知。” 陈拙又道:“知道他埋在哪儿么?” 令飞云点头道:“昔年冉闵亡于遏陉山,据说死后方圆七里之地的草木俱皆枯萎,蝗虫大起,天降旱灾。” 他迟疑了一下,复又道:“师父,其实江湖上另有传闻,昔年’邪帝‘墨夷明曾将魔门神功传于冉闵,加上武悼天王天赋异禀,资质生来优于常人,进境非凡,故而已到了肉身不坏的可怕境地,现在还被埋葬于遏陉山。” 陈拙眼神动了动,笑道:“肉身不坏?呵呵,妙得很!” (本章完) 347、布武传法 …… “听说了吗?西边一夜之间凭空冒出个市集来,车马如龙,繁华富庶,而且……嘿嘿,听说里头的女人一个比一个漂亮,能把男人的魂勾了去。” 边荒集的东门内,来来往往的汉人正自议论纷纷,街市上有送货押物的镖客,有牵马赶路的刀客,还有货贩南北的商人,形形色色,吵嚷的厉害。 两边的客栈酒肆里坐满了江湖客,这些人要么凶神恶煞,要么面如寒霜,刀不离身,剑不离手,满身风尘,闻声就跟嗅到肉味儿的狼一样,竖起耳朵,想要听个仔细。 这边荒集便是整个边荒最热闹的地方,几大胡族连同汉人的汉帮各踞一方,从最初的相互厮杀到如今彼此互制、相互约束,成就了一种互不侵犯的局势。 但可惜啊,这样的平衡就要被打破了。 数日前,有消息传来苻坚已要挥军南下,这边荒既为南北接壤的边界,自是首当其冲。 如今其他几门也都早已封闭,唯有“汉帮”控制的东门供汉人避祸。 “哪能不知道啊,早都传开了,听说邪乎的厉害!” “怎么?” “放眼整个边荒数百里荒废的土地,除了边荒集能受汉帮庇护,此门之外可就是半步阎罗殿,冷不丁冒出个市集,早就有人摸过去了,可你猜怎么着,陆陆续续数拨人马,全都有去无回。” “啊,莫不是遇上狠茬子都死了?” “比那还要离奇,那些但凡进入市集的人,没一个出来的,而且一个个就跟变了个人一样,有的明明是横行一方的大盗,杀人不眨眼,结果一进去立马摇身一变成了个端茶送水的伙计。” 此言一出,其余人也都纷纷接过话。 “是啊,我也听说了,听说那里起先只有座破庙,结果就十几息的功夫,破庙焕然一新,化作一间宝刹,差点没把人吓死……而且那破庙周围,一座座屋舍接二连三平地拔起,。” “我倒是记起来,昔年汉末的时候,那里确有一处市集,但早在战祸天灾中破落了,风吹雨淋的,塌了个干净,最后就剩下一间老庙供人歇脚。” “莫不是这边荒死的人太多,闹了邪祟?” “邪祟?呵,这年头什么邪祟能恶的过人?就是真有,也得再死一回。” “事出反常必有妖,依我看那就是处’妖市‘,进去的指定都死了。” …… 众人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吵的屋顶都快掀了。 角落里,一俊朗青年独坐一桌,背负一口利剑,一面轻抿着杯中酒水,一面兴致勃勃的听着酒肆里杂七杂八的消息。 特别是听到那市集的邪异之处后,他还问了旁人几句。 “奇哉!” 能在这边荒集单枪匹马闯荡的,要么是初出茅庐、不知死活的愣头青,要么就是名震一方的高手,而青年显然不属于前者。 此人绰号“荒剑”,原名燕飞,一年前便在这边荒闯荡过一番,单人孤剑,独斗群雄,威名赫赫。 如今再至,不想先闻南北将战,还有这“妖市”之说,不由眉头紧皱。 这时,忽听有人神神秘秘地说道:“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不怕死的还敢往里冲么?因为据说市集里藏有仙人,练有仙丹,服之可令人长生不死,就连苻坚派遣的一队斥候,闯入其中,都再没出来。” 仙丹? 这下所有人可都坐不住了,纷纷动容失色,腾然起身。 有人厉声叱问道:“此言当真?” “自然当真,听说那仙丹的丹方为先秦时期始皇帝自海外方士手中寻得,如今再现人间,也无怪乎有此奇事!” 说话的是名头发花白,弯腰塌背的灰衣老者,一副行脚商的打扮,手里还拿有一张脸谱,老神在在,瞧着脸生。 提及是始皇帝所传,众人心中的疑惑已打消了太多。 原本他们只是凑个热闹,不想意外得闻如此惊天消息,哪还坐得住啊,不少人眼神一阵阴晴变幻,纷纷起身离座,匆忙离去。 适才还吵嚷热闹的酒肆,立时冷清不少。 长空万里,浮云掠动。 燕飞并没有太多的动作,他依旧抿着酒,眼神却直勾勾的瞧向那放出消息的老人。 老人发如银霜,白髯如戟,把玩着手里的脸谱,脸上始终挂着一副乐呵呵的神态,时不时瞥一眼天上浮云,晒着日头,瞧着甚是慈祥。 “尊驾可知适才那一番言语,江湖上又不知要死多少人了。”燕飞忽道。 他好像认定了长生不老药是诓骗之言。 老人抽动鼻翼,溴着酒香,却没有任何动手的意思,只是不紧不慢地道:“人生南北多岐路,不过是愿者上钩罢了。就如小兄弟这般清醒之人,自是容易活的久一点,至于他们,心怀杀意,胸藏戾气,活不久的,而且这边荒集人人皆满手血腥,虽有侠肝义胆之人,但谁敢说自己无辜啊。” 燕飞闻言陷入思索,他越瞧越觉得眼前人深不可测。 明明看着鲜活,近在眼前,然浑身上下全无半点气机外泄,更邪门的是居然没有气息;虽说天下武夫高绝者的呼吸可趋近于无,但老头仿似连心跳都没有,像是个假的。 “敢问老先生从何处而来?”燕飞问道。 老人笑了笑:“你心中不早有猜测,不过伱想错了一件事情,那长生不死药的药方确实存在,也确实为先秦所传。” 燕飞拿酒杯的手猛然一抖,酒浆洒了一身,他却浑似没有半点觉察,只是瞪大了双眼,难掩震惊。 若此言是真的,天下可就热闹了。 南边那些士族门阀,一个个荣华富贵早就享受的够久了,唯独怕死,此消息一出,只怕天下人蜂拥而至,都会陷入疯狂。 老人这时已是起身,朝外走去。 燕飞忙道:“前辈且慢!” 说罢便疾步跟了上去。 但不追还好,这一追燕飞又是心神大震。 若论身手,他自认已能横行边荒,不说当世绝顶,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但几步赶出,前方的老人竟是越隔越远,步调起落看着舒缓至极,再是寻常不过,哪想一起一落,人已倏忽远去,一闪一现,竟然一步跨出数十丈,委实骇人听闻,见所未见。 莫说是他,市集上未离开的江湖客,瞅见此景,俱是瞠目结舌,若非青天白日的,只怕会倒头就拜。 一群人当下也不顾什么避不避祸了,纷纷动身去追,想要一探究竟,看个明白。 只说众人浩浩荡荡,蜂蛹而至。 远远的,果真就见那一片荒芜的大地上多出一座繁华热闹的市集,其内人声鼎沸,还有曲声歌声,宛若烈火烹油之盛况,与四面周围的荒凉土地格格不入,怎么看怎么泛着股子邪性,让人后颈发凉。 而且离的越近,就见市集中的一切像是隔着道水帘,如梦如幻,模糊缥缈,看着近在眼前,但极不真实。 市集外面,早已围满了一群人,这些人既不敢贸然闯进,又不甘心就此退却,只能眼巴巴的望着。 燕飞一路快赶,远远的就见老人闲庭信步般在所有人惊愕的注视下步入市集,一步步消失在里面。 而外面环伺不去的也各有差别,既有胡族中人,也有汉人,还有北方的行伍之人、军中斥候,都满脸凝重的望着,迟疑不决。 眼看老人这般轻易的进去,终于有人再也忍不住了,一咬牙,几步走出,只一触及到市集的边界,虚空中霎时如有一层水波掀起涟漪,将其吸扯了进去。 有人在此观望许久,语出惊人地道:“这市集的范围越来越大了,之前边界还在百步外,现在已经延伸到了这里,有人怀疑这些景象不是真实存在的,而是类似于蜃景一般的存在。” 可正在这时,市集里忽然响起个声音。 “观棋柯烂,伐木丁丁,云边谷口徐行,卖薪沽酒,狂笑自陶情。苍迳秋高,对月枕松根,一觉天明。认旧林,登崖过岭,持斧断枯藤。收来成一担,行歌市上,易米三升。更无些子争竞,时价平平,不会机谋巧算,没荣辱,恬淡延生。相逢处,非仙即道,静坐讲黄庭……” 一道悠然歌声传出,缥缈不定,如白云青天,无迹可寻。 有人忍不住激动说道:“果然没错,其内定有仙人,还请仙长传下长生大法!” 便在众人惊疑不定、面面相觑的时候,那声音又飘了出来。 “芸芸众生,天下皆苦,自今日起,本座将在此布法传功,讲经数月,凡世间苍生,尽可来此聆听大道,妙参天理!” 轻飘飘的嗓音,却仿佛有一股无形的魔力,在荒原旷野上回转,久久不散,落到了众人心头。 “哗!” 市集外围守观望的所有人无不哗然。 一位鲜卑人挎弓搭箭,冷笑连连:“哼,区区障眼法罢了,也敢在此装神弄鬼,看我一把火烧了你这鬼地方!” 可就在他开口说话,作势提弓欲射之际。 “轰隆!” 晴空霹雳,一声惊雷炸响天际。 那人来不及惨叫,身体便“撕拉”一声变得四分五裂,赫然是的死的不能再死了。 可在所有人眼中,他们在意的已不是这短命鬼的死法,而是一个个双眼瞪的溜圆,目瞪口呆,震骇无比的望着市集。 但见市集内竟有一座古刹拔地而起,地走山移,底下的地面节节飞涨,不过几息,就从平底化作一座巍峨高山。山上老庙若隐若现,其内还有一团神光交织,浓郁璀璨,有若星辰。 “本座所传,既非道经,也非佛法,而是《武经》。” 山顶,那道嗓音显得愈发缥缈,也更为出尘,回响于山河大地之间,令风起云涌,使之共鸣。 “世间之初,世人茹毛饮血,自蹒跚伏地而行,又经双足走地之过程,直至模仿百兽动行,化拙为巧,懂得运劲催力,后奔走跳跃,辗转腾挪,延伸之下,方诞生出诸般奇技能巧,遂自成一道,名为“武”。” “武道,便是自强不息,以弱胜强之道。” “敢问前辈,这武经有何能耐啊?” 说话之人正是燕飞。 他杵剑而坐,也是自觉那武道之说甚是新鲜惊奇,忍不住压下心底异样,开口问道。 其他人都竖着耳朵,生怕错漏一字。 当世武学,诸般神功妙法层出不穷,高手也是无数。除了流传于世间,只存在于传说中的《战神图录》外,另有《长生诀》、《天魔策》威名赫赫,加上“天师道”的《黄天大法》,还有北方“大活弥勒”的《十住大乘功》,皆为当世一等一的法门。 其中天下绝顶又以白日飞升、破碎虚空为毕生所求,他们自然想要知晓这《武经》又会到达何等地步。 而那个嗓音只是说道:“花开!” 刹那间,本是荒凉贫瘠的大地上,一朵朵富有生机的花苞从土中钻出,然后绽放。 放眼望去,遍地尽化嫣然花色,姹紫嫣红,百花争艳,花香飘散数里。 “风起!” 又是一声,话起话落,边荒上顿见狂风大起,飞沙走石,弥天蔽日,吹的众人叫苦不迭,心中则是又惊又骇。 “雷来!” 两字再出,天空雷鸣电闪,墨云翻滚,长空大亮。 “雨至!” 风云乍动,雷声之后,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散!” 跟着最后一声,所有的异样又都消失不见。 “武至极境,可破虚空……本座此番只讲真意,不讲练法,尔等之中,如有闻真意而入此道者,可为本座弟子,得授真传。” 所有人瞪大了眼睛,听着一句接一句的话,看着那一言令天地色变的可怕手段,都觉口干舌燥,忍不住颤栗,那还顾得了其他,连忙就近席地而坐,找好位置,已在等着那庙中人布武传功。 “法不传胡族。” 非但是他们,就见荒原旷野之上,数只苍鹰盘旋而下,歇在一截枯枝上,面朝那高山老庙,如在等候着什么。 还有黄羊、野兔、孤狼…… 就连附近的野物都闻声而至,真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奇事,看的所有人无不傻眼,眼珠子都快掉地上了。 “啊,为何不传我等?” 一些胡族之人的脸色先是惊喜,然很快又变得苍白,大好时机就这么没了,岂会甘心。 几人彼此使了个眼色,跟着拔出鞘中刀,说道:“我倒要见看看你究竟……” 然而他们话没说完,蓦然浑身起火,连惨叫都不曾发出一声,在风雨中化作漫天飞灰。 没等所有人反应过来,就听那道嗓音再起。 “显密圆通真妙诀,惜修性命无他说……” (本章完) 348、武悼天王 …… “神仙?呵呵,若世上真有神仙,天底下哪来这么多的灾荒祸劫?将相神仙,那个不是凡人来做?” 说话的是个紫膛脸的大汉,高鼻深目,面颊轮廓分明,体魄强健高大,短髯浓黑,连鬓接唇,虽是一袭便服,然举手投足无形中散发着一股铁血之气,雄壮的身形就像一块饱经风霜的顽石,坚韧,冷硬。 男人勒缰牵马,坐在马背上,歇在一座高岗上,以一种君临天下的气态远望着天地尽头的边荒,如在俯瞰着万里江山、中原汉土。 马前一名士卒正在禀报着边荒内发生的一切。 而马背上的人,便是当今雄踞北方,坐拥大半江山的氐秦之主,苻坚。 自七年前他破拓跋鲜卑之后,五胡尽皆俯首称臣,一统北方,结束了“永嘉之祸”后诸族逐鹿天下,群龙无首的乱景,功绩可谓震古烁今,大有气吞天下,一统中原的势头。 其以外族的身份入主中原,更是前所未有之事。 眼下南征之势已成,对于那些望风而逃,“衣冠南渡”的晋室,在他眼中,不过是一群待宰垂死、苟延残喘的羔羊罢了。 如今他以苻融为帅,大将慕容垂、姚苌为辅,合兵几近百万雄师,只待挥军南下,天下唾手可得,试问谁人可挡? “不过,总该要去试一试那长生药的真假。”苻坚眸中精光内敛,“还有你说那神仙放言法不传胡族?哈哈。” 他一发笑,身后十多名统帅三军,替他南征北战的悍将也都笑了起来,眼中尽是残忍冷厉的寒光。 这些人皆乃北方诸族最杰出的人物,为各族领袖,替苻坚立下汗马功劳。 有的是早就追随苻坚,一步步走到今天,有的则是受其招降归顺,立下赫赫战功,封侯拜将;正因为有苻坚“混一四海”的想法,他们这些本该互为敌对的存在方才齐聚一堂,有了今日这般盛况。 如今铁蹄南下在即,居然有人敢如此狂言,不是找死又是什么。 有虬髯恶汉戏谑笑道:“哈哈哈,依我所见,那神仙定然是个汉人。” 放眼天下,也唯有汉人会这般说话,更是只有汉人会对他们这些祸乱中原的异族怀有刻骨恨意,无不想要杀之而后快,除之而痛快。 “呵呵,不过是一群羊崽子罢了,占据着最肥沃的土地,吃着最好的东西,睡着最美的女人,却养出一群软骨头,这世道,弱者只会无能憎恨,唯有强者才配享受一切。” “嘿嘿,等大军压境,我倒要看看那神仙是否割头不死,挖心能活。” “别,要我说,一刀一刀剐了才好!” “这世上何来什么汉人,胡人,有的只是强者和弱者!” …… 听着身后众将士的话,苻坚并未说什么。 若依汉人的角度来看,他也是异族,既是容不下,那就留不得。 一个雄主,一个欲成大事之人,若无容纳天下之心,如何成大事? “晋室就是活的太舒服了,不过,此役也不可大意,狮子搏兔亦用全力,况且南边还有个谢玄,呵呵,算是个人物,待朕攻破建康,姑且可留他一命。” 这谢玄为南方剑术大家,被誉为“九品高手”,统帅十数万北府兵,为士族中首屈一指的人物;其父谢安更是中原第一名士,天下曾盛传“安石不出,将如苍生何”之言,乃汉人中的人杰。 苻坚身边最近的是一位雄姿英发的俊伟青年,身形伟岸如山,钢箍环额,墨发披肩,深黑的双眼宛若两颗嵌入眼眶的宝石,往那一杵,整个人冷硬如石,散发出一股威慑众生的逼人气势,宛如一尊魔神。 “依主上之见,咱们眼下可是要动兵?”青年问道。 苻坚哂笑道:“不急,既然那神仙说什么长生不死药,姑且就先去耍耍,突然冒出来这么一尊人物,只怕那些汉人都以为出现了救星,若我将之生擒,呵呵,岂非气势上先胜一筹。” 他看向青年,眼中是藏不住的欣赏。 对方为鲜卑一族中的奇才,名为慕容垂,为他手下最为倚重的大将,不但善于行军布阵,精通兵法战阵,更是武道中的大高手,一手枪法所向无敌,骁勇善战,替他开疆拓土,立下汗马功劳,威震天下。 慕容垂闻言已是了然。 边荒尽管在江湖人眼中瞧着凶险绝伦,危机重重,但在大秦铁骑之下,也不过是土鸡瓦狗罢了。 只待大军一过,所有种种,悉数灰飞烟灭。 苻坚此时好似心情大好,看着山下的辽阔天地,万里江山,忍不住大笑道:“走,咱们去看看那神仙究竟是不是长了两个脑袋!” 说罢,纵马而去,身后的慕容垂紧随其后,马蹄之下,滚滚烟尘仿似云龙。 …… 与此同时,边荒之上。 天地辽阔,荒凉的废弃土地上,一座市集显得很是突兀怪诞,明明其中尽是喧嚣之声,繁华之景,却给人有一种难言的诡异之感。 山上的讲经声犹在,不同的是,讲的不是一字一句,而是诸般奇异的响动,或为风声,或为兽吼,或为鸟叫,或为奇异的波动,时起时伏,时慢时快,有的化作音律,有的变成雷声,有的声如巨吼,千奇百怪。 市集外的所有人起初还不明所以,但是当有人面色狂喜的站起,浑身筋骨传出一连串稀碎响动,筋骨齐鸣,筋肉颤动之后,全都恍然明白,原来这些声音暗藏玄妙。 不多时便有人癫狂站起,放声狂笑道:“哈哈哈,我得成仙之道了,我得了!” 却是把这初窥门径的武道当成了成仙法门。 还有人盘坐多时,猛的气息一改,胸腹间居然传出一阵雷音,筋骨易形,也是大喜。 而那庙中,乍见数道身影快步赶入。 这些人穿着各异,形貌各异,有男有女,一行七人,入庙瞬间,便已带着狂热虔诚的眼神跪拜下来,仿佛成了最忠诚的门人、弟子。 陈拙身披斗篷端坐在佛台上,看不清面目。 这些人皆为边荒集内最早闯入幻境中的人,而且脑海中的记忆已遭陈拙用精神之力修改,从此以后,只会对他唯命是从。 几人手中还捧着几个朱漆木盒。 “可是带回来了?”陈拙问。 七人举止恭敬,将木盒一一排放在地上,只待打开,其内竟是一具尸体,准确的来说是一具肢解后的躯体,而木盒内盛放的正是尸体的手足躯干,连同头颅。 为首的一名女子小心翼翼将尸体取出,逐一按照头颅、躯干、手、脚的顺序拼接摆好。 只等肉身拼凑完整,一股难以想象的煞气已如冷风般在庙内回转掠过。 这是个极其伟岸的身影,黑发浓密如戟,眉如墨龙,光洁的额头宛如寒石,面上被人扣着一张锈迹斑斑的铁面,掩着口鼻,只露出了眉眼以上的部分,英伟的不似凡人。 奇的是,这尸体虽遭肢解,早已毙命,然肉色竟如活人一般,浑身不闻半点尸臭,更不见一丝腐烂。 为首的女子低头说道:“主上,我们去时尸体已成这般,想是胡族恨极了武悼天王,故而有人想要毁其尸身,但不知为何,冉闵的尸体哪怕遭到如此摧损,仍然鲜活,很是古怪。” 陈拙沉吟了片刻,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 等到七人悉数退去,他才缓缓起身,走到冉闵的尸体前,独目一扫,便已窥得大概。 “魔门的功夫?怪不得。” 这人虽是身死功消,可体内却凝有一股不弱的精神力量,化为了一股奇异精元,保其死后不腐。 陈拙检查了一番,除却断口的筋骨遭人截断,尸体的五脏六腑并未有任何损伤。 “还好,可堪一用!” 他心念一动,斗篷下一只不见血肉,只有森森白骨的骨手已伸了出来,食指中指轻轻捻动,数根长长的发丝跟着从斗篷下飘出,如蛇游动,纠缠间发丝竟扎进了尸体的断口,在飞快缝合着。 陈拙如今不易露面,重伤未愈暂且不说,怕就怕惹出什么变故,而且此战非同小可,乃是与破碎虚空而去的存在为敌,谁也说不准会遇到什么,但他却不愿低调行事,只能这么做了。 那发丝经他精神催动游走的极快,穿行于皮肉之间,不消片刻,便已将几处断口缝合。 再见陈拙屈指隔空一弹,一点光华立如萤火般飘入冉闵眉心。 入体一瞬,萤火化为一抹奇异光华,扩散至尸体全身。 霎时间,那些断口处的血肉竟开始蠕动了起来,伤口严丝合缝,彻底长在了一起,再无痕迹。 陈拙见状慢慢俯下身,手掌按在尸体的胸口,随着他掌心的一团雷芒涌动,冉闵那沉寂数十年的尸体蓦然颤动了起来,胸膛中更是一阵抽搐。 然后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一阵微弱的心跳从冉闵胸膛内发出。 陈拙退出几步,看着面前恢复心跳的冉闵,本是凝实的身体突然模糊了起来,紧跟着他双肩一晃,身形一震,一抹虚影自体内走了出来, 陈拙重新坐回神台,眼底有过一丝虚弱。 而那虚影则是躺倒了下去,与地上的尸体重合。 这虚影非是陈拙的武道元神,而是他以《无相心经》所化的一缕念头,便如幻境中那些形形色色的存在,就好像是另一个人的人生,连同之前边荒集酒肆里的那个老者也是他所为。 众生万相,念化苍生。 陈拙静静的望着地上尸体,老实说这般作为他心中也没太多把握,毕竟只是心血来潮想要试上一试,能否唤醒此身,还是个未知。 他双眼陡凝蓦然对着地上的尸体开口低喝道:“还不醒来,更待何时?” 不想话语一出。 “唔!” 一道深沉的气息猝然自冉闵的口鼻内发出,带动着胸膛也震颤起来。 不多时,只在陈拙的注视下,冉闵紧闭的眼皮先是轻轻一颤,跟着霍然睁眼,两缕璀璨精光直透虚空,像是要射破屋顶,恐怖的煞气和杀气弥漫周遭。 这煞气之强,即便是市集外那些闻听武经,参悟武道的江湖中人也都觉得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陈拙与之对视了一眼,眼中各是倒影着彼此。 成了!! 陈拙念头一动,冉闵立时握了握拳头,一股强横绝伦的劲力顷刻爆发。 “有趣,居然是’阴癸派‘的《天魔大法》。” 冉闵喃喃自语,语调居然和陈拙一般无二。 不,准切的来说应该是这具肉身中现在盘踞着陈拙的念头。 这《天魔大法》乃是魔门“两派六道”中能与《种魔诀》相提并论的绝世神功。 两门功夫,各有千秋。 前者是由第一任魔门圣君“天魔”苍璩收集各种奇典异籍,最后去芜存菁,融以毕生所学,创出十卷《天魔策》,其中便以《天魔大法》为最。 而后者则是由魔门第一位邪帝谢眺得窥《战神图录》之秘,从而创出《道心种魔大法》。 二人皆为“两派六道”中的佼佼者,更是魔门最惊才绝艳的奇才天骄,哪怕时至今日仍是威名不减,为武林神话。 视线一触即收,不曾多言,陈拙眼皮一垂,复又静坐入定,调息运气。 而庙内,则已空荡无人,又复寂静。 如今这世道,他怎肯低调行事,况且还是神州陆沉、五胡乱华之际,一路行来,走到如今,他若肯收敛退避,那他就不是陈拙了。 市集之外,哪怕苻坚大军将至,这些人也不打算离开,全都听着幻境中传出的动静,如痴如醉,就跟着了魔一样。 而那幻境之中,忽见涟漪一颤,一道奇伟身影走了出来,同样身披斗篷。 只是简简单单的站着,恐怖的压迫感便让旁人几乎颤栗。 “啊,快看,有人出来了!” 看着有人能从这“妖市”中活着出来,其他人俱是大吃一惊。 但接下来的一幕却让所有人勃然动容,骇然失色。 斗篷下一个冷漠嗓音幽幽响起:“自今日起,’杀胡令‘再出……” (本章完) 349、后世武道没落之因 “杀……杀胡令?” 听到这三个字,在场的江湖人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一个激灵,嘴皮子发颤,差点没瘫坐在地,如惧蛇蝎。 便是燕飞这等高手闻言也都失惊动容,悚然变色。 这三字,昔年可是造了无数尸山血海,胡人亡者数百万众,头颅堆积如山,杀的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如今却要再起? “找死,你是何人?胆敢如此妄言?” 妖市之外,虽有“法不传胡族”之言在先,但还是有不少异族男女闻风而至,这些人多攀附五胡,如今苻坚大军将至,也都有恃无恐,反而有策应之意。 听到“杀胡令”,这些人自然暴怒异常,眼睛都红了。 胡汉之仇,势不两立。 有人开口的刹那已然动手,刀光乍起,如银瓶乍泄,又宛如一轮弧月当空劈下,然而刀光甫至半途,众人尚未反应过来,那人面上神情就已僵住,长刀从中而断,断势直去,还划过了握刀之人的脖颈。 未等落地,尸首已然两分,余势不减,在空中洒下一篷血雨,方才无力坠地。 一切发生的极快,待到众人回神定睛,就见眼中这尊身披斗篷的神秘人已在缓缓收回右手。 刚才,只是一弹指,一缕劲气便好似利刃般横空一过。 “啊!天魔大法?” 到底还是有老江湖啊,看着如此邪异的手段,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口。 所有人闻之色变。 “什么?” “这是魔门的天魔大法!” “魔门?” 直到那名江湖宿老再次凝重开口,一字一顿的重复了一遍,所有人顿时哗然,胆气弱的已在心慌后退,脸色煞白。 自昔年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天下间的各教、各派、各家、各势无不遭受重创;佛、道尚能凭雄厚根基例外,然余者百家却是夹缝中求生存,直至“天魔”融以百家精髓,创《天魔策》,方才成就了横绝天下的“魔门”。 奈何数十年前,“邪极宗”宗主“邪帝”墨夷明在冉闵失势身死后又受人追杀,下落不明,“魔门”也就此退出了乱世的洪流,没落消弭。 但如今,“天魔大法”竟然再现尘寰,岂能不惊。 “你到底是谁?” 适才还声色厉茬的几名异族男女现在也都没了底气,只因那“武悼天王”冉闵所成的功夫便是“天魔大法”,于“魔门”地位尊崇。 一想到那盖世凶人,几人都情不自禁的生出一种源自于灵魂的恐惧。 “好小子,如今吾主南征在即,你竟敢放出’杀胡‘之言,就凭这份胆气,我留伱全尸,哈哈哈!” “哈!” …… 远处陡然传来一声狂笑巨吼。 数十匹骁勇轻骑自天边驰骋而至,来势汹汹,人皆皮甲裹身,佩刀挎弓,背负箭囊,清一色的悍卒精兵,更是清一色的胡族。 溅起的尘嚣里,斗篷飞扬宛若一朵朵火云,凶悍之气逼人眉睫。 为首一人体型壮硕,皮肤黝黑粗粝,手提乌铁长矛,双眼狭长,狡猾似狼,精赤的上身还用鲜血涂抹出一个个诡异的图腾,颈上缠有一圈骨头打磨的骨链,浑身煞气泼天。 但最让人吃惊的,是这数十骑马匹后面竟挂着一个个串起的人头,被拖的血肉模糊。 “吾乃鲜卑大将,乞伏国仁,小子,可敢报上名来!” 那大汉口说汉话,腔调尽管生硬,却有种狼啸鹰唳的穿透力,如金铁抨击,激荡人心。 陈拙瞟了眼那一颗颗脑袋,男女皆有,老弱也无例外,俱是清一色的汉人。 他以念头控制着冉闵的肉身,缓缓掀下了斗篷的兜帽。 众目睽睽之下,随着兜帽落下,原本躁动的众人忽然安静不少。 看着那半张铁面掩盖的冷硬面容,和那近乎魔神般的伟岸体魄、磐石般的筋肉轮廓,以及那双九成黑一成白的孤漠眼眸,已有人抖若筛糠,双腿打摆的向后挪动。 风尘卷起,孤身独立。 有人狠咽了口唾沫,张大嘴,指着陈拙,嘴里“啊啊”有声,但就是说不出话来,可眼中尽是震撼恐惧,如见鬼魅。 还有不少江湖人年纪尚轻,不知个中缘由,只觉气氛古怪,胸口发闷,无来由的一阵心慌。 看到这张脸,众人心底那股恐怖的压迫感终于是攀升到了顶点。 “啊,你是……你是……冉闵……” 人群里,还是那名宿老开了口,语气发颤,浑身颤栗,一屁股跌坐在地,指着陈拙惊骇欲绝。 “冉闵?” “他是冉闵?” “武悼天王?” …… 所有人只觉心跳都在这一刻停了。 冉闵。 这个名字,有人说是千古罪人,也有人说其为不世凶神,还有人说其保住了汉室血脉,一阻汉人灭族之祸,褒贬不一,功过皆有。 但这个人,本该早在数十年前就已经死了,如今又如何近在眼前? 不言,不语。 看着那一支径直而来的骑兵,陈拙自斗篷下伸出一只晶莹修长的右手,单掌一立,一股凶邪盖世的刀气刹那于掌间绽放,大踏步迎上。 刀气凝而不散,便在陈拙迈步之际,他掌刀一横,先前开口的几名异族男女脖颈上齐齐多出一缕血线,殒命当场。 “果然是……天魔刃!” 日头西下,残阳如血。 染红大地的余晖中,冉闵那伟岸身躯仿佛在天地间随着通天彻地的煞气和无与伦比的刀气无限拉伸延展,屹立在天地之间,充塞于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乞伏国仁狭眸陡然收紧,眼中厉色更甚,长矛一挺,一拍马臀,整个人伏在马背上,人马合一,化作一道急影,如离弦之箭,直射那迈步迎来的人。 “杀!” “冲阵!” 身后数十骑精兵齐齐紧随,长啸惊天,马蹄践踏之声惊的大地轰隆。 眼看双方越来越近,陈拙掌刀一运,手中刀气倏然暴涨,脚下凌空一跃,腾空瞬间,回身便是一刀斩出。 刀势横扫千军,那数十骑乍见眼前一抹如水光华掠过,天地间漫起的尘嚣已被一截两段,无声而分。 不等所有人反应,陈拙收刀落手,已然战毕。 直到骑阵再进,忽听有人嘶声惊呼:“快看他们的胸口!” 众人凝神瞧去,俱是一阵倒吸气,盖因马背上的那些人已无生机,早已毙命。 而他们的胸口忽见皮甲断裂,血花逐一绽放,喷薄而出,凄艳惊心。 一记横向的斩痕,几乎笼罩了所有的人。 乞伏国仁还在提矛冲杀,忽觉不对,下一刻身前长矛从中截断,一抹狰狞刀口已在胸膛显现,剧痛加身,血箭冲脸,他本是不可一世的神情先转惊愕,然后再转骇然,接着头也不回的转身就逃,亡魂皆冒。 没去看身后众人的表情,陈拙不紧不慢的跟上了前面的乞伏国仁,飘然远去。 身后数十骑则是顺着前冲之势又赶出一截,才见一截截横断的身子滑落坠地,只剩下战马托着骑坐的下半身在原地踱步。 “不得了啊,这是天大的事情,武悼天王再现江湖,这天下恐要大乱啊。” “他这是向北去的吧,听消息苻坚大军早已开拔,难道是打算以一己之力独斗百万雄师?” …… 直到陈拙远去不见,众人方才长出一口气,议论纷纷,神情由先前的战战兢兢变得激动不已,各方势力的耳目眼线也在动身回赶,传回这惊天的消息。 暮色初降。 呼啸的风声掠过旷野,带起阵阵鬼哭也似的呜咽,卷起朵朵磷火,也露出了底下的尸骸。 白骨蔽平原,鬼火漫人间。 陈拙一路走走停停,步伐不紧不慢,看着沿途一具具的尸骨,他的眼神似也成了鬼火。 “你还打算跟我多久?” 他突然止步,目光落在一块裸露在外的岩石下,两具一大一小的尸骨正蜷缩在那里,有些零散,许是被一些野兽啃食过。 陈拙当然不会对死人讲话,也就在他话音出口不久,身后一道身影自暮色中闪了出来。 正是燕飞。 燕飞不卑不亢地道:“在下燕飞,见过前辈!” 陈拙并未抬头看他,而是抬指一挥,一缕刀气飞过,将那岩石击的粉碎,掩埋了两具枯骨。 他头也不回地道:“再跟着我,就要到北边了。” 燕飞气息轻吐,望着面前这道令人颤栗的背影,干脆道:“前辈,杀胡令之事万不可再行。” 陈拙终于偏了偏视线,睨了对方一眼,然后淡淡道:“虚伪!” 燕飞闻言苦笑,想他闯荡至今,行侠仗义之事做过不少,但“虚伪”二字还是首得。 陈拙埋好了尸骨,又再次动身,燕飞紧追不落,凝声劝道:“前辈,昔年之事早已成为过去,如今您既是世外之人,又何必再起祸劫,逍遥快活岂不最好,况且胡族之中亦有心地良善之辈,当年胡人死伤数百万……” 他语气很快,也很急,还有些紧张。 陈拙点点头,像是不否认对方说的话,轻声道:“小子,道理谁不懂,但如果懂了就意味着一切可顺应法度道理,天下间哪还会有这么多的厮杀?那些人觉得胡人死了数百万是笔血债,可汉人死了千百万又该找谁报仇?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就是一命抵一命,也得抵够数目才行啊。” 顿了顿语气,陈拙说出了心里话:“我就是想自此将胡族灭之,绝之,杀之,尽之,斩草除根,一个不留。” 淡淡的话语,暗藏滔天杀机。 “其实,最该杀的还有几人,或者准确的说,是该灭了那几教。” 燕飞听到这些话只觉得陈拙行事太过狠辣决绝,心中暗自叹息,又不知该如何劝阻,只得一面运气提息紧追,一面问道:“不知前辈说的几教是?” 陈拙看向他,铁面下传出一声怪笑:“小子,你可得听好了,我要灭的,是儒、道、佛三教,连同魔门,都不例外!” 燕飞这下是彻底懵了,那三教岂是说灭就能灭的,从古至今,儒、道便为百家翘楚,天下豪杰英才、群雄高手,多是脱胎于二教;再有势教西来,佛门渐盛,又成佛、道相争之势,三教你来我往,可谓占尽天下气数,余者皆为庸碌之辈。 如今这人竟然放言要灭三教,这岂止是语出惊人,这是想把天都捅个窟窿。 再有最后一句燕飞更是搞不懂了,冉闵出自“魔门”,如今怎得又要灭了魔门。 莫不是人老了,活的魔怔了? 就在燕飞胡思乱想,思绪纷乱的时候,陈拙才补充道:“说的也有些不对,我要灭的,是各家武道传承,至于教化之理嘛,自然得留。” 燕飞倒也不觉二人生分,蹙眉追问道:“这是为何?正因武道各家成百花争艳之势,才能开拓武道前路,以致群雄辈出,前辈若绝了几教传承,岂非绝了天下武道。” 陈拙突然长叹一声,他也是再次履足此间之后,明白彻悟了不少事情。 包括当年那甲子之约,以及石书上的字是何含义了。 “绝武道,断虚空,陆地真仙,其祸无穷,甲子为限,决战人间。” 但真正有实际意思的,还得是前面六字。 他幽幽道:“这天下风起云涌,看似不过江湖胜负之争,然历朝历代,王朝起落,江山易主,皆逃不过几方大教的影子,佛门、道门、魔门、儒家,四教门人争的当真只是一时胜负?” 燕飞一时语塞,他何曾想过这些。 见其皱眉苦思,陈拙才吐出两个字来:“大势!” 燕飞眼神一亮:“大势?” 二人拉的越来越近,脚下走转腾挪,健步如飞。 陈拙嗤笑道:“何为大势?天大,地大,人亦大,这天下之主,就是最大的势,哪教争得,自是迎来数百年的昌隆;西汉兴道,又崇儒道,百家凋零;魔门墨夷明辅佐冉魏,也是想要一夺大势;如今北边的的’弥勒教‘又辅苻坚,想要与南边的儒、道相争……你说说,他们这些推波助澜的是不是乱世之罪魁啊?” 燕飞眉头紧锁,脸上看似没有多少表情,心里实则早已泛起惊涛骇浪,口干舌燥。 如此想法,他是从来没有想过,也不敢想的。 着实太过倒反天罡,儒、道二教自孔圣、老子之后,早已根植人心,历朝历代为多少世家名士推崇,此言若是传了出去,必是难逃世所不容的地步,哪怕灭的只是武道传承,也是泼天大祸。 而且这哪是灭三教,恐怕天底下有名有姓的势力门派都难能例外。 陈拙幽幽道:“你错了,若真有那么一天,不是他们容不下我,是我容不下他们。” 燕飞心神一凛,才觉身旁人竟有窥人心思之能。 但他还是神色凝重的沉吟了片刻,而后十分认真地道:“前辈此言太过决绝,若真是这般,只怕日后武道萧条,前路断绝,再过个千百多年,世上人恐已不知真气内力为何物……” 剩下的话,陈拙没有再听,他缓缓止步顿住,深深看了燕飞一眼,然后垂目出神,眼皮急颤,宛如联想到了什么,仰望苍天。 “莫非,后世武道没落之因在我?” (本章完) 350、和尚,女冠 一时间,陈拙脑海中只似有一根无形丝线将前尘后世、过往种种串联在了一起。 侠以武犯禁。 这话放在如今已不止犯禁了。 几教门人之所以能有这般浩大声势,雄踞一方,翻云覆雨,鼓动天下大势,盖因其能远朝世俗。 无论是如今,还是将来,王朝兴衰,江山起落,即便在这乱世之后,隋、唐、宋、元、明,世经五朝,三教连同魔门的争斗也始终无休无止。 陈拙心绪浮动,但很快又复平稳,他轻吁了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眼神晦涩无比地轻声道:“看来,势在必行啊……留不得!!!” 燕飞早已震撼莫名。 他实在不知眼前人从何而来的这莫大勇气和底气,还有决心。 此举无疑是与天下为敌,哪怕陈拙功参造化,天下无敌,但若敢行此倒反天罡之举,只怕也难逃败亡的下场。 有那么一瞬,燕飞都觉得这人是个不要命的疯子。 陈拙忽然看着他笑了笑,说道:“别穷紧张,时机未至,要动手也不是现在,千百年后,兴许那姓朱的也会想到这些,届时才是决战之期。” 燕飞越听越是茫然,怎么说着说着又扯到将来以后,那姓朱之人又是谁? 陈拙却不再多言,眸光掠动,望向天边。 此时暮色已深,群星璀璨。 旷野深处,隐隐有浪涛拍岸之声传来,原是不知不觉已近肥水之畔。 陈拙脚下再动,抄掠如燕,寻常的燕子三抄水这般烂大街的身法轻功,而今由他使来,竟轻灵快急,身形一扑一翻,直去十数丈外,黑色斗篷宛如黑翼,如能驾风御气,振臂滑翔,直射天边。 燕飞还是不愿放弃,但此刻陈拙全力催劲,即便假借他人肉身,一身轻功也远非这声名鹊起的江湖后起之秀所能比肩,不过几个起落,便已被远远甩开。 