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废太子宠妾以后》 1. 第一章 前些时候天儿还冷得刺骨,这几日风一停,忽然暖和了。 清河镇靠北,大雪一直下到二月份。马路两边的草木悄悄发了新芽。镇子口一条横贯东西的河,常年供着镇子及下面几个村子的百姓汲水。 今儿日头正盛,河坝上一排妇人提着桶锤锤打打。将睡了一个冬日的铺盖拿出来洗了。 虽说是入了春,但北边儿的寒春比不得南边儿的暖和。即便是屋外头日头好,屋里还幽幽窜着冷风。辰时三刻,阳光透过天井照进了院子,落到青石板上就是一块规整的光斑。 谁冷不丁瞧上一眼,亮得刺眼。 镇子那边儿的王家大宅,靠南边儿的院子上房。走廊上三五个婆子端着小板凳,人手一把瓜子挤在门前。闲散的晒着太阳,嗑着瓜子唠嗑。 屋内的纱帐中,一纤细的少女捂着喉咙剧烈的喘息。 细细的痛吟,低到听不清,时断时续。少女蜷缩着身体,浑身痉挛。汗流得仿佛从水里捞出来,濡湿了发丝,黏在脸颊和颈项上…… 少女仿佛陷入了泥沼,深陷得的窒息逼得她骤然睁开眼。 胸口闷痛,虽睁开了眼,意识却还是昏沉的。 缓了好一会儿才能视物,少女神情却还是恍惚的。 她动了动手指头,酸软的抬不起来。头顶是深青色的纱帐,身上盖着绣青竹的蚕丝褥子,王姝余光瞥见床柱上的雕花……这里不是京都顾府的荒宅。 走廊上人影儿晃动,夹杂着说起兴儿了拖拽椅子板凳的尖锐声响。外头人半点不在意,椅子腿蹭在石板上滋啦一下,又眉飞色舞唠起来。家里头没了正主,下人们失了管教便越发惫懒。 “……里头人还没醒呢?这都烧一夜了,真不给请个大夫瞧瞧?” “谁请?你请?我可不敢管这事儿。太太摆明了就是要叫大姑娘吃苦头,存心折腾人。你发善心坏人事儿,糊涂不糊涂?” “可也不能就这么熬着吧?把人烧出个好歹来……” “嘘嘘嘘,快别说了。” 被人打了个短儿,仆妇杨婆子还忍不住嘴碎,“嗐,老爷在的时候,亲儿子都不敌女儿讨他稀罕。太太如今这么干,也不怕老爷从棺材板儿下面爬出来找她?” 旁边仆妇老孙婆子一巴掌拍她腿上,告诫她:“老爷死了,王家早变天儿了!你这嘴碎的,还当是老爷在呢?说话不过脑子!得亏是几个老姐妹在,不然可没得你好果子吃。” 杨婆子被她们这一唬,赶紧闭上了嘴。 几人嘴上这么说,心里却都知道。她毛氏算个什么?前头太太好心收留的孤女,给她吃给她穿的给她活儿干。这毛氏倒好,趁女主人病重男主子醉酒,爬男主子榻上去。珠胎暗结不说,偷偷藏着,藏到肚子大了不能打胎才冒头。 女主子也是心软,这要是哪家心狠的主母,铁定一碗药给她灌下去。任她是死是活。可偏生王家前头太太是个良善人,看毛氏可怜,捏着鼻子认了这桩事儿。 结果全了善心,害了自个儿。毛氏仗着女主子的善心蹬鼻子上脸。为了毛氏郁结于心,人撑不到半年就去了。这毛氏半点不亏心,在人家尸骨未寒时就上了位。陈年旧事桩桩件件一笔烂账,这毛氏啊,就是那黑了心肝的毒蝎子,没得情谊可言的。 “瞧我这张嘴!该打!” 杨婆子作势扇了自个儿嘴两下,扭头瞥了眼紧闭的房门。 里头静悄悄的,门窗都锁着,光线十分昏沉。大姑娘自打昨日下午开始,昨儿半夜还闹过,今儿竟是连喘气的声儿都没露。 屋里头,王姝怔怔地看着头顶,喉咙里灼烧的痛楚还在,仿佛一场梦。 翻了翻手背,一双纤细白皙的手指。没了多年试验田操劳的老茧,这是一双少女的手。外头说话的似乎是她少时家中伺候的仆妇。 她环顾四周,有些熟悉的家具摆设,这是她的闺房。 等等,她活了?她不是死了吗? 一大碗药灌下,没一会儿就吐血了。王姝摸了摸下巴,干净清爽,没血。她拖着沉重的身体下了床,走到梳妆台前,镜子里是一张年轻的脸。 是她十五六岁的时候。 事实上,王姝并非是土生土长的古人,而是一个毕业即失业的农科大高材生。只不过毕业作业被畜牧专业养的那群羊驼给啃干净了。害得她连着熬夜赶进度猝死,穿进了一本《寒门贵女》的甜宠文里。然而王姝上辈子并不知这是一本小说。她以为自己带着记忆转世了。 毕竟她有意识的时候,人在刘氏的肚子里。换言之,她是被刘氏十月怀胎生下来的。 秉持着不被人当异类的谨慎,她小心隐瞒了自己的现代灵魂。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除了偷偷搞点杂交实验帮家里提高粮食产量,从不做出格的事儿。唯一的出格,大概是自己的相公自己找。她特意挑选家世不好人不错的苗子从小洗脑。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千挑万选的潜力股,供吃供穿的寒门贵子,一朝考上便翻脸不认人。 王姝死的突然,喉咙一阵火烧就失去了意识。谁下的毒不清楚。 她也是至死方知自己并非投胎转世,而是穿书了。运气背,穿越不自知,还一挑就挑中了书中男主顾斐。结果可想而知,正主一上线,她就被炮灰了。 《寒门贵女》这本书很短,内容也简单。 描述了女主柳如妍身为四品大员之女,是如何慧眼识珠,舍弃了十之八.九会落到她头上的太子妃之位,一眼相中了出身寒门却博学多才的顾斐。 初初她的选择被京中贵人嘲讽昏了头的,然而随着时日推移,事实证明她十分有先见之明。 太子在她婚后五年便被卷土重来的废太子拉下马,从此潦倒一生。而出身草芥的顾斐势如破竹,从一介从六品修撰一步一步官拜从二品。成了大庆皇帝的肱股之臣。 起初,两人身份天差地别,婚后是有过几年隔阂的。然女主聪慧耐心,又能放得下身段去迁就磨合,慢慢就捂化了清高夫婿的心。 至此两人相知相伴,子孙满堂。 王姝扯了扯嘴角,哭不出来也笑不出来,只想骂贼老天。 回顾全书,她大概就是书中一笔带过的造成两人几年隔阂的‘其他事’。特么的她从七岁开始灌输‘绝不豢养姬妾’观念,洗了十几年的脑养出来白菜居然是别人的男主角?她那么努力就只为女主一生一世一双人做嫁衣?搞她呢? 虽然被渣,王姝想很开,不行咱就分。没谁离开谁活不下去。就当看走眼,投资失败。但她万万没想到,顾斐这狗东西贪心,攀了权势还想要她。瞒着别人将她囚禁在荒宅。 她被人整整藏了两年,结果一碗药给灌死了。 真是日了狗了。 窗外悉悉索索的对话还在继续,夹杂了西北特有的俚语乡音。狠狠掐了一把大腿肉,剧烈的疼痛袭上头,确定没做梦。 重来一次,只时机不巧,亲爹已逝,王家变天。 十五岁这一年她爹病逝了。唯唯诺诺的继母毛氏骤然变脸。趁她伤心恍神之际,霸占了王家的产业。并将在外头的姘头谎称是兄长,堂而皇之迎进王家。王家没了掌家之人,两人没了顾忌,关起门来胡天胡地。没多久,毛氏就又弄出了个父不详的孩子。 若是她没记错,毛氏的肚子五个月了。 因着被她发现了丑事,毛氏先下手为强,下药将她软禁在屋里。 手腕有些木木的疼,王姝缓缓吐出一口气。 上辈子最大的不甘心,大概是她即将成功的杂交稻实验。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获得的知识,王姝花了十几年才收获一小袋杂交稻种子,就这么烂在了荒宅的角落里。 烦! 脑袋突突地跳,王姝蹙着眉。上辈子的种种如走马灯似的在眼前流转,不知不觉,窗外的天儿暗沉下来。 回过神来,两条腿有些发硬。 晃晃悠悠又躺回榻上,明明过去不算太久,很多事情记忆都模糊了。 依稀记得毛氏是想折辱她出口恶气的,却又不敢真伤她性命。除了头两日在她的吃食里放药,后面不敢放了。她如今这般虚弱,纯属是饿的。 被软禁的这些日子一日只有一顿,吃的还是稀粥。连着几日饿,是个人都得虚。 身上正打着摆子,外头好似有什么人来了,说话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是门吱呀一声被打开,几道脚步声靠近:“人在屋里呢太太,你可小心点儿,这里有道坎儿。今儿一天都没动静了……” 说着话,垂落的帷幔被人骤然掀起,几个粗壮的婆子涌了进来。 人群中央,一个三十上下的妇人被小心地搀扶进来。 上身秋香色绣银白撒花缎子夹袄,相了一圈兔皮毛边儿,下身罩着藕色马面裙。一身光鲜,衣料簇新。丫鬟拖了一把椅子过来,那妇人跟老封君似的昂着下巴坐下去。 王姝爹在时,毛氏是从来没有这幅姿态的。 在王姝的记忆中,毛氏虽是继母,但十几年从来都低眉顺眼的。平日里两人见着了,嗓音细细怯怯的,比父亲院里伺候的管事妈妈姿态还低。毛氏的衣裳也大多朴素,深色的,半旧的,都不拘,端的一副小媳妇姿态。 突然见她这走哪儿都前簇后拥的女主人架势,王姝都没反应过来。 染了豆蔻的手捏着帕子,按了按嘴角。毛氏脸上上了妆,一改怯弱姿态,妆太浓倒显得几分风尘。她眉尾一挑,斜眼瞧向榻上躺着的人。 难为她这么大肚子还跑来跑去,此时她脸上的得意是半分没遮掩。 “姝姐儿,你也该懂点儿事了。” 毛氏不年轻了,怀着孕,精力极差。厚厚的脂粉遮掩也遮掩不住脸上的疲态:“你爹不在了,家里家外都指望着我。我一个妇道人家,本就柔弱。管着偌大的家业,还得关照你。都是一家人,我好了,你才会好。你这成日里跟我作对,败坏了王家的名声,于你来说有什么好处?” “饿你几日,权当是给个教训了。”肚子的事儿已经被王姝知晓,毛氏干脆不藏了。不过这会儿坐下,还是下意识拿手挡着,“往后你再这般犟,就别怪我当后娘的心狠了!” 说罢,她目光凌厉地扫了一圈,屋里几个婆子缩着脖子都低下了头。 “我瞧你也冷静了许多。你们几个给她好生拾掇一番,”毛氏心里头犯恶心,一直拿帕子掩着嘴,“我也不是那等没良心的人,真看着继女死。” “收拾好了,就来前院。商铺的掌柜们过来了,一会儿小心着点儿说话。” 扔下这句话,她扶着丫鬟的胳膊慢悠悠地走了。 王姝盯着她的背影远去,扯了扯嘴角。笑了一声。 说起来,她的性子里,确实是有那么点清高在的。毕竟从来不缺钱。亲爹偏心,给她的私房多到只要她未来夫婿不赌不嫖,够她一家子衣食无忧到老。所以毛氏搞宅斗,她觉得烦。图省事儿便做了取舍,抛下这些污糟事儿跟顾斐进了京。 结果证明,男人靠得住,母猪能上树。 这辈子,顾斐她是不会再沾的。至于王家这些污糟事儿,原本看在毛氏生了王家独苗的份上不计较的。但现如今看来,非得计较一番了。 2. 第二章 清河镇是西北丝绸之路上一个富庶的小城镇。 别看镇子不算大,富庶的人家却不少。这地方有西北明珠之称。因特殊地势,气候还算适宜,土壤肥沃,无论养殖还是农耕都十分便宜。又因南北相通,交通便捷,商路也十分通达。 而清河王家,如今虽有首富之称,几十年前却只是个田产颇丰的地主罢了。 王家是传到王姝父亲王程锦的手里,才有了往商业方向拓展的转变。 王程锦此人自幼天资聪颖,颇有经商头脑。靠着百亩良田的底子发家,从跑商起步。走南闯北十几年,家业翻了好几番。 自家富庶了,不忘乡里乡亲。清河镇镇子口的堤坝和通往外头的路,城南的书院,都是王家出钱修建的。逢灾年,王家也会酌情少收甚至是免收佃户租子。 因着王程锦会做人,手下一批掌柜十分信服他。 这也是为何王家子嗣单薄,王程锦一朝去了,王家家业没倒的缘故。 今儿这些掌柜过来,主要是认一认新主子的。 新主子,指的毛氏所出的王家独子王玄之。这般也是常理。古往今来,一论起家业的继承人,从来只有儿子。没有女儿的份。 按道理说,要么王玄之去,要么毛氏去,是轮不到王姝去见人。 可王玄之才十一岁。因着不受父亲重视,开蒙较晚。毛氏又是个肚里没墨水的,教不了他什么。王玄之就比那待宰的羔羊没好多少,去了根本顶不上事儿。 毛氏自个儿怀着孕,肚子藏不住。除非她能将肚子栽到已去世快一年的王程锦身上,否则无论如何都不能见人的。 几番一盘算,只能王姝去。 王姝梳洗妥当,又在仆妇的盯梢下吃了两盏热粥。歇息了好一阵子,精神头总算是好了些。 两个粗壮的婆子看时辰差不多。一左一右地夹着王姝,将人裹挟着往前厅去。 花厅是原先王程锦议事的地方,地方很宽敞。毛氏命人将竖了一面大屏风。王姝被搀扶过来时,毛氏人已经在屏风后头坐着了。说不来,她根本不放心。毛氏怎么可能放任王姝独自面对这群管事。若是她冒出个什么话来,到时候哭都没地方擦眼泪。 屏风外头,王玄之跟凳子上有牙咬他似的扭来扭去。 毛氏一手端着茶杯,慢慢地抿。腿上盖着厚厚的毯子,挡住了已经隆起的小腹。见王姝从后门进来,她眼神凌厉地扫过来,警告她待会儿不要乱说话。 王姝垂眸看了眼胳膊上搭着两只手,抬眼看向了厅中坐着的管事们。 这些掌柜每年都要来一到两次主家的。一是要汇报各地铺子的经营状况。二是要实时与主家保持联系。否则日头长了,恐生出异心。 此时寒暄的话也不多说,掌柜们将各自的账簿和利钱呈上来。 怕小主子不认人,他们还特意一一介绍了自个儿和手下商铺经营的产业。 说来,掌柜们并非头一次见王姝。王姝小的时候,经常被王程锦带在身边。只是这几年姑娘大了,才没有再让她露面。他们是头一次见王玄之。 为了叫小主子能听懂,一条一条说得十分详细。 下人接了利钱和账簿过来,顺势就分成了两部分。账簿送去了王玄之的手边,利钱绕过屏风,送到后头毛氏的手里。 这屏风是丝绸材质的。虽说绣了大片繁复的绣品,却也能依稀看到里头人的动静。毛氏一接到钱箱就迫不及待打开,数了起来。 她这般急切,花厅里掌柜们都颇有些异色。 掌柜们都是人精,看人看事的本事都是有的。主家的事情轮不到他们置喙。但不得不说,毛氏这一举动,叫好些人对王家这个新主母感官大打折扣。 掌柜们说的话很多,跟念经似的,念得王玄之头眼发花。 他翻了翻账本,又看不懂,就有些坐不住。 “哥儿,往西边这一条商道走通了,与咱们来说是有大益处的。”丝绸铺子的梁管事道,“这些年西域与大庆开通了商道,互通有无。大庆的丝绸、瓷器、药品,在西域都是紧俏货。一趟走过去,确实是耗时耗力,但一趟挣的利钱能够一年的运作。” “你说得好听,你晓得这一条路有多少马匪?又多少关卡?”镖队的林师傅立即道,“走这条路,会遇到多少危险。会不会有去无回,这你能保证的了?” “可只要打通了……” “打通打通,那你去打通啊!不要你手下的弟兄豁出命,你自然说的轻松!” “小主子你如何看?” 两人争执不下,问向了王玄之。王玄之哪里能懂,便转头眼巴巴地看向王姝。 王姝冷眼瞧着,顿了顿,方在身后仆从的警告下开了口:“把账簿拿过来。” 下人们不敢应答,偷偷看向屏风后头。 等了片刻,见毛氏没出言阻止,便将账簿全部挪到了王姝的手边。 掌柜们默默看着,就见这姿容少见的少女拿起来快速翻阅,立即就接上了话:“想要富,先开路。开商路是利大于弊的好事,但头一个去做的人,定然要付出很多。这里头涉及的事情太多,没有个具体的应对章程,是不行的。” 花厅里,气氛微妙的僵硬了一瞬。 屏风后头的毛氏其实也没怎么听懂,她对往西开拓商路这件事的利弊没有概念,只是沉浸在暴富的喜悦中。 但只这么一个回合,掌柜们彼此交换了眼神,说话的对象就变了。 很快,气氛很快又恢复了融洽。 这回议事,掌柜们汇报的人变成了王姝。 商铺的事情还挺多,一一汇报需要点时辰。掌柜们是上午来的,中午在王家用了饭,到天黑才全部弄完。 直到所有人都离开,毛氏才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今儿一天她都在后头陪着的,没听到王姝乱说话,自觉十分顺利。兼之一年的利钱都交到了她的手中,她此时十分舒心。 “好了,扶大姑娘下去歇着吧,”扶了扶腰,突然松懈下来感觉到累了,“今儿辛苦你了。姝姐儿,这么做才是对的。甭管咱们往日如何,但到底是一家子。你弟弟好了,你才会好。你只要乖乖的不故意招惹我,我也并非不能容人。” 她压着眼角眉梢的喜色,道:“瞧你这脸色,怪难看的。这样吧,一会儿给你找个大夫瞧瞧。姑娘家家的,身子骨这么虚可不行。抓两副药喝,也好叫人知我这个做继母的没亏待你。” 王姝倒也没跟她掰扯,点点头,指了指桌子上的账簿:“好些东西没理清楚,我带回去看。” 毛氏笑脸一顿,蹙眉打量她。 王姝神色淡淡,坐了一下午,脸上还残存着疲色。 毛氏瞧不出什么来,料想她也使不出坏。想着账本里真有事儿,损失的也是她的银子。略一思索,答应了。 带着一堆账簿回。毛氏特特指了自己的丫头搬。 王姝没什么异议,被两个婆子夹着走。 前庭离王姝的院子有些距离。走过去,至少一盏茶的功夫。 天色已晚,几个婆子怕她趁机跑,走得很慢。 几人才穿过回廊,往角门的方向去。刚走到花园的月牙门,就跟几个人在台阶上遇上。 为首的是一个书生模样打扮的中年男人。身材高大,白皮,蓄着美髯。穿一身绸缎的青色长袍,生得是有几分俊秀的。那人似乎是吃了酒,两颊有些晕红,被两人搀扶着。 冷不丁的狭路相逢,那男人一眼看到被仆妇夹在中间的王姝。 若说相貌,王姝的相貌是出了名的好。消肩细腰,端的是目若星辰,唇如朱染,好一副美如墨画的美人儿。据亲爹称,她是清河难得一见的殊色,是王家这么多代子女中最美的明珠。 哪怕此时只是静静地影在阴翳中,姿容也美得令人心折。 天色昏沉,毫不阻拦那人直勾勾的眼神落到王姝的脸上,身上。黏腻非常。只一眼,叫王姝浑身的汗毛都竖起来。 杨婆子悄悄地往前头站了一点,挡住了那人瞧向王姝的眼神。恭敬地行了礼,唤了声‘舅老爷’,王姝才晓得这人就是毛氏那个所谓的‘兄长’。 “舅老爷先行。” 说着,赶紧夹着王姝往旁边让开了。 直到回了卧房。王姝还感觉身上那股黏腻感甩不掉。仆妇们已经将饭食准备好。这回毛氏没有再克扣她的吃食,饭菜都有。 她吐出几口浊气,将账簿放回卧房,坐下来用饭。 一下午干坐着,她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这厢王姝慢条斯理的进食。那厢张耀民被搀扶进毛氏的院子,方一坐下来就打听起了王姝。 毛氏的这个继女,他这一年来在王家,只听过名没见过人。不成想竟是如此殊色。张耀民舔了舔干涩的唇,想到昏暗光色下楚楚动人的少女,喉咙一阵阵的发干。 毛氏顿时警觉起来:“你问她作甚?” 对于这个姘头,毛氏是动了真情的。不然也不会冒着失去一切的危险将人接进王家,还给他怀了孩子。结果今儿情郎一张口就是打听继女,让她心中十分恼火:“你几时见过那个小贱人了?” “什么小贱人?那不过是个养得娇弱些的姑娘家。”张耀民自然知晓毛氏爱重他,“你多大岁数了,跟个小姑娘计较?” “你什么意思?”毛氏一听他这口气脸都青了,“张耀民,你想干什么!” “不干什么,我能干什么?今儿刚巧碰见了,就问问。” 张耀民优哉游哉地倒了一杯茶,丝毫不在意毛氏的愤怒。他虽说吃毛氏的住毛氏的,但一点不怕毛氏会怎样。他可是正儿八经的秀才。哪怕不考科举,花点钱在当地捐个官儿也是轻而易举的。何况这些年毛氏没少往县衙里使钱,县衙主簿的职缺差不多都稳了。 如今可不是往日,他太清楚毛氏离不得他,还指着他当官太太呢。 不过他不怕她恼是一回事,两人闹得不舒坦又是另一回事。 “你也别一惊一乍的,不过是个小姑娘罢了,天天跟乌鸡似的盯着人家。”张耀民乜了一眼毛氏,缓和了口气哄她,“肚子里还怀着孩子呢,小心着些。” 说完,上前虚虚搂了搂毛氏。 见毛氏眉头还锁着便也失了兴致,撒了手,不哄了。 毛氏一瞧他这神色,知晓这人是上了心思。怕闹过了收不了场,瞥了一眼张耀民蛮不在乎的脸色,硬生生把这口气咽下去了。心里跟吞了苍蝇似的恶心。她还挺着肚子站起来,娇娇地贴在张耀民怀里,反哄了人家几句。 许久,张耀民才给了她一张笑脸。她舒了口气,低下头,脸色黑沉得滴水。 3. 第三章 张耀民对王姝起了心思这事儿,梗得毛氏吃不下睡不着。 她本就是个心思重的还爱找事儿之人,无事还能生事。此时怀着孕,伺候不了男人,她日防夜防院落的丫鬟趁机上张耀民的榻,自然就更疑神疑鬼了。为着情郎两句话,毛氏硬是熬得一宿没合眼儿。左思右想,琢磨该怎么将王姝打发出去。 作为长辈,她能拿捏的就只有王姝的婚事。 次日一早,她等不及的来汇报的管事们都回去,就迫不及待地打发了下人找冰人来府上。 跟张耀民偷偷摸摸五六年,这人的性子毛氏再了解不过。好色,且心狠。他能跟她张这个口打听,那兴趣就决计不会小。王姝如今年方十五,正是女子最最鲜嫩的年岁。而她早已是徐娘半老,哪怕厚厚的脂粉遮掩,也挡不住眼角的褶皱和皮上的斑点。 诚如张耀民所依仗的,毛氏在他身上下了那么大的血本,是万万不可能会撒手的。 但若是真叫他得了手,占了王姝。那往后可就两说了。毕竟跟王姝比,出身样貌年岁无一不胜,哪怕她怀着张耀民的孩子也无用。届时王家有王姝这个正儿八经的大姑娘在,还有她的立足之地麽? 也不知毛氏的心眼儿到底有多小,短短一夜,气得就生了满嘴的燎泡。 她此时一面想尽快将人快点打发出去,一面又不乐意给她寻门好亲事。十来年做低伏小的日子叫她如鲠在喉,便是被迫给王姝找婆家,她势必也要恶心人一回。 他王程锦不是顶顶宝贝这个长女么?她偏要王姝往后一辈子抬不起头。 王家名头大,清河镇想跟王家结亲的人不在少数。早年王姝还没及笄时就有人来打听,都是家底子还不错的人家。但毛氏不允许,把主意打到了县城的一户人家身上。 说来,她知道这户人家也是机缘巧合。 这桩事还得从张耀民说起。 张耀民本是凉州治下清河县临水村张家的长子,一家子土里刨食的农户里出了唯一的读书人。张耀民本人也确实有几分天资。旁人读一辈子读不出名堂,他县试三次便过了。奈何县试好考,再进一步就难了。屡试不第,张家供不起了。张耀民自然不甘心,便是这时候跟毛氏搭上的。 毛氏虽说肚子没多少墨水,但胜在敢想,野心大。她看中了张耀民的潜力,想当官太太,这些年不知在张耀民身上砸了多少本钱。 可张耀民这人,苦的时候心坚。吃喝不愁又有女子暖床伺候时,憋着一口气要读出个名堂的心就淡了。心气儿一松,书便彻底读不进去了。书读不下去,官却是一定要做的。便央着毛氏帮他花钱运作。 毛氏这些年的私房都砸进去了,下了血本的,自然不能轻易放弃。张耀民不说,她也不会就这么算了的。所以这几年她憋着一口气,花了大心血地替他往县城里巴结。 跟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往来得多,毛氏也算是摸出了门道儿。便听说了有一户外来人家。门槛儿高得很。便是县令老爷也不敢等闲待之。不过县城里,除非烂了根的破脑壳儿愿意,一般人家没有愿意跟他家结亲的。 毛氏当初纯粹是好奇才打听,毕竟她膝下无女。结果打听出来,这户人家的哥儿是个疯的,似乎还有龙阳之好。弱冠的年岁,屋里伺候的都是年轻俊美的小子,一个姑娘家都没有。 一听这事儿,毛氏当时还暗暗诅咒,这婚事顶顶适合王姝。可彼时她虽是王姝的长辈,却当不了家。有这心思也不敢在王程锦跟前提。如今一想,正好。 这般,她便跟冰人提了这一嘴。 这冰人是个人脉颇广的,不止是在清河县给人做媒。 这不毛氏一提,她立即就知道是哪家:“那户人家门第高的嘞!王家太太,不是我劝你,王家姑娘在清河镇排得上名号,去那家怕是还缺了些火候。既然你找到我,我也不跟你说那等虚话。你家大姑娘若想有个好亲家,就在本地找。” “我家姑娘跟旁人家不一样……心气儿高,瞧不上本地人家。”毛氏苦笑一声,意有所指的道,“还是往县城的高门大户找吧。后娘难当啊……” 冰人消息灵通,知晓这位是续弦。见她面色为难,便也叹了口气:“你也别抱太大期望,怕是顶多纳个贵妾哦……” 毛氏本还觉得为妻便宜了王姝,一听只能为妾,顿时眼睛都亮了。 不过她好歹是做人长辈的,喜色也不能摆在脸上:“我这厢也不过给姝姐儿求个安稳,不拘是为妻为妾。只要男方对姝姐儿好,日子过得舒坦,名声什么的都能放一放。再来,姝姐儿身子骨也虚得很,子嗣上本就……总之,劳烦你帮着探听探听。” 冰人一听她这口气,心里立即就有数了。 瞧了毛氏一眼,心里怪道怨不得是继母呢,正经大姑娘送出去为妾。