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这样喜欢我》 1. 第 1 章 《你就这样喜欢我》by池芒/晋江文学城 九月初。 昨夜一场雷阵雨,把C市闷燥空气浇灌得不降反升,宛如盛夏。 市区某片老破小一楼后院。 “居然还没收拾好?” “得,女人就是麻烦。” 围墙外,蝉鸣聒噪。 少年不耐的声音伴着打火机的啪嗒声。 “已经好了哦。” 院子里,岑枳穿着一中夏季校服,背着小黄鸭双肩包站在门后,抬起手腕又看了一眼表,慢吞吞地说,“再等我,三分钟就好。” “收拾好了还不出来?什么毛病!”少年咬着烟,口齿不清地暴躁道,“操!这破小区怎么大早上就有蚊子?!” “行了星疏,”温和的中年男声,打断简星疏的抱怨,“还早。” 岑枳翻着手里的“情绪卡”,机械地调节唇角弧度,复习人脸表情。 她是前天下午3点45分到的C市。 23天前,门外的中年男人——她生物学上的父亲,简清晖——突然出现在航空距离1171公里外的辽省S市,她养父母家。 简清晖左脚踏进岑家的当时,是晚上10点14分。 在他简短表明来意后,岑枳开始心慌、抗拒、坐立不安。 因为十点半,是她每天该入睡的时间。 但这个男人现在讲的事情,显然在一刻钟内结束不了。 那天,三个大人站在玄关,小声寒暄了两句,到客厅餐桌落座。 90式的老公寓,晕黄顶灯冒出滋滋电流。 岑枳乖乖坐在八仙桌一侧,长睫在下眼窝垂敛出一片阴翳,听他们讨论起自己今后的去留。 “枳枳的退养手续,麻烦两位尽快办一下。”简清晖温声淡笑,“岑先生欠的那笔高.息借.贷,我也会让助理按时给您打过来。” 空气凝滞。 岑枳盯着八仙桌上被放大的失真人影,掌心撑住桌面,慢腾腾站起来:“我该去睡觉了。” 简清晖微愣。 少女声线温软,语调却平得有些不自然,听不出情绪。 岑枳按照惯例,走到岑景川和赵桑晚中间,翘起唇角,说了声“妈妈爸爸晚安”。再把小脑袋伸过去,让他们揉揉自己发顶。 走完流程,岑枳转身,唇角抿直,进小卧室。 简清晖在身后叫她小名,岑枳没理。 她不喜欢她不喜欢的人叫她小名。 今晚赵桑晚摸她脑袋的力气太小,指尖轻颤。岑景川揉她发顶的力气又太大,像是要把往后好多天的力气都提前花光。 和平时不一样,她不太舒服。 薄薄的卧室门板,隔绝不了客厅交谈。岑枳走到她的小书桌前。 《阿斯伯格综合征完全指南》《高功能孤独症儿童养育指南》《故作正常》…… 一本本全家人都翻看过好多遍的书,按高低薄厚,整齐排在她的书架上。 轻微强迫症,会因为程序改变而沮丧。对不确定的事情,很容易生出强烈的不安全感。 难以解读别人的表情和动作,更别提眼神。听别人说话,只能理解字面意思。 她四岁被领养那年,确诊阿斯伯格综合征。 大多阿斯有的症状,她也有。 她的一举一动,常像一部定点触发程序的机器。 机器怎么能带情绪呢?机器只能在程序出错的时候中断一下执行而已。 岑枳默然抬起手腕。 22:29。 都说阿斯是孤独症谱系障碍中的幸运儿,大多智商优异,只在社会交往方面存在障碍。 那她就是幸运的吧。 岑枳垂头鼓着腮帮子,闷闷地盯着表盘。 …… 表盘上的分针即将垂直,岑枳收好情绪卡,缓慢又熟练地,反手塞进书包侧面,拉好拉链。 深深深呼吸—— 后院的破门板儿歘地一下被拉开,简星疏吓了一跳,一句“卧槽”震得烟灰都断了一截在手背上。 烫得他又开始骂骂咧咧。 聒噪得像只蝉。 岑枳锁好院门,扫了眼两个男人唇角的弧度——这是阿斯最直观判断别人情绪的方式。 “现在出发吗?”简清晖朝她笑了笑。 岑枳没回答,双臂垂直身侧,朝他鞠了90度的一躬:“简先生早。” 少女留着齐颌短发,刘海乖巧地垂在额前,瓷白皮肤在晨曦里晕开莹润。略带婴儿肥的古典鹅蛋脸,嵌着两颗乌粼粼的杏眼。 可面无表情的,活像在给欺压了她十几年的领导做最后告别。 简清晖没作声,简星疏却毫不客气地乐出声。被烟反呛了一口还不肯停,边笑边咳。 小姑娘明明看着又乖又甜,说话做事却总叫人受内伤——岑枳前天晚上去过简家主宅,简星疏见识过。 “住得还习惯吗?”三人往小区门口走,简清晖温声问她。 岑枳盯着匀速的脚尖,硬邦邦地说:“不习惯,没有家里好。” 阿斯很难说谎,和正常人相比,一个小小的谎言都能让他们极度焦虑。何况是这样没必要的事情。 简星疏轻嗤了声。 有了主宅的对比,当然知道好赖。他同父异母的便宜大哥,就把人扔这破地方,不怪人家耍性子。 简清晖却清楚,岑枳说的是岑家。 这也是岑家人特意提的要求。 复刻一套他们在S市住的房子,尽可能让岑枳待在她熟悉的环境里生活。 “时间有些紧,我已经尽量叫人布置过了。”简清晖解释。 岑枳垂眼“唔”了声,没再说话。 - C市第一私立高级中学,前身是市一中,几年前和另一所贵族学校合并。 学校的资本和师资力量一样雄厚,也没迁址,只在原先一中基础上大手一挥。扩建完北校区后,校园宽敞得捉迷藏不作弊都找不见人。 岑枳的小区,离一中步行十分钟。 校门口气势磅礴的烫金题字,百米外就能看见。 简星疏不耐烦地停下脚步,远远用下巴指了指:“进了校门往左拐就是你们北区,上知行楼,高二年级办公室,找高文山。” 简清晖早走了,说他俩一个学校的,以后麻烦他多关照着点。 把前妻生的亲女儿找回来交给小妈的儿子关照,这种行为搁宫斗剧里,简星疏都得认为便宜大哥要放大招了。 可惜他和便宜大哥的爹——岑枳的亲爷爷,并不重视这个亲孙女。 就算岑枳在他手里有个三长两短,简家也没人会给她哭丧。 他耐着性子说完,小姑娘却无动于衷。 看似俏生生地站着,眼睛也盯着校门口的方向,眼神却空洞又茫然。 “你到底听没听见?”简星疏拧眉。 “嗯。”岑枳好奇,“为什么你在南楼?” “南楼都是好学生!”南楼清华北大,北区非富即贵。 简星疏吼完,漂亮的桃花眼不耐但心虚地睨着她。 “哦,”岑枳转过脸盯着他鼻尖,抿起唇角,“谢谢小叔叔。” 女孩子笑得又乖又软,左颊还有个小酒窝。语速慢腾腾的,像手打的粘糕,不会甜得太腻,又软软糯糯。 简星疏身边没这一号的女生,愣是不好意思地咳了两声。 “别以为对我笑两下我就会心软,”简星疏凶巴巴地哼了一声,“老子不吃这一套!” 岑枳眨眨眼:“一下。” 简星疏:“?” 看着简星疏一脸的呆滞,岑枳关爱智障般好心肠:“我就对你笑了一下哦。” 简星疏:“??” 妈的! 简星疏生平最逆反别人觉得他傻,开始借题发挥:“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刚压根没拿正眼瞧我!” 莫名让他想起毕生死敌——贺知野那狗东西! 仗着比他高两根横躺着的手指头,看他从来不用正眼! “我、”岑枳语塞,“我那是……” 因为确诊得早,她从小就开始接受心理理论训练,应付一般的日常社交问题不大。 可和人对视这件事,她训练到现在,也超不过三秒。还是得和很亲近的人。 她也知道,不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不礼貌,可和人对视的那种感觉,比晚一分钟躺床上也好不了多少呀! 看着她嗫嚅心虚的模样,简星疏格外上火:“在学校不许和我说话!不许和别人说你认识我!也不许叫我小叔叔!听见没有?!” 岑枳想了想,点头:“听见了。” 简星疏气顺了点,哼了声,抄兜往前走。 知道岑枳去的是(14)班,简星疏犹豫要不要关照她一声,如果贺知野那狗和她说话,就当他在吠。想了想又觉得没必要。 那狗东西出了名的性冷淡,看女人像看无机质。老高——(14)班班主任又是个老好人,不可能把岑枳安排和狗一块儿坐。 没两步,简星疏听见背后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倏地转头,凶神恶煞:“不许跟着我!” 岑枳受惊似的顿在原地。 很久,她盯着简星疏走远的背影小小“哦”了声,乖乖摇手道别,没再跟上去。 - 知行楼高二年级办公室。 高文山教语文,说话语速和岑枳不相上下,人到中年头发却很茂盛,微微发福,是一看就很积德的那种长相。 看着面前乖乖巧巧的小姑娘,高文山满心欢喜。 按岑枳在原先学校的成绩,是可以去理科实验班的。但校长和他们几个老师说明了情况:这小姑娘和常规意义上的“好学生”不太一样。 她做不到按时完成作业。 因为雷打不动的作息习惯,就算作业没写完,她也必须要睡觉。因为手指头不太灵活,写字很慢,重复的抄写作业她也很少做。 本来想抢人的(1)班班主任听完,一下子就犹豫了。 他们班学生出了名的严格自律,就算成绩再好,这样的异类也很容易影响其他好学生的学习积极性。 高文山一听,眼睛倏地发亮。 这特殊体质,不是和他们班常年霸榜的贺知野一样吗?! “来来来我们班啊!”高文山难得激动,当即扒开围着校长的理科班老师们,嘿嘿一笑,“我们班同学也不怎么写作业。” “……”很光荣哈? …… 高文山看了眼时间,站起来,要陪岑枳一块儿去教室认识新同学。 还没走到办公室门口,走廊上就传来惊天动地的呼唤:“老高救命——!那俩新来的又和我们班体委干起来了!” 高文山隔着墙都听出是(9)班的学生。 高二刚分文理,好些南楼北区的学生被打散重新分班。矛盾这就来了。 (9)班班主任今早请了假,学生知道他俩关系好,平时有事也会来找他。 岑枳安安静静站在高文山身后,听那个跑得吐舌头的男生给高文山形容激烈战况。 高文山两难:“可我这……” “老师你去吧,”岑枳慢吞吞地说,“四楼最西边的教室,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男生一听,朝高文山身后看去。 从没见过的大眼萌妹,但听(14)班那帮男生说过,他们班会有个转学生。 “谢了啊妹妹!”男生笑着和她抱歉,“我们也不想麻烦老高,要是我们班也有野哥坐镇,谁他妈还敢乱来!” 高文山只来得及说了声“你找空位先坐”,就被男生扯灌风麻袋似的拉跑了。 岑枳眨眨眼,穿过横廊,朝楼上去。 高二(14)班门口。 教室里没有别班的早读声,零零散散的聊天声儿也不大。 岑枳深深深呼吸,侧身一步,小螃蜞似的横踏进去。 天生不好的平衡感,晃得背包里文具杂物叮呤咣啷一阵响。 教室前排女同学画眼线的手一抖,后排交流阅片心得的男生瞬间消音。 活像进来的是教导主任。 48个座儿,就空了一个。46双眼睛齐刷刷盯向她。 教室里全然陌生的气息,一张张从没见过的脸。 岑枳僵硬滞顿。 她抿紧唇,努力只在心中不停默念:找空位先坐。 直直朝最后一排走去。 看着少女锁定的方位,被人摁了暂停键似的空气重新躁动起来。 “卧槽她上哪儿?” “这届高一的学妹这么猛?” “操!还是我爸爸魅力大!这就又来表白了?我的春天在哪里?!” 听说这届高一新晋校花好看得直接能出道,应该就是这个了。 一时起哄不断。 岑枳摒弃杂音目标明确,在最后一排,倒数第二走廊趴着睡觉的男生课桌边停下。 男孩子胳膊垫在额头下,露出一截冷白瘦削的手腕,骨节分明的指背微曲。血管在薄透的手背皮肤下,泛出青色。 以往训练过的社交情境跟PPT似的,在她脑海里一片片滑过。 直接打醒:不礼貌。 轻声询问:这位同学沉睡得像吃了毒苹果的白雪公主,难度很大。 戳戳他脑袋:初次碰面不适合肢体接触。 …… 岑枳这点犹豫在别人眼里看来,妥妥少女的羞涩。 毕竟即将面对的是一朵高岭奇葩,多少还是有点紧张的嘛。 “爸爸诶,醒醒。” 白雪公主毫无反应。 岑枳循着声音偏过脑袋。 叫爸爸的是熟睡少年前桌,脑袋绿得像顶了一头蓝藻。 见她看过去,蓝藻头格外卖力起来,拧着身子,边对着她说“妹妹你等等啊”,边拍了下白雪公主的肩:“阿野,有人找!” 这一下大概拍松了白雪公主卡喉咙里的毒苹果,岑枳看见他抵在课桌面儿上的食指尖,几不可见地往里收了半毫。 是那种所有反派都觉得主角已经死透了,扬长而去之后主角又在镜头特写下动了下手指的那种收法。 “贺知野!”大概是久病床前无孝子,蓝藻头决定做个逆子,扒拉着他爸胳膊开始晃,“还他妈睡!挂牌接客了!……嗳卧、槽你、大爷的!” 蓝藻头问候隔辈亲大爷的同时,椅子腿在瓷砖地面上刮出刺耳噪音。被他同桌一把拽住胳膊骂了句“傻逼”才没亲吻大地。 隔壁两个男生拍着桌子无情嘲笑:“马嘉悦,这就是弑父的下场!” “滚滚滚!”蓝藻马嘉悦暴走完,还不忘给老父亲挽尊,“妹妹别怕哈,这狗东西绝对没有家暴倾向。” 岑枳:“……?” 唢呐配锣似的阵仗下,贺·白雪公主·蓝藻头的耳背老父·知野,终于慢腾腾地抬起他高贵的头颅。 少年眉眼压着,干净利落的短发漆黑微乱。像是在缓神,谁也没看,眼神虚焦。 却每一根头发丝儿都冒着硬生生被人叫醒的躁意。 “你好,请问这里是空位吗?”岑枳勒住背包带子,礼貌得像英语课本对话。 “嗯?”少年困倦茫然得像跟不上大脑运转,下意识发出没睡醒的浓重鼻音。 “……”岑枳眨眨眼,犹豫要不要重复。 隔了得有好几秒,少年像是终于消化,耷拉着的眼皮子稍稍动了下,懒洋洋地抬眼看过来。 那一刻,岑枳本能地想避开视线。 却在紧要关头想起简星疏——因为不和他对视而“突然间的自我”。 岑枳屏住呼吸,眼睫一瞬不眨:“这里是空位我就坐了。” 说时,她看见男孩子漆黑的眼,迎上融进窗户的晨光微微眯了下。 一双内勾外翘的狭长眼睛,很漂亮,眼底却看不出情绪——当然她也看不懂。 1、2、3——整整三秒! 长睫一垂,岑枳果断颤开目光,大口喘气。她憋得脸都热了。 空气又像被人摁了暂停。 连马嘉悦都忍不住想:这年头已经开始流行坐下来……再慢慢表白了?先婚后爱? 气音似的一声轻嗤打破沉默。 “行啊。”贺知野怠懒地往椅背里一靠,大长腿抻到课桌杠上,散漫扯了下唇,“你坐。” 少年明明笑着,眉眼间却压着散不开的冷戾。 马嘉悦心头一跳,在老父亲脸上看出明明白白的“你敢坐老子旁边试试”。刚想喊岑枳别莽,“妹”字才发出半个音,活像在喊“妈”,就听见岑枳说—— “好哦。” 然后拉开椅子。 乖乖坐下。 岑枳塞好书包,边掏第一节课的英语书,边长松了一口气。 她新同桌,真是个好人。 认识第一天,就这么热情又和善。 笑眯眯地邀她入座。 看着身边已然开始掏玉桂狗吸管杯的少女。 贺知野:“…………?” 2. 第 2 章 岑枳坐下的那一刻,马嘉悦嘴张得差点儿下巴脱臼。 不是没见过胆子大的女生,可那大多是外校的,或者路上随机冒出来争相喜当他妈的小姐姐们。 但凡在一中待过半天,就该知道贺知野是个什么德性。 一张脸嚯嚯得小姑娘们春心荡漾,偏偏自己老僧入定。 也不知道现在的小姑娘都抽什么风,这种性冷淡仿佛让她们更兴奋。 大概是都想试试谁能让他爸破个色.戒,高一刚到一中那会儿,每天来表白的女生多得都得限号。 贺知野那点耐心,比他马嘉悦的智商多不了多少。 天天那脸冷得,非常适合三伏天节能减排低碳环保。 直到开学没多久,有个女生转学去了外地。 学校都传,是贺知野把人逼得转学的。就因为烦她缠着自己。 传到后来,谣言越来越走形,说他还把人女生给打了。 这货初中的风评就不太好。 问题少年该有的问题,他一个没落下。 偏偏架打得风生水起,成绩还水涨船高。 被贺知野摁在地上摩擦过的,谁背地里不是敢怒不敢言地憋出内伤:妈的,这逼不仅搞事,还他妈搞学习!! 这下可好,还多了个“狠起来连女人都打”的恶毒反派标签。 偏偏贺知野还懒得解释,并且觉得非常省事儿。 那之后,敢来当面表白的女孩子一下骤减,就算来,只要贺知野冷冷淡淡一个眼神,也没有再敢莽的。 今天开学都第二周了,这小妹妹还不知道他爸爸的风评吗?! ……不对,等等。 “你不是高一的啊?”马嘉悦看着岑枳面前的英语封皮。 岑枳淡定:“不是。” 马嘉悦:“你就是那个转学生?” 岑枳点头:“嗯。” 岑枳不是没听见他们刚刚起哄的话,可按字面意思理解——高一,表白——说的压根不是她。 自然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老高让你坐这儿的?”马嘉悦又问。 岑枳想了想:“算是吧。” “啊?”马嘉悦纳闷。 “高老师让我,找空位先坐。”岑枳乖乖道。 “钱鹏飞吕天宇你们还不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进来的英语老师,敲了两下讲台,“不上课了?” “Yes Madam!”俩男生嘻嘻哈哈朝女老师敬了个礼,站起来往教室外面走。 岑枳眨了眨眼。 马嘉悦张了张嘴,迅速扫了眼贺知野的表情。 不知道是起床气没过,还是被这乌龙搞得心态失衡,他只觉得贺知野那脸色拧一拧,出来的都是上好松烟墨。 “何老师你已经来啦?”教室门口,高文山喘气不匀的声音响起来。 “高老师。”英语老师朝他点头,又用眼神指了指贺知野那块:你安排的? “?”高文山看过去,嘴半张了下。 都是老一中就在一块儿执教的老师,默契自然在,Miss何懂了:“钱鹏飞吕天宇。” 高文山恍然。 那俩人高一就常来串门。 见贺知野也没什么情绪,Miss何对高文山说:“先上课吧。” “行。”高文山点头,想了想,又对着后排说,“贺知野,下课来一下我办公室。” 岑枳一听这话,坐得笔直的小身板纹丝不动,黑眼珠子却往右边偏了下。 贺知野还维持着没骨头一样,抄兜瘫靠在椅背里的姿势。 甚至眼皮子都没抬一下,只在喉管里沉闷“嗯”了声。 少年整个人看上去冷淡颓丧又嚣张。 气质莫名和她在S市的小伙伴有几分相似。 像个大佬。 岑枳眼珠子慢腾腾转回圆心。 她来(14)班之前就听简清晖说了,一中是按成绩分的班。 高二一共14个班。 虽然(14)班同学们成绩一般,但是氛围轻松,更适合她。如果之后想去南楼,到简星疏在的理科(1)班上课,也可以和他说。 岑枳倒是无所谓。 况且她现在有了对她友善的新同桌——即便成绩差一点,即便刚开学就被老师叫去办公室喝茶——她也不想以后再次适应一个新环境。 上课铃响,岑枳翻开英语书。 - 岑枳是被下课铃声吵醒的。 最后的意识还停留在课上了十分钟,她新同桌还没把英语书拿出来。 这两天晚上,她卧室是按时进了,却不成想认床。 愣是干瞪着天花板,瞪得眼睛都适应黑暗了,还是睡不着。 岑枳迷迷瞪瞪地把脑袋从英语书的夹缝里撑起来,大眼睛要睁不睁地眯着。 何老师已经走了,教室里空了大半,蓝藻头和他同桌也不在。 岑枳收回视线,下意识往贺知野面前的课桌看去。 ……厉害哦,还是空的。所以是从头到尾没把书拿出来? 身子又往右拧了拧,看见贺知野还瘫在椅背里,岑枳都有些惊了。 这是维持了这么个姿势一整节课吗?标本都不带这么僵硬的吧。 岑枳抬手扒拉了一下刘海,困意浓重地嘟囔:“你还在啊。” 这下新同桌终于有了点动静。 岑枳看见他侧颊的肌肉紧了一下。 这个表情的动因通常是因为咬牙。 动作的逻辑意义又大多在于: 牙疼。 忍耐。 生气。 先排除第一项,忍耐和生气的可能性更大。 看来还是不太想去老师那儿喝茶的。 就算是大佬也是怵老师的。 南北文化在这一刻是统一的。 出于同学加同桌的情谊,岑枳好心提醒他:“你别忘了,去办公室呀。” “…………” 呀。 还他妈敢给他呀。 贺知野慢腾腾地拧过视线。 这到底是哪儿来的奇葩。 贺知野也知道,能来他们(14)班的,成绩好不到哪儿去。 但上学第一天第一节课就能睡着,还他妈连老师都懒得管的,到底得差成什么样? 上课才十分钟,他刚缓过劲儿,掌心撑着课桌沿儿倾身,准备拿英语书出来上课,就看着这朵奇葩的脑袋招财猫右手似的,开始来回点。 最后干脆一磕不起,把头埋进了英语书夹缝里。 顺便非常自然地,一看就是老手,把胳膊也搁到了课桌面儿上。 愣生生霸占了桌面三分之二。 这种行为,搁小学是要被三八线审判的。 他耐着性子等了三十秒,没等来她的反省,反倒等来了她平稳又绵长的呼吸。 “……”嗑了安眠药都睡不了这么快。 他左手还搭在课桌沿儿上,离奇葩戳过来的胳膊肘五厘米的距离。 也不知道是她头发上还是校服上的味道,水果清香混着点牛奶味儿,还有某种类似于扁桃仁的淡甜。 没来由的烦躁浮进肺腔,贺知野唇线绷直,不动声色地重新靠回椅背里。 俩手抄回裤兜。 他是佩服奇葩睡眠质量的,这姿势她维持了整整一节课。 完全没给他的英语书见一下天光的机会。 倒是对他还挺上心。 还记得一睡醒就提醒他去找老高。 岑枳见他似乎还在发呆,看了眼手表,提醒他:“已经过去两分钟了哦。” “……”贺知野都快气笑了。 奇葩是扒拉开刘海才趴书上睡的。 这会儿碎发横七竖八地翘飞在脑门上。 真他妈像个傻子。 贺知野抄在裤兜里的指骨用力捏了捏。 真想替她拔下来。 岑枳半阖着长睫,看见贺知野终于慢条斯理地站起来。 男孩子生得很高,两条腿在黑色校裤的包裹下,笔直修长,很漂亮。 “那我可真是,”贺知野垂眼,盯着她始终没和他对视的黑眼珠子,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唇角扯开似笑非笑的弧度,“还得谢谢你提醒我了。” 他声音很好听,说这话时的语速也不快,就是鼻音有点重,听上去闷闷的。 岑枳慢慢仰起脑袋,盯着他还没落下去的嘴角,也朝他弯了弯唇,认真道:“不客气哦。” 贺知野:“……” 这他妈,真是个傻子吧。 岑枳说完,听见椅子腿在瓷砖上短暂的刮擦声,混着贺知野很低的一声骂。 声音跟在牙缝里碾了一遍似的。 教室里人不多,看着贺知野离开的背影,岑枳眨眨眼。 这个字的意义,就有点嵌合不进她的程序范围了——和上一秒贺知野笑眯眯感谢他的情境故事串联不上。 啊。 许久,岑枳微张了张嘴。 懂了。他肯定是因为要去老师那儿喝茶,才精选母语的。 3. 第 3 章 贺知野到办公室的时候,高文山还真给他泡了杯茶。 “昨晚没睡好吧?”高文山放下自己的保温杯,把一次性茶杯推他面前,“来来来,坐下说。” 贺知野耷着眼皮子,瞥见杯子里的浓茶水。 “谢谢老师。”办公室没别人,贺知野拉开椅子坐下。 “嗳客气啥。”高文山笑眯眯地看着他。 小伙子很有礼貌,就是一如既往地倦怠又漠然,好像什么事儿在他那儿,都可有可无的。 高文山有时候甚至希望,贺知野能和别的学生一样,没大没小地叫他一声“老高”。 现在这种客客气气的态度说明什么?说明他还没有完全走进学生的内心深处啊! 工作仍需努力。 “……”贺知野被高文山盯得有点儿发毛。 第一节下课也就十分钟,眼看时间过半,贺知野干脆先开口,“您找我什么事儿?” “不急不急,”高文山嘿嘿一笑,“我和数学老师打过招呼了,你迟会儿没事儿。” 贺知野:“……” “是这样……”高文山清了清嗓子,突然觉得接下去要说的话,有点难开口——他想让岑枳和贺知野的同桌关系,临时转正式。 高文山在出(14)班教室前,这个想法还没这么强烈。 虽然俩少年人坐一块儿,看着是挺合适的。小伙子看着都精神了呢!居然第一节课都没补觉! 他们班同学都有同桌,就贺知野这么好的孩子没有。等以后出了校园一回忆,呀,我那会儿连个同桌都没有,多可惜,多惆怅啊。 但他也知道贺知野的脾气。 小伙子高一刚到他们班的时候,班里人数是双数,他自然想给学生们安排在一块儿,可贺知野愣是没要。说旁边有人会妨碍他上课听讲——听听,尽管进了吊车尾班,还是那么热爱学习。高文山也没强求,就同意了。 结果事实证明,可能大概率上,是旁边有人会影响贺同学上课的睡眠质量。 高文山那会儿倒也没觉得受了骗,毕竟这个年纪的同学们都有自己的想法。只要他循循善……还没开始诱,第一回月考摸底成绩,就让高文山觉得,是自己狭隘了。 贺同学那不是睡觉,那是喜欢趴着听讲啊! 升了高二,贺知野还愿意留在他班上,高文山当然要尊重学生的个性。 直到刚刚踏进办公室前,他接到一通家长电话…… “你想不想接下去的两年,”高文山措辞问他,“体验一下同桌情?” 贺知野仿佛没听清般,鼻音浓重:“嗯?” 看着他浑身写满“您再说一遍?您自己听听这合适吗”的抗拒,高文山干脆叹了口气,直言:“其实是这样,新同学吧……” 高文山顿了下,“她有点儿特殊。老师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以就想着让她和你一块儿坐。这说出去,好歹是你同桌,以后别的班有些同学,也不敢随便欺负她。” 贺知野逐渐耷拉下去的眼皮子一顿,又慢吞吞地撑起来,重复重点:“特殊?” “啊。”高文山点头。 那位家长拜托他,如果可以的话,尽量别把岑枳的情况告诉太多同学。毕竟小时候,岑枳因为这特殊性,被不懂事儿的熊孩子欺负过。 小孩子直白的恶意往往更残忍,听说她这病好赖话都当真,遛起来跟小猫小狗似的,就抱团捉弄她。 被老师批评了,就嬉皮笑脸地说:只是想试试,她是不是真的这么听话而已。 高文山答应了对方请托,但当即也说了,岑枳的情况,必要的时候,他多少还是得和某位同学透露一点。 毕竟那少年,看着什么都无所谓,其实有原则得很,不是什么事儿都会随便答应的。 但他也让家长放心,这小男子汉,比好些大人都有担当,只要是他答应保密的事情,就算对自己不利,嘴也能紧得就像个蚌壳,绝对不会说出去。 …… 高文山回答得这么爽快,倒是让贺知野顿了下。 他略一扬眉,胳膊抬起来,食指隔空点了点太阳穴,问高文山:“天生的?” 高文山严肃了一下神情,点头:“嗯。” 阿斯伯格综合征就是天生的,天生的大脑杏仁核结构和功能异常,这些家长都和他解释了。 还有岑枳学习习惯的成因,也是因为这个病。 “……” 贺知野一时无言。有种莫名复杂的恍惚感。 所以还真是……脑子不好。 贺知野的沉默,看在高文山眼里就是某种程度的动摇。 “人家长特意大老远地跑过来,拜托我关照一下他们孩子。”高文山再接再厉,“老师也不好叫人家不放心地走不是……” “您问过她了?”贺知野打断高文山即将展开的长篇大论,换了个方式拒绝。 “我看得出来,”高文山没直接回答,而是认真道,“只要你主动释放善意,新同学还是很想和你做同桌的嘛!” “……”贺知野眼皮子抽搐似的轻跳了下。 就算不释放善意,我看她也挺来劲的。 短促的预备铃响,隔着墙的嬉打吵闹退潮似的收声。 “高老师,”贺知野不置可否,不紧不慢站起来,“我还挺喜欢数学课的,先回教室了。” “……”要不是数学老师见天儿地和他笑骂,贺知野就数他的数学课睡得最安稳,高文山都要信了。 “也行吧。”高文山也没着急,好歹贺知野没明确拒绝。又站起来小声道,“新同学这情况,咱们还是得保密。” 贺知野不知道在想什么,眉眼压低,“嗯”了声。 