浊浪滔滔,夜风习习。 只说陈拙一路无话,来到肥水河畔,目光远眺,这一看之下,就见对岸远去的视野尽头,尽是一望无际的篝火。 赫然是前秦大军已至。 但数量上还有不足,看那起灶驾火的势头,大抵只是先行军,未及百万雄师。 陈拙眸光掠动,忽然望向水面,游走间一双黑眸霍然陡凝,眼中精光刹那凝为一线,化作两缕刀气,自星光下如急电晃过。 不多时,水中已然浮出一具尸体。 这水中竟暗藏杀机。 趁着夜风急起,陈拙足尖一点,本是伟岸的身形立转轻灵如羽,身形摆动,凌空荡向对岸;缥缈身姿在星光下拖出层层残影,千变万化,宛若天魔起舞,诡谲妖邪,蕴含着一股神异魔力。 这便是天魔大法中的《天魔妙舞》。 …… “主上,属下绝非信口胡言,那人确实为昔年的魏王冉闵。” 腾跃的火光下,乞伏国仁正余悸未消的详述着白天在“妖市”上遭遇的一切。 帐篷里,苻坚坐在一堆篝火旁,正自用薄刀削切着面前烤好的黄羊,吃的满嘴油膏,直等听到冉闵的名字,他的动作才顿在半空。 一旁的慕容垂走到乞伏国仁身前,伸手拨开对方的皮甲,看了眼胸膛上的伤口,挑了挑眉,犹如寒石般的面颊抽搐了一下,然后用一种奇异的腔调说道:“天魔刃!” 一旁的羌族大将姚苌最先沉不住气,怪笑道:“这绝不可能,昔年冉闵身死那是有目共睹的,如今重现人间,嘿嘿,要么是你活见了鬼,要么就是此人在装神弄鬼。别忘了这天底下除了儒、道,还有早已销声匿迹的魔门,说不得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此人虽是五短身材,但脖颈粗壮非人,面色黝黑宛如铁铸,豹头环眼,双眼大若铜铃,在篝火下精光闪闪,透着骇人凶光,一副绝世猛将之貌。 其他各族的大将也都纷纷变了脸色。 实在是“冉闵”这个名字对他们而言太过不同寻常。 昔年无论于武道还是沙场,此人皆横绝当世难逢抗手,胡、汉各族宿老名将可都是退避三舍,心存畏惧。 如今告诉他们这尊凶神未死,焉能不惊。 “好,终能与这等人物一较高下!” 唯有慕容垂不惊反喜,魔神般的魁伟体魄如在散发着一股奇力,吸引着身旁的火苗,在他体外化作一轮火环,煞是惊人。 苻坚欣赏之色不加掩饰,着令道:“来啊,替慕容将军赐座。” 他恢复了先前的动作,慢条斯理的吃着养肉,然后才不紧不慢地道:“尔等何故惊讶?自吾立国之后,尸山血海都闯过来了,还会怕他一个已死之人?他能有那般无敌之威,哼,不过是吾等未与他同生一世罢了,如今重现人间,真死也好,假死也罢,胆敢阻路,不妨让他再死一回。” 一众将领闻言顿时面有惭愧羞色,他们也都是悍勇绝伦的猛将,但大敌未逢,只闻其名便心生畏惧,实在是有些丢脸。 “主上放心,无论那冉闵是人是鬼,胆敢来犯,定斩不赦!” “不错!” “是极!” 听到一群人重拾信心,苻坚才开怀大笑,吩咐了让所有人落座。 “那冉闵还说了什么?”苻坚继续问道。 乞伏国仁眼有恨色,咬牙切齿道:“杀胡!” “杀胡?” 这二字一出,军帐内的诸将全都眼泛凶光。 慕容垂冰冷道:“他当真如此放言?” 乞伏国仁哪敢怠慢,忙不迭的点头:“他说’杀胡令‘再出!” “好……好!” 帐内众将俱是怒目圆睁,须发皆张,杀心大盛。 “即是如此,主上,依我之见,边荒集也不必招揽了,咱们马踏中原,血洗汉土,我倒要看看这位’武悼天王‘有何能耐。” 说话间,本是坐着的慕容垂悄然一掀眼皮,眼中陡见凌厉杀机,腾然起身,抄起身旁的“霸枪”,枪尖化作一道急影,直刺军帐一角。 “啊呀!” 帐外跟着响起一声怪叫。 其他人这才明白过来,军帐外竟匿有此刻。 只等慕容垂大步流星的赶出,只见星空之下,一道身影已是翻跳如飞的逃远了。 “难不成是那冉闵?” “不像,此人体型浑圆,身法精妙,不似魔门手段,倒像是佛门的功夫。” “佛门?” “莫非是弥勒教?” …… 群星璀璨,一座山岗之上,却见远远的有个体态浑圆的身影翻跳急掠而至,待落足顶峰,方才止步。 星光一映,此人顿现真容,原是个肥头大耳、体态浑圆的和尚。 这和尚身着佛衣,坦胸露乳,眉眼带笑活似一尊弥勒,颈盘佛珠,手持念珠,星辉之下,那浑身皮肉细嫩的竟宛若婴孩,晶莹生辉。 自魔门消声灭迹之后,北方便以佛门称尊,与南边的儒、道二教相抗衡;这和尚便是北方最大在野势力的领袖,“弥勒教”教主,“大活弥勒”竺法庆。 此人一身手段高绝,几乎集北方佛门武功于一身,更是得了昔年天下第一僧“怪僧”不戒大师的《碎金刚乘》,自创“十住大乘功”,论及气候,已有佛门第一人的气象。 而高岗之上,早已有人等候接应。 却见一块大青石上置有一盏风灯,灯旁盘坐着一位头扎高髻的女冠,身穿宽大道袍,夜风拂过,道袍掠动,立时勾勒出了丰满曼妙的惊人体态。 女子柳眉红唇,面如芙蓉,也带有一种异乎寻常的美,见竺法庆脱身而归,柔柔一笑:“佛爷可有所得?” 这便是“弥勒教”的第二号人物,也是竺法庆妻子,尼惠晖。 竺法庆眼透惊奇,讷讷道:“那冉闵竟然未死!” 自汉朝佛、道之争拉开大幕,两教便誓要分个高下,好不容易迎来五胡乱华之局,有了入主中原之机,竺法庆岂能例外。 眼下南边的皇帝司马曜连同其弟司马道子更是笃信佛教,所建佛寺穷尽奢华,欲要迎接弥勒教入主,势头可谓一时无两。 但这“弥勒教”的两号人物偏偏在此,却是意欲何为? 尼惠晖柳眉微蹙,颇为动容道:“冉闵再现,江湖看来又要大乱了。” 竺法庆狭眸细眉,虽满脸慈悲之笑,然却无慈悲之意,笑眼弯弯地回道:“乱不乱不是他说了算。” 魔门尽管已隐退不见,没了踪迹,但谁都知道,这等底蕴深厚的存在,若没连根拔除、斩草除根,迟早有东山再起的一天。如今冉闵这尊凶神重现人间,若振臂一呼,魔门徒众纷纷响应,弥勒教等来的大好时机可就有了莫大风险。 他绝不允许横生变数。 好在冉闵与胡族结下了不世血仇,便是淘尽五湖四海都难以洗净,苻坚这一关只怕都过不了。 尼惠晖忽然询问道:“佛爷,您之前不是闭关参悟’十住大乘功‘的最后一层么?怎得突然破关而出了?” 原来这竺法庆与南边的“天师道”之主“天师”孙恩为生死宿敌;一人自创“十住大乘功”,威震北方武林,一人自创“黄天大法”,无敌南方。 为了有实力在南方站稳跟脚,竺法庆一直闭关参悟妙法奇功,教中事宜也多是交给门徒弟子打理,但现在却一反常态,不惜亲自走上一趟。 提及此事,竺法庆眼神忽然诡异古怪,意味深长地道:“我那’十住大乘功‘已是彻悟了。” 尼惠晖又惊又喜,忙道:“当真?佛爷你莫不是要天下无敌了?” “天下无敌?”竺法庆脸上笑容一僵,“那功夫不是我自己参悟的,而是……” 他欲言又止,但看着自己妻子,还是止住了话茬,仿佛在忌惮着什么。 可想了想,竺法庆还是神色复杂地道:“而是有人在我闭关的时候暗中指点告诉我的,就好像做了一个梦,冥冥中耳畔听到了一个声音,一瞬间我便顿悟了。” 他语气都在急促低哑,如同遇到了某种匪夷所思的事情。 “梦?” 尼惠晖听的有些不解。 竺法庆瞧着她,四目相对,十分认真地道:“没错,就像做梦一样,那个声音还告诉我,让我来边荒集,如果可以,杀了一个叫陈拙的人,只是……没想到……没想到……” “没想到什么?” 他话还没完,忽听一个幽幽的轻低嗓音自山腰响起。 竺法庆与尼惠晖俱是心神狂震,扭头瞧去,但见那山路上有一道伟岸身影正自拾阶而上,步伐一步一阶,沉稳有力,仿佛落地生根,飞扬的墨发下是半张乌寒铁面,和一对近乎完全漆黑的眼眸。 “魔……魔尊!” 尼惠晖一见来人,顿时脸色大变,自石上腾的站起,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竺法庆闻言脸上的笑容已转为邪异冷笑,嘴里不冷不热地道:“武悼天王,冉闵?” 陈拙也是没想到,他在那军营中走了一圈,本想动手,没成想被这和尚打草惊蛇,好奇之下便一路尾随,哪料竟然听到这些有意思的东西。 他望向尼惠晖,嘿然笑道:“你是魔门中人?” 魔门称尊,只有魔门中人才会这么称呼冉闵,与那“邪帝”墨夷明一般。 没等对方回应,陈拙已从山腰走到山顶,朝竺法庆扬了扬下颌,似笑非笑地问道:“伱接着说,没想到什么?” 这可真是意外收获。 这个时代居然有人知晓他的存在。 不用想,助此人破境者,必是那些破碎虚空后的人物。 陈拙有种感觉,这一战的前因还得往前推。 秦汉?还是上古时期? 竺法庆神功大成,自视甚高,但并没记着动手,而是上下仔细打量了一番陈拙:“看来你对那人很感兴趣?告诉你也无妨,五胡乱华,也是出自那些人的手笔。” 陈拙脸上无论是真笑还是假笑,这一刻都散了,他道:“哦?可否详说?” 竺法庆哈哈大笑,戏谑道:“哈哈,你想知道?那我偏就不说了,估计你也没机会听到了,今日我夫妻二人便来领教一下你这位横扫天下,打遍胡、汉无敌手的绝顶!” 陈拙看着摩拳擦掌的竺法庆,轻声道:“何必呢,说出来,我可以饶你夫妻二人不死,不然的话,我另有一门搜魂的手段,待擒下你们,生不如死!” 平静的语气,却充斥着一股令人心惊担颤的冷意。 竺法庆对陈拙的话很是不屑一顾,狂笑道:“本座如今’十住大乘功‘彻底圆满,天下还有谁是我的敌手?” (本章完) 351、布置 “呵呵,好狂啊!” 看到这和尚如此恣意张狂,陈拙忍不住笑了一声。 不过,凭对方的手段和身份,既为武林巨擘,一教之主,也算有些资格。 如今那晋帝一味贪图享乐,昏庸无能不说,还引入佛门这等外教,犹以弥勒教为最。 佛经中有记“释迦前有六佛,释迦继六佛而成道,处今贤劫,将来则有弥勒佛继释迦而降世”,又说“释迦正法住世五百年,象法一千年,末法一万年”,而现在正是“正法既没,象教陵夷”,故而便意味着释迦的时代已到末途,弥勒应运而生。 这竺法庆便是借此机会,打着“新佛出世,除去旧魔”的幌子,创立了“弥勒教”。 至此便一发不可收拾,世间再多一异端。 盖因此人性情乖张,而且不尊沙门法度,不但和魔教娇女尼惠晖结为夫妻,令教众奉其为佛母,更是三败北方佛门一众高僧的联手,几乎屠灭了北方佛门诸教,称霸沙门,堪称当世无敌。 与竺法庆的张狂不同,尼惠晖反是十分凝重,出言道:“魔尊再现人间,着实可喜可贺,然世道已变,不若您与吾教联手,届时咱们合力一处,天下还有谁人能挡?” 竺法庆闻言丝毫不怪身旁妻子擅作主张,反而话锋一改,抚掌笑道:“阿弥陀佛,此言甚是有趣。冉闵,你如今孤家寡人一个,胡族不容,汉室亦是视你为眼中钉,不若投入我教,本座许你副教主之位,凭伱我之能,将来定然远朝你昔年成就,哪怕建立无量佛国也不是没可能。” 这和尚端是好大的野心,要在这人间俗世建立一方佛国。 夜风习习,陈拙并未回应,而是垂目喃喃道:“有意思,象法千年么?千年……千年呐……” 他精神念头一动,眼前二人心头悉数种种已尽皆了然于胸。 竺法庆眯着笑眼,奇道:“千年又如何?” 陈拙眼眸深邃,身后双手已垂放至身侧,轻声道:“和尚,你自称弥勒降世,说自己应运而生,就没有想过将来若有一日,遇那末法之人又该如何?” 竺法庆的一双狭眸精光大烁,跟着霍然睁开,哑声惊疑道:“末法之人?” “呵呵,”他旋即又是一阵怪笑,“末法万年?哈哈,想不到你冉闵也会信那一派虚言。所谓的佛经,不过是佛门用来蛊惑世人的手段罢了,我若信了,岂会有今时今日的竺法庆,佛是什么?祖是什么?” 竺法庆手上结印,急捻佛珠,大声叱喝:“谁若称佛,我便杀佛,谁若道祖,我便杀祖!” “好!”陈拙点头,“不俗。” 他说话的同时,身形乍动,晃掠一闪,人已在尼惠晖身旁。 二人并肩交错而过,直到劲风扑面,才听竺法庆瞠目大喝一声:“大胆!” 他双手交叠,掐指翻转,指尖气劲引动,一刹那,虚空八方,一股澎湃恐怖的无形气机已碾压而来,如狂涛大浪,对着陈拙不停紧迫挤压。 这“十住大乘功”专攻日精月华,乃是天下万般内功的克星,未及大成竺法庆的气候便已超凡入圣,如今破境功成,威能已属当世罕见。 陈拙本是挪转的身体须臾间便犹如陷入泥沼,浑身皮肉刺痛,筋骨如受大力挤压,隐隐作响,就连体内的一身天魔气都难以动用。 牛刀小试,眼看自己苦练多年的神功竟有这般不俗威能,能钳制住冉闵这等不世凶神,竺法庆笑的愈发张狂,屈步抵进,佛掌前推,掌心劲力爆冲,正中眼前大敌胸膛。 惊天霹雳一掌。 二人脚下尘嚣似浪,滚滚排开,陈拙衣袂飞扬,发丝激荡,眼底有些异色。 他几番历经破碎虚空,若论对这片天地的感悟,放眼当世,天底下恐无人能出他右。 但这和尚的“十住大乘功”居然能以虚空制敌。 说的通透些便是这人的手段另辟蹊径,与那些古往今来意图打破虚空的存在有些不同,而是以虚空气机压迫敌手,禁锢逼迫,有几分画地为牢的意思。 这是境界的体现。 就好比不同人眼中所见的天地万物都有差别,石佛开口,字意成海;而诸如他们这等境界的存在,虚空已非是虚空,而是肉眼可见,能清晰感受,真实不虚的。 如此一来,方才有打破之机。 而竺法庆的这门功夫已触摸到了虚空之秘,可惜离最后的破碎一途还差一步。 但理念之新颖,也是少见。 只与陈拙对了一下视线,不知为何,竺法庆笑容一滞,他只觉心中诸般秘密都似在这双眼睛下无所遁形,仿佛被窥探了个干净,心底顿时生出一阵寒意。 “居然能想出借虚空之力为用的法门,一教之主,果然不俗。”陈拙身中一掌,神色不变,反是语气古怪的称赞了一句,“怪不得,那’碎金刚乘‘竟然涉及’破碎金刚‘之秘,难不成中土之外也有破碎虚空的存在?” “啊,你是如何知道?” 竺法庆心头这下岂止是发凉,简直都发毛了。 这“十住大乘功”为他自创,功成之日便破关而出,无人知晓其秘,如今竟然被人三言两语道了个明白,惊骇过后,掌下已在暗运奇劲,杀性大起。 不想陈拙就好像与脚下山岗合为一体,纹丝不动,宛若磐石。 尼惠晖见机发难,暴起动手,双手一运,食指中指瞬间化出数十记狠厉指影,道袍迎风荡起,滑出两条修长结实的白皙腿肚,已连攻陈拙身后诸多脉门要害。 但竺法庆的神情从森然冷笑渐渐转为惊疑,失声道:“你怎得无事?” 尼惠晖出手如电,几指落下便觉查出了异样,原来那指劲每每透体而出的刹那,皆遇到一层无形壁障,将指力悉数化去。 “精神之道?” 几乎瞬间,她脑海中心念急转,一双美眸已然瞪大。 竺法庆虽为异端,却遍阅了不少佛门典籍,自然知晓这精神之道为何,正待动作,尼惠晖已在急呼:“佛爷,小心!” 就见看似被钳制的陈拙突然毫无滞涩的抬起右手,五指大张,轻笑间一掌推出,掌心黑芒涌动,直逼竺法庆。 竺法庆两腮一颤,脸色蓦的一白,冷哼怪叫间,单掌撤出半截,复又推出,与陈拙当空对了一掌。 “轰!” 掌劲迸发,身旁放着风灯的巨大青石应声而碎,陈拙面上的铁面亦是在劲风下随之破裂,显露出了冉闵的真容。 冷冽孤漠的面孔挤出一抹怪笑,看着借力翻身急退的竺法庆与尼惠晖,陈拙落下的双手蓦然五指内收,气息一沉,对着一前一后的二人凌空一抓,身上斗篷飞卷如云,霸道绝伦。 霎时间,借着那微弱星光,但见他屹立于高岗之上,掌中两团黑气扭转成旋,凭空生出一股莫大吸力,如两个巨大的漩涡,似是要吞尽日月星辰。 风沙倒卷,尘嚣逆流。 远远望去,那竺法庆夫妻二人本已拉开距离,可腾挪间像是两只被无形丝线牵引的飞鸟,始终难以挣脱,而且还在不停倒退。 眼看摆脱不了,竺法庆当机立断,眼露狠色,振衣荡袖,如鹰盘旋而回,神功再起,立时束缚着陈拙的动行,连同他体内的天魔气。 吸摄之力一弱,尼惠晖趁机摆脱束缚,足下莲步迈动,本就美得惊心动魄的曼妙身影,此刻更显飘忽魅惑,只是转了一圈,陈拙眼前顿见诸多美貌女子,敞衫撩人,春色旖旎,尽显勾魂摄魄之相。 竟是蛊惑心神的门道。 竺法庆大笑数声,飞身跃至陈拙头顶,双脚踩肩,身体重重下坠,势如万钧,好似天塌。 “轰隆”一声,陈拙身形一震,脚下山石霎时开裂,双脚下沉一截,整个高岗都似抖了三抖,惊的无数巨石滚落。 “好手段!” 竺法庆乘胜追击,一手屈五指紧扣陈拙后颈,一手五指收拢,佛掌当空拍下,不偏不倚,正好抵在陈拙天灵。 他并未取其性命,而是戏谑笑道:“魏王,本座念你为一代人杰雄主,今日拜我座下,我便留你一命如何?” 陈拙面上平静,浑似不觉杀机在顶,然后眼珠子骨碌一转,偏向了一旁。 竺法庆瞧得不耐,正待再次开口,可当他不经意的顺着陈拙目光所指的方向瞟了一眼,整个人顿时呆住。 只见适才爆碎的大青石居然完好如初,而那风灯一旁,一尊魁伟身影正静静地盘坐其上,脸上铁面依旧,好整以暇、眸光平静的看着他。 居然多出另一个冉闵。 “你……你是冉闵?那他?” 竺法庆怔楞一瞬,忽然浑然寒毛倒竖。 他回神定睛,脸色不禁狂变,但见自己掌下哪是什么冉闵,右掌正按在自己的天灵上,联想到适才种种,冷汗顿时打湿了僧衣。 一旁的尼惠晖则是原地起舞,尚不自知。 “好!好一个勾魂夺魄的天魔妙舞!” 直到陈拙鼓掌,尼惠晖才蓦然惊醒,等看清石上端坐的人影,不由俏脸煞白。 “什么时候中招的?” 她精于蛊惑邪术,自然明白这般以精神念头令人陷入幻境的手段是何等高明,更遑论中招的还是竺法庆这般当世强人。 就在这时,竺法庆的脸色忽转难看,又带着浓浓的难以置信,他气息一沉,嗓音变得嘶哑:“小心,他不是真正的冉闵。” 闻听此言,尼惠晖起初尚有不解,但很快便理解了其中的意思,当即如见鬼魅的后退半步,又重新打量起眼前的这位魔道巨擘。 陈拙轻笑道:“总算不是太蠢!” 他歪了歪脑袋,看着没了半点张狂劲的竺法庆,似笑非笑地道:“那你说说,我是谁啊?” 竺法庆眼神躲闪,对迎面而来的那双眸子忌惮无比,脸色则在不住阴晴变幻,嘎声道:“你……难道真是末法之人?” 他联想到了陈拙先前说的话。 但竺法庆的眼神突然一动,试探着看向陈拙:“你就是陈拙?” 陈拙笑而不语,但这无疑已是默认。 见状,竺法庆脸颊紧绷,揩了揩脸上的汗,跟着眯眼一笑,说道:“再会!” 言罢,他毫不迟疑的抽身而退,丝毫不敢久留,也不再恋战,更不想再分出胜负。 竺法庆有种感觉,这个人,这个占据了冉闵肉身的人,绝非他们两个所能力敌。 深不可测!!!! “哪有这么轻易啊!”陈拙淡淡一笑,看着左右飞逃的两人,食指轻轻抬起,又缓缓探出,“定!” “定”字出口,如有无形伟力,若说先前竺法庆那“十住大乘功”是借虚空之力钳制敌手,那陈拙此刻便是御使天地之力,向没办法,虚空如在凝固。 半步天命。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他已是成为了近乎于大黑天那般存在,但要更加强大;或者说,他就是天,就是天道。 念化苍生,洞悉世间一切种种,不是天又是什么? 哪怕他如今只是一缕念头,但他精神之强已能引天地共鸣,一字一句若凭心念而起,皆可化虚为实,有非凡之力。 竺法庆原本奔逃的身体僵在原地,像是成了石塑,但很快他浑身剧震,原本凝滞的虚空又复如常,挣脱一瞬,逃的更快了。 “有意思。” 陈拙见对方居然能摆脱束缚,不急不缓,右手一抬,尼惠晖那细长的白皙的脖颈已在手中,姣好的面容也苍白发青。 “佛……爷!” 直到她艰难的挣扎开口,竺法庆那埋头奔走的势头才戛然而止。 “都说你们夫妻恩爱,今日就要看看是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了?” 陈拙眼里哪有半点怜香惜玉的意思,五指发劲,尼惠晖这般江湖高手只如稚子孩童,无力挣扎,双腿不住在半空划动,挺起的胸膛也在不停起伏。 竺法庆脸色铁青,但眼中惊惧不减反增,可看着尼惠晖那痛苦惨叫的模样,他还是咬牙纠结了片刻,跟着哑声道:“放了她,是本座败了!” 他显得有些垂头丧气,眼仁更是通红一片。 陈拙五指一松,啧啧称奇地调笑道:“我还以为似你这等人物,定是十分狠绝,舍情离爱,不想也会因为一个女人而临阵变卦,呵呵,还是个和尚。” 竺法庆扶起尼惠晖,语气复杂道:“废话少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陈拙习惯性的眯了眯眸子,然后淡淡道:“急什么,我突然想到个有意思的,姑且留你二人一命,千年后的决战,我也算上你们,届时,嘿嘿嘿,此间古往今来最惊才绝艳之人齐聚一世,岂不妙哉!!!” (本章完) 352、仙门之秘 “千年后的决战?” 竺法庆与尼惠晖面面相觑,各是收敛了自己的几分气态,脸上神情较之先前也更为骇然。 面前这人当真是千年后带来末法之劫的恐怖存在? 二人贵为“弥勒教”教主、佛母,对那佛经里的预言始终未曾相信过半分,从来只当是个蛊惑世人的笑话,但今日所遭遇的一切让他们不得不信。 这等存在,借他人肉身长存于世,脱离了生死界限,已超脱了世人所能理解的范畴,恐怕也是天地间最匪夷所思的存在了。 想来那末法浩劫,说不定还真有可能由此人带来。 尼惠晖见竺法庆还在愤懑不甘,生怕惹得陈拙杀机再起,忙躬身施了一礼,语气柔柔地道:“奴家多谢魔尊不杀之恩,我夫妻二人从今往后愿以魔尊马首是瞻。” 毕竟陈拙话都说到这里了,若还是不识时务,那只能是嫌命太长;而且假如真能长存千年,哪算什么祸劫,对凡俗之人而言反是一种莫大机缘,多少人求都求不来。 权衡利弊之下,哪有拒绝的可能。 竺法庆也意识到了其中的利害,咬了咬牙,舍弃了一教之主的脸面,低头道:“见过魔尊!” 陈拙瞧着身前的一僧一道,哂然一笑:“知道你们心里想着什么,无非是想等着摸清我的底细,好报仇雪恨。” 竺法庆脸色煞白,心里只道是活见了鬼,前脚刚冒出的念头,立马就被道破了,在这个人面前,简直没有半点秘密可言。 “别慌,这不算什么,本座也没指望你们忠心耿耿,但我不喜欢麻烦,”陈拙有些不以为然,“我能允许你们变强,甚至允许伱们挑战我,但在此之前,不允许你们生有二心。” 淡淡的话语,却让二人心弦紧绷。 “看着我!” 顺着陈拙的话,二人小心谨慎的抬眼望去。 就在他们看向那双黑多于白的幽深眼眸时,恍惚间视野如在不停拉近,仿佛坠入了陈拙的眼中,又像是跌进了一片无垠星空,天地顿无,只剩一道盘坐的身影,心神刹那失守。 尼惠晖与竺法庆骇然的同时,忙稳固意念,可回神之后二人脸色愈发难看,只觉心神中凭空多出一道身影,烙印于识海,难以忘却,更是难以抹去。 竺法庆大惊:“你对我们做了什么?” 他心念一动,惊悸之余便要提劲,但当心中生出一丝对陈拙的敌意后,瞬间头疼欲裂,哀嚎不止。 一旁的尼惠晖见状正待援手,就听陈拙慢条斯理的说:“以防万一,先且给你二人的精神意识中打下个烙印,只要你们对本座没有异心,此物便不会发作,相反还有莫大好处,但如果暗中搞风搞雨,对我心存敌意或是杀意,生不如死。” 越是如此,竺法庆越是惨叫的厉害,可见心中已然恨极了陈拙,想他贵为一教之主,如今却沦落到这般地步。 “啊!” 但那难以想象的痛苦几乎令他的魂魄都在颤栗,蜷缩在地,浑身都在抽搐,面目狰狞扭曲,可那烙印却愈发清晰。 陈拙看在眼里,转头望向脸色惨然的尼惠晖,调笑道:“呵呵,他怎么这么大的气性?放心,等我说完你们肯定就会感激我,此物不但能令你们武道进境飞速提升,而且就是死了,也能暂时保你们意识不灭,等同于多了第二条性命。” “多谢魔尊!” 竺法庆忽然又不惨叫了,咬牙切齿的自地上爬起,额角颤动的筋络慢慢隐去,只似变脸一样,又化作那副笑脸弥勒般的神态。 而且他那苍白的脸色很快恢复了红润,眉心只似点下了一记红印,变得神光焕发。 就连一旁的尼惠晖也是如此,脸上神色转变极快,从惨然变成惊异,然后又转为喜色,体内气机起伏跌宕,不过几息,武道竟有长足的进境。 “魔尊有何吩咐,不妨直言,就是天下之主,我夫妻二人也愿听您差遣!”竺法庆道。 “天下之主?千载岁月,还用得着争皇图霸业?”陈拙笑了笑,“还有魔尊这个名字我不喜欢,以后称我为大明尊!” 竺法庆心思灵透,联想到之前的一些细节,与尼惠晖互望了一眼,沉声道:“明尊放心,末法之劫,吾等愿追随明尊左右,还请明尊吩咐。” 陈拙眯了眯眸子,沉吟道:“不急,我要先找到那暗中之人……” 他话说一半,忽然扭头看向尼惠晖,温言笑道:“你可是有话未说?” 夜风掠过荒凉的旷野,微弱的风灯映着三人的身形轮廓。 尼惠晖轻轻一叹,美目泛起些许复杂的意味,从容道:“也罢,明尊功参造化,可窥人心,奴家便不再隐瞒了……放眼当世,能与您为敌的,天底下恐怕也就只有那些已经离开此间的存在了。” 此言却是把竺法庆听的一呆。 “什么是离开此间的存在?” 尼惠晖感慨道:“自古以来,佛有涅槃,道有飞升,所求皆为超脱此间,便是离开这个世界。” “而指使法庆与明尊为敌的人,大抵就是某位早已白日飞升的存在吧。”她看向一旁的竺法庆,双目闪闪生辉:“法庆,别怪我没将这些秘密告诉你,实在是我也有难言之隐。” 陈拙道:“你,接着说。” 遂听尼惠晖语出惊人道:“实不相瞒,说起来,奴家与孙恩等人应属同门,我爹正是他们的师父,而其中便藏着一个惊天大秘。” 她定定望着陈拙,一抿红唇,不卑不亢道:“我爹曾怀有一道家至宝,名为’洞天佩‘,此物又分天、地、心三佩,倘若三佩合一,便能开启仙门。” 竺法庆失神:“仙门?” 尼惠晖点头道:“据我爹说,那仙门便是离开这个世界,去往另一个洞天福地的唯一出路,可惜’洞天佩‘最后为人所夺。” 不同于竺法庆那震撼难言的模样,陈拙倒像是早有预料,也不疑真假与否,闻言陷入思索。 当年那石板天降,定下甲子之战,而且三佩重现人间,他也不算陌生,但让人疑惑的是,既然都已超脱此间,为何还要与他为战。 尼惠晖安抚着竺法庆,看着陈拙十分认真地道:“或许,应是有人从这条路重回此间也说不定,不然以法庆的武道气候,能神不知鬼不觉的行事,当世无人可以办到。” 顿了顿,她复又道:“奴家别无所求,若有一日仙门开启,还请明尊能放我夫妻二人离开这个世界,在此之前,我们定然全心全意为明尊效力。” “呵呵,你这和尚倒是娶了个好老婆,也罢,今日之事我姑且记下,你们退吧。”陈拙干脆也不再竺法庆的身上浪费时间了,“那就一切照旧,切勿打草惊蛇,依我看,那人想来还会再度找上你们的,到时候再做打算。” “遵命!” 竺法庆深深看了眼陈拙,当即转身领着尼惠晖头也不回的离开。 陈拙临风而立,看着二人远去的背影眼神闪烁,旋即深吸了一口气,望向头顶的浩瀚星空,如在思索着个中一切,想要辨明前因后果。 他若绝世间武道,迎来末法,与那些早已破碎虚空的强者有何关系? 本无关系。 这些人既已超脱俗世红尘,超然物外,怎会因此而重返人间与他一战? 就算是有,恐也寥寥无几。 而武道断绝会有什么后果,免去了绝大部分江湖灾祸,而三教之流也都会屈居皇权之下,不会这么肆无忌惮。 他几乎可以断定对方不是为了劳什子天下苍生,行什么大义之举,毕竟竺法庆说过,这五胡乱华的背后也有那些人的影子。 等等。 陈拙的眼神蓦然一亮,还有个后果,那便是天下再无破碎虚空之人。 但是,这一切又有什么关系呢?莫不是有什么特别之处?还是说这些破碎虚空的强者对那些存在有什么大用? 他心念浮动,苦思不解,良久过后,干脆也没了再想下去的心思,只是瞧了眼天色,暗暗推算了一番时辰,飘然离了高岗,朝苻坚的军营行去。 如今陈拙神念之强,只要他想,精神力附着全身,气息与天地相融,就是光明正大的走进去也无人觉察,肉眼难见。 他一路慢行,直至来到中军大营前。 想是之前竺法庆潜入之故,如今大帐四周灯火通明,更有几大悍将把守,以保万无一失。 慕容垂一身甲胄,如魔神屹立于火光照不见的阴影中,一双冷眸像是刀锋般划过视线所能及的地方。 不远处,乞伏国仁正架烤着一只羊羔,来回涂抹着蜂蜜,不住舔舐着唇。 “既是要成大事,就该有成大事的气魄,你已窥见当世高手的可怕,还不知耻而后勇,却贪图这口腹之欲。” 对于乞伏国仁败逃而回,慕容垂显得有些不满,再见对方围着一只烤羊打转,更是不悦。 二人皆为鲜卑一族中的佼佼者,可惜乞伏国仁始终输慕容垂一筹,如今听其说教训斥之言,也是心存不满,但也不好发作,只得撕扯下一条羊腿,大口咀嚼了起来,吃的满嘴油膏,咬牙切齿。 “用不着你说,迟早我要杀了他。” 慕容垂始终立在阴影中,保持着警惕和戒心,冷冷道:“就凭你,这世道弱肉强食,武悼天王昔年横绝天下,打的胡、汉两族群雄束手,你输了一次,就只剩下仰望的资格。” 乞伏国仁脸色铁青,像是忍无可忍,冷笑道:“哼,别以为我不知道,当年五胡乱华之初,曾有仙人入梦传功,你能有今日这般气候,便是……” “住口!” 慕容垂低吼一声,浑身爆发出一股惨烈杀意,惊的战马长嘶不止。 乞伏国仁似也来了脾气,针锋相对道:“你还真把自己当成鲜卑的领袖了?若我有你的机缘,断不会只有今日这点气候。” 二人你来我往,殊不知原本正要进入大帐的陈拙已顿住了脚步。 慕容垂正欲再说,忽然一紧手中的枪,无来由的蹙了蹙眉,双眼微眯,扫视着陈拙所在的方向。 在他眼中,那里明明空无一人,但先前他却依稀感受到有道目光投了过来。 多年来的战场厮杀,生与死之间磨砺出的感觉,令慕容垂有种强烈的不安。 乞伏国仁见其不予回应,冷哼一声,干脆起身绕到军帐的另一边。 可他前脚刚刚坐下,愤恨的表情便僵在了脸上,瞳孔一缩,面前原本空空荡荡的夜色里,不知何时站着一人,无声无息,正静静地看着自己,像是一只勾魂的鬼。 正是陈拙。 乞伏国仁心头大骇,张嘴就欲招呼众人,抬手就想动作,可被那双眼睛注视着,他才发觉自己浑身已无法动弹,张开的嘴里也无声音吐出。 陈拙更是直接,右手一按,便已落在了对方的天灵上,四目相对,眼中精光喷薄而出,更是钻入了对方飞眼中,神念意识肆无忌惮、狂暴生猛的探索着对方脑海中的一切。 包括了先前那仙人入梦传功的种种记忆。 时辰一点点过去,伴随着天边破晓,一团金光染透黑夜,已是夜尽天明。 陈拙缓缓收回右手,紧闭的双眼一点点睁开,眼神已是变得诡异起来。 “仙人入梦传功?呵呵,竟敢推动五胡乱华,真是死不足惜!” 哪有什么仙人,不过是修有精神之道的强者施展出的一些小手段罢了。 “如此说来,或许当真有人重返人间,而且已经发现了我的存在,不然怎会有竺法庆这一档子事儿……不管了,事已至此,便犹如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真相如何,只能等那人现身后亲自验证了。” 但无论答案如何,双方已然是水火不容,不死不休的境地。 看了眼走出大帐的苻坚,陈拙按耐住了心中的杀意,倘若当世真有绝顶暗中窥伺,那他若是动作太大,只恐会提前暴露。 他心中正在思量,四面八方,却见不知何时已设下层层伏兵。 不少悍卒精兵端弓提矛,将中军大营围了个水泄不通。 准确的说,包围的是乞伏国仁。 苻坚哈哈大笑,眼透精光,不住围着乞伏国仁打量,如在找寻着什么,跟着朗声道:“阁下既已到此,何不现身一会?” 慕容垂持枪立在苻坚身侧,看着早已没了气息的乞伏国仁脸上无悲无喜。 “列阵!” (本章完) 353、天魔 杀! …… 阵势一成,四面八方顿起惊天动地的喊杀声。 枪盾抨击,刀斧互撞,马嘶人吼,尽是一副副狰狞恶相,如群狼惊啸,群虎咆哮,阵阵肃杀之气席卷无边旷野,便是那渐冒出头的朝阳似也冷了几分,叫人肌肤起栗。 苻坚盯着乞伏国仁身前五尺的地方,目光灼灼地对着空气笑道:“阁下放心,今日只要你肯归降于我,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不然,呵,必让你死于乱刀之下。” 慕容垂名震北方,号称“北霸枪”,罕逢敌手,一双冷酷冰寒的眸子轻抬,单手一松,手中黑枪霎时如出水毒龙,枪尖直去,化作一道如光如电般的急影。 枪尖所指,正是陈拙所在的位置。 “叮!” 然劲急枪势戛然而止。 只在苻坚乃至各族猛将的惊异眼神中,一截食指竟无声无息的显出,就像是游鱼出水,兀的自虚空冒出一截,浮现而出。 食指一出,然后是手腕、手臂、右肩,最后是整个身体。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真真切切的凭空冒了出来。 看着抵在枪尖的食指,慕容垂双眼陡凝,单臂一压一揉,手中黑枪急转不止。 可那食指却始终纹丝不动,更不见半点损伤。 “退!”陈拙道。 慕容垂冷硬面容骤转凶厉,长枪回撤半尺,振臂一一挽一抖,顷刻抖出朵朵黑色枪花,森然狠辣,枪芒吞吐,仿若瓣瓣飘飞的黑色梨花。 只是他每出一枪,那根食指总能占得先机,先行而至。 电光火石间,二人一攻一守,慕容垂已出四十七招。 直到那根食指弹指一震…… “叮!” 慕容垂顿时提枪后退数丈,落地后犹自倒滑了一截,神色凝重,面沉如水。 “冉闵?” 似是咀嚼般的从嘴里挤出了这两个字。 “慕容垂?”陈拙舒展着双肩,眸光一烁,看着指肚上泌出的一颗血珠,轻一摩挲,脸上闪过些许玩味之色,“果然慕容家的人都是一路货色,从你的眼睛里我看到了不加掩饰的野心;唔,不过比起慕容复,伱也算不负盛名,有些能耐……” 说着说着,他忽然拍了拍额头,笑道:“啊呀,我好像记混了。” 慕容垂眯眼凝神,口鼻内的气息化作一抹白霜,握枪的右手筋骨毕露,骨节都已发白,然后才沉声问:“慕容复是谁?” 陈拙哈哈一笑,左手一紧。 他左手正按在乞伏国仁的头顶,如今翻腕发劲,一颗大好头颅已被摘了下来,脖颈断口诡异平齐,如遭刀斩。 “你猜啊!” 说完,陈拙看向苻坚,看着这个几乎马踏神州,入主中原的雄主。 “可惜!” “可惜!” 几在同时,二人嘴里居然都冒出了一句可惜。 “你在可惜什么?”陈拙问。 苻坚感慨道:“可惜你是冉闵,不然说不得我能与你把酒言欢,共襄壮举,打下一片江山。” 他说完,好奇道:“你又在可惜什么?” 陈拙把玩着手中的脑袋,淡淡笑道:“可惜你是异族,不然这天下我或能许你为主,更可惜的是,你虽气象不凡,然运势使然,能为一方雄主,却注定得不了江山。” 他扫过苻坚身旁一众胡族悍将,这些人神华外放,气态不凡,然只是心念稍动,陈拙就已窥见众人各异的心思。 却是养虎为患。 别的不说,加上他适才灭杀的乞伏国仁,再有慕容垂和羌族的姚苌,这些人,将来可都是一国之主,欲要争霸天下的豪雄。 苻坚反是不以为然,古怪一笑:“原来大名鼎鼎的冉闵,居然也相信运势之说?” 陈拙摇头:“你错了,不是我相信运势,而是正因为我相信,所以它才存在。” 苻坚闻言蹙眉,只觉得面前的武悼天王怎得和传闻中有些不太一样。 但如今局势已定,他自然不会为了一个冉闵而令几大胡族不满,当下笑道:“我如今兵强马壮,手下猛将如云,你说我如何输?” 苻坚说罢已领着众将开始后退,同时也在发号施令:“杀了他,我要以他祭旗,以壮军心!” 话已说尽。 几在瞬间,那虎视眈眈的万千悍卒精兵已张弓搭箭,箭簇齐指陈拙,在晨曦中亮着寒芒,明灭闪烁,让人不寒而栗。 眼看苻坚退远,那些兵卒不由分说,弓弦轻振,箭矢已发。 一篷箭雨宛若漫天飞蝗,遮云蔽日,朝着陈拙铺天盖地的罩来。 陈拙笑了笑,本想动作,忽然又似想到什么,抬到半空的手再度垂放了下去,息了杀心,瞟了眼苻坚等人,不慌不忙的朝着箭阵外走去。 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那明明看似水泼不进,无孔不入,毫无活路的箭雨,竟然在陈拙漫步走转之下生生走出一条路来。 乍一打量,只似万箭避缩,每每都是擦着陈拙而过,瞧着凶险万分,但却走的犹如闲庭信步一般,十分的邪门。 不只是箭,那些持盾握刀的士卒见状纷纷悍不畏死的扑杀而来,可眼看着分明人多势众,前赴后继,只是任那刀光枪影此起彼伏,却始终碰不到陈拙的一片衣角。 陈拙却不会手下留情,掌刀一翻,刀气纵横,一缕缕血箭冲天而起,化作漫天血雾,杀人如拔草。 天罗地网的围杀之势,竟然就这么破了。 “想走,哪有那么容易?” 慕容垂望着陈拙的背影,忽一招手,自副将手上接过一张劲弓,伸手提出一支青黑色的铁箭,已无声无息的箭指其后心。 