不过心里这般想,这也是别人家的事儿。 在王家吃了几盏好茶,又拿了些辛苦钱扭头走了:“且等着我消息。” 毛氏什么打算,王姝不清楚。 只打了一个照面的‘舅老爷’没在王姝心里留下半分印记。她出不去门,便将这些帐从头到尾梳理了一遍。管事们都是王程锦在世时精挑细选的人,本事毋庸置疑。王家的生意经营得十分红火,也是他们操持的好。 不管这些盈利是不是真,账簿上瞧都是好的。 王姝也是捋完这些账才知自己上辈子有多清高。王家这么多产业,她居然都扔给了毛氏王玄之母子。如今闭上眼睛,她都想给上辈子的自己两拳。 深吸一口气,缓了缓翻腾的心情。如今产业捏在毛氏手中,若想拿回来,势必得获得掌柜的支持。可掌柜们只认王玄之。 王姝琢磨着,是时候接触接触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说起王玄之,王姝对这个异母弟弟没什么恶感。毕竟从小到大她是被偏爱的一个。没受过什么委屈,自然没有怨恨。不过隔着毛氏,两人也亲近不起来。 甚至有时,王姝看不过去亲爹做事太偏心,会将手头的好东西分一点给他送去。 王玄之也很自觉。自小听过一些风言风语,知晓亲娘上位不体面,从不来王姝的跟前碍眼。十来年,两人井水不犯河水。 跟毛氏比起来,这个弟弟还是有可取之处的。王姝对这个弟弟的性情也不是很了解,唯一印象深刻的。是她上辈子被囚,这小子曾去京城给她送了几千两,说是给姐姐的嫁妆。不过没见着面,他钱送到了人就走了。 不管当时他是巴结顾斐,还是真心为姐姐,王姝都领了他这份情。 简单的梳洗好,她预备去王玄之的院子走一趟。 谁知刚走到门边儿就被人给拦下来。 “大姑娘,不是奴婢不叫你出去,是太太那边气儿还没消呢。” 这两日,毛氏不知又发了什么疯。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来王姝的院子发作一通。当日便命人将院子的大门锁了起来,她又被禁足了。 “我不走远,就去玄之的院子坐一坐也不行?” 婆子不说话,挡门的身子丝毫不让。 毛氏如今存了心叫王姝不舒坦,仆妇们能允许王姝在院子里走动已经是睁只眼闭只眼了。若是让她出院子,毛氏怕是要扒了她们的皮。 四目相对,许久,王姝垂下眼帘:“那行,劳烦你们去玄之的院子走一趟,就说长姐有事找他。” 说着,王姝抓了一把银瓜子,给仆妇的手里一人塞了一个。 泼妇们捏在了袖笼里,都低下了头。 事实上,王姝院子里伺候的人,前些日子被毛氏全发卖了。如今这些人要么是毛氏手下做事的,要么王玄之院子里的。自然不会听王姝的吩咐。但王家对下人素来宽和,下人们也念着好。此时即便受命来看着王姝,她们也不是完全说不通。 换句话说,放人出去不行,递句话还是能的。 王姝回了屋子,又重新做起了规划。 上辈子,她虽说被顾斐囚在荒宅,吃喝用上却从来不受拘束。顾斐知晓她喜欢捣鼓地里那些事儿,吩咐人给她翻了几块田。她人在荒宅的两年也没浪费,专心致志地搞杂交实验。本就有十来年的实验基础,两年专心致志的研究,还真给她弄出了名堂。 实验到了尾声,就差最后一步。就这么放弃不管是不可能的。收拾完毛氏,拿回王家必须要做,试验田也不能荒废。 这厢王姝等了一下午,没等来王玄之,倒是先等来的毛氏。 这回过来,毛氏整个人状态十分差。 依旧是一身簇新,许是往日穿得太差,如今物极必反了。毛氏每日都要一身新衣裳。面上上了浓浓的妆。然而厚脂粉都盖不住眼底的青黑。 王姝冷眼看着她,古时候的化妆品含铅量很高。毛氏怀着孕还日日涂脂抹粉,不知会不会对孩子造成影响。 心中如此想,王姝却没出言说。 毛氏本就心烦气躁,此时看着唇不点而朱的王姝,一口气莫名堵到了嗓子眼。 “姝姐儿还真是心宽。”毛氏不阴不阳地刺了一句。 既然已撕破脸,王姝也不必保持小辈的姿态。淡淡地笑了:“想要的不多,又年轻,自然能安生地待着。不像母亲年纪一把还怀着孕,自然烦心事多。” 毛氏讽刺她不成,被她反刺了心,立即就怒了:“王姝!你还当你爹在呢!敢这么跟我说话!看来还没吃到教训!” 毛氏这些日子就吃了炮仗似的,谁一句话不中听都要发作一番。被王姝揭了脸皮,立即就暴怒了。她年轻的时候争不过死人刘氏,翻了身以后还要被刘氏的女儿恶心,心中越发的恨。张口就是给她议了一门好亲。 王姝面色一变:“你说什么?什么亲事?” 毛氏冷冷一声哼。扔下一句‘你这段时日什么都不必做了,也别想着出门,就好好在家待嫁吧!”便站了起来。 王姝反应过来就要追,被仆妇给抓住了胳膊。 门啪嗒一声被人从外头锁上了。 晚上用饭的时候,王姝发现吃食又被克扣了。不仅没有送吃食过来,仆妇们还进来搜罗了一番,将她藏的吃食全都搜刮干净。 她心中不由一沉,敲了敲窗棂,将看门的杨婆子叫了过来。 杨婆子本是王玄之院子伺候的。今儿一下午没见着人。天擦黑才回来,这会儿凑过来:“姐儿,哥儿今日被太太送去县城了。姐儿你且等一等,过两日话才能递到。” 杨婆子这么说,王姝才想起来。毛氏为了防止肚子的事闹大,打算瞒着一直到孩子出世,特意寻了县城的书院将王玄之送出去。等闲不给回来。 这个毛氏! 心口一堵,王姝懊恼自己竟然忘了这么重要的事儿。 上辈子事情太远,她的记忆有些模糊。这时候她才想起来,因着王玄之不在,她才将主意打到顾斐的头上。顾斐用了些手段让这门亲事抵赖不得,她才得以离开王家,随顾斐入京。 一想到顾斐,王姝脑袋就开始嗡嗡的疼。对于顾斐,她与其说恨,不如说是怨气。 顾斐此人,相貌绝佳,才学斐然。娶了她以后,对她所作所为无条件支持。虽说后来贬妻为妾,另娶女主,将她囚在荒宅。但王姝要的东西,他从来不吝啬,竭尽全力去找。甚至因王姝憎恶他,不愿再与他亲近,他都忍住了没强行碰她。 但这些种种,都掩盖不了他囚禁她,贬妻为妾的事实。 这辈子,她绝对不会再去找顾斐。 夜里翻来覆去睡不着。眼看着三更天,王姝还没有睡意。 外头忽然闹了起来。院子里灯火通明,动静大的隔了几个院子都传到她这儿。她屋的门窗还是锁着的,毛氏生怕她跑了,夜里门口都叫人看着。 等了片刻,王姝下榻来敲窗户。 杨婆子趁乱溜了进来,凑到王姝耳边,说是东苑闹起来了。 王家府邸占地挺大,东南西北好几个院子。王程锦还在时,是不跟毛氏住一块的。也不允许毛氏搬去主院。事实上,主院里留着王姝生母的东西,她爹等闲不叫人动。虽说后来碍于王玄之娶了毛氏,毛氏就一个人住东苑。 “这么晚了,东苑又闹什么?” “哥儿回来了。”杨婆子小声地道,“哥儿听说太太为姑娘安排了亲事,跟先生告了假回来找太太讨个说法。结果一进门就撞见了舅老爷……” 说着,她偷瞄了一眼窗外,声音压得更低:“舅老爷彼时,人在太太榻上呢。” 王姝眼尾一挑。 这一闹,就闹到了天将明。 王玄之大闹东苑,砸了好些东西。跟张耀民还动了手。 他一个小毛孩儿哪里斗得过大人?自然是没讨着好。儿子受了委屈,姘头还生着气。毛氏被气得大半夜动了胎气,好似都见了血。 下人们乱成一团。 本以为毛氏肚子出了事儿,至少消停几日。结果次日,东苑那边就火急火燎的来放话,说是县城来人了。那家人派了管事过来,要亲自来瞧瞧王姝。 王姝也是这时候才知,毛氏竟要将她送去为妾! 只是这户家人不知什么来头,还挺讲究。慎之又慎,姿态还端的高。跟买猪看圈似的,纳妾之前还先派人来瞧瞧家风。 王姝本还十分愤怒,一听说这般倒是不慌了。 笑死,就毛氏这将姘头养在院子里珠胎暗结的家风,讲究人家谁瞧得上? 她若寻死觅活的,属实担心过早。 4. 第四章 毛氏是千算万算,没料到她捂住了下人的嘴。却坏事在亲儿子的手上。 她藏了五个月的肚子,一直瞒得好好的。费尽心思将王玄之送远,也安排好了生产事宜。只要再等几个月后顺利生产,这桩事便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解决。谁知这棒槌一回来就往她院子里闯? 闯就罢了。撞见了不该看到的,半点不懂得为母亲遮掩,竟给她捅破天! 毛氏心口呕血。若是传出去,脸面扫地到在其次,就怕到手的好日子全给毁了。如今虽说不像前朝那般,对女子的贞洁看得很重。但女子若珠胎暗结,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王家人丁单薄,家中也没有族老长辈看顾。没人敢将她浸猪笼。但偷男人的名声传出去,她往后能不能稳住王家那些不好糊弄的管事可就两说了。 毛氏不啻以最坏的恶意去揣度王姝。 她设身处地带入自身,若她是王姝,此时必定会抓着把柄将人往死里弄。等闲不给人翻身的机会。 换位一番,毛氏就慌了。恨不得一榔头打死王玄之这蠢货! 这棒槌自打生下来就跟她不是一条心。争,他争不过王姝,闹,他也不会闹。明明他才是王家的独苗苗,却不晓得去亲爹跟前讨巧卖乖。听到一些闲言碎语就回来跟她撒气,光知道气她这个亲生母亲!这些年,若非这蠢货不懂得讨王程锦的喜爱,她何至于受这么多委屈? 可是再是气得呕血,也得想办法不叫事情闹大。昨夜那么大动静,藏也不好藏。毛氏为了捂住家里下人的嘴,愣是一宿没睡。 大半夜的派人去了县城那户人家门口候着,等那户人家一开门,把人家的管事给请了过来。 王家人口简单,只要将王姝打发出去,就没有能掣肘她的人。 传言毕竟是传言,一日没有证据就一日不能拿她如何。毛氏想得好好儿的,管事们再关心毕竟是外人。只要不当面与她对质,王家就是她说了算。 不得不说,毛氏歹毒归歹毒,猜的确实没错。 王姝确实有这种想法。谁都不是傻子,王姝更不是。她存了心要收拾毛氏,办法总是有的。 在这个家里,动摇毛氏的在王家的根基最一劳永逸。而毛氏最大的依仗就是王玄之,是王程锦留下唯一的男嗣。只要王玄之的身份存疑,王家就只有她一个血脉。届时无论她是男是女,王家的家业理所当然地落回她的手上。 翌日一早,南院上房。 “……你们都杵在这做什么?出去!”王姝一身亵衣,披头散发地坐在绣凳上,冷眼看着黑脸门神一样杵在她屋子里的几个粗壮婆子,一口气堵上了心口。 毛氏的反应比预料得快,竟在第一时间就让人看住了她的院子。 “大姑娘,县城来人了。太太身子不便,你且去接待一二。” 黑脸婆子昂着头颅,说话眼神都是凶狠的。这两人是毛氏死忠,并非府中伺候的老人,是毛氏从张耀民家里那边要来的人。 王姝知晓跟他们压根说不通,压着火气道:“出去,我要梳洗。” 两个婆子还是不让,死死盯着王姝。 王姝知现在闹不是好事,沉住了气,不动声色。 两婆子没从她的脸上看出端倪。态度有些犹豫。 这两人衷心归衷心,到底对大户人家的弯弯道道不大懂。想着一会儿王姝还要见人,便松了口气:“姐儿且梳洗便是,奴婢在屋内伺候,不会耽误什么。” “不行,”王姝一口回绝。她手里捏着一把剪子,吓得婆子们不敢近身。冷冰冰的道:“你们在这杵着我不舒坦。要么出去,要么咱们就这么耗着。” 两婆子对视一眼,生怕她拿那剪子划到了哪里,伤了脸皮,坏了婚事,赶紧后退。 双方僵持了片刻,婆子们退了出去。 人走了,却没敢走远,就在门口候着。 王姝瞥了眼,扭头看着伽罗里噤若寒蝉的几个婆子,“把杨婆子叫进来。” 杨婆子被叫过来时还有些发蒙。昨儿是她守的夜,刚回去睡下没一会儿。不过主子要她伺候,她就是死了也得爬起来。 匆匆端了盆水过来,就见王姝从妆奁里拿出一块小布包,放到了梳妆台上。 杨婆子有些懵,对上王姝的眼睛:“……姐儿?” 王姝没说话。白皙的手挑开小包裹,里面是两枚约二十两的银锭子和一些散碎的银角子。 “托你办个事儿。”王姝虽然心软,却不代表真是个软柿子。吃了亏了,知晓毛氏就是个黑心肝的赖皮脸,她还跟她讲什么道义人情? “替我将这事儿闹大,越大越好。事成之后,这两枚银锭子就是你的了。” == 王家确实是家底子厚。 这一路亭台楼阁,花团锦簇。从前不觉得,是因为自小见惯了。被顾斐囚禁几年再回头看自家这个五进五出的宅子,她才发现亲爹本事。 估计要不是受阶级限制,建宅不能越了规制,她爹怕是还能建得更大。 穿过花园,越过庭院,王姝被人裹挟着到前厅。那户人家的管事早就在等了。 见着有人进来,那人擦了擦嘴角,斯文地站起了身。不晓得到底是怎样的高门第,明明是个下人,气势比毛氏还强盛。这管事个头儿不算高,但等闲叫人不敢小巧。容长脸。面上长了些肉,这气势撑起来倒不显得刻薄,反而威严又板正。 瞧着年岁不小,三十五往上走的年岁。一身深青色的直裾,外头罩了件银鼠皮的夹袄。一头乌黑的头发打理得整整齐齐,两根水头很足的碧玉簪。耳上追着同材质的耳铛。 只一个照面,王家这边的管事就被压下去了,有些畏畏缩缩的。见着王姝过来,跟看见亲人似的立马迎过来给这管事介绍起来。 那人三两步走过来,耳垂上的坠子只小幅度的摆动了几下。步子跟被丈量过似的,十分讲究。 她一见进来的是个姑娘家,眸光几不可见地闪了闪。显然,没料到未出阁的姑娘家出来见客。她以为会是这家的主母来。 不过转瞬便收敛了眼中的异色,她嘴角挂了丝笑。 “见过王家姑娘。”那人两手交叠放于小腹,欠了欠身体。 行礼的姿态,规整优雅。 王姝哪怕有一点不放心,都被这一个照面给抚平了。就这婆子的板正做派,要求定然极高。王家那些污糟事一透露,任毛氏将她吹得天花乱坠都不顶用。 这么想着,王姝嘴角也勾了勾,敷衍地给她回了个礼。 那管事不着痕迹地打量了王姝几眼,很快收回视线。论起长相,王姝自然是没有被人说差的时候。一双沉静清澈的星眸,不说话也动人。琼鼻皓齿,粉面桃腮,肌肤赛雪。再加上通身诗书沉淀出来的书卷气质。说一句大家闺秀都有人信。 既是姑娘家本人来,许多问题便不便多问。管事嬷嬷先是介绍了自个儿,而后问起了王姝平日里在家做什么,可曾读过什么书。 王姝心里哂笑,面上却摆出一副懵懵懂懂的模样。磕磕巴巴地说自己平日里就种种田,也不曾读过什么书。 果然,她这话一说完,管事嬷嬷嘴角的笑意就淡了不少。 顿了顿,又问:“可曾识字?” “识得一点字,但不精。”王姝眼观鼻鼻观心,端的是一副老老实实的姿态。 管事嬷嬷的目光闪了闪,片刻后,越过王姝,落到她身后的两个仆妇的身上。两仆妇冷不丁被她目光扫到,下意识的拘谨了起来。目光很轻,偏落人身上叫人大气不敢出。 不过很快,管事就收回视线,端起了杯盏。 都是人精,只需一眼,管事嬷嬷就看出了猫腻。正常要脸的人家,便是家里人死绝了,也不可能让姑娘家自己出来谈亲事。王家倒是好,两个仆妇就将姑娘给架出来了。委实荒唐。 说来,她来之前是打听过的。晓得这家主事人年前去世,如今掌家的是继室。 这么一想,便也明白。 她不说话了,仆妇们心里就慌了。一张嘴就道:“我们家姐儿自幼读书识字,三岁识字,五岁能诗……” 王姝眉头一皱,立即打断:“住嘴,这里哪里有你说话的份儿?没规矩!” 这一声呵斥,倒是叫宋嬷嬷抬了抬眼。不过也就看了一眼。一盏茶喝完,她直说府中还有要事,便先告辞了。 仆妇们面面相觑,脸都白了。 且不说毛氏得知王姝装傻充愣糊弄人家袁管事这事儿,怒得砸了一桌的饭菜。就说此时,县城萧宅外庭的后花园,也不清净。 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雕梁画栋掩映其中。 四周栽种了清脆的苍竹,下面是一坛水池。光色照着水面波光粼粼,折射的光彩映照着,耀眼夺目。 一个人立在水边,逆着光,身形笔直修长。身上穿了件青色的僧袍,松松垮垮的系着带子,挂在身上。光色大亮的情况下,只看得见那人一双清亮沉静的双眸和高束在头顶的墨发。 莫遂拿手挡了挡眼睛,闭上又再睁开,方看清那人面容。 满头青丝,有几缕头发洒落下来,被风吹得缓缓飘动。映衬得皮肤白皙清透,仿佛一块上等的羊脂白玉。眼睑狭长却不显小,似桃花又古典的凤眸,眼睛内勾外翘,鸦羽似的眼睫半遮着眼眸,在眼睑下方落下青黑的阴翳,浑身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清隽俊美。 “主子,”不管看多少次,每次都会被主子的面容惊艳,“袁嬷嬷回来了。” “嗯?”那人声音也轻,似风又似雾。 “主子可要唤嬷嬷过来回话?今儿嬷嬷特特去了清河镇一趟,也不晓得什么情况……” “京都那边听说要给主子送四个人过来。后宅统共就那么些位置,可不能叫那些人全占了。”莫遂也不怕被责骂,他在萧衍行身侧伺候多年,深知他脾性。 “……便是主子瞧不上乡野村妇,不愿意碰,都不打紧。可先收了几个人进来,把位置给占了。将来遇到可心的,再寻时机换便是。” 他一番话说完,心里也打鼓。 萧衍行虽说甚少发怒,却不代表能容忍下面人越俎代庖。可她们如今不事先安排不行,主子对女子心怀芥蒂,不愿在这桩事上花心思。 主子不乐意做的事,只能他们去操持。 抬眼看了看,那人面色清淡。白皙如玉的手指捻了一把鱼食,慢条斯理地往池子里撒。 事实上,后宅的事儿他们从当初还在京城时便劝,劝了许久,始终没有个定论。莫遂心急又不知该怎么办,心急如焚。 正以为这回又似往日一般没有收获。就听池子前头那人慢条斯理地擦拭了手指,转过了头。 许久,他才若有所思的开了口:“一会儿叫袁嬷嬷过来说话。” 莫遂眼骤然一亮,立即道:“是。” 与此同时,清河镇不知从何时起,坊间流传了她多年偷人,胆大包天的趁着丈夫病逝,径自将姘头接进夫家的谣言。 大街小巷的都在传毛氏如何淫/乱,年纪一把了还不知羞,怀了父不详的私生子。因害怕丑事被揭穿,又是如何毒辣的陷害王家唯一的嫡女。甚至有传言怀疑,如今王家唯一的男嗣王玄之也不是王程锦的孩子,而是她在外偷人生得孽种。 传得有鼻子有眼的,王家门前经常有人徘徊,指指点点。 事实上,这事儿才发生,就有人立即将这事儿报给了她。 毛氏惊怒非常,惶惑不安。她一面惊疑这事儿到底谁传出去的,一面又想不着办法解决。在家中急得团团转,想寻人商量对策。等寻不到人才发现,张耀民今儿一早,竟然偷偷的收拾了贴身物件儿离开了王家。 只留了一封信,说是县衙里来了口信让他下个月去接下老主簿的差事。他先行去府衙熟悉安顿。 毛氏这一口恶气直堵到了心坎儿上。 张耀民这人也是有意思,做着最没脸没皮的事儿,却是个极其要脸面的人。生怕事情闹大会污了他的名声,火急火燎的跟毛氏撇清关系。仿佛晚走一步,就会被人逮住了他跟毛氏纠缠的把柄,就会叫他好不容易得手的差事黄了似的。 他一走,留毛氏一人面对流言蜚语。 毛氏又伤心又难受,挺着快六个月的大肚子,整宿整宿的睡不着。加上年岁偏大,张耀民的这一举动无疑是雪上加霜,叫她头发大把大把的掉。脸皮也越来越蜡黄,气色极差,人眼看着就老了十岁。 如今毛氏的屋里都不敢放镜子,看一眼就要被自己吓死。 “那县城那户人家到底是什么意思?”一面担惊受怕一面还焦灼地瞪着消息。 打发了仆妇去问,又问不出名堂。仆妇支支吾吾了许久,才说了实话:“奴婢派人去打听过了,没给什么回应。” 见毛氏脸一瞬间沉下来,吓得又赶紧找补:“但也没拒绝,见着那位的面儿了,态度比较含糊。” 毛氏嘴里都能尝到血腥味,硬是咬紧了牙关没昏:“……不管了,今夜大姑娘的饭食你去送。” 不管这事儿怎么样,不成也得成。毛氏眼神跟淬了毒似的,面色惨白如鬼,阴森森道:“多放一些也无碍,她跑不了!” 5. 第五章 上过一次大当,王姝如今对吃食格外的仔细。不只是吃食,入口的茶水也十分注意。 中馈被毛氏牢牢地捏在手中,整个王家如今算是被毛氏给把控了。一日没能将中馈拿回来,王姝是一日不敢碰大厨房送来的吃食的。不然依着毛氏那下作的性子,指不定会出什么事。王姝可不愿自己稀里糊涂,又一次被人毒死。 双方僵持着,日子如流水一般过去。 毛氏的肚子六个月快七个月,如今是越来越重。加上几次伤身差点流胎,养得非常小心。基本非必要,不会再亲自来王姝的院子。 王姝依旧出不来院子,但有问题就有解决的办法。毛氏这边,短时间内是夺不回管家权。想要打消她拿捏王姝婚事的念头,不大可能。可以从那户人家入手。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只要手里握着私房,总能打听到想要的。 自打毛氏把主意打到她的婚事上,王姝就使了银钱出去打听。不过那户人家确实有点神秘,短时间内还打听不出来多少东西。王姝耐着性子等,并叫外头的传言越演越烈。 毛氏怀着孕,日日担惊受怕,但过了不久也反应过来。 传言闹得这样大,要说背后没人搞事儿,不可能。毛氏转圜过来,脑子也转的很快。她这辈子十几年谨小慎微,得罪过的人只有一个王姝。毋庸置疑,害她的肯定就是王姝! 王姝人在后院,等闲出不来。帮她做事的,只能是她院子里那帮人。 一想到她都已经把王姝院子里伺候的人都发卖干净了,竟然还有人敢背地里帮她。一怒之下,将王姝院子伺候的婆子全部拿下。她倒要看看,在这个家里谁敢帮衬王姝! 毛氏在家中大动干戈,县城那户人家总算来消息了。这一好事,瞬间浇灭了毛氏心中的怒火。她喜滋滋的打发仆从出门去迎接,将人客气地迎进王家。 等了这么久,若非肚子不允许,毛氏都要派人亲自去登门问了。 那户人家也利落,别的一概不问。只当众唱了礼单。给的纳妾礼也委实不一般,小小一个妾室,竟然给了十二抬。且都是好东西,金银玉器,丝绸锦缎,样样都有。四五个护卫大张旗鼓地就送进了王家的庭院。毛氏心中那个高兴啊! 她原先的预想着哪怕给个几十两银子,她也乐得将人送过去。没想到王姝这么值钱! “好!好!好!”毛氏当即神清气爽,“去给袁管事回话,这门亲事我应了。” 毛氏接了那户人家的纳妾礼。 怕态度怠慢,当日又派了人回去商量日子,这门亲事就等于板上钉钉。 王家唯一的姑娘婚事定了,这消息一出,整个清河镇都震动了。 无他,清河王家在方圆百里,那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户人家。这些年受过王家恩惠的人家不在少数。且不说镇子通向县城外头的路,清荷书院等等落到实处的好处。就说王家当家人没病逝前,一些有才学但家境贫寒的读书人想去书院读书,能减免束脩的。 换言之,好些读书人知晓王家有个大姑娘在的,也不乏青年才俊有些想法。眼巴巴地盼着。如今一听王家的大姑娘婚事定了,且还是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婚事,一片哗然。 清荷书院,顾斐捏着笔的手用力到指尖发白。 沾满了墨汁的笔尖凌空,墨汁啪嗒一声滴落在铺平的纸上。他怔怔地看着纸上的墨晕,几次深吸气,都没能将苍白的脸色和脑中的嗡鸣给压下去。 耳边窃窃私语还在,人人都是一副不敢置信的口吻。 “那毛家主母,我记得是后娘吧?”有一青衣读书人义愤填膺道,“果然不是个好的!好好的王家大姑娘,竟然给人定这样一桩婚事,委实歹毒!” 他这一声,立即引来了愤愤的附和之声:“是啊是啊……” 耳边嘈杂的声音从小声嘀咕到大声议论,越演越烈。 许久,顾斐才深吸一口气,微微颤着将笔墨收回囊箧中。他仓促地起身,背起囊箧就要走。许是因为太匆忙,衣衫的下摆不小心刮到了旁边人桌上的砚台。惹来一阵的恼嗔。 若是寻常,顾斐必定温声致歉。此时却顾不得了,他看也没看,抱着书本仓皇地往门外跑去。 王姝此时也是震惊。她没想到,那家一个正眼都不看她的管事竟然会看上她。 初听此时自然是有些慌的,这里似乎是跟上辈子的不一样。 上辈子犹记得毛氏也有想拿捏她婚事,但最终没成功,就被顾斐截胡。古时候就是这点比较麻烦,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毛氏虽说是继母,可她的话却十分有分量。 王姝在顾斐的身上吃了大亏。这辈子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再寻顾斐。