少年临走前,半点没嫌弃地喝了他的便宜茶叶,还帮他把纸杯丢进了垃圾桶。看着他颀长如小白杨远去的身影,高文山笑眯眯地感慨了声:“真是个好孩子啊。” 转头一脸郑重,给那位家长回了电话。 - 贺知野是踩着上课铃尾巴回的教室。 踏进去的那一刻,看见自己位置虽然空着,邻桌的空位上倒是溜走一个女生——人是他们班的,贺知野叫不上名字。 那女生明显是在和傻……和他同……和……那谁谁说话。 这会儿还叫傻子不合适,同桌只是临时的,小姑娘的名字他也不知道。 也不知道俩人说了什么,小姑娘见那女生站起来,仰起脸,朝她笑了下。 等那女生背对着她都跑了,还慢吞吞地抬起胳膊,朝人家背影挥了挥手。 她坐的位置斜刺里晨光正好,有些扎眼。 贺知野撇开视线。 岑枳远远就看见贺知野回来了,自认为悄咪咪地瞄了下贺知野嘴唇。 少年唇角弧度拉得平直。 岑枳默默掏出数学书,没敢和他说话。 新同桌肯定在高老师那儿,受了“爱的熏陶”。 贺知野坐下,看她把比脸还干净的书,对着数学老师的板书琢磨了好一会儿,才翻到今天要讲的知识点。 然后乖乖把俩胳膊肘交叠地放到课桌上。 看着特认真。 就是浑身写满了“这节课到底是什么课”“怎么还有三十九分钟才下课”的茫然。 也不做笔记,也不抄板书,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黑板。 “……”贺知野闭了下眼,说不上是烦躁的还是无奈的,忍不住叹了口气。 老高的那杯浓茶混着感冒初期的困顿,又提神又疲惫。 小姑娘这会儿占地面积很小,贺知野干脆枕了一条胳膊趴下去。 眼不见为净。 岑枳等了好久,等到贺知野的呼吸幅度变得略沉,猜他应该睡着了,才长松了一口气。 她新同桌,都被两个平面的交线愁得叹气了呀。 不能解决问题,干脆逃避问题。叹完气,他就毅然决然地选择闭上了双眼。 再看看她前桌的马嘉悦。 那一头蓝藻都被挠得露出了湖水原本的颜色。 再看看班上大多数同学,神情都挺凝重的。 岑枳默默庆幸,没有拿出书包里的《走向IMO20XX》,而是乖乖跟着大家一起学习现阶段的知识。 终于成功踏出了,融入这个集体的第一步。 - 上午第二节大课间休息时间最长。 坐在教室前排,一早就盯住岑枳蠢蠢欲动的党夏,看见她往教室外面走赶紧跟出去。 岑枳听见熟悉的声音喊她,回头。 “你上厕所怎么不叫我呀!”党夏热情道。 这个岑枳懂,女生的友谊大多从一起上厕所开始。 于是笑眯眯:“那我,中午叫你。” “啊?”党夏有些没明白。 “我每隔两节课就会去一下。”岑枳和她解释。 “行啊,那你叫我,我不想上也能陪你去。”党夏也没在意她为什么要这么规律,俩人下楼,“对了我带你去小食堂那儿的卫生间吧,那里人少。你以后课间可以去那儿。” 刚第一节下课贺知野一走,党夏就从前排跑了过来,问了她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是不是以后都在这边上课。 岑枳一一回答,又扫了眼她画断了没续上的眼线。 这都没生她的气,新同学也是个好人。就是党夏临走前的那个问题,岑枳有点儿困惑…… 党夏问她:你想不想要个同桌。 可她已经有同桌了呀。 但听到她此刻的善意,岑枳还是抿起唇角乖乖点头:“好哦。” “你怎么这么乖啊,你这样很容易被欺负的知不知道?”党夏忍住了摸摸她脑袋的冲动,不能认识第一天就让新同学觉得自己像个痴汉,于是再次忽悠……不是,引导她,“贺知野让你什么时候搬走啊?我去和老高说,让他安排你和我同桌呗。” 岑枳努力消化了这段长句里的信息点,眨巴了一下眼睛:“他没让我搬走。” 党夏张了张嘴,这回轮到她困惑了。 挠了挠早上刚卷好的脑袋,党夏问岑枳:“你俩怎么沟通的啊?” 岑枳摇摇头:“没有沟通。” 党夏顿悟了:“贺知野回教室之后,就没和你说过话?” 岑枳点点头。 党夏开始愁苦。她这么乖的小同桌,就这么没了? 这位贺大佬,居然这么给老高面子!! 党夏也没上厕所,就站在卫生间化妆镜前面补她中断的眼线。 岑枳上完厕所从隔间里出来,看见她拿着眼线笔抬着下巴,努力戳着自己睫毛的缝隙,还不忘在镜子里压扁了声音对她说:“你好啦?等我两分钟啊。” 岑枳乖乖说好,认真看了两秒,下意识说:“你的眼型很漂亮。” 被美女夸漂亮当然开心,党夏“嘿嘿”两声还没乐完,就听见岑枳又说:“和我同桌的,有点像。” “我、靠?”党夏手一抖,胶笔的软芯无声折断,戳得眼皮上节外生枝。 岑枳:“……” “这可千万别!”党夏紧张地四下一看,见没人才激动道,“我可不敢跟那个祖宗扯上半毛钱关系!” 岑枳不理解。 见岑枳发愣,党夏神秘兮兮地凑近她,压低音量:“新同学,你知道你刚刚,和谁坐了两节课吗?” “贺知野。”岑枳笃定道。 “不是问你名字,”党夏摇摇手指头,“你知道贺知野在一中,是什么样的存在吗?” 岑枳努力想了想:“校草吗?” 党夏“嘶”了声:“曾经短暂地是过,但评选出来的当晚,学校贴吧就被攻击瘫痪了三天。重新恢复的时候,校草突然就成了第二名。”党夏“啧啧”两声,习惯性地跑了下题,“大佬这招太阴险了,外人都觉得是简星疏花钱找人改的数据。” “但这不是重点,”党夏干脆不画眼线了,“知道贺知野为什么来一中吗?因为他没参加中考,走的是自主招生。知道他为什么没中考吗?因为忙着去打人,错过了考试。” “……”岑枳只觉得有人双手绷着一根笔直的麻绳,在她脑子上绕起了麻花。 她迷茫得自言自语的毛病都犯了,无意识把心里话念了出来:“打什么人那么重要,都错过了考试。” “这我就不知道了。”党夏说,“但我有朋友是贺知野初中那个私立学校的,亲眼看见那时候才初三的贺知野,把一高二的男生拖死狗似的从教室里拖出来,就当着老师同学的面,把人揍得血溅当场抬上担架。” “也不知道那男生怎么惹的他,被揍完还没出院,家里就连夜给办了转学手续,后来人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再看看贺大佬,依旧上高中,依旧屹立不倒。”党夏嫌弃地撇撇嘴,“我们学校有的男生啊,当着老师的面龇牙咧嘴的,到了贺知野面前,乖巧得像拔了毛的鹌鹑。” “最可怕的是,”党夏重新拧出一段眼线胶,“听说他狠起来,连女人都打!” 岑枳皱了下眉心:“听说?” “啊,”党夏说,“大家都这么说……” 卫生间四面瓷砖墙,回音很大。 外面公共洗手池边。 “嗳卧槽?党夏干嘛呢!”马嘉悦不悦,小声道,“平时挺爽气一小姑娘,今天怎么当着新同学的面儿说你坏话呢?” 说着就想往里走。 水流冲过指节,贺知野冷淡又平静:“站着。” 马嘉悦脚步一顿。 “这是女厕,你也进?”贺知野掀起眼皮子,在镜子里瞥他一眼,“以后我打女人,你耍流.氓。还差个杨垚,想好给他安排哪家少管所了吗?” “可这他妈……”马嘉悦郁闷。 “让她听了自己走。”关了水龙头,贺知野扯了张擦手纸,眉眼压低,不紧不慢掖干水渍,不在意道,“老高那儿也省得麻烦。” 马嘉悦知道,贺知野对高文山,还是挺尊敬的。 不光贺知野,他也打心底佩服这种老师。 他从幼儿园到现在,第一回碰见这种护学生跟护鸡崽子似的老师。 别管你成绩好坏,在他高文山眼里,每个人都有闪光点。 连他这种磨完豆浆剩下的渣,在高文山眼里都是个宝。和个面加点油往平底锅里一扔,出来都能是一张香喷喷的豆渣饼。 这种有大爱的人,真的不多了。那话怎么说来着? 他们得守护他的天真。 “行吧。”马嘉悦唉声叹气。 他知道贺知野并不急着走,也不担心岑枳和党夏出来看见他们。 他甚至觉得贺知野挺希望俩小姑娘出来看见他们的。 然后就能知道,她们那些话,他都听见了。 看。 你爷爷我都听见了,就问你们慌不慌,就问你们怕不怕。 老子可是会打女人的哦,赶紧另挑地儿坐,别逼我动手。 看老子的手擦得那么干净就是为了揍你们知道吗……马嘉悦越脑补越郁闷,却听见里面又说—— “你们亲眼看见的吗?” 马嘉悦耳朵狠狠一竖。 “那倒没有。”党夏说,“可他也没解释啊。” “大家已经做好了预设,”岑枳垂了下眼睫毛,低声认真道,“就算他解释了,也没有用吧。” 贺知野擦水渍的动作滞顿了一瞬间,眼皮压下来。幻觉似的一顿后,擦手纸被捏成团,随手往斜角一扔。 纸团在空气里划了个抛物线,精准掉进垃圾桶。 马嘉悦这下乐了,屁颠颠儿地凑回贺知野身边,小声朝他挤眉弄眼:“爸爸,听听!什么叫人美心善!什么叫目光如炬!你同桌……” “还不走?”贺知野不动声色地打断他,“下节化学。” “卧槽!又是聂炸炸的课?!”马嘉悦一凛,“赶紧走走走!我他妈最怵他!” 女厕所里,党夏戳完最后一笔眼线,严肃问岑枳:“新同学,你是一点都不带怕的啊?” 岑枳想了想:“不怕哦。” 她小身板挺直,下巴都微微扬了下,自信道,“我又不会惹他!” 4. 第 4 章 岑枳早上往贺知野身边坐的时候,党夏都快吓死了。 都说凶宅不好卖,凶校不知道会不会影响招生。 没想到贺大佬还挺平静的,非但没有让新同学血溅当场,俩人还安安稳稳坐了两节课同桌。 可以说是浅崩了一下人设。 现在听岑枳这么说,党夏也觉得似乎说得通了。 党夏干脆把糊在眼皮上的那团棕咖色抹开,伪装成烟熏妆,收好东西,转头看向岑枳。 少女杏眼乌黑澄澈,眸子里没有丝毫杂念。 这说明什么?说明—— “看来只要不觊.觎大佬的肉.体,”党夏顿悟地拍拍她肩,“都能好好活下去。” 岑枳看着她一言难尽的眼妆,身体绷紧。 一时间都不知道是肢体接触让她困扰,还是党夏难以理解的话让她迷茫。 她觊.觎贺知野的肉.体,做什么? 除了脑部结构天生与常人有异,她身体健康活得很好,对贺知野的肢体器官,绝对没有任何企图…… (14)班教室。 马嘉悦第三次拧过身子,盯着后排空位和贺知野嘀咕:“阿野,你说岑枳怎么还没回来?早知道就不着急回教室了,听听她后来又说了什么。” 本来抄兜靠住椅背,耷着眼皮目视化学书的贺知野闻言,睫毛愈往下压了下。 没入眼的文字更被压扁了半寸。 被(9)班男生拉去打了会儿篮球的杨垚,边扯着短袖校服衣领扇风,边皱了皱眼睛嫌弃道:“马嘉悦你他妈到底行不行啊?女生墙角你都听?” “呵,”马嘉悦冷笑一声,转头看他,挑衅道,“我爸爸也听了,你有什么高见?” 杨垚手一顿,又立马续上,没有丝毫心理负担地说:“那肯定是你尿频尿急尿不尽,阿野没办法,只能干站着等你被迫听见的呗。” “……我、操、你大爷的杨三土你说谁呢!你才阳.痿早.泄!!”为了男人的尊严,马嘉悦抄起化学书就要干他。 虽然不知道马嘉悦怎么从尿频尿急联想到阳.痿早.泄的,杨垚还是很配合地一脸惊讶和惋惜,眼里全然对兄弟的真情:“卧槽真被我说中了啊?那这病可得早治啊。钱够吗我给你微信转……” “谁?”贺知野突然开口。 他问得寡淡,掺着开始起沙的嗓音,听着气压有点儿低。 马嘉悦和杨垚扭打的动作一顿,齐齐看向他:“啊?” 俩人脑袋里同时冒出一个不太成熟的想法:爸爸/兄弟你这性冷淡的传闻,不会是真的吧?不然怎么一脸被戳中了某个点,“老子此刻不太爽”的气场? “那必须没说你啊!”马嘉悦抄回化学书,一秒严肃,“谁阳.痿早.泄也轮不到我爸爸,不然您老哪来这么大一儿子?” “……” “岑枳,”像是怕马嘉悦那脑子理解不了,贺知野字音拖得挺慢,“是谁?” 马嘉悦张了张嘴:“不是,爸爸,你同桌啊!你都不知道人家名字?” 虽然是因为第一节下课,他回教室的时候党夏还在和岑枳聊天,他才听见的。但大哥你和人小姑娘坐了两节课,还不知道人家名字,这就夸张了哈。亏人家小姑娘还帮你说话,你这也太不走心了。 马嘉悦质问完老父亲,贺知野也不说话,空气一时胶着。 像是放空了得有七八秒,贺知野才有了反应。 眼皮子撑得有点儿费劲,拖着越来越浓重的鼻音,不凉不热地问他:“我非得知道?” “……那必须不用。”马嘉悦朝他行了个抱拳礼,拧回身子。 得。 那某一瞬间“你他妈凭什么比老子先知道我同桌名字”的眼神,肯定是他的错觉! - 上完一趟厕所回来,岑枳对新同桌的认知又上了一个台阶。 一个上课不是发呆,就是唉声叹气补上一觉,为了打人错过中考,名声不太好又人人忌惮,却对她挺友善的——一中大佬。 此刻,大佬正在她身边执行回笼觉业务。 她昨晚失眠,困劲都没他大,岑枳都怀疑他是来学校倒时差的。 岑枳默默拿出化学书。 这节课讲的是化学反应速率,她提前预习过了,没有什么深难的知识点,听了一会儿就有些走神。 放在课桌肚里开着静音的手机,突然亮起来。屏幕上跳出微信新消息通知框。 岑枳眨眨眼,上半身岿然不动,两只小手慢慢平移进课桌肚,悄无声息摸出手机。 置顶的群聊就两个。 相亲相爱一家人。 飞天小女警。 岑枳没被移出一家三口的群聊,那个群却好像把她屏蔽了一样,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她生日那天,之后再没动静。 长睫垂敛,岑枳抿了下唇,点开亮起红点的群聊。 神颜:【@岑枳,我网上查了下,你这新学校书呆子和富二代一样多啊,今天没人不长眼吧?】 一周休七天:【你以为别人忽悠你一声矿场小霸王,你还管得了C市的人了?脸多大?】 群里就三个人,沈彦,戚舟,岑枳。 只有岑枳微信用的本名。 沈彦和她从小就认识,俩人一个职工大院长大的。早些年父母都在一个厂里上班,后来厂子改制沈彦父母下海,生意做得越来越大,也换了大房子,但俩人还是在一块儿上学。 戚舟是她初一就认识的好朋友。 当时开学第一天,情景和今天她跟贺知野的很像。戚舟一个人坐在教室最后一排,嚼着泡泡糖,百无聊赖地翘着凳子腿玩儿。 周围都没人说话,只听见金属撞到地砖,发出一下一下的哐嗒声。 岑枳是从教室后门进去的,一眼就看见了这个扎着双马尾的可爱少女。 大概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戚舟翘着椅子腿儿看向她,下巴抬着,朝她吹破了一个粉红色的超级大泡泡,然后慢悠悠地笑着问她:“要不要坐下来慢慢看啊?” 岑枳很珍惜别的小朋友主动递来的善意,当即就乖乖朝她笑了下,点点头说“好哦”,然后拉开椅子,坐了下去。 一坐就是四年,连高一都没分开。 这个群群名是戚舟取的,主要针对沈彦。 目的很明确:要进群就变性,换成卡通组合群头。不换就接受被孤立的事实,别来沾边。 双马尾“泡泡”当然是戚舟的,沈彦没看过这部动画片儿,当时看了眼组合成员,想用别着红色蝴蝶结的“花花”当头像,理由是短发“毛毛”的发型和岑枳很像。 戚舟一听,“呵”了声,还很和善地,重重摸了一下沈彦的头:“你他妈还想站C位?谁给你糊了那么大一张脸?就那个绿的,赶紧给小爷换上!” 沈彦骂骂咧咧,果断换上进群。从此,和她们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好姐妹。 …… 眼看着俩人又要掐起来,岑枳赶紧打字:【新同学都很好,你们放心吧。我也有新同桌了哦,他和舟舟一样,都是很好的人。】 群里时间像被人卸了闹钟电池。 过了得有三分钟,俩人才单聊对过口供似的,同时发了一条:【……枳枳,你确定你确定吗?】 岑枳超自信:【嗯呀!】 还配了个猫猫握拳表情包。 沈彦像是后知后觉:【男的?】 岑枳:【啊?】 沈彦:【新同桌男的啊?】 岑枳:【啊。】 沈彦用不是他平时打字的速度又发:【丑得没人愿意和他同桌,才分配给了你?】 岑枳不加思考:【不丑,好看。】 沈彦:【你分得清?】 戚舟:【她只是分不清表情,不是分不清美丑好吧?】 岑枳再次确定:【好看的,比你好看。】 怕俩人分不清自己说的是谁,岑枳特意:【@神颜,我说的是你哦。】 沈彦:【…………】 阿斯伯格的一个特征:异常诚实。 岑枳也是花了好长的时间训练,才明白有的时候,人和人之间得有些“善意的谎言”——类似于商业互吹。但这个后天习得的技能在他们面前,岑枳从没用过。 所以,岑枳的新同桌,真的,比沈彦还好看。 戚舟猖狂地用手打了整整一屏:【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沈彦:【妈的!等祖国妈妈生日,老子来会会他!】他还不信了! 戚舟:【什么样的人啊枳枳?我都有点好奇了。】 岑枳努力想了下措词:【新同桌在这个学校,就像是你们俩在三中那样的存在。】 群里又安静了一分钟。 戚舟:【……枳枳,你这到底是什么吸渣体质?遇上的竟然都是这种人……】 岑枳:【?】 后半句她理解,前半句…… 岑枳:【你们都很好哇。】 戚舟:【本来不想和这个傻逼一起来的,我现在决定,国庆还是跟着一块儿来一趟吧。】 沈彦:【巧了,我一早订好了机票。一张,谢谢。】 戚舟:【呵呵,甩出你的航班信息,我一定避开。】 他俩打字太快,岑枳跟不上他们的速度,干脆慢悠悠切出界面。 按惯例,等他俩掰头完了,她最终看下结果就行。 想着手机摸都摸了,岑枳干脆点开简星疏的头像,小心打字过去:【小叔叔,中午要一起吃饭吗?】 对方毫无反应仿佛断网。 岑枳盯着简星疏纯黑色的头像,盯得开始重影,都没等到回复。 倒听见身侧突然响起一声寡淡沙哑的低问:“你每本书,都不写名字?” 岑枳蓦地回神,反应了得有好几秒,慢吞吞地转过脑袋。 是新同桌,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 他也没看她,视线落在她翻开的“△v(A)=△c(A)/△t ”上。 整个人透出一种“妈的,这上面都是些什么玩意儿”的恍惚状态。 岑枳懂。 沈彦和戚舟看她用变量代换求极限的时候,也是这种表情。 但岑枳还是有点儿懵。 名字?什么名字? 岑枳摁灭手机放进课桌肚,小手慢腾腾挪上课桌面,视线从贺知野脸上拧回来,阖上化学书,翻开。 阖上,再翻开。 她化学书里里外外崭新如初,万一掉了,连凭字迹找到正主都是奢望。 明白了。 她新同桌,果然挺关心她的! 贺知野问完,自己都觉得莫名其妙。 这点莫名其妙的情绪,又在小姑娘一副“这他妈怕不是个傻子吧”“他到底在说些什么玩意儿”“等等,他怎么知道我每本书都不写名字?我都得自己确认下”的困惑表情与求证下层层叠加,成了莫名其妙的烦躁。 贺知野稍稍撩起点眼皮子,瞥见她若有所思的样子,微眯了下眼睛。 下一秒,这点烦躁却毫无征兆地,在还没质变成别的什么情绪的临界线前,被人猛踩了一脚刹车。 小姑娘像是终于想通了,拉开文具袋的拉链,摸出一支顶着玉桂狗的水笔,啪嗒一摁,小小的掌心压住书皮,趴上课桌。 她坐姿有些奇怪,字写得也很慢,一笔一划的,发力点还有些笨拙,像个刚学写字的小学生。 字形倒是漂亮,标准的小楷,要不是墨迹没干,说是印刷的都有人信。 于是贺知野就看见她,在书页上耐心细致到近乎虔诚地写下两个字:岑枳。 岑枳写完坐直,很轻地,像松了口气一样鼓了下腮帮子。 接着转过脑袋,看向贺知野。 眉目漆黑的少年,此刻半张脸沐在阳光里。光影错织间,有浮尘肉眼可见,像一张覆了细微噪点的胶卷相片。老师讲课的声音都被摩挲得朦胧起来。 明明是暖色的光线,他五官却显得冷淡又锐利。 岑枳有一瞬间的恍神,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她还没和新同桌,做过基本的自我介绍。 不礼貌。 岑枳不清楚南北大佬们的文化水平差异,会不会像南北文化一样巨大。 但她也不能问:这俩字,你都认识吧? 不礼貌,很像挑衅。 她在社交情境训练的时候,着重学过。 于是体贴地按照沈彦和戚舟的平均水平为基准,摁住化学书,慢慢往贺知野面前推过去。 贺知野眉梢轻提了下。 “岑枳,”小姑娘伸出细细白白的指节,修剪得干净圆润的指尖,点在名字下面,随着她念那两个字的时候,慢慢往上一提,又画了个小小的v字,语速很慢,“我叫岑枳。” 岑枳到底是个很守规则的人,自认为上课还是不能光明正大讲话的。 但接下去要说的话,很重要,也有些长。 于是她很自然地,把脑袋和上半身悄悄往贺知野那侧偏过去。 “枳枳。”她右手食指指着自己名字里那个枳字,换了个声调,“你要是想叫我小名,一定要叫我枳枳哦。” 少女声调软软的,那点着重的强调里,却仿佛带着点小小的固执。类似于不容抗拒的撒娇。 她靠近过来,贺知野又闻到那种,属于她的混杂着甜奶味儿的清香。 贺知野不动声色地坐直了些。 “还是这个字。”女孩子粉润饱满的指尖,又在书封上轻轻平划了一下。 岑枳很认真地,小声告诉他,“但我喜欢别人叫我小名的时候,念第一声。” 5. 第 5 章 贺知野听她说完,又看她做贼似的偷瞄了眼背对着他们写板书的化学老师。 见老师没发现她的这点小动作,才放心地偏过脸,无声看向他。 贺知野没应声。 小姑娘的耐心也似乎没想象中那么好。 才等了三秒,她就又用指腹,在那个“枳”字下面很用力地摁了下。 粉润的甲面顶端,弯出一轮白色的小月牙。像极了无声的催促。 贺知野抄在兜里的指节不自觉地蜷了蜷。 好像哪个地方,也被某种小动物柔软的肉垫,不轻不重地摁了下。勾起点儿莫名其妙的,说不清是不是不耐烦的感觉。 贺知野视线压着的落脚点,似乎在她化学书越界的范围。 也不说话,也没多余的动作。 岑枳突然有些紧张。 想起小学时候有次午休,她趴在课桌上睡着,胳膊肘不小心超过那个同桌小男生画的三八线。 她天生对冷热和痛觉感应迟钝,医生说过,不少阿斯都有这种情况。 可那回,她是被胳膊上的刺痛扎醒的。 那个小男生举着削尖的铅笔,明明哈哈大笑着,说出来的话却让她不理解:“我就说傻子不怕疼吧!你们还不信!刚刚谁和我赌五包辣条的!” 小小的岑枳低下头,茫然地揩掉了胳膊上泅出的血珠子。 后来,她听见老师批评了那个男生,又给他们调换了座位。她这才知道,原来,对方是讨厌她的。 觉得阿斯伯格综合征是精神病,有精神病的就是残疾人,残疾人怎么能和他们这些正常小孩一起上学。 但那个同桌,是老师安排的。新同桌却和舟舟一样,是主动邀请她坐的。 不一样。 可岑枳还是没忍住,紧张得搁在书皮上的手指头都慢慢蜷了起来,捏成拳紧挨到一块儿。 会不会是,她把胳膊和自己的书伸到了新同桌那儿,他不高兴了? 毕竟有的人就是领地意识比较强…… 还没等她深入分析推导出原因和解决办法,就听见黑板被敲了两下。 岑枳吓得猛一转头,用飞一般的一倍速迅速拖回自己的化学书。 化学老师聂泽洋看着他们这个角落:“马嘉悦,你又困了?我讲课这么催眠呢?” “??冤枉啊老师!”马嘉悦抬头惊呼,“我那是在思考啊!!上您的课我哪敢困!” “别老低着头,”聂泽洋两指微曲,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马嘉悦,“让我看见你的眼神。” “……行行行。”马嘉悦硬着头皮无奈道。 我这不是听不懂心虚么。就怕对上您视线,您叫我起来回答问题啊。 “……” 岑枳绷紧的身体放松下来,还好不是因为她。 正庆幸呢,就听见身边的人,不带什么情绪地低“嗯”了声。 岑枳一愣。 怕被老师看见,她慢慢弯下腰,脸颊就着紧挨的拳头贴上手背,无声困惑:“啊?” 小姑娘瞳仁漆黑,又生得满,视线虚焦没和他对视,看上去十分茫然。微张着嘴时,两颗小犬牙还在下唇边若隐若现。 像个不怎么灵活的,土拨鼠。 “……” 贺知野撩起眼皮,目光落在她封皮名字上,下巴微抬了下。 啊。 岑枳明白了,他是在说:我知道了。 整个人彻底放松下来,唇角上翘,岑枳无声点点头。又突然福至心灵地,想测试一下。 于是慢腾腾地,把悬在课桌下面的胳膊肘挪到桌面上。 一寸,两寸,三寸。 缓慢越过课桌中缝,试探起对方底线。 贺知野看着她奇奇怪怪的小动作,扬了下眉。 没生气没暴走,也没拿铅笔扎她胳膊。 看来刚刚没有立马回应她,仅仅是反应慢而已。 岑枳放心地想。 毕竟大佬们的武力值,都是智商换来的嘛。 她懂,她明白,她理解。 “谢谢哦。”岑枳仍旧趴着,笑眯眯的,用气音小声和他说,“你真是个好人。” “……?”贺知野眼皮触电似的抽了一下。 到底是哪个步骤出了问题,才让小姑娘突然“滴”给他一张——好人卡。 他只是单纯觉得,要是不给个回应,傻子得非常执着且固执地再和他强调一遍,而已。 真没必要。 聂泽洋又往马嘉悦那个角落瞄了眼,转身,在黑板上写反应速率的影像因素。 两秒后,还是没忍住,无声笑了下,摇了摇头。 - 中午下课,党夏陪岑枳上完厕所,又带她去食堂吃饭。 一中的食堂有三个,南楼北区各一,每周供应的菜谱,都会提前在门口小白板上预告,荤素搭配营养齐全。 中轴线上还有个小食堂,品种就多一些,中式热炒,各类西餐,火锅川菜……就连咖喱手抓饭都没放过。 但总归是食堂,没有外面小吃街的氛围,学校也不强制他们一定得在食堂吃,所以一下课,去哪儿的学生都有。 岑枳小时候极其挑食,是挑食到像许了什么“上苍保佑前任过得不好,信女愿一辈子只喝全糖珍珠奶茶”的那种挑法。 譬如到新家的第一天,赵桑晚给她做的是茴香饺子,她就非常执着地,顿顿吃,坚持吃,连吃了大半个月。 起初一个礼拜,赵桑晚和岑景川以为她只是爱吃,后来才觉得不太对劲,带她去医院检查身体。 没想到绕了好几个弯儿,从肠胃查到脑CT,又从精神科转去心理医生那儿,最终确诊了阿斯。 那几年,心理医生这个职业,在国内也才兴起,更别说专攻治疗孤独症谱系障碍中这一个小分支的。 所幸,岑景川托了沈彦的父亲,找了个刚回国的医生,从岑枳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干预治疗。 赵桑晚也在她饮食上严格配合医生的治疗方案,每次都会提前告诉她“妈妈明天会做什么”,让她有个心理准备。 岑枳后来才明白,不是她想挑食,只是机体本能地,面对没尝试过和未知的东西,会抗拒。 她现在挑食的毛病虽然好了很多,但有预告的话,当然更好。 于是选择北食堂。 岑枳没在北食堂遇见简星疏,微信他也没有回。 岑枳还有点小失落。毕竟在这个城市,简星疏算是他唯一的亲人。 党夏极其热心,带她在北区食堂吃完饭,又去图书馆综合楼逛了下,还上小食堂认门。 说是每周三小食堂都会做鱼丸,贼鲜,得抢,明天带她来。 下午,高文山在自己的语文课上,正式给全班同学介绍了岑枳。 只是也没明说,以后岑枳和贺知野就是同桌。 他知道这个年龄段的孩子都逆反,怕直说了,贺知野觉得他是在道德绑架逼良为……那倒也没这么严重。 但别的同学,自然是都默认了《大佬和他的转学生新同桌》这个组合。 