瞅准时机,眼看陈拙就这么堂而皇之的大开杀戒,慕容垂眯起的双眼陡张,杀机毕现,手中铁箭也随势而发,化作一缕乌光,破空一过。 “着!” 箭影一定,已在陈拙后心。 “慕容将军好箭法!” “好!” “神技!” …… 众将见之精神大振,纷纷喝彩。 而陈拙的步伐更快了,如受伤远遁,背后已见血迹渗出。 大将姚苌等人见状自是乘胜追击。 霎时间,数道凌厉迅疾的身影纵跃抄掠而出,提枪握矛,擒刀举锤。 只说一番激斗过后,地上只剩一滩血迹,大营之外,一道身如鬼魅般远去。 “追!”姚苌凶性大盛,提议道。 “不必了,那箭上喂有剧毒,就算他不死,也只剩下半条命,”慕容垂冷冷一笑,转身又看向苻坚,“主上,当务之急是挥兵南下,趁机定鼎中原,不然迟恐生变!” 苻坚不疑有他,只是深深看了眼陈拙逃离的方向,重重点头沉声道:“传令下去,大军开拔!” 良久。 天边的一座远山上,陈拙回身望着那浩浩荡荡的大军逼向肥水,脸上瞧不出多少表情。 他伸手摊开,背后的箭矢立时退出皮肉,落在指间。 瞧了眼泛着蓝光的箭簇,陈拙一面拿捏把玩着箭矢,一面张嘴自喉舌间吐出一缕毒血,同时伸手掸了掸斗篷上的痕迹,神色渐渐变得古怪起来。 而后,揉箭成灰,转身离开。 有竺法庆在前,陈拙断定那暗中之人如今定然在遍寻世上高手,想要在后面推波助澜,尤其是冉闵这等横绝人间的魔门绝顶,岂会错过。 何况冉闵早已身死多年,重现江湖本就反常,倘若那人真是冲他来的,势必会前来一探究竟。 而如今他负伤败逃的消息若是传出,那人定会按耐不住。 就看咬不咬钩了!! 三天后。 肥水之畔,九品高手,当世剑道大家谢玄率十数万北府军奔赶而至。 双方隔岸相望,大战一触即发。 而那“妖市”,竟然又凭空消失不见,就连当初闯入其中的江湖人也都一起消失…… … 江水滔滔,浪花翻滚。 “咳咳……” 本是无人寂静的江畔,忽听一阵急促剧烈的呛咳由远及近的传来。 陈拙脸色苍白,一副病色,眼眶泛青,脸颊发黑,起伏的胸膛正像抽动的风箱般不住颤动,步伐虚浮,身上更有血色渗出。 看上去他就像是一个有今天没明天,病入膏肓,随时会咽气的人。 重伤濒死,油尽灯枯。 但这也只是看上去。 实际上陈拙已尽力将自己折腾的不人不鬼了。 这些天他装作重伤败逃的样子,一路南下,装死都装了八回,好几次差点让野兽叼了去。 奈何那暗中之人始终不见动静。 陈拙也实在没剩多少耐心了,一路走走停停,不知不觉都快到建康了。 比起北边那白骨蔽平原的惨淡光景,这南边还是魏晋风流。 大江之上,时见几艘奢华大船行于江面,也不知是哪户世家门阀的公子小姐出门赏景,其内隐隐传来欢声笑语,袅袅琴音,还有高歌合拍的动静。 陈拙站在江畔,看着远去直入山间的碧波江流,轻轻咳嗽着,正在思考着是该进,还是该退。 他有此举动,实在是得悉了“仙门之秘”后,迫切地想要知道其中的因由。 不知为何,陈拙有种感觉,这其中必是藏着一桩不得了的秘密。 “咳咳咳!” “小青,你把多出的糖水给那人送上一盅。” 咳嗽声中,乍听一道温软嗓音随江风飘至。 但见一艘大船正自靠岸,而那船头,一位贵妇临栏而立,平静注视着他。 妇人瞧着约莫三十之数,眼角生有细纹,看似青春不再,容颜已老,然气态端庄娴雅,一袭翠裙,木簪挽发,嫩葱般的指间还捻有一支滴墨的毛笔,一派大家闺秀的风范。 再看船上,一个大大的“谢”字让此船的主人呼之欲出,两边还把守着数名侍卫,十分警惕的看着陈拙。 船上一个绿衣婢女这时捧着一碗糖水走了下来,等她小心翼翼的走到陈拙面前人已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喝……喝吧。” 半天就吐出这么两个字来。 陈拙瞧得有趣,听着船上的曲声和诵诗高歌之声,也没拒绝,端起碗一饮而尽,问道:“敢问你家小姐是谁啊?” 小姑娘收好了碗,闻言有些傲气的一翘下巴,娇憨道:“连我家小姐是谁你都不知道?听好了,我家小姐便是当世最厉害的才女,谢家谢道韫是也!” “谢道韫么?这么厉害。” 陈拙擦了擦嘴,笑着附和婢女那傲娇的话语。 小丫头下巴翘得更高了,如数家珍道:“那是自然,谢家人杰辈出,我家老爷谢安,我家公子谢玄都是一等一的人物;而我家小姐就是其一,论才情可与班婕妤、班昭、蔡文姬、左芬等人相提并论,你……” “小青,你在底下磨蹭什么呢?还不快上来。” “来了,小姐!!” 婢女听到招呼忙应了一声,然后一路小跑的又上了船。 “多谢!” 陈拙捂嘴轻咳了几声,却是绕开了大船,走了一截,直走到一处无名渡口,方才停下等渡船的橹工摇船靠岸。 这一等又是许久。 看着久无人来,陈拙才明白这渡口怕是早已废弃。 正待转身离开,江面上忽然传来一阵摇桨的动静。 嘎吱! 嘎吱! …… 干涩的摩擦声宛如转动的门轴,起伏有序。 摇桨的是位老人,头戴竹笠,身披蓑衣,低头弯腰只顾操船摇桨,看不清面貌,晃晃悠悠的随流而来,瞧着摇摇欲坠。 但就在看见这个人的瞬间,陈拙半低的脸孔上已多了一抹晦涩笑意。 船夫抬头问:“客人是要坐船么?” 可哪怕是抬起头,陈拙依然看不清对方的容貌。 “咳咳咳……” 他突然撕心裂肺的呛咳起来,挺直的腰背也在咳嗽声中一点点弯下,身体几乎蜷缩,咳得肝肠寸断,涕泪横流。 船夫杵着船桨,静静看着陈拙,沉默了片刻,轻轻说道:“你伤的可真重……可惜,你破身太早,元阳已泄,尽管天赋异禀,但十八层’天魔大法‘终是止步于最后一层,再难寸进,否则也断不会有今日一幕,更不会有当年的下场。” 陈拙强撑着抬起头,故作惊愕地叱问:“你是何人?怎会知道天魔大法?” 老人低低一笑,不答反问道:“天魔大法起于何时?诞于何人之手啊?” 陈拙一止咳嗽,垂下眼皮,哑声道:“起于西汉,据传乃是由魔门第一任圣君’天魔‘苍璩所创。” “不错!”老人低低一笑,笑声渐大,最后变成狂笑,化作飓风,“冉闵,天魔当面,你还不见拜,更待何时?” 好家伙,这船夫竟是魔门初祖,天魔苍璩。 (本章完) 354、惊闻大秘 “魔门圣君?咳咳,你莫不是在说笑话?那人早已逝去两百多年,岂会重现人间,尊驾到底何许人也?” 陈拙抬起头,不着痕迹的隐晦打量起这船夫。 此人瞧着寻常,布衣赤脚,披蓑戴笠,然周身气机时如脚下奔腾大江,时如天边流云飞雾,若虚若实,若有若无。 看似近在眼前,但却给人一种下一眼即将飞远的错觉。 整个魔门,若论最神秘的便是这苍璩,盖因其他诸多邪帝魔君的生平过去皆有迹可循,唯独此人,平生只余《天魔大法》寥寥数语,其他一切,一概不知,而且最后去向不明,绝迹江湖,被魔门众人奉为神话。 如此看来,大抵也是入了那仙门。 自称苍璩船夫笑声一收,意味深长道:“俗世肉眼,怎知这天地有界内界外之分,本座功参造化,早已打破生死界限,如今自仙界重返人间,又岂是你所能揣度的。” 陈拙故作虚弱,道:“仙界?天下武夫皆求白日飞升,若你真是飞升仙界,又岂会再临这乱世人间?” 苍璩沉默了片刻,道:“那是因为此间有一尊大敌,需要吾等对付。” “妄言。”陈拙心绪一动,“伱既为魔门初祖,普天之下,还有你不能对付的人?” 碧水浩荡,蝉鸣正噪,那船夫不见动作,可脚下木舟始终稳固于浪涛之上,如生根大树。 苍璩操持着木桨,悠悠道:“俗世蝼蚁,自是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忽然摇桨凌空一挑,岸边的陈拙立觉被一股无形之力拖起,荡过江面,轻飘飘的落在了木舟上。 “你如今重伤不治,北方胡人放不过你,南边的汉人也留不得你,天下之大,已无你容身之处,随我走吧,将来功成身退,飞升上界,你亦有资格。” 苍璩掀起竹笠,露出一张老态龙钟的脸,满头华发,瘦骨嶙峋。 但看到他这副模样,陈拙心神一震,竟生出一种荒诞之感,脑海中同时冒出八个字来,“精气内敛,长存不死。” 绝对错不了。 这人眉心还嵌着一颗冰魄般的奇物,似骨似玉,在阳光下闪耀奇华。 陈拙也不挣扎,问:“咳咳,那尊大敌是谁?” “不知!”苍璩摇桨一划,身下木舟顿如离弦之箭般划破江浪,“吾等只知那人名为陈拙,乃是迎来末法浩劫之人。” 陈拙追问道:“末法浩劫?” 苍璩淡淡道:“不错,此劫之后,世上武道便名存实亡了,世间众生将再无破碎虚空的可能,武道也将消亡没落。” 陈拙冷冷一笑:“你们既是不知对方的来历跟脚,又怎能肯定对方就是带来祸劫之人?” “也罢,”苍璩面上平淡,不见悲喜,“念在你为我‘天魔大法’的后世传人,也算我半个弟子,我便带你去个地方,去了,你就都明白了。” 他说话间眼神乍动,顺势望向江上的一艘大船,看着船头的谢道韫,猛一挑木桨,只在一片惊呼声中,那人已如上钩的鱼儿,如陈拙先前一般,腾空而起,落到了木舟之上。 看着落在舟上的妇人,陈拙皱眉冷声道:“你这是做甚?” 苍璩淡淡道:“此人为谢氏弟子,擒下她,自是为了那九品高手谢玄,他也有资格。” 谢道韫双手紧抓舟头,神色堪堪恢复镇定,但听到苍璩这么说,她那温婉的面容上竟多出些许刚烈狠色,想都不想,转身便要投江自尽。 如今南北交战,成败胜负全看谢氏父子,她只把这天魔当成了北方胡族的刺客,生怕拿自己要挟谢玄。 苍璩嘿嘿一笑:“嘿,果然是位奇女子。” 他似早有预料,木桨再划,那江水哗的激出一缕,如蛟龙缠身,已把谢道韫捆了个结实。 “放心,我找谢玄可不是为了北边那群废物,你先别急着死。” 谢道韫听闻果然不再挣扎,而是冷淡道:“你想用我引出玄弟?简直痴心妄想。” 木舟去势极快,任由那大船上的高手飞逐紧追,奈何始终望尘莫及。 苍璩随意道:“本座劝你还是老实些,我若动手,保准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若是惹恼了我,我便把你扒光了丢进那些青楼妓馆中,到时候天下望族之首的谢氏,可就成了笑话。” 谢道韫脸色刷的一下就白了:“你……你好卑鄙。” 苍璩干脆不再搭理对方,而是拨桨行舟,其速再提,最后快的几要离开江面,破空穿行了一般。 直说这一去,一直从晌午赶到傍晚,木舟方才靠岸。 苍璩也不废话,双手探抓,一左一右,抓起陈拙和谢道韫又是换赶陆路,身法之高,竟已达凭虚借力,御空凌风的境界,片羽飞花亦可借力,逢山翻山,遇水渡水,山川大地在其脚下皆如履平地。 也不知这般追星逐月赶了多久,直到脚下山野再无人迹,苍璩这才施施然落下。 陈拙一路皆清醒非常,见四方尽是莽莽群山,参天古树,心中只把沿途走过的地方梳理了一遍,不禁一奇。 这竟是到了“熊山”。 若依后世之言,便是“神农架”。 “熊山?” 谢道韫也辨出了此地。 此时夜色将尽,不知不觉,竟奔掠狂纵赶了一夜。 而在不远处的山壁上,一个偌大的山洞显得极为惹眼。 苍璩似笑非笑的看着陈拙,又朝那山洞扬了扬下颌:“进去瞧瞧吧,里头的东西可是骇人听闻。” 陈拙心中虽说好奇非常,但脸上却做出一副踌躇不决的模样,迟疑间,苍璩已转身走了进去,临了还不忘撂下一句话:“别想着逃了,这四面八方尽是猛兽毒虫,千百年来罕有活人步入此间,就是当世的那几位高手进得这里,也只有东躲西藏的份。” 这话自是对谢道韫说的。 谢道韫不言不语,神色灰黯,见陈拙走进了山洞,当即也咬牙跟了进去。 只是不进去还好,只一进去,二人先后都是怔住。 但见洞内居然通明如昼,两侧的墙壁上嵌着一颗颗大小不一的奇石,散发着缕缕光华,流光溢彩,如漫天星斗,甚是神异。 “这是何处?” 饶是谢道韫自幼见多识广,但闯入这片奇异之地也不由得瞪大美目,暂时忘却了先前的遭遇。 苍璩走在前面,负手慢行,道:“此处非同一般,若真要形容,那便是仙人居所。” 谢道韫一愣,但很快又蹙眉冷笑,只当听了个笑话。 此地虽奇,但还不至于超脱凡俗所能理解的范畴。 苍璩也不恼怒,而是问向陈拙:“你觉得呢?” 陈拙视线游走了一遍,答非所问地道:“看来应是住在这里的主人有不凡之处。” 苍璩点点头,感叹道:“何止是不凡啊,你应该知晓’战神图录‘的存在吧,呵呵,可惜世人只晓其名,却罕有知晓其密的存在,更无人知晓创造此法之人为谁。” 听到这里,陈拙算是明白了,惊疑道:“你是说此间之主便是’战神图录‘的创造者?” “不错。”苍璩道。 山洞去势虽是蜿蜒,但却一直下行。 越往里走,墙壁上已能依稀看见一些光怪陆离的画像,可惜年头久远,早已斑驳模糊,简陋粗糙,潦草的不成样子。 太久了。 陈拙大致扫了一眼,一股苍凉古老的气息扑面而来,那些零散的痕迹里竟然烙印着刀耕火种,还有一些模糊的人像,上古世人。 苍璩幽幽道:“你是不是也觉得难以置信,不错,我当初初见这一切,也是震撼无比,上古之时,竟然已有人布武传功,传下狩猎之法。” 他看向墙上一副较为清晰的人像,那人披头散发,精赤上身,身裹兽皮,竟在模仿猛兽之形,势如虎扑,两腮鼓荡,一双眸子凶煞迫人,几快透出石壁。 “世间一切,皆由天地形势造就,世人起先与野兽无异,茹毛饮血,四肢伏地,但你看看这些壁画,其中的一举一动尽管看似粗浅,然已蕴含武道至理……故而,此间之主,或许是天地间第一个明悟’武道‘之人,当为’武祖‘。” 陈拙眼神直勾勾的盯着石壁上的一幅幅人像,看着那些拳势变化,心中泛起惊涛骇浪。 但这一切的变化很快又被他压下。 谢道韫也是震撼非常:“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陈拙深吸了一口气,忽问:“你们?还有谁?” 苍璩避而不语,只是一路前行,步调奇快,饶是这般也约莫走了将近半炷香的功夫。 三人绕转半圈,眼前视野豁然开阔,却是到了一处巨大的地穴。 谢道韫步伐一住,望着半空,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动容之色。 “这……这是什么?” 但见离地四五丈的半空,竟悬着一块巨大的青色石碑,浮空不坠,徐徐转动。 石碑上隐约烙印着一道身影,准确的来说是一个粗粝模糊的轮廓,但仍旧能看清那是一个十分魁伟高大的人,伟岸身躯几乎占据了整面石壁,仿佛一尊顶天立地的神祇,散发着一股扑面而来的恐怖压迫感,让人颤栗。 而四面的石壁尽头还站着七十二尊石像,等身高低,姿势各异。 非但如此,只见随着时间流逝,石壁上嵌入的那些奇石如今隐隐放亮,仿似漫天星辰。 走了几步,陈拙才觉脚下大地隐隐温热,而那些奇石又散发着阵阵寒气,故而阴阳交融,化作一片奇异之地。 这才过去多久,他已惊觉体内的伤势在飞速愈合。 “有人来过这里!” 谢道韫突然指着地上的一行小字惊呼出口。 那字迹歪歪扭扭,古老的实在难以辨认。 不止一处,尘灰扫去,另有几处也都是难以辨认的字迹,不知其意。 而陈拙则是紧紧盯着半空石碑上的那尊身影,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瞳孔一颤,神色既是微妙,又有古怪。 这竟是本尊。 “你是如何知道此地的?”他问。 苍璩还是那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望着那一尊尊石像,淡淡道:“你的问题太多了,我只能告诉你,那位祸劫之人已现踪迹,就在边荒。” 这时,他话锋一改,突然看向陈拙,似笑非笑地道:“听说,你就是自边荒走出的?可曾遇到不同寻常的地方?还有,你是怎么死而复活的?” 言语中,一股淡淡的凶意和杀机已在地穴中弥散开来,仿佛一言不合就能取人性命。 陈拙心中暗叹,他还当自己已骗过了对方。 “我之所以侥幸未死,盖因我得了一门奇功,可让人死而复活。” 苍璩眼神一亮,不容置疑道:“你且将那奇功说与我听听!” 陈拙只得将“山字经”念了出来。 苍璩不愧是魔门初祖,只把这晦涩佛经听了一遍,体内气息竟也随之生变,满头华发转眼染黑,眼中精光夺目。 陈拙接着道:“至于怪事?我曾误入那’妖市‘看见了一个很奇怪的人。” 苍璩本是打算琢磨“山字经”,闻听此言双眼陡张,沉声道:“什么人?” 陈拙拧眉故作思索,片刻过后才道:“那人浑身罩着斗篷,修习的武功也是古怪,乃是极为罕见的精神之法,甚是难缠,不过……” 他故意顿了顿语气,苍璩立时挑眉追问道:“不过什么?” 陈拙道:“不过,他好像受了重伤,我也是拼死才逃出来。” “他受伤了?当真?”苍璩嗓音一拔,目光灼灼,“怪不得隐遁了行迹,不敢露面,哈哈,真是天赐良机。” 说罢,他盯着陈拙语出惊人道:“我现在告诉你此地的不凡之处……世上白日飞升,除了破碎金刚、武破虚空之外,另有天、地、心三佩可开仙门,但是还有第三种办法,就是在此。” 苍璩走到那些石像前,但见石像竟然可摆动手脚身骨,只一变动,墙壁上的那些奇石所散的光华立时凝为一束,投射入半空的石碑中,在那身影之上点亮一处。 “这里既是入口,也是出口,我重返人间,便是由此而出;可惜这七十二具石像千变万化,所成招式无论是正反逆乱,每一具都可与另外的七十一具拼凑融合,重新演化,玄妙非常,实难驾驭。” 陈拙眯了眯眸子,强压心头的诸多疑惑和万千思绪,凝声问道:“所以,你和我讲这么多,是有何布置?” 四目相对,苍璩一字一顿道:“战神图录!” (本章完) 355、前因后果,天地囚笼 “战神图录?” 陈拙强压思绪,心中已在斟酌对策。 他只当对方招揽高手是为了对付自己,不想原来另有图谋。 苍璩眼神微妙,一面摆弄着面前的石像,一面慢条斯理地道:“不错,依我猜测,那战神殿内的四十九幅壁画或许藏有调动这些石人的法门,而且如今趁着那人重伤之际,正是大好良机。” “不过,”他话语一顿,面色罕见的有些凝重,“那战神殿内有一头上古魔龙守护,非是等闲,昔年就连广成子那厮都退避三舍,是故若想得到图录,只有先行合力屠龙。” 广成子? 陈拙突然留意到对方话里的名字,眼神晦涩,心思一沉。 听其口吻,难不成这上古时期的强者莫非与之相熟?而且话中还带着憋屈愤懑,两者似乎还有仇怨间隙。 “你暂且在此疗伤,我已网罗了几位胡、汉各族的高手,只需探得那战神殿之所在,即可动手。” 没理会谢道韫和陈拙的反应,苍璩留下一句话,人已遁出地穴,去的飘忽,想是已等不及要一窥那“战神图录”的奥妙。 “天地间的造化之奇,端是不可思议。” 心知自己也逃不出去,谢道韫索性在地穴中打量了起来,看着那一幅幅自上古流传至今的壁画人像难掩震撼,惊叹不已。 陈拙没心思理会她,而是拧眉想着那广成子,若此人当真也在那些古往今来一众强手之中,此战胜负如何,只怕还得另做考量。 几千年前的人物,这等高手,已非绝顶至强所能形容,武道之境,恐已达难以想象的境地。 但陈拙现在实有太多的疑惑。 他望向那石碑上的身影轮廓,心中已有一个大胆的猜测,此战之因多半得追溯到上古之时,但既然早已注定,以本尊的脾性,绝不会留这么多后患。 毕竟若依俗世的眼光来看,这些人可都是白日飞升,破碎虚空的高手,跻身上界,犹如仙神。 如今为何又不惜费这么大的功夫重返人间与他一战? 为何啊? 陈拙盘坐在地,双眼一阖,脑海中的诸般思绪,已由他那磅礴的精神力不停梳理,甚至无形中已在勾连“妖市”中的真身。 不光是眼下的遭遇经历,此间种种,古往今来,一切的一切,都由陈拙的念头下被串联在了一起。 妖市里,陈拙真身缓缓睁眼,眼露奇色,也在因广成子的出现而感到惊奇。 一刹那,他眉心识海如星辰大亮,浩瀚无边的精神力藉由六感铺天盖地的朝着这片天地散发出去;就像是气机与这方世界交融,感受着妖市内的一切,包括那些江湖中人,神念相连,他们的想法,他们的过往,悉数了然;大到风雨雷电,江湖山川,小到入微蝼蚁,花开鸟叫,浮云万里……都在他神念的铺展下汇聚于心头。 半步天命。 妖市之外,战马驰骋,土浪冲天,谢玄与苻坚已到了如火如荼的境地。 但对垒厮杀的双方,却仿佛无人看得见妖市的存在。 盖因这重重幻境,已被陈拙用精神之力遮掩,如结界洞天,旁人肉眼难见。 也不知过去多久,陈拙背后无风自动的墨发徐徐落下,他眼中的混沌光华也逐渐隐退,睫毛轻颤,恢复清明的一瞬,鬼使神差地说:“不是上界。” 话语出口,那熊山地穴中的另一个陈拙也睁开了眼。 陈拙眼神古怪,这个答案实在有些出乎意料。 这是他从天地间的一些蛛丝马迹中寻找到的答案。 不是上界? 何解? 无论是那天、地、心三佩,还是这处地穴,如苍璩所言,似可借此往来于两界之间,无须追求武道上的境界。 如此说来,凡俗苍生得此二者,难道也可飞升? 太轻易了。 陈拙联想到当年自己“破碎金刚”时所遇异样,眼神渐起波澜,讷讷道:“原来,虚空之后,不是上界!” 若如那仙门之后并非是什么上界,而是另一片空间,这一切或许就能说得通了。 这个空间,可能尚未脱离这片天地,或者介乎于上界与俗世之间。 念头一起,陈拙已有十成的把握肯定自己的推测。 至于为什么要与他为敌? 为了那些后来破碎虚空之人。 陈拙脸颊一抖,长呼出一口浊气,像是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是为了积蓄力量,冲击上界?还是说,以后来者为养分,增强实力?” 如此结果,并不难猜。 哪怕如广成子那等存在,说到底也终究是人;既然是人,便会有七情六欲,贪欲执念。 他这一路行来,早已见过各类形形色色的人,并非说武道、心灵的境界越高,一个人越能无欲无求,清静无为。相反,能走到这一步的,必是执念深重之辈,正因为如此,这些人才能成神成魔,成仙成佛,功参造化。 道心越盛,执念越强。 一个人心思越是纯粹,便意味着此人越是危险。 而那些古往今来破碎虚空的绝顶,无疑是世上最可怕的存在。 陈拙之所以这么想,无他,只因那漫长的时间。 那片空间,或能让人长存不死,假如广成子还活着,几千年的光阴岁月熬下来,谁也说不准会发生什么变故。 一个人之所以能称为人,盖因其人性。 而人性之外,还有神性和兽性,当这些破碎虚空的强者在那片神异空间内不知生死的长存下来,他们起初或许还会觉得终得解脱,超越了苍生,但当日复一日的熬下来,人性便会被消磨殆尽。 因为,陈拙已能确定,那片空间之中只有这些破碎虚空之人,不会有俗世苍生,也不会有家畜飞禽,就好像……一个囚笼。 没错,就是囚笼。 就譬如这处地穴,阴阳交汇,在此练功定然事半功倍,可令无数人趋之若鹜,但要是让他们在此待上十年、百年、几百年,看着这些寂然无声的石头,只怕任谁都得发疯。 即便换成那些白日飞升的绝顶也不会有例外,充其量只会变成十几或是几十个超越苍生的疯子。 如此一来,那些人想要杀他就不意外了。 当年应是他元神离体,破碎金刚之时被对方觉察,才有那甲子之约。 想到这里,陈拙也觉一阵头大,下意识揉了揉眉心。 而去往上界的路,或许已被创造那片空间的人封死了。 “时也命也,看来一切种种,当有始有终。”他看向石碑上的那道身影,眼神幽幽,蓦的低低一笑,“既然如此,那咱们便送他们一程,彻底铲除,以绝后患。” …… 转眼时去半月。 陈拙与谢道韫在地穴中不知昼夜,一个痴迷壁画,醉心其中,浑然忘记了自己的处境,一个则是日夜打坐吐纳,磨合着肉身,假意恢复疗伤。 倘若陈拙之前的猜测没错,那苍璩超然物外的外表下定然藏着另一副嘴脸,恐是从未相信过他,只等“战神图录”到手之后说不得要做过一场,生死相见。 除此以外,还有便是那些存在也并非齐心协力,互有间隙。 “嗯?” 他紧闭的双眼忽然睁开,颇为意外的望向谢道韫。 但见那妇人如今神华外放,体表之外仿若洋溢着一层毫光,两腮鼓荡,舌抵上颚,分明是在吞气行功,浑身筋骨易形,竟然自壁画中领悟了内家拳。 陈拙暗暗称奇。 以对方的岁数,按理来说早已过了练武的年纪,但如今在这阴阳交汇的地穴内,不但脱胎换骨,还能在短时间内顿悟。 资质也算不俗了。 但陈拙也只是看了一眼,复又合上眼皮,自顾自的调息起来。 冉闵的肉身虽是借他的念头重活,但强在精神,体内的功力尚未恢复到巅峰,不想露出马脚只能尽力装得像一点。 “我劝你最好还是别走。”陈拙道。 谢道韫深深瞧了他一眼,轻轻道:“你何不与我同行?” 这些天二人说过的话加在一起都没两句,陈拙除了打坐就是出去摘些山果,带回来供她果腹。 谢道韫认真道:“伱放心,你与我同去建康,我必让玄弟保你无事。” 陈拙却是轻叹了一声,也不睁眼,而是轻声道:“我让你别走,是因为……” “是因为他已觉察到我回来了。” 苍璩现身走出。 非是一人,他身后还跟着几人,只一露面,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股森冷杀机。 陈拙眼皮一掀,斜睨着瞧了过去。 竟然全是熟面孔。 当中一僧一道正是“弥勒教”的教主与佛母,竺法庆、尼惠晖。 还有一人,提枪而立,身着皮甲,气机森然酷烈,额系玉带,面颊冷硬,一双厉眸宛若苍狼凝视,死死盯着陈拙。 “你居然没死?” 来者赫然是那苻坚座下大将,鲜卑一族的绝顶高手,慕容垂。 看见是陈拙,竺法庆、尼惠晖也都心神一凛。 对峙中,苍璩冷漠道:“在此之前本座不管你们有何恩怨?谁若敢坏我好事,死路一条。” 无视着慕容垂那惊天的杀意,陈拙问道:“苻坚败了?” 苍璩负手道:“不足道也,百万雄师竟然败给了十几万人马,注定与天下之主无缘,此战之后,群虎噬龙,估摸着时日无多。” 他说罢也不管众人的反应,而是看着谢道韫,目露奇光:“果真了得,竟然从壁画中自悟了拳法……不过谢玄大抵来不了了,他虽赢了胜仗,自己却身受重伤。” 慕容垂将目光自陈拙的身上收回,扫视了一圈地穴,冷冷道:“话多费事,我只对’战神图录‘感兴趣,何时动身?” 苍璩缓声道:“好,即是如此,稍作休整,咱们天黑出发。” 亦如谢道韫初入地穴那般,竺法庆、尼惠晖连同慕容垂,都被山洞内鬼斧神工的一切惊住了。 三人皆为当世武道宗师,只在地穴内转悠了一圈,待看到墙上的壁画,全都心神大震,紧紧盯着画中的诸般变化,痴迷其中,难以自拔,自顾自的琢磨了起来。 而陈拙则是抓紧时间汲取着地穴内的阴阳二气。 苍璩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本是紧抿的嘴角悄无声息的向下一弯,露出一抹无人觉察的狞笑。 随着时辰一点点过去。 地穴内的那些奇石渐渐开始变得清透起来,光华如水,非是别的,乃是实打实的月之精华。 这些奇石的排列也暗藏规律,凹凸起伏,竟能将洞外的月华折射传递进地穴,凝聚月阴之气。 而地穴之下应是一处地火之所在,故而方成阴阳交汇之势。 眼见时辰已到,苍璩双眼大张,干脆利落道:“动身!” 几人闻言尽皆长身而起,连同谢道韫也没落下。 洞穴之外,孤月高悬,亮如银盘。 远望而去,但见莽莽群山如被染上了一抹霜色,时有猿啸狼嗥之声传出,旷远尖锐,桀骜难训。 “就凭咱们几个,能行么?”陈拙裹挟着谢道韫落在最后,“天底下的高手不少,你怎得忘了孙恩那群人?” 苍璩身形佝偻如猴,然却黑发童颜,蹦跳间踏叶而走,看来已是悟了“山字经”,形体生变,处在由老返童的境地。 “我不喜道门!” 干脆简单的回答,却是冷寒如冰的语气。 “此番若是功成,先灭道门。” 一听苍璩要灭道门,竺法庆抚着自己圆滚滚的肚子,一手拿捏着佛珠,大笑道:“哈哈,好,本座早就想灭了那群道貌岸然的臭道士。” “敢问圣君,那战神殿能在地下移动,怎么才能判断位置?”尼惠晖问道。 苍璩淡淡一笑,好似智珠在握,早有布置。 遂见他领着几人翻上一座陡锋,嘬嘴猛一吸气,口中竟发出一声尖锐高亢的长啸,直击长空。 便在众人的疑惑中,原本皎洁的月华倏然被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 众人顿觉头皮发麻,抬头望去,但见那薄云之下,一只巨大的金雕正展翅翱翔,盘旋而下;伸展的羽翼粗略一扫少说丈许宽,大的惊人,金羽如剑,目如红翡,闪耀着摄人的光华。 唳! 一声长吟,破空穿石,如金铁交击,如在回应着苍璩之前的长啸。 吟叫一散,那金雕当空盘旋一圈,径直射向西北方。 “此乃古时异种,佛经里所说的金翅大鹏鸟便是这种怪鸟,据传喜好吞蟒食蛟,凶戾绝伦;当年我也是侥幸在寻找‘战神殿’的途中遇到这恶禽,与我斗了三天三夜,浑身刀枪不入,实在难缠!” 苍璩带着众人紧追其后。 “可惜,战神殿虽是找到了,却没过得了魔龙那一关,只能无奈避退,不想这恶禽最是记仇,竟然记下了那魔龙的气息,这些年一直想找机会报仇。” 慕容垂沉眉问道:“你之前找寻过’战神殿‘?几次?” 苍璩淡淡一笑:“天底下妄想找寻战神殿的人有很多,可惜都是有去无回,算下来,总共去了九次,每每必是如现在这般,广邀天下高手。” 慕容垂脸颊紧绷,继续道:“人呢?” 苍璩回头扫量了眼几人,轻声道:“都死在了里面!” (本章完) 356、龙翻身 …… 时已月上中天。 吟! 伴随着一声高亢长吟,远方的天际,借着皎洁月华,但见一道如虹金光划破夜色。 就在某一刻,那金光扶摇之势一住,化作一只金雕,于九天之上盘旋而转,俯瞰着身下的辽阔戈壁,江山大地。 但盘旋数圈,金雕不知为何,浑身金羽尽皆如剑起立,雕眼精光大盛,冰冷凶残。 “嘿!” 而金雕的背上,乍见一人负手翻身,嘿然一笑,自千丈高空纵身跃下,其势甚急,眼看就要粉身碎骨,然距离地面十丈之时,本是直直下落的身体陡然间一缓坠势,周身凭空漫起一团淡淡氤氲,如驾云御风,施施然落足大地,点尘不惊。 正是苍璩。 苍璩在前,只他降临刹那,数道鬼魅般的飘忽身影如急风掠至,或从天而降,或凌空翻落,或是贴地急飞,各踞一方,打量起脚下的这片戈壁。 “到了!”苍璩道。 而那金雕则是始终盘旋于九天之上,不再变换位置。 事实上不用他提醒,众人已能若有若无的感受到地底传来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机。 这股气机晦涩非人,笼罩之下,方圆三四十里地都不见生灵履足,死寂的吓人。 而且仿佛觉察到了他们的到来,那股气机突然开始壮大,一股令人不寒而栗、不惊而惧的心悸之感悄然弥漫上了众人的心头。 谢道韫脸色苍白,鬓角见汗,不安的急喘起来,双肩瑟瑟发抖,仿佛闯入了龙潭虎穴的羔羊,连危机来自何处都分辨不清。 直到陈拙挥袖渡过去一缕天魔气,她这才如释重负。 慕容垂冷冷道:“真不知道带上这么个累赘有何好处?” “那’战神图录‘非文字言语所能详述,故而只有壁画,就连昔年的广成子也未彻悟,这才另创’长生诀‘,可见能否领悟其中奥秘,绝非武道境界所能左右;而此女聪慧过人,悟性不俗,说不得到时候还要胜过咱们几个。” 开口的是苍璩。 见状,慕容垂便不再多说,而是瞥了眼一直不曾开口的陈拙,眼底杀意涌动。 他行事准则向来是不做则已,要做,那就斩尽杀绝,永绝后患,何况二人还结了生死大仇,那就更无可能和解罢手,迟早要再做过一场。 而陈拙则是选择无视。 若非他还得装下去,演下去,这等货色,早已死了不知道多少次。 但如今得知了广成子的存在,那他便不得不正视此战,而且说不得还有一些惊世骇俗的旧时强者,怎能大意。 至于那竺法庆和尼惠晖,二人互望了一眼,皆一言不发的站在一旁。 他们都是混迹江湖多年,活成人精的货色,加上之前与陈拙遭遇,窥其实力,自然心知凭慕容垂的身手绝无可能击败对方,再联想到之前种种,便明白了陈拙此番必是扮猪吃虎,故意藏拙。 至于目的,无疑是为了这魔门圣君。 但双方实力皆非同小可,他们也不敢轻易抉择,心中尚在决断。 忽然。 苍璩哈哈狂笑数声,双手一扬,天空的月华立被其吸摄而来,吞入腹中。 “给我开!” 便在几人见机退散开来的同时,他双掌运势而起,体内磅礴的盖世功力揉以浓郁月华,如狂涛大浪般横推送去。 无匹掌力直去数十丈,却无惊天动地的场面,更无惊爆之声,掌力之下,但见其前方大地忽然迸发出缕缕奇光,大地震颤一晃,竟裂开一道巨大的豁口。 见此一幕,竺法庆三人相顾骇然。 他们虽为天下绝顶高手,但如此分陆开海的手段还是首见。 而且那苍璩神情淡然,看似不过随手一击,不愧是魔门初祖,果真非是等闲。 再看那豁口深不见底,刮出阵阵腥臭罡风,也不知深达几许,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无一人敢跳下去,生怕下面有一张血盆大口在等着。 苍璩凝神道:“莫怕,这畜生也不知活了多少个年头,盘踞于地脉之上,轻易不会动弹,更不会离开’战神殿‘;这些年来,无数高手趋之若鹜,前赴后继,虽说生还者寥寥无几,但也不是毫无建功,那魔龙也受了伤。” 但哪怕他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几人也都不见动作。 若依苍璩所言,九次探寻,每每只得他一人生还,其中若说没有什么猫腻,鬼都不信。 况且那“战神图录”非比寻常,在场几人谁不想一睹为快,各怀鬼胎,哪肯轻易以身犯险。 却见陈拙忽然越众走向,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漆黑的豁口,淡然笑道:“那就我先下去探探虚实吧。” 不待众人反应,他摇身一闪,一步跨进那豁口,直直坠入其中。 也不知地底空间有何特殊之处,逆流的罡风只似吹刮不尽,正好供陈拙借力。 他双臂展如鹰翼,如翱翔虚空,飘忽腾转,六感则是借着神念不停外扩延伸,发挥到了极致,将四面八方一切细微异样尽皆洞悉。 只是越往下沉,陈拙越有种心惊肉跳之感,那股气机也愈发分明。 暴虐、残忍、冰冷、杀戮、嗜血…… 种种驳杂气息汇聚之下,融成了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兽性。 即便陈拙自己也感觉很不舒服。 他精神之力横绝天下,可由虚化实,故而感受到的也更为清晰,神念交感,眼前幻象丛生,耳边如有数不清的哀嚎惨叫之声在回响,各种绝望、无助、痛苦、仇恨的情绪仿佛孤魂野鬼纠缠着他。 纵观过往所遇之敌,如此凶邪恐怖的存在陈拙还是头一回遇见。 这股兽性简直就像穷尽世间极恶。 头顶的豁口渐渐远了,最后干脆消失不见,只剩下永寂的黑暗。 陈拙心里暗自留神,下坠间,原本逆流的罡风蓦然一断,他气息一提,正准备继续深入,不想一股头皮发麻的寒意无来由生出。 就像是有一道目光在暗中窥伺着自己,饱含恶意。 几在同时,这裂缝深处陡然生出一股莫大吸力,与那罡风恰恰相反,逆流而回。 陈拙立觉天旋地转,如风中飘叶,浪中浮萍,被吸摄而下。 此时,他就见黑暗深处,那吸力的尽头,忽然亮起一团流转的乌光,看似晦涩,然却隐放光华,而且乌中透红,奇光瑰丽,就如一颗盆底大小的红宝石,乌红如血。 与之一起的还有那股凶邪兽性,宛如化作一张大网,悉数加诸在了陈拙的身上。 陈拙初时尚未太过在意,但等那团乌光骨碌碌转了一圈,他才反应过来,暗自深吸了一口气。 这哪是什么宝石,分明是一颗大眼珠子。 兽瞳。 一瞬间,那黑暗中依稀浮现出只鳞半爪,以及骇人的轮廓阴影。 适才的罡风和吸力,竟是这庞然大物在吐纳吞吸。 …… “啊!” 戈壁之上,守在豁口之外,等待陈拙音讯的几人正凝神静候。 但乍听豁口之下传出一声惊怒长啸,不禁全都变了脸色,纷纷打起十二分精神。 压抑的气氛下,但见一道身影自裂缝内冲天拔起。 苍璩原本还想追问,但下一刻他神色狂变,裹起谢道韫已在爆退。 不单单是他,竺法庆、尼惠晖,连同慕容垂,全都在这一刻勃然色变,纷纷急退。 轰轰轰…… 猛然间,地动山摇。 裂缝周遭轰然炸裂,而那漫起的尘烟中,一个庞然大物紧随陈拙之后,摇身摆尾,满身黑鳞,亦是冲天而起,血口大张,如那跃水之鱼,凌空咬出。 这是一副十分骇人的场面。 月上中天,月下魔龙腾空,恐怖的凶威惊的几人瞳孔各是震颤连连。 “出手!” 