但让王姝找人故技重施,又找不到人。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尽快沉下心来。收了纳妾礼,不代表就完全定死了。只要一日没真的成,这婚事就还有转机。 王姝在屋里走动了几圈,很快将情绪稳定下来,命人寻王玄之过来说话。 因着婚事定下来,毛氏整个人的状态都放松了许多。往日院子里紧绷的气氛消解了,对王姝院子控制也放松了。左右肚子的事情已经被儿子知晓了,她便也不藏了。毕竟亲儿子即便再怨恨她背叛他爹,也不可能真的会伤害亲娘。毛氏根本有恃无恐。 她如今觉得,只要控制住王姝这一个变故就够了,所以堂而皇之的养起了胎。 诚如毛氏所料,王玄之在闹过一阵后确实沉寂了下来。 这段时日他不仅没有回书院继续读书,还绝食。整日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死活不出来。王姝找人去寻他之时,杨婆子敲了好久的门,搬出王姝才总算把人给哄出来。 王玄之这段时日被家里的这些变故唬得不轻。 他年岁还小,又没有人教导,没有正确的是非观。此时虽来了王姝院子,坐在王姝跟前,面上青紫还没消,显得浑浑噩噩的。这半个月对王玄之来说,可谓是天翻地覆。打破了他一直以来引以为傲的资本。王玄之心中憎亲生恶母亲背叛父亲,又觉得自己没资格。 他听说了外界的传言,日日为自己不是父亲的孩子而惶惶不安。此时面对王姝根本不敢说话。 说来,王玄之虽说从毛氏的肚子里爬出来,却不像毛氏,更像亲爹王程锦。生得一副北边男子的高大体格,小小年纪,个头窜得老高。凤眼剑眉,骨相优越。先前他是私生子的谣言能传得沸沸扬扬,盖因旁人没见过他。若是见过,必定不会相信这种鬼话。 “姐姐……”王玄之不敢面对王姝,眼神闪躲又怯懦。 “你娘的事情你也知道了。”王姝也不跟他绕弯子,单刀直入。 “嗯。”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么?” 王玄之抿了抿嘴,不知该如何说。抬眸看了一眼王姝,很快又低下头。脑袋低低地挂在纤细的脖子上。王玄之才十一岁,月份还比较小。真论起来,实岁只有十岁而已。 话还没开始说,他眼泪就先冒出来了:“……知道。我是父不详的野孩子,我跟我娘霸占了姐姐的家。我们……” “不是。”王姝径自打断。 王姝一双沉静的眼睛,看着他笃定道:“你娘肚子里那个是野孩子,你不是。” 王玄之一愣,抬起头。 “你跟爹,一个模子刻出来。你不是爹的孩子,谁是?” 王玄之晦暗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 他虽然还小,懂得的道理也不是很多。家里的几番变故几乎压垮了他的心智。他激动道:“真的吗?真的吗姐姐!我,我跟爹,我们……长得很像吗?” “嗯。” 其实不用王姝肯定,王玄之照了镜子也知道,自己跟王程锦长得很像。此时有了王姝的肯定才更确定自己不是野种。王玄之瞬间将背挺直了:“那,那外面的传言……” “是因为你娘的事儿。”王姝对王玄之的印象不深。除了王玄之后来给她送过钱,就依稀记得顾斐提过一句。上辈子她跟顾斐在京城,王玄之一个人留在王家,似乎过得很不好。具体怎么不好,顾斐没提。只是说了一句怪里怪气的话。 ‘听说过有了后娘,就有后爹。倒是第一回听说,有了后爹,亲娘变后娘的’。 王姝彼时心神不在王玄之身上,听到也爱莫能助。如今想来,毛氏那个性子,确实可能会做出那等事。 “现如今,你娘想把咱们王家的家产奉给她后头的姘头和孩子。” 王姝并非是恶意恐吓,只是实话实说,“你怎么说?” “咱家几代人攒下来的家业拱手让人!”王玄之瞬间瞪圆了眼睛,“这是王家的东西,绝对不可能给外人!我娘她是不是疯了?!” 王姝没说话,扯了扯嘴角。 王玄之心口一堵,骤然站起来:“我去找她。把家产要回来!” 这小子没人管没人教,做事毫无章法。王姝抚了抚额,立即将人给叫住了:“你慌什么!回来!” “可是姐姐你说我娘她……” “我说是,你就去要吗?”王姝不想用蠢来形容他,但王玄之确实莽,“就算你要了,你娘愿意给吗?如果不愿还给你又如何?就不知道动脑筋想想?” “可那本来就是我们王家的,我只是……” “只是,只是什么?” 王玄之说不上话了。 王姝叹了口气。她不想用棒槌来形容他,但王玄之这个说风就是雨的样子,真的让人无奈。 不过这件事也不能怪他,王玄之会变成这样,也是她爹的失误。她爹因着旧事对毛氏心怀芥蒂,不愿认可毛氏所出的王玄之,放任自流。让这小子脑袋空空,连脾气都比一般富家少爷小。好在王玄之心性不似毛氏,没被毛氏给养歪。分得清善恶和对错。 “王家的家产那么多,好些田产商铺。你如何能说要回来就要回来?”王姝将人按坐下来,盯着他的眼睛道,“即便是你娘说给你了,你又如何知晓落到你手上的是真?” “那怎么办?” “第一步,先把管家权分出来。” 王玄之睁着一双装满清澈的愚蠢的眼睛,想了下,道:“管家权?” “中馈的钥匙和王家商铺的玉印。” 王玄之眨了眨眼睛,立即想到了毛氏日日挂在脖子上的钥匙和日日不离身的白玉小印章。他自然记得,当初他爹王程锦去世时,这两样东西交到了他的手上。是他娘以他年岁还小,替他保管,硬要了过去。 心里有了数,是自己傻,王玄之的眉眼都耷拉了下来。像一只犯了错的小狗。 许久,他才问:“就是因为这两样东西,姐姐才要被送去当妾吗?” “是。”王姝想了想,点了头,“因为你娘把持了王家,拿捏了你我的生死和姻缘。” 王玄之脸色更白了,顿了顿,他抿着嘴道歉。 “你道什么歉?这并不完全是你的错。”王姝并不否认自己说这个话有私心,但也没必要将错全怪在别人头上。她没有敏锐意识到毛氏居心不良,也怪自己迟钝。 “我知道,但如果不是我给了我娘这些东西,她不敢这么对你的。” 王姝看着仿佛犯了天大的错,愧疚得不知该如何是好的王玄之。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或许,她这辈应该教好王玄之。而且,非常有必要。 “我会把东西拿回来的。”王玄之看向王姝,“也不会让姐姐给别人做妾的。”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跑了。 王姝看着他背影远去,深深吐出一口气。希望来得及。 当日夜里,南边院落的上房主卧窗子,被人从外头敲响了。 王姝还没有睡,这一个多月她心思多夜里很难入睡。几乎是一有响动她就睁开了眼睛。躺在榻上没动,那窗外人影闪动了两下,一道嗓音传来进来。 “大姑娘,大姑娘,”是杨婆子的声音,“你可睡了?” 王姝披上衣裳,坐了起来:“何事?” 只听窗户啪嗒一声打开,有人从外面打开了窗户。 王姝下了榻走过来,杨婆子攀在窗子边上。手里似乎捏着什么东西要递给她。王姝卧房的窗户很高,是曾经王程锦特意叫人弄的,从外头等闲爬不进来。 王姝接过她递来的东西,凑到月光下一看,是一张纸条。 “外头有个俊俏的后生托了后门的老孙递进来的,”杨婆子压低了嗓音道,“说是很重要,你且看看。” 打开一看,里头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是顾斐的字。 他的字跟他的人完全不一样,顾斐此人端的是一幅温文尔雅,清心寡欲的姿态。字却刚劲有力,入木三分。王姝看着上面顾斐问她可需要他帮助,说他愿上门提亲,心里是一种了然的平静。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果然,还是这般。 “往后这种字条不用递进来了。”扔下一句话,她面无表情地将字条撕碎,转头又躺回了榻上。 6. 第六章 夜里寒露重,四月份也是有些凉意的。 顾斐安静地守在王家后宅门口,许久不见院子里有动静。等了大半夜,直到夜色瞳朦之时,那紧闭的王家后门才吱呀一声打开。 借着月光,顾斐疾步上前。 “顾家后生,”方才替他递话的老孙家的从门里伸出半个身子,冲他摇了摇头。刚睡醒,嗓子里含着沙哑的睡衣,“往后不要往大姑娘院子里递消息了。” 顾斐一愣,顿时心口一沉。 他神色难得有些慌,静静地看着这婆子。顿了顿,才问:“……确定消息是递进去了么?” “递进去了。”老孙家的叹了口气,直言,“这是里头递出来的原话。” 说来,顾斐与王姝七八岁时相识,往来了至少有十个年头。往日王姝会托人给顾斐捎些东西,顾斐经常会出现在前后门。虽不曾真的进过王家内院,但大宅前后门看门的人却都认得顾斐。那老孙家的看着眼前斯文雅致的读书人,有些替王姝可惜。 想了想,还是遮遮掩掩地将王家的情况透露给他。 这段时日,外头关于王家的种种传言传得沸沸扬扬,整个清河镇都在说。顾斐多少有些听说。他道是人云亦云,有些事做不得数,兴许没有那么差。没想到王姝的现状竟真如此不堪。 他眉头紧锁,想问些什么。转头一看打着哈欠的王家下人,将到嘴边的话有咽回去。 话递到了,夜色还早。老孙家的往他脸上瞧了一眼,丢下一句“你回去吧。”便将门给关上了。 这之后,顾斐果然如上辈子一样,寻了媒人上门提亲。不过这回没有王姝的配合,事情并不顺利。毛氏客客气气地拒绝了他。 顾斐虽说家贫,但他本人在清河镇乃至临安县都颇有才名的。 王姝或许都不及毛氏了解的清楚。毕竟日日为张耀民操持,毛氏对这一片的读书人的事情了如指掌。顾斐这样一个被张耀民挂在嘴边嫉妒的年轻人,喝醉了还要酸几句的年轻秀才。一看就是有大出息的才子,毛氏怎么可能便宜王姝? 生怕拖久了会夜长梦多,在顾斐来提亲的第二日,毛氏就打发了人去县城。 == 王姝披头散发地被人从榻上拽下来,神志还是懵的。 事发突然,王姝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 抬眼看了窗外,越过影壁,草木影影重重的。窗外的天色熹微,天边儿月色还未西沉,迷离地泛着黑蓝的色泽。将将五更天。 两个粗壮的婆子面色黑沉,一人拽着她一边胳膊,硬生生将人架到了盥洗室。下人们抬着热水、花瓣、新衣裳,鱼贯而入。仆妇麻溜地兑好了水,将人剥干净便按进了浴桶。这一系列行径快到让人反应不及,反应过来,王姝已经坐在浴桶里,一张脸沉得滴水。 刷洗的婆子不是她院子里伺候的人,王姝扫视了一圈,一个眼熟的都没有。 毛氏也是精明的。自从上回没能揪出王姝院子里帮衬她的人,便再不信这些人。 这回来替王姝梳洗的,全是她院子里用惯的人。这桩婚事,她是铁了心要恶心王姝的。不管任何人,决计不给王姝一丝逃脱的可乘之机。 因着王姝全程没有反抗,洗漱的过程很顺利。 等王姝一身桃粉衣裳妆容体贴的坐在内室的榻上,统共不过半个时辰的光景。 时辰还早,离那家人的轿子来至少还有一个时辰的空闲。为首的婆子看王姝安安静静的坐着,一言不发。警告了她几句,见她没反应,放了心。安排了两个不好惹的人把手着门,等闲不准王姝院子里伺候的人靠近上房。而后才随剩下的人下去。 “行了,今儿还有的忙,先去用点吃食垫垫肚子。” 趁着他们离开,王姝等走廊上没了动静,缓缓地站起了身。 今儿这婚事,无论如何是逃不了了。 王姝深吸一口气,倒也没慌。这些日子虽说人出不去,但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想探听消息时,还是能探听到了一些消息的。王姝使了些银钱去县城,打探到那户人家姓萧,是从凉州州府迁过来的。那户人家的男主子是个疯傻之人,且似乎有龙阳之癖。 这回纳妾似乎是为了遮掩男主子的这个癖好,好叫名声能好听些。 不得不说,龙阳之癖是个好东西。大大的降低了王姝对这桩婚事的厌恶度。 许是有了上辈子顾斐的前车之鉴,王姝如今对男人这个群体的印象都不是很好。现代男子的基本盘都算差的,三妻四妾的古代就更别想找到好人。讲真,这辈子就算毛氏不在她的婚事上作梗,王姝也很大概率不会嫁人。一辈子种田搞实验简直不要太美哦! 理了理衣裳,衣裳繁复就是挺好的,宽敞,好藏东西。王姝环顾了腰身,发现腰身这一圈挺富裕。抬眸瞥了眼门口说话的两个人,她将裙摆扎起来。 王姝此时人在内室,房子大就是这点好,隔得远,听不太清。加上内室与外间儿坠着厚厚的帷幔,靠床的前头竖着一架大屏风。屋里有点动静,外头不仔细听,还真不好发现。 四周没人,她缓缓弯下腰,跪在地上,然后爬进了床底。 因着父亲的偏爱,每年都会有不少的‘脂粉钱’,王姝的家底子不要太厚。加上她没什么奢侈的消费癖好,这么多年的‘脂粉钱’,全存下来。 在床底摸索了一会儿,摸到了床底一块松动的地砖。她手指用力的抠了抠,将那块石砖扣起来。石砖下面嵌着一个木盒。 黑咕隆咚的,其实看不太清。 王姝眯着眼,借着昏暗的光色打开来,里面是一叠银票。每一张的票面金额都很大。往下翻,还有一些铺子和田地的地契。 纸质的东西拿起来,她一股脑儿全塞到衣裳里面。王姝又伸手在箱子边缘抠了抠,抠了半天才将夹层给抠开。下面铺着一排排黄橙橙的小金条。拿起一根放手里掂两下,一根十两。这一箱子的小金条,至少有百两。王姝默默拿了十根塞衣裳里面,又将夹层盖了回去。 全程没有多大动静,怕赛太多会被人看出来。她只能箱子合上,将石砖又给怼上去了。 屋里静悄悄的,一直没人进来。她小心地等了片刻,确定没有人在才慢吞吞地爬出来。走廊上两人小声的说着话,王姝又慢条斯理的坐回去,理了理衣裳,姿势都没怎么变化。 又等了片刻,门口有人来了,将守门的婆子换下去。 悉悉索索的,传来几人交谈的声音。 许久,杨婆子端了一些好克化的吃食进来。跟在她身后还有一个婆子,手里端着不知道什么东西,拿红布盖得严严实实。 王姝看见杨婆子冲她眨了眨眼睛,知晓这吃食没问题,便起身过来坐下。 那婆子这个时候倒是没计较,毕竟这也算她在王家吃的最后一顿饭了。就叫她吃的饱些。王姝端起碗筷慢慢地吃着,那婆子将托盘放到案几上。没等她吃完,便将上头的红布掀开。 ——里头是两本书。 王姝喝了一口粥,面色毫无波动。反倒是拿起拿书的婆子脸诡异地红着,不尴不尬地放到王姝的面前。 “这两本书,”那婆子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大姑娘得了空翻翻。” 王姝瞥了一眼,哦,小黄书。不是,春/宫/图。 那婆子觊了一眼王姝的脸色。见她瞧见了上头拧麻花似的交/缠在一起的画也没多大反应,不由的更尴尬。这大姑娘不知是故意装作不懂还是真蠢钝?本来按照毛氏的意思,塞进来意思意思。她是后娘,不是亲娘,可没那闲工夫教继女人事儿。但按照规矩,是必须要给的。 婆子看王姝一双清澈的眼睛无辜的看着她,莫名其妙的心软了一下。多嘴提了一下:“大姑娘若想往后日子好过些,这两本书可要多翻几遍。” 王姝:“……” 面无表情地将一碗粥喝完,王姝点点头:“谢谢妈妈提醒。对了,我屋里的首饰能带走吧?” 知晓毛氏抠搜的性子,不可能临走之前不搜身。她干脆自己提出来。 王姝屋里的东西都是好东西,毛氏觊觎了好久。前段日子就借机进来搜罗了一番,拿走了不少精巧的首饰。如今屋里剩的,都是毛氏戴不了且看起来不值钱的款式。 果然,王姝一提,婆子便犯了难,她做不了主:“这得问太太。” 匆匆使人去问过了,自然是不让带走。 但毛氏也不想做的太难看,省得到了说出去被人戳脊梁骨。她自以为大方的表示,允许王姝带走十样。还得是婆子们亲眼看着王姝才可以挑。 意料之中。 王姝在婆子的瞪视之下,从梳妆台下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小木盒。打开来,往里面挑了十件首饰。然后当着他们的面儿,啪嗒一声锁上。表示就这十样,不动了。 时辰到了,因着王姝的主动,搜身这一道儿就过了。几个婆子夹着王姝上了轿子。 这个过程中,王玄之都没有露过面。 王姝往人群里看了好几眼,确实没看到王玄之。心里有点奇怪,问了身边的人,没有人搭理她。就在王姝上轿子的瞬间,有个眼熟的婆子凑过来搀扶她,快速地给她手里塞了一些东西。王姝不着痕迹地握住,而后将手卷进了宽大的袖笼。 纳妾不似娶妻,不需要太大的阵仗。毛氏抠搜,甚至都没摆酒席。不声不响的,王姝就这么出嫁了。整个清河镇,除了王家知道,连左邻右舍都没听到动静。 小轿一路颠颠儿的往前抬,出了镇子口,换了马车。 马车上的前头,两个身材魁梧气势强盛的护卫。车椽子前头坐了一个赶马车的汉子,帘子掀开,里头两个打扮喜庆的丫鬟走下来,笑语盈盈的给王姝行了一礼。王姝没戴盖头,一张清艳动人的脸就这般袒露出来。两丫鬟对视一眼,搀扶王姝的动作不由更轻柔了些。 扶着王姝坐上来,马上的护卫便将王家的人都打发走了。 马车走起来就很快,那车夫扬鞭一甩,马儿立即就跑了出去。直到马车的影子消失在路的尽头,镇子口的石碑旁小林子里,一个穿着青袍的男子才缓缓地走出来。顾斐眼窝深陷,面上泛着青黄。短短几日,竟然有点瘦得脱了相。 他冷眼看着马车远走的方向,回头看向王家大宅,脸色阴沉得滴出水。 一路上没人说话,肉眼可见的规矩森严。 王姝还不晓得这些人的路数,藏在袖子里的手捏了捏,没敢拿出来看。不过凭借手感,有点像纸。 清河镇离县城不远,马车走的快的话,一个时辰就到了。慢一点,一个半时辰也到了。这一条笔直的马路,还是当初王程锦主张修缮的。平坦开阔,笔直的通到城门口。 不过刚进了城,又要下车。换了小轿。 古时候纳妾就是这般,不能太声张,就得是小轿,走小门进去。这户不知什么人家的宅子占地非常广,规整的院落和青砖绿瓦,门槛儿非一般的高。 这一路舟车劳顿,等王姝落地,安稳的坐下来,已经是午时。 似乎是要等吉时还是什么,王姝被人搀扶着穿过回廊。从小路进去,迎面走进一个五间五架的正房。两侧配着耳房,厢房。前后抱夏里都候着人。阴翳之中,雕梁画栋,气派非常。 去屋里头坐下什么也不必做,还得等上片刻。 趁着人不注意,王姝才小心地将手里握着的东西打开来。一叠银票,五十两一张,有十来张。里头还夹了一张纸:“阿姐你放心,我一定会把你救回来的。” 耳边传来脚步声,王姝心里一紧,将东西又塞回了袖子。 抬起头,就见屋外头有个三十上下的管事样子的女子领着几个人跨了进来。先是飞快地打量了王姝几眼,而后便转身,朝身后的丫鬟耳语了几句。 不消片刻,下人们捧着洗漱用的东西鱼贯而入,那架势是要重新梳洗。古时候的胭脂水粉持妆效果不大好,衣裳穿得厚,一流汗便花了妆。任王姝底子再好,瞧着也有几分狼狈。 王姝反正是摆烂了,都已经到这一步,便也懒得再挣扎。 心态平和之后,王姝放发现这户人家的下人伺候人是真的很有水准。动作轻柔又舒缓,梳洗完,王姝的精神都好了许多。这过程中院子里伺候的人一点声响都没有,安安静静的等着。 且等王姝全都收拾妥当,以那婆子为首以及几个丫鬟恭恭敬敬地给王姝见礼。 王姝被这阵仗搞得有点懵,但还是客气地叫了起。 “请主子安,”为首的妇人两步上前,道:“奴婢姓姜,乃是清辉苑的管事嬷嬷。主子可唤奴婢姜嬷嬷。往后有什么事,自管吩咐奴婢去做。这两个是铃兰和芍药,负责伺候主子起居,屋内伺候的一等丫鬟。后头四个是粗使丫头,负责院子洒扫。外头还有四个粗使嬷嬷,等主子空了,再叫过来给主子见见。” 这妇人嗓音清润低沉,一番话慢条斯理,说的清清楚楚。 说完,她身后的几个丫鬟屈膝,轻声见礼。 王姝眨了眨眼睛,面上毫无波动,内心却猛地咯噔一下,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 7. 第七章 清辉苑里凉风习习,外面日头正好,刺得人眼发昏。 越是临近五月,西北边儿的天就越热。光照在青色的琉璃瓦上,激起一道道碎金的光芒。 透过纱窗,斑驳的光洒进来。外面葱葱郁郁的草木遮天蔽日,遮挡了渐渐浓厚的暑气。按理说偌大的院子,这么多草木,该有蝉鸣吵闹。这院子愣是只听见鸟雀叽喳,听不见恼人的蝉鸣。 风从门窗穿进来,带来丝丝清凉。吹得人昏昏欲睡。 王姝挺直了腰板儿坐着,姜嬷嬷手一挥,捧着吃食的丫鬟们鱼贯而入。 “主子这一路舟车劳顿,怕是累坏了。”姜嬷嬷吩咐丫鬟们将吃食摆上,亲手奉了一杯茶水到王姝的手边,道,“先用些吃食垫垫肚子吧。袁嬷嬷今儿恰巧不在府上,约莫还需要些时辰才会回府。晚点儿怕是还有事情要交代,主子用罢了午膳,还可小憩片刻。” “袁嬷嬷便是府上的管事嬷嬷,爷身边伺候的老人。”时间仓促,许多事情来不及细说,姜嬷嬷只交代了一句道,“如今在这边主持府中庶务。” 王姝的眼睑缓缓地转动了,抬起眼帘。浓密的眼睫之下一双琥珀色的清澈眸子。 姜嬷嬷打量着新主子,面上的殷切就没断过。新主子容色姣好,与他们这些依靠主子活的下人来说,总归是件好事儿。 屋子很宽敞,四周垂着纱帐。硕大的窗户从里推开,照的屋子亮堂堂的。窗子没贴红纸,屋子收拾颇为整洁。纳妾不似娶妻,自然没有那么多繁复的程序。 不过只这一眼,也能看出这家的富贵。 屋中摆设不算满,布局也宽松,偏就显得极为雅致。地上铺设了波斯莲花纹的砖红地毯,脚踩在上头落地无声。梨花木打得家具,雕工出色。屋罩上镂空的雕花与家具浑然一色,堂屋正中央摆着一三足鎏金五蝠香炉,正袅袅的冒着青烟。 一张打磨得十分清晰的铜镜,佐着红木的梳妆台,旁边摆着两个立地的红木柜子。硕大的花瓶一左一右的对称,分别插着几支梨花,显得清淡又怡人。 “我省得了。”她初来乍到,点了头表示晓得了,便起身去桌边坐下。 性子沉静,听得进劝。姜嬷嬷心里又是一个点头。 桌子上摆着四五样吃食,每样分量都不大,做得十分精细。将将好够一个人吃。王姝早上只用了一碗小米粥,早已饿得难受。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先填饱肚子再说。 姜嬷嬷交代了几个丫头几句,便告退从门外出去了。 不得不说,这家的厨子手艺是真的一绝。似王家这般富贵的人家,王程锦从小到大就没短过王姝的吃穿。她尝过的山珍海味不知多少,可味道做得这么好的吃食,还是第一次吃到。明明样子瞧着平平无奇,偏就十分入口。 一口气吃完,放下碗筷王姝才感觉到撑。 一旁默默伺候的芍药贴心捧了茶水过来,凑到王姝的嘴边。 王姝瞧了她一眼,顺势饮了一口。漱了漱口,又就着旁边丫鬟捧的痰盂吐了干净。 这等级森严的规矩,叫人心都提起来。芍药注意到王姝别扭,挥挥手示意人都退下去,提了句:“主子若是觉得撑,不若起来走动走动。” 方才洗漱时,芍药已经贴心地将她满脑子叮呤咣啷的东西摘下来。一头头发梳着清爽的发髻,行动也方便许多。王姝想想,干脆起来走了几圈。 清辉苑不小,王姝所在的屋子靠东边儿。窗户后头就是一个小花园,里头种满了梨花树。这个季节刚好赶上梨花开,满院子梨花开得炫目。风一吹,扑簌簌的花瓣如雨落下,满鼻清香。 她走了几圈,身上都有些出汗,便又回了屋内。 等着一会儿,姜嬷嬷又从回廊的东侧过来了。 她走得快,身边还跟着一个容长脸的妇人。 那妇人个头儿要比姜嬷嬷矮一截,穿着翠绿的曲裾襦裙,满头的乌发梳着独髻。斜插着一根小孩儿手指粗的老银簪子,显得十分的威严。耳坠猫眼石,行动间都不晃荡,规矩极严的样子。 姜嬷嬷领着人过来,倒是没有直接进屋。招了招手,叫来一个十几岁的丫头耳语了两句。让人领着妇人去耳房饮茶,转头进了内室。 一进来便吩咐芍药铃兰替王姝整理衣装,见王姝的唇色有些淡,面上染了点细汗。便又叫人进来,伺候王姝稍作梳洗。补好了胭脂,又亲自给王姝上点口脂。 待人收拾妥当,要领着她往思仪院去。 “主子一会儿到了思仪院,那位问什么再回话,不问便少说话。” 时间匆忙,有些事三言两语说不清。姜嬷嬷小碎步跟上来,走在王姝身侧。