沈彦和戚舟,直到下午自习课才终于吵完。 俩人最后的结论是:勉强同一个航班,国庆来看她。 至于岑枳的位置,先这么坐着,并且要和新同桌好好打好关系。但是和新同桌的交流方式,绝对不能和对他们俩一样。 【啊?】岑枳不太理解。 看着这个仿佛能看见她小犬牙的“啊”字,戚舟和沈彦开始了来回反复的保姆级叮嘱。 叫岑枳务必不要和新同桌,聊她的“兴趣爱好”。 沈彦连文字都散发着点了支烟般的透支感:【我们这些做大佬的,业务都很繁忙的,真的没有空再娱乐消遣了。】 ——这么优美的洛必达法则,这么精彩的泰勒公式,你们确定都不喜欢吗?要不我再给你们讲讲它们的详细用法?你们下了课可以……可以娱乐娱乐? “……”岑枳眨了眨睫毛,眼前浮现出戚舟和沈彦那两张,在他们嘴里叫做“生无可恋”的脸。 乖乖摁下:【好哦。我懂的,我有好好融入大家。】 戚舟更是给她支招:【还有你那个成绩哈,也先收着点儿,反正时间一长有了同桌情,就算你俩差距悬殊门不当户不对的,他也不好意思再叫你走。】 戚舟初一那会儿以为岑枳和她一样,都是表面乖乖女,实际上“头像越粉,骂人越狠”。毕竟她那么嚣张得叫岑枳坐,岑枳就真的坐了! 后来才发现,岑枳是真的乖,甚至乖到有点儿傻乎乎的。可成绩又他妈好到人神共愤。 和她这个被亲爹花钱塞进重点班的,简直是两极对比。 那还能怎么办?都已经有感情了啊,只能凑合着过了呗。 这原理就跟“男朋友明明是个富二代却装穷,现在终于向我坦白了,我当然要为了真爱原谅他啊”异曲同工。 毕竟岑枳现在待的那个班,是个垫底班。 她听沈彦说,岑枳在小学的时候因为跳级,被班上看不惯她成绩出众的同学欺负过。 就连初一刚开始,都有别班学生想捉弄岑枳。直到她出面,说谁敢动她同桌试试,那些人才悻悻收手。 毕竟学校新食堂,都是她爸捐钱建的,这点面子她还是有的。 既然狐假虎威——语文老师来了都得夸她用词精准——有用,那就让岑枳复制和她的相识相知相爱模式呗! 反正别被欺负就行! 岑枳困惑:【成绩,怎么收呀?】 戚舟知道她又只能理解字面意思了,换了个说法:【你就装傻,装成脑子不太灵光的样子。】 岑枳挠挠头:【……我,能装像吗?】 戚舟:【……】 沈彦:【……】 小妹妹你对自己到底有没有一个正确的认知? 你觉不觉得问“我还用装吗”更合适? 岑枳也不是很理解他俩的省略号包含了多少含义,有些不情愿道:【可我这样,不是骗人吗?】 戚舟循循善诱:【哪有叫你骗人?只是让你晚点再坦白自己成绩好嘛。你也说他对你很友好很和善是不是?那他现在就看见你成绩比他好这么多,是不是会伤心?是不是会难过?是不是会有心理落差?你舍得让你的新同桌一开学就弱小可怜又无助吗?】 “……”岑枳想到小时候每次考试出成绩,沈彦都要在职工大院里被他爸操着晾衣杆边追边骂:你小子和枳枳上的是他妈一个学吗?!! 沈彦适时补刀:【再说这怎么能叫骗人呢?这叫善意的谎言啊!枳枳你不行啊,你又把语境训练忘了啊?】 “?” 岑枳被小小激了下,捏拳打下:【我才没有!】 戚舟:【那你听话,先和他搞好关系。】 岑枳肩膀落下来,抿了抿嘴。天人交战一番,乖乖打给她:【好哦。】 戚舟:【枳枳啊,谁叫我俩离你这么远,打个飞的都得三俩小时呢。人在屋檐下,你抱紧他大腿就对了!】 戚舟认真分析过,他们这些做大佬的,还是要点面子在身上的。就算是关系一般,但是学生时代的同桌,还是比普通同学要亲近不少。 那你同桌要是被别人欺负了,你这个做大佬的,岂不是等同于被人骑脸? 那必须不能够。 并且江湖规矩,打女人是要被兄弟们看不起的,更不用担心南边儿那个大佬对窝边草下手。 所以综上所述,让岑枳好好抱紧她新同桌的大腿,百利无害。 戚舟你真是太他妈机智了啊! 岑枳看着戚舟最后那句话,缓缓偏过脑袋。 默默盯住贺知野的……腿。 少年大长腿裹在黑色校裤下面,一条腿朝前抻着,一条大喇喇地踩在课桌横杠上,露出一截瘦削脚踝,膝盖憋屈得顶住桌肚。 岑枳视线慢慢上移。 抱紧。他大腿。 “……”这,就不太合适了吧。 “看什么呢?” 脑袋顶上,大长腿的主人鼻音浓重,突然懒洋洋地问她。 岑枳:“……” 6. 第 6 章 “你的腿……”岑枳下意识顺着贺知野的问题,小声回道。 说完才发现自己一不小心,又和小时候一样,老老实实把心理活动念了出来…… 贺知野眉梢挑了那么一下。 这么直白的回答,是他没想到的。 第一节自习课都上了大半,小姑娘始终捧着手机搁课桌肚里。 字打得这么慢,还回复得异常积极。 小动作小表情也配合得非常到位。 一会儿迷惑挠头一会儿低落塌肩一会儿坚毅抿唇的。 要不是她突然开始研究起……他的腿,贺知野都要以为,她是在给异地早恋被迫分开的男朋友发消息。 贺知野突然挺想笑的。 头一回觉得自己看人有些拿不准。 说她胆子小吧,早上坐得那叫一个果断。 现在连看腿这种事儿,都能回答得理直气壮不带犹豫的。 说她胆大吧,偏偏早上和他对视了没超过三秒,就紧张得避开目光。 那么长的眼睫毛,颤得晨光稀碎。 脸都红了。 空气安静得像被人消了音。 直到——“诶新同学你怎么不写作业啊?”马嘉悦哐啷着椅子腿儿,动静极大地拧过身子问岑枳。 岑枳和贺知野同时看向他。 空气仍旧没有流通,仿佛还更粘稠了一些。 马嘉悦:“……” 不是,你俩表情这么迥异地盯着我,我很慌啊。 岑枳小小松了口气,清了清嗓子,认真回他:“这些作业对我来说,做不做,都一样的。” 她没撒谎。老师布置的都是基础题,她真的写不写都一样。书包里那本《走向IMO20XX》她倒是很想掏出来写,可是答应了戚舟,不能让新同桌现在就弱小可怜又无助。 马嘉悦看着她,举起胳膊,在脸颊边缓缓鼓了两下掌,眼含热泪:“牛逼。真的牛逼。我这么多年没敢承认的心里话,新同学你就这么明目张胆地说了出来。佩服。在下佩服。” 认认真真写完了每天的作业,考试还他妈垫底的痛,谁懂?谁懂! 新同学懂呜呜呜…… “啊……哈哈。”岑枳没太听懂,但牛逼,佩服,都是夸人的,她理解。于是非常干巴地“哈”了两声,还郑重道,“谢谢啊。” “……”贺知野听着这俩货的惺惺相惜,头疼得想捏捏太阳穴。 周遭一圈同学也默默叹了声牛逼。 不愧是敢只身勇闯大佬领地的女人。把不想写作业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马嘉悦本来还想和岑枳交流一下学渣心得,可贺知野的眼风凉飕飕得像把刀。 “……”马嘉悦都不明白自己哪里又忤逆犯上了,默默转头,决定晚点再和岑枳交流。 “你的腿……” 贺知野一顿。他都肯定小姑娘绝对会把这事儿顺势翻篇了,真没料到她还敢提。 不枉她刚刚渣得理直气壮,渣得坦坦荡荡。 “嗯?”贺知野扬眉。 “你的腿,”岑枳在刚刚短暂的十余秒空隙,努力在脑海成千上万张情景对话卡里,选了这样一个挽救话题的方式,“居然能比我的,长这么多。” 她边说,边学着贺知野的样子,把右腿抬起,小皮鞋踩到课桌横杠上。 她可怜的膝盖离课桌肚还差了两个贺知野的膝盖,显得她现在说的话,特别真诚。 岑枳语调平得近乎生硬,依旧顽强解释道:“我觉得,好厉害。” “……” 贺知野顺着她的视线,下意识垂眼过去,睫毛轻压了瞬。 今年夏天的尾巴着实像条蛇,脑袋以下全是尾巴。 白天气温不输三伏,学校却以怕他们感冒为由,已经停了空调。 所以全校同学,穿的几乎都是夏季校服。 男生白衣黑裤,女生的下装却是裙裤。 黑色的百褶小裙子,衬得她两条腿又白又直。 脚踝裹在短袜里,依旧看得出纤细形状。 贺知野不动声色地挪开视线,又把离她很近的那条腿,从课桌横杠上慢条斯理地放下来。 然后意味不明地笑了下,懒散道:“你最好是这么觉得。” “……”岑枳嘴巴抿紧,眨了眨眼。觉得自己仿佛终于体验到了,什么是越描越黑。 解释不清楚一个问题的最好解决方法,就是逃避这个问题。 岑枳默默撤回自己在参照物下的小短腿,埋头,掏出物理书,预习明天的内容。 贺知野看着她放空一样的精神状态,莫名想叹气。 你他妈……看得明白吗? - 下午放学铃一响,岑枳就背着书包走了。 贺知野当然不可能问她去哪儿。 就认识了一天,话没超过三句,这同桌关系还是临时的。 没必要。 天还大亮,温度却终于比白天低了不少。 到底是夏末了。 最后一节自习,马嘉悦被聂泽洋拉去一对一名师辅导,拖得教室里人都走光了才被释放,这会儿急需一个解压渠道。 一出教室,就拉着贺知野杨垚,要去商业街打桌球。 “不去。”三个人往楼下走,贺知野倦懒应他。 “干嘛不去啊?”马嘉悦大声,“反正你回去又不写作业又不看片儿!你能干嘛?!” 贺知野眼皮都懒得撩:“睡觉。” “你他妈还没睡够?!”马嘉悦不仅震惊,还郁闷。他在聂泽洋眼皮子底下低个头都被警告别睡着,这货睡了一整天还要睡!“躺棺材里的都没你能睡!” 杨垚乐:“怎么跟你爸爸说话呢?都已经惦记着当孤儿了?” 马嘉悦搡他:“你丫的少掺和我们父子俩的事儿!你这个外人!” 三个人笑骂着走到三楼,楼梯拐角盲区正好出来俩男生。 楼道里没别人,几个人不偏不倚地碰上,想装没看见都难。 俩男生脸上都挂着彩,就是早上和(9)班体委打架,这学期才分过来的南楼人。 俩人看见贺知野,脸上有些尴尬,又有点儿怵。 还是个子高点儿的男生先喊了声“野哥”,他同伴才瞄了高个子一眼,也跟着叫了声。 贺知野不认识他们。但看他们脸上的伤,走出来的方向,也猜到了是谁。 这俩人在(9)班的事儿,杨垚和钱鹏飞几个大课间打完篮球,就和他说过。 (9)班班长知道钱鹏飞和杨垚玩儿得好,本来给钱鹏飞打电话,想让他麻烦贺知野来镇镇场面。 结果钱鹏飞说贺知野在睡觉,怕把人叫醒了场面更血腥,这才去找了高文山。 这种事放平时,贺知野是不会管的。 但今天也不知道是哪根筋不对,可能是那点低烧蒸得脑子有点儿混,或者只是因为恰巧遇上了。 “来了就好好上课,”贺知野平静地和俩人说,“想打架找事儿的,趁早拿着学费干点儿别的。” 毕竟学校就该有个适合休息的平静氛围。 整天打打杀杀的,多不好。 在场四人:“……” 这话从您老嘴里说出来,合适吗?高一就把隔壁职高扛把子干趴地上叫爷爷的,是谁?是他妈幻觉吗? 贺知野觉得自己说得非常真诚。 但这话听在(9)班两个男生耳朵里,就成了另外一种意思——老实待着,别逼我出手让你们退学。 个子矮点的男生伤情严重,脸上五花八门一看就更刺儿头,大着胆子问了句:“我们在(9)班闹事,不影响野哥你吧。” 同伴赶紧拉了拉他校服,也没来得及。 空气安静了两秒。 “嗯?”贺知野像是缓了会儿才听清,慢条斯理地撩起眼皮,笑了笑问他,“怎么不影响了?” 那男生愣了下,脸色因为紧张开始难看。 少年抄着兜,压低眉眼看他,神情懒散倦怠,又极其地理所当然:“影响我睡觉。” 还间接多了个同桌。 临时的。 说不上来的莫名其妙。 贺知野觉得自己,好像找到了管这闲事儿的原因。 和(14)班隔了层楼且东西遥望的俩男生:“…………” 您老这听力,不放在抗战年代搞潜伏都可惜了啊。 怪不得。 大佬高一上学期期中考迟到,英语听力居然还是满分。 这他妈就说得通了啊! 其实贺知野最开始考试成绩好,他们都是保守怀疑过的。 毕竟大佬连中考都没参加,直接进的一中。贺家生意又做得大,不仅当地人知道,连他们在外地的亲戚都打听过。 再加上平时完全看不见大佬学习,打架睡觉比他们更掌握精髓。 考试提前拿到了答案,才每回都碾压性年级第一,也说得通。 可那次期中考,是全市统考。 贺家要是牛逼到全市统考的卷子都能搞到,那他们还有什么话能说? 况且,退一万步讲,高一还没分科,那么多科目的答案,就算提前给他们背,他们都能保证自己背不下来。 人家这么牛逼的听力,考前打个架顺便分心听一下,不是分分钟的事儿。 大概这就是学神和普通人族的区别吧。不敢比不敢比。 “知道了野哥。”俩男生默契地对视了一眼,规规矩矩应下。 虽然是南楼来的,之前也跟着简星疏混过,可学校这么大,他们要真在北区出点什么事儿,等简星疏带人赶过来,怕是能直接替他俩撒元宝了。 人在北区屋檐下,该低头时就低头。 俩男生保证完正要走,贺知野突然想起什么:“哦,对了。” 俩人脚步一顿,紧张起来。 怕大佬又后悔用这么“和平”的方式解决问题了。 “还有什么吩咐吗野哥。”高个子小心地问。 “你们是来上学的,不是来混社会的。”贺知野非常平和地,朝他们笑了笑,“叫名字就行。” “……” “好的野哥。”一鞠躬。 “明白野哥。”二鞠躬。 “野哥再见。”礼成转身。 呵呵,大佬肯定是在试探他们。谁上当谁傻逼! 贺知野:“……” 等人走了,马嘉悦搭着杨垚的肩笑得不行:“阿野,你还是别挣扎了,传说这种事儿吧,你越想把它掰回来,人家越觉得那是真的。” 这回连杨垚都赞同马嘉悦,笑得像个盒子:“实力不允许你爸爸低调。” 贺知野摁了摁太阳穴,不想说话。 三人走到一楼,马嘉悦眼珠子转了转,突然聪明:“还多亏了他俩啊。” 贺知野瞥了他一眼。 杨垚:“什么玩意儿?” “早上,要没那俩闹事儿把老高支走,新同学怎么会坐我们这儿?”马嘉悦秀智商似的看着他。 “哟,”杨垚乐了,“是什么激活了你休眠的智商?” 杨垚问完,马嘉悦突然“嘿嘿”傻笑了两声。 然后回过头,问落在后面的贺知野:“爸爸,你想不想多个女儿?我觉得我的春天来了。” 马嘉悦脸被夕阳晒得有点儿红,和他的蓝藻头形成对比强烈的红绿撞色。 看着他满脸写着“因为爱情”的失智样,贺知野眼睛微眯了一瞬。 “我们两个成绩都不好,谁也不会嫌弃谁。”马嘉悦还真的畅想起来了,“我长得也不差是吧,你不觉得我们俩特合适么?” 贺知野黑眸压低,看着他。 马嘉悦一早习惯了他的冷漠不解风情,转回脑袋揽住杨垚。 杨垚没回头,自然没看见贺知野的表情,顺着马嘉悦的思路说:“你要是把这个对色彩的执着放一放,还勉强算个帅哥。” 马嘉悦也不纠结,勉强算帅哥那也是帅哥。 于是开始单方面的逼逼叨。 “垚垚,你说这种又纯又乖的小仙女都喜欢什么套路?砸钱会不会太侮辱人了?” “我跟你说垚垚,我后桌也太他妈可爱了!”新同学秒变后桌,关系瞬间拉近,马嘉悦继续发散思维,“你看见她的小书包了吗?哈哈哈哈艹我给你看,”他手机翻开某宝指给杨垚,“我下午搜了下,还他妈是幼儿园款!要不要这么乖!” 哈哈笑完又突然压低了点儿音量,朝前伸手比了个“1”:“长得好看就算了,那腿,早上你看见了吧?那么直,那么细,还那么白。漂亮得跟漫画……” 话还没说完,身后隐隐袭来一阵风。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一脚踹出了教学楼外。 “操?!”马嘉悦嚎了一嗓子,还好揽着杨垚才没给操场行个大礼。 刚想发飙问候一下哪个胆大包天的,才想起身后站的是贺知野。 他龇牙咧嘴地捂着屁股,智商重回休眠状态般质问贺知野:“爸爸你想绝后啊!!踢我干嘛?!” 贺知野脸上没什么表情,语气也不凉不热的。 低眼睨他:“你他妈,没见过女人?” 7. 第 7 章 马嘉悦只觉得贺知野莫名其妙。 生了病这脾气更躁了,真想让他赶紧吃药。 于是骂骂咧咧地嘴硬:“没见过让我春暖花开的行不行?行、不、行!” 被波及的池鱼杨垚站稳,回头瞄了眼贺知野。 高高挑了下眉,转身,一脸安慰地拍了拍马嘉悦的肩:“该。” “……?” 马嘉悦智商再次喷发,“卧槽”了一声,龇牙咧嘴的样子像极了挤眉弄眼:“垚垚垚垚,咱们家阿野是不是开窍了?老蚌生珠了?” 杨垚:“我猜你想说铁树开花。” 马嘉悦:“一个意思。” 杨垚:“行。” 贺知野:“……” “不对,”马嘉悦突然一脸的严肃,“我爸爸看上的,那我必须得没想法。” “不然这关系就有点儿乱,我会捋不清。” 杨垚:“……你这智商还是不要触摸爱情这道难题了吧。” 马嘉悦:“行吧。” 贺知野:“……” 马嘉悦瞬间就想通了,乐颠颠地揉着屁股凑过去,和贺知野并排。 配上他的蓝藻头,笑起来略显智商不足:“阿野,心动了啊?” 贺知野看了他一眼,继续往校门口走,语气平淡:“单纯觉得你像个变态。” “操!”马嘉悦不服了,“我怎么就变态了?!看看美女就变态了?这不人之常情么?她们小女生不也爱看帅哥,不也爱看大长腿的哥哥?人家也是变态?” 马嘉悦义正辞严,觉得自己占据了人性与道德的制高点,一点都不带理亏的! 贺知野微顿,蓦地想起岑枳的…… 看看腿。 见他神色似有松动,马嘉悦顺杆子就爬:“我后桌这种级别的,你摸着良心说,不好看?” 贺知野视线微偏,看了他一眼。 马嘉悦拍拍他肩,好心替他找台阶:“这种又乖又甜的,放娱乐圈都是男女通吃,你会心动不奇怪。” 贺知野毫不掩饰嫌弃地掸开他爪子,轻嗤一声,声音很淡:“心动个屁。” 垂了垂眼睫毛继续往前走,早上刚睁眼时看到的那个画面,却一声招呼都不打,突然挤进他压扁的视线里。 看着乖乖软软一小姑娘,凭空冒出来似的站在那儿。 鼻尖和眼睫毛都沁在晨光里,像是眨一下,那点细细碎碎的金光就掉到了她鼻尖细小的茸毛上。 是好看的。 皮肤白得发透,唇角微微抿起来的时候,左颊还有个若隐若现的小酒窝。 是他这种被马嘉悦嘲笑“是不是重症脸盲”的,都能记住的长相。 但看着是乖,骨子里时不时透出的那点儿倔劲骗不了人。 小姑娘是有脾气的。 明明不敢看他,又强迫自己对上他视线的那一刻,勇敢得像个小战士。 嗯。 还听不懂人话。 还敢看腿。 …… 贺知野莫名又觉得一阵头疼,无奈地闭了下眼,抬手,摁了摁太阳穴。 这动作和表情看在马嘉悦眼里,就成了另一个意思—— “操!你不会是嫌我后桌成绩差吧?!”马嘉悦瞬间替岑枳不平起来,“老高怎么教育我们的?成绩能代表一切吗?成绩就可以判断一个人的好坏吗?成绩……” 贺知野:“……闭嘴。” 马嘉悦立马:“哦。” 连杨垚都想捂脸了。这脑回路,基本告别爱情了吧。 “还是……爸爸,”马嘉悦转了转眼珠子,突然压低音量靠近他,贱兮兮地问,“你不会真的是性冷淡吧?” 贺知野比他高小半个头,脚步一顿,眼皮耷拉睨向他:“滚。” 言简意赅毫无感情,一看就不是亲生的。 “好嘞。”马嘉悦利索地转身,重新揽住他的小垚垚。 贺知野却没和平时一样立刻往前走,而是侧转身看向他,眼皮子掀得有点儿累,声音沙哑又平淡:“老高挺关照她的,你他妈少惦记。” - 岑枳一放学就急着走,倒也没什么特殊原因。 仅仅是因为一中放学比三中晚,她还有点不习惯,想早点出教室——去食堂吃饭。 一中可以住校,所以食堂早中晚都是开放的。小食堂甚至还供应夜宵。 简清晖本来说要给她找个阿姨,按照赵桑晚的食谱,每天给她做饭。 她拒绝了。 这个过去十六年,从未参与过她成长的生物学父亲,可以突然出现,就可以突然隐身。 她最不喜欢,这种打破她程序的突变。 会让她焦虑,不可抑制地低落,显得和别人不一样,特别不正常。 党夏不住校,放学和她打过招呼就走了,岑枳照例去过卫生间,再慢吞吞踱去食堂。 又在食堂门口确认了一遍今日供应,和中午写的没改动,才准备进去。 侧开身的时候,倒是远远看见了新同桌和他的朋友。 正往校门外面去。 三个人的组合,很像她和戚舟沈彦。 不仅是座位,连走路的前后站位都如出一辙——矮的两个在前面勾肩搭背,高的那个落在最后。 就因为这,沈彦三天两头就要大呼小叫,说她们两个女孩子孤立他。 像是感应到了她的目光,贺知野的视线不偏不倚地扫过来,对上她。 俩人距离远,岑枳觉得他也看不清。 假模假样地对上他“视线”。 到底是不比真正的夏天,整个日长都缩短了许多。 这会儿的光线像蒸发掉许多水汽的橘子汁,稠郁的橙红晕开在他眉眼轮廓上,像用色浓厚的油画,更显五官立体。 少年唇线拉直,眉眼间也看不出什么情绪。 又是这样一种,人物表情和渲染氛围完全不搭的画面。 岑枳眨了眨眼,下意识地抬起手,乖乖摆在胸前,小幅度地朝他挥了挥。 又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还没提起唇角以示友好。 贺知野却在她刚启动程序的时候,面无表情地偏开了视线。 “……” 笑容一顿,岑枳快速眨了两下眼睛,机械地收回唇角上提的弧度。 有种开机开了一半,就被迫强制关机的不适感。 哎。 看着贺知野逐渐变小的背影,岑枳轻轻叹了口气。 新同桌,好可怜呀。 被孤立得,都不合群啦。 - 岑枳在食堂吃完饭,回到学校旁边的小区。 从后院进门,解了书包放到沙发上,什么也没干,先趿着拖鞋回了卧室。 卧室小书桌边的白墙上,挂了一张圆形铜版纸。 直径30厘米,手工剪的,边缘修得极整齐。飞镖盘一样,从里到外,画了一圈圈的等距同心圆。 每个圈里,都用黑色水笔写了不同人的姓名,和同她的关系。 这张“社交同心圆”卡片,是替她治疗的郑医生要求做的,让她直观地体会人际关系层次。 当时,岑景川夹着半扇门那么大的铜版纸陪她去做干预训练,郑医生看得直乐,说用不了这么大。 岑景川却说:“以后喜欢我们家枳枳的朋友肯定多,一步到位,做个大的。” 听得岑枳在一边迷茫得直挠脸。 她那会儿才上大班,算得上朋友的,大概也就大院里的沈彦……爸爸是嫌她朋友太少了吗? 直到郑医生玩笑劝说:“看把孩子吓得,脸都快挠破了。” 岑景川立马蹲下,小心翼翼地伸手。见她没躲,才放心地笑开,摸了摸她脑袋,安慰道:“朋友在精不在多,枳枳别有压力,咱们做个小的一样用。” 岑枳虽然不太明白,还是抿起唇角,乖乖点了点脑袋。 于是岑景川用圆规在铜版纸上画起一圈一圈的圆,帮她小心剪好轮廓,又用指腹摸了一圈硬纸边,确定不锋利,才陪着她一道,按郑医生的要求,从中心开始由亲到疏,写上人物关系。 岑枳看着岑景川鼓励的手势,慢吞吞地一笔一划,在同心圆的最里面,写下了他和赵桑晚的名字。 …… 后来,岑枳会不时把同学、邻居,不常见的亲戚的名字,写在对应的圈层里,好让自己记住,该用什么合适的方法和他们社交。 譬如早上看见邻居阿姨,笑着说一声阿姨早上好就行,不用和妈妈一样,让她拥抱一下自己再去上学。回家看见岑景川,也不用握手说老板辛苦了。 直到现在,最里面那圈已经显得有些拥挤。 爸爸,妈妈。 后来,又有了墨迹不同的戚舟,沈彦——虽然这两个,是他们俩初一上她家玩儿的时候,硬要她加上去的。 用戚舟的话来说,这人物设定,不一定非得这么单一,也可以有多重身份。 可以是同桌是朋友,也可以是家人嘛。 然后一本正经地监督着她,把戚舟两个字用签字笔,添进了最里面。 沈彦看了当场不服气:凭什么你这个半路杀出来的戚咬金能进最里层?? 眼看俩人掐得窗户外面的沈爸爸又想杀进来揍儿子,岑枳赶紧提议:要不,你俩,一块儿进去? 沈彦这才勉强答应,盯着她把自己也添了进去。 收回心思,岑枳拿起小书桌上的签字笔,想把贺知野的名字写在倒数第三圈的时候,突然犹豫了一下。 那一圈里有个地方,被她涂成了墨团团——下面盖着的,是那个拿铅笔扎她的小男生的名字。 还有一个地方,贴了张飞天小女警泡泡的小贴纸——下面是戚舟的名字。 鉴于戚舟的名字一个月之内,就从同桌那一圈跃进了好朋友那一圈,岑枳垂眼挠了挠脸。 博尔特跑完一百米后,岑枳把签字笔换成了铅笔,然后一笔一划,但尽量轻地,把贺知野的名字,写进了同桌圈。 写完放好笔,岑枳果断转身打开衣柜。 她没想到已经九月,C市温度还这么高。 幸好她从小就爱让赵桑晚搬着小板凳,把她放在院子里的大塑料盆里玩水,对洗澡时间没什么执念。不然还得熬到晚上才洗,真是不知道不按时洗澡痛苦,还是汗滋滋的更难受。 衣柜里东西不多,三件长袖的娃娃领纯棉白衬衣,款式都差不多,整齐挂在衣架上。旁边还有她洗过叠好的秋季校服,两件针织开衫。 岑枳拿出睡衣,准备关门的时候,看见柜门内壁穿衣镜里的自己。 她回来之后,还没来得及开灯。 此刻将落夕阳的颜色,很像她被爸爸妈妈摸完了脑袋,回卧室睡觉时才开的那盏暖黄色小夜灯。 岑枳一手抱着睡衣,一手很慢地抬起来。 卧室里很安静,她能听见小区门口滤过音的汽车鸣笛,也能听见自己衣料摩擦的窸窣声。 岑枳看着镜子里那只高过她头顶的手掌,踮起脚。 “……”然后发现她这会儿,特像个面前吊着胡萝卜的小毛驴。 人高了,手也高了。 岑枳眨眨眼,站好放下睡衣,抬起另一只手,抓住手腕,一边努力往下压,一边垫脚去够掌心。 协调得非常费劲,很有种身体各个零部件各管各的状态。 一顿自损八百似的操作,终于感受到了发顶被压住的感觉。 岑枳安静下来,默然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那晚三个大人后来在客厅说的话,她都听见了。 岑景川原先的单位改制之后,他这个工程师就去了沈彦爸爸那儿工作,工资颇高。 可她那天听见爸爸说,为了多赚一点钱,听了所谓的内幕消息,借了笔高.息.贷.款,投在了一支股票里。 结果,那支股票第二天就停牌,紧接着,发布了退市预警。 妈妈生气怪他。 爸爸那晚头一回发了火,说还不是想为这个家多挣点钱。还问妈妈:你不知道枳枳从小到大一次诊疗费要多少钱吗? 妈妈说:当初是你要领养一个小孩的。 简清晖在一边保证:只要他们能说服自己跟他走,他不仅会出这笔钱,先前抚养她的一切开支,他也会支付。 这是她头一次听见岑景川和赵桑晚吵架。 黑暗里,她僵硬木然地躺在床上,争吵声扩音一般在她耳边放大。 …… 四岁开始接受干预治疗后,她花了几分钟的时间从郑医生那儿明白,别人伸手,不一定就是要打她脑袋。 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被训练得看见岑景川赵桑晚伸手,可以绷紧身体不再躲开。 直到简清晖出现,她花了21天,去习惯爸爸妈妈,不再对她伸手。 岑枳以为,她已经习惯了被训练。 像个看到红灯听到摇铃,就知道该吃饭了的小狗。 她也明白,她答应简清晖回C市,是对每个人都最优的解。 可原来训练了这么久,这些“应该的”“简单的”“正常的”改变…… 她适应起来,还是这么困难。 8. 第 8 章 岑枳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卧室里的光线变了颜色。 她才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很轻很轻地,长出了一口气。 算了。 待会儿洗完澡,做点《几何瑰宝》。 奖励一下自己! - 第二天早上收作业的时候,岑枳哪一门都拿不出成品来交。 马嘉悦崇拜地看着她:“真,一科没做啊?” “那倒也,不是。”