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她人美路子野》 第1章 稀罕之物 夜半,明月高悬。 刚入夏,晚间的昆虫便止不住声声长鸣,惊得树上鸟儿啁啾,展翅划过低空,打破朦胧的月色。 月亮照得到的地方,是冷宫,照不透的地方,也是冷宫。 “咚——” 镜面似的池塘被打碎,溅起浅浅的浪花,声音很闷,咕噜咕噜冒了几个泡之后,就重新恢复平静。 在池边一个黑影悄然离开后,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不远处,回廊下的阴影中站着两人,容貌不甚真切,但从轮廓看,是一高一矮。 矮的那个看见池塘的情况,左手无意识抬了抬,“诶?” 小桂子的声音有些迟疑,盯着逐渐没了动静的池塘,问道,“陛下,丽嫔她……救吗?” 好歹算是后宫娘娘,到最后竟落得个溺死的下场,可悲可叹。 想当初进宫时有热闹,此刻就有多可怜,无人问津。 旁边的高个子负手而立,略微眨了下眼,眉头都不曾蹙一下,言简意赅,“不救。” 声音清冷,和庭院的月光无二。 本就是秦家的一颗棋子,现下成了弃子,葬身池塘,也算是死得其所。 萧容溪并不多加逗留,转身离去,路上又想起了一件事,“听说最近江湖挺乱的?” 小桂子:“是,四方群起,为争夺明月令。” 传闻明月令在明月阁的阁主南蓁手里,得之,可号令武林,并且背后还隐藏着一股神秘的力量。 据江湖流传的消息说,这股力量足以与朝廷抗衡,是以万人争抢。 “明月令,”萧容溪眼皮微微下压,声音也足够低沉,一字一顿,“听起来还真是个稀罕之物。” 两人离开不久,冷宫外,一墙之隔,打斗声渐起。 空气中弥漫着丝丝铁锈味。 “追!她就在前面!” “她身上会有明月令吗?这不是应该在阁主南蓁身上吗!” “南蓁狡猾得很,知道自己要被围攻,肯定不会把明月令带在身上。这人是她最信任的属下,很可能有!” “对,没有的话她跑什么!” …… 一呼百应。 南蓁捂着冒血的肚子,脸色煞白如鬼魅。 脚步逐渐变得虚浮,但身后追赶不断,她也不敢停下来。 无暇观察自己到了什么地方,只见面前有道高墙,里面漆黑森冷,适合躲藏,她便飞身进去。 失血过多,眼前模糊,刚迈出去两步,就直接软倒在墙根。 后面的人追至此地,突然就止步了。 不确定南蓁在哪儿,即便能翻过高墙,也不敢轻易尝试。 这可是皇宫! 先前杀红了眼,火气上头,没有注意,现在才恍然大悟。 “他娘的,怎么跑到这个地方来了?” “人往哪儿躲了,看见了吗?” “要不翻墙进去看看,她受了重伤,跑不远,眼见着就要拿到东西了,这时候不追了算怎么回事!” “可这里好像是皇宫。” 一群人吵吵嚷嚷,争执不下,很快就把巡逻的侍卫引了过来。 万不得已,他们也不想和皇宫的侍卫起冲突,只能暂且避开,去其余地方搜寻。 夜,越发凉了。 第2章 您脑子有事吧? 冬月挖完野菜回来,不见丽嫔,正惴惴不安地四处找寻,嘴里还不住念叨着,又像是祈祷。 “娘娘啊,您可千万别有事,您要出了事奴婢可怎么活啊。咱也别和其他娘娘起冲突,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您要是出事了,奴婢就扛着棍子去撞从前那些欺负过您的人的宫门,在门口学鬼叫,吓死她们!” “我的娘娘诶……” 走着走着,蓦然发现墙根处卧着一团东西。 近看,才分辨出来是个人。 浑身是血,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 冬月吓得连手中的灯笼都掉了,烛火翻倒,点燃了纸糊的灯笼,也照亮了面前的人。 “咦?” 冬月瞳孔顿时放大,这不是娘娘嘛! 她慌忙膝行过去。 虽然衣着头饰和平日大不相同,可这脸却一般无二,如同绚丽的牡丹,即使在黑夜中,姿容也是独一份。 冬月没有多想,想要将她扶起来,却碰了一手的血。 她眼眶顿时就红了。 那些后宫主子太过分了,平时言语欺负羞辱就算了,竟然还把娘娘打成了这副样子! 她咬牙惹着眼泪,背着南蓁,将人放到了床上—— 木架子上铺了几张破旧的棉絮,姑且能够被称为床的地方。 南蓁中途醒过一次,迷迷糊糊间看到一个人影忙上忙下,好像是在给自己上药。 她少有让人近身的时候,除非极信任的属下。 想强撑着起来,却终是因为伤得太重,昏死过去。 翌日,太阳东升。 暖黄的光透过支离破碎的窗户纸照进来,落在南蓁脸上,惊扰了昏睡中的人。 眉尖轻蹙,睫毛微颤,南蓁缓缓睁开了眼。 入目,是缺了瓦片的屋顶,折了一半的房梁,还有一个守在床边睡着了的小丫鬟。 身上的伤已经被包扎过,还重新换了身衣裳。 南蓁艰难地抬起左手,揉着发酸的太阳穴。 昨夜慌不择路,只知道自己跑到了皇宫附近,却不知道到底入了个什么地方。 粗粗扫这几眼,心里倒是有数了。 冷宫好啊,没有人,也适合躲避养伤,等伤养好了,才能彻底揪出明月阁里的叛徒! 想她从师父手中接过明月阁三年,苦心经营,却不知道身边竟养了条狼。 连同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一起,要抢夺明月令! 她扭头,看到一边换下的血衣,五指逐渐攥成了拳头。 昨夜碧落为了护她逃脱,扮作了她的样子,也不知道现下如何了,有没有被抓住。 都是些江湖中的穷凶恶极之徒,如果发现被骗了,只怕不会善待碧落。 南蓁一时有些气急,胸口一阵翻腾,难受地厉害,没忍住咳嗽出声,也吵醒了床边的冬月。 冬月原本就睡得不踏实,睁眼便想到丽嫔昨晚浑身是血的样子,连忙要去查看。 抬头,撞上的却是一双陌生的眼。 眼神太过陌生了,跟不认识她似的,除了不解和困惑外,还带有审视。 整个人看起来很威严。 冬月从没见过她这个模样,砸吧了两下嘴,心尖儿一抖,“娘娘,您脑子有事……吧?” 第3章 画中人 南蓁扯了扯嘴角,“没事。” “可奴婢瞧着不像没事的模样诶。” 南蓁:“……闭嘴。” “哦。” 这个叫冬月的小丫头很不会说话——南蓁的第一印象。 但好在心眼实在,对她口中的“丽嫔娘娘”也是掏心掏肺。 南蓁得了她的照拂,本来只是想同她商量,暂住几日,可冬月却哭着抱住她,“娘娘,您要去哪儿,您不要我了吗?” 冬月长得很结实,力气也大,整个伏在南蓁身上,压得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南蓁伤得极重,连抬手都费劲,更遑论推开她。 只得从嗓子里挤出字来,“你再不松开,我就要被你勒死了。” 她可不想躲过了众多武林高手的追杀,结果反倒死在一个小丫头手里。 传出去太丢人。 “哦哦,对不起娘娘!” 冬月恍然,连忙松开桎梏,退开两步,一板一眼道,“娘娘,你不要丢下我,我可以做很多事情的! 我会挑水、洗衣、做饭、木工……还能在娘娘和沈公子幽会的时候放风……” 冬月说得极为认真,南蓁却听得满头雾水。 这丽嫔娘娘有些野啊,身为皇帝的妃子,还和别的男人幽会? “对了,娘娘,这里还有沈公子为了描的一幅丹青,我昨儿忘了拿出来,您看看!” 南蓁还未来得及开口,她便火急火燎地去找丹青,生怕自己被丢下似的。 那丹青藏在一堆干草中,冬月拿出来时,仔仔细细地撇去上面沾着的碎渣,解开系带,卷轴就这么在眼前展开。 南蓁原本没什么兴趣,可当看到画中人时,却沉默了。 这画上的人,和她太像了。 双瞳剪水,顾盼生辉,鼻梁精致挺翘,轮廓流畅,是十分具有攻击性的长相。 即使扔进万花丛中,也能一眼被挑出来。 有这种美貌,就算什么都不做,也最是遭人嫉妒。 南蓁作为明月阁的阁主,为了方便行事,从来都是以一副戴着斗笠的形象示人,除了身边亲近的两个下属外,无人见过她的真实面容。 她没想到在皇宫深处,竟然还有一名女子,和自己长得这般相似,也难怪冬月一直将她认作丽嫔。 “所以,你家娘娘是因为私会男子,所以才被打入冷宫的?” 冬月纠正道,“不是的娘娘,您怎么连这个都忘了?您是因为不会说话,冲撞了陛下,所以才入了冷宫的。” 好好的美人,偏偏长了一张嘴。 她叹了口气,极为懊恼,“奴婢当时还悄悄提醒您来着,但是陛下太生气了,并不开恩。” “……” 南蓁一时无言,她总觉得冬月的提醒,只怕更惹皇帝生气。 不过这样一来,南蓁倒是暂且以丽嫔的身份在冷宫住下养伤了。 她不可能告诉冬月自己的真实身份,只想着等真正的丽嫔回来,自己再悄无声息地离开便好。 这冷宫是真的破——南蓁的第二印象。 雨天不遮雨,阴天不挡风,四处都是断壁残垣,能在这里开垦出一方能睡觉的地方已然不易。 但好在冬月是个勤快的,做事也麻利,三两天就把能修补的都修补好了。 窗户虽然还是会漏风,但总算不会被吹出呜呜咽咽如同鬼号的声音。 门板还是将落未落,半悬在空中,暂时不能替换。 第4章 鬼应该怕我 南蓁在床上躺了两天,才能下地走动。 身上其他的伤都已经开始结痂,但腹部的那一刀太深,时不时还会渗出血来。 又过了五六日,腹部的伤口开始结痂变好,南蓁也躺不下去了。 虽说暂时不能出去,但在冷宫里走走也是好的。 有些事,她还得捋一捋。 南蓁起身,在冬月打扫干净的这方小屋子里挪动。 举目四望,皆是颓败之意。 从前只晓得皇宫繁华,四季花开不败。宫中娘娘皆是穿金戴银,连平常所用器具都是由上好的美玉制成。往来宫女拥簇,起落太监服侍。 谁能想到宫中竟也有如此偏僻荒凉之地? 南蓁突然眉毛一抬,眼中晶亮,走到梳妆台旁边,将地上的两坛子酒拿起来。 掀开纸封,清冽的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是城东万家酒肆的酒。 南蓁之前也喝过,算不上佳品,但在京中也属中上水平,最主要是有自己的特色。 冬月端着一个瘪了的铜盆进来时,便看到南蓁拿着酒坛轻嗅,连忙走过去,“娘娘,您现在伤还没好,不适合饮酒。” 说着,便伸手要去够,被南蓁躲开了。 “无妨。” 她又不真是养在深闺中娇滴滴的小姐,受伤乃常事,酒自然也是经常喝的。 不过—— “这酒是你买的?” 城东离这儿有好长一段距离,万家酒肆也不算特别出名,怎么会想到去那儿买酒。 冬月顿时撇撇嘴,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娘娘您又忘了,这酒是沈公子带来的!” 她小嘴叭叭不停,“娘娘,她们是不是照着您脑子打的啊,奴婢瞧着您头上也没包啊,怎么会连沈公子送您的东西都记不起来了呢?” 虽然她觉得娘娘身为后妃,是陛下的人,不该和沈公子再有往来,可架不住娘娘自己喜欢啊! 这几日,南蓁不止一次听到“沈公子”三字,照丽嫔出身来看,能和她接触上的公子地位应当也不低。 于是试探性问道,“你说的……是礼部尚书家的公子沈弦?” “对啊。”冬月歪着脑袋,眨巴着大眼睛看她。 南蓁了然。 她对两人的感情之事并没多大兴趣,抬手摸了摸冬月的头,绕过她走出了房门。 冬月愣了两秒,转身见南蓁的背影逐渐隐没在黑暗中,这才想起来道,“娘娘,现在天黑您就别出去了,您不是怕鬼吗?” 她想起两人刚被押到这里来的时候,娘娘晚上连眼都不敢合,抱着被子在角落里缩成一团。 现如今居然胆大了起来。 南蓁头也不回,拎着一坛子酒融入夜色,朗声应道,“鬼应该怕我。” 这世上哪来的鬼? 只有装神弄鬼之人。 南蓁眯了眯眼,想起被追杀的那日,暂且没什么头绪。 那天晚上,她房门外闪过一道黑影,如同鬼魅。 她追着黑影而去,还没走出明月阁,便听得四处高呼走水的声音。 紧接着一大批手持刀剑之人便围拢了上来,打扮各异,目的却很一致,要她交出手中的明月令。 第5章 也算是送你一程了 小喽啰自是跟切白菜一样,可这些人当中,也不乏武艺高强的。 车轮围攻之下,她就算再厉害,一个人也抵挡不住。 还有那盏加了东西的茶…… 南蓁摁了摁眉心,突然觉得有些头疼。 明月令的传说一直有,她也听了不少版本,越穿越神。 当初师父将明月令交给自己的时候,她也问过同样的问题,这令牌到底有何用? 师父只是告诉她,等令牌该用的时候,自会有人来找她,在此之前,她只要好好保管即可。 也不知道这传言是从哪里出现的,竟惹得江湖中人人争抢。 甚至连朝廷的人都涉足其中。 南蓁兀自想着,不知不觉走到了一处回廊里,挑了个位置,拍拍灰尘坐下。 回廊前面不远处是一方池塘,不算很大,周围种着些树,稀稀疏疏的,枝叶四散,在昏暗的月光下,如同一个个人影。 风一吹,影子便跟着飘动,风过树叶的呜呜声在夜半时分略显诡异。 据说几十年前,这里还是一个宠妃的宫殿,山水都布置得极为巧妙,花草树木皆为珍品。 后来不知为何,宠妃突然暴毙,宫女上吊的上吊,沉塘的沉塘,查不出任何原因,所以当时的皇帝就下令将这里封掉,不准人靠近。 再经过十来年的演变,成了冷宫。 南蓁仰头灌下一口酒,环顾四周,蛛网都结了一层又一层了,还有个灰蜘蛛刚巧顺着头顶的丝爬过,哪里还能辨得当初宠妃在时的半点影子? 南蓁依旧在回想着那晚的事,手指轻轻在酒坛子上叩着,声音清脆有力。 还没等她理出个所以然,蓦地见面前的池塘里有水纹波动,似乎有东西从池塘底下往上冒。 南蓁觉得有些奇怪,放下酒坛子,纵身跃下台阶,慢慢朝水纹荡漾的地方靠近。 咕噜、咕噜…… 那东西浮上来了,从最初的一小团慢慢变大。 是个——人?! 南蓁眉尖微蹙,盯着池塘,可奈何月亮长了毛边,光线很暗,隔了一段距离便看不真切。 她随手捡了根树枝,比划了一下长度后,伸入池塘中,将那个人往边上挪。 人早就断气,浑身都泡发了。面容也变了形,可南蓁在看到她的脸时,还是没忍住惊讶了一番。 这才是真正的丽嫔娘娘吧? 也难怪冬月能认错,即便是自己看到,都觉得不可思议。 只可惜红颜薄命,年纪轻轻便淹死了。 南蓁蹲下来稍微检查了一下,头顶有被重物敲击过的痕迹,身上多处有伤,应该不是意外。 后宫到底也不是什么安宁的地方,尤其是被打入冷宫的人,先前再怎么光鲜亮丽,最终也难逃悲剧。 南蓁定定地看了片刻,还是决定就近找树下的位置把她埋了。 顺便将那半坛子没喝完的酒倒在了土地上方。 “情郎买的酒,也算是送你一程了。下辈子投个好地方吧,别再进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宫墙了。” 没人回答她,只有受惊的鸟儿从树枝间起飞,没入更深的丛林。 第6章 御膳房进了贼 等做完这一切后,子时已过,月上头顶,光线清明了些。 南蓁走回住的地方,见冬月还没休息,只坐在门槛上,屈肘撑着脑袋打瞌睡,像是在等她回来。 丽嫔人如何她不做评价,但这些天相处下来,冬月还是不错的。 她暂时没打算把丽嫔的事情告诉冬月,心想着若是她愿意,等自己离开的时候,带她出宫也可以。 好歹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就算不能带在身边,给些银子让她在京城里安顿下来也不错。 怎么说也比守着这破宫殿强多了。 南蓁抬腿走过去,在她面前顿住脚,用手拍着她的脑袋,“醒醒,晚上风大,进屋睡,一会儿着凉了。” “嗯?”冬月似乎梦到了什么,张嘴对着她的手就咬,“大鸡腿……” 南蓁手腕一翻就躲开了,然后加了些力,毫不犹豫地拍醒她。 “娘娘!” 冬月咻地一下站起来,起得太急,脚步还有些不稳,踉跄几步才清醒过来,“您去哪里了,奴婢担心你找不到路回来呢!” 南蓁对上她关切的视线,笑笑,“随便走了走,睡觉吧,时间不早了。” “哦好。” 冬月挠着头,跟她一同踏进屋里。 后几日,南蓁都待在冷宫没出去,把自己的掉落在墙根的剑捡了回来,时不时锻炼一番。 冬月一直都知道自家娘娘会些三脚猫功夫,也没觉得奇怪,只尽心尽力地照顾着她。 冷宫没什么吃的,晚上只熬些粥,就着一点点野菜填肚子。没有营养,南蓁身上的伤也迟迟好不了。 等到夜里,她实在饿得睡不着了,睁眼盯着头顶的房梁发呆。 不行,她还是得去找吃的! 南蓁悄然离开了房间,走到冷宫大门口,见上面有把锁,拽不开,于是改走旁边。 纵身一跃,翻过宫墙,落于外面的宫道上。 身姿轻盈,没有惊起一点响动。 腰上的伤虽有阻碍,动作不敢太大,怕撕裂伤口,但只要不碰着皇宫里厉害的暗卫,寻常侍卫也发现不了她。 南蓁的目的地是御膳房。 “你们,去那边;这一队人,跟我走!” “是!” 早些年,师父还在的时候,她觉得好奇,悄悄潜进过皇宫一次,虽记得不甚牢靠,但多少有些印象。 在第五次躲开巡逻的侍卫,绕了些弯路后,总算摸到了御膳房旁边。 里面点着一盏不甚明亮的灯,守夜的人在打盹。 南蓁避开他所在的地方,进到里面四处搜寻。 现成的吃食几乎没有,找了半天也只看到两个白馒头—— 她用纸包着,揣进了怀里。 师父说,蚊子腿也是肉,都快饿死了,不能嫌弃。 灶台上是些半成品,有处理好的鸡、鱼肉一类的,看起来像是明日要做的菜—— 统统打包打走。 临了,还不忘顺些调味品。 “唔……” 守夜的人突然翻了个身,梦里呓语几句又睡着了。 全然不知御膳房里进了贼,将食材偷走了大半。 南蓁背着一大包吃的,准备沿来时的路返回,路过一个亭子,突然听到旁边的假山后有动静。 第7章 夜会 南蓁赶忙闪身到黑暗中,跟猫儿似的,敏捷又灵巧,连廊下的烛光都不曾扰动。 耳朵不自觉支棱起来,一男一女的声音清晰地传了过来。 女子似乎有些着急,嗓音带着三分抖意,“你不要命了,怎么这个时候约我出来?” “不是你让宫女带信给我,约我在此处相见的吗?”男子以同样低的声音回应,话中满是不解。 “我什么时候约你了?明明是你……” 女子话还没说完,蓦然被男子打断,“糟了!” 他瞪大眼睛,四处搜寻,周围空空荡荡,暂且没发现有埋伏,于是赶紧说道,“中计了,你赶紧回宫。” 说罢,转身欲走,结果被女子拽住了衣袖,“怎么回事?” 他抚开女子的手,嘴巴微张,还没发出声音,就听到了由远及近的脚步,似乎,还不止一人。 男子面色突变,双臂一抬,施展轻功腾空而起,衣袂翻飞,在即将越过房顶时,突然被侧后方飞来的一颗石子击中了腰部。 紧跟着身子在空中一僵,发出疼痛的闷哼,如同被利箭射中的大雁般直直落下,狠狠地砸在地上。 周遭脚步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伴随着长枪曳地的声音,刺耳得很,几乎能擦出火星子。 来此的是一队侍卫,每个人手中握着一支火把,瞬间就将院子照得亮堂堂。 假山后的女子无处躲藏,形容被迫出现在众人面前—— 妆容简约,却身佩珠翠;面庞精致,此刻却写满了慌张。双眼惊恐地瞪大,华服下双腿发颤,竟连迈步子的力气都没有。 她紧盯着从侍卫后方走出来的人,十指不住地绞着。 直到对方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站定,意味不明地称呼了一声“虞美人”,踩碎她最后一丝希望。 是陛下的亲卫,飞流。 两人不出意外地被飞流带走,而躲在不远处,看完了整场戏的南蓁却没着急挪动。 “皇帝的妃子夜会禁卫军统领,有意思……” 她的感叹几乎微不可闻,消散在侍卫撤走的脚步声中。 等院子里重新恢复宁静,南蓁刚准备现身,突然察觉到一丝危险的气息。 手腕微翻,一枚铁钉便从袖中甩了出去,刺向黑暗中的影子。 那是她今夜出门时,从地上顺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铁钉不出意外地没有刺中对方,影子一闪,躲开了,余下铁钉落地的清脆响动。只此片刻,南蓁便已经飞出三丈远。 影子紧随其后,以迅猛之势朝她奔来,招招直逼要害,动作快到晃出了残影。 南蓁亦不遑多让,一边躲开他的杀招,一边攻其薄弱之处,暂且分不出胜负。 高手之间的对决,即便是细微的差别,也能谬以千里。 此刻,南蓁的动作无疑拉扯到了腹部的伤口,引发一阵剧痛,她想要速战速决,便也顾不得什么江湖礼节了,直接从袖中掏出一把薄如蝉翼的匕首,猛挥过去。 对方发现时已经晚了,只来得及护住要害,左臂被划出了一条很深的口子,致使其缓了动作。 南蓁没有一丝犹豫,飞身欲走,屋顶上却瞬间搭起了弓箭,四面皆如此。只要稍有动作,就会被射成筛子。 第8章 抬起头来 原本已经熄灯的紫宸殿此刻灯火明亮晃人眼,有风穿堂而过,却听不见任何声音,仿佛一片死寂。 萧容溪披着外裳,半靠在软榻上,手边放着一本书,翻了小半。 这是个戏本子,里面的故事很精彩,他却觉得不及今夜的十分之一。 萧容溪轻叹了一声,不辨喜怒,拇指和食指搓捻着纸页,看着面前两跪一站的人,嘴角微勾。 “两位半夜私会,这是第几次了,嗯?” 清润的嗓音在夜里听起来带有几分凉薄之意,又像是阎王的催命符。 虞美人紧紧伏在地面,额头挨着薄薄的软垫,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抖如筛糠。 旁边的禁军统领比她稍微好些,大概是明知活不了了,非但没有求饶,反而盯着上首的人冷笑道,“陛下是故意下套,想以此制衡虞家吧?” 虞家现在如日中天,朝中官员几乎半数都是虞太师的门生,虞太师死后,其子虞星洪承其父业,在朝中也是风生水起。 最重要的是,虞家和皇帝并非一条心,而是站在宸王一侧。 面前的这个虞美人,就是虞星洪最小的女儿。 “是啊,”萧容溪神色不变,只是摇了摇头,“现在才明白是不是有点太晚了?今夜你们还不是去了。” 对方一时无言以对,甚至不知道他是何时发现两人的关系的。 萧容溪见他不说话了,笑了笑。 从软榻上起身,走到虞美人面前,将手中的戏本卷起来,以此挑起虞美人的下巴,将她的惊恐之色尽收眼底。 “这张脸还是很美的,可这个表情跟美就沾不上边了。” 脱口而出的夸奖,却从来不走心,虞美人甚至觉得,眼前这个人本就是没有心的。 她看着萧容溪的眼睛,却只能瞧见一片墨色,心中没由得惊惧,下意识朝旁人的靠拢。 萧容溪被她的举动逗得眉毛微挑,似乎心情极好的样子,对飞流道,“关一起吧,难得能瞧见一对儿苦命鸳鸯。” 顿了顿,仿佛又记起了什么,“让锦霖去一趟太师府,告诉虞星洪,如果他愿意为女儿求情,朕会考虑网开一面。” 撤走的三面,会在别的地方等他。 飞流抱拳,刚要应下,突然瞥到一直站在旁边,默然不语的南蓁,犹豫道,“陛下,锦霖受伤了,属下跑一趟吧。” “嗯?”萧容溪疑惑地看向他,表情不似作假。 锦霖和飞流一样,同为他的亲卫,武功上乘,旁人轻易不能近身,除了早些年受过伤外,已经很久不见流血了。 看样子,应该还伤得不轻。 萧容溪摆摆手,示意他自己安排,目光慢慢兜转到南蓁身上。 眼中有好奇,有不解。 尤其是看到她身上大包小包地挂着,脚边还滚落着两个白馒头,跟逃难似的—— 宫里何时出了这号人物? 萧容溪随手将戏本扔到一边,语调仍旧漫不经心,面色却严肃了几分,“抬起头来。” 能将锦霖打伤的人,他不会小觑,可真正看到那张脸时,还是忍不住吃了一惊。 第9章 你不是丽嫔 面前的这张脸,妖艳绚丽,熟悉又极度危险。观其神态,好奇大过紧张,柳眉微拧,杏眼中似乎带着些焦躁。 萧容溪只是拢了拢眉头,而站在旁边的小桂子却发出了抽气声。 这、这不是已经沉塘的丽嫔吗?! 怎么还会好端端地站在这里……莫不是,见了鬼? 萧容溪垂眸,不到片刻就敛下了眼中的诧异,有意无意地压着眼皮,比方才正色不少。 “虞美人是夜会情郎,你呢?”他手指修长,对着南蓁上下指了指,“打算跟情郎私奔?” 自被打入冷宫开始,秦家的这颗棋子便算是废了。 且不说她能否逃出去,就算他有意放丽嫔出去,沈弦只怕也不敢相见。 “私奔也是带细软,要这一堆半生不熟的食材有什么用?”南蓁对着萧容溪翘了翘嘴角,眼中却不带任何笑意。 她不太清楚丽嫔的性格,只记得冬月说过丽嫔讲话总是得罪人,正好顺了她的心意。 卑躬屈膝四个字,与她既往二十年的经历相去甚远。 南蓁的回答让对面的人微微一愣,随即眉毛轻扬,“呵,不错啊,进了趟冷宫,都敢对朕反唇相讥了。” 萧容溪走下台阶,步步靠近,“朕之前只听说你会些三脚猫的功夫,没想到还能伤了亲卫。” 脸上的这张皮容易模仿,武功却不是几日就能练成的。 但他不明白的是,有这么好的功夫,不偷机密,跑去御膳房偷吃的? 人已快到跟前,南蓁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几步。 “陛下恕罪,只是一时情急,没有看清楚来人,保命的本能反应。” 她现在只想着快些脱身,回去处理一下腰间的伤口,也多亏今日出门着黑装,否则早就被看出来了。 萧容溪:“都说人之将死,潜力巨大,可到底也是有限度的,怎么对你就不适用了呢?” 他眼底满是审视,话里说的,不仅仅是今日刺伤了锦霖,更是溺水后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萧容溪突然抬手,从下巴开始,沿着她脸侧的轮廓摩挲,动作跟温柔一点都不沾边。 一字一顿,“你不是丽嫔。” 丽嫔刁蛮没脑子,她却是故作刁蛮。 南蓁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眉眼弯弯,“如假包换。” 就凭两人相似的容颜,萧容溪语气再肯定,也只是推测,没有证据。 短暂接触下来,南蓁知道面前之人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儿,于是主动朝前两步,扬起小脸。 “陛下觉得,手感如何?” “呵。” 萧容溪听完后轻哼一声,蓦地甩开手,小桂子立马递上了干净了锦帕擦拭。 南蓁亦不遑多让,就着衣袖使劲蹭了蹭。 看得小桂子太阳穴突突直跳。 大胆!简直大胆! 萧容溪拉开了与她的距离,瞧着她淡定自若的神色,心知再问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于是摆摆手,“行了,你可以走了。” 从前他只稍微留意过这张脸,看来以后还得多上点心才行。 南蓁巴不得听到这句话,双臂一抬,甫要抱拳,又立马收拢,做了一个极为不标准的宫妃礼仪。 “多谢陛下。” 她扭头就走,还没迈出两步,身后润朗的声音再度响起。 萧容溪指了指地毯上的东西,眼眸微垂,“你的馒头掉了。” 第10章 变数 南蓁回头,定了两秒,还是把沾了灰的两个馒头捡起来,“谢了。” 以前出任务时,跟猪同过圈,跟狗抢过窝,还在乎这点灰尘? 直到人彻底走出紫宸殿,萧容溪才搓了搓刚才碰过她的手指。 手下的触感是皮肉无疑,连薄妆都不带,更遑论易容。 可他心里很清楚,面前的人和丽嫔性子大相径庭。即便她刻意收敛,也难以掩盖住骨子里的强势。 不像是从小养在闺中的小姐,反而像……上位者? 萧容溪眉头打结,许久都未舒展。 哪里来得上位者?别说京中,就连整个大周都找不出几个。 小桂子还没从刚才的震惊中缓过来,张了张嘴,好半天才开口道,“陛下,这……” 当初他和陛下是亲眼见着丽嫔被打晕,扔进池塘的,且丽嫔不会凫水人尽皆知。 总不能是哪路神仙刚好飘过冷宫,顺手救了个人吧? “去查查,我们那晚离开后,到底发生了什么。”萧容溪语气沉沉,眼中更是蓄着一团化不开的浓墨。 他总觉得,这是个变数。 小桂子连忙应下,“奴才马上去办。” “等等,”萧容溪叫住了他,指向桌角的位置,“把这个拿去烧了。” 碰过虞美人的脸,他嫌脏。 “是。” 小桂子又赶紧倒退回来,捡起戏本子往外走。 …… 宫里道路错综复杂,南蓁费了些劲儿才回到冷宫,卸下身上背着的鸡鸭鱼肉等,自己找药处理伤口。 腰间的刺痛让她时刻保持清醒,难免又想到刚才紫宸殿的情况。 今日也是凑巧,踏入了萧容溪给虞家准备好的圈套里,还把自己暴露了。 明月阁纵览天下情报,对于皇室自然也有一份。 只是相较于江湖中的人和事,皇家的情况保护得十分严密,并不那么容易搜集,几乎没有前来买类似情报之人。 所以南蓁目前也只知道先帝驾崩不到一年,萧容溪虽坐着龙椅,但其下宸王虎视眈眈,随时准备伺机而动。 朝堂大致分为两派,江湖也不算太平,两者并不能完全分开。 官员想假借武林门派之争铲除异己,武林中人想扯朝廷的大旗扩充势力。 还有明月令……南蓁摁了摁眉心,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就被旁边的动静惊扰到了。 “呼——噗——” “呼——噗——” 冬月睡在旁边,呼噜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南蓁无奈回头,见自己从回来到现在,都整出这么大动静了,人还睡得挺香,又好气又好笑。 “跟只小香猪似的,睡那么死,赶明儿把你卖了都不知道。” 南蓁摇摇头,也不再多想,处理完伤口后,随手拽过被子,堵着耳朵,和衣睡了。 直到第二天清晨,被冬月的一声惊呼吵醒。 “天哪,娘娘你快看,好多吃的!” 冬月长大嘴巴,围着桌沿转圈,眼底放着绿光,如数家珍般,“这鱼好新鲜,这羊肉一看就很嫩,还有这土豆,又大又圆……” 南蓁睁眼的时候,她还抱着一颗白菜没撒手,满脸陶醉,“如果这是梦,请保佑我不要醒来。信女愿终身不嫁,换每天大鱼大肉。” 第11章 丢脸 南蓁抬手摁了摁眉心,驱散了些困意,一掌拍在她头上,“想什么呢,天上又不会掉馅饼。” 她起身,伸了个懒腰,“这可是我昨晚辛苦从御膳房偷回来的。” 冬月呆了两秒,嘴角逐渐咧开,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啊?偷的!” 她慢吞吞地把白菜放下,手指还流连地揪着菜叶子,“这可偷不得呀娘娘,御膳房的菜是为陛下和各宫娘娘准备的,要被发现就惨了。” 是嘛? 南蓁想了想昨晚的情形,倒也算不上惨,顶多是有点倒霉。 见冬月盯着满桌菜肉发呆,南蓁以为她在盘算着要怎么把这些东西不动声色地送回去,没想到冬月开口却是—— “娘娘,咱就算要偷,也偷点金银珠宝之类的吧,偷菜被罚,很丢脸的诶。” “……” 南蓁一时竟无言以对,在宫里偷个东西还有鄙视链? 她歇了片刻才道,“那些都是身外之物,不能吃不能喝的,咱俩在这里守着一堆银子饿死啊?别愣着了,快去做饭,中午吃顿好的。” 最近一日三餐都只有野菜根,她都快把自己吃成野菜了。 “得嘞!” 冬月性子敞亮,对丽嫔更是百分百的信任。 偷都偷了,总得吃上才不算亏,不然岂不白挨罚了? 她乐呵呵地往小厨房搬东西,又打了井水,将暂且用不上的肉类冰好,这才着手准备宰鸡宰鸭。 南蓁听着从厨房里传出哐哐哐的声音,又抬头看了眼房梁上时不时落下的灰尘,抬腿走出了房间。 此刻不过辰时,太阳便已经露出整圆,隐隐有炙烤的架势。 她去到自己当初落进来的地方,轻功一提,身姿敏捷而轻盈地越过高墙,再躲开巡逻的侍卫和身后的小尾巴,如愿来到大街上。 京城很繁华,烟火气也极重。夜市尚未完全撤走,白市就已经铺摆了大半条街。 南蓁啃着冷馒头,进了最大的酒楼——醉仙酒楼。 一朝秋露醉,恍闻天上仙。 秋露醉便是这里的招牌,也是京城一等一的佳酿。 南蓁掂了掂身上的银子,问小二要了一壶,然后将另一锭银子放在桌边,兀自斟酒,置于鼻尖轻嗅,身姿挺拔,动作优雅。 很快,一个身着灰色衣衫的男子就走了过来,坐在她对面,“姑娘,这秋露醉可不适宜空腹喝,少说也得要两个下酒菜。” 他体型微胖,三十岁上下,长得眉慈目善,笑容可掬。 常年穿梭在酒楼中,做些卖消息的生意,俗称百晓生。 南蓁眉毛微扬,将银子推到他面前,“我这不是等着你给下酒菜吗?” 对方没有客气,将银子拿在手中把玩,问道,“姑娘想知道什么?” “明月阁。” 百晓生愣了一秒,抬眼正色道,“明月阁的消息可不好买到,姑娘具体想知道哪方面的?” 南蓁懂他的意思,又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若是这么容易就能知道,我也不会来找你了。” “那倒是,”他笑了两声,“京城中,我的消息可都是第一手的。” 第12章 大王不在,小鬼当家 南蓁嘴角微微勾起,食指在桌上一下下轻叩,缓缓道,“我想知道,明月阁阁主现在如何了?” 阁中出了叛徒,敌暗我明,自然不能这个时候回去。 “跳崖了,”百晓生感叹了一句,继而摇摇头,“车轮合围之下,再高的武功也逃不了。不过这阁主也是有脾性的,宁愿纵身一跃,都不愿将明月令拱手让出。” 只怕世间多少男儿都做不到。 南蓁听完,捏着酒杯的手不自觉收紧,很快,上面就出现了一条细小的裂纹。 一双杏眼染上了狠意,眼眶发红,只恨不得将这些自诩正道的人杀个干净。 一天天高呼着自己清清白白,到头来,还是敌不过诱惑,蜂拥而上,逼得碧落跳崖平息这场混乱。 “那明月阁现在岂不是乱了?”她勉强平复下来,声音又低又冷。 百晓生点点头,“可不就乱了吗?大王不在,小鬼当家,争权呗!但这阁主手下的侍女青影倒是个有本事的,至少现在没人敢明着跳出来。” 南蓁垂眸,一时没有说话。 青影和碧落从小就跟着她,自然信得过,她也清楚她们的能耐。 “多谢。” 百晓生摆摆手,乐呵呵地收下两锭银子,“一手银子一手消息,都是买卖,不用客气。” 南蓁在酒楼里坐了半个时辰,听众人侃天说地,也没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遂起身离开。 裙裾蹭过木头桌子侧边,上面悄然留下了一个月牙形状的痕迹,很淡,且和一般形迹有些许区别,不凝神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来。 从醉仙酒楼出来后,南蓁又四处逛了逛,漫无目的似的,最后原路返回冷宫。 甫一落地,香味便飘了过来,勾地她肚子咕咕直叫,顺着味儿就走到小厨房去了。 冬月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一手挥着锅铲,一手端着盘子,嘴里叼着根麦秆,满头大汗却乐在其中。 抬头,见南蓁过来了,连忙道,“娘娘是不是饿了,菜马上就好!” “嗯,不急。” 南蓁双臂抱在身前,看她麻利的动作,多少是有些羡慕。 自她十岁时,想给师父做一顿饭却差点把厨房和自己一起烧了后,她就被明令禁止入厨房,以至于现在经手的食物也仅限于能入口,毫无滋味可言。 “糖醋鲤鱼!”冬月扬声说了一句,“完成!娘娘吃饭啦!” 根本不用南蓁动手,冬月三两下就把菜端上了桌。 酱肘子、红烧肉、清炒芦笋、八宝鸭……足足十道菜。 她昨晚竟背了这么多东西回来?! “娘娘,来尝尝这个藕盒,”冬月忙不迭地给她夹菜,小嘴叭叭不停,“还有这个八宝鸭,我的拿手好菜。” 饭到一半,南蓁突然放慢了速度,状似不经意地问道,“冬月,我在宫里是不是有仇人啊?” 她想到了那晚在池塘里扒拉上来的人,身上多处伤痕都不是单纯溺水能造成的。 按理说丽嫔已经被皇帝厌弃,到了冷宫,毫无威胁才是,怎会还遭此毒手。 第13章 交给你一件事 “娘娘,您不是有仇人……” 冬月砸吧着嘴,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米饭,两条眉毛都快拧到一起了,表情十分纠结。 “嗯?” “您是有很多仇人。” 南蓁一噎,“都有些谁,说来听听。” 冬月清了清嗓子,摊开手指给她掰扯道,“您和虞美人吵过架,和陆贵人争过夜明珠,呛声过端妃娘娘,踹过贤妃娘娘养的猫,还打碎过陛下心爱的花瓶……总之呢,您在后宫是没有朋友的。” 她说完,还仔细回忆了一下,对着南蓁确认似的点点头。 南蓁眉头微微拧起,倒并不是有多在乎后宫里的这群女人,只是毕竟自己李代桃僵,总得把当初弄死丽嫔的人找出来才安心。 冬月以为自己触及了她的伤心事,赶紧安慰道,“没关系的娘娘,您没有朋友,您还有我啊!我会一直保护您的!” 她拍了拍厚实的胸脯,保证道。 南蓁看着她坚定的眼神,扬了扬嘴角,“知道了。那你觉得,谁会想置我们于死地呢?” “这个……”冬月一愣,随即摇头,“按理说,这些都不至于要到死的地步吧。” “那可说不定。” 南蓁一根根挑掉鱼肉里的刺,极为耐心,“后宫里的女人,心眼可比针尖还小。” 明着大度,暗地里不知耍了多少花招。 她总算剔好了一块完整的鱼肉,慢吞吞地放进嘴里,“冬月,交给你一件事。” “娘娘,您说!” …… 午后,冬月刷了碗就拎着个包裹出了门,细闻去,里面尽是饭菜的香味。 她找到了自己从前那些“好姐妹”,一番拉扯之下,将包裹里的鸡鸭鱼肉都分了出去。 例如:“哎呀,别跟我客气,你从前给过我杏儿饼,如今我有吃的,自然也得给你一份,你可千万别嫌弃。” 宫女甲:“可那杏儿饼……”本就是掉在地上不要的。 又例如:“你还当不当我是姐妹啦?当我是你就拿着,我如今跟娘娘在冷宫,也没什么东西回报你当初的肉粉圆子,喏,只有这个。” 宫女乙:“那好吧。”她才不会说那肉粉圆子本来都准备倒掉喂狗的。 …… 不明真相的人以为宫里遍地是黄金,但除却主子身边的红人,其余大部分宫女真正的日子都挺苦。 每月就那么点例银,想打个牙祭都得再三掂量,所以哪怕只是给点小恩小惠,都能诱惑住一批人。 不出半个下午,丽嫔在冷宫尚且能吃好喝好的消息便传遍了诸多宫殿。 钟粹宫内,一位头戴珠翠,身穿华服的女子正歪在软榻上。 有人在身后打扇,有人在身前捏腿,可女子的眉头却失踪微蹙着,并不见享受。 良久后,凤眸缓缓睁开,看向跪在面前的粗使宫女,“你说,丽嫔不仅在冷宫生活地好好的,甚至还有富余?” “回贤妃娘娘,千真万确,”她把头深深埋下,不敢窥伺对方容颜,“冬月带着好些吃食从冷宫里出来,不仅给了我,还给了其他人。” 第14章 不速之客 贤妃轻哼一声,吊着眼皮,言语轻蔑,“这么点东西就把一些人哄住了,果然是上不得台面的。” 那宫女抖了抖,不敢作声。 银夏见此,主动出声道,“你们都先下去吧。” “是。” 等殿内只剩两人时,贤妃才道,“银夏,本宫记得这件事是你亲自去办的,现在怎么回事?” 她心中止不住打起了鼓,连脊背都挺直了几分。 早就听闻冷宫闹鬼,这丽嫔被打晕了沉塘都不死,莫不真是鬼神作怪? 她越想越觉得瘆人,后背不自觉浸了冷汗。 银夏也百思不得其解,“娘娘别慌,保不准是以讹传讹呢?就算丽嫔没死,冷宫也不是可以大鱼大肉的地方,冬月这丫头的行为,怎么看都怪异。” 之前进冷宫的人,不是死就是疯,丽嫔凭什么是个例外? 其中定有蹊跷。 贤妃冷静下来,翘了翘指甲,眼皮低压,“你说得没错,也许是这主仆俩又在搞什么幺蛾子,派个有点功夫的人去细探,查清楚了再回禀给本宫。” “奴婢这就去安排。” 贤妃摆摆手,示意她下去,自己则继续歪在软榻上闭目养神。 但一合上眼,眼前总有意无意浮现出丽嫔那张妖艳的脸,弄地她心烦意乱,最好只能胡乱抓了本书来看,消磨时间。 冷宫地处整个皇宫的西北角,原本清清静静,无人问津,最近却莫名多了些不速之客。 她们只在外围游走,并不上前打扰,鬼鬼祟祟地透过斑驳的红门往里看,然而除了荒芜的庭院和被风卷起的落叶,什么都看不见。 冬月守在南蓁面前,见她用布条将手中的长剑擦得锃亮,寒光直逼人眼,开口问道,“娘娘,消息都放出去这么多天了,怎么还不见有人上门呢?” “不着急,”南蓁将布条扔到一边,随手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漫不经心地回答道,“未知虚实,总得给人探查一番的时间。” 等时间到了,自然也就来了。 冬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正要开口再说些什么,突然听到一声闷响。 是铁链晃动的声音。 南蓁稍微扭头,嘴角勾起,“瞧瞧,这不就来了。” 冷宫的大门用一根粗重的铁链拴着,上了锁,此刻,有人从正门进来,少不得拖动铁链,惊到里面的人。 冬月蹭地一下就站了起来,神情肃穆,从门后拖出一根大腿般粗壮的木棍,横在身前,“娘娘别怕!” “嗯,我不怕。” 南蓁随口应了声,看着她微微晃动的裙裾,“你抖什么?” “我、我就是有点紧张。” 她抹了把头上汗,也不知道对方来人多不多,她打不打得过。 “哐——” 铁链坠地,门随即被人一脚踹开,原本放在门上摇摇欲坠地木桶失去支撑,蓦然倾倒,水哗啦一下往地上砸,顿时激起一阵厉声尖叫。 “啊!!” 婆子走在最前面,两步就往院里进,躲开了砸下来的木桶。 可怜跟在其后的贤妃,正巧被木桶里的水淋了满脸满身。 第15章 尊卑 原本梳得精致的发髻瞬间散塌下来,水珠顺着发丝往下落,紧贴在脸上。滑润的衣料沾了水,颜色变深,将她的脸衬得有几分老气。 她稍微愣了两秒,周围的宫女婆子也愣了,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手忙脚乱地拥上去。 “娘娘,您没事吧?” “您衣裳都湿了,得赶紧回宫换掉。” 一群人七嘴八舌,好不热闹。 贤妃脸色铁青,推开身边拿着手帕上来给她擦拭的人,厉声道,“回什么回,淋了点水又死不了,给我把丽嫔找出来!” 这分明就是知道她会来,早有准备,给了她一个下马威。 她要现在掉头就走,以后在宫里还怎么立足? 两个婆子都是宫里的老人了,心思通透,知道贤妃在想什么,于是当即扯着嗓子喊,“丽嫔,贤妃娘娘都亲自到冷宫来了,你还不出来,眼里还有没有规矩!” 中气十足的声音穿过空旷的庭院,没激出一点人声,反倒惊了树枝上的乌鸦。 叫了两声后飞走了。 婆子们觉得有些尴尬,对视一眼后,气冲冲地往里进,满脸横肉,目露凶光。 “娘娘,她一定是害怕躲起来了,我们……”话音未落,推开面前满是灰尘的木门,就见一白衣女子躺在摇椅上,手边放着一盏茶,茶上寥寥虚烟。 来人不自觉收声。 这般清闲的模样,不像是被打入冷宫,反倒像专门来享受的。 贤妃蹙了眉,止住往前迈的步子,双目盯住面前的人,上上下下扫视一番,总觉得心中怪异,似乎与平日不同。 但这张脸,看着还是那么生厌。 她扭头看了银夏一眼,对方立马会意,言语还算客气,对南蓁道,“丽嫔娘娘,我家娘娘来看你了。” 南蓁这才看过来,眼神微微流转,最后落在贤妃身上,笑了笑,“冷宫没什么可招待的,只能劳烦各位站着了。” 她顿了顿,继续道,“娘娘怎么了,怎会这般狼狈?” 毫不避讳地提及让贤妃紧了拳头,云淡风轻的模样更是让她恼火。 明明自己位份压她一头,此刻却总觉得南蓁才是俯视她的那个人。 贤妃开口,声音有些沉,“本宫知道你性子烈,本以为进了这儿,你多少会收敛些,没想到愈发乖张了。”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南蓁笑了笑,“娘娘多少是有点为难人了。” 贤妃冷笑一声,“你倒是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南蓁并不应她的话,端起手边的茶轻抿了一小口,动作中无端透着肆意优雅,“所以娘娘今日是来教我‘荣耻’之分的吗?” “本宫觉得你应该要先知道尊卑。” 从她进来开始,南蓁就没站起来过,甚至给她正眼的时间都很少。 贤妃今日来,一是想看看她到底是不是还活着;二是知道她一点就炸的性子,随便说两句就忍不住吵闹动手,到时候自己顺势而为,将她摁死在冷宫里,也算了却一桩心事。 不过一番交谈下来,就像是拳头打在了棉花上。 第16章 反了你了 出了很大的力,对方却不痛不痒。 南蓁听完,眉头微挑,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不紧不慢地说道,“世人以位高者为尊,位低者为卑,于我却并不适用。” 她轻笑一声,凑近贤妃,顺手撩起她散在身前的头发,帮其顺到耳后,“在我这儿,品性高洁者为尊,暗里插刀者为卑,暗算他人还失败者,是蠢。” 声音很低,气息却很足,无端揪人心。 贤妃忍不住后退两步,柳眉紧拧,耳膜鼓噪地厉害,面色倒并未显山露水,“你什么意思?” “娘娘怎么理解,我就是什么意思。” 两人跟打谜语似的,只各自心里门清。 贤妃垂在宽袖中的手不自觉紧了紧,盯着对方晶亮的眸子,如同面对一汪寒潭,漆黑深邃,无法洞穿。 总觉得她像是知道什么似的。 眼见嘴皮子上讨不了好,贤妃并不多做纠缠,看了两个婆子一眼,对方就立马会意,朝丽嫔围去。 软的不行,那就只能来硬的了。 冬月适时跳出来,双目炯炯,把棍子往地上一杵,“谁敢动手?!” “反了你了,”婆子撸起袖子,“一个低等宫女也敢在我面前逞英雄!” 在宫里这么多年,什么刺头没见过,最后还不是被整治地服服帖帖? 两人从不同方向逼近,另有宫女欲伸手对付南蓁。 冬月有些担心,刚要挪步,就听南蓁轻飘飘地说道,“不用管我,你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打死一个算一个,打死两个算一双。 冬月一听,腰杆顿时就硬了起来。 她本就长得结实,力气也大,挥着木棍直接就朝对方砸去,两婆子忙不迭躲开,三人纠缠着,一时竟分不出胜负。 一只手蓦然朝南蓁伸过来,她头稍微往左一偏,躲开了宫女的动作。 脚尖微转,眨眼间便绕至对方身后,对着她的膝窝踹去。 看着轻巧,实际却用了巧劲,对方受不住,顺着力道就朝贤妃扑过去。 银夏想上前保护已经来不及,反倒是贤妃自己下意识避开了。 南蓁看着她,动作一滞,眼睛微微眯起—— 竟也是个会功夫的。 这宫里还真是卧虎藏龙。 眼见冬月逐渐处于劣势,南蓁抬袖就将手边的茶杯甩了过去,击中婆子的额头,冬月紧跟着在她背上补了一棍,对方顿时就瘫软了下去。 贤妃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般模样,心下权衡,咬咬牙,“我们走!” 丽嫔今日太邪乎了,再待下去,她怕冬月那个蠢丫头会直接朝自己敲过来。 一群人气势汹汹地来,灰溜溜地走,最后还不忘关上那扇摇摇欲坠的大门,并用铁链牢牢锁上。 南蓁目送其脚步匆匆,思绪正乱着,冬月就跑了过来,抹抹额头的汗珠,脸颊微红,“娘娘,您今天也太厉害了。” 从前她们也会反抗,但每次到最后会被狠狠地摁在地上打,鼻青脸肿。 “你也不错。” 南蓁收回视线,拍了拍她的肩膀,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大门锁着,你是怎么出去的?” 第17章 红颜薄命 冬月不好意思地扣了扣脑袋,“我从狗洞钻出去的。” 那狗洞藏得深,里外两侧都有茂密的灌木挡着,不易发现,她也是偶然摔了一跤,才看到原来这里还有个出口。 南蓁想了想,倒也合理。 她重新躺回摇椅上,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叩着扶手,问道,“你对贤妃,了解多少?” 她故意让冬月放出自己没死的消息,想钓出幕后之人,今日这一出,也基本确定了。 别宫的人只是好奇,想过来探查虚实,偏钟粹宫的人来得最勤,甚至最后正主都来了。 贤妃看她的眼神也很怪异,不是单纯的恨,更不是无端生事,像几种情绪杂糅在一起,令人难以分辨。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想要自己死。 冬月把棍子放下,坐在南蓁身边,细细道,“贤妃娘娘出自陈家,父亲是镇边大将军,母亲也是个高门小姐,不过陈家最出名的,当属陈老夫人。” “怎么说?” “陈老夫人是先帝亲封的诰命夫人,手段了得,跟随已故的陈将军行过军,对贤妃又极其疼爱,还会时不时进宫来看望她。” 南蓁垂眸,想了片刻,倒是有些许零碎的印象,“那贤妃本人呢,在宫里如何?” “宫里现在没有皇后,便以贤妃和端妃二人为大,共理六宫之事。据传,贤妃妒忌心很重,曾暗地里处死过一名美人。” 冬月压低声音,“大家都说,她是嫉妒美人的容貌,所以才痛下杀手的。” 自家娘娘这么美,也无怪乎别人会三番两次地来找茬。 她越想越气,容貌这种东西乃天生,有便有,没有便没有,怎么能仅凭此就随意误人性命呢! 南蓁见她脸颊通红,微微鼓起,不由得好笑道,“怎么说着说着还把自己给气着了?” “奴婢是觉得这样不对!”她噘起的小嘴都能挂油瓶了。 “红颜薄命,空有美貌而无自保的能力,只会死得更快而已。” 这种事情她见得多了。 “不过你的态度我很喜欢,”南蓁顺手拍拍她的脑袋,“敢反对不公,是要极大勇气的,但这并不等于鲁莽行事,你明白吗?” 冬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南蓁也不再纠结此事,又问道,“那陛下呢,对贤妃也很恩宠?” “这倒没有,陛下不常来后宫的,也没见他对哪位主子有偏爱。” 南蓁翘了翘嘴角,皇帝不常来后宫,众嫔妃却为此斗个不停。 眼见天色逐渐暗沉下去,她仰头喝下壶中最后一点茶水,起身,“收拾一下,准备做饭吧。” “好嘞!奴婢这就去。” 是夜,明月当头。 南蓁就着一身白衣,戴了个白色的兜帽,行走在澄明月色中。 裙裾在脚边荡出纹路,步伐轻盈而迅速,宛如夜里的猫。 钟粹宫的位置她并不十分清楚,绕了好大一段路才找到贤妃的寝宫,在她落地时,檐铃敲好被风吹出一声响动。 南蓁贴着门边往前,最后停在一处水声潺动,水汽氤氲的房间外。 第18章 你身上有伤 贤妃此刻正在沐浴,屏退了四周的宫女,浸在满是花瓣点缀的浴桶中。 突然,她听得门外一声闷响,身体顿时一僵,立马就警觉起来,“谁?” 无人回应。 她静等了两秒,以为是自己听错了,正准备再度掬水,烛台蓦地闪烁起来,明明无风,火苗却被拉扯地东倒西歪。 贤妃眼神一凛,立马扯过木架上的衣裳,飞速裹好,“谁在外面?” 窗外一片寂静,黑色蔓延,看不真切。 披散的长发不断往下滴水,无声没入花纹繁复的地毯中。 身后似乎有动静,她猛然回头,只来得及捕捉住一片纯白,瞬间从眼前晃过。 “我已经看见你了,别装神弄鬼!” 贤妃嗓子发紧,攥着衣领的手指微微发白,“既然专门来找我,为何不敢想见?” 声音再度如石沉大海,她刚往前迈了一步,侧边的一排烛火陡然熄灭,对面窗户上印出一个黑色的影子,在半空中晃来晃去。 贤妃抓住手边的一个烛台,用力朝影子砸过去,结果却并不如她所愿,那影子不退反进,隐隐有破窗而入的架势。 她面色煞白,抽出藏在地毯下的长剑就朝对方刺过去。 利刃“哐”得一声刺破窗户,一阵乱砍,将窗户劈地七零八落,也引来了守在不远处的宫女。 “娘娘,怎么了?” 银夏跑进来,就看到贤妃双目猩红,对着空气发疯似的挥动,连忙上前把住她的手腕,“娘娘!” “娘娘是我!” 她的声音逐渐唤回了贤妃的神思,动作也慢慢停了下来,脱力似的松开手。 剑应声落地,贤妃大部分重量都靠在银夏身上,嘴角还在轻微抖动,咬牙道,“刚刚谁在外面?” “啊?”银夏愣了愣,“没人啊。” 贤妃沐浴一向不喜欢宫女靠得太近,所以她们都等在外围,没得到命令不敢近前。 “一定有人!”贤妃紧攥着她的手腕,几乎要掐出一圈青紫。 不然还能是鬼?! 银夏忍着痛,又不敢喊出来,只能把住她的手,力求能轻松些,“奴婢马上派人去找,娘娘放心,没事的。” 贤妃仍旧咬着牙,也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就在银夏以为自己手腕快被掐断时,她终于松了力道,眼神也恢复几分清明。 她并不相信鬼神之说,可面对无法洞察的局势,心中总会有恐惧。 后面一片**的,刚才算是白洗了,“替本宫重新找件衣裳过来。” “是。” 钟粹宫一片兵荒马乱,吵闹异常,而南蓁却在众多人影和脚步声中,悄然撤走。 她踏夜前来,只是想试一试贤妃的功夫深浅,不出所料,贤妃是会武功的,但不算上乘。 “镇边大将军……” 南蓁兀自呢喃着,一路直奔冷宫,在即将踏入宫门时,脚步突然收住,抬起手臂朝侧边砍去。 她竟然才察觉到身后跟着条尾巴。 几番试探后,谁也没占上风。 “呵。” 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混有夜露的清凉,“你身上有伤?” 第19章 朕来捉鬼 嗓音中隐隐带着笑意,又暗含察觉对方秘密的惊讶。 南蓁呼吸一窒,逐渐收了手上的力气,回头看去,蓦地撞进一双深邃的眸子里。 瞳孔带着点棕色,眼尾微微上挑,正饶有兴趣地盯着她。 南蓁赶紧退后两步,“陛下怎么在这儿?” “听说钟粹宫闹鬼,朕特地来捉鬼。” 萧容溪主动往前一步,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裙裾相互摩擦,半隐在黑暗中。 南蓁脚后跟已经贴至宫墙,看着他靠近的动作,眉头一拧,正欲开口阻止,萧容溪就停下了。 两人不过一拳之隔,南蓁这时候才发现他原来竟比自己高一头,此刻挡在她面前,压迫感瞬间袭来。 “捉弄贤妃好玩吗?” 南蓁眉毛一挑,扬起小脸看他,“陛下心疼了?” 萧容溪轻笑一声,摇摇头,“朕只是好奇,你既然已经知道是她对你下的手,你明明可以杀了她,为何留她性命?不怕等她缓过来,反咬你一口。”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南蓁,表面柔和,眼神却格外犀利。 换做一般人,只怕早已臣服于这般威压中,可对南蓁而言,反激起了她的气势,不分伯仲。 开口,更是自信,“我既敢留她性命,便不怕她反扑,杀人何其简单,看着对方上蹿下跳不更有意思?陛下在这一点上,比我做得更好。” 萧容溪眯了眯眼,漫不经心道,“是吗?朕怎么没觉得。” “虞美人胆子再大,可没有陛下的纵容,也不敢三番五次的和男子私会吧?”她声音清清淡淡的,不自觉踮了脚尖,“天欲其亡,必令其狂。” 在某种程度上,他们都是一类人。 可以为达目的,负重隐忍;都居于高位,爱看底下的小人一番跳脚后,徒劳无功。 距离太近,南蓁的薄唇几乎擦着萧容溪的耳廓过。 两人反应过来后,不约而同地往后弹开,生怕下一秒就挨上。 萧容溪身后是空档,退几步都无所谓,可怜南蓁抵着宫墙,脑袋直接磕了上去,声音瓷实。 “嗯!”她吃痛地闷哼一声,换来对方轻笑。 南蓁暗暗翻了个白眼,用手掌捂住脑袋。 “放心,这么一下,磕不傻。”萧容溪看着她的动作,难得笑容明媚。 抬头望望天,“今夜月色不错,不多待一会儿真是可惜了。” 说罢,先一步飞身上了阁楼,动作利落,毫不拖拉。 南蓁看着那抹立于栏杆旁的绛紫色身影,思索片刻,提起轻功,落在他旁侧。 躲是躲不过的,倒不如迎上去。 这里原本是一处观云台,只是常年无人上来,宫人也倦于打扫,此刻美人靠上铺了一层浅浅的灰尘。 南蓁用袖子扫了两下,自顾坐着歇息。 银盘悬天,银辉落地,给鳞次栉比的宫殿蒙上了一层纱。 她托着下巴,眯着杏眼,喃喃出声,“月是好月……”人非好人。 萧容溪听懂了言下之意,垂眸看了她一眼,“骂朕呢?” “不敢。”南蓁随口应了句。 第20章 你还没回答朕的问题 她只是有些感慨。 阁中事务多,自己已经许久没有闲心赏月了,这片刻,算是偷来的。 萧容溪却并不准备就此轻易揭过,“那你觉得,什么样的人才算是好人?” “问心无愧之人,便是好人。” 世事从来不是非黑即白,人又哪有什么绝对的好坏? 都是千人眼,千人言罢了。 她的回答让萧容溪有几分诧异,语气微微下沉,正色道,“那你觉得朕是个好人吗?” 南蓁抬了抬眼皮,撞进对方的眼睛里,倏尔笑了,“陛下这坑,挖得是不是太明显了?” 这就跟他问臣子自己是否为明君一样,怎么答,都有可能是错的。 萧容溪嘴角跟着一勾,“你不会在乎这些。” 哪怕只是短暂的交流,两人也能将对方性格和处事方式摸清一二。 南蓁有一种底气,不惧怕皇权,不怯于威压,虽然他并不清楚这般底气从何而来,但又能明显感觉到她身上带着一股江湖中人的潇洒肆意。 “这倒是,”她难得赞同对方的话,回答也大胆,“目前看来,陛下对百姓还是尽心尽力的,有成为明君的潜质。” 萧容溪上位后,一改先帝拖沓的作风,衙门办事效率提高了不少,也查处了京中几个贪官,在百姓中反响不错。 这些,她都是有耳闻的。 “你位于深宫,如何知道朕颁布了哪些条令,又怎么断言‘尽心尽力’四字?” 南蓁笑了笑,绕了这么一圈,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她懒洋洋地倚着美人靠,“做了好事,自然有人宣扬,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到我这里了。” 末了,还总结一句,“陛下要自信些。” “……” 男人一时语塞,不再同她纠缠,话锋突转,“你还没有回答朕的问题。” “嗯?” 萧容溪垂了垂眸,“身上的伤怎么来的?” 寥寥几招,他暴露了自己功夫深浅,也发现了南蓁的不对劲。 她出手时,总会顾及到腹部,许多招式做得并不到位。 “后宫日子难过,我又四处树敌,难免会遭人报复,”南蓁哀叹一声,“如今还进了冷宫,更是路过的狗都能咬我一口,受伤在所难免。” 说罢,抬起袖子擦了擦莫须有的眼泪,悄悄打量面前之人,反被逮个正着。 萧容溪看着她晶亮的眸子,轻哼一声,“撒谎。” 但也没有再追问下去,只略带深意地看了她一眼—— 来日方长。 萧容溪转身下了观云台,再度融入月色中。 南蓁目送其走下台阶,舒了一口气,回望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钟粹宫,朝冷宫而去。 刚回到紫宸殿,飞流就走了进来,恭敬行礼,“陛下。” 萧容溪端起茶杯,轻轻撇开浮沫,抿了一口,才缓缓问道,“怎么样了?” “虞家没有反应,虞大人说虞美人犯了此等重罪,无可饶恕,任凭陛下处置,他一心支持陛下。” “哼,老狐狸。” 萧容溪早就料到会是这个结果,倒也不生气,只问道,“锦霖呢,伤势如何了?” 第21章 李代桃僵 “陛下,属下在这儿呢!” 话音刚落,锦霖欠欠的声音从房梁上传来,还未等人抬头,他便倏地飞身落地,对萧容溪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他性子比飞流活泼些,个头和飞流相差无几。 萧容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抿了一口茶水,“看你跟个猴子似的上蹿下跳,好得差不多了?” “没什么大问题,多谢陛下关心。” 他稍微扭了扭手腕,还有些隐约的痛意,“不过那把匕首倒真是难得的好物,幸好属下当时躲得快,不然就不止流血这么简单了。” 凭着南蓁当时的狠劲,只怕再晚一秒,他的手臂都能被削下来。 锦霖的话让萧容溪有些沉默,片刻后才问道,“秦家有这样的东西,只怕也不会给她吧?” 丽嫔虽为秦家长女,可并不受宠,秦氏夫妇送她进宫,利用大过疼爱,而能被锦霖称好的匕首,必非凡品。 “这……”他有些为难。 扭头,和飞流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底看到了一丝疑惑。 锦霖斟酌几息后,才开口道,“属下以为,丽嫔娘娘以往大概都是伪装的,骗过了所有人。” 容貌可以模仿,衣着可以相似,可武功却并非一朝一夕能够习来,这个解释最为合理。 萧容溪听完,没赞同,但也没说反对,心里有了计较,便不再纠结此事。 他放下茶盏,眉目低垂,对二人吩咐道,“最近多注意虞家的动静,宸王快回京了,只怕他们会按捺不住,在背地里搞些小动作。” 宸王萧奕恒,比他年长一岁,是先帝最疼爱的儿子。 先帝还在时,他便常年征战在外,在军中颇有威名。萧容溪即位后,他国在边境生事,萧奕恒再度出征,已经半年有余,算来,也该回来了。 萧容溪眯了眯眼,只怕这次回京,不会再轻易离开。 “是。” 夜色浓稠,萧容溪也有些乏了,简单说了几句便摆手示意二人离开。 他床边新放着一个戏本,随手一翻,“李代桃僵”四个字恰好映入眼帘。 萧容溪盯着板正的字看了片刻,这才合拢戏本,搁置一旁。 翌日,薄雾弥天。 麻雀的啁啾声吵醒了睡在窗边的南蓁,她抬手挡了挡刺目的光线,等适应后才翻身坐起。 简单洗漱完,发现冬月还在小厨房里熬粥,她便提剑到了院内,一招一式地比划起来。 剑锋过处,有破空之声。 约莫过了一刻钟,南蓁身体刚舒展开,门口便传来了细微的动静。 她利落地收好长剑,扭头看去,眉毛微拧。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人到访? 小桂子指挥宫人推开门,抬头,正对上南蓁的视线,心中不由得咯噔一声,连脊背都挺直了几分。 明明隔着很远一段距离,可他就是能察觉到丽嫔娘娘眼中的疑惑和不耐,生怕她一个不爽直接赐自己一剑,那可就真血溅当场了! “娘娘,”小桂子心尖颤了两下,笑着走近,“奴才给娘娘请安。” 第22章 请娘娘去紫宸殿一趟 他贵为太监总管,又是陛下身边的红人,这么多年,除了面对陛下外,也只有在南蓁面前才这么小心谨慎了。 毕竟刀剑无眼,他只会动嘴皮子可打不过! “原来是桂公公,”南蓁看了眼他身后的两个侍卫,“这么早过来,有何贵干?” 小桂子连忙道,“是陛下让奴才过来的,说请娘娘去紫宸殿一趟……” 话音刚落,冬月就风风火火地从小厨房里冲了出来,拿着烧火棍,气势汹汹,“谁!谁又来找茬了,娘娘让我来!” 贤妃一事给了她极大的自信,平日里连腰杆都直了几分。 方才在厨房里听到有说话声,她还以为又有人过来找娘娘的不痛快,没曾想撞上三双惊愕的眼。 气氛略微凝滞。 “额……” 冬月迅速把烧火棍藏到身后,有些不知所措。 南蓁忍住笑,哄孩子似的说道,“没人找茬,你继续煮饭去。” “是。” 她对着小桂子略行一礼,匆匆走了,留他独自在风中凌乱。 “公公见笑了。” 小桂子抹了抹头上的汗,“没有没有。” 这丫头虎,现在更甚从前,偏丽嫔纵容着,只怕以后会在宫里横着走。 南蓁略过刚才的小插曲,问道,“陛下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吗?” 昨夜两人才见过,赏月观云,谈天说地,她并不觉得今日还有什么好说的。 小桂子笑道,“这个奴才也不知道,我就是个传话的,不敢妄自揣摩圣意,娘娘去了就知道了。” 刚听到陛下这么说时,他也吃了一惊。 紫宸殿是陛下的寝殿,平日里不准任何妃嫔踏足,丽嫔算是得了头一份殊荣。 “行,我知道了。” 南蓁将长剑放回屋里,跟冬月说了一声,便随小桂子往紫宸殿而去。 时辰尚早,宫道上还有不少宫婢在打扫,看到一行人,纷纷侧目。 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却总是在每一个动作间隙瞥上两眼,从冷宫到紫宸殿这一路,若眼光能杀人,南蓁只怕已经成筛子了。 “娘娘在此处稍等,奴才进去通禀一声。” 南蓁微微颔首,规矩地站在台阶下,不一会儿,小桂子再度出来,将她请了进去。 紫宸殿很大,南蓁进的仅仅是其中一间。 里面窗明几净,琉璃瓦,檀木桌,波斯地毯上交织着繁复的花纹。鼻尖是淡淡的香味,她分辨不出来,嗅着却觉得精神了些。 软榻上半靠着一人,手指书卷,沉目静读,日光洒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使得整张脸半明半暗,如刀削斧刻一般。 前两次都没来得及细看,现凝神片刻,发现他居然长得不错。 感受到对方的视线在自己脸上游移,萧容溪不太适应地拢了拢眉头,放下书,抬眼看过来,“可曾用过早膳了?” 语气熟稔地如同多年老友。 “回陛下,未曾。”南蓁在离他五步远的地方站定,“陛下匆忙唤我过来,有何要事?” 萧容溪轻轻抿唇,下了软榻,指着满桌热气腾腾的食物,“用膳。” 第23章 朕阳气重,压得住 “嗯?” 南蓁难得有些懵,站在原地没动,看龙袍自眼前划过,紧跟着扭头。 萧容溪眉毛微抬,心情颇好地看着她,“最近有人跟朕反应,御膳房的东西总是不翼而飞,朕寻思着也没别人了,索性把你叫过来,以后跟朕一同用膳,省得那地方老是遭贼。” 他眼底带着明晃晃的笑意,耐心地等南蓁反应。 目光在她娇艳的脸上游移,嘴角略略勾起。 从前见她,美则美矣,但没有灵魂;现在却生动得很。 南蓁默了两秒,旋即抬腿,行至他对面坐下,捏着竹筷,却没着急吃,反而问道,“陛下这么放心我吗,不怕我哪天在饭菜里下毒?” “你若能毒死朕,也算本事。” 跟昨夜她自信的语气如出一辙。 萧容溪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浅尝一口,兀自点头,“今日这蟹粉粥还不错,趁热吃,一会儿凉了。” 粥是好粥,南蓁却有些食不下咽。 一想到日日都得跟他在一块用膳,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她稍微斟酌了一会儿,“陛下。” “怎么?”男人看了过来。 南蓁眉眼上扬,温声细语,人都柔和了几分,“这也太麻烦了,我担不起此般殊荣,不若陛下以后让御膳房给冷宫也送一份,我便就不用再做那梁上君子了。” 有现成的,谁还去偷啊? 萧容溪捏着勺子的手顿了顿,似在认真思考,片刻后,在南蓁期许的目光下摇头,“宫里的人胆子小,总怕沾上不干净的东西,所以不敢过去。” “那我呢?陛下若天天跟我待在一块儿,怕是会有损龙体。” 她才是那个正儿八经从冷宫里出来的人,这些日子,已经有不少人传言自己被鬼魂附身,所以行事做派才会和从前大相径庭。 南蓁听到冬月的转述时,一笑了之,没想到如今还能用在这个上面。 当真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萧容溪听她说完,上上下下地将她打量了好几遍,清冽的嗓音自唇齿间溢出,带着一丝笑意,“放心,朕阳气重,压得住。” “……” 南蓁一时无言,只把勺子和碗撞得叮当响,以此抒发心中的郁气。 这人,油盐不进。 一碗粥,四个灌汤包下肚,南蓁也饱了,擦擦嘴准备开溜。 甫一起身,就见萧容溪慢条斯理地整理好衣袍,清润的声音悠悠传至耳畔,“朕要去御书房,你也跟着一起吧。” 说完,先她一步走出了房间。 南蓁满头雾水,跟在他身后,“陛下,御书房乃朝务重地,我去不太好吧?” “放心,能让你看到的都不是什么秘密。” 其余的,就要靠南蓁自己找出来了。 他扭头,垂眸看着比自己矮一头的人,眼底略带深意。 秦家送她进宫,不正是想让她探得情报,帮助宸王吗? 他现在给她这个机会。 南蓁心知他的疑惑,亦能猜到他的用意,遂不再开口。 不管是秦家、宸王,抑或面前之人,都和她没有关系,皇权争斗的这趟浑水,她不会蹚。 第24章 对兵书感兴趣? 御书房内很简洁,陈列着四个大书架,上面密密麻麻摆满了书,多是文史、治国一类,其中不乏孤本。 南蓁对此虽然没有太多研究,但也知道这里面的许多书拿出去,都有市无价。 她打眼扫过最前面的一排,发现其中有本小册子已经起了毛边,夹在两本崭新的书籍中间,有些突兀,遂忍不住拿了下来。 连书名都未曾有。 小桂子看得后背汗涔涔。 这些可都是陛下珍爱的书,平常不准人随意触碰的! 他小声提醒道,“娘娘……” 还没等说出口,就接收到萧容溪悠悠的眼神,赶忙默声垂首。 南蓁疑惑地看过来,“怎么了?” “没、没事。” 陛下这态度,弄得他也把不准什么时候该提醒,什么时候该闭嘴,索性给两人准备了好茶,默默退到门外守候。 南蓁还以为这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没想到翻开一看,竟是一本兵书,而上面记载的都是大周建国以来,颇具盛名的战事。 有一个名字贯穿始终,那就是当时南家军的统领,南天横,原辅国大将军。 他年轻时便威震四方,征战多年,所向披靡,立下了不少奇功,以至于敌人听到“南家军”三个字,便心生惧意。 不过可惜的是,后来南天横自请辞官还乡,南家军解散,自此成为传奇,再无人可超越,包括现在的宸王,也不及那人十分之一。 她坐下准备细读时,突然自头顶倾斜下一道声音,“对兵书感兴趣?” 南蓁摇头,复又点点头,白皙的手指摩挲着页边,“我不是嗜书如命之人,但比起那些文绉绉的诗词歌赋,确实更喜欢用兵之道。” 萧容溪惊讶于她的实诚,随即道,“喜欢就看吧,这本书在别处可找不到。” 历史从来都是由后人言说,行军打仗虽有人记载,可战事要紧,很多时候都是一笔带过。 萧容溪为了更准确地了解情况,专门找到了南天横身边的副将,请他凭记忆将当初的场景复刻出来,可谓历尽艰辛。 “多谢陛下。” 南蓁目光沉静,不再多言,萧容溪亦坐回了桌案后,拿起折子开始批阅。 房间里燃有熏香,气味清淡,萦绕在两人身边。虽未说话,却是难得的和谐。 直到小桂子细碎的脚步声踩碎一室宁静,萧容溪才抬起眼皮。 “陛下,秦大人来了。” 萧容溪眉毛一抬,瞥了眼斜对面的人,见她没有任何反应,遂摆手道,“让他进来吧。” “是。” 秦尧年过四十,看着却很年轻,眉眼深刻,形容昳丽,跟在小桂子身后进了御书房,对桌案后的人恭恭敬敬地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平身吧。” “谢陛下。” 秦尧起身,忍不住悄悄抬眼打量坐在旁边的南蓁,心中十分惊讶。 丽嫔被打入冷宫的事情人尽皆知,如今怎会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探寻的视线引来南蓁回望,眼底无波,神色平常,就像是在看陌生人一样。 第25章 爱谁谁 秦尧忍不住心下一颤,再定睛,却发现对方已经挪开了视线。 轻飘飘的,如同她此刻给人的感觉般抓不住,摸不透。 “陛下,”南蓁起身,放下书,“既有正事,我便先退下了。” 裙裾蹁跹,不带一丝犹豫。 萧容溪眸中映着点点亮光,见她即将离开座位,抬手示意她坐下,“也没什么要紧事,不算干政,安心坐着吧。” 她越是想撇清关系,走得远远的,自己就越想拉她一起。 想看看她的反应,想知道在平静的外表下是否会因此起波澜。 南蓁瞧了桌案后的男子一眼,也没反驳什么,只笑道,“那便打扰陛下了。” 简短的交谈,却无端透露出一种信任,引得秦尧侧目,以至于萧容溪咳了两声才唤回他的注意力。 “爱卿在想什么?” “陛下恕罪,”秦尧立马拱手,“臣只是太久没见丽嫔娘娘,一时间恍惚了。” 萧容溪轻轻摩挲着厚朴的笔杆,语气不辨喜怒,“朕理解,宫墙森森,来访不易,一会儿结束了,你们父女俩可以好好说说话。” 秦尧一怔,随即垂首,“臣谢过陛下。” 他心中确实有很多疑问没得到合理的解释。 萧容溪调整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出声道,“上次你说的职位空缺一事,可有合适的人选了?” “臣综合考虑了许久,最终择了两个,望陛下定夺。” 说着,便呈上折子。 萧容溪翻看了一眼,目光落在遒劲的文字上,表情耐人寻味,“林玦?” 秦尧回道,“他是层层举荐上来的,能文能武,经过周密的调查,学识渊博,品行端方,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 “嗯,”萧容溪不置可否,转而说出了另一个名字,“沈弦?” 低沉的声音自齿间溢出,还特地掀起眼皮看了眼南蓁,整得她有些莫名。 片刻后才想起冬月曾提过一次,沈弦是他的情郎,两人时常夜半私会,互诉心意。 此刻对上萧容溪戏谑的眼神,南蓁默默举起了兵书,挡住脸。 别看她,不关她的事,爱谁谁。 秦尧早知道萧容溪对此有疑虑,刚想开口,就听上首之人道,“也是个才子,不错,朕会好好斟酌的。” 直接将他的话堵住。 秦尧哑口,把不准对方的心思,只再度拱手,腰弯得低了些。 “行了,朕出去散散步。” 萧容溪抬了抬手,说走就走,示意两人不必拘谨。 待他离开后,御书房霎时陷入了沉默,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主要是秦尧。 他终于能够直起身子,正视南蓁,张了张嘴,“妙妙……” 丽嫔本名秦一妙,南蓁早已清楚,不过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叫自己,还是觉得别扭。 平淡中不乏犀利的视线扫过秦尧的脸,“秦大人还是照礼,唤我一声丽嫔娘娘吧。” 语调漫不经心,落在秦尧耳朵里却多了几分愤懑的意味,“你是否还在怪爹爹没能时常关心你?一入宫门深似海,我们也是有心无力。” 陛下下旨将她打入冷宫,他怎敢置喙? 况且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女儿虽长得美,脾气却不好,指不定哪句话得罪了陛下,整个秦家都跟着倒霉。 第26章 他不过也只是想利用你 南蓁听完,心底暗笑,垂眸摆弄着衣袖上的花纹,缓缓道,“既然有心无力,那便什么都别管了,泾渭分明挺好的。” 她可不想三五不时冒出来一个秦家的人,仗着亲友的身份指手画脚。 她不是娇滴滴的闺中女子,也并非任何时候都有这般好脾气,保不准哪天心情不好,直接把人打出去。 秦尧一愣,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竟觉得很陌生。 她在自己面前从来都是乖巧的,何时展露过如此强势的一面? “你……爹爹知道你心中有怨,但时事如此,无可奈何,希望你能体谅。” “呵,”南蓁突然轻笑一声,眉眼弯弯,“如果今天在这儿的人是秦方若,你也会用‘无可奈何’四个打发她吗?” 秦方若是她名义上的妹妹,和秦庸一母同胞,自两人出生后,秦氏夫妇的关爱尽数朝他们倾斜,她反倒成了局外人。 若冬月说的是实话,她都该怀疑秦一妙到底是不是亲生的了。 面前的人没料到她会反唇相讥,正不悦间,又听得声音传来,“陛下选妃,选的是有德有貌的女子,秦方若比我更适合,你们舍不得让她冒险,所以把我送进来了。 我进冷宫的时候,不闻不问;如今出了冷宫,倒跟我谈起了父女情分?花旦上台,脸上得抹几斤粉,我没想到秦大人进宫也是。” 一番话,可谓将人骂得淋漓尽致。 秦尧面色兜不住,当即垮了下来,见四下无人,压低嗓音,“果然是越发没有规矩了,你就算进了宫,那也是我秦家的女儿。 没有母族支撑,盛宠就如同无根之木,不会长久的。你难道真以为陛下会信任你,他不过也只是想利用你而已。” 南蓁反问,“你既知道他在利用我,那就应该清楚,我这里是得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的,何苦费心?” 听完她的话,秦尧一时竟不知如何反驳。 站在原地,压着脾性,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再开口,已是警告,“我不想跟你逞口舌之快,只希望你记住,秦家好,你才会好。若你需要什么帮助,可直接告诉我,我会想办法的。” 一语双关。 南蓁淡定得很,“你猜,我会不会听话?” “那沈弦呢,你也不在乎了?”秦尧搬出杀手锏,“若你能助宸王成事,我会同意你们在一起,若不能,休怪我对他不客气!” 他言之凿凿,眸中不经意间露出狠意,与他柔和的面容格格不入。 南蓁努力想了想那人的音容样貌,还是觉得甚为模糊,抬手敲敲脑袋,“随你吧。” “什么意思?” 秦尧怔了怔,她竟连沈弦都不放在心上了? 南蓁嘴角微勾,言语讥诮,“他是好是坏与我无关。再说了,礼部尚书家的儿子,只怕宸王也不能随意拿捏吧。” 更何况区区一个兵部侍郎。 从前的丽嫔对这位沈公子用情至深,蒙蔽了双眼,未曾思及个中曲折,对南蓁而言却不同。 第27章 一次就够了 她是个局外人,不受情感裹挟,自然看得清楚分明。 朝中主要的两方势力还在缠斗,形势并不明朗,没有人敢轻易打破平衡。 两尊大佛亲自下场就算了,若虾兵蟹将先伸出爪子,必成炮灰。 秦尧没想到她进了趟冷宫,反倒变得精明起来,心下有些犹豫。 他知道再说下去也没什么效果,索性转了话锋,似是安抚,“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吧,这段日子,你娘心里一直挂念着你,得空了,我让她进宫探望。” 硬的不行,就来软的。 养了她这么多年,秦尧自认为了解她的脾性,等过段时间,气消了就好了。 一幅印有远山水墨的屏风隔断了御书房内的空间,里面是南蓁和秦尧,外面萧容溪负手而立。 虽听不清具体说了什么,却能从表情神态中看出,这场交谈并不顺心。 印象中,丽嫔对秦尧夫妇比较依赖,如今倒一点都看不出来。 小桂子候在旁侧,支棱着耳朵,压低声音道,“奴才听说,秦大人和秦夫人早些年还是很疼爱丽嫔娘娘的,不过自秦二小姐和秦大公子出生后,对她就忽略了。” 陡然的落差谁都会觉得难以接受,丽嫔此般态度,也算正常。 萧容溪听完,眉头微拧,没有说话。 秦尧走了,南蓁呆坐在御书房也觉得没什么意思,起身将兵书放回原位,大步迈向门口。 经过屏风时,一只手臂突然伸了过来,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握住了她的手腕,“快到午膳时间了,准备去哪儿?” 南蓁回头,对上他深如幽潭的眸子,眼皮微微下压,“不会又是鸿门宴吧?” 手腕动了动,意图挣开他的桎梏。 男人顺着力道收了手,走在前面,“一次就够了。” 再多就该厌倦了。 小桂子适时递上锦帕,却被萧容溪拒绝了,指尖残留着丝丝温热的触感,并不算讨厌。 午膳后,小桂子送南蓁回冷宫,途径御花园,远远地便看见水榭上站着人,除了宫女太监外,还有贤妃和一位眼神凌厉,面容威严的老妇人。 贤妃挽着老妇人的手,亲昵地说着话。 “那位是陈老夫人。”小桂子对着两人遥遥行礼,小声解释道。 南蓁了然点头,只一眼便收回视线,并不多加探究。 反倒是陈老夫人见她走得如此潇洒,心里泛起了嘀咕,“这就是你所说的邪门之人?” “是。” 贤妃见到南蓁,瞬间就没了赏花赏景的心情,挥手屏退下人,“祖母不知道,丽嫔进了冷宫后,就跟变了一个人似的。不仅聪明了,连身手都好了许多。 这段日子听人传,说是冷宫阴气重,可能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上了身。我前几日去过一次后,心里就一直不太舒服,没由地心慌。” 她没有告诉陈老夫人当晚闹鬼一事,只模模糊糊地带过。 可陈老夫人何其精明?一眼就看出了她的心思,蹙眉道,“这世间哪有什么邪物,不过都是人心里的鬼在作怪罢了。” 第28章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心字叠加鬼,是“愧”,人会生愧,多半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贤妃在陈老夫人犀利的目光中垂下眸子,糯糯道,“祖母别生气,孙女知道了,只不过这段时间诸事不顺,又听到宫里有人在传,难免多想了些。” 陈老夫人听完,面色总算柔和下来。 “你就是从小到大,顺风顺水惯了。进了宫,又尊妃位,没有皇后压着,便觉得万事都该合你心意,但你错了。” 她声音低沉,“后宫不比寻常处,不能小看任何一个女子,哪怕你觉得她没有威胁,也不要轻易得罪。” 这背后的利益牵扯太大,就算是陈家,也不一定能完全摸透。 陈老夫人之前虽没见过丽嫔,却一直知道有这么一号人,更隐约猜中了贤妃的想法,于是说道,“女子空有美貌,是无法长久立足的,对你构不成威胁,又何必急着出手?” 贤妃一时有些羞愧,她知道祖母在点她。 “是。” “好了,”陈老夫人拍拍她的手背,安抚道,“你现和端妃二人共同管理后宫,职责重大,切不可让此般捕风捉影之说盛行。” 贤妃一向聪慧,只是有时爱钻牛角尖,经她这么一提,豁然开朗,“孙女知道了,祖母放心。” 她挽着陈老夫人的手离开水榭,“我们去荷花池那边吧,近日睡莲开了,好像还有一支并蒂莲,只是发现的人不多,我们可以先行观赏。” …… 南蓁回了冷宫,小憩一会儿,便再无睡意。 算算上次出宫的日子,也到时间了。 她起身,没有惊扰尚在午休的冬月,独自出了门。 烈日当头,街上往来行人不多,大都跑到酒楼茶馆纳凉去了,街上推着摊车的商贩也被晒得蔫蔫的,三五成群聚在树荫下,摇着蒲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南蓁目标明确,一路往西走,穿过主街,绕过两条小巷,最后到了相思湖畔。 湖中有亭,亭下有一人。 三十岁上下,气质沉稳,着鸦青色衣裳,独自坐在湖心亭中,摆弄着桌上的茶托。 南蓁迈步,悄然踏上了红木栈道。 男子原本背对着她,听到身后有动静,头也没回,只翻了翻手腕,茶托便直直地朝她袭来。 南蓁抬手挡了一下,随即稳稳接住,走过去,重新放回他面前,在对方惊诧又带着欣喜的视线中说道,“李叔。” 李颂当即站了起来,将其上上下下地打量个遍,见她并无大碍,这才舒了口气。 “我赶回来时,才知道你出事了,遍寻不到,还以为真有什么意外,直到那日偶然看见你留的记号,才稍微放心。” 明月阁分东南西北四个堂,李颂是南堂堂主,也是四堂中最强的一支。 南蓁在他对面坐下,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茶,“算是捡回一条命吧,不过李叔,有件事我想拜托你。” “你说。” “碧落被逼跳崖,现在了无音讯,你多派人找找,”她捏着茶杯,指甲用力到发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第29章 城北卫家 李颂点头应下,“我一直有派人在找,也留意着各方动静,现在没有消息反倒是最好的消息。” 至少证明碧落没有落入他人手中。 “这段时间你没有回阁里,暂居何处?” “冷宫。” 李颂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南蓁无奈一笑,“当时太过匆忙,又受着伤,阴差阳错就躲进去了,逃过一劫。” 她看到李颂眼中的担忧,宽解道,“我现在是安全的,你不用担心,只是这段时间我不能回去,万事还要麻烦李叔多多照料。” 只有她不在,明月阁里的叛徒才会逐渐显露出来。 此般捡回一条命,也是给自己提了个醒。 明月阁发展到现在,成为远近闻名的情报组织,早就惹了不少人眼红,外有外敌,内有内患,是时候该清理一波了。 “这你不用担心,”李颂沉声道,“只要有我在,必不让他们翻了天去,更何况还有青影……对了,你可曾联系过她?” 南蓁摇头,眼皮微微下压,“青影一直跟在我身边,外出办事的次数不多,一旦有动静,容易引起关注。” 到时候事情就会变得难办起来。 李颂也想到了这点,颔首,“我知道了。” “京城中突然涌现出的多方江湖人士,必非偶然,你查过了吗?”南蓁突然问道。 “查过,城北卫家。” 南蓁眉头一拧,“什么意思?” 李颂抿了口茶,这才缓缓道,“卫老将军你应该知道,和当初的南将军齐名,他退位后,便不再理朝政,家中虽有人入仕,但都是闲散武官。 他有一孙女,名卫燕,自小便与寻常闺中女子不同,读兵书,习武术,就连到了婚嫁的年龄,也没落俗套,反而比武招亲。” 南蓁听完,默了两秒,手指轻叩着桌面,“这么说,那些人是借由这个机会大肆涌入京城的?” “这是最有可能的,”李颂肯定道,“听说比武招亲当天,半条街都占满了,场面十分热烈,而当晚,明月阁就出了事。” 怎么看都不像是巧合。 “莫非明月阁一事,卫家也参与其中?” 卫建恩虽然上了年纪,身体却很硬朗;不在朝中为官,朝堂却有诸多门生。 若他参与进来,岂不是代表朝廷中有人也想分一杯羹? 如今朝野,皇帝一派,宸王一派,他……属哪一派? 李颂稍显迟疑地摇头,“这个还不能肯定,正在调查中,等有确切的结果后,我第一时间通知你。” 如果真像他们猜测的那样,南蓁误入冷宫,反倒是一件好事。 “行,我知道了,”南蓁摁了摁眉心,起身,“我不能在外面待太久,就先回去了。” 她甩开了跟踪的人,但不代表他们不会摸到这个地方来。 届时身份暴露,会无端生出许多麻烦。 李颂知道她有不便之处,亦不再相送,只问道,“那我要如何联系你?” 南蓁想了想,“还是我联系你吧。” 宫墙森森,消息阻塞,更何况萧容溪对她戒心颇重,短时间内不会撤掉冷宫周围的暗卫,稍有动作就会被察觉。 第30章 姐姐,买把伞吧 李颂点头,“也好。” 一旦牵扯到皇家,牵扯到权势,局势便更加复杂,不容差错。 如今敌人在暗我在明,只能一点点摸索前行,尽可能排除所有的不确定因素。 更何况,明月阁一事,萧容溪有没有参与其中还不好说。 南蓁转身,青绿色的裙摆微微晃动,在低空划出流畅的弧线,倏尔,骤然停下。 “李叔,你身上有银子吗?” 没由头的一个问题让李颂愣了片刻,随即从怀里掏出两张银票,“平日出门携带不方便,身上没银子,只有这个,大概八十两,对了,还有些铜板,一并给你,应该够撑一段时间了吧?” “够了,”南蓁叠好,收在怀里,“我先走了。” “去吧,注意安全。” 从湖心亭离开,南蓁特意在外围绕了一圈,才重新回到主街道。 头顶聚了一大朵乌云,将太阳挡得严严实实,暂且解救了被炙烤的商贩,他们面色总算舒缓了些,不再焦头烂额。 南蓁正顺着来路往回走,突然一个小萝卜丁冲了出来,手臂上挂着一个竹篼,篼里装着油纸伞。 “姐姐,快下雨了,买把伞吧。” 他个子小小的,只到南蓁腰际。 眼睛大而有神,目光纯粹晶亮,眼底满是期许,不断扣着竹篼边框的手却暴露出了他的紧张。 今日一把伞都没卖出去,回家爹爹又要为娘亲的药钱发愁了。 南蓁看着他红扑扑的脸,抬头望望天,“起风了,乌云很快就会被吹散,不会下雨的。” 眼见他目光逐渐黯淡下去,南蓁又道,“不过你的伞,姐姐买一把。” 她掏出六枚铜板,放在男孩手中,又从竹篼里拿了把天青色的伞,对他笑了笑,“喏,我拿走了。” “谢谢姐姐!” 男孩总算懵懂地反应过来,随即不好意思地糯糯道,“我知道不会下雨的,只是、只是……” “没关系,姐姐知道。” 南蓁笑容温和,还伸手帮他拽了拽洗得发白的衣裳,“卖完了早些回家,别让爹娘担心。” 男孩用力点头,“嗯!” 南蓁摸了摸他的头,继续往前走,还没迈出两步,就听到身后一道明朗的声音,“我也买一把。” 来人一袭月牙白锦服,容貌清秀,身量高挑,虽未说话,却盖不住浑身的儒雅之气,乃丞相之子,范凉。 南蓁下意识回头,正好撞上他投过来的视线。 范凉微微颔首,从男孩手中接过伞,给了他相应的铜板,亦怜惜地拍拍他的脑袋。 “我看这孩子上街几天了,伞也没卖出去多少。先前碰上的时候,我买了把送朋友,今日又碰上,索性就送自己了。” 他在离南蓁两步远的地方停下,拱手示意。 南蓁亦回礼,“公子做的是好事。” 她不认识范凉,范凉也没有认出她,更不会联想到眼前的人,是前不久才被打入冷宫的丽嫔。 “姑娘也是个心善之人。” 南蓁笑了笑,承下了他的夸奖。 萍水相逢,没有太多的话要说,正准备告辞,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范公子是想买伞,还是想认识买伞之人呢?” 第31章 你的心思,我懂 虞家和范家暗中较劲,虞子任和范凉自然也看不对眼。 范凉认为虞子任太过虚伪,表面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样,实则心里阴暗得很;虞子任则看不惯范凉这身儒雅之气,总觉得太装。 两人心中对彼此都有不满,如此明晃晃地放在台面上,还是头一遭。 “虞公子这话,听得我很迷糊,难不成我这伞还买错了?” “当然不是,”虞子任走了过来,语气慵懒,“既然要做好事,何不全买了?一把可解不了燃眉之急。” 他压低声音,“也不会在姑娘心中留下太深印象的。” 范凉不悦蹙眉,后退一步,离他远了些,“到底家中富裕,不知农民生活,不懂百姓苦楚,这些铜板,足够一户庄稼人生活几天了。” 一般农家都自己种有米菜一类,亦可换钱。 他买伞,是出于善举,可不想一个小孩子自此以为不努力靠别人施舍也能度日。 虞子任眉毛一扬,似笑非笑,“啧,说得好像丞相府缺银子似的。你的心思,我懂,不过追姑娘可不能太过温吞,我教你。” 他掀起眼皮,总算把目光放在了南蓁身上。 刚想开口,却在看到她的脸时,蓦然僵住。 范凉不经常入宫,大半时间都待在丞相府,不识人正常。 可虞美人是虞子任的姐姐,因着这一层关系,他见过丽嫔两次,对她的形容印象深刻。 面前之人逐渐和记忆中的人重合,他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丽嫔娘娘?” “嗯。”南蓁见自己被认出来了,也不遮掩,大大方方地回应。 美眸微转,在虞子任身上兜了一圈,笑道,“听说虞大人说话办事一向循规蹈矩,不敢越线一步,虞公子也该学着些,避免被有心人听到,祸从口出。” 丽嫔再不济,也是皇帝的妃子,岂是旁人可随便言语调戏的? 虞子任没说话,只眯了眯眼,打量了她好几次,疑惑道,“娘娘怎么会在这儿?” 且不说她已入冷宫,就算是寻常后妃,出宫都非易事,更遑论这般肆意地在大街上行走。 南蓁听着他这副质问的语气,不经意间便流露出一股强势,“想在,便在了,有意见?” “不敢。”虞子任拱手。 他虽然张扬,但不傻。 丽嫔能出宫,定得了陛下允许,他只是不明白,既然陛下如此纵容她,又怎会将她扔到冷宫去? 范凉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压下心中的惊诧,对着她行了个标准的礼。 从前只听说丽嫔跋扈讨人厌,今日一见,全然不同,气质卓然,心地善良,可见传言误人。 南蓁稍微动了动手指,示意他不必拘束。 她对丞相府了解不多,但范凉给她的印象还不错,面色自然就和缓了。 “时间不早了,我就先走了,你们随意。” 南蓁说完,毫不留恋,径直朝前赶路,只留一道纤瘦的背影,在两人心中溅起波澜。 虞子任难得沉了脸色,范凉也没有再同他争辩什么,相看两相厌,各回各府,各自寻爹去。 第32章 真的不救吗? 虞家门楣高,外面朴实无华,内里却修得富丽,一砖一瓦皆贵重,一窗一檐均精雕细琢。 往常,虞子任回府,都是直接朝自己院子走,今日却破天荒问起了虞星洪。 “我爹呢?” 小厮道:“回少爷,老爷在书房。” “知道了。” 虞子任应了一句,脚下生风,绕过两处假山,经过三条回廊,再路过一道浮雕墙,眼前豁然开朗。 院落很大,窗前种着两颗银杏,几乎已经高过屋檐,落了一地残叶,虞星洪就坐在树下的太师椅上,斜前方还摆着一壶茶,一卷书。 听到脚步声,虞星洪扭头看过来。 眉眼犀利,不苟言笑,开口,嘴角染上些细纹,“不是出门去了吗,怎么到这儿来了?” 照他的性子,不到晚膳时间是不会回来的。 “爹。”虞子任拱了拱手,却没着急说下文,似乎还在整理话头。 虞星洪见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爹,听说前些日子陛下已经把丽嫔打入冷宫了,莫非是谣传?” “不是谣传,”虞星洪眉尖微蹙,“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 虞子任将方才街上的事情细细道来,顺便还加了些自己的看法,“儿子见过丽嫔两次,可这次她给我的感觉太不一样了。” 脸是没变,但那双眼睛灵动得很。 明明什么话都没说,却仿佛能看透他内心的想法。在她面前,一向被誉为翩翩公子的范凉都黯然失色,形同路人。 虞星洪脊背直了些,轻轻摩挲着太师椅扶手,良久后才道,“秦尧前几天进了趟宫……” “难不成是他求的情?” “不可能,”虞星洪轻哼一声,跟虞子任比起来,他淡定得很,“那只老狐狸想必早就放弃这颗棋子了,怎会冒着得罪陛下的风险去救人?” 当初秦尧提出将丽嫔送进宫的时候,他就不太赞同,要送,也是送秦方若才对,丽嫔一看就是个没脑子的。 可惜秦家人舍不得,他也不能逼迫,如今看来,这丽嫔还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们的这位陛下虽然年轻,性子却难以捉摸,她能完好无损地从冷宫出来,手段不简单啊。 虞星洪稍微想了想,并未太将这事放在心上,只道,“行了,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虞子任见此,只好拱手,往后退了两步,在即将离开院落之际,还是没忍住回身,“爹,大姐她现在狱中,我们就真的不救吗?” 他和虞美人虽不是一母所生,感情却很好。 虞美人被抓当晚,他向虞星洪求情,在书房外跪了整整一夜,希望能救大姐一命,可虞星洪从始至终都只有两个字——不救。 声音清冷,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口中说的只是个不相关的人,而非他亲生女儿。 虞子任想尽了各种办法,都没能让他松口,而自己势单力薄,对虞美人一事完全插不上手。 今日得见丽嫔,他不免又想到了尚在狱中的大姐,想做最后的努力。 第33章 她现在已经没用了 虞星洪掀起眼皮,正眼看他,目光闪烁,语气沉沉,“子任,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要办大事,就不能被任何情感所累,爱情是这样,亲情同样如此。” 他对虞美人的要求已经很低了,并未逼迫她一定要得到多少情报,而是先让她在后宫站稳脚跟,有虞家帮忙,她升妃拔后指日可待。 但她居然和禁军统领厮混在一起,还被陛下当场捉住,实在愚蠢! “爹,可她毕竟是我大姐啊,不是什么旁亲……” “那又如何?”虞星洪打断他的话,表情没有一丝松动。 “她没摆正自己的位置,这是她该得的。你以为发生了这种事情,若非她是虞家人,陛下能留她到现在?” 虞子任焦急道,“那万一某日陛下觉得她已经没用了,下令赐死她呢?” “她现在已经没用了。” 一锤定音。 虞子任沉默了。 他早已猜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但听虞星洪亲口说出来,还是一阵心惊。 两方博弈,在棋盘上只是棋子,可在棋盘之外,是活生生的人啊! 有风自南,混杂着夏日的燥热,可却吹得他浑身发凉,最后在满院的沉默中,悄然离开。 虞星洪看着他颓然的背影,摁了摁眉心,摇头,眼底全是失望。 他怎么会生出这样的儿子! 会算计、会手段不假,可心肠不够硬,关键时刻,难成大事。 …… 和二人分开后的南蓁并未太在意这个插曲,拿着钱银就近逛了一圈,买了些点心零嘴,还从菜农手中买了包青菜种子。 她发现就算现在吃喝无忧,冬月还是热衷于每日扛着小锄头,挎着破篮子去挖野菜。 冷宫后院那一小块地方都快给她挖秃了,正好撒点种子补上。 南蓁带着几小包东西往回走,路过杂货铺,身后不知何时多了条小尾巴。 她回头,是只小黑狗,看起来不足两月大,浑身脏兮兮的,眼睛又圆又亮。 她走,它也走;她停,它便跟着停下来。就这么不远不近地坠着。 南蓁歪头冲它笑了笑,拿出一块桃酥,勾手示意它过来,立马收到小狗的回应,咧着嘴,跌跌撞撞地奔向她。 小狗大概是饿极了,狼吞虎咽地吃完,见喂自己的人走了,又哒哒哒地跟上去。 南蓁蹲下,指着狗鼻子,“再给你一次机会,要是走过这段路你还跟着我,我就把你抱回去了啊!” 也不知道它听没听懂,只摇着尾巴,凑上前来准备舔南蓁的手指。 南蓁自不可能让它得逞,手腕一翻,在它额头上轻轻点了两下,起身大步往前迈。 一人一狗就这么走过了两条巷子,南蓁终于停了下来,垂眸看埋头蹭在自己脚边的黑团子,弯腰将它抱进怀里。 “好了,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了,现在你只能跟我走了。” 原先她以为是家养的,不小心跑了出来,如今看着更像是被丢弃的。 “嗷呜呜。” 小狗哼哼几声,用脑袋蹭了两下她的下巴,随后安静地靠在南蓁胸口不吱声了。 第34章 大黑 回到冷宫,天刚刚擦黑,有零星的亮光闪烁在头顶,屋檐下,早早挂起了灯。 冬月坐在台阶上,屈肘托着脑袋等人回来。 直到远处出现一道青绿色的身影,她的目光才开始有焦距,欢天喜地地跑过去,“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出去买了点东西,”南蓁把手里的几个小包递给她,“我离开的时候有发生什么事吗?” 冬月摇头,“桂公公过来了一趟,送了些灯笼。” 她指着檐下的大灯笼给南蓁看。 竹篾精细,暗红色薄纸打底,上面点缀些兰草状的纹路。 “奴婢当时还担心,要是桂公公发现娘娘不在可怎么办,幸好他没问,把灯笼放下说了两句话就走了。” 南蓁笑了笑,“放心,他不会问的。” 出宫这两趟,萧容溪一直有派人跟着,想必她回宫之时,暗卫已经去禀报了。 冬月听得有些迷糊,正准备细问,突然两声“呜呜”吸引了。 方才光线昏暗,她不曾看见,这会儿走到亮堂处,才留意到南蓁怀里竟然抱着一只小黑狗。 “好可爱的小狗啊,哪里来的?” 南蓁把小狗递给她,“路上捡的,应该是被丢弃了,没人要,看着可怜就抱回来了。” “那敢情好,”冬月掂了掂手,逗弄小狗,“冷宫无聊得很,正好做个伴。” 一双狗狗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嘴里呜咽有词,听得冬月心软软的,“娘娘,它在说什么啊?” 南蓁正洗手,听到声音,回头,语调微扬,“你问我?” 她也不懂狗语啊。 “哦也是哈,”冬月嘿嘿一笑,用指尖挠着它的下巴,“对了娘娘,它有名字吗?” “没有。” 冬月:“看它通体黝黑,要不就叫小黑吧?” 便宜省事,听起来还好养活。 “嗯……”南蓁默了片刻,“这名字不太霸气,现在小可以叫小黑,等月份再大些呢?” 冬月想了想,“也对。” “那就叫大黑吧。” 南蓁拍案定音,冬月自然跟着叫好,乐呵呵地抱着大黑去厨房找肉骨头给它磨牙。 夏日雨来急,一连几天,都是雷雨天气。 南蓁站在窗前,负手看着自檐下成串滴落的雨水打在地板上,溅起浅浅的水花。 抬头,已经有了天晴的架势。 这几日,她一直在想明月阁的事,想萧容溪和萧奕恒之间的关系,却始终没有得到一个满意的结果。 她担心明月令成了两人暗中争夺的焦点,要想全身而退就太难了。 南蓁抬手,摸了摸脖子上挂着的玉坠,眉眼低垂。 见外面雨停了,她正准备出去走走,冬月就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嘴唇发白,上气不接下气,“娘娘,不好了,大黑不见了!” 大黑来的当晚,她用破旧的衣裳给它做了个窝,每日准时给它喂饭、逗它玩。 可今天一觉醒来,狗窝里空空如也,冷宫四处都找遍了也不见,她这才着急忙慌地过来告诉南蓁。 南蓁蹙眉,“会不会是跑出去了?” “不会啊,我把大门锁着的……完了,那个狗洞!” 第35章 过节 冬月灵光一闪,转身便朝狗洞的方位跑。 当时她只想着要把几处门都关好,免得大黑溜出去,却忘了那个正儿八经的狗洞。 这几日下雨,土地松软,拨开灌木丛,下面果然藏着一排狗爪印,看起来很新鲜,应该刚踩下不久。 冬月苦着一张脸,回身看向南蓁,“娘娘,现在怎么办啊?” 皇宫这么大,大黑又那么小一团,随便躲在哪个犄角旮旯都行。 万一遇上别宫的人,被抱走了,或者撞上谁心情不好,乱棍打死…… 冬月眼眶顿时就红了,不敢再想下去,手指用力绞着衣袖,万分自责。 南蓁蹲下身,看了看地上零散的印迹,“应该还没走远,我们出去找。” “好!” 冬月一刻都不愿耽搁,当即开门,沿着宫道小声唤它的名字,“大黑,大黑!” 冷宫周遭的路很空旷,几乎没有人经过,可绕过几道弯,人就逐渐多了起来,不好再扯着嗓子喊,只能压低声音,冲着偏僻的地方叫两声。 没得到回应,便继续往前找。 偶有路过的宫女太监见此,都躲得远远的,生怕她挨近。 都说最近丽嫔娘娘邪乎,她的丫鬟也不遑多让,对着边边角角念叨的样子,就跟作法似的。 “走吧,别看了,万一她身上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传给我们可怎么办?” 一个紫衫宫女小声嘀咕道,把另一个企图靠近冬月的拽住,“听说陆贵人在八角亭那边捡到一只小狗,正在逗弄呢,我们顺路去看看呗!” “也好,宫里猫多兔子多,狗却少见,我入宫前家里还养着条大黄,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 两人唧唧嗡嗡地走远了,留下一地碎言。 冬月耳朵尖,已将刚才两人的话听了个七八成,稍微串联起来,脸色煞白。 大黑该不会是跑出去被陆贵人捡到了吧? 那可难办了,娘娘和陆贵人有过节啊! 她拔腿就朝八角亭跑,远远的,便听到几声娇笑,还有藤条打在青石板上的声音。 宝灯指着缩在花盆旁边瑟瑟发抖的大黑,笑道,“贵人,您看,明明都没打到它身上,它却如此害怕。” 坐在石凳上的女子一袭橙黄色华服,面色红润,嘴唇菲薄,眼角微微上扬,即便不笑,也带着三分媚意,正是陆家长女。 她拨弄着新染的蔻丹,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说道,“估计是哪个宫女偷养的,不然也不至于如此胆小。” 都说谁养得狗像谁,瞧它这副怂样子,一看就知道平日主人也是个谨小慎微的。 宝灯道,“宫女私下养宠物可是不允许的,奴婢一会儿就去禀报内务府,让他们查一查,看着处理,不能助长此等风气。” “嗯。” 陆贵人轻飘飘地应了一句,抬眼,看着大黑,“抱过来给我看看,若顺眼就留下吧。”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宝灯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上前,双手捧住大黑两侧,将它提溜到陆贵人面前。 第36章 只能怪你跟错了人 宝灯仔细打量了大黑一眼,蹙眉道,“贵人还是别摸它了,它爪子上都是泥,脏得很,长得也不怎么好看。” 这种狗小时候看起来还行,越长大越潦草,养起来掉价。 陆贵人稍微往前倾身,指尖微动,“是挺普通的,不过这双眼睛却很好看,又圆又亮,跟会说话似的。” 她重新歪靠在柱子上,“先带回去吧,养一段时间再说。” “是。” 宝灯把大黑转交给宫女,掏出帕子擦了擦手,“你们把它抱回去洗个澡,洗干净些,免得到时候脏了贵人的衣裳。” 宫女连忙上前接过,转身预备往宫里走,这时候突然从湘妃竹丛后冲出来一道影子,把众人吓了一跳。 正是躲在那里听了半天的冬月。 娘娘不在,她一个人势单力薄,面对陆贵人,实在讨不了好,所以暗中观察,准备伺机而动。 可听到她们要将大黑抱走的时候,实在忍不住了。 今日若要不回去,以后更加难办。 大黑也受到了惊吓,扑腾着四肢,趁宫女没抓牢,挣脱开来,嗷嗷呜呜地跑进冬月怀里。 陆贵人吓得花容失色,反应过来后,愤怒道,“哪里来的贱婢,给我拿下!” 宝灯护着她,分了丝眼神给冬月,稍微愣了愣,“贵人,好像是丽嫔身边的那个小丫鬟。” “嗯?” 陆贵人心跳还没有完全平复,落在冬月身上的视线也格外不友善。 “贵人恕罪,”冬月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奴婢并非有意惊扰您,大黑是我家娘娘养的,奴婢这就把它带回去。” 说着,拔腿要跑。 陆贵人立马朝旁边的宫女使眼色,将她围在中间,前进不得。 “站住,我准你走了吗!” 陆贵人起身,款步朝她而去,嫩粉色的蔻丹晃人眼,伸手,指甲险些戳到冬月的的脸,“这狗,我要了。” 从前丽嫔仗着位份比自己高,从她手中抢走了一颗南海夜明珠,她一直都记着呢! 如今丽嫔失势,她可不得报复回来? 狗讨不讨喜不重要,重要的是必须在她手里。 就算是抱回去掐死,也不会还给丽嫔。 冬月把大黑紧紧护在怀中,“贵人,这狗通体漆黑,并不吉利,而且又是从冷宫出来的,怕惹了阴寒之气,过渡给您就不好了。” “呵,嘴皮子还挺利索。” 陆贵人冷笑一声,“什么神啊鬼啊的,我从来不信那一套。今天这狗,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她目光瞬间变得狠厉起来,吩咐身边的宫女将冬月控制住,亲自抓起了大黑的后颈。 冬月力气虽大,可也抵不过四五个粗使宫女的压制,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陆贵人用虎口抵住大黑的喉咙。 “本来我还想抱回去养段时日,结果居然是从冷宫里跑出来的……” 她嘴角微勾,噙着一抹笑,格外瘆人,“那就别怪我狠心了,只能怪你跟错了主人。” 陆贵人缓缓合拢手指,压着眼皮,看大黑不断扭动着身体,毫无怜悯之意。 第37章 你竟然为了一条狗伤我 眼见她手底越发用力,冬月急得眼泪都飚了出来,“贵人,奴婢求您别伤害它!它也是一条小生命啊!” 陆贵人轻哼一声,一条狗命,没就没了,若能解她心中郁气,也算造化。 她咬牙,陡然加力,准备一把掐死大黑的时候,突然从右侧方飞来一颗小石子,直接砸中她的手背,又快又狠,震得她整只手臂酥麻。 原本合拢的手掌霎时松开,大黑直直落在地上。 紧接着,擒住冬月的宫女也接连被砸,她赶忙趁此摆脱对方的桎梏,用最快的速度,抱起大黑就跑。 兵荒马乱之际,一道纤瘦的身影从假山后走了出来,白衣翩翩,裙裾在风的扰动下微微晃动,面容冷艳。 “娘娘!” 冬月抱着大黑站在她身后,脸上还有半干的泪痕。 南蓁柳眉微蹙,伸手安抚了一下大黑,对冬月道,“你先抱着它回去,这里交给我。” “娘娘……”冬月砸吧了两下嘴,眼底尽是担忧。 陆贵人跟她一向不对付,好不容易逮到这个机会,哪里肯轻易放过。 “放心吧,”南蓁扭了扭手腕,“你在这里,我不好施展。” 陆贵人被一堆宫女围在中间,站在不远处,冷眼看着这对主仆情深,厉声道,“今天一个也别想走!” 她捂着手背,仍觉得火辣辣的疼。 也不知丽嫔哪里来得这么大力气。 “丽嫔,你竟然为了一条狗伤我!” 她拔高了音量,怒目而视,声音几乎是从唇齿间挤出来的,“从前你位份比我高便罢了,如今你已被打入冷宫,还以为自己有嚣张的资本吗?” 南蓁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一步步走近,“我嚣张的资本,可不是靠一个虚无缥缈的位份给的。” 她步子轻缓,虽是笑着,却让陆贵人无端心慌,不自觉往后退了两步。 反应过来后,又十分恼怒,叫住旁边路过的太监,“把她给我抓住!” 一个被陛下摒弃的人,焉敢在她面前逞能? 太监犹豫了两秒,最后还是听从陆贵人的人,朝丽嫔扑去。 明明已经近在眼前了,伸手,却连一片衣角都没抓住。 只觉白影晃动,瞬间就挪了位置,直到被宝灯一声惊呼吸引过去。 “丽嫔,你大胆!还不快松开贵人!” 南蓁伸手掐住陆贵人的脖子,只用了几分力,便使得她面色胀红,几欲断气。 “啧,”南蓁不满地哼了一声,“你也太弱鸡了。” 她都还没认真使劲呢。 叫嚣地这么欢,还以为有多大能耐。 南蓁一脚踢开冲上来的宝灯,直接顺势将陆贵人提溜了起来,声音轻轻浅浅,“有些人空持一副皮囊,内里却连禽兽都不如,欺软怕硬,不嫌丢脸?” “你……是不是疯了!我告诉你,你要真敢对我做什么,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陆贵人把住她的手,企图减轻些痛苦,言语威胁不断。 南蓁轻笑一声,一甩手,直接将她扔在地上,弯腰,伸手,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 第38章 去御书房 温热的气息一下下扑在她脸上,冷热交替间,更揪人心,“别惹我,我要真疯起来,谁也拦不住。” 她眉梢微挑,面含浅笑,杏眼里倒映着陆贵人惊惶无措的面容。 松开手掌,细嫩白皙的脖颈间多了一道红色的掐痕,看起来触目惊心。 南蓁转身,目光扫过立在一旁的下人,无声又摄人。 这般情形,哪个宫女太监敢站出来挡路? 纷纷侧开一条道,目送她大步离开。 宝灯被南蓁一脚踹翻,趴在原地缓了好久才能动弹。此刻见人走了,连忙手脚并用地爬到陆贵人旁边,“贵人,您没事吧?” 看着脖颈处通红一片,也不敢碰,扬声道,“快去叫御医!” “等等!” 陆贵人出声打断了她,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南蓁离开的方向,双手紧攥成拳,“去御书房,我要见陛下。” 她不过就是对一个畜生动手,南蓁却险些要了她的命。 众目睽睽下,还敢这般无法无天,真当宫里没有人能管住她了吗? 宝灯也反应过来,当即扶起她,“走。” 一群人咋咋呼呼地从八角亭出发,直奔御书房而去。 刚下过雨,风中还带着丝丝润意,掠过屋檐,吹进轩窗,吹得桌上的书页沙沙作响。 萧容溪坐在软椅上翻阅奏折,刚开始提笔批示,小桂子的声音便传了进来,“陛下,陆贵人来了。” “不见。” 没有丝毫停顿。 小桂子瞅了眼他并未松动的神色,又想到陆贵人梨花带雨的模样,说得更加详尽了些。 “陆贵人好像受了伤,说是想请陛下您做主。” 萧容溪略微掀起眼皮,看了小桂子一眼,轻哼道,“受伤了就去找御医,跑过来找朕做什么?朕可只会杀人,不会救人。” 小桂子一噎,“这……奴才听说是和丽嫔娘娘起了冲突,看样子,还是不讨好的那一方。” 狼毫一顿,奏折上的墨迹陡然变深,瞬间落成一个小黑点。 萧容溪神色总算有了些变化,“丽嫔?” “是。” 小桂子也觉得纳闷呢,丽嫔娘娘一看就不是好欺负的样子,陆贵人怎么如此想不开,偏偏去招惹她? 萧容溪想到那张熟悉的脸,来了几分兴致,奏折也不看了,随手放在桌案上,“让她进来吧。” 他想看看到底是什么矛盾,都闹到御书房来了。 “陛下,您一定要为臣妾做主啊——” 小桂子刚出去没多久,一道悲戚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带着浓重的哭腔,泪痕满面,一见到人便犹自跪下。 她稍微仰着脖子,露出上面的掐痕,字字清晰,“陛下,丽嫔近日是越发胡闹了,臣妾不过是跟她开个玩笑,她却是真想要了臣妾的命。” 话音落,萧容溪没有立刻出声,反倒好整以暇地望着她脖子上的伤。 这手法,看起来很是熟练,跟做了千百次似的。 他扫了眼陆贵人我见犹怜的脸,撑着下巴,不紧不慢道,“什么玩笑啊,说来给朕听听,朕也好评判。” 第39章 朕知道了 陆贵人一愣,“陛下……” 此刻不应该是关心她的伤势,顺带把丽嫔给发落了吗? 怎么还关心起这个来了。 萧容溪见她许久没有回应,不耐烦地拧起眉头,“嗯?” 陆贵人心思一动,脱口而出,“是、是臣妾无意中捡到一只小狗,本意想逗弄一番,谁知冬月那丫头冲出来就要抢,说是丽嫔养的。” 她边啜泣边道,“臣妾也没说不还,只是觉得可爱,多抱了一会儿,丽嫔就……就直接过来掐臣妾的脖子。” “陛下您瞧瞧,臣妾差点被活活掐死了。” 陆贵人说着说着,就朝萧容溪膝行过去,好让他看得更真切。 而对方的反应却并非她意料之中,反而问道,“是吗?” 语调平淡,意蕴深长。 陆贵人不敢直视他的目光,稍微垂了眼皮,“是的陛下。” “你应该知道,欺瞒朕,是什么后果。” 他看人极准,接触几次下来,就算没将南蓁全然摸透,对其脾性也了解了五六分。 她可不是随随便便会动手的人。 若非有人肆意招惹,只怕连眼神都懒得分一丝出来。 萧容溪手指叩在檀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仿佛敲在了她心头,惹得她心尖微颤。 话头都赶到这里了,只能硬着头皮道,“臣妾不敢说谎,许多人都看见了,就是丽嫔动的手。” 见陆贵人不改口,萧容溪也懒得再问下去。 稍微摁了摁眉心,摆摆手,“行了,朕知道了。” “陛下……” “还有什么要说的?” 她当然有话要说,丽嫔随意出入冷宫,不该罚? 将她伤成这样,不该问罪? 可陆贵人一抬头,撞上他幽深的目光,不敢置一词,总觉得在他面前,自己的小心思无处遁形。 最后只能在一室沉默中,悄然退出御书房。 宝灯原本在外面等候,见人出来,当即迎了上去,“贵人,怎么样?” 陆贵人看了她一眼,表情凝重,摇摇头。 照理说,陛下应该厌恶丽嫔才是,可今日她却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那怎么办,就这么便宜了她吗?”宝灯只要一想到南蓁的脸,胸口就开始作痛。 明明看起来也是纤瘦柔弱的模样,力气却大得出奇,一脚下去差点让她起不来。 “当然不,”陆贵人随手折断手边的花枝,“陛下不理,就去钟粹宫。” 贤妃协理六宫之事,总不会推脱。 …… 上次陈老夫人进宫,跟贤妃说了许多话,这会儿,她正一边喂池塘里的鱼,一边兀自琢磨。 细碎的脚步扰乱了一池荷香,银夏走近,福了福身,“娘娘,陆贵人在殿外,说要见您。” 贤妃停了扔鱼饵的动作,抬头问她,“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来做什么?” “奴婢不知,”银夏摇头,继而补充道,“不过听说她是从御书房过来的,先前还跟丽嫔闹了矛盾,两人针锋相对,最后是丽嫔赢了。” “什么时候的事?” “半个时辰前吧,闹得挺大的,周围好些人都去看热闹了。” 第40章 过来 深宫无聊,稍微有点风吹草动,上至妃嫔主子,下至宫女太监,就拉长了耳朵,恨不得能有双千里眼,将后宫里的一切都尽收眼帘。 听银夏说完,贤妃稍稍一想,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轻笑一声,“陛下不理她,所以跑来找本宫断是非了?” “奴婢瞧着也是这意思。” “呵,当本宫傻呀。”贤妃掰下一小块馒头,扔进水中,惹来池鱼蜂拥。 她饶有兴趣地看着红黄相间的锦鲤争食,随口回应道,“去打发了她吧,就说本宫今日有些乏,还在睡着。” 陛下如今对丽嫔的态度很是模糊,似纵容非纵容,她也把不准具体的意思,得好好观察一番才行。 免得哪天触了对方霉头,引火上身。 “奴婢明白了。” 银夏福了福身,快步离开。 …… 陆贵人虽离开了御书房,可房中的人并未因此停止思考。 奏折上密密麻麻的字迹一个也没跳进萧容溪脑子里,反倒看得他心浮气躁,最后竟连批阅下去的心思的都没了。 他随手将奏折搁在桌案上,冲着门外喊了一声,“小桂子。” “奴才在!” 小桂子两秒之内就出现在面前,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丽嫔现在何处?” “额,”小桂子愣了愣,“好像是回冷宫了。” 据现场目睹的宫人说,背影十分潇洒。 萧容溪手指绕着桌布上明黄色的绦子,思索片刻后才道,“去把人叫过来。” “是。” 小桂子很快应声,却没着急离开,出口确认了一番,“陛下,是叫过来,还是押过来?” 萧容溪眉毛一挑,似笑非笑,没直接回应,而是将皮球踢给了他,“看你本事了。” 小桂子听得后背一僵,没敢再吱声,当即领命出去。 直到踏出御书房的门槛,才抬手轻轻给了自己一巴掌,“这破嘴,问的什么问题!” 他要是敢动手,丽嫔娘娘能直接把他的脑袋拧下来当球踢。 御书房内重新恢复宁静,萧容溪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不远处是袅袅升起的香烟,一圈一圈打着旋儿。 南蓁进来的时候,香恰好燃尽,尾调淡雅清新。 看桌案后的人眼帘微垂,眼底稍带倦色,她不由得放轻了步子,走近后才出声,“陛下找我?” “嗯。” 萧容溪应了声,缓缓掀开眼皮,明亮深邃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嘴角略含笑意,“知道朕找你做什么吗?” 南蓁亦回望,四目相对,“不知。” “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南蓁轻笑,没有丝毫退缩之意,“总不能是因为陆贵人跑来大哭了一场,所以陛下找我问罪吧。” “这么肯定?” “自然。” 他能摸得几分南蓁的脾性,南蓁自然也能猜到些他的心思。 左右不过是找个由头见她而已。 但至于来了后要做什么,她还真想不透。 萧容溪动了动身子,调整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姿势,对她勾了勾手,“过来。” “做什么?” 南蓁没动。 第41章 朕教你 萧容溪见她颇为警惕的样子,语调玩味,“怕什么,朕又不是洪水猛兽,还能吃了你不成?” 南蓁视线在他脸上兜转一圈,没说话。 他当然不是猛兽,却比猛兽更会夺人性命,谈笑之间,便将他人的生死决定了。 接收到南蓁狐疑的目光,他也不打哑谜,指了指桌上的砚台,“朕折子还没批完,你过来帮忙研墨。” 哈? 南蓁满脑子问号,很是实诚地摇头,“陛下,我不会。” 这些事情一向由青影负责,就连需要亲自执笔的时间都很少,所以她对书房内的东西了解不多,更遑论替人研墨。 萧容溪对此略显惊讶,盯着她看了片刻,确定她并未说谎后,神色顿时明媚起来,“难得啊,竟然有你不会的东西。” “……” 南蓁顺着他的话道,“陛下要不还是找别人吧?我只会添堵,不会帮忙。” 她推辞的意味不要太明显,巴不得对方立刻点头,好溜之大吉。 可萧容溪偏不想如她所愿,转而道,“无妨,稍微一学就会了。” 说完,顿了顿,并不给南蓁开口的机会,又说,“朕教你。” 南蓁嗓子一噎—— 我是缺你这个师傅吗? 她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把住宽袖,捻起墨条,顺着一个方向打转。 墨条蹭着砚台,发出细微的声响。 萧容溪往里添了几滴残茶,很快,墨香就在四周蔓延开,萦绕在两人身边。 南蓁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他当真坐下,仔细批阅起折子来。 她只要稍微扭头,就能瞧见男人俊美的侧颜,鼻梁高挑,下颌线条流畅,蘸墨提笔,气质沉静。 不得不承认,大周皇室出美男这个说法很准。 南蓁一时有些晃神,没留意对方已经抬眼看了过来。 萧容溪也不出声打扰,继续翻开另一本折子,嘴角微勾。 直到当天的政务快要处理完,他才问道,“这段时间,宫里较为活跃的人都快被你得罪完了,想过以后怎么办吗?” 低沉清润的嗓音唤回了她的注意力,不过这问题却让她有些疑惑。 “我应该……早就把人得罪完了。” 萧容溪一噎,“你还挺骄傲?” “我只是不在意,”南蓁停下研墨的动作,揉了揉发酸的手腕,“后宫是非多,就算我规规矩矩的什么都不做,也会有人视我为眼中钉,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这一点,陛下应该比我更清楚。” 都说后宫不干政,可实际上哪能分得开? 众人争的,可不仅仅是皇帝的宠爱,还有家族的荣盛。 萧容溪微微眯眼,见她似乎隐晦提及过往之事,慢条斯理道,“朕从前竟没发现你看得这么透彻。有这般觉悟和能力,怎么还会被一个男人的甜言蜜语哄骗住?” 南蓁反应了两秒才明白他的意思。 展唇,如同山里的野玫瑰,诱人采撷,却又带着尖刺,“陛下就当我从鬼门关走过一遭,重新活过来后,对许多人和事都有了不同的看法吧。” 第42章 姑且相信你 她知道萧容溪在调查自己,也隐约猜到了出事当晚,他应该去过冷宫。 此番解释,希望能打消他的些许疑虑。 毕竟明月阁一事到底有没有朝廷参与,尚未定论,她暂时不能离开。 听她说完,萧容溪也不接话,就着扭头的姿势,直勾勾地盯着她,抛出了一个连他本人都觉得有些诧异的问题。 “你觉得沈弦这个人如何?” 南蓁一愣,对上他幽深的眸子,片刻后,缓缓摇头。 萧容溪并不催促,继续等着她的回答。 “据说沈家公子才貌双全,周围人的评价确实还不错。” 这话,直接把自己摘了个干净,却未能让萧容溪满意,“周围的人评价不错,那你呢?” “我不了解。” “是么……”男人声音偏低,目光细细描摹着她的脸,想看穿她的伪装,“朕怎么记得你们关系很亲密呢。” 虽是问句,但语气肯定。 南蓁笑了笑,自如道,“都是年少不懂事罢了,陛下总得给人改过自新的机会。” 说完,自顾搬过旁边的凳子,坐在桌案前,随时准备着促膝长谈的模样。 他既能抓住虞美人和禁军统领私会,那知道丽嫔和沈弦有联系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所以才会有现在三番五次的试探。 躲,从来就不是南蓁的性格,她遇事一向都会主动迎上去。 见她坐得笔直,单手托腮,杏眼微睁,萧容溪竟品出了几分乖觉的模样,开口,重复着她的话,一字一顿,“改过自新?” “陛下不用怀疑,我现在既然身为后妃,自然该恪守本分,不会做出格之事。至于秦家……” 南蓁顿了顿,“您是君,他们是臣,君臣之事,与我无关。” 她淡定又从容地说完了这番话,顶着狐疑的目光下,抿唇浅笑。 萧容溪今日叫她过来,无非是想见见她,没想到她主动触及这一层面,也不打哑谜了,问道,“你是在跟朕表忠心?” 南蓁摇头,“我是想让陛下知道,我和他们不是同伙。” 弃子无用,可她从来不在棋盘之上。 她当的,是执棋的手。 萧容溪默了默,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索着桌沿,“他们可都是你亲人。” “那又如何?”南蓁嘴角一勾,“利用我、不管我死活的时候,可从来没想到‘亲人’二字。” 萧容溪盯着她看了半晌,蓦然笑了,眉眼疏朗,似清风过境,“你身上的这般狠劲,朕倒是挺喜欢。” 拿得起,放得下,才能成事。 “行了,朕姑且相信你,”萧容溪停下手上的动作,冲外面喊了一句,“小桂子。” 小桂子立马颠颠儿地跑了进来,“陛下。” “传膳吧,朕有些饿了。” “是。” 晚膳偏清淡,南蓁跟他磨了半天嘴皮子,着实有些渴了,等菜上齐后,先喝了大半碗汤。 青菜豆腐汤,看起来平平无奇,进到嘴里却别有一番滋味。 南蓁正欲盛第二碗时,被萧容溪伸手摁下,“先吃些菜,别一会儿还没走回去就说饿了,弄得朕好像虐待你似的。” 第43章 眼熟 南蓁伸到一半的手蓦然停在空中,最后讪讪地收了回来,闷头吃了两口菜。 倒不是有多听话,而是刚才萧容溪的劝阻让她想起了师父之前也这么说过,她一时间有些恍惚了。 对上南蓁懵懂的眼神,男人面不改色,“难道朕说错了?” “陛下真有当爹的潜质。” 声音太小,近似呢喃,萧容溪一个字都没听清,但直觉告诉他不是什么好话。 “又在骂朕?” “没有,”南蓁当即应道,“我是说,陛下说得对。” 萧容溪看她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也懒得计较,自顾进食。 饭后,喝了茶,南蓁起身准备离开,恰好撞上小桂子从门外进来。 “陛下,俞大夫回来了。” 萧容溪眉毛一挑,面色难得松软了些,“叫他进来吧。” 话落,不出片刻,一道挺拔的身影就走了进来,混着夜间的露气,身上淡淡的草药味若隐若现。 他不属于太医院,但比御医更受萧容溪信任。 俞怀山对上首之人行了礼,视线不自觉偏移,落在了南蓁身上。 原本只是抱着看戏的姿态,想知道又是哪个争宠的女人,竟然跑到御书房都没被陛下轰出去。 可看到对方的脸时,俞怀山稍微一愣。 他怎么觉得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疑惑之下,不免多看了两眼,还没等开口问,面前就挡了一个人。 萧容溪挪步过去,动作看着漫不经心,却将南蓁挡得严严实实,看得俞怀山太阳穴突突跳,他不过才离开一个月,后宫就又添新人了? 看样子还挺得宠。 小桂子适时在旁边低声提醒道,“这位是丽嫔娘娘。” 俞怀山:“?!” 此刻的震惊不亚于得知宸王即将回京。 “不是听说丽嫔被打入冷宫了吗?” 小桂子声音又低了几分,“哎哟,现在也还住冷宫呢!” 两人嘀嘀咕咕的,萧容溪也不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只瞪了小桂子一眼,他立马就躬身站到旁边去了。 随后转身对南蓁道,“你先回去吧。” “哦。” 南蓁根本不理会几人的暗潮涌动,说走就走,不带一丝留念。 俞怀山上前两步,和萧容溪并排而战,看着她逐渐远去的背影,眉头拢起,“我怎么觉得像是见过她呢?” “你看谁都眼熟。”萧容溪知道他的性格,随口应了句,转身坐下,伸出手腕。 俞怀山当即敛下情绪,将这事抛到脑后,专心替他把脉。 半晌后收回手,松了口气,“还好,这段时间陛下没有怎么用内力,脉象还算平稳。” 萧容溪边整理袖口,边问,“找解药之事,怎么样了?” 他身上的病根从小就落下了,这些年随着武功精进,每次催动内力的时候,就会越发痛苦。 太医院的人想尽了各种办法,却连病灶都说不清楚,俞怀山也只能暂时稳定住他的情况,不能根治。 “陛下,我觉得您体内可能不是毒。” “嗯?” 俞怀山:“应该是蛊。” 第44章 帮个忙 他自小泡在药罐子里,稍微长大些后又四处游荡,见识颇广,是药是毒,几乎不用费什么功夫就能判断出来。 可萧容溪身上的症状太过奇怪,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 这趟出行,一是为了寻找解药,二是回了趟神医谷。 他和神医谷谷主易泓师出同门,关系还算亲近,这想法,也是易泓告诉他的。 萧容溪低头看着手腕上的那一道暗紫色,似乎已经融入了血管,眉眼低垂,“蛊……苗疆来的?” “有可能。” 萧容溪眉头微拢,他身边的人底细都一清二楚,没有苗疆人,若说是小时候种下的,也总得和他有接触才是,但他实在想不出来谁能扮演这样的角色。 不仅能接近他,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蛊种入他体内。 萧容溪放下衣袖,抬眸,“如果是蛊,你能引出来吗?” 俞怀山摇摇头,有些为难,“蛊这东西太过邪门,我此前从未接触过,不敢轻易尝试。” 面前之人的命太过贵重,没有九成以上的把握,他不会去做。 俞怀山想了想,又道,“苗疆那边我已经派人去了,但能否找到会蛊之人,不好说。据我所知,这门技艺几乎失传,不排除当初的人已经不在人世了。” 蛊虫在体内存在多年,除却萧容溪自己使用内力外,没有被人为催发的现象本身就很奇怪。 若真如他所猜测的那样,倒也不影响什么。 “罢了,”萧容溪叹了口气,目光悠长,“都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再多等些时日也无妨。” 他看向风尘仆仆的俞怀山,说道,“这段日子辛苦你在外奔波,先回去休息两天吧。” “多谢陛下。” 萧容溪摆摆手,俞怀山便躬身退下。 刚离开御书房的范围,一只手臂就从假山后伸了出来,他下意识要出声,却被一道清脆的嗓音打断,“冒犯了,俞大夫。” 俞怀山定睛一看,才认出眼前的人,“丽嫔娘娘?” 他左顾右盼一番,发现周遭并无旁人,有些磕巴地问道,“娘娘是专门在这儿、等我的?” “嗯,”南蓁点头,开门见山,“听说俞大夫医术高超,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说起正事,俞怀山立马就严肃起来,“娘娘但说无妨。不过娘娘瞧着挺康健的,不知是哪里不舒服呢?” “不是我,病患在冷宫,”南蓁笑了笑,“还请俞大夫挪步。” 俞怀山听得满头雾水,却又挡不住好奇心,回身瞧了眼御书房的方向,最终还是跟着南蓁走了。 莫非冷宫藏着人,还是男人?! 那陛下头上岂不是荒草萋萋! 一路上,他想了无数种可能,连陛下知道后会作何反应都稍微猜了猜,唯独没料到南蓁口中的病患不、是、个、人。 俞怀山指着脚边正在啃自己长靴的一团黑毛,指尖微微颤抖,“娘娘确定说的是它吗?” “嗷!嗷!” 南蓁还没说话,大黑反倒迫不及待地给了回应。 她一把将大黑捞起来,递到俞怀山面前,“它自从上次被陆贵人掐过之后,就一直食欲不振,我担心它出了什么问题,所以想请你看一看。” 第45章 烧了吧 俞怀山有些凌乱,摁了摁眉心,颇为艰难地说道,“娘娘,有没有可能……我只是个大夫,不是兽医?” 这辈子,他还从来没给阿猫阿狗看过病。 南蓁听完,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一脸诚恳,将大黑交给他,“麻烦俞大夫了。” 掌心的温热让俞怀山回了神,低头,是大黑在添他的手指。 咦~ 他嫌弃地把口水擦回大黑身上,握着他的爪子,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也没找到下手之处,最终蹲下,人狗大战半天,得出结论。 “它应该是吃多了吧?” 舌苔颜色健康,脖子骨骼完好,四肢灵活无抽搐,偏巧肚子圆鼓鼓的。 “啊?”冬月在旁边长大了嘴,在南蓁询问的视线在糯糯道,“奴婢听说狗很能吃的,那天就喂了它四个馒头,两个鸭腿,三碗米饭。” “……” “……” 俞怀山干笑两声,最后只能说句,“冷宫吃食还挺丰富的哈。” “嘿嘿。” 冬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憨笑两声,在南蓁的示意下将人送出了门,“俞大夫慢走,俞大夫下次再来!” 俞怀山听得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撞墙上。 他第一次听人这么开心地邀请大夫再来的。 冬月见四周无人,于是关好大门,哒哒地跑到南蓁身边,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递过去,不情不愿地说道,“娘娘,这是沈公子托人送进来的。” 南蓁原本在剪烛光,闻言一愣,伸手接了过来。 上面只有一行小字,字迹板正。 三日后,戌时二刻,静水河畔。 南蓁两面都看了看,“没了?” “没了,”冬月试探地问道,“娘娘会去吗?” “我去做什么。三日后是七月半,他这是想见我,还是想约我见鬼呢?” 南蓁随手将纸条递给冬月,“烧了吧。” 都是些没用的东西,留着还会给有心人送把柄,所以她之前发现抽屉里有许多两人之间来往的字条时,都吩咐冬月处理了。 “好嘞!” 冬月原本悬着的心顿时就放下了,乐颠颠地把字条扔进了灶膛里。 “娘娘能想通是再好不过了,每次奴婢拿着字条时,都觉得脖子凉飕飕的。” 后妃和人私通,那可是大罪,轻则入狱,重则当场处理,还会累及家人。 后宫里眼线太多,她都担心再这么下去,某天会被逮个正着。 南蓁看着燃得旺盛的火苗,将剪刀放下,对冬月说道,“以后若再有这种字条,不必接了,我和他也没有联系的必要。” “奴婢明白!” 入夜,昆虫隐在草丛间鸣叫,南蓁睡不着,搬了张躺椅在回廊下,看着深空星子闪烁。 三日后,她的确要出去一趟,但赴的是李颂的约。 戌时左右,天刚刚擦黑,南蓁一袭素色衣裙,借着人群掩盖,走进了一家茶馆。 茶馆高三层,装潢别致,人声鼎沸。 南蓁踏进门槛,直奔二楼而去,走到长廊尽头,轻叩两声,便推门进去。 “李叔。” 李颂看了看外面,确认没人跟踪后,才关上房门。 第46章 名不副实 “先吃点东西吧,”李颂把盘子里的点心推到她面前,“新出的口味,你尝尝。” 南蓁捻了一块,稍微垫了垫肚子,问道,“事情都查清楚了?” “从现有的消息来看,卫家比武招亲之事和我们没有关系。” 南蓁动作一顿,“那就是凑巧了?” 李颂点头,“是对方借卫家的事情掩盖行踪,让我们没能在第一时间察觉京城里突然涌入这么多人。 比武招亲结束的第二天,小部分人就已经陆续出京,但其中大部分都是等到青影全盘掌控明月阁后才走的。” 青影坐镇,暂时又得不到明月令,他们看不到希望,自然就离开了。 现在还游蹿在大街小巷的人,多半原本就住在此地。 南蓁吃完一块点心,抿了口茶水,压下嗓子里的干涩,才道,“这对我们来说,还算是个好消息。参与的势力越少,排查的范围就越小。” “是这个道理。” 南蓁垂眸想了想,“北堂和东堂的人有没有查过?” 那晚的事情单靠外部力量办不到,明月阁中必定有内应,但思来想去,都只是怀疑,没有确凿的证据。 “还在调查中,”李颂一想到白展逍和苍何,就不免蹙起了眉头。 “这俩原本就是刺头,如今你不在,行事更为嚣张,前些日子跟青影吵嚷说分给他们的银两不够,想多讨一些,被青影给打回去了,最近乖觉了些。” 青影是个暴脾气,武功又在二人之上,能动手绝不多言。 他们讨不了好。 南蓁轻笑一声,听他这么说,连带着心情都好上不少,“如今我不在,各路牛鬼蛇神都该上台表演一番,且看着吧。” 时间久了,狐狸尾巴总会露出来。 “对了,”南蓁看向李颂,“沈家的资料带来了吗?” 李颂从袖中掏出几张纸,递给她,“在这儿。” 上面详细记载着沈纵中举后,一路擢升的经历,但近些年的事情比较少,很多都被人暗里遮掩了。 另一侧重点则是沈弦。 “这位沈公子是沈纵唯一的儿子,读书颇有天赋,名声在外,但依我看,多少有些……” “名不副实。” 南蓁接下了他的话,头也没抬,将纸上所有的信息都看完后,才略略抬眸。 李颂亦赞同,“大概是有人想送他进朝堂,所以暗地里做了些手脚,让他平白得了些功劳和好名声。我亲自跟过他几日,此人给我的感觉有小聪明,无大才。” 哄哄外人还行,稍微懂点门道的多接触几次就能看出来。 “才不在多,够用就行。” 南蓁微勾嘴角,“不过这点本事放在萧容溪那里还真不够看的。” 也难怪当初他看到秦尧将沈弦推荐上来时,表情意味深长。 “罢了,随他去吧。” 南蓁对此并不感兴趣,简单跟李颂交代几句,便离开了茶馆。 天色已完全暗下来,街上却并不冷清。 大周中元节有放河灯的传统,此刻整个水面都被烛光点缀,连带着河畔都是亮堂堂的。 第47章 身份有别 南蓁站在桥上,垂眸,看着河里星星点点的光,听着耳畔嘈杂的声音,心里竟慢慢平静下来。 有风拂过水面,轻轻撩动她耳侧的碎发,带着些许凉意。 她抱着双臂站了一会儿,准备拾级而下,身后突然响起了脚步声,直奔她而来。 南蓁下意识往旁边一闪,对方似乎没料到她会突然有动作,差点刹不住脚掉河里去。 幸而撑着石栏杆堪堪稳住。 来人一袭鸦青色锦服,身形偏瘦,天庭饱满,手执折扇,双目有神,瞬也不瞬地盯着南蓁,眼底透着诧异,眉宇间还压着丝丝烦躁。 开口便是质问,“你怎么才来,我都等你将近两刻钟了。” 正是沈弦。 南蓁看着面前之人,这才想起来他之前递过纸条的事情,随口应道,“若我日后没来,沈公子便不必等我了。” 沈弦一愣,只觉得她的回答像是兜头的一盆凉水,瞬间将心中还未抒发的火气给浇灭了。 依照她的性子,这时候不应该挽着手臂同自己道歉吗? 怎么现在反倒说出这么绝情的话。 沈弦看着已经转过身的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抬手欲拢住她的手臂,却被南蓁一个眼神制止了。 “身份有别,沈公子自重。” “你这是什么意思?”沈弦眉头紧蹙,不懂一向对自己柔情蜜意的人为何突然变得冷冰冰的。 上次字条传进宫里后,也没收到她的回应,这在以往是绝不可能发生的。 南蓁笑了笑,美眸微转,“字面意思。” 沈弦把不准她心里在想什么,只试探地说道,“你可是怪我前段时间没有联系你?父亲让我专心读书,所以一直未曾出门……” “沈公子不必解释。” 南蓁打断了他的话,垂眸,不带一丝感情,“正是男儿好年纪,确实该好好读书,莫要耽于儿女私情。” 她转过身,看着僵在原地不知作何回答的人,接着道,“你是大臣之子,而我是后妃,本就不应该有联系。之前是我任性,三番五次邀你见面,如今幡然醒悟,希望不会太迟。” 沈弦捏着扇柄的手不自觉紧了些,“你…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他对丽嫔算不上喜欢,只觉得这张脸很新奇,可丽嫔却对他喜欢得要紧,进宫之后也未曾和他断了联系。 他想着既如此,那不如遂了她愿,顺便还能探得些宫里的情报。 这件事,沈纵是默许的,秦家也知道,谁料如今最大的变数居然出自她身上。 南蓁听着有些奇怪,抬眼看他,“你觉得,别人能在我面前说什么?” 她原先还以为沈弦和丽嫔是两情相悦,现在看来,更像是一厢情愿。 沈弦对上她锐利的视线,竟一时说不出话来,磕磕绊绊了一会儿,才道,“虽然我不清楚她们为何要跟你说这些,但我们认识了这么久,你还不清楚我对你的感情吗?” “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我才会这么说。” 南蓁话里很模糊,开口,唇齿间略带笑意,似乎早就猜中了他的想法。 第48章 放长线,钓大鱼 她眉眼生动,更甚花娇,沈弦此刻却没有心思欣赏,只觉得脸上热气蒸腾,快要挂不住了。 熟悉的脸,陌生的语气,打得他猝不及防。 南蓁也没有太过为难他,心知肚明的事情,又何必拆穿。 只道,“我已经跟冬月说了,日后不要再接类似的传信。一入宫门深似海,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沈公子饱读诗书,应该比我更明白其中道理。” 声音清清淡淡,混着夜风吹入沈弦耳中,竟惹得他后背生寒。 这还是那个整日只知道打扮的丽嫔吗? 七月半,七月半,今夜他当真是见了鬼了。 沈弦开口,还欲说些什么,南蓁却没了啰嗦下去的心思,突然看向他身后,表情一变,“你看那像不像是陛下?” 话一出,都不用她催促,沈弦忙不迭地混入人群,走远了,头也没回。 南蓁笑着摇摇头,“就这点胆量……” “他胆子小,你胆子却大得很啊。” 一道朗润的声音悠悠传至耳畔,萧容溪双手负在身后,慢条斯理地上了台阶。 他在南蓁面前站定,垂眸,眼尾微微上扬,压低嗓音,“不好好在宫里待着,跑出来就为见他?” 两人靠得近,吐字间尽是绵绵热意,南蓁不由得往后退了几步。 “陛下什么时候也学会听墙角了?” 她竟没察觉到对方是什么时候来的。 萧容溪似乎明白她的疑惑,开口道,“朕对听墙角没有兴趣,只是碰巧见到沈家小子绕着静水河畔四处寻人,觉得好奇,就跟了过来。” 明明白白地告诉她,自己听了全程。 南蓁眼皮翻翻,转身盯着河面,闭嘴不言。 萧容溪上前一步,和她并排而立,“如此没有担当的人,你当初是怎么看上他的?” “……眼瞎。” 这回答,噎得萧容溪不上不下,“你还真舍得骂自己。” “那是自然,”南蓁扭头,稍微扬起下巴,“人非圣贤,孰能无过,改了不就好了!” 尾调上旋,带着一丝娇意,听得萧容溪一怔,压了压嘴角,不再看她。 桥上人来人往,偏两人立于最高处,自成结界。 飞流抱剑守在暗处,没敢上前打扰,心中正纳闷着,锦霖就开始在旁边叽喳起来,“怪哉,陛下什么时候这么好脾气了?” 虽然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神却松动了很多。 跟方才站在他们面前的样子相去甚远。 “我还以为陛下撞见两人私会,会直接下令抓起来,找秦、沈两家问罪呢!” 飞流煞有介事地点点头,而后又摇摇头,“也许陛下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哪条鱼?” 飞流瞪了他一眼,“……别问了,我也不知道。” 南蓁吹了会儿风,觉得有些凉,正准备离开,一个老妪挎着竹篮走到她面前,“姑娘,要不要买盏河灯啊?很便宜的,一个铜板一枚。” 粗粝的手指碰了碰篮筐,里面恰巧还剩下两盏。 南蓁略微思索,掏出两个铜板给她,老妪连忙笑着接过,“多谢姑娘,您收好。” 第49章 你帮朕点吧 河灯并不见得有多精致,但很结实。 南蓁拿起来看了看,顺手递给旁边的人一个。 萧容溪一愣,犹豫地伸手接过,还没等说话,人就已经大步下了台阶,往地势低的河畔走。 火柴“嗤”地被擦亮,点燃了灯芯。 待火苗稳定后,南蓁才轻拢着灯瓣两侧,弯腰,将其至于水面上。 水波荡漾,很快就载着河灯飘向下游,和万千灯盏融于一处。 目光亦顺着水流而下,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 萧容溪慢慢踱步至她身边,手里还拿着方才她给的那盏,轻问道,“都说中元节放河灯,是为了寄托思念,你思念的人是谁呢?” “长辈。” 南蓁敛眸,连带着眼底的情绪一同收好,“老人言,子时,阴阳两界的门会打开,这些带有思念的河灯便会传到相应的人那里……” 她顿了顿,侧身看向比自己高一头的人,“陛下难道没有所思之人吗?” 萧容溪神色不变,指腹轻轻摩挲着灯面,“没有。” 死去的人很多,跟他有关系的人也很多,但没有谁值得他去想、去念。 身在皇家,诸多无奈,小时候,他是母妃争宠的工具;稍微长大一些,他是别人夺嫡路上的绊脚石。 有些人盼着他死,有些人因他而死,他所能体会到的亲情和关爱太少。 久而久之,也就不需要了。 唯独今夜,在南蓁把河灯交于他手中时,有了一缕波动。 “那陛下也太可怜了,”南蓁笑着,将火柴递给他,“试试吧,就当体会一下平民百姓的生活。” “呵。” 萧容溪轻笑,难得不带旁的情绪。 他没有接过火柴,反而把手里的灯盏递给了她,“你帮朕点吧。” 南蓁瞧了他一眼,嘟囔一句,“麻烦。” 但到底还是帮忙做了。 萧容溪这次总算听清她嘴里的嘀咕,刚要说话,脸色突然一变,立马朝旁边侧步。 几乎是在瞬间,一支羽箭破空而来,擦着他的耳畔过,带起细微的爆鸣声。 南蓁同样察觉不妥,脚尖微转,旋即退出两步远。 这个时段,周遭行人已经不多了,所以暗处刀剑相接的刮擦声格外清晰。 刺客和暗卫打了起来,飞流和锦霖被好几个人纠缠着,脱不开身,只能暗自焦急。 对方准备充分,来人众多,几息之间就将萧容溪和南蓁围住。 个个黑衣黑面,身上没有任何标识,只露一双眼睛在外,盯着萧容溪,目光如炬。 “杀!” 为首之人一声令下,其余人便立刻围拢过来,连南蓁也不放过。 她灵活地躲开对面砍来的刀,伸腿,将一人扫落在地。 袖中匕首滑落,长臂一挥,抹过对方的脖子,当场毙命。 南蓁目光沉沉,游走在众多黑衣人中间,如同收割性命的鬼魅,手起刀落,动作利索。 萧容溪身边围的人更多,生死攸关的时刻,也来不及考虑能否使用内力,只尽可能规避对方刀剑的寒芒。 南蓁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一脚踹开飞扑上来的刺客,趁着围攻空隙,朝他的方向挪步。 第50章 受伤 “你怎么了?” 南蓁掀翻欲近前的一人,步伐蹁跹,行至萧容溪身边。 他唇色泛着不正常的白,下手却格外狠厉,脸上沾着不知谁的血,开口,嗓音略哑,“没事。” 对方做足了准备,摆明了不想让他活,所以这些刺客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手。 他们算到了萧容溪的行踪,算准了暗卫的数量,唯独算漏了南蓁。 本以为后宫女人,花瓶而已,没想到现在成了最大的阻碍。 他们损失惨重,而萧容溪现在却未伤分毫。 月色轻缓,血染河畔。 河对岸的榕树枝繁叶茂,也没能遮住利箭横穿而来时泛起的莹光,正对着心脏。 萧容溪前后都被人困住,挪不动脚步,即使注意到了,也来不及避开。 他眉头紧蹙,掐着一人的脖子,顺着力道将其拽至身前。 利箭“噗”地插入皮肤,被他抓来当盾牌的刺客直接毙命。 萧容溪躲过了致命一击,却不得已将后背暴露出来。 对方紧抓空挡,跃起劈下。 萧容溪做好了生生受下这一刀的准备,刀锋近前时,却听到了一声闷哼。 南蓁踹开那人,后退两步,捂住左臂,鲜血顿时就从指间冒出。 她离得近,挡下了这一刀。 萧容溪一愣,趁刺客尚未反应过来时,逃出包围圈,“怎么样?” “死不了。” 南蓁看着对面不要命似的冲过来,快速道,“此地不宜久留,走为上计!” 说罢,先一步带着他往巷子里钻。 这段路她很熟,知道前面有个破阁楼可以躲一躲。 萧容溪紧随其后。 对付这些人,南蓁也耗费了极大力气,刚躲进阁楼第三层,她双腿就忍不住一软,险些跌跪在地。 萧容溪及时扶住她的胳膊,将她带到墙边。 阁楼里很暗,只有稀疏瓦片间漏出的点点月光。 萧容溪撕开她的衣袖,暴露出狰狞的伤口。 “嗯…” 大概是牵扯到了,南蓁没忍住闷哼一声。 “还好,没有毒,”他从衣尾撕下一块布料,缠住她的手臂,“忍一忍,有点疼。” 南蓁没说话,只闭眼,在他打结时攥紧了裙裾。 两人背靠在墙上,谁都没出声,四周安静到针落可闻,仿佛刚才的厮杀只是一场梦境。 良久后,男人缓了呼吸,扭头看她,目光闪烁,“为什么救朕?” 南蓁轻笑一声,扯了扯嘴角,“想救便救了,没考虑太多。” 情况紧急,换做旁人,她兴许也会出手。 感受到对方似有若无的目光,南蓁亦扭过头去。 黑暗中瞧不真切,只能看到一个朦胧的轮廓。 两人相隔不过一拳的距离,南蓁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 是太近了些。 她率先挪开视线,闭目养神,“这些人是冲着陛下来的。” “嗯。” 南蓁顿了顿,“宸王的人?” 萧容溪沉默片刻,“还不清楚。” 但大概率没错了。 人还未回京,刺客已先行,看来往后是没有安稳日子了。 他突然问道,“宸王回京,你什么看法?” 第51章 身陷局中 南蓁头靠在墙上,默了片刻才道,“他回来与否,好像跟我没有太大关系。” “你错了,恰恰与你有关。” 萧容溪亦学着她的样子,合上双眼,不紧不慢道,“秦家和宸王府素来亲近,你身为秦家长女,又处在后宫,你说他会不会找你?” 南蓁近来变化太大,他都反应不过来,更何况刚从边境回来的宸王。 若发现不对,他只会更加感兴趣。 没听见南蓁的回应,萧容溪忍不住掀起眼皮看她,“你和朕,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 “……” 你才是蚂蚱。 南蓁稍微扭了扭脖子,漫不经心道,“陛下也想得太好了,皇室争斗,臣子贸然插手,都恐成炮灰,更何况我一个弱女子。” 单凭几句话就想拉她下水,当她傻呀! “呵,”萧容溪嘴角一抽,“你是弱女子,那刚才被你杀死的刺客只怕到了阎王跟前都得喊冤。” 匕首一出,一招一个,说是普通杀手都低估她了。 南蓁不置可否,宸王找她是一件事,她见不见又是另外一件事。 她突然笑道,“陛下知道什么样的人最轻松吗” “什么?” “局外人。” 萧容溪眉毛轻扬,“经过刚才之事,你早已身陷局中。” 她救了自己,这批刺客背后的主子很快就能收到消息,对南蓁自然也会警惕起来。 她的身世上找不出漏洞,那就只能从她这个人身上找了。 南蓁也想到了这一点。 她深吸一口气,缓缓睁眼,看着面前漏下的光,“我既说过不会帮助宸王,那有我没我,都不会对你要做的事情有任何影响。陛下为何执着于拉我进来呢?” 话落,周遭又是寂静。 萧容溪没有着急回答她,指尖相互磨蹭着,似在思索。 开口,语气有些沉,“想这么做,便做了,没有太多原因。” 跟先前她的回答如出一辙。 他自认为不是什么心善之人,从记事起,便开始算计与被算计。 这么多年,不是没有过偏差,但像南蓁这么大的变数还是头一次。 萧容溪的想法很简单,既然掌控不了,那便拉着她一起沉沦好了。 旁边有一道炙热的视线扫过来,即使在黑暗中,萧容溪也能感受到她的不满。 他不仅没有生气,反倒勾起了嘴角,“盯着朕做什么,闭眼休息一会儿吧,刺客应该解决地差不多了。” 飞流和锦霖只是暂时被困住,附近还有其余暗卫赶来支援,这批刺客抵抗不了多久。 南蓁懒得再搭话,稍微侧身,背对着他。 刚合眼没多久,阁楼外就响起了脚步声,她顿时警惕起来。 门从外面被推开,为首的正是飞流。 “陛下,”他点了火折子,蹲下身,“您还好吗?可曾伤到?” 萧容溪勉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气血,摇头,“没事,先回宫。” 南蓁此刻失血过多,起身稍显费劲,飞流见此,立马伸手要帮忙。 旁边的人比他更快些,揽着南蓁的肩膀将她扶住,“朕来吧。” 第52章 难得乖巧 飞流一愣,伸出的手臂停在空中顿了顿,犹豫地缩回来。 他好像有些明白,陛下抛出的长线末端是哪条鱼了。 锦霖的表情更为精彩,不过现在还不是能够闲话的时刻,一行暗卫护着两人往宫里去。 睡梦中的俞怀山早就被挖了起来,站在紫宸殿等候。 远远的瞧见人回来,便立刻迎了上去。 “陛下。” 等走近,才发现还有一人,“丽嫔娘娘?” 萧容溪脚步未停,直到进了大殿,关上门,才稍微松了口气。 俞怀山听说了刺客一事,见他唇色苍白,定是用了内力,致使蛊毒发作,心道不好,连忙上前要给他诊脉。 没想到萧容溪指了指歪在罗圈椅上的南蓁,“先给她看看。” 先前只是勉强替她包扎了一下,止住血,若不及时清理,很可能引起炎症。 俞怀山心下虽疑惑,却不敢违背命令,让人打了盆清水进来,洗完伤口后,细细撒药包扎。 伤口深,药粉撒上去钻心地疼,她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小脸整个皱起,浑身紧绷。 明明没有喊痛,却看得萧容溪也拧了眉头,手指无意识曲了曲,到底没开口。 “娘娘别动,马上就好了。” 俞怀山十分镇定,他治过太多伤患,轻伤重伤见过不少,但南蓁这么能忍的还是少见。 换做旁人,只怕早已疼得大呼小叫了。 痛过一阵,南蓁已经没什么知觉了,呆呆地看着他给自己包扎好,说道,“多谢。” 俞怀山连忙回礼,“娘娘客气。” 南蓁面无血色,眼前阵阵犯晕,也没着急离开,靠在椅背上休息。 小桂子难得有了眼力见,当即就把软榻上的薄毯拿了过去,盖在她身上,“娘娘稍微休息一会儿,奴才已经吩咐下面的人去炖补血的东西了,很快就好。” “嗯。” 南蓁也没跟他客气,随口应了声,裹着毛毯,合眼睡去。 “陛下,”俞怀山压低了声音,“您的脉象有些紊乱,但好在并不严重,我一会儿让人抓些药,多服两日就好。” 萧容溪脸色已经舒缓了些,淡淡地收回手,“知道了。” 他看向站在一旁的飞流,语调漠然,“有活口吗?” “回陛下,都死了。” 飞流一脸严肃,“还溜走了两个。” 萧容溪眯了眯眼,并未怪罪,“查清楚对方的来历了吗?” 他今日出宫,没有事先计划,对方却跟算准了似的,行动快,人数多,打得他猝不及防。 像是有人提前通风报信。 飞流摇头:“还在查,应该不久就会有消息。” 萧容溪微微颔首,示意众人退下。 这半夜下来,他也有些乏了,抬手摁了摁眉心,瞥见睡在椅子上的人,起身走了过去。 南蓁似乎睡熟了,呼吸轻缓均匀,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无端透着可怜。 他轻笑一声,难得见她这副乖巧的模样。 弯下腰,指尖刚要碰到她的侧脸,又突然顿住,收了回来,转身朝里间走去。 翌日,天刚刚擦亮,院内就飞来了麻雀,啁啾声不断,吵醒了本就睡不踏实的人。 第53章 能说出来的,就不叫秘密了 南蓁扭了扭脖子,尚未完全清醒,却已觉得腰酸背痛。 掀开薄毯,起身,稍微动了动,身体才舒缓了些。 大殿房门紧闭,鸦雀无声,只有夏日骄阳在窗外喧嚣。 她边朝门口走,边抬手压住睡呲毛的头发,五指张开,扒拉几下,便随意拨至身后。 屋檐下有细碎的说话声,她刚走过去,门就从外面被推开。 小桂子见她醒了,连忙笑道,“娘娘昨夜休息地如何?奴才还怕来得太早会打扰到您。” 南蓁摇摇头,开口,嗓子还带着一股倦意,“现在什么时辰了?” “还不到辰时呢!” 南蓁朝院外看了看,“陛下呢,上早朝去了?” 小桂子:“今日不早朝,陛下练骑射去了,一会儿就回来。” 话音刚落,就有脚步声自外围宫道传来。 片刻后,一身暗黑色劲装的人便出现在门口。 南蓁扭头看过,两人视线遥遥相接。 “醒了?”萧容溪吩咐道,“那就传膳吧。” “是,奴才马上去。”小桂子颠颠儿地跑远了。 南蓁斜倚在门框上,看萧容溪解开箭袖,动作利索,赏心悦目,不由得笑道,“陛下恢复得还挺快。” 明明昨夜还一脸惨白,今日却神清气爽。 萧容溪动作一顿,抬头,看清了她眼底的疑惑,嘴角缓缓上扬。 他并没有回避这个话题,“想知道朕的秘密,那就拿你自己的来交换。” 南蓁扫了他一眼,没有应答。 萧容溪随手将解下的袖套扔给飞流,脚尖一转,径直朝她走去。 即使一步之遥,也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南蓁适时伸出手指,阻止他靠近,萧容溪顺势停下,望向她眼底,“如何?” “不如何。” 南蓁绕开他,重新坐回椅子上,“能说出来的,就不叫秘密了。” 聪明人绝不会把软肋暴露出来,只会抛出一个裹满糖霜的钩子。 看似无害,可一旦被钩住,就只能任人拿捏。 萧容溪见她杏眼微弯,似有笑意,摇头道,“若论明哲保身的意识和本事,你是后宫头一份。” 宫里的女人,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来到他身边,都希望能与他关系亲近,宠爱也好,利用也罢,总归是个由头。 偏她一点都不在乎。 南蓁垂眸,语调平缓,“跟人制造牵绊是要付出代价的。” 尤其是像萧容溪这般危险的人。 两人默契地没再继续说,小桂子也正好领着宫女把早膳呈了上来。 他亲自把鸡汤端到南蓁面前,“娘娘,这里面放了许多补血益气的药材,您趁热喝。” 人家一番热情,南蓁也不好推脱,可这汤里的黄芪当归味道实在太重,她只抿了两口就放下,转而喝粥吃菜去了。 “喝完。” 萧容溪重新将汤碗移到她面前,眼神示意。 南蓁皱起鼻头,瓮声瓮气道,“苦。” 尾音拖长,显得有些孩子气。 她从小就不喜欢喝这些东西,长大更甚,自是能避则避。 萧容溪闻言,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朕还以为你没有不怕的东西,原来怕苦啊。” 第54章 无福消受 男人眉眼间尽是喜色,跟抓住了她的小辫子似的。 南蓁撇撇嘴,抱着汤碗,用勺子搅了搅,“我是人,又不是神仙,当然有怕的东西了。” 她舀了大半勺放在嘴边,砸吧两口,低头一看,勺子里的汤是一点没少。 对面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萧容溪扬了扬下巴,“要不让人给你加点方糖?” “不要,”南蓁嗅着鼻尖的中药味,摇头,“加了糖更难喝。” 直接把补汤整成四不像了。 一顿饭下来,汤还剩半碗,萧容溪让人把饭菜撤走,嘱咐她慢慢喝,“一会儿让小桂子给你温上,放凉了味道更怪。” 南蓁默默点头。 昨晚本就睡得不踏实,这会儿又有些犯困了。 她揉了揉眼睛,靠在软榻上,盯着小火炉上咕噜冒泡的浓汤,眼神有些呆滞。 殿外逐渐响起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飞流步下生风,顷刻便到了萧容溪面前,“陛下。” “嗯,”萧容溪正在看书,闻言微微抬眸,“怎么样?” 飞流没有当即回应,而是稍微侧头,目光瞥向不远处的南蓁。 萧容溪顺着他的视线而去,恰好和抬头蹙眉的南蓁对视,笑了笑,“无妨,说吧。” 飞流这才道:“是宸王的人,而且据可靠消息,宸王今日就能抵达京城。” 半个月的来信,上面明明写的是三日后,没想到提前了这么多。 萧容溪将书置于膝头,不慌不忙地摩挲着书页,须臾后道,“原本朕还安排了人去迎他,如今他提前回来,应该是用不上了。” “陛下,我们要做什么额外的布置吗?” “不用,”萧容溪想到昨晚的刺杀,眼睛眯了眯,“接风宴照常安排即可,其余的,随机应变。” “是。” 飞流禀报完,很快就退下,殿内只剩二人。 萧容溪看她一副犯困的样子,开口道,“如何,这个结果是否在你意料之中?” 南蓁刚才也就是顺便听了那么一耳朵,并未多加思索,此刻见他这么问,应道,“应该是在陛下意料之中吧。” 对方来势汹汹,这皇宫,可危险了。 但她面上不仅没有凝重之色,反而一脸轻松,萧容溪不免多提了一句,“接风宴,你去吗?” “我被打入冷宫了诶,”南蓁从未觉得这句话如此理直气壮过,“这等盛事,无福消受。” 光是想想,都知道这接风宴就是个不见血的战场,她躲都来不及,怎么还会往上凑? 萧容溪没有强求,随她去了。 本以为宸王到京城,至少也该黄昏时分,没想到刚用完午膳,便有人来报他正在进宫的路上。 快到南蓁还没来得及离开,小桂子就已经进来通传了。 “陛下……” 她刚一开口,萧容溪就指了指屏风那边,“进去歇会儿吧。” 就算现在出去,依旧会撞个正着。 南蓁并不惧他,只是不想沾染上不必要的麻烦。 殿外,一道颀长的身形出现在台阶下,头戴玉冠,步伐稳健。 萧奕恒和萧容溪有几分相似,气质却全然不同。 第55章 又添新人 萧容溪偏矜贵清冷,萧奕恒身上却带着一丝戾气。 大概是经常出入战场的缘故,他眼神里总是透着似有若无的犀利,自带威压。 及至进到殿内,萧奕恒对着上首之人拱手抱拳,“参见陛下。” “免礼吧。” 萧容溪看着离自己五步远的人,扬起嘴角,“朕收到你的信,还以为你会如期回来,没想到提前了,甚是欣喜。” “前方战事已了,边境安稳,我想了想,便早了几日出发,还望陛下莫怪罪。” 萧容溪眉毛一挑,语调松快,“怎会?朕高兴还来不及呢。接风宴朕都已经准备好了,你既已回京,那就定在明晚如何?” 萧奕恒:“但听陛下安排。” 他突然抬头看向屏风,狭长的眸子微眯,嘴角带着一丝笑,“许久不见,陛下身边可是又添新人了?” 骗得过旁人,可骗不过他。 这大殿里除了他们,还有一人。 这话说得多少有些冒犯,萧容溪脸上却不见恼怒之色,“不算新人。” 他指尖轻拂着桌案旁的流苏,叹道,“依照年纪,宸王也算是朕的兄长,本不好过问,可如今局势太平,你这次回京短时间内不会离开,可曾想过成亲一事?” 先帝在时,对萧奕恒甚是宠爱,择妻一事自然也慎之又慎,未有定论。 以至于偌大的宸王府,后宅空置。 萧奕恒没想到他会提及此事,略显诧异,摇头道,“缘分这种东西,从来勉强不得,若哪日真遇上心动的姑娘,定来向陛下讨一道圣旨。” “好。” 萧容溪笑了两声,“虽说缘分天定,但也不是无端落下的,明日接风宴上,不少大臣都会携家中女眷前来,你到时候可莫要只顾着眼前杯盏啊!” 萧奕恒似乎猜到了这点,并不诧异,承下了他的话,“劳陛下费心了。” 京中不少人都盯着宸王妃的位置,各方暗中使力、较劲,哪这么容易定下? 他无心女色,倒也不急。 两人本就没有太多的话要说,闲聊几句,萧奕恒便转身离开了。 他进宫,无非就是想亲眼看看萧容溪究竟如何,有没有受伤。 昨夜如此周密的安排竟然都没能将他解决掉,只怕以后这样的机会不易寻找。 萧奕恒款步踏出门槛,下了台阶,一路往宫外走,眉头微微拢起。 想到昨夜逃回来的手下说的话,以及刚才屏风后的人……会是丽嫔吗? “杨初。” 他轻唤一声,立马便有影子出现在身侧。 萧奕恒头也没回,只吩咐道,“去秦家,把秦尧给本王叫过来。” “是。” 话音落,人已不见。 秦府和宸王府相隔两条街,府内环境清幽,四处都种着绿植,庭院正中有几颗三人才能合抱住的树,枝繁叶茂,即使在炎炎夏日,也能偷得一丝阴凉。 秦尧坐在书房里,手握着笔杆,任由笔尖的墨汁滴落,在宣纸上氤氲成一个黑点。 他目光悠悠,没有焦距地看向院中,余光里逐渐出现管家的身影。 第56章 驾驭不住 “老爷。” 刘全四十岁上下,手脚麻利,此刻跑到秦尧身边,微弓着腰,“宸王府的杨侍卫来了,说请您过去一趟。” “啪嗒——” 又是一滴清墨落下。 秦尧长叹一声,将笔放回笔架上,起身,稍微理了理衣襟,“走吧。” 他刚刚才得到宸王回京的消息,也知道丽嫔的反常一定会引起宸王的注意,只是他没料到会这么快。 脑子里有些乱,却也只能暂且先过去看看。 刘全先一步前去招呼杨初,秦尧落后一小段路。 刚走上回廊,旁边就奔来一抹鹅黄色。 “爹!” 秦方若年仅十七,生得颇为俊俏。 鹅蛋脸,柳叶眉,一双眼睛大而有神,放在人堆里也算出挑。 秦尧停下脚步,对着她笑了笑,一脸温和,“怎么没在房中学习字画?” “我学了,今日夫子布置的功课比较少,我是做完了才出来找爹爹的。”秦方若从小被呵护着长大,顺风顺水,说话还带着小女儿的娇气。 秦尧听着颇为骄傲,抬手摸摸她的头,“好,功课完成了那就休息一会儿。” “嗯。” 换做平时,秦方若定会缠着他要上街玩,今日却破天荒有些扭捏,“爹,宸王殿下是不是回来了啊?” 她刚才从厅堂路过时,看到了杨初。 杨初是宸王的贴身侍卫,他能出现在这里,宸王必定也在京城。 秦尧看着自家女儿微微泛红的脸颊,心里咯噔一下,“殿下是回京了,不过与你关系不大,你且好好在府上待着,不要到处乱跑。” 她什么心思,自己怎会看不懂? 可宸王从来就不会在女人身上费心,就算日后娶妻,多半也是看中身世背景,无关情爱。 旁人也许觊觎宸王身侧的位置,可他却一点都不希望秦方若去争取。 她只要平平安安的,以后找个懂她、能呵护她的男子便好。 秦方若看着他略显严肃的脸,撇了撇嘴,嘟囔道,“爹爹每次都这样说……” “爹爹是为你好。”秦尧语重心长,“你年纪尚小,见过的人也少,所以才总是想一些遥不可及的事情。” 宸王这般男子,她驾驭不住。 秦方若拧着眉头,心下不满,却也没有说出来,只闷闷地应了一句,“我知道了。” 秦尧一看便知她并没有真正听进心里去,奈何现在有事在身,不便多说,于是道,“爹爹要出门一趟,你若在府中无聊,就叫上你娘一起出去逛逛。” “好,我听爹爹的话。”秦方若甜甜地应了一句。 秦尧也不再啰嗦,挥手示意她自己去玩,然后急匆匆地走了。 到宸王府后,杨初领着他径直往里走,绕过两三处楼阁水榭,最后在一个八角亭停下。 萧奕恒正坐在石阶上,手里拿着根钓竿,钓水里的锦鲤。 听到脚步声,稍微扭头,眯眼看着秦尧慢慢走上前来,同自己行礼,“见过宸王殿下。” “嗯,”萧奕恒抬了抬手,示意他起身,“许久未见,秦大人看着反倒年轻了些。” 第57章 再给你一次机会 秦尧拱手,把不准他什么意思,只好中规中矩地回应道,“宸王殿下谬赞。” 萧奕恒随手将钓竿放下,他这时候才发现,吊钩上竟是没有鱼饵的。 “知道本王找你来,所谓何事吗?” 秦尧垂眸,默了片刻,“还望殿下明示。” “呵呵。” 萧奕恒轻笑一声,绕过面前的石桌,走到他面前,意味不明,“你养了个好女儿。” 话里带着几分明快,可秦尧知道,这是他动怒的表现。 他把头埋得更低了些,“宸王殿下恕罪。” 萧奕恒没有说话,盯着他的头顶,半晌后才挪开视线,“原先送她进宫,你说她只会些三脚猫功夫,可她却能单挑我众多手下,何解啊?” 若非昨夜丽嫔在萧容溪身边,萧容溪此刻只怕早已毙命。 对于陛下遇刺一事,秦尧并不知情,初听他这么说,自己也吓了一跳,抬头,一脸讶然,“殿下这是什么意思?” 丽嫔武功深浅暂不论,她如何能跟宸王的人交上手? “是你问本王,还是本王问你呢?”萧奕恒声音低沉,带着一丝威压,“我的人亲眼所见,损失惨重,难道还能有假?” “这……” 秦尧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能硬着头皮道,“前些日子我进宫的时候,见过她一次,发现她去了冷宫之后,确实有些不同。” 具体是哪儿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怪异。 以至于他都觉得不认识自己这个女儿了。 “冷宫……” 萧奕恒淡淡地吐出这两个字,眼尾微微上挑,“难不成你要告诉本王,她因为进了冷宫,不仅武功精进,就连头脑都清晰了不少?” 这问法,摆明了就是不相信秦尧的说辞。 甚至会认为他是萧容溪的人,从一开始就在骗自己。 犀利的视线直直地射过来,如同鹰勾一般,让人呼吸都滞了几分。 秦尧额头上逐渐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拱手,“臣所说的句句属实,不敢欺瞒殿下,请殿下明察。” 萧奕恒脾气一向怪异,行事大胆,他生怕对方一个不高兴,直接把他扔到池子里喂鱼。 好在等了半天,也没等到他对自己动手。 “本王再给你一次机会。” 萧奕恒突然说道,“明晚是接风宴,宴会结束后,我希望能到一个更清楚的解释。” “臣明白。” 萧奕恒并没有在意他说的什么,接着道,“如果你连自己女儿都掌控不了,本王以后还怎么放心把其他的事情交给你?” 声音轻飘飘的,秦尧听着却好似千斤重,压得他抬不起头来。 只能垂首,连声应是。 萧奕恒瞥了他一眼,见问不出什么来,有些失望,摆摆手示意他离开。 自己则负手朝外面走,“杨初,把钓竿收好,本王出去一趟。” “是。” 萧奕恒许久没回来京城,出门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看看这里的繁华,顺便进了茶馆,要了个敞亮的包间,听说书先生侃天侃地。 这里得来的情报虽说有夸大的成分,却是最全面的。 第58章 有意思 木条“啪”地一声拍在桌上,将大堂内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说书先生起了范儿,声音如洪,气息平稳,“话说自明月阁阁主跳崖后,便再无消息传来。 是生是死,未有定论。如今各方找寻,不见踪迹……” “咦~” 堂下突然有人起哄,“您说来说去都是这些车轱辘话,听了半天,也没听到个结果。” “是啊,这阁主究竟怎么样了,后续呢?” 一言出,千言喝。 说书先生顿时胀红了脸,木条又是一拍,“这不是还在找嘛,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连片衣角都没见到,怎可定论?” 堂下又是哗然,三三两两,交头接耳。 有细碎的议论声透过打开的窗户,传到二楼包间里。 萧奕恒坐得笔直,带着些薄茧的指腹轻轻摩挲着茶杯,顺着璧上繁复的纹路游走。 半晌后,抿了口茶,问道,“一点消息都没有?” 杨初摇头,“我们的人也在找,目前还没有找到。” “哼,”萧奕恒轻哼一声,“便是被豺狼虎豹拖走了,也该留下衣料和血迹才是,怎么会一点痕迹都没有呢?” “殿下的意思是,她被人救了?” “也许吧。” 萧奕恒眯了眯眼,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罢了,这也没什么稀奇的,”他顿了顿,“一个女子能稳坐阁主多年,不可能一点后招都没有,说不定此刻正躲在哪里疗伤呢。” 明月阁在京城屹立这么些年,若是没点手段,只怕早就被瓜分得脸骨头都不剩下,又哪里来的如今辉煌。 不过南蓁失踪,明月阁还能维持多久,很难说。 他缓缓放下杯盏,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道,“卫家呢?听说卫老将军别出心裁,要给孙女比武招亲,可有觅得良胥?” 嗓音里带着丝丝笑意,眼底却依旧冷漠得很,仿佛看笑话一般。 杨初回答道,“目前没听说谁有这个运气。不过卫家小姐功夫不错,大部分人都没能在她手底下讨到好。” 当时热闹非常,他虽不在京城,却也听手下的人回禀过。 几乎半城的人都去看了,将卫家围得水泄不通,最后不得不发动府中侍卫来疏散人群。 “有意思。” 萧奕恒眼角微微上扬,指间轻叩着实木桌,发出沉闷的声响。 卫建恩和南天横齐名,两人又是至交好友,共同披甲上阵,抵御外敌,创下了不少佳话。 南天横卸甲归田后,再无音讯,而卫建恩也交出兵权,不再理朝堂之事,对他和萧容溪之间的争斗更是躲得远远的。 他之前不是没想过拉拢,但对方油盐不进,着实恼火。 萧奕恒突然抬眸,“明日的接风宴,卫家可派人?” 他记得萧容溪也在争取卫家这块香饽饽,这庄事,不会漏了他们。 “卫家在邀请之列,但至于谁会去,现在还不知道。” 卫建恩有两个儿子,均在朝为官,只是担任的并非要职,避嫌之意很明显。 杨初突然问道,“殿下,万一他们不去呢?” 第59章 怎么会跑到皇宫里来? “不会。” 萧奕恒声音淡淡的,语气却很肯定。 堂下的嘈杂似乎完全影响不了他,整个人又沉又静,“陛下的面子,卫家还是得给的。” 他们想置身事外,也要看局势允不允许。 很显然,所有人都想拉卫家入局,躲不掉的。 卫建恩和他的两个儿子都十分谨慎,无欲无求,几乎没有可渗透的地方,故而所有的焦点都在卫家小姐卫燕身上。 有意上门提亲的不少,却没有一个能瞧见希望。 虽然卫燕也将近二十,但卫家没有着急将她嫁出去的想法,想来还是十分慎重的。 楼下众人的议论从明月阁换作了家长里短,萧奕恒没有兴趣再听下去,起身往回走。 “对了,给本王准备好明日进宫的衣裳。” 杨初跟在身后,“是,殿下放心。” …… 刚过午时,日头正足,给整个皇宫镀了一层金色。 人被晒得蔫蔫的,树上的知了却叫得正欢,没得让人烦躁。 冬月往耳朵里塞了两个纸团,也挡不住一声声鸣啼,最后气得她找了根长竹竿,对着树叶茂密的地方一阵挥舞。 “烦死了,你们可消停会儿吧!” 恐吓只起了片刻作用,等竹竿一收,知了声又此起彼伏,比方才更甚。 冬月无奈,只好伸手堵着耳朵,跑到南蓁身边坐下。 见她用树枝在地上点点画画,不免好奇,“娘娘,您这是在做什么?” 南蓁没有当即回答她,只垂眸沉思,指间轻绕着身前的一缕墨发。 片刻后,她将树枝随手扔下,对冬月笑了笑,“没什么。” 闲来无事,粗略分析了一下京城的格局而已。 “噢。”冬月不疑有他,点点头,说起了刚才的见闻,“奴婢方才去了趟御膳房,听里面的人说,他们得从下午一直忙到晚上。 还有道上的宫女,个个行色匆匆,忙着布置晚上的宴会。” “宸王凯旋归来,可不得好好庆祝一番?” 南蓁早就料想到了这样的结果,所以今日一直在冷宫里躲清闲。 外界纷纷扰扰,都透不过这里的高墙。 不过…… 她突然想到昨日从御书房出来,路过回廊时那个一闪而过的侧影。 当时隔得远,她只是觉得有些眼熟,不敢肯定对方的身份。 待跟过去时,对方早没了人影,只能兀自揣测。 那人的容貌并不出挑,南蓁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但一直想不起来。 她摁了摁眉心,也觉得有些乏了,起身去了软榻上靠着。 刚合眼,脑中突然灵光一闪—— 这人,她似乎在北堂见过两次。 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她顿时就没了困意,翻身坐起,把准备给她盖上薄被的冬月吓了一跳。 开口,声音还有些颤,“娘娘,怎么了?” 南蓁没有看她,只是摇了摇头,面色逐渐严肃。 北堂的人怎么会跑到皇宫里来? 他当时跟一群太监混在一块儿,南蓁还问过小桂子,小桂子说这些都是要在宴会上端酒送水的人,所以提前训诫一番,免得出错。 第60章 不会也是冲着宸王殿下来的吧? 明月阁收集情报归收集情报,可从来不会插手皇家的事。 所有人都心知肚明,晚上的宴会就是一个修罗场,避都来不及,上赶着算怎么回事? 卫家的事情查清楚后,南蓁原本已经打消了朝廷将手伸进明月阁的怀疑,此刻又陡然拾了起来。 “冬月,”南蓁突然问道,“接风宴什么时候开始?” “戌时。” 冬月看她一脸严肃,也不免紧张起来,“娘娘,您也要去吗?虽然说最近陛下对您不错,可我们到底还没有出冷宫,也没有得到陛下的允许,这般冒然前去,不太好。” “我知道。” 南蓁想了想,“我只是去外围看看,并不入席。届时,你好好在这里待着就行。” 冬月自是听话地应下,可仍旧忍不住担心道,“娘娘,您这样会不会有危险啊?宫宴四周一般都有侍卫把守的,若发现有人偷看,说不准会被当场刺客。” 之前她就经历过一次,不过那人是真的刺客。 下场可惨了,直接被射成了刺猬,说是万箭穿心都不为过。 “无妨,我自有办法。” 日头逐渐向西倾斜,在天边洒下余晖,将周围的云都染成了橙红色。 往常沉寂的庆丰殿今夜破天荒热闹起来。 里面的桌案已经布置好了,错落有致,宫女鱼贯而入,手里端着托盘,托盘中是精致的点心和菜肴。 进殿的人尚未落座,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低低地说着话。 这里面除了诸位大臣和夫人外,亦不乏年轻男女的身影,皆锦衣华服,精心装点过。 主人公还未到场,仔细听去,殿内却尽是围绕着他的议论之声。 只有一人例外。 相比于其他女子的浓妆艳抹,卫燕显得素淡许多。 脸上未施粉黛,衣裳也是毫不扎眼的淡青色,盘了个简单的发髻,只有支玉簪横坠,整个人清清淡淡的,仿佛与周遭的热闹隔绝。 她站在殿外,双手抱在身前,背对着众人,噘了噘嘴。 “无聊死了。” 卫燕小声嘀咕了一句,脚下撵着假山上滚下来的石子,对着面前的一棵银杏发呆。 她从来都不喜欢这种宴会,总觉得里面的人太过虚伪,笑脸之下藏着锋利的刀,稍不留神,就会被言语扎死,还不如真刀真枪地打上一架。 卫燕从小就跟着卫建恩习武,身上多少带点豪迈之气,看不惯一些闺中女子的矫揉造作,在京中没什么朋友。 别人嫌她粗鄙,她还看不得某些人跟若柳扶风似的,一碰就倒。 想看两相厌之下,她也就懒得和别人搭话了。 秦方若和虞杉杉关系还算亲近,说说笑笑一阵,突然注意到殿外之人,“那不是卫小姐吗?” 虞杉杉歪头瞧了一眼,“平常这种宫宴,都不曾见她出席,今日怎么来了?” 话一出,两人都不说话了。 心里有了些猜测,却不敢说出来。 这卫家……不会也是冲着宸王殿下来的吧? 秦方若搅了搅手中的帕子,垂眸,敛下眼底的担忧。 第61章 低一等 若论秦尧的官职,比卫燕的父亲和舅舅都高上不少。 家中女眷出门的待遇,跟父兄等人在朝廷的地位是分不开的。可在京城中,所有人都默认卫燕才是那个最尊贵的世家小姐,连虞杉杉都比不上。 哪怕她琴棋书画都只是略懂,不算精通,哪怕她没有才名傍身,也依旧是人群的焦点。 原因就在于她那赫赫有名的爷爷。 虽然家人在朝为官的不多,可武将中大部分人都与卫建恩熟识,甚至还有些是他一手提携起来的。 宸王妃这个位置,不是谁都有能力争一争的,家世、容貌、才情、品行,缺一不可。 秦方若虽担得一个才女的名头,在她面前,却始终觉得低一等。 