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难追》 1、勾搭 炽热的阳光终于破云而出,照亮了阴沉多日的怀安市,溜进窗缝,洒下一条金灿灿的流光映照在白色大床中女孩的乌黑秀发上。 床头柜上的座机不厌其烦地响着铃,最后关头才被接起。 听筒里传来女人声:“您好,这里是酒店前台,为您提供叫醒服务。现在是上午九点整,预订的早餐也将在十分钟后送到您房间,请问您还有什么别的需要吗?” 被吵醒的明柚云里雾里,她什么时候要了叫醒服务?又什么时候订早餐了?? “没有!”她没好气地放下听筒,翻身坐起。 低头看了看,衣服完好无损的穿在身上,只扎着马尾的头发散开了,而头绳连同她的身份.证就放在柜子上。 漠然环顾四周,安静的房间里只她一人。除了多出来的头绳和证件,柜子桌子上的东西都没被动过,丝毫没有第二个人住过的痕迹。 可她很清楚,昨晚不是梦,来这里开.房的,也绝不是她一个人。 拿起枕边的手机,一整晚过去,仍旧没有她想看到的新消息。整整两年了,她满怀期望种下又小心翼翼呵护着的“爱情”种子还没发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腐烂在了泥土中。空欢喜一场,一无所获。 …… 中午,换了新装的明柚只身抵达市内为数不多的一家五星级酒店。 时值一年一度的国庆黄金长假,扎堆办婚礼的人格外多,酒店入口处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大门外摆放着两块显眼的婚宴指示牌,明柚一眼就认出了左边一块上面的新娘。 照片里的女人身穿大红色的中式喜服,与身穿同系列喜服的新郎,手里各自执红绣球的一头,眉欢眼笑地侧目凝望着对方。 她一直以为女人对她的好是与众不同的,可实际上,女人从未明确给过她回应,也从未允诺过她什么。一切的感情牵绊都是她单方面的假想,根本就不存在。 步履沉重地走进酒店,一声声“新婚快乐”和“百年好合”的祝福不绝于耳。但明柚的脸上不见喜色,表情也更像是参加一场葬礼——青春的葬礼。 她绕过满面春光的新郎伴郎,又绕过签到台,询问了服务员后,找到其中一间休息室。 “吱呀”一声,屋里的两人应声回头。而明柚就面带微笑地站在门边,欣赏着新娘那一目了然又无处躲藏的惊慌。 她被新娘那身洁白无瑕的婚纱刺了眼,更被新娘的表情刺了心,朱唇轻启:“何老师,好久不见。” 被她称作“何老师”的女人,正是今天婚礼的主角之一:何欢。 屋里还有一个穿着金丝绒旗袍的上了点年纪的女人,体态丰腴,正眉开眼笑地在谈论着什么。何欢拉了拉她的胳膊,在她弯腰后附耳小声说了几句话,那人就朝门口走来。 路过明柚时,还驻足打量了一番,称赞道:“小姑娘不错呀,模样标致又懂事,上大学这么多年了还能专程回来参加老师的婚礼。行,你们好好聊会儿吧,但也别太久了啊,注意时间,可不能误了吉时。” 明柚不予理会。 当房间只剩下她跟何欢两人后,她一步步走近。 “我今天才知道,原来你这么怕我。怕得连恋爱结婚都不敢跟我坦诚,怕得一见我就大惊失色,甚至巴不得我昨晚跟别人上了床,对吗?” 听到明柚说起“上.床”的字眼,何欢张了张嘴,却又无从辩解。 她强忍慌乱,拿出师者做派:“我没有怕你。今天虽不是最好的谈话时机,但事已至此,的确也该把话跟你说清楚了。明柚,你已经是成年人了,无论做什么决定,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别人无权干涉,自然也无法为你承担责任。至于我们之间,我不欠你,也不怕你。如果你没有说过刚刚那些话,或许我们还可以继续做朋友。但现在看来,朋友,我们是做不成了,我只希望你以后……” “希望我以后再也不要缠着你,希望我永远不要再出现在你的面前是吗?” 明柚逼近何欢,挥手扫落桌上的化妆品,右手压在桌面,左手勾起何欢的下巴,拇指按压着,迫使其红唇微张。 “这几年我循规蹈矩给足了你尊重,可你呢?你究竟编造了多少谎话来哄骗我?我竟然还信了你,以为你是真的懂我关心我,会等我……何欢,看到我像个傻子一样对你言听计从,你很有成就感是不是?” 明柚笑得讽刺,也越说越过分,“婚礼马上就开始了,上台前,你难道就不想尝一尝跟男人接吻不一样的滋味吗?” 被控诉的人大脑一片空白。 忘了反抗。 正如女孩所说的,她一直都很尊重自己,从没动过手,也没有在言语上这般不留余地的羞辱过自己。 以往那个只在她面前乖顺的女孩,失控了。 何欢那满目的失望、羞愤、哀怨等情绪,无异于火上浇油,烧得明柚理智全无。就当她准备破釜沉舟时,报复性的吻,夭折在了一阵由远及近的高跟鞋声音下。 随着又一声“吱呀”,门边传来女人的声音:“何老师,还有二十分钟……” 这次推开门的,是伴娘。 明柚已收起盛气凌人的姿态,面向门口,双手向后撑在桌沿,身体背靠着高度齐腰的化妆台,右腿微曲,脚尖点地,神态惬意。 何欢背对门口,正拿起粉扑在对镜补妆。 而那些被明柚扫落在地的东西,大部分被何欢掀起婚纱裙摆给盖住了。 三两下在眼角按了按装样子,何欢放下粉扑,转头对晏柠西微微笑道:“晏老师来得正好,给你介绍一下吧,她叫明柚,也是我们学校前几年毕业的学生,现在就读于衡原传媒大学的大三年级。” 望着那个坏了她“好事”的人,明柚眼里的诧异一闪而过。 八百万人口的怀安市可真小。 也,真巧。 “晏老师好!”明柚敛下情绪,改为立正姿势,规规矩矩恭恭敬敬地朝晏柠西鞠了个九十度的躬,诚意十足,俨然一副乖乖女的模样。 “你好。”晏柠西捕捉到女孩嘴角意味不明的笑,好在她向来冷静自持,无论内心如何波动,面上都能不动声色。 “我跟何老师有些日子没见了,特地来找老师叙叙旧。”明柚没再看何欢,而是神色自若走到晏柠西身边时停了下来,只见她弯腰从地上捡起一支摔开了盖子的轻奢口红,转出膏体瞧了瞧,又盯着晏柠西的嘴唇说道,“还是晏老师的口红色号更好看。” 眼前的漂亮女人,并不是大众审美里典型的瓜子脸,右脸颊与耳垂同一水平线的位置有一颗颜色适中的小痣,涂抹着蜜桃色的唇瓣不薄不厚,上唇中心有娇小的唇珠,嘴角是自然上翘的微小弧度。 墨色长发被盘起,只余左右两缕微卷的发丝自然垂在脸侧。刚好过膝的束腰纱裙,银色水钻高跟鞋,完美诠释了成熟清雅的知性美。 明柚将口红以抛物线扔进废纸箱,面带微笑请求道:“我跟何老师的旧也叙完了,能不能麻烦晏老师帮我带下去宴席的路?” 晏柠西不置可否。 看着女孩的背影,何欢如释重负:“学生们都安排在了一个区域,晏老师,你对场地熟悉一些,带她去吧。距离不远,也就两三分钟,不影响的。” 既然何欢都开了口,晏柠西也只能应下。她拉开房门,对女孩说道:“跟我来。” 女孩贴近,语带笑意:“漂亮姐姐昨晚说的可不是这三个字。” …… 婚宴大厅,明柚和晏柠西一左一右保持着半步距离。服务员来来往往,或拉着推车,或端着托盘给宴席上菜,身后传来“让一让,让一让”的声音。 明柚见准时机,率先一步侧身,顺手扶了身边女人的腰,把她往边上带:“小心。” 猝不及防被人圈住腰,晏柠西乱了步伐,还踩到了明柚的脚。 明柚面不改色,搂得更紧了些。 晏柠西穿着淡紫色的斜肩纱裙,颈上系着同色纱巾,那纱巾本该是作为配饰系在腰间的。明柚左手扶着她的腰,右手放在她光.裸的右肩头。不需要明柚扶这一把,她自己也避得开。 待推车的服务员走过,晏柠西道了声“谢谢”,刚迈开脚步就又被明柚单手给搂回去了:“别动,纱巾挂住了。” 两人的身体贴得比昨夜还要紧。 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很容易引来旁人的围观和无端揣测,晏柠西只好暂时顺从。 纱巾挂住是假话。明柚演戏演到位,接着假装用手指绕住女人脖颈上纱巾的一头,轻微扯了扯,又单手灵活地帮她把打结处系紧了些:“可以了。” 但她放在晏柠西腰间的手未松,温润的呼吸也离晏柠西的耳朵越来越近:“昨晚一定很疼吧?漂亮姐姐不咬回来么?” 晏柠西听后,身体一僵,一而再被挑.逗,再难维持冷静。 女孩的言行举止尽显轻佻,没了方才在休息室里的礼貌恭顺,也完全没将她的“老师”身份放在眼里。 身心皆感到不适的晏柠西,抬脚迈开两小步,冷下脸来厉声训斥:“好歹也是读了十几年书的大学生,何为尊师重道,要我再教你一遍吗?” “可我刚才明明向你鞠过躬行过礼了呀。”女孩笑得不以为意,“再说我现在不是三中的学生,你也不是我的老师,行过一次九十度的弯腰大礼就够尊师重道了吧?况且昨夜,是漂亮姐姐你……先主动勾搭我的哦。诶,漂亮姐姐不会是……觉一睡就不想认账了吧?” 2、睡过 关于昨夜。 【今晚十二点之前你不来,我就随便找人了。我从来没有逼过你,但今天,我想逼你一次。】 夜里九点过,明柚就在企鹅上给她傻傻等了两年的白月光发了这样一条消息。对话框里还附上了两张照片,一张是有清晰文字的酒吧招牌,另一张是她端着酒杯的手。 言语间和行动上的威胁,直白得不像话。她就是在赌,赌一颗真心。 纯白色的polo衫搭配宽松的黑色背带长裤,马尾高束,只化了没有多余修饰的打底淡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在酒吧这种场所,眉清目秀的女孩难能可贵,颜值摆在那儿,哪怕明柚就坐着不言不语,两个多小时里,前来搭讪的人不胜枚举,两只手都数不过来。 临近十二点,明柚无精打采地滑拉几下手机,拍了拍额头,又烦躁地将手机扣在桌面上,心不在焉地四下张望。 快三个小时,没有任何消息回复,也没有看到她期盼的那个人,心里的失望和绝望越来越深。 心烦间,一名蓝发齐肩的高个儿女人坐到了她身边的空位上,指.尖敲了敲桌面:“小妹妹独自一人喝酒可不好,遇到心怀不轨之人怎么办?交个朋友,我送你回去?” 明柚轻蔑一笑,一口气爽快地将酒杯里的酒喝了个干净,倒拿着空酒杯,食指点了点杯底对蓝发女人说道:“不喝一杯,何谈交朋友?” “妹妹想喝,一杯算什么?十杯都行啊。等我一分钟。”蓝发女人笑着离座。 紧接着,又杀出一个穿着深咖色无袖针织衫的女人坐在了蓝发女人刚坐过的高脚凳上,身体紧挨着明柚,轻轻吹气道:“小乖乖,你还在上学吧?多大了?” 猛地被人贴面调戏,明柚下意识往后躲闪,无奈右手边是冰冷的墙面,令她无处可躲。 故作镇定后,嘴角扯出一丝与她年龄不符的媚俗笑意,捉住女人搭在她肩上的手腕将其挪开:“美女姐姐大可放心,我成年了。搭讪随便搭,但白嫖可不行,按规矩得有酒哦,美女姐姐也不能例外。” “要什么酒啊,喝酒伤身。你想要,姐姐全身上下的色都给你。”姜还是老的辣,女人奔放到无下限的言行成功让明柚失语失笑了。 正当此时,折返回来的蓝发女人将手里的四个杯子逐一放在桌上。 她玩儿味地看着占了她位置的针织衫女人和其身后“神游天外”的另一位同伴,开口道:“还好我有先见,多拿了几杯,两位美女要一起吗?我不介意。” 针织衫女人无视她,对明柚说道:“小乖乖,来这种地方可得擦亮眼睛,你看看她,再看看我,还有…我朋友。” 说着指了指身后侧保持缄默的同伴,又指了指蓝发女人,“我们两个前凸后翘的大美女,论长相论身材,哪个不比她更有女人味儿?” 而她的同伴晏柠西,正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蓝发女人瞪大眼睛。 针织衫女人却拿起桌上的杯子一连喝了两杯,哪知一杯是酒,一杯却不是。这也能偷工减料? 她颇为霸道地搂住明柚的肩,鄙夷地冲蓝发女人挑眉:“你的酒不错,白开水也不错,姐姐我笑纳了。你人呢,就别硬凑了,看不见吗?小妹妹在我怀里。” 半路杀出个程咬金,赔了水又折了酒,还被骂没有女人味儿,蓝发女人微怒:“你……” 沉默的晏柠西突然醒神,一步迈到正在较量的两个女人中间,一本正经地对蓝发女人说道:“出示收.款码,酒钱,我转给你。” “你们俩是有毛病吧?!”蓝发女人顿时有种受到了侮辱的感觉,低骂出声。 “出来玩儿怎么能开不起玩笑呢?”眼见事态不对,为了避免不必要的争端,针织衫女人赶紧起身调笑着推走蓝发女人,还对其媚眼如丝道,“我看你也是老玩家了,跟没长熟的小孩子和不解风情的万年老铁树有什么好玩儿的,我们去玩儿我们成年人的。” 说完冲晏柠西抬了抬下巴,意思无非是“纯情小乖乖就留给你了”。 被几个陌生人一闹,明柚愈发的头昏脑涨,但还是接连喝掉了桌子上剩下的两杯…白开水? “嗨,小美女,还在呢。”一个足有d罩.杯的红衣女人前来搭讪,一字肩上衣,附身趴在桌面,将腕表上的时间展示给明柚,“你看啊,马上就到午夜十二点了,酒也喝够了,姐姐带你去玩儿下一场如何?” “别急啊,万一人家小妹妹不喜欢你这款呢?”又一个雌雄莫辨,穿着男式衬衣西裤的短发女人挤过来,两人将明柚围住,“让小妹妹自己选,跟你还是跟我。” 明柚晃了晃晕沉沉的脑袋,想起自己好像是对不少请酒的人都说了同样的话。 ——过了十二点再来找我,如果我还在的话。 不死心地看了眼手机,还是没有新的消息。明柚借力起身,软软地勾住红衣女人的肩,忽略她身上刺鼻的香水味,偏头对短发女人笑道:“我选的话,那我就选……妖娆妩媚的美女姐姐这款。” 红衣女人得意地圈住明柚的腰:“巧了,姐姐也最喜欢你这款。” “那,美女姐姐,接吻吗?”明柚微闭着眼,脸颊红通通的,太阳穴也突突跳着,理智在一点一点消散。 “你确定在这儿?”红衣女人兴奋异常。 明柚重重的点了两下头,红唇微张,开口间酒香四溢:“对啊,就在这儿,不行吗?” 哪知话音刚落,明柚就被一股力量给拽离了红衣女人热情的桎梏,跌入另一个新的怀抱。额头还正巧撞到了后者的下巴,凉凉的,并不疼。 许是酒喝多了,加上酒吧封闭的室内人员密集,空气也不流通的缘故,女孩闷热得犹如置身于大蒸笼。 恰好新抱着的这具身躯冰冰凉凉的,冰与火的碰撞,贴着非常舒服,让一向排斥与人肌肤相触的女孩,也没忍住用发烫的脸颊在女人露出不多的脖颈和下颚轻轻蹭着,以此来降温,寻求身体上的舒适感。 “你哪位?”红衣女人睥睨着晏柠西,眼神充满了挑衅,“你这是要跟我抢人?” 晏柠西并未对女人的挑衅作出任何回应,她在女孩的耳边轻声道:“你喝醉了,这里太吵太乱,跟我走?” 明柚闻言抬头。 朦朦胧胧地看着陌生女人清澈干净的双眸,眼前恍惚浮现出一片广阔的冰天雪地,洁净无瑕。她很久没有看到过这么干净的眼神了。 明柚心头一阵酸涩,脸上却绽放出灿烂的笑,再次懒懒的埋首在女人肩头:“走去哪儿?先接吻、再睡吗?” 晏柠西没有作答,揽着女孩就要往外走。 眼见女孩被抢走,原本为竞争对手的红衣女人和短发女人同仇敌忾,齐齐挡在了不讲武德的晏柠西跟前。 红衣女人勾唇一笑:“我说这位美女,凡事得讲个先来后到吧,何况小妹妹都明说要跟我了,你这样凭空横插一脚就没意思了啊。” 乌烟瘴气的场合,震耳欲聋的音乐,让第一次来酒吧的晏柠西很难适应,只想快点离开。 “请让开。”自小就有着良好修养的她不会吵架,更不会蛮横那套,连应付挑事者都要礼貌地带个“请”字。 “让?呵,我们要是不让呢?” 短发女人转移目标,对眼前这个穿着白色衬衣加黑色西装裤,还扎着低马尾的禁欲系高冷御姐来了兴趣。也是稀奇。 她故意为难道:“姐姐想找年纪小的,我也行啊。实不相瞒,我今年其实也才二十岁,而且我肯定比你怀里这个小妹妹更懂怎么让姐姐舒服……姐姐考虑考虑我,如何?” 短发女人抬手想碰晏柠西,被明柚一把抓住手腕并反向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痛得她一声惊呼。 她当即用另一只手死死的拽住了明柚的胳膊,逞强道:“小妹妹力气挺大啊。念及你年纪小,又喝多了,我这次可以不跟你计较。你现在松手,还来得及。” “来得及什么?嗯?”明柚毫不退让,顶着清新脱俗的脸,说着最狠的话,“是我要跟漂亮姐姐走的,关你们什么事?怎么,想打架吗?” 手腕被小丫头钳制,随着力道的增加,疼痛让短发女人彻底怒了:“靠,当我吃素的是吧?” 明柚:“吃素多没劲,正好,我也不爱吃素……” 晏柠西在明柚失去理智前,伸手覆在她的手背上抓住,无声安抚。 另一只手同时打开手机,在拨号界面按下“110”三个数字,对短发女人和红衣女人说道:“两位若是还没玩儿够,我们不妨换个地方继续聊?” 手背传来的冰凉,令明柚心中那迅猛燃烧起来的怒火也跟着弱了下去。手上的力道一点点减小,她渐渐松开了短发女人的手腕,身体无力地跌回晏柠西的怀抱。 差一点,就差一点,她便又要被恶魔般的情绪操控,变得不认识自己了。 这种无法控制情绪,体内被烈火灼烧,随时要爆.炸的感觉,她已经有三年多没体验过了。 久到她都快忘了,曾经的自己,是个“精神病人”。 虚惊一场后,晏柠西终于扶着明柚出了酒吧:“你住哪儿?我送你回去。” 女孩心绪烦躁,闭口不言。 晏柠西又道:“不想说也可以,打电话叫朋友来接你吧,我陪你等。”她没让女孩叫家人来接,女孩这个状态,怕是不愿意被家里人看到。 “这位大姐,你不会是真有毛病吧?”女孩却对晏柠西的好意并不领情,伸手推搡她,转而勾住路边的树,极不耐烦地冲她吼道,“我没有朋友,也没人来接。你要么跟我去酒店,要么就把我扔大街上,少废话。” 心里再怎么有气,把一个醉酒的妙龄少女随随便便扔大街上这种事,晏柠西做不出来。 到了酒吧附近的酒店,刚一刷卡进房间,路上还昏昏沉沉的女孩就粗鲁地把她抵在了门上。没等她推拒,颈侧就被咬了一口。 “都这个时候了,就别假装清高了,漂亮姐姐其实经常带女孩来酒店开.房吧?说说,今晚想怎么玩儿?嗯?” 脖颈一痛,晏柠西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眉头紧蹙,抿唇不语,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这个不断挑战她耐心和底线的女孩推开。 没有防备的女孩被推得跌坐在地,索性自暴自弃地向后一仰,直挺挺地躺在了地板上。 “你是不是也觉得我很犯贱?” “是啊,我就是犯贱。犯贱了这么久,却还是什么都没得到……” 晏柠西捂着被咬的脖颈,胸前剧烈起伏着。她从不对人妄加评论,所以无法回答女孩的问题。 女孩嘴里反复喃喃着“为什么”,渐渐也没了声响。 两人就这么一躺一立僵持了许久,最终还是晏柠西平复好情绪后,忍下了怒气,把招惹来的女孩给拉上了床。 …… 晏柠西清清楚楚记得昨夜发生的一切。 什么叫“觉一睡就不认账了”?她何时睡过?在沙发上坐一晚叫“睡”吗? 眼看着女人被自己气走,明柚加快脚步跟上急促行走的女人,与之并肩而行。昨晚她虽然稀里糊涂地喝了很多酒,但对晏柠西这部分,还是很记忆犹新的。 她记得自己骂了晏柠西还咬了晏柠西,记得晏柠西推了她,然后又将她扶上了床。也记得自己破罐子破摔撒了“酒疯”,跪坐在床上耍赖抱住晏柠西说她好香好凉好看好舒服。 再后来,晏柠西塞了个枕头让她抱着,还帮她脱了鞋,盖了被。 而最后的记忆,是晏柠西关了灯坐在沙发上看手机。任她折腾任她闹,晏柠西愣是全程没有说过一个字。 她很确定,自己跟晏柠西没有发生肌肤相亲的更近一层关系,晏柠西连摸都没有摸过她。再怎么不经情爱之事,最基础的性常识也还是有的。 愿赌服输。 她昨晚本来就豁出去了,即便真的跟某个女人发生了关系,她也认了。何况还是跟晏柠西这样气质特殊的女人,她一点都不亏。 虽然没睡过,但搂过咬过抱过,也够成为她赖上晏柠西的理由了。 于是她没心没肺地继续说道:“漂亮姐姐生气了?可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唉,算了,没想到你这么不经逗。好啦,我不跟你开玩笑了。那我们总可以聊聊别的吧?你跟何老师的关系这么好,是朋友还是闺蜜呀?” 余光瞥了眼女孩,晏柠西不怒自威:“我现在跟何老师教同一个年级,在同一个办公室。你既然也曾是三中的毕业生,曾是何老师的学生,那就该时刻谨记尊师重道。不管我有没有带过你,你都该礼貌地称呼我为晏老师。‘言笑晏晏’的晏,课本里学过。” 3、冒犯 从晏柠西的话里,明柚听出了来自老师这个职业独有的威严,看来是“漂亮姐姐”称呼惹得这位“漂亮姐姐”心生不满了。 她嘴角噙笑道:“我念高中时没见过你,你应该是我毕业后才新入职的老师吧?看你这么年轻,也比我大不了几岁,喊老师都把你喊老了。” 要不是今天在何欢的婚礼上再次遇见,她对晏柠西叫什么名字都没兴趣,又怎会像现在这样缠着她问东问西。 见晏柠西似乎在走神,明柚转而唤了一声:“晏姐姐?” 不分场合被陌生女孩一口一个“漂亮姐姐”的喊,晏柠西不只是觉得别扭,更觉得被冒犯。好在明柚改了口,去掉了“漂亮”两个字。 转念又想,大概今天以后也不会再跟她见面,便懒得和她计较了。于是抬手指向前方:“那边两桌都是何老师的历届学生,有没有你认识的同学?” 明柚下意识摇头。这场婚礼,她应该是全场唯一的不速之客了。 拿不出请柬的她,连嘉宾都不算。 “没有?”晏柠西对女孩的回答持怀疑态度,但她还是顺着女孩的话说道,“没有的话,要是觉得不自在,不想跟一群素不相识的人同桌吃饭,也可以不过去。反正你已经单独跟何老师叙过旧了,心意和祝福送到就行了。” “只是几句祝福怎么够?”明柚轻笑,低头拉开挎包拉链,取了一样东西出来,“多亏了晏姐姐提醒,差点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这件东西才是我的心意,要有劳晏姐姐帮我转交给何老师一下了。” 女孩的目光飘向舞台:“放心,不是随礼。如果是随礼,何老师也不会收,但这份心意,她一定会收。再帮我带句''''谢谢''''吧,就说,前几年她借给我的东西,终于物归原主了。” 如果不是晏柠西的突然出现,如果晏柠西不是昨晚跟她共度一夜的女人,如果晏柠西不是何欢的伴娘,这件东西,恐怕已被气头上的她扔在了何欢脚下。 听完女孩的陈述,晏柠西气消了些,还动了恻隐之心,垂眸答应了女孩的请求:“好。” 女孩递给晏柠西的东西,确实也不是那种随处可见的喜宴专用红包,而是一个烫有金色火漆封蜡的酒红色信封,且分量不轻。 但手指间感受到的厚度与触感,又不像是普通书信纸的重量。 “晏姐姐是伴娘,想必还有很多事要忙,我就不耽误你的时间了。这都十二点了,真有点饿,来都来了,饭还是要吃的。”明柚摸摸肚子,装作很饿的样子。 “等等。你……” “嗯?”明柚回头,露出单纯无害的不解表情,“晏姐姐还有什么事吗?” “刚听何老师说,你叫‘明柚’对吧?” “……”以这种问句首次从晏柠西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兴许她是真的不认识自己。 想来也是,从毕业那天对何欢问出“能不能重新考虑我们的关系”那刻起,她在何欢的世界,就彻底沦为了见不得光的存在,何欢又怎么可能向其他人提起她呢? 整整两年了,她听何欢的话,不缺课不逃课,科科优秀,年年拿奖学金,可却连假期见一面都是奢望。 她也终于醒悟,昨晚所谓的赌局,她根本就毫无胜算。因为从一开始,她就已经输了。 “胜日萱庭小,西风橘柚长。我叫明柚,晏姐姐没听错。”明柚换一种更文艺的方式又报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高三备考那年,她背下了很多古诗词,考的不考的,她都背了。与其说是学业需要,不如说是为了给她买书、陪她背书的人。 那时的她总想着,考多好不重要,成为何欢的骄傲才重要。 她是认真的践行者。 何欢却是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女孩念的,是一首鲜为人知的宋代小众诗词。晏柠西曾几何时在某本书上看到过,却没有记过。 西风橘柚长。 那么巧, 有她和她的名字。 能脱口而出这样的诗,让晏柠西对明柚不由得多了几分欣赏:“走吧,我跟你一块儿过去。” 明柚眨了眨眼睛,笑得俏皮:“晏姐姐这么不放心我啊?我已经成年……” “十几岁,不算是大人。”晏柠西说完,走在了明柚前面。 有跟明柚同届的男生认出了她,起身挥手,热情地向她打招呼:“明柚同学你终于来啦?还以为你不会来了。过来这边坐啊,我们一届的,我是何老师班上的班长,以前在办公室见过的,有印象吧?” 明柚的眼里却一片寒意。来之前她就做好了谁都不认的准备。 晏柠西见她神情淡漠,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叮嘱道:“你一个女孩子孤身前来,最好别喝酒。” 明柚点了好几下头:“我有分寸,不会像昨晚那样跟谁都喝了,谢谢晏姐姐关心。” 几分钟前在休息室听到何欢喊的那声“晏老师”后,明柚就想起来了。 何老师的伴娘,全名叫:晏柠西。 何欢于国庆举办婚宴的喜讯,是企鹅软件上,高中班级群里的班长私信她要不要一起给何老师送祝福时,她才得知的。在收到消息之前,她甚至都不晓得何欢交了男朋友,且已暗度陈仓,到了谈婚论嫁的环节。 高中群里偶尔的聊天消息,不管是毕业前还是毕业后,她都从不看,也没有单独添加过任何一位高中同学。 在当年的所有科任老师中,何欢是最受欢迎的一个。所以她并不奇怪他们在群里激烈讨论何欢的婚礼,讨论应该送什么样的礼物,讨论新郎会是什么样的人…… 她只是麻木地看着消息不停刷屏,看到有知情的同学爆料,说何老师的伴娘是高中部语文组的新晋女神——晏柠西。 从消息记录里了解到婚礼的时间地点后,她退了群,也没有回复班长的消息。 她改变了原本不回怀安的计划,买了票,踏上了归程。她要亲眼看一看,何欢的婚礼,何欢的男人,是有多好。她亲眼见了。也不过如此。 …… 何欢所带班级里,晏柠西最为熟悉的莫过于其中经常出入语文办公室的课代表了,她俯身在小女生的耳边说了几句话才离去。 “那美女好像是另外一个班的吧?快看看,是不是那个艺考生。” “小声点,就是她,据说她考的学校还挺有名的。” “嘁,就她那张脸也不晓得动过多少刀,整过多少回了。 “你们还记不记得,高二的时候我们班有个男生在体育课上跟她动了手,鼻血都被打出来了,两人还差点就被年级通报批评……” 明柚一坐下,就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精心梳妆打扮过后的明柚,一袭墨绿色的衬衣款长裙,衬得她冷白的肤色犹如雪色。面无表情时气质清冷,简直就是小说中才有的妥妥的高冷御姐范儿。 对于漂亮的女生,男生和女生的关注点向来不太一样,通常也不会当面拿流言蜚语说事儿。 美女当前,他们最不怕的就是碰壁,于是一个接一个地都主动出击找话聊,而明柚只是选择性答上几句。 “学姐你好!”邻桌一个女生走到明柚身边,娃娃脸,眼睛大大的,声音些微发怯,“我是何老师班上的语文课代表,姜莱,姜子牙的姜,蓬莱岛的莱。” “你好,我叫明柚。你来找我,是刚刚晏老师跟你有交代?”明柚对她这么客气,确实是因为看到晏柠西在离开前单独对她说了什么。 “嗯,晏老师让我,让我看着点你……”姜莱也不确定这话能不能一字不差地转述,但明柚学姐美得令她无法组织新的语言。 “看着我?”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是,就是你有什么需求的话,可以找我…不对,哎……”姜莱被自己搞得语无伦次了。 “慢点说。我不是财狼虎豹,你不用这么紧张。”明柚从桌上装喜糖的盘子里拿了一块糖心巧克力递给她,哄小孩子般,“吃点甜的。” “啊?好。” 姜莱乖乖接了巧克力,想也没想就撕开包装纸往嘴里塞,嚼着东西缓解莫名的紧张,“晏老师是让我看着你,别多喝酒。还说,要是看到你酒喝多了,就通知她。” 对于晏老师的交代,她其实没必要特意告知,但她被“美色所诱”,实在没忍住就过来打招呼了,想混一个脸熟。 两人客气的聊了几句学习相关,明柚也同意了姜莱添加微信好友的请求。 很快,时间到了十二点零八分,婚礼司仪拿起话筒讲出了千篇一律无甚新意的开场白。 