眼看陈拙就要葬身血口之中,避退的几人不约而同,齐齐沉声大喝,凌空起招。 刹那间,立见数道真气劲力如长虹贯月,打在那庞然大物的身上。 轰!!! 气劲爆冲,虚空宛若绽放出一朵朵奇花火焰。 那恶兽一击不成,当即折返而回,重新坠入裂缝之内。 陈拙凌翻身急落,面上似是惊魂未定,但眼底却有精光闪过。 “这就是上古魔龙?” 竺法庆吃惊不已。 他们适才可是看清楚了,那可不是什么龙种,而是一条满覆黑鳞,似蛇似蛟的恶兽,背后还生有双翅。 “难道是蛟龙?” 所谓的“蛟龙”,便是成了气候的大蛇。 “这也太大了,体长少说十几二十余丈,而且头生独角,腹下生有一对利爪,怕是飞天遁地……” 几人余悸未消,竺法庆正惊叹间,但见大地倏然震颤。 那裂缝一侧,土石起伏,其下如有巨物钻行,来势汹汹。 慕容垂凝重道:“你不是说它轻易不会动弹,不会离开战神殿么?” 哪料苍璩沉默了片刻,竟回答道:“我当年见到的魔龙不是这条。” 这下几人就是再临危不惧,也都有些稳不住了。 竺法庆一面急退,一面动容道:“伱是说底下还有一条?” 苍璩眉头紧皱,如在回忆着什么,接着说道:“我看到的那条是头上双角,而且通体赤鳞,比这条要大上不少。” 竺法庆面色黑如锅底,阴晴不定,心里都在骂娘了。 怪不得之前那九拨人马都有去无回。 “退!” 慕容垂当机立断。 苍璩却冷声道:“不准退,这战神殿每每被人觉察发现,必会挪移,下一次再想找到都不知什么时候了,机不可失,只能一战。” 说罢,他当先出手,几步赶出,闪到竺法庆身前,右脚一压一沉,脚下顿见层层气劲如浪荡开,地动山摇间,本是松软的土壤瞬间宛若浑然一体。 “轰!” 平地一声惊雷,大地震颤不止。 就见一只弯刃般的独角划破地面,露于月华之下,撞在了苍璩身前。 “这畜生看来是有那魔龙的一丝血脉,但论及实力远远不如,合力斩它……杀!!!” 苍璩双手虚扣,将那面前独角生生接入手中,阻其进势。 闻言,慕容垂退势易改,手中霸枪一提,蓦然间回身抖出百十朵璀璨枪花,枪芒洞穿土石,对着地底下的恶兽展开凌厉攻势。 竺法庆也是趁机出手,僧衣飞扬,双手合十,天地间的气机霎时将那恶兽牢牢困锁。 很快,龟裂的地面下溢出缕缕腥臭至极的污血,还有一声刺耳的长吟怪啸。 “嗷!” 竺法庆正想松一口气,冷不防面前的地面轰然裂开,一条生满黑鳞的巨尾如鞭抽出。 他瞳孔急缩,只来得及将双臂交叠挡在身前,人已大口咳血的倒射飞出。 尼惠晖则是急忙援手,不想二人撞在一起,立马齐齐负伤,各是踉跄而退, 好恐怖的劲力。 那巨尾摆动之势极其凶悍,范围之大就是陈拙他们也被裹了进去,摧枯拉朽,难以想象。 慕容垂眼皮狂跳,想都不想,抽枪便退,有竺法庆夫妻二人的前车之鉴,他怎敢迎接。 但就在这时,那巨尾的攻势下,但见陈拙嘿然一笑,斗篷一掀,重心一沉,体外的天魔气忽然急转,魔气涌动,竟然化作一口巨大的黑色钟影,若隐若现。 正是达摩四大神功之一的金钟罩。 这也是他近些时候准备的东西。 眼看那巨尾就要临身,陈拙不退反进,反是将胸膛迎了上去,双脚下沉,做好了迎接一切后果的准备。 遂见那巨尾进势一顿,不偏不倚的抽在了钟影之上。 “砰!” 黑色钟影应声溃散。 但场中却见惊人一幕。 他双臂以揽保之势竟然将那黑鳞巨尾擒在怀中,纹丝不动。 苍璩则是与这恶兽纠缠,控其头颅。 慕容垂尽管恨不得现在就将陈当场斩杀,奈何他也知晓此番之艰辛,况且下面还有个大的,当即腾跃至半空,双手握枪,枪尖下指,一缕枪芒直接透破地面。 竺法庆与尼惠晖此刻合力一处,也是尽展能为。 可眼看胜机就在眼前,脚下大地却见异样。 几人正自凝神,忽觉脚下一空,身子一轻,方圆二十几丈的地面竟然在这关键时候全然塌了下去。 “啊!” 谢道韫惊呼出口,人已直直下坠。 而剩下的几人,脸色大变的瞬间便想抽身,哪料那恶兽忽然挣脱束缚,拧身摆尾,双翅一展,径直冲天而起,直上九天。 可偏偏就在这时,乍听一声长吟惊爆长空。 月华下,一道金光如掣电横空,与那恶兽厮杀激斗在一处,半空血雨泼洒,惊世骇俗。 (本章完) 357、战神殿 “好个畜生!” 看着那月下翻腾振翅的狰狞恶兽,众人皆是凝神提息,严阵以待。 这魔龙通体乌鳞,身形细长如蛇,双翅鲜红如火,头生独角,借着那皎洁月色,通体泛起如玉光华,腹下一对利爪正对着那道金光不住扑杀。 那金雕也是不凡,翎羽如剑,坚如铁石,加上其速迅疾,双翅过处竟带起缕缕锋芒,将那魔龙的鳞片一分为二,带出道道血口。 陈拙心中也为这等异兽所惊,感叹天地之大,无奇不有。 苍璩眸光灼灼,沉声道:“据说上古之时,天地间曾充斥着无与伦比的精华元气,各类天材地宝层出不穷,就连飞禽走兽也因而变得十分强横,想来那种种神话传说中的奇珍异兽十有八九也所言非虚,这魔龙定是其中之一。” 这般说法也不无可能。 世人经蒙昧到通晓天地间的万般道理,自茹毛饮血再到刀耕火种,在这个过程之前,世间造化之奇,无论草木走兽,飞禽鱼龙,定然早已孕育出种种神异。 不过,适才一番交手,陈拙已探清这魔龙充其量只是个大一点的野兽罢了,只知扑咬厮杀,遵循本能,算不得什么。 他不禁联想起了后世通玄高手为达与世长存的目的,令天地间的天差地别消弭殆尽。 “杀!” 慕容垂杀心最盛,紧盯着那魔龙,毫不废话,蓦然俯身前冲,手中黑枪提举至半空,枪尖对准了魔龙,脚下奔掠如飞,只掠出数十丈,右臂筋络血管齐齐粗涨一撑,再一振臂,手中黑枪已无踪影。 而那月下,一道黑影如劲矢破空,枪尖青芒吞吐,一闪即逝。 “嗷!” 一声尖锐的长吟登时于天地间响起。 竺法庆与尼惠晖二人见状齐齐拔地而起,凌空腾挪,只闪了几闪,已至半空;一人掌劲勃发,连连出掌,一人则是以指作剑,指发劲力,不约而同打在魔龙的身上。 慕容垂紧随其后,右手虚握一抽,那钉在魔龙身上、破甲而入的黑枪霎时震颤不已,倒拔而出,带出一缕血箭。 三人出手在前,正待回劲再攻,眼前赫然迎上一颗回转的巨大龙首,狰狞可怖,高高昂起,鳞片黑中泛青,光华剔透,犹如明镜。 说是龙首,其实更像是蛇,乌红竖瞳正倒映着三人的身影,冰冷残酷,还有难以言说的森然。 而那金雕,不知何时已被魔龙单爪擒住,犹自悲鸣。 大眼瞪小眼,三人立觉一股寒气攀上后背,神色大变。 “嗷!” 猝然,魔龙血口一张,一团墨绿色的腥风呼啸卷过。 竟是毒雾。 三人不及提防,首当其冲,哪怕急忙闭气敛息也觉一阵头昏脑涨,纷纷爆退开来,暂避锋芒。 苍璩面无表情,负手而立,对败退的三人只一挥手,示意退下。 “凭你们的这点手段也配称之为天下绝顶?不过是条臭虫,也犯得着如此大动干戈……罢了,索性让你们开开眼界。” 说话间,苍璩的双眼突然变成一片漆黑墨色,周身立见魔气涌动,如黑焰缭绕,走转之下,整个身体宛若化作一团黑气,飘忽不定。 “瞧好了!” 遂见苍璩双眼陡张,朝那魔龙凌空探手一抓,身前天魔气翻滚一转,竟化作一只巨大的利爪,呼啸而出,黑气升腾如滚滚狼烟,划破夜色…… 嗯? 竟是擒住了。 那魔气所成利爪,竟将魔龙生生攥住,看似无形无质,不想竟有如此奇能。 苍璩足踏大地,一手负于身后,一手作虚抓攥紧之势,瞧着就像个寻常不过的驼背老者,举手投足不带半点烟火气,然他翻手转腕,那魔爪也随势而动,只似将魔力玩弄于鼓掌之间一般。 精神之道。 在场几人,竺法庆、尼惠晖,连同慕容垂尽皆眼神生变。 这是藏拙了? 想是苍璩窥破了几人心底的不安分,如今显露几分实力,想要威慑一番。 好歹是数百年前的魔道魁首,魔门初祖,天魔大法只怕早已登峰造极。 陈拙立在一旁,见苍璩只擒不杀,便心知是看不惯他独善其身,示意动手。 他心中暗叹,端是一个比一个心眼多,苍璩在藏拙,竺法庆三人何尝不是藏拙示弱,都在积蓄气力,保存实力。 可惜,几人还不知苍璩的这副老态也只是留于形罢了,还未见真身呢。 数百年的积攒啊,真不知该何等惊人。 想归想,陈拙还是动手了。 寂然的旷野中,乍听四面生出阵阵佛音禅唱之声,其声由弱渐强,由小渐大。 而在几人眼中,陈拙那充满压迫感的身躯外忽见黑光大盛,普照八方。 “佛光初现!” 赫然是如来神掌。 但又似是而非,此掌如今是以魔气催动,远望而去,但见陈拙借着冉闵的肉身只似一尊邪佛降世,墨发飞扬,手捏佛印,黑袍鼓荡,浑身邪气冲天,邪张四溢。 便在苍璩凝神的注视下,陈拙掌劲上推,迎着魔龙,顿见黑光以弥天之势暴涨,将之淹没。 “嗷!” 惨叫声起,天地间飘洒下一阵腥臭血雨,那魔龙身上的鳞片几乎粉碎大半,自半空跌落。 竺法庆与尼惠晖互望一眼,正准备乘胜追击,可就在这时,他二人眼前乍见一道凌厉枪影横过,如漫天火雨绽放,枪尖赤芒流淌,势如烈火燎原。 枪影之下,瞬间将那魔龙洞穿出数十个窟窿,最后一枪则是扎进了魔龙的头颅。 慕容垂神情冰冷,眼中尽显桀骜,脚踏龙首,眼神阴沉到了极点,挑衅般的回望陈拙,单足一跺,双手抽出黑枪,那只剩下一口气的魔龙顿时自长空跌落。 苍璩无视着他们二人之间的纠葛,而是走到那塌陷的坑洞前俯瞰下望,同时伸手一招,那金雕已俯冲而下,直直投入其中。 “走!” 与众人对视一眼,他一把抓起早已被骇的面无人色的谢道韫,纵身而下。 慕容垂则是一抖枪尖上的血水,紧接着双臂一展,也跳进了坑洞。 “这人好像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了,”陈拙瞧着慕容垂的背影,眼神若有所思,“你们有没有觉得?” 他是对一旁的竺法庆和尼惠晖说的。 竺法庆笑眯眯地开口:“如今苻坚兵败,他手底下这些胡人的野心恐怕也都开始膨胀了,慕容垂若能杀了伱,定能树立威信,大有可为。” 陈拙却摇摇头:“我说的不是他对我的杀心,而是他这个人。” 尼惠晖与竺法庆闻言,都有些不明所以,不知差在哪里。 陈拙继续道:“苻坚既是兵败,这人若野心勃勃,怎会放过大好良机,他应该在经营自己的势力,想着争当皇帝,又如何会孤身跑来犯险?” 他之所以觉得不对,是因为当日在苻坚的大营中他以精神之力窥视过不少人的内心,其中犹以慕容垂的野心为最,但如今再遇,反是有些看不透了。 尼惠晖轻柔道:“这慕容垂为前燕皇子,据说自幼便有惊人天赋,于文于武,论悟性皆远超同辈,还曾大败司马恒温,功名冠绝当世……或许是天骄奇才历来有异于凡俗。” “自幼不凡?算起来,此人大抵已快花甲的岁数了吧。”陈拙淡淡一笑,眼中却有神华隐现,“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那就走着瞧吧。” 这些天他已在不停与冉闵的肉身磨合,再有真身逐渐将大黑天的一切纳为己有,包括了那方天地的武道理念、诸般真意、万般绝学;如今这具肉身他已能随心所欲的驾驭,此身实力也水涨船高,再有那地穴中充沛的天地精气相助,便是胜过冉闵的全盛之功也非虚言。 几句话说完,陈拙旋即朝着坑洞往前跨出一步,直直坠了下去,耳畔唯余逆流的罡风。 除了苍璩,这战神图录他也势必要瞧上一眼,以解心头之惑。 或者说,他得亲眼看见“战神图录”才能确定一些事情。 魔龙一死,洞下的视野也随之开阔。 忽然,一团滚烫的火色自黑暗中流淌溢出,映红了众人的眼眸。 但见尽头处竟是一片无边火海,地火上涌,熔岩流淌,将这方地下洞天照的通亮。 见此情形,下坠的众人各施各法,齐齐一缓坠落之势。 陈拙轻灵如燕,振臂如飞,将谢道韫自那金雕的背上卷下,在飞溅四散的火浪中穿行急掠,最后歇在一块凸起的怪石上。 “多谢!” 谢道韫紧紧抓着陈拙的右臂,望着脚下火海,俏脸虽是微白,但好在还算镇定,没有大呼小叫。 苍璩立在火浪上,丝毫不惧那滔天的火势,对众人提醒道:“跟着金雕!” 众人回神望去,才见那金雕已振翅飞入火海深处,当即提息狂追。 只是陈拙忽然留意到,一直埋头纵掠,步调行云流水的慕容垂在某个时候步调忽改。 他心神一动,正好看见慕容垂瞟了眼火海深处的一个方向。 就像是一个人早就知道那里有什么,忍不住想要过去,但心念易改,不得不暂时压下心思。 这一切发生的极为短暂,也极是细微,还是在这般境况。 “有意思。” 陈拙却笑了。 看来这慕容垂也是个深藏不露的货色,之前当真小瞧了对方。 一个魔门初祖苍璩,再加上这么一尊人物,总算是有些看头了。 只说一番快追猛赶,等那金雕盘旋落下,就见谢道韫瞪圆了双眼,红唇微张,喃喃道:“那是……什么?” 陈拙视线放远,瞳孔也跟着一震。 剩余的几人俱是好不到哪去,神色狂变,全都大感震撼。 盖因视野尽头,无边地火之中,竟坐落着一座无比巨大的石殿。 太大了。 高墙巨门,恢宏浩大,大的只似非凡人所建,更像是巨魔神人的居所。 火光映照之下,一股沧桑古老、陈旧久远的气息在那斑驳陆离的痕迹下,不停冲击着众人的心神。 “这难道就是战神殿?” 竺法庆为之瞠目动容。 苍璩紧绷的神情也为之舒展。 慕容垂双眼大张,握紧了手中的黑枪,气息已在急促。 尼惠晖更是惊叹连连。 整个石殿就像浮在火海之上,化成一座孤岛,实难想象。 而在众人头顶,想是此地经历了不知多久的地火焚烧,那些泥石沙土早已化作一层奇幻瑰丽的水晶,其形各异,散发着阵阵耀眼光芒。 越是接近,石殿越显巨大,非是那重檐飞翘的寻常宫殿,而是四面各竖有一堵巨大高墙,古拙沧桑,又厚又高,丝毫不见半点拼接的痕迹,浑然一体,鬼斧神工。 而迎着众人正面的,是一道老旧石阶,层层往上,笔直延伸至石殿之中,少说不下千层,每层高低间距几有两尺,远远瞧去,石殿宛若高悬于火海之上,至高至大。 不假思索,甚至是不带犹豫,在场的几人霎时全都冲向了战神殿。 那千层石阶对常人而言或许还有些吃力,但对他们而言不过是几息功夫,其速俱是快急非常。 苍璩嘴角露着冷笑,魔功强催,整个人立时化作一团浓郁黑气,呼啸卷荡,只闪身一晃,已立足于石阶顶端,俯瞰着身后还在追逐的众人,大笑数声:“哈哈哈,不足道也!” 而那扇尘封已久的巨大石门前,门首上清晰刻着三个丈许大小的字。 “战神殿。” 竺法庆等人陆续赶至,等站在这石殿前,便是自身气息都不由自主的弱了不少,渺小的宛若蝼蚁。 看着近在眼前,触手可及的石殿,苍璩有些难以置信,竟然这般轻易便走到了这里。 “小心,”陈拙带着谢道韫,步步拾阶而上,面带微笑,“别忘了,这地底可还有一条魔龙不知藏在何处呢。” 苍璩却不见回应,而是将双手按在了那扇巨大的石门上。 上面痕迹古旧,还有几道刀痕剑伤,也不知是何人所留。 右手五指轻落,苍璩一按一压,但听“砰”的一声闷响,以其盖世功力,竟只是留下一点浅浅的印记。 “这石殿早已长存数千年之久,哪怕时至今日,仍旧坚不可摧,真不知是何物造就?” 他一掌回收,双手抵着石门,开始奋劲运力。 魔功倾力,一团肉眼可见的黑色涟漪霎时如狂涛巨浪般自其脚下爆发,化作一股可怕飓风,迫的众人连连后退,连那火海都受到波及,火势大涨。 尘封的石门松动一震,随着缕缕尘灰散落,那数丈高低的巨大门户终于缓缓打开。 后退的几人见状正待上前,不想转眼便一住步伐,顿在原地,惊疑不定的看着那石门,鬓角见汗,如临大敌。 只见那推开的石门内,一只青鳞巨爪倏然探出,将苍璩拦腰攥住。 门后,是一颗渐渐睁开的竖瞳…… (本章完) 358、魔龙?应龙! “没错,就是这条魔龙……啊!” 变故突然,饶是苍璩功震古今,也一时难以反应,被那龙爪抓个正着,任凭他如何挣扎,始终不得解脱,浑身筋骨仿似都在粉碎。 谁能想到,这石殿才是最凶险的地方。 不同于先前那条只知厮杀的恶兽,门后竖瞳睁开一瞬,陈拙竟从中窥见了些许戏谑的意味。 随着石门大开,这殿内的魔龙方才显出真容。 竺法庆失声道:“龙?” 比起之前的那条,这一条反是体型略小,然不知为何,却带给人一种不同寻常的压抑感,仿佛空气都在凝固,变成万年不化的冰山。 眼前这条魔龙体长约有六丈,四爪青鳞,越是往上,那青鳞已由暗青转为淡青,鳞片隐隐泛着金色光华,硕大的龙首上,两只如羚羊般的逆角生根于血肉之中,颈上生有浓密绿发,浮空自动,口下布满根根钢针般的短须,面上还有两条长长的肉须凌空扭动。 这不是那些传说中的龙又是什么。 唯一不同的是,这魔龙也多了双翼。 龙首扭转,异兽双眼大如灯笼,淡金色的竖瞳竟然透着几分审视的意味,扁平朝天的鼻孔外溢着两团水汽,肆意揉捏着苍璩。 慕容垂手握黑枪,脸色阴沉,又惊又奇,凝声道:“这魔龙莫不是气候已成,达到通灵的境地了?” 任凭苍璩在龙爪中挣扎,几人却都不敢轻举妄动。 尼惠晖心神紧绷,哑声道:“战神殿自上古长存至今,这魔龙既是守护在此,必然也活了不知多少岁月,通了灵智也不无可能。” 竺法庆手里急捻着佛珠,眸光一烁:“嘿嘿,就算通了灵智,说到底也还是畜生,我就不信它能……” 他话没说完,嗓音戛然而止。 盖因那魔龙缓缓转动着一双眸子,竖瞳微缩,正居高临下注视着他。 “蝼蚁!” 一个念头,忽然落在几人心头。 这声音低沉冰冷,听着不轻不重,然却犹如晴天霹雳,只把几人骇的愣在原地,似是自觉听错了一样。 “竟然……竟然……”竺法庆掐珠的动作一缓,手中佛珠颗颗坠落,“通晓了精神之法?” 他脸色先是惊变,由青转红,再由红转白,然后变得铁青难看,恨恨的瞪向苍璩,仿佛在质问对方有所隐瞒。 慕容垂的额角也清晰见汗了。 尼惠晖秀眉蹙,脸颊更在发白。 这等境界,放眼整个江湖武林,都不见得有几人能做到,何况对方还是非人的存在,实在匪夷所思到了极点。 陈拙目露奇异之色:“你居然能听懂人言?还真是意外之喜啊。” 他踱步走转,仔细打量起这条魔龙。 确实和之前的那条不同,不单单是模样身形,而是一种源自于血脉的不同。 也在这时,苍璩脸色涨红发青,却不多言,双手陡然按压着龙爪。 “喝!” 一声大喝,他原本瘦弱佝偻的苍老身体霎时间膨胀外鼓,双手往外一撑,竟然将那龙爪生生给撑开了。 苍璩见机抽身急退,闪身至数丈之外,整个人已形貌大变,浑身筋骨齐鸣,体内积蓄多年的精气也在这一刻爆发,天魔气熊熊如焰,几乎将之笼罩,只剩下一双阴森的眸子时隐时现。 “你究竟何时通的灵智?” 此言一出,众人神情又都各异,原来连苍璩自己都未察觉。 “太久了,不记得了,大抵是在我进入这座石殿之前吧。”那魔龙并未趁势追击,但浑身的压迫感却在不停攀升,四面的地火逐渐化作缕缕精纯火气,将虚空染的流光溢彩,“我记得你第一次来时还很年轻,是从一位土木宗师的墓中找到了关于战神殿的记载,自此穷尽心力,先后九次履足此间。” 这下连苍璩自己都觉得有种头皮发麻之感。 这魔龙居然早就通了灵智,却一直隐而不露。 “怎么?很意外么?”魔龙大口紧闭,眼中戏谑之色更浓,宛如猫戏老鼠,奇异神念化作句句话语,落在众人耳畔,“呵呵,在伱们眼中,吾与野兽无异,但你们在吾眼中也不过是几只大点的臭虫罢了……若非吾在此乏味枯燥,渴望有人来闹腾点动静,你当真以为自己能活着出去?” 苍璩神色又是一变,双眼微眯:“这不可能。” 那魔龙留意审视着慕容垂等人,大嘴一张,如在讥笑:“呵呵,为什么数千载过去,你们这些人还是一副老样子,自以为是,自尊自大,总觉得自己才是这片天地的主人?这漫长的岁月中,多的是像你一样的人,他们都是机缘巧合得悉了战神殿的存在,然后一次又一次如你一般,找到这里。” 透过魔龙的身影,但见其身后的石殿内是堆积如山,数不清的累累骸骨。 慕容垂虽惊诧于这等不可思议的存在,但也还是不甘示弱地冷声道:“说来说去,不还是难逃这地底世界,就像是一方囚笼,滋味儿不好受吧。” 冰冷、残忍,一股森然杀机,滔天凶意在慕容垂的这句话过后终于撕下了伪装,彻底爆发,不加掩饰。 太古魔龙头面狰狞,淡金色的竖瞳飞快变绿,绿发狂动,低伏的头颅豁然高高昂起,居高临下的俯瞰着几人。 “囚笼?你说的不错,这就是囚笼,嘿嘿嘿,但你以为你们就能例外……苍璩,你应该已经去了那所谓的洞天福地吧,里面的风光如何啊?那可是有人特意替你们创造的囚牢,专囚你们这些破碎虚空之人。” 苍璩的神色这下是彻底大变,气息一沉,眯眼叱道:“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怎会知道这么多的隐秘?” 魔龙那满头长须绿发飞扬激荡,龙首盘旋一转,振翅之间,这地底世界顿见熔岩炸裂,火海翻腾。 “答案很简单,因为我也是见证者之一……很久以前,我有自己的名字,世人称吾为应龙!” “应龙?” “哗!” 大眼瞪小眼,苍璩眼皮一跳,心中已是泛起惊涛狂澜,倒吸了一口气啊。 竺法庆双眼陡张,两腮一哆嗦,脱口道:“你说你是应龙?这怎么可能?这世上当真有龙?” 陈拙立在一旁,不知为何,他总觉得这条来头惊人的魔龙在十分隐晦的打量自己,不光是他,还有慕容垂。 像是对他们两个有很大的兴趣,但这种兴趣可不是善意,而是杀意。 面对这自称是应龙的可怕存在,在场所有人都再难波澜不惊,无动于衷。 慕容垂也在暗自调转方位,像是忌惮着什么。 魔龙那惨烈骇人的气机越来越强烈,层层拔高:“这如何不可能?世人终其一生,不过百年,焉能知晓洞悉这天地间的无穷奥秘。你们所见到的天地,不过是那星空宇宙中的零星一点罢了,可知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星辰几何?日月大小?” 这魔龙非但通了灵智,感其神念,认知竟也如此的非比寻常,远超世俗。 “呵呵,若我说上古之时已有过一次末法浩劫,你们只怕也不会相信。” 陈拙眼皮轻抬,轻声道:“你是说,黄帝与蚩尤的涿鹿之战?” 魔龙紧紧盯着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见周其身缕缕火气汇聚,好似千丝万缕,在虚空化成一枚枚小字。 “不止那一次,自上古之后,又经商、周之战,自此天下身负奇能的存在十去八九,消弭殆尽;若非如此,哪轮得到你们这些人繁衍生息,占据这方天地;有人为了让世人彻底站稳脚跟,几乎一手屠尽了所有的非凡异类,何其残酷。” 陈拙看着这些在眼前晃过的字迹,不以为然地眯眼笑道:“残酷?谁不是?这世上一切,不都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一人之强弱胜败,或能忍让退缩,可一个种族的生死存亡,焉能以善恶残酷来定论?胜者生,败者亡!” 他瞟了眼石殿内数不清的白骨,倘若上古之时天地间果真充斥着如这应龙一般的强大存在,那世人的处境决然好不到哪去。 魔龙此时已从石殿里挤出,念头飘过,“不错,所以我一直想找机会重回陆地,一报这困锁数千年的大仇,可惜,这石殿内藏有一股奇力,令我无法离开。” 苍璩面无表情道:“所以,你说这么多,是为了什么?” 他此时体外的魔气已然散去,身形易改,形貌大变,变成了一位青年,身姿挺拔瘦削,双眉如燕翅,目如寒星,眉间落着一记银纹交织的印记,满头墨发刹那染白,魔气冲天。 魔龙眸光一转,忽然定定落在慕容垂的身上:“若是以往,或许今日吾还会放你一马,对吾而言,你的生死不过翻掌之间,但这次恐怕不行了……你带来的这些人之中,有不同寻常的存在。” 慕容垂蓦然身子一寒,手中黑枪一横,已出手迅捷的将身前龙爪拦挡在半空。 “嗷!” 应龙一爪探出,大口一张,发出一声嘹亮龙吟。 但见慕容垂手中黑枪瞬间内弯出一个惊人的弧度,旋即寸寸炸裂。 慕容垂踉跄后退数步,却是漫不经心的掸了掸身前衣襟,冷酷的嘴角露出一抹笑。 但形式至此,无论慕容垂是何身份,众人也不可能视其为敌,至少不是眼下这个时候。 苍璩神色冷沉,似是无动于衷,他此行只为了“战神图录”,至于其他人,他始终未曾在意过,只因他从没想过事成之后留下这些人。 陈拙在旁瞧得兴致大涨,心念一动,已有所觉察,抚掌道:“原来如此,肉身已死,元神未灭,重投一世么?看来你曾经也算是天底下有名有姓的人物,如何称呼啊?报上名来!” 慕容垂睨了他一眼:“咱们半斤八两。” 却是话中有话。 陈拙微笑着点了点头:“这么说来,你非是俗世中人,莫非是那劳什子洞天福地中逃出来的?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果然不假,就是飞升之后,也还是如此。” 他说完又看向苍璩,嗤笑道:“你大抵也是和他一般吧,堂堂魔门初祖,几百年前的天下第一,却如此想要得到’战神图录‘,唔,莫不是在里面受了委屈,想报仇雪恨?真是令我大失所望。” 陈拙这三言两语说完可是把一群人都听的惊住了。 苍璩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眼神阴沉发狠,如在做着什么决定。 慕容垂的眼神也阴沉下来了,似是真被陈拙道出了来历根底。 至于竺法庆和尼惠晖,面面相觑,除了震撼就只剩惊骇。 眼下在场的几人皆深藏不露,好像除了他们两个,剩下的不是天下第一的霸道货色,就是破碎虚空的存在,最不得了的是还有一条龙。 尼惠晖忍不住劝解道:“诸位,眼下强敌当面,咱们还是休要内讧为妙。” 应龙反而不急着动手了,而是看着针锋相对的几人,如在看一场好戏,场面十分古怪。 慕容垂幽幽道:“没有他,照样可以一窥战神图录!” 苍璩一直紧盯着应龙,接话道:“可!” 言下之意,便是先杀陈拙。 陈拙不以为然地轻声道:“罢了,看来我这性子还真不适合装模作样,遮遮掩掩。苍璩,念你也算一代魔门巨擘,本座姑且可以给你两个选择,跪下,或是,死。” 他看向慕容垂,复又道:“至于你嘛,不论你前世是何等人物,今生既然投身胡族,难逃一死。” “哈哈哈哈,你当自己是谁?莫不是疯了?” 既已撕破了脸皮,苍璩那高深莫测的气态也渐渐有了变化,行为举止变得诡谲怪异,脸上的笑容也愈发瘆人,眼中尽是癫狂痴态,就像个胡蹦乱跳的疯子。 慕容垂冷冷道:“狂妄,即使如此,我也给你两个选择,拜服在我的脚下,不然……” 他正待放言,那火海的另一端,众人适才行来的地方,一个轻飘飘的冷淡嗓音飘来。 “不然……如何啊?” “轰!” 这话语飘出,如有一股无形魔力,本是翻腾四溅的火海刹那寂然平静。 苍璩回身望去,但见那火光的尽头,隐隐约约站着一道身披黑色斗篷的身影,周身气机晦涩,犹如镜花水月,难辨虚实。 可他瞳孔紧跟着猛的一震,面上动容色变。 但见那人只往前轻描淡写的迈出一步,起落之下,竟一步横跨火海,落足在了石殿之上,与陈拙并肩而立。 “今日,这里只有一个赢家。” (本章完) 359、天 看到这突然间冒出来的神秘人,在场众人皆心神剧震,眼神大变。 只这一手高深莫测的身法轻功,便足以震古烁今,横绝人间了。 竺法庆与尼惠晖见状反是暗松了一口气,他们被陈拙种下精神烙印,有何隐患尚且不知,眼下又是强敌林立,就怕陈拙死在这里,到时候他们想来也难逃一死。 果然留有后手。 见强援到场,二人立即做出选择,站在了陈拙身旁。 “来的恰是时机啊。” 却说来者是谁?非是旁人,正是妖市中陈拙的真身。 “就凭你?”苍璩面有不屑,冷哼一声,“藏头露尾的鼠辈,可敢报上名姓?” 陈拙低低一笑:“也好,就让你输得心服口服,不过,我这模样可是有点吓人。” 他说话间,几人蓦的一住气息,却说为何啊? 盖因这句话前几句还是从斗篷下发出,但剩下的,竟是从他们眼中冉闵的嘴里发出。 二人看似双身,却仿若一人。 但见那斗篷的兜帽缓缓滑落,赫然露出一张年轻富有生机的面孔,黑发垂腰,眉有奇印,眼眸里流淌着混沌色的光华,虽说神异,但也算不得惊人。 可等几人仔细再看,才见斗篷下空空荡荡,各是如见鬼魅,不寒而栗。 这人竟只有一颗脑袋? 竺法庆与尼惠晖今日可算大开眼界,他们只当自己过往半生的经历已足够精彩,见识过不少远超常人认知的物事,但都比不得这短短半个时辰所遭遇的一切来的惊心动魄。 先是这条魔龙自称为上古应龙;再有强者元神另投人间,转世重活;如今这神秘人又单单顶着一颗脑袋,鲜活如生人,简直是匪夷所思,就好像落进了一场噩梦。 “别慌,这不还有骨头么。” 陈拙自斗篷下伸出一对手臂,森森白骨,又是骇的几人眼皮一阵狂跳。 “你到底是何方神圣?”慕容垂凝重道。 只在几人逐渐凝固的神情中,陈拙轻声道:“若按伱们的称呼,我应该便是那浩劫之人,本座,陈拙。” 事实上,连他自己都不明白为何会有这个名头,但适才听到这条应龙的话,他突然间便知晓了。 若上古之时,天地间真有诸多非凡存在,世人生存艰难,卑微如蚁,那么他愿意来做这个人。哪怕屠尽异族,也在所不惜,就是与天下间古今未来所有破碎之人为敌,他也无惧。 兜兜转转,缘生缘灭,不想后世末法时代,竟由他自己带来。 苍璩双眼瞳孔先缩后扩,而后对着他眼中的冉闵低吼道:“你竟然勾结末法之人?他若功成,咱们这些人都得死,天底下再无超脱之机,你……” 慕容垂打断了他的话,嘎声道:“你还不明白么?这躯体内所存在的,与末法之人同为一体,想来不过是一缕精神念头驱使罢了。” “聪明!” 这一刻,冉闵与陈拙再度齐齐开口。 陈拙真身不来是不成了,至于原因,这应龙是其一;另有这来历神秘的慕容垂也是其一;以及冉闵的这具肉身他还留有大用,岂能折在这里。 加上得知了这些破碎虚空的存在或是被困锁在那洞天福地之中,或是早已身死,他便再无忌惮。 看来决战之所以定在千年之后,大概正是那洞天福地破开之日,届时那些破碎强者重返人间,与他清算。 陈拙眯眼温言道:“我还是那句话,给你们两个选择,跪下,或者死!” “末法之人?” 应龙浑身龙鳞已不住发出一阵碰响,仿若钢刀刮过铁石。 陈拙迎上那双冰冷残忍的龙眼,十分惊叹的睁大双眼,笑着说了一句让应龙心惊肉跳的话:“哇,看你这样子应是大补啊,吃了你,我这肉身定能恢复不少。” “轰!” 话语一出,那应龙蓦的飞天而起,于半空游腾一转,一只龙爪溢出缕缕火色,泰山压顶般对着陈拙当头抓下,大口一张,更是暴起一声惊天龙吟。 “嗷!” 杀机、杀意、杀气…… 彻底爆发。 陈拙向后摆了摆手,竺法庆、尼惠晖立时会意后退,带着谢道韫,连同他神念控制的冉闵,齐齐爆退出一截。 一旁的慕容垂与苍璩也在这时暴起发难。 此刻形势鲜明,陈拙既是天底下古今未来最可怕的大敌,自然先行战他,况且阻人成道,如杀人父母,天下高手,谁不是想着飞升上界,如今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孰是孰非已不重要,不过是胜负生死罢了。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黄天大化!” 慕容垂长吟一声,双手一引,衣袂激荡,双脚按地而起,抬手间竟然施展出了纯正的道家法门,不消顷刻,这地底世界凭空涌出缕缕雷气,天雷滚滚。 陈拙瞧得来了精神,嘿然笑道:“咦?太平道?真稀奇。” 苍璩更是直接,心念乍动,天魔气顷刻凝聚如两轮弧月般的巨大弯刃,如电斩出。 陈拙说话间斗篷下翻出右手,并未招架,而是屈指在身前虚空轻轻一点。 这一点,只似一指点入水中,本是无形无质的虚空立见一团涟漪自其指尖徐徐荡开。 已在凝神观战的竺法庆目睹这一手,眼珠子差点没瞪出来。 这不就是自己那假借虚空之能的手段么? 如今经由陈拙使来,竟这般信手拈来,还更为得心应手,愈发高深。 再说那涟漪过处,苍璩悚然惊觉,已到对方身前的攻势,居然不可思议的迟缓下来。 明明看着近在咫尺,然而二者间的距离如被拉伸延长,故而呈现出一副十分怪诞奇诡的场面。 “虚空竟然……竟然被折叠了。”竺法庆只觉口干舌燥,浑身颤栗,“委实可怕。” 他嗓音不小,在场几人又都为天下绝顶,瞬间便会其心意,知晓了话中意思,无不悚然动容。 距离二字,若在常人眼中只有长短之说,但如今在他们眼中,所谓的距离,便是两者之间相隔的空间,如今那涟漪波纹将本是无形无质的虚空由虚化实,便相当于彼此之间多了一条蜿蜒曲折的路,首尾遥望,看似近在眼前,但实际上却相隔甚远。 这是什么手段? 几乎已能与那神佛中的仙家手段相提并论了。 “哼,吾等皆有破碎虚空之能,区区手段,何足道哉!” 慕容垂眼神冰冷,再一招手,适才那碎断的黑枪残片,立时于手中重塑。 长枪一指,顿见头顶缕缕游窜的电弧雷芒汇聚于枪尖,雷气冲击八方,引动无边地火,适才寂然的火海登时震荡不稳,火蛇冲天。 另一旁的苍璩亦是起势提招,周身缭绕的天魔气忽如附骨之疽般钻入七孔,行进腑脏。 旋即,这人眉心晦涩一亮,如洞开一方天地,当中一尊魔影乍现,盘膝而坐,身旁魔气翻滚。 元神。 这人竟也凝出了元神。 凝视间,那魔影豁然睁眼,两道犹如实质般的目光自眉心透射而出,宛若两缕黑光,划破虚空,直直落入陈拙眼中。 一时间,陈拙眼中天地大变,心神立遭吸摄,仿若置身一片修罗炼狱,四面八方俱是重重魔影,天魔祸世;再摇身一变,魔影已变成一位位千娇百媚的女子,放荡漫舞,风光无限,引人沉沦。 竟是精神之道,攻的非是肉身,而是神念精神。 见陈拙双眼木然,失神当场,苍璩哈哈大笑:“如何?本座之手段岂是你所能揣度的,这精神之道便是我于一处商朝大墓中意外所得,助我破入天魔大法的极境;我曾用此法灭杀过五位破碎虚空的强手,哼,念头一起,千变万化,几快由虚化实,试问谁人能敌?” “好手段!” 慕容垂哪会放过这大好时机,眼中精光吞吐,黑枪一挽,枪势锋芒骤然急剧收拢,敛于枪尖之上。 刹那间,整个地下空间都仿佛暗了下来,像是只余那枪尖上的一点毫芒,尽管微弱,却如日月行天,夺魄摄魂。 “死!” 毫不迟疑,枪势一成,慕容垂须发皆张,大喝一声,黑枪挺刺而出,枪尖之下,虚空顿见多出一条笔直黑线,带着浓浓的杀机,延伸向陈拙眉心。 无形虚空,如遭截断。 那应龙更是直接,张口一吐,喉舌之间,一缕浓郁精纯的地火精气如赤色长虹般带着焚灭万物的威势,将陈拙淹没其中。 “哈哈哈,看来你果真身受重伤,竟连肉身都保不住,什么浩劫之人,不值一哂……” 苍璩见此情形,眼中尽是不加掩饰的残忍快意。 然而。 “你高兴的太早了。” 赤金色的火浪中,陈拙的嗓音再次响起,他右手拂袖当空一划,画出一圆,圆如平镜,其内涟漪层层,竟将应龙所吐的火焰悉数纳入其中。 另一手则是信手一挥,故技重施,虚空如水震颤,晃动间宛如一块圆镜,将慕容垂的枪势亦是引入其中。 只在一人一龙瞪大双眼的注视下,那两块圆镜般的虚空倏然颠倒翻转,下一刻,一道焚天火火柱和一缕凶悍绝伦的枪芒已洞穿而出,袭向一人一龙。 “这怎么可能?” 看着自己的手段攻势竟逆反而回,攻向自己,慕容垂连忙招架的同时,心已沉到了谷底,后颈发寒,背后不知何时冒出了一层冷汗。 他狠咽了口唾沫,脸色阴沉沉地道:“由虚化实。” 这般手段,实在太惊人了。 与适才折叠虚空的手段一般,如今这一招干脆将虚空连同他们的攻势劲力在那方寸之间一齐偏转,又借用虚空送了回来。 这已不是属于凡俗武道范畴的手段,改变的也不是攻势轨迹,而是扭转了空间。 苍璩原本正自惊愕,但听到“由虚化实”四字,他的表情瞬间精彩起来。 陈拙双肩未动,发丝寂定,宛如独立于天地之外,随着周身之外层层涟漪荡开,整个人愈发缥缈模糊,看着宛如水中倒影,镜中花月,可望而不可及。 他半步天命,气通日月星辰,精神之力更是勾连天地,可于一念洞悉万物种种,论及对这片天地的感悟,无人能出其右。 自从在竺法庆身上窥破了虚空之秘,这驾驭虚空之能的手段简直就是天成,水到渠成。 换句话说,在这方世界,他已快接近气息与天地万物相融的无上境地;加上洞悉万物,和那无与伦比、由虚化实的精神念头,简直与老天爷无异。 陈拙不惊不恼,无怒无喜地轻声道:“什么末法之人?这个名字我不太喜欢,从今往后,我就是这方世界的’天‘,我的意愿就是天意,我说不准,那便是不准,我说不成,那自是不成。” 他看向还沉浸在莫大震撼中的二人,忽一张左手手,五指并拢,掌心摇摇虚对慕容垂。 刹那间,慕容垂自身所处的虚空就像化作一块砧板,粘连着他的手脚身躯。 