虞杉杉连说了几句话,都没有得到旁边之人的回应,不由得扭头看过去,“方若,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秦方若笑了笑,“只是突然不记得自己出门前绣的手帕放在哪里去了,一时愣了神。你刚刚说什么?” 虞杉杉眉梢一挑,对着外面那道身影扬了扬下巴,“我说时辰尚早,宸王殿下没来,席也开不了,要不上去看看?” “不了吧。” 秦方若下意识拒绝,“我们和她并不熟悉,左右不过打个照面就好了。” “怕什么,她武功再高,到了宫里还不是得守规矩。” 虞杉杉才不管这些,挽着她的手就往前走,开口,宛若莺啼,“卫小姐,怎么一个人站在外面呢?” 卫燕撵着石子的脚突然一顿,回身,看向面前的两人,微微一笑,“觉得有些闷,所以出来了。” 她不动声色地扫过秦方若的脸,目光落在虞杉杉身上,“虞小姐瞧着比上次……长高了些?” 两人来得太过突然,又莫名其妙,让她一点准备都没有。 天地良心,她真是搜肠刮肚才想出这么一句话来。 但效果好像并不好,因为卫燕瞧见虞杉杉的嘴角有些僵,“也、也许吧。” 气氛有些尴尬,还是秦方若出声救场,“平日很少在宴会上见到你,还以为这次你也不会来,初初见的时候,我们都有些惊讶。” 这句话,多少带着些私心。 虞杉杉看了她一眼,嘴角微勾,并未言语。 卫燕没有在乎这些弯弯绕绕,随口应道,“近日闲来无事,我爹正好要赴宴,就把我稍上了。” “原来是这样,”秦方若点点头,还是一脸恬静的模样,“日后卫小姐若没事,也可以找我们玩。 过几日我们还打算出门去玩蹴鞠,正好想着多找些人,卫小姐可有兴趣一起?” 卫燕瞧着两人的小身板,婉拒道,“还是不了吧。” 她怕自己没收着力,把对方给弄伤了,到时候说不清楚。 “我之前读书不认真,前几日爹给我请了个先生在家中教习,每日都苦不堪言的,说我不学好便不会放我出门。” 她叹了口气,还是稍微恭维了一下对方,“不比秦小姐,小小年纪,便名满京城了。” 第62章 挡刀 这话倒也没胡说。 秦方若自出生起,就被秦家人当做宝贝,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就连教习的嬷嬷和夫子都精心挑选过。 她自己也算争气,在诗词和书画方面颇有天分,年仅十岁时便得到了云游至此的吟风居士的夸奖,也因此成了京中人人称赞的才女。 不过相比于这两方面,棋艺上就显得有些平平了。 毕竟下棋之事,讲究的不仅是技巧,还有谋略和眼界。 格局这种东西需得看过山川,走过江河,欣赏过江南朦胧的烟雨,见过塞外朔北的风光方能慢慢形成……很少能够在深闺小姐中体现。 如果只是整日待在房中苦心钻研,是很难达到高层次的。 秦方若听到卫燕如此说,笑着承下了她的夸奖,“卫小姐天资聪颖,想来很快就能学会,我也只不过是比别人早学了几年而已。” 卫燕眉毛一扬,“秦小姐谦虚了。” 拒绝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也不想再多说什么,正准备寻个由头离开,突然听得身后有人唤她,“燕儿。” 中气十足,带着几分亲昵。 卫良渚走了过来,看到秦方若和虞杉杉,微微颔首。 两人亦忙不迭还礼,“卫伯伯。” “嗯。”卫良渚应了一声,嘴角含笑。 他生得高大威猛,剑眉星目,可因着在朝中担任的是闲散文职,整日理书弄卷,眉宇间沾上了点点墨香,看起来便亲和了许多。 卫良渚还没开口,殿内就有人在喊秦方若和虞杉杉,她们便稍微打了个招呼,匆匆去了,留两人停在原地。 “爹,你不是和大伯在说话吗,怎么出来了?” “成日在府中,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哪那么多话好说,不过是想躲着旁人罢了。” 他耳力不错,方才走过来时,正好听到卫燕说的话,笑骂道,“你这小妮子,又拉你爹我挡刀,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让你出府的话?” 就算他说了,卫燕也只会当做耳旁风。 更何况家里还有个老的,成天帮着她出谋划策,不是翻墙就是爬树,他便是把墙再加高几寸都没用。 卫燕抱着他的手臂,撒娇道,“哎呀,当爹的不就是这个用处……之一嘛。” 卫良渚斜眼看她,“另一个用处是拿钱对吧?” “嘿嘿,”卫燕早就习惯了他的挖苦,也不恼,“爹,你出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交代?” “嗯。” 说起这个,卫良渚嘴角逐渐耷拉下来,面色也严肃了几分。 他看了看四周,这才压低声音道,“今夜是宸王殿下的接风宴,来的人多且杂,身份地位都不低,我不能时时在你身边,自己需得多加注意。” 原本只是怕她在府中闷坏了,正赶上宫里递来了帖子,遂带着她一同入宫。 没想到来了之后才发现事情并非他想象中那么简单。 他自认为卫建恩将兵权交出去,他和大哥又不处于权力中心,别人对卫家就不会有太多关注。 可是他想错了。 在众人眼中,卫家还是一块香饽饽。 第63章 到底是个女儿家 陛下和宸王之间表面看着和睦,实则早已暗中交锋,你来我往,好不热闹。 朝中的权势就那么多,瓜分来瓜分去,也就被两方抓地差不多了,这时候,看似置身事外的卫家就尤其重要。 他们避之不及,可陛下和宸王却都想拉卫家进来。 眼见大人身上捞不着好,很可能打卫燕这个小辈的主意。 皇室手段太多,见不得光的亦很多。 虽说卫燕从小习武,学骑射,有些功夫傍身,可到底是个女儿家。 卫良渚担心…… “爹。” 他拢起的眉头尚未舒展开,就听得卫燕脆生生地说了一句,“您放心吧,我有分寸,不会乱跑。” 她在自己长靴里偷偷藏了一把小刀,盘查的时候,因着她的身份,士兵也不会太过仔细,询问两句便放了。 “如果真有人敢对我动手,我定会反击的。” 卫良渚点点头,“你心里有数便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想要牵制你,也并非只有动武这一招。” “我明白。” 卫家治家极严,卫良渚和卫良斌兄弟都只娶妻,不曾纳妾,后宅没有那些肮脏事,但并不妨碍卫燕知晓。 好歹被卫建恩扔到京城外放养了一段时间,也结识了些江湖人士。 大家一起侃天说地的时候,难免会提到某些富商或高门后宅之事,啧啧,那叫一个热闹。 什么宠妾灭妻、狸猫换子、新娘对调、暗杀下药……统统都听过。 卫良渚瞧着她晶亮的眼睛,抬手拍拍她的头,“你知道便好。” 他看看天色,“时辰不早了,宸王估摸着也该到了,我们进去吧。” “好。” 正说着,一个身着暗蓝色锦服的人便出现在门口,步履轻缓,面含隐威。 虽然离庆丰殿还有一段距离,但里面的人还是在第一时间注意到了他。 为官之人,自然的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如此重要的人物,怎能忽略? 当即,殿内之人便纷纷朝他拱手,“宸王殿下。” 萧奕恒略略抬手,示意诸位起身,目不斜视,气派十足。 秦方若压着一颗加速跳动的心,不自觉把脊背挺直了些。 她皮肤白皙,今日穿着桃红色襦裙,如同一抹明媚的春色,恰到好处地引人注意,却并不显张扬。 可面前的人却仿佛没看见似的,径直从她身边走过,眼神都不曾晃动一分。 秦方若难免有些戚戚,但只片刻,就压下了眼中的情绪,并未叫旁人察觉。 宸王的出现引发了殿内的一个小**,好些人都围了上去,说着溢美之词,而男人只是淡淡地应承下来,和周围人简单寒暄。 卫燕选了个角落的位置,斜前方正好有根柱子,又大又圆,将她的身形完美地遮挡住。 她盘腿坐下,盯着桌上的点心发呆—— 好想吃啊。 今日出门匆忙,也没来得及垫吧垫吧,这会儿肚里空空,面前的糕点却闻得到吃不到,着实郁闷。 身边正好走过一个宫女,卫燕直接开口叫住,“你等等。” 第64章 话痨小姐 南蓁闻言顿住,端着托盘的手微微一僵。 她已经将脸抹黑了些,又让冬月给她上了个妆,虽不算改头换面,但也将她原本的容貌盖下去不少。 这都能被发现? 卫燕见她半晌不扭头,有些奇怪,坐着招手示意,“嘿,小宫女,叫你呢!” 见她语气既没有试探,也没有动怒,南蓁这才转身垂眸,“小姐,您唤我?” “对啊。” 卫燕眉头微拧,她怎么瞧着这小宫女傻不拉几的样子? 想来在这接风宴上端茶倒水伺候人也是个苦差事,可又不得不来。 她难免想到了自己,明明无聊得很,却又走不得,倒跟这宫女有些同病相怜的意味。 开口,声音也柔和了些,“你别怕,我是想说你这盘子里的糕点可是多了的那份?我想吃两个。” 桌上的点心摆盘精致,稍微一动就能看出来。 “啊?哦。” 南蓁没想到竟是这么个要求,主动递上去,“小姐,您拿便是。” 卫燕对着她笑了笑,这小点心正好,一口一个。 陛下没到,宴会便不会开始,她索性和南蓁闲聊起来,“我瞧你年纪也不大,进宫几年了啊?” “两年。” 实际上是两个月。 “可曾婚配?” 南蓁:“未曾。” 说起来,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家住何处?” 南蓁:“京郊。” 这人是来查户口的? 卫燕问得简单,南蓁答得更加省略,生怕多说了一个字。 她好不容易扮成宫女,混进了宫宴,想找找下午看到的那人,结果人没瞧见,先碰着个话痨小姐。 而且这些问题,好像只有隔壁大婶才会问……吧? 南蓁不免好奇,掀起眼皮看她。 寻常小姐都乐意在宸王面前刷刷存在感,她倒一个人跑到柱子后面躲清闲,举止也比旁人潇洒些,坐姿稍显豪放。 南蓁稍微一想,便对她的身份有了些许猜测。 敢在宫宴上这般吃喝,又不用顾及旁人的,也只有卫家的那位小姐了。 卫燕就着茶水,吃个三个点心,总算是有了些饱腹感,也不再为难面前的这个小宫女,摆手示意她退下。 南蓁自是开心,规规矩矩地站到旁边去了。 不多时,就听到小太监尖利的声音,传唱道: “陛下驾到——” 方才还喧嚣的庆丰殿顿时就冷清了下来,众人停了话头,恭恭敬敬地分立两侧,垂首,待萧容溪落座后,行礼。 “参加陛下!” 萧容溪扫了眼底下众人,语调疏朗,“平身吧。” “谢陛下。” 南蓁就站在殿内,和周遭的宫女一处,只不过隐在黑暗中,叫人看不真切。 旁人皆屏息凝神,不敢直视诸位贵人,南蓁却没有这个顾忌,抬眼,瞧着上首之人,略显惊讶。 平日萧容溪都是一副慵懒的模样,衣袍皆以舒适为主,她还是第一次见萧容溪穿得如此正式。 因不是早朝,他并未着明黄色的龙袍,而是选了件深黑色的锦服,袖口镶着金边,零星散布着暗青色云纹。 仅仅是坐在那里不说话,便自带威压。 第65章 异样 萧容溪眼皮微垂,目光扫过大殿里端坐的人,最后落在萧奕恒身上。 举杯,嘴角挂着一个浅浅的弧度,“宸王带兵出征,远赴西北,已半年有余,浴血奋战,将匈奴挡在祁山之外,功劳甚大。如今凯旋,朕特设下此宴,一为接风,二为庆功。 谨以此杯,邀诸位同饮,愿我大周内外安定,各得其所。” 说罢,仰头,一口饮下。 底下诸臣亦端起酒杯,隔空示意,动作整齐。 一时间,殿内酒香弥漫。 萧容溪喝完,将空杯置于桌上,却没着急撒开手。指腹下是精心雕刻的纹路,凉酒入肚,并未能熨帖起伏的心绪。 他笑着看向右下首之人,声音朗润,染着酒气,似乎极为亲近的模样,“宸王可有什么要说的?” 今日的主角坐得笔直,闻言抬头,“陛下设宴,臣感激不尽。此番得胜,并非我一人之功,众将士均应得嘉奖。” “这你不用担心,朕已下令,大赏三军。这一仗,不仅逼退了敌人,更是打出了大周的气势,叫人不敢轻易来犯。” 萧容溪亲自斟了酒,“朕再敬你一杯。” “陛下客气。” 一来一回间,已经说了好些话。 彼此仿佛都在收着力,并未打算在这庆功宴上针锋相对。 唯有暗潮随着酒香涌动,弥散于整个庆丰殿内。 与之一同的,还有南蓁搜寻的目光。 她站在阴影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每个人的脸,从王公大臣,到分立一旁的侍卫太监,却并未找到她要找的人。 眉头微微拧起,莫非真是她看走眼了? 殿外,空旷的庭院中搭了台子,有丝竹之声不断传进来,悠扬婉转,亦有舞女衣袂翩翩。 座位上,不少人都伸长脖子看向外头,表情如痴如醉,偏持有最好位置的那人神色淡淡的。 他甚至都没有看表演,视线总似有若无地朝阴影里飘来。 萧容溪早注意到这边有异样。 落座时,所有人都屏息凝神,大臣尚且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他,更何况是宫女。 可在那一排里,偏偏有人这么干了,毫不掩饰。 虽然注视的时间不长,但仍旧被他捕捉到。 隔得太远,萧容溪看不清对方的样貌,思忖之下,抬手召来身边的小桂子。 小桂子立马附耳过去,“陛下。” “去把倒数第三个宫女给朕叫过来。” 他想看看,谁这么大胆子? 或者说,谁家的探子这么蠢,连伪装都不会。 小桂子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被南蓁逮个正着。 她顿觉不好,转身欲走,却正好撞上端着新菜品的一溜宫女。对方也没料到她会突然有动作,连忙后退两步,还差点把盘子碰倒。 不耐烦又带着些心悸,“你小心一点!” 若是碰倒了,她保准会被嬷嬷罚板子的。 南蓁不好意思地说道,“抱歉抱歉,没太注意。” 对方本来有些生气的,但此刻着急上菜,也没跟她计较,就在这片刻时间里,小桂子走了过来。 他先是打量了这个宫女一番,没认出来,只心下嘀咕:不是吩咐了要挑一挑嘛,怎么混进来一个丑的? 第66章 你在找谁 眼睛是眼睛,眉毛却不是眉毛,画得比男人还粗,落在这张巴掌大的脸上,不协调极了。 他指了指南蓁,小声道,“你,跟我来。” 南蓁心里哀嚎,她只想安安静静地来,悄悄咪咪地走,可不想出风头啊。 虽然饮酒正酣,但小桂子身为萧容溪身边之人,一举一动都被注视着,此刻已经有不少人明里暗里看了过来。 南蓁还想做最后的挣扎,“敢问公公,我是犯了什么事吗?” 声音没有伪装,小桂子听着有些耳熟,却并未多想。 只道,“你跟着我走就好了,别问那么多。” 陛下的心思,他哪能猜得透? 南蓁无法,在身边众多羡慕嫉妒的视线中跟着小桂子走了,暗自懊恼。 早知道就再站远些了。 “陛下,人带过来了。” 萧容溪略微抬头,此刻,不足两尺远的距离,他总算看清了对方的样貌。 小桂子没认出来,他眼神却毒辣得很,只愣了两秒,便看出南蓁的伪装。 一口酒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差点呛到。 萧容溪嘴角一抽,招手示意她过来给自己倒酒。等她离得近了,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今日是唱的哪一出?” 好好的一张脸,愣是给化成了这般模样。 只怕让人临摹下来,都可以直接当门神了。 南蓁端着酒壶,慢慢朝他杯中倾斜,张嘴的幅度很小,“手法不精,让陛下笑话了。” 两人离得近,萧容溪甚至能看到她额间未抹匀的粉。 这何止是“不精”,都称得上粗制滥造了。 酒满大半杯,南蓁想起身退下,却被萧容溪暗里摁住,迫使她半蹲在桌前。 端起酒杯,掩唇道,“不是说不来吗?” “我考虑了一下,还是想来见识一番。” 萧容溪看着她微微颤抖的睫毛,轻笑,“见识什么,见识宸王的英姿?” 闺中女子大都怀着一个梦,总希望意中人是盖世英雄,骑马乘风而来,于弱水三千中,只取一瓢饮。 萧奕恒地位高,武功好,长得又不错,除却为人冷漠了些,确实能满足诸多女子的幻想。 不过南蓁岂能跟她们一样? “陛下怎么会这样想?”南蓁递给他一个很不赞同的眼神,“我当然是来见识陛下美貌的!您看您这衣裳,又黑又长,多合身啊……” “不会夸人可以闭嘴。” 萧容溪摁了摁眉心,打断了她的话。 南蓁听话地收声,正准备寻个由头离开,突然听到头顶一道清润的声音,“你在找谁?” 她从来不是个会做无用功的人,大费周折扮成宫女进来,这庆丰殿,一定有她想要的东西。 南蓁心中一怔,没想到萧容溪竟能猜到这一层,下意识否认,“没谁……” 萧容溪睨了她一眼,摆明了不相信。 原本只是简单倒酒,几息之内就能完成的事情,偏偏被两人拖了好长一段时间,想不让人注意都难。 萧奕恒摩挲着酒杯,目光悠悠地看向南蓁,笑意不达眼底,“这宫女,长得有些特别啊。” 第67章 毫不退让 萧容溪轻笑,顺着他的话道,“特别什么,特别丑是吗?” 旁边幽怨的目光传来,他只当不知道。 “倒也不必这么说,”萧奕恒饶有兴趣地盯着她,“身体发肤,受之父母,都是天生的,怪不得她。” 虽说确实丑得让他眼前一亮,可真正引人深思的,却是她和萧容溪的关系。 隔了一段距离,萧奕恒听不到两人在说什么,但能肯定两人熟识。 他和萧容溪斗了这么久,对彼此身边出现的人大都认识,这小宫女看着太过面生,不问清楚,他心中不安。 听完他的话,萧容溪煞有介事地点点头,“宸王说得有理。” 见对方的视线始终在南蓁身上游移,他心中怪异,面上却并未显露分毫。 食指微曲,点了点已经见底的酒杯,吩咐道,“继续倒吧。” “是。” 南蓁眼观鼻鼻观心,尽力做好一个宫女该做的事,并不想掺和进纷争中,奈何天公不作美,她手下一用力,壶把竟然和壶身脱开了。 南蓁:??!! 什么破铜烂铁! 壶身倾倒,酒瞬间就洒了出来,洒得满桌都是。 饶是她动作快,迅速把壶身稳住,洒出来的酒水仍旧顺着桌沿往下,滴到了萧容溪身上。 深黑色的衣料沾了酒渍,顿时便侵染了一大片。 突然的意外让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交谈声渐小,最后归于安寂。 此时,一声轻咳尤为凸出。 萧奕恒眉毛微挑,看着手忙脚乱的南蓁,“陛下,这小宫女办事好像不怎么麻利啊?若是在军中,只怕要拖下去杖责了。” 看似随口一句,却分明是在给萧容溪施压。 或者说,试探。 看看他到底会怎么对待面前之人。 若是普通的宫女,罚就罚了;若身份特殊……呵,他想知道是怎么个特殊法。 萧容溪任由南蓁给他擦着衣裳,抬眸,面色平静,不见动怒,“小事而已,大概没经历过,有些紧张,无妨。” “陛下也太过仁慈了,小错不纠,易成大错,虽说失之毫厘,但结果却会谬以千里。” 这是一点都不退让的意思。 饶过南蓁事小,放任过错事大,讽刺的,是萧容溪的治国能力。 殿内的大臣面面相觑,谁都没有说话。 早就料到宴无好宴,却不曾想两人争执的焦点竟是一个低等宫女。 额,也算她的福气? 空气仿佛凝滞了,分庭抗礼之下,谁也没有先开口。 就在众人以为,南蓁会成为这场庆功宴的第一个炮灰时,她却突然出声,语调舒缓,还带着感慨。 “治军和治国,究竟是不同的。” 声音不大,却瞬间传遍了整个大殿,落在每个人耳中。 众人皆诧异,就连萧容溪都垂眸,不可思议地看着她。 这件事她不出声,也能解决,大不了就是训斥几句,让小桂子领着人下去便好,现一开口,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她身上。 僵局被推动,萧奕恒轻叩桌面的手指一顿,眯了眯眼,“你是在跟本王讨论治军之道?” 第68章 只是有人忘了 一个是征战胜利的殿下,一个是殿前端茶送水的宫女,共同讨论治军之事,实在滑稽。 “不敢。” 南蓁见衣裳已经擦地差不多了,遂收回手,眉眼低垂,“殿下带兵如神,奴婢拙见而已。只是……” 她顿了顿,突然抬眸,一双杏眼落于萧奕恒身上,“一个优秀的将领,需听得进不同的意见,殿下说是与不是?” 面对萧奕恒的隐怒,她表现地很淡然。 淡定到让人忽略了她喜感的眉毛,只能瞧见她飞扬的神采,整个人都在发光。 萧奕恒撇下轻敌的心思,狭长的眸子瞬也不瞬地盯着她,“那你说说,有何不同?” 南蓁不慌不忙,“将军治军严谨,不容任何闪失,哪怕是一块小小的蹄铁,都可能决定战争最后的胜利。 他要在战场上所向披靡,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但治国面对的不是敌人,而是百姓。法理之外,当有人情。” 一方全副武装,一方手无寸铁,怎可用相同的模板? 柔软但清亮的声音划过大殿,激起小小的议论声。 饶是卫良渚都忍不住对她多看了两眼,可随后又叹息着摇头。 卫燕在他身后,“爹,为何摇头,难道她说得不对?” “她说得很对,只是有人忘了。” 不然,卫家也不会退居旁侧,南大将军也不会早早解甲归田。 君心难测,瞬息万变,宸王和先帝性子很相似,反倒是如今的陛下还怀有一颗仁爱之心。 萧奕恒听完,眼底兴趣更甚,“若所有东西都以人情来论,那还要律令做什么?” “也分情况。” 南蓁毫不胆怯,“单纯的偷盗和杀人固然罪无可恕,可若偷的东西本就该是他的,只是被霸道之人抢了去呢? 以命抵命,可若这命债早就欠下,却因为两者地位悬殊,有过之人一直得不到严惩呢?” 这些,都是她走南闯北时亲眼所见,并非单纯套用律令能够解决的。 真实情况永远比表面展现出来的复杂,很多人遭受了不公的待遇,走投无路,最后提着一把刀,抱着同归于尽的念头,砍开了高门。 或是亲人受辱,失手错伤,官府碍于对方权势,早早结案。 所以尚有良知的人才会拔刀相助,背着通缉罪名,远走四方。 南蓁指了指桌上的残迹,“壶把脱落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深究缘由,胡乱砍了最后一环出错的人的脑袋,以此平息事端。” “这,才是最大的不严谨。” 话音落,满堂静默。 消瘦的身形、挺直的脊背如同寒冬腊月的松柏,任尔东西南北风,也不曾弯腰。 萧容溪把玩着玉佩流苏的手蓦然一顿,指尖稍微用了些力,看向南蓁的目光变了又变。 这番话,非见过世间百态无以为出。 她说得太过自然,于涓涓细流中带着满腔热血,以不可阻挡之势涌入每个人心间。 眼见萧奕恒嘴角已经完全耷拉下来,欲开口时,萧容溪抢先呵斥道,“没有规矩。” 第69章 野玫瑰 先声夺人,将萧奕恒想要说的话堵住。 他直直地望进南蓁的眼睛里,只觉得那双眸子闪着光,胜过今夜天上的繁星。 “小桂子,”萧容溪稍微往后侧了侧身子,“带下去,好好教她规矩。” 小桂子反应过来,立马上前,不敢动手拉,只低声喝道,“你跟我走!” 南蓁看了萧容溪一眼,目光略过萧奕恒,跟在小桂子身后走了出去。 殿内气氛尚未缓和,谁都能看出来陛下是在维护这位小宫女。 此举无疑打脸了宸王。 只听得上首之人开口,语气淡淡的,“宫女胡乱言语,宸王莫要放在心上。” 萧奕恒眉宇间压着躁意,“无妨,她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就是不知道是哪宫的人,我瞧着有意思极了。” “一个宫女而已,哪里值得宸王费心。” 萧容溪举杯,将这个话题轻描淡写地带过,萧奕恒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他看了杨初一眼,对方立马会意,很快退离庆丰殿。 小桂子带着南蓁到了偏殿,见四下无人,这才松了口气,“娘娘,您这……” 他怎么也没想到,丽嫔娘娘竟然会扮作这样子混进来。 “您要是想来,跟奴才说一声,奴才也好安排,怎么也不会弄成现在这个局面。” 刚才真是吓死他了。 南蓁并未放在心上,随口道,“这有什么要紧。陛下和宸王本就不对付,我只是递出了导火索而已。” 小桂子拍着大腿,拧着眉毛,“哎哟,那也不能这么干啊,您一出声,定然会被宸王注意到,万一被查出来了,您往后可怎么办?” 陛下也不可能时时在身边,做不到处处维护,而宸王又是个狠厉的性子,万一动手呢? 看着面前的人愁眉苦脸的样子,南蓁反而笑了,丝毫不为此担心。 “你以为,我是需要时时被人呵护的娇花?” 她可不是养在御花园里的牡丹,花团锦簇,供人观赏;她是生长在山间的野玫瑰,妖艳却不容接近,伸手的人要冒着流血的危险。 今夜她的确有些激动了。 宸王战功显赫,却没有仁慈之心,这样的人若真当了皇帝,才是百姓之哀。 南蓁的反问让小桂子怔愣,半天没能说出一个字。 脑子迷迷糊糊的,最后只能嘱咐道,“不管怎么说,娘娘还是小心些吧。奴才不能出来太久,您稍微在这儿休息一会儿,等宴会结束后,奴才再让人送您回去。” 南蓁没有应答,只摆摆手让他却做自己的事。 偏殿内光线昏暗,烛火被夜风吹得东倒西歪,拉扯着地上的残影。 南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平复心绪后,从偏殿后门离开了。 刚踏出门槛不久,她就被人跟上了。 对方武功不低,换做旁人只怕发现不了。 南蓁也不意外,只加快脚步,带着他在附近几处宫殿绕路,最后躲进假山缝隙间,甩掉了这条尾巴。 风起,吹散了乌云,露出头顶的月亮。 尚未圆满,还缺了一角,上面零星散布着黑色的阴影,像是有人举着斧头在砍树。 第70章 你真的只是宫女吗? 想找的人没找到,南蓁不免有些气闷,边踢踏着路上的石头边往前走。 飞入灌木丛中,霎时没了踪影;落进荷花池里,发出咕噜的声响,荡出几圈涟漪后归于平静。 一枚三角形的石子朝前滚动,停在一双藏蓝色的长靴旁。 南蓁顿住脚步,抬眸看向来人。 长发如墨,双目似星,剑眉狠狠蹙起,看向她的眼神如同黑暗中蛰伏的豹子,阴鸷中带着势在必得。 “宸王殿下。” 两人隔着两丈远的距离,谁也没有挪动。 片刻后,还是萧奕恒轻哼一声,率先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步步朝南蓁靠近。 “刚才在庆丰殿的那段话,令本王印象深刻,”目光攫住她,声音又低又磁,“你真的只是宫女吗?” 南蓁稍微往后退了几步,和他保持着足够的安全距离,嘴角轻扬,“自然,奴婢是庆丰殿里扫洒的宫女。” 她料到宸王会派人跟踪自己,本以为甩掉就行,没想到他竟亲自来了。 眼波无声流转,萧奕恒将她仔仔细细打量了一番,“高墙林立,宫锁深深,笼中雀怎会知道天辽地阔呢?这种话,骗骗别人就够了,你以为能骗到我?” 就算没有刚才那一番话,她浑身气质也足以说明问题。 不管是面对萧容溪时的自若,还是面对他时的坦然,都不是普通宫女能够习得的。 “读万卷书,便如同行万里路,”南蓁说起谎来,眼睛都不眨一下,“奴婢小时候家住学堂旁边,时常爬墙偷听,不自觉便习得了。” 萧奕恒:“哪家学堂,不仅教书,还能教你功夫?” 杨初是他的贴身侍卫,鲜少有人能摆脱他的跟踪,可偏偏面前就有一人。 还有刚才她躲避的步伐,敏捷而灵巧,非朝夕可得。 “太过久远,有些记不得了。” 南蓁有些为难,看着头顶清冷的月光,估摸着时辰,“殿下,时间不早了,奴婢明日还要早起扫地,先行告退。” 她略微屈膝行礼,转身要走。 身后的人突然动了,衣袍翻飞,掠起一阵风声。 宽厚的手掌眼见就要扣住她的薄肩,南蓁脚尖轻转,旋即朝旁侧退,躲开他的手。 萧奕恒五指成爪,一招狠过一招,直奔她面门而来。 清冷的嗓音混着夜露,“本王觉得扫地太过屈才,你这身手,不做刺客可惜了。” “比不得殿下府上的刺客。” 声音很轻,透过招式的缝隙飘到萧奕恒耳朵里已经有些模糊了,可还是让他捕捉到了一丝不对。 稍微犹豫的刹那,南蓁腿已经踢了过来,正对着他身下。 男人一惊,连忙要后退避开,脚步挪动突然察觉不对。 不知何时,南蓁已经将他逼至荷花池畔,他来不及反应,只听“咚”地一声,整个人没入荷花池中,渐起巨大的浪花。 月色下,南蓁嘴角的笑格外晃眼。 须臾,便听她大喊,“来人啊!不好啦!宸王殿下掉水里去了!” 喊完就跑,步下生风,很快就消失在拐角的阴影中。 第71章 热闹 南蓁铆足了力,声音引来了附近巡逻的侍卫,以及落宴后尚未离开的大臣。 众人纷纷朝荷花池边赶。 池水不深,但里面积有淤泥,几乎没过膝盖,如无形的手,挽留深陷其中之人。萧奕恒来不及起身,就被呼啦啦赶来的人群围堵在了池塘里。 墨发沾水,满身污泥,何时有人见过他这般狼狈的模样? “宸王殿下,您没事吧?” “殿下快拉着这根竹竿,奴才拽您上来。” 七嘴八舌,灯火盏盏,原本安静的池畔瞬间喧闹如白昼。 萧奕恒双手握成拳,推开递到身前的竹竿,盛怒,“滚!” 轻功一提,飞身至岸上。 甫一落地,水便顺着衣袍哗哗往下淌,一双精致的长靴已经不成样子。 他表情阴森,目光所及之处,众人纷纷垂眸避开,恨不得能顺着地上的缝钻进去。 完了,原本是看热闹,现下自己成热闹了。 见众人皆低头,萧奕恒也没说什么,接过杨初递来的披风,大步离开。 这小宫女真是好样的,待他把人找出来,定要将其大卸八块、剁成肉泥! 晚风袭来,捎带着淡淡的荷香以及……刚翻出的淤泥味。 小桂子原本猫在假山后面,此刻见人走了,立马出来把控场面,“诸位大人,时辰不早了,散了吧散了吧。” 众人这才恍然,三五成群,结伴离开。 早已跑远的南蓁此刻大步朝冷宫去,哼着小曲儿,颇有种功成身退的自豪。 原本上锁的红漆木门大开着,南蓁缓下步子,听着里面隐隐的交谈声,表情微凝。 这个时候,谁会过来? 冷宫主殿早已收拾过,添了些桌椅,甚至还从御花园里偷挖了两株月季做盆栽,不复初初进来时的颓废样。 一位身着暗紫色对襟襦裙,面容姣好的贵妇人站在门槛外,把正在擦桌子的冬月吓了一跳。 “夫人?” 她连忙放下抹布,屈膝行礼。 李娇看了她一眼,抬腿迈过门槛,落座于最干净的椅子上。 她表情淡淡,反倒是身后跟着的丫鬟春桃眼底有些嫌弃。 原来这就是冷宫么,连她住的院子都不如。 李娇抬眼打量四周,冬月就站在旁边,不敢吱声。 娘娘还未曾回来,若是夫人问起该怎么办? 怕什么来什么,李娇环视一圈后,开口道,“丽嫔呢?” 冬月揪了揪衣袖,“夫人,娘娘今日身子不爽利,已经歇下了。” “那便把她叫起来,”李娇看了她一眼,柳眉微蹙,“我不能时时进宫,也不能在这儿呆太长时间。” 从前她就看这个丫头不顺眼,长得不讨喜,空有一身蛮力,哪里像是大户人家小姐的贴身丫鬟? 偏丽嫔用得顺手,不愿意换,最后还带进了宫。 若是当初听她的话,换成一个机灵点的,哪至于是如今的模样。 冬月原本就有些怕她,此刻说谎,语气都不利索了,“夫、夫人,今夜太晚了……” “我都没嫌晚,轮得到你一个丫鬟来说?”李娇提了几分音量,见她扭扭捏捏的模样,起身便要朝屋里走。 冬月赶忙想来拦,刚行至面前,就被春桃推了一把,“冬月,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夫人动手!” 第72章 上赶着找不痛快 冬月连忙摆手,“我没有要推夫人……” 但始终挡在两人面前,不让她们往里走。 若是被人发现娘娘不在,那就麻烦了。 李娇没有了耐性,朝春桃使了个眼色,春桃立马上前,要动手把人拉开。 冬月力气大,她根本拉不动,挣扎之下,反倒自己左脚绊右脚,摔在地上,险些磕到桌沿。 李娇见她这副模样,扬手就是一个巴掌。 “进宫不久,连规矩都忘了!” 冬月不敢躲,眼见就要结结实实地挨下,突然走左后方伸来一只手,把住了欲落下的手腕,声音冷如月色,“到了宫里,守的还是秦家的规矩吗?” 李娇一愣,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般情形。 这还是那个在她面前无比听话、怂包的女儿吗? 南蓁没用多少力气,任由她睁开。 裙裾微晃,落座于旁边的软榻上,“看来秦家果然跟对了人,马上就要飞黄腾达了。” “你胡说什么!” 李娇听着她的话,后背冷汗都出来了,幸而这里并无他人,否则传了出去,秦家上下全跟着遭殃。 榻上之人未施粉黛,仪态慵懒,屈肘托腮,一双眼睛跟水洗过似的,又大又亮,仿佛能洞穿人心。 被这般毫无顾忌地打量着,李娇只觉得头皮发紧,连开口的质问都少了些底气。 “既然醒了,为何迟迟不出来迎接?还有,”她指着南蓁,“你看你穿得像什么样子!” 她以前喜欢穿艳色的衣裳,如今却以素白为主,在空寂的冷宫显得有些瘆人。 “原先你爹说你没有规矩,我还不相信,如今看来,是一点都没错。” 李娇寻了个位置坐下,“啪”得一声拍在桌上,盛怒之下,胸口起起伏伏,瞪着对面的人。 进来这么久,连声招呼都不打,身边的丫鬟也是个不懂事的,口干舌燥却连杯茶都没有。 南蓁接过她的视线,蓦然笑了,“既然知道我没有规矩,又何必上赶着来找不痛快呢?我以为自己上次在御书房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李娇还是头一次见她这般心平气和,仿佛万事都不放在心上。 “你不要忘了,你是从秦家出来的。” 南蓁摁了摁眉心,“你不提醒,我倒还真不记得了,同为秦家小姐,待遇怎么就天差地别呢?在我需要的时候没有关心,这个时候跑来做姿态已经晚了。” 她见李娇一时无言,继续道,“既然从来没念过亲情,那就不要妄想用亲情来绑架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南蓁:“是你没搞清楚你在做什么。” 这个世道对女子并不友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仿佛生来便是他人的附属品。 但在南蓁这里,一切都不成立。 她可以完成和男子同样的任务,可以不囿于闺房,骑马策奔,走过山川平原,可以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世俗的枷锁都会被她一一打破,更遑论后宅妇人的教条。 “我知道你来的目的,”南蓁突然说道,“但在我这里,你得不到你想要的。” 第73章 我真是造了孽才养你这么大 从前只听说过宸王的名号,未曾仔细了解过,今日一见,多少有些失望。 而跟在宸王身后的秦家,也不见得有多好。 南蓁眼皮微垂,“冬月,我乏了,送客吧。” “是。” 冬月两步上前,对李娇和春桃做了个“请”的姿势,眼底还有些怯怯的。 南蓁自然看了出来,随手团了张纸扔过去,“后背挺直了,你只是我的丫鬟,不是别人的丫鬟。” 冬月听完后,当真挺起了胸脯。 她胆子其实并不大,但很听南蓁的话,说什么就做什么,比如那两盆月季就是南蓁去怂恿她偷回来的。 嗯……帮凶是小桂子。 主仆俩的互动看得李娇一肚子火,伸出的手指都在颤抖。 “你的丫鬟,哼,”她指着冬月,“别忘了,她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呢!” 冬月出生在一个贫苦家庭,那年闹饥荒,许多难民涌至城郊,饿死的、病死的,数不胜数。 当时李娇正好出城办事,需要个力气大点的丫鬟,冬月就顺理成章地被她买了下来,价值一块饼。 为此她一直很自卑。 进秦府多年,好些丫鬟明里暗里地欺负她,抢她吃的,让她背锅,也亏得她命大才能活到现在。 而今听到“卖身契”三个字,还是不由得红了眼眶。 南蓁倒是没料到还有这一层,抬眸瞧着李娇微扬的脸色,说道,“一张白纸,总抵不过活生生的人。不知道秦夫人打算将卖身契送到哪个衙门,让哪些官差进宫抓人呢?” 两人都只想到冬月的卖身契还在秦府,可却忘了她如今已经进了宫,只要不私自逃走,这卖身契便跟废纸无异。 有南蓁护着,就算是秦家,也不敢明目张胆地朝宫里要人。 “你……!” 李娇一口气没顺上来,“我真是造了孽才养你这么大。” 南蓁扫了她一眼,不为所动,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句话,她都挺烦了。 “夫人,这边请吧。”冬月见自家娘娘这么凶悍,突然也来了底气,忙不迭要送人出去。 李娇瞪了她一眼,还未开口,就被南蓁抢过了话头,“送什么送,能走进来还会找不到出去的路?” 原本她还想顾点礼节,现在连做样子的心思都没了。 摆手,跟赶苍蝇似的。 李娇刚抬步,准备踏出门槛,闻言,脚下一顿,险些被绊倒,还是春桃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她领着裙摆,咬牙,“走!” 还真以为这地方她愿意待似的。 冬月扒着门框,见两人脚步匆匆地离开内殿,这才转过身来惊呼,“娘娘,您也太厉害了!奴婢还从来没见过谁能把夫人说得哑口无言。” 李娇是京城出了名的能说会道,打遍贵妇圈无敌手。 大抵商户出生,从小跟着家里揽生意,十个人也敌不过她一个,没想到今日在南蓁这里碰了壁。 “哦,那是因为她说的尽是废话。” 打蛇打七寸,想要拿捏她也得挑软处捏,偏巧李娇口中说的,她一条也不在乎。 还不如大黑说话中听。 南蓁弯腰,捞起匍匐在自己脚边的团子,“大黑,叫两声来听听。” “嗷呜嗷呜。” 第74章 帮我 南蓁曲指挠了挠它的下巴,换来舒服的咕噜声,“真乖。” 这段时日大黑重了不少,再加上冬月喂得好,油光水滑的,总算有那么点威风凛凛的样子了。 稍微恼人的是它经常牙痒,逮着东西就开啃,目光所及,桌腿、凳子腿、铜盆……尽是狗牙印。 冬月见南蓁一副抒怀的模样,犹豫片刻,还是没忍住出声道,“娘娘……” “嗯?” “您是真的不在意夫人说的话吗?” 她记得娘娘以前很粘夫人和老爷的,虽然对外脾气不好,但一直都很听两人的话,就连得到他们随口表扬都能开心很久。 今日夫人说了这么重的话,娘娘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她心下实在不安。 南蓁抬眸看她,“怎么,你以为我是强颜欢笑?” 冬月:“奴婢是不希望娘娘伤心。” 南蓁笑了笑,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大黑的头,声音和缓有力,“感情要浪费在值得的人身上,他们不值得。” 本就是与她无关的人,何必多费心力?反倒是冬月…… 她看向两条眉毛都快打结的小丫头,“她的话,你也不需要放在心上。” 冬月努力点点头,双眼瞪大,看着南蓁,须臾后道,“娘娘,奴婢觉得您变了。” 南蓁手一顿,不动声色的问道,“怎么变了?” “变厉害了,而且又变聪明了!” 冬月咧着嘴,笑得没心没肺,“奴婢觉得这样很好,至少不会受欺负。” 她曾见过娘娘多次被夫人和老爷责备后偷偷抹眼泪,也曾见过二小姐冲老爷撒娇时,娘娘站在旁边羡慕又落寞。 如今瞧着再也没有了。 南蓁被她逗乐,“告诉你,如果你发现对方想欺负你,你就先欺负回去,打不赢也得打,照着一个地方使劲用力,把对方打痛了,他下次就不敢轻易动手了。” “我明白了!”冬月一脸认真。 南蓁也没纠结她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只道,“时间不早了,去把门关了睡觉吧。” 今夜事情太多,她也有些累了。 “得嘞!” 说完,就跟个小炮仗似的冲了出去。 南蓁摇摇头,把大黑放在地上,抬腿准备朝里屋走。 还没迈出两步,就听冬月在外面蹦出一声尖叫,她赶忙跑了出去,“怎么了?” “娘娘!”冬月指着扶着门框,摇摇欲坠的人,“奴婢刚准备关门,她就扶着墙从旁边过来了。” 大门廊下没有点灯,昏暗的月光并不足以照亮面前人的脸。 南蓁犹豫了两秒,见她不像是有威胁的样子,于是伸手欲扶住她。 夏日衣裳薄,甫一碰上她的手臂,热度就源源不断地传了过来,身体更是绵软无力。 这是……中药了? “帮、帮我。” 细碎的声音从齿间溢出,耗费了极大的力气。 冬月适时拿来了灯笼,南蓁这才看清她的脸—— 居然是卫燕。 南蓁没有多加思索,探身往外看了看,宫道空旷,无人走动监视。 她堪堪稳住卫燕,不让人跌下去,“冬月,关门。” 第75章 这样不太好吧 “嘭!” 两扇木门合上,掉下一点点红漆,混着灰尘,将里外隔绝开来。 南蓁将卫燕扶进殿内,任由她扑在软榻上。 她面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眼睛似睁非睁,用力揪着自己的裙摆,极尽忍耐。 将唇染红的不是口脂,而是被她咬出的血,好像想以此使自己清醒些。 “娘娘,现在怎么办啊?”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冬月额头沁出了细汗,半是紧张半是慌。 她一直都知道后宫手段多,却不曾想,卫小姐这样的人都没逃脱。 南蓁嘴角微微下压,庆丰殿和冷宫相隔甚远,卫燕被下药多半是宴会上的吃食出了问题,她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 “我记得外面放着一个浴桶?” 冬月:“在墙根下堆着呢,一直没人用。” “去打井水,把浴桶灌满。” 冬月不疑有他,火速动手,等她把水准备好,南蓁也扶着卫燕出来了。 眼瞅着她要把人往水里摁,冬月下意识拦了一下,“娘娘,她是卫小姐诶!” 这样不太好吧…… 南蓁:“我知道。” 要不是卫燕,她还不会直接把人扔水里。 卫燕从小习武,身体素质好,经得住造,换做一个娇滴滴的小姐,她还得担心对方着凉,一病不起。 “哗啦——” 卫燕整个人沉入浴桶,里面是刚打上来的井水,凉意十足,和身体的燥热对冲,顿时就让她清醒了几分。 可是还不够。 药效太猛,只过了片刻,她眼底又逐渐升起了雾气。 南蓁摁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起身,稍微想了想,突然问道,“冬月,我记得你在后院种着苦蒿?” “啊,对。” 苦蒿清热解毒,最适合夏天泡水了,唯一的坏处就是实在太苦,娘娘根本连碰都不愿意碰,没想到还能在这里派上了用场。 她接收到南蓁的眼神,迈开腿便朝后院跑,很快就攥着两根苦蒿回来。 “娘娘,这个怎么弄啊?” “把叶子揪下来,塞她嘴里。” 冬月立马照办,捋下好几条叶子,皱巴着小脸喂给卫燕。 苦蒿有些味道,光是闻着都觉得苦,更别说吃进嘴里。 卫燕下意识要吐出来,被南蓁强行摁住,就这么折腾了大半夜,她总算安静下来。 主仆俩对视,抹了把头上的汗,同时长舒一口气。 月亮已经过了中天,逐渐往西沉,光线愈发朦胧昏暗,连映在地上的影子都是模糊的。 两人合力将她从浴桶中捞了出来,换了件干净的衣裳,且睡去。 天光大亮,鸟雀啁啾,并未能唤醒沉睡中的人,直到临近晌午,刺目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落在卫燕略显苍白的脸上,她才缓缓醒来。 头有些发沉,浑身力气还没恢复,除此之外并无其他不适。 卫燕扯了扯身上的衣裳,眉头狠狠皱起。 她只记得昨夜拼命往前逃,逃脱身后人的魔爪,却不知到底进了个什么地方。 “噹——” 一个瓦片突然掉了下来,在她面前摔得四分五裂。 卫燕:“……” 好的,她现在知道了。 第76章 顺手的事 卫燕撑着床榻下地,费了些力气,打开摇摇欲坠的木门,放眼望去,仿佛进了农家小院,而不是在宫里。 墙角处堆着钉耙,旁边有块平整的大石头,上面摊开晒着几根说不出名字的草。 她抬手,欲扶着门框出去,不经意间摸到了一条蒜辫。 还是新鲜的。 四下无人,可凝神细听,能听到一点轻微的交谈声,她寻声而去,穿过拱门,说话声也清晰起来。 “娘娘,这鱼现在还不能翻面,需再炸一会儿,不然要……” 冬月说话的速度赶不及南蓁的动作,她一脸无辜地拿着锅铲,指着油锅里断成三截的鲤鱼,“烂了。” 冬月:“没、没事,咱自己吃,不会丢脸丢到别人面前。” 她不敢再让南蓁碰锅铲,于是两人换了位置,南蓁改去添柴。 “娘娘,火小一些,鱼快糊了。” “娘娘,别烧那堆柴火,还没干透呢!” “娘娘……” 一道红烧鲤鱼做得磕磕绊绊,冬月将锅里剩下的汤汁浇上去,再撒上一把葱花,便算完成。 她又献宝似的从冰桶里拿出四只螃蟹,麻溜地刷洗干净后放上笼屉蒸。 南蓁在旁边探头,看着五花大绑的螃蟹咦了一声,“现在还不到吃蟹的最佳时节,就连各宫能分到的螃蟹都很少,你从哪里来的?” “是小桂子硬塞给我的。” 冬月嘿嘿一笑,答得飞快,“我都说不要了不要了,他偏不听,我这也是没有办法。” 南蓁眉毛一扬,她怎么有点不相信呢? 两人边说话边做饭——话是南蓁说的,饭是冬月做的,厨房里一时热火朝天,直到大黑汪汪两声,南蓁扭头才发现卫燕已经站在厨房门口了。 她稍微一愣,便抬步朝外去。 “醒了,可有任何不适?” 卫燕摇头,对着她笑了笑,“多谢丽嫔娘娘昨夜搭救,卫燕铭记在心。” 若非如此,只怕今早她醒来又是另一番光景了。 南蓁回之一笑,似乎并未将这看作一件大事,“无妨,顺手的事而已。” 庆丰殿上短暂接触,卫燕给她的印象不错,既然昨夜她都已经叩开了冷宫大门,岂有不帮忙之理? 在她看向卫燕时,卫燕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心下十分诧异。 早就听闻冷宫有位娘娘,空有一副皮囊,内里却腐朽无物,如今一见,只觉与传言大相径庭。 她仅仅穿着简单的白衣,未施粉黛,更没有朱钗横斜,只腰间一道天青色的绦丝,便足够引人注目。 卫燕略颔首,“娘娘,昨夜多有叨扰,我一夜未归,家里人该担心了,先走一步,有时间再专门来答谢。” 说罢,便要朝外走。 南蓁叫住她,“现在已经到用午膳的时辰了,吃过饭再走吧。一夜未归,也不差这半炷香的时间。” 卫燕愣了愣,想来也是这么个理。 昨夜她本来就没吃多少东西,中了药后又是一番折腾,胃里早就不剩什么了,能不能撑到回家还是个问题。 她面色微红,“既如此,我就不跟娘娘客气了。” 第77章 卸了他的腿 “好说。” 南蓁回应地也潇洒。 她说话不喜拐弯抹角,想就是想,不想就是不想,何必藏着掖着,互相打哑谜? 卫燕的性格正好称她心意。 南蓁没意见,冬月又是个热情的性子,三两下就把饭菜都端上桌,伺候两位主子吃饭。 卫燕面前摆上了一碗白米饭,而后是冬月轻快的声音,“卫小姐多吃一些,你刚醒过来,身体还虚弱着,需要多补充些营养。” “多谢。” 冬月受宠若惊,连连摆手,“不用不用。” 要知道以前在秦府的时候,二小姐身边的丫鬟都没跟她说过谢谢,乍一听,十分不习惯。 南蓁轻笑一声,“冬月,你也坐下一起吃吧。” “嘿嘿。” 冬月扣了扣脑袋,听话地坐在对面。 卫燕瞧着主仆两人的相处模式,原本紧绷的神经也跟着松懈下来。 半碗米饭下肚,身上的力气恢复了六七分,思绪逐渐回笼,难免又想到昨夜之事。 她轻拧着眉毛,思索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娘娘,如今宫里可有什么消息?” 自己无故失踪,爹和大伯定然会察觉不对,怎么着都该来找,但能找来冷宫的概率却不大。 南蓁知道她的问什么,应道,“宫里暂时没有任何消息,不管是哪一方。” 卫家在不确定她是否离开皇宫的情况下,为顾及她的名声,不会轻易大张旗鼓寻人;至于下药之人,害怕暴露自己,只敢在暗处偷偷打听。 是以,到现在为止还是风平浪静。 南蓁见她低头没说话,又问道,“卫小姐昨夜可是到过什么地方,吃过什么东西?” “只在庆丰殿吃过,出门是因为酒味重,想透透气,后来略感头晕,便有人过来扶我,那时候我就知道不对了,于是凭着尚存的一些力气跑了。” 也幸好对方只是个普通宫女,不会功夫,奈何不了她。 卫燕攥紧了竹筷,咬牙道,“要让我知道对方是谁,一定卸了他的三条腿!” 敢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以为这样就能让她屈服?做梦! 冬月刚扒完一碗饭,满脸餍足,空耳得厉害,以为卫燕是想吃螃蟹了,于是夹了一只放进她面前的盘子里,“卫小姐,蟹。” 南蓁一愣,没忍住笑出了声。 卫燕原本憋着口气,此刻也尽数消散,没忍住戳了戳金灿灿的螃蟹,对南蓁道,“娘娘这里好生有趣。” 冷宫有趣,丫鬟更有趣。 南蓁眉眼弯起,“你是第一个说这话的人。” 对于卫燕昨夜的事情,她并没有问得太详细,轻描淡写地带过了。 再问下去,难免会涉及朝中势力,引来诸多麻烦。 而卫燕即使对南蓁心存感激,也不会对一个第一次见面的人完全敞开心扉。 饭后,小憩片刻,她便提出要走,南蓁没有拦,只让冬月送她出去。 卫家坐落于城北,一条并不算繁华的巷子里。 巷子里偶尔会有买酒郎挑着扁担经过,一般吆喝两声,卫家大门就会打开,出来一个家丁,从他这里买半斤酒回去。 而今日喊了半天,门口依旧没有动静。 第78章 终究躲不过去 高墙之内,厅堂之上,卫良渚和卫良斌分坐两侧,卫建恩站在中间,来回踱步,沟壑纵横的脸上满是威严。 卫良渚出宫时不见卫燕,以为她觉得宴会无聊,自行离开了。到家后才知道卫燕并没有回来。 她鲜少夜不归宿,更遑论这种联系不上的情况。 派出的两拨人始终没有消息传来,卫良渚坐不住了,手掌一拍,“这样下去不行,燕儿十有**还在宫里,我进宫去找陛下。” 他起身,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卫良斌拦住了,“二弟,你先不要冲动。” “这么干等下去也不是办法呀!”卫良渚握着拳头,“现在一点消息都没有,我心中实在不安。” 宴会开始前,他便嘱咐了卫燕千万小心,开宴时他也有留意,可是到宴会结束后却不见人影。 女儿家的名声何其重要? 他不怕受人威胁,却不舍得女儿受一点伤害。 卫良斌膝下并无儿女,对卫燕视如己出,此刻同样焦头烂额。 两兄弟对视一眼,便读懂了彼此的意思,“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走,我们一起进宫!” 两人说着,便大步往外走。 刚踏出门槛,厅堂中一直没说话的人开口了,声音微哑,却中气十足,“我去。” 卫建恩转过身来,眯了眯眼,嘴角下耷。 “爹?” 两人均是一愣。 他们进宫,是急于找到女儿或侄女,可卫建恩进宫在外人看来,便不只有找人这个目的了。 他不理朝事多年,可朝中人脉依旧在。 多少人希望能把卫家拉入这潭浑水中,卫建恩进宫岂不正合了对方的心意? 卫建恩合眼,叹了口气,“终究是躲不过去的。” 他当年交出兵权,是希望免于先帝猜忌、卫家覆没。 战争年间,能披甲上阵、号令大军之人会得到足够的重视,可在和平年间,这样的人变成了天子的眼中钉。 怕有朝一日他手中的权力愈发大,以至于威胁到帝位。 最开始,卫家确实过了一段安生日子,可随着先帝驾崩,陛下即位,宸王夺权,越来越多的人便将目光放在了偏居一隅的卫家身上。 且不说卫良渚和卫良斌在官场被人下套,就连府中都多次揪出探子。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京城局势如风起云涌,卫家又哪能独善其身? 卫建恩看向两人,吩咐道,“你们继续派人找,阿忠,备车马!” “是。” 阿忠立马往外走,还没走出院子,就迎面撞上进来的人,他愣了愣,“小姐?” “忠叔。”卫燕点头,“您这是准备去哪儿?” “将军和两位大人等不到您的消息,正准备进宫去呢!” 卫燕:“知道了,我先进去。” 卫建恩都已经要回房换衣裳,抬头看见卫燕,连忙大步走过去,“燕儿,你这是……” 她面色有些发白,以往嫣红的嘴唇也没了血色,“爷爷,我没事。” “燕儿!” 卫良渚和卫良斌也跑了出来,见她一副虚弱的模样,扶着她往里走,“先叫大夫来看看。” 第79章 没有老到提不动刀 卫家的大夫是当初跟着卫建恩行军的军医,战事结束后,他无处可去,索性就留了下来。 大夫姓刘,此刻匆匆背着药箱,过来给卫燕诊脉。 几人交谈没有避着他,趁着诊脉的时间,卫燕简单说了说昨晚的情况,听得在座之人脸色微变。 果然,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卑鄙无耻,竖子行径!” 卫良渚光是听着都觉得后背发凉,也亏得卫燕逃了出来,不过—— “你说,救你的是谁?” 卫燕也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丽嫔娘娘。” 卫良斌:“秦家那个丫头?” “是。” 堂屋里再度陷入沉默。 秦家是站在宸王一侧的,丽嫔只怕也…… 刘大夫恰好此时诊完脉,收手道,“小姐身体并未大碍,只是药效尚未完全过去,所以还会有些疲软,我一会儿下去开个方子,服用之后休息两日便好。” 卫燕点点头,“多谢刘大夫。” “小姐客气了,都是我应该做的。” 见她精神不济,几个人也不再拉着她说话,赶紧让丫鬟带着她回房间休息。 午后眼光正刺眼,透树叶而过,留下一道道明亮的光路。树上蝉声阵阵,吵得人无法安睡。 卫良渚掀开搭在肚子上的薄被,穿好长靴出了门。 一刻钟后,他叩响了卫建恩的房门,里面很快就传出应答声,“进来吧。” 看得出来,他也没睡。 卫建恩坐在桌案后,面前摆着一张棋盘,上面楚河汉界分明,将、帅各自为政,兵卒分列两侧。 这是一盘完整的棋,尚未开始移动,便形成了对峙之势,水火不容。 “爹。” 卫建恩嗯了一声,并未抬眼,目光仍旧落在棋盘上。 半晌后,他伸出手指点了点,“坐,陪我下盘棋。” 这是他行军时唯一的娱乐方式,自回京之后,已经多年没碰了,不曾想今日重新翻了出来。 卫良渚依言坐下,红帅黑将仿佛瞬间活了过来,马蹄哒哒,厮杀声不断。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只凭本事在棋盘过招,两炷香后,卫良渚看着自己面前孤零零的棋子,苦笑一声,“儿子输了。” “呵呵,”卫建恩抬头摁了摁眉心,额头的皱纹更加明显,“我也老了,不如从前了。” 出手时总是会带着几分顾忌,不如年轻时潇洒。 到底还是有了牵绊。 “不过,”他顿了顿,“倒也没有老到提不动刀的程度。” 卫建恩半浑浊的眸子突然变得犀利,仿佛利刃出鞘。 既然一味的躲避和忍让无用,那便只有再度踏入局中,再搅一次风云。 只是这次,只有他自己了,南天横那个老家伙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他仰头,兀自笑了两声,见卫良渚还拧着眉头,遂问道,“怎么了?” “将、帅注定最后只能有一方在棋盘上,爹以为会是谁?” 卫建恩默了片刻,目光在两个棋上游移,最后道,“不着急,先看看吧。” 帷幕才刚刚拉开,考虑的东西还很多,且走且想。 第80章 怂包 卫家没有做执棋之人的野心,但到底要成为哪方的棋子,自己是能决定的。 卫建恩拇指指腹轻轻摩挲着棋边。 这副象棋跟了他许久,表面早已斑驳不堪,如同他的手,除了皱纹外,还有多处好了又伤、伤了又好,层层叠叠的疤痕。 是岁月的沧桑,也是过往的勋章。 他突然开口问道,“你入朝为官多久了?” 卫良渚:“六年。” “嗯,六年,”卫建恩重复了一遍,叹道,“不短时间了,也该往上走走了。” 从前,卫良渚和卫良斌只着眼于面前的一亩三分地,对于朝野之争从不插手,过客一般,现在既然决定入局,也就没有必要再韬光养晦。 他只怔愣了几息,便拱手,“儿子知道了。” 卫建恩点点头,“午休时长未过,我有些困了,你先去忙吧。” “好,爹您小憩一会儿。” …… 外头骄阳似火,照在皇宫瓦片上,波光闪闪,似乎下一秒就能烧起来。 御书房里摆了铜牛,里面盛着刚换上的冰块,丝丝冷气冒出,被蒲扇扰动,涌向四面八方,总算抵消了些热气。 萧容溪上午忙着处理政务,用午膳的时辰便晚了几刻。 他喝了小半碗绿豆汤,每道菜都浅尝了两口,再举箸时却蹙了眉头。 “小桂子。” “奴才在!” 萧容溪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菜肴,突然问道,“朕记得这两日阳澄湖那边送了螃蟹进宫,今日怎么没见呢?” 小桂子感受到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连忙把脑袋垂下,恨不得缩到角落里去。 正暗暗组织语言,又听得餐桌旁不解的声音,“嗯?” 他牙一咬,心一横,将实情说了出来,“陛下,奴才冤枉啊,都是冬月威逼利诱我,把螃蟹抢去了!” 萧容溪眉头一蹙,没有说话,示意他继续说。 小桂子撇撇嘴,“陛下,您知道的,她的拳头有包子那么大,砸在身上可疼了,奴才打不过,所以、所以就让她拿走了。”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在萧容溪的注视下悻悻闭了嘴。 陛下一开始没问,他还以为躲过一劫,没想到陛下还是记了起来。早知道就该让冬月留两个的! 萧容溪瞧了眼他的小身板,倒没责备,只说道,“你也是个包子。” “啊?” “怂包。” 小桂子:“……” 萧容溪也没什么胃口,放下筷子,吩咐人把饭菜撤走,小桂子也准备溜出去时,突然被叫住了。 “去把丽嫔喊过来。” “诶,奴才这就去!” 小桂子到冷宫时,南蓁刚睡完午觉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便跟着他走了。 到御书房,不用等通报,直接跨步进去,对着伏案练字的人道,“陛下。” “嗯。” 萧容溪落下最后一捺,将狼毫放回笔架上,这才掀起眼皮看她,“来得还挺快……从哪里揪的花?” “御花园。”南蓁将手里的太阳花举起来,一朵红一朵黄。 她其实最喜欢白色的太阳花,可惜花圃里只看到这两种颜色。 第81章 朕看看 见萧容溪一直盯着她手中的花看,南蓁很大方地分了他一朵,“陛下也喜欢?” “……” 萧容溪看着桌案上蓦然出现的一朵大红花,太阳穴突突直跳。 活了这么些年,他还是第一次收到花。 抬头,捏着花杆转了转,“你倒是挺会慷他人之慨。” 从他的御花园里摘的花,转头送给他。 南蓁低头,轻嗅花香,难道蹦出一句诗,“常言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她的人生箴言里,喜欢的便去争取,美好的事物就是要放在手里欣赏才对。 放手,成全……不存在的。 萧容溪轻笑一声,随手将花放在旁边,“手上的伤怎么样了?” “已经结痂了。” 虽然的确伤得深,但一直有勤换药,而且尽是好药,自然恢复得快。 萧容溪见她稍微扭了扭手腕,抬手示意她近前,“朕看看。” 南蓁一愣,稍微摁住衣袖,“不用了吧,不严重。” 她没有在别人面前展露伤疤的习惯。 受伤对于她来说是家常便饭,不严重的话,简单止个血,严重了就上点药,痛归痛,扛过了便好。 南蓁一脸不在乎的模样让男人略微落了嘴角,眼底有诧异,但更多的是不认同。 山不就我,我便去就山。 萧容溪起身,行至她身边,“说到底你也是因为救朕才受的伤,于情于理,朕都该关心一下。” 他指着南蓁的衣袖,“正好看看俞怀山的医术如何,免得日后需要用他时,朕还得掂量好一番。” “……” 此刻,正待在自己府中,躺在摇椅上吃着西瓜的乘凉俞怀山突然打了个喷嚏。 “阿嚏!阿——嚏——” 他揉了揉鼻子,莫非是昨夜没盖被子,有些着凉了? 南蓁拗不过面前的人,解了袖口的系带,将手臂伸到他面前。 暗紫色的疤痕三寸长,在白皙的皮肤上格外扎眼,仅仅是看着都能想象到当时有多痛,偏她跟个没事人似的。 南蓁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两秒之后就把袖之放下,将伤口遮好,重新系上细带。 萧容溪也没说什么,只绕回桌案后,打开木屉,从里面拿出一个白色瓷瓶,圆肚,约莫拇指高。 他随手一抛,南蓁下意识抬手接住。 “这是太医院调制的玉雪膏,可以祛疤,正好缺个试药的人。” 说完,并不看她,兀自拿出了奏折开始批阅。 南蓁捏着瓷瓶看了看,眉毛一挑,也没跟他客气,找了个位置坐下,打开瓶盖,淡淡的香味随即飘散开。 清新不腻。 她虽不怕受伤,但总归不希望身上四处都是疤痕,于是用食指勾了些半透明的膏体,覆在伤口处。 触感冰凉,很快就抹开了。 萧容溪透过折子看向她,嘴角微微一勾,又很快压下。 南蓁刚涂完,收好玉雪膏,小桂子的声音便在外头响起,带着些恭敬,“贤妃娘娘。” 随后是贤妃的低语,“陛下可在里面?” “在呢,”小桂子看了她一眼,躬了躬腰,“娘娘稍等,待奴才前去通禀一声。” “有劳桂公公。” 第82章 原来丽嫔也在 外间的对话,里面的人听得清清楚楚。 小桂子走进来,刚说完,萧容溪就摆手道,“让她进来吧。” 平日贤妃不怎么来找他,今日突然过来,他也好奇到底是什么事。 南蓁目送小桂子离开,看向坐在桌案后的男人,“陛下,我需要回避一下吗?” “回避什么?” 她想了想,开口道,“您的妃子过来找您,我一个外人在总归不好,想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方便。” “……” 萧容溪咬着牙,表情有些僵硬,“你是不是忘了,你也是朕的妃子。” 南蓁微哂,随即闭口不言。 还真是……差点忘了。 两人说话的片刻时间,贤妃已经进来了,对着上首之人行了个标准的宫妃礼,“陛下。” 然后才侧头,笑道,“原来丽嫔也在。” 刚才听到宫女回禀时,她以为是谣传,没想到丽嫔竟然还没走。 也不知道两人单独待了这么久是为何,要知道,能走进御书房的人寥寥无几,更遑论坐在这里。 她眼底满是温和,与当初带着丫鬟婆子来冷宫找她的凶狠模样相去甚远。 南蓁也勾起一个浅浅的微笑,如夏日里的一缕清风,“见过贤妃娘娘。” “你我之间,不必客气。” 贤妃简单囫囵了一句,便重新将视线放回萧容溪身上,不疾不徐道,“陛下,臣妾想着近来天热,便亲自炖了些银耳羹给您送过来。” 她稍微往后侧身,银夏便适时端着盘托上前。 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陶瓷盅,盅身缀有天青色花纹。 贤妃打开盅盖,露出里面剔透的银耳,其中零星飘着些枸杞。 “陛下尝一尝可好?” 萧容溪看了一眼,表情淡淡的,“放下吧,你有心了。” “臣妾不能为陛下分忧,也只能做做这些了,对了,”贤妃顿了顿,又从银夏手中接过一张卷轴,“家中偶得了一幅白玉谷先生的字,上次祖母进宫带了来,陛下您瞧瞧。” 听闻此言,男人的脸上总算有了些松动。 白玉谷是享誉各国的书法大家,常年游荡四方,行踪不定,其字更是千金难求。 有幸得到的人恨不得挂起来,日日欣赏。 贤妃展开卷轴,上面只有三个大字——天行健。 字迹潇洒不羁,撇捺间尽是灵气,神韵自然。 但却再无后文。 萧容溪伸手接过,“倒是符合白先生的风格。” 大部分时候他都只写一半,剩下的半句任由旁人补充。是以,京城中还曾举办过字展,由白玉谷写完上句,各位书法爱好者接下句。 或模仿他的字迹,或书尽自己的风格,再由诸位看客评估。 “确实,”贤妃笑道,“所以大家才会说,谁能得到白先生一幅完整字,那才叫幸运呢!” 两人似乎在此方面颇有话可聊,一来一回说了好几句。 南蓁虽然知道白玉谷这个人,但对书法却不甚了解,听得云里雾里,一双眼睛滴溜溜地转,目光最后还是落在了卷轴上。 到底什么样的字,会让人人都追捧呢? 第83章 那你擅长什么? 在贤妃离开后,南蓁起身,磨磨蹭蹭地走到了桌案旁边,伸手碰了碰卷轴,盯着上面龙飞凤舞的字看了好久。 她想学着欣赏一番,可搜肠刮肚也没想出什么绝妙的形容词,遂讪讪地收回手。 这等高雅之事果然不适合她。 她的一手狗爬字体只要够用就行,别无他求。 萧容溪虽然拿着奏折,却一直在观察近旁人的表情,见她一会儿思索一会儿疑惑一会儿又释然的模样,不由得好笑。 “在想什么?” 南蓁摇摇头,“没什么。” 她虽然欣赏不来,却觉得这字迹风格很是眼熟,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 萧容溪看她盯得认真,遂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这还差半句,你要不要写来试试?” “不了不了。”南蓁连连摆手,她可太有自知之明了。 若说舞枪弄剑,她是行家;写字,她实在一般得很。 如果当真接了下句,只怕是对上句的侮辱。 萧容溪没管她的拒绝,很大方地把自己的笔墨纸砚都借给了她,还让小桂子专门收拾了一张矮桌出来,让她去玩。 南蓁:“……” 我真是谢谢你。 小桂子布置好后,悄然退出了房间。 一时间,又只剩下两人。 院外树上的蝉鸣似乎小了些,应该是被宫人用蛛网粘下来了。 萧容溪用朱红在折子上圈点批阅,南蓁坐在一旁,百无聊赖,最终,还是提笔在宣纸上依葫芦画瓢。 嗯……这一笔要长一些。 这边拐折处得粗一些。 这支笔是不是不太好,写下的笔划怎么总是歪向别处? 费了好些力气,南蓁只觉得手腕都酸了,才写完这三个字。 还没来得及擦掉手上沾的墨,头顶便有一道声音倾斜下来,带着几分笑意,“真丑。” 太过专注,都没留意萧容溪何时走到身边来了。 “……”要你评价了吗,难道我不知道自己写的字很丑? 南蓁面色微红,抬手就要捂住,但两只手和这三个大字比实在有些不够,不仅没遮住,反而换来对方的一阵笑。 颇为开怀。 “陛下笑什么,我只是不擅长罢了。”声音难得软糯,还有急切。 萧容溪看着她因为生气而变粉的耳廓,收了笑容,“无妨,白先生的字本就难以模仿,很多人练习多年也只能仿照个五六分,你初次仿写就能有……一些像,也算不错。” 话到一半,他还稍微斟酌了下语言。 南蓁自然听得出来停顿的含义,胡乱把自己写的团成一团,扔到桌底下,“你不用安慰我,我并不会因此自卑的。 每个人都有擅长和不擅长的事情,我只是稍微和别人不同而已。” 她不会拿自己的短处和别人的长处作比。 “那你擅长什么?” 南蓁眨眨眼,当然是阴谋阳谋,杀人越货,探听情报,十八般武艺。 不过这种话是不能说出来的,“咳咳,等我发现后再告诉陛下。” 萧容溪懒得听她满口胡诌,弯腰越过她,提起了笔。 第84章 我什么都没看见 矮桌不大,两个人并排坐着很是勉强。 萧容溪没有绕道,手臂直接从她肩膀侧边过,拿起她刚才用的那支,蘸墨舔笔后,落字于纸上。 挨着她的字迹,对比鲜明。 写得好与坏暂且不论,两人的距离确实近了些,南蓁像被他半拥在怀里似的。 她只要稍微往后一仰,就能撞上。 南蓁默默朝旁边挪了挪。 上一个故意离她这么近的男子,坟头草已经三米高了;但看旁边人,嘴角轻抿,神情专注,笔划流畅,应当太过痴迷白先生的字,不是故意的,且体谅一回。 呼吸声在耳畔,又轻又浅,反倒衬得御书房越发安静。 南蓁的目光跟随他的笔尖游走,很快便落成三个大字,正要开口,突然听到门口有脚步声。 两人同时扭头,对上一男子懵懂的双眼。 从张典的位置看过去,他们就像后背贴着胸膛,一副情深意切的模样。 脸色变了又变,眼底逐渐浮现出诧异之色,只用了片刻时间思考,便转身,夺门而出,“陛下,对不住,我什么都没看见!” 他这一声不算小,顿时引来廊下诸多宫人侧目。 小桂子更是倒吸了一口凉气,陛下和丽嫔在里面做了什么,竟然张公子如此避之不及? 莫非天干物燥,烛火倾倒…… 还没等他想到那一步,房内就传来萧容溪清亮的嗓音,压着几分怒火,“给朕滚进来!” “诶,陛下。” 张典毫不含糊地应了一声,走到门口时,稍微犹豫了一下,“那我进来了?” 回应他的是一张团好的纸。 张典伸手便接住了,然后物归原主,小心地放在桌案上,“见过陛下,见过…额…丽嫔娘娘。” 南蓁对他扬了扬下巴,算是回应,而后继续拿着笔写写画画。 反倒是萧容溪吊着眼皮看他,懒懒开口,“去外面溜了一圈,舍得回来了?” 张典是大理寺卿张聪之子,平日里只有两个爱好,一是看书,各种书,从天文地理,到正史野史,从诗词歌赋,到坊间杂录,来者不拒。 二是游山玩水,别人小时候梦想考取功名,他偏立志走遍万里河山。 每年,总有几个月在京城是看不见他的。 “再不回来,我爹只怕都不认我这个儿子了。” 张典满脸无奈,“再过一旬便是他的生辰,我怎么说也得在家中陪着不是?” 萧容溪轻笑一声,摁了摁发酸的太阳穴,“说说吧,这两个月去了哪里?” “东边,”张典没有隐瞒,“尤其在彭城逗留了些日子,感受感受风土人情,挺好。” “嗯?” 他接着道,“若让我选,除了京城外,我也愿意待在那儿。” 萧容溪神色一怔,听出他话里有话,一时没有应答。 正在思考要怎么开口,南蓁突然起身道,“陛下既然有要事相商,我便先回去了。” 她本就是在磨洋工,支棱着一双耳朵听两人说话。但很显然,张典点到为止,说明后续的事情不适合第三人在场。 第85章 秘密前往 好奇害死猫,不能听的东西,她一向都躲得远,免得引火上身。 萧容溪原本还在考虑到底要不要避着她,此刻见她一脸淡定地说离开,也没勉强,摆手示意她出去。 等房门重新关上,张典才笑道,“陛下对丽嫔娘娘很不同。” 至少他认识面前之人多年,没见过他留谁在御书房里练字,更遑论亲手教。 刚才门口匆匆一瞥,着实吓到了。 萧容溪没否认也没承认,继续此前的话题,“你说留在彭城,是什么意思?” “宸王回京前,曾秘密去过一次彭城。” 彭城靠近中原,位于南北之间,自古以来就是兵家必争之地,河流众多,交通便利,易于运粮、运兵。 历代帝王都会亲自委派信任的官员过去,就是为了不让有心之人做文章。 它的重要性不用多说,所有人心知肚明。 宸王不管从哪条线路回来,都不应该经过彭城,更何况他还是秘密前往,存的心思太过明显了。 萧容溪自然也想到了这一点,稍微拢起眉,“朕派人查过,未曾发现他到彭城去,你是如何得知的?” 张典:“我此次出游,彭城本就在计划之内,说来也巧,我到那儿的第二天,便碰上一位寻人的姑娘,听她的描述,十有**是宸王。” 那姑娘是富商王家之女王清婉,上街时偶然撞上了一位男子,看他长得俊俏,便生了几分心意。 两人还曾闲话过一盏茶的时间。 后来男子离开,再无音讯。 王家见女儿每日茶饭不思,便让人依照她的描述画了画像,满城寻找,不过至今一无所获。 甚至连他姓甚名谁,家住何处都不知道。 “他就没有稍微遮掩一下容貌吗?” 张典:“宸王自然是有的,可他手下的侍卫并没有,我也是通过对侍卫的形容才猜出来的。” 他顿了顿,“而且,听那姑娘描述,他对彭城里的世家大族很感兴趣。” 两人交谈,自然也是围绕这个话题。 王家家大业大,跟彭城内外的人都有生意往来;王清婉知道的消息,可比普通老百姓知道的多得多,有些甚至查都查不到。 萍水相逢,王清婉又心悦他,见他兴味浓,便将那些看似没有意义的边角料都说了出来。 落在有心人耳朵里,抽丝剥茧下,总能摸到些门路。 萧容溪轻轻捻着腰间的玉佩,听完,眼皮微压,“那你可知他做了什么,又见了哪些人?” 张典摇头,“这就不清楚了。据我推测,宸王在彭城待了四日,然后重新和回京的大部队汇合,若非有王清婉这一遭,只怕还查不到他的行踪。” 宸王大概……也想把彭城掌握在自己手里吧。 “对了,这王家和李元英李校尉是亲戚,依照辈分,王清婉该称呼他为表舅。” 萧容溪手上动作一顿,“朕记得接风宴当晚,众多和宸王道喜的人中间,他独独回应了李元英两句。当时朕还觉得奇怪,原来竟是这么个理。” 第86章 你不行 按理说,一个六品校尉是不会被邀请入宫赴宴的,但李元英曾是卫建恩的门生,跟随他上过战场,英勇善战,所以萧容溪也让人把他叫进了宫。 “李元英……”他曲指点了点额间,“确实是个意想之外的人物。” 张典:“李校尉毕竟在京城,查起来相对容易,彭城那边反倒棘手些。” 若想不打草惊蛇,便只能慢慢来了,估计得耗费不少时间。 萧容溪思索了片刻,道,“先按兵不动,这件事情,朕还要考虑考虑。” “是。” 铜牛中的冰块大部分都化为了水,有风顺着窗户溜进来,扰动缕缕上升的香烟。 院外的树叶惹了风声,一道闷雷同时自天边响起。 夏日雨来急,不过片刻,大雨倾盆而下。 张典说完正事,便拖了把椅子到窗户前坐着,啧啧道,“下雨天留客,看这架势,我只怕得晚间才能离开了。” 雨水洗去了方才的燥热,重重地砸在房顶上,声响很大,却无端抚平了人心中的烦闷。 萧容溪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若是想,朕让小桂子给你拿把伞。” “不了不了,”张典连连摆手,他就是客气一下,“许久未归,我还想在陛下这儿蹭一顿饭呢!” “呵呵。” 萧容溪拿起折子,看了两眼,又想起张聪的寿辰之事,遂问道,“你父亲寿辰可要大办?” 张典想了想,“父亲不喜张扬,应该就是三五好友小聚一番吧。” “张大人为人低调、为官清廉,朕还在想,这次送什么比较合适。” 阶品高的官员过寿辰,他都会送些简单的贺礼,像是玉如意、珊瑚翠屏风之类的,可每年送来送去都只有这些,未免让人厌倦。 不远处的张典突然道,“陛下,要不您别送我爹了,送我吧。” 萧容溪:“嗯?” 正纳闷着,抬头,见他蹲在矮桌前,双眼放光地看着白玉谷写的字,“居然是真迹,这笔锋,这气韵,不愧是大家。” 萧容溪扬了扬嘴角,语调平缓,“你想都不要想。” 他突然瞥到桌角的纸团,于是对张典道,“这个可以送给你。” “什么?” 张典边说边将纸团展开捋平,脸比上面的字还皱巴,“陛下,这、这是哪个半路出家的模仿者写的,也太丑了!” 萧容溪想到南蓁方才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由得敛眸轻笑,开口却是,“朕可以说丑,你不行。” “……” 南蓁离开御书房后便径直回了冷宫,快走到时,雨势瞬间就大了起来。 周围并没有可以避雨的好地方,她便索性冒着雨一路狂奔,等进殿,浑身都湿透了,把正在逗狗的冬月吓一跳。 “娘娘,您怎么被浇成这样了?” 她赶紧从木架上扯了一块干帕子给南蓁擦头发,又去房间里找了身衣裳给她换。 嘴里叽叽喳喳不停,“奴婢一会儿给您煮碗姜汤喝,虽说现在是夏季,但也马虎不得,而且夏日里着凉最遭罪了!头疼脑热不说,还不能喝凉饮。” 第87章 母凭子贵 南蓁酷爱冷饮,让她热着比冷着还难受,真要着凉,可有得罪受了。 “唔没事,我皮糙肉厚。”她不甚在意地拨了拨额前和脸侧的碎发,捋掉水珠,就着冬月递上来的帕子擦了两下,便进屋换衣服去了。 冬月坠在她身后,极不赞同地说道,“娘娘您金贵着呢,可不许这么说自己。” 别的主子稍微蹭红了点皮、出了点血都会大呼小叫,偏自家娘娘不当回事。 手臂上这么长道伤口,她看着都疼,南蓁换药时却一声没吭。 唉,要是以后留疤了可怎么办? 她边走边想,到门口,刚要抬腿进去,门就从里面关上了。 同时还有清亮的声音传来,“小管家婆,别叨叨了,快去煮姜汤吧!” 年纪轻轻就这么会说,等老了可怎么办? 冬月一听,立马反应过来,小跑着去了厨房。 她动作快,干活麻利,等南蓁换好衣服烤干头发后,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就端到了她面前。 “娘娘,小心烫。” 南蓁捧着碗,等它凉下来。 冬月坐在旁边监督,她怕自己一眼没注意,娘娘就嫌冲鼻不喝了。 雨声嘈嘈,打在屋顶上如琵琶大弦,又急又闷。 她抬手托着下巴,目光不自觉从檐下的雨转到南蓁脸上,“娘娘,陛下怎么就让您冒雨回来了呢?” “我走的时候还没下雨呢,”南蓁抿了一口姜汤,顿时醒神,“这天气跟熊孩子的脸一样,说变就变。” 也亏得她脚程快,不然就被这雨拦在半路,进退两难了。 说完,半晌没见对方回应,南蓁不由得扭头看她,“听你这语气,似乎我回来你还有点遗憾?” 冬月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哎呀,奴婢是想着陛下留您在御书房这么久,合该用个晚膳或者歇一夜才对啊。” 娘娘近段时间很得陛下关注,频繁被召至御书房和紫宸殿,当属后宫头一份。 “娘娘您想啊,陛下现在对您这么好,您要是抓住机会,怀上皇子或公主,咱们就能从冷宫出去了,而且再不用看旁人脸色。” 冬月认真给她掰扯着,手脚并用,“娘娘,说句老实话,咱们就像是被丢弃的孤儿,我父母不要我,您又是爹不疼娘不爱的,谁都指望不上,就只能自己努努力了。” 南蓁嘴里含着一口汤,听她说完,直接一个呛咳,气还没喘匀便道,“赶紧打住!你这个想法很危险。” 八字都不会有撇的事情,她还想得挺长远。 冬月边给她顺气边问,“为什么呀,后宫人人都想得宠,娘娘就不想吗?” “不想。” 南蓁缓了片刻,总算顺过来了,手中的姜汤已经见底,她索性把碗放下。 “‘争宠’一词本就是将希望寄托在了别人身上,圣恩都惠及一时,却很难惠及一世。” 冬月:“可自古以来都是母凭子贵呀……” “自古如此,便对么?”南蓁轻笑,“我才不要和别人一样。” 她顿了顿,“而且,你以为陛下会让她们怀上身孕?” 第88章 排不上号 后宫众人,谁敢说自己没抱有几分别样心思,什么情啊爱啊,在性命和家族兴衰面前根本算不得什么。 现在虎伺狼环,稳定帝位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陛下不傻,真要有了骨肉血脉,那别人手中便多了一份筹码,到时候行动起来难免束手束脚,力不从心。” 冬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难怪。” “难怪什么?” 冬月压低声音,悄咪咪道,“陛下确实不怎么来后宫,但也有几次在某些宫里过了夜。不过奴婢听说陛下要不就是让人陪着喝了一夜的茶,要不就是嫌对方写字太难看,拉着人练了一夜的字,对了,还有让人唱歌的,那可怜见的,第二天嗓子直接废了。” 她说起这个的时候,眼神晶亮,八卦之魂烧得噼里啪啦,“原本各宫娘娘还在绞尽脑汁想着要怎么把陛下勾过去,自从发生了这些事,再没人敢出阴招了。” 大不了就是一起被冷落,谁也不得宠呗! 南蓁先是一愣,随即笑出了声,“是他干得出来的事,那我呢?” 冬月耷拉着眼皮,给了她一个怜惜的眼神,“娘娘,您之前喝茶都没排上号呢。” “……” 当时她见各宫主子好歹能得到陛下正眼相待,偏自家娘娘什么都没有,心里着急四处打听,才凑齐了那么些小道消息。 不保真,但听着绝对舒心。 南蓁撇撇嘴,“谁稀罕喝他那茶似的。” 起身,理了理衣襟,伴着逐渐低沉下来的雨声往房间里走,“睡觉的好天气,可不能浪费了。” “娘娘,记得用薄毯盖好肚子,免得着凉!” 冬月手里拿着空碗准备去洗,临出门,还是不放心地回头嘱咐了一句。 说起茶,京城中最好的茶馆当属清逸居。喝茶,喝得是滋味,喝得更是心态。一个“逸”字,便将茶的韵味诠释地淋漓尽致。 清逸居里有专门的茶道师傅,从采茶开始,到揉搓烘焙,起浮沫,温杯烫盏,一整套流程下来,送入口中的茶就和别处有了很大区别。 慕名而来的人很多,但能消费得起的不多,南蓁恰好属于后者。 她踏进门槛,直接上了二楼,推门进了左手边第三个房间,见里面人背对着她,遂开口道,“李叔。” 李颂起身让她落座,斟了一盏茶放到她面前,“久等你不至,还以为你被什么事情缠住了呢。” 南蓁笑了笑,端起杯盏轻抿一口,“不是事情,是人。” 为了甩掉跟踪的人,她站在街角看几个小男孩斗了两轮蝈蝈才来。 南蓁润完嗓子后,直接切入正题,“你信上所说明月阁惹了官司是怎么回事?” 江湖中,打打杀杀是常态,有恩报恩,有仇报仇。若真是有罪之人,死有余辜,没人会去报官;没有恩怨纠葛之人,别人也犯不着下杀手。 明月阁管理一向严,惹上官司还是头一遭。 李颂道:“城北石头巷里有一户人家,家里有个七十老母,带着孙子孙女独自生活。邻里之间也经常走动。 前天早上,邻居家发现他们已经有两三天未曾开过房门了,觉得奇怪,于是就想去看看,结果发现一家三口全部惨死。” 第89章 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皆以利刃刺穿胸膛,当场毙命,断无生还的可能。 地上有挣扎的痕迹,血迹一路从堂屋流到大门口,应该是想去求助,但没来得及。 小男孩十四岁,那小女孩才七岁,死的时候,手里还抱着破布缝制成的娃娃。 南蓁听得有些迷糊,“这跟明月阁有什么关系的?” “邻居报官后,官府的人在屋内发现了明月阁特制的木牌。” 木牌是标明身份用的,人手一个,遗失或损坏都需要禀明阁里,防止外人擅自打着明月阁的旗号办事。 如今出现在凶案现场,自然会让人怀疑到明月阁头上。 “木牌是谁的?” “申狐。” 南蓁刚一听到这两个字就蹙起了眉头,眼底满是诧异,“他不是已经死了吗?” 申狐曾经是李颂的手下,功夫了得,又聪明机警,很得重用。 可是两年前一次出任务时,遇上伏击,同去的人一个也没剩下。李颂派人去将他们的尸体找了回来,连同身上的木牌一起火化了,骨灰埋在京郊。 早已化为灰烬的木牌怎么可能又出现? 两人对视一眼。 “莫非他没死?” “不可能,”李颂一口否决,“火是我亲手点的,直到烧完了才走,出现在石头巷里的木牌我也仔细看过,不是伪造的。” 南蓁眼皮微微下压,眸光闪烁,“那就是有人故意把污水朝明月阁泼,当年火化之事,甚至遭遇伏击之事,都可能有问题。” 李颂吐出一口浊气,“我也是这么想的。” 以申狐的功夫,正常情况下,没多少人能奈何得了他,更何况他当时并非孤身一人,出去的皆是各堂精英,一起遇难,太过匪夷所思。 当初他也查了一段时间,没发现任何不妥,唯余惋惜。 如今旧账重提,一点蛛丝马迹都不能放过。 南蓁曲指轻点着额间,片刻后,缓缓摇头,“不对。” “什么?” 她稍微向前倾身,“即便对方泼脏水,也不可能随便找一户人家杀了,这得多大的仇怨?我倒是觉得这其中还有隐情。” 木牌的出现指向性太过明显,仿佛是故意用来牵扯人的注意的。 “现在官府查到那一步了?” 李颂:“正在排查邻里,以及曾经和这家有过矛盾的人。” 都是办案的正常流程。 南蓁眉头尚未舒展开,继续道,“他们查,我们也得查。李叔,你派人去找找,看近段时间这家人都和谁有过接触,去过哪里,有没有什么异常举动。” “明白。” 两人又说了会儿话,李颂领着她交代的任务离开,南蓁则在清逸居逗留了两刻钟才下楼。 大街上人来人往,吆喝声不断,偶尔伴着马蹄声。 这是京城主街道,非急报不得在开市的时候策马奔腾,以免伤到百姓。就连马车经过,都会特意放慢速度。 虞杉杉和秦方若刚从城外回来,正好坐在晃晃悠悠、装点精致的马车里。 两人还在回味方才看到的风景,你一言我一语,好不亲切。 等说累了,虞杉杉才稍微倒了杯水,长舒一口气,撩开帘子往外看。 第90章 撞过去 “京城虽然繁华,可每日都是这些光景,看得久了难免腻味,还是江南好玩。”虞杉杉边看向帘外,边和秦方若说话。 秦方若闻言一笑,“江南富庶,海产丰富,我也想去江南看看,可惜一直没有机会。” 大概以后也不会有什么机会了。 秦家在江南并无关系好的亲戚,父母也不会同意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出远门。 “我倒是去过一次,”虞杉杉忆起当时,眼底还有向往,“但都是小时候了,听说这些年江南发展很好,商贾云集,那里的胭脂不仅品质上佳,连价格也比京城便宜一半。” “当真?” “自然,我府中的管家就是江南人士,下次他若回去,我就让他多带两盒回来,给你一盒。” 秦方若笑道,“那敢情好,你放心,我也不占你便宜,到时候付你银子。” “这有什么要紧,一两盒胭脂水粉我还是送得起的。对了,你喜欢什么颜色的……” 虞杉杉声音逐渐小了下来,支起手指碰了碰旁边正在吃西瓜的人,“方若你看,那个人像不像你姐姐?” 秦方若不以为然地看过去,语调有些不屑,“怎么可能,别说进了冷宫,就算是平常也没有随便出宫的道理。” 这时候,她应该躲在角落里偷偷抹眼泪才是。 话音未落,视线中便出现一道淡青色的身影,头上斜斜插着一支木簪,素面朝天,气质清冷。 此刻她正站在一个小摊车面前,用手指着其中几样糕点,让摊主包起来。 虞杉杉见秦方若柳眉微微蹙起,笑道,“你看,我没说错吧?” “这……”秦方若嘴角慢慢耷拉下来,瞬也不瞬地盯着那道倩影,“她未免也太过大胆了些,出宫得到陛下应允了吗?” 虞杉杉歪头,示意自己也不清楚,“多半是从狗洞里爬出来的吧,冷宫偏僻鄙陋,侍卫看守不严,让她钻了空子。” 她扬了扬下巴,“你要不要去打个招呼?” 秦方若摇头,“不必。” 她本就不喜欢这个姐姐,没什么话好说的。 虞杉杉看着她的表情,突然笑了,“你既然不喜欢她,那我伤了她你也不会有意见吧?” “什么意思?” 秦方若还没反应过来,虞杉杉就朗声对外面的车夫吩咐道,“阿五,加快速度,撞过去。” 车夫早就对这种要求见怪不怪了,当即扬起马鞭,抽在马腿上。 马儿吃痛,撒开蹄子往前跑。 道上的人纷纷朝两侧躲,瓜果蔬菜散了一地,幸好人没伤着。 南蓁本就离马车不远,对方突然的提速让她来不及防备,下意识推开面前的摊主,人往后一仰,借力翻滚至旁边。 抬头,目光不善。 故意与否她还是分得出来的。 车夫被她眼神所威慑,当即拽紧了手中的缰绳。但马儿惯性太大,一时间无法停下,南蓁见此,直接就着手边的两根胡萝卜扔了过去,正好垫在车轮前面。 车身不稳,轮毂压在硬物上倾倒地厉害,里面的人直接“咚”地一声撞在车壁上。 第91章 你私自出宫陛下知道吗 “啊——” 虞杉杉吃痛惊呼出声,冲击力过大,致使她一瞬间眼冒金星,歇了好几秒才缓过来。 秦方若比她好不到哪里去,往前扑的时候踩到了裙摆,外层薄纱撑不住重量,直接被撕开一条口子,跌坐在底板上。 “小姐,您没事吧?”阿五听到里面的动静,吓坏了,赶紧出声问道。 虞杉杉压着火气,“你看我像没事的样子吗?阿五,你怎么驾车的!” 平时这种事情也没少干,还是第一次伤着自己。 她用指尖轻碰了碰额头,顿时一阵火辣辣地疼,即使不照镜子也知道定起了包。 南蓁慢悠悠地站起来,款步走到马车前,伸手捋了捋马脖子上的鬃毛,开口,“畜生不懂事,人总该懂点事,不然和畜生有什么区别?” 声音又沉又冷,越过阿五,看向他身后的车厢。 深蓝色的车帘将里面遮得严严实实,什么都看不见,里面的人却愣是没敢出声。 片刻后,虞杉杉才道,“你什么意思?” 从小到大,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和她讲话。 “听不懂便多读些书,虞家也算书香门第,要真在你这里断了,怎么回去祠堂见祖宗。” “扑哧!” 围观的人突然爆出一声嗤笑,紧接着议论声起,细碎的言论就没停过。 被撞翻了摊位的商贩本就不满,这会儿更是趁着人多,扯着嗓子便开骂,骂词五花八门,尽是两人平素没听过,或者听过也无法说出口的。 一时间脸色胀红。 虞杉杉咬牙,“丽嫔,你私自出宫陛下知道吗?” 宫妃违背后宫条例,可是要重罚的。 没想到南蓁闻言,只轻笑一声,这是搬出皇室规矩来压她? “我敢明目张胆地站在这里,陛下心里比谁都清楚。”她顿了顿,突然反问道,“你在大街上伤人,虞大人知道吗?” 虞杉杉没有着急回应,只是攥着拳头,思考要怎么将这件事圆过去。 周遭百姓多,若她就此承认,只怕还没回家藤条都已经准备好了。 此时,秦方若总算从惊吓中回过神来,咬咬唇,声音软软糯糯的,听着便惹人怜爱,“姐姐怎么能这般说呢,就是马儿不小心受了惊吓,扰了街道安宁,我们二人在此给各位赔个不是。” 即使没见到人,光听着声音都能想象到她楚楚可怜的模样。 秦方若惯会使用这种手段。 南蓁并不吃这一套,轻轻拍去衣袖上沾的灰尘,语气但这淡淡的嘲讽,“你的马儿无故受到惊吓,却要周围百姓用性命冒险。” 她知道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可若刚才她没有及时推开摊主,这会儿被轮毂碾碎的就不是两根胡萝卜,而是他的腿了。 南蓁眼底闪着细碎的寒芒,“道歉都不愿走下马车,我看并不见得多诚恳。” 她抬手一挥,“大家心里有数就好,都散了吧。” 说完,瞥了马车一眼,随即没入人群中,背影潇洒,不带走一片云彩。 被她救下的摊主原本还想送她些点心,回头,却连人都看不见了。 “走吧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以后离这样的马车远一些,都是贱命,只怕连高门小姐身边的狗都比不过,死了没人心疼的。” 第92章 能降住她的人,不多 车内的两人气得面色铁青。 虞杉杉攥紧了拳头,秦方若指甲差点镶进肉里,周围的议论声更是成了压垮她们的最后一根稻草。 “刚刚那姑娘是谁啊?人好,功夫又俊!” “听车里的人喊‘丽嫔’,定是个后宫娘娘啊,陛下有这样的枕边人,真乃幸事。” “那是,说明咱陛下也是个不错之人。” 旁边的人立马拽住他的衣袖,规劝道,“慎言慎言,陛下岂是我等可以随意议论的?” …… 谈论声逐渐远去,虞杉杉片刻都不想再待,一上午的好心情全都给毁了。 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几个字,“阿五,回府!” 长街旁边是醉仙酒楼,接近午时,楼中人影绰绰。 二楼小窗前坐着一位男子,宽肩窄腰,绛紫色锦袍上点缀着一枚圆形镂空玉佩,脊背挺直,面前摆着一壶秋露醉。 萧奕恒目光微动,饶有兴趣地追随南蓁的背影而去。 今日兴起出来逛逛,没曾想还能看到一出好戏。 他手执杯酒,置于唇边,却没着急喝下去,只扬起嘴角,“丽嫔,真是个有趣的人。” 之前秦尧跟他说的时候,他还不相信,如今倒全明白了。 难怪秦家夫妇都管不了她,就现在这副性子和这身本事,能降住她的人,不多。 他恰巧想试试。 萧奕恒眼底兴味越发浓厚,就连看向躬身在自己侧边的人都多了几分耐心。 “裴大人。” 裴辽立马拱手,神色颇为紧张,“在。” “这件事,本王已经帮过你一次了,后续需得看你自己的本事。”他嘴角微勾,“我手下可不养闲人。” 裴辽身为吏部郎中,眼见升侍郎有望,他也有意拉拢,可奈何裴辽有个蠢儿子。 若这件事能平平顺顺地过去,裴辽便算自己人,若过不去,迟早会成为拖累,要他何用? 裴辽腰又弯得低了些,“殿下放心,臣明白。” 萧奕恒直接下了逐客令,“裴大人事情多,也不用在这儿作陪了。” “是,臣先告退。” 待裴辽下楼,杨初才在一旁道,“殿下,若裴大人升了侍郎,吏部又管理官员的任免、考核、升迁等,岂不是会方便很多?” “是方便很多,”萧奕恒放下酒杯,垂眸,“不然,本王之前也不会想着拉拢他了。他儿子惹出的事情虽然麻烦些,但应该没有什么大问题,旁人也没那个闲工夫插手。等过几日结案了,谁还会去深究?” 杨初点头,“属下明白。对了殿下,秦大人已经到王府了,您看是……” “回。” 萧奕恒突然又想到刚才那道淡青色的背影,笑了笑,起身负手下楼。 宸王府。 秦尧坐在堂屋里,端着侍卫送上的热茶,心中惴惴不安。 上次宸王殿下就已经动了怒,给他下了最后通牒,可他各种办法都使了,却仍然没有得到令人满意的结果,只怕这次不好交差。 正想着,院外逐渐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 秦尧立马放下杯盏起身,对着进来之人拱手行礼,“见过宸王殿下。” 第93章 错在哪儿 “嗯,不必多礼。” 萧奕恒随手一抬,示意他起身。 男人落座于首位,看向面前拘谨之人,竟难得露出笑脸,“秦大人事情调查地怎么样了,本王还等着你的消息呢!” 他说的正是丽嫔此前的异样。 秦尧心里打着鼓,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硬着头皮说道,“殿下恕罪,臣经过多方查证,发现小女进冷宫之后,曾落水一次,自那次醒来,性格大变。” “可有人在她面前说过什么?” 秦尧摇头,“应该是没有的。她在宫中没有亲近之人,唯一的婢女冬月也不是个脑袋灵光的。” 思来想去,最合理的解释也就是经历过生死后,明白了一些事情吧。 他说完便将头底下,不敢看面前的人。 这段时间,查与不查都没什么两样,试想自己听到这个回答,也会怒不可遏吧? 可预想中怒火并没有到来,头顶甚至响起一声轻笑。 秦尧抬头望去,只见萧奕恒抬手摁着眉心,神色松弛,“行了,本王知道秦大人能查到这些实属不易,剩下的事情,我亲自来。” 秦尧一愣,没明白他的意思,“殿下?” “丽嫔可比我先前想象中有意思多了。” 他只留下这么一句话,便起身去了后院,那里有专门的练武场,萧奕恒几乎每天都会在那儿待上一两个时辰。 秦尧目送他离开,表情怔怔,“杨侍卫。” “秦大人放心,殿下并未生气。” 他没有和秦尧说太多,更不会将今日街上发生的事情告知,只安抚了他两句,便着人送他出去。 百姓对于切身之事,自是关心;对于高门之事,也非常感兴趣。 因此,两者结合在一处的长街之争,流传甚广。 虞杉杉先将秦方若送回了家,然后才驾车回府。 马车刚到大门口,她还没来得及踩着脚凳下地,小厮便已经迎了上来,“二小姐。” “嗯。” 虞杉杉稍微遮了一下额头上的包,等落地后才问道,“什么事。” 小厮:“老爷在书房等你,说让你回府后先去他那里一趟。” 虞杉杉突然觉得头上的包开始发疼,眉头微拧,“爹可说所为何事?” “这小的也不知道啊,您快去吧,老爷已经等了很久了。” 虞杉杉点头,摆手示意他退下。 从大门口到虞星洪的书房原本只要一刻钟,却生生被她磨蹭了两刻钟才到。 站在书房门口,也不敢当即去敲门,只站在银杏树后边,深吸了几口气。 里面的人似乎已经知道她到了,声音平稳流泻出来,“进来。” 不辨喜怒。 虞杉杉自知躲不过去,略微垂首,推开虚掩着的房门,“爹。” 虞星洪的脸半掩在书卷后,窗棂在他身侧投下阴影,明明暗暗,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见人进来,虞星洪掀起眼皮,目光沉沉,落在虞杉杉身上,刺得她心里发慌。 半晌,桌案后的人终于开了口,“知道错在哪儿了吗?” “知道。” 虞杉杉抿着唇,“女儿不该逞一时之快。” 第94章 人言可畏 虞星洪不置可否,只淡淡道,“还有呢?” “还有……”她声音逐渐小了下来,“不该失了分寸,让流言盛行,给家中抹黑。” 话音直直地落在地上,书房内唯余一室寂静。 即便没有抬头,虞杉杉也能感觉到桌案后犀利的目光。 “倒是说对了一半。” 虞星洪随手将书放下,坐直身子望着她,“人言可畏,虞家本就树大招风,你行事自该小心。一时得失算不了什么,不是每次都堵得对方哑口无言才算赢。” 最聪明的做法,是以退为进。 “女儿明白。” 虞星洪:“你没有真正明白。” 他手指轻叩着桌面,沉香木只发出沉闷的声响,连同窗外的风一起,使得虞杉杉后背发凉。 不管是她,还是姐姐虞美人,亦或是哥哥虞子任,对父亲都是畏大于敬的。 他缓缓开口,“丽嫔的命算不了什么,一个小摊贩的命也不需要放在眼里,但是他们不能死在众目睽睽下,懂么?” 虞杉杉不敢看他,只赶忙应下,“是。” 虞星洪见此,也不想再多说什么,只道,“下去吧,这几日就不要出门了,好生在院子里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什么时候来见我。” “多谢爹爹教诲。” 虞杉杉得到示意后,当即便扭头,脚步有些慌乱,直到踏出门槛,才觉得呼吸顺畅些。 虞星洪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眯了眯眼,微微颔首。 她虽然年纪小,却比虞美人和虞子任好一些,至少心够狠。 唯一的不足就是办事稍显欠缺,多教几次,想必能有所长进。 父女俩的对话无人得知,虞家要如何应对这场风波也不在南蓁考虑范围内。 此刻,她拎着新买的点心,顺着来时路返回冷宫。 刚翻过高墙,落脚于院中,便听得殿内有细微的交谈声,且不下三人。 她眉头一蹙,觉得奇怪,边往前走,边在心里默默盘算着又是哪个宫的人过来找麻烦。 她和陆贵人的争执想必前些日子就已经传遍后宫,这时候撞上来岂不是等着挨揍? 进殿约莫百步距离,南蓁刚踏过外殿门槛,里面的声音便停了下来,纷纷扭头朝她看。 三个宫装齐整的女子正坐在椅子上聊天,妆容精致,言笑晏晏,好不欢乐的模样。 而冬月就站在旁边,一脸无奈又尴尬。 见南蓁出现在门口,她眼神顿时就亮了,连忙跑出来迎接,“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南蓁顺手将点心递给她,扫了三人一眼,“怎么回事?” “最左边着鹅黄色衣裳的是林贵人,中间的是安嫔,最右边的是章美人,”冬月小声介绍道,“说是来看望娘娘的,还带了些礼物。” 她一个当下人的又不能把这些主子赶出去,只好先泡了粗茶招待着,听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好在娘娘虽不在,她们也没为难自己。 说话间,南蓁和冬月已走进殿内。 三人见到南蓁,纷纷起身,亲切地问候行礼,丝毫没觉得不妥。 第95章 还不是陛下! 安嫔率先走过来,想拉她的手,伸到一半却迟疑了,似乎有所顾忌,最后不动声色地放下,“丽嫔姐姐可算回来了,我们还担心今日等不来姐姐呢。” “呵、呵呵。” 南蓁嘴角微抽,干笑两声,一时间多了这么些妹妹,还真不习惯。 旁边的章美人也笑道,“冒然叨扰,望姐姐莫要见怪。” 林贵人:“带了些薄礼,姐姐可千万要收下。” 三人皆眼尾带笑,围着她说了好一通,南蓁扫过面前人的脸,从缝隙中挤出去,抿了口粗茶,“好意心领了,无功不受禄,礼物还是免了吧。” “姐姐这般说,可是嫌弃我们礼物不够贵重?” “虽然这些都算不上精致,但也是我们精挑细选的,姐姐不妨看看再说?” “是啊,都是些小玩意儿,挑一两件也好啊。” 三个人,愣是说出了满堂宾客的架势,婉转的声音落在南蓁耳畔,让她不适应地蹙了蹙眉。 扭头看向冬月,冬月只无奈耸肩。 她早就拒绝过了,没用。 南蓁落座于椅子上,手指轻轻摩挲着杯沿,等面前三人安静下来,才问道,“各位来这儿,就是为了见我一面的?” 她眉毛微微上挑,好整以暇地看着她们,眼神晶亮,闪烁有光。 各人心中都有算盘,没人敢直视她,也没想到南蓁说话这么直接,一时间面面相觑。 当然不是为了看她。 只不过近来丽嫔频繁被召见,还多次和陛下一同用膳,她们实在忍不住了,所以才想来一探究竟。 深宫无聊,从前陛下对谁都冷冷的,大家斗归斗,可时间久了难免觉得没意思,丽嫔的出现让她们看到了一丝希望,原来陛下也是会留意后宫的。 就是不知道如何才能让陛下留意到,总不能人人都学丽嫔和陛下顶嘴,然后冷宫终身游吧? 那也太过冒险了。 现如今后宫以贤妃和端妃为大,其余人少不得站队,可到底也有看不惯她们的人。 这些人中间,有的无意争抢,有的想争势力却不够,只能依附她人,纵观各宫,能与贤、端二妃抗衡的,除了丽嫔再无旁人。 她们想趁着还没人来的时候,先一步抛出橄榄枝。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最后总能捞得些好。 “宫墙森森,我们又出不去,终日弄花侍草有些厌烦了,所以就想着来看看姐姐。”林贵人笑着抚上系了红色绸缎的礼盒,“这是家里给我带的一些酥饼,姐姐就当尝尝鲜。” 南蓁目光在她脸上兜转一圈,福至心灵,抬头摁了摁太阳穴,一副为难的模样,“也不是想抚了诸位姐妹的面子,实在是……哎。” 她垂眸,微微叹息。 “姐姐这是怎么了?可有何为难之处?” 南蓁再叹,压低声音,煞有介事道,“还不是陛下!” 三人怔愣,“啊?” “陛下不准我收别人的东西,我便是有心也不敢违抗命令啊。”南蓁瞧了眼礼物,眼神中流露出一丝不舍。 第96章 可得抓住了 有一说一,萧容溪这个挡箭牌是真的好用。 南蓁这么一说,三人当即不再劝了,心底更多的是好奇。 “陛下为何这般说?” 南蓁:“君心难测,不可妄语。” 她嘴角略带笑,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把三人哄得一愣一愣的。 “不过诸位既然等了这么久,我也不能一点表示都没有,”南蓁抬手召来冬月,“你去把我房间里的骨牌拿过来,正好四个人凑一桌,多难得。 我这宫里平日只见鬼影子,好不容易来几个人,可得抓住了。” 明明是开玩笑的语气,却听得几人心尖一颤。 止不住抬眼打量四周,说起来,这里是要比别的宫都冷些。 章美人胆子小,悄悄扯了扯安嫔的衣袖,被她一个眼神安抚了。 南蓁以茶杯掩唇,将表情尽数挡下。 冬月动作麻利,不消片刻就把骨牌拿了出来,放在四四方方的桌子上,一人一边。 南蓁翘着二郎腿,熟练的抹着骨牌,与街溜子相比只差一根狗尾巴草,“先说规则啊,一局十文钱起,翻倍一二四八,诸位可有异议?” “没有。” “没。” “那便好,一个时辰为限,不准提前下桌,允许赊账,”她随手将骰子抛出一个六,“第一局就我当先手了,也免得相互推辞。” 冬月站在南蓁旁侧,手负在背后,悄悄掰着指头。 一局十文钱,最高倍就是八十文钱,这样连输个几局,岂不是连裤子都没得穿啦? 她要不要提醒娘娘冷宫上下抠搜出来,连带着缝在鞋底的也只有三两银子? “幺鸡等等,杠!” 南蓁用指腹轻轻感受骨牌的点数,突然勾唇,手一摊,“不好意思,杠上开花,满了。” 冬月:“……”好像不用。 三人彼此对望一眼,满脸幽怨,这什么手气啊,自己手里还尽是烂牌呢! 林贵人自小抹骨牌,这会儿被勾起了瘾,痛痛快快地拿了钱,“再来!” 抹骨牌是各家夫人聚在一起时爱玩的,她们从小耳濡目染,也算精通,可再怎么样也比不过南蓁这种真金白银里杀出来的高手。 “清一色,自摸,对不住了各位。” “豁,小七对,你们呢?” …… 骨牌声响,钱银哗啦,如此一个时辰下来,饶是月银最多的安嫔都承受不住了。 最后起身时,人都是飘忽的。 冬月不情不愿地把人迎进来,送出去时却是乐呵呵的,笑得脸都快僵了,最后还得手动搓回来。 南蓁靠在椅背上,看着三人忙不迭地往外走,轻笑出声。 总得让她们心痛一番才行,不然今日来三个,明日来三个,当她这儿是茶馆啊? 南蓁随手将骰子扔到一堆骨牌中央,把赢下的钱给了冬月,起身,头也不回地往房间里走,“我有些累,晚上不吃饭了。” 天色将黑未黑,虫鸣就已经起了声,天气转凉,相较前段时间,草丛中少了些聒噪。 南蓁躺在床上,抬手稍微遮了遮烛光,想着石头巷的事情。 第97章 有人求见 申狐已死,本该随他一同火化的木牌却莫名出现在石头巷,说明当时伏击的人或是搬运遗体中的人做了手脚。 这么长远的布局,难道仅仅就为了拉明月阁下水? 南蓁翻了身,睁眼,看向窗外。 树枝在风中轻摇,影影绰绰,仿佛活动在天边。 原本她还想着去找一趟萧容溪,看能否得到什么消息,可细想来一家老小被杀虽是大事,却并不能直达天听,除非有人能注意到其中的疑点,并且愿意淌这趟浑水。 思来想去,应该是没有人愿意的。 南蓁一时理不清头绪,胡乱扯过薄被蒙住脸,睡去了。 石头巷位于城北,除遇害的那户人家外,还有四五户邻居。 此时,一个平房内,老妪点了灯,倏得将整个房间照亮,也照出了呆坐在榻边的年轻人。 他身材魁伟,眉毛粗厚,双目浑圆,本来英姿勃发,可偏偏在半明半暗中透出几分颓唐之意来。 老妪吓了一跳,拧眉看着他,“一天都不见你,还以为你出去了。” 年轻人并不答话,老妪满脸担忧。 自己儿子一向乐观健谈,何时见过他这般魂不守舍的模样。 算起来,他好像自前几日上山打猎回来之后,便一直茶饭不思的。 莫不是当天回来地太晚了,和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冲撞了吧? 老妪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正盘算着去哪里请先生时,外面巷子里突然传来车辙声,轮毂碾在青石板上,并非很大响动,却激得年轻人顿时抬眸,眼神逐渐恢复清明。 好像等了很久似的。 老妪探身朝外面看了一眼,透过门缝,只能瞧见外面点点微弱的光,“应该是卫大人的马车,连着几日都是这个时辰才回来。” 卫家离这里不远,直接穿过石头巷会比走大道省很多时间。 卫家和周围百姓相处得很好,每逢过年过节,还会让小厮给邻居们送些自家种的菜,一点官大人的架子都没有。 再加上卫建恩从前为武将,纵横天下,声名赫赫,邻居便更是爱戴。 年轻人蹭得一下站起来,总算开口说了句话,“娘,我出去一趟。” “诶,这天都黑了,你还往哪儿走?”老妪问道。 年轻人头也不回,只攥紧了双拳,“我很快就回来。” 卫良渚原本坐在马车中闭目养神,突然听得车夫吁声停马,觉得有些奇怪。 撩开小帘一看,问道,“怎么不走了?” “大人,有人求见。” 卫良渚怔了怔,掀开前帘走出去,看到年轻人,一时间认出了他是这里的猎户,遂笑道,“小贾可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贾平原双手抱拳,行了个不太规范的礼,开口,下定了决心般说,“卫大人,草民有话想对您说。” 他已经思考了数日,虽对权势有所惧,可这些话若是自此烂在肚子里,只怕一辈子都良心难安。 他目光里满是希冀,眼中有火苗跳动,微微僵硬的嘴角却暴露了他的紧张。 卫良渚眸光闪烁,转身进了马车,“上来说。” 第98章 告发 接连几日,朝野上下皆风平浪静。 石头巷不断有官差、仵作出没,还时常向邻居询问消息。 祖孙三人的尸身已经被收到衙门去了,屋门紧闭,上面贴了封条,没得到应允,任何人都不得随意进入。 算起来,结案也就在这两三日。 萧容溪收到的折子里未曾上报这件事,反倒是飞流跟他提了几句,讲了讲明月阁最近的动向。 他听完后,沉默片刻,从中品出了几分兴味来。 “你说明月阁会做这种事情吗?” 飞流:“属下以为不像,但那木牌是真的,明月阁始终无法给出合理的解释,所以即便知道是根暗刺,也得吞下去。” 萧容溪轻笑一声,“看来对方是铁了心要让明月阁垮台啊。” 卖情报的生意,总得有人买才能做下去,名声臭了,难以挽回。 飞流顿了顿,“也可能……是想接管。” 所谓“纵览天下情报”并非虚词,这么个香饽饽,放在谁手里都是一柄利刃。 “案子不是还没结吗,”萧容溪眯了眯眼,“朕总觉得,会有变数。” 他随手抓了把鱼饵扔进池中,引得锦鲤蜂拥而来,瞬间将食物争抢干净。 拍了拍手,准备进殿时,见小桂子匆匆绕过圆柱,行至面前,“陛下。” “何事?” 小桂子:“吏部员外郎卫大人求见。” 萧容溪眼皮微抬,神色稍显诧异。 卫家明哲保身太久,除了早朝外,他几乎不曾见过卫良渚和卫良斌,今日主动求见,可谓稀罕事。 他扬了扬下巴,先一步踏进殿门,“宣。” 须臾,卫良渚走了进来,气质沉稳,垂手,对着上座之人恭敬行礼,“微臣参见陛下。” “爱卿免礼,”萧容溪略一抬手,看向台阶下的人,没着急问缘由,只道,“许久不见卫老将军,他身体可还康健?” “多谢陛下关心,父亲时常在府中搭弓引箭,身体并无大恙。” 萧容溪颔首,“那便好。爱卿今日前来,有事禀报?” “对,”卫良渚弓腰再拜,“请陛下先恕臣犯上之罪。” “嗯?” “臣欲告发吏部郎中裴辽包庇其子裴昌隽,纵容行凶,掩盖罪行,致使石头巷祖孙三人尽数毙命。若不严惩,天理难容。” 铿锵之语在空旷的大殿回响,久久不曾落下。 萧容溪心中列想了多种可能,可还是被他的话所惊到。 轮官职,裴辽在卫良渚之上,两人从未传出不和言论,告发之举,着实出人意料。 “爱卿所言,可有证据?” 卫良渚从袖中拿出状纸,交与小桂子,再由他递上去,“请陛下过目。” 上面是他近些天搜集消息。 死掉的少年名唤阿生,喜斗蝈蝈,时常邀邻近几条街的人同玩。 半月前,裴昌隽打马路过,身上也有一只蝈蝈,好胜心起,便下马要比试,结果阿生那只瘦弱的蝈蝈反倒赢了。 裴昌隽气不过,一脚踩死了阿生的蝈蝈,阿生当即和他起了争执,动过手,还打中了他一拳。 这些是从当日玩伴那里听到的。 第99章 横插一脚 大家都以为这件事结束了,便各自家去,但离开后的裴昌隽气不过,带着小厮原路返回,将阿生摁在墙边一顿暴打。 本意是想教训他一下,但谁知下手没个轻重,直接把人打死了。 裴昌隽惊慌失措地逃回府中,准备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却不知刚才那一幕被出门找哥哥的阿香看见。 阿香回去告诉奶奶,两人当即要去告官,衙门先是应下说要调查,待打发走两人后便着人去了裴府。 裴辽先是把这件事压了下来,然后让人带着钱银去到阿生家,想私了,但奶奶年岁已高,早就不在乎这些身外之物了,死活要给自己的孙子讨回公道。 这是在京城,真让她上街哭喊,万一遇上政敌岂不正中下怀? 裴辽见此事无法善了,自己又升官在即,不能出任何差错,于是趁夜将一老一小杀害,掩门而去。 不巧的是,贾平原那日上山打猎走得太深,很晚才下山,路过阿生家,从后门进去准备送只兔子给他们,还没走进便看到奶奶垂死挣扎的场景。 他没敢出声,躲在草堆后面,直到人走了才浑浑噩噩地从后门跑回家。 贾平原不认识裴辽,但经过描述和卫良渚的打探,很快就将目标锁定在了裴家父子身上。 当初打人的小厮已经被发卖去做苦力,在去往矿山的过程中被卫良渚派人拦了下来,将前因后果交代地清清楚楚。 这才有如今萧容溪面前看到的状纸。 “条理分明,原委详实,还真没一个字冤枉了他。” 萧容溪看完,面色微沉,目含隐威,看向卫良渚,“既如此,这件事便交由你去办吧,连带着衙门的人,一并问罪。” 京城中尚且如此嚣张,若这次不严惩摁下,任由他人效仿可还了得? 卫良渚对此话并不诧异,当即拱手,“陛下圣明,臣定好好督办。” 紫宸殿威严,卫良渚踏出门槛,便有清风抚来,吹动他的衣袖,在叶间一片喧哗声中离开。 起风了。 宸王府后院的练武场,萧奕恒正手握长枪,刺向右侧方的一株灌木,顿时叶落满地。 他一招一式皆用足了力,长枪耍得虎虎生风,最后“唰”地抛出去,扔给站在武器架旁边的侍卫。 杨初适时递上手帕,“殿下,宫里那边来消息了。” “说。” “卫良渚进宫面圣,而后带着官兵抄了裴府,裴辽和裴昌隽已经下狱。” 动作快到他们才刚刚察觉,事情就已经办完了。 萧奕恒擦汗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扭头,眼睛微微眯起,“你说谁,卫良渚?” “是。” 本以为板上钉钉快要结案的事情,突然被卫家横插一脚,形势陡然翻转,他们也无法再从中下手,只能任由两人被带走。 “呵,”萧奕恒勾唇,冷笑一声,“原来卫家也准备入局了。” 吏部侍郎位置本该由裴辽顶上,现不仅没成,郎中的位置反倒又空了出来,卫家这第一步棋走得就够大胆啊。 第100章 梁上君子 杨初跟在他身边,“殿下,我们可要作何准备,或者,再往吏部安些人手?” 萧奕恒摇头,擦完后将帕子递给他,“先按兵不动。” 卫良渚显然对吏部侍郎这个职位势在必得,再派人过去也晚了,而且容易暴露,得再观察一段时日。 “可有什么迹象表明他归顺于宫里那位?” 杨初:“暂时没有。” “那便好,”萧奕恒松了口气,大步朝房间里走,“让人抬水进来,我要沐浴。” “是。” …… 日落,月出,星沉,云散。 冷宫高墙外飘出阵阵烤肉香,殿外空旷处起了堆火,上面架着两条鱼,冬月正吭哧吭哧地给鱼翻面、刷调料。 “娘娘,好香啊,这条鱼马上就要好了,您再等等。” 南蓁靠在躺椅上,双手垫在脑后,盯着头顶的一轮明月,语调散漫,“好饭不怕晚,没关系。” 冬月笑眯眯地在她旁边,拿了个破旧的蒲团坐下,“娘娘,再过几日后院种的辣椒就能吃了,到时候我去摘来烤,只要撒上一点点盐就会很好吃。” “还有小白菜,小白菜的话就需要加些辣椒粉和胡椒粉了。” 说起吃食来,冬月眼神都在发亮。 南蓁看了她一眼,笑道,“后院都快给你种成菜地了,要不下次出宫买些小鸡仔回来养?” “那可千万别娘娘,”冬月连连摆手,“养了鸡我的菜园就遭殃了。” 那可是她花了好多心思才整理好的,还搭了架子,准备种豇豆呢! “来娘娘,鱼熟了,您尝尝?” 南蓁伸手接过,撕了一口放进嘴里,对冬月竖起了大拇指。 冬月憨憨地笑了笑,拿起另外一条开始吃。 南蓁吃到一半,动作蓦然停了下来,眼皮微微上抬,看向墙外枝叶茂密的榕树。 只一眼,便收回视线。 冬月见她动作有些凝滞,忙问道,“娘娘怎么了,可是吞了鱼刺?” “没事,就是有些口渴。” 她端起旁边矮木桌上的水,抿了一口,“冬月,一会儿吃完你就收拾好进去休息吧。” “好。” 冬月应下来后才想起来问,“娘娘您又要出去吗?” “我就在院子里躺会儿,吹吹风。” 冬月点点头,不疑有他。 等篝火灭掉,烤架和鱼骨也都一一收拾好后,南蓁才看向阴影中,声音浅浅淡淡的,“梁上的那位君子,现在可以下来了吧?” 话落,并未得到回应,仿佛只是她的错觉。 南蓁也不着急,只端坐着喝水,直到片刻后,一双黑色长靴缓缓步入眼帘中。 抬头,便是萧奕恒精致的眉眼,嘴角还上扬着。 “丽嫔娘娘的功夫当真不错,本王自以为藏得挺好,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四目相对,气氛无形中变得紧张起来。 南蓁在人刚来的时候就已经察觉了,但怎么也没猜到会是宸王。 她握着杯盏,转了转手腕,“这里是后宫,宸王殿下来这儿是否有些不合规矩?” 萧奕恒轻笑一声,“冷宫,也算后宫吗?” 第101章 再进一寸 对方挑眉反问,眼底满是兴味,目光锁在南蓁身上,如同黑暗中的豹子,正瞬也不瞬地盯着眼前的猎物。 上次在长街只匆匆一瞥,现两人不过几步之遥,感觉又有所不同。 引得人止不住想去探寻。 南蓁并未被他影响,只淡淡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个类比,殿下以为如何?” 即便冷宫再被人唾弃,那也是后妃住的地方,外臣随意进入太过失礼,更何况他还是翻墙进来的。 若传出去,只怕又是一番口诛笔伐。 萧奕恒可以轻轻松松地转身就走,锅全让她一个人背了。 对面听完,稍微愣了愣,“你是在提醒本王,身为臣子的本分吗?” “这是殿下自己说的,跟我可没关系。” “呵呵,”萧奕恒轻笑一声,抬头,视线掠过房檐屋舍,落在回廊的灯笼上,若有所思道,“你住进来后,倒是添了不少东西,比从前有人烟味儿了。” 他踢了踢身侧已经燃尽的篝火,不免又想到方才主仆两人烤鱼的场面,“本王还是头一次见在冷宫活得这么滋润的。” 南蓁眯了眯眼,没有应答。 这话是想告诉她,他从前来过冷宫,见过丽嫔吗? “大概是我比较没心没肺,所以看起来好一些吧,宸王殿下谬赞了。” 萧奕恒突然朝她走近,略微向前倾身,同她平视,“就只是这样吗?” 对方的举动极具有侵略性,南蓁后退了两步,他却并没有停下,反倒顺势追了上来。 “自然。” 南蓁脚后跟已经抵至躺椅处,反问道,“殿下夜闯皇宫,不怕被陛下发现?” “本王一向都如此大胆。” 再者说了,他来,萧容溪能不知道吗? 他并没遮掩,两人这么明晃晃地站在院子里说话,只怕此刻早就有人去禀报了。 萧奕恒望进南蓁眼底,却没有从中看到惊慌,有的只是探究和警惕。 一点都没有从前的影子。 男人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你不怕我?我记得你以前见我,总是很畏惧,双腿忍不住发抖,说话也是小心翼翼的,甚是惹人怜爱。” 南蓁:“……没想到殿下还有这种癖好。” 她眉毛弯弯,似乎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表情带着三分戏谑。 萧奕恒顿了顿,压低声音,“人很美,就是这张嘴不怎么乖巧,让本王听着很想撕了它。” 说着,就抬起了手,眼见着要落在她脸上,萧奕恒动作却突然一僵。 垂眸,银针在月亮下闪着细碎的光,寒意逼人。 银针统共三枚,正置于他心脏处,不偏不倚,仿佛随时都能扎进他的胸膛。 霎时间,空气都沉默了。 南蓁手指细长,指甲浑圆,看起来纤瘦无力,捏着银针的手却一点都不抖,稳稳当当地横在两人之间。 抬眸,睫毛微颤,嗓音比刚才轻柔了许多,“殿下会不会撕了我,我不知道。但殿下若再进一寸,我一定不会客气。” 行走江湖的人,谁身上没有一二……或者七**十个暗器? 第102章 本王还会来找你的 这副银针是一位医者送给她的,她用得顺手,一直带在身上,藏在袖中,取用方便。 正好对付面前这种喜怒无常之人。 本能的防御反应让萧奕恒身体稍稍紧绷,但也并未太放在心上,“你敢动手吗?” 他挪了挪步子,有继续朝前走动的架势。 “殿下可以试试。” 南蓁笑颜如花,甚至心情极好地对他眨了眨眼。 两人离得近,若同时出手,必然两败俱伤。 南蓁知道萧奕恒武功不差,萧奕恒亦忌惮南蓁的本领,所以这个时候,拼的是胆量。 不是东风压倒西风,便是西风胜过东风。 萧奕恒还是把命看得很重的,至少在面对南蓁的时候,他会觉得自己的命比她重要多了,不值得为此冒险。 抬起的脚最终还是收了回去,同南蓁拉开了距离。 看向她的眼神,早没了先前的轻视。 南蓁见此,重新将银针收回袖中,“我这里没有殿下想要的东西,殿下可以离开了。” “有没有,你说了可不算。” 萧奕恒见她并不理睬自己,突然轻笑,“在冷宫有什么好的?陛下能给你的东西,本王同样能给你,你不如跟我走。” 南蓁整理袖口的手一顿,“殿下能给我什么呢?” “你想要什么?”他反问道,“钱?权?” 他看得出来,南蓁并不像她所表现的那般无欲无求,她有想做的事情,但到底是什么,无从得知。 南蓁轻抿薄唇,似在认真思考,“若我说要宸王妃的位置,殿下给不给啊?” 萧奕恒一愣,随即道,“也不是不能考虑。” “殿下当我是三岁小孩呢,”南蓁毫不犹豫地戳穿他,“古言,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但我以为还有一句话,叫男子口中的承诺不可信也,尤其是……身居高位的男子。” 本想说“野心大”三字,话到嘴边,兜转了一圈,还是换了个词。 萧奕恒这个人太冷,也太想要那把椅子了,所以其余的一切对他来说,都只是垫脚石而已。 宸王妃……往好听了说,是尊贵的象征,往不好听了说,就是利弊权衡之下推到明面上的一枚棋子。 哪里值得万人争抢? 萧奕恒一时无言,眼神变了又变。 最后离开时,只说了一句话,“本王还会来找你的。” 晚风清凉,将他的话送至南蓁耳中,又消散在空旷的院子里。 她抬头看了言萧奕恒离开的方向,半晌后,吐出两个字:“……有病。” 好好的一个晚上,本该吃饱喝足睡大觉,结果被他一通搅和,此刻只剩无语。 南蓁用脚踩灭剩余的火星子,正准备回房间,不经意间瞥到篝火最边缘,烟灰浅覆下的一抹绿意,顿时停下脚步。 她弯腰将那片指甲盖大小的叶子捡了起来,抚去灰尘,置于鼻尖轻嗅。 叶片形状算不得多特别,且稍有残缺,并不能完全看清样貌,但它的香味淡雅而奇特,令南蓁瞬间落了嘴角,面色微变。 这是香叶天竺葵的味道。 第103章 蹲墙头,挖墙脚 香叶天竺葵在大周并不常见,京中更是少有人知道,她闲暇时逛遍花铺,也没找到。 但明月阁中恰巧就有两株。 那是她当年下海游玩,从一个远洋商人手中淘来的。 因着它有驱蚊的功效,南蓁带回来后,便种在了自己房间窗外的小花圃里,和其他的灌木混在一起,并不打眼。 她捻着指尖的叶片,翻来覆去看了片刻,确认无误。 南蓁垂眸盯着萧奕恒刚才走过的位置,神色凝重。 叶子是从他鞋底落下来的,那岂不是说明他在来之前,去过明月阁? 她可从不记得明月阁和宸王府有过联系。 南蓁想了想,将天竺葵的叶子收好,转身回了房间。 原本吃过饭还有些困意的,现下是彻底清醒了,躺在床上,思绪发散,直到快五更天才迷迷糊糊地睡过去。 天边已然露出鱼肚白,黑夜落幕,白昼升起,紫宸殿也早早点燃了灯,将榻边之人的影子拖曳在地上,摇摇晃晃。 萧容溪穿好衣裳起身,梳洗完毕后,端坐在桌案旁读书,眉目沉静。 房间里很安静,唯余书页翻动的细微声响。外面往来经过的宫人皆脚步轻轻,唯恐惊扰了他。 天又亮了些,萧容溪刚放下书,准备让人传膳时,突然见小桂子匆匆忙忙地进来了,小口小口地喘着气,扶正了巧士冠,“陛下。” 萧容溪瞥了他一眼,“做什么这般慌张?” 小桂子:“陛下,冷宫那面的人来报,昨夜宸王殿下去见了丽嫔娘娘!” 宸王这次也太过放肆了,怎么能随意闯进后妃的寝殿呢。 最关键对方还是丽嫔娘娘! 陛下近来对她多有关注,宸王分明就是存心找茬。 萧容溪落在茶杯座上的手蓦然一顿,抬眸,“暗卫呢?” “在外面。” “让他们进来。” 自从发现冷宫的不同寻常后,萧容溪便派了两个暗卫去守着。 他当然知道南蓁会发现,也清楚暗卫大概率得不到太多有用的消息,所以基本没怎么在意。 谁料这么些日子过去,等到的第一个消息居然是这?! 两人得到应允,很快就进到殿内,一五一十地回禀昨夜的情况。 萧奕恒并非孤身前来,他同样带了两个下属,先一步引开了暗卫。 等他们重新回位时,才看到宸王已经进到院中。 萧容溪听完了两人的简述,撑着下巴,屈指,稍微点了点额头,“所以宸王都做了些什么,说了些什么,你们知道吗?” 两人对视一眼,斟酌片刻。 “简言之就是……蹲墙头。” “挖墙脚。”另一人补充道。 小桂子听完,心尖一颤,忍不住抬头看向萧容溪,见他还算镇定,才稍稍放下心来。 “行了,朕知道了,下去吧。” 萧容溪喝了口茶,压下心中的丝丝烦躁,对两人摆摆手。 “陛下,”小桂子站在一边,“您……” “传膳吧。” 小桂子不敢再多言,“诶,奴才这就去。” 萧容溪并不如表面看起来那般淡定,用过早膳,准备去御书房看会儿折子,刚一打开,就又想起暗卫说的话。 第104章 小没良心的 “啧。” 他颇为烦躁地将折子放下,随手拨到旁边,摁了摁眉心。 目光落在桌垫简约精致的花纹上,没有焦距,好似在出神。 突然,他拉开罗圈椅,起身,绕过屏风,大步踏出门槛,手负在身后,头也不回地下了台阶,往前走。 “诶,陛下!” 小桂子原本在廊外数蚂蚁,心想着陛下怎么着也得快用午膳的时候才出来,没想到今日折子这么快就批完了! 他赶紧出声,小跑着跟上去,“陛下,您这是准备去哪儿啊?” 看这风风火火的样子,他察觉出了丝丝不对。 萧容溪言简意赅,“冷宫。” 小桂子愣了愣,随即撒开腿追去,“陛下,您等等奴才啊,奴才也要去!” 他心中有些荡漾,天哪,陛下是准备找丽嫔问罪吗? 都等不及把她召来御书房,要亲自去冷宫了,事情大发了! 飞流半个时辰前被派出去办了点事,这会儿正好回来,准备向萧容溪回禀,走到门口,见御书房房门大开,里面却不见人影,不由得茫然。 锦霖恰好从里面出来,抱了一册书准备去晒。 “陛下呢?” 锦霖想了想,“也许是日头正好……补墙去了?” 飞流:“说人话。” “去冷宫了,我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陛下带着小桂子出去,”他嘿嘿一笑,对飞流眨眼,“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有意思?” 飞流伸手,面无表情地推开他的脑袋,“晒你的书去。” …… 冷宫从南蓁进入开始到现在,已经完全是虚有其名。 萧容溪甫一踏进来,便看到了好几样并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比如廊下玲珑精致的灯笼,又比如回廊石桌上价值不菲的茶具,还有被随意堆在角落里的几盆花。 ……都是从御花园挖的。 这些植物原本被打理地很规矩,现下没了约束,俨然开始野蛮生长,肆意怒放,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再往前走两步,就被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挡住了脚步。 大黑目露凶光,对着两人呲牙咧嘴,“呜嗷!呜嗷!呜嗷嗷嗷嗷!” “……” 萧容溪看向小桂子,“它是不是还没学会怎么叫?” “可能是没有小狗伴一起交流?”小桂子扣了扣头,想出了一个比较合理的解释。 萧容溪倒也没在意,伸手指着大黑,“小没良心的,朕还喂过你呢。” 大黑歪了歪自己的狗头,也不知道是听懂了还是被吓唬住了,当即不再出声,眼珠滴溜溜地转。 萧容溪甚是满意,将它捞进怀里抱着。 “陛下,它好通人性啊。”小桂子笑呵呵看着它,“以后再不听话,我也骂一骂。” 萧容溪瞪了他一眼,抱着大黑走远了。 “人呢?” 他在殿内转了一圈,连个影子都没看到,于是回身问小桂子。 小桂子摇摇头,很是无辜,“奴才也不知道。” 萧容溪磨了磨牙,“那还不去找。” “是!” 他虽没约束南蓁,但一天到晚不着家也太不像话了。 正在萧容溪拧眉想着昨晚之事时,小桂子就从偏殿后面跑了进来,“陛下,娘娘在后院呢!” 第105章 载入史册 后院荒废已久,他记得那儿四处都是杂草,好端端的怎么跑到后院去了? 萧容溪将大黑放在地上,拍了拍它的背,让它玩去。自己则整理了一番衣裳,抬腿朝后院走。 “她们在做什么?” “摘菜。” 萧容溪听得一头雾水,直到绕过两处回廊和几间宫殿,看见眼前一片绿油油的景象时,才明白小桂子口中的“摘菜”原来就是字面意思。 活了二十六年,第一次在宫里看到如此鲜活的……菜。 小青菜、大白菜、红辣椒、青辣椒,品类不一,颜色艳丽,争相拔节。 从来只闻枯木逢春,没想到冷宫有朝一日能摆脱死气沉沉的模样。 看起来确实比之前讨喜多了。 萧容溪嘴角微抿,脸上带着不易觉察的笑,看向穿梭在其间的两人,心中难得平静。 山野微风最是抚人心,他成日困在奏折里,外出多半也为了办事,无意赏玩,没想到有人竟把这些搬到了宫里。 南蓁在小桂子来第一趟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了,但没太在意,此刻回头,才发现萧容溪也在。 视线相接,谁都没有先开口。 冬月还弯着腰吭哧吭哧地摘辣椒,惊觉后方之人,连忙放下手里的筲箕,屈膝行礼,“陛下。” 垂眸,不敢看来人。 手心逐渐沁了汗,头心虚地越垂越低。 “娘娘,”她压着声音,略带哭腔,“奴婢不会成为第一个因为种菜被拉出去斩首的宫女吧?” 南蓁:“没事,至少能载入史册。” “……” 萧容溪只能看到主仆俩在说话,却听不清说得什么,只迈步过去,“平身吧,不必多礼。” “谢陛下。” 土地松软,干净的长靴踩进去,拔出来就带了泥。 南蓁见他一步步走到自己面前,不由得扬起小脸,“陛下找我有事吗?” 杏眼清亮润色,跟水洗过似的,目光澄澈,看得萧容溪竟有些不自在。 掩在宽袖下的指尖相互摩挲着,片刻后颔首,“嗯,找你吃饭。” 他只是听到宸王夜闯冷宫的消息,觉得心浮气躁,没多想,就直接过来了。 南蓁这么一问,反倒让他微微怔愣。 “噢……” 他的回答亦在南蓁料想之外,拧眉,只觉得有些奇怪。 南蓁手里拿着一把新摘的小青菜,只能堪堪握住,见对方身前的手保持着微微朝上的动作,也没多想,下意识就把小青菜放了上去。 萧容溪:“?” 南蓁:“……” 冬月:“!” 小桂子:“。” “那个,”南蓁反应过来后,觉得有些不妥,于是伸手想要再拿回来,“没注意……” 萧容溪压了压嘴角,避开她的手,手指微曲,将菜尽数拿捏住,“没事,继续吧。” 南蓁悄悄打量了好几眼,确认是真的没事,才招呼着冬月,一同忙活起来。 小桂子在旁边看得分明,默默上前,“陛下,要不奴才拿着吧?” 见惯了天子手执长剑的模样,却鲜有拿着一把青菜的时候,多少有些别扭。 第106章 还以为陛下是来问罪的 “不用,朕来吧。” 萧容溪拒绝了,甚至颇有耐心地低头将已经泛黄的边角掐去。 小桂子讪讪地收回手,眼睛咕噜一转,跑去给冬月打下手了。 冬月也没跟他客气,直接把筲箕往他怀里一放,当了个人形支架。 “……” 小桂子抱着一筲箕的菜,止不住犯嘀咕。 他好像是个太监总管诶,怎么突然就变伙夫了呢? 不过这个念头只出现了片刻,就被别的事情分散了注意力。 “这个太小了,还没熟呢,不能摘!” 冬月:“这茄子长不大了,再过些时日都老得咬不动了。” 小桂子坚持道:“你看别的都能长这么大,它肯定也能。” 冬月:“它营养不良,但岁数已经到了!” 小桂子咬牙切齿:“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 冬月呲牙咧嘴,“你抱好了,不然一会儿中午吃饭没你的份儿!” 两人一路吵吵嚷嚷,自以为说得很小声,殊不知在两个练武的人耳中,这点声量已经足够了。 南蓁扭头朝旁边的男人看去,发现他正盯着自己,想也不想就挪开了视线。 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等摘完菜后,清洗、生火、炒菜的任务自然就交给冬月和小桂子。 两位主子则负责在院子里喝茶。 南蓁先是倒了一杯推到萧容溪面前,然后才给自己倒上。 雨前龙井口感细腻,清香醇厚,萧容溪小呷一口,缓缓放下茶杯,就听对面的人说道,“我还以为陛下是来问罪的。” 萧容溪好整以暇地望着她,“怎么,觉得做了对不起朕的事情?” “那倒没有。” 南蓁从来不会往自己身上揽锅,“是她们自己要过来的,输了银子也不能赖我呀!” 萧容溪愣了愣,缓了两秒才反应过来她说的什么事。 眼角微沉,“你以为朕是为这事而来?” 南蓁扭头,食指轻抚杯沿,“不是吗?” “不、是。” 声音从唇齿间挤出来,带着些气闷。 果然,指望南蓁有身为后妃的觉悟不如指望母猪能上树。 他也不再绕弯子,“昨夜宸王来找你了?” 南蓁恍然,“是啊,说了些有的没的。” “就没有一句话让你动心的?” 萧奕恒唬人很有一套,就是不知道面前的人有没有被他唬住。 南蓁轻抿嘴角,脸上有浅浅笑意,“心不动不就死了嘛,但陛下放心,没有一次是因为他说的话而跳动的。” 她又不是涉世未深的小姑娘,能分清好坏。 说完,还端着茶杯和萧容溪碰了碰,“我说过,他的事与我无关。” 只有涉及明月阁的事情,她才会感兴趣。 南蓁突然想到昨夜的香叶天竺葵,伸手挥掉周围莫须有的蚊子,状似无意地问道,“快入秋了,蚊子却依旧多得很,又大又毒,紫宸殿外翠竹丛生,陛下用的什么驱蚊呢?” 萧容溪虽觉得话锋转得有些奇怪,但具体的又说不上来,只道,“俞怀山给朕调了些驱蚊的香囊和香薰,效果还不错,朕一会儿让人给你拿些来吧。” 第107章 想不想去看? 南蓁眉眼弯弯,“多谢陛下。” 她笑容生动,一时竟让萧容溪晃了眼,垂眸,“嗯。” 南蓁又道,“陛下御花园里有可以驱蚊的植物吗?比如香叶天竺葵,迷迭香,或者薄荷一类的?” “后两种没有,前一种也没听说过,”萧容溪问道,“那是什么?” 南蓁不动声色地回应,“偶然在书上看到的,说是驱蚊十分有效,味道还好闻。” 萧容溪轻笑,“书上的东西可多了,皇宫也不是样样都有。” 他顿了顿,“还有,你想要什么绿植告诉小桂子就行,别再去祸害御花园了。” 前些日子他路过,看到花圃里好几处坑,翻出的土都还是新鲜的。 南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好的。” 同时也验证了心里的猜想。 连萧容溪都没有听过的东西,出现在宸王府的几率也不大,所以萧奕恒极有可能和明月阁中的人有联系。 但……到底是谁呢? 南蓁手指在膝盖处时断时续地敲着,萧容溪看了她一眼,便知道她并未将自己的话听进心里。 他并不勉强,只问道,“在想什么?” 南蓁敛下眼底的情绪,抬眸一笑,“饿了,在想什么时候饭能好。” “撒谎。” 萧容溪虽这么说着,却没有刨根问底,扬声道,“小桂子。” “奴才在!” 声音先一步出来,而后才见满脸黑灰的人。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脸不太干净,于是又伸手抹了抹。 黑得更均匀了。 南蓁没忍住轻笑出声,萧容溪亦扬了扬嘴角,“还能多久能吃上饭?” “额……大概两刻钟?”小桂子想了想,“还有三道菜呢!” “知道了,烧你的火去吧。” 冬月就地取材,做的是些家常小菜。 红烧茄子、清炒菜梗、干煸菜花,剩下的白斩鸡、酱肘子等都是直接从御膳房拿的。 平日萧容溪吃的菜道道精致,偶然吃到这里的素食,顿觉新鲜,连饭都多添了一碗。 南蓁则在旁边慢条斯理地啃着鸡翅,专心致志,直到一道朗润的声音传来,她才抬头。 萧容溪放下筷子,让冬月添了汤,说道,“过几日,京郊校场有比试,想不想去看看?” “嗯?” 南蓁吐出一根骨头,歪着头,“什么比试?” 萧容溪:“文试武试均有,往年都是分射、御、书三项,今年听礼部的人说,多了项琴,为了更添彩,还摆了擂台。” 这个消息一放出来,许多人都争先报名,想来场面会很热闹。 南蓁闻言,顿时来了兴趣,“参加的人都有谁啊?” “主要是闻新学馆的学子,”萧容溪解释道,“还有部分新入朝的年轻人。” 闻新学馆是大周第一学馆,开设在京城中,里面的先生皆是在某一方面极有造诣之人,是以朝中大臣都乐意将子女送进去。 学馆大都是官家子弟,也有部分学子凭自己的本事考进来的。 每年在校场的比试,一方面是为了督促这些年轻人,另一方面则是为朝廷选拔人才。 第108章 你最好是 至于那些新入朝的年轻人参加,也算一次考核。 南蓁听完后,默了默,又夹了块鸡翅放进嘴里,“陛下会去看吗?” 萧容溪颔首,“会。” 在校场内胜出的年轻人,各家都会重点关注,他亦是。 层层上报,由人转述的名字总不如自己亲眼看到深刻。 “那宸王殿下岂不是也会去咯?”南蓁心思微转。 她想要了解萧奕恒,仅待在冷宫里等着人上门可不行,需得主动接近。 南蓁想得太过入迷,直到啃完了嘴里的鸡翅,才留意到旁侧不算友善的目光。 萧容溪看着她,意味深长,“怎么,他去你就去?” 南蓁眨眨眼,“当然不是,我只是随口一问,陛下去我就去。” “你最好是。” 萧容溪瞪了她两眼,也没什么办法,语气更多的是无奈。 南蓁吃饱了,总算问到了比试的重点,“陛下,最后各项胜出的人能得到什么奖赏,莫非可以直接擢升为官,进入朝廷?” “自然不行,胜者会得到彩头,柿柿如意。” “嗯?”南蓁没听得太明白,“所以大家争来争去,做后只能得到一个柿子?” 正好也到了柿子快成熟的季节,到时候京城长街上四处都有挑着扁担卖柿子或者柿饼的商贩。 虽说柿子好吃,但这个做法,多少是有些小气了。 萧容溪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玉做的。” “绿色的还是橙红色的?” “橙红色的。” 南蓁直起腰板,“只能参加比试得了第一才有?” 萧容溪突然轻笑一声,“怎么,你也想要?” 南蓁一点都没扭捏遮掩,连连点头,“见识短,总觉得新奇嘛!” “朕想想啊,”萧容溪故意停顿了片刻,“好像也不是不行。” “嗯?” “看朕心情。” 心情好,赏便赏了,心情不好,那就没有。 南蓁:“……” 她听出了言外之意,遂不再说话,连萧容溪离开冷宫的时候都没有相送。 全由冬月代劳。 萧容溪也没说什么,手背在身后,大步离开。 相比于来的时候,心情好了不少,脚步生风,很快就回了御书房。 里面等着两个人,面面相觑。 萧容溪进去的时候,两人刚好喝完一壶茶。 “怎么今日都跑朕这里来了?” 他绕到桌案后,随手翻了翻上面的书。 锦霖新晒过,书页清脆作响,带着阳光的味道。 俞怀山还未开口,张典就蹭得一下站了起来,“陛下,听说您补墙去了?加高了三尺还是一丈啊?” “哼,”萧容溪翘了翘嘴角,“刚好能把你镶进去的高度。” 张典只觉得后脖子一凉,顿时就收了声。 萧容溪没再看他,看到窗边香炉的冉冉白烟,想起南蓁问的问题,于是道,“香叶天竺葵,你知道是什么吗?” 俞怀山愣了愣,“听说过,之前也见过一次,但都是很久以前了,京城种的人家很少。” “贵吗?” 俞怀山想了想,“目前来说是的。” 毕竟物以稀为贵。 “陛下怎么问起了这个?” 第109章 磨刀不误砍柴工 萧容溪摇摇头,“没事。” 他只是觉得,南蓁会问起来绝非偶然,却又实在想不出缘由,稍微有些纠结罢了。 俞怀山见此道,“陛下若是想要,我可以去打听一下什么地方有。” 萧容溪颔首,落座后撩起宽袖,示意他近前来诊脉。 每隔一段时间,俞怀山都会复诊,张典已经习惯了,只坐在椅子上,屈肘撑着脑袋,看向二人。 还没从刚才的问题中回过神。 这丽嫔娘娘当真是个妙人呀…… “啪!” 没等他想完,一本折子就唰地飞了过来,张典下意识抬手接住,对上萧容溪探寻的视线。 “看你闲得发慌,帮朕批阅批阅。” 不然一天到晚净想些有的没的。 “陛下,我目前可是闲散人士一个,看这些东西不太好吧?”张典嘴上虽这么说着,翻阅的动作却毫不含糊。 一目十行地看完了折子上的内容,点头道,“开凿运河,倒是个不错的想法。” 大周虽然有不少河流,相互交织,盘根错节,但并不成体系,大货船进不来,南北交通贸易都不顺畅。 若折子上所说的运河真能开凿出来,横贯南北,拉动经济,也算是一件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事。 “只是,”张典顿了顿,“开凿运河并非易事,不仅要协调好人手,所用的材料也甚多,工时甚长,非一朝一日可以完成,需得做好后续保障。” 确保一切准备妥当之后,才能开工。 如果行进到一半无法继续,费时费力不说,还劳民伤财,得不偿失。 萧容溪亦同意此观点,“朕初步想的是,让运河穿过的州县负责钱银,当然也会从国库中拿出一部分。还有一点,总领此事的人选,非常重要。” 不仅要精通水利,品行也必须过得去。 大工程往往伴随着大量的利益,个中曲折太多,得抗住真金白银诱惑之人才行。 “陛下目前有合适的人选吗?” 萧容溪摁了摁眉心,颇为头疼的模样,“就是没有才觉得难办。” 张典笑了笑,倒不太忧心这个,“这件事情急不来,所谓磨刀不误砍柴工,宁愿暂缓些时日,也不要匆匆忙忙地张罗开。” “嗯。” 俞怀山也恰巧在这时收了脉枕,长长地舒了口气,“上回遇刺,陛下脉象紊乱,这段日子已经调理过来了。” 也幸亏当时南蓁在,替他挡了部分攻击。 “我再替陛下开一份方子,服用两日就行。” 萧容溪点头,突然道,“你给朕用的驱蚊香囊和香薰也再配制一份吧。” “是。” …… 校场比试就在今日,昨儿下午小桂子就送了衣裳过来,拿给南蓁过目。 淡青色的锦服,还有配套的朱钗耳坠,好看归好看,可瞧一眼便知其繁琐,南蓁稍微扒拉了两下便放在一边去了。 起床,找了件藕荷色的长裙穿,又简单挽了个发髻,利利索索地出门去。 马车停在宫门口,南蓁到得不早不晚,正好撞见贤妃和端妃相继走来。 第110章 帝后 贤妃早就见过了,端妃却还是正儿八经地第一次见面。 她面容周正,额头饱满,仅观长相,是个有福气之人,可一旦配上她凌厉的眼神,就立马添了几分刻薄。 让人喜欢不起来。 二妃没什么交集,看到南蓁,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并不言语,各自上了马车。 冬月还是规规矩矩地对两人行礼,待人走远之后才舒了口气。 “怎么了?”南蓁扭头问道。 冬月摇头,“她们好拽噢。” 这里,并非贬义词。 南蓁笑了笑,亦抬腿朝马车走,“她拽归她拽,我自得乐趣。” 宫女对不对她行礼,她不在意,这些后妃是个什么想法,她也不关心。 爱怎么想怎么想。 南蓁双手背在身后,直接走出了六亲不认的步伐,冬月紧随其后,有样学样,看得不远处的小桂子嘴角微抽。 都说上梁不正下梁歪,真真是没错。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京郊校场去,从卯时出发,接近辰时马车才停下。 校场很大,里面已经来了不少人,皆是朝中说得上话的臣子,参加比试的男男女女更是精神抖擞,整装待发。 南蓁还看到了不少熟人,比如卫燕,比如秦方若,还比如自她进来开始,目光就一直追随着她的沈弦。 一锅大乱炖。 见萧容溪进来,原本三三两两交谈的人立马停下话头,待他行至看台上,垂首作声,“参加陛下。” “免礼吧。” 萧容溪抬手,对站在左前方的萧奕恒抿唇,“宸王何时来的?” “一刻钟前。” 萧奕恒嘴角微勾,答完话后,视线绕过他,落在旁边的南蓁身上,只一眼便收回,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萧容溪眼睛稍微往后斜了斜,见南蓁正垂眸用脚尖在沙石上作画,根本没留意对方,不由得好笑。 开口,清了清嗓子,拔高音量,穿透校场,“诸位落座吧,比试马上就开始了。” “谢陛下!” 在齐刷刷的声音中,飞流适时递上一柄长弓和一支羽箭。 每年校场比试,都是由皇帝射出第一箭。 他需得站在看台上,射中百步之外悬在靶心前的柿子,而后太监才会敲锣,宣告比试开始。 射箭对萧容溪来说并非难事。 双腿迈开,侧身而站,挽弓搭箭,熟练地仿佛经过了千百遍锤炼。 弦崩得紧紧的,他瞄准靶心,一松手,箭便自手中迅速飞出,穿过黄橙橙的柿子,稳稳地停在靶心。 “好!” 底下不知谁吼了一声,众人纷纷应和。 萧容溪表情柔和,习以为常,伸手将长弓递给飞流,准备让他拿下去时,突然听得下方有人发话。 “陛下,按照习俗,这箭得帝后都射中才行,如今虽未立后,但也有诸多娘娘在,不若就请其中一位试试,也免得坏了祖宗的规矩。” 萧奕恒顿了顿,眉梢微抬,“陛下您觉得呢?” 女子也会学习骑射,只是力量弱了些而已。 再者,他对于结果并不关心,他好奇的是萧容溪会选谁出列。 第111章 要朕教你吗? 贤妃和端妃共同管理后宫,一个代表陈家,一个代表刘家。 两相权衡,不好选啊。 萧奕恒眼底含着隐隐笑意,举起茶杯,并未着急喝,而是轻晃手腕,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两兄弟之间暗潮涌动,底下的人不敢说话,只默默竖起耳朵。 萧容溪神色不变,指腹缓缓摩挲着弓身的纹路,“你既说了是帝后,那随意选一人上前,岂不更坏了规矩?”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没有琵琶,总得先拿个桃子垫着不是?” 萧奕恒说话没有遮拦,众人似乎也习惯了。 萧容溪微微压着眼皮,刚要开口,余光瞥到一旁吃得开心的人,突然福至心灵。 他们在这里刀光剑影,某人却一点都不受影响。 面前的点心空了一半,葡萄皮也堆成了一个小山丘。 萧容溪没再反驳萧奕恒的话,握着长弓,缓步路过几位嫔妃。 她们个个屏息凝神,想看又不敢抬头直视圣颜,只不自觉坐得更端正了些,按按压下心中的悸动。 所有人都在猜测陛下的选择,到底是端妃还是贤妃,可他偏偏一步未停地路过两人,在末端的一张小方桌前站定。 一时间,校场鸦雀无声。 南蓁起得早,没胃口吃早饭,这会儿却饿了,埋头认真进食中,一双明黄色的长靴突然闯入眼帘。 她嘴里还叼着一根蛋卷,慢吞吞地抬头,满眼澄澈,反倒让面前之人升起了些愧疚。 “吃饱了吗?”萧容溪声音很轻,只有邻近的人能听到。 南蓁在齐刷刷的目光下咬断蛋卷,用帕子擦了嘴,“差不多?” 萧容溪轻笑一声,眼波微漾,将长弓摆在她面前。 南蓁:“……” 她只是想来看热闹,并不是想让自己变成热闹啊喂。 “陛下,这不太好吧?” 她眨眨眼,下巴小幅度地扬了扬,示意萧容溪看看旁边的二妃。 人家地位在这摆着呢,你别可着我一人嚯嚯啊。 萧容溪眼神不偏不倚,只落在她身上,“要朕教你吗?” 说着,作势就要拥上去。 南蓁赶忙避开,还顺手接过了他手里的弓。 她不习惯与人亲昵,更何况还是不太熟悉之人。 萧容溪似乎早就料中了她会有这个反应,没有一丝惊讶。 南蓁抬眸,看到的便是他隐隐上翘的嘴角。 ……狗男人。 嘀咕归嘀咕,但只要一摸到弓箭,南蓁顿时就变得认真起来,一脸肃然,美艳中平添了几分英气,比起从前,更像是天山上的一朵雪莲,轻易触碰不到。 仅是引弓的动作,就足以吸引住全场目光。 这把弓很重,且不易拉开,她做起来却轻轻松松。 纤瘦素雅的身影立于高台之上,松手之际,只能听到呼啸而出的声音,“噗”地一声没入黄橙橙的柿子后,稳稳插入红心。 在场都是略懂一二的人,这水平,没个十年八年练不出来。 萧奕恒抬手的手腕已然放下,面色微沉。 他没想到萧容溪会选南蓁,更没想到南蓁这般深藏不露。 第112章 关山月 他扭头,看向不远处的秦尧,见对方眼中也满是惊讶,只心底暗嘲一声,“废物。” “啪、啪、啪。” 萧奕恒率先鼓掌,一双眸子幽又深,落在南蓁细长的手指上,“丽嫔娘娘这一手,只怕让在场许多男儿都自愧不如。” “都是陛下教的,”南蓁略微垂眸,一副羞赧的模样,“哎哟,陛下,这把弓好重,我怕是再拿不起了。” 说着说着,就松了手,长弓重新落回萧容溪掌中。 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冲他抬了抬眉。 挡箭牌是相互的,谁也别想脱开干系。 萧容溪毫不客气:“嗯,是朕指点了一二,不过也是你肯花功夫研习,值得表扬。” “……”南蓁一时无言。 开场的小插曲很快过去,随着一声锣响,比试正式开始。 原本第一项该是射箭的,但珠玉在前,大家都有些不敢出手,遂改为了琴。 校场内逐渐起了空灵之音,南蓁却无心欣赏,一脸无奈地在萧容溪旁边坐下。 就在她起身的片刻功夫里,小桂子便已经让人把她的桌子搬到中间了,比二妃更接近陛下。 小桂子第一次佩服自己如此有眼力见,“娘娘,这边风景更好,看得更清楚。” “我真是谢谢你啊。” “娘娘客气,这都是奴才该做的。” “……滚吧。” 萧容溪扭头,看着和自己相隔不到一尺的人,笑了笑,“你可真能吃。” 其余人面前的瓜果点心都还没怎么动,她就已经解决一半了。 南蓁动作一顿,“早上没吃饭,饿~” 尾音稍微拖长了些,听起来跟撒娇似的。 萧容溪眉头微拧,“宫里又没东西了?” “不是,起太早,没胃口。” 从前吃饭不太规律,胃落下了些毛病,所以她现在基本都按时吃饭,少有提前或推后太多时间的,今日算特殊情况。 杯中的茶已经有些凉了,南蓁犹豫了两秒,还是端起来预备喝。 萧容溪留意到,摁住了她的手腕,扭头吩咐,“小桂子,换壶热的过来。” “是。” 宽厚的掌心搭在她的手腕上,不到一秒就松开了。 萧容溪直视前方,不再看她,南蓁动了动被他碰过的手臂,默默垂下。 琴这一项多由女子参加,秦方若也在其中。 与其余女子不同,她并不拘泥于闺阁高楼中,亦非小桥流水般细腻,而是挑了一首《关山月》。 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 素手一拨,琴音倾斜而出,让听惯了寻常曲子的人耳目一新,不约而同地朝她看去。 而她眼中却只有一人。 秦方若为这场比试,花费了极大心思,从衣着到选曲再到动作,每一处都设计地刚刚好。 关山明月在,沙场秋夜寒,戍客盼早归。激荡了在座不少武将的思绪,仿佛又想起了征战在外的日子。 南蓁难得抬头,直勾勾地望向台上之人,屈肘撑着额头一侧,似在欣赏,又带着几分漫不经心。 萧容溪只听了前半段,便没再听了,侧身问道,“如何?” 第113章 你已经有陛下了 南蓁动作不变,只眼珠微转,“挺好的。” 萧容溪目光落在她白皙的侧脸上,“你的表情可并不这么认为。” 南蓁但笑不语。 琴曲好,技巧好,却也局限于此了。 没有感情的琴师,永远成不了最优秀的琴师。 只能说,秦方若很聪明,知道如何让自己在一众女子中脱颖而出。 她突然反问道,“陛下喜欢吗?” “朕喜欢真实的。”萧容溪眼中似有怀念。 他也曾随军出征,虽然时间不长,却也实打实地上过战场。 南蓁扭头看他,一瞬间,竟从中看出了些许悲怆。 仿佛真能见到背后的漫天黄沙,旌旗蔽空。 她没有上过战场,但她见过战后的场面,满天烟尘,一地鲜血,再繁华的城市于铁蹄之下都将变为废墟。 百姓流离失所,踏过不知谁的尸骨,又寻不见亲人的骨骸,惶惶终日。 那是一种如同行尸走肉般的状态,只有看到过、接近过,才能明白那种空洞、无力和绝望,死气沉沉,仿佛看不到天日。 连悲恸都不知从何说起。 所以她一向不喜欢有人耍小聪明,用这种方式来作为胜出的手段。 胜之不武,胜之,有愧。 南蓁有些听不下去了,“陛下,我出去透透气。” “去吧。” 萧容溪盯着她削瘦挺直的背影,眼波流转,半晌后才回过头来。 南蓁离席的动作不大,但还是被时刻注意她的人所追随。 萧奕恒手指摩挲着杯沿,稍微用了些力,以至于在纹路剐蹭下有些疼。脸上表情耐人寻味。 一曲《关山月》已经接近尾声,秦方若优雅谢幕,引来满堂彩,却唯独没有吸引住她所期待的那道目光。 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宸王殿下的注意力一直被南蓁所牵引。 秦方若低头,缓步走下台阶,垂在宽袖中的手紧了紧。 距离下一场比试还有很长一段时间,她没有着急去换衣裳,而是独自离开了校场,顺着南蓁的方向而去。 没走几步,就看到凉亭下立着一个人,背对着她,藕荷色衣裙轻轻扰动,墨发翩翩,仿佛遗世独立的仙人。 秦方若不由得放轻了脚步。 她甫一踏进凉亭,南蓁就察觉到了,“找我?” “嗯。” 她浑身的威压让秦方若开口都有些怯懦。 定了两秒,稍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道,“姐姐,你已经有了陛下,为何还要同宸王殿下有牵连?” 若宸王看的是别人,她尚且可以容忍,可为什么偏偏是南蓁? 她不自觉揪着衣袖,眼眶微红,还能看出一丝紧张。 她仰慕殿下多年,却从来没得到对方的另眼相待。 他太过清冷,如同高岭之花,让人只能仰望不能靠近,但突然有一天,她发现原来他还是会将目光放在女子身上,只是不是她。 南蓁还以为她会说什么大事,听完后满是不解,甚至觉得有些可笑。 她扯了扯嘴角,“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秦方若抿唇,“我也知道你不喜欢我,我们彼此相安无事便好,但是、但是……” 第114章 别的没有,就是心狠 “但是宸王殿下是个人,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管不着,你也把控不了。” 南蓁将她的话接了下来,“你喜欢他,找他便是,找我没用。” 彼之蜜糖,吾之砒霜。 若非明月阁之事,她巴不得离萧奕恒越远越好,至于跟秦方若抢男人……她真是一点兴趣都没有。 “你……!” 秦方若有些生气,“你这样做,不怕寒了陛下的心吗?” 南蓁柳眉微扬,“跟陛下有什么关系?” “陛下对你如此盛宠,哪怕打入了冷宫依旧带你来校场,这是此前从未有过的。” 南蓁漫不经心,“那又如何?” 秦方若:“你就算不为陛下想,你也该为秦家想一想,父亲在朝为官不易,如果真因为你出了岔子,你良心何安?” “在朝为官,是秦大人的选择,他若是不愿意,随时上书,告老还乡便好,”南蓁笑了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是他自己放不下,不要怪在我头上。” 只可惜卷进风暴容易,想要出来难。 想要得到一些东西,总得舍弃另一些东西才行。 南蓁手负在身后,一步步朝她走近,眸子深若寒潭,“不要用这些所谓的大义来压我,在我眼里,你所说的,不过都是为了个人私利而已。” 兵部侍郎一职又不是非秦尧莫属,高门小姐众多,宸王妃不是秦方若总会有别人,根本不影响布局。 在萧奕恒眼中,这些儿女私情只怕什么都不是,偏有人为了他日思夜想。 可笑。 秦方若第一次觉得自己如此嘴笨,憋了半天,只说出一句,“你怎么这样狠心!” 从前她就算再蛮横,也会关心亲人父母,现在却冷漠到可怕。 南蓁对于她的评价并不在意,垂眸扣了扣手指,悠悠道,“那你可要记住了,我这人别的没有,就是心狠,最见不得山雀在面前叽叽喳喳,容易忍不住想揍人。” 秦方若面色微变,裙裾掩盖下,不动声色地往后撤了两步。 “我、我就说这么多,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她咽了咽口水,转身,拎着裙摆走了。 直到离开凉亭,才觉得呼吸顺畅了些。 南蓁盯着她的背影,摇头轻笑,重新抬眼看着面前青黄相间的山色,一脸恬淡。 在外面吹了会儿风,南蓁才回到席面。 矮桌还是那张矮桌,但上面的吃食又多了几样,桂花酥、半夏花、软团子……她左右看了看,就属自己面前最多。 南蓁路过冬月身边,小声问道,“什么情况啊?” 冬月一脸喜色,“是陛下怕娘娘你不够吃,所以特意让小桂子公公去拿的,别人都没有呢!” “……” 这是把她当猪养了吧。 难怪刚才进来的时候,一众妃嫔就齐刷刷朝她看了过来。 陛下是当真不嫌自己已经够惹眼了啊。 南蓁盘腿坐下,拿起麻团咬了一口,看向校场中央。 琴和书已经比完了,现在正进行擂台赛。 这些人事先都被交代过,点到为止,不可伤及同伴,是以比拼还算平和,跟从前南蓁打过的生死擂相比差远了。 第115章 陛下,男女授受不亲 麻团吃到最后一口,擂台上也分出了胜负。 一个身着藏蓝色劲装的人被逼到圆台边缘,脚下不稳,双臂在空中舞了两下,便直直坠地,溅起一场尘土。 正是沈弦。 而他面前仍然笔直站立的人,则是当初秦尧奏折中提过的林玦。 “啧啧。” 南蓁摇摇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身后就覆来一道热源。 声音低沉而细碎,似在耳边呢喃,带着绵绵热意,熏得她耳廓微微泛红,“你以前的眼光,可真差。” 萧容溪说完,也没立即撤开,反倒扭头,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两人靠得近,南蓁生怕脖子一转,就能撞上,赶紧往后仰了仰,“陛下,男女授受不亲。” “呵。” 萧容溪稍微离远了一寸,却仍旧将她纳在自己怀抱范围内,只要一抬手,就能拢住,“不敢正面回应朕的话?” “哪有,”南蓁笑道,“我是觉得,陛下说得对,看人也准,幸好当初没有选他挑大梁。” “口是心非。” 萧容溪说完,端坐回去,旋即又是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对于南蓁来说,擂台没什么太过精彩的部分,只是让她记住了林玦这个人而已。 接下来的骑射,才是她最感兴趣的部分。 卫燕也会参与其中。 马儿都是驯服过的,被侍卫牵上来,一字排开,参与比试的人按顺序站到对应的马旁边,铜锣声响起,众人便翻身上马,绕场三周,过程中还要射中立在跑道外侧的靶子。 最终的成绩由射中靶子的多少和跑完整场的时间综合判定。 比试开始,众人当即夹紧马腹,拽住缰绳,催促着马儿往前跑。 卫燕不慌不忙地挤在中间,保有余力,在还没抵达第一个弯道时,就已经腾出双手,从箭筒中取出一支羽箭。 待经过弯道,众人还在引弓之时,她便已将箭射了出去,正中靶心。 在队伍中的位置也随即往前蹿了蹿。 萧奕恒眼皮微抬,看向旁边的卫良渚,并不遮掩眸中的欣赏之色,“弯道加速是卫老将军的技术之一,没想到卫小姐如此精通,实在令人吃惊。” 卫良渚承了他的夸奖,随即谦虚道,“宸王殿下过誉了,燕儿她不通书画,便也只有这些还算拿得出手。” “岂止拿得出手,都已然胜过不少男儿了。” 他含着浅笑,“对了,还没来得及恭喜卫大人擢升吏部侍郎。” “多谢宸王殿下。” 他不作多言,萧奕恒也并未再找他搭话。 从石头巷的事情开始,到卫燕参加校场比试,已经足以证明卫家的态度,以后的朝堂,想必会更加精彩。 短短的交谈下,马儿已经跑过了两圈,卫燕稳占第一,和第二名拉出了三米的差距。 照这个势头下去,卫燕拔得头筹是板上钉钉的事。 就在众人以为结果无甚悬念时,卫燕身下的马突然躁动起来。 她心下一惊,连忙压低重心,俯身在马背上,紧紧贴着它,以免被甩下去。 紧拽的缰绳并未使马儿停下脚步,反而加速奔跑,直冲看台而去。 第116章 特别 马儿长得高大,通体红棕色,鬃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速度之快,让众人来不及反应。 马背上颠簸地厉害,卫燕只能堪堪稳住身形,根本控制不住。 眼见着它就要冲上高台,群臣失色,尽数站了起来。 “陛下!” 马是好马,而且还是匹会挑人的马。 连方向都不曾偏转,对准萧容溪和南蓁就去。 飞流先一步上前,护住萧容溪,南蓁则被冲散到了另一边。 马蹄所过之处,矮桌倾翻,瓜果点心洒了一地,被它一脚碾碎,鼻腔中发出粗重的喘息,眼睛大而浑圆,炯炯有神。 明明在台阶上,却仍然如履平地。 它猛得耸背,卫燕有些松懈,手下脱力,摇晃中找不到支撑点,整个人便顺势往右侧倒。 地上是直立的桌腿,落下免不得受伤。 卫燕一咬牙,准备生生受下时,突然从旁侧伸来一只手臂,将她一拽,拉至平地。 她还没来得及开口,眼前就晃过一道残影,裙裾翩翩,落座于马背上,双手紧攥住它的鬃毛,用力拉扯下,马儿吃痛,被迫改变了行进方向。 “娘娘!” 冬月大惊,都没看清楚她是怎么过去的,南蓁就已经迫使马儿奔下高台。 萧容溪面色微变,这会儿想追上去却太晚。只能瞧见她伏在马背上,绕着校场飞奔。 一时间,万众瞩目。 南蓁刚吃了很多东西,这会儿颠着正难受,咬牙,下手更狠了些。 马儿嘶鸣,前蹄高高抬起,马背几乎竖直,就在众人都为南蓁捏把汗时,她却好像长在马背上似的,任凭其如何折腾,就是不落地。 现在的跑马可比刚才骑射比试精彩得多,全场静默,盯着校场中央那道小小的身影,心思各异。 秦方若绞着手指,眼底兴奋大过害怕。 若她不小心摔下来摔死了,该是多好的一件事。 萧奕恒原本只注意着南蓁,可眼神不经意间掠过看台,让他发现了更有趣的事情。 一向冷淡自持的萧容溪眼中竟然浮现了丝丝担忧。 他嘴角微勾,狭长的眸子一转,想起前些日子手下给他禀报的事,顿生心思。 原本以为后宫女人在萧容溪眼里都一个样,没想到还出了个特别的。 啧,想要办大事的人,心里有牵绊可不行。 萧奕恒轻叹一声,神色愉悦,再度将目光放远。 马儿刚才还又跑又跳,这会儿大概是累了,步子逐渐缓了下来,慢慢悠悠地驮着背上的人在校场边缘找草吃。 南蓁贴着马背,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拍了拍它的脖子,示意它往前走。 这会儿它倒是听话,迈开步子小跑,最终在看台前停下。 南蓁面色还有些发白,但此刻仍旧挺直脊背,利索地翻身下马,将缰绳交给了飞流。 “娘娘,您没事吧?您可吓死奴婢了!”冬月立马围了上来,扶着她关心道,“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需不需要传太医啊?” 南蓁笑了笑,“不必,没那么虚弱。” 她在萧容溪面前站定,对方的目光紧锁在她脸上。 第117章 笨 眼神炙热,南蓁不自觉避开了他的眼睛,垂眸抿唇,“陛下。” 声音带着几分软糯,让人难以想象这样的人居然能驯服一匹烈马。 萧容溪垂在宽袖中的手指不自觉曲了曲,稍微清了清嗓子,开口,“你先休息。” 南蓁点点头,但又微微蹙眉。 刚才他眼睛里明明又很多话要说,怎么说出口的就这么四个字? 南蓁止不住抬眼打量他,却被抓个正着。 “怎么了?” “没。” 她虽然好奇,但她不说。 萧容溪压了压嘴角,“让小桂子给你倒杯水,一会儿坐朕的马车回去。” 比试原本就接近尾声,出了这场意外,萧容溪也没了看下去的兴致,直接吩咐结束了比试。 该赏的赏,该查的查。 就比如这匹马,明明是未曾完全驯服的,怎么会混到里面来? 校场中的人群逐渐散开,各自乘车家去。 南蓁来得时候还坐着一辆最不起眼的马车,回程路上却已经蹭上了最宽敞的一辆。 里面不仅能摆放一张圆桌,就连位置都舒服了不少。 她不仅能侧着,还能躺着。 ……不行,腰有点痛。 刚救卫燕的时候,不小心被马踹了一脚,这会儿缓过来后才觉察到不对。 萧容溪看似在闭目养神,实则一直留意着她的动向,此刻睁眼,见她表情稍显凝滞,扯了扯嘴角,“笨。” 救了人还把自己弄伤了。 南蓁没听清楚他说的话,不觉凑近了些,“什么?” 这一探身,小脸直接怼到了对方眼皮子底下。 他顿时放轻了呼吸,视线落在她白皙的侧脸上,两秒后才挪开,“咳,没什么。” 南蓁也不在意,重新坐回去,食指在膝盖上一敲一敲的,思考着别的事。 今日在校场,她特地留意了一下,没看到明月阁的人,也没机会找萧奕恒搭话,暂时不知从何查起。 车内一时安静下来,只能听到外面轮毂滚动的声音。 萧容溪抬眸看她,见她认真思索的模样,问道,“在想什么?” “宸王……” 刚一开口,就见面前的人脸黑了,于是赶紧转了个弯,“……殿下不如陛下好看。” 说完,差点咬到舌头。 萧容溪:“没想到,你还是个看脸的人。” 对上男人意味深长的目光,她选择扭过头去,嘟囔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一个时辰后,马车在宫门口停下。 南蓁开口就要告别,“陛下,我先……” “你先随朕去趟御书房。” 直接将她未说完的话堵在了嗓子眼。 周遭还有不少妃嫔,但凡长耳朵的都听到了这句话,纷纷朝南蓁侧目。 这丽嫔,当真是走了大运。 南蓁在一片羡慕嫉妒的眼神中,跟着萧容溪走了,等踏进御书房的门槛,她才问道,“陛下,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吗?” 萧容溪没有回答,而是绕至桌案后,打开木屉,从里面拿出了一个棕色药瓶,扔给她。 “去上药。” “嗯?” 南蓁捏着温润的瓷瓶,一时没有动作。 第118章 看破红尘 心里有些怪异,又有几分警惕,站在原地,瞬也不瞬地盯着他。 找自己来御书房,就是为了让她上药? 萧容溪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反常,随手拿起一本折子,也不知道看没看进去,“你可以进里间,让冬月帮忙。” 南蓁抿唇,突然觉得手里的药有些许烫手。 见她还是不动,萧容溪终于舍得掀起眼皮,薄唇轻启,“怎么,要朕亲自给你上药?” “额…不劳您尊驾。” 南蓁下意识推辞,往里间走了两步才品出他话语中的戏谑,不由得顿住脚步,回头。 果然见他嘴角微微上扬。 “……” 南蓁磨了磨牙,瞪了他一眼,随即进了里间。 里面布置简约,能躺的地方除了床就是软榻。 南蓁趴在软榻上,解开衣带,冬月小心翼翼地掀起外裳,露出一小节腰肢。 腰很细,很白,但左后方的一块青紫格外狰狞。 冬月眉眼耷拉着,一脸心疼,“娘娘,可能会有点痛,您忍着点。” “嗯,”南蓁双手垫着下巴,随口应了一句,“你轻点。” “好。” 冬月挖了一勺药膏,放在掌心软化搓热,才轻轻贴上她的腰际。 一边涂抹,一边揉搓。 痛得……酸爽。 南蓁咬咬牙,没吭声,慢慢合上了眼。 思绪翻飞。 “我觉得……” “奴婢觉得……” 两人同时开口,又同时停下,都要等对方先说。 没想到再次撞一起。 “陛下指定有点毛病。” “陛下对娘娘很是关心。” 话音落,两人都沉默了。 南蓁嘴角抽搐,稍微支起上身,扭头看她,“你从哪里得出的结论?” 冬月手下动作不停,“因为奴婢从来没见过陛下对别人如此。” 为了增加她话里的可信度,她继续道,“小桂子公公也是这么觉得的。” 他跟在陛下的身边的时间长,对后妃之事更为清楚,用他的话说就是,哪怕眼睛长背后都能看出来。 “小桂子眼神不好你不知道吗?” 冬月:“啊?” 南蓁:“他上次还把大黑认成了一只猫。” 被她寄予厚望,高大威猛的大黑怎么能是小猫咪呢! “……” 冬月一时间找不到话反驳,只好问,“那娘娘为什么会觉得陛下对您不好?” 一句话给南蓁问住了,想了半天才应道,“直觉。” 她又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不相信无缘无故的好意和关心。 对方给予了,必然会在别处索要回来。 可问题是她思索良久,也没想出结果。 冬月听完她的回答,嘿嘿一笑,“娘娘也不用如此多虑,俗话说,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咱先撞着,万一日后立地成佛了呢?” “我还得看破红尘是吧?”南蓁被逗笑了,感受着腰间逐渐升起的热意,舒服地合上眼。 冬月见此亦不再多言,只垂首,轻轻柔柔地推拿着。 南蓁起了个大早,又在校场经过一番折腾,此刻有些倦了,趴着趴着,便生了睡意。 冬月揉摁了一阵,发现榻上之人呼吸逐渐均匀,遂收了手,给她整理好衣裳,拿了张毯子盖上,蹑手蹑脚地走了出去。 第119章 当面答谢 萧容溪还坐在桌案后,执笔批阅。 她一出来,视线便跟了上去。 冬月屈膝,自觉应道,“陛下,娘娘她睡着了。” “知道了。” 萧容溪没有太过惊讶,只挥手示意她下去。 御书房重新陷入寂静,熏香青烟袅袅升起,盘绕在镂空的窗棂周围。 奏折上的字一个也没看进去,他索性搁下笔,起身往里间走。 南蓁还保持着趴睡的姿势,小脸素净,对着外侧,压出一小坨肉。 “还是睡着了顺眼些。” 萧容溪声音几乎在喉咙里打转,站在榻前,抬手扯了扯薄毯,盖住她的肩头。 下一秒,就被南蓁一个抬手推开了。 “……” 萧容溪眉心直跳,再管你朕就是狗。 好不容易发次善心,还被无情拒绝了,虽然是在睡梦中,那也不行。 他转身往外走,毫不留情。 即将绕过屏风时,还是蓦然止住了脚步,然后倒退回去,重新捻起薄毯,往她头上一盖,果断离开。 “陛下……” 他刚出来,小桂子便叩门而进。 萧容溪示意他闭嘴,压低声音,“何事?” “卫大人和卫小姐到了,就在外面,陛下要召见他们吗?” 虽说是马儿失控,可到底跟卫燕相关,事情没调查清楚前,总会使人怀疑她究竟是有意还是无意。 两人这个时候来,也属正常。 萧容溪想了想,点头,“让他们进来吧。” “是。” 很快,卫良渚和卫燕便一前一后地进来,对上首之人行礼。 礼毕,卫良渚才道,“今日小女骑马,惊扰了陛下,请陛下恕罪。” 萧容溪面色不变,开口道,“无妨,本身就是匹未驯服的马,也不知怎么混进来的。朕相信是场意外。” “多谢陛下。” 萧容溪绕过卫良渚,目光在卫燕脸上兜转一圈,“卫姑娘可有受伤?” “多谢陛下关心,臣女并未大碍。” 她顿了顿,继续道,“还要多谢丽嫔娘娘。” 若不是南蓁,只怕她现在已经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了。 算起来,丽嫔都救过她两次了。 萧容溪神色稍有松动,微微颔首,“先安心回去等着吧,等调查结果出来了,朕再让人通知你们。” “谢陛下。” 两人并未在御书房多加逗留,很快就离开了。 踏出门槛,卫燕才懊恼自己刚才没说完的话。 这会儿想起来,对卫良渚道,“爹,我还想当面答谢丽嫔娘娘的。” 卫良渚亦有些沉默,“是该当面说声谢谢。” 不管丽嫔是不是在冷宫,受不受宠,她救了卫燕总归不假,而且还不止一次。 可这会儿已经出来了,总不好再进去。 正在两人犯难之际,小桂子走了过来,对两人笑道,“卫大人,卫小姐,陛下让奴才送二位离开。” 两人对视一眼,也没有异议。 小桂子边在前引路边道,“卫小姐若想答谢娘娘,也不必急于一时,日后总有机会的。” 卫燕笑了笑,“公公说得是。” 她其实还想跟南蓁请教一下马术。 方才南蓁在校场上露的那一手,可谓惊艳。 第120章 另一个人的影子 且并不止惊艳到了卫燕一人。 在场中有不少武将,其中一位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眸光犀利的人更是当场站了起来,拳头攥紧又松开。 离开校场后,戚仁柏脑海中仍旧不断回想着方才的动作。 总觉得有些熟悉,隐隐约约能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 可仔细分辨,又觉得不是那么像了。 他原本是想回府的,可走到岔路口,思索片刻,脚尖还是偏离了原来的方向,往卫家走去。 戚仁柏曾是南天横的门生,跟着他出生入死,立下汗马功劳。 现在官至正五品,为定远将军。 南天横对他有知遇之恩,虽然对方早已远离朝堂,不知去向,可他心里一直挂念着。 如今陡然出现一名女子,让他心中重新拾起了希望,但又带着疑惑。 因着南天横的关系,他和卫家联系还算紧密,所以即便别人知道他去往卫家,也没觉得奇怪。 门环被扣响,小厮开门见是他,直接把人迎了进来。 “戚将军,您不是跟老爷和小姐一块儿去校场了吗?” 戚仁柏点头,“他们进宫去了,我来找卫老将军。” “好的,您这边请。” 卫建恩在书房,面前还摆着一盘象棋。 他最近总会时不时拿出来摩挲一番,一盯就是半天。 戚仁柏进来的时候,他刚好准备收起。 “卫老将军。” 戚仁柏拱手。 卫建恩眉眼微垂,看到他,笑了一声,“是你小子啊。” 他指了指旁边,“坐。” 校场发生的事情,卫建恩已经知道了,这会儿卫良渚和卫燕还在宫里,戚仁柏的出现让他稍微有些诧异。 他这会儿倒也不着急收象棋了,见戚仁柏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道,“怎么了,你担心陛下怪罪卫家?” 校场之事并不像是意外,卫家才刚决定踏入朝堂,就已经有麻烦找上门来了。很难想象以后还会遇到什么。 “这倒没有。” 他们的这位陛下虽然年轻,却是个极有头脑和判断之人,不会武断定罪。 卫建恩眉毛一挑,“奇了,那你是……” “卫老将军,您可知道丽嫔娘娘?” 卫建恩显然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起这个,愣了愣,“知道。今日她在校场驯服烈马之事都传到我耳朵里了,应该是个有能力之人,只可惜我没看到。” 自己孙女的本领他再清楚不过,虽没有将他的教的完全领悟,但也胜过大部分人。 只是谁都没想到,深宫之中,竟然还有更精通此道的人。 “我看到了,”戚仁柏止不住蹙眉,“我总觉得,她身上有当初南大将军的影子。” “嗒!” 卫建恩手中的“车”顿时重重地落在楚河汉界。 半晌后才道,“这怎么可能?” 照她的年龄推算,南天横那个老家伙那时候跟自己一样,都退出朝堂了,从哪里识得此人? 更何况,丽嫔出自秦家,怎么看两人都不该有交集才对。 戚仁柏也觉得不可思议,但眼中所见不假,只能叹气摇头,“自南大将军带着妻女离开后,再无音讯,也不知道现在如何了。” 第122章 看朕也行 入秋不久,衣裳单薄。 挨得实了,热度不断从掌心传渡出来,南蓁重心有些不稳,半个身子的重量都压在他手臂上。 他也没躲。 萧容溪手掌还不自觉往里扣了扣,把住她的肩膀,有些怔愣。 一直知道她身量纤瘦,可真正贴上她的手臂才有实感。 甚至还带着些软乎。 他止不住蹙眉,这样稍微用点力都能折断的胳膊,是怎么拉动长弓,拽动野马的? 南蓁不知道萧容溪脑子里在想什么,若能听到他心中嘀咕,只会当场哼笑一声,然后给他表演一招擒拿。 眼下,谁都没有说话。 一人抬头,一人垂首,四目相对,眼波无声流转。 烛光被窗边溜进来的风拉扯着,明明灭灭,给房间添了几分朦胧。 南蓁心中一颤,率先反应过来,站直道,“多谢陛下。” 掌心柔软的触感顿时退去,萧容溪僵了片刻,才缓缓垂下手臂。 将手背在身后,于无人见处,握紧。 开口,嗓音温润又低沉,“看路。” “噢。” 南蓁点头应下,后又觉得不对,“看路有什么用,不应该看你吗?” 分明是他突然停下,自己来不及反应,这才撞上去的。 萧容溪一愣,随即轻笑,唇齿间都带着玩味“看朕也行。” 他目光深邃,落在南蓁脸上,似在寸寸描摹,炙热如火。 南蓁不甘示弱地扬起下巴,很有骨气地看了他一眼,大步往外走。 身后果不其然传来一声笑,脚步声逐渐贴近。 绕过屏风,瞬间就亮堂起来。 小桂子刚招呼人摆好饭菜,见两人出来,立马道,“陛下,娘娘,晚膳准备好了,奴才先去门外候着。” “嗯,去吧。” 晚上的饭菜偏素淡,连鱼都是清蒸的而非红烧。 南蓁坐下,喝了两口丸子汤后才开始夹菜吃。 鱼肉鲜嫩肥美,肉质爽滑,她没忍住多动了几筷子。 萧容溪慢条斯理地吃着鸡蛋羹,看到她吐出的一堆骨头,“不吃香菜?” 鱼肉上点缀的香菜都被她拨至一旁,盘踞在碟子最角落的位置。 “不吃,”南蓁咽下嘴里的东西才道,“味道不好闻。” 说完,没听到萧容溪的回应,忍不住抬头,对上他询问的视线,自我理解了一番,继续道,“但我吃葱姜蒜。” 她以为萧容溪的眼神是在嫌弃她挑。 “醋吃不吃?” 南蓁:“什么?” 萧容溪问完,自己都沉默了,“没事。” 脱口而出的话,他也说不出缘由。 “吃。” 南蓁倒是不含糊,反应过来后如实回应,“我不挑食。” 萧容溪扯了扯嘴角,似是嘲讽,“你不挑食?胡萝卜不见你动一筷子,木耳不见你吃一口……” 这话说的,大黑那些素都白吃了。 南蓁:“……” 她默默地给自己添了半碗汤,嘟囔道,“吃饭就吃饭,关注我干什么。” “你比较下饭。” 南蓁眉毛一挑,“这么说,陛下觉得我秀色可餐?” 萧容溪:“不是,只是因为你吃的多。” “……” 南蓁闭嘴,不再说话。 第123章 您对丽嫔娘娘是不是太好了些 萧容溪见她埋头喝汤,嘴角不觉轻扬。 他没有说谎。 南蓁吃得多,不赶时间的情况下吃得还慢,两侧脸颊一鼓一鼓的,跟松鼠藏食般,看着的确下饭。 他晚饭通常只吃七八分饱,此刻放下汤匙,扭头,注意到南蓁头顶翘起的一撮头发,刚抬手想要帮她压一压,门外就响起了脚步声。 ……很快戛然而止。 张典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觉得自己比这满屋子的烛光还亮堂。 为何每次他来都能撞上? 俞怀山落后他两步,此刻也赶了上来,见他站在门口,不由得奇道,“进去啊,杵在这儿准备当门神?” “……当太阳神比较合适。” 俞怀山这时候才注意到南蓁也在,并且陛下还有个收手的动作。 他连忙拽着张典往后退。 萧容溪摁了摁眉心,扬声,“进来吧。” 然后示意南蓁自己整理头发。 南蓁随手扒拉了两下,抬眸,见张典和俞怀山踏进门槛。 “陛下,丽嫔娘娘。” 这个时候过来,想必有要事相商,正好南蓁也吃饱了,于是利落地起身,“陛下,我想早些回去休息。” 萧容溪颔首,没勉强她留下来,“去吧。” 她动作很快,走得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御书房只剩三人。 俞怀山和张典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开口。 萧容溪招来小桂子撤菜,转身坐回桌案后,“大晚上过来找朕看哑剧?” “当然不是。” 