粉色与白色相融的婚礼,当所有人的焦点都集中在掌声和起哄声中拥吻的新郎新娘身上时,只有明柚耷拉着脑袋,屏蔽周遭喧闹,掐着掌心以平复情绪。 青涩的情意在暗不见天日的夹缝里悄然滋长,在皓月当空的黑夜里昙花一现,最终凋谢枯萎在了风雨交加的摧残下。 台上,何欢临时改变主意,取消了扔花步骤。她将象征着幸福传递的那束捧花,直接交给了晏柠西。 “晏晏,希望属于你的那份幸福,不要迟到。” “谢谢。” 新郎新娘挨桌敬酒,来到学生这边时,大家纷纷举杯起立,争前恐后说着五花八门的祝福语。而在众人举杯共饮的欢乐氛围中,再也笑不出来的明柚是那么的格格不入。 何欢看了默然而立的明柚一眼,匆匆挪开视线。 明柚在心里冷笑。当了那么久的好学生,她当累了,也当腻了。 这么好的一个大喜之日,喜结连理的是两个人,怎么能不当面送新郎一份贺礼呢? 正当众人仰头饮酒时,明柚手中的酒杯脱落。高脚杯落在玻璃桌面碎裂的清脆声响,在喧闹中也尤为刺耳,她的裙子不可避免地染上了好几处酒渍。 明柚一边捡碎片,一边说“抱歉”,左手掌心被玻璃划伤。 “明柚!”在看到有鲜血流出时,何欢喊出了声,她迅速行至明柚身旁,“让我看看。” 何欢刚碰到明柚的手,就被她躲开了。 明柚动作幅度大,碰到了身边的男生,那人杯子里没喝完的红酒洒了出来,直接溅到何欢的胳膊上。 “对不起何老师。”男生忙不迭道歉,抽了好几张纸巾,想递又没递出去。 前一秒,明柚还面露痛楚之色地从男生手中拿走纸巾,下一秒就强颜欢笑着将纸巾按在了何欢手里,说道:“何老师,新婚快乐。” 新婚快乐。 从明柚口中听到这句祝福的何欢,并不快乐。她尴尬地收回手,面上保持着合宜的微笑,心里却五味杂陈。 “也祝你新婚快乐,江先生。”明柚转向新郎,拿起了桌上的另一杯饮料仰头喝尽,“这一杯,算是我打碎东西的赔礼道歉。”她对他,没有什么尊重可言,配不上她以酒相敬。 新郎江彬是一位退伍军人,他不拘小节地笑着扬声道:“没事没事,碎碎平安,同学们吃好喝好,玩儿开心。晏老师,我跟何欢抽不出身,这位女同学就麻烦你照顾一下了。谢谢你啊,今天辛苦你了!改天我们两口子做东,单独请你吃饭。” 明柚却未就此作罢,她从包里掏出一张百元大钞放在桌上:“江先生,这一百块,买这个杯子,够了吗?” 江彬脸色剧变。 不只是他,这桌的所有人都惊了。 “如果不够……” 晏柠西正欲上前解围,却见明柚被人大力往后拉扯。此动静一出,众人再次齐齐看了过去。 突如其来的力道,使得明柚身体踉跄一下,腰部也撞到了椅子。 拉她的那个女生微微颔首,不好意思地冲何欢笑道:“何老师您就别管我们了,我和明柚认识,我陪她去处理伤口就行了。”说罢,强行拽着明柚就往外走。 晏柠西抽走桌上一张干净帕子,向何欢示意:“何老师,你们去忙吧,这里交给我,没事的。” “晏晏。”何欢拉住晏柠西,从其表情上不难看出心里的焦急。 晏柠西听她小声道:“拉走明柚的那个女孩子,是我上一届所带班里的课代表,性格有些要强。她跟明柚究竟有多熟我不清楚,但看样子,不排除她们私下曾有过节的可能。” 何欢说完,晏柠西点头:“知道了,我会看着办。” 4、委屈 宴会厅门口,明柚的手腕被女生牢牢抓住挣脱不开:“再说一次,放手。” 女生非但没放手,还怒斥道:“明柚你发什么疯?高中三年何老师处处为你着想,对你已经够容忍了。现在我们都毕业了,何老师也有自己新的生活了,你不要再胡搅蛮缠了行吗?” 当年她的语文单科成绩在年级也是排名靠前,但没有一次高过明柚,这让她很挫败,私底下还找过明柚。 本意是想讨教学习方法,结果被明柚不理不睬的态度惹毛,当场就放了狠话,说总有一天要让明柚成为她的手下败将。 明柚的确败过一回。却也没让她赢得光彩。 起初扬眉吐气的她以为替班级争了光,替班主任争了光,替自己争了光,在走廊上拦下明柚,以胜利者自居。 却不成想,当晚就在校外撞见了自己的班主任单独和明柚在吃饭。明柚还是那副养尊处优惹人厌的模样,全程都是何老师无微不至在照顾她的饮食。 明柚看见了她,但视若无睹。 同行的同学这才将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转述给了她,说明柚之所以语文不及格,是因为作文交了白卷才导致分数一落千丈,并不是因为跑题,更不是因为发挥失常。 她听后憋着一肚子气,饭还没吃完就离店了。 隔天各班评讲试卷,前一天的小道消息成了众所周知的事实,而她的“胜利”也成了广为流传的笑话。 这件事,她耿耿于怀。 “既然知道她对我容忍,新郎新娘都没说什么,你跳出来管什么闲事?”明柚抬起受伤的那只手,五指收拢,一滴鲜血直直落在女生的手背,“都过去这么久了,还是不服气啊?” “我……”手背的血惊得女生立即松了手,“你有病是不是?!” “有病?”明柚没所谓地笑了笑,“是啊,有病。你们这群人,不一直都是这样说我的吗?” “明柚,何老师没有责任也没有义务迁就你纵容你哄着你,作为她的学生,你如果还有良知,就该以德报德,尊重她感激她,别让她在大家面前难堪。” “你说的很对,我今天来就是为了表达对何老师的感激。”明柚左手再度用力一握,又一滴鲜血往下掉落,“你看,一百块是红色,鲜血也是红色,不喜庆吗?” “疯子!”女生骂道,手伸向明柚,“你要疯……” “明柚。”不知何时来到两人边上的晏柠西,先于女生一步捉住明柚那只紧握的手,勒令道,“松开。” 那只手听话地松开后,被晏柠西用洁白的帕子缠了两圈:“握着,轻一些。” 女生将沾了血的手藏到身后:“晏老师,我们俩闹着玩儿的。” “何老师都跟我说了,知道你是为她好。你先进去吃饭吧。”晏柠西语气淡淡的,却令女生没来由地感到紧张和压迫。 女生警告地瞪了明柚一眼后,识趣走开。 几乎同一时间,明柚委屈巴巴的对晏柠西说:“晏姐姐,疼。” 她不知道何欢是怎么对晏柠西说的,是好话还是坏话,但当晏柠西抓着她,第二次对她说出“跟我走”时,她如同昨夜那样,亦是真的想也没想就跟着走了。 …… 诊所里,整个处理伤口的过程中,明柚脸上冷漠的表情就没有变过,仿佛一只没有感情的提线木偶,仿佛受伤的不是她自己。 “好,我下午去一趟。”门外,晏柠西挂了电话。 直到晏柠西打完电话回来,明柚才变了张脸,有了表情,楚楚可怜地望着她:“晏姐姐,我是不是给你添乱了?” “没有。”晏柠西的否定脱口而出,但下一刻就严肃道,“你早上离开酒店前,做什么了?” 明柚难得表现出了心虚:“刚刚是酒店的人给你打电话索要赔偿?” “你说呢?”晏柠西语气平淡,目光却极具威慑力。 做都做了,还能说什么呢? 早晨在气头上,情绪失控的明柚把房间里视野范围内的物品乱砸一通,也没去前台办理什么退房手续就离开了。 要不是这一通乱砸出了气,她见到何欢时,就不止言语羞辱那么简单了。 “早上醒来发现你不在,也没发生预期中的事,以为你眼光高,看不上我,难免有些颓丧。再加上起床气犯了,没控制好情绪,砸东西纯属情绪发泄。” 明柚自知理亏,一边从包里掏手机,一边歉声说道,“要赔多少钱,我给你。” 等她打开扫码框,忆起昨夜某些对话,笑道:“来吧晏姐姐,出示你的收.款码,砸东西的钱,以及开、房的钱……” 最后一句,明柚刻意拖长了尾音。 “是你自己砸的就行。我会解决,不是什么大事。” 晏柠西询问情况,不是为了要她付钱,是怕她在酒店里跟人起了冲突才致使的物品损坏。 毕竟,就她在酒吧认识到的明柚,显然不是个能吃亏的“善茬”,且脾气还不好。 晏柠西承担下这部分赔偿,一是念及明柚是何老师的学生,尚在读书,还未经济独立,不想把事情传到她家长那儿去;二是念及昨夜是自己带明柚去的酒店,那她在酒店的作为就与自己脱不了干系。 “喔,听晏姐姐的。”明柚不再坚持。视线却透过女人脖颈上的紫色纱巾,落在了昨晚被她蹭过咬过的地方。 她竟记不起,触感是怎样的。 付了费,两人并肩站在诊所门外,晏柠西以长者姿态说道:“还好伤口不深,但也不可小觑。回去后谨遵医生的嘱咐,洗手洗漱时都注意些,该忌口的也一定要忌口,别感染了,对自己的身体负责。” 明柚乖巧应答:“嗯,我会的。” 心里却在想,这女人夜里白天两副面孔,夜里惜字如金,白天啰里啰嗦,哪一面才是真实的她。 “自己打车没问题吧?” “没问题。” “注意安全。” 上车前,明柚朝晏柠西挥了手:“谢谢晏姐姐,晏姐姐再见。” 晏柠西只是点了点头,没说什么。 车里,明柚失神地看着缠了纱布的手掌心,疼痛感传来,却远不及心里的痛。她拿出手机,打开某论坛,点进一个帖子:《那个说要等我长大的女人》 带着痛快发泄后的畅意,在帖子底部的评论框里一字一句输入: 那个说要等我长大的女人,为他穿上了婚纱。 她很美,他很丑。 他们很配。是的,我看到了。 此时的明柚只觉得,为何欢写下心事,还沾沾自喜地分享给那么多不认识的人,是她二十年来做过的最愚蠢也最讽刺的事。再看到这些文字,堪比凌迟。 她和她未完待续的故事,就此画上了休止符。而这个被几千人收藏关注的帖子,再也不会有下文了。 …… 婚宴结束后,晏柠西拖着疲乏的身体去酒店解决赔偿事宜,而后回了公寓。夜里十点,她接到了何欢的电话:“晏晏,你还没睡吧?现在能出来一下吗?” 晏柠西担忧地问:“怎么了?” “明柚在ktv喝醉了,你,能不能再帮我照看一下她?” “给我地址。” 晏柠西赶到ktv时,明柚正趴在包房卫生间的马桶上呕吐。她走进去蹲在明柚身旁,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明柚?你看看我,还认得我吗?” 女孩吐得厉害,难受得睁不开眼。她转身寻着晏柠西的身体靠了过去:“晏姐姐对不起,我没听你的话,喝了酒。” 晏柠西的心,被戳了一下。她略显吃力地搂抱着明柚起身:“你感觉怎么样?” “哪儿都疼。” 被迫置身事外的何欢,看着曾经只对自己听话的女孩靠在晏柠西身上温顺的样子,心里忽然很不是滋味。 她走过去想帮忙,刚开口喊了声“明柚”,就听女孩说道:“对不起啊何老师,新婚之夜这么晚还打扰到你,你老公,江先生估计要恨死我了……” 明柚的道歉被突兀的铃声打断,电话正是那位江先生打来的。何欢看了眼屏幕,按了静音没接。 晏柠西:“何老师,今晚你们两家的长辈和亲戚都在,明柚的事还是别节外生枝了。你先回去吧,我会帮你照顾好她。” 何欢爱莫能助,看着女孩说道:“明柚,你是大人了,心情不好也不能伤害自己的身体。晏老师是我的同事,也算是你的师长,你好好听晏老师的话。” 明柚毫无反应。何欢只好又对晏柠西说了句:“拜托你了,晏老师。” 何欢走后,明柚就陷入了昏沉状态。见服务员候在门口,晏柠西问他:“包房的账结了吗?” “还没。” “多少?”晏柠西摸出手机,看着桌上七倒八歪的一堆啤酒瓶,神情不悦。 服务员点开电子账单:“总共消费六百九十九。” 付完账,看着短信里显示的余额,又看着意识不清的明柚,在带她去酒店还是回自己所住公寓之间,晏柠西选了后者。她可不想再替她赔偿一回损失。 5、认错 学校提供给教师们的临时住所还算不错,学区房一室一厅。 晏柠西把明柚安置在沙发上,拿来卸妆水轻柔地帮她卸了妆。又拿来医药箱,不太熟练地把她受伤左手上汗湿的纱布换了干净的。 打好结,正欲退开,手就被拉住了。 “晏姐姐,别丢下我……” 女孩紧闭着双眼,嘴里的呓语翻来覆去也就那几个字,“晏姐姐,我错了,对不起。” 虽感到些许不自在,但晏柠西没有强行抽走自己的手。而是,想起了中午那会儿看见明柚时的惊艳。 今天的明柚,跟昨夜她在酒吧见到的学生气质完全不同。 高挑的身形,浓密松软的黑长直发,扎了一部分丸子头,露出光洁饱满的额头,脸上画着精致却不浓烈的妆容,墨绿色长裙,背了一款只能装下手机的黑色名牌相机包,以及一双黑色高帮帆布鞋。 不得不说,明柚是一个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漂亮的女孩子。 女孩的眼睛大而明亮,睫毛长且翘,皮肤白皙清透。如果说白皮有1-10的等级,她自己五级,那么明柚就是七级。 女孩的左手腕上,是一只价格不便宜的名表。时针已接近十二点,距离她们昨夜初次相见刚好一天。 等明柚呼吸平稳,晏柠西才缓缓抽出了手,手背上还留下了表带的印痕。 洗漱回房。 客厅的灯熄了,卧室也安静了,沙发上的女孩儿睁开了眼。黑暗中,她抬手轻触自己的脸。 第一次有人这么温柔细致地替她卸妆,还是在高二升高三那个暑假。从护肤品到各类彩妆,何欢送了她一整套。 在学习化妆这件事上,她很笨拙,学不会,也懒得学。艺考集训期间,每逢需要带妆的考试,都是由何欢早晨亲自帮她上妆,晚上再帮她卸妆。 从暑假到寒假,有多少次呢? 五次?十次? 今天的妆容,是她花了钱的。她自己可化不来。 动了动酸痛的脖子,随手扯了薄被想扔开,手心的疼令她改变了主意。攥着被子嗅了嗅,有洗衣液的清香,还有一股清淡的香水味,意外地令她安心。 啤酒,易醉。 她本想好好睡一觉的。 可脑海里却反复闪过何欢替她描眉的画面,闪过何欢与江彬喝交杯酒拥吻的画面,闪过ktv里何欢那句残酷决绝的“没有”,诸多往日与今日的镜头和对话,犹如幻灯片交叉着循环播放,让她头痛欲裂。 ——何欢,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将我纳入过你的未来计划? ——没有。 可笑自己努力了那么久,竟从不在她的计划里。 狠情的话言犹在耳,明柚忍无可忍地坐起来,随手抓起茶几上的抽纸盒就要砸出去。 一声清亮的“明柚”,将女孩从深渊中拉了回来。听到晏柠西声音的女孩,浑身一震,又一次从恶魔的掌中逃脱。她举起的手缓缓落下,抽纸盒幸免于难。 晏柠西睡眠浅,丁点声响就能吵醒她。打开一盏壁灯,手贴上明柚的额头:“还是很难受吗?” 额头上传来的触觉比起白日里的冰凉,温暖了不少,明柚烦躁的情绪一下子就沉静了下来,她摇了摇头:“做了噩梦。” “不管什么梦,醒了就好。”晏柠西没具体问她梦到了什么,“昨晚今晚,能说说吗,为什么喝酒?” “心情不好。” “原因?” 明柚仰头迎上晏柠西探询的目光,似笑非笑地说道:“当代人的生活,酒林肉池,灯红酒绿,也不是每一次喝酒都需要原因吧?非要有的话,我要说是因为失恋了,晏姐姐会信吗?” “……” “说笑的,晏姐姐别当真,我没谈过恋爱。”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 “不想说,不勉强。喝酒可以,要有度。”晏柠西没有对别人隐私追根究底的志趣,“沙发小,不比酒店的大床舒适,你且将就一晚。我去冲一杯蜂蜜水给你。” “谢谢,麻烦了。” “不麻烦。” 不一会儿,晏柠西就端来了杯子。 明柚失焦地盯着对面电视墙上那道暗黄光源,双手捧着晏柠西递来的玻璃杯,小口小口喝着温度恰到好处的蜂蜜水。 有点甜。 晏柠西站在边上,看着如静止画面的明柚,忍下一个哈欠。 喝完半杯蜂蜜水,明柚重新躺下。尽管已润了嗓子,但她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晏姐姐也快去睡吧,我没事了。” “灯给你留着,有事叫我。” …… 晏柠西的生物钟很有规律,周末和节假日八点闹铃。穿着深青色短袖短裤睡衣的她睡眼惺忪打开门,想去卫生间,结果和端坐在沙发上的明柚四目相望。 后退一步,关门。 她都忘了昨晚带了个女孩子回来了。 换好一身有领的浅杏色家居服,挽了头发,再次打开房门:“早。” “早上好,晏姐姐。”明柚礼貌地起身,“谢谢你昨晚不嫌弃,带我回来,一天之内麻烦你两次,真的很不好意思。请接受我真诚的歉意和谢意。” 见明柚认认真真弯腰表示歉意,晏柠西也认真说道:“好,我接受。” 明柚走两步靠近晏柠西,在她领口边沿看到了一点拜自己所咬的“暧.昧”痕迹。那一口具体咬得有多狠,有多痛,要多久才会消,她心里没底,更没什么经验可参考。 “脖子……” “事出突然,不用放在心上。”晏柠西说的淡定从容,仿佛脖子上的牙印不是女孩咬的,而是被蚊子叮了一口。 是啊,她和她的荒唐,纯属意外。 明柚不傻,知对方是不愿提起酒吧的事,再过多谈及,就是自讨没趣了。 看了眼自己身上满是褶皱和污渍的裙子后,漫不经心地解开最上面两颗纽扣:“晏姐姐好人做到底,可否再帮我一个忙?” “帮什么?”晏柠西还站在卧房门口,一步未动。 “我现在的样子没法出门,浑身也很不舒服,想借用卫生间冲个澡,顺便能不能再借晏姐姐的衣服穿?随便一件体恤和短裤都行。”过了一夜,她身上的气味比昨晚更难闻,已到了无法再多容忍哪怕一分钟的地步。 “小事,稍等。”晏柠西在衣柜里翻来翻去,一时间也没找到合适明柚穿的衣服裤子。 最后看到衣架上挂着的一条崭新裙子。靓丽素雅的黄色和绿色碎花长裙,浅v领,宽松休闲的田园风。明柚穿的话,长度大概能遮住她的一大半小腿肚。 昨晚穿平底鞋去ktv,她就留意到了,明柚比她高出得有五公分左右。 拿着裙子出门,放到了卫生间的置物架上:“这条裙子你应该能穿。毛巾和牙刷也给你拿了新的。” 看到明柚往卫生间走,还特意拿了一次性手套让她左手戴上封好,提醒她注意避开水。 …… 明柚换上裙子,吹干头发出现在晏柠西跟前。 晏柠西手里端着两碗煮好的面条,从上到下打量后有感而发:“不错,很适合你。” “那也是晏姐姐眼光好。”明柚嘴甜道,从晏柠西手中接了一碗面,“我来端,小心烫手。”两碗寻常的青菜小面一前一后放上餐桌。 明柚正拿手机调至美食模式,对准面碗,听晏柠西说道:“裙子是新的,你穿比我合适,不用再还我了。” 裙子是放假前买的,打折后的价格还不及明柚在ktv的消费高。 晏柠西的说辞,在明柚意料之外,她本想拿还衣服当做下一次见面的理由。 娴熟地拍完照,望着对面的人夸赞道:“晏姐姐人美心善,不仅眼光好,厨艺也好。真想回来重新念高中。” “往前看。高中那么累,经历一回就够了。” “是很累。可我的高中,没有遇到晏姐姐这么漂亮的老师,太遗憾了。”明柚点到为止,专注吃面。 晏柠西就没那么淡定了。 两人各怀心事闷声吃面,明柚先吃完,端着空碗进了厨房。 晏柠西也跟了进去:“你别沾水,放着吧。” 明柚没争,让出了位置。 客厅里电话铃声响了,晏柠西放下碗筷,离开厨房拿了手机去阳台:“喂,何老师?” “晏晏……” “一切都好。你不用担心。” “谢谢。” “何老师打来的?”明柚清亮的声音在晏柠西背后响起。 “嗯。”晏柠西没有隐瞒。 明柚伸手:“虽然有点唐突,但晏姐姐,我能借你的手机跟何老师说几句话吗?” 听出是明柚的声音,何欢呼吸一滞。她以为晏柠西把明柚送去了酒店,还想着问问晏柠西花了多少钱,由她来付。 何欢:“手机给她吧。” 见晏柠西点头,明柚接过手机。走出落地窗,背靠栏杆,手指在玻璃上轻弹,样子看着十分随性惬意,昨晚的意志消沉与浑浑噩噩也都消失不见了。 “早啊何老师。” 开了场,不等何欢回应,明柚自顾自地说着,“昨天是您结婚的大喜日子,我还那么不懂事的给您添堵,实在是太抱歉了,我向您保证,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对了,谢谢您百忙之中还能让晏老师来接我,睡一觉起来心情好多了,我会听晏老师话的,您不用担心。” 遣词造句全是场面话,有客套,有疏离。在不明真相的人听来,真就是学生犯了点错,知错认错后,单纯给老师道个歉的事儿。 在何欢还在消化这一大段内容的时候,明柚接着又说了句:“再次祝您新婚快乐,祝您跟江先生琴瑟和鸣,早生贵子。” 未等那边说话,明柚挂断了电话。 “晏姐姐。”快步走进客厅递还手机,“我就是想再给何老师道声歉,怕昨晚喝多了,言行出格,说了做了什么惹老师生气。” “希望你是真心认错。”晏柠西的声线比何欢冷一些,拿回手机后又问,“借酒消愁,管用吗?” “管用啊,而且是超级管用。我现在神清气爽,晏姐姐看不出来么?” 明柚展开双臂,摆出一副满血复活的样子,解释道,“高中时期,我性格孤僻不怎么合群,何老师教我们班语文,一直对我很有耐心,我也非常地感激她。昨晚是喝糊涂了才又联系了何老师,大概是习惯了何老师的安慰……” “嗯,看得出来,何老师的确很关心你。明柚,老师和学生之间的关系可以亦师亦友,但不能过度依赖。在你的成长路上,不同阶段有不同阶段的人生导师。着眼当下,有空多交些同龄的朋友。” 听了晏柠西的“大道理”,明柚的心情骤然低到了谷底,声音也很轻:“像我这种学生,你们都会觉得很烦吧。” “什么?” “我说,我知道了,会多交朋友。” 不太愉快的谈话后,明柚问晏柠西要手提袋装好那身脏掉的衣服,准备告辞:“晏姐姐,加个联系方式吧?” 6、喜欢 晏柠西本身是一个行事果决的人,可这两天在明柚的事情上,屡屡摇摆不定。 理智告诉她,她该拒绝,不该再跟这个女孩子有联系。她们有着七八岁的年龄差,有着悬殊的经济差,有着相去甚远的性格差,她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晏姐姐?” 在女孩又唤了一声姐姐后,晏柠西没做声,翻出了自己的二维码名片。 明柚扫码发送好友申请,没另外给晏柠西修改备注,因为晏柠西的微信昵称就是她自己的真名。 “好了。” 得偿所愿后,明柚走到门边扬起微笑,“再见,晏姐姐。” 晏柠西看着屏幕上新弹出的联系人“my”,头像是一片深蓝幽静的汪洋大海,水天一线上,是一轮被灰色云雾环绕的暗红色圆月,倒影在波纹荡漾的海平面被割裂,给人以神秘且风雨欲来的压抑感。 视线从屏幕移开:“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 “你认得路?”晏柠西换鞋,“送你出门,费不了什么事。” “那,又要麻烦晏姐姐了。” 从晏柠西住的这栋楼到小区大门需要五分钟,而这段路程,明柚往返走过数十回。 她看过银杏迎春吐露新绿,也看过杏叶被秋意染成金色,落入尘土,归于大地;她闻过八月沁人心脾的桂花香,也赏过四五月肆意盛放的瑰丽蔷薇。 她数过道路旁的树,折过枝丫上的花,逗过树荫下的雀鸟,喂过水池里的锦鲤,寻过灌丛中的野猫。 从今开始,她要换个视角和身份将这条路再走一遍,将路上的风景再赏一遍。 明柚走后没一会儿,晏柠西就收到了她的消息:【谢谢晏姐姐的照顾。】没有提起关于钱的一字一句。 晏柠西也思忖过,若女孩坚持要将账算清楚再转给她,她是收还是不收?幸好没有这个如果,女孩帮她减少了一道苦恼的选择题。心里一阵轻松地回复:【不客气。】 女孩回了她一个可爱的猫咪表情包,对话框里再无下文。 …… 回到酒店,那件只穿过一次的墨绿色长裙,被明柚毫不怜惜的丢弃在了垃圾桶。而她穿回来的那条碎花裙,则被胡乱揉作一团扔进了卫生间的脏衣篓。 她一向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 还没过完一天,明柚就踏着余晖再次敲响了晏柠西的家门。 “你怎么来了?”晏柠西吃惊道。 “我啊,当然是来偿还恩情的。”明柚扬了扬手里的两大袋子,“晏姐姐,东西很重,你让我进去再说好不好?” 晏柠西无奈,侧身让她进屋,又帮她提了一个袋子,确实很重。问她:“买了什么?” “水果,日用品,一些调料,还有吃的。”明柚将东西分放进冰箱、厨房、卫生间、储物柜等地方。 公寓的布局她十分熟悉,晏柠西住的这间,除了一些必要的家具和生活用品,可以说是一件多余的闲杂物件都没有。 进门一眼就望到底的小居室,毫无生活气息。而这也正好给了她“发挥”的空间。 晏柠西眉头紧锁,惯有的好脾气使得她垂手立在一旁。 按理说,自己前前后后帮过明柚几回,也为她花了些钱,她买礼物送上门以示感谢乃人之常情。买来的那些东西也确如她自己所说,都不是什么高价之物。何况买都买了,还能让明柚退回给超市么? 显然不切实际。 “看在你的一片心意上,东西我收下。你心里也好受些。” 明柚哪肯就这么无功而返:“晏姐姐,既然我都来了,你也还没吃饭,我们一起做晚餐吧?我给你打下手。” 晏柠西盯着她修长匀称的手:“你会做饭?” “会……一点点皮毛。” “如果你做这些,是因为昨天的事觉得亏欠我,大可不必,我没那么斤斤计较。”她已经在想,明柚要是再不适可而止,她就跟她明算账了。 “晏姐姐误会了,我只是很想和你交个朋友。做这些,我承认有投桃报李的成分,但更多的,是因为我第一眼看到你,就很喜欢,同时也想让你也喜欢我。我不希望我们才刚认识,就给你留下‘这个人很烦很轻浮很不懂人情世故’的糟糕印象。我这样说,晏姐姐能理解吗?” 对于明柚“诚心正意”的一长串话,晏柠西抓取的信息却只在“喜欢”和“很烦很轻浮很不懂人情世故”两句上。 喜欢? 是了,小孩子的喜欢,随随便便就能说出口,她不会往深处想。 很烦吗? 不至于。但严谨来讲的话,可以把“很”换成“一点点”。 轻浮吗? 轻浮过。 懂人情世故吗? 这道议题,她自己也跟个门外汉没差。 有电话打进来,晏柠西拿起茶几上的手机看了一眼,对明柚说道:“你先弄,厨房有防水的乳胶手套。” 说完去阳台接电话:“什么事,你说。” 电话那头是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国家的法定节假日,你们老师都是正常放假的吧?要不我过去看看你?我昨儿个到了趟乡下,正好给你捎带点土鸡蛋,还有两只宰好的土鸡土鸭,怎么的都比城里头那些好吃有营养。” “不需要。”晏柠西回绝得很干脆,“你直接说正事吧。” 听完对方旁敲侧击的一大通话,晏柠西的心冷到了极致:“月底周末,你带他去衡原,我周六早上过去跟你们汇合。火车票和住酒店两晚的钱,我月底也会提前转给你。我打听过了,那儿一家权威医院。什么东西都别给我带,我没力气拿。” 一通电话后,晏柠西愁颜不展,在阳台一站就是十几分钟。 明柚煮了米饭,洗好了菜,再出来看晏柠西,就见她在阳台失神:“晏姐姐你怎么了?” 晏柠西飘出去的思绪收回来,撩了下头发别在耳后:“没怎么,菜都洗好了?” 看出她的疲惫,明柚拉了她在沙发上坐着,把新买来的柠檬形状抱枕塞到她怀里:“不着急,等米饭煮好了再说,我陪你看会儿电视吧。” 亮黄色的柠檬抱枕跟深灰色的沙发形成颜色上的鲜明对比。 晏柠西虽说在这里住了两年,但她未曾把心力放在翻新装修公寓上,她也没什么物欲,干净整洁对她来说就够了。 明柚打开电视,不知选什么好,索性翻阅历史观看记录,却只显示有一项:《猫和老鼠》。 明柚:…… 晏柠西:…… 明柚的手指僵在遥控器上,选定也不是,退出也不是。 猫和老鼠,年代久远到,它最火的时候,明柚还没出生,她只在网上看到过一些经典动图和表情包。 “看你想看的吧。”晏柠西把抱枕放在一边,起身说道,“我去厨房收拾你买的菜。” 明柚“哦”了声,又补充:“我不挑食,晏姐姐随便做点什么,我都吃。” 晏柠西根据明柚买来的食材简单做了两个菜和一个汤。等她端了菜出来,才发觉明柚双手圈着柠檬抱枕,闭着眼安静地靠在沙发上。 电视正播放着《猫和老鼠》。 沙发上的人并没有睡得很熟,当感觉到自己的手被触碰时,条件反射般地甩了胳膊,睁开眼,神情尽是防备。 晏柠西不易察觉地皱了下眉,她的本意是想看看明柚左手掌心的伤口,怕她刚才弄湿了。直起身子,转身:“饭菜都好了,过来吃饭吧。” “晏姐姐。”明柚一慌,抓住晏柠西的手腕,“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没弄疼你吧?” “没有。”晏柠西抽回手,她确实被明柚打到了,而且打得还不轻。她没想到,明柚的戒备心会那么重。 “我……” “关电视,吃饭。”说不清具体为什么,但这一刻,晏柠西觉得“一点点烦”变成了“有点烦”。 …… 餐桌上,明柚怏怏不乐,捧着碗,机械地夹菜吃饭。 发现她的异样后,晏柠西当即反思,是不是自己刚刚语气太冷太差?吓到她了? “菜不合口味?” 明柚一愣,旋即抬头看向晏柠西反问道:“你是不是生气了?” “你想多了,我没那么娇气,也没那么小气。”晏柠西转随即移话题,“聊聊吧,在哪儿念大学?什么专业?” “嗯?昨天……” 明柚本想说昨天何老师介绍过,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正式自我介绍一下,衡原传媒大学,大三年级,明柚,念的播音主持专业。