慕容垂顿时眼神大变,急声道:“且慢,等等,我愿……” 只是不等他说完,遂见陈拙左手轻轻向左一转,手心转动间,慕容垂的身体刹那如麻花般同样是扭向左边,仿佛傀儡木偶,魁梧伟岸的身躯体魄一瞬间凭空扭转变形,手脚不受控制的蜷缩,浑身骨头都在“噼啪”爆碎。 只是片刻。 “噗!” 那几乎难辨相貌的尸体当空炸成一团血雾。 可尸体虽已不存,半空却见一抹飘忽虚影恶狠狠的盯着陈拙。 那虚影所成,非是慕容垂的相貌,而是一仙风道骨的老者,道袍高冠,一派世外高人的气态。 可惜,那怨毒愤恨的模样却把那股出尘之态毁了个干净。 陈拙哪会放过他,眉心一亮,识海大张,一股吸力已在不停吞吸着慕容垂的元神。 出人意料的是,慕容垂似乎心知难有活路,干脆也不再挣扎。 “天?呵呵,千算万算,没想到算漏了你,时也命也;陈拙,你今日竟敢自比为天,我已能预计见你将来的死相了。黄泉之下我倒要看看是你这个天厉害,还是那些想要打破天地牢笼的的强手厉害……我等你!” “那你就老老实实等着吧。” 陈拙心神大动,毫不留情,眉心顿见一团混沌色的光华溢出,将那老道的元神卷入了自己的识海,连声惨叫都不曾有过,随后面上只有一团如水光华刷过。 这一切瞧着漫长,有先有后,实则不过刹那发生。 苍璩终是彻底动容,正自心惊肉跳间,陈拙已笑眯眯的看向了他和应龙。 “轮到你们了。” (本章完) 360、谁的梦? 见慕容垂竟死的这般干脆利落,苍璩心里咯噔一下,言语不甘至极:“可恶,若非我为了逃离那洞天,自降修为,今日孰强孰弱尚未可知。” 陈拙扬了扬眉,心道原来如此,看来重返俗世并非是没有代价的,若那片洞天福地是囚笼,绝无可能不设后手。 想来慕容垂与苍璩皆非全盛之身。 他漫不经心地随意道:“只有败者才会给自己找借口。” 苍璩脸色冰冷,一双漆黑深邃的瞳眨也不眨,凝视中,他突然低吼道:“还不动手。” 陈拙闻言好奇,正欲开口,神色却是微变,但见他面上神情倏然一转,开口道:“老夫既能凭元神走出那方囚笼,另投人间,岂会这般轻易败亡,苍璩,我撑不了多久……你……还不速速动手!!!” 他语气神态大变,竟成了适才慕容垂的语气口吻,嗓音尖利,歇斯底里,仿佛正在经历什么险争恶斗。 事实上不等对方说完,苍璩摇身一晃,目眦尽裂,瞬息便闪至陈拙身前,趁其体内两念交锋,一双肉掌已倾尽毕生功力,掌心如擒两轮黑日,一股脑的倾泻而出,落在了陈拙的胸膛之上。 苍璩双掌下压,面露狂态,但见整个石殿都在摇晃震颤,火海翻腾不休。 映着陈拙的那双眼眸,苍璩阴沉沉地笑道:“看来你这天,也不过如此!” 但也只是片刻,陈拙双眼回神,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表情古怪。 苍璩笑声渐止,双眼瞪圆,原来那斗篷下哪有什么血肉,只有几节骨头,之所以能撑出身形轮廓,全因陈拙精神支撑。 陈拙无奈道:“给你机会伱都不中用,明知我肉身不存,偏偏还要攻我肉身,慕容垂死不瞑目啊。” 他说话间左手蓦然向后一撑,一条龙尾正悄然探来,如枪如戟,身披鳞甲,强横肉身过处,虚空竟被破开一道狭长裂口。 “轰!” 只是这一招却被一只骨爪拦在半空,再难寸进。 逃!! 苍璩却不再多说,他已在后退,急退,身形腾空蹿起,犹如化作一团黑雾,忽的散向四方,难辨真假,逃的端是飞快。 陈拙见状不慌不忙,似笑非笑,抬手再画,食指指尖当空一绕,仿若画地为牢,顿见四方虚空泛起一层如水涟漪,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蔓延而出,将苍璩罩在其中。 苍璩惊骇间显出身形,可任他如何腾挪变化,无论是往东往南,往西往北,走出不过数步,下一刻便又回到原地,受困于方寸之间,难以挣脱。 陈拙则是缓缓拧转脖颈,看着虚空中一点点愈合的细微裂隙,目中精光大放:“好,纵观我过往所遇强敌,有凭元神精神达’破碎金刚‘之境者,也有凭盖世功力,破碎虚空而去之人,唯独你这单凭肉身之能打破虚空的,本座还是初逢;看来精、气、神三昧若功成极致,已无强弱之别,当殊途同归。” 到了这一刻,陈拙心中关于武道进境的前路,已再无滞涩,彻底明悟。 这些人的武道之境都是残缺的,或者说是不完美的。 无论是“破碎金刚”亦或是“破碎虚空”,成就的不过是晋升至更高的天地,并非极致之境,完美之法。 真正的完美,当是精、气、神三昧皆功成极巅,三境归一,无有破绽,无有缺损,功无不克,守无不防,最完美无缺的人,即为真仙。 应龙须发皆张,屈身而立,四爪及地,两条肉须凌空摆动,居高临下望着面前的身影,如同发现了什么秘密:“你,不是他!” 陈拙点点头,回答道:“我是他,他不是我。” 这个回答,着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但应龙却道:“你可知虚实之说?” 一人一龙此刻已为生死大敌,然大战之前各自却又能强压杀意与战意,谈天论地,闲聊起来。 陈拙如有不解,问:“什么?” 应龙以神念说道:“曾有人猜测这世间一切种种不过是一场幻梦。世人所执着的生命,春夏枯荣,秋去冬来,生老病死,皆为生与死之间所成的一方梦域,而我们乃至这片天地间的万物苍生,都是虚幻不存的。” 陈拙闻言皱起了眉头。 应龙接着道:“而那上界,所谓的“仙门”,便是离开梦域的出口,由虚化实,变得真实不虚,可自梦中醒来。” 这般想法属实有些耸人听闻,能冒出这个念头的人只怕也绝对是个疯子、妄人。 谁敢想象,天地一切,万物苍生,会是活在梦境中的虚幻之物? 谁的梦? 饶是陈拙此刻也眼皮急颤,心绪起伏。 但仔细一想,如此想法他竟觉得不无可能。 若那做梦之人的精神力已有窃阴阳、夺造化之无上威能,一念一想,世事万物,皆可凭空塑造,就是梦中创造一方世界也不无可能。 但陈拙很快又恢复如常,轻笑道:“想不到你这条长虫居然也会懂得攻心之术。” 如此想法,在常人听来或许只会当成个笑话,但对他们这些早已厌离喜乐,超脱俗世的绝顶而言,无疑是莫大杀器。 试问谁会接受自己毕生苦修到头来竟只是一场幻梦? 场外的竺法庆与尼惠晖早就听的如陷魔怔,脸上阴晴不定,时而癫狂,时大怒,时而笑,时而面如死灰,心绪亦在大起大落,显然难以接受这个想法。 反观谢道韫只是拧眉思索,无有异样。 苍璩嘶声大吼道:“梦?怎么可能是梦?妄言!!!” 陈拙看着应龙眼中一闪而过的狡诈,不屑一顾,抿嘴笑道:“是梦,又如何?” 应龙眼中竖瞳骤然收缩,似是对这个回答有些意外。 陈拙轻声道:“无论真假虚实,梦幻缥缈,路就在脚下,不过是生与死之间的那段距离罢了。何况,是真是假,岂是他人之言随意能左右的,我觉它是真的,它便是真的,我觉它是假的,它便是假的;就算是一场梦,本座也只会是那做梦之人,唯一真实不虚的存在。” “好!” 应龙豁然动手,不对,是动爪。 它摇身而起,修长龙身围着陈拙急旋而转,快的忘生忘死,如一团赤色旋风,龙爪连连探出,爪劲裂空,已是刹那打出数百道爪影,将虚空带出一道道冰裂般的裂隙。 还有那一对羽翼,随势而展,宛如天刀。 锋芒过处,陈拙身前折叠的虚空瞬间便被截断。 极致的肉身,极致的精神。 陈拙见状向后撤出一步,但一步落足,他尽管还在原地,身影却变得更加模糊,仿若鱼入水中,身前虚空立见层层涟漪荡出,咫尺天涯。 竺法庆几人见得这等盖世威能,当即动容失色,退避三舍,只敢远远观望。 乍见应龙大口一张,口中龙吟震天,其声传出,身前虚空居然也震荡起波。 两股奇力顿如大浪相冲,二人之间的虚空瞬间扭曲,奇景骇人。 陈拙眯眼细瞧,紧盯着应龙腾挪飞旋的庞大身影,身侧双手轻轻叩动,屈指一攥,骨节发响,握拳一瞬,手心虚空都似在扭曲。 他虽肉身大损,然神念加持,意志强横,拳意滔天,有肉无肉并无影响。 好快啊。 陈拙看着应龙强悍无匹的肉身,心中也不由暗暗赞叹。 比起他驾驭调动空间之能,这条长虫干脆仗着凶悍绝伦的恐怖肉身以摧枯拉朽之势,肆意宣泄着杀机,一力降十会,横冲直撞,无物可拦,无人可挡。 凭他洞悉万物的六感神念,竟也只是堪堪觉察到对方的攻势。 蓦然,一只龙爪当空探来,虚空生裂。 陈拙眼底光华乍亮,泥丸跳动,右拳五指一紧,绷身成弓,出拳如箭,神念汇聚拳眼之上,拧身一拳捣出。 无声,无息。 拳爪相击,二者之间一个黑点转眼急剧外扩,飞速变大,化作一个盆底大小的黑洞。 虚空已破。 但转瞬又飞速愈合。 应龙龙爪一紧,抓起陈拙扭身一摆,将之抛到半空。 旋即仰天张嘴,口中吐出一股熊熊火浪,四面地火精气源源不绝的涌入应龙的体内,满使其身鳞片由青转红,流淌着淡淡金辉。 “嗷!” 龙吟之下,陈拙左手单掌一立,掌喙下落,竟将那来势汹汹的火柱从中劈来。 身形再是一晃,已缩地成寸般掠到半空,双眼冷意森然,右膝一屈,轰然下沉,重重砸在应龙头顶。 轰! 应龙高昂的头颅瞬间下沉,口鼻冲血,摔在身下的巨石之上。 但陈拙得手瞬间,一条龙尾悄然回卷,将他拦腰卷住,龙身疯狂紧收,鳞片如刀,刮出阵阵金石摩擦的响动。 应龙再抬龙首,双眼狰狞残忍,凶光大盛,血口一开,已毫不迟疑将陈拙露在外面的半边身子咬中,磨牙咀嚼,吞进腹中。 残破的黑袍飘落。 看着竟是这般结果,谢道韫惊呼一声,竺法庆与尼惠晖也都脸色狂变,心念急转。 好在一旁冉闵仍然屹立如旧,脸色冷沉,目光奇异。 苍璩仍是尝试着逃脱,但始终逃不出脚下的方寸之地,见到陈拙竟被一口吞了,不由眼露快意。 应龙吞完尚不罢手,似要断绝陈拙翻身之机,龙身一摆,已在虚空飞快游腾起来,其速惊人;强横肉身不但对外散发着足能破碎虚空的恐怖劲力,同样也对内不住收紧。 非但如此,应龙大口一张,竟疯狂吞吸着无边地火。 汹涌火劲汇如洪流,已在源源不绝的没入应龙的腹中。 苍璩大笑:“陈拙,你还不死!” 这时。 “还差点火候!” 陈拙的一道神念传出。 应龙吞吸之势再涨,摇尾摆身,干脆一头扎进了那熔岩地火之中,直直下沉,如要沉入地心。 恐怖的火劲霎时汹涌袭来。 应龙所传之声已尽显癫狂:“吾被封困在这不见天日的地底囚笼中,日夜经受地火的侵蚀,肉身之能方才大进,但任凭那火毒如何销魂蚀骨,都磨灭不了我对你的恨……你,受死吧!!!” “你要失望了。” 话音响起,乍见应龙的后背虚空如水一颤,原本刀枪不入、水火不侵的鳞片竟无声破开一道血口,一道身影紧跟着浮出。 便在陈拙现身之际,他体外猝然涌出缕缕白焰,先是一缕,跟着如星火燎原一般,笼罩周身,双目赤红如火,满头发丝根根倒竖,焚天火势连那地火岩浆都被迫的挤向一旁,化作真空。 而在石殿之外,众人就见那火海沸腾,仔细观望,深处如有一轮白色大日在徐徐亮起,恐怖火劲,简直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陈拙神念发声:“你那积攒的地火之精,正好给我的九阳神功再添三分火候。” 应龙悲鸣一声,浑身鳞片被那白芒一映,僵持不过半息,已齐齐粉碎化作焦灰,皮开肉绽。 “吾之一族尚有强者未绝,他日若再现人间,必要将你挫骨扬灰!” 应龙心知死劫已至,临了还不忘撩着狠话,宣泄着恨意。 陈拙目中赤色转为金光,白焰如蟒流转体外,如火中真神。 “还有?唔,莫不是在那洞天福地之中?你且放心,用不了多久,我便会助冉闵破碎虚空,送他进入那洞天福地,届时就先拿你们这群异类开刀。” 应龙瞳孔人性化的一颤,最后仿佛认命一般,长吟数声。 “可恨,吾等生来天赋异禀,肉身强横,横绝太古,可恨竟不是这片天地的主宰,什么狗屁的末法浩劫,恨呐!!!” 它最后又看向陈拙,念头一起:“你,杀了我吧!” 陈拙眼神晦涩,没说什么,屈指一弹,指尖一点白色火星立时飘飞出去,落在应龙的身上。 顷刻间,火星暴涨,将应龙吞没。 这条天地奇种异兽立即消融,被涌动的岩浆地火逐渐掩去。 陈拙目睹这一切,眼神却在不经意间忽的一亮,抬手一招,自那龙身摄出一物。 此物并非实质,而是一道精神烙印,如火如光,在他手心流转来去。 看来应是此物约束困锁着应龙。 陈拙转身走出火海,火浪齐齐一分。 苍璩见此情形,瞬间面如死灰,再也提不起反抗的心思。 连这活了数千年的应龙都输了,他那点气候,又能翻出多大的风浪。 “它败了?” 陈拙却没立即回应他,念头一过,体外一袭青衫当空幻化。 他拿捏着手中的精神烙印,细思了一会儿,才在苍璩的忐忑中轻声说道:“我今日亲至,它焉有不败之理?至于你,现在还有机会,待我劫至末法,打开仙门的那一天,也可给你一个名额。” 苍璩闻言惊愕,旋即涩声道:“我,败了!” (本章完) 361、战神图录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战神殿前,酣战已毕,众人望着面前巨大的石殿,念出了石壁上凿刻的一行大篆。 十字从头到尾,皆丈许见方,蒙尘灰暗,却有种说不出的神异道韵。 常言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扑通”声起,竺法庆、尼惠晖,连同侥幸得活的苍璩,全都跪倒在地,眼中溢着泪光,像是受到了莫大的震撼,触及心灵。 “这是何道?” 发问的是苍璩。 此言之意乃至出处,几人何尝不知,可字里行间的那股道韵却是他们平生未见,以前没有,以后恐也再无缘得见,一生得见此一回,足矣。 陈拙默然望着这行字,双袖垂落,袖中手臂正以一种极快的速度生长而出,重化骨爪。 他缓声道:“天道!” 二字一出,陈拙的心绪似也有了波动,如同有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感受。 与殿外那无边地火不同,石殿内笼罩着一层如水清光,温润清凉,甚是神异,竟能滋养人的肉身。 而这青光源于殿顶的一块圆形奇石,大小两丈见方,宛如一轮太阳,高悬不坠,普照八方。 石殿之大,着实千古罕见,殿内空荡一片,除了应龙留下的一堆白骨,不见一柱,不见一物。 而殿顶为圆,乃是以那圆形奇石为心,更是围其画有一块径阔二十余丈的大圆,其上流光溢彩,仿佛点缀着大大小小数百颗星辰,明灭闪烁,赫然也是一枚枚奇石。 这竟是一片星空,或者说是星图,众星拱日,星辰闪烁。 尼惠晖等人只敢在殿外观望,之前见识过陈拙那神魔一般的手段,他们对于这个“末法之人”,早已是忌讳莫深,非是对武道境界,而是一种超越世人,对另一个层面的恐惧。 陈拙摆手拂袖,那一地骸骨立时成灰,连同其中散落的诸般刀兵剑器,也都纷纷飘散成尘。 “你们也进来吧。”他轻声道。 闻言,殿外之人方才迫不及待的小心步入,仔细打量着石殿内的一切。 “这就是战神图录?” 苍璩激动万分,哪还有一派宗师,魔门初祖的气派,只一进来,双眼便盯着石殿左右两侧的石壁,盖因其上一左一右各有二十四幅浮雕,而适才那些白骨之下赫然也有一幅浮雕,拢共四十九幅。 这便是传说中的战神图录。 “嗯?广成子!” 蓦然,苍璩双眼爆出惨烈杀机,死死盯着那面刻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石壁。但见石壁之后,有一人盘膝面墙而坐,面相庄严,背影魁梧,服饰高古,嘴角犹自带有安详微笑,仿若只是睡去,与生人无异。 苍璩闪身挤进,大手一抓已将这人给抓了起来。 只一触及,此人身上的衣裳立马化作飞灰,然肉身却至坚至硬,仿似已非血肉之身。 谢道韫与那尼惠晖纷纷避开视线,竺法庆却瞧得吃惊。 只见这人左手垂地,指尖所去,地上赫然留有一段话。 “广成子证破碎金刚于此!” 果然是广成子。 苍璩似是对此人恨极,双手化爪,爪影横布一过,便已将之大卸八块,匪夷所思的是,这具肉身全然不见半滴血液,而且筋骨皮肉只似玉化一般,晶莹剔透,仿若冰肌玉骨。 他抓着广成子的头颅,恨声道:“哼,这老怪物定然打着重返人间的主意,让这魔龙替他看守肉身,属实该死。” 陈拙看在眼里,不曾多说,一具羽化之后的尸身,还不至于让他留神。 甚至他连那四十九幅浮雕壁画都没多少兴趣,只是粗略扫视了一眼。 这些浮雕上虽各有非凡奇景,看似巧夺天工,暗藏玄妙,然终是只能止步于破碎虚空。 此境于他而言,早已形同虚设,或者说他如今已走在了天地苍生的前面,比肩者寥寥无几,何须舍本逐末,贪图此法。 再者既然那洞天福地为一方樊笼,那这些神功妙法就好比进入其中的钥匙,何足道哉。 他真正留意的,是石殿顶上的星图。 天圆地方,殿顶为圆,殿地为方,这些浮雕既是在下,又止步于破碎虚空,是否另藏寓意。 而且见到这些奇石,陈拙大抵已能肯定那熊山内的地穴和这“战神殿”应是同一个主人。 苍璩等人早已忍不住开始琢磨起了浮雕中的奥秘,打坐静观,苦心参悟,连谢道韫也盯着上面的精美浮雕入迷看着。 这些浮雕上或为身穿甲胄的魔神,或为脸遮面具的神祇,或有飞龙吞天,或有火云焚世,还有天分九重,众生膜拜之画像,奇幻瑰丽,鬼斧神工,恍惚间如置身太古蛮荒,令人惊叹不已。 难以想象,历经数千年的光阴岁月,这一切竟还是栩栩如生。 陈拙深深看了眼其中那道戴着面具的至高身影,旋即走到一旁席地坐下,看着头顶的星图,渐渐陷入失神。 殿外地火翻涌,殿内众人皆似入定老僧。 也不知过去多久,难辨昼夜,本是寂然的石殿内,忽听有人深深长呼出一口气。 这口气绵长无尽,如奔腾大江,浩浩荡荡,足足呼了几近常人百息的功夫,凝作一缕氤氲之气,如一条云龙在口鼻间翻滚游腾。 直到气息吐罢,这人方才将那白气含进口舌,吞入腹中,浑身上下登时溢出一抹神异光华,皮肉晶莹,筋骨生辉,仿似脱离了肉体凡胎。 而这人,居然是谢道韫。 紧跟着苍璩身上也现异象,体内魔气浩荡溢出,悬于头顶三寸之上,不停疯狂收缩,很快从无形无质化作一粒黑色圆丹。 那圆丹也非实质,然看似有形,飞旋急转,将魔气尽数吞噬,而后虚幻一顿,自苍璩的头顶缓缓坠下,没入肉身之中,直至沉到丹田气海,方才隐去。 苍璩双眼豁然一睁,浑身气机大变,竟然少了几分邪异,多了些许仙风道骨,惊喜交加。 紧跟着,尼惠晖亦有顿悟,与前二者不同,她浑身光华大盛,肉身之中,一抹虚幻至极的虚影若隐若现,正在塑成。 竟是凝聚出了元神。 又过多时,竺法庆紧绷的面颊忽然绽放出一抹笑意,眉心凭空多出一记朱砂般的红印,隐放光华。 眼看众人皆有所得,陈拙眸光放下,面色平静道:“你们先行出去吧。” 如此,几人这才心满意足的退了出去。 陈拙则是一人独坐,若有所思地望着殿顶的星图,身子徐徐离地浮起,眼中视野也在不停拉近。 直到整幅星图充塞在他的视野中,陈拙方才稳在半空,心神沉寂,诸念放空,将神念精神延伸了出去,气机相通。 蓦然,陈拙气息一住,瞳孔剧震,眼中星图已大有不同。 那奇石每亮一颗,他眼底精光便亮上一分,如同窥见一丝神异,空荡荡的青袍渐渐被身形撑起,非是血肉重生,只是单凭精神念头凭空塑造,以精神之力将那四肢百骸、筋骨血肉重现,不存实质,只有实感。 身躯方成的刹那,陈拙双肩一振,眼中精光前所未有的明亮,如日月光照天地。 一时间,伴随着那些奇石的明灭闪烁,陈拙只觉自己肉身中的穴位竟也跟着跳动起来,每亮一颗,便跳动一下,再亮一颗,又跳一下…… 丹田生暖,诸穴共鸣。 当真不可思议!!! 陈拙心头暗震,果然,这是人身的穴位图。 哪怕此时此刻的陈拙,他脸上也多了诸多异样,怅然、激动、感慨,种种仿佛早已消失的复杂情绪,如今逐一浮现。 陈拙新潮澎湃,只因这是……内家拳的前路!!! 也在这时,他适才自应龙体内收取的那道精神烙印,如今自行飞出,如一点流星,撞进了头顶的圆形奇石之中。 “轰!” 霎时间,圆形奇石竟也溢出一缕残留的气息,与陈拙彼此勾连,融为一体。 陈拙本就暴涨的神念瞬间犹如超脱了肉身,不停上升,达到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宛如飞离了大地,直上青天,冲破人间。 只等意识稳住,陈拙才见自己竟已置身无尽星空之中。 他就像是神念闯入了那片星图,化为大日,无数星辰拱卫,至高至大,亘古长存。 看的更清晰了。 这些星辰明灭闪烁并非无序,而是在勾连出缕缕神异轨迹,由点成线,然后在陈拙的凝神中呼啸而来,一颗颗撞入他身体的各个穴位,点亮诸穴。 “神为阳,气为阴,诸穴可为星辰……内天地啊。” 良久。 石殿内,陈拙慢慢睁开双眼,眼角湿润,似哭似笑。 如果说这“战神图录”是留给别人的,那么这幅星图一定是留给他的。 只是,是否能踏出最后一步,达至完美极境,还要看本尊之能。 陈拙身形下沉,踏足在地,再看头顶的那片星图,就见众多奇石已是黯淡,光华尽散,变成了最是寻常普通的石头,没了神异之处。 收回视线,陈拙转身走了出去。 几人犹自沉浸在顿悟突破的喜悦中,见他出来,纷纷见礼,从之前的惊惧变成了敬畏。 苍璩认真道:“你接下来想要如何?我必全力相助!” 陈拙走到石殿的边缘,看着那无边地火忽拂袖一挥,气劲过处,缕缕跃动翻腾的赤色火苗尽数熄灭,熔岩肉眼可见的凝固下来。 “伱们暂且静心闭关就好,红尘俗世可不必沾染,只待千年后的一战,看看孰强孰弱。”他慢条斯理地道。 尼惠晖沉吟道:“前辈,若我们一声不吭的消失,’弥勒教‘恐会大乱,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届时江湖也会生出诸多变数;依奴家之见,不若我夫妻二人诈死隐退,正好抽身。加上咱们既然要为千年之后布局,隐于暗处,是否俗世也扶植一些势力?到时候也好方便行事。” 陈拙对这个想法颇为赞同:“不错,就照你说的办,咱们先离开这儿吧。” 说罢,身形一晃,裹着众人便消失在了原地。 …… 外面天色已亮,也不知在地下过了多久。 陈拙真身瞟了眼谢道韫,没说什么,旋即带着苍璩与竺法庆夫妻飘然远去。 戈壁上,只剩下谢道韫和陈拙凭念头控制的冉闵。 “你怎得不问我是去是留?”谢道韫拢了拢鬓角的发丝,像是有些不服气,“莫不是小瞧我?” 陈拙笑道:“你如今也算是一方高手了,一朝顿悟,抵得过别人百年之功,是去是留还是可以自己做主的。” 谢道韫抿嘴微笑,娴淑如水,沉默了一会儿,轻微道:“多谢!” 陈拙眯眼看了眼远天之上高悬的太阳,温言道:“不必谢我,你资质当世一流,有此奇遇,也算因缘际会,就当是还你那碗糖水的情分了;不过你须得留神,无论是战神殿里发生的事情,还是你这一身凭空冒出的能耐,切记莫要外泄,不然小心惹来泼天大祸。” 谢道韫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 她语气轻柔,本是扭头还想再说,可身旁空空哪还有人影。 远望天边,一道身影去的飘忽,正头也不回的扬手回应。 谢道韫见之好笑,转身南归。 …… 时近傍晚。 熊山的那处地穴内,陈拙控制着冉闵的肉身,再临此地。 如今前尘已知,后世已晓,诸事已毕,就只剩应对那些古往今来的破碎虚空之辈了。 他一路无话,来到地穴之中,看着那七十二尊石像,再瞧瞧半空中悬浮的那面石碑,飞身落于蒲团之上,目中精光一烁,双手并作剑指,凌空发出一记指劲。 指劲阴柔,如一注水花,溅在一尊石像的眉心。 “轰!” 那尊石像顿时石躯一震,如被注入了生机,手脚移位,变幻着姿势。 陈拙右手再指,又一缕气劲飞出,另一尊石像再动。 他双手翻飞,幻化出重重指影,但见指尖气机流淌,而后如雨点般爆散八方,余下石像霎时纷纷转动起来。 陈拙深吸了一口气,眼神沉凝,缓缓起身。 随着那些石像转动之势渐缓,地穴内一束束光华亦是跟着一一投向半空的石碑。 地煞七十二桩功。 不同的是,此处是引日月之精。 光华落下,那石碑上的身影瞬间被点亮了七十二处要穴,模糊的轮廓仿若清晰起来。 神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日月之精竟然在石碑上飞快游走不停,最后融为一体,光华大盛。 紧跟着本是实质有形的石碑表面竟扭曲一转,像是打开一个门户…… 陈拙眸光晃动,毫不迟疑,迈步走了进去。 (本章完) 362、踏入洞天福地 古庙无名,不知岁月。 一柱几快燃尽的香火,正插在那尊灰沉沉的神像前,溢着袅袅烟气,升腾而起,盘旋不散。 而除神像以外,庙内一角还供着一面巨大的石碑,色成青苍,其质古拙,落着尘灰。 寂然间,毫无动静的古庙乍起异变。 原本搁置一旁的石碑蓦然溢出缕缕流光溢彩,于表面凭空汇聚,交融扭转,荡起层层波纹涟漪。 骤然。 “唔!” 一声低吟随之响起。 但见那涟漪之中,一道身影正从模糊转为清晰,仿若由远及近,踏足此间。 直至布靴落地,尘埃溢散,古庙里已多出一道魁伟身影。 “这便是所谓的洞天福地?飞升之后的世界?” 陈拙舒展着手脚,见冉闵肉身无异,便顺势瞟了眼庙内,旋即踱步走向门口,打量着外面的天地山川,风云起落。 不看则已,一看之下连他也觉惊奇。 但见庙外群山万刃,一眼扫量过去简直难窥尽头;视野之中,尽是一座座峭拔高山,奇险陡峰,林立于天地之间,高及数百丈,摩云接月,奇幻瑰丽。 俯瞰往下,山腰皆被云霞雾气所罩,深不见底。 而他脚下所在陡峰,山体极细,如神剑耸立,不见山径,飞鸟难渡,宛如一根直插云天的细竹,至陡至险。 天穹之上,一轮皓白圆月当空,映照着每座峰顶上的孤庙。 没错,这些陡峰奇山之上皆落着一座庙。 “庙?” 陈拙扬了扬眉,眼有亮色,双肩未动,脖颈却在徐徐后转,若有所思的回望向那尊神像。 神像蒙尘,然不知不觉,那缕缕烟气竟已没入了神像的鼻孔中。 陈拙负手转身,轻笑道:“有意思,竟然自比为神么?” 话起话落,犹如觉察到生人,神像食指一颤,缕缕裂缝自食指蔓延全身,遂听一道低沉冷酷的嗓音开口:“步入此间,如何不是神呐?” 下一刻,神像体表外的石壳如尘飘散,露出了其中的本相。 一个古服老者,端坐在神台上,须发皆张,正直勾勾的盯着陈拙。 那种眼神很是诡异,非是敌意,也不是杀意,而是贪婪,饥饿,还有一种丧失了人性,充满兽性,宛如一头饿了十天半月的饿狼猛的遇上一块鲜肉。 老者面相有异,凸额兜颔,黄眉赤须,双眉浓入两鬓,两腮微微凹陷,脸色蜡黄,衣衫奇古,远观如虎踞龙盘,气态非凡。 望着陈拙那魁梧的体魄,充满生机的血肉,老者幽幽道:“小子,如今人间是哪朝哪代?皇帝又姓甚名谁啊?之前有个魔门圣君的,说他已是到什么汉朝,你呢?” 陈拙莞尔,看了眼角落的那面石碑,经此一事,石碑表面居然生出斑驳锈迹,变得灰蒙蒙的。 “你是说苍璩么?”他问。 老者双眼渐张,沉声道:“你且报上名来?看看此间是否有伱先师长辈,亲近相熟之人。” 陈拙不以为然地道:“可是有什么区别?有又如何?没有又该如何?” 老者长身而起,身形瘦削,秃顶无发,边走边说:“若有,今日算你小子好命,逃得一死,若没有,你可就要成了老夫增进功力的大补之物;不过就算是有,你也得留下几斤血肉。” 陈拙“哦”了一声,奇道:“何至于此啊?” “嘿嘿嘿,”老者阴测测地一笑,“小辈,你初来乍到又懂个什么,不过,相信用不了多久,你若没死,估计比我还要不堪。” 他语速飞快,离陈拙越来越近,双眼外鼓,好似已望眼欲穿,眼眶更是发红,眼中竟冒着绿光。 “能否说的明白些?”陈拙轻声道。 老者却有不耐,眼底有些郁燥,哑声道:“废话真多,这所谓的上界,早就成了炼狱,一个个都成了吃人不吐骨头的妖魔,若想不被吃,只能吃别人来增进修为……而且,我已经有几百年,没尝过肉的滋味了……嗬嗬……” 陈拙敛了脸上的笑,他眼中本就无笑意。 看来此间如他所料,已有变故。 他眸光微动,继续追问道:“怎会啊?此间莫不是什么都没有?” 老者围着陈拙不停打转,眼神游走,痴痴望着,如在打量从哪儿下嘴合适,嘴里如是回道:“哈哈哈,你莫非把这儿当成了仙界?不妨告诉你,此间实乃囚笼,为昔年某人囚禁那些太古强横异类、同族所用。什么飞升仙界,不过是妄言,是骗局,那是此间强者为了突破这困局,故意引我们上钩的……你猜他们为什么这么做?” 未等陈拙回应,老者凑近道:“在这片天地尽头,也有扇门,都说那才是真正的仙门,打破了,便能跻身仙界。” 陈拙怅然道:“所以,那些人为了突破这囚笼,就以后来者为食。” 老者呲牙怪笑道:“不错,不过,如今他们已瞧不上我们这些人了,也懒得动手,就像是群虫互噬,等到养出最强大的,我们才有被吃的资格。” 他说话间蓦的张嘴,两排白森森的牙齿已闪电般咬向陈拙脖颈。 只是伸出的脖子突然被一只大手给拦住。 老者低低一笑,闪身后撤一截,身法鬼魅奇快,退势未尽,竟又化进势,双掌揉按一贴,便沾上了陈拙伸出的右臂。 “老夫虢石父。” 此人自报姓名,不想来头不小。 陈拙右臂回缩,神色平常,握拳透爪,已在收放间与对方硬拼数十招。 比起俗世动辄震颤的虚空,二人在此反而有些重回技巧争胜的境地,空间甚是稳固。 虢石父身如鬼魅,于陈拙身畔来回挪转,霎时变幻出数道虚影。 这虚影也非虚假之物,竟能各出奇招,宛若一分为四,联手合击。 且说庙中动静一起,那余下诸峰中的一座座孤庙内皆有气机陆续苏醒。 “小子,我能让你死个痛快,落在他们手中,你可就是想死都难。” 虢石父见状心急,生怕别人来分一杯羹,眼露阴狠的刹那,当即后撤退开,四身归一,双手虚扣,气劲走转之下,但见一团猩红血气翻滚涌出,赤须飞扬,宛若一团烈火。 “死!” 却是倾力出招。 狂暴气劲席卷天地,虢石父推掌一送,那团血气竟化作一条狰狞赤龙,头角峥嵘,栩栩如生,直冲陈拙而去,卷荡的风云色变。 “嗯?虢石父在与谁人交手?” “且去瞧瞧。” “快走!” …… 一时间,气机引动,群峰诸庙内的存在纷纷惊醒。 虢石父眼中杀气浓烈,似是对自己的这一招极为自信,眯眼凝神,早已按耐不住,静待着陈拙败亡。 然而,那龙形气劲甫一行至陈拙身前,竟被一只大手生生招架挡了下来。 陈拙衣袂飘飘,单手探出,五指齐张,掌心弥漫出一团晦暗奇劲,只在虢石父的悚然中一抓一搜,那僵持不前的龙形气劲立时溃散当场。 没理会失神的虢石父,陈拙看向庙外。 皎洁如水的月光下,十数道身影如仙佛邪魅,自一座座峰顶纵空拔地而起,好似登云踏雾,凌空如飞,跃上高天。 “待会儿咱们再细说。” 不轻不重的留下一句话,陈拙闪身已飘出孤庙,屹立于绝顶之上,负手环顾这些古往今来的天下高手,人间绝顶。 不曾多言,毫不废话,对上那一双双令人毛骨悚然的眸子,陈拙喉结蠕动,张口一吐,唇齿开合间,竟然吐出了九团白色火焰,微如黄豆。 可那火焰只一离体,在陈拙轻描淡写的挥手间,竟迎风见涨,自行吸纳着天地间的日月精华,火势冲天而起,层层壮大。 瞬息半刹,那些人的眼中已多出九团巨大的白色火焰,火浪焚天而起,染透半边天空,也照亮了一张张惊诧错愕,骇然动容的面孔。 那群人正欲抢近,如嗅到肉味的野狗,可冷不防如此变故,犹自惊疑不定。 当即便有人试探出招。 但见这些古之强手各是奇功迭出,诸般劲力化作缕缕长虹,横空而至,齐齐打向九团火球。 然而事与愿违,那火势非但未曾衰减半分,反而如干柴遇烈火,火势大涨,白色火焰已转为火红,恍若九日横空。 恐怖的火劲弥散八方,过处无物不焚。 陈拙双手以势隔空相驭,远观如一尊盖世狂魔在摩弄日月,神色冷然,狂态毕露,背后墨发飞卷如龙。 他手上气机流转,那九颗巨大的火球亦是随之在天地间转动。 当先一人猝不及防,眼看九日撞来,忙提劲招架,可交手一刹,就听一声惨叫,那人便已被碾碎在天地之间,一身精气血肉尽数被九颗火球吞纳一空。 火势更大了。 “好恐怖,速逃!” 余下众人见此情形,哪有半刻迟疑,惊呼连连,转身就逃。 他们只当来的是一头羔羊,岂料这却是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猛虎。 “哪有那么轻易。” 陈拙可不会就此罢手,双手连连引动,九颗巨大的火球霎时聚散一拢,九阳归一。 众人退势虽急,然乍觉天地大亮,目光所及之处,一切的一切竟在消融焚烧。 回首再看,天地间一颗巨大的赤色火球正高悬不坠,与皓月争辉,焚天灭地。 逃远之人还算侥幸,然离近之人尚未来得及摆脱那火势范围,七窍已涌出簇簇火苗,血雾喷薄,刹那间便已身受重创。 任那火球高悬,陈拙腾出双手,左手作虚握提弓之势,右手作搭箭放弓之势,两手之间,无形之箭再现,接引着阳火,凝出一支赤红箭矢。 不由分说,看着一个个飞逃远遁的身影,陈拙一松右手。 赤色箭矢霎时犹如一道灿烂流星,在天地间划过一抹轨迹。 那箭矢飞出不远,蓦的一分为九,轨迹各异,消失于云烟雾霭深处。 做完这一切,他方才作罢,单手一招,天地间那颗犹在膨胀的火球已缓缓降下,更在急剧变小,无边火气如浩瀚长河,归入陈拙体内。 只等他五指收拢一攥,那颗火球已重新化作一点火星,湮灭于指间。 放下双手,陈拙远望天边,轻声道:“知道广成子在什么地方么?” 早已看傻眼的虢石父在听到这个名字,无来由的一个寒噤,脸色苍白道:“你……你莫不是与他有关系?怪不得,适才多有得罪,还望……” 嗓音都变了。 陈拙却笑了起来:“你想多了,本座只是来见见他,顺道试探一下他的斤两。” 言外之意,是敌非友。 虢石父眼神一亮,忙道:“当真?” 但他很快又面露沮丧,叹息道:“你之手段虽胜过我们这些苟延残喘的老鬼,但比起那人还是相差甚远,此番动手也必然惊动那些人,快些逃命去吧。” 陈拙似笑非笑地讥讽道:“老鬼,你都活到吃人的份上了,还会在乎别人的生死?这话真是讽刺。” 虢石父脸皮青一阵,白一阵,跟着阴测测地道:“老夫早他娘的活腻了,你既然有胆与他为敌,将来或能有一战之力;反正我是不指望报仇了,但要是能杀了他,哪怕只是伤了他,老夫也能快意几分,死亦瞑目;反正就一句话,谁都别想好过,我就是要看他怎么死。” 陈拙扬了扬眉,并未接话。 虢石父继续恨声道:“这片天地有异,乃是以那’仙门‘为中心,盖因离门越近,天地间的精气便愈发浓郁。广成子便是离那扇门最近的几人之一,而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已算这洞天的外围,精气日渐稀薄,再刻苦练功也难及那些存在,只能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陈拙这下彻底来了兴趣,扭头奇道:“怎么?除了广成子还有谁?” 虢石父知无不言:“还有一条应龙,以及上古的几个人物,皆非同小可;余者还有不少追随者,多为古往今来的破碎虚空之人,这些人的身份我亦不知。” “还真是不少。”陈拙听完罕见的蹙起眉头,“不过也算意料之中,好歹是几千年前的人物,有这般场面属实正常,倒也不枉我过来走上一遭。” 他脸上重复微笑,此番试探,压根就没抱有全身而退的打算。 而且他此行也想探究一下这方洞天福地到底有什么神异之处,看样子似乎是有人刻意创造出来,如此手段,又该是何等存在。 “仙门的方向在哪儿?”陈拙道。 虢石父想都不想,也不迟疑,抬手指西。 陈拙眼神掠动,瞟了眼北方,轻声道:“姑且就让你多活些时候。” 说罢,转身大步一跨,便掠进了群山。 (本章完) 363、上古异兽,吞金食铁 “等等……你不妨带上我,我可为你引路。”虢石父紧追不落,苦苦跟在陈拙的身后,飞掠于群山沟壑之间,“如今那些人定会满世界的寻你,只怕也不会放过我,想要寻得胜算,伱便不能孤身一人。” 陈拙飘然而动,耳畔罡风吹拂,山川大地已尽收眼底,他似笑非笑的瞥了眼对方:“自本座登峰造极之后,已经很多年没有与人联手过了;何况在我眼里,你们这些货色已经不算是人了,没杀你,你就该谢天谢地。” 虢石父老脸难看,脚下急追,眼神阴晴不定,但更多的焦急之色,他忙道:“这洞天之内有很多人想着与广成子他们为敌,缺的只是个敢出头的,我不求苟活,只是不想死的这么窝囊,如果可以,我想……死在家乡故地,我想重回人间。” 