岑枳慢吞吞地,边说边从书包里摸出英语抄写本,翻开,“这还是写了一点的。” “……”还真是,一点。 马嘉悦纳闷,“你昨晚干嘛去了啊?” “我昨晚……”岑枳顿了下,吞吞吐吐的,“在看我,很喜欢的书。”《几何瑰宝》,“然后就,忘了时间……”回神一看已经十点二十,她赶紧刷牙上厕所上床。 这么说,好像也不算撒谎。她瞬间舒服多了! 马嘉悦懂了。 看她这扭捏劲儿,估计不是在看《少爷和我》,就是在看《七个舅舅狠狠宠》。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嘛!他也觉得很好看啊! 化学课代表抱着一摞作业,站在他们那儿的课桌过道,好心建议岑枳:“新同学,要不你还是赶紧抄一点儿交了吧,聂老师不比老高,凶残得很。” 说完又补充,“而且就你一个人不交,我怕他以后就记住你了!” 岑枳愣了下,抱着小书包看向贺知野。 “连你都交了呀?”一个没忍住,心里话脱口而出。 “……?”贺知野看向她。 为了她话里莫名其妙的“居然连你都写作业了”的感慨。 “……”岑枳差点被自己口水呛到,赶紧撇开视线看向化学课代表。 “可是我,写字很慢。”岑枳苦恼,“现在抄,也来不及抄完。” 化学课代表:“那怎么办?” 岑枳又想了想,一脸认真地笃定道:“那就算了吧。”反正也都会做。 听着她标准的“抄都费劲”学渣言论,贺知野:“……” 化学课代表朝她竖了竖大拇指。 不愧是无畏无惧大佬威胁,敢坐到大佬身边,还好好活到了第二天的女人! 马嘉悦更是连称呼都变了,一脸敬仰,一句话一句话地往外蹦。 “岑枳,以后你就是我姐。” “唯一的姐。” “枳姐!” 贺知野:“……” 岑枳迷茫得想挠脸。忍住了。 不是很懂她做了什么,马嘉悦就要把她加进族谱。只好模棱俩可地客气道:“你,你太客气了。” “应该的应该的!”马嘉悦嘿嘿傻乐。 “……” 贺知野闭了闭眼睛,侧身,左胳膊肘支住课桌面儿,指背闲闲地撑住侧颊偏开脑袋,半点不想看见这俩傻子。 傻子1号却完全不想放过他。 “新同桌。”化学课代表一走,岑枳轻声叫他。 小小的气音,生怕别人听见一样。 贺知野有一搭没一搭转着笔的手指头一顿。 “我昨天在食堂门口,看见你了。”岑枳说。 贺知野轻挑了下眉,中性笔悠闲地重新转起来。 “我后来,对你笑啦。”小姑娘在他身侧看不见的地方,小声又认真地告诉他,“但你那会儿已经转头了,我怕你没看见。” 昨晚临睡前,岑枳照例反思了一遍,自己当天有没有哪个社交情境处理得有问题。 思来想去,除了这个,其它都很完美。 她觉得,有必要和新同桌解释一下,自己对他还是很友好的。免得他在被孤立的情况下,还感受不到来自新同桌的温暖。 训练同理心和共情这项能力,也是许多阿斯的必修课。岑枳觉得自己可以毕业了! 水笔在修长指节上一停,顺着指背滑进贺知野虎口。 身侧安静了得有三四秒,他才不紧不慢放下撑着脸的手,偏身看向岑枳。 小姑娘脸微微仰着,像是维持着那个姿势一直没动过,就准备等他的反应。 可等他真看过去的时候,她又和昨天一样,颤着眼睫毛,自以为没被发现地小心躲开了他视线。 却又把唇角慢慢提起来,乌粼粼的杏眼眼尾跟着下弯,笑得侧颊酒窝深深。 那傻乎乎的样子仿佛在说: 看,我昨天,就是这么对你笑的。 贺知野什么也没说,拇指几不可见地压了下,笔尾在课桌上轻敲,发出极细微的一声响。 - 小食堂的手打鱼丸远近闻名,每周三都能爆满。 党夏大课间就和岑枳说好,中午不能陪她去上厕所了,要先去排队买鱼丸,免得被抢光。又让岑枳上完厕所去小食堂找她,她会坐在一楼最左边那排等她。 岑枳仔细问了句:“是东边那排吗?” “啊?”党夏茫然了一瞬,又想起网上说的,北方人指方位都说东西南北,于是用万能的“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原理感受了下,一脸自信地说,“不是,是西边那排!” 岑枳点头应了好,等中午下课去完卫生间,就往小食堂去。 食堂里果然好多人,岑枳揣着校园卡,乖乖站到同学们后面开始排。 轮到她的时候,打饭阿姨热情地一铲子下去,把最后五颗鱼丸打进她餐盘,笑着对她说:“小姑娘运气不错啊,最后一份。” 完了又一歪头,对岑枳后面嘹亮一嗓子:“后面排鱼丸的别排了啊!没了!” “我不……”岑枳后面大半截话卡在喉咙里,嘴角抽搐似的提了下。 身后被老师拖堂阻挡了美食之路的高三学长嚎了一嗓子,抱怨道:“你们就仗着好吃搞饥饿营销吧!” 阿姨乐得不行:“知道手打的多费事儿不?下礼拜早点!” 说完又火速问岑枳,“小妹妹还要吃点什么?” 知道阿姨也是好心,岑枳乖乖道:“谢谢阿姨。还要糖醋小排,生菜和土豆牛腩。” 岑枳打好饭滴了饭卡,想着鱼丸这么受欢迎,可以给党夏,倒也不会浪费,整个人终于放松下来。 就是沿着食堂西排来来回回走了两遍,都没找到党夏的人。 看着岑枳端着餐盘可怜兮兮地找位置,两圈儿了还没找着,马嘉悦终于忍不住了。 “枳姐!”他边抬手招呼岑枳,边看了眼贺知野面无表情的表情,然后才说,“这儿这儿这儿!别找了坐这儿吧!” 岑枳反应了好几秒,才想起这声“枳姐”是在叫她。 她走过去,没有立马坐,而是先问马嘉悦:“你看见党夏了吗?” 马嘉悦:“原来你是在找她啊。” 贺知野撩起眼皮看了看他。 “……”马嘉悦只觉得他在说:不容易,终于明白了。 确定自己没看见党夏,马嘉悦摇头,“她那进食速度,跟台挖掘机似的,可能已经吃完走了吧。” 他和党夏还算熟。两家生意上有来往,吃过几次饭,他们都被大人拉去作陪过。 “啊。”岑枳想想自己这0.5倍似的速度,充分信任马嘉悦,点了点头。 看了眼贺知野身边的空位,岑枳笑眯眯的:“那我坐这儿吧。” 可怜的新同桌,连吃饭的位置,都和沈彦一模一样。 贺知野不置可否,杨垚和马嘉悦赶紧招呼她:“坐坐坐。” 岑枳坐得很小心,胳膊肘没有半点儿碰到贺知野。 已经快吃完的马嘉悦,眼见慢条斯理进食的贺知野,下意识嘀咕道:“阿野,你今天怎么吃这么慢。” 贺知野冷冷淡淡的,嗓音沙哑:“难吃。” 马嘉悦乐:“平时也没见你挑食啊。” 杨垚插了句:“感冒呢,没见两三天了都没好么。食不知味,正常。” “那你……” 贺知野还没说话,就听见小小的一声“那你”,伴着慢吞吞伸过来的一只小手。 白生生的指节握着一根筷子,上面糖葫芦似的,整整齐齐戳了五颗鱼丸,“试试这个?他们都说好吃。” 贺知野微顿,偏过脸看她。 “我没碰过。”小姑娘认真道,“筷子也是干净的。” 说完,又早上似的,傻里傻气地朝他笑了笑。 “嗳枳姐,”马嘉悦见状赶紧阻止,“我爸爸他不吃……”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一声惊天动地的,包含着宿怨不甘、困惑震惊和一丝丝迷茫的呐喊。 “贺!知!!野!!!”简星疏一副仇人相见的架势,蹭蹭几大步来到岑枳这桌。 岑枳吓了一跳,那串扎好的鱼丸差点儿捅进贺知野嘴里。 “……”贺知野不紧不慢地抬起眼皮,微斜着脸看向简星疏。 明明只是一副什么都无所谓的样子,看在简星疏眼里,那就是:这逼又在看不起我。 火气噌地就窜了上来。 这狗东西目中无人就算了,还他妈让他大侄女给他串儿鱼丸吃!! 你丫的是没长爪子吗??! 但找茬的理由可以用这个吗?当然不行。 他和岑枳又不熟。 跟着简星疏的几个人,眼看着自己大哥嗷了一嗓子就没了下文,并且一脸“让我好好想想今天要用什么破烂理由找事儿”的严肃。 “……”兄弟们默默撸了下校服的短袖子,准备等简星疏找好蹩脚理由就开干。 眼看南楼北区大佬相逢,又将是一场混战,刚还热闹拥挤的小食堂,以岑枳那张桌子为圆心,瞬间空出三层餐桌。 在场众人那么多内心戏也就半秒的时间,倒是控制住了鱼丸的岑枳欣喜转头,下意识:“小……” 简星疏一个眼刀飞过去。 “!”岑枳立马收声!唰地撇开视线偏过脑袋! 就是脑袋偏得有点儿过量,正好对上贺知野的脸。 贺知野看戏似的,懒洋洋地朝她挑了下眉。 C市也不是什么大地方,因为家里生意有往来,他和简星疏小时候就认识。可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有一天,这人见了他就跟惊觉他是自己杀父仇人一样,单方面把他列为了死敌。 三天两头找事儿,乐此不疲。 简星疏这人,除了什么心思都摆在脸上,一点就炸,常年眼睛里绽放着清澈的愚蠢,也没什么大毛病。 至于岑枳。 她的英勇,贺知野这两天已经见识过了。倒是挺好奇她想说什么。 “……” 岑枳脑子飞速运转起来。 挑眉:通常代表疑问、惊喜或不敢苟同。 如果是惊喜,一般双侧眉毛会一同抬高,还常伴随着双眼睁大,唇角上翘的面部表情。 然而贺知野都没有。 她还什么都没说,贺知野也不至于不敢苟同。 所以现在的情境下,意思应该是:你们认识? 而小叔叔,是不允许她说他们认识的。而且她还答应了…… 岑枳脑子里的小人已经一脸哭唧唧地蹲角落揪起了刘海,面上却镇定异常。 “嚣、”她狠狠咽了一口,朝贺知野重重点了下脑袋,肯定道,“嚣张。” 又转过脸,抬头看向简星疏,脑袋因为他站的角度只好微歪着,看上去像个嚣张又傲娇的大小姐,认真对他道,“好嚣张一人哦。” 简星疏:“……?” 简星疏:“???” 9. 第 9 章 岑枳这话一出,简星疏都懵了。 这是什么?这是明目张胆地忤逆长辈啊! 贺知野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才两天的功夫,胳膊肘都拐得能练杂技了?? 简星疏伸手:“你……”跟我出来解释解释。 眼看自己大哥气得都对人小姑娘抬胳膊了,简星疏的几位小弟立马合围而上,一把将他圈住:“星爷淡定、淡定!” 简星疏咬牙切齿:“放开老子……” 其中一个小弟压低声音劝他:“别打女人,传出去不好听。” 简星疏使劲掰他胳膊:“……你他妈,放开,老子……” “不是,星爷你想想……”刚想用眼神示意大哥“你看看贺知野这稀烂的名声”,就看见简星疏憋红了脸瞪着他。 “……!!”小弟赶紧撒手! 简星疏气闷地隔着肋骨捶了两下胸口,怕大家“误会”他和岑枳有什么关系,干脆抬手指了指贺知野:“你……咳咳咳……给老子……咳咳……等着!” 贺知野闲闲地看着他,唇角弧度似笑非笑的,还不忘火上浇油地“哦”了声。 “……”岑枳看着简星疏眨了眨眼。 咦,不太聪明的样子。 “??”简星疏咻地看向她,眯了眯眼睛,“你说什么?” “!!”岑枳一把捂住嘴,眼睛都睁大了。速度快得像调了1.0倍! 她不是故意把心里话说出来的!! 完了呀完了呀,来了这个学校之后,她的病情又反复了呀。 岑枳一脸心慌。 “算了算了星爷!别和女的一般见识!!”小弟们再次蜂拥而上。 又小声,“回头等姓贺的落了单再弄他!” 简星疏心说他落单的时候你们就弄得过了?还有没有点逼数了?? 又想给岑枳一个“放了学你给我好好解释解释的眼神”,结果岑枳根本不和他对视。 被一帮傻子半搂半夹地围出小食堂,简星疏憋出内伤…… 见人走远,马嘉悦和杨垚笑得不行。马嘉悦更是对岑枳竖了竖大拇指:“枳姐,你是这个。” 见岑枳还是一副懊恼的表情,贺知野不轻不重地笑了声,懒洋洋地问她:“现在知道怕了?” 岑枳反应过来这会儿还在吃饭,右手还举着一串鱼丸,赶紧摇了摇脑袋:“没有没有。” 还真没有。她单纯害怕这半年没去郑医生那儿做巩固训练,自己的社交技能又退步了而已。 “哦对了,”岑枳又“看”向他,“你,不吃这个呀?” 她记得简星疏进来前,马嘉悦是这个意思。 贺知野垂眼:“嗯。” “那这个……”向来要把在自己碗里东西全吃光的岑枳,开始苦恼。 “我吃我吃!”马嘉悦自告奋勇,“别浪费!” 岑枳赶紧偏开脑袋递过去。 贺知野胳膊肘搭着餐桌沿儿,戳了下餐盘里的白米饭,没什么表情地扫了俩人一眼,没说话。 “枳姐。”马嘉悦虔诚接过那串糖葫芦鱼丸,朝她郑重道,“你果然是我唯一的姐。” 岑枳翻遍社交情境PPT,愣是没找出合适的回应方式。只好扯了扯一侧嘴角。 马嘉悦理解成她在笑也行,理解成“呵,算你懂事”……也行。 他开心就好。 马嘉悦拿起自己筷子,乐滋滋地夹着鱼丸撸进自己餐盘。 “你丫的怎么好意思吃独食呢?” 鱼丸本来就好吃,抢来的更是香,杨垚伸筷子去戳马嘉悦餐盘里的,马嘉悦“嗳嗳嗳”地笑,抬手拼命挡,“我枳姐给我的!你闪边儿去!” 岑枳乖乖捏着另一只筷子,观察他俩互动。 马嘉悦最终分给杨垚两颗半——熟练地用自己的筷子夹碎了一颗。反正贺知野每回都不吃,也是给他俩分。 分完伸手,想把空筷子还给岑枳,却被斜刺里伸出的另一双筷子敲了下。 马嘉悦手一顿,看过去。 “拿双新的。”贺知野平淡道。 马嘉悦愣了下:“啊?” 贺知野也没解释,看着他。 马嘉悦反应过来:“嗳卧槽,我夹的是鱼丸真没碰到啊。” 贺知野不紧不慢地“哦”了声,脸上表情平静又理所当然:“我刚碰到了。” 马嘉悦:“……?” 杨垚:“……” “这么多话都能拿回来了,”杨垚胳膊肘拐了拐他,“赶紧去,我让你半颗。” 马嘉悦看他,俩人用多年默契的眼神交流:又干嘛呢这是? 杨垚:你不孝啊悦悦,这都看不出?你不觉得你爸爸这两天有点不正常? 岑枳则后知后觉地分析出,他们是在讨论马嘉悦手里那根筷子。 于是赶紧撑着桌沿儿,准备站起来:“我自己去……”拿就行。 “不用不用,枳姐你坐坐坐!”马嘉悦乐颠颠地站起来,还不忘看着贺知野挤眉弄眼,“我去给你拿双新筷子!” 说完又警告杨垚:“别他妈抢我碗里的啊!” 杨垚:“赶紧走走走!” 贺知野面无表情扫了马嘉悦一眼,继续戳他的米饭。 拿完筷子回来递给岑枳,马嘉悦和杨垚又折腾了半天,五颗鱼丸早消化了,岑枳才吃了一半。 小姑娘拿筷子的姿势有点怪,像刚学用筷的小朋友。 准度很差,经常要夹两三次才能夹住一块小排。 幸好今天贺知野也吃得磨叽,不然他们仨大男生坐这儿瞪着岑枳吃,跟催她赶紧吃似的,还怪尴尬的。 没事儿做,马嘉悦好奇心又上来了,问岑枳:“对了枳姐,你怎么也不吃鱼丸啊?” 岑枳咽下嘴里的东西:“怕鱼丸里有刺。” 马嘉悦:“那你也不吃鱼?” 岑枳点头:“啊。” 吃鱼就像扫雷,永远不知道下一步会不会舔到刺。 可怕,非常可怕。 “这不是巧了么!”马嘉悦兴奋,“我们家阿野也不吃鱼!怕刺!” 听着马嘉悦代父相亲般的夸张介绍,贺知野:“……” “那你还有什么不吃的啊?”马嘉悦又问。 岑枳又赶紧咽完嘴里的东西。 这回有点儿急,明显被噎了下,喝了口汤才说:“外面的饺子包子,所有看不清里面是什么食材的东西,也不吃。” 马嘉悦:“为什么?” 岑枳想了想,挑了一个理由:“不爱吃姜。” 看不清里面是什么食材就够让她心慌了,要是还毫无征兆咬到一颗姜粒,那突如其来的辛辣刺激,她光是回想都汗毛一凛! 所以她从不在外面吃这些东西。 “啊。”马嘉悦了然点头,又嘀咕了一句,“那我们阿野倒是无所谓。” 马嘉悦:“那你……” 岑枳准备夹小排的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 马嘉悦还想聊,贺知野指尖点了两下桌面,看向他:“闭嘴,吃饭。” “我吃……”完了啊。马嘉悦对上贺知野情绪淡漠,却仿佛每一根眼睫毛都在嫌弃他呱噪的眼,立马端起汤碗,“嗳这儿怎么还有一口汤?不能浪费不能浪费。” 岑枳听着俩人的对话,赶紧一筷子夹住那块小排,塞进嘴里。 - 贺知野比岑枳吃得还慢,四个人上回收处送完餐盘,走出小食堂的时候才发现,党夏在门口鬼鬼祟祟的。 岑枳眼睛一亮:“你没有走呀?” 党夏快速瞥了眼贺知野,朝岑枳“嘿嘿”尬笑两声。 岑枳回头和贺知野几个挥了挥手以示道别,小跑了两步往党夏那儿去。 贺知野看了她一眼。 小姑娘这会儿挥手的姿势,和她昨天站在北食堂门口看着他挥手的姿势,可以说是一模一样。连摆动速率和幅度都近乎重叠。简直像个被人设置了挥手程序的小机器人。 贺知野压了下眼睫毛,鼻腔里气音似的低笑了一声。 为他这莫名其妙的感觉。 “我去,”倒是身边马嘉悦又嘀嘀咕咕感慨上了,“我枳姐也太可爱了吧,你看这小手招的……” 还没说完,就感受到了身边无电制冷的气息。 马嘉悦偏头,贺知野又一副看变态似的表情看着他。 马嘉悦怒了:“爸爸!!你不能自己清汤寡水欲.求不满,就觉得谁他妈都是变态吧!!” “我猜你想说清心寡欲。”杨垚断言。 马嘉悦:“一个意思!!” 杨垚:“哦。” “……”贺知野头疼地摁了摁太阳穴。 马嘉悦还是有点孝心在身上的,情绪表达完,就关心起了病弱老父的心理状态。 表情一秒切换,他笑得贱兮兮地凑近贺知野,和他并排,边走边问:“爸爸,你真对我枳姐没想法?” 贺知野脚步没停,偏头扫了他一眼,眼神里充分展示了“你有这脑补能力不如去写小说”的深层含义。 马嘉悦丝毫不在意,只客观分析:“那你给我解释解释,为什么要我给她换筷子。” 贺知野停下来。 “不熟。”贺知野看着他,语调平淡,不带任何个人情绪地说,“人小姑娘也不好意思说。” “……”马嘉悦只觉得他这句话的收尾,应该不会慈悲地用句号。 而是还有后缀:她嫌弃你。 - 党夏在小食堂“西边”吃了半天,左等右等岑枳没来,才想起忘了加岑枳联系方式,问都没法儿问。 后来看见“东边”南楼北区大佬激.情碰撞——准确点儿来说,是南楼大佬单方面的无效挑衅,才发现岑枳在那儿。 她也不是没义气,就是单纯地怵贺知野。 观察了大半天,也没敢去。 这才在小食堂门口埋伏来着。 解释清了误会。 “可是……”党夏一脸迷茫,“不是上北下南左西右东吗?”问完又开始学渣的自我怀疑,“我不会连这个都能记错吧?!” 岑枳赶紧安慰她:“没有没有,你没记错。” 然后抬手比划给她看:“只是小食堂正门朝北开,西边自然是进门右手边了哦。” “……哦,原来那门朝北?”党夏一本正经,“懂了。懂了。” 岑枳:“……好。” 俩人默契地越过这一话题,党夏又好奇:“对了,你不是S市来的吗?怎么口音一点都不像。” 甚至和他们这儿说的普通话差不多,除了an和ang这样明显的前后鼻音,别的都有些分不清。 “啊。”岑枳顿了几秒,然后慢吞吞地说,“我有亲人,是这里人。所以……” 郑医生告诉过她,许多年幼的阿斯,会模仿自己第一次听到的语言发音,并维持到成年。 国外还有病例个体,仅仅是小时候听了某部电影,就成了外国人的口音。 这种情况很像幼鸟的印随行为,譬如刚孵化的小鸭子,一睁眼看见的移动物体是人,就会觉得这是自己的妈妈。 “原来是这样啊。”党夏说不上哪里奇怪,但也没多想,拍了下脑门儿,赶紧和岑枳交换了联系方式。 免得她下回,又被上北下南误了。 - 岑枳回了教室,趴桌上小憩了一会儿,倒也没把中午遇到简星疏的事儿放在心上。 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自习,都快放学了,突然收到简星疏的消息。 简星疏:【你就没什么要跟我坦白的?】 岑枳看见是他的消息,下意识把手机往课桌肚里塞了塞。 然后才茫然抬手,慢吞吞地挠完脸。问他:【应该……有吗?】 对面正在输入了八次,终于憋过来一句:【放学别走,去小操场等我。】 岑枳眨眨眼,乖乖应下:【好哦。】 又挺高兴地问他:【小叔叔,你是因为打字慢,才没回我昨天那条消息的吗?】 【??】简星疏看出了她话里浓浓的讽刺!! 岑枳以为自己讲话太跳跃,和他解释:【我看见你刚刚正在输入了八次。】 简星疏:【……】 对面又正在输入了八次。 简星疏:【有人告诉过你,你这么说话,容易挨揍吗?】 岑枳老实:【有哦。】 “??”简星疏差点对晚辈飚脏话。这才和贺知野坐了两天,就这么会挑衅了?? 【放学等着就行!别废话!】简星疏拿出长辈的威严。 岑枳愣愣地看着这俩感叹号,揣摩他是不是又生气了。缓缓打下个“哦”发送,又觉得这可能也是废话,遂撤回,退出和他的对话框。 “……”简星疏气得胸痛。 这行为在他眼里看来,就是“晚辈连一个面无表情敷衍的‘哦’都要撤回”。 重新塞好手机,岑枳鬼鬼祟祟看了贺知野一眼。 中午看简星疏对贺知野的态度,她琢磨了一下,俩人关系应该不太好。 结果,正好对上他视线。 “……”岑枳跟被人摁了暂停键似的宕机了三秒,慌慌张张偏开视线的同时大喘了一口气。 贺知野只觉得有些好笑。 小姑娘先前发消息都光明正大,这会儿倒跟做贼似的。连对上他视线都忘了呼吸。 鉴于她上回一发完消息就“看看腿”的恶行,贺知野懒散地靠着椅背,不凉不热地问她:“又在研究什么呢?” 岑枳:“……” 不想说谎,答应了小叔叔的事情也不能食言——只好讲点别的了。 岑枳重新“看”向他,很真诚地问道:“你吃药了吗?” 贺知野:“……?” 岑枳:“我看你感冒,好像比昨天严重了。” 贺知野微顿了下,没说话。 少年面无表情的,岑枳分析不出他的心态,只好继续说:“要是你家里没有,我明天带给你?” 贺知野还是没回她,岑枳不清楚哪一步话没说对,有些紧张地捏了捏手指头,低声道:“我家有个小药箱,我从小,爸爸妈妈就会在里面备齐常用药,你需要的话,我在家拿就行。” 在C市的这个“家”里,也有份一样的。 贺知野终于有了反应,垂眼看着她,意味不明地笑了声,声音沙哑又淡:“不用。” 他不知道岑枳是因为什么原因,才大老远地从L省转学到教材高考都不同步的C市来。 但这大概率就是一朵,被人套在玻璃罩子里,隔绝了现实和一切丑陋的东西,看谁都是“好人”的,娇娇弱弱小玫瑰。 “这样啊。”岑枳也分不出别人说“不用”是真的“不用”,还是“你再客气两次我就答应了”的那种“不用”。 于是战术性挠脸拖延了两秒钟时间以作思考,然后认真道,“可是你传染给我的话,好像也不太好哦。” 贺知野眼皮子一跳:“……?” 10. 第 10 章 岑枳说这话也是有原因的。 对正常人来说,疼痛是机体的一种自我保护。 可她却迟钝得很难体会。 她跟着岑景川赵桑晚回家的第一年,下着大雪,穿了件薄毛衣就跑去院子里玩。 因为她觉得……也不怎么冷。 当天晚上就发起了烧,她都没多大感觉,只觉得身上热乎乎的,喝醉了一样,很想睡觉。 直到第二天一早,赵桑晚敲门她怎么都没声儿,进屋才发现她烧得整个人都迷糊了,赶紧把她送去医院。 岑枳迷迷糊糊挂上吊针,还听见医生责备他们不上心,小孩儿烧成这样了都不知道。 回头烧傻了可别哭。 夫妻俩又心疼又自责,抱着她挂水,问她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小岑枳很努力地,费力摇了摇头。 岑景川和赵桑晚眼睛都红了,直说这孩子是不是在福利院受虐待了,生病了自己扛着,都烧糊涂了还这么懂事,就怕给他们添麻烦似的。 结果,和郑医生沟通了才知道,她这不知冷不知热,还对疼痛不怎么敏.感的情况,也是有些阿斯会有的症状。 这症状听上去不错,可对她本人来说却很危险。毕竟她还是会实实在在地中暑、着凉、生病。但她感觉迟钝,很有可能等发现的时候,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间。 从那之后,家里的药箱就备得比小药房还齐。小时候她每天该穿的衣服,爸爸妈妈都会根据天气预报,提前一晚给她备好。 又反复叮嘱她,室内该穿多少,室外该穿多少。 当初,赵桑晚和岑景川想领养她的时候,福利院的阿姨好心劝过他们:这小孩儿长得是好看,某些地方也聪明,譬如院里上小学的孩子不会做的数学题,她不知道从哪儿看的,话都说不清楚,倒是已经会做。可她又好像听不懂别人说话一样,经常奇奇怪怪的。自理能力也很差。 归根结底:养她,是一件挺麻烦的事情。 但爸爸妈妈,还是坚定地选择了她。 …… 所以按她这个体质,新同桌要是不赶紧吃药,传染给了她她也不知道——毕竟现在也没人会注意她有没有生病——然后她又再次传染给新同桌。 这样鸡生蛋蛋生鸡地没完没了,他们两个岂不是要感冒两年? 她是无所谓哦,反正除了鼻子塞着,喉咙里堵了一团东西似的发胀,也不是特别难受。可沈彦每回感个冒,都要死要活地说他自己快不行了,恨不得立下遗嘱,把他的奥特曼ZR卡都传给她和戚舟。 那说明正常小朋友生病,还是很难受的。 毕竟这么热的天都能感冒,新同桌应该也蛮娇弱的。 岑枳很真挚地替贺知野考虑着。 贺知野却快被她气乐了,合着半天是在考虑她自己呢? 轻嗤似的一声气音,贺知野椅子往后挪了挪,吊儿郎当地看着她,认真建议:“那你换个座儿?” “……”岑枳眼睫毛一倍速眨了两下,迅速作出判断,“没关系我不怕感冒的,你爱感多久感多久,座位我就不换了吧!” 说完,也不等贺知野拒绝,唰地偏过脑袋,重新投入进她的社交情境模拟世界——画小人。 贺知野:“……” 少女一脸的严肃,表决心的语速也是前所未有的快。 生怕他多说半个字又让她走一样。 学习不怎么样,画画技术倒是不错。 四格漫画似的小人,画得可可爱爱,涂在空白笔记本上。 只是没什么情节,很像最普通的日常社交场景。 贺知野瞥了眼她一本正经的脸,睫毛开阖着偏开脑袋,随手拎过课桌最上面的书,视线压到封皮上,唇角几不可见地提了提。 - 放学铃响,岑枳又收到简星疏一条消息:【确保没人跟着你,自己来。】 “……”岑枳都觉得他是不是港片看多了。 无奈地叹了口气,岑枳收拾好小书包,因为他这句话,出教室的时候整个人鬼头鬼脑的。 马嘉悦知道贺知野不喜欢吃药,拉他去打球出汗泄泄火,还直呼自己太他妈孝顺了。 本以为要费一番功夫,结果没两下贺知野就答应了。 杨垚看见岑枳鬼鬼祟祟的样子,好笑地问马嘉悦:“你枳姐怎么跟要去偷井盖儿似的。” 马嘉悦随口一猜:“可能大姨妈来了吧。” 还在不紧不慢收拾书包的贺知野抬眼,送出“变态三连”的眼神给他。 “行行行我知道了!”马嘉悦举手投降,“又不熟!我关心人小姑娘是不是大姨妈来,就他妈像个变态行了吧!!” 贺知野给了他一个“你明白就行”的眼神,拎着书包站起来。 马嘉悦不服气地揽着杨垚往外面走,用嘴型无声和他的垚垚控诉:“还他妈不熟,不熟刚俩人自习课跟打情骂俏似的!又是要带药,又是‘你换不换座位’,‘我不换我就不换’的,你也听见了吧?” 杨垚手撑到自己耳朵旁边,夸张地靠过去,大声说:“啥?你说你爸爸好像在和你枳姐谈恋爱?” “你他妈没完了是吧?”贺知野笑骂了一句,非常父慈子孝地又踹了马嘉悦屁股一脚。 “操!!”马嘉悦怒了,“你们两个畜生!就逮着我欺负是吧?!” - 岑枳到了小操场,等了十分钟,简星疏人没来,消息倒是又来了:【有事绊住了,晚点来,你先随便干点什么。】 “……” 岑枳:【要多久呀?】 捏着手机等了三分钟,对面一次正在输入都没有。估计给她发完这条消息就没再看手机。 岑枳鼓了鼓脸,深呼吸了一口气。 压住接下去不确定要等多久的那点小焦躁。 另一边。 钱鹏飞吕天宇叫了他们班体委,打的三对三,半小时不到就结束了。贺知野离开体育馆,单肩搭着干瘪的书包,拎着一瓶水往西校门去。 他们几个还要去开黑,那间网咖在东门小街上,贺知野没兴趣,一帮人分开。 体育馆往西校门去的路上,势必得经过小操场。 这片地是原先老一中规划的,有些尴尬的一块三角形场地,以前只摆了点单双杠和户外锻炼器材。围墙外面就是居民楼,也没办法扩建。新一中虽然把器材都换成了新的,但来的学生也不多,这一块地方,不知怎么就莫名其妙成了有些住校小情侣偷摸早恋的地方。 贺知野也不知道这些恋爱脑上头的是怎么想的,教导主任每天晚上一抓一个准,架不住就有人喜欢来。 这一对更是肆无忌惮,太阳公公还发挥着余热就迫不及待来了。 贺知野余光扫到,也不关心,懒洋洋地继续往前走。 但那两道耳熟的声音,却让他下意识地脚步一顿。 “不是让你先去干点儿别的吗?”简星疏看岑枳站在单杠旁边发呆,一看就是等到了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毛病,语气莫名就凶起来,“你就这么傻站着等到现在?” 站得腿都麻了的岑枳听见声音,高兴得抬起脑袋,下意识叫他:“小叔叔。” 她语速慢,语调又平,听上去轻重音就有些分不清。 “不是说了让你在学校别这么叫我吗?!”简星疏凶巴巴的。 岑枳鼓了鼓嘴,不情不愿地:“哦。” 然后要求:“你下次叫我等你,可以给个具体时间吗?不然我会一直这么等下去的。” 小姑娘眼睛亮亮的,透着认真的固执,说得也异常郑重。 简星疏不好意思地屈起食指蹭了蹭鼻尖,嘴上却仍旧很硬,不耐烦似的:“知道了知道了。” “你叫我来干嘛呀?”岑枳问他。 简星疏终于想起正事:“你怎么和贺知野那狗东西坐一块儿了?” 他下午叫小弟跨越整个校区打听了一番,才知道岑枳居然和贺知野做了同桌。 岑枳机智地捕捉到了“狗东西”这个形容词,试探道:“你和他,关系不好吗?” 简星疏冷笑一声:“势、不、两、立。” 岑枳了然地无声“啊”了下。 戚舟也常问候沈彦:你这个狗东西。 沈彦也喜欢抽着嘴角对她说:我,沈彦,这辈子就算没朋友!就算孤独终老!都和你势不两立!! 然后他们三个继续玩在了一起。 从此以后,岑枳就从实践中得出真知,明白了人和人之间,是有这种很狗的“势不两立”之情的。 “你问这干嘛?”简星疏没好气地说,“赶紧说你俩怎么坐一块儿去了。” 岑枳挠了挠脸,觉得这事儿的复杂程度是她的语言组织能力解释不清的,于是挑了重点说:“算是高老师安排的吧。” “??”老高怎么人到中年就糊涂了?! 简星疏气呼呼的:“老师安排的你就坐?”还有没有点儿主见了?! “那你要我怎么办哦?”岑枳迷茫道。 简星疏哪儿知道?他连自己为什么要管岑枳的闲事儿他都不知道! 不会回答的问题只好回避,于是凶神恶煞地转移话题:“中午还装不认识我是吧?” “不是你要求我,在学校要装作不认识你的吗?”岑枳腮帮子鼓起来,都有些不高兴了。 就这,她都觉得自己很像在说谎,浑身难受得像少吃了二两米饭呢。 简星疏气乐了,没看出来,小姑娘还挺有脾气。 他意味不明地问她:“我叫你装不认识你就真的装?这么听话?” “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嘛。”岑枳觉得这个长辈,好别扭,好难搞哦。 “那你就和他们一样,继续装不认识我吧!”简星疏气得另一边胸也痛了! 天生对噪音格外敏.感,岑枳被他吼得头昏,皱着小脸偏了下脑袋,妄图躲开他的声波。 她不知道还有谁也装不认识简星疏,又怕不听长辈的话他更生气,于是嘴上乖乖道:“好哦。” 简星疏:“?!!” 这对话,说的人自然明白其中含义,可在不知情的人耳朵里听来,就完全成了另一种意思。 贺知野没来由地有点儿气闷。 太阳穴还突突跳了两下,仿佛在顽强地嘲讽他:嘿,叫你不吃药吧。 他不知道俩人到底算是什么关系,但绝对关系匪浅。 这就是小姑娘嘴里的:好“嚣”张一人。 原来她想叫的是:小、疏、疏。 要是这位睿智的小疏疏今天没来,她还要一直等下去。 至于俩人的“你为什么要装不认识我”,“不是你要我装不认你的吗”,“我叫你装你就装了,那我叫你不爱我你就真的不爱我了吗”,“那你到底要我怎么样”,“好!你有种!那你就继续别搭理我”,“好,分就分,谁怕谁哦”。 “……” 贺知野唇线拉得又平又直,面无表情地及时打住自己对剧情的延展脑补。 又觉得他这会儿很需要照照镜子。 看看到底是他妈的谁,眼睛里透着清澈的愚蠢。 11. 第 11 章 俩人聊得并不怎么愉快,岑枳答应完分……说完“好哦”,贺知野就看见简星疏憋得说不出话来,抬手点点她,气得不行准备走。 小姑娘也是个狠人,笑眯眯地火上浇油:“那再见哦。” 小手还规律地摇了摇。 很有“好走不送”的意思。 贺知野觉得简星疏快炸了。 完全没有偶像剧里“遇上这种听墙角的事儿,不是听半截儿就是听完了得避开当事人”的觉悟,贺知野大喇喇地站在原地,拧开水瓶子,又慢吞吞地喝了口水。 脖颈微仰起来,视线落在俩人站的方位。 每一个正常人转身走过来都能看见他。 可以非常直接地表明:我,都听到了。 他懒得管俩人什么关系,但不介意岑枳给他解释一下。 结果,这两位完全没有正常人的觉悟。 一个气得头昏眼花压根没看见他,一个像小机器人一样,目不斜视,直愣愣地朝西校门的方向直线前进。 全都非常完美地,没给他一个眼神。 “……” 贺知野滞了下,矿泉水在喉咙口滚了一圈。 水瓶子垂下来,贺知野偏头,抬手握拳,手背虚抵着唇呛咳了两声。 蹭了蹭下颌上的水珠子,贺知野顿了得有好几秒,没忍住,低骂了声。 - 岑枳第二天到教室,只觉得座位那一圈的气压很低。 中午一个人去食堂吃饭的时候——党夏高一不是(14)班的,原来班里的朋友叫她上商业街吃饭,提前就和她说了——感觉就好很多。 一坐回去,那种呼吸都得小心一点的感觉就又来了。 岑枳甚至觉得很神奇。 难道她对情绪的感知能力,已经越过了表象,参悟到触摸不到的,宇宙终极的虚无哲学奥义层面了? 当然,也有可能是新同桌……今天一天都没和她主动说过话,嘴角平得连鱼都不乐意上勾的原因。 这股低气压一直持续到了下午体育课。 岑枳是周二才来的,周一的体育课幸运错过。 她今天穿的是球鞋和运动校服套装。 球鞋不是新的,却被刷得很干净。鞋带系得松,她不用重新绑,就能把脚塞进去。 (14)班女生很少,岑枳站在最前排,低头看着岑景川替她系的蝴蝶结。 “来来来,先做下热身运动。”体育老师拍了拍掌,让他们集中注意,“待会儿男生1000,女生800,不方便跑的提前给我请假啊。” 岑枳一愣,缓缓抬起脑袋,看向左手边的党夏:“八、八百?” 党夏看着她迷茫中带着震惊的小脸,笑得不行:“对哦,你礼拜一不在,戴老师周一就通知了,这节课得跑。” “老师我大姨妈来了!”有女生举手。 “行,”体育老师很爽快,“下节课补上。” “你说我下节课还来大姨妈行不行?”女生小声问她朋友。 “你这就失血过多了吧。” “呜呜呜我真的不想跑800米……” 党夏偷瞄了眼体育老师,小声对岑枳说:“你要不想跑,就说大姨妈来了。” 岑枳愁苦:“可我没来呀。”况且就算真来了,下节课也得跑。 “我的妈,”党夏震惊,“你也太老实了吧。那你慢慢跑,反正体测还早,这次不及格也没事。” 岑枳头大地点点头:“行吧。” 第一排几个女孩子叽叽喳喳地讨论,后排男生自然听到了。 马嘉悦嘴比脑子快地问了贺知野一句:“我枳姐没来大姨妈啊,那昨天放学鬼鬼祟祟的干嘛去了?” 贺知野微顿,抬眼瞥向他。面无表情的脸上却仿佛有许多层含义。 其中之一就是:你的变态瘾又犯了? 贺知野今天的状态本来就很值得研究,这会儿更有点感冒发烧不用药的晚期症状。 “得,”马嘉悦无语地撇了撇嘴,“不熟,别管,明白。” 马嘉悦反省完,智力又和小区里节假日才喷一喷的景观喷泉一样磅礴了一下。 他笑意暧昧地凑过去,小声问贺知野:“不会是,昨天自习课我枳姐说要给你带药,你嘴上说着不要,其实心里很像要。然后她今天真没给你带,你就矫情了一整天吧?” “……” 贺知野眼梢一抽,眉眼压低,毫无感情地送他,“滚。” “得得得!”马嘉悦忿忿,“咱俩的父子情早晚被你作没咯!” 做完热身,男生先跑。 大操场上不止他们一个班上体育课。暗红色的橡胶跑道边,几个慢跑完自由活动的高一女生,凑在一块儿聊天八卦。 “那个就是贺知野吧?” “呜呜呜好帅好高好白,腿好长屁股好翘!” “这么宽松的校裤你都能看出人家屁股翘?” “他在动啊!” “啧啧。” …… 党夏撇着嘴摇了摇头,继续热身,转着腰和岑枳小声说:“你同桌这张脸啊,真是个祸害。听听,明知道大佬凶残如斯,这些小妹妹照样发花痴。” “他挺好的哦。”虽然不知道贺知野今天抽什么风,岑枳还是下意识认真道。 党夏抬了抬眉毛,嘴角非常自觉地提起来,在太阳穴下方固定住,满眼八卦:“嗨哟,这就护上了?” “啊?”岑枳茫然,不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没有呀。” 她就是阐述一下事实,没有护着新同桌。 开学第一天,贺知野就让她不用尴尬地站着,主动邀请她坐。 后来,又提醒她书上没写名字。并且半点没有不耐烦地,听她讲自己名字的读音。答应她要是叫小名,一定念第一声。 她看他腿,新同桌也没把她当变态。 况且听党夏描述的新同桌的战斗力,完全不需要她护着呀。 岑枳边想边挠着脸颊,认真点了点脑袋。 真是和戚舟一样的好人啊。 所以,她也不能光受新同桌照顾,待会儿下了课,找机会问问他为什么不高兴。 党夏看着她挠脸的样子,仿佛看见一张动图表情包,只觉得可爱到不行,逗她说:“大佬顶着这张脸,家里还那么有钱,你感兴趣不是很正常嘛。” 岑枳只觉得好巧,提取关键信息问她:“他家也很有钱哦?” “何止是有钱,”党夏没注意她那声“也”,感慨道,“如果我是家里有矿的话,那贺知野,就是矿里有家。” 岑枳听完,反应了得有好几秒。 她终于学到描述戚舟和沈彦的形容词了! 党夏见她发呆,心大地没在意,继续小声和她八卦:“不过我听说大佬好像有个比他大好几岁的哥哥,所以这家产大概率得和他哥平分。但也很多了!你完全不用担心的!” 说得好像俩人明天就要去领证一样。 岑枳再一次捕捉到了她关心的重点:“听说?好像?” 党夏“啊”了声,头一回露出“我也情报不足”的惭愧:“我来一中前只和马嘉悦见过几次,对大佬的家庭情况,不算很了解。” 岑枳抿唇点了点头,语速很慢地真诚鼓励道:“你已经知道得太多了。” “……”党夏眨巴了两下眼。 少女,你是怎么做到一脸真挚地说出,下一秒就要送人上路似的夸人话的。 班上最后一个男生跑完,半死不活地哼哼着躺在终点线上。 体育老师一声哨响,十几个女孩子一脸悲壮地踏过起跑线。 一早跑完的贺知野几个靠着操场看台围栏休息,马嘉悦一眼就看见岑枳非常瞩目地落在了队伍最后。 气还没喘匀,大脑还有点儿缺氧,马嘉悦乐呵呵地拍了拍贺知野胳膊,不过脑地说道:“阿野,你看我枳姐这四肢,跟重组家庭似的,哪个部件儿互相之间都写着尴尬和不熟。” 贺知野顿了下,眼皮子抬起来看过去,微眯了下眼睛。 小姑娘跑得很慢很慢,像刻意控制着节奏似的慢。但跑步的姿势,还是有些说不上来的怪异。像再快那么一点儿,她都得失去平衡。 就和她写字、用筷子的姿势一样,看上去都很费力。仿佛感统失调。 老高说过,岑枳的情况有点儿特殊。贺知野不知道这算不算是……因为那点儿特殊的关系。 心里莫名其妙腾起点儿躁意,贺知野不动声色地偏开视线。 杨垚也看了眼,倒是没在意,只教育马嘉悦:“你是想失去父爱之后,再失去姐妹情?胆儿肥了啊,敢这么调侃你枳姐。” “滚滚滚!”马嘉悦皱着脸啐他。 俩人互损了几句,杨垚倒是眼睛挺好使地发现了新情况。 “嗳,”下巴一抬指了指站那儿很久了的几个高一女生,杨垚压低音量说,“那不简芷珊么。我说刚跑步的时候总感觉有人往咱们那儿看呢,原来是她啊。” “啊?”马嘉悦顺着他指的地方看过去,仔细瞅了两眼,终于找到了损杨垚的机会,“呵,你上哪个整形医院丰的脸,她能看你?” “我他妈说她看我了吗?”杨垚好笑,“谁不知道她看的是你爸爸。” 俩人说着同时看向贺知野。 当事人却神游似的,慢吞吞地抬眼,完全状况外:“嗯?” “说简芷珊呢,”马嘉悦说,“她也来一中了。” 此时的贺知野仿佛一位脑雾患者,面无表情顿了两秒,问:“谁?” 12. 第 12 章 “我操?”马嘉悦乐了,“爸爸你行不行啊,你这记忆力到底是怎么做到每回断档式年级第一的,别真是买的答案吧?” “简星疏侄女。”杨垚干脆小声说。 简家的家庭关系挺复杂的,简星疏也摆明了不想太多人知道他在简家的尴尬位置。杨垚不是大嘴巴,再加上贺知野家里那点事儿,更能理解简星疏的想法,所以也不会大声嚷嚷。 贺知野微抬了下眉,看上去像是明白他俩说的是谁了。 杨垚却笃定地和马嘉悦说:“我赌你爸爸压根名字和脸对不上。” “我去,真假的。”马嘉悦也来了兴致,贱兮兮地问贺知野,“爸爸,你仔细看看那边几个女生,猜猜哪个是简芷珊。” “不猜。”贺知野没半秒犹豫地拒绝了孩子的无理要求。 “你怎么那么没劲呢!”马嘉悦嫌弃地鼓励他,“猜对了有奖!” 杨垚笑:“奖励你爸爸升级做爷爷?” 马嘉悦:“滚滚滚!” 贺知野瞥了俩人一眼,好笑地轻嗤了声。 三个人的互动看在几个高一女生眼里,就成了另一个意思。 “大佬刚刚是不是在看我们?” “别自作多情了好不好,肯定是在看芷珊啦。他们不是初中校友吗?对吧芷珊。” “我刚好像听到那个绿头发的在说芷珊的名字,然后大佬就看过来笑了下!我去!你俩不会是……” 话题中心的少女,往贺知野三个那边看了眼,无声笑了下解释道:“只是校友而已。” 这解释听在几个女生耳朵里,反倒成了“只是同学啦”“就是好朋友啦”这样的欲盖弥彰,继续嘻嘻哈哈地小声开她玩笑,直到其中一个发现了新乐子。 “嗳嗳嗳,你们看那个女的,跑起来也太搞笑了吧?怎么那么好玩儿,跟个企鹅似的。” “她是腿有什么问题吗?”其中一个女生问完,看了眼简芷珊。 平时她们拿人开玩笑说得太过分,简芷珊都会阻止一下。但这会儿简芷珊脸上神色淡下来,没出声参与,却也没拦着。 她们几个平时都挺捧着简芷珊的,谁叫她是简家的大小姐呢。听说最近她那个不着调的龙凤胎哥哥身体出了点问题,说不定就会嘎,那以后简家的东西不就都是她的了? 所以即便私下里觉得简芷珊装,也挺烦她那副人淡如菊云淡风轻的样子的,她们几个还是会听她“劝”。 既然简大小姐都没出声,几个女生说话就肆无忌惮起来。 “也不像啊,小儿麻痹?” “我去,残疾人都能上普高?一中也太不挑了吧!” “所以你那个成绩都能花钱来一中啊哈哈哈……” 聊嗨了声音就大起来,周围自由活动和休息的其他同学,顺着笑声往她们那边看了几眼。 又好奇去看岑枳。 马嘉悦自然也听到了,眼看着岑枳就快过来,不悦地朝着她们几个大声道:“简大小姐,聊天换个地儿啊,站了那么久不累么。” 几个女生听他喊话,愣了下。 “什么情况啊?”看了眼简芷珊没什么表情的脸,又摸不准状况,谁也没敢说话。 两边就这么僵着,马嘉悦干脆音量拔得更高了点儿,但还算给她面子:“这么大太阳,你们倒是不怕晒啊。” 简芷珊初中也上的恒立私高,贺知野不记得她,他可是记得。 初中那会儿,简芷珊就有几个白富美塑料姐妹后援团,都听她的。这会儿聊天的人里,还有两个是那时候的熟面孔。 凭良心说,简芷珊长得挺好看的。尤其那双和简星疏一样的桃花眼,眼型很漂亮。 打扮上却是黑长直的清纯挂,挺招这个年纪男生喜欢的。 但这小姑娘实在太——端着了,瞧着特别费劲。 长眼睛的都知道她对贺知野有想法儿,嘿,但人小姑娘就是不表示,就是不说,却又执着地三天两头在你面前出现一下,等着你自己发现她闪光点呢。 倒是挺符合那些教女生怎么吊着男生的套路的。 可那些套路,也得是对你有意思的男的才能乖乖上勾啊。 简芷珊家里有钱,长得漂亮,成绩也不错,初中那会儿就有不少小男生追着她跑,看着是挺有能端着的资本的。 可贺知野是谁? 是他妈的连他马嘉悦的性.启蒙女神波多野结衣都能记成波力海苔卷的男人! 瞧瞧,人家果然连你名字都没记住吧,更别说脸和名字对得上号儿了。 还不如一句“简星疏他侄女”管用。 你以为每周一做个优秀的升旗手,在他面前穿着飘逸的小裙子,时不时地晃一晃,他就能对你念念不忘了? 想多了! 他连我枳姐的腿都不稀得看! 那么细那么白那么直那么漂亮的腿啊…… 这个性冷淡!!! 马嘉悦越想越起劲,情绪从不耐到愤慨到嘚瑟到惋惜,直到看见贺知野朝操场跑道那儿去。 “我操!阿野你别冲动!”杨垚一把拽住他胳膊,压低音量,“这么多的人,这么亮的天,影响不好。” “……?”贺知野看向他,一副“你这是和马嘉悦待多了,智商也受到感染了吗”的疑问。 马嘉悦眨了两下眼睛,一把搂住贺知野的腰,真挚道:“爸爸,我前两天刚和我枳姐说你绝对没有暴力倾向,你不能拆我台啊。” 满脸“你今天要真动了手,以后可真得寡着了啊”的严肃。 “……放、手。”贺知野无语,一字一顿的。 “那你下手轻点儿哈。”马嘉悦欣然撒手,认真叮嘱他,“吓唬吓唬就行,都是女生也别太……” “……”贺知野头疼地闭了闭眼睛,抄兜往跑道上去。 岑枳眼见党夏两圈儿都快跑完了,她第一回合的终点线还没触摸到,只觉得生无可恋。 肺腔里空气稀薄,还得时刻注意着保持平衡,别给自己摔了,更别撞到别人。 所以贺知野朝她这儿来的时候,岑枳第一个本能的念头就是往边上躲开一点儿。 但这点躲避的动作看在贺知野眼里,稍微那么一延展,就成了:你可千万别在简星疏侄女面前和我有什么交集。我和简星疏正冷战呢,哼! “……”贺知野只觉得跑一千米和感冒造成的上呼吸道不适叠加在一起,导致肺腔里有点儿闷。 非常不爽。 鉴于小姑娘跑步的速度还赶不上他步行,贺知野干脆伸手,隔着运动校服的棉质料子,握着她维持摆动姿势的手腕往边上带了带。 随即松开,不带情绪地说:“鞋带。” 岑枳上一秒还挺懵的,这会儿倒是愣了下,低头看下去,蓦地有些不知所措。 左脚的鞋带开了。 他们家的家务,大部分是老爸干的。每回岑景川帮她刷干净球鞋,都会等她穿上脚的时候,帮她调节好鞋带松紧,再紧紧扯一下固定住。 但这回,鞋带是事先穿好的,她也没注意,松松垮垮地就套上了。 所有这些需要系的东西,她天生就弄不好。别说是鞋带了,小时候的红领巾,她都是每天像套大饼一样,往脑袋上套进去,再调节一下圈圈大小。 贺知野见她居然站着发愣,莫名烦躁起来,故意说:“不会?” 岑枳一倍速抬头,眼睛都亮了下,非常坦然地“啊”了声,然后试探着小声问:“你,能帮我系一下吗?” 新同桌果然观察力惊人,连这都看得出来! 小姑娘脸微仰“看”着她,唇轻轻抿了抿,因为运动,脸颊上像扫了一层轻轻薄薄的桃粉。 瞳仁很亮,还带着点儿莫名其妙的……敬仰的意味。 “什么?”贺知野微眯了下眼睛,觉得自己耳朵也出了问题。 “能麻烦你帮我系一下吗?”岑枳低声重复。 贺知野盯着她顿了两秒,气笑了:“为什么?” 岑枳无声张了张嘴,努力搜刮起理由,讷讷道:“反正你……来都来了?” 贺知野:“……?” “什么情况啊?” “那女生谁啊?大佬和她那么熟?芷珊你认识吗?” “俩人说什么呢?” 马嘉悦:“啊。原来我枳姐是鞋带开了才跑那么慢啊。” 贺知野听力还行,几个女生窸窸窣窣的讨论,和马嘉悦那句感慨,他都听到了。 “这个理由,”岑枳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眨巴了一下眼睛,问得小心翼翼,“行吗?” 说完就看见贺知野的下颌,绷了下。 线条清晰又凌厉,还怪好看的。 就是不知道此刻代表什么。 人类的微表情体系,真是太广袤太深奥了。 岑枳迷茫地挠了挠脸。 贺知野太阳穴突突跳了两下,脑袋顶上全是高文山那句:你新同桌情况有点儿特殊,你体谅一下。 他无声深吸了一口气,提了下校裤腿,错膝蹲下。 系鞋带的要求是她提的,但贺知野什么也没说就上手,岑枳还是愣了下。 他长袖随意地推上去了一点儿,露出一截瘦削腕骨。 搭上她鞋带的手指头很漂亮,白皙修长,骨节分明又不会太突兀。 岑枳赶紧跟着蹲下去。 不然贺知野蹲着给她系鞋带,她居高临下地站着,还挺奇怪的。 “谢谢啊。”岑枳小声说。 贺知野动作没停顿,也没抬头。 这个角度看过去,岑枳看见他睫毛很长,很密,但应该挺硬的,睫毛尖微微向下撇着。他双眼皮的褶不宽,眼皮子耷拉着的时候,睫毛的线条延伸到眼尾,像用小羊毫勾了一笔上翘的弧度。 左脚的鞋带很快就系好,他又伸手,替她把右脚的也紧了紧。 就是手背上的青筋有点儿明显。岑枳觉得他跟压着一股劲儿似的,非常卖力。 “你可真是个……” 岑枳的好人卡还没甩出手,贺知野眼皮子一撩,倏地抬眼看向她。 少年视线猛地对上来,岑枳一顿,呼吸都滞住。 像怕她听不见似的,男孩子微微倾身靠过来,压着音量和别的什么情绪,声音低又沙哑,唇角勾着点弧度,问她:“我欠你的?” 13. 第 13 章 一切来得突然,岑枳像个老式台机,运算速度完全赶不上计算需求。 脑子里储备的成千上万张情境卡片,也在此刻出现了翻阅卡顿的现象。 还没等她找出合适的回应,贺知野就站了起来。 “继续,”他面无表情,头也不回地平淡道,“跑吧。” “……”岑枳微张了张嘴,愣是一个字都没蹦出来。 跑步和因为对视憋气的缺氧叠加在一块儿,岑枳大口呼吸了两下才站起来。 继续跑。 她没再去看贺知野,眼前却时不时地晃过贺知野那张脸。 主要是那双眼睛。 她甚至开始笃定,因为她的滞顿,刚刚的对视超过了三秒,创下了记录。 但这个记录,又不算是她的主观能动。 所以能不能归为她的心理理论能力提升,还不好说。 但原来,人的眼睛在阳光下,是能那么漂亮的。 原本漆黑的眸子淡成了琥珀色,析出暗金色的细碎光点。像打磨切割过的白钨矿。 如果她是一只乌鸦,大概率会想收集这样的宝石。 但宝石说话了。 “……”岑枳一凛,狠狠地开始纠结。 他到底说的是:我欠你的。 还是:我欠你的? 她不光只能理解别人的字面意思,就连语气都很难分辨。 通常得靠一句话结尾的语气助词来揣摩对方说的是问句还是陈述句。如果只有一个“嗯”,那就靠声音的长短来辨别。 但贺知野这句…… 他还是笑着说的。 如果是句号,是在暗示什么? 如果是问号,又代表什么? 岑枳纠结得都想揪刘海了。 甚至不知道是因为对视的紧张感延迟兑现,还是今日份运动量超标,心脏都跳得有些不正常…… 贺知野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 他最近可真是佛性得都快长出光圈儿了。就为了老高两句话,给自己招了这么多事儿。 他甚至怀疑这次的不是普通风寒感冒,是招了什么奇奇怪怪的流感病毒。 袭脑的那种。 譬如这会儿,他又站在了那几个高一女生跟前。 几个女生紧张地看着他。 其中一个扎高马尾的胆子大些,僵硬地笑了笑,颤声问他:“贺、贺同学,有、有什么事情吗?” “没什么事儿。”贺知野非常平静地看着她们。 “就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定义残疾人的。”语气不带丝毫威胁,漠然且好学,“不会说话的,算不算。” “……”几个女生只觉得舌根一痛,瞬间死死闭上嘴巴,一脸惊恐地看着他。 呜呜呜呜妈妈——我们再也不敢乱说话了!大佬好可怕!! “求知”也就是顺路的事儿,贺知野问完,回了看台边,弯腰拎起自己喝过的水。 “我才知道钱鹏飞说的高一能出道的女生是简芷珊,”马嘉悦撇了撇嘴,跟他抱怨,“也不如我枳姐啊。他和吕天宇的眼光一直都这么差!” 贺知野喝水的动作一顿,逆着光眯了眯眼睛。 小姑娘跑到终点线那儿,就被体育老师叫住停了下来。 贺知野垂下水瓶,低眼拧上,一手拎着,一手抄兜走人。 “诶!阿野!你干嘛去啊!”马嘉悦在他身后喊。 刚体育老师让他们全班跑完了再去领器材,贺知野答应他待会儿一块儿打球的。 贺知野拎着水的手抬了抬,没转身,也不管他听不听得到,淡声说了句:“睡觉。” 被贺知野面无表情的“求知欲”吓到的几个女生一早换了八卦的地方,远远看见他走了,才敢重新聊开。 扎着高马尾的女生问:“芷珊,那女生……你认识吗?” 其实她更想问的是:哇塞,你不是大佬“校友”吗?刚俩人就这么光明正大地凑着脑袋系鞋带了啊,你这个绯闻女友不说点儿什么吗? 简芷珊很浅地提了下嘴角,摇了摇头:“不认识。” 其他人暗暗挑了挑眉,没再问下去。又互相递了个眼神,准备在小群里继续八卦。 “对了芷珊,你也姓简,”高马尾也识趣地换了个话题,“那你和简星……” “也不认识。”简芷珊笑了笑。 高马尾张了张嘴,“哦”了声没再问下去。心说我还没说完呢,你就知道是谁了? - 岑枳才跑了一圈儿,就被体育老师拦下了。 摇着头和她开玩笑:“新同学,你这个跑法儿这个速度,是准备改写龟速赛跑童话结局吗?” 岑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 “行了,”老师说,“还有400下节课跑吧。” “……啊?”岑枳张了张嘴。八百米,还能这么跑的吗?今天俯卧下周撑? 于是果断点头,“好的谢谢老师。” 停下来缓了口气,岑枳下意识地往看台那边瞄了眼。 贺知野已经不在了,就杨垚和马嘉悦倚着栏杆聊天。 马嘉悦见她看过去,还伸长胳膊,兴奋地朝她招了招手。 岑枳笑眯眯地,也朝他摆了摆胳膊。 体育老师叫来体委,让他带几个人去器材室领东西,自由活动。 党夏撑着后腰过来找她,一块儿去小超市买水,上看台休息。 集合的时候,岑枳没看见贺知野,直到自习课,他也没回来。 岑枳看着身边空荡荡的座位,小口抿着还没喝完的矿泉水,眨了眨眼。 放下水瓶拧好瓶盖,岑枳伸手,像触到静电似的,又轻又快拍了下前桌马嘉悦的肩。 “嗯?”马嘉悦一口肉松小贝刚塞进嘴里,转头,口齿不清地问她,“怎么了枳姐?” “我同桌,”岑枳说,“去哪儿了呀?” 马嘉悦摇头:“不知道啊。”又无所谓地抬了抬手,背着贺知野也不怕损他,“没事儿,不用管他。