张典说起了正事,“陛下,您可知这次负责驯马的人是谁?” “李元英。” 也就是彭城王家的表亲。 萧容溪在下午的时候就已经收到消息了,但这件事,李元英并不知情,更不是帮凶。 只是有人暗中动了手脚,想从一开始就破坏卫家和他的关系。 张典也是顺道提及,并不是他这次来的重点,“陛下,据说往年春节前后,王老爷都会携妻带女前来京城,拜访李元英,顺道在府中住几日,不出意外,今年也会如此。” 现在已经九月末,算起来,离年关也不远了。 萧容溪眯了眯眼,“你倒是提醒朕了,王家还不知道他们一直找的人是谁吧?说不准这一趟来,就知道了。” 话里已有主意,张典亦不再多言。 俞怀山日常请脉,这次也难得没着急回去摆弄他的宝贝药材,而是和张典站在一处,还悄悄拿手肘碰了他一下。 张典:……又是我? 俞怀山:不然还能是我?我的性格干这种事不合适。 张典认命,对上萧容溪微垂的眸子,问道,“陛下,您对丽嫔娘娘是不是太好了些?” 这话他们早就想问了,只是一直没找到机会,今日倒是个好时机。 萧容溪没想到是这个问题,含糊道,“她救过朕。” 他说的,自然是中元节那次,两人都清楚。 只是张典对这个回答不太满意,“陛下知道我俩问的不是这个。” 萧容溪掀起眼皮,目光犀利,张典立马举手投降,“我不说话了。” 第125章 暗暗进行 冬月刚带着大黑去后院跑了一圈,恰好回来,听到她的声音,立马应道,“娘娘!” 一人一狗从门口蹿了进来,在她面前站好。 “娘娘怎么了?” 南蓁指着桌上的东西,“这些是谁送进来的,不是说以后各宫的东西都不收吗?” 冬月解释道,“这些是卫大人和卫小姐差人送来的,说是感谢娘娘出手相助。 但因为今天不太合适,所以并未登门拜访,等日后有机会必定会当面答谢。” 南蓁顿时了然。 她没太将这件事放在心上,救人只是遵从本心,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卫燕在自己面前受伤而无动于衷。 至于对方所说“当面答谢”,她也只当是客套话听了听。 南蓁稍微摆弄了一下桌上的一堆谢礼,对冬月道,“过来挑些你喜欢的,正好这里有上好的衣料,还能做些秋冬的衣裳。” 她说完,喝了口水,却不见冬月有动静,不解回头,“怎么了?” 冬月眼泪汪汪地看着她,小嘴一撇,“娘娘您真好。” 卫家拿出来的东西,那都是极好的,更何况还是答谢救命之恩,更是下了血本。 宫里位分低一些的主子都没有这样好的东西,娘娘却眼都不眨地给了自己。 她何德何能。 南蓁笑了笑,她并不擅长安慰人,只道,“这里面很多我都用不上,留着也是浪费,倒不如给你。” 她的衣裳当初都是青影置办的,不比宫里的差,而且穿着也方便,没必要再添。 至于首饰,她不太讲究,一年到头也用不了多少。 反倒是冬月。 南蓁看了眼她的裙摆,都快磨出毛边了,还舍不得换掉。 “别哭啊,万一大黑学去了就不好了。” “嗷嗷!” 冬月破涕为笑,走过去,擦了擦手,才敢去摸那些绸缎,眼神晶亮,“好好看,但是……” 她眼神很快黯淡下来,“奴婢只会缝缝补补,不太会做成衣。” 宫女的衣裳都是统一制的,怎么会给她单独做呢? 南蓁也想到了,遂道,“这样吧,改明儿我跟小桂子说一声,让他出面就行。” “好诶。” 主仆俩说了会儿话,便到了该就寝的时辰。 今夜不见月,却难得有星星,挂在天边和树梢,闪闪烁烁。 南蓁睡了一下午,这会儿并不困,于是开了窗,站在那里看星星。 她已经让李颂暗中去查宸王府了,目前为止还没有任何消息。 她心里也清楚,皇室一旦介入,事情就不会那么简单,凭萧奕恒的性格,只怕所图甚大。 明月阁目前还不能和宸王府有直接冲突,所以就算查他,也只能暗暗进行。 南蓁不免又想到了萧容溪。 兄弟俩明争暗斗,宸王如果打明月阁和明月令的主意,那他知道吗? 如果知道了,是不是也会采取行动…… 翌日,秋高气爽,成群的大雁从头顶飞过时,小桂子恰好踏进冷宫的大门。 “来,你们把这两盆花放这儿,对,稍微挨着墙根,放对称了,好看些。” 他指挥着手下的小太监干活,见冬月来了,打了声招呼。 第126章 不求上进 “娘娘起了吗?” 冬月摇头,瞪着大眼睛,看向院里多出来的两颗盆景,“这是做什么啊?” 小桂子笑道,“这是花房专门培育的兰花,陛下说给娘娘送两盆过来,添添色。” “什么色,”南蓁揉着眼睛走了过来,“绿色?” 小桂子还没说话,她就又自顾道,“挺好,我喜欢绿色。” “娘娘喜欢就好,”小桂子行了礼,“陛下让奴才过来传个话,请娘娘午膳时去紫宸殿。” 这些日子,他跑冷宫的次数比往常加起来还多。 原本这话随便差个小太监过来也一样,但他还是决定亲自走一趟。 毕竟丽嫔娘娘对陛下而言是不同的,他得小心伺候着。 南蓁点点头,动了动还疼着的腰,又想起昨晚的事情来。 “麻烦你一件事。” 小桂子连忙道,“娘娘您说。” “这里有两匹布,你看能不能给打声招呼,按冬月的尺寸给她做几身衣裳?” 小桂子:“没问题,奴才立即就吩咐人下去办。” 他传了话,又领了活,冬月送他出去,却发现他时不时瞥自己两眼,不由问道,“公公看什么呢?” “看你傻人有傻福。” “……” 小桂子叹了口气,“别说是你了,就连贤妃和端妃身边的大宫女都未必有这个福气。” “嘿嘿。” 冬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娘娘人好。” 眼见着已经到门口了,小桂子示意她留步,带着两个小太监快步离开。 南蓁掐着用膳的时间点到了紫宸殿,刚踏进门槛,就见萧容溪坐在矮桌前练字。 面色平静,眉眼低垂,仿佛和外界隔绝开来。 南蓁不自觉放轻了脚步,视线落在他执笔的手上。 手指骨节分明,修长白皙,落笔时用了力,墨色便在宣纸上晕染开来,明晰流畅,看得人赏心悦目。 他没有停下来,南蓁也不打扰,进去后,找了个不远不近的位置坐下,托腮看他。 直到写完最后一行,萧容溪才放下笔,抬头,“如何?” 南蓁有些入迷,听到他出声才回过神,“陛下的字真好看。” “想学吗?” “不想。” 萧容溪:“……不求上进。” 南蓁轻笑,也不在意他的批评,只道,“陛下还要练吗?我饿了。” 她声音本就带着些糯意,此刻放松下来,更添娇软,无端拨人心弦。 萧容溪抬眸,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目光扫过她巴掌大的脸,最后落在精致的眉眼间,“朕让人传膳。” 他起身,带起一阵墨香,步步朝她走去,直到挨近了才驻足。 一坐一站,南蓁不由得扬起下巴,还没说话,就见面前之人摊开了手,掌心握着一个圆肚小瓷瓶。 “别人都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你这还没好就把药忘了?” 昨日冬月替她抹完后,顺手放在了桌上,她也没太注意,直接就走了,等想起来时已经回宫了,便懒得来拿。 她伸手接过,“多谢陛下。” 指尖和掌心有短暂的触碰,谁都没有停留,一碰即离。 第127章 明月阁,你了解多少? 但到底还是有些痒。 萧容溪收回手,负在身后,虚握了一下,“先用膳。” 桌上摆了将近十道菜,色香味俱全,引得人食指大动。 这段时间萧容溪已经把南蓁的喜好摸了个七七八八,所以上的菜都十分合她口味。 她吃得眉眼弯弯,很快就半饱。 这时,旁边突然传来一道声音,“明月阁,你了解多少?” “咳……” 南蓁嘴里含了半勺汤,听到他的问题,差点呛着。 这简直是进阎罗殿抓小鬼,一抓一个准。 萧容溪看她擦了擦嘴,挑眉道,“怎么了?” “刚才吃得太急,呛到了。” 南蓁不动声色地回应了一句,两指捏着勺柄,慢悠悠搅着碗里的汤,袅袅热气半模糊了她的脸,“听说过。” 她斟酌着语言,“京城中人或多或少都听说过明月阁吧,是个靠买卖消息为营生的组织。” 察觉到旁边探寻的视线,她略微垂眸,继续舀着汤往嘴里送。 边喝边回忆着自己有没有什么地方露过马脚。 仔细想了一圈,没发现不妥,于是开口道,“陛下怎么突然问起了这个,难道也需要买消息?” “自然。”萧容溪放下筷子,手随意撑在桌沿。 “陛下身边应该不缺打探消息的人吧?” “缺不缺,得看带回来的消息有没有用,”萧容溪神色淡淡的,“都说明月阁纵览天下情报,万一有朕没查到的呢。” 他隐约猜到面前之人并非当初那个娇滴滴的小姐,可也从未把她和明月阁联系起来。 只是觉得她见多识广,顺嘴问了一句。 但南蓁的反应有些耐人寻味。 他脑海中闪过一个念头,转瞬即逝,没有抓住,只能作罢。 萧容溪望向她,“感兴趣吗?” “什么?”南蓁眨眨眼,表情茫然,“明月阁?” 对于她的反问,萧容溪不置一词,手指轻叩着桌面,“你慢慢吃,吃完带你出去走一遭。” 他言语轻松,却听得南蓁心里一紧。 这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传信出去了。 她喝下最后一口汤,扭头看向旁边的人,“我听过一个传闻,有关明月令的,陛下知道吗?” 萧容溪觑了她一眼,好整以暇,“你说说,看和朕知道的是否一致。” 南蓁清了清嗓子,“都说明月阁阁主身上有一块令牌,足以号令天下,其背后的隐藏势力更是强大,所以人人都想得到它。” 这些话,她也是听来的,所以说得毫无负担。 “如果传闻是真的,那这明月令可太稀奇了,陛下莫非也有这个想法?” 她眼神晶亮,双眸若水,从萧容溪的角度看去,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底。 但他清楚,看起来越简单,越是藏得深。 他挑了挑嘴角,“既然是好东西,又传得这么神乎,朕当然想看一看。不过……” 萧容溪顿了顿,接着道,“阁主坠崖这么久了都还没有消息,谁知道明月令在哪儿?更何况传言未被证实,花费太多心里去夺取一个死物,不划算。” 第128章 买消息 算是侧面回答了南蓁的问题。 从听到传言开始,他便一直在思考能与军队抗衡是什么意思。 单凭那些江湖人士吗?显然不行。 他们也许武功高强,但都是散的,不同帮派之间毫无配合可言,面对人数十几万甚至几十万的正规军队,没有胜算。 再说了,军队中不乏高手,如今朝廷中的武将各个都是有真本事的,单打独斗,未必落下风。 所以对于这个传言,他一直持怀疑态度。 但对明月阁本身,他还是很感兴趣的。 而且他敢肯定,宸王也非常感兴趣。 情报不管对于哪方来说,都是重中之重。不求能将明月阁收入囊中,若能合作一二,也应有裨益。 见南蓁不说话,萧容溪不由扬了扬下巴,“在想什么?” 南蓁摇头,放下勺子,勺柄和碗璧相撞,发出细微的脆响,“吃饱了,犯困。” “呵呵。” 萧容溪叫人进来把饭菜撤走,将软榻留给她。 小憩了一会儿,锦霖就进来禀报,说马车已经准备好了。 “陛下,现在出发吗?” “嗯。” 萧容溪换了件寻常的衣裳,小桂子正在给他整理。 瞥见站在一旁的南蓁,突然道,“朕才发现你的衣裳都挺素淡的,怎么,宫里送去的不喜欢吗?” 南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陛下觉得这样不好看吗?” 萧容溪一时没说话,而对方却还在看他,等着答案。 他避开南蓁的视线,“还行。” 表情有些不自然,看得锦霖眉心一跳。 陛下这个样子还真是……少见。 马车宽敞,内里布置地舒适,从外面看去没有任何特别之处,汇入长街,和其余往来的马车一样,并不打眼。 南蓁靠在车璧上,闭目养神,心里却不自觉泛起了波澜。 没想到出事后第一次回阁里竟然是在这样的场景下。 也不知道青影和李颂见到她会不会被吓到。 马蹄踏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速度越来越慢,最后稳稳地停在一栋四层高的楼阁前。 红柱青瓦,檐角斜飞,门窗一半开着一半关闭,时不时能看到人影晃动。 南蓁下了马车,站在门前,仰头望着屋顶,眼睛微眯。 她跟在萧容溪身后踏进门槛,大堂内有几名守卫,分立两侧,还有一位坐在柜台后喝茶的老人,南蓁一般称呼他为文叔。 文叔见有人来了,放下茶杯起身,扫了一行人几眼,心中便有了数,“几位第一次来吧,是想买消息,还是卖消息呢?” 他能做到过目不忘,才敢这么肯定地说。 面前的男子虽然浑身上下没有一点配饰,但气质却非常人能比的,至于他身旁的女子,同样非池中物。 “买消息。” 萧容溪显然已经打听清楚了这里的规矩,知道说完后,对方就会引他进去谈价格。 但今日文叔多问了一句,“客人是想买哪方面的?” “宸王府。” 文叔一愣,没有当即说话。 南蓁听完,也有些诧异,眼皮跳了跳。 第129章 宫里那位 堂堂帝王跑到明月阁来买宸王的消息,怎么想都觉得怪异。 两人明争暗斗许久,彼此身边的探子不少,明月阁能打听到的也不一定有用。 南蓁不由得看向身旁之人,猜到他这次来,应该还有别的目的。 文叔反应了几秒,随即笑道,“那就随我来吧。” 文叔走得不快,脚步一深一浅,带着三人出了门槛,路过中间的花圃,去往正后方的另一栋小楼。 明月阁装扮雅致,布置上移步换景,且栽种着许多植物,每经过一扇门,都能瞧见别样景致。 第一次进来的人很容易迷路,可对于南蓁而言,即便闭着眼睛都能找到。 她还知道,路过前面的扇形石门,拐弯处会有一方水坑,是西堂堂主楚离专门挖出来捉弄人的,文叔每次都会提醒身边的客人注意。 这次,他同样准备开口,“姑娘小心,这里……” “啪叽——” 话未落,南蓁左脚就已经踩进了水坑,鞋面湿透,裙摆同样沾了水,带起的水花还溅到了旁边的锦霖身上。 文叔:“……” 她不是第一个中招的,但是第一个这么快就中招的。 文叔不动声色地看了南蓁一眼,垂眸,“姑娘只怕鞋袜都湿了。” “不碍事,”南蓁将脚抬起来,甩了甩,对上萧容溪微微蹙起的眉头,一点都不见娇气,“走吧。” 萧容溪看看她的鞋面,又看看她的脸,最后只说了句,“当心些。” 文叔引着三人上了二楼的房间,又着人上了茶,这才道,“客人稍等,我去请主事的过来。” 明月阁分设四堂,一般而言,他会根据客人需要买的消息,去找各堂负责人过来,而今天不同,他直接往楼上走,叩响了青影的房门。 青影原坐在桌边看账本,听到声音前去开门。 见到来人,有些诧异,“文叔,找我有事吗?” 文叔点点头,简单交代了一下原委,“刚来了几位客人,身份应当不低,而且他们要买的消息有关宸王府。” “嗯?” 青影一怔,“宸王府?他们是谁,朝廷官员,还是皇室中人?” 文叔摇头,“不敢肯定,看样子,像是宫里来的。” 即便没有明说,青影也大概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明月阁开门做生意,认的是钱,而非人。对于来客,只要出得起价钱,不伤天害理,便会接下。 消息告知对方,这桩交易就算完成,至于对方是谁,明月阁并不关心。 她只是没想到,宫里那位也会来。 文叔有些犹豫,“青姑娘,你看这……” “没事,我先去看看,文叔你回去便好。” “嗯,那你自己多加注意。” 青影关上房门,将账本收好,重新了换了件衣裳,这才拾阶而下,朝二楼的房间走。 里面茶香袅袅,南蓁喝了半盏,坐在椅子上转了转脚踝。 鞋子里湿漉漉的,有些不舒服。 萧容溪刚准备开口,就听到外面走廊传来了轻盈的脚步。 三人齐齐朝外看,只见一位身着暗青色衣裳的束发女子踏进门槛。 第130章 这单,明月阁接吗? “久等了。” 青影没见过萧容溪,但对于萧奕恒还是有印象的,两兄弟长相又有几分相似,她便肯定了面前之人的身份。 她只是没想到,主子竟然也在。 青影含笑,朝萧容溪微微颔首,视线偏转,随即落在南蓁身上,一声“主子”差点脱口而出,幸好及时收住了。 “陛下,丽嫔娘娘。”她眼波流动,不卑不亢,“没想到文叔所说的客人,竟是二位。” 身份被点明,萧容溪丝毫没觉得诧异,反倒饶有兴趣地看着她,“青影姑娘?” “是。” 萧容溪开门见山,“这单,明月阁接吗?” 青影闻言,行至两人对面坐下,开口,公事公办的模样,“请陛下先说说您要的是什么,我才好做决定。” 从前有不少人打着买消息的幌子,想把明月阁拖下水,都没能如愿,反而遭到了报复。 久而久之,也就没人敢了。 但现在面对一国之君,即便主子在旁边,她也打起了十二分精神,避免被对方带入坑里。 “朕知道明月阁的规矩,”萧容溪嘴角勾起,指腹缓缓摩挲着杯沿,“宸王之前去过一次彭城,朕想知道他见了哪些人。” 他顿了顿,继续道,“还有,朕前段时间派了两波人去彭城,皆在半路遇害,朕想请你帮忙查一查,动手的人是谁?” 背后主使太过清晰,没有查探的必要,但萧容溪对直接动手的人感兴趣。 萧奕恒不可能每次都派自己府中的侍卫去办这种事,交给他人的可能性更大,除却朝中党羽,他怀疑江湖中亦有人卷入。 所以这件事,交给明月阁去办是最合理的。 青影听完,没有当即回话,垂眸,似在思索什么。 不经意间瞥到南蓁搭在桌沿轻叩的手,声音极细微,动作却很明晰,富有节奏。 她读懂了其中的意思,再看向萧容溪时,笑了笑,“可以。” 萧容溪手下动作一顿,“有什么条件吗?” “条件算不上,但陛下所说之事难度很高,所以价格并不便宜。” “这个好说。” “还有,”青影说话不疾不徐,“陛下您今日来,也许宸王殿下日后也会来,我们明月阁不会出卖买主,但若宸王殿下来买的消息在合理范围内,我们也会接。” 萧容溪来之前就已经考虑到了这个情况,“理解。” 事情比想象中要顺利,他神色也轻松了些。 杯里的茶半凉,他便不再饮,轻轻搁在手边。 房间里霎时安静下来,突然的喷嚏声引得所有人注目。 南蓁揉了揉鼻子,眼里蓄起了生理性泪水,在萧容溪看来,可怜兮兮的,“冷吗?” “倒也不是很冷。” 她捂着脸,说话带着些鼻音。 青影正愁没有机会单独跟她说话,见此,开口道,“抱歉,西堂主平日也就这点爱好了,捉弄过不少客人。 我房间有新的鞋袜,娘娘若是不嫌弃,可以暂时先换上。现在天气转凉,娘娘千金之躯,可别感冒了。” 第131章 感觉如何 青影嘴角含笑,关心也是淡淡的,让人寻不出一丝错误,仿佛不管对面是谁,她都会这么说。 至于要不要换,全凭客人做主。 南蓁又接连打了两个喷嚏,手落下时,鼻头红红的。 她没有回答,反而看向旁边端坐的萧容溪,要他的示意。 出门在外,面子还是要给的。 青影眼底无波,即便心中焦急,也没有再劝说,只平静地看着二人。 多说多错。 南蓁扭头的时候,萧容溪恰好看了过来,颔首,“去吧。” 明月阁在估价,还得等一段时间。 南蓁这才起身,别别扭扭的甩了两下脚踝,跟在青影身后。 “远吗?” 青影:“娘娘放心,不远,我的房间就在楼上。” 两人一前一后出门,朝右拐,脚步声渐远。 有人重新给萧容溪上了热茶,而他并未看一眼,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目光悠悠,转向门边。 较刚才,多了几分慵懒。 “锦霖,”他突然出声,“之前进过明月阁吗?” 锦霖愣了愣,摇头,“在外面观察过,但还是第一次进来。” 即便如此,他也明白了为何外面窥伺的人如此之多,却鲜少有能得到里面情报的。 明月阁内里修建地太过复杂,对于不熟悉的人来说,跟走迷宫似的。 仅仅是文叔带他们走的那一小段路,都拐了七八个弯。 萧容溪接着问,“感觉如何?” “风景挺好,”他并不太会这些溢美之词,“好像……还挺讲究风水的。” 锦霖对这方面不精通,只是见得多了,隐隐能感觉到。 萧容溪起身,缓步走到窗边,手负在背后,长身而立。 虽是二楼,但由于面前没有遮挡物,视野还算开阔,斜对面是长街,能看到人来人往,却并不嘈杂。 抬头,明亮的光线刺得他下意识眯了眯眼,开口,语调舒缓,“当初负责设计修建的,想必是个高人。” 这几栋阁楼,看似相离,却个个互通,若单纯从外面攻,十分不易,除非有内应。 还有一个办法,直接用火,但他这一路上都能看到蓄满水的水缸,若真起了火,也能很快扑灭。 也难怪当初只听说明月阁失火,却没听到有多少损失。 他抬了抬嘴角,看向对面的长街,不再言语。 青影带着南蓁上了三楼,去到自己房间,确认周围没有人注意,这才关上门,唤了声,“主子。” “嗯。” 南蓁点头,转过身来看她,“突然到访,有没有吓到?” “稍微有些惊讶,”青影实话实说,“没想到陛下会来。” 她看着南蓁已经湿透的脚面,“我先给您找鞋袜和衣裳。” 南蓁和她身形相差无几,正好前两日她置办了新的鞋袜和几身衣裳。 “主子,需要打点热水进来吗?” “不必。” 南蓁换好衣裳,坐在梳妆镜前,由着青影为她梳妆。 铜镜明亮,照出南蓁精致的小脸以及青影熟练的动作。 墨发在葱指间缠绕,半成时,青影问道,“主子,我们不是不理皇室纷争吗,为何要接下?” 第132章 幕僚 原本她是准备拒绝的,心中正想着措辞,突然瞥到南蓁的动作,才开口应下。 南蓁摇头轻笑,“我们只管收集消息,算不得踏入纷争。” 她透过铜镜,看向青影,“你的做法很聪明,既然我们接了陛下的单,日后宸王来,也接就是了。” 反正都知道两兄弟不合,提前说明情况,不偏袒任何一方,才是最好的。 南蓁默了默,“更何况,我们现在已经被卷入其中了。” 从窗户往下望,正好能看见底下的两株香叶天竺葵。 她不相信宸王那次脚下沾的叶片是偶然。 说不准接了两方的单,还能查到些东西呢。 “也是,”青影眉头微拧,“倒是不知何时已经成了这般模样。” 南蓁垂眸,整理着腰间的系带,“这个问题凸显出来的时候,就已经表明阁里存在的远不止这个问题。” 这不是三五日就能形成的局面,但不管多艰难,渗透进来的势力,都得一一拔除。 扭头,见青影一脸担忧,遂问道,“在想什么?” “我是在想,这样一来,明月阁岂非成了两方博弈的棋子?若能全身而退还好,就怕夹杂在中间,最后成了炮灰。” 南蓁静默片刻,叹了口气,“没有什么方法是不冒风险的。” 她宁愿清醒着刮骨疗伤,也不要糊涂地得过且过。 “还有一点,”南蓁脸色稍霁,眼底添了些神采,“明月阁也不是纸糊的,我们偏袒任何一方,对另一方都是损失,在出手之前,总得掂量一番。” 互相利用罢了。 “我明白了。” “对了,”青影从抽屉里拿出一本册子,上面是进出访客的记录,“李堂主在查宸王府的事,我也有关注,所以去要了登记册。” “有发现什么吗?” 青影犹豫了几秒,“不知算不算。” “嗯?” 她翻开册子,摊在南蓁面前,“主子,您看这行。” 指尖所指的地方,写着“张安”二字。 青影解释道,“他是宸王府的幕僚,但他所要买的消息跟宸王毫不相关。” 南蓁凝神细看,上面写对方早年和妹妹走失,多年找寻不到,于是跑来明月阁求助。 “还没找到?” 青影摇头,“他年过三十,妹妹和他失散乃二十年前的事情,不容易寻得。” 南蓁眼皮微微下压,声音沉了些,“所以他经常来问进展?” “这倒没有,”青影指着上面标注的日期,“单是一年前下的,他统共只来了三次。” “那这三次,都是谁接待得他?” 青影面露难色,随即叹息,“文叔最开始引他进去,合该找东堂的人负责,但随后两次,都是来询问结果,这里面接触了谁,不会有记录。” 每日进出的人多,隔三差五来要结果的也不少,若件件小事都记下来,既添了工作量,又冗长而无意义。 他来的次数,也是从依行踪所得,而非实录。 南蓁听完,没有说话。 低头,看着上面晕染开的墨迹,眸色渐深。 搭在桌沿的食指轻叩,是她思考时的惯常举动。 能被宸王府迎为幕僚,必然有些本领,寻亲这种事,若开了口,萧奕恒怎会不帮忙? 第133章 他眼瞎 南蓁想了想,用指尖在他的名字上画着圈,拍板,“留意一下这个张安。” 不能下定论的事情,就只能多准备一步。 谁知道其中会不会有文章。 “是。” 青影将登记册收了起来,站在南蓁身旁,“主子,这几个月的账本,您要看看嘛?” “不必了,你心里有数就好。” 南蓁抬手揉了揉太阳穴,略显疲惫,沉吟片刻后开口,“碧落……有消息吗?” 青影眉眼耷拉下来,默不作声。 出事后,崖底都找过数十遍了,仍旧没有任何踪影。 只怕凶多吉少。 南蓁颔首,气息微弱了些,“知道了,继续找。” “属下明白。” 南蓁看了眼天色,起身,“进来时间不短了,先出去吧,免得引起怀疑。” 两人先后出了房间,神色恢复如常。 下楼时还隔着些距离,一副不熟的模样。 萧容溪这边刚把价格谈妥,南蓁就踏进了门槛。 她换了件烟蓝色的衣裳,料子轻薄,如远山含雾,衬得人气质朦胧。 裙裾晃动,像被风吹过的水面,波纹荡漾。 萧容溪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南蓁撞进他的目光里,笑了笑,主动走近,“陛下。” “嗯。” 萧容溪神色不变,只眼底多了丝愉悦,抬眸看向青影,“既然事情已经办完,我们就先走了。” 他瞥见南蓁在低头整理裙摆,又添了句,“这件衣裳的银子,到时候一起扣。” 青影一愣。 衣裳确实不便宜,但她尚未想到这点,此刻听萧容溪说起,竟没有当即反应过来。 看向南蓁,只见她对自己点头,“我没银子的,找陛下。” “……” 几个人正要出门,一道肆意的声音就传了进来,带着掩盖不住的笑意。 “听说今日又有人踩进水坑了,让我看看是谁这么笨!” 南蓁眼皮一跳,这个妖孽怎么偏巧回来了? 话音刚落,一道清瘦而颀长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楚离生得俊俏,虽是男子,皮肤却比许多女子还好,一双桃花眼似乎看谁都带三分情意,但只有了解他的人才知道,所谓的情意后还藏着冰刃,三伏天也融化不了。 他穿着淡灰色的宽袍,姿态慵懒,视线扫过屋里众人,最后看向青影,“还挺热闹。” 青影:“你来了,可不热闹?” “呵,”楚离冷哼一声,看看萧容溪,又看看南蓁,眸子微眯,“看来是贵客。” 能让他觉得周身气度不凡的人,这么些年也没几个。 南蓁还惦念着他刚才的话,又不能像往常那般直接动手,于是扭头告状,“陛下,他说我笨。” 空气霎时安静,这一茬,谁都没想到。 就连青影都怔住了,眉心一跳,这还是她熟悉的主子嘛,怎么进宫小半年,人都变得……娇了呢? 以前“告状”二字,可从来不会出现在她身上。 萧容溪比她反应快些,眼底的惊异转瞬即逝,嘴角微勾,声音润朗,“嗯,他眼瞎。” 楚离:“……” 青影失笑,难得有能把他怼得哑口无言的。 第134章 你打不过我 楚离听到这句话,并不生气,反倒更肆无忌惮地打量起面前的人来。 “原来是陛下,失礼失礼,”他又看向南蓁,眼底某眸光闪动,“这位是……丽嫔娘娘?” 南蓁点头,“嗯哼。” 四目相对,一个探寻不断,一个有恃无恐,最终双双挪开。 能看出多少东西,全凭往日了解。 楚离视线在南蓁脸上多停留了两秒,就在众人以为他要做什么时,楚离突然走向锦霖,上上下下地扫了他好几眼。 然后扭头对青影道,“小模样长得不错呀。” 众所周知,西堂堂主楚离爱好有二,一是恶作剧,二是赏美人。 按理说,萧容溪和南蓁更为惊艳,但面色冷了些,他还是先挑软柿子捏好了。 锦霖一脸莫名地往后退,离他远了些,眼里满是警惕。 敢这么调.戏他的,楚离是第一个。 谁知脚步刚往后撤,就又听到他欠欠的声音,“但比我好像还差了点。” “……” 一众人,默。 锦霖和他身量相差无几,此刻扬起下巴,瞪了他一眼,压低声音,“要不是陛下在这儿,我高低揍你八回。” 楚离桃花眼眯起,摸着自己的下巴,“有没有可能,你打不过我?” 明月阁里除了南蓁,没人是他对手。 现下南蓁不在,一点意思都没有,他可不喜欢虐菜。 话语轻佻,却没动什么心思,目光兜兜转转,又回到南蓁身上。 这次,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只对两人颔首,先一步踏出门槛,“有点累,陛下,娘娘,我先去休息了。” 楚离略微拱手,横着不成调的曲儿,施施然走开。 青影送两人出门,“楚堂主随性惯了,还请陛下莫见怪。” “无妨,”萧容溪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若有消息,务必第一时间告知朕。” “陛下放心。” 青影将三人送到楼下,正好看到文叔在和一个魁梧的男子交涉着什么。 萧容溪抬眼看去,粗粗打量了那男子一眼,没说话。 大步离去。 南蓁也未多言。 那是城南的铁匠,称吴大,每月都会定时给明月阁送暗器。 吴大的铺子虽然不见经传,但手艺却很好,合作多年,从不以次充好。 想到这儿,南蓁不免也动了买暗器的念头。 银针虽好用,可她舍不得甩出去,还是得选些便宜的才行。 几人在明月阁待了很长一段时间,走出来时,都已经到了晚膳时间。 长街摊贩用力吆喝着。 “面嘞——面!” “饼子诶!” “上等的酒水、饭菜,这边请。” 酒肆茶楼逐渐挂起了灯笼,迎接即将到来的夜幕。 但今日较平时又有不同,烛光映照着行人的脸,人潮一波一波地开始朝东街涌。 今晚有灯会。 萧容溪没着急回宫,反倒带着南蓁进了一家酒楼,点了几个招牌菜,要了一壶清酒。 南蓁坐在对面,屈肘托腮,盯着外面熙熙攘攘的人群,突然轻笑,“陛下不担心跟上次一样,半路遇刺吗?” 萧容溪将杯酒推到她面前,不答反问,“伤口不疼了?” 第135章 他不是我夫君 居然还有心思揶揄他。 “嘶,有点,”话音未落,南蓁便捂着手臂,声音也低了下来,“这次怕是不能为陛下挡刀了。” 萧容溪默默地看着她做戏,端起酒杯,放在唇边轻抿。 酒水清冽,唇齿留香。 等嘴里的酒咽下,才开口道,“同样的失误不会再有第二次。” 对萧奕恒来说也一样。 一击不中,他明知自己有了准备,怎会再费周章? 南蓁装模作样地说完,也觉得没什么意思,学着他的样子,执杯晃手腕,“陛下出门在外,只怕不宜饮酒。” 喝酒误事,尤其他的性命还时时被人惦念着。 “这酒味道淡,后劲小,可以尝尝。” 萧容溪并不贪杯,喝完两杯就停了下来,举箸夹菜。 南蓁依旧闷头不语,吃得认真。 他一面看着窗外的夜景,一面分了丝心神留意她,微风轻拂,嘴角上扬。 街道逐渐热闹起来,锦霖刚在外面办完事,上楼同萧容溪耳语了几句,才问道,“陛下,马车就在门外,现在回宫吗?” 萧容溪姿势慵懒,手搭在膝盖上,点了两下,“好不容易出来一趟,正好东街有灯会,去看看吧。” 说话时,抬眼看向对面,似乎在询问南蓁的意见。 “我都行,听陛下的。” 京城的灯会是百姓自发组织的,南蓁也去过一次。 几条街都办过,今年轮到东街。 除却好看的花灯外,还有灯谜可猜,彩头可赢,美人可赏,才子可观,或吟诗作对,或棋逢对手,乘兴而来,尽兴而归。 是以年年盛大,万人空巷。 就连许多官员也会携妻带子,一同游玩。 三人步子悠闲,甫一踏入东街,嘈杂声便从四面八方涌来,伴随着阵阵喝彩。 刚走了没几步,南蓁被一个中年摊主叫住。 他极为热情地将人引至摊位前,“姑娘快来看看,有没有喜欢的。我这儿物美价廉,买得越多越便宜。” “看这木簪,条纹精致,气质沉稳,刚好贴合您的形象。再看这个陶俑,灵动可爱,栩栩如生……” 南蓁垂眸扫了眼面前的东西,确实不错,但没有她能用得上的。 摊主见她兴致缺缺的模样,也不气馁,转而从旁边的人入手。 “都是些小玩意儿,不值多少钱,您总得给夫君表现的机会啊!” 他早就看到了站在旁边的萧容溪和锦霖,自然而然地认为这是少爷和护卫,而南蓁就是那个千娇万宠的少夫人。 南蓁被他的话惊到了,回头看了萧容溪一眼,他也恰好看过来。 两人离得不远不近,再加上周围吵闹,应该没有听到。 “他不是我的夫君。” 南蓁眉头微蹙,语调平淡,可听在摊主耳朵里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他哑了两秒,“那就是别人的夫君了?没事,姑娘您看看这两条绦子,是在月老庙门前的树上取下来的,受过熏染,您和他一人一条,系在手腕上,保准有一天会变成你的夫君。” “……” 月老知道这件事吗? 第136章 童言无忌 南蓁嘴角一抽,又实在不忍心打击他的积极性,只道,“不了,我看这个木簪挺好的,就它吧。” 插在发间是装饰,拔下来还能当武器。 “好嘞!” 摊主笑呵呵地要给她包起来,南蓁摆手,付过钱,拿起来顺便就别在了头上。 萧容溪迈步过来,瞥了眼木簪,“说什么呢?” “没事。” 南蓁想想还是觉得好笑,眉眼弯弯的,绕过他往前走,“走吧,去那边看看。” 萧容溪眉毛一抬,扭身看了看摊主,对上他意味深长又不可言说的表情,“……” 搞什么鬼? 他没多嘴去问,跟上了南蓁的步子。 街道两侧都挤满了人,就属挂着灯谜的架子旁边人最多。 南蓁远远地瞧了一眼,刚准备继续往前走,一个小萝卜头突然冲出来抱住了她的腿。 “姐姐!” 声音又清又脆,生怕她不记得似的,“我是上次卖你伞的那个!” 南蓁低头,有些惊讶,拍了拍他圆圆的脑袋,“姐姐记得。” 小男孩瞬间开怀,扯着她的衣袖没撒手,扭头对身后不远处的一个妇人喊,“娘,这就是我跟你说的漂亮姐姐!” 趁着妇人还没过来,他接着道,“幸好上次姐姐买了我的伞,对,还有那个哥哥,我娘才有钱治病。现下娘的病已经好了,我们才能出来逛灯会。” “姐姐是一个人吗,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啊?” 话才说完,余光就注意到一位面容清俊的男子走了过来,站在南蓁身边,垂眸看他。 大眼瞪小眼。 “他是谁?”萧容溪捏着他的脸,肉嘟嘟的。 南蓁轻笑:“一个小孩。” “……” “我叫庄淼淼,”小男孩一点都不认生,对着萧容溪扬起笑脸,“哥哥你长得真好看,就是…就…” 萧容溪:“嗯?” “就是跟我上次看到的好像不太一样。” 几人都是一愣。 南蓁扶额,感受到落在自己侧脸的视线,愣是没有回头,佯装镇定地轻咳两声,“童言无忌。” 萧容溪似笑非笑地盯着她,正要开口,妇人走了过来,对着两人颔首,“小孩不懂事,若惊扰到了小姐和公子,还请恕罪。” 她朝小男孩招手,“淼淼过来。” “噢。” 小男孩当即松了手,退回娘亲怀里。 妇人十分慈爱地笼住他的肩膀,“那日多谢小姐相助,您真是人美心善。” 若没有那些抓药的钱,她能否活到今日还是个问题。 “正好需要,不用说谢。” 妇人言语轻柔,她开口也不自觉温柔了许多。 两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妇人便提出告辞,不打扰他们游玩。 临走时,小男孩还回过身来冲南蓁挥手,“姐姐,等我长大了,我也能帮你的。” 南蓁失笑,“好,我等着。” 一高一矮逐渐走远,热源自她身后靠近,声音若即若离,“哪个哥哥?” 气息缠绕于耳廓,南蓁忍不住歪了歪脖子,离他稍微远了些。 回头,撞进对方漆黑深邃的眸子里,睫毛轻颤。 第137章 当局者迷 “丞相府的公子。” 南蓁耸耸肩,避开令人悸动的眼神,故作轻松的模样,朝旁边挪了两小步,将那日的情形大致说了一下。 末了,还不忘感慨,“陛下,我好像把虞家得罪了。” 先是虞子任,后是虞杉杉,再加上当初偶然撞见的虞美人,虞家儿女都让她凑齐了。 话是这么说,她脸上却一点都不见担心,还在没心没肺地笑着。 萧容溪眉眼低垂,没忍住轻哼一声,“你确实挺能得罪人的。” 搞不好哪天,后宫朝堂的人都让她挤兑个遍。 “但也没什么要紧,”萧容溪顿了顿,“朕相信你有能力解决。” 南蓁没有跟他谦虚,潇洒转身,长发划出一个低低的弧度,“那是。” 她不慕权,不贪钱,只想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再做点力所能及的善事,便已心安理得。 其余的,过眼云烟而已。 声音飘散在空中,落进萧容溪耳朵里,使他扬了嘴角,刚要跟上去,一抬头,便看到桥上有三人,挨得紧紧的,格外亲密。 是秦尧和李娇带着秦方若出来逛灯会。 而南蓁正朝桥边走,再过一会儿便能碰上。 他嘴角的笑逐渐耷拉下来,思索两秒,加快脚步,追上南蓁,没有多想,拽住她的手臂往相反的方向走。 南蓁知道是他,仍旧吓了一跳。 她顺着萧容溪的力道走出一段路,视线落在他握住自己的手上,“嗯?” 萧容溪后知后觉地松手,站在她面前,恰好挡住了桥上的风景。 “陛下,那边……” “不想过去了,”他负手在身后,掌心虚握,避开她的眼神,“走这条路吧,有卖糖人的。” 话里多少有些前后不搭,南蓁虽觉得奇怪,但也没细想。 更想不到他是为了不让自己看到一家人其乐融融的场面而伤心,所以找了个极其别扭的借口。 南蓁的注意力还在被他拽过的地方,似乎还惨留着一些温度,明明不烫,却灼烧地厉害。 她略微不自然地甩了甩手,顺着萧容溪的步子往前。 当局者迷,两人周身微妙的氛围自己并未察觉,锦霖这个旁观者却看得门清。 他摸着下巴,摇摇头,尽职尽责地跟了上去。 “爹,你看这个,这只小兔子做得真像,尤其是眼睛,我们把它买回去好不好,我想挂在我房间里。” 李娇一脸慈爱,摸着她的脑袋,扭头见秦尧正盯着另外一个地方,不由得好奇,“老爷,怎么了?” 秦尧摇头,却没收回视线。 刚才他好像看到了丽嫔…… “爹!”秦方若扯了扯他的衣袖,总算将他的注意力拉了回来,“你在看什么啊?” “没事。” 应该是他看错了,丽嫔这个时候应该在宫里才对。 他看向秦方若手里的兔子灯,“确实好看,你喜欢就买下来吧。” 秦方若开心地付了钱,“谢谢爹爹!” 话已经说出口,哪怕是随意胡诌的,也得圆下去。 萧容溪带着南蓁在卖糖人的摊位前停下。 第138章 好心 糖画师傅技艺高超,勺子盛着糖浆,手腕一动,糖浆便顺着流下,细细的,落在油纸上,很快就出现一只老虎。 他用竹签固定,等糖浆凝固后,拿起来递给面前的小孩。 “耶,这是我的老虎,比你的狼厉害!” “我的狼最厉害!” “我要画一朵花,花好看!” 摊位旁围着的大都是七八岁的孩子,此刻萧容溪和南蓁的出现就显得格外突兀。 孩童皆眼巴巴地看着两人,就连糖画师傅也愣了愣,“二位是要画什么?” 南蓁把萧容溪推了出去,一脸事不关己的模样。 而男人只是随手一点,“这个吧。” 糖画师傅顺着他的指头看去,上面是只豪猪。 萧容溪也没想到这么巧,轻咳两声,指了指旁边的人,“送给她。” 南蓁:“?!” 偏偏小孩子还大声宣扬,“是猪!它是猪!” “……” 南蓁简直不想跟他说话,连白眼都省了,直接往前走,想逃离这个地方。 萧容溪自然也不会久待,大步离开。 霎时,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锦霖身上,活泼如他,照样觉得尴尬。 他赶紧迈步,却被糖画师傅给叫住了,“诶,公子!我这都快画完了,您别走啊,还没给钱呢!” 锦霖无奈,只能在袖子里掏铜板,递给师傅的时候,他也恰好把糖画递了过来。 低头,和竹签上的豪猪四目相对。 锦霖:“……” 他随手塞给旁边的小孩,“送你了,慢慢吃。” 然后火速跟上两位主子。 回到宫里,已经月上柳梢。 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照得整个皇宫静谧祥和。 紫宸殿内,灯还未熄。 萧容溪靠在软榻上,手里拿着那本呲了毛边的兵书,没看,只有一搭没一搭地抚着书脊。 指下是粗糙的触感,眉间是未化开思索。 他还在想着白天明月阁的事。 锦霖进来送东西,看他没有起身的意思,“陛下还不歇息吗?” “嗯。” 萧容溪应了一声,突然问道,“在明月阁……有没有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锦霖一愣,迟疑道,“未曾。” “你觉得青影是那么好心的人吗?” 他当时没反应过来,可随后却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能在主子失踪,独自撑起大局的人绝不会是平庸之辈。 由于他的身份,青影对他多有戒备,对他身边的人同样不会放松警惕,可她偏偏主动提出带南蓁去换衣裳。 锦霖想了想,“但属下没觉得她的话有什么问题。” 萧容溪揉了揉眉心,有些疲倦。 就是听起来很正常,他才会觉得不正常。 片刻后,萧容溪道,“飞流刚处理完手上的事情,应当闲下来了,你告诉他,让他查一查丽嫔和明月阁的人是否有接触。” “是。” 夜深了,紫宸殿终于安静下来。 皇宫西北角依旧清冷,冬月回房间休息,南蓁还守着一盏孤灯。 烛影摇晃,和院外被风拉扯的树叶同频,她听着由远及近的脚步,缓缓抬眸,看向门口。 第139章 果然是你 依旧是那件浅灰色的宽袍,兜着门外的晚风,步伐轻缓,边往里走边左顾右盼。 嘴里啧啧两声,皱着脸,桃花眼微眯,“原来这就是冷宫啊,也太破了。” 其实相比于之前,现在还算能入眼,却仍被楚离从头到尾嫌弃了一遍。 “这椅子,多少年前的老古董了?” “这门框之前被虫蛀过吧。” “还有这柱子,怎么跟火烧过一样黑漆漆的,不好看不好看。” 南蓁慢条斯理地剪了烛光,扭头看他,忍无可忍,“楚堂主,是我住,不是你住。” “我知道啊。” 楚离一点都没有作为客人的自觉,挑了个位置坐下,屈肘撑着下巴,笑眯眯地看着她。 姿态慵懒肆意,跟没骨头似的。 等打量够了,才开口道,“娘娘似乎专门等着我来啊?” “门开,迎的是四方客,”南蓁眸子一转,“楚堂主算哪方的?” “西方。” 他随口应了声,视线并未从南蓁身上挪开,半晌后,突然发出一声轻笑,“果然是你。” 今天见她第一眼的时候便有种奇怪的感觉,现下总算是确认了。 南蓁没着急回应,反问道,“何以见得?” 明月阁内,她的脸,除了青影和碧落外,就只有李颂见过,没想到第一个猜出来,竟然是楚离。 “用眼睛看不到的东西,那就只能用心看了。” 偏巧,他在这方面很擅长,从未出过差错。 楚离眉头微蹙,面色正了正,“你就准备一直待在这里吗?” 他实在难以想象,南蓁这样一个潇洒恣意的人,竟然会甘愿望着外面四四方方天空。 “皇帝给你下毒了?” 南蓁想也没想,顺手将旁边的剪刀甩了过去,被他一个偏头躲过,剪刀稳稳地扎入桌腿。 “看这力道不像是中了毒的,毕竟他应该还不知道你的身份。” “所以你进来的时候有被人发现吗?” 楚离摇头,“外面监视的那些人武功都不怎么样,我躲过了。” 南蓁摁了摁眉心,“那就好。” 她的身份暂时不能暴露,何况现在还要借此机会查宸王府的事情,更得小心行事。 既然已经被点明,她便不再隐瞒,看向歪在椅子上的人,问道,“你怎么看?” 当晚楚离也在阁里,大火之下又遭围攻,她并未留意到其余人,兴许他能看到些什么。 楚离默了两秒,“多注意些东堂的人吧。” “嗯?” “我说得不一定对,得查了才知道,”他耸耸肩,一脸无辜的模样,“反正江湖中都默认你跳崖身亡,还有时间和机会,不着急。” 南蓁定定地看了他几秒,对方眼神丝毫不躲避。 她了解楚离,如果不是发现了错处,他不会说出口,但目前没找到证据,所有的怀疑都只能暂且放在暗处。 “我现在不方便随时出去,你帮我转告李颂,让他去查一下东堂的情况。” “我才不,”楚离哼了一声,“不想跟那个老家伙说话。” 明明也才三十多岁,却跟个老古板似的,每次见他都得告诫一句要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烦人。 第140章 请帖 楚离说完,还十分硬气地冲南蓁挑了挑眉,一副绝不服软的模样。 南蓁:“……” “罢了,我自己说,”她没再为难对方,只掀起眼皮,上上下下地看了他好几眼,“夜深了,你怎么还不走?” 楚离进宫原本就是为确定她的身份,这会儿逐客令已下,他也没理由再待在这儿,利落起身,“就走就走,回我香软的被窝。” 单薄的身形很快隐没在黑暗中,冷宫重新恢复宁静。 南蓁吹灭烛火,花了点时间想东堂的事情,很快睡去。 后几日,风平浪静。 南蓁出去过一趟,见了李颂,将消息告知后便回了冷宫,没再乱跑。 每日逗逗大黑,跟着冬月去后院摘摘菜,三五不时地应付下萧容溪,时间过得飞快。 转眼,就到了卫建恩老将军的寿辰。 卫家自退出权力中心后,多年来未曾大办寿宴,今年却不同,不仅早早放出了消息,还派人去往各家府邸送请帖。 就连冷宫都收到了一份。 南蓁刚用完早膳,正在和大黑玩捡沙包的游戏—— 她将沙包扔出去,大黑乐颠颠地衔回来,乐此不疲。 小桂子穿过扇形石门,往前走了两步,就见一个沙包冲着他脑门飞来,大黑紧随其后。 圆圆的狗眼里只有沙包,连弯都不转,直接一头撞上了小桂子胸口。 “嗷嗷!” “哎哟!” 人和狗同时往后倒,皆摔在地上。 小桂子捂着屁.股,伸出食指,对着大黑点了点,“你个……” 突然想起陛下说自己不能骂它,只好将到嘴的话又咽了下去,“笨狗!” 身后的小太监连忙将他扶起来,“公公,您没事吧?” “没事。” 小桂子斯哈斯哈地抽着气,一瘸一瘸地往前走,大黑先他一步到了南蓁身边,欢快地摇着尾巴,还用爪子刨了刨刚捡回来的沙包,一副求表扬的模样。 南蓁搓着它的脑袋,见小桂子被人搀扶着进来,微愣,“你这是怎么了?” “奴才没事。” 他示意小太监松手,拿出请帖呈上去,“娘娘,明日是卫老将军寿辰,卫家送来了帖子,说请您去参加。” 她救了卫燕两次,于卫家而言是恩人,这份请帖并不唐突,只是—— “陛下同意了吗?” 说到底,她现在是后妃,这种明面上的事情,需得其应允才行。 小桂子:“同意了,卫老将军亲自跟陛下说的,想当面答谢您,所以陛下才会让奴才把帖子送过来。” 卫建恩都多少年没进宫了,进宫就为了这件事,陛下怎么也会给几分薄面。 南蓁打开帖子,粗粗扫了一眼,心里有数后,问道,“陛下去吗?” “陛下还没定呢,”萧容溪没说,小桂子也不敢妄言,只道,“但贺礼已经选好了。” 他顿了顿,“哦对了,陛下还让奴才转告您,说是秦大人也收到了请帖,届时免不得碰上,让您有个心理准备。” 南蓁闻言,轻笑一声,“知道了,替我跟陛下说声谢谢。” 第141章 没人敢找你麻烦 秦家人会去,意料之中。 依照秦尧和李娇的性子,到时候相见,免不得站在制高点对她指手画脚。 她甚至都能猜到对方会说什么。 南蓁一阵叹息,摇摇头,突然问道,“我能带冬月去吗?” 她时常外出,冬月却一直呆在冷宫,出去转转也是好的。 小桂子笑道,“自然是可以的,奴才会提前备好马车,明儿一早在宫门口候着,送娘娘去卫家。” “知道了。” 南蓁颔首,让冬月送小桂子出去。 “娘娘,”冬月重新关好门,脚步轻快地跑过来,“我都没想到自己还能有出宫的一天!” 本以为能踏出冷宫大门都已经是上辈子积德了,谁曾想还能去参加卫老将军的寿宴。 她看向南蓁,眼神晶亮,充满崇拜之意,“奴婢明早一定给娘娘梳个最好看的发髻。” 相比之下,南蓁冷静多了,“不必,平常的就好。” 打扮地太过庄重,都不像她了。 南蓁垂眸,手指轻轻摩挲着请帖上凸出的大字,总觉得有些不妥。 思来想去,也没理出个所以然,干脆将请帖放下,不再自寻烦恼。 船到桥头自然直,且走且看。 秋意渐浓,夜里下了雨,清晨起床时,空气都还是湿漉漉的。 简单用过早膳,南蓁带着冬月上了马车,一路往城北走。 时辰尚早,卫家门口却已来了不少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低声细语。 南蓁随手打起帘子,扫了眼外面的人,皆不太熟悉。 冬月也悄悄看了一眼,“娘娘,我们现在要下去吗?” “嗯,走吧。” 南蓁理了理衣裳,起身,正准备下车,突然发现冬月深呼吸了好几口,不由得奇道,“你在做什么?” 冬月:“太久没见过这么多人了,有点紧张。” “……” 南蓁脚步不停,“怕什么,没人敢找你麻烦。” 赴宴的人都怀着几分谨慎,而她是卫老将军亲自邀请来的,为难她,就是在打卫建恩的脸。 就算互相看不惯,也不可能在卫家闹事。 主仆俩刚落地,门口的人就齐刷刷地看了过来,空气霎时安静。 他们早就收到了丽嫔受邀的消息,却没想到她真的会来。 这下热闹了。 南蓁面容清冷,此刻不说话,更显矜贵,美眸一转,围在面前的人不自觉往两边退,让出一条道。 门口有人迎客,见到她,立马招呼旁边的同伴去找小姐,然后走上前来,对着她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丽嫔娘娘。” “嗯。” 南蓁回以微笑,在他的指引下往前走,顺嘴问了句,“客人都到得差不多了吗?” 小厮:“还没呢,娘娘算来得早的。” 刚绕过椭圆形的池塘,就见一道艳红色的身影快速靠近。 卫燕拎着裙摆从回廊的尽头往这边跑,长发飞扬在空中,一黑一红,对比鲜明。 及至南蓁跟前,还有些喘,“丽嫔娘娘!” “卫小姐。” 卫燕挥手,示意旁边的小厮退下,自己亲领着南蓁往里走。 “上次校场的事,还没来得及说声谢谢。” 第142章 可不可以教教我?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南蓁并不想邀功,回应地中规中矩。 卫燕却并不这么认为,“当时情况凶险,有能力出手又愿意出手的寥寥无几,这份恩情,我会记着的。” 她为人直爽,不像寻常闺中女儿,倒像是江湖中养出来的,带着一股子豪气,相处起来很舒服。 南蓁稍微放松了些,没再纠结这个问题,只道,“我们现在去哪儿?” “小花园那边。” 卫燕和她并排走着,总算喘匀了气,“那边风景好,而且少有人打扰。” 她看得出南蓁并不是一个喜爱热闹的性子,所以早就安排好了。 卫家内里修建地十分清幽,抬眼望去,并没有多少华丽的装饰,但就是无端给人以肃穆感。 大约家族构架简单,下人也较少,偌大的庭院显得有些空旷。 小花园里有一处水榭,曲水环绕,里面养着锦鲤,这会儿有人来了,纷纷躲进石头底下或水草丛中,只有零星几只胆大还在清澈的水中肆意游动。 两人进到水榭,卫燕亲自给南蓁倒了杯茶,推到她面前,“娘娘尝尝,洞庭碧螺春。” 茶味清香,南蓁抿了两口,随即放下杯盏,“不错。” 卫燕笑道,“爷爷喜欢,所以府中时常备着。” 她喝了一小口,耸耸肩,“不过我喝不太出来好与不好,就只当是解渴的玩意儿了。” 南蓁听着她的话,笑而不语,看她低头轻抚杯沿,不慌不忙地等她开口。 片刻后,卫燕总算斟酌好了语言,“娘娘,实不相瞒,我此前一直以为自己骑术在女子中当属佼佼者,可那日看过你在校场上的表现后,发现也不过尔尔。” 她顿了顿,似乎还有些不好意思,灌了大半杯茶,“不知道你可不可以教教我?” 南蓁微怔,没想到是这事。 她看着对方杯中冲倒时起的漩涡,说道,“我记得卫老将军的骑术非常不错,卫小姐怎么会想起来要跟我学?” “因为爷爷不会时常陪我去啊,”卫燕撇了撇嘴,“他还让我多跟同龄人接触,可那些个小姐天天就喜欢在屋里绣花,无聊死了。” 爷爷身体还算康健,可到底年龄在那儿,她也不敢再缠着对方陪自己上马颠簸。 她小时候时常找不到玩伴,所以才会背着行囊自己去闯江湖。 但实际上,她也没遇到过多少大事。 虽然她跟南蓁只见过几面,可南蓁身上的气度她却很欣赏,好似泰山崩于前也能面不改色。 跟南蓁待在一处,比跟别人在一起轻松多了。 “我也不能时常出宫,要得陛下应允的,”她婉拒道,“如果你想学,还是得找个专门的骑术师傅才好。” 就算卫老将军不能亲自教,那不是还有诸多门生可以,总归轮不到她。 卫燕早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此刻也不气馁,刚要说话,突然有小厮过来叫她,说老爷找。 卫燕只好暂且咽下嘴里的话,“娘娘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 第143章 戏子本分 南蓁笑了笑,点头,“你先忙,我就在这里坐会儿。” 她并不害怕热闹,可这个时候出去,难免被人围观,窃窃私语。 倒不如在这个小花园里安静地喝茶赏锦鲤。 卫燕跟着小厮,很快就出了水榭,绕过假山,看不见了,空气中只余下淡淡的茶香。 南蓁放下杯盏,起身,走到水榭边,双手撑着栏杆,看底下红黄锦鲤交织。 美人靠上放着一小盅饵料,她随手捻了一撮扔进水里,涟漪尚未荡开,就被蜂拥而上的锦鲤分食干净。 南蓁轻笑,正准备再往里扔时,突然听得身后有脚步靠近。 极其细微,起初带着些慌乱,快走到她跟前时,稍微顿了顿,伴随着整理衣衫的摩擦声。 “妙儿。” 声音有些熟悉。 南蓁回头,见是沈弦,稍显惊讶,“是你?” “是我,”沈弦离她两步远,本想再靠近,可对上她清冷的视线,霎时挪不动脚步,只好站定,“你最近还好吗?” 他眼里盛着南蓁看不懂的深情和担忧,目光款款。 南蓁眉头微挑,“好得很啊。沈公子找我何事?” “我……”沈弦一时哑然。 他想见她,从下人嘴里听得她在此处,就迫不及待地跑了过来。 可到跟前,对上这张不可方物的脸,只觉话都堵在了嗓子眼,理了半天才开口,“我快定亲了,你知道吗?” 他也到年纪了,正好朝中新贵柳家有一女儿,生得乖巧端方,年龄又与他相仿,一来二去,双方父母就合计将这门亲事定下。 现在只差选个吉利的日子,上门提亲。 原本他是不讨厌柳思佳的,可一旦说起定亲成婚之事,他脑海中就忍不住浮现南蓁的脸,越想越烦躁。 但他又不敢对父母亲明说,只能整日闷闷不乐地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连当值都没去。 沈纵不知道他的心思,只当他是身体不舒服,便随他去了。 直到今日卫老将军寿辰,听说南蓁也来,他才走出房门。 南蓁听完他的话,点点头,“略有耳闻。” 沈纵贵为礼部尚书,他又是独子,娶妻之事向来为人乐道,即便冬月不怎么出冷宫,也听到了消息,回来一字不落地告诉她。 沈弦:“然后呢?”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南蓁,企图从她脸上看出些什么,结果却大失所望。 南蓁表情愈发耐人寻味,开口,字字都跟刀子似的,“然后……你想亲口听我说一声恭喜?” 沈弦沉默了。 风起,吹得竹叶沙沙作响,也将他的声音传至耳畔,“你就、没有一点伤心吗?” 语气低沉,似在隐忍,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是南蓁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情一样。 她简直要气笑了。 “我为何要伤心?”南蓁嘴角勾起,带着些嘲弄,“我是妃子,你是臣子,嫁娶互不相干。 演戏,自然就要遵循戏子本分,你别告诉我,演着演着,自己还入戏了?” 她将话说得更明白了些,“我连秦家人都不在乎了,何况是你?” 第144章 可曾习武? 音调明快,嗓音轻柔,却听得沈弦如坠冰窖。 前一次尚且能解释为有人在她面前挑拨离间,可这次呢? 如此冷漠的语气,他即便再迟钝,也能感觉到面前之人,早就不是当初那个两句话就能哄好的女子了。 她变得聪明又警惕,最关键是,不再信任他。 他张了张嘴,“我们……” “没有我们,”南蓁径直打断了他,指尖在彼此身上游移,“只有我和你。” 池水清澈,映出沈弦的身影,慢吞吞地往前走,似乎很是神伤。 只是这副场景并未维持多久,就被穿梭在水中的锦鲤打破。 不规则的水纹将他的倒影荡碎,最后消散在层层叠叠的涟漪中。 南蓁神色不变,继续捻起手边的饵料,投进水里。 …… 宾客逐渐多了起来,秦家也到了。 和众人打过招呼后,便依礼去前厅拜访今日的寿星。 迎客的一般是卫良斌,卫建恩只选择性接见了几个。 此刻,他正端坐在罗圈椅上喝茶,眼皮微垂,不怒自威。 瞥见秦尧等人在小厮的引导下从侧门进来,顿时精神了些。 他等了这么久,人终于来了。 “卫老将军。” 秦尧含笑拱手,嘴里说着祝福的话,“愿老将军松鹤长春,富贵安康。” 卫建恩似乎很开怀,笑声爽朗,抬手示意三人起身,“许久不见秦大人,风采依旧啊。” “哪里哪里。” 秦尧本准备说两句场面话,见见主人家便去往席面,谁知小厮捧了茶上来,他也只好坐下,心里糊涂着。 看卫老将军的架势,怎么像是要与他促膝长谈的模样? 秦尧垂眸,盖住眼底的诧异,端起茶杯轻嗅,“上好的洞庭碧螺春。” “不错,”卫建恩粗粝的手指抚着杯盖,望向他,“你也喜喝茶?” “茶能醒心明目,下火健神,四季皆可饮,我府里亦常备。” 秦尧思索片刻,“我记得您以前爱饮烈酒吧?” 卫建恩颔首,轻笑道,“以前年轻,几坛子都不在话下,现在折腾不动了,平日里也只能拿这个当爱好。” 他扣了扣杯盖,“不过还行,我鲁莽了大半辈子,没想到老了居然还能做些风雅之事。” “哪里的话,卫老将军功劳甚大,岂是‘鲁莽’二字可以涵盖的?” 卫建恩表情不变,“是吗?” 他还以为自己多年不出现,众人都把他忘了,以为他提不动刀,所以胆大包天地把手伸向卫家。 秦尧听着他的语气,笑了笑,没再说话。 要顺着接下去,还不止话锋会拐到哪里。 他在官场多年,做得最好的就是“谨慎”二字,适时而止,方能长久。 好在卫建恩也没有揪着这点不放,转眸看向后排的秦方若,“秦二小姐长得越发出挑了。我听燕儿说过,你琴棋书画各方面都不错。” 秦方若被教得很大方,虽有些惧他周身的气势,礼仪却仍十分得体,“谢老将军夸奖,多亏了闻新学馆的诸位先生,我也只是学了个皮毛。” “闻新学馆的先生确实不错,武术上也有造诣,你呢,可曾习武?” 第145章 以茶代酒 都知道秦方若是京城中数一数二的才女,却从来没人问过武学一类的话。 女子关注的,不该是书画、女红之类的吗? 但卫建恩这么问了,也断没有不回答之理。 她先是看了看秦尧和李娇,接收到对方肯定的眼神,这才应道,“不曾习武,只学过先生教授的骑射。卫小姐本领高强,我和诸位姐妹都很是羡慕。” 秦方若在这方面没什么天赋,表现平平,但并不觉羞涩。 她作为女子,又不上阵杀敌,何苦去跟男儿竞争。 思及此,她不免又想到了南蓁。 两人年岁相差不大,以往在府中虽互相看不顺眼,不愿接触,但对方一天到晚在做什么,心里大致还是有数的。 秦方若很清楚她并没有学过武术和骑射,却不知为何,那日在校场竟能将卫燕都比下去。 她虽不懂朝政,可偶尔听到父母说话,也能领会到一些事情。 卫家要谋权夺势,除了卫良渚官升吏部侍郎外,卫燕在校场的表现也是一环,可现在不仅没成,反被南蓁抢了风头…… 秦方若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想法,卫老将军莫不是趁今日问罪来了? 还没等她厘清,就听卫建恩语气悠悠道,“那日校场之事,我也听说了,多亏丽嫔娘娘,燕儿才能平安无事。” 他端起茶盏,对秦尧道,“今日正好以茶代酒,敬秦大人一杯,聊表谢意。” “不敢不敢。” 秦尧立马回礼,李娇同样举杯陪礼。 两人这时候才明白卫建恩刚才留他们喝茶,不为别的,就为丽嫔之事。 心中诧异的同时,又有几分不是滋味。 他们对于丽嫔,并无太多教导,就连她何时习得的本事都一无所知。 清润的茶水入喉,却并未能安抚秦尧和李娇纷乱的心绪。 下一秒,卫建恩果然问道,“最近我正在给燕儿找可以教她武术的师父,不知二位可有推荐的?” “这……” 秦尧犹豫半晌,竟不知如何作答。 要说没有,卫建恩定然会以为自己在敷衍他;要说有,那就是欺骗了。 “秦大人只需引荐就行,至于对方收不收,就看燕儿的造化了。” 卫建恩看他一脸为难的样子,目光带着似有若无的威严,半开玩笑地说道,“秦大人不会不愿意吧?” 对上他的眼神,秦尧后背一寒,不自觉挺直了脊背,心里直叫苦。 最后把问题都推到了不在场的南蓁身上,“卫老将军,实不相瞒,我此前忙于手中政务,并未对这事上心。贱内找了几个师父,但小女并不太满意,后面索性让她自己去找了。” 他叹了口气,说得像模像样,“本来我们也没期待她能学成,左右不过想着让她学些防身的本领。说实话,若不是那日校场之事,我们都不还不知道她习得了一身本事。” 李娇立马反应过来,应和道,“是啊。我们还想找机会问问她呢,这不她进了宫,一直也不太方便问,所以就耽搁了下来。” 第146章 一问三不知 两人一唱一和,配合得天衣无缝,把旁边的秦方若都说懵了。 用了片刻时间才反应过来。 未免卫建恩从自己这里看出破绽,她立马垂眸,微微低头,安安静静地坐在位置上,装鹌鹑。 这番解释真假掺半。 李娇确实找过几个师父,不过是帮秦方若找的,最后都没成罢了。 对于别人来说,听到此处大概率也就信了,可对于卫建恩来说,远远不够。 更何况,他对秦家的境况也有所了解,丽嫔在秦家时的待遇和秦方若相比可谓天差地别。 专门为她找武术师父这种话,听听就行,当不得真。 但他没有直接点破,只扬了扬眉毛,表情淡淡的,颔首,好似相信的样子,“原来如此。” 随后,卫建恩又问了几个问题,秦尧一一答了,这才出去。 三人的步子对比来时,明显加快,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卫良斌方才一直在旁边默默地听着,没有搭话,直到目送他们走出侧门,才回头问,“爹,我怎么觉得,秦家夫妇对自己女儿一问三不知呢。” 回答是回答了,却明显能感觉底气不足。 换句话说,撒谎的嫌疑很大。 “哼,”卫建恩轻叹一声,摇摇头,眼皮低垂,看着杯中起起伏伏的茶叶,“没错,陌生人也不过如此吧。” 他已经命人将丽嫔近几年的事情都查了查,捋下来,没发觉什么不妥。 看来,想要知道答案,还得直接从丽嫔那里入手才行。 他顿了顿,突然问道,“丽嫔到了吗?” “已经到了,燕儿在接待。”卫良斌笑道,“我看燕儿也是真心佩服她。” “人都是慕强的。” 卫燕可谓是卫建恩亲自培养出来的,孙女是什么性格,他最清楚不过。 这会儿只怕缠着对方取经呢! 卫良斌估摸着离开席还有段时间,便问道,“现在要把人叫过来吗?” “不必,”卫建恩摇头,“不着急,先让他们年轻人聊一聊吧。” 他还要好好想想,真碰上人了,要问什么。 直到离开前厅很长一段距离后,秦尧的脚步才逐渐放缓。 回头,看向李娇,对方也长舒一口气。 他沉默片刻,说道,“听说今日她也来了,你找个时间好好问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老爷放心,我知道。” 且不说旁人,李娇自己也是一肚子闷气。 南蓁倒是潇潇洒洒地做了,后续问题全都推给他们夫妇。 她当即吩咐春桃,“你去找找丽嫔在哪儿,把她叫过来,就说我在这儿等她。” 春桃立马应下,“是,夫人稍等。” 秦尧要去席面和诸位同僚打招呼,留李娇和秦方若在这里等人。 这个回廊南北通透,但往来的人不多,偶尔经过几个下人,对她们行礼后也很快退下。 不过就算被人发现也没什么要紧,丽嫔本就出自秦家,她和丽嫔见面岂非天经地义? 李娇坐在美人靠上,摁了摁眉心,神色不愉。 秦方若见此,走到跟前替她轻轻揉着额头,“娘,没事的,咱们问问就知道了。” 第147章 不来了 她不信,南蓁还真能凭此翻了天去。 指尖轻揉,摁了一会儿,李娇觉得精神放松了些,于是拉过秦方若的手,置于掌心,“好了,娘没事,仔细手疼。”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面前的这个女儿,眼底含笑。 趁着人还没来,李娇稍微想了想,问道,“方若,你以前在府中,可曾发现你姐姐有何怪异举动?”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无缘无故,一个人的性格怎么可能发生这么大变化? 更何况是武学这种需要日积月累的东西。 秦方若摇摇头,“我也困惑着,她以前喜欢摆弄的都是胭脂水粉,从未见过她舞刀弄枪……难不成,是在宫里学会的?” “不会,”李娇当即就否定了她的猜想,“宫里更不可能有人教她。” 八成是她自己在哪里偷偷学会的。 两人说了会儿话,总算等到春桃回来。 但只她一人。 李娇望向她身后,眉头拧起,“人呢?” 春桃一脸为难,“夫人,丽嫔娘娘不来了。” “什么意思?” “她、她,”春桃一咬牙,还是将南蓁的话如实转达,“她说跟夫人您没什么好聊的,以后也不必找她了。” 李娇登时气上心头,“反了她了,她难道还想跟秦家脱开关系不成?” 本是气话,却没曾想春桃听完后点了点头。 “夫人,娘娘她就是这么说的,说秦家如何,跟自己再无瓜葛。” “岂有此理!”李娇握紧拳头,在圆柱上狠狠一砸,手通红了仍浑然不觉。 之前,她只当对方有小性子,心里颇有微词,想着过段时间南蓁自己想清楚便好了。 谁料如今变本加厉,竟连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秦方若看她胸口急剧起伏,立马出声安慰,“娘,您别着急,姐姐不愿意过来,总还有别的方式能跟她见面。” 她顿了顿,“听说,这次赴宴,她把冬月也带来了。” 话只说了一半,李娇瞬间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冷笑一声,“也是,在她眼里,只怕我们如今连那个粗实丫鬟的地位都不如。” 她朝春桃使了个颜色,春桃立马会意,当即下去办。 李娇起身,理了理衣襟,说道,“席也快开了,我们先去,别耽误了时辰。” 秦方若挽住她的手,亲昵道,“好,听娘的。” 人多,席位安排也十分讲究——对于别家而言。 在卫建恩这里,就有些随意了。 他才不在意谁和谁关系好,谁看谁不顺眼。只要进了大门,便都是客人,阴阳怪气可以,自己负责收场就行。 若闹到需要卫家出面解决的地步,麻烦可就大了。 卫燕带着南蓁入席,知道她和秦家人不太对付,特意把她安排在自己身边。 南蓁甫一坐下,就接收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目光,大都隐晦,只有一道视线明晃晃地落在她身上。 她扭头看去,对上李娇怨气横生的双眼,轻轻扯了扯嘴角,心底毫无波澜。 还真当她是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人了? 第148章 谁不动心 卫燕留意到她的动作,偏头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南蓁悠悠开口,“碰上个可笑的事情罢了。” 卫燕心中虽好奇,但看得出来她不想说,索性也就不问了。 开始主动给她介绍桌上的菜。 “这道八宝鸭你一定得尝尝,味美鲜香,厨房特意做了改进,别家吃不到的。” “还有这个清炒芦笋,是爷爷专门种的,因为数目不多,所以每个碟子只盛了一点。” “对,这个小酥肉也不能少,又滑又嫩。” …… 一顿饭下来,南蓁都吃撑了。 饭后,卫燕有些事情暂且离开,南蓁见周围逐渐有人告辞,便也动了心思。 只是四处看了看,又问过往来下人,无一人知冬月在哪儿。 她心下不安,差小厮帮忙找寻,自己也没闲着,顺着小花园的路而去。 途径一处云亭,发现里面站着个人,背对着她,身量高挑,藏蓝色锦服加身,看起来有几分熟悉。 南蓁扫了两眼,心里便有数了。 她现在着急找人,不愿和面前之人有过多交流,于是转了脚尖,准备绕道而行。 没想到对方却适时转身,开口叫住了她,略带笑意,“丽嫔娘娘为何看见本王就走,难道本王这么入不得你的眼?” 南蓁不好无视身后的嗓音,转头,“殿下出尘之姿,是我不敢僭越。” “呵,”萧奕恒眸光深邃,见她站在原地不动,主动抬腿走过去,“何必如此贬低自己,在本王这里,你可比旁人好多了。” 他在离南蓁两步远的地方站定,垂眸,看着她特意打扮后越发精致的脸,“还以为你不会来卫家呢!” 没有熟识之人,独自面对诸多注视并不容易。 南蓁笑道,“收了请帖,岂有不来之理?殿下不也来了。” “本王来,一半是为祝寿,一半是为你。”他说起这种话来,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不妥,瞬也不瞬地盯着她。 换做旁人,只怕沉溺在这般情深似水的目光里了,而南蓁神色淡淡,“可惜了,我身为后妃,注定是殿下得不到的人。” 萧奕恒默了两秒,“那可不一定。” 谁坐上了那个位置,谁就有更多的话语权。 真到那时候,她到底是谁的人,还不定呢。 不过他今日来,可不是跟南蓁争论这个的。 “听说,陛下带你去了明月阁?” 南蓁闻言一顿。 她一直想找机会试探,没想到萧奕恒竟然主动提及。 “是啊,”南蓁大大方方地看向他,“殿下对明月阁也感兴趣吗?” 萧奕恒轻飘飘地应道,“大周第一情报组织,谁不动心。” 南蓁眼皮略压,“有些人心动,是谋求合作;有些人心动,是占为己有。殿下属于哪一种?” 话音落下,并没涤荡起对方多少反应。 倒是让萧奕恒添了丝好奇,“听起来,你对明月阁很是了解啊?” 本该是疑问句,却用的肯定语气。 “凡是占‘第一’二字的,就连小孩子都会知道吧,”南蓁并没有被他所影响,“殿下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第149章 朕怎么不知道你们还有旧? 萧奕恒望进她眼底,看着里面星星点点的光,蓦然笑了。 思索两秒,认真地敷衍她,“这个问题,本王也说不好,看心情吧。” 心情好了,是一种做法;心情不好,又是另一种做法。 但,殊途同归。 “你呢?”他反问道,“在你眼里,本王属于哪一种?” 南蓁定定地看了他几秒,突然展唇,“是得不到就要毁掉的那种。” 如果不能为他所用,也绝不会落入旁人手中。 萧奕恒愣了愣,眼底兴味愈发浓厚,甚至抬腿,朝她挪动了一小步,“本王真是太喜欢听你说话了。” 从来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这般放肆,实在新颖。 “让本王越开越想揭下你脸上的面具,看看背后到底藏着怎样的表情。” 以前对她感兴趣,是因为萧容溪的缘故;现在想靠近她,只因她本身。 “丑陋的面貌恐污了殿下的眼,”南蓁不愿再同他多纠缠下去,开口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萧奕恒脚步一转,挡在她面前,“急什么,又死不了。” 南蓁后退两步,和他拉开距离,抬头,“你知道冬月在哪儿?” 萧奕恒眉毛一抬,表达的意思很明显。 求他,他就说。 南蓁眼睛微眯,嘴角勾起,表情却是冷冷的。 僵持之际,一道朗润的声音穿插进来,打破了微妙的气氛。 “朕四处寻你不到,没曾想竟在这儿。” 萧容溪蓦然从湘妃竹后面走出来,视线扫过两人,款步上前,“宸王留朕的妃子在此,是否有些不妥?” 萧奕恒看着步步靠近之人,面色微沉。 他会来,出人意料。 两人目前还不到撕破脸的地步,这莫须有的罪责,萧奕恒是不会担的。 “只是偶然碰上丽嫔娘娘,叙叙旧罢了,陛下实在太多虑了。” “是吗?”萧容溪语气淡淡,站在卧倒的巨石旁,对南蓁招手,“过来。” 南蓁极少顺从他,这次难得听话,绕过萧奕恒,行至他身边,“陛下。” “嗯。” 萧容溪应了一声,低头看她,“朕怎么不知道你和宸王还有旧?” 南蓁一脸委屈,“……是他强行有的。” 萧容溪看着她的小表情,翘了翘嘴角,没再管身后的人,带着她走了。 护犊子的意味很明显。 萧奕恒站在原地,身形不晃,目送一高一矮又分外和谐的两道背影走远,表情微滞。 有意思。 他清了清嗓子,突然开口,“找人的话,去清心苑一趟,说不准有惊喜。” 说完,亦转身离开。 南蓁自是听到了,眉头微拧,着人问了去往清心苑的路,大步往前。 萧容溪不慌不忙地坠在她身后,并不开口。 清心苑是个极小的院落,许久没人住了,但由于时时打理着,风景尚好,不算荒芜。 苑里有假山,有水流,水声汩汩,却没能掩盖住山后的呜呜声。 细微但恐惧。 冬月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嘴里有破布堵着,说不了话,只能鼓圆了一双眼睛。 “你再瞪我,小心我让人把你眼珠子剜了!” 第150章 合该如此 李娇指着她的鼻子,恶狠狠地说道。 似乎要将对南蓁的怨气全都撒在冬月身上。 “人呢,还没有过来?” “奴婢再去看看,这儿可能不太好找,需要些时间。” 春桃边说边往外探头,声音越来越小,最后戛然而止。 空气安静地可怕。 李娇刚点头,转身就见她立在原地不动弹,不悦道,“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不是说去看看吗?若她找不到此处,你就将人引过来。” 横竖今日是要见她一面的。 李娇说的话在春桃耳朵里自动变成了嗡嗡嗡的杂音,她脚步僵硬不能动,呆呆地望向朝这边走来的两人。 膝下一软,当即跪了下去,“参见陛下。” 蓦然出声,吓了李娇一跳,也让冬月重新拾起希望。 “你在说什么,陛下怎么可能……” 话到一半,李娇再也开不了口,震惊程度不亚于春桃。 但她还算有几分定力,站得直直的,“臣妇见过陛下。” 低头不敢看来人,脑子里也一片空白。 陛下怎么就来了呢? 不是说陛下面对朝臣寿宴都只送礼,不会亲临府邸吗?! 萧容溪扫了她一眼,没让她起身,李娇便不敢有别的动作。 膝盖微屈,双腿打颤,还不如跪着。 片刻后,男人才道,“丽嫔也在。” 李娇咬牙,再度行礼,“见过丽嫔娘娘。” 陛下竟是在为她打抱不平。 春桃不敢做声,只跪在地上,身体伏地低低的。 南蓁没有应答,径直绕过两人,解开捆着冬月的绳索,将她扶起来,“可有受伤?” 冬月摇头,开口,眼眶却是红的,“娘娘。” “没事了。” 南蓁拍着她的肩膀以示安慰,扭头看向李娇,“秦夫人想见我,倒也不必用这种方式。 冬月虽出自秦家,但既被我带进了宫,便算是宫里的人,这般做法,只怕有些不合适。” 李娇听着她的话,暗暗咬牙,顾忌着陛下在这儿,想骂又不能骂出口。 自己还憋得很难受。 不过她脑子还算灵活,当即解释道,“是冬月这丫头不知礼数,我也只是想替你教训她一下。日后带出去,才免得闹笑话。” “我的人,不必假他人之手。” 南蓁一点都没客气,瞥见站在一旁默然不语的某人,突然计上心头。 “陛下~” 声音兜了两个圈,听得萧容溪眼皮一跳。 看着她,无声询问。 南蓁扬起笑脸,“陛下,我既已入宫,身边又只有冬月一个丫鬟,她的卖身契放在秦家总归是不好。陛下您觉得要回来是不是更为妥当?” 虽然她告诉冬月不必在意,但她知道,冬月心里始终惦念着。 不如趁此机会一并解决,也省得日后再有人拿此事做文章。 萧容溪对上她晶亮的眸子,轻笑一声,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只定定地看着她。 李娇见此,以为他不同意,心里松下一口气,“冬月当初是……” “朕以为,合该如此。” 萧容溪突然出声打断,以致对方略显怔愣,“陛下?” 第151章 原来陛下喜欢这种 李娇嗓音微颤,带着几分不确定。 垂在宽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指甲几欲镶进肉里,却浑然不觉。 自去过冷宫,她便发现丽嫔已有隐隐不受控制的架势,如今是彻底掌控不了了。 秦尧同她说过,面前的这位陛下虽然年轻,可心思深沉,皮相于他而言,从来就没有权势来得重要。 可现在的做法却让她费解。 萧容溪见她双腿颤抖着,快支撑不住了,总算大发慈悲地示意她起身。 “君臣君臣,君在前,臣在后。身处皇宫,自然是以宫规为先。既然冬月乃丽嫔的贴身丫鬟,契约也该在她手中。”萧容溪突然笑了笑,“秦夫人觉得呢?” 这根本就不是同她商量的语气。 李娇垂眸,深吸一口气,“陛下所言极是。” 今日之事,再纠缠下去,她必讨不了好,还不如顺势应了对方的要求。 只是…… 她咬咬牙,若连卖身契也一并给了出去,日后再想找到南蓁的软肋就难了。 萧容溪看得出她的不情愿,并未在意。 能达目的就是最好的,至于李娇心里如何想,与他何干? “既如此,那就找个时候让人把东西送到宫里吧。” 萧容溪眉头微拢,突然想到别处去了,“说起来,朕也该让小桂子去梳理一下宫女侍卫的户籍问题,避免出现什么纰漏。” 这句话,李娇没法回应,倒是南蓁重新走回他身边,“陛下,时辰不早了,我们还是回宫吧。” 萧容溪垂眸看她,“也好。” 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 清心苑里空荡荡的,徒留一站一跪的主仆。 风穿竹叶而来,荡得人心头微凉。 萧容溪和南蓁并排往外走,冬月很自觉地跟在后面,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道不宽,两人靠得近,衣衫时不时磨蹭着,轻软无声。 “刚才的事,多谢陛下。” 他说一句话,比自己费一大段口舌有用多了。 萧容溪步伐缓了缓,扭头看她,语调略微上扬,“一个‘谢’字就完了?” 南蓁对上他的眼神,虽没说话,意思却很明显—— 不然呢? 萧容溪轻哼一声,柔和的嗓音犹在耳畔,“有事求朕的时候叫得那么好听,事情解决了理都不理,没人比你翻脸更快了。” 仔细听去,竟带着几分幽怨。 南蓁觉得有些新奇,瞬也不瞬地盯着他,笑道,“原来陛下喜欢这种啊!” 可是宫里那么多女人,难不成连一个软语之人都找不出来? 萧容溪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瞧着她没心没肺的笑脸,莫名气闷,“看路。” “噢。” 南蓁踢开挡在脚边的小石子,继续道,“陛下帮我,我万分感激,但我也算间接帮了陛下。” 萧容溪:“你脸真大。” “宫里人多且复杂,尤其是宫女和侍卫,里面不知混了多少有心人,让小桂子去梳理,不正好能抓住一些?” 冬月之事,不过导火索而已。 萧容溪没否认,“还有呢?” “还有,”南蓁顿了顿,“陛下来卫家,就只是单纯给卫老将军贺寿吗?” 第152章 诱饵 “自然。” 萧容溪大步往前走,“卫家这么重要,有什么动作朕不都得亲自盯着?再者说了,朕若不来,也不知道你和宸王是旧识。” 边说,还边递给南蓁一个凉飕飕的眼神。 “……” 南蓁配合着他的步子,反驳道,“哪门子的旧识,他胡说八道。” 声音不大,却还是让萧容溪听得清清楚楚。 默了片刻,突然停下脚步,问道,“若朕不来,你又该如何脱身?” 刚才云亭里只他们俩,周围连个下人都没有。 若萧奕恒再卑劣些,指控南蓁故意勾.引,只怕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毕竟一个是高高在上的王爷,一个是尚在冷宫的妃子,谁说的话更有分量和可信度,不言而喻。 面前的人脸上笑意不复,眸色极为认真,让南蓁有些不适应。 淡淡的龙涎香钻入鼻尖,无端使人晕眩。 南蓁想了想,回答地很恳切:“……揍他一顿?” 萧容溪简直被气笑了,严肃中又带着些旖旎的气氛荡然无存。 刚要说话,南蓁就先一步开口,“走了走了,他可是王爷,我怎么敢随便动手呢!陛下这不是来了嘛!” 话说得利索,却从头到尾都没看旁边的人一眼。 所有的心思,都被微垂的眼皮挡住,连她自己也不愿深究。 萧容溪眸子微眯,回过味来,不由得轻笑,也没再多言。 冬月尽职尽责地在后面当着透明人。 两位主子说话太过高深,她听不懂、听不懂。 走出清心苑,遥遥可见对面的石屏,有一人在镂空的花纹后若隐若现,待对方走出来,南蓁才看清他的脸。 原来是虞子任。 他见到面前的人,先是一愣,随即拱手,“见过陛下、丽嫔娘娘。” “免礼吧。” 萧容溪随手一抬,示意他起身。 两人并未有交流,南蓁的目光却仍旧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直到身后有温热贴过来,她才回神。 “在想什么?” 南蓁笑,“在想,陛下似乎还没有处置虞美人。” 人是抓了,也关进了大牢,通知了虞家,可却没有下一步动作。 虞美人摆明了是诱饵,可到底能钓上来哪条鱼,还有待商榷。 南蓁杏眼微闪,被男人抓个正着。 萧容溪抬手,在她脑袋上一敲,“别瞎想。” 人不大,心思却多得很,也不怕把自己累着。 …… 萧容溪来得光明正大,走的时候,自然也有主人家相送。 卫建恩领着一众人站在门口,对他拱手行礼,直到马车远去,才收回视线。 “卫老将军。” 戚仁柏站在他身侧,忍不住出声。 邀请南蓁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想问问她骑术从何处学得,认不认识南天横。 没想到陛下突然到访,直接把人带走了,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卫建恩摇摇头,嗓音低沉,“不着急,日后还有机会。” 他虽没和南蓁说上话,但从卫燕口中,也能约莫猜得几分对方的性格,是个谨慎之人。 冒然接近,恐惹怀疑,还得徐徐图之。 第153章 不是巧合 车轮滚滚向前,车内萧容溪和南蓁各坐一侧。 萧容溪眼底带着倦色,此刻正闭目养神。 南蓁撩起帘子,看了看沿途的街道,又放下。 她还在回味着刚才上车时,戚仁柏看自己的眼神。 有好奇,有探寻,有诧异。 让她有些摸不着头脑。 她和这位将军并不认识,可他看向自己时,总带着一种苍凉感。 仿佛她命不久矣的模样。 这个词一出来,南蓁就不由得甩了甩脑袋,想把如此不吉利的话甩掉。 对面的人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看着她的动作,眉毛微挑,“不是没喝酒吗?” 南蓁随口胡诌,“是马车里味道太浓。” “……” 萧容溪习惯了她的说话方式,也不纠结,继续合眼休息。 南蓁起了个大早,也累了。等进了宫,她便和萧容溪作别,带着冬月径自回去补觉。 御书房内燃着香,提神醒脑。 萧容溪揉了揉额间,觉得精神了些,这才看向飞流,“怎么样了?” “回陛下,这是近段时日以来,丽嫔娘娘出宫的记录。” 飞流将纸递了上去,“明月阁那边不太好查,只了解了大概。” 萧容溪浏览完纸上的内容,将其放在桌案上,食指轻叩,“李颂……” “李颂是南堂堂主,据说很得阁主信任,他武功高强,外出次数多,不太好查,但我们发现其中有两次他出现的地方,正好在丽嫔娘娘消失附近。” 南蓁每次出去,身后都有小尾巴跟着,但不出意外,次次都能被甩掉。 于是他们只好记下跟丢的地方。 陛下当初把任务交给自己时,他就着重查了明月阁几个主要人物的行踪,最后整理时,才觉出端倪。 “你认为她和李颂见面了?” 飞流垂手,“只是猜测,但属下以为,应该不是巧合。” 目前的证据并不足以证明两人有联系,但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此事还有进一步深挖的必要。 “嗯,朕也是这么想的。” 萧容溪眯了眯眼,“剩下的你看着办吧。” “是。” “对了,”他又想到一个问题,“你说除了阁主以外,她身边还有个下属也不见了,现在有消息吗?” 飞流摇头,“没有。” 当时被逼跳崖的只一人,碧落并未和她待在一处。 若碧落真被抓,想必这些人早就带着她,上明月阁公然要令牌了。 可偏偏过了这么久仍然没有音讯,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 “这倒是奇了,”萧容溪歪在罗圈椅上,姿势慵懒,“只听说明月阁在崖底找人,没见别处派人去,难不成青影只在乎阁主南蓁,不在乎碧落的死生?” 飞流:“陛下的意思是……?” 萧容溪手指一顿,看向飞流,“你想想,若是朕受到追杀,你掩护朕逃跑,会是怎样的情形?” “那岂不是说明,跳崖的人根本不是南蓁,而是她的下属?!” 飞流被自己脑中伤过的念头惊到,“那丽嫔娘娘她……” 萧容溪笑着摇头,无奈道,“这也是猜测罢了。” 第154章 何德何能 认定一件事,总不能只靠直觉。 还得用证据说话。 “属下明白了,”飞流拱手,“后续有消息,属下会第一时间呈上来。” 萧容溪点点头,“下去吧。” 飞流躬身而出,御书房内重归寂静。 他有些困倦,本想歇息,但瞥见手边还有几本折子,于是又坐了下来,提笔批阅。 直到天色暗下,小桂子才端着一盅鸡汤进来,“陛下,您看了一下午了,休息会儿吧。” 他把盖子打开,香味瞬间弥漫出来。 “这是御膳房那边刚炖好的,您尝尝,暖暖身子。” 汤色偏白,入口醇香。 萧容溪喝了小半盅,突然停下,问道,“丽嫔那边有什么动静吗?” 小桂子一愣,随即道,“没有。陛下可要奴才传娘娘过来用膳?” “不必。” 萧容溪当即拒绝了,“明日再传。” “是。” 用过晚膳,萧容溪也乏了,处理完折子后,便准备回紫宸殿。 起身之际,又看到桌上的纸,想了想,最终还是随手将其摊开,没有收回抽屉里。 天气越发寒凉,适合入睡,晨起亦加倍困难。 南蓁醒来的时候,已过巳时,掀开被子,从窗户缝里灌进来的风便冷得她一个哆嗦。 推开门,白雾漫天。 兰草细长的叶茎上亦结了薄薄的霜。 “娘娘,”冬月从小厨房的方向走过来,嘴里念叨着,“今日气温骤降,您可得穿厚些,不能只讲究漂亮,小心着凉。” 等走近了,见南蓁还是昨日的打扮,于是从屋里拿了件披风给她系上,“这样穿也好看的。” 语气跟哄小孩无异。 南蓁失笑,顺手捞起正在啃自己鞋边的大黑,将手贴在它肚皮下,瞬间就暖和起来。 “今天看起来挺开心啊,发生什么事了?” 冬月平时的乐属于傻乐,现在眼里明显有东西。 “嘿嘿。” 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从怀里拿出一张棕黄色的纸,递到南蓁面前,“娘娘,小桂子公公一早把奴婢的卖身契送过来了。” 她从来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再看见,并且实实在在地握在手里。 南蓁接过,“我看看。” 扫了两眼,确认无误后,便将卖身契重新递给了她。 冬月没接,只眨巴着大眼睛,愣在原地,“娘娘,您不拿着吗?” “我拿着有什么用啊?”南蓁一把塞到她手里,“你自己的东西,自己处理。烧了还是撕了,都随你便,别忘了去找小桂子记录信息就行。” 她随口一句话,说得冬月眼泪汪汪,稍微一眨眼,便成串地滚落下来,“哇呜呜……奴婢真是何德何能,&%×φ>3<……” 南蓁:“?” 只知道她在说话,后半句却一点没听懂。 她不擅长安慰人,有些无措地抚着她的肩膀,“别哭了。” “#?@Λ‖σ……” 南蓁无奈,举起大黑的爪子,用带毛的一面给她擦眼泪。 一只爪子还承不住,两只都沾湿了才堪堪止住。 冬月哭完,把卖身契揣进怀里,不忘正事,“娘娘,陛下说让您去御书房。” 第155章 中宫 原本卖身契随便找个小太监送过来就行,但小桂子还是亲自跑了一趟。 特意交代说陛下请娘娘去御书房,顺便在那儿用午膳。 南蓁之前很抗拒和他一起用膳,这么些时日下来,她倒也习惯了。 御膳房做的菜品很合她口味。 “我知道了。” 南蓁将大黑放在地上,拿起靠在梳妆台旁边的剑,于白雾蒙蒙中一招一式地操练起来。 步伐轻盈,剑锋凌厉,目光坚定,仿佛要劈开面前的层层迷雾。 冬月站得远,只能瞧见一个水绿色的身影在其间舞动,然后越靠越近,最后将剑扔给她。 冬月连忙抱在怀里,“娘娘,您累不累,要不要歇会儿喝杯水?” “不必,”南蓁随手拿起搭在木架上的帕子,擦完手后才道,“我先去御书房了,剑你帮我放好。” “是。” 临近午时,雾气总算消散了大半,隐隐有出太阳的架势。 南蓁刚走过御花园,转身绕进一条宫道,便有一轿撵迎面而来。 四个太监抬着,周围跟着六个宫女,而轿撵上的人略显慵懒地靠在右侧,眼皮微垂。 暗紫色的宫服在身,更显华贵。 正是端妃。 南蓁不愿意和这些人打交道,可此刻已经避无可避,只能继续往前。 她挨着墙边,尽量把中间的位置让出来。 礼貌性地微微颔首。 端妃眼底似有诧异,抬手,声音也是懒懒的,“停轿。” 太监立马止住了脚步。 南蓁不定声色地看着她,素白的小脸未施粉黛,却依然美得动人。 端妃捏了捏手中的帕子,扬起嘴角,“多日不见,丽嫔是越发漂亮了。” 她皮肤天生就不好,后天再怎么补都补不回来,每日必用脂粉抹面。 但日积月累下来,脸色更差了。 所以此刻看到丽嫔,心里止不住痒痒。 有些人,想求都求不来;有些人,轻易便可以拥有。 容貌是,陛下的偏爱也是。 看得她真想在这张白净的小脸上划个两刀,免得晃人眼。 南蓁笑了笑,“多谢端妃娘娘。” 她的妒忌掩盖得很好,南蓁没太瞧出来,对于危险的直觉却告诉她面前的人并不是好相与的。 后宫里人人都带着面具,前一秒姐妹相称,后一面就能笑着把人送到地狱。 所谓的情意,做不得真。 端妃又问道,“你这是……去御书房?” “陛下有事传召。” 南蓁回得很简洁,端妃也不想再问下去,只轻笑道,“本宫入宫这几年,还是第一次见陛下对嫔妃这么上心,你真是好福气。” 南蓁垂眸,“娘娘说笑了,陛下对您也是极好的。” “比不得年轻人,”端妃虚抚着脸,情绪低了几分,“本宫人老珠黄,你却正当好年纪,抓紧时间……” 她突然压低声音,凑近南蓁,“为陛下诞下一位皇子或者公主,何愁日后的路不好走?” 说完,又重新坐端正,“冷宫虽好,可到底偏远了些,还是居中些为佳。” 中宫,那是皇后住的地方。 第156章 我是在帮自己 南蓁听完,眼睛微眯,不太明白她为何要跟自己说这些。 开口只道,“娘娘言重了,我自认为德行有亏,担不得此般希冀,能有一处容身之所已是幸运,万不敢再肖想其他。” “何必如此谦虚,”端妃眉眼低垂,慢条斯理道,“本宫从未看走眼过。” 她没有再多说什么,“若哪日得空了,就来我宫里坐坐,我们也能好好说说话。起轿吧。” “您慢走。” 直到轿撵拐了弯,彻底不见身后人,端妃身边的大宫女云茵才问,“娘娘为何要帮丽嫔?” 秦家和端妃所在的刘家并不亲厚,丽嫔看起来也并不像好拿捏的样子。 娘娘这般做,岂不是将陛下推给旁人? “你以为我是在帮她?”端妃唇齿间溢出丝笑,眸光冷冽,悠悠望向前方,“我是在帮我自己。” 原本她和贤妃共掌后宫,势力平分,相互牵制,谁也奈何不了谁。 偏偏这个时候杀出个丽嫔来。 独得陛下恩宠不说,还是个有脑子没背景的。 这样的人,最适合拉拢了。 她和贤妃娘家太盛,陛下不可能亲近任何一方,而丽嫔不一样。 据她所知,丽嫔和秦家闹得十分不快,她一个女子,身在后宫,若没人帮衬走不远的。 自己这时候抛出橄榄枝,能用最小的代价换来最高的利用价值。 她盯着自己新染的蔻丹,格外满意,“多亏贤妃先前就把人得罪了,不然本宫还得掂量掂量她是不是对方的人。” 云茵想了想,迟疑地开口,“娘娘,奴婢总觉得丽嫔不像是会屈居人下的。” 她会些功夫,自然就能感受到南蓁身上似有若无的压迫感。 端妃想法虽好,却难保对方不会有异心。 “相互利用罢了,至少现在,本宫比她根基深,她还不能和本宫叫板。” 若真有朝一日,她想脱离自己和贤妃单立一方,不用自己忧心,贤妃一定会提前将她摁得死死的。 “娘娘说的是。” 端妃歪在轿撵右侧,合着眼,“回宫吧,乏了。” …… 端妃的话,南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等站在御书房门口,就已经忘完了。 什么恩宠、后位、一儿半女,从来没被她放在心里。 小桂子见到人,立马就迎上前来,躬身行礼,“娘娘。” “陛下呢?” “陛下在里面批阅奏折呢,他说娘娘到了,直接进去便是。” 南蓁:“多谢公公。” “唉哟,不敢当不敢当,”小桂子引她上了台阶,推开门,“您请。” 房内有淡淡清香,像是竹叶的味道。 其间混着点点墨香,桌案后的男人正在执笔书写。 见人进来,萧容溪掀起眼皮,“来了?” “嗯。” 南蓁想了想,还是主动提及路上的事,“碰上端妃娘娘,所以耽误了一会儿。” 萧容溪笔下一顿,“受为难了?” “那倒没有,”南蓁摇头,径自走到书架旁,找那本兵书,“端妃娘娘人还是很好的,请我有时间去她宫里坐坐。” 第157章 你就不好奇吗? 萧容溪闻言,忍不住抬头看她,想知道她是真这样想还是随口一说。 只可惜某人埋头认真找兵书,根本没让他看到正脸。 “请你去宫里坐一坐便是好人,那朕呢?” 南蓁停下找寻的动作,扭头望向他,没明白,“嗯?” 萧容溪目光闪烁,仍旧盯着她,“朕请你吃了这么多顿饭,怎么没听到你一句评价。” “我哪敢啊。” 南蓁目光继续在书架上搜寻,嘴里也没闲着,“陛下的为人,岂是我能随意评判的?” 萧容溪眉梢微动,“你不敢,谁还敢?” 南蓁想了想,认真道,“史官。” 是非功过皆有后世评判,而史官的任务就是负责将皇帝的言行记录下来,传给后世。 清明也好,暴戾也好,都会牢牢印在历史中。 抹不掉的。 萧容溪没料到她回答地如此正经,一时竟不知道说什么。 眼见她还在书架旁上上下下地找个不停,于是扣了扣桌面,“找什么呢?” “陛下还记得我第一次来御书房时看到的那本兵书吗?我想再看一看。” 南蓁这两日翻来覆去地想,想卫建恩,也想戚仁柏,发现他们都跟南天横有关。 一个是挚友,一个是门生,可偏偏在她这个毫不相关的人身上投入了注意力。 她觉得奇怪。 她是一个弃婴,从小被师父捡到,带在身边,读书习武。 “南蓁”这个名字是师父起的,也是跟着师父姓,但她从来没听人提起过师父的真名。 也不知道师父此前和谁熟识,在京中有没有朋友。 师父一介女子,若无人辅助,在京中建起这么大一座阁楼,怕是极为艰辛。 “南”这个姓氏并不少见,可一旦和“卫”扯上关系就难免让人多想。 外人要证实某些东西,而她自己也需要证实一些猜想。 萧容溪:“别乱找了,在朕这里。” 他打开木屉,将那本发黄老旧的兵书拿了出来。 抬头,见南蓁还站着原地没动,不由得问道,“怎么,要朕给你送过来?” “不是,”南蓁往前挪动了一小步,伸长脖子,“那不是怕看到什么机密嘛!” 桌案上摆了好些东西,折子也都摊开着。 从她进来开始,萧容溪眉宇就没有真正舒展过,想来是遇到了棘手的事。 不适合被她看到。 “无妨,没什么要紧的,你过来就是。” 南蓁这才抬腿,拿起他放在手边的书,正要转身去一旁,突然瞥见书下压着的纸。 字迹工整,密密麻麻,可她还是一眼就看到了“明月阁”三个字。 眼皮一跳,步子迟迟没有迈开。 清了清嗓子,状似不经意间问道,“陛下不是在明月阁买消息吗?怎么如今还查起它来了?” 萧容溪嘴角一翘,又很快隐下,未被察觉。 脖子微转,看向她,“知己知彼,百战不殆,你就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萧容溪:“明月阁现在群龙无首,却依然有条不紊地运营着,着实令朕钦佩。这位阁主定是聪明人,知道应该把谁放在什么样的位置才能长久。” 第158章 人在跟前 听着他的夸奖,南蓁却没有觉得很开心,反倒愈发警惕。 他话里有话。 “有个词叫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也许是时间太短,还没到轰塌的时候。” 萧容溪好整以暇地望着她,“你是这么认为的?” 南蓁眨眼点头,“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明月阁树大招风,容易遭人惦记,说不准已经被侵蚀了,只是还没表现出来。” 对方在试探她,她也不会坐以待毙。 虽然不知萧容溪到底掌握了什么消息,怀疑到她头上,但总归没有确定,他不至于妄下结论。 “这么说也有道理。” 萧容溪没有反驳,而是顺着她的话,“任何一个势力发展起来了,都会涉及到权力,会有人不服,会谋求他路,不过朕看来,至少明月阁目前还是在走上坡路的。” 南蓁歪着脑袋,继续问道,“所以陛下查明月阁,是想知道谁在打它的主意?” 她顿了顿,“其实我也很好奇对方是谁。” 这次,萧容溪没有接下她的话头,“不,朕是想知道,为何崖底不见人,那个叫碧落的下属又去了哪儿。” 目光相接,一试探,一沉静。 能从彼此眼睛里看到自己,却看不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最后,还是南蓁的一声轻笑,打破了鸦寂的空气,“那就慢慢找,总有一天能找到答案的,不着急。” 她拿着兵书,走去旁边的藤椅坐下,姿态随意。 翻开扉页,却没有一个字看进脑子里。 若萧容溪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又会怎样? 这些不是她能预料和掌控的,那就只能尽快把事情办完离开了。 南蓁屈肘,葱白的指尖顺势摁上了太阳穴,轻轻揉着,心里并未放松。 她能感觉到对方的视线还落在自己身上没有挪动。 萧容溪看着不远处的人,思绪有些乱。 有一瞬间,他似乎也不那么执着地想知道结果了。 人在跟前,也挺好。 气氛有些微妙,幸好小桂子及时在门外问话。 “陛下可要现在传膳?” 萧容溪对着门外,朗声道,“传。” 御膳房的花样多,今儿个一桌菜也是南蓁爱吃的。 她调节地极快,一顿饭下来,似乎就将刚才的事情忘干净了。 杏眼微微眯起,像是午后犯懒的猫,只差一束阳光便能睡过去。 萧容溪在一旁看着,眼神不自觉柔和下来,等桌上的饭菜都撤走后才道,“朕要继续看折子,你可以去里面小憩一会儿,再起来看书。” 南蓁隔着屏风,朝里间望了一眼,“陛下,我可以回去休息。” “嗯,可以。” 萧容溪答应得很干脆,又接着说,“但书不外借。” “……” 南蓁嘴角一抽,合着自己以后都得在他面前才能看? 萧容溪弯了眉毛,“如何?” “谢陛下时时督促。” 南蓁拿起书就往屏风后走,路过男人身边,却被一把抓住。 手腕被他掌心圈着,有些烫。 萧容溪声音低低的,如编钟轻叩,“这么不情愿?” 第159章 难得见他这么规矩 这话乍一听有些无理头,可两人都默许了。 南蓁没有反驳,她只是觉得有些犯规。耳朵痒,心里也痒。 手腕还攥在对方手里,她不挣扎,他也不松手。 距离太近,仿佛空气都稀薄了几分。 萧容溪没得到回答,慢慢松开了桎梏她的手,指腹擦过衣袖,抚平了袖口的褶皱,却烫不平拧起的眉头。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期待对方怎样的答案。 手腕处的温度骤然抽离,南蓁有些不自在地扭了扭,张嘴,声音几近呢喃,“还行吧。” 萧容溪走神,没太听清,“什么?” 南蓁敛下情绪,笑道,“我说,陛下这里装潢精致,墨香阵阵,最适合读书了,冷宫可没有这般氛围。” 她语调上扬,带动萧容溪的心绪也涨了些,不再那么沉。 “你以为‘御书房’三个字是白叫的?” 香炉里生出的白烟似乎更浓了,缕缕上升,不知模糊了谁的眼。 南蓁压下胸中不规则的跳动,调整好呼吸,绕过屏风往里去。 清脆的声音随之而来,“如果还能有点瓜果茶饮,就再好不过了。” “你还挺会顺杆往上爬,上辈子是猴子变的吧?” 萧容溪失笑,嘴上这么说着,可等小桂子进来通禀时,还是吩咐他准备些零嘴送过来。 小桂子稍微一想,就知道为谁备的,连连应下。 “对了陛下,”他接着道,“张典公子来了,就在门外呢,您可要现在传他进来?” 以往,张典可不是那么守规矩的人,想来便来了,根本没有想过通传这回事。 萧容溪也默许了他和俞怀山自由进出。 但如今不同,他不愿再做坏人好事的那个,万一哪天撞见什么不该见的,他担心陛下会忍不住拔刀。 萧容溪点头,“难得见他这么规矩,让他进来吧。” “是。” 光影尚未挪动,人便已至跟前。 张典随时都保持着他翩翩公子的模样,今日换了白衣,手拿折扇,朝面前的人拱手,“参见陛下。” 萧容溪眉毛一抬,看向他手中,“大冬天的,你倒是不嫌冷?” “这不是为了装样子吗?”张典低头看了看自己,“不拿把折扇都对不起我这身衣裳。” 扇子是在字画市场淘来的,虽不是什么名家之作,但所用竹片精良,扇面鸟雀精致,仿佛下一秒就能飞出来。 他路过的时候,一眼相中,想也没想就买了下来。 萧容溪听他说完,敷衍的颔首,说起了正事,“今日进宫,有事跟朕禀报?” “陛下料事如神。” 张典收了玩世不恭的深情,说道,“陛下前些日子让我物色负责运河督建的人选,我倒是想了一个。” “谁?” “林玦。” 林玦此人聪慧,能文善武,同批次入朝的年轻人中,他不算最亮眼的,但一定是最不容忽视的。 不管是先前的科考,还是校场的表现,都可圈可点。 但张典又能察觉到他身上谨循的中庸之道。 不听信,不盲从,心中自有一杆秤。 第160章 契机 萧容溪想了想此前对林玦的印象,没着急下定论,“怎么说?” “陛下应该知道刘家和陈家一直都有竞争,从权到钱再到人,每一项都暗暗较量。” 争的目标,自然是大周第三大家族。 虞家根基深,他们无法撼动;卫家沉寂多年,重新入局,亦不可小觑,假以时日,定能和虞家平分秋色。 此两家,乃是大周第一等尊贵的,他们不会随意触碰。 可这第三,却是谁都不肯让的。 单从端妃和贤妃二人对后宫的掌控程度就可见一斑。 钱和权都是死物,人却是活的。一个优秀的人才在营,何愁带不来这两样的东西。 “朕知道他们都有心拉拢林玦,但林玦还没表现出任何偏向。” 张典应声,“是。目前用了不少方法,都没成功。” “不过,”他顿了顿,“这两家的心思太多,难保日后不会出什么损招。” 人才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为己所用,否则定成祸患。 即便是作为旁观者,他也察觉到两家之间系在林玦身上微妙的平衡,更何况身处风暴中心的人。 桌案上有一块暖玉,萧容溪伸手拿过,捏在掌心,没有应答。 半晌后,突然问道,“这就是你推荐他的原因?” 张典笑道,“确实是考虑的因素之一,却并非主要的。他是个有才之人,只是缺少机会,各家权衡交易下,留给寒门子弟的空间本就不多,他既然挤进来了,就已经证明了自身的能力。” 萧容溪要扩大培养自己的势力,启用这样的人,比用京中贵族子弟好得多。 更何况,对方确也值得。 “陛下,您现在需要的不是谨守中庸之人,而是敢于亮剑露锋芒的人。” 林玦初入朝廷,如今的做法是为了保身,并不代表他不想干出一番事业。 萧容溪手下用了些力,搭在暖玉上的手指指甲逐渐泛白,但又很快松开。 他从折子中找出一本递给张典,“这是你父亲上的奏折,其中有一条和朕的想法不谋而合,那就是不拘一格启用人才。” 张典看完,将折子重新呈上去,“所以陛下的想法是……” “就用林玦。” 他直接拍板定下,“朕想以此为契机,打开局面。” 张典:“明白了。” 说完,他神色也跟着轻松了些,端起放在旁边的茶,抿了两口,这才道,“陛下准备何时委派他去?” 这是一个庞大的工程,不可急功近利,否则容易增加百姓的负担,得不偿失。 萧容溪想了想,“朕过几日召他进宫,当面聊聊。” 若他真应承下来,只怕得常常出入京城,人身安全和消息通传渠道都得保证。 “也好。” 张典进宫主要为这事,说完,也就准备离开。 恰逢此时,小桂子端着一盘瓜果走了进来,被他迎面撞上,想也不想,伸手就揪了一颗葡萄下来,“嗯,甜。” 小桂子急道,“张公子,这不是给您的。” “陛下不爱吃葡萄,我替陛下吃了。” “……但这是给丽嫔娘娘准备的。” 第161章 朕要亲自去看看 新鲜的葡萄汁水充盈,滑到喉咙里,差点把张典呛着。 他回头看着端坐在桌案后的人,又望了眼屏风,一时无言。 山水屏风挡住了他的视线,却挡不住他们的交谈声。 敢情他们说的这些话,还有第三个人听到! 陛下已经对丽嫔娘娘不设防到这种程度了吗? 他的眼神让萧容溪又好气又好笑,“你眼里似乎写着朕是昏君这几个字。” “不敢不敢。” 张典只是有些奇怪,陛下连对方的身份都没搞清楚,这般信任是为何? 就算是放长线,钓大鱼,这诱饵也太大了些。 他兀自摇头,不过鉴于上次的经验,他选择闭口不言,正准备拱手退下时,锦霖的声音突然在门外响起。 “陛下,属下有事禀报。” “进来吧。” 锦霖手里拿着一张纸条,像是刚从信鸽腿上取下来的。 字少,但囊括的内容却很重要。 萧容溪修长的手指撑住纸条两端,眼皮微微下压,薄唇轻启,“果然。” 他将纸条递给张典,又看向锦霖,“什么时候发现的?” “今日凌晨,约摸四更天左右。” 收到消息,他就立马来禀报了,中途不曾经过他人之手。 “陛下,此事宜早做打算。” 萧容溪点点头,又问张典,“你什么看法?” 张典深吸一口气,看着眼前的字,竟觉得后背发凉。 “宸王果然是高手,能把这么多的火药藏在京郊,多年未被发现。” 一句“足以摧毁一座小城池”便能窥得其分量。 真是应了那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萧容溪两年前就觉察到了端倪,奈何对方太谨慎,很长时间内,一点消息都查不到。 好在如今也不算太晚。 张典摁了摁额头,“确实得尽快处理了,但又不能打草惊蛇。” 这批火药数量如此之大,应该并非全然购置,总有人负责生产才对。 顺藤摸瓜,想来也能摸出不少东西。 比如,生产火药的硝石从哪里来? “找个时间,朕要亲自去看看。” 锦霖讶异,“陛下,这不妥。” 那里有人把守,且个个都是精英,万一他们发现陛下亲临现场,直接引爆火药,来个破釜沉舟,后果不堪设想。 萧容溪并未同他商量,而是直接定下,“朕心里有数,不必多言,你最近安排一下。” 锦霖见此,诸多劝阻的话也只能尽数咽下。 张典对萧容溪点点头,他显然是同意这一做法的。 过早和宸王撕破脸皮,只会两败俱伤,所以双方都选择先暗暗的来。 出招,破招,从不间断。 引爆这批火药并非上上策,最好能为己所用。 但无疑,难度也是翻倍的。 三人一时间没讨论出妥帖的做法,萧容溪便让他们先退下。 小桂子还端着果盘在原地没动,抬眼,见萧容溪对自己招手,连忙走过去,“陛下。” 萧容溪伸手,摘了一颗葡萄放进嘴里,总觉得有些酸涩。 “端进去吧,走路小声些。” “诶,奴才这就去。” …… 第162章 成亲 冬日渐深,寒气逼人。 即便还未下雪,却已经有了千里冰封的架势。 单薄的衣裳抵不住冷风,大黑哪怕有一层皮毛还是在日渐寒冷的冬季缩成了一团。 或团在自己的狗窝里,或匍匐在冬月脚边。 南蓁练剑后进来,恰好听到冬月在说话。 “大黑你再等等,今天我就能帮你把棉袄缝好,穿上就不冷了。” 她膝盖上放着针线篓子,用剪刀将破旧的棉衣剪成合适的形状,再按照大黑的身形缝起来,制成衣裳。 大黑许是听懂了,哼哼两声,将下巴搁在她脚背上,鼓着圆圆的眼睛,对着南蓁摇尾巴。 南蓁轻抚两下,换来它舒服的咕噜声。 她笑了笑,问道,“最近宫里可有发生什么事情?” 自那日去过御书房后,她便再也没有见过萧容溪,怕他再度试探。 原本打算回一趟明月阁的,也就此耽搁下来。 好的是,这段时间他似乎很忙,也没再传她过去。 南蓁虽然偶尔也会想起他,但大多数时候还是乐得清闲。 练练剑,遛遛狗,祸害一下厨房,一天就过去了。 冬月穿针的动作缓慢了些,思索片刻,摇摇头,“大事没有,小事有一些。” “什么?” 冬月:“前几日,陆贵人失足掉进湖里去了,但好在被救及时,没有性命之忧。” 她听到这件事的时候,只觉得解气。 谁让陆贵人之前总是欺负自家娘娘来着? “还有几位主子抹骨牌,最后因为钱银问题没谈拢,差点打起来。” “还有……” 她絮絮叨叨地掰扯着近段时日听来的消息,见南蓁似乎不感兴趣,突然灵光乍现,“啊”了一声,引来对方侧目。 “怎么了?” “娘娘,今日是沈公子和柳家小姐成亲的日子!” 自上次卫家一别,沈弦回到家中似乎很是神伤,但总算不再抗拒长辈的话。 两家人很快定了黄道吉日,就在今天,宜嫁娶,宜远行。 一个是礼部尚书之子,一个是朝廷新贵的亲妹妹,场面自是盛大。 锣鼓喧天,红绸满街,抬轿子的轿夫面色都格外喜庆。 一行人中,最稳重、表情不外露的反而是骑着高马的新郎官。 沈弦生得不错,今日又特意打扮了一番,更显英俊。 引得周遭不少看热闹的女子脸红。 她们这辈子,只怕是嫁不了这么俊俏的儿郎了。 百姓跟着迎亲的队伍往前走,闹哄哄的,走出很远后,街道才逐渐安静下来。 萧容溪坐在二楼,支窗撑起一半,面无表情地看着高马上的人远去。 锦霖站在他身后,说道,“沈大人出手快,柳大人站队也快,两家似乎都乐见这门亲事,唯独不高兴只怕是沈公子了。” 这幅样子,不是没睡醒,就是被抽了魂。 丝毫不见朝气。 萧容溪轻哼一声,端起茶杯,却没送入口中,只是晃动着手腕,悠悠开口,“是他肖想着不该想的人,自己又没本事挣脱家族的束缚。” 反复拉扯,终归屈服于现实。 第163章 出城 这个世道最容不得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 想要反抗被安排的命运,就要舍得一身剐,独自闯出一番天地,才能在家族面前挺直腰杆。 一边背靠着家中长辈给的荫蔽,一边想着违抗,随心所欲,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不过柳默这个人还是有点意思的。 他并非宸王一派特意安插进来的,和他同批次的人当中,有不少都接到了橄榄枝,他却是最早收下的。 让亲妹妹嫁给沈弦,更是表明了立场。 靠着窗边,能听到路上行人细碎的说话声,十有**都在讨论两家结亲之事。 萧容溪听了一会儿,觉得无聊,朝长街望了一眼,又抬头看看天色,问,“时间到了吗?” “属下去看看。” 他们特意选在今日出城,去往离京十里远的梼山,也就是宸王私藏火药的地方。 沈、柳两家大办喜事,人多眼杂,他亦派了人过去,吸引对方的注意力,避免出城之事被发现。 几阵微风过,杯中的茶就已经凉了。 萧容溪重新斟了半杯,放在嘴边,小呷两口,还未等放下,楼梯拐角处便传来了轻盈的脚步,混有木板的咯吱声。 锦霖正顺着楼梯上来,拱手,“陛下,可以出发了。” “那便走吧。” 萧容溪放下茶杯,杯底和茶托相撞,碰出轻微的声响,余音尚未落下,人就已经站起来,整理好衣襟后往外走。 梼山说近不近,说远也不远。 山体灌木密布,高大的乔木亦随处可见,怪石嶙峋,在其间充当了天然的屏障,构成易守难攻之势。 因此,几年前盘踞在这里的山匪才会肆无忌惮地打劫山下赶路人。 抢钱抢粮,夺妻杀子,甚至还到方圆几里的村庄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官府对此很头疼,几番剿灭都没能成功,最后还是一位叫楼慎的樵夫带着官兵走小道,在山上摸黑行进数日,深入山匪窝中,里应外合,才将其一网打尽。 此后,多年未有匪患。 可当初山匪的恶名早已远播,山下虽有路,往来行人却并不多,谁也不会想到匪窝会被别人占据,并利用梼山的天然优势在其间造囤火药。 这次能发现,依然要归功于楼慎。 是他雨天在周边砍柴时摔到了腿,于是就近找了个能避雨的地方歇下,准备将就一夜。 谁知半梦半醒间,远远地见到有人举着火把上山,以为又出现了山匪,准备报官的时候,被萧容溪的人撞见,封锁了消息。 几番查探,费了将近两个月,才弄明白原来这里竟是宸王的手笔。 马儿精良,脚程极快,几人轻装上阵,很快就到达梼山脚下。 锦霖接过萧容溪手中的缰绳,将马儿藏在早就挑选好的背阴处,拨开草丛,从崎岖陡峭的小路上山。 这是提前规划好的路线,山中藏着接应和观察的人,或隐身于树叶间,或匍匐在灌木里,以便发现异样,随时禀报。 锦霖压低声音,小心翼翼地拨开面前的荆棘,“陛下,这边。” 第164章 跟上去 天然的山体断崖下有一处平地,上面零星错落分布着几间木屋。 从外面看,木屋斑驳破烂,像无人居住、年久失修的模样。空地处陈列着两排大水缸,里面全都蓄满了水,以备不时之需。 屋前屋后时常有人走动,见面不寒暄,安安静静地干着自己的事,有条不紊。 屋子是山匪的屋子,里面住的却并非匪徒,反倒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稍有异样,便能从草垛或草垫下抽出斧头和长刀,对峙来人。 萧容溪等人借着荆棘的掩盖,趴在不远处的斜坡上。 偶有虫蚁顺路爬上身,他们也未曾在意,只瞬也不瞬地盯着面前的屋子。 正如锦霖所说,这里留守的都是武功极好之人,四面皆存在监视,他们也只是借着树荫掩盖下暗处的便利,才未被发现。 靠得近了,萧容溪鼻尖微蹙,“确实有火药味。” 锦霖小声道,“陛下,初步来看,最里面的两间屋子是暂时存储火药的地方,其余都是制备和休息用。” “暂时?” “是,从崖后方下去,不久便能找到一处洞穴,那里面才是长期存储之地。” 刚说完,就看到两个布衣打扮的人从屋里出来,抬着一箱重物,绕过草垛,缓缓朝后方走。 都是身材魁梧之人,抬起箱子来却费力得很,嘿咻嘿咻地喊着口号。 随着两人搬抬的动作,断断续续的黑色粉末从箱体上落下,乃火药无疑。 见两人的身影快被草丛掩盖,消失在视线中,萧容溪当即道,“跟上去看看。” “陛下随我来。” 锦霖动作轻盈又敏捷,在前方带路,从斜坡绕了一个大圈才找到洞穴的所在地,洞穴门口还站着守卫。 抬火药的两人也刚到,守卫见是熟面孔,直接放行。 他们进去后,很快又出来,搓着手,拖着沉重的步子往回走。 “大哥,那一屋子的火药,咱得搬到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 “你问我,我问谁去?”对方叹了口气,抬眼瞅瞅天色,“再搬两箱吧,搬完就休息。” 两人说着走远了,萧容溪这才压下挡在脸前的藤条。 望着守卫森严的洞穴,面色下沉。 “锦霖,里面是什么情况?” 锦霖略显无奈地摇头,“我们目前只发现了这一处出入口,不好贸然行动,也就趁着换班的时候看过一眼,知晓里面量大,尚未得到更具体的消息。” 梼山里究竟藏着多少东西,需要继续打探下去。 萧容溪微微颔首,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严重几分。 宸王花费了多年心思才筹建起来的地方,想要破坏或挪为己用,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继续守在这里没什么意义,萧容溪思索了片刻,道,“先下山吧,回去再想办法,这段时间,再将梼山的情况挖得更清楚些。” “是。” 马蹄踩着尘土飞扬,褐色的鬃毛在黄昏下闪着细碎的光。 一行人瞒过对方悄悄地来,又悄无声息地离开,等回到城中,天色不过刚刚擦黑。 第165章 多管闲事 京城素来热闹,即便是寒冬,即便到了夜晚,长街也依旧人来人往,叫卖声、嬉闹声不断。 挑着担子的货郎穿梭在如织的人群中,时不时向客人推销自己的货物,换来的钱银正好用于购置年货。 辛苦了一整年,到了年末,也该给一家老小备些新衣,带他们吃点好的。 街头巷尾逐渐挂起了红灯笼,驱散了冬夜的冷意,也照亮晚归人的路。 可总有光照不到的地方。 萧容溪重新回到茶馆,要了壶热茶暖身。 被风刮得僵硬生疼的手指在贴上温热的杯盏时,总算缓了过来,渐渐回暖。 他端起茶水,放在唇边,正当品赏之际,突然听得窗外深巷里有小孩怯懦的声音,脚步凌乱。 有人正压着嗓子说话,“乖,跟着伯伯走,有糖吃!” 一位四十岁上下的矮小男子手里拿颗麦芽糖,逐步朝落单的小男孩靠近。 他背微微佝偻着,眉毛上扬,三角眼里映着远处屋檐下的光,看起来有几分诡异。 不笑时有些吓人,咧开嘴更为瘆人。 可他却非要做出一副好相与的模样,朝小男孩勾手,“你爹娘不在附近吧?放心,伯伯不是坏人,是他们让我来找你,把你送回家的。” “来,快跟伯伯走,别让爹娘等急了。” 言语步步引诱,小男孩却并未上当,迈着短腿后退,“我爹娘马上就来了,不用你送!你不要过来,再过来我就喊人了!” 刚才人多,冲撞之下他和爹娘走散了,竟不知不觉被挤到了这个巷子里。 娘说过,天上不会掉馅饼,只会掉陷阱,千万不能吃陌生人给的东西,也不能跟着他们走,否则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矮男人嗤笑一声,“奶娃娃还挺机灵的,你倒是叫一个试试,看会不会有人来救你!” 这个巷子幽深,白天经过的人都不多,更何况是晚上。 黑灯瞎火的,谁会愿意往里钻? 他见诱哄不成,当即把糖揣进怀里,快步朝小男孩靠近,伸手去抓他。 小男孩虽未上当,可到底只有六岁大,牙都还没换齐,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情形,害怕地双腿发软,根本跑不快。 还没跑出十米,就被男人抓住了。 他捂住对方的嘴,对上小男孩惶恐却好看的眼,笑得不怀好意,“大户人家最喜欢你这样长得水灵的孩子了,看着多赏心悦目啊。” 今晚本来是出来碰碰运气,没想到还能遇上个好货。 “啧啧,”他边捂着男孩的嘴边往巷子深处走,“放心,等进了府里,把贵人们伺候高兴了,每天都能吃好穿好……” 声音随着脚步的远去逐渐微弱下来,萧容溪立马示意锦霖跟上去。 可有人先他一步。 矮男人看着突然从高墙跳下的身影,脸色一变,连忙顿住脚步。 对方身量纤瘦而高挑,衣衫随风轻扰,逆着光,看不清容貌,却能让人感受到极强的压迫。 矮男人一手箍住小男孩,一手从腰间摸出把小刀,吞了吞口水,紧盯着面前的人,“你是谁,不要多管闲事!” 第166章 我想要,你的命 “巧了,我就喜欢多管闲事。” 慵懒的声音配合着飘逸的衣衫,颇有几分鬼魅之感,于夜色中慢慢飘进对方耳朵里,惹得他手臂轻颤。 干坏事的人对于危险的察觉更加敏锐,矮男人握紧手里的刀,往后退了一小步,心里不住掂量着。 直走是近道,光线昏暗,不易被察觉,可面前站着的人并非善茬;退后走大路,小孩一哭闹就会被发现,连他也讨不得好。 权衡之下,他清了清嗓子,决定以利诱之。 “你若是放我离开,得到的钱我们可以五五分。” 楚离薄唇掀起,“呵。” “四六!” 矮男人咬牙道,“我四你六,不能再多了!” 楚离听完,突然长叹一声,微微摇头,对着光影看了看自己的手。 五指修长,骨节分明,光从指缝间露出,在地上拖曳出又长又模糊的影子,“我不想要钱。” 矮男人一愣,“那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 楚离顿了顿,突然提起轻功,倏尔靠近,五指成爪,狠狠地掐住他的脖子,将他从地上提溜起来,跟把着一个玩偶似的。 边收紧掌心,边慢条斯理地说完未尽的话,“你的命。” “咳…放开…我…” 矮男人手中的刀脱力掉落在地,连同那个六岁的孩子也从他手臂挣脱开,连哭带跑地往亮堂的地方跑。 楚离掐着他,看着他在自己掌心挣扎,眼皮下压,视线冷又冽,利刃似的。 对方面色青紫,几乎喘不上气。 双手用力扣着楚离的四指,企图让自己舒服些,却换来更为窒息的压制。 他挣扎的动静逐渐小了,嘴角有血迹伸出,顺流而下,落在楚离白皙的手上,一滴、一滴。 最后,无声咽气。 楚离这才松手,像扔破布似的把他扔到地上,“你的命,也跟蝼蚁无异。” 等做完这一切,他才抬头看向来人,桃花眼又恢复了往日的迷离,“是你啊。” 从他动手开始,他就知道黑暗中有人。 本以为是同伙,直到现在,对方走到稍微亮堂些的地方,他才认出来。 锦霖没有说话,只看了看地上已经咽气的人,又看了看他勾起的嘴角,眉头微蹙。 “陛下也在?” 楚离突然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小茶馆,正好和二楼床边端坐品尝的人对上目光。 他于黑暗中笑了笑,也不管萧容溪能不能看见。 “天冷,楚堂主要不要上来喝杯茶?”萧容溪隔空冲他举了举杯盏。 楚离也没有假意推辞,笑应道,“却之不恭。” 茶馆楼梯处烛火被风拉扯地东倒西歪,连同楚离和锦霖的影子也在肆意晃动。 手上的血迹在烛火映照下闪着幽光,红,却又红得发黑,散发着特有的腥味,引诱蛰伏于黑暗中豹子。 光照不到的地方,自有暗处的人出手。 楚离踏进门槛,便让小二给自己打盆温水洗手。等走到萧容溪定的包间里,水也送了进来。 手甫一浸入温水中,方才凝固的血迹便开始丝丝消解,将半盆清水染成了极浅的红色。 第167章 一个未留 楚离不慌不忙,极其优雅地让水冲干净手指沾的血迹,又从木架顶端取下帕子,擦完手,重新搭上去。 悠然转身,“见过陛下。” 萧容溪饶有兴趣地看着他,神色颇为愉悦的样子,指了指自己对面,“坐。” “我何德何能啊。” 楚离一边感慨着,一边落座,丝毫不拖泥带水,看得锦霖在旁边嘴角微抽。 你哪怕装模作样一秒也好啊。 深巷的确无人又昏暗,即便离得不远,萧容溪也未能完全看清楚他的动作,但并不妨碍他猜到并厘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萧容溪亲自斟了杯茶,推到楚离面前,换来对方一个惊讶的挑眉,“陛下刚才可是亲眼见到我杀了人,不准备将我抓去见官吗?” “该死的人,杀便杀了,有何要紧。” 原本让锦霖跟下去,是想揪出背后买卖之人,没想到让楚离截胡了,直接动手。 后续大概会费些事,但也不算难题。 萧容溪唇齿间还留有茶香,说出的话也颇得楚离的心。 他亦抿了一口,“那便好,我还在担心自己会有牢狱之灾呢。” 话是这么说,楚离脸上却没有一丝惧怕,仿佛就是来游戏人间的,不管对面是谁,都一个态度。 见萧容溪的目光还停留在自己身上,于是抬头,“陛下可千万别误会我是什么好人,今儿个心情好,便救一人;明儿个心情不好,便杀一人。” 他举起自己的手,反复摸索,像是在欣赏精致的艺术品,“这上面,被鲜血涂满了多少遍,我已经不记得了。” 世人都喜欢漂亮的,漂亮的小孩,漂亮的男人女人,可他小时候却恨死了自己的这张好皮囊。 因为这张脸,被卖进高门大户、富庶人家,被那些纨绔的公子哥当猪狗一般戏弄。 尊严……那是什么东西? 在他被狗绳拴住脖子的时候,在他被勒令四处爬的时候,在他看着周围人皆拍手叫好的时候,就已经不存在了。 所以他有能力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当初那家富商,送上一份灭门的大礼。 府上里里外外,百余人口,一个未留。 那个夜,也如同现在一样,不见月光,唯见鲜血。 萧容溪望进他微微出神的眸子,突然轻笑一声,表情耐人寻味,“这句话说你自己,也是在点朕吧。” 要坐上那个位置,死在他手下的人,同样不会少。 阴谋阳谋,能成功便是好计谋。 过程中的尸山血海,想来竟恍如隔世。 “这么说,我和陛下竟然有相似之处?”楚离故作惊讶,“那还真是荣幸。” 他端起杯茶,同萧容溪轻轻相碰。 萧容溪也不怪罪,只问锦霖,“那个孩子如何了?” 锦霖:“我们的人跟了上去,帮他找到了父母,三人回家去了。府衙那边属下也派人递去了消息,叮嘱他们尽快去查。” 他说话时,斜对面一直有一道目光落在脸上,上上下下地扫视,把他当做物品似的。 锦霖没忍住,捏紧了剑柄,“再看,眼珠子给你挖出来!” 第168章 修身养性 换做旁人,只怕早就被吓到躲远了。毕竟锦霖脾气虽好,可真正板着脸严肃起来的时候,还有十分有威严的。 偏楚离跟个没事人似的,屈肘托腮,手肘撑在桌沿,桃花眼里满是笑意,“哟,脾气还挺暴躁。你就不能学学陛下,温润恭谦,待人接物使人如沐春风。” 锦霖:“闭嘴吧你。” “说话别这么凶,本来长得不错,生起气来就不好看了,”楚离从托盘里重新拿了个扣着的茶杯,倒好推给他,“来,喝点茶,修身养性。” 白皙修长的手指捏住深棕色的杯子,递到了锦霖面前。 明明是一副赏心悦目的景象,却看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忍无可忍,哗啦一声,利剑出鞘,在半空划出一道简明的弧度,冲着对方脖子就去。 一个大男人,嘴贱又聒噪,简直找抽。 楚离头倏尔往右侧一歪,堪堪躲过,剑尖带起的风擦着鬓边一缕墨发过,差点削下。 开口,惊讶道,“来真的?” 锦霖才不想和他多费口舌,手腕偏转,剑锋立马就跟了上去。 楚离左手撑着板凳,一个翻身避开,脚步移动极快,眨眼间就到了一丈远的地方,与他隔着两张木桌。 锦霖运起内力追过去,动作虎虎生风。 他武功不差,但楚离的路子很偏门,看着好像要刺中了,可每次都会差一点。 几招下来,分毫未伤。 周围的摆设就没那么幸运了,凳子四散,桌腿腾空,幸好这个茶馆不算出名,现在这个时间段,二楼只有他们一桌客人。 萧容溪眯了眯眼,如不论输赢,但看两人这大开大合的架势,也是极具欣赏价值的。 他手指搭在膝盖上轻叩,吹开茶沫,任由清香萦怀。 掌柜的听到楼上响动,立马拖着圆圆的身子跑了上来,看到地上的狼藉和还纠缠在一起的人,只觉眼前一黑,肉疼无比。 他不明白刚才还坐在一起有说有笑的人,为何眨眼间就动起了手? “哎哟,别打啦,我的桌椅板凳哟!” “我的茶壶茶杯哟!” 前几天,有两伙人在他这里喝茶,也是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损坏了好几张桌子,最后一人逃一人追,跳窗而出,谁也没回来,他只能吃下这个暗亏。 今儿个更倒霉,这两人破坏力比之前的大多了,再打下去,他过年只怕要喝西北风了。 打得正酣的两人哪里听得到他说什么,出手毫不含糊,甚至愈演愈烈。 掌柜的不敢上前,余光瞥到窗边还坐着一位公子,仪表堂堂,气度不凡,且跟这两人熟识,于是赶紧溜边过去。 “公子啊,”他哈腰拱手,脸上的笑容有几分勉强,“您看看,我们这儿都是小本生意,一年到头拢共也没挣多少银子,这、这两位公子太厉害了,小店遭不住啊。” “您几位既然认识,能不能劝劝他们,去外面打吧,那儿宽敞。” 萧容溪看着他愁容满面,不由得失笑,“无妨,让他们打吧,打完给赔偿。” 第169章 如何得知 他知道锦霖手痒很久了,迟早会有这么一遭,早打早好,免不了。 掌柜的听完他的话,当即精神了起来。 会赔的啊,那敢情好。 若真把茶馆弄塌了,正好重新修建。 于是笑道,“诶,好嘞,那我就不打扰您了。” 掌柜的见他倒出来的茶余烟微弱,主动询问道,“公子需要再添壶热茶吗?免费的,不收钱。” 萧容溪神色微动,颔首,“有劳。” 打斗进入尾声,锦霖挥手刺去,剑尖在靠近楚离脖颈处时被他以手指顿住,双方僵持着。 “这剑真不错,改天送我一把?” 锦霖:“我送你去见阎王还差不多。” 他正要发力抽出,楚离却蓦然松手,利索地说道,“不打了,我认输。” “……” 锦霖鼓大眼睛瞪着他,一口气不上不下。 对于习武者来说,没有比这更羞辱的了。 但他亦深知自己和楚离还有差距,再纠缠下去也没什么意思,遂将剑收回鞘中,心气不减,“你等着,迟早就一天会打败你。” “好,我等着。” 楚离从善如流地回答着,抬腿,绕过挡在自己面前的半边矮桌,重新坐回萧容溪面前,端起茶猛灌一口,也不在意凉还是热。 萧容溪半靠在墙边,看着他的举止,嘴角微勾,“楚堂主的功夫在武林中也是数一数二的吧?” “江湖人才辈出,不敢当不敢当,”他摆摆手,这句话倒不是自谦,“陛下应当见过比我更好的。” 就比如冷宫那位。 不过到底是**凡胎,谁也挡不住车轮围攻,所幸没有当真被逼跳崖,尸骨无存。 “不过……” 楚离顿了顿,视线在两人面前兜转了一圈,“陛下身上有火药味,去梼山了?” 前半句很肯定,后半句是猜测,却仍旧让锦霖变了脸色。 萧容溪喝茶的动作亦是一滞,掀起眼皮,目光比刚才犀利了许多,不答反问,“你知道那里藏有火药?” “知道。” 他回答地一点都不含糊,大大方方的,仿佛在说什么不甚要紧的事。 空气顿时沉寂下来,就连上楼送热茶的小二都是小心翼翼的,不敢多迈出一步,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血溅当场。 萧容溪没有即刻应答,兀自摩挲着杯沿。 心里思忖着,火药之事,究竟是楚离知道,还是明月阁知道。 亦或者,明月阁和宸王暗中还有联系……? 片刻后,他停了指尖的动作,问道,“你是如何得知的?” 楚离没有卖关子,虽然语气有些散漫,说得却是实话,“我这人闲不住,尤其喜欢钻林子,好奇心又重,偶然发现的。” 大概一年前吧,他从北面回京,想抄近路,于是放弃走官道,选择翻过梼山。 正好听说从前有山匪在里面筑了窝,他还准备找到土匪窝将就一夜,没想等到了寨子跟前,才发现里面居然有人活动。 他当时就觉得不对。 匪窝里不住山匪,却住着看起来就接受过训练的人,实在太奇怪。 更奇怪的是,部分屋子里散发着浓重的黑火药气息。 第170章 一针见血 若是正规军队,何须在此,制造火药又何必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方式? 出于来都来了的心态,他在梼山兜转了好长一段时间,四处观察,摸清楚了山里大概的人手,找到了对方藏匿火药的洞穴,还逮着机会,溜进去转了一圈。 然后心满意足地下山了。 至于背后之人,他不关心,大抵也不在他能力范围内。 楚离虽有好奇心,但也清楚什么该知道,什么不该知道,哪些能动,哪些不能动。 朝廷顶端人士的斗法,不是他这种平民百姓可以参与的,所以这件事,谁都没有说。 萧容溪和他接触虽不多,但对他的性格还算能揣摩出几分,绝不是这么轻易就会交心和坦诚的。 他没有因此乱了思路,开口,声音清冽,“为什么会告诉朕?” 楚离眼皮微抬,连自己都不太确定地说道,“或许是一时兴起吧,陛下应该看得出来,我这人做事没什么章法。” 也或许是今晚,看到萧容溪让手下去救那个小男孩,让他想起了当初的自己。 如果自己当时也能如此幸运,遇上个好心人,是不是就不用遭那些罪? “楚堂主做事没有章法,心里却很有底线和准则。” 萧容溪直接给出了评价,一针见血。 楚离默了两秒,随即轻笑,“陛下说什么便是什么吧。” 他没有在这个问题上多做拉扯,兀自说道,“我去的时候,洞穴里还只有两条道,一条是死路,另一条通往山下。” 不经意间瞥到锦霖严肃又充满希冀的眸子,他遗憾地耸耸肩,“不过,时间太久,山下的路又十分相似,我已经不记得出口在哪儿了。” 更何况间隔一年,中间有哪些变化,他也不知。 “那火药的数量呢?” 楚离:“那个时候,轰开京城城门应该不是问题。” 对面的人显然沉默下来。 变化太大,一年前的情况对于今日已经不适用了,但有一条消息还是非常有价值的,那就是洞穴存在别的出口。 只要能找到,筹划起来就方便得多。 月色微凉,透过半掩的窗户投射进来,落在楚离深邃的眉眼上,平添朦胧。 他起身对面前之人告辞,“陛下,时间不早了,我该回去休息了。” 萧容溪微微点头,“锦霖,送送楚堂主。” “……” 锦霖手臂一伸,引向楼梯口,声音板正,面无表情,“楚堂主,请吧。” 楚离轻笑,负手于身后,摇摇摆摆地往前走,“行了,留步吧,不用你送。” 远处长街的灯火似乎暗了些,人影逐渐稀疏。 萧容溪留了半盏残茶,亦准备回宫。 两人刚下到一楼,掌柜的就围了过来,脸上堆着笑,“公子,您看楼上的桌椅……” 萧容溪侧身,示意他找锦霖。 锦霖一边掏出钱袋子,一边问,“刚才那个人,他怎么不付钱?” “刚才那位公子说,让您二位给。” 锦霖估摸价格着给了他几锭银子,问道,“够了吗?” 掌柜的连声应下,“够了够了,多谢公子,二位公子慢走哈,下次再来!” 第171章 故意躲着 听着身后掌柜笑呵呵,如同恭送财神的声音,锦霖嘴角微抽。 等什么时候能打赢楚离了,他就把银子要回来。 从茶馆到宫门口坐的马车,然后步行回紫宸殿。 夜深了,光影偏暗,两侧的宫墙在地上投射下阴影,将萧容溪的身形淹没其中。 他又着一身黑衣,仿佛和今晚的夜色融为了一体,分辨不出。 只能听到细微的脚步声,矫健又沉稳,每一步都十分踏实。 可真正走到紫宸殿外,上台阶时,月光又将他的身影拉地很长,孤零零地,无人呼应。 萧容溪转过身,定定地看了几秒,突然问台阶下的小桂子,“找个时间去看看丽嫔那边银碳还够不够用,很快就要下雪了,大黑扛不住冷。” 这句话说出来,连他自己都皱了眉头。 小桂子心底暗笑,陛下您关心娘娘就直说嘛,还非得绕圈子说大黑禁不得冷。 嘴上恭恭敬敬地答应下来,“是,陛下,奴才明儿一早就去。” 萧容溪点点头,推门进殿。 自上次后,他没再召见南蓁,南蓁也没有主动过来的意思,倒有些像是故意躲着他。 萧容溪随手将外裳褪下,搭在木架上,眼前不禁浮现她俏皮又灵动的眼,无奈摇了摇头。 房间里暖和,将他身上的冷气尽数驱散。 他靠在床头,看了会儿书,过了子时才睡下。 翌日,刚用过早膳,小桂子就惦记着陛下昨晚说的话,麻溜地过来了。 却见主仆俩已经收拾妥帖,连冬月都脱下宫服,换上了便服。 见他过来,有些诧异,“桂公公。” 冬月手里端着刚煮好的热茶,递给他,“快进来,外面冷。” “多谢,”小桂子跟她混熟了,此刻也不客气,进到厅堂,落座喝茶,“这天越发冻人了,你可得提醒娘娘多穿些,别着凉了。” 冬月:“公公放心,这边我都照看着呢。” 她见小桂子一大早过来,定是陛下有什么指示,于是站在一旁等着。 小桂子喝完半杯茶,总算觉得身上暖和过来了,开口道,“陛下昨晚特意嘱咐,说让咱过来看看,娘娘这边缺什么过冬的,都给一一置办了。” 作为陛下的身边人,听懂陛下的意思乃头等大事。 说是来问问银碳多少,实则是关心冷宫冬日难熬,任何一样都不能短缺了。 这不,他刚吩咐手下的小太监多搬两箩筐银碳过来,一会儿就送到。 冬月环顾一周,想了想,“目前看来倒是不缺什么。” 被褥是入冬后新换的,两床被褥足够换洗。 窗户和屋顶之前找宫里的匠人修缮过,再不漏风漏雨。 衣裳和吃食也有,成堆成堆的。 “那便好。” 小桂子心里估摸着也是,正要开口问她收拾地这般妥帖准备去哪儿,南蓁就从另一侧穿回廊走了进来。 他连忙起身,拱手作礼,“见过丽嫔娘娘。” 南蓁笑了笑,“桂公公免礼。方才我进来的时候,看到院外有两个小太监往里面抬银碳,有劳你了。” 小桂子可不敢往自己身上揽功劳,解释道,“这些都是陛下吩咐的,奴才不过跑个腿罢了。” 第172章 人间烟火 他想了想,又添了句,“陛下对娘娘格外关心呢。” “……” 南蓁没接他这句话,转而主动说道,“临近年关,我今日准备带冬月外出采买些过年用的东西,桂公公有什么想要的,可以告诉冬月,到时候一并带回来。” 小桂子一愣,虽然清楚这大概是句随口的客套话,但还是心中一暖,“多谢娘娘关怀,奴才什么也不缺,您和冬月好生逛着就是。对了,可需要让奴才去备马车?” “不必,横竖都是玩,我们自己去便是。” 小桂子笑,见两人已经要出门了,遂不再逗留,“娘娘,那奴才就不耽误您的时间了,先行告退。” …… 京城中早市连着夜市,长街主道就没有闲下来过。 即便是寒冷的天气也挡不住蒸包子的笼屉里飘出的滚滚热气,是宫里罕见的人间烟火。 最抚凡人心。 冬月跟在南蓁身后,睁着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即便用过早膳,视线还是不由得被刚蒸好的肉包子所吸引。 她扯了扯旁边人的衣袖,“娘娘……” 南蓁无奈扶额,看向她,“饿了?我记得你早膳吃了两个包子一个馒头三碗粥。” 但看着她眼里的光逐渐黯淡下来,南蓁还是道,“去买吧,我给钱。” “好嘞,娘娘您要吗?” 南蓁摇头,“我还撑着呢,你自己吃。” 冬月乐呵呵地跑到摊位前,要了两个个头稍微小一些的包子,重新回到南蓁身边,“娘娘,我们这会儿去哪儿啊?” “先找个首饰铺子看看吧。” 南蓁突然看向冬月头顶,上面只有一支小小的银簪,“我记得你之前说为了换吃的,把自己朱钗都给了出去?” 冬月不好意思地摸摸脑袋,“嘿嘿。” 那是两人刚进冷宫的时候,什么都没有,首饰细软等身外之物虽好,可活下去才是重中之重。 所以哪怕别的宫女故意欺负她,用低廉的食物换她手中朱钗她也换。 只是没想到娘娘竟然还记得。 “对了,一会儿再想想给小桂子带些什么东西回去比较好。” 冬月咦了一声,“桂公公不是说不要嘛?奴婢从未见过他对什么特别喜欢。” 南蓁笑了笑,“宫里虽然什么都不缺,但过年嘛,图的是开心喜悦,不知道他的喜好就送些不会出错的玩意儿。 再者说了,他对我们也不错,总该投桃报李。” “奴婢明白了。” 两人边说话边往前走,等走到如意阁时,冬月恰好吃下最后一口包子。 如意阁是京城中有名的首饰铺子,分上下两层,里面款式新颖多样,深受各家小姐和贵妇人喜爱。 价格虽贵了些,但走进来的人又哪里是缺银子的主儿?几件还是承担得起的。 南蓁和冬月进去的时候,人还不算特别多,店里的姑娘热切地迎了上来,美眸一转,扫过两人身上的衣着,心里便有了数。 再观南蓁的气度,语气更是恭谦,“姑娘准备选些什么,可需要推荐?” 第173章 先来后到 虽然南蓁衣着朴素,未佩戴华丽的珠宝首饰,可衣裳的料子却极好,是重金难求的织云锦。 就连她身后的丫鬟亦是如此。 自己在如意阁做了多年,还从未看走眼过。 南蓁指了指冬月,“麻烦挑些适合她的珠钗吧。” 那姑娘立马笑道,“好。” 冬月身材魁梧,皮肤却难得生得极好,很多颜色都能压得住。 “您先看看这一款,碧云簪,银丝作底,上面镶嵌着墨绿的翡翠,低调不张扬,适合平日戴。” “这个是水晶钗,走在阳光下闪闪发亮,保证一街的人都会回头。” “对了,”她看向南蓁,“姑娘您瞧瞧这个紫云簪,紫色神秘朦胧,最是符合您的气质了。” 紫色很挑人,戴得好是锦上添花,戴不好那就容易贻笑大方。 她在看到的南蓁的第一眼,便想到了这款簪子,于是赶紧说道。 南蓁伸手接过,把玩了一阵,点头,“是不错。” 如意阁她之前也来过两次,知道面前这位巧玲姑娘推荐的东西都比较贴合个人气质。 两人又逛了一圈,最终定下三样东西。 正要付钱时,一道娇蛮的声音蓦然从身后响起,说话毫不客气,“这三样,我要了。” 如意阁的东西并不批量产,为避免佩戴的时候撞上,很多款式都只设计了一样,卖了就没了。 原本这些已经是南蓁看好的东西,突然被人横插一脚,巧玲也愣了愣,“这位姑娘先到,我要不再给您推荐些其他的?” 时简扬了扬下巴,并不在乎,仍旧一脸趾高气扬的模样,“按先来后到,我也比她们先进来啊。” 她一早就来了,没让人领着,自己一个人四处瞎转悠。 直到南蓁进来,她才把目光自珠钗转移到对方脸上。 南蓁美得太有攻击性,她不喜。 又听到巧玲话里话外的称赞,她更是觉得刺耳。 就连南蓁身边的丫鬟皮肤都比她白,她嫉妒地牙痒痒。 时简五官周正,奈何皮肤偏黄黑,很多颜色的衣裳穿不了,与之相搭的首饰戴在身上也不好看。 可架不住她又喜欢这样的,所以只好日日都往脸上抹一层厚厚的脂粉,盖住原本的肤色。 此刻说话的动作一大,好似脂粉随时都能扑簌簌地掉下来。 见南蓁没有说话,她又接着道,“我上个月在这里花了三百多两银子,插个队什么的不打紧吧?” 巧玲一时无言,左右为难。 这位时小姐确实是如意阁的大客户,可凡事总该讲究个先来后到,她刚才那番话多少是有些强词夺理了。 她看向南蓁,“姑娘您看这……” 南蓁只淡淡地撇了一眼时简,美眸微转,将她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便扭头,不再分给她一丝眼神,拿出银票,“帮我包起来吧。” 巧玲见此,连忙利落地找盒子,“姑娘您拿好。” 时简站在不远处,只觉得自己从头到尾被忽略了个彻底,心下不忿,三步并两步地走上前,“喂,我跟你说话呢,你耳朵聋了?” 第174章 美妾 她大步走到南蓁右侧,却很悲哀地发现自己比她矮了半个头,气势拔不起来,于是选择后退半步,瞪眼怒视着她。 南蓁脊背挺直,岿然不动,一张脸又冷又艳,垂眸盯着巧玲熟练地将首饰包好。 朱唇轻启,带着不加掩饰的讥讽,“不是我耳朵聋,是有人眼瞎,黑白颠倒,是非不分,好像还挺有理的样子?” 仅是侧对着时简,看不到完整的神情,也能瞧出她难以接近的模样。 仿佛这般人物从来不屑于和旁人争抢,可若真动了她手里的东西,她也不会退让。 时简眉头一拧,又仔细看了看南蓁的脸和衣着打扮,虽说气质并非市井小家能培养出来的,但她又着实不知道这是京城哪位勋贵家的小姐。 她是三个月前进京的,到这儿的第一件事便是把京中各家女儿都记在了心里,尤其是官位比自家哥哥高的,免得外出一不小心就得罪了人。 毕竟这里随处落下一张牌匾,砸到的都可能是个皇亲贵族。 她见南蓁面容出色,说话又直,完全不像是世家大户里的那些小姐一般温柔娴雅,心中便有了些许猜测。 这该不会是哪家老爷纳的美妾吧? 时简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婢女,见她好似也认同自己这一猜想,便大胆了些,“这些簪子多少钱,我出双倍。” 巧玲心中虽颇有微词,可奈何对方是客人,仍旧礼貌地回应道,“时小姐,这不是钱多钱少的问题,我们如意阁做生意的规矩向来如此,这点大家都是知道的。” 若人人都如她这般,如意阁就不用开下去了。 话虽说得在理,在怒气上头的人又怎会善罢甘休? 这个时候偃旗息鼓,岂不是很没面子。 见巧玲把包好的盒子递给冬月,时简想也不想,伸手就要去抢,冬月下意识护着往后退。 时简没得手,还要上前,南蓁适时伸出一条腿,横在她脚边,她着急动手之下,根本没注意到底下这茬,直接绊了上去,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狗啃泥。 手掌娇嫩,擦在地上磨蹭掉了一层薄皮,痛得她一时噤声。 婢女见此,连忙将她扶起来,对着南蓁吼道,“大胆,你是哪家府邸的,竟然对我家小姐动手,是欺负我们初来乍到,在京城根基不深吗?” 时简惯会强词夺理,她手下的婢女更胜一筹,寥寥几句,就先把帽子给她扣上了。 冬月冲上前,挡在南蓁面前,双臂一横,护犊子似的,“明明就是你们先动手的,怎么还倒打一耙呢?” “可现在受伤的是我家小姐啊,你家的还好端端地站在这儿呢!” 冬月扬起下巴,从鼻孔哼出一声气,“若是我家娘娘受伤,你家小姐怕站都不能在这儿站着了。” 时家嘛,她也知道一点的。 三代经商,积攒下了不少财富,到这一代,只有一位小姐和公子,所以时简出手才这么豪横阔绰。 时家经商颇为厉害,可子女读书都不太行,也就时简的哥哥二十好几了,总算在今年考中。 第175章 回府好生学学 虽排名不靠前,官职也不大,但好歹也是自己正儿八经考上的,挤入了官家人的行列。 时家上下一片欢欣鼓舞,在时威赴任的第二个月,便举家牵来了京城,在各家勋贵面前露露脸,疏通疏通关系,也算暂且被接受了。 毕竟银子嘛,谁人不爱? 时简从小被千娇万宠着长大,身在商贾之家,又极懂察言观色,饶是这会儿痛着,也听到冬月口中的那声“娘娘”。 心里正疑惑着,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宫里的娘娘哪能随意出入皇宫,更何况还这般在外抛头露面。 正要开口,蓦然听得楼梯处响起脚步声,有人自二楼下来了。 人还未到跟前,声音先一步传了过来,“方才听到楼下有人说话,觉得耳熟,没想到竟是时小姐。” 来人面若桃花,粉嫩可爱,嘴角带笑,走近了,对着南蓁施施然行礼,“见过丽嫔娘娘。” 正是沈弦之妻,柳思佳。 南蓁示意她起身,眼底稍显诧异,还没等开口,对方就主动解释道,“上次校场,有幸见过娘娘一面。” 南蓁了然,亦笑着回礼,“原来是沈夫人。” 简单的几句寒暄,已经透露了不少信息。 时简站在柳思佳身后,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热气直往脸上涌,连掌心的疼痛都感觉不到了。 她确实不认识丽嫔,但并不妨碍听说过她的名声。 虽被打入冷宫,却是最受陛下宠爱之人。即便秦家夫妇对她不喜,可人家的身份摆在那儿,不是她能随意忤逆的。 可想想,又觉得有几分委屈。 谁能料到她来买个东西,还能遇到宫里的娘娘,难不成丽嫔这种地位在宫里也缺首饰? 正无措着,还是柳思佳开口道,“时小姐初来京城,还有很多规矩不懂,希望娘娘大人不记小人过,莫要同她计较。” 南蓁看了柳思佳一眼,微微一笑。 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她也并未吃亏,柳思佳不仅是在给时简台阶下,也间接给自己省去了后续的麻烦。 “既然不懂规矩,那就回府好生学学。” 南蓁目光绕过柳思佳,落在时简身上,“时大人在朝中不易,家里人可千万不要拖后腿才是。” 否则就她这般性子,迟早惹出祸端来。 时简咬咬牙,垂首,“娘娘教训地是。今日之事,多谢娘娘海涵,也多谢沈夫人谅解,我这就带着婢女回府。” 说罢,匆匆离开,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冬月怀里还抱着新盒子,踮起脚尖看她消失在门口,叹道,“原来她还是会好好说话的啊。” 这前后态度差别,仿佛不是一个人。 南蓁漫不经心地收回视线,“她不是对着人会好好说话,只是对着身份而已。” 她之前在御书房,也听说过时威这个名字,但为人如何尚不清楚。 如果骨子里跟时简是一样的性子,想来也走不了多远。 冬月点点头,认真应道,“噢。” 随即,一双眼睛滴溜溜地南蓁和柳思佳身上来回转悠。 第176章 我们又不是仇人 严格意义上说,两人不算情敌,可也并非毫无联系的陌生人。 至少在冬月看来,这般情形下见面多少有些尴尬。 不知这位沈夫人知不知道自己夫君在成亲前找过娘娘,更不知道娘娘对她有什么看法。 正想着,对面之人突然主动开口道,“上次在校场只匆匆一瞥,没来得及和娘娘说上话,今日有幸碰见,更为惊艳。” “沈夫人过誉了。” 南蓁笑了笑,看着面前鹅黄衣裳、面颊娇嫩的女子,眼底多了分善意。 “素闻沈家公子娶了位贤良的夫人,宫中不少人议论二位是郎才女貌,如今看来,传言果然没错。” 柳思佳抿唇,双颊飞出一丝粉红,“娘娘要再夸下去,我都该不好意思了。 原本我还准备请娘娘赏脸喝杯茶的,可奈何今日已经出来太长时间了,须得尽早赶回府中,下次若有机会,还望娘娘不要推辞。” 南蓁微微颔首,“好说。沈夫人有事可先去忙,我和婢女准备再逛一会儿。” 柳思佳这才行礼而出,带着丫鬟踏出如意阁的门槛,款步离开。 她身形纤瘦,却无端给人以坚韧感。 并不像是养在深闺中的小姐,反倒有种湖岸边苇草的韧劲。看似柔柔弱弱,却不容易折。 但这些并非南蓁关注她的缘由。 南蓁的目光仍旧落在她单薄的背影上,渐渐觉出了丝熟悉的味道,可又实在记不起两人在何处见过。 她外出游历多次,似乎并未碰到过什么柳姓人家。 正兀自思索间,一只白胖胖的爪子突然在眼前晃了晃,引得她回神。 冬月好奇地问道,“娘娘,您在想什么呢?” “没事。” 南蓁不再纠结,抬腿朝外面走,准备再去别处看看。 冬月坠在她身后,小声道,“娘娘,刚才奴婢还担心你们二人见面会分外眼红呢,幸好没事。” 南蓁闻言,不由得好笑,“眼红什么,我们又不是仇人。” 沈弦对于她来说,无关痛痒;对于柳思佳来说,也未必有多上心。 横竖都是家族联姻,共谋政事罢了,过早动真感情的人,下场一般都不会太好。 “对了冬月,”南蓁突然道,“你路子广,有时间去打听打听柳家这两位的消息。” 冬月对南蓁的话一向无条件听从,连忙应道,“没问题。” 两人在街上溜溜达达了好久,渴了去喝茶,饿了去吃饭,等从酒楼出来,天都已经黑了。 凛冬的寒风挡不住百姓的热情,男男女女都出动了,前往相思湖畔看画舫,猜灯谜,赢彩头。 快过年了,大家都闲着没什么事,类似的活动也多了起来。 南蓁和冬月被人群拥簇着,准备去凑凑热闹就走。 “娘娘您看!”冬月兴奋地拽着她的衣袖,指着一颗两寸大小的夜明珠,“谁提供的啊,这也太大方了!” 周遭光线明亮,致使夜明珠的光辉暗下去不少,却还是难掩其莹润可爱。 南蓁瞧了两眼,把她推去前面,“那有灯谜,猜中了就是你的。” 第177章 举手之劳 夜明珠被装在一个小锦盒里,盒子面前竖着一条红色的丝带,上面写有灯谜。 给出答案后,主人家确认无误,方可带走对应灯谜后的小礼品。 而这夜明珠虽然算不上全场最珍贵的东西,但价值也颇高,是以围在旁边的人很多,且不乏长衫学子。 谜面很简单,只有四个字——久雨初晴。 谜底,打一字。 冬月被南蓁蓦然推到前面,一时引来众人注目,好奇有之,疑惑有之,大都是善意的。 只有冬月不习惯地低头,面颊顿时红透,压低声音道,“娘娘,奴婢不会呀,奴婢也就连蒙带猜,能认出这几个字罢了。” “没事,”南蓁鼓励道,“你不会就站在这里偷听,觉得人家议论得对的,就大声喊出来。” 冬月犹豫道,“这不太好吧?” 这样不就相当于小偷行径嘛! 南蓁无所谓地拍拍她的肩膀,“咱又不是跟人家抢功劳,本来谁也不知道答案,敢大声说出来就已经是勇气可嘉了。” 她说得极为诚恳,言语坚定,冬月也就信了。 果然跟着众人胡喊了几个,一个都没蒙对。 冬月左顾右盼,准备放弃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将答案慢吞吞地送至耳畔,“昨日的‘昨’。” 她立马举手高呼,“昨!” “诶,恭喜这位姑娘!”耳尖的伙计立马就捕捉到了这里的动静,朝她看过来,“正是‘昨’字。” 众人一听答案出来了,立马交头接耳地品味起来。 昨,乍见日出,可不就是久雨初晴之意? 紧接着声声叹息便传了出来,懊恼地说自己想得太过复杂,竟白白错失了这么漂亮的一颗珠子。 伙计连盒带珠地把东西递到冬月手里,笑道,“姑娘您收好了,这可是好彩头,祝您过个好年,明年更是顺顺利利、平安如意。” 冬月接过,连忙道谢,“多谢,也祝您万事顺意。” 她捧着盒子,挤开人群重新走到南蓁身边,却发现此刻她旁侧不知何时多了一人。 对方头戴玉冠,面容姣好,身量高挑,携着一股若有若无的书卷气,看起来便让人觉得舒服。 冬月细细地打量着他,等走近了,才发现是林玦。 “林大人。” 她微微屈膝行礼,没想到刚才给她答案的竟是面前之人。 林玦颇有礼地颔首,虚扶她起身,“不必客气。” 然后对着南蓁拱手,“丽嫔娘娘。” 南蓁边回礼边道,“没曾想能在这儿碰上林大人,实在有缘,林大人一个人来的?” “初到京城不久,也没什么朋友,看这儿热闹,便索性自己来了。” 林玦笑着解释了一句,又看向冬月手中的夜明珠,“虽有些瑕疵,但瑕不掩瑜,拿来玩赏也不错。” 冬月:“还要多谢林大人相助。” “无妨,举手之劳而已。” 他言辞谦卑,和南蓁并未有过多寒暄,更未因她的身份催生出别的念头。 简单打过招呼后,便兀自汇入人群远去,很快,连背影都分辨不出来了。 第178章 有没有给朕准备? 南蓁目送他走远,又随手拿起小珠子看了看,轻笑,“倒是个妙人。” 这般清隽出尘的姿态,朝堂中难得一见。 年轻一点的常常满腔热血,不考虑实际情况,总以为凭借自己的聪明才智便能谋划到一切想要的。 稍微浸润过些年头的,办事又容易墨守成规,凡踏出一步前总要想好明哲保身的路子,活成了别人口中的老狐狸。 林玦身上倒是同时具有少年感和成熟度,也难怪萧容溪和张典都会注意到他。 连修建运河这么重要的事情也交由他主办。 冬月听了南蓁的评价,补充道,“奴婢听说这位林大人可是文武全才,样样不差,深受各家重视呢!” 南蓁笑了笑,“人才,自然会收到很多关注。” “那娘娘觉得林大人会更倾向于谁呢?” 冬月经常跟着南蓁去御书房和紫宸殿等地方,又和小桂子混得熟,多少了解一些。 只是具体的,她捉摸不透。 但她知道若想取胜,自然是朋友越多越好,敌人越少越好。 对于冬月的问题,南蓁没有当即给出回应,而是继续顺着人群流动往前走。 绕过了小半圈湖岸,十五个栏柱,不知多少张陌生的面孔。 终于,南蓁给出了一个答复,却模棱两可,“时势造英雄吧。” 现在下论断还太早。 声音很轻,随晚风飘散在空中,就连和她相隔最近的冬月也只捕捉到一两个细碎的字,听不真切。 但她见娘娘似乎不愿重复的样子,也就不再问了。 开开心心地将夜明珠收好,又买了些烟火和爆竹一类的玩意儿,便返程回宫。 冷宫没人,但留有灯。 冬月手巧,特意用不要的彩纸做了些灯罩蒙在外面,挂在廊下,瞬间就温馨了许多,也添了几分年味。 “娘娘,再过几日奴婢就把春联贴上,再把我们经常活动的地方里里外外全都清扫一遍,咱们清清爽爽地迎接新、年……” 冬月叭叭的小嘴逐渐耷拉下来,看到回廊下站着的两人,连忙行礼,“参见陛下!” 这都快过亥时了,陛下怎么会出现在这儿啊,难不成是专门看娘娘啥时候才会回宫? 萧容溪抬手示意她起身,她便立马颠颠儿地跑远了。 小桂子也是个有眼力见儿的,火速跟着冬月一同去了旁边的院落,还顺手帮她分担了一部分重量。 “买什么了,这么多?” “吃的喝的玩的,哦对了,还有你的。” 小桂子惊讶,“真的?” “那还有假,娘娘可有心了。” …… 两人对话一字不落地飘进萧容溪耳朵里。 他嘴角微微扬起,看着站在石阶下没动的人,主动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一手置于身前,一手负在身后。 步子轻缓,却踩得很踏实,也走得很稳,身形不晃。 直至下了台阶,站在南蓁跟前,才开口道,“连小桂子都考虑到了,那有没有买给朕的东西呢?” 嗓音很柔,更胜头顶月华三分,仿佛稍微大声一些都怕会惊扰到她。 第179章 你敢说不是在故意躲着朕 走近了,南蓁才借着廊下的烛光,看清他的眉眼。 没有平日的锋利和凌冽,反倒盛着星星点点的细碎情绪,仿佛将月光揉碎了放进眼底,不刺眼,却足够洞穿人心。 南蓁不自然地清了清嗓子,稍微往后退了一小步,垂眸,“陛下在宫里什么都不缺,我也想不到买什么。 再说,陛下用的都是普天下最好的,我怎么敢买些次的东西送与陛下呢?” 约莫是心虚,她看天看地,就是不看他。 “呵呵。” 萧容溪轻笑一声,目光还直勾勾地落在她脸上,眉毛微扬,“找这么多借口,说到底,就是没有给朕准备呗?” 南蓁一噎,索性破罐子破摔,“咳,是。” 倒也不是没想过,但稍加思索,还是决定不买。 对面的视线让她格外不自在,转移了话题,“陛下日理万机,今日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 萧容溪走过来时,身上带着明显的凉意,显然是没进殿内,一直站在回廊里。 也不知他来了多久。 “你不来见朕,朕自然就来见你了。” 萧容溪倒是没有任何隐瞒,还主动开口,解了她心中的疑惑,“朕到这儿已经一个时辰了,四处走了走,赏了会儿本该好好栽在御花园的花。” 尾音拖长,还故意朝她挪了一步,让她听得更清楚些。 冬月这个愣头愣脑的,自从知道自己不曾怪罪后,每个月都会从御花园里挪几株到旁边的花圃里来,还竟挑名贵的。 可惜她不知道有些植物实在娇贵,离了那儿的土壤就活不成,所以养死了好几株。 看来,日后还有必要时不时派个花匠过来照看一番。 南蓁:“……” 她选择性忽略了后半句话,只道,“陛下没有召见我,我怎好随意去往御书房,打扰陛下处理政事呢?” 萧容溪听完,默了默。 知道如果不明说,她便准备一直这么周旋下去。 半掩在宽袖下指尖无意识相互摩挲着,片刻后,突然道,“你敢说,你不是在躲着朕?” 话像疑问,语气却很肯定。 他也不着急要南蓁回应,只饶有兴趣地看着她,像是逗一只黑暗中的猫,想用手中的鱼把对方引到明亮处来。 这段时日,他来冷宫不止一次,但每次都扑了个空。 也就今晚待得久了些,不然依旧空手而归。 可惜南蓁并不惧他这般言语,回视,双眼晶亮有神,“我又没有做亏心事,为什么要躲着陛下。” “你自己心里清楚。” 两人跟打哑谜似的,不清楚内情之人只怕早就迷糊了。 上次在御书房,自己的试探让她起了警惕之心,未免后续暴露更多,她选择避而不见。 萧容溪甚至还担心她会不会就此离开冷宫,好在暗卫日日来报,她虽常常不在宫里,但到了晚间总会回来。 “罢了,”萧容溪怕把人逼急了,主动岔开了话题,“有些时日没见了,趁着今晚月色正好,陪朕坐会儿?” 南蓁仰头,望着挂在树梢后的明月,蓦然笑了,“陛下是想继续坐在回廊里,还是进屋?” 第180章 晚归人 “进屋吧,外面冷。” 南蓁点头,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萧容溪没有客气,脚尖微转,大步迈进屋内。 两人都默契地没有再提及当时御书房的谈话,只当是不存在。 屋内有小火炉,火炉上还煮着茶,这会儿水开了,咕噜咕噜地冒着泡,冲得茶叶翻起,茶香四溢。 冬月还贴心地在桌上摆了一碟栗子糕和一碟绿豆糕。 圆窗大开,两人分别择了茶几两侧,相对而坐。 面前的热气腾腾的茶,手边是朦朦胧胧的夜色,一时间,竟也显得不那么冷了。 南蓁葱白的手指握上壶柄,倒了大半盏推到萧容溪面前,“陛下尝尝,市井里的便宜粗茶。” 几两碎银便能买许多的那种。 由于制备工艺粗糙,喝得时候还能看到许多细碎的叶末,入口不润滑,回味更是苦涩。 萧容溪抿了一口,面不改色,“这种茶,适合用粗碗大口喝,装在精致的杯盏里反倒显得小家子气了。” 它的基调该是豪迈不羁,而非讲究婉约。 南蓁灌了一大口,边点头边说,“想不到陛下还懂这个。” “出身皇家,又不代表朕没吃过苦,”萧容溪托腮看她,神色放松了些,“不过偌大的后宫,也只有在你这里才会尝到这种茶了。” 旁人恨不得把最好的东西拿出来招待、挽留,在这儿却是碰上什么就吃什么。 偏自己也是欠,放着暖和的紫宸殿不待,跑到这冷飕飕的宫殿里来等一个晚归人。 对面隐晦却又炙热的目光让南蓁不自觉垂眸,端起茶杯,掩唇道,“我这儿亦有好茶,若陛下喜欢,下次来的时候煮上。” 萧容溪手下动作一顿,随即轻笑,“好啊。” 蔓延的热气搁在两人中间,模糊了彼此的眉眼,看不真切。 时间于无声中流转,萧容溪率先挪开视线,话里有话地问起,“快到年关了,有什么打算?” “打算?” 他的问题让南蓁一愣,想了想,应道,“准备过个好年……算不算?” 她知道萧容溪在问什么,萧容溪也听懂了她的避而不答,顺着她的意思道,“算。” “若有什么短缺的,可以直接说。” 南蓁:“多谢陛下。” 简短的四个字回答地稍显拖沓,她握着茶杯的手指用了些力,指甲微微泛白,暂未松开。 细数来,这段时间的关心是太过了些,打破了她心中所认为的平衡。 就如同今夜,他的突然到访一样。 可若真当要问出口的时候,又犹豫了。 好像……也没什么值得说的,毕竟明面上,一个是帝王,一个是妃子,照顾照顾,也说得过去。 南蓁用茶水压下了脑中纷乱的思绪,问道,“陛下找我,可是有什么事?” “咳。” 萧容溪清了清嗓子,原本是没事的,现在也必须有点什么了。 思索片刻,将前段时间得到的消息说与她听,“朕去了趟梼山。” “嗯?”南蓁默了片刻,随即恍然,“火药的事情?” “对。” 南蓁那日听他们在御书房讨论,还以为要年后才会有动作,没想到这么快就已经行动了。 第181章 合适 她手指轻叩着桌面,声音清脆而有力,想了想梼山的位置,“结果如何?” “还没进洞穴里看,不过据打探,火药存了很多,一年前轰开城门就不是问题。” 萧容溪突然笑道,“说来也巧,回城的时候竟然还遇到了楚堂主,而他也恰好知道梼山埋有火药一事。” 南蓁正在敲动的手指突然一顿,眼皮微微下压,“你怀疑他?” 虽然她知道对方十有**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可也不想就这么轻易地承认了。 毕竟猜测和她亲口认下,是全然不同的两件事。 没想到对面的人却摇头,“朕只是觉得楚离这人很有意思,以后势必还有很多交流的机会。” 听完他的回答,南蓁暗暗松了口气。 她不怀疑楚离,是因为信得过楚离的为人,也清楚他的行事风格。 但宸王私藏火药之事,明月阁的其他人有没有参与不好说。 萧容溪在查,她也在查,就看谁能更快一步了。 对面的人垂眸静思,萧容溪并不打扰,指腹摩挲着杯沿,兀自想着其他的事。 刚才本就是胡诌一通,想到哪儿便说到哪儿,这会儿他却灵光一闪,突然找到方向了。 既然横竖想把人留下,不若就先将她和自己绑在一起,有了牵绊,就免得再日日担心她哪天骤然离开。 想明白这一点,萧容溪不仅心里轻松了许多,就连神态都松动了,嘴角不自觉挂上了笑意,看得南蓁莫名其妙。 “陛下在想什么?” “朕在想,若是把那些火药全部占为己用,采取什么办法比较好。是直接把对方藏在梼山的人控制住,还是先悄悄把火药运出来?” 萧容溪望向她,“依你看,怎样稳妥一些?” 南蓁下意识回望,撞进他漆黑深邃的眸子里,开口便是婉拒,“陛下,有句老话,后宫不得干政。这些说给我听,合适吗?” “合适啊。” 萧容溪继续道,“后宫不干政,是怕外戚狼子野心,里外相应,想要从朕的手中谋得权力。但你不同。 你和秦家关系不好,在宫里又属于特立独行的哪一类,朕对你很放心。” ……你直接说我无依无靠得了。 “陛下,”南蓁突然朝前倾身,凑近问道,“您过年的时候会祭拜先祖吗?” 萧容溪不明所以,点点头。 “那他们知道您这般言论会不会气活过来?” “……” 见面前的人一时说不出话,南蓁总算是弯了眉眼,惹得天边繁星都黯淡了几分。 两人此前略显凝滞的气氛也随着这声浅笑消失殆尽。 各自想得多了,总容易绕进死胡同,有时候,仅仅是坐下来喝杯茶,就能纾解许多。 有时候,不去想,也是一种解决方式。 “砰——” 突然炸开的烟火点亮了黑沉沉的院落,橙色的花火四散,如流星溅落。 两人同时扭头,光线照在脸上,明明灭灭,倒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耳边还有小桂子和冬月细碎的声音,“你怎么都搬出来了,这些我准备留着过年的时候玩呢!” “哎呀,到时候赔你!” 小桂子边说,边探头看向屋内。 第182章 不送送朕? 冬月没跟在陛下身边伺候不知道他这段日子的艰辛。 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陛下一个不高兴自己就遭殃了。 虽说没和丽嫔娘娘接触前,陛下也是这般整日绷着脸,但情绪到底不同。他觉察地出来,陛下是带着忧虑的。 眼下好不容易两人都带着笑,自然得点燃烟火庆祝一番。 冬月学着他的样子,缩在旁边,也支起脖子,“你在干什么,偷听?” “哪能啊,”小桂子目不转睛,“你这烟火今日可是立了大功,把火柴给我,咱把剩下的点了。” 冬月遥遥地见南蓁笑了,嘴角不自觉跟着咧开,“也好。” 见小桂子接过火柴盒,绕开她往后走,突然又蹬蹬蹬的跑过去,“我怀疑你是想玩,我来点。” 小桂子嘴角一抽,戳了戳她的脑袋:“……缺心眼。” 皇宫的西北角,本该是清冷阴森之地,今夜,却成了最热闹和人烟气的地方。 隔得远了,看不见烟火,却还是有不少人听着声音从屋里出来,透过四四方方的天空,望向冷宫所在的位置。 端妃伸手让云茵替自己清理新做的指甲,看着小宫女疾步从殿外进来,问道,“如何?” “回娘娘,声音是从冷宫那边传出来的。听御书房今日值守的人说,陛下今夜去了丽嫔娘娘那儿。” “呵,”端妃垂眸轻笑,“果然是她。” 她就说嘛,偌大的后宫除了丽嫔,无人敢再这么放肆了。 离过年还有些日子,烟火却先用上了。 云茵整好了指甲,起身绕至端妃背后,轻轻柔柔地捏着肩膀,“娘娘,据您上次跟丽嫔娘娘见面已经过了好长一段时间了,也不见她来,莫非她不愿意?” 端妃叹了口气,目光悠悠地望向院外,“身在后宫,哪管她愿不愿意。等过两日若是还没动静,你就亲自跑趟冷宫,邀她来坐坐。” “奴婢明白。” 今日出宫,也没买太多存货,约莫一刻钟,盛大的烟火便尽数落下,只余淡淡的烟味。 南蓁原本屈肘托腮,看向窗外,此刻总算把目光转移到对面的人身上。 恰好萧容溪也看了过来,两人的视线一触即离,纷纷垂向还在翻滚的茶水。 “时辰不早了,朕该回去了。” 萧容溪起身,理了理衣襟,见她还端坐在原地,笑道,“不送送朕?” 南蓁眨眨眼,眸子里映着烛光,“陛下都开口了,怎敢不从呢?” 她利索地站起来,“走吧。” 进门时,两人一前一后,隔得很远;出门时,南蓁只落后他半步。 萧容溪略微一停顿,她就赶了上来,并肩行走。 距离并未刻意拉开,衣摆时不时擦上,晃出低浅细碎的弧度。 等快走到门口时,萧容溪突然道,“这些天你不来,御膳房却还是按照以往的惯例做菜。” 都是合她口味的。 他话只说了一半,把想表达的意思隐去了,只垂眸看着面前的人。 光影明灭下,南蓁嘴角微微翘起又很快压下,“说起来,吃久了小厨房,都忘了御膳房的菜就什么滋味了。” 第183章 王家进京 她顿了顿,对上男人询问的眼神,“那明日只好再来叨扰陛下了。” 即便半隐在黑暗中,南蓁的眸子也是晶亮的,瞬也不瞬地盯着一个人看的时候,十分蛊惑。 惹得萧容溪止不住想抬手触碰。 指节微曲,刚有向上伸的动作,又很快止住,最后只兀自摩挲两下,重新垂回袖中。 转身,大步往前迈,朗润的嗓音随后传过来,“嗯,随你。” 背影如松,步伐稳健,独自踏入了倾洒在宫道的月光中,较来时,多了几分轻快。 小桂子念及两位主子要说话,坠得远远的,此刻见萧容溪已经踏出宫门,赶紧迈开腿追。 “陛下,您等等奴才啊!” 萧容溪稍微往后瞥了一眼,步子却并未缓下来,等他追上来后才问起,“今日怎么不见锦霖?” 小桂子亦步亦趋,“锦霖大人今儿个一早就去练功了,这会儿去哪儿了奴才不知道,可要把人叫过来?” 自那日和楚离交手后,锦霖算是痴迷上了提升武艺,一柄长剑在他手中变换着花样,几乎都要抡出火星子来了。 萧容溪知道他心里憋着一股气,笑了笑,摇头,“不必,一会儿让飞流来紫宸殿一趟。” 南蓁的事情不需要查了,但算算日子,彭城王家也该到了。 翌日,刚回升不久的温度便又骤降,晨起推开窗,树枝上已结满了晶莹的霜。 半透不透,包裹在枝叶上,凉意沁在人心。 地上亦有薄薄一层,致使往来车马放慢了速度,以免打滑摔跤。 一辆装扮精致的马车缓缓驶入城门,车里的人撩开帘子回望了一眼厚厚高高的城墙,舒了口气,“总算是到了。” 从彭城到京城,足足走了半个月,她都快憋坏了。 婢女双儿适时递上切成小块的青枣,“小姐尝尝这枣儿,可甜了。” “不吃了,”王清婉摇头,推开了双儿的手,“早上吃的有点撑,现在还不饿,等会儿到了表舅家还得吃饭呢!” 每次她们到,李元英当晚都会准备一大桌子菜,不忙的时候还亲自下厨,总不好拒绝。 所以她总会提前留好肚子,免得到时候吃不下,叫表舅伤心。 双儿估摸了一下时辰,说道,“也是,那小姐再休息一会儿吧,等快到了奴婢叫您。” “不必,一年没来了,我想看看京城的景色。” 王清婉半抬起身侧的轿帘,视线落在街道两侧叫卖的商贩身上,却并未将这热闹真正看进眼里。 她轻叹一声,眉宇间略有愁容,不自觉又想起那个男子来。 在彭城遍寻不到,她几欲放弃。 人海茫茫,既然有心找也无音讯,大概就是没有缘分吧。 双儿见她这副样子,想劝又不知从何劝起,最后只要默不作声地陪在一旁。 自小姐及笄后,前来说亲的人都快将门槛踏破了,小姐愣是一个都没看上。 谁料偶然出去听个戏,就一眼相中了个陌生男子。 那男子确实相貌堂堂,谈吐不俗,周身气势更是凌冽,一看便知是大户人家出身。 第184章 可曾看上哪家儿郎 按理说,这样的人应该很好打听出来才是,偏偏过了这么久,还是一点消息都得不到。 别说小姐了,就连她有时候都会怀疑是不是一场梦。 双儿想了想,突然唤道,“小姐?” “嗯?” 王清婉回头,神态懒洋洋的,眼皮微垂,看着她,“怎么了?” 双儿斟酌了一番,开口,“小姐,既然我们现在来了京城,那公子先前又说过自己是京城人士,不若请李大人帮忙打探一番呢? 李大人在京城这么多年,人脉自然比我们广,说不定他会知道。” 王清婉不是没想过这个办法,可每当念头删过了,总有诸多顾虑,这次也一样,“不太好吧……” “由小姐去提当然不太好,但由老爷去跟李大人提就不同了。” 双儿握着她的手宽慰,“反正也只当试试,能找到最好,找不到也不吃亏。” 她们彭城儿女从来都是敢爱敢恨的。 别的地方女儿家也许太过含蓄羞赧,有喜欢的人也不好意思说出来,她们不同。 就连王家这样的富商之家对此事都很宽松,只要小姐喜欢,哪怕对方称不上门当户对,入赘进来亦可。 王清婉被她说得心动了,朝前方的马车看了一眼,犹豫道,“那我便先和爹爹提上一句?” “嗯,”双儿点头,“不过小姐也不必着急,横竖我们今年来得早,要在这里呆好久呢!” 往年来去匆匆,不仅精疲力竭,小姐也没太在这里识得京中别家闺秀,这次正是个好时机。 王清婉笑骂道,“就你机灵。” 双儿抱着一颗青枣啃,嘿嘿地笑了两声。 马车一路经过长街,路过闹市,最终拐进了稍显僻静的短街,李家的府邸近在眼前。 原本清冷紧闭的木门此刻大开着,门外站了一溜的小厮。 见马车停下,立马上前迎接,“王老爷,王小姐。老爷和夫人知道你们今日到,一早便叫小的在此等候了。” 王甫真身材微微发福,面容和善,对迎上来的小厮已然十分熟悉,笑着点头回应,“辛苦了。” 王清婉则是略微颔首,站到王甫真身边,随他一同进去。 刚绕过面前的一丛竹子,李元英便携夫人江燕走了过来,人还未至,声音先行,“一年未见,甫真还是这般精神。” 说罢,又看向旁边,“清婉越发落落大方了。” “表舅,表舅母。” 江燕拉住她的手,左看看右看看,十分满意,“坐了这么久的马车,一定累了吧,先随我去前厅喝杯热茶。” 她边走边道,“房间早在听说你们要来的时候就已经收拾好了,等喝完茶好好歇息一番,晚上咱们再一起吃饭。” 夫妇俩成亲多年,却至今没有儿女。两家常年往来,关系亲近,两人便把王清婉当了半个女儿看待。 “都听表舅母安排。” 江燕拍了拍她的手,越看越是满意,忍不住多问了一句,“清婉过了年也十七了吧,可曾看上哪家的儿郎?” 第185章 不好找 王家在彭城属于顶层的富庶人家,即便到了京城,也不是能随便让人欺负的。 江燕之前就和王甫真提过,若清婉在彭城没遇到合眼缘的,她就在京城帮忙相看。 真嫁过来了,张家也算是她的依靠,不至于孤苦伶仃的。 如今王清婉岁岁长,面容越发姣好,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她少不得多说几句。 以往,王清婉大概率是含糊着过去了,这次却不同。 江燕一看不对,拉着她远离队伍,压低声音,“看来心里是有人了,跟表舅母说说,哪家的公子,姓甚名谁,家住何处,做什么营生?” 她一口气问了好多,王清婉却一个问题都答不上来。 轻叹一声,对着江燕摇头,“说来也不怕表舅母笑话,萍水相逢,有过一盏茶的接触而已。只知道他是京城人士,其余的再不清楚了。” 她那时候也是被面前的人迷住了,自己絮絮叨叨说了许多,却忘了问他的相关信息。 江燕听完,也愣了愣,没料到是这般情形。 思索片刻后,才拍拍她的手,宽慰道,“无妨,你的眼光表舅母还是相信的,能被你惦记这么久,应当错不了。 既是京城人士,那便让你表舅去寻,应该很快就会有消息的。” 王清婉后知后觉地有些不好意思,朝她撒娇道,“也不急的。” “我知道我知道,”江燕连忙笑,“是我急了,想见见你口中说的是何人。” 说着,一行人便到了前厅,喝完热茶暖了身子后,江燕便着人带王清婉下去休息,王甫真和张元英照旧留在前厅说话。 张元英平日没有别的爱好,最珍惜的就是当初在战场上习得的一身本领了。 为此,府上还专门布置了一个半大不小的练武场。 王甫真自是知道这点,今年带来的礼物中恰好就有一本珍藏级的刀法。 张元英对此爱不释手,快到傍晚了都还准备仔细研读一番,幸好江燕及时止住了他,“甫真和清婉才刚到,你得多陪陪才是,刀法有的是机会练,急什么。” 她的嗔怪让张元英回了神,连声称是,“我倒是痴了。” “无妨,”王甫真捧着茶笑,“人生在世,能有一两件喜爱的东西已然难得,像大哥这般心有所念乃极大的幸事。” “你可别替他开脱了,有时候经常练着练着就忘了时辰,不按时吃饭,脾胃不好。” 江燕也不是真的责怪他,其中掺杂着大半担忧。 张元英早些年在战场上受过伤,落下了病根,一到阴雨天膝盖就疼痛难忍。 江燕一直替他用心调理着,偏他自己不太当回事。 “夫人别愁,我知道的。” 每次认错态度都很良好,就是转眼便忘。 江燕无法,只叹了口气,做好了时时提醒的准备。 几人闲话一阵,江燕突然想起了王清婉的事,正好趁着她没来,索性一并问了。 “清婉遇到了那位男子,还是没寻到吗?” 王甫真放下茶杯,摇头道,“人海茫茫,不好找啊。” 第186章 如雷贯耳 王甫真浸淫商场多年,看问题不会像王清婉这般简单。 从前也不是没找过人,但未遇到这般费劲的。 这段日子他也想了不少,要不就是对方提供了假消息,要不就是对方的身份不是他们能接触到的,即便没说谎,离开后也能轻而易举地将痕迹抹去。 不管哪种情况,细细分析起来,都不是女儿的良配,所以他已经不打算再增派人手了。 江燕和张元英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拧了眉头,“单说是京城人士,确实无异于大海捞针,可有更具体些的特征?” 两人的想法很简单。 人,还是要找的,但却不一定是为了王清婉。 王家在彭城地位高,平日里亦有不少人打着各种幌子接近她。 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总不能人家搅乱一池春水后走了,这厢还久久不能平静。 “关于他的没有,但关于他侍卫的却有。” 王甫真让下人把包裹里的卷轴取了过来,在两人面前展开。 “这是我让城中最好的丹青师傅凭双儿口述描绘的画像。” 画上的人五官端正,鼻梁高挺,双目炯炯有神,整张脸都透着严肃和凌厉。 一看就非寻常人。 江燕盯着画看了半晌,柳眉微微拧起,轻声抽着气,“老爷,我看这人怎么觉得有几分眼熟呢?好像在哪儿见过似的。” 只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话落,却并未得到回应。 她不免扭头望去,见张元英已然变了脸色。 这丹青师傅确实厉害,一眼就让他看出来这画上之人的身份—— 宸王身边的侍卫,杨初。 既如此,那王家一直在找寻之人岂不就是……宸王?! 江燕目光微凝,记忆翻涌,顷刻间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看向张元英。 而对方垂眸点头,肯定了她心中所想。 半晌,张元英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甫真……” 王甫真早就见夫妻俩脸色不对,这会儿亦收了笑,严肃起来,“你们可识得此人?” “识得。” 并且如雷贯耳。 江燕慢吞吞地将画重新卷起来,“不仅我们识得,你必然也听说过对方的名讳。” 王甫真:“这……” 她没有卖关子,开门见山,“画上之人名杨初,是宸王的贴身侍卫,既然你们寻的是他主子,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清婉心中所念的男子是……” “宸王殿下。” 王甫真将她未尽的话说了出来,同时,一块石头重重压在心上。 