他嗓音已是沙哑,双眼赤红,死死盯着陈拙,却非凶狠,而是希冀。 陈拙颇为意外的看向虢石父,这人如今目中含泪,语气急促,脸色涨红,瞧着哪算什么绝顶强人,更像个风烛残年的小老头,浑身颤个不停。 四目相对,虢石父眼神发狠地道:“你并非破碎虚空而至,加上那无与伦比的手段,更是欲要与广成子为敌,我断定你绝非常人,普天之下,古往今来,乃至后世,若我所料不差,你便是传闻中的那名末法之人。” 陈拙面上不以为然道:“那你更应该知道,我来此意味着什么。” 虢石父惨然笑道:“死又算得了什么?不重要了。老夫如今故国已逝,亲友俱亡,活在此间还有什么是值得在乎的;至于什么飞升仙界,全是狗屁,我苟延残喘至今,唯一想的,除了报仇,便是再回那人间瞧上一眼,见一见春花冬雪,四时风光。” “数百载苦熬,如今却是后悔了?” 陈拙这下是真的大感意外。 听到对方的话,他才留意到沿途行来,过处竟是不见半只飞禽走兽,天空的月亮似乎也没有移动过,落得极为缓慢,山间更是不见花草树木。 虢石父幽幽解惑道:“这方洞天是残缺的,除了那仙门附近尚有些许生机草木外,整个天地间便只剩吾等,再无活物……你根本不知道活在这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折磨……” 正说着,天边忽的飘来一朵黑云,遮蔽了月光。 原本喋喋不休的虢石父瞬间定住,既不动弹,也不说话,跟着瞳孔一颤,浑似变了个人,表情神神秘秘,低声道:“我告诉你个秘密,这洞天不过是某个人的蛊盅。” 陈拙听的拧眉:“蛊盅?谁告诉你的?” “我猜的。”虢石父猛点头,“便是那养蛊的器皿,而我们这些人,连同广成子那些人,在某种意义上都是蛊虫;说不定等他们打开那道仙门,后面有的不是什么仙界,而是一只等候多时的手。” 看着对方神秘兮兮,紧张无比的神态,陈拙眉头皱的更深了,他停下步伐,沉默了几息,突然试探着问道:“你叫什么?” “我……”虢石父闻言愣住,下意识就要回应,但话到嘴边又说不出来,表情也变得茫然起来,“我叫姬宫涅,不,不对,我叫……我叫……褒姒……我叫什么……姬宫涅又是谁……哦,对对对,姬宫涅是大王……” 这人不住喃喃自语,嘴里冒出一个又一个名字,脸上的神色也没了之前的模样。 陈拙轻抚额头,叹道:“原来是疯的。” 虢石父蓦的扭头瞧来,讷讷道:“疯了?谁疯了?你是……啊,不好,咱们闯进不该来的地方了。” 他正直勾勾的盯着陈拙,可不知为何,突然一个寒噤,扭头就跑。 原来二人不知不觉已自那诸多奇峰险山之上渐沉至底,到了山根。 陈拙也觉异样,神念乍动,一把抓过虢石父,飞身掠至半空。 也就一前一后的功夫,乍见近处的一座石山轰然炸裂,一只奇兽自乱石中撞出。 “什么东西?” 陈拙身形还没来得及稳住,那东西嗖的已化作一道急电,一只狰狞利爪当胸而至,爪上竟还带有缕缕雷芒,在虚空留下一道数丈长短的可怖爪影。 看到这雷芒,他好奇的眼神蓦然生变,眼皮狂跳,连忙飞退后撤。 盖因这竟是本尊才有的五行雷殛之力? 爪劲撕风裂空,交错而过,陈拙眼角抽搐,鬓角发丝已无声而断,切口延伸出去,身后一座峭拔孤峰立见拦腰多出一道斜飞断口,轰隆而倒。 虢石父怪叫道:“快跑,这是食铁兽!” “食铁兽?” 四散的尘嚣中,那东西腾转如电,只能依稀分辨出一抹灰色的影子,已是闪身再扑。 陈拙无动于衷,眯眼细瞧,但等他看清这玩意儿的真容后,双眼慢慢睁大,有些不可思议地呢喃道:“这不就是……” 但见此兽体态浑圆如球,黑白两色,毛茸茸的,与人等身高低,如熊似猫,瞧着臃肿,可实则动行如风,有风雷相随,来势极汹。 陈拙原本还打算试探一二,但突然浑身一寒,立时闪身再避。 也就一前一后的功夫。 轰! 但见他适才站立的地方,一头更为巨大的食铁兽从天而降,浑身筋肉起棱犹如磐石,双眼泛着金光,大如车驾,凶厉骇人,滔天的煞气如潮水铺开。 “吼!” 这恶兽一扑不中,硕大的头颅一转,朝着陈拙发出一声如虎如狮的巨吼。 罡风扑面,宛如刀割。 陈拙毫不迟疑,食指一抬,指尖已见流光明灭,缕缕劲急之劲飞出,落在这恶兽的身上。 可那想气劲入体,竟似泥牛入海,全无半点作用。 大的扑空,小的又来。 陈拙眼角瞥见那只最先出手的大猫已在飞快绕后,立时退走。 虢石父此刻似又恢复了神智,惊道:“速退,这畜生非同小可,吞金食气,化雷殛之力,无物不化,无物不吞;那万千陡峰险山便是被此兽啃食成那般,算是这洞天福地中的异类,连那些太古强人单独撞见都要退避三舍。” 陈拙啧啧称奇:“真有这么厉害?” 此时明月渐沉,二人穿梭在峻险奇峰之间。 只是不想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食铁兽尚未摆脱,头顶长空又见杀机。 但见数道身影各自施展着神异身法,自山隙间灵巧逼来。 “那两只畜生在这里!” 原是为了食铁兽而来。 但看到陈拙二人,这些人的眼神又都隐晦一变,心照不宣的围了过来。 “麻烦!” 陈拙眼神一沉,双手一握,张嘴兀自鲸吸般的长吞了一口气,心肺鼓荡间,正待摆平祸患,可出乎意料的是,他这边杀招未起,一阵诡异的心跳声蓦的自重重山影中传出,落到耳畔。 那心跳声甫一入耳,陈拙只觉自己的心跳竟与之重合,脸上神色瞬间僵硬,然后再转古怪,嘴唇翕动,无声吐出了两个字。 虢石父在旁忙提醒道:“快封闭耳识,这是那食铁兽的杀招,专以心跳伤人。” 那心跳声渐强渐大,最后只似隆隆擂鼓,回荡于群山之间。 扑通扑通…… 头顶原本来者不善的一众强手,闻声色变,纷纷如折翼的飞鸟,惊呼四起,各自避退。 但就见一道巨大的狂暴黑影闪出,去势如箭,山石在其爪下宛如纸糊的一样,连番撞穿两座陡峰,利爪一勾一取,已腾空落地。 其中有人瞳孔骤缩,脸色大变,但下一刻他们手中兵刃当空而断,脖颈之上猝然浮现出一道血痕,头颅滚落在地。 虢石父神情凝重,沉声道:“这食铁兽来历神秘,比广成子他们还要更早进来,据说是某位太古强人喂养出来的,为上古异兽;此兽天赋异禀,生来便可吞金食气,还练就了一门积蓄五气化雷的神功,灵智大开,论实力不输那应龙。” 听到身边老头这么一本正经的话,陈拙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它们吃人?” 虢石父摇头道:“哪能啊,这些食铁兽以金铁为食,引气行功,此间万物皆能转为五行之气,厉害的紧。好在此兽并不算穷凶极恶,一直久居地穴,掘矿吞金,故而吾等只敢居于那孤峰绝顶……保险起见,咱们还是退至峰顶吧。” 陈拙干脆停下步伐,看着那一大一小两只食铁兽,问道:“就这两只么?” 虢石父点头,正待回应,忽然瞪大眼睛,“咦”了一声,跟着惊喜道:“这两兽一雄一雌,你看那只体型较小的母兽,腹部圆鼓,定是怀上了幼兽,怪不得这些人敢这个时候动手,也难怪雄兽暴怒异常,咱们要不要分一杯羹,凭你……” 如水月华下,瞧着那母兽的肚子,虢石父抿了抿唇,正说的兴起,冷不防对上陈拙斜睨来的冰冷眸子,顿时讪讪一笑。 而且变故横生,适才那被斩断头颅的二人,忽见地上脑袋竟又猛的弹起,重回双肩,断口愈合的极快。 “嗯?这是什么门道?” 陈拙眯了眯眸子,既没离开,也没动手的意思。 虢石父眼神立时阴沉,低声道:“这是广成子的’长生诀‘,与凡俗所传不同,另辟蹊径,乃是融合了一部奇经,可割首不死,神异的厉害。” 二人匿在一旁,暗中旁观着一切。 就见那群人一行九数,服饰穿着大相径庭,皆为月白色古服,唯有身高形体有差,气机各异,攻守之法暗结阵势,已是无形中将那一对食铁兽困在其中。 “暗中躲着的那两个,识趣的自己出来,有多远滚远,老子就当放了两只臭虫,要是敢磨蹭,保准叫你们生不如死。” 为首一人,青面披发,模样貌似中年,背后斜负着一柄长剑,凌空而立,沐浴着皎洁月光,一双冷眸居高临下地看着陈拙他们藏身的地方。 陈拙听的失笑,慢悠悠地走出,随意道:“广成子是你什么人啊?” 那青面汉子眼底闪过浓浓的不屑,冷漠道:“凭你也配直呼我师父他老人家的名讳?不知好歹;还有你这不知死活的东西,上次饶你一命,你就该感恩戴德,如今还敢出来搅扰我们的兴致,差点坏了我们的好事。” 这人扫视着陈拙以及虢石父,脸色冷沉,眉宇间酝酿着杀机。 陈拙扭头看向虢石父,疑惑问道:“怎得这洞天福地中还有这种蠢货?莫不是破界的时候伤了脑子?” 虢石父恶狠狠的看着那些人,皮笑肉不笑地说:“此间除了破碎虚空的强人,还有不少是太古之时连带着一起关进来的,而后世代繁衍,曾几何时也曾辉煌过,可惜此间精气日渐稀薄,便又没落了,沦为了那些强人的附庸。” 陈拙恍然般点点头:“原来如此。”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全然不曾理会脸色早已难看吓人的九人。 而战圈内,那一对食铁兽正警惕环顾着四方,雄兽死死护着雌兽,不住咆哮嘶吼,雌兽则是护着肚子。 虢石父心思灵透狡猾,瞥见青面汉子一行人虽是暴怒,却无动作,不由眼神一亮,遂压低声音道:“他们围而不攻,是在等着幼兽出生呢,这食铁兽本就生育极难,又是在这等绝地,幼兽一旦降生,必然不同凡响。” “哼,你这佞臣又寻到新主子了?这东西可是我师父亲口点名要的,就是给你一百个胆子,你敢插手此事?”青面汉子脸色由青转白,像是在极力克制着杀意,背后神剑无由而鸣,锋芒时隐时现,“趁我现在脱不开身,姑且让你们先逃上一截。” 说话间,异象陡生。 一抹如水月华蓦的自半空垂下,落入了雌兽的肚子。 一群人看到这副奇景,无不精神一振。 虢石父瞪圆了两只眼睛,失声道:“好家伙,这么了得?还未出世就开始吞吸月华了?” 那青面汉子也是又惊又喜,连说了几个“好”字,又对着其他人叮嘱再三,仿佛对这未出生的幼兽势在必得。 “你们还不赶紧滚?” 可看到陈拙他们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青面汉子顿时大怒。 虢石父小心看了眼陈拙的反应,见其一直盯着场中的食铁兽,顿时胆气一壮,冷笑道:“该滚的是你们。” 便在这时,远处又有数道身影急掠而至。 “三师弟,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人还未到,声已传来。 青面汉子闻言一喜,背后神剑“呛啷”出鞘,冷声道:“现在,你们想走也来不及了。” 但他蓦的神色一改,但见陈拙闪身一晃,眼神深邃竟然进了战圈,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将手伸向了那只雄兽。 青面汉子短暂的错愕之后,是连连冷笑,这雄兽虽说不喜血食,然凶性属实不小,但凡动手,从无活口,而且从不与人亲近,十分厌恶他们这些人,近身之下,少有全身而退的。 此时陈拙居然敢这般动作,无疑是自己找死。 那雄兽缩身之余,果真龇牙咧嘴,恶相狰狞,大口一张,已是闪电般朝着陈拙的头颅咬去。 眼看就要毙命于兽口之下,不想令人意外的一幕发生了。 那雄兽临到陈拙身前,突然一改恶相,就地打起了滚…… (本章完) 364、宣战(中秋快乐!) 安静。 死一般的安静。 原本针锋相对,剑拔弩张的双方,这个时候全都呆住、愣住,傻了眼。 连同虢石父也愣愣瞧着,缓缓张嘴,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但见那月华下,原本凶猛绝伦的雄兽,只在扑近刹那,猛的一撤攻势,暴怒的双眼蓦然大张,瞳孔扩圆,脑袋一提,一双耳朵动了动,而后竟围着陈拙不住在地上打滚,哪还有先前那副狰狞恶相,取而代之的反是一种从未有过的欢喜。 硕大的头颅更是时不时蹭一蹭陈拙的胸膛,撞出一连串让人心惊肉跳的沉闷声响。 这般亲昵的法子,等闲之人恐也无福消受。 “小子,你到底是谁?” 眼见从无与人亲近的食铁兽性情大变,那青面汉子也有些拿捏不准,脸色阴沉的如能滴出水来。 他抬手一招,背后神剑立时倒拔出鞘,如游龙般当空盘旋一圈,落入手中,寒芒大放。 远处数道身影已至。 为首之人是名瘦高男子,秃眉无发,脸色苍白,面颊上还画有不少神秘古老的图腾,身后追随之人则是擒着一名嘴角带血的妙龄女子。 “哈哈,三师弟,这女人可是废了我一番功夫,但性子越烈我越是喜欢,等带回正好试试那阴阳交合之法,保准让她服服帖帖。” 此人只如色中饿鬼,眼神全无在意场中变化,一直在那女子身上来回转悠。 直到青年汉子轻咳了几声,秃眉男子这才正色睨向场中。 但这一看也是呆了呆。 再等问明个中经过,男子目露凶光,冷笑连连。 “不管你是谁,今天难逃一死。”他忽然扶着那女子的下颌,“许负,嘿嘿,都说你乃是天下第一女相师,伱且好好瞧瞧,看看此人面相如何?还有多久活头。” 那女子容貌不说倾城绝色,但也端庄秀丽,一袭绿裙,发髻半挽,想是适才刚经过一番恶战,以至于瞧着有些狼狈。 不过,既是在这洞天福地,岁数几何,自然不会以形貌判断。 被唤作“许负”的女子,此时身形受制,只得不情愿的抬头望去。 陈拙一边站在原地,任由那雄兽左舔又抱,蹭着身子,一边看向那女子。 又一位古时奇人。 可惜,这等俗世绝顶,如今在这洞天福地却如丧家之犬一般。 二人隔空互望了一眼,那许负的脸色不知何故,猝然白了几分,跟着一面打量一面慢吞吞地道:“阁下挑的这副面相倒是不凡,位极人臣不说,更能裂土称王;可惜,命犯太岁,其势大凶,死时必然遭到过极刑。” 言外之意,便是这肉身已死。 陈拙听的好奇,没理会其他人的反应,笑道:“你这双眼睛有些不一样啊。” 月华之下,许负紧盯陈拙,眼睛眨也不眨,眸中竟藏有一对重瞳,散发出阵阵迷蒙赭色。 她深吸了一口气,接着道:“你肉身有异,然形神不改,气态之奇,实乃许负生平仅见;哪怕此身虽死,却难改尊驾气达天地的非凡气象,咦……你是……你是……” 她眼赭色流转明灭,仿佛窥见了那肉身内属于陈拙的本相。 但不看还好,只这一瞧,许负眼中所见,陈拙面上已模糊一片,非是冉闵的容貌,而是显现出了一张刀眼狭眉,鹰视狼顾的冷冽面容;但这面容倏忽又改,化作一鹤发童颜的老翁,未等许负看清,那容貌又变成个顽童,接着又变妇人、乞丐、帝王…… 贩夫走卒,男女老幼。 一眼瞧去,那面孔千变万化,如演尽苍生,无一是真,无一不是真。 许负脸色煞白无血,踉跄欲倒。 “天?” 惊疑之声自其口中吐出。 此言一出,听者大惊。 青面汉子皱眉道:“天?你这话什么意思?” 许负秀眉紧蹙,脸色冷白,涩声道:“天就是天,命数使然,这天底下登临绝顶之人从来都只是天下无敌,而如今无敌之上的存在出现了。” 陈拙扬了扬眉,这人莫不是能窥见他那“半步天命”的命数?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许负深深看着陈拙又语出惊人地道:“你还有个身份,应是传闻中的末法之人。” “什么?” “末法之人?” “那说什么也不能让他活着离开。” …… 众人一片哗然,俱是杀心大盛,眼神阴沉有之,狠厉有之,惊诧有之,冰冷有之。 对于“天”字之意,他们尚且不明,但末法之劫,却忌讳莫深。 此间所有与“末法”二字有关的物事,都得死。 陈拙无视了那一众饱含杀机的目光,同样望着许负,迎着对方的眸子,温言道:“放心,我不怪你点破我的身份,给你两个选择,一是跟我走,另一个是死在这儿。” 许负并没有立即拒绝,而是微微沉思片刻,仿佛正在卜算。 如今陈拙的出现,正意味着这片洞天福地浩劫将起,如何选择,关乎生死。 许负忽然道:“能否杀了他?” 她指的是秃眉男子。 许负继续道:“他杀了我师父黄石公,我想报仇。” 陈拙想都不想,点头毫不迟疑地应道:“好,那我就把他擒下,任你处置。” “报仇?杀我?哈哈哈,我倒要看看是谁杀谁?你这贱人,都这个时候了还不老实,待会儿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秃眉汉子笑的前仰后合,浑似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跟着一指陈拙,“给我先宰了他。” 刹那间,乍见月下那围而不攻的十数人凌空纵身而起,身形变幻宛如流光遁影,气机相通,气势相连,纵横交错间竟是阵法。 只是,他们动作虽快,然阵势将成未成之际,就见陈拙神情平静的将双手抬起,五指一放,霎时间,掌心之中一团奇劲倏忽凝线结丝,爆散八方,无形无质投入那些人的身体之中。 “阴阳捆仙索。” 十阴十阳之力,而今宛如那引筝之线,奇劲牵引,所有人像极了提线木偶,所成阵势刹那溃败,纷纷自半空跌落。 那秃眉男子的笑声瞬间戛然而至,笑容僵在脸上,瞳孔急缩,浑身一个寒噤。 青面汉子见机缩身,亡魂皆冒,险象环生的用身边人挡下此劫,跟着头也不回的转身就逃,拼了命一般,却是连出手的胆气都没了。 陈拙食指轻颤,但见那气劲所成细丝立时化为阳火,那些坠地之人尚未惨叫出口,已在挣扎中被阳火焚为灰烬。 他瞧着青面汉子远遁的背影,不轻不重地道:“既是回去,就替我给广成子他们捎句话,本座陈拙,在此正式向古今往来的天下绝顶邀战!!!” 中秋快乐,今天就一更,就当请假了。 (本章完) 365、金仙 邀战? 竟这般直接? 虢石父狠咽了口唾沫,望着场中瞬间扭转的局势,看着陈拙谈笑杀人的可怖手段,不禁头皮发麻。 如此变化,委实叫人措手不及。 瞧着一个个同门师兄弟于阳火中焚身而灭,化作灰烬,秃眉男子双腿一软,面如死灰,满是不敢置信的盯着陈拙,嗓音沙哑道:“这如何可能?” 陈拙抚摸着身边磨磨蹭蹭的食铁兽,指头轻抬,还未发劲,秃眉男子已急声嘶厉道:“且慢动手,我师父已快成就’金仙‘之能,你现在杀了我,必死无疑,不若尔等趁此机会远遁而逃,我可为你们拖延……” 但他话未说完,一旁的许负忽然闪身而过,翠袖翻动,一口狭长青碧的古剑如电飞出。 凌厉剑气纵横之下,已斩其手脚,剁其四肢,最后一剑断首,压根不留生机。 陈拙扬了扬眉,但并无多言,只是屈指一弹,送出一点阳火,落在了那尚有生机的残肢断体上,将其焚为灰烬。 遂听他呢喃道:“金仙?何解?呵呵,莫不是当真修成了劳什子神仙?” 修为到他如今这般地步,什么魔佛神仙,说到底不过都是一种境界罢了。 他一直追求“陆地真仙”,如今竟又冒出个“金仙”,哪能无动于衷啊。 许负轻拭嘴角的血迹,淡淡道:“你有所不知,’金‘字暗含不灭之意,盖因其质不腐,故而长存于古今未来;如今广成子所成境界恐是已几近真正的长生不死,超越了天下苍生,届时哪怕天荒地绝,苍生俱灭,他一人仍可傲笑于天地之间。” 陈拙瞧着这位天下第一女相师颔首微笑,忽心血来潮,轻问道:“那’真仙‘又何解?” 许负闻言先是略作思量,旋即面露骇色,极是认真地道:“真实不虚。” 见陈拙沉吟不语,许负又道:“依我所见,金仙、真仙并无区别,皆是为了超越苍生。然过程不同,所成气候各有变化,但最终都会殊途同归,达到凌驾苍生之上的非凡之境。” 临了,她又说出一句十分不得了的话:“那广成子乃是’破碎金刚‘而至此间,但如今据传他元神已至由虚化实,竟有了血肉质感,几要肉身重生了……我师父就因推演了他的将来,被其察觉,才受到追杀。” 良久。 “由虚化实么?”陈拙终是点头赞同,“说的不错,那伱知道何为仙么?” 许负眸光晃动,轻声道:“还请前辈赐教?” 陈拙淡淡笑道:“你不妨将’仙‘字拆开,一人一山是为仙,便如这武道前路,步步登高,步步绝险,等站到一个常人难以企及、也难以想象的高度,在他们眼中,你就是仙。” 他将目光落向那雌兽,不知何时,天上月华已不住冲着那圆滚滚的肚子涌去,依稀可见皮肉下有个小东西在动弹。 那虢石父突然目露希冀,嗓音发颤,试探道:“这条路如何?” 陈拙闻言身子轻轻一颤,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不好,我曾几何时以为这条路会与那些至亲好友同行,高歌醉酒,快意恩仇,然时至今日我才明白,’仙‘字之中,注定只有一人可攀至顶峰。” 虢石父搓了搓手,讪讪笑道:“这有何不好?若我能得到成仙,怕是没有不能割舍的东西,一个人笑傲天地,唯吾独尊,岂非自在逍遥。” 陈拙默然道:“其实,我不想成仙,但我……无路可退,如今大敌在前,我也只差半步了,只能走下去,而且会一直走下去。” 没理会愕然的虢石父,他俯下身子,双手调动出一股浓郁精纯的生机,渡给了焦躁不安,不住低嚎的雌兽。 见陈拙凑上来,雌兽开口嚷了一声,跟着亲昵的抱住一条胳膊,圆滚滚的脑袋贴了上去,嘴里呜咽不止。 揉了揉面前毛茸茸的脑袋,陈拙轻声笑道:“我只是想找个继续走下去的理由,再看一看昔年的一些故人。” 虢石父还想开口,却见那雌兽肚中的月华渐渐隐去,不禁惊呼道:“它要生了!” 陈拙眸光一烁,拂袖一卷,阴阳二气立时将雌兽裹住,仿佛化作一个大茧,浮在半空,其内神华涌现,透破夜色,时涨时弱。 如此几近持续了半炷香,便在众人凝神静待的注视下,茧中传出一声稚嫩微弱的兽叫。 遂见那大茧如抽丝剥茧般凝为一缕细丝,逐渐薄弱,等凝神细看,那雌兽怀中正趴着一只幼兽,嘬嘴吞吸着阴阳二气,酣睡半醒。 奇的是,这幼兽浑身毛色竟与雌雄二兽反着来的,黑白颠倒,煞是古怪,被雌兽不住翻转看了又看,好像怀疑是不是自己生的。 一旁的许负见陈拙不紧不慢,毫不着急的温吞模样,忍不住道:“我们现在怎么办?” 陈拙看了她一眼,慢悠悠地道:“自然是等,广成子那些人几千年的经营,如今做什么都来不及了。” 虢石父脸色一白,这般等下去那不就是等死么。 届时群敌杀至,陈拙就是手段再高明,也架不住人多势众,到时候对方群起而攻之,可就万劫不复。 陈拙望了眼天边落得缓慢的月亮,估摸着天色,复又道:“但光等也不行,你们几个暂且躲好了,我跨界而来,只是为了一试这些太古强人的实力,弄清楚一些事情,想来无法全身而退。” 他境界虽高,但还没有狂妄到单凭一个念头,借一具死尸,就能横行一方洞天福地的地步。 此身注定要葬在这里。 许负不似虢石父那般贪生怕死,巧目一亮,脆声道:“前辈可是早就留了后手?” “不错。”陈拙眼神晦涩,说话间已在舒展筋骨,浑身气机节节暴涨,层层勃发,“想来单凭此身之能还不足以试探出那些太古强人的实力深浅,不过俗世尚有天、地、心三佩可开仙门,正好由吾之真身亲自一会,内外接应。” 虢石父愣了愣,然后等反应过来已是激动到言语结巴,满脸不敢置信地道:“当真可以重返俗世?” 这洞天福地的虚空比之俗世要稳固太多,除了那几样奇宝,可谓有进无出,而且就算是有,那代价也是奇大。 但如今,眼前人竟能一化双身,内外接应,这般匪夷所思的说法若是出自别人口中,他们绝然不信,但如果是陈拙,那定然所言非虚。 雄兽会意般低吼一声,抱着雌兽和幼兽埋头遁地,利爪之下,顽石只似纸糊的一样,转眼已留下个深不见底的坑洞,溜得没影了。 虢石父瞧得嘴角抽搐:“好家伙,溜得可真够快的。” 但瞧见许负居然跟着钻进了地洞,他自己也忙不迭的跟了上去,末了还不忘探头跟陈拙说道:“您万事小心。” 陈拙摆手示意对方快走,旋即气息轻吐,伸手抹去洞口,双脚同时徐徐按地而起,手中十阴之力汇聚翻涌;随着他掌心朝天上翻,一股阴寒之气霎时弥漫苍穹,真上青天,引得风云色变。 刹那间,但见天际无边寒气蔓延席卷,竟飞快化作一副巨大的寒冰面孔,嘴眼清晰,垂落下滔天寒气,只似头顶苍天显露真容,蔓延数百丈,俯瞰着大地苍生。 陈拙双臂一展,满头墨发根根倒竖,眼中光华夺目而出;遂见他轻轻嘬嘴长吸一声,那头顶的巨大面孔赫然也随之动作,张开了嘴,天空霎时多出一个无底黑洞,疯狂吞吸着天地间的月华。 一时间飞沙走石,天昏地暗,如水月华尽皆倒流进那巨口之中。 “哈……” 其声如雷,宛若浩荡天音,轰传而出,在群山沟壑间碾过。 如此声势惊天的变故自然引来不少人的注意。 但等瞧见黑天之上那张遮天蔽日的巨大面孔,全都噤若寒蝉,逃的逃,蹿的蹿,退避三舍,哪敢多言半字。 只等一口气躲得远远的,方才敢心惊肉跳的回首眺望,一面悚然震怖,一面心中暗骂是哪尊不得了的人物。 也不知吞吸了多久,陈拙蓦然住嘴,面朝远天,轻轻开口:“广成子!” 他嗓音虽轻,然那头顶的巨大面孔亦是同时开口,发出一声响彻天地的巨吼。 “广成子!!!” 飓风狂飙,百里浮云俱散。 陈拙身形再提,拔空而起,如被一根无形丝线引入那面孔的口中。 只在一群人头皮发麻的注视下,巨大面孔忽眉眼乍动,溢散出无边寒气,目露苍白冷芒,宛如日月明灯,狂笑间飞向了天边。 “不得了,看这架势,莫不是冲着广成子去的?” “好可怕的手段,这是何人?为何以往不曾耳闻?难不成是近些时候才破碎而至的?” “哼,管他什么来历,今日总算有一场好戏看了,只盼此人能撑的久一些,不说败敌,至少也要令对方重伤。” “谢眺,地尼,咱们也去瞧瞧。” “走!” …… 群峰之上,无数人眺望着那张面孔,尽皆惊叹连连,失神久久。 亦有不少人见势急追,欲要一睹此战。 …… 逃逃逃…… 青面汉子急逃不停,以身化剑,凌厉剑意过处,耳边只剩呼啸的风声,江河山川皆被甩在身后。 太恐怖了。 回想起陈拙先前举手投足便以摧枯拉朽之势焚灭一众师兄弟,他便觉得心脏在一阵抽搐收紧,忍不住大口喘息。 直到感觉身后无人追来,青面汉子这才缓了下来,苍白的脸色恢复几分红润,然后眼神又重复阴沉,回望了眼来时的方向,杀意森然。 “三师兄,你这是怎么了?二师兄他们呢?” 他此刻立足于一片汪洋之畔,大海之滨,还在平复着心绪,另一头忽见一队与之相同穿着打扮的人马正自天边掠来,男女皆有,气机各异。 青面汉子脸色缓和几分,但很快又凝声道:“速速渡海去向师父他老人家传话,那末法之人现身了,二师兄他们……都被此人所杀。” “啊!” “什么?” “末法之人?” …… 一群人听之哗然,正待商议追问,不想一前一后,天地骤寒,皓月之下,忽有片片飞雪迎面而来,令人措手不及。 这时,有人蓦然双眼瞪大,指着天边,惊呼出声:“啊,诸位同门,快看那是什么?” 在场所有人顺其目光所视的方向瞧去,这不看不要紧,一看之下全都面面相觑,手脚冰凉。 只见那天地一线的方向,视野尽头,一张恐怖的巨大面孔正悬浮于青天之上,由寒冰凝成,垂下阵阵寒气,化作漫天霜雪。 “那是什么手段?” “会不会是装神弄鬼的障眼法?想这洞天福地之中还有咱们不认识的绝顶高手?此人要么是刚破碎而来的,要么就是故弄玄虚,无论前者后者,皆非咱们的对手。” “不错,管他的,先拦下来再说。” …… 一群人议论纷纷,青面汉子的脸色却在大变。 那张面孔虽说巨大,但眉眼轮廓他却能瞧出几分,分明就是刚才那个煞星,不由心头发颤。 他本想提醒身旁一个个摩拳擦掌的人,但看着陈拙越来越近,干脆脸色木然的转身就朝另一头逃去,留下身后众人在此受死,以命拖延。 “来了,诸位师兄弟小心行事,咱们……” 一群人纷纷提剑在手,如临大敌。 只是没等他们反应,那面孔张口一吐,数颗巨大的冰雷从天而降,至阴至寒。 轰轰轰…… 狂雷炸响,也摧毁了这群人心中的那点侥幸。 但见中招之人被冰雷波及的一瞬,立时化作一地冰渣,连刀剑也未能例外,死的不能再死了。 “此人不可力敌,速退,快去请师父他老人家动手!” 不知谁尖声大叫了一句,留下几句话,所有人这才回过神来,亡魂皆冒的连忙四逃远遁,生怕满上一步。 然而那张巨大面孔的眼中陡见光华大盛,张嘴一吹,顿时又见一团灭世焚天的阳火垂天而降,浩浩荡荡,席卷八方。 惊天火势之下,火浪过处哪有生机,已是一片黑色焦土,海水都在沸腾。 “大胆!” 远望那海面之上,孤舟荡漾,有一紫袍鹤发的道人正立于舟头,临风而立,背负道剑,衣袂飘动间甚是仙风道骨。 “你是何人?竟敢屠我仙门弟子!” (本章完) 366、上古强人 来人气机强横,话语先起,然背后道剑“噌”的出鞘,自行飞出,随那道人摇摇一指,清越入耳的剑鸣响彻云霄,化为一道横贯于天地间的长虹,直射那张俯瞰大地的脸孔。 电光火石间,数道惊天剑气纵横而过,瞬间便将那神魔一般的脸孔斩的四分五裂。 “师叔救我!” 汪洋大海之中,骤起急呼。 青面汉子心惊胆颤,自水中探出,忙不迭的朝那紫袍道人呼救。 道人引剑而回,沉声道:“灵虚子,发生了何事?” 汉子颤声道:“师叔小心,那人乃是末法之人,我二师兄连同几位师弟都被他所杀。” “什么?末法之人?” 道人面如冠玉,高冠古服,胸前垂有两尺长须,可惜一双厉目坏了满身道韵,闻言脸色沉凝如水,眼神也阴晴不定起来。 正自惊疑,却见那脸孔复又重聚,眼中光华璀璨夺目,眉眼口鼻渐化清晰,吞饮之下,风云逆流,地上原本侥幸未死的仙门弟子,被这吸力加身一瞬,浑身精气尽在飞快流逝,眨眼已没了形貌,肌体干瘪,血肉干枯,如腐叶烂壳般变成一地干尸。 “啊,师叔……救我啊!” 灵虚子已爬上木舟,然被吸力一裹,原本莹然如玉的皮肉立时就像失了精气神般变成一截枯木,跪倒在地,而后在急呼中化为一摊粉尘。 反观紫袍道人,负手立于木舟之上,纹丝未动,只是静静瞧着天地间那张悬空不坠,犹如神魔般的巨大面孔,任由灵虚子死在脚边。 道人眸光晦涩,淡漠道:“想不到你这自诩为了天下苍生的人,竟也会用夺人精气的法子。” 那脸孔不住幻化,传出了陈拙的嗓音:“哦,看来你认得我?” 道人脸色寒如冰霜,冷淡道:“何止识得,若你被人关在一个樊笼中数千年,不得解脱,相信伱肯定也会将那罪魁祸首记得清清楚楚,刻骨铭心,永生难忘。” 陈拙淡淡笑道:“如此说来,我是你的仇人?” “仇人?”紫袍道人眼皮上掀,背后双手自然垂到身侧,“’仇‘字已经不足以形容你我之间的关系。” 这时,那不停变化的脸孔最后一定,变成一副机锋峻烈的冷冽面容,刀眼狭眉,鹰视狼顾,正是陈拙的本相。 看到这张脸,道人古井无波的神情刹那粉碎,面颊抽动,眼神阴沉至极,竟饱含恨意,肆意癫狂大笑起来。 “呵呵呵……哈哈哈!” 这股恨意之强,仿佛怨入骨髓,深及灵魂,生生世世也不不会磨灭,恨的磨牙嚼齿,日夜如鬼诅咒。 良久。 “陈拙!!!” 两个字,两个嘶厉、喑哑的字眼从道人牙缝中被慢慢挤了出来,如哭如笑,犹如疯魔,又似凄厉的嚎叫,恨的连五官都扭曲了。 “别来无恙啊。” 陈拙居高临下的瞧去,听其语气,观其神态,轻声笑道:“恕陈某记性不佳,你是何人啊,报上名来。” 气机针锋相对,本是浮在海上的木舟竟缓缓离了海面,如借涛浪翻卷之势凭空而起,扶摇直上。 道人孤身傲立于舟头,道袍飞卷如云,皮笑肉不笑地道:“看来你是真的贵人多忘事,本座龙跷真人。” 陈拙沉默了一会儿,终是知晓了对方的来历。 宁封子。 上古之时,据说黄帝曾拜七十二位神人古贤为师,其中不但有广成子、九天玄女这等神人,亦有不少习得奇术的古贤,这宁封子便是其一,传闻得掌火之法,可乘云龙而行,后得道升仙。 来人竟是黄帝之师。 陈拙却有些嗤之以鼻。 如今他既已明悟古今未来的因果,可不会相信什么神人仙佛,至于得道成仙,更是无稽之谈。 龙跷真人眼中溢出点点火色,如能洞彻万物,看着那悬于高天的巨大脸空,古板无波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生硬讥笑,“原来非是真身驾临,如此也敢踏足这洞天福地?” 陈拙匿于那脸孔之中,淡淡道:“本座来此,是为宣战。” 龙跷真人脸色阴沉道:“放心,待我师兄功成极境,达至’金仙‘,自会破这樊笼,重返俗世与你一战,到时候你所守护的天地苍生,都将片灰不存。” 他说话的时候忽一扬袖,袖中飞出一点火星,旋即如流星般直冲天空,跟着轰隆化开,化作焚天火势,将半边天空都染的通红,犹如一片无边火海。 焚天煮海。 陈拙看到这般手段,非但未惊,反是有些诧异。 这手段怎得像极了那“十阳”之法,不过真要细说,较之“十阳”反是更胜一筹,而且已脱胎换骨,几乎走出了自己的路数。 那火色赤红如血,便是连月华都已染红,汪洋大海上更像是流淌着腥红血色,红的似能夺魄摄魂,如化无边血海。 而且这火势之下,非但未觉半点灼热,反而散发着丝丝阴寒。 “咦,有意思。” 陈拙心念转动,须臾刹那,便已窥破此法之秘。 竟把那“十阳”之法练至阳极生阴,而后逆阳转阴,将原本至阳至刚的武功变得如此阴诡。 此物只怕焚的也非实质之物,而是以人精气为柴,盖因火势之下,陈拙已能感受到自身气血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流逝,那灵虚子的尸体如今也在这火海中寸寸溃散,并非烧灼成灰,倒像是腐叶烂壳,朽叶枯木。 阴阳相冲。 好手段。 不只是人身精气,就连日月精气似也能助涨这赤焰火势,火浪浩荡铺开,愈演愈烈,威势之强,果然不亏上古强人,不同凡响。 龙跷真人眼中火色徐徐壮大,脚下木舟也跟着迸发出簇簇赤色火焰,将其映的煞是出尘绝俗。 可怕火势之下,那木舟不见丝毫燃烧的迹象,端是奇诡莫测。 直至木舟升上高天,与陈拙平齐,龙跷真人才幽幽道:“如何?此乃我千载所悟,名为三昧真火,焚人精、气、神三昧,专是为你准备的。” 但他眼神忽变,却见那脸孔张嘴一吐,浩荡天音轰传开来。 却是一个“定”字。 一字吐出,如有奇力。 海上霎时风平浪息,风云寂定,就连那火势似也凝固了一般,暂住扩散之势。 龙跷真人闻声而顿,气息一顿,神情一顿,连同心念仿似也在这一刻顿了顿。 一顿瞬息,他瞳孔已缩,眼中天地只剩一人还能动,便是那张宛如苍天幻化的巨大脸孔。 一支无形之箭,转瞬已至,直射眉心。 但龙跷真人却无半点痛苦的模样,脸上神情如旧,定睛一看,才见他左手正横在眉心前,将那无形之箭随意接下。 他慢条斯理地道:“知道一个人被关在笼子里是什么感觉么?尤其是在经历了漫长的岁月,忘了四时风光,忘了饥饿,忘了病痛哀伤,忘了鸟语花香,忘记了人该有的一切情感……不,我唯一没忘的,就是对你的恨。但这并非只有坏处,还有好处,有时候恨也是一种力量,支撑着吾等日夜苦悟,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找你报仇,方才有今日这等境界……” 但说着说着,龙跷真人的脸色突然僵硬难看起来。 盖因他面前的那张脸孔已远遁向另一方,冲破火海,还留下了一句话:“你废话太多了,你要战,那便战。” “好,战!” 龙跷真人暴怒,脚下木舟化为灰烬,纵身而起,背后道剑“呛啷”出鞘,自行拔出,化作一道掣电般的剑光,直追陈拙而去。 陈拙飞驰在前,龙跷真人紧追在后,紫袍之上竟也泛起火色,如一朵火云。 二人这一追一赶,天地变色,灰暗夜幕都似被染红,照的通亮,大地之上,群山沟壑间,无数双眼睛被这可怕威势惊醒,纷纷抬头仰望,无不动容失惊。 但见双方宛若追风逐月的神仙,隔空交手,缥缈邪诡,诸般气劲交锋碰撞,过处忽有狂雷天降,忽有熊火飘飞,惊爆连连,鬼神皆惊。 只这一番交手,但见天边又有人前来援手。 “师叔,我们来助你。” 龙跷真人眼神一沉,连忙隔空制止:“切勿靠近,此人非你们所能力敌,速去’仙岛‘,找你们师叔师伯来。” 可他的提醒却是晚了一步。 陈拙所化面孔蓦然下沉,宛如天塌,眼中风雷齐动,水火涌现,张口一吸,大地之上立时飞沙走石,原本还赶赴而来的仙门弟子,只被那吸力一裹,顷刻生机俱无,化作干尸。 龙跷真人的眼中几要喷出火来:“好胆!” 陈拙则是如得胜机,干脆避而不战,于这洞天福地中遍寻着所谓的仙门弟子,连同那些心性极恶的破碎强人,但凡被他感知到存在,尽数化为了填补自身的养料。 反正已结了不死不休的大仇,倒不如趁此机会,做的彻底一些,肆意妄为,杀个痛快。 