小声地嘱咐道,“思仪院那头的主子身份贵重,又素来是个规矩大,脾气大的,主子才进府,态度上千万恭敬着些。袁嬷嬷如今人不在府中,若是遇着什么事儿了也没处张口。” 王姝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听这话就心里一咯噔。 她一条腿都跨出门,抬头就瞧见已经在外头等着的妇人。妇人两手交叠垂在小腹,面上虽带了丝笑意,但瞧着不怎么好相与的样子。有些不明所以,扭头看向姜嬷嬷。 姜嬷嬷垂下了头,往后退了几步。 王姝就听外头人说了句:“跟我来吧。”又扭头瞧了一眼姜嬷嬷。姜嬷嬷几不可见的点了点头,她才跟着这人走。 外头看是看不出这院落有多大的,真的拿脚丈量才知这个萧宅非一般。 几人从清辉苑的角门出来,穿过回廊,越过花园,一路穿过了重重的院落。走了将近一刻钟,才将将走到思仪院。 入眼就是一个厚厚的影壁,头顶抱夏厚重,青绿的琉璃瓦上光色碎闪,刺的人亚逆境。里头重重影壁遮挡,愣是将院落拉得很深。 进了院子,方知思仪院比清辉苑大得多。七间七架的屋子,配了耳房、厢房。 王姝目不斜视地跟着青衣嬷嬷进去,穿过庭院,进了一间花厅。 此时,里头已经有三个人在,皆是十六七岁的姑娘家。 个个姿容出众,体态婀娜。看衣着打扮,都还梳着妇人的发髻,但瞧这情况跟王姝也差不多。王姝不动声色的瞧了一眼,很快垂下头。 难道这些人都是今日进门的妾?这到底是是户什么人家? 她们来得早,早已经小声地交谈过。有个能说会道的,将其他人打听得七七八八。不管真情假意,气氛似乎挺融洽。王姝是最后一个进来的。 一进来就引得几双眼睛盯过来。 论起姿容,王姝生得桃面粉腮,眼若秋水。一张清艳而不妖的面容,消薄的颈背,配上纤细的腰肢,光是站着便已经十分抢眼。偏生还配上一身沉静宁和的书卷气,显得格外出挑。 她跨过门槛儿,花厅里静了一瞬。 大体来之前都被各自的管事嬷嬷交代过,知晓这院子的主子规矩大。虽对王姝十分好奇,都按捺住了好奇心,乖顺地低下头去。 王姝习惯性地往旁边走,目光不可避免地瞥了眼花厅靠里的小门。里头不知是不是藏了什么人,总觉得有影子晃动。秉持着少做少错的原则,她默默地走到角落站着了。 与此同时,思仪院的正房,侧妃林氏一只手摸着怀里的狸奴面色难看。她的另一只手下方,一个小丫鬟跪在地上扶着她的手腕,叫丫鬟染豆蔻。 袅袅的凝水香气在屋子里散开,这是特意请京中的太医调配的静心香,都压不下她心中的怒火。 侧妃林氏此人出身扬州州牧府,乃扬州州牧林道忠的第三女。 庆明十九年送进宫选秀,因弹得一手好琴,被隆惠帝钦点为太子侧妃。与当时是国公嫡女的梁淑仪一起进了当时还是太子的萧衍行府中。 两人同时进府,她为侧,梁淑仪为正。 林氏出身不低,亲姑姑是当朝四妃之一。自小娘疼爹宠,福窝里泡大的。若非相貌上吃了亏,长了张消瘦的瓜子脸,不如圆脸的林氏瞧着有福气,当初的正妃不定是谁。也正是因为这桩事儿,两人从初定名头时便结下了梁子。进府以后更是斗得不可开交。 梁淑仪占着正妃的名分,身为大妇,身份上立场上将林氏压得死死的。偏林氏家中势大,根本不服梁淑仪。她便是名不正,也要寻了机会就刺正妃几下。 两人乌鸡似的斗了好几年,即便太子之位被废也没能叫两人消停下来。一年前萧衍行忽然又发了癔症,非要摒弃凉州的府邸,来临安县出家为僧。任谁劝都说不通。 凉州已经算是苦寒之地,临安县地处更偏远,自然更艰苦。府上女眷都是娇滴滴的贵人,哪里能吃得了这等苦楚?自是不愿跟着走。这不,萧衍行一提出来,正妃梁淑仪就带头反对。这事儿闹得鸡飞狗跳,只有万事跟梁淑仪唱反调的林氏愿意。 换句话说,临安县府邸这边,只有林氏一个女主子在。 可自打三月份,凉州传了消息,好日子就到头了。陛下因心疼废太子年纪弱冠尚无子嗣,特特为他挑选了四个美人儿。大皇子妃梁淑仪以为皇室子嗣着想为由,快马加鞭将美人儿送来临安县。 林氏已经梗得几天食欲不振。 “梁淑仪这个贱人!就是见不得我好!” 想到梁淑仪,林氏便恨得牙痒痒的,“她自个儿长得那副丑样子,不讨人喜欢,偏要搞些龌龊的事儿来膈应旁人!” 殿下与梁氏不睦,不愿同处一室。多年来不进梁氏的院子,林氏虽也无宠,但临安县这边只她一人,她一家独大。凉州送来的好物进了她的院子,京中的赏赐日子也归她。日子不知多舒心。 林氏想着,殿下这几年神志不清,早晚会恢复神志。她一个人霸着这边,必定能拔得头筹,诞下长子。 梁氏那个贱人不给她机会,把京城的美人儿送来不说,还张罗在本地选美女子! 想到这事儿,林氏不由手指用力。直掐的怀里小狸奴一声惨叫。嗷呜一声,反口咬了她衣裳一口,扭身窜了出去。 下人们被这动静吓得魂都要飞了。鸡飞狗跳的扑过来,七手八脚的抓。又是一阵乱。 林氏本就心浮气躁,见状,不由抓起手边的杯盏就砸了下去。 瓷器落地,嘭地一声脆响。一瞬间将这屋子里的人吓得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 “慌,慌什么慌!”林氏气得胸脯一耸一耸的,“撤下去!” 说罢手一挥,丫鬟立马将托盘撤下去。 小丫鬟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抓到了小狸奴,缩在角落不敢吭声。 林氏没心情管这些,抚了抚衣裳,又坐回贵妃榻上,由着贴身伺候的给她收拾干净。 她此时一张清秀的脸皱着,眉心蹙着,全是愤愤不平。方才小狸奴的惊动并没干扰什么,她的心神全被今夜就到的四个‘京都美人儿’以及外头候着的给占据了。 “主子,晾了他们一会儿了,是不是该叫过来说说话?” 贴身伺候的苏嬷嬷打了帘子进来,接过大丫鬟绿瓶手里的帕子,拧湿了亲自替她擦拭,“娘娘,莫气了。若是为这点小事儿生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当。” 苏嬷嬷是林氏的奶嬷嬷,从刚出生就照顾她到大。比亲生孩子还上心。后来林氏进太子府,苏嬷嬷也做了陪房跟进来。多年的情分,苏嬷嬷在林氏这里的体面那是独一份的。林氏脾气上来了谁都劝不住,就苏嬷嬷劝得动。 林氏又何至于不知晓?只不过这一年来过的太舒坦了,叫她难以适应。 “主子放宽心,这些人送来也就是个摆设。” 苏嬷嬷一边替她擦拭一边劝道,“咱爷什么状况旁人不晓得,主子还不晓得麽?这些女子便是长成了天仙,在咱们爷眼中,那也跟坨肉没区别。说句不好听的话,爷如今那虔诚的架势,怕是那些人走得近些都觉得亵渎了佛祖……” 林氏:“……” 苏嬷嬷这话说到了点子上,也戳了林氏的心。好好的风光霁月足智多谋的太子殿下,怎么一场大病之后就疯了呢? “……罢了,起身吧。”林氏被安抚住了,“我倒要瞧瞧,梁淑仪那贱人选了什么东西。” 花厅里,王姝站得腿都发麻了。其他人已经站不稳,东倒西歪的靠着。原本还有几个凑在一处小声嘀咕,这会儿也没了精神。 等了约莫一刻钟,林氏才在苏嬷嬷的搀扶下走了进来。 人一进来,歪七扭八的人便迅速站直了。 苏嬷嬷目光不轻不重地扫了一圈,所有人都低下了头。 王姝站在角落里,眼角余光瞥见殷红的裙摆从面前走过。裙摆上绣着精美的牡丹,鞋子上绣了金线。那人不紧不慢地走到主位上坐下来。 丫鬟顺势奉上刚沏好的茶水,花厅里安静得只剩下茶杯与茶盖碰撞的轻微声响。 安静的气氛,叫人大气不敢出。 许久,上头苏嬷嬷清了清嗓子才开了口:“诸位都是从临安县里精心选来的小君,往后要一起在府中伺候爷的。我们主子身份贵重,自来得爷看重。如今主持着中馈,管着阖府上上下下。今日把人叫过来,一是为了认一认脸,二也是知晓各位的喜恶和性情。根据各位的性情,好安排住的院落。三呢,则是要论一论这府中的规矩。省得往后各位小君不知轻重,冲撞了爷。” 这话一出,光这气势便十分吓人,几个姑娘的面色都白了。 王姝低着头离得远,眼观鼻鼻观心,不出声。 那婆子一通威慑的话说完,坐在上头的林氏仿佛才意识到几个人还站着,方开口让她们坐下。 几个姑娘有些被这府上大妇的规矩给吓到,白着一张小脸,不敢坐。不过听到上头茶盏嘭地一声放下的响动,众人心中都是一颤。有一个圆脸的带头坐了,其他人才跟着坐下去。 王姝心里的预感越来越强烈了,木着一张脸随后挑了个最远的位置坐下。 这一番动作,那婆子已经提到了让各位小君自报家门。方便认脸。几个姑娘抬起脑袋,一张张俏丽的脸展露出来。上头坐着饮茶的人面色越发的淡。 看似不经意,目光一一扫过在场的人。落到王姝的面上后,轻飘的目光顿时就凝滞了一瞬。 8. 第八章 无他,王姝的容貌太盛了。 京中美人如云,林氏自个儿便有着上乘的姿容。她素来是以相貌优越自傲的,等闲瞧不上他人。便是不论家世教养,林氏也自觉生得清雅动人,气度绝佳。想当初在凉州府邸,与最以美貌博人欢心的柳如慧相比,也不觉输什么。 垂眸凝视着眼前懵懂的少女,林氏藏在杯盏后的嘴角冷冷地瞥了一下,一双眼睛翻到了一边去。 她这般神色,自然身边伺候的人错不了眼儿。 能在主子身边伺候且颇有脸面的人,就没一个简单的。都有眼力劲儿。林氏这么直白的厌烦,众人心里都有数了。 王姝心里咯噔一下,低下了脑袋。 上首苏嬷嬷的看了一眼管事李嬷嬷,嘴角的笑容淡了淡。李嬷嬷的目光立即一一扫过几个新进门的小君,落在王姝的身上的时候,嘴角的笑意敛了敛。 场面话说了几句,苏嬷嬷便开始说起了府上的规矩:“我们主子最是宽宥,素来很少与人计较。只是规矩是规矩,进了这个门就得守规矩。” 萧宅的规矩说白了就是一切以主子爷的意思为主。大面上别犯忌讳,私下里做事自会有下人提醒,日子算得上好过。位卑之人只管听话做事便是。车轱辘话说一通,最后几句才是关键。苏嬷嬷的意思:鉴于主子爷常年不在府中,极少回来。府上的事情由林氏做主。 今儿这一遭说白了,就是个下马威。 花厅里静悄悄的,上首主仆绷着脸冷冷的姿态叫新人大气不敢出。这屋里稍有点眼力的都瞧得出来,林氏这是在赤/裸/裸的威慑。但就是这么直白的下马威,四个尚未经事儿的年轻姑娘被唬住了。 有个胆子比较小的小君从苏嬷嬷开始张口,脸就是白的。 今儿花厅坐着的四个人,除了王姝出身大商户以外,几个人出身都不算差。 一个刘氏,据说是临安县县令的庶长女。十分得家中宠爱。另外两个一个出身耕读之家,身世清白。郑氏兄长是秀才,今年下场科举。另一个是本地大马商家的第四女,温氏。性子外向的便是这个温氏,方才才进来一会儿便将其他人打听得清清楚楚。 几人身世一弄清楚,落在王姝身上的目光便分散了许多。 说到底,姑娘在夫家能不能得宠,地位稳不稳得住,靠得还是显赫的家世帮扶。王姝便是有一张天仙般的脸,家中无人帮扶也不成大器。 林氏着重瞥了眼大马商之女温氏。苏嬷嬷心领神会,吩咐人将见面礼分下去。 林氏方道了一句乏了,随手摆摆示意都散了。让嬷嬷自个儿看着给几个新人安排住处。扶着丫头胳膊下走了。苏嬷嬷替主子安抚了新人几句。打一棒子要给个甜枣,还得彰显彰显主子仁义。 不管新人听了心中作何想,话交代到了,她便也功成身退。 四个新人,三个人的住处都没变,就温氏的住处做了调整。从原本的绣心阁搬去了北边儿一个院子。每人身边多了个丫头,说是主子赏赐的。 王姝领着丫鬟,这才发现刘氏跟她一路。 两人来的时候没碰上,走的时候倒是一道走。 刘氏是个小圆脸,细眉薄唇,肤色极白。腰肢不盈一握,胸前却是高耸的。面容不是几人中最美,但通身柔弱的气质十分惹眼。眉眼一抬,那双眸子如汪着一池春水,欲语还休的姿态极为惹人怜爱。 王姝感受到目光,抬头才发现刘氏在看她。 见被王姝抓住,她仿佛受惊的鸟雀一般低下头。冲王姝怯怯地笑。 王姝扯了扯嘴角,天这么晒,她也没心思攀谈。稍稍点了点头,便随着嬷嬷转头走了。身后的目光追随着跟出去好远,直到王姝进了屋子,还能感受到刘氏在看她。 刘氏是县令刘仁的庶长女,是刘仁的妾室所生。一个家族的妾室若非真受宠,是决计不会有机会生下庶长女的。刘氏能出世且养得如此金贵,在家受的宠爱自然不会少。她有这个宠,按理说在当地寻个寒门贵子当正头娘子轻而易举,又何至于进萧宅做妾? 盖因她比其他人多知晓些内情。来博富贵了! 一年前,萧宅要在临安县修缮置办时,她就听父亲提过。这个宅子的主人不一般,是天家贵人。无论这家人在当地做什么事,都不能置喙。 彼时刘氏听了,搁在心里琢磨了几夜,由此便惦记上了。只不过亲爹有意将她说给一家富商长子为妻,才没敢提。后来那富商长子听说在外行商出了点事儿,两人的婚事作罢。兼之萧宅有在本地纳妾之意,她才主动提议要进萧宅。 再来,主子爷是龙子凤孙,真正的天之骄子。即便沉溺佛法,不问世事。以她七品县令庶女的身份,若不是凑巧碰上,约莫给主子爷暖床的资格都没有的。刘氏悄悄捏紧了手,心中暗暗发誓。必定要抓着这个好时机,成为人上人。 除此之外,其他人都不知,只有刘氏还知晓一桩非常私密的事儿。 今儿虽说纳四个入府,真正会留下来的只有一两个。若是不得主子欢心,指不定就会被撇下。一两个缺儿她们四个人争,当真是紧俏的很。 那个郑氏不必说,说得好听是耕读之家。其实不过是泥腿子出身罢了,不值一提。温氏家里听着也富庶,但外人不晓得,刘氏心里却清楚。马商确实有钱,可却比不得清河首富王家。 那个王姝,才是她最大的对手。 皱了皱眉头,王姝搞不清这些女人心里在盘算什么。在思仪院耽搁这一会儿,回来已经是申时三刻。日头虽还早,但瞧着这情况,袁嬷嬷今儿是不会再找她们了。 下人们伺候了王姝梳洗,王姝便去睡下了。古时候赶路真是一种酷刑,马车颠得能叫人散了骨头。 一觉睡醒,天已经漆黑。四下里已经掌了灯。 窗外的灌木中,虫鸣四起,蛙声一片。 芍药听着卧房的动静,轻手轻脚地进来看。见王姝睁眼了,忙去桌边倒了一杯水递过来。 王姝咕噜咕噜喝下去,芍药又去倒了一杯。连着三杯喝下肚,喉咙里火烧火燎的感觉才压下去。抬头看了眼窗外,芍药轻声道了时辰。取了衣裳过来,服侍着王姝穿戴。 等她收拾妥当起来,外间儿的桌子上已经摆上了吃食。 不得不说,王姝能吃这事儿有些惊到姜嬷嬷。姜嬷嬷也算是府里伺候的老人了,跟过的主子不在少数。各个都跟鸟雀似的,小半盏饭都吃不下去。这新主子倒是能吃,一顿能吃几个人的饭量。姜嬷嬷一面心道能吃是福,能吃身子骨才康健,一面又说起了府里的事儿。 下午太匆忙了,许多事情来不及跟王姝细说。这会儿不细说不成,若是思仪院那位再做一回主,府上没个能主事的管一管,出了什么事,怕是要不能给主子爷交代。 也是听姜嬷嬷说起,王姝才知下午见的那位并不是正妻。只是个出身名门的侧室罢了。 这般也不算是什么秘密,毕竟这事儿本就是明摆着的。早知晓比晚知晓好,省得将来正主儿过来了,不知轻重冲撞了。姜嬷嬷于是将内情娓娓道来。 原来给疯子纳妾的是疯子的正妻,正妻人在凉州鞭长莫及,怕疯子没人伺候,只能从本地选了好人家的姑娘替她伺候。 “如今这边的府邸虽说只有思仪院那一位主子在,真正管着中馈的,却是主子爷身边伺候的袁嬷嬷。”姜嬷嬷提这人已经提了一天了,王姝还不知晓她是何许人也。 “袁嬷嬷是主子爷的奶嬷嬷,在主子爷身边伺候多年,地位等闲不一般。就算是凉州那位过来了,也得尊她一声袁嬷嬷。” “嬷嬷性子十分严厉,但也不是不明事理之人。一般遇上点儿什么事,若主子爷不在,寻袁嬷嬷也是能主持公道的。只要不涉及到主子爷,万事都按规矩来办。若是损害到主子爷,那就……”后面的话姜嬷嬷点到为止,“主子初来乍到,守规矩不会出大错。至于思仪院。” 姜嬷嬷有些话不方便说,主子毕竟是主子,轮不到他们下人说三道四。 “思仪院的主子脾气大,性情也不是那么定……不过那位眼睛往上瞧,等闲不会低头看。只要不去碍她的眼,倒也能相安无事。” 话交代到这,还是得说一句:“主子爷喜静,院子离后宅远。若是无事,尽量不要往那边闯。” “……虽说主子爷不是个苛刻的人,但十分厌烦有女子去打搅。今年一年,主子爷诚心在西山那边的寺庙里参禅。每月少不得半个月住寺庙里头。”姜嬷嬷想想又暗示似的补充了一句道,“如今后宅还没有子嗣。若是能诞下子嗣,那便是大功臣。” 其实这番话按理说是不该说的。姜嬷嬷是真的拿王姝当主子了,才第一个照面就交代得很清楚。 王姝:“……” “主子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往后随时都可以问奴婢。” 王姝捋了捋,心里有了数。 府里的其他规矩和忌讳,能说的,她都告诉了王姝。除了那位传言疯了还有龙阳之癖的主子爷,姜嬷嬷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不过这般也能理解,这事儿在普通人身上都难以启齿,何况在自家的下人口中,更不能提。不管如何,王姝明白,这位主子爷短期内是没有繁衍的欲望了。 王姝担心的是另一件事。 这家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哪家后院的妾室还有规制?王姝上辈子就没听说谁家纳个妾还讲数量的。她倒是知道,一些皇亲国戚或者大家族,妻妾是有定数的。 这个萧疯子,总不可能是废太子萧衍行吧? 哪有那么巧的!上辈子男主顾斐差点被她给养成了童养夫,这辈子换条路就正好遇上废太子……不可能离谱的事儿都让她给碰上的吧?! 想着命运没那么多凑巧,王姝将桌子上的吃食一口气吃了个干净,正准备去后花园转转。院子外头忽然小跑进来一个人。那人跑得急,被芍药带进来时还咻咻地喘着气。 连吞了几口口水,才终于把这口气给喘匀了:“小君,主子爷回来了。人已经到前庭了。” 9. 第九章 思仪院里灯火通明。清辉阁和绣心阁就更别说。 四月份的夜里还颇有几分凉意,窗户洞开,徐徐凉风吹进屋子。夹杂了青草和泥土的香气。 这位素未谋面的主子爷,是萧宅真正的主人。他无论何时回来,都是府里的一等一的大事。尤其是今儿四个新人才入府。几乎动静一传来,下面人就闻风而动。 虽说府中伺候的,都知晓主子爷素来不近女色。但保不齐有万一呢是不是?万一主子爷今儿就想进后院瞧一眼,姬妾们总不能邋里邋遢的见他吧? 芍药铃兰卯着劲儿要给王姝梳妆,不过被她给拒了。 王姝想法很简单。那位爷明摆着就没有繁衍的欲望,折腾这些都是给瞎子看。平白多洗两次脸。再来她是不打算在这地方呆一辈子的。姜嬷嬷今儿下午都给她透了口风,既然四个妾就只取一二,那她也不必努力,只管混着就够了。铁定能成被撇下来的那个。 王家还是一团烂账,她去岁收获的试验田种子还在她的私库里放着。无论是试验田还是王家家业,都还等着她呢。只要别在这段时间眼盲心瞎的被这群女人给暗害了,总能耗到被赶出府的那天。 她比较担心的是第十一代杂交稻种子会不会放坏。 正常来说,水稻的种子能在干燥的环境中存放置一到两年。不过王姝事先做了低温处理,时长能能延长至三四年。可种子放置的时间长了会降低发芽率,她与其花那心思争宠,不如想点实际的办法把种子拿到手。四月份还能种一波晚稻。 她不愿弄,芍药等人也没法勉强。 东厢房安安静静的,西厢房里却热闹非凡。 清辉苑本就不大,西厢这边又是传水,又是要花瓣儿、熏香的,间或传来女子低声呵斥的声音。似乎在斥责小丫鬟动作不麻利,耽误新主子的大事儿。 走廊上下人们端盆的拿衣裳的跑动得很快,穿来穿去,人影混乱。 清辉苑不清净,不远处的绣心阁也差不多。甭管郑氏是不是真心要进萧家,既然已经进门了,那就做好了跟人争的准备。这个家里女人这么多,个个花容月貌且身份不简单。她若不得男人的心,往后的日子怕是会很难熬。 郑氏心里明白利害,拾掇起自个儿来也是尽心尽力。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清辉苑和绣心阁的动静就传到了思仪院。 林侧妃一身洒金六幅翡翠裙,外罩绛色镶边小褂,妆容精致,妖妖俏俏地斜躺在软榻上,也在等着呢。听到四个新人各有各态,顿时冷笑。 “便是拾掇出朵花儿来也是给瞎子看!爷若是有那兴致,哪儿还轮得上她们!” 紫鹃细细地替林侧妃补了唇,摇曳的烛火下,殷红得仿佛一颗饱满爆浆的樱桃。一边举着镜子给林氏瞧,一边轻蔑地讽刺道。 “可不是?”绿莺笑的一脸讨巧道,“还没瞧清楚几斤几两,真拿自个儿当盘菜了。” “少女得觅良人总是心里怀着期盼。不过这个王氏的性情倒是木讷,没眼色,还不会来事儿,白瞎了一张好脸。”说到这,苏嬷嬷不知是奚落还是取笑,啧啧地摇头,“这般倒也好,正好爷的后宅也挤得很。也容不下这么多吃干饭的。” 林侧妃勾了勾嘴角,鼻间几不可闻地轻哼了一声。 涂着鲜红豆蔻的手执着团扇轻摇了两下。声音再轻,也不妨碍下面人注意到。心里都有数了。 虽说娘娘没把这些乡野村妇放眼里,但癞/□□趴脚上,不咬人恶心人啊。只要府里有这些人在,总归是叫人心烦的。若是能安分点自然好,不安分,除去了才是舒坦。 思仪院的人素来是姿态高傲的,从不担心这个。 府上中馈确实是袁嬷嬷在管着没错,但林氏也是名正言顺的侧妃。是正经上了皇家玉牒的女主子。袁嬷嬷便是拿着萧衍行的威严说话有几分分量,真触怒了林氏,那也是只能让步的。对于拿捏这些名分都没有的妾室,她说弄死了就弄死了。殿下难道还能为几个乡野村姑训斥她不成? 林氏换了个姿势打扇,时不时瞥一眼外头的动静。姿态优哉游哉,仿佛不甚在意。听着下人们说的热闹,时不时还勾一勾嘴角。气氛倒也轻松自在。 约莫等了快三刻钟,外头才总算有了些许响动。 那小丫头跑得很急,火急火燎地就冲到了门口。被人引进来张口就是一句,“主子爷已经歇息了,在前院歇息的。” 一句话将屋里期待的火热浇了个透心凉,林氏手里的团扇顿时就飞了出去。 热闹的氛围一瞬间僵硬,鸦雀无声。 == 眼看就要到子时了,王姝把书啪嗒一声合上,站起身:“看样子不会有人过来了,都歇息吧。” 入府第一夜就糟了冷遇,有人欢喜有人忧。有那心比天高的或是另有打算的,自然是难以入眠。上头主子兴致不高,下人们便也拎着心。脾气大的呕到半宿,下人们自然得陪着,跟着劝。这一夜看似平静,实则好些人关起门来咬碎了银牙。 睡得还不错的,大概就只有王姝一个了。 次日早起,王姝一睁眼就听说,西厢那边一夜灯未熄。 刘氏什么心思,王姝管不着。按照府里的规矩,甭管她们昨夜有没有侍寝,晨定昏醒是省不掉的。先不说这规矩到底是不是,也不管林氏到底是不是主子爷的正头娘子,如今的府里她最大,新人自然要敬她。她说的话,那就是要听的。 睡得好起得早,王姝洗漱完,还兴致颇好的用了朝食。今日的朝食依旧做的很合她口味,她一口气吃了一大碗鸡丝面,还添了几个水晶饺。 才出了屋子,就跟刘氏在庭院的回廊上碰见。 远远地,刘氏一身亮眼的丹碧纱纹双裙,梳着流云髻。 不过刘氏的发丝委实不算厚,薄薄一层贴在脑壳儿上。不仅没那等娴静矜贵,瞧着倒是有几分窘迫。约莫是昨夜一宿没睡,今儿面色瞧着不大好看。一双含水眸子今儿瞧着也不似昨日那般水灵了。眼底的青黑拿脂粉遮了,脸白得有些晃眼。 王姝与她点了点头,两人便结伴往思仪院去。 昨儿来过一趟,今日倒是也熟门熟路。 思仪院的下人态度不冷不热的,瞧见几个新人都不带正眼瞧的。估摸着林氏也没心情应付,面儿都没露。随便派个嬷嬷出来说了几句,就把她们打发走了。 刘氏头晕脑胀的,也不想跟王姝多攀谈。道了一句身子骨不舒坦,先走了。 王姝倒也无所谓,这地方不限制她们自由。只要不往前院乱闯,去哪里其实没人管的。被毛氏软禁了将近两个月,难得有机会出来走动。既然出来了,便四处逛逛。 芍药默默地跟在她身边,本想提醒两句。可转念一想,这个院子也无他人来,转一转也不碍事。便由着王姝转悠了。想想,毕竟往后这府邸就是新主子后半辈子待的地儿,到处认一认位置也不算坏事。 本想绕着花园走两圈便罢了,走着走着,两人就离得院子越来越偏。 这院落靠宅子的最东南,离得前院和正院都有些距离。