他想过很多可能。 对方也许是勋贵世家,也许是新任朝廷命官,也许是江湖帮派中有头有脸的人物,独独没料到居然是皇室中人。 宸王凯旋之事他有所耳闻,依照清婉碰上他的时间,想来该是在回京途中来了趟彭城。 王家不仅是富商,还和彭州刺史关系匪浅,宸王特意在不惊动刺史的情况下来彭州,目的必然不单纯。 而张元英比他考虑得更多一层。 当初接风宴,他就觉察到宸王的态度不一般,如今才明白竟是这个道理。 第187章 晾一晾 王家那时不清楚他的身份,他却想必已经把王家查了个七七八八。 自然也知道张家和王家联系紧密。 换句话说,若任由事态发展下去,他们很可能成为陛下和宸王争斗的炮灰。 张元英不由得打了个寒颤,握着杯盏的手紧了几分。 用力之下,指甲发白。 偌大的厅堂,三个人,安安静静的,谁都没有说话。 天色逐渐变暗,下人在屋檐底挂上了灯笼,又掌了灯。 本该是高高兴兴的,现在气氛却颇为凝重。 可厨房的菜已经做好了,小厮也只能硬着头皮进来问。 “老爷,是现在上菜吗?” 一声询问,唤得众人回神。 事情虽麻烦,可饭还是要吃的。 好在发现得及时,还未到最糟糕的地步。 张元英拍拍江燕的手腕,示意她放宽心,又安慰地看了王甫真一眼,才道,“端上来吧。” “是。” 在小厮出去后,江燕才叹了口气,“我去叫清婉过来。” “嗯,去吧。”张元英顿了顿,还是说道,“此事先别告诉清婉,甫真以为如何?” 王甫真自是没有意见,略微颔首,眉宇间的愁容尚未化开,“我今晚便传信回家里,让他们别找了。” 宸王这样的人物,他们惹不起。 宸王和陛下的争夺,更是不能介入分毫。 张元英:“也好。” 他心里隐隐有担忧,总觉得年前年后会发生点什么。 可仔细一想,京城那么大,宸王又不是会随意外出闲逛的性子,应该不至于碰上。 想着想着,又抿了口已经半凉的茶,心中的躁意逐渐压下。 饭菜间蒸蒸而上的热气驱散了夜间的寒凉,炉子里银碳烧得火红,将紫宸殿映得暖烘烘的。 南蓁坐在矮桌前,用勺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搅着碗里奶白的鱼汤,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男人身上。 萧容溪脱下了厚厚的大氅,随意搭在罗圈椅上,正低头看明月阁送来的信。 当初派去彭城的两波人都遇刺,他想知道是谁替宸王动的手,于是在明月阁买了消息。 没曾想还真钓出个没怎么被他关注到的高家。 萧奕恒把网撒得这么广,还是有些出人意料的。 他细细读完了信,随手放在桌案上,抬眸,对上南蓁的视线,眉毛一挑,“怎么,汤不好喝?” 鱼汤是御膳房新出的,他尝过后味美鲜香,才特意让加做的。 南蓁原本也在想事情,听到他的问话,眼神尚且有些懵懂,下意识摇头,“没,有点烫,晾一晾。” 她手腕微动,又用勺子搅了两下,这才舀了半勺进嘴里。 萧容溪一看就知她的心思不在这儿,于是起身,迈步至她跟前,用指尖稍稍碰了下碗壁,已是微凉的触感。 顺手揭开陶盅,给她换了碗热的,“凉了喝下去也不舒服,还是趁热好些。” 动作极其自然,将碗推到南蓁面前,撞进她澄澈如潭的眸子里,才后知后觉地收回手。 轻咳一声,找补着,“以免损失了味道。” 第188章 底线 南蓁不答只笑。 也不知道她是有意还是无意,将碗掉了个方向,拇指指腹轻轻压上他方才握过的边沿。 白皙的四指则慢慢扫过碗周精致而繁复的花纹,素手一勾,端起碗抿了一小口。 晶亮的眸子半隐在淡淡的热气后,换来萧容溪眼神一暗。 “陛下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萧容溪盯着她看了好几眼,这才摇头,“刚刚开始。” 他在南蓁旁边坐下,手肘曲起,撑在矮桌上,正对着她,“明月阁传来的消息,你要不要看看?” 南蓁几乎没有犹豫地拒绝,“不了。” 明月阁能力几何,她再清楚不过,观男人方才的表情,应该查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她看与不看,并没有多大区别。 再说了,若她真想知道,回一趟明月阁也不是什么难事。 “对了,”南蓁突然道,“最近有意无意来冷宫附近转悠的人变多了,说不定过几日,一些位分高的娘娘还会来找我,陛下有什么想法没?” 她还没有忘记之前遇上端妃,对方说的一席话。 只是端妃算很能沉得住气的,到现在都还没有实质行动。 萧容溪一直都知道这点,也不着急回应,反而问道,“你是想让朕怎么做呢?” 后宫的事,他一向不怎么管。 但她的事,还是得照看照看的。 萧容溪以为南蓁会让自己出面,把这些事情都解决了,以免隔三差五地有人上前烦她。 没想到南蓁却说,“我只是想告诉陛下一声,顺便问问陛下的底线在哪儿。” 后宫里着实无趣,看着这些人争来斗去算是一个乐子。 但后宫利益一向牵扯着朝堂,不是谁都像她这般孑然一身,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有些事情,还是提早问清楚为好。 至于这里面存在多少私心,她没太敢细想。 可偏偏有人总会一阵见血刺破她外层的伪装,“你是想问朕的底线在哪儿,还是想问朕的底线是谁?” 话一出,两人皆放缓了呼吸。 南蓁捏着勺柄的手暗暗使劲,以期平复下逐渐加速的心跳,“唔,有什么区别吗?” 她垂眸不看他,但落在脸上隐含炙热的目光却忽略不掉。 以至于她觉得面颊微微发烫。 这种感觉太过陌生,没有应对的经验,最后只好抬头半是恼半是怒地瞪了男人一眼。 只是这一眼没有威慑力,反倒让旁边的人看懂了她的虚张声势。 萧容溪以拳掩唇,挡住嘴边的笑,“有啊。” 不过他却没有直截了当地说出来,只给了首肯,“想做便做吧,朕不会怪罪于你。” 还有半句没说出来的话是,他会兜底。 对于旁人,南蓁从不抱太大的期待,但对方的回答确实有些意外。 原本是由她开启的话头,这会儿不知如何应答的还是她。 于是只淡淡点头,“噢。” 萧容溪眉毛一挑,“就这?” 这些话,他从来没对旁人讲过,也从未有过这般耐性。 南蓁倒是自觉顺着他的话,“对啊。” “行。” 还是自己先妥协了。 第189章 送你回宫 日子还长着,不急于一时。 萧容溪吩咐人把剩余的汤和碗都撤了,起身绕回桌案后,“朕还有些折子没处理完,你就在这儿歇一会儿吧,结束了送你回宫。” 南蓁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头应下。 紫宸殿逐渐没了说话声,只余书页翻动时的轻响。 偶尔溢出的墨香勾着本就不太用心练字的南蓁,她撑着脑袋左右晃了晃,目光追随笔尖而去。 慢慢的,又偏移到执笔之手。 瘦而不柴,长而不尖,骨节分明又显得有力量。 适合拿笔,适合挽弓,也适合指点江山。 南蓁突然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起身,走到烛台边,取下发间的簪子拨了拨烛芯,火苗顿时旺了起来。 她重新把灯罩笼上,回头,见萧容溪的注意力已经从折子移到她身上来了,眼神颇为戏谑,不由扬着下巴,眼神示意—— 如何? “呵。” 一声轻笑自唇齿间溢出,萧容溪顿笔说道,“朕小时候总能听到先生说,一些不爱习字读书的同门喜欢在领到任务时,东瞧瞧西看看,只要不写字,干什么都有趣味。” 他扫了扫南蓁,“朕以前还不相信,如今算见识到了。” 因着时时传南蓁过来,他吩咐小桂子在紫宸殿和御书房为她准备了一套书和笔,以便她无聊打发时间。 就在他刚看折子不到半个时辰,南蓁已经坐在那里变换了多种姿势,最后实在忍不住,动手剪烛光去了。 “书是个好东西,可我就是跟它不熟。” 南蓁无奈摊手,“尤其还全是书法类的,看得我头都大了。” 她一向秉持着字不需要好看,够用就行。 狗爬体也是种特色。 她并非故作娇糯,可一旦放松下来,声音就不自觉软软的,倒是叫人不好说重话。 萧容溪伸长脖子望了一眼,矮桌上宣纸已经皱皱巴巴的了,上面洇了几滴墨,再无其他。 “罢了,”他放下折子,“时辰不早了,走吧,送你回宫。” …… 晚间起了薄雾,等第二日开窗时,外面还是朦胧一片。 冬日暖阳微弱,没有照透白茫茫的庭院,南蓁先是听到了脚步声,而后才看见冬月从外殿顺着回廊绕进来。 “娘娘,卫家送拜帖来了。” 南蓁不明所以,“嗯?发生什么事了?” “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卫小姐想见见您而已,这不,连人带帖都在外面等着呢!” 她可以随意进出皇宫,可卫家的人却不得不遵守规矩。 要见后妃,得先行告知,待同意了方可进来。 不过卫家的事宫里还是办得挺快,三日内便处理好了。 南蓁一愣,“让她进来吧。” “是。” 第一次来是求救,第二次是答谢送礼,卫燕这回是第三次踏进冷宫,总算能好好看一看周围的布置了。 虽然荒废了许久,但再怎么说从前也是宠妃的宫殿,底子还是有的。 只要稍加修正,看起来也不比钟粹宫差。 若能再把绕殿的曲水引进来,只怕要赶超端、贤二妃的住所了。 第190章 远方表姐 卫燕边往里走边看,临近内殿,才想起来问,“娘娘这时候可起身了?” 据她所知,后宫无主,贤妃和端妃二人协理后宫,省去了每日问安,所以大部分主子清晨都是懒得动身的。 横竖陛下也不会来,整天对着花花草草,没什么可看的。 宫里一砖一瓦都数过了、摸遍了,既然是熬日子,睡着和醒着又有什么分别呢? “娘娘平时起身较早,这会儿已经用完早膳了。” 卫燕点头:“那便好。” 两人携了满身雾气进入殿内时,南蓁已经煮好了茶。 见到卫燕,颔首示意,言语颇为放松,“你怎么这么早就进宫来了?” “在家中闲来无事,便想着找娘娘说说话。” 卫燕也不拘谨,自觉坐在南蓁对面,端起面前的茶暖手。 不羁的动作下还是藏着几分规矩,那是从小耳濡目染,刻在骨子里的。 也是寻常勋贵和世家大族的不同。 南蓁笑看着她,手指在桌沿轻叩,“听说最近卫大人比较忙,你怎么没约着那些小姐们逛街游玩一类的?” 卫家沉寂了许久,虽说人脉还在,但难免需要一番周旋。 卫良渚又刚刚升官,每日都有局要赴,再加上还要当值,几乎没有闲下来过。 “她们太无趣了,聊不到一起去。” 卫燕近来也收到了不少请帖,各种诗会、花会、游园会……她准备择其一去,但又不想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那儿。 深闺中的小姐素日里不常出门,顶多也就在京城里逛逛,目之所及,不过一亩三分地。 真正喜爱读书的不多,大都对脂粉、珠钗或者嫁娶之事感兴趣。 而这些对于见识过外面天宽地阔的她来说,太局限了,也不想参与讨论。 南蓁触及到对面的目光,微怔,“你不会想找我一起吧?” 卫燕还真是这个想法,“娘娘想吗?” 她打听过,娘娘没入宫之前,是挺乐意参加这样的聚会的,但秦方若的存在总是让人下意识排斥她,所以机会并不多。 说起来,南蓁确实没正儿八经见过,只听冬月提起,这种场合都是不见血的战场,刀子一进一出,只觉得痛,找不着伤。 现在卫燕既明说,她倒也想去看看,但顾虑少不了。 “我的身份只怕有些不合适。” 人家都是未出阁的姑娘,她一个妃子去算怎么回事? 卫燕眉毛一抬,双目顿时有神起来,“这个我也想好了,反正娘娘只是想去玩,不如就扮做我的远房表姐,跟我同进同出,也省得旁人打搅,如何?” 听着她顺畅的言语,南蓁不由得反问,“你这是一早就想好了吧。” “总得做些准备才是。” 卫燕笑道,“那我就当娘娘答应了。” 南蓁点头应下,“什么时候?” “初四下午,”卫燕细数了一下时间,“还有三日,娘娘届时有安排吗?” 南蓁摇头,“那日没有,今日却有。我准备出宫一趟,可要一同出去?” 卫燕巴不得能和她多待着,哪有不愿意之理,当即起身,“那敢情好。” 第191章 想从自己这里知道什么 寿宴那日,她作为主人家,忙得脚不沾地,没和南蓁说多少话,这次一同出游,卫燕带着她去了好些地方,各种铺子里乱窜,银子花得如流水。 最后买的东西实在太多,拿不下了,于是直接让店里伙计帮忙跑个腿,送到卫家去。 “娘娘,”卫燕走在她旁侧,顺手从草把子上拿了两串糖葫芦,“你出来是有什么事要去办吗?” 南蓁是准备回趟明月阁的,但卫燕在,多少有些不便,她就没有提及,只道,“就是在宫里觉得闷得很,出来逛逛罢了,没什么要紧事。” 她接过卫燕递来的糖葫芦,咬了半颗,酸甜的口感在嘴里弥散开,激得她舒服地眯了眯眼。 “也是,我在府中待久了也坐不住,总想着出来转转才好。” 卫燕没有多想,往前走,过了拱桥,看到街头拐角处的一个小茶馆,突然眼神一亮,“娘娘,那是我爷爷常去的茶馆。” 南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也瞧出什么特别,就只是一个老旧的茶馆而已。 甚至和旁边装潢精致的茶楼相比,显得有些破,连挂在外面写有“茶”字的招牌都在斜风细雨中摇摇欲坠。 去那里的人也多是布衣,给几个铜板,讨碗茶喝,便接着赶路。 她不由得问道,“这里有什么特别的吗?” 卫燕想了想,“应该是特别热闹吧。” 小茶馆,消费不高,大部分人都出得起钱,所以很少出现空桌的情况。 平日里,上了年纪的老人家也愿意围在这里下棋、谈天说地,卫建恩年轻时不觉得,现在就喜欢这般热闹的场景。 “我今早是和爷爷一同出门的,说不准他还在那儿呢!” 卫燕往前走了两步,探身朝人围得最密的那桌看,“娘娘要不要去看看?” 看……卫老将军么? 南蓁轻捻着手中的糖葫芦,转了转,犹豫片刻,最终还是点头,“走吧。” 卫建恩和戚仁柏看她的眼神有探视,而她也好奇对方想从自己这里知道什么。 两人步子轻缓地踏进了茶馆,掌柜的看到卫燕,立马热切的打招呼,“卫小姐。” “张伯,我爷爷呢?” 掌柜的忙道,“在楼上歇息呢,刚和王老头下完棋,觉得累了,就进包间了,我让小二带您上去。” 卫燕对这里显然熟门熟路,摇头道,“我自己去就行了,张伯你忙。” “诶,好嘞,您有需要随时叫我啊!” 卫燕引着南蓁顺楼梯往上,边走边解释道,“爷爷在这里常年留有包间,我没事也会来,娘娘以后若是寻我,不方便来府上,也可以到这儿。” 她也就是那么顺嘴一说,没期待南蓁能够应答。 谁料话音刚落,就听得南蓁一声轻笑,“也好。” 卫燕一时怔愣,反应过来后当即道,“有紧急的事情还能让掌柜的传信,他信得过。” 说着,两人已经停在了房间外。 卫燕抬手轻叩门,里面很快就传来一道苍老却中气十足的声音,“进来吧。” 第192章 略懂 卫燕轻轻推开房门,里面的布置和整个茶馆的风格一脉相承。 没有精致的装饰和不菲的绿植,上了年头的地板和房梁看起来也不如新的那般油光锃亮,而是泛着内敛的暗芒。 质朴,厚实,沉稳。 卫建恩坐在窗边,对着外面清亮的天色,一杯茶,一卷书,一盘棋,闭目养神。 南蓁从前只听说过他的名讳,今日是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一位久经沙场,以命相搏的将军即便已年迈,周身气势也非常人所能及。 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能使敌人胆寒,使百姓心安。 “爷爷。” 卫燕轻唤了声,老人才缓缓睁眼。 眼周满是皱纹,眸子半浑浊,目光却仍旧锐利,直直地看向房间中央站着的人。 他没说话,便已胜千言。 饶是卫燕都有些怔愣。 照爷爷之前的口风,应当对丽嫔多是欣赏才对,可为何真正见面了,反倒做出这般骇人的神情。 也亏得南蓁不是徒有其表的美人,稳稳地承住了对方的目光,姿态不卑不亢,“卫老将军。” 言辞颇为恭敬,却并不显谄媚。 卫建恩眼底逐渐起了笑意,颔首开口,“原来是丽嫔娘娘。” “贸然叨扰,还望老将军莫要见怪。” “哪里的话,你于卫家有恩,我早该见见你的。” 他指着自己对面的位置,“坐。” 然后对卫燕道,“让掌柜的上些点心和时令瓜果来。” 卫燕眸子一转,这是要把她支开的意思? 见她没动,卫建恩不由得好笑,“我又不是什么洪水猛兽,难道我还会欺负你的朋友的不成,出去吧。” “哦。” 卫燕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还替两人关上了房门。 房间里少了一人,顿时就空旷安静了许多。卫建恩的一声咳嗽了打破了周遭的宁静,他指了指面前的象棋,问,“会吗?” 南蓁如实应答,“略懂。” 师父爱下象棋,为了找人陪玩,便把她也教会了。 卫建恩:“试试。” 两人分庭抗礼,像模像样地对弈起来。 南蓁有几年没碰过了,最开始还有些生疏,被对方一眼看出,展开攻势,连连败退。 对面的人是一点都不手软,跟他用兵风格类似,一旦抓住敌人的弱点,便开始照着那点猛攻,怎么痛怎么来。 即便南蓁到后期捡回了些感觉,可到底还是输了。 全局下来,不过半盏茶的时间。 卫建恩呵呵一笑,重新建立起楚河汉界,示意她再来一局。 这次,他没有着急出手,边行军边和南蓁闲聊起来,“年轻一辈的人里,都以围棋见长,总觉得它雅致,不太爱这般跑马走卒,难为你还会这手。” “我倒没觉得两者有雅俗之分。” 南蓁利落地往前走了一步,继续道,“棋盘之内,或许是为了打发时间;棋盘之外,却都是真刀真枪的厮杀,赢,才是目的。” 所有人都想赢得漂亮,可现实中往往都是惨胜。 付出的代价可大可小,端看执棋者心境了。 第193章 所以我来了 卫建恩听完她的话,眯了眯眼,下手略微迟钝了些,“你是这样想的?” 南蓁不答反问,“老将军难道不这么认为吗?” 有些人下棋,是为雅趣;有些人下棋,则是洞观局势。 对于卫建恩这样的人来说,棋逢对手是难事,他也不屑于通过方寸之间的对弈让人敬服。 真正的棋局,在天地之间,在俯仰之瞬,在看似混沌的朝堂之上。 “你说得没错,赢才是最终目的,”粗粝的手指摩挲着木制棋子边缘,久久未曾落下,“可你走的这几步,为何没有一点想赢的意思呢?” 南蓁走棋,毫无规律可言,东一榔头西一锤子,好像是个初学者。 但仔细分析之下,又有那么点道理。 下了这么多年棋,这还是他第一次如此为难。 担心照着寻常的路数出牌,对方来个出其不意;可若剑走偏锋,又怕对方使的是空城计,白白损失掉机会。 南蓁的手轻点着桌面,动作极缓,没有一点声音,静静地看着他犹豫不决的模样。 “因为我自知不是卫老将军的对手,所以总得想点别的办法。” 技术层面的博弈,心理层面同样少不了。 卫建恩虽上了年纪,却不至于老眼昏花,纵观全局后,终于找到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点,毫不犹豫地下手,“你倒是会讨巧,但在绝对的实力面前,还是显得有些脆了。” “老将军英明。” 第二局,南蓁还是不出意料地输了,但坚持的时间却比上一局多了数倍。 也曾几度让卫建恩陷入两难的境地。 等局势落定时,卫建恩才长舒一口气,端起手边的茶抿了抿,仔细端详起面前的人来。 方才看见南蓁的时候,他就企图从对方的面容上找答案,可结果大失所望。 她的长相和南天横并没有一点相似。 再经交手,发现两人风格也大相径庭。 若不是当初戚仁柏坚持说觉得她的身手熟悉,卫建恩只怕都不愿再深究了。 杯盏和木桌相碰,声响沉闷,他收回目光,慢条斯理道,“老实说,秦家,我是看不上的。” 这种看不上不是因为官职高低,家族底蕴深厚与否,而是单论秦家夫妇的德行。 如果一个人做官能做得让所有人都称赞,那必定不是一个好官。 因为他和所有人都没有冲突,也就证明他心中没有坚守的东西。 秦尧恰好就是这样的人。 “不过,”他顿了顿,“我对你倒是喜欢得要紧。” 在他眼中,南蓁虽然出自秦家,却与夫妇俩完全不同,她敏锐而犀利,聪明却又恪守着底线。 懂得趋利避害,但并非一味绕道而行。 把人惹急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反咬一口,连皮带肉地撕扯下来。 这般夸奖落在南蓁耳朵里,没有荡起多少涟漪。她开玩笑道,“难不成是因为我救了卫小姐两次,老将军才这般说的?” 卫建恩摆手,“你明白我什么意思。” “所以我来了。” 南蓁没有回避他的话,主动迎了上去。 第194章 你师父是谁 寿宴那次,卫建恩和秦家夫妇到底说了些什么她不知道,但从秦方若的反应看,应该是和她有关的。 “老将军心中有话不妨直说。” 南蓁这么实诚,倒显得他此前的试探有些小气了。 卫建恩笑了两声,难得觉察面上稍微挂不住,也没绕圈子,“我想知道你师父是谁。” 戚仁柏既能看出她的功夫出自南天横,就说明教她的人和南家关系密切。 他思来想去,也没猜出合适的人物。 南蓁先前亦对此有过怀疑,但并未寻得答案,此刻听对方这么问,难免生发出别的念头。 莫非师父还真和从前大名鼎鼎的南家有关? 她没有透露师父的名字,只道,“师父号吟风,是名女子,大概不是老将军要找的人。” 南天横门生多,但从未收过女子,这点卫建恩也清楚。 他接着道,“那她现在在何处?” 南蓁没有当即回答,细长的眉毛微微蹙起,片刻后才道,“师父已经仙去。” 若非如此,明月阁也不会交到她手里。 师父临终前嘱托她要守好明月阁,护好明月令,如今不过三年,形势已然大变。 若师父在天有灵,只怕会对自己失望。 她的回答换来卫建恩一时哑然,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再追问下去多少有些无礼了,于是叹道,“造化弄人,你也节哀。” …… 从茶馆出来,已经是傍晚时分。 南蓁就近找了家面馆,点了二两牛肉面,吃完后才绕道至明月阁附近,趁着看守换班的空档,一跃而入。 飞檐映在暗橙色的天幕上,轮廓随着天色渐晚而模糊不清。 各处房间早早点了灯,将临近的几座阁楼都照得透亮。 青影原本正伏案看账本,不远处烛台的火苗却陡然闪烁了一下,虽顷刻恢复如常,还是引起了她的注意。 青影停下翻阅的动作,眼皮颤了颤,看向平静无风的窗外,声音下沉,“谁?” “是我。” 南蓁裙裾微晃,从屏风后走了出来。 青影当即起身,“主子。” “嗯,”南蓁随手拿起桌上的账本,“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白天她要处理阁中大小事务,晚上还需挑灯核对账本,实在操劳。 青影笑了笑,“都是属下应该做的。” 她从矮桌上倒了茶,又端了点心过来,“主子可有吃晚饭,厨房这会儿留有人,随时能送上来。” “不必,我吃过才来的。” 南蓁扫了两眼账本,重新放回原位,“今晚来,是想问问你张安那边可有何进展?” 最近宸王鲜少进宫,萧容溪又忙着处理梼山火药的事情,她得不到消息,便亲自过来了。 青影摇头,“宸王府的事情还在查,张安也许久没来了。” “东堂呢?” 她还记得楚离当初进宫让她留意东堂的动静,现在两个月过去了,总该有点眉目才是。 “李堂主主管此事,没发现他们多余的动作,不过我近来查账,倒是看到一处不对。” 青影从一沓账本中拿出最底下的那份,指给南蓁看。 第195章 最安全的地方 “三个月前,东堂为修缮练武场,申请了一批银子。但据当初帮忙的木匠说,他们所购买的木材皆为上等,不是那点银子能够拿下来的。” 南蓁顺着她的指尖看去,“你怀疑银子的来路不对?” 青影点头,“是。而且木材的去向和用量似乎也不太对。我正准备派人再走一遭。” 单看账面,好像没什么问题,可深究下去还是能发现些蛛丝马迹。 她还想再问问楚离有没有更明晰的线索,奈何对方行踪不定,时常找不到人,一来二去,也就耽误了。 “也好,”南蓁顺着她的话道,“若有消息了,直接通知我便可。” “属下明白。” 青影还预备再说些什么,房间外的长廊却蓦然响起了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于房门外停下。 两人不约而同地收声看去,隐约能瞧见被光影拉扯扭曲的影子。 门外的人抬手,轻轻扣响了房门,压低声音道,“青影姑娘,张安来了。” 青影之前吩咐过,若张安再度来明月阁,务必第一时间告知。 只是没想到这么巧,偏偏在今夜。 她站在原地没动,音量不大不小,“知道了。” 门外的人得到回答,悄无声息地离开。 青影看向南蓁,见她颔首,于是很快退出了房间,往楼下去。 因着天色晚,张安并非独自前来,还带了个侍卫。 近日城中有贼人趁着天黑打劫,还发生过伤人事件,作为宸王府的幕僚,派个侍卫保护,算不得稀罕。 东堂很快有人过来接待,青影留了人监视,自己也站了片刻,没发现什么问题,便准备回房间向南蓁复命。 从接待厅到她住的地方要经过一道拱桥,青影拾阶而上,步伐轻快。 在她消失于拐角处时,从拱桥下闪出一个黑影,确保无人发现,迅速过了桥,朝反方向去。 看起来熟门熟路。 黑夜极好地掩盖了他的身影,配合着步伐的移动,一路竟谁都没有察觉。 “吱呀——” 门轴转动,发出轻微的声响,他小心翼翼地推开南蓁的房门,猫身进去后又很快关上。 南蓁虽不在,但房间照旧日日有人打扫,屋内干净整洁,纤尘不染。 他没敢点灯,只借着窗外昏暗的光,四处翻找起来。 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南蓁未必随时把明月令都带在身上,说不定就藏在房间里某个不起眼的角落,只是无人敢想罢了。 他找了一圈,最后来到床边,正弯腰准备掀开被子时,突然顿住,迅速扭头,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屋内的人,双手逐渐收成拳。 青影眼皮微微下压,紧盯着面前的黑影,“你在找什么?” 她从接待厅出来就隐约察觉不妥,对方武功高,藏得好,未曾让她感受到气息,可对危险的直觉让她多留了个心眼,抄小道来了主子的房间。 果然看到有人鬼鬼祟祟地进了门。 黑影没料到自己会暴露,情急之下,运起内力朝窗边挪动,预备破窗而出。 第196章 八百换一千 青影脚尖点地,借力跟了上去,一把摁住他的左肩,把人往后带。 而他则屈肘抬手,勾腿攻击青影下盘,迫使她往后退了两步,自己也不得已退离窗边。 一攻一防,一退一进,难解难分。 “当!” 打斗中,青影一脚踢飞了摆在矮桌上的茶具,壶身撞在柱子上,顿时四分五裂,声响足够引来临近几个房间的人。 包括正浏览信件的南蓁。 她当即停下手中的动作,开门寻声望去,神色微凝。 房间里的两人功夫相差不多,甚至单论力气和身手,对方略胜青影一筹。 可这里是明月阁,拖得越久,对他越不利,他只能速战速决,尽快脱身。 眸子里寒芒闪烁,再度挥拳时,袖中突然冒出了三寸长的尖刺,正对着青影脖子而去。 青影大骇,连忙歪头避开,侧腰留出了空档。 对方见此,立马抬腿朝她踢过去,在离腰侧不过半尺距离时,鞋子夹层中陡然冒出一层薄薄的刀片。 这般力度和位置,若真刺入身体,不死也半残。 他发了狠,面对青影的攻击也不躲,准备用八百换一千,得到丝逃走的机会。 刀片寸寸逼近,抵住她的腰际,快要刺破衣裳时,突然,一本书自门外飞了进来,携着内力,撞上他鞋尖的刀片,引得其剧烈颤抖,也为青影争取到了避开的机会。 而她在移动到旁边时,还就着脚边的碎瓷片划破了他的左肩。 男人一愣,顾不得许多,生生受下了这一击,飞速挪动至窗口,闪身而出。 离开时,他特意朝门口望了一眼,可惜光线并不明亮,他只能看到一个虚虚的轮廓,瞧不清面容。 “主子。” 南蓁踏步进来,看向男人逃走的方向,“没事吧?” “没事,”青影摇头,有些着急,“差一点便能抓住他了。” 南蓁看了眼窗外,四周亮堂堂的,人早已不见身影,“不急,有一就有二。” 她相信这个人还会再出现。 因着这里的动静,楼下已经热闹起来,走廊里越发嘈杂,好多脚步都朝这边奔来。 南蓁没打算就此暴露自己,于是对青影道,“你先把外面的人引走。” “是。” 等青影重新关上房门时,已有不少人围拢上来,皆盯着门,好像要将其看穿似的。 有人忍不住问道,“青影姑娘,发生什么事了,莫非阁主回来了?” 明月阁现如今群龙无首,有浑水摸鱼的人,也有一心向着南蓁的人。 希望她能回来肃清阁内。 青影面容偏冷峻,此刻不说话,也能让人瞧出她心情不太好,周遭逐渐安静下来。 她眉宇间尚未舒展开,“主子不在,刚却有人擅闯她的房间,现在贼人应该还藏在阁里,你们安排人四处找找,发现可疑的立马来报。” 众人一惊,不敢马虎,领命后各自散去。 青影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揉了揉发酸的手臂,不知想到了什么,立马抬腿朝接待厅走去。 两处相隔较长距离,里面的人似乎还不知道后院的嘈杂。 第197章 怎么不见人? 东堂负责人见到她唤了一声,“青影姑娘。” “嗯。” 张安亦微微颔首。 三十岁上下的他体形微胖,面色和善,只是此刻略带愁容。 青影踏进门槛,在两人对面落座,嘴角的笑礼貌而疏离,看向张安,“先生的事情还没有进展吗?” 张安看了那负责人一眼,敛下眸子中的情绪,摇头,“这么久了,本来也没报多少希望,但没有消息胜过坏消息,至少让我觉得心中有念想。” 若人活于世,连一点牵挂都没有了,和行尸走肉有什么区别? 所以即便过了二十年,他还是没有放弃找寻。 “这倒是,”青影语气中带着怜悯,“若令妹知道自己兄长这般挂念,想必也会十分宽心。” 张安点点头,似乎颇为无奈,“我知道此事对明月阁来说也有些为难,姑娘今日亲自来见我,可是准备让我去往别家吗?” 开门做生意,口碑很重要。 事情久久未办妥,说出去,别人会质疑明月阁的能力。 往常他来,都是东堂这边负责接见,但方才听青影的意思,想必对他来这儿的前因后果都已经了解清楚了。 “实不相瞒,在来这儿之前,我找过很多家,一无所获,最后实在没法,只得退还银钱,”张安摁了摁眉心,“若姑娘真拒了这桩事,我也理解。” 有小厮适时给青影上了盏热茶,她抿了一口,才缓缓道,“明月阁对所查之事都设有期限,一般为两年,先生这还没到时间,我们自当尽力去寻,还望您耐心等待。” “那就多谢姑娘了。” 青影抬头看向窗外,附近明亮的烛火更衬得天色透黑,“快过年了,小偷强盗猖獗,一会儿先生回去的时候可要小心。” 张安搭在桌沿的手顿了顿,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主动道,“是太晚了,我也该回去了。” “可需要差人送先生回府?” “不必。” 他起身,理了理衣襟,对青影和旁边的负责人拱手,“今日多有叨扰,我就先告辞了。” 青影跟在他身后往外走,“我记得先生来的时候带了个护卫,现下怎么不见人呢?” 她来这儿将近一刻钟,却丝毫不见那侍卫的踪影。 仔细回想起来,侍卫和刚才闯入主子房间的人身形还颇为相似。 张安瞧见她眼底似有似无的探究,心下微微一紧,表面却依旧不动声色,“方才更衣去了,这会儿应该也快回来了,我在门口等一等他便好。” 话音未落,一道清瘦的身影便出现在院子里。 看到门口立着的人,当即小跑过来,“先生可是要走了,方才腹中胀痛,耽误了些时间,先生莫怪。” 正是跟着张安一同进来的人。 他虽做侍卫打扮,身上却没有任何宸王府的标识,放在人堆里并不打眼。 张安倒也宽容,“无妨,走吧。” 他大步迈下台阶,侍卫紧随其后。 青影站在门口没动,盯着那侍卫的左肩看了几秒,突然用脚踢起门槛边的一颗碎石子,直直地朝他飞去。 第198章 内鬼 侍卫对于危险的感知格外灵敏,肩膀立马往旁边一侧,躲开了她的攻击。 石子飞过一段距离后,没了力道支撑,急速下降,最后落于院中花圃内。 青影突然出手,连离她最近的东堂负责人都是一愣。 她会来接待厅本就奇怪,对宸王府的侍卫动手更让人吃惊。 即将走到门口的张安顿住脚步,和那侍卫同时转身,“青影姑娘这是何意?” “抱歉。” 青影略带歉意地笑笑,没有否认,而是直接了当地说,“今夜阁中进了贼,所有人都会排查一遍,还望先生不要介意。” 张安眯了眯眼,“你是怀疑我?” “例行公事罢了。”她没有同对方纠缠的意思,“见谅。” 动了手,又道了歉,侍卫也没有真正受伤,张安说不出什么话来,最后只深深看了眼立在门口的笔直的倩影,拂袖而去。 转身之际,瞥了旁边的侍卫一眼,动作极细微,叫人看不出来。 直到走出明月阁,张安才望着满街的灯笼,长舒一口气,表情不见丝毫松动。 “先生……” 张安抬手制止了他,“回去再说。” 晚风摇晃着树枝,惹了满树风声,就连栽种在低矮处的香叶天竺葵也免不了东倒西歪。 南蓁揪了片叶子置于鼻尖轻嗅,淡淡幽香萦怀。 等青影进来时,她才顺手将泛黄的叶子夹进书中,抬眸望去,“怎么样?” “不是他。” 这个侍卫的身手很普通,若真动起手来,敌不过她十招。 可刚才在房间里的人功夫了得,甚至隐隐盖过她,即便真受了伤,步伐也不至于如此粗糙。 青影走到南蓁身边,思索片刻,开口道,“主子,属下认为对方很可能是明月阁内的人。” 这几天李颂外出未归,她一早也出了趟城办事,本该明日才回来的。倘若今夜她不在,明月阁便算是有了空档,对方能将时间卡得那么准,又熟悉阁内构造,实在不像外来的。 南蓁不是没考虑过这个可能,现听青影这般说,又肯定了几分。 “这件事交给楚离办吧。” 青影:“您的意思是?” 南蓁想了想,说道,“他最会折腾这些花样了,你让他想个法子,摸一摸明月阁众人的底。” 迟早是要有一次大换血的,不如就趁此机会着手办。 由青影牵头,目的太明显,容易打草惊蛇,楚离不一样。 他在众人眼中就是个阴晴不定的主儿,做出什么来大家都觉得正常。 “属下明白了。” 夜已深,偌大的阁楼逐渐陷入沉睡。 青影挑了灯芯,将给南蓁的包裹准备好,交给她时问道,“主子今夜要不就别走了,这会儿宫门只怕早就关了。” “没事,我从来就没走过正路。” 道道宫门依次开启太过麻烦,她一般都翻墙进出。 南蓁掂了掂包裹,觉得有些重,还叮铃咣当的,不由得问道,“你都替我收拾了些什么啊?” 青影:“是您平时爱吃的点心和万家酒肆的酒。快过年了,准备了几套新衣,小布袋子里还装有新制的暗器,您拿回去看看是否趁手。” 第199章 刺客 宫里不比阁内,看起来森严,四处都有守卫,好似很安全,实则危机四伏,一不小心就会落入陷阱。 她多备些防身之物,主子的安全就多一分保障。 “对了,”青影转身,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檀木盒,上面简单雕饰着花纹,打开时还伴有淡淡馨香,“主子,这是给您身边那个婢女的。” 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支银钗,柄身细长,顶上以银丝盘成芍药的形状。 南蓁伸手接过,拿在手里看了看,“暗器?” “是。” 她捏住其中一片花瓣,轻轻一扭,里面立马飞出两根银针,细若发丝,却将正对着的蜡烛都给刺穿了。 青影解释道,“我们不能冒然出现在您身边,可冬月又不会武功,万一真发生什么,她也能抵挡一下,不至于束手就擒。” “难为你考虑得这般周全。” 南蓁笑着将盒子塞到包裹里,斜跨在肩头,顺着来时的路往外走,“不必送了,你早些休息吧。” “主子您注意安全。” 南蓁踩着更鼓声从明月阁出来,步子轻快,穿梭在大街小巷。 凛冽的寒风把大部分人都挡在了家中,懒得出来,像她这般的夜归人少之又少。 “当!”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扯着嗓子,声音洪亮,穿透了好几条街,稳稳传至她耳畔。 听起来,像是和她相对行走,越来越近。 “当!” 又是一声响。 “天干物燥,小心……啊呀!” 话至一半,陡然惊恐起来。 打更人看着从两侧高墙飞速掠过的黑衣人,吓得赶紧收声,在米铺门前寻了根柱子躲起来。 动作极为熟稔,像做过千百遍似的。 临近新年,类似的事情也多了起来,仅他值守的这几日,都发生过不止五起。 难不成这些刺客也赶着挣钱过年? 之前碰上的偏小打小闹,可这次气氛显然不同,他扒着圆柱,悄悄探出脑袋往外看。 黑衣人融于夜色中,沿着屋脊跑动,时而踩上瓦片,碰撞出细碎声响。 他们的目标是两丈之外的男子。 “咻——” 利箭破空,对准男子而去,被对方一个偏转躲开了。 剩余的人从另一侧围上去,企图以长刀拦住他躲闪的步伐。 林玦看准空挡,从一刀一剑中溜了出去,灵活似泥鳅。 但飞身下房顶时,脚步一个趔趄,膝盖直接生磕在石板上,钻心疼。 对方步步逼近,刀已近在眼前,朝他脖子挥去,他一咬牙,借着惯性翻滚到墙角。 眼看着已经是退无可退的局面,林玦亦有些绝望,闭眼,感受着寒芒闪过,攥紧了拳头。 没想到自己躲过了朝堂上的明枪暗箭,最后竟折在这小小的陋巷之中。 他有些不甘心。 可预想中疼痛并未到来。 在刀刃即将砍上他脖子时,刀身突然被深巷中飞来的银针击中,剧烈颤抖下嗡嗡作响。 在银针撞上刀刃的同时,林玦猛得睁开眼,目睹方才凶神恶煞的刺客缓缓在自己面前倒下。 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从身后捂住了嘴,朝身后的米铺里拖。 第200章 死不了 林玦下意识摁住对方的手腕,刚要挣扎,耳畔就传来一道冷若清泉的声音,“别动,再动给你打晕!” “……” 听起来有几分熟悉。 他来不及多想,就蹭着地被拖进了一个小偏间里。 外面刺客并未走远,细碎的脚步一直响在四周。 “他有同伙,你们当心!” 其中一人跨过地上的尸体,浑身警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他的注意。 林玦忍着痛,放缓呼吸,贴着冰冷的木板没动。 “没看到人,去那边找找。” 透过木头缝,借着路面反射的月光,林玦瞧见刺客往深巷里走了,这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坐在地上,头靠着墙面,看向旁边的人。 刚要开口,就见南蓁示意他噤声。 南蓁起身,指了指角落的位置,揪出一直躲在里面的打更人。 “好汉,我不喊,我乖乖的,别杀我。” 他举起双手,言语哆嗦但诚恳。 一双眼睛由于惊恐鼓得很大,说完后才发现面前是名女子,立马改口,“女侠、女侠!” 南蓁这才放下拳头,松开抓住他领口的手,“你就好好待在这儿,等我们走了再出去。” “诶,好!” 他甚至自觉捂住了耳朵,“你们放心说话,我不会偷听的。” 借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造次,二人随便谁都能轻轻松松地把他碾死。 南蓁确定他没有危险后,才重新走回林玦旁边,“怎么样?” 林玦稍微挪动了一下自己的腿,调整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死不了。” 他仰头看着对面的人,见她熟练地拨开地上的破布,从地下拿出一把新的稻草垫上落座,心里越发好奇。 开口,依礼唤了声,“丽嫔娘娘?” 语气中满是疑惑。 南蓁倒是应得干脆,主动解释道,“米铺老板是个善人,这里的偏间是为流浪汉准备的,知道的人不多,你可以放心。” “多谢。” 他心中有诸多疑问,想问又不知从何问起,最后到嘴边的只一句,“用夜明珠换一条命,我还是赚了。” 血赚。 当初不过顺嘴的事,没想到这么快就得到了反馈。 南蓁笑了笑,亦将后脑勺抵在墙上,“佛说,因果循环。” “娘娘还信佛?” 林玦十分诧异,虽然知道有些不礼貌,但还是忍不住上下打量了南蓁一眼。 他可不觉得对方菩萨心肠,说是夜半索命的阎王还差不多。 南蓁摇头,“我敬鬼神,但不信鬼神。” 红尘之事,求神不如求人,求人不如求己。 她顿了顿,接着道,“不过是前两日偶然翻到一本讲佛理的书,瞥了几眼,恰好看到这几行字罢了。” 就是萧容溪让她练字,而她磨磨蹭蹭不想写的时候。 “呵,”林玦轻笑,复咳了两声,“不管怎么说,娘娘今夜的救命之恩,林某没齿难忘,以后有机会,定当报答。” 他处事圆滑,周旋在朝中各个老狐狸之间,游刃有余,但心中自有一套行事准则。 尤其面对南蓁这样知世故却仍怀有一颗赤子之心的人。 南蓁听完,不置可否,只问道,“今夜是谁动的手,知道吗?” 林玦叹了一声,摇头,伸出三根手指。 第201章 一条路走到黑 她不明所以,“嗯?” “第三次,”他说,“这是我接下督建运河的任务后,遇到的第三拨刺杀。” 都说事不过三,前两次他很幸运地逃脱了,这一次能遇上南蓁,乃不幸中的万幸。 运河修建一事林玦是极力赞成的,所以当陛下说要把这个任务交给他的时候,他欣然接受。 他知道这是考验,也是机会。 “如此浩大的工程,必定会触及朝中某些人的利益,他们会派人来刺杀,我一点都不意外。” 风顺着墙上的缝隙灌进来,有些冷,林玦搓了搓手臂,接着道,“但这次应该是下了血本的。” 他从四岁便开始习武,寻常刺客奈何不了他。 这些年来,能把他逼到绝境的情况更是少之又少。 南蓁十分认同他的话,“你确实足够被重视,能让背后之人买赤鬼盟的杀手来取你的命。” 赤鬼盟专门承接这种杀人的买卖,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布衣草寇,都可以是他们的目标。 南蓁也曾遇到过一次,跟狗皮膏药似的,十分难缠。 “赤鬼盟?” 林玦听说过,却没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会和这种杀手组织有联系,苦笑一声,“实在太看得起我了。” 黑暗中,他目光灼灼,“娘娘是如何得知的?” 他尚且不算熟悉,何况是丽嫔。 她出嫁前处于深闺,出嫁后居于后宫,怎么想都不像是能接触到这些事情的人。 南蓁没有回答,只平静地回望过去,昏暗的火折子映出她似笑非笑的脸,林玦自知多言,连忙道,“我不问了。” 每个人都有秘密,只要不伤及自身,没必要刨根问底。 见他如此识时务,南蓁眉毛微挑,转了话锋,多关心了一句,“怕吗?” 有些前言不搭后语,林玦还是听懂了。 认真思索了两秒,说道,“不怕。” 南蓁笑,“类似的事情,往后大概只多不少。” “无妨,”林玦难得开起了玩笑,“我小时候遇到个算命先生,他说我命硬得很,定能活过百年。” 说他愚笨也好,固执也罢,只要是他认定的路,就会一直走到黑。 对方越施压,越能激起他骨子里的反抗劲儿,看谁能咬牙硬抗到最后。 南蓁颇为赞赏地点了点头,起身,顺手摸出怀里的金疮药抛给他,“我该回宫了,你且在这里休息一晚吧,等明早天亮了再出去,安全些。” 她知道林玦伤得很重,隔着一丈远都能闻到淡淡的血腥味,这时候硬撑着回府,反倒不好。 林玦愣了愣,拿起掉落在衣裳上的藏蓝色圆肚小瓶,“这是太医院配的吧?” “嗯。” 当时萧容溪给她,她就直接揣在了身上,想着总能派上用场。 这不,刚好合适。 南蓁对上他的视线,以为他是有什么顾虑,刚准备开口,就听得他道,“多谢娘娘。” 性命攸关,也就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了。 南蓁点头应下,不再多说什么,径直离开,等回到宫里,已经过了四更天。 第202章 拦不住 廊下的灯笼随风摇曳,紫宸殿内的人亦未眠。 萧容溪半靠在软榻上,扭头看着桌上的沙漏,一言不发。 近日心神不宁,常在夜间辗转反侧,明日还要早朝,索性就不睡了。 他随手拿起矮柜上的戏本,准备打发时间,突然听得殿外有叩门声,“陛下。” “进来吧。” 萧容溪摁了摁眉心,将戏本卷在手中,看向大步而来的飞流,“何事?” 飞流抱拳:“回陛下,探子来报,林大人今晚于洒金巷遇刺,受了伤。” 萧容溪对林玦上了几分心,这种事情飞流一直都有留意,有情况会第一时间上报。 “严重吗?” “看起来挺严重的,不过暂无性命危险。” 萧容溪轻哼一声,“一次次地安排人对付他,这些人还真是不死心啊。” 撼动不了他修建运河的决心,便对负责运河督建的人下手。 倘若今日换了他人,想必也是同样的结果。 “他现在在何处?” 飞流:“在肖氏米铺给流浪汉准备的偏间里,看林大人的意思,应该是想躲过今晚,等天亮再回府。” 赤鬼盟的人还在附近搜寻,这个时候出去指不定会碰上。 “陛下,可要现在派人将林大人送回府中?” 萧容溪想了想,抬手道,“不。” 他轻捋着书页,眼睛微眯,“等明天天亮,米铺开门、百姓上街的时候再过去,不用避人耳目,明白吗?” 诚如张典所说,林玦是运河督建的不二人选,也是他看中的可堪大任之人。 既已决定将他纳入麾下,早一步晚一步并没有太大区别。 更何况现在这个时机,刚刚好。 “属下明白。” 萧容溪颔首,示意他可以退下了。 在飞流即将踏出门槛时,突然问道,“他受伤,可是你们出手救了他?” “不是。” 飞流犹豫了片刻,仔细观察着他的神情,迟疑地说道,“是丽嫔娘娘经过,救下了他。” 他们的探子要监管的范围太广,武功深浅不一,也不一定能从赤鬼盟手下把人救出来。 况且陛下并未着人专门保护林玦,显然是要考验他的本事,他们不能擅作主张。 只是谁都没想到,娘娘会恰好经过。 深夜时分,后妃和外臣,这两个词光放在一起说就足够让人浮想联翩,也不知陛下听到后会作何反应。 飞流忍不住悄悄拿眼神打量软榻上的人,却未能分辨出喜怒。 只听得萧容溪沉吟片刻,然后问,“丽嫔现在回宫了吗?” “额,”飞流一愣,复垂首,“已经回了。” 陛下现在对娘娘的态度已经纵容到只要回宫就行了……吗? 这要换做一位普通男子,只怕心中也会有芥蒂。 萧容溪心中确有异样,但并非怀疑南蓁。 他自诩对南蓁有几分了解。她若不愿,谁也强迫不了;她若愿意,他也拦不住。 拦不住……啧! 这三个字一冒出来,萧容溪眉头就狠狠皱起,想到南蓁平素看自己的眼神,不自觉拢了拳,指尖相互摩挲着。 大家跨年夜都是怎么过的呀? 2023,愿我们都能平安健康,生活顺遂,一路向前!! 第203章 这是只狼吧 像只狐狸似的,又明亮又皎洁,让人捉摸不透。 又忍不住想靠近。 萧容溪抬手扶额,嘴角微微勾起,表情似乎颇为无奈。 见飞流还站在原地,等着他的指令,遂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是。” 飞流踏出门槛,大步往外走,暗暗呼了口气。 下次这种事情应该让锦霖来,他没有经验。 天色逐渐转亮,沉寂了一晚的皇宫步步苏醒。 金色的瓦片在暖阳下闪着光,将大殿外众人的影子拖曳在地。 退朝后,小桂子边替萧容溪整理衣襟边问道,“陛下是准备去御书房还是回紫宸殿呢?” 他一夜没睡,又上了早朝,此刻眼底浮现出淡淡的青灰,眸中也有些细小的血丝。 萧容溪款步迈下台阶,一步未停,显然早就想好了去处。 “冷宫。” 小桂子连忙跟上去,“诶。” 然后吩咐身边的小太监去御膳房一趟,把事先准备好的点心往冷宫送。 甫一靠近,还未见人,先听到了冬月铿锵有力的命令声。 “大黑,跳!” 大黑嗷地一声从两米的高台跃下,不带一丝犹豫。 “好,大黑,钻!” 大黑坚实的后腿微曲,身体腾空而起,利索地钻过台子上的火圈。 “大黑继续,咬!” “呜嗷!” 伴随着它的嗷叫,方才还竖直的稻草人瞬间就被扑倒在地。 大黑尖利的牙齿尽数没入稻草人的胳膊,摇头撕扯,不出片刻,便只剩四散的稻草,不见人形。 如同蛰伏在丛林中的野兽,一旦咬住,便不会松口。 冬月看到大黑的表现,颇为欣慰地点点头,总算是没有辜负这段时间的训练结果。 见它还在咬稻草,冬月正要喝住它,突然瞥见出现在弧形石门外的两人,愣了愣,赶紧上前行礼。 “参见陛下。” 萧容溪随意抬手,示意她起身,眼神落在大黑身上,并未挪开。 四目相对,他看到了大黑幽绿的眸子,以及眼神中独属于某种动物的狠厉,不由得一怔。 有段时间不见大黑,它不仅长大了,似乎还长成了另一个品种。 这眼睛、这耳朵、这凶狠程度,是一只狗可以拥有的嘛? 身后的小桂子已经傻眼了,伸出的食指都在颤抖,“这、这是只狼吧?!” 狼和狗小时候长得像,几乎分辨不出,随着它日日成长,属于本身的特征就显露出来了。 不过它对特定的人还是很亲。 比如南蓁,比如冬月,还比如此刻和它对视的萧容溪。 它嗷了两声,总算松开嘴里的稻草,朝萧容溪奔了过来。 小桂子吓了一跳,赶紧上前,要护住他,不过被萧容溪拦住了。 “无妨。” 大黑冲得猛,一头栽到了萧容溪身上,用脑袋在他身上到处蹭。 萧容溪笑了笑,伸手搓了搓它的头,问冬月,“什么时候发现不对劲儿的?” 冬月想了想,说道,“大概半个月前吧。” 她几乎整天都和大黑待在一起,没太察觉,还是那日南蓁从外面回来,给它带了块大骨头的时候,说觉得它长残了。 第204章 朕自己去 不知何时起,当初的可爱一点点褪去,逐渐成了现如今威风凛凛的模样。 两人也讨论了好久,才敢确信当初随手在陋巷捡回来的并不是小狗,而是小狼崽。 大黑虽然张嘴露牙,却并没有咬下去,只是在萧容溪身上磨着。 他笑着蹲下身,抚着它柔顺的皮毛,问道,“丽嫔呢,怎么不见她?” 自己都进来这么久了,换做平时,应该早出来了才是。 冬月连忙回应道,“娘娘昨夜回来得晚,现下还睡着呢。” 她没想到陛下会突然过来,犹豫着问,“需要奴婢叫娘娘起身吗?” “不必,”萧容溪眉毛一扬,抬腿朝她的房间走,“朕自己去。” 冬月听他这么说,立刻乖觉地站在旁边,小桂子也很有眼力见,没有跟上去。 只有不会说话的大黑坠在萧容溪身后,一步一步地跟着他走。 小桂子看着大黑一翘一翘如同扫帚般的尾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颇有劫后余生之感。 冬月不解,“你怎么了?” 小桂子:“幸好我当初没有骂它。” 否则今天的稻草人就是明天的他。 冬月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为大黑正名,“它很乖的,从来不会乱咬人,放心好了。” 小桂子看了她一眼,半信半疑,没再纠结这事,转而对身后的小太监吩咐道,“去御书房把折子和陛下常用的笔墨拿过来。” 看这架势,陛下应该是准备在冷宫多待些时辰的。 “是。” 小太监领命后,没敢耽搁,当即转身出去了。 绕过两条十字交叠的宫道,再经由一处长廊,便能到南蓁平日活动休息的庭院。 除了翠绿的盆景外,墙边还栽种着几株腊梅,此刻于寒风中绽放,香味弥散在整个院落,馥郁满怀。 萧容溪走过石子路,拾阶而上,来到紧闭的房门前,抬手,指节却并未落在门上。 没想好是敲门,还是直接推门进去。 平日里见谁,直接召去御书房便可,偶尔来一趟后宫,对方也提早做好了迎接的准备。 这番情形,他还是第一次遇到。 按理说,她是他的妃子,推门而入并没有不妥;可自己第一次对一个人上心,她又与旁人不同,理应给以足够的尊重。 萧容溪逐渐垂下手,转身,想要去前殿等她起身。 可刚迈出一步,又停了下来,重新回到门前,复抬手。 几番纠结下,正要敲门,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视线相接,两人皆默然。 南蓁眼里惊讶大过不解,看着近在咫尺的人,薄唇微抿,“陛下这是做什么?” 她刚才就觉察到有人在门外徘徊,还以为是冬月,没想到开门是另一张面孔。 萧容溪轻咳一声,放下举在半空的手,负在身后,“来看看你。” 语气有些不自然,表情却控制地很好。 若不是南蓁读出了他话里的纠结,差点就要信了。 压了压即将上扬的嘴角,“陛下是刚上完早朝?” “嗯。” 萧容溪侧身让她出来,却没有退得很远,维持着一个触手可及的距离。 第205章 朕在你这儿躲躲清净 腊梅的香被风一阵又一阵地送入鼻尖,混着男人身上的龙涎香,让南蓁觉得有几分醉。 若即若离最是磨人,偏偏谁都没有避开的意思。 好像在不断试探、入侵彼此的安全距离。 舍不得退,又不能贸然进。 于是在对方的默许下,一点点靠近。 谁都没说破。 南蓁转身关上房门,大黑的头便蹭了过来,硬生生挤进了两人中间。 一双圆眼盯着南蓁,似乎还有几分哀怨。 南蓁笑着抚摸它的头,“早就看到你了。” 大黑嘴里呜呜两声,得到了安慰,也就不插足两人之间,乖乖地贴着南蓁走。 萧容溪还是头一回知道一匹狼能够如此温顺,连带着看南蓁的眼神也是变了又变。 “你准备把它继续养在宫里吗?” 南蓁之前也考虑过这个问题,只是听人问出来到底不一样。 说送回山林,多少有些舍不得。 “它现在还小,就暂时养在宫里吧。” 自从知道大黑是狼后,她便让冬月加大了训练量,就是希望有一天,当它长大后独自回到丛林,也能生存下去。 后院她也让冬月改造过,里面移植了不少灌木和乔木,布置了假山一类的,力争给它足够的空间跑动。 萧容溪听出了她的不舍,想了想,“京郊有个猎场,是朕独有的,并不对外开放,里面养着不少猎物,你可以把大黑放那里。” 既能锻炼到它,也能时不时去看看。 南蓁眨眨眼,见大黑扬起头来,安抚性地摸了它两下,“再等等吧。” 萧容溪:“好。” 两人去到前殿,正好碰上两个小太监,一人抱着折子和书,一人拿着笔墨,正往闲置的书房里搬。 南蓁哑然,看向旁边的人,“陛下是准备在我这儿办公?” 萧容溪递给小桂子一个赞赏的眼神后才点头,“最近几天总有人求见,净说些朕不爱听的话,朕在你这儿躲躲清净。” 若是逆耳忠言反倒好了,偏偏是妄图改变他已经做好的决定。 说得再天花乱坠,也不过“利益”二字。 南蓁瞧着小桂子利索地吩咐小太监布置好书房,各种软枕、软榻、笔架……一应俱全,太阳穴跳了跳。 总觉得这不像临时搭建的书房,反倒要长期在这儿的架势。 冬月适时走过来,问道,“娘娘,现在离用午膳还有一个时辰,可要奴婢为您煮碗面条垫一垫?” 南蓁确实有些饿,又不太想吃面,正犹豫着,抬眼一看,见另一个小太监端来了点心,于是顺手拿了个,“我吃这个就行。” 萧容溪已经先一步进了书房,南蓁拿着梅花状的点心,咬了两口,后一步进去。 萧容溪坐在矮桌旁批阅折子,南蓁就坐在旁边。 吃着原本给他准备的糕点,手里捏着大黑叼来的一根狗尾巴草,时不时甩两下,姿势极为潇洒。 南蓁打量了一眼周遭的布置,目光最后落在执笔疾书的男人侧脸上。 光影只能照亮他左侧,而在另一侧留下阴影。 第206章 她就是来捣乱的 愈发衬得男人眼眸深邃,眉目如画。 世人只道后宫美人三千,却不知皇宫的主人更是绝色。 南蓁目光炙热又丝毫不加遮掩,萧容溪虽没有扭头,可捏着笔的手已经逐渐收紧。 心跳忍不住漏了一拍。 掌心沁出点点细汗。 转头之际,南蓁的声音恰好传至耳畔,“陛下,有没有人说过你模样精致?” 啪嗒。 墨汁蘸多了,直接滴在折子上,洇染出一团黑色。 萧容溪重新舔笔,不知作何表情,“你是第一个。” 这般带有调侃性质的话语,不是人人都敢说的。 更何况还是当着他的面说。 萧容溪挑了挑眉,反问道,“朕的这张脸还能迷住你?” 皮球又被踢了回来,正中南蓁胸口。 书房内只两人,他刻意沉下的声音似在耳畔低语,逗得人耳廓都是痒的。 南蓁甩了甩手里的狗尾巴草,总算挪开视线,“还行吧。” 撩人不成反被撩。 萧容溪知她脸皮薄,也没揪着不放,观其动作,嘴角一扯,“哪里学来的匪气?” 要是换身行头,都能直接落草为寇了。 南蓁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山间草莽可自在了,还没那么多规矩。” 听起来竟然还有几分委屈。 萧容溪又好气又好笑,“规矩有,你可遵守过?整个后宫就属你最没规矩了。” “可陛下还不是来了。”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笑呵呵地应了一声。 半是玩笑,半是试探。 萧容溪张了张嘴,想顺着说些什么,可最终还是将嗓子里的话咽了下去。 还不到时候。 南蓁原本也是话赶话,没期待对方能给让自己满意的回应。 垂眸,敛下眼底的情绪,吃下最后一口点心,起身,绕至矮桌旁,坐在侧边。 袖口稍微往上拢,玉指轻捻墨条,没说话。 萧容溪亦不言语,也不看折子了,只盯着她。 南蓁有些不自在,“陛下看我做什么?” “朕看你研墨的动作错了。” 萧容溪伸手欲教她,结果还没碰上,墨条中间就出现可一根裂缝,抬手之际,断成了两半。 南蓁眨眨眼,下意识看向他,“……” “这墨条太脆了,”她开始睁眼胡说,“不太好,下次换一换。” 萧容溪的手在空中僵了两秒,缓缓收回,似笑非笑,“行,换。” 见对方顺着自己,南蓁翘了翘嘴角,放下墨条,又从笔架上取了一支狼毫,在纸上随意涂鸦。 下笔很认真,的线条很丑。 萧容溪无奈,由她去了,自己重新拿起折子看。 光影偏转,由清晨到晌午。 萧容溪在冷宫用过午膳才回紫宸殿,步子轻快。 小桂子跟在身后,捡些好听的来说,“陛下,丽嫔娘娘替您研墨,可谓是红袖添香啊。” 冬月在外面看着,捂着嘴偷笑,嘴里念叨着娘娘是“守得云开见月明”。 萧容溪弯了眉眼,开口却是,“什么红袖添香,她就是来捣乱的。” 自己在看折子,她在旁边胡闹罢了。 小桂子笑笑没说话,心里嘀咕着:奴才看您不挺高兴的嘛? 第207章 喜欢什么就去买 男人,惯会口是心非。 不过这话小桂子没敢说出来,只稍微在脑子里过了一遍,便赶紧跟上前边人的步伐。 “小桂子。”萧容溪突然喊了一声。 “奴才在。” 他紧接着道,“你一会儿去京郊看看围场的情况。” 不知大黑什么时候会去,提早做好准备。 小桂子连忙应下,“陛下放心,奴才立马就去办。” …… 午后阳光微薰,洒在草木间,格外喜人。 王清婉小憩后起身,坐在铜镜前,任由双儿替她梳洗,挽的是彭城女子常见的发髻。 “小姐,”双儿一边拢着绕指青丝,一边说道,“我们来这儿好几天了,都没怎么出过门,今日可要出去逛逛?” 前几日不是下雨就是阴天,灰沉沉的,赶了半个月的路,人也倦得厉害,没有玩耍的心思。 现下总算缓过来了。 王清婉扭头看向窗外,笑道,“我也有这个打算,总待在屋子里,闷得很。” 双儿嬉笑着应下,手持木梳将搭在肩头的散发理顺,“小姐,好了。” 镜中女子面如灿桃,眉如远山黛,眸是天上星,明艳动人。 她满意地虚拢了拢发髻,起身去寻江燕,准备告知她一声。 自江燕得知王清婉找的人是宸王那日起,忧心了好久,不过看她这几日的情况,再加上自己旁敲侧击,她好像也放下了。 毕竟只见过一面,匆匆来去,能惦记多久呢? 江燕握着她的手,说道,“本来我该陪你去的,但奈何身子不爽利,连床都懒得下,今日你便只好自己去了。” 然后又扭头吩咐身边的婢女,“去取些银子过来给姑娘。” 王清婉连忙推辞,“不用了表舅母,前些日子爹才给了我银子,足够了。” “这是两码事,”江燕笑道,“你爹给的你收着便好,我给的代表我的一番心意。” 说着,婢女已经把钱袋子拿了过来,沉甸甸的。 江燕把它塞到王清婉手中,娓娓道,“喜欢什么就去买,不用替表舅母省着。” 她和张元英没有子女,平日府上开销也不大,钱财这种东西,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稍有富余便好,不必留这么多。 再者,王家父女每次来的时候都带了好些礼品,价值不菲,若真算起来,他们才是赚了。 王清婉见她坚持,便也不推脱了,递给双儿,算是接下。 “多谢表舅母,那我们就先出门了。” 江燕点点头,“去吧,注意安全,尽量早些回来。” 王清婉福了福身子,“表舅母放心。” 一主一仆很快走出了张家府邸,沿着巷子往热闹的长街走。 双儿跟在她身边,抬眼打量着周围的商铺,说道,“小姐,奴婢记得去年来的时候这条街还未及此等繁华,变化真大。” 她嘴里啧啧称赞,“看起来装潢也还不错。” 王清婉笑道,“这里是京城,多少人挤破了头都想进来呢!科考如同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并不容易;要想在京城安家,做生意、打小工是最便利的方式了。” 第208章 最后一件 虽利润微薄,但好歹还能过活。 一代人在京城落了脚,下一代人再勤劳些,日子会越过越好的。 “也是,”双儿看着店里忙进忙出的小二,“听说有些东家还提供吃住,能省下不少银子呢。” 王清婉点头,“是这个道理。” 王家生意做得大,京城也开有铺面,一为玉器,二为成衣。 不过这次,她没有去自家商铺,而是走走停停,最终站在金玉坊门前。 抬头,牌匾上的“金玉坊”三字熠熠生辉,往来人皆结伴而行,衣着华丽,店铺内有细微的交谈声,说笑之间,交易便完成了。 仅二人进来的片刻,便有不下百两的单子。 比王家开的玉器店生意红火得多。 王清婉叹了口气,“不愧是京城排得上号的商铺,比我们的赚钱多了。” 她并非养在深闺,什么都不懂的小姐,相反,因着王甫真只她一个女儿,生意迟早是要交给她的,所以从小就教她行商之道。 也亏得王清婉有天赋,愿意学,能为王甫真分担不少。 王家在京城的生意一直不怎么景气,王甫真便直接把这些店交给她管理,由着她折腾。 能开下去最好,开不下去也无所谓,就当练手了。 王清婉此次过来,也是想四处考察一下,看看能否找到解决之法。 不过依照目前的形势,难。 双儿跟在她身边,耳濡目染,略懂些门道,“小姐,京城中的市场都被头部的几家瓜分了,外来的想要挤进去还真不太容易。” 没有生意,人家不屑于打压;真有了生意,很可能会遭到几家联合抵制。 就如同他们王家等几个家族在彭城时那样,拥有绝对的话语权。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王清婉边朝摆有玉坠的柜阁走,边说,“我们先了解一下情况。” 双儿跟在她身侧,突然指着正对面第三层中间的格子道,“小姐你看那个金镶玉的扇坠,好漂亮。” 王清婉还没来得及说话,掌柜的就走了过来,“这位姑娘真是好眼力。” 他把扇坠从格子里取出来,摆在两人面前,“这是上等的和田玉,镶金工艺出自宫里退下来的师傅之手,这位师傅以往可是给各宫娘娘定制首饰的。 老师傅年纪大了,一个月才接那么两次活,姑娘赶巧,恰好碰上年前最后一件,卖了就没了。” 掌柜的将这扇坠说得天上有地上无,只恨不得对方能立刻掏出钱买。 他也不担心自己浪费口舌,面前的人虽然脸生,可衣着首饰样样上乘,仅头上玉簪的价值就能抵得上他手中的扇坠了。 王清婉嘴角含笑,听着他介绍,心中没有一丝波澜。 这扇坠确实不错,但还不至于像掌柜的说得那么好,都是惯常的说话套路罢了。 哄哄外行人还行,可骗不了她。 “姑娘您拿着,试试手感。” 王清婉伸手接过,置于掌心,指尖轻轻划过,颔首道,“极好。” 掌柜的脸上满是笑,“自然,而且今日是金玉坊开业整十年,只用一百八十两银子就能买下。” 第209章 再见 一百八十两?! 双儿在一旁暗暗咋舌,明明可以直接抢的,还送你一个扇坠。 王清婉倒是淡定得很,不紧不慢地摩挲着扇坠。 动作极为熟练,一看便知是行家。 掌柜的嘴角笑容落下一点,心里咯噔一声,知道这一单大概得折了。 还以为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没成想人家心中早就有数了。 “掌柜的,”王清婉语调柔和,听着就舒心,“我虽然年纪不大,可因着从小就对金玉一类的很感兴趣,这些年也见识过不少好东西。 这镶金手艺确实没得挑,可这玉多少有些差强人意了。” 她将扇坠握在手中,触感温润,笑看着掌柜的,主动递给他台阶下,“实话说,我想买扇坠好久了,走了不下三家商铺,就看上了这一个,您看看这价钱是不是……?” 话到一半,掌柜的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一脸为难的模样,“姑娘眼神真是毒辣。我看姑娘也是第一次来,就当交个朋友,一百四十八两如何?” 这个价格比王清婉心中预估的还是高了些,不过尚可接受,她也不准备再讨价还价,伸手示意双儿给钱。 双儿见小姐发话了,利索地将银票拿了出来。 掌柜的收下后,立马让店里的伙计拿盒子出来装,还吩咐一定要找个精美的。 他正准备再跟王清婉说些什么,突然眼尖地看到踏入门口的人,立马道,“姑娘稍等,我让伙计泡杯茶给您,一会儿就过来。” 王清婉也想在这里待会儿,此举正合她意,“您先忙。” “诶。” 掌柜的说完,立刻转身,从上了锁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布包,打开,布包躺着一块精美的血玉。 遥看便知其品质上好,比她手中的扇坠强多了。 王清婉视线忍不住追随而去,却在看到同掌柜的说话的人时,瞬间挺直了脊背。 眼里除了震惊外,还有不可置信。 “掌柜的,我来拿殿下先前放在这儿的东西。” “杨侍卫,玉在这儿呢,已经修复好了,”掌柜的恭恭敬敬地递上去,“您看看,还行吗?” 杨初接过,仔细检查了一番,点头,“辛苦你了。” 掌柜的连连道,“不辛苦不辛苦,能为殿下解忧是我的荣幸。” 杨初拿了东西就准备离开,转身之际,没忍住朝左侧瞥了一眼。 从他说话开始,便一直有两道目光落在他身上,跟随着他的动作挪动。 扭头,看清楚对方的脸时,杨初也难得一愣。 他知道王家的动作,殿下也知道王家进京之事,但没曾想再见来得如此快。 杨初眉头微蹙,只扫了一眼便移开视线,什么都没说,仿佛不认识她似的,转身大步而出。 王清婉显然认出他来了,可对方漠然的神色让她不敢确信,呆呆起身,望着他远去的背影。 “小姐!” 还是双儿先反应过来,抓住她的手臂,“他不是就是那个侍卫嘛!咱们赶紧跟上去看看,说不定能见到公子呢!” 第210章 不见 都说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小姐心中惦记了这么久,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原来那公子没有说谎,当真是京城人士。 双儿扶着王清婉的手,见人已经走远了,心中又添几分急切,“小姐,咱们不去吗?” 偌大的京城,这次要错过,等下次碰上不知得何时。 王清婉此刻终于回神,攥紧了双儿的手,咬咬牙,“去!” 她找了这么久,既然碰见了,不努力一次怎么甘心? 倘若不追上去,她回去后只怕得悔死。 说罢,拎着裙摆,大步往外跑,连撞上进门的客人都来不及道歉,终于在跑出金玉坊后,看到了停在对街的马车。 杨初就站在马车下,将刚取回的血玉交给车内之人。 深黑色的轿帘挡住了马车里人的面貌,隔得太远,也听不清里面的人说话,可那只骨节分明的手王清婉却认得。 没错了,就是他。 当时,两人面对面喝茶,她还曾在心里暗叹这样一双修长又带着薄茧的手,握着茶杯,实在赏心悦目。 杨初留意到金玉坊门口的动静,压低声音道,“殿下,王家小姐过来了。” “哦?” 萧奕恒略显诧异,指腹停在玉上,一时没有说话。 没想到她能这般执着。 杨初看着慢慢靠过来的两人,问道,“殿下,您是……?” “不见。” 言简意赅。 在彭城遇上王清婉实属意外,对于王家,他还没想好要用怎样的态度,利用价值几何。 所以对王清婉的态度也维持着一个不好不坏的水平。 且等他考虑清楚之后,再进行下一步动作。 说话间,两人已来到跟前。 王清婉双手垂在身侧,不自觉揪着袖口,眼神闪烁,“杨侍卫?” 刚才听掌柜的这么喊,她便也跟着喊了。 “王小姐。” 杨初这会儿倒没有刻意装作不认识,但也并不热络,只微微颔首示礼,待她与旁人并无差别。 王清婉的视线绕过他,落在身后的马车上,犹豫着开口道,“你家公子……” “殿下今日乏了,不见外客。” 杨初没有多言,说完后,坐上马车,扬起鞭子。 似乎是刻意等着她过来,却并不相见。 王清婉下意识后退两步,目送马车缓缓离开。 耳畔还回响着方才听到的“殿下”二字。 大周上下,能被称为殿下的只一人。 即便王甫真早就提醒过她,对方身份应当不一般,她也没敢想自己在街上随意遇到的人竟是尊贵的宸王。 她想得太过入迷,即便面朝马车离开的方向,也没能注意到轿帘掀开了一条缝,又很快合上。 “小姐……” 双儿有些担忧,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默地站在一旁陪她。 好好的贵公子怎么就变成了宸王殿下呢? 若身份寻常一些,小姐和他未必不能走到一起,可对方的身份偏偏不是王家能触碰、敢触碰的。 只怕小姐的一腔相思意得付诸东流了。 王清婉握着她的手,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没事。” 第211章 传闻 是她唐突了。 她一直在寻人,却忘了想人家是否愿意。 王清婉总算明白那日父亲为何对自己说,凡事可以争取,但不要强求,尤其是感情之事,勉强不得。 说不定是两人之间没有缘分,所以才遍寻不到。 当时她只当是父亲在安慰自己,现在想来,父亲好像比她先一步知道宸王殿下的身份。 马车已经远去,干净的街道,连尘土和车辙印都未能留下,连带着她的心也一同沉入谷底。 双儿看了眼萧奕恒离开的方向,又转头看向王清婉,眸子里满是担忧,“小姐,我们现在怎么办啊?” “找个安静的地方坐坐吧。” 她暂时不想回去,也没了考察商铺的心思,若有所失。 双儿每年都跟着她来京城,对路还算熟悉,左右看了看,说道,“这里离相思湖比较近,小姐要不要去那儿?” 王清婉此刻脑子有些乱,根本没太在意她说的什么,点了点头。 这点动静并不足以引起周遭行人的注意,可却尽数落入对街二楼人的眼底。 秦方若站在栏杆后,目光直勾勾地盯着不远处的人,柳眉微微拧起。 两人和杨初说了什么,她不清楚,但看这样子,应该之前就认识了。 “你怎么了?”虞杉杉原本落后她一步,此刻踏上前来,和她并排站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有什么好看的?” 宸王府的马车不算高调,可出现的次数多了,好些人便也认得,她自不例外。 而对于王清婉和双儿,虞杉杉就只是稍微扫了一眼,便不再关心。 秦方若扬了扬下巴,示意她看过去,“那是谁?” 看起来很是面生,没怎么在京城见过,莫非又是哪个朝中新贵的亲戚? 虞杉杉稍微往前凑了凑,双手略微撑着栏杆,“好像是彭城王家人吧,我记得他们往常都是来京城过年的。” 她之前替父亲整理消息的时候,曾看过王家的资料,知道王清婉的存在,前年上元节的时候还碰到过,算是有一面之缘。 秦方若听完她的话,眉头不仅没舒展开,反倒拧地更紧了,“她怎么敢当街拦宸王殿下的马车?” 未免太胆大了些。 虞杉杉摇头,“不知……诶?” 刚开口,她脑子里就闪过一个念头,压低声音对旁边的人道,“说起来,我前些日子听到了一个传闻,不知是真是假。” “什么传闻?” 虞杉杉:“听说宸王殿下去彭城的时候,遇上了一名女子,这女子对他一见钟情,一直在找他。 当时关于这女子的身份有好几个说法,王清婉正是其中之一。” 她原先只当笑话听了,如今眼前这一幕,又让她想起这个传闻来,细究下去,竟发现还有几分可信。 若不是先前就认识,杨初怎么可能冲她点头示意呢? “还有这种事?”秦方若绞了绞手帕,心脏猛得一紧,“那后续呢,殿下和那女子如何了?” “这我就真不知道了,殿下的事情,我也不好贸然打听。” 虞杉杉看着渐行渐远的身影,突然嘴角一勾。 第212章 邀请 她凑近秦方若,压低声音,在她耳畔道,“你既这么感兴趣,问问不就行了?” 秦方若手里的动作一顿,下意识否认道,“我只是有点好奇罢了。” 她自认从未在旁人面前展现过对宸王的心思,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殊不知虞杉杉早就察觉了。 此刻听到秦方若的回答,她忍不住轻笑一声,“跟我还这么见外?宸王殿下英勇神武,战功累累,容貌又如此昳丽,是多数闺中女子的第一人选,你若是没有心思,我才该觉得奇怪了。” 对于不了解他的人,太容易被这些外部的条件所吸引,可对于虞杉杉而言,却并不是这样的。 虞家和宸王府关系亲近,她能得到的消息也比旁人多,知道宸王殿下并不如表面这般好说话。 这个男人很冷漠,对不在意的人和事,不会分丝毫精力。 有时候甚至冰冷到可怕。 她只要想到那日在府中不经意间撞上的眼神,心里就一阵寒颤,如至冰窖,哪里还生得出什么旖旎的心思? 不过这种话她是不会告诉秦方若的,毕竟秦方若被秦家保护地太好,少女怀春,她又怎么好残忍地破坏呢? 更何况,若非亲身经历,秦方若也不会相信,倒不如让她抱着这样的幻想。 秦方若被她说得面颊微红,像三月天里新开出的桃花,糯糯道,“你别瞎说,我就是关心一下。” “是,你不感兴趣,”虞杉杉不想同她争辩这个没营养的话题,“但我感兴趣。” “嗯?”秦方若没太明白她的意思。 虞杉杉笑道,“明日我们要去锦园赏梅,左将军家的小姐不是说感染了风寒不去吗?正好空出一个位置,你不如邀请这位王小姐,传言是真是假,到时候自见分晓。” 赏梅一事是秦方若组织的,每年都有,她都觉得有些厌倦了。 若不是父亲说要多和别家的小姐打好关系,虞杉杉才懒得参加。 但若今年添了王家这位新鲜的人物,想必会有趣很多。 秦方若心中有些动摇,但又没完全打定主意,“这不太好吧,冒然邀请……” “有什么不好的?”虞杉杉解释道,“王家在彭城的影响力可不小。再说了,她表舅张校尉是卫老将军的门生,卫燕也接了你的帖子,邀请她怎样都说得过去。” 秦方若想了想,点头,“确实有几分道理。” 她打定主意后,便不再纠结,拉着虞杉杉陪自己听戏去了。 王清婉对此一无所知。 她在相思湖畔吹了半晌的风,觉得有些冷了,才起身回去。 出来的时候神采奕奕,往回走时却显得颓然,甚至有几分狼狈。 再转过前面的路口就能看到张家府邸了,王清婉却蓦然停了下来。 双儿紧跟着驻足,“小姐,您怎么了?” 王清婉深吸一口气,勉强扯了扯嘴角,牵出丝丝笑意,“双儿,一会儿回去别说我们碰到了宸王殿下,也不要跟爹说我已经知道了对方的身份。” 第213章 叫声表姐听听看 双儿立马点头,“奴婢明白,小姐放心。” “嗯。” 王清婉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才继续迈步往前走。 甫一进门,绕过回廊,就看到江燕坐在花园中央的石凳上,似乎在赏花。 手边还放着一个类似请帖的东西。 王清婉整理好情绪,扬起笑脸走了过去,“表舅母怎么起身了,身子可有舒服些?” 江燕见到她,赶紧招呼她过来,“好多了。” 她上下打量了王清婉一番,“你出去这么久,我还担心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情呢。” “没有,只是太久没来了,一时间流连忘返,让表舅母担心了。” 王清婉垂眸,敛下眼底的情绪,没叫江燕看出来。 江燕也就没多想,笑着拿起石桌上的请帖,“这是秦家派人送过来的请帖,说明日组织了各家小姐赏梅,邀你一同去。” 王清婉接过来看了看,有些不解,“我和她们并不相熟,怎么会请我呢?” “秦家小姐说,之前在彭城,遥遥地见过你一眼,只是没机会说话,现下知道你来京城了,时间又恰好合适,便送了帖子过来。我想着你多认识些人也没坏处,就没有拒绝,但去不去还是你自己决定。” 江燕初初拿到请帖也十分惊讶,但对于这个说法并未有怀疑。 都是年轻女子,左右不过说说话,作作诗,不会有什么危险。 若能遇上一两个聊得来的,岂不更好? 王清婉看着帖子上娟秀的字迹,微微发愣,片刻后开玩笑道,“那我便去吧,以后京城的铺子少不得各家小姐照看。” 平日里还愁没有机会接触,这帖子送得正是时候。 王清婉和江燕说了会儿话,江燕见她有些乏了,眉宇间尽是倦意,遂催促她赶紧回房间休息。 冬日天亮得晚,南蓁起身时,头顶星辰尚未落下。 梳洗完毕,用过早膳,到宫门口和卫燕汇合,然后一同去往锦园。 卫燕出门晚,怕误了时辰,让南蓁干等着,连早饭都没吃,就着点心啃了两口。 此刻,嘴里的东西还没咽下,看着一席水绿色长裙,施施然走过来的人,差点噎到。 “咳咳,”她赶紧抿了口茶,吞下点心,“娘娘,您这是……?” 南蓁今日坐在铜镜前,让冬月折腾了许久,用妆面稍微将自己的容貌遮了遮,稍微掩盖住了原本的那份妖艳。 算不上改头换面,但不熟悉的人轻易瞧不出来。 南蓁冲着她眨眨眼,笑道,“好歹是你的远房表姐,总得装装样子不是?” 她看着卫燕震惊的模样,不由得起了逗弄的心思,“来,叫声表姐听听看,免得一会儿露馅了。” “……” 卫燕突然觉得纯属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艰难地张嘴,“表、姐。” “嗯,不错。” 南蓁进入角色倒是快得很,利索地上了马车,和卫燕相对而坐。 马蹄踏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嘚嘚声,从宫门口沿着长街一路走,人逐渐多了起来,外面越发热闹。 第214章 我姓南 南蓁稍微掀起帘子,朝外面看了一眼,满眼皆是烟火气。 还有新出笼的包子飘来阵阵肉香。 等放下轿帘时,她才问道,“还有多久?” “两刻钟左右吧,”卫燕估摸了一下时辰,又从食盒里拿出些干果,“娘娘要不要吃点东西?” 南蓁摇头,端着杯盏,“我喝些茶便好。” 茶叶是上等明前龙井,芽叶舒展,香味清甜,唇齿间的清新让南蓁醒了神,这时候才想起来问,“今日去锦园的都有谁?” 卫燕早就打听好了,如数道来,“朝中排得上号的官员家中女子都在,娘娘比较熟悉的应该就是秦方若和虞杉杉了,当然还有我。” “对了,”卫燕突然说道,“听说今年有个新人,是张校尉的表侄女,彭城首富王家之女王清婉。” 张元英逢年过节都会来卫家问候,所以她留有印象。 但她对这位首富家的女儿不怎么了解,只瞧见南蓁在听到这个名字时,动作有些凝滞。 “娘娘认识她?” 南蓁一笑而过,“算不得认识吧,但听说过。” 有时候她在御书房里间休息,萧容溪和下属在外间谈话,也没避着她,恰巧就让她听到了有关王清婉和宸王的事情。 按理说,她不该出现在这样的场合,秦方若却偏偏邀请了…… 啧,看来这次赏梅不会太无聊。 两人一路说着话,倒也没觉得赶路的时间难熬,很快就到了锦园门口。 此刻前方已经停了好多辆马车,小厮正在有条不紊地指挥着摆放。 南蓁稍微理了理衣襟,准备掀帘下地,卫燕却叫住了她,“娘娘。” 她拿出一张面纱,材质柔软而轻薄,“你需要用这个稍微遮一遮吗?” 旁人还好,但秦方若也在,就这么进去很容易被认出来。 南蓁想了想,伸手接过,戴在脸上,只露出一双明亮的杏眼和精致的额头,“还不错,走吧。” 各家小姐下马车后,皆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相互打着招呼。 卫燕虽不经常和她们交往,但身份摆在那儿,亦有不少人同她寒暄,还顺带打量着站在她旁边的女子。 秦方若也不例外。 她先是对卫燕点头致礼,然后将目光转向南蓁,“这位是……?” “她是我的远房表姐,昨日才到京城,我便想着带她出来玩一玩,”卫燕挽着南蓁的手臂,“秦小姐不会介意吧?” “自然不会。” 秦方若眉眼弯弯,灵动俏皮中又不失端方,“不知这位姑娘如何称呼?” 卫燕言语一滞,下意识偏头看向南蓁,没想到秦方若会问这个问题。 南蓁倒是一脸淡然,没有避开对方的目光,朱唇轻启,声音似乎带有蛊惑,“我姓南。” 南? 百家姓氏,怎么就偏偏选了这一个……卫燕垂眸,心底有些疑惑,却没有当即表现出来。 “南姑娘,卫小姐,”秦方若大方开口,“这边进。” 她和两人并排行走,挨着南蓁一侧。 垂首之际,总觉得有些不对劲,禁不住再度看向旁边的人。 第215章 你怎么她了? 南蓁步伐轻缓,带着面纱,她窥不得容貌,只能瞧见一个虚虚的轮廓,以及露在外面的精致眉眼。 秦方若心下嘀咕着,总觉得这位南姑娘有些熟悉,但又实在想不出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心中别扭着,连带着眉尖微蹙。 南蓁看过来时,恰好撞上她疑惑的视线,勾了勾嘴角,“秦小姐这般看着我做什么?” 她故意压低了声音,较平日更添几分清冷,一双眸子可勾人,又可迫人,看得秦方若心尖微颤,赶紧挪开视线。 “没什么。” 想了想,又补充道,“南姑娘第一次来,可要好好赏玩一番。” “嗯。” 南蓁一点客套话都没说,淡淡的回应噎得秦方若不上不下,最后咬牙轻跺脚,见到熟人后,赶紧走开了。 卫燕随手折下挡在面前的一支梅,示意秦方若离开的方向,“你怎么她了?” 匆忙的脚步看起来颇有股落荒而逃的意味。 南蓁很无辜的耸耸肩,“她问什么我答什么,也许是对我的答案不满意吧。” 从小被人捧着、哄着,长大后但凡遇到一点不顺着她的,心里就别扭地厉害,根本不用她开口,自己就受不了走远了。 卫燕笑了两声,想起刚才秦方若的问话,突然道,“刚才她问你姓氏,我还以为你会说‘卫’,怎么就偏偏选了‘南’呢?” “不想和秦家有联系,随口说的罢了,”南蓁顿了顿,“可有不妥?” 卫燕摇头,“没有。” 对方的解释她挑不出毛病,也没有什么证据指向,她只是觉得奇怪。 若换做她,在众多姓氏里面择其一,多少会犹豫片刻,但南蓁脱口而出,一点不像是临时想到的。 要么就是她早有准备,要么就是……她的确姓南? 不对。 这个想法刚一冒出来,就被卫燕自己否定了,丽嫔出自秦家,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呢! 甩掉略微纷乱的思绪,卫燕抬头,便见池塘对面走过来一位紫衣女子,妆容精致,表情却略显茫然,她身边跟着的婢女同样好奇地左右张望。 卫燕支起手肘,杵了杵南蓁,示意她看,“那个好像就是王家小姐。” 南蓁目光悠悠,在她身上兜转一圈,点点头。 没有相熟的人说话,多少有些尴尬,站在原地无所适从。 王清婉虽然一早就料想到了,但真正进来时,还是感觉到了自己与旁人格格不入,只好就近找了个八角亭坐下,欣赏满园梅花。 周遭人来人往,或许有几个跟她颔首示意的,但却未有停下来之人。 卫燕迅速逛完了整个梅园,又摘了两朵花,觉得没什么意思,复看向八角亭的人,“我准备过去,你去吗?” 南蓁走累了,早已歪在回廊的美人靠上,摇头,“你去吧,我就在此处休息一会儿。” 她昨夜有些失眠,今儿个又起了个大早,现下倦意上涌,不愿动弹了。 “好吧,我很快就回来。” 卫燕离开后,回廊里顿时就清净下来,十丈之内,只南蓁一人。 第216章 包括你 有细碎的脚步自身后响起,裙裾相蹭,在迟缓和犹豫中越靠越近,最后停在南蓁旁边。 南蓁原本闭着眼睛休息,听到声响,在对方站定的同时,缓缓掀起眼皮。 看到面前的人,稍显意外。 “姐姐。” 秦方若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开口,语气很肯定。 她虽然长得不错,可也暗暗羡慕过南蓁这张脸,留心观察过她的眉眼,所以即便带着面纱,她还是认了出来。 南蓁还没有想好是应下还是否认,就又听得她说道,“你不用否认,我知道是你。” 秦方若双手相叠,十指搅在一处,“我只是没有想到你会来,还是和卫燕一起来的。” 两家平日里几乎没什么来往,秦家作为宸王的支持者,亲近之人自然也是宸王一派。 而卫家目前的态度还不明朗,两方都想争取。 在这次出发赏梅前,爹爹还曾告诉她有机会多和卫燕说说话,拉进彼此的关系,没想到却被南蓁捷足先登。 依照她目前和秦家的关系,不求她能为秦家做事,只要不在背后捅刀子都是好的了。 “你还真是了解我,”南蓁轻笑,神色慵懒,姿态不变,“亏我以为自己伪装得很好呢。” 秦方若抿了抿唇,“你我姐妹一同生活了这么久,若我连姐姐都认不出来,岂不是很没用?” 南蓁眉毛一挑,并不应声,眼底透露出的笑仿佛是在肯定她的问题。 秦方若交握的手紧了紧,倍感无力。 因着秦尧夫妇俩偏心的缘故,在南蓁面前,她从来都是自信且骄傲的。 不知什么时候起,她竟然会因为对方的一个眼神或一个动作感到羞愧和自卑。 仿佛降维打击。 她稳了稳心神,再度开口,又是一副担忧的模样,“姐姐这样乔装打扮出宫,陛下不会怪罪吗?” 一个后妃扮作他人出宫厮混,历朝历代闻所未闻。 南蓁听着她话里的关切,有些玩味,“来都来了,还能怎么样呢?难不成你想让我现在表明自己的身份?” 她佯装思考了一下,继续道,“也不是不可以,但你要知道我若真以嫔妃的身份示人,这满园的小姐们可都得过来向我行礼了。” 南蓁顿了顿,“包括你。” 虽然她不在乎这些虚无缥缈的头衔,但不得不承认,有时候还挺好用的。 对于背后捅刀子、吐口水的人有一套解决方式;对于冠冕堂皇的,亦有处理方法。 秦方若在听到这句话后,果然就不做声纠结这个问题了。 要她给南蓁行礼,比割舍掉自己心爱的朱钗还让人难受。 “姐姐说的是,”她笑了笑,“是我欠考虑了。我只是没想到你和卫小姐的关系这样好,若爹娘知道了,定会很欣慰。” “是吗?” 秦方若好像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径直道,“爹娘总担心姐姐小时候交不到朋友,自己一个人郁郁寡欢,现在总算可以放心了。” 南蓁眼皮微垂,若有所指,“他们早就可以放心了。” 第217章 棘手 她和卫燕关系好坏,一点都影响不了卫家和秦家的联系。 将她当做连接两家的阶梯,更是想都别想。 秦方若瞧着她不冷不热的态度,适时退出,不再久留,“姐姐好生赏梅,对面有人叫我,我就先过去了。” “嗯,去吧。” 南蓁颔首,瞧着她施施然走远,和虞杉杉汇合,眼睛微眯。 “想什么呢?” 卫燕很快从八角亭里出来,重新绕进回廊里,见她若有所思的模样,好奇问道。 南蓁并未将秦方若找过来的事情放在心上,自然也就没跟她提,只说道,“今日出门衣裳穿得有些薄,坐在这儿吹着风觉得冷,不如去屋里坐坐?” “也好。” 卫燕环顾四周,最后决定了去处,“这边。” 锦园内除了各种植物花卉,还设有歇息的楼阁,若运气好,选到了好房间,推开窗便能将满园景色尽收眼底。 恰巧,两人到的时候,前面的客人刚走不久,她们便捡了风景最好的一间。 窗外,流水潺潺,红梅淡香弥漫,就连穿梭在其间的人都看得分明。 卫燕要了一壶热茶,斟好后,推到南蓁面前,“暖暖身子。” 南蓁抿了一口,顿时觉得四肢百骸都舒爽了不少,垂眸,恰好见秦方若和王清婉相携走进了水榭,不免一笑。 卫燕亦望过去,表情淡淡的,“我见秦方若刚才过来找你,可是认出你来了?” “嗯,”南蓁点点头,“估计也是想确认一下吧。” 卫燕:“听我爹说,秦大人最近在朝中遇到了棘手的事情,这会儿正焦头烂额呢,她倒是会给家里人分忧,就是不知道这些小姐妹在秦家当真有困难的时候,能有多大用处。” 泛泛之交,可经不起什么风浪。 “抱着什么样的目的,交到的自然就是什么样的朋友,不奇怪。” 南蓁捧着杯盏,指腹在杯身轻轻摩挲着,“不是说秦大人一向善处事,难道也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卫燕耸耸肩,“我也就是听了那么一耳朵,具体的不清楚。左右逢源的人一旦少了分心思,很容易哪边都得罪,不过……” 她突然转了话锋,“你说起秦家的事情来,怎么像是陌生人一样?” 要说恨,也不见得有多恨;要说担忧,那更是半点影子都看不见。 思来想去,也就“陌生人”三字最好概括了。 南蓁轻笑,“他们没把我当家人,我自然犯不着操那份心。亲情一旦打上利用的标签,也就没有存续的必要了。” 卫燕听得一愣一愣的,默了半晌才道,“这个观点倒是新奇,不过仔细想想,确实有道理。” 她欣赏南蓁,一面是由于本领,一面是由于对方的洒脱。 这番话从别人口中说出来,也许是大逆不道,但由南蓁说出来,反倒让她的形象在自己心中又高大上了一点。 卫燕端着茶杯,和她轻轻碰了碰,“也亏得你能想明白,才不至于被秦家裹挟着。” 别说卫建恩了,就连她都觉得秦家于南蓁而言就是个火坑。 第218章 她在说谎 南蓁但笑不语,静静地品着茶。 时辰已经不早了,陆续有人结伴离开,秦方若拉着王清婉说话,耽误了不少时间,这会儿园中还没走的就只有虞杉杉了。 她靠坐在水榭的另一处,听着两人的寒暄,适时插进一句,“王小姐这次来京城能待多久,若有时间,我们还能约着玩一玩。” 王清婉算了算日子,“大概一个多月吧,等过完年再回去。” “那敢情好,”秦方若笑容明媚,温婉又大方,“正好还能赶上御史家千金成亲。” 王清婉不知道她口中的千金是谁,也没有问。 秦方若从一开始就表现得很亲昵,一点都不像刚认识的模样。 虽然言行举止皆挑不出错误,可王清婉心中却莫名觉得有些不舒服。 这些年她也跟着王甫真走过不少地方,见过许多人,目光算不上毒辣,但直觉一向很准。 所以对于面前的两人,只客套而不入心。 显然虞杉杉也并不在意,她想要知道的只是那个传闻的真假。 听到秦方若这么说,便顺着她的话道,“说起来,御史家的小姐和叶将军家的公子真是郎才女貌,让人羡慕不已。” 秦方若对上她的目光,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是啊,叶公子可是京中有名的才子,当时定亲的消息传出来,不知碎了多少芳心。” 两人一唱一和,竟令王清婉来不及插话。 嘴角微微扬起的笑有些僵硬。 才受过打击,听到别家的喜事,总觉得自己更加可怜,便准备告辞。 还没开口,虞杉杉接下来的话直接让她定在了原地,“但要真论起心仪之人,只怕大多数都会说是宸王殿下那般的。” 王清婉心中一紧,面色却不显毫分。 随手拿起面前的梅花酥,轻咬一口,掩盖情绪。 秦方若边摇头边分心注意着她的举动,“殿下天人之姿,岂是我等可以妄论的。” 虞杉杉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妥,连忙道,“怪我怪我,想着这里没旁人,便没注意。” 她见王清婉一直垂眸不言,遂笑道,“王小姐可见过殿下?” 冷不丁的提问让王清婉眉尖微蹙,捏着酥点的手用了几分力,有细碎的脆皮落下。 她摇了摇头,“往年来去匆匆,连京城都没好好逛过,更没有机会见到宸王殿下了。” 虞杉杉眼皮略微下压,“这样啊。” 她在说谎。 明明那日两人都撞见了,她却说没有见过。 王清婉神色无异,可她身后的丫鬟分明在听到宸王殿下的名头时,有些不自然地看了她一眼。 秦方若也注意到了,正要再度提及,没想到王清婉先她一步开口,“虞小姐,秦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也该回去了,不然只怕父亲会担心。” 她起身,微微见礼,“今日和两位小姐聊得甚是开心,改日再聚。” 这一招打得秦方若猝不及防,原本到嘴边的话也只得咽下去,换了别的说辞,“既如此,我们就不留你了。” 王清婉笑着颔首,转身离去。 心情不佳之下,并未留心水榭外的栈道有些湿滑。 第219章 她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栈道旁边就是池塘,虽然设有围栏,可也不过半人高。 多年未曾出事,锦园的下人自然也就倦怠了,围栏年久失修,根本经不住重量。 王清婉脚下一滑,扑过去的时候带有冲击,让那本就不甚牢靠的围栏瞬间断裂,想抓都抓不住,整个人斜跌入池塘中。 “小姐!” 双儿大骇,惊呼出声,下意识伸手去拉她。 可这般情形下,哪里是她那点力气能拽得动的? 两人先后落入水中,发出沉闷的声响,水花四溅。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水榭中的人愣了神,几秒后才反应过来。 秦方若脸色一变,立马张嘴准备喊人,却被旁边的虞杉杉大力一扯,声音哑在喉咙里,“……” 虞杉杉拉着她快步离开,什么话都没说,等到进了屋子才停下。 “她们落水了,不救会死人的!” 秦方若心脏咚咚直跳,不断加速,说话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我知道。”虞杉杉拽住她,眼底虽有些慌乱,可更多的是兴奋,“她死了,跟你有什么关系?” 秦方若一愣,握着她的手腕加了几分力,“人是我邀请过来的,她要出了事,秦家首当其冲……” “又不是你推她下去的,”虞杉杉打断她的话,压低声音,“是她自己不看路,跌下池塘,怪得了谁?咱们没有救她的义务。” 秦方若听闻此言,眼睛都瞪大了,仿佛第一次认识面前之人。 她、怎么能如此平静地说出这番话? 虞杉杉看她眼神都变了,继续开口道,“你也不想想刚才她提到宸王殿下时的反应,摆明了那传言十有**是真的!” 秦方若登时愣住。 “当时你也看到了,杨侍卫对她客气有礼,说明这是殿下授意的。彭城这么重要的一个关口,殿下哪里会放过,就算她当不了正妻,成为一个小妾也够你难受的。” 打蛇打七寸,虞杉杉可太明白秦方若心中想的是什么了。 嫉妒的种子早就埋下,只是无人浇灌,她不敢出手罢了,未必是真的想救人。 秦方若面色有些松动,就连攥着她的手都卸了几分力。 心中仍旧纠结,“这样真的行吗?” “当然可以,”虞杉杉见说动了她,脸上终于有了笑意,“咱们快走吧,就当没有看到。这件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无旁人知晓。” 秦方若被她拉着,半推半就地走远了。 转弯之际,还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池塘的动静,里面的扑腾的水花已经逐渐变小,想来过不了多久,就会彻底平静下来。 她突然打了个寒颤,加快脚步离开。 南蓁和卫燕端坐在阁楼上喝茶,一个晃神,锦园里就没人了。 “人还没走,茶都凉了,”卫燕伸手碰了碰杯壁,没再端起来,扭头看向窗外,恰巧被匆匆离去的两人吸引了目光,“她们走这么急做什么,不知道的还以为鬼跟在身后撵呢。” 南蓁专心致志地剥着手中的瓜子,挺她这么说,不经意抬头望了一眼,正要开口,余光突然瞥到了池塘里的动静。 第220章 说是你救下的便好 王清婉和双儿是会水性的,但不算精通。 猛得一头扎下去,还来不及反应,就呛了好几口水,肺里憋得难受,张嘴便有水灌进来,没法呼救。 再加上冬日衣裳厚,吸了水,比平日重了几倍,根本浮不起来。 全凭本能挣扎。 在虞杉杉和秦方若说话的片刻时间内,两人都已经快没有力气了,动静越来越小。 求生意识让王清婉最终再努力了一番,身体下沉,手掌还露在水面四处抓着。 就是这一动搅弄着池塘,也让南蓁注意到了。 她神色一凝,扔下手中的瓜子,运起轻功,直接从窗户飞身而下,快到卫燕以为自己眼花了,只听得她留下的一句,“水里有人。” 卫燕也很快反应过来,同样跳窗而出。 等她刚在池塘边站定,就见南蓁纵身一跃,径直跳了下去,她只来得及喊一声,“诶,娘娘!” 回答她的只有噗通的水声。 水里的两人气息已经十分微弱,基本不动弹了,缓缓往池底沉。 南蓁动作再快,也只能先救一个。好在卫燕的喊声招来了锦园中的小厮,对方也赶紧跳下池塘救人。 哗啦—— 甫一上岸,衣裳浸的水便顺着溜往下掉。 南蓁把王清婉带上来的时候,脚下一软,跌倒在地,连声咳嗽了好久,这才缓过劲来。 “没事吧?”卫燕拍背给她顺气。 南蓁摇头,不甚在意地抹了抹脸上的水,又捋了把湿哒哒的长发,看向还未醒过来的主仆俩,“她们怎么样了?” “差一点,”有懂门道的婢女在为两人压水,嗓音中还带着后怕,“再耽误一会儿,就真的救不回来了。” 大冬天落水真不是好受的。 若不是南蓁及时发现,只怕两人沉塘了都无人得知。 卫燕眉头一蹙,又想到秦方若和虞杉杉匆匆离去的背影,顿时联想到了些不好的事情。 这事,多半和她们脱不了干系。 “咳咳……” 王清婉和双儿咳嗽了几声,呼吸总算逐步恢复了过来,可人还没醒。 婢女先用薄毯给两人盖上,对卫燕道,“卫小姐,这里风大,她们刚出水,不适宜久待,得先送到暖和的地方去,再请大夫医治。” 卫燕点点头,“我知道了。” 她对上南蓁的目光,却发现南蓁并没有太过惊讶和慌张,眼底只有平静,仿佛早就经历过这种事情了。 开口,声音沉稳,“卫燕,你先派马车把她们送回去吧,说是你救下的便好。” 上位者的气质不经意间便流露出来,看得卫燕一怔,随即应下,“知道了。” 南蓁来这儿,本就占着她远房表姐的名头,不适应表露身份,更何况秦方若还牵扯其中。 她紧了紧南蓁身上的薄毯,小声道,“娘娘要不要先去换身干净的衣裳,然后我派马车送您回宫?” “嗯。” 南蓁点头,起身后看着卫燕把两人带上了马车,这才随锦园的婢女去换了衣裳,往宫里去。 日头快升到中天了,张家厅堂内已经摆好了饭菜。 围坐的三人正准备动筷,突然听到院外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第221章 女子疯起来,比男子还可怕 三人皆扭头看去,只见小厮大步跑进来,气还没喘匀,就忙不迭道,“老爷,夫人,王小姐被送回来了。” 话一出,三人均愣住。 什么叫被送回来了? 王甫真噌地一下站起来,拔腿便往外走,还不忘问小厮,“这是怎么回事?” “小的也不知,只瞧见是卫家的马车送回来的……” 张元英和江燕同样坐不住,赶忙跟在两人后面跑。 等到门口,恰巧见卫燕指挥着小厮将还在昏睡中的两人抬下马车。 王清婉和双儿周身都湿哒哒的,身上盖了毯子,依旧敌不住街道上的寒风,面色惨白,本能瑟缩着。 王甫真心中大骇,来不及问缘由,赶紧让人抬进去,将火炉升得旺旺的,又着人去请大夫。 几趟下来,脑门便渗了薄薄一层细汗。 后背更是冷汗涔涔。 江燕亦跟着去帮忙,只余张元英一人还站在门口,对卫燕拱手,“卫小姐。” 他年年去卫家,和卫燕也打过几次照面,不过都是匆匆一瞥。 现下这般,还是头一次。 “张伯伯不必客气,”卫燕依礼微微颔首,“今日赏梅,王小姐不知怎的落水了,幸好发现得及时,没有酿成大祸。” 简单的一句话,稍微解释了刚才的情形,其余的,一字未提。 张元英心跳还没平复下来,连声道谢,“卫小姐恩举,张某记下了,在此先替清婉谢过。” 卫燕笑了笑,“既然人已经送到了,我也就不久留了,希望王小姐早日恢复。” 她说完后,转身欲走,张元英下意识出声,“诶……” “张伯伯还有事?” 张元英蜷了蜷垂在身侧的手,犹豫片刻,还是开口询问道,“这次清婉落水,卫小姐可知是何缘由?” 他职位不高,在朝中亦不争不抢不站队,但不代表他不理解其中的弯弯绕绕。 这次赏梅,虽说都是女子,可有时候女子一旦疯起来,比男子还可怕。 短短几息之内,张元英便想了多种可能,最后觉得这件事,也许和宸王殿下有关。 不是说宸王殿下动了手,而是这其中多少有些牵扯。 卫燕听懂了他话里的意思,不过自己也没见着全程,不好置喙,只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是恰巧在楼阁之上看到有人落水,救上来之后才发现是王小姐。” 她顿了顿,“若张伯伯想知道更具体的,只怕得等两人醒之后亲自问才行。” “这样啊……” 张元英见此,也不好再问下去,亲自送卫燕上了马车,这才大步迈进府中。 清脆的马蹄声在闹市被湮没,走到无人处时才重新响起来。 南蓁下了马车,对车夫道了声谢,直接回了冷宫。 虽然换了身衣裳,可头发只是简单擦了擦,并未干透。 风灌过来,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加快了前行的步伐。 冬月原本抱着大黑取暖,听到院外的动静,赶紧起身去查看。 大黑先她一步冲出去,随即便听到它嘴里的嗷呜声,冬月就知道是娘娘回来了。 第222章 陛下,奴婢正准备去找太医 大黑通人性,待在一起久了,便能从它的嗷呜声中读出情绪来。 现在听着明显很愉悦,除了娘娘,再不会有旁人。 冬月亦小跑几步上前,嘴角的笑还没抹开,就立马收住了,“娘娘,您头发怎么是湿的啊?” 她接过南蓁手里的包袱,见里面装着换下来的湿衣裳,更是拧紧眉头,“娘娘,是不是有人欺负您了?” 从前在宫里,时常会有捉弄人的事情发生,现在看到南蓁这副模样,冬月第一反应便是又有人上门找茬。 心中正愤愤不平之际,听南蓁说道,“不是,救了个人而已。” 她没有多说,冬月也就不多问,只带着她往房间里走,添了银碳,将火烧得旺旺的,又取了干帕子过来给南蓁细细擦着头发。 “娘娘,什么人得您亲自下水救啊,”冬月忍不住担忧道,“现在这个时节最容易生病了,一会儿奴婢去给您煮碗姜汤去去寒,您可不能嫌弃味道刺鼻,得全部喝下,发发汗才好。” 她跟个小老婆子似的,手下动作不停,嘴也不停,“您不必事事亲为的,有时候交给下面的人去办也是一样的道理,还免了自己遭罪。” 南蓁嘴角微扬,虽然冬月话多,听着还挺窝心。 “情况紧急,也没想太多。” 冬月瞧着她轻描淡写的模样,就知道她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于是恐吓道,“娘娘您可别不当回事,上次宫里有个美人落水,虽然被及时救起来了,但从此落下了病根,肺痨,天天咳嗽,不久就去了。” “还有人淋了一场雨,结果当晚便病温,最后脑袋都不灵光了。” “……” 冬月还要再说,南蓁适时阻止了她,“行了,你别咒我了,下次一定注意。” “嗯。”冬月这才满意地点头,收了手,“娘娘您稍等一会儿,姜汤煮好了我就给您端进来。” 冬月动作很快,南蓁喝下姜汤后,觉得脑袋有些昏沉,匆匆吃了几口午饭,便蒙头睡了。 冬月不敢出声打扰,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直到傍晚,南蓁房间里还没有动静,她觉得有些奇怪,便打开房门,蹑手蹑脚地走进去。 不看不要紧,一看吓一跳。 南蓁浑身裹着被子,只留个脑袋在外面,脸颊红润地有些不正常。 冬月赶紧伸手抚上她的额头,掌心下的温度比平时高上不少,冬月唤了她两声,见她没有回应,吓得大步往外跑。 脸色急得煞白煞白的。 边跑边唾弃自己,叫你乌鸦嘴! 她是要去太医院找太医的,结果刚踏出冷宫殿门,就看到缓步朝这边走来的萧容溪和小桂子。 赶忙上前行了个礼,“参见陛下。” “嗯,”萧容溪见她行色匆匆的模样,蹙眉道,“何事这般慌张?” 冬月语气里满是焦急,“陛下,娘娘今日跳水救人,现下烧起来了,浑身都发烫,奴婢正准备去找太医!” 都怪她没有早些进娘娘房间里看,也不知道出现症状多久了。 第223章 朕来吧 若能早一步,也不至于发展成现在这样。 她摸着娘娘的额头都觉得烫手。 冬月整张脸皱巴成一团,说完,起步要走,却听得萧容溪对空中吩咐了句,“去把俞怀山找过来。” 没有人回应,只听得两声细碎的脚步,再无其他。 冬月知道,是暗卫去找俞大夫了,确实要比她快上许多,遂停下了步子。 “陛下……”那奴婢就先进去照顾娘娘了。 刚开口,话还没说到一半,面前的人已经大步路过她,进了大殿门。 疾步之下,衣袂带风。 她反应过来后,赶紧转身跟上去。 小桂子也慌不迭地追着人跑,还差点被门槛绊一跤,幸好及时把住了门钉,才不至于摔个狗啃泥。 边扶正巧士冠边捣腾着双腿。 廊下点了灯,房间里也亮堂堂的,碳火、烛火一片红。 冬月打来了凉水,用帕子浸湿后,拧干覆在南蓁额头上,重复着替她降温。 萧容溪站在床前,看着她面上不正常的潮红,剑眉紧紧拢起。 南蓁身体一向康健,整天上蹿下跳的,他一时竟没留心她也是**凡胎,除了受伤外,也会着凉生病。 看着冬月在面前转悠,他觉得有些晕,遂伸手扯过她手中准备换下的帕子,“朕来吧。” 冬月一愣,帕子被抽走后人还立在原地,还是小桂子反应及时,把她拽到一旁站着。 两人目光齐刷刷地落在萧容溪身上。 只见他挽起袖子,用手将帕子压入凉水中,涤荡两下,再用力拧干,去给南蓁降温。 大概是没照顾过人,动作极为小心,像是对待一个精致的瓷器,稍微用点力都会把她碰碎。 见南蓁眉头蹙起,不太舒服的模样,他脸上也不自觉显露出同样的神情。 坐在床沿,手指微曲,瞧着她红润的脸,最终还是没有触碰上。 但换了几次帕子,动作熟练了不少。 俞怀山今日进宫,照例为萧容溪诊脉,顺便蹭个饭。 没想到菜上齐了,萧容溪抬头看了眼外面的天色,竟起身说要去冷宫用晚膳,这一桌菜反倒白白便宜了他。 此刻,他正朝右手边的红烧小排伸筷,面前突然出现一道黑色的影子,吓得他手一抖,小排直接掉在地上,滚到桌子底下去了。 “……” 俞怀山抬眸,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暗卫道,“俞大夫,娘娘生病了,陛下让属下找您过去。” 俞怀山听完一愣,随即反应过来,起身抓过自己的药箱,“那赶紧走吧!” 难怪暗卫来得如此匆忙。 他刚迈出步子,突然听到身后暗卫道,“俞大夫,对不住了。” 说完,拎着俞怀山,运起轻功就往外走。 陛下说尽快,他只能出此下策。 俞怀山被拎着一颠一颠的,“……” 总算在他胃里翻滚,即将吐出来的时候平平稳稳地踩在了地上。 “陛下。” 萧容溪让开位置,“过来看看。” 俞怀山连忙放下药箱,拿出脉诊,搭上南蓁的手腕,凝神良久。 第224章 是你自己贴过来的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烛火高燃。 气氛逐渐变得压抑起来。 就在萧容溪忍不住快要出声询问时,俞怀山总算有了动作。 他收了脉诊,从随身携带的药箱里取出银针,边择取边道,“娘娘着凉,引发了旧伤,所以来势才会这般凶猛。” 平日里几年都不会生一次病,真到生病的时候,就比平常人厉害多了。 旧伤? 萧容溪眯了眯眼,倒是从来没听她提起过。 他突然瞥向身后的冬月,冬月更是一脸懵懂地摇摇头。 娘娘确实磕着碰着过,但这些不早都好了嘛?应该构不成陈年旧疾才对。 最严重的一次也就是她发现娘娘浑身是血地倒在墙根下。 冬月张了张嘴,刚要说话,却见萧容溪已经偏过头去了,遂不再言语。 “我先给娘娘扎几针,然后再去开方子抓药。” 俞怀山说着,取出一根银针,照着南蓁手臂扎去。 最开始两针南蓁还双眸紧闭,一动不动地配合着,还没等俞怀山取出第三针,她就开始有反抗的架势。 眼见着手臂要抬起,就被斜后方伸过来的掌心摁住。 俞怀山一愣,刚要去帮忙的冬月也顿住身形。 萧容溪面不改色地坐下,一边握住她纤细的手腕,另一只手搭在她肩头,拍了拍以示安抚,“你继续。” 俞怀山这才继续施针。 一通忙活后,南蓁总算安静下来,面色稍缓。 银针根根拔除,俞怀山收拾好药箱,写好方子,路过冬月时顺道把她叫了出去,“你过来,随我去抓药煎药。” “是。” 冬月跨出门槛前,还回望了一眼。 萧容溪坐在床边,恰好将娘娘的脸挡住,她看不真切。 屋里一时只剩三人。 小桂子见萧容溪没有别的吩咐,犹豫片刻,磨磨蹭蹭地出去了,还带上了房门。 “啪!” 蜡烛结了灯花,发出细微的爆鸣声,映在南蓁脸侧的光线也捎带着闪了闪。 “还是平日伶牙俐齿的模样好看。” 萧容溪声音几乎在喉咙里打转,床上的人闭着眼睛,一点反应都没有。 见额头上的帕子很久没换,已经变得温热了,他便伸手取下,准备重新换水。 萧容溪指尖微凉,擦着她的脸颊过,一凉一热,恰好中和。 南蓁烧得云里雾里,针灸后轻松了些,不再畏寒,可又开始觉得有些热,头便不自觉顺着旁边的凉意走。 侧脸结结实实地贴上了萧容溪的掌心。 萧容溪往回撤的动作僵住了,手臂维持着现有的姿势,没敢动弹。 常年提笔、挽弓、执剑……他手心带有一层薄茧,并不光滑,但不妨碍细嫩的触感顺着肌肤相接处传递过来。 这张脸看着没几两肉,捏着却软乎。 萧容溪没忍住又动手捏了捏,嘴角逐渐勾起一个弧度。 南蓁此刻睡得并不安稳,身体稍微舒服些后,警惕性也跟着回笼。 感受到侧脸的痒意,睫毛微颤,缓缓睁开了眼。 四目相对。 萧容溪停下手中的动作,轻咳一声,“朕可没有趁人之危,是你自己贴过来的。” 第225章 果然是烧糊涂了 南蓁没多少力气,浅浅地翻了个白眼,“……” 贴过去归贴过去,让你动手了嘛! 她什么都没说,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萧容溪缩回手,将帕子打湿后重新覆上去,“在心里骂朕呢?” “哪敢啊。” 开口,声音是嘶哑的。 萧容溪转身去给她倒了杯水,扶着她靠在床头。 不知该喂她还是递给她的时候,南蓁自己伸手接过了。 抿下一口润润嗓子,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多谢陛下。” 萧容溪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没事学别人逞什么英雄?” 把自己折腾成这副模样。 冬月不清楚缘由,他便让人去查了。 并非什么秘密之事,结果来得很快,在俞怀山收针时,他就已经知晓锦园发生的一切了。 南蓁将杯中的水喝完,慢条斯理道,“我没有逞英雄……” 萧容溪眉毛一挑,“还跟朕顶嘴?” 南蓁坚持把自己的话说完,“我就是英雄。” 一身轻装,劫富济贫,仗剑走天涯。 萧容溪:“……果然是烧糊涂了,这么不要脸的话都能说出来。” 他嘴上虽不饶人,手里动作却不含糊。 见南蓁杯子空了,又给她倒了杯捧在手心。 南蓁坐了一会儿,跟他拌了几句嘴,又觉得有些乏了,便顺势重新缩进被窝里。 萧容溪见此,将屋里的蜡烛灭了一半,轻声道,“睡吧,等药熬好了再叫你。” “嗯……” 声音软糯,尾音渐消,听起来还有几分可怜。 萧容溪笑了笑,本来还想问她旧伤的事,后来想想还是算了。 不急,总有合适的时机。 见南蓁呼吸逐渐安稳下来,他松了口气,离开了房间。 站在廊下,抬手摁了摁眉心,拢了一晚上的眉头总算舒展开来。 小桂子适时从角落里冒出来,“陛下,您现在可要用晚膳?” 原本陛下是准备和娘娘一起吃的,谁知到这儿发现娘娘生病了,照顾了一阵,这会儿才闲下来,早就过了饭点了。 萧容溪长吐一口气,“朕没什么胃口,你让御膳房送碗粥过来就行。” “是,奴才这就去。” 小桂子转身要走,又被萧容溪叫住,“等等。” 他立马退了回来,“陛下还有何吩咐?” “你去问问冬月,哪个房间闲置着,布置一下。” 小桂子反应了两秒,才问道,“陛下今晚是准备歇息在此处?” “嗯,”萧容溪微微颔首,“记得布置地舒服些。” 说不准他以后还会来。 小桂子心思活络,立马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连话语间都带上了喜色,“诶,奴才立马就吩咐下去。” 萧容溪没再说话,只摆摆手,示意他退下。 …… 明月渐圆,挂在树梢。 树叶落尽,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细密又相互交错,如同鬼怪的爪子,在黑夜中显得有几分瘆人。 张家的大门被叩开,来人虽是个小厮,却仍旧被恭恭敬敬地请了进去。 小厮来自卫家,见到张元英后,传达了卫建恩的意思。 第226章 不是我要找你 “张大人,老将军让我过来看看王小姐情况如何了?可有好些?” 张元英道,“多谢卫老将军关怀,清婉已经好很多了,等痊愈后,我一定带着她们亲自登门拜访。” 小厮笑道,“请王小姐安心养着便是,老将军说不必专程跑一趟。” 他来此的目的也是这个。 现在这个节骨眼,又是几家牵扯其中,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更何况事情真相如何还没查清楚。 张元英愣了愣,片刻后倒也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于是点头,“我明白了,劳你回去后跟卫老将军说一声,我会循往年的例前来拜年。” “张大人放心,小的一定传达。” 话已经送到,小厮便不再逗留,辞了众人,独自上路。 步子轻快,路过虞家偏门时,还特意扭头瞧了眼飞檐下摇摇晃晃的灯笼。 大概是下人偷懒,灯笼里的蜡烛火光格外微弱,好似随时都能熄灭的模样。 他赶紧走远了。 数墙之隔,虞杉杉刚从虞星洪的书房出来,嘴角微扬,心情十分不错。 她并不知道两人离开后锦园发生了什么,心中还飘荡着一股莫名的自豪感。 好像做了件了不起的事情一样。 因着虞星洪的要求,她便沿着回廊一直走,去往虞子任的院子。 要不是爹说要见他,让自己把他叫过来,她是一点都不想踏进对方的地盘。 虽然两人是亲兄妹,可性格天差地别。 虞子任和虞杉杉的关系也很淡漠,还不如他和虞美人的关系好。 若两人易地而处,他势必不会想到要救自己。 虞子任房间里的灯还亮着,此刻他正伏案写字。 听到门外小厮的声音,立马停笔,将桌上的信笺收起来,看向门口。 “嘟嘟嘟。” 敲门声响起,虞子任抬头,清了清嗓子,才道,“进来吧。” 门推开,虞杉杉走了进来,难得喊了一声,“哥。” “嗯。” 虞子任眉梢抬起,看向她,能从她眼底辨得几分愉悦。 他眼睛微眯,一般这种情况,大概是又有人遭殃了。 他也想不明白,为何一同在府中长大,这个妹妹会以做坏事为乐趣。 都说人之初,性本善,她何时变成这般模样? “这么晚了,你找我有事?” 虞杉杉听着他平淡的语气,撇撇嘴,方才的好心情散了大半,“不是我要找你,是爹要找你,他让你去一趟书房。” 虞子任一愣,“现在?” “对,”话已经送到,虞杉杉片刻都不想再待,“爹还在书房等你,今日乏了,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说完,也不等虞子任应声,径直转身离开。 虞子任垂眸,思索片刻,并未想出虞星洪叫自己去的缘由。 只好叹了口气,简单收拾了一下桌案上的东西,踏着满园月色,往书房去。 书房门虚掩着,有光亮从门缝漏出来,照在外面的银杏树干上,也照着虞子任上台阶的路。 站在门口,刚要抬手,里面便传来一道略显疲惫的声音,“直接进来吧。” 第227章 要办大事,就不能手软 虞子任动作稍顿,随即推开房门,对桌案后的人拱手,“爹,您找我?” 自从虞美人入狱,虞子任就逐渐收敛了玩耍的心思,也不成日在外闲逛,反而看起了书。 他现在任宫中编撰,时常不在府中,虞星洪也只有趁晚上才能和他多说两句话。 “嗯。” 虞星洪随手将面前的书合上,抬头,眼底带着些微血丝,“最近在宫里适应地如何?” 虞子任垂眸,“还不错。” 左右不过做好分内之事,再和同僚打好关系。 虞家的面子别人多少会给,所以即便他作为一个新人,也没分到什么苦差事,总体较为轻松,余下的时间,才是该重点把握的。 听到他这么说,虞星洪点点头,“适应地不错就行,但也别忘了我交给你的任务。” 虞子任眸子一暗,“我知道,爹放心。” 父子俩自小的相处模式就比较压抑,彼此都没有太多的话要说。 虞星洪起身,从书架上拿出一本兵书给递给他,“好好看看,看仔细,看懂,明白吗?” “是。” 虞子任伸手接过,低头看着已经斑驳的封皮,觉得沉甸甸的。 “行了,没事便早些回去歇息吧,”虞星洪重新落座,合上眼,摁了摁眉心,“我也乏了。” “爹您也早就寝,我就先退下了。” 虞星洪摆摆手,在他大步而出后,才缓缓睁眼,目送对方的背影没入黑暗。 今夜叫他过来,一面是为了提醒他不要忘了肩上的担子,一面是要将书交予他。 虞子任能力有,却始终不够狠,这不是他想要的。 要办大事,就不能有丝毫的心慈手软。 只盼他不要令自己失望才好。 …… 旭日初升,照在皇宫的琉璃瓦上,如同金色的浪,细细翻涌。 沉寂了整晚的冷宫逐渐苏醒,有饭香从小厨房里飘出来,麻雀在树枝上蹦来蹦去,对着太阳梳理羽毛,时不时传来两声啼叫,唤醒了房间里的人。 南蓁睁眼,盯着青色的床幔看了好几秒,逐渐回神。 体温后半夜才退下,此刻虽醒了,身子仍旧乏力得很,摊在床上不想动弹。 愣了片刻,又想起昨晚好像梦到萧容溪进来了,还动手掐她的脸,不由得蹙了眉头。 “娘娘,您醒啦?” 没及细思,冬月就从外面进来了,端着灌满了热水的茶壶,“您这会儿感觉如何,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南蓁摇头,撑着床板起身,“我睡了多久?” “从昨儿午后就一直睡着,直到傍晚奴婢才发现您烧起来了,着急忙慌地要去找太医,幸好碰到了陛下。” 说起昨日的情形,她都还有些后怕。 也亏得娘娘平日里锻炼得当,才没遭多少罪。 冬月倒了杯水递给她,“俞大夫说娘娘这几日需好好休息,多喝水。” 南蓁接过,对上冬月尚未舒展开的眉头,笑了笑,轻应,“知道了。” 昨日确实是她大意了,以为没什么,谁料到睡梦中逐渐发热。 “对了,”南蓁抿下一口水,“昨晚……” 第228章 两位不省心的主子哟 说起这个,冬月眼神都亮了,笑嘻嘻道,“昨夜陛下照顾了娘娘半宿呢,直到三更后才去休息。 奴婢原本想留下来的,可陛下一点都不假他人之手,非要亲力亲为……” 后面她叭叭地说了些什么南蓁已经没在听,只确定昨夜并非梦境,而是真的。 她抬手捏了捏自己的脸,指腹轻轻摩挲着细嫩的皮肤,垂眸,又有碎片的记忆浮现,双颊不由得发烫,但还不至于让人看出来。 南蓁见冬月一脸不解地望着自己,放下手,轻咳一声,“陛下呢?” “陛下还在歇息呢!” “嗯?”南蓁一愣,“在这儿?” 冬月点头,“对啊,冷宫空置的房间很多,奴婢早就收拾干净了,昨夜陛下吩咐人把房间重新布置了一番,看样子以后会常来了。” 她痴痴地笑着,看向南蓁的眼神既激动又欣慰。 好似送女儿出嫁一般。 南蓁:“……” 掀开被子起身,让冬月替自己梳洗了一番,刚踏出门槛,正好看到一高一矮两个人朝这边走。 她顿时驻足。 萧容溪跟小桂子交代完事情,扭头,便撞进一双明亮的眸子,脚下略有迟疑,几息后若无其事地保持着原有的步调往前走。 直到站在她面前,见她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嘴角一勾,“傻了?” 边说,边抬手覆上了南蓁额间。 南蓁本能反应是往后躲,可她刚要有动作时,男人的掌心已经贴了上来,轻柔、微凉。 她僵住了,垂在袖中的手紧攥成拳,酥麻感顺着脊柱往上蹿,陌生的感觉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只能垂眸掩盖慌乱。 好在萧容溪及时收手,“还好,正常了。” 手顺势负在身后,虚虚握起。 南蓁没躲,于他而言又惊又喜。 他亦紧张,但他更会伪装,并未叫南蓁觉察出来。 氛围微妙,空气仿佛都不流动了。 小桂子暗叹一声,两位不省心的主子哟。 他上前两步,及时开口,“陛下、娘娘,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可要这会儿传上来?” 萧容溪率先回神,颔首,“传上来吧。” “是。” 饭后,萧容溪回御书房处理政务,南蓁则重新窝回床上休息,脑中还回想着方才两人的举动。 手指抓紧被子又松开,最后将其踢到一边,顺带踹了两脚。 不过这种状态并未持续太久,大概两刻钟后,门外传来了冬月的询问声,“娘娘,奴婢可以进来吗?” 南蓁抬眸看向门口,“进。” 冬月这才推门进来,手里攥着一张字条,紧张兮兮地走上前来,交给南蓁,“娘娘,刚才有个小太监过来,说让奴婢把这个交给您。” 最开始她以为又是沈弦让人送进来的,准备顺手处理掉,但那小太监一脸凝重,她不敢大意,于是听话地送了进来。 “娘娘,这怎么是空白的?”冬月好奇地探头问道。 南蓁摩挲了一下纸张,知道这是明月阁专门的传信方式,简单道,“没事,你先出去吧,这件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 第229章 诱惑不够大,不愿意上钩? 冬月见此,重重点头,“奴婢知道了,娘娘放心。” 说完,悄然退出房间,还顺手关上了门。 南蓁起身,就着铜盆中净手的水,将字条浸入水中,片刻后,原本空白处便有字浮现。 信息很简短,她看完后,轻笑一声,随即将其扔进了火盆里。 炙热的银碳很快就将字条吞没,化成灰烬。 调查内鬼之事交给楚离真是个不错的决定,就这几日的功夫,已经将明月阁里搅得天翻地覆,谁也没能避开。 气得东堂堂主苍何和北堂堂主白展逍想动手揍他,可惜打不过。 再加上有自己的授意,青影在背后当推手,楚离可谓是在明月阁里横着走。 浪已经造起来,就看能网到哪条鱼了。 南蓁重新回到床上,手指搭在膝头轻叩,她也得找个时间回阁里看看才行。 …… 随后的几日,南蓁都在冷宫修养,并未出门。 俞怀山每日清晨,准时来请脉,萧容溪忙于政事,没怎么出现,只时常派小桂子过来嘘寒问暖。 但他那晚宿在冷宫的消息,第二日便传遍了整个后宫,引发不小的振荡。 弯月状的池边,端妃靠坐在软塌上,姿态慵懒,眼皮微垂,随手捻了一小撮饵料扔进池中,引来锦鲤蜂拥。 饵料吃完后,锦鲤也未曾第一时间散去,仍旧徘徊在周围。 端妃嘴角微勾,“还是鱼儿乖,稍微给些甜头,就全部浮在水面上来了,没有了也久久不肯游走。” 比人好控制多了。 云茵在旁边重新捧上一小筐饵料,“娘娘,这是新送来的,说比之前的更好。” “是吗?” 端妃侧头,尖细的指尖拨了拨,“没看出来有什么区别呀。” 她又捡了些扔进池子里,看锦鲤分食完之后,突然笑道,“莫不是本宫之前给的诱惑还不够大,所以她才不愿意上钩?”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对于女子来说,尤其后宫女子,有什么比稳坐中宫更好呢? 陛下的宠爱吗? 呵,陛下的宠爱虽好,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一个人不会永远年轻貌美,可永远都会有妙龄女子。没有母族势力,当容颜不复,恩宠收回,下场有多惨史书上早已写明。 她觉得丽嫔当是个聪明人,莫非也糊涂到以为只要有陛下的恩宠就足够了吗? 不过…… 端妃扬了扬嘴角,她手下倒是不需要这么多背景深厚的人,能抓住陛下的心就已经很好了。 “云茵。”她轻唤了一声。 “奴婢在。” 端妃朱唇微启,慢条斯理道,“你去冷宫,请丽嫔过来坐坐,就说本宫闲来无事,想跟她说说话。” 云茵垂首,“奴婢明白。” 她走后,端妃在池边坐了一会儿,便着人把软榻重新搬回屋里,点了醒神的香。 近日困倦得很,可也不能总是睡着,只能借助些外力了。 南蓁到的时候比端妃预想中早了些。 云茵将她引至殿外,“丽嫔娘娘稍等,奴婢去回禀一下娘娘。” 第230章 她可不惯着对方的脾气 南蓁看了她一眼,点点头,示意她快去。 云茵微微屈膝,很快就走进殿内,压低声音,“娘娘,丽嫔到了。” “嗯。” 端妃正在修剪盆栽,闻言应了声,却没再给回应。 云茵也不催促,规规矩矩地站在一边,等着她下一步的指示。 娘娘不轻易抛出橄榄枝,递给了对方,对方什么表示都没有,这还是头一遭,让她等片刻,已经算好的了。 这点伎俩人人都清楚,可碍于地位和颜面,少不得受些委屈,打落牙齿和血吞。 冬月看到云茵进去后一直没出来,就想到是这个结果。 她上前一步,悄悄对南蓁道,“娘娘,端妃娘娘估计是故意要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您身子刚恢复,不宜长时间站在外面吹冷风,要不要奴婢去问问……” 殿门口有值守的宫女,传个话不是什么难事。 “没关系。” 南蓁笑了笑,抬头瞧了眼天色,“再过片刻不见人出来,我们直接走了便是。” 她可不惯着对方的脾气。 冬月也赞同这个观点,不过仍有担忧,“娘娘,这不太好吧,毕竟端妃娘娘还管着六宫事务,我们得罪了她,日子怕是会有些难过。” 吃穿用度稍微卡一卡,这个冬天就格外难受。 虽然陛下对娘娘极好,可也不能什么事情都让陛下出面,时间久了,保不准会厌烦。 南蓁勾了勾嘴角,“放心。” 也不知道是让她放心端妃不会给她穿小鞋,还是放心就算得罪了端妃,日子也不会太难过。 但南蓁这么说了,冬月也就信了,安安心心地站在原地等着。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殿门口依然空空荡荡,不见云茵的影子。 南蓁毫不犹豫地转身,步子迈地大大的,“冬月,走。” “诶。” 冬月紧跟在她身后。 值守的宫女见过不少被晾在殿门外等上一两个时辰,甚至一天的美人、贵人等,还无人敢像南蓁这般丝毫不惧端妃威严,说走就走。 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忙不迭跑进殿内,向端妃禀报。 很快,南蓁身后就响起了脚步声,略显匆忙。 云茵一路小跑过来,来不及喘气便出声留人,“丽嫔娘娘,您怎么能擅自离开呢,娘娘这会儿要见您呢!” 南蓁停下迈步的动作,回身,眉毛微挑,“我在门外等了许久,也不见你出来,还以为娘娘午睡未起,不好打搅,想着下次再来呢。” 言语玩味,似笑非笑。 云茵不太敢直视她的目光,仿佛一经对视,心底的那些小九九便无处遁形。 只好垂眸,顺着她的话道,“娘娘确实午睡刚起,请您随奴婢来。” 南蓁瞥了她一眼,收回视线,声音清冷,如同这寒冬腊月里刮的风,“带路吧。” 云茵不敢置喙,乖乖走在前面。 先前去冷宫请她的时候,她直接跟着过来了,还以为是个好说话的温吞性子,没想到仅是沉着声音,便让人有种胆寒之意。 等到殿门口,南蓁还故意停下脚步,问了句,“需要先向端妃娘娘禀报一声吗?” 第231章 娘娘还是另寻他人吧 云茵汗颜,诺诺道,“不必,娘娘随我进来便可。” 南蓁轻笑一声,以做回应,听得云茵心尖一颤,低头并不言语,只默默加快脚步。 等进到内殿,行至端妃面前,才开口道,“娘娘,丽嫔娘娘到了。” “嗯。” 歪斜在软榻上的女子听闻此言,总算直起身子,抬眸看向来人,微微抿唇,“冬日困倦,不小心就睡得久了些,让你等了片刻。”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算是解释。 南蓁也没太在意她到底是睡得久了些,还是故意把人晾得久了些,左右不过一个借口罢了。 顺着她的话,应道,“无妨,不知娘娘今日找我过来,所为何事?” 端妃早就料到她会这般直接,笑了笑,指着自己下首的位置,“坐。闲来无聊,找你说说话。” 南蓁也没推辞,落座后,又听得对方问道,“听说你前几日生了场病,如今可大好了?” “有劳娘娘关心,现下已无大碍,”她手臂搭在桌沿,姿态较为放松,并未因端妃突然传唤而如临大敌,“不过俞大夫说这几日还是卧床休息比较好。” 端妃面色一僵,这话说得,好像是自己不懂事了。 她拧眉道,“也怪本宫,没有思虑周全,若真吹风着凉,陛下只怕会不高兴了。” 语气略带打趣,笑意却不及眼底。 南蓁听完,只是微微抿唇,不置一词。 端妃又接着道,“陛下许久不来后宫,一来就找你去了,这殊荣,当属头一份,你也算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娘娘说笑了,”南蓁应对自如,“陛下宅心仁厚。” 有侍女上了热茶,端妃垂眸,轻抿一口,思索片刻后,屏退众人,只留云茵在跟前伺候。 说话也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上次本宫跟你提的事情,你考虑得如何了?” 本来她是想等南蓁沉不住气,主动寻过来的,没想到最后,还是她等不及了,直接把人召来自己宫里。 “娘娘说的话,我回去考虑了很久。” 南蓁眉头稍拢,似在纠结,不过说出口的话却十分肯定,“我自认为没有那个本事,也不具备那份野心,只怕要叫娘娘失望,娘娘还是另寻他人吧。” 话落,殿内一片寂静。 冬月不太清楚两人之前的谈话,只规规矩矩地立在旁边当背景板。 倒是云茵在心底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般直截了当的拒绝,她还是头一次听到,大概率是惹恼娘娘了吧? 端妃捧着杯盏的手一顿,眯了眯眼睛,眼底透出几分狠厉,“想好了?” 声音胜过腊月里的风霜。 南蓁不犹豫,“想好了。我这个人不太喜欢受约束,做事情也没有规划,习惯随遇而安,就连秦大人都断言过我难成大事,还是不耽误娘娘的时间了。” 后宫的争斗,她看看就行了,可没打算把自己搅和进去。 看戏和唱戏的区别,可太大了。 端妃看她拒绝地一点都不留情面,忍不住轻笑一声,几分好奇几分嘲讽。 第232章 我决定的事情,从不回头 “听说过一句话吗,”端妃笑问她,“以色侍君,色衰而爱驰。” 也不等南蓁回应,她便兀自低头,摆弄着新染的蔻丹,嫣红色的,看着格外娇嫩。 她的手指保养地极好,可细看去,仍旧有许多纵横交错的细纹,不比二八女子的双手。 “你还年轻,不知年岁长后的辛酸。偌大的后宫,孤身一人可敌不过这寒凉的冬日。” 窗外,北风呼啸,吹得院子里的柳条左右摇摆,无法静垂。 有风灌进来,夹杂着一丝冰凉的雨,似乎在印证端妃的说法。 后宫的女人,从来都是抱团取暖的,要想独立地长成一棵树,不依靠任何人,可能性太小,几乎为零。 这样的人,也许一开始存在,但后来,都死了。 无人在意。 南蓁听出了她的画外音,不太在乎地一笑,“冷宫本身也不是什么好地方,炎炎夏日我都熬过来了,再来一个寒冬又有何惧呢?” 妖艳绚丽的脸上带着一股少年气,仿佛天涯皆可平。 这些是端妃许久之前就已经被磨没的东西,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 她扯了扯嘴角,“本宫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没想到竟然还能如此天真。你不是刚进宫的新人了,也经过一些起伏,就一点领悟都没有?” 南蓁不答反问,“那娘娘有没有听说过了一句话,叫大道至简,无欲则刚。” 机关算尽,有时候只会误了自己。 端妃一愣,随即摇头,“看来我们是说不到一块儿去了。” 她宁愿用尽心计,最后死在自己手里,也不会等着他人摆布。 见南蓁面色平静,端坐在对面,她不免好奇道,“你的倚仗是什么,让你觉得自己在宫里即便不争不抢,也能平安顺遂地活过这一辈子?” “娘娘错了,我的心不在这四四方方的宫墙之内,自然也就不存在倚仗不倚仗的问题。” 她的心在江湖,在山川,在茫茫天地。 厚重的殿门困得住别人,可困不住她—— 各种意义上的困不住,身体上,心理上。 这个回答太出人意料,竟让端妃一时间反应不过来,没太想明白她话里的意思。 总不至于成了后妃,还幻想着有朝一日能够被放出去吧?那可真是天大的笑话。 “罢了,”端妃抬头摁了摁眉心,“你不愿意,本宫也强迫不了。” 南蓁:“多谢娘娘体恤。” “但本宫还是想提醒你一句,此一时彼一时,有些选择一旦做了,就再没有后悔的余地了。” 话里有淡淡的威胁之意,南蓁只当耳旁风,“我决定的事情,从不回头。” 端妃简直要被气笑了,点点头,看着坐在对面的人,“很好。本宫希望你身上的棱角能一直保持下去,可千万不要令本宫失望啊。” 南蓁但笑不语。 云茵跟外面的宫女低声耳语了几句,便重新上前来,对端妃道,“娘娘,小厨房炖的鸡汤好了,可要现在盛上来?” “嗯,”端妃眉梢微挑,“正好丽嫔也在这儿,一道尝尝吧。” 第233章 她不敢 云茵应下后,很快踏出门槛,从小宫女手中接过托盘,上面盛着两碗汤。 淡白色的鸡汤上飘着袅袅白雾,热气腾腾的,香味直往鼻尖钻。 她分别给端妃和南蓁面前摆了一碗,然后恭敬地退到一边。 端妃拿起勺子搅了搅,舀了半勺,放在嘴角,却没着急喝,只说了句,“闻起来真不错。” 她见南蓁没有动作,遂道,“尝尝吧。” 南蓁看了她一眼,望进她含笑的眸子里,然后低头,亦拿起勺子搅动着汤色。 冬月在旁边看着干着急,双手不由得攥紧,用力到指甲发白。 从前见过的、听过的、经历过的事情都在不断地提醒她,这汤很可能有问题。 陛下在冷宫照顾了娘娘半宿,虽然她和小桂子心里清楚,两人没有过亲密接触,可在外人眼中,却并非如此。 她们会以为陛下宠幸了娘娘,担心娘娘之后怀有身孕会威胁到她们的位置,所以才未雨绸缪,提前下药,致使娘娘无法怀上。 饶是冬月已经尽力掩盖自己的担忧,还是止不住透过眼神流露出来。 端妃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很快又将视线兜转回南蓁身上,“怎么不喝,难不成你怕本宫在这里面掺了别的东西?” “我相信……”南蓁顿了顿,“娘娘不是这样的人。” 她端起汤碗,舀了半勺,慢慢送进嘴里。 全程瞬也不瞬地盯着端妃,不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 端妃亦没有挪开视线,看着她缓缓咽下。 一场无声的较量,谁先绷不住,谁就输了。 冬月恨不得能上前夺碗,可在她即将迈步时,看到了南蓁比的手势,让她不要动弹。 所以此刻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 南蓁喝了两口便放下,“味道极好,娘娘小厨房里的厨子手艺高超。” 端妃看了看南蓁,又看了看她身后的冬月,表情略微有些失望,“嗯,马马虎虎吧。” 说完,也抿了一小口。 该说的都已经说了,南蓁不愿意久待,遂起身道,“多谢娘娘今日款待,我有些乏了,想先回去歇息,就先告辞了。” “嗯。” 端妃应了一声,没有要起身的意思,只吩咐道,“云茵,送送她们。” “是。” 云茵上前一步,“丽嫔娘娘情随奴婢来。” 南蓁颔首,带着冬月,很快离开。 等走出去一段距离后,冬月见四下无人,这才对南蓁道,“娘娘现在感觉如何?有无异样?需不需要让俞大夫过来看看?” “不必。” 南蓁沿着宫道往前走,似乎并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冬月忍不住上前,压低声音,“要不还是请俞大夫过来问诊一下吧,奴婢担心……” “放心,鸡汤没问题。” 南蓁笑了笑,打断她的话。 冬月蹙眉,“娘娘为何这般肯定?您和端妃用的是不同的碗,难保她们不会做文章。” 到时候汤一倒,所有证据消灭地干干净净,哭都找不到地方哭。 南蓁:“她不敢的。” 第234章 不过是一个开始 南蓁眼睛微微弯起,心情不错的模样。 冬月偏头看她,亦步亦趋,“嗯?” 南蓁没着急回答她,而是先仰头瞧了瞧四周,尤其是枝繁叶茂的树上、阳光照不到的檐下、看似密不透风的灌木丛,然后才慢条斯理道,“端妃心里清楚,我去她宫里,是瞒不过陛下的。 俞大夫这几日都在为我诊脉,稍有异常,很快就能察觉,就算是下药,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只会暗暗地来。” 否则不就成了上赶着给人送把柄吗? 所以端妃刚才针对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冬月。 她知道冬月护住心切,怕南蓁受欺负、吃亏。 只要冬月刚才有冲上前来的动作,不管说没说话,碰没碰到汤碗,端妃都能给她安上一个诬陷嫔妃的罪名,轻则问罪,重则下狱。 连带着南蓁,也讨不了好。 所以她才会第一时间示意冬月不要轻举妄动。 南蓁简单同她解释了一番,换来冬月吃惊的神态,嘴巴微张,许久都没合上,“娘娘……” “怎么?” “太可怕了,”冬月不禁感叹,“明明端妃前一秒好似还想把娘娘您拉入她的阵营,后一秒就开始算计,变得也太快了些。” 南蓁轻声一笑,对上她求知的眼神,纵有千言万语,最后说出口的也只有一句,“多读点书吧。” 这碗鸡汤,不过是一个开始。 也是端妃在告诉她,若自己想动手,随时都能找到机会。 冬月把这句话听进去了,“娘娘放心,等奴婢下次见到小桂子公公的时候,就问他要些书,一定尽快把这些计俩吃得透透的。” 南蓁听着她信誓旦旦的话语,勾了勾嘴角,没太放在心上。 眼见着快到冷宫了,她突然停下脚步,对冬月道,“你先回去吧,有时间再训练训练大黑。对了,以后记得把殿门关上。” “是。” 冬月没有多嘴问,她知道娘娘这么说,必定是有要处理的事,遂独自回去了。 明月阁外的长街,车水马龙,门口时时有人进出,生意还算红火。 一道雾蓝色的身影短暂地出现在高耸的阁楼前,又很快消失,悄无声息。 南蓁没有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绕至阁楼背面,先去寻楚离。 楚离是个很懂享受的人,屋子里的布置不一定奢华,但一定十分舒适,除了精美的摆件,还有懒人椅、毛绒毯等,熏香也不能少。 此刻,他正开着窗围炉煮茶,手边还摆着点心瓜果一类。 小火炉上茶水沸腾,咕噜咕噜地冒着泡,他提着壶把,斟了大半盏,刚送至嘴边,突然顿住,薄唇勾起,“何方小贼,竟然擅闯男子房间?” 语气吊儿郎当的,姿态也十分随意慵懒,不见任何防御的举动,显然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 南蓁从翠绿色的屏风后面绕出来,走到他对面,盘腿坐下,隔着茶壶汩汩白雾看他,“听说明月阁已经被搅得不得安宁,楚堂主这儿怎么还是一片祥和呢?” 第235章 因为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 南蓁随手拿起温在炉边的花生,利索地剥了壳,放进嘴里,“不错。” 本以为自己在冷宫的日子已经够享受了,但跟他比起来,还是小巫见大巫。 楚离眼底带笑,亲手替她斟了杯茶,不慌不忙地回答她的问题,“因为我就是那个罪魁祸首啊。” 论折腾人、搅浑水这种事,还得他来干。 要说简单也简单,试武功深浅,直接摆个擂台就好了。 只要功夫在他之下,就算是隐藏,也能看出一二。 说难也难,毕竟总有人喜欢跟他唱反调,且觉得这事大张旗鼓,费时费力不说,还没有什么实际效益。 西堂的人早就习惯他这般折腾了,南堂李颂听说是南蓁的注意,也由着他去。 东堂和北堂颇有微词,楚离直接跑去两堂砸了一通,武力压迫使人同意的。 这些,青影的来信里已经提过一嘴,南蓁大致清楚。 她关注的,是结果。 “怎么样,可有发现异常。” 楚离眉眼低垂着,用木夹子捻了颗桂圆放在她面前,卖关子似的,“先尝尝,替我试试毒。” 南蓁扯了扯嘴角,剥了桂圆,直接把皮砸在他身上,“别吊人胃口,快说。” “有。” 他端着茶杯,轻轻摇晃手腕,眼睛微眯,似乎还在回味当时的场景,“别的人还好,但苍何身上有伤。” 楚离伸手,点了点自己左肩,“这儿。” 并非苍何上了擂台,而是他在东堂胡闹,和苍何交手时发现的。 “不知新伤旧伤,但据他所说,是半个月前外出执行任务时受的伤,尚未完全恢复。我也派人去调查过,半月前确实有场恶战。” 但至于是不是那时候落下的,到底是剑伤,还是碎瓷片扎伤,尚未可知。 楚离即便再不要脸,也不会扒下他的衣裳来看。 桂圆的丝丝甜意在嘴里化开,却并未抚平南蓁微拧的眉头。 她记得那晚的黑衣人被自己弄伤了左肩,苍何就这么巧,左肩也受伤了? “那账目的事情呢,”南蓁又问道,“你可知晓?” 楚离摇头,“这件事不是青影负责吗?我只是听她提过一句,对方的账面弄得很妥帖,估计得多费些时日。” 横竖现在有了疑点,顺藤摸瓜就好。 若查到一半线索断了,再另谋他路。 南蓁点点头,“也行。” 说完,见楚离正笑眯眯的望着自己,不由得耷拉眼皮,“你现在的表情,和红袖招里的老鸨无异。” “她人老珠黄,怎么能和我比!” 楚离说起这些话来,是一点都不脸红,“我只是好奇,陛下不派人跟踪你了,你就这么大摇大摆地回明月阁,不怕身份暴露?” 南蓁一时无言。 楚离看着她的神态,顿了顿,“不是吧,你告诉他了?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呢,早就告诉你男人靠不住……” “你也是个男的。” “我知道啊,”楚离耸耸肩,“我靠不住的。” 南蓁:“……” 简直想给他一拳。 “我没告诉他,”南蓁垂眸,轻叹一声,“不过他应该猜到了些。” 第236章 阁主是不是回来了? 不然先前也不会在自己面前三番两次地提起明月阁。 只是现在,他不过问了,连守在冷宫周围的探子也一并撤走了。 南蓁不知道他具体的猜测是什么,又查到了多少东西。 两人谁都没再提及此事。 楚离抿下一口热茶,笑道,“陛下是个有手腕的,能知道一二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否则,他怎么能坐得稳那把龙椅呢? 楚离突然看向南蓁,朝她扬了扬下巴,“你呢?” 南蓁莫名,“我什么?” “准备就这么以丽嫔的身份呆下去?” 一双桃花眼瞬也不瞬地盯着面前的人,看她眼皮微垂,突然叹了一声,“唉,你完了。” 先前两人来明月阁的时候,他就觉得气氛不对,现在看南蓁的神情,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左右不过是两个人都揣着明白装糊涂罢了。 南蓁回嘴,“会不会说话?” “会啊,”楚离突然扭头面向窗外,指着一片落叶,“你看,冬天过去,春天很快就要来了。” “滚。” 楚离眉毛一扬,正要开口,话到嘴边,又急忙咽了下去,盯着门口,眼神一凝。 不复方才吊儿郎当的模样。 南蓁亦看了过去,朝他递了眼神后,躲到了里间。 楚离见她藏好,这才蹑手蹑脚地往门口走,没发出一点声音。 修长削瘦的手指把住门,猛得朝里开,“你在这儿做什么?” 他眼睛微眯,沉了脸,面色并不友善。 和刚才在南蓁面前的模样相去甚远。 门外的人亦是满脸严肃,薄唇紧抿,一双眼睛如钩子般锁在他身上。 苍何比楚离略矮些,身材较为匀称壮实,并不像他那般好似风吹就倒。 他的目光掠过楚离,飞快在屋内兜转一圈,最后落在摆了两杯茶的矮桌上,“你屋里有人。” 楚离从善如流地应下,“对。” 反正都看到了,他也懒得遮掩,一副你拿小爷如何的姿态。 苍何沉声问道,“谁?” 楚离轻笑一声,声音欠欠的,“金屋藏娇,怎么,我还要把娇人带出来给你看看啊?” “行了,赶紧走吧,一会儿把我房间里的美人吓着了,小心我再去你东堂闹腾一番。” 听着他不着四六的话,苍何眉头紧锁,始终没有挪动脚步。 眼见楚离要关门,他直接伸手摁住,开口,问出了心中积攒已久的问题,“阁主是不是回来了?” 说话间,苍何一直紧盯着楚离的脸,企图从他细微的表情里看出些什么。 可楚离对于伪装之事早已练就得炉火纯青,眼都不眨地说,“阁主回没回来我怎么知道,我只喜欢我的美人,不喜欢她,不关注。” “你……!” 一整个胡言乱语,倒是让他不知如何接下去,只愤愤道,“阁里规矩你是知道的,若你乱来,坏了明月阁的名声,我一定第一时间把你赶出去。” 楚离虽行事乖张,但都未触犯底线。 他正愁找不到机会整治呢! 若楚离真生出事端,到时候即便是青影也护不了他。 第237章 最毒妇人心 楚离撩了撩脸侧的墨发,笑道,“放心,我和我的美人情投意合,并非强取豪夺,不会坏了阁规的。” 他话锋一转,眼底透出几分探寻,“倒是你……” 苍何怒瞪着他,“我怎么?” “你耽误我和美人温存的时间了,”楚离在他面前缓缓合上门,“我很忙的。” 嘭—— 一声轻响,彻底隔绝了苍何的视线。 他没有再伸手阻拦,看着紧闭的房门,一言不发。 站了片刻,没听到房间里的动静,只好转身离去。 在他离开后,南蓁才从里间出来,重新坐回楚离对面。 灌了口茶,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还是楚离率先开口,打破一室沉寂。 “你还活着的事情,应该瞒不了多久。” 江湖上的人从未放弃寻找明月令,也从未放弃找寻跳崖之人。 这么久没消息,少不得有人怀疑。 他们并不一定猜得到昔日的南蓁今日已成丽嫔,但明月阁最近的动向,并非青影能全然拍板决定的。 但能指挥得动青影的,除了南蓁,并无旁人。 “我知道,”南蓁又捻了桂圆,没着急吃,只握在掌心把玩,感受着不断传渡过来的热意,“我也没想过要瞒太久。” 但至少在线索明晰之前,她是不会光明正大地出现的。 有时候,似是而非的答案,更能让人乱阵脚。 楚离应了一声,又恢复了慵懒的姿态,“你心里有数就行,我只是提醒一句。” “嗯。” 南蓁端起茶杯,一饮而尽,“走了。” …… 长街依旧热闹,四处皆人声喧嚣。 商贩推着小摊车穿梭在行人中间,时不时叫卖一声。 见迎面驶来一辆马车,连忙躲至旁边,为它让出中间的道路来。 萧奕恒抬手,将帘子撩开一条缝,恰好见雾蓝色的身影自不远处的两座阁楼间一闪而过。 “停车。” “吁——” 杨初立马拽紧缰绳,马蹄在原地踌躇两下,停住了,“殿下,怎么了?” 萧奕恒没说话,只抬手望着那栋楼—— 明月阁。 他的目光逐渐变得犀利起来,又想到刚才的侧影。 像,又不像。 隔得太远,他也瞧不真切,莫非是自己近来想着秦家的事,眼花了? 秦家和明月阁可是八竿子都打不到一块儿去,至于丽嫔…… 萧奕恒拢眉,叹了口气,暂且想不明白,遂吩咐杨初,“走吧。” “是。” 回到府中,小憩片刻,又练了会儿剑,萧奕恒这才想起王清婉来。 他边擦拭掌心边问道,“锦园的事情调查地怎么样了,到底是她自己摔的,还是被人推下去的?” 杨初应道,“从脚印来看,像是栈道湿滑,自己不小心落水的。 但从时间推测,她落水时,秦、虞二位小姐应该没走。” 萧奕恒听完,愣了愣,笑道,“那便是任由她淹死,不打算出手相救了?” “可能性极大。” “哼,”萧奕恒翘了翘嘴角,“果然最毒妇人心。” “杨初,换做是你,一个不熟悉又暂且没有利害关系的人在你面前落水了,你救不救?” 第238章 出事 杨初迟疑了片刻,“应该会救吧。” 就算不是自己亲自出手,高低也会喊两声,而不是就让她们悄无声息地淹死在湖里。 萧奕恒听到他的答案,嘴角微勾,“秦方若和虞杉杉那儿,可有何动静?” “虞家那边没反应,倒是秦小姐回去后说是染了风寒,几天都不见出门。” “果然,”萧奕恒顺手将帕子递给杨初,“虞杉杉是个狠角色,稍加培养,想必可堪重用。” 比下不了狠手的虞子任和还在地牢不知死活的虞美人强多了。 说起虞美人,他不免又多问了一句,“这枚棋子早已废了,怎么还不见处罚?” 和人私通,这是该赐死的啊。 杨初亦摇头,“事情过去了半年,宫里早已默认没有这号人了,兴许是陛下忘了。” 萧奕恒脚步微顿,旋即如常,唇齿间溢出两个字,“是嘛……” 他没有多纠结此事,大步往书房走,倒是杨初紧随其后问了句,“王小姐那边我们要怎么做?” 眼下,殿下的意思还不甚明朗,他也捉摸不透,索性问了出来。 “先按兵不动,维持原样吧。” 萧奕恒并未太在意,“等什么时候能用上她了,再论。” “是。” 见殿下准备看书,杨初拱手便要退下。 刚走下台阶,便见侍卫匆匆忙忙地赶来,面色煞白,大汗淋漓,“杨大人,梼山出事了。” …… 临近傍晚,冷宫早早点了灯,将四周照得格外亮堂。 新布置的书房里铺了地毯,南蓁坐在地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揪着大黑脖子上的毛。 偏头,视线投向坐在桌案后,正执笔疾书的人。 烛光在他深邃的眉眼跳跃,橙黄色的光隐去了他脸上的锋利,添了几分柔和。 萧容溪落下最后一笔,抬眼回看,撞进她微微发愣的眸子里,轻笑道,“想问什么?” 自己坐在这儿的小半个时辰里,她不止一次地看过来。 好像有话要说,可每每都欲言又止。 南蓁就着歪头的姿势,问,“陛下的折子看完了?” “无妨,”萧容溪起身,“先听你说。” 他走到南蓁旁边,和她一同坐在地毯上,摸了摸大黑的头,看向她。 南蓁也没有扭捏,径直问道,“陛下这几天忙的就是梼山的事情?” “嗯。” “那些黑火药全都被炸了?” 这样看来,梼山都得被炸平吧。 萧容溪淡笑着摇头,“运了一些出来,但是第二天就被宸王的人发现了,所以才直接点的火。” 只有闹出来响动,他才能名正言顺地派人去调查,且宸王无法插手。 这会儿,只怕他也得到消息了,却只能无可奈何地看着官兵上山吧。 “哦。” 南蓁双手撑着下巴,目光又不自觉的攀上了他的脸,在对方看过来时,瞬间挪开视线。 萧容溪心底暗笑,却装作没看到似的,搓了搓大黑的头,一时没收着力,换来它两声哀怨的嚎叫。 “饿了没?”他问道,“朕让小桂子传膳?” 第239章 悄悄骂朕呢? 南蓁点点头,如实道,“是有些饿了。” “那就传膳吧。” 萧容溪朝门外喊了一声小桂子,他立马就躬身小跑进来,“陛下。” “时间差不多了,让御膳房那边准备好送过来吧。” 小桂子:“是。” 饭间,两人闲聊了几句,南蓁突然问道,“梼山的事情宸王吃了亏,必定会从其他地方补回来,陛下可有考虑过?” 萧容溪伸筷的动作一顿,摇头轻笑,“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吧。” 他在走一步之前确实已经计划好了后面的十步,可并非事事都能按计划进行。 可能走到第三步就不得不改变思路,亦或者对方出奇招,一步都不能走完就必须临时变阵。 他和萧奕恒之间的拉扯不会断,除非等到一方落败的那天。 “哦。” 这件事因为楚离也穿梭其中,所以南蓁多问了一句。 听完萧容溪的话,知道他心中有数,也就不多言了,低头专心啃着碗里的骨头。 对标闺中小姐来说,她的吃相着实算不得优雅。 甚至因为肉骨头不好用筷子夹,她直接改为上手。 若此刻面前摆的不是汤,而是酒,想必也能饮上一大碗,再说出一句五湖四海皆兄弟。 萧容溪吃菜的动作慢了些,注意力逐渐转移到了南蓁身上,嘴角微微扬起。 见惯了平常女子细嚼慢咽的模样,她这般略显豪放的吃相反而新奇得很,看得人食欲大增。 不显粗鄙,更添率真可爱。 南蓁咬下骨头上最后一口肉,顶着灼人的视线回望过去,有些不自在,“陛下不好好吃饭,看我做什么?” “嗯……总觉得你碗里的菜更香一些。” 萧容溪看她手上沾了些油,把自己的帕子递了过去,顺道从她碗里夹走了最后一块排骨。 南蓁:? 南蓁:! 萧容溪慢条斯理地将排骨放进嘴里,“你晚上吃太多肉了,吃点青菜。” “怎么连这个都要管……”南蓁戳了戳碗里的饭,小声嘀咕着。 即便萧容溪和她相隔不到半桌的距离,也没能听清。 从前被师父管着,现在师父不在了,又来一个。 看着她一副委屈又无可奈何的模样,不由得好笑,“悄悄骂朕呢?” “没有,”南蓁从离自己最近的碟子里扒了根青菜,磨磨蹭蹭地吃了下去,末了,还评价一句,“一般。” 萧容溪失笑,“明儿让御膳房换个方式做,看什么样的才合你胃口。” 从前见南蓁,只觉得她不拘小节,同山间野玫瑰一般肆意生长,又冷又艳还扎人。 接触久了才发现她也是有些小脾气在的,只是轻易不展露出来。 只有熟悉了,才能窥得一二。 萧容溪又夹了几根青菜放进她碗里,“不能只吃肉,搭配需均匀,为你好。” “……” 用过晚膳,又喝了点茶,南蓁便开始犯困了。 今日和端妃磨了嘴皮子,又回了明月阁一趟,再加上起得早,此刻倦意袭来,眼皮都重了不少。 她坐在矮桌前,抬手托着右侧脸,看向重新拿起折子批阅的人,问道,“陛下今夜不准备回紫宸殿了吗?” 第240章 我怕什么 萧容溪闻言,一顿,折子上顷刻洇染出一团黑色的墨迹。 他抬眸,好整以暇地望向她,“你是想朕回去还是不回去呢?” 反抛回来的问题,不管是对于问的人还是答的人来说,都是一种试探。 我想在你的默许中逐步侵占你的领域,但更希望听到你肯定的话语。 灼灼目光中似有火苗闪烁,让人不自觉就被裹挟进去。 南蓁愣了一秒,后知后觉地垂眸,回答也是模棱两可,“随你。” 说完,低头和大黑玩闹,可心思却不自觉飞远了。 就连大黑都察觉到她的不专心,故意用脑袋去蹭她的手背,得到安慰的抚摸后才停下。 语言可以说谎,可身体总是最诚实的。 萧容溪看着她微微泛红的耳尖,轻笑一声,略过了这一话题,转而道,“今天端妃可有为难你?” 云茵刚踏入冷宫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了,本以为南蓁不会去,没想到她竟然爽快地跟着云茵走了。 端妃屏退了下人,殿内发生的事情他暂不知晓,但从南蓁的反应来看,应当并未吃亏。 “今天还好,以后就说不准了。”南蓁无所谓地耸耸肩。 萧容溪又问道,“怕吗?” “不是还有陛下帮忙吗?”南蓁扬了扬眉毛,“我怕什么。” 撩人的话可不止他会说,她也会。 不过萧容溪的道行还是略高她一筹,并没有什么不自在的反应。 南蓁撇撇嘴,有些无趣,遂起身道,“陛下早些休息吧,我要回房间睡觉了。” 说完,利落转身,脚步飞快。 萧容溪盯着她离去的背影,笑着摇摇头,长舒一口气。 手边的折子还有十来本,今晚抓紧些,应该能在一个时辰内看完。 他摁了摁发胀的眉心,继续提笔批阅。 流畅的笔墨在折子上拖出一个个字,凌厉中不乏圆润。 萧容溪刚放下狼毫,小桂子的声音就在门外响起,“陛下,林大人进宫了,可要现在召见?” “宣他进来吧。” 小桂子领命,刚要往外走,就又听得身后的人道,“等等。” 他旋即转身,“陛下有何吩咐?” “还是让他去紫宸殿吧,”萧容溪起身,理了理衣襟,边说边踏出门槛,“朕今晚就不在这儿了。” 这里是后宫,外臣还是尽量不要踏入的好。 “是。” 小桂子得令,招手示意身边的小太监去传达,自己则跟在萧容溪身后,亦步亦趋地朝紫宸殿走。 八角宫灯烛火明亮,照着步伐轻快的人。 等萧容溪回到紫宸殿时,林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 见他来,不慌不忙地拱手行礼,“参见陛下。” “嗯,”萧容溪步子放缓了些,路过他时说了声,“随朕进来吧。” 林玦落后他两步,进到紫宸殿,眉眼微垂,却并不显得拘谨,反倒是有种说不出的坦然。 萧容溪落座在软塌上,抿了一口热茶,目光由上至下打量了他一番,这才开口问道,“前些日子你受了伤,现下可好些了?” 第241章 用人不疑 林玦拱手,“多谢陛下关怀,如今已经恢复了七八成。” 那晚被南蓁救后,他就独自待在米铺的偏间里,准备等到天亮再回府。 没想到等街道上行人多起来,他准备离开时,陛下的人就来了,见他伤得重,直接用马车将他送了回去。 之后又派了太医前来诊治,还送来了一大堆补药。 所以待他伤好,便第一时间进了宫,只是陛下今日太忙,直到现在才有空见他。 “恢复了便好,”萧容溪笑了笑,指着自己对面的罗圈椅,“别站着了,坐吧。” 林玦膝盖刚好,确也不能长时间站立,便没有推辞,“多谢陛下。” 萧容溪让小桂子也给他上了一杯茶,说道,“今日朕找你来,是想问问你对运河督建一事的看法。” “朕知道你接下此事后,明里暗里都遇到了不少麻烦,后续动工,需要协调和解决的问题更多,你还想继续做吗?” 他在说运河一事,又不仅仅是在说这件事。 督建重要,归心更重要。 林玦没有第一时间给出回应,萧容溪也不着急,素手捻着杯盖,轻轻荡着清亮的茶水。 他知道养伤的这段时间,林玦已经想清楚了,不然此刻也不会出现在这儿。 “做。” 林玦声音不大,语气却很肯定,“不瞒陛下说,其实在被救当晚,臣就已经做好了决定。” 良性的君臣关系一定是相互的。 萧容溪在考验他的同时,他也在观察这位年轻的帝王。 比起宸王殿下的严苛,陛下对百姓的仁爱、对弱者的怜悯才是更正确,更让他动容的。 林玦有抱负,并不愿意领着几斗米尸位素餐,所以这个选择对他而言,是顺势而为,也是良禽择木而栖。 萧容溪总算停下手里的动作,笑着点点头,“倒是比朕想象中快一些。” 林玦但笑不语。 “如此困难的局面你愿意接下,朕自然也会给你绝对的话语权,就运河这件事来说,你按照你的方式处理就行,若在外不便,必要的时候也可先斩后奏。” 用人不疑,疑人不用,这是萧容溪对待手下之人的一贯态度。 林玦心中虽早有预料,但听他亲口说出来,还是觉得有几分震撼。 起身,抱拳垂首,“多谢陛下。” 解决完这个问题,萧容溪显然轻松了很多,摆手道,“若真要谢,就拿实绩说话吧。行了,时间也不早了,你回府休息吧,有任何情况都可向朕禀报。” “是。” “小桂子,送林大人出宫。” 小桂子连忙站出来,伸手,“林大人,这边请。” …… 日子越往后走,一天冷过一天。 今晨起身,蒙蒙细雨中竟夹杂着偏偏雪花,只是暂且形不成势,落在地上便化了,积不成一片白。 云茵添了银碳后,伺候端妃起身。 铜镜中的女子未施粉黛,眉尖微蹙,面容看起来有几分憔悴。 云茵手指绕进她的发间,边替她挽着头发,边问道,“娘娘昨夜可是没休息好?” 还有一章明天补上哈~ 第242章 既然拉拢不了,便只好毁掉了 “嗯……” 端妃应了一声,眼睛却还没睁开。 昨夜虽然睡得早,可一夜噩梦缠身,梦里尽是南蓁端着鸡汤,瞬也不瞬地盯着自己的画面。 她的眼神太过犀利,仿佛下一秒就能从中化出实形来,如鹰勾一般掐住她的脖子。 当时面对面还没觉得有什么,可梦里的自己却害怕极了,这让端妃十分不满。 南蓁拒绝了邀请,该害怕的是她才对。 云茵不小心大力了些,换来她轻微的呼痛声,总算睁开了眼。 “娘娘恕罪。”云茵赶紧松了力。 端妃蹙了眉头,睁眼看向铜镜中的人,“你小心些。” 这么一扯,倒是让她清醒了许多,等梳洗完毕后,她突然问到,“昨日陛下又去冷宫了?” 云茵:“是的娘娘。” “可曾留宿?” “不曾,听说是用过晚膳不久就回紫宸殿了,还召见了林大人。” 端妃轻笑一声,“她现在恩宠正盛,自然不会将本宫的话放在心上,不过……” 端妃顿了顿,“这个人倒真是很有意思。” 昨晚她就一直琢磨着南蓁嘴里那句“心不在宫里”是什么意思,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摁了摁眉心,脑袋疼。 但不管是什么意思,既然拉拢不了,便只好毁掉了。 钟粹宫。 贤妃昨晚一夜酣睡,醒来倍觉精神,就在院子里和宫女们踢鸡毛毽子玩。 刚下了两脚,就见殿门口值守的宫女小跑进来,回禀道,“娘娘,端妃娘娘来了。” “当——” 毽子在贤妃脚边落下,她还在愣神中。 “端妃?” “是。” 贤妃驻足想了想,看向银夏,“无事不登三宝殿,她来做什么?” 银夏亦摇头。 两位娘娘共掌六宫之事,井水不犯河水。 就算有较量,那也是私下里,不会放到明面上。 两人都想揽权,谁也看不惯谁,除却宫中办大事,几乎不曾碰头,这次她主动前来,倒是奇了。 贤妃让银夏替自己整理好衣裳,大步穿过石门,“那便去看看吧。” 她也想知道对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银夏命人打了水给贤妃洗手,甫一擦干,端妃便带着云茵施施然踏步进来。 “未曾提前说一声,也不知道妹妹是否介意?” 人还没走近,声音倒是先传了过来。 贤妃将擦完手的帕子递给银夏,上前两步迎她,“姐姐这是说得哪里话,我一个人在宫里闷得慌,巴不得有人来呢!” 端妃笑,“那以后就常走动吧,老是在宫里窝着也不好。” 贤妃听着她这话,眼皮微垂,只抿唇浅笑,没应声。 两人落座,银夏呈上新煮好的羊肉萝卜汤。 贤妃尝了一口,满意地点点头,“近日馋得很,总想着这个味道,姐姐尝尝如何?” 端妃这一路过来也有些渴了,没有客气,抿下一口后道,“确实不错,前儿我还在让她们煮五菇汤,你若有时间,亦可以来我宫里试试。” “一定。” 两人客套了一阵,贤妃总算问出了心中的疑惑,“姐姐今日来,可是六宫有事相商?” 第243章 总得有点规矩才行 端妃犹豫了片刻,“是,也不是。” 贤妃眉毛一挑,“嗯?” 这话倒说得奇怪。 端妃没着急开口,只看了看周围,贤妃立马会意,摆手示意众人退下。 很快,殿内就只剩银夏和云茵两位大宫女了。 贤妃看着面前捏住勺柄,轻轻搅动淡白色汤的人,“姐姐是要和我说什么?” “前些日子我从御书房回宫的时候,见了丽嫔一面,感觉变化挺大的。” 端妃缓缓开口,眼睛有神,却仍旧掩盖不住眼下的青灰,语气似有怅然和惋惜。 贤妃在听到“丽嫔”二字时,眼底就浮现了几分凌厉,却又很快遮掩过去。 轻叹一声,“我也注意到了。” 她没提自己当初去冷宫的糟心事,只轻描淡写地叙述道,“先前便晓得她脾性不算好,和多位姐妹都有龃龉,还以为进了冷宫能让她稍加反省,收敛一些,如今看来反倒还不如从前呢!” “谁说不是呢,”端妃顺着她的话道,“不久前陆贵人还哭着跑到我宫里求我给她做主呢,说丽嫔为了个畜生对她动手。” “那脖子上满是红痕,触目惊心,光是瞧着都觉得疼。” 说着,不免又想到昨夜的梦,眉头微微拢起。 贤妃先是一惊,随即疑惑道,“还有这样的事?” 端妃轻笑,“我记得陆贵人说自己当时还来了趟你这儿。” 装什么呢! “成日里事情多,我倒是记不清了,”贤妃当然没忘,只推说道,“前段时间身体不适,拒了许多来客。若当时知道陆贵人找我是为了这事,怎么着也得见一面。” 她脸上染了些愁容,心底却更明镜似的,对端妃来此的目的也摸了个七八分,“听姐姐的意思是……” “这里是后宫,不是菜市场,更不是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江湖武林,总得有点规矩才行。” 端妃放下汤勺,看向不远处的人,“你觉得呢?” …… 端妃走后,贤妃让银夏重新替自己盛了碗汤上来,慢条斯理地喝着。 “娘娘,”银夏在旁边道,“奴婢前些日子还听说端妃娘娘有意拉拢丽嫔,现如今却要和娘娘联手对付她,可信吗?” 贤妃喝下小半碗汤,接过她递来的帕子擦擦嘴,“你觉得她想法变得太快了是吗?” “奴婢是怕其中有诈。” 二妃本就存在极大的竞争,真能因为丽嫔站在一起? 贤妃靠在椅背上,指尖轻轻摩挲着扶手,看向远处,目光悠悠,“本宫觉得有七八分可信。” 这段时间她虽然没和丽嫔接触,却一直都有留意她的动向。 丽嫔这性子啊,一看就是不甘屈居人下的,怎么可能甘愿成为端妃手里的一颗棋子呢? “端妃先前想拉拢她,不过是看她独得圣宠,想以此扩大势力,压制本宫,可惜丽嫔并不吃她这一套。 若陛下对后宫众人一视同仁倒还好,偏偏对丽嫔恩宠有加,端妃也是怕陛下升了她的位分,以后就不好控制了。” 她和端妃相争,好歹算知晓些底细的,可对丽嫔的了解却不多,单打独斗太冒险了,得拉个盟友才行。 第244章 见一个爱一个 银夏撇撇嘴,“端妃娘娘倒是想得好,能拉拢就来对付您,拉拢不了就和您一起对付丽嫔,横竖都不吃亏。” 这算盘响得她都听见了。 贤妃笑了笑,“无妨。此一时,彼一时,既然现在有共同的敌人,合作也未尝不可。” 比起端妃,她更觉得丽嫔是个不稳定因素,也是后宫的最大威胁。 “不过,”她摁了摁眉心,叹息道,“现在陛下那边有些不好办,还得仔细想想才行。” 银夏见此,主动走至她身后,轻轻为她揉着太阳穴,“娘娘别忧心,咱日子长着呢,陛下对丽嫔也不可能一直这么上心。” 从古至今,历史上哪个君王称得上从一而终,还不都是见一个爱一个? 不过这话银夏没敢说出来,只在心里默默想着。 贤妃合眼,“但愿吧。” …… 被两人挂念在嘴边的南蓁此刻丝毫不知对方已准备织网诱捕她。 她缓慢又仔细地擦拭着手中的剑。 剑锋凌厉,在天光下泛着白,剑身上映着她的脸,目光平静且坚毅。 从前用剑多,现在怕别人认出她的身份,出手的时间少了,但也得日日拿出来擦拭、练习。 就像是融在骨子里的习惯,不管身处何处,都丢不了。 “唰!” 南蓁擦完,将剑收回鞘中,刚踏出院子,路过横斜在石子路边的腊梅树,就见小桂子从回廊尽头走出来。 她顿住脚步,看向来人,“怎么了?” 小桂子站定,先拱手行了个礼,这才道,“陛下准备去趟无双城,派奴才过来问问娘娘,愿不愿意同去。” 南蓁顿了顿,“无双城?” 小桂子以为她不知道,遂解释道,“就是一个有各种稀奇玩意儿的地下卖场,里面能淘到不少好东西,比如宝石、药草、古玩等等,甚至还有出海商人带回来的稀罕物。” “嗯。” 南蓁之前也去过两次,但都是随意逛逛,没遇着什么喜欢的,后来索性也就不愿意去了。 倒是楚离喜欢搜集里面的新鲜玩意儿,时常去无双城闲逛。 南蓁并不觉得萧容溪是有这份闲心的人,便多问了一句,“陛下去无双城,可是有想买的东西?” 无双城虽说人人都可以进去,但一般好东西刚出现,商人就会早早地放出消息,待价而沽。 能摆在摊位上的都算不得真正意义的稀罕物件,只是看着新奇罢了。 小桂子摇头,“奴才不知。” 南蓁瞧着他皱巴的小脸,也就不为难他了。 想了想,点头道,“正好闲来无事,那便去看看吧。” 小桂子应声后领着她与萧容溪汇合,“娘娘这边走。” 今日出宫,萧容溪特意换了身衣裳,玄色打底,上面用暗线绣着云纹,腰间只佩一块玉,头发竖起,看起来十分低调。 他站在一棵青松下,听到脚步回身看,身姿挺拔,不逊色于背后的绿植。 南蓁少见他这副打扮,眼前一亮,抬腿走了过去。 “陛下今日甚是好看。” 她的夸赞很真诚,萧容溪小小地惊讶了一番,然后笑道,“你也不错。” 男人率先往前迈步,“走吧,马车已经等着了。” 第245章 你问,朕就说 等到宫门口,见俞怀山已经在马车旁等候,南蓁不由得抬眼看了看旁边的人。 她原本还以为就她和萧容溪,没想到俞怀山也在。 更是印证了此前的想法—— 萧容溪去无双城,绝不是随便逛逛那么简单。 接收到南蓁递过来的视线,萧容溪也没瞒着她,“他和我们一同前去。” “哦,好。” 南蓁点点头,并未多言。 三人,两辆马车。 俞怀山一辆,南蓁和萧容溪同乘一辆。 等马蹄声起,马车缓缓驶离宫门,萧容溪才道,“你怎么不问问朕俞怀山去做什么?” 马车不算大,可东西一应俱全,各种吃食都备了些。 南蓁正在专心嗑瓜子,听到他的问题,扭头,表情有些懵懂,“俞大夫去自然有事要办,我问与不问都没什么要紧。” 这话说得没错,可听在萧容溪耳朵里总觉得不舒服。 总要挑点毛病出来才行。 “是朕需要他帮忙,你就不好奇是帮什么忙吗?” 一步步引诱,好似非要南蓁问了,他才会舒心。 可这种对话,从来就不该出现在正常的皇帝和后妃之间。 有些超出寻常关系的亲密,有点像……报备? 这个词瞬间浮现在南蓁脑海中,让她忍不住多看了萧容溪两眼。 男人则始终一脸温和地看着她。 南蓁收回视线,不慌不忙地用手捻出瓜子仁放进嘴里,“无双城里……” 她顿了顿,“听小桂子说,无双城里有很多药材贩子,俞大夫去想必和这个有关吧?” “嗯,”萧容溪点头,“继续。” “这药材是给陛下用的?” 萧容溪:“还有呢?” 南蓁没再接着往下讲,只道,“这不就够了嘛。” 她突然想起中元节那天,萧容溪遇刺时的反应。 明明武功高强,可几招之内脸上就没了血色,显然不正常。 遇刺第二日,她还在疑惑为何萧容溪能恢复得这么快,不经意间问了出来,结果他给的说法是,想知道这个秘密,就要用自己的秘密来交换。 直觉告诉南蓁,这次去无双城,应该就是为了此事。 萧容溪见她低头不语,认真和手中的瓜子缠斗,突然轻笑一声,已然猜透了她心中的想法。 “放心,这次不需要你用秘密来换。” 南蓁手下动作一顿,“嗯?” 萧容溪眸光深深,望进她眼底,“你问,朕就说。” 话永远是说起来轻飘飘的,可只有听的人才知道其中分量有多重。 南蓁捏着瓜子的手加了几分力,迟迟未动。 她觉得这份信任,自己目前还担不起。 “陛下,”南蓁开口,略显犹豫,“我觉得,以后会有更合适的时机。” 关于秘密,关于交集,关乎两人之间。 萧容溪的目光在她脸上寸寸描摹,最后只说了声,“好。” 这个回答在他意料之中。 他一直都知道南蓁戒备心极强,不会轻易交心。 想要靠近这样的人,任何手段都不行,唯有真诚可抵。 同样,还需要时间。 马蹄声逐渐缓了下来,无双城已近在眼前。 第246章 重要的不是这个 锦霖拽住缰绳,冲马车里喊了声,“陛下,我们到了。” “好。” 萧容溪看着南蓁面前的一堆瓜子壳,笑道,“走吧。” 说完,率先起身,掀开帘子落地。 南蓁后他一步,落定后站在他旁边,看着面前的“无双城”三个字。 牌匾是用木头做的,看起来破破烂烂,随意地挂在门框上,太久没有擦拭,甚至还积了一层灰。 平日里往来的人不少,进进出出也算热闹。 两人沿着楼梯往下走了一层,原本狭窄的通道豁然开朗。 这里没有固定的摊位,先到先得。 只需找个角落,垫块碎布,再摆上要卖的东西,等着客人来挑选便好。 俞怀山没跟他们走一起,进到无双城之后就直奔几个药材商聚集的摊位去。 萧容溪则不慌不忙地欣赏沿途的小玩意。 走了小半段路,突然扭头问道,“有看上什么吗,买了送你。” 南蓁视线扫过面前的陶人,摇摇头,“暂时没有。” 她没什么缺的,自然也提不起多少兴趣。 倒是经过一个拐角,盒子里发出的光将她的目光勾了过去。 那是颗夜明珠,拳头大小,莹莹可爱。 南蓁视线不由得多停留了两秒,而后就听旁边的人道,“买下来吧。” 萧容溪不是对她说的,是对锦霖说的。 但很快,夜明珠就被商贩送到了她手上。 南蓁接过,托在手里看了看,“……谢谢。” 地下一层原本有些暗,此刻她的五官轮廓被手中的夜明珠映着,清晰可见。 杏眼里闪着细碎的光,抬头看向萧容溪时,竟惹得他心尖一颤,以笑掩盖。 正准备往前走,一道声音突然从左侧前方的岔道口传来,略显惊讶,“真巧啊!” 几个人同时回头,只见楚离慢慢悠悠地从不远处晃过来,双手背在身后,跟个老大爷似的,“陛下。” 视线兜兜转转,落在南蓁身上,言语带着几分戏谑,“丽嫔娘娘。” 南蓁瞥了他一眼,淡淡点头。 萧容溪倒是饶有兴趣地跟他说起话来,“楚堂主也来淘东西?” “我是这里的常客,没事就会来逛逛。” 萧容溪边往前走边问,“朕听说其余几个堂的堂主每日都忙得很,你怎么偏偏不一样?” 楚离双手一摊,“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忙什么。人嘛,该放手的时候就得放手,明明交给属下就能办好的事情,为什么非得亲自去呢?” “看来楚堂主很懂知人善任啊。” “一般一般。” 楚离晃着晃着就到了南蓁身边,支起手肘,趁萧容溪不注意的时候杵了杵她,压低声音,“刚才我看到你救的那个王…什么小姐了。” “嗯?”南蓁颇为讶异,“王清婉?” “对。” 当初她和手下的丫鬟纷纷落水,还以为要将养好些时日,没想到才十来日就能外出了。 “也好,”南蓁笑道,“算是没有白费我的一番功夫。” 毕竟为了救她,自己还生了场病。 楚离又道,“重要的不是这个。” 第247章 和别的男子耳语 他扬了扬眉毛,唇齿间尽是玩味,“你猜猜,我还见着谁了?” 南蓁瞧着他一副看好戏的神情,默了片刻,不确定道,“宸王?” “没错。” 楚离早料到她能猜出来,并未失望,“不过据我观察,应该是巧合。” 宸王对王清婉的态度看似冷酷无情,实则有些暧昧。 至于王清婉能否看懂,看懂了又能否做出对的选择,尚未可知。 南蓁见楚离又伸手去拿弯刀,准备买下,赶紧扯了扯他的袖子,“你什么时候对他俩的事情感兴趣了?” “不感兴趣啊,”楚离被她这么一扯,也没生气,“生活无聊,找点乐子嘛!” 萧容溪虽然没正对着两人,余光却一直有留意,见两人悄悄咪咪地说着小话,脑袋都快凑一块去了,眉头越拢越紧。 伸手,将南蓁轻轻拽到他右侧,又让锦霖换了个位置,将两人隔开。 南蓁不明所以,仰头望着他,求知盛满了眼底。 萧容溪轻咳一声,“好好看路。” 他还在这里,南蓁却和别的男子耳语,成何体统。 楚离倒是对萧容溪的反应感到惊讶,啧了一声,摇摇头。 至于防得这么紧嘛! 他看向被换到自己旁边的人,开口,颇有来者不拒的意味,“是你啊,小锦霖。” 锦霖:“……滚。” “别这么小气嘛,不就是上次在茶馆坑了你一次吗?等下次你打赢我了,让你坑回来。” 楚离抬手,欲哥俩好似的搭上他的肩,就被锦霖一个刀眼制止了。 他若无其事地缩回手,心情不受任何影响地继续往前走。 …… 王清婉在无双城逛了一圈,没瞧见什么想买的东西,唯一想买来送给爹的折扇还早早被人预定了,遂重新走上大街,预备回府。 这是她身体养好后第一次出门,去哪儿都有马车接送,不至于让她落单。 王甫真也是想借此隔断她和宸王接触的可能。 想法是好的,挡住了自家女儿,可架不住对方主动上前。 车夫刚搬来脚凳,王清婉提着裙摆准备上车,突然听得身后有人喊。 声音还有几分熟悉。 她不由得停下脚步,侧身看去,见到杨初,微微一愣,“杨侍卫?” 杨初在她面前站定,将手中的折扇递上前,“王小姐,殿下让我把这个交给您,说是答谢您当初请的茶。” 这折扇,正是她先前看上的那把。 王清婉没着急动手接,反而道,“原来定下它的是殿下,倒是我唐突了。” 她笑了笑,对上杨初疑惑的视线,不紧不慢地说道,“当初那盏茶不值几个银子,还请殿下莫要放在心上,以上好的扇子回礼,贵重了些,杨侍卫还是带回去给殿下吧。” 说完,王清婉冲着他略一颔首,转身上了马车。 等车都走远了,杨初才回过神来。 完全没料到她会拒绝。 赠予无果,只好重新拿回去,交给萧奕恒。 萧奕恒听了他的描述,心中同样惊诧,忍不住再确认一番,“她当真这么说?” 第248章 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属下不敢有任何隐瞒。” 萧奕恒眼角眉梢都舒展了,将扇子缓缓打开,瞧着上面的山水画,轻哼一声,“有意思。” 莫非这次的落水,还让她大彻大悟了不成? “罢了,”萧奕恒随手将扇子放在一边,没再管她,转而问起梼山的事情,“那边情况如何了?” 杨初:“从新递上来的情报看,官兵已经全盘接管梼山,正在山中大肆搜寻。” 萧奕恒手指在桌面轻叩,眼睛微眯,“人呢?” “爆炸的时候都死了,没留活口。” 萧奕恒听完,点点头。 那些锻造黑火药的人只要没落入萧容溪手里就好。 这次梼山出事,是他大意了,以为灯下黑这么多年没被发现,便不会生事端,谁知道半路会杀出个程咬金。 “楼、慎……”萧奕恒咬着这个名字,表情略显凝重,“你去查查这个樵夫。” 当初朝廷能彻底剿灭山匪,他功不可没,现如今发现火药一事又有他的身影,怎么看都不像巧合。 不是萧奕恒看不起他,而是人之私欲总会先想着保全自己。 明知山有虎,还偏向虎山行的人太少了。 要么就是他不知天高地厚,要么就是他故意的。 萧奕恒更倾向于后者。 而一个故意为之的人,身份怎么可能会简单呢? 杨初抱拳,“属下明白,立刻就去办。” 萧奕恒摆摆手,不再多言,他便利索地退下了。 等杨初走后,萧奕恒才重新拿起手边的折扇,细细抚摸着扇柄上的纹路,不知在想些什么。 …… 逛了半日,楚离有些倦了,不准备再和几人一路。 他离开的时候,悄无声息,锦霖不过弯腰看了个原石,起身,人就不见了。 “陛下。” 俞怀山恰好此时回来,手里拎着一个小包,里面鼓囊囊的,看起来装了不少东西。 