龙跷真人在后急追,可任凭他手段尽施,始终奈何不了陈拙,每每总能让其摆脱,只气的三尸神暴跳,狂怒不止。 也不知过去多久,直至皓月西沉,天色渐亮,局势才生变化。 龙跷真人气的银牙都快咬碎了,但他猛的瞧见那脸孔忽然飞快缩小,最后化为一掌大小的冰雕面具,这才止步。 青袍一卷,陈拙显出身形,一面把玩着手里的面具,一面冷睨着龙跷真人,不咸不淡地道:“追了一夜,你累不累啊。” 龙跷真人脸色铁青,哪肯迟疑,生怕陈拙再次遁逃,身形飞掠一近,双掌已如撼山摧岳般推出,掌势一提,步履之下如有千万钧之重,霎时地动山摇。 陈拙眼底精光乍亮,只将那面具戴在脸上,冷哼一声,大步飞扑迎上,身如螺旋一转,落地稳固的刹那,双掌同时迎上。 四掌齐对,二人俱是弓步向前,漫天发丝尽被狂乱劲风吹拂向后。 轰!!! 顷刻间,山河粉碎,大地平尘。 双方掌心之中如有星辰陨灭,爆发出一团奇光火焰,化作惊世余波扩散开来。 强以二人也不得不暂避锋芒,撤掌飞退。 然各自退出十数丈,双方再度闪身回扑,如两道流星悍然相撞。 砰!砰! 拳掌相击,龙跷真人与陈拙各中彼此一招,按肘相望,四目相对,俱是杀意凌然。 不想龙跷真人突的似哭似笑说出一句让人措手不及的话来:“师父,弟子如今的修为,如何啊?” 这道人竟唤陈拙为师。 此言一出,即便陈拙早已达不怖生死,喜乐随心的地步,也不由心绪起伏。 如其所说,这人竟是他的弟子? 然龙跷真人眼中却无半点亲近之意,只有无尽的怨恨。 陈拙眼中无波,轻声道:“不差。” “呵!”龙跷真人怪笑一声,厉目陡张,“杀!” 杀声惊天,杀意炽盛,一道巨大的裂缝自两者之间开合而现。 二人双脚再拢,裂隙轰隆闭合。 拳掌一撤,双方近身相搏,脚下奔走,山石尽皆粉碎,于手上过招。 但见龙跷真人双手收放自如,放长击远,使得竟是内家拳,但又似是而非;此人肉身之强已达匪夷所思的地步,血肉仿若玉质,其内精气磅礴,拳脚之能隐约可引动天象,风雷相随,令虚空震颤。 陈拙看到这里,对那声“师父”再无怀疑,这一步几要触及他武道精髓,绝无可能轻传。 看着对方狂乱的攻势,他双手一揉,以柔克刚,周身十阴十阳之力盘旋不坠,纳尽万千变幻,拳下画圆走转,见招拆招。 陈拙猛地开口道:“我还不是他。” 龙跷真人豁然抬头,阴沉冷笑道:“果然,广成子猜的没错,你的轨迹与吾等不同,怪不得卜尽天机,都算不出你的行踪。” 他倏然后撤数步,踱步间来回打量陈拙,而后抬手连点胸口几处要穴,再一掌揉向心口,原本莹然如玉的皮肉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一条条筋络血管浮出体表,竟还生出一层浅浅的赤鳞,额上冒出两个凸起。 不过几息,这人已化作一个丈许高低,头生双角,面生赤鳞的人形怪物,似龙非龙,似人非人。 龙跷真人食指伸出,利爪划破胸口的鳞片,但那伤口几乎来不及渗出一滴鲜血便又转瞬愈合。 他舔舐着嘴角,一把扯下身上的道袍,慢声道:“如何?这无数年来,我为了自求武道前路,不惜取应龙之血重铸己身;那些异类生来便有得天独厚的强悍肉身,如今龙血几乎流遍了我体内的每一寸血肉,铸就了这副半龙之躯,同样可以获得漫长的寿命。” “自求前路么?好!”陈拙抚掌一笑,但说的话却杀意森然,“念在适才你那一声’师父‘的份上,今日留你全尸。” 说罢,他身侧双拳逐指收握,随着龙跷真人走转之势脚下也在踱步。 二人四目相对,一面变化着方位,一面针锋相对。 陈拙饶有兴致地道:“我想我已明白为何你会沦落此间了,只摒弃人身一条,你就该死。” 龙跷真人双眼一翻一转,竟已化作两颗红色竖瞳,嗓音嘶厉道:“人身太孱弱了,难逃生老病死,你不也在追求着极境,可你的那条路太难走了,我不过是另辟蹊径,换了条路,这有什么错?” 陈拙逐渐面无表情,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开口:“扭曲的心已成病态,一个为图力量连自己都能舍弃的人,不惜化身异类,哪怕我不是他,也绝不会留你在俗世人间,没灭了你,你就该谢天谢地。” 龙跷真人闻言低低笑道:“师父,你的回答果然还是这么虚伪;你武道通天,本该为天下苍生共拜的’武祖‘,受万民敬仰,连那些神人也要敬畏三分,可惜自绝前路,时至今日,这世上还有谁记得你?” “重要么?”陈拙说话间指缝已有雷气酝酿,“我是真真切切的活过,而你们,只是存在过。” 龙跷真人脸上的笑渐渐收敛,望着陈拙的拳头,眼中闪过一抹浓浓的忌惮,旋即又咧嘴一笑:“你连真身都不敢亲至此间,也配说什么活过?” 他不住舒展着手脚,浑身鳞甲则是愈发的晶莹生辉,筋骨易形,双臂变长,宽肩阔背,身后还有一条强壮的龙尾冒了出来,形貌愈发非人。 陈拙眯眼细瞧,猛的静立如佛,双手引动,合十低吟一声:“我佛慈悲!” “佛?”龙跷真人俯身欲扑,形如野兽,“今天就是大罗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可他眼神陡然生变,却见陈拙气机引动之下,眉心大放光明,一抹如水光华扩散而出。 龙跷真人双眼缓缓睁大,就见那光华扭动一变,化作一抹巨大虚影,自陈拙背后抬首拔地而起,佛眼低垂,佛身浩大,佛法无边。 不少闻讯赶来的人,正欲探清战况如何,不料眼前一花,定睛瞧去,顿时瞠目结舌,手脚冰凉的呆立当场。 只见群山沟壑之间,一座巨大的虚幻佛影,拔地而起,凭空显现,眉眼清晰。 陈拙被璀璨佛光所笼罩,本是低眉垂目的神情骤转怒目金刚,头顶佛影立时也化作怒目圆睁之相,佛掌遮天。 “天佛降世!” (本章完) 367、魔帝,地尼 “佛?” 只见那佛影高及四五十丈,通体泛着佛光,垂目俯瞰,佛掌合十,盘坐于大地之上,面目赫然与陈拙一般无二。 而陈拙双脚离地,则是盘坐虚空,为佛影所笼罩,仿若佛我合一。 龙跷真人心神狂震,仰望着陈拙凭精神念头塑造出来的佛影,眉眼阴沉,竖瞳大张,跟着咧嘴冷笑,“杀!” 长啸惊天。 他蹬地一掠,身如闪电,扑的乃是陈拙。 但见陈拙眼中无波,合十双手一分,佛掌变幻,竟也随之分开。 “佛光普照!” 陈拙立足大地,一声长吟,天地之间,乍见无量佛光涌现。 光照之处,竟是那“十阳”之力,阳火焚天。 一切种种,顷刻皆如春雪消融,周遭山石大地,生生下沉一截。 此乃“如来神掌”与“九阳神功”所成极致攻伐之术。 龙跷真人进势一缓,狂笑不止,任由那阳火加身,只是死死看着陈拙,浑身鳞甲在毁灭与再生中不住往复,竟然想要凭借强横肉身硬抗此招。 “哈哈哈,师父,您忘了,吾最先随你学的,便是这控火之法。” 佛光散去,龙跷真人已身如焦炭,然他眼中生机大涨,浑身气血催动,转眼又恢复如初。 陈拙瞧得默然,佛影再动,立指成剑,看似庞大的躯体,然动行却是极快,探指连点,指尖所指之处,缕缕气劲破空。 龙跷真人腾挪飞奔,于狂风骤雨般的指劲下腾挪躲闪,步步贴近。 只等行到陈拙十丈之外,他右拳一攥,奋力挥出,恐怖的拳劲化作一颗石磨大小的拳影,周遭霎时化为真空,宛如一个晦涩黑洞,正中佛影之上。 浩瀚佛影竟在这一拳之下扭曲一晃,如要破碎,摇摇欲坠。 然那佛影隔断两者之间,如同天堑。 龙跷真人抵拳直进,佛影塌陷,如无形避障,终是在距离陈拙身前半尺之地停住。 陈拙望着这一拳,终于开口:“我只当你这千载岁月,以恨为力,能磨砺出何等惊世骇俗的手段,不想只是如此。你如今施展的种种手段,皆脱胎于我,看似另辟蹊径,然始终活在我的阴影中,有何资格与我为敌?而我也不会将伱视作对手,你,还差一些。” 龙跷真人脸上的狞笑变色僵硬。 两两相望,陈拙再度轻声道:“似我者生,学我者死,任你千变万化,所学一切终究万变不离其根,你苦心孤诣练就的手段,于我而言,不过是转瞬通悟的小道罢了。” 他双手一张,掌心十阳圣火涌现,跟着在龙跷真人难以置信的注视下由阳化阴,化为了所谓的三昧真火。 这三昧真火,听着犹如神仙手段,然不过是阴阳二劲所衍生的一种变化罢了。 常人身行五气,体孕阴阳,讲究平衡,便是所谓的“太极”。 而这阴火之理,乃是阴阳相激,引动敌手体内的精、气、神三昧,此三者皆为阳,彼此相遇,犹如干柴烈火,故而焚人生机,颇为玄妙。 但对陈拙而言,他身怀无量字海,浩瀚经义,囊括万千奇功绝学,贯通天地至理,所学一切,便如一颗苍劲粗壮的老树,亦是他的武道理念,而那种种变化,正如万千枝丫,为他武道的延伸。 龙跷真人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 眼见自己苦悟无数日夜所成就的神火竟这般被陈拙轻易施展出来,龙跷真人的心灵只如受到莫大冲击。 他之所以能在这樊笼中苦熬千载,为的便是超越面前这个人。 但如今到头来,不想竟还在陈拙的股掌之间。 自己练就的一身所学,从头到尾,都没能摆脱他的这个师父。 “打!” 龙跷真人浑身皮肉更红了,红的如能滴出血来,体表之外,一团火色溢出,竟点燃了浑身精气,以壮己身。 恐怖的气劲爆发开来,引动的风云色变,宛如一尊盖世妖魔,彻底化作了非人的怪物。 狂乱拳影冲着陈拙倾泻而至,虚空刹那塌陷,拳劲之下,一切都在扭曲,浩瀚佛影亦是岌岌可危。 陈拙脸色渐白,但眼中如也起了真火,动了真怒,双手合十,大喝道:“起!” 轰隆隆…… 立见四面八方,无数山石纷纷颤动,旋即浮空而起,颤跳至半空。 便在那些观者的惊呼中,这些大大小小的山石如遭无形之力牵引,逐一撞向陈拙,一时间大地之上飞沙走石,尽数汇聚向陈拙。 龙跷真人贴近陈拙,拳势未绝,已见四面八方冲击来无数块大大小小的巨石,他肉身虽是强横,但也疲于应对,不得不暂避锋芒,忙拉开距离,凝神以对。 陈拙身形凌空,缓缓自佛影中升起,直直腾空而上数十丈,待立足佛顶,这才冷眼顾盼。 不得不说,龙跷真人的肉身,非是他此身所能抗衡,唯有神念之能与之交锋。 好在此间稀薄的天地精气限制了此人的武道进境,不然数千年的岁月,就是一头猪,也该成仙了。 而那无数山石冲撞堆积之下,虚幻的佛影已在逐渐凝实,盖因一尊巨大的石躯正在拔地而起,山石碰转一刹,立时严丝合缝,凝为一个整体。 先是双脚,再是双腿,而后是躯干,再是双手,头颅。 不多时,朝阳东升,定睛再瞧,一片死寂中,但见一尊数十丈高地的石佛,已沐浴着晨光,屹立于天地之间。 “雷来!” 陈拙立于佛首之上,青袍猎猎,双手虚托,如拥天地。 便在他起势的同时,“轰隆”一声,天际响起一声炸雷,立见石佛头顶,无数雷气酝酿而出,堪堪浮现的朝阳,转瞬又被雷云遮盖,只剩下一条条闪电雷霆在天穹咆哮。 陈拙居高临下瞧着同样运劲起势的龙跷真人,抬手再引,缕缕闪电雷芒冲天垂落,如虬龙雷蟒般缠绕上了石佛的身躯。 龙跷真人眼神既有狂热,也有恨怒,双拳再握,当空一碰,冲着陈拙挑衅般说道:“师父,来吧!” “那我就给你个机会,败!” 陈拙不再多说,眼神冷淡,左手抬指轻轻凌空一指,脚下石佛顿时一震那庞大石躯,佛掌一握,雷电汇聚,宛如怒目金刚般一拳砸下,撼天动地。 “啊!” 龙跷真人同样挥动右拳,拳上火色冲天,目眦尽裂的自下向上挥出。 一大一小,两拳对撞。 刹那间,宛若昼夜颠倒,雷火相击。 余威扩散而出,龙跷真人脚下大地轰隆龟裂,以其为中心,方圆百丈顷刻塌陷,其整条右臂更是爆冲出数道血箭,鳞片尽皆破碎。 但转眼又愈合如初。 不约而同,二者再起另一拳。 双拳一上一下,悍然再遇。 接着又是第三拳、第四拳…… 这一刻,所有的异响都似没了,只剩下拳拳碰撞的动静,一声接着一声,令人心惊胆颤,失声骇然。 拳影,天地间只剩下狂乱的拳影。 通通通通…… “啊!” 龙跷真人双脚不住下沉,脚下大地四分五裂,恐怖的劲力之下,水脉断裂,地泉上涌,还有无边地火冲出,呈现出种种奇景异象。 而他双臂早已血肉模糊,其上鳞片被磨去大半,露着白森森的骨茬,但仍是不知疲惫,不怖生死般挥拳,嘴里发出声声嚎叫,似哭似笑;既像是痛苦煎熬的呻吟,又像是阵阵野兽般的狂笑。 远远瞧去,两相比较,宛如蚍蜉撼树。 陈拙看在眼里,忽抬指再点,遥指龙跷真人,舌绽春雷般开口道:“定!” 龙跷真人身形一颤,不到半息,便已挣脱精神束缚,但也就是这半息,头顶天光一暗,一颗裹挟着雷芒电光的巨大拳头已在头顶。 他脸上笑容一滞,只来得及双臂交叠拦挡,眼中天地已被这一拳充塞。 “轰!” 尘飞土扬。 所有人在难以言说的震撼中急忙窥视着此战战果。 尘嚣散去,但见那拳下龙跷真人单膝跪地,仍在苦苦支撑,双臂尽折,胸骨塌陷,嘴里狂喷着血沫,脸上却尽显桀骜癫狂,咬牙切齿的想要将这一拳撑开。 可惜,徒劳无功。 便在众目睽睽之下,龙跷真人后继无力,任他体魄强横,有不死之身,然那雷芒加身,所有生机都在被磨灭化去,最后双臂齐根粉碎。 “师父啊!” 声嘶力竭之言自拳下传出。 一拳落下。 陈拙立于佛首之上,面无表情,鼻孔中点滴殷红不断渗出。 此战他神念精神损耗不小,却是冉闵的肉身难以承受。 尘埃落定,一个巨大的拳印烙印于大地之上。 神念收敛,脚下石佛如扬沙散去,只等双脚触地,陈拙才走到那拳印前,看着深陷其中的龙跷真人,望着这个喊他为“师父”的陌生人。 龙跷真人横躺在大坑中,七窍不住溢血,浑身血肉模糊,一双竖瞳还不忘死死盯着陈拙,残破身躯挣扎欲起,想要再战。 不知为何,陈拙突然鬼使神差地开口道:“足够了,你已经足够出彩了。” 龙跷真人听到这句话,瞳孔一颤,仿佛愣住,跟着紧绷的身体又重重摔了回去,无神双眼的盯着湛蓝天空又大笑起来。 只是笑着笑着,这活了几千年的老怪物居然哭了起来:“你若早些说这句话……就好了。” 陈拙默然道:“看来给你留不了全尸了。” 龙跷真人双眼缓缓一阖,但很快又呐呐道:“师父,如果可以,我绝不想追求什么至高极境、追求成仙之道,我只想好好做个烧陶的工匠,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成仙这条路,真是太寂寞了。” 一瞬间,他像是没了那刻骨钻心的恨,释然了一般,又仿佛透过陈拙这缕念头,向那个被他称为“师父”的人诉说着真心话。 龙跷真人忽然又睁开眼,望向陈拙,问了一句奇怪的话:“值得么?” 这句话,仿佛饱含万千。 走上这条路,意味着舍弃太多,摒弃一切,值得么? 四目相对,陈拙嘴唇翕动,第一次有种前所未有的茫然,他道:“我不知道。” 几句话的功夫,龙跷真人那残破的肉身竟又有了愈合恢复的迹象,端是强横到了极致,体泛红光。 而龙跷真人的举动也甚是出人意料,他忽然将重新生出的右爪狠狠伸进了自己的胸膛,从中掏取出一颗奇异的心脏,高举到半空。 那心脏离体,竟仍能抽动。 遂见龙跷真人在颤抖的呼吸中,五指揉动,指缝中燃起一团阴火。 “你要小心广成子,他的境界已到一种匪夷所思的境地,连我也看不透,将来必为你的大敌,快则百载,迟则千年,必会功成。” 没理会陈拙的反应,龙跷真人提醒了一句,而后五指一揉,手里的那颗心已开始枯萎干瘪,自指缝中散落。 目视苍天,他又怅然笑道:“师父,我知错了。” 说话间,人已在散落的阴火中化为灰烬。 如此结果实在让人始料未及。 陈拙立在原地,静静瞧着随风而起的灰烬,不知为何,心绪竟波澜不止。 纵观他平生经历,也算是历经千般磨难,然师徒相残,这还是首遇。 尽管对方口中的“师父”不是他。 “值么?”他呢喃了一句,“总得亲自上去看一眼才知道。” “前辈。” 突然,一声小心翼翼的轻唤响起在耳畔。 陈拙扭头望去,就见右侧不远的地方,一男一女正并肩而立。 其中一人乃是位紫袍白发的男子,身姿挺拔,容貌英俊至极,竟生有一副雌雄莫辨之相,浑身若有若无的笼罩着一股魔气,气态可谓不凡。 而另一人乃是名女子,气态出尘,清雅绝俗,似尼似道,气机也是古怪。 男子似是对陈拙心存忌惮,不敢太过靠近,只能试探道:“在下谢眺,敢问前辈可是自俗世破界而至,不知是否认识一个名为苍璩的魔门高手?” 这竟是“魔门”第一位“魔帝”,也是“道心种魔大法”的创造者,谢眺。 女子紧随其后,见礼道:“在下地尼,见过前辈,不知俗世如今怎样?” 这又是“慈航静斋”的始祖。 陈拙打量了二人一眼,轻声道:“苍璩尚在俗世闭关。” 谢眺闻言面上一喜,长呼出一口气:“那便好,前辈速与吾等离开这里,那些自诩’仙门‘之人用不了多久便会杀至,此地不宜久留……” (本章完) 368、仙门 “来不及了,他们来了。” 陈拙拒绝了二人的邀请,眸光一转,径直望向天边,眼中山川倒流,宛如窥破天地。 谢眺顺势望了一眼,神色微变,语速飞快提醒道:“前辈,那便是’仙门‘的方向,据传存于此界尽头,落在海中的一座孤岛上,内藏玄妙,广成子就是在那里开宗立派;连同最早步入此间的上古遗族,也都生活在那里。” 陈拙扬了扬眉,适才在海边的时候他就觉察到了海中有诸多强横气机盘踞。 只是一前一后,天边立见数道身影飞快逼近。 谢眺与地尼俱是气息一紧,他们破界不过数百年的气候,能活到现在都已是九死一生,对上这些上古强人,下场自然不必多说。 “不好,是上古五老。” 连同那些观战之人也都纷纷星散,生怕殃及池鱼。 陈拙这时蓦的拂袖一扬,只用精神之力将身旁二人包裹,掩去了他们的气机,将其送出一截,自己则是掠向天边。 “哪里走!” 天地间惊起一声如雷叱喝,堪堪风消云逝,雷气消弭的天空顿时再起惊变,狂风大作,数道巨大的龙卷平地而起,抵天接地,声势骇人。 感受着追来的数道气机,陈拙不敢耽搁,迈步前行,然双脚起落看似舒缓,一步之下,人已在四五十丈外,缩地成寸身法不知不觉已精进如斯地步。 他并没交手打算,只等走的远了,眼中精光乍现,凝为一束,夺眶而出,犹如实质般落在身前虚空,激起层层涟漪。 涟漪荡过,陈拙的身形已在飞快模糊淡去,转眼消失不见。 “这是谁?”天边紧跟着坠下五道身影,身上散发着浓浓的腐朽之气,皆脸遮面具,身着古服,惊疑骇然的盯着那重新稳固的虚空,“好生厉害,竟能在樊笼中借使虚空之能,隐遁身形。” “宁封子都死了,此人定然非同小可。” “奇哉,龙跷真人当年不是在自己的心脏中引入了应龙之血么?只要他心不灭,理应是死不了的。” “不管了,一定要将此人找出来。” “搜。” 良久,直到这些人尽皆远去,才见虚空中走出个人来。 陈拙迈步而出,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几人离去的方向,嗅着空气中那股弥漫的腐朽之气,嘴里呢喃道:“哪有什么长生不死,一群妄人。” 旋即他深吸了一口气,掩盖了自身的气机,向着天边而去。 汪洋大海,万里碧波。 陈拙较之先前要低调很多,之前他那么大张声势,为的是先试探一下对方的实力底气,没成想引出个徒弟来,眼下又有那五位上古强人登临陆地,正好去探探那“仙门”的虚实。 不同于俗世,这海中虽是波澜起伏,然却连半条游鱼都看不见,深邃海底,只有无穷死寂,让人绝望崩溃,抓狂疯魔。 果然是囚笼啊。 就在陈拙以神念掠过海水的同时,他却猛的心神一沉,贴浪急飞的身体随之坠入海中,直直下沉。 头顶的天光越来越远,可陈拙的表情也随之越来越僵硬,微妙诡异,古怪瘆人,就像发现了什么极为惊人的东西。 他双眼望向幽深的海底,直到原本半眯的眸子在某一刻霍然大睁,方才虚立于海水中,死死盯着海底。 目光所及,竟全是密密麻麻堆积如山的白骨。 太多了。 多的简直难以想象,哪怕陈拙自认杀人无算,屠城灭国,此时此刻也不禁咋舌,后颈泛起阵阵寒意,肌肤起栗,毛骨悚然。 暗流涌动,白骨如浪,无声无息的在海底滚动飘荡,化作一片没有生机的死域。 怨念、恨意、杀意、恶意…… 无形中,陈拙如能感受到缕缕奇异的念头自海底散发而出,孱弱驳杂,非是活人的心念,而是那些强者绝顶死前的怨念,强大精神留下的残念,日积月累,交织汇聚,在这海底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回荡着。 “报仇,替我们报仇。” “杀了广成子。” “广成子,你不得好死。” “成仙,成仙啊!” …… 一时间,仿若有诸多声音落到他耳畔,或是嘶吼,或是咆哮,或是咒骂,或是怪叫,如坠无间地狱,遭群鬼缠身。 陈拙身形再沉,只等双脚落实,那些声音登时更清晰了。 他看着脚下一望无尽的累累骸骨,面上瞧不出喜怒,目光扫过,其中多为人形骸骨,大大小小,凌乱散落。 事实上不光有人的,还有诸多奇异骨架,或为庞大兽骨,或为奇长巨大的蛇骨,也有应龙的骨头,千奇万状,弥漫着浓郁的死气,令人颤栗。 陈拙心神一稳,耳边那些回荡不去的声音又都悉数散去,一切仿若幻听。 而这些尸骸的死因,他不过一眼便瞧了个分明,其中虽说不乏残破不堪的,但多数是浑身精、气、神遭人剥夺,甚至有的骨头上还有啃食的痕迹。 换句话说,这是被吃了啊。 此间与俗世不同,如今已没了食物,没了草木,除人以外连飞禽走兽都没有了。 虽说修为到他们这般地步已无需通过吃饮来获取精气,但这样的绝地,即便是道心再强大的人,数百年、数千年熬下来,恐也疯魔了。 就像是人,看来天地也有尽头,如今这方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洞天福地便是快要走到尽头。 或许曾几何时,此处与俗世比起来真就胜似仙界,但随着时间的流逝,破界之人越来越多,吞吐之下,天地间的精气也就越来越稀薄。 须知天地万物,皆离不开阴阳五行,诸如草木之精、血肉之精,为了更进一步,这些自然也就成了增补自身的灵丹妙药。 从一步步蚕食这个世界,最后吞无可吞,再噬同类。 都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此间免不了也有争斗厮杀,大战之下,精气的损耗自是更为巨大,何况还是动辄毁天灭地的破碎强者。 念及于此,陈拙顿时心绪乍动,长叹道:“错了,都错了。”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心中暗道:“如此说来,末法之劫并不是单凭一个人或是一个势力就能带来;就像生老病死,盛极必衰,一切事物从诞生的那一刻便注定了有消亡的一天,而末法之劫正是武道的最后结局。” 而对于这样的结果,昔年佛陀就曾预言,那广成子他们必然也早就知晓,但并不意味着所有人都能接受这个结果。 武道消亡,末法浩劫,他们这些破碎之人自然也会随之陪葬,精气消减,所谓的长生也就成了妄想,更别说成仙了。 而破局之法,就是打破“仙门”,飞升所谓的上界,这便是那些人最后的妄想,救命稻草。 只是如此一来,在早已洞悉和知道结果的前提下,谁能占据更多的天地精气,或许谁就有更大的超脱之机。 就像昔年刀光剑影的江湖,尔虞我诈,争名争利,谁都想要出头,如今只不过是换成争夺这天地气数罢了。 可这样也会带来莫大的隐患,迟早有一天,在愈演愈烈的杀机中,以及迟迟不能突破的恐惧中,这些人会将手伸向天下苍生。 亦如眼前这无尽骸骨。 而那末法浩劫,也并不是单纯的指陈拙,而是这樊笼被破,广成子这些人重返俗世,届时就如同一群饿了三年五载,不识肉味的饿狼,自会掠夺世上一切可用于提升实力的东西。 死的,活的,绝无放过。 俗世用不了多久也会步这洞天福地的后尘。 “看来是,还是太仁慈了。”陈拙突然叹道。 倘若这一切追根溯源,真能跨越数千年的岁月,于上古与他产生碰撞,那就该将这些人斩尽杀绝,不留后患。 但陈拙很快又否定了这个念头。 既然他注定会现身于上古,那武道的传承自然无法避免,而广成子这些人,哪怕他杀了,肯定还有另一拨想要成仙的人冒出来。 这一战,注定无法避免。 此战之下,便是武道衰亡,末法浩劫的开端。 “原来,”陈拙望着脚下看不到头的白骨,神色复杂无比,“一切由我而始,也会由我而终。” 他当即不再停留,如游鱼般掠出海面,贴浪急飞。 越往大海深处,陈拙越能感受到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且头顶天空时有遁空身影往复来去,想是因他之故,正传递着消息。 奇了,那广成子为何迟迟不见现身? 如此也不知赶了多久,直到视野尽头出现一幕奇景,陈拙方才止步。 眺望而去,就见那天海一线之间,一座巨岛宛如莽荒巨兽般匍匐在视野尽头,其上尽是苍劲古木,翠色如墨,生机盎然。 最惊人的是,这巨岛四周还有几座小岛拱卫,而且非是沉在海中,反是悬在半空,岛上隐见居所,于氤氲中挂起数道虹桥,时有人影掠空往来,穿梭于各岛之间,奇幻瑰丽,宛如人间仙境。 目睹这一切,陈拙也不由赞叹了一句:“好大的阵势啊。” 但他却是冷笑。 不动声色,陈拙只将自己以精神念力包裹,悄然潜入。 此时岛上似有大事发生,阵阵玉磬之声传开,浮岛与巨岛中立见一道道身影如流星长虹般汇聚而至,在长空化作一股洪流,人皆御剑,少说万数。 巨岛深处,一道不悲不喜的低哑嗓音发号施令道:“仙门弟子听令,末法之人已经现身,尔等速去捉拿。” “领命!” 那万千剑仙一流齐齐应喝一声,紧接着化作缕缕流光,破空遥射远方。 陈拙暗自松了口气,幸亏他这一趟低调了不少,但凡正面相迎,只怕又是一场恶战,这万千绝顶剑手气息相通,必是成就了某种惊天阵势,真要对上,够他喝一壶的。 正在陈拙思量着该如何找到“仙门”的时候,岛外忽有一个赤发赤袍的老者怒气冲冲的闯了进来。 “谁杀了灵虚子?究竟是谁敢杀我爱子?”老者气的三尸神暴跳,额角青筋暴起,“你们师父呢?” 立有仙门弟子迎上,恭敬道:“前辈,师父他老人家还在闭关,不准任何人打扰,二师弟是为末法之人所杀,连同宁封子师叔都已身陨道消。” “末法之人?”老者须发皆张,面色通红如烈火,先是一惊,旋即眼神阴郁,很是不耐,“闭关、闭关,这么些年广成子除了闭关就是闭关,说好的轮番参悟,那‘仙门’何时成了他一人之物?如今人都打上门了,还在闭关。” 陈拙匿于暗中,顺着赤发老者的目光,径直飘向深处。 只是一路走过,他眼神越来越惊异。 但见岛上除了这些仙门弟子、上古遗族,还有不少奇珍异兽,有的连陈拙都没见过。 天空之上,忽有巨大乌云盖顶,抬头瞧去,一只应龙正盘旋于九天之上,出入云端,翱翔于天际,通体散发着一种耀眼金光。 不止一只。 岛上还种了不少俗世早已消失灭绝的奇花异药。 陈拙眼神一烁,当即便认出其中竟然多为炼制“无极仙丹”的秘药。 果然是仙岛啊。 陈拙愈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 这方天地过去或许当真是难以想象的洞天福地。 只说他一路紧赶,终于在岛心位置瞧见一座巨大的石殿,沧桑古老,竟然和那藏有“战神图录”的石殿有九成相似,仿佛出自同一人之手。 但令陈拙感到压抑的是,这石殿之下隐有一股晦涩难懂的奇异气机匿藏,却非活人,十有八九应是那所谓的“仙门”,深不见底。 除外,底下还有另一股极为可怕的无形气机盘踞,缥缈莫测,神秘非凡。 不用想,必是广成子。 而且强横气机不止一道,四面八方,数道气息接连激发,应是充当着护法之责。 陈拙却没耽搁,闪身一晃,便已悄无声息的摸了进去。 哪想进来头一个看见的东西就令他愣在原地。 盖因石殿中放置着一个巨大的奇异物事,通体闪烁着雪亮的金属光泽,丈许高低,虽是残破的不成样子,但这奇物表面却还在变幻着诸多奇异的光华。 一瞬间,陈拙屏息凝神,直勾勾盯着面前这个只存在于后世的玩意儿,竟说不出话来。 “这……这是……” (本章完) 369、来自未来的广成子 太出乎意料了。 陈拙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盖因这件奇物居然是……是一架后世才有的飞行器。 错不了。 尽管看着残破不堪,但这东西他绝不会认错,这末法之后所谓科技文明的产物,居然出现在了这个囚禁无数强者的樊笼之中。 一瞬间,陈拙脑海中诸般思绪已在飞快梳理。 既然这件东西出现在此处,那他的主人又会是谁?广成子么?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陈拙恍然大悟,他终于明白上古那些所谓的神人究竟是何来历了。 后世之人。 “穿梭时空么?” 陈拙眼神连连变幻,不是没有这种可能,他如今气息贯通天地,可借虚空之能,况且这些破碎虚空的强者皆有打破空间之力,倘若后世科技发展到如此地步,得以控制,那穿梭时空也许并不算虚言。 如此说来。 什么九天玄女,什么神佛金仙,这些神话传说中的非凡存在,或许都是来自未来。 陈拙这些天也一直在心中暗暗推测那些上古神人的来历,究竟是诞生于上古的先民,还是窥破武道,最先得悟天理的存在,亦或是某些类似于人的奇异种族,他甚至都曾联想过天地之外,但哪曾想竟是这么个答案。 尽管出乎意料,但细细想来,并非臆想,甚至是所有猜测中最为合理的。 “缘由呢?”陈拙脑海中冒出这么个念头,“看来只能亲自当面去问了。” 他毫无迟疑,身如一缕青烟,于石殿中盘旋一圈,旋即在殿心找到了一条暗道。 而这暗道四面并非土石,竟是一层极为光滑的金属。 看着眼前充满现代风格的暗道,陈拙不禁有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但他却在步入其中的刹那倏然飞退,身形飘忽一闪,人已急退数十丈。 “既是来了,何必记着离开啊。” 一道平静嗓音蓦然落在陈拙耳畔。 陈拙一退之间已从石殿飞退闪出,但不知何时,只见岛上众多身影俱是凌空虚立,倾巢而出,仿若早已察觉般冷冷注视着他。 太多了,放眼望去,半空密密麻麻,皆是人影。 十面埋伏。 而那暗道深处的尽头,一双难以形容的晦涩眸子正徐徐睁开,仿若无视了眼前的一切阻碍,与陈拙隔空对忘了一眼。 “岁月匆匆,不知不觉,你我已三千多年未见了,修行至今,再见故友,不胜欣喜。” 淡淡的话语,明明说着故友相逢之喜,却听不出半点语气波动,仿若说话之人已舍离了七情六欲,成仙成佛,厌离喜乐。 “唔,错了,看来你不是他,不过也是一样,见你如见他。” 对方与陈拙隔空交谈,气机缥缈,无迹可寻。 陈拙脸上露出了前所未有的凝重:“现身吧。” 下一刻,他眼前一花,石殿内一道身影正一步步走出,走的缓慢,更加沉稳。 一人在前,其后另有数道身影紧随。 这些人看见陈拙的第一眼,无不是抱有强大的敌意和杀意。 而为首之人乃是个形貌清癯的高瘦老者,披头散发,两腮塌陷,面色古铜,双眼之中不见黑白,竟闪烁着缕缕奇华,袒露着瘦骨嶙峋的上身。 匪夷所思的是,此人双掌之间,两条生命掌纹竟然沿着小臂直直延伸,化作两条猩红纹路,最后于胸口交汇。 老者古井无波地道:“贫道广成子。” 陈拙双眼瞳孔不自觉的收紧。 只见此人开口之际,周身虚空宛如化成了水,以其身形轮廓自外不住泛起层层肉眼可见的涟漪。 由虚化实。 “说起来,我该如龙跷真人那般唤伱一声老师。”广成子盯着陈拙,面上无悲无喜,“不光是我,连同他们。” 他说的是自己身后的几人。 这些人皆是身穿奇古着装,有的还裹着兽皮,有的形如野人,但也不乏宫装秀丽的女子,气机强大非常,眼中战意滔天,一眨不眨的盯着陈拙。 陈拙干脆直接道:“你们原来是后世之人。” 广成子仿佛真就成了神,化了仙,于虚空中行走,像是镜花水月般不真实。 他宛如闲庭信步般一面慢行,一面说道:“前尘,今生,后世,哪有什么分别;前尘是你,今生是你,后世也是你,这世间一切,哪怕是功至你我这般境地,也难辨虚实真假,你又如何确定你的今生不是别人的后世?” 陈拙听到最后冷笑道:“学那群和尚跟我玩虚的?是与不是,你自己心里难道不清楚?” 广成子步伐一顿,已自陈拙身前走到身后,随意道:“是。” 那宫装女子突然冷声:“你连真身都不敢来此,也敢这般狂妄?” 既是被发现了,陈拙索性也不遮遮掩掩,眼神一斜,睨向对方:“你又是哪路货色啊?” 那女子眉宇间英气逼人,闻言凤眸含煞,面如寒霜地道:“九天玄女。” 陈拙噗嗤一笑,“呵呵呵……哈哈哈哈,你们真是让人笑掉大牙,原来所谓的上古神人,竟然是一群想成仙想疯了的疯子。” “这有何不好?“”另一位魁梧大汉皮笑肉不笑的接过话,“世人不大多喜欢崇拜强者,若无吾等于上古引导世人,焉有如今的一切。” 陈拙嗤笑道:“蠢货,你既然来自后世,就该知道,万物的繁衍与进化从来不是某个人,或是某几个人可以决定或是改变的。” 但他联想到自己之前的猜测很快便明白了过来。 “在你们眼中,做这一切,都是为了打破仙门吧?” 就像是种下一颗种子,待到开花结果,自会迎来采摘。 而武道就是那颗种子,破碎虚空便是结果,或许这一切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惊天骗局,一个莫大的陷阱。 “不全是,那只是后路,在功败垂成之际,或能扭转乾坤。”广成子也不遮掩,甚至是当着所有人的面,“我们也曾邀请过你,曾几何时视你为同道中人,可惜,你拒绝了,还将我们驱逐进了这片空间。” 没理会陈拙的反应,广成子自顾自地道:“一个武人,尤其是一个武夫,竟不能诚于武道,反因怜悯苍生与我们背道而驰,你太让我们失望了。” “是你们离苍生太远了。”陈拙脸上也变得没了表情,“再者,我和你们不熟,不要用那种语气跟我说话,你们代表不了大道,怜悯苍生也没什么不好。” 广成子叹道:“看来无论过多少年,你还是这么固执;人不就是这样,只要自己能活下去,那怕身边的一切死光了,死绝了,不都在所不惜么;我们所求只为成仙,也是在所不惜。” 陈拙眼神阴沉,轻声道:“那你就是在找死。” 广成子颔首低眉,嘴角牵动,笑道:“你若能杀了我们,就不会有今天了,昔年你功成极巅,吾等退避三舍,但如今,胜负如何,尚需一战。” 陈拙沉默了片刻,话锋忽改:“尔等于末法之后是怎样的存在?” 广成子倒也不拒绝这些问题,欣然回答:“吾等天下无敌,然武道困顿,前路受阻,方才逆行时空,九死一生,想要以图大道。” 到了这里,一切种种,尽皆清晰。 这一战就仿佛早已注定,谁也无法更改;陈拙倘若败亡,俗世一切,皆为这些人冲击仙门的增补之物;他若赢了,这些人自是身死道消。 但此战之惨烈,想来也是空前绝后,真正的末法浩劫。 广成子复又道:“放心,我不杀你,留你回去给他传信吧。” 陈拙只是不以为然的笑了笑:“是么?” 他这一笑,一口雪亮神剑当空劈落,出手的正是九天玄女,剑势凌厉狠辣,剑气延伸而出,于岛外分浪开海,直去两百多丈。 但剑锋之下,竟不见半滴血水,而陈拙的身影已如烟尘散去,消失不见,实为幻象。 与此同时,暗道尽头,陈拙眼神闪烁,灿亮非常的盯着一扇奇异之门。 但见四面空间宛若虚无,又像是冰冷寂然的星空,而虚无深处竟立着一扇极为神异的玉门。 确实是玉门,高低两丈,宽约丈许,通体皓白如羊脂油膏,门扇紧闭,然周围却有云霞升腾,门缝中还有光华溢出,流光溢彩,散为氤氲。 陈拙一面留意着外面的变化,一面细细打量着玉门:“这难道就是仙门?” 暗道距离玉门三十余丈便再无前路,虚空中还漂浮着不少大大小小奇石,如外面那些浮岛。 陈拙单掌一立,眼神冷漠平静,掌刀之上,一抹惊世刀意刹那冲天而起,激荡的风云变色。 那些人有成仙之想,全因此物,与其如此,倒不如一刀毁之,绝了这念想。 他从来不是犹豫之人。 此物若存,即便他赢了,杀个干净,难保日后不会再冒出个痴狂求道的疯子。 至于他自己,此刻已全都抛诸脑后。 “陈拙,你敢!” 一声怒吼轰然在孤岛上空生出,炸响于天际。 广成子还是动了怒。 但陈拙却已断然落掌,掌刀一落,冷冽凌厉的气机直去三十余丈,化作一道巨大刀影,刀势下沉,悍然劈在了那扇玉门之上,带起一声巨爆。 “轰!” 与此同时,暗道中一缕急影瞬息闪出,含怒出手,几乎不假思索,一记重掌闪电般推出,落向陈拙后心。 