王姝没敢擅自闯进去,就在外头伸头看了几眼。院子的门是开着的,里头瞧着修缮得挺好,空间也大,却意外空置了下来。 王姝问了,芍药左右看了看,才压低了声音意有所指的说:“这处院子……离小佛堂最近。” 王姝:“?” 见王姝没懂,她又解释道:“主子爷在东边儿设了小佛堂,得了空会去清修。爷性子最是喜静,礼佛的时候更是虔诚,等闲不允许旁人打搅。这院子……” 她看了一眼思仪院的方向,更小心地开口:“便是思仪院那位,也住不得。” 王姝:“……”厌女到这份上,这位主子爷还娶什么妻纳什么妾? “……这院子的莲藕池子挖得挺好的。那边有个蓄水池,这院子光照也挺不错。”王姝对个人喜恶不做评价,要尊重人类的多样性,“填平了,挺适合种稻子。” “……”芍药被王姝的话噎得半天不知该怎么接。 许久,才讷讷的问:“小君还懂种稻?” “一点点把。”话说到这,王姝也失了兴致,“小时候没事干,在田里捣鼓过十几年。” 芍药:“……” 漫无目的的转了几圈,差不多把这个宅子摸清楚。王姝也没了逛的兴致:“回吧。” 两人刚走,小佛堂的门吱呀一声从里头打开。 莫遂伸头往外头瞧了一眼,扭头看着正盘腿坐在窗边与穆先生手谈的主子爷。明媚的光从窗外照进来,映照着他半张脸。郁郁葱葱的草木遮住了阳光,绿色的阴翳透过竹篾帘子的缝隙漏进来。流淌到公子的白色僧袍上,更显他面白如玉,唇如朱染。 棋笥哗啦啦的一阵轻响,修长的手指捻着一颗白子啪嗒落下,对面满头华发的老先生面色一变。盯着棋盘许久,颓唐似的叹了一口气:“殿下棋艺高超,老朽拜服。” 年轻男子眉目微动,面上染了丝笑意。 “方才外头是谁?听着说话倒有几分促狭。”穆先生一面回味着手谈的滋味一面调笑,手慢慢地捋着胡须道,“殿下今日也不去瞧一眼昨日入府的几位如夫人?” 这话问出,无人应答。僧袍公子一双眼睛影在袅袅青烟中,室内很安静。 顿了顿,穆甾易忍不住老生常谈:“殿下便是有所顾忌,也不能投鼠忌器。子嗣乃根本大事,耽误不得。”老先生于萧衍行亦师亦友,相交多年,说话自是不必忌讳。但即便如此,这个话说出口,还是有些说教的意思。几乎他话一出口,一旁的莫遂心口就是一跳。 莫遂悄摸地抬眼觊着主子的神色,这也是他方才故意开门的原因。 说来,萧衍行的膝下空虚,已经成了下属们最挂心的问题。这几年,关于萧衍行有龙阳之癖,子嗣艰难的传言越穿越真。便是一开始知晓内情的,如今都免不了忧心起来。 盖因殿下十六便与正妃成婚,后宅从不缺美人儿。如今眨眼四年过去,他竟从未踏入过后宅半步。不仅人不去,还不准女子越界,去前院打搅。身边贴身伺候的,不是少年郎便是面皮松垮的老妪,从未见他与哪个年轻女子亲近过。 若说凉州府邸的那些,都是宫里安排的人,伺候着不放心。可这回进府的,是袁嬷嬷亲自一家一家亲自去探,从本地选上来的人。 僧袍的公子眉目不动,神情也变得淡淡。 他本就生得一副玉质金相,贵重非常。寻常对人温和以待时,自然叫人如沐春风。可一旦眉目间笑意收敛,方能看出冷清疏离来。 端起手边一杯茶浅浅地呷了一口,窗台上三足鸱吻捧珠香炉正袅袅的升着青烟。 室内静了片刻,气氛变得不再融洽。 僧袍公子抬抬手,莫遂小心翼翼地过来收了棋盘。穆甾易见状,知今日竟然自己是妄言了。主子爷再是礼贤下士,宽宏大量。自己这话到底是僭越了。于是起身行了一礼告罪。 萧衍行沉默了许久,挥挥手。 穆甾易面色一松,轻声告退了。 莫遂看着神情冷漠的主子爷,几番欲言又止,到底没敢说话。主子爷通常不会动怒,一旦动怒便十分骇人。一双眼睛仿佛能将人刺穿,眼神目目似刀。 他绕着屋子走动了几圈,心里急得跟猫爪似的难受。 其实旁人不知,跟在萧衍行身边多年的莫遂是清楚的。自家主子爷之所以这般厌恶女子,还是京都那金銮殿上的人做了孽。若非那桩事儿,府上的小主子早就能落地跑了。可这事儿发生也七八年了,主子爷如今看起来也与寻常男子不无两样,怎地还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儿? “爷,”忍了许久,莫遂还是没忍住,“穆先生也是好意……爷若是能有个小主子在膝下,下面人心里也能安心些。穆先生……” “禁言。” 莫遂扑通一声跪下去。 这些道理,他又如何不知?只是做起来没那么容易罢了。僧袍公子嘴抿成一条线,面上仿佛敷了一层冰。莫遂已经吓得脸都白了。脑袋耷拉着,大气不敢出。 许久,才听到上头一声吐气声,莫遂才敢悄咪咪地抬起头。 “方才外头说话的是谁?” 莫遂心里一跳,眼睛亮起来:“属下瞧着,人是往清辉苑的方向去的。清辉苑住着两位小君呢,方才那位穿得素净,约莫是县令府上那位。属下这就去问问。” 10. 第十章 袁嬷嬷隔了两天才回府上,回来时只她一人。 匆匆去换身衣裳,急忙去外院回了话。 这一次去凉州府邸,袁嬷嬷本是去给正妃梁淑仪禀告四个小君入府的情况,顺便将京中御赐的美人儿接回临安县。她才在凉州待了三日,四个美人儿的面都没见着,驿站那头就收到了急报。袁嬷嬷顿时顾不上这点儿后宅之事,揣着信件就连夜赶回来。 事情紧急,姜嬷嬷人进了和徽苑,半个时辰后才出来。出来时,面上都泛着土色。 别的什么都没交代,回屋倒头就睡了。 外头发生了何事,除了替主子在外走动的人知晓,后院的人是不受打搅的。后宅的人只管盯着二门,得知大管事嬷嬷回来了,便都在等着人寻她们说话。 约莫等到下午,袁嬷嬷才醒来。打发了小丫鬟请四个新主子去茗香阁的花厅说话。 王姝早前跟袁嬷嬷打过照面,这般说也不对。是四个人袁嬷嬷都是亲眼瞧过的。只相比于王姝,其他三个人,姜嬷嬷就是远远瞧上一眼,再托人打听打听姑娘的行事作风。而王姝情况特殊,她则是真真儿面对面坐下来,亲眼看过人的。 约莫是当日王姝口出惊人之语给了袁嬷嬷比较深的印象,她潜意识里就有了些偏好。 袁嬷嬷把几人叫过来,倒不是说立规矩或者下马威。她一个伺候人的奴婢,靠着主子的信任倚重才有这些差事。小君们是妾没错,那也是主子爷的女人,就是得敬着。 府上的规矩大面上她提点了两句,又将凉州正妃赐的赏分了分,便客客气气将人都打发回去了。 东西也不算多,就是宫里的赏儿,外头买不着。王姝四个人,一人得了几匹好料子,又几件好首饰捧回去。在座的几人除了家贫的郑氏,都是富贵人家出身。好东西见过不少,倒也没多稀奇。王姝也是这会儿才知晓一件事。 ——她们虽说入府为妾,并非是不能出门的。 萧宅确实规矩大,门第森严,上下做事都得讲规矩论方圆。可好在正经女主子不在。林侧妃倒是有些分量,但主子爷没发话,她就没那管教妾室的资格。主子爷自个儿呢,又是个对后宅不上心的,这些妾室于他来说连个玩意儿都算不上,正眼都不带瞧的。 换句话说,她们若想出门不难。只要报备过,得了上头的允许就能出去。 这可把王姝给高兴坏了! 她还在想怎么找机会溜出去,把她私库里的种子给拿出来。 王姝跟袁嬷嬷提了这事儿。 王家的情况,袁嬷嬷是知晓一些的。清河镇王家的传言传得沸沸扬扬,打听都不需要费多少功夫。袁嬷嬷这回是存了心要给主子爷挑小主子的生母,自然是慎之又慎。在选人的过程中,便将各个姑娘的家世背景摸得一清二楚。 毛氏那些不入流的手段对付旁人还行,应付袁嬷嬷这等宫里管事嬷嬷级别的人精,那是完全不够看的。她不需多少心神,就将毛氏藏着掖着的事儿查出来。王姝此时为何要回去,她多少能猜到。看了一眼眼前柔弱可欺的少女,这事儿也不必麻烦去前院请示。 袁嬷嬷稍作安排,便允了王姝回家的请求。 王姝心里一喜,好生的道了谢。欢欢喜喜的便回屋收拾去了。 等她换了身衣裳从萧家的右侧门出来,一抬眼便看到立在马车前的四个护卫。顿时就笑了。这袁嬷嬷也是个妙人,竟特特给她安排了四个人高马大的护卫随行。 == 外院这边,气氛十分沉重。 因着主子爷喜欢盘坐,书房铺设了大片的木板。擦拭得油光水滑,为防滑还添了一层金线绣瑞兽地毯。里头放着矮几,蒲团。 厅中央的铜胎掐丝珐琅甪端香炉正缓缓地向上吐着紫烟,书房中人人噤若寒蝉。 袁嬷嬷带回来的这封信,没有传到临安县,是专门送去了萧衍行在凉州的府邸。萧衍行人不在,信件自然是正妃梁淑仪收的。里头正是写了韩修老将军病重一事。 说到韩修老将军,那是整个大庆百姓都放在心上敬仰的人。 他老人家一生戎马,镇守边关二十年。为大庆抗击北边蛮族于千里之外,巩固西北防线十三年,战功赫赫,却从未言功高。韩氏一族为守护大庆子民抛头颅洒热血,十二位儿郎马革裹尸。只剩韩老将军一人苦守西北要塞之地,不敢懈怠。古稀之年也不得已归家。 如今,死守边关的韩老将军,眼看就时日无多。 端坐在窗边蒲团上的僧袍公子捏着信件,手指用力到指尖发白,手背青筋根根暴突。这封信是韩老将军口述身边的亲信汪将军所写,信中只言片语,语气颓唐,不见生志已有死意。他清隽的面容却十分清淡,仿佛要随时化在这烟气之中。 萧衍行的母亲,已故孝贤皇后,便是韩家女。韩老将军正是萧衍行的嫡亲外祖。 “爷,子嗣大事,还请爷千万郑重考虑。” 韩氏一门子嗣凋零。偌大的韩家,嫡支一脉已经无人了。嫡亲外孙萧衍行至今膝下无子也是韩修的心病。远在龟兹的韩老将军这几年,年年来人去信的问,回回都是失望而归。 萧衍行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罢了。” 时至今日,有些事情必须得妥协。 上头主子松口,下面人自然闻风而动。 莫遂便是头一个,高兴又难过,立即就进了二门。说来,他一个年方十八的外男终究并非伺候的内监宫人,真替主子操心子嗣大事,也不好亲自去主子爷的后宅里打听。不合规矩。他等在二门,自然是找人传清辉苑的管事嬷嬷来问。 清辉苑的管事嬷嬷是姜嬷嬷,清辉苑里的事情问她是最清楚的。 姜嬷嬷接到传唤时,人还在忙。一听是外院的莫遂唤她,她这心里冷不丁就是咯噔一下。 忙理了理衣裳,匆匆就跟着人走了。 莫遂是主子爷身边人,是府上除了姜嬷嬷以外,最得主子爷心的人。平日里帮着主子处理外部事宜,等闲不跟后宅的下人打交道。如今突然要找她过去问话,姜嬷嬷受宠若惊的同时也不敢往好处想。她能想到的,就是新进门的两位小君,有人不听劝告,犯了主子爷的忌讳。 姜嬷嬷这边做什么,清辉苑里两边厢房的人都在盯着呢。她突然被外院的人叫走,走的时候面色不好。盯梢的人瞧见了,火急火燎地就秉了自家主子。 王姝人不在,东厢房这边得了信也没人在,安静得很。西厢房倒是热闹了起来。 刘氏连着几日夜里没睡好,正坐在梳妆台前生着闷气。进府后的情况跟她以为的大相径庭,委实叫她深受打击。她原想着,不管这后宅有多少美色,争斗多凶。她都不惧的。她有信心有手段,保准能从一众姬妾中脱颖而出,独占鳌头。 毕竟她姨娘不也这般? 出身不好,相貌也不是顶美。但靠着一身弱柳扶风的气度和小意温柔的性情,将她爹哄得团团转。县衙府邸好些美人儿,硬是抵不上她姨娘一个。便是出身高贵相貌绝佳的嫡母,有家世撑腰,还不是被她姨娘抢先生了庶长女庶长子?如今府衙谁不敬着她姨娘? 她自幼受她姨娘的言传身教,不敢说青出于蓝,学个九成是没错了的。刘氏心里盘算得好好儿的,可谁想到了这边,这主子爷连个脸都不给她露?进府两日了,连句话都不叫人说? 刘氏心里那个愁啊,愁的夜里翻来覆去的睡不好。正想着若不然就坏一回府里的规矩试试,这不一听外院的人还寻姜嬷嬷说话,顿时就来了精神。 “小君,瞧姜嬷嬷那个脸色,不像是好事。”喜鹊是刘氏从家中带来的丫头,伺候她多年了。时常松了戒心,说话便没个把门儿。 结果她这话一说,就得了刘氏一个白眼儿。 刘氏正愁没处儿吸引主子爷的注意,终于等来了注意,她此时哪管它是好事坏事? 紧蹙在一起的眉头就散开了。刘氏拧了几日的心神可算是松了不少。她拿起小梳子梳了几下,啪嗒一下就又放下了:“还不快给我将这头发拆了重梳?没点眼力见儿!” 喜鹊吓了一跳,缩了缩脖子,连忙过来给她拆头发。她家主子素来是喜怒不定的。 这边拆着头发,刘氏又扭过头去使唤人传水,她要沐浴更衣。 屋里伺候的几个面面相觑,都是才伺候新主子每两日,根本摸不透这主子的心思。不过能在府上留下来的自然不是简单的。上头一个吩咐,她们便能将快速将事情做的让人挑不出错来。 刘氏这边又是沐浴更衣又是梳妆打扮。王姝这厢马车也到了清河镇。 短短三日,清河镇仿佛变了样,细看之下又没变。许是心境不一样了,再看到清河镇原貌,王姝竟然莫名有一种鼻酸的感触。上辈子她没拿自己当古代人看,一直游离在外,对清河镇没多少归属感。经历了一次生死,她的内心已经接受了这里是她的家。 马车穿过镇子口的牌坊,一路往南行。一刻钟的功夫,就抵达了王家。 叫门时,门房一看王姝回来了,没有立即开门。 如今王家的下人已经被毛氏换了干净,原先的老人不是被赶回老家就是被发卖,认得王姝的人就没几个了。不过门房还是认得王姝的,毕竟毛氏交代过,若是王姝带人回来,轻易别开门。 此时看着她身边四个高壮魁梧的护卫,门房脸都白了。 “大,大姑娘。”门房想抵着门不让进,可他一个人哪儿抵得住?领头的护卫抬手一推,就把他推出去四五步远,一个屁股蹲就坐地上了。痛得脸皱成一团。 门房还没反应过来爬起身呢,外头几个人已经凶神恶煞地进了门。 后院得到消息的蒋妈妈领着十来个粗壮的婆子,又是拿棍又是拿刀的冲出来。迎头就在二门的园子里碰上。蒋妈妈是毛氏身边最得力的人,毛氏身子不便后,有一半的事情都是蒋妈妈操持的。 两人一见面,王姝别的话也懒得说,指着她就让护卫打。 萧家的护卫也是头一次听这等需求,他们虽说在萧宅做护卫,实则是行伍出身。明面上看家护院,往前几年那也是在沙场上练过的。 换句话说,那是出手要见血的。等闲不敢打平头老百姓。 怔愣了一息,眼看着这些婆子冲上来。他们反应过来,上前就是一脚。 他们的这一脚分量可不轻,要不是收着点力气,那是能把人踹死的。几个冲到靠前的婆子一看蒋妈妈摔地上半天爬不起来,顿时就有些怂了。哆哆嗦嗦的手里的棍子拿不稳了,啪嗒啪嗒地往地上扔。不必王姝警告,她们自个儿识趣地退后,将路给让出来了。 笑话,她们虽说是进了王家做下人,可也才来没几日。要论衷心,那铁定是没有的。 王姝今儿来的首要目的,就是拿走私库的种子。她上辈子在田里搞了十几年的研究,除了研究杂交稻,也折腾其他瓜果蔬菜。加上亲爹支持,天南海北给她搜罗了不少稀罕货。 收拾毛氏不急,先看看私库里头的东西还在不在。 一伙儿人本就着急,这会儿冲到王姝院子时,不过一炷香。王姝的私库就在她正房的后头,她自个儿的院子,自然是熟门熟路。 一行人冲到南院。绕过了前排的正房,到了后头。果然是一排较矮的屋舍。王姝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约莫有四十平的空屋子前,抬手将脖子上的钥匙拽下来。这里头堆放的东西,是王姝从小到大亲爹从各处给她搜罗来的新鲜玩意儿。也有多年来,爹娘给她攒的私房。 可等她抬手往门上那么一搭,就听到咚地一声,门往里头倒了下去。 私库的门被卸了。 王姝一愣,连忙冲进去。里头值钱的东西被一搬而空。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事。 早知道毛氏贪,手段下九流,看着值钱的东西一件不剩,王姝竟有些好笑。她带着几个人将私库里里外外翻了个遍,确定连个铜板儿都没有,终于是死了心。 好在种子都在。 毛氏一向对王姝这个富家千金喜欢泥地里打滚这件事嗤之以鼻,对这些种子自然是瞧不上。种子跟王姝小时候玩的小玩具堆在一起。 王姝俯下身,小心地将种子搂起来装回袋子里,再分别分别扎紧。 许久,深吸一口气:“把这些东西搬上车吧。” 护卫们面面相觑,也没有说话。东西不多,他们力气大,一只手就能提几袋子。这点东西自然用不着四个人跑,叫一个人装上车,王姝则领着其他人去找东苑。 呵,她的东西,拿了多少,全给她吐出来! 护卫们今儿被安排出来,就是替王姝撑腰的,自然是听令行事。几人气势汹汹地带着一批人冲进东苑,门都不必踹,就进去了。 一院子下人吓得跟鹌鹑似的缩墙角,没想到闯了个空门。 也是这时候,王姝才知道王玄之这小子莽得如此离谱。她出嫁这几日,王玄之这小子不声不响的干了件大事。 当初王姝嘱咐他一定要拿回中馈的钥匙或者掌家的玉印,她以为最离谱的,是去偷。没想到王玄之他不一般,他明目张胆的抢。而且他不知打哪儿招来了一批厉害的人,直接闹到了毛氏的跟前。毛氏冷不丁的大肚子被人撞见,惊怒之下竟然早产了。 孩子似乎有残缺还是畸形怎么的,一生下来就被张耀民给亲手掐死了。毛氏今日不在,便是拖着虚弱的身子带了一批人去张耀民的家,去闹了。 至于王玄之,也被恼羞成怒的毛氏给扭送到县城的书院了。 “……” 她不记得上辈子毛氏的日子具体过得如何,依稀记得这个孩子是生下来的,男孩儿。似乎因为读书天资不错,被张耀民爱若珍宝。 王姝有点傻眼:“……竟然被掐死了?” 王家这边,王姝没抓到毛氏,只找到了一些种子。中馈的钥匙和玉印被毛氏贴身带走,她只能打道回府。而县城萧宅这边,姜嬷嬷终于得到了准话。 总体来说,不算是坏事。 昨儿上午有人在园子里走动,说话被正在佛堂礼佛的主子爷听见了。主子爷便问了一句。主子爷素来是对后宅女子提不起兴趣的,能问这一句,那便是有兴致了。 姜嬷嬷心里高兴,寻人去找两位小君问问。不过这事儿不好两人一起问,她是一个一个叫过去,偷摸着问的。姜嬷嬷本想先问王姝,可不巧王姝得了应允不在。清辉苑里就刘氏在。 她径自进了西厢,便说起了这事儿。 刘氏安静地听着,眼眸闪了闪。在姜嬷嬷说完后,抬眼面上立即就带了丝慌张。 “昨日心情有些烦闷,便央着喜鹊百灵她们领着我四处逛了逛,没想到扰着爷礼佛,实在是不该。”刘氏嘴角噙着淡淡的羞愧,她有些不安道,“嬷嬷,爷怪罪了么?” 姜嬷嬷见她承认了,面上的笑意便有些收不住。 压了压嘴角,说话的态度也变得和蔼了许多:“没事,小君,这不算是一桩坏事。” 11. 第十一章 素来不近女色的主子爷头一回来了兴致,竟然传的是刘氏。 这无异于一道惊雷,在萧家后宅炸开了锅。 萧府的后宅本就不大,五个女人里头就林氏一个是正经上了玉蝶的。只要后院有点儿动静就能传得很远,清辉苑这事儿自然绕不过林氏。 不过一刻钟,这事儿就传到了思仪院。 大半夜的,林氏气得抓起用了多年的玉枕便砸了下去。 哐当一声响,屋里伺候的下人瞬间就都跪了下去。只见那平日里下人们擦拭都要小心翼翼生怕磨坏了的碧玉枕,四分五裂。 林氏气得手指头都是抖的,嘴唇也在抖,面皮上泛着一层铁青色。贝齿死死咬着下唇,齿痕深深嵌进去肉里去,足以见得她气成了什么样。 听见动静快步掀帘进来的苏嬷嬷心疼地将东西捡起来,小碎步上去抱住了嘴唇咬的出血的林氏。 林氏一头浓黑的头发披散在肩,身子颤抖着靠在苏嬷嬷的怀里,忍不住落了泪。 旁人不知,苏嬷嬷心里却是一清二楚。自家主子嘴上说得她不在乎,心里却恨不得将主子爷霸成她一个人的。可她进府已经四年了,主子爷一次也没留宿过思仪院。 说起这事儿,苏嬷嬷就替主子鸣不平。林氏当初跟梁淑仪同一日进府,两人进府的心思却是不一样的。与梁家水深不同,林氏少时在家,深得父母长辈宠爱。 林家家大势大,家中长辈有意叫她躲过选秀,聘给家世不错的勋贵人家做正头娘子。这般靠着家世,也能保林氏能一辈子骄纵到老。可偏偏林氏对少年储君一见倾心,铁了心就是要来撞南墙。硬闹着入了花名册,才成了低梁淑仪一等的林侧妃。 多年来,她一直在等。即便是为侧,殿下不进后院,她也是愿意等。左右殿下所有人的院子都不进,不拘她一人。 可殿下怎么能……怎么能突然开窍,却是越过了她去幸一个卑贱的妾生子?! “娘娘,您可千万别气了。为了个小玩意儿生气不值当。她哪里值得娘娘一根头发丝儿?不值当的。”苏嬷嬷又何尝不知她心事,等了多年,被一个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贱蹄子给摘了桃子,可不把人心往地上踩! “她算什么东西?我绝不放过她!” 林侧妃心里恨得咬牙,却是不会怪罪夫婿,只会把这笔账记载勾引人的狐媚子身上。 刘氏还不知已经被思仪院惦记上了。 她此时正跪在地上,尚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明明方才主子爷面色还算温润,待她的态度也和缓温柔。怎地衣裳一解开就变了脸色呢? 刘氏敞着中衣跪坐在地上,贝齿紧紧咬着下唇,一脸哀怨之色。 只见她轻纱似的中衣里头一件水红的半截小衣,紧紧巴巴地束在胸前。将她一对儿饱满的宝贝勒得仿佛随时要爆汁的果实。这小衣裳是她姨娘专有的,外人不知的秘密。这么多年来靠着这样式的小衣裳,她姨娘就把她爹吃的死死的。 低头瞧了眼,就这衣裳加上薄纱似的中衣,连她自个儿多瞧一眼都会面红耳赤。怎地主子爷瞧了一眼不见欢喜,反而发了这样大的火气?她不好看麽? “爷~”刘氏不明白,她怎么就触怒了主子爷,“妾……” “闭嘴,出去!”萧衍行绷着清隽俊逸的脸,厌恶地看着地上矫揉造作的女子,连这时候还不忘惺惺作态。当真叫人作呕。 凌厉的呵斥叫刘氏哭声戛然而止,她面上的血色一瞬间褪去。 再想说什么,一抬眼对上萧衍行厌恶的眼神,话全咽回了肚子里。她不敢再赖,忙不迭地爬起来,狼狈地退了出去。 门吱呀一声从外面关上,床榻上的男人闭了闭眼睛。 烛火摇曳,鸦羽似的眼睫覆着下眼睑,在脸颊上留下青黑的影子。修长白皙的手指捏了捏突突直跳的太阳穴,几番深吸气,才将心中翻涌的作呕给压下去。 和徽苑里鸦雀无声,静得一根针掉地上都能听得见。 夜色如墨,月如钩。凉风徐徐,气氛凝滞。 许久,紧闭的门才吱呀一声从外面推开。莫遂捧着托盘轻手轻脚地进来。将茶水放到主子爷手边,地上凌乱的女子衣裳他不敢看,只朝外面挥了挥手。 走廊上,杨妈妈领着几个内监小心翼翼地退出去,不敢打搅。 一阵风吹进屋子,吹得烛台的火光一阵晃动,差点熄灭。烛台的灯芯噼啪作响,骤然变得明亮。莫遂才叹了口气又退了出去。 屋外头,杨妈妈还在等着。见着莫遂出来赶紧凑上来:“还是老样子?” 莫遂摇了摇头。 “为何啊?”杨妈妈来主子爷身边伺候也有几年了,至今想不通。她是韩府的老人,是已故孝贤皇后在娘家时候的贴身丫鬟。几年前主子爷大婚,韩老太君特意把人送来伺候正妃的。只是正妃有自己的陪房,主子爷便做主将人留在自个儿身边伺候。 要论真心,她比自小看主子爷长大的袁嬷嬷都不少半分的。殿下厌恶女子身体这事儿,也只有跟着萧衍行长大的莫遂和袁嬷嬷知晓内情。 此时见杨妈妈问,莫遂小心地张望了两侧,才压低了声音道:“这事儿,还是金銮殿上那位……做的孽。” 杨妈妈心里一咯噔,两只手捏了起来。 孝贤皇后与当今圣上是年少夫妻,按理说,应该感情甚笃才是。但实情却恰恰相反。当今圣上出身不显,乃是先帝酒后临幸掖庭宫女所生。 因着生母位卑言轻,年少时委实过得艰辛。 能荣登帝位,乃是因运道不错,赶上先帝给适龄皇子赐婚,则京中贵女统一选秀。当时三位深受宠爱的皇子争夺的三朝元老镇国将军嫡长孙女韩敏,‘慧眼识珠’的一眼相中了他。两人成婚以后,靠着岳家的帮扶和韩家几代人的赫赫战功和名声,他从一众皇子中脱颖而出,夺得帝位。 人就是这般,越靠着什么起势,越不愿意承认。仿佛承认了靠别人,就是承认了自己的无能。 当今圣上知晓自己屁股下面的龙椅是依靠韩家的战功和名声稳住的。可越是清楚,越发憎恶被人提及。连带着与韩家有关的人和事,真心辅佐他的孝贤皇后也都变得面目可憎。 孝贤皇后越是聪慧贤德,心怀天下,越显得他平庸无能,心胸狭隘。当今圣上憎恶孝贤皇后得人拥戴,嫉妒她虽为女子却满腹经纶,才华横溢。恨屋及乌的,也厌恶了孝贤皇后所出的萧衍行。憎恶到皇后薨逝,纵容甚至暗示后宫妃嫔对殿下的诸多欺辱。 若非这般,他们殿下何至于厌恶女子如斯? 