萧容溪瞥了一眼,“东西都买到了?” “天山雪莲有,灵芝也找到了,但其余的药材没打听到。” 顺带,还买了些平常罕见的草药。 萧容溪本来也不抱多少期望,闻言点点头,“不着急。” 若体内是蛊,俞怀山也无法保证能彻底压住它,只是试一试罢了。 他们说话没避着南蓁,南蓁也就顺势听了两耳朵,目光不自觉朝萧容溪身上挪。 看来这药材还真是又名贵又不好找。 萧容溪回头,恰好看到她有些愣神又略显担忧的神情,扬了扬嘴角。 想告诉她,她又不听,也不知道现在脑子里在瞎想些什么。 萧容溪抬手,在她脑袋上一敲,“走了。” 南蓁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没太在意他的动作,更忘了当初对她动手动脚的人坟头草已经三米高了。 她只跟着萧容溪的步伐往前。 不出几步,又停住了。 他们面前站着两位年轻男子,皆长身玉立,举止有度。 先对着萧容溪行礼,然后才看向她。 一位是那日上街,和她同买伞的丞相之子范凉,另一位和她关系更深,是常年游学在外,近日才回京的秦家公子,秦庸。 停电了…… 手机电脑都没电了…… 晚安各位…… 第249章 翅膀硬了 兄妹俩一母同胞,故长相也十分相似,尤其眉眼,跟一个模子刻出来似的。 不过由于性子不同、经历不同,眉宇间的神韵自然也就不一样。 秦庸看起来要疏朗和大气许多。 他含笑看向南蓁,礼数恰到好处,可眼底闪过的惊讶和质疑还是被南蓁轻易捕捉到。 方才,两人的亲密举动都被秦庸看在眼底,若不是面前这张脸,他险些认不出来了。 尚未回京前父母亲便在家信中提及这位大姐姐的变化,回京后,更是听了不少传言。 但都不及亲眼见着震撼。 从前只是空有美貌,如今却像是注入了灵魂,整个人都生动起来。 几息之间,眼神已有过数次汇聚。 萧容溪余光瞥到南蓁并无寒暄的意思,遂笑道,“许久没见你了,什么时候回京的?” 秦庸拱手道,“两日前刚回府,正好能赶上新年。” 京中公子,唯有他和张典是常年游历在外的。 萧容溪轻笑一声,点点头,“确实,过年是得好好聚聚。” 两人并没有什么话好说,简单闲话几句便各自离去。 等走远了,秦庸还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走在萧容溪身边的人,眉梢微抬,倒真如家信中所说,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秦兄?秦兄!” 范凉喊了他两声,他才回神,淡笑道,“怎么了?” “今日家中有事,我需得早些回去,下次再约你一同出游。”说着,拱手作礼。 秦庸立马回礼,“家中事务要紧,范兄尽早回吧,我也家去了。” 两人道了别,出无双城之后便分开,一人往西,一人往北。 秦庸回到府里,经过院中大榕树时,恰好看到李娇从秦尧的书房里出来,便迎了上去,“娘。” “诶,”李娇看着自己这个儿子,心中十分满意,“刚才去哪儿了?” “和范兄出去走了走。” 李娇:“你常年不在京,回来之后多和他们走动也好,免得到时候生分了,融不进去。” 京中的小姐公子们都是有自己的圈子的,平日里闲来无事便会聚在一处闲话。 被排挤在外的滋味可不好受。 夫人们也有圈子,但李娇从未挤进去过。 前些年还想着多去露露面,近几年倒是看开了,专心在家相夫教子,免得出去受旁人指点。 秦庸笑了笑,“我知道,娘放心。” 李娇想伸手拽他的衣袖,动作刚到一半,就自己停了下来。 她想起秦庸是不喜欢这样的,遂收手道,“你妹妹染了风寒,昨日才好,你有空去看看吧。” “好。” 秦庸应下后,却没着急调转脚步,反倒说起无双城的事情来,“方才我见到大姐姐了。” 李娇一愣。 “她和陛下一起的。” 李娇眉头微拢,提起南蓁就没有什么好脸色,连嘴角都耷拉了下来,“翅膀硬了,不听话了,只怕以后连爹娘都不认了。” 不管是当初在冷宫受的气,还是在卫家的不如意,都让她心头火起。 重重地哼了一声,“连冬月那个粗使丫鬟现在对我们都没什么好脸色。” 第250章 越长大越难猜 她那条命,也就值一个烧饼。 还是她那快饿死了的爹娘千恩万谢求来的。 若一早能料到如今的情况,自己便是请个小工也不买她。 白白浪费了一个烧饼钱! 面前的人满身戾气,秦庸只是看着,脸上笑容不变,开口,语气温和,“大姐姐一个人在后宫不容易,有些小性子正常,无伤大雅。” 他虽常年不在家,但秦家是怎么对这个大姐姐的,他很清楚。 现在她能得陛下独宠,想脱离秦家,不是什么难理解的事。 换做是他,只怕会做得更绝。 “她……唉!”李娇摆摆手,转了话头,“后宅妇人的琐事,就不说与你听了。” 秦庸虽心中好奇,但听她这么说,便也不再追问,“那我先去看看妹妹吧。” “嗯,去吧。” 李娇目送他笔挺的背影快速穿过回廊,叹了口气。 这儿子无疑是优秀的,但不管跟她还是老爷都不亲。 小时候还好,越长大越难猜透他心中所想。 他也从来不会跟两人袒露心声。 罢了,横竖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不会像宫里那个白眼狼一样。 秦方若喜欢花,院子里便种了许多,四季都有开放,不至于空荡荡的。 此刻,她正站在梅花树下,抬头看着花蕊在空中颤抖。 面色比前几日红润了许多,人却消瘦了些,眉头微微拢着,满脑子都是王清婉那日落水的场景。 她觉得自己间接害死了她,所以害怕,但现在听说王清婉被救了,还活得好好的,她为什么更害怕了呢? 秦方若抬手摘下面前的红梅,将花瓣瓣瓣拆开,以此平复纷乱的思绪。 等手中的花被拆完,院子里的脚步声也恰好停下。 秦庸的声音适时传来,“妹妹身体可大好了?” 秦方若一惊,随即转身,对秦庸客气地笑了笑,“已经好多了,多谢哥哥关心。” 她和秦庸一年到头也见不了几面,算不得熟。 甚至,秦方若还有些怕他。 总觉得他神秘极了,一双眼睛看似清澈温和,实则锐利得很。 “这几日愈发冷了,屋内可要注意点碳火,免得病情加重。” 秦方若乖乖点头,“我会让下人都准备好的。” 秦庸跟她说了几句话便走,仿佛例行公事一般。 心中惦念的,却还是在无双城看到的南蓁。 恰好此时有人约他听戏喝茶,他便出门去了,准备再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 …… 凛冽的寒风吹来了京中第一场雪,片片压枝头。 一夜间,整个院子都变得素白。 冬月推开窗户,看着满园雪色,对守在火炉旁烤火的南蓁道,“娘娘您看,这雪下得莹润可爱,奴婢都不忍心踩上去,所以今早过来的时候都没在院子里踩踏,绕了好久的路呢!” 南蓁顺着她的目光望向窗外,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见大黑从远处哒哒哒地朝屋子里跑。 还时不时翻滚两下,成片的积雪瞬间就变得斑驳起来。 南蓁没忍住笑,“你喜欢,所以舍不得触碰;它喜欢,所以非要碰到才行。” 第251章 没落着什么好 冬月看着在院子中间撒泼打滚的一团黑色,怒吼一声,“大黑!” “嗷呜!” 它停下翻滚的动作,冲冬月叫了一声,以示回应,然后张嘴吃下一口雪。 冬月哭笑不得,“娘娘,你看它!” 南蓁扬了扬嘴角,“让它去玩吧,看这天色,只怕今日过后,接连几天都是雪,自有欣赏的时候。” 院子里关着的雪,好似都秀气了些,她还是更喜欢那些大江大河,山川丛林中的雪。 奔放、热烈,拥有排山倒海的气势。 但同时,又是静谧祥和的。 两人正说着话,突然听到外面有人唤,“丽嫔娘娘在吗?” 冬月一愣,看向南蓁。 这个时候,谁会过来? 她应了一声,“诶,谁啊?” “奴婢是来替贤妃娘娘传话的。” 那宫女绕了一圈,总算到了院中,见到屋内的人,连忙屈膝行礼,“见过丽嫔娘娘。” 大黑不知何时已经跑到南蓁脚边了,她一面摸着它脖颈处的毛,一面问道,“贤妃说什么了?” 宫女:“娘娘说明儿个是除夕,岁末,大家都辛苦了,贤妃娘娘和端妃娘娘预备在听雨轩设宴,邀诸位主子前去,差奴婢过来告知娘娘一声。” 宫中遇上重要节日都会有那么一次,不过对于南蓁而言,还是第一次遇上,有些新颖。 她没着急应答,宫女也拿不准她的意思,不敢贸然开口,只规规矩矩地站在一旁。 半晌后,才听得上首之人道,“我早已被陛下打入冷宫,这等盛会,只怕无缘了。” 人多的地方,容易生事端。 后宫女人多的地方,更容易。 那宫女似乎早料到南蓁会这么说,连措辞都想好了,“娘娘不必担忧,宴会是陛下同意了的,邀请后宫所有人,您自然也在内。” 南蓁眉毛一抬,“这样啊……” “正是。” 她生怕南蓁不答应似的,语气颇为恳切。 冬月心中警铃大作,担忧地瞧着南蓁。 往年娘娘去,可没落着什么好,这次只怕也是如此。 正当她预备提醒时,南蓁却已问道,“什么时辰?” “巳时开始。” “我知道了,”她颔了颔首,“你下去吧。” 宫女再度屈膝,“是,那奴婢就回去复命了。” 等人离开后,冬月急忙道,“娘娘,您怎么就答应去了呢?” “有何不妥?” “这摆明了就是鸿门宴啊!” 贤妃和端妃共同操办此事,且两人都与娘娘有过节,此次邀请,保不准架好了网就等娘娘往里钻呢! 别宫那些莺莺燕燕也不是省油的灯,娘娘性子直,又没经历过什么事,恐怕不是她们的对手。 到时候众目睽睽,想抵赖都不行。 看冬月着急地脸都红了,南蓁不由得轻笑,安抚道,“怕什么,迟早会来的,躲可躲不过去。” 她得罪了贤妃,又拒绝了端妃,现在两人估计是想共同整治她。 没有这次,也有下次,横竖得去一趟的。 冬月砸吧了两下嘴,点头道,“娘娘说得有理。” 这宫里啊,要么厉害到无人敢动,要么透明到无人在意,否则,是无法做到与世无争的。 第252章 那就得按我的规矩办 就算人不去找事,事也会主动来找人的。 南蓁拍了拍大黑的头,示意它自己去玩,对冬月道,“行了,别愁眉苦脸的了,有这功夫不如去帮我打听打听明日的宴会到底怎么回事。” 丽嫔参加过,可南蓁对此还一无所知。 既然明知是要去打仗的,总得做些准备才是。 “是。” 冬月片刻不耽误,当即就往外跑。 出门前还不忘带把瓜子,做好和别的宫女拉家常的准备。 南蓁原本有些困倦的,经这么一搅和,清醒了不少,遂走出房门,跑到萧容溪增设的书房里转了一圈。 每本书都拿出来翻了两下,然后原封不动地放回去。 扫荡完了整排大书架,什么也没记住。 她重新回到自己房中,煮着热茶,等冬月的消息。 不出一个时辰,冬月便回来了,“娘娘!”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南蓁看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略感诧异,伸手倒了杯茶给她,“不着急,慢慢说。” “娘娘,奴婢听说明日宴会是辰时中开始的,根本不是巳时!” 南蓁拎着茶壶的手一顿,被热气熏得有些痛了才后知后觉地将其放下,“确切吗?” “嗯!” 冬月猛点头,“奴婢问过四个宫里的人了,虽然有些没明说,但推测也能推测出来。” 比如一向起得晚的主子,明日破天荒得早起一个时辰。 还有的说,雪天不好走,得辰时一过就出门。 从距离推算,那也是辰时中左右就到听雨轩了。 “呵……” 南蓁轻笑,“果然是端妃的风格。” 她端着茶杯,晾了晾,等能入口后才浅浅抿下一点,“这茶不错。” 冬月看她气定神闲,不自觉被感染了,在她对面坐下,跟着灌了一大口,“娘娘,那咱们明日是……” “时间不变。” 既然想要她巳时去,她便巳时去,这有何难? 冬月有些担忧,“那若是她们拿这个做文章怎么办?” 她连对方的语气都能猜测出来,“她们一定会说娘娘不守时,不懂规矩,言语奚落,各种有的没的都朝您身上安。” 大庭广众下,有口难辩。 总不能把刚才传话的小宫女找出来当面对峙。 再说了,就算找出来对方也能咬死不承认,说是娘娘听错了。 “规矩是她们定的,我可没同意,”南蓁放在杯盏,眼皮微垂,“既然邀我入局,那就得按我的规矩办。” 起身,拿起靠在床边的剑,转身往外走。 冬月吓了一跳,“娘娘,您要去哪儿啊?” 不会是提剑准备找人算账吧?! 南蓁大步迈出门槛,声音慢慢悠悠地传过来,“手痒,练会儿剑。” “哦。” 冬月挠挠头,心跳这才慢慢平复下来。 差点忘了,娘娘不是冲动的人,怎么会做出劈开殿门的事情呢。 哗啦—— 冬月刚在心里嘀咕完,就听得一声巨响。 定睛一看,方才还直挺挺的冬青轰然倒塌,重重地砸在雪地上。 “额……” 冬月只当没看到,转身,收拾残茶去了。 第253章 我就是去砸场子的 深冬天亮晚,天边不过刚吐露出点点鱼肚白,就已经到了辰时。 南蓁房间的灯准时燃起,将纤瘦苗条的影子映在窗户上,并随着烛火的摇曳微微晃动。 冬月叩门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换好了衣裳,坐在铜镜前用木梳理着长发。 脊背挺直,眉眼锐利,身着红衣。 正红色的衣裳平添几分妖艳,在她侧身看过来时,冬月差点没反应过来。 她大步走过去,盯着铜镜中的人,眼睛都亮了,“娘娘这样打扮好美!” 南蓁平日里喜欢简单的装扮,衣着服饰都偏素净,这般艳丽的颜色还是第一次见。 冬月欣赏了一阵,突然嘶地一声,犹豫道,“娘娘,今日咱们是去赴宴的,这样打扮不会成为众矢之的吗?” “我就算不打扮,那也是众人围攻的目标。” 南蓁顺了顺耳边的碎发,朝她眨眼笑,“看不出来吗,我就是去砸场子的。” 没等冬月反应过来,她就将木梳交到了对方手上,“帮我挽个合适的发髻,我不太会。” 她的手别说什么女红了,就连自己的三千烦恼丝都只是挽得将就能看。 平时就算了,她也不讲究,今日可不行。 “行。” 别看冬月力气大,做起细活来也丝毫不差,很快,一个随云髻就挽好了。 朱钗也不多用,就缀了一只玉簪。 两人简单吃了几口点心应付过去,见时间差不多了,便踩着薄雪出门。 还没走进听雨轩,远远的便瞧见里面人影晃动,偶有笑声传出来。 南蓁命冬月收了伞,抬腿大步而入。 她出现在听雨轩附近时,二妃就已经收到了消息,此刻见到人,眼底并无惊讶。 贤妃蹙了蹙眉,率先开口,“还以为丽嫔你今日不会来呢,怎的这么晚?” “是诸位来得太早了,”南蓁笑道,“这不是还没到巳时嘛,冷宫路远,我还专门起早了些。” 她径直穿过众人,走向自己的座位,所过之处,一片鸦寂。 有时还能听到细微的吸气声,可却不敢说话,皆以目光传递心中的惊讶。 这抹红色,太扎眼了。 还扎上首二人的心。 大周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可众人心里都默认,只有正室才能着这般颜色。 虽暂无皇后,可大家也都有意避讳,就连端、贤二妃都不曾如此张扬,丽嫔专挑这个颜色,还挑在赴宴这天,实在不像无意之举。 颇有要同上首二人一较高下的意味。 大部分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目光在她们三人身上流连,原本说说笑笑的听雨轩,此刻已经不闻人声。 见南蓁若无其事地坐下,贤妃不由得道,“宴会辰时中就已经开始了,怎么会是巳时?你着实来得晚了些,该罚!” 言辞略重,可语调却带着笑,命人倒酒,“新年前后,咱们的规矩从来就是迟到者,自罚三杯。” 南蓁亦笑,“我虽病刚好,可这规矩不能废。” 她看着上面倒酒的宫女,“倒满吧。” 见南蓁这么上道,贤妃竟然还有些不习惯。 第254章 生命脆弱,经不起折腾 和端妃碰了碰眼神,嘴角微微勾起。 酒里没毒没药,但南蓁在端至唇边时,还是稍微顿了顿,鼻尖轻嗅—— 烈酒。 宫里娘娘们喝的酒一般都十分清淡,即便是不胜酒力之人,小酌几杯也不会有什么问题,不至于失礼。 可这烈酒就不同了。 酒量浅的人只怕一杯都禁不住,醉后大概率是任人鱼肉的。 贤妃见她犹豫了片刻,遂笑道,“怎么了,你若反悔便罢了,我们也就是开开玩笑,毕竟你身子刚好,经不起折腾。” 句句是谅解,字字是挖苦。 南蓁嫣然一笑,更胜窗外的红梅,朱唇轻启,含下一口温酒,“酒是烈了些,不过无妨,舍命陪君子。” 在众人的注视下,南蓁一饮而尽。 接下来两杯亦是如此,毫不含糊。 三杯烈酒下肚,神色如常,眼神清明,一丝醉意都瞧不见。 贤妃略显惊讶地挑了挑眉,看向端妃,她眸子里同样闪过几分诧异,倏尔不见。 冬月见她喝完,适时递上手帕,想让她借着擦嘴的时机吐出来,没想到南蓁却摆摆手,示意自己不用。 她不算嗜酒,但也喝过不少品类,大江南北的都有,酒量早就练出来了,这三杯,不过是开胃。 “丽嫔好酒量啊,”端妃轻笑,“倒不像从前,喝两杯就上脸。” 她眼神温和,可藏在其下的更多是疑惑。 这种体质可不是容易改善的,虽然丽嫔日常也能小酌几杯,可那都是清酒,没多少味道,如今倒是奇了。 南蓁接下她的话头,说道,“大概最近喝了不少药,略有改观。” “也是,俞大夫医术高超,能想出法子来也不足为奇,陛下对你也够重视,这些事情都记得。” 南蓁不置可否,静待下文。 端妃看向众人,“方才我们还谈论到说没有这样的福分,能得陛下亲自照顾。” 既然得了独一份的恩宠,必然就要面对剩余众人的妒忌甚至记恨。 瞬间,所有的视线齐刷刷朝这边聚拢,好奇者、不善者、厌恶者……万般皆有之。 南蓁倒是没什么反应,淡然地承下所有人的目光,“横竖生病也不是什么好事,我还是在这里祝愿诸位来年皆身体康健。” 她说起来话来中气十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朵里,“生命脆弱,经不起折腾啊。” 似是感叹,听着却又像警钟的闷响,引得人心头一荡。 贤妃有段时间没同她接触了,分外惊诧,倒是端妃习惯了她这般说话,“丽嫔说得没错,这几日风雪来临,气温又降,你们要注意保暖。皇宫中没小孩子,终归是有些冷清,诸位可要努力些啊。” 这话一出,原本噤声的各宫主子纷纷交头接耳。 且不说陛下不常来后宫,就算来了,也是干坐一夜。 安嫔突然凑近座位旁边的林美人,“诶,你腰还疼吗?” 林美人只要一想起跳了一夜舞的惨状,就忍不住扶腰,“本来是不疼的,但现在突然有点不舒服了。” 第255章 给本宫把丽嫔拿下 想当初,刚知道陛下翻了她的牌子,她不知有多高兴。 一夜过后,她是哭着把陛下送走的。 这般滋味,林美人不愿意再来第二次。 “啧,可怜见的。”安嫔把自己面前的点心递过去,“来,多分你一个。” “多谢。” 林美人咬了一口,又用热茶送服后,突然问道,“你说陛下去丽嫔宫里,会让丽嫔做什么?” 她们这些人里,有的善棋,有的善舞,有的善画,可却从来没听说过丽嫔擅长什么。 安嫔想了想,迟疑道,“这我还真想不出来,总不能盯着她的脸瞧一夜吧?再美的人看久了也就那样,换做是我,一夜过去也该腻了。” 林美人笑,“你腻没腻不知道,但我瞧着上面那两位是腻了。” 只怕想动手的心思都有了。 今日这宴会对于她们而言是寻常,对于丽嫔而言却并非好宴。 安嫔笑了一声,神色颇为轻松,“我倒是想看看,她们相斗,谁能取胜。” 宫中苦二妃久矣,众人被压着不敢反抗,偏冷宫长出个刺头,还长到了陛下心里去,胜负未知啊。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林美人没有她那份乐观,“只怕我们日后也不好过。” …… 等议论声逐渐降下来,端妃才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道,“好些姐妹跟我反应,说想知道丽嫔哪里有什么新奇的风景,能让陛下流连忘返。” 南蓁曲指叩了叩脑袋,“风景啊,让我想想……大概确有些不同之处。” 端妃:“什么?” “各位也知冷宫破败,初初进去的时候了无生机,所以我让人去御花园挖了好些绿植过来,移栽在各处花圃里,估摸着是这个原因吧。” “还有啊,我宫里养了头狼,陛下对这狼可比对我上心多了,日日嘱咐给它喂好吃的。” “哦对了,冷宫偏僻,宫里还有些不干净的东西,陛下大抵也是想探个究竟吧。” 她慢条斯理地叙述着,听在旁人耳朵里可不是滋味得很。 桩桩件件,哪个是她们这些人能效仿的? 还养狼,不被狼咬死都算是幸运的! 南蓁话音刚落,贤妃目光顿时就凌厉起来,“几个月前,本宫发落了一批胡言乱语的宫女,在宫中大肆议论鬼神之事,搞得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本宫当时还奇怪,这传言自何处而来,没想到竟是从你口中传出来的!” 陡然严肃的声音让众人愣了愣神,反应过来后纷纷看向南蓁。 开始了。 贤妃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大周对此事深恶痛绝,先帝曾亲口说过一旦发现试图以此扰乱宫闱的人,严惩不贷,本宫倒是没曾想,你竟仗着陛下的宠爱连这种忌讳都敢犯,不惩罚你,实在难平众怒。” 她清了清嗓子,“来人,给本宫把丽嫔拿下!” 一声令下,听雨轩内便涌进了不少宫人,观其行姿,皆有功夫在身,显然是早就安排好的。 他们将南蓁团团围住,步步靠近。 第256章 还不住手 而包围圈中的人还气定神闲地坐在位置上,手执酒杯,手腕轻晃,垂眸,轻嗅了一口酒香。 旁人顶多惊叹一下她的这份从容淡定,可只有离得近的习武之人才能感受到她身上的压迫感。 朝前迈出的步子愈发小,迟迟不曾动手。 倒是端妃等不及了,皱眉厉声道,“还在等什么,立刻拿下!” 其中有个胆子大些的太监总算伸手,欲扣住南蓁的手腕,谁料红袖一甩,被她轻易躲开了。 围上来的宫人见此,纷纷出手。 有抓她胳膊的,有抓她腿的,还有准备扯她头发的……愣是一个都没碰着。 南蓁手撑在桌沿,借力一翻,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瞬间就脱离包围圈,顺便将冬月挡在了身后。 “让你带的东西呢?” 冬月立马反应过来,掀起裙摆,解下绑在小腿上的木棍,“在这儿。” 南蓁点头,“躲角落里去,若有人对你动手,打他便是。” “好。” 冬月秉持着帮不上忙,但一定不添乱的原则,乖乖找了个就近的角落躲着。 南蓁见有人跟上去,手腕一甩,酒杯转着圈朝那人飞去,正好磕在后脑勺上,那人当场就软了身子,晕死过去。 突起的变故让周围人也坐不稳了,各宫纷纷起身避难。 南蓁一把握住打过来的拳头,用力一扭,又抬腿踹上他的侧腰,直接把人踹到了贤妃面前。 “嘭——哐当——” 桌子被砸烂,上面的碟子自然跟着碎成几多瓣。 银夏和云茵连忙护着自家娘娘后退,面色亦有些惊恐。 都以为丽嫔会束手就擒,谁料到她有大闹听雨轩的胆子! 贤妃紧了紧拳头,盯着穿梭在宫人中间的红影,如同游鱼一般灵活,扬声道,“丽嫔,你妖言惑众在先,不知悔改在后,还不住手!” 南蓁一脚踢开扑上前来的人,自唇齿间溢出一声轻笑,“这罪名太严重,我可担不起。” 解决完了最后一人,她一脚踩在矮桌上,身体前倾,眉毛微挑,冲着上首之人道,“我说的不干净的东西是蛇鼠虫蚁一类,娘娘想到哪里去了?” 贤妃回瞪,视线扫向底下抱团躲避的一众人,“在座之人皆可作证,不要以为凭借模棱两口的话就能含糊过去。” “是吗?” 南蓁朝离自己最近的安嫔扬了扬下巴,“你?” 接着林美人,“你?” 再后是陆贵人,“还是你?” 都是吃过暗亏的,尤其陆贵人差点死在她手里,此刻是半个字都不敢说。 贤妃和端妃虽然位高权重,但要惩罚她,还是得找个由头,挑出错误才行。 可南蓁却不是这样,她怕自己一个点头,对方的手就又伸过来掐她的脖子了。 南蓁看着木在原地的三人,嘴角微勾,“陛下施行仁政,却不曾想二位娘娘协理后宫,竟连模棱两口的话都要随意定罪,实在有些背道而驰了。 等明日见了陛下,我真得好好问上一问,这‘仁’到底‘仁’在了何处?” 第257章 这下才算完 贤妃亦沉下声音,将字字句句都咬得清晰,“你休要胡言,陛下的仁政可不是你扰乱后宫的借口!我们同理后宫,自该赏罚分明,依律行事,岂容你在这里大放厥词?” “那敢问娘娘,抓我,是遵的哪条律法啊?” 冷艳的面容在落下嘴角时更多了分威严,倏尔叹息道,“罢了,二妃在上,想定谁的罪对方都得含冤忍着。” 南蓁扫过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人,目光平静,“有些人生来高贵,便是金口玉言。有些人穷困潦倒,便活该命如草芥。 达者本该有怜悯之心,却没想到这样的人见惯了世上太多黑暗之事,最后竟连心也黑了。” 听雨轩人多,这番话,总有能对号入座的。 南蓁掠过周围的人脸,突然迈开步子,直直地朝上首二人去。 银夏一惊,连忙大声喊,“保护娘娘!” 说完,先一步挡在贤妃面前。 她这一嗓子,倒是召来了不少侍卫,可个个都疑惑着没有上前。 这些侍卫跟刚才那些宫女太监不同,他们听令于新统领,而统领又是陛下的人,未明事态,不会轻易出手。 银夏:“你们还愣着干什么,丽嫔都准备动手了……” “哗——” 话还没说完,端妃面前的矮桌被掀翻,直接来了个底朝天。 糕点乱飞,咕噜噜地滚到端妃脚边才停下。 “好了,这下才算完。” 南蓁拍了拍衣袖,好像是要掸去上面的灰尘。 双手纤细修长,挽袖的动作缓慢且优雅,仿佛刚才拳打宫女,脚踢太监的人不是她一样。 “冬月,走!” 朗声一出,步影微晃,各宫自发让出一条道来,目送她远去。 冲进来的侍卫同样面面相觑,丽嫔娘娘,实在生猛了些。 冬月怀中还抱着木棍,颠颠儿地跟在她身后,临了,还不忘点了点歪在路中间的一个小太监,“走开,挡道了。” 那人抱着腿,挪到一旁继续哎哟哎哟地小声喊。 “反了,”端妃脸色发青,十分难看,垂在宽袖中的手紧攥成拳,“都反了!” 背地里捅刀子、唇枪舌剑她最是拿手,寥寥几语就能给人埋下怀疑的种子,或刺痛对方,使其露出马脚。 本来这就是个连环计,一环扣一环,却没想到南蓁如此野蛮,直接从环扣处打破。 将这些计谋揉碎了掰烂了摆上台面……她怎么敢的?! 听雨轩里的纷扰要怎么平息不在南蓁考虑范围内,此刻,她正慢慢悠悠地回宫,冬月小步跟在身后,打着伞。 “雪下大了些。”南蓁突然开口。 冬月亦仰头,“看样子明儿一早起来,地上就能积攒厚厚一层了。” 她只瞧了一眼便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面前之人,“娘娘,奴婢还以为您刚才会据理力争呢,没想到直接动了手。” 出门前,冬月怎么也没想到所谓的“砸场子”竟是行动上的,而非言语上。 南蓁轻笑,伸手接了片雪花在手中,六边形的冰晶碰上温热的手掌,很快就化成了水珠。 第258章 由着她闹吧 南蓁随手甩掉,步子不停,“我从来不整这些虚的。”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阴谋诡计都像纸糊一般,经不住几拳。 冬月听后哧哧一笑,才走出两步,又开始担忧起来,“娘娘,您今日可算彻底和她们撕破脸了。 后宫之中,端妃和贤妃二分天下,其余宫里的主子大都择其一跟随,从此之后,您就与整个后宫为敌了。” 虽说娘娘此前也没有说得上话的人,但好歹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现下出了这档子事,谁也不敢再主动示好了,否则一定会被两人整治得很惨。 有风四起,吹得南蓁耳侧碎发翻飞,她不甚在意地捋了捋,只说了句,“那又有何妨?” 与整个江湖武林为敌都不曾怕过,何况一个小小的后宫。 “而且,”她顿了顿,扭头看向冬月,“不会的。” 南蓁可不认为方才在听雨轩中的所有人都会屈服于端妃和贤妃的淫威。 谁都想成为宫里唯一的大树,引来百鸟汇集,可事实上,都只是树下的蒲草,宫里真正的树从来就只有一棵,那便是陛下。 冬月似懂非懂,没再问话。 环顾四周,倒觉得十分熟悉,于是指着旁边的岔路口说,“娘娘,从这里过去不多久就是御书房,您要去看看吗?” 南蓁顿了顿脚步,望向宽敞的宫道,摇头,“算了吧,今日有些乏了,明日再说。” 御书房内,碳火烧得正旺。 屋里屋外,截然不同。 门前石板上的雪早已被清扫掉,小桂子碎步疾走,在殿门前抖落掉肩上的雪花,这才进去,“陛下。” 萧容溪还在处理公务,闻言掀起眼皮,“何事?” 小桂子将方才听雨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转告,南蓁说的每句话都不曾落下。 听完后,萧容溪执笔的手突然不动了,似在认真思索。 小桂子不明所以,只安安分分地站在一旁。 “有些人见过黑暗,所以心更暗了,有些人穿过黑暗,所以更向着太阳,”萧容溪边低语,边颔首,“倒是看得很透彻。” 他想了片刻,又问道,“丽嫔人呢?” “回冷宫了,估摸着这会儿已经到了。” 小桂子犹豫片刻,“陛下,听雨轩那边……?” “由着她闹吧,横竖也没吃亏,”萧容溪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公文上,“若之后有人找,就说朕忙于政事,没空。” “奴才明白。” 也不知端妃和贤妃心虚还是觉得有损自身威严,总之听雨轩的事情很快就被压了下去,不许任何人讨论。 萧容溪自然乐得清净,处理完折子后天已尽黑。 小桂子端着热水进来让他净手,顺便问道,“陛下可要现在传膳?今儿个过年,御膳房准备了好动新东西呢!” “朕差点忘了,今夜还要守岁,”萧容溪起身,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声音悠悠荡荡地飘到小桂子耳中,“把年夜饭送到冷宫去。” 往常除夕,他都是一个人过的,哪怕饭菜丰盛了些,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触,现下倒是生出几分期待来。 第259章 怕你孤苦伶仃,朕来陪陪你 甫一踏进殿门,便闻得淡淡肉香,像是炭烤的味道。 除夕守岁,干坐着也没什么意思,南蓁索性让冬月准备了一应菜蔬和肉类,在前厅正中央生了火,既能烤肉,又能取暖,也不至于让这寒冷的夜太过难熬。 南蓁随手扯过一个软垫,铺在地上盘腿而坐,身体微微前倾,看着五花肉被烤地滋滋冒油,“闻着好香,能吃了吗?” 冬月熟练地往肉上撒着辣椒粉,笑道,“等会儿娘娘,这肉需要稍微烤得焦一些才好吃。” 她从架子上拿下一串小青菜,“这个好了,娘娘您饿了就先吃。” 南蓁也没有客气,三两口就将几片小青菜吃完了,巴巴地等着肉好。 正当她准备再度开口询问时,突然听得院外有动静。 长靴踩在松软的雪花上,发出细微的声响,萧容溪步履从容,在踏进门槛时便道,“远远的就闻见味了,可有准备朕的份儿?” 冬月顾不得一手油,连忙站起来,“参见陛下。” 萧容溪抬了抬手,示意她起身,径直走向南蓁身边,学着她动作,盘腿坐下,递上手帕。 南蓁后知后觉地擦了擦嘴,“陛下怎么来了?” “怕你在冷宫孤苦伶仃,朕来陪陪你,”萧容溪笑了笑,随手拿过刚烤好的五花肉,一口咬下,“不错。” 南蓁:“……” 当然不错,我等了这许久,最后入了你的口。 萧容溪装作没看到她幽怨的目光,又拿起一串还没烤的肉,自顾烤着,“好了,朕赔给你。” 他的动作虽不娴熟,但看起来还像那么回事。 只是袖子宽大,时不时就得撩一撩,以免沾了火星子。 南蓁想伸手又有些犹豫,萧容溪倒是自然得很,“帮朕把着袖子。” “哦。” 她这才动手去碰他的衣袖,像农家干活前的准备工作一般,卷吧卷吧地往上撸。 两人本就挨得近,此刻南蓁随着手中的动作不自觉朝旁侧倾身,看起来就像是要扑在他身上一样。 小脸凑得近,脸上又映着火光,倒是把她面容的冷冽压下去了些,看着有烟火气多了。 萧容溪不动声色地朝她的方向歪了歪头,待南蓁要退回原位时,一抬脖子,就撞了上去。 头顶嗑着他的下巴,换来男人“嘶”地一声。 萧容溪恶人先告状,“你靠我太近,可不怪我。” 南蓁也没有注意,还真以为是自己的错,利利索索地承认了,“一时不察,抱歉了。” 语气坚毅,就差行抱拳之礼了。 萧容溪失笑,将烤好的肉递给她,“尝尝吧。” 他确也没期待南蓁像旁人那般惊呼着上前问候检查,仿佛他是个易碎的瓷娃娃。 这般自然不做作,才是最好的。 南蓁咬了一口,眨眨眼,“没想到陛下还有这般手艺,不出去摆摊卖串可惜了。” “你以为谁都能吃上朕亲手烤的肉?”萧容溪又从旁边拿来几串菜蔬,问了句,“吃不吃?” 南蓁:“吃!” 两人的气氛太过融洽,倒显得候在旁侧的冬月和小桂子多余了。 第260章 你别说了 冬月看着两人的举动,又感动又欣慰。 心中连连赞叹,娘娘可算是熬出头了。 她压低声音,悄悄问小桂子,“桂公公,要不咱俩走吧?” 他们杵在这儿太过碍眼,实在不方便。 小桂子亦觉得有理,“走。” 冬月和小桂子自以为走得悄无声息,但对于两人而言,就算背对着门口,也知道他们是何时踏出门槛的。 只是谁都没有作声,一人烤,一人吃,分外和谐。 趁着等待的时间,萧容溪突然问道,“今日在听雨轩可玩够了?” 南蓁下巴一抬,“陛下是在问罪?” “朕只是觉得自己不能白白背锅,”萧容溪勾起嘴角,“说朕来冷宫是因为喜欢大黑,不是因为喜欢……” 话到嘴边,突然转了个弯,“有何解释?” “没有,”南蓁回得很快,“陛下来可不都次次喂它吃东西吗?” 话音一落,南蓁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她刚刚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开口,想要找补一下,“陛下……” “所以你希望朕也这么对你?”萧容溪好不容易逮着个机会,哪里会轻易放过,“早说嘛,都不用等下次,现在就行。” 说着,作势要将手中的菜蔬喂与她吃。 南蓁眼疾手快,一把夺过,含糊道,“不用,我有手有脚的。” “那大黑是没手还是没脚?” 南蓁眼神躲闪,顺手抓起事先准备好的糕点朝他嘴里塞,“你别说了。” 萧容溪知道不能把人逗急了,便遂了她的愿,吃着糕点,不再提这事。 南蓁守着火堆,盯着跳动的火苗看了一会儿,视线不自觉顺着往移,落在他不断翻转竹签的手上。 “陛下的动作看起来很熟练,不像是第一次动手。” 萧容溪也没瞒着她,“有几年没做过了,初初还有些不适应,现找回了些感觉。” 南蓁眉毛微抬,换了个双手抱膝的姿势,还将下巴搁在膝盖上,侧头看他,“继承大统之前,陛下也是尊贵的皇子,怎么会做这种事情?”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皇室,更是地狱级别的。” 他知道南蓁懂这个道理,并不多做解释,只平淡地叙述着从前的事,“母妃不受先帝宠爱,可偏偏她又是个固执的人,以为朕的存在能让先帝多关注些。 所以在朕第一次接触烤肉时,便故意用碳火烫伤了朕的手背,血肉模糊。” 那种火辣辣的滋味,他永远都记得。 当时伤在左手,用了好久才恢复过来,起初他嫌弃疤痕难看,后来时间长了,事情多了,他也就没在意了。 也不知还能不能看出来。 “我瞧瞧,”南蓁探过脑袋,拽过他的手,细细观察了一番,“好像没了。” 男人垂眸看着她圆圆的脑袋,眸光微闪。 她的手就垫在自己指尖下,只要微微曲指,便能握住。 但萧容溪没这么干,只缓缓擦过她的掌心,留下一片酥痒后,收了回来。 手背上的伤容易好,可心里的伤疤却是好不了的。 第261章 只是缺个陪他喝酒的人而已 用亲生儿子的性命去争宠,在后宫中,她是独一份。 掌心残留的触感让南蓁手指微曲,虚虚地握拢。 她抬眸盯着男人的侧脸,看着光影在他鼻梁上跳动,又问,“那之后呢?” “先帝来了,”萧容溪压了压眼皮,“关心了几句便走,让母妃看到了希望。” 南蓁拧眉,“所以她之后变本加厉?” “嗯。” 大大小小的伤受过不少,所幸活下来了。 等稍微年长一些,他便坚持搬出皇宫,这才算逐渐脱离魔爪。 南蓁叹了口气,“那陛下还真是命大哈。” 萧容溪不由得扬起嘴角,“是。” 倏而反问道,“你呢?” “我?”南蓁垂眸,“我还好,我心大。我……” 她一冲动,差点就要把自己的身世说了出来。 但话到嘴边,本能的警惕性还是让她反应过来,不再言语。 她虽然是师父捡来的,但过得却一点儿都不差。 习武行天下一直是她想要的,而她也做到了。 萧容溪的那份苦她无法感同身受,只能体会到一二。 “我觉得陛下没有长歪,这种痛苦也不需要再继续背负。” 她听过的历史故事中,不少年少遭受虐待的皇子,即位后易把这份痛转移到他人身上,逐渐变得残暴。 不管是面对臣子,还是面对百姓,都失了一颗宽容悲悯之心,最后形成暴政。 但萧容溪不是这样。 因为自己淋过雨,所以想为别人撑伞。 男人侧头看了她一眼,但笑不语。 南蓁重新将下巴搁在膝盖上,“我瞧着陛下好像不太伤心的样子。” 萧容溪轻笑,将手中烤好的一串肉递给她,“伤心这种情绪,只有亲近的人才能带给朕。” 对于一个从小就明白自己不可能从母亲那里得到关爱的孩子来说,连亲情都没有,自然也就不会被伤害了。 但也正因如此,长大后能真正走入他心里的人也不会太多。 南蓁边咬着肉边看他,一时间竟会恍惚觉得他有些像大黑刚被捡回来的样子。 弱小可怜。 只是这一想法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地拍了回去,放下还没吃完的肉串,起身往房间里走。 萧容溪不明所以,“你做什么?” “去去就来。” 南蓁头也不回,很快消失在屏风后,须臾,又闻脚步,她回来了,手里还拎着两坛子酒。 她没取杯子,反倒从小厨房里拿了两个粗碗。 “哗——” “哗——” 清亮的酒水从坛口涌出,在碗中打着旋儿,在萧容溪的注视下,推到他面前。 “安慰人的漂亮话我不会说,但我能陪你喝酒。” 南蓁自己亦端起一杯,“不比宫中酿的酒精细,但尚可入口。” 萧容溪缓慢地眨着眼,带着几分慵懒,伸手握住粗碗,“好啊。” 这世上从不缺圣贤大道理,缺的只是个陪他喝酒的人而已。 “当……” 碗壁相撞,酒水晃荡,通红的碳火扭曲着面前的空气。 不知过了多久,两个坛子都空了,南蓁半合着眼,一脸餍足。 第262章 我哪儿也不去 火苗的影子在她脸上跳动,引得萧容溪止不住多看了几眼。 酒水催发下,眼神也毫不遮掩。 无意识的缱绻勾人。 见南蓁头枕在椅腿上,不动不闹,遂问道,“醉了?” 南蓁摇头,尾音拖得很长,“没。” 这些还不足以让她醉,顶多算是微醺。 不过在这暖和的屋子里,又恰逢除夕,她有些沉浸罢了。 她知道萧容溪在看自己,连眼皮都没掀开,放松地扯过椅子上的一件披风,盖在身上。 萧容溪见此,笑道,“回床上睡吧,倒也不用非得守到子夜。” 南蓁却摇头,“不必。” 然后手一指,“我知道你还想喝,我房间里还有,你去拿。” 萧容溪一怔,像是心弦被拨动,却只是静静地望着她,没说话。 “你喝吧,我就在这儿。” 不说陪你,但会告诉你,我哪儿也不去。 萧容溪最终还是没有起身,只守着面前这一堆碳火,垂眸,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耳畔是均匀绵长的呼吸,圆窗外是冉冉升起的烟火,在空中炸出多彩的花。 萧容溪仰头,轻轻道了声,“新年到了。” 他扭头看着已经睡熟的人,总算有了动作。 走过去,蹲在她身前,拍了拍她的肩膀,“回屋睡吧。” 南蓁没有回应他,只伸手挥了挥,像驱赶恼人的蚊子一般。 萧容溪失笑,一手绕过他的背,一手捞过她的膝弯,径直将人抱了起来。 把南蓁送回房间,盖上被子后,也没有多加停留,很快离开。 在门合上的瞬间,南蓁就睁开了眼,眼底一片清明。 即便在睡梦中,极高的警惕性也足以让她在感受到别人的靠近时第一时间醒过来。 萧容溪亦知道她醒了。 只是一个装睡,一个装不知道。 南蓁后知后觉地有些脸烫,用被子将自己裹了起来。 翌日。 清晨起了薄雾,庭院中只能看到十步以内。 南蓁醒的早,看到昨日赴宴后便换下的红衣,犹豫了几秒,选择了穿上。 只是今日不再浓妆艳抹,素着小脸便出门去。 冬月端着热水从回廊那侧过来,“娘娘醒了?先洗漱吧,早膳很快就好。” 她知道除却特殊情况,南蓁作息都很规律,所以早早就起身,把这些都准备好。 南蓁应了一声,望向空荡荡的庭院,“陛下昨夜何时离开的?” 冬月笑道,“陛下未曾离开,就歇在此处。方才奴婢路过时,听桂公公说陛下也才刚起身。” 南蓁:“知道了。” 早膳后,南蓁刚放下筷子,就听萧容溪道,“相思湖畔的雪景是京中一绝,想不想去看看?” 她歪了歪头,“只怕这会儿人特别多。” “朕一早就让飞流定了个院子,可以俯瞰湖畔,还有花可赏。” 相思湖南蓁去过好多次,倒没听说过哪里有花,遂道,“也可,那我先回去换身衣裳。” 穿红衣是为讨个吉利,这般出门,也太引人注目了。 说着便要起身,还没等迈出步子,就被男人扣住了手腕,“不必,这样就很好。” 第263章 雪下埋尸 方才见她走到厅堂时,便觉眼前一亮,这会儿倒是不想让她换下了。 南蓁愣了愣,笑道,“也行,还省得麻烦。” 从皇宫到相思湖畔足足走了一个时辰,金灿灿的阳光早已驱散蒙在大地的雾,眼前的一切都清晰可见。 飞流定的院子统共两层,不算高,两人都不愿在冰天雪地里待着,遂直接上了二楼,坐在窗边喝茶。 湖畔人多,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朝最中间的一棵大榕树上挂红绳许愿。 男子女子皆有,许下的愿望也不尽相同。 但从众人的笑脸上可以看出,这是个好年。 南蓁靠在窗棂上,本想辨认一下红绳上都写了什么,奈何距离太远,只能作罢。 她抿下口热茶,问道,“陛下不是说有花可赏吗?” 萧容溪就知道她会问,于是指了指相反的方向。 “嗯?” 南蓁疑惑地走去另外一个窗前,驻足眺望,只能看见成片成片的红梅,在雪中争相怒放。 她讶异,“我们刚才不是从那个方向过来的吗,为什么没有看到一点影子?” “这个院子设计精巧,我们走的路看似一致,实则不同,得有熟悉的人带路才能绕过去。” 南蓁瞧着满园红梅,笑道,“这里应该不对外开放吧?” 外面的人只知相思湖畔雪景美,却不知内里亦有乾坤。 萧容溪眉毛一抬,“私有的。” 南蓁:“那这院子……?” “亦是。” “陛下还真是会享受。”南蓁双手抱在身前,目光仍旧落在窗外。 萧容溪起身,朝她走去,“喜欢的话让人带路,可以下去走走。” “何必这么麻烦。” 南蓁看着他,突然展颜一笑,“陛下请我赏花,我便请陛下看场雨吧。” 说罢,也不等对方开口,脚尖偏转,闪身至飞流身边,抬手抽出他手中的剑,自窗户飞身而下,落在梅园中。 剑刃破空,似乎能将空气划出响动。 红袖一舞,便挥出万千绝色。 赤色的身影在树间穿梭,所过之处,梅花纷纷落。 落在她的头上,模糊了他的眼。 萧容溪逐渐勾起了嘴角,原来是梅花雨。 南蓁最后挽了个剑花,将剑收至身后,任由红梅撒了满地。 她冲着窗边一笑,垂眸间却瞥到侧前方的树干处有一抹红。 被冻住的红。 南蓁瞧着颜色有些不对,遂抬腿走了过去。 越靠近,眉头越是紧蹙。 直到拨开覆盖在面上的雪,才发现在下面竟然还埋了一个人。 血从他手腕间流出,双眼紧闭,衣料上乘,还佩戴着腰牌,像是朝堂中人。 南蓁刚一回头,萧容溪就已经走了过来。 看到面前人的脸,嘴角彻底沉了下来。 飞流亦上前,“李大人?!” 李云昊是萧容溪麾下之人,官职虽不大,但才能不小,说话一针见血。 没有势力支持的他,生生从一众人中凭本事撕了出来。 萧容溪正准备年后提拔他,连圣旨都拟好了,没想到却在新年第一天,看到了他的尸体。 第264章 我想知道是不是他 萧容溪捻了捻手指,吩咐道,“去查查,怎么回事。” “是。” 经此一事,两人也再没了赏雪的心思。 萧容溪预备坐马车回宫,南蓁却不打算这么快回去,说想在外走走。 萧容溪知她有自己的事情要办,也不勉强,只说了句,“自己小心。” 对方能朝他的部下下手,亦可能朝他身边人下手。 南蓁首当其冲。 “知道了。”南蓁笑了笑。 目送马车离开后,她离开了相思湖,在街上绕了两圈,确认没人跟踪自己后,兜转去了明月阁。 阁里挂了红灯笼、春联一类,看起来十分喜庆。 昨夜守岁熬得晚,大部分人都还在睡梦中,只有需值守的人按规定时辰上岗。 青影也刚起身不久,正守着火炉看书。 屏风后的动静使得她抬头看去,恰好见南蓁款步而来。 她起身,稍显惊讶,“主子。” “怎么没多睡会儿?”南蓁在她对面坐下,随手翻了翻书。 青影笑,“休息够了。” 年前年后需要处理的事情只多不少,不敢懈怠。 南蓁接过她递来的点心,咬了一口,才道,“东堂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青影叹了口气,摇头,“没什么问题。” “嗯?” 青影:“当时从各处疑点出发,深挖下去,反倒是越挖越清晰,越查越能相互印证。” 虽然她此前对苍何有诸多怀疑,可目前的证据却一直在表明他的清白。 让青影一时也拿不定主意,不知如何是好。 南蓁没说话,手指轻叩着桌面,眉眼低垂,兀自喃喃,“没问题么……” 不知想到了什么,她突然停下手中的动作,“还记得当初闯我房间的那个人吗?” 青影一愣,“记得。” 当时她还试探过是不是张安身边的那个侍卫,结果并不是。 再后来楚离发现苍何左肩有伤,但没有下一步进展。 南蓁眯了眯眼,“我想知道那个人是不是苍何。” “主子打算如何做?” 南蓁略微思索,突然问道,“楚离呢?” 青影知道主子想把任务交给他,于是果断起身,“属下去找他。” 不多时,楚离就被青影拽进了房间,嘴里叽叽喳喳不停,“我告诉你啊,大白天的可千万别对我有什么非分之想,我早就心有所属了。” “你可闭嘴吧。” 青影清楚他的性子,自然也就不会搭理他的满嘴跑火车。 等他进屋后,果断关上房门。 楚离见到南蓁后,便霸占了青影的位置,还自顾倒了杯茶,“阁主找我有何贵干啊?” 南蓁没跟他废话,开门见山,“我想知道苍何左肩的伤是什么造成的。是尖利的东西所伤,还是钝器所伤。” 楚离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点头赞同,“确该如此,这是目前最直接的线索。” 说完后,见南蓁半天没应答,只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由得满脑袋黑线,“又是我?” 南蓁扬了扬下巴,“难不成是我?” “不是,”楚离瞪大眼睛,“我怎么确定,把他衣服扒下来看啊?” 第265章 滚 “随你啊。”南蓁端起茶杯,与他轻轻一碰,“我相信,你能解决好的。” 楚离被这句话噎得不上不下,侧头瞥到抿嘴笑的青影,不由得甩了颗花生米过去,“你还笑。” 他看向南蓁,指着自己,“不是……我不管是扒他衣服还是偷看他洗澡,都会被认为是变.态吧!” 他一世英名,怎么能毁于这种事情! 南蓁看着他满脸抗拒,耸耸肩,颇为无奈道,“这种事情,我和青影都不好出面。” “那还有李颂,他为人沉稳,办事牢靠。” 南蓁:“你说得没错,可李叔为人太过正直,不适合做这种事。” 楚离耷拉着眼皮,扯了扯嘴角,“怎么,合着整个明月阁就我适合做这事?” 南蓁不曾开口,只眼神肯定。 倒是旁边的青影认真应了一句,“是。” 楚离满脑袋黑线,就差掀桌子了,最后在两人诚挚的目光中,转身离开,“等着!” “干什么去?” 楚离:“完成阁主交代的任、务。” 一字一句,咬得极重,恨不得能将南蓁暴揍一顿。 好在他还知道压着声音,没有让整栋楼的人都听到。 “噗——” 饶是出主意的人都被他惊到了。 南蓁差点被茶水呛着,“生扑啊?” 青影双手一摊,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楚离从自己房间里取了件新衣裳,橙红色的,艳丽无比,径直走到苍何的房门前,抬手扣响。 “谁?” 苍何才刚从床上下来,只着中衣,听到敲门声,随手抓过搭在椅子上的披风就往外走。 门一打开,就见楚离的一张笑脸,甚至还冲他挑了挑眉,“早啊,苍堂主。” 苍何浓眉一皱,眼皮微压,狐疑地看着他,上上下下地扫了一眼,满是警惕,“做什么?” 大年初一,就开始整幺蛾子了? 楚离强硬地挤进了房间,还顺手关上了房门。 将臂弯的衣裳递上去,“过年了,给你送件新衣裳,添添喜气。” 苍何连忙往后退了两步,“干什么?我可不要你这花里胡哨的玩意儿。” 这种艳丽的颜色,可不是谁都能穿的。 楚离:“别客气嘛,小小心意,不成敬意,我帮你换上。” 说完,根本不给苍何反应的机会,直接上手。 苍何一惊,抬臂挡掉他的动作,楚离不依不饶,再度要去扒他的衣裳。 “你做什么!” 饶是他再愚钝,也能察觉出不同寻常,沉了脸色,同楚离纠缠起来。 苍何本就不敌楚离,昨晚宿醉,此刻并不十分清醒,一个不查,还真让他把衣裳扒了下来。 左肩红肿了一块,但却没有任何伤口。 楚离微微一愣,随即被苍何一拳轰出门,“滚!” 紧接着橙红色的衣裳也兜头而来。 这一声怒吼没压着,惹得好些人开门来看。 见到是楚离,顿时了然。 “行了,别看了,散了吧。” 楚离挥挥手,敛下眸中的诧异,将衣裳放回去后,才去往青影的房间。 南蓁方才也听到了门外的动静,心知大概率办妥了,于是问道,“如何?” 感谢大家的投票吖! 第266章 你到底在确认些什么? 楚离自踏入房门后,便收了吊儿郎当的神色,冲她摇头,“没有伤口,有些像是拳脚所伤,并非利器。” 他盘腿坐下,有些沉默。 南蓁亦未言语,“那就说明,不是他?” 青影接收到她的眼神,颔首,“这样看来,苍何该是没什么问题的。” 南蓁叹了口气,“线索又断了。” “也不算毫无进展吧,至少排除了他的嫌疑。”楚离边倒茶边说,“但张安那边我觉得还是得继续挖下去。” 青影:“这是自然。” 南蓁剥了个橘子吃,吃完后才恍然问道,“最近怎么不见白展逍和李叔呢?” “白展逍年前就出京了,现下还没回,李颂最近也忙得很,”楚离突然话到一半,突然笑了,“不过最近有个姑娘三番两次来找他。” “嗯?”南蓁眉梢一挑,“谁?” “王清婉。” 南蓁一时忘了咀嚼的动作,“什么?!” 王清婉何时跟李叔扯上关系了,两人应当不认识才对啊。 楚离不慌不忙地解释道,“听说是走夜路的时候,遇上几个小毛贼,李颂救了她。 我呢闲来无事,总觉得有些不对,便去查了查,你猜安排那些个小毛贼的人是谁?” 南蓁想了想,“虞杉杉?” 当初锦园一事,王清婉被她所救,虞杉杉怕暴露,是有理由动手的。 谁料楚离伸出食指,摇了摇,“不,是宸王。” 南蓁没开口,等着下文。 “听说王清婉自落水后,对宸王的态度便有很大转变,估计高高在上的殿下没经历过这种落差,所以想来个英雄救美,试试她吧。” 说完,楚离兀自啧了一声,“真够渣的。” 别人捧着一颗真心的时候,他爱搭不理;现在收敛了,他反倒主动出击。 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 他看王清婉也不是傻子,再喜欢一个人,也不抵自己命重要。 她甚至还没走到萧奕恒身边,就已经有了性命之忧,要再靠近,只怕整个王家都跟着倾覆。 不是被京中其余勋贵欺负,便是被宸王利用至死。 王清婉年岁不大,可也接触商贾多年,眼界不同于寻常闺中女子,再加上王甫真和张元英的提点,很快就能悟到这一层。 她何苦为了一个对自己没有情意,只想利用王氏家族的人献出真心呢? 南蓁听完后,还是觉得有些不对,“那也不至于这么快就看上李叔了吧?” “虽然李颂年纪是大了些,但那张脸还是勉勉强强能看的,”楚离玩笑了两声,又道,“李颂出手没求回报,但王清婉却是准备报恩的。 这两次虽没见着人,可也买了些消息,还是指名让南堂的人接,给的酬劳十分丰厚。” 南蓁望向青影,对方冲她点点头,“王家确实不缺这点银子,想来也是觉得王清婉捡回条命比什么都重要。” 既知晓了前因后果,南蓁便也不问了。 和两人一同用了午膳,便悄然离开。 楚离亦准备回房间睡个午觉,刚进屋,准备关门,一只手臂就伸了过来,摁在门上,阻止他的动作。 “苍堂主怎么了,又想要那件衣裳了?” 苍何并未理会他,径直问道,“你到底在确认些什么?” 第267章 朕猜到了 楚离平日里确实有些不着四六,但行事并非全然无道理,今日上门的一通操作,实在反常。 他思索良久,也没想出所以然,干脆直接来问了。 楚离知他没了嫌疑,这会儿看人也顺眼了些。 也就是个武功不错的傻大个,头脑稍欠缺了些而已,无妨。 他把着门,桃花眼微眯,眼角泪痣也显得十分妖艳,“你猜。” 说完,根本不给苍何开口的机会,直接嘭得一声关上门。 “艹!” 苍何气得一拳砸在门上,听着里面逐渐响起的、不成调的曲儿,愤愤转身离开。 …… 雪还在下,片片不停歇。 御书房门前的树枝已经被压弯了,中间的道却清扫地很干净,还洒了些盐。 小桂子快步穿过石板,进到屋内,“陛下,宸王殿下来了。” 从相思湖回来之后,萧容溪就在御书房等消息。 用过午膳,又看了会儿书,正觉得有些困倦,准备小憩时,听到小桂子的话,顿时就精神了。 “稀客啊,”萧容溪轻笑一声,随手将书搁在一旁,“传吧。” “是。” 不多时,外面就响起了稳健的脚步声,一道墨蓝色的身影进入屋内。 “参见陛下。” 萧奕恒略行礼,抬头看他。 萧容溪勾起嘴角,“今日怎么有空进宫来?” “大年初一,合该给陛下拜个年,”他亦笑,眸子里蒙着一层阴暗,“也该给陛下送些礼物。” 四目相对,萧容溪搭在膝头轻叩的手蓦然停下,“哦,是吗?不知宸王带了什么礼物来?” 萧奕恒眸子微垂,面色难得一见的温和,“陛下应该已经收到了。” “昨夜我准备的时候,还想着是不是时间太晚,担心陛下看不到,幸好,不迟不早。” 萧容溪毁了他的黑火药,他便杀掉萧容溪欲委以重任的人,这很公平。 人死的时候,血液都还温着,等埋入雪地不久,便结晶了。 本以为萧容溪会晚一些发现的,结果他回府,身子还没烤暖和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于是迫不及待进宫来了。 萧容溪摊开手掌,摩挲着衣料上的云纹,语气淡淡的,“朕猜到了。” 李云昊做事谨慎,平日洁身自好,官职也不高,除了萧奕恒,他实在想不出谁有充分的理由杀他。 “那陛下喜欢吗?” 萧容溪轻笑,“希望朕之前送你的礼物,你也喜欢。” “好说。” 两人无声对峙,即使在寒冬腊月,亦有火花四溅。 萧奕恒说完,敷衍地再度拱手,离开了御书房。 飞流恰好从外面进来,和他擦肩而过。 “陛下。” “嗯,”萧容溪摁了摁眉心,“没有线索?” 飞流:“是。” “哼,”萧容溪看着门口,目光悠悠,“他能来,就是笃定朕找不到线索,无法定他的罪吧。” 一晚上的时间,若有心,足够把那些痕迹全部抹掉。 萧容溪口中的“他”是谁,不言而喻。 飞流不再多问,立在一旁等候吩咐。 “行了,你先下去吧,这件事到此为止。” 第268章 你养的畜生,本事不小 萧奕恒做事绝,既然走到了这一步,再投入精力也是枉然。 飞流应下:“是。” 从御书房到宫门外,走近路,要经过一处名清风苑的地方。 这里栽种着许多灌木,且不似御花园那般精雕细琢,反倒有种任其野蛮生长的意味。 萧奕恒甫一走下回廊,踏入清风苑,便看到前方灌木丛中有细微的响动。 在他停下脚步后,亦不动了。 仿佛只是他的错觉。 萧奕恒眯了眯眼,弯腰,随手折了根木枝,灌以内力,直直地朝灌木丛中扎去。 在木枝飞抵的瞬间,一团黑色的影子瞬间跃起,离地三尺高,避开了尖利的树枝。 落地,一双绿色的眼睛瞬也不瞬地盯着面前之人,满是警惕。 “呜……” 一声低吼,露出了锋利的牙齿,攻击性十足。 萧奕恒有片刻的怔愣,随即惊诧,“这宫中竟然还有狼?而且还是少见的黑狼。” 这狼长得甚是壮实,刚才那一跳,灵活度也不错,居然能躲开他的攻击。 他顿时来了几分兴趣,步步前行,缓慢而稳健。 萧奕恒带兵打仗,不止在沙场,钻山林也是常事。 碰见过狼群,斗过孤狼,现在再度看见,又激起了他身上的好战性。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本想问问这是谁养的,可四下无人,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动物对危险的感知力强,经过训练的大黑更甚。 它看着不断走近的萧奕恒,决定先发制人。 健硕的后腿一蹬,猛地朝对面扑去。 萧奕恒侧身,往旁边退了几步避开。 大黑立马调转方向,再一次跃起,张大嘴咬去。 冬月原本坠在大黑身后几丈远,后来它玩得太疯,自己往前跑了,冬月紧赶慢赶才追上。 一踏入清风苑,就见一人一狼已经缠斗起来。 暂未瞧出上下风。 待看清楚人,冬月冷汗都下来了,连忙道,“宸王殿下,这是我家娘娘养的,还请您手下留情。” 说完,又紧接着道,“大黑,听话,快过来!” 回答她的只有从枝头扑簌簌落下的雪。 大黑究竟比不过经验老道的萧奕恒,很快就处于下风。 萧奕恒压在它身上,一把掐住它的脖子,眼见着越发用力,冬月赶忙跑了过去,跪在旁边,“殿下……” “滚!” 男人此刻眼睛猩红,杀气腾腾,仿佛从地狱中爬出来的厉鬼,“信不信我连你一起杀了?” 冬月被震慑住了,可看着挣扎幅度渐小的大黑,还是慌乱地请求,“殿下放过它吧,奴婢会带回去好好驯养的!” 萧奕恒一脚踹开她,手臂正要用力,正前方却突然飞来三根银针,正对着他的额头。 他不得已松手滚到一旁,目光不善地看向来人。 而银针早已射.入他身后的树干,半截都没了进去。 南蓁飞身靠近,见大黑奔至自己身边,没什么大碍,这才开口道,“大黑不懂事,还请殿下莫要计较。” “呵。” 萧奕恒轻笑,缓缓起身,看了看那匹狼,亮出自己的手臂,“你养的畜生,本事不小。” 第269章 庆丰殿那晚,是你吧 上好的墨蓝色衣料被咬得七零八碎,缺口边缘染了血,颜色偏深。 手臂上亦能看出几条血痕,伤口似乎还不浅。 萧奕恒抬眸,淡淡地扫过大黑,目光最后落在一身红衣的南蓁身上。 “你养的狼咬伤了本王,这要怎么算?” 南蓁看了看刚从地上爬起来的冬月,“殿下也打伤了我的婢女。” 萧奕恒似乎有些吃惊,“你把本王和她放在了同等的位置?” “人的身份有别,可性命并无贵贱之分,都是**凡胎,如何不能等同?” 她极为护短,若非对方也受了伤,她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萧奕恒沉了声音,神色难辨,“规则本就如此,你是想凭一己之力打破它吗?” 不仅仅在皇宫,任何一个国家,任何一个高门府邸,都会认为主子的命比下人的金贵多了。 所谓一命抵一命,那只是江湖人的说法,真正的世家贵族,常常会用许多人的性命来换。 他没想到,在秦家长大的丽嫔居然能萌生出这般天真的想法。 南蓁就站在不远处,双眸似星,“规则既然是人定的,自然也该由人来打破。明知世道不公,那就该为公平而努力,而不是随波逐流。” 因为自身是既得利益者,而不顾底层百姓的死活,或将其性命视作蒲草,随手可薅,那与禽兽有何分别? “你的这份心气令本王很佩服,不过你所认定的道注定艰难。” 南蓁淡然一笑,“若是不难,我还不愿走呢!” 萧奕恒点点头,“本王等着,等着看你撞得头破血流。” 他跟感觉不到痛似的,不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勾起嘴角,“这狼倒是训练得不错。” 人豢养久了都会废掉,更何况是畜生。 宫中养的狸花猫大抵是不会抓耗子的,他原本还以为大黑也是这样。 没想到动手之后,令他惊喜万分。 这狼不仅没废掉,战斗力甚至还远超山野中的普通狼匹。 “多谢殿下赞扬。” 南蓁摸了摸大黑的头,它温顺地蹭着她的手。 “借本王养几天。” 南蓁:“不借。” 一口回绝,不留余地。 “呵呵。”萧奕恒早料到她会拒绝,毫不惊讶,“你这性子,还真是少了磋磨。” 再尖锐的石头到了宫里,多多少少都会平滑些,在南蓁身上却一点都瞧不到打磨过的影子。 不过,也正是这般才有趣。 他走到身后的树干旁,抽出没入其中的银针,亲自递给南蓁。 南蓁眉梢一扬,伸手去拿,萧奕恒却没有当即松开,而是靠近她缓缓道,“庆丰殿那晚,是你吧?” 虽是疑问,语气却十分肯定。 今日得见南蓁出手,瞬间就联想到那晚逼他坠下池塘的人。 找了这么久,居然近在眼前。 南蓁从他手里拽过银针,对上他满含压迫的眼,“多谢殿下。” 萧奕恒笑了笑,与她擦肩而过,在地上留下一串脚步。 冬月赶紧跑过来,“娘娘。” “没事吧?” 冬月摇头,“大黑应该是想去御书房的,谁知在这里碰到了宸王殿下。” 她犹豫了片刻,“娘娘,方才您对宸王动了手,会不会……” “无妨,”南蓁摇头,看着他的背影,“即便我不出手,该来的还是会来。” 她又安抚了大黑片刻,拍拍它的背,指着御书房的方向,“去吧。” 大黑听话地窜了出去,冬月亦跟着走了。 清风苑外,杨初悄无声息地出现在萧奕恒身后。 “殿下,您的伤要不先让太医院处理一下?” 离回府还有很长一段路程,那狼凶狠,伤口不及时处理,容易感染。 萧奕恒摇头,脚步未停,面色微沉。 一只狼,并不足以让他警惕,他真正觉得有威胁的,还是南蓁。 杨初也想到了这一点,问道,“丽嫔确实怪异,需不需要属下把秦大人叫过来?” “不必,”萧奕恒想不想就否定了,“叫过来也没用,一问三不知。” 秦家甚至都还没有他清楚丽嫔的本事。 连这个女儿何时开始转变的都模糊不清。 究竟是她一直在伪装还是…… 萧奕恒突然顿了步子,想到了另一个可能。 杨初不解,“殿下?” “你说,有没有可能她根本不是丽嫔?” 杨初一愣,“殿下的意思是,丽嫔早已换了人?” 萧奕恒点点头。 按照秦尧的说法,丽嫔进了冷宫便性情大变。但进去的人,从来不是疯就是傻,怎么可能彻头彻尾地变聪明? 除非她根本不是真正的丽嫔。 但这样的话,真正的丽嫔去哪儿了? 杨初思索片刻,“要不属下悄悄把冬月抓起来询问?” 萧奕恒叹息,“只怕她也不知道。” 一路无话,等上了马车,萧奕恒突然问道,“那个樵夫调查地怎么样了?” “回殿下,他多年前就已经活动在梼山一带,目前没有异样。但他每年冬天都会到城里卖炭,有几个固定的酒家茶肆,包括明月阁都会在他那里买。” 萧奕恒:“他没有亲戚朋友?” “未曾发现。” “他一般什么时候进城?” 杨初:“大年初二,也就是明日。” “直接抓起来吧,”萧奕恒放下轿帘,“回府。” “是。” …… 京城年味十足,春节后的第二天,百姓便大肆涌上长街,其中以小孩为多。 投壶、杂耍、舞狮……欢声笑语交杂在一块儿,间或穿插着两声叫卖。 楼慎给几个固定的商铺送完了炭,系着头巾,戴着帽子,挑着扁担上街,随意找了个台阶,将剩余的炭露出来,招呼过往行人。 这个冬天似乎比往常更冷,连碎炭都买得很快。 不一会儿,箩篼里就空了。 楼慎拍拍手起身,重新挑起扁担,晃荡晃荡地往出城的方向走。 路过一个卖糖葫芦的小摊,还顺手买了一根,大口咬下,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曲儿,继续上路。 等过了桥头,他便拐进了旁边的陋巷,准备抄近路回家。 走到巷子中段时,楼慎逐渐放缓了脚步,眸色一凝。 第270章 你的脚,可并未留伤 陋巷中藏着人,且不止一个。 这里行人虽少,可并非只他一个,他并不确定对方是冲着他来的。 楼慎稍微顿了顿,随即加快脚步,准备穿过这里,重新回到大道上去。 “嗒、嗒、嗒。” 步履踩在雪上,越来越快,在一阵衣袂翻飞声中,骤然停下。 有人挡在了他面前,看打扮,应该是某个府邸的侍卫。 “楼慎?”杨初仔细打量着他,确认他的身份。 楼慎低头快语,“你认错人了。” 说着,便要绕过他继续往前走。 杨初当即展臂拦住,楼慎则迈着轻盈的步子,往旁边躲了。 果然有问题。 杨初不再犹豫,径直朝他扑过去,以手为钩,想扣住他的臂膀,又被对方灵活的走位避开。 楼慎不想恋战,一心只想逃走。 他直接把扁担和箩篼都甩了出去,换得一息机会。 杨初又岂会放过他,朝暗处的人发信号,几个身影同时冲出来,朝他追去。 皆是轻功卓绝之人,在陋巷中你追我赶,出了陋巷,也不曾松懈。 旁侧的行人忙不迭躲开,倒是高楼上的部分茶客有心情看热闹。 卫建恩刚和一个老头下完棋,回到包间里,凭窗而望。 他耳力尚佳,眼力也不错,很快就注意到了楼下的动静。 抬手招来暗卫,“怎么回事?” 暗卫应了一句,“好像是宸王府的人。” “哼,”卫建恩轻哼一声,“真是大过年的都不消停。” 他又问,“被追的那人是谁?” 暗卫摇头,“不知,看打扮像是个农民。” “这人轻功不错,”卫建恩眯了眯眼,试图看得更清楚些,“也不像简单人物。” 他说完,挥手让暗卫隐去,并不打算掺和其中。 双臂抱在身前,漠然地看着杨初等人同楼慎缠斗。 若是单打独斗,楼慎尚且有逃脱的机会,可一群侍卫蜂拥而上,就显得有心无力了。 很快,楼慎就被踹中了膝窝,跌跪在地,几..把刀瞬间架上他的脖子,动弹不得。 楼慎抬头,有些不服气,“你们抓我干什么?” “自然是有事。” 杨初吩咐下属,“马车在那边,带回去。” 他准备车上就问话。 卫建恩看完了全程,正准备坐下喝茶时,突然瞥见了挣扎中的人的脸。 顿时一愣。 他瞧着,怎么有几分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 卫建恩垂眸思索的片刻,楼慎已经被蛮横地推入马车中。 双手双脚皆用麻绳捆着,打了死结,动弹不得。 杨初随后坐了进来,垂眸盯着面前人的脸,“你到底是谁,做什么的?” “卖炭的。” 楼慎闭着眼睛,根本不看他,回答问题还算配合,就是语气不怎么好。 杨初冷笑,“若天下卖炭的都有你这般身手,岂不乱套了?” 楼慎呸了一声,总算睁开眼,将杨初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高门府邸的侍卫就是不一样哈,看谁都低人一等。” “你少在这里油腔滑调,”杨初审过不少人,知道他这是试图扰乱自己的思路,“武功这么高,砍个柴还会崴脚?” 当初发现黑火药,对外的说法是楼慎崴脚后在山洞里休息,发现有人举着火把上山,以为是匪徒再袭,所以才报了官。 原本他就对这个说法抱有七八分怀疑,现下见了人,就更加笃定楼慎有问题。 “马失前蹄呗,有什么好奇怪的,啊——” 话音未落,杨初就捏上了他的脚踝,“你的脚,可并未留伤。” 杨初的声音逐渐沉了下来,言语已带上胁迫之意,“你若不说实话,我便真折了你的腿。” 楼慎看着他眼底的狠意,逐渐收起了吊儿郎当的模样。 只是神态依旧有些鄙视,“原来宸王府的侍卫都是这般审人的,也不怕屈打成招?” 听他道明自己的身份,杨初也不意外,只说,“便是屈打成招,总有点东西露出来,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么?”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问我,自己去查便是。” 楼慎说完,再度合眼。 即便杨初手下已经逐渐用力,他也毫不吭声。 是个能抗的人。 再捏下去,只怕他的脚骨真得碎了。 杨初没有停手的意思,楼慎亦没有屈服的举动。 正当此时,车轮压在碎石上,引得车身剧烈摇晃,随即停下。 杨初松了力道,扭头问,“怎么回事?” 没人回答他,只有刀剑相撞的声音传入耳畔。 他立马掀开帘子往外瞧,不知何时,外面来了一群黑衣人,正和宸王府的侍卫缠斗。 对方人数和己方差不多,功夫也不逊色。 突如其来的攻击让侍卫愣了愣,就只这片刻时间,便折了好几人。 杨初见对方来势汹汹,夹起楼慎就往反方向跑。 没想到,他居然还有同伙。 楼慎同样懵懂,只是没让杨初看出来。 身体扭动,拖慢杨初前行的步伐。 很快,杨初就被围堵住了。 “你们是谁的人?” 他朗声问话,却并未得到回应。 黑衣人齐齐朝他攻来,再加上各种暗器,他一人根本抵挡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楼慎被人救走。 同样是被塞进马车,这拨人动作就温柔了许多。 也没人问话,马车里只楼慎一人。 他动了动方才被杨初紧攥过的脚踝,生疼。 也不知到底伤没伤到骨头。 “呼……”楼慎借着马车飞驰时,两侧轿帘透出的缝看向外面,并未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 等终于停下时,有人进来,将他套在了麻布口袋里,扛着他走。 他不知道这些人是谁,也不清楚自己入了什么地方。 只知道过了约摸半刻钟,总算被放了下来。 麻袋打开,楼慎得见光亮,环顾四周,眉头紧锁。 这里竟然不是阴森的地牢,也不是挂满刑具的房间,反倒是个小院。 处处透着古朴,但做工又十分精细,窗外还有珍贵的花草。 对方虽然解开了麻袋,却并未除去他手脚上绑着的绳索。 楼慎正试图用桌角割开时,突然听到外面响起了脚步声。 愈来愈近。 作者没有偷懒滴,只是把两章合为一章了~ 第271章 看来我没有认错人 他当即停下手里的动作,规矩地坐在椅子上,微微抬起下巴。 来人逆着光,刚出现的瞬间是看不清容貌的。 待对方走近,楼慎也适应光线后,再度眨眼,瞳孔微缩。 “卫老将军?!” 楼慎根本没期待黑衣人是来救他的,但此刻看到卫建恩,他知道自己得救了。 卫建恩颔首,开口,嗓子低沉,“看来,我没有认错人。” 窗口粗略一瞥,他便让暗卫调集人手去抢人了。 哪怕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人,也不能错过。 楼慎此前是南家的人,南天横独女南芷兮的护卫。 自南天横归隐,南家遣散家丁后,这些护卫也一并消失在京城。 卫建恩还以为他至少会留下一两个,没想到竟连楼慎这样的都遣走了。 卫建恩叹了口气,命人将楼慎手脚上的麻绳都解开,问道,“连你也不知道当年他们到底去了何处?” “不知。”楼慎摇头。 当初他也想跟着小姐一起走,奈何小姐和大将军态度十分坚决,百十个下人,一并遣散了。 给的盘缠自然也十分丰厚。 离开南家后,有人回了故土,有人在京城买了房子,也有的租了田地。 总之做各种营生的都有,但无一人行偷盗之事。 “你既不想离京,为何又在梼山一带活跃?” 卫建恩拧了眉头,“凭你的本事,若想在京城里找个活,应该不是难事。” 楼慎点头,“确实不难,但……” 他垂眸,犹豫了片刻,说道,“卫老将军,实不相瞒,我原本亦计划回乡,但是后来我发现,小姐也许还在京城,所以便舍不得走了。 我家中父母早亡,又无兄弟姐妹,孑然一身,在哪儿不是过活?” “小姐和大将军既然不想让我们这些做下属的找到他们,那我们不找便是,但留在京郊,消息广,万一他们哪天需要,我们随时可以冲出来。” 卫建恩一愣,“还有谁?” “都是当初一起看家护院的兄弟,大概二十多个人,包括还住在京城的,也时不时联系。” 南家对他们有恩,南大将军又是他们所钦佩之人,根本不用特意挑明,弟兄们心照不宣。 卫建恩仔细回味着他的话,又问,“你说芷兮可能在京城是什么意思?” 那个老家伙总不能把自己的宝贝女儿一个人丢在京城。 莫非,他其实也并未离京? 楼慎:“是我上街时,偶然瞧见了一个十分相似的身影,我跟在小姐身边多年,必不可能看错,但追上去的时候,早已不见了。” 这二十年,也就撞见过那么一次。 起初他还仔细寻过,后来想通了,索性不寻了,在离梼山五里地的一个小村子住了下来。 那里民风淳朴,道路通畅,去哪儿都方便。 住着住着,也习惯了。 平日里除了在自己院子练武,就是上山砍柴,卖柴卖炭,赚个碎银几两,足矣。 卫建恩有些沉默,双手负在身后,看着窗外颤颤巍巍的草茎,“这老家伙……走得可真够彻底的。” 语气中,思念大过惋惜。 他已年过古稀,熬死了周围不少人,也不知还有多少年可活,总希望黄土埋到脖子前,能再见老友一面。 如今越发成为奢望了。 楼慎在椅子上歇了一会儿,觉得脚腕好些了,便起身活动了两下,“是啊。” 这也是南大将军有魄力的地方。 那么大的权力,说放就放,走得毫不犹豫,悄无声息。 两人相对无言,过了片刻,卫建恩才问道,“你可知今日抓你的是谁?” “知道,”楼慎点头,“是宸王府的人。” 卫建恩对此并不诧异,“梼山之事,你让宸王损失惨重,他想必也意识到你身份不一般,所以才要抓你回去。但我更好奇的是……” 他顿了顿,转过身来看向楼慎,“你可有暗中和陛下联系?” 宸王和陛下相争,自当皇子时便从未停歇,他引导陛下的人发现了黑火药,自然容易让人联想到这一点。 楼慎轻笑,摇摇头,“没有。” 卫建恩没说话,静待下文。 “我发现宸王在秘密制造黑火药,实属偶然,但揭露此事,确实是存心的。” “为何?” 楼慎:“如此大批量的火药,一旦引发,后果不堪设想,京中百姓大半都躲不过去。宸王和陛下的争斗,我这种小人物掺和不了,我能做的只是护更多的普通人周全。 再者,陛下即位以来,做过不少实事,就连我住的那个村子都能感受到,没必要再生事端。” 天下百姓才不关心到底谁当皇帝,谁坐龙椅。 他们关心的是能否吃饱穿暖,能否赚到银子,遇上冤屈是否有处可申…… 能为做到这些的,便是好皇帝。 至于这个人叫萧奕恒还是萧容溪,都没有关系。 如今陛下励精图治,初有成效,他也不愿因皇室动荡,致使民不聊生,战火纷飞。 “我已经料想到宸王会调查我,但陛下那边似乎还没有动静。” 卫建恩笑了笑,浑浊的眸子里映着外面的日光,“咱们陛下是个沉得住气的,没让你发现,也不代表没采取行动。” 他说完,突然问道,“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 宸王既然对他起了疑心,村子自是不能回去了。 在暗探遍布的城中亦不容易立身。 楼慎扯了扯嘴角,略含苦涩之意,“还不知道呢。” 事发突然,他今日也算死里逃生,还没来得及细想。 “那你就暂时留在府中吧,”卫建恩拍了拍他的肩膀,“一会儿我让下人去收拾间院子出来。” 楼慎无处可去,也就没和卫建恩客气,拱手道,“多谢卫老将军。” 卫建恩跟他闲话了几句,便准备离开。 刚踏出门槛,还没走下台阶,蓦然驻足回望,“你认识丽嫔吗?” “嗯?” 楼慎一愣,“宫里的娘娘吗?这我无处识得。” 见他一脸疑惑,卫建恩摆摆手,“没事,我就是随便问问,你歇着吧,一会儿会有大夫过来替你瞧伤。” 楼慎再度行礼,“卫老将军慢走。” 第272章 祭拜 紧闭的宸王府大门被叩开,杨初三步并两步地往里走。 他随手扯过一个小厮,问道,“殿下呢?” “殿下在书房。” 他片刻不耽搁,直往书房赶。 萧奕恒正伏案描摹山河图,听见他沉重又匆忙的脚步,不由得抬头问,“怎么了,这般慌张?” 杨初:“殿下,楼慎被人救走了。” “啪嗒。” 一滴清墨落在画上,瞬间扰乱了意境,整个篇幅尽数毁掉。 萧奕恒垂眸看着纸上的黑点,眉头紧锁,“谁救的?” 杨初低头,“不知。” “是萧容溪的人吗?” “不确定,但看着不像。” 两人斗了这么久,对彼此都十分了解,出手习惯和方式亦有几分揣摩。 而今天出现的黑衣人,从来未曾遇到过。 武功路数也较为新颖。 杨初一时拿不准。 萧奕恒听闻此言,总算放下手中的笔,抬头凝视他,“去查,务必弄清楚。” 京城就那么几家有能力从他手底下抢人,他倒要看看,是谁掺和进来了。 “是。” 杨初离开后,萧奕恒随手将废掉的山河图团起来,扔进炭火中。 火苗瞬间就将干燥的纸张吞没。 …… 雪后,难得出了几天太阳,虽光线微弱,好歹是暖和了些。 冬月手里揣着暖壶,在廊下跺脚,等清理完鞋沿的雪渍后才踏进屋子。 “娘娘,今儿个天气好,要不要出去走走?” 这几日南蓁都窝在房中不愿动弹,她有些担心,怕是那日和宸王殿下动手伤着了。 南蓁摇头,摸着大黑身上光滑的毛皮,“现在雪都结冰了,滑得很,容易摔跤,不想出去。” 她又问,“身上的伤可好些了?” “奴婢皮糙肉厚,不碍事的,”冬月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示意她看,“俞大夫开的方子很好,我喝完两碗就不疼了。” 看她一脸娇憨,南蓁微微勾唇,吩咐道,“一会儿往门口撒点盐。” “好。” 冬月按照她的吩咐做完后,才想起来一件要紧事,“娘娘,卫小姐让人递了话来,说邀您初十去府上玩。” 初十么…… 南蓁估摸了一下,多问了句,“她可有说别的什么事?” “这个倒没有。” 南蓁:“那你替我回了,就说我那日有事,不太方便。” 冬月乖乖点头,“哦,知道了,奴婢这就去。” 等到初十那天,南蓁起了个大早。 打开门时,天还未亮,檐下的灯在寒风中左右摇晃,连带着烛火也明明灭灭的。 南蓁带了件狐裘披风,踏着早晨的霜,独自离开了皇宫。 踏上长街,行人稀少,步履冷清。 她先是去到万家酒肆,问酒家要了两坛子酒。 南蓁每年都来,连酒家都已经认识她了。 把酒递给她时,笑道,“姑娘,你今年稍微晚了些啊。” 之前辰时不到就来了,今日却已辰时二刻才到。 “是,刚搬了家,住得远了些。” “难怪,”酒家擦擦手,张嘴呵了呵气,“天可真冷,店里老婆子新磨了豆浆,热乎的,姑娘要不要来一碗?” 南蓁笑着摇头,“不了,有酒就够。” 她道别了酒家,又去广食斋里选了些点心,避开耳目,出了城门。 一路往西,路过一处短亭,再往前数百步,便能看到一座山。 山体矮小,灌木丛生,此时皆被雪覆盖,已经辨不出上山的路。 但南蓁已经走过十年了,对这里熟悉得很,很快就从侧边攀爬而上。 这里埋着许多人,大多是穷苦人家,皆无碑无名,连盗墓贼都懒得来挖。 南蓁踏过荒草,走到中间偏后的位置,这里有两个小小的坟堆,相隔不远。 其中一个,还是合葬。 往常,坟堆前不会有任何东西,今日却不同。 刚烧到一半的蜡烛和香,以及淡淡的酒味—— 有人比她先到一步。 南蓁眉头微蹙,蹲下身。 坟前被人踩踏过,却没留下完整的脚印,显然已经清理过了。 从蜡烛烧的程度看,此人离开不过两刻钟。 南蓁心中不安,四处查看了一番,却并未发现有人。 地方如此隐蔽,且每次她来,都十分小心,怎么还会有人找到这里? 看不出端倪,南蓁也只能暂且将疑惑放下。 跪在坟前,恭恭敬敬地燃了香,再把酒洒在地上。 两个小小的坟堆里,一个住着师父,一个住着师父的双亲。 小时候,她还经常偷偷跑去两位老人家里蹭饭。 但每次都会被师父拎着衣领捉回去。 师父说,两位老人喜清净,不想被外人知道,所以要她格外注意。 但她每次都会反驳,说自己去的时候,他们可高兴了,会做一桌子好吃的。 可惜在她十岁那年,两位老人便去世了。 一人病去,一人殉于灵堂。 师父还在的时候,每年初十,都会带着她买一坛酒过来。 四年前师父去世,她便只能独自前来,酒也从一坛变为了两坛。 师父的身世,她好奇过,却从未问过,因为师父自己好似也不愿意多提。 可明月阁出事后,她接触到了不同的人,心中难免多了丝揣测。 南蓁在坟前站了半个时辰,便下山去了。 身后有树影微摇。 南蓁重新回到大路上,快靠近城门时,突然听到身后一道清脆的声音。 又惊又喜地喊道,“姐姐!” 南蓁转身,见庄淼淼小跑过来,笑嘻嘻地看着她,“姐姐,真的是你啊,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过了年,又长一岁,他也窜了个子,不再跟小萝卜丁似的,眉眼也长开了些。 “是你啊,”南蓁还是习惯性地想摸他的头,手伸到一半才发现已经有些不合适了,于是又收回来,“你长高了不少,也俊俏了不少,我都快认不出来了。” 庄淼淼:“没关系,我认得姐姐就行。” 他回头,招呼落后几步的男子,“大哥哥快来。” 男子应了一声,温润疏朗,“来了。” 南蓁一早就注意到了他,眼底闪过些许诧异,待他走近,又快速将情绪敛下。 秦庸站在南蓁面前,拱手作礼。 有小孩在,他并未道出她的身份,只称,“姐。” 第273章 怎么,觉得我蛇蝎心肠? 南蓁略颔首,神色如常。 她心中虽疑惑两人为何会在一块儿,却没有多嘴问。 对她而言,不重要。 倒是秦庸拱手,主动解释道,“今日出城玩,到了附近的村子,找不到路回城了,恰好遇到了小庄,麻烦他带我出来。” 庄淼淼对着他笑了笑,又看向南蓁,乖巧点头,“是的,大哥哥还在说我家的饭菜好吃!” 都是屋前院后自家栽种的菜蔬,新鲜得很。 小灶一炒,入口热热乎乎的,甚至有些烫嘴,比府中传上来半凉的菜自是好吃不少。 南蓁听完,抬头看向秦庸,还没等开口,秦庸便自己交代了,“付过银子的。” 直接给夫妇俩没收,他便放在了茶柜上。 南蓁看过秦庸的资料,知道他和丽嫔的关系一般,一年也见不上几面,不像秦方若有意无意地给自己使绊子,无恩无仇。 亦知他对人谦逊有礼,却从来不亲近,任谁都是三分疏离。 所以他两度主动向自己解释,令南蓁有些惊讶,顺道问了句,“现在仍是年节,怎么没在家陪着亲人?” 秦庸笑了笑,配合着她的步子往前走,“今年回京早,已经在府上待了不少时日了,若整天在他们面前晃悠,只怕会惹人烦。” 他扭头看向南蓁,“大姐姐也是出来玩的吗?” 秦庸神态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好奇居多,但不会显得过分探究,语气听着也还算舒服。 后宫娘娘能出宫的很少,更遑论出城。 一来城外冷清,二来没有亲戚朋友,鲜少会有姑娘家独自外出。 南蓁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轻笑一声,“嗯,算是吧。” “城郊风景确有一番滋味,”见她不愿意多说,秦庸也不刨根问底,只顺势道,“城里虽然热闹,可总归少了些什么,今日出城,我可算想明白了。” “什么?” 秦庸勾唇,“安宁平和啊。” 城里的人,太浮躁了,做事总讲究效率、利益,尤其是世家大族间的交往,更是如此。 他继续道,“也许是我这些年在外面跑野了,总觉得在四四方方的高墙里待不住。” 南蓁柳眉微抬,难得有些讶异。 没想到秦家竟然还有能生出这般心思的人。 “各有各的好吧,”她眉眼松动了些,“心中若有桃花源,何处不是水云间?” 秦庸顺嘴接道,“成佛无须菩提叶,梧桐树下亦参禅。没想到大姐姐跟我竟有几分相似。” 南蓁点头,神色淡淡的。 三人一路踏入长街,周围逐渐热闹起来,行人增多,商铺林立,吆喝不断。 有人扛着草把从旁边经过,秦庸叫住了他,从草把上取下一串糖葫芦,递给一直默默走在身侧的庄淼淼,“你娘不是让你买点心吗?天冷,买了就早些回去吧,别叫爹娘担心。” “好。” 庄淼淼拿着糖葫芦,冲两人挥手,“大哥哥再见,姐姐再见!” 南蓁抬手回应,“路滑,回家小心。” 庄淼淼离开后,南蓁亦准备回宫,辞别的话还没说出口,秦庸突然道,“好不容易遇见,我请大姐姐听个戏吧?” 他面色柔和,只是提议,并未任何压迫之意。 南蓁对他也有几分好奇,恰巧又有些渴了,便点头道,“可以,正好讨碗茶喝。” “大姐姐这边走。” 秦庸带她去的是水袖居,京城中颇负盛名的戏园,年节时几乎座无虚席。 幸而他认识这里的老板,才勉强寻得一间雅室。 台上的人粉墨登场,咿呀声自唇齿间溢出,一折结束,往往赢得满堂彩。 南蓁坐在窗边,手肘微曲,撑在桌沿,端起茶杯慢慢品着,“这戏还挺新颖的,你之前听过吗?” 秦庸一直在不动声色地打量她,闻言一笑,“刚回京的时候听过一次,大姐姐是想我透露一些,还是自己往后听呢?” “说吧,”南蓁垂眸,放下杯盏,“我一向没什么耐性等着台上慢慢唱完。” 所以她也不怎么来戏园。 秦庸点头,“这出戏说的是一名书生进京赶考,高中后便欲毁掉当初家中定下的亲事,另娶一位官家小姐为妻。 当初同他定亲的女子知道后,苦苦挽留了好久,奈何他心意已决,只能放手。谁料三年后,两人在宴会上遇见,原来那女子竟是相府遗落在外的千金。 书生虽和官家小姐成了亲,但仕途并不顺遂,还时常被自家夫人数落,也被夫人娘家瞧不起,日子过得很郁闷。现下再度相遇,他十分后悔,想和那女子再续前缘,女子自然不搭理。” 故事概括起来很简单,但其中犀利的话语吸引了不少年轻姑娘,所以这折戏自推出后,已经唱了不下五次了。 秦庸说完,突然饶有兴趣地看向对面之人,“大姐姐觉得,这结局如何?” “仓促了些。” “嗯?” 南蓁慢条斯理地晃着手腕,看着茶水沿杯壁打着旋儿,“换做是我,大概不会让负心人这么好过。” 秦庸:“愿闻其详。” “言语讽刺怎么够呢?”她微微扬起嘴角,仿佛一朵有毒的娇花,“我不仅要让他夫人知道他当初悔婚之事,还要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状元郎是个背信弃义、不值得深交和托付之人。 他在意什么,那便毁了什么,名声、权力、财富……一样样来。”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足以透露出南蓁的性子。 对待辜负过她的人,在她有能力后,一定会报复回去,绝不可能心慈手软。 秦庸心中一惊,总觉得她是在说戏中人,又是在说戏外人。 南蓁看着他眼底闪过的诧异,轻笑,“怎么,觉得我蛇蝎心肠?” “那倒没有,”秦庸摇头,“既然做了选择,就要为此负责。” 哪怕再严重的后果,也得扛着。 南蓁眉毛一扬,“这句话我甚是爱听,‘后悔’是这世上最没用的两个字,可惜总有些人天真地以为能够补偿。” “大姐姐说得有理。” 秦庸端起茶杯微微示意,热茶下肚,他也恢复了平日的神色。 第274章 上了船就下不去了,除非死 戏还没有唱完,两人便安安静静地坐在雅室里,继续往后听。 南蓁本着一个好看客的自觉,认真盯着上台又下台的人物,心思却飞远了。 她以为秦庸会跟自己提起秦尧等人,没想到坐了这么久,却没有一点要开口的意思。 仿佛真就为了请她听一场戏。 秦庸并非对她不好奇,而是了解一个人,不一定要句句试探,言行举止皆可窥得一二。 戏毕,两人在水袖居门口分开。 南蓁径自回宫,而秦庸则沿着长街回了府。 小厮在清理道路上已经冻成冰的雪,见他回来,垂首行礼。 秦庸右拐准备回自己院子,刚走出两步,突然又停了下来,转头问道,“老爷和夫人呢?” “在前厅呢。” “知道了。” 秦庸调转脚步,去了前厅。 甫一靠近前厅外面的回廊,便听到里面细微的交谈声。 秦尧将手伸到火炉旁烤火,看向端坐在一旁的李娇,问道,“明日是各家女眷进宫探望的日子,你去吗?” 按理说,被打入冷宫的嫔妃是不允许探望的,也没人愿意踏进那种晦气的地方。 奈何南蓁与众不同,进去之后反倒越过越顺,越来越好,实在怪哉。 知道的,清楚她在冷宫;不知道的,还以为已经入主中.宫了。 “我是不想去的,”李娇撇撇嘴,“见不得她那副模样。” 最近几次见面,没一次舒心的。 南蓁即便不说话,光是站在那里,都能把她气个半死。 秦尧沉默了片刻,犹豫道,“她也就是性子有些乖戾,骄纵任性了一点,其余的倒也还好……” “你说这话自己信么?” 李娇一点都没给他面子,说完后,兀自叹息,“咱们总不能次次都上赶着给自己找不痛快吧?” 秦尧也颇为头疼,摁了摁眉心,还没决定好,突然听李娇压低声音问道,“宸王殿下那边有没有什么指示?” “没有。” 李娇松了口气,“那便好,既然殿下没有授意,我们又何必惹那麻烦?” 秦尧看了她一眼,摇头,“就是没有授意才更加令人忧心。” 秦家早就站在了宸王一派,平日联系虽不算紧密,可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断了联系。 他怕的是宸王已经将秦家边缘化乃至放弃了。 李娇不太懂朝堂之事,闻言一怔,“若宸王殿下放弃了秦家,我们岂不是就能置身事外了?” 她只要一想到争权夺利这些事,便整日都提心吊胆的。 做官不比行商。 做生意无非是赚多赚少的问题,最坏不过亏本罢了,可官场上一不小心是会掉脑袋的,搞不好还是满门抄斩,尤其涉及党派之争,流血者不计其数。 “哼,哪有你想得这么好。” 秦尧轻哼一声,语气微沉,“上了船,就下不了了,除非死。” 李娇大骇,“老爷?” 秦尧继续道,“若秦家真被宸王殿下放弃了,一旦出事,需要替罪羊的时候,就会被第一时间推出去。” 到时候怎么挣扎都没用。 “那这该如何是好?”李娇眉头紧蹙,“要不我明日还是进趟宫吧?” 起码殿下对南蓁还是很感兴趣的。 秦尧面色并未松动,只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你准备些礼物,挑好的,说话做事也注意着些,别再起冲突了。” 李娇这些年虽然蓄了脾气,但本质还是容易暴躁的一类。 南蓁又极擅抓这种细微之处给人以重击,他怕李娇嘴在前面飞,脑子在后面追,又整得不欢而散。 “老爷放心,这点分寸我还是有的。” 她说着便起身往外走,刚踏出门槛,拐了个弯,便看到大步从翠竹后面走出来的秦庸。 李娇敛下眸中的情绪,笑道,“不是说出去玩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才到,听下人说爹娘在这儿,便过来看看。” 秦庸略带笑意,他已经听完了全程,仍旧佯装不知地问道,“娘这是准备去哪儿?” “明儿该进宫探望你大姐姐,我得去准备些东西,”李娇不欲和他多言,指着半开的门道,“你爹在里面,去吧。” “好。” 秦庸踏进门槛时,秦尧恰好抬头。 他对自己这个儿子颇为满意,脸上的愁容跟着消散了些,“才回来吧,坐下喝口茶,暖暖身子。” “多谢爹。” 父子俩并没有什么话好说,简单寒暄了几句,秦庸便准备回院子休息。 秦尧见他起身,突然问道,“这次回京能待多久?” 往常,他都是过了上元节便走,上个月他提前回京,只怕离开的时间也会早些。 没曾想秦庸思索了片刻,应道,“这次就先不走了吧。” 秦尧一愣。 他紧接着说,“我发现京城这几年变化大得很,很多地方我都还不曾好好逛过,想多留些时日,看看那些新奇玩意儿。” 接触一下从前未曾留意的人。 “好,好。” 秦尧连说了两声好,由衷开怀,“你娘对这些熟,有什么想打听的,直接问她便是,你若想……” 话到一半,戛然而止。 他想到秦庸并不愿入仕,为此不惜常年游学在外,以避开京中的风风雨雨,此时提起,反倒煞风景,于是赶紧收声。 “爹想说什么?” “没事,”秦尧笑道,“你先下去吧,我还有事要去书房一趟。” 秦庸颔首,略行一礼后退下。 没说出口的话是什么,他知道,但他不甚在意,大步朝自己院子走去。 …… 许是昨日奔波,身体疲倦,这一夜,南蓁睡得极好,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在床上磨蹭了一会儿,直到冬月端了铜盆进来,才慢吞吞地换上衣裳,由着她梳洗打扮。 冬月替她拢着发丝,欲言又止,眉宇间还透出几分焦躁,看得南蓁十分不解。 她透过铜镜,望向冬月的眼睛,“怎么了这是,被欺负了?” “没有,”冬月将最后一缕头发梳顺,几番犹豫后才道,“今日各宫家眷都会进宫探望,往年夫人和二小姐也会来的,不知今年是否一样。” 她既盼望着来,又希望她们不来。 矛盾得很。 第275章 截然不同 若不来,娘娘便只能看着她人团团圆圆,无亲人陪伴,与烛火相守。 来,又极易闹得不欢而散。 南蓁看她眉眼低垂的模样,笑道,“别愁了,再愁就成小老太婆了。” “娘娘是怎么想的?” 南蓁接过她手中的木梳,自己顺了两下,“来与不来都没什么要紧,我不在意。” 她早就不需要依靠秦家了,如今的情形,反倒是她对秦家人重要一些。 说起这个,南蓁不免想到了昨日听戏一事,“冬月,秦庸这个人你有了解吗?” “您说公子啊……”冬月想了想,摇头,“奴婢虽然在秦家待了十来年,可见公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只晓得他是个十分疏淡的人,大多数时候都游学在外,即便回府,也几乎都在自己院子里待着,或者外出游玩,不怎么跟其他人交流。” 南蓁一愣,“连秦方若也不搭理吗?” 冬月:“嗯,奴婢总觉得二小姐有些怕他。” “倒是有趣,”南蓁轻笑,“一母同胞,我还以为两人关系很好呢。” “没有,”冬月继续道,“虽然公子看着清冷了些,不过奴婢认为他算是个好人。” 南蓁:“怎么说?” “公子从来没有欺负过您,也没有看不起您,比二小姐好多了。” 南蓁闻言一笑,“这就是好人啊?” 冬月嗯了一声,有些疑惑。 南蓁没多做解释,对着铜镜左右看了看,对今天这个发髻十分满意,“没事。” 这样的人用冷漠形容更为合适。 她起身,理了理衣襟,“吃饭吧,有些饿了。” “是。” 用过早膳,南蓁刚拿出剑擦拭,准备趁着天气好,去院子里练练剑,小桂子就来了。 他对着南蓁拱手,笑呵呵的,“娘娘,陛下请您去一趟紫宸殿。” 南蓁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没说什么事?” “没呢,您去了就知道了。” “行。” 南蓁顺手将长剑插回剑鞘,递给冬月,示意她帮自己放好,跟在小桂子身后,“那就走吧。” 小桂子连忙在前边引路,甫一转身,又听南蓁说,“等等。” 他不解回头,就见冬月递过来一个小袋子,“桂公公,这是给你的。” 小桂子下意识掂了掂,听到里面的声响,“娘娘,这……” “这些日子承蒙你照顾,前几日忙,忘了给你,索性现在给了,”南蓁笑道,“是些碎银,民间的说法,讨个喜气,碎碎平安,岁岁平安。” 小桂子跟两人都很熟了,此刻也没假意推辞,恭恭敬敬地再行了个礼,“多谢娘娘。” 南蓁颔首,“走吧。” 冷宫偏远,附近没什么人,热闹也就传不进来,但踏出殿门,路过两间空置的宫殿,周围逐渐有了人声。 细微但温馨。 南蓁不由得多听了两耳朵,大抵都是府上的一些趣事。 本来没什么稀奇的,但深宫无聊,这些贵人们成日困在高墙之内,日子平静如死水,宫外的一点动静就足以让她们议论好久。 南蓁突然觉得有些可悲,叹了口气,抬眸,才注意到跟在自己身边的小桂子越走越快,看起来心中焦急得很。 她不免放缓了脚步,有些奇怪,“何事这般慌张?” “没,”小桂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配合着她的步子,“奴才是怕您听了伤心。” 毕竟秦家是个什么情况,大家都知道,陛下叫娘娘过去也正因为此。 怕周遭热热闹闹的,而她独自一人在冷宫,心中落寞,所以政务还没处理完,就急着让自己赶过来了。 南蓁恍然,摇摇头,“无妨,这些伤害不到我。” 她不是什么易碎的瓷器,不需要这般精心保护。 但……需不需要,和有没有,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南蓁嘴角微扬,留意到小桂子还看着自己,很快就将笑容隐了下去。 紫宸殿内燃了炭火,又点了熏香,即便窗户大开,也不觉得冷。 张典捧着盏热茶,坐在椅子上小口小口地喝着,目光落在窗外的雪上,却没有焦距。 萧容溪看完一本折子,抬头,见他有些出神,遂问道,“在想什么?” 张典默了几息,才开口,“没什么,只是昨晚酒喝多了,现在有些犯困罢了。” “这样啊。” 萧容溪应了一声,视线扫过他的脸,重新落在折子上,“听说你爹最近在翻阅从前的卷宗,可有何发现?” 早些年先帝在时,有不少错判的案子,他虽然纠正了些,但未免遗漏,于是吩咐刑部和大理寺的人再仔细核查一番。 张聪身为大理寺卿,自然也在其中。 张典避开了他的视线,“暂时还没有。” 萧容溪眉梢微动。 两人从小就认识,彼此熟悉,虽不能完全猜透对方的心思,但还是能觉察出大半。 张典这个状态,并不像是醉酒,反倒像是藏了什么没说。 他不愿意开口,萧容溪也不会紧抓不放,只道,“没有是最好的,希望这一次彻底厘清后,该奖的奖,该罚的罚,最重要的是,让心存歹念的人不敢付诸行动才好。” “嗯。” 张典微微颔首,放下杯盏,正想找个由头起身告辞,就见南蓁施施然从门外进来。 “陛下,丽嫔娘娘来了,”他挺直脊背,对萧容溪略行一礼,“我就先走了。” 萧容溪也看到了南蓁,注视着她靠近,对张典摆摆手,“去吧,回去好好休息。” 张典路过南蓁时,依旧主动见礼,南蓁亦点头回应。 只是擦肩而过后,她不免回头,盯着张典的背影看了几秒,问道,“他怎么看起来没睡醒的样子?” 萧容溪轻笑,“酒喝多了。” 直到离开紫宸殿的范围,张典才缓下步子,眉头紧拧,长吐一口气。 他不是涉世未深的纨绔子弟,整天只知吃喝玩乐,早在很小的时候,他就已经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 这次之所以有些不自控,是因为张聪在翻阅卷宗时,不仅发现了问题,而且深究下去,很可能是个大问题。 只是现在所有的一切都还仅限于猜测,没有证据,所以张典才会三缄其口。 宝贝们新年快乐!! 第276章 朕很喜欢 有积雪自松枝上落下,随风吹散成细小的雪渍,打在他脸上,让他清醒了不少。 张典压下心中的担忧,拍了拍脸,大步往前走,兀自道,“是喝多了些,回去睡觉。” …… 此时的紫宸殿内,气氛比刚才和缓了不少。 南蓁身上染的寒气在进来不久后就被烤化了。 守在火炉旁,暖烘烘的,但某人的视线更为炙热。 直勾勾地落在她脸上,想忽略都不行。 南蓁忍不住抬头,“陛下盯着我做什么?” 萧容溪弯了眉眼,略带戏谑地说道,“小桂子新年都有收到东西,不知朕有没有呢?” 这是要礼物来了。 南蓁出门时,确实从房间里顺了样东西,但还没想好要不要给。 于是道,“陛下什么都不缺,我实在想不到送什么好。” 萧容溪见她都没敢看着自己的眼睛说话,更觉得有趣,折子也不看了,起身,走到她对面坐下,“宫里确实不缺什么,但你给的总归不同。” 自觉察到南蓁不排斥、甚至还有些纵容他的态度时,萧容溪说话就越发直白了。 换做以前,这种话绝不可能从他嘴里说出来。 就算是听别人说,大抵也会嗤之以鼻。 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自己竟成了那画中人。 南蓁佯装镇定地瞧了他一眼,微红的耳尖出卖了她的心绪。 萧容溪也不点破,只含笑等着。 她磨磨蹭蹭地从袖中掏出一个花结,跟烫手似的,快速塞到萧容溪手里。 “喏,上街时随便拿了一个,你看想不想要,不想……” “要。” 南蓁话还没有说完,直接被男人清润的声音打断。 他将花结置于掌心,指尖轻抚,看着略显毛糙的线条和明显生疏的手艺,开口,语气有些玩味,“这是在哪里买的,生意应该不怎么好吧?” 南蓁自顾稳定心神去了,根本没细想他话里的意思,“人家生意可好了……” 话到一半,才觉得不对。 抬头,即撞上对方深邃的眸子,已经脸上尚未收起的调侃之意。 南蓁知道他猜出这花结是自己动手做的,正想说些什么狡辩一下,萧容溪却没给她这个机会,径直问道,“学了多久?” “嗯……”南蓁想了想,“也就半天吧。” 她手掌并不细腻,手也不巧,提得了大刀,却对这绳结无可奈何。 最后还是阿婆手把手教她,才勉强做出这么一个像样的。 “朕很喜欢。” 萧容溪依旧保持着语不惊人死不休的样子。 还顺手就将这丑丑的花结系挂在了腰间。 南蓁确实羞赧,没经验,但被人以情感相逼,不反击又不是她的性格。 于是下巴一扬,看向萧容溪,“那我的东西呢?” 萧容溪瞬间就不说话了,眼神还有些逃避。 南蓁不仅没为此失落,还跟抓住了对方的小辫子似的,颇为得意,“陛下是不是忘了啊?” “戏本子上都说,判断一个男子是不是良人,不能听他说了什么,得看他做了什么,若什么行动都没有,任他说得天花乱坠……” 南蓁看着越发靠近的人,声音逐渐小了下来。 过年啦,看点甜的吧! 第277章 一定要放在身边,时时见才好 “……也不可以相信。” 南蓁坚持把话说完,眨眼,人已到跟前。 萧容溪比她高些,近距离俯视,尤其他还弯腰低头,将空气进一步压缩,呼吸隐隐交缠。 四目相对,彼此眼中有着倒影,一含笑,一慌张。 南蓁垂在身侧的手悄悄攥紧了裙裾,薄唇微动,故作镇定道,“陛下虽然长得好看,但美男计对我不管用,我这儿没有虚活儿,只看实际举动……” 话到一半,便听得男人一声轻笑,极低极低,几乎不可闻。 萧容溪视线扫过她的眼和唇,一路向下滑落到腰际,见上面空无一物,半点饰品都瞧不见,于是从袖中掏出一枚弯月状的玉佩。 在她的注视下,仔仔细细挂好。 “朕既然开口问你要东西,又怎么会不给你准备呢?” 南蓁习武,喜欢轻便的装束,不会佩戴多余的首饰珠宝一类,所以他想了半天,也就觉得这挂在腰间的玉佩好些。 既不张扬,又不会阻碍行动。 萧容溪虽然将玉佩佩戴上了,可却迟迟没有退开,连手也不曾挪动,还在她腰际流连。 没贴上,但指尖靠得很近,半寸都不到。 想碰又不敢碰。 南蓁原本就微微向后仰着,不太舒服,维持了这个姿势许久,也有些撑不住了,腿稍微一抖,眼见就要往后退,萧容溪眼疾手快地扶住了她。 宽厚的手掌搭在侧腰上,明显感觉她身体僵了僵。 动作轻轻,热意传渡,南蓁一时屏住了呼吸,垂眸,睫毛盖住眼睛,让人看不清神情。 直到掌下的人逐渐放松,萧容溪才敢搂得实些,也更贴近她,还兀自解释了句,“怕你摔了。” “……” 南蓁嘴角一抽,干笑两声从他怀里退出来,“没、没事,我摔不着。” 明明是两个看遍风景的人,对话却宛如稚子。 原来这世上,还有他们都没触碰过的领域。 人虽脱离了萧容溪的胸怀范围,可方才试探性的举动是被允许的,所以他言行也大胆了些。 “朕刚才好像听到了你说‘良人’二字。” 南蓁一脸无辜,“不是我说的,是戏本子里说的,陛下看那么多戏本子,难道没看过这句话?” 萧容溪瞬也不瞬地盯着她,“朕没有看到过这句,但朕看到过另外一句。” “什么?” “喜欢的人,一定要放在身边,时时相见才好。” “嗡——” 南蓁脑中似乎有根弦断开了,难得思维滞涩,这是……一语双关的意思? 萧容溪见她睁着一双闪烁的杏眼,透过水濛濛的雾气看自己,也知道见好就收。 抬手拍拍面前人的脑袋,“好了,朕还有些事情没处理完,你先自己玩会儿。” 说完转身,重新回到了桌案后,嘴角微勾。 他走开后,空气都顺畅了不少,南蓁悄悄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并不打搅,窝在软榻上吃果子去了。 互不干扰。 约莫过了两刻钟,南蓁觉得有些无聊,遂拿起腰间弯月状的玉佩把玩起来。 玉料极好,洁白无瑕,就是这做工稍显欠缺,一看就不是出自老师傅之手。 她轻轻摩挲玉佩,用指尖勾勒着上面的弧度,看着不远处的人,突然福至心灵。 “陛下。” 萧容溪听到声音的时候,人已近在眼前。 南蓁捏着玉佩,身体前倾,与他相隔半个桌案的距离,“这手艺人的手艺也不怎么样嘛!” 萧容溪抬眸,略感无奈地看着她,“你想如何?” “我想让他多练习练习,下次再送人的时候,要更精美的。” “好,”萧容溪配合着应下,“朕一定转告。” 南蓁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扳回一城。 萧容溪知她待在这儿无事可做,遂道,“无聊的话要不先回宫,朕处理完折子就来。” 南蓁也正有此意,点头道,“行。” 看她飞快转身,走得毫不留念,萧容溪不由得挑眉,再度出声叫住她,“朕晚上去你那儿用膳。” “好,我让冬月多准备些。” 南蓁头也没回地走出紫宸殿,背对着他挥了挥手,潇洒得很—— 她就是故意的。 萧容溪并非看不出来,只笑着摇摇头,由她去了。 刚要落笔,突然顿住,唤了声,“飞流。” “属下在。” 萧容溪言简意赅,“送丽嫔娘娘回宫。” 飞流一愣,略有不解。 但对上萧容溪不容置否的眼神,立刻领命前去。 南蓁步子轻快,路过露华亭,便撞见在此处赏雪说话的贤妃和陈老夫人。 两人看到她,立刻停下了话头,纷纷抬眼瞧过来。 陈老夫人身着暗紫色的夹袄,慈和的面相掩不住周身的凌厉。 初到宫中时,冬月就给她介绍过这位雷厉风行的陈老夫人,南蓁没敢小瞧。 此刻撞上对方平静中有略含审视的眼神,南蓁微微颔首示礼,不准备多待。 她和贤妃没有闲话的必要,和这位陈老夫人更没什么好说的。 可对方却不准备让她这么轻易就走了。 贤妃好不容易等到陈老夫人进宫,自然将前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一一告知,想讨个法子。 如今南蓁自己撞上来,岂有放过之理? 祖母在这儿,她有底气多了。 她倒要看看,南蓁是否还像之前那般嚣张。 贤妃朝银夏示意,银夏立即踏出亭子,朝南蓁小跑而去。 陈老夫人瞧了贤妃一眼,猜到了她心中的想法,没有反驳,是拍了拍她挽着自己的手。 她叱咤多年,难道还会怕一个小丫头? 最近有关丽嫔的传言太多了,她也忍不住想亲自会会。 “丽嫔娘娘!” 银夏紧赶慢赶,总算在南蓁即将走出视线时喊住了她。 南蓁不慌不忙地回头,“何事?” 银夏福了福身子,“我家娘娘和老夫人请您去亭中一叙。” 南蓁眉毛一挑,隔着灌木和曲水望去,轻笑一声,“叙什么?” 银夏也没想到她如此问,只答,“奴婢也不知,您去了就知道了。” 顿了片刻,又补充道,“老夫人是先帝亲封的诰命夫人,前些日子,秦夫人还去陈家拜访过呢!” 第278章 这人,不能留 银夏说这话时,言语中透着几分骄傲。 她原先就是陈家的丫鬟,贤妃未入宫前,便跟在身边服侍着。 入了宫,自是顺理成章地成了大宫女。 别人提起陈老夫人,皆是敬佩之色,她自然也跟着沾光。 别看丽嫔在宫里无法无天,可她的娘家,秦家人,还是必须得对陈老夫人恭恭敬敬的。 南蓁听出了几分威胁之意,不由得好笑,“跟我有什么关系?” 她这人,小部分时候吃软不吃硬,大部分时候软硬不吃。 银夏要不多嘴这一句,她兴许就去了,现下是一点都不想动。 银夏被这个问题砸得两眼发懵,“丽嫔娘娘,您……” 亭子里的人见银夏久久未归,忍不住抬眼望去。 只能瞧见银夏立在她跟前说着什么,而南蓁的表情颇为玩味。 陈老夫人不免蹙了眉头,连眼角的皱纹都诉说着不满,扭头看向贤妃,“身为二妃之一,协理后宫,竟连一个嫔妾都使唤不动?” 先前贤妃朝自己诉苦,说南蓁的种种劣迹,她还有些怀疑,如今倒是信了**分。 贤妃不好意思地垂下头,“祖母,别宫的人自然不敢忤逆,可丽嫔实在嚣张得很,别说是我,就连端妃都不行。” 两人本来平分秋色,互相看不惯,现在都因着丽嫔选择站在一起了。 “哼,”陈老夫人轻哼一声,“这样看来,的确是秦家没把她教好。” 她果然没说错,李娇那样的出身和性子,能教出什么懂礼的人就怪了。 贤妃:“跟秦二小姐比,确实差远了。” 陈老夫人看了眼还站在原地没动的南蓁,眼皮微压,“无妨,她不过来,我们过去就是。” 过程不重要,只要结果是她想要的就行。 “祖母您慢点,小心滑。” 贤妃搀着她,刚踏出亭子,没走两步,就见飞流大步从右边奔走而来。 两人顿时停下脚步,重新退回亭子中。 银夏还站在南蓁面前,陡然听到身后的脚步,立马回头,见到飞流,微微一怔。 “飞流大人。” 飞流面无表情地扫了她一眼,对南蓁拱手,“娘娘,陛下让属下护送您回去。” “护送”一词用得很有意思,暗讽的是谁,不言而喻。 飞流刚领到任务的时候,还觉得不太理解,等到露华亭,茅塞顿开。 今日各宫家眷齐聚,难免有像陈老夫人这般地位尊崇之人,陛下怕娘娘受刁难,所以才把他放到娘娘身边。 虽然他私心里觉得以丽嫔娘娘的凶狠程度,一定是找茬的人讨不了好,可谁让陛下在意呢? 这大概就是锦霖那日跟他讲解的“关心则乱”吧。 南蓁对着飞流点点头,又瞧了瞧一旁面色不佳的银夏,笑道,“一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和陈老夫人解释一下吧,两相权衡,我还是得听陛下的话。 可她又毕竟是先帝亲封的诰命夫人,我也不能不尊敬。” 银夏听着这话,脸色都白了。 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声。 这时候开口,不管说什么都是错的。 “是。” 飞流知道亭子里有人,却并未招呼,只坠在南蓁身后,尽心尽责。 直到离开露华亭,进到另一个宫道,南蓁才问道,“你不用和她们俩见礼吗?” 飞流嗯了一声,“属下只听命于陛下,别人管不到属下头上。” 既然两人和南蓁起了冲突,陛下又有意维护,他自然也要表现地强硬一些。 南蓁笑了笑,没再多言,大步往冷宫去。 银夏回到亭子,将南蓁方才的话一五一十地转述给两人,听得贤妃脸色逐渐难看下来。 “祖母,您这下可算相信了吧?她不仅性格骄横,不服从安排,陛下还处处维护,很是难办。” 只怕再这么下去,她和端妃就算联手都压不住。 相比于贤妃,陈老夫人就显得冷静多了。 她屏退周围的宫女,压低声音道,“原先,我只当时是陛下沉湎于她的皮囊,心想过段时间,等陛下看腻了就好,对你构不成威胁。没想到,她展现出来的本事越来越多,你一开始说,她还会武功?” 贤妃点头,“而且还不低。” “嗯,”陈老夫人看着亭外的雪色,眼神无波,“这人,不能留。” 假以时日,恐成祸患。 杀人的话仿佛跟吃饭喝茶一般随意。 贤妃心中虽欢喜,却仍旧有担心,“祖母说的我都明白,可没有什么好的法子。” 刺杀不行,南蓁武功高,普通刺客奈何不了她,还容易暴露自身。 下毒不行,陛下时常和她一同用膳,身边还跟着个医术出神入化的俞怀山,用毒风险太大。 言语为刀更不行,南蓁不上当。 “你太心急了,”陈老夫人看了贤妃一眼,叹道,“陛下现在维护她,你贸然动手,不管是什么方式都容易适得其反。” 贤妃一愣,“祖母的意思,是先瓦解陛下对她的偏爱和信任?” 陈老夫人点点头。 …… 南蓁刚踏进冷宫殿门,大黑便欢天喜地跑出来迎接,绕着她膝头打转。 南蓁摸了摸它的头,“冬月呢?” “嗷呜。” 大黑领先两步往前走,还时不时回头看南蓁跟没跟上。 直到靠近前厅,它才停下来。 大黑没像往常一样蹿进去,反而双爪刨地,目光炯炯地盯着厅堂内,呈戒备状态。 “啊呀,这狼又来了,冬月你赶紧把它赶远一些。” 是李娇的声音。 冬月一脸无奈,她早就说过大黑极通人性,只要她表现地不那么抗拒,是不会被攻击的。 奈何李娇不听,一边躲还一边拿根枯枝做抵御,自然引起大黑的警惕和敌意。 冬月走到门口,准备安抚大黑一下。 抬眼,见南蓁悠然信步回来,眼前一亮,“娘娘!” 南蓁点了点头,将大黑招呼到自己身边,带着它一起进了厅堂。 她耳力好,远远的便听到李娇害怕到发抖的嗓音,没当回事。 大黑也是冷宫的主人之一,凭什么她害怕就得把大黑赶到外面去? 南蓁进门后,瞥了李娇一眼,径直到上首坐下,“夫人今日做什么来了?” 第279章 邪门 李娇见大黑朝她呲牙,定在椅子上动也不敢动。 但它只贴着南蓁脚边走,并不靠近。 南蓁落座,它便也顺势蹲坐在一旁,呈护卫的姿态。 李娇这才慢慢放松下来,想起南蓁的问话,嘴角扯出一抹笑,“今日各家女眷进宫探望,我便来了,给你带了些东西,你在宫中兴许用得着。” 她指了指桌上一堆用红绸缎包裹得精致的盒子,南蓁瞧了眼,笑道,“难为夫人了。” 自唇齿间溢出的声音藏了些调侃的意味,听得李娇面色一僵。 她这二十年来,还从未和南蓁这般低声下气地说话。 偏偏对方还好似不领情的样子。 她心中升起几分烦闷,止不住又要发作,刚落下脸子,就想起出门前秦尧的嘱咐,遂咬牙咽下。 “这是我当娘的应该做的。” 李娇顿了顿,又道,“俗话说一家人没有隔夜仇,从前爹娘对你的关心是欠缺了些,我们现在已经意识到了,希望还不晚。” 她原本想去拉南蓁的手,表现地亲昵些,可甫一起身,大黑就站了起来,目露凶光。 她只好干笑两声,又跌坐下去。 南蓁听着她的话,眉头一挑,眼珠微转,看向冬月。 不就过了个年吗,怎么人都疯魔了? 就仿佛是一只狐狸披上了兔毛,然后说自己要吃草一样。 冬月耸耸肩,表示不理解。 今早她见李娇进来的时候,也吓一跳,还以为夫人又来训人了。 没曾想进来后一直客客气气的,知道娘娘不在,就坐在椅子上等,少见的耐心。 “嗯……”南蓁抬眸看她略显僵硬的嘴角,默了几息才说,“知道了,夫人若是没事就请回吧,我昨夜没睡好,有些乏了。” 李娇见她收下了礼物,巴不得早些走,听闻此言,立马起身,“那你好好休息,我下次再来看你。” 她迈开步子,见冬月没有要相送的意思,提了提嘴角,缓解尴尬,“哈,不用送了,你歇着吧,我自己走便是。” 等出了冷宫大门,李娇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回看高耸的宫殿,一脚跺在雪上。 但并未解气。 春桃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压低声音道,“夫人,大小姐也太过分了,您都这般好言相对了,她还端着呢!” “谁让人家现在发达了呢?”李娇冷哼一声,“都说风水轮流转,可这转得也太邪门了,连冷宫这种犄角旮旯都到了。” 春桃亦叹了口气,“谁说不是呢,不过依奴婢看,大小姐也高兴不了多久。” “怎么说?” “夫人您想,若她真这么受宠,陛下应该早把她接出冷宫了才对,怎么会拖到现在?” 说明陛下根本就没这个想法! 后宫还是端妃和贤妃掌控着,背后是刘、陈两大家族的帮扶,南蓁拿什么和她们斗? 李娇想了想,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但又实在无法反驳春桃的话,只摇头无奈道,“也许吧,不过咱们面子功夫还是得做的。” “是。” 李娇嘴上虽这么说着,好像妥协了一般,可心里却另有盘算。 南蓁终归不似秦方若,没有血脉亲情的连接,她不放心,亦不能寄托希望。 两人离开后,南蓁让冬月把她们带来的东西处理了,自己则转身回了房间。 白烟腾升,熏香袅袅。 南蓁倒了杯水,喝下后,鼻尖微动。 恰好冬月敲门进来,她便问道,“这熏香换了?” “是,”冬月点头道,“年后宫里便制了新的香,奴婢昨儿个才把它领回来,闻着不错,所以给娘娘点上了。” “知道了。” 南蓁放下杯子,转身,才发现冬月捧着一身衣裳,正红色的宫服,经过改良,去除了一些常规宫服冗余的装饰,高贵中透着质朴。 “这是哪里来的?” 冬月笑道,“陛下刚吩咐人送过来的,说过几日上元节,宫中设宴,请娘娘参加。” 南蓁伸手拨了拨衣裳,素白的手衬于红衣中央,对比分明,“穿这件?” 冬月应了一声,“虽然是张扬了些,容易扎人眼,但娘娘您就算穿得再朴素也惹人恨,还不如好好高调一把呢!” “……” 南蓁瞪了她一眼,“你夸我还是损我呢?挂起来吧,免得等筵席开始,都压出痕迹了。” “好。” …… 傍晚阳光微醺,照在宸王府绿色的琉璃瓦上,如同翻滚的海浪。 后院青松上堆积的雪骤然落下,撒了树下练剑的人满脸满身。 冰凉的触感很快被身上的热意逼退,化得极快。 萧奕恒不甚在意地甩掉周身残雪,将剑收好,看向前来复命的杨初。 自楼慎被救后,他便一直在查,几日过去,也该有消息了才是。 杨初在萧奕恒面前站定,拱手,“殿下。” “怎么样了?” 杨初:“京中几大势力我们都排查过了,没发现什么异样,现在只余卫家的消息还没报送上来。” 之所以将卫家排在后面,是因为那几日卫良渚和卫良斌忙得脚不沾地,连家都未归。 可后来查了一圈,都没什么进展,才重新将卫家纳入范围内。 两位卫大人虽没空,可卫老将军却还抖擞着,不排除他退隐的日子过久了,也想来搅一搅浑水。 萧奕恒眉头微拢,眼皮下压,“任何人做事都该有目的才是,目前看来,楼慎不是萧容溪的人,卫家也并未站队,如果是卫家救楼慎……为了什么?” 杨初亦不知如何作答,“莫非,他们之前认识?” “怎么认识?”萧奕恒摇摇头,“一不是门生,二不是下属……” 他突然顿了顿,“楼慎的真实身份,有查出来吗?” “没有,”杨初道,“附近几个村子里的人都问遍了,只知道他多年前就定居在那儿,却无人知晓他从前是做什么的。” 萧奕恒用指腹缓缓摩挲着剑柄上的纹路,“多年……” 杨初:“据村里的老人说,已经十多二十年了。” 萧奕恒摁了摁眉心,觉得头疼,“你再去找找,还有什么线索没有。” “是。” 第280章 声音有些耳熟 楼慎这个人,始终让萧奕恒不放心。 总觉得他会和别的事情有牵连,不简单。 萧奕恒准备出门,边走,边和杨初交代事情。 等走到大门口,即将迈上台阶时,萧奕恒骤然顿步。 杨初一愣,堪堪停下步子,“殿下,怎么了?” 萧奕恒转身,“你刚刚说,楼慎在村子里待了十多二十年?” “对。” 杨初见萧奕恒神色严肃,遂跟着紧张起来,“殿下想起了什么?” “南家离京,不就是二十年前吗?” 话一出,连他自己都觉得后背有一股凉意。 “南天横”这个名字,在京城中消失太久了。 现边境摩擦不断,朝堂也不安宁,他是准备回京,卷土重来了吗? “南大将军!”杨初十分震惊,“如果楼慎真是南家的人,那卫家出手的理由就足够充分了。” 卫建恩绝不可能看着自己好友门下的人,被折磨蹂躏。 萧奕恒又仔细想了想,再度摇头,“我也只是刚好想起了这件事,全是猜测,当不得真。你下去查查那几年京中发生过哪些大事,逐一排除。” 以楼慎的本事,他若愿意,绝不会到现在还是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除非他自己主动隐去行迹和身份。 而这样的人,一般都会经历某些大事件。 “属下明白了。” …… 上元节当日,南蓁起了个大早,打开门,外面雾蒙蒙一片。 她深吸了一口,“咳咳咳咳!” 嘶,这空气真凉。 南蓁探头,四处望了望,疑惑怎么不见冬月。 她往日可是比自己早起半个时辰的。 南蓁稍微活动了一下手脚,大步朝厨房走去。 院外冷寂一片,小厨房内却十分火热。 冬月穿着围裙,在锅灶前转悠,嘴里还叼着根麦秆。 流里流气的。 南蓁靠在门框上,笑看着她,“做什么呢,这满屋子热气,很早就起来了吧?” 冬月听到她的声音,扭头,手上动作却不停,“娘娘,今日上元节,奴婢做了芦菔团子,马上就好了。” “馅儿也是早起来和的?” 冬月应道,“是,新鲜的更好吃。” 锅里的芦菔团子已经浮起来了,她盛了些在碗里,端到案板上,“娘娘,等稍微晾一晾就能吃了。” 南蓁应声踏进厨房,舀起一个,吹了几口气后才放进嘴里,眼前一亮,对冬月竖起拇指,“嗯~” 冬月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得到表扬,笑呵呵的,“娘娘喜欢就好。” 用过早膳后,冬月带着大黑在院子里做花灯。 冬月做,大黑捣乱。 “你走开,我才糊好的,你给我踩烂了。” “嗷呜~嗷呜呜~” 一人一狗在对喊中达到了某种异样的和谐。 筵席傍晚才开始,南蓁又不太想参与进去,和冬月说了一声,便出宫去了。 过了今日,年节便算完了,所以长街各处都挂上了红灯笼,人来人往,热闹非常。 南蓁没去明月阁,在街上买了些东西,便上了茶坊二楼,要了壶茶,凭栏而坐。 原本只是随意一瞥,没想到看见一辆马车在门口停下,须臾,王清婉从里面出来,进了明月阁。 南蓁有些怔愣,片刻后才想起青影当初说的报恩之事。 抿下一口茶,轻笑出声。 这姑娘,聪明归聪明,但在某些事情上还真是一根筋,认死理。 南蓁继续留意着明月阁的动向,很快,就发现李颂从后门的方向绕了出来,脚步飞快。 “咳——” 南蓁一口茶水卡在嗓子眼,差点呛着。 难得见李颂这副模样。 她放下茶杯,准备追上去,余光中却撇到另一个身影,正顺着茶坊二楼的扶梯往上走。 南蓁立马隐在珠帘后,看着他快步上楼。 南蓁想也不想,直接跟了上去。 三楼人少了许多,每个包间皆紧闭房门。 南蓁上到最后一步台阶,恰好见左侧方的一扇门合上。 她刚往前迈了两步,便察觉周围有暗卫的气息,抬眼四处观察了一下,最终从另一侧上了房顶。 她缓缓扑在瓦缝中央,将耳朵贴近瓦片,听着里面的动静。 一道略显低沉的男声传进耳朵,“你过来,没被发现吧?” 张安:“没有您放心。” “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 后面两人似乎换了交流方式,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 南蓁皱眉,在房顶上趴了好久,再没得到更多的信息。 只是那个声音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似的。 “吱呀。” 门开了,张安率先离开房间,顺着楼梯往下走。 南蓁悄悄下了房顶,回到二楼的位置,端着茶,准备等房间里的另一个人出来。 没想到过了半个时辰,也没见动静,遂再度上了三楼。 她没有进去,但里面已经没了人的气息,那些暗卫也不见了。 走了? 南蓁眉头一拧,张安不是宸王幕僚吗,那他秘密见的是谁? 又办的什么事…… 南蓁思索良久,也没想起来到底在何处听过那人的声音。 见时间差不多了,她便暂且放下心中的疑惑,回宫去了。 花灯已经做好,冬月每棵树上都挂了些。 见南蓁回来,迎了上去,“娘娘可算回来了,刚小桂子差人过来说,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便可入席。” “知道了,”南蓁点头,顺手将买的东西递给她,“我先去换衣裳,你也准备一下吧。” “是。” 上一次宸王的接风宴,她是悄悄混进去的,还特意掩了面容。 这次换了新衣,又精心打扮了一番,这才带着冬月出门。 庆丰殿里已经来了不少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说话。 就连端妃和贤妃也来了,分坐两侧,还在探头低语,一片和乐。 官员着常服,二妃也是中规中矩的打扮,此时殿门口出现的一抹红,瞬间就将众人的视线吸引了过去。 殿内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最终归于平静。 还隐隐能听到来自女眷席位的吸气声。 这般场合,她一个冷宫之人,竟如此大胆。 莫不是仗着陛下的宠爱,不知何为收收敛? 第281章 若看上了人呢? 秦尧看着红色的裙裾从面前飘过,神色复杂。 目光落在她脸上,看着她从容的姿态,以及眉宇间掩盖不住的英气,秦尧止不住怀疑,这样的人,真的出自秦府吗? 今日宴会,李娇和秦方若都不曾来,秦庸却到了。 他坐在秦尧身后的位置,左右两边是关系不错的公子哥。 此刻,两人皆不约而同地朝他看来,压低声音,“丽嫔娘娘已经完全看不到之前的影子了。” 跟换了个人似的。 秦庸瞧了两人一眼,以酒杯掩唇,但笑不语。 按照位分,南蓁的座位该在二妃之后,可最高处属于皇帝的位置左手边另设有一矮桌,比二妃的更加靠前。 南蓁早得了小桂子的传话,知道这是自己的位置,脚步不停,径直拾阶而上,理裙落座。 贤妃和端妃本就不自然的脸色越发沉了。 到庆丰殿的时候,看到位次安排,心中便有了猜测,此时所忌讳的事情成真,自是舒服不了。 她们介意这个位置,但又不仅仅是这个位置。 两人更担心在如此重要的宴席上,陛下会直接拔她为后。 贤妃绞了绞手指,看向坐在底下的陈老夫人,突然就定了神。 陛下就算有意立南蓁为后,也不能不考虑臣子的意见。 至少,刘家和陈家是绝不可能支持的。 南蓁落座后,冬月自觉上前,跪坐着为她斟酒,酒水入杯的声音掩盖了她的话,“娘娘。” “嗯?” 冬月倒好茶之后,推到她面前,“她们的眼神好似想将您吃了一般。” 南蓁轻笑一声,抿着清酒,“她们没那么大的肚子,吃不了。” 冬月跟着笑了笑,说道,“宴席应该还有一刻钟就开始了。” “嗯,”南蓁没着急,瞥到旁边桌的点心,“陛下那儿的点心怎么跟其他人的不一样呢,瞧着就更好吃。” 冬月悄悄扭头看了一眼,“娘娘,您可千万别直接去拿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放心,我又不傻。” 她行事虽恣意,却也分得清场合,知道什么时候该做什么。 “嘿嘿。” 冬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刚退到后方,便听得传唱太监的声音。 “陛下到——” 在南蓁进来后就渐渐安静下来的庆丰殿此刻更是寂静无声。 众人皆起身恭迎。 但见门口一玄一白两道身影,缓步向前。 陛下和宸王竟是一起来的。 殿内齐声,“参见陛下!” 萧容溪目不斜视,步步登上台阶,“平身吧。” “谢陛下。” 悉悉索索的声音很快平复,萧容溪落座后,扫过殿内众人,朗声道,“正逢佳节,百官同庆。去岁天佑大周,风调雨顺,盼今岁诸位继续各司其职,励精图治,百姓为先,廉洁为重,共谋盛世。” 说完举杯,众臣回礼。 杯酒毕,宴席启。 萧容溪即位后奉行节俭之策,每年宫宴举办的次数并不多,开场前或多或少都会说些什么。 以往都是客套话,今日却透露出了一些消息。 只怕年后,对于贪官.污吏,皆会严查。 众人先是暗自品味了一阵,便继续这觥筹交错的场面。 萧容溪尝了两口菜,视线不自主落在一身红衣的南蓁身上,嘴角微勾。 玄红二色,倒是极配。 南蓁恰巧在此时看过来,她没去猜对方的小心思,只伸手抓起了挂在腰间的弯月状玉佩,故意让他看到。 她边用手指轻轻摩挲,边小幅度地朝萧容溪扬了扬下巴。 奇奇怪怪的胜负欲让她在这场拉锯战中不甘居于下风。 你迈一步,我便还一步,看谁先认输。 萧容溪哑然失笑。 手指微曲,有些怀念她腰身的触感了。 “过来,”他招手示意小桂子上前,点了点自己面前的一盘酥饼,“端给丽嫔。” 这种事小桂子干了不止一次,早已轻车熟路,端着酥饼放在南蓁面前,还转述了萧容溪的话。 “娘娘,陛下说,您看上了哪盘菜,就说。” 南蓁眉毛一扬,“若看上了人呢?” 小桂子替陛下给不少人传过话,经验丰富如他,也难得一愣,“啊?” “我瞎说的。” 南蓁后知后觉的有些脸热,摆摆手,“就当我什么都没说,不准传话。” 小桂子:“……奴才知道了。” 但奴才觉得还是有必要传。 所以他甫一转身,就附耳跟萧容溪一五一十地讲了。 男人的眼神越发炙热,南蓁奉行着识时务者为俊杰,果断扭头,避开他的视线。 恰好林玦端着酒杯朝她示意,她立刻收拾了表情,微微颔首。 南蓁和萧容溪的互动落入了不少人的眼,可能明目张胆说出来的却不多。 萧奕恒弯了弯嘴角,薄唇轻启,“丽嫔娘娘今日装扮甚是艳丽,将别人都比了下去。” 这里的别人,既包括端、贤二妃,也包括了后宫诸位。 南蓁瞧了他一眼,正在倒酒的手丝毫不晃,“宴会如此重要,自得盛装出席。” “这么说,是其他人不够重视了?” 这坑,挖得有些大。 是与不是,皆不好应答。 南蓁也不想直说是萧容溪派人送来的,只道,“贤妃喜紫,端妃好橘,陆贵人衬青,而我偏爱正红。” 萧奕恒:“嗯?” 被点名的几人亦是微怔,她在胡说些什么,不过就是恰好今日穿了这颜色,怎么就成喜欢了? “我是想说,”南蓁顿了顿,嗓音清脆,“以自己喜好的颜色着装出席,便是走了心,是最大的重视。” 众人这才恍然。 想反驳,又不能反驳,否则就真成不重视了。 如此情形下,哪怕面对的是宸王,也只能陪笑,赞同地点点头。 “原来如此。” 萧奕恒语调有些玩味,再度语惊四座,“我还以为陛下让丽嫔娘娘着正红色衣裳,又不按位分将她安排在身边,是另有打算呢!” 话落,大殿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几息之后,突然闹腾起来。 一时间,尽是嗡嗡细语声,相互交织,无法听清。 后位空置已久,有不少大臣隐晦地提过此事,但都被萧容溪忽略了。 今日,怕是不好再含糊过去。 第282章 原来是他 萧容溪看着逐渐沸腾起来的庆丰殿,又瞥了眼在旁边准备看好戏的萧奕恒,弯了弯嘴角。 “朕确实另有打算。” 他声音不大,可自身边人安静下来开始,后面的人便也跟着不明所以地合上了嘴。 等到萧容溪再次开口时,庆丰殿内已经没有了讨论声。 “朕的后位,不少人都惦念着,现下正好提起来了,那就趁着大家都在这儿,说说自己的意见吧。” 他顿了顿,自唇齿间溢出丝笑,“免得一个个地往御书房里送折子,麻烦。” 语气平静,不见动怒。 可却没人敢当这第一人。 左顾右盼,纷纷垂下脑袋。 萧容溪手指轻叩桌面,目光扫过全场,片刻后,见没人冒出头,索性开始点名。 “姜永胜,朕记得你之前提过,觉得端妃能担此任,但朕觉得碍于篇幅,理由不够充分,你再说说看。” 从大殿左侧中央站出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子,朝台阶上拱手。 被逼到了这个地步,不说也得说了。 姜永胜清了清嗓子,“禀陛下,臣确实提过此事。 端妃娘娘少时便有才名,入宫后又一直协理六宫,品行端方,贤良淑德,对待下人也从不苛责,是极好的人选。” 萧容溪瞥了端妃一眼,看得端妃一整个惴惴不安,“嗯,说得不错。下一个。” 有了他开头,后续便有不少人冒出来。 且萧容溪记性极好,每个给他递过类似折子的人,哪怕没主动站起来,也会被点到。 萧容溪甚至连折子里的原话都记得,顺口说出来,公开处刑。 听了一圈,几个叫得上名字的妃嫔都有人推荐,偏偏没有南蓁。 冬月不忍心,趁着倒酒的功夫安慰道,“娘娘您别伤心,咱不抱希望,就不会有失望了。” “……” 这话怎么听着那么别扭呢? 南蓁瞧了眼萧容溪,见他似笑非笑,似乎早就料到了此刻的局面,眼睛跟着一弯,“嗯,这酥饼好吃。”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该发表意见的人也说得差不多了,奈何上首之人一直没表态。 他们摸不着头脑,也就渐渐地消停了。 这时候,一声轻笑显得尤为突出。 不是来自萧容溪,而是来自坐在大理寺卿张聪身后的张典。 待众人视线皆转过来时,他才开口,“嗯……听了一圈,我觉得皇后母仪天下,选人自该慎重。” 诸臣:……废话。 还以为他能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句子来! “只是这后宫毕竟是陛下的后宫,”张典轻飘飘地道,“各位是不是管得太宽了些?” 一句话,直接打脸所有人。 “话也不能这么说,”工部尚书郑经反驳道,“身为臣子,有进谏的责任,为陛下提供更完备的考虑。” 张典掀起眼皮,瞅了他一眼,“原来是进谏啊,刚看你这么激动,还以为是逼迫呢!” 郑经眼睛一横,“休要胡言!” “哦。” 张典态度就跟团棉花似的,可说话却藏着刀子,“你的意思是工部不够你管呗,怎么,还想管哪个部门?” “运河修建的协助任务规划好了吗?” “城郊水利修了一年,怎么还不见进展,郑大人是不是该催催啊?” “城西那栋未完成的宅子怎么就重新启动不了啊,银子不够了?” “简直越发胡闹了,”郑经梗着脖子,厉声道,“我们说话,岂有你小辈插嘴的份儿!” 张聪听着这话,缓缓站了起来,朝他的方向抬起下巴,“嗯?” 郑经一时无言。 小的压不过,还来了个老的。 他就从来没见过这么护崽子的人! 郑经气愤地坐下,喘着粗气,心中有些不安。 张典所说的那几样,确实都还有些问题没遮掩过去。 他得趁着这几日赶紧处理了。 郑经消停了,张典却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有些话,萧容溪不方便说,便由他来说。 反正他就这副性子,大家都习惯了。 只是他没有再揪着郑经,而是看向一直处在言论中心,却从未开口的虞星洪,叹了声,“陛下,若真论起来,虞美人也是合适之人,只可惜……” 省下的话是什么,大家都知道。 但谁也没想过他会在这时候提起。 公然议论此事,岂不是让陛下难堪? 萧容溪倒是一点没生气,也将目光放在虞星洪身上,“确实可惜了,也不知道虞大人心中对朕是否还有怨恨?” “陛下,”虞星洪在左右夹击之下,总算开了口,“是她咎由自取,与旁人无关,老臣也没有任何异议。” 他不止这一个女儿,也不需要如此没用的女儿。 死了又有什么可惜的? 萧容溪摁了摁眉头,“听说你这段时间一直病着,朕事情忙,也没来探望,不知现在病可大好了?” “多谢陛下关心,臣已无大碍,只需好生静养即可。” 萧容溪:“若需要什么药材,外面不容易买到的,便差人告诉太医院一声,直接拿就是。” 虞星洪垂首,眉头微拢,不太明白对方的意思。 突如其来的关心,让他倍感警觉。 语气却与平常无异,“谢陛下。老臣所用皆是寻常药材,不必费多少心思就能找到。” 见他这般说,萧容溪也不劝,示意他坐下便可。 这一出“立后”的辩驳,最终还是没能进行下去。 摊开说了之后,各方势力谁也奈何不了谁,也不敢再贸然提了。 万一陛下真让没权没势的丽嫔当了皇后,他们做这些努力不久白费了吗? 酒杯相撞的声音再次响起,宴席又恢复了先前的热闹。 只是这份热闹中藏了多少心思,尚未可知。 南蓁在虞星洪开口说完第一句话时,就已经蹙起了眉头。 这声音,她听过。 就在下午的那个茶坊。 先前宸王的接风宴上,南蓁就听他说过话,难怪今日会觉得如此耳熟。 只是她不明白,虞星洪为何会同张安秘密相见。 一个是宸王麾下,一个是宸王幕僚,有什么事是需要避着所有人的。 直接去宸王府或者虞家岂不是更好? 第283章 你不是冬月 南蓁兀自思索片刻,并未得到答案。 抬眼,再度看向坐在不远处的人。 虽年近半百,看着却不显老,整个人的气质稍显阴郁。 因低着头,南蓁看不清他的神情,连轮廓都是模糊的。 带着面具的人,即便在满是烛火的大殿内,也如同一团雾,能走近,却照不透。 虞星洪正在琢磨今日陛下的态度,没等想明白,头顶一道似有若无的目光先一步引起了他的注意。 抬头,掀起眼皮,和尚未挪开视线的南蓁撞个正着。 一疑惑,一阴鸷。 南蓁怔了怔,摩挲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停下,指尖加了些力道。 她不是害怕,而是被这样的眼神盯着,心中极不舒服。 就像是在森林中碰见的蛇,吐着信子,缠绕在头顶的树枝上,猛得倒吊下来,快且狠。 虞星洪亦是一愣,须臾,勾起嘴角,对着她微微示意。 视线的接触不过几息之间,可两人心中都对对方有了些判断。 一个有着不符合她年纪和身份的洞察力,一个比外人想象中藏得还深。 萧奕恒自挑起话题后,便置身事外,听着大殿内此起彼伏的声音,当做下酒菜了。 他当然知道立后一事暂且拿捏不住萧容溪,但只要能给萧容溪添堵,他便高兴。 “殿下。” 杨初不知何时进到庆丰殿内,悄然行至萧奕恒身边。 萧奕恒抿下一口酒,问道,“这么着急过来,是有消息了?” 杨初摇头,转而道,“但属下方才路过地牢附近,听到了另一件事。” “说。” 杨初:“狱卒交班时,属下听到有人议论,虞美人自从被关进去之后,伙食一直不错,不像是将要处死之人。” 虽说地牢里的狱卒管理严格,可只要是人,便会有情绪,尤其他们整日和罪犯打交道,抱怨是常事。 一个与人私通的妃子,没被当即处死都算是额外开恩了,怎么还会好吃好喝的供着。 虞家摆明已经放弃了虞美人,萧容溪留着她还有什么价值? 萧奕恒听完后,轻哼一声,“本王也觉得奇怪,一个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萧容溪为何还要她活着……” “难不成虞大人虽表面上不予应答,实际和陛下允诺了什么?”杨初突然道。 萧奕恒摇头,“不像。” 虞星洪这个人,他自认为了解几分。 他对目的的执着远超旁人想象,凡阻他路者,不论关系亲疏,他都不会手软。 这也是当初自己想方设法要将他纳入麾下的缘故。 只有够狠,才能成大事。 杨初想了想,“可陛下刚才的话,实在很难让人不多想。” “虞星洪不是那么容易被拉拢的人,萧容溪也清楚这一点,”萧奕恒掩唇轻笑,“他要真让虞星洪倒戈了,才不会这么高调地关切。” 萧容溪这么做,无非是想离间他和虞家的关系罢了。 “属下明白了。” 杨初说完,便要退下,刚往后撤了一步,再度被叫住。 萧奕恒压低声音,“虞美人的事情,你多留心,本王总觉得,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是。” 烛影微斜,杯盏半空。 宴会行进到尾声,南蓁也有些乏了。 今夜她喝了不少酒,屋内热气又足,熏得她有些晕,于是起身和萧容溪说了声,便去外面透气了。 萧容溪瞧着她眼神尚且清明,也没有多想,只嘱咐了句小心,便由着她去了。 殿内炭火烧得旺,殿外却仍旧一片冰天雪地。 呼呼夜风吹来,吹散了南蓁身上的酒气,舒服了不少。 她站在廊下,双手撑着栏杆,借着周遭明明灭灭的光影,看细枝在夜幕中变换着各种姿态。 一道脚步声逐渐靠近,很快,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停下,“娘娘,外边冷,您当心着凉。” 是冬月。 南蓁扭头看了看她,眼中已逐渐起了雾气,连说话声都不如往常清晰有力,“无妨,屋里太闷,我透透气再回去。” 她摁了摁眉心,试图缓解这种不适,但效果并不好。 需得借助栏杆,才能稳住身形。 冬月见此,上前一步搀住她,“那也不能在这儿使劲吹啊,奴婢知道前面拐弯处有个小阁楼,既通风,又不至于这么冷,娘娘要不去那儿坐坐?” 南蓁眉头微拧,看了眼她搭在自己小臂上的手,“也好,那便去吧。” “娘娘小心些。” 南蓁将部分重量放在她身上,突然问道,“阁楼远吗?” 冬月:“不远的,几步路就到了。到时候您觉得舒服了,想重新回来也方便;若您不想回,奴婢就去告诉陛下一声。” 南蓁点头,“好,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 “这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两人沿着回廊,缓缓向前走着,顺着一条半长不短的石子路拐弯,很快就看到了冬月口中说的那个小阁楼。 因没人,除了檐下的灯笼外,里面便只象征性地点了一盏灯,供往来贵人歇脚。 冬月扶着南蓁上了台阶,进到房间内,关上门,欲带她去榻上休息时,南蓁突然立住不动了。 任她怎么迈步,都带不动,连同方才倚在她身上的重量一并消失。 “娘娘,您怎么了?” 冬月抬头,对上一双明亮有神的杏眼,微微一怔。 南蓁抚开她的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是冬月。” 一个人的身形、相貌、动作、声音都是很容易模仿的,可独独自内而外的气质极难改变。 长期接触下来,兴许能沾上一点,可短期的效仿,对于亲近之人来说,一眼便能瞧出来。 “娘娘,您在说什么啊?” 她仍旧试图靠近,“您是不是宴会上酒喝得有些多,怎么会连奴婢都不认得了呢?” 南蓁勾唇,“我不习惯人近身,没有我的主动示意,冬月不会直接过来搀着我。” “娘娘,奴婢不是看您都快站不住了,心下着急,所以才没注意,娘娘千万莫怪罪!” 南蓁继续道,“我留冬月在身边,并不是因为她细心,万事考虑周全,懂吗?” 第284章 谁派你来的? 听着这话,对方脸色一僵。 南蓁却没有停下话头,又吐出一句,“冬月不会武功,步伐有些笨重,你模仿地还不够到位。” 如此清晰明了的证据,倒是让面前的人不好辩驳了。 “哼,”她眯了眯眼,总算恢复了自己平素的声音,“亏我还以为自己演得很好,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暴露了。” 对上南蓁审视的眸子,她顿了顿,又道,“这么说,你方才头晕,都是演的?” 这怎么可能呢! 两种药材混在一起,寻常人抵挡不住的。 南蓁听着她的问题,只笑了笑,并未说话。 最初时有些眩晕是真的,但她从席位起身走到回廊栏杆处时便已经清醒了。 之所以没拆穿,是因为想知道对方究竟要做什么。 良久未得到回答,对方也就不再等了。 “可惜了,”她突然说道,“并非所有事情都是进了虎穴,便能得虎子的。” 话音未落,她便猛得冲过来,挥拳砸向南蓁的面部。 南蓁侧身躲开,她的攻击也接踵而至。 衣裙飘飞,带起猎猎风声。 赤手空拳无法奈何南蓁,对方一甩袖,一把匕首就从袖中滑落出来。 表面上看,她逼得南蓁步步后退,可十招之内,就被夺了匕首,掐着脖子抵在柱子上。 南蓁手掌收着力,禁锢住她,却又不至于要了她的命,“你不是我的对手。” 派这样的人来,也不知是太高估了她的本事,还是看不起自己。 “我、知道。” 从嗓子眼儿里挤出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 对方把住南蓁的手,力图减轻些痛苦,“本来就没想过能杀了你。” 南蓁眯了眯眼,一时没明白她话里的意思,“谁派你来的?” “娘娘这么、聪明,不妨、猜猜看?” 趁着南蓁思索的片刻,她突然抬手,左手边有个晶亮的东西一闪而去。 南蓁以为她要用小刀扎向自己,于是当即松手,后退两步。 没想到,她在高喊一声“娘娘饶命后”,直接挥手抹了脖子。 鲜血冒出,几息之后便咽了气。 南蓁心知中计了,转身欲从后门走。 这时候,门却突然从外面推开,一道颀长的身形出现在门口。 烛光明灭,映在他脸上,也让南蓁看清楚了面容,“怎么是你?” 林玦亦十分惊骇。 他原本就对皇宫不太熟悉,天色暗下来后,更找不着路。 所以在更衣后,叫住了拎着宫灯路过的宫女,让她带自己回庆丰殿。 宴会上,他喝了不少酒,路过这座小阁楼时,准备进门歇一歇。 没曾想刚行至门口,就察觉阁楼里有人打斗,直到听到那声呼救,他才发现不妥。 推门一看,便是站着的南蓁和一具躺着的尸体。 “这……” “不是我杀的,”南蓁言简意赅,“此处不能久留,先走!” “好。” 林玦入仕时间虽不长,却也见过了不少肮脏的事情。 现下他和南蓁单独出现在此处,唯一的宫女还死了,必然是落入了旁人的圈套。 再不走,等惊动了巡逻的禁军,便不好脱身了。 只是他们没想到这个时间,宫中巡逻的一队人会恰好行至此处。 火把亮了起来,将小阁楼团团围住。 庆丰殿内的宴会已经落幕,众人纷纷起身,先后踏出殿门,准备回府去。 此时,一个逆着人.流行走的禁军格外引人注目。 “陛下!” 萧容溪见南蓁尚未回来,心下便有了不好的预感,“何事?” “禀陛下,我们在逸翠园的小阁楼里发现了一个宫女的尸体,还有……” 他声音蓦然小了下来,萧容溪眼皮一跳,沉声问道,“还有什么?” “还有、丽嫔娘娘和林大人也在。” 他尽量用委婉的话表述,可在座的都是人精,如何听不出话里的意思? 原本醉意熏熏的众人瞬间就清醒了,还没起身的人直接不动了,往外挪步的人也收了步子,齐齐地看向萧容溪。 也只有萧奕恒敢在这个时候出声,一副看好戏的模样,“啧,单独在一起啊。” 萧容溪紧了紧拳头,众目睽睽之下,也不能含糊过去,只好起身,挥袖往外走。 身后呼啦啦地跟着众妃嫔和臣子。 往常只是用来歇脚的清静之处陡然变得热闹起来。 宫灯、火把将整个阁楼照得透亮。 南蓁坐在罗圈椅上,姿态较为放松,林玦则站在房间中央,面色如常。 房间不大,容纳不了所有人,便只有二妃和几个重臣进来了。 也包括秦尧。 他看到里面的情形,脸色煞白,身体微微抖动着,像是害怕,又像是愤怒。 他快步走向南蓁,举抬手就一个巴掌抽过去,“孽女!” 林玦眉头一蹙,刚要出手,南蓁就已经握住秦尧的手腕,一个用力把他推开了。 秦尧踉跄地往后退了两步才站稳,一脸不可思议地看向南蓁,“你做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还敢还手?!” 南蓁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难得透出几分狠意,“事情原委都没弄清楚,你就着急把帽子给我扣上了,你可真是我的好父亲啊。” 这句讽刺,说得明明白白。 秦尧面上有些挂不住,厉声道,“都已经这样了,还有什么可说的?你不要脸,我们秦家还要脸!” 南蓁眼皮微压,目光如炬,竟让秦尧下意识想逃避。 还未等她开口,秦庸便先一步道,“父亲莫着急,丽嫔娘娘既然这么说了,其中必定有什么误会,眼见不一定为实,还是先听听她的解释吧。” 相比于秦尧,秦庸显得淡定多了。 淡定地,仿佛是个局外人。 连门口那些看戏的都比他激动。 这番话倒是让南蓁的眼神有了丝变化,瞧了秦庸一眼,最终兜转到萧容溪身上。 在禁军围过来的时候,她便料到了会有如今的场景。 别人的态度不重要,萧容溪的态度却能直接决定她下一步的做法。 所以她并未着急开口解释,只想先看看,在所有人都先入为主地认为她和林玦私会,被宫女撞破后狠下杀手,最后被巡逻的禁军发现时,萧容溪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第285章 人是我杀的 目光相接,眼波流转。 灯火明亮,隔着半个房间的距离,也足以将对方的神色看清。 有担忧,有抚慰,坚定中甚至还带着几分决绝,唯独没有南蓁所担心的怀疑和探究。 她蓦地垂眸一笑。 心中的石头落下时,还带着别样的情绪。 不知何时起,一向恣意的她竟然会开始在乎另一个人的看法,连思绪也跟着起波澜。 萧容溪蹙起的眉眼尚未完全舒展开,但比起刚踏出庆丰殿时,已经缓和了许多。 他不相信南蓁会做出什么逾矩的事,却怕暗箭难防,她会被动落入陷阱中。 不过好在人没事。 萧容溪暗暗松了口气,接收到她递过来的视线,以及嘴角的浅浅笑意,不由得瞪眼,略带嗔怪。 都什么时候了,还笑得出来。 不过看她的样子,想必心中有数,他便没有多嘴,任其发挥。 贤妃就站在萧容溪旁边,离得近,能清楚地觉察到两人之间的无声交流,轻咳一声,打破了屋内的寂静。 “丽嫔,既然你说另有隐情,那便如实说来,也让陛下好判断。” 进来的人里有太医,此时查验完毕,说道,“利器所伤,一击毙命。” 南蓁瞧了地上的尸首一眼,这才开口道,“人是我杀的。” 话一出,群臣哗然。 这么轻易就承认了?! 秦尧一口气没提上来,步子颤了颤,差点跌倒,幸好秦庸及时扶了他一把,“你……” 刚出声,就被南蓁压了下去,“不过我杀她,是为了自保。” 让别人相信这宫女是自杀的,太难了,倒不如说是她动的手。 只要最后结果是自己想要的,个中曲折就不那么重要了。 贤妃眉头微挑,“自保?哼,证据呢?她一个小小的宫女,而你是主子,她是抓住了你什么把柄,才让你说出‘自保’二字。” 句句不提林玦,却字字暗指两人有私。 就连原本站在一旁的林玦都有些难忍,恪守着礼仪拱手,言语却十分犀利,“贤妃娘娘,定罪也讲究个证据齐全,没有被证实的话,还是莫说出口为好。” 呵。 贤妃心中冷哼,这就护起来了? 她刚要开口,就觉察身后有人拽了拽她的衣袖,回头,对上陈老夫人平静的双眸,躁动的心绪顿时被泼了桶冰水,也让她冷静了不少。 陈老夫人见此,才松开手。 事情发展到这步,已经够了,再多说下去,有弊无利。 萧奕恒没太在意林玦的说辞,反倒接下了南蓁的话,“本王亦很好奇,缘何‘自保’啊?” “她要杀我,我自然得先杀了她。” 南蓁指了指地上了无生息的宫女,“常年习武的人,掌心都比较糙。虽然宫女中也有干粗活的,但磨损程度和主要的磨损位置却不同,仔细检查,不难辨别出来。” 话落,立刻有禁卫军前去查看,不过萧奕恒先他一步,翻过宫女的掌心,对光看了片刻,笑了笑,“倒也没说错。” 南蓁难得有一次瞧他顺眼,“宸王殿下亲自查的,各位该没有异议了吧?” 萧奕恒和萧容溪不对付,自然不会帮着南蓁隐瞒。 他的话,无人怀疑。 “飞流,”萧容溪突然出声,“去查查这个宫女哪里来的。” “是。” 贤妃面色一僵,旋即恢复如常。 她不便多说,端妃却也不愿放过这个送上门的好机会。 “宫女将丽嫔引过来,欲痛下杀手,丽嫔出于自保,杀了她,也算合情合理,只是……” 端妃顿了顿,美眸微转,“林大人怎么会在这儿呢?” 她的话瞬间把众人的注意力都拉扯到了林玦身上。 几多双眼睛盯着,端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这种情况下,即便知道说真话可能惹人怀疑,也必须如实道来。 林玦转身,对着萧容溪恭恭敬敬地拱手,“回陛下,臣更衣后有些迷路,遂让路过的宫女领着回庆丰殿,途径此处,本欲歇脚,听到打斗声时推开门,便已是如今的情形。” “这么巧?”萧奕恒抢先一步道,“那领你回庆丰殿的宫女呢?” 林玦:“此时倒是不知何处去了。” 那宫女在他推开门时便已不见,摆明了是故意引他到这儿的。 但他没有多言,只陈述事实。 没有人证,亦没有物证,全凭一张嘴,很难说两人是不是在众人来之前串通好了,以掩盖私会的事实。 “陛下,”端妃朗声道,“既然此事无法定性,臣妾建议暂且将丽嫔和林玦关押看守,等查明真相后再论。” 这确实是常用的处理方式。 可一旦真被关押,即便事后证明两人是清白的,也无法改变人心中的成见。 萧容溪不愿。 他明白这就是一场环环相扣的陷害,明知敌不过还要动手的宫女,恰好来到阁楼的林玦,以及掐住时间出现的禁卫军。 若时刻稍稍差一点,凭南蓁和林玦的本事都不会被发现。 新上任的禁军统领是他的人,他并未怀疑。 他在想能算准禁军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阁楼附近的人是谁? 顾及大臣在场,萧容溪没有直接拒绝,于是给张典递去了一个眼神。 张典暗叹,还得他来。 “没有证据证明林大人和丽嫔娘娘说的是真话,可同样不能证明他们说的是假话,如何能直接将两人作为嫌犯看待?” 端妃眼神一凛,“你的意思是,就这么算了?” 张典:“查,自然得查,查完之后,若真有龃龉,该罚便罚,但在此之前,一切如常便可。” “荒谬!”沈纵突然站了出来。 因着沈弦的缘故,他对南蓁怨愤颇深,连带着对张典也没有什么好脸色,“皇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判例在前,岂能因为他们二人坏了规矩,破此先例?若人人效仿,那朝廷威严何在!” 张典撇撇嘴,“反正不是靠您这般吼出来的。” “你……!” 沈纵气得一时无话,可态度仍旧十分坚决。 连同平日和他关系好的同僚也附和着不能破例。 贤妃这个时候倒是学着出来打圆场了,叹道,“本宫也是相信丽嫔和林大人人品的,若当时有人在场便好了。” 她本是随意感叹一声,搏个好名声,没想到还真有敢站出来的人。 “我能作证。” 第286章 我可以作证 清亮的声音从后方传来,听着还有几分熟悉。 屋内的人均是一怔,连南蓁自己都没想到。 这种时候站出来,一个小不心就会丧命。 这人也真是敢。 堵在门口的众人纷纷往两侧退,让出条路来。 只见卫燕身姿笔挺,顶着众人的目光,款步走进屋内。 贤妃绞了绞手指,心中一紧,竟然是卫燕。 不过想想,也觉得在理。 除了她,还有哪位闺中女子敢在这样的场合下说话。 卫良渚在听到这个声音时,眉头便不自觉一皱,等见人进来,轻唤一声,“燕儿。” “爹。” 卫燕以为他会阻止自己,连说辞都准备好了,没想到卫良渚只是点点头,并不劝说。 她心中有一杆秤,知道轻重。 就算最后办得不妥,也有卫家替她兜底,怕什么? 萧容溪看着对自己行礼的人,抬了抬手,“你方才说,自己能作证?” 卫燕点头,目光坚定,“是。” “宴会上我喝了不少酒,有些醉了,便想着去外面透透气。” “约莫两刻钟前吧,我便到了云亭里。”她抬手指向窗外。 也亏得引南蓁过来的宫女为了演得更逼真些,特意打开了一扇窗户。 那云亭所处地势高,位置相隔也不远,站在里面,恰好能透过窗户看清屋内发生的事情。 “当时光线昏暗,我不太看得清打斗的过程,但却能瞧见娘娘是被那宫女扶着进来的,看样子也是有些晕乎。” “至于林大人,他只比禁卫军早来一步,身边的确跟着个拎着灯的宫女。” 卫燕话语清晰,最后还补充了一句,“我离开宴会应该是在三刻钟之前,当时有许多人瞧见了。” 算算时间,恰好能从庆丰殿走到云亭。 话音落,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明明挤满了人,却一点人声都听不见,只有灯芯啪得一声炸出些响动。 沈纵率先打破这诡异的氛围,盯着卫燕,眼神如钩,“素闻卫家小姐和丽嫔关系好,你敢保证自己所说没有半点虚假?” 还没等卫燕开口,卫良渚便站了出来,行至她身边,“沈大人是在质疑我卫家的家风?” “那倒不是,”沈纵才不跳这个坑,“我只是合理怀疑罢了。” 亲近之人的证词,本就不能全信。 “我当然敢保证。” 卫燕直视他的眼睛,丝毫不惧,“但若是怀疑,也请拿出证据。” 沈纵轻笑一声,“哼,保证。” 卫燕同样勾唇,“沈大人若是不信,可以派人去山上瞧瞧。我这人不爱走寻常路,上山时并未走台阶,雪地上应该还留有脚印,比对一下便是。” 她喜爱钻山林、走小道的习惯,没想到这时候居然能成为证据之一。 沈纵无话可说了,气不顺地甩了甩衣袖,将头扭到一边。 众人再无异议,即便心中不满,也不能宣之于口。 贤妃有些不甘心,看了看从始至终都未曾慌乱的南蓁,眼周逐渐蔓上了丝丝猩红。 幸而周围没人注意到她。 这么好的机会,偏偏半路杀出个卫燕,把一切都搅和黄了。 不过扭头看看端妃,瞧着她努力压住起伏的胸膛时,心里又舒坦了些。 只要不是她一个人难受就行。 萧容溪此时总算松了口气,朗声道,“既然如此,等查出这名宫女的身份,再做定夺。” “陛下。” 许久未曾出声的南蓁突然开口道,“我还有话说。” 她总算挪动了步子,走到萧容溪身边。 跳跃的烛火掩盖不住眼底的神采,萧容溪垂眸,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声音低哑了些,连身上的凌厉都收了几分,“你说。” 外人只知萧容溪时常出入冷宫,待丽嫔不错,却不知两人平日里是如何相处的。 后宫的人太过无聊,总是在猜丽嫔一定凭她那张脸,如同狐狸般媚君,却未料到,她跟陛下说话时,连声音都不曾软下来,依旧能得陛下温柔以待。 南蓁习以为常,朝人堆中招招手,便见冬月垂直脑袋往外钻,“各位小姐、夫人,抱歉,让一让。” 周围的人纷纷瞪大眼睛。 刚才只留心屋里的情况,根本没注意到她何时混进来的。 南蓁:“让你带的东西呢?” “在这儿!” 冬月从袖中掏出一张锦帕,打开后,上面放着些未燃的香段。 递给南蓁后,她又掏出另外一条,上面浸了杯中的酒。 南蓁将这两块锦帕摆在萧容溪面前,“陛下,今夜的酒甚是好喝。” 酒无毒,香亦无害,可两者碰在一起,却能达成蒙汗药的效果。 南蓁也不是一开始就知道的。 起初她只是觉得熏香味道有些新奇,十分好闻,便多燃了几日。 后来发现大黑进自己房间后,有些萎靡,便警觉起来,暗中将香段和香灰交给了俞怀山,让他验一验。 俞怀山今日宴会上才给出结果,说是原料中含一味药材,能提香,对人无害,可对兽类却不太友好。 南蓁以为对方是冲着大黑来的,就让冬月把新领的这批香收起来,四处探听了一下,没发现什么异样。 直到宴会上,饮下半壶酒之后,她状态有些不对,才明白对方根本就是冲着她来的。 若她稍微迟顿些,只怕此时此刻,背后的人已经达成目的了。 就算她和林玦之间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做,也难以洗清。 所以她提前安排冬月离席,把东西都准备好,甚至把俞怀山也拉到了屋里来,当着众人的面,将两条锦帕都交予他。 “俞大夫,你的医术有目共睹,我也不过是想求个真相,所以拜托了。” 明明可以暗里查,可她偏要在这样的场合,高调说出来,就是因为背后安排这一出戏的人,定然混迹在人群中,想看着她身败名裂。 刚好,她也想知道事情败露后,这些人的反应。 南蓁视线毫不收敛地扫过周围的人,最后落在陈老夫人的身上。 陈老夫人神色未变,平静地看着她,眼底甚至隐含笑意。 南蓁回之一笑,抬手摁了摁太阳穴,软了嗓子,“陛下,我突然觉得头有些晕。” 第287章 放心,朕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撒娇这种事情,遇上了对的人,也是可以无师自通的。 眼看着南蓁腿一软,好似要往地上滑落,萧容溪连忙展臂拥住了她,手掌贴在她的侧腰上。 掌心明显察觉她僵硬了一秒,而后慢慢放松下来。 将身体的部分重量压在了臂弯上。 萧容溪轻轻掐了掐她的腰,垂眸,对上一双清亮的眸子—— 就知道你是装的。 不过,装得还行,朕挺满意。 待萧容溪再度抬眸,神色肃穆,扫过众人,“这件事,彻查。” 声音沉沉,似枝头寒冰。 不管是针对南蓁,还是针对林玦,都不能轻易放过。 说罢,拥着南蓁离开了阁楼,朝冷宫的方向去,准备把她送回宫里。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贤妃看着相携离开的两人,咬紧牙关,唇线紧抿。 暗中跺了跺脚,也带着陈老夫人离开了。 这场闹剧,自有人收场。 等走出小阁楼,脱离众人的视线后,南蓁立马就站直了身子,萧容溪也顺势放开她。 开口,略带笑意,“这么快就不晕了?” “陛下所佩香囊甚是好闻,还能提神醒脑。” 南蓁走在他身边,巧笑嫣然,一点都瞧不出方才的虚弱样。 萧容溪轻笑一声,往前走了两步,突然问道,“今日究竟怎么回事?” 南蓁眨眨眼,“不是已经说过了吗,陛下不信我?” “朕觉得,那宫女不像是你杀的。” “何以见得?” 萧容溪:“她脖子上有掐痕,既然已经控制住了,又何必下此杀手?” “陛下观察得还真仔细,”南蓁也没瞒着他,“那宫女是自杀,她扮成冬月引我过去,再以死诬陷,可信度瞬间就高了很多。” 甚至比她跪下开口说话,还有说服力。 毕竟寻常人也不会想到这种方式。 萧容溪点点头,“你有没有怀疑的人?” 南蓁蓦然想到那双平静的眼,但最终还是摇头,“等飞流查出来再说吧。” 直觉毕竟不是证据。 “也好,”萧容溪接着道,“往后送往冷宫的东西,朕会命人再小心些。” “多谢陛下。” 两人踩着地上的影子往前走,南蓁突然伸手碰到了袖中的匕首,是刚才那个宫女的。 她当时夺下后,顺势就收在了袖子里。 南蓁握住匕首,脚步突转,瞬间将萧容溪逼至旁边的高墙处。 这一幕发生得太快,就连跟在身后的锦霖都没反应过来。 坠在后面的禁军更是诧异,几息后纷纷拔刀。 “陛下!” 锦霖眸色一凝,起步刚要上前,就见萧容溪抬手阻止,“别过来。” 背抵着冰冷的墙面,身前是比自己矮半头的人,正踮着脚,用匕首抵着他的脖子,目露凶光。 这感觉,还真是新奇。 萧容溪已经多年不曾被这么威胁过了。 南蓁并未在意他人的目光,只瞬也不瞬地盯着面前的人,压低声音,“说,刚才到底有没有怀疑我和林玦之间有问题?” 张牙舞爪,仿佛一只炸毛的猫。 即便匕首紧贴着脖子,萧容溪也没有戒备的意思。 盯着南蓁的脸,认真道,“没有。” 这一点,不用质疑,别人也不会理解。 南蓁逐渐软下来的眼神并未逃过萧容溪的眼睛,他继续问,“如果刚才朕对你当真有一丝怀疑,你会不会动手?” “不会。” 她甚至连一句话都不会说,转身就走。 所幸,她给出的信任得到了正向反馈。 萧容溪读懂了她未说出口的话,突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 然后顺着手腕抚摸至她的手背,握在掌心,另一只手则一根根掰开她的葱指。 南蓁并未用力,由着他将匕首夺过,扔在地上。 “放心,朕不会给你这个机会。” 萧容溪顺势牵住她的手,步步往前走,“一会儿让俞怀山替你诊诊脉。” “好,听陛下的。” “你当时胸有成竹,是因为和卫燕说好了?” 南蓁摇头,“我只能笃定香段和酒是有问题的,没想过她会恰好目睹全程。” 但卫燕的出现确实让事情顺利了许多,也补上了最容易让人诟病的漏洞。 两人说着话,潇潇洒洒地走远了,徒留身后一众傻眼的人站在原地。 就……这样? 陛下和丽嫔娘娘的相处模式居然如此新鲜,古往今来从未见过,长见识了。 小桂子和冬月同时低头,看着落在面前的匕首,不约而同道: “你来?” “你来?” 锦霖:“……” 他脚尖一挑,直接将匕首勾起来,拿在手里,大步跟上两人。 一路走回冷宫,交缠的手已经出了汗。 南蓁想缩回去,却被萧容溪握住,用手指蹭干了才松开。 “你好好休息,朕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先走了。” 南蓁:“嗯?” “陛下这一趟是专程送我回来的?” 萧容溪笑道,“不然呢?朕还要留宿在这儿?” 他顿了顿,“留宿也行,只是今夜太冷,朕不习惯一个人……”睡。 “那你还是走吧,”南蓁抢在他之前说道,“国事重要。” 萧容溪:“你翻脸倒是比翻书还快。” 瞧着南蓁微微泛红的耳尖,他也不再逗她了,只捏了捏她的手,带着人离开。 俞怀山替南蓁诊了脉,片刻后,说道,“娘娘身体并无大碍,只是药物作用,难免会有些后劲,这几日相对会困乏些。 我一会儿开个方子,让冬月去太医院拿药,吃两日就好。” 南蓁点点头,“多谢。” “娘娘客气了。” 俞怀山走后,南蓁却没有着急回屋休息。 冬月打了热水进来给她泡脚,南蓁就一边泡着脚,一边扭身伏案书写,等写就后吹哨引来信鸽,绑在它腿上,放飞了。 诬陷一事萧容溪接手了,她便不再忧心,但虞星洪的问题,她就不得不关注了。 大周权臣与她并无干系,但张安这人屡次出现在明月阁,又和虞星洪秘密相见,必须重视。 先前青影在宸王身上并未找到什么重要线索,也许换一个思路,在虞星洪身上能找到呢? 南蓁正支起食指敲着脑袋,余光瞥见冬月吃惊的模样,问道,“怎么了?” 第288章 也许是为了保护那个人 冬月今晚受的刺激太大了,心情跟荡秋千似的,忽上忽下。 这会儿尚未平静下来。 但开口第一句却是,“娘娘,那鸽子好肥啊,用来煲汤一定好吃,嘿嘿。” 南蓁差点没一脚踢翻泡脚盆。 明月阁辛辛苦苦养大的信鸽,这就么被惦记上了。 不过最近年节,青影喂得好,也确实长胖了些。 “好不容易训练出来的,用来吃太过可惜,”南蓁看着她都快流口水了,遂笑道,“你要真想吃鸽子肉,赶明儿让御膳房做,或者下次带你出宫去吃。” 她知道有一家酒楼,鸽子肉做得有模有样。 冬月乐呵呵地点头,“好诶!” 将信鸽的抛至脑后,才想起正事来,“娘娘,今晚可太惊险了,奴婢这心脏从未受过此等刺激,就差蹦出来了!” 南蓁挑眉,“能胜过被打入冷宫的时候?” “当然!” 入冷宫好歹命能保住,若被灌上私通的罪名,那可就是掉脑袋的事情了。 冬月说着,坐到了南蓁对面,“不过好在化险为夷,平平安安地度过了此劫。” “娘娘,您当时知道酒有问题之后,怎么还跟着那人走呢?多危险啊!要是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是截然不同的结果了。” “不会的,”南蓁语调平缓,慢条斯理地收起笔墨,“我既然敢跟她去,自然是有九成以上的把握。” 她早些年受过不少伤,最严重的时候,差点一命呜呼,幸而遇到一位医者,也就是送她银针的人,将她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喂了她不少好药材,以至于她体质优于常人,中药后比旁人发作地快些,但反应并不会很强烈,且大多数时候都能很快挺过去。 今日正是如此。 南蓁顿了顿,“再说了,我要不去,如何对得起背后之人辛辛苦苦搭起的戏台子,我在,这场戏才能唱下去。” 冬月仍旧噘着嘴摇头,“奴婢还是觉得太过冒险了,娘娘下次一定不能这样了,自身安危为重。” 南蓁瞧着她认真得就差拿笔一项项写下来的模样,不由得失笑,“行,我以后注意。” “还有啊,”冬月小嘴不停,“刚才您在宫道上拿着匕首对准陛下的时候,奴婢连自己死后要投身到何处都想好了。” “投到何处?” 冬月:“投身到一个厨子家,每天都能吃好吃的。” 南蓁手下动作未停,抽空瞥了她一眼,“你的心愿倒是挺如一的。” “嗐,小时候没饭吃,不知不觉这样了。”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也没什么别的追求,能吃饱就行。” 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掩盖了过往十数年的伤痕。 南蓁拍了拍她凑近的脑袋,“别担心了,睡觉吧,有空想想明早吃什么。” 她知道冬月絮絮叨叨的,是因为今晚发生了太多事,心中不安,于是出声安抚。 “那娘娘您也早些休息。” …… 夜深了,张家府邸依旧灯火明亮。 一道伏案办公的身影倒映在窗户纸上,随烛光摇曳。 “嘟嘟嘟。” 略显沉闷的叩门声响起,张典推门进去,端着一晚安神汤,“爹,还在看卷宗?” “嗯。” 张聪从纷杂的卷宗里抬头,“怎么还没睡?” 张典笑了笑,将安神汤放在他手边,“爹不也没睡着吗?” “呵呵。” 张聪摁了摁眉心,抬眸,能看见淡淡的血丝,“还在想宫里发生的事情?” “是,”张典点头,“具体而言,是在想卫家的事。” 自从卫燕在宸王的接风宴上出事后,卫家便已经出手了,现如今卫燕的表现倾向有些明显,就是不知卫老将军和卫大人是怎么想的。 “我知道你也希望为陛下争取到卫家,不过我只提点你一句,”张聪说道,“卫家人即便再保护卫燕这般正直的性子,在大是大非上能让她站出来,说明是同意她的做法的。” 不然以卫老将军的手段,就算南蓁对卫燕有救命之恩,也同样可以切断两人之间的联系,以物质或许诺报答。 张典一愣,“那照这个意思,卫家岂不是……” “缺少契机罢了。” 有人选边,会选势大的一方,因为这样的人需要得到庇佑,否则难以立足;而有人选边,他去哪儿,哪儿就如虎添翼,根本用不着绕弯。 论能力,论胸怀,陛下无疑胜过宸王。 但张聪担心的是,也许在宸王和陛下的争斗中,还有一方势力。 张典见他眉头微蹙,问道,“爹可是从卷宗上瞧出了什么。” “你看看。”张聪顺手把卷宗递给了他。 萧容溪即位前夕,萧奕恒尚在边疆奋战的时候,一个押送粮草的副将洪川因喝酒延误了时辰,差点致使忍饥上战场的将士们吃败仗,就连萧奕恒都险些丧命在这场战役中。 后来萧奕恒当着大军的面,砍了洪川的脑袋,以儆效尤。 因为涉及到两国交战,这件事并不算完。 大理寺和刑部都有介入,去确定洪川及其身边人是否为他国奸细。 后来查明原因,确因洪川醉酒,使粮草延误了两日抵达,也使得大周在这场战役中损失惨重。 虽胜,惨胜。 不过近来,张聪奉命整理卷宗的时候,突然发现一些细微处。 “当时审问的众多人中,两个完全没有交集的士兵都提到过一点,就是拔营当晚,洪川帐篷里似乎不止一人。” 审问时,这两人随口说了,记录的人也没深究,稀里糊涂地记了下来。 张典眉头一蹙,“是不是洪川身边的参谋?” “你瞧,你也是这么想的,”张聪眯了眯眼,“可若是参谋,为何在刑部审问洪川时,他丝毫没有提及这点。” 况且洪川虽嗜酒,却不至于到失了分寸的程度。 他独自在营帐中饮酒到不省人事的可能性实在有些低。 张典蹙眉,盯着卷宗上的几行“确实,主审人问过是否有人与他同饮,他说没有。可是……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呢?” 张聪眯了眯眼,目光悠悠,“也许是为了保护那个人。” 第289章 血还是温热的 张典眉头锁得更深了,“保护?” 张聪默了片刻,“洪川是个极重义气之人,他醉酒误事,以至于大军损失惨重,连累家人一同下狱,与他同饮之人自然不会有好下场。” 若那两名士兵所说是真的,那晚在他营帐的人,必定与他关系匪浅。 他酒量好,又信得过那人,自然觉得几杯小酒不会有什么。 “可若真是至交好友,怎会偏偏选在拔营当日邀他饮酒?” 张聪:“也许只是洪川单方面以为这人是好友吧。” 他想了想,复摇头,“现在只是我们的猜测罢了,这人到底存不存在还是个问题,需得找人证实才行。” 张典:“找谁?” “赵权时。” 赵权时那个时候还是洪川身边的参谋,出了不少计策。 洪川出事后,他辗转到许多人的手下,上过战场,最终凭自己的本事做到了守备的位置。 当晚他曾进到洪川的营帐,也许知道些什么。 张典对赵权时尚且有些印象,“若他不知道,此事就得另想法子;若他清楚一二,那这件事文章可就大了。” 他将卷宗重新递回张聪手中。 张聪接过,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希望是我多虑了。” 午夜时分,烛影倾倒,有细碎轻盈的脚步踏夜而来。 扣响房门后,张聪随口应了声,小厮才敢进来。 他压低声音,说出的话却让父子俩当场愣住,“老爷,赵权时赵大人一家老小都……没了。” 话落,半晌没有回应。 张典转身盯着他,“没了……是什么意思?” “赵府上下皆被杀,一个活口都没留下。”小厮没见到真实场景,仅仅是说着,都觉得毛骨悚然,“应该就是刚发生的事,被人发现的时候,血还是温热的。” 哐! 张聪手中原本捧着杯茶,此刻重重放下,磕在桌面上。 他轻哼一声,“这时间,赶得可真巧。” 他刚准备找赵权时,人就死了,摆明了要先他一步,毁掉所有可能的证据。 不过也恰恰证明,这里面绝对藏着大秘密。 “爹……” 张聪突然制止了他,幽深的视线扫过紧闭的门窗,眼皮微微下压,“看来我们身边,也不是那么安全。” 他不过刚开始调查洪川的事,其中的疑点也只和张典说过,对方却能准备预判到并作出反应,想来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张聪打发小厮出去后,命人暗中将书房围了起来,然后才看向面前之人,“这件事,你和陛下提过了吗?” “还没,”张典回答道,“先前都只是推测,我并未冒然开口。” “现在可以说了。” 张聪深吸一口气,“有陛下帮忙,有些事情会好办许多。” 张典:“我明白了。” …… 午后,阳光微醺,冰雪也逐渐开始消减,只是寒气更甚从前,即便在院子里晒着太阳,也得添一件毛绒绒的厚实披风,才不会觉得冷。 陈老夫人昨夜就宿在钟粹宫,尚未离开。 贤妃命人扫清了院里的雪,搬了两张躺椅过去晒太阳。 她眯着眼,沉默了几息,突然扭头问,“祖母知道昨儿夜里发生的事情了吗?” “嗯。”陈老夫人眼睛都没睁开,“知道。” 赵权时一家被杀,震惊朝野,她怎会不知? 不过陈家和赵家没什么往来,她不太了解赵权时这个人,也不知道他究竟惹到了谁,竟落得如此下场。 比起这个,陈老夫人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 郑经府中昨儿去了官兵,他当晚被带走,现在还没放出来。 到这个时候了,也只听得一点风声,说是因为贪污,被人抓到了证据,陛下要求彻查,所有跟郑经往来密切的人,都逃不了,其中也包括陈家。 贤妃等了许久,都没等到下文,于是忍不住扭头看去。 难得见陈老夫人微微蹙着眉,遂问道,“祖母在担心什么?” 四下无人,宫女都被支得远远的,陈老夫人就没瞒她,“郑家的事情大查,陛下应当抱着杀鸡儆猴的意思,不整出点动静,是不会收手的。” “祖母以为这件事会波及到陈家?”贤妃宽慰道,“也不必如此悲观,我们虽和郑家有往来,可明面上一切都抹得很平,爹办事又十分谨慎,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这番话听到陈老夫人耳朵里,不仅没起到安抚的作用,反倒使得她睁开了眼,从躺椅上缓缓起身。 贤妃一愣,跟着坐起来。 “我总觉得这次不会那么简单。”陈老夫人叹了口气,半浑浊的眼睛里投射出犀利的光。 他们这位陛下古怪得很,年纪虽轻,心思却深沉,饶是她都不能完全猜透。 她看向贤妃,“这段时间你在宫里安分些吧,端妃那边愿意出手,我们管不着,但至少钟粹宫不能节外生枝。” 陈老夫人说的是对付南蓁的事情。 在阁楼里,卫燕出现前,南蓁被逼到那般田地,陛下都没舍得对她说一句重话,也没有丝毫问责的意思,的确出乎陈老夫人的意料。 看来两人之间的羁绊,比她想象中还要深。 贤妃有些不甘心,却也知道轻重缓急,点头应了下来,“是,孙女明白,祖母放心。” “行了,”陈老夫人扶着躺椅边缘站起来,“最近进宫频繁,我该出宫了,不然礼数上说不过去,你昨夜没睡好,就不必送了,我自己走。” 贤妃昨夜失眠,翻来覆去到天亮都没睡着,这会儿眼底还有一层青灰,精神也不大好。 听陈老夫人这么说,她便没有客气,抬手唤来银夏,让银夏送人出宫。 刚迈出两步,就见一个宫女急急忙忙地跑进来,踏门槛时还差点摔跤。 陈老夫人看了贤妃一眼,不太满意她手下宫女这般不持重。 贤妃有些怵她的眼神,看向宫女的视线也颇为凌厉,“平日里怎么教你的,何事值得你这般慌张?” “娘娘,陛下来了。” 宫女回答地快,听着的两人竟一时没反应过来。 几息后,贤妃才赶忙起身,穿戴齐整,“陛下到哪儿了?” 最近有亿点点事情,所以更新少了些,会很快调整好的,谢谢理解~ 第290章 自断生路 宫女:“这会儿已经走过中门,往后院来了。” 陛下来得急,仿佛就是遛了个弯,顺道拐进了钟粹宫,守在门口的宫女反应过来时,慌忙差她进来禀报。 贤妃让银夏替自己整理好仪容,看向还未来得及离开的陈老夫人,“祖母是……” “我随你一同去迎接陛下。” 她没出宫,萧容溪必定知道,躲起来算怎么回事? “好。” 一行人穿过院子,绕过回廊,等见到萧容溪时,他已经进了前殿,背对着门口,负手而立。 听到脚步声,也并未着急转身,抬头,似在认真欣赏墙上的秋霜图。 贤妃和陈老夫人对视一眼,朝他行礼,声音同时响起,“参加陛下。” “嗯。” 萧容溪应了一声,再无下文。 两人便保持着屈膝的姿态,静静候着。 贤妃心中止不住打起了鼓,看向陈老夫人,只见她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看来陛下这次来,实非偶然。 片刻后,萧容溪终于开口,“这着力、笔墨和技艺,出神入化,寥寥几笔,意境全出,不愧是白玉谷先生的真迹。寻得这幅画,应该花了不少心思吧?” 贤妃应道,“是花费了力气,几经辗转才求到的,陛下若是喜欢,臣妾一会儿就让人取下来送到紫宸殿。” “不必,朕不喜夺人所好。” 他顿了顿,“再说了,这幅画也花了不少银子吧,几千两?” 陈老夫人面上虽不显,心里却咯噔一下。 这句话问的,可不是画价值几何,而是陈家背后的产业。 无人应答,萧容溪也不在意,仿佛就是随口一说。 转身,见两人还维持着行礼的姿势,恍然道,“瞧朕,一时间入迷了,竟没注意陈老夫人也在,快快起身吧。贤妃你也快起来。” “多谢陛下。” 屈膝久了,陈老夫人平身时还稍微抖了抖,幸得银夏及时扶住了她。 萧容溪略带笑意,“老夫人坐吧。