大概是病情加重回家了吧。” 岑枳愣了下。 还没想好再问什么,马嘉悦就拧过脑袋,一巴掌拍到了杨垚胳膊上,吼道:“妈的刚叫你买一盒不买!现在来偷吃我的!!” “吃你一块怎么了……”杨垚笑着继续伸手。 岑枳俩手交叠握住瓶盖,下巴慢吞吞地磕到虎口上,直愣愣地看着马嘉悦和杨垚,为了一个肉松小贝抢得兴奋又激动。 两个人都笑得很开心。 岑枳鼓了下腮帮子,很慢地呼了口气。 他们好像……也不怎么关心贺知野啊。 第二天周五,岑枳给贺知野带了两盒药。 每天早读课都趴桌上补觉的贺知野,今天迟到。 第一节课铃响,他还是没来。 午休时候,岑枳胳膊肘越界了三分之二都没人管。 下午自习,她慢吞吞掏出一本小丛书《组合极值》刷了会儿也没人发现。倒是马嘉悦和杨垚,又愉快地抢起了肉松小贝。 教室外面,阳光浓成橙红色,贺知野都没有出现。 放学铃响,岑枳收拾书包,看着贺知野课桌角上还和昨天一样的书,很慢地眨了下眼睛。 重新拉开书包拉链,岑枳把那两盒药拿了出来,小心塞进了贺知野课桌里。 - 周末,住校生也会回家,学校食堂自然不开。 岑枳前几天放学就考察好了,学校西门商业街上有家小面馆,固定的配菜一目了然还能自选。 而且人特别多——岑景川说过,就要挑人多的店吃东西,食材肯定新鲜。 于是岑枳在收银台点完餐,就面临着开学第一天的问题:上哪儿坐。 “小妹妹你坐这儿吧!”老板娘给一桌客人端完面,爽朗招呼她,“这会儿最挤的时候,只能拼桌了!” “哦哦,好。”岑枳笑眯眯地点头,走过去。 靠墙的一张双人木桌,有个男孩子背对着她已经入座。 岑枳深呼吸,调节了一下即将和陌生人同桌的浅浅焦虑,跨到他对面。 却在看清他脸的时候,一下子放松下来。 岑枳坐下去,挺开心地和贺知野说:“好巧哦。” 贺知野抬起眼皮,直勾勾地看着她。 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黑色T恤,店里节能白炽灯光下,脸色冷白。唇角很平地拉着,整个人显得有些沉郁。 对她的问候也没有回应。 岑枳开始有些紧张。 贺知野那句不明所以的“我欠你的”又开始绕着她转。 “……”岑枳默默低下困惑的脑袋。 反正没赶她走,那她就坐着吧。她总不能站着吃饭呀。 岑枳点的三鲜大排面很快就上来,面汤是猪油熬的,很香。吃了几筷子,岑枳心情都好起来。用她学到的“餐桌寒暄”技能,和贺知野说:“我这个大排还挺好吃的。” 贺知野抬眼看她,满脸写着:怎么,你又要戳给我尝尝? 岑枳当然不明白,笑眯眯地补充:“你下次可以自己买了尝尝哦。” 贺知野眼梢一抽:“……?” 非常合理地怀疑,小姑娘是在没事儿找事儿。 岑枳说完,只觉得贺知野的表情更奇怪了,甚至唇角都有点儿撇下去的嫌疑。 “……”岑枳赶紧低头吃。 小姑娘拿筷子挑面的方式跟拿叉子绕意面似的。 贺知野瞥了眼,没说话。 “呜呜呜呜……” 邻桌却传来和这个亮堂又正气的小店格格不入的声音。 岑枳一顿,顺着哭声看过去。 “你说我怎么……怎么居然连个备胎都他妈不是呜呜呜……”年轻男人边哭边塞面条,形状十分诡异,“我就是个打气筒啊我……嗝,咳咳……” “我去!”男人朋友赶紧抽了几张抽纸给他擦鼻涕,又恨铁不成钢,“大哥,你这还没后半夜烧烤小啤酒呢,就又上情绪了?” “为什么……原来她当初接近我,只是为了……为了气他前男友呜哇哇!!”擤鼻涕。 岑枳歪着脑袋看得津津有味,甚至意外熟练地吸溜了一根面条。 “……”贺知野眼皮触电似的抽了两下。 “你他妈再哭就别坐这儿!给我端着碗上门口吃去!”男人朋友压着声儿吼他,又扫了眼周围看热闹的。 真是丢死人了!一整个店里的人都在看他们! 岑枳咻地一倍速转回脑袋,乖乖吃面。 又在对上贺知野莫名更低的气压时,寻思着是不是要说点儿什么。 “那个……老、老板娘叫我坐这儿的。”岑枳摸不准他是不是在生气,是不是和打气筒的朋友一样,也不喜欢她坐在他对面吃饭,努力和他解释,又小声补充了一下事实,“因为,没位置了。” 贺知野筷子往碗底顿了下,眯了眯眼睛,岑枳听见他压着什么情绪似的一声呼吸。 岑枳:“?” “嗳小帅哥你吃完啦?”空气粘稠僵持间,桌子旁边来了位阿姨,扫了眼俩人问,“你俩一起的吗?” 意思很明确:你俩一起的我就再等等,不是一起的我看你也吃完了,是不是能让个座儿。 贺知野没说话,看向岑枳。 岑枳茫然地看了眼贺知野,又看了眼阿姨。无声微张了下嘴,完全不知道贺知野是怎么想的,她又该怎么回答。 “不是。”贺知野声音低又漠然,站起来,让开位置。 阿姨坐下来,又招呼老板娘来收拾桌子,明显是熟客,还和老板娘聊了两句:“娟娟啊,你这个店里来的不是小帅哥就是小美女,风水好哦。我看那个小帅哥也常来的嘛。” “是啊。”老板娘笑着和她寒暄了两句,又忙活去了。 没人和阿姨说话,阿姨自来熟地和岑枳聊起来:“小妹妹,这家店的面汤味道好吧?” 岑枳筷子捏得更紧了些,点头认真说:“嗯。” 目光却下意识地,往贺知野撩开门帘的地方投去。 阿姨又说这汤是拿什么大骨头熬的,岑枳没听清,努力学着她的样子,也高高提起唇角。 再次看向门口时,只有新进来的客人。 岑枳慢吞吞地垂下眼,盯着啃了一口的大排,轻轻抿了抿唇。 - 周一中午快上课的时候,贺知野终于来了。 他是教室前门进来的,应该刚从老师办公室过来。 岑枳慌慌张张把她的《组合极值》塞进小书包,一脸做贼心虚却强装镇定地看向贺知野。 贺知野自然也看见了她藏东西的小动作,情绪很淡地瞥了眼,收回视线。 他坐下的时候,岑枳已经摊开她的笔记本,又在画四格小人。 非常的装模作样。 岑枳也不是故意不和他打招呼。 她现在已经混乱了。 明明刚开始相处得很好的,大家都很愉快。 也不知道从哪一句话开始,她同桌的状态就变得很诡异。他不笑,她就猜不出他的情绪。唯一笑着说的那句话,又不像什么好话。 周六中午吃面的时候,他也一次都没笑过! 还说跟她不是一起的! 虽然他俩的确不是一起去的。 岑枳还没理出头绪,就听见贺知野声音很淡地说:“你要不想坐这儿,随时都能搬。” 水笔尖重重在纸上揿了个小坑,岑枳滞住。 她突然有些难过。 其实也没多大的事情。 撇去周末,她也就在这儿坐了五天。五天里还有两天是一个人坐的——这会儿的几分钟不算。 要让她现在换座位,克服一下,她也不是不能适应。 反正过去十一年的习惯,她都能接受改变了,这算什么。 可贺知野让她换座位这事儿,就像个火星子,正巧够点燃最近这段时间,一件件事捻成的引线。 所有委屈,嘭地一下在她胸腔里炸开。 简清晖是尽可能按照她家布置了学校旁边的房子,可除了她从家里带来的东西,她所有能触摸到的,都和原先的不一样。 她坚持了十一年的,和那个家有关的所有习惯,用21天的时间悉数打破。 她一点都不明白,简清晖如果想帮他们家,明明有更好的办法,为什么要叫她来这儿。 来一个任何人都可以对她说——“别说你认识我”,“我们不是一起的”地方。 一个没有家人,也没有朋友的地方。 酸涩涌上鼻尖,喉咙口像被人塞了团胀开的湿棉花。 岑枳哽着那团东西咽了一口。 “是你自己让我坐在这里的。”她鼓起脸,一笔一划地在笔记本上画她的小人,赌气似的执拗道,“我才不走。” 女孩子下眼睑那一圈儿慢慢红起来,声音带上哽哑,情绪却努力压着。 贺知野眉心猛地跳了下,抄在兜里的指节也不自觉地蜷起来。 小姑娘倔得,像是一旦认定某件事情,就再也不想改变。 贺知野稍斜头看着她,微微眯了下眼睛。隔了两秒,很低地说:“随你。” 冷淡漠然的声音里,杂了点说不上来的情绪。 谁是谁的前任,到底他妈……和他有半毛钱关系。 贺知野莫名烦躁地想。 14 第 14 章 做人,不能三心二意…… 贺知野说完那句“随你”, 岑枳就再也没和他说过话。 这状态,整整持续了快一周。 连马嘉悦这种与爱情绝缘的人,都感受到了两个人之间气氛微妙的别扭。 周一下午第二节体育课, 岑枳出教室前,特意在位置上弯腰紧了紧鞋带。 课上跑上周剩下那400的时候, 贺知野仿佛监督劳动人民干活的无良资本家, 气压极低地压着眉眼, 时不时面无表情地瞥她一眼,生怕岑枳偷奸耍滑影响生产进度一样。 就这, 居然已经是俩人一周内最直观的互动了! 马嘉悦不好意思问岑枳怎么了, 更不敢问贺知野。 至于为什么他枳姐鞋带那么紧跑得还是这么慢,他就更不敢开口问了。 毕竟他爸爸的脸色很不好看。 甚至比感冒最严重的那几天还难看! 他想不通。 贺知野也想不通。 他都说随你了。 高度给予自主权的两个字,还要他怎么表示? 他完全不明白小姑娘生气的点在哪儿。 就算是这句“随你”的前一句,逻辑重点也在“你要不想坐这儿”这个前提之下。 况且这个前提, 也是基于小姑娘一而再的直白提醒和暗示: 老板娘叫我坐这儿的——老高叫我坐这儿的。 因为没位置了。 贺知野实在不理解, 怎么最后活像做错了事儿该被审判的人,反而是他。 - 岑枳承认那天没给贺知野回应,是有赌气成分在的。 其实她很少生气,也知道自己这个毛病,很容易误会别人说话的意思。所以常会反思,从自己身上找问题。 但那天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可能就是这么巧了, 她像个被人不断打着气的气球, 贺知野最后那一下,正好把她撑炸了。 其实她也挺后悔的。 对她来说,这里完全是一个新的环境。可对贺知野来说,她也是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 没道理让他在短短几天的相处下, 就得理解她迁就她。 爸爸妈妈相处了几十年,还会经常拌嘴呢。 她也有把希望寄托在那两盒药上过。 指望贺知野发现课桌里的药,可以问问她是怎么回事。她就能顺理成章天衣无缝毫无拼接痕迹地和他说话了! 可贺知野没有。 作为一名合格的大佬,一名超常发挥的学渣,他连书都没怎么拿过。 更没发现她用心良苦,认真塞在他课桌肚最深处,生怕被人偷走似的两盒感冒药。 和戚舟沈彦相处,除了不碰面的时候,他们三个从没超过一节课不说话的。 和以前那个同桌小男生,在知道他讨厌自己之后,她也没想过再和他做朋友。 所以现在的情况,是她完全没处理过的社交情境。 但她没办法问郑医生该怎么处理——她的有偿治疗半年前就停了。 也不能问戚舟和沈彦——明明答应了他们俩,要和新同桌好好相处,还是搞砸了。 于是俩人别扭的状态,就这么尴尬地僵持着。 周四放学,岑枳在北食堂吃完饭,背着书包,低头往校门口走。 她在想,明天要不要买一盒肉松小贝。 下午,马嘉悦和杨垚再一次有说有笑抢肉松小贝的时候,贺知野看得挺入神的。 应该是也想加入,又不好意思。 大佬嘛,总归是有点包袱在身上的。 她懂。 再说了,想交朋友,也不能光靠对方释放善意嘛。 既然善意的源头是贺知野,那这次换她先迈出一步,也不是不可以。 岑枳想得挺美,脑子里都自动浮现出贺知野捧着肉松小贝热泪盈眶的画面了。 直到视线里多出一双鞋。 岑枳停住,眨了下眼,缓缓平移着,往旁边让出一步。 视线里又多了一双鞋。 三双,四双。 三女一男。 每天放学,少了一半的走读生,学校里都会空很多。 没道理就她走的这条路这么挤。 岑枳顿住,睫毛尖轻轻颤了下。 似曾相识的这么多双脚,久远又熟悉的包围形状,肯定不是恰巧挡住她路那么简单了。 “同学,走路不看路啊。”男生说,“撞到人了你知道吗?” 这就摆明是碰瓷了呀。 岑枳慢吞吞地抬起脸,看向他:“有什么事情吗?” 男生着实愣了下。 他们观察岑枳好些天了,小姑娘看着又乖又好欺负的,怎么这会儿面无表情问他话的时候,他还有点儿犯怵呢? 岑枳却在抬眼的那一刻,看见了从北区教学楼下来的贺知野。 她微愣了下,好像隔得那么远,还是一下对上了他视线。不知道是本能,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或许是觉得他俩现在的状态,贺知野没必要管她的事儿,岑枳很快撇开视线。 她的这点动作,全看在了来找事儿的四个人眼里。几人回头一看,顿时一阵紧张。 正慌呢,贺知野就跟没看见似的,走了。 四个人对视一眼,纷纷表示情报可靠。 其中一个女生重新看向岑枳,意有所指道:“小妹妹,知道吃着碗里的别看着锅里的这个道理吗?” “她高二的你叫她小妹妹?” “我看她挺小的啊。” “你俩到底是来找茬的还是来聊天的?!” 岑枳:“……” 这几个,听上去像新手。 还是其中一个扎着双马尾的用下巴看向她,挑了重点问:“你知道一个合格前任最优良的品质是什么吗?” 岑枳:“?” 双马尾自问自答:“就是跟死了一样。” 岑枳:“……?” 双马尾继续:“既然你都跟简星疏分手了,就别再和他纠缠不清这个道理,你不会不懂吧?” 她,和简星疏。 分手,纠缠。 岑枳微张了张嘴:“……?”难以消化。 “我渺渺姐问你话呢……”男生还没说完,渺渺姐皱眉打断他,“说了别叫叠词!” “哦哦!”男生赶紧点头,努力摆出凶神恶煞的样子,“渺姐,渺姐问你话呢!耳朵聋啦?” 岑枳抽了抽嘴角:“……” 你们真的不用先排练一下,再出来搞事吗? 见她一直不说话,就那么呆着,双马尾给了男生一个眼色。 男生瞬间会意,胳膊慢腾腾地抬起来。 岑枳抓着书包带子的手捏紧,脑子里迅速预判出作战方案。 论速度,她肯定比不上对方。 但论单兵力量,她很有信心。 按经验,第一个巴掌打下来,她躲不过,但是也不会太疼。就按沈彦教的,趁对方以为能一下就把她打趴的时候,顺势扣住他后脖颈下压,用膝盖狠狠顶他关键位置! 岑枳镇定想预案的样子,看在别人眼里就是: 吓、呆、了。 那男生还挺嘚瑟,觉得自己终于派上了一回用场,可惜手臂刚抡直,就被人突然从后面捏住。 钻心的疼,他龇牙咧嘴回头:“谁他妈……”后面的话全卡在嗓子眼儿里。 贺知野眼神冰凉地站在他身侧,也没说话,扯着他胳膊往旁边一甩。 男生压着声儿“嗷”了一嗓子,没敢喊痛,几个踉跄差点跪地上,托着快脱臼似的胳膊好不容易稳住,痛得勾着身子站到一边,还不忘叫人:“野、野哥。” 贺知野没应声,不紧不慢且自然地侧回身,半挡在岑枳跟前,扫了四个人一眼,问:“有事儿?” 他声音很淡,面上也看不出是不高兴还是有别的情绪,问的话也莫名其妙,四个人都愣住。 “我同桌刚问你们,是不是找她,有事儿。”贺知野非常平静且耐心地分解给他们听,说完又笑了笑,眉眼压低看向那个男生,“聋了?” “……”要不是胳膊疼,男生真想狠狠抽自己俩大嘴巴。 叫你嘴贱! 男生一脸的尴尬焦灼,赔笑道:“野哥,对不住对不住,我以为你们……” 贺知野轻抬了下眉眼,要笑不笑的:“以为什么?” 贺知野这话说得很平,实在琢磨不出情绪,男生磕巴道:“……没没没没!绝对没什么!” 谁他妈传的假情报!说贺大佬和简校草的前任也分手了! 这不摆明了还藕断丝连难分难舍呢吗?! 狗逼误他前途!! 他还不想凉,赶紧解释:“野哥你信我,我真没想打她,就是吓、吓唬吓唬她。” 他抬手也就是想点点岑枳!只是动作夸张了一些而已!! 这话贺知野倒是信。 这几个一看就手生,完全不在状态。那胳膊抡得,不清楚的还以为在领广场舞。 但不妨碍他同桌,还是被吓傻了。 人家胳膊都抬起来了,她还呆愣愣地站着。半点儿反应都做不出来。 贺知野想着刚刚那画面,不自觉地绷紧唇线,面无表情扫了缩在后面的三个女生一眼。 其中两个瞬间瑟瑟发抖! 这是要打她们了吧?! 只有双马尾异常勇猛,梗着脖子直视贺知野。就是说的话岑枳听不懂。 她说:“我我我我可不怕你!既然是这样,那就管好你同桌!别让她吃着你这一碗还惦记着上一锅的!” “……”贺知野眼梢一抽,头疼得仿佛感冒没好全。 还是作业少了。 “?”岑枳迷茫地挠着脸,瞥向贺知野侧颊。 捏了捏太阳穴,贺知野一字一顿,非常讲道理地纠正双马尾:“我同桌,轮不到谁来管。” “呵。”双马尾战斗力惊人,仿佛从没听过贺知野的传闻,“别装模作样了!” 你们小情侣就是联手欺负简星疏呜呜呜…… 喜欢简星疏的女生不少,贺知野没闲心管她的想法,问几个人:“你们南楼的,还是北区的?” “北、北区的。”另外三个老实回答。 视线凉凉掠过四个人的脸,贺知野看向岑枳,朝她伸手:“书包。” “啊?”岑枳懵懵地,边解下书包边慢吞吞地跟他说,“其实不用哦,我自己背就行。” “……?”贺知野好气又好笑。 刚还装没看见他,这会儿倒熟悉得都会和他假客气了。 贺知野睨向她,单手抄回兜里,也没表情,声音凉凉的:“打开,今天的作业,都拿出来。” “……”岑枳无声张了张嘴,递出书包的手尴尬地杵在半路上。 眨了眨眼睛,收回来,照做。 贺知野看着岑枳,朝那四个偏了偏下巴:“分给他们。” “哦哦。”岑枳赶紧把今天的作业和卷子都分了出去。 贺知野偏过脸,吩咐得毫无心理压力:“全做了,不许错,周一送去我们班。”停了下,又说,“早自习前,放我桌上就行。” “……?” “???” 全做了。 不许错。 就行。 就? 行? 听听这是人话吗?!! 三张脸苦得皱巴。不畏强权的双马尾,甚至在高二数学面前哭出了声儿! 大概是那女生扎着双马尾,岑枳多少有点好感,见她哭得这么惨烈,忍不住说了句:“你别哭了哦,你要实在不想做的话……” 那女生哭声一顿,看向她。 岑枳非常善解人意:“就把抄写的作业写了吧,数学卷子,”岑枳指了指那个男生,“就给他做。” 可能双马尾,对数学都不怎么感兴趣吧。 男生:“……?” “?……嗝??”双马尾打了个哭嗝,哇地一声,断续道,“我才……不是为……为了这个哭!” 岑枳好心地顺着她问:“那是为了什么?我同桌又不会打你。” “???”双马尾气结,你俩搁这儿秀恩爱呢?!“我才不告诉你!” 她喜欢了那么久的男孩子,据内部消息,上周三为了这个天降,连中饭都没吃!甚至自己约的架都早!退!! 太他妈不争气了!真是气死她了!! “可能因为……”手疼还没缓过劲儿,却分到一摞抄写作业的男生,脸比胳膊还沉痛地说,“我们都是高一的吧……” 岑枳:“…………” 等那四个大冤种走了,这一小块儿空地瞬间安静异常。 少年薄唇抿着,眉眼压得很低,无声看着她。 岑枳已经重新背好书包,肩上很空的感觉,让她有种说不上的情绪,也有点压不住似的。 想说点儿什么,却不知道从哪一句开口。 好像刚刚有外人在,她和贺知野聊起来还挺自然。 这会儿反倒尴尬起来。 空气僵滞了几秒钟,贺知野睫毛压了下,面无表情地抄着兜,从她面前走过去。 地平线捻住最后一抹橙,天都快黑下来。 岑枳突然有点儿着急,本能地伸出手。 身后一道很小的力量,仿佛感觉不到,轻轻拽住他。 校园里的路灯,像游乐场的霓虹,在天空擦黑的那一刻,刹时点燃。 少年一顿。 像是为了适应瞬间布满的亮光,微微眯了下眼。 贺知野站了两三秒,慢腾腾地微侧过身来。 小姑娘嫩生生的指尖,小心翼翼地捏着他衣角。很小的一块,像生怕拽多了他不高兴一样。 见他回头,她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很努力地对上他视线,小声又快速地说:“我请你吃蛋糕。” 说完,迅速把睫毛颤开,脑袋都跟着低下去。缓缓压着呼吸,肩膀起伏了下。 小姑娘瞳仁里映着的光点,在他眼前晃了晃,贺知野的眼皮,痉挛似的跟着轻跳了下。 小同桌求和的意味非常明显,贺知野突然有点儿不是滋味。 说到底,她就是个跑到人生地不熟的城市上学的小女孩儿。 贺知野,你到底跟人家较什么劲? 至于她为什么来C市,岑枳没解释,高文山也没说。 但总不能是因为简星疏这个“前任”。 至于为什么隔了十万八千里,她和简星疏还会认识…… 这谁他妈知道。可能是网恋吧。 谁还没个脑残的阶段了。 更让他不是滋味儿的是,小姑娘刚被人威胁得都吓呆了,都没有半点要哭的迹象。 可上回让她换座儿…… 岑枳久久等不来他的回应,悄咪咪抬头去瞄他唇角。 “你还能再拽紧点儿。”贺知野突然面无表情地说。 岑枳动作一顿,眨了眨眼,甚至下意识歪了歪脑袋,努力想从不同角度,寻找出贺知野嘴角的细微弧度变化。 可惜徒劳。 看不出他的情绪,那就听他的吧,免得他又不高兴。 岑枳唇抿了下,小心翼翼朝他弯了个笑,模样又乖又软,带着点讨好的意味,轻轻应他:“好。” 小姑娘手上力道努力压紧,把他校服下摆都捏皱了起来。 “……” 贺知野眼梢触电似的抽了下。混杂着不知道是无奈的还是无语的,或者别的什么情绪,轻轻叹了口气。 - 岑枳挑的是西门商业街上一家甜品店。 贺知野看她熟门熟路地带他进去,一看就是来过。 俩人在点餐台前面,岑枳替自己要了一块草莓切片,一杯纯牛奶,转头问贺知野要什么。 贺知野瞥了眼玻璃柜台里各种口味的甜点,声音淡道:“随便。” 岑枳也没纠结,替他做了决定:“那和我一样吧,我尝过了,好吃的。” 贺知野看了她一眼:“嗯。” 岑枳付了钱,上二楼,看见自己上周来的那个靠窗位置还空着,领贺知野坐过去,乖乖等服务生替他们上餐。 甜品店明光烁亮,玻璃幕墙外面,还能看见远处一中的烫金大字。 周四下班高峰的时间点,店里人不多。俩人安静下来,岑枳又莫名其妙地开始有些紧张。 “你刚刚,怎么会从教室里下来呀?”岑枳两只手搁在膝盖上,坐姿端正地问对面靠在沙发椅里玩手机的贺知野。 贺知野看了她一眼:“拿作业。” “……啊。”岑枳点点头,熟练地又问,“你也写作业呀?” 原来她认识的大佬,都是即便一题不会,也要把作业本和试卷填满的大佬。 “……?”贺知野对她这个很有灵性的“也”,轻挑了下眉。 也没细问,只“嗯”了声。 “那你,”岑枳好奇,“怎么不叫他们,帮你一起写了?” 贺知野一手抵着桌沿儿,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坐姿,声音怠懒又平淡直白地告诉她:“看不上。” “……?” “……” 岑枳突然觉得自己进步了,出息了,升华了。心理理论训练在停滞了半年后,居然无师自通了! 都能通过表情和动作,分析出别人的潜台词了!! 贺知野脸上分明写着:他们几个写的作业,我能看上? 到底是什么给了她同桌这样的自信?是因为长期生病了不吃药吗? 岑枳眨巴了一下眼睛,紧紧抿住唇,生怕心里话一不小心溜达出来。 服务生小哥哥很快把两份一样的餐点端上桌,每人面前一份。 岑枳赶紧握住勺子,挖了一大勺蛋糕塞进嘴里。 这天暂时没法聊下去了,她怕自己又说错话。 贺知野瞥了眼她握勺子的姿势。 像小朋友刚学吃饭的时候,用整个拳头横捏住勺子柄。 抿了口没加糖的纯牛奶,贺知野指尖抵着那块草莓蛋糕的瓷盘边,往岑枳那儿推了点:“都吃了吧。” 蛋糕切得不大,看小姑娘的样子,来半只都吃得下。 岑枳闻言,一本正经地摇摇头:“我只吃一块,不能过量的。” 她小时候没节制地吃某一样东西吃吐过,后来赵桑晚就给她划了个大概的定量。譬如蛋糕,每次就只吃一小块。 贺知野也没在意,只当是小姑娘完全没必要的“我要减肥”。 岑枳看他又低头去玩手机,还是没有要动的意思,想了想,伸出手,拿住他没用过的勺子,沾了一点点奶油,很小心地,在贺知野嘴唇上碰了下。 冰凉绵软的甜香贴上来。 余光早就扫到她一举一动的贺知野,此刻划手机屏的手指头一顿,眼睫毛动了下,掀起眼皮看她。 “你尝尝。”岑枳把他的勺子放回去,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要是觉得不好吃,我再帮你吃掉。” 只多吃一块,问题不大。岑枳舔了舔唇,“不要浪费。” 她小时候常这样,让岑景川尝一点儿,等他说“不好吃,还是枳枳帮爸爸吃了吧”的时候,再毫无心理负担地吃掉。 “……?” 贺知野这会儿开始觉得,她是故意点两份一样的。 嘴唇上还带着点奶油的凉意,贺知野舔了舔唇,在她期待的眼神下倾身坐好了些,拿起勺子,连奶油带蛋糕胚带草莓,挖了一块,送进嘴里。 然后提了提眉梢,懒洋洋地点评道:“还行。” 岑枳微张了张嘴。 因为预期落空而忍不住失望的表情,全都放在了脸上。 贺知野又送了一口进嘴里,一本正经:“挺好。” 岑枳:“……” 等小姑娘蔫耷耷地低头去吃自己那块,贺知野看不出情绪地问她:“干嘛请我吃东西?” 岑枳抿了下空勺子,慢吞吞地抬起头,放空一样顿了好几秒,才说:“谢谢你……刚刚替我解围。” 她也不知道该不该提俩人先前的,不知道算是吵架还是闹别扭的不愉快,但现在说出来的这个理由,却是真实存在的。 要是没有贺知野出现,她可能这会儿不是在教导主任办公室,就是在派出所聆听警察叔叔的教诲了。 因为她出手的力道,就跟她对痛觉的感知一样,没轻没重的。也不是没有落了单被人碰瓷,结果伤得对方比自己还严重,闹到叫家长的地步。 贺知野盯着她,默了两三秒,轻嗤似的,很淡地笑了声,慢条斯理重新吃起他那块小蛋糕,没说话。 岑枳迷茫地挠了挠脸,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但既然是笑了,那她干脆顺着杆儿往上爬一下吧。 “同桌。”岑枳趴到桌子上,这么叫他。 “嗯。”贺知野低应了声。 “我觉得,”岑枳开始梳理细节,“其实你这个人哦,有好多优点的。” 贺知野抬眼看她,挑了挑眉。 岑枳理解为:有什么优点,你说说看。 果然,人还是喜欢听好话的。就像沈彦一样,每回她说了什么真话惹他不高兴,沈彦事后就会让她坐那儿,认真给他开个表彰大会。 “你乐于助人。”开学第一天化解她尴尬。 “团结同学。”就算马嘉悦和杨垚孤立你,你还是愿意和他们做朋友。 “意志力顽强。”生了病也不吃药。 “观察力惊人。”知道她每本书都没写名字。 “还关心低年级同学的学习。”叫高一的写高二的作业。 岑枳一条条列完,觉得她把毕生所学都展示了出来。正常人听到这么多好话,肯定会很高兴的吧? 结果贺知野只是胳膊肘撑着桌沿儿,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既不承认,也不否认。 很有种“我还没听够”的意味。 “你……你还会系鞋带。”岑枳见他还是没反应,决定放个大招,“系的蝴蝶结,特别好看。比我爸系的还好看!” 贺知野眼梢抽了下:“……” 岑枳终于见他有了动作。 “我,”少年唇线拉直看着她,顿了得有好几秒,突然慢腾腾地倾身靠近她,指尖点了两下桌面,唇角提了下,似笑非笑地告诉她,“对给人当爹,没兴趣。” 他语气很缓,字却咬得很清楚,只是声音低。岑枳本来就趴在桌上,两个人这会儿的姿势和音量,就像说悄悄话一样。 