不是十几岁的小孩子,是二十岁的成年人。” 末了又问:“晏姐姐,你真没生气吗?” 被问的人,并未与她对视,拿了她的汤碗,一勺一勺盛了小半碗。 晏柠西将汤碗放到明柚面前,淡然道:“很好的学校,很好的专业,很好的年纪。你的形象气质也很出众,毕业要是能进电视台工作,前程锦绣。明柚,大学是关键时期,别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无关紧要的琐事上,也别太情绪化了,调整心情有很多种方式。” 衡原传媒大学是仅次于京平传媒大学的全国重点名校,师资实力和资源质量自不必说。尤以播音专业为王牌专业,是国家一级建设学科,就业前景相当广阔。 晏柠西作为高中教师,对全国的高校情况都有一定的了解。 “多谢晏老师的金玉良言,我听进去了。”明柚打起精神,展露笑颜。 饭后,晏柠西洗了水果。明柚买了不少品种,冰箱都快装不下了,她一个人的胃能有多大?吃不了那么多。 “饭后水果,你多吃点。”谁买的,就该让她帮着解决。 明柚捏着一颗青枣把玩,没心思吃:“晏姐姐这几天都在家,还是有外出打算?” “我什么打算跟你无关。倒是你,该回家回家,该回校回校。” “哦,晏姐姐好无情。”明柚撒起了娇,“节假日客流量大,我没买到回去的高铁票,要在怀安多待一两天了。” “……”多么拙劣的谎言。 怀安市与衡原市仅相隔两三百公里,都是该省的经济中心,每天往返于两座城市的高铁和动车不下十班,车程也就一个多小时,是以车票并不难买。 “晏姐姐就这么不喜欢我?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 “不说话,就是不喜欢了。” 明柚掰着手指头细数自己这几天的罪状,“初次见面被我咬伤脖子,帮我赔偿了酒店损失;第二次见面,帮我垫付了医药费;第三次见面,替我结了ktv喝酒的烂账,又被迫将新衣服送给了我,第四次见面,不仅被我缠着下厨,还被我不识好歹地打疼了。以上种种劣迹,晏姐姐不喜欢我也正常。” “……” “那,晏姐姐喜欢什么样的?” 喜欢什么样的?晏柠西被问住了。她想过吗?还真没有。 “感情的事,不可强求,随缘就好。”晏柠西不想跟明柚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你年纪尚轻,当以学业为重。” 听出敷衍意味,明柚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辩解澄清道:“晏姐姐,不管你信不信,那晚是我第一次去酒吧,也是第一次跟女人开.房。你,是第一个被我咬过的人。在你之前,我没跟任何别的女人或男人这么搂搂抱抱亲密过。” 晏柠西“嗯”了声。 “所以,”明柚忽然蹲下,仰头注视着她,“晏姐姐是单身吗?单身吧?” “与你无关。”晏柠西别开目光,语气生硬,“这是我的个人隐私,没必要告诉你。” 明柚从小就不是热情主动的性子,被晏柠西一再拒之千里,难免生出些不耐烦的负面情绪:“是我冒犯了。” 拍拍膝盖起身,拿了沙发上的包捏在手里,明柚冷言冷语道:“尊敬的晏老师,想必你的心里,一定是在骂我厚颜无耻吧?说句大实话,我也很烦自己。惹是生非又咄咄逼人,强人所难还没有自知之明。要换做我遇到这么个反复无常的人,我也会觉得她是真的有病。你若真是这么想的,大可以直说,不用为了维持你那通情达理的人民教师形象而装模作样,对我一忍再忍。忍得很辛苦吧?” 7、受受 直到房门开了又关,晏柠西才回过神。居然被一个小自己那么多的女孩子“教育”了? 明柚起伏不定的情绪令晏柠西放不下心,她快步走到门边想叫住明柚,刚碰到门把手,就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乍一听见“咚咚咚”的声音,晏柠西还以为是明柚折了回来。可敲门节奏毫无规律,很乱很急促,力道也不小,不像是明柚的作风。 果然,门一开,出现在晏柠西眼前的,确实不是明柚。 齐雪歆风风火火地拉着明柚迈了进去。 “晏花花,我说你车速够快的呀,这都把小姑娘拐回家了。”齐雪歆一边数落,一边把带来的东西搁在鞋柜上,拉着明柚往前一带,贼笑道,“人赃俱获,被我抓了个现行,看你还想怎么狡辩。” 半分钟前,明柚正在等电梯,与从里面出来的齐雪歆撞了个正着。她没认出来人,但来人似乎一眼就认出了她。 就在她按下一楼数字按钮时,那人回头冲她喊了声“小乖乖”,随即动作敏捷地将她拽出了电梯,拉着她就往晏柠西住的那地儿走。 还边走边说:“老铁树闷声开花,人间奇迹啊!小乖乖别急着跑路,你是人证,咱们必须屋里聊会儿。” “小乖乖”这个称呼,只在酒吧那晚有个女人这样喊过她。她不健忘。觉得有趣,就由着齐雪歆拉自己原路返回了。 当着明柚的面被叫“晏花花”,久违的羞耻感攀上晏柠西的心尖,也染红了耳尖。 “注意用词。” “啊?呸呸呸,口快口快,说错了。”齐雪歆的眼睛就没从明柚身上移开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多大了呀?” “她是三中的学生。”晏柠西一招制敌,就怕齐雪歆口无遮拦。 齐雪歆:!!! 手松得那个快,就跟她刚刚抓着的不是手,而是一枚定时炸/弹似的。 明柚即刻搞懂情况,再一次秒变三好学生,弯腰行礼:“原来这位美女姐姐也是三中的老师。美女姐姐,容我说句肺腑之言,个人觉得,你还是夜店浓妆更好看,也更有魅力和诱惑力。” 齐雪歆:!!! 跑几步背对明柚,捂着脸:“这位同学,我认错人了。不对,是你认错人了!我不是老师!更不是三中的老师!” 大型社死现场。明柚不禁莞尔。 心头的阴霾散了些,见晏柠西正盯着自己,明柚就地给自己找了台阶下:“不妨碍晏姐姐招待朋友,我就先走了。”又扬声道,“对了美女老师姐姐,我是往届毕业生,我叫明柚。” 言外之意,她们不会在学校遇见,她也就不需要有什么老师的包袱了。 走出小区,明柚就将上午拍的那张面食照片发布至空间动态,配文却是【秀色可餐】。 她空间里的所有图文,都只对一个人可见。所有图文下方,没有点赞,没有评论。但她坚持更新了两年。 点开微信聊天界面,滑到一个新添加的好友:姜莱。 【明柚:姜同学,明天有时间吗?】 【姜莱:有!】 【明柚:新闻看到上个月古街那边新开了一家网红书店,有没有兴趣陪我去看看?】 【姜莱:非常有!】 【明柚:那好,我们十点在书店门口见?】 【姜莱:嗯嗯!明天见!】 …… 齐雪歆是公寓常客,她对晏柠西的日常安排也最为清楚,很少扑空,所以不是每次来都会提前联系。 因为联系了,反而很可能会被拒之门外。 厨房里的碗筷还没有洗,看那数量,很明显是女孩在这里吃了晚饭。 晏柠西系好围裙:“你先吃水果压压惊,等我一会儿。” 齐雪歆端了水果盘倚靠在厨房门口:“晏花花,我什么时候也能像她一样,蹭了饭不用洗碗啊?” “胳膊折了就可以。” “……”齐雪歆差点被嘴里的火龙果呛到,“重色轻友!不过,你这是要玩儿养成?” “什么意思?”晏柠西没谈过恋爱是真,自然也听不懂这些特定词汇。 “养……没什么,我是说这小姑娘长得水灵又懂礼貌,伶牙俐齿的,是个不错的对象。”养成对象。 解释太清楚,万一给搅黄了就罪过了。齐雪歆还是盼着晏柠西能先在爱情上开出一朵花儿来,至于花期多长,都是后话了。 毕竟从大学同窗到工作共事,从男人到女人,齐雪歆为晏柠西的感情之路操碎了心。 她也就比晏柠西大了两三个月,两人是师范大学的同学兼室友,而今又都在怀安市同一所中学当老师。只不过一个在高中部,一个在初中部。 谁让她自己念完本科就念不下去了,人家晏柠西可是研究生学历。 齐雪歆从初中就觉醒了自己的性取向,初恋勉强算是在高中吧,大一开学三个月就有了第二任女朋友,并且大方跟室友坦白了。 不知是她贪玩,还是遇人不淑,总之她的爱情保质期都不长。 工作这几年来,齐雪歆万花丛中过,大多数时候只讲究身体欢愉。别人的心,别人的情,她才懒得管,也懒得要了。 与自己一对比,她时常怀疑晏柠西就是仙侠玄幻小说中描述的修无情道的仙人。 这回好不容易有了点入凡尘的小苗头,她可不想错过任何细节。 等晏柠西收拾完厨房回客厅,发现一整盘水果都进了齐雪歆的肚子。正想把盘子给收了,手还没碰到盘子,就被齐雪歆拽到了沙发上,肩也被按住。 “齐雪歆!” “嘘,我们这么熟了,又不会对你做什么,我就想看看——她,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齐雪歆可是老江湖,都没来得及上下其手,一个眼尖就看到了晏柠西脖子上的痕迹,惊得说不出话来。 完了,这姐妹跟她一样,是个…受。这回真是志同道合,要“受受”相亲了。 其实齐雪歆也“攻”过,但只攻在了初恋和第二任女友。追人宠人哄人什么的,太让她心力交瘁,再往后,就“躺平”了。 晏柠西整理着衣服,起身逐客:“水果也吃了,闹也闹了,你赶紧回去吧,我明天还有事。” 她说有事,就是真的有事。 齐雪歆连忙赔笑道:“别气别气,我来也是有正事的嘛。”说着从包里拿了份文件出来,“这个人的资料你看看,愿意接的话,微信告诉我。” “嗯,我等下看了给你答复。”晏柠西的心,乱得不成样子。 偏偏齐雪歆嘴上不饶人,人都走到门口了,还要探着脑袋揶揄她:“晏花花,你都26了,谈情说爱不丢人。” …… 为了赴学姐的约,姜莱兴奋一整晚,有模有样地化了点淡妆,穿了甜美的英伦风格子套裙,黑色短发衬得她的娃娃脸更可爱了。 书店门口,姜莱挥手:“明柚学姐,这里!时间刚刚好,这会儿来书店的人也不多。” 明柚今日很随意,穿了白色体恤加牛仔裤,递给她一杯奶茶:“你有要买的名著或者辅导书吗?” “放假前何老师倒是有给我们推荐课外读物,正好我可以买了。”她双手抱着奶茶,瞧了瞧杯子上的logo,“谢谢学姐,这家奶茶店也是网红店,上次喝还是开业的时候,跟同学来排了半个小时的队才买到呢。” “营销手段。热度过了就没那么火了,今天也没有多少人排队。”明柚喜甜食,但不会为了吃而排队超过十分钟,也是正好没什么人排队,她才去买了。 两人并肩往里走,层层叠叠的木制旋梯,头顶和侧方还安装了镜面,很有设计感。 “那你先去找书,我四处转转,你找好了微信联系我。” “好的学姐。”姜莱点头。 独自逛的时候,明柚只翻阅了一本书:《和恋人必做的100件事》。想买下,又怕被姜莱看见。 作罢了。 在书店待了一个多小时后,两人去了一家茶餐厅吃午饭。 点好菜,明柚喝着新点的百香果汁,开始打探消息:“高三年级现在有多少个班?” “十五个。” “比我们当时少一个班。最近有赛课或者公开课么?语文。” “没听说。但我们年级下个月有一个话剧比赛,国庆期间我就是在改剧本。”姜莱老老实实地答话。 明柚饶有兴致地说道:“高三了还能有这种活动,不容易。”紧接着唤了一声,“姜莱。” “学姐你说。” “你别总是这么紧张,我就是问问现在学校里的情况。怎么说呢,晏老师是我的表姐,她才来这边当老师不久,也没什么朋友,目前在年级组就跟何老师关系处得最好,但何老师毕竟结婚了,要顾家。我的意思是,想请你方便的时候告诉我一些晏姐姐在学校发生的事,不涉及隐私,好的坏的,开心的不开心的……我也好,和她分享或者分担。不然她总是喜欢自己闷着,我也怪难受。” 明柚怕姜莱不信,打开微信给她看,置顶的那个对话框就是晏柠西:“这是我和晏姐姐的聊天,我没骗你。” 姜莱没有晏老师的微信,但她看清楚了晏柠西的头像和名字。再联系到何老师婚礼那天,晏老师还特地来叮嘱自己要关注明柚学姐,没什么好质疑的。 “嗯,我相信学姐,也答应学姐。那我是卧底还是间谍?” “是善良的信使。”明柚纠正她的措辞,“若有我帮得上忙的事,你也可以跟我开口。” 姜莱绞着手指,支支吾吾:“有个忙,就是,我真的真的很喜欢学姐的声音,你可不可以帮我录一句话呀,我拿来当闹铃。” 明柚:“哪句话?” 姜莱说不出口,拿起手机:“我微信发你。” 【姜同学,今天要加油啊。】 明柚看到信息,竟有些想笑:“嗯,姜同学,要加油。改天录好发你,不急着用吧?” “不,不急。” 明柚喝了口水,问:“晏老师在学校受欢迎么?凶起来是什么样的?” “晏老师啊?”姜莱思索了一小会儿答才答道,“何老师我们都很熟,就拿何老师举例吧。何老师呢笑起来特别温柔,不笑的时候,看着也是很有亲和力的。奇怪的是,晏老师的长相明明看起来比何老师更温柔,嘴角也带着若有似无的笑,但就是感觉不到任何开心的情绪。尤其晏老师微微皱眉的时候,散发的气场简直强得让人望而生畏,反观何老师的气场就相对弱一些。不对不对,不能说何老师气场弱,是何老师更平易近人一些才对,所以那些调皮的学生才有恃无恐。可能我形容的不太准确,反正据我了解,我们几个班大多数同学是这样认为的。大家私下都喊晏老师晏女神,很少惹她生气。” “何老师呢,”明柚停顿了一下,“还是会被学生气哭吗?” 正值饭点,来用餐的人络绎不绝。 姜莱和明柚坐的是二人小桌,面对面也就六七十厘米的距离。这是自交谈以来,姜莱第一次没听清明柚的讲话。 她伸长脖子向前凑了凑,眨巴着眼睛:“学姐,你刚刚说什么了?周围有点吵,我没听清。” “没什么,吃饭吧。” …… 周末节假日,晏柠西并不是每天都休息。原本今天的工作安排是下午三点到五点,奈何昨晚又接了齐雪歆介绍的单子,而对方约了晚上七点到九点。 九点半回到家门口,被靠墙而坐的人小小地吓了一跳。 “明柚?” 女孩抱着膝盖,脑袋也埋在膝盖上。晏柠西以为她睡着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找我有事吗?” 还是没回应。 晏柠西也蹲了下去,与女孩那朦胧的目光不期而遇。 “晏姐姐……”声音沙哑得厉害。 听出声音的异常,晏柠西摸了摸女孩的脸,又探了额头,温度高于常人体温:“生病了怎么不去医院?为什么不给我……小区外有社区医院,先去检查一下,如果严重,再去大医院。” “我不去。我没病,我只是有点冷,有点头晕。”明柚态度坚决。 晏柠西力气小,明柚不配合,她拉她不起来。恼怒道:“把你家人电话给我。” 女孩咬着下唇,让自己头脑清醒,也顺利逼出了廉价的眼泪:“父母离异,各有各的家,各有各的老幼,你要哪一个家的电话?” 看着神色暗淡的女孩,晏柠西目光微动,却无下一步动作。 明柚苦笑,以退为进拿出房卡说道:“晏姐姐跟我萍水相逢,朋友都算不上,的确没理由管我的死活。最后再帮我一个忙吧,送我回酒店,行吗?” 8、后怕 听女孩将“死”挂在嘴上,晏柠西心软了:“起来,跟我进去。” 带明柚进屋量了腋下.体温,37.6c轻度发烧。 感冒药和退烧药是每家每户的常备药,晏柠西有条不紊地按量取出几种药丸,烧好开水,一并递给明柚:“吃药。” “谢谢。”明柚规规矩矩坐着,听话地吃了药,“我在沙发躺会儿就行。” “随你。” 视线掠过女孩的腕表,玻璃上雾气蒙蒙,两根指针也已经停在了更早的时间。 晏柠西对女孩的言行还没理出头绪,加之身体疲惫,实在无心与她交锋,拿了小毯子给她盖上就回房了。 薄薄的凉意从未关严实的落地窗悄然潜入,沙发上的女孩双手拉着绒毯边沿,盖住了大半张脸。 而呼吸里的香气,拥有着安神香一样的魔力,让女孩进入了久违的美丽梦乡。 …… 明柚这一躺,就躺到了凌晨六点。她将沙发边的手提袋放到茶几上,从里面拿出事先写好的便签纸压在袋子下,关了电视墙的那盏射灯后,不告而别。 饶是动作够轻,晏柠西也还是被开关门的声音惊醒了。 到客厅看见人没在,立即给明柚打语音,但一直无人接听。视线落在纸袋上,她拿起便签,上面写着:晏姐姐,这条裙子更适合你。 袋子里装的,是一条崭新的v口翻领纯白色中袖长裙。 中午与姜莱分别后,明柚就一直在想跟晏柠西见面的理由。在商场转了很久,才买到了这条比较满意的裙子。 晏柠西将裙子折好放回纸袋,换衣服追出去,却只看到明柚躬身上了一辆黄色的出租车。 语音不接,消息不回,晏柠西担心她的身体,便凭着记忆房卡上的信息,紧跟着打车去了那家酒店。 503房间外,敲门没人开,前台打客房电话和预留手机号码都没人接。 晏柠西最后急得用身份.证做担保:“我把身份.证放在前台,只需要你们陪我上去,开门看一眼确认她在不在。如果她没在,我不会进去。” “好吧。”工作人员见她态度真诚,不像是坏人,也担心客人的安危,便同意以打扫房间为由陪她上去了。 然而房间里并无女孩的身影,仅站在门口,也能看见她的行李都在,玄关处的晾衣架上,还挂着晏柠西送给她的那条碎花长裙。 工作人员秉着对住客隐私和财产安全尽职尽责的态度,没准备放任晏柠西进入住客的房间,只好自己走进去看了一眼说道:“晏小姐,房间里的确没人。要不,您再给您朋友打打电话?问问她别的朋友或家人,或者到楼下大厅等一等?” “好,我到楼下等。” …… 晏柠西心神不宁地等在大厅,一小时后,终于等来了衣服沾了鲜血的明柚。担忧,瞬间上升为了后怕。 “明柚。” 女孩神情恍惚,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 那人靠近她,一手抓着她的胳膊,一手帮她别起挡住脸庞的碎发,从脸到身体,上下查看道:“受伤了吗?” 女孩脸色苍白,乏力到想摇头都宣告失败,却还是坚持着挤出了一个微笑,做出推拒的动作:“别脏了你的手,晏姐姐。” 晏柠西的心,狠狠疼了一下。 从女孩手中坠落的手机,屏幕朝下,躺在两人脚边。 就在晏柠西想帮忙捡起手机时,察觉她意图的明柚抓住了她的手腕:“别弯腰,它不值得。”说罢借着晏柠西的力道,自己俯身将其起捡了起来,紧紧握在手中。 晏柠西听懂了女孩话语里的自嘲,再三检查确认她身上没有受伤的痕迹,血也不是她的后,才扶着她上楼进了屋。 床上凌乱,一大一小的浴巾和毛巾搭在边缘。浴室凌乱,置物架上放着女孩前天傍晚来蹭饭时穿的那身衣裤。浴缸里装满了水,过了一夜,地面还未干透。 整理好凌乱的卫生间,晏柠西拿了她放在床上的睡衣:“有力气换衣服洗漱吗?” “没力气,晏姐姐就要帮我洗吗?”明柚只是逞口舌之快,倒也没真的想让晏柠西帮她洗澡。 “你不介意,可以一试。” “……”明柚自己给自己挖坑,扭头,抱着衣服关上了浴室的门。 只是简单冲洗,就耗去了她全身力气,湿着头发就出来了。晏柠西拉住她,让她靠在墙边:“头发吹干再去睡。” 脑袋昏沉,眼皮也重,不知不觉间,明柚的手抓上了晏柠西腰间的衣服,身体的重量也缓缓偏移了。 她对晏柠西的防备,在一次次的搂抱中,逐渐瓦解。 晏柠西一直闻不惯酒店里劣质沐浴露和洗发液的味道,可女孩靠过来,原本身上寻常的味道,竟令她闻出了淡淡的柠檬香。 柠檬,夏日,阳光。 热烈。 可女孩的性情,却与这些词汇毫不相干。 吹完头发,晏柠西拍拍女孩的背:“你先到床上躺一下,我去买点药和吃的,过了中午要还是很难受,就去医院。” 女孩抬了抬沉重的眼皮:“嗯,听姐姐的。” 晏柠西出门前,在门口停留了一小阵子。直愣愣地望着床,似乎在判断床上的女孩是否已熟睡。 血是从哪里来的? 巨大的疑惑盘旋在晏柠西头顶。她想知道,但眼下又不能逼着明柚来回答自己的问题。即便她是出于善意的关心,她又该以什么身份什么立场来问? 毕竟就在昨天,她才用“与你无关”和“这是我的个人隐私”两句话,将明柚给气得摔门而去。这算不算风水轮流转? …… 等到晏柠西返回,女孩由她离开前面向窗,变为了面向门躺着。两只手都露在了被子外面,左手拿着手机,手机一端连接着充电线。 很显然,那是女孩在她出门后,自己插上去的。 女孩睡得很熟。 晏柠西把室温调高两度,视线在有了裂痕的手机屏幕上驻留片刻,小心翼翼将手机放好到床头柜上。 随后她坐进沙发调整了舒适的姿势,撑着脑袋闭目小憩。她的睡眠质量长期不好,工作日每天通常只有六到七小时的睡眠时间,还是早睡的前提下。 闭眼没几秒,又睁开。 想起酒吧那晚,她也是这样在沙发上守了醉酒的女孩一整夜。直到凌晨确认女孩身体无恙,又以防万一为她定了叫醒服务和早餐,才放心离开。 仅短短数日,不按常理出牌的女孩就占据了她的大部分时间和思绪,完全打乱了她的日常,还总是让她措手不及。 因着沉稳含蓄的性格,晏柠西从小到大的生活都很平淡,节奏很平稳,社交圈子也很狭窄单一。 从教以来更甚,每日按部就班,学校公寓两点一线,唯一能称之为娱乐项目的就只有看电视。她不看综艺,不看电视剧,她看的,是动画片《猫和老鼠》。 这是她的秘密,知情者只齐雪歆一人。 除此之外,生活中的乐趣大多都是齐雪歆“强加”给她的。 齐雪歆几乎每周都会来蹭饭,给她讲奇奇怪怪的笑话和学校里满天飞的不靠谱八卦,当然也讲一些真假参半的大学同学的近况。 其他的诸如爬山郊游之类的有氧活动,照齐雪歆的原话,也是怕她长期压抑自己,情绪得不到释放,有得抑郁症的风险,才生拉硬拽使尽手段把她给哄出去的。 酒吧,亦是齐雪歆这两年一直撺掇她去的地方。 在齐雪歆绘声绘色的描述中,酒吧是天堂。有美酒美食,还有美人美曲。可这些都不是她所热衷的,自然对她毫无吸引力。 她从不觉得去酒吧的人就都是不懂得洁身自好的人,不然她也不会每次都耐着性子听齐雪歆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在酒吧的各种“奇遇”。 相反,她是有些羡慕的。羡慕齐雪歆绝不拖泥带水的感情观,羡慕齐雪歆潇洒自如的精彩生活。 她,闷得太久了。 她以为自己永远不可能去的地方,没想到去了一次,就脱不了身了。 在齐雪歆所讲的那些“奇遇”里,晏柠西听到过相似的故事。故事里只有她和她风花雪月的开场,只有她和她心照不宣的一夜纵情,没有细节,也没有后续。 天亮说再见,是再也不见,更是成年人既定的游戏规则。她没玩儿过此类游戏,却被迫成为了游戏中人。 …… 临近中午,明柚迟迟不退烧。晏柠西叫醒她:“换衣服,去医院,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女孩翻了个身,语气无力却冷淡:“不去。” “我没跟你开玩笑。” 晏柠西抓着被子就要掀开,女孩又翻了回来,睁开双眼,紧紧抱着被子,还瘪了瘪嘴:“晏姐姐好凶。你不是出去买药了吗?我吃药,不去医院好不好?” “明柚,”女孩一撒娇,晏柠西就没辙,把准备好的药和水拿给她,“最迟下午三点,要是体温还不降下来,必须跟我去医院。” “好。”坐起来乖乖吃完药,明柚看到柜子上新买来的水银体温计,对晏柠西笑了笑,“晏姐姐去忙你的事吧,我会听话,每小时测一次体温,拍图为证发给你。” 晏柠西今天没什么特别的安排,在床边坐下,无比专注地看着女孩,问:“你先告诉我,血是怎么来的?” 不搞清楚这件事,她无法安心。所以即便是冒着被女孩怼的极大风险,她也不得不问。 眼睛看向窗外,明柚满不在乎地说道:“一只流浪猫的血而已。它死了。” 9、相欠 一句满不在乎的“而已”,欲盖弥彰,将女孩深藏的心事暴露无遗。 看穿她的言不由衷,晏柠西选择了相信:“会有些难过吧?目睹一个弱小的生命终结在自己面前。” “没什么好难过的,它有它的命。” 明柚凌晨离开公寓,在小区外看到一只被车撞伤的白色大猫,奄奄一息躺在公路上。不远处的花坛里,还有一只黑白色小猫,叫声凄惨。 没有多做思想上的挣扎,当机立断的她抱着两只猫上了出租车。 明柚身上的血,是那只脏兮兮的白猫留下的。瑟瑟发抖的小猫在被她抱进怀里后,收起了利爪,一点一点舔舐着大猫打了结的长毛,偶尔也舔明柚的手。 不幸的是,大白猫在路上就没了呼吸。 她把两只猫都留在了宠物医院,转了两千块给店里。 ——请用你们医院的途径把大猫安葬,再找人领养小猫。这笔钱够了吗? 医生点头说:“够了。” 没人知道,她是喜欢猫猫狗狗的。她也曾无数次地幻想过做一只无所事事的小猫或者小狗,也好过如今做一个无家可归又漫无方向的闲杂人等。 刚才在晏柠西出门后,她打开空间发布了一篇日志——《流浪的白猫》 有一只住进下水道的白色的猫。 没有松软的干草, 没有清新的空气, 也没有和她一样白的猫。 纯洁的白, 在一次又一次的尘霾冷雨中, 腐烂在了浮满枯叶、浑浊不堪的污水里。 久而久之, 她忘记了温饱,习惯了流浪。 世界于她,四季如冬,循环往复, 漫长得寻不到春的方向。 无数夜晚,她都只能蜷缩在潮湿霉臭的墙角下, 枕着聒噪入眠。 安宁,是她最大的奢望。 清晨, 肮脏的猫爬出了下水道, 用她那双漂亮的眸子仰望苍穹, 和世界说早安。 可命运操控着恶意,席卷而来。 血泊之中, 小小的身子缩成了一团。 这个清晨很长很闹,又很静很短; 这个地方很干很燥,却很冷很潮。 她闭上眼, 任疼痛把梦境拉得越来越远。 远到她依稀看见了一只和她一样的, 干净的, 白色的猫。 …… 不是人血就好。晏柠西可算是松了口气。虽然也为那只猫感到惋惜,但晏柠西更在意的,是明柚的安危。 得到了答案后,她起身去给明柚拿吃的。 明柚见她在拆包装,踢开被子下地:“好饿啊,晏姐姐买什么好吃的了?” “粥,不过已经凉了。” “凉了才好,我身体发热,正好降降温。” 明柚光着脚坐到椅子上,双手捧了饭盒,低头嗅着粥香:“山药玉米排骨粥,闻着就香。”说完直接喝了一大口。 这个天气,喝凉粥确实也不足为奇。晏柠西没再跟她说什么生病了一定要这样那样的话,而是静静站在一边,问她:“晚饭想吃什么?我给你带过来。” 普通的两句话,听着却像认识多年的朋友。明柚正在拆勺子塑封的手一顿。 “随便,都行。晏姐姐买什么,我就吃什么。” 从儿时起,她就学会不在人前表明喜好了。不会向大人索要礼物,不会向老师索要关注,更不会向身边人索要情感。 好不容易在高中时代遇到了自己想要的,也为此付出了诸多努力,偏偏天不遂人愿,浇了她一盆冷水。 也让她醒悟,踽踽独行者,黄粱美梦不可期。 等明柚吃完,晏柠西扔了垃圾,到酒店大厅的阅读区借了本书上来看——《遥遥·有期》。 她在日常生活中,没有看话剧演出的爱好,但这个耳熟能详的经典剧目,光是书名就足以在一堆中外古今书本里脱颖而出。机缘到了,那就看看无妨。 明柚瞥见了书名,问道:“晏姐姐看的,是近期又在全国巡演的那部《遥遥·有期》吗?” 从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演到今天还仍旧座无虚席的话剧,没听过都难。 “嗯。”晏柠西将书翻开放在膝盖上,巡没巡演她没留意,望向女孩,“你看过?” 明柚摇头:“世间万般皆苦,何苦再看什么暗恋的悲剧。”悲喜剧同时上演,不会让喜剧更喜,只会让悲剧更悲。 晏柠西:“明柚……” “我玩会儿手机。”明柚拉了被子盖到下巴,背对晏柠西,“晏姐姐你看书吧,如果看累了,想走了就走。我不是三岁小孩子,你也没有义务照顾我。” 房间陷入安静。 看书的那个,无声无息,万分感慨全在心里。 刷手机的那个,昏昏欲睡。 午觉睡醒,明柚的体温降到了37.2c。 晏柠西这才放下了心,拿上翻阅了差不多一半的书,嘱咐道:“才刚退烧,待着别乱跑,晚上见。” 多么义正词严的一句“别乱跑”,又多么轻描淡写的一句“晚上见”。 明柚先是一愣,再点头应声:“晚上见,晏姐姐。” “水壶我消毒洗过了,水,一定要喝热的。拍照给我。”不知是不是错觉,晏柠西好似从明柚的动作和微表情中看到了一种期盼。 “好,我保证。”拍照为证一说,是她自己的提议。 晏柠西开门,明柚叫住她:“晏姐姐,那本书,先别还了。” …… 到家后,晏柠西打开冰箱看了看里面的食材,盘算着做什么菜合适,明柚的消息就来了。 【昨天去找你,是想当面跟你说对不起。】 【对不起,晏姐姐。】 【我前天态度不好,是我无理取闹了。原谅我好吗?】 晏柠西握着手机,沉默良久才回复道:【我没怪你,不必自责。】 【明柚:不想欠你太多,裙子当做还礼,请晏姐姐务必收下。不然我会寝食难安。】 【晏柠西:好。】 晏柠西没看错,明柚其实是期待的,期待和晏柠西晚上的再一次相见,也期待她带来的可口的晚餐。如果,她没给她发去后面那条消息的话。 给晏柠西发消息时,明柚正窝在沙发里。那是晏柠西坐过的位置,手里拿着的,也是晏柠西看过的书。 