听说前些日子老夫人偶感风寒,现在可大好了?” “劳陛下关心,已经好多了,后面慢慢将养着就行。” 她敛下眸中的情绪,说话时,眼角皱纹似乎都深了些,脑中快速略过自己房中伺候的下人。 她不过就小咳了两下,陛下都能知道,手伸得可太长了。 萧容溪瞧着她微微勾起的嘴角,一派温和慈祥的模样,不由得跟着轻笑,关切道,“老夫人年轻时随陈将军立下了汗马功劳,现年纪大了,自该好好颐养天年,那些操心的事情留给小辈去办就好。” 陈老夫人神色一凝,又听得他道,“先皇缠绵病榻时,常与朕说些旧事,其中也提及了老夫人。” “哦?”她惊讶道,“先皇陛下说臣妇什么了?” 萧容溪:“他说,老夫人巾帼不让须眉,是大周的功臣,让朕一定得敬重着,切莫寒了一众老臣的心。” 所谓的一众老臣,也就是当初跟着陈将军出生入死之人,在朝中分量颇重。 不过萧容溪即位后,他们的影响力已经降了很多。 毕竟妄图以过往的军功来要挟新君主,就等于自断生路。 “先皇陛下过誉了,”陈老夫人叹了口气,似在回忆过往时光,“身为大周子民,便该为国家分忧,职责所在,当不得如此夸赞。” 她自谦的话没引来萧容溪的再度赞誉,反倒顺着说了下去,“确实,你能这么想,朕也甚感欣慰。” 陈老夫人这么多年不是白活的,早就练成了喜怒不形色的本事。 可听到这句话,差点没维持住脸上的表情,连勾起的嘴角都僵硬了几分。 萧容溪像是没看见一样,自顾找了位置坐下,姿态慵懒而恣意,“朕闲暇时喜欢看书,野史上大有倚仗功劳、倚老卖老的人,先皇还问朕,如若遇到这样的情况,朕会如何做。” 他顿了顿,目光一转,突然问道,“贤妃,你以为这该当如何?” 蓦然被问起的贤妃一愣,“陛下……” 方才两人的对话已经听得她冷汗涔涔,不是她能插得进嘴的。 现如今最大的坑却放在了她脚边,进不得,退不得。 “陛下,朝堂之事,臣妾不懂,史书一类,也确无天赋,这问题有些为难臣妾了。” 萧容溪眉毛一抬,点点头,“这倒是,朕都忘了嫔妃不得插手政事了。那你想不想知道朕是怎么回答的?” 贤妃藏在宽袖中的手暗暗绞了绞,余光瞥了陈老夫人一眼,硬着头皮道,“陛下是怎么说的?” 萧容溪轻笑一声,慢条斯理道,“朕说,该赏论赏,该罚当罚,若朝中人人都以资历说话办事,那政策还怎么推进,国家还怎么运行,朕岂不成一个傀儡了?” 他语调清浅,不见动怒,出口的话却似有千斤重,压在贤妃心头。 这个时候是万不敢说话的,陛下和先皇,都不是她可以随意议论的人。 好在萧容溪并未为难于她,转而看向陈老夫人,“老夫人你说对吗?” 陈老夫人早已拾掇好情绪,面色亦恢复如常,“陛下说得不错,也十分有魄力,这乃大周之幸。” “哎,也只有你会这么说了,”萧容溪颇为感慨,“朕当时说完这番话,抬头就被先皇给骂了一顿,说朕不守礼,心中无敬畏,还罚朕抄了一个月的书呢!” 话音落,前殿鸦雀无声。 萧容溪食指轻叩在桌面,一下一下,缓慢而规律。 见面前两人沉默良久,他笑道,“老夫人莫怪,只是许久没见着你了,乍一见,免不得忆起往昔,话多了些,希望你不会介意。” “陛下善于追忆,能正言行,律举止,”陈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接下了他的话,“臣妇能有如此作用,高兴还来不及呢。” 萧容溪嘴角落下一点,淡淡道,“老夫人不怪就好。” 说了这么久,他也有些渴了,接过贤妃递上来的热茶,抿了两口,“对了,朕刚才从太医院过来,俞怀山说香段和酒的中混的药材已经找出来了,下一步,就该去找下药之人了。” 第291章 取谁舍谁 他抬眸,瞬也不瞬地盯着贤妃。 那双眼睛澄澈又明亮,眼神算不上犀利,却无端给人以压迫感。 好似已经洞察了一切。 贤妃心中不安,面上倒是不显山不露水,“这件事,确该严查,连嫔妃都敢加害,不揪出来,总归是人心惶惶,不得安宁。” 她稍稍蹙起眉头,略显气愤。 萧容溪眉眼松动了些,颔首,“是,严查,后宫之事朕交由你和端妃负责,如今出了这档子事,你们二人可曾商议过要如何解决?” “这……尚未来得及。” 萧容溪似笑非笑。 贤妃对上他的眼神,立马道,“臣妾一会儿就去找端妃姐姐,力争尽快将背后的人找出来。” 朝堂之事她管不着,也不敢管,但宴会上发生的,乃她分内之事,自该承下。 萧容溪听闻此言,总算挪开视线,拇指和食指捻着杯盖,“朕近来忙,这件事就交给你了,七日时间,能否给朕一个回答?” 七日?! 贤妃指甲扣着自己的掌心,不敢反驳,最终还是应了下来,“陛下放心,臣妾自当竭尽全力。” “嗯,那便好。” 萧容溪重新端起杯盏,刚碰到嘴边,小桂子就小步从门外进来,弓着腰说道,“陛下,陈升将军求见。” 陈升乃贤妃的父亲,陈老夫人的儿子。 此刻求见,多半是为了郑经的事。 萧容溪倒是不意外,不慌不忙道,“知道了,让他在御书房稍等片刻,朕一会儿就到。” “是。” 小桂子依言退下。 萧容溪此行的目的已经达到,便不再久待,起身闲话了几句,也就离开了。 贤妃和陈老夫人目送他走出前殿,走到回廊尽头,隐入拐弯处看不见了,这才长长的舒了口气。 相对无言。 “祖母……” 陈老夫人制止了她,“进屋再说。” 贤妃确实被方才的场面惊到了,点点头,“祖母随我去房间吧,我差人守着。” “嗯。” 轩窗一合,寒气连同阳光一起被阻隔在外面,松枝上扑簌落下的雪也看不见了。 贤妃关了窗户,还来不及落座,就问道,“祖母,陛下是不是已经察觉到宴会上是我们对丽嫔动的手了?” 陈老夫人倒是沉得住气,“察觉到和能找到证据,那是两回事。” 凡事都要将证据,定罪更是如此。 不过今日,他确确实实是在为南蓁出头。 原先陈老夫人以为萧容溪性子冷淡,后宫中这么多女子,娇媚的有,端庄的有,淑慧的亦有,却没一个看上的,是因为他根本就不会有这份心思。 没想到也难过美人关。 就是这美人太过与众不同,即便想找个替代品都不容易。 “你放心吧,陛下既然没亲自发落那些人,说明他并未找到确切的证据。” 陈老夫人稍微停顿了几息,继续道,“不过他把这件事交给你做,难免有试探之意,你不能只装装样子。” 贤妃咬了咬下唇,“祖母的意思是,我当真要把帮忙的揪出来吗?” 自己找的人,自己又做了判官,给他们定罪,那往后她在宫里,除却麾下之人,还有谁肯冒险帮忙? 陈老夫人眯了眯眼,“该取该舍,取谁舍谁,你自己判断。” 贤妃看着她的神色,点头,“我知道了。对了祖母,陛下今日与您说的那些话,是要对陈家动手的意思?” 她从未见陛下这般咄咄逼人,而祖母也已经好久没这么憋屈过了。 “哼,是啊,”陈老夫人轻哼一声,“我们素来和宸王走得近,陛下动手是迟早的事,这次郑经下狱,就是个突破口。” 宴会上刚说完“廉”字,转身就把郑经查办了,绝不是一日两日累积。 其中有多少能牵扯到陈家,又将付出怎样的代价,端看这次御书房里的交锋了。 她捏了捏拳头。 陈家,可以韬光养晦,但决不能就此败落。 今日的话,是陛下在告诉她,他和先皇不一样,陈家再多的功勋,也是数十年前的事情了。 若安分守己,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若想以此要挟他,行不通。 陈老夫人略显疲惫地合上眼,深吸一口气,又慢慢吐出来。 心情也跟着归于平静。 “好了,我该出宫了,”陈老夫人看向贤妃,“你父亲今日进宫,一会儿找个机会去见见他吧。” “好。” …… 熏香袅袅,疏淡清雅。 相比于钟粹宫的门窗紧闭,御书房里就敞亮多了。 细碎的阳光透过圆窗洒进来,在地毯上镀了一层金。 萧容溪步履轻缓,绕过屏风行至里间,对站在面前的人颔首,“刚才有点事情,陈将军久等了。” 陈升连忙拱手,“陛下日理万机,臣也不过只站了片刻,不算久。” 他和陈老将军长相颇为相似,不过性子却是随了陈老夫人,谨慎得很。 这些年,他在朝中地位稳固,也没出过什么岔子,萧容溪即便有心削弱陈家的势力,也没什么好由头。 查郑经的过程中发现陈家亦有龃龉,算是意外收获。 “片刻确实不久,”萧容溪意有所指,“别站着了,坐吧。” 他等这一天却已经等了很久。 陈升再度拱手,“多谢陛下。” 小桂子适时送来了茶,他捧在手里,心思早就飞远了。 进来这么久,萧容溪一直对他客客气气的,反倒让他有些局促。 陈升抿下一口茶,率先开口道,“陛下,臣规劝不当,实在愧疚,今日求见,是来向陛下请罪的。” “嗯?”萧容溪不紧不慢,“郑经贪财受贿,与你有何干系。请的又是哪门子罪?” 都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人,谁还不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呢? 陈升:“郑经和臣乃多年好友,他出事,臣总是心中戚戚。” “这么说,你是来给他求情的?” “臣不敢,”他立马应道,“千里之堤,毁于蚁穴,更何况受贿之事干系重大,自该秉公办理,臣只是觉得若当初能多劝阻些,他也不至于糊涂行事到这般田地。” 月底了,撒泼打滚求个票吖~ 第292章 朕想要点别的 陈升说完后,萧容溪没有当即回应。 任流苏在手指间搅动,徒留一室宁静。 他原本是准备把郑经的案子办得差不多的时候再去找陈升的,结果他反倒主动迎了上来,准备先发制人,将损失降到最低。 可是—— 哪有这么容易? 萧容溪看着他平静的眉眼,突然轻笑,“要是这么论,倒也不错。古话常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郑经之事,很难让朕不怀疑那些与他交往甚密的人。” “陛下说得极是,”陈升应和道,“所以臣这些日子也一直在自省,尤其是听完宴席上陛下的一番话,更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 萧容溪看着他,但笑不语。 不知道这个老狐狸愿意给出什么样的筹码。 陈升来之前早就打好了腹稿,不慌不忙道,“先前臣一直觉得修建运河一事劳民伤财,所以十分不赞同,昨夜反复琢磨,倒也想通了。” 萧容溪眉毛一挑,“想通了什么,说来听听。” “运河修建需要大量的银子,国库不能完全搬空,途经地域条件有差,并非各处都能拿出这些银两,臣愿尽绵薄之力,捐出半副身家,促成此大业。” 破财消灾,不仅民间适用,朝堂之上,同样是谈判的筹码。 陈家产业众多,半副身家,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能直接给出来,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萧容溪搅动流苏的手指一顿,旋即恢复如常,“半副身家,陈大人的牺牲有些大啊。” 陈升:“能为陛下分忧,倒也算不得什么。” “嗯,”萧容溪叹息道,“也是,朕才从钟粹宫出来,随便一幅画都是白玉谷先生的真迹,陈家底蕴确实深厚。” 陈升听着这话,眉头一蹙。 莫非,他还觉得这些不够? 见桌案后的人良久不再言语,陈升眯了眯眼,“陛下意下如何?” 他开出如此丰厚的条件,就是为了堵对方的嘴。 大工程需要大批钱银支撑,他没有拒绝的理由。 萧容溪定定地看着他,“朕倒是没那么贪心。” “嗯?”陈升不解。 “朕说过了,陈家家底丰厚,四分之一,已经足够,”萧容溪缓缓道,“另外四分之一,朕想要点别的。” 他并未挑明,陈升却已明白他的心思。 陈老将军,也就是陈升父亲生前所掌握的兵权,如今还在他手中。 陛下打的是兵权的主意。 可若陈家没了兵权支撑,大势就去了一半,他是断不会答应的。 陈升面色肃穆,“陛下,朝堂势力相互制衡,才能长久,三足之鼎若少了一足,只怕撑不了多久。” 这是反抗,也是威胁。 若萧容溪一意孤行,将陈家打压到底,那陈家势必奋力一搏。 哪怕,鱼死网破。 萧容溪看着他笃定的模样,蓦然笑了,倾身朝前,屈肘托腮,声音浅浅,“少了一足,再铸便是,没了青铜,说不定还能换铁呢。” 大周朝堂,并不止他一个选择。 老将不多,可萧容溪启用的新人却不少。 陈升望进面前人的眼,嘴角耷拉着,“陛下这是已经下定决心了?” “朕也不瞒你,朕确实存着杀鸡儆猴的意思,但做哪个,你可以自己决定。你应该看得出来,朕着手调查此事不是一日两日了,能查到郑家头上,并直接派人捉拿,未必就没查到别家的龃龉。” 萧容溪继续道,“当然,朕也不贪心,一半的兵权,就够了。” 陈升垂眸看着面前的热茶,恍然反应过来。 陛下从始至终,想要的就只是兵权而已,钱银不过边角之争。 陈升还是没有轻易妥协,“陛下,容臣规劝一句,上位者办事,不是空有魄力就行的。” 还要审时度势,准确估量敌我双方的筹码。 君王有时候受权臣掣肘,不是想做什么就能做什么的。 萧容溪重新靠回椅背上,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这个道理,朕即位之时就已经明白了,只可惜这么久了,一些老臣还没能看清楚。” 他眸光深深,视线没有焦距。 仿佛真想起来初登大宝时,处处受制于人的日子。 年轻的帝王已在不知不觉中,悄悄丰满了羽翼。 陈升看出了他的决心,已然有些动摇。 萧容溪也不着急,继续把玩着桌布上的流苏,给他足够的时间思考。 杯中的茶凉了,小桂子蹑手蹑脚地添上,又退了出去。 须臾,重新进来,悄悄在萧容溪耳边道,“陛下,丽嫔娘娘说卫小姐找她出宫玩去了,可能会晚些回来,让您先行用晚膳。” 虽然他刻意压低了声音,但还是轻而易举地传入了陈升的耳朵。 陈升藏在袖中的手紧了紧,他居然忘了,还有个卫家。 他目送小桂子出去,这才清了清嗓子,“如果交出这些,陛下就不再追究此事了?” “自然。” 萧容溪十分爽朗,“陈家于大周有功,朕心里一直感念着,从来不曾忘却。你今日主动求见,朕亦会记得。 你放心,踏出这扇门,郑家的事情便与你再无干系。陈家,繁荣依旧。” 这是给一巴掌,再拿一颗蜜枣哄小孩吗? 陈升眼皮微压,事已至此,别无选择。 他没再多言,拱手道,“陛下今日的话,臣记住了,臣先行告退。” 萧容溪摆摆手,拿起桌上的折子,没再看他。 直到陈升走出御书房,脚步渐远,他才将折子随手扔到一边,抬起头来,嘴角微勾,“哼,老狐狸。” 小桂子适时添上水,“陛下说了这么多话,渴了吧?” “嗯……” 萧容溪端起杯盏,抿了一口。 “陛下何不趁此将兵权一并要回来呢?” 萧容溪摇头,热气朦胧了他的眼,却没挡住犀利的眼神,“折中,才能求得朝堂稳定,陈家盘根错节,得一步步来。” 不过经此一事,陈升近段时日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至于这一半兵权是交出去,还是握在自己手里,他得考虑一番。 萧容溪扭头,见小桂子还在琢磨,遂道,“你今日表现倒不错。” 小桂子说的话,刚好能添一把火。 第293章 可不是来叙旧的 卫家的态度,确实是关键。 小桂子虽得了表扬,可人却懵懂着,反应了片刻才明白萧容溪在说什么。 他犹豫了几息,说道,“陛下,奴才只是据实汇报啊。” 并不是故意这么说的。 萧容溪动作一僵,“丽嫔真出宫去了?” “对啊。” “……” 小没良心的,说好等着他一同用膳的呢?! 萧容溪略感无奈地摁了摁眉心,摆手示意他出去,“朕知道了,你把俞怀山叫过来吧。” “是。” …… 刚出宫不久的南蓁尚未走远。 上了马车,和卫燕相对而坐,听着马蹄踏在石板上的清脆声。 她稍微掀起帘子,往外看了一眼,“今日换车夫了?” “嗯。”卫燕应道,“既是车夫,也是我的师父?” 南蓁眉梢一挑,“嗯?这么快就找到合适的马术师父了?” 卫燕笑了笑,没有将楼慎的来历说出来,只道,“也是巧合。他和我爷爷是旧识,伤养好之后就一直住在家里,无意间得知他武艺不错,爷爷就让他指点我一二。” 卫燕性子又极好,几日下来,两人也混熟了。 今日去马场,楼慎有些犹豫。 宸王的人还在追查他,伤也刚刚养好,这般大摇大摆地出现,只怕不合适。 还容易给卫家惹麻烦。 但卫建恩说的一句话点醒了他。 他说,“你既不是朝廷钦犯,又没干过鸡鸣狗盗之事,何以不敢生活在阳光下?” 南家只是搬出了京城,又不是犯罪被赶出京城,从前的下人自不必躲藏过日。 卫家从决定重新入局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打算畏畏缩缩的。 至于麻烦……迟早会找上门的,亦不必介怀。 南蓁上车前,还特地留意了楼慎一眼,不像个普通人,但也没有多问。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没必要深究。 她看着帘外不断后退的街景,转而问道,“所以我们这是准备去城郊的马场?” “对!” 提起这个,卫燕眼睛都亮了,“好久没骑马了,手有些痒,而且照例来说,今日人比较少,偌大的马场任咱奔腾撒欢,多好啊!” 南蓁忍俊不禁,捡了块绿豆糕吃,不再说话。 马车一路出了城门,到达马场已经是半个时辰后。 马匹早已准备好,喂的精饲料,从马厩里牵出来,个个威风凛凛,鬃毛随风飞扬。 南蓁都忍不住上手拍了拍,“好马!” 卫燕紧随其后,摸着马脖子,“那是自然,我昨儿专门让人挑好的,娘娘要不先试试?” “那我就不客气了。” 南蓁踩着马镫,利落翻身而上,脊背挺直,昂首朝前,目光清澈而坚定。 马蹄之下,仿佛并非小小的马场,而是壮丽的河谷山涧,层叠起伏。 “驾!” 南蓁双腿一夹,马儿便如离弦的箭一般冲了出去。 卫燕扬声一笑,拽着缰绳,身体紧贴着马背,追了上去。 楼慎倒是没像她们一般恣意,而是骑着马,慢慢悠悠地绕着围栏走,观察了一下周遭的情况,没觉察到危险,才将目光放在了南蓁身上。 他尤记得到卫家的第一天,卫建恩就曾问他,认不认识丽嫔。 他说得很恳切,自己并不认识宫里的娘娘。 可今日一见,这上马的姿态,还真有当初小姐的影子。 但小姐并未成婚,丽嫔长得和小姐一点相似之处都没有,不太可能呀。 他瞬也不瞬地盯着南蓁的动作,还来不及细思,余光便瞥见两道身影出现在了马场入口,正朝里面走。 一玄一棕。 是萧奕恒和杨初。 楼慎拽着缰绳的手一紧,将头扭到一边,眉头微拧。 他不过第一天出门,到马场也就两刻钟不到,萧奕恒便已追了上来,耳目还真够多的。 此刻躲是躲不了了,楼慎低头,见地上有些黑泥,便伏在马匹一侧,伸手捞了一把抹在脸上,装作马蹄踏入泥潭,不小心溅上的。 南蓁和卫燕恰好跑完一圈,见到萧容溪,对视一眼,均有不解。 而卫燕相比与南蓁,还多了分警惕。 她率先驱马回到楼慎身边,挡在他跟前,压低声音,“他是来找你的?” 卫燕知道楼慎的身份,也知道他和宸王之间的梁子,心下忍不住打起了鼓。 楼慎点头,“多半是了。” “能走吗?” 楼慎眯了眯眼睛,“走不了的。” 萧奕恒不会明目张胆地抓走他,但倘若他这时候溜走,被守在暗处的人再度抓住,可就不好办了。 卫燕咬了咬牙,思索片刻,说道,“我们在这儿,他应该不会对你动手,但若是周围突然有人伪装好冲出来,只怕……” “我方才已经观察过了,没有人。” 卫燕这才松了口气,看萧奕恒越靠越近。 “丽嫔娘娘。” 萧奕恒没着急往前走,停下脚步和南蓁打了个招呼,“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 南蓁点头示意,“我也十分诧异,宸王殿下手上的伤可好了?” 言语关切,眼神却不见得有丝丝真心。 萧奕恒也不在意,抬起手臂让她看了看,上面还留有浅浅的疤痕。 “差不多了,下次若再战,想来应该不会受伤。” 他会在大黑张嘴前,就抹了它的脖子。 萧奕恒漆黑的眸子里半是笑意半是杀气,看得南蓁神色一凝。 几息后,她勾唇笑了笑,“殿下跟一个畜牲计较,有些自降身份了。” “本王乐意。” 皇家子弟骨子里的骄矜纨绔,此刻展现地淋漓尽致。 不过今日,他可不是来和南蓁叙旧的。 萧奕恒大步往前迈,在离卫燕一丈远的地方停下。 卫燕早已下马,依礼唤了声,“宸王殿下。” “卫小姐不必多礼,今日本王来,也是为了放松玩乐的。” 说着,视线已经绕过卫燕,落在她身后的楼慎身上。 他今早才得到消息,说当初救走楼慎的人,正是卫家。 萧奕恒起初还有些怀疑,如今见着人,心底倒是明了了。 虽然楼慎的身份还没查到,但能引卫建恩出手,十之**和南家有关。 第294章 殿下和他有仇? 藏在梼山中的黑火药,炸了便炸了,即便抓了楼慎,损失掉的东西依旧回不来。 但至少,他得确定楼慎在其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又为何会屡屡出现在梼山附近。 难不成,真是阔别已久的南家要回来了? 萧奕恒拍了拍手,召人牵来两匹马,“听说卫小姐身后的护卫马术高超,恰好,杨初也精通此道,想和他比试比试,不知卫小姐是否应允?” 看似是询问她的意见,可事实上,卫燕根本没得选。 萧奕恒开口,又不是过分的要求,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拒绝。 可是对方明显来者不善,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阴损的招数,卫燕不愿拿楼慎的命去冒险。 “殿下,他脚伤刚好,行动还有些不便,怕是敌不过杨侍卫。” 她想了想,再度开口,“若殿下真有此雅兴,不若让我替了他,我的马术虽算不上好,但尤可入眼。” 萧奕恒听完她的话,没有应答。 只有过往的风,不断吹动衣袂,在空旷的马场兜转。 南蓁此刻亦悠哉悠哉地驾着马行至卫燕跟前。 瞥了楼慎一眼,又看向萧奕恒,语不惊人死不休,“殿下和他有仇啊?” 直白的话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卫燕张了张嘴,她第一次知道,原来还能这样? 萧奕恒怔了片刻,眼底的笑意随即加深,“没仇。” 可立场不同,总不能轻易放过吧。 “为何这般问?” 南蓁:“因为殿下在比武这方面,少见强人所难啊,我还以为有什么仇,非得借此机会置他于死地,才会不顾他有伤在身也要他应下比试。” 话说在前头,倒是让萧奕恒不好搞小动作了。 不过他也并非是要当即弄死楼慎,只想试探一番罢了。 “你这话换做旁人,只怕脑袋都已经落地了。” 就连萧容溪跟他说话,也不会如此呛声。 南蓁难得抱歉道,“不好意思啊,我从小胆子就大,估计以后也改不了了,殿下莫怪。” “哼。” 萧奕恒轻嗤一声,没有再应南蓁的话,只盯着楼慎看。 他不信,楼慎会让卫燕冒这个险。 果然,不出片刻,楼慎便开口道,“还是我来吧,卫小姐在一旁稍等片刻就好。” 卫燕拧了眉头,回身看他。 明知前面可能是陷阱,为何还要跳? 楼慎只是安抚性地点点头,“我有分寸。” 萧奕恒既然都追到这儿来了,不达目的怎会罢休? 横竖只是一场比试,试试也无妨。 萧奕恒朗声道,“好,果然是个有骨气的人。” 杨初和他同驱马到了起跑线,只等一声令下,便可疾驰而出。 “虽说你脚伤才好,可我也不会让着你。” 楼慎淡然道,“比试,自该竭尽全力。” 杨初笑了笑,这些年,少有能从他手中逃脱的人,楼慎算一个。 虽说有卫家出手相救,但抓他也费了不少力气。 他占了人数的优势,所以略胜一筹。 而这次,却是真实的比拼。 “嘟嘟——” 哨声起,两匹马便冲了出去。 第295章 人还没回来,不算晚 踩着哨声而起,两人并驾齐驱,一时间分不出胜负。 马场旁边建有专供歇息的棚子,萧奕恒让人上了茶水,摆了点心,“二位站着多累啊,过来坐坐吧。” 卫燕略显担忧地看了马场一眼,最终还是坐到了他对面。 南蓁只得挑他旁侧的位置。 萧奕恒眯眼看着场上的情况,漫不经心地问道,“卫小姐知道他的身份吗?” 都清楚对方的意思,也就没有必要打哑谜了。 卫燕端着茶杯,手腕轻晃,“诚如殿下所说,他现在是我的护卫兼师父。” “师父?”萧奕恒来了几分兴趣,“教你什么?” “什么都可以。” 卫燕对他有戒备心,但又不如旁人那般畏惧,短暂的紧张后,逐渐恢复了平素的模样,“以殿下的身份,怎么会关心起他的事情来呢?” 萧奕恒抬眉一笑,放下半空的茶杯,用指尖蘸了里面的茶水,在石桌上划着。 边写边说,“梼山两次重要事件,一剿匪,二火药,都与他有关,本王难免好奇。” 卫燕知他还没说完,并不言语,静待下文。 片刻后,萧奕恒停下了指尖的动作,同时问道,“他是南家人吧?” 石桌上的水印若隐若现,可仔细看去,不难分辨,是个“南”字。 卫燕眼波微漾,神色不晃,搭在桌下的手不自觉蜷了蜷,“殿下在说什么?这只是爷爷给我找的师父罢了,怎么会和南家扯上关系。 不过殿下若是好奇,倒是可以问问爷爷。” 萧奕恒原先瞬也不瞬地盯着她的脸,听闻此言,挪开了视线。 一声轻笑自唇齿间溢出,意味不明,“说得也没错,上次卫老将军大寿,人太多,没说上几句话,改日有时间,定会登门拜访。” “殿下登门,是卫家的荣幸。” 卫燕简单客气了一句,转头再度将注意力放在正在比试的两人身上。 马儿跑过一段距离,两人有逐渐拉开差距的趋势。 仅从表面上看,楼慎略胜一筹,可是他很快就发现了不对。 杨初伏在马背上,不管不顾地朝他冲过来,好像是为了超过他,可又不单单是这样。 旁边明明有路他不走,就紧追着楼慎。 眼看就要撞上了,楼慎不得已往右方侧了侧,才侥幸避免。 瞬息之间,杨初已经驾马跃过了他,先一步朝终点而去。 卫燕拢了拢眉头,却不能说什么。 这也算不上是耍诈,顶多有点阴狠罢了。 南蓁双手抱在身前,目光平静地看着两人跑完一圈后,再次骑马从眼前掠过,红唇轻挑。 刚才萧奕恒和卫燕在说话,她并未参与,所以对马场上的情况看得更分明些。 所谓的比试,根本不是比,而是试。 试探。 杨初处处刁难,就是想把楼慎逼入绝境,激发他本能的反应。 看样子,也差不多了。 “吁——” 跑完三圈后,两人纷纷勒马停下。 楼慎额头布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杨初鬓角也打湿了,喘着粗气。 萧奕恒咬了口点心,觉得不太合胃口,随手扔到了一边,起身,拍拍手,“不错啊,能和杨初不分伯仲的人,京城鲜有,看来以后你们可以相约常来的。” 楼慎轻哼一声,但笑不语。 主仆二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赛完马便离开了。 萧奕恒双手负在身后,大步往前。 长靴踩在刚化完雪的草间,留下一串足迹。 “怎么样?” 杨初忆起和他交锋时的场面,摇头,“不像是南家军里的人。” 一个人陷入困境、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几乎都凭本能行事,习惯用最熟悉的招式躲避危险。 可方才楼慎的反应和他们所熟知的南家军相去甚远,根本不是一个路子。 萧奕恒沉默了片刻,而后低声道,“那楼慎应该就是当初被遣散的家丁之一了。” 从军之人,长久的训练和磨砺,骨子的里习惯是改不掉的。 “殿下何以认为他就是南家人?”杨初有些不解。 就算卫建恩出手救了他,可没有真凭实据就这般断言,未免太武断了些。 “哼,”萧奕恒轻笑,眉眼舒展了些,“因为卫燕。” 她已经伪装得很好了,可惜到底年轻,缺乏经验。 不是所有的不动声色,都能把人蒙骗过去。 萧奕恒在马车前驻足,“行了,你先回去吧,本王还有些事,过会儿再回府。” “是。” …… 从马场回到城中,已经到了晚膳时间。 卫燕请南蓁在醉仙酒楼里吃了顿饭,将她送至宫门口,这才调转马头,往城北去。 今夜无事,南蓁也不着急回去,一会儿揪片叶子,一会儿摘朵残留枝头的腊梅,用帕子兜着,慢慢悠悠地顺着宫道走。 冷宫前后殿都点着灯,烛火轻摇。 萧容溪坐在凳子上看书,旁边是一桌子菜,热了凉,凉了热,色泽已不如先前好看。 都说开卷有益,萧容溪平日读书,总是透着几分满足与闲适;可今日手执书卷,仍然难掩眉间焦躁。 冬月站在廊下,悄悄探头往里看了一眼,然后支起手肘,杵了杵小桂子。 小桂子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上前,“陛下,都这么晚了,您好歹吃点儿吧,别饿坏了身子。” “嗯。” 萧容溪应了一声,又翻了页书,就是不见他动筷。 小桂子正要再劝,突然见他抬头,“不晚。” 啊? 小桂子扭头看了眼门外,“天都已经黑尽了。” 萧容溪垂眸,视线重新落回书上,不为所动,“人还没回来呢,怎能算晚。” 小桂子暗道不好,这分明是气上了啊! 气丽嫔娘娘爽了他的约,和卫小姐出门玩去了。 小桂子摇摇头,无声退回冬月身边。 两人对视一眼,纷纷叹息,“哎——” 没等叹完,院子里就响起了细微的脚步声,冬月抬头见到南蓁,赶忙迎了过去,“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南蓁一脸莫名,“发生什么事了?” “陛下来了。” 南蓁:“哦,他不是经常来吗,干嘛还大惊小怪的?” 冬月张了张嘴,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能把人领到门口,然后拽着小桂子往外跑,准备远离这是非之地。 第296章 陛下,您哪怕再贵个两秒呢? 主子们的事情还是让他们自己解决吧,她和小桂子这种小虾米不适合掺和其中。 两人在这种事情上默契十足,一溜烟跑远了。 南蓁站在门口愣了愣,这才抬腿踏入房间。 冷不丁撞上男人漆黑深邃的眸子,她脚下一顿,“陛下。” 往常,萧容溪都会放下书,同她说上两句。 这次却只看了她一眼,复低头,并不搭理。 目光散在字里行间,可究竟读没读进去,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南蓁:? 房间里安安静静,她也不自觉放轻了脚步。 看到一桌子的菜,恍然大悟,“陛下还没用膳啊?” 萧容溪再度抬头,哼了一声,又将眼皮垂下。 饶是南蓁反应再迟钝,这会儿也能觉察到面前之人正别扭着。 她大步往前,走到萧容溪身边,拿起筷子,双手递给他,“我不是让冬月跟小桂子说了吗,难不成他俩谁忘了?” 不应该啊,这俩凑一块脑子还是挺好用啊。 “不是他俩忘了,是你忘了。” 他可听冬月说了,南蓁应下卫燕的邀请后,才想起来要和他一同用晚膳的事情,于是差人递来了话,想弥补一下。 看着面前这张脸,萧容溪到底没舍得久久不给回应,将书放到一边,从她手中接过筷子,“终于舍得回来了?” 南蓁站着,萧容溪坐着,他不得不稍微仰头,去看她的眼。 声音听起来,还有几分幽怨。 南蓁不由得勾了嘴角,避开他灼灼的视线,用另一双筷子给他夹菜,“不回来我还能去哪儿呢,别人也不收留我啊。” 虽然知道南蓁是在说笑,不过能从她口中听到类似哄人的话,萧容溪心中的那点郁气也就消散了。 不过开口却是,“嗯,你知道就好。” 感受到落在脸上的戏谑目光,他清了清嗓子,拿出平日里对待大臣时的严肃模样,开口却是,“想吃鱼。” 南蓁忍着笑,夹了块鱼肉放到他碗里,“需不需要替陛下把刺挑一挑?” “……” 没等到回答,南蓁也不恼,放下筷子,绕至萧容溪身后。 在他还没想明白对方要做什么时,一双葱白的手就已经搭上了他的肩膀,轻轻揉捏着,伴随着一声低语,“没忘。” 语调清浅,带着一丝娇柔。 两人靠得近,南蓁言语间吐出的热气扑在他耳廓,似有若无,丝丝缕缕,别样蛊惑。 “嗯?” 萧容溪一愣,不知道是没听懂,还是真没听清。 南蓁有一搭没一搭地替他捏着肩膀,继续道,“卫燕跟我提了好多次要去马场的事情,再加上她在宴席上为我作证,雪中送炭,我自是不好拒绝。” 再者,这一趟去也并非全然没有收获,至少这个名为楼慎的人,以后还得接触接触。 男人有些诧异,戳着鱼肉的动作都停了,“这算是在跟朕……解释?” 南蓁和他一样,习惯拿主意、做决定,平日里做事也不需要跟别人多费口舌。 如今竟也愿意为了照顾他的情绪而开口解释。 意识到这点,萧容溪哪里还别扭得起来? 抿唇,压下嘴边的笑意,心口跟塞了团棉花似的,软乎乎,暖烘烘,止不住扭头回望。 南蓁活了这么久,也是头一遭,耳尖微微泛红,却又不想他看见,只得挪了挪步子,避开他的视线。 说话倒是一点都不含糊,“是啊,不然我在干嘛!” 她性子直接爽朗,尤其面对亲近之人,更是不喜弯弯绕绕,无端误会、生疑。 萧容溪在众目睽睽之下还能给她如此大的信任,她又怎么会不敢回应。 南蓁的字典里,从来就没有“不敢”二字。 敢给,敢输,敢赌,敢赢。 没伺候过人,她的手法算不上娴熟,也掌握不好力度,甚至因为手劲大,捏得萧容溪有些疼。 他咬了咬牙,没敢出声,只抬手覆上南蓁搭在自己肩头的手,顺势把她牵至身前,“别捏了,仔细手疼。” 南蓁两只手心都带薄茧,和光滑细腻四字完全不搭边,可萧容溪却不愿松开,将她的手拢在掌心,细细摩挲。 南蓁不习惯这般亲密,刚想抽出来,转念一想,自己还在哄人呢,于是默许了他的动作,只问道,“陛下还生气么?” 萧容溪一噎,“朕本来就没怎么生气。” “是,陛下没生气,是我看错了。” 她笑了笑,片刻后收回手,落座在萧容溪旁边,夹了块鱼肉进自己碗里,三两下就吃完了。 萧容溪视线微斜,“不是用过晚膳了吗?” “又饿了。”南蓁冲他一笑,然后招呼道,“快吃啊陛下,再拿到锅里热一次就碎成渣渣了。” 萧容溪知道她是想陪自己再吃一次,于是伸手舀了半碗汤推到她面前,“晚膳吃多了不消化,喝点汤就行。” 南蓁顺从地接了过来,笑笑没说话。 门框边有两个小脑袋,毛茸茸的,是去而复返的小桂子和冬月。 小桂子看着房间里的画面,啧啧两声,摇头—— 冬月咧了嘴,压低声音,“这样多好啊,大黑,你说是不是?” “嗷呜~?” 还没呜完,就被冬月合上了嘴,“你小声点,别打扰到他们。” 门外的动静,房间里的人都能听到,只是谁也没在意。 南蓁用勺子搅着奶白色的汤,看向旁边安静用膳的人,“陛下今日有空过来,是事情都处理完了?” “暂且告一段落,余下的,再慢慢收尾。” 贪墨受贿一事已经有了交代,但张典刚跟他提过的疑点却不得不重视。 现在我在明敌在暗,唯有等待时机。 南蓁点点头,小半碗汤见底,才继续问,“陛下最近一直在纠正错案,肃清官场?” 萧容溪扭头看她,“你怎么知道的?” “猜的。” 南蓁把碗推到一边,双手托腮,眼睛半眯,似乎有些困了。 开口,语调也是懒懒的,“最近几次出宫,隐约能听到大街上的议论,原先清闲的衙门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也是人来人往,神色肃穆,全然看不出以前的颓样。” “你观察倒是仔细,”萧容溪顿了顿,“你觉得这样够吗?” 陛下:不能贵太久,贵太久人该跑了! 今天就一更啦,明天恢复两更~感谢大家的体谅~ 第297章 你抬起头来我看看 南蓁没有着急回答,反而问道,“陛下,我这算不算干政啊?” 她还记得前些日子,端妃差人拿过来的训则里写明了后妃应循之礼,几乎为她量身定制—— 每条她都背道而驰。 当时冬月煞有介事地读了半天,最后因为太多字不认识,拿去当生火的引子了。 萧容溪配合着她低下头,笑道,“准你干政。” “那我岂不是犯了众怒,她们还不撕了我啊?” 萧容溪:“没关系,她们打不过你。” 南蓁眯了眼,嘴角轻扬,姿态十分放松,“有道理。” 见旁边的人还在等着答案,她继续说道,“陛下已经做得很好了,至少在京城,少有人敢尸位素餐,碍于监查制度,也不敢随心所欲。” 不过京城之外怎么样,就不好说了。 天高皇帝远的,总会有人忘了本分,自诩青天大老爷,欺上瞒下。 她见过不少类似的事情,能帮的都会帮,但到底力量有限,萧容溪也不能将大周上下每一处都盯着。 想到这儿,南蓁突然福至心灵,睁开眼看向他,“陛下有微服私访的打算?” “嗯。” 萧容溪没有瞒她,点点头,“早就有这个想法了,只是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 只有走出去看了,才知道他颁布的政令到底推行地如何,百姓到底是不是如递上来的折子上所写的那般安居乐业。 南蓁亦能想到这点,颇为赞同道,“陛下出发点是好的,但此事干系太大,京城中没人坐镇也不行。” 宸王虎视眈眈,就等着趁虚而入呢! 萧容溪轻笑一声,“朕知道,所以一直都在慢慢筹划着,看情况吧。” 还有一点南蓁没猜到,萧容溪也没说。 他最近的脉象有些乱,俞怀山判断应该是蛊虫有异动。 虽暂时无伤大雅,但总归是个隐患。 他也想借微服私访的机会去找找解蛊之法。 一直待在皇宫里,戒备森严,保护严密,下蛊的人想靠近他也不容易。 他出去之后,说不准还能钓出背后的人呢? 南蓁见他眸色深深,有些不对劲儿,于是问道,“陛下在想什么?” 萧容溪摇头,选择暂时不告诉她,免得徒增烦恼,“没事,一些朝中琐事罢了。” 他看南蓁眼皮微垂,眼底略有青灰,笑道,“出去玩了一下午,应该也累了吧,早些休息。” “知道了,”南蓁也没有多想,抬手摁了摁眉心,“陛下现在是准备回紫宸殿吗?” 见萧容溪起身,她便跟着站起来,准备送一送。 没想到他只是定定地看了自己几秒,展颜,“今晚不走,朕让小桂子把没处理完的折子都搬过来了,一会儿看完,就在此处歇着。” 他见南蓁没有动作,于是伸手去勾她的手指,“要不要陪朕一会儿?” 热意在指间传渡,丝丝缕缕皆是柔情。 南蓁垂眸看着他逐渐攀上自己的手,最后相互交缠,犹豫了片刻,“我不要练字了。” 萧容溪在御书房给她单独设立了一个小矮桌,墨宝齐备,有时间还会手把手教。 虽然一下午认真写字的时间一个时辰都不到,但她还是觉得累。 “不练,”萧容溪牵着她往外走,“你在旁边玩就行。” …… 立春之后,天气回暖,冰雪渐消,只有枝头还留着点点残雪,在阳光下闪着细碎莹光。 南蓁推开房门,站在屋檐下,稍微舒展了身体,就见冬月端着铜盆从院门外过来。 “娘娘什么时候起的?奴婢刚才来的时候门都还关着呢。” 南蓁边动着手腕边应道,“才起身不久,陛下呢?” 冬月见她睁眼便找人,哧哧一笑,“陛下今日要早朝,卯时不到就出门了,这会儿估计都已经下朝,在御书房接见大臣了吧。” 南蓁恍然,就着铜盆里的温水梳洗之后,才去用早膳。 前几日事情多,有些累了,南蓁准备歇两天。 在冷宫闲来无事,她便抓起昨儿个还没雕完的木头,溜达着往御书房去。 路过一处荆条合抱的长廊,有一小太监迎面而来。 南蓁视线放在手中的木雕上,只余光瞥了一眼,并未太在意。 小太监退到长廊边缘,对着她低头行礼。 擦肩而过之际,南蓁眼神蓦然一凛,顿住脚步,看向那人的背影,“等等。” 对方明显愣了一秒,慢慢转过来,拱手,“丽嫔娘娘有何吩咐?” 他低着头,看不清脸,动作倒是很标准。 南蓁将手负在身后,慢慢朝他靠近,“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才叫赵辛。” 南蓁兀自点头,“在哪里当值啊?” “掖庭局。” “进宫多久了?” 小太监不明所以,只道,“有五年了。” “五年……”南蓁咬着这两个字,言语有些玩味,“也算宫里的老人了。” “不敢当不敢当,娘娘是有何吩咐吗?” 南蓁默了片刻,轻笑一声,“没事。” 她盯着面前的人,嘴角弧度不变,表情却逐渐冷了下来,突然道,“你抬起头我看看。” 小太监一怔,“娘娘,这……?” “怎么,这个要求很过分吗?”南蓁似笑非笑。 他犹豫了几息,这才应道,“没有。” 小太监缓缓抬头,眼中有警惕和不解。 视线同南蓁短暂相触后,又很快垂眸避开,不敢再看。 南蓁盯着这张陌生的脸看了几秒,展唇一笑,“没事了,只是许久没瞧见过这般眉清目秀的小太监了,忍不住多看两眼。” “娘娘说笑了,奴才只怕自己的贱容污了娘娘的眼。” 南蓁不再多言,“你应该领了差事办吧,走吧。” “是。” 小太监转身快步离开,保持着和之前相同的步调。 南蓁目光落在他的步伐上,眼皮微微下压—— 练家子啊。 这张脸她虽然没见过,可那双眼睛她却觉得有些熟悉。 有点像宸王接风宴前两日,她在宫里无意中撞见的那个北堂之人。 赵、辛。 南蓁记住了这个名字,思索了一会儿,没再多想,继续朝御书房去。 第298章 想确定一件事 在她走出长廊,即将拐进另一条宫道时,小太监悄悄回头看了一眼,眉头微拧,满是不解,然后快步离开。 一刻钟后,南蓁便行至御书房门口。 小桂子原本守在门外,见到她,连忙小跑着下了台阶,“娘娘。” “嗯,”南蓁瞧了眼紧闭的房门,问道,“里面有人?” “虞大人在,应该和陛下在商量什么事情吧。” 虞星洪已经进去小半个时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出来,于是小桂子道,“娘娘要不去对面的房间休息一会儿?这估摸着一时半会儿也结束不了。” 南蓁摇头拒绝了,“无妨,我在外面等一等就是。” 御书房外两侧对称栽种着花,未到花期,只见新芽。 南蓁用手指点了点,刚准备揪片叶子下来,就听到身后房门打开了。 虞星洪从里面走了出来,面色平静,看不出端倪。 南蓁回眸,恰好撞上他的眼,四目相对,缓了一刻后便挪开。 两人没有说话,却同时默契地点了点头。 小桂子倒是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待人走远后,才道,“娘娘,您可以进去了。” “好。” 萧容溪难得没有看书,也没有批阅折子,而是坐在桌案后闭目养神。 听到脚步声,他并未抬头,只道,“小桂子,茶凉了,重新添一添。” 没人回答,却有茶具相碰的细微声响。 萧容溪不由得掀起眼皮看,见是南蓁,微微一怔,随即轻笑,“怎么过来了?” 南蓁将新添好的热茶摆在他面前,又将尚未成型的木雕递给他看,“还没做完呢,我过来继续雕。” 她不想练字,又不好打扰萧容溪办正事,索性雕些小玩意儿来打发时间。 萧容溪没着急端起茶杯,反倒接下了她手中的木头,前后翻转着看了一圈,没瞧出门道,“雕的什么?” “陛下到时候就知道了。” 南蓁眼神灵动,又清澈如泓,轻而易举地抚平了他眉间的焦躁。 他撑着脑袋看了会儿不远处认真做木雕女子,嘴角微勾,继续伏案疾书。 刻刀在手中翻出了花,挤出木屑,现出一道道纹路。 细致,流畅。 南蓁起初刻得尤为认真,全神贯注。 时间久了,心思渐渐转移到了刚才碰到的赵辛身上。 她总觉得,那样的眼神,不该是一个掖庭局小太监能有的。 “嘶——” 在她晃神之际,本该落在凹陷处的刻刀滑开了,一把扎在她指尖。 刀锋尖锐,血瞬间冒了出来。 南蓁赶紧用手捂住。 萧容溪在她出声的时候就已经走了过来,蹲在她面前,抓起她的手。 血糊了手指,看不到伤口,也只能先止血。 “小桂子,去把俞怀山叫过来。” “是。” 掌心的温热舒缓了丝丝痛意,南蓁觉得没什么要紧,便说道,“不用叫俞大夫了,我自己包扎一下就好。” 受伤于她而言是家常便饭,不稀奇。 萧容溪抚开她的手,等到指尖不往外冒血了才道,“若是在荒郊野外就算了,既在宫里,东西齐全,何必委屈自己?” 南蓁一愣,低头看他认真盯着自己手指,心中微微一颤。 这举动,像是对待珍宝似的。 光影打在男人高挺的鼻梁上,半明半暗。 萧容溪没敢太用力,只轻轻托着,“疼吗?” 南蓁本想说这点小伤算什么,可撞上他的目光,到嘴边的话兜转一圈又咽了下去,最后只留下略显软糯的一个字,“疼。” 萧容溪听得出来,话里半是撒娇,嘴角微微一勾,“那以后就记住,动刀的时候小心些。” 门外响起匆匆的脚步,很快,小桂子就领着俞怀山进来了。 看到一站一坐,距离亲密的两人,俞怀山立马垂下眸子,轻咳一声,“咳!那个,谁受伤了?” “过来看看吧。”萧容溪让开了位置。 俞怀山让人打了水,替南蓁清洗完伤口后,复上药、包扎。 “娘娘这伤口不算浅,需要换三次药,这几天尽量不要沾水,也不要提重物。” 南蓁点头,“好,多谢俞大夫。” 幸好伤的是左手,不会对日常行动造成太大的影响。 俞怀山边收拾药箱,边看向萧容溪,“陛下也该再诊一诊脉了。” 前些日子蛊虫稍有异动,他给萧容溪开了几副药,也不知有没有效果。 萧容溪伸出手腕,由俞怀山搭了上来,片刻后,颔首道,“嗯,暂时压住了。” 这句话说得很小声,南蓁心里又想着别的事,没太注意,只以为是例行诊脉。 等俞怀山走后,萧容溪才再度行至南蓁面前,伸出食指,将她散在身前的一缕长发拨至耳后。 开口,语调轻轻,“在想什么?” 南蓁仰头望向他,突然问道,“陛下,我能去掖庭局看看吗?” “嗯?” 萧容溪一时没反应过来。 没有他的口谕,旁人是不能靠近掖庭局的。 那里面人员较为复杂,有罪臣之女,有犯错的妃嫔,也有劳作的宫人,一般而言,常人也不会想去那个地方。 “你去那里做什么?” 南蓁没明说,但也没撒谎,“想确定一件事。” 她对赵辛这个小太监,很有兴趣。 闻言,萧容溪也不问了,“行,去吧,朕会让人安排下去的。” “多谢陛下。” 南蓁总算露出了笑容,重新拿起手边的木头,仔细看了看,“可惜了,上面沾了血。” 本来都已经初现老虎的雏形,现下只能重新找块木头做了。 萧容溪亦扬了扬嘴角,用指腹擦去上面沾的点点血迹,“什么时候雕好了,送给朕。” “这木头不好找,指不定什么时候去了。” 不是她夸张,找到一块质地合适、尺寸相宜,年代恰合的木头并非易事。 “朕就要这一块,”萧容溪眉梢微挑,“独一无二。” 瞧他这样坚持,南蓁倒不好再拒绝了,说道,“行,等雕好了,给陛下送过来。” “不着急,伤好了再说。” 日晷已指向午时,萧容溪命御膳房那边直接将饭菜送了过来。 用完午膳后,南蓁便回了冷宫。 第299章 不是同一个人 午后,日头大了些,南蓁小憩片刻起身,换了件略薄的衣裳,走到门口,将正在修剪花枝的冬月叫了过来。 “娘娘,怎么了?” 冬月拍了拍身上沾着的碎叶和断枝,跑到南蓁面前。 “你知道掖庭局吗?” 冬月一愣,随即点头,“知道。娘娘怎么问起这个来了?” 掖庭局里关系复杂,明争暗斗不少,实实在在称得上是非之地。 南蓁眼皮微垂,思索片刻,说道,“我想找一个人。” “谁啊?” “一个小太监,赵辛。” 冬月虽不理解她的用意,但南蓁开了口,她只管做便是,“娘娘是要奴婢去把他叫过来吗?” “不,”南蓁摇头,“你想办法去打听一下这个赵辛,消息越多越好。” “奴婢知道了!” 冬月放下剪子,准备回屋换身衣裳就去,脚步没有任何犹豫。 南蓁看着有些奇怪,在她快要出门时叫住了她,“你准备就这么直接去啊?” 冷宫宫女跑到掖庭局去,也太过明显了,容易打草惊蛇。 冬月闻言一笑,看起来憨憨的,“娘娘放心,奴婢有分寸。” 对上南蓁微蹙的眉眼,她解释道,“奴婢认识一个叫小简的宫女,她就在掖庭局干活,平时我们也会联系,只是不经常碰面。” 算算日子,距离两人上次见面,都已经过了两个月了。 南蓁颇为讶异,“你在宫里认识的人不少啊……” “嗐,奴婢闲来无事,总爱四处溜达,所以认识了一些人,”她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都是干粗活的宫女。” 做精细活的人,瞧不上她,她也不会上赶着去。 小简在掖庭局里,干的也都是脏活累活。 冬月又道,“娘娘说的那个人,她不一定知道,但问问总没事的。” 而且她和小简早就认识,不至于太引人注目。 南蓁恍然,摆摆手,“那你去吧,注意安全。” “娘娘放心。” 冬月出门后,南蓁在廊下站了一会儿,看着尚未清扫的庭院,拿起倚在墙边的笤帚,慢慢清扫。 笤帚自地面划过,发出低调的沙沙声,有静心之效。 约摸两个时辰后,冬月揣着新打探来的消息,兴致勃勃地踏入冷宫大门。 日头西斜,在地上拖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有人落后冬月一步,出现在高墙边,夕阳照不到的地方。 巧士冠戴得很低,只露出薄唇和下巴。 他稍微仰头,看了冷宫大门一眼,便转身离开。 这位丽嫔娘娘……有些奇怪啊。 冬月不会武功,并未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 进了殿门,直奔后院而去。 “娘娘!” 冬月小跑着到她跟前,脸蛋红扑扑的,微微喘气。 “回来了?” 南蓁正坐在八角亭里喝茶,顺手倒了一杯,递给她,“怎么样,可有探听出什么?” “嗯!” 冬月仰头,将半杯茶一饮而尽。 “小简说这位赵公公入宫五年了,一直都在掖庭局,是一位掌事公公跟前的红人。 此人处事圆滑,对地位比他底下的人也从不横眉冷对,但因为他面容生得好,短短五年内从最低等的太监混到现在,所以、所以……” 冬月有些犹豫。 南蓁不由得看过去,“所以什么?” 冬月一咬牙,从嘴里挤出一句话,“所以有不少人私下里都在传,他和那位掌事公公之间……有些不正常的关系。” 掖庭局里资历比他老的多得是,偏偏他独得青睐,所以一些心有不甘的人就会开始编排。 但至于是真是假,就不得而知了。 南蓁听完后,轻笑一声,指尖缓缓摩挲着杯沿,想起今早看到的那张脸,“确实长得不错。” 冬月:“啊?!” 娘娘该不会也看上了吧?! 这可使不得。 她赶紧劝道,“娘娘,奴婢刚才远远地看了一眼,虽说还行,但也不至于有多惊艳,您可不能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了!” 娘娘得陛下看重,想攀亲的人不少。 这些日子,冬月明里暗里也收到了不少好处,但她都义正言辞地拒绝了。 没想到竟然有人敢直接从娘娘那儿下手。 南蓁一看冬月滴溜溜直转的眼,便知道她又想歪了,也不纠正,只问道,“你说你看见他了,他现在可还在掖庭局?” “在的,”冬月立马道,“奴婢去的时候,他刚回来,还打了个照面。” 南蓁点点头,决定等天黑了再去看看。 “时间不早了,去准备一下晚膳。” 冬月不疑有他,“好,娘娘稍等,奴婢这就去。” 子夜,月明。 枯木逢春,新抽出的嫩芽镶嵌在墨蓝的天幕上,泛着一层浅浅莹光。 南蓁换了身黑色的衣裳,悄然踏出冷宫大门。 白天的时候,她大致记了记掖庭局的方向,这会儿正贴着墙根走,隐在阴影中。 躲开两拨巡逻的禁军,绕过四五座大殿,总算抵达掖庭局墙外。 南蓁稍微观察了一番,确定无人跟踪后,从稍矮的缺口处翻了进去。 院内静悄悄的,房间里的灯大部分也都灭了。 赵辛刚做完事回来,坐在桌边喝水。 “累死我了,”他捶着腿,面容疲惫,“什么累活都让我干了,自己净享清福。” 担心隔墙有耳,他这句话近乎呢喃。 谁也不是心甘情愿给人当牛马的,时间久了,怎么可能惹住不抱怨? 他几乎灌完了半壶水,才勉强解渴,准备更衣睡觉。 南蓁猫在房顶,悄悄掀开了一片瓦,透过缝隙往里看。 这张脸和早上碰见的一般无二,可眼神却大不相同。 步子略重,不如先前看到的那人轻盈,十有**是不会武功的。 显然不是同一个人。 南蓁正疑惑着,突然听到院子里有踢踢踏踏的脚步,正直直地朝这间屋子走来。 “嘟嘟嘟。” 来人叩了两声门。 赵辛正在解衣的动作一顿,“谁啊?” “我,彭子。” 听到熟悉的声音,赵辛才把门打开,看着面前的人,“这么晚了,你过来干什么?” “喏!” 彭子拎了一坛酒,在他面前晃了晃,“知道你好这口,特地等你回来喝。” 第300章 守株待兔 赵辛朝外面看了看,确认无人才侧身让他进来。 他盯着酒坛的眼睛都直了,却还没忘记正事,“明儿个你不当值了?小心李公公罚你!” 彭子笑了两声,径自从柜子里拿出两个粗碗,“放心,我和人换了班,明儿个休息,不碍事。” 清亮的酒水打着旋儿晃入碗中,激起酒香四溢。 赵辛端起来闻了闻,“好酒啊!” “那是自然,”彭子说道,端起酒碗和他相碰,“我岂能拿那种劣质的酒水来糊弄你!” “啧-哈!” 他灌下一口,才继续道,“昨天我叫你,你小子走得飞快,一声不吭,跟身后有鬼撵着似的,干什么去啊?” 赵辛一脸莫名,“说什么呢,我昨儿个就出去了一趟,根本没见着你。” “嘿,你还不承认,你明明就瞥了我一眼。” 赵辛:“不可能,我要看见了肯定会回应。” 彭子见他一脸认真,甚至有些执拗,遂道,“好了好了,那便是没看到吧,喝酒喝酒。” “来!” …… 南蓁趴在屋顶听了半天,直到两人都醉了,倒在床上呼呼大睡才离开。 她走在僻静的宫道上,脚步轻轻,垂眸沉思。 如果屋里的那个人是赵辛,那她今天早上碰到的是谁? 听两人方才的对话,应该都不知道这宫里有人冒充他的身份,成为了他的影子,借赵辛的名头游走。 “呼……” 南蓁轻轻地呼出一口气,没想明白。 掖庭局人员复杂,确实适合隐藏,可蓦然多出一个人,也会引起注意,那个假冒之人必定不敢和赵辛一同出现。 皇宫偌大,想找到一个有意躲藏的人太难了,但他既然选择借赵辛的身份办事,总归是会到这儿来的。 南蓁决定守株待兔。 掖庭局外有一片半大不小的树林,每棵都枝繁叶茂,是个藏身的好地方。 南蓁选了棵最高的榕树,在这儿,几乎能瞧见整个掖庭局的情况。 进出口的位置,更是一目了然。 折腾了半晚上,南蓁也有些累了,靠在身后的树干闭目养神。 周遭寂静,连虫鸣声都还十分微弱,偶有风吹过,引来满树哗啦声。 南蓁在树上待了三日,掖庭局里仍旧风平浪静。 赵辛进进出出过几趟,并无异常,那个假冒之人也一直没有出现。 飞流负责监管整个皇宫的情况,每十日就会向萧容溪汇报一次。 今天,正好是汇报的日子。 萧容溪近来忙着处理政务,见飞流进来,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又垂首批阅。 “如何,这几日宫里可有什么异常情况?” 飞流拱手,犹豫了片刻,“别的宫倒没有,就是丽嫔娘娘一直蹲守在掖庭局外,好像在等什么人。” 起初是下属来报树林里发现暗探,但怕打草惊蛇,没敢轻易靠近。 飞流当时还准备带人去把暗探活捉了,再严加拷问,结果到那儿才知道是南蓁。 心中讶异的同时,又担心南蓁熬不住,准备帮忙,谁料南蓁把他们全都赶走了。 说人多容易暴露。 飞流不敢不从,恰好今日要向陛下回禀,便连同其他的事情一起说了。 萧容溪听完一愣,写字的动作也停了,笔尖顿在折子上,洇出一个大大的黑点。 “等谁?” 飞流:“属下不知。” 他迟疑了片刻,问道,“陛下,娘娘那边……?” “随她去吧。” 萧容溪想起那日南蓁同他要进出掖庭局的许可,便料想到会有这般景象。 她不是栽种在院子里的娇花,她有自己想做的事情,并且有能力去做。 他贸然插手,反倒可能坏了计划。 “属下知道了。” 萧容溪点点头,“下去吧。” “是。” 又过了两日,南蓁靠坐在树上,仰头看着即将西沉的太阳。 她手里拿着一个半凉的饼,小口小口地啃着。 人有些疲倦,但更多的是不解。 难不成自己判断错了,那人就是随口胡诌了一个身份,跟掖庭局没有任何关联? 南蓁摁了摁酸胀的太阳穴,准备守过今晚便离开。 一根蛛丝突然从面前闪过,紧接着,一只小小的灰蜘蛛顺着蛛丝爬了下来。 南蓁看着勤劳织网的它,随手揪了片叶子,连蛛带网搅落在地。 刚抬头,便见一刻钟前才出门的赵辛又回来了。 因为隔得远,南蓁只能听得些只言片语。 “……您不是刚出门吗?” 赵辛避开对方的视线,“嗯,有个东西忘拿了。” 说完,快步往前走,进了屋子。 南蓁紧盯着那个背影,嘴角一勾。 总算没有白费功夫,这不就来了? 但对方确实警觉,过了五日才重新回到掖庭局。 那人进屋不过片刻,就出来了,见四下无人注意,悄然从另一扇门离开。 南蓁见此,连忙跟了上去。 此人伪装得极好,在皇宫里也是熟门熟路,南蓁有好几次都差点跟丢。 七拐八绕之后,他总算走出了皇宫,进到一个陋巷之中。 在陋巷中,他换下了太监的衣裳,着便衣,然后从支巷绕进长街,找了家小酒楼吃饭。 南蓁就不远不近地坠在他身后,亦快步进了酒楼,点了两个小菜。 此刻,天已经黑了。 今夜无月,长街灯火通明。 这里是闹市,酒肆、茶馆、青楼众多,还设有赌坊,人多眼杂,混迹其中,不易发觉。 但好在他吃完饭后,并未再折腾,而是要了楼上的一个房间,进去后,紧闭房门,没再出来。 这间酒楼不算出名,住店的客人也不多。 南蓁直接定了他旁边的房间,开了窗,留意着周围的动向。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在大堂的一片喧嚣声中,有一道脚步走走停停,路过南蓁所在的房间门外,停在隔壁。 他没有敲门,径直推门而入。 “张先生挺准时。”那人扭过头来,看向张安,嘴角微微带笑。 张安瞥了眼紧闭的门窗,才稍稍放下心来,“怎么选在了这个地方?” “闹市才是最好的藏身之所,”他笑了笑,“这里鱼龙混杂,轻易发现不了。” 今日份更新完成~~ 第301章 没有关系还插手,这才奇怪 选在这儿见面,正好合适。 走得急了,张安有些喘,喝了口凉茶才逐渐缓过来。 “原先不是说好的两日后就能过来吗,怎么拖到了今天?” 这都是第六日了。 若不是提前收到传信,张安还以为他放自己鸽子。 那人摇头,长叹一声,“宫中有异,我怕被发现,所以才多等了几日。” 张安一听,顿时紧张起来,连捏着茶杯的手都多用了几分力,“怎么回事,被人觉察到了?” “不是,”他眉头微拢,想起那日在宫道上碰见南蓁的情形,“心里总觉得不对劲。” 直觉告诉她,南蓁绝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么简单。 见张安还在等着下文,他也没瞒着,“是丽嫔,我扮成小太监的时候撞到了她,她随口问了几个问题,之后还让她的婢女去掖庭局打听了一下。” “丽嫔?” 张安亦是不解,“这跟她有什么关系?” “就是没有关系还插手,我才觉得奇怪,”那人眯了眯眼,思索了这么多天也没个结果,索性暂时放下,“罢了,之后再看吧。” 他从袖中掏出一张纸,摊开片刻,让张安看清楚后又立马合上。 “这是你要的明月阁暗道地图,”他没有着急给张安,而是问道,“我要的银子呢?” 张安瞧了他一眼,也不恼。 做生意,自然讲究有来有往。 张安从怀中拿出一大把银票,递到他手里。 那人接过后,当着张安的面清点,数了两遍,抬头问,“数目不对。” “这里只有三分之二,”张安笑了笑,“剩下的三分之一,等进了暗道,拿到东西之后,再付给你。” “呵。” 他轻嗤一声,“张先生办事还真是谨慎啊。” 张安仿佛没听出他话中的嘲讽,仍旧一脸浅笑,“办了这么多年的事,谨慎些总归没错。” 他拿着地图,仔细看了看,“我总得确定这份地图是真的,才能把银票都给你吧。” “也行,”那人将银票揣好,继续嘱咐道,“之前说好了,我最多在外面为你们引一下路,进暗道的人你们自己安排,我们不会帮忙。” “放心,咱们还要长期合作,自然不会让你们暴露了。” 两人说了会儿话,张安便离开了。 待他出门后,房间里再没了动静。 南蓁一直将耳朵贴在墙面上,可奈何隔音效果实在太好,两人说话声又小,实在没听清说的什么。 那人还在隔壁,叫小二打了盆热水,看样子是准备在这儿歇下。 南蓁想放长线钓大鱼,所以并未惊动他,而是趁着夜色,悄然离开了这家小酒楼。 虽然并不知道冒充赵辛的人是谁,可她把张安认出来了。 两人所说之事,十有**和明月阁有关,她必须回去一趟。 后半夜,温度更低了些。 不知什么时候起,天上渐渐飘起了牛毛细雨。 起初打在身上没多大感觉,可等走到明月阁时,南蓁衣裳已经湿了大半。 她绕到中间一处稍微矮些的阁楼旁侧,提起轻功,翻了进去。 落地无声。 青影原本已经睡熟了,翻身间,顿时睁开眼。 手慢慢往上挪,摸到枕头下的匕首,紧握在手中。 待听到门开的声音,对方越来越靠近时,猛得刺过去。 “铛!” 匕首被弹开了,没刺中。 同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是我。” “主子?!” 青影十分惊讶,“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算起来,这都接近五更了。 南蓁示意她不要开灯,她便从盒子里翻出了一颗小小的夜明珠,借其微弱的光线,才看清面前的人。 “蹲了一个人五天,总算在今日发现了他的行踪,完事后就来了。” 衣裳粘在身上,怪不自在的。 南蓁稍微扯了扯,问道,“有干净的衣裳吗?” “有,主子您稍等。” 青影转身去衣柜里拿了一件没穿过的衣裳,待南蓁换好后才问道,“主子跟踪的人是谁,需要帮忙吗?” 南蓁摇头,几息后,又点点头,“我怀疑他是明月阁内部的人,今夜他和张安秘密会见,应当有什么交易。” 对上青影求知的目光,南蓁无奈一笑,“我没听到,只是觉得应该和明月阁有关。” 青影眉头微拧,“张安已经许久没来了,但他身边一直有人监视,居然没发现?” 南蓁:“两种可能,要么,监视的人有问题,要么,就是张安身边有人在帮忙做掩护。” “前去监视他的人都信得过。” 就是因为知道有内鬼,所以当初选人时,她都是亲自挑的,不会有问题。 “那便是第二种了,”南蓁食指轻叩桌面,声音和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近来明月阁内需加强防范。” 刚过完年不久,初春时节,大部分人都还有些懒散,正是下手的好机会。 如果她是张安,也会选在近几日。 “明白。” 南蓁想了想,又道,“记住,是外松内紧,不要让人觉察出来。” 青影点头,“主子放心,等天亮了我就安排下去。” 夜明珠虽不及烛火明亮,但仍旧照出了南蓁眼底的青黑。 她已经几日没睡个好觉了,今夜索性便在此睡下。 青影将床铺让给了她,自己跑去软榻上卧着。 等东方逐渐露出鱼肚白,鸡鸣三声之后,青影就起身,悄然离开了房间。 昨夜下了雨,今儿个一早巷子里便有挑着扁担卖杏花的人。 青影挑了几支,回到房中,将花插好,天便已经大亮。 见南蓁睡得熟,就没有打扰她,只将昨夜的事情一一安排下去,抱着账本回房间看。 路上还遇到了花枝招展的楚离—— 他也去街头买了杏花,随手插在腰间,远远的看见青影,还打了个招呼。 “瞧瞧,这杏花可是箩筐中开得最盛的一支。” “……” 青影低头瞧了一眼,“是啊,盛开到都快凋谢了,估计撑不过今日。” 楚离不以为然,“那又有什么要紧,只要它此刻是美的,又恰好被我所拥有,就够了。” 至于能不能撑过今晚,不重要。 第302章 老死不相往来 楚离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一派悠哉悠哉的模样,从青影旁边过时,还特意瞧了她一眼,摇摇头。 “啧,辛苦命啊。” 青影嘴角微抽,只想一巴掌拍死他。 整个明月阁,就属他最闲。 见青影抱着账本准备往楼上走,他突然顿住了脚步,“诶?” 楚离见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将脸凑到她面前,“屋里有人啊?” 那小模样,要多讨打就有多讨打。 往常账本都是专人直接送到青影房间的,今日她居然自己去取,显然不正常。 而能让青影让出房间,还不想被人发现的,除了南蓁,也没别人了。 “你信不信我把你嘴巴缝起来。” 楚离眉毛一挑,“嘿,你打不过我。” “……” 青影不想跟他说话,直接绕过他,拾阶而上。 楚离原本就没什么事,索性转了脚尖,坠在她身后。 “账本重不重啊,要不我帮你抱几本?” 没等青影回答,他便又兀自说道,“算了,还是你自己抱吧,看起来就怪重的。” 青影忍受了一路聒噪,待走到房间门口时,突然停下脚步,瞪了他一眼,小声道,“主子还在休息,你别说话。” 楚离现在倒听话了,做了一个封嘴的动作。 青影这才推开房门,进去之后,门甫一关上,就听到南蓁的声音,“什么时辰了?” 在两人行至门口时,她便已经转醒。 睡了几个时辰,脑子还稍微有些晕,不过状态好了不少。 “刚过巳时中,”青影将账本放下,掀开珠帘走进去,“可是我们吵醒主子了?” 南蓁摁了摁眉心,摇头,“没事,也该起了。” 她穿好衣裳,走到外间,看见楚离腰间系着的花,抿唇一笑,“你倒是挺有闲情雅致。” “人生短短几十载,能享受一天是一天。” 楚离见她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疲惫,伸手倒了杯热茶递给过去,“遇上事儿了?” “嗯,”南蓁嘴角含着茶,模糊地应了一声,“算是吧。” “需要帮忙吗?” 南蓁闻言一愣,将杯中的茶一饮而尽,笑道,“你替我守好明月阁就行了。” 虽然楚离平日里看起来吊儿郎当的,但真遇上重要的事,还是挺靠谱的。 南蓁打了个呵欠,眼底蓄上一层薄薄的水雾。 “对了,白展逍出京有一段时日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什么任务能拖这么久? 楚离耸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许是被什么绊住了脚吧,不过他回来也没什么大的用处。” 楚离跟白展逍有些不对付,总觉得他看似一身正气,实则心肠坏得很。 来明月阁这么久,最让楚离看不透的也是他。 南蓁轻笑一声,见他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说道,“算了,随他吧。” 她虽是阁主,却并非时时刻刻都得盯着四堂之人。 只要不做出伤害、抹黑明月阁的事情,她便不会苛待。 南蓁在阁里待了一日,又休息了一晚,总算调整好了,第二日用过早膳,便准备回宫。 路过广食斋,还进去买了些冬月喜欢的点心。 “哒哒哒。” 马蹄踏在石板的清脆声响起,南蓁并未抬头看,只顺势挪到了一边,让开中间的道。 没想到马车不仅没有快速驶过,反倒慢慢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南蓁这才掀起眼皮,见到车夫,微微一愣。 竟是秦家的马车。 一只白皙纤细的手突然伸了出来,拨开轿帘,露出李娇的脸,“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你,是出宫玩了一圈吗?” 她笑看着南蓁,又不动声色地打量了四周,见萧容溪不在,才稍稍松了口气。 原本她上次去过冷宫后,南蓁和秦家的关系应当有所缓解,可偏偏又出了宴会那档子事。 打得秦尧猝不及防,李娇也不知如何是好。 今天偶然碰见,她做好了被冷眼相待的准备。 谁料南蓁只是淡淡地掠过她,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没有想象中的那股敌意,可事实上,这种不咸不淡的态度才更让人为难。 即便有心有力,也无处使。 秦尧同样坐在车上,他看着南蓁,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出来。 当日宴会上,他见南蓁出了事,第一反应便是撇清她和秦家的关系,免得被牵连,可世事难料。 南蓁洗脱了嫌疑,他也为当初说的话臊了好几天。 今日乍见,实在不知如何面对。 倒是李娇比他自然许多,见南蓁快要离开,连忙叫住了她,“今日天气好,我们正准备去踏青,娘娘要不一起吧?说起来,我们一家人好久都没聚在一处了。” 她的盛情相邀听在南蓁耳朵里就跟兔死狐悲一样可笑。 “不了,我还有事,”南蓁直接了当地拒绝了,一点弯都不绕,“你们玩得开心。” 说完,大踏步往前走。 这一家子的事情,她可不想搅和进去。 “诶……” 李娇出声想叫住她,却被坐在旁边的秦方若扯了扯,“娘,人家明显不愿意去,何必强求?” 再说了,好好的踏青之事,若叫上她,怪不自在的,毁了一天好心情。 “你懂什么?” 李娇嗔怪地看了她一样,“你姐姐现在有能力了,可不得打好关系,疏通疏通?” 她又看向一直默默不语的秦尧,“当初不是老爷你告诉我,哪怕挤出笑也得进宫去吗?怎么现在反倒自己做不到。” “娘!” 秦方若拽着她的袖子,半是撒娇半是规劝,“她现在是过得不错,在陛下面前也说得上话,可不能为我们办事,再有能力又如何?” 说不准哪天还会反过来咬秦家一口。 “不是我们不想和她好好相处,可您看她的样子,连话都不愿意好好说,更别说其他的事情了。” “依我看,倒不如跟之前一样,老死不相往来,就当咱们秦家没她这个人,省得爹娘操心。” 她对南蓁喜欢不起来,见南蓁过得好,更觉难受。 这些话说出来,私心居多,但这段时间发生了好些事,听在秦尧和李娇耳朵里,竟有几分道理。 第303章 到底是真相还是结果 两人对视了一眼,没有说话。 李娇透过侧帘,看向逐渐走远的南蓁,叹了口气,“以后再说吧。” 这世上本就没什么万全之策。 他们想借靠南蓁维持在宸王面前的作用,就必须忍受这些。 但他们心里也清楚,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秦方若将帘子抚平,又抱着李娇的手臂,撒娇道,“娘,别担心了,没事的,咱们好不容易出来玩一躺,就不要总想着那些不开心的事情了!” 李娇垂眸看着靠在自己肩头,笑颜如花的女儿,收拾好心情,点点头,“你说的是,不想那些了。” 哒哒的马蹄声重新响彻长街,车轮轧过,石板上却没留下任何印记。 在马车即将驶离视线时,南蓁还回头看了一眼,摇摇头。 这一家子,真是绝了。 这点小插曲很快就被她抛至脑后,拎着新买的糕点,继续往前走。 还没走出长街,就见一男子骑着高马,迎面而来。 看到南蓁,稍稍讶异了一秒,然后拽住缰绳,翻身下马,同她打招呼。 “丽嫔娘娘。”是秦庸。 那日庄淼淼在,他便私自称其为大姐姐,这会儿没外人,自该恢复尊称。 秦家人里,唯一能让南蓁多看两眼的也就秦庸了。 见他如此客气有礼,南蓁也没端着,微微颔首道,“你也是去踏青的?” 秦庸微愣,随即反应过来,“是,原来娘娘先一步碰上了爹娘他们。” 南蓁顺着他拽住缰绳的手往上看,高大的马儿突然哼哧了一声,抖抖鬃毛,看起来还有几分桀骜。 “怎么没和他们一起坐马车?” 秦庸笑了笑,拍拍马脖子,“不太习惯。” 他不太习惯,秦尧等人也不太习惯。 南蓁听懂了他的一语双关,但并不多言,只道,“他们领先你挺多的,你得赶紧追上去才是,不然只怕找不到路。” “无妨。”秦庸道,“一会儿问问便是了。” 他见南蓁手里拎着东西,遂提议道,“娘娘是要回宫吧?正好我送娘娘回去。” “你不去了?” 秦庸嘴角一扬,“踏青本也是为了放松游玩,我散步骑马亦觉愉悦,不必特地寻开心。” “这里离宫门还有好长一段距离,娘娘拎着东西也不方便,不如挂在马背上?” 说着,便伸手示意。 南蓁见此,也没有同他客气,将手里大包小包的东西递给他,看他挂在马鞍上,不紧不慢地往前走。 越靠近皇宫的位置,行人愈发稀少。 宏伟的建筑在前,让人心生肃穆,周遭人的脚步亦匆匆,不复长街悠闲散漫。 秦庸牵着马,同她闲聊了一路,等快分别时,才问道,“娘娘那日宴席被陷害,背后的真相可曾调查清楚了?” 他不太了解后宫形势,却也知南蓁的处境不算好。 古往今来,若说哪个地方的女子最会整治人,非皇宫后院莫属。 那日宴会,不过冰山一角。 南蓁没想到他还会关心这个,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说,“陛下接手了这件事,还在调查,我等着便好。” “那娘娘有怀疑的人选吗?” 秦庸这个问题听得南蓁眉梢一挑,不由得偏头看过去,“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就是随便问问。” 他表情真挚,眼神澄澈,不像藏了事的样子。 南蓁定定地看了他两秒,便收回视线,兀自轻笑,“听你这么问,我还以为你知道些什么呢!” 秦庸摇头,略显无奈,“后宫之事,我又怎会清楚呢?不过娘娘孤身一人在宫里,万事皆需小心。” 宫里杀人,是不用动刀子的。 语言,才是她们的武器。 “多谢提醒。” 南蓁看着两丈开外的宫门,从他手里接过原先买的东西,微微抿唇,“就送到这儿吧,你也该回去了。” 秦庸:“好,那我便先走了,日后若有空,再请娘娘听戏喝茶。” “好说。” 南蓁冲他颔首示意,脚尖一转,大步往前迈。 秦庸牵马站在原地,目送她进了朱门才离开。 春日和煦,南蓁一路踩着暖阳回宫。 刚走进大门,便觉得气氛有些不对。 绕过回廊,走进前殿,远远的便瞧见堂屋里站着好些人,只是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冬月眼尖,在她刚踏进门槛时便看到了,急急忙忙地跑过来,接下她手里的东西,“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南蓁扬了扬下巴,“里面是谁?” “是贤妃娘娘。” 冬月解释道,“说是那日宴会上的事情有结果了,这会儿正要告知您呢。 她还带了好些东西来,都是用锦盒绸缎包裹着的,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 “这么快就调查清楚了?”南蓁表情有些玩味,一声轻笑自齿间溢出,“我倒想看看,她带来的到底是真相还是仅仅一个结果而已。” 南蓁脚步不顿,径直拾阶而上,进了堂屋。 对上贤妃略显疲惫的眼,抿唇浅笑,“出去了一趟,让您久等了。” “没事,本宫也就略坐了一会儿,不算久。”贤妃扯了扯嘴角,笑容有些勉强。 陛下限她七日内给出结果,这已经过了七日,她再不愿也得过来。 有些人,再不舍,也得舍。 南蓁进屋后,坐在贤妃对面,接过冬月递来的热茶,小呷一口,说道,“听冬月说,宴会一事尘埃落定,我这个苦主自然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真相,所以就不同娘娘客气了。 还请娘娘将调查出来的结果告知与我,好让我知道自己到底是得罪了哪位贵人,竟致使对方用如此阴毒的手段来陷害我。” 她说话,半分情面都未留。 一双杏眼明亮又锐利,落在贤妃俏丽的脸上,竟惹得她不自觉想回避。 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握了握拳,这才冷静下来,说道,“宴会上所用的茶太医院验过了,大家都是一样的,所添药材于身体有益,单喝没什么危害。 至于香段,是负责分拣的宫女不小心将掌事公公喝的药碰倒了,洒在了上面。她怕发现后被罚,并未上报,只把香晒干了重新拣进去,冬月拿到的正好是浸了药的香段,没想到最后阴差阳错竟出了问题。” 第304章 明月阁的异动 贤妃说得一本正经,南蓁听得也还算认真。 只是听完后,她实在没忍住笑了出来,“原来世上还有这么巧的事?” 之前宴会上喝的茶不会添这些东西,偏巧这次添了。 又恰好香段被相克的药引浸泡,最巧的是,冬月把泡过后的香带了回来。 一切,不过都是为了让她昏迷地顺理成章。 贤妃知道她不会相信,但并不妨碍什么,只顺着她的话说,“本宫原本也觉得过于巧合了,就像是有人刻意安排的一样,谁料到查来查去,也只得这么个结果。” 她双手一摊,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本宫知道你这次受委屈了,所以特意带了些补品和首饰过来,希望你不要介意。” 她见南蓁没有反应,又继续说道,“负责分拣的宫女已经罚了,那掌事公公同样逃不了连带责任。” 毕竟宴会之事闹得如此大,总得有个交代才行。 南蓁并非不知贤妃的处理方式,在她没来之前,冬月也曾去打听过,她办事狠辣,那宫女直接被打死了,掌事公公也挨了重罚。 可所有的狠,都不涉及重点。 这件事重点不在于两种相克的药材同时出现,而在于她和林玦为什么会先后被引入小阁楼里,带路的宫女又是谁的人。 南蓁手指轻轻摩挲着杯身,指尖顺着上面的纹路游走,眼皮略微下压,“那当时冒充冬月的那个小宫女,以及为林大人引路的那个宫女,又该怎样解释呢?” 她瞬也不瞬地盯着贤妃,而贤妃来此前亦做了充足的准备。 朱唇轻启,缓缓道来,“冒充之人已死,引林大人进阁楼的宫女第二日就发现溺死在池塘里。 涉及到人命,还牵扯到后妃和朝臣的清白,就不单单是本宫能解决的了。刑部已经介入,正着手调查此事,听说两人的尸身已经解剖过了,但要查明真相还需要时间。” 贤妃叹了口气,语气低沉了几分,“这样的事,谁都不愿意看到,丽嫔你也不要过于忧心,陛下对此事十分关注,想来一有结果,会马上告知你的。” 南蓁听着这话,便知此事不会再有后续。 若真如她所推测的那样,是陈老夫人出的主意,贤妃和端妃一起动的手,仅凭两个身死的宫女,是查不出什么的。 陛下再上心,也不能在无凭无据的情况下定人的罪。 不过他却可以借别的事情向陈家发难。 南蓁停了指尖的动作,将杯盏放在桌上,笑道,“这几日,娘娘费心了。听说近来陈家也遇到些事情,麻烦不小,您却对我的事这般用心,我实在感激。” 戳人肺管子,南蓁做起来得心应手。 “若娘娘日后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我定不会推辞。” 贤妃看着面前这张妖艳的脸,听着她冷冰冰的语言,费了好大劲儿也只能堪堪维持住面上的表情。 帮忙……呵,你怕是准备帮倒忙的。 陈家被夺了一半的兵权,又舍了诸多钱财,陈升最近的日子并不好过。 陛下打压,政敌竞争,偌大的陈家一时间有些慌乱。 她在后宫同样受到影响。 旁人不敢当着她的面说,背地里却已经有了陈家式微的声音出现。 还有人断言,她已经没落,以后宫里,是端妃和丽嫔的天下,她不过徒有其表而已。 但此时此刻,她还得扬起笑脸,假意客气,“你不必如此说,这些都是本宫分内之事,算不得麻烦。” 贤妃扭头,看向院子里,“时间也不早了,你好生歇着吧,本宫就不打扰了。” 南蓁随之起身,“娘娘慢走。” “留步吧,”贤妃抬手,“不必送了。” 一行人顺着弯弯曲曲的石子路逶迤而去,南蓁站在廊下,目送贤妃离开,表情无恙。 “娘娘。” 冬月站在南蓁身后,问道,“这件事,就不追究了吗?” “没有证据,追究不下去的。” 南蓁眯了眯眼,“陈家暂时倒不了,贤妃的地位也就不会改变,后宫之中,她想做的事,也都能做成,顶多近期收敛些罢了。” 冬月有些不安,蹙眉道,“可若以后再发生这样的事情该怎么办?” 不是每次都能那么幸运地化险为夷,手段隐秘些,怕是防不胜防。 南蓁倒是没那么多担忧,“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做得越多,暴露得越多,她不敢的。” 后宫中女子的底气,不是位分带来的,而是娘家势力给的。 至少在陈家缓过来前,贤妃都会夹着尾巴做人,不会轻易出手。 “行了,别纠结这个了,”南蓁转身看向冬月,“我有些饿了,有吃的吗?” 冬月立马道,“娘娘稍等,奴婢立马去做午膳。” “嗯。” 南蓁点点头,在冬月跑去小厨房后,转身回了自己房间。 窗前有阳光透过,能看到不断在光路中翻飞的细小尘埃。 南蓁落座在窗边,拿出还没刻完的木雕,仔细看了看。 有些渗入木纹里的血迹是擦不掉的,只能尽量在不影响外形的前提下刨除掉。 南蓁手指受了伤,雕刻的进度自然也就慢了下来。 有时间了就拿出来刻两刀,累了就放在一边,去御书房或是紫宸殿坐坐。 直到三日后的傍晚,她终于收到了青影传来的消息。 明月阁今日有些不寻常,只怕入夜后会有异动。 南蓁匆匆用过晚膳,跟冬月说了一声,便径直出宫,往明月阁去。 太阳西沉,照在青色的瓦片上,泛着一层光。 等光线逐渐暗淡下去,天也开始由灰白色转为墨蓝色,最后消弭于一片漆黑当中。 今夜有月,可只露出一个时辰,便被西风吹来的乌云挡住了。 伸手不见五指。 淅淅索索的声音自院中响起,轻如夜间行走的猫儿,似有似无,断断续续。 在众人熟睡的子时,暗道门口,悄然晃过几个黑影。 他们绕着院子观察一周,最终在一处不显眼的假山前驻足。 假山旁引了流水,潺潺而出。 一只手蓦然摁入细流中,将规律的水声打断。 第305章 明月令 水下藏着一个机关,圆弧形的,稍稍往下一摁,便听得一声细微的响动。 “吱——” 余韵很长,却并不突兀。 随着机关摁下,原本贴得严丝合缝的假山突然从中间裂开。 几息之间,开口便大到人可通过。 但一次只容许一人侧身进去。 掌控机关的人见此,双目微睁,诧异的同时又有一丝兴奋。 看来地图果然没错,暗道入口就是在这儿。 藏得这般深,如果先前无人告知,只怕他们将明月阁找个遍也发现不了。 “走!” 他压低声音,带着另外两人,悄悄进了暗道。 起初,通道极窄,两侧也不设灯,伸手不见五指。 走在最前面的庞云从怀中掏出一颗小小的夜明珠,借其微弱的光线,缓慢摸索前进。 既要留心前方是否有危险,又要警惕身后有无人发现。 渐渐的,通道宽了些,三人可并排走动,头顶还能听到水流冲刷过石板的潺潺声。 墙壁上也开始挂了夜明珠,照亮整个暗道。 这些夜明珠都比他手中的大不少,莹润可爱。 身后的孙九不免啐了一口,“他娘的,早就听说明月阁有钱,没想到这般豪横。” 这里的夜明珠随便拿一颗出去,价值都百两往上。 他不免动了些心思。 还是庞云喝道,“完成任务要紧,保持警惕。” 他立马闭嘴了。 再往前一段距离,面前突然出现三个一模一样的洞口,探头看去,皆模糊不清,不知该如何选择。 庞云蹲下来看了一眼,见地上摆着几颗石子,眉头一拧,“好像有阵法。” “我来。” 幸好他们早有准备,料想到暗道里的布置定不会简单,所以带上了一个精通此术之人。 一直沉默的谢江上前,摆弄了好一阵,却仍旧没有结果。 庞云有些焦急,忍不住问道,“还没好吗?” 他们进来已经有段时间了,拖得太久,容易被发现。 谢江额头上沁了细密的汗珠,却来不及擦拭,“再等等,很快就好。” 破解阵法,切忌焦躁。 他咬牙,将排在最后的一颗石子踢到一边,刹那间,多余的两个入口就消失不见了。 只余最左侧的一个。 “跟上!” 过了刚才的阵法,三人一路再无阻碍,顺利行至暗道最深处。 类帐篷的形状让整个空间看起来敞亮了许多,最中央有一个台子,上面放有锦盒。 庞云并未直接靠近,而是小心翼翼地用剑鞘敲了敲盒面,未见暗器,这才伸手拿了起来。 盒子虽精美,却没有设定复杂难解的机关。 庞云摸索着边缘,往前一推,打开的瞬间,盒中便飞出三根银针。 他反应极快,立马将头侧至旁边。 银针堪堪掠过他的脸,没入墙壁中,尾部还闪着暗蓝色的幽光—— 有毒。 庞云心有余悸,好在银针之后,再没有其他暗器。 三人围拢过来,只见锦盒中赫然躺着一块巴掌大的令牌。 上面有月牙状的印记,最中间还刻有一个“令”字。 “找到了!”孙九惊讶道。 庞云又看了令牌一眼,收在怀中,“嗯,先出去。” 出了暗道,离开明月阁,来到事先约定好的陋巷小屋,庞云紧锁的眉头都还没舒展开。 谢江上前一步,和他并排行走,“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庞云默了片刻,“总觉得,太过顺利了。” 顺利到让他心慌。 就好像是刻意诱他们进去的一样。 谢江亦有此感觉,但也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不管怎么说,任务算是完成了。” 这条暗道如此隐蔽,并不像是随意建造的。 也许是他们运气好,进去之后才能这么快将明月令带出来。 “也是,若没有你在,我们只怕还在阵法中,或已经惊动了其他人。” 庞云稍稍宽了心,推开面前虚掩着的门,进到院内。 夜深人静,本该陷入沉睡的堂屋此刻还点着灯。 火苗微弱,烛光在脸上跳动,映出两人的面容。 正是张安和冒充赵辛的人。 听到院内的脚步声,他嘴角一勾,“来了。” 张安忍不住扭头看去,见庞云大步而来,递上一个锦盒,“张先生,拿到了。” 张安急忙打开看,一颗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原来明月令长这个样子。”冒充之人刚要伸手去碰,张安就倏得将盒子扣上了。 他也不生气,退后一步,“放心,我不会抢。现在令牌你已经拿到了,剩下的银子是不是也该交给我了?” 张安将盒子收好,从怀中掏出剩余的银票,“你点点吧。” 他清点完之后,笑道,“嗯,一张不少。” “此地不宜久留,我就先走了,有事传讯。” 张安闻言,略微颔首。 在他走出小院后,自己也带着三人从后门离开。 云层渐厚,慢慢蓄起了雨滴,滴滴打落在瓦片上,掩盖了廊下的脚步。 张安回到房间,重新将盒子打开,取出令牌,仔仔细细地查看。 寸寸摩挲。 指尖抚过令牌上的每一丝纹路,暗叹其精致细腻。 不愧是江湖中人都在争夺的稀罕之物。 就是不知这令牌该怎么用,如何号令江湖? 扫过边缘后,指尖又顿在最中间的“令”字上。 谁料一个用力,整个字竟然发生松动,最后直接从牌体脱落下来! 张安愣了一秒,随即大骇。 在“令”字下方,有清晰可见的浆糊印记—— 这字是粘上去的。 这令牌,是假的! “嘭!” 张安右手紧握,一拳砸在桌上。 没想到对方竟敢拿假的明月令来糊弄他。 他咬了咬牙,准备先找庞云等人问个清楚。 刚走到门口,蓦然驻足。 不行,快天亮了,不能再贸然去找人,容易暴露。 张安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下来。 …… 陋巷外,一墙之隔。 顶着假面的人刚走出两步,突然觉得有些不对。 他缓了步子,看向对面大院门前。 门前挂了灯笼,灯笼下站着一人。 身形颀长,清瘦笔直,眼若桃花,眉似山黛。 即便隔得远,他也知道对方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第306章 别弄死了就行 是楚离。 他看着驻足不前的人,嘴角微微上扬,“我到这儿都已经两刻钟了,你居然才发现。凭这点本事就敢做内鬼,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语调平淡,不带一丝起伏,却冷过两人之间淅淅沥沥的雨点,胜似春寒。 楚离一双桃花眼瞬也不瞬地盯着他,夺人心魄,催人性命。 他不由得攥紧了拳头,浑身紧绷起来。 身后跟了人,自己竟一点都没察觉! 单打独斗,他是过不了楚离这关的,唯一的办法,就是逃。 他猛然转身,准备往陋巷深处跑。 那儿并非死路,而是杂巷汇合之处,更易脱身。 他可以凭借自己对巷子的熟悉,甩掉楚离的跟踪。 可令他没想到的是,青影早早便堵住了他的退路。 前后夹击,武功又有差距,他不出十招就败下阵来。 明月阁,地牢。 “噗!” 青影擦亮了火柴,点上煤油灯,橙黄色的光线瞬间溢满整个牢房,也照出了墙上一排排泛着银光的刑具。 这牢房已经许久没人用过了,就连桌上都蒙了一层厚厚的灰。 人被五花大绑,钉在木架上,动弹不得。 虽然他面色无虞,可眼神却依然暴露出内心的慌乱。 楚离绕着他转了一圈,突然扯开他的领口,凑到他跟前,“易容了啊?” “哼。” 对方只轻哼一声,合眼,不予作答。 楚离也不介意,扯着他的衣裳对青影道,“藏得还挺深,竟连脖子都盖住了。” 楚离指着他锁骨处一条略微卷边的线,“要不你来揭开他的庐山真面目?” 青影走了过去,眉头一蹙,“你动手不是一样?” “那不行,”楚离见她过来了,立马松手,“我对男人没兴趣。” 说完,还从袖中掏出一方锦帕,擦了擦手,极为嫌弃的模样。 青影看了他一眼,略感无语,伸手,直接撕开他的假面伪装,一张熟悉的脸赫然出现在面前。 “齐鸣?” 齐鸣是北堂中人,也是白展逍的心腹之一。 青影协助南蓁处理阁内事务,齐鸣也有代白展逍管理北堂的经历,两人打过不少照面。 算起来,她已经许久都没在阁内见到齐鸣了。 原本以为他会随白展逍出京做任务,谁料再见竟是这般场景。 楚离站在不远处,眯了眯眼,“北堂的人啊……” 他顿了顿,继续道,“所以白展逍到底在不在京城呢?” 他的心腹做出背叛之事,他想必也不清白吧。 楚离怀疑,白展逍只是借做任务,掩盖自己在京城的事实,方便行事。 青影回头看了他一眼,也想到这个可能。 再度回眸,薄唇轻启,“咱们也算老熟人了,自己交代吧,省得受苦。” “是啊,招了吧,”楚离在一旁帮腔,“过已经有了,至少得立点功,稍微补救一下吧。” 齐鸣盯着面前一唱一和的两人,突然笑道,“我也是明月阁的人,阁里打探消息的能力有多强我清楚,你们若真想知道,就自己去查吧。” 让他自认罪名,不可能。 青影面若冰霜,还没想好怎么审问,一道清亮的声音便自身后响起。 “怎么样,问出来了吗?” 南蓁一边说着话,一边从阴影中走出来。 她看向齐鸣,齐鸣也正盯着她。 难掩震惊。 “你……” 这不是丽嫔吗,怎么会出现在明月阁,还和青影、楚离如此熟稔? 不对,她不是丽嫔,她是…… 脑中刚浮现出一个身份,就被青影的话证实了。 她转身看向南蓁,恭敬道,“主子。” “阁主?!” 齐鸣脸色骤变,“不对,你明明就是丽嫔,你、到底是谁?” “不重要,”南蓁看向他,眼皮微微下压,“你身上的秘密,比较重要。” 去年,在为萧奕恒设下的接风宴前日,她在宫里看到那个人,就是齐鸣。 只不过当时他并未扮做赵辛的模样,匆匆一瞥,南蓁也没能及时反应过来。 那日宫道再度碰见,她心中才有了计较。 在对方惊诧的目光中,南蓁缓缓开口,“你在和张安合作?” 齐鸣不言。 丽嫔就是明月阁阁主的事情还在他脑子里荡来荡去,砸得他有些晕。 此刻眼前都是恍惚的。 南蓁并未给他缓解的机会,继续道,“白展逍让你这么做的?对方许了你什么好处竟让你们觉得投奔他比待在明月阁里更好?” 牢房空荡,声音经墙壁的反射、叠加,更为低沉有力。 南蓁的问题并未得到回应。 齐鸣在压下心头的震惊后又恢复了油盐不进的模样。 仿佛铁了心不说话。 青影眉头一蹙,没了耐性,转身看向南蓁,“主子?” “留条命就行。” 南蓁起身,看了齐鸣一眼,并未有太多情绪起伏,“我有些乏了,先回房间休息了。” “主子慢走。” 眼看着南蓁即将走出地牢,楚离赶紧追了上去,“等等我啊,阁主!” 他三步并作两步,跑到南蓁旁边,随她一同上到地面,“怎么样,有什么想法?” 南蓁吐出一口浊气,“明日你便传消息,让白展逍回来。” 只要人回来,很多问题便能知道答案。 “我知道了。” 楚离点头应下,将南蓁送到了门口后,才转身回自己房间。 一夜无话。 等到第二日,暖阳再度洒满庭院,南蓁才缓缓睁开眼。 窗外偶尔传来两声麻雀的啼叫,扰人清梦。 南蓁睡不着了,索性起身,就着房间里的水,简单梳洗了一番。 她暂时不便露面,也就没有让人送早膳过来,只拿了块点心慢慢咬着。 很快,青影就推开房门,手里端着早饭。 “猜主子这个时候应该醒了,便端了些清粥小菜过来,垫垫肚子吧。” “多谢,”南蓁端着一碗白粥,搅了搅,放进嘴里,“审问得怎么样了,他可有交代些什么?” 青影面色犯难,摇摇头,“嘴巴硬得很,什么也没说。” 各种手段都用过了,软硬不吃。 又不能真正将人弄死,实在无法。 南蓁倒是不意外,“那便关着吧。” 第307章 他会来的 等什么时候他愿意说了,自然会开口。 一碗清粥很快见底,南蓁将空碗放回盘托中,用帕子擦了擦嘴,“我已经让楚离发讯息联系白展逍了,他回来的时候,你立刻通知我。” “明白。” 青影端了茶给她漱口,“主子觉得,这件事会是白展逍谋划的吗?” 齐鸣说到底只是个下属而已,若无人示意,他没有理由这样做。 “只能说很可能是这样,”南蓁洗完手,随手扯过搭在木架顶上的帕子,一边擦拭一边道,“就像我们先前怀疑苍何,最后却发现并不是他。” 一切都要靠证据说话。 她顿了顿,“但不管是不是白展逍,北堂都有过,驭下不严,识人不清,自该处罚。” 青影闻言颔首,“齐鸣和张安以及宸王府的联系,属下已经派人去查了,等有结果了,会第一时间告知您。” 齐鸣暴露,顺着这条线索摸下去,应该会有收获。 “好。” 南蓁垂眸,心里还琢磨着张安这个人,“张安也很久没来明月阁了吧?” “嗯,自上次您房间进贼那晚之后,便再也没来过,”青影眉头微蹙,“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他要找的亲妹妹,到底存不存在。” 是真实的,还是为了有机会和北堂的人接触,故意捏造的。 南蓁轻笑一声,扭头看她,“试一试不就知道了?” “主子的意思是……” 南蓁:“你一会儿派人去趟宸王府,告诉他有消息了,请他过来,就说我们要当面告知。” 若他不来,这寻亲之事十有**是假的;若他来,那就另作安排。 青影犹豫了片刻,“我们抓了齐鸣,他这时候也应该发现明月令是假的,担心暴露,恐怕不会轻易出现。” 南蓁摇头,“齐鸣被抓一事他并不知晓。没有消息的时候寻人心切,有些消息了反倒避而不见,无异于不打自招,张安是个聪明人,也是个有胆量的人,他会来的。” 她虽没见过张安几面,对他的性子却有几分评估。 敢踩着钢索往前走的人,又怎会害怕踏入狼穴? 更何况他心里清楚,没有确切的证据,明月阁不敢随便动手,否则就是在挑衅宸王府的威严。 “属下明白了。” 青影领命就要去办,刚走到门口,蓦然被南蓁叫住。 南蓁盯着手帕边缘绣的一丛修竹,眼睛微眯,“碧落……还没有消息吗?” 距离明月阁出事已经接近一年了,她知道碧落生还的机会渺茫,心里却还是抱有一丝希冀。 希望她是被人救了,因伤重才不便回京。 而不是就此湮于尘埃。 青影刚搭上门框的手又垂了下来,亦有些沉默,片刻后才道,“还没有。” 派出去的人一路顺着崖底往外搜寻,方圆百里,未见踪迹。 他们也曾寻得些血迹,可追查下去,一无所获,就像是被人刻意破坏掉了一样。 时间推移,草木变迁,崖底已有无数人踏足,想找到碧落就更难了。 南蓁听完,摁了摁眉心,“知道了,你去忙吧。” 房门开了又关,房间里重新恢复宁静。 南蓁坐在窗前,倒了杯热茶,兀自品着。 她的手落在矮桌上,手指微曲,轻轻叩着桌面,一下一下,缓慢又规律。 不知过了多久,待房门外再度响起脚步声时,她才停下。 青影推门走了进来,说道,“主子,人来了。” “这么快?” 南蓁稍显讶异,起身,透过窗沿的缝隙,看着张安疾步走进明月阁,嘴角一勾,“去看看。” “主子随我来。” 张安被请进了堂屋东侧,青影和南蓁则同时出现在西侧。 中间只隔着一道门,说话声清晰可闻。 南蓁对青影抬了抬下巴,她便会意撩起珠帘,推门去到东侧,“张先生久等了。” 张安见到她,连忙起身拱手,“姑娘客气了,张某也才到。” 还以为照旧是东堂的人接见他,没想到来的竟然是青影。 他心中有了别的猜测,面上却不显,只问道,“听说明月阁有我妹妹的消息了,不知她现在在何处,什么时候能让我见到她?” 神色焦急,不似作假。 甚至都没问今日为何是青影亲自过来。 “张先生稍安勿躁,”青影笑了笑,择了个位置坐下,“我们的人前几日在江南一带发现有令妹的行踪,但消息还较为模糊,需要仔细确认。 今日叫您过来,主要是怕您等得着急,所以事先告知一声。” “江南?怎么会辗转到江南呢?” 张安抿了抿唇,看起来有些紧张,“只盼这次是真的找到她了,不要让我刚升起希望,又再度失望。” 他见青影还盯着自己,抱歉地笑笑,“姑娘谅解,我先前实在遇上太多次这样的情况了。” 青影大方一笑,“无妨,先生的心情我理解。” 她让人添了热茶,伸手道,“先生喝茶。” “多谢。” 张安端起杯盏,抿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咽下,就听到外面院子里响起一阵凌乱的脚步。 扭头往外看,见一人被押着往前走,步子有些虚浮。 他头上套着米袋,看不到面容,可身上穿的衣裳却有些眼熟。 “这……” 青影往外瞥了一眼,说道,“明月阁昨晚出了个叛徒,这会儿正要抓去地牢审问呢!” 张安瞳孔一缩,霎时反应过来。 昨晚齐鸣见他时,不就是这副打扮吗?! 他垂下眼皮,并未让青影瞧出异常。 沉默了片刻才道,“可是和去年走水一事相关?” 青影点头,问,“先生也知?” “事情闹得这么大,全京城的人都应该知道了吧。” 他又往外瞧了一眼,目测身高体型,该是齐鸣没错了。 “幸好叛徒抓到了。” 青影看了他一眼,摇摇头,表情似乎有些无奈,“还早着呢。只是抓了一个喽啰,真正的幕后黑手,还在调查中。” 说完,又恍惚道,“嗐,跟先生说这个做什么,徒添烦恼。” 她又绕回了先前的话题,“您放心,令妹之事我一直记着,一有消息就会通知您的。” 第308章 蛊毒发作 张安连忙拱手,“多谢青影姑娘,若真能找到人,我必有重谢。” “先生客气了,”青影道,“这些本就是明月阁分内之事,不必言谢。” 她缓缓起身,对张安颔首,“阁内还有些事情要处理,就不留先生了。” “好,姑娘请便。” “我让人送先生出去吧。” 青影见文叔恰好路过,便出声叫住了他。 直到一高一矮两个身影彻底走出院子,青影才穿过中间连通的门,回到堂屋西侧,“主子。” 南蓁只能听见他的声音,看不到他的神态动作,于是问道,“你以为如何?” “属下觉得,他应该知道自己暴露了。” 齐鸣出现在此,是她特意安排的,就是想看看张安的反应。 但他伪装得很好,一点没瞧出破绽。 若非事先知道他和齐鸣认识,只怕都要被骗过去了。 南蓁笑了笑,“就怕他不知道呢。” 越是纷乱,越能露出破绽,且看着吧。 “对了,”南蓁突然道,“你想个法子,将张安和虞星洪秘密见面的事情透露给宸王,做得自然些,别让人看出端倪。” 这两人之间一定有秘密,而且她相信,萧奕恒会比她更感兴趣。 “是。” 青影离开后,南蓁也没准备久待,吃过午饭,小憩片刻就回宫去了。 她没去冷宫,反倒先去了御书房。 往日这个时辰,萧容溪都在里面批阅奏折,可这次去却不见踪影。 南蓁上了台阶,问值守的宫女,“陛下呢?” 宫女连忙道,“回娘娘,陛下今日未到御书房来。” 嗯? 莫不是出宫去了? 南蓁掉转脚尖,准备再去紫宸殿看看。 甫一踏入紫宸殿的范围,就觉得有些不对。 四顾之下,发现周遭添了许多暗卫。 之前可从未如此。 她不由得加快了脚步,等穿过两道门,正好撞见小桂子沿着长阶往上,准备进到殿内。 “小桂子!”南蓁出声叫住了他。 也惊动了屋内的人。 俞怀山正在施针,见此,连忙摁住萧容溪的手臂,不让他乱动,“陛下,再忍忍。” 萧容溪咬咬牙,“继续吧。” 被叫住的小桂子脚步一顿,随即回头,见是南蓁,立马迎了上去,“娘娘,您怎么过来了?” 南蓁瞧着他额头上的汗珠,视线越过他看向紧闭的房门,“陛下出什么事了?” 小桂子张了张嘴,看看她,又回头看看身后的宫殿,“娘娘跟奴才来吧。” 原本陛下是不打算告诉娘娘的,正好这几日她又不在宫里,还以为能避开,没想到娘娘正好撞上施针的时候。 南蓁眉头一凝,狐疑地看着他,紧随其后,进到殿内。 鼻尖隐隐有药香,萧容溪正靠坐在床头,面色发白,嘴唇无血色。 俞怀山和张典一坐一站,再无旁人。 南蓁放缓步子,慢慢走了过去,望进萧容溪眼底,无声询问。 男人扯了扯嘴角,故作轻松地同她说话,“吓到了?” 南蓁摇摇头,动作有些迟缓,蹲在床边,看俞怀山将针扎入穴位,“陛下这是怎么了?” 张典和俞怀山皆静默不言。 这种事,还得萧容溪亲口说才行。 “身体有些不适,调养调养,”萧容溪方才就注意到了她鞋边的泥土,“才回来?” “嗯,”南蓁点点头,开口却是,“你别转移话题,到底怎么回事?” 她看向俞怀山,“毒?” 去年中元节,河边遇刺,南蓁就发现萧容溪身体有异。 武功不错,却不敢随意动用内力。 后来许久没见复发,还以为毒早就化解,调理好了,没想到只是暂时压下,并未根治。 俞怀山摇头,“蛊。” 南蓁一愣,“谁下的?” “不知,”他扎下最后一针,继续道,“若知道谁下的蛊,也不用等到现在了。” 南蓁眉头紧锁,再度将目光放在萧容溪身上,“很久了吗?” “从朕记事起就有了。” 就连萧容溪自己都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被种下的。 南蓁压着眼皮,看向泛着寒光的根根银针,“据我所知,二十年前苗疆还有许多养蛊、下蛊的人,可现在几近失传。 蛊虫进入体内,也须得到下蛊之人的指令才会开始活动,但现在会此术的人基本都隐去,陛下近来是接触了谁?” 她一连串的分析听得俞怀山和张典目瞪口呆。 这些东西,怎么也不像一个从小生活在深宅大院里的女子该知道的。 萧容溪倒是习以为常,笑容略显虚弱,“还在排查。” 前些日子他便发觉身体有异,但只是隐隐作痛,没想到这次竟来势汹汹。 “你别担心,压住就好了。” 南蓁咬唇,神色认真,“可现在明显是有些压不住了,总得引出来才好。” 俞怀山对上她的目光,无奈一笑,“娘娘,我也不懂用蛊之术,虽然近来找了些古籍研究,但也不敢乱来啊。” 陛下的身体这般金贵,就算是用药他都会格外注意,更何况自己不擅长的蛊术。 “苗疆那边……” “派人去找过了,没有结果。” 俞怀山等了片刻,便开始收针,“不过好在目前还能压制得住,下蛊的人也没有着急出手。” 可性命被攥在别人手中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就好像有一把刀悬在头上,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掉下来,整日提心吊胆。 “不能这么干等着,”南蓁看着他,眼底逐渐蔓上了担忧之色,“陛下有什么打算吗?” “还记得朕跟你提过的微服私访之事吗?” 南蓁恍然,“陛下是想借此去寻找解蛊之法?” “嗯,”萧容溪轻颔首,“不过现在还不能走,京城局势不稳,需等时机成熟。” 南蓁明白这个道理,点点头,一时间没有说话。 俞怀山将银针收好,起身,“陛下,娘娘,我就先退下了,等傍晚时分再过来请脉。” 见萧容溪摆摆手,他就示意张典跟自己一同出去。 等走出紫宸殿,张典还回头望了一眼,一副不解的模样。 俞怀山随着他的视线看去,什么也没有,遂问道,“你在想什么?” 第309章 留下来陪陪朕吧 刚才就发现他心不在焉,一脸凝重的模样。 张典神色不变,只歪了歪头,缓慢而又迟疑地开口,“你说,丽嫔娘娘怎么会知道苗疆的事情?” 不仅知道,看她的样子,好像还十分清楚。 饶是他遍游大河山川,对这些也知之甚少。 俞怀山看了他一眼,“你不会怀疑她吧?” “你想哪里去了,我只是觉得奇怪。” 张典配合着他的步子往外走,“丽嫔娘娘年纪不大,见识却广得很,这样的人,我从小到大也没碰见几个。” 俞怀山笑了笑,“碰不见正常,若满大街都是,那才该警惕。” “陛下那边……?” “陛下心里有数,”俞怀山虽不知其所以然,但见萧容溪波澜不惊的样子,便放了心,“好了,别瞎猜了,该知道的时候自然就知道了。” 俞怀山要去太医院抓药,张典则辗转去了御书房。 萧容溪这两日不宜操劳,所以批阅折子的重任就交到了他手上。 待他审完后,再呈给萧容溪过目。 张典拍了拍俞怀山的肩膀,“走了。” 两人的议论并未让房间里的人听到。 萧容溪靠在床头,南蓁为他倒了杯水,步子轻轻。 他伸手去接,没想到南蓁手腕一转,避开了他的手指,杯盏兜了一圈又回到自己身前。 “陛下,若这次不是我恰巧发现,准备瞒到什么时候?” 萧容溪看着她的眼,无奈一笑,“找不到解蛊之人,你知道了只是多一人烦忧罢了。” 他找了这么多年,派出去一批又一批的人,皆无所获。 虽心向着生,可也做好了死的准备。 即便有不甘,也无可奈何。 但他不会因此坐以待毙,活一日,就找一日。 南蓁垂眸,便可瞧见他眼底的光。 萧容溪脸上逐渐有了血色,只是力气还没恢复,整个人瞧着十分虚弱。 见南蓁只盯着自己,不说话,于是扯了扯嘴角,“先前想说与你听的时候,你不是不愿意吗,怎么现在反倒怪起朕来了?” 他的话,瞬间就让南蓁想到遇刺的第二天,他附耳轻言,“想知道朕的秘密,就拿你自己的来交换。” “此一时彼一时,”南蓁将水杯递给他,“我现在想知道……不对,我现在已经知道了。” 眼尾上挑,更添娇艳。 萧容溪接过杯子,却没着急喝,又问道,“以前不想知道,现在为什么又想知道了呢?” 铮—— 对上他似笑非笑的眼,南蓁只觉心弦拨动,以怒气掩盖羞赧之意,“快喝水休息,别说话!” “呵呵。” 一声轻笑自男人齿间溢出,瞧她扭头往外走,连忙叫住她,“好了,不逗你了,留下来陪陪朕吧。” 南蓁这才驻足回望,“我回去把木雕拿过来。” “手好了?” 南蓁举起左手食指看了看,上面的结痂已经掉了,但疤痕尚在。 “嗯,好了。” “过来给朕瞧瞧。” 南蓁这会儿倒是听话,依言走过去,将手伸到他面前。 微凉的指尖抚上那道浅浅的疤,又轻又柔,“让小桂子去找冬月拿吧,省得你跑一趟。” 南蓁目光闪烁,“冬月不知道我放在哪里的。” 萧容溪垂眸,认真摩挲着手指,并未注意她的表情。 闻言,松开手,“那你去吧。” 南蓁笑了笑,安抚性地勾过他的掌心,“很快回来。” 冷宫。 冬月出门找从前的小姐妹说话去了,只留大黑看家。 它在院子的花圃里刨土玩,听到脚步声,立马竖起耳朵。 扭头一看,见是南蓁,便撒着欢跑了过来,绕着她转圈。 南蓁伸手拍拍它的头,任由它跟着自己进了房间。 尚未完工的木雕就放在窗前,南蓁随手拨开,拿纸提笔写下了一行字,用特制的口哨唤来信鸽。 她将纸条卷好,塞进竹筒里,然后双手一甩,放飞了。 经过训练的信鸽速度极快,很快就化作一个点,消失在空旷的天幕下。 直到看不见了,南蓁才收回视线。 南疆那一片,李颂比较熟悉,所以信是直接传给他的。 她并不确定自己能找到解蛊之人,但总得试一试。 等做完这一切,南蓁才拿起木雕和刻刀往外走。 大黑落在她身后,不远不近地跟着。 南蓁起初没注意,等走了好大一段路,才发现它。 她招手示意大黑近前来,搓了搓它的脑袋,“这段时间本领见长啊,我竟然都没发现。” 大黑不会说话,只用头拱着她的手,以示亲昵。 一刻钟后,走到紫宸殿,远远的便瞧见台阶下站着一人。 琼林玉树,静静地候在外面。 走近一看,才发现是林玦。 林玦亦注意到了她,拱手作礼,“丽嫔娘娘。” “林大人。”南蓁颔首。 朝堂之事,她并不多问,径自拾阶而上,进到殿内。 倒是大黑对林玦颇感兴趣,跑到他身边好一顿嗅,直到南蓁唤它,才挪动步子。 林玦一向淡然,可这等威猛之物靠近,难免有些紧张,僵着身子。 这狼,也忒健硕了。 紫宸殿内,小桂子正向萧容溪回禀,“陛下,林大人在求见,可要宣?” “让他进来吧。” 南蓁知他有事忙,于是指了指不远处的矮桌,意思是她就坐在这里,暂不过去。 萧容溪轻笑一声,随她去了。 很快,门再度打开,林玦垂首而入,“陛下。” 萧容溪抬手,“怎么想起今日进宫来了?” “回陛下,臣已备好车马,准备明日出发去吴县,今日是特地来向陛下辞行的。” 运河自吴县始,林玦准备先考察一番,再安排动工。 萧容溪一愣,“你这是比预计的提前了?” 原定离京时间是在五日后。 “是,”林玦笑道,“手中的事务都已经交接完毕,反正也是闲着,索性早些出发。” 萧容溪微微颔首,“也好,路上注意安全,有任何要紧事都可传信给朕。” 他给了林玦很大的裁决权,也放心让他去办。 “臣明白,多谢陛下。” 他来此只为当面辞行,并无太多话说,很快就退下。 临走时,还不忘对南蓁点头致意。 第310章 丽嫔有问题 等他离开紫宸殿,门重新关上后,南蓁才问道,“陛下何时把他归为自己人了?” 刚看到林玦时,南蓁还以为萧容溪不会见他。 毕竟中蛊一事隐秘,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萧容溪笑着摸了摸大黑的头,“认真算起来,是从你救他那次开始吧。” 之后林玦进宫找他谈话,交换意见。 他是个善识人、敢放权的君主,而林玦是个有抱负有能力的臣子,自是一拍即合。 百年之后,说不准还能成就一番佳话。 南蓁随之一笑,再度垂眸,将目光放在刻刀尖尖。 雕刻已经基本完成,稍加修饰即可。 她盯着木雕,萧容溪则盯着她。 时光静静又缓缓,颇有一番偷得浮生半日闲的滋味。 片刻后,南蓁突然道,“好了!” 她长舒一口气,将刻刀放下,撇去木雕上的碎屑,将其摆在萧容溪摊开的手掌上,“陛下瞧瞧,怎么样?” 萧容溪眉毛一抬,轻轻抚过虎耳,摩挲着上面纹路,“不错啊,教你的师傅必定是个高人吧?” “我自己瞎琢磨的,”南蓁顺势坐到了床沿,凑上前去,“只是有些可惜,虎耳上的血迹擦不掉了。” 她已经尽力将染血的地方刨除,但还是留有印记,不能完全规避。 否则形态会遭到破坏。 南蓁只留心着虎耳的不完美之处,并未注意到两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 头几乎都能碰上了。 萧容溪的视线逐渐从木雕挪到了她脸上,掠过微颤的睫毛,扫过精致的鼻梁,最终滑落至微微抿起的唇上。 不由自主地往前倾身。 谁料南蓁突然抬头,恰好撞上他的下巴。 “嘶——” 两人同时往后弹开。 南蓁撞到了鼻尖,眼底蓄起点点水光。 就算萧容溪知道这是正常反应,可见她一副泪汪汪倍觉委屈的样子,心霎时软下一半。 “过来朕看看。” 南蓁捂着鼻头,瓮声瓮气道,“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待痛感过去,南蓁又跟个没事人似的,逗大黑玩去了。 只有萧容溪暗暗磨牙,有些气恼。 如此好的氛围,怎的偏偏就撞上了? …… 春日初升,阳光惊动了立在枝头的麻雀,翅膀一扇,扑腾着飞到了檐下。 宸王府下人不多,此刻的书房更是安静。 萧奕恒靠在软榻上翻阅兵书。 这一页不过短短几行字,却已经让他停顿一刻之久。 开口,嗓音低沉,“张安和虞星洪暗中相见?” 杨初站在旁边,应声道,“是,上元节当日,芝宁茶坊。” 萧奕恒眉头一拧,“没听说过。” “芝宁茶坊并不出名,但位置比较特殊,在明月阁附近。” 萧奕恒想将明月阁收为己用,张安出了不少计策。 他当初征战在外,明月阁的相关事宜都交给了虞星洪,两人见面实属正常。 可暗中联系,就有些怪异了。 萧奕恒拇指和食指不由得搓了搓书页,继续问,“消息准确吗?哪里得来的?” “是我们的人在追查楼慎行踪时偶然发现的,经查证,是真的。” 起初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杨初也很诧异。 这举动,经不起深思。 所以他亲自去跑了一趟,得到相同结果后,才敢告知殿下。 萧奕恒眯了眯眼,将兵书随手扔至一边,“你去把张安叫过来,本王要亲自问问他。” “是,属下这就去。” 宸王府幕僚多,大多都是两三人共用一个院子。 只有少部分人拥有单独的院落,张安便是其一。 杨初到的时候,他还在廊下逗弄鹦鹉。 “张先生,”杨初对他还算客气,“殿下请你去书房一趟。” 张安拿着草.杆的手一顿,垂眸,眼神微滞,旋即恢复如常,“知道了,多谢杨侍卫。” 他率先迈步,走在了前面,“不知殿下可有说是因为何事?” “殿下没说,我也不清楚,先生去了便知道了。” 张安点点头,“好。” 杨初落后他几步,突然驻足,瞥向笼子里关着的鹦鹉。 都说鹦鹉学舌,可他却从未听到这只鹦鹉说话。 奇怪。 杨初思索片刻,在张安回头之前,大步赶上。 萧奕恒要和张安单独说话,杨初就没有再进书房,只是守在门外。 书房外栽种着几颗桃树,如今已开始抽芽,还结起了花骨朵。 嫩粉色的蓓蕾将绽未绽,却仿佛已经有了香味。 张安进去后,对着软榻上的人拱手行礼,“参见殿下。” 萧奕恒掀起眼皮,视线扫过他的脸,没着急应答。 几息之后,抬抬手,“张先生不必客气,坐吧。” “多谢殿下。” 待落座后,张安才问道,“不知殿下今日传我过来,所为何事?” 萧奕恒屈肘撑着脸侧,没有同他绕弯子,开门见山道,“明月阁的事。” 张安呼吸稍微乱了节奏,却又很快调整过来,让人来不及捕捉。 顶着对面的目光,主动开口道,“我也正准备向殿下禀报呢!” 萧奕恒不言,只定定地看着他。 张安只好继续说,“前些日子,我们依照齐鸣给的暗道地图进去找寻,确实发现了一块令牌。” “嗯?”萧奕恒微怔,眼皮下压,“那你为何不说?” 张安叹了口气,从怀中掏出令牌,恭恭敬敬地递上去。 萧奕恒看着已经松动的“令”字,冷笑一声,“假的?” “是。并且当晚,齐鸣就被抓了。” 自己想必也暴露了。 否则青影根本不可能让他看到院子里的一幕,还特地解释这是明月阁的叛徒。 萧奕恒把玩着手中的假令牌,眸色渐深。 这点,他确实没料到。 张安又接着道,“不过齐鸣被抓之前,曾告诉过我一件事,说丽嫔有问题。” 萧奕恒指尖动作一顿,“具体些。” “齐鸣说,丽嫔在调查他。” “丽嫔怎么会认识他?” 张安:“据他所说,自己和丽嫔全无联系,与秦家更是八竿子都打不着,他也纳闷丽嫔为何会这样做。” 萧奕恒脑海中浮现出南蓁的脸,眉头越锁越紧。 她……和明月阁? 第311章 诱她上钩 怀疑南蓁和明月阁之间有联系,倒不如找找萧容溪和明月阁之间的关联。 毕竟萧容溪曾正大光明地进过明月阁一次。 他随后派人询问,却并未得到谈话的内容。 萧容溪和南蓁当时去的时候,是青影亲自接待的,不假旁人之手。 而青影这个女子,油盐不进,将所有的诱惑和威胁都拒之门外。 实在头疼。 “你说丽嫔调查齐鸣,目的是什么呢?” 萧奕恒屈指,敲了敲额头,面露困惑。 丽嫔这个人,他也看不透,可他能从对方身上感受到一种上位者的气质。 她办事,绝不可能因为一时兴起,必有道理在。 张安摇头,“不知。” 他也曾派人打探过,却是越探越迷糊。 齐鸣和他们之间的事乃秘密,知道的人极少。 丽嫔是怎么知晓并准确锁定他的? 况且齐鸣前脚才说丽嫔有异,后脚就被抓起来了,绝非巧合。 张安觉得,这中间一定有某种隐秘而重大的干系,他们一直没发现。 萧奕恒抬眸,看向面前的人,将假令牌抛给他,“那现在,你有什么打算?” “回殿下,我认为此事还得从丽嫔身上入手。” 萧奕恒扬了扬下巴,示意他继续。 张安拱手道,“齐鸣被抓,明月阁一定会顺藤摸瓜,他和杜达的表兄弟关系很快就会被查出来,我们不如利用这一点,诱丽嫔上钩。” 宸王府能和明月阁搭上线,还多亏了杜达这个人。 此人原本只是府中一个普通的侍卫,因着和齐鸣的关系,才能进入他和萧奕恒的视线中。 如今,又该是杜达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萧奕恒想了想,亦觉得有理,“那你便去安排吧。” “是。” “还有,”萧奕恒嘱咐道,“注意分寸,莫要伤她性命。” 他还有很多疑惑,需要南蓁解答。 张安一愣,随即说道,“明白,殿下放心。” 见萧奕恒没有别的指令了,他拱手准备退下。 刚走到门口,就听得身后传来一句话,激得他掌心冒汗。 “你和虞星洪最近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语调清冷,还带着几分漫不经心,仿佛就是随口一问。 几息之间,张安脑海中便闪过好些念头,最后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 “回殿下,具体时间记不清了,但应该就是上月的事情。” 萧奕恒轻笑一声,时间倒是能对得上。 他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本王将这件事交给你们,你们可要好好谋划,不要让我失望才是。” 张安:“殿下放心,我定竭尽全力。” “下去吧。” “是。” 萧奕恒目送他离开书房,刚端起茶杯小呷一口,抬眼便见杨初从门外走了进来。 “去哪儿了?” 杨初:“张安的院子。” “嗯?”萧奕恒没太明白,“他这么聪明一个人,如果有问题,应该不会在自己院子里留下什么破绽吧?” 杨初摇头,解释道,“他院里养了只鹦鹉,但从未听过它说话,属下就让专门驯养鹦鹉的人去看了看。” “什么结果?” “可能是被毒哑了。” 专业的驯养人说,这种鹦鹉,学人说话是常态,不该如此沉闷。 “哼。” 萧奕恒将茶杯搁在桌上,却没有着急挪开手,而是用手指慢慢抚过杯沿,垂眸道,“也不能说明什么。” 杨初点头。 只是对张安有所怀疑后,一切细微处,他都忍不住探查清楚。 萧奕恒略过鹦鹉的话题,转而问道,“刚才他说的话,你听到了吗?” “只听到一些,”杨初如实回应,“就是他说丽嫔的时候。” “你觉得是真是假?” 杨初想了想,结合平日的见闻,“丽嫔有问题是真,但他的回应,有些避重就轻。” 萧奕恒笑了笑,点头,“本王也有这个感觉。” 说谎很容易被看出来,所以不能说谎。 但他可以说一些其他的事情,来掩盖或者扰乱人的思路。 不管是最开始,萧奕恒提起有关明月阁的事,还是最后,他问起虞星洪的时候,张安的回应,都未能让自己满意。 杨初说道,“属下会派人暗中监视他。” “嗯,做得隐秘些。” 萧奕恒思索片刻,接着道,“你再去查查消息的来源。” 两人办事都极为谨慎,对宸王府也算有几分了解,若秘密相见,自会避开耳目,不容易被发现才是。 而且都过去一段时间了,怎么还会被翻出来呢? 杨初微怔,“殿下是怀疑有人离间?” 萧奕恒:“是不是离间等查明后再说,但防范之心不可减轻,张安和虞星洪这两人,先观察着。” “属下明白了。” …… 二月天里,草长莺飞。 枯木抽了新芽,在春日的暖阳里生机勃勃,昂然向上。 要找的消息撞上他人的刻意泄露,连同街上的柳絮一同,传到了青影的桌案上。 她捋开字条,看完后,交给南蓁,“主子,您看看。” “杜达……” 南蓁启唇,轻轻咬着这个人的名字,眼皮下压,“宸王府的侍卫?” “是。”青影接道,“和齐鸣是表兄弟关系,北堂那边能和宸王府搭上线,也因如此。” 南蓁看完后,将字条递还给她,“难怪。” 她之前还纳闷,一个好端端在明月阁里办事的人,怎么会牵扯上皇室? 原来还有这层关系在。 送来的消息里,还附带有杜达的画像,南蓁稍微瞥了一眼,便交还给青影。 “有没有法子,能见到这个人?” 青影犹豫道,“只怕有些难。他就是个普通侍卫,没什么重要职位,若只待在宸王府中不外出,我们的人接触不到。” “他和齐鸣的关系如何?” 青影:“不好不坏。” 仅仅是有些稀薄的血缘关系罢了。 “我再想想吧,先别着急动手。” “明白。” “对了,”南蓁突然问道,“我前段时间让楚离联系白展逍回京,怎么还没收到消息?” 日子拖得越久,嫌疑也就越大。 他总不能一辈子都不回来了吧? 青影摇头,“属下也不知道,要不再发一次消息?” 第312章 等他醒了,要问的事情还多呢 南蓁想了想,摇头,“不必了。” 若他真有问题,再发一次,只会打草惊蛇。 可若他没有问题,就不该如此拖沓。 就算一时事务缠身,不能回京,也总该递信回来才是。 不至于像现在一样,处于完全失联的状态。 青影也想到了这点,有些沉默。 眼见临近黄昏时分,窗外的阳光逐渐微弱,太阳西沉,青影便道,“主子今夜可要留宿?” “不了,”南蓁抬头,看了眼天色,“我一会儿吃过晚饭就走。” “好,属下让厨房准备些您爱吃的菜。” 南蓁点点头,看青影出去后,才拿起手边的绿豆糕,边咬,边想着事情。 等吃过晚饭,天已经擦黑。 长街华灯初上,明月阁四处也亮起了烛光。 南蓁洗过手之后,准备回宫,还没等踏出门槛,便听得外面一阵闹哄哄的。 就跟当初明月阁出事那晚一样。 南蓁神色一凝,青影也立马反应过来,“主子稍等,我先去看看!” 说完,打开门,大步往楼下走。 南蓁站在梳妆镜前,看着里面肃穆的人,只觉每一秒都十分漫长。 背在身后的手指忍不住相互磨搓。 眼中似乎还燃着那晚的火光。 约摸一刻钟,外面的吵闹声就逐渐缓和了下来,再慢慢归于平静。 走廊里再度响起脚步声,很快,青影就推门而入。 “主子!” 南蓁立刻回头,“发生什么事了?” “白展逍回来了。” 南蓁眉头一皱,“他回来,怎么会有这么大阵仗?” 青影微微喘着气,解释道,“他受了伤,浑身是血的倒在门口,恰好被外出归来的李叔看到,于是叫人抬回了房间,这会儿正让大夫医治呢!” 南蓁听完,一时间没有开口。 以白展逍的功夫和身边人的保护,鲜少有人能将他打成这个样子。 “主子要去看看吗?”青影问道。 南蓁摇头道,“我现在还不适合出面,你替我盯着去。” 她隐藏了这么久,眼见着步步接近真相,不能功亏一篑。 “时间还早,我暂留一会儿,等大夫诊完后,你再将结果告知我。” “是。” 青影同她汇报完基本的情况后,再度出门,前往北堂。 竹影深深,烛光倾斜。 白展逍的房间里此时围了不少人。 除却他的心腹外,李颂和楚离也在。 青影进去的时候,楚离还专门回头跟她打了声招呼。 她走上前,看向平躺在床上,面无血色、唇瓣灰白的人,问道,“现在什么情况?” 楚离扬了扬下巴,吊儿郎当的模样,“就你看到的样子喽。” 相比于旁边一脸担忧的心腹,他的表情算得上轻松愉悦。 楚离压根就不关心白展逍是生是死—— 生,他不会觉得高兴;死,也用不着伤心。 一切都是造化。 他只是觉得有些奇怪。 江湖之中,谁都会卖明月阁几分薄面,毕竟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求到明月阁头上。 作为北堂之主,白展逍武功高,又喜结善缘,到底得罪了谁,才会被打成这副落魄的狗样? 诊脉的大夫时常出入明月阁,替这些跑江湖的人看病,众人都十分熟悉了。 见他收手起身,连忙围了上去,“大夫,堂主他怎么样了?” 大夫看了看他们,转向李颂,说道,“内伤重,外伤更重,只怕得将养好些日子。” 他一边说,一边拿出笔和纸,“我写个方子,你们谁拿去抓药吧,一日三次,用于饭后。” 大夫写完,将方子递了出去,又道,“麻烦打盆清水进来,我替他清洗伤口,包扎一下。” 其中一名心腹立刻往外走,打水去了。 大夫走回床边,慢慢解开他的衣裳。 苍青色的衣裳早就被血迹沾染得不成样子,而布料下盖着的肌肤更是遍布着许多伤口。 有些细小,有些狰狞。 大夫用帕子擦着伤口边缘的血,“背部的伤有些深,肩膀上的还是旧伤添新伤。” 也得亏命大,不然根本撑不到现在。 白展逍现在昏迷不醒,仅凭肉眼,也瞧不出什么来。 于是青影朝楚离和李颂使了个眼色,便悄然退出了房间。 留他们二人在此就够了,她准备回去跟主子说一声。 南蓁坐在窗前,仰头望着从乌云边缘露出来的圆月,思绪纷乱。 听到开门声,也没有回头。 青影走过去,见她面前的茶凉了,正要给她重新换一杯,却被南蓁摁住手。 “不用换了,我不渴。” 她这才看向青影,“人醒了吗?” “没有,”青影说道,“大夫说他伤得重,估计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至少得等明日再看。” 南蓁:“伤在何处,都是利器所伤?” “周身皆有伤口,腰腹和肩膀上的最需注意。听大夫说,还是旧伤之上,又添新伤。” 南蓁闻言一顿,几息后说道,“继续。” “从伤口来看,都是利器所致,有刀剑,也有暗器。” 五花八门的,要不就是触动了机关,要不就是被人围攻。 只有这样,才能将诸多伤口凑齐。 南蓁眉梢微挑,“他这是闯了什么龙潭虎穴?” 青影摇头,“属下也不知,只有等他醒的时候再问了。” “是啊,”南蓁长舒一口气,“等他醒了,要问的事情还多呢……” 南蓁停顿了片刻,又道,“对了,齐鸣那边,你看好了,最好不要让人知道他被抓之事。” 明月阁内,定不止齐鸣一个内鬼。 她想看看,往后会不会有什么变化。 “好。” 约张安来的那日,她特意蒙住了齐鸣的脸,即便有人看到了,也不会知道被抓的人是谁。 除非一早就清楚的人。 夜风吹动枝头,惊得树上的鸟儿振翅飞走。 矫健的身姿划破夜空,如同离弦的箭,飞起后再度扎入繁枝间。 南蓁起身,理了理衣襟,“我该走了,等白展逍情况好转之后,你再通知我。” “是。” “还有,你转告李叔,让他最近少接一些任务,尽量留在阁里。” 李叔稳重,他在此坐镇,南蓁心中也能安宁些。 第313章 确认是丽嫔本人 真相,近了。 青影应下,“主子放心,等李堂主从北堂出来之后,我就去找他。” 阁里最近事情多,她也不会出门,有任何动静,都能第一时间察觉。 她跟着南蓁往外走,直到送出了一条街才回来。 时间不算太晚,京城夜市已开,长街依旧热闹。 南蓁没有着急赶路,而是沿着街边慢慢往前走。 周遭是孩童的嬉笑和商贩们的低语,交织在一起,嗡嗡一片,分不太清每个人都说了些什么。 如此闹市之中,南蓁反倒有一种游离于尘世之外的别样安静。 她负手在身后,长舒一口气。 经过岔道口时,南蓁有些犹豫,最终还是选择向左转。 沿着这个方向一直走,会经过宸王府的西南侧。 越往前,周围便越安静,灯影也渐渐稀少,只余月亮的光辉照亮脚下的路。 南蓁没有计划,只是心血来潮,想到宸王府附近看看。 高墙森严,暗卫众多,盯紧附近每一条街道。 南蓁也费了些力气,才成功避开暗卫的视线,藏于树影之中。 白天的宸王府就十分肃穆,像是一位不苟言笑的阴郁男子,到了晚上,更添神秘森冷。 哪怕没有走近,只是远远看着,亦使人胆寒。 南蓁稍微观察了一下周围的情况,见四处风平浪静,正准备离开时,突然瞧见后门有些许动静。 门缓缓开了一条缝,有人探出头来四下看了看,又缩回去。 是张安。 南蓁霎时顿住脚步,停在原地没动。 目光一滞,他这是做什么? 很快,门口便出现另外一个人,背对着南蓁,她看不清脸,只晓得身材匀称,个子同普通的侍卫相近。 隔得远了,南蓁也听不见两人在说什么。 只能瞧见那人肩上挎着包袱,朝张安拱手,而张安只是摆摆手,示意他赶紧走。 看样子,是要出远门。 南蓁抬头看了眼天,估摸着现在已经到丑时了,正是宸王府暗卫换班的时辰。 挑在这个时候,摆明了不想让萧奕恒知道。 她原本就怀疑张安对宸王并不忠心,此刻更是印证了这点。 张安将人送走之后,很快就关上门,而带着包袱的人亦脚步轻快,飞速离开。 他贴着墙根阴影处走,悄无声息。 南蓁目送他穿越街道,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 高矮不一的阁楼间有月光撒下,照出了他的脸,南蓁瞳孔一缩—— 这不是今天下午,青影给她看过的画像中的人吗? 叫什么来着……杜达! 眼见着人已经快走出视线,南蓁略微思索,没有犹豫,直接跟了上去。 杜达走的,是出城的路线。 这会儿城门已关,他只能绕远道,从城南翻山离开。 山中亦有守卫,只是凭借杜达的武功,再加上张安的疏通,想离开,也不是什么难事。 南蓁跟在他身后,从杂草间穿过,径直往山上走。 他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显然事先踩过点了。 等到达一小处平整地带,杜达却蓦然停下了脚步,往后转身。 南蓁下意识朝旁边躲,刚落地,却觉得脚下有些不对。 她瞬间反应过来,提起轻功就要飞身上树。 可是已经晚了。 头顶有密密麻麻的渔网罩下来,四处还有削尖的竹竿,正快速合拢。 要么破开渔网逃脱,要么就被迫落入陷阱。 停在原地,只会被尖利的竹竿扎成刺猬。 她手一甩,自袖中飞出一把匕首,挥向不断下沉的渔网。 夹杂着内里的一招,再结实的渔网也承受不住。 碎段四散。 可她没有料到,渔网之后,还有铁笼。 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把她逼到了陷阱里。 “嗯……!” 南蓁落地时,崴到了脚,发出一声闷哼。 她伸手扶着墙,才不至于跌倒在地。 陷阱很深,有铁笼罩着,外面还守着人,南蓁根本逃不出去。 杜达站在陷阱边缘,借着微弱的月光往下看,“张先生说得果然没错。” 他原先还以为这个计划乃无稽之谈,没想到真能抓住人。 看来丽嫔和明月阁之间的关系果然不简单。 他并未多做停留,很快起身,对周围的人道,“你们守在这儿,我回去禀报。” “是。” 步履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清脆的声响,渐行渐远。 南蓁紧锁的眉头始终未曾落下。 竟然中计了。 她今日本是心血来潮去到宸王府,谁也没告诉,对方却依旧能抓住这个机会,想来是早就张好了网,等着她往里钻。 不得不承认,萧奕恒能和萧容溪斗这么多年,是有两把刷子的。 南蓁仰头,看着洞口的点点亮光,心不住往下沉。 这次,只怕是逃不出去了。 她借着随身携带的火折子,照亮了这处不算宽敞的陷阱。 指尖抚上壁侧,泥土微润,看来这里是新挖的。 专门为她准备的。 南蓁吐出一口浊气,慢慢坐下,试着扭了扭脚踝,痛得她浑身微颤。 她不敢再动,只靠在墙壁上,闭目养神。 对方只是抓她,把她困在这里,而不是动手杀她,就总有见到人的机会。 不管是去见萧奕恒,还是张安,亦或是虞星洪,只要走出这里,她就有办法给青影传信。 邻近丑时末,本该陷入沉睡的宸王府骤然点起了灯,明亮刺眼。 张安送走杜达后,就径直回了房间,来回踱步。 他心下亦有些不安。 丽嫔如此狡猾,也不知道能不能成功。 若这次没有抓住,让她识破了陷阱,只怕日后想动手就难了。 不过转念一想,今日山中的人都是殿下身边一等一的高手,潜伏、刺杀等皆不在话下。 再加上诸多机关,丽嫔跟去,应该讨不了好。 壶中的水已经凉了,张安仍旧给自己倒了一杯。 刚放到嘴边,还没来得及喝,就听到笃笃笃的叩门声。 杜达的声音紧跟着传来,“张先生,是我!” 张安连忙放下杯子,前去开门。 “如何?” “抓到人了!” 张安语调提了几分,“确认是丽嫔本人吗?” “先生放心,确认过了,就是她。” 第314章 有人接应 “好!” 张安双手合握,目光坚定,“好。” 他看向杜达,“走,带我去看看。” “先生不派人把她抓回来吗?”杜达疑惑道,“这般来回,岂不是浪费时间?” 他本以为抓到人之后,暗卫会直接把人带回来,没想到只是就地关押。 现在张安还要趁夜前往,他实在想不通。 “哼,”张安轻哼一声,“明月阁眼线遍布京城,就算是我们想躲开也不容易。 一旦抓回城,很容易被明月阁的人发现,到时候事情大了,不好交代。” 更何况,城中还有陛下的人。 说到底,他们抓的是后妃,名不正言不顺。 不管被哪方发现,都会把矛头直指宸王府。 届时,陛下就有借口向殿下发难,局势不可想象。 “明白了。” 杜达觉得有理,并未多问,“那先生随我来吧!” “走。” 南蓁料想得不错,这网,早就张开了,时时刻刻准备着。 没人猜到她今夜会来,萧奕恒此时也并不在府中,只余张安主理此事。 他还想趁着殿下没回来之前,先审问一遍。 殿下说不要伤及性命,可没说不能对她动刑。 她武功就算再高,也只是个女子。 重刑之下,不信撬不开她的嘴。 城南的这座山,叫氓山,是以早年山下村子里人的姓氏为名。 岁月变迁,山下的村子早就残破不堪,无人居住,不见烟火气,可这山却越发郁郁葱葱。 南蓁被困在陷阱里也接近两刻钟了,除了地面上那几个暗卫的走动声,再听不见其他脚步。 引她出来,必定是张安发现了她和明月阁有联系,想要一探究竟。 就是不知道他察觉到了多少。 南蓁手指轻轻敲着膝盖,抬头望天。 许久没有陷入这般困境了,还有些不习惯。 也不知道对方准备什么时候带她出去,总不能都往氓山来吧? 这也太过引人注目了。 就在南蓁天马行空之际,突然听得洞口处有异动。 无色无味的烟雾自远处飘过来,顺着风向,吹过暗卫的脸。 起初,众人并未觉得有什么,片刻后,感觉到了不对。 “怎么回事?” 一人用剑撑着地,不让自己倒下去。 旁边的同伴也晃了晃脑袋,企图能清醒一些。 “遭了……” 没想到氓山除了他们,竟还有人在。 先前上山的时候,明明已经排查过了,怎么会有漏网之鱼? “嘭——” “哐——” 话还没说完,守在洞边的暗卫接二连三地倒下,握在手中的长剑甚至还透过铁笼,直直地落进陷阱里。 就扎在南蓁脚边。 她眉头一皱,扶着墙壁慢慢起身,留心着头顶的动静。 很快,铁笼被挪开,一根绳梯抛了下来。 一端落到陷阱底部,另一端固定在树干上。 却始终不见人。 南蓁心下疑惑,但没有在此刻纠结于到底是谁在救她。二话不说,踩着绳梯,忍着痛爬了上去。 脱身要紧。 上到地面,周围的三个暗卫果然都被迷晕了,空气中残留的药早已散去。 南蓁四下观察了一番,她知道救她的人还没走,定藏身在某处。 于是扬声道,“今日之恩,铭记在心,若有需要,可随时现身,我定当竭力报答。” 没人回应,只余风声绰绰。 杜达去找人,不知什么时候能返回,南蓁只有先行离开此地。 她拖着步子,咬牙往前走。 脚踝传来钻心的疼,她面色煞白,却一声不吭。 刚走出几步,找到一条下山之路时,突然听到前方树叶间传来一道声音,“沿着这条路往下,会有人接应。” 对方刻意压低了声音,做了伪装,她听不出来。 只晓得是名男子。 说完后,借着树荫的掩盖,很快离去,不做丝毫逗留。 南蓁盯着他离开的方向,想了想,照做了。 既然都把她从陷阱中救出来了,就没必要害她。 南蓁一路扶着藤条灌木,跌跌撞撞地往山下走。 刚行至山脚,青影和楚离就从旁边钻了出来,“主子!” “怎么是你们?”南蓁哑然。 一路上,她想了诸多可能,唯独没料到对方口中的接应之人会是他们。 楚离看了看四周,低声道,“先回去,路上再说。” “嗯。” 南蓁脚受了伤,走不快,好在他们骑了马过来。 南蓁和青影共乘一骑,很快就回到了明月阁。 今夜发生的事情太多,无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等回到青影房内,李颂已经在里面等着了。 他见南蓁受了伤,微微一怔,连忙上前,“怎么回事?” 南蓁借着青影的力靠上软榻,“着了道,张安设的局,以杜达为饵,诱我上了氓山。” 她还以为这一劫躲不过去了,没曾想有人暗中施救。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在氓山的?” 青影解释道,“半个多时辰前,有人朝我房间里射来一支箭,让我带人来氓山脚下,说主子有危险。” 她从抽屉里拿出字条,递给南蓁看。 上面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跟小儿刚学握笔时写得大差不差。 竟比南蓁的狗爬体还难认。 她看完后,问,“能查到是谁吗?” 青影摇头,“对方走得太快,根本来不及。” 刚收到消息的时候,她担心有诈,怕中了对方调虎离山之计。 可不去氓山,又害怕主子当真遇险,于是商议之下,决定由李颂坐镇明月阁,她和楚离前去氓山,一探究竟。 没想到竟是真的。 南蓁听完,思索道,“我被困陷阱,有人暗中搭救,却始终未曾出来相见,只告诉我有人在山下接应。我顺着路下山,便看到了你们。” 愿意救她,总不能是敌人。 可既是友人,为何避而不见。 房间里,四人面面相觑,还是青影率先道,“这件事之后再论吧,时间不早了,李堂主你们先回去吧,我来照顾主子就行。” 折腾了一晚,两人也都累了,便听了她的话,先后离开。 青影替南蓁脱了鞋袜,上药包扎,“主子你也先休息吧,等明日再让大夫来看看。”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 第315章 她早已不是从前的丽嫔了 “找大夫就不必了,上了药,休息一晚便好。” 从前也不是没受过伤,就算伤口深见白骨,该做什么,也得照常做。 这次是太久没遇险,警惕性有些许下降,中了计。 看来日后,还是得多加磋磨才行。 青影房间备着热水,服侍南蓁洗漱后,将她搀上了床,“药箱里有许多治跌打损伤的药,等过几个时辰,属下再替您换药。” “好,”南蓁看着她眼底的黑灰色,说道,“这几日你也没睡个好觉,现在去休息吧,有什么事,等睡醒了再说。” “属下今夜就睡软榻,主子有事可随时传唤。” 南蓁点头,“去吧。” “呼!” 灯被吹灭,房间霎时陷入黑暗。 南蓁平躺在床上,睁着眼,片刻后才适应。 心里还想着在氓山救她的那个人。 掰数一圈,只觉得谁都不合适,后来抵不住困意袭扰,沉沉睡去。 …… 南蓁离开不久后,杜达和张安二人便抵达氓山。 山中寂静,鸟雀稀疏的啼叫掩盖不住脚踩枯枝的声音。 顺着来时的路往上走,很快就到了设有陷阱的地方。 面前的景象让两人大吃一惊。 杜达慌忙跑过去,看着已经被掀开的铁笼,面色煞白,“张、张先生,人不见了。” 张安攥紧拳头,太阳穴突突直跳。 当看见歪倒在地的暗卫时,他就已经猜到了结果。 只是他没想到,这种鬼地方,居然还有人来搭救。 杜达摇醒了昏迷中的暗卫,却被对方的本能反应摁在地上,掐住脖子。 “是……我。” 他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两个字。 暗卫这才摇摇头,清醒过来后松开了手。 见张安在,三人皆低下了头。 千锤百炼下的暗卫,竟同时被人放倒,连对方的影子都没看到,实在羞愧。 张安深吸一口气,枯叶混着泥土的味道让他慢慢平复下来,咬牙道,“怎么回事?” “有人暗中撒了药,我们未曾觉察,纷纷中招。” 后面发生了什么,不用想都知道。 这么好的机会,白白葬送掉,张安心中真是万分不甘。 可事已至此,也无可奈何。 他转身下山,步子有些虚浮,“走吧,回府。”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默不作声,收起绳梯跟着他往回走。 一夜折腾下来,天已经逐渐放亮。 长街夜市散去,早市尽开。 包子铺里冒出滚滚白烟,香味弥漫。 张安无暇顾及这些,快步朝宸王府赶,快走到门口时,恰好碰上外出归来的萧奕恒和杨初。 “殿下。”张安拱手。 萧奕恒应了一声,瞥了眼他脚上沾着的泥,以及面色灰白的杜达,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 “进来再说吧。” “是。” 前厅早已备好热茶,萧奕恒抿了两口,提了提神,这才看向张安,“人没抓到?” 张安不敢抬头,“抓到了,可又跑了。” 萧奕恒:“嗯?” “有人暗中相救,迷晕了三名暗卫,我到的时候,人已经不见了,只留下这根绳梯。” 萧奕恒下巴一抬,杨初立马接过绳梯递了去。 他用两指勾住绳段,看了看,轻笑着摇头,“商铺里再普通不过的东西,连线索都称不上。” 虽是笑着,可语气却让人不寒而栗。 他看着跪在不远处的暗卫,轻飘飘道,“自己下去领罚吧。” 三人脸色一白,不敢置喙,应声之后,躬身而出。 张安心中亦打着鼓,不知道殿下会不会惩罚于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燃烬的香段从尾端折开,落在香炉中。 须臾,清冽的声音自头顶落下,不辨喜怒,“这件事,你怎么看?” 张安拱手,“回殿下,虽然我们未能将丽嫔带回来,但可以肯定的是,她与明月阁一定关系匪浅。” 齐鸣的事情并未在明月阁内部宣传开,能知道杜达的人也定是阁内核心成员。 丽嫔能知晓,本身就透着怪异。 要么,她和其中的人有联系;要么,她就是其中成员之一。 越深究,越觉得不可思议。 “本王也是这个想法,”萧奕恒点头,却并未多言,“你先下去吧,这件事,本王还得想一想。” “是。” 张安再度行礼,很快退步离开。 萧奕恒看着他离去的脚步,眼睛微眯,“杨初,还记得我们之前说过什么吗?” “殿下怀疑,丽嫔娘娘就是明月阁中的人?” “嗯。” 萧奕恒一夜没睡,眼底还有血丝,可眼神却分外清明。 这个猜测为真的可能性最大。 杨初默了默,拧眉,“可是……为什么?” 如果说丽嫔是明月阁中的人,那她脱离秦家的掌控简直轻而易举,又何必被当做棋子,送入皇宫? “因为,现在的丽嫔已经不是从前的秦一妙了。”萧奕恒轻哼一声,表情有些玩味,缓缓吐出几个字,“李代桃僵。” 杨初一惊:“如果真是这样,那所有的怪异之事,也就解释得通了。” 所谓的性情大变、六亲不认,不过都是因为换了人。 “可是殿下,丽嫔娘娘并不像易过容的样子。” 这世界上长得相似的人不少,可让亲近之人都看不出破绽的,委实不多。 萧奕恒倒不觉得这是个大问题,“技艺高超之人的易容术,足够以假乱真,让人觉察不出。再说了,从我回京到现在,没见她跟谁亲近过,发现不了也是正常的。” 他抬手,指尖轻轻摩挲着下巴,突然道,“杨初,你去查一查,明月阁出事之后,失踪的人都有谁,也许比对之下,能找出答案。” “是。” 杨初刚迈出两步,又想到一个问题,“殿下,既然丽嫔娘娘归属明月阁核心成员,只怕不好调查。” 明月阁本就是一个情报组织,其核心成员的身份更是绝密,想要探得,只怕有些艰难。 萧奕恒眉梢微扬,“你查不到,那就找明月阁里的人去查啊。” 杨初恍然,他怎么把这个途径忘了。 “多谢殿下提醒,属下这就去。” 等人走后,前厅一片安静。 萧奕恒抬眸,香恰好燃烬。 第316章 陛下来了 他摁了摁眉心,彻夜未眠,有些乏了,遂让人换了香,回屋睡觉。 外面,天已大亮。 春日渐深,枝头新叶也由嫩黄转绿,满城柳絮纷飞,落在长街石板上、行人墨发间,以及刚支起的窗户里。 青影脚步放得很轻,想进来看看南蓁有没有醒。 刚一踏进里间,便见床幔微动。 “主子醒了?” “嗯。” 南蓁撑着床板起身,撩开帘子,脚落在地上,仍旧钻心地疼。 她掀起裤腿看了一眼,好像比昨晚肿得更厉害了。 青影替她换了药,又服侍她梳洗用饭,这才说道,“主子,白展逍醒了。” 南蓁微微一怔,“他可有说什么?” “他说是赤鬼盟的人动的手,多人合围,将他打成这样。” 南蓁听完,没有作声。 自从她五年前捣了赤鬼盟的老巢后,赤鬼盟和明月阁的梁子就算结下了。 两方时有摩擦,但基本平分秋色,不会有太大的伤亡。 顶多是互相看不顺眼,甩脸子、吐口水罢了,真正需要动刀子的时候很少。 白展逍作为北堂堂主,赤鬼盟普通小喽啰根本不敢招惹,大人物又极少出现,怎么偏偏让他碰上了? “他还有说什么吗?” 青影摇头,“他就只醒了一会儿,又很快昏厥过去,来不及多问。” 南蓁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既然现在人回来了,以后有的是时间问,不着急。” 青影犹豫了片刻,又道,“主子,还有一件事。” “你说。” “齐鸣死了。” 南蓁表情一滞,“什么?!” “他不是被关在地牢中,还有人看守吗,怎么死的?” 青影:“中毒死的。” 她也觉得奇怪。 齐鸣进地牢当晚,青影就已经把他嘴里的毒药取了出来。 送饭的都是自己人,且送到地牢的每一餐都会试毒,环环紧扣,没想到还是被人钻了空子。 南蓁眉头紧锁,“查出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吗?” “还在查,”青影顿了顿,“不过昨儿一整夜,都透着古怪。” 先是白展逍重伤倒在门外,然后南蓁落入陷阱,最后齐鸣被杀。 赤鬼盟、宸王府、明月阁……她不相信会这么巧。 总觉得背后有人,在操纵这一切。 南蓁想了想,摇头,“我觉得不对。” “什么不对?” “赤鬼盟。” 青影看向她眼底,无声询问。 南蓁一边思索,一边开口说道,“我不明白,他们对白展逍斩尽杀绝的意义何在?” 若是碰上她,念及旧仇,痛下杀手,这还说得过去。 “会不会是白展逍手里有对方想要的东西?” “不清楚,”南蓁也只是猜测,“一会儿你去问问,白展逍这次到底出的什么任务。” 东西南北四堂相对独立,南蓁也不会样样都约束限制。 可如今出了问题,她有权过问。 谁隐瞒,谁就有重大嫌疑。 青影:“明白。” 她正要出去,突然被南蓁叫住,“等等。” “主子还有何吩咐?” “你给宫里传个信。” 脚上有伤,不方便出门,她怕自己久久未归,宫里有人会担心。 青影听完,稍显怔愣。 从前出任务,几个月不回来也是常事,现如今不过一两日,主子就要报备了吗? 这自由权限也太低了。 不过她看主子也没有不乐意,只好依令去办。 信鸽自明月阁飞出,抵达御书房窗前,也不过两刻钟。 小桂子取下字条,匆匆递与萧容溪,“陛下,您看。” 今儿一早,他奉命去冷宫给娘娘送东西,却被冬月告知娘娘不在。 三日前就出门了,到现在都还没回来,也没留下只言片语。 冬月虽有些担心,可一想到此前也有过这种情况,就没有多说什么。 但小桂子跟在萧容溪身边,知道近日外面并不太平,难免多了些不好的联想。 回御书房后,便告知了萧容溪。 还没等萧容溪做出反应,信鸽就来了。 他捋开字条,看到上面的一行小字,登就锁了眉头。 起身,看向小桂子,“备马车,出宫。” 小桂子没看到字条上的内容,可仅凭陛下的举动也能猜到一定是娘娘出了事。 他不敢耽搁,连忙吩咐下去。 南蓁原本坐在软榻上,一边翻阅账本,一边吃着水果,突然听到叩门声。 她和青影同时看去,隐隐能见一个颀长的影子。 “是我。”楚离在门外说道。 青影前去开门,把人放进来,还没等问他来做什么,楚离就自顾说道,“陛下来了。” 他是对着南蓁说的,青影也紧跟着一愣。 南蓁不由得看过去,“你信上写的什么?” “就写的娘娘受伤,现在在明月阁啊。” 她没有暴露南蓁的身份,所以口吻略显生疏。 虽然南蓁知道萧容溪早就已经猜到了,但谁也没说破。 两人面面相觑,楚离则抢了南蓁的果盘,边吃边看好戏。 “我说,现在人已经快到明月阁了,怎么滴,拦不拦?” 桃花眼里满含笑意,眼底藏着丝丝兴奋的光,一看就没憋着什么好。 拦? 怎么拦? 青影白了他一眼,说道,“你去外面看着,我带主子去楼下,别被人发现了。” 萧容溪知道了不要紧,可目前阁里清楚内情的没几个。 主子还不想这么快暴露,戏自然也得做全套。 就当是他们的人出门,无意间救下的,然后通知宫里把人接回去。 “好嘞。” 楚离干干脆脆地起身,拍了拍衣裳,推门出去了。 青影扶着南蓁走密道,去到楼下的屋子。 楚离则顺着楼梯往下走,路上还碰到了迎面走来的苍何。 自从上次被扒了衣服后,苍何每次见他都穿得规规整整,恨不得将系带打个死结。 看他的眼神满是警惕,跟防狼似的。 满脸写着“你不要靠近我”几个大字。 楚离:“……” 他很想大喊冤枉,可一想到扒衣服的举动又确实是自己做出来的,于是只好往南蓁的头上添上一笔。 刚下到一楼,就见萧容溪和俞怀山一同走了进来,锦霖坠在后边。 楚离脚尖微转,扬起笑脸迎了过去。 第317章 痛就抓住 他先是对着萧容溪拱手示意,然后直直地看向锦霖。 一双桃花眼微眯,里面跟长了钩子似的,又蛊又惑。 “小锦霖,又见面了。” 锦霖:“……滚。” 熟悉的场景,熟悉的问候。 所有人都习以为常,除了俞怀山。 “楚离”这个名字,他听说过很多次,最近一次,是在锦霖对着一棵枫树乱刺时听到的。 俞怀山当时还以为两人有什么深仇大恨,如今看来…… 好像还真有。 不过是锦霖单方面的,楚离倒开心得很。 甚至想走过去跟他勾肩搭背,但受了对方一个肘击就老实了。 萧容溪念及南蓁的伤势,没理会两人之间的恩怨,只问道,“楚堂主,丽嫔现在何处?” “陛下随我来吧。” 他领着三人穿过庭院,到另一座相连的楼,指着一扇半开的房门,“那儿就是了。” 南蓁刚落座,便听到檐下的脚步声,抬头之际,萧容溪已经大步踏进门槛。 男人眉尖微蹙,悬着的一颗心直到看见她才稍稍放下。 南蓁将还没来得及喝的热茶放回桌上,眼中似有忐忑,抿唇一笑,“陛下。” 声音和平日里并无差别,可青影就是从中听出了不同。 似乎是更软了些。 她有些不解,楚离却在旁边勾起了嘴角,双手抱胸。 南蓁这副模样,还真是少见。 萧容溪行至她跟前,稍微弯腰,与她平视,“伤到哪儿了?” 送进宫的字条里只写了她受伤,没有更详细的消息,所以他出门时,直接把俞怀山也带了过来。 众目睽睽下,两人靠得近,南蓁有些不好意思。 避开他的视线,垂眸撩起一边的裙摆,“脚崴了,但不严重。” “让俞怀山给你看看吧。”萧容溪退后半步。 南蓁的性子他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寻常小伤痛根本不会提,现在看着连走路都困难,口中的“不严重”三字也没多大的可信度。 俞怀山将药箱放下,蹲身,褪下鞋袜,露出红肿的脚踝。 指腹轻轻按压,便换得南蓁轻微的呼痛声,脚也不自觉往里缩。 “娘娘忍着点。” 俞怀山仔细检查了一番,轻吐一口气,“好在没有伤到骨头。我先给您施针,等回去再敷药。” “麻烦你了。” 俞怀山施针,房间里其余人就默默地看着,一时间,气氛有些凝滞。 南蓁不由得看向旁边的人,还没开口,一只手便伸了过来,“痛就抓住。” 她一愣,随即摇头。 这点痛还是忍得过去的,再说了,青影和楚离还在,她怎么能表现得如此娇弱! 萧容溪似乎猜中了她的想法,轻声一笑,收回手。 包袱还挺重。 一炷香之后,俞怀山总算收了针,“娘娘试试,现在感觉如何?” 在他取针的时候,南蓁就已经觉得轻松多了。 这会儿稍微扭了扭,面露欣喜,“俞大夫医术果然高超。” 俞怀山也松了口气,“娘娘过奖了。” 穿好鞋袜后,萧容溪稍扶了一下她,任她将部分重量放在自己身上。 “今日多谢二位,日后有所求,亦可派人传话,朕定当报答。” 话说得没毛病,可听在青影耳朵里却别有一番滋味。 救自家主子,原本就是天经地义,怎么还扯到答谢上面去了? 她正要开口说不用,话头却叫楚离抢了去,“好啊,现在提要求也可以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余光瞥着锦霖,看得锦霖太阳穴突突直跳。 手中的剑已经迫不及待要飞出去了。 萧容溪眼神微动,“你说。” 楚离就等他这句话,扭头看向锦霖,“我想……” “唰!” 刚开口,剑尖就已经朝他甩了过来,擦着鬓角而过。 “突然动手,你不讲武德!” “跟你这种人,讲什么武德!” 一人躲,一人追,很快就缠斗在一起。 众人默。 萧容溪摇摇头,握住南蓁的手,“走吧。” 南蓁探头瞧了一眼,“呀,锦霖打不过啊。” 萧容溪虽不明白楚离为何对锦霖不一般,却能看得出他不带恶意,遂道,“多挨几次打,就能进步了。” 自上次败于楚离,锦霖一直耿耿于怀,埋头苦练,也是时候检验一下成果了。 “你确实是亲主子,”南蓁借着他的力往外走,“受伤了也不带心疼的。” “现在受伤,总比以后面对敌人受伤来得好。” 南蓁懂这个道理,她对自己人也是这么要求的,遂不再言语。 走到门口时,恰好碰上抱着一箱子暗器的吴大。 他皮肤黝黑,五官却长得极好,尤其一双眼睛,极有神韵。 今日并非每月约定好送暗器的日子,所以南蓁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吴大见到南蓁和萧容溪,也是一愣。 目光快速扫过两人,随即点头,将箱子递给了文叔。 文叔给完钱之后,他便离开了,并不多逗留。 “他明后两日要出趟远门,所以提前送了过来,”文叔见青影走了过来,主动解释道,“可有何不妥?” 青影摇头,“没事,文叔你先分拣一下吧,我待会儿就来拿。” “诶。” 等南蓁和萧容溪上了马车,锦霖也打完架了。 利落地将剑收回鞘中,握紧缰绳,调转马头,往皇宫的方向去。 连丝眼神都不分给门口的人。 青影和楚离站在门口,目送马车远去,直至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楚离抖动着被利剑划破的袖口,颇为心疼,“这可是我前天才买的新衣裳!” 青影觑了一眼,看到上面好大一个口子,大概率是穿不了了。 “……自作自受。” 楚离扬唇一笑,吊儿郎当道,“我有钱,再买一件。” 说着,便要往外走。 “等等。”青影及时叫住了他。 楚离回头,眉毛一挑,“嗯?” “看似躲闪,实际一直在帮他找问题,你何时变得这般热心肠了?” 青影眯了眯眼,这可不是她认识的楚离。 方才她虽然跟在南蓁身边,却一直有留意院中两人缠斗的情况。 锦霖武功不差,但相比于楚离还是落了一截。 原先她以为楚离玩心大起,想逗弄对方,多瞧片刻,才发现不对。 第318章 紧张什么 与其说是逗弄,不如说是指导。 两人上一次交手,青影不在现场,也不知道情况,但从萧容溪的只言片语中,还是能推测到锦霖这些日子是有进步的。 面对青影的质疑,楚离表现得很坦然,“我看他第一眼就觉得有缘,不看他拔剑,心就痒得不行,你体谅体谅。” 话里真假参半,让人琢磨不透。 青影但笑不语,转身往里走。 罢了,楚离行事一向没有定律,出其不意,她早就习惯了。 懒得多问。 她的背影逐渐隐没在门窗后,楚离嘴角的笑也慢慢耷拉下来。 锦霖确实很像他小时候遇到的一个人。 一个为了保护他,被主人家折磨至死的人。 两人像,却又不完全一样,更不可能是同一人。 起初,他确实只想逗弄一番,后来却觉得,锦霖被他欺负,总比日后面对危险时,被别人欺负要好。 萧容溪身边从来就不太平,锦霖若没有过人的本领,也留不下来。 但在楚离眼中,这还远远不够。 至少武功这一块儿,还得加强。 正如青影所说,他从来就不是热心肠的人,但他是知恩图报的人。 为他而死的人,他无力回天;但目前能碰上一个相像的人,他愿意把这份恩情传递出去。 也算是抵消一些心中的愧疚吧。 楚离抬头看看天,轻笑着摇头,负手继续往前走。 没等迈出两步,再度被拦住。 他看着面前身材魁梧的人,歪了歪脑袋,不甚理解。 刚才碰见的时候,不还跟防贼似的防他嘛,怎么现在反倒主动找上门来了? “苍堂主这是做什么?我这次可什么都没干啊!” 苍何看着他笑嘻嘻的模样,眉头一蹙,喝道,“严肃些!” 呵斥后,发现并没效果,只好收了自己的脾气,问,“丽嫔跟你们什么关系?或者我换个问法,丽嫔和明月阁之间什么关系?” 昨夜兵荒马乱之下,苍何分明看到两人将丽嫔带回明月阁,还进了青影的房间。 根本不像外出时偶然碰上的,更像是专门去救人的。 他反复琢磨了一晚,仍旧没有得到合理的解释。 刚才见宫里来人,把丽嫔接走,他实在忍不住了,于是主动来向楚离要答案。 “没什么关系啊。” 楚离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只照常回应,“她是宫里的娘娘,陛下又曾经是明月阁的买主,于情于理,都该施以援手。” 他凑近苍何,转而规劝道,“丽嫔娘娘虽长得好看,但你最好不要打她的注意。以她的得宠程度,你敢伸手,陛下就敢挥刀。” 苍何眉毛一横,怒目圆睁,“你在胡说些什么!” 他知道楚离没有说实话,想从他嘴里撬出东西来更是难如登天。 所以苍何也就不问了。 但丽嫔之事在他这里并不算完,总有一日,他会知道真相。 苍何重重地哼了一声,绕过楚离往前走,大步上了台阶,进到阁内。 楚离回身看他,眼神逐渐冷了下来。 看来这事,也瞒不了多久了,得找个时间同南蓁商议商议才行。 …… 马车从明月阁一路行驶到宫门口,锦霖利索地跳下车,对车内的人说,“陛下,到了。” “好。” 萧容溪率先下了马车,然后将南蓁慢慢扶了下来。 从这儿回冷宫还有好长一段路,南蓁走了一会儿,只觉脚踝又开始隐隐作痛。 俞怀山医术再厉害,也不能违背常理。 扭伤了便是伤了,得修养一段时间才会好。 针灸只能缓解一时,不能立即就恢复如常。 锦霖见此,立马说道,“属下让人备轿撵,稍等片刻就好。” “不必了。” 萧容溪应了一声,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弯腰,将南蓁抱了起来。 一只手绕过肩膀,一只手托住膝弯,稳稳地抱在怀里。 锦霖微怔,反应过来后连忙让开,跟俞怀山并排而站。 南蓁从未被人这般抱过,双手下意识攀住了他的肩膀,身体却还是僵硬的。 一动不动。 甚至连呼吸都轻了几分。 眼皮微垂,不敢看他。 萧容溪自然能感受到她的僵硬,垂眸轻笑,“紧张什么,放松。” 他说话时,声音透过胸腔的震动传递过来,似乎比平日耳语更近。 更让南蓁无所适从。 所以最后只糯糯地接了一句,“你别说话。” 萧容溪忍不住笑了,“行,不说话。” 他将人抱紧了些,沿着宫道直直地往前走。 一路上遇到不少宫女太监,皆屏息退步不敢言。 却在他走过后,悄悄抬眼打量这一幕。 这后宫,终究是要变天了。 等走过一段路,南蓁也逐渐适应了,抬头问,“我好像不轻吧?” 萧容溪一怔,这问题,还真是不好回答。 “嗯……刚刚好。” 中规中矩的回答,南蓁听着也没有不高兴,一路由着他抱进了冷宫大门。 冬月原本在给大黑分肉吃,听到门口的动静,立马迎了上去。 见南蓁被抱回来,第一反应是娘娘受了重伤,吓得脸色都白了。 “娘娘,您这是怎么了?” 南蓁笑了笑,安抚道,“没事,脚崴了而已。” 冬月懵懵懂懂地跟在萧容溪身后,进了房间,看他将人放在软榻上,“娘娘,哪只脚啊?” “左脚,”南蓁稍微动了动,说道,“俞大夫已经施过针了,不用担心。对了,他说要拣一些药来敷,你帮我去太医院看看,有没有配好。” 冬月:“奴婢这就去。” 见小丫头快步出门,房间里又只剩下南蓁和萧容溪两人时,她才道,“陛下,你都不问问我是怎么受伤的吗?” 方才马车上,南蓁就一直在想,若萧容溪问起,她到底该实话实说,还是囫囵过去。 她一路上都没想清楚,萧容溪也没有询问的意思。 直到现在回了宫,她才忍不住主动开口。 萧容溪没有着急回应,而是先去给她倒了杯茶,递到她手里时才说,“你若想说,马车上就已经说了。 既然还在纠结,那便不要为难自己。朕说过等你,不会着急。” 第319章 拿他开刀 他能觉察到蛛丝马迹,猜得**不离十,那是他的本事。 南蓁主动说,是她对自己的信任。 两回事。 易地而处,他自问不一定能比南蓁做得更好,所以就算她不说,也情有可原。 南蓁笑了笑,低头抿了一口茶。 入口稍涩,回味却甘甜。 院子里响起脚步声,是小桂子从御书房抱着折子过来了,“陛下,您今日需处理的都在这儿了,奴才先给您放去书房。” 目测有十来本,而最上端赫然立着一个老虎状的木雕。 南蓁不由得一笑,“怎么还把它带过来了?” 萧容溪摆手,示意小桂子退下,然后才道,“听说越盘得久,色泽越好看,朕想试试。” “从前只听说过盘核桃的,还没听说过盘木雕的,长见识了。” 她笑了笑,将茶杯放下,“陛下今日看起来任务不轻,还是先去处理正事吧,我自己待会儿就行。” 萧容溪今日确也繁忙,遂不再逗留,只道,“我让小桂子带了些兵书,一会儿给你送过来。” “好。” 看她应得乖巧的样子,萧容溪实在没忍住,伸手抚了抚她的后脑勺,跟摸大黑的姿势一模一样。 南蓁挺直着脊背没敢动,心中升起丝丝微妙之意。 很痒,很新颖。 想靠近,却又觉得紧张,最后只红了耳尖,垂眸一笑。 萧容溪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自然留意到了这一切,手下动作也难免大胆了些。 手掌稍稍往前移,指尖擦过她的耳廓,轻轻一捏,随即收回手,利落道,“走了。” 留南蓁一个人在旖旎的氛围里不上不下。 就好像饭吃到一半,人突然把菜都撤走了,有些懵,又觉得意犹未尽。 转身后的萧容溪嘴角微勾,大步踏过门槛,朝东侧的书房走去。 南蓁在软塌上呆坐了一会儿,直到大黑用脑袋拱她的手时,她才回过味来。 狗男人,故意的! 南蓁摸了摸大黑的脑袋,又翻了会儿书来看,不出半个时辰,她就有些坐不住了。 正巧冬月从太医院取完药回来,她便抬手招来人,“冬月,我们拣些肉来烤吧。” “娘娘想吃什么?”冬月一边把药和成膏体状,一边问,“鱼?还是鸡?” “都准备些吧。” 南蓁任由她给自己敷药,继续道,“总是坐在这里也无聊得很,就当动一动了。” 冬月点头,“娘娘稍等,奴婢马上就去弄。” 冬月动作很利索,不出两刻钟就在院子里搭好了架子,各种处理好的肉类一应俱全。 她在烤,南蓁就坐在旁边看,时不时搭把手。 这儿离书房并不远,萧容溪刚看完手中的折子,便闻到淡淡的肉香,轻轻一笑。 她倒是一刻都不闲着。 “你看看,”萧容溪将手边的一本递给张典,正色道,“最近柳默的动作有些大啊。” 柳默在大理寺任职,算张聪的手下,但早早就将妹妹柳思佳嫁进了沈家,归于宸王一派。 以至于众人都默认,他就是宸王送进来的。 先前柳默在朝中一直中规中矩,不温不火,最近却接二连三地搞事情,动静还不小,自然引起了萧容溪的注意。 张典看完后,有些疑惑,“按理说,一个新入仕的人,是不敢这般张狂的。莫不是以为有沈纵撑腰,行事便可肆无忌惮?” 萧容溪摇头,“朕总觉得柳默这个人,有些奇怪。” 说他不聪明吧,“探花”的名头可是实打实的,一点不作假;可要说聪明,就不该这么早站队,更不会在这种时机冒出头来。 现在锋芒毕露,不是好事,反倒容易成为那只被打的鸟。 “我也是这么想的,”张典说道,“不过若他继续这样,陛下拿他开刀也未尝不可。” 他背后的沈家,同样跑不了。 萧容溪点点头,“也只能先这样了。” “对了,”他突然问道,“府里内贼抓到了吗?” 说起这个,张典也颇为头疼,“已经排查过一遍了,什么都没发现,想来我们没有动作,他也就不会往外传递消息,不容易抓。” “我爹最近已经准备再拿些诱饵出来了,就看对方上不上钩。” 就是这“饵”还得好好考虑一下,用什么比较好。 既不能太重,也不能太轻。 需得足够分量,要他不得不传,同时又不能让他发现这是假的。 萧容溪:“那便让张大人放手去办吧,朕等着他的消息。” “是。” 时辰不早了,张典便不再久待。 他将前段日子积攒下来需要给萧容溪过目的折子放下后,就出宫回府了。 后院,白烟袅袅,肉香弥漫,主仆两人忙得不亦乐乎。 南蓁伸长手臂,准备去够刚剥开的叫花鸡,还没等碰到,另一只手就已经撕下一边鸡腿,递到她嘴边。 她接下后,咬了一口,看向来人,“陛下的事情都处理完了?” “还有一小部分,晚点再看。” 萧容溪拿了个一模一样的草席,在她旁边坐下,丝毫不见帝王的讲究,“朕也来尝尝味道如何。” 南蓁扭头看着他的侧脸,眉眼弯弯,“我觉得还不错。” “嗯,唇齿留香,”萧容溪撕开一块肉,放进嘴里,“就是这个时节没有荷叶,若有的话更添清香。” 他稍微用手帕擦了擦,看向已经烤好,还没来得及吃的一盘肉,问道,“还想吃什么,朕替你拿。” 南蓁摇头,晃了晃手里的大鸡腿,示意自己已经够了。 刚才虽然是在烤肉,但南蓁并不十分专心,这会儿见萧容溪来了,便直接问道,“陛下知道张安这个人吗?” “嗯?” 萧容溪默了两秒,“朕没记错的话,他好像是宸王府的幕僚吧。怎么突然提起他来了?” “因为我觉得,他可能不止是一个幕僚那么简单。” 南蓁简单说了说上元节当日,她外出碰上虞星洪和张安秘密见面的事,听得萧容溪眉头微拧。 “你确认那日在房中的是他?” 南蓁:“没见着人,但听声音是没错的。” 第320章 我不得不怀疑他 而且她先前让青影把这件事透露给萧奕恒时,对方的反应也足以说明问题。 萧奕恒已经对张安起了疑心,所以才会暗中调查此事。 不过目前为止,似乎没什么进展。 虞星洪办事谨慎,李颂也没能在虞家查到多少东西,唯一和明月阁扯得上关系的,还是宸王府。 南蓁将这件事说出来,不仅是想给萧容溪提个醒,也是想看看在他出手之后,明月阁的事情能不能有转机。 毕竟现在局面太过僵持,互相掣肘下,谁也动不了。 萧容溪点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几息之后,复问道,“你在怀疑什么?” “我怀疑,虞星洪才是张安真正的主子,宸王殿下只怕也被蒙在了鼓里。” 借宸王府来吸引火力,实则暗中发展自己的力量。 虞星洪坐在现在的位置,几乎没有再往上升的可能,难保他不会有别的想法。 毕竟权力这种东西,对于有野心的人来说,是非争不可的。 “确实有几分道理,”萧容溪眯了眯眼,“虞家虽说支持宸王,可自从朕即位之后,却没见他有什么动作。” 顶多就将虞子任放进了宫里,担的还是一个不重要的官职。 虞家在朝中的门生也规矩得很,专注本职工作,并未将手伸到别处。 若非一早就知道虞星洪属于宸王门下,他甚至还会认为这是个想等着任期满后,平平顺顺功成身退的老臣。 先前萧容溪一直没想明白,这会儿听完南蓁的话仿佛通透了些。 对于这样的人来说,太过规矩和正常,本身就是一种不正常。 南蓁慢条斯理地咬着鸡腿肉,“但我也只是猜测,到底如何,还得往后瞧瞧。” “嗯,朕也会注意的。” …… 南蓁脚伤未愈,每隔两天,俞怀山都会准时过来施针,根据恢复情况确定用药。 萧容溪也时常过来办公,在冷宫待的时间甚至长过在紫宸殿的时间。 早在南蓁被萧容溪一路抱回冷宫时,后妃们就已经蠢蠢欲动了。 这会儿更是借着南蓁受伤的当口,组团前来探望。 一时间,冷宫成了整个皇宫最热闹的地方。 这些踏进门槛的主子们,一面是想和南蓁打好关系,一面是想看看有没有机会能在陛下面前刷个脸熟。 毕竟紫宸殿和御书房她们不敢乱闯,但冷宫还是可以凭着不熟悉的借口,“碰巧”走到陛下办公的窗前。 哪怕行个礼也是好的。 可偏偏萧容溪一点机会都没给她们,派侍卫守在书房周围,谁也不准靠近。 一众妃嫔只能兴冲冲地前去,垂头丧气地离开。 一来二去,半个月过去了,南蓁让冬月送走今天最后一位贵人,起身蹦跶了两下,长舒一口气。 总算是恢复了。 冬月送完客进来,看到南蓁一路带风地走下台阶,连忙上前,“娘娘,您可千万悠着些。虽说现在不疼不肿了,也不能立即恢复平日的动作强度。” 她谨记着俞怀山的话,将南蓁看得牢牢的。 这半个月以来,唠叨就没断过。 南蓁左耳朵进右耳朵出,但还是拍拍她的肩头,“我有分寸,放心吧。” 冬月见她穿戴齐整,大步往外走,跟上去问道,“娘娘今日还要出门吗?” “嗯,我出去一趟,天黑之前回来。” 现在刚过午时,来得及。 冬月知道她有事情要办,亦不多问,只叮嘱一句,“那娘娘要当心脚下,别再伤着了。” “知道啦!” 南蓁的话顺着风飘到冬月耳朵里,人却是逆着风走的。 衣袂翻飞,身形飘然,很快便离宫,来到了长街。 上到茶坊二楼,抬手轻叩,须臾,里面便传出一道低沉的声音,“进来吧。” 李颂正坐在窗前,见她来了,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又递了杯茶过去,“坐。” 南蓁没有客气,落座后,径直问道,“最近阁里情况如何?” “一切如常。” “北堂那边呢?” 李颂:“也没有看出什么异常。” 他轻抚着杯沿,继续道,“白展逍的情况已经好了许多,在知道齐鸣的事情后,十分震怒,当即下令彻查北堂内部。” 南蓁晃动的手腕微微一滞,笑道,“应该没发现什么不对吧。” “是。” 他现在的情况,不可能亲自去查,只能让手下心腹去办。 可齐鸣当初也算心腹之一,这里面有没有狼狈为奸之人还不好说。 自己犯了事,又自己当判官,怎么可能查得出来? 李颂见南蓁嘴角噙着笑,从中品出了另一番意思,“你怀疑是白展逍?” “我不得不怀疑他。” 南蓁放下茶杯,正色道,“从他离京久久未归,我便觉得奇怪,到后来他重伤倒在门外,更是毫无预兆。但最让我怀疑的一点,还是他回来当夜,齐鸣就死了。” 当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对地牢的看守兴许就没有那么严密,给了背后的人可乘之机。 “如果真是他,那阁里一定还有人同他应和。”李颂接下了她的话,“也会是北堂之人吗?” 南蓁摇头,“这个不一定。” 谁都有可能。 她顿了顿,“继续查吧,不能放过搞破坏的人,但也不要冤枉好人。” “我知道了。”李颂点头应下。 他有要事在身,说完后,很快就离开了茶坊。 倒是南蓁许久没出来了,退了房间,在二楼开阔处找了个位置,临窗,边吃点心,边听着大堂说书先生的话。 故事是不是编的不清楚,但听了两耳朵觉得还挺有趣。 茶坊外,一辆马车缓缓停下。 车夫刚落地,还没来得及招呼,一只手便拨开了轿帘。 沈弦跳下马车后,才对车里的人说道,“我在对街约了个朋友,就先走了,一会儿再过来找你。” “好。” 一道柔柔弱弱的声音传出后,沈弦便再没了顾忌,径自往对街走。 待他离开,娟儿才撩开帘子坐进去,“夫人。” “嗯。” 柳思佳应了一声,从袖中夹层里掏出一枚药丸,和着温水吞了下去。 眼神清冽,和方才回应沈弦的仿佛不是同一个人。 第321章 原来她等的竟是自己 她吞下药丸后,娟儿主动递上手帕,柳思佳擦了擦嘴,这才长舒一口气。 娟儿看着她,满脸担忧,“夫人,这息子丸虽说副作用小,可也不能多吃,怕日积月累以后您的身体……” 话没说完,柳思佳已经懂了她的意思。 她的身子骨本就不算好,怀上身孕于她而言未必是好事。 “你跟了我这么多年,我的身体情况如何你也知道,若真有了身孕,我能不能保住这条命都还是个问题。” “娟儿明白,但沈家乃大户人家,自有能力为您寻得名医,等调理好身体,也就不用担心了。” 柳思佳垂眸,轻笑一声,“他们愿不愿出力是一回事,我愿不愿意有孩子,是另一回事。” 哥哥在朝中并未站稳脚跟,她这个沈家夫人可替代性太大了。 对于沈家来说,要想有后,让沈弦纳妾或取个平妻远比为她调理身子来得划算。 所以至今为止,她都没有让沈家众人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 再者说,她去沈家,也不是真为了安心做一个沈家夫人。 柳思佳起身,稍微理了理裙摆,“这件事,你务必当做不知,不能让任何人发现不妥。” 娟儿:“奴婢明白,夫人放心。” “走吧。” 柳思佳在娟儿的搀扶下下了马车,落地,仰头看着正前方的“仙居茶坊”四个字,期待中又带着几分怅然,不知今日能不能碰上。 娟儿落后她半步,说道:“前几天我们来,说书先生都不在,今日奴婢已经打听好了,他要在台上说一天呢!” 也不知道夫人是什么时候喜欢上的听说书,而且总来这一家茶坊。 她觉得很一般,但夫人每次都能听完全场。 柳思佳闻言,敛下眸中的情绪,“那便好。”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茶坊,要了二楼拐角处的老位置。 这儿不仅能看到台上的动静,大堂内的人来人往也尽收眼底。 小二已经认识柳思佳和娟儿了,连忙上前打招呼,“沈夫人,还是老样子吗?” “嗯,老样子。” 一壶清茶,一碟酥点。 “好嘞,您稍等。” 他将汗巾往肩上一搭,利索地下了楼。 柳思佳目送他离开,不动声色地开始打量起周遭,瞥到临窗而坐,悠然品茶的一个白色身影时,微微怔愣。 不枉她多次往返,今日总算是碰上了。 娟儿也在同一时间看到了南蓁,颇为讶异,压低声音对她说,“夫人,那好像是丽嫔娘娘。” “嗯,我看到了。” “我们要过去打个招呼吗?” 柳思佳没有着急,只道,“等东西上齐了再去吧。” 南蓁喝了几杯茶,瞧了眼天色,正准备起身离开,余光中突然出现一双精致的绣花鞋。 目光往上,是一张鹅蛋脸,面容姣好,皮肤白皙,但隐隐藏着些病态。 气质偏柔弱,可眼神却无端透露出一股坚毅。 柳思佳对着南蓁行礼,动作规矩又标准,“见过丽嫔娘娘。” 南蓁略略眨眼,眉梢微扬,“沈夫人?” “娘娘客气了。” 柳思佳柔柔一笑,“没想到能在这儿碰上娘娘,实在是巧。” “是啊,”南蓁没有戳穿她,反而指了指对面的位置,“沈夫人坐吧,正好我一个人喝茶也觉得闷,你来了,还可以陪我说说话。” 由于沈弦前期不断在南蓁面前刷存在感,总是以一副痴情汉的样子出现,以至于南蓁对他新娶的妻子也多了几分关注。 据李颂的消息,自她来过仙居茶坊两次后,柳思佳也频繁出现在此。 每次一坐就是一早上或半下午。 沈家人都以为她爱听这里的说书先生侃大山,南蓁却总觉得她像是在等什么人。 但没想到,她等的竟是自己。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柳思佳坐下后,让娟儿把点心也顺道带了过来,开口道,“这家茶坊的栗子酥很有特色,娘娘要不要尝尝?” “我统共就来过两三次,确实没你了解,”南蓁十分给面子地拣了一块,“嗯,好像栗子的味道要重些,但其中混了股清香,又不会让人觉得甜腻。” 柳思佳:“我尝着好吃,还专门问了店小二怎么做,但他说这属于秘密,只有掌厨的人才知道。” “看家本领怎么会轻易拿出来呢?” …… 两人边吃着点心,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 内容寻常,无外乎吃喝玩乐,跟别的女子谈论的没什么两样。 南蓁也不着急,陪她慢慢的磋磨时间,直到她吩咐身后的娟儿去对街买铺子里新挂出的扇面时,南蓁才提起一丝兴趣。 娟儿应了是,离开的步子却有些迟疑。 她担心自己离开了,夫人会受欺负。 在沈家这么久了,她也听到过一点风声,说沈家公子和丽嫔娘娘暗中有些牵扯。 现夫人嫁进了沈家,难保丽嫔娘娘心中不会愤懑。 依照她的位份和现在的得宠程度,若想对夫人动手脚,夫人也只能暗暗受下。 柳思佳却完全没有这份担忧。 要是丽嫔真想对她做什么,娟儿在与不在,没有区别。 更何况,从目前短暂的交流来看,丽嫔心里拎得很清楚,对沈弦此人,大抵也没多少感情。 娟儿很快出了茶坊,小跑到对街,从窗户往外看,正好能瞧见她和铺子老板议价。 另有两个采买的人从铺子后面的巷口转了出来,手里大包小包地拎着,看起来颇为吃力。 是张家的小厮。 其中一人南蓁见过,时不时会跟在张典身边。 “诶?”柳思佳看着两人,突然疑惑地出声道,“我怎么不知府中今日有派人出来采买,早知道就吩咐他们一并带回去了。” 南蓁正在倒茶的动作一滞,旋即恢复如常,细微到让人看不出来。 她端起杯子,轻抿一口,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现在买了让他们捎回去也是一样。” 柳思佳又瞧了两眼,摇摇头,“一时间看岔了,好像不是府中的小厮,只是长得有点像罢了。” 第322章 我也想知道结局是什么 南蓁抿唇一笑,垂眸,敛下眼底的情绪,继续品着茶。 原来说了这么多,重点不过寥寥几句。 张家出了内贼的事情,萧容溪没有刻意告诉她,但也没有瞒她。 有时候他和张典说话,南蓁就坐在旁边干自己的事,偶尔会听一两耳朵。 正好前几日,南蓁养伤的时候,萧容溪和张典再度提到了柳家。 不过都是围绕入朝为官的柳默,对其妹并无多少关注。 但没曾想,首先找上门来的会是柳思佳。 南蓁手腕轻晃,任由茶水在杯中打旋儿,开口,不动声色,“偌大一个沈家都由你看管,看岔了也正常。所幸买的东西并不重,带回去还是很方便的。” “是这个道理。” 见她神色如常,表情也没有一丝波动,柳思佳也猜不透她到底有没有明白自己的意思。 可话也只能点到这个程度,不能再剖白了。 其实说这番话,柳思佳也抱着几分赌的成分。 赌南蓁能听懂,赌她和陛下是一条心。 娟儿很快就将扇面买了回来,小跑着上楼,气喘吁吁,还没等站定,就见柳思佳已经起身,准备离开了。 她只好暗暗捋顺呼吸,跟在柳思佳身后。 南蓁一直盯着主仆俩的动作,眼看着她们即将走到拐角处的楼梯口,她终于出声喊道,“沈夫人。” 两人同时回头望去,只见南蓁扬了扬手中的栗子酥,“点心不错,多谢款待。” 柳思佳一愣,旋即反应过来,颔首示意,然后带着娟儿下了楼。 “夫人?” 柳思佳:“嗯?” “刚才娘娘跟您说了什么吗?”娟儿疑惑道,“看起来您挺开心的样子。” 