陈拙一刀斩出,另一只手回身迎掌。 双掌相对,二人眼中顿见光华暴涨,本是相抵的掌心也一点点分开,掌力交汇,竟然在他们之间化作一团漆黑气劲,宛如一个黑洞,其内风雷水火乍动。 那黑洞渐涨渐大,眼看就要摆脱控制,不想二人奇劲再转,黑洞忽然“轰”的炸开,但却非爆散乱冲之势,而是以一种极快的速度向外撑开,其内化为真空,边缘扩散,但凡被纳入其中,俱是消失无形。 二人也为这股骇人奇力所惊,分别各退一截。 顾不得再缠斗,广成子急忙朝玉门瞧去,生怕陈拙适才那一刀坏了他们的念想,岛上所有高手、好手更是倾巢而出。 还好,此门坚硬异常,等闲难破,并没有什么明显损伤。 反观陈拙,暗道了一声可惜,飞退之后,双脚腾空,如游龙般绕开了广成子,身形如电,朝外遁去。 但他这一动作,立时引来数道饱含恨意的眼神。 总共七人,当先之人正是那一袭宫装,英气逼人的九天玄女。 此人摇身一变,身上光华如水一过,已换上一身漆黑甲胄,铁血杀伐,手持神剑。 剩下六人紧随其后,身形一散,但很快又围了上来,分站一方,打算钳制限制陈拙。 陈拙去势极快。 此刻既然已弄明白了种种,他自然不会恋战,而且广成子深不可测,不得不承认,单凭这具身体,压根没有胜算,何况还有众多强敌环伺不去,虎视眈眈。 为今之计,只能先退。 他退,身后一群人追,紧追不放。 天空数道流光遁走,遥射天边。 广成子再次开口,平静道:“罢了,那就……杀了他吧。” 人在岛上,话语却已传到所有人耳中。 刹那间,汪洋之上千百道剑光交错纵横,直逼陈拙。 陈拙只能一避再避。 如今真不是动手的时候,他只能尽力拖延时间,待到真身以那三佩重开,才有交手的底气。 不过……试探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感受着九天玄女以及那剩余六人身上的恶意和杀意,他体内气息乍动,已是提起一股刀意。 正待动手。 不想海边另一头亦有众多身影赶来,御风的御风,踏空的踏空,还有人踩浪逐水,来势极快。 “前辈勿慌,我们也来了。” “他妈的,早就活腻了,弄死这群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 “有仇报仇。” “杀!” …… 竟是谢眺等人,剩下的也多为破碎虚空多年的强者,像是早已憋屈够了,如今全都跟疯魔一般,冲着这些上古遗族豁命搏杀。 陈拙看的默然,眉头微皱:“不成,你们不是广成子的对手,还是速退吧。” 有人大喝道:“退去何处?早死晚死都是个死,倒不如舍命一搏,以求生机。” (本章完) 370、强敌 “生机?凭你们也配?” 九天玄女睥睨众人,冷若寒霜的面上浮出一抹讥诮笑容。 她盯着陈拙,手提神锋,凌空虚立,看也不看朝自己扑来的一众破碎强者,剑身嗡鸣一震,顿见寒光大盛,散发出万千剑气。 那剑气浩瀚如奔腾大河,但凡被卷进其中,不消顷刻,已销魂蚀骨,化作齑粉,只余惨叫在天地间回荡。 好恐怖的剑意。 只这一手,便将那些破碎之人的气焰生生给压了下去,骇的所有人一个寒噤。 “既然你们求死,今日索性一并解决,吾等也正好再无后顾之忧,尽全力破除这樊笼,”广成子凌空而行,负手而来,眸光轻转,已将视线投向陈拙,“与你一战。” 陈拙双眉一耸,此时动手,焉有胜算。 他心念急动,此身虽非真身,生死无碍,但这些破碎虚空之人却不能死在这儿,不然广成子等人功力精进,此消彼长,万一再生出什么变故。 “小友勿慌,胜负生死,尚未定矣,吾等亦有援手。” 一个苍老嗓音倏然自谢眺身后传来,如有安抚人心的魔力,令众人心气大涨,同时更将九天玄女的剑气迫的节节后退。 但见人堆里走出个须发雪白,面色红润若婴儿的老者,鹤氅灰袍,形貌平和,然周身气机扭转成圆,只似一团晦涩漩涡,神异非凡,其后还跟着五道身影。 有识得此人者忍不住惊呼开口:“啊,他是……邹子……您老还活着?” 这竟是先秦“阴阳家”的强人,邹衍。 谢眺恭敬无比的站在一旁:“祖师!” 他魔门虽说容纳百家而成,然与“阴阳家”渊源最深,更何况还是邹衍这等近乎神圣的存在,自是奉其为祖。 广成子冷漠双眼忽然就像是火焰般跃动起来,瞧着老者,平淡道:“原来是伱这条漏网之鱼。” 邹衍亦是语态平淡:“昔年幸得几位老友拼死相助,老夫方才逃脱那场劫数。谁能想到,名传千古的神人,竟会以后世之人来增补己身;每隔数百载,尔等唯恐后来者成了气候,与你们共享天地精气,便要扫清一切,尽数屠灭;可惜,事与愿违,连番恶战,这洞天福地也几近衰亡了。” 说罢,他没理会广成子的反应,而是看向陈拙,感叹道:“我得悉末法之人现身,只当此间有了转机,不想只是一缕分神念头,那看来今日亦难逃祸劫。” 此言一出,众人大惊失色。 连邹子都没把握,那此战如何能赢。 陈拙轻声道:“邹子放心,吾之真身已于俗世等候接应。” 邹衍眼神一亮:“天、地、心三佩么?原来如此。” 形势既已到这般千钧一发的地步,陈拙自然不会保留。 听闻俗世有人将会破界接应,无论是这边后世破碎虚空之人,还是对面的上古遗族,尽皆神色狂变,心思都变得微妙起来。 这便意味着他们有机会重返俗世。 如今这方洞天福地就好比不见生机的无间炼狱,无时无刻不是存在着厮杀和凶险,相比之下,俗世反而成了仙境。 剑拔弩张之际,陈拙忽然问道:“既然有‘阴阳家’的强人,道儒两教可有强手来援?” 邹衍摇头道:“小友想多了,据我所知,诸子百家唯吾一人机缘巧合破界至此,剩下的诸子所求皆为心灵境界,一生都在感悟天道自然,并无他求;不然若是儒、道两家圣人也踏足武道,这洞天福地只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想想也是,自古天骄奇才辈出,然于武道一途从来不曾听闻几教祖师的消息,仿佛先秦是个断层。 邹子复又道:“想来连他们也都忌惮这些妙参天理的圣人,不敢将之引入此间。” 广成子脸颊抽搐,似是不愿就此事再多做细说,沉声道:“话多费神,说到底终究还得凭手段一较高低。” 邹子淡然笑道:“小友,你且专心与他一战,剩下的便交于我们。” 话甫落,他身后五道身影竟全然异口同声的开口,纷纷跻身前进一步,与邹衍并肩而立。 这五人不见面目,服饰古老的吓人,身形可见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最不同寻常的是浑身气机竟在无形中与邹衍贯通。 “嗯?” 广成子与陈拙看到这五人,也都眼露异色。 陈拙眼中精光乍现,赞道:“好手段。” 这五个人竟和他的冉闵之身有些近似,而且还要高明不少,盖因五人皆为邹衍精神所控,以神念牵引,每人各修一道金木水火土五行之气,气息融合为一,看似五人,实则不过是一人,皆可视为邹子的化身。 此间精气日渐稀薄,想来是邹子不愿以他人增补自身,故而以这等方法来增强实力。 “留神。” “杀了他们。” 几在瞬间,陈拙已与广成子各留下一句话便挪移到百丈之外,另辟战场。 二人针锋相对,气机互冲,手脚未动,然身躯已在飞快横移。 天地变色,风云激荡,双方身形一拔,片刻之后皆虚立于九天之上。 “区区一缕念头,也敢与我争锋?”广成子面容古板无波,眼中杀机却在暴涨,“别人或许瞧不出来,但你休想瞒过我,你和我们明明就是同样的存在。” 几句话的功夫,远方已是战起。 天地间仿佛罩下一张巨大的黑色幕布,又像是撕裂开了一个巨大的豁口,将邹衍等人连同九天玄女悉数包裹其中,声势委实骇人到了极致。 “竟然是阵法,看来那五人便是邹衍成阵的阵眼。”广成子不曾去看便已洞悉万般,“我倒要看看他那具油尽灯枯的身子能撑到几时,你又能撑到几时。” 陈拙不言,只是朝对方勾了勾手指。 广成子脸颊立时不可察的抽搐了一下,然后轻吐:“杀!” 杀念一起,杀心一动,杀声一吐。 这人口中竟吐出一缕锐旺无匹的剑气。 铿锵~ 吐气如剑不说,剑气破空一瞬,那广成子提指当空一划,指尖神华大放,于虚空拖出一缕神异轨迹,剑气霎时由虚化实,化作一柄璀璨剑器,随指而转,跟着由一化二,由二化四,由四化八。 不过一息,广成子身前已有数百柄剑器浮空,徐徐轻转,剑鸣不止,杀意冲天。 “由虚化实?” 陈拙面露凝重,当机立断已在后移,身畔流云倒流。 而他眼前,广成子提指一划到底,跟着面无表情的指尖遥指,那漫天悬浮的剑器,刹那有若长吟低吼的狂龙,在无尽的颤鸣中化作万千流光剑影,宛若蝗群过境般冲天而起,破空而至。 一时间,陈拙眼前俱是纵横的剑影,密密麻麻,交错汇聚,聚如大浪奔腾,散如流光乱舞,杀机无穷。 只是稍慢半拍,陈拙身上已见十数道血口绽裂。 这些剑自无形而至有形,自无质而至有质,皆乃广成子精神之力所凝,凭空塑造,念起剑生,一念之下,天地间无一处不可为剑。 陈拙心中亦是为之吃惊,一面于那交织变化的剑影中急速挪移变幻,一面暗自留神。 想他真身历经诸般波折劫难,还是在那“龙虎门”中吞噬了“大黑天”,得一方天地的所有这才精神之力大涨,半步天命,悟出了“陆地真仙”为何。 而此人受困于这樊笼之中,竟也明悟“仙”字真意,想出了一条“金仙”大道。 不俗。 看来这位上古神人果然了得,当为他此间生死宿敌。 眼看剑光越来越急,陈拙当机立断折身而下,如流星天降,直坠大地。 广成子虚立九天之上,耷拉着眼皮,如俯瞰人间的仙神,身畔流云飞散,一手负于背后,一手探食指牵引那剑气洪流,轻划摆动,铺天盖地的剑器齐齐调转剑尖,如飞蝗过境,降下一蓬箭雨,紧追而至。 太快了。 陈拙只听耳畔剑鸣大作,才觉自己已被千百柄剑器围困其中,与他并肩齐飞。 但杀机骤降,广成子食指当空交叉一划,原本直直下落的剑器霎时一分为二,如两股洪流一左一右,直冲陈拙剿杀而上,飞剑纵横往复,交织出一张剑网。 “轰!” 陈拙脸色冷沉,皮肉剔透冷白宛若冰魄,他兀自吞吸了一口气,急坠之势再添,险之又险的避过身后剑器洪流,单足点地,人已翻身闪向一旁。 待到身形已远,足尖所点之处方才应声下塌。 而那颤鸣不止,好似流光般的一柄柄剑器,竟在触及地面的瞬间剑尖调转,晃出一团团耀眼寒光,紧咬陈拙不放。 眼见避无可避,陈拙双脚倏然一沉,右手单掌下压,掌心之间立见锋芒凭空汇聚,刀意纵横,刀气飞散,大地之上无来由的多出一道道斩痕。 意念乍动,但见四方风尘骤聚,竟在须臾间化作一口四尺长短的刀子。 宽身厚脊,黯淡无光。 然刀成一瞬,陈拙五指紧握,刀口向外,立在身前。 叮叮叮…… 刹那间,剑气洪流已至。 陈拙双脚仿若生根在地,纹丝不动,一手握刀柄,一手按刀脊,人刀合一,锋芒外吐,那恐怖的万千剑气竟在刀口之下如浪分开,破向两旁。 刀剑相击,宛如金石碰撞,一柄柄看似犹如实质的剑器,纷纷于刀口前折断碎裂,重新化于天地之间,归于无形。 陈拙黑发流散,眼中乍见混沌色的光华吞吐而出,脸上狂态惊现,狞笑间,只将手中长刀握柄一拖,而后刀口上翻,长啸道:“死来!” 他这一拖,但见一股凶厉绝伦的刀意弥散天地,一抹刀气横断长空,不但将那未尽的剑气悉数斩碎,更将半空的广成子也罩了进去。 惊世刀气加身,广成子不为所动,神色淡然,右手虎口大开,竟将这一刀给生生接下了。 “雕虫小技!” 僵持不到半息,刀气无声消散。 二人再陷对峙。 一人虚立长空,一人立足大地,一者俯视,一者仰视,彼此的目光于虚空碰撞,竟爆出一团奇花火焰。 二者看似平分秋色,不分轩轾,不料变故骤起,但见陈拙手中长刀如尘而散,浑身上下乍见一道道血口接连绽裂,缕缕剑气自其体内爆射冲出,带出数百道血箭。 感受着浑身上下传来的痛楚,陈拙眼中反是一片平静。 二者实力悬殊,适才交手,对方那些剑气入体之后便如附骨之疽,凝而不散,防不胜防。 他此刻浑身浴血,肉身千疮百孔,面上也是鲜红一片,脚下血水汇流成泊,哪怕肉身再强,这般伤势也是再无胜算。 多少年了,多少年没有遇到如此对手。 与此同时,远方的天边时不时传来厮杀之声,惨叫之声,还有狂笑之声,亦是战到了如火如荼的地步。 “送你上路!”广成子毫不废话,纵身一闪,人已在陈拙面前,食指点其眉心,“今天,他们那些人都得死。” “等等。”陈拙突然道。 广成子居然还真就停了下来,眼神晦涩,如在等候陈拙的下文。 四目相对,陈拙忽然呲牙一笑,说道:“你……” 但一字堪堪出口,他的脑袋便当空炸裂,徒留无头之身屹立原地,断口血喷如吼。 冉闵之躯,至此破碎。 遂见广成子没有表情的脸上浮出一抹怪笑,仿若恨极了陈拙,食指再动,连那无头之躯也随之四分五裂。 可就在他大觉快意之时,变故横生,那碎散的血肉中,一团星火猝然升空,跟着又以极快的速度外扩变大,一瞬半刹,竟化作一颗炽热的赤色火球,将广成子裹在其中。 恐怖的高温在天地间弥散开来,大地干涸成焦土,山石融化,仿若迎来天荒地绝的末日。 广成子笑容逐渐消失,浑身毛发都在焦卷,皮肉中喷薄出缕缕血雾,又飞快蒸发,随后七窍都在窜出缕缕火苗。 与此同时。 俗世边荒之中,妖市内,就在冉闵之身粉碎刹那,庙内一直盘膝打坐的陈拙慢慢睁眼。 虽说两界相隔,双身意念难以贯通,但那道念头的消亡还是让他感觉的一阵莫名的异样,心绪乍动,再难入定。 尼惠晖见他神色有异,忍不住问道:“主上,发生了何事?” 一旁的竺法庆也跟着道:“如今时隔两月,莫不是洞天福地那边起了变数?” 陈拙眼神变幻,轻声道:“应是我那缕神念被人斩了,冉闵肉身已毁,看来是遇到强敌了。” 不及二人回应,他长身而起,慢声道:“你们去把苍璩唤来,如今三佩只剩其一在外,不用等了,本座亲自走上一趟……我倒要看看这是洞天福地中的都是些什么不得了的人物!” (本章完) 371、隔界交手 洞天福地中。 长空万里,浮云惊散。 天地间远望而去,但见或于高天之上,或于汪洋之上,或于奇峰险山之上,俱是厮杀恶战的身影。 各种奇异手段层出不穷,俱是惊心动魄,生死搏杀。 杀机弥天,杀意冲霄,方圆数十里,无一处不在激起恶斗。 刀光剑影,血洒天地。 一具具尸体宛如折翼的飞鸟不住自半空跌落,或坠入深海,或掩于高山。 但胜者尚未来得及缓口气,便又有强敌袭至,登时再起腥风血雨。 每时每刻都有强手陨落,但天地四方另有不少人闻讯赶来,加入战场,或敌或友,令战况愈发惨烈。 只是随着冉闵之躯粉碎,气息飘散,还在交手恶斗的邹子等人也都心绪大动。 “休慌,那人既是说过俗世真身会前来接应,便绝非虚言,尔等勿要自乱阵脚。”邹衍一面安抚众人,体内阴阳五行气劲已狂催强提,“杀!” 此战不单单是关乎他们的生死,倘若众人败亡,那此消彼长,这些上古遗族的实力必然大增,于陈拙来说也是大患。 况且,若这些人重返俗世,那可就是泼天浩劫,浩劫之下,俱皆不存。 “圣人放心,大是大非吾等还是分的清的,若真就难逃一死,怎么着也该死得痛快,而不是如受人豢养般引颈受戮,窝窝囊囊的等死。” 有人高声大笑,悍不畏死的冲着近处上古遗族扑上。 “不错,杀!” “杀啊!” …… 一时间杀声震天。 能跻身此间者,谁不是俗世中的天骄奇才,称雄一世的绝顶人物,心气之高,哪能容忍自己落于人后,何况多年以来早就受够了窝囊气,如今一朝舒发,死又何惧。 看到所有人仿若抱着求死之志,忘生忘死的舍身而战,谢眺急声道:“诸位切莫舍命相搏,当以拖延时间为主,以求生机……” 怎料他话没说尽,近处一位好友便已身首异处,顿时气息一滞,眼中狠色骤浓,语调一改:“杀!” 却也是悍不畏死的冲着那些仙门弟子出手。 而战场一角,另有对峙之势。 邹衍盘坐虚空,面前则是那九天玄女等一众太古强手。 两方之外,还有五道身影屹立,结成阵势,五行气劲于阵中交融汇聚,像是隔出了另一方天地。 “嘿!” 九天玄女浑身战意高昂,手提神锋,剑尖轻一遥指,勃发的剑气顿时直冲邹衍面门,如一缕白虹横贯于天地之间。 然而剑气破空不远,便如泥牛入海,消散无形。 九天玄女凤眼含煞,手中长剑兀自如龙颤鸣,翻转间剑光乍亮,剑气翻飞四散,化作数道惊世长虹斩向四方。 不止是他,剩下几人相视一眼,各是长啸出手,各施各法,隔空打出一股股狂暴劲力。 只是换来的还是同样的结果。 邹衍抬手一引,指尖气机变化,结阵五人顿时提掌虚推,五行之气渡入阵中,化作一道无形壁障,而九天玄女所施剑气,宛如春雪消融,立时化于五气之中,余者几人,亦是如此。 此阵正是只困不攻。 “嗯?” 当中一枯瘦老道见此情形,身形横移直逼邹衍,正待出招,那结阵五人再次出手,五行气劲齐至,老道神色狂变,双手一撑,护身罡气犹如实质,可招架瞬间,只听一声惨呼,人已当空不见,被生生抹去。 “你从哪得来的这五气化劲之法?”九天玄女忍不住叱道。 邹衍神态平和,身如水中游鱼若隐若现,坦然开口:“老朽曾机缘巧得一篇‘五气化殛’之法,只是此法修炼极是不易,等闲难成,便费了些时候,想出来这‘外五行’之功,炼出这五具肉身;他们生前皆为功成极端,追逐五行单一之劲的强手,五劲合一,威力虽不及那五行雷殛,但也有些妙用。” 听到“五行雷殛”四个字,九天玄女几人脸色瞬变,眼中光华幽幽,仿若忌讳莫深。 九天玄女冷然开口:“你分心五用结此大阵,能撑几时啊?再者广成子已胜,待他回还,你们都难逃一死。” 邹衍不为所动,眼神直视敌手:“我能撑多久自己都不知道,但我知道,伱们都怕死,眼下广成子离破境不远,你们就更是怕死,谁也不想错过踏足仙门之机,令千年苦熬付诸东流。” 有人冷哼道:“哼,你只有一人,焉能尽胜吾等。” 邹衍抚须一笑:“不能,但我会在败亡之前舍命出招,拖上几人给我陪葬,你们谁若不信,不妨亲自上来一试。” 此言一出,那六名上古强手俱是眉头紧皱,神色阴晴不定,止住了攻势。 九天玄女脸色难看,回望身畔几人,厉声道:“诸位师兄弟,他这是在拖延时间,还不速速动手?” 六人脸色微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奈何全无一人出手。 有人迟疑道:“玄女,广成子师兄既然已是赢了,不如等他回来亲自主持大局,咱们只要稳住局势即可,切勿轻举妄动。” “是极!是极!” “此言不错!” “还是等广成子师兄回来吧。” …… 现在广成子已快破入“金仙”之境,届时樊笼必破,兴许还能打开仙门,步入上界,面对这般天大的诱惑,他们岂会甘愿舍命一搏,牺牲自己。 九天玄女面色灰暗,瞧不出喜怒,只是喟然长叹一声。 可下一刻,一缕璀璨可怖的剑芒陡然横空吞吐而出,六人脸上表情立时僵住,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九天玄女,然后又下意识瞧瞧胸口,只见心口已被贯穿出一个血洞。 “玄女,你……” “啊!” 不等他们说话,九天玄女一震剑身,六人肉身顷刻炸碎。 迎着邹衍惊诧的眼神,九天玄女张嘴一吸,顿见一股如能销魂蚀骨的吸力凭生,将六人体内的精气尽数剥离而出,吞进口中。 眨眼瞬间,唯余惨叫回荡,五行大阵之中就只剩九天玄女一人提剑与邹衍相抗。 纤秀食指抚过带血的剑刃,九天玄女语气随意道:“他们曾几何时都是天地间的绝顶存在,至强高手,不想千百年的长存下来,已丧失了无敌之心,看来岁月光阴才是磨灭一个人的最大杀器,既是如此,留之无用。” 长剑斜指,九天玄女一边慢条斯理的说着,一边看向邹衍,体内气息勃发高涨,威能大添。 邹衍亦是叹息一声,果然不愧是上古神人,被世人奉为“战神”的存在,孰对孰错暂且不说,只这无物不杀之剑,和从无退缩的战心便足以令人惊叹。 他双手一招,结阵五人已走到身畔,做好了以迎强敌的准备。 电光火石之间,九天玄女已消失在原地。 大战开启。 “轰!” 只是交手不久,远方的天空骤见一轮巨大的火球升空而起,悬于九天之上,宛若一轮煌煌大日,光照万古。 然令人心惊的是,火球中竟有一人。 广成子。 他双手托举朝天,双脚虚立,浑身悉数焦糊,已是皮开肉绽。 可广成子浑似不觉,面容平静寂然,如无波古井,眼中光华亮若星辰,双手之上气劲游走,紫青二色流转;待升至高天之上,本是托举的双手已在一声惊天长啸中往外一分。 一股奇力登时席卷天穹,就连那火球也仿若被从中撕开。 阳火飞散,化作漫天流星火雨,坠向大地。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所惊,看的头皮发麻,倒吸一口凉气。 只在脱困一瞬,广成子浑身可怕的烧伤已飞快愈合,不由分说,抬手凌空一指,一口剑气遥射邹衍。 一指指出,他复又再起一指,剑气破空一瞬,分化万千,如雨天降,挥手之间,所有尚在与仙门弟子厮杀的后来者,俱被纳进了剑势之中,杀机弥天,尽展无敌之势。 谢眺正自舍命厮杀,冷不防心头一寒,浑身一个激灵,人已飞退急撤,闪身躲避。 可那剑气神异无端,一晃一闪,已在面前,吃惊之下,浑身魔气顷刻爆发,道魔合流之招,单足顿地,双掌轻扬,体外立见魔力如狼烟冲天。 他双手虚扣,掌间气化阴阳,将那剑气钳制于半空。 不想这剑气之强,实属匪夷所思。 谢眺双脚贴地倒滑,竟被一缕剑气逼得节节后退。 广成子不轻不重的瞥了他一眼,冷漠道:“凭你之能,也配与我‘长生诀’齐名相论?” 谢眺乃是魔门魔帝,自创“道心种魔大法”,如今竟被如此羞辱,脸色铁青之余,却无力反驳,只因那剑气之强实属旷世罕见,竟徐徐抵进,已快破他道魔二气。 眼看难逃贯心而死的下场,岂料他身旁地面猝然下塌。 没等谢眺反应过来,身前剑气竟被一只毛茸茸的利爪拍碎,耳边遂听:“哎呦,都说了咱们老老实实躲着就行,非得闹出动静,这下完了,广成子盯上咱们了。” 谢眺定睛瞧去,就见地洞中窜出几道身影来。 当先乃是一只凶神恶煞的奇兽,浑身皮毛分作黑白两色,正对着广成子低吼不止,身畔还立着一个尖嘴猴腮蜡黄脸的老者,和一个端庄秀丽的女子。 谢眺眼神一亮,认出了女子:“许负!” 与此同时,战场之上,惨叫之声此起彼伏,皆命陨广成子的剑气之下。 就连邹衍也吃了大亏,既要应对愈战愈强的玄女,又要招架那剑气,一时不慎,左臂中剑顷刻千疮百孔,齐根而断。 广成子瞟了眼已有败相的邹子,目光旋即垂落,瞧向地上的食铁兽,冷漠开口:“原来是你这孽畜,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也省的我去寻你了,还有你这条漏网之鱼。” 连同那虢石父,广成子一并瞧在眼中。 此时局势一边倒,那些扫荡天下的众多剑者亦是赶赴而回,自外向内,将尚在负隅顽抗的破碎虚空之人围困其中,剑气凝而不发,仿似在等广成子开口。 广成子大手一挥,干脆道:“杀!” 霎时间,场外一缕缕飞虹冲天而起,俱为无双剑器,于半空结成一方绞杀万物的剑阵,冲着所有人呼啸而至。 谢眺双手紧握,眼中如能渗出血来,这是败了? 这时,忽见邹子弃了玄女这尊大敌,连同五尊化身,闪至那剑阵之前,挡在一众后来者的身前,五行气劲再起,如一道无形壁障,将那一口口飞来的剑气化为虚无。 “苟延残喘,垂死挣扎!”九天玄女却不会罢手,眼中凶意乍现,提剑纵身,人剑相御,剑尖直逼邹衍后心,“受死!” “祖师!”谢眺急呼。 然而,发系千钧之际,眼看邹衍腹背受敌,就要命丧当场,天地间乍起一股肃杀。 便在玄女剑至刹那,她脸色狂变,眉心一寒,刺出的剑身忙转攻为守,剑身一横,但见一支无形之箭已撞在剑脊之上。 霎时间,九天玄女出手快,退的更快,嘴里大口吐血,倒飞而出,生生撞入一座石山之中。 几在同时,洞天福地内,天地失色,风雷骤起。 但见一座矮山的山头凭空生出缕缕电弧雷芒,四下游走。 而那雷芒之中,虚空竟如水泛起波澜,涟漪层层,其内从无到有,显现出一道身着青袍的不世身影。 “等你多时了!” 广成子眼中陡现精光,目中光华夺眶而出,如两道神电,直逼对方。 不约而同,雷芒之中,亦有两道眸光抬起,隔空相望。 轰! 长空陡然惊起一声炸雷。 “这就是俗世武夫苦苦追求的洞天福地?呵呵,真是个笑话。” 嘲讽笑声响起,一道宛若镜花水月般的身形已在变得清晰。 “杀!” “轰隆”一声,山石倾塌,玄女十分狼狈的提剑扑出,如一道流光飞泻,剑气如虹,电光火石间已到那身影之前,挥剑便斩。 “定!” 可一字响起。 天地之间风云寂然,万物寂定。 玄女那狠辣迅疾的剑势也顿在半空,连她自己都难动弹。 “你就是九天玄女?不足道也!” 好在她眼珠子还能转,外扩的瞳孔中,只见一只骨手仿若洞穿了空间界限,自那虚空的另一面伸来,直直没入了她的心口,五指一攥,一团血肉已被带出。 “本座陈拙,谁来一会?” 最近写的没什么激情,所以参加了那个古龙征文找找江湖的感觉,书名:枕刀,内投已过,有兴趣的可以移步。 (本章完) 372、时至隋末 “陈拙!” “啊,他便是末法之人?” …… 瞬间惊呼四起。 但很快,一声凄厉惨呼便盖过了所有声音。 “啊!” 玄女瞬间绷直了身体,浑身颤栗,就见她心口之中,一只骨手慢慢退出,指间紧攥着一团犹在抽搐的血肉,连筋带脉,血箭乱冲。 邹衍松了一口气,谢眺也松了一口气,场中所有后来者俱皆松了一口气。 只是环顾四望,才见幸存之人寥寥无几,不免眼露悲意,神色凄凉。 想他们这些人,谁不是为了登临最高,问道顶峰,到头来却闯入这一方樊笼,沦为他人增补之物,起落之间,何其可笑。 心脏离体,玄女尚有生机,眼看来敌这般强横,她剔透莹白的皮肉上竟然冲射出缕缕毫芒金光,浑身甲胄尽数粉碎,不着寸缕的肌体上,每个毛孔仿若都在喷薄着金辉,旋即包裹住肉身。 陈拙此刻立足俗世之间,身处熊山,眼前虚空大开,三块神异玉佩正浮于身前,彼此气机交融,圈出一方门户来,身后尼惠晖与竺法庆连同苍璩皆凝神以待,以应变故。 瞧上去,他与那玄女之间只若隔有一道水帘,神异无端。 “杀!” 但见玄女怒极而发,浑身光华时隐时现,猛然间,那金光竟挣脱了躯体的束缚,凝为一道金色虚影,摆脱了陈拙的精神钳制,一步迈出,脚下剑气澎湃如浪,仿若要破入俗世一般。 难以想象的无匹剑气霎时透界而至,倾泻于陈拙的胸膛上。 “退开!” 陈拙令身后三人退开。 只是那剑光之下,虚空寂定,空间凝结,尼惠晖等人只余骇然,哪有招架之力。 陈拙见状双眼微眯,双肩兀自轻轻一晃,眉心立见一团混沌色的气机凭空浮现,识海大开,但见其中如有洞天,一尊盘坐的虚影霍然睁眼。 正是他的武道元神。 陈拙面无表情,又重复了一遍:“我说了,还是……不足道也!” 九天玄女神态肃凝,闻言再进一步,虚影已欲过那道水帘,只似要降临俗世凡尘,一记剑指刺出,指尖剑光吞吐,宛如灿烂星辰,与日月争辉,指的的正是陈拙眉心。 陈拙未动,但他眉心识海的那道虚影却动了。 迎着一指,提臂,握拳,出拳…… 拳影乍动,于天地寂然中与那一指相遇。 未有惊天巨爆,亦无骇人动静。 玄女本是煞气迫人,战意高昂的双眼蓦然一颤,如花娇艳的姣好面容仿佛也随之凝固,开口低语道:“广成子……师兄!” 三字在前,两字在后,她元神已在虚空中如萤火般飞散,如扬灰而落,便是洞天福地内的肉身同样在那一拳之下粉身碎骨,片灰不存。 如此干脆利落,霸绝天下的一拳,将那些上古遗族看的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广成子立于高天之上,就那么无动于衷的平静注视着玄女的败亡,不曾出手,未有动作。 陈拙见此脸上反而显出前所未有的凝重,他也没有跨界再进,履足那洞天福地。 双方如今离极致之境、至高之道皆只差半步,一个明悟了“真仙”之路,一个彻悟了“金仙”之道,在没有彻底功成之前,有绝对的把握,谁也做不到轻动,不敢轻试。 而且广成子心志之坚,心性之强亦是他生平仅见,所有一切都能舍弃,所有一切都可视如外物,眼中只余武道极境,再无其他。 这是真正的不世大敌,千古难逢。 可惜,那顶峰只容得下一个人,究竟谁能成为唯一,踏足那天地顶峰,或许只有等将来一战了。 陈拙默然良久,说道:“退吧。” 他是对邹衍他们说的,连同谢眺等一干幸存未死之人。 洞天福地内的一切已非陈拙所能改变,至少不是他现在能改变的,除了这些虎视眈眈的太古遗族、上古强手,还有不知凡几摒弃了人性的破碎虚空之辈,倘若真的步入其中,胜算渺茫。 而且广成子已成由虚化实之能,想要致胜千难万难。 唯有等千年后本尊降临了。 他如今诸法已通,大道已明,只待神归肉身,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听到能离开,重返俗世,谢眺狠咽了一口唾沫,闪身一动,已领着一群人急忙掠向三佩开辟的门户,在难以形容的激动和急切中投身其中。 邹衍见状亦是拖着重伤的身躯走到陈拙面前。 而那一众上古遗族,只是眼睁睁的瞧着,不敢轻举妄动,只因广成子都未曾开口,加上先前九天玄女一招败亡,所有人反是恨不得即刻逃离此处。 “我还有千年破境。”广成子忽道。 语气平淡,无悲无喜,居高临下的瞧着。 陈拙也望着这尊不世大敌,不知该说些什么。 广成子眸光晦涩一亮,平静道:“你心不诚,必败。” 陈拙默然中开口:“我,无意为仙。” 见陈拙未曾踏足洞天福地,广成子已转身离去,临了抛下一句话:“有意无意,千年之后,一战决之。” “本座等你。” 陈拙深深看了眼对方,亦是未有过多停留,挥袖一卷,已将那三只食铁兽连同虢石父、许负二人卷中,纳入门户。 莽莽群山间。 乍见风起云涌,雷鸣乍动。 一座陡峭奇险的绝顶之上,原本浮于虚空的三枚玉佩骤然震颤不稳,而后如三道流星般划破天际,坠向天边。 定睛再瞧。 山峰之上,除陈拙他们几人之外,立见数十道身影自虚空跌落闪出,又惊又喜的打量周遭,环顾四方。 “哈哈哈,咱们重返俗世了,再也不用在那鬼地方折腾了。” “什么洞天福地,老子这辈子都不想再进去了。” “我不想成仙了。” …… 一群人如疯如魔,大笑的同时不乏嚎啕大哭的。 “咳咳,你们不要高兴的太早了。”陈拙轻咳了一声,临风而立,斜望苍天,“不妨先看看伱们的肉身。” 他提醒道。 一群人不解的同时已在打量自身的变化,可不看还好,只这一看,全都神色狂变。 但见他们这些所谓的长存不死之人,皮肉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老干瘪,其中几人在惊骇的急呼中,肉身索性散为粉尘,犹如风化的沙石,溃散在风中。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虢石父惊喜之色还未褪去,脸上已转为绝望,求助般的朝陈拙走去,但只迈出半步,他的身体便已在在半空飘散成尘。 陈拙见机将几人的元神纳入自己的识海,保其意识不灭。 反观邹子最是了得,体内五行之气流转,如有逆转生死之能,竟然暂时稳住了衰退的迹象。 只是邹衍的神情也极为凝重,然后长叹一声:“不知为何,我体内的精气正在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流逝,虽能稳固,然时间不会太多。” 反倒是谢眺、苍璩几人变化甚微。 陈拙仿若早已洞悉万般,轻声道:“看来这世上并无真正的长存不死,吾之一道有一重劫数,名为‘散功’,说的乃是人身大限,如草木凋零,如人寿终正寝,而‘散功’便是武夫之死,大限一至,精气流散,肉身自绝。” 他看向众人,目光闪动,补充道:“你们虽未和我走一样的路,但人身大限难逃,如今重返俗世,祸劫临头;至于那所谓的洞天福地,想来是因与俗世的时辰变化不同,以至于你们的‘大限’被推迟延后,故而自觉能长存不死。” 有人突然崩溃大笑,眼中笑出了眼泪:“哈哈哈哈,真是可笑,想不到到头来还是难逃一死的下场,老天爷真会开玩笑;不过死在俗世,总好过成为那些人的增补之物,也算是得以瞑目了。” 陈拙立于山巅,沐浴着晨辉,轻声道:“就算你们不死,本座也不会允你们重现江湖。” 这些人要么是老的吓人的古董,要么就是几百年前的绝世人物,真要再现天下,岂不大乱。 邹衍温言笑道:“小友不必多想,如此结果已是天大情分,何况生死有命,经此一事,吾等也看明白了不少东西,生死不过是一个新的开始。” “是极!” “不错!” “既能重返俗世,还有什么好说的。” …… 陈拙想了想,忽道:“我尚有一法,尔等虽是大限已至,然精神尚存,本座可于你们意识未散之时择取人家,令你们重投俗世,再世为人;至于你们将来能否觉醒宿慧,觉醒几分,全凭天意。” 邹衍眼神一亮,坦然笑道:“也好,但愿千年之后老朽能与小友并肩作战……不过,在此之前,能否让老朽重看一眼这天地苍生,俗世红尘;呵呵,老朽实在惦念的紧啊,也不知还能否找到昔年的一丝痕迹。” “不错,我也想回去看看。” “还有我,当年一心逐道,耽搁太多,几番生死下来,反是想的透彻了,什么成仙,都是狗屁,不如老婆孩子热炕头来的实在。” …… 提及此时一群人又都附和连连,眼露希冀,浑然忘了自己大限已至。 陈拙坐于山巅,看着山间云生云灭,轻轻颔首:“那就给你们十天时间,本座会一直在此接引尔等,切记,莫要自误。” 一群人连连应下,强撑着几近油尽灯枯的身体,纷纷告辞离开,等不及的化作一道道急影,飘然远去。 瞧着一群人飞离,陈拙忽觉身畔凑过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扭头一瞧,正是那一雄一雌两只食铁兽,怀里还抱了只小的,不禁失笑:“你们这三个小东西倒是奇异的紧。” 竺法庆夫妻二人未曾离开,忍不住问道:“主上,咱们接下来怎么办?” 陈拙抱过幼兽,反手自衣襟中取出一块千年灵芝,逗弄般的递到幼兽嘴边,遂问:“俗世之事往后不必过问我了,十天后,待处理了这些琐事,我便要闭关苦悟,封闭‘妖市’;日后若无生死攸关大事,自己做决定即可。” “奴家晓得了,”尼惠晖恭敬而立,见识过之前的一幕,他们对陈拙更是敬畏,简直奉如神明,“主上放心,我与法庆已暗中培植了另一方势力,名为‘白莲教’,以主上为教神,拜为‘大明尊’神。” 陈拙听的一乐,兜兜转转,敢情这最后居然是由他开始的。 他又望向苍璩和谢眺,道:“至于你们几个,随我去妖市,轻易不得现身江湖。” 言语不容置疑。 这二人一个为魔门圣君,一个是魔门魔帝,陈拙可不会放任他们不管,不然若在江湖上掀起动荡,那可就悔之晚矣。 转眼十天已过。 那些离开的人皆拖着虚弱苍老的身体艰难回还,只在赴约的同时,仿似彻底力竭,再也坚持不住,最后在陈拙面前化为一团团尘沙,随风而逝。 但每个人的脸上却没有恐惧,害怕,相反是满足,是惆怅,和释然。 陈拙将其一一接引进自己的精神识海,保其意识不散,跟着长身而起,带着这些人的精神意识,走进了偌大的俗世人间。 没人看得见他。 陈拙游走在大街小巷中,穿梭于一个又一个热闹的市集,旁观着喜怒哀乐,将那些人的种种遭遇尽数收入眼底。 不单单只是为了送这些存在重投人间。 春秋寒暑,陈拙一面恢复着肉身,一面与这些寄存于识海中的古今强者论道辩法,看花开花谢,观潮起潮落,不停汲取着每个人的悟学理念,武道感悟。 邹衍更是将五行阴阳倾囊而授,令陈拙大有收获,得益不浅。 这一走便足足走了一年零三个月,陈拙只在中原大地上生生走出一个圈来。 而他识海中的那些残余意识也所剩无几。 随着将最后的邹子送入一户即将临盆的人家,见其安全降世,陈拙方才飘然原退,回到妖市。 时日渐过,星移斗转,岁月如白驹过隙,不过一瞬而已。 五代十国眨眼已到尽头,‘剑圣’燕飞与“天师”孙恩几番交手,终是因天、地、心三佩而领悟了虚空之秘,数年后绝迹江湖,疑似破碎而去。 也有人说二人是被接引进了神秘莫测的妖市之中,据传其中有仙人坐镇,炼有不死秘药,引得无数奔赴之人趋之若鹜。 岁月再过。 直至隋末,天下大乱,群雄割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