这个世界上,让她感兴趣的人和事寥寥无几,晏柠西是其中一个。也许是因为她初印象的表里不一,也许是因为她身上的香味或体温,又也许只是因为她们相遇的时间点刚刚好。 不可否认的是,晏柠西的出现,从身体上和心理上都带给了明柚前所未有的舒适感。 若不是晏柠西对她有难以言喻的“安抚”作用,这些天“不得安宁”的,恐怕就是那对新婚燕尔的江氏夫妇了。 然而一条新消息,让她原本升了一些温的心再度凉了个透。 晏柠西发来的是:【互不相欠。】 急切与她撇清关系的晏柠西,急切与她划清界限的晏柠西,哪里又值得她的期待? 她差点忘了,晏柠西也是一名老师。她才在老师的手里栽过大跟头,伤疤还泛着血色未愈,疼痛也还夹杂着酸楚未消,她竟然就又快马不停蹄地步入后尘了。 还是自己的后尘。 …… 晚上,晏柠西带着自己亲手做的饭菜“如约而至”。 女孩也很给面子,差不多尽数吃完。两人的相处倒也默契,一个不冷不热,一个寡言少语,只字未提欠与不欠的事。 酒店里没有洗洁精,也没有洗碗槽。按明柚的性子,她会把脏了没法洗的碗筷直接扔掉,省去麻烦,但她不能当着晏柠西的面,擅自做主扔掉晏柠西的碗筷。 用纸巾擦掉油污,一样一样地装好:“明天中午能陪我去外面吃饭吗?步行街有一家餐厅,我想去很久了。” 等她都收拾好,晏柠西才上手:“中午可以,辣的不行。” “中餐厅,菜品很多,我们点不辣的。”见晏柠西拿上东西就要走,明柚去卫生间用沐浴露三两下洗了手,出来时晏柠西已经走到了门口。 “好,明天出门前先测体温发我。体温正常,再发餐厅地址给我。” 明柚惊讶于女人的“谨慎”程度,心知她这么做是在关心自己的身体,便老实地点了点头,笑着与她道别:“明天见,晏姐姐。还有,谢谢你的晚餐。” “没浪费,就是谢了。” 对于晏柠西的这顿晚餐,明柚吃得并不是心安理得。 她提出去外面吃,就是不想让晏柠西在为她做了饭之后,还要回去洗她用过的碗。同样是晏柠西一个人包揽了做饭和洗碗两项工作,但是在公寓里和在酒店里,明柚产生的是两种全然不同的想法。 …… 第二天一起床,明柚就给自己量了体温,在正常范围内。十一点又量了一次,正常。 她把两个时间的体温都拍照发给了晏柠西,顺带也发了餐厅地址。 说是想去很久,实则不过是她昨晚在app上搜索到的一家高口碑餐厅而已。环境、菜品、评分都过关,还能提前预定,不必担心人多需要排队等位的问题。 餐厅在步行街外围某商场的六楼,两人入座靠窗的位置,窗对面正好是步行街的地标性建筑,钟北楼。 为了彰显自己对这家店的“垂涎”,明柚一落座就扫了桌角的点餐二维码,勾勾宣选后递到晏柠西面前:“我点了几样招牌菜,晏姐姐看看,有不合适的就去掉,有你想吃的就再点上。” 手机还是昨天摔碎屏幕的那部手机,裂痕以左下角为起点,向东北方向行进,蜿蜒曲折,枝繁叶茂,宛若艺术品。 晏柠西拿起手机,专注地看着已点菜品。就她们两个人,明柚点了四道菜两道甜品和一道小吃。 于是她删除了其中一道海鲜荟,换成了两份小汤盅:“就这些吧。” “那我下单了。”明柚看也没看,确认点餐。 等菜的时候,晏柠西看着被明柚扣在桌面的手机问道:“手机用多久了?” 明柚顺着晏柠西的视线,答道:“两年吧。”说着将手机翻了过来,手指戳着边角的裂痕,“从大一用到现在,即使没坏,也是时候功成身退了。” “手机摔坏,有我的责任。等会儿就去换一部新的吧,我来买单。” 要换吗? 是啊,该换的。 旧人旧物,都该一并扔进时间的长河里。 明柚右手托着下巴,眉眼带笑地望着对面的晏柠西:“晏姐姐,你若是买了单,我又要欠你了。” 10、牵手 互不相欠的话题,还是被明柚提了出来。晏柠西有种被反将一军的窘迫感,她越是想跟明柚在金钱上扯平,就越是会阴差阳错地出一些“事故”,让她和她剪不断理还乱。 见晏柠西为难,明柚又说:“手机是我自己没拿稳摔地上的,是我自己全责,与晏姐姐无关。晏姐姐要是心里过意不去,可以当我的军师,帮我参谋换哪个牌子的手机比较实用。我在这方面知之甚少,又听不得店里工作人员的推销。你帮我选一个吧,等下我就直接买了,晚上回去研究资料传导。” 晏柠西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这种情况,明柚当她默认了。她很少见到话比她还少的人,晏柠西的惜字如金,跟她当年在高中时有的一拼。 “会让你为难吗?” “没有。”晏柠西自己的手机也用了快两年,但距离她上一次了解手机,并不远。 “那就好。” 明柚喝了一口柠檬水,低头转动杯子思考该如何取信于晏柠西,片刻后抬头望着她,“那天在公寓里对你说的气话,我想心平气和地重说一遍。” “人无完人,有缺点,也有优点。我很抱歉,相识以来,暴露在你面前的似乎都是我的缺点。也很对不起,我把自己的负面情绪无意间发泄到了你身上。虽然这么说,有点蛮不讲理,但也是我真实的感受。” “晏姐姐,每次你在我身边时,都会让我很有安全感。” “如果说''''安全感''''有夸大其词的嫌疑,那么,也可以说是''''喜欢''''所带来的连锁反应。晏姐姐听说过''''第一印象''''效应吗?” 第一印象效应。晏柠西比明柚更知道。 但却是明柚点醒了她。 “听过。” 明柚笑了:“那晚遇到你,是我的幸运。真的不敢想象,带我去酒店的要不是你,我现在会有多后悔。” 服务员来上菜,明柚的即兴陈情也告一段落。对一个播音生而言,这不是难事。 “两位请慢用。” 这家店的饭菜卖相和口味都很给力,超出了明柚的预期。两人用餐期间只聊了三言两语,多是跟美食相关的。 用完餐,晏柠西借着去卫生间的空隙,到前台准备结账,却被告知她的朋友已经在线买过单了。 点菜的时候她就看到了总计消费金额,结合种种迹象表明,明柚的家庭条件优渥,日常消费中没有什么金钱概念。 可她不同。 自上大学起,她的每一笔支出,每一笔收入,都要精打细算才能让生活过得不那么潦倒,才能让自己白天光鲜亮丽地站到人前。 她不富有,也不贫穷,更不欠明柚。所以,有什么好争的呢?跟这个骄奢任性又不差钱的00后。 想通了这点,晏柠西也不纠结了,回到座位:“去1楼吧。” …… 离开餐厅,两人坐直升电梯到商场1楼,中间是一个很大的海洋球玩乐区,像是才搭建不久,有几位穿戴着卡通服装的人偶在给过往行人派发优惠券。 “明柚。”路过玩乐区时,明柚被一个女人喊住。 那女人穿着红色连衣裙,披了件浅色针织衫,挎着logo显眼的名牌包包,戴着招摇的钻戒和黄金手镯。 “真是你啊。”见明柚朝她看来,女人踩着近十厘米高的白色高跟鞋加速走了几步,“这么巧,你也来逛街呀?跟同学还是朋友?难得放一回长假,怎么回怀安了,也不抽空来家里坐坐。子桓都快忘记他有个姐姐了。” 明柚脸色骤变,警铃大作,竖起了浑身利刺,反唇相讥道:“脑子就不好使,就去医院。” 这个半路杀出来的三十岁出头的女人,是明柚父亲明泰的现任妻子,陈蕊。 儿子被明柚暗讽脑子有问题,陈蕊也顿时火冒三丈:“用恶言恶语来咒骂自己的亲弟弟,就是你的教养吗?” “教养?”明柚嗤笑一声,“我有没有教养,你也不是今天才领教。陈蕊我奉劝你一句,不想自取其辱,见到我就有多远离多远,不要来惹我。我跟你无话可说。” 多年前第一次见到陈蕊,明柚就觉得她的长相尖酸刻薄。 后来通过接触也见识了,陈蕊这女人不只是长得尖酸刻薄,是为人处事也相当尖酸刻薄,典型的得理不饶人,泼妇中的绩优股。 尤其是在有她的场合,陈蕊活像一只杀红了眼的战斗鸡,追着她啄,眼里就容不下别的人。 明柚烦透了她,牵住晏柠西的手,想绕开这个怎么看都不顺眼的女人。 她的无心之举,令晏柠西冰凉的指尖颤了颤。 女孩对她“动手动口”已有先例,是以身心的抵触感并不强烈,但与之手心相握相贴还是第一次,晏柠西多少有些无所适从。 右手任明柚握着,为掩盖异样,晏柠西举起左手看了眼手机屏幕,恰巧,来了条未读消息,提示为“何老师”。 可消息未被点开,屏幕就再度黑了下去。 被身为晚辈的明柚态度如此恶劣的对待,陈蕊脸面上挂不住了,上前截住明柚的脚步,双手抱胸发了狠话:“行,你要把话当着你朋友的面说得这么难听,也别怪我不给你留面子了。你爸六月份从他的个人账户转了一笔数目不小的钱出去,是给你了吧?” 晏柠西被陌生女人“审视”,浑身不自在。 从简短几句对话中,她已大致听出了这个女人跟明柚的关系。作为局外人,在两人针锋相对的当口,她不好贸然插话,以免措辞不当激发矛盾。 明柚怒从心起,侧身一步挡在了陈蕊和晏柠西中间:“你耳聋还是听不懂人话?我再讲一遍,我跟你们一家三口都无话可说。让开。” 陈蕊充耳不闻:“三十万,他给你的这笔钱也够当嫁妆了。毕竟你是他女儿,日后嫁人,不能失了体面。不过话说回来,你既然这么讨厌明家,怎么不干脆跟你妈改姓杨算了?反正过年过节,你也从不向明家人嘘寒问暖,春节回一趟明家也跟完成任务似的,拉着脸坐不了十分钟……你占着明家长女的名头,拿了钱又不尽孝,也太说不过去了。” 陈蕊的奚落句句充满挑衅,成功点响了明柚的警报。明柚松手对晏柠西说道:“晏姐姐,你去前面店里等我。” 晏柠西担心明柚会冲动,可她一个外人没理由介入人家的家事:“有话好好说,别太急。” “嗯。” 明柚和陈蕊发生过最大的一次“争执”,是在她18岁生日这天,明泰“先办后知会”给她组了一场生日家宴。 包房里,原计划只有爷爷奶奶和姑姑一家人。明柚作为小辈,长辈们都到齐了,她能不去吗?是母亲杨桂淑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动,亲自开车将人给送到了饭店。 哪知刚开始动筷,陈蕊就带着丁点大的明子桓推门而入。 明子桓就是陈蕊的法宝。 他一出现,爷爷奶奶眼里哪还有明柚这个不讨喜不亲人的孙女;他一出现,自然而然成了全场的焦点和主角;他一出现,好好的生日蛋糕就沦为了玩物,被他挥舞的刀叉切得稀碎,一片狼藉。 明柚不稀罕这场形式上的家宴,也不稀罕那个两层高的生日蛋糕,但她很窝火,当即摔了筷子。 ——陈蕊,你有劲吗? 那是她第一次当面直呼陈蕊的名字,也是第一次当着明家众人的面跟她叫板。 明柚的户籍在明家,但跟着母亲生活。所以陈蕊名义上是明柚的后妈,且陈蕊入门,也不是什么不光彩的小三插足上位。再加上她又给明泰生了儿子,两位老人家把她当做儿媳妇维护也无可厚非。 当天,明柚摔筷子又直呼后妈名讳的行为,惹怒了老爷子。到头来,被劈头盖脸一顿骂的,就成了明柚。 那是陈蕊,是明家人送给她的成年礼。她一辈子都不会忘的成年礼。 …… 海洋球乐园里,四岁大的小男孩在爸爸的护送下爬上了滑梯,兴高采烈地寻找场外妈妈的身影。 红色,醒目。 “爸爸你看,妈妈去了那边。” 明泰陪着儿子明子桓在海洋球里面玩耍,这是他前半辈子都没有感受过的亲子时光。然而在他看清陈蕊对面的女孩是明柚后,不淡定了。 “子桓下来,我们去找妈妈。” 这头,明柚已拉满战力值,火.药味十足:“我身上留着明家的血脉,为什么要改姓?怎么,怕我跟明子桓抢财产?” 陈蕊抬高下巴,直言不讳:“你爸这边的孝道不用你来尽,撇干净,对我们双方都好。” “我看不见得。陈蕊,激起我的战斗欲,对你没好处。你做你的明太太,明家的钱,你们母子能花多少拿多少,是你的本事。至于我花不花,拿不拿,花多少,拿多少,那是我和我爸的事。总而言之,要我跟你和平共处是不可能的。我们互不干涉,才能相安无事。” “明柚,我好言相劝,你别不识好歹。再怎么说我也是你……” “陈蕊。”明泰抱着明子桓匆匆赶来。 “妈妈,抱抱。”明子桓张开双手,要陈蕊抱。 “乖,让妈妈陪你再去玩会儿。”明泰顺势把儿子送入陈蕊的怀里,按着陈蕊的肩,把她们母子往玩乐区推。 还真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三口。明柚闭了闭眼,看不下去。 “明柚,她跟你说什么了?”明泰和陈蕊是夫妻,哪怕是从他自己的账户大额转账,迟早也是会被发现的。他不是怕陈蕊跟他吵跟他闹,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明先生,请管好你老婆。她若执意把我视作眼中钉,我随时应战,奉陪到底。” “她对你没有恶意,就是刀子嘴,你……” “她什么嘴什么心,我没兴趣了解。但你最好让她了解,你女儿是个睚眦必报、说到做到的人。她要是继续冥顽不灵,再来找我麻烦,后果自负。” 明泰怅然若失地望着女儿转身,又想起七月送她生日礼物时,她带着些许温度说的那句“谢谢爸”。 原以为自己和女儿之间的关系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朝着好的方向发展,一点一滴慢慢修复裂缝,看来是希望渺茫了。 像一座冰山一样挡在他和明柚中间的,岂止是原生家庭破裂给她带来的心灵创伤,屹立在他们中间的,还有陈蕊和明子桓,以及爷爷奶奶对明子桓的偏袒。 明泰一个大男人,在这种事上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寄望于时间这味良药了。 晏柠西静立在店门口。她一直远远注视着明柚的方位,也细想着那个名叫“陈蕊”的女人说的话。 信息量太大。 她能不能问?该不该问? 她的关心,明柚肯不肯接受,又会不会误解? 11、恋爱 收起应敌时的锋芒,明柚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笑着走向晏柠西:“晏姐姐怎么没进去呢?说好要帮我选手机的哦,有什么推荐吗?” “前几个月陪何老师来这家店买过新手机,听店员介绍过几款。当然了,还是得看你自己的具体需求。” 两人走进店里,工作人员随即跟了过来:“两位是谁买手机呢?” 明柚走马观花,报出了自己的选购要求:“屏幕不用太大,便于单手操作为佳,但内存要大,运行速度要快,像素也要高。” 根据明柚的口述,店员迅速推荐了两款:“这一款和这一款,是我们店里最符合您刚才提到的需求的。一款是去年年底出的plus版,一款是今年上半年的最新款。” 明柚一手拿起一部样机,拇指分别都在屏幕上点点滑滑了几下:“晏姐姐,何老师买的是哪一个?” “都不是。” 晏柠西指了指明柚靠着的展示柜上屏幕稍大的一款,“她对手机的要求,没有你高。” “哦。”粗略试了下两部手机的操作性能和手感,区别不大,问店员,“颜色有哪些?缺货的就不用说了,我要现机。” 从晏柠西提到何欢开始,明柚就对买手机一事索然无味了。 最终在翡翠绿和深空灰两种颜色中,明柚请晏柠西挑一个,她替她选了绿色。只因婚礼那日的惊艳,晏柠西把绿色和明柚的适配度列入了最优。 而新手机里的第一张照片,是明柚调试好后置摄像头的各项参数后,趁晏柠西不注意,用人物模式偷偷拍下的她的侧脸半身照。 镜头里的晏柠西,被蒙上了一层光辉。 “还有别的想买的吗?” 明柚摇头:“谢谢晏姐姐陪我出来,下午回去休息吧。” 走了几步,发现晏柠西没动,折回去挽住她的胳膊,恢复了吃饭时的轻松神态:“晏姐姐,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如你所见,刚刚那个女人是我爸的第二任妻子。在这种关系里,不能说谁是好人谁是坏人。我只能说,在我和她敌对的表象下,从来都是她先引战。她说话阴阳怪气,我说话自然也不会好听。” 晏柠西没想到明柚会跟她解释这么多。 诚如她所言,她和陈蕊唇枪舌剑相互攻击的犀利言辞,谁都称不上无辜,谁都不是绝对占理的一方。 以明柚的年纪,她若不强硬,若不反击,一味忍气吞声,只会被陈蕊压制欺负。 “孰是孰非,与我无关。你没事就好。” 晏柠西的话令明柚摸不着头脑,前两句还事不关己,一如既往的冷情。可最后一句,却莫名听着温暖。 明柚的手抓得紧了些,脑袋也凑得更近了些:“晏姐姐,你是在担心我吗?是吧?” 女孩用上了撒娇语气,晏柠西难以招架,迈开步子抽出胳膊,想拉开距离:“下午和晚上,我要准备课件,就不去酒店看你了。你要是身体还有不适,可以联系我。” “那明天呢?明天我还能邀请晏姐姐一起吃饭吗?”明柚紧随其后,也没气馁,再次牵住了晏柠西的手。 这么矫情的动作,她大概只在很小很小的时候跟家人有过,反正她的成长记忆中是没有相关片段的。自她记事以来,晏柠西是第二个她想牵手的人,但却是第一个牵到了的人。 明柚何其聪慧,晏柠西如果真的厌恶或排斥她的触碰,当初就不会体贴地替她卸妆,不会用手背探她的额头,不会依偎着替她吹头发,更不会放纵她牵她的手。 正如此刻,通过晏柠西凉凉的掌心传递给她的讯息不是冰冷的抗拒,而是,进退失据的紧张。 连耳朵都红得那么可爱。 “晏姐姐?” “明天有事。”耳边温热的呼吸令晏柠西心乱,说完又补了句,“再说吧。” …… 晏柠西的那句“你没事就好”,陪伴明柚度过了一个安稳的夜晚。 从早上一醒,她就琢磨着“再说吧”的再说,出现在哪个时间比较好。九点十点,她想发消息问晏柠西午饭能不能一起吃,又怕自己追得太紧,适得其反。 挨过了十二点十三点,饥肠辘辘的她才用新买来的手机删删减减开始编辑消息:【晏姐姐今天什么时候忙完?】 还配了个小橘猫一头扎进奶碗的gif表情包。 昨晚设置好新手机,又搜罗大量适用于和晏柠西聊天的表情包,费了她不少功夫。 要知道,她是从不用表情包的人。准确说,是自带表情都极少使用。 【晏柠西:给你带晚饭。】 【明柚:好啊!谢谢晏姐姐。[开心]】 下午五点,晏柠西在外面忙完私事,就近挑了一家吃过几次的店打包了饭菜,给明柚送来酒店。 最后一次见面,该有一个正式的道别。最起码她是这样想的。 “晏小姐等一下!”晏柠西刚要进电梯,前台的服务员就小跑着跟了过来。接连几天都有看到晏柠西出入,白天值班的服务员已经认得她了。 “这是您朋友的快递,本来说好等我稍后空了就送上去的,您看您方不方便……” “可以,给我吧。” “谢谢啊。” “不客气。” 确认快递单上是明柚的名字后,晏柠西拿着两本书进了电梯。单子上明确写有店名,但没写具体的书名。 听到敲门声,明柚以为是服务员,手里还玩儿着手机游戏就开了门。 “你的快递。” “谢谢……”明柚条件反射答完,猛一抬头,飞快地关了屏幕,“晏姐姐你来啦,还以为你要忙很晚。” 说着从晏柠西手里接过快递,随意地放在了玄关柜上:“专业老师推荐的必读文学作品,这几天没时间去书店,就在网上买了。” “嗯。放假时间,劳逸结合,没什么不好。”晏柠西暗指她打游戏一事,接着把饭菜摆上桌,“川系小炒菜,开开胃。” 吃了两天清淡的素食,明柚还真有点馋辣,语气也不由得轻快了些:“晏姐姐你真好。” 随后明柚安静地吃饭,晏柠西只在一旁喝茶,翻阅手机上的消息,给课代表发来的话剧剧本做批注。 吃完,明柚自行扔了垃圾。 人还在玄关,晏柠西就起身走了过来:“明天我就不来了。”又问,“回衡原的火车票买到了吗?” “买了,明晚的。”明柚立在门口,和晏柠西面对面。 身后有其他房客嬉笑打闹的声音,一男一女,听着像是一对小情侣。两人有说有笑地从明柚身后走过,“嘟”一声,打开了隔壁的房门。 女生问:“300多一晚,隔音效果不会太差吧?” 男生答:“我看网上评价说不差。今晚听一听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随着关门声传来,男生和女生交流的声音也被隔绝在了他们的房间里。声音是听不到了,可很难不让人遐想。 晏柠西出声打破了沉默:“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意识到自己挡在了门口,明柚侧身留出位置:“再见,晏姐姐。” 这句话,这几天,似乎成了一种习惯。 晏柠西没有和她一样说再见,她说:“保重身体。” 目送晏柠西消失在转角,明柚回屋拆了快递。其中一本是她跟姜莱逛书店时相中的,不好被姜莱看见,才在网上下了单,另一本是下单后,从推荐里看到,顺手也给买了。 一本是《恋爱心理学》,另一本是《和恋人必做的100件事》。 这几年她为何欢学了很多事,何欢也教会了她很多事。唯独恋爱,她没有教过,她也没有学过。 拍了照,发布空间动态:【不会,所以要学。】 …… 晏柠西单方面认定的最后一次见面,在明柚这里就不存在这一说。 于是在长假的第七天,明柚又买了不少东西去找晏柠西。怕被拒绝,也就没事先联系。到了之后发现晏柠西不在家,她便坐在小区外的长椅上等着。 入秋后暑气渐退,夕阳跃出厚厚的云层,缓缓降落,像个半遮面的漂亮姑娘,于高楼林立中绽放耀眼光芒。 余晖洒落人间,她等了许久的人自光晕中款款而来。 远远看到晏柠西从一辆车上下来,明柚一手拿着花,一手提着超市购物袋,扬起明媚动人的笑迎上前,冲着晏柠西酥甜地喊了声:“晏姐姐。” “你还没回学校?”明柚每次出现,都不在晏柠西的预料之中。 意外。 也不意外。 “比较晚的火车,还早。”明柚偏头去看那辆还没开走的车,车窗是防偷窥的,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晏柠西是从副驾驶位下来的,那么是网约车的概率就很小,何况还是一辆bmw,“送你回来的是你朋友?” “嗯。”她没必要跟她说车里的人是谁。 明柚看着车子开走:“你们约的是午饭吧?正好,晚饭我就可以约你了。” 就这么被“安排”了。拒绝的话到了嘴边,晏柠西终究没说出口。 相处了这几日下来,女孩的脾性她或多或少有了些眉目。敏感,孤傲,任性,很有主见,最关键的一点是:吃软不吃硬。 要想跟她“好好说话,好聚好散”,只能采取迂回应对、顺着毛捋的方式。否则,她只怕不是她的“对手”。 …… 进屋放下东西,明柚拿着鲜花摆弄起来,花枝数量并不多,她只买了向日葵和洋桔梗两种:“晏姐姐,有花瓶吗?” 在小区外晏柠西就留意到明柚买了花,不是精心包装的红玫瑰之类,所以便没在意:“你看下电视旁边的玻璃柜里,有一个陶瓷的瓶子,可以用。” 晏柠西忙着把明柚买来的菜分门别类,放冰箱的放冰箱,今晚要用到的就拿去厨房,所以找花瓶的事就交给明柚自己了。 明柚找到陶瓷瓶后,又从不算私密空间的茶几抽屉里翻找出一把剪刀,开始处理鲜花的根茎和叶子。 走进厨房,冲洗瓶子和花茎:“家里养花,更有生气些。看着美的事物,心情也会好。” “我不会养植物。”每个人都有天生就拿手的事,也有后天能学好的事,养花种草估计就是晏柠西先天与后天都做不好的事之一。 “没关系,我来养。这些花能开五天左右,你别觉得这是无谓消耗,鲜花的价值,本来就是供人欣赏的。” 明柚说得自己像个经验十足的养植小能手,她哪里会养什么花花草草,现学现卖罢了。 网上和书上都说了,追女人,鲜花是必不可少的助攻“神器”。很俗,但很好用。 她拍了照片,发到空间动态:【今起,养花。】 12、生气 晚饭是晏柠西做的,明柚负责光盘行动。她掌心的痂,基本上快脱落了,但晏柠西还是没允许她洗碗。 天色渐晚,阴沉沉的天空中响起一道惊雷,十月的天气说变就变。 明柚懒懒地趴在阳台栏杆上,胳膊伸到外面,接住一颗又一颗倾盆而下的水珠。 她喜欢雨天,但不是大雨倾盆的雨天。 晏柠西抽了张纸巾走到明柚身后,拉了她伸出去的右手,把纸巾递给她:“擦一下。现在正是季节更替,温度时高时低,昼夜温差也大,别又再感冒了。” “我体质没那么差。”明柚听话地擦拭手心和小臂上的雨水,“这个季节的雨,不冷。” 晏柠西鬼使神差地抬起了手。豆大的雨滴打在手心,她仔细感受了一下,的确是女孩说的湿热的感觉。 明柚转身回客厅,将脏掉的纸巾扔进垃圾桶,又新抽了几张,在晏柠西进屋时,拉着她的手帮她擦干手心:“别光说我,你自己也要多注身体。” 而后关上了落地窗:“雷阵雨天气,风很大,雨容易吹进来。晚上睡觉,卧室的窗也要记得关好。” 细心。 晏柠西在心里又多给明柚贴上了一个褒义性的标签。 “时间不早了,你几点的票?”晏柠西可没忘,今天是国庆假期最后一天,明天就要上课了,这人却无半点归心。 “晏姐姐是在赶我走?”明柚不疾不徐,若无其事地继续拉窗帘。 “别误了火车。你说的,节假日票不好买。” “误不了。”事实上,被晏柠西领回公寓那天起,明柚就没想过买票这事了,也没打算这么快就回去上课,“晏姐姐,我口渴。” 晏柠西进厨房倒了两杯白开水出来,还没等她提醒水烫,明柚就猴急似的从她手中接过一杯,直接喝了大半。 果不其然,刚喝完水,明柚就张嘴伸出舌头:“好烫。” 晏柠西亲手倒的水,她当然知道水温有多烫。虽不是刚烧开,但至少也有70c。 当即拽着明柚去卫生间,倒掉手里那个杯子的开水,接了满满一杯的冷水递给她:“赶紧把冷水含在嘴里,多冲几次。” 她不是第一次在这里喝水,也不是不知道玄关壁柜和冰箱里都有矿泉水,可以用来冲配开水的温度。 是因为女孩说过不喜欢喝冷饮,晏柠西才进厨房倒了开水。在酒店的时候,她们也都是用这种方法喝的温开水。 用了十几杯冷水反复漱口,明柚口腔里的疼痛有所缓解。 “怎么样,有没有好些?转过来我看看。”正查看着明柚舌头的烫伤程度,晏柠西掉头,疾步走了出去。 再回来时,她的两只手里是从冰箱拿出来的矿泉水,放了一瓶在洗手台上:“再喝点冰水,喉咙呢,喉咙也痛是不是?你学的是播音专业,伤了嗓子怎么办?” 想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再给明柚,可瓶身有雾化后的水,她越急,手就越滑,越拧不开。 “伤了就伤了,大学那么多专业,人生有那么多出路,又不是只能学这一样。”明柚不以为意,自行拿了矿泉水拧开,仰头慢慢喝着。 在她喝下那杯温开水之时,她就想好可能要面临怎样的后果了。 对于这个没有经过多少思考时间的选择,她不觉得自己承担不起,她甚至希望是最坏的结果。这样,她就有正当理由放弃播音主持,远离原来的一切,才不会显得是因为自己输不起而报复性地当了逃兵。 “明柚,这不是闹着玩儿的。”晏柠西是真生气。 五分钟过去,晏柠西守着她喝完了一瓶水,又用另一瓶进行降温处理。但怎么可能完全放得下心呢?这个女孩子惯用不屑来伪装,惯用云淡风轻来搪塞。 “必须去找医生看看。”晏柠西拿了手机和钥匙,不容拒绝地拉着明柚就要出门。 “伞,雨。”她是自作孽不假,但喉咙和舌头的痛也不假。两只脚还在门内,明柚随手取下挂在墙上的白色透明自动伞,“晏姐姐,你还穿着拖鞋。” “外面下雨,穿拖鞋也没什么。” 也不知是急的还是气的,晏柠西连仪态和形象都不管不顾了。 …… 楼下,晏柠西默认了具有身高优势的明柚撑伞。 身体靠得很近,可她的心离女孩很远,而夜里滂沱大雨的凉,也远不及从心脏扩散至四肢百骸的凉。 女孩对自己的狠,是她始料未及的。女孩昭然若揭的心计,已让她节节败退。 雨势很大,路面积了水,双脚几乎趟在水里。而两人都穿着长裤子,飞溅起来的雨水很快就打湿了裤腿。 “晏姐姐。”明柚一出声,就痛得握紧了伞柄。 “别说话,走快些。”晏柠西搭上明柚的胳膊,领着她加快脚步。 明柚自己也皱了眉,但她还是拉住了晏柠西,把雨伞塞进她手里,蹲下去帮她把裤腿卷了上来。随后把自己的也卷了:“裤脚打湿了,贴着皮肤很难受。” 晏柠西失神,尤其在明柚的手指碰到她小腿的时候,说不出是一种怎样的心理感受。 明柚,是除了母亲以外,第一个弯腰蹲下为她卷裤腿的人。母亲给她卷裤腿,也是非常遥远的事了。 远到,她已然想不起那时的母亲有没有对她说过什么。 独立自主,坚强自立,是晏柠西的基本属性。她从小就不怎么让父母操心,从小就是别人家的乖孩子,从小就是邻居家小孩的学习榜样。 除了父母,她没有欣然接受过别人的照顾,也还没有格外照顾过哪个别人。 非要说有的话,那就是她本科期间的三个大学室友,特别是不爱收拾内务的齐雪歆。而研究生期间,为了挣钱,她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做家教,无暇再去结交新的朋友。 明柚站起身后,拿回伞往晏柠西那边倾斜,为她遮风挡雨。晏柠西本就是心思细腻之人,又怎会注意不到这些细节? …… 社区医院关了门,但另一家小诊所还在营业。经医生检查确诊,明柚的口舌只是轻微烫伤。 “根据红肿程度来看,她喉咙的这个烫伤倒不算严重,口腔上颚起泡面积也不大,你们及时做了处理吧?做得很对。放心,不会伤到嗓子根本。这几天少废嗓子少说话,正餐尽量以流食为主,忌辛辣。家里有橄榄油没?回家后用少量橄榄油润一润喉咙,可以帮助红肿状的消退。日常的话,喝冰牛奶也有助于减轻局部的疼痛感。都能按我说的这些去做的话,再定时定量吃药喷药,三五天就能痊愈了。” 医生又开了少许内服的药,以及用于上颚和舌头烫伤的喷雾剂。 晏柠西结账,把药装好。 走出诊所,明柚正想说她没事,就收到了晏柠西一个“少说话”的威慑眼神。明柚只好微张着嘴,指了指自己的舌头,又摇了摇头,才撑开伞。 雨小了很多。 晏柠西自然而然抬手搭在明柚的小臂上,举止比来时亲近了些:“去超市看看。” 十分钟后,明柚的手里多出了一瓶橄榄油:“真的要喝这个?” “我相信医生。” “……” 两人正在楼下等电梯,从外面跑进来一只浑身湿透的大型犬。体重少说不低于五十斤,站起来估计得有一米四五高,是一只实打实的成年期大金毛。 明柚不怕狗,侧了身去看,猝不及防被抖了一身水。金毛抖得欢快,明柚闭着眼睛忍耐,晏柠西则在她身后完美避过。 “叮。” 晏柠西催促:“电梯到了,进去吧。” 明柚撑开伞挡住金毛:“你先进,免得也被它弄脏了衣服。” 一前一后进了电梯,明柚收伞,眼疾手快把想进电梯的金毛关在了电梯门外,脸上的表情难看极了。 为了不被弄得更脏,她选择不厚道。 电梯里只有她们二人。 谁也没开口。 女孩站得稍微靠前,晏柠西看着她湿透了的左肩出神。 作为年长一方,惊觉自己是被照顾到的那个,晏柠西不免有些懊恼。她的确有因女孩在雨中的暖心之举而动容,以至于谴责自己。 晏柠西开门进屋。 明柚站在门外,表情比在电梯里好了些:“身上太脏,我就不进去了。晏姐姐把包拿给我就好,我该走了。” 这次,她不是在以退为进,而是真的迫不及待地想回酒店换衣服。 “少说话。”晏柠西少有的用了命令般的口吻,“我看你也不着急赶车,想必不差这几分钟,先进来吧,我找衣服给你换。” 不是任何人的衣服她都愿意穿。但晏柠西身上的味道,晏柠西衣物的味道,她是能接受的。 明柚进屋,把不断滴水的雨伞放去了阳台。阳台的一角积了些雨水,一时半会儿干不了。她迎面站在最边上,任头发被风吹乱,任雨水将自己的衣服打得更湿。 晏柠西翻找出一件去年买的白色宽松t恤,又找出一条只穿过一两次的黑色牛仔裤,然后对着自己的身形比划了下。 等她出来客厅,见明柚已将挎包背上了,明显是不换衣服就要走的意思。 把衣服裤子塞给她:“换了再走。宽松版型,你应该穿的下。” 她比明柚年长,日常穿的衣物以修身的衬衣西裤裙子类为主,两人体型上也有些微差距,所以在穿衣风格和尺码上都有所出入。 明柚没做出回应,脸上是晏柠西看不懂的情绪。 “要我帮你?” “不用。”被晏柠西的话一激,明柚答得飞快,抱着衣服进卫生间换去了。 13、讨好 短短几天,明柚就穿了晏柠西两身衣服。比起上次那条俗里俗气的裙子,她更青睐今天这套平平无奇的衣裤。因为,它们有更浓烈的,晏柠西的味道。 在她还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就已经被安抚了。 “回校按时吃药,别不当回事。”晏柠西送明柚出门时再次叮嘱道,没再问她车票的事。 【老规矩,每天吃了药都跟你汇报实时情况。这样就放心了吧?】明柚在两人的微信对话框打完字,发送后晃了晃手机。 “嗯。”晏柠西看着明柚清冷的脸上,阴转多云挂上了柔柔的微笑,最寻常不过的“再见”两个字卡在了喉咙。 她们,还会有交集吗? 过完这个假期后,一切都该回归正轨了吧。 “明柚,灰心丧气、自暴自弃,是懦弱无能者的行为。路是自己的,只有你自己心怀志向,端正了态度,才能做出成绩给那些爱你的人和你爱的人看。” 晏柠西自认为不是以老师的身份在对一个学生或小孩子说教,反正明柚打心里也没把她当师长来尊敬,顶多敷衍她一两句。 然而她听到的回答却是:“我说过了,没有这样的人。” 晏柠西怔在门口。是了,女孩说过。就在她晚归那夜,问发烧中的女孩要家人电话那次。 “再见,晏姐姐。” …… 天空下着忽略不计的毛毛雨,几分钟前,晏柠西递出的伞,明柚没拿。 坐进出租车后开了段距离,司机问她去哪里,她才在想了一会儿后报出了地点。 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宠物医院接待大厅里,摆放着一整面墙的木制宠物寄养展示柜。有的是两层隔间,有的是一层,有的里面有猫,有的空无一物。 “您好,请问您是需要买宠物用品,还是想领养一只毛孩子呢?” 工作人员的问话,明柚没答。 默默看了一圈,没看到她送来的那只奶牛小猫。 明柚转身就要走,另一个穿着浅蓝色护士服的女生从里间追了出来:“等一等,我没记错的话,你是前几天清晨送了一大一小两只猫过来的小姐姐吧?” 见女孩不说话,护士从兜里掏出手机:“小奶猫很乖,昨天已经被领养出去了,取名叫奶球。这是它跟带走它的女主人的合影,以及今天女主人发来的它在新家的照片,你要看一下吗?” 护士刚将屏幕举起来,就听得女孩说“不用了”。 人,也转身走了。 小猫是幸运的,有了家,也有了爱它的人。明知它不是名贵的品种猫还能收养它,那人应该不会亏待它吧? 孤单单行走在人迹鲜有的街头,明柚已记不清这是她淋的第几场雨。发梢湿哒哒地贴在脸颊,贴在后背,直到凉意从背后传来,她才发觉衣服又快湿透了。 把装着脏衣服的手提袋扔进了路边垃圾箱,招手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 隔天,躺在酒店的明柚,百无聊赖刷着某站关于《遥遥·有期》话剧演出的上万条评价。 【姜莱:学姐,新情报!教师组运动会,晏老师要参加接力赛。】 【明柚:什么时候?】 她是完全没看出晏柠西有运动天赋的,虽不是瘦到只剩骨架的体型,但一看也不是身体素质特别好。 【姜莱:周四周五。】 【明柚:要是方便,拍视频发我看看。】 【姜莱:好的学姐![ok]】 明柚成功将姜莱发展成了自己的情报员,收获最新情报后,她把自己今天从早到晚吃药拍的打卡照,一一发给晏柠西。 才十点,有晚自习也下课了。没晚自习,估摸着应该也还没到她睡觉的时间点。 【明柚:晏姐姐,今日份的药和喷雾,我都按时吃了用了,请检阅。】 晏柠西看到这条消息,正是她上完晚自习回了办公室之初,当时何欢也在。她看了眼手机,并没有及时给明柚回复消息。 走回公寓的路上,晏柠西才回复。 【已阅。】 【明柚:我总是自作主张的找你,你会烦吗?】 【晏柠西:还好。】 多么客套随意又司空见惯看不出情绪的“还好”,果然是心思缜密的语文老师,真是狡猾。但只要她没说“会”,就能见缝插针不是吗? 【明柚:如果我有做得不好或不妥的地方,请晏姐姐务必告诉我,有则改之无则加勉![可爱]】 表情包用得越来越顺手。 可耻。 为了讨好晏柠西,她已做了太多匪夷所思的事。 没等到晏柠西的回复,明柚洗完澡趴在床上,床头柜放着昨天穿回来的那套衣服。和碎花裙子不同的是,这身被晏柠西穿过洗过的衣服,仅仅是放在这里,睡觉时都能隐约闻到属于晏柠西的味道。 辗转反侧,明柚登录企鹅,给“何老师”留了言。 【明柚:以前是我年少不经事,用了错误的方式表达感激之情,给何老师造成了很多困扰,对此我愧疚难当。以后不会再给您发消息打扰您的生活了,祝何老师幸福,早生贵子。】 从前的明柚,在与何欢的交流中总是避免使用“感激”这个词,不想让她以为自己对她的喜欢源自于感激。 现在的明柚,只能拿感激当借口,“承认”自己曲解了她们之间的感情。 她从未把自己判定为善类,也不信世界上有摈欲绝缘的纯善之人。除非,有人从一出生就万事顺遂,从落地第一声啼哭到离世最后一声痛吟,数十载的人生旅途,全都是在密不透风的温室里无忧度过。 如此,以黑暗为栖息地的恶意,自然没有容身之所。 可她,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她的世界,也没有坚不可摧的屏障,阻挡不了恶意的兴风作浪。 手无寸刃的负隅顽抗,非明智之举。于是她丢盔弃甲,向恶意俯首称臣,痛下决心要将何欢的影子当做阴魂不散的入侵者,彻彻底底驱逐出自己的领地。 第二天早上,明柚收到回复。 【何老师:你能想通,老师很欣慰。明柚,你很优秀,要好好学习,登上广阔的舞台,闯出一片天地来,成为父母和老师的骄傲,也成为你自己的骄傲。相信在不远的未来,你一定会是星光熠熠的那个。也祝你幸福。】 …… 凌晨三四点睡,隔天睡到中午起。 刷剧、打游戏。 颓废的日子,她不是没有体验过。这次比以前惨的是,因为烫伤,不能暴饮暴食,不能想喝什么就喝什么。 吃不下东西,却还要假装一日三餐不落。药,冰牛奶,橄榄油,清一色的蔬菜和粥。 摆拍这种事,她得心应手。毕竟熟能生巧,毕竟空间里关于她大学生活及所见所闻的数百多张照片,不是白拍的。 何欢从来不主动联系她,而她也遵守约定,不打语音不打电话,只发信息。 更新空间动态这项,不在约定条例内,是明柚自己想做,为了让何欢随时都能看到她的近况,让她知道自己在学校有“多乖多听话”。 这两天,她闲来无事考古了晏柠西的朋友圈。 每个月平均四条动态,全是学校的重要通知或公众号推文转发,想来是在完成政.治任务,翻到去年十月就翻不下去了。 她偶尔也出门,新衣服新鞋子买了好几身,不挑剔价格,看得入眼就行,贵的四位数,便宜的几十块;音乐会也听了两三场,只不过每一场都是去睡觉的。 从剧场出来,拍下音乐会的大幅广告,习惯性地进入空间,添加图片,发布成功。 【音乐会失眠。】 走在和那人一起走过的江岸,坐在和那人一起坐过的台阶,吹着和那人一起吹过的江风。景似人不似。 同一个主题的音乐会,时隔三年再听,心境不复当初。每一首曲子,每一个音调,都是在对她无情地嘲笑,越听越让她清醒。 杨桂淑的电话打了进来:“柚柚,你伤了嗓子怎么不跟我说?要不是你辅导员打电话来询问你的病况,我都还不知道你病了!有没有去医院仔细检查?快跟妈说,你在哪儿?不说也行,回家来,我帮你再多跟学校请几天假,咱休息够了再回学校,啊。” 对于明柚请假一事毫不知情的杨桂淑,却没有一句责骂的话。老师的问询,她也帮着自家女儿圆了场。 明柚厌烦那个为了何欢当好学生的自己,也厌烦学校。她的假也不是自己请的。 室友没等到她回校,打电话问她情况,她才顺口说出口舌烫伤之事。若没有室友的这通电话,若室友没有主动帮她请假,她现在就是性质恶劣的无故逃学。 “我哪儿也不想回。你要真的担心,给我转点生活费吧。”回来怀安这几天,她卡里的钱从2开头的五位数极速降至成8开头的四位数。 “好,我马上给你转。”听到女儿的声音没多大变化,杨桂淑也放心了。 “谢谢。就这样吧。”明柚挂了电话。 不到一分钟,她就收到了某银.行的短信提示,入账50000元。紧接着对话框也来了新消息。 【杨女士:姥姥很想你,有空随时回来,妈给你做好吃的。】 【杨女士:回校了跟妈说一声。】 【杨女士:没遇到什么麻烦吧?有妈在呢,啥事儿都能尽力给你摆平了。只要你健健康康开开心心的。】 明柚回复道:【没惹事,也没有烂摊子。】 不出所料,杨桂淑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女儿的冷漠,她对此习以为常。把刚输入的“妈不是那个意思”一字字删掉,最后只发了个[宝贝真乖.gif]的可爱表情包。 14、心痛 三天过去,明柚的嗓子恢复如常。她将录好的音频转成mp3格式,发给了姜莱。这是她贿.赂姜莱的筹码。 熄了灯的寝室里,姜莱收到文件,戴上耳机,激动地点开音频文件,反复听了数十遍。听够了才想起还没回复学姐消息。 【姜莱:啊啊啊!谢谢明柚学姐!发射十万颗小心心,爱你爱你!】 【明柚:谢谢我可以收,小心心就不收了。】 【姜莱:好的,我撤回。乖巧.gif】 前一秒还欢天喜地,后一秒就唉声叹气。综合前两次见面,得出结论:这个学姐有亿点点冷。 【明柚:帮我弄一份晏老师的课表,行吗?】 【姜莱:行。】 【姜莱:每个班教室都有贴课表,我明天就去晏老师带的那两个班偷拍。[偷笑]】 【明柚:辛苦了。】 【姜莱:不辛苦不辛苦,学姐别这么客气。】 …… 姜莱办事效率很高,隔天还没到九点就将晏柠西的两张课表都发给了明柚。 由于早有计划,明柚没再睡懒觉,梳洗打扮后出门买了各式各样的甜品糕点以及水果。到了三中大门,给她高中班主任打了电话。美其名曰,回母校看望恩师。 还好没删电话号码。 办公室里,身为明柚曾经的班主任,李老师对这位在高考中发挥超长、一飞冲天的学生,大力赞扬。 “明柚,你回来了正好,老实跟我们交代,当年除了语文,其他学科科科都在及格线上下浮动,故意的是不是?你要说不是故意,那高考英语130多分,数学110多分,是怎么考出来的?说说吧。” “李老师问得好。”又一位科任老师跟着附和,“明柚,别跟我们说什么考神附体,蒙的全对这种瞎话啊!” 从明柚一进办公室,何欢就如坐针毡。她的座位背对着门口,光是听到李老师说“何老师,你看看谁来了”,她整个人就被定在了座位上。 自高二起,明柚的语文单科成绩每次都是全年级数一数二的,作文也几乎每次都被当做范文,在各个班级被传阅。 尽管何老师一再澄清没有单独给明柚补过课,大家也没看到明柚经常出入办公室找何老师请教问题,但他们从每回改完试卷,一有人提到明柚的作文写得多出彩,单科第一非明柚莫属时,何老师脸上引以为豪的表情就不难看出,两人的师生关系非比寻常。 高考语文,明柚拿了135分,年级第一。 与全省的高考大军相比,这分数毫无疑问是在高分队列里。与她自己相比,这分数也只是往常的平均值。 但数学、外语等科目就大有猫腻了,高考成绩远高于她的日常分数。要不是考场监管严格,老师们都要质疑她作弊手段高超了。 “我交代!” 明柚举起右手,“我考的好,那是因为老师们的考前辅导做得好。复习阶段,我心智也成熟了,明白高考是人生的重大转折点,明白老师们的良苦用心,所以悬梁刺股,挑灯奋战,考出好成绩回报老师。” 她是早有预料,有备而来。这一关迟早要过的。 李老师是年过四十的中年男人,当初对明柚的关注并不多:“两年不见,怎么这么会说话了?” “专业所需,口才也是必修课。” 何欢调整好了情绪,刚站起来,就听明柚欢快地喊道:“晏姐姐!” 晏柠西上完课回来办公室,身边还跟了一位抱着作业本的男同学。被明柚这么一喊,始料不及的她,惊得停住了脚。 “晏姐姐你终于下课了,你再不来救我,我都要被李老师他们严刑逼供了。”女孩心情愉悦地跑去门口挽住晏柠西的胳膊,向一脸诧异的其他老师解释道,“李老师,我坦白从宽了,我今天来的确是有私心。晏老师是我姐姐,我想她了,也挂念老师们,所以就来了。” 见明柚与晏老师亲昵的姿势,没什么可怀疑的。 在场无人纠结明柚所说的“姐姐”是何种意义上的姐姐,一位女老师笑道:“晏老师,你们家族的基因也太好了,专出大美女。” “晏老师,我把作业本放您桌上,先走啦。”男同学偷瞄了明柚好几眼,这下又有一线新八卦可以跟班里分享了。 “嗯。”晏柠西抽出胳膊,拍了拍明柚的背,“今天才周三,不上课?” 由于国庆假期打乱了日程,上个周天补了课,所以今天已经是第四天上课了。 “离得又不远,再加上工作日客流量小很多,高铁当天往返很方便。” 明柚跟着晏柠西走到她的工位,恰好就在何欢的对面,“国庆节生病,辛苦晏姐姐悉心照顾我那么多天,还陪我去买了新手机,怎么也得抽时间来请你吃饭以表谢意啊,我可是很有良心的好吗。” 回到座位的李老师一边吃着明柚买来的糕点,一边笑呵呵道:“晏老师有所不知,你这个妹妹前几年的良心啊,都只用在语文这一门学科上了,考试那是次次都一骑绝尘啊。再看看我数学这个科目,三年里回回徘徊在90分及格边缘。谁料高考成绩一出来,这丫头不但数学破了110,总分还从我们班的三四十名飙升到了全年级的前100名,得亏我没有心脏病什么的……” 怀安三中是市重点,全年级有六七百人,前100名是佼佼者了。 被其他老师当作明柚的“家长”,晏柠西无奈,当下也只有认了这个凭空冒出来的“妹妹”。 “这孩子自由散漫,我行我素惯了,给老师们添了麻烦,我让她道歉。”说着拿课本敲了明柚的肩。 明柚心领神会,自己认的姐姐,当然要听话。于是立正站好:“各位老师,以前是我任性妄为,给您们添麻烦了,我认错,请老师们大人不计小人过,多多海涵。” 她这一个标准的九十度躬,鞠得李老师等人都受之有愧了。 虽说她在校时成绩一般,上课不答问题但也不捣乱,同学关系差但也没闯什么祸,妄为和认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行了行了,我也就开个玩笑。” 李老师摆摆手,语重心长道,“明柚啊,大学可不能再这么随心所欲了。你有学习的天赋,就不要藏着掖着,要正大光明施展出来。大学老师可不会像我们一样从早到晚督促你们学习,大学主要靠自觉自律,靠你们自己领悟,所以更要抓住机会,多参加一些社团和实践活动什么的,百利无一害。” “谨遵老师教诲。” 进入高中之初,李老师也跟她谈过几次心,后来发现她油盐不进,自己说再多也是徒劳,高二起就再没跟她长谈过了。今天一口气说这么多,也是久违了。 “别以为完事儿了啊。” 李老师摘了眼镜,一边擦拭着厚厚的镜片,一边说道,“我就是不明白,你当年总分有600多,报考京平传媒大学的播音主持专业那也是稳上,为什么第一志愿不填京传?我知道衡传的名气也不小,但京传的播音专业才是全国首屈一指的吧。” 为什么? 因为京平离怀安远,离何欢远。她不想离她远。 “衡传离家近啊。有一句俗话不是说,宁做鸡头不做凤尾吗?京平的竞争太激烈了,我就想平平静静上个学。” 以她的性子,这么说也合理。 上课铃响了。 “落子无悔。自己的路,自己选,自己走。”李老师戴上眼镜,拿了教材,“我去上课喽。” 顺利应对完了李老师,明柚从一旁的桌上拿起一本书走回晏柠西身边:“晏姐姐,这是送你的。在酒店,你应该还没看完吧。” 书,是《遥遥·有期》,晏柠西也确实没看完。接了书放进书架:“谢谢。” “看在我今天表现这么乖的份上,晏姐姐,你带我故地重游,然后去食堂吃午饭好不好?”不等晏柠西开口,明柚又转头问那个一直没说话的人,“何老师要一起去吗?” …… 高三所在的教学楼通往食堂有两条路,一条是宽阔的主干车道,一条是花园小道。 女孩穿着素雅的碎花裙,路过花园小桥时,脚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快:“整个学校里最美的小花园,晏老师,何老师,我们在这儿拍张合影怎么样?” 两个女人皆一怔。 走出大楼,何欢就后悔了,后悔在女孩问她要不要一起吃饭时,脱口而出答了“好”。 能怪谁呢? 女孩穿的那条裙子,女孩送给晏柠西的那本书,一件件都与她息息相关。 只能怪她自己没定力,触景伤情,回忆作祟,乱了阵脚。 “我不喜欢拍照。”晏柠西拒绝,走过小桥,“再过半个小时就要下课了,等会儿人多。” 还没走完小桥,就听得最后面的人说道:“明柚,我们拍一张吧。” 女孩的手机一直握在手里,刚刚也调试了自拍模式,可此刻,她一点都不想拍照了。 高中三年,她没有拍过一张有关校园的照片,更没有跟哪位同学或老师的合影,除了那张毕业时的全班大合影。那里头何欢也在,而她就站在何欢的身后。 “晏老师,麻烦你了,帮我和明柚拍一下。” 女孩正茫然伫立在小桥中央,何欢翩然走到她身旁,笑容一如往日的温柔。 轻轻揽住女孩的肩,笑言:“等你以后功成名就,我一定把这张照片摆在办公桌最显眼的位置,告诉学生,这是他们的学姐,是我最得意的门生。” 她和她,只是师生。 她有很多学生,也揽过好些学生的肩膀,摸过他们的头,被女生挽过胳膊。可明柚在校时,何欢一次也没有揽过她,她也一次都没有挽过何欢。 明柚不知道自己是怎么配合拍完这张照片的,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是怎样,她只深刻感觉到,心很痛。 拜何欢所赐,她尝到了心脏被利刃割裂到呼吸困难的滋味。痛到她喘不上气来。 15、至此 三人来到食堂二楼教师就餐区,晏柠西刷了两人份的卡,对明柚说道:“教职工食堂是自助,你随便取。” “哦。” 周围零零散散坐着几位不认识的老师,明柚心不在焉的挑了两样素菜,还是晏柠西给她盛汤,又拿了两小碗西葫芦炒肉和糖醋排骨放进她的食盘里。 “在办公室不是生龙活虎吗?胃口不好了?”晏柠西不是没有脾气,只是善于隐藏和自我消解罢了。 女孩也倔,冷不丁被晏柠西给怼了,眨巴眼睛傲娇道:“你要是放心让我吃辣椒,我就把那些辣菜辣汤都尝一遍。” 晏柠西拿了个小汤勺递给她:“挺自觉。” 明柚笑着接过:“那是。” 何欢:“是生病还没有好吗?” 明柚:“不是。” 晏柠西与何欢坐在同侧,明柚坐在她们对面。她可以无所顾忌地看着晏柠西与之拌嘴,但却做不到再直视何欢的眼睛。她以前,最不缺的就是这份勇气。 “算算时间,学校是不是要开秋季运动会了?”虽然已经从姜莱那儿得知了运动会情报,但为了下一次跟晏柠西的见面,也还是得问一遍。 “嗯,就在明后天。”何欢说道,“高中你就没参加过运动会,大学呢,有没有去试一下什么项目?” 明柚答得敷衍随意:“没把握的事,没必要去做。” 这是明柚第一次来教师专用的食堂。学校初中部和高中部的教学楼栋是分开的,但全校总共有三个食堂,没有做初高中区分,而教师用餐区只有这一层才是。 在校三年,何欢没有带她来过的地方,却在毕业后,晏柠西带她来了。 有语音通话打了过来,明柚侧身接听:“希芮?” “明柚,今晚九点之前有个线上作业需要提交,会计入考核。我微信发你详情了,怕你没看见,错过了时间。” “好,我会看的。”和她通话的,是室友顾希芮,也是代她请假的人。 “你的嗓子,听起来恢复的不错。没事了吧?” “嗯,基本没事了。” “那就好。还有下周末的初赛……” “我没忘。”明柚打断了她,“希芮,谢谢你,晚点再聊。” 顾希芮长得清纯可人,是让人一看就有保护欲的小家碧玉型美女,堪称淑女界的楷模,也是前年她们大一入学后,公众号上衡传校花票选结果的第二名。 只差了第一名表演专业的女生一百来票,于是落选为播音专业的系花。 在那次投票中,明柚位列第五名。 两人同系同级同班又同宿舍,与世无争的性格也合得来,越走越近,是大家眼中锁死了的“顾明思义cp”。 挂断后,明柚忽的想到了什么,点开跟顾希芮的微信对话框,略过最新消息,往上滑到一条公众号推文。标题是:【衡传校花之争,播表两系再起风云!】 衡传的校花,一年一选,并不以年级划分,也不是衡传的官方自媒体在搞投票,纯属第三方的自娱自乐。按惯例,只有已获得过校花之名的女生将不再参与后续的校花评选。 前几天顾希芮问她为什么没有回校时,和她聊起过进展。 明柚不关心自己的票数多少,也不在乎自己的颜值有多能打,反正她们系,在她前面至少有个顾希芮顶着。 顾希芮脾气比她好,性格比她好,心地比她好,才艺比她好,人品人缘都比她好。德艺兼备,堪当校花大任。偏偏连续两年,衡传校花之名都被大一的表演新生给占了去。 她打开链接,下拉至照片板块。 “晏姐…晏老师,何老师,给你们介绍一个我的朋友。”明柚把手机放到桌上,“顾希芮,我们播音系的系花,漂亮吧?” 手机放在了晏柠西和何欢视线中间,两人稍一偏头就都能看见屏幕上的内容。 一张森系写真照片,姓名一栏写着:顾希芮。 晏柠西:“嗯,很漂亮。” 顾希芮的名字下方是一小段个人简介,而简介的下方很显然是另一张照片顶部的一小部分。 何欢的手触上屏幕,往上划了一下,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孔。 推文里明柚的照片紧挨着顾希芮,是她在学校大一新生主持人大赛荣获冠军时,摄影协会会长亲自抓拍的那张。 这张照片,顾希芮在赛事汇报推文里看到后要来发给了明柚,明柚挺喜欢,就发在了空间作为报喜,给何欢看:【荣耀与骄傲。】 大一寒假,何欢松口答应见面的缘由,就是庆祝她拿了第一名。 “何老师比较了解我的性子。”明柚边说边拿回手机,手指还刻意碰到了何欢的手背,“我这人,说心高气傲都是好听的。我不擅长交朋友,更不会主动交朋友。顾希芮是我长这么大,第一个觉得特别投缘的朋友。有时觉得她跟何老师挺像的,不是长得像,我是指在对我的耐心上。都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外面的人和事,确实比高中精彩多了。” 她这话是故意说给何欢听的。 她是在告诉何欢,她让她用心去看外面的世界,她看过了,而且如她所料,颇有收获。 高考后,何欢陪了她一整天。 陪她喝奶茶,陪她看电影,陪她逛书店,陪她玩儿夹娃娃,陪她坐摩天轮,陪她去江边散步。 看着江对岸的夜景,何欢说: ——我们今天做的这些事,是朋友和情侣都会做的很普通的事。 ——未来几年,好好用心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人,等你圆满完成了大学学业,等你真的长大成熟了,才有资格回来问我,能不能重新考虑我们之间的关系。 听了明柚的感悟感想,何欢点头:“你现在开朗了许多,挺好的。” “是啊,我也觉得挺好的。”明柚来回看了看对面的两人,而后目光真挚的盯着何欢。 “国庆回来怀安,最大的惊喜就是在何老师的婚礼上认识了晏老师,也多亏了晏老师无微不至的照顾和开解,让我明白了很多人生道理,我才能从低谷中走出来,重新振作,对未来也有了新的规划。何老师,是我赖着晏老师要认她做姐姐的,还请何老师高抬贵手,不要在其他老师面前拆穿我的小秘密哦。” 她刻意用了“认识”,没说是第一次相遇,那就算不得撒谎。 女孩在说话时,表情和语气都撒娇味十足。这是何欢多年来都没有听过的语气,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晏柠西蹙眉,目光锐利地看着女孩,不留情面地训道:“何老师有心拆穿,就不会纵容你在办公室胡说八道了。明柚,感激不是耍嘴皮子,别不学好。” 听完晏柠西对自己的训斥,明柚脸色大变。 “交朋友是件好事。”何欢在桌子底下轻拍晏柠西的腿,“先吃饭吧,菜凉了。” “嗓子不好,胃口也不好,这一顿,要浪费晏老师的好意了。”明柚强忍着心里的怒气,尽量以平缓的语调表达着不悦,“我下午还有其他事,就不陪两位老师用餐了。” 女孩赌气,头也不回地走掉。而对面的两人,谁也没有开口挽留。 “高中的时候,她就一直这样吗?”晏柠西拿起筷子吃饭。 “这样是哪样?”何欢没心情动筷子。 “巧言令色。” 何欢一愣,旋即摇头。晏柠西用的这个词,与她所认识的明柚完全不符:“别说什么巧言了,她那时连话都很少说。用目空一切来形容,是最为贴切的。” “你知道她的家庭情况吗?” 何欢再次摇头:“她不愿意说的事,谁问都没用。” 晏柠西也停下了筷子,拿起手机,边点边说:“她身上毛病不少,心理也不健康,必然与成长环境有关。” 何欢的手机响起消息提示音,而发信息的,正是坐在她身边的晏柠西。 看着晏柠西在微信上发过来的新拍的照片:“不瞒你说,这张照片,是迄今为止我和她唯一的一张合影。当然,毕业大合照除外。” “上次ktv喝醉,她说习惯了你的安慰,她对你很依赖。” “一个本可以名列前茅被光环围绕的优等生,却时时处处将自己包装成不起眼的平庸之辈。晏晏,你也做了两年的老师了,还辅修过心理学,应该不难理解青春期孩子这种特立独行的叛逆行为。” 叛逆? 明柚何止是叛逆。 晏柠西抬眸对上何欢惋惜的目光,听到她发出喟叹:“她只是,需要一束光。” …… 在校门口,明柚碰到了来取蛋糕的姜莱。 “学姐!你真的来学校了!”姜莱提着蛋糕,激动地喊道。这是明柚早上收到课表后,就定好给姜莱发了信息,中午到门卫取。 姜莱课间听到隔壁班的同学在八卦,说有一个很漂亮的学姐来看望老师们,而且还是晏老师的妹妹呢。 十有八.九就是明柚学姐了。 “嗯,巧啊,姜同学。要是喜欢别的口味,可以微信发我,下次再送你。” “我都喜欢,就是怕胖。蛋糕,我可以和同学一起吃吗?” “当然。午休时间短,赶紧回宿舍吧。”明柚思绪纷乱,急着想远离这个地方,“有事随时联系。” “学姐再见!” …… 明柚没有走远,她来到校外不远处的一家开了十年的老店,扫码点了五道菜。 下单后,服务员还特地来提醒她:“您好,看到您用餐人数是一位,点菜点了五道,我们店砂锅菜的分量挺多,一个人用餐的话,点两道菜就足够了。您看需不需要退几道菜?或者,是有打包带走的需求吗?” “我没点错,也不需要打包,你们按单子上。” “好,您请稍等。” 从第一道菜到最后一道菜上齐,差不多二十分钟的时间,明柚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这家店,这些菜,是她作文0分那次,何欢带她来过的。她交了白卷,却没有被骂,没有被问为什么。 也是那次,她放任了自己的沦陷。 心房在这里打开,今天,就在这里关上吧,就当做从没开过。 拍照,发动态:【自此,至此。】 做了件有仪式感的事情后,明柚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随着这口气的呼出,方才在校园里感受到的压抑和痛楚好似都荡然无存了。 小程序上结账离开。 对她来说,适应黑暗比适应光亮,容易得多。 她得感谢何欢以身涉险给她上的这一课,让她同时适应了在黑暗与光明中生存。切换面具,游刃有余。 人生如戏,芸芸众生里的她、他、它,不过都是些戏子罢了。谁当真,谁就是傻子。 16、骗人 被明柚高调“突袭探望”的插曲,让晏柠西这一下午成为了办公室老师们争相提问的对象,毕竟这一届老师班子就是带过明柚那一届的。 明柚比以前懂事了,明柚比以前漂亮了,明柚比以前更有气质了,明柚在校表现怎么样?得什么奖没有?工作什么打算? 夸赞之后,接踵而至的是一连串老生常谈的八卦问题。晏柠西笑而不语,多数问题都是何欢在解答。 “晏老师。”坐在晏柠西右边的一位女老师突然开了口。 被喊到的人转头看去。 那位女老师年近五十,戴着金丝框眼镜,是两年前从其他学校调来三中的正高级教师,担任高中部语文教研组组长,目前只带高三年级,其资历和教学业绩都有目共睹,在联校的圈子里颇有威望。 “你妹妹,我是说明柚啊,交男朋友了吗?” “……” “现在的孩子啊,大学不算早恋,她都大三了,交男朋友很正常的。” “这,我确实不清楚。应该是没有的。”晏柠西礼貌回复。 “衡原传媒大学是在衡原吧?说来也巧,我儿子也在衡原念大学,今年大四了,比明柚大一届……” 李老师附和道:“哎呀,可不是嘛。晏老师有所不知,人家陈老师的儿子是当年我们怀安市的高考状元,多少名校抢着要。他呀,是个有主见的孩子,挑专业,不挑学校,才没去京平的大学。他就读的那所学校,也是咱们国内的一流学府。听说已经保研了,对吧陈老师?” “嗯,直博。”儿子优秀,当妈的脸上光彩照人。 李老师竖起大拇指:“不愧是咱们怀安的骄傲。这男才女貌的,都在异乡求学,又是同龄人,有共同话题,完全可以认识认识嘛。多好的缘分,做个朋友也行啊。” 陈老师也不拐弯抹角了,直言道:“我是有这个想法,就是不知晏老师意下如何?” 这是被相亲了? 晏柠西愣住,接不上话。她一个“冒牌”表姐,何来做主权。 过了二十岁,正是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年纪。催婚,也就成了恒古不变的话题。 晏柠西自己不止一次被年级组和语文组的同事调侃过相亲的玩笑,也有好心的老师提出过要为她介绍对象,这种事落在她自己身上,尚且还能应对自如,但通过自己落在了明柚身上,就超出她应对的范畴了。 对面一直低头批改作业的何欢解救了她:“你们就别为难晏老师了。李老师也说了,现在的孩子都是有主见的,不管是学习、工作还是感情,都不喜欢被长辈安排,孩子也需要被尊重。等明柚下次再来的时候,陈老师可以当面问问她自己的意见。晏老师在这儿呢,真要是注定的好缘分,他们跑不了。” “对对对,何老师说得很在理。”李老师两边都要顾及,忙打圆场,“陈老师啊,明柚这孩子,我当了她三年的班主任,对她也还是了解一些的。很有个性,也很有想法……” 正准备高谈阔论,他的电话响了。 “您好,是三中的李老师吧?一位姓明的同学给老师们点的下午茶已经送到学校大门口了,数量有点多,需要您跟门卫知会一声,我们好送进来。” “明?哦哦,好。” 外卖小哥送来的有咖啡、奶茶、甜品,饮品和甜品的数量跟办公室的老师数量也合得上。 “瞧瞧,这孩子居然还会搞惊喜了。”作为收货人,又是明柚的班主任,明柚这一波操作,让他面子上也有光。 “今天的美食和下午茶很丰盛,我们啊,都沾了人家晏老师的光。不过我算是看出来了,这明柚同学当妹妹可比当学生乖多了。女大十八变,前途无量。晏老师,记得帮我们带一句谢谢啊。告诉她,下回来不许再这么客气了。” 晏柠西多次被点名,也不好再不做回应:“好,李老师的话,我一定带到。但她这么做不是因为客气,是在诚心向老师们对她的教导表示感谢。” 为避免陈老师多想,晏柠西还亲自把咖啡和甜品送到她桌前:“陈老师,下次有机会,我一定记得领她来跟您问好。” “不好意思啊晏老师,我是看明柚这丫头才貌双全又讨喜,多讲了几句题外话。” 回到座位,晏柠西给明柚发了消息:【李老师让我代为转达,下午茶收到了,谢谢你的心意。】 至于“相亲”“交友”这一茬,她没在消息中提起,只能顺其自然了。 此时的明柚正在拳馆。 她练拳快五年这件事,无人知晓。过去都是打靶练习,重在情绪发泄。今天,是她第一次跟教练提出实战。 “明柚,你确定你想好了,确定要跟我打?实战跟打靶不一样,哪怕戴了护具,也不排除被打伤的可能。而且,我的拳头,你吃得消吗?”男教练举起右拳,做了个勾拳的动作提醒道,“你要真想打实战,今天我可以先带你练防御、躲闪、反击。” “教练,直接来吧。” 送去办公室的下午茶是她上午就预定好的。如若不然,照她这状态,李老师哪还有什么惊喜? …… 晏柠西今日没有晚自习,傍晚回到公寓,看到没回她信息的某人又一次蹲在了家门口,还换了身衣服。 “晏姐姐。” 许是等得久了,双腿蹲麻了,加之打拳消耗了大量体力,女孩站起来的时候身形明显晃了晃,好在她立马扶住了墙,才让自己站稳。 头脑发热打实战,无异于莽夫之举。不堪一击是肯定的,但也把脑子打醒了。 多亏教练下手不狠,猜到她是受了刺激或委屈想宣泄,多以传授对抗技术为主,出拳也控制了力道,没把她打得爬不起来,否则她也没力气再来找晏柠西。 晏柠西没说话,视线也仅是在女孩身上停留了两三秒,但在开门进屋后,给她留了门。 明柚背靠着墙,揉了揉双腿以缓解酸麻症状,拿着鲜花站在玄关处:“假期养的花快凋谢了,我来是想换一下。能进来吗?” 屋内的人,拿了冰箱里的矿泉水在喝。她要不给自己降降火,恐怕都没法好好跟明柚说话。事到如今,她不能再对女孩的言行熟视无睹了,任由她玩闹下去,势必会影响到自己的工作,乃至生活。 “不方便的话,我把花放这里,等下……” “进来吧。” 晏柠西面无表情地坐在沙发上,看女孩剪枝,插花,接水。又搭了凳子,将玄关顶上坏掉的射灯换了一个新的。 那盏灯坏了有段时间了。因为有两盏,间隔也仅仅一米半,放着放着就遗忘了。 两人没有任何交流。 女孩手里提着垃圾袋走到了门口,回首驻足:“晏姐姐,中午的事,是我做的不对,未经允许就冒充你的表妹,也是我失礼逾越了,我深刻反省。” “还有呢?” “还有?”女孩想了想说,“还有就是,浪费粮食可耻。” “明柚,骗人,很开心吗?” 面对晏柠西的质问,女孩无言以对。她没有力图狡辩,也没有口不择言。 她只是在关上门前,依旧说了那句:“再见,晏姐姐。” …… 比以往更明亮的房间安静了下来,晏柠西看着玄关出神,还在辨别女孩的认错态度,就收到了她发来的消息。 【明柚:倘若,活着已是我最不开心的事呢?】 【明柚:但喜欢你,是我现目前最开心的事。】 她把消息逐字逐句地看了两遍,一个字没回,只是把白天拍的那张合影发给了女孩。随手翻看前两天的聊天记录时,视线却定在了一张照片上。 明柚发来的关于药的照片,每一张都是药在掌心的画面,唯有一张右上角露出了台灯边缘。晏柠西多次出入房间,对里面的摆件虽谈不上过目不忘,但仔细看细节也能辨认得出来。 她上网搜到那家酒店,心情沉重地拨通了前台电话。 “喂,您好,这里是……” “我是酒店住客的朋友,姓晏,想问一下,503房间的明柚还没退房是吗?” “503?哦哦,晏小姐是您呀,我刚查了下登记信息,您朋友从9月30号办理入住,一直到今天都还在我们酒店的。” 晏柠西的心沉得更深了。对方的话证实了她的猜测,明柚这几天压根就没回过学校上课。 骗了别人,也骗了她。 为了打消工作人员的疑虑,问道:“有欠房费吗?” “原来您是在担心这个啊,好的我再查一下,您稍等。这边信息显示,明小姐入住第一天就一次性支付了五千房费。您放心,退房的时候我们会多退少补的。” “好,谢谢。”挂断前又多说了一句,“我打电话的事,不用告诉她。” “明白。” 玻璃柜上的花束,给沉闷的屋子增添了鲜明的色彩。 向日葵和桔梗,换成了粉紫色的风信子和蓝色的勿忘我。花色不再明媚,正如同她和她的心情。 夕阳西下,夜幕降临。 晏柠西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她沉心静气地想了很多事,关于自己,也关于明柚。 教书育人,是每一个老师的职责。一个班四五十人,每一届带两个班,就是一百多人,晏柠西深感责任重大。 当年报考师范大学,是为了完成母亲的心愿。一路走来,说不上有多热爱这个职业,但也兢兢业业坚守岗位,恪尽职守,从未懈怠。 社会各界在对待教师的态度上,普遍都是有滤镜的。是以从教两年,她获得了外界极大的善意。 同事友睦,学生敬她,工作有条不紊,收入稳定不差。渐渐的,她也摈弃杂念,全身心地投入了崇高的教育事业。 兴许是运气好,在她所带的第一届学生中,没有其他老师口中形容的“疑难杂症”。从课堂到课后,从校内到校外,从课业辅导到心理疏导,一切都过于顺利。 这也导致,安于现状的她,正在为自己逐渐失去色彩的世界筑起高墙。 高墙之内,蓄满了一汪无人问津的池水。池水里只有一尾平淡无奇的鱼儿,在有限的空间里消磨时光,偶有涟漪,亦安之若素。 可就在不久前,一只羽翼光彩夺目的飞鸟落在了墙头。 原以为它只是落脚梳理羽毛,停歇片刻就会展翅飞走。不成想,它竟将鱼儿当做了狩猎目标,虎视眈眈。 每一次出其不意的进攻都能让风平浪静的水面荡起波纹,此起彼伏,久久不息。 明柚,就是这只“来势汹汹”的飞鸟。而她这尾池中鱼,已避无可避。 可明明,她才是师长。 偏偏…… 直至夜里八点半,一个陌生号码打了进来。 “喂,请问是晏小姐吗?” “对,我是。” “晏小姐你好,这里是小区大门旁的便利店,你有个妹妹叫明柚吧?" “她怎么了?” “哦,她放了东西在店里,托我们转交给你。说是去找你的时候,你没在家,也联系不上。请问你现在回家了吗?能不能过来取一下东西?” 过了好几秒都没声,电话那头又带着疑问喊了声“晏小姐”,才听晏柠西回应道:“在的,我这就去拿。” 17、妥协 手提袋装的是一套某品牌的运动套装,米花色翻领红边的短袖上衣,以及同色系收脚长裤。里面还有一张便签纸。 贴纸只有半个手掌大,上面写着:晏姐姐,认识你之后,开心的事有很多,比如这件。 天空灰暗,乌云压顶,低空盘旋的飞鸟又一次伺机而动发起了攻击。可这次,它收起了利爪,双翼如蜻蜓点水般浮过水面,也,拂去了受惊鱼儿的失措。 和那条裙子一样,没有票据,标签也被剪掉了。 无处可退。 晏柠西把裙子和运动服都用衣架挂进了衣柜,贴着木板,在左边柜子的最右侧,日常滑门只要不完全打开,是看不见它们的。 她没有去查衣服的价格,她和明柚之间的账,已不是明码标价,用计算器的加减公式就能算得清的了。 …… 怀安三中一年一度的秋季运动会如期举行。教师组的比赛在周五。 【姜莱:学姐,下午就是教师组了,我会帮你录视频的。】 【姜莱:晏老师摔伤了。】 【姜莱:视频】 【姜莱:学姐别担心,晏老师伤的不重,何老师已经陪她去看医生了。】 【姜莱:比起受伤,你说晏老师会不会觉得丢脸更难受啊?全场的老师和学生们都看见了。】 从中午十二点到下午四点,姜莱给明柚发了好几条消息,明柚看到却没有回复。 视频里的晏柠西,并没有穿她送的运动服。 接力赛比的是速度,晏柠西在第三棒,与第四棒交接时,由于好几个老师的拥挤,冲撞之下前倾跪倒了下去。 看姿势,膝盖、手臂和手掌必定会有擦伤。 前天中午和晚上两次不欢而散,今天,还要再迎难而上吗? 做完思想斗争,算好时间,明柚来到晏柠西家门口已将近晚上八点钟。可开门的不是晏柠西,而是何欢。 空气凝固,两人相顾无言。 这是明柚意料之外的见面,该笑?该惊?还是该说“老师好”?她只觉得,自己连装都不想装了。 可怎么就不行了呢? 难道是被晏柠西那句“别不学好”搞得有后遗症了? “何老师,我是来还晏老师衣服的。假期有次淋了雨,借了晏老师的衣服。”明柚不是空手而来,她说的衣服是烫伤口舌那天穿走的短袖和牛仔裤。 找这套衣服给她时,晏柠西可没说不用还。有借有还,此次登门很合理。 “衣服已经洗过了,那我就不打扰两位老师了。”她伸手把袋子递给何欢,转身欲走。 “站住!” 晏柠西一瘸一拐朝门口走了几步,是不容反驳的语气。这还是在场的另外两人头一回见识到晏柠西如此硬气的一面。 何欢往边上移了一步,看着明柚说道:“晏老师在运动会上受了点轻伤,我怕她下厨不便,就过来看看她,陪她吃了晚饭。时间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 折回客厅拿了包,何欢换鞋出门:“你们也都熟络了,既然来了,有空就多陪会儿晏老师。” 晏柠西背靠着墙,双手抱胸。听到外面电梯开了又关的声音,才对明柚开口:“你是打算杵在门口当门神吗?” “……” 明柚进屋关门,扶着晏柠西坐好,就势蹲下,捧起晏柠西的右胳膊看了看处理后的擦伤。伤得狠的只有一处,被无菌纱布遮盖住了。 “还疼吗?” “没回学校上课的事实,你预备骗到什么时候?” 一坐一蹲的姿势,让明柚感觉晏柠西像个高高在上的审判者,而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法外狂徒。 心里对晏柠西的担忧瞬间化为虚无,既然都被戳穿了,再装下去也没意思。 明柚冷笑着直起身子,居高临下看着晏柠西:“晏老师,你又不是我的谁,我回不回学校、上不上课跟你有关吗?” 晏柠西被怼得哑口无言。 “再说,我请的是病假。你也知道我学的是播音专业,伤了嗓子,还怎么上课?” 女孩的理直气壮,令晏柠西大失所望:“你的事与我无关,我的事自然也跟你没关系。明柚,回去好好上学吧,别把你的宝贵时间浪费在感情用事上,也别再来找我了。” “我想找谁,我想怎么浪费时间,是我的自由。”说着右手从晏柠西颈侧划过,撑在沙发靠背上,俯低身体,“晏姐姐,一心不能二用,学习落下了随时可以补回来,但喜欢的人要是错过了,会悔恨终生的。” 晏柠西自己没有感情经历,就算她有案例分析作参考,以眼前的局面,也起不到作用。 她微仰头迎上女孩的目光,女孩眼尾和嘴角的弧度写满了戏谑。 晏柠西:“你找错了目标。” “错没错,试了自见分晓。别跟我说,你和朋友深更半夜去那家出了名的拉吧,只是单纯为了喝一杯白开水?都是成年人,没什么好掩藏的。更何况,是你先招惹我的,是你在酒吧把我拉进了你的世界,是你让我对你一见钟情。我想追求你,追求喜欢的人,有错吗?又或者,我们可以先上车再补票,把那天晚上该做却没做的事情接着做完,说不定……” 女孩的手腕被用力抓住,抓她的那只手很冰,很冰。酒吧那晚初次见面的感受直充脑顶,冰天雪地的寒气扑面而来,让她有些晃神。 “明柚。” 晏柠西低下了头,刚好抵在女孩的肩上,“你有你的人生自由,谁都管不了,包括我。如果你一定要拿自己的前程和未来做赌注,好,我妥协。” 缓兵之计也好,权宜之计也罢,晏柠西是真的没有心力和明柚虚与委蛇,也担不起明柚的未来。 “什么意思?” “先坐下。”晏柠西侧身面向明柚,眸光微闪,语调也没有半点怒气。 拉着明柚在身边坐好,晏柠西继续说道:“你问过我喜欢什么样的人,我没想过,所以没办法准确回答。但我可以准确地告诉你,我不喜欢什么样的人。” “你听着,我不喜欢冲动鲁莽、狂妄自大的人,也不喜欢心机重、城府深的人,更不喜欢不思进取、得过且过的人。你若真的像你信誓旦旦说的那样喜欢我,想追求我,就坦坦荡荡、堂堂正正来找我,别再用苦肉计伤害自己来博取同情。但有一点我要事先声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去学校妨碍我的工作,能答应吗?” 面对晏柠西的妥协,女孩却眼神闪躲。她沉默半晌,终是点了头。 “明柚,”糖衣炮弹似乎很管用,晏柠西乘胜追击握住女孩的手,轻声道,“你有你的自由,我也有,我们需要相互尊重。我不会质疑你的喜欢是真还是假,是一时兴起还是情真意切,我会通过和你的相处来自行判断。时间是很珍贵的东西,我们都没必要无止境地耗下去,以半年为期,如果半年期限到,你仍旧没有改变初衷,我会给你一个答复,但不保证一定是接受你。建立在平等自愿的基础之上,你要尊重我的选择。当然,如果这半年里你喜欢上了别人了,对我丧失了兴趣,任何一天任何时刻你都可以随时离开。” 晏柠西的语速不快,咬字吐词清晰,明柚听得一清二楚。 她的妥协,来得比她想象中的要快。 这个女人,冷静理智得可怕。都被自己逼到这份上了,还能如此逻辑缜密地和自己谈条件,是自己低估了她,还是高估了自己? 明柚不甘示弱道:“就这些吗?还有什么条件或规则需要我遵守,你一次性说完吧。” “就这些。” “轮到我说了,公平起见,我也要问你几个问题。” “你说。” “和女人在一起,你不怕吗?世俗的眼光,以及那些甚嚣尘上的流言蜚语?” “如果有人值得我做出这样的决定,我会和她一起站在阳光下,共同面对。在可控的范围内,在不与亲朋好友正面起冲突的前提下,我会竭力给她最大的安全感。可能会很难,但我会努力去做。” 她的回答里,留了太多退路。对待同一件事,不同的立场不同的人物性格有不同的举措,因人而异,合乎情理。 明柚把问晏柠西的问题,又问了自己一遍。在问她自己的题目中,下意识地把“晏柠西”替代了“女人”。 和晏柠西在一起,你不怕吗? 怕什么呢? 连命都想过不要的人。 可心里有个声音在对她说:别再傻了,老师的话你也信? “你身边的朋友,有多少知道你喜欢女人?” 晏柠西心弦一紧,这不是多少人知道的问题,是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问题。 为了让明柚相信,她只好半真半假地说:“目前只有一个人知道,你见过的,我那个''''浓妆艳抹''''更好看的朋友。” 浓妆艳抹,形象足够鲜活。晏柠西把她的话记这么清楚,是认同她的观点? 解除了疑问,明柚应道:“好,你刚才说的,我都同意。” 晏柠西举起右手掌心向前:“半年为期。” 都什么年代了,还来击掌为凭这套?但女孩还是举起了左手,与晏柠西掌心相合:“半年为期。” …… 晨曦徐徐拉开帷幕,当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人间又迎来了明媚的一天。 八点,手机闹铃一响,女孩缓缓睁眼。关掉闹铃点开对话框,看着她和她互道的“晚安”,昨夜的一幕幕好似梦一场。 要不是有晏柠西发的的“晚安”为证,要不是闹铃备注了“买早餐”,连她自己都不敢置信,昨夜竟稀里糊涂地和晏柠西定下了“半年为期”的口头协约。 事发得,够突然的。 【明柚:早安晏姐姐,我等下给你带早餐来。】 【晏柠西:早安。】 【晏柠西:谢谢。】 带早餐,是昨晚道别时说好的。 明柚一点没耽误时间,九点就提着丰盛的早餐到了公寓。 晏柠西喝着明柚买来的红枣桂圆粥,吃着玉米饺子,问她:“昨晚睡得好吗?” 今日的晏柠西是纯素颜,头发也没有挽起来,顺直的黑发,白净的皮肤,黑色v领的半袖针织衫,将她身上寡欲清心的气质展露得一览无余。 明柚则习惯了束马尾,日常也习惯了穿宽松的体恤卫衣,再和晏柠西一对比,心里莫名地生出些烦闷来。 没听到女孩答话,晏柠西换了问法:“没睡好?” “没有。” “没有什么?” 意识到对方的明知故问,明柚看着她一本正经地说:“没有没睡好。” “睡好了才有精神看书学习。一周没上课,落下的课业要好好补上。我不喜欢翘课逃学挂科的人。” “……” “没有哪个老师不喜欢成绩好的学生,如你所见,我也不例外。” “我不是你的学生,我成绩也不是很差。”果然拿她和她的身份来说事,明柚心里头更不爽快了。 晏柠西擦了擦嘴,将桌上的碗筷收拾好:“昨晚上的事,你还记得多少?” “嗯?哦,都记得。”又不是宿醉,也不至于睡一觉就都忘了,莫非还要拿来当考题? “记得就好。我们都要有契约精神,要言而有信。” 18、节制 九点半吃完早餐后,晏柠西拿了电脑放在餐桌上看课件,沙发上的明柚坐立难安。 “我去买点中午的菜吧。”话一出口,明柚就发觉自己降智了。晏柠西胳膊腿都伤了,还做什么饭? “不用。”晏柠西正拿着手机发消息,瞥见明柚傻乎乎的样子,不禁想笑。 以退为攻,以守为进,看来这一步是走对了。与其被神出鬼没的飞鸟窥视而担惊受怕,不如做知己知彼的掌控者。 “你要是无聊,先帮我个忙。” 明柚打了个激灵。帮忙?她能帮晏柠西什么忙? 卧室内,晏柠西用胶带将书柜上一个大纸盒密封好:“可以了,帮我放到衣柜顶上吧,小心些。” 书柜是樱桃木色的,高度不低于一米八,宽约一米二,下半截是四层抽屉,上半截是五层书架,几乎摆满了书,这个纸盒一取走,就又空出了一大块空间。 明柚站在凳子上,伸手刚好能够到衣柜顶:“盒子放上去容易,拿下来要难一些,你确定这里头是不会用到的东西吗?” “对。” 这是明柚第一次踏入晏柠西的卧室。跟客厅的极简风如出一辙,没什么多余的家具摆件。 书柜上的书倒是很丰富:“我能选一本书看吗?待会儿饿了,我们点外卖,或者你有特别想吃的哪家餐厅,我出去买。” “柜子里的书,都可以拿。第四层是名著散文。” 挑书时,明柚发挥了一目十本的能力,没看到她送给晏柠西的那本《遥遥·有期》。 “挑好了书,披肩也拿出去,你穿的短袖,冷了可以披上。”晏柠西指了指衣帽架上挂着的一条蓝红色交错的民族风披肩,“别又再感冒了,经常发烧对脑子不好。” “……”这女人是一夜之间转性了吗? 她就在她面前烧过一回,怎么就经常,怎么就脑子不好了? 闷闷不乐挑了本散文集,无视了那条大红大蓝的披肩,默默走出卧室。刚一坐沙发上,突然就想起了步行街那日,她“回敬”陈蕊的“狠话”。 因为对其母亲的厌烦,而迁怒于年幼无知的明子桓,骂其脑子不好使,是她言语过激。可明明事后她跟晏柠西解释过了,合着是她多此一举,解释都白说了。 明柚越想越气。这晏柠西是犯了老师爱训人的职业病,替陈蕊母子来教育自己不成? “生闷气了?” 晏柠西胳膊上挂着披肩,走近女孩仔细观察她的眉眼,忽的伸手。 女孩往后躲,眉宇间皱出了“川”字,满脸警惕。 “严重发烧又未得到及时治疗,对大脑的伤害是可能会损伤到脑细胞,继而引起惊厥或癫痫。这不是危言耸听,是有科学依据的论断。”说着把披肩抖开搭在了女孩的腿上,“成年人脑部发育成熟,单纯因发烧引起病变的概率很小,但也不排除有病毒感染的风险。说这么多,是让你多顾及自己的身体。” 明柚脑子发蒙。晏柠西跟她就不在一个频道?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知道了。” 晏柠西把电脑搬回了卧室,在梳妆台上工作。明柚在客厅看书,才翻了三十多页,门外就响起了哐哐哐的敲门声。 节奏,有那么一点点熟悉。 与此同时,卧室传来了晏柠西的声音:“明柚,开一下门,你认识的。” …… 齐雪歆提着大包小包的塑料袋,也就从车库坐电梯到门口的距离,气喘吁吁像是跑了马拉松。她将袋子一股脑丢在门口,门一开就窜了进去:“小乖乖,门口的东西都拎进来。” 倒了杯水解渴,大嚎着去探望伤员:“晏花花,你可算是主动想起我来了,我都快感动得哭了!都伤哪儿了,快让我看看……这胳膊腿的,不会留疤吧?” “别看了,摔不到脖子。”吸取教训,晏柠西当然知道齐雪歆盯着她脖子在看什么。 “好,没有没有,我懂,受伤了要节制,节制。” “……” “行了,你忙你的,我去陪小乖乖玩儿会儿。”齐雪歆总共交过三个女朋友,年纪最小也是时间最短的就是她的初恋女友,当时两人都才18岁,还没明柚大呢。 早上晏柠西给她发消息,言简意赅说了下明柚的个人信息。周末不到中午不起床的人,九点多就激动得梳洗打扮了。 花儿一样的年纪,花儿一样的姑娘,还让老铁树也开了花,理应好好关照。 明柚刚把东西都归类放好,齐雪歆也出来了。 她的手机向来是静音模式,来电和短信只有震动提示,各类软件则没有震动也没有提示音,本来是想拿手机看时间,结果看到了晏柠西的消息。 【晏柠西:我朋友齐雪歆,在初中部教语文,也是我大学同学。爱好女,目前单身,人来疯,自来熟,尤其喜欢调戏小姑娘。】 喜欢…调戏……这是让她自求多福的意思? “小乖乖……”齐雪歆这一声喊,吓得正在看消息的某人,差点把才买不到十天的新手机给掉地上。 午饭是两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大小姐看着网上的食谱捯饬出来的,晏柠西莫名的心情好,也不从旁指导,让两人自由发挥。 齐雪歆一惊一乍,明柚镇定自如,时不时地因分歧而斗嘴。自打晏柠西住进来,公寓里,还从没这么热闹有生气过。 两人做了三菜一汤,卖相都很差,最基本的西红柿炒鸡蛋也糊了。但晏柠西吃得不含糊。 “晏花……老师,这,不难吃吗?”齐雪歆自己都没怎么动筷子。 “挺好的,纯手工,又没毒,而且,心意无价。”晏柠西把两人都给夸了。 “我也觉得挺好。”明柚舀了几勺西红柿炒鸡蛋到碗里,拌着米饭吃,“齐老师,下次放盐,别放糖。” “还下次?!我才不要有下次,姐姐我……” 晏柠西和明柚同时看向发牢骚的人,那人声音越来越小,嘀嘀咕咕完,也往碗里舀了西红柿炒鸡蛋:“下次我等着洗碗,你想放多少盐都行,齁死我也吃!” “齐老师,”明柚给她添了一小勺米饭,“别等下次了,今天的碗……” “小朋友,在老师面前,你礼貌吗?” “有礼貌,但不多。” “啪”一声,齐雪歆气得将筷子拍在桌上。 “我洗。” 齐雪歆重新拿起筷子:“这还差不多。”夹了一片没什么颜色的回锅肉给明柚,“多吃肉,长身体。” 但凡用餐,晏柠西话都极少。 齐雪歆熟知自家姐妹“一字千金”,也不强她所难,有一个明柚任她逗就行了。 “听说你是学艺术的?你们学校,唉,就说你们这个专业吧,跟你一样的小美女是不是特别多?改天等姐姐有空了,去你们学校参观参观,你给我介绍介绍呗。” “我只有一个朋友,介绍不了。”顾希芮还不知道她有同.性恋倾向。不光旁人不知,就连明柚自己也不能百分百确定自己的性取向就是女。 她厌恶排斥男人是真,但也并不是天生就对女人有欲.念。 何欢,是她唯一依赖过的人,也启发了她关于女人和女人之间会产生的感情,不止友情,还有爱情。 “也没说要你介绍朋友。”齐雪歆两眼放光,“你这个朋友有多漂亮?跟你相比如何?” “晏姐姐看过照片,你问她。”明柚把问题抛给了晏柠西。 晏柠西很配合地接下了这个难题,巧妙解答:“你可以想想你的初恋。” “哈?那算了算了,当我没说,往事莫要再提,就此揭过。”初恋是齐雪歆感情路上遭遇的第一次惨烈失败,对她的打击也不小。 倒不是人家小姑娘怎么折磨她了,主要还是因为她自个儿觉得伤了自尊,每每忆及,不堪回首。 …… 饭后,明柚收拾残局挣表现,晏柠西叫齐雪歆帮忙给伤口擦药换纱布。 “小乖乖,你洗完了没有啊?”