柳思佳摇头长叹,“没事,我只是感慨,丽嫔娘娘人还是很好的,完全没有架子,也没有传闻中的那般骄纵蛮横。” 不仅如此,还很聪明。 看来之前她的担心是多余的。 娟儿点点头,“奴婢也这么觉得,不过夫人没受欺负就是最好的。” 走出茶坊时,柳思佳朝台上看了一眼,说书先生讲到激动处,拔高了语气,留足了悬念,把堂下众人的好奇心都调动了起来。 但随后,竹板一拍,扬声道,“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切——” 听客的心思被勾得不上不下,要出声留人,但说书先生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满堂议论。 柳思佳微微一笑,这确实是勾人的好法子。 “我们后天再来吧,”她扭头对娟儿道,“我也想知道最后结局是什么。” 娟儿自是没有异议,“夫人开心就好。” 车轮滚滚,从窗下驶过,南蓁的目光在马车上逗留了好一会儿,直到看不见影儿了,才收回视线,付过钱之后,离开茶坊。 时间不算太晚,南蓁在街边挑了些大黑训练用得着的小玩意儿,径直朝皇宫的方向走。 长街熙熙攘攘,马蹄声、嬉笑声、怒骂声……各种声音混在一起,织就了京城的繁华。 在诸多杂音中,有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破空而来,带着些急切,听起来还有几分熟悉—— “小偷,站住!” 南蓁抬头,便见卫燕追着一男子同自己迎面奔来。 行人太多,卫燕追得很是费劲。 眼见着小偷已经快到跟前了,南蓁默默地伸出一条腿,恰好将其绊倒,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勉强稳住身形。 “找死!” 小偷恼羞成怒,直接将手中的菜刀甩了出去。 那是他从摊子上顺的,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旁边的百姓皆慌不择路地躲开,南蓁反倒主动迎了上去,飞身踢开菜刀,避免误伤无辜之人。 一道紫色的影子从她面前掠过,一把揪住小偷的后颈,用猛劲儿将他掀翻在地,“哪里来的小毛贼,竟然欺负到本姑娘头上来了!” 卫燕握起拳头就是一个重锤,落在他胸口,锤得他面色煞白。 几拳下来,直呼饶命。 “哼!” 卫燕这才稍微松了力道,却还将人桎梏住,不给他一点逃跑的机会。 然后扬起笑脸看向南蓁,“多谢娘娘。” 南蓁捡起地上的菜刀,交给卫燕,对龇牙咧嘴的小偷道,“你是有多想不开,敢惹京城的小霸王?” 小偷:“……” 我没惹她啊,我偷的可不是她的银子,是她要多管闲事的。 卫燕的本领暂时支撑不了她仗剑走天涯的梦想,但在京城中还是能横着走的。 不需要太好的武功,还有卫家兜底。 她从小偷手中拿过钱袋子,交给匆匆跑来的失主,然后拎起小偷,对南蓁道,“娘娘。我准备把他送到衙门去,要一起吗?” 语气豪迈地就像是在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喝酒似的。 南蓁摇摇头,笑道,“我要趁着天黑前赶回宫里,就不去了,你小心些。” “诶。” 卫燕往前走了两步,又忍不住回头对她道,“娘娘,过几天我来找你玩啊!” 说完,揪着人风风火火地往衙门走了。 南蓁失笑,独自拨开还聚在一处讨论的百姓,往皇宫走。 刚走到冷宫门口,大黑便已经迎了出来,在她身边撒欢。 南蓁顺手把新买的玩意儿扔给它,本意是想让它玩会儿,结果它二话不说,露出獠牙一顿撕咬,直接将木制的东西咬得稀巴烂。 “……” “败家子。” 南蓁笑骂了一句,进到内殿,见冬月抱着一捧青菜从往厨房走,于是出声叫住了她。 “冬月,今日陛下可有过来?” “娘娘,您回来啦!”冬月小跑两步到她身边,说道,“没有过来,听说发生了点事,陛下正在处理呢。” 南蓁一愣,“什么事?” “柳大人被抓了,陛下亲自下的命令,现在人已经在牢中,”她压低声音,“据说有可能是替礼部尚书沈纵顶罪的。” “顶什么罪?” 冬月摇头,“奴婢也不知,就是跟小桂子说话的时候分析出来那么一点,传出的版本很多,众说纷纭,也不知道到底哪个才是真的。” 只一点所有人都明白,那就是陛下对付宸王殿下,是发了狠的。 今日份更新完毕~~ 第323章 现在的局面,本就是他所求 谁都知道柳默早早归于宸王门下,又将唯一的妹妹嫁入沈家以表忠心,陛下抓他入狱,就是在敲山震虎。 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将刀尖对准不远处的宸王府。 所以这一抓,万众瞩目。 不管哪一派都在等着,看陛下和宸王这一场斗法,最终的走向会是什么。 至于柳默……一个初出茅庐的年轻人,锋芒太盛,大抵会成为两人争斗的牺牲品了。 不过这也怪不了谁,是他自己选择走捷径,一脚踏入漩涡的,后果也该由自己承担。 南蓁听完冬月的描述,略有疑惑。 柳思佳前脚才同她示好,陛下后脚就抓了柳默。 怎会这般迅速? 沈纵官居礼部尚书,相比于柳默来说,作用大得多,根基也深得多,顶罪这个说法,有一定合理性。 但南蓁还是准备去看看。 “现在陛下可还在御书房?” 冬月:“半个时辰前是还在的,此刻就不知了。” 南蓁点头,将手里的东西交给冬月,“我出去一趟,你和大黑守好冷宫。” 冬月看她一脸严肃的模样,正色道,“奴婢晓得了,娘娘放心。” 南蓁交代完后,转身再度出了殿门,往御书房的方向走。 偌大的宫殿房门紧闭,看样子没人在里面。 值守的小太监同南蓁行礼,她颔首后问道,“陛下呢?” “回娘娘,陛下一刻钟之前回紫宸殿了。” “这也太不巧了……”南蓁兀自呢喃了一句,脚尖微转,准备往紫宸殿的方向走。 甫一抬头,便见张典从偏殿旁边的石子路穿过来,看到她,微微一愣,“丽嫔娘娘。” “嗯。” 张典拱手,“您可是寻陛下的?” 他原是过来帮萧容溪拿东西的,没想到能碰上南蓁,接着道,“陛下刚到紫宸殿,您可以现在过去。” 南蓁却摇头,“跟你说也是一样。” 两人选了个离值守太监稍远的树下,确保无人听到后,张典才问道,“娘娘要同我说什么?” 南蓁环顾四周,开口见山,“今日出门,有人告诉我,她曾在沈家见过之前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厮。” 柳思佳说是看走眼了,可又怎么可能是真的错了? 张家的小斯出现在沈府,不用细想都知道有问题。 张典眉头一蹙,将信将疑,“敢问娘娘,这个消息是谁告诉你的?” “柳思佳。” 具体的谈话过程南蓁没有赘述,但柳思佳想传达给她的消息,或者说希望她传达给陛下和张家的消息,她已经全部说完了。 至于信不信,要做出怎样的应对,就不是她该考虑的事情了。 南蓁看他垂眸沉思,接着说道,“所以我才会在听到柳默下狱时匆匆赶来,个中隐情,大概只有调查之后才清楚。” “我知道了,”张典面色逐渐凝重,“我会转告给陛下的,多谢娘娘。” “不必客气。” 南蓁想说的已经说完了,她知道萧容溪今夜应该有许多事情要处理,便没有再去打扰。 跟张典打了声招呼,就回冷宫去了。 张典拿完东西,直接去了地牢,关押柳默的地方。 四周重兵把守,暗卫分布八方,进出都会经过严格的审查,没有犯人能轻易逃脱。 当然,想躲过眼线,潜伏进来也几乎不可能。 张典顺着台阶而下,步履轻轻。 越往下走,地面越湿滑,周遭越安静。 但正是这样的安静,让人在感受不到时间的流逝下无端心慌。 地牢里犯人不多,许多牢房都空着,柳默位于倒数第二间。 萧容溪已经到了,正坐在矮桌旁喝茶,柳默站在对面,盯着桌上跳动的烛火,静默不言。 两人都在等。 等人,等时机。 “吱呀”一声,牢门开了。 张典从外面走了进来,“陛下。” “嗯,”萧容溪表情总算有了一丝波动,抬头见张典神色不对,遂问道,“怎么了?” “刚才在御书房门口碰到了丽嫔娘娘。” 张典俯身同萧容溪耳语,一一复述着南蓁说的话。 听完后,萧容溪也不由得一怔,须臾,抬眸看向一直站在对面的柳默。 眼睛微眯,犹豫着开口,“为什么?” 柳默在听到“丽嫔娘娘”几个字时,便松了口气。 又听萧容溪这么问,也没急着回答,只应道,“陛下在说什么?” “你明白朕的意思。” 萧容溪语气很肯定,不慌不忙道,“你让你妹妹通过丽嫔向朕传话,这段时间又搞出这么大动静,是想做什么?” 他看得出来,柳默并非是个不知收敛锋芒的人,但他偏偏就这么做了,还主动将沈纵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这不得不让萧容溪起疑。 再加上张典刚带来的消息,他便确定,柳默这样做,就是在故意引起他的注意。 或者说,现在的局面,本就是柳默所求。 牢房中有一瞬间的沉寂,片刻后,柳默再度开口,“因为我想报仇,但在此之前,也得有命活下来才行。” 皇宫地牢,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话一出,萧容溪和张典俱诧异。 “你想报什么仇,复仇对象又是谁?” 柳默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反倒看向张典,“张大人在调查的事情,我知情。” 七年前,他也在洪川押送粮草的队伍中。 那时候的他,只是一个小兵,和孪生哥哥一起,因为战争爆发,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就被抓去充数。 那天夜里,他出营帐小解,路过洪川的帐篷时,发现里面有人和他相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坛子酒,说说笑笑。 当时他没怎么在意,匆匆瞥了一眼,便回去睡觉了。 直到第二天,哥哥柳甘跑过来,一脸严肃地问他昨晚是否看到了什么,他才发觉不对。 柳甘没有告诉他具体缘由,但十分严厉地叮嘱,让他就当没看到那个人。 不管对谁,都必须坚持那晚自己并未离开帐篷。 后来,洪川因喝酒误事,粮草送到的时候,那一仗已经打完了。 宸王殿下盛怒,当着大军的面,砍下洪川的脑袋,以示军威。 他们自然也受到了惩罚,但罪不至死。 可是随后几天,同行中有人接连出事,不是溺死,就是摔下山崖,就连柳甘也没能幸免。 今天作者生日,所以只有一更嘿嘿 第324章 内情 这些死掉的人,身份、背景、所担职责都不一样,唯一的相同点就是他们都曾在那晚离开过帐篷。 柳默之所以没事,是因为柳甘替他挡下了这一劫。 他这时候才恍然大悟,洪川醉酒,从头到尾就是一场阴谋。 酒里有没有掺别的东西不好说,但能让洪川在如此关键的时间点陪喝酒的人,定是他熟悉的人。 甚至有可能被他划作好友的范畴。 表面上看,这件事以洪川被砍结束,但在柳默心中,远未完结。 哥哥替他而死,他又怎能什么都不做,糊涂度过此生? 所以在整个营都解散后,柳默回到家乡,开始想办法接触与这件事情相关的人。 思来想去,也只能从宸王殿下那儿入手。 他四肢僵硬,功夫太差,武学这条路子行不通,于是转而学文,参加科考。 好在他脑子还算灵光,用了五年的时间,一路参试走到现在。 但即使作为探花,想要接近宸王、取得他的信任也并不容易。 柳默已经做好了久耗的准备,也在慎重考虑各家,包括沈纵在内,递来的橄榄枝。 但这时候柳思佳主动提出嫁入沈家,以换得对方的信任。 柳默一开始是不同意的,哥哥已经为此事赴死,又怎能再添进去一条人命? 柳思佳的想法却也简单,她虽然看起来康健,可内里实在孱弱,能活几年还不好说。 与其吊着性命虚度光阴,不如趁着这会儿帮点忙也好。 柳默虽然在张聪手下办事,但并不受他重视,张典听到他说知晓内情,怀疑道,“什么意思?” “当年正该拔营那晚,我看到洪川副将帐篷里有人,便衣打扮,非军营中人,两人对坐而饮,之后便发生了醉酒贻误战机的事情。” 张典眉头一拧,萧容溪捏着茶杯的手也不由得一紧。 他盯着桌对面的人,眼皮微微下压,“可洪川的供词中,并未有第二个人出现。” 哪怕重刑之下,他也坚持称当晚没有其他人在,只他一人独自饮酒。 刑部和大理寺皆有介入,得到的是同样的结果,所以也就没人怀疑了。 还是张聪在整理卷宗时,从两个小兵的只言片语中发现了不对,这才着手开始调查。 柳默摇头,“我亲眼所见,不会有错。” 萧容溪:“那你可还记得他的脸?” “记得,”柳默目光悠悠,语气笃定,“并且,我还在上元节的宴席上见过他。” 噔。 萧容溪将茶杯放下,杯底磕在桌面上,碰出一声轻响,“朝堂中人?” “不,是跟着虞大人来的。” 只是短暂出现片刻,就离开了。 当时他打眼看去,还以为自己认错了,定睛瞧了两遍,才敢确定。 柳默也怕被人觉出端倪,宴席后半程,都没敢朝虞星洪的位置看,但心中已是惊涛骇浪。 虞星洪分明是宸王一派,为何会派人故意拖延粮草押送时间? 要知道那场战役,宸王也差点命丧岐山。 他心中有个很可怕的想法。 感谢大家的支持,今天还是一更哈,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第325章 这件事,宸王应该比朕更感兴趣 话至这个程度,柳默要说的,已经全部说完。 所传达出的意思,萧容溪和张典也已然全部明了。 大战在即,虞星洪派人干扰粮草输送,莫不是也希望萧奕恒殒命于此? 那时候的萧容溪尚未即位,根基不稳,先帝又缠绵病榻,神智清明的时间不多,若想夺权,真是最好的时机。 “呵,”萧容溪轻笑一声,指尖轻轻摩挲着杯沿,“的确藏得够深。” 他突然看向柳默,“所以赵权时的死,你也知情喽?” “只是猜测,”柳默眯了眯眼,“当时赵守备乃洪川副将身边的参谋,兴许知道些什么,所以才在张大人开始调查后,惨遭灭府。” 如若当时杀他,只怕会让人怀疑这背后另有隐情,所以拖到现在才动手。 倘使无人觉察到卷宗的异样,这件事不知多少年后才会被提起。 对柳默而言,如今的时机刚好。 张聪的调查尚且没有眉目,而他又恰好识得当日进入帐篷的人是谁。 从赵权时一家惨死他便知道,凭他自己的本事,根本撼动不了虞家半分,甚至还可能由此被怀疑,引来杀身之祸。 所以他选择另谋出路。 萧容溪眸子里映着烛光,明灭闪烁,饶有兴趣地看向柳默,“你为什么会选择告诉朕,而不是直接告诉宸王呢?” 柳默一愣,随即道,“宸王不一定会信我,而且宸王府说不定也会有虞家的探子。我只怕前脚走出宸王府的大门,后脚就已经没命了。” 谈何报仇。 “你又为何笃定,朕会信你?” 柳默笑了笑,神色有些无奈,“我不敢奢求说完这番话后,陛下一定会信我,但陛下可尽管去查,虞家一定有问题。” 语气恳切,都不用再多问什么了。 萧容溪定定地看了他片刻,颔首,“也好,朕姑且照着你给的方向去查一查,你就先在这儿待着吧。” 守在四周的暗卫都是萧容溪的人,直接听命于他,不用担心进了这儿,会被人暗下杀手。 柳默拱手,行了个标准的礼,“臣,多谢陛下。” 该说的都已经说完了,萧容溪便不再逗留,带着张典往外走。 沿着石阶,步步而上。 走到地牢入口,虫鸣声便从四面拥来,丝丝夜风萦绕在侧。 张典落后萧容溪半步,等走到一处凉亭时,才问道,“陛下相信他说的话吗?” “朕听着,还是挺可信的。” 如果是假的,柳默闹这一出,对他没有任何好处。 再者,从目前掌握的信息来看,虞星洪很可能借着宸王的势,暗中扩展自己的势力,逐步架空萧奕恒手中的权力。 “哼,”萧容溪扯了扯嘴角,目光深邃,“这一盘棋,下得可真够久的,怕是从先帝生病时,就已经开始谋划了。” 毕竟没有人会嫌权势大,有机会问鼎天下,又怎会甘心屈居人下呢? 张典听完柳默的话,脊背也是一阵发寒,“现在虞家势大,和朝中许多大臣都有关系,想要动手也难。” 萧容溪抬腿继续往前走,“不着急,这件事,宸王应该比朕更感兴趣。” 他突然朝空中唤了一声,“飞流。” 一直隐于暗处的飞流无声落于两人面前,“陛下。” “如果之前的消息没有错,宸王已经在调查虞家了,”他顿了顿,“你把今日柳默说的想办法透露给宸王,做得隐晦些。” “是。” 飞流转身要走,萧容溪再度出声叫住了他,“不必把柳默牵扯进来,只让他知道当初洪川醉酒,其中有虞星洪的功劳就是了。” “属下明白。” 飞流领命离开,一时间,又只剩下萧容溪和张典两人。 萧容溪回头看向还在思索的张典,说道,“之前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厮什么情况?” “人挺机灵的,我用得顺手,所以有时出门也会把他带在身边。” 先前,张典只看出他有点小聪明,也没有多细想,谁能料到他竟是埋在身边的一颗雷。 他继续道,“我爹已经布好了局,顺利的话,今晚就能抓到内贼,到时候自见分晓。” “好。” 萧容溪点头,不再多问。 两人从岔道口分开,萧容溪回紫宸殿,张典则顺路出宫,回府去。 需要批阅的折子小桂子已经从御书房拿过来了,萧容溪正挑灯夜战。 看到最后一本时,他已经有些疲惫了。 刚放下折子,靠在椅背上准备歇息片刻,就感觉手背上有毛茸茸的触感,低头一看,竟是大黑。 它不知什么时候潜入了房间里,正用头拱着他的手。 萧容溪失笑,替它顺了顺毛,“就你来了?” 也不知大黑听没听懂,只把下巴搁在他的腿上,朝他撒娇,要他陪着玩。 “你是不是趁着她们都睡着了,偷偷跑出来的?” “嗷呜。”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萧容溪搓了搓它的脑袋,起身,“也罢,去看看你主人在干什么。” 他领着大黑出了紫宸殿,顺着宫道,朝冷宫的方向走。 亥时已过,子时初启,皇宫里除了巡逻的侍卫,已经看不见在外游荡的宫人。 大黑的眼睛在黑暗中泛着绿光,跟在萧容溪身边,时时留意着暗处。 它警觉性很高,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逃不过那对尖利的耳朵。 萧容溪脚程快,走到冷宫只用了两刻钟。 门开着,他便径直去了南蓁休息的院子,里面的竟然还亮着灯,一个纤瘦的身形映在窗户纸上。 在萧容溪甫一踏进院子的时候,南蓁就已经察觉了。 她不知道是谁,只保持着原本伏案的姿势,一动不动,手中早已捏好银针。 待人靠近窗户时,灌以内力甩出去。 银针破窗而出,抵达萧容溪身边时也丝毫不减速,萧容溪脚尖微转,侧身躲过,朝屋里笑道,“下手还挺狠。” 南蓁听到声音,有些诧异,推开窗看见人,才问道,“陛下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 萧容溪指了指大黑,“它跑来紫宸殿玩,朕就想着是不是趁你休息偷跑出来的,顺便过来看看你。” 第326章 陛下,你觉不觉得我们像是在私会? 萧容溪没有着急进房间,只倚在窗前,隔窗说话。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 “用过晚膳后睡了一会儿,现下有些睡不着了。”南蓁亦倾身。 似乎是为了配合如此夜色,她声音轻了几分,两人又离得近,听起来像是在呢喃。 见萧容溪脸上有明显的倦意,她忍不住问道,“柳家的事情怎么样了?” 柳思佳的话还是挺有价值的,应该能为他提供些思路。 “明晰了,”萧容溪点头,“不过具体的事情还得查一查,放心。” 南蓁想了想,“所以虞星洪是真的有问题?” “嗯。” 不仅有问题,问题还挺大。 萧奕恒被他瞒了这么多年,自己也是近来才发现些苗头,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很有能力的人。 但再有能力,心思用错了地方,也会被毫不留情地摁下去。 南蓁柳眉微蹙,不免又联想起他和张安之间的关系。 现在看来,想控制明月阁的人大概率也是虞星洪了,只不过经宸王府倒转一圈,迷惑了众人的视线,也致使她此前将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萧奕恒身上。 但可惜的是,迄今为止,还没有找出证据,也没有抓到叛阁之人。 萧容溪见她眸光渐深,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南蓁摇头,“没事。” 她瞧着两人的姿势,突然笑道,“陛下,你觉不觉得我们现在好像在私会?” 不敢走门,只能隔着窗户见一面,说说话。 萧容溪闻言微怔,随即眉毛一扬,“原来你喜欢这样。” 略带戏谑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仔仔细细地打量,看得南蓁脸皮发烫,赶紧避开他的视线。 喃喃道,“我就随口一说。” “嗯,”萧容溪轻笑,“不过朕记住了。” “……” 萧容溪将手伸进窗户里,指腹轻轻刮过她的脸颊,然后游移至下巴处,流连了一会儿才收回来,“时间不早了,你早些休息。” 南蓁没躲,由着他碰,反应也比之前自然了许多。 “陛下是要走了吗?” “嗯,”萧容溪摁了摁眉心,“还有些事情今晚必须要处理。” 南蓁理解地点点头,“正事重要。” 外人只晓得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真正要当好一个皇帝,并不容易。 且行且学,唯磋唯磨。 萧容溪视线锁住她,笑道,“走了。” 说完,转身融入昏暗的烛光里。 脊背挺直,步伐稳健,可南蓁分明从中看出了一丝孤寂。 这条路,注定只有影子随行。 个中辛酸,旁人最多能领略一二分。 南蓁定定地看了好一会儿,直到萧容溪绕过回廊,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被他摸过的地方似乎还残留着温热的触感,细细密密地织就在一起,绕得人心头发软。 南蓁不由得垂眸一笑,伸手将窗户合上。 很快,房间里的灯就熄了,冷宫再度恢复安静,无声矗立于黑暗中。 信鸽于夜风中展翅,穿过长街,掠过重重宫殿,最后于紫宸殿的窗前停下。 萧容溪取下绑在它腿上的信,摊开一看,嘴角微勾。 果然。 信是从张家府邸传来的,今夜,张聪用计钓出了内贼,正是时常跟在张典身边的那个小厮。 他预备传消息出去,结果被逮个正着。 也证明柳思佳说得是真的。 如果赵家满门是虞星洪所杀,那这小厮出现在沈家,不就说明沈纵明面上属宸王门下,实则还是在帮虞家办事。 “呵,有意思。” 萧容溪将信纸的一角置于火苗上,很快,火舌便将其尽数吞没,只余灰烬片片落下。 …… 桃花开败后,叶子逐渐繁盛起来。 宸王府后院有一片新移栽的桃树,远远望去,已经能瞧出些夏日将至的葱郁。 绿得逼人眼。 萧奕恒靠坐在椅子上喝茶,眉目舒展,下首站着张安。 相比于上首之人的舒适惬意,张安显得有些局促。 尽管面上表现地很平静,但紧绷的身体还是反应出他的不适。 “噔。” 杯底轻磕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萧奕恒掀起眼皮,看向面前的人,“明月阁的事情一向由张先生负责,这么久了,怎么还是一点进展都没有呢?” “殿下,”张安拱手,“张某实在惭愧,明月阁现在如同铜墙铁壁,我们想和里面的人取得联系都难,更别说探得消息了。” 萧奕恒看着他,目光悠悠,“是吗?” 语气中满是怀疑,甚至还带着几分轻蔑。 张安不敢说话,只把头埋得低低的。 须臾后,又听得人问道,“你探听不到消息,那虞星洪呢,也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张安心里咯噔一声,回应说,“暂时未曾听说。” 近来殿下频繁在他面前提及虞大人,话里话外都透着试探与不信任,他已经有了心理准备。 只是殿下一直未曾采取措施,也没有限制他的行动,看起来还跟平常一样,张安有些吃不准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正踌躇之际,突然见萧奕恒一声叹息,摆摆手,“算了,你先下去吧。本王得好生想想办法,这么拖下去可不妙。” “是。” 张安躬身而出,离开对方的视线范围后才暗暗长舒一口气。 殿下已经怀疑他了,宸王府,只怕不能久待。 他眼底闪过一丝凌厉,径直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张安步履匆匆,并未听到身后瓷器裂开的声音。 萧奕恒的手原本摁在杯盏上,甫一松开,茶杯便碎成了五片,茶水淌了一地,袖口亦沾上了茶叶。 表情有些瘆人。 他以为自己在跟萧容溪斗,没曾想到头来,居然被麾下之人蒙在鼓里多年。 “殿下,”杨初适时在旁边递上手帕,“虞家那边传信,说虞大人这两日感染了风寒,今日便不来了,过几天再来向殿下请罪。” 萧奕恒接过手帕,仔仔细细地擦着,“他到底是想要请罪,还是想要本王的命呢。” 当年的岐山之战,他盛怒之下砍了不少人。 可最该被砍的人,却好端端地活了这么多年,风生水起的。 真有本事啊。 第327章 刮骨疗伤 萧奕恒擦完手,将手帕随意搁置在一旁,眸光森森。 有关岐山之战的粮草一事,他是在五日前收到的消息。 起初,他并不十分相信。 一直以来,虞星洪在他面前都表现地很平和,尽心尽力地辅佐他,仅从态度上看,察觉不到一丝叛逆和不满。 直到张安这边出现纰漏,萧奕恒才慢慢相信,这两人早就暗中勾结在了一起。 甚至于张安就是虞家派到宸王府的探子,借他的手,成就虞星洪的势。 萧奕恒一边恼怒自己识人不清,洞察不明;一边又憎恶对方的欺瞒。 “原来根本就不是安分守己,而是伺机而动,觊觎着那最高位。” 对于臣子来说,这叫谋反! 杨初默默地站在一边,等萧奕恒的气稍微消了些,才问道,“殿下,从张安近来的举动看,他应该已经知道自己被怀疑了,如今是继续纵容他和虞家接触,顺藤摸瓜,还是直接把人抓起来拷问?” “没有利用价值的人,不必再给机会了,”萧奕恒说道,“抓起来吧。” 他这么久没给张安派任务,虞星洪也不是傻子,想必猜到了七八分。 不如直接些,说不准还能从张安口中撬出些什么。 “属下明白。” 萧奕恒身子微微倾斜,靠在椅背上,须臾后,又问道,“还有,这段时间你辛苦些,去捋一捋朝中诸位大臣的关系,看看到底还有谁和虞家站在一起。” 他要知道,自己真正掌控的势力有多少。 “是。” 杨初的表情并不轻松,头顶如有乌云盘旋。 原本在和陛下的争斗中,有虞家的助力,如虎添翼,现下出了岔子,宸王府的势力瞬间就被削弱了许多。 在对峙中,已处下风。 若清查出来,情况比想象中更糟……他不敢细思。 “对了,”萧奕恒突然想到一点,眉头微拧,“你说,这件事,宫里知道吗?” 杨初想了想,摇头,“瞧不出来。” 最近这些日子,唯一发生的大事也就是陛下将柳大人抓进了地牢。 他事后去了解过,陛下手中证据齐全,柳大人办事不谨慎,再加上沈纵为保自己,把他推了出去,没什么好说的。 萧奕恒沉吟片刻,食指微抬,“先从沈家查起。” 他总觉得,沈家一点都不清白。 说不定也是虞星洪手中的一张牌。 “明白。” 杨初领命要走,可刚迈步两步,又停下了步子,犹豫片刻后,唤道,“殿下。” “嗯?” 见他颇有顾虑的模样,萧奕恒抬了抬下巴,“想说什么?” 杨初:“若是彻底清查,动作不小,陛下知道了,会不会趁此下手,打压宸王府?” 到时候可谓腹背受敌,一旦对方进攻,他们可能会面临溃败的局面。 “你是想缓着来,对吗?” “属下确有这个想法。” 萧奕恒轻笑一声,摇摇头,“以本王对他的了解,他不会。” 萧容溪一向懂得平衡之道,他首先要做的是维稳,其次才是打压。 不论他知不知道这件事,是不是利用自己和虞星洪的对峙来平衡朝堂势力,都没有关系。 因为对于萧奕恒来说,哪怕是刮骨疗伤,也得把这毒给彻底去了。 否则,指不定什么时候被背后的人咬上一口,那才是真的要命。 他和萧容溪再怎么斗,也是皇室内部的事情,一个外臣焉敢来掺和? 就如同大周内里分再多派系,可一旦发生战争,都必须一致对外。 而且他相信,萧容溪也是同样的想法。 “好了,”萧奕恒并没有在这件事上纠结太久,只对杨初说道,“去办吧,越快越好。” 杨初抱拳,疾步而出。 …… 夕阳将树影拉得很长,倒影在石子路上,被风随意拉扯着。 落日尚未完全没入西山,东边就已经现出一轮弯月。 张安站在窗前,抬头估摸着时间,心里盘算地差不多了,便转身往外走。 他什么包袱都没带,只怀里揣了一沓银票。 萧奕恒中午的时候就已经出府,院子里也没人守着,此时不走,更待何时? 张安踏出门槛,轻轻带上房门,左右看了看,没发现异样,随即快步下了台阶,往后门走。 平日里进出,他也常走后门,倒也不奇怪。 只是今日,这里多了些侍卫。 见到他,拱手行礼,“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张先生这是准备去哪儿?” “去一趟当铺,”张安笑了笑,他早就把借口准备好了,“先前在那儿抵押了一枚玉佩,现下准备把它赎回来。” 说着,继续往前迈步。 侍卫虽面带微笑,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近日京城不太平,时间太晚,还是我替张先生跑一趟吧。” 张安眼睛微眯,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这是殿下的意思?” 侍卫没有应答,只问道,“先生说的,是哪家当铺啊?” “不必了,以后再说吧。” 张安转身欲往回走,抬头,见杨初迎面而来。 他不由得双手攥拳,暗暗咬着牙。 就是今日了么? 张安面上倒还是很镇定,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预备和他错身而过,却不曾想被杨初拦住了去路。 “张先生是准备逃走吗?” “我为何要逃?”张安眉头一拧,“没事的话,我就先回院子了。” 杨初轻笑一声,“有事。” 他朝侍卫扬了扬下巴,侍卫立马会意,一左一右地将他架住。 张安挣脱不开,也没想挣脱,任由侍卫将他怀中的银票搜出来。 他看着杨初笑,嘴角轻扯,语气中满是坦然,仿佛早就料到了现在的局面,“呵呵,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怀疑我的?” “在知道你和虞星洪秘密见面的时候。” 张安瞳孔一缩,这件事如此隐秘,竟然有人知道? “你也不用觉得诧异,”杨初开口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过我倒是很好奇,殿下如此信任你,你为何还会跟虞星洪合作?” 要知道,宸王府的众多幕僚中,就他最得萧奕恒青睐。 第328章 你应该早就猜到了吧 “没有意义了。” 张安突然冒出一句话,让杨初摸不着头脑。 兴许是接受了这般结果,张安整个人都很平静,没有一丝慌乱,“事已至此,说再多也没用。” “你就不想将功赎罪?” “哼。” 张安自鼻腔发出一声嗤笑,悠悠道,“宸王殿下可不是那么仁慈的人。” 将功赎罪这个词,不适合用在他身上。 杨初瞧着张安上扬的嘴角,眉头拢起,总觉得有些不对。 但他也没多想,只吩咐侍卫,“带走。” 好生问话他不说,那就只能换个方法撬开他的嘴了。 张安配合着侍卫的步子,还不忘回头看杨初一眼,“是准备把我带回地牢,严刑逼供吗?” 没得到回答,他也不气馁。 只架着他的侍卫感觉手上的力量越来越重,到最后,张安竟一个趔趄,直接摔倒在地。 杨初赶忙跑过去,“怎么回事?” 侍卫扳正他的脸,有黑血自嘴边渗出,伸手叹鼻息时,已然咽气。 死了。 嘴里含着毒药,在被抓的时候,便咬破外壳,服毒而死。 宸王府的地牢是个吃人的地方,进去的人没有谁能完整地出来。 不是缺胳膊就是少腿,他宁愿自尽,也不愿进去后受尽折磨,求死不得。 张安死的时候,眼睛瞪得大大的,杨初低头,便和他对视上。 杨初眉头紧锁,最后只能挥挥手,“拉去埋了吧。” “是。” 侍卫刚把他扛起来,突然又听得杨初道,“等等。” “怎么了,杨侍卫?” “送去虞家吧,”杨初说道,“算是殿下送给他的一份礼物。” 侍卫一愣,随即应下。 是夜,万籁俱寂。 风高而无月,就连星子也只是零零散散地分布在天边。 风一过,便吹落到树后去了,再无踪迹。 夜幕中,有人叩开了虞家的大门。 小厮开门的时候,却并未见着门外有人,左右瞧了两眼,面前突然落下一个人。 用绳子吊着脚,头朝下,正好耷拉在他面前,一双眼睛鼓得很大。 “啊——” 他吓得直接跌坐下去,连滚带爬地往门里去,嘴里大喊着,“来人啊,来人啊,死人啦!” 已经逐渐熄灯的各处又开始点起了灯,虞星洪原本准备歇息了,听到敲门声,重新披上外裳。 门打开,管家走了进来,混着春夜的凉意。 虞星洪听完他的话,眼睛微眯,却什么都没说。 盯着跳动的烛火,目光阴鸷。 萧奕恒发现得比他预想中快些。 “有趣,”虞星洪兀自呢喃着,“赵权时都已经被杀了,还有谁是漏网之鱼呢?” 宸王府既然把张安的尸.体都送了过来,就说明他手中掌握着确切的证据,而不是单凭几次秘密会见就直接动手。 只是他实在想不明白,到底哪个环节出了错。 虽说现在虞家势大,可比他料想中还是差了些,也不是最好的时机。 但事已至此,多说无益。 虞星洪扭头看着还站在原地,等候命令的管家,说道,“你去把少爷叫过来。” “是。” 虞子任刚刚睡下,便听得府中一阵嘈杂,待过问后,也讶异了好久。 宸王殿下这招做得绝,直接把王府和虞家割裂开了。 他先前也觉得父亲的做法有些不对劲,既要他留意陛下,又要他注意宸王,原来竟是这个道理。 父亲根本没有站队的意思,因为他自己想做那个人上人。 可是,这不等同于谋反吗? 一旦被人抓到实证,就将万劫不复。 虞子任突然觉得后背一阵凉意,还未及细细思索,就被敲门声打断。 他看向门口,用略带慵懒的声音回应,像是被人扰了清梦的模样,“谁啊?” “是我,少爷,”管家在门外说话,声音不大不小,“老爷让您去他的房间一趟。” 虞子任一愣,“现在吗?” “对。” “知道了。” 听到门里悉悉索索的起床声,管家这才离开。 虞子任一边穿衣裳,一边猜想着他这么晚叫自己过去所谓何事。 一刻钟后,虞子任就进了虞星洪的院子。 管家早已在门外等候,见到他,先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然后指着半开的房门,“少爷直接进去吧,老爷已经在房间里等着了。” 虞子任微微颔首,抬腿三两步迈进门槛。 “爹,”他站在离虞星洪五步远的地方,拱手道,“这么晚了,找我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虞星洪坐在罗圈椅上,听到声音,掀起眼皮看他,“刚才的事,听说了吧?” 虞子任抿唇,垂眸,“听说了。” “什么想法?” “爹这是……” 虞星洪看着他,突然笑了,“你应该早就猜到我在做什么了吧,只是一直不敢相信,所以没有深究,对不对?” 这个儿子,他不敢说百分百了解,但也能猜个**不离十。 虞子任聪明得很,只是一直在装傻罢了。 但到了现在这一步,他也不想再同虞子任打哑谜,直接一句话挑明了。 虞子任有些沉默,虞星洪也不着急催他。 片刻后,才听得他问道,“为什么?” 虞家在朝中如日中天,不管是陛下还是宸王都不敢随意对待,为什么非要去追求更高的权势? 而且就算更进一步又怎样,他想保护的人还是保护不了。 大姐姐下狱后,虞星洪一句都没过问,仿佛世上本就不存在这个人一样。 虞星洪看着他,轻笑一声,“呵,虞家确实势大,可那都是有条件的。 宸王对我客气,是因为他需要助力;陛下没动我,只是因为没找到合适的时机罢了。一旦其中一方取胜,第一刀必然砍向虞家。” 自古帝王就不会留权臣,没有例外。 到时候,要么负隅顽抗,成为刀下亡魂,要么像当初的南家一样,从此再不出现。 南天横能爽快地放下权力,归隐田园,他可不愿意。 他要虞家门楣百年不倒。 起初,他也没想过夺权,可是随着手中的权力越来越大,他就越发放不下,所图自然也就更大了。 第329章 不是同路人 由奢入俭难,就是这么个道理。 虞星洪将书卷握在手中,用了些力,以至于书脊处稍有龟裂。 他看向虞子任的眸子也越发幽深,带着浓浓的压迫感,让虞子任呼吸都停了几秒。 总觉得面前的人,好像走火入魔了一般。 虞子任垂在袖中的手紧了紧,片刻后,开口问道,“所以爹今夜叫我过来,是有任务要布置给我?” 除此之外,他再想不到其他可能。 “不着急,”虞星洪压下眼底的躁郁,悠悠道,“你也不必紧张,叫你过来只是想问问最近宫里有没有什么动静?” 他身为编撰,有机会接触到萧容溪及其身边人,多多少少能听到些风声。 没想到虞子任摇头,叹息道,“爹,您也知道陛下对我们多有防范,这些日子,更是将我排除在外,所以并未有什么消息。” “柳默呢?” 虞星洪再度开口,“听说他被关进了地牢,严加看守,这件事可有任何不妥之处?” 沈纵这个人也是老奸巨猾,锅全让柳默背了,自己还活得好好的。 “没有不妥,”虞子任回应道,“陛下想来是铁了心要对付宸王殿下,所以关押柳大人的地方防守十分严密,根本渗透不进去。” 虞星洪闻言,轻笑一声,“那还不错。” 这两人斗得越欢,于他而言就越有利。 虞星洪想得出神,并未注意到虞子任眼底一闪而过的光。 待视线重新落回虞子任身上时,他早已面色如常。 “子任,”虞星洪继续道,“虞家就你一个儿郎,当初让你进宫,一方面是想让你历练历练,另一方面,也是想磨一磨你的性子。” 他顿了顿,对上虞子任不解的眼神,笑道,“你有才能,可奈何心肠太软,若不磋磨一番,难成大事。你明白吗?” 虞子任垂眸,“我明白。” 可他觉得没什么必要。 他本就不是一个拥有大志向的人,要那么狠的心做什么呢? 权势固然好,可对他来说,不若守着家人好好过日子。 但不管是虞星洪,还是更小的妹妹虞杉杉,跟他都不是同路人。 “你能想清楚便好,”虞星洪总算将手中的书展开,一下一下,又缓又重地摩挲着上面压出的折痕,“事成,到时候你贵为太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想保护的人还愁保护不了吗?” 他意有所指,虞子任心下一惊,面色却掩饰得极好。 虞星洪并没看他,而是接着道,“我知道你因为你姐姐的事情,心中对我一直有怨,你不满我的做法,我理解,但你同样要理解我的出发点。” “我若当时答应陛下的条件,救你姐姐,虞家兴许早就从京城除名了。” 虞子任咬了咬牙,再开口,声音已然清明,“爹所言极是。” 所以说到底,你还是为了自己。 虞星洪想说的话,已经说得差不多了,于是摆摆头,“行了,多余的话我不言,孰轻孰重,相信你自能分清。 三日后是照理去普陀寺祈福的日子,你定会随行,下去准备吧。” “儿子告退。” 虞子任退出房间后,快步离开,脚下仍旧有些虚浮。 天上无月,只有廊下的烛光照着他回院子。 他第一次觉得,这夜,太黑了。 黑得可怕。 虞子任走后,管家才重新踏进门槛,“老爷。” “嗯,”虞星洪看了他一眼,又想起另一件事,“鲁仲离开京城了吗?” 管家躬身道,“五日前就已经顺利出城,依照他的脚程,应该走出去很远了。” “很远了啊……” 虞星洪眯了眯眼,“知道他的行进路线吗?” 管家:“具体的路线不清楚,但大致方向还是知道的。” “那就好,你帮我去办件事。” 鲁仲就是当初踏夜前去营帐,找洪川喝酒的人。 也是当初柳默在宫里见到的那个人。 他和洪川成为好友,是虞星洪的授意。 早在赵权时被杀前,他就安排鲁仲出京,走得越远越好,现下时局一变,他改变主意了。 …… 冷宫,榕树下。 冬月蹲坐在地上,搂着大黑的脖子,将它整个抱住,眼底万分不舍,连眼眶都红了。 她一下下地给大黑顺着毛,“大黑啊,你进了山林就没有人再给你喂肉吃了,你一定要好好捕食,不要饿着了。” “出了宫,耳朵一定要竖起来知道吗?有任何的风吹草动就要警觉,打不过就先跑,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还有啊,不准把我和娘娘忘了,如果有机会一定要回来见我们知道吗?虽然我知道机会渺茫……呜呜呜。” 大黑用脑袋蹭了蹭她的脸,前爪也踩在了她身上。 换做平时,冬月早就揪着大黑的耳朵训它,说它把自己新换的衣裳弄脏了,现下却由着它踩。 南蓁走出房间的时候,冬月已经整理好心情了,只是眼眶仍旧红红的,一看便知掉过眼泪了。 她朝大黑招了招手,它便听话地跑过来拱南蓁的手心。 南蓁什么都没说,只笑看着它,一下下地替它顺着毛。 虽然她也舍不得把大黑放走,但随着它一天天长大,野性越来越强,待在宫里不是长久之计。 它生来就属于山林,而不是这四四方方的庭院内。 南蓁不愿磨去大黑身上的野性,也不想看着它收起利爪,蜷缩在此。 它应该有更广阔的的天地。 所以南蓁想趁着这次去普陀寺祈福,一道将它带出宫,放狼归山。 她最后在大黑头顶拍了拍,又看向还站在原地没动的冬月,轻轻扯着嘴角,“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每年春夏之交,大周皇室都有去城外普陀寺祈福的惯例。 由皇帝牵头,随行的都是朝中重要的大臣及家眷,还有后宫得宠的妃嫔。 去年,也就贤妃和端妃二人有机会去;今年,多了一个南蓁。 “好的。” 冬月摸了把脸,收拾好心情,拿起早已准备好的包裹,跟在南蓁身后,出了冷宫大门。 大黑直接交给了飞流,由他放生,南蓁则坐上了属于自己的马车,前往普陀寺。 第330章 陛下刻意透露的 队伍浩浩荡荡,沿着长街走,一路出了城门,行人越来越少,景色也越来越美。 卫建恩将车帘掀开一条缝,看着外面葱郁的山和晶亮的水,嘴角微微勾起,眼底满是平静,脸上纵横的沟壑丝毫不影响他的气度。 许多年没出来看过了,心境已然不同。 当年戎马,来去匆匆,哪里有什么心思欣赏沿途的风景。 后来放下权力,也卸下肩上的担子,便总是窝在府上,出门也只是去往茶馆,和里面的老头下棋,城外的四时变化,还是卫燕回来的时候告诉他的。 以后真应该多出来走走。 他刚放下轿帘,卫良渚就走了上来,坐进了马车,“爹。” 卫建恩应了一声,问道,“怎么样了?” 他问的是虞家和宸王的事情。 近来宸王府动作大,一直关注着时局的他自然留意到了,于是让人去查了查。 卫良渚没有隐瞒,一五一十地说道,“据打探来的消息,虞家生了异心,被宸王殿下发现了,立马划清了界限,并且彻查和虞家往来密切的人,明确敌我。” 卫建恩显然没想到会是这样,微微一怔,“确认不是做戏?” 卫良渚摇头,“不像。” 他第一反应也是这个,但仔细想了想,觉得不对。 两人都没有做戏的必要,而且宸王殿下大刀阔斧地推进,就连沈家都遭了殃,应该是动了真格的。 卫建恩将他的话又仔仔细细地琢磨了一遍,问道,“知道虞家什么时候生的异心吗?” 他看得出来虞星洪野心大,却没曾想他觊觎的竟然是那最高位。 “很早之前便开始了,”卫良渚说道,“张大人在查的那件事情,就与此相关。” “洪川?” 卫良渚:“是。” 洪川品行正直,在当兵卒时还得过卫建恩两句称赞,提拔后也是兢兢业业,卫建恩对他印象甚好。 他当时犯错后,卫建恩曾亲自派人去打听,最后得知确实是他的过,才没有继续插手。 “当夜和洪川一同饮酒的人,事后曾出现在虞家,被人看见了。” 卫良渚说完后,面前的人顿了几秒,才道,“这种消息,你怎么会知道?” 如此秘辛,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听得的。 放眼朝中,晓得内幕的,除了指使之人,便只有张家有可能知情。 卫良渚就知道他会问这个问题,如实回应,“是陛下刻意透露的。陛下觉察到我们的动作,所以直接告诉了我。” “哼,”卫建恩轻笑一声,“果然如此。” 卫家主事人虽一直未曾表态支持陛下,可纵容卫燕进宫找丽嫔这一点,足以说明问题。 现下,陛下主动递来了橄榄枝,卫家又有什么理由不接呢? 卫建恩眉眼舒展了些,半靠在车壁上,看向一脸凝重的卫良渚,“想到什么了?” 卫良渚摇摇头,沉默了几息才道,“我是在想,既然已经知道是虞家从中作梗,何不直接动手?” 扰乱粮草输送,致使岐山之战,大周险些战败。 战败后,敌国便可直指京城,届时后果不堪设想。 “应该是没找齐证据吧。” 如果陛下手中握有证据,早就派兵把虞家给围了,何至于等到现在? 甚至都不用陛下出手,宸王会先一步手刃虞星洪。 现在看来,只是把虞星洪这只藏在阴暗处的狐狸揪了出来,却暂时没办法进行绞杀。 卫建恩叹了口气,“现在虞家势大,朝中盘根错节,暂时动不了。而且,陛下是如何得知当时虞星洪派人去到洪川营帐的?有人告诉他,还是他自己查到的?” “如果是查到的,定然环环相扣,虞家赖不了,想必早倾覆了,”卫良渚想了想,“应该是有人告诉他的,是谁呢……” 正当他思索间,卫建恩接话道,“谁最近有可能接触到陛下,大概就是谁吧。” 卫良渚一愣,“爹的意思,是……柳默?” 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了。 “只是猜测,”卫建恩摁了摁眉心,“胡乱联想罢了。” 他只是隐隐觉得柳默从一开始便亲近宸王有些不对。 再者,他就是一个根基不深的年轻人,就算和沈家是姻亲,也不至于在短短半年时间内就接触到核心机密。 柳默应该是随时可以舍弃掉的一颗棋子,陛下想用他来对付沈家,说不太通。 “不说这个了,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 卫建恩再度瞧了眼外面的道,估摸着再有差不多一个时辰就能道普陀寺了,遂问道,“燕儿呢,怎么不见她?” 卫燕不是个能安安分分在马车里待一两个时辰的人,换做平日,早就东一个马车西一个马车的蹿了,这次却奇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动静。 他甚至在自己马车上准备了对方喜欢的果干一类,就等她来了。 卫良渚摸了摸鼻子,表情颇显无奈,“刚才停顿休整的时候,我瞧见她钻进丽嫔娘娘的马车了。” 卫建恩:“……” “罢了,难得见她交个称心的朋友,随她去吧。” 此时,被议论的卫燕急匆匆地打了两个喷嚏,眼泪都出来了。 她揉了揉鼻子,鼻尖霎时红了起来,“谁在背后骂我!敢不敢当着我的面骂!” 南蓁无声一笑,示意冬月给她递张手帕,“谁敢当着你的面骂你啊,还不被你拳头伺候?” “嘿嘿,那是。” 说起这个,南蓁又想到那日她在街上抓小偷的事,顺道问了一句,“府衙之行,可还顺利?” “顺利啊!”卫燕一拍大腿,语速飞快,“那小偷是个惯犯,刚从牢里放出来没多久。之前衙役放走他的时候还叮嘱他一定要改过自新,重新做人,不要再进去了,否则下次便要发配边疆。 谁料到他自持有点功夫,以为只要不被人抓住就万事大吉,谁曾想碰上了我。” 当时她揪着小偷衣领进府衙的时候,那衙役还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看错了。 上午刚放走的人,怎么下午又进来了? 第331章 到底还是没放下 卫燕绘声绘色地给南蓁描述着当时的场景,说到激动处,眉毛都扬了起来。 “娘娘你是没看到,那衙役看他的表情,恨铁不成钢,只差给他两脚了。” 南蓁微微一笑,“这么听着,那衙役倒是个正直且心善的人。” “嗯,我瞧着也像。” 卫燕没有在这件事上多费口舌,她解下挂在肩膀上的包袱,放在中间的矮桌上,四面摊开。 “娘娘,我带了些府上做的果干,你尝尝,跟宫里的不太一样。” 果干瞧着是深紫色,上面裹了糖霜,暂且尝不出种类,味道却极好。 南蓁吃完一条后,又拿起另一条,视线落在包袱里的棕色书皮上,“祈福你还带书去看?” “无聊打发时间罢了。” 见南蓁歪头看了好几秒,卫燕索性将书从中抽了出来,一边递给她一边解释道,“去普陀寺祈福总共待三天,除了白天那几个时辰听颂经文,其余时间大都待在房间里,也不能下山,属实闷得慌。 我不太喜欢诗词歌赋,所以爷爷干脆让我带了些兵书过来,也好学习学习。” 用卫建恩的话说就是,不懂点谋略,怎么行走江湖? 书被保护得很好,书皮上还抹了蜡。 但经年累月,到底时间久了,再加上时时翻动,已经泛起了毛边,翻页间甚至有细微的脆响。 南蓁动作不由得小心了些。 她稍微看了几页,讶异道,“竟是手书而非刻印的?” 一撇一捺皆带风骨,字字句句尽显气度。 是一本难得的好书。 “是啊,”卫燕点头应到,“这是爷爷和南爷爷合著的书,仅此一本,并未在市面上流通。” “上面记载的都是他们戎马半生的经验和心得。哦对了,里面还有些创新谋略,不过没有机会用于实战,所以并不晓得能不能经得住检验。” 南蓁一行一行地看下去,兀自品味着,突然想到一点,“这书如此精妙周详,就算不在市面上流通,朝中将领也该拜读,怎么反倒收藏起来,成了孤本呢?” 卫燕耸耸肩,思索片刻,犹豫道,“个中曲折我也不太清楚。但书写成没多久,南爷爷就离开京城了,可能爷爷觉得人都走了,书也就没必要大范围传阅了吧。” 那时候先帝对南爷爷并不信任,对卫家也不见得多放心,再要出书,无异于把两家都推向风口浪尖。 正好战事渐平,索性就将它束之高阁。 直到卫燕从书架最上层将它扒拉出来,才重见天日。 南蓁颔首,觉得她的说法有几分道理。 垂眸,指尖落在书页上,“卫老将军的字,极有力度,跟他人一样。” 即便到现在这个年纪,说话也是中气十足,不见佝偻。 卫燕笑了笑,就着她的动作往后翻,“第二部分就是南爷爷写的了。” 空白页甫一翻过,熟悉的字迹顿时映入眼帘。 字迹模仿,亦仿其形,难仿其魂。 显然,面前的字如此精瘦有力,绝非模仿可得。 南蓁一时有些恍惚。 仿佛看到了老人当初握着她的手,一笔一划教学的模样。 只是到头来,她仍旧一手狗爬走天下。 南蓁轻抚着早已干透的墨迹,眯了眯眼。 先前她就已经基本猜测到了两位老人和师父的身份,如今证实,反倒让她生出了几分不真实感。 说是归隐田园,不问世事,却在京城中建起了大周、乃至周边各国在内最大的情报阁。 到底还是没放下吧…… “娘娘?”卫燕见她看得出神,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南蓁敛下眸中的情绪,摇头,“没事。” 对于胸怀家国的人而言,权力易放,心却难舒。 当年先帝的做法,未必没使南天横心中生怨。 但怨归怨,该尽的忠,一点不少。 她看向卫燕,“这本书,能先借我看看吗?” “可以啊。” 卫燕一点都没扭捏,直接点头应下。 她能觉察到南蓁有些奇怪,可具体奇怪在哪儿,也说不上来。 她靠在车壁上,将侧帘掀开来,“过了这片竹林,应该就到山脚下了。” 普陀寺修建于高山之上,为表祈福的诚心,马车只行进至山下,然后徒步而上。 这种强度对于南蓁来说就是小菜一碟,当平日练武的热身了,可却苦了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小姐。 才上到一半,秦方若脸就红透了,一步三喘。 端妃和贤妃二人也好不到哪里去,在宫女的搀扶下,咬牙坚持往上走。 南蓁轻飘飘地路过两人身边,她们也只是掀起眼皮看了看,没有力气挑错处。 等好不容易上了山,众人已经歪倒一片。 祈福明日才开始,今日可以先回各自的房间休整。 南蓁的房间在整个寺院西侧,和端、贤二妃分开来。 虽然不大,但相对独立。 南蓁先四处转了一圈,才回到房中。 她将从卫燕那里借来的书摆在桌上,摊开,细细品读。 冬月原本还想跟她说会儿话,但进门看到她伏案认真读书的样子后,遂放轻了脚步,悄悄退了出去。 院子当西晒,夕阳将最后几缕光线洒在窗棂上,惊动了窗前的人。 南蓁翻完最后一页,合上书,抬手摁了摁眉心。 看是看完了,但其中有许多地方还是有些困惑。 这书,适合细细琢磨,并且要有一定的打仗经验才行。 南蓁虽然走南闯北多年,可到底没上过战场,想要理解其中的精妙之处,不容易。 她将书揣在怀中,起身走出院子,准备将书还给卫燕。 可到的时候,卫燕不在,只楼慎在院中打扫。 见南蓁过来,微微一愣,随即放下笤帚走了过去。 “丽嫔娘娘是有什么事情吗?” 南蓁知道楼慎和南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本来是想暂时避开的,可既碰上了,也没有躲的道理。 她把书递给楼慎,“我来还书的,卫燕不在,便麻烦你转交一下。” 楼慎接过,点点头,“娘娘不必客气。” 南蓁略微一笑,准备离开,谁知楼慎却突然叫住了她。 宝子们不用等啦,今天就一更~ 第332章 你别瞒我 “娘娘留步。” 楼慎叫停时很突然,又仿佛思考了很久才开口。 南蓁回头,看着他略显纠结的表情,动作一滞,心中已经有了几分猜测,“还有事吗?” “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娘娘。” 楼慎朝南蓁所在的方向迈了两步,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问道,“您的师父,是不是叫南芷兮?” 虽是问句,语气却很肯定。 像是已经猜到了,问出来,只不过是想向南蓁寻求一个答复而已。 南蓁看着他泛起波澜的双眸,默了几秒,“师父号吟风,大概不是那位南家小姐。” 跟当初面对卫建恩的提问时,一样的答案。 她知道楼慎没有恶意,卫家也没有恶意,但既然两位老人和师父没有在离开的时候告诉他们去向,明明定于京郊,却没有和他们联系,想来,也是不希望暴露自己的行踪。 不管是对曾经敌人,还是曾经的好友。 被先帝猜忌的情形下,断了往来,未尝不是对他们的一种保护。 楼慎笑了笑,似乎早就预料到她会这样答复。 他不仅没有一丝沮丧,眼中反倒有了光。 如果南蓁给了肯定的回答,他还不一定能对她放下戒备。 “娘娘大概不知道,我曾经是小姐身边的护卫,跟了小姐很多年。” 楼慎自顾说起往事来,眼中似有怀念,“遣散家丁的时候,我本想跟着将军和小姐一起走,奈何他们愣是一个人都没留。” “我原本是要回老家的,可我随后却又在京城中发现了小姐的身影,从那时起,我便定于京郊的小村子里了。” 他猜想,大将军和小姐并未走远,只是暂时不想露面罢了。 一晃二十年过去,楼慎还是没见到南芷兮,可却在南蓁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 虽然面前之人身上还有许多谜团,可他心中已然确认,南蓁一定认识大将军和小姐,且关系匪浅。 他没有逼南蓁承认,只淡淡地叙述往事,似乎想要打消她的顾虑。 南蓁静静地听着,表情平静而淡然。 等楼慎说完,她也没有多余的话,只道,“南家护卫都如你一般,不怪乎如此强盛。” 楼慎笑了笑,正准备再开口,却见院外有动静。 很快,冬月的身影就出现在门口。 他收了声,听冬月对南蓁道,“娘娘,陛下派人过来叫您过去一起用晚膳呢!” “知道了。” 南蓁回头对楼慎道,“我先走了,替我向卫燕道声谢。” 楼慎第一次对着她恭恭敬敬地拱手,“是。” 南蓁眼波微转,和冬月一同迈步出了院子。 等两人过了弧形石门,彻底看不见了,卫建恩才从房间里走出来,双手负在身后,看向南蓁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怎么样?” 楼慎轻叹一声,神色较为放松,点点头,“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小姐怎么会和秦家人有接触,还收她为徒呢?” 卫建恩摇头,“不知。等等再看吧,不着急。” 南蓁并不清楚身后的情况,此刻,她已经走到了萧容溪下榻的院子门口。 竹影倾斜,夕阳微洒。 房门开着,里面有人影晃动。 等南蓁踏进门槛时,飞流恰好往外走,冲她行了个礼,便快步离去。 房间里已经摆好了晚饭。 没有山珍海味,只几碟素菜,看起来却美味可口,令人食指大动。 “来了?” 萧容溪起身,看她逆光而来,嘴角微微勾起,“尝尝这儿的斋饭吧。” 南蓁没有同他客气,落座后用筷子夹了根青菜放进嘴里,“跟宫里的味道确实很不一样。” “青菜都是寺里的僧人自己种的,”萧容溪在她旁边坐下,亦开始动筷,“还有这个豆干也不错。” 南蓁连忙递碗过去,嘴里含糊着,“多谢陛下。” “慢些吃,没人跟你抢。”萧容溪笑道。 南蓁点点头,“嗯……今日确实有些饿了。” 两人一边吃着晚饭,一边说着话,小半个时辰后,便有侍卫进来将碗碟撤走。 南蓁餍足地眯了眯眼,直愣愣地看向外面已然擦黑的天色。 萧容溪难得见她这副呆呆的模样,倍觉可爱,于是伸手抚了抚她的脑袋。 轻且柔,缓慢又缱绻。 声音也温和,“放走大黑之后,是不是还有些不习惯?” “是有点。” 养了这么久,感情自然非比寻常。 南蓁主动将头歪向他的掌心,十分自然地蹭了蹭,“不过总归是要放的,早晚都一样。” 亲昵的动作让萧容溪十分受用,只觉得像猫一样。 不过圈养在深宅大院里的家猫,而是穿梭于田地山林间的野猫。 会撒娇翻肚皮,也能一爪将人挠出血。 萧容溪顺手替她捋了捋耳边的碎发,说道,“等回去之后,要不要重新养只猫或者狗,免得宫里太过冷清。” 南蓁认真想了想,自己没有这个需求,冬月好像比较需要,便应了下来,“也好。” “朕一会儿就让小桂子去安排。” 萧容溪说完,游移在南蓁耳廓的手突然一顿,眉头也紧跟着一蹙,旋即恢复如常。 异样很短暂,却仍旧没有逃过南蓁的视线。 她顿时直起身子,眼中的倦意一扫而过,盯着面前的人,“陛下怎么了?” 刚才吃饭时,他大部分时间都在给她夹菜,自己吃得很少。 南蓁起初还以为是饭前用了点心的缘故,现下瞧着,并非如此。 萧容溪摇头,正准备说自己没事,却被南蓁抢先一步道,“你别瞒我。” 萧容溪无奈一笑,“上山之后,蛊虫好像有些异动。” 虽然之前也有,但这次他明显感觉不同。 先前像是于沉睡中被吵到了,稍微翻个身;这次却仿佛有苏醒过来的迹象。 以至于浑身都有些不对劲。 南蓁反握住他的手,掀起袖子,露出手腕,上面依旧白净,什么也看不出来。 萧容溪看着她眉头拢起,一脸凝重的模样,宽慰道,“一会儿俞怀山会过来诊脉,不用担心。” 第333章 你在说谎 他的宽慰并没有让南蓁放下心来,表情更为严肃,“可是寺庙中有人混进来了?” 萧容溪摇头,“不确定,朕已经让飞流去调查了,应该很快就能有结果。” 有异动也并非一定同在寺庙中,但能肯定的是背后操纵的人有了动手的心思。 蛰伏这么多年,一朝出手,想必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冲着要他命来的。 南蓁还握着自己的手,萧容溪也没有抽回来的意思。 手腕微翻,将她的手捉在掌心,安抚性地拍了两下,“没事,朕都习惯了。” 热意自指尖传渡,他神态轻松,让南蓁瞧不出什么来,只是心里始终揪着。 南疆那边明月阁也派人去找了,至今没有任何消息。 早就被剔除和覆灭的养蛊一支,沧海桑田,实在太难寻得。 院子里逐渐响起了脚步声,有些匆忙,须臾,俞怀山便出现在门口,见到屋里交握的两人,微微一怔,往后退了小半步。 非礼勿视。 他刚转身,预备暂避一会儿,就听到南蓁的声音传来,“俞大夫,进来吧。” “是。” 俞怀山踏进门槛,垂眸对两人行了礼,这才取出脉枕,垫在萧容溪手腕下,凝神诊断。 指腹下的脉搏有些乱,情况不太妙。 他抬头,眼底不自觉染上了几分忧虑,刚要开口,就收到对方制止的眼神,于是抿抿唇,咽下了嘴边的话。 南蓁目光在两人身上流转,片刻后,问道,“如何?” 俞怀山默了几息,这才说,“情况确实比先前凶险一些,但好在还算可控。” 说完,又是一阵沉默。 南蓁眯了眯眼。 她不傻,就算没有觉察到两人间的无声交流,也知道这次和以往有很大不同。 俞怀山说完后,收起脉枕,打开药箱底层,从中拿出一个棕色的圆肚瓶,“陛下,这里面的药丸,每两日吃一颗,症状应该能有所缓解。” 他也不是很肯定,只能尽量让萧容溪舒服些。 萧容溪伸手接过,捏在指尖看了看,点头,“知道了。” “时间不早了,我就先退下了,等明日再来为陛下诊脉。” “嗯,去吧。” 俞怀山躬身而出,南蓁稍微侧身,看着他离开的方向,目光闪烁。 外面天已经沉了下来,灯影稀疏,风吹满树响,掩盖了夜间的虫鸣声。 明明钦天监已经看好了,后几日都是艳阳天,可现在却有要下雨的态势。 果真是变化无常。 俞怀山心中有事,下了台阶,差点和面前的人撞上。 两人各退一步,借着廊下飘动的烛光,看清了对方的脸—— 竟是卫建恩。 他赶忙拱手,“卫老将军。” 俞怀山脑子里原本就是一团糊,此刻更是转不过来了,只听得卫建恩应声,然后目送他进了房间。 没有求见,没有通禀,仿佛就是饭后随意溜达至此处一样。 他步子轻缓,却并未逃过南蓁和萧容溪的耳朵。 卫建恩出现在门口的那一刻,两人就已经转头看了过来。 皆是一愣。 卫建恩自交出兵权后,就再不管朝堂事,更不用说进宫面圣。 饶是年前,卫良渚和卫良斌开始步步往上,招人揽权,释放出卫家要重新入局的信号,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 每日仍旧莳花弄草,观棋逗鸟,跟普通老人没什么两样。 这次竟主动寻上门来,萧容溪倍感诧异。 卫建恩看着房间里的两人,笑了笑,眼角更添皱纹,“饭后出门闲逛,行至此处,想来跟陛下讨杯水喝,陛下可欢迎啊?” 萧容溪随即起身,邀他进门落座,并着小桂子添茶。 南蓁知道两人有事商讨,遂不再逗留,“陛下,卫老将军,我有些困乏,便先回院子歇息了。” 萧容溪点点头,卫建恩亦颔首。 看向她的眸子里竟浮现出点点慈爱,跟看卫燕的眼神有些相似。 南蓁不动声色地承下,转身离去。 屋外的俞怀山脚程慢,这会儿还未走远。 穿过曲径,刚要过石门,就听到身后有人唤他。 俞怀山不由得苦笑,丽嫔娘娘如此聪颖,怎么可能瞒得过呢? 转身之际,已收拾好情绪,“丽嫔娘娘。” 南蓁迎上前,确保四下无人,这才压低声音问道,“陛下的身体,究竟怎么回事?” “适才已经说过了,虽有异动,但并无大碍。” 南蓁默了默,叹息道,“你在说谎。” 她自诩见过世面,不是那种轻易便可蒙在鼓里的人。 蛊虫频繁动作,显然是有要苏醒过来的架势。 一旦发作,谁也不能保证控制得住。 轻则受些苦楚,重则危及性命。 这些,她都知道。 看着面前之人陡然落下来的情绪,俞怀山也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我虽不懂如何解蛊,可也能诊到陛下身体渐渐虚弱。” 先前是无法调动内力,往后大概会有明显的外部表征。 慢慢从一个康健之身变得病弱,最后被蚕食成空壳。 时间长短,他无法预判,只能想办法去压制。 俞怀山并没有说得很透,但南蓁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知道了。” 她无意识抓了抓身侧的灌木,尖利的枝丫刺痛手心才让她反应过来。 南蓁对俞怀山倒了声谢,旋即调转脚尖,重新往萧容溪的院子去。 卫建恩还没离开,南蓁也不着急进去,只在廊下寻了个位置,席地而坐。 屋内有细微的交谈声,自耳边掠过,听不真切。 她手肘撑在腿上,手掌托住两腮,盯着院中晃动的树影,很快,眼皮就耷拉下来。 直到旁边有人挨着她坐下,她才醒过来。 睁眼,视线有些朦胧,看到萧容溪,她便就着困劲儿将头靠了过去,“卫老将军走了?” “嗯,刚把人送出去。” 肩膀上的重量让萧容溪倍觉安心,抬臂将人揽入怀中,“不是说累了,想回院子休息吗?” 南蓁摇头,“现在又好像不是很累了。” 男人笑了笑,没有戳穿她。 抬手望天,只见漆黑一片,“可惜,没有月亮。” “那我便做这明月吧。” 第334章 睡吧,朕哪儿也不去 晚风将她的声音轻轻传至耳畔,萧容溪嘴角勾起,将人揽得紧了些。 “好。” 南蓁原本已经合上了眼,听到他略微沙哑的嗓音,又缓缓睁开,眼底有些酸涩。 短暂的交谈后,廊下恢复了安静。 约莫一刻钟后,南蓁直起身子,扭头看向旁边人,“陛下,起风了,早些进去休息吧。” 昏暗的烛光掩盖不住她眸子里的晶亮,萧容溪忍不住抬手抚上去,自她杏眼边流连。 他本想告诉南蓁,自己现在并非易碎的瓷娃娃。 但看着她的担忧和依赖,萧容溪拒绝的话又说不出口,于是顺着她道,“行,进屋。” 现在不过戌时末,萧容溪桌子上堆了些公文,他准备处理完再就寝。 南蓁就安安静静地待在旁边,支着脑袋,目光有些散漫,落点却始终在男人脸上。 从眉眼到鼻梁,从下颌到指尖,漫无目的可又细细描摹着。 烛火慢慢烧,等萧容溪停笔,看向不远处的人时,她已然合上眼睡着了。 呼吸均匀,但眉尖微蹙。 萧容溪起身走过去,步子轻盈,没发出一点声音。 站着的人影子落在她身上,替她遮住了扑在脸上的光。 萧容溪看着这可堪入画的场景,嘴角扬了扬,竟有些不忍心打破。 须臾,他还是伸手,用指腹一点一点抚平了她蹙起的眉尖。 南蓁大概是困极了,又或者周遭环境让她觉得安全,感受到萧容溪的动作,也只是稍微歪了歪头,并未睁眼醒过来。 虽说现在是春夏之交,可入夜还是略为寒凉。 萧容溪转身从里间拿了毯子出来,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放下。 他弯腰将人抱上了床,掖好被子,正准备离开时,睡梦中的人却抱住了他的手臂。 萧容溪垂眸,看着她微颤的睫毛,无奈一笑,拍了拍她的肩膀,“睡吧,朕哪儿也不去。” 南蓁这才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夜深了,烛火熄,树影斜,满院宁静。 第二日一早,祈福仪式正式开始。 众人由僧人领着,在佛堂听经诵文。 每个人的位置都是固定的,嫔妃依照位份,大臣依照阶品,家眷则再往后排。 按规矩,南蓁本该在端妃和贤妃后方,可她今儿一早就是跟萧容溪来的,且落定后就没挪动位置,一直站在萧容溪旁边,比二妃更为靠近,引得不少人侧目。 但碍于陛下的纵容,没有人敢说什么。 端妃也只能扣着手心,暗暗咬牙,顺便给了南蓁一个白眼。 本以为贤妃会比她更为恼怒,可等她看过去的时候,只见对方一脸淡然,毫不在意的模样。 贤妃岂是没有看到,或心中没有想法? 她只是知道这时候除了忍,没有别的办法。 陈家现在根本不敢张扬,她自然也得收起脾气,不能肆意发作。 端妃有些泄气,还没交锋几次,自己这个暂时性的盟友就已经一蹶不振了。 废物。 她刚深深吸气,压下心头的躁闷,耳边就飘来一道低低的声音,熟悉又讨厌。 “祈福不专注,便是不诚心,后果端妃娘娘担得起吗?” 南蓁头也没回,只薄唇微动。 端妃看了她一眼,指甲差点镶进肉里。 这还不是皇后呢,就管起她来了,实在僭越。 可是看看前方颀长的身形,想了想,还是忍了下来。 木鱼声声,金钟嗡嗡,香火袅袅,清风汩汩,福带飘飘,人影绰绰,一天的祈福在夕阳中落幕。 跪拜站立交替进行,让不少人都觉得疲倦,待僧人诵完最后一段佛经,纷纷回了自己居住的厢房,再无出门的心思。 南蓁也觉得有些累,回到院子里,稍微休整了一会儿,就见冬月端着两碟素菜,一碗米饭进来了。 “娘娘饿了吧,寺里的僧人将晚饭送过来了,您先吃。” “嗯。” 南蓁落座于小小的圆桌旁,刚拿起筷子,突然问道,“陛下呢?” 冬月:“陛下还要接见几位大人,所以稍微晚些用饭,有僧人专门留守,到时候单独为陛下烹煮。” 南蓁点点头,这才动筷。 饭后,她盘坐在榻上,翻着房间里的佛经。 佛理深奥,她不太懂,也就过个眼,打发时间罢了。 书页的沙沙声并未能掩盖住院子里陡然响起的脚步,由远及近。 南蓁放下经书,轻轻走到门边,开门,便见一袭青衫的楚离倚在撑着房梁的柱子上,吊着眉梢,姿态慵懒。 看到南蓁,轻吹一声口哨,“警惕性还挺高。” 他不过刚到院子,就被发现了。 南蓁侧身让他进屋,问道,“你怎么来了?” 庙里人多眼杂,他也真是胆大。 “闲得无聊,听闻这里热闹,便过来看看。” 楚离进来后,自顾倒了杯水喝,砸吧两口,“寺庙里的水,喝起来好像是有些不同哈,你说我要日日喝,会不会延年益寿?” 这壶水是冬月刚从厨房那边拿过来的,南蓁还没动过。 听到楚离这么说,不由得一顿,“水里有东西?” “喝着像是添了些巴豆粉,”楚离放下杯子,吐出嘴里的水,“量不多,要不了命,但能让人出糗。” 折腾人的寻常手段罢了。 南蓁无所谓地笑笑,没有去计较是谁动的手,只问道,“明月阁近来没动静?” 楚离摇头,“风平浪静。” 他随意找了个凳子坐下,慢悠悠道,“李堂主生怕再出现先前的变故,加强了戒备。现在明月阁严得连只苍蝇飞进来都得被查祖宗十八代,更何况是人?” 但这般压着,一点机会都不给,又怎么将背后的人钓出来呢? 楚离冲着南蓁挑了挑眉毛,“阁主,你什么看法。” “找我拿主意来了?”南蓁轻笑一声。 “当然,我和青影说了,她态度有些摇摆,但李颂坚决不同意,”楚离耸耸肩,“最后决定权都在你。” 不得不说,在很多方面,南蓁和楚离的想法都很接近。 天欲其亡,必使其狂。 高压之下,时间久了,只会让众人疲惫不堪,一朝爆发,很可能迅速溃败,还是尽早剜除毒瘤为好。 第335章 谁让我是个大善人呢 南蓁食指轻敲着桌面,动作缓慢,声响清脆,片刻后说道,“你回去告诉李叔和青影,让他们先把监视的人撤掉一半,月余之后,如果还没有动静,就再撤一半,直到恢复至往日水平。” 他们懂钓鱼,背后的人也不傻。 全部撤走定然有问题,步步放松才比较正常。 她顿了顿,强调了一句,“是外松内紧。” “明白。” 楚离应了一声,又问道,“那鱼饵呢?” 要想钓到大鱼,这饵料可不能是随随便便的东西,不然很可能劳心费力,最后一无所获。 “让青影安排吧,她知道分寸。” 楚离点点头,手中把玩着玉佩,复看向南蓁,见她眉宇间隐隐有愁容,“你在担忧什么?” 南蓁看了他一眼,摇摇头,没有回答。 须臾,她突然开口,“我可能会离开京城一段时间。” “嗯?”楚离怔愣,忍不住问道,“去哪儿?” 南蓁:“听陛下安排。” 萧容溪早有微服私访的准备,一为体察民情,二为寻找解蛊之法。 原本是有时间慢慢安排的,现下看来不行了。 这蛊,必须尽快引出来。 萧容溪出宫,是以自己为诱饵,引种蛊的人上钩,不知成与不成,但好过在宫里坐以待毙。 明月阁的事情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她在京城也只能静观其变,等黑暗中的人露出马脚。 留与不留,区别不大。 更何况,萧容溪如今的状况,她怎能安心待在京城? 南蓁没有说得太细,这种事情,饶是楚离再聪明也猜不到。 他没有多问,只应道,“知道了,明月阁那边,我会看着的。” 南蓁长舒一口气,盯着跳动的烛火,眯了眯眼,“说起来,我一个不太信命的人,还准备去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寻得碧落的踪影。” 这事已成心结,只要一天不见人,不盖棺定论,她都不会放弃。 楚离亦有些沉默,是了,到现在为止,派出一波又一波的人,也没找到碧落。 是死是活,总该有信,杳无音讯,本身就不太正常。 “我记得当初和她上街,路过一个算命的摊子,那老头看了她一眼,便说她命中有大灾,但皆能化险为夷。” 楚离伸了个懒腰,姿势随意,眼神却锐利,“希望他说的是真的。” 南蓁轻笑一声,也不知道是他编出来安慰自己的胡话,还是当真有此事。 “对了,”她突然想到一点,“我离开之后,你仍旧可以时常进宫。” 楚离眉头一蹙,“你都不在宫里,我进宫干什么,半夜翻墙好玩啊?我不!” 南蓁早就料到他会这么回答,于是又道,“陛下离宫,会把飞流带走,锦霖留下。” “……” 楚离无语片刻,“那好吧,谁叫我是个大善人呢。” 南蓁失笑,“我知道你明白我的意思。” “明白明白。”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 若他时时进宫,总该有被人发现的时候,哪怕是捕风捉影,也足够躲在暗处的人猜测了。 对方会怀疑明月阁是不是和萧容溪达成了什么交易,不明真相之下,很可能会自乱阵脚。 届时青影和李颂那边再稍微推波助澜一下,不怕对方不上当。 两人又闲话了一会儿,见天色已晚,楚离便起身告辞。 南蓁将他送出了院外,刚转身要往回走,突然发现灌木丛后有动静,顺势将脚边的石子踢了过去。 石子撞击在身上,那人发出一声闷哼。 南蓁目光灼灼,“谁?出来!” 一阵悉悉索索的响动后,她终于看清楚来人。 是沈弦。 刚才的石子恰好打在他膝盖上,以至于他现在走路一瘸一拐的,看起来有几分滑稽。 南蓁眼皮微压,目光犀利,落在他脸上,“你在这儿做什么?” 沈弦只觉如芒在背,可仍旧借着一股愣劲儿直起身子,“我刚才都看到了。” 不予回答,开口却仿佛抓住了南蓁的小辫子似的。 她沉了声音,问道,“看到了什么?” “一个男子从你房里出来。” 沈弦语气带着几分轻蔑,目光却十分复杂。 “我以为你当初对我冷淡,是因为当真觉得身份有别,幡然醒悟,没想到是因为有了别人。” 南蓁:“?” “……” 一时无言。 这么久过去了,沈弦脑子里的大戏还没有上演完。 南蓁清了清嗓子,只关心一个问题,“你看清他的脸了?” 沈弦扬起下巴,“就算没看清又如何,深更半夜,私会男子,难道还不够定罪?” “呵。” 南蓁轻笑一声,悬起的心也跟着落了下来。 没认出是楚离就好,否则会遭致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她转身就往院子里走,刚迈步,便听得沈弦的声音混合着夜风传来,“你就不怕我去陛下面前告状吗?” 南蓁步子微顿,旋即恢复如常,“陛下的院子离这儿不远,你走过去,也就一刻钟的时间,请便。” 她头也不回,话里话外皆是毫不在意的模样,反倒让沈弦把不准了。 他并没有真要去揭发对方的意思,左右不过咽不下心中的那口气。 凭什么自己要听任父亲的摆布,而南蓁可以这么潇洒,和自己分开后,摆脱了秦家的桎梏,又独得陛下恩宠。 他不甘心。 南蓁顺着路往左拐,身影被假山和树影挡得严严实实,彻底看不见了。 沈弦有些气闷,捂着受伤的膝盖,慢腾腾地往外挪。 也是奇了,她哪来这么大力气,还踢得如此精准。 “嘶——” 沈弦走了一小段路,不得已停下来歇息片刻。 因着皇室每年都会来祈福,随行人员众多,寺庙里也添了不少草亭和石凳以便休息。 他进草亭刚坐下没几息,就见一个清瘦的身形踏着月光而来,步伐稳健。 这草亭乃往前的必经之路。 沈弦眯了眯眼,待人走近,才看清对方的面容。 “原来是秦公子。” 秦庸见到他,略感讶异,只是并未表现出来。 他微微颔首,“沈公子是出来赏月的?” 第336章 当初是不是就不该把她带回来? “是、是啊。” 沈弦回答地磕磕绊绊,声音也有些不正常。 秦庸并未多问,但不代表他心中没有猜测。 沈家住的院子并不在这个方向,从草亭往前走,最近的,应该是南蓁下榻的地方才对。 他闻言一笑,亦仰头,掠过亭沿往上瞧,和一轮圆月相撞。 “这庙里的月亮看起来好像清冷些,明明与京城相去不远,却别有一番韵味。” “嗯,”沈弦将话头接了过来,神态也自然了许多,“难得来一趟,不能浪费这花好月圆。” 说完,看向秦庸,反问道,“秦公子怎么会在这儿?” 秦庸没有遮掩,大方道,“祈福之后问寺里的师傅要了几个护身符,想给丽嫔娘娘也送一个去。” “你和丽嫔娘娘的感情居然这么好,让人羡慕。” 话中有所指,秦庸只当听不出来,“都是一家人,感情好是应当的。” 见沈弦还欲开口,他直接道,“沈公子的腿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太方便,需要我帮忙叫人过来吗?” “不用了。” 沈弦想也没想便拒绝道,“就是走到黑暗中不小心磕了一下,不碍事。” 秦庸闻言点头,“那好吧,我就不打扰你赏月了,先走一步。” 两人客气又疏离地点头,一人穿过草亭,继续往前走,一人则暗暗以目光追随着对方而去。 绕过曲折的石子路,最终来到院门口。 里面还没有熄灯,但门已经关了。 秦庸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襟,才抬手叩门。 很快,院子里就响起了脚步声,冬月开门见到他,微微一怔,“少爷?” 娘娘和秦家人往来甚少,如今,也就还能和秦庸平心静气地说几句话。 所以冬月对他还算客气,“您这么晚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娘娘睡了吗?有点东西想给她。” 冬月犹豫了片刻,说道,“娘娘今日确实乏了,如今刚睡下,少爷若是不急,可以明日再来,或交予奴婢也可。” 秦庸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小的护身符,递给冬月,“这是傍晚时从师傅哪里求得的,由你转交给娘娘吧。” “好。” 冬月从他手中接过护身符,目送他离开门前的小路后,才闩门往回走。 南蓁房间里点着灯,人歪在榻上,听到冬月的脚步,抬眼看去,“谁啊?” “是少爷。”冬月把手里的东西递了上去,“过来送护身符的。” 明黄色的符落在掌心,似乎还微微发热。 南蓁指尖摩挲了两下,问道,“有说别的话吗?” 冬月摇头,“少爷让把护身符交给娘娘后就走了,什么也没说。” 她想了想,又道,“会不会是老爷和夫人的主意?” 之前在宫里,上元节宴席,秦尧不分青红皂白就先将娘娘责备了一通,如今怕是来修补关系的。 南蓁轻笑一声,摇摇头,“不像。” 她看得出来,也许是因为秦庸自小游学在外,甚少时间待在京城的缘故,秦家夫妇对他很客气。 送符这种事,不太可能指挥他来做。 “那就是少爷自己想来送喽?” “可能吧。” 南蓁将符放在旁边,没有纠结此事。 反正她看过了,符里没有文章。 “你把它收起来吧,到时候带回宫里。” 冬月:“是。” 她见南蓁眼皮微耷,遂道,“娘娘早些休息吧,明日还有祈福活动呢!” “知道了,”南蓁摁了摁眉心,“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带上吧。” 房间里很快熄了灯,冬月将院前院后检查了一边,也入房睡了。 月光下,脚边的影子很长。 衣袂随风而动,飘飘荡荡。此地,此景,仿佛随时能羽化登仙。 秦庸返回草亭时,沈弦已经走了,他也并未逗留,径直往秦家住的院子走。 路过秦尧和李娇门口的芭蕉丛,听到里面又细碎的谈话声,他便准备进去问候一声。 谁料走得近了,一窗之隔,听到里面的名字,竟让他再迈不出步子,于是借着阴影遮掩,悄悄站在窗棂旁边。 秦尧正坐在灯前看书,李娇在旁边翻账本,须臾,叹息道,“老爷,丽嫔那边你究竟准备如何相处,不若就弃了这条路吧。” 当日秦方若在马车上的话也算点醒了她。 秦家和丽嫔之间的沟壑不是一点小恩小惠和时不时的关心能填平的。 虽然秦尧希望抓住她出自秦家的点,让宸王殿下不要放弃秦家,可如今看来,宸王府自身的麻烦也不少。 不如趁此机会,稍微退一退,万一成功了呢? 秦尧本就不是很专心,闻言,抬起头来,又摁了摁眉心。 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普陀寺,反倒无法静心了。 “我也有这个想法,”他思考了一下最近发生的事情,觉得愈发复杂了,秦家根本掺和不了,“毕竟说到底,她又不是我们生的,难免有隔阂。” 最明显的就是,在大事面前,他不会信任丽嫔,而丽嫔显然也不像从前那么依赖他们。 别说依赖,现在一通操作下来,都快成仇了。 李娇随手又翻过一页账本,柳眉微拧,“也是,终归还是自己的好。” “老爷,你说当初我们是不是就不应该把她带回来?” 那个时候,李娇嫁入秦家多年,一直无所出,换了几个调理大夫,都说她不易受孕,很可能一辈子都怀不上孩子。 她忍受不了外人的指点,秦尧亦觉得面上无光。 但他性子软,对外又是夫妻恩爱的模样,不好纳妾。 所以两人一合计,就动了歪心思。 京郊有不少村子,刚好有一对年轻夫妇生了孩子,家徒四壁,根本养不起。 所以当李娇寻过去的时候,夫妇俩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碎银几两,对秦家和李家来说不算什么,可对村子里的人而言已经是大钱了。 生产那夜,李娇守着人,待稳婆把孩子抱出来的时候,李娇就直接把她带回了府中,佯装是自己所生,慢慢抚养长大,成为如今的丽嫔。 想起那天晚上,她心脏还是砰砰直跳。 第337章 今夜,该出事了 那女子在里面生产,她就等在外间,见到孩子后,片刻也不敢逗留。 当然,事后,她还给了那对夫妻一些银子,让他们离开村子,又给了稳婆封口费。 表面上看起来,风平浪静,一切正常。 但李娇和秦尧都没想到,在之后不到一年的时间里,她就怀上了。 那时候丽嫔一岁多,众人皆知秦家有这么个闺女,无法悄无声息地送走,于是照旧养着。 直到陛下得势,需要安排人进宫当颗棋子,她们毫不犹豫地把人送了进去。 李娇又叹了口气,“也怪我们那时心软,没有来个失足落水什么的,不然也就不会有这么多麻烦事了。” 每每想起丽嫔那张脸,她就寝食难安。 总觉得之后还会发生什么。 “都到现在了,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秦尧拢起眉头,压低声音,“这件事日后莫要再提起,小心隔墙有耳。” 李娇点头,看了看紧闭的门窗,“放心吧,庸儿刚出门,按照脚程,应该还没回来,方若又已经睡了,不会有人知道。” 秦尧又翻了两页书,心绪越发不宁,虽将之搁在一旁,“今夜太晚了,睡吧。” “行。” 李娇起身去铺床,灯熄后,再听不到一点声音。 窗外的秦庸此刻有些怔愣,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虫鸣声声掩盖了他的脚步,屋里的两人无知无觉。 秦庸回到房间,灌了两口冷掉的茶,才逐渐回过味来。 冷静如他,仔细看去,仍旧能发现他握着杯子的手微微颤抖着—— 他当时只以为是秦方若嘴甜,所以能独得两人宠爱,没想到竟是这么个缘故! 本就不是亲生的,也难怪他们的态度一直不冷不热。 若非今夜偶然听到两人的谈话,谁能想到这一步。 至于丽嫔……她又是否已经发觉自己身世有些不妥了呢? 秦庸心里琢磨着这件事,一夜都没睡好。 辗转反侧直到天快破晓,才稍微睡着了一会儿,可是很快又被人叫了起来。 出门时,李娇看着他眼底的青灰,关切道,“昨夜是没休息好吗,怎么今早脸色这么差,要不你就在房间里休息,祈福便不去了?” 秦庸敛下眼底的情绪,并未让李娇觉察出来,“不必,大概是昨日有些累,所以看起来疲倦了些。” 他对着李娇微微一笑,“祈福也就这两日,讲究的是心诚,自然不能缺席。” “那好吧。” 秦庸自小就有主意,下定决心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李娇不准备再劝,只说道,“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及时说,别硬撑着。” “知道了,娘放心吧。” 今日的祈福仪式和昨日并没有太大差别,唯一的不同大概是众人都有些倦怠,所以也无人暗中搞小动作,一整天下来,气氛还算平和。 南蓁得了护身符,本想当面向秦庸道声谢,但奈何结束后并未瞧见他的踪影,遂作罢。 她独自踏上回院子的路,抬头望望天。 今夜,该有事发生了。 夜半,月上中天。 原本安静的普陀寺突然嘈杂起来,四处都是匆匆的脚步和宫人急切的话语。 俞怀山背着药箱,疾步进入萧容溪住的院子,身后还跟着好几位太医。 周围的人早就被吵了起来,呼啦啦地朝这里走,皆一脸不解,窃窃私语。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就吵闹起来了?” “不知道啊,好像是陛下那边出了事!” “不会是遭刺客了吧?” “没听说啊,寺庙周围也不见戒严。” …… 院外站了一排护卫,将前来探望的人拦在外面。 谁也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只能瞧见太医进进出出,脸色十分凝重。 虽乌泱泱地站了一群人,可却分外沉默。 陛下自小体弱,所以常年将俞怀山带在身边,平日里也总是喝药调理着,多年未生过重病。 众人都以为陛下早就将身体养好了,没想到只是表面看着还行,实际身体早不堪重负,一朝病发,来势汹汹。 看几位太医的表情,情况不太妙啊。 各人心中自有想法,可面上皆是关切的模样。 后方响起纷乱的脚步,是端妃和贤妃过来了。 众人自发给她们让出一条道,可守在门口的侍卫却没有挪动的意思。 端妃有些着急,问道,“陛下怎么样了?” 侍卫一板一眼地回答说,“俞大夫和太医还在诊治,属下也不知情,请娘娘耐心等待吧。” 端妃踮起脚尖,偏过头往里看,却什么都看不见。 想往里走,又被侍卫拦住。 她有些上火,蹙眉道,“连我们也不能进去探望吗?” “陛下说,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准踏进院门。” 端妃轻咬贝齿,不自觉搅动着宽袖,扭头见贤妃左顾右盼,遂问道,“你在找谁?” “丽嫔。” 贤妃一看这架势,就知道两人是进不去的,也不白费力气。 她只是觉得有些奇怪,丽嫔住的院子这么近,怎么不见她人呢? 端妃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问面前的侍卫,“丽嫔是不是在里面?” 侍卫应声,“陛下特许的。” 哼。 端妃攥起拳头,她早该猜到的。 后宫佳丽三千,哪有丽嫔一人重要。 即便这种时候,也只让她近前守候。 众人默默却又焦躁不安地等候着,不知过了多久,只晓得周身都被夜风吹得凉透了的时候,里面总算有了些动静。 但,并非好消息。 侍卫将人群疏散开,萧容溪被抬着出来,步伐匆匆,直往山下而去。 周围并不明亮,众人又隔得远,看不太清萧容溪的脸色,但从锦霖和飞流的举动看,情况不容乐观。 太医院院首刚踏出门槛,就被团团围住,询问陛下的情况。 他清了清嗓子,说道,“陛下并无大碍,只是寺里毕竟不如宫里方便,所以才准备连夜回宫,诸位不用担心。” 说完,拨开挡在面前的人走了。 当然,谁也不敢一直堵着他,耽误陛下的诊治。 但对于院首的话,几乎无人相信。 眼看着陛下被抬下山,怎么可能“并无大碍”? 第338章 谋求合作 院首虽然已经离开,但人群并未散去,彼此目视,却不晓得如何开口。 毕竟留在这里的人都一样,什么都不知道。 此间,只有两人面色有异。 一个是萧奕恒,他眉头微蹙,总觉得这件事有些奇怪,但具体奇怪在何处,也说不上来。 一个是虞星洪,全场他都很淡定,甚至淡定到略显漠然。 细微的扰动声中,住持总算站了出来,对着众人行了个合十礼,“各位贵人,可先在寺中休息,等过了今晚,明早自行离开便可。” 这话,乃陛下的意思,他只是代为转达。 众人还礼,听闻此言,倒也渐渐散了,各自回到院子休息。 但今夜,大多数人注定辗转反侧。 山下的马车早已向皇宫驶去,山上的灯还未熄灭。 萧奕恒站在半开的窗前,吹着冷风,看倒影随着树叶摇晃。 他目光悠悠,直到杨初进来后,才有了焦距,扭头,看向杨初,“怎么样了?” “陛下的马车已经离开了,俞怀山以及张家都在随行队伍中。” 当然,还包括他那些亲卫。 萧奕恒点点头,“这也正常,现在这个朝堂上,他真正相信的,也就是张家了。” 原本以为萧容溪比他可怜,父皇不疼,母妃不爱,就连朝中支持的人也少之又少。 没想到现在,他甚至还不如萧容溪。 至少张聪和张典对萧容溪忠心不二,而自己这边,却还在努力辨别敌我。 萧奕恒长舒一口气,又问道,“去打听了吗,太医那边怎么说?” 杨初拱手:“回殿下,太医说得很隐晦,听他的意思,应该是从前旧症一并复发,所以较为棘手,可能得休息很长一段时间。” 陛下小时候隔三差五就生病,体质弱,没有法子。 幸得俞怀山时时在跟前留意着,细心调理,才撑了这么久。 “呵,”萧奕恒摇摇头,“争来争去,最后要是人没了,滔天的权势又如何?” 这话说得有些大逆不道,但院里院外都是自己人,也就没什么所谓了。 萧奕恒稍微思索了片刻,缓缓开口道,“这样也好,本王也能安心肃清麾下,免得担忧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虽说他和萧容溪斗了这么多年,有一定了解,但到底人心难测,谁也不敢百分百保证对方会照着自己的猜想行事。 杨初亦应道,“是这个道理。” “对了,”萧奕恒突然问,“虞星洪那边怎么样了,今夜可有什么动静?” 杨初摇头,“没有动静,一切如常。” 甚至在众多院落都点着灯,迟迟无法入睡时,虞家的院子早就熄灯了,一片祥和。 “那明月阁呢?” 杨初:“据说现在明月阁管理十分严格,阁主不在,南堂堂主李颂以及青影住持大局,大概也是怕重蹈覆辙,所以加强了戒备。 我们的人渗透不进去,同样也不见里面的人和虞家有来往。” 张安之死,彻底将宸王府和虞家割裂开,明月阁所有的内部消息,他们都无法得知。 因着当初对张安和虞家的信任,萧奕恒全权放手让他们去处理,如今反倒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 杜达虽说是齐鸣乃远房表兄弟,也是搭线之人,可同样什么都不知道。 杨初想了想,突然道,“殿下,我们要不要换个思路,跟明月阁合作呢?” 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 当初宸王府觊觎明月阁的情报网和在江湖中的影响力,想将之纳入麾下,如今看来,这条路子基本是废了。 那不如反其道而行之,谋求合作,先共同抵御敌人。 毕竟现在宸王府属于孤立无援,自然朋友越多越好。 杨初的话让萧奕恒陷入沉思。 他抬手,曲指轻敲着眉心,“这件事,本王要再想一想。” 合作,总得找个合适的时机,或者说切口。 还要拿出足够的诚意,否则,明月阁没必要蹚这趟浑水。 烛光微斜,熔化的腊顺着烛身流下,最后在桌上遇冷重新凝结成块。 不经意间,蜡烛已经燃烧至尾端了。 萧奕恒瞧着东方天边的颜色,眯了眯眼,“你先下去吧,早些备好马车,等天一亮,我们便出发。” “是。” 杨初领命而出,萧奕恒则和衣躺在榻上,闭眼休息。 日光和煦,万物生机。 春夏之交的太阳既不显虚弱,又不会太过炙热,照在身上暖烘烘的。 田野间,不少百姓都已经在地里干起了农活,偶尔直起身子,和旁边的人闲聊几句,擦擦汗,然后又继续埋头耕地除草。 “诶你看,那有辆马车。” 乡野小道很窄,马车也就堪堪能过。 黑色的马车低调又朴素,什么表明身份的装饰都没有,默默穿过一片黄灿灿的油菜花田。 由于走得慢,马蹄并未踏起尘埃。 “指不定是哪家的公子小姐出游呢,”庄稼汉摸了摸汗水,又看看天色,“这也真挺早的,我听说城里人一般都起得很晚哩。” 另一人趁着歇息的劲儿又瞅了两眼,“不像,你看哪个高门大户这么低调的,估计是赶路的人碰巧走到这儿了吧,这是近道,比走外面的官道快得多。” “也是哈。” 庄稼汉抚了两把手中的锄头,继续锄地,“行了,别看了,早些整完早些回去吃饭,等一会儿到中午热死哩。” 锄地的声音再度响起,在他们低头劳作后,马车侧帘缓缓撩起,露出一张素白的小脸。 南蓁看着大片大片的油菜花,闻着被风送至鼻尖的香味,嘴角不自觉勾起,“好久没见过了。” 困在阴谋阳谋中,竟没想到来这儿游览放松一下。 这里不再是四四方方的高墙,极目远眺,能见到遥远的群山和张开翅膀掠过山巅的飞鸟。 视野开阔,就连心胸也跟着舒展了。 萧容溪顺着小窗往外看,须臾,视线又落回她脸上。 这里,才该是她的天地,而非深宫重重。 所以他从来不制止南蓁出宫,不妨碍她做事,她该在这片山河中,挥洒豪情。 今天就这么多啦~ 第339章 公子和婢女 觉察到落在自己脸上的目光,南蓁侧过头去,眨眼,无声询问。 萧容溪只是勾了勾嘴角,笑而不语。 耀眼的黄轻易便将人的注意力夺了去,他瞧着油菜花田中间忙着授粉的蜜蜂,开口道,“看样子,今年的气候不错。” 南蓁闻言,略感诧异,“陛下还懂这些?” “怎么,朕在你眼中就是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之人?”萧容溪反问道。 南蓁没有说话,可表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萧容溪哭笑不得,索性不同她讨论这个问题了,撩起车帘看着前方的路。 穿过这片油菜花田,便进入林间小道,再往前走,就彻底离开京城的范围了。 “依照路线,我们会经过一处名为海棠县的地方,现在正是花开满县的时节,可以多赏玩一两日。” 南蓁点头。 她先前一直没有过问这次微服私访的路线,如今出了京城,倒也有了几分好奇,“陛下,照你说的话,我们要去彭城?” “聪明。” 萧容溪给了她一个赞赏的眼神,“从海棠县再往前便是彭城了,十几里的路程。” 他没有等南蓁开口,便主动解释道,“彭城乃军事重地,先前派出的两拨人进入彭城后都失去了联系,朕担心那边出了事,所以准备亲自去看看。” 南蓁眉头一蹙,“那岂不是很冒险?”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萧容溪神色淡然,如果他这趟出行找不到解蛊之法,没几日好活的话,何不去走一遭? 他看向南蓁,突然问道,“怕吗?” 南蓁眉毛一挑,“陛下都不怕,我怕什么。” 彭城具体发生了什么,她并不太清楚,但根据青影前几日递进宫的消息来看,应该涉及权势相争,几大家族裹挟其中。 包括王清婉所在的王家。 明月阁在彭城也有人,必要情况下,她自可以联系他们。 说话间,马车已经穿过黄灿灿的油菜花田,进入林间小道。 太阳被树叶挡住,一时间凉快了不少。 南蓁将轿帘放下,问起宫里的事情来,“陛下,咱们此去少则三月多则半年,您许久不露面,只怕会引起朝臣怀疑。” 萧容溪轻笑一声,“朕知道。” “不过,”他顿了顿,“现在大部分人应该都没空在意这件事。” 宸王府忙着肃清麾下,并且一定会不遗余力地打压虞家。 虞星洪谋划了这么久,手中权力不小,完全有能力和宸王府分庭抗礼。 另外,卫家也掺和进来了。 若那日卫建恩没来找他,他大概还会有所顾虑,但一番交谈后,他已经全然放下心来。 微服私访的事情,除了张家,也就卫家知道内情。 有卫建恩坐镇,京城的水再浑也不至于翻过天去。 “朕跟张典说了,小事他做主,实在需要朕拿主意的,传信过来便是。” 昨夜躺在轿撵上被抬出去的“皇帝”乃张典假扮,萧容溪特意让人减少了院子周遭的灯盏,昏暗的光线加上紧急的事态,根本没有人会往这方面想。 为了将戏演得逼真些,他把锦霖留在了宫里,还找人扮作俞怀山日日诊脉,冬月也守在冷宫。 一切照旧。 南蓁瞧着他眼底的一抹促狭,嘴角跟着轻扬,“我看张典意见大得很。” 国之重任现在就全都压在他肩膀上,在萧容溪未回京之前,他就得一直待在宫里。 “没事,习惯了就好。” 萧容溪话语间颇有几分没心没肺的意味,伸手将旁边的栗子酥端到南蓁旁边,“看你之前喜欢吃,所以走之前,朕让人准备了些。” “多谢陛下。” 作为回礼,南蓁给他倒了杯茶。 两人相视一笑,细碎的交谈淹没在哒哒马蹄声中。 一路不停歇地过了五日,总算在第六日黄昏时分抵达海棠县。 天边有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和地上粉红色的海棠花遥相呼应,行人穿梭在其间,说说笑笑。 满目皆可入画。 海棠县是彭城的门户,盘查得比别地严格些,耽误了点时间,等马车进到主干道,在青云客栈门口停下时,天已经擦黑。 飞流掀起帘子,迎两位主子下来,俞怀山已经先一步在此地候着了。 “陛下,正是海棠花开的时节,客栈几乎都住满了,也就这里还剩两间。” 陛下和娘娘一间,他和俞大夫一间,刚刚好。 “嗯,”萧容溪落地,压低声音,“出门在外,称公子吧。” 飞流颔首,“是,公子。” 他又看向南蓁,张了张嘴,还没等开口,南蓁就先他一步道,“我是公子身边的婢女。” 萧容溪:“?” 飞流:“!” 俞怀山:“……” “咳咳,是,”飞流手引着两人往前,“公子、丽…姑娘,这边请吧。” 南蓁颇为满意地点点头,抬腿欲迈上台阶,手腕突然被人拽住了。 回头,恰好对上萧容溪似笑非笑的眼,“本公子都还没动,你怎敢先行一步?” 说完,往前迈了两步,手顺势往下滑,牵着南蓁的手往里走。 飞流脑中有片刻的停滞,愣在原地没动。 俞怀山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咳一声,坠在两人身后。 主子有兴致,他们做下属的跟着配合就是了,不必深究。 老板娘约莫三十岁,皮肤白皙,柳眉大眼,嘴唇菲薄。 她保养地极好,脸上几乎看不见皱纹,见他们进来,里忙招呼道,“哟,几位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啊,我们这儿只剩两间房了,都是上房……” “我们定了。” 飞流上前一步和老板娘交涉,付过房钱后,又点了些小菜,准备填饱肚子后再回房间休息。 住店的客人大部分都还在外游玩,一楼吃饭的也不多。 萧容溪选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后才松开牵着南蓁的手。 他看向尚且站着的两人,说道,“出门在外,不必讲那么多虚礼,都坐下吧。” “是。” 四人恰好各自占了方桌的四边,喝着免费的茶水,等上菜。 南蓁手指捏着杯盏,抬眼打量四周,不经意和老板娘的视线撞上。 第340章 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老板娘微微一怔,随即扬起嘴角,笑脸相迎。 南蓁亦回之以笑。 因这时客人不多,老板娘的声音畅通无阻地传到她这里来,“几位客官稍微片刻,厨房里正在加紧做,很快就能好。” “不着急。” 老板娘将柜台收拾干净后,擦擦手,走了过来,“客官是专程赶来看海棠花海的吧?” 南蓁看了萧容溪一眼,点头道,“是啊,听说全大周就属此地海棠最佳,花开十里,恍若瀚海。之前只是听闻,未曾前来观赏,现下终于得闲,就忙不迭地过来了。” “姑娘这么说倒也没错,”老板娘说道,“咱们海棠县别的没有,就是花多。若姑娘……哦,瞧我这眼神。” 她歉意地改口,“若夫人明日赶早,碰上日出时分,登上西山看一眼,那才叫惊艳呢!” 南蓁轻轻抿下茶水,没有反驳,“好,那我们明早一定得去看看,不然岂非白来一遭?” “是呢!” 老板娘刚应下,便听到身后有脚步,是伙计端着烧鹅过来了。 她亲自从伙计手中接过,摆放在方桌正中央,“这烧鹅是我们的招牌菜,几位尝尝可还合胃口?” “等菜上齐吧。”南蓁笑道。 老板娘愣了片刻,还是第一次遇到这般情况,随即反应过来,“好,我去后厨催一催。” 她和伙计一前一后地进了后厨,南蓁的视线似有若无地落在两人身上。 须臾,收回视线,便听萧容溪小声问了句,“菜有问题?” 南蓁摇头。 俞怀山亦应道,“没有问题。” “这伙计身上,有股血腥味。”南蓁压低声音,若有所思地开口。 她鼻子比旁人稍微灵些,一般不会判断错。 而且这人体态矫健,步伐轻盈,是个练家子。 飞流自然也注意到了,回过头看了一眼,正好见老板娘给另一桌客人解释,说后厨还在宰鸡宰鹅,稍等片刻就好。 “每到这个季节,海棠县的游客便会成倍增加,人多事情自然也会跟着多起来,所以客栈都会雇些会功夫的人,免得有客人闹事。” 虽然此前并未有在海棠县停留的计划,但既然陛下和娘娘在,飞流也会及时做些调查。 南蓁点点头,“但我说的不是这个。” 鸡鸭鹅的血腥味虽然和人的相近,老板娘的解释也合理,但一个端茶送水的伙计不需要掌厨,不至于沾染上。 眼见菜快要上齐了,南蓁敛下眸子,“希望是我想多了吧。” 萧容溪一边给她夹菜,一边道,“飞流,等天黑了,安排好暗卫,留意周围的动静。” “公子放心。” 四人刚开始吃,还没动几筷子,一道藕色的身影就从门外冲了进来,边走边道,“饿死我啦,我要吃三大碗,老板娘,点菜!” 是个极其活泼明媚的女子。 鹅蛋脸,柳叶眉,圆眼薄唇,约莫十五岁上下,身形较小可爱。 她身后还跟着两个小厮,寸步不离地守着,“小姐,慢些,您脚上都是湿的泥,小心滑倒。” 那女子蹙眉道,“哎呀,不会的,你俩快些,别啰啰嗦嗦的,一会儿不给你们吃了!” 两人相视一眼,无奈摇头。 出门前,老爷千叮咛万嘱咐,结果转头小姐就把那些话都忘了。 不过好在自家小姐虽然活泼了些,但一点也不骄纵,不然这一路可有得折腾了。 蔡宁宁坐下后,先抿了两口茶,才道,“老板娘,我要一只烧鹅,半只白切鸡,一碟凉菜,一碟清炒笋尖,还要一碗蔬菜汤。” “小姐点的其余菜都有,就是这烧鹅不太行,”老板娘略微欠身,“最后一只烧鹅给那桌客人上了,要不给您换只烧鸭上来?” 蔡宁宁为难嗯了半天,又抬头看向不远处的那只烧鹅,舔了舔嘴角,“算了吧,那不要了,其余的正常上。” “好嘞,等明儿我定给您留一只。” “有劳。” 蔡宁宁面前虽然一大桌菜,视线仍旧时不时飘到南蓁面前的那只烧鹅上去,目光澄澈又藏着渴望,看得南蓁都不太好下筷了。 哑然一笑,示意飞流把烧鹅给她端过去。 小姑娘长身体,适合多吃点。 飞流自是听话起身,将还没怎么动过的菜送去,“小姐,这是我们家夫人送您的,您慢慢吃。” 婢女什么的实在太不适合南蓁的身份,还是夫人比较好。 “嗯?” 蔡宁宁咬着筷子,嘴里含着饭,两腮鼓鼓的,肖似一个软乎乎的包子。 她顺着飞流的视线看去,冲南蓁扬起一个大大的笑。 将一只鹅腿扯下来后,便道,“这就好啦,你们也是来游玩的,这儿的烧鹅很好吃的,我昨天吃过了,只是嘴馋而已。” 说完,又对着南蓁道谢。 飞流见此,颔首,重新将烧鹅端了回去。 转身后还能听到小厮的悄悄话,“小姐啊,咱不能随便吃别人给的东西,即便对方看起来是好人知道吗?” “知道知道。” 蔡宁宁吃得一脸餍足,嘴上也回答地飞快。 小厮:“……” 罢了,看隔壁桌的公子和夫人容貌昳丽,举止文雅,应当也是富贵人家,不至于对自家小姐有所图。 蔡宁宁将鹅腿细细吃完后,抬头,又撞上南蓁的视线,于是起身,准备走过去道声谢。 “夫人。” 她从小就不怕生,对于朝她释放善意的人更是如此。 南蓁此刻已经放下筷子,端着茶杯小口小口喝着,见她过来,让了半条凳子给她,“坐吧。” 蔡宁宁:“多谢夫人。” 她看看南蓁,又看看坐在旁边的萧容溪,说道,“你和你夫君看起来好生般配啊。” 语气中带着些羡慕。 不像她,刚及笄的年纪,就要和一位没见过面的男子定亲。 好在她借着赏花的名头跑了出来,不然这会儿肯定被拘在闺中收拾打扮,去见那未来的夫君呢! 南蓁轻咳一声,似乎还没有习惯,反倒是萧容溪十分自然地点了点。 “对了,我叫蔡宁宁,从彭城过来的。你们呢?” 第341章 等我一起? 萧容溪原本垂眸静看着杯中残茶随波起伏,听到这番话,突然眸光一滞,不动声色地抬眼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 彭城蔡氏,那也是个大家族啊。 蔡宁宁乃蔡氏独女,只听说自小便娇养着,不曾想性子这般活泼不见生。 既是秘密出行,他们也不愿暴露自己的行踪,于是萧容溪先一步应道,“从全县过来的。” “全县?”蔡宁宁想了想,“那岂不是离京城很近?” “嗯。” 蔡宁宁眼神一亮,“听说京城可繁华了,即便到了晚上长街也依旧挤满了人,是这样的吗?” 她一直想去京城玩,可爹娘都不太放心让她一个人出远门,说京城人员复杂,怕她惹出祸端来。 在彭城,出了事蔡家还能摆平,可在京城就不一定了。 随便落下一个牌匾,砸中的都有可能是皇亲贵族。 而她又是个十分会惹事的性子,所以直到现在也就十岁时,跟着娘亲去过一次。 南蓁笑了笑,“白市未散,夜市已开,热闹归热闹,可你一个小姑娘,也不能大晚上的不归家吧?安全为上。” “我爹娘也是这么说的。” 蔡宁宁吐了吐舌头,表情尤为生动,“我虽然贪玩,但也知道这些,只是彭城夜间不许人随意闲逛,所以才想见识一番。” 作为军事重点,彭城驻守的兵不少,戒备自然也严。 但凡有可疑的人,被散布城中的便衣士兵发现后,就会被严加调查盘问。 “不说这个了,”蔡宁宁见南蓁似乎对此不太感兴趣,于是换了个话题,“看你们风尘仆仆的,应该是才到海棠县吧?” 南蓁点点头,放下茶杯,“你经常来?” 蔡宁宁:“我每年都来,只不过今年来得晚了些而已。” 她像一个百事通,小嘴叭叭地给南蓁介绍,“要说看海棠最好的时候的呢,一定是日出,西山的亭子上,但哪儿时常有很多人,去晚了根本占不到位置的。 除此之外就是北边了。其余地方都是粉红色的海棠花。北边去年移栽了许多白色的花来,风一吹,片片花落就跟下雪一样。” 南蓁嘴角含笑,安静地听她说着。 “我今日去的北边,明早想去西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占到一个好位置,夫人要不要一起啊?”她眨眨眼,猝不及防地发出邀请。 这热情,更胜卫燕。 反正都是赏花,多个人,多份热闹,南蓁没怎么思考便应下了。 萧容溪想要阻止都来不及。 手刚一抬,听到她的一个“好”字,又默默放下。 南蓁余光留意到他的动作,扭头,无声询问。 萧容溪摇摇头,绕过桌角勾着她搭在腿上的手指把玩,“你们继续聊吧。” 本来想把俞怀山和飞流一同打发了,只剩他们二人的,没想到来了束更加锃亮的光。 他无奈地搓着南蓁的手指,顺着骨节轻轻摩挲着。 热意悄悄传渡,南蓁觉得有些痒,下意识要往回缩,结果被他摁住,最终十指相扣。 以至于南蓁呼吸都乱了一拍。 桌下的动作蔡宁宁看不到,飞流和俞怀山即便猜到了也当做不知。 南蓁分了丝心打量客栈的环境,突然问道,“你之前也是住的这家客栈吗?” 蔡宁宁摇头,“我之前都是提前定的街角那家客栈,这次出来的有些晚,没有房间了,所以就来了这儿。” 她笑了笑,“不过幸好来的这儿,不然就碰不上夫人你了。” 南蓁亦跟着扬了嘴角,见天色不早了,遂道,“明日需要早起,今日也差不多该歇息了,明天一早我们在客栈门口碰面吧。” “好。” 蔡宁宁毫不拖沓地起身,对着他们点点头,“那我就先回房间了。” 她指着三楼正中央的那间,“我就住那儿,夫人有事可随时找我啊。” “好。” 南蓁仰头看去,还挺巧,她和萧容溪的房间就在隔壁。 青云客栈的上房布置得很不错,窗台上摆放着两盆小小的兰草,各种摆件一应俱全,房间里还有淡淡的木香。 美中不足的是,只有一张床。 南蓁洗漱完后,就磨磨蹭蹭的这儿站一下,那儿瞧一下,就是不到床边去。 普陀寺那晚她虽宿在萧容溪房间里,却没和他睡在一起。 现下同寝,难免有些紧张和不习惯。 萧容溪借着烛光看了会儿书,等抬头,发现她还在旁边转悠,不免起了逗弄的心思。 “刚才不是说困了吗,怎么还不休息?” 他盯着南蓁,似笑非笑,“等我一起?” 南蓁:“……” 她清了清嗓子,自以为很淡定地说道,“饭间茶喝得有点多,现在后劲上来了,还很清醒,一会儿再睡。” 南蓁朝房间另外一侧的软榻走,却在路过萧容溪面前时被截住了。 男人伸手揽过她的腰,将她带到自己面前,戳破她的小心思,“只听说过酒有后劲儿,还没听说过茶有后劲的。到底是茶的原因,还是别的原因呢?” 南蓁含怒地瞪了他一眼,毫无威慑力。 本意拍掉他搭在自己腰上的手,却在触碰到时被裹进了掌心。 萧容溪轻轻柔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记得先前和你一同上街,你会下意识否认夫人和夫君这种称谓,但这次没有。” 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我很高兴。” 直白的话让南蓁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回应,垂眸,片刻后才说,“原来你那时候听到了。” “嗯。”萧容溪瞧着她泛红的耳尖,“不过这次我更听到了。” “哦。” 南蓁小声应着。 她不太会说漂亮的话,只用行动给了萧容溪回应。 就着他抱自己的姿势,搂着他的脖子往他身前贴了贴,“你高兴就行。” 温香软玉在怀,萧容溪不由得低笑,“好了,不逗你了。知道你不习惯,我去榻上,你也早些休息吧,明日爬山得早起。” 说完,就松开了手,转身路过烛台时,还将蜡烛吹灭了。 两人呼吸很轻,却都知道彼此并未睡着。 第342章 夜半离开 在南蓁第五次翻身时,萧容溪终是忍不住问道,“睡不着?” “嗯。” 南蓁应了一声,将身子朝向外侧,借着透过窗户纸的微弱月光,看向榻上之人。 “公子为何也没睡着?” 夫君她暂时叫不出口,还是称公子好了。 萧容溪摁了摁眉心,叹道,“许久没在宫外住宿,一时间有些不习惯。” 南蓁轻笑,“竟是这个缘故。” 她倒是习惯了奔波在外,就算一卷凉席也能睡得香。 “你还在想着客栈的事情?” 从进屋开始,南蓁便有些心不在焉的。 虽说有和他同住一室的紧张,但更是在检查整个房间的布置,看是否有机关一类的东西。 边边角角都找了个遍,连花盆底下、柜子里层都没放过。 并无异样。 “是。” 夜里稍微有些凉,南蓁拢了拢身前的被子,将手背垫在下巴处,“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就是觉得奇怪。” 走在刀尖上的人,对危险的感知十分敏锐。 宁可错判,也不能松懈。 萧容溪宽解道,“暗卫都守在外面的,安心睡吧。” 南蓁点点头,片刻后才反应过来他看不见,于是说,“知道,你也早些休息吧。” 已过子时,周边唯闻虫鸣。 萧容溪刚闭上眼,突然听南蓁问, “公子,这软榻并不宽敞,你睡着会不会很难受?” 她关切的话换来男人一声低笑,意味不明。 须臾,清润的嗓音才响起,“是挺不舒服的,你要邀我到床上睡吗?” 房间里骤然安静下来。 片刻后,是南蓁悉悉索索翻动的声音,语调含糊,“嗯,突然好困啊,睡了。” 萧容溪看着床榻的方向,无声扬唇,再度合眼。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南蓁突然于睡梦中睁开了眼,凝神细听。 隔壁有动静。 是细碎的脚步,但并不杂乱,甚至略显慵懒。 几息后,重归宁静。 有点像是起夜的人。 南蓁又仔细留意了一会儿,见没有异动,遂放下心来。 她住过这么多家客栈,这儿的隔音效果算数一数二的。 房间明明挨着,却能做到互不打搅。 卯时不到,房间里就亮了灯。 南蓁后半夜睡得熟了些,睁眼时,萧容溪已经穿好了衣裳。 他挑了挑灯芯,见南蓁起身后才道,“刚让店里准备了热水和饭菜,等洗漱用过饭,我们便出发。” “好。” 南蓁尚未完全清醒,稍微磨蹭了片刻才下地。 杏眼微肿,她刚想抬手揉一揉,一条微凉的毛巾就递到了手里,“敷一会儿吧。” “多谢。” 等眼睛稍微舒服了些,南蓁梳洗完,便和萧容溪一前一后出了门。 路过隔壁时,见房门还关着,南蓁稍微停顿了片刻,没有叩门,准备边吃早饭边等蔡宁宁。 可吃完了,却还不见人下来,她不由得奇怪,于是上楼,屈指敲了敲门,“蔡姑娘?” 没人应声。 南蓁正要再敲,突然听到老板娘的声音。 扭头,她正顺着楼梯上来,笑着朝这边走,“夫人好,这位蔡小姐深夜就走了。” 南蓁眉头微蹙,“走了?” “是,”老板娘点点头,“昨夜有马车来接,匆匆忙忙的,可能家里有什么事情吧。” “当时夫人和公子已经歇息了,她便托我给二位说一声,说她不是故意爽约的。如有时间,还请二位去彭城玩呢!” 老板娘语调生动,娓娓道来,把蔡宁宁那股风风火火的劲儿拿捏得刚刚好。 “这样啊……” 南蓁突然想到了昨夜的动静,敛下眸中的情绪,对老板娘笑道,“多谢。” “夫人客气了。” 老板娘送她下楼,闲问道,“今日的早饭可还合夫人胃口?” 南蓁:“味道极好。” 老板娘爽利一笑,“夫人喜欢就好。” 店里的伙计跑过来对她耳语了几句,老板娘点头后对南蓁歉意道,“后厨备菜出了些问题,我得赶去看看,失陪了。” “你忙去吧。” 南蓁目送她进了后厨,又看了看三楼中间紧闭的房门,旋即踏出客栈门槛,准备去西山看海棠。 从青云客栈到西山有段距离,两人准备乘马车前往。 等帘子一落下,南蓁就耷拉了嘴角,再不见笑意。 这次,不用她开口,萧容溪便说道,“那伙计衣摆内侧像是有血迹,呈喷溅状。” 他隔了几步远,看得不甚真切。 只是风起时,瞥见了伙计翻飞的衣角。 那里有块形状不规则的深色印记。 “他指甲缝里也有。”南蓁补充道。 刚才伙计同老板娘耳语时,她瞥了一眼。 随即,对方就将手腕转了个方向,挡住了她的视线。 南蓁掀起轿帘,看着步步往后退的客栈,“能查到蔡家发生了什么事吗?” 除了蔡家,还有谁能让蔡宁宁这个大小姐夜半动身呢? “我已经让人去查了。” 若是寻常人,只怕还得费一番功夫找寻,偏蔡家是高门大户,轻易就可锁定。 从海棠县到彭城,也就半日的路程,按照老板娘的说辞,这会儿她应该快到了。 怕只怕,蔡家并未出事,蔡宁宁也没有回家。 “看来这家客栈确实有古怪,”南蓁突然问道,“俞大夫还睡着的吧?” “飞流让暗卫进他房间守着了。” 想动手的话,从外面不行,那便只有从里面突破。 谁也说不准内里有没有密道。 萧容溪话音刚落,飞流就在外面压低声音道,“公子,刚暗卫来报,昨夜并未看到蔡宁宁出来。” 马车内的两人俱是一愣,对视一眼,面色皆严肃。 暗卫的能力毋庸置疑,那客栈的老板娘就是在说谎。 南蓁思索了片刻,“要回去吗?” “先赏花吧。” 萧容溪给她倒了杯茶,“暗卫有消息会第一时间通知我的。” “嗯。” 南蓁接过,抿了一口,“昨天和蔡宁宁说话的时候,听她讲青云客栈在此地开了多年,若真有问题,只怕不小。” 萧容溪颔首,同意她的说法。 马车汇入十字交叉口,周围也渐渐嘈杂起来,都是前去看日出的人。 今天就这么多啦~ 第343章 求公子和夫人救救我家小姐 西山脚下,已经停了不少马车,上山的人皆拎着灯,步步往前。 大概是起早的缘故,众人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要看日出的人虽多,可都是安安静静的,几乎听不到交谈声。 只闻脚步杂乱。 脚下的路早已被踏过千百次,就连石板都被磨光滑了,好在这一路上没人摔跤。 萧容溪和南蓁走在前面,飞流坠在身后,时刻留意周遭的动静。 正如蔡宁宁昨日所说,这儿人多,等三人上到山顶时,凉亭都已经被挤满了。 熙熙攘攘,时不时还能听到几句埋怨。 “你踩着我裙子了。” “我的新鞋!” “别挤啦,站不下啦!” …… 有人从南蓁旁边过,靠得有些近,萧容溪稍微抬起手臂挡了一下,将她虚揽在怀中,“倒不像看日出,而像看人海了。” 南蓁抿唇一笑,抬眼打量了一番,拽着萧容溪的袖子往另一边走。 “我们去旁边的断崖处吧。” 赏花观日原本是为了放松心情,不管站在哪儿,看的都是同一片海棠,赏的都是同一轮红日。 为争一个所谓的最佳点,坏了好心情,不值当。 西山山体不高,但有一面光溜而陡峭,上面零星分布着杂草,连棵歪脖子树都看不见。 要是不小心摔下去,断无生还的可能,是以鲜少有人敢到这边来。 萧容溪试探性地落脚,确认没问题后,才拉着南蓁坐下。 东方,已撕开一条浅白的豁口。 萧容溪看过不知多少次日出日落,在皇宫的观云台上;南蓁亦见过无数壮丽的山河图景,在每一次路途中。 但现在,两人都对日出东方,花海渐亮充满了期待。 等第一缕阳光破云而来,吵闹声总算落下,众人皆屏息凝神。 从微弱朦胧,到逐渐明亮刺目,叫人不敢直视。 海棠树梢似乎蒙了一层雾,白茫茫之中又透着花朵的粉,清晨的风将花香卷至鼻尖,抚去早起之人脸上的困意,徒留欢欣与平静。 南蓁不会什么溢美之词,等太阳完全升起来时,才说道,“真美啊。” 她性格里从来就没有伤春悲秋一说,只是两人同游,相比于自己一人,还是多了些感慨。 但这种感觉极好。 萧容溪看着她晶亮的眸子,唇角跟着稍微抿了抿,将一束扎好的海棠递到了她手中。 南蓁垂眸,盯着犹带朝露的花瓣,哑然,“什么时候摘的?” “上山的路上。” 山上四处都是海棠花,随手可摘。 方才上台阶时又十分缓慢,他便一路走一路选一路摘,自山顶时,总算扎好了。 南蓁低头轻嗅,“谢谢。” 萧容溪伸手把她的碎发别至耳后,又将她昨夜说的话还给了她,“你喜欢就行。” 南蓁听懂了这一点,轻笑不语。 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山顶行人也开始流动。 有的在山间漫步,有的则原路返回。 萧容溪和南蓁逛了一路,又吃了顿当地特色的餐,黄昏时分,才驾着车,慢悠悠地往青云客栈走。 在外赏玩一天,南蓁有些乏了。 靠在车壁上,抬手摁了摁眉心,没忘掉正事,“客栈里面,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萧容溪摇头,“不过蔡家那边,倒是已经摸清楚了,并未发生什么事情,也没有派人过来。” 正如暗卫看到的那样,蔡宁宁应该还在青云客栈,只是具体在何处,怕是只有老板娘和那位伙计知道了。 “奇怪,”南蓁食指轻叩着桌面,是她思考时的惯常动作,“他们把蔡宁宁藏起来,有什么好处?” 据常理推测,绑人,不是谋财就是害命。 海棠县客人多,青云客栈这个时节日日客满,有不少银子入账,何必冒险挟持蔡家小姐。 至于害命……以蔡宁宁的性子,不至于和老板娘结仇,要她的命做什么。 再说了,彭城蔡氏也不是好惹的,他们动手前,不会连这点都不清楚吧? 南蓁实在没想明白,一路上,眉头就没舒展开。 萧容溪也没有什么头绪,正撩开帘子往外看,马车急停,车内的两人因惯性往前扑,差点摔下凳。 “怎么回事?” “公子,”飞流正拽着缰绳,看着面前蓬头垢面,额角还沾着污血的人,“有人拦车。” 他刚才正是为了避开此人,才猛得停下。 萧容溪见南蓁摆摆手,示意自己没事,这才往外瞧。 看到外面的人时,目光一滞,“你是昨晚的那个小厮?” 蔡宁宁身边跟着两个小厮,昨晚萧容溪瞥了一眼,有些许印象,好像叫小六。 “是,”小六眼中总算升起了一丝亮光,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求公子和夫人救救我家小姐!” 他站在车前,语气急迫,也不管周遭行人时不时投来的怪异眼神,“若公子肯伸出援手,蔡家定会感激不尽。” 蔡家老爷就这么一个女儿,掌上明珠一样养着,他实在不敢想象若小姐出了事,老爷会怎么做。 “这话什么意思?”南蓁忍不住拨开轿帘,探出头问道,“你家小姐出什么事了?” 小六慌忙道,“昨夜我出门大解,回房间的时候,发现有人拖着晕倒的小八往角落的密道里拖,我当时正要大喊,对方突然朝我奔来,和我扭打在一处。” 小八不会功夫,可他是会的,所以老爷才放心只派两人跟着。 他功夫不差,打斗原本是上风,可很快,他就发现了不对劲儿。 自己越动,越使不上劲儿—— 房间里弥漫着迷药,无色无味,他吸了不少。 对方一点都不给他反应的机会,从袖中掏出匕首,一把刺中他的左边胸膛,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等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郊外的乱葬岗里。 小六和别人不一样,出生时心脏就长在右侧,是以受伤虽重,但不致命。 杀他的人也没料想到会是这种情况,直接把他扔下就走了。 小六捡回一条命,重伤走不快,摸索了一天才重新回到这里。 他不敢回客栈,只能在附近转悠,直到瞧见萧容溪的马车,才冲出来。 第344章 距离不对 他和小八就是两个下人,都遭遇毒手,小姐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怎能安全躲过? 蔡宁宁性子虽活泼,可也不是谁都亲近的。 进客栈已经两日,就和南蓁搭过话。 小六瞧着萧容溪和南蓁也是非富即贵之人,他们出面,总能帮上点忙。 若真将小姐救了回来,蔡家也绝不会亏待他们。 他语气慌乱,却还算有条理。 萧容溪听完后,不由得拧了眉头,“你说房间里有密道?” “对,我亲眼看着那人把小八拖进去的。” 南蓁眉头蹙起,昨晚她明明检查过了,房间里不存在机关密道一类的,难不成只有蔡宁宁住的那间才有? “闯进你们房间的人,你可有看清楚脸?” 小六摇头。 他见两人有些沉默,开口,嗓音都是抖的,“求求公子和夫人,救救我家小姐吧……” 这里不比彭城,人生地不熟的,他实在不知道还能求谁。 萧容溪和南蓁本来就怀疑客栈有问题,现下蔡宁宁出了事,还牵扯到彭城蔡氏,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这样吧,你先去报官,我们回客栈找人。” 小六这时候回去,指不定什么圈套等着他呢。 毕竟就算他说得再恳切,也只是一人之言,对方完全可以不认。 萧容溪面色平静,发号施令又十分自然,说出的话让人不敢置喙,小六愣了愣,随即点头,“好,我去报官,客栈那边就麻烦公子和夫人了。” “去吧。” 南蓁看着他疾步离开,双腿微颤,也不知能不能撑到县衙,于是安排了一个人暗中跟着他。 萧容溪声音微沉,“飞流,速度快些,回客栈。” “是。” 原本一刻钟的路程,生生压缩至半刻钟。 青云客栈门口依旧人来人往,好不热闹。 今日堂下多了不少吃饭的人,伙计正穿梭其中,忙着端菜,老板娘忙着记账,时不时还要去搭把手。 但她还是在萧容溪和南蓁进来时,抬起了头,主动招呼道,“公子和夫人回来啦,可要用饭?” “跟昨日一样,送到房间里。” “好嘞!”说着,她便往后厨走了。 萧容溪和南蓁顺着楼梯上到三楼,经过中间的房间时,突然顿了顿。 房门还是紧闭着,里面也没有人的气息。 两人在此处驻足,见四下无人注意,正想推门而入,突然听老板娘在楼下喊到,“二位今日可要加些辣子?后厨新调的,特别香。” 已经去到后厨的人不知何时又出现在楼下,正仰头看着他们。 南蓁不动声色地收回手,转身冲着楼下的人笑,“那便添一些吧,我喜欢吃辣的。” “好,那夫人先回房休息吧,我很快就让人送上来。” 老板娘说完后,并未离开,而是重新走到另一桌客人处,余光瞥了两人的动作。 在他们看不见的地方,掌心被指甲掐出了紫痕。 萧容溪和南蓁刚进到客栈的时候,她便觉得两人身份不一般,还有身边的那个侍卫,一看就是高手。 可今日递过来的信上说,两人并无特别之处,就是普通人家而已。 两相矛盾下,她对他们的关注自然就多了些。 眼见着伙计端着托盘要往上走,她顺手接了过来,指挥伙计去收拾刚吃完的那两桌,准备亲自上楼。 南蓁和萧容溪开了房门,却没有进去坐着,而是在走廊上散步。 尤其在蔡宁宁住的房间和他们住的房间中间晃悠。 南蓁指着挂在正前方的一幅画,佯装在欣赏,嘴里说得却是,“距离不对。” 萧容溪也看出来了。 内外比对来看,房间较目测小一些。 中间这半丈距离,足以再开出一个通道。 南蓁突然想到了昨夜自己听到的动静,当时以为是客栈隔音效果好,但现在看来,也许并非如此。 “公子,你看……” 萧容溪轻咳一声,南蓁立马转了话头,“……这画虽然看着粗糙,可寥寥几笔却将山水尽数勾勒出来,实在是妙。” “这种画法看似简单,则是最难掌握,”萧容溪接得不露痕迹,仿佛两人就是在欣赏面前的话,“作画之人就算不是大师,想必也是个胸口有沟壑之人。” 南蓁点点头,“确实如此。” 她又瞧了一眼,遗憾道,“可惜没有落款,不然就能知道是谁了。” “等会儿问问老板娘吧……” 萧容溪似乎刚注意到楼梯口的人,声音渐渐小了下来,侧头,微微颔首,“刚才还在说您呢,没想到这么巧。” “公子客气了,这一带的人都叫我玉娘。” 她端着盘托,抬腿走了过来,“二位方才在说,这画怎么了?” 萧容溪笑道,“内人觉得此画意境深远,喜欢得紧,想问问你是在哪里买的,我们走之前也想去看看。” 玉娘一愣,随即道,“嗐,这都是瞎买的,您瞧瞧,上面连署名都没有呢。 不过是当初为了装点客栈,随便找了个地摊买的,若夫人喜欢,明日上街逛逛说不定还能碰上。” “世人道,不以成败论英雄,自然也不能仅凭名声大小来判断字画的好坏。” 南蓁边说,边抬手缓缓摩挲着画框,十分流连的模样,“好的字画,那是可遇不可求的。” 说话间,玉娘已经行至两人跟前,驻足赔笑,“我就是一介粗鄙妇人,无甚见识,不懂鉴赏,比不得夫人学识广。” 南蓁承下了她的话,只略略一笑作为回应。 玉娘见此,开口道,“菜都已经做好了,我先给二位送进屋子,趁热吃才好吃。” “我来吧。”飞流适时从房间里出来,接过玉娘手中的盘托。 “楼下还有客人要招呼,我就不陪二位了。” 萧容溪:“你忙去吧,我们需要什么会再要的。” 玉娘点点头,转身下了楼梯。 等过了拐角处,才稍微放缓脚步,用余光撇着刚踏进房门的两人,心中的不安逐渐放大。 再度抬眸之际,眼底多了丝坚定,仿佛已经决定了什么似的。 房间里除了飞流,俞怀山也在。 此刻,他正在检查刚送上来的饭菜。 第345章 吃人的地方 萧容溪顺手将门关上,“如何?” “安全的。” 俞怀山医术自是没得说,他既然确信安全,众人也就放下心来。 南蓁稍微尝了两口,就放下筷子,走到两间房的隔断墙面前,伸手,细细地摸过每一处。 “有发现吗?”萧容溪站在她身后,负手打量着整面墙。 “没有。” 昨夜她就已经检查过了,今日看,还是同样的结果。 萧容溪沉默片刻,突然说道,“有没有可能,不管是从这间房,还是隔壁蔡宁宁住的屋子,都打不开,只有中间通道处,才有机关。” 南蓁的手指落在墙上不动了,回过头看他,“极有可能。” 若她要通过这种手段谋取什么,为免人发现,设计单向通道才是最好的。 只要不主动开启,住在房间里的人就永远不知道密道的存在。 正如她和萧容溪昨夜都没找到不妥之处,而小六却确信自己看到有人从密道出来。 南蓁刚要说话,突然听到外面的走廊有动静,脚步轻盈,吱呀一声,好像是隔壁房门被推开了。 几人彼此目视,最后,飞流开门走了出去。 蔡宁宁的房间门被打开了,里面有人正弓着腰收拾房间。 正是那名伙计,钱三。 见飞流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钱三愣了愣,随即问道,“这位公子有什么吩咐吗?” “哦,我们吃完了,两位主子准备休息,正想叫人把碗筷收拾了。” 钱三绷紧的神经并未松懈,只道,“那小的先紧着您这边的事,待会儿再来收拾。” 飞流点点头,寒暄似的问道,“蔡小姐走了,应该马上会有新的客人住进来吧?” “是的。” 钱三应道,“这段时间前来看海棠的客人多,房间十分紧缺,这里本来早上就收拾完的,但店里实在太忙了,人手不够,所以现在才来整理。 幸好新客人说晚点到,不然小的得再长出两只才够用。” 他难得开了个玩笑,飞流扬了扬嘴角。 钱三看着桌上没怎么动过的菜,疑惑道,“可是这几样菜不合公子和夫人的胃口?” “一路上吃了不少零嘴,现下还撑着呢,所以每样菜就只尝了一点。”萧容溪淡淡解释了一句。 钱三这才释然,“那就行,小的还担心几位客官不喜欢呢!” “辛苦你收拾一下。” “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小的该做的。” 钱三前脚刚离开房间,暗卫后脚就落地。 正是萧容溪吩咐跟着小六前去报官的人。 “你怎么先行回来了?” 暗卫抱拳,“公子,小六进了县衙后不见出来,属下在门外等了许久,觉得有些奇怪,进去找寻时,却没发现他的踪迹。” 这个时间点,衙门前厅只剩下值守的人。 听说小六是来报案的,一点都没为难,直接将人放进去了。 后来他发现不对时,县衙里空空荡荡,早就没人了。 就连后院内堂县令及其家眷住的地方不闻人声。 “哼,”南蓁勾起嘴角,摇摇头,“这客栈是个吃人的地方,难不成衙门也是?” 一个大活人,就这么悄无声息地不见了? “可有发现什么异常动静?” 暗卫摇头,“属下粗略找了一遍,没见着人,就赶忙回来禀报了。” 他不确定里面有何文章,也不能打草惊蛇。 “知道了。” 萧容溪眯了眯眼,突然道,“飞流,安排些人,去看看县衙里什么情况。” “是。” “还有,”他顿了顿,“你白天在蔡宁宁房间里也没找到机关是吧?” 飞流:“没找到,屋里的陈设和这儿也没有差别。” 萧容溪颔首,“等晚上你再在客栈中找一找,还有,多留意一下整个客栈的动静。” 青云客栈开设已久,机关不可能只为蔡宁宁一人设计,能对她动手,未必不会对别人动手。 到时候顺藤摸瓜,说不定能找到些线索。 南蓁亦是这么想的,但她心中隐隐还有个念头,“我觉得,今夜如果要出事,很大概率会是我们。” 话一出,俞怀山和飞流皆是一愣。 对他们动手,胆子未免太大了些。 “玉娘很警惕,这时候,应该已经对我们起疑了。” …… 后厨。 钱三端着盘托,掀开帘布走了进来,玉娘已经等在里面了。 看到满当当的菜盘,她不由得拧起眉头,“没吃?” “只动了几筷子,”钱三早已不复刚才唯唯诺诺的模样,眼中浮现出一丝狠厉,“我的意思,是直接把他们给做掉。” 配合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 玉娘盯着他,没说话。 她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办法,可总觉得不妥。 这几个人看起来就不好惹,若冒然行动,很可能暴露,得不偿失。 “不是让人去核实他们的身份吗,还没有新的消息传过来?” 钱三:“没有。” 他顿了顿,继续道,“你究竟在怀疑什么?” 昨晚他们入住时,玉娘就已经留意到了,当即派人去查验他们的身份。 这一点,不止是针对萧容溪和南蓁,而是针对所有进店的客人。 今天午饭前,消息便已经传了回来,说两人就是全县的普通人家,连高门大户都算不上。 钱三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玉娘却一直举棋不定。 她深吸一口气,“我担心,他们隐藏了真实身份。” 别说两位主子的气度,就连那个侍卫周身气质也非常人能及,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小门小户出身呢? 玉娘是越想越觉得不对,越不能坚定做法。 “以前也不是没有隐瞒身份的高官来这儿,可咱们的消息从来没出错过,”钱三说道,“会不会是你想得太多?” 他不像玉娘这般纠结,而是从最迫切的一面出发,“现在的问题是,他们已经开始怀疑了,且有调查下去的前兆,若不把他们做掉,到时候真查出来点什么怎么办? 如果他们隐瞒了真实身份,连我们和那位都查不出来,就更不应该留活口。” 在海棠县,他们可以掌控住局面,可若放进来一条活鱼,容易搅乱池水。 第346章 这次的货可是极品 届时局势只会更加不好控制。 全县离京城近,玉娘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 可近来有消息称,陛下在普陀寺祈福的时候,身染恶疾,朝臣忙都忙不过来,谁会有心思关注小小的海棠县。 更何况,海棠县至今为止,都还没有出过事情,又怎会入上头那些人的眼呢? 玉娘听了他的话,终是点点头,“你说得没错。” 两人已经起疑了,能查到多少很难说。 而自己这边,是半点差错都出不得。 “今晚动手的话,你有几成把握?” 钱三眯了眯眼,眼角的痣更添阴狠,“只要把他们都放倒了,哪里还有挣扎的余地?” 对付这一行人,他不会掉以轻心,到时候一定会用最烈性的迷药。 玉娘深吸一口气,垂在身侧的手攥起拳头,“未免夜长梦多,那就今晚吧。” “我会早些做准备。” 这一番话,并未避着后厨中其他人,可他们却见怪不怪,依旧干着手中的活儿。 玉娘正要再嘱咐些什么,惊闻脚步声靠近,两人同时回头看,竟是飞流撩开帘子进来了。 “老板娘,”飞流对上他们的眼神,没有丝毫诧异,自顾道,“我来要些热水,两个房间都送。” 玉娘和钱三早在他进来时就敛下了眸中的情绪,笑道,“行,我一会儿就让人送上去。” 她还关切了一句,“出门一日赏海棠,想必诸位都累了,泡个脚,好睡觉。” 飞流笑了笑,“是这个道理。” 他说完后,便不再久待,冲玉娘点点头,径直离开了。 钱三的嘴角亦逐渐耷拉下来,压低声音,“一会儿我上去送热水吧。” “嗯。” 外面有客人叫唤,他立马就出去招呼,“来了,客官!” 身形干瘦,步子轻盈。 玉娘看着他的背影,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眉头却并未舒展,“但愿是我想多了吧。” 月光照着行人归家,柔和中又带着几分清冷。 客栈外的枯枝有乌鸦停靠,对着长空鸣啼两声之后,又别枝而去。 南蓁和萧容溪的房间早早熄了灯,俞怀山和飞流屋里也不见亮光。 钱三手持蜡烛,沿着密道往上走,没发出一点声音。 南蓁没有猜错,两间屋子中央藏了一个暗道,宽约摸半丈,足够两人并肩通过。 钱三摁下机关,原本封闭严实的墙面悄然出现一个小孔。 一支细长的麦秆穿过小孔,里面冒出汩汩白烟。 烟色并不浓,似有若无。 但这是顶配的迷药,轻易不拿出来。 也就是钱三为了保险,未免两人中途醒来,省去不必要的麻烦。 空气缓缓流动,像一滴水汇入河流,悄无声息。 房间里没有任何动静。 迷药放完,钱三也没有着急进去,而是静静地在原地等了一刻钟,确保药效发挥。 他盘算着时间,摸索着摁下一块砖,小孔逐渐变大,最终展露出一扇门。 钱三猫着身子,进到萧容溪和南蓁的房间,看向床上起伏的两团,嘴角轻勾。 “还以为有多厉害呢,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掀开床幔,借着微弱的烛光看清了双目紧闭两人。 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主,没干过粗活。 “啧啧,”钱三的目光在两人脸上流连了片刻,“可惜了,有心放你们一条生路,你们偏要多管闲事,这就怪不得我了。” 他朝身后的两人扬了扬手,他们立马将两人从床上拖下来,带进密道,一路往下。 最终自后厨的灶台旁出来。 平时,那里堆满了柴火,不易发现。是以白天飞流虽检查过一遍,但人来人往,他也没办法看得太仔细,匆匆瞥过,并未留意到。 钱三看着去另一个房间的人,问,“怎么样了?” “都解决了。” “行,连夜送走。” 旁边的人瞥了南蓁一眼,“他娘的,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等美人,相比之下,那位蔡小姐都显得平平了。” 钱三冷笑一声,心如磐石,对容貌并无太多感触,“美人再美,进了孙府,还不都一个样子。” 他看着旁边人贪婪的眼神,警告道,“别动什么歪心思,赶紧干活。” “知道知道。” 夜色掩盖下,萧容溪和南蓁分别被抬上了马车,从后门出,跟着拉泔水的车一起,送往别处。 客栈外,树枝微扰。 马蹄上裹了棉布,踏在石板上动作很小,车身摇晃,南蓁眼皮缓缓掀起一条缝。 眼神清明,并无朦胧之意。 她和萧容溪被分开了,也不知道要去到哪里。 手上脚上都绑了绳索,南蓁起身,从袖中抖落出一张薄若蝉翼的刀片。 刀片极小,但极锋利,轻易便将绳索隔断了。 她稍微掀开侧帘,看向外面,四处尽是矮房,应该避开了大路,走的小巷。 但看起来不像是要出城的样子。 正当她准备划开脚上的绳索时,马车突然停了,有人走了过来。 南蓁立马闭眼躺下,恢复原本的姿势。 车帘被撩起,对方确认人还没醒,又放下。 细微的交谈声随夜风轻轻传入耳畔,“又送货来了?” “是。” “平时都一个月送一次,怎么变频繁了?” 驾车的人答:“这次的可是极品,错过了就没有了。” “是吗?” “不信你来看看。” 车帘再度被撩起,烛光在南蓁脸上停留了片刻,又很快灭掉,“如何?” 小厮:“果然不错,那就送进来吧,少爷必定开心。” 两人边往前走,便议论,“昨儿送过来的,孙少爷可还满意?” “别提了,”小厮摆摆手,“这姑娘长得娇,实则是个烈性子。” “孙少爷不是最欢喜这种了吗?几十个手段挨着试一遍,不信她不听话。” 小厮:“那可不行,别人就算了,可这位蔡小姐不同,老爷发话了,暂时关着不准少爷动,也不准让人死了,留着还有用呢!” “啊?” 驾车的人正欲再问,小厮却已不愿再说,“行了,主人家的事情我也不太清楚,你把人送进来赶紧走吧。” “诶,好嘞。” 今天一更~ 第347章 天高皇帝远 两人的对话被南蓁一字不落地听进耳中,眼皮微颤。 原来蔡宁宁也在这个地方,至于孙府…… 白天的时候,飞流出去打听过,海棠县的布局及主要人物都探清楚了,孙府正是高门之一,且几家大户均以它为首。 青云客栈和孙府勾结,就为满足孙少爷的私欲? 那抓男子又是为了什么,杀人灭口? 南蓁一面想,一面留心着外边的动静,马车往前驱了一段,复停下,她被人用棉被裹着,抬进了房间。 陌生的手抓住她的手臂时,南蓁差点没绷住,几次想暴起割喉,都生生忍了下来。 搜肠刮肚,将仅能记得的那一点点佛经念了五遍,总算是被放下。 “少爷怎么不在屋?” “今日被老爷罚抄书,现下还没抄完呢,”小厮看看天色,“估摸着这时辰也差不多快回来了。” 另一人点点头,随即道,“走吧走吧,该睡觉了。” “行。” 小厮刚往前迈出两步,突然又问,“要不要提前把迷迭香点上?” “不了吧,少爷喜欢自己动手。” 门轻轻被带上,两人的脚步沿着走廊渐行渐远。 南蓁缓缓睁开眸子,眼底有烛火跳动。 她解开绳索,站起身来,环顾一周,心中略为讶异。 房间很大,点缀着价值不菲的摆件。 南蓁不能一一叫出名字,可观其色泽、纹路和质地,也知其工艺之精巧复杂,即便在京城富商中,能拥有这些的人家也不多。 小小的海棠县,此前从未听闻过的孙府,哪里能得这些东西? 她随手拿起矮柜上的紫珊瑚,把玩了一番,又放下。 这个孙府,古怪得很。 南蓁推开窗,对着房梁上轻唤一声,“乙麟。” 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落至跟前,是萧容溪派来保护她的暗卫,“夫人。” “蔡宁宁应该被关在孙府,你去找找,找到了先回来禀报,不要打草惊蛇。” “是。” 话音落,人已不见。 南蓁甫一关好窗户,就听到院中有鞋底拖在地上的声音,她赶紧回到床上,闭眼假寐。 “吱呀——” 门开了。 一个身形削瘦的男子走了进来,身着紫衣,脚步虚浮,脸上带着银色的面具,仅露出小半边脸和嘴。 面具外的皮肤光滑白皙,可面具边缘的却有些起伏,看不真切。 孙之邈看着侧躺在床沿的人,一步步靠近。 他挡住了南蓁面前的光影,垂眸看着她。 “啧啧,果然是个美人。” 孙之邈嘴角微勾,眼底浮现的却并非贪婪,而是痛恨。 外面的人只知他爱美,却不知他爱的,并非容貌本身。 他爱的,是看着这样的美人香消玉殒。 孙之邈俯腰伸手,欲抚上南蓁的脸。 指尖相距不到两寸时,南蓁猛得睁开眼,目光如炬,将床边的人吓了一跳。 他往后踉跄了两步,警惕地看着南蓁,“你没晕?” 刚才那一眼,令他现在尚未回神。 南蓁没有理会他的问题,只抬头摁了摁眉心,装作刚醒来的模样,连声音都透着几分虚弱。 “你是谁,这是在哪儿?” 她眼底慢慢浮现出惊恐,“我不是应该在客栈休息嘛,这里不是客栈!” 南蓁预备往外走,可刚起身,双腿便一软,重新跌坐回床头。 孙之邈看着她,心底的怀疑逐渐散去。 原来是他想多了。 “呵。”他轻笑一声,寻了圆凳坐下,伸手给自己倒了杯茶。 今日抄了一天的书,实在没心情玩闹,看南蓁这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也翻不了天,索性跟她搭起话来。 “你是哪里过来的?” 南蓁:“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孙之邈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小呷一口,润了润嗓子,“刚进来的人,都是你这副模样。” 不过后来,就都温顺到不行了。 或者说,由于恐惧,不得不听话。 而他恰恰能从这种折磨和驯服中,得到满足感。 他晃了晃手腕,看着杯中茶水轻摇,“你也不用回答我,我不在乎,反正你走进了这儿,也出不去了。” 南蓁瞧着他泛着寒光的面具,眯了眯眼,“你私自绑人入府,软禁关押,已是犯了大周律法,就不怕被县衙查出来吗?” 孙之邈听完,顿时乐了,“那也要县衙知道才行啊。” 他突然指着门外,说道,“你可以试试,看你能不能跑出去,会不会有人救你。” 南蓁一时没应答。 孙之邈放下杯盏,杯底和桌面相撞,磕出一声轻响。 目光在南蓁身上游移一圈,最后又回到她脸上。 “我还以为你跟她们一样,都没脑子,原来还知道大周律法?” “身为大周子民,这不是应当的吗?” 孙之邈言语有些玩味,“听没听过有句话,叫山高皇帝远啊?” 南蓁:“我只知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 “哼,”他摇摇头,不再同南蓁争论,“夜深了,该休息了。” 孙之邈见她还一直盯着自己,目光灼灼,像是扒开了他的面具一般,不由得恼怒,“你盯着我做什么!” 他双拳攥紧,眼神瞬间变得阴鸷。 平日里,孙之邈最见不得的就是别人用这样的眼神看他。 像是窥探,又带着一丝怜悯和嘲讽。 换做寻常女子,只怕早就被吓破了胆,不敢声张。 偏南蓁盯着他的目光开口,一字一句都让他听得清楚分明,“你的脸怎么了?” 这句话仿佛是根导火索,一下子就将面前的人点燃了。 他三两步走到南蓁面前,伸手欲掐她的脖子。 南蓁左手挡开,同时右手一抓,掀飞他的面具。 一张狰狞的脸陡然出现在眼前。 被面具遮住的部分坑坑洼洼,像蛤蟆的皮肤,看着便让人头皮一麻。 南蓁和他离得近,一时不免蹙了眉头,这恰恰激怒了孙之邈。 “是不是很难看?是不是!” 他朝南蓁扑过去,连片衣角都没抓住,“收起你这样的眼神,不然我把你眼睛挖出来!” 南蓁仿佛没听见他的话一般,嘶了一声,“天生的,还是毁容了?” 第348章 没有消息 南蓁又细细地看了两秒,火上浇油,“像是被什么东西腐蚀了对吧?” “你闭嘴!” 孙之邈顺手抄起旁边的紫珊瑚,就朝南蓁砸了过去。 南蓁侧身一闪,紫珊瑚直接砸到了后面的烛架。 蜡烛侧翻,蜡油倾泻,火焰很快就熄灭了。 房间里的光顿时暗了一半。 几次皆没能碰到南蓁,孙之邈也总算清醒了些,“你会武功……” 他顿了顿,“所以你刚才是装的?” 南蓁眸光平静,全然不似笼中困兽,“看来你不是一个怒气上头,就不管不顾的人。” 她将地上的紫珊瑚碎片捡起来,“价值连城的东西,说丢就丢了,孙府的银子这么不值钱啊?” “孙家做的是布匹生意,今年这一行并不景气,你们也不算行业翘楚,这满屋子的金银玉器、宝石珍品,放之整个大周,都没有多少人负担得起,怕是来路不明吧。” 她的话让孙之邈脚底生了几分寒意,他压着眼皮,瞬也不瞬地盯着南蓁,“你究竟是谁?” 南蓁眉毛一挑,“你绑的我,还问我是谁?” 孙之邈并不会功夫,此刻见事态不好,张嘴便要喊人。 南蓁眼疾手快,在他出声之前,就着紫珊瑚碎片冲他脑门砸了过去。 灌有内力的碎片不是普通人承受得住的。 孙之邈连连往后退,碰到了身后镂空的置物架。 架子摇晃两下后,朝他的方向倾倒,上面的摆件失去支撑,尽数砸在地上。 “哐当——” “哗啦——” 四分五裂。 动静大得吵醒了院外房间里的小厮。 其中一人惊觉,爬起来揉揉眼,“少爷屋子里动静怎么这样大,会不会出什么事儿啊?” “不会,放心吧,少爷就喜欢动静大的。”另一人翻身,嘟囔了一句。 “可这也太大了。” “哎呀,”他不耐烦地说道,“在府里,能出什么事啊,继续睡吧。” 本以为这美人能被少爷多留几天,看来还是跟平时一样,过两日就要去收尸。 哦不,甚至明儿一早就得去。 孙之邈房间里已经乱得没地方下脚了。 接二连三的撞击让他阵阵犯晕,额角破了皮,血顺着侧脸流下,坐在地上,半天都缓不过神来。 南蓁动作利索地捡起原先绑自己的绳子,用在了孙之邈身上,还从他衣服上撕下块布堵住他的嘴。 最后踹了两脚,“禽兽,边待着吧你。” 南蓁蹭了蹭手上的灰尘,开窗,“乙麟。” “夫人。” 乙麟刚回院子,南蓁便觉察到了,“怎么样,找到关押蔡宁宁的地方了吗?” 乙麟摇头,“没有。” “整个府邸属下都找了,没什么异常,我怀疑这里和青云客栈一样,有密室一类的。” 南蓁沉默了两秒,点头,“再找两个人仔细搜罗一下吧。” “是。” 乙麟领命,却没有着急离开,而是看向屋内,“夫人需要帮忙吗?” 南蓁回头看了一眼被五花大绑、动弹不得的孙之邈,摇头,“无妨,我自己能解决。” 她原本想等乙麟找到蔡宁宁或其他被抓的女子后,待着她们一起去县衙告状的。 听小厮的议论,被抓进孙府的女子不在少数,这样无论如何,他都赖不了。 可若找不到人,也不能耽搁。 最迟明儿一早,下人进来收拾房间时,就会发现不对。 南蓁想了想,“这样吧,等明儿一早,你便带上他,跟我一起去县衙门前击鼓,把这件事闹大。” “属下明白了。” “对了,”南蓁突然问道,“你知道公子的消息吗?” 乙麟摇头,“飞流大人目前还没有传消息过来,我试着传信,但暂时没有回复。” 南蓁眉头微拧,她这边倒是好解决,不知他们那边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她看了看即将西沉的月亮,说道,“还有一个时辰,天便亮了,你先下去准备吧,有消息第一时间告诉我。” “是。” 乙麟再度隐于黑暗中,不见踪迹。 南蓁关上窗,坐在圆凳上,以手托腮,闭目养神。 海棠县,西北侧。 萧容溪、飞流和俞怀山三人被拉到了一个狭窄的洞口前。 洞口有藤蔓和枯柴掩盖,若不是事先留意,根本发现不了。 因知晓飞流是会武功的,所以这些人事先还给他喂了软筋散,这才将人弄醒。 三人被铁链捆着,连成一排,驱赶进洞内。 “快点,别墨迹!” 洞口原本很窄,仅容一人通过,越深入,越能发觉其中另有乾坤。 约摸往里走了一刻钟,洞身逐渐变大,且错综复杂,像是迷宫一般。 飞流觉得不妙,暗暗询问萧容溪,是否要继续往里。 若想退出,跟在后面的暗卫会直接把这些人敲晕,将他们带出去。 萧容溪眯了眯眼,仍旧坚定地踏出步子。 都走到这里了,务必看看里面有什么。 渐渐的,他们遇到了人,皆蓬头垢面,浑身散发着酸臭味。 都是青壮年,可看起来均双目无神,靠坐在墙壁上休息。 他们个个都瘦得只剩骨头,脸颊凹陷,只有鲜少的几个还能看出点人样。 见有新的人进来,身着锦衣,这些人眼前霎时亮了亮,可又很快黯淡下去。 默默不言。 萧容溪眉头拢起,不确定前方还要走多久,于是冲飞流点了点头。 一声口哨响起,押送他们的人正要破口大骂,“干什么呢,进来了这儿还想耍什么花招……” “嘭——” 话音未落,两人齐齐倒地。 暗卫从他们腰上摸出钥匙,替三人解开了铁链。 “公子,您没事吧?” 萧容溪摇头,伸手扶了一下飞流。 为演得逼真,飞流服下了软筋散,现在正是发挥药效的时候。 刚才路过的几位青年看到他们,纷纷缩成一团。 眼中尽是恐惧。 萧容溪蹲下,离他们不远不近,问道,“这是个什么洞穴,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几个人先是迟疑了一番,身上的鞭痕让他们不敢出声。 “别怕,”萧容溪安抚道,“我们可以把你们一起救出去。” 第349章 这一趟,真没白来 他们迟疑着,似乎是不敢相信。 几双眼睛打量着面前的人,眼中的恐惧慢慢散去。 萧容溪正要再说话,突然见其中一人指了指自己的喉咙,“啊、啊……” 嗓音嘶哑着,别说是一句完整的话,就连吐字都万分费劲。 三人均是一愣。 俞怀山赶紧上前,探向他们的手腕。 甫一搭上脉,面色就落下几分,片刻后,冲着萧容溪摇头,“应该是被喂了哑药,没办法恢复了。” 为的,就是让他们守住秘密,即便逃出去,也说不出话。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萧容溪举目四望,“矿洞?” 他可从未收到海棠县递上来的折子,说这里发现了矿洞。 有暗卫站了出来,“公子,属下可以先进去探探。” “不着急,”萧容溪伸手,拂过墙壁上干燥的土块,用手指捻了捻,“这里应该不是才挖开的,有一定年头了。” 既然他们已经找到了洞口,迟早能调查出来,不急于一时。 “飞流,”萧容溪突然道,“去彭城,调几个我们的人过来,先把这里控制住。” “是。” 萧容溪微服私访,为掩人耳目,带的暗卫并不多,都是为保护一行人的,不会轻易安排其他任务。 这矿洞看起来不小,两三人不一定守得住。 几位青年虽然被毒哑了,可耳朵却好使,萧容溪讲话也没避着他们,几人听得分明。 看样子,他们真有希望得救了。 其中一人抿了抿唇,突然站了出来,霎时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常年劳作让他身形略显佝偻,可这几步还是让人瞧出些不同。 有点读书人的模样。 他随手抹了抹地面,铺出一层细细的沙,用食指在上面划了几笔,一个“铁”字赫然浮现在细沙之上。 “铁矿?!” 飞流十分讶异。 铁矿和盐井一样,都有专门的机构把控,所有发现的铁矿必须上报备案,民间不准随意开采。 这是制造兵器的重要原料,不加以节制,容易致使大乱。 没想到海棠县内居然有一座矿山,而且私自开采许久。 萧容溪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又问道,“你们进来多久了?” 几个人颤巍巍地伸出手指,时间最短的是半年,最长的则有四年。 从青年的指尖下了解到,这里的大都是贫苦人家,或独居之人,茫茫人海,意外重重,失踪了也没人寻、没人在意。 他原准备进京赶考,途径海棠县,宿在青云客栈,第二日晚间便来到了这里。 自此开始挖矿劳作。 这里不见天日,不分白天黑夜,每日只有两顿饭,有时还散发着馊味。 进来的人,饿的饿死,累的累死,病的病死,顺着这条路往前,时常都能看到尸体。 还有的运气不好,遇到洞穴坍塌。几人甚至几十人瞬间被湮没在土中,无人知其性命,身属何处。 …… 萧容溪听完,怒极反笑,“看来这一趟,真是没白来。” 艳丽妖娆的海棠,竟都是用人血浇灌出来的。 萧容溪正在思索时,洞外传来了轻盈又急促的脚步。 暗卫跑了进来,递上字条,“公子,是夫人那边传来的消息。夫人预备等天亮人多的时候,去县衙门前敲鼓,把孙家扯进来。” 他们从青云客栈被“迷晕”,一拨人去了孙府,一拨人则来了这儿,怎么看,矿洞和孙府都撇不开关系。 县衙,其实也不见得干净,但只有这样才能最合理地将事情闹大。 萧容溪点点头,将字条交还给暗卫,让他去处理了,“我们先出去吧,夫人那边的事紧急些。” 他又看了看面前形容枯槁的几人,对飞流道,“暂时安排两个人留在这儿,给他们些干粮和水,先不要冒进,等明日彭城那边的人来后,再通知我。” “是。” 萧容溪冲写字的青年人点点头,以示安抚,然后带着飞流和俞怀山走出了矿洞。 天边,已渐渐破晓。 早餐铺蒸腾出来的白色热气弥漫在整个街道,肉包子的香味从街头传到了街尾。 太阳还没出来,一向安静、不准人喧闹的县衙前却已经聚集了几人。 许久不曾敲响的鸣冤鼓声如闷雷,砸在周遭每一个人心上,一下一下,有序有力。 县令石永原本在睡梦中,猛得一下被响彻院落的鼓声惊醒,脑袋晕晕地爬起来,“谁在击鼓!” 小吏赶紧跑了进来,“回大人,门外站着三男一女,还捆着一个人,说有冤屈求大人做主。看样子,不像是本地人。” “嗯?” 石永愣了愣,“不是本地人?” 他一边穿衣裳一边问,“他们可有说要申什么冤?” “未曾听闻,说是要见到大人您才肯说。” 石永轻哼一声,“倒是比本官架子还大。” “大人,”小吏见他似乎有些不高兴了,立马道,“这鸣冤鼓许久未曾动用,乍一响,外头登时围了许多百姓。” “倒是会折腾事儿,”他整理好衣襟,大步往外走,“去看看。” 他刚往前迈了两步,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回头问,“昨晚前来报官的人可处理好了?” “大人放心,关着呢,跑不了。” 石永:“那便好。” 县衙该有的威压还是有的。 堂内两侧都站着衙役,目不斜视,一丝不苟,石永挺直脊背,大步迈上台阶,落座,惊堂木一拍,“堂下何人,报上名来。” 萧容溪和南蓁站在前面,身后是俞怀山和捆成螃蟹的孙之邈。 飞流站在旁侧,回答石永的问题,“县令大人,我们途径海棠县,准备留在此地赏几日花,没曾想自家夫人竟差点遭遇不测。” “哦?”石永看了眼南蓁,“怎么说?” “青云客栈和孙府勾结,在晚间用迷药将我家夫人和公子迷晕,等夫人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在孙少爷的房间了。” 飞流侧身至一旁,原本被挡住的孙之邈当即撞入上首之人的视线中。 这华服、这玉佩,还有标志性的银色面具,是孙府少爷没错了。 石永顿时吸了一口凉气,眼底的复杂之意一闪而过。 第350章 从上到下,皆在欺瞒 “这……” 石永握着惊堂木的手用了几分力,以至于指甲有些泛白。 他看着侧躺在地、动弹不得的孙之邈,吩咐人去把他嘴里的布条取下来,“孙之邈?” 对方并未回应他。 石永松了口气,说道,“本官未曾见过孙少爷,你们何以确认这就是他?” 飞流蹙眉,还没开口,南蓁就将话接了下来,“是与不是,让孙家的人来一趟不就知道了?再者,我今早是从孙府大门拎着他出来的,许多人都瞧见了,他们都能作证。” 海棠县没有第二个孙府,也不会有第二个孙之邈。 石永对上她的视线,脊背一凉,众目睽睽下,只得吩咐人去请。 等待的这段时间里,他不由得打量起堂下的几人来。 衣着朴素,可这料子却极好,不似普通人家穿得起的。 且不论男女,气度皆不比寻常,甚至胜过他见过的许多大官。 这样的人物,怎么偏偏到海棠县来了? 这玉娘和钱三也真是不长眼,什么人都敢抓。 萧容溪同样在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眼底浮起丝丝冷意。 来之前,他派人打听过,县令石永在本地的名声还算不错,可如今瞧着,却并非如此。 很快,孙府的管家就到了。 他看了南蓁一眼,又飞快低头,对上面的人拱手,“草民拜见大人。” “起身吧,”石永开门见山,指着地上的人问,“你仔细瞧瞧,这可是你家少爷?” 管家蹲下身,凑近孙之邈仔细看了看,在无人窥得处对他眨了眨眼,然后起身,“回大人,这并非我家少爷。” 话一出,引得不少人侧目。 石永清了清嗓子,“可这位夫人说,今早是从孙府中把人揪出来的。” 管家:“说起来,我们还得感谢这位夫人。” 他对着南蓁颔首示意,言语温和,“此贼人冒充我孙府少爷,意欲对夫人行不轨之事,幸好夫人略懂防身之术,将贼人制服,送至衙门,不然我家少爷的名声就尽毁了。” 寥寥几语,将孙之邈撇得干干净净,还顺道解释清楚了今早在孙府门前发生的争执。 南蓁轻笑着摇头,“我可不是略懂防身之术,管家,腰还疼吗?” 管家嘴角一僵,不自觉扶了扶后腰,“夫人的确好功夫,不过老爷说,看在夫人揪出贼人的份上,就不同您计较伤人之事了。” 这脸皮,这怕都赶上城墙厚了。 石永听到这个说法,点了点头,复问道,“夫人,既然孙府的管家都说此人是冒充的,那想必是你弄错了……” “等等,”南蓁打断了他的话,“既然这位不是孙少爷,那可否请真正的孙少爷出来,当面对质呢?” 管家默了几秒,说道,“少爷昨日被罚抄史书,坐得久了些,染了风寒,现在还躺在床上不能下地,夫人这话,有些强人所难了。” “而且海棠县百姓皆知,孙府乐善好施,不管是老爷还是少爷,都时常给贫苦百姓分发粮食和菜果,怎会做出这般鸡鸣狗盗之事?” “虽然夫人确实遭了无妄之灾,可也不能随意将罪名安在少爷和孙府头上。” 他目光灼灼,以进为退,南蓁再要要求对方什么,反倒不占理了。 她瞥了眼外头围观的百姓,眼睛微眯。 南蓁确实没料到孙府内里如此龌龊,名声却维持得极好。 难怪孙之邈这般有恃无恐。 萧容溪上前,握住她的手,轻拍了两下,出声道,“既然管家都说不是孙府少爷,我们这些外客也不好置喙。” “只是我夫人终究是受了委屈,此人冒充孙少爷在前,欲欺辱我夫人在后,按照我朝律法,应当众笞责三十,再羁押两月,以儆效尤。 还请县令大人秉公办理。” 话一出,石永和管家均愣住。 管家原本想的是,暂且模糊过去,顶多去牢里走一圈,等人离开,再把少爷接回来。 既保全了少爷,又维护了孙府的名声。 没曾想,对方竟直接搬出律法来了。 他看向石永,石永略微沉思片刻,说道,“我朝律法的确如此,可事情尚未清明,还要等调查后,再一并作罚。” 石永对上萧容溪似笑非笑的眼,努力稳住自己的气势,“你们可有异议?” “没有。” 萧容溪语调轻缓,似乎还带着笑。 可任谁都能觉查出他周身冷冽的气息。 虽然早就猜到县令不清白,可事实在眼前,萧容溪心中还是有着遏制不住的怒气。 所谓的父母官,原来是这般模样。 石永见两人如此上道,心中颇为满意,“至于青云客栈,本官也会派人去调查,一有结果,会立刻通知几位,稍安勿躁。” 萧容溪勾了勾嘴角,“那我们就先谢过县令大人了,希望大人能早日查清,我们也好再度启程。” “这是自然。” 随着孙之邈被衙役带下去,关入大牢,这一场断案暂且落下帷幕。 南蓁手还被萧容溪攥着,踏出县衙,抬头,阳光刺眼。 她扭头看向身侧的人,萧容溪下颌紧绷,目光幽幽地看向前方,却没有任何焦距。 “看来,我们一时半会儿是走不出海棠县了。” 南蓁笑了笑,“既然走不了,那便迎上去呗。” 她抬手挡着额头,“回青云客栈吧,你觉得如何?” “我也是这么想的。” 飞流身体尚未完全恢复,所以换了个人驾马车。 车上,萧容溪简单说了一下自己发现铁矿的事情,一向冷静自持的南蓁都忍不住讶异,“难怪。” “什么?” 南蓁解释道,“昨日在孙之邈房间里,发现了许多珍宝,价值不菲,孙府其他房间乙麟也去看过,没有一件便宜的东西。” 她当时还奇怪,一个不怎么出名的布匹商人,何来这么多钱银,原来背靠着一座矿山。 南蓁拧眉,又继续道,“铁矿之事非同小可,仅凭孙府可压不下来。” 萧容溪点头,“县令有问题,海棠县其他高门大户应该也不清白。” 换言之,海棠县从上到下,都在欺瞒朝廷。 第351章 这俩总不能是鬼吧! 私藏铁矿,私自开采,草芥人民,官商勾结,哪一样不是大罪? 在这小小的海棠县,竟然都凑齐了。 萧容溪手指微曲,轻叩着矮桌,几息后,停了下来,声音又冷又冽,“牵扯进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别放过。” 他怀疑,铁矿背后的人,甚至不止于海棠县。 南蓁亦在思索,冷不丁和旁边的人对上视线,便听得他问,“在想什么?” “蔡宁宁。” 萧容溪这才想起她来,“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南蓁摇头,“应该是藏起来了,我把乙麟暂且留在了孙府,让他多留意,目前来看,蔡宁宁应该是没有危险的。” 听那几个小厮的意思,孙老爷将蔡宁宁关起来,不准孙之邈动,还有其他的用途。 而这用途,多半和彭城蔡氏脱不开关系。 “孙府一定知道蔡宁宁的身份,”萧容溪说道,“留她性命,很可能是要威胁蔡家,或者和蔡家做什么交易。” 依照名声和地位,蔡家比孙家高了不少,可孙家依旧这么做了,想必身后还站着人。 可究竟是彭城的其他大族,还是另有其人,尚未可知。 “我在彭城留的人多,已经传信让他们调查了,应该过一两日就会有结果。” 萧容溪伸手倒了杯茶,茶是凉的,他也不甚在意,浅抿一口,润了润嗓子,继续道,“不管怎么说,先把铁矿的事情摸清楚。” 南蓁点点头,“不过现在难的一点是,整个海棠县都被几大家族和县令控制起来了,有用的消息根本传不到临近的州县和上一级官府。 就算有官员前来调查,也很可能被糊弄过去,而我们又不能暴露身份,总不能让暗卫扮作江湖侠士,把铁矿和这边的几大家族连根拔起吧?” 她以前倒是常干这种劫富济贫之事,路见不平一声吼,但那都是小范围的,一家两家。 一群所谓的“江湖侠士”撬动整个海棠县,实在太不现实,势必会引起各方注意。 到时候只怕他们还没到彭城,身份便已经被众人所知。 “我也在想这件事。” 萧容溪垂眸,还没等他想好办法,暗卫的声音就在外面响起,“公子,青云客栈到了。” “好。” 他暂且收拾起心情,先行一步下车,然后将南蓁扶了下来。 玉娘正在大堂招呼客人,因着先前,客人要不去山上看海棠,要不去围着衙门看热闹了,所以此刻只有零星几桌。 余光瞥见门口有身影晃动,她笑着抬头,招呼道,“几位客人是打尖还是住、店……” 声音渐渐微弱,嘴角的笑也陡然变得僵硬。 盯着门口并肩而立的两人,竟半晌都没说出话。 钱三昨晚不都把人送走了吗,她亲自看着抬上马车的,怎会、怎会出现在此? “玉娘,”南蓁轻唤了一声,语调柔柔的,更胜昨日,“把招牌菜都端上来吧,我们饿了。” 昨夜之事,一个字都没提。 偏偏就是这样,才让玉娘胆寒。 她暗中掐了掐掌心,痛感袭来,提醒她此刻并非梦中。 玉娘片刻后才缓过神来,冲着两人点点头,“几位稍等,我马上就去吩咐后厨。” 饶是一直提醒自己稳住心神,可还是无意识加快了步子往后厨去,看起来颇有落荒而逃的意味。 等脱离身后的视线,玉娘一个踉跄,差点跌倒在地,幸好及时扶住桌角,才不至于磕上去。 钱三原要端着菜盘往外走,见她跌跌撞撞地进来,脸色煞白,连忙将她扶起来,“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般慌张?” 玉娘听到声音抬头,看见面前的人,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昨晚不是跟我说事成了吗?” “是啊,”钱三一脸莫名,“人都送到该去的地方了。” 玉娘指着大堂的方向,“那你看看他们是谁!” 钱三一愣,随即扔下玉娘,悄悄走到门口,朝那儿望了一眼,瞳孔顿时放大。 “不可能!”他压低声音,语气中是浓浓的怀疑。 “你确定昨日送过去的是他们?” 钱三:“确信,当时不止我,还有几个人也看到了他们的脸。” 玉娘咬着牙,不敢大声说话,“那你总不能告诉我,这俩是鬼吧!” 还有侍卫和那个白面小生,个个毫发无损。 她甚至觉得昨晚是一场梦,可现实又不断提醒着她,这不是梦。 钱三在后厨门口不过驻足几息,南蓁就已经朝他看了过来,嘴角微勾,一双杏眼清澈明亮,仿佛能看透他所有的伪装。 他立马将帘布放下,退回玉娘身边,脸色尽是严肃之色。 “不对。” 他一拳砸在方桌上,上面有新切好的香菜段,此刻大半被震弹到地上,“一定是哪儿出了问题。” 钱三想了想,“我先去孙府问问是什么情况,至于矿洞那边……” 只能祈祷一行人还没到矿洞,就已经醒来逃脱。 如若铁矿被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此刻,玉娘也冷静下来,慢慢扶着桌沿,坐到方凳上,说道,“矿洞那边从来就不是我们能插手的,若他们真发现了矿洞,并且想把这件事捅出去,届时,不用我们出手,自然有人收拾他们。” 这儿是海棠县,县令和几大家族共同把持着,就算是条龙来了也得盘着! 思及此,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脸色也慢慢好转。 她看向正在切菜的伙计,随口报出几个菜名,让他赶紧做好,送上桌。 钱三起身,脱下围裙,准备去孙府走一遭。 他刚洗完手,还没来得及出门,一个平日里负责拉泔水的伙计就匆匆自后门跑进来。 “钱三,你知道今儿个县衙发生了什么吗?” 他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好不容易才把一句话捋顺。 钱三眉头一拧,“有话直说,卖什么官子!” “今儿个有人状告孙家少爷,说他连同咱们客栈一起,将一女子迷晕后,准备对这女子行不轨之事。” “但不巧的是,这女子会武功,三两下就把孙少爷制服了,还打伤了一众小厮,生生把孙少爷拖到了公堂之上。” 第352章 巡抚大人到 顺过气后,他语速飞快地说完了县衙发生的事情。 末了,还附带一句,“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在海棠县和孙府对簿公堂,我猜想一定是外客,不懂其中门道。” 他笑完,玉娘和钱三脸上却并未嘲讽的意思,反倒愈发凝重,不由得问道,“怎么了?” 钱三抬手,招呼他过来,压低声音,“你看看,是不是他们几个?” 那伙计瞅了一眼,顿时愣住,“这……” 他回过头看向钱三,“这不就是昨儿夜里我们送出去的人嘛,怎会好端端地坐在这里?” “我也想知道。” 钱三睨了他一眼,“你不是去县衙看热闹了吗,难道当时没发现?” “当时人多,我隔得远,也就瞧见了几人穿的衣服。” 现下想想,昨儿这几人可不就是这副打扮?! 伙计一时不知该作何回应,呆了两秒,而后还是钱三主动问道,“县令那边怎么说的?” “县令大人说,这几个人看起来不简单,所以该走的流程还是得走一遍,他很快就会派人来问话。 孙府那边也发话了,说将这件事拖过去就行,反正他们就是前来赏花的外客而已,在没有任何实际损失的情况下,见事情久久没有结果,肯定不会纠缠下去。” 到时候这些人一走,海棠县就会再度恢复平静。 钱三点点头,“这倒是。” 伙计接着道,“还有,昨天傍晚蔡宁宁身边的小厮去告状,也被抓起来了,让咱们不用担心。” 青云客栈说到底就是替这些大家族办事而已,真要斗法,也是他们该操心的事情。 玉娘摁了摁眉心,点头,“知道了。” 她又看向钱三,“你也不用折腾再去一趟孙府了,安心在客栈待着吧,咱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 至于那一行人,提防着就行。” “嗯,”钱三深吸一口气,“也只能先这样了。” 掌勺之人已经做好了菜,钱三暂不想动,于是让另一个人端了出去。 萧容溪扭头看着端菜的人,轻笑一声,从竹筒中拿了双筷子递给南蓁,“折腾了这么久也饿了,先吃吧,吃完回房间休息。” “飞流,矿洞那边你留意着些。” “明白。” 一击不中,玉娘和钱三也不敢再随意动手,规规矩矩的,要什么给什么,也不在几人面前晃悠了。 南蓁午后小憩起身,见萧容溪正坐在圆桌旁写着什么,于是走了过去,“公子写给谁的?” “董则佑。” “嗯?” 南蓁并未听说过这个名字,自然也不认识他,“做什么的?” 萧容溪写完,通读一遍,确认无误后,慢条斯理地将信装进信封中,解释道,“他是我手下的人,也是这一带的巡抚。” 巡抚代替皇帝行监察之责,萧容溪给了他们很大的信任和权力,平日上书亦可直达天听。 将董则佑召来海棠县,再以孙府和青云客栈为突破口,牵出铁矿一事,合情合理,且不会暴露他们的身份。 “等他到海棠县之后,我们再去县衙走一遭,就可顺理成章地让他接手了。” 到时候县令想拖延都没有法子。 南蓁点头,懂了他的意思,“这倒是一个好办法。” 萧容溪冲着她笑了笑,将信递给了窗外的暗卫,回头问,“昨晚没休息好,刚才怎么没多睡一会儿?” “睡不着了。”南蓁摇头,“你也去小憩会儿吧,我守着,不会有事。” “放心,现在该是客栈里人担心的时候,腾不出手来对付我们。” 萧容溪摁了摁眉心,眼底有淡淡的青灰,此刻亦有些倦意。 眸中充斥着些些血丝,看向南蓁时带着柔意,“的确有点累,陪我.睡一会儿,嗯?” 说完,也不等南蓁回答,拉过她的手,行至床边。 两人同盖一床被子,中间却还是隔了些距离。 他知道南蓁不习惯,所以并未着急,只一步步来。 萧容溪替南蓁掖好凉被后,还顺势在她肩膀处拍了两下,像哄小孩睡觉一般,然后才合上眼。 南蓁刚醒,此刻并未睡意。 她侧头看着几拳之隔的人,突然一阵热意涌上心头。 南蓁稍微朝前挪了挪,在即将贴上时停了下来。 感觉到她的靠近,萧容溪不由得睁开眼,正要询问,肩头蓦然一重,是她靠了上来。 发丝搭在侧脸,他看不清她的表情,却能瞧见她微红的耳尖。 萧容溪扬了扬嘴角,翻身,将人搂进怀中,轻声道,“睡吧。” …… 后两日,青云客栈内风平浪静。 除却玉娘和钱三被叫去县衙问了趟话,其余什么都没发生。 花开时节,一拨客人离开,又有另一拨客人涌进来。 孙府也一直未曾开门,只是时不时传出药香,仿佛是为了印证当初管家所说孙之邈染上风寒一事。 等到了第三日,萧容溪和南蓁再度站上了公堂,面前的石永显然已不如上次热情,行为举止带着明显的倦怠之意。 他眉头微拧,看着堂下的几人,就觉得脑仁疼,“本官已经说过了,凡事要讲证据,证据需要调查,调查需要时间,不是短短两日就能得到结果的,各位莫要着急。” 萧容溪轻笑一声,“我们体谅大人公务繁忙,可大人也要体谅我们普通老百姓的苦啊,我们所求不多,只想要一个公道,和一个合理合法的处理罢了。” “本官知道,”石永点了点头,“正在查证中,一有消息会即刻通知各位的。” 萧容溪并未任由他含糊过去,“敢问大人这两日都是从何处着手的,查到了些什么?” 石永没想到他会这么难缠,神色有些不悦,“衙门办案,自有章程,真相未明之前,怎可随意披露?” 他见时间也差不多了,还赶着喝茶去呢,于是道,“今日就这样吧,等过几日……” 话还没说完,就见旁边小吏疾步而来,对石永耳语。 石永原先眸子半眯,听完后,当即瞪大了眼,“你说什么,巡抚大人到了?” 第353章 你继续处理案子,我旁听 先前眼中的困倦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疑惑、警惕,还有丝丝畏惧。 他们这一带的巡抚名为董则佑,代陛下巡视督查百官,为人刚正不阿,心思缜密,能力极强,所过之处,百姓一片叫好声。 石永早就听闻过这位巡抚大人的事迹,但一直未曾见过真人。 一来,海棠县不大,官府和百姓的钱银收入很大一部分都来自赏花游人;二来,海棠县从未发生过重大的案子,或者说,这些事情全都被压了下来,传不到外面去。 所以看起来风平浪静,不会引起上头的重视。 再者,海棠县离彭城不远,彭城的地位如此重要,盛芒之下,谁会来关心这里? 所以乍一听,石永还以为手下的人看错了,“你确认是董大人吗,他可从未来过。” 小吏哈腰道,“大人,千真万确,人都已经进城了,现下正往衙门这边来呢!” “你不早说!” 石永当即起身,准备去迎他,同时低声吩咐小吏,“放机灵些,该处理的处理了,该藏的藏好,知道吗?” “知道,大人放心。” 董则佑就算到访,也不过只待几日,等他离开了就好。 之后,还是他石永把持着海棠县,外人插不了手。 他刚迈出几步,突然又看向堂下站着的几人,有些头疼,只盼这些人别给他整出什么岔子才好。 石永清了清嗓子,言语安抚道,“诸位的诉求本官都了解了,请你们放心,这件事,本官一定会给诸位一个满意的交代。” “现在本官有点急事要处理,你们先回客栈等候吧,稍安勿躁,等晚些时候,会再传你们过来,让你们了解得更具体些。” 说完,便让身边的人送他们出去。 萧容溪看着面前送客的人,轻笑一声,“大人说的‘晚些’,究竟是什么时候呢?可别明日复明日啊。” 石永脚下差点一个趔趄,忍住怒气,不再理他,径直离开了。 衙役上前,一手把着刀柄,一手做指引状,“几位,走吧,大人都说了,会有传召你们的时候,不要着急。” “我们确实不着急走,”萧容溪并未挪动半步,而是盯着正上方的“明镜高悬”四个大字,说道,“听闻石大人爱民如子,外面现在晒得很,内人肌肤娇气,我们歇一歇再走吧。” 他看向怔愣的衙役,“各位大人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不用管我们。” “你们……” 衙役也是第一次见这般赖皮的人,可他又说得在理,实在无法当着众多百姓的面动手。 再说了—— 衙役悄悄打量了飞流一眼,这儿的人加起来都不一定打得过他,怎么用强? 可就这样杵在公堂之上也不是办法,万一巡抚大人到了,一问,岂不是全都露馅了? 衙役自己搞不定,正在琢磨去找县丞处理时,突然听到围观人群中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仅闻其声,不见其人,都能感觉到威慑力。 “看来今日赶巧了,正好能旁观衙门处理案子。” 县衙外围着的人自发让出一条道,董则佑挺身阔步,不摇不晃地走了进来。 虽是文官,眉宇间却自有一股英气在。 双目炯炯,叫人不敢直视。 衙役后背冷汗都出来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赶紧叫人去把县令喊回来,同时邀请董则佑上座,“董大人,石大人刚出去迎您呢,没想到错过了。” “这有什么,”董则佑随意挥了挥手,拒绝了他搬过来的椅子,“方才骑马太久,现下站会儿吧。” 说完后,才看向不远处的几人。 心中颇为讶异,面上却未展露毫分。 收到陛下来信时,他还以为是假的,反复确认后,才走了最近的道抵达海棠县。 他知道关注自己行踪的人不少,介于陛下信上的内容,他刻意隐瞒了踪迹,这才打了众人一个措手不及。 没想到陛下当真微服私访,甚至还带上了丽嫔娘娘。 小吏给董则佑上了茶,还没等他开口,外面便响起匆匆的脚步。 石永满头大汗地跑了进来,不知是热的,还是急的。 看了看上座之人,又瞧着旁边还未离开的萧容溪等人,太阳穴突突直跳,暗中瞪了衙役一眼。 怎么这点事情都办不好! “董大人。” 石永上前,对董则佑行了礼,“下官先前没收到消息,未到门口迎接,还盼大人见谅。” 董则佑客气地摆摆手,“石大人不必讲究这些。我就是途径此县,见海棠花开得盛,心下欢喜,便准备驻足一两日。” “我看这个时节游人众多,客栈和花农的收入应该都还不错吧?” 