就是他,纵容那钟粹宫的贱人做的种种龌龊手段。钟粹宫那贱人为了带歪殿下,毁了这根天资聪颖的韩氏太子。殿下才七八岁失了母亲的时候,便偷摸地指使了女子去引诱殿下做那等下贱之事。 夜夜命人在殿下耳房交.媾,耳濡目染要养烂这个根。 若非殿下打小便知轻重辨是非,怕是早就被带歪,毁了身子骨儿。不过也正是见过了太多女子丑陋面目,如今才见不得袒/胸/露/乳的女子。年及弱冠,仍不能克服心中障碍与女子亲近。 “贱人!那应杀了千刀都洗不清罪孽的龌龊贱人!”杨妈妈还不知这里头内情,如今听得原因经不住气得浑身直颤,泪水直流。 “她怎么敢!她怎么敢的!” 钟粹宫那位当然敢,那位可是当今圣上的心尖尖儿。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这么多年从一介掖庭罪奴爬到了如今的贵妃之位,盛宠不休,皇子公主都生了三个,她有什么不敢的? 杨妈妈气得直捶胸口,当初若非娘娘怜惜她进宫耽误一辈子叫她嫁了人,她便是拼死也会跟进宫护住小主子的。哪成想娘娘薨逝后,金枝玉叶的小主子遭了这么多罪! “妈妈可别哭了,都过去了。”莫遂宽慰道,“莫大晚上哭,叫主子爷知晓了……” 杨妈妈也知晓轻重,这事儿对主子爷来说怕是个过不去的疙瘩,触之必然暴怒。只是此时实在气不过。闷闷地诅咒了几句钟粹宫那个贱人该下地狱,擦了擦眼泪去后头洗脸了。 王姝不晓得旁人那么多心思,赶回来时,天色已晚。 后宅发生的这点事儿她半点风声没听见。 清河镇离临安县县城不是太远,但马车走一个来回也得三四个时辰。这古时候可不是后世平坦的水泥大马路。王家出的钱再多,大马路修得再直,马车跑在上头那也是颠的。一天坐了三四个时辰的马车坐回来,颠得她骨头都要碎了。 即便是累得上眼皮搭下眼皮了,王姝还不忘将她的种子分门别类的妥善保存起来。 等她忙活好了这一切,顾不上用晚膳,倒头就睡了。 芍药瞧着她风尘仆仆的样子,本还想把人叫起来沐浴更衣,再不济也得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可摇晃了王姝许久,她睡得跟死猪似的,根本就不睁眼。 王姝这一觉,直睡到了翌日日晒三竿。 也是赶巧儿,今儿思仪院那边似乎出了些什么事,今儿那位主儿身体不适没起呢。郑氏和刘氏去得早,人都没进屋就被人给请出去了。说是那位主儿不舒坦,叫她们晚些时候再来。 正好王姝还没醒,铃兰便没有唤她,叫她睡个饱。 精神满满地爬起来,王姝吃了个早膳的功夫,正准备去思仪院请安。走到半路就听说刘氏冲撞了思仪院那位。思仪院那位主儿大发雷霆,正在院子里罚人呢! 王姝顿时有些犹豫,这个档口,她是去请安呢?还是打道回府? 她的水稻种还挺挑时日的,还真就抢那么几天的功夫,耽误不得。思仪院那边闹成这样,她不然还是回去挖地,别去撞枪口了吧。 12. 第十二章 天儿变得快,早上还大太阳,只这么一会儿就阴了。 王姝还在犹豫呢,一缕凉风吹过,几点雨星子就落到她脸上。抬头瞧了眼,昏沉的云盖住了日光,下雨了。 “回吧。”又是下雨又是罚人的,思仪院估计没工夫搭理她。 芍药倒也没勉强,一来林侧妃虽是主子,却不是正妃。没殿下的首肯,她其实没那身份叫主子爷的妾室给她日日晨定昏醒的。小君便是不过去,思仪院那边也没有那正经的名头怪罪;二来林侧妃这人旁人不知晓。府上伺候多年的下人都清楚。性子骄纵任性的厉害。正在气头上是万万不能去触霉头,否则铁定受牵连。 两人转头回了清辉苑,这一场大雨就降下来。 哗啦啦的雨势冲刷着房前屋后的草木,落到地上沙沙的响。叫院子里的绿色更绿,红色更红了。王姝换了身方便行动的短打,蹲在屋子里整理昨儿带回来的种子。 这些是她六年前,或者应该说是她这辈子去岁收获上来的最新一代种子。除了第十一代麦种和稻种,其中最重要的,就是这两袋经过王姝特殊培育的寒瓜种子。 寒瓜就是后世的西瓜。 后世人常见的西瓜都是红壤绿皮,汁水很甜。其实封建社会的西瓜并不甜,瓜瓤也不红。 王姝得到的这袋种的初始版时,已经是变异过的红壤种。是她爹花了大价钱从一个西域商人的手里买来的。但结出来的果实,甜度还是远远没达到后世西瓜的标准。如今这一袋是王姝经过一代又一代的选种改良,花了五年的光景,培育出了甜度达到后世三分之二水平的西瓜。 “啧啧,四月份还不算太晚,现在种下去,到七月中旬就能吃了。”目前的情况,王姝没办法像过去那样不管不顾去守着试验田。不过种一种寒瓜还是可以的。 凉州这块地界如今来说,受气候和地理位置的影响,粮食作物基本是一年一熟的。只有少部分冬季作物能一年两熟。且此地主要粮食作物乃麦、谷、高粱、苞米、豆类等。粮食作物过了季节,不能大面积的种植。只能在极小部分的地里做人为创造条件的试验。 第十一代麦种,产量已经比初代麦种高出百分之四十。这是王姝努力了十年的结果。没有后世优秀的实验条件,没有同事同学,她很多的实验都是靠自己长时间耗在田地里和大量的人工活儿辅助完成的。 王姝的目标是能改良到,在土壤条件并不优越的情况下也能翻一番的良种。 她在屋里捣鼓着泡种,蹲的腿脚发麻。别看这些到稻种麦种一袋袋的不起眼。王姝在取用的时候格外节省,尽量避免消耗。统共不到三百斤的东西,可是耗费了她整整十年的青春。 王姝这厢才把种泡好,扶着膝盖站起身,眼前都一阵阵发黑。 屋外头传来的动静。走廊上有人跑动的声音,老远听见哭声。王姝拍拍手,一抬头就从窗子看到刘氏淋着雨一身湿透的被人搀扶着进了院子。 雨越下越大,落地都起了雾。王姝还是清清楚楚地瞧见她脸颊上好大一个巴掌印,肿得老高。薄薄的头发被雨水打湿了,贴在了头皮上。她那身绸缎的衣裳也沾了泥水,皱皱巴巴地贴身上,没了平日里的光鲜模样。人还没到西厢,刘氏身体靠着丫鬟喜鹊软软地往下滑。 一张小脸白得泛着青,看起来好不狼狈。 王姝倒也没有嘲笑的意思,只是切身实地的感受到思仪院那位的‘规矩大’。 到底是多大的冲撞,那位主儿竟然能对刘氏下这么狠的手。她也不怕被外院的主子爷知晓,斥责她么? 心里唏嘘,王姝也没有出去帮一把的意思。 任何人都是有自尊心的,她在刘氏这么狼狈的时候出手帮忙。人家心里不一定会领情,说不定还会怨怼她装模作样的看她热闹。 默默收回眼睛,王姝想着先把自己这小袋的寒瓜种种下去。 不过这里不是清河镇,她没有田产。 她手里倒是有一些闲钱,当初从家里带出来的,倒是可以置办些田地。另外,听说王玄之人在县城,也不晓得如今怎么样了。王姝这辈子是想好好培养这个弟弟的,自然要去瞧瞧。 看了眼越下越大的雨,她衣裳都没换,便命人去寻袁嬷嬷报备,她要出门一趟。 袁嬷嬷听到小丫鬟传信来时,人正在前院伺候。 书房重地,等闲不叫人四处走动。寻常书房有人议事,都是袁嬷嬷或者杨妈妈亲自侍奉。 彼时主子爷人正在屋里议事。韩老将军病入膏肓,边疆镇守将领势必要换人。届时边关大动,京中不可能放任不管。而与韩家密切相关的废太子府,必然要卷入争端。众人忧心忡忡,正在筹谋一旦韩老将军病故后,萧衍行要如何在这场变故中保存势力。 当今圣上记恨萧衍行久矣,如今太子之位悬空,几个逐渐崭露头角的皇子必然不会放过这次的机会。 杨妈妈不懂这些朝堂之事,她只在乎主子爷被耽误的子嗣大事儿。心下没谱儿,她方拉着袁嬷嬷在屋檐下说话。 杨妈妈昨夜硬是梗得一宿没睡,就为着莫遂跟她说的那件事。睁着眼睛哭到天亮。她惯来是这个坏事入心的性子,怎么想都过不去这个坎儿,自然要寻袁嬷嬷说两句。这么多年,护着主子爷在吃人的深宫杀出来,袁嬷嬷的心跟她是一样的。 杨妈妈的话,袁嬷嬷心里也颇有些感慨。如今回想也是满腹的憎恨。 两人的话方告一段落,正对着雨叹息呢。那小丫鬟便是这时候寻的袁嬷嬷。 袁嬷嬷一听是王姝要出门,不由的眉头蹙起来:“昨儿不是出去了一趟夜深了才回来,怎地今日又出去?” 小丫鬟支支吾吾的,把王家小公子人在县城的事情给说了。 昨日王家的事情,王姝回来以后,四个护卫便将大致的事情给袁嬷嬷禀告过。王家那个继室竟然小家子的将继女的私库都给掏空了,真真儿叫人不耻。一听是为了这事儿,倒也有些犹豫。 虽说后宅之人可以出门,可也没有连着日日出门的。昨日放王姝在外呆到天黑才回,已经是坏了规矩,今日她没办法做这个主。 “是哪一位?”杨妈妈在外院伺候,内宅的几个妾室她是不清楚的。 “清辉苑东边的那个。”袁嬷嬷看了眼紧闭的书房门,为了这点小事打搅主子爷,不值当。 正准备一口拒了。却见书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了。众大人纷纷拱手告辞,没顾上打伞,迈入雨幕之中便步履匆匆地离开了。 最后头走得是一个武将。莫遂打着伞跟在后头送了一段路。 袁嬷嬷顾不上小丫鬟,扭身去耳房将煮好的茶水端过来,亲自送进书房里去。 小丫鬟没得到准话儿也不敢走,睁着大眼睛傻愣愣地站着等。 袁嬷嬷茶水端进去,主子爷闭着眼睛靠在软榻上。神情冷漠。 不敢太打搅,袁嬷嬷轻手轻脚地将茶水放到他一伸手能够到的地方。正准备退出去,闭着眼睛的人忽然睁开了眼:“谁要出去?” “爷?”袁嬷嬷一愣,退后的动作一滞。 顿了顿,意识到在问她:“是清辉苑东厢房的那位,想出府一趟。” 提到清辉苑,萧衍行的眉头就皱起来。显然是想到了不好的事儿。袁嬷嬷见他眉心微微蹙了蹙,不由也解释了一句:“不是县令家的,是清河王家,王程锦的原配嫡女。” 清河王家可不只是王姝理解的小镇首富那么简单,王程锦的生意做得很大。东起海上琉球,西至西域五国。南到岭南,北及蒙古。都有商贸往来。 这王程锦可是个能人,若非英年早逝,萧衍行是想把人拉入麾下的。 “她怎么了?”虽然没见过王姝,萧衍行还是知晓这号人的。 袁嬷嬷于是将王家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了。昨日她擅自允许王姝归家这事儿也说了。说完矮了矮身子半蹲下去,向萧衍行请罪。 “允了。”萧衍行倒没怪罪她自作主张,轻飘飘地扔了两个字出来。 袁嬷嬷一愣,抬起头。见自家主子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 一双沉静如深潭的双眸幽深不见底,因着连日来食不下睡不着而惨白的嘴角,他微微抿了抿:“王家那个小子性情如何?” 这话问到了袁嬷嬷。 她还没关注过王家的那个小子。毛氏那样的为人,生出来的孩子能是什么好东西?不过这话袁嬷嬷也不敢说的绝对,只低下了头。 萧衍行闭上了眼,缓缓躺下去:“寻个机会找人瞧瞧。” 王姝得了应允已经是傍晚,出门也来不及了。王玄之就读的书院离萧家有一段距离,马车过去得半个时辰。 兼之天色不好,只能明日再出去。 她忙了一下午,饿得前胸贴后背了。这会儿大厨房也没开火,屋里点心也被她吃的差不多。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王姝琢磨着要不然去后厨买些吃的。 萧宅的大厨房也有这个规矩,一日三餐的份例是按时按点的送。不是饭点儿不开火。若是想吃个什么零嘴儿,得自掏腰包请人做。王姝自个儿是会做吃食的。她素来坚持人生在世吃喝二字的原则,无论几辈子,她都不会忘了自己一手做好吃食的本事。 肚子饿,她心慌。抬头看,正好外头的雨停了。她还小,饿不了肚子的。想吃就一定要吃。 这个点儿了,王姝衣裳也没换,穿着一身短打去了后厨。 后厨的下人不在,只一两个婆子坐在门口小板凳上说话。见王姝进来还不认人,再一瞧她身后芍药才猜出来这是新来的小君。 听说小君要自个儿动手做吃食,她们倒也没阻拦。还唤了个小丫鬟过来烧火。 王姝想着一会儿就要到饭点儿了,也不必吃太多,省得一会儿没胃口。 她绕着后厨走了一圈,太复杂太精细的吃食也不用。正好瞧见簸箕里一把水灵的韭菜,她就想吃韭菜了。干脆问婆子拿了四个鸡蛋,准备烙几个饼。 这会儿用的油都是纯天然的菜籽油,油一进锅,热起来就是一股扑鼻的香气。王姝这边火速地先炒鸡蛋,吵得油滋滋又嫩。不得不说,这地方材料真齐,竟然连胡椒都有。 王姝拿胡椒煸了点捣碎做胡椒盐,洒在韭菜鸡蛋里头调了味儿。这边又和好了面便开始烙饼。 她做的不算快,但动作也算麻溜了。关于吃食这方面,王姝一向态度严谨。她对于做吃的和做实验一样要求讲究。每一个饼都要烙得皮薄馅多,香气扑鼻。太久没做吃食了,一做起来没顾忌。最后才发现量没控制好,做的有点多。 竟然烙了小二十个巴掌大的韭菜鸡蛋饼。 芍药在一边看得瞠目结舌,许久不知道该说什么。若她没记错的话,她们小君好似是富商千金来着?怎地做吃食这么有模有样的? “没什么喜好,就喜欢种种田,捣鼓捣鼓点吃食。”王姝好心解释了一句。 芍药把舌头咽回去。她原以为王姝之前说的种田是开玩笑。如今看她做菜做饭这架势,看来说自己会种田也不是在开玩笑! 吸了吸鼻子,小君这个饼弄的,真的好香啊…… 等王姝这边一只食盒装不下,两人看着剩下的饼犯了难。 “要不,主子你给前院送上一些?”芍药闻着这香喷喷的味儿,嘴里的口水止不住泛滥,“毕竟是主子你亲手做的,送过去也好当个心意?说不定就合了主子爷的意呢?” 王姝可是抱着被赶出门的想法在这摆烂,当然不想送。 芍药虽然不清楚她心中所想,却能看得出她面上的排斥。想了想,又提议:“要么给袁嬷嬷送送一些也好。也算感念袁嬷嬷这段时日对主子的照顾。” 这话说的王姝可以接受。之后出门还得靠袁嬷嬷的帮衬,确实可以送一些给她。 芍药笑眯眯地又去取了个食盒,将剩下的装进去。王姝提着自己的那份径自往清辉苑去,给袁嬷嬷那一份自然是芍药去送。 王姝打死没想到,都走了几趟的路,她竟然还会迷路。 迷路就算了,迷着迷着竟然又走到了小佛堂附近。她看着不远处熟悉的院子,王姝忍不住警惕起来。先前芍药提过,主子爷平常最喜欢在佛堂礼佛。胡乱走,指不定就要撞上。依照这后院的情况,可不是什么好事。她想想,决定避开。 不过到底不是很熟,到处看着都陌生。她努力的回忆该往哪边走,结果绕了一圈绕到了一处池子旁边。 池子的正对面是一处凉亭,木质的桥架在水上,凉亭里头依稀有人影在晃动。王姝正犹豫悄无声息地从旁边溜,别惊动了凉亭里的人。 却见那人缓缓地转过身,看见了她。 王姝脚步一滞,一瞬间僵住。 凉亭里的人静静地凝视着这边,只见他一头乌发被阴天的湿气浸润的浓黑如缎,肌肤如玉,眉眼如画。挺直的腰背与湿润的水汽相容,唇色浅淡,显得人气质极为清透。素白的手指仿佛最上等的羊脂白玉,正捻着一撮鱼食往水池里丢。 四目相对,一阵风吹过来,空气中除了雨后青草泥土的香气,还有一股浓浓的韭菜鸡蛋饼味儿。 不得不说,很销魂。 “你手里什么?”那人不仅长得晃人眼,嗓音也绝。 王姝有点被美色迷了眼睛,愣头愣脑的答:“刚出锅的韭菜鸡蛋饼,挺香的,你要吃吗?” 那人平静的眸子里极快的闪过一丝波纹。 似乎有些讶异。他目光几不可见地扫了眼王姝,见她穿得跟田里干活刚上来的粗使丫头似的,胸前还滴了块油渍。长得却十分的清雅秀美。 也没有质问王姝身份的意思,他的目光又落到她手里的食盒上。 韭菜的味道真的很神奇,味道刺激到,哪怕在大风天儿都刮不走。 凉亭的人没说话。 王姝干巴巴地站着,有些懊恼自己脱口而出的话。 许久,久到王姝都想掉头就走了,那人才勾了勾嘴角,道:“你拿上来吧。” 第十三章 拎着食盒进了凉亭,王姝才发觉这人近处看更绝。 怎么会有真人能长得这样好看?比顾斐还好看!从五官到气度,无一不是人中龙凤。唯一叫人不大舒服的,大概是他一双眼神,太平静了。 平静到不见一丝波动,显得冷漠疏离,又仿佛能轻易刺穿人心。 果然她上辈子的格局小了,满心以为顾斐是她遇到的最好看的男人,现在看来是见识太少。 摆好了吃食,王姝才注意到他身上穿的衣裳款式似乎是僧袍,只不过色泽并非是佛家纯正的三大法色。偏月牙白,如玉雕一般的手腕上还套着一串鲜红的佛珠。 雨一停,风还在刮。清风穿过凉亭,韭菜鸡蛋饼的味道如影随形。 “这是何食物?” “韭菜鸡蛋饼。韭,祝余,不认识?”韭菜算是华族历史上非常久远的蔬菜之一了,在古时候还只有贵族吃得起。这人,总不能韭菜都不认识吧? “……”萧衍行当然认识韭菜,只是不认识这个油滋滋的饼。 王姝已经拿起一块热乎乎的饼吃起来。一口咬开,里面嫩黄的鸡蛋混着翠绿的韭菜,香气被风吹得到处散,胡椒轻微的辛辣味道萦绕在鼻尖,勾的人口水直流。 “不喜欢韭菜?”见他没动,王姝问了一句。 她没有吃饭等人先动筷子的意识,此时腮帮子鼓鼓的,一动一动的,嚼动的非常快。王姝经常在田地里看着试验田,养成了吃东西很快很香的习惯。托了长相的福,虽不似京中贵女那般吃相优雅端庄,却也不至于难看。可偏就这样,却十分勾人食欲,仿佛食物十分可口。 萧衍行喉结上下滑动了一瞬,盯着王姝的目光,从她的脸变成了她手里的饼。 他这段时日因着韩老将军的病情食不下咽,已经连着几日不曾好好用过饭。此时瞧着王姝吃饼,忽然觉出腹中饥饿,竟也来了食欲。 “你不吃吗?”王姝被人盯着有点不太自在,没话找话说。 对面男人没说话,那张看着没什么烟火气的脸上神情非常淡。他的目光在食盒里找,没看到筷子或勺儿之类的餐具。抬眸又看向王姝,王姝一脸无辜,他便犹豫地拿起一块饼。 这饼不愧是刚出锅不久,烫得他手指一缩。 “你得小心点拿。”王姝几口吃完一块饼,刚出锅的就是好吃。 这胡椒盐拌在里头,越吃越香。 她又拿起一块,太烫了,两只手利索地交换着掂量。一边烫手指了换另一边,动作不要太灵活,“你这样,来回颠倒个两次就不那么烫手了。” 萧衍行:“……” 试探地咬了一口,油味儿比较重,但味道委实不错。韭菜的香气被胡椒盐调配得十分入口,趁热吃,兼之王姝在一旁哼哧哼哧的陪着,竟然十分美味。 萧衍行平日里用膳都十分注重养生,不论多饿,只用七分饱。今儿跟人同桌用膳,莫名其妙的吃了四个饼子下肚。吃到最后,他感觉到腹部有些撑,看着没剩下两块的食盒还有些意犹未尽。 王姝不管他是不是意犹未尽,见他停了手,目光落到了剩下的两块上。 然后抬起眼,看着他。 萧衍行:“……我够了。” 于是,她便欣然拿起剩下的,一口咬了下去。 萧衍行:“……” 若是他没看错,这姑娘已经吃了四五块巴掌大的饼。吃了这么多,竟然还吃的下去。萧衍行捧着茶杯,那平静的眼神叫王姝抓饼的手,有些伸不出去。 王姝:“……你说你不吃的。”看什么看?自己不想吃还不让别人吃了? 说实在话,她也晓得自己吃的有些多。但她通常都很会宽慰自个儿,能吃是福。在如今这个大多数百姓食不果腹的时代,可没有以瘦为美的要求。 再说,这饼是她烙的,鸡蛋和油盐都是花了钱的。 如此,王姝心安理得的扫了尾。抽出帕子仔细擦拭了手指,站起来收好食盒便站了起来。 她这一连串行云流水的动作,萧衍行微微挑起一边眉。 王姝倒也不是忘了他的存在,更不是猜不出他的身份。萧家后宅不可能有外男在此地堂而皇之的喂鱼,能四处走动且不受打搅的,只能是喜静的主子爷。 主子爷的美貌王姝算是见识到了。她很欣赏,却不代表想跟他有点什么。 入府也有好几日了。王姝看似在捣鼓其他事儿,不关心其他,实则院里的动静她一样没少听。 思仪院那位的性情,刘氏这一连串的遭遇,足够她当前车之鉴。 这位爷是不是有厌女倾向她不清楚不敢瞎说,但肯定是没有那种世俗的欲.望。再来,王姝也没兴趣跟一群女的争一个男人。说她清高也好,天真也罢。她的骄傲不允许自己堕落。 王姝学着姜嬷嬷的姿势给萧衍行行了一礼,而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萧衍行静静地注视着那走得堪称铿锵有力的背影,不知为何,颇有些好笑。他勾了勾嘴角,撵起一撮鱼食正准备起来走走,就听见不远处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是莫遂。 “主子,龟兹有羽檄来。” 萧衍行面色一变,立即丢下鱼食,疾步走下来。 王姝拎着空食盒回了院子,芍药早已经送完饼回来。 她送完东西回到院子没瞧见王姝,急得攥着两只手来回踱步。本想着王姝再不回来,她就要去找人。一抬头王姝人已经进了屋子。 芍药忙将袁嬷嬷的情状说给她听:“嬷嬷收了吃食,很是高兴。” 王姝点点头,将空食盒放到桌上,转头就吩咐铃兰备水。 这会儿天色已晚,用了那么多韭菜鸡蛋饼下肚,她早就撑得吃不下东西。绕着屋子多走了好几圈,腹部并没有好受多少,还是很胀。 芍药本想说一会儿要用晚膳,回头检查食盒,发现食盒已经空了。顿时惊了:“主子,这里头的饼呢?” “吃了。”一只手反复打圈的揉肚子,王姝干脆站起身继续走。 “吃了?全部?” “嗯。” 芍药的眼睛瞪得老大,显然没想到王姝这么能吃。虽说早几日她就发现王姝食量不小,却没想这么离谱。盯着她那高高隆起的小腹,芍药大为震惊。 “……主子,晚膳还传吗?” 王姝扶着肚子又转了几圈,扭头朝她眨了眨眼睛:“你看呢?” 芍药闭嘴了。 这日夜里,整个前院的灯一宿没熄。 后宅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主子爷心绪不佳,整个府邸都跟着气氛紧张。 思仪院听说主子爷连着好几日不曾用吃食了,打发了人往前院送了好几次汤水。不过无一例外都被拒之门外了。 林侧妃心中又羞又恼,一人在院里发了好几通火。仍不解气,便又想起刘氏被招幸这事儿。 刘氏脸上的巴掌印才消,估摸着在思仪院吃了苦头,意识到这院子里的大妇跟县衙后宅的刘家不同。 林氏并非刘家主母,性情也不似刘家主母那么好欺。那是想打她就能打的。便是她委屈,想找人伸冤,这地方也没人吃她那一套。 意识到这些,她这几天十分消停。 可她想消停,也得问林氏答应不答应。林氏跟正妃梁氏斗都没吃过亏,何况一个小小七品县令的庶女? 思仪院寻了个由头又将刘氏给招了过去,王姝是不知道的。她一大早就去找了袁嬷嬷,带着芍药和护卫出了门。 昨日大雨,今日倒是个好天气。王姝先去了牙行。 临安县算是西北这一块较为富庶之地。因着连贯东西,商路十分发达。街道上商铺鳞次栉比,商铺种类不少,卖丝绸的、卖吃食的、卖金银玉器的,样样都有。挑着货物推着车的商贩沿街叫卖,大清早的赶集人也多。东街口更是人挤人,摩肩接踵,车水马龙。 王姝挑的这家牙行是县城最大的一家牙行,里头招呼客人的牙人很多。 见着王姝一行人进来,立马就有个面上带笑的牙人迎上来。 王姝也不跟他寒暄,直说了想要置办田地。 牙人瞧着王姝的面相,再一看她身后魁梧的护卫和清秀的下人,立即知晓这是个不差钱的。顿时笑容更殷切了。忙去屋里拿了本册子出来,邀了王姝去厢房坐下聊。 临安县的肥田不少,只是大部分被富商官家占了。能拿出来挂售的,也就一些靠城北山脚的地儿。王姝要买的话,价格好商量。 那牙人瞥了眼王姝身后没说话,气势却十分压人的护卫:“我也不跟你说虚话,山脚下那些肥田确实肥沃,但比起城南那边的田地,便有些太湿。不大好种一些麦梁之类的粮食……稍微干一点的地也有,也在这一块。客观若是想要,可以瞧一瞧。” 说着话,他小心地看王姝的脸色。 临安县这边主要的粮食作物,还是麦、高粱、荞麦、稞一类。再次之,豆类、胡麻、油菜也算主要作物。太湿润的土地确实不适合种植这些。 王姝神色淡淡,也没说立即买下,先过去瞧瞧。 城北山脚下离这边有些距离,不过此次出来,王姝是有马车的。想着没有太多机会出门,她便也不耽搁,叫牙人立即带路过去看。 城北确实有些远,马车过去要半个时辰。不过好在不算白跑。这块地种麦子种高粱确实太湿了,若是改种谷,还得在灌些水。旁边不远处有一条小沟渠,里头续了些水。光照也不错,这靠阳的一面,春夏时节能保证至少六个时辰的光照。 王姝也没说话,沿着田地往旁边走了一截距离。 旱地也有,就是土地肥度有些差。