岑枳甚至能闻见空气里的甜味,混进了他校服上的皂香。 呼吸本能地滞了瞬,岑枳无声“啊”了下。思维又很快发散。 那为什么,你要给马嘉悦当爹? 她不太明白贺知野这句话和她说的有什么必然联系,又害怕自己把心里话不小心问出口。 说你不喜欢给别人当爹,却给马嘉悦当了爹,不是自相矛盾吗? 你让他怎么回答? 大佬不要面子的哦? 于是赶紧往后靠了靠,离贺知野远了些,挖了一大勺草莓蛋糕塞进微张的嘴里。 堵住自己的嘴。 “唔唔,好的。”岑枳说。 不该她知道的事情,坚决别问。 贺知野看着她傻到没边儿,什么心里话都摆在脸上的样子:“……” - “住哪儿?”出了甜品店,贺知野问她。 “就,”岑枳抬手,指着学校旁边那片老小区,“那边。” 贺知野顿了两秒,看了她一眼,低“嗯”了声,声音平淡:“走吧。” “谢谢哦。”岑枳弯起唇角,抿出个非常有诚意的小酒窝,认真道,“你真的好好。” 怕她又被人找茬,还要特意送她回家呢。 贺知野撩了她一眼,很轻地嗤了声,没说话。 沿途的路灯已经全部亮起来,一路上,贺知野没再和她说过话,岑枳却也没觉得尴尬。 好像一起吃过了小点心,革命友谊又进了一步。 贺知野和她并排,走得不紧不慢的,岑枳按她平常的走路速度,跟得也不吃力。 她还挺庆幸,还好贺知野平时就懒洋洋的。 十几分钟的路程不长不短,贺知野甚至把她送进了小区。 “我到家了。”岑枳在后院门口停下,仰脸看着他,小声说,“谢谢你送我回来。” 贺知野站在路灯下,扬了扬眉:“嗯?” 岑枳学着他的样子疑惑:“嗯?” “谁说我是送你回来的?” 少年说这话的时候,是笑着说的,眉眼却压得很低,长睫跟着缓慢地开阖了一瞬。 岑枳看见他被晕黄光线染出来的睫毛影子,像画刷,在他鼻梁上无声无息地扫过去。 “啊……”岑枳微微愣了下,不知道是纳闷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嘴微张着给不出反应,像舔毛突然被人叫了一声的小猫,维持着那个动作一动不动。 “我家,”贺知野居高临下看着她,玩味似的说,“住这儿。” 岑枳闭嘴:“?” 贺知野下颌微偏指了下,十分淡然:“二楼。” “……” 岑枳突然觉得自己像个自作多情的傻子。 可下一秒又高兴起来:“我们这么有缘哦!” 贺知野眼皮一跳:“……?” “我平时只走后院门进出,所以一直没有碰到你吧。”小姑娘甚至笑眯眯地替他找起理由。 岑枳没问他为什么住在这里,即便这个小区和矿里的家没什么共通点。 她只能倒推着想,她也不是很希望贺知野问她为什么会住在这里。很不好解释,很麻烦。 贺知野耷着眼皮,盯着她看了两秒,气音似的笑了声。唇角弧度压了下,翘得很低。 少年眼睛也带上笑意的时候,少了平时上挑的凌厉感,眼尾带着点儿下压的微翘弧度,有种让人放松警惕的勾人意味。 岑枳也分不清冷笑和轻笑的区别。 但贺知野笑得那么好看,必须是轻笑。 趁他高兴,岑枳觉得有些事儿,不能逃避,还是得和他说清楚。 “那个,我上周五,给你带药了。”她讷讷地说,“但你那天……”小姑娘抿了抿唇,声音都不自觉地放低了,小声道,“没有去。” 莫名有点儿委屈。 贺知野眼睫毛动了下,抄在兜里的手指头轻蜷,抵上那盒买了一直没抽的烟。 摸出口袋里的烟盒,贺知野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根,咬进嘴里,玩了下打火机,也没点。 喉间低“嗯”了声,没多说别的话。 岑枳说的是陈述句,贺知野没给她回应,她也不在乎。 看着他熟练的动作,岑枳“啊”了声,了然地点了点头:“我爸也是这样的。” 贺知野一顿,头微斜看着她。 “他每次感冒快好了,”岑枳认真道,“就开始抽烟。我妈妈说他,他还说想抽烟,就证明他健康了!” 贺知野咬着烟,好笑地睨她,声音咬得有些扁,多了点戏谑的感觉:“又想我给你当爹?” “……?” 岑枳赶紧晃起脑袋:“没有没有!” “那我们,”岑枳顿了顿,视线紧紧落在贺知野唇角上,小心翼翼地问,“算是,和好了吗?” 贺知野顿了好几秒,喉间低低的:“嗯?” 岑枳一愣,紧张得心跳都快了一拍。 就见他唇角轻轻提起来,漫不经心地问道:“我们吵过架吗?” 岑枳滞了两秒,眼睫毛都不自觉地匀速眨了两下。 等逆推完他的话反应过来,唇角和眼尾都弯出了弧度,使劲摇头:“没有没有。” 贺知野拿开烟,舔了舔唇。 还是没忍住,笑出声,低眼看着她,随口道:“傻不傻。” 没想到小姑娘还挺认真,笑意都收住了,用一种非常科学且严谨的态度告诉他:“不傻的。” 郑医生说过,这毛病不影响智商。而且她也测过,完全没问题。 “……?”贺知野轻挑着眉眼点了点头,没反驳她。 缺什么强调什么,这特点和马嘉悦差不多,他也不好多说什么。 这小摩擦算是翻篇儿。 小姑娘摇着胳膊和他说完再见,从后院进门。贺知野看见她家的灯,从院子上方,一路亮到客厅的位置。 暖色的光,渐次晕染过空旷的暗处。 是挺有缘的,莫名其妙成了同桌,居然还住楼上楼下。 可要想没缘分,也挺容易的。 她只走后院门进出,他只走楼道里的公用防盗门。如果不是那天早上一点点的阴差阳错,即便小姑娘在他们班上,在未来的两年里,他也可能永远不会知道,他们两个在同一块立体空间上,距离这么近得待过。 贺知野重新咬住烟,没点,下颌微仰,瞥向楼上始终亮着一盏小灯的客厅窗户。 没烧炙过的烟草味随着沉缓呼吸蔓进肺腔,耳朵里钻进小姑娘拉客厅窗帘的声响。 贺知野眯了眯眼睛。 所以,即便他住在这儿,即便他这样漫无目的地等下去, 也可能永远都碰不上该回这儿的人。 - 周一,岑枳按正常作息出门,到学校。 贺知野还没来,他课桌上却已经整整齐齐摆好了她周五给出去的家庭作业。 岑枳翻了翻。 非常神奇,也不知道那四个高一的是怎么做到的,居然真的全做对了。 而且笔迹也是四种,一看就是各自认真做的。 一中大佬的震慑力,果然牛逼。 岑枳正感慨呢,没想到每天踩点的党夏今天也来得挺早。还趁马嘉悦杨垚没来,一屁股坐到了马嘉悦的位置上,拧着身子和她抱怨。 “我是真的不想再和我们班学委坐了,”党夏苦着脸,“你不知道他有多夸张!我上课睁着眼睛打瞌睡他都能发现!周末还要我报备作业完成的进度!我爸妈都不这么管我!!” 岑枳阖上作业本,眨眨眼:“那、那怎办?” 党夏下巴磕在她桌子上,苦逼兮兮的:“我去跟老高说,我们俩坐吧?” 反正她看贺知野最近好像挺叛逆的,老高的话也不想听了,一天到晚也不和岑枳说话,就很像那种冷暴力老公!非常过分! 她见到了都想教育他两句! 岑枳听完,微微愣了下。 她周末两天在家,也认真想过了。 新同桌……哦,不能再这么叫了。毕竟以后可能就不是了。 可能贺知野一开始,的确是想和她做同桌的,就和戚舟一样。 可相处了几天,又觉得两个人不太合适,所以又不想了。 但看见她被人碰瓷,出于正义感,还是会来帮她。 这么好的人,既然他不愿意和她做同桌,她也不好勉强人家,让他心里不舒服。 只要她做好心理建设,反复洗脑自己:我可以重新适应的我可以重新适应的。 那她换个位置,也不是不可以。 反正他俩的矛盾也解决了,也不是带着脾气走的,大家以后,还是同学嘛! 虽然好像,莫名其妙的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失落。 岑枳深吸一口气,正准备答应党夏,就感觉身边逼近了一股阴嗖嗖的凉意。 一截修长白皙的指骨,微屈着垂到她眼前,不轻不重地,在她眼皮子底下的课桌面儿上,敲了两下。 间隔极其缓慢,当中滞顿的时间,仿佛是留给她们打好遗言最后的草稿。 然后岑枳就听见,某位少年低沉平静又缓慢的话音。 “做人,”他说,“不能三心二意。” 岑枳:“…………” 15 第 15 章 “那我们俩,就这么定下…… 党夏脑瓜子嗡嗡的, 只觉得大佬这两下,全完敲在了她头盖骨上。 “是啊岑枳,”党夏蹭一下从马嘉悦位子上站起来, 一脸严肃地对岑枳说,“做人最忌讳三心一意, 既然你一开始就坐在这儿了,那就要坚定地坐下去啊!不要想东想西的!” “……?” 岑枳张了张嘴,眼睁睁看着党夏义正辞严地说完, 转身,扯着她还没来得及放的书包, 一溜烟跑回了自己座位上。 教室里已经来了三分之一的同学,刚还吵吵嚷嚷的气氛,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安静下来的。 非常好学,只剩下唰唰唰抄作业的声音。 岑枳眨了眨眼,默默掏出英语书,随便翻开一页, 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还没看进去两个字母呢, 就看见那只刚刚跟敲人头盖骨似的漂亮爪子, 指尖勾着个小盒子, 晃到她眼前。 一只开着透明小窗的甜品盒子, 不轻不重地搁到了她翻开的英语书上。 岑枳看见里面的草莓切片,微愣了下,下意识朝身侧看过去。 贺知野已经拉开椅子坐下了。 岑枳茫然问他:“给, 我的?” 贺知野没骨头似的靠在椅背里,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岑枳盯着他的唇角眨了眨眼。 “你的意思是:”自行揣摩并缓缓问出了口,“不然呢?” “……”贺知野都快被她气笑了。 这会儿倒是聪明。都会自问自答了。 岑枳见他唇角吊儿郎当地提了提,估摸着自己没估摸错, 于是接着问:“为什么呀?” 贺知野微斜头看着她:“促销。” 他声音懒洋洋的,没有半点儿说胡话的不淡定。 岑枳微张了下嘴:“哦。” 但也没明白为什么促销就要请她吃。 小姑娘点了点头,却没有进一步的动作,甚至拧回头盯着那块蛋糕,脸上摆出了一副挺为难的样子。 贺知野开始不爽。 怎么,他还能给她蛋糕里下点儿毒? 完全不知道她在犹豫什么的贺知野,有限的耐心非常轻易地告罄,直截了当地问:“不吃?” 岑枳愣了下,偏头看他。 只觉得她要是再不说话,贺知野就能叫她“不吃就扔了”。 “不是哦。”岑枳赶紧摇头,苦恼地挠了挠脸,组织了一下语言,老实但委婉地说,“我这人有个毛病,这些不是体能维持必须摄入的食物,我吃它们的日子,都务必固定。” 贺知野反应了两秒,有些好笑地替她说完:“就是今天吃了,以后每个周一的早上,都必须吃。” 又想吃,又惦记着没必要的减肥,于是就给自己找了个完全不沾边儿的理由。 “啊。”岑枳微愣,点了点头。 没想到贺知野居然能理解她。 “知道了。”贺知野撩了她一眼,“以后他们家,每周一都促销。” “?”岑枳一脸迷茫地看着他。 贺知野微眯了下眼。 他发现了,和他小同桌说话,似乎得直白一点儿,稍稍拐个弯儿,她都有可能不理解。 无奈地叹了口气,贺知野用残存但不多的耐心说:“以后每周一,都有。” 岑枳又好奇,下意识问:“可你为什么要给我……” 贺知野唇角掉下来,面无表情看着她。 “……”岑枳无声张了张嘴,选择闭嘴。 类似的情境在戚舟和她身上也发生过,岑枳很有经验。 戚舟:“问那么多,你到底吃不吃?” 岑枳:“吃,吃。” 戚舟:“吃还问那么多!” 岑枳:“哦,哦,对。” 是得不到答案的。问了也白问。还显得她像个傻子。 “那我每星期,”岑枳抿了抿嘴,克制了一下笑意,慢吞吞地说,“只能多吃这么一次,不能再多了哦。” 贺知野脑袋微侧看着她,长睫半阖着,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压了下嘴角毫不明显的上翘幅度。 岑枳有了长久的预期,安心地拆开盒子,拿出甜品店自带的小勺,手指头不太灵活地捏住,挖了一小勺,美滋滋地送进嘴里。 等新鲜草莓和奶油甜香在嘴里蔓延开,岑枳又后知后觉地想起贺知野敲着桌子说的那句:做人,不能三心一意。 她那会儿还什么都没答应党夏,所以贺知野这句话的潜台词,到底是什么? 岑枳抿住空勺,盯着蛋糕夹层里的草莓碎,开始沉思。 贺知野看着她傻乎乎的,不知道又在想什么的样子,既觉得好笑,又有点儿说不上的无奈。 指尖搁在桌面上轻点了两下,贺知野:“你……” 岑枳听见声音,小勺子抵在唇上,慢吞吞地偏头:“嗯?” 等了三四秒,贺知野却没说话,岑枳眨巴了两下眼睛。 贺知野倾身,拿了本英语书翻开,一手挑了支水笔:“没事,吃吧。” “哦。”岑枳摸不准他的想法,乖乖点头,继续低下脑袋揣摩“三心一意”。 周六中午,贺知野又去过那家小面馆儿。 上餐的时候,老板娘特意和他聊了两句。 “小帅哥,上回那小姑娘是你同学吧?”老板娘说,“她上周末来我家吃了两天呢。” “嗯?”贺知野微愣了下,看向她。 “就那个,”老板娘想了下,“上礼拜六跟你坐一桌,留着学生头,眼睛大大的皮肤白白的,长得很漂亮的那个小姑娘。她后来连着来我这儿吃了五顿,”老板娘伸出五根手指头,“礼拜天早上都来了。就是,”老板娘笑了笑,“就是都没碰上你。” 贺知野眉心一跳。 老板娘见他不说话,又添了句:“每回都是一个人来,瞧着怪孤单的。” 贺知野滞了下,顿了得有两三秒,才不带什么情绪地笑了下,道了声谢。 老板娘转身忙活去了,桌上的汤面热气腾腾,旁边一桌四个女孩子,边吃边聊热热闹闹,时不时聊嗨了还得控制一下笑声。 贺知野突然有点儿下不去筷子。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来,党夏其实也不怎么陪他同……陪岑枳吃饭。 除了周三在小食堂能看见俩小姑娘坐一块儿吃,大多时候,岑枳中午都是一个人去北食堂的。因为有好两回,马嘉悦杨垚拉他上商业街吃中饭,他都看见党夏身边坐着的,不是岑枳。 更别提每天晚上那顿。 更指望不上那个不靠谱的网恋前任。 关于吃饭有没有人陪这个问题,贺知野其实是不在乎的。要是没有马嘉悦杨垚拉着,他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也挺习惯一个人待着的。没了马嘉悦的呱噪,脑袋都没那么疼。 但他同桌明显不是。 小姑娘上周五给他带了药,他没去学校。 上周六看见他去那家面馆儿吃过饭,为了能再碰到他,连着去吃了五顿。 结果还是一个人。 那天晚上和她一块儿回小区的时候,贺知野看见她家从院子到客厅,都没有一丝亮光。 可见家里是没人等着她的。 班里人都知道她从S市来,那她父母呢?家人呢? 小姑娘除了周末,一天三顿都在学校食堂解决,哪个家里有大人管着的能这样。 于是,一个千里迢迢背井离乡来远方上学,脑子不太灵光还没有朋友的小可怜形象,瞬间就非常立体了。 贺知野是了解自己的,同情心和耐心在他这儿,都属于稀缺资源。 所以那一刻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不是滋味儿,就让他很烦躁。 结果小姑娘还变本加厉,那一帧牵住他衣角,委屈巴巴小心翼翼,又故作镇定说要请他吃蛋糕的样子,挡也挡不住地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来晃去。 贺知野闭了闭眼睛,像是为了证实他小同桌连吃五顿汤面的壮举和他并没什么关系,做了个自己都觉得很像神经的决定。 ——然后用事实证明,和他“和好”之后,小姑娘这周末,一连五顿,再没来过这家面馆儿。 …… “哦对了,”岑枳吃了一半,对贺知野说,“我给你带的药,还在你课桌里。” 贺知野回神,胳膊伸进去摸了下,拿出来。 “不确定你是着凉还是热症,”岑枳下意识凑过去,指着那俩盒子上的适应症说,“就两种都给你带了。” 贺知野睫毛尖轻轻动了下。 结果岑枳说完,就一盒叠着一盒,极其自然地要往自己书包里收。 不太灵活的小手指都挡不住她回收神药的决心。 “……?”贺知野眉梢轻挑,水笔一歪,轻轻在她手背上敲了下。 岑枳手一顿,看他。 “怎么,”贺知野懒懒散散地问她,“送出去的东西还要回收?” “……啊,”岑枳认真揣摩后,一把将两盒药推到他面前,大方又好心地提醒他,“那你记得在20xx年x月x日之前就病,过期了就浪费了。” “……”呵。 他就不该对这傻子有什么指望。 贺知野面无表情地想。 - 中午下课。 “爸爸,我今天要吃酸辣汤,你俩陪我上小街吃去。”马嘉悦照例提要求。 贺知野慢腾腾地从椅子上站起来:“不去。” “操!那你要吃什么?”马嘉悦撑着他课桌挡住他去路,“不吃饭升仙啊!” 他这么关爱老父亲,也是有原因的。 从小到大,马嘉悦一直觉得贺知野这人挺神奇的。不光是在智力体力心力脑力各种力上碾压他的那种神奇,而是真的觉得这个人很神乎。 他也不知道贺知野是因为做什么事儿都太容易成功,体会不到挑战性带来的愉悦感,还是因为……家里那些乱七八糟的糟心事儿,似乎对什么东西都淡得很。 淡得生出一种无欲无求的佛性来。 譬如,马嘉悦一直非常自信地认为,他要是一年不找贺知野,贺知野这狗东西绝对也能一年不找他。 并且不会问你理由,不会问你讨要任何说法。 马嘉悦不知道这位少年长成今天这种性格,是不是多少和他比简星疏还纠结的家庭关系有关。 但用他这么多年看的经验来判断,这种高智商的孤僻少年,要是没人在乎他,是很容易出事儿的。 他,马嘉悦,这么有情有义,这么义薄云天的一个真男人,怎么能让他的好兄弟出事儿?那必须不能够。 所以他和杨垚做什么,都得拉着贺知野。 让贺知野感受到人间有真情,人间有真爱。别他妈一个想不开,就飞升成仙去了。 贺知野自然不知道自己简单的两个字,已经让马嘉悦发散了这么多。 抬起胳膊,贺知野手背撩开他:“吃食堂。” “吃……”马嘉悦愣了下,都忘了拦住贺知野,看向杨垚,“他吃啥玩意儿?” 这种时候,就得靠智力正常的杨垚了。 “你枳姐,”杨垚抬了抬眉毛,压低声音,“最爱吃的玩意儿。” “卧,”马嘉悦睁大眼睛,“槽?” “嚯!爸爸——”贺知野磨磨叽叽的,这会儿教室里都没几个人,岑枳也一早出教室上厕所去了。马嘉悦笑得贱兮兮地飞奔到他身边,胳膊肘顶了顶他,小声道,“终于和我枳姐和好了?你说你俩上礼拜干嘛呢,到底为什么吵架啊!” 他上礼拜都快憋死了!一个是他孝顺了十几年的爸爸,一个是他失散多年的姐,手心手背都是肉,俩人那气压低得他连笑一下都觉得是罪过,很有种这个家要散了的错觉。 贺知野轻嗤了声,没看他,往楼下走:“你怎么那么能想呢。” “还说没吵还说没吵!”马嘉悦歪着头隔空点他,“没吵你俩不说话!” 贺知野撩了他一眼,非常正经:“嗓子疼。” “……我去你大爷的!”马嘉悦都气笑了,“你他妈可以侮辱我的智商,但不能凌.辱我的智商知道不!” 连杨垚都乐了,忍不住替马嘉悦说话:“阿野,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给孩子做这种降智训练,才导致他长成了如今这样的局面。” “滚蛋!”马嘉悦笑骂他。 贺知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情况,大概是他这胡话,连马嘉悦这个智商的都蒙不住,的确挺好笑的。 又或者是感冒完全好了,心情不错,突然一下子忍不住,跟着他俩一块儿,像个神经病似的无声笑起来,笑到肩颤。 - 北食堂很大,好在岑枳每天的路线非常固定,连上完厕所走到食堂的用时都极其规律。 贺知野不紧不慢走到北区食堂门口的时候,正巧遇上岑枳。 马嘉悦立马对着贺知野挤眉弄眼的,眼皮子都快眨黏连了:“神机妙算啊爸爸。” 贺知野没有丝毫尴尬和不好意思,非常淡定地瞥向岑枳。 岑枳作为一个合群的小朋友,当然是要笑眯眯和他们打招呼的。 马嘉悦作为一个孝子贤弟,为了这个家能不散,当然是要极力融洽家庭氛围的。于是诚邀“这么巧”遇上的岑枳一块儿共进午餐。 岑枳自然没什么意见,反正开学第一周就和他们一块儿吃过饭。 况且平时她在食堂吃,还有点忐忑呢。她就一个人,时常会有人要和她拼桌,每次都是不同的面孔,说实话,她还挺紧张的。 有贺知野他们三个一起,她还安心一些。 四个人打好饭,马嘉悦一坐下就跟岑枳说:“枳姐,你这周五晚上有空不?” 岑枳脑袋从餐盘上方抬起来:“有的。” “那正好,”马嘉悦乐颠颠的,“周五放了学一块儿走,我生日,去玩儿啊。” 岑枳愣住,有点浅浅的焦虑冒上来,不知道该怎么回他好。 “很、很多人吗?”她有些紧张地问。 “都是朋友,”马嘉悦以为她不好意思,再次热情邀请,“来啊枳姐,你要是怕和我们一帮男的玩儿没意思,我把党夏也叫上。” 岑枳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头来回捏了捏,没有马上回答他,而是偏过脑袋,小声问贺知野:“你也去吗?” 贺知野垂眼她,低“嗯”了声。 岑枳点点头。 连不合群的贺知野都去。 那她、她也去吧! 还好马嘉悦今天就和她说了,她能有五天的时间做心理准备。 “好。”岑枳深呼吸了一口,郑重地点头。又问了马嘉悦具体的时间和会去的地方,准备回家之后查一下大致方位和内部陈设。 见岑枳重新低头吃饭,马嘉悦立刻对上贺知野的视线,抽搐似的不停挑眉,笑得一脸暧.昧,用眼神示意他:可以啊爸爸,我枳姐一听你去,立马就答应了。你这魅力,啧啧啧! 贺知野不咸不淡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又下意识扫了眼岑枳还捏紧的手指头。 小姑娘不仅脑子不太灵光,似乎,还是个社恐。 - 周五那场未知生日宴带给岑枳的紧张感淡下去之后,“做人不能三心一意”的深层含义又重新把她包裹住。 一直到快放学前的那节自习课,岑枳终于忍不住,把冥思苦想深思熟虑了一天的想法,问出了口。 “那个,”课间,岑枳打断了装模作样盯着化学习题册发呆,手里还不忘捏着支水笔转悠的贺知野,“我有个事情,想和你确认一下,你有空吗?” 贺知野转笔的动作没停,下颌微偏了下,眼皮耷拉着扫了她一眼,漫不经心的:“说。” “你早上说的那句话,我想了一整天,”岑枳非常诚恳地说,“我现在想出结论来了,你看看对不对。” 贺知野手指头上机械转动的水笔一顿,右手婉儿撑着桌沿儿,慢腾腾地靠进椅背里,脑袋微偏,看着她。 岑枳向日葵似的,视线始终尾随着他,挨着课桌拧过身子,眨巴了一下眼睛,把贺知野沉默但似乎重视了一些的样子,理解成:来,展开说说。 “你的意思是,”岑枳问他,“我可以一直坐在这里了?” 贺知野盯了她两秒,话音懒洋洋的:“嗯。” “那你,”岑枳小声问他,“再也不赶我走了?” 贺知野耷着的眼睫毛压了下:“嗯。” 岑枳的情绪明显上扬起来:“那我们接下去的两年,都是同桌了?” 贺知野眉梢轻挑了下:“嗯。” 岑枳笑眯眯的,一整排小米牙都笑了出来:“那我们俩,就这么定下了?” 贺知野:“……?” 没等贺知野回答,岑枳就窸窸窣窣地,做贼一样在课桌肚里一阵摸索。 两只手从书包里拿出来的时候,贺知野隐约闻到了那股熟悉的甜奶香。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女孩子柔软的指腹,就不轻不重地在他掌心无意点了下。 抽离开的时候,他大喇喇搁在膝盖上的左手掌心里,已然被人塞了个东西。 小姑娘侧趴着头,唇角翘着,小声说:“你收好。” 说完,像是又鼓起了很大的勇气,对上他视线,语速又慢,又郑重,补充道,“定金。” 贺知野只觉得眼睛像是被窗户外面的夕晖晃了下,眼皮触电似的一跳,视线下意识压进掌心里。 那东西裹着蓝白色的油蜡纸,正面还趴着一只不咬人的时候,看着安静又乖巧的小兔子。 一颗奶糖。 16 第 16 章 “你勾引她干嘛?!”…… 岑枳说完, 迅速撇开视线,心中默数完七秒,贺知野都没给她回应。 正纳闷呢, 就听贺知野不咸不淡地问:“这就想收买我?” “很好吃的!”岑枳着急,又小声认真道,“不信你尝尝。” “定金能随便吃?”贺知野懒声懒气但辞严义正地问她。 岑枳张了张嘴,盯着他唇角的弧度,两只小手再次伸进书包, 一倍速飞快摸索。 小姑娘指尖再次捏住糖果,这回没再用塞的, 而是伸到他眼皮子底下,声音软软的,带着点讨好似的意味, 对他说:“那你吃这个。” 贺知野不动声色地垂眼看过去, 也没客气,抬手拿下来, 剥了糖纸丢进嘴里。 至于定金,贺知野又看了一眼。视线在糖纸上顿了一下, 觉得哪里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 塞进书包里。 岑枳把手收回去,贺知野捏了捏那一团油蜡包装纸,胳膊一抬, 扔进教室角落的字纸篓。 空气里弥漫开甜甜的奶香味儿, 岑枳看见贺知野重新坐回刚刚盯着化学习题册发呆的姿势,右手又捏上了那支锻炼手指用的水笔,下颌微微收着, 垂眼翻了一页习题册。 岑枳:“……” 吓。他还翻页。还翻页。这装得也太逼真了吧! 岑枳挠了挠脸,和贺知野确认:“好吃吗?” “嗯,”贺知野夹着水笔的手指头斜了下,水笔笔帽在习题册上轻搭又一翘。面色平静地说,“还行。” 岑枳却乐滋滋地弯唇笑起来。 新同桌说还行的样子,都和戚舟好像哦。 贺知野一早感知到岑枳冒着傻气的炙热视线,撩睫瞥了她一眼。 岑枳的思绪却不由自主地有点儿飘。 夏末的夕阳热烈,又不会过于灼人,教室里嬉闹声喧杂,却不会让人觉得厌烦。 少年神情松懒地嚼着奶糖,笔尖时不时在习题册上轻点一下。指甲修剪得干干净净,捏着笔的指节骨节分明。 岑枳突然觉得,要是不知道她同桌的光辉事迹,这一帧画面里的贺知野,还真挺像个校园剧里的高颜值学霸的。 “学霸”像是感知到了她的心事,习题册一阖,扔上桌角,又随手从课桌肚里扯出一本,页数都没看地翻开。 岑枳下意识朝他翻开的地方看去。 这回竟然换成了物理。 还是课程没进展到的,挺后面的知识点。 “……”岑枳想,引用一下戚舟的话来表达她此刻的心情,大概就是—— 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能装逼的人。 岑枳开始为她幻想出的“高颜值学霸”这个念头忏悔。 大佬们业务繁忙,区区学习怎么会看得上,是她僭越了。 “爸爸——你吃什么好吃的呢?!”马嘉悦的一声呼唤打断了岑枳的忏悔,他风风火火动静极大地奔过来,闻着味儿问,“诶你哪儿来的奶糖啊?” 贺知野没理他,岑枳怕她同桌这么不合群,马嘉悦和杨垚更不爱带他玩儿,干脆帮贺知野回答:“我给的。” “枳姐的啊,”马嘉悦乐,“还有吗?” 