齐雪歆扯着嗓子还一个劲的使眼色,“再来拿点水果去洗呗。” 明柚在家从不做家务,轮不到她做,她也不愿意做。要做,顶多只是整理自己的房间。说来也奇怪,今天被齐雪歆使唤来使唤去,却丁点不觉得憋屈。 可能是齐雪歆自来熟的性格,无形间化解了本该有的生疏感。也可能是被她的热情感染,做起事来有用不完的动力。 能屈能伸的女孩拿了个果盘放到餐桌上,抽纸巾擦干净手后来到沙发边。 “晏姐姐,我来帮你吧。”她从齐雪歆手中拿走棉签和药膏,蹲下为晏柠西膝盖擦药,“医生有开祛疤的药么?” “没有,我不是疤痕体质,这点小伤也用不上。” “擦了总比不擦好,下午我去买。”处理好膝盖和胳膊,明柚扶着晏柠西起身,“疼痛感还强吗?” 晏柠西摇头:“没什么大碍,只要不碰到,就不怎么痛了。膝盖是因为关节受力,才更痛一些。”她捉起明柚曾经被酒杯划伤的手,小口子,已看不怎么出了。 明柚会意,说道:“我也不是疤痕体质。掌心,不易留疤。” “唉,唉,唉。”一连三个叹,齐雪歆抱着一盒凤梨进了厨房,“非礼勿言,非礼勿视。” 19、害羞 洗好了水果,齐雪歆心血来潮又从电视柜里翻出一个棋盘摆上茶几,对明柚招手道:“小乖乖,五子棋会吧?快来,陪我下几局。你都不知道晏花花有多无聊……” 一听到“晏花花”三个字,晏柠西面露恼色:“陪她下吧,不用手下留情,她技术烂出了名,悔棋也别让着她。” “晏……老师,你揭人家老底干嘛。”第一个字还中气十足要炸了似的,后半句九曲十八弯,全然没了气势,“小乖乖肯定不像你那么无趣,指不定她技术还不如我呢,对吧,小乖乖?” 明柚看看晏柠西,又看看齐雪歆。想不通人设天壤之别的她们是怎么成为无所不谈的好朋友的? 齐雪歆一看就是包容性特别强的类型,跟谁都能嬉皮笑脸。 “傻站着干嘛?别看了,我知道我很美,以后有得你看的,不急在这一时。” “……”明柚折服于齐雪歆的自恋,自恋第一人! 齐雪歆坐在电视墙那方的小凳子上,明柚背靠沙发席地而坐,也没垫东西:“对弈就有胜负,三局两胜吧,输了的人下次买菜做饭洗碗打扫卫生全包,怎么样?” 晏柠西勾起唇角,齐雪歆不乐意了:“你们俩合伙欺负我一个孤家寡人,还有没有人性了?” 明柚:“齐老师……” “别喊老师!”齐雪歆抬手打断,“赌就赌,我今天还就不信了。” 棋类游戏中,明柚只会下跳棋和五子棋。两种棋都是小时候就学会的,她的儿时也有过一段一家三口的欢乐时光。 三人组局玩儿跳棋,大赢家必定是杨桂淑,大输家是明泰,她在中间稳扎稳打。此棋讲究战略战策,耗时长,因此有水分。两两玩儿五子棋,大赢家必定是她,大输家是杨桂淑,速战速决,没什么水分。 后来,在手机上玩儿五子棋成了她打发时间的一种手段。那时已没有一家三口,只有人机对战。 到今天,好几年没下过五子棋了。 齐雪歆执黑子,明柚执白子。不到十分钟,齐雪歆节节败退,连输三局。 要不是她三番五次想耍赖,故意拖延时间,明柚赢她三局的速度,应该不比晏柠西赢她三局的速度慢。 明柚那颗最后一局决定胜负的棋子落下后,齐雪歆就气鼓鼓地坐着,一动不动。 晏柠西笑着拍拍齐雪歆的肩:“胜败乃兵家常事,饭,我帮你做。” 明柚有样学样,笑着从齐雪歆的魔掌下取出一颗黑子:“屡败屡战有骨气,碗,我帮你洗。” “唉~”前一秒还一脸苦大仇深的人立刻变了脸,扬起得意的笑,“两位妹妹的……盛情难却啊!那我就先谢谢啦!” 在齐雪歆不厌其烦的“调戏”下,明柚不知不觉间卸下了伪装。多数时候的言行都是自然而然的本能反应,而不是想了又想才做出的,别有目的的反应。 很轻松,很解压。对齐雪歆这个“自恋狂”的好感度大幅提升。 原来,世上也有不招人烦的自恋狂。 下午送齐雪歆出门,明柚也顺便去买祛疤药膏。 车库道别时,齐雪歆掏出一个大红包,强势地塞进她手里:“见我,就等同于见家长了。拿着,姐姐给你的见面礼。不多,随便花。但你得记住了啊,以后叫我姐,或者齐姐姐,别再叫什么齐姐齐老师美女姐姐的了,差别待遇就是双标,我这玻璃心可经不住你们两个双.剑合璧一起往我心上扎!” “……” 明柚看不到自己的脸,但她感觉得到脸和耳朵有点发烫,于是迅速转身走开了。这种感觉,很新奇。 跟早前校考或参赛时,紧张到脸发烫的感觉都不一样。 齐雪歆喊道:“小乖乖,微信还没加呢?!我刚看你也不像是个会害羞的人啊!” 等电梯时,明柚盯着红包上的百年好合沉思,自己刚刚的反应,是害羞吗?谁会把害羞两个字写在脸上让人看呢? 红包的事,要不要告诉晏柠西?她叫齐雪歆来的目的是什么?是安抚自己,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明柚想不出。为了不再出糗,她把红包折叠揣进了裤兜。 不得不说,齐雪歆是一道特别靠谱的催化剂。明柚早上独自面对晏柠西时的别扭和不自在,已经被她抛到九霄云外了。 和晏柠西把话说开后,心事也没那么重了。今天以前是创造机会暗着追,今天开始,是明着追。 …… 一到落日黄昏,明柚就开始纠结了。 晚饭怎么解决? 晏柠西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蛋炒饭会做吗?” 明柚摇了头。 印象中在小学的时候,一次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是炒蛋炒饭。她炒出来的饭一言难尽,最后还是姥姥重新炒了一份,拍照才算交差。 “我可能是一个厨房杀手。”厨艺这方面,明柚没天分。除了那次蛋炒饭,小时候在姥姥的帮助下也炒过一回青菜,结果青菜都能被她炒成水煮菜的那种。 “你这是什么比喻?”晏柠西撑着沙发想起身,右胳膊肘一使劲就疼,“嘶。” 明柚眼疾手快扶起她:“还是点外卖吧。” “家里有食材。齐雪歆买的那些菜,别浪费了。我指导,你来做。” “……行。” 明柚打开冰箱,端出米饭,拿了两个鸡蛋,一根火腿肠,一根胡萝卜。 在晏柠西事无巨细的指导下,明柚没出半点差错地完成了蛋炒饭“制作”,卖相也不赖。 看着出自自己手的“杰作”,心里窃喜。舀了一勺递到晏柠西嘴边:“尊师重道,第一口当然是要给晏老师尝了,看看我这个零基础选手还有没有进步空间?” 对上明柚期待的小眼神,晏柠西张开了嘴。 “怎么样?” “比齐雪歆强。” 明柚自己也尝了一口:“嗯,强很多。” 直到刷碗的时候,看着洗碗槽里躺着的两个一模一样的陶瓷勺,明柚才回想起蛋炒饭起锅时,她和晏柠西用了同一个勺子。 打车回酒店的路上,明柚开了车窗,想让夜里的冷风帮她理一理混沌的思绪。 她对今天的一切都感到陌生,这是她二十年来都没有体会过的生活。是的,生活。今天在公寓里吵吵闹闹的点点滴滴,才更像是人们口中称之为生活的生活。 此刻灼热的,不是她的脸颊,她的耳朵,而是她的眼眸。 齐雪歆给的红包,她又拿出来盯着发呆,但没有打开。她不需要知道里面装了多少钱,三五百或是三五千,有意义的不是数值,而是这个红包带给她的精神上的愉悦。 这跟何欢为她花钱不同,跟晏柠西替她结账也不同。 哪怕里面只有一两百块,都远比杨女士随手转她的五万块“昂贵”。收钱的快乐,还真是久别重逢了。 …… 隔天一早,明柚给晏柠西点了早餐外卖。 【晏柠西:中午何老师要来,你若没别的事,可以过来一起吃午饭,再回学校。】 明柚盯着屏幕,迟迟下不了手。 迟疑什么呢? 接近晏柠西的目的不就是为了让何欢看着自己跟她的同事好友“谈情说爱”,甚至“如胶似漆”,好让她明白她在自己心中的无足轻重吗? 【明柚:好啊。那我收拾下行李,待会儿退了房就过去。】 【明柚:开森.gif】 到附近的超市买了个行李箱来装这十几天东买一件西买一双的衣物,去前台要了快递公司的联系方式,直接打包寄往学校。 她是不懂节约节俭,但她不是败家子。 学林雅园,开门的是何欢。门里门外,人还是那人,却恍如隔世。 “何老师。”女孩恭敬地打招呼,神态自若,让人看不出情绪。 “进来坐。下午几点的火车,来得及吧?” “还没买票,等下看吧。” “也行,普通周末,高铁票应该不难买。”何欢见她手里拿着花,欲言又止,转身往厨房走,“我去炒菜,一会儿就好,你和晏老师聊聊天,饿了先吃点零食水果。” 来之前,明柚特地去理发店将发尾做了一次性烫发。身上穿的也是休闲衬衣和有坠感的浅灰色阔腿裤,衬衣右摆扎进了裤腰,看着成熟了许多。 晏柠西注意到她今天的装束大不同,但没刻意问起:“吃了饭还要回酒店?” “退了,不回。” “你的行李呢?” “快递。” 是00后省事的做派不假了。晏柠西从茶几上拿了一盒糕点递出:“尝尝这个,何老师买的。” 明柚坐到晏柠西对面的小凳子上,从纸盒中取出一块饼,尝了一口:“很酥脆。”酥饼不大,三两口就吃完了。 对着垃圾桶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没再拿第二块。 只见她解开袖口,挽起袖子:“我去厨房看看能不能帮忙。总是白吃白喝,都不好意思再来了。” 女孩来到厨房门口,冲系着围裙的人说道:“何老师,我来帮你吧。” 锅里正炒着菜,何欢回头:“你穿的白色衬衣,就别进来了,也没有多的围裙,当心溅到油污,沾了油烟。炒两三个菜很快的,不麻烦,快去外面等着。” 女孩站着没动,何欢柔柔一笑,说了句:“听话。” 听话。 她听了她太多的话了。 女孩掉头走了。去养她新买来的花,没准她真的要晋升为养花能手了。 20、学乖 等到四菜一汤上桌,明柚有点后悔来“蹭”这顿饭了。 这些菜,晏柠西爱不爱吃她不知道,但都是何欢知道的她爱吃的菜。毕业前,同样是在公寓,何欢就做给她吃过,且不止一回。 三人之间,两两之间,都没有过多互动,也没有多少客套的话语,女孩更是吃得味同嚼蜡。 “最近课业忙吗?大三了,如果有学校组织的实践活动,不论校内还是校外的,都要多争取。”何欢试图让氛围变得融洽一些,但除了关于学习的话题,她也说不了别的。 “纸上谈兵不可取,实践出真知,我懂。”明柚看向何欢笑道,“何老师,这些话您都对我说过好几遍了,我也都记着的。” 晏柠西:“光记没用,要付诸于行动。” 有了上回在食堂的前车之鉴,明柚沉住气,把自己的“光荣履历”娓娓道来:“大一的新生主持人大赛,我拿了第一。大二的学院辩论赛,我拿了最佳辩手。今年,我已经报名了全国高校主持人大赛,初赛就在下周末。何老师晏老师,我这实践经历要都还构不上行动,那你们就是对我有偏见了。” 全国高校主持人大赛三年一办,凡年满18周岁的在读大学生均可报名,大学在校生一般也只能参加到一次。 乍一听女孩的战绩,晏柠西对她有了新的认识。 根据前几日李老师他们所言推断,晏柠西还以为她在大学也会同样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呢。 “对你没偏见,是希望你能更好。过往所获得的荣光都是在给未来铺路,往后还需戒骄戒躁,笃行不怠。” “我会的,晏姐姐。” 饭后依旧是明柚坚持洗了碗。何欢都准备戴围裙了,明柚硬是从她手中抢了过来。 晏柠西一个伤员,自不会加入洗碗的争抢中,用纸巾复擦了一遍餐桌就坐去了沙发:“何老师,让她洗吧。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这是她自己的觉悟。” 干活的人还不忘附和一句:“晏老师说的对。” 明柚一手拿了洗洁精往槽里挤压,一手打开了水龙头,热水器“轰”一声。何欢垂手退出厨房,也坐回了沙发。 晏柠西放下手机对何欢说道:“她都是戴着手套洗的,不伤手,也不马虎,洗得挺干净。” 可女孩今天,没有戴手套。 “嗯,她做事细致。”从前的回忆令何欢恍惚,转而关注晏柠西的伤,“膝盖的伤怎么样了?明天走路去学校,能行吗?要不还是我开车来接你吧?” 晏柠西婉拒:“不用绕路过来,也就十来分钟,没什么事。” 明柚这次学乖了,洗好碗出来,不等晏柠西问就当着她的面买了高铁票,还把新鲜出炉的购票信息递到她眼前。 “晏姐姐,我买了两点半的票。顺便也查了路线,从公寓打车去高铁站,不堵车只要十八分钟就能到,现在才一点,时间很充足。” 何欢:“我今天开车来了,待会儿我送你去火车站吧。” 明柚没料到何欢突然的“殷勤”。她不是不想再看到自己,不是说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变卦得真快。 曾经求之不得的独处,如今却再不是女孩的所求所愿了:“谢谢何老师的好意,我约了车,一点半会来接我。” 又扫了客厅一圈:“晏姐姐,借我一根头绳吧?” 头绳当然是用来扎头发,晏柠西也没多问,刚好手腕上有,就取下来递给了她。 女孩道了谢,将头发扎起:“还有半小时,做一遍清洁正好。” 规整,擦拭,拖地,直到清洁做完,明柚都对自己的这一番行为下不了定义,她到底是在“做秀”,还是真的变勤快了。 掐准时间,明柚作势要告辞。何欢也拿了包:“一起走吧,我也要去学校了。” 明柚落在何欢后面,等何欢开了门,复又转回客厅凑近晏柠西小声说道:“我答应你不会弃学业于不顾,也保证不挂科,再把奖学金拿了,这样会让你对我多一些放心和信任吗?” 晏柠西避而不答:“但愿你能说到做到,别让我担上误人子弟的罪名。” 明柚低笑。 晏柠西却嗔怒道:“明柚,希望你能严肃认真地对待这件事,我没空陪你玩儿小孩子的游戏。你要真是小孩子也好办,想让我拿棒棒糖哄你,随便买,要多少,随时随地我都可以买给你。但你不是小孩子,你要想清楚,你到底要的是什么?” “……”莫名其妙又被训了一顿。但这回,明柚丝毫没有反驳的冲动。 “赶快去高铁站吧,别误了时间。到学校了,拍照发我。” “……” “做不到,还是有意见?” “没意见,能做到。”女孩把头绳取下来套入了自己的手腕,“头绳我戴走了。手机联系。再见,晏姐姐。” 这次,晏柠西没有犹豫地说出了“再见”。 进入电梯,何欢按了1楼。 负一层和负二层都是车库,却不见她有下一步按键动作。 明柚:“何老师的车没开进小区车库?” “想走走。送你到门口吧。”何欢盯着电梯门,目不斜视,“中午的饭菜,你没怎么吃。” “我食量不大,你是知道的。近段时间有比赛,也要控制一□□重。”晋级赛和总决赛组委会都安排了直播,要为上镜考虑。 “嗯,我相信你的实力,一定能进入决赛。”女孩收敛了锋芒,不再针对于她,却也立起了盾牌,阻挡她的靠近。 “之前的约定不做数了,何老师忘了吧。” 九月报名参赛时,明柚向何欢讨要奖励。何欢答应她,只要她荣膺前三,就陪她去看一场话剧。 八月初,《遥遥·有期》官宣了全国8座城市的巡演,其中就有怀安站。 官宣的新闻,明柚在企鹅上发给了何欢。 “明柚……” 电梯下降至8楼,门开,有人进来。 女孩往左后方退了一步,给抱着小孩的老妇人让出空间。 小男孩一两岁,被抱着手脚还不消停。手里拿着一辆玩具车不断乱挥,脚也前后左右乱踢。 明柚最烦小孩子。 老妇人背对明柚,小孩的脚离明柚更近了。就在他要踢到明柚的胳膊时,何欢左移一步,伸手用掌心挡住了。 “小朋友很可爱,多大了呀?” 听到有人夸自家孩子,老妇人眉开眼笑,抱着孩子转身面向何欢:“年底就两岁了。他呀活泼好动得很,每天中午吃了饭,都要到外面去玩儿上好一阵子才满意,不然就在家哭个不停,拿他没办法……” 关于孩子的话匣子一打开,老妇人絮絮叨叨,讲起来没完没了。 何欢护着明柚,不让她被碰到,时而应和几句。 电梯停在1楼,老妇人走出门都还在讲他们家小孩子的玩具车数量多得可以摆一个玩具停车场了。 明柚忍无可忍,快步绕开走去了前面。何欢对那老妇人说了句“朋友有急事,我们先走了”,才提速跟上明柚的步伐。 女孩脚步很快,丁点没有要等她的意思。 这条路,她们一起走过,电梯里的状况,她们也曾遇到过。可那个会拿出湿纸巾为她擦手的女孩已经走远了,再也不会放慢脚步等她了。 一直走到小区外,女孩都没有回头,直到一辆出租车看到女孩招手后停了下来。 女孩打开车门没有立即坐进去,而是扭头看向了身后的小区大门。 女孩和女人,无声对视。 数秒后,车子载着女孩扬尘而去。 大门里的人,迟迟迈不开脚。女孩信守承诺,不再给她发消息,看似断了与她的联络,却不曾退出她的世界。 从她以结婚为目的跟江彬开始交往那刻起,她就设想过跟明柚之间的两种结果:侥幸隐瞒过后的一如从前,或者,谎言败露后的形同陌路。 万万没想到,女孩走了第三条路。一条,她没排演过的路。 …… 衡传校门口,明柚左手拇指与食指比心,对准衡原传媒大学几个字,拍了照片发给晏柠西。 【明柚:到学校了。】 【晏柠西:好好学习。比赛加油。】 【明柚:晏姐姐,我周末要是通过初赛,下次回来,邀请你陪我看电影行吗?就当做是对我的奖励或鼓励。】 【晏柠西:朋友一起看电影,吃饭,逛街,只要双方都有空有兴致,约好即可。不是奖励。】 【明柚:周一到周五这几天,给你发消息会影响你工作吗?】 【晏柠西:不影响。】 【晏柠西:会回复,但不一定及时。】 【明柚:晏姐姐,我想和你做的,不是朋友。】 …… 缺课一周的人,在周一的专业课上以出众的表现成功获得了掌声。因上周没交先线上作业而对她颇有微词的学科老师,也被她昨晚补交的双份高质量作业所取悦,不但轻饶了她,还将其作品择优纳入了考核。 中午和顾希芮同行去食堂,正聊着上周的课业进度,就有煞风景的人打断了她们的对话,扰了她们的清净。 来人是隔壁班的团支书——林艺阳。 林艺阳坐在明柚旁边的空位:“这一次的全国高校主持人大赛,你们两个报名了没?” 大一在新生主持人大赛上输给明柚,就一直不服气,便寻思着要找机会扳回一局。转眼大三又在颜值上被压,这次的票数竟然比明柚还低,更不甘心了。今天她单独来找这两人,就是下挑战书的。 顾希芮一边收饭盒,一边淡淡说道:“这个问题应该出现在报名截止前。” 明柚也盖上饭盒,起身:“林艺阳,我不介意再赢你一次。你想听的答案,是这个吗?希望是吧。” 等顾明两人走后,林艺阳戳着米饭,勉强吃了几口,食之无味:“什么顾明思义,什么系花cp,我不信拆不了你们!” 顾明思义cp每每在公众场合合体,都会引来众人瞩目。 林艺阳也是人见人赞的美女,但她仅凭一人之力怎能敌得过“顾明思义”这对系花cp呢? 大一大二连续两年,顾希芮都是衡传校花评选推文中播音系票数最高的。但今年发生了奇迹,明柚的票数在国庆长假期间后来居上,超过了顾希芮。 顾希芮发送结果给明柚看时,明柚自己也惊了。 她们俩的排位变了就变了,影响不大,两人也不在意。没变的,依旧是被表演专业霸占的校花之名。 林荫小道上,顾希芮充当讲解员,将表演系和播音系因校花而起的明争暗斗说与明柚听。 她和明柚一样喜静,也只在单独跟明柚待一块儿时,会主动多说一些话题。 “对了,放假前隔壁班有个男生对你很上心,都看得出来他是有心追你。你没在的这周,他来向我打听了好几次,还问我要你的联系方式,我没给他。” “我不加陌生人。”国庆期间有一个“mr.刘”的好友申请,她没通过,“知不知道他叫什么?姓刘?” “嗯,刘先河。” 宿舍楼下,方才提及的那个男生,正抽着烟,手里捧着一束鲜花立在墙边。 顾希芮:“说曹操曹操到,都追到宿舍楼下了。动作也够快的。” 21、表白 大学的女生宿舍楼下,不分昼夜,常有男生蹲守等人,见怪不怪了。 男生看到来人,将没吸完的烟扔在地上踩灭,又踢了一脚,烟头簌一下飞进草丛里,毁尸灭迹。 没素质。 “明柚,听说你生病了,没事了吧?” “你在等我?”明柚很讨厌抽烟的行为,不管男的女的,仅凭刘先河刚刚的不文明举动,就已被列入了她的黑名单,更别妄想得到好脸色了。 “是啊,欢迎回校。” 明柚单手接了男生递过来的花:“刘先河,你不是第一个在这里等我的男生,但说句实话,你是最丑的一个。” 顾希芮拉了拉明柚的衣服,小声道:“同年级同专业,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还是……” “面子,也要配才行。”明柚转手就将花扔进了垃圾桶。 刘先河出师不利,但未见其积羞成怒,而是嬉皮笑脸道:“两百块钱的花而已,咱们的系花想怎么扔就怎么扔。女生拒绝男生的方式层出不穷,扔东西从另一种层面上来讲,也叫欲拒还迎。你不喜欢这一束,下回我就换一束。追女生,这点脸皮我还是有的。” 他这一通说辞,搞得刚还劝明柚顾念情面的顾希芮都想骂他一句“你是不是有病”了。 明柚丢下一句“丑人多作怪”,进了宿舍楼。 顾希芮后脚跟上:“骂得好。”她自己再生气也骂不出这种话来。有被爽到。 …… 连续三天,明柚给晏柠西发消息的时间集中在每晚十点以后,或是拍照分享好看的花草、美味的食物,或是预报明天的天气,也或是卖弄几句无甚新意的“情话”。 她很少在白天时段发消息。 【明柚:晏姐姐,我要买一件卫衣,白色黑色红色蓝色奶茶色,五选一。】 【明柚:卫衣.jpg】 【明柚:想听听你的意见。】 【晏柠西:白色。】 【晏柠西:奶茶色也还行。】 【明柚:哦啦.gif】 【晏柠西:怎么就“哦啦”?】 【明柚:当你抛了一次硬币,却在看到它的朝向后还想再抛一次时,就“哦啦”。】 【明柚:我是不是很机智?![偷笑]】 【晏柠西:机智。】 【明柚:乖巧.gif】 【明柚:这是我选的下次要给家里换的花,好看吧?】图片是搭配好的白色郁金香和剑兰花束。 【晏柠西:准备当花匠?】 【明柚:我要是以后开花店,就开在晏姐姐上下班必经的路上。】 【明柚:如何让你遇见我,在我最美丽的时刻 为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 求它让我们结一段尘缘 佛于是把我化作一棵树,长在你必经的路旁 阳光下慎重地开满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 【晏柠西:你有这志向,当初应该去报考农业科技大学。】 【晏柠西:不是说开花店就是不务正业,只是你学了播音专业再去养花种草,专业不对口,意味着大学几年的光阴都白白浪费了。】 “my”撤回了一条消息 “my”撤回了一条消息 接在晏柠西“花匠”问句后的两条消息都被撤回了。 齐雪歆说的对。 晏柠西这种人,够无聊也够无趣的。 …… 从地理位置来看,衡原和怀安都是南方城市,相距不远,但衡原的秋天来得比怀安晚,也更短。 月初,怀安降温,进入秋季。 月中,衡原降温,进入秋季。 明柚两天没给晏柠西发消息了,她和晏柠西,也进入了秋季。 周六,全国高校主持人大赛的校内初赛选拔,明柚和顾希芮两人顺利通过,林艺阳也通过。分区晋级赛将于下周六在衡原传媒大学演播厅举行。 “毫无悬念的初赛,也没什么好说恭喜的,我们三个就到真正的赛场上一较高下吧。”林艺阳眯眼打量明柚的脸,“我说明柚,半个月未见,你不会真的偷偷去整容了吧?” “林艺阳,你说话别太过分了。”顾希芮欣赏不来林艺阳趾高气昂的性格。 明柚的心情这两天处于低气压,没有因赢得比赛好转多少。林艺阳来撞枪.口,讨不了好果子吃。 “心理性眼瞎是不治之症,建议你先去精神科,再去眼科,千万别病急乱投医,耽误了最佳治疗时间,就得瞎一辈子了。” 顾希芮补刀:“这么漂亮的眼睛,可惜了。” “明同学本事挺大的,都能把我们冰清玉洁的顾同学都带得会接地气了,骂人还不带脏字。”林艺阳并未被激怒,反而幸灾乐祸似的地将矛头对准顾希芮。 “顾同学,你就不怕人设崩塌,苦心经营的形象毁于一旦,被人议论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吗?” 她这番伤害性和侮.辱性都极强的话,成功气走了顾希芮。 明柚不担心顾希芮,知晓她是懒得跟林艺阳这种出自名门,不识人间疾苦,又受不得挫折的天之骄女浪费口舌,眼不见为净。 “林艺阳,有气冲我来。我德行不好,人设不佳,全身上下都是槽点,还不够你损吗?没事儿多看点成语典故。” “近墨者黑。还不都是你害的。”林艺阳一跺脚,去追顾希芮了。 明柚留在大厅,对着舞台拍了张现场照片,发布至空间动态:【初赛大捷。】 屏幕切至和晏柠西的对话框,盯着那个屋檐亮着灯的雪夜小屋头像看了好一会儿,勾选图片,又取消了发送。她知道自己今天初赛,会不会主动发消息来问结果? 新买的卫衣到了,电影也可以看了。她说的,光说不行,要付诸于行动。穿着她选的衣服和她一起看电影,不也是行动吗? 走在回宿舍的路上,打开软件,买车票订酒店一气呵成。 换了一身休闲的衣服,又往黑色的运动款斜挎包里装了几样重要的物品,给还没回来的顾希芮发了条消息:【希芮,我今晚回怀安。】 …… 怀安市某西餐厅内,晏柠西的对面,坐着她研究生时期的师兄,罗永俊。 罗永俊来怀安市出差,约了晏柠西见面,正好说说下个月他们共同的研究生导师张教授六十大寿的事。 晏柠西不疑有他,想着也该自己尽地主之谊,请师兄吃顿饭。哪知餐厅楼下远远看到罗永俊,手里竟然捧着一束招摇又扎眼的红玫瑰? 而这束玫瑰花,此时此刻就放在她左手边的空椅子上。 许是因为红玫瑰的缘故,服务员在推荐菜品的时候,一个劲儿说什么这款情侣套餐评价很好,这款情侣套餐最受欢迎。 晏柠西冷淡地无视了服务员的推荐,点了份最普通的牛排单人餐。 罗永俊:“不好吃,还是吃不惯?” “不是很饿,吃不下了。” “你们女孩子就是太看重身材了。柠西,吃不下是一回事,节食是另一回事。你的身材从大学到现在一直都保持得很好,再瘦就不健康了,别跟自己的身体过意不去,少吃多餐是可以的。” “嗯。”晏柠西放下刀叉,喝了一口红茶,“张教授的寿宴,有很多同学响应?” “是啊,我知道的就有十几个吧,我们约的不是在寿宴当天,而是定了寿宴前几天的那个周末去给教授庆贺寿辰。同学们都是有事业要顾的人了,周末也好调班。张教授很喜欢你啊,你,没时间去吗?” 不论在群里还是现实中,罗永俊都是个八面玲珑的社交高手,跟比他大比他小的同门师兄姐师弟妹都很聊得来。 他们有一个研究生群,群里好几十个人,张教授也在。 谈及今年张教授六十大寿,晏柠西还未在群里表过态。当然了,平时她也是基本不发言的。 “要去的。”晏柠西应道,“张教授帮了我很多,他的寿宴,我理应亲自送上祝福。你也知道,我在这方面不善于言辞,所以没有参与大家的讨论。” “那我订酒店的时候,就帮你一起定了。我应该会比你先到一天,你定好航班就告诉我,我去机场接你,节省找路的时间。” 罗永俊未婚,曾在酒桌上被调侃过是晏柠西的绯闻男友。 戴着眼镜,衣着得体,身上带着一种文质彬彬的书生气,是个很懂掌握分寸和进退有度的男人。 晏柠西在几年前就感觉得到罗永俊对自己有男女方面的想法了。只是他未付出实际行动,晏柠西也就没将他计入考虑范围,多年来相安无事,以师兄妹相称。 18:35,叮。晏柠西拿起了手机。 【明柚:初战告捷。】 女孩上一次和她发消息,还是在周三晚上。撤回关于开花店的言论后,女孩就消失了。 她不是没分析过原因。 大概率是她有“说教”嫌疑的发言,引起了女孩的不适感。 “男朋友查岗了?”罗永俊买花的时候就给自己壮了胆,想着今天无论如何也要完成夙愿,趁机向晏柠西表白。就算表白不成,正大光明谋一个追求她的机会也好。 送花的时候,一紧张,只说了句“好久不见”就戛然而止了,眼下忽而又有了一百二十个胆。 “嗯?”晏柠西在课堂之外,时有反应慢半拍的状况。 罗永俊指了指晏柠西的手机,试探道:“你看了消息就喜上眉梢的样子,我说,是不是家里有人挂念你,让你早点回家?” 喜上眉梢? 自己何时有那么明显的微表情了? 晏柠西听懂了罗永俊在变相试探自己还是不是单身。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是一门高深的学问。 “不是。一个…妹妹发来的。不好意思,我给她回个消息。”在学生、朋友、妹妹三种称呼中,她用了明柚骗人的说法,她也是骗子了。 【晏柠西:恭喜。】 【明柚:在忙吗?】 【晏柠西:嗯,有事。】 与人同桌用餐,将过多精力放在手机上是一种不礼貌的行为。特别好的朋友或者特别讨厌的人除外。偏偏罗永俊两者都不是。 晏柠西看了眼罗永俊面前的餐盘,应该也吃得差不多了:“临时有事,师兄,我需要早一点回去。” 如果罗永俊没有买花送花,她也不会不安,不会这么急着想逃避。