但用来种寒瓜是够了的。 牙人也不晓得她在看什么,一会儿捻捻土一会儿拔拔草的,只小心地跟在她身后。芍药铃兰全程安静地跟着王姝,选地这一块她俩一窍不通,不敢胡乱开口。等着王姝敲定了,两人再帮着议价。 “就这了,”虽然离县城有些远,这块地却委实不错,“再把旁边那两快旱地一并搭上来,我便买了。” 既然敲定了,后头的事情就交给芍药去议。 王姝看了眼天色,还够时间去一趟王玄之的书院。 王玄之的书院在城东,马车过去又是半个时辰。交代了芍药这样的土地再买一块,若是方便,再在附近购置一套宅子,她领着铃兰和护卫就先走了。 马车到了书院门口,已经是午时了。 大太阳晒得人头晕眼花,大白天,书院门紧闭着。这书院瞧着不大,名字取得倒是挺大。顶头一个《临安书院》偌大的烫金牌匾,门口蹲着两只石狮子。 又往旁边去了去,才发现大门虽关着,靠右侧的小门确实开着的。 为了能压住王玄之不给她惹事儿,毛氏也算是煞费苦心。她挑的这家书院是出了名的不给休沐,管人跟管犯人似的,没有家人来领,等闲不给出去。若王玄之自己想出去,是不行的。必须毛氏使了人来领。王姝也是到了之后,被门房拦住了,才知晓这书院有这个规矩。 听着铃兰的禀告,王姝皱起了眉头。这书院怎么跟后世那些个名声不大好的寄宿学校似的。 “再去说,就说我是王玄之的亲姐姐,来给他送些吃食。”毛氏是王玄之的亲生母亲,不至于害他。王姝倒是不怀疑这个,耐着性子等了一会儿。 也不知铃兰怎么跟门房说的,许久,老头儿才松了口。 不过还是不准王姝的马车进书院,只叫他们等一等。又等了会儿,一个瘦筋筋的小少年才从后头的小门里出来。他先是东张西望了会儿,看到马路对面的大树下一辆马车停着,眼睛顿时一亮。抱着两本书,颠颠儿地跑过来了。 车帘子掀开,王姝坐在里头。刚要叫他上车说话,低头就瞧见了他一张脸青青紫紫。嘴角还破了皮,比上回在家中见到时要瘦出一大截。 衣裳也不是新的,脏兮兮的,空荡荡的挂在身上。 王姝面色一变,问道:“你脸怎么回事!” 第十四章 王玄之瞬间低下头,不知该怎么回话。 见姐姐脸上盛怒的表情,他有些局促地拽了拽衣袖。 动作不明显,却被王姝一眼看到了。拽着他的胳膊,将他袖子撸上去。一条干瘦的胳膊上全是乌青。这伤一看就是人为造成的。一股怒火噌地一下从心底涌上来,王姝上辈子是不怎么关注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却不代表可以容忍旁人肆意殴打他。 “谁干的!” 小少年没说话,两手握成拳垂在身侧,用力地拽着衣角。似乎第一次有人关心他,他嘴角向下瘪了瘪,硬撑着朝她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 虽然没哭出来,但一双跟王程锦一模一样的眼眶里包着泪,红得滴血。 “姐姐,你说我是不是蠢笨如猪?” 王姝还在检查他身上的伤,除了脸上胳膊上,他头发还被人剪了一截。要知道在如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古代,剪人头发是多么严重的欺辱。王姝闭了闭眼睛,忍着将这口气吞了下去。 “谁说你蠢笨如猪?” 王玄之低下头,默了默才嗫嚅地道:“我从小就不似爹爹和姐姐,会读书,脑袋灵光。《弟子规》《千字文》读了好几年才会,如今《增广贤文》都读不懂……” “《增广贤文》哪里读不懂?” “粗成四字。诲尔童蒙……后面就不记得了。”王玄之鼻翼翕张了两下,哭丧着脸,“先生叫我们背下来。可是我背了很多遍,就是记不住。” “粗成四字,诲尔童蒙。经书暇日,子史须通?” “好像是的。”王玄之想了想,王姝说完后面的一句,他又想起来了。 跟王姝出口成章相比,他就是个榆木疙瘩。王玄之到底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地落下来。这小子哭起来跟一般十岁孩子很不一样。他哭起来都没声儿的,也不知道像了谁。 王姝心里有些涩,摸了摸他脑袋,“先生可有给你讲释义?” “啊?”王玄之抬头看向王姝,懵懵地摇头。 “这句话的意思是,把典故写成浅易的四字句,用来教导你们这些孩童。在读‘经部图书’之余,也应当抽出空儿阅读子部、史部的书籍,以求通晓。”这年头小地方的教书先生教导孩子,就一个字,背。背不会就打手板。有些先生或许自个儿也糊里糊涂,不能理解文中释义。 王姝读古籍不多,但似《龙文鞭影》这等古代儿童读物,她还是能讲解的。 “罢了,我给你将《龙文鞭影》注释一遍,你理解了再学。这不难。”王姝没办法批评如今的教学方式,但给王玄之换个好的先生要提到日程上,“你先告诉我,谁说你蠢笨如猪的?” 王玄之耷拉着脑袋,不说话了。 看他这副模样,王姝也知道问不出来。 先不管谁骂他蠢笨如猪,首要的问题是他这身伤哪里来的。另外,以王家的富贵,王玄之在外求学,身边不可能一个照顾的下人都不安排。他从小到大即便是不讨亲爹的喜欢,那也从来穿得体体面面的。怎地出去求学一趟,弄得跟没爹没娘的孤儿似的? “身上伤怎么回事?”王姝憋着一口气,“新衣裳呢?家里没给你送?” 王玄之忍了半天,终于忍不住,扑到了王姝的腿上大哭起来。 也不晓得这小子受了多少委屈,哭得声嘶力竭,上气不接下气。王姝摸着他身上根根分明的肋骨,到底还是心软了。等他一口气哭个够,她也不问那些污糟事。直接叫马车去牙行。 今儿这情况是一时半会儿解决不了的,王姝很干脆。找了方才才签了契书的牙人,让他寻两个凶性能打的奴仆来。最好是有点武艺傍身,不拘多大岁数。 牙人才做了王姝的生意,此时自然是殷勤。 不一会儿就领了两个高壮的年轻男子来,一个脸上还有刀疤。不晓得是不是有胡人的血统,发色和眼珠子都不是纯正的黑色。 “客官,这两兄弟是关外来的杂血。父亲是胡人,母亲是龟兹人。为了救家中重病的老母亲流落到这里,自卖自身求治病钱。” 牙人也是个厚道人,见王姝出手爽快,没那么多弯弯绕绕,他也把话说的明白,“能打,也听话。就一个,吃的太多了。一顿饭得五六个窝窝头……” 王姝不差那点儿钱,不在乎他俩吃多少。她绕着两兄弟转了一圈,这两人的胳膊能有她大腿粗。 “会说汉话吗?” “会。”那兄弟俩中的刀疤脸开了口,“我兄弟俩是汉人。” 这一口纯正的龟兹话,王姝是听明白了。 扭头将王玄之拽过来,王姝指着他道:“你俩的任务就是照顾他吃喝,在书院里护着他。若是能做得好,不仅吃饭管饱,还能每两日一顿肉。如何?” 两兄弟的老娘还等着治病钱,不管饱都乐意,何况还给肉吃。顿时就爽快地认了主。 王姝买下了两人,又给王玄之置办了几身衣裳。笔墨纸砚、吃食米粮都给买了一通。把人送回去的时候,重点要求两兄弟查清楚,到底是谁这么猖狂,敢这般殴打王玄之。 处理完这事儿,天已经黑了。 不管事情有没有料理完,这会儿都得回府了。王姝叹了口气,也不晓得那位主子爷何时四择一二,快点把她赶出去吧。王姝靠在马车的车厢上,盘算着下回出来是什么时候。想着这回出府又麻烦了袁嬷嬷,路过商铺的时候,顺势还买了点香料。 这年头不似后世那般什么品类的小吃满大街都有。许多后世烂大街的小零嘴儿,只能她自个儿做才能还原出五六成的味道。不过味道已经算是好的了,至少王姝自己认可。 她刚回府便钻进了后厨。 后厨的下人都认得她了。萧府后宅没秘密,关于主子的事情总是能传得很远。王姝做韭菜鸡蛋饼送了袁嬷嬷,袁嬷嬷夸了一句好吃,后厨就都知道了。 有人不耻王姝投机取巧,做主子的却去拿吃食讨好一个下人,委实好笑。但再是瞧不起,听说袁嬷嬷又放王姝出府去,私心里又羡又妒。想学吧,可任谁也拉不下这个脸来。府里谁都不是傻子,袁嬷嬷说的话在后宅有多少分量,大家伙儿心里都清除。 王姝没旁人那么多想法,她做吃食很大部分原因是自己嘴馋。胎穿到这个世界,时间变得很漫长。她除了种种田搞搞研究,也就研究吃食这一项爱好了。 萧家后厨不缺食材,王姝只将安息茴香,也就是孜然煸炒去湿气,在加入熟芝麻、糖、盐、花生碎、干花椒一起撵成粉末。做个撒用的蘸料。 没有面包糠,她通常都是拿干馍馍来弄的。干馍馍碾碎了,也能当面包糠使。 一会儿就到了晚膳的点儿,也不用她做垫肚子的吃食。王姝问后厨买了只鸡。鸡肉做成鸡柳,鸡架撇出来,正好做个甜辣口的炸鸡架。她以往在田里写材料的时候,就喜欢吃这个炸鸡架。撒上自制的蘸料,特别的好入口。唯一的遗憾,就是还没找到辣椒种。 不然她高低得把辣椒给培育出来,弄出好多辣口的吃食来。 王姝这边做的快,弄好了也不过半个时辰的事儿。油滋滋香喷喷的炸鸡架出锅,一把蘸料撒下去,那味道能香得大厨都不住地往这边瞧。 如今厨艺高的厨子不是没有,但异域香料的使用还不够普及和完善。这味道也足够引人注目了。 吩咐铃兰去取了两个食盒来。因着是小零嘴儿,一只鸡也做不了太多。王姝将鸡柳和鸡架分成了两份。一份装着自己带回去吃,另一份则吩咐铃兰给袁嬷嬷送过去。 铃兰是个安静稳妥的性子,想起上回王姝迷路的事儿,不忘嘱咐她怎么回去。 王姝点点头,拎着吃食就回了清辉苑。 今儿在外头跑了一天,累得不轻。吩咐下面小丫鬟去提了晚膳,自己这坐下来尝了尝刚出锅的鸡柳。不知道是她的错觉还是真的饿了,总觉得今儿这小零嘴做的比往日每一次都好。 与此同时,不凑巧,铃兰去到袁嬷嬷住的地儿,她人不在。 袁嬷嬷是萧衍行的奶嬷嬷,是他身边贴身伺候的人。自然是萧衍行的院子后头。 伺候她起居的小丫鬟不敢没进过袁嬷嬷同意便收东西,只说袁嬷嬷人在前头书房里伺候着。且叫铃兰等一等,她去前头问问。 铃兰自然是等着。 小丫鬟跑去前院时,人不敢靠得太近。知晓主子不喜女子凑太近,她就在院子外头徘徊。还是杨妈妈奉茶经过瞧见了,问了一嘴才问出来。 一听说是清辉苑东厢房那位做了新鲜吃食,送来给袁嬷嬷尝尝,她心骤然一动。 清辉苑这位她虽然没见过,却从袁嬷嬷口中听到过几回了。那回她要出去,还是主子爷亲自允的。杨妈妈不由的就上了心。不管如何,主子爷能记住这个,总比其他脸都不记得的强。 她也是有些心急,叫小丫鬟等上片刻。自己进了屋子,把茶水往萧衍行手边一放就说到了这事儿。杨妈妈也不说别的,直说王姝手巧。竟然还懂做小吃。 萧衍行拿着笔的手有条不紊地写完,啪嗒搁置在笔架上抬起了眸。 想到上回在凉亭吃的那四个韭菜鸡蛋饼,又食欲不振几日的萧衍行口中竟然有些生津。这事儿才过去没多久,他对那个铿锵有力的背影还挺有印象的。 看了眼袁嬷嬷,倒是来了些兴趣:“什么吃食?” 袁嬷嬷瞧了一眼杨妈妈,杨妈妈朝她不好意思地挤了挤眼睛。她上前蹲了一礼,直言道:“王小君是个知恩图报的性子,许是感激这两回出府之事,才记得做了小吃食给奴婢送一些。小君手艺委实不错的,爷近来食欲不振,不若尝尝看可合口味?” 她一番话说完,上首坐着的公子又翻开了一封信件。一边快速看完一边几不可见地点了头。 杨妈妈眼噌地一亮,旁边袁嬷嬷也惊了一下。 她顿了顿,疾步走出去。 不消片刻,提着一食盒小碎步进来。王姝这次做的不多,分过来自然也就一点。袁嬷嬷打开,上下两碟。一叠是炸的金黄的鸡柳,一盒则是油滋滋的炸鸡架。东西虽然不是那么精巧,但盖子一揭开,那味道扑鼻而来,香的离谱。 萧衍行握笔的手一顿,抬起了头。 第十五章 安息茴香的味道委实有些霸道的。加上花生碎、熟芝麻、胡椒,弄细盐细糖炒出来的干料香得能直冲人脑门儿。萧衍行本来是有些提不起胃口的,愣是被这香味给勾的下了筷子。 尝了第一口,咸甜口。有些怪。 说实在的,北边儿吃食的味道是讲究一个咸香的。萧衍行从小到大吃的食物也多是咸香口味儿。这一点咸甜口,确实有些不寻常。但吃起来又不讨厌,挺开胃。他本着尚可入口的态度,又吃了一口。到第二口,就嚼出好来。咸香固然好,但咸甜更叫人欲罢不能。 不知不觉,他一边瞧着北边的来信,两个碟子都吃空了。 杨妈妈眼睛亮晶晶的,不其然与袁嬷嬷对视了一眼,两人眼里都是震惊。 他们主子爷这段时日为着韩老将军的病情,已有许久不曾好好用过吃食。便是后厨的师父使出了百般手艺,也没能叫主子爷多吃一口。这王小君做吃食,还真是有一手。 王姝还不晓得自己的收益得到了认可,她吃完这一顿,又毫无负担地用了一人份的晚膳。吃完也不觉得撑,沐浴更衣后,便躺下睡了。 芍药和铃兰看着睡得贼香的王姝,忧虑地叹了口气。 她们小君的性子是不是有些太随意了?士大夫家贵女虽说没有以瘦为美,却也不能容忍女子肿胖如猪的。小君吃完就躺,还一人吃三人份的饭食,当真就一点忧心都没有吗…… 王姝不仅没有,还一觉睡到日晒三竿。 先前有袁嬷嬷说的直白,王姝也明白她不能连着几日出府。但麦种有些已经泡水发了芽,再过个一两日就得种下去。另外寒瓜也看季节,不能拖得误了时节。 她人不能出去,没法儿亲自看着,只能找有经验的人替她种。 临安县这地界人生地不熟,要想找人还得麻烦袁嬷嬷。王姝检查了一番麦种的情况,琢磨着要不然在去后厨做些吃食?不过同一招连着用,会不会显得太没有诚意了? 王姝心里犹豫着呢,忽然院子外头跑进来一个小丫鬟。 清辉苑这几日,十分的安静。安静得有些过了头。 往日西厢房那边不管白天黑夜,总归是要有些动静的。但自打被思仪院那位盯上,刘氏就恨不得能隐身。就为了她被主子爷招幸过这事儿,林氏抓到机会就要碾一脚刘氏。刘氏不是没想过找主子爷做主,可每回她的人没出二门就被人赶回来了。 袁嬷嬷的态度就是管不着,林氏身份贵重,叫她忍一忍。后院的小事儿是万万不能扰了主子爷心境的。刘氏心里有苦无处诉,比天还高的心气儿硬生生被压了下来。 如今干脆称病,缩在屋里不出门了。 这不听说有人来找,西厢房的门关得比锁了还紧。 不过小丫鬟不是思仪院派来的,反而是前院的,来找王姝的。 小丫鬟年纪不大,口齿伶俐。直说是昨日王姝做的那小零嘴儿味道委实不错,袁嬷嬷十分的喜欢。若是王姝得了空,可否再去多做些。往后也不拘是哪一种,只要王姝做了新鲜吃食,味道好都行。袁嬷嬷也不白吃,往后王姝出府只需要报备一声便可。 这话不亚于一阵及时雨,瞬间就给王姝打了鸡血。她正发愁出不去呢,袁嬷嬷就主动送上门来。 昨天那个炸鸡柳和炸鸡锁骨她是吃够了,再说大上午的吃什么油炸食品,腻歪。 正好如今天儿渐渐热了,吃点凉的也没事。 昨日煸炒的干料还剩不少,王姝怕浪费还特意用小罐子装了带回来。她利索地去后头换了方便行动的短打,捎上昨儿调好的干料,扭头又进了后厨。 后厨房对这位喜欢捣鼓新鲜吃食的小君已经见惯不怪了。兼之有袁嬷嬷亲自交代过,更是乐意给她开方便之门。见她过来,立马就给她让了个位置。 说来,王姝自己也嘴馋,她现在就想吃凉面。 有句话叫山猪吃不了细糠,王姝严重怀疑她就是这种人。后厨的大师傅做菜确实是精细。但精细的东西偶尔吃一吃是好,日日吃就难免寡淡。她能在吃食上搞花样的时候,还是乐得搞花样的。 天气热的时候,就必须吃凉面。 川味凉面用料确实质朴,就简单的绿豆芽、碱水面。可做出来的味道那是风靡了全国。酸辣开胃,叫人念念不忘。王姝上辈子就经常想念这个味道,没找着辣椒,她拿茱萸、花椒、黄姜、芥末等带有辛辣味道的吃食折腾了好几版,最后弄出了个辣味弱些但还算正宗的凉面。 正好香料剩的多,就是碱水面西北边吃的少。揉碱水面花了些功夫。 王姝一边做,一边芍药铃兰在旁边打下手。 她这厢把碱水面煮好捞上来,过了遍凉水。又熬起了熟花椒油。花椒油和醋才是精髓。王姝做的很快,油熬好了,昨晚煸好的干料放在碗底,热油一浇,那股独特的香味飘满了整个后厨。大厨们面面相窥,有心想瞧一眼,可见王姝用的香料少见,又把头收回去了。 这厢弄完,又单独炸了些小肉丝儿。焯过水的绿豆芽儿和炸花生米往凉面上,醋和花椒油调配出来。单独分了两个碗装起来。 这回她做得多,分了些给后厨的大厨们尝尝。剩下的自己装了不少,还剩三四个人的分量。 不晓得袁嬷嬷会不会分给其他人,她干脆将剩下的都给她装上了。送自然还是铃兰去送,王姝自个儿则拎着这一份回清辉苑。不过临送之前,特意交代了铃兰记得告知袁嬷嬷。调料跟面不能搅和在一起,得吃的时候再拌。不然坨成一团,影响口感。 铃兰芍药也各尝了一小碗,酸辣咸香的味道叫她俩欲罢不能。芍药一个劲儿的夸。 芍药提着一食盒的凉面跟在她身后,王姝心情颇好的哼着歌,准备回去便明日出府的事宜。田里的事儿是等闲拖不得了,她今年一定要在七月份吃上最甜的西瓜! “奴婢还是头一回知道,原来袁嬷嬷竟然好口舌之欲。往日看她那般威严板正的模样,还以为什么都打动不了她呢……”提到这个,芍药就有些啧啧称奇。 她入府也有十多个年头了,从来听到的关于府上大管事嬷嬷,都是她如何铁面无私,行事如何规矩严明。连正经的女主子见着她,也得礼让三分。正因着这份威严,好些人对袁嬷嬷都是又惊又怕的。若非王姝几次三番的送吃食袁嬷嬷都收下了,她是真想不到她还有这一面。 “是人就有喜恶,好一口吃的并不多稀奇。”王姝耸耸肩,“袁嬷嬷再板正,也是个有血有肉的人。再说,你怎知她的吃食就是为自己收的?” 芍药听这话脚步一顿,抬头看着神色淡淡的王姝,愣住了。 王姝话说到这,又说起了明天要出府的计划。仿佛刚才脱口而出的一句话,不过是她幻听。芍药捏着食盒的手捏紧了,一颗心不受控制地跳动了:“……小君的意思是?” “我没什么意思,随便说说罢了。” 两人回到清辉苑,各方打探的人也回去了。 萧家后宅的女人就没一个简单的,稍微做点什么事,都知道。王姝几次往大后厨跑,思仪院也听说了。不过对于王姝,林氏除了觉得她拎不清,倒也没怎么把人放心上。 在她看来,身为主子讨好下人,这就是自甘下贱。王姝好歹是个商户女,怎地这般没皮没脸? “莫管她。”林氏折腾了刘氏好几天,胸口的郁气可算是出了些,“一个受尽父母宠爱的原配嫡女,能被不受宠的继室卖了,王氏这人就是个草包。” “既是蠢货,还管她做什么!”林氏冷哼一声,“倒是县衙那边,那刘仁的夫人倒是可笑,为了个庶女,竟然真巴巴儿地往府里递帖子来……” 刘氏挨了几天打,看似消停了,却不代表真能把这口气咽下去。 她虽是个庶女,但往日在自家,那也是受尽宠爱的。吃穿用度无一不是与嫡出姊妹的更好,嫡出姊妹根本不似她那般得亲爹疼惜。林氏三番四次的欺辱她,她势必要讨个公道的! 苏嬷嬷想到那刘仁的正室也觉得可笑,妻不如妾,何等卑微。 “这人就是没个自知之明,真以为萧家后宅是她刘家呢?”提到刘氏,思仪院里都是嗤笑,“没出过临安这小县城,不晓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真以为在个破地方当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就真有点人样儿了?不给她点教训,她怕是不晓得有的人是她惹不起的。” 这话林氏爱听,娇俏的眉头挑起来,鼻腔里一声轻哼。 苏嬷嬷见她高兴,想想还是提了一嘴:“还是寻个由头把人撵出去为好。癞/□□咬不了人恶心人。这些个乡野村姑总在眼前蹦跶也碍眼,尤其是筑心阁马商家的那个温氏。娘娘不是要给京中老太君去信?不若跟老太君提一句,看老太君能不能帮着压一压。” 说罢,她压低了嗓音道:“主子爷虽然被废了,储君之位,京中的几个皇子还是不够格的。说到底,主子爷的长子还是得厨子娘娘的肚子才是最好的。” 林氏眼神一暗,看了眼外院的方向,负气地翻身背对着苏嬷嬷躺了下去。 被人当个蠢货的王姝丝毫不在意,回屋就连吃两碗面。 不知道是不是今年第一次凉面的原因,还是她今儿手艺超常发挥,竟然好吃到她想流泪。这得亏是没辣椒,要是给她一斤辣椒面,那不得好吃得上天? 上没上天不晓得,外院萧衍行被这酸辣又劲道的面给刺激的,额头都冒了汗。茱萸的辣度对王姝不算什么,萧衍行却觉得已经很辣了。 吃了几盏茶,袁嬷嬷都要劝他吃不了就别吃了,眼看着自己的主子爷一碗面见了底。 袁嬷嬷:“……” 一口气吃了两碗面,僧袍的年轻公子优雅地漱了口,接过杨妈妈递来的帕子仔细地擦拭了嘴角。凉面又酸又辣很开胃,一不留心就用的有些多。 他站起来走动了几圈,还觉得不够。又吩咐莫遂取了剑来,一个人往竹林去了。 袁嬷嬷心里欢喜的厉害,忽然觉得这王家的小君找的真是好。 然而更好的是,这日夜里,已经放弃了子嗣大梦的袁嬷嬷发现,主子爷竟然去了清辉苑。 与此同时,王姝闲来无事,正趴在窗边翻看毛氏吩咐婆子塞给她‘嫁妆’。 原本她是要收拾行李的,预备将一部分衣裳送到府外新购置的宅子里去。翻动的时候,意外翻出来的两本小黄书,不,春/宫/图。她秉持着猎奇的心态看两眼,没想到这书的作者是个神人,对那方面理解已经到了非一般境界。 哪怕是上上辈子信息大爆炸,王姝都没看过这么抽象的插图。 看得出来毛氏是真不想教她人事,火柴人打架都没这么离谱! 正当她哗啦翻页,看得入神。一道黑影从头顶投射下来,笼罩在了她身上。王姝眨了眨眼睛,抬起头,不其然跟一双沉静的眼睛对上了。 “你在看什么?” 王姝:“……俩小儿辩日。” 为您提供大神 启夫微安 的《穿成废太子宠妾以后》最快更新 第十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十六章 四下里寂静无声,窗前明月高悬,蛙声一片。 烛火映照得屋中明亮,一阵风吹入屋内,抚弄得烛光摇曳。将本就修长的人影拉得越发挺拔。王姝瞪大了眼睛看着突然出现在她屋里的人,眼角余光注意到屋子里没人了。 芍药和铃兰特别有眼色,这个时候是万万不会来打搅的。 “两小儿辩日?” “……你看这扭曲的线条,像不像一个大大的太阳?” “……” 萧衍行的目光顺着她的话,落在图册上。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眉头。扭曲的线条缠绕在一起确实有些不大好理解,却还是能看得出一些端倪的。 四目相对,王姝默默地将册子合上。讲真,她不是很理解萧衍行怎么会出现在她的屋子里。 闲来无事四处逛逛? 总不能是来深夜找饭搭子的吧? “……爷?” 萧衍行点点头,神色自然地在她对面坐下。 王姝的屋子不算大,一张靠窗的榻。一张大屏风竖在床前,将屋子分割成两个不大但密闭的小空间。此时只是面对面坐着,王姝都能嗅到对面男人身上若有似无的檀香。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惊艳。 萧衍行的美貌王姝是见识过的。此时烛光映着他半张脸,纤长的眼睫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他的眸色浅淡,在烛光下仿佛粼粼的湖水。唇色也仿佛朱色由深往浅的晕染,泛着水润的光泽。王姝克制地收回了视线,警告自己眼睛放老实点。 但,这男的,容色的冲击力未免太强了…… 萧衍行也是心血来潮才会过来。 人到这边,并没有惊动谁,只是想到了便过来了。此时目光还落在王姝手下的书上,嘴角若有似无地翘起来。 王姝干脆拿旁边的一本盖上去。余光一瞥,发现这一本也是小黄图。 “……家里给的嫁妆。”她必须得解释一下。 “嗯。”萧衍行轻飘飘一个应答,不知为何,莫名叫人耳热。 其实王家什么情况,早在王姝进府之前,袁嬷嬷就调查的一清二楚。就算听说王姝的嫁妆只是两本春/宫/图,他眉头也没动一下。 芍药适时沏了两盏热茶送进来。怕打搅了主子好事儿,茶水一放下就退下去了。 人一走,屋里更安静了。安静得王姝有些发毛。 烛台的灯芯噼啪一声作响,夜色渐深。 王姝早就做好了将来四择一二的时候被赶出府的准备,根本就没想过要跟萧衍行有什么接触。不得不说,他今晚突然出现在她的屋子里,给了她不小的惊吓。偷偷瞥了眼他的脸色,萧衍行神色淡淡,也看不出什么心思。 只见他端起杯盏,浅浅地呷了一口茶,自在得仿佛在自己家一样。 ……不过转念一想,这可不就是他自个儿家? 许久,还是无人开口。王姝实在摸不清这位到底什么心思,又莫名有些如坐针毡。 思来想去,她主动找话说,给萧衍行介绍自己的收藏。 “可。” 王姝一听他感兴趣,顿时就来劲了。 清辉苑不是她以往的小院,没有私库。从王家拖回来的种子舍不得放在别处,就都存在自己的卧房角落。 这会儿,王姝转身去了内室,将自己的宝贝箱子打开。 里头种子分门别类,王姝只拿了其中两种。 东西摆在桌上,她兴致勃勃道:“这些是我私藏的宝贝,外面可都没有的。” 萧衍行目光瞥向分装的小袋子,除了麦种以外,一袋种子挺陌生,看不出具体是什么种。他的目光不由落到两眼放光的王姝身上。 王姝此时脸上并未上妆,素面朝天的样子十分干净。 乌黑的头发拿根红带子束起一半,与剩下的一半柔软地披在肩上。衣裳穿得也整整齐齐,她的穿着打扮甚至有几分保守。托了天生丽质的福,即便再不修边幅,这姑娘看起来依旧清雅动人。 “这个爷知道么?”王姝抓了其中一小把黑色的种在手心,献宝一样举到萧衍行的跟前。 萧衍行虽说没在王姝身上感受到半点轻浮,却还是不习惯跟年轻女子凑得太近。脸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一点。对上王姝干净的眼睛,方知自己反应太过。 顿了顿,他定睛去看种子。 身为储君,萧衍行自幼熟读各类文史古籍的,从未有过懈怠和偏颇。不仅通晓经史,农学也曾了解过一点。每年劝耕他并非作秀,他不似其他皇子那般敷衍了事,而是亲自下地去种过田的。 仔细辨认了翻,他才张了口:“这是寒瓜的种子。” “你竟然认得?”王姝惊讶了。西瓜在这个时代并不常见,好多人都不认识。没想到这位爷居然是个识货的。 “怎么了?我认得这些很稀奇?”萧衍行被她惊讶的样子给逗乐了。 当然稀奇,这年头又不是后世,西瓜可是个稀罕玩意儿。若是王姝没记错,许多朝代,西瓜是只供给宫里和朝堂的贡品。一些出身稍次些的官员都不一定认得。 心里一动,王姝的那个预感越来越强烈。 她偷瞄了一眼萧衍行。萧衍行虽说并没有太大的动作,但无论动作还是表情,都有一种刻到骨子里的雅正清贵。旁人学都学不来,气度当真很不一般。王姝回忆起《寒门贵女》这本书的剧情,那个卷土重来后来荣登帝位的的元后太子似乎就是被圈禁在西北蛮荒之地。 临安县并不算蛮荒之地,但也确实地靠西北。王姝记忆力一向很好,她记得元后太子这个时候应该还没被圈禁西北。 又看了一眼萧衍行,但,这人真叫人很难不怀疑他身份啊…… 见萧衍行要看过来,王姝又立马挪开打量的视线。 “……不过你说的对也不对。” 说到自己的专业,王姝免不了就有些话多,“这是寒瓜籽,却又不是普通的寒瓜籽。你知道如今的寒瓜都是青瓤,汁水足却苦涩的品种吧?这个可不同,这是我选配出来的甜度非常高的红壤寒瓜种。我爹花了大价钱从一个西域商人手里淘来原始种,后又经过我六年的培育才得这么一小袋,外头买不着的!” “哦?”萧衍行听到这不由来了兴致,“甜度非常高?怎么个高法儿?” “就比一般糖水都要甜不少,吃起来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不仅生津解渴,还能利尿消肿,缓解疲劳。若是能种出来……爷你亲口尝过了就知道了。” 王姝说到这忽地看了他一眼,“不过可惜啊,寒瓜的栽种讲究时节,过了时节就不好种了。” 萧衍行不由笑了,倒是没接她这话。反问了一句:“听说你在外置办了田产?” 王姝一僵,看向他。 萧衍行似笑非笑的,反而不继续说了,他的目光落到西瓜子旁边的袋子。 旁边是一袋麦种。 如今西北边儿的吃食,以面食为主。麦是主要的粮食作物。萧衍行对麦种很熟悉,王姝这个袋子里的麦种明显要比普通麦种大上一倍,看起来颗粒也更饱满,色泽也偏亮。 “这个是什么?” “麦种。我在闺中时,喜欢捣鼓田地里的事儿。家父对我十分溺爱,时常纵着。便花了些时日捣鼓这些。” 王姝眼睛咕噜噜转,忽地凑近了道:“爷,种寒瓜一般在开春后的四月份,如今已经是四月中旬,还有半个月。那个,爷,我明儿可否出府一趟……” 因着不怎么用香,王姝身上的气息十分清爽。这般冷不丁的凑近了,倒也没那么叫人厌烦。 萧衍行的目光又落到了麦种上,抬眸对上王姝满是恳求的眼睛,难得的没有生出反感来。许是王姝对他没有丝毫肉.体上的企图,眼神也不存在半分勾引。 只不过一个思量,他便答应了。 王姝的一双眼睛瞬间就弯成了月牙,高兴得大方给出承诺,将来种出来的瓜可以分他三分之一。 萧衍行被她逗笑了。想着她捣鼓出来的那些吃食,便也很不客气地表示收下了。 虽说萧衍行发现自己并不是很排斥王姝的靠近,却依旧突破不了与女子亲密接触的障碍。当日夜里,他尝试地握了握王姝的手腕,还是放弃了。 又喝了一盏茶,他还是站起了身:“夜深了,你歇息吧。” 丢下这句话,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人走了,王姝心里没太大负担。欢欢喜喜地叫人传水。且不说芍药铃兰看到整整齐齐的床榻有多失望,没想到主子爷来了一趟没留宿就走。就说王姝沐浴更衣后,倒头就睡。 翌日一早,才将将辰时,王姝已经收拾妥当。 马车早已等在门口,她带上种子,就带着芍药铃兰往北郊山脚下的良田去。不过这回出门除了府上给安排了护卫以外,还多了两个据说种田是一把好手的老佃户。 不必说,这是谁的安排,王姝心里有数。 一行人出发去城北。 芍药将她昨儿收拾出来的衣裳等物件儿送去新宅子。她则带着护卫和老农去到山脚下的农田,此时天光大亮。 王姝的几亩田,这几日出不了府,却已经花了钱找人翻过了。 土壤翻松了,也早早润过田。王姝捻了捻土壤,看湿度是够了的。这块田是偏沙土一些。只要小水勤浇,种西瓜是完全足够了的。 如今这个时候,也没有时间给她育秧。只能选择直接栽种。西瓜跟一些必须育秧的农作物还是不一样的。无论是育苗,还是直接栽种,都是可取的。只需要考虑好发芽率,每穴四五粒便可。省去了育秧移植的过程,也避免了移植过程中对秧苗根系的损伤。 早早做过准备,这会儿只需要种就够了。 王姝以往也是跟佃户一起亲自种植的。今儿府上那位爷特意给安排了经验丰富的老农,王姝只管做个示范,后面由他们种便好。 老农做事十分麻溜,不大的一亩田,很快就种完了。 全部弄完这边,肥田那边还撒麦种。这些麦种王姝已经提前泡过水,润田也早就润过了。突然干湿度是刚刚好的。王姝命人在整好的地中按照每行间隔三十厘米的距离起一条小沟,将种子均匀的撒在沟中,用土掩种即可。也可散播,将种植均匀的撒满田间然后掩种。 如何种麦子,老农们自不需王姝去教。 本就不是为了收成,王姝种的也不多。统共两亩田,两个经验丰富的老农,不到一个时辰就弄完了。 看时辰还早,后头的事情交给两个老农。王姝则吩咐马车往城内赶。 田地里的事情安排好,王姝才分出心思去找王家人。 王家在临安县也是有产业的,只不过不多,统共就两家铺子。 铺子如今是谁在管,王姝还没时间去查。 不过她心里清楚,这些小掌柜是不认得她的。每年能去王家汇报的掌柜,那都是一个地方管着四五家铺子的大掌柜。临安县内,唯一可能还认得王姝的,只有王家镖局的林师傅了。不久前他才去过王家,当时是王姝和王玄之在的。 不过王家镖局有很多押镖的生意,镖队的镖师们常年在外奔波,几乎是不着家的。这时候,也不晓得林师傅在不在镖队里。 先过去碰碰运气吧。 马车还没赶到王家镖局,就在街道口转弯的巷子里碰上了一群人闹事。其实也不能说闹事,而是一个人在殴打一群人。人群中,打人那人还十分眼熟。生得人高马大,长着一张胡人特征明显的面孔。面皮上还留着一道明显的刀疤,瞧着十分凶悍。 只一眼,王姝就认出来,这不是她买了放在王玄之身边的那个杂血护卫吗?怎地当街打人? 为您提供大神 启夫微安 的《穿成废太子宠妾以后》最快更新 第十六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十七章 杂血护卫名唤托合提,是杂血护卫两兄弟中的兄长。今儿当街揍人并非是偶然,而是他专门打听了这些人今日会经过此处,堵在巷子口,特意要给他们一顿教训的。 挨揍的这些人都是临安书院的学生。 王姝一听全都是临安书院的学生,立即就猜到了缘由。 托合提这做事方式,深得王姝的心。知道了缘由,王姝倒是有兴趣夸赞一句托合提的武力不错。一人就能将五六个人打得求爷爷告奶奶,不枉他一顿饭五六个馒头的饭量。 “说说吧,为何要针对王玄之。谁动的手?”霸.凌这种东西,可不是大人口中的小孩儿争端而已。欺凌就是欺凌,从不会因为欺凌者年纪偏小就不用付出代价。 王姝可不是和事佬,现在也不是法治社会。 两个护卫一前一后地将五六个鼻青脸肿的少年堵在巷子中。托合提手里还捏着婴儿臂粗的棍子,凶神恶煞地杵在一边。几个少年推推搡搡的,将其中一个个头儿较高的人给推了出来。 那少年被推到最前面时,脸色白了一瞬。 此时他们也知道,眼前之人是王玄之的姐姐。先前动手的时候胆大的很,被人亲姐姐堵在巷子里才终于晓得怕了。 那人嗫嗫嚅嚅的,往后看其他人,其他人都躲躲闪闪的,显然都不敢承认是自己。 他们不说,托合提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一棍子敲在了为首的人腿上。那人一声惨叫,摔倒在地。见托合提高举棍子又要打下来,方才哭哭啼啼地说出来。 原来,一开始他们盯上王玄之,单纯是因为王玄之吃穿用度十分阔绰,想讹点儿钱财花花。 这些人虽是临安县城城里人,也读得起书,家境却不一定都好。除了为首的少年家中开了粮店,其他几个都是住在城北的贫困巷。一家老小紧紧巴巴地供着一个读书人,根本没多余的钱财花销。见王玄之年纪小,身边又没有书童下人伺候,才起了心思。 但彼时要钱归要钱,是不敢动手打人的。 直到前段时日,院长明里暗里地斥责王玄之,毫不避讳对他的厌恶。他们为了讨好院长才决定给王玄之一点教训的。 王姝听到这,眉头整个皱起来:“你的意思,是院长暗示你们欺辱王玄之的?” 为首少年脸一僵,立马解释道:“院长虽未明说,但就是这个意思。不然为何王玄之一身伤告到他跟前,他却置之不理?他不仅不管,还斥责王玄之不懂友睦同窗,这就是默许我们动手。” 他这么一说,其他人跟着连连点头。 王姝的眉心拧得打结,不敢相信这件事还有师长的默许。一个书院的院长,作何要如此针对一个才十岁的孩子?不合常理。 但看这些人的神情不似作假,王姝不由想起王玄之问她他是否蠢笨如猪之事。 她是知晓古时候的教书先生脾气大,在某些小地方体罚教学也是存在的。她不觉得一个先生会因为学生不够聪慧,就暗示别的学子去欺辱。 于是,将目光投向了托合提。 托合提才去到王玄之身边没多久,许多事情也没弄清楚。但书院老师不喜王玄之,时常当众斥责,寻了机会便罚,他还是知道的。 见王姝看过来,他点了点头:“见过几次,哥儿被罚在外头站着,被人拿棍子打小腿。” 一股恶火瞬间从心底冲上了脑袋。这都是什么破书院?这特么是教书育人,还是仗势欺人?还棍子打小腿?谁给他的权利! 王姝的脸霎时间冷下来,问道:“他们动了几次手?” 托合提不是很清楚以前,他就撞见过三次。不过是先生说要罚,他们便也没法拦着。至于这些人,如今只动过一次。且被他发现以后就制止了。 托合提深知端人饭碗帮人做事的道理。也清楚制止不管用,必须得把人给打服了,叫他们知晓厉害才不敢再犯。蹲了几日点儿,他抓到了机会就将这些人揍一顿。 “主子,这些人如今该怎么处置?”托合提一双眼睛似狼一般,“送官?还是卸了胳膊?” 他话音一落,几个少年瞬间鹌鹑似的缩成一团。瑟瑟发抖。 这时代可没有青少年保护法,学生霸.凌在后世都没一个精准的法律制裁,何况是如今。王姝清楚送官解决不了问题,托合提以暴制暴的方式才最管用。 “不必,”王姝虽说不爱打打杀杀,却也不是任人欺凌的性子,“先卸了胳膊,再押去书院。” 原本是要去王家镖局找林镖头的,因着问出了些事儿,王姝改了主意去临安书院。 到了书院门口,大门还是一如既往的关着。只留了个右侧的小门。那儿的门房依旧死死把着门,不叫王姝的马车进去。 不过王姝上回好说话,这回就没那么好说话了。 不让进,她就硬闯。 萧家给的这俩护卫是真能打,一人能将看门的踹飞老远。加上托合提也不是好惹的,下手毫不客气。不消多少功夫,王姝就带着一群人进了书院。 书院的管事接到消息匆匆赶过来,身后浩浩汤汤的跟着一群人。 临安书院自打创建以来,颇受推崇。从来没人敢带人打上门。似王姝这般不尊师重教的是少数,书院没配备专门的护院。管事带来的人多,都是良莠不齐的普通人。这一看王姝身后人高马大还配了刀的护卫,顿时就给吓住了。 面面相窥,心里都没什么底。 管事见状,顿时歇了硬碰硬的心思。他上前拘了一礼,询问王姝是谁,来此所为何事。 “我家主子姓王,乃清河王家人。幼弟王玄之,如今在贵书院就读。” 王姝被护卫簇拥在中央,话是护卫代为回答的。护卫也不跟这管事绕弯子,冷声喝道,“近来哥儿身上隔三差五遍布伤痕,且时常不得归家。主子忧心幼弟在书院受到欺凌,夜不能寐。不得已必须亲自来问询一二。不知贵书院为何百般阻拦?” 这管事姓江。是个乡绅。虽说临安书院的院长另有其人,他却是实实在在为书院建成出过银子的。平日里管着书院里的杂事,对学子们的事情知道的不多。 一听这事儿,扭头看向身后。 他身后,不少听见动静过来瞧热闹的学子。 临安书院不大,一共才甲乙丙丁戊五个班。统共才不到百人。学子彼此之间不敢说都认识,都打过照面。尤其王玄之年岁最小,又是清河王家人,自然都认得。 江管事眼神扫过来,有不少人就低下了头。显然,王玄之在书院被人欺辱这事儿不是秘密。 江管事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难看。 不管这件事是不是真的,书院决计不能承认。王家的子嗣都能在书院守欺辱,这事儿若传出去,书院的名声还要不要?届时县城还有谁家愿意将孩子送来临安书院? 面色变了几变,江管事脸上立即就带了丝笑:“王姑娘,这里怕是有误会。我临安书院素来纪律严明,因材施教,最是注重学生的德行。必然不可能会有伤人之事发生。令弟身上的伤势怕是另有原因。若是王姑娘不介意,不若借一步说话?” 王姝也没搭理他,只看了一眼托合提。 托合提将那鼻青脸肿的六个人一人一脚踹出来,几个人重重地摔在地上。 “你且看看,这是不是你书院的学生?” 自从知晓院长骂王玄之蠢笨如猪,王姝就动了将人弄出去的心思。她如今来这一趟不是来追究谁对谁错的,只想将事儿闹大:“听说贵书院的先生教书很有一套。只管背,不管教导学子文章释义。若是背不会,便当众责骂学子蠢笨如猪,孺子不可教也?” “先生也是教人心切,期望重,便对学生严格些……性子急些,言辞激烈也是在所难免。” “哦?这么说,我性子急,也能骂你一家子蠢笨如猪,不配为人?” “……王姑娘大可不必言语侮辱。”江管事面上的笑容都要绷不住。心里暗骂这都是什么事儿,却不得不帮着将这事儿圆过去。 “书院的先生各个都是有大学问的,院长更是三年前的乡试八十七名。各个班的先生也都秀才出身,王家姑娘,求学本就是万里取一的。过程中诸多艰辛,先生正是对令弟期望颇重才会如此严苛。先生的苦心还请王家姑娘领会,万万别曲解误会了……” 巧言令色的,王姝都要笑了:“贵书院叱骂家弟蠢笨如猪便是教人心切,我说一句管事蠢笨如猪便是言语辱骂?两样的话都叫你说了,怎么?公堂是你家开的?” 江管事面上青青白白的,半天说不出话。 “把你们院长叫出来。”王姝已经没了耐心,“我倒要看看,谁给了他权利叫人顶着大太阳站庭院,棍子打小腿,肆意叫人虐待我王家人。” 王姝一声令下,托合提动作飞快,直接就穿过人群往四合堂去。 四合堂便是平时书院先生歇息的地儿。不上课时,先生们都在四合堂煮茶。托合提认得路,领着人便要往那边去。 江管事必然不能叫他们过去,自然是拦。 正当一群人正闹着呢,书院的大门忽然轰滴一声开了。只见一个瘦小的书生打扮的中年男人领着一群衙役打扮的壮汉,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一边走的飞快一边大喝:“我倒要看看,是谁如此胆大妄为在书院闹事!” 为您提供大神 启夫微安 的《穿成废太子宠妾以后》最快更新 第十七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十八章 “叶助教?”江管事顿时一喜,瞧见他身后跟着两个衙役,悬着的心顿时就放下来。 来人正是书院的教书先生。其实说教书先生也不算,顶多算个助教。 来人姓叶,早年跟临安书院的院长是同窗。不过因家境和资质没能继续往下读,身上没有功名在的。按理说,这等才认得几个字儿的无功名之人,教书育人是远远不够格的。但临安县地处西北,读书人不多。临安书院建成以后,院长给他一份助教先生的活计。 所谓的助教先生,就是在教书先生忙不过来时,帮着指点学生读书识字的。 方才他就是发觉不对,悄咪咪从小门跑出去,去县衙找了人来。 衙役们一走过来,书院的学子管事们统统让了路,好一番威风赫赫。 在临安县这等西北小城,县官老爷已经算是顶了天。有句话叫民不与官斗,县官老爷的一句话就是天就是地,万没有谁敢不给脸面的。 那似衙役们这等跟着县官老爷吃皇粮的末流吏役们,自然也是一言九鼎,威风足足的。 叶助教带的衙役不多,也才两个。但两人仗着一身差役的官袍,棍子敲下来是半点没犹豫的。他们也不管王姝是为了何事闹,张口就是将一行人带走。 护卫们看向王姝,王姝也知晓跟这俩个差役们讲道理是讲不通了。 思忖一瞬,她冷下脸:“报官。” 看向已经不慌的江管事和姗姗来迟的院长先生们,王姝朗声道:“托合提,你去县衙报官。状告临安书院纵容学生虐待讹诈年幼学子,时常体罚、非法软禁辱骂心智未成的学童,致使聪慧的孩子心境不稳,遍体鳞伤,整日郁郁寡欢、思绪迟钝。此等居心叵测又误人子弟之人,不配教书育人!” 此话一出,走在最前头的临安书院院长面色大变。 悠哉的步子瞬间凌乱了。他提着衣摆大步地跑过来,一边跑一边厉声喝道:“住口!无知妇人,住口!这里是莘莘学子求学的清净之地,岂能容你胡言乱语侮辱大雅之堂!” 王姝若是能被他一两句呵斥给吓住,今天就不会来:“芍药,你跟托合提一道。买个锣,一边走一边敲!” “你敢!” “我当然敢!”王姝冷笑,“芍药把口齿放的伶俐些,该说的话一句别漏下。” 托合提身手敏捷,不待差役和书院管事的阻拦就已经冲了出去。芍药虽然慢了一步,但也是个机灵的,早在人过来抓她之时跟上去。 一边跑出去一边还不忘回话:“主子安心,奴婢省的。” 这一主一仆的话,顿时叫在场的人都慌起来。 书院是读书人聚集的地儿,读书人最在意的就是名声。临安书院若是因虐待学子的事儿出了名,这书院可就等于毁了! “哎,哎!王姑娘,王家姑娘!” 江管事这会儿没办法作壁上观了,推开院长就小碎步过来,“你这是干什么啊!这不是还在说事儿吗?你看咱这事儿还没说清楚,你怎么就着急见官呢?快,快叫你那仆从回来。咱们万事好商量,便是有什么不满,你且说便是。” 王姝这等不按常理出牌,临安书院的人是终于慌了。 “快拦住!快拦住他们!”可是他们这等四肢不勤的读书人又哪里跑得过托合提。眼看着追不上,江管事疾步回来,快步到王姝跟前拘了一礼,才又低下了头颅告罪:“便是有再多的误解,我们私下商议便是。又何至于闹到见官?王家姑娘,咱们有话好好说……” 见王姝不搭理,他转头又去拉院长:“叶先生,叶先生你说句话!” 临安书院院长姓叶,跟叶助教算是本家。 此时叶院长早已气得脸发青头发昏,他当然知晓书院的名声重要。不过也当真没把王姝放眼里,王姝的狠话在他看来就是泼妇撒泼:“泼妇!你告啊,你有本事就去告!我偌大书院,这一百多号人在呢,好好的名声能轻易被你胡言乱语给毁了?” 敲锣打鼓?她还敢敲锣打鼓? 指着王姝鼻子的手指直抖,叶院长气急败坏地恐吓道:“你以为这是在清河镇呢?这里是县城!县城能是你说了算的?!我倒要看看,今儿你可能告的赢!” “告不告的赢不是你说了算的。”今儿闹这一场,临安书院是少不了一身骚的。 “再说,告不赢不要紧,我今儿就是要叫临安县的百姓们知道。他们费劲千辛万苦将孩子送进了什么样的书院?这书院的先生们都是怎么教书育人的!” “你敢!你这泼妇!”那叶院长气急,抬手就要动手。 不过手还没挥下来就被护卫一把抓住,狠狠地甩到一边。 差役们看着这阵仗,这时候倒是意识到情况不对。他们瞧着王姝一身绸缎,身边跟着的护卫身上还配了刀,气势不凡。心里不由就是一个咯噔。 本来站在人群中央的,慢慢的就落到了边缘去。不吱声儿了。 王姝心中冷笑,她深知古代有尊师重教的传统。学子被师长体罚了,大面上说出来,是能拿教导心切说事儿的。毕竟棍棒教育也是教育。王姝其实也知道,今儿就算她把人书院告到官衙,大庆律法也没有哪一条能治先生教书育人的罪。 兼之这个院长身上有功名,怕是去了也是无疾而终。 但王家孩子那么多顿打不能白挨,她非得扒下临安书院一层皮不可。 经了毛氏的洗礼,王姝如今可算是看明白了。有些事就不能太讲道理和规矩,下手就得黑。跟这等道貌岸然之人斗,就不能计较手段入不入流。 “行,见官,走,这就去。”叶院长在临安书院备受尊敬这么多年,还没谁敢这么跟他说话,“我这也要见官。清河王家家产再大,还能目无法纪了?” “今儿我也要报官,告你王家诽谤我临安书院名声,欺人太甚!” 闹到这个份上,不见官不成了。 两拨人谁也不让,王姝便也跟着这群人去县衙。不过去之前,给铃兰使了个眼色。铃兰立即就懂了她的意思。乘人不备,她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掉头往萧宅跑去。 县衙离书院也不算太远,马车跑过去约莫一炷香的功夫。 一行人抵达了县衙,托合提早已在门口等着了。 原来这时代告状还有讲究,并非像后世那般随时投递。县衙的衙役以不是放告日、托合提没有状子,且县老爷不在为由,将托合提拦在了大堂之外。 衙役们挡在门口,为首的是一个青衫的中年男人。只见那人一身书生似的长衫,头戴纶巾,端的一副儒雅姿态。 临安书院的叶院长见到人,忙唤了一声:“张砚席!” 王姝刚从马车上下来,一抬眼就看到了那被衙役围在中间的人。 这人不是旁人,正是离开王家多日的张耀民。 张耀民一眼看到人群中的王姝,还算英俊的脸上挂着儒雅的笑意。目光虚虚地在王姝身上沾了沾,落到快步向他走过去的叶集看去。 两人彼此拱手一礼,临安书院的叶院长便状告王姝诽谤书院、蓄意闹事。 王姝冷冷地注视着堂而皇之寒暄的两人,眉头金锦州了起来。砚席她若是没记错的话,是同窗之意。这个叶院长跟张耀民是同窗?王姝隐约之中猜到了些什么。 这个叶院长虐待王玄之,不会是张耀民授意的吧? 正当她心中丝丝不详的预感,果然就见张耀民指使了四五个衙役走过来。 护卫们一前一后地护住了王姝,托合提也从边缘靠了过来。 “无知蠢妇,竟敢去读书人的地方蓄意闹事!”张耀民已然换了一副嘴脸,仿佛不认王姝一般高昂着下巴,傲然地俯视王姝道:“来人,将闹事之人都给我押走!” 毛氏花了大价钱运作,张耀民在上个月仓促离开清河镇后,接任了县衙里的主簿活计。如今在刘县令的身边,帮着处理文书工作。 县令不在时,外头百姓投递来的状子都是要递到他手上的。 一声令下,手持水火棍的差役们一拥而上。 为您提供大神 启夫微安 的《穿成废太子宠妾以后》最快更新 第十八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