岑枳正想回答,却听见贺知野头也不抬地说:“没了。” “……?”“还有一颗”的“还”字卡在喉咙里,岑枳茫然地偏头看向他。 贺知野面无表情地回视她。 那平直的嘴角仿佛在说:我说没了,就是没了。 “……”岑枳浑身难受得都想揪刘海了! 她书包里明明还有呀! 岑枳浑身刺儿挠,挠了挠脸,急中生智。 两只小手再次飞速伸进书包里,精准摸到最后一颗,一把塞进贺知野课桌肚。 贺知野微愣住。 “这下,真没了。”岑枳吁了口气,如释重负。 贺知野唇角要挑不挑地撇了下,慢条斯理地把奶糖塞进自己的书包,“帮”她收好,然后毫无心理负担地淡“嗯”了声。 马嘉悦:“……?” 马嘉悦:“???” 妈的,他爸爸怕不是之前感冒没吃药,烧坏脑子了吧? 怎么变得这么幼稚?!连颗奶糖都要跟他儿子争!!! - 马嘉悦那一头蓝藻似的秀发,终于在他生日那天被教导主任当场抓获,责令他中午就去染回来。 这种蓝绿色本来就很难固色,洗了几遍之后,整个脑袋就像顶着一团发霉了的稻草,黄绿黄绿的,很不符合他时尚的气质。 马嘉悦勉为其难同意了染黑。 杨垚都佩服他,每天早上戴着假发混进校门,就这么遮遮掩掩地坚持了三个礼拜,也是不容易。 这天中午,岑枳是和党夏一块儿吃的食堂,他们三个人在商业街解决完中饭,马嘉悦就拉着贺知野和杨垚一起,陪他去染头发。 偏偏他要求还特别高,一定要去固定的Tny那里染。 “你他妈就染个黑色,”杨垚嫌弃他,“别的店还能给你炫成五彩斑斓的?” “你不懂!”马嘉悦认真道,“这一行最容易杀生,万一我要了好的染发膏,他们给我用的是差的呢!” 杨垚乐:“就你那5988的原谅色套餐,你不会还觉得自己赚翻了吧?” 马嘉悦:“你他妈……” “就这儿吧,”贺知野站定,打断马嘉悦的逼逼赖赖,瞥了眼商业街边上这家最不起眼的小理发店,淡声道,“懒得跑。” “操!懒不死你俩!”马嘉悦对这俩货淡薄如烟的兄弟情忿忿道,“行行行!就这儿就这儿!” 马嘉悦说完一抬头,心更凉了。 干净但老式的玻璃门上贴着红色的胶带字:洗剪吹10元。 “……”这个价格,怎么配得上他高贵的头颅? 推门进去的那一刻,马嘉悦的思想却发生了质的转变。 那个已经洗完头,围着理发围兜的漂亮妹妹好生眼熟…… “枳姐?!”马嘉悦蹭蹭两步上前,小小的理发店都不够他发挥。 连杨垚都忍不住嘀咕了一句:“这么有缘的吗?” 嘀咕完,又下意识瞄了眼贺知野。毕竟这地儿是贺知野“凑巧”站定选择的。 结果,人家贺知野只有满脸吃完饭的懒劲儿,眼皮子耷拉着,似乎站着都能睡着的样子。 表情非常平静,神态极其自然。 这下子,连一向自认比马嘉悦清醒不少的杨垚,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和马嘉悦待久了,不知不觉长出了“恋爱脑”…… 岑枳从镜子里看见他们三个,嘴角扬起来,笑眯眯地把手从围兜底下拿上来,朝着镜子里的三个人挥了挥胳膊。 然后才问:“你们也来剪头发吗?” 她之所以选这家,就是因为这种老板即店主的理发店,十几年都不会换人。不像外面好多时髦又高档的美发沙龙,每个月的Tny都不是同一个人,非常可怕。 但她总觉得按马嘉悦的发色来看,他们是不会来这种小店理发的。 贺知野倒是说不准,发型很简单,也看不出什么高科技。 “我来染头发,染黑。”马嘉悦看着她,感动道,“枳姐,你为了参加我的生日趴,还特意来搞个新发型啊?” “……?”岑枳张了张嘴,老实道,“今天正好是我,每个月理发的日子。” 马嘉悦丝毫没有失落,反倒挺乐呵:“这么巧,我生日就是你理发的日子。” “……”贺知野听他跟个傻子似的在那儿尬聊,无语道,“别聊了,去,赶紧的,挑个颜色。” “哦对对对!”马嘉悦回神,问消毒理发剪的老板,“师傅,你们家色卡呢?” 老师傅一言难尽地看了马嘉悦一眼,指指柜台:“那儿呢,自己看吧。” 岑枳眨巴了一下眼睛,抿住嘴唇,心里暗问:黑色,还要挑的吗? 打发掉了话密得叫人插不进嘴的马嘉悦,老师傅招呼贺知野和杨垚坐。 店里面积不大,沿墙做了一条黑色皮革的沙发凳。岑枳从镜子里看见贺知野慢腾腾地坐下去,两条大长腿大喇喇地支着,懒洋洋地靠住墙,眼皮不紧不慢地撩起来,正好对上她视线。 岑枳赶紧颤了下眼睫毛,撇开对视。 老师傅笑了笑,问岑枳:“小姑娘要剪什么样的?” “啊,”岑枳回神,两只小手全从围兜下面探了出来,很认真地对着镜子比划着,“刘海要和眉尾最下方一样齐,发尾要和我的下巴一样齐。” “行,我懂了。”老师傅说,“不要太短嘛。” “嗯。一定要哦,”岑枳一脸郑重地说,“要是不对,我会哭的。” 老师傅笑:“好好好,一定不短。” 还拿哭威胁他,现在的小孩儿怎么这么可爱的。 “师傅,”马嘉悦翻着色卡问,“你们这儿最好的染发膏多少钱?” “150。” “这么便宜?” “你要想250也不是不行。” “……行吧。” “对了党夏呢?”马嘉悦又孜孜不倦地和岑枳聊起来。 “她肚子疼,”岑枳按党夏的原话告诉他,“可能吃坏东西了。” “啊,这样。”马嘉悦点头。 岑枳的发型很好修,没一会儿就理完了。 “谢谢爷爷。”岑枳站起来,满意地看着镜子里的长度,笑眯眯地保证道,“我以后每个月的今天,都来找您剪。” 老师傅被她萌到,笑道:“那你可一定要来啊,要是不来爷爷可要哭的。” “嗯!”岑枳抿唇,非常认真地点了点头。 “……”贺知野甚至看见她垂在身侧的小拳头都发力似的捏紧了一下。 连杨垚都忍不住乐得开岑枳玩笑:“那你正月里剪吗?” “啊?”岑枳茫然。 “正月里剪头死舅舅。”马嘉悦非常好心地为她解释。 “那没事。”岑枳眨巴眨巴眼睛,“我妈总说,‘那瘪犊子死了才好’。” 岑枳模仿得很有神韵,三个人一通乐。 “……”贺知野有些头大,抬手捏了捏太阳穴。 又莫名觉得小姑娘好像,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仪式感。 - 岑枳理完发先回的教室,她每天中午习惯午休一会儿。 到了教室却没看见党夏,反倒是党夏的学委同桌,拿着昨天放学俩人一块儿在商业街买的礼物,叫她转交给马嘉悦。党夏请假回去了。 岑枳愣愣地点头应了好。 这还是她第一次和学委讲话。突然有点儿明白党夏想换位置的原因了。 嘶——学委的气场,比贺知野还阴凉。 岑枳一睡醒就和马嘉悦说了党夏不能去的事儿。 马嘉悦还担心岑枳也不去了,结果岑枳没提,终于让他放下心来,愉快地撩拨了下他的黑色秀发,甩了甩头问:“怎么样枳姐?” 岑枳认真看了两眼,实事求是道:“你还是这个颜色的头发好看。” 人都显得正常了。 “是吗?怎么个好看法儿?”马嘉悦春心都荡漾起来,这一刻颇有点儿“不管搞不搞得清复杂的人物关系,喜欢才是真理”的大逆不道想法。 岑枳眨巴了下眼,苦恼地挠起了脸。 结果,还没等她组织好语言,就听见贺知野凉声问马嘉悦:“你去过张主任那儿了?” “我去!”马嘉悦一拍脑门儿,“差点儿忘了,还没去张主任那儿报备呢!” 说完又乐颠颠地看着贺知野,“还说你不关心我,连这点小细节你都替我记得清清楚楚!” “……”贺知野一言难尽地看着他。 这边刚乐完,马嘉悦又陷入了两难。 完了。 他爸这么关心他,他枳姐这么欣赏他,两边都是情义,让他怎么取舍才好? 马嘉悦一脸沉思,纠结地走出了教室。 傍晚放学,一帮人按之前说好的,分批打车去目的地。 马嘉悦也没什么新意,就定了家之前去过的会所包间,可以吃饭可以唱歌,可以打台球也能玩桌游。 就是出发前,马嘉悦看着岑枳那一身校服挠了挠头:“枳姐,你就穿校服去啊?” 岑枳愣了下,试探着问:“不行吗?” 贺知野瞄了他一眼。 马嘉悦赶紧摆手:“也不是不行,就是大家都穿得花里胡哨的……” 一中平时得穿校服,但每周五,都是穿衣自由时间。本来就是荷尔蒙分泌旺盛的年纪,自然不会放过每一个花枝招展的机会。 第一个周五,马嘉悦以为岑枳是不知道,特意告诉她了。没想到第二周,岑枳还是穿的校服。他心说这周自己生日,岑枳肯定会换个漂亮小裙子了吧,结果还是校服! 这小姑娘也太神奇了。太不按常理出牌了。 岑枳听他说完,解释道:“我习惯周一到周五,都穿校服了。” 他们三中没有穿衣自由日这个说法,所以有些不妨碍她在C市正常生活的习惯,岑枳就没想着要改变。 马嘉悦还想再说点儿什么劝劝她。 “走了。”贺知野不紧不慢地站起来,语气却有点儿不耐烦,“这个点不好打车。” “行行行。”马嘉悦立刻忘了自己要说什么,招呼几人往教室外面走。 岑枳乖乖跟着他们一起出了校门,又被安排上了出租车。 她和贺知野坐后排,马嘉悦坐副驾。 才起步,马嘉悦就拧过身子来跟她聊天:“枳姐,待会儿也不全是男生,我朋友他们会带女朋友去,你放心啊,不是就你一个女生。” 岑枳紧张地搓了搓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头,乖乖点头“嗯”了声。 司机师傅在后视镜里瞥了一眼。 后排一个冷脸帅哥,一个穿着校服的小姑娘,前排一个呱噪的青少年。 这个组合不是很好判断到底谁有问题,于是尽职尽责地摁下了乘车须知。 车广播里响起“如果您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告之司机”的时候,马嘉悦还在嘚啵嘚地说话。 岑枳明显有点招架不住他的语速。 贺知野闭眼,捏了捏太阳穴:“闭嘴。” “爸爸你又干嘛呢?!”马嘉悦从他平淡的话音里听出了嫌弃! “我,”贺知野一字一顿地说,“要睡觉。” “行行行!”马嘉悦忿忿,“你睡睡睡!免得你他妈又在包间里睡觉!” 他也是佩服贺知野的,从前一块儿去玩儿,别人都在嗨呢,贺知野居然能睡得着! 马嘉悦说完,就看见贺知野靠着后排椅背闭目养神了。 趁贺知野看不见,马嘉悦对着岑枳挤眉弄眼,用口型说:“就他事儿多!” 岑枳眨了两下眼睛,没应声。 哎。她同桌,果然被马嘉悦嫌弃着! 车厢里安静下来,车子稳稳地开出一段,岑枳下意识去看身边的贺知野。 少年套着简简单单的白T恤,因为倚靠的姿势,领口微落,一截锁骨特别明显,在他绵沉的呼吸下低低起伏着。 车窗外的建筑,在夕阳下落成阴影,一帧帧在他脸上闪过。 “……”看着看着,岑枳就后悔了。 她就不该好奇贺知野有没有真睡着的。 这么完美的一张脸上,居然粘了根眼、睫、毛。 看得她浑身刺儿挠。 岑枳觉得自己简直快犯病了,搁在膝盖上的手指头来回捏着。 悄咪咪瞄了眼专心开车的司机师傅,还有低头玩手机的马嘉悦,岑枳小屁股坐不住似的挪了挪,又缓又静地深吸了一口气,上半身悄悄往贺知野那儿偏过去。 岑枳屏住呼吸,靠近贺知野那一侧的胳膊直直地撑着车座,左手抬起来,小心翼翼地,一寸一寸靠近他下眼睑。 指尖贴上他皮肤的那一刻,对冷热感知不是那么敏.感的岑枳,莫名觉得这一小块儿接触的地方,温度有些明显。 温温热热,柔软细腻的触感在她指腹上贴着。有种说不上来的奇异感觉。 岑枳无端有些走神,视线下意识从她的指尖散漫开。 她看见贺知野的侧脸,被光影打出一层半透的轮廓。 弧度优越的鼻梁中间,有一小块骨骼微微突出。 脸颊上的细小绒毛,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岑枳眨了眨眼,没想到男孩子的皮肤,也能这么好。 视线扫上贺知野阖着的眼皮时,却突然看见他的眼睫毛动了动。 “??”岑枳吓得手一抖,靠近贺知野的那条胳膊都屈了一下。努力保持好镇定和前所未有的平衡感,才没让自己一头栽上去。 手指头就那么僵在贺知野的脸上,岑枳脑袋一团浆糊地想着待会儿该怎么解释自己的行为。 结果顿了得有六七秒,贺知野也没有醒。 岑枳赶紧加快动作,指尖拨了两下,轻轻一捻,把那根长度跟她有一拼的眼睫毛从贺知野脸上拿了下来。 然后重新坐好,又长又缓地吁了口气。 还好,贺知野没醒。 岑枳没再敢看贺知野,怕她又看见什么东西,让自己这种不受控的“完美主义”操控她的行为。 自然也就没看见,贺知野搭在车座上的手指头,不轻不重地,朝里蜷了下。 - 马嘉悦订的场馆在一片新商业区,岑枳一早查好了路线,和她预估的差不多,半小时左右到了目的地。 下车前,岑枳把预先准备好的降噪耳塞塞进了耳朵里。 类似的娱乐场所她也去过,沈彦生日也喜欢在这些地方。所以她知道,通常会比较吵。尤其是一帮男生喝高了之后,抱作一团抢着麦吼着歌,不知道是在哭还是在笑,非常刺激。 岑枳没敢塞太紧,怕什么都听不到露馅。 但下车之后听别人讲话,还是和隔了一块泡沫塑料板似的,闷闷的带着回音。 包间里一早布置好,看上去是马嘉悦喜欢的大自然色系。绿油油的巨型充气Happy Birthday,春意盎然地杵在装饰墙上。 包间中央大理石餐台上摆好了一圈儿自助餐,生鲜热食小吃水果,品种还挺多。中间花花绿绿的果酒搭成小塔,还有一个双层大蛋糕。 他们三个到得最早,知道贺知野嫌他们呱噪,马嘉悦让他陪岑枳坐在L型沙发的尾巴上,也算是闹中取静了。 岑枳把党夏和她的礼物从小书包里掏出来,递给马嘉悦,又非常公事公办地祝了他生日快乐学习进步。 吓得马嘉悦一边道谢一边不敢拆礼物,怕她送的是知识、是前途、是一整套黄冈密卷王后雄! 后来看大小不太对劲,才当着岑枳和贺知野的面拆了。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小青蛙!”马嘉悦把毛绒手套套上,还不忘挤一下小青蛙嘴巴里能吐出来的长舌头,乐颠颠地问岑枳。 岑枳:“党夏帮……” 马嘉悦:“瞧瞧我枳姐这眼光!” 岑枳:“……是党夏帮我……” “我可太喜欢这礼物了!”马嘉悦又挤了下青蛙嘴,完全不给岑枳插嘴的机会。 “党夏帮她挑的。”贺知野懒懒散散地靠在沙发里,无情打断他的幻想。 “对对对!”岑枳都快急死了,一脸感激地看向贺知野。 “……”马嘉悦撇着嘴,一脸郁闷地看着贺知野。 “小悦悦——生日快乐!” “野哥——好久不见!” 包间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帮男生都不用服务生帮忙的,开闸泄洪似的往里涌。边和马嘉悦道贺,边和贺知野打招呼。马嘉悦一下子被吸引了注意力,转身去招呼他们。 岑枳见这阵仗,猛地坐直。 他俩这个位置正对包间大门,每个走进来的人都能看清,贺知野听见身边小姑娘莫名其妙开始……数数。 “一个,三个,”岑枳紧张得手指头都揪紧,嘴里默默念着,“六个,十个……” 两点一线,三点三线,四点六线,五点十线…… 小姑娘嘀咕的数字,和人头完全对不上,贺知野眯了眯眼睛。 这人再傻,好歹上到了高中,不至于数两个人都数不清。 贺知野不死心地问:“你在……数人?” 岑枳接下去的15和21还没念出口,隐约听见贺知野问她话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念出了声儿。 岑枳赶紧闭嘴,悠悠地看向贺知野,缓缓点了点头:“嗷。算……是吧。” 她在数每增加一个人,人与人之间连接数的增加量。也就是说,在这个空间里的陌生人越多,她要面对的社交关系线条,也在呈几何倍增长。 压力很大。 但这个解释能和贺知野说吗?明显不能。 她的大佬同桌,一定会觉得她在侮辱他的智商。毕竟贺知野的数学课,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睡觉的路上。 “……” 贺知野都不知道自己是感冒不吃药的后遗症,还是被包间里这帮人吵的,只觉得太阳穴一阵突突地跳。 老高那句“新同学有点儿特殊”,还是说得委婉了。 等人都到齐,除了杨垚,他们班上坐她和贺知野左手桌的班长体委,(9)班的钱鹏飞吕天宇,别的人岑枳都不认识。 安排好了座位,寿星马嘉悦非常正式地站到麦架前,喂了两声才开口:“欢迎各位,来庆祝我的**寿!” “好!说得好!”钱鹏飞叼着烟,非常捧场地带头鼓起掌。包间里又是一阵哄笑。 马嘉悦派头很足地掌心下压:“这位观众不要那么激动。下面我简单说两句哈。” 于是岑枳就听见他简单说了五分钟,很有周一升旗仪式校长的风范。 结果收尾的时候,马嘉悦却把话题转移到了她身上:“借着兄弟们都到齐了的机会,给大家正式且隆重地介绍一下。” 马嘉悦抬起左胳膊,手心朝上指向岑枳,“这位,我爸爸的同桌,也是我枳姐。全名岑枳。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们以后跟着我叫就行了!大家认认人啊!” 岑枳突然被cue,本来就很紧张的小身板挺得更直了。 小姑娘活像个突然被点到名,看见黑板上1+1都想掰一下手指头的小学生。 贺知野神色不明地看了她一眼。 “这么漂亮的妹妹,悦悦你福气可以啊。”钱鹏飞一边开马嘉悦玩笑,一边招呼别人站起来,选秀似的站成一排,恭恭敬敬,朝岑枳和贺知野那个位置上鞠了一躬,整齐划一地吼道,“枳姐好!” “……”岑枳只觉得耳朵里的降噪耳塞,都嗡嗡震了下,尴尬又不失礼貌地扯了扯嘴角,“你、你们好。” 正紧张得浑身绷紧,就听见身侧后方贺知野突然说了句:“行了,先吃饭吧。” 贺知野看向马嘉悦,胳膊一抬,掌心在岑枳脑袋顶上压了下:“你枳姐饿了。” 岑枳微张了下嘴:“……?” 马嘉悦愣了下,又很快大手一挥:“行行行,大家吃好喝好啊,敞开了吃!” 一帮人迅速又八卦地对视了一番,一哄而起,去餐台拿吃的。 贺知野手掌很快拿开,岑枳后知后觉地抬手,在吵嚷声里压住自己的发心,慢吞吞地,转头看向贺知野。 那种掌心压住发顶的感觉,莫名熟悉,又掺杂了点说不上哪里不一样的感觉。 小姑娘眼神里充斥着满满的迷茫和不解,贺知野没什么情绪地看了她一眼。仿佛刚刚那一下,就跟他拍了下马嘉悦的肩那么正常又简单。 他站起来,居高临下看着她,平静且自然地问:“你不饿?” “……”岑枳好像一下子就被他带偏了,懵懵地点点头,“饿的。” 贺知野瞥了眼她还搁在脑袋上的手,微挑了下眉:“那不去拿吃的?” “哦。”岑枳眨巴了一下眼睛,“哦哦。”放下胳膊,站起来。 已经站到自助餐台前的钱鹏飞,用胳膊肘拐了拐身边的杨垚,下巴一偏指了指沙发尾,意味深长地问:“什么情况?你们家悦悦他爸,不太对劲啊。” 杨垚瞄了他一眼,小声回他:“合着不是我一个人的错觉啊。” 钱鹏飞乐:“都当着大家伙儿的面,肆无忌惮地摸头杀了,还能是你的错觉?” 杨垚啧了声,给了他一个“你知道得还是太少”的眼神。钱鹏飞好奇心旺盛地想让他多说两句,马嘉悦就插.进来了。 “垚垚,”马嘉悦一脸失落地说,“我觉得我要失恋了。” 杨垚嘴角一抽:“你他妈还没死心呢?” “这不主要是,”马嘉悦偷偷瞄了眼站在岑枳身边拿吃的的贺知野,嘀嘀咕咕委委屈屈,“我爸爸也没明确表示他自己的心意么。” “都这,这样了,”钱鹏飞狠狠摸了把马嘉悦的脑袋,“还不明确?” “操!”马嘉悦甩头躲,“你他妈占我便宜呢?!” 钱鹏飞笑:“你也知道这是占便宜啊?你好好想想,你爸爸,我野哥,什么时候做过这种占人小女生便宜的事儿?” 虽然贺知野摸的那一下,更像是掌心随意压了下,非常纯洁,还没他刚刚摸马嘉悦的动作亲密暧.昧。 但这动作从贺知野身上做出来,那意义就不一样了。 谁他妈不知道贺知野看女人就跟看无机质似的。 马嘉悦还有点纠结和不死心挂在脸上,钱鹏飞压低声音凑近他,义气斐然:“悦悦,哥哥我待会儿,冒死帮你试试。” - 岑枳在餐台挑了些平时常吃的东西,端回座位,边慢吞吞地吃,边看他们唱歌玩游戏。 还好,这些活动贺知野也全程没参与,安安静静靠着沙发玩儿手机,显得她并没有格格不入。 只是她刚吃完放下餐盘,那个先前就很活跃,指挥大家排排站叫她“枳姐”的钱鹏飞,就拎着瓶果酒和俩空杯子,直直地朝她这边来了。 岑枳一下子坐直,严阵以待。 “……”贺知野眼皮子从手机屏幕上撩起来,看见小姑娘连背影都透着严肃。 “枳姐!”钱鹏飞中气十足,笑眯眯地弯腰在她面前放下一只玻璃杯,“我,(9)班的,钱鹏飞。你第一天来咱们学校的时候就照过面。以后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 他边说边倒酒,给自己灌了满满一杯,正要去拿岑枳那只杯子的时候,贺知野突然伸手,捏住那只空杯,倒扣在茶几上。 钱鹏飞动作一顿,眉毛挑了下才抬头,故意一脸纳闷地问:“怎么了野哥?” 贺知野看了他一眼,动作非常自然地拿过岑枳喝了一半的西瓜汁,长长的饮料杯嘎哒一声搁到她面前:“她喝这个。” 贺知野一开口,包间里唱歌的声音都小了下来,一边打桌球的班长和体委都撑着杆子,装模作样地抹起了乔克竖着耳朵。 “3度,”钱鹏飞指了指瓶子,“还是草莓味儿的,不跟喝果汁似的?” “……啊,”岑枳后知后觉地明白俩人在说什么,赶紧开口,“没问题,我可以喝的。” 贺知野偏头看她,声音很淡地问:“你成年了?” “……”岑枳眨眨眼,摇头,伸出去想拿空杯的手默默收回来,捧住西瓜汁。 岑景川夏天的啤酒沫,都是她包圆的,不知道这个在他同桌眼里,算不算未成年饮酒。 贺知野重新看向钱鹏飞,意思很明确:行了,你敬吧。 钱鹏飞看着贺知野笑,指了指拿着一瓶啤酒仰头吨吨吨当水喝的马嘉悦:“那位,**寿。我们枳姐,喝点果酒都不行?” 贺知野微挑了下眉,明白这人是成心的了,干脆重新靠回沙发里,也不说话,下颌微扬起来压着眉眼,就那么看着他。 “行行行,”钱鹏飞乐,空着的那只手赶紧举起作投降状,弯腰压低杯沿儿,碰了下岑枳的西瓜汁杯,“我干了枳姐随意啊,别跟我客气!” 钱鹏飞敬完酒,迅速回到“借酒浇愁”的马嘉悦身边,杨垚和吕天宇勾肩搭背地重新吼起歌,朝钱鹏飞甩了个“你小子是懂爱情”的眼神。 马嘉悦把吨完的一瓶啤酒嘎巴一声杵到小吧台上,一脸祭奠什么似的表情看着钱鹏飞。 钱鹏飞给了他一个关爱的眼神,摇了摇头,拍拍他肩叹气道:“收手吧悦悦。看见没,你爸爸已经有了凡人的感情。” 像是还嫌他的祭奠得不够投入,钱鹏飞连说带比划地,“你看你爸爸刚刚那个……” “玩儿去吧,”马嘉悦鼻子一咻,打断他,又拿了瓶新的,仰头吨了半瓶,朝他挥挥手,“让我一个人冷静冷静。” 岑枳一早就和他说过,不会玩儿得太晚,九点就得回去。马嘉悦当时也没多问,只当她家有门禁。 所以冷静了没多久,就招呼大家一块儿,帮他点蜡烛,唱生日歌,让他许愿,切蛋糕。 马嘉悦的大寿仪式刚结束,贺知野的手机就来了一阵消息。 是寿星本人。 一条一条地往外蹦,呱噪如本人。 【阿野,】 【我想了很多,想了很久。】 【这是你第一次喜欢的女孩子,实在】 【不容易。】 【我作为你最好的兄弟,必须不能】 【跟你争。】 【我枳姐以后】 【就交给你了。】 【你一定要,】 【好好】 【对她。】 最后还故作轻松强颜欢笑似的发了个狗拉耳朵表情包,很有卖萌的嫌疑。 “……” 贺知野看着他特意分成很多段,形制堪比现代诗的颠三倒四长篇大论,无语地闭了闭眼睛。 完全不明白他脑袋里,一天到晚都在想些什么东西。 贺知野都懒得回,按照惯例清空了聊天记录。 “同桌。”岑枳却在边上叫了他一声。 声音不低。不像平时上课,她会刻意压低音量。 贺知野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没说话,倾身弯下些腰,胳膊支在膝盖上,脑袋低下去,凑近她的声音。 包间里很吵,几个已经喝嗨了进入撕心裂肺吼歌环节的,还有几个骰子摇完不开已经敢吹36个6。 岑枳戴了耳塞,对自己的音量也没什么数,怕他听不见,凑近了他一些才说:“我先回去啦,你好好玩儿啊。” 女孩子温温热热的气息,吹开嘈杂,扫过他耳尖。 触觉在昏暗下放大。 明明是没有任何遐想空间的一句话,贺知野垂着的眼睫毛却动了动。 眼前无端浮现出傍晚在车厢里的那一幕。 下眼睑被她碰过的那块皮肤,像贴上了耳尖的痒意,痉挛似的跳了下。 那会儿在车厢里,他全程没睡着过。 岑枳偷偷摸摸靠近他,小心翼翼压着呼吸凑在他脸颊边上,他始终都知道。 他也不知道小姑娘到底在他脸上弄什么东西,但鬼使神差的,没有睁眼,没有当场拆穿她的小动作。 贺知野事后替他的“不作为”想了两个理由。 可能是怕吓到傻子。 可能是怕他小同桌这样的社恐会尴尬到当场跳车。 但这会儿呢? 岑枳说完,见贺知野完全没动静,以为他没听见,又凑近了些,像对着耳背老父般,大声道:“我说——我先回……” “我操、你大爷的贺!知!野!” 包间大门猛然被一把推开,简星疏气势汹汹从天而降,直指贺知野,“你他妈光天化日耍流.氓呢??” 简星疏在他有限的成语词库里挑了个情节最为恶劣的! 光天化日! 整个包间的空气顿时像凝固住,马嘉悦扯着话筒嘶吼的动作暂停,大屏幕上的“你的美我不配”还在滚动,钱鹏飞一手骰子全摇到了地上,杨垚给马嘉悦伴奏的沙漏发挥了一下余响。 连岑枳都吓了一跳,简星疏的声音,电流似的穿过降噪耳塞灌进她耳蜗。 她像个不小心摸了下电门的小兔子,惊得在沙发上原地小幅度弹了下,完全没理解简星疏那两句话的意思,反应迟钝地愣在当场。 简星疏是和朋友来玩儿的,刚包间里的厕所有人在用,他就出来了一趟。 经过这里的时候,马嘉悦吼歌的声音实在太耳熟,他就不经意往里瞥了一眼。 谁叫他成绩不怎么样,眼神却好得连视力表最底排都不够他发挥呢? 一眼就看见了贺知野正欲对他大侄女行不轨之事! 艹他妈的这帮畜生自己平时玩儿得花就算了,居然还让他大侄女玩儿制服扮演!! 瞧瞧这一屋子人,就他大侄女穿的是校服小裙子!! 结果,他义愤填膺地控诉完,一屋子的人都莫名其妙鸦雀无声地看着他。 贺知野甚至极其淡定地对上他视线,眉眼还懒洋洋地微扬了下。 那表情仿佛在说:你确定? 简星疏一愣。 贺知野这狗,总有种佛性的冷漠。 明明是什么都懒得争,却莫名让人觉得被他高高在上地睥睨,被他不屑着。 就好比现在。 明明是他居高临下地看着贺知野,明明是他占据着道德的制高点,怎么还是有种被贺知野踩在脚底下的感觉呢?! 简星疏最烦他这一点! 但此刻却不能否认,俩人刚刚那姿势,半点不像贺知野在耍流.氓。 倒很像是,岑枳想亲他脸颊一口…… 但是他大侄女怎么会有错呢??肯定是贺知野这狗东西的问题啊!! “贺知野你他妈要点儿脸!”简星疏怒中生智,手指岑枳,大义凛然地指责他,“你勾引她干嘛?!” 岑枳:“……?” 贺知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