研究生时期没有怕过,可她今天就是“怕”了。 怕罗永俊突然地示好,怕他说出喜欢她的话,若因此失去这“半个”朋友,会有少许惋惜。 她的朋友,本来就屈指可数。 “这样啊……那行,今天这顿饭,你是东道主,我呢就不跟你客气了。但我们说好了啊,下回去给教授贺寿的酒店和日程我来订,你只管买票,吃喝住所有的都不用操心。” 约见之前,晏柠西就说了这顿饭她来请。罗永俊和她相识多年,懂得如何做是对她最大的尊重。 “麻烦师兄了。” 晏柠西嘴上这么应下,是为了早点结束今日。改日的账,该算还是要算的。 她不富有,但她不会欠任何人的账,更不会占任何人的便宜。哪怕是别人无条件地给予,她也决计不会做无功受禄者。她奉行的,是无愧于人亦无愧于心。 22、多余 马路边,直到晏柠西上车离开,罗永俊也没将憋了几个小时的话说出口。 他是来出差,没有自己的座驾,送不了晏柠西回家。要是有车,他就能送她回去,就能多一点壮胆的时间了。 他的怂,都给了晏柠西。 从多年前第一眼看到晏柠西,罗永俊就对她暗生情愫了。不敢示好,不敢表白,是因为他觉得当时什么都没有的自己配不上晏柠西这么优秀的女孩,觉得自己能力不够,给不了晏柠西优越的生活品质。 这么些年过去了,他也交过两个女朋友,一个半年,一个一年,总感觉欠缺了什么。 今天再次见到晏柠西,心动依旧,他才终于明白了。 时隔多年,是晏柠西占据着他心目中白月光的位置,从未变动过。而他,也有了追求她的资本和底气。 【罗永俊:红玫瑰代表热烈的爱。柠西,我对你的心意,一直没变。】 【罗永俊:正好我们都是单身,也正好各自事业稳定,过了谈恋爱不问结果的年纪。不知我是否有这个荣幸,和你换一种更亲近的相处模式?】 看到罗永俊发的信息,晏柠西心微乱。 读研那几年,课业和生活两方面罗永俊都给过她极大的支持和帮助。对于罗永俊的默默陪伴,她感念于心。也仅是,感念。 【晏柠西:希望师兄早日觅得良人。】 【罗永俊:我很希望,那个人是你。】 …… 夜里七点过,明柚等在了学林雅园小区外。可当等的人姗姗归来时,她手里的郁金香和剑兰与艳丽的红玫瑰相比,黯然失色。 “比赛结束就回来了?”晏柠西垂手,目光落在明柚穿的奶茶色卫衣和她手里的花束上,百感交集。 明柚没回话。 从下午四点等到六点半,从期盼到索然,她已经不指望晏柠西会主动找她了解赛况了,所以才在抵达怀安后,给她发了那条简洁得不能再简洁的“报喜”消息。 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时光倒流的机器,可消息撤回的时限掌握在人类手里。 周三,她在心里给这个功能打了好评。今天,她打了差评。 两分钟,委实太短了。 “晚饭吃了吗?”晏柠西边走边问,脚步的方向是小区门口的垃圾桶。她私心里是喜欢花没错,可自己手里的这束,令她心生郁结,扔了或许能消解一些。 “看出晏老师很忙了,忙着应付一个又一个送花的人。”明柚将郁金香和剑兰丢弃在了长椅上,“我来的不是时候,花也献丑了。” 女孩的冷嘲热讽,比玫瑰花茎上的刺更锋利,一字一句,伤人于无形。 晏柠西长发披肩,穿着一件深卡其色的中长款风衣,右肩上挂着黑色的法式复古水桶包。 左手拿着花垂于身侧,手里的花束也随之花头朝下。插在口袋里的右手,紧紧握着手机。回来的路上,她其实有产生过问女孩是否打算回怀安的念头。 问与不问,一念之间。导致的后果却天差地别。 她希望女孩的世界是阳光明媚、五彩斑斓的,白色固然高洁而纯粹,但适当用一些其它色彩来点缀也无不可。 所以她又给了一个备选项——奶茶色。 事实证明,是好看的。 她希望女孩在成长的过程中是开心的、无忧无虑的,女孩的确时常在笑,但没有一次是开心的。 今次也不例外。 “红玫瑰太艳俗了,一看就是直男审美,白色、蓝色、香槟色,晏老师更喜欢哪种?不过今天是来不及买了,下次再送你吧。周末愉快,晏老师。” 十月中下旬,上一个节气是寒露,下一个节气是霜降。 寒霜,下进了明柚的心里。 傍晚时怀安市落了一场秋雨,气象台也给出了降温预警。路过的行人大都穿上了秋装,有的甚至穿上了毛衣。 女孩的卫衣是春秋款,在艳阳高照的衡原市,这厚度刚刚好。然而此刻在大门风口,又被来往车辆疾驰而过的风一吹,也止不住地缩了下脖子。 晏柠西立在原地,冷风拂面,头脑瞬间清明了不少。一转头却见女孩戴上卫衣帽子,迅速钻进了出租车。 女孩与她擦身而过时,放缓了脚步。她甚至听到了女孩衣物与玫瑰花包装纸摩擦的声音。 她错失了解释的良机。 明柚上车后,看到晏柠西回头了。夜已大黑,她看不清晏柠西的脸,也不懂自己是怎么了,不懂自己生气的点是什么。 是气晏柠西把和自己的协约当做了一场小孩子游戏?还是气晏柠西收了别人的玫瑰?可晏柠西只是给了自己追求她的机会,她自然有权利收其他追求者的玫瑰。 冷静下来后,她把上次有何欢在公寓时,拍的插好的花发布至了空间,配文:【当一个不开花店的花匠,道阻且长,行则将至。】 不算今天这束,她养成的花有三束。换灯泡那次的花,因剑拔弩张而没拍。所以照片只有两张。 车程行驶一半,明柚更改目的地,开往了回家的路。 她有两个多月没回家了。 上个暑期就七月底八月初在家待了一周,其余时间不是在学校看书打游戏,就是在陌生城市的偏僻幽静处,看了很多无人处的风景,尝了很多不知名的美食。 独自一人,告别人声鼎沸的街市,孑然一身游离在尘世最质朴的烟火中。 她有很多秘密。何欢是其中一个。晏柠西亦是。 …… 19:50,明柚到家。 家里是指纹锁,回自己家也不需要敲门。可她打开门见到和听到的,是屋里“一家四口”其乐融融的景象。 杨桂淑坐得离门最近:“柚柚?” 姥姥闻言,嘴里重复了一遍“柚柚”,扭头看向门口的女孩。 看到是孙女,她很开心,笑得像个孩子,连忙起身向女孩走去:“柚柚回来啦?快来呀,快来坐着吃饭,妈妈爸爸都在呢,我们才刚动筷子。”又拉了一把杨桂淑指挥道,“快去拿碗筷啊,快去!” “门口冷,快进来呀!”杨桂淑一边招手,一边笑意盈盈地进了厨房,“挨着姥姥坐,可赶上了今年的第一顿羊肉汤锅!” 与姥姥和母亲的盛情“邀请”截然相反的,是明柚的漠然置之。 他们家早就散了,哪里来的爸爸妈妈? 在即将被姥姥老远就伸出的手碰到时,她退出了家门:“挺好,这个家有一个更乖巧更懂事的孙女和女儿了,我再加入就显得多余了。” “柚柚!你说什么呐?什么多余不多余的,你快进来,来,告诉姥姥,是不是你妈你爸又让你受委屈了?姥姥帮你出气啊……”姥姥急了,忙想拉住孙女。 “明柚!”杨桂淑也急了,大喝一声,没等她走到门边,明柚就已摔门而去。 姥姥急红了眼,抓着杨桂淑打了好几下:“你看看你们,都是你们的错,你们两个当爸当妈的都是混账。非要等到她再不回家,非要等到我看不到她了,你们就满意了吗?” 屋里唯一的男性走了过来:“快去追吧,好好跟她说,这里有我。” 高昌民是杨桂淑的现任男友,国企财务总监,小杨桂淑两岁,前妻亡故多年,带了一个刚上高三的女儿,高欣欣。 杨桂淑和明泰在明柚小升初阶段,就因感情与事业都不和的双重因素,有了拆伙的打算。本想等到她上了初中就把手续提上日程,又因一起意外事件,两人拖到明柚初二年级时才正式拿了离婚证,分道扬镳。 明泰新欢来得快,中年男人嘛,不多久就拜倒在了陈蕊的石榴裙下,再婚有了儿子。 杨桂淑在离婚前就跟高昌民认识,但仅限于泛泛之交。孤女寡母了好几年,她也花了不少心思在女儿身上,可有些过错一旦犯了,有些伤痛一旦造成了,哪有那么容易弥补? 就在她心力交瘁,以为女儿要用长久的堕落来惩罚他们时,奇迹发生了。 从高二时期开始,女儿不仅在精神状态和情绪上稳定了许多,还说要参加艺考,制定了新的人生目标。 只向杨桂淑提了一个要求,不过问她在学校的任何事。 半期和期末,杨桂淑会收到女儿发来的成绩单,偶尔也会收到一两张女儿在艺校的照片。 终于不用再提心吊胆的杨桂淑,转运了。事业上风生水起,经营的火锅店开成了连锁,在怀安市拥有五家直营店。 感情上,也在半年前和高昌民走到了一起,确立了爱人关系。 杨桂淑在和高昌民建立关系前,征求过女儿的意见。那时的明柚只说:你的事,你自己做主,我不反对。 明柚见过高昌民和高欣欣,四人在杨桂淑的总店里一起吃了一顿火锅。高昌民给明柚包了一个大红包,她没接,杨桂淑替她接了。 全程,杨桂淑也没见女儿表现出对高昌民父女有多么不耐烦,只是一贯的态度冷淡而已。 后来,暑假明柚回家的那一周,他们和姥姥一行五人也一起在外面吃过一次中餐。席间两个孩子还交流过几句。 因为,高欣欣也是怀安三中的学生,且整好比明柚小了三届。 谁知今日第三次见面,女儿的反应这么大? 她们家在一梯两户六层复式的二楼,杨桂淑为赶时间,急忙从楼梯追了出去。沿着通往小区大门的主路找人,可一路上行人寥寥,哪儿还有明柚的影子。 脑海里突然蹦出电梯显示屏“-3”。 该不会? 火急火燎折回,一边给明柚打电话,一边坐电梯下到负三层车库。 离电梯最近的一个车位,银灰色车罩躺在后方靠墙的地上。那辆车,被开走了。 23、难搞 被明柚开走的那辆车,是明泰送给她的二十岁生日礼物。 明泰出资,杨桂淑根据女儿日常偏好的蛛丝马迹选的车。不多不少,办下来三十万。 这个黄金位置的车位原是杨桂淑自己停车的,女儿有车后,二话没说就把这个又大又便利的车位给腾了出来,自己则又另外从其他业主手里买了一个负一层的。 【杨女士:路上小心,慢点开。】 【杨女士:车子我每周都有开出去转几圈,定期洗车保养,你放心开。】 【杨女士:没有假手他人。】 【杨女士:后备箱有雨伞、饮用水、零食,都在保质期的,还有应急用的新的休闲鞋和外套,你的尺码。】 【杨女士:记得给我回个消息,不管多晚,不然我和姥姥都睡不着。】 明柚是在高中毕业后考的自动挡驾照。学车非常顺利,每一场考试都是一次过。 新车买来,她只开过一次,但大一大二两年独自旅行在外时,不是打车就是包车自驾,车技肯定是过关的。 所幸的是,她回到怀安后直接去了学林雅园,还没去酒店办理入住,驾照车钥匙跟身.份证都在随身挎包里,助长了她的任性妄为。 想想也凄凉。学林雅园去的不是时候,连回家也回的不是时候。天大地大,哪里都没有她的一席之地。 无处可去,也不想回酒店。兜兜转转几圈,路过某段街区时,勾起了她半个月前的回忆,于是开导航输入地址,来到了第一次和晏柠西遇见的酒吧。 谁又能想到,前后两次来,都是为了一个女人,且还不是同一个女人。 …… 齐雪歆上午给晏柠西发消息,问她明柚周末有没有回来,晚上请她们吃饭。五子棋赌局,她认输认罚。 晏柠西回复她,没回,有约,下次。 聚友计划泡汤,齐雪歆在家睡了一个下午,精神抖擞,晚饭也没吃,梳妆打扮来了酒吧。她包里有样价值不菲的东西,运气好,或许还能物归原主。 在吧台才刚拿到第一杯酒,就听到身后嘈嘈杂杂一阵喧闹。通常呢,热闹她看,但闲事不管。 得,今天这场闲事,她不管也得管了。 “干什么干什么,一群人围着人家一个小妹妹,人多欺负人少还是聚众斗殴啊?有没有管事的?”齐雪歆端着酒杯剥开人群,脚底踩到碎玻璃,“瞧瞧这满地的碎玻璃渣,要是割伤了姐姐的脚,账算在谁头上?” 有陌生人接话:“谁打碎的,算谁的。” “所以谁打碎的?”齐雪歆从几个女人的眼里看到了答案,用身体挡住女孩,顿时转了口风,“几个破杯子能值多少钱?算姐的。” 打碎杯子的“罪魁祸首”已微醺,原本站得笔直的身形,在看清管闲事的人是谁后,无力地跌坐在凳子上,仰头瘪嘴道:“齐姐姐,是她们先动手动脚还乱摸。” “动手动脚?还摸?!”齐雪歆一秒变脸,二话不说砸了手里的杯子,犀利的目光依次划过周围几个女人的脸,一一指道,“你,你,你,还有你!谁tm对我家小乖乖动手动脚还摔杯子了?不怕事大的,有种的,站出来说话!” 几名服务员围过来,劝散了众人。 短寸头的领班客客气气对齐雪歆说道:“美女消消气,大家都是来玩儿的,店小人多,偶有肢体触碰在所难免。您看您也是这里的老顾客了,请多谅解一下,和气生财嘛,今晚这杯子和酒都算我们的。” 见好就收。 齐雪歆噔噔两步走到桌边,一巴掌拍在女孩的后背上:“喂,说你呢!有事儿没事儿?吱个声!” “吱……” “噗!行了行了,那就是没事儿了啊。”齐雪歆笑出了声,也不再计较了,拉着女孩转移阵地去了旮旯的卡座。 齐雪歆砸杯子不只是做样子吓唬人,要真有人敢叫板,她也是真的不带怕。反正拉吧里全都是女人,别看各个嚣张,实则欺软怕硬占多数,谁怂谁吃亏。 被她甩进沙发的女孩,抬手拍了拍脑门,又按了按两边太阳穴,乖巧地接了她递过去的水杯。 温的。 咕噜咕噜。 “水也喝了,赶紧给我说,怎么又跑这儿来了?” 齐雪歆夺走被喝掉大半的水杯,心想这才给出去的红包,自己也没到人老眼瞎的年纪,难道就要跟好姐妹人财两空了? “心情不好。” “心情不好?烂大街的烂理由,我会信?” “为什么不信?”装可怜已是女孩的拿手戏,“齐姐姐,我真的心情不好,很不好。” 齐雪歆抚额:“行,就算你心情不好,但这种鱼龙混杂的地方,是你一个弱小无助的小丫头说来就能来的吗?这地儿的好.色之徒多的很,就不怕羊入虎口?再说了,我家那朵高岭之花都被你拿捏了,你还心情不好?” 不提还好,一提到那人,明柚只觉得呼吸都不顺畅了:“红玫瑰,什么人会送你红玫瑰?” “???”齐雪歆一头雾水,“你,你等会儿,我捋捋啊。” 红玫瑰满大街都是,也没有明文规定只有情人能送,教师节她才收了一大堆,有学生送的,也有朋友送的,更有旧爱送的,小乖乖说的应该不是这种送法吧? “是有人给晏花花送红玫瑰了?你看见了?”她还以为晏柠西的有约,是指工作呢。 明柚站起来,被齐雪歆眼疾手快拽住:“去哪儿?不服气,去跟人干架灭火啊?就你那小身板,还寡不敌众的……喂,不会真被摸了吧?” “我去厕所。” “哦,去吧。”喝了那么多酒,确实要释放一下,那玩意儿能憋死人,“不行,不是那个不行,是我也去。走啊。” 卫生间,只明柚一人进去了,出来后在盥洗台前朝脸上浇了好几遍冷水。 同样是来消愁,同样是有人来搭讪请酒,想趁虚而入,可她上回能好声好气,这回却不能。 当有人用手碰到她的脸时,怒火一下子就烧起来了。杯子,也是她砸的。 齐雪歆侧靠在墙上,左手夹着烟,吞云吐雾,动作相当老练。 明柚不可察地皱了下眉。 “啧啧啧,也亏得你这脸蛋天生丽质,光天化日之下就敢这么往脸上泼水。”齐雪歆顺手扯了纸巾递给她,“擦擦,衣服都湿了,大晚上的勾引谁呢?” “……勾引你,你上钩吗?” 明柚说话时,齐雪歆的电话响了。她看一眼给挂了:“乱七八糟的骚扰电话,半夜也不消停!你刚说了句什么?” 见明柚没有重复一遍的意思,齐雪歆摁灭吸了一半的烟,揽住明柚的肩:“走,再陪姐坐会儿聊五毛钱的天,你倒是喝够了,姐姐我还一杯酒没喝呢。总不能白来一趟。” 没走两步,明柚的手机有语音电话打进来。 杨女士。 上滑红色按钮,拒接。 肩头被齐雪歆拍了两下:“如果给你打电话的,不是你深恶痛绝的仇人或者毫不相干的过路人,出于礼貌,最好给人回一句消息。唉,谁让你齐姐姐我,是一名身担育人使命的老师呢?我做做样子多嘴了几句,你也配合一下,做做样子动动手呗。” “……” 迫于“淫”威,明柚指纹解锁屏幕,进入聊天界面迅速打字:【我很好。】 回复完,心里舒畅了许多。 杨桂淑的消息,她停车后就看了。 无微不至。 她不是感受不到。 她有好些年没这么“无缘无故”地发脾气了,控制不住情绪,也压制不住狂躁。究其原因,是她失去了“良药”。 仅仅只是一个何欢的到来和离开,就让她的精神世界翻天覆地了两次。 多么讽刺。 沉浸在的灰心丧意中的女孩,听到了表扬:“小朋友真乖。” 她回了句:“幼稚。” 齐雪歆的胳膊在她回消息时,收了回去,此时又搭上了她的肩:“你不幼稚,就不要做幼稚的事。” “……” 近在咫尺的距离,明柚最初有些不适应,等她忍下来后,再深呼吸,闻到一种独特的香烟与香水混合的气味。 很奇妙的味道,一点都不难闻,也不觉得难以忍受,多吸几下甚至有点上头。 微微偏头去看齐雪歆,脸部线条虽不似晏柠西柔和流畅,但饱满的眉弓,高挺的山根,容貌更具有欧美范儿。 张扬的粉紫色系眼妆,张扬的烈焰大红唇,张扬的巧克力色大波浪长卷发,张扬的紫色一字肩大翻领慵懒风毛衣,张扬的黑咖色毛呢小短裙,黑色长靴,在酒吧暗沉又迷幻的彩色灯光下,别样性感。 如果,倘若那晚带她去酒店的不是晏柠西,而是齐雪歆,她们会怎样? “你盯着我看这么认真,是不是又发现我与众不同的美了?” 齐雪歆转头和明柚的目光相撞。 明柚驱散了方才荒诞的假设,躲避齐雪歆那直勾勾的狐狸眼,却被追着问:“问你个很简单的不需要动脑的问题,我美,还是晏花花美?” “……” “很难回答吗?那再简单点,你为什么喜欢她,不喜欢我?” “……” “她太难搞了,要不你换个口味,今晚咱俩试试?” 明柚无语极了,走远一步:“齐老师,你很美,只是你不说话的时候会比说话的时候更美。” 原来“如饥似渴”的放浪形骸这么败好感,还这么的“恶心”。回想起来,不久前她才对晏柠西说过类似的话。 齐雪歆笑笑,点了两杯vodkamartini。 一人一侧入座,齐雪歆放松身体靠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望向舞池里群魔乱舞的人群,慢悠悠地喝着酒。 “晏柠西来酒吧,也跟你一样吗?” “跟我一样什么?” “跟你一样,把这里当做狩猎场。”一想到自己也曾是她们的猎物,明柚的心口堵得慌。 齐雪歆愣了愣才说:“想什么呢你?她一个滴酒不沾的人,经不住我多番软磨硬泡,才来了那么一回。”说着放下酒杯,从包里抽出一支烟,看了眼对面的人,没点火。 “来一回就跟陌生人直奔酒店,不是狩猎是什么?” 齐雪歆委实被明柚这话给逗乐了,她替晏柠西喊冤:“你失忆了是不是?当晚你跟她到底是谁要去酒店的?” 那晚的事,她问过晏柠西。 虽然能从晏柠西口中获知的细节少得可怜,但两人怎么去的酒店,发没发生关系,又是怎么有了联系往来这种关键信息,还是了解到了一些的。 明柚没失忆。 嚷着要去酒吧睡的人,好像,的确不是晏柠西。 “你说我是猎人,我欣然承认。但她从头到脚哪里像了?你都比她像。”齐雪歆躬身招了招手,“你以为我为什么喊她晏花花?” “为什么?”明柚难得好奇地接了话,她是真想知道晏花花的来由。 “还能为什么?给她招桃花呗。”齐雪歆送了明柚一个白眼,“小朋友,你得到我家晏花花的青睐,还带你去公寓,让你留宿又给你做饭,你有什么不知足的?” 明柚语带讥诮地反问道:“凭什么我就要知足?来这里的人不都是玩儿玩儿图一时新鲜?谁找真爱会来酒吧?” 一听就是有故事啊。 女孩的言语激起了齐雪歆探秘的浓郁兴致,把烟搁在桌上,说了句“等我会儿”,起身去了吧台。 24、勾引 等齐雪歆从吧台点了酒返回时,那支香烟已被女孩生疏地夹在了右手的食指与中指间。 “齐姐姐,如果烟和酒只能选一样,你选哪个?” “小孩子才做选择,我这种风情万种的成熟大美女当然是都要了。”齐雪歆从她手里拿走香烟,两指掐断丢进了烟灰缸,“不是什么好东西,不会抽就不要学,学坏了我怎么跟晏花花交代。” 服务员端着托盘过来,这回不是鸡尾酒,而是六瓶啤酒,且全都开盖了。 “还能喝吗?” 见齐雪歆拿起一瓶,倒满了两个玻璃杯。明柚先端了杯子,并与另外一杯碰了一下:“齐姐姐请的酒,却之不恭。”她本就是来借酒消愁的,跟谁喝都没差。 “年纪不大,还挺能喝,怎么练出来的?” “我……有个亲戚卖酒。” 她的亲戚,就是她爸。明泰跟杨桂淑自立门户后做的就是酒生意,家里各式各样各品类的酒不间断供应,明柚小时候没少喝,他们一家人都喝。 “果然,喝酒也要从小娃娃抓起。”齐雪歆抬了抬下巴,“有好酒别独享,记得给姐捎几瓶。” 两人你一杯我一杯的干喝,说白了就是没原由的拼酒。 瓶子都喝空了,明柚又叫了新的。 对面那人脸颊绯红,大抵是微醺了,明柚问:“齐姐姐初恋什么时候谈的?” 她这么胆识过人,都能闻初恋色变。明柚也想借机探一探她的辉煌老底儿,多拿点底牌在手里。 “想听我的感情史?可以啊。有来有往,你先说说你的。” 齐雪歆出师不利,低估了明柚的酒量,本想把小姑娘灌醉了好套点真心话来着,谁料一瓶一瓶啤酒下肚,对方脸都不带红的,倒是她自己喝得发晕了。 于是将计就计,顺着明柚的话,为了好姐妹的人生幸福,牺牲小我来个感情坦白局。 “没恋过,没得讲。” 恋爱小白? 正合齐雪歆的意。她也不放心把同是小白的晏柠西送到情场老手那儿遭殃。 小白配小白,携手推开恋爱天地的大门,再坠入爱河,想想就浪漫。 “没有?你这么亮眼一小美女,追你的人那不得从小学排到大学,人数加起来,绕不了地球一圈也够从怀安排到衡原了吧?”齐雪歆持怀疑态度看着明柚,后者毫不心虚地回看她,“行吧,暂且信你了。” 明柚没再用杯子,拿了手边半瓶啤酒去碰齐雪歆的酒杯:“齐姐姐讲故事,这半瓶,我干了。” “好酒量。不可貌相啊,小乖乖。”齐雪歆把杯子里的小半杯酒也干了。而后将初恋那件陈年旧事翻出来,当笑话给她讲了一遍。 初恋是高中同班同学,大家公认的清纯玉女,成绩贼好。齐雪歆从高二开始追,久攻不下,到毕业了,人家终于被她的坚持所打动,答应和她交往看看。 结果只交往了半个月,期间两人牵手拥抱,还尝试了一次接吻。可直女就是直女,直言不讳地对齐雪歆说:“我对你没那方面的感觉。” 初恋十六天,草草收场。 “我给你讲这段,是以身作则,不对,是让你以此为戒。直的,别去惹,花心的,更别去招。” “晏柠西呢?她是哪种?” 酒吧的瓶装啤酒,比ktv里的浓度稍高。桌上的空瓶已经由服务员换了一盘。 明柚喝了三瓶半,手里正拿着第四瓶。她没记错的话,齐雪歆喝了四瓶半。又一口,五瓶了。 齐雪歆右手撑着脑袋,左手拿起了第六瓶酒,双目微阖:“晏花花啊?哪种都不是。当年我们那届就两个国家公费生名额,她占一个。每年拿奖学金不说,后来又直接保研了。你说她这种满心满脑只有学业,视追求者为无物的学霸级人才,能有什么方法判定她是直的还是弯的还是花的呢?” “……” 明柚抓住的重点不是齐雪歆的最后一句,她在想她说的前面那些话,晏柠西这类天赋异禀的学习型人才怎么就去读师范了呢? 她不是贬低师范专业,而是觉得像晏柠西这样的人就该去搞研究,也理应有更好的选择才对。 就在她愣神的空档,齐雪歆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拨通了晏柠西的电话,而且还大方地开了免提放在桌子中间。 明柚定睛一看,屏幕上显示的通话时间正在一秒一秒地累计增长。 齐雪歆给晏柠西打电话不是发酒疯,也不是一时冲动。 她混迹的圈子和场所比晏柠西多,阅人无数,像明柚这样执拗又别扭的女孩,一旦对谁动了心动了情,就必然是死心塌地的那种。 晏柠西亦是如此。 她见过两人相处时的样子,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旁人难以介入的和谐与默契。是跟她单独在一块儿的晏柠西和跟她单独在一块儿的明柚,都产生不了的化学反应。 这要都擦不出火花来,她就去把户口上的名字倒着写。 “晏花花,在不在啊?听得见我说话吗?” “听得见。你在哪儿?又去酒吧了?”晏柠西对齐雪歆那头的背景音已经不陌生了。 “不然呢?你又不带小乖乖陪我吃饭陪我玩儿,我只能自己玩儿了。”齐雪歆双手托着下巴,怨念深重。 “很晚了,注意安全。”电话停了几秒,又听晏柠西问道,“需要我去接你吗?” “不用,我这会儿身边有人呢。”说着还冲明柚抛了个媚眼。 “那你玩儿开心。” “我玩儿开心了,你呢?你玩儿得开心吗?最近。” “你喝多了。” “别跟我装傻啊,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齐雪歆拿起手机,生怕晏柠西听不见似的,凑近嘴边,“头一回见你带人回家,你是不是对人家小姑娘有想法了?” “你想多了。” “别不好意思,我都快成你肚子里的蛔虫了好吧?” 晏柠西稍作停顿后说道:“我没想法。你管好你自己,遇到喜欢的就好好跟人家谈,收收心。”能甘愿把自己比喻成蛔虫的,也就她这个快言快语的知心朋友了。 齐雪歆耸耸肩,重新把手机放桌上,指甲在屏幕上扣了两下:“晏花花,是你自己说的没想法啊,小乖乖在我边上呢,人家听了可伤心了。就你这颗不开窍的顽石,这么漂亮的小姑娘都不要,那我就不管了,让别人带走了啊。就这样,拜拜。” 说罢,直接点了挂断。 然后摸出一根烟点上:“凡是闷葫芦,大都有闷骚潜质。母胎solo嘛,就差像你这样傲娇又纯情的小乖乖来勾引了。今晚只要她来了,你基本上就成功一半了。小乖乖,姐都帮你到这份上了,你要怎么谢我?” “别这么喊我。” 明柚冷脸,一是因晏柠西那句没想法的话感到难堪,二是觉得被齐雪歆装醉骗了的怒气。 “不喜欢小乖乖这个昵称啊?那我喊你什么?”齐雪歆好笑地看着满脸不悦的女孩,边往烟灰缸里抖烟灰,边自言自语,“明柚…小柚子?嗯,小柚子听着不错。” …… 第二次踏入酒吧,晏柠西就熟门熟路站在视野开阔的地方,顺利找到了两人。走近一看,一个比一个“醉”。 “别喝了。”拿走齐雪歆手里的杯子,晏柠西坐在了女孩这一侧。 女孩的胳膊交叠放在桌上,下巴搭在胳膊上的动作,导致嘴唇嘟着,粉嫩的脸颊也红扑扑的,透露出几分可爱的憨态,与傍晚在小区外对峙时笑里藏刀的模样判若两人。 晏柠西用手背轻触女孩的脸,很烫。收手时被女孩抓住,贴在脸上蹭了蹭,看得对面的齐雪歆目瞪口呆:“就冲这口狗粮,姐必须干一杯啊。” 桌上最后一杯酒被齐雪歆抢回来喝掉:“小柚子,这一杯,姐姐敬你!” 明柚炉火纯青的装醉技术算是让她自愧不如了。 自打完电话,齐雪歆就面朝门口放哨。看到晏柠西出现,就立马给明柚使了眼色。明柚不负她所望,也立马耷拉脑袋,把六分醉装成了八分醉。 齐雪歆说的有道理,只要晏柠西来了,就证明自己在她心中有了一定的“分量”。 红玫瑰算什么?大不了她也再俗气点,买它一大把,再多买几个花瓶,每周都回来用红玫瑰摆满晏柠西的公寓。 “晏姐姐,我都这么听你的话了,你为什么还是不喜欢我?还要收别人的玫瑰?我就那么差劲吗?” 齐雪歆眼睛都直了。 这孩子……不是一般地会勾引啊。 虽然很想360°零距离当头排观众,但又怕自己这个第三者的过度撮合,会帮倒忙,坏了这段千载难逢的好姻缘。 也只好装醉,抬手在空中乱比划:“就是!我,我看啊,我看小柚子哪里都好,搭讪的人那叫一个纷至沓来,要,要不是我仗义帮你拦着,早就被那些不安好心的坏女人给截胡了。” 齐雪歆拍胸脯瞎扯的样子,差点让明柚破功了。 晏柠西来之前,明柚问过齐雪歆。 ——为什么要帮我? 齐雪歆也不遮掩,答得简单明了。 ——我看到你的置顶了。 雪夜小屋,屋檐亮着一盏灯,这头像,齐雪歆看了有九年了。 明柚的微信置顶正是这个头像。是在晏柠西和她做了约定那夜,睡前设置的。 “你们喝了多少?” 齐雪歆伸出一只手,数完五个手指,又伸出另一只手:“手指怎么只有十根呢?也太少了。” “……” 明柚怕自己露馅,索性把脸埋在胳膊上。齐雪歆看着妖孽,实则就是个幼稚鬼!她是怎么当老师的!怎么为人师表的! 晏柠西按下齐雪歆的手:“还能走吗?起来,我先送你回去。” “行行行,听晏老师的。回去,我们都回去。”齐雪歆拎了包,脚步踉跄地跟着晏柠西走。也不怪闺蜜见色忘义,人家就两只手,都用在小乖乖身上了。 快到门口,齐雪歆胳膊突然被拽,下一秒就后仰跌进了某人怀里。 蓝色的头发扫过齐雪歆脸庞,紧紧扣住怀中人的腰肢:“等你很多天了,今晚接着玩儿吗?” “是你?正好,我,我有东西还你……”齐雪歆推了两下,没推开人。 “长夜……漫漫还,如何?” 晏柠西回头:“齐……你们,你留下,还是?” 齐雪歆是个“虎”人。对方要真是她瞧不上的人,怕就不是这暧昧的半推半就的姿势了。 “我……”齐雪歆腰间软肉被人精准拿捏,“嗝,你们先走吧,我再喝两杯。” 晏柠西点头,搀着女孩离开。性,是人的正常需求,只要不过分滥.交乱来,她也管不了那么多。 走进通往门口的过道,女孩却忽的发力,将晏柠西抵在了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