石永忙道,“现在是旺季,较为可观;等到了淡季,百姓又得做些别的活补贴家用了。” 他一面说,一面趁董则佑垂眸喝茶时,悄悄给县丞递眼色,示意他赶紧将这些人送走。 心中暗自焦急,却不能表现出来。 谁要能现在把几人请出去,谁就是他祖宗! “嗯,这倒是,”董则佑点点头,“老百姓看天吃饭,你身为县令,要多多关注他们的情况,遇到问题,及时上报。” “是。” 他放下杯盏,“从我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来看,你做得还是不错。” 石永:“多谢大人夸赞,都是下官职责所在。大人舟车劳顿,不若就到后方去歇息吧,下官已经命人收拾出了一个院子,里面还有些藏书,可供大人解闷。” 支不走堂下的人,支走董则佑也行啊。 大人物,而且是当着众人的面,解闷的东西自然得是书籍,而非其他玩物。 这点,石永拿捏得极好。 “不急,”他一口气还没松下,董则佑便当即给了他一棒子,“你继续处理案子吧,我旁听。百姓都赞誉你为父母官,我也想学习学习。” 石永面色一僵,见他端坐着,丝毫没有要起身的意思,也只能硬着头皮道,“大人,下官方才已经跟他们说清楚了,让他们静候结果。 您也知道,县衙办事,需要些时日,只有调查清楚了,才不会冤枉任何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做错事的人。” 第354章 谁在撒谎 “这话说得倒是不错。” 董则佑点点头,眉眼低垂,继续道,“陛下前些日子颁布的律令还特意强调了这件事。” “是,是。”石永连连道,“所以下官万不敢马虎,就怕有错案。” 董则佑笑了笑,“你这想法没错,但陛下还说了,朝廷不养闲人,县衙内部自然也得精简。 不仅是人员精简,更是剔除那些繁琐无用的办事流程,莫要让真相来的太迟。” 迟来的真相,有时候只能是遗憾。 石永脑门一凉,暗自琢磨着这句话,嘴上却忙不迭应和着。 还不等他反应过来,董则佑便问道,“今日正好碰上了,我便问上一问。” 他看向萧容溪,没有任何架子,“不知几位对县令的处理可还满意?” 石永心里咯噔一声,忍不住看向萧容溪。 只见他眸光平静,脊背挺直,仿佛并不知道自己面对的是什么身份的人。 石永嘴角扯出一抹笑,只是怎么看都倍觉牵强。 润朗的声音在公堂内响起,带着几分漫不经心,“大人想听实话吗?” 熟悉的人都知道陛下是生气了,董则佑也不例外。 他心头微颤,正要开口,石永却先一步将话头接了下去,“自然是真话,难不成你还敢在如此严肃的场合扯谎?” “若你对本官有什么不满,亦可以现在提出来,本官一定会认真自省。” 话里话外端的一副公平正直的模样,甚至还带着几分风骨。 董则佑被茶水噎得不上不下。 这人当真是不知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敢用这种态度对陛下说话。 倘若他平素亦如此,陛下一定会赞赏他,可他偏偏欺下瞒上,现在的模样只会让陛下更为恼怒。 果然,萧容溪听完后,虽还笑着,声音却已经沉了下来,“既然巡抚大人在此,我便将困难直说了。” “我和夫人途径海棠县,准备留几日赏花,可偏偏两日前夜里,有人朝我们房间吹迷烟,等夫人醒来的时候,就已经到了孙府。” “好在夫人略懂功夫,不至于遭人欺负,还把孙府的少爷带到了这里。” “不过孙府管家说那人并非孙之邈,是人冒充的。石大人把所谓的假冒之人关押进了大牢,让我们等候结果。” “可现在已经过了两日,还是没有丝毫进展,我们便想来问问,结果石大人只说衙门办事,自有章程,我们无权过问。” 萧容溪寥寥几语便将事情说清了。 董则佑听得一脑门冷汗,止不住朝南蓁看去。 绑走丽嫔娘娘,是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陛下虽写信把他召过来,可信中并没有如此详细的经过。 不过很快,董则佑就平复下来,蹙眉看向石永,“这是怎么回事?” 石永拱手,还是一套说辞,“回大人,此事干系重大,涉及到这位夫人、青云客栈和孙府,不得不仔细调查。” 这种话董则佑听得多了,并没有被他含糊过去,“那到现在为止,有何进展?” 石永:“我们已经传青云客栈的老板娘和伙计问过话了,孙府那边也问过了,两边暂未发现问题。” “这么说,大人觉得我夫人用自己的名誉陷害孙少爷?”萧容溪轻哼一声。 “我们不过刚到海棠县,和孙府八竿子打不着,有必要这样做?” 石永:“自然不是,既然当时许多人都瞧见夫人从孙府出来,说明事情并不简单。” 他突然话锋一转,想到了一个办法,“三方各执一词,就得看看谁在撒谎了。” 这般场面,注定要舍弃一方了。 石永眼底闪过一丝狠厉,又很快敛了下去,再无痕迹。 董则佑沉默了几秒,突然问道,“那个假冒之人呢,可还在牢中?” 石永顶着他探视的目光,咬咬牙,“在。” “把他叫上来吧。” 看这架势,董则佑是要亲审此案了。 石永暗自掐着掌心,正左右为难之际,县丞突然上前一步,同他耳语。 石永听完,先是一惊,然后对董则佑道,“大人,此人畏罪自杀了。” 萧容溪眸光一滞,嘴角彻底耷拉下来。 死掉的人只怕是替罪羊,真正的恶人还逍遥法外。 南蓁眉尖一蹙,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她朝飞流使了个眼色,飞流立马会意,让暗卫去牢中查看。 至此,线索似乎又断了。 时间已经不早了,黄昏时分,夕阳染红了半边天。 董则佑心中还有许多疑问,不想同石永做这般无意义的纠缠。 在收到萧容溪的示意后,清了清嗓子,说道,“看来此事还真是疑点重重,我也感兴趣得很,就看石大人要怎么破案了。” 石永一惊,听他这话的意思,是要留至他结案为止? “大人……” 董则佑不想听他废话,于是抬手制止了他,“今日便到此吧,石大人也辛苦了,明日我再来瞧瞧。” 说完,便起身。 眼见人要往外走,石永连忙道,“董大人,后堂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请大人挪步。下官也想趁此机会和您聊聊此案。” “案子明日再聊吧,吃饭就不必了,”董则佑语气还算温和,“我已经让手下定好了客栈,恰好就在青云客栈。” 他怕石永多想,还附带了句,“你应该知道,我巡抚之时,从不住县衙,只住客栈。” “是。” 石永不得已拱了拱手。 这确实是董则佑一贯作风,可为何偏偏在青云客栈呢! 他无法强留,只好陪着笑,将人送出了县衙。 董则佑走后,萧容溪才转身看向石永,“夫人的事,还要麻烦石大人多费心了,我们就在此地,等一个说法。” 话毕,根本不等他回应,径直离开了。 石永看着他们的背影,等县衙大门关上后,忍不住啐了一口,“呸,什么东西!” 不过董则佑倒真是个大麻烦。 石永深吸一口气,也没有喝茶用饭的心思,兀自往书房走。 见县丞跟了上来,说道,“你今日反应不错。” 不然董则佑执意提审,他还真不知如何是好。 第355章 对巡抚大人动手?你疯了吗! 县丞亦步亦趋,连忙说道,“为大人分忧,是下官的职责。” “嗯……” 石永沉吟片刻,又摇头叹息,心中止不住打着鼓,“看来这件事,是没办法善了了。” 原本他想着能拖则拖,等萧容溪和南蓁离开之后,万事大吉。 谁能料到董则佑这个时候出现在海棠县,还恰好入住青云客栈? 石永一脚踏进书房,将门关上后,对县丞道,“等晚些时候,你再把玉娘和钱三叫过来一趟,孙府的管家也一并请过来,有些事情,得当面商讨。” 县丞点头应下,又问,“是秘密传唤,还是直接派人带过来?” 石永想了想,“直接带过来吧。” 都是此案相关的人,他叫过来问话本就是理所应当,正好还能在董则佑面前装装样子。 “明白。” 天逐渐擦黑,后堂的饭菜早已凉透,小吏来请了两遍,石永都把人打发了。 这个时候,哪还有什么胃口吃饭。 县丞杵在一旁,见此,上前道,“其实大人不必为此事忧心。” “嗯?” 石永不太明白,蹙眉看他,“什么意思?” 县丞:“大人您想啊,董大人来海棠县十分突然,各方都不知道,所以就算在海棠县发生了什么,谁又能晓得呢? 海棠县一直由您把控着,什么消息能传出去,什么消息传不出去,还不都是您说了算。” 石永听完大骇,双目圆瞪,“你是想让我对巡抚大人下手?疯了吗!” 即便是在自己书房,他也收着声音,确保再无第三人听见。 这话要是被有心人听到,他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大人此言差矣,”县丞继续道,“董大人今日摆明了要等结案才走,而那对男女一看就不是省油的灯,若真让他们纠缠下去,只怕不止孙府,其他大族和您都会被牵扯进去。” 下药、绑人、失踪……都是小事,真正有关系的,是铁矿啊! 若铁矿的事情被董则佑知道,到时候谁也跑不了。 巡抚可是能直接上书给陛下的,他们上头虽有人,焉能大得过陛下? 进退维谷的情况下,只能挑选一条路走。 董则佑不死,死的就只能是他们,必须先下手为强。 石永听完,心情尚未完全平复,“这件事,我还得再想想。” 他还没有胆大到这种程度,若要动手,也得考虑全面才行,不能着急。 “大人,”县丞再度摇头,“大人宜早做决断,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 “我知道了。” 石永摁了摁眉心,眼底满是疲惫,“你先下去吧,记得一会儿给我把人都叫过来。” 县丞拱手称是,而后退出了书房。 今夜无月,只客栈廊下的灯笼在风中摇摇晃晃,照着夜归人。 从远处看,星星点点,如同鬼火。 大堂内还有吃喝的客人,伙计在其中穿梭。 萧容溪正坐在屋里喝茶,突然听到笃笃的叩门声,动作一顿,“进来吧。” 是董则佑。 他特地换了身干净的衣裳,关上房门后,便对着萧容溪恭恭敬敬地行礼,“臣参见陛下。” 见南蓁从里间撩开珠帘走过来,又拱手,“见过丽嫔娘娘。” 宫里有关丽嫔娘娘和陛下的事情他也听过一二,原以为是谣传,今日见着,方明白其可信。 能让陛下在微服私访时带在身边,地位非比寻常。 “董大人无须客气。”南蓁行至萧容溪身边,微微颔首。 有暗卫守在门口,不必担心有人偷听,萧容溪开门见山,“知道这次召你来海棠县是为了什么吗?” 董则佑一愣,“方才在公堂之上,臣已经有所猜测,可是这县令和孙府勾结,把持着海棠县?” 官.商.勾结性质恶劣,影响深远,是陛下即位以来严打之事,没想到石永的胆子这么大,表面一派正气,背地里却干着这般勾当。 “这只是其一,”萧容溪说道,“其二,海棠县西北方向有一座铁矿,私自开采已久,县令必定知情,几个大家族也脱不开干系。你要负责查清此事,同时不能暴露我们的身份。” 他语气淡淡的,却听得董则佑心尖一颤。 他是这一带的巡抚,海棠县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而他却未曾发现,实乃失职。 “陛下,臣定当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 萧容溪点点头,董则佑的能力他信得过,不然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把他召过来。 “前几日朕已经让飞流从彭城调了人手过来,将矿洞控制住了,孙府和石永暂时还未发现,但能瞒多久,不好说。” 现下他们揪着孙府不放,丝毫不提铁矿之事,石永一时没反应过来。 等时间一久,对方稍有喘息,就会立马发觉其中的不对劲。 董则佑:“臣明白,臣会尽快弄清楚其中的弯弯绕绕。” “嗯,”萧容溪舒了口气,继续道,“海棠县的人已经信不过了,你若需要人手,可以从临近的州县调度,朕会让人去打招呼,安心办你的事就行。” “是,多谢陛下。” 两人又交谈了片刻,董则佑见时辰不早了,预备回房歇息,恰好此时,门被叩响,飞流走了进来。 南蓁先前吩咐他去牢中打探的事情,有结果了。 “夫人,牢中死的那个人,是小六。” 本就没有冒充之人,县令又不可能对孙之邈动手,便只好找个替罪羊。 当初小六进了县衙再没出来,南蓁今日听到“畏罪自杀”四个字时,心中就已经有了猜测。 飞流带回来的消息,正好印证了她的猜想。 南蓁不由得压了压眼皮,“我们到这儿不过短短数日,对他有威胁的人,说杀就杀了,那以往冤死了多少人,真是不堪想象。” 这个所谓的“父母官”,才是整个海棠县最大的恶魔。 董则佑亦有些沉默,站在旁侧并未出声。 萧容溪见此,摆摆手示意他出去。 等房门重新关上,男人才牵起她的手,说道,“蔡家那边,我已经传信过去了。” 南蓁转头看他,“蔡家也会派人来吗?” 第356章 糟了 萧容溪摇头,“蔡家现在不适合派人来,来了,形势只会更乱。” 他的人和蔡家接触上了,让董则佑在明,承诺尽最大的可能将蔡宁宁救回来。 蔡氏虽是彭城大家族,举足轻重,但现在彭城几方势力割据,他说话办事哪里会有董则佑好使? 这个道理稍微一想就能明白,蔡家老爷也知道海棠县如今的情形,他派人过来就是肉包子打狗,毫无作用。 最好的方法就是和董则佑合作,提供彭城内部的有关消息。 南蓁听完后,思索两秒,突然问道,“你是不是怀疑彭城中有人和这边勾连?” “是。” 萧容溪垂眸,一寸寸摩挲着她的手指,极为认真,“海棠县并没有可以大肆炼铁的条件,矿石开采出来后,需得有销路,他区区一个县令,不同邻县合作,哪里来的路子?” “所以你怀疑,石永也只是一个小卒,守好铁矿,着人开采就行,后面的事自有人想办法处理。” 萧容溪点点头,“虽然我现在还猜不到他是谁,也没有证据可以指论,但他背后绝对藏着人。” 说不定,还和京城有联系呢。 南蓁一时没有应答,她还在想着蔡宁宁的事。 这种人物,应该不宜结仇才是,可他们偏偏把蔡老爷宠爱的独女给抓了,是想从蔡家得到什么呢…… 她沉默了片刻,脑中灵光一闪,突然问道,“蔡家是不是掌握着什么码头之类的?” 南蓁先前在明月阁的录卷中看到过一句有关彭城蔡氏的描述,时间久远,记不太清了,只有一些模糊的概念。 矿石输送必然不能走寻常路,很容易被查出来,而且矿石量多且重,不是随便一处地方都能上岸的。 但通过私人开建的码头这些问题就能迎刃而解。 如果蔡家再开口帮忙说几句,事情会更加顺利。 萧容溪把玩她手指的动作一顿,“你倒是提醒我了,蔡家确实掌握着好几个码头,若是走水路,几乎避不开。” 这么解释,他们抓蔡宁宁的事,就说得通了。 以她逼迫蔡家老爷蔡温就范,确实是个不错的法子。 萧容溪想明白这点后,刚要找飞流传信,他却已经先一步进来了,“公子。” 飞流呈上一封信,“从彭城来的,蔡老爷亲笔。” 南蓁忍不住凑上前去,“打开看看。” 信纸薄薄一张,内容却丰富得很。 蔡温自半年前便不断受到同为彭城大族赵家的邀请,说想和他合作共赢,有银子一起赚。 都是生意场上沉浮数十年之人,谁会这么好心,给别人分享能赚钱的路子? 再说了,蔡家和赵家的关系一直淡淡的,并不亲厚,对方蓦然找上门,蔡温自然疑惑,询问不出更具体的货物消息,暗中查探又无果,便回绝了赵家。 直觉告诉他,所要输运的东西一定不简单。 可赵家并未就此放弃,两家甚至还因此产生了些摩擦。 直到蔡宁宁出事,又牵扯到孙府,蔡温顿时反应过来。 孙夫人和赵家二夫人是表姐妹,蔡宁宁被抓,很可能就是赵家和孙家串通好的。 蔡温在信中将这些事情都交代清楚了,萧容溪看完后,顿时清晰了不少。 他看完后,把信重新递给飞流,“你去拿给董则佑,让他看着办。” “是。” 见飞流即将退出房间,萧容溪突然出声,“等等。” “公子还有何吩咐?” 萧容溪:“你转告董则佑,海棠县的事情现阶段不宜暴露出去,让他行事小心。” 石永和几大家族将海棠县的信息封锁了,此举正合他意。 彭城那边,他要亲自去后再处理,不能让他们提前得到消息,做好应对。 飞流:“属下明白。” 屋子里重新恢复宁静,萧容溪和南蓁四目相对,纷纷叹了一口气。 “时间不早了,”萧容溪拉着她往床边走,“早些休息吧,后几天的还有得忙呢!” 南蓁顺着他的步子往前,没有拒绝。 共枕之后,好似也习惯有人在身边了。 …… 后半夜,风越发大了,吹得树枝呜呜作响,把厚厚的云层吹开,露出带着毛边的月亮。 平日里早就熄灯的县衙后堂,此刻好几个房间都点着灯。 大有熬灯到天明的意思。 石永坐在桌案后,旁边站着县丞,对面是孙府管家,以及玉娘和钱三。 “大人,”玉娘清了清嗓子,开口道,“您深夜将我们传唤至此处,可是出什么事了?” 石永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眼中已有恼意。 若她当初不去招惹萧容溪和南蓁,哪来如今的破事! “出大事了,”他没好气地说了句,“巡抚大人突然到访,公堂之上摆明了要等此案了结才走,你们说说看,到底该怎么办?” 石永心中有些烦闷,忍不住多加了一句,“若他当真查出什么,别说本官如何,你们一个两个,谁也别想跑!” 在看到萧容溪和南蓁重回客栈时,玉娘便已经料到事情大发了,可也没想到会如此棘手。 “这……” 孙府管家倒比她清醒得多,突然问道,“玉娘,你们当初除了把那女子送到府上外,那几名男子是怎么处理的?” 正常来说,他们都会被送到矿洞中劳作,难不成这次对方在半路就醒过来了? 钱三回答说,“是往矿洞那边送的,但是也不知为何……糟了!” 他脸色骤变,停下了话头。 先前对方一直将他们的注意力往迷药上带,慌乱之下,都没考虑到这一层。 石永也想到这点,猛得一拍桌子,指挥着旁边的县丞,声音都是抖的,“你,马上派去过去查看!” 矿山那边可千万不能有事,否则不等董则佑作判,上头的人就能把他活寡了。 “是,下官马上就去。”县丞急匆匆地跑了,留下几人面面相觑。 越想,越觉得后怕。 南蓁一个女子都能从孙府安然无恙地出来,几名男子想必也不是等闲之辈,怎会什么动作都没有呢? 若说刚才还有心思想一想怎么把董则佑糊弄过去,现下脑中已经空白了大片,只能等县丞那边的结果了。 第357章 先下手为强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天边仍是无尽的黑暗,仿佛不会有黎明。 呼吸之间,都觉得十分不顺畅。 大概过了两炷香的时间,院子里重新响起脚步,远远听着,便可知其慌乱。 县丞连门都来不及叩,直接推门而入,步子踉跄。 疾步之下,头发都乱了几许。 “大人——”他进到屋里,连忙道,“大人,不好了,矿洞那边出事了。” 一句话,令屋里的三人脚底生寒。 石永已经坐不住了,蹭得一下起身,绕到桌案前来,问道,“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县丞急忙解释。 原来,他们和洞中留守的人约定了暗号,是林中的三声鸟叫。 由于模仿的是普通鸟儿,矿洞周围也时常有飞鸟来去,不熟悉的人根本听不出其中分别,只有自己人才分辨地出来。 今夜他摸黑前去,绕小道行至矿山周围,蹲在一棵枯木后唤了两次,都不见有人回应,心知不好,连忙回来禀报。 “大人,现在怎么办啊?” 他一向是为石永出谋划策之人,如今却一个点子都想不到。 只觉得脖子后面凉飕飕的,仿佛头顶已经悬了一把刀,随时都能落下。 这个时候,原本慌张的石永反倒冷静了下来,“巡抚不过刚来海棠县,怎会知道矿洞的事情?是那名男子的手笔吧?” 钱三:“应该是。” “哼,”石永轻哼一声,摇摇头,“果然不简单呐。” 公堂两度相见,他只晓得这一行人气度不凡,暗中查探,却发现对方身世背景都十分普通。 没想到,他们才是隐藏得最深的人。 区区几日,就将整个矿洞给控制住了,这般手笔,只怕董则佑都做不到。 他看看孙府的管家,又看看玉娘和钱三,眯了眯眼,“你们以为现在该如何?” 声音混在猎猎夜风中,催人性命。 要么,推人出去顶罪;要么,把要调查的人弄死。 管家蹙起眉头,此刻也知道麻烦大了,“我和大人想得一样,你死我活的博弈,当然得先下手为强。” 董则佑不是那么好糊弄的人,推谁出去都解决不了。 县令和海棠县几个大族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玉娘和钱三也知道不少内幕,如果牺牲他们,很大概率会倒戈。 得不偿失。 钱三亦道,“既然已经是这种局面了,倒不如搏一把。” 最坏不过是个死,万一能碰出一条生路来呢? 几方意见此刻空前一致,石永点点头,纠结了半晚上,总算是下定了决心。 “孙管家,你先回去跟孙老爷商量一下,看想个什么法子比较好。玉娘和钱三回客栈,密切监视董则佑和夫妻俩的动向,一有消息,马上差人告知,明白吗?” “明白的,大人。” 石永垂在身侧的手不由得紧攥成拳,“那就这样吧,我也得好好再规划一下。” 这件事宜早不宜迟,能解决一个是一个。 不管对方是什么身份,在海棠县,就该由他说了算。 这一晚,有人辗转反侧,彻夜未眠,有人一觉到天明,醒来时,太阳都已经升起来了。 南蓁昨夜睡得沉,晨起时,萧容溪已不在里间。 听着外面隐隐的谈话声,她起身拨开珠帘走了出去。 萧容溪正在和飞流说话,余光瞥见她的身影,缓缓扭过头来,“醒了?” “嗯。” 她只简单理了两下头发,头顶仍旧有些毛糙,萧容溪顺手给她压了压,动作缱绻而自然。 飞流赶忙低头。 南蓁见还有别人,有些不好意思,抚开他的手,兀自倒了杯茶醒神,问道,“怎么样了?” 飞流盯着地面,回答说,“临县的驻军连夜赶到,已经扮作农民和商贩混了进来,随时听候差遣。 今日一早,董大人就被石永请去了县衙,说是要商讨此案。” 萧容溪被抚开了手也不恼,拉着她坐下。 听到飞流的话,轻笑一声,“我倒是好奇,这件事能商讨出什么结果来。” …… 县衙内,石永正拿着前两日调查出来的结果给董则佑过目。 “董大人您看,这就是青云客栈所有伙计包括老板娘的资料,”石永边指着上面的字,边道,“客栈开设许久……” “大人!” 石永话还没说完,突然被打断。 他看着匆匆而入的衙役,眉头一蹙,低声呵斥道,“没看到董大人还在这儿吗?慌慌张张的成何体统?” 衙役连忙请罪。 董则佑摇头,示意自己并不在意,只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衙役:“回大人,今早我们听到百姓说云山发现了一具尸.体,我们的人赶去看时,发现那人是蔡家小姐身边的小厮。” “嗯?”石永一愣,“说清楚些。” “之前青云客栈的玉娘说,蔡小姐和那两名小厮前几日便已经启程离开了,如今却死在云山人迹罕至处,实在说不通,小的觉得其中定有隐情,所以特意赶来禀告。” “又是青云客栈?”石永眉头拧起,眼底尽是怀疑。 须臾后,他转身对董则佑道,“大人,下官觉得此事颇为蹊跷,说不定这件事和那位萧夫人中药一事有所关联,想亲自去一趟,您要不就在衙门休息片刻?” “我既然来了,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哪有端坐在屋中的道理?” 董则佑起身,理了理衣襟,“我随你们一同前去吧。” 蔡宁宁的事情,他早已知情,蔡氏那边的信件,也都送到了他手里。 他倒要看看,石永在搞什么名堂。 “山路崎岖,大人您……” 石永还要再劝,却被董则佑打断,“无妨,有路,便能走;无路,也得去。” “那好吧,”石永收声,对衙役道,“走,看看去。” 衙役连忙做了个指引的手势,“二位大人这边请。” 云山并不算高,但山体较为陡峭,其中还有一面断崖。 山上海棠花开极美,可因为实在太难行走,令许多人望而生却,只敢在山下驻足观赏。 而发现尸.体的地方,在半山腰,一棵海棠树下埋着。 今天有事,只一更啦~ 第358章 那对男女,究竟是什么身份? 董则佑和石永到的时候,云山周围已经戒严。 衙役将赏花的人都撵至别处,只留一条上山的路。 正如石永所说,云山陡峭,山路崎岖,路上遍布着细碎的沙石,一不小心就容易脚滑摔倒。 “董大人,您慢些。” 石永走在前,还不忘回头嘱咐他。 董则佑点点头,将每一步都踩得实了,“往前走吧。” 半山腰,一片坡度稍缓的地方,小八的尸.体静静卧在海棠树下,零星的花瓣落下,盖在他脸上。 仵作已经到了,正在就地查验。 衙役也在观察周围的地形。 入夏之后,温度越来越高,尸.身有些腐烂的迹象,散发出阵阵恶臭。 石永倒是没嫌弃,蹙眉走过去,问道,“怎么样了?” “初步断定是被人杀害,然后抛至此处,”仵作回答道,“大人请看,他脖子上有明显的勒痕,掌心有麻绳留下的毛刺。” “除此之外,周身还有多处被殴打留下的印迹,从身体各处留痕来看,应该是三四日之前死的。” 正好和蔡宁宁失踪的时间对上。 石永蹲下身,仔细看了看,问道,“他身上还有搜出什么东西吗?” “没有。” 衙役在一旁补充道,“我们正在排查山上的痕迹,确定他是怎么被运上来的。” 石永点点头,还不等说话,便听得断崖处传来一声呼唤,“大人,这边有拖拽的痕迹!” 他还没来得及起身,董则佑便先一步走了过去。 石永微微怔愣,随即嘴角一勾。 他原本还担心不好下手,没想到董则佑竟主动迎上前,正合他意。 “哪儿?”董则佑弯腰查看。 衙役一指,“旁边还有脚印。” 脚印是残缺的,只剩半个,另外半个似乎被抹去了。 董则佑觉得有些奇怪,伸手捻了捻脚印凹处的泥土—— 新鲜的。 他眸光一凌,昨夜快天明的时候,洒了些毛毛雨,这脚印一看就是才印上去的。 石永此刻已经走到了他身后,面色紧绷,有紧张有兴奋。 眼中闪着诡异的光。 董则佑蹲的地方靠近断崖,前方并无树枝灌木遮挡,他只用伸手一推,这个人就从此消失,再不能威胁到他。 石永朝衙役使了个眼色,衙役不动声色地挪到了旁边。 他猛得一伸手,用了大力气,确保能将董则佑推下去。 董则佑一时不察,还真让他得逞了。 整个人往前扑,眼下已能看到尖锐的石块。 摔下去,必死无疑。 只是石永没料到,崖边还有一个拳头粗的树根,董则佑即将落下去时,一把抓住了。 凸起的树皮刮破了他的皮肤,血珠瞬间涌了出来。 董则佑双目圆瞪,看着步步朝他走来的石永,“你……” “董大人,对不住了。”石永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谁能想到昨日还呼风唤雨的巡抚大人,如今苟延残喘在他脚下呢? 石永心里突然有了种别扭的满足。 “谁让你来得这么不凑巧呢,”石永轻笑道,“谁让你好奇心这么重呢?沉浮官场这么多年都没学会收敛,难怪陛下一直未曾召你回京。” 董则佑双手都把着树根,身体悬空仿佛随时都能摔下去。 他用尽力气,艰难地从嗓子里挤出一句话,“所以你和青云客栈是串通好的?还有……孙府……” “是啊,”石永蹲下身子,从旁边捡了块巴掌大的石头,搭在董则佑手背上,却没着急砸下去,“海棠县只有一个县令,也只有我能做主。” “如果你什么都不管,我还能陪你赏玩两日,好吃好喝地招待完送你离开,可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自来投,这就怪不得我了。” 石永垂眸,对上他的眼,看到里面的坚毅,嗤笑一声。 这双眼睛,昨日还令他胆寒,今日只让他觉得好笑。 再大的官,再有傲骨,面对生死存亡之际时,也没用。 董则佑怒瞪着他,“你身为海棠县的父母官,竟和这里的大族勾结,还私藏矿洞,已是罪不容恕,现在还残害巡抚,就不怕事情败露,株连九族吗!” “哼,”石永轻哼一声,“你果然早就知道了。你根本不是碰巧路过这儿,而是有意为之吧,入住青云客栈,也不是巧合。” 原本他就觉得董则佑的突然到来很奇怪,现在就解释得通了。 是萧容溪发现了铁矿的事,然后把消息传了出去,将董则佑招了过来。 “但我还有一点没想明白,那对男女,究竟是什么身份?”石永眯了眯眼睛,继续道,“你是不是认识他们?” 昨夜,在所有人都离开后,他还在思考着这件事。 能悄无声息地进到海棠县,查不出背景,还能在短短两日内将矿洞控制住,定不是普通人物。 所以他已经连夜给上头的人传信,希望对方能帮忙调查清楚萧容溪和南蓁的身份。 不过到现在为止,也没收到回信。 反正董则佑也要死了,这个时候问,刚刚好。 “认识如何,不认识又如何?” 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董则佑也没有丝毫屈服的意思。 石永一根根掰着他的手指,“不说便罢了,反正我迟早会知道的。” 等董则佑一死,他便调集整个海棠县的力量,将这几个人直接杀掉,所有的秘密都被压下,埋在尘土中,了无痕迹。 见董则佑仍在负隅顽抗,石永预备再补一脚,直接了结了他。 他刚抬脚,还没来得及落下,突然被斜后方飞来的一颗石子击中,整个人往后倒,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 石永站的地方身后有一个小坎,摔倒时腰恰好撞在坎上,疼得他一时爬不起来。 “谁?!” 衙役立马抽出佩刀,一脸严肃地看着周围。 暗卫从天而降,几息便将这些衙役尽数撂倒。 飞流赶忙走到断崖边,将董则佑拉起来,“董大人,没事吧?” 董则佑摇头,稍微扭了扭手腕,“没事,多谢飞流大人。” 飞流……大人?! 听到这话,石永瞪大眼睛看着面前的人,眼底满是不可思议。 第359章 陛……陛下?! 一个侍卫而已,竟然能让董则佑称呼为大人,他究竟是何等身份? 没有人理会他的震惊。 飞流淡淡地瞥了一眼,就去迎刚刚上山的萧容溪和南蓁了,“公子,夫人。” 董则佑也亦连忙走过去,恭敬地行礼,“陛下。” 萧容溪微微颔首,看着他手背上模糊的血迹,让俞怀山给他稍微清理一下,这才看向早已僵在原地,动也不敢动的石永。 石永瞳孔一缩,不自觉抬手指着他,“你、你……” 话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暗卫一巴掌拍下。 敢这么指着陛下的人,他还是头一个。 难怪不管他们怎么查,都查不到对方的背景,难怪董则佑能这么快就出现在海棠县,原来面前这个人竟是当朝天子! “石大人,”萧容溪突然轻笑一声,朝他走近,“胆子挺大啊。” “我、我……” 震惊与畏惧之下,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萧容溪倾身,目光锁住他,“想将功赎罪吗?”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 石永见有希望,连忙叩首,“下官都是被逼的,不得不服从安排,否则一家老小性命不保。” 额头磕在土坎上,乌纱帽都掉了,头发也开始凌乱,哪里还有方才趾高气扬的模样? 他不敢停下来,生怕面前的人一句话,他就身首异处。 萧容溪眼皮微压,面无表情地看着脚边的人,“说吧,彭城中谁在和你联系?” 石永稍微愣了愣,颤巍巍地抬头,“回陛下,下官只知道孙家和赵家有联系,所有的消息都是经由孙家再传至县衙。” “嗯?”萧容溪语气中透出浓浓的不满。 石永连忙道,“陛下,下官所说句句属实,绝无半点欺瞒。” “你一个县令,会受制于孙家和赵家?”男人语气淡淡的,“赵氏手再长,也伸不到你这里来吧。” “不,不,”他连连摇头,“赵氏上面应该还有人。下官一开始也曾严厉地拒绝过,在发现铁矿后,曾上书朝廷,但一直没有回信。” “直到一个月后,孙府老爷孙智拿着下官当初上书的文本到县衙来,所以、所以……” 萧容溪接过他的话,“所以从此之后你就开始替这个不知名的人卖命?” “……是。” 他埋首,不敢看面前人的表情,身体不自觉抖着。 对方能拿到他秘密呈上去的文书,又岂是等闲之辈? 当然,石永也并非一开始就照着对方说得做,而是一直拖延着,想和朝廷联系。 不过对方觉察了他的企图,用他一家老小的性命作威胁,他不得不从。 背后的人出手也足够大方,他尝到了甜头,于是一步错,步步错,直到萧容溪微服私访进入海棠县。 萧容溪眉头拢起,看他不似撒谎,于是朝暗卫示意。 既然问不出什么来,干脆就不问了。 暗卫直接将他拎了起来,石永脑子混混沌沌的,只一个劲儿地求饶。 “石大人,收拾一下吧,带人去孙府,”萧容溪轻飘飘的说道,“让朕看看,到底有没有留你性命的价值。” 石永怔愣片刻,反应过来后,忙不迭道,“多谢陛下,下官一定将此事办妥贴。” 刚要走,又看着被暗卫控制起来的衙役,“陛下……” “放人吧。” 萧容溪说完后,头也不回地下山了。 “陛下,”董则佑突然出声道,“下官想一同前去。” “海棠县的事交给你了,你自己做主就好。” 董则佑正色道,“是。” …… 海棠花开漫山,孙府庭院里也种了不少。 相比于外面,这里的海棠都是稀有品种,每棵树都是花了重金培育、移栽的。 孙智和孙之邈正坐在回廊里喝茶,管家在旁边汇报情况。 “老爷,今儿一早石大人便带着董大人上山了,”他看了看天色,“估摸这个时候,已经成功了。” 董则佑不会武功,摔下去必死无疑。 孙智点了点头,朦胧的茶烟也挡不住他眸子里的精明算计,“去打听的人还没回来吗?” 管家应道,“还没有。” “爹,你在担心此事不成功?”孙之邈在一旁插嘴道,“几十名衙役洒在云山上,就算他不摔死,也能再补一刀,不必忧心。” 孙智轻笑一声,瞥了他一眼,“你倒是想得开,你难道就没想过这件事失败,我们会面临怎样的处境吗?” “没有失败的可能。”孙之邈扬了扬下巴,神采奕奕。 他已经计划好成功后,要怎么对付南蓁了。 纵横海棠县这么多年,还从未有人能将他整得如此狼狈。 他咽不下这口气,势必要在对方身上找补回来的。 孙智略微锁起的眉头还没舒展开,便见回廊尽头,小厮疾步而来,脸色都白了,等到他面前时,没刹住脚,咚得一声撞到柱子上。 小厮来不及喊疼,连忙道,“老爷,少爷,不好了,石大人带着好多人把全府围了起来,府门被撞开,下人们拦不住,只好来求您拿主意。” 孙府的下人从不怕衙役,这次更是正面起了冲突,推搡之下,两方都伤了不少。 孙之邈一听,拍案而起,“这个石永在做什么,不要命了吗,竟敢带人闯进府中。爹,我去看看!” “等等,”孙智制止了他,思索片刻后开口,“不对,你暂时躲起来,我出去应付。” 云山之事,恐怕失败了。 “爹!” 孙之邈要跟上去,却被管家拦住。 管家心知此事干系重大,于是规劝道,“少爷听老爷的话吧,这件事,没那么简单。那对夫妻,只怕也不是普通人。” 石永是个什么性子,他们都清楚。 他最会站队了,如果背后没有靠山,他不会这么肆无忌惮和孙府撕破脸皮。 而这靠山,地位显然比董则佑更高。 孙之邈逐渐冷静下来,睁开他的桎梏,“我知道了,管家,你也跟去看看,有什么事情,立刻回来告知我。” “是。” 管家应下后,小跑几步跟上了孙智。 第360章 全都抓起来,一个也别放过 进了孙府大门,不多久,就会看到一个小花圃,里面栽种了许多名贵的花卉。 平日里,朵朵花开,争奇斗艳,今日却折了不少。 有的根茎被斩断,有的被压塌,碾入尘土。 花圃前,石永带来的衙役和孙府的小厮还在对峙。 两道匆忙的脚步自身后响起,下人们纷纷回头,见到孙智和管家,腰杆顿时挺得更直了。 主人家来了,他们自然也就不怕了。 “石大人这是做什么?” 孙智上前,面色微冷。 他看到站在石永旁边,默默不言的董则佑,眼皮止不住跳了跳。 果然,他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 董则佑如今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岂不是说明云山的计划失败了? 只是不知石永现在唱的是哪出,准备牺牲孙家,保全性命,还是另有谋划。 石永原先也不怎么敢和孙府正面起冲突,可现如今站在他背后的人可是陛下,大周谁能盖得过他? “孙之邈伙同青云客栈,劫持女子在前,孙府管家撒谎,谎称有假冒之人在后。还有挟持县令,帮忙隐瞒铁矿之事,罪无可恕。” “孙智,你不要再负隅顽抗了,立刻束手就擒,跟我回衙门吧。” 石永说话,中气十足,就连董则佑都忍不住侧目。 孙智听完后,轻嗤一声,眼底似有嘲讽,“石大人,昨儿夜里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故意强调“挟持”二字,是想把责任都推卸到他身上吗,做梦! “做掉巡抚大人,明明是你的主意,你说过,海棠县就应该由你做主,哪怕是条龙,到了你的地方,也得盘着。石大人不会忘了吧?” 石永一噎。 想不到曾经的话,全都成了砸自己脚的石头。 他只顾说得爽快,谁知道有一天龙会真的来? 他偷偷瞥了眼董则佑,见他没什么反应,这才松了一口气,“你少在这里挑唆,来人,把他抓起来!” “等等。” 眼见衙役持刀上前,孙智突然出声道,“石大人不要忘了,你抓了我,自己也活不成,彭城那边的人不会放过你的。” 此刻,他也不管董则佑在不在场,保全性命为重。 孙府里养了一批杀手,必要时刻,石永和董则佑,一个都跑不了。 石永已经被这句话恐吓了很多次,这次却无动于衷,“彭城赵家,只怕也自身难保。” 他招呼着衙役,“不用啰嗦,直接上!” 孙智大手一挥,房梁四周顿时出现了一排弓箭手,寒芒闪烁晃人眼。 把把长弓皆满引,只要一松手,他们这些人都会被射成筛子。 气氛紧绷到极致。 石永没想到他还藏了这一手,登时冷汗都出来了,怒目而视,“孙智,敢对朝廷命官动手,你是要造反吗?” “哼,”孙智嘴角微勾,“早就知道你是根墙头草,靠不住,没点准备怎么行呢?” 他眯着眼,看向面前的两人,“今天既然来了,那就谁要不要走——放箭!” 一声令下,衙役慌忙逃窜,石永也忙不迭躲到假山后面去。 只有董则佑岿然不动,稳如泰山。 孙智淡淡地吐出两个字,“白痴。” 还真以为满身傲骨,能扛得住冰冷的铁器吗? 可话落,却并不见房梁四周羽箭飞来,反倒是他养的杀手一个个如同被射中的大雁,纷纷坠在地上。 而原先他们的位置,已经被新的一批黑衣人占领。 这些人身上的血腥味,完全不是他培养的杀手所能比拟的。 孙智忍不住往后退了几步,惊恐慢慢聚集在眼中,“你们……你……” 他看向石永,石永也懵了一秒,而后才反应过来这应该是陛下的人。 “全部拿下,一个也别放过。” 此刻的衙役总算是派上了用场。 小厮没有反抗的余地,孙智和管家自然也落网。 石永带着人,将孙府每一个房间都搜了个遍,将躲在床下的孙之邈和正在佛堂诵经的孙老夫人一并揪了出来。 可仍旧不见蔡宁宁。 来之前,陛下还特意叮嘱过此事,董则佑不敢怠慢,于是问道,“蔡宁宁呢,怎么不见人?” 衙役拱手道,“董大人,全府内外都搜了,没见着蔡小姐。” 董则佑转身问石永,“有密道?” “下官也不知。” 石永上前两步,死死地盯着孙智,“老实交代,蔡家小姐在何处。” 孙智觑了他一眼,将头扭到一边,并不说话。 有本事,自己找去。 石永气急,甩了他一巴掌,“说不说!” “呸!”孙智啐了一声,“狗仗人势的东西。” 等着吧,他已经往上递了消息,彭城那边不会不管的,到时候石永和董则佑,一个也跑不了。 孙智摆明了是块硬骨头,啃不动,石永便将目光转移到了孙之邈身上。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动手,门口就传来了一阵骚动。 南蓁缓缓走了进来。 董则佑垂手,“娘娘。” “嗯。”南蓁颔首,步伐不停。 也不在乎这个称谓在旁人心中激起了多大的浪。 她款步行至孙之邈跟前,目光平静,犹如看着一个死人。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南蓁伸出手,握住他的手指,一点点用力,“都说十指连心,根根掰断的滋味,你要不要试试?” 她本就是江湖中人,从不讲这些虚的东西。 能动手的事情,绝不废话。 孙之邈一面震惊,一面恐惧,注意力都集中在被她捏住的小拇指上。 他以为南蓁只是恐吓,咬着牙不说话—— “咔。” 声音不大,但很清脆。 断得很彻底。 “啊——!” 孙之邈忍不住吼了出来,脖子上青筋毕露。 光是看着,能知道有多疼。 南蓁倒是淡然得很,重新捏住了他的无名指,“说不说?” “不——啊!” 又是一声哀嚎,痛到嗓音都撕裂了。 石永在旁边打了个寒颤,不都说宫里的娘娘若柳扶风,走几步路都要人扶着,他怎么觉得这位不太一样呢。 不像是气质贤淑的后妃,反倒像从地狱里爬起来收割人命的恶魔。 他当时是怎么敢在公堂之上质问反驳她的? 第361章 都死了 石永悄悄抱了抱手臂,缩在一旁不敢吱声。 凄惨的叫声响彻整个院落,就连董则佑都默默把头扭到了一边。 原本他还担心陛下微服私访,带着丽嫔娘娘徒添危险,没想到丽嫔娘娘自身就已经够危险了。 利落的动作,仿佛早已做过千百遍。 孙之邈声嘶力竭,脖颈通红,目光虽落在面前的人脸上,可已经痛得没有焦距。 南蓁并没有停下,周围的视线和孙之邈的吼叫并不能影响她分毫。 她逐渐捏上了对方的中指,还没等用力,孙之邈就大喊,“住手——住手!我说,我说!” 南蓁稍稍撤了几分力,扬起下巴看他,语调平静,“蔡宁宁在哪儿?” “密道入口在我院子槐树的正后方,从左至右,摁下第三块砖,就能找到。” 闻言,南蓁总算放开了他。 后退几步,压迫感瞬间就小了许多。 孙之邈不敢和她对视,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折断骨头连着筋,他现在只觉得立马就要昏死过去。 可偏偏手指的痛让他时时清醒着,只能硬生生承下这份痛楚。 苏老夫人被衙役带出来时还懵着,也没怎么挣扎,所以看起来还算体面。 上了年纪后,她便不再管后辈的事,只专心礼佛。 现下听了许久,总算回过味来。 私藏铁矿、劫持女子、勾结外人……样样都超出了她的想象。 孙老夫人看着孙智和孙之邈两人,怒气上头,“你们父子俩都干了些什么混账事!我当初把家业交给你们的时候怎么说的,你们怎么对得起九泉之下的老太爷!” 孙智将头扭到一边,并不看她。 他虽然做了很多错事,但却是个十足的孝子,几乎没有忤逆过孙老夫人的意思。 可孙之邈不同。 容貌被毁后,他性情大变,对孙老夫人这个祖母也是不咸不淡的。 此刻听到她的质问,冷哼一声,“没有经营铁矿的钱银收入,你的那些佛像能建起来?仅凭卖那几匹破布吗?做梦!” 孙老夫人的佛堂修得极大极好,佛像都是纯金打造,不像普通人家是贴金的。 她自己享受了好处,还反过头来质问他们,天底下哪有这种道理! “你……你竟然还用这些脏钱给我打造佛像……” 孙之邈反讥道,“不止呢,你的那些吃穿用度,每一样都沾染上了。” 他的话给孙老夫人心头的怒火又添了把柴,差点让她气背过去。 瞪着孙之邈,半天没说出一句话。 南蓁没有耐心看这狗咬狗一嘴毛的戏码,揪了个孙府的小厮,让他带路。 小厮哪敢不从,慌忙小跑着引路。 南蓁紧随其后,进到院子,一眼便看到了墙角的那棵槐树。 她依照孙之邈所说,手指摩挲着,摁下了左数第三块砖,一道石门骤然自旁边出现。 从外面看,密道黑漆漆一片,阴森恐怖。 紧随而来的衙役还在迟疑着要不要打头阵,南蓁就已经抬腿走了进去。 这是一条通往地下的密道。 刚开始的时候伸手不见五指,慢慢往下深入,逐渐透出烛光点点。 常年渗水,底下湿哒哒的,鞋履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吱吱”声,听得南蓁不自觉蹙起了眉头。 下到最深处,一直往里走,再拐一个弯,就看到一个隔间,跟牢房似的,用木头做围栏,上了锁。 蔡宁宁浑身脏兮兮的,头发半散,整个人却并不颓唐,而是不断用钗柄撬着锁,企图打开牢门跑出去。 南蓁稍显讶异,眼尾勾起。 还以为这般出身的大小姐会垂头丧气,等着人来搭救。 没想到她还挺有骨气。 许是听到了脚步声,蔡宁宁手下动作一顿,立马藏好银簪,乖乖地缩到角落里去了。 她并不知道来人是谁,只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 兀自思索—— 现在又不是饭点,怎么这个时候还会有人来? 先前撬锁的时候被发现,发间的朱钗全都被收走了,只剩下这个银簪,可不要又被抓住。 脚步声渐渐靠近,最终在门口停下。 南蓁见她并不看自己,于是轻唤了一声,“蔡宁宁。” “嗯?” 她有些迟疑地抬头,见到一门之隔的人,先是眨眨眼,似乎不敢相信。 等到南蓁朝着她微笑时,才终于确认。 “呜……”蔡宁宁憋了许久的眼泪瞬间决堤,边擦边跑过来,“夫人你是来救我的吗?” “嗯。” 蔡宁宁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刚准备诉苦,突然看到旁边的衙役,顿生警惕。 一抽一噎道,“夫人,你不要相信他,我之前明明看到他和孙府的管家站在一起说话,他们是一伙的!” 衙役满脸尴尬,连连摆手,往后退了一步,“不是,不是。” 苍白无力。 南蓁瞥了衙役一眼,衙役顿时僵住不敢动了。 方才她逼问孙之邈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怕这位娘娘不高兴,一怒之下将他砍了。 衙役心里刚萌生出这个想法,就见南蓁朝他伸手,他噗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娘娘饶命啊!” “……” 南蓁无言,从他腰间抽出刀,对着锁一劈,锁顿时就裂开了,铁链应声落地。 随之而来的,还有蔡宁宁惊讶的目光。 娘娘? 什么娘娘? 她是不是听错了? 南蓁忽略掉她询问的眼神,递上手帕,嗓音温和,“擦擦吧,都成小花猫了。” 蔡宁宁略显呆滞地接下,亦步亦趋。 她看了看南蓁,又瞧了眼身后的赔笑的衙役,“那个……” “看路。” 南蓁轻飘飘的一句话,不带任何情绪,却让蔡宁宁不敢再开口,只能用好奇的眼神打量着离自己两步之遥的人。 心中有诸多疑问,可最后道嘴边的只有一句,“小八和小六他们呢?” 南蓁没想到她会这么快问起,沉默了片刻,才道,“都死了。” 饶是早有准备,但真正听到这个消息时,还是哽咽着半天都说不出话来。 两年纪都不大,进蔡家当差的时间也不长。 尤其小八家里条件不好,还指着他拿月银回去给卧病在床的母亲抓药…… 第362章 狗东西,不是人 心里的难受连同这些日子受的委屈一同袭来,蔡宁宁再也憋不住,嚎啕大哭。 说到底,她也就是个被家里保护得很好的小姑娘。 做过最叛逆的事情,就是偷偷从府中溜出来,借赏花躲避婚事。 甚至到了海棠县后,还去书一封,告诉爹娘不用担心。 南蓁不擅长安慰人,只能停下脚步,拍了拍她的肩膀,“别哭了。” 蔡宁宁一听,哭得更伤心了。 “呜呜呜呜……” 南蓁:“……” 算了,哭一场也好。 哭完后,再继续处理该处理的事情。 她不再劝,只放慢了前行的脚步。 衙役在旁边递上一块布,小心翼翼道,“蔡小姐,换张帕子吧,您手里的那张都湿透了。” 蔡宁宁抓起他手里的糙布,瓮声瓮气道,“不用你管!” “是是是。” 衙役默默退到了一边。 南蓁从小生活的环境和成长经历告诉她,即便是女儿家,也不轻易掉眼泪。 蔡宁宁是她目前为止,遇到最能哭的人。 她以为从孙之邈住的地方到前院花圃,足够她哭完整理好仪容,没想到临近花圃了,她还呜呜咽咽的。 “哎。” 南蓁叹了口气,回身看她,说道,“外面人多,你是蔡家的小姐,不能在他们面前丢脸,不能软弱,不能胆怯,尤其是面对伤害你的人。” 即便浑身污垢,满脸灰尘,心中悲恸,也要挺直腰杆,昂首阔步,目光凌冽地出去。 蔡宁宁听着这话,眨巴两下眼,总算渐渐止住了哭声。 没人跟她说过这样的话,父母也不要求她做到。 可是从南蓁嘴里说出来,就是让她深信不疑。 她甩开再度被浸湿的布料,深吸一口气,就着袖口,擦干脸上的泪花,“我知道了,我不哭了,走吧。” 南蓁见终于把人哄好了,微微舒气,带着她从回廊绕了出来。 花圃内的情形先是让她惊讶的一番,而后怒气冲冲地对着孙之邈就是两脚,“狗东西,不是人!” 孙之邈原本就已经是痛到接近晕厥的状态,蔡宁宁这两脚刚好补上。 他身体一下子没了支撑,噗通倒地。 南蓁没有拦她,只随着她去。 人救到了,这儿已经没有她的事,剩下的摊子,直接交给董则佑接手。 青云客栈并未关门,但从老板娘到伙计,甚至是后厨掌勺的人,都换了个彻底。 南蓁直接带她回了房间,刚梳洗好,蔡家就来人了。 马车停在客栈门口,一对中年夫妇忙不迭地下地,往客栈里走。 那妇人见到蔡宁宁,一把就将她抱住了,眼泪哗哗往下淌,“宁宁啊,幸好你没事,你要有个三长两短,你让娘怎么活啊!” “有没有受伤啊,身上疼不疼啊?你看你脸上都瘦到没肉了。” 蔡宁宁抱着她安慰了一会儿,“没事的娘,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娘别哭了。” 杨芝听完,愣了愣,不知何时,女儿竟比她还坚强了。 莫不是被吓傻了吧? 她念及还有外人在此,也来不及细究,擦擦眼泪,“好,娘不哭了。” 蔡温虽然心疼,却比杨芝理智许多。 他对着南蓁拱了拱手,“多谢夫人搭救之恩,蔡家无以为报,有什么要求,夫人尽管提,蔡某定尽力相助。” 往来信件中,并未提及萧容溪和南蓁的身份,蔡温便没有多想,只以为是蔡宁宁旅途中遇到的好心人。 “蔡老爷客气,”南蓁微微颔首,“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而已,不用记挂在心。” “夫人深明大义,蔡某佩服。” 他扫了客栈一眼,“夫人可知董大人现在何处?蔡某想当面道声谢。” “董大人还在处理孙家的事情,只怕没有时间,若是道谢,日后也不迟。” 南蓁看了蔡宁宁一眼,笑道,“蔡小姐近来受到的惊吓不小,还是早些回彭城去吧,好好调养调养。” 蔡宁宁当然不想再住在这里,可看着南蓁,又忍不住问道,“海棠县离彭城很近,夫人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回去?” 她性子虽然活泼,却不轻易交朋友。 这些年来,唯一和她关系好的人,也就王清婉了。 算起来,她和南蓁不过见了寥寥几面,却总觉得她身上有股魔力,让人很安心,不自觉想靠近。 蔡温对自家女儿的性子可谓了解,听完后也是微微怔愣,可很快就反应过来,应和道,“是啊,你放心,到了彭城,肯定不会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也让我们可以尽尽地主之谊。” 南蓁摇摇头,婉拒道,“我在这儿还有些事情要处理,若有机会到彭城,定当来蔡家拜访。” 见此,蔡温也不再勉强,再度拱手,带着妻女坐上马车一同离开了。 马车驶离青云客栈不久,萧容溪便带着飞流回来了。 南蓁窝在软榻上闭目养神,听到声音,旋即睁开眼。 萧容溪推门进来,见她刚下榻,问道,“困了?” “还好。” 南蓁顺了顺身前的头发,接过他递来的茶,“矿山的事情都解决了?” “嗯,大致探清楚了,留了人手,剩下的交给董则佑就行。” 在新的县令调来之前,董则佑暂管海棠县。 “石永呢,打算怎么处理?” 萧容溪抿了口茶,“依律处理。” 这些年他做的事,桩桩件件都记着呢。 账再烂,也可以慢慢清算。 南蓁点了点头,继续道,“刚才蔡家来人,把蔡宁宁接走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去彭城?” 石永和孙智都只是这条链上的最后一环,要想知道真相,还得往上摸索。 彭城,是非去不可的。 萧容溪想了想,“后天吧,明日带你去逛逛,这边商铺里能淘到不少好东西。” 原本说赏玩几日,可到这儿的第二天就出事了,忙于调查,也没能好好休息。 正好空出一天,稍作休整。 彭城那边,还有更大的阴谋等着他们。 “也好。”南蓁揉了揉发酸的太阳穴,双眼有些迷离,听任安排。 萧容溪垂眸撞上她的视线,伸手过去。 第363章 有人来了 指尖刚触及到她的侧脸,南蓁就把头歪了过去,稳稳靠落在他掌心。 萧容溪先是一愣,随即轻笑。 动手掐了掐她脸上的软肉,突然道,“好像瘦了些。” “没有。” 南蓁声音有些模糊,但两人离得近,也足够听清,“今晚想吃鱼和烧鸡。” 男人失笑,怎么还点起菜来了。 “一会儿让后厨做。” 南蓁点点头,像只乖巧的猫。 掌心的温度不断传递,她忍不住蹭了蹭,寻了个更加舒服的位置。 这只骨节分明的手能执笔,能提剑,如今,却捧着视若瑰宝的人。 萧容溪不敢乱动,唯恐惊扰了她,可对上她略显迷离的目光,又实在忍不住靠近。 于是他一点一点的,逐渐缩短两人之间的距离。 南蓁有些紧张,心跳加快,却并没有躲开,而是缓缓闭上了眼。 呼出的热气近在唇边,若即若离,可门外渐起的脚步声让本就惴惴的她霎时睁开了眼。 她稍微歪了歪头,小声道,“有人来了。” 声音不似平日清亮,听起来有几分娇软。 萧容溪嘴角擦着南蓁的侧脸过,“不管他,会敲门的。” 近在眼前的人,他舍不得放开,轻轻捏着她的下巴,结结实实地吻了上去。 房门恰好在此刻扣响。 “笃笃笃。” 南蓁一把推开了萧容溪,面色粉红,转过身往里间走,只觉得脸上热气腾腾的,尚且未回过味来。 萧容溪咬咬牙,看向门口,“进来吧。” 嗓音低低的,听起来心情不太美妙。 飞流顿时僵直了身体,手搭在门框上,不知要不要推开。 犹豫了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踏门槛而入。 “公子?” 萧容溪此刻已经整理好仪容,转过身来看他,有恢复了平素的模样,“如何了?” 飞流:“董大人从孙府回来了,准备把东西都搬到县衙去,在新的县令调来之前,都住在那里。孙府那边……还挖出了一些东西。” “什么?”萧容溪一愣。 “在佛堂下面,挖出了几具骸骨,据仵作判断,都是女子。” 孙之邈这些年不知糟蹋了多少女子,大部分都拉出去埋了,有些时候下人偷懒,直接扔进了当时尚未修建好的佛堂里。 黄土一盖,谁也料想不到。 要不是飞流看出了不对,这些骸骨不知道还要在佛堂底下埋多久。 萧容溪默了片刻,眉头紧锁,“还能找到家人吗?” “有点难。” 这些女子不一定是海棠县本地人,很多像蔡宁宁一样来此赏花,然后就再不见回家。 不是所有人都如蔡宁宁那般幸运,也不是所有人都有南蓁那样逃脱魔爪的能力。 萧容溪叹了口气,“找不到家人的,那就选个地方,好好埋葬吧。” “是。” …… 两日后,一行人休整好再度出发。 黑色的马车行驶在长街,慢慢悠悠的,周围游人依旧,细碎的交谈声时不时传进耳朵里。 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南蓁撩起帘子,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目光有一丝复杂。 上层的暗潮涌动,普通百姓接触不到,但结果却能直接影响他们的生活。 不过接触不到也有接触不到的好,糊糊涂涂,乐乐呵呵。 她放下帘子,扭头就撞进对面人的眼睛里。 自从上次之后,南蓁这两日都在躲避他的目光,现下是被抓个正着了。 “公子不累么,要不要闭眼休息一会儿?” 她垂眸,给自己倒了杯茶,放在嘴边,却没有喝。 萧容溪看她眼神飞来飞去,东瞥西瞧,就是不看他,不由得轻笑。 “亲你一下的威慑力就这么大,至于到现在还不敢看我?” 话里明显有刺激的意味。 南蓁也没中计,没看他,只端起茶杯,小呷一口,含糊不清道,“没有啊,我怎会惧怕这些。” 萧容溪瞧着她泛红的耳尖,也不戳穿,只道,“那便好,提早习惯习惯。” “咳——咳咳。” 南蓁险些把自己呛着,忍不住抬眼瞪他。 这人是怎么脸不红气不喘地说出这种话的。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萧容溪举手投降,说起了正事,“再往前一段路,我们就会离开海棠县,到彭城应该要下午去了。” 南蓁点点头,“倒是不急。” 她想了想,又问道,“那边都联系好了吗?” 萧容溪眯了眯眼,“有些联系上了,有些没联系上。具体情况,去了才知道。” 这些天,飞流一直在查赵家的情况。 赵家在彭城本是个不起眼的小户,大概五年前,借着生意的势头猛然冲了上来,跟原先彭城的大族平起平坐。 几家接纳了他,几家看不惯。 蔡家和王家就属于后者。 南蓁听了个大概,总觉得有些奇怪,“他背后是不是有人扶持啊?不然仅凭自己的人脉和本事,想要在彭城大族中占据一席之地,不太容易。” 别的家族祖上几代人的积累,才有如今的地位和成就,而赵家仿佛就是个暴发户,不被接纳,也是理所应当。 再说了,赵家的生意做起来了,势必会影响其他家族,他们怎么可能放任不管? 南蓁听说过不少几家联合打压新冒出头的商户的故事,鲜少有失败的例子,赵家却是个例外。 “也许吧,”萧容溪说道,“暂时没有更具体的消息。” 不过倒是可以从铁矿之事出发,看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临近黄昏,夕阳余晖斜斜地洒在大地上,落在城门墙壁,将“彭城”二字清晰明了地勾勒出来。 马蹄哒哒,车轮滚滚,低调地驶入城门。 相比于沿途经过的几个县,彭城繁华数倍,街道也宽敞了不少。 好几辆马车同时进出,萧容溪和南蓁所在的那辆,一点都不显眼。 南蓁上次来彭城还是两年前,当时路过,还顺手救了个人。 现在瞧着,景象虽没什么变化,可气氛却比先前凝重了些。 她不动声色扫过街头行走的几个人,虽是穿着布衣,可步子和体态却显示出他们经历过严格的训练。 第364章 放心,我不找别人 不像是普通的农户和商贩,反而像是乔装打扮的士兵。 这种情形,通常发生在战时。 现下大周还算和平,虽边境偶有摩擦,也不到需要开战的地步。 有点奇怪。 萧容溪亦注意到了。 他将侧帘掀开一条细缝,打眼扫过整个长街,发现这样的人还不少。 “先前传来的消息里,都还没有这般异象。” 南蓁眉头一蹙,“那就是近几日才开始的?难不成海棠县的事情暴露了?” 萧容溪摇头,“不至于。我让人把海棠县的消息封锁了,赵家应该还不知道这件事。” 从孙府飞出的信鸽被打落,骑马送信的人也被拦截,现在整个海棠县都在他的掌控之中,轻易传不出消息。 如若真有人渗透过他织就的网,也算有本事。 马车很快在客栈门口停下。 这家客栈统共四层,装潢中规中矩,牌匾上刻着四个字——红尘客栈。 四方皆行客,往来踏红尘。 这个名字起得不错。 南蓁下车后,习惯性地打量了周围一眼,萧容溪上前一步和她并肩,说道,“放心吧,这家客栈是提前打探好的,不会有问题。” “嗯,”南蓁点点头,“走吧。” 他们定在第三层,空余房间多,飞流和俞怀山总算可以分开住了。 坐了大半天马车,几人都有些累,直接在房间里吃了晚饭,小憩片刻后,才出门闲逛。 彭城晚间热闹,今日尤甚。 街上行人众多,但大致都往一个方向走。 萧容溪有些好奇,伸手拦住路过的一位男子,“老哥,麻烦问一下,大家怎么都朝那个方向走?” 老哥见两人从客栈走出来,便笑道,“二位一定是刚到吧?今日燕雀楼的思思姑娘要跳舞呢,难得一见,所以大家都赶去占位置呢,晚了可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踮起脚尖往前瞧了瞧,“嘶,不跟你们说了,我得赶紧去找个好位置。” 南蓁看着他的背影,眉梢微挑,思思姑娘? 萧容溪见她颇感兴趣的模样,于是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咱们也去看看吧。” 燕雀楼坐落在彭城最繁华的街口,邻水而建,满楼烛光倒影在水面上,将周围都照亮了。 水中起高台,布置得美轮美奂。 跳舞的人尚未出来,周围却已经挤满了看客,就连拱桥上都没位置了。 萧容溪和南蓁两人好不容易才挤进一个桥尾的位置,因为人多,萧容溪便将南蓁护在身前,免得磕碰到。 “看,思思姑娘来了——” 人群中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顿时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到了高台上。 帷幕缓缓拉开,一位身着莹白色衣裳的女子对着众人鞠了一躬,待丝竹声起,便随之起舞。 天上一轮圆月,水中一座高台,台上女子的舞蹈雅致不媚俗,长袖一收一放,恍若月下仙子。 一舞毕,所有人都还沉浸在丝竹的余韵中,直到思思姑娘走下高台后,才恍惚反应过来。 “要是能再舞一曲就好了。”有人在旁边感叹道。 “知足吧,思思姑娘的舞平时都只有达官贵人才能看到,咱们能免费欣赏,已是幸运。” “也对。”那人应道,“走吧走吧,回家了。” …… 交谈声逐渐远了,南蓁回头看了两人一眼,转身问萧容溪,“公子,我们进去看看吗?” 燕雀楼里从不乏达官贵人,对于他们而言,这里也是打探消息的绝佳场所。 “那就走吧。” 两人并肩上了台阶,刚走到门口,就被一位中年男子好奇地盯着,看了好几眼。 燕雀楼虽说人人都可以进,但极少有女子出现—— 还是这般漂亮的女子。 “兄弟,”那男子许是喝了些酒,两颊微红,靠近萧容溪问道,“你也是来找乐子的吧?” 萧容溪不习惯陌生人的靠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忍住没有挪动。 他点点头,“跟你一样。” 男子笑道,“我可不一样,家中无小妾。” ……小……妾? 南蓁指了指自己,一脸莫名。 萧容溪牵着她的手,解释道,“这位是我夫人。” “啊?” 男子怔愣片刻,显然是没想到这一茬,自以为很小声地说道,“我从前见过有人带小妾来这里寻刺激的,第一次见带夫人来的。” 殊不知南蓁耳力好,一字不落地听了去。 又好气又好笑。 萧容溪勾了勾嘴角,摇头,正欲再说什么,男子却已经摇摇晃晃地走了,嘴里还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 南蓁目送他远去,回头时,视线恰好和萧容溪撞上。 她不由得扬了扬下巴,揶揄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萧容溪说道,“放心,我不找别人,有你一个就够了。” “哼。” 南蓁扭头不看他,尽显傲娇。 萧容溪若是有别人,她也必不可能继续待在他身边了。 进到燕雀楼后,萧容溪找了个二楼靠近栏杆的位置坐下,要了几碟瓜果点心,慢吞吞地吃着。 堂下的交谈时不时飘进耳朵里,有用的信息很少。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一个婢女打扮的人走到南蓁面前,对她福了福身,“夫人,我家姑娘想邀请您去房间一叙。” 南蓁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心下了然。 萧容溪却有些疑惑,正要拒绝,余光中瞥见南蓁起身,冲他颔首,“我去去就来,放心。” “好,注意安全。” 两人身边一直有暗卫保护,南蓁自己功夫又极好,应该不会有什么大问题。 婢女在前方引路,言语温柔有礼,“夫人这边请。” 很快,南蓁就随她上到四楼。 房门推开,里面有股馨香,淡淡的,并不浓郁,很好闻。 “姑娘,人已经到了。” 一道清亮的嗓音传来,宛如莺啼,“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珠帘轻轻被拨开,身着莹白色衣裳的女子走了出来,凝神看了南蓁两秒,随即笑道,“方才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没想到真的是你。” 说话的人,正是两刻钟前在高台翩翩起舞的思思姑娘。 第365章 旧识 姣好的面容上挂着一抹浅笑,眉眼疏淡,自带一股清冷感。 也正是这丝清淡疏离,让她有别于燕雀楼的其他女子,深受贵人们的追捧与喜爱。 南蓁在婢女找来的时候,就猜到是她,笑道,“还以为你认不出我来。” 当时救下思思,实属巧合,她离开彭城后,两人就再没有联系过,没想到来这儿的第一晚便又相逢。 “救命之恩,没齿难忘。” 思思给她倒了杯葡萄汁,双手递上前,“若不是姑娘那日出手相救,只怕我已经被山匪绑去,折磨至死了。” 山匪蛮横,她一个弱女子哪里反抗得了? 周围的人皆冷眼旁观,她满心绝望。 这时候,一位青衣女子突然拨开人群,挥拳将山匪打倒,将她救了下来。 女子迎风而立,衣袂翩翩的模样,她一辈子都不会忘。 南蓁救下她之后,还给了她几两碎银,让她在彭城谋个生计,绝口不提报答之事,潇潇洒洒地转身出城。 思思善舞,几经辗转下,才决心来到燕雀楼,只有在这里,她才能凭自己的意愿,卖艺不卖身。 虽偶有贵人点明要她作陪,也只是谈笑喝酒,不涉及男女之事。 南蓁没有同她讲究那些虚礼,接过杯盏,轻抿一口,才道,“事情已经过去,不必再提。两年不见,没想到你已经成了燕雀楼的头牌。” “讨生活罢了。”思思苦笑一声。 这里人员复杂,若是不往上爬,就会有一堆人踩在你头上肆意非为。 想不被人欺负,就必要高人一阶。 思思在南蓁对面坐下,托腮看着她,目光盈盈。 南蓁还没揣摩清楚她的意图,就听对面的人问道,“楼下那位是你夫君吧?” 说完,不等她作答,又接着道,“你可别骗我,我这双眼睛看过太多人了,不是夫君也是情投意合之人。” 南蓁没有否认,反问道,“你怎么知道?” “眼神。” 在燕雀楼这两年,男子看女子,什么时候是占有欲作祟,什么时候是虚情假意,什么时候是真动了情,都能透过双眼传达出来,无一例外。 思思解释道,“他看你的眼神不一样,跟进燕雀楼里寻乐子的男人大相径庭,珍视,专注。而你……” 她顿了顿,见到南蓁微拧的眉尖才继续说,“而你在他身边时,气质柔和了许多。” 在她的印象中,南蓁该是潇洒肆意的,不被世俗约束,不受教条捆绑。 很难想象,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她展现出娇软的一面。 如今,思思算见到了。 南蓁听完,微微怔愣,垂眸,“我倒是没发现。” “当局者迷,实属正常,”思思亦捧着葡萄汁,小口小口地抿着,颇为感慨,“一生能找到一个共鸣的人不容易,自该珍惜。” 她目光逐渐黯淡下去,可是很快,又重新拾起了光,“对了,还没问你这次来彭城是做什么呢?” 现下时节,并非游览观光的好时候,且进出盘查森严,两人多半不是来游玩的。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左右不过想出来走走。” 南蓁原本是想向她打听彭城都督府的消息的,可真正见了面,又添了几分顾忌。 一则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二则也不想把她拉进这趟浑水。 “这样啊。”思思点头,了然道。 她当然不会信这个说法,但并不深究。 虽然她不清楚南蓁和萧容溪的身份,可也能看得出二人绝非普通人,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南蓁和她相对而坐,闲聊片刻,见时间差不多了,便准备起身告辞。 恰在此时,婢女轻轻叩门,得到应允后进来说道,“姑娘,都督说今日不来了,改日再约。” “知道了。” 思思摆手示意她退下,等房门重新关上,才听到南蓁的低语,“都督?” 思思点头,见她有些疑惑,便说道,“你也知道燕雀楼里往来的都是些达官贵人,这位都督也是其中之一。” “他三五不时会过来坐坐,有时候让我跳支舞,有时候听我抚抚琴。不过一般午夜前也就回了,从不在这里过夜。” 今日早间,都督府便派人过来说,晚上他会过来,让思思把时间空出来。 但已经这时候了,她也猜到对方大概率会爽约,所以没怎么放在心上。 南蓁听完后,点点头,兀自思索着。 片刻后,又看向面前的人,“此前只听闻这位都督驭下有方,将彭城治理地井井有条,没想到还有这份心思。” “男人嘛,都一个样。” 思思笑了笑,见南蓁感兴趣,便多说了几句,“不过他也有不同的地方。虽说是来寻乐子,但行为举止一直正正经经的,从不逾矩,话也不多,让人琢磨不透。” 他见过这位都督多次,只晓得他有些沉闷,其余的一概不知。 许多富商和高.官在醉酒后有时会吐露些秘密,燕雀楼里的女子或多或少都听过些,但她从未听到都督说什么不该说的话。 或者说,她从未见都督真正醉过。 “上位者,大抵都是这样的,”南蓁笑着,将这话圆了回来,“时间不早了,你快些休息吧,我今日才到彭城,现下也有些乏了,就先告辞了。” “好。” 思思起身相送,临走前问道,“刚忘了问你住在哪儿了,若能多留几日,我便出来寻你,带你逛几处好玩的地方。” “红尘客栈。” 思思:“行,我记下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出了房间,南蓁顺着楼梯而下,周围尽是嬉笑声。 路过的房间大都闭着门,一楼仍旧闹哄哄的,一片纸醉金迷。 萧容溪还在老位置等她,见她下楼,起身去迎,“回去吗?” “嗯。” 飞流将马车停在了燕雀楼外,等两人上了马车,萧容溪才问道,“旧识?” 南蓁颔首,“刚听到‘思思’二字的时候,以为是重名,没想到真的是她。” 有熟人在,打探消息就方便多了。 回红尘客栈还有段路,南蓁便将刚才的谈话说与他听。 第366章 传信给我的人,是你? 萧容溪听完,眉梢微动,“经常去吗?” 他倒是不知叶靖远还有这爱好。 南蓁:“按照思思的话,应该是常客。” 偏今夜他没来,否则都能碰上。 彭城这么重要的地方,自然得交给自己人。 叶靖远在萧容溪当皇子时,就已经跟在身边,深得他信任,委以重担。 出发前,萧容溪本计划到彭城后就住进都督府,可近几个月却发现叶靖远传来的消息没什么实际用处,彭城这边的暗探传回的信中也提到了他的古怪。 多方权衡之下,萧容溪决定暂住红尘客栈,先弄清楚都督府发生了什么再说。 “公子,到了。” 飞流的声音隔帘响起,马车稳稳地停在客栈门口。 两人一前一后下了车,飞流坠在后方。 甫一关上房门,萧容溪便问,“今夜你去都督府,可有发现什么异常?” 飞流:“属下到的时候,叶都督还在书房处理公文,后来,赵府的管家来了。” “赵府?” “是,”他继续道,“属下跟了他一路,他是来送翡翠的,不过被拒绝了。离开都督府之后就回了府,中途并未见过别人。” 看样子像是行贿,但没成功。 萧容溪突然想到南蓁一刻钟前说的话,转而问道,“叶靖远今日有出过府吗?” “据暗探回禀,午时出去过一趟,和司马一起用饭,之后就一直待在书房,连晚饭都是送进去吃的。” 没出府么…… 明明早间还让人传话,说要去燕雀楼,怎么突然就改变主意了? 萧容溪想了想,说道,“赵家那边密切观察着,有情况随时来禀告,都督府……再派人去探探,注意别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 房间里燃了香,舒神静心。 飞流离开后,萧容溪落座在圆凳上,脑中勾勒着彭城几个大家族之间的关系。 都督府的事情,说不定能从赵家入手。 …… 翌日,薄雾弥天。 太阳光线被雾粒散射,并不刺眼。 南蓁推开窗,稍稍抬头,看着东边橙红色的一大片云,目光平静。 萧容溪一大早就出门办事去了,她多睡了一会儿,等用完饭踏出客栈门槛时,雾气已经散去不少。 南蓁找了个茶馆,上到二楼,临栏而坐,看着长街车水马龙。 跟昨日一样,她看到几个在周边游荡的人,身着布衣,装作买卖东西,实则左顾右盼,观察着四周。 不多时,一名摊贩就跑上楼来兜售糖果,挨桌挨桌地问,“客官,要水果糖吗,现做的,又香又甜,品种多样,物美价优,两块糖只要一个铜板。” 二楼茶客中只有少数几人买了,摊贩也没着急,脸上堆满笑意,转了一圈,才走到南蓁所在的桌前。 “姑娘,要买糖果吗?” 南蓁扭头看过去,问道,“怎么卖的啊?” “一个铜板,两块糖。”他顿了顿,“姑娘若是买的多,我还能给优惠。” 南蓁笑了笑,直接摆出了一把铜板,“数数吧。” “诶,多谢姑娘。” 商贩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瞥到南蓁手指在桌上画的图案,捏着铜板的动作一顿。 见周围无人留意,压低声音问道,“传信给我的人,是你?” 明月阁的探子,做什么行当的都有,这才能构成纵横天下的情报网。 今日早起上街,他发现了南蓁留下的标记,沿路寻来,便到了此处。 “是我。” 他虽不认识南蓁,但传信的方式为明月阁独有,倒不担心旁人冒充。 商贩继续数着手上的铜板,问道,“你找我来所为何事?” 南蓁端着茶杯,不慌不忙道,“这些人是什么时候开始出现的?” 他顺着南蓁的视线望去,恰好和其中一人对上视线,很快又不动声色挪开。 “三日前开始的,城门口三日前也加强了戒备,明松暗紧,大概是在防着什么人。” 普通老百姓感受不到,但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就是值得注意的信号。 不过他并没有收到上头说要调查的消息,所以只是默默留心着。 南蓁晃动着手腕,垂眸,敛下眼底的情绪,“知道了,这两日你去查一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明白。” 商贩总算在这个时候数完了铜板,将水果糖包好,推到南蓁面前,“姑娘,您的糖收好。” “多谢。” 商贩下楼,走到对街,差点撞上刚从首饰铺里出来的蔡宁宁和王清婉。 幸好他止步及时,才不至于磕到两位小姐,“抱歉。” “没事。” 这是蔡宁宁从海棠县回来后,第一次出门。 若非王清婉相邀,她只怕还窝在院子里不愿意挪动。 看到商贩兜售的糖果,蔡宁宁索性大手一挥全买了,“正好过几日要给府中下人分发零嘴,这就算一样了。” 王清婉听完一笑,“几日没见,你都开始学着持家了?” 蔡宁宁撇撇嘴,“那可不,你都不知道我前几日经历了什么。” “嗯?”王清婉问道,“伯父伯母还逼着你去见那位魏公子吗?” 她只知道蔡宁宁去海棠县是为躲避见面,却并不知那里发生了何事。 董则佑给蔡温的信中写明了此事紧要,不可对旁人说起,蔡宁宁年纪虽小,但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哪怕是面对好友,也守口如瓶。 蔡宁宁摇头,“这倒没有,昨天晚上我路过爹娘的房间,还听到他们说准备替我婉拒了魏公子,让我过得开心最重要。” 她在海棠县险些连命都没了,蔡温和杨芝被吓个够呛,哪里还舍得逼她做一些不情愿的事情? 王清婉笑道,“那不挺好嘛!再说了,你年纪还小,没遇到心悦之人,不想考虑这些很正常。” “嘿嘿,还是清婉姐姐最好了。” 蔡宁宁冲着她撒娇,抬头,不经意瞥到对面茶馆二楼的人,顿时愣住了。 再定睛看去,座位上空空如也。 人已经离开了。 王清婉看她有些呆滞,顺着她的目光而去,“怎么了?” “我好像看到个熟人。” 第367章 没有合适的身份 王清婉瞧着空荡荡的座位,桌上虽然摆着茶,却不像有人喝的样子,遂道,“会不会是你看错了?” 蔡宁宁拧了拧眉头,“不应该啊……” 她刚才明明见着有人的,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王清婉看她一脸纠结,又道,“看来这熟人对你挺重要。” 不然她也不会如此在意。 “是。” 蔡宁宁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她是我在海棠县遇到的一位夫人,于我有恩。” 她回来后,无比庆幸当初和南蓁搭话,约她赏花。 虽说自己并非抱着功利之心,可对方确也阴差阳错地救了她。 兜兜转转,也只能用“缘分”二字概括。 “你在海棠县那几日究竟是怎么了,”王清婉不由得奇道,“总觉得你回来之后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只觉得她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妹妹,现在瞬间感觉成熟了许多。 王清婉之前也有过这样的转变,是在落水被救起来之后。 蔡宁宁打着哈哈含糊了过去,“嗐,那个时候我负气离家出走,到海棠县人生地不熟的,遇到好心人稍微帮衬一下,自然会记许久。” “确实是这个道理。” 王清婉被说服了,也不再纠结此事。 她拉着蔡宁宁往另一家首饰铺子走,“爹今天给我布置了任务,还得去检查柳街的那个店的营收情况,你陪我走一遭吧。” 蔡宁宁顺着她的力道往前,还不忘扭头说,“那你要管饭啊,我现在都快饿扁了。” “放心,少不了你吃的,”王清婉说道,“我已经让人去归来酒楼定好了菜,一会儿就送去柳街,咱们在那儿用饭。” “那敢情好。” …… 茶馆二楼,竹帘微动。 南蓁见两人走远了,才重新回到位置上。 现在还不到见面的时候,暂且避着些吧。 她扫了眼长街,并无异样。 每个人都干着手头的事,一片祥和。 邻近午时,南蓁才起身离开茶馆,一路走回红尘客栈。 彼时,萧容溪已经回来了。 他听出了门外的脚步声,准备去开门,南蓁恰好此时伸手往里推,相向而行,萧容溪直接搂住了她,将她带进房间。 “去哪儿了?”男人的低语在耳畔响起,嗓音蛊惑。 热气喷洒在一侧,南蓁忍不住歪头,“出去走了走。” 她不愿意说的事情,萧容溪从不深究,只扶着人的腰往里走。 “难怪回来这么久都不见你。” 南蓁笑了笑,“今日上街,我看到蔡宁宁了。” 萧容溪并不意外。 彭城虽大,可休闲玩乐的地方就这么些,碰上很正常。 “你们说话了?” “那倒没有,”南蓁摇头,“我避开了。她和王清婉在一块儿,王清婉在京城的时候见过我,说不定会认出来。” 那个时候,她和卫燕一起赴局,没没交流,但双方有过短暂的目光交汇。 萧容溪这边的计划还不甚明晰,她若被人认出来,恐惹来麻烦。 “嗯,这倒是,”萧容溪点点头,片刻后又道,“王家和蔡家走得近,且都对赵家没什么好感,说不定日后还真有能用得上他们的地方。” 南蓁笑了笑,“到时候再去拜访也不迟。对了,我们今夜还去燕雀楼吗?” “先缓一缓吧,观察几天再说。” 叶靖远的事情还没有眉目,暗卫找不到缘由,便只能另想办法了。 如果那位思思姑娘信得过的话,倒可以从她那儿打听些消息。 萧容溪想着想着,便顺道问了出来。 南蓁也不好说此人到底值不值得信任,只能摇头,“不确定。” 她救了思思,让人帮些小忙没问题,可若是麻烦她打探叶靖远的消息,还得斟酌一下。 南蓁和萧容溪不能向思思表明身份,她何苦为了两个萍水相逢的人得罪都督。 要知道,这件事如若被叶靖远发现,思思定会被抓起来严刑拷问。 人性本就经不起考验,更何况是在死生面前? “那就先别问了,我再想想其他办法。”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叩门声。 紧接着,俞怀山的声音响起,“公子,夫人,午饭时间到了,楼下已经摆好饭桌了。” “知道了。” 萧容溪扬声应下,对南蓁道,“走吧,先吃饭。” 大堂里用饭的客人稀稀拉拉,飞流进来的时候,一眼便看到了左侧的三人。 他走过去,略微拱手,还没等开口,便听萧容溪道,“坐下吧,边吃边说。” “是。” 飞流端起饭碗,认真地吃了两口,才说,“公子,刚得到一个消息,过几日是赵家老太爷八十大寿,赵家预备大设宴席。” 萧容溪正在给南蓁夹菜,闻言一顿,很快又继续道,“地锅鸡是彭城特色菜,你尝尝。” “……”南蓁嘴里还有东西,一时没说话。 须臾,萧容溪才问,“都邀请了哪些人?” “彭城几个大家族都收到了帖子,包括王家和蔡家。都督府也接了帖子,但并没有给出明确的说法。” 公务繁忙,叶靖远不一定会去。 但赵家,萧容溪感兴趣得很。 这次寿宴,若能光明正大地进去一瞧,想必会有收获。 “飞流,有没有办法弄来一张帖子?” 飞流想了想,“帖子倒是不难弄到,不过我们没有合适的身份。 这两日看下来,赵家对进出之人把控极严,邀请的都是经常打照面的人,假身份有暴露的风险。” 到时候再想混进去,就不容易了。 说不定还会打草惊蛇。 萧容溪默了片刻,“寿宴具体是什么时候?” “三日后。” 萧容溪点点头,没再说话。 饭后,几人回房间小憩。 夏日渐深,不知不觉就会睡过头。 南蓁醒来的时候,萧容溪已经坐在桌边处理事情了。 她走过去,挪了挪凳子,坐在他旁边,将头靠在男人肩上,就着他的手看着信上的内容。 “看样子,林玦那边推进还挺顺利的?” “嗯,”萧容溪应道,“都准备就绪,可以开工了。他传了信进宫,张典看完后把信递了过来。” 就是手上这封。 第368章 住进蔡家 南蓁将信看了个大概,心中有数后,问道,“我们之后会去到这些地方吗?” 萧容溪有些沉默,“有时间应该会去看看。” 如果他的身体能撑到那时候,就去。 他的话外之意,南蓁听懂了,缓缓垂眸,没有说话。 出来将近半个月,也没碰上什么机缘,解蛊之事一拖再拖,不知何时能有希望。 萧容溪见她不说话,情绪逐渐低沉,遂扭头笑道,“别担心,近来俞怀山都说我的脉象比先前平稳了些,身体也没什么异样,说不定跟之前一样,调理着就行。” 骗子。 南蓁听着他的话,在心里默默说了一句,但没有出声反驳。 她只抱着萧容溪的手臂,乖乖应下,“知道了。” 心知肚明的事情,没有必要戳破。 倘若真只剩最后一点时间,依照两人的性格,也不会窝在宫里等待死亡,而是会选择踏出宫门,寻找解决之法。 哪怕希望渺茫,也决不放弃。 正如现在这样。 萧容溪处理公务,南蓁就坐在旁边陪他,熏香袅袅,清风阵阵,倒也惬意。 约莫过了两刻钟,飞流叩响了房门,“公子。” “进来吧。” 飞流先是对着南蓁颔首,然后才道,“公子,蔡家来人了。” 萧容溪翻页的动作一顿,随即轻笑,“谁来的?” “是蔡家老爷蔡温,只身一人,还稍微乔装打扮了一番,应该是不想被人认出来。” “他倒是聪明。” 飞流:“公子现在要见他吗?” 萧容溪放下手中的信笺,说道,“让他上来吧。” “是。” 飞流刚一转身,萧容溪就留意到旁边人疑惑的视线,不由得问,“怎么了?” 南蓁瞧着他舒展的眉眼,略微抿了抿唇,福至心灵,“蔡温是你故意引来的吧,为的就是能有合适的身份去到赵家?” 若非萧容溪故意透露,蔡温无论如何都猜不到他的身份。 现下乔装而来,明显就是知道了什么。 萧容溪听完她的话,眼波微漾,无奈一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你。” 先前飞流带回赵家要大设宴席的消息时,他就已经考虑到了这点。 他们一行人要想进到赵家,身份必须合理,不能凭空捏造。 蔡家在受邀之列,因为蔡宁宁的事情,两家已经结梁,只不过海棠县的事情被萧容溪的人封锁了,暂且没传出来。 赵家不知道事由,还惦记着蔡家码头,但有关这一点,董则佑给蔡温的信中却写得一清二楚。 这样一来,萧容溪放出消息,蔡温必定会来寻,而他们想借此机会进赵家,蔡家也不会不帮忙。 南蓁正要再说什么,门外就已经响起了脚步声,有些匆忙,又小心翼翼。 “蔡老爷,到了。” 飞流没有进屋,只是替他推开了房门,待蔡温进去后,重新关上,守在外面。 听到房门开关的声音,萧容溪和南蓁同时扭头看去。 蔡温一怔,立马上前,躬身行礼,“蔡某见过陛下,见过丽嫔娘娘。先前不知二位身份,多有怠慢,还望陛下和娘娘恕罪。” 萧容溪虚扶了他一把,待他起身后才道,“无妨,本就是微服私访,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谁料海棠县藏着这么大个秘密,还将蔡小姐牵扯进来,便只好据实已告了。” 蔡温再拜,“陛下和娘娘的搭救之恩,蔡某铭记在心,有任何需要蔡家的地方,蔡某定不会推辞。” 虽然初得消息时,他被萧容溪和南蓁的身份所震惊,可后来仔细想想,如此重要的事情能传进他耳朵里,必有对方的授意。 明白这点后,他半刻没耽搁,当即换了衣裳,从后门出,直奔红尘客栈而来。 飞流果然已经在门口等候了。 萧容溪眸光一闪,勾唇,无声轻笑。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不费劲儿。 “既然赵家的事情你也有所耳闻,那朕便不再瞒你,开门见山。” 他清了清嗓子,沉下声音,“三日后赵家老太爷大寿,我们想进去探探,但没有合适的身份,你有什么办法吗?” “这……” 蔡温眉头一紧,认真考虑着。 萧容溪也不催促,还亲自斟了杯递给他,他立马抬手双手,诚惶诚恐地接过。 上好的碧螺春滑入咽喉,口感甘醇,可蔡温却无心品鉴。 片刻后,他有些为难道,“我倒是想到一个办法,就是……” “说说看。” 蔡温:“我有一位远房外甥,两个月前边说要来这边小住一段时日,可前几日刚收到信,说家中突发急事,来不了了,陛下若是不嫌弃,可以以这个身份入府,等寿宴那日,便与我们一同前去。” “而且先前我们收拾院子时,赵家刚好来了人,知道蔡家不久便有客至,定不会生疑。” 他说完后,止不住拿眼神悄悄打量着二人,见他们面色无虞,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让陛下假扮他的外甥,光是想想都令人胆寒。 萧容溪没着急回应,而是看向南蓁,“你觉得呢?” “没问题。” 蔡温见此,又添了句,“也是巧了,我那外甥刚成亲不久,准备带着夫人过来让我们见见,娘娘可以借她的身份。” “也好,”萧容溪点点头,“那便照你说的办吧,这段时间,要辛苦你了。” 蔡温连连道,“哪里哪里,蔡某荣幸之至。” 他顿了顿,“不知陛下和娘娘准备什么前往蔡家?” “事不宜迟,今晚吧,朕一会儿让飞流把房间退了,等天快擦黑的时候就过来。” 蔡温:“那蔡某先回府准备,恭迎陛下和娘娘到来。” …… 晚风至,吹起马车前帘。 天色黯淡下来,蔡家门前却灯火透亮,蔡温和杨芝早早在门前等候,见马车停下来,当即迎了上去。 一行人装模作样地寒暄了几句,便在下人的拥簇下进到府中。 门一关,蔡温和杨芝脸上的亲近便转为恭敬。 南蓁四下瞧了瞧,没见着蔡宁宁,便问道,“蔡小姐不在府中?” 杨芝连忙解释道,“宁宁今日出门玩去了,差人带了口信回来,说晚上宿在王家,不是故意不出来迎接的。” 第369章 听你的 杨芝诚惶诚恐,生怕南蓁误以为蔡宁宁对此不够重视,连忙解释。 蔡家接待过不少贵客,她自认为不是没见过世面的妇人,可面对陛下和娘娘还是头一次。 试问谁能不紧张? 蔡温刚从红尘客栈回来,跟她说这事时,她甚至觉得对方在开玩笑。 直到看见蔡温一脸严肃的吩咐下人收拾院子,清扫回廊和石子道,才敢相信是真的。 南蓁闻言一笑,语气柔和,“夫人不必紧张,我就是随口一问。” 她怕杨芝多想,还添了句,“蔡小姐性子活泼,为人真诚,我也很喜欢。” “娘娘谬赞了。” 天色已晚,月上柳梢。 风吹过夹道灌木,荡起衣袂飘飘。 萧容溪和南蓁在夫妇俩的引领下进到栖云馆。 “陛下,娘娘,这便是二位住的地方了,里里外外都清扫过,各种用具也都添置了,如若还缺什么,只管提。” 萧容溪负手,缓缓在厅内踱步,简单打量了一圈,对蔡温颔首,“有劳你了。” “陛下客气了,这都是蔡某该做的。” 他对着萧容溪拱手作礼,“时辰不早了,我们便不再打扰,陛下和娘娘早些休息吧。” 待得到对方同意后,就带着夫人杨芝一同离开了。 应萧容溪的要求,栖云馆内并无蔡家下人留守,只院外立着两人,以便传唤。 屋内烛光有些朦胧,南蓁随手拔下发间的一支珠钗,稍微挑了挑,火苗再度窜起来,烛光轻轻在脸上晃动。 “公子今夜还要看书吗?” “嗯。” 萧容溪走过去,顺手拿过她手上的珠钗,理了理上面残留的腊,重新插回发间。 动作轻柔,满脸认真。 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思虑什么家国大事。 萧容溪将珠钗摆正后,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今晚我要回几封信件,你要是困了就先休息。” 南蓁摇头,“也不是很困,我去那儿看话本等你。” 她指了指旁边的软榻。 萧容溪抿唇一笑,“原来你下午出去那趟是买书去了。” “咱们要在这儿住一段时间,平日里不能出去的时候,总得找点东西来解闷。” 她将男人往桌案旁推,“你回信去,回完便歇息。” 俞怀山特意告诉她,萧容溪现在的身体不适合熬灯夜读,她自生了督促之意。 萧容溪顺着她的动作往前走,嘴里还不忘说着,“行,听你的。” …… 三日后。 今早要赶赴寿宴,蔡家卯时便点了灯。 用完饭后,一行人准备出发,蔡宁宁突然从外面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 “呼——幸好赶上了!” 她微微喘息着,待气匀了后才说道。 杨芝正在为蔡温整理衣襟,见她过来,怔了怔,“宁宁,你怎么来了?” “我今天也要去!” 昨晚杨芝去她房中,商量着明日赵家寿宴一事。 夫妻俩念及她刚受了这么大惊吓,背后推手还是赵家,索性就让她在府里待着,免得去了心里不舒服。 蔡宁宁心中虽有犹豫,但最后还是答应了。 没想到今儿一早,突然兴冲冲地跑过来说改变主意了,令杨芝有些迷糊。 蔡宁宁对上两人的视线,小嘴叭叭道,“他们也一定认为我被吓到了,不敢去,那我偏要反其道行之,大大方方地站出去,膈应死他们!” 这几日她但凡有时间,就往栖云馆跑,跟南蓁待在一处。 武功学不来,可豪迈的气质却沾染了几分。 她尤记得在孙家,刚走出地道时,南蓁对她说的话。 他人想看她的笑话、蔡家的笑话,她偏不让这些人如意。 自己今日不仅要去,还特意换上了身漂亮惹眼的衣裳—— 刺痛他们的狗眼! 杨芝听完有些懵,回头看向蔡温。 没想到蔡温哈哈一笑,随即拍着蔡宁宁的肩膀,“不错啊,有骨气!” 谁说女儿家就是娇弱和被保护的一方,必要的时候一样可以站出来。 他拥着蔡宁宁往外走,到小花园时,正好碰上从左侧穿小径而来的萧容溪等人。 蔡宁宁一见南蓁,就蹦跶着过去了,看得夫妻俩太阳穴突突直跳。 总觉得陛下落了些脸色,却碍于娘娘开心,压着胸口的郁气。 这孩子…… 还以为她在知道南蓁的身份后会收敛些,没想到安静了一个时辰不到,就围着南蓁开始叽叽喳喳地说话,眼里满是钦佩。 夫妻俩拦不住,也就随她去了,好在南蓁并未觉得厌烦。 “走吧。” 萧容溪对着蔡温颔首,很快进入远房外甥的角色,落后他半步往外走。 赵府门前,已经停了许多辆马车,有的马车还没来得及牵走,就大剌剌地挡在路中间,行人只能从一旁绕过,不敢打搅。 管家郭瑞正在门口迎客,看到蔡家的马车,立刻走上前来,对着蔡温拱手,“蔡老爷来啦,这边请。” “嗯。” 蔡温点点头,刚抬腿,却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在郭瑞还没来得及问话时便道,“这是我的外甥和他夫人,他们会在府上住一段时间,正好赶上赵老太爷寿辰,我便把他们一起带过来,也算见见世面。赵家老爷不会不欢迎吧?” 他半开玩笑的话让郭瑞怔了怔,随即反应过来,“既是您的外甥,我们家老爷怎会不欢迎!” 郭瑞对着萧容溪和南蓁拱手,“这位公子,夫人,这边请!” 萧容溪微微点头,南蓁亦抿唇示礼,随蔡温进了大门。 彭城的大家族,气韵自是非凡。 赵家跟其余几家比起来,根基不深,底蕴单薄了些,再加上骤然富足,一家子都偏爱奢华的物件,是以府中多以名贵之物点缀。 虽价值千金,可看起来终究是俗了些。 萧容溪边跟着人往里走,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 郭瑞将他们引.到了客人歇息处,对蔡温道,“几位先再次稍作休息,寿宴很快就开始了,我还要出去迎客,暂别诸位。” “辛苦郭管家了,你先忙,我们在此处坐坐就好。” 郭瑞离去后,蔡温才看向外面三三两两聚集的人,压低声音,“陛下,需要我介绍一下吗?” 第370章 非池中物 萧容溪点点头。 虽然他对彭城的势力还算了解,知晓几个大家族之间的关联,可还暂且不能将名字和人对上。 是以蔡温介绍时,他才将这些人和背后的关系梳理清楚。 赵府的小厮又领着一行人从假山背后绕进来,蔡温打眼看去,见到来人,语气都轻快了些,对萧容溪道,“陛下,那便是王家人了。为首的男子是……” “王甫真?”萧容溪先他一步说出这句话。 蔡温稍有怔愣,几息后便反应过来,点点头,“对,陛下此前和他认识?” 萧容溪想起宸王和王清婉当初的事情,轻笑一声,摇头,“不算认识,却也知道。” 因为怀疑萧奕恒和王家之间有勾连,他还特意调查过王甫真,资料详实,密密麻麻写了十页纸,最后发现二者确无关系,就只是王清婉恰巧碰见了萧奕恒而已。 不过自上次离京后,王家和宸王府就再无瓜葛了。 期间,萧奕恒还几度想借王清婉的爱慕之情让王家替自己办事,但并未成功。 说话间,王甫真夫妇就已经走了过来。 男女宾客暂未分席,所有来客都在一处休息。 蔡宁宁朝两人身后望了望,没发现王清婉的身影,遂问道,“王伯父,清婉姐姐呢?” “她刚在路上碰到陆家小姐,两人在外面说话呢,你可以出去找她。” 蔡宁宁看向杨芝,得到她的首肯后,兴冲冲地往外跑了。 反正南蓁进府后就更衣去了,她一个人在这儿也无聊,大人们聊天,她插不进话,还不如出去呢! 王甫真今日看起来精神极好,约莫是近来生意拓展地很顺利,整个人容光焕发。 他先对着蔡温拱手示礼,然后才将目光转向立在旁边的萧容溪。 长身鹤立,面如冠玉,上乘的衣料并未掩盖住他周身的气度,反倒为面前的人添了几分矜贵。 尤其是一双眼睛,温和下隐隐藏着威严,一看便知定非池中物。 王甫真不由得问道,“这位是……?” “哦,还忘了介绍,”蔡温往旁边侧了一步,“这是我的远房外甥,和夫人一起来这边小住几日,正好赶上这次寿宴,我便把他们带来了。” 萧容溪配合地颔首,客气道,“王伯父。” 王甫真应了两声,“不知如何称呼?” “我姓萧。” “哈哈,萧公子真是一表人才啊,”王甫真对他十分好奇,多问了句,“不知现在在做什么营生?” 萧容溪从容道,“读了几年书,正准备参加来年的春闱,希望能考取个功名,光宗耀祖吧。” “有志气!” 王甫真赞了一声,看向蔡温,“你这外甥一看就非普通人,日后定能高中,到时候办宴席也不能少了我啊!” 两家人很熟,所以用不着那些虚伪客气的话。 王甫真怎么想的,就怎么说。 话里话外都是欣赏。 蔡温无奈又好笑,但面上却一派自然,“承你的祝福,希望能有个好结果吧。正好你前段时间不是跟我引荐了一个教书先生吗,不知能否为他补习补习?” 王甫真犹豫了一下,“这就不太清楚了,他一向是教女儿家一些基本的词句,但若涉及科考,恐怕得另寻高人。” …… 两人边说边往外走,萧容溪抬腿跟了上去,跟着他们融入彭城几个大家族中。 踏出门槛的时候,他朝飞流递去一个眼神,示意他安排好人去府内四处转转,摸清楚地形,找找有无异常。 飞流点头应下,趁无人注意,悄悄离去。 赵府临近人工湖的一个凉亭里,王清婉正独自坐在美人靠上,略微摁了摁眉心。 昨夜不知道为何失眠,今日又起了个大早,现下有些犯困。 她刚进到赵府,就碰上了陆词,两人关系虽算不上亲近,但兴趣相同,也能说上几句话。 后来走了一阵,不知不觉就到这儿来了,陆词说要去更衣,让自己在这儿稍等片刻。 可现在都已经半炷香的时间了,还不见人回来。 王清婉左右看了看,仍旧只见满湖波纹,她觉得有些奇怪,遂起身,准备先往外走,去设宴的院子。 她刚走出凉亭,正左右寻路间,余光中突然出现一道颀长的身形,顺着湖岸朝这边来。 王清婉定睛一看,竟是赵家大少爷,赵卓。 她不由得拧了眉头,装作没看见的样子,脚下步伐加快。 可对方并不给她机会,小跑着过来,嘴上还喊着,“王小姐留步。” 王清婉这下无法装听不见了,只能顿住脚步,回身,对着赵卓略微颔首,“赵公子。” “你我之间无需这般客气。” 见王清婉垂眸并不看他,赵卓不由得往前一步。 王清婉顺势往后退,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快到开宴的时间了,赵公子作为主人家想必也忙得很,清婉先行告退,有时间再同公子交谈。” “宴席还早呢,不着急。” 赵卓调转脚尖,拦住她的去路,“我们见面的时间本就不多,下次不知还得等到什么时候。” 他有些痴迷地看着面前之人,眼底压抑着狂躁。 他喜欢王清婉很久了,却一直得不到回应。 前段时日听说王家在打探一名男子的消息,他恨不得当即就去王家提亲,不过那个时候正值繁忙之际,父亲给他安排了不少任务,他被压得脱不开身,提亲之事也就一日日耽搁了下来。 幸而后来再没见王家有什么动静,他这才安心。 赵卓平日里也遇到了不少对他释放好感的女子,可他偏偏看上了不怎么爱理人的王清婉。 他曾几度借游湖、赏花等机会相邀,想和她单独见上一面,说说话,但每次都被她巧妙地避开了。 昨晚,赵卓还担心她不会来,现下人在眼前,他怎会放过这样好的一个机会? 王清婉见躲不过去,只好微微抬头,“不知赵公子找我何事?” “王小姐……清婉,”赵卓忍不住道,“也许现在说这话有些唐突,但我确实心悦于你,不知你是否感受得到……” 第371章 举手之劳 言语有些急切,眉头微拢,耳尖泛红,甚至忍不住往前走了两步,迫不及待要知道答案。 赵卓视线紧紧攫住她,期待王清婉给予肯定的答复。 对于他的蓦然靠近,王清婉自是忙不迭后退,神色有些不耐。 她又不是傻子,如何感受不到? 偏偏就是清楚了他的心意,才多次避让,减少接触。 她以为赵卓能明白这点,不再执着于她,没想到他竟直接挑明了,半分退路都不给。 王清婉抿了抿唇,心中组织着语言,尽可能委婉地说道,“清婉多谢赵公子厚爱,可目前确无成亲的心思,只想多陪父母几年,还请赵公子另择良人。” 赵卓听出了她话中的拒绝之意,却没有退缩,反而接着道,“你若现在不想成亲也没关系,我们可以先定下,等过些日子,你想通了,再行成婚之礼。” 仿佛只要对方不明明白白地说出“不愿意”三字,他都不会放弃。 王清婉对上他的双眸,倍感无奈。 拖拖拉拉不是她的性格,话赶话都到这个地步了,她也不再保留。 “赵公子乃人中龙凤,但并非清婉所思之人,抱歉。” 说罢,她便准备绕过眼前的人离开。 赵卓再度拦住她,追问道,“那你所思之人是谁,是当初你寻的那名男子吗?” 提起旧事,王清婉不由得落了脸色。 对于宸王的事情,她早已当做黄粱一梦,落水醒来,再无瓜葛。 可赵卓的态度令她十分不悦。 自己和赵卓没有丝毫的情分可言,他却堂而皇之地逼问,真当彭城已经是他赵家说了算吗? “这件事,与赵公子没有任何关系。” 王清婉冷冽的态度加剧了对方心中的躁意,他上前一步,握住她的手腕,“怎么没有关系?” “你松开!”王清婉扭动着手腕挣扎,可男女力气终究有差距,她的动作在赵卓眼中就是徒劳。 “像你这般胆大妄为,不知羞耻的女子,放眼四周,除了我,还有谁敢娶你!” 他几乎是吼了出来,幸而周围无人经过。 王清婉怒目而视,“这里虽是赵府不假,可我王家也不是任人欺负、不敢声张的无名小卒! 便是无人敢娶又如何?我生来又不是为嫁人的。” “哼。” 赵卓冷笑一声,依旧没有放开桎梏她的手,“女子不嫁人,你还想做什么呢?” 他环顾四周,表情逐渐狰狞起来,“你说,如果这时候恰巧被人撞见会怎么样?” 男未婚女未嫁,在赵府假山灌木围绕之地拉拉扯扯,任谁看了都会觉得不对劲儿。 王清婉眼神彻底冷了下来,“是你让陆词引我过来的?” 赵卓未答,可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 他喜欢王清婉镇定自若的模样,可更喜欢看她动怒、手足无措的样子。 此刻的王清婉两颊微红,清亮的眸子因气极而蓄起了薄薄一层水雾,看起来好生动人。 “放心,我不会让人来的,”赵卓突然靠近,压低声音,轻轻在她耳边吹气,“不会让第三个人看见你这副模样。” 只有他能看到。 王清婉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恶心。” “随你怎么想吧……” 赵卓边说,边朝她逼近,王清婉后背已经抵上了凉亭的柱子,退无可退。 眼见面前的人即将压上来,王清婉正无措之际,突然有颗石子自湘妃竹间飞出来,正好击中赵卓的后背。 他顿时松手,转身看向竹丛,“谁?!” 风过,竹影微斜,一道清瘦的身形骤然出现。 仅略施粉黛,却已让人挪不开眼。 赵卓不认识她,蹙起眉头,“你是谁?” 南蓁含笑,“前来为老太爷贺寿之人。” 她看向王清婉,对她抬了抬手,示意她朝自己这边来,“临近开席,王伯父见清婉一直不回来,于是让我来找找。” 她笑容得体,赵卓看在眼里却不是滋味。 好不容易谋来的机会就这么被破坏了,他怎么甘心? 赵卓将南蓁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好几眼,这才问道,“你也是王家的人?” “蔡家的。” 蔡家? 赵卓想了想,刚才倒是听管家提了一嘴,说赵家有个远房亲戚也来了,没想到竟在这儿撞上。 南蓁见王清婉已经走到自己身边来了,也不同他啰嗦,“赵公子无事的话我们便先行离开了。” 有外人在,赵卓也干不出刚才那档子事。 他正了正衣冠,点头,一派正气的模样,“嗯。” 等绕过假山,彻底隔绝身后的视线,王清婉才试探着开口,“娘娘?” 南蓁顿住脚步,有些讶异她认出自己来了。 王清婉留意到她的表情,知道自己猜对了,这才解释说,“先前跟秦小姐和虞小姐有过接触,也包括锦园那次,跟您也有过一面之缘,所以连蒙带猜的喊了出来,还望娘娘莫要见怪。” 秦方若和虞杉杉为了和她亲近,必定会说些外面打探不到的消息给她听。 她甚至无意间见着一副脸上被划了刀口的画像,正是南蓁的模样。 王清婉何其聪慧的一人,自然能从中瞧出些门道。 她只是没想到,南蓁竟然来了彭城,还说自己是蔡家人。 王清婉的疑惑并未能逃过南蓁的眼睛,对此,她没有多做解释,只道,“事从权宜,还请你当做不知。” “清婉明白。” 她对着南蓁屈膝行礼,“刚才若非娘娘搭救,我只怕是逃不出来的。” 赵卓方才的样子就像是魔怔了,铁了心要逼迫她妥协。 她不会武功,力气也比不过对方,幸得南蓁出手相救,否则真不敢想会发生什么。 “举手之劳而已。” 南蓁原本也只是想瞧瞧赵府的布局,不经意走到湖边,撞上了正在拉扯的两人,无法漠视,便出了手。 眼见着快走到设席之地,南蓁回头对她道,“你去找蔡宁宁吧,我还有点事,先走一步。” 王清婉再度行礼,依言退下。 赵府所邀之人到的差不多了,大家三三两两聚在一处,谈论政策、生意和儿女之事。 萧容溪坐在蔡温旁边,时不时添上一两句话。 耳边一阵微风过,南蓁落座于旁侧。 第372章 你认识他吗? 她刚出现在院中时,萧容溪就已经留意到了。 此刻见人过来,不由得朝她倾身,附耳低语,“去哪儿了?” 南蓁:“四处转了一圈。” 她将赵府的布局摸了个大概,又把碰上王清婉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 萧容溪听完,眉梢微挑,“倒是还没听说过这件事。” 南蓁笑了笑。 赵家在彭城还不算站稳了脚跟,若能同王家结亲,百利无一害,可对于王家而言却不同。 王甫真摆明了看不上赵家的做派,王清婉本人对赵卓又没有好感,怎会同意这门亲事? “对了,”南蓁突然问道,“你虽换了衣裳,可脸上却没做任何伪装,不怕被赴宴的人认出来吗?” 萧容溪摇头,安抚道,“放心吧,前来赴宴的人我都调查过了,除了叶靖远,没人认得出来。” 即便是彭城有头有脸的人物,一生也未必有一次面圣的机会,更遑论其他人。 “那便好。” 南蓁靠坐在他身边,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四周,满目热闹,耳边充斥着细语欢笑。 “那位都督还没来?” 萧容溪:“暂时没见着人。” 帖子收了,可人却不一定到,赵府也不敢说什么。 反正这般地位的人,不管什么时候来,主人家都得放下手中的事情去迎接。 两人离得近,有一搭没一搭地商量着,落在旁人眼中那便是夫妻恩爱,窃窃私语。 围坐在一处的人对他们都较为陌生,想搭话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如今总算找到了切入口。 同为生意人的辛至谦正好坐在对面,笑容和善,“萧公子气度非凡,萧夫人亦端庄娴雅,不知出自哪家,说不定在座有人认识呢?” 一句话,瞬间就将众人的注意力都拉扯到了他们身上。 辛至谦没有恶意,萧容溪态度也较为缓和。 他看向南蓁,缓缓牵住她的手,至于掌心摩挲,“内人身世凄凉,从小吃了很多苦,往日细节我也不愿再提起,揭露伤疤,还请诸位见谅。” 萧容溪不疾不徐,语调平缓,温和地让人挑不出错误。 顺带还有一丝护犊子的意味。 南蓁听懂了,一边讶异于他张口就来的这番话,一边配合地垂眸,往他身边靠。 萧容溪眼底闪过一抹笑意,拍拍她的手,以示安抚。 众人闻言,先是愣了愣,而后打着哈哈岔开了话题。 人家都这么说了,他们就算再好奇,也不好继续问,再多嘴,只怕蔡温也会不高兴。 临近午时,太阳逐渐透出云层,隐隐有炙烤的趋势。 叶靖远还是没来。 萧容溪心不在焉地吃着菜,分心听着周围人的交谈。 宴席过半,正当他以为今日见不到叶靖远的时候,赵家老爷赵世全和赵卓匆匆绕过旁侧的回廊,往正门而去。 步子迈得很急。 萧容溪眯了眯眼。 偌大的彭城,能让赵家父子这么着急去迎接的,除了叶靖远,只怕也没别人了。 萧容溪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蔡温亦是个明白人,装作什么都没看到的样子。 这个时节,菜上桌后不易凉,赵府的厨子手艺又极好,十数道热菜将众宾客的胃口照顾地服服帖帖。 可现在,大部分的人注意力都不在席面上,反而有意无意地扫向入口处。 菜,什么时候都能吃;都督,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时间,绿植掩盖处似有人影浮动,一位身材高挑的男子出现在众人面前。 天庭饱满,浓眉星目,鼻梁挺翘,自带一股威压,叫人不敢直视—— 正是叶靖远。 赵世全和赵卓落后他半步,恭恭敬敬地说着,“叶大人这边请,您的席位单独设在里间,厨房那边随时准备着,待您落座便可上菜。” 叶靖远没有说话,略微颔首,便跟着他进去了。 旁侧的人听到赵世全对他的称呼,连忙站起来,躬身行礼。 一时间,满院的人次第起身,叶靖远所过之处,宾客皆垂首以迎。 他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在路过萧容溪时,突然顿了脚步,扭头看过来。 旁人心下一紧,萧容溪却是不慌不忙的回望。 四目相对,波涛暗涌,面上却不露毫分。 叶靖远蹙了蹙眉,问道,“这位是……?” 蔡温连忙解释,“回大人,这位是我的远房外甥,前两日刚到彭城,赶上赵老太爷寿辰,我便把他带过来了。” “原来如此。” 叶靖远眼皮微微下压,须臾,收回视线。 不知他信没信,但总之没再过问,顺着赵世全的指引,往里间去。 叶靖远一走,席面又逐渐恢复热闹。 萧容溪神色无恙,心中却有了计较。 脸还是这张脸,可眼神却陌生得很,仿佛不认识他一样。 “来,萧公子,我敬你一杯。” 对面的辛至谦突然出声,将萧容溪的思绪拉了回来。 他淡笑着举杯回应。 外院看不见里间的情况,可从里间却能将外面的情形瞧得分明。 叶靖远兀自倒了杯酒,视线仍旧落在那道疏风朗月的身影上。 这气度,实在不像一个普通人家。 “赵世全,你之前认识那个人吗?”他突然问道。 赵世全顺着他的视线看了一眼,摇头,“第一次见,不过蔡温带来的人,应该没有问题。” 一段时间前,他就听闻蔡家有客至,想来就是这位远房外甥。 叶靖远若有所思,“蔡温带来的人……” 提起蔡家,他突然顿了顿,说起另外一件事,“不是说要借蔡宁宁去海棠县的机会要挟蔡家让步吗?我怎么瞧着他心情颇好,不像是爱女出事了的样子呢?” 先前还能收到孙家递上来的消息,近段时间消息就已经断了,也不知道孙家到底在干什么。 赵世全想了想,说道,“我也觉得有些奇怪,今日蔡宁宁也来了,状态和先前无异,也许孙家并未动手?” 叶靖远摇摇头,直觉有些不对,“你下来再去联系一下孙家,问清那边究竟是什么情况。” 海棠县那边可出不得差错。 第373章 这个人有问题 彭城这边算得上孙家的靠山,因着铁矿的关系,他一直将孙家保护在羽翼之下,从未出过差池。 再加上近来陛下病重,京城局势不稳,上头斗得昏天黑地,也没时间管下面的事,这样想来,又宽心了不少。 不过叶靖远既然这么说了,赵世全连忙垂首应下,“是,等落宴我就去安排。” 觥筹交错,不少人已经是微醺的状态。 因大部分都是生意人,所谈之事也囿于此间。 叶靖远小酌了几杯,手指捏着酒杯,轻轻晃动手腕,姿态比先前肆意了些,可眼神却清明得很。 他透过竹帘,看着外面的人,目光兜转,最终落在萧容溪身上。 这个人给他的感觉,很危险。 以至于院中百十人,叶靖远独独一眼就瞧见了他。 周围的宾客皆东倒西歪,而他仍旧脊背直挺,身形不晃,淡然地看着百般醉状。 此间还有一人时刻保持清醒,那便是蔡温。 “酒后误事”四字并未虚言,如今他怀揣着这么大个秘密,且陛下还在身边,必然得时时警惕。 太阳逐渐西斜,将湘妃竹的影子拖曳在地,拽得很长。 风过,送来竹香;风落,有脚步声浮现。 萧容溪独坐凉亭里,负手在身后,目光悠悠。 这是宾客休息处,时不时有人往来,可这次来的人却不同。 余光中的人慢慢靠近,等快到身边时,萧容溪才扭头,仿佛刚发现对方,“都督。” “嗯。” 叶靖远点点头,对他颇为好奇,“萧公子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 萧容溪笑道,“佳酿入肚,后劲很足,现下还未完全缓过来,所以在凉亭里吹吹风,醒醒酒。” “你倒是选了个好地方,”叶靖远四处看了看,见无人留意这边,遂道,“听闻萧公子准备来年进京赶考?” “没想到此事都传到都督耳朵里了。” 萧容溪垂眸,似乎有些不好意思,“舅舅说我也读了几年书,总该去试一试,不能总是待在家中,所以这次到彭城来,也想找个好一点的教书先生,再温习温习。” 叶靖远笑了笑,“蔡温对你很上心。” “舅舅为人确实极好。” 两人并肩而立,身份明明天差地别,可即便萧容溪收敛了气势,亦胜过旁边人许多。 叶靖远瞥了他一眼,真欲开口,没想到被他抢了先,“其实我先前与都督还有过一面之缘。” “嗯?” 叶靖远心头一紧,神色倒掩饰地极好,“何时?这我确实不记得了。” “您日理万机,我只是一个无名小卒,您不记得我很正常。” 萧容溪扭头看向他,慢条斯理道,“先前都督还在江南一带任职时,曾主理过一个盗窃案,我当时被指控为小贼,险些被冤,幸得都督明察秋毫,还我清白。” 他作势拱手,继续说,“如今有缘,让我能亲口对都督道谢,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 “为官者,为国为民,”叶靖远虚扶了他一下,“职责所在,不必放在心上。” 叶靖远暗暗松了口气,也错过了萧容溪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这番话,是他信口胡诌的。 叶靖远确实在江南一带任过职,但为期短,且带着自己给他的任务前去,与审理案件之事毫不相关。 萧容溪这么说,无非是想试试面前人的真伪,没想到还真给试出来了。 眼前这个人,根本不是真正的叶靖远。 他之前还在想,叶靖远跟了自己这么久,叛变的可能性太小,很大概率是被人胁迫,不得不掩人耳目,没想到对方直接来了招釜底抽薪。 连人都换了,也难怪他派过来的两拨探子入了彭城后,都再无消息。 萧容溪有些乱,恰好这时候蔡家的小厮疾步而来,先对着叶靖远拱了拱手,“都督。” 然后才道,“公子,老爷准备回府了,让小的过来叫您一声。” “知道了。” 萧容溪也没有再同人纠缠下去的意思,早些抽身,以免打草惊蛇。 “叶都督,那我就先行离开了,下次若有机会,再同都督把酒言欢。” 叶靖远点点头,嘴角微勾,“去吧。” 他目送两人离开凉亭,穿过石门,拐弯后彻底看不见了,才收回视线。 赵世全掐着时间走到叶靖远身边,“都督。” “这个人有问题。”叶靖远头也不回地说道。 萧容溪的气度和谈吐,哪里是一个书生能有的? 站在他旁边,自己甚至都能察觉到隐隐的压迫感。 赵世全愣了愣,“这……都督的意思是?” “想办法弄清楚他的身份,他绝不是普通人,”叶靖远眼底闪过一道精光,“你从蔡家那边入手,他进彭城前后的动向,我亲自调查。” “明白。” 赵世全想了想,突然又道,“对了都督,犬子方才过来说,他的那位夫人功夫好像不错。” 叶靖远微怔,“嗯?” 赵世全简单转述了赵卓的话,省去了一些不必要的细枝末节,听得叶靖远眉头深锁。 “看样子,守城还是不太严啊,这么轻易便让人混进来了……” 片刻后,他突然轻哼一声,“不过也好,既然来了,就别想离开。” 赵世全听着他话语中的狠厉,不敢置喙,只恭敬地站在一旁,静待吩咐。 叶靖远盯着西方染红的云,看了半晌,拿定主意后,边往外走边说,“我先回去了,有任何异常,立刻禀报。” “恭送都督。” 赵府门口停着一辆马车,看起来并不奢华,但足够宽敞。 叶靖远坐进去后,立马便有人前来禀告,“都督,思思姑娘那边差人来问话,问今夜是否要将时间空出来?” 前几日他一直没去,思思却还等着。 “近来事情多,倒是忙忘了。” 叶靖远摁了摁眉心,吩咐车夫,“去燕雀楼吧。” 正好散散心。 马蹄声有片刻的凌乱,而后很快规律起来,车夫驱车,穿过长街,直往燕雀楼的方向赶。 日落西山,月光盈盈,和廊下的灯笼遥相辉映,照着夜归人。 栖云馆内,人影浮动。 第374章 真真假假 萧容溪落座在圆凳上,食指轻叩桌面,眸色深深。 从赵家离开后,一路上,他都在想着这件事。 如果现在都督府里住的人不是叶靖远,那真正的叶靖远在哪里? “公子,”飞流走了进来,对着他拱手,“昨日列出的名单可还算数?” 住进蔡家的这几天,萧容溪虽没有出门,但并非什么都没做。 他依照先前收到的消息,对彭城势力做了划分,圈出了一些值得信任的人,准备挨个去寻。 可如今骤然发现叶靖远乃他人冒充,那名单上的人也不好确认是否为真,能否相信。 “这件事先放下,”萧容溪想了想,说道,“当务之急,是弄清楚都督府到底发生了什么。” 彭城现在算是落入他人掌中了,贸然联系原先留守在此处的人反而容易暴露行踪,需得徐徐图之,急不得。 飞流颔首,“属下明白。” 都督府进出严格,还有许多暗卫守在四周,下人之间也基本都认识,他们费了好些力气才潜伏进去。 但想要探得秘密,一两日断然不行,可也不能久耗。 拖得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 飞流略微思索,问道,“公子,要不要放出些消息,扰乱他们的思路?” 心思再缜密的人,慌乱之下,也容易出纰漏,届时他们趁乱而上,说不定能找到突破口。 面前的一潭死水,总要扔几颗石子下去才能瞧见湖中到底有什么东西。 “你去办吧,真真假假,自己把控。”萧容溪眯了眯眼,缓缓说道。 “是。” …… 赵老太爷寿宴后,彭城似乎就再没有什么大事,连酒楼茶馆里都少了谈资。 不过今日说书先生上台时神采奕奕,以至于台下的人按捺不住地问道,“先生莫非听说了什么了不得的事?前些日子都是车轱辘话倒来倒去,今日再这样,我们可不买账了啊!” 此话一出,众人皆应和。 “就是,赶紧说些新鲜的啊,之前的那些故事我都会背了。” “快些,别卖关子了,说得好给赏钱;说不好就把你轰下台!” …… 吵闹声中,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手腕一甩,折扇唰地一下打开。 他捻了捻嘴边的小胡子,慢条斯理道,“客官您先别着急,慢慢听我给你叙。话说咱彭城来了个大人物,什么排场都没有,直接乔装打扮,驾马而来……” 台上的人讲得绘声绘色,台下的人听得如痴如醉。 二楼处,一道灰色的身影在听完全程后,悄然离开。 都督府。 炎热的夏日似乎影响不了都督府的清凉。 从城外河边直接引水,环府绕一圈,水声汩汩,风过,带来清润的水汽,抚去了窗边的燥热。 叶靖远坐在窗前,执笔写字。 笔尖飞舞,墨迹很快洇开,在宣纸上留下苍劲有力的字迹。 如今,他已模仿得有七八分像了。 叶靖远满意地将笔搁下,抬头看着疾步而来的人,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灰色衣衫的男子将茶馆里听到的一一转述,叶靖远听完,半晌没说话。 最近事情多,所以只一更,见谅('''') 第375章 相好 “大、人、物。” 他一字字咬着,言语间颇为玩味。 叶靖远从不相信空穴来风,可若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怎么会让人觉察到行踪,甚至搬到茶馆,供众人茶客消遣? 他想了想,又问道,“然后呢?那位说书的什么来历?” 灰衣男子回答道,“没什么特殊背景,甚至都不怎么出名,但我们的人跟了他一段路,发现跟丢了。” 说完,他有些羞愧地低下了头。 本以为就是个普通人,前来茶馆混口饭吃,没想到最后竟被摆了一道。 他做好了被都督责骂的准备,可叶靖远现在压根就没有发怒的心思,而是眉头紧锁,语气疑惑,“跟丢了?!” “是。” 灰衣男子继续道,“他最后消失的地方在戏马巷。” 戏马巷并不是什么偏僻的地方,相反,它的位置很特殊,四通八达,从那里可以去往许多地方。 且那儿行人多,路径杂,一不留神就会和跟踪目标失散。 叶靖远脑中稍微过了一遍戏马巷的地形,问道,“难不成是故意的……” “都督的意思是,有人故意将这个消息传到我们耳中?”男子顿了顿,“可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呢?” 叶靖远盯着窗外随风摇曳的斑竹,摇摇头。 他也想知道,对方有什么目的。 “近几日城中巡逻的人也没发现异样吗?” “回都督,并未。” 一切如常,风平浪静。 可这样无波无澜反倒更让人担忧,就好像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平静一般,一旦触碰到某个临界点,大雨便会倾盆而下,瞬间颠覆整个格局。 虽然目前都督府看起来和往日没什么区别,事实上早已绷紧了弦,不知得蓄力到几时。 “我知道了,”叶靖远缓缓吐出一口浊气,“继续派人盯着茶馆,如果发现那说书的,直接抓起来。” “属下明白。” 男子领命要走,身后的人突然叫住了他,“秋水阁那边还是没有松口?” “没有,他的嘴巴很紧,怎么都撬不开。” 不管是上刑,还是以利诱之,对方都不肯吐露一点消息。 他们也不能真把人折磨死了,毕竟留着还有些用处。 “不过属下昨晚得到了一个消息,说他虽无妻无子,却有一个叫画屏的相好,就住在城西,具体的地址还在打探中,相信很快就能找到。” 叶靖远眉毛一挑,“哦?竟然还有这回事?” 一个人若是没有软肋,他们不管用什么方法逼供都是徒劳,原本他都要放弃了,没想到突然查出来个相好的女子。 事情顿时有趣多了。 叶靖远思索片刻,直接拿了主意,“找到人之后,带到秋水阁去,怎么做,你们明白。” 关着的人不怕酷刑,不代表那名女子不怕。 痛在自己身上,忍一忍就过去了;痛在别人身上,那可是心理的折磨,无休无止。 他就不信,对方会铁石心肠到看着自己的相好受折磨。 “是。” 叶靖远抬头摁了摁眉心,“下去吧。” 脚步声渐远,院子里很快又只剩下叶靖远一人。 他抬头看着屋檐下盘旋的信鸽,眼睛微眯。 几日过去了,有关蔡温外甥夫妻俩到达彭城前后的行踪还没找到,传去海棠县的消息也仿佛石沉大海,一点浪花都瞧不见。 偌大的彭城,仿佛被孤立起来了一样,一潭死寂。 叶靖远心中十分不安,可暂且又揪不出苗头,没有应对之法,只好静观其变。 头顶骄阳似火,毫不吝啬地炙烤着大地,午后更是将街上摆摊的小贩逼到了树荫下乘凉,连卖东西的心思都没有了。 苦夏苦夏,至少还得热两个月才到头呢! 直到太阳西斜,晚风送来丝丝凉意,长街才重新热闹起来。 飞流逆着人群走,从蔡家后门入,抄小路进了栖云馆,还撞到了刚用完晚膳出来散步的俞怀山。 “俞大夫,公子不在房间吗?” 俞怀山摇头,“半个时辰前被蔡老爷请去前厅了。” 飞流:“多谢。” 他转身要走,刚绕过回廊,就见萧容溪和南蓁相携而来。 “公子,夫人。” 萧容溪颔首,脚步微顿,“打听地怎么样?” 飞流坠在两人身后,回答道,“城西第三个巷子口,往里行约莫百步,有一座二层小阁楼,里面住的人叫画屏,和叶都督有些关系。” “据这位画屏姑娘说,以往叶都督每个月至少会去一次,但近来大半年两人都没再见过。” 当时萧容溪考虑把叶靖远调来彭城,守护这个重要的关卡,其中一个很大的考量就是他从小吃百家饭长大,没有亲人,又没有成婚,便不会轻易受到他人威胁。 叶靖远也知道自己职责很重,不能有任何把柄和软肋暴露出来,所以和画屏的往来并不算频繁。 他不想让旁人知道画屏的存在,尤其是政敌,所以就从未带她进过都督府,而是在城西找了座宅子,将她安置下来。 为了掩人耳目,他并未将这座宅子买下来,而是采用租借的方式,每三个月交一次租金。 巧的是,那一片都是王家的产业,飞流去调查的时候,王清婉直接把所有的信息都拿出来了,省了好多麻烦。 萧容溪听完,拢了拢眉头,倒是没有苛责叶靖远,只是想着时间节点。 大半年都没去了,岂不是说明都督府在此之前就已经出了事? 他看向飞流,“还有别的消息吗?” “跟我们同时发现画屏存在的,还有另外一拨人,属下跟踪了他们一段路,推断应该来自都督府。” 未免被人发现,他不敢靠得太近,只是说出了最有可能的来路。 他顿了顿,继续道,“但那边租户多,他们还没查到具体的地方。” 南蓁在一旁默默听着,听到此处,突然拽了拽萧容溪的衣袖,“我倒是有个主意。” …… 夜半不见月,唯有清风阵阵。 空气中带着点点湿润,竟是快下雨的态势。 城西的一栋二层小阁楼周围悄然出现几名黑衣人。 第376章 一个弱女子未必扛得住 细碎的步子在空巷响起,又很快在高墙边落下。 几人进入院子后,直奔二楼房间而去。 “吱呀——” 房门被推开,廊下的灯光映射.到床边,惊醒了睡梦中的女子。 画屏缓缓睁眼,扭头,看着屋子中间陡然出现的人,惊得连连往后退,缩到床脚,攥紧被子挡在身前。 “你、你们是谁!” 声音发抖,眼底尽是警惕,“你们要钱的话,对面第二个抽屉的夹层里有五百两,尽管拿去!” 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哪里有命重要? 她早前亦听说彭城进来不太平,却不曾料到会有人闯进她住的宅子。 黑衣人打开手中的纸,稍微比对了一下,点头,“是她了。” 为首的人看向画屏,“我们不要钱,但需要姑娘配合着走一趟。给你一盏茶的时间,穿好衣裳跟我们走吧。” 画屏瞬也不瞬地盯着他们,像只受伤的小兔子,“你们要把我带去哪儿?” “哪那么多废话,”对方有些不耐烦了,“赶紧动,不然我们也不介意直接把你打晕带走。” 画屏抖了抖,慢慢朝旁边挪动,“你、你们先出去,我换好衣裳就出来。” 几个人中规中矩的,没有生出什么歪心思,只是嘴上抱怨了一句麻烦,然后利落地转过身去。 出门是不可能的,万一这里藏着什么机关暗道,人跑了怎么办? 原本都督近来心情就不太好,要是再把画屏弄丢了,他们需得提头去见。 这座宅子布局简单,也没有密道一类。 画屏本想趁他们出去后,跳窗逃走的,没想到对方就站在屋子里,半点机会都不给。 她无法,只得利索地穿好衣裳,跟着几人走。 画屏被蒙上眼睛,带上了马车。 她猜不到马车的动向,却知道自己在车中待了许久,等被拽下车时,天色已经大亮。 “都督。” 叶靖远已经在秋水阁等了将近半个时辰了,闻言转身,看着尚且被蒙住双眼的画屏,轻笑道,“果然是金屋藏娇啊。” 面前人的脸蛋和身段,已经胜过燕雀楼中的大部分姑娘了。 画屏在刚听到“都督”二字时,还惊喜了片刻,可随后的话却让她愣在原地,摸不清头脑。 张了张嘴,艰难道,“你、你不是都督……” 虽然音色相近,可熟悉他的人还是能从中听出细微的差别。 “哼,耳朵还挺灵,”他笑了笑,“不用紧张,马上就带你去见你心心念念的都督大人。” 男人转身,朝地下室走,黑衣人便带着画屏跟在他身后。 “哐、哐。” 紧锁的铁门被打开,里面坐着一个脸色发白,头发凌乱的男子。 他身上的衣裳是新换的,上面有零星的血迹渗出。 虽已是阶下囚,脊背却依旧笔挺着,目光如炬,丝毫不见颓势。 听到开门声,他缓缓抬头,看向来人,眯了眯眼,“薛林,没想到你竟亲自过来了,是又想出什么折磨人的法子来了么?” 被唤做薛林的正是冒充叶靖远之人,而面前这位双手双脚都被铁链锁住的,才是真正的叶靖远,彭城都督。 此刻,两人视线碰撞,四目相对,噼里啪啦闪着火光,谁也不屈服。 半晌,薛林突然轻笑一声,摇摇头,“我是什么法子都朝都督身上用了,奈何烙铁都不及您的骨头硬,所以,只能另辟蹊径了。” 叶靖远瞧着他眼底的笑意,没说话。 心中有些不好的预感。 薛林眉毛一挑,拍了拍手,“带进来吧。” 外面顿时响起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画屏被蒙着眼推了进来,浑身动作都透露着慌乱和无措。 “孤身一人在此处,未免太过寂寞,所以我特意把这位画屏姑娘寻了过来,让她给你做个伴,”薛林嘴角的弧度渐渐变大,“不知叶都督可还满意?” 叶靖远在看到画屏的瞬间,呼吸就不由得一滞,面上却伪装地极好,并未让对方瞧出端倪。 他甩袖道,“我又不认识她,你找她来有什么用,美人计么?” “啧啧啧,”薛林一边说,一边抬手解开画屏眼睛上蒙着的绦子,“别着急啊,现在不认识,多说几句不就认识了吗?” 他将画屏朝叶靖远的方向推,动作突然,画屏差点磕在桌角,幸好叶靖远及时扶住了她。 不过在触及到她眼神的瞬间,叶靖远稍微僵了僵,随即放开了面前的人。 画屏规规矩矩地站在旁边,和他拉开了距离,垂眸不语。 薛林看着两人的动作,颇为满意,悠悠道,“都督不必否认,我既然能把她带到这里来,就说明已经查到了你们之间的关系。都督扛得住的刑罚,一个弱女子可未必扛得住。” 叶靖远怒,铁链拖在地上,哗哗作响,“你有什么冲我来,何苦为难不相干的人!” “怎么能是不相干的人呢?”薛林语气淡淡的,“只要能让都督开口,便是我奉为上座之人。放心,我有分寸,懂得先礼后兵。不过……” 他顿了顿,“若是都督实在太不配合,我就不敢保证自己会动什么样的手段了。” 话音未落,便有人搬了一排刑具过来,靠墙而立。 尖利的钩子、烧红的铁块、鞭子、短刺……种类多样。 这些东西,叶靖远已经尝了个遍,自然没有再来一次的必要。 他用刑的对象,是画屏。 薛林的视线在两人身上兜转一圈,转身往外走,“留一刻钟的时间,让都督和画屏姑娘好生叙旧,一刻钟后,我再过来。” “是。” 铁门再度被关上,只留下一扇从外面可以打开的小窗口,以便观察里面的动静。 脚步声渐行渐远,外面趋于安静。 叶靖远拖着笨重的铁链,慢慢转身,将目光放在面前的女子身上。 须臾,他压了压眼皮,用只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你不是画屏。” 身形相差无几,面容也和平时没有区别,甚至连她身上穿的衣裳都是自己送的,可叶靖远就是能看出来不对。 第377章 识人不清 女子没有动作,只定定地看着他,眼波无恙。 身上的气质和方才薛林在时全然不同,慌张无措尽数散去,只留下满身沉静。 叶靖远见她没说话,又主动道,“你们的眼神太过不同。” 她刚被带进来的时候,叶靖远只是隐隐觉得不对,但并未细想。可就在她被推过来,两人视线相撞时,他一下子就瞧出了异样。 画屏是个有骨气的女子,面对这般境况,眼神就算再坚毅,看到一个熟悉的人时,也不可能没有丝毫触动。 可面前的人不同。 她看自己的眼神很陌生,很平静,甚至将他都安抚住了。 叶靖远甚是好奇。 他眉头微拢,“你究竟是谁?” 南蓁没有说话,只是从袖中掏出一块小小的玉佩递给他。 两人背对着门,外面的人看不到他们的动作,但叶靖远还是很警惕地瞧了一眼铁门上紧闭的小窗口,确定无人监视后,才垂眸,将玉佩接过。 满是伤口的手轻轻抚摸着玉佩,指尖划过上面的细密精致的纹路,眼中逐渐升起了希望。 他抬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南蓁,努力平稳着声线,“你是陛下的人?” 无怪乎叶靖远这般动容,他被软禁在这里长达半年之久,受刑乃小事,失了对彭城的掌控权是大事。 这里不见天日,他不知道外面到底如何了,也无法和京城取得联系。 他担心陛下至今为止,都还不了解彭城的情况,冒然派人过来,只是白白送靶子。 日复一日的折磨都已经快让叶靖远绝望了,南蓁的出现于他而言是巨大的惊喜。 “如你所见。”南蓁颔首,倒是比他平静了许多。 叶靖远又问道,“那陛下现在……” “陛下也在彭城。” 南蓁眼神朝右下角一瞥,她知道外面有人过来了,于是朝叶靖远靠近半步,压低声音道,“陛下发现了都督府的异常,顺藤摸瓜查到了城西的地址,所以我才会将计就计,来了这里。” “时间不多,我便开门见山了。”南蓁说道,“冒充你的人是谁?彭城究竟发生了什么?” 叶靖远将玉佩交还给她,叹了口气,“他叫薛林,原是我身边的人,算是得力手下,总揽都督府的诸多事务。 大概半年以前,我突然发现他有些不对劲儿,正暗中查探的时候,他便联合彭城中的其余贼党将都督府控制了起来。” 因为叶靖远的信任,薛林能接触到许多秘密,做手脚的机会很多,等叶靖远发现的时候,为时已晚。 想到这儿,他有些懊恼和自责,“也是怪我识人不清,他跟在我身边有些年头了,我此前竟然一点都没察觉。” 南蓁听完后,默了默,而后问道,“你知道他是谁的人吗?” “像是宸王的人,不过我不敢确认,只能肯定他和京城中的人有联系,就算不是宸王,地位也不低。” 叶靖远突然想到另一件事,说道,“对了,在京城和彭城中间有一个叫海棠县的地方,那里似乎有猫腻。我当时也正是因为查到了一些苗头,薛林才急吼吼地动手,将我软禁在此处。” 南蓁眯了眯眼,“倒是串起来了……” “什么意思?” 她对上叶靖远满目的疑惑,解释道,“我和陛下到彭城之前,曾途径海棠县,那里藏着一座铁矿。” “什么?!” 叶靖远差点没控制住自己的声音,双目圆凳,“他竟有这般胆子。” 南蓁:“不是他胆大包天,而是他背后的人有恃无恐。不过你放心,铁矿已经被控制起来了,海棠县现在是有董则佑董大人坐镇,暂时不会出什么岔子。” 叶靖远点点头,似乎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便又听得面前的女子问道,“现在彭城中,还有哪些值得信任的人?” “这个不好说。” 叶靖远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薛林既然扮作我发号施令,那我曾经的部下有些很可能已经被他铲除或者替换了。我脱离都督府半年之久,实在无法知晓外面究竟是怎样的风云变幻。” 他们蛰伏多年,来势汹汹,一朝得势,怎会还会留忠心于他的手下呢? 他摇头叹息,十分扼腕。 南蓁一时没说话,倒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 正当她沉默之际,叶靖远突然说道,“不对,有一个人倒是可以试试。” “谁?” “周吕奇周将军。” 见南蓁略显迟疑的眼神,他便多说了两句,“周将军手中有兵权,且我在任时和他关系一直比较疏淡,薛林短时间内不会动他,也动不了他。不过他此前是卫老将军麾下,卫家那边……” 他没有说完,南蓁却已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彭城出事的时候,卫家的态度并不明朗,暂未站队,他会不会阳奉阴违,不好说。 但现在卫家已经明确地站到了陛下的阵营,这个忧虑便可迎刃而解。 “这件事我们会去解决,你且宽心。” 南蓁稍微安抚了他一句,见到他手臂的衣裳上又渗出些血迹,便道,“此次行动匆忙,身上并没有药膏,叶都督的身体可还撑得住?” “没问题。” 叶靖远回答得很干脆,“本就是些皮外伤,我也不是柔弱书生,姑娘不必担心。而且我对他们还有用,他们不会让我这么快就死的。 现下知道陛下也在彭城,我心中也算有了底,只盼陛下行事千万小心。” 南蓁应下,“他们对你动刑,是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 “暗桩的信息。” 彭城如此重要的地方,萧容溪怎会只留下明面上的人? 这些暗桩散布在彭城各个角落,各种身份的人都有,就是为防出事。 他们也是守护彭城的最后防线,轻易不会暴露和动用。 而这些人只和叶靖远直接联系,不假他人之手,所以薛林并不知晓对方姓甚名谁,家住何处,身份地位如何。 薛林实际控制彭城后,封锁消息,暗中抓人,不过目前来看,没有什么进展。 第378章 你有什么冲我来 是以薛林才会对自己百般逼供,想得到那份名单。 但叶靖远生生地扛下了这半年来的所有酷刑,直到画屏的存在被发现。 “我知道了。”南蓁点点头。 见时间快到了,叶靖远终是忍不住问出了心中的话,“画屏她……” “她现在很安全,你放心。” 萧容溪的人先一步找到了画屏的住处,南蓁献计,以身犯险,在薛林的人到达之前,扮作画屏住了进去,而真正的画屏,现在在蔡家。 叶靖远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下。 他知道是自己识人不清,办事不利,也不该对任何人动心。 都督这样的位置,是不能有任何软肋的,他以为能够护好画屏,没想到还是被对方发现了。 幸好陛下的人先赶到,否则薛林若真对她动刑,只会又多一条无辜的性命。 “如果有活着出去的机会,我再向陛下负荆请罪。” 南蓁眉尖一蹙,“什么意思?” 叶靖远摇头,“我被喂了药,不知道是恐吓还是真正的毒药。” 虽然现在体内还没有任何反应,但以薛林的性子,在自己说出暗桩的下落时,便该是自己殒命的时候。 他们虽不着急要他的命,但也不可能允许他活着走出这里。 叶靖远突然轻笑一声,“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死前能再为陛下尽一次忠,也算无憾了。还望姑娘转告陛下,请陛下放心,有关暗桩的消息,我不会吐露任何一个字。” 薛林说对了,他的骨头比烙铁还硬,生无畏,死又何惧? 半浑浊的眼睛里似有沧海,甚至还带着一丝释然。 南蓁默了几息,突然问道,“你就不想让我救你出去?” 叶靖远转眸看向她,摇摇头,“兹事体大。我若是离开这里,薛林就会知道彭城中有别的势力介入,到时候想要将其连根拔起就难了。” 哪怕只剩下几人,那也是隐患。 所以他早就做好了赴死的准备。 身死,换一城安宁,很值。 牢房里很安静,听不见一丝风声,他语调很轻,可落在南蓁耳朵里却如千钧,让她为之动容。 “你放心,”她正色道,“我和陛下一定尽力保你。” 叶靖远瞧着她认真的神色,没说话,只重重抱拳。 “对了,”南蓁从衣袖的夹层中掏出一张纸,递给他,“等下次他们再逼供的时候,你可以说这上面的地址。” 叶靖远看了看,有些疑惑,这些并不是暗桩所在,“这……假的只怕很容易被识破。” 南蓁笑了笑,“无妨,我们就是想看看这薛林,到底是谁的人。” 这上面写了四个地址,其中两个是萧容溪暗桩所在,但现在已经尽数转移,另外两个分别是宸王和虞星洪的人曾出现的地方。 朝中最大的势力,也就这两个了。 “明白了。” 叶靖远话音刚落,就听到了外面的脚步声,他赶紧将纸条藏起来,瞬也不瞬地盯着门口。 薛林迈步而入时,恰好撞上他的视线。 瞧见他眼底的愤怒和哀戚,薛林勾了勾嘴角,“看来叶都督和这位画屏姑娘聊得不错啊。” “薛林!”叶靖远低吼着,怒目而视,“你有什么冲着我来,欺负一个弱女子算什么本事!” 他上前一步,将旁边的人护在身后,即便受了重伤,依旧身形不晃。 薛林看着他的动作,眼底兴味越发浓厚,“看来古话说得没错,英雄难过美人关,就连都督也无法幸免。” 他瞧了南蓁一眼,啧啧叹道,“这般娇柔的身躯,确实受不得重刑,那都督不如就配合些,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我,这样画屏姑娘也能免受皮肉之苦。” 叶靖远没说话,只紧咬着牙齿,垂在两侧的手也逐渐紧握成拳,脖颈处青筋毕露,似万分纠结。 薛林一看有机会,准备再下一剂猛药。 他抬手招来两个守卫,命他们抓住南蓁,将她带到竖立的刑具旁,“我最后给都督一次机会。” “你放开她!” 叶靖远说着就要冲上去,另有两人将他摁住了。 他武功不差,可现在已是强弩之末,哪里挣脱得开。 “我数三声,都督可要考虑清楚了,”薛林看向南蓁,“她的命,掌握在你手中。” 说着,便伸手拿下了一根满是倒刺的铁棒,逐步逼近南蓁,视线却并未离开叶靖远,“三、二……一。” 见叶靖远还是没有松口的意思,他手臂猛得朝南蓁一拍。 “等等——!” 在铁棒即将触及南蓁肩头时,叶靖远突然出声道。 薛林微微一怔,随即顿下手中的动作,注意力全然被叶靖远吸引了过去,也错过了南蓁眼底一闪而过的冷意。 这辈子被人摁着逼供,还是头一次。 新鲜。 倒刺在离南蓁不到三寸的地方停下,薛林将手放下,饶有兴趣地看着他。 叶靖远嘴唇微动,半晌后才脱力似的问道,“是不是我说了,你就能放过她?” “自然。” 薛林没有丝毫犹豫,“只要都督认真配合,我保证好吃好喝地招待这位画屏姑娘,但若都督生了别的心思,比如说假话之类的,她可就指不定会遭受些什么了。” “你知道的,我折磨人的方式很多,都督可要考虑清楚了。” 叶靖远深吸一口气,看了看南蓁,须臾后,将目光转向薛林,“城东乌柳巷五号。” 一字一顿,似乎耗费了他极大的力气。 薛林眉毛一挑,示意下属去办。 “早这样,哪里会有这么些事情呢?”他满意地将铁棒扔到一边,转身往外走,吩咐道,“将画屏姑娘带下去,好好招待。” “是。” 守卫拽着南蓁往外走,南蓁假意挣扎了两下,和叶靖远交换了个眼神,便顺着守卫的力道离开了。 直到铁门重新合上,叶靖远才松了口气,缓缓坐下。 南蓁被带到了秋水阁二楼,周围明处暗处都有人,她连房门都不能出。 为了不打草惊蛇,萧容溪的人只守在外围,并不靠近,除非南蓁主动发信号求援。 第379章 我去看看 守卫将南蓁带进房间后就出去了,房门上了锁,从里面打不开。 但窗户还是活动的。 对方将画屏调查得彻底,知道她不会武功,也就没找人刻意进屋看着她,只守在周围,不让她有机会逃跑便是了。 南蓁简单扫了眼屋内的陈设,步子轻轻地走到窗边,透过窗棂的缝隙往外看,眉尖微蹙。 秋水阁外是参差错落的宅子,很安静,虽在城中,却仿佛没有人烟。 天色大亮,南蓁却分不清这是哪儿,她简单锁定了外面几个暗卫的位置,便转身回到圆桌旁。 …… 得到地址的薛林并未闲着,当即就派人去往乌柳巷五号,自己则在房中静静等待消息。 他倒要看看,叶靖远说的是真是假。 若是真的,那说明还有压榨的价值;若是假的,哼,他和画屏一个也别想好过。 午后,日上中天,照在人身上毒辣辣的,仿佛都能晒脱一层皮。 几道匆忙的身影顶着烈日飞快往前走,闯过人声鼎沸的闹市,折旧巷来到不见行人的街口,最后进到秋水阁内。 很快,房门被敲响。 薛林端着茶杯,轻抿一口,隐约瞧见门口晃动的身影,应道,“进来吧。” 门“吱呀”被推开,丁武疾步而入,拱手道,“都督。” “如何了?” 丁武:“回禀都督,我们的人赶到城东时,那里已经空了。” “嘭——” 薛林猛得将茶杯搁下,怒道,“叶靖远骗我?!” “也不算,”丁武继续道,“那里虽然没人,但各种器具皆在,甚至连厨房里都还生着火,看起来像是前后脚。” 这些人前脚刚走,他们后脚就到了,刚好错开。 “不过我们在灶膛中发现了尚未烧完的信件。” 丁武说着,便从怀中掏出几块残片递了上去。 薛林接过,稍微看了看,“都是些只言片语,连不成完整的句子……残片多吗?” 丁武摇头,“统共都在这儿了。” “嗯……”薛林手指轻捻着信笺,半叹半说道,“去查查这纸是从哪家铺子买的。” 一个消息据点需要的信笺不在少数,应该能找到些线索才是。 “属下这就去办。” 薛林挥手示意他离开,目光仍旧落在那些碎片上—— 怎么会这样巧呢? 他刚从叶靖远口中问出来,对方马上就知道了,还能及时转移,除了有人通风报信外,他实在想不出第二个可能。 薛林眯了眯眼,眼神逐渐变得狠厉。 莫非,还有内贼? 院子里的声声蝉鸣打断了他的思绪,薛林眉头蹙起,心中颇为烦躁。 他叫人把树上的蝉给粘了,才清净下来。 薛林在房间里摆弄了一会儿破碎的信笺,没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遂起身开门,问手下的人,“叶靖远呢,现在怎么样了?” “回都督,他吃完午饭后就一直睡着,现下还躺在床上。” 薛林:“没什么异常?” “没有。” “叫大夫去给他换药了吗?” 手下:“换过了,大夫说伤口正在愈合。都督现在可要去审问他?” 薛林摇头,“不必,你们守着他便是。” 叶靖远才受了重刑,现在虚弱得很,全凭胸中的一口气吊着,不找大夫瞧一瞧,怕是没多久就会死在牢房中。 可他毕竟还有利用价值,哪能就这么死了? 审问之事明日再议,让他稍微喘口气吧。 “对了,画屏怎么样,有没有胡乱折腾?” 手下答道,“没有,中午送饭进去的时候我还特意观察了一下,她也许是被吓到了,看起来很听话,不吵不闹的。” 薛林轻笑一声,“不是说她挺有骨气的嘛,原来遇事也不过如此。” 原先他还真以为画屏能被叶靖远看上,是有什么过人之处,如今瞧着,不过就是长得好看罢了。 “我去看看,你们好好守着,有任何异常,随时禀报。” “是。” 薛林调转脚尖,走到楼梯口,拾阶而上。 守在屋外的人见他来了,即刻抱拳行礼,“都督。” “嗯。” 薛林站在门口,扬了扬下巴,“把门打开。” “咔哒。” 守卫开了锁,推开门,“都督请。” 薛林双手负在身后,踏进门槛。 透过屏风,隐隐瞧能见坐在圆凳上的女子,正翻阅画册。 薛林刚出现在门口的时候,南蓁就已经发现了,此刻她知道对方站在不远处,故意没抬头。 不出片刻,薛林便忍不住,主动开口道,“此般境地,画屏姑娘还能有心思安安静静地坐在这里看书,实在让我刮目相看。” 进门之前,他还以为画屏见到自己,会犹如惊弓之鸟。 听到声音,南蓁总算抬眸,眼波微漾。 薛林会过来,她还是有些诧异的。 见对方不说话,薛林迈步朝前,主动道,“见到了真正的叶都督,感觉如何?叱咤一方的都督,现在不过是阶下囚,苟延残喘,这种样子,你还喜欢吗?” 南蓁敛眸,声音虽轻,语调平稳,“我欣赏叶都督的人品,与他的身份地位无关。 有些人,即便身处高位,也难掩骨子里的自卑;有些人,哪怕一时落魄,照旧风骨不减。” 薛林听完,先是微微一怔,随即扯着嘴角,似嘲似讽,“话说得真好听,我都忍不住要为你鼓掌了。别以为你对我有用,我就不敢动你。” 他的语气愈发低沉,看南蓁的眼神也越来越阴鸷。 这么久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敢这样跟自己说话。 南蓁见他似乎恼羞成怒了,于是闭嘴,垂眸不再看他。 她本就不会装柔弱,方才在牢中,已经用尽了她毕生的演技,再看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动手。 “您说的是,如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是该收敛些。” 明明是服软的话,可经由南蓁嘴里说出来,总带着一丝嘲弄。 薛林没太计较,在她对面坐下,视线紧紧攫着她,“我有些好奇,你和叶靖远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 他在叶靖远手底下办事,居然连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第380章 抱一抱 甚至在半年前就已经把人控制住了,却在近日才知晓画屏的存在。 叶靖远藏人的功夫未免也太厉害了些。 南蓁听着他的问题,没有应答。 此次行动匆忙,她并未来得及细问画屏和叶靖远之间的事情,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好奇还是试探,所以思索之下,决定把问题抛回去。 “没想到大人你如此好奇男女之事,不过我却不好意思说出口,还请见谅。” 既已确认他并未真正的都督,南蓁连称呼都变了。 薛林对上她含笑的眸子,竟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你倒是挺会顾左右而言他,”薛林扯了扯嘴角,看向南蓁的眼神越发兴浓,“罢了,这也不是什么值得深究的问题。” 他话锋一转,“依照叶靖远对你的珍视程度,你多少该知道些东西才对。说说吧,他都告诉过你什么?” 南蓁失笑。 这是跑到自己这儿打探消息来了? “大人未免也太看得起我了,都说妇人不得干政,都督岂会将这些事情说与我听?” 她见薛林盯着自己,不说话,一副将信将疑的模样,于是继续道,“就像彭城中人都知道,大人近来喜欢去燕雀楼,听思思姑娘抚琴或是看她跳舞,可大人会将自己的秘密告诉思思姑娘吗?” 不等他作答,南蓁又继续道,“肯定不会,同理,都督对我,也是如此。身似浮萍,孤苦伶仃,能得一檐庇护已是万幸,怎敢再去追求其他? 所以我只会在宅子里乖乖等着都督来找我,从不主动去都督府寻他,也不会跟任何人说起自己和都督的关系。大人不知道我的存在,也就不奇怪了。” 兜兜转转一圈,算是间接回答了他的问题。 薛林眉梢微挑,想了想,倒也觉得合理。 他见面前的人再度垂眸,认真地翻阅画册,也没了再问下去的心思,遂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房间。 合上门后,薛林却没着急下楼。 他站在走廊上,双手撑着栏杆,眺望远处的燕雀楼,心里却还琢磨着南蓁方才的话。 他总觉得屋里的人有些奇怪,可又说不上来哪里怪。 据掌握的消息来看,画屏确该是柔弱不堪的,可刚才她给他的感觉却并非如此。 “都督,怎么了?”守卫问道。 薛林摇头,“没事。” 天色逐渐黯淡下来,空气中的燥热似乎褪去了不少。 远处的街道点起了灯,有人影在其间晃动,一派祥和。 薛林眯了眯眼,回身看了眼重新落锁的房间,说道,“你去把红莺叫来,让她晚上进屋守着。” 不派人看着,总归不踏实。 “是。” 守卫招来另一人顶替自己的位置,随即领命去寻人。 薛林说话并未刻意降低音量,一墙之隔的南蓁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她也没有太在意,只笑着摇摇头,便继续翻箱倒柜,想看看这房间里有些什么东西。 晚饭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南蓁半靠在软榻上,刚合眼准备休息,就听到窗口有细微的动静。 好像是风吹动的声音,细细听去,又不太像。 她掀起眼皮,瞬也不瞬地盯着窗户,须臾,从外面溜进来一个人,南蓁怔了怔,压低声音,“你怎么来了?” 萧容溪三两步走到她身边,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担心你有危险,总要亲眼见见才安心。” “胡闹。” 南蓁拧起眉头,极为不赞同,“你是不是又用内力了?” 外面守卫那么多,不用想也知道他费了好一番功夫。 “我若是发觉不对,会通知周围的暗卫,你这样……” “抱一抱。” 萧容溪抬手,直接将人搂进了怀中,打断了她的话。 熟悉的怀抱让南蓁懵了一秒,随即抬手,回抱住他的腰,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你这样,我也会担心。” “呵呵。” 萧容溪轻笑,捏了捏她的腰,“就这么一次,下不为例。” 南蓁哼了一声,像是被安抚住了。 两人安安静静地抱了一会儿,便说起正事来。 “我传给你的消息收到了吗?” 萧容溪点头,“收到了。我已经传信回了京城,周吕奇那边让卫家出面比较好。等卫老将军疏通完之后,事情会顺利许多。” “也好。”南蓁退出他的怀抱,“今天我见叶都督时,他精神尚可,不过看着总有点强撑的意思,若要救他,怕是得尽快。” “我知道,等跟周吕奇见面后,会尽快拿出方案,争取早些动手。” 他虽然给了几个假地址,但也撑不了几天,到时候薛林意识到自己上当受骗了,不管是叶靖远还是南蓁,都有危险。 “他们今日有没有为难你?” 南蓁摇头,“口头威胁而已,说要对我动刑,也多半是为了让叶都督说出暗桩的信息。” 萧容溪颔首,抓着她的手慢慢摩挲着,碰到手腕时,南蓁不自觉往后缩了缩。 “怎么了?” 萧容溪一边说一边撩开她的衣袖,上面赫然又两道青紫的勒痕,有些地方还擦破了皮。 不等他问,南蓁便主动解释道,“是守卫把我带过来的时候弄的,没什么要紧。” 对方怕她挣扎逃跑,下手重了些。 看起来狰狞,实际上并不算太疼,忍忍就过去了。 萧容溪抿唇不言,只默默从袖中掏出一个小巧棕色的圆肚瓶,细细给她上药。 神色认真,像是对待易碎的瓷器。 南蓁垂眸,视线落在他微颤的眼皮上,无声一笑。 还没来得及开口,便听到门外响起细碎的脚步,愈来愈近。 两人同时警惕起来。 南蓁接过他手中的药瓶,低语,“傍晚的时候,薛林说要找个人进屋看着我,估计这会儿已经来了,你先走吧,别被发现了。” 萧容溪知道耽搁不得,也不再纠结,只道,“你自己小心,万事以安全为上。” “放心吧。” 萧容溪刚从窗户离开,房门就被推开,一位英气十足的女子走了进来,盯着南蓁,目光犀利。 “你方才在跟谁说话?” 第381章 你在威胁我? 来人精神干练,一身红衣,眼角微微上挑,看向南蓁的眼神十分不善,开口也夹杂着一丝火气。 正是薛林派来监视她的人,红莺。 南蓁有些莫名,不动声色地瞧了她一眼,淡淡道,“房间里就我一人,自言自语。” “是吗?” 对方显然不信,视线掠过南蓁的脸,在屋里兜转一圈,最后落在没上插销的窗户边。 红莺眼睛微眯,抬腿走过去,仔细检查了一遍,没发现上面有痕迹,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也对,这四周都是自己人,一旦有异常,守卫立刻就会知晓。 而画屏又是个不会功夫的弱女子,除非长了翅膀,不然是没机会逃走的。 她转身看向兀自倒茶细品的南蓁,没忍住开口道,“你最好老实点,不然有你好看!” 南蓁举杯的动作微顿,睫毛颤了颤,但笑不语。 她不知道红莺在薛林那里是个什么定位,但在自己面前做派还挺足的。 瞥见南蓁略显讥诮的神态,红莺眉头一拧,“你笑什么?” “没什么,”南蓁咽下嘴里的茶,将杯子轻轻搁下,这才抬眸问道,“我只是好奇,你敢对我动手吗?” 这句话,配上她的表情,挑衅意味十足。 “呵,你什么意思?” 红莺缓步朝她靠近,“你在叶都督面前是个宝,在我这里,可是连只蚂蚁都不如。难不成你以为我是来伺候你的婢女吗?” 南蓁摇头,屈肘托腮,饶有兴趣地看着她,“你不是婢女,但我也不是阶下囚。” 她语调浅淡,没有任何波澜,说出的话却不容置喙,“我对大人还有用,他都不会轻易动我,你一个下属哪里来的本事对我动私刑呢?” “我命薄,又身娇体弱,比不得你这种练武之人。如果真有个三长两短,以至于大人无法再利用我对都督施压,最后倒霉的不还是你吗。” 南蓁一边说,一边用食指轻叩着桌面,哒哒声细微又规律,落在红莺耳中,总觉得揪心。 她定定地看着南蓁,半晌后才道,“你在威胁我?” 薛林让她进来监视有两层含义。 一是断绝她和外面人的联系,毕竟谁都不知道叶靖远还有没有后手,万一有反常,也好及时应对。 二是避免她情急之下自尽,失去拿捏叶靖远的机会。 但红莺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有些把不准她的意思。 南蓁摇摇头,“我不是威胁你,我只是想告诉你,做不到的话别轻易说出口,否则容易变成笑料。” 南蓁嘴角虽噙着一抹笑,声音却冷冽得很。 她向来做多于说,这般威胁,今日已经听了许多,实在不爽得很。 更何况,红莺从进门开始,就对她抱着一股不明不白的敌意,再忍气吞声下去,她就不是南蓁了。 “你……” 红莺抬手指着她,竟半晌没说出一句话。 不得不承认,南蓁说得在理,可自己向来如此,除了薛林,几乎没人敢反驳她,久而久之,便养成了习惯。 没想到如今被南蓁反将一军。 片刻后,红莺嘴角勾起,神色轻蔑,“那你就祈祷自己是真的有用吧,不然,一定会死得很难看。” 说完,不等她回答,自顾走到珠帘外的榻上,背对着南蓁,和衣躺下。 南蓁无所谓地笑了笑,起身灭了蜡烛,亦合眼歇息。 窗外风劲,吹得树叶哗哗作响,乌云聚拢,不消片刻,大雨便倾盆而下。 急促的雨声打在屋顶,掩盖了屋里的脚步。 红莺站在床边,凝视着床上呼吸均匀、眉目放松的人,举起了手中的匕首,猛得往下扎—— 最后匕首停在了离脖子两寸远的地方。 她深吸一口气,罢了,等叶靖远将暗桩据点都交代出来,面前的人也就没了用处,到时候想怎么折磨,还不是她说了算? 红莺收起匕首,再度窝回榻上。 在她转身之际,南蓁悄然睁开双眼,盯着黑夜中晃动的影子,默不作声。 …… 一夜急雨,仿佛将这座城都洗净了。 院外花瓣散落一地,一派颓势,清晨推开门,还能闻到泥土的气息。 栖云馆内,俞怀山正在为萧容溪诊脉。 昨夜他动用了内力,回来后便有些不舒服,但好在并不严重,针灸后已经轻松了许多。 俞怀山边收脉枕边道,“还好没有大碍。陛下最近觉得如何?” “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萧容溪整理着衣袖,摇头,“不痛不痒,但我这几日是不是睡得比之前久了些?” 俞怀山:“也许是近日过于劳累,陛下不必太过担心。” 话音刚落,飞流便从外面大步而来,对萧容溪行礼后,说道,“陛下,周将军来了。” “这么快?” 萧容溪一愣,随即道,“把人请进来吧。” “是。” 收到南蓁传回的消息是昨日下午的事,傍晚时分他写信回京城,没想到今儿一早,周吕奇就已登门。 约莫过了半盏茶的功夫,就见飞流引着一个小厮打扮的人走进院中。 不过此人眉眼周正,步伐沉稳,一看便知其不同。 待走近后,周吕奇见到萧容溪,即刻抱拳行礼,“末将参见陛下。” “周将军请起。” 萧容溪虚扶了他一下,示意他落座。 “多谢陛下。” 周吕奇落座后,没有过多寒暄,开门见山道,“今日一早,天还未亮,末将便收到了卫老将军的来信,知晓陛下在彭城,片刻不敢耽搁,未等通报直接前来,还望陛下恕罪。” 萧容溪笑了笑,“事从权宜,不必讲究这些虚礼。你既已收到卫老将军的信,便应该知道朕这次找你所为何事。” 周吕奇颔首,“明白。” “我与叶都督此前并不算熟稔,但近来也听同僚议论过,说他性情有变,行事作风也与往常不同,还以为是陛下另有指示,没想到竟是人冒充的。” “朕也没想到,彭城如此重要的地方,被蛀虫腐蚀得这般厉害。”萧容溪眯了眯眼,目光悠悠,“依你看,现在还有哪些人是可用的?” 第382章 混了陛下的人进来 周吕奇想了想,应道,“与我相熟的几位同僚都还算信得过,至于原本属叶都督麾下且和他走得近的人,我不敢保证。” 薛林既能模仿叶靖远,从面容到身形再到说话、字迹,别人未必没有这样的手段,顶替掉原来的人。 再者,按照目前掌握的信息,薛林已入主都督府半年之久,必定会铲除异己,扩大势力。 自己和身边人之所以暂未受到波及,只是因为和叶靖远并不亲近,且手中握有权力,薛林不好轻易动手罢了。 现在敌我不明,摆在萧容溪面前的,俨然是一个僵局。 若想在短时间内打破,只能武力镇压。 萧容溪眯了眯眼,看着院外的一地残花,片刻后道,“朕记得调动城内军队需要你的虎符,还有都督手令对吧?” 未免一方独大,贪权生异心,他在即位伊始便对几座重要的城池做了规定,彭城亦在其中。 周吕奇点头,“虎符我一直妥善保管着,但都督府的手令有些困难。” “你知道在哪儿?” “只是猜测,”周吕奇顿了顿,“虽然我和叶都督有些时候意见不合,但凭他的性子,想必不会将手令交与薛林,所以应当还在都督府内。” 如果薛林拿到了手令,只怕早就想办法逼自己交出虎符了。 可都督府如此之大,要想在没有线索的情况下寻得手令,难如登天。 “这件事朕来想办法,等有消息的时候再通知你,”萧容溪说道,“你先回去做准备吧,在正式行事之前,不要让对方的人发现。” “明白。” 周吕奇起身,冲着上首之人抱拳行礼后,大步离去。 彼时,碧空如洗,阳光也渐渐从云层中透出来,照在青色的瓦片上,盈盈泛着光。 都督府内,薛林正在听取属下的汇报。 叶靖远给的几个地址,他们都一一排查过了,两方发生了摩擦,也抓到了些人,不过全是些小喽啰,审问出的信息极少。 薛林一时间有些头疼,“从目前的形势看,地址应该都是真的,但为什么就是没有抓到核心的人呢……” “会不会是陛下留有后招?” 薛林摇头,“不像。叶靖远如此得陛下信任,彭城中的暗桩他一定都知道。” “那就是他没有说实话。”丁武接着道。 “有画屏作威胁,他不敢撒谎,”薛林深吸一口气,“我担心彭城中混了陛下的人进来,提前通知据点的人撤走了。” 从一开始,丁武去乌柳巷扑了个空的时候,他就有预感。 如今随着进程推进,这种感觉愈发强烈。 如果他的猜测成真,岂不是说明陛下已经知道彭城发生的事情了? 薛林始终觉得不太对,好像忽略了什么重要的信息,可又实在记不起来,“算了,先不想这个了。” 他话锋一转,问道,“之前让你去查蔡温的那个远房外甥,现下有消息了吗?” 丁武:“我们的人去到了他家,信息都对得上,仆人也说夫妻俩出远门了,十天半个月回不来。” 第383章 你和萧夫人是旧识? 从目前掌握的信息看,两人确实没有什么值得怀疑的地方。 “难不成真是我多虑了……” 薛林喃喃自语了一阵,暂且将心中的疑惑放下,又问起海棠县的事情来。 “海棠县那边,怎么还没有消息?最近孙家传回的信也奇怪得很,派出去的人更是一个都没回来,难道出事了?” 这几日他心中总觉得不安,可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有乌云压城之感,又听不见风声,诡异地可怕。 说起这个,丁武也是一头雾水,“早先从未有过这般情况,要不属下再派人去赵家问一问?” “一会儿就去办吧。”从早饭之后,薛林的眉头就没有舒展过,此刻更是紧拧,在额心挤出两条沟壑。 他看着外面清亮的天色,突然起身,行至桌案后,“过来研墨。” “是。” 丁武听话地走了过去,见他拿出信笺,提笔蘸墨,问道,“都督是要往京城递信吗?” “嗯。” 薛林应了一声,便不再言语,垂眸,换回了自己原本的字迹。 墨迹在线格间晕染开来,待稍微晾干后,薛林便将其装进信封,递给丁武,“着人尽快送去京城。” “属下明白。” 丁武领了任务后,当即出门去办。 薛林瞧着他急匆匆的脚步,缓缓舒了口气。 如今彭城和海棠县的形势似乎有些偏离他的掌控,需得尽快向上禀报才好。 说不定大人出手,能查到些什么呢?就算最后表明是他多虑了,也好过稀里糊涂地被蒙在鼓里,什么都不知道。 等做完这一切,薛林才恍惚发觉自己有些饿。 早饭匆匆吃了几口,这会儿又已经过了午时,该是用午饭的时候了。 “来人。” 守在门口的侍卫立马躬身道,“都督。” 薛林:“让厨房那边把饭菜送过来吧。” “是。” 夏日燥热,就连风吹在身上都带着一股子闷意。 铜牛里的冰块冒着缕缕冷气,很快就化作水滴。 薛林小憩片刻后,刚起身准备处理公务,就见丁武疾步而来。 “怎么了?”他边整理袖口边问道,“看起来慌慌张张的。” “都督,我们方才得知,蔡家的那位萧公子和萧夫人曾去过燕雀楼,萧夫人和思思姑娘还单独见过面。” “嗯?”薛林手上的动作忽然一顿,“什么时候的事情?” 丁武:“两人刚到彭城的第一天。据思思姑娘身边的婢女说,她们看起来像是旧相识。” 薛林听得有些迷糊。 他没记错的话,萧家夫妇是第一次来彭城,思思又是彭城下设县土生土长的人,两人不该有交集才是。 薛林去燕雀楼只点思思一人,自然对她的背景调查得很详尽。 她身世清白干净,跟蔡家完全扯不上关系,怎会和萧夫人是旧识呢? 百思不得其解下,他决定亲自走一趟。 “正好有段时间没去燕雀楼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今晚吧。” 丁武垂首,“属下明白,这就去准备。” 太阳落下,夜幕开启。 商铺接二连三地关门,行人归家步伐匆匆,而对于寻欢作乐的人来说,此刻,正是好时候。 都督府的马车甫一停在燕雀楼门口,便有不少人围了上来。 燕雀楼的老鸨名唤秀娘,见到他,立马停下话头,迎上前道,“许久不见都督了,今儿个总算把您盼来了,里面请。” 她一边在旁引路,一边道,“思思前两日新得了把琴,爱不释手,一直在房间里练习,连门都未曾出。原定于今晚的抚琴表演也延后了,就为了让都督您第一个听到!” 这位在彭城,那可是说一不二的,把他伺候舒服了,燕雀楼才能更进一步。 所以秀娘看他的眼神跟看金子无异,甚至还要热烈几分。 相比之下,薛林的表情就很平平。 听秀娘说完后,淡淡点头,“我自己上去就行,你不用送了。” 秀娘愣了愣,总觉得他今日心情有些不太好。 但知趣地没有多言,只道,“好,都督您需要什么只管说,我保准尽快给您送上来。” 薛林挥了挥手,她便果断退下,转身继续招呼别的客人。 思思的房间是整个燕雀楼最好的一间,隔音效果也不错。 只有在靠近她房门外时,才能隐隐听见琴音。 薛林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这才抬手扣响房门。 很快,琴音停下。 因傍晚时都督府已经差人过来告知了,思思开门见他,一点都不意外,大方地行礼,声音柔和却不谄媚,“思思见过都督大人。” “免礼吧。” 薛林目光在她脸上兜转一圈,敛下眸中的试探,大步走进屋内,“刚在门外就听到你抚琴,甚是喜欢,一段时间没过来,听着又有进步了。” “都督谬赞。” 思思关上房门,落后他两步,“您今日想听什么曲子?” 薛林笑了笑,“跟往常一样,你弹什么,我便听什么。” 他对这种雅事算不得精通,也没什么偏好,左右不过打发时间罢了。 思思也习惯了他如此应答,心中早已有了选择。 素手一拨,舒缓柔和的琴音便倾泻而出,适合凝神静心,也适合焚香打坐。 薛林走到自己的老位置上,一手搭在膝头,一手撑着旁边的矮桌,伴着琴声,闭目养神。 思思弹得认真,待一曲结束,茶歇时,薛林突然问道,“你和萧夫人认识吗?” 她反应了片刻,才明白对方说的是谁,遂道,“您说的是蔡家那位吧?我和她之前并不认识,就是在水上表演那日有过接触。 当时我见她头上的珠钗和耳上的耳饰都十分精致,还邀请她到房间里说了会儿话,想问问在哪里买的,没想到萧夫人大方,隔天就送了我一对。” 思思稍微侧头,指着耳饰给他看。 薛林对女子的饰品一向不关注,分不清优劣,但思思的说法并不能让他完全信服。 他定定地看着思思,嘴角微勾,“是吗?” 显然是不太相信的样子。 思思倒也没有慌张,只点了点头,“是。” 第384章 假的 她慢条斯理地回答了一声,也不解释,淡定而又略显疑惑地接下了薛林递过来的眼神。 话不是说得越多越好,有些时候,不解释比解释更加有说服力。 薛林见此,果真不再问她,只倒了酒,将其中一杯推到她面前,“罢了,既然是出来放松的,便不想提这些烦心事,陪我喝几杯吧。” 思思略微垂眸,“好。” 她双手端起酒杯,仰头,慢慢喝下,一个字都没多说。 薛林亦整杯入肚,在她再度替自己斟酒时问道,“你怎么都不问问我在烦恼什么?” 思思嘴角勾起,看向他的眼中尽是坦然,“我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身份,哪些事情可以好奇,哪些事情不能多窥探。都督若愿意说,我便听着;都督不说,我也不会问。” 知道太多事情,好奇心太重的人,往往都活不长。 她在红尘里来去多年,早就将这份好奇心给磨没了。 很多话,听到了也会装作没听到,烂在肚子里。这种主动询问的事,更不可能做。 “你倒是聪明。” 薛林轻叹一声,抬头,眸子闪烁着几分迷离,好似要醉了,就连说话都没往常清晰,“我觉得这个萧夫人有些问题,还以为你和她是旧识,能知道些什么,可惜了。” 思思无奈摇头,“虽然我也很想帮都督的忙,但实在有心无力。” “不说了,喝酒吧。” “噹——” 酒杯相碰,声响清脆,冷冽的酒似乎将房间都染上了一层醉意。 几巡后,薛林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视线也逐渐模糊起来,最后不堪疲惫,缓缓倒在桌边。 思思没有着急动作,而是在品完杯中最后一滴酒时,才伸手摇了摇他,“都督,都督?” 薛林整个人都是软绵绵的,随着她的动作晃动,好似已经昏睡过去,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她扭头看向香炉中袅袅升起的白烟,长长地舒了口气。 守在外面的人并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没有薛林的命令,他们也不敢擅自闯入。 思思见趴在桌边的人睡熟了,这才绕到他身边,从他怀中掏出一个圆形的令牌,正是都督府的手令。 薛林两个月前便已经在叶靖远书房的暗格里找到了手令,却并没有着急向周吕奇索要虎符。 他知道周吕奇是卫建恩的门生,关系匪浅,一旦对方觉察到自己的目的,很有可能会向卫家陈明,届时他的假身份就会被揭穿,得不偿失。 薛林原本计划一步步给周吕奇下套,逼其上交,没想到近来彭城事多,海棠县那边也透露着古怪,他只能暂且将此事搁置。 而萧容溪这边也是两手准备,一面暗暗派人在都督府寻找,一面从薛林身上打主意。 他找到思思时,本以为会费一番功夫,没想到对方竟直接答应了。 现下,思思捏着手令,心跳得飞快。 她疾步行至床边,小心翼翼地将窗户支开,接应的人早已等在外面。 她同那人交换了个眼神,便直接将手令扔了下去。 等做完这一切,思思重新关好窗户,抚了抚暂未平复的心跳,准备回到桌边,也装作中了迷药的模样。 谁曾想甫一转身,就撞进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里。 不知何时,薛林坐直了身子,瞬也不瞬地看着她,眼底卷着风暴,目光瘆人。 思思滞了呼吸,双腿灌铅般挪不动步子,只能呆呆地立在原地。 他……是什么时候醒的? 还是说,他根本就没有中药…… 她的疑惑并未持续许久,薛林便主动解释道,“难不成你以为你的那些小手段,能骗得过我?” 语气玩味,还带着一丝嘲讽。 思思嘴角蠕动,“你……那个令牌……” “假的。” 只要对方拿着假令牌到军中,立刻便会被人抓起来。 薛林步步朝她靠近,思思则不断后退,最终后背抵上墙面,脖子也被面前的人扼住,“说,谁让你这么干的,是不是那两人?” 什么珠钗好看,耳饰新颖,不过都是掩盖她和南蓁相识的借口罢了。 薛林要是信了这种低劣的话术,早就被叶靖远抓起来审问了,怎么还会坐到如今的位置? 他手一用力,就在思思白嫩的脖子上留下了痕迹。 思思脸色胀得通红,双手把住他掐着自己脖子的手腕,却撼动不了毫分,耳边只有冷冰冰的询问,“你和那个女人究竟是什么关系,那对夫妻又是什么身份?” “……” 思思拼命挣扎,并没有要求饶的意思。 薛林眯了眯眼,心下发了狠,可还没等他加力,房门忽然被扣响,守卫在外说道,“都督,不好了,秋水阁那边出事了!” 薛林心中咯噔一声,猛得甩手,思思便被甩落在地。 头磕在烛台架子上,架子摇晃两下后,整个倾覆,烧得旺盛的蜡烛直接掉在她的脸上、身上。 薛林连眼神都没分一丝,径直往外走,边下楼边吩咐道,“看好她,把燕雀楼都给我封起来!” “是。” 训练有素的侍卫直接将燕雀楼围个水泄不通,惹来一阵骚乱和连声惊呼。 原本歌舞升平的场景瞬间消失殆尽,空气中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薛林直接骑快马赶到了秋水阁,逮住主事的便问,“什么情况?!” “回都督,有人冒充您到此处,说这里已经不安全了,要将叶靖远和画屏转移到都督府去。我们的人发现被骗后,赶紧追了上去,但对方并没有中途逃走,而是切切实实地进了都督府。” 薛林:“知道那人是谁吗?” 主事的摇头。 当时对方来得匆忙,让人倍感事态紧急,他们根本来不及多想,也料不到会有人假扮。 薛林简直被气笑了。 他假借叶靖远的身份掌控彭城,现在居然有人冒充他提走了叶靖远,再加上燕雀楼的事情,很难让人不怀疑这是一招声东击西。 不过最后他们回了都督府也让他十分意外。 他们难道不知道,进都督府,就等于自投罗网吗? 第385章 我,只为君办事 若对方拿着真的手令,他兴许还会害怕,奈何思思偷去的是假的,不仅没有作用,还反受其害。 薛林冷笑一声,也不耽搁,转身出门,“回都督府!” 他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帮叶靖远。 燕雀楼一事波及甚广,先前还热闹的长街唯余烛火空烧。 商铺该关门的关门,行人该归家的归家,没有人敢在街上闲逛,以免怒火蔓及自身。 几匹快马在石板路上飞驰,从秋水阁一路到都督府,风声猎猎,衣袍翻飞。 “吁——” 马儿前蹄离地,嘶鸣一声后急速停下。 都督府门外的侍卫见到他,立马迎上前来,“都督,您……” 他一刻钟前才看到都督进了府,也没见出去,怎么会从外面回来? 薛林扫了他一眼,并未说话,走路似风,径直踏进了门槛。 也不知道是叶靖远对自己的身份太自信,还是对他的能力有所怀疑,竟就连值守的人都没换。 薛林片刻不耽搁地往书房走,里面已经点起了灯,远远的便能看到里面有人影晃动。 他稍微缓了步子,理了理衣襟,这才继续往前走,确保周围没有埋伏后,径直入了书房。 彼时,叶靖远正坐在书案后,翻看这些天审阅过的公文。 风过,撩动他脸侧的须发,他岿然不动。 这半年来的酷刑折磨使叶靖远清瘦了不少,可他此刻静坐执笔的模样,仍旧携着一股气势,扑面而来。 听到门口的动静,叶靖远顿笔抬眸,笑了一声,不带任何情绪,“来啦。” 很平静的一句话,似乎早已料到他什么时候会出现。 “你这几日审阅的笔记,做得可真不怎么样。” 叶靖远只看到了他一眼,便再度垂眸,从左手边的一摞公文里抽出最下方的一本,指给他看,“两个月前的事情,居然到现在都还没处理,实在不应当。” 薛林不自觉眯了眯眼,“都督是在教我做事?” 叶靖远点了点头,“先前确实教了你不少,还以为你都学会了,现在看来还是只略懂皮毛,不过往后,就没有学的机会了。” 他不咸不淡的态度让薛林有些窝火。 明明此刻他才是那个需要仰人鼻息的阶下囚,偏偏姿态比自己做得还足。 “都督不会以为进了都督府,就能动用从前的势力吧?”薛林嗤笑一声。 叶靖远的属下早就被他清理干净了,现在整个都督府,都在他的掌控之内。 只要他一声令下,叶靖远,包括一直坐在旁边喝茶的萧容溪和南蓁,一个都逃不掉。 薛林扭头,不经意和南蓁对上视线。 明明是一样的衣裳,一样的脸,可眼神却陌生的很,全然不似前几日见到的那样。 他转身朝向南蓁,定睛道,“不对,你不是画屏。” 南蓁身上的这份笃定和淡然,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拥有的。 且看她和萧容溪的动作,两人分明透露着熟悉和亲近,“你是萧夫人?” “大人聪明。” 南蓁在他的注视下,缓缓放下茶杯,自脸侧撕下一块薄如蝉翼的面具,露出那张略显妖艳的脸,对着薛林展唇一笑。 薛林面色肃穆,垂在宽袖中的手已不自觉紧握成拳。 难怪他和对方交流时,总觉得有几分怪异, 原来并非他多疑,竟是对方先他一步找到了画屏的存在,瞒天过海,李代桃僵,将他和他的人都骗了过去。 这等能力,一个尚未入仕的学子怎会拥有? 薛林对萧容溪的身份愈发好奇,但更多的是担忧和惊惧。 他也不着急弄清楚萧容溪和南蓁的身份了,准备先把人抓起来再说,以免再节外生枝。 “来人!” 薛林大喝一声,瞬也不瞬地盯着萧容溪,“将这些擅闯都督府的人全都抓起来!” 话音落,没有人应声,院外却响起了自远而近的脚步,多而不乱,隐隐还能听到刀剑出鞘的声音。 薛林心下一紧,当即转身看向院中,正好见周吕奇全副武装,腰佩长刀地跑进来,身后跟着一众平日里和他相熟的武将。 院外的人早已被他控制起来,薛林孤掌难鸣。 “你们……” 透过廊下不算明亮的烛光,他看清了周吕奇带来的人。 不是军队,只做便衣打扮,各种装扮都有。 眼前的这些人高矮不一,胖瘦皆有,放在人群中毫不显眼,可此时身上却皆泛着杀气。 他猛然扭头看向叶靖远,“你动用那些暗线了!” 周吕奇手中虽有虎符,可没有都督府手令,调动不了军队。 他亦是如此。 除了陛下留在彭城的暗线外,他想不到其他可能。 叶靖远总算起身,缓缓行至他面前,“你不是总想知道暗线的下落吗,他们现在就在你面前。” 薛林咬牙,不再同他言语,而是扭头看向周吕奇,“周将军,你们政见不和,他重新得势对你有什么好处?这半年来我待你也算不薄,你何苦为他拼命!” 听着他的话,周吕奇突然笑了,笑意却并不达眼底,“我,只为君办事。” 薛林愣了愣,一时没反应过来。 直到他见叶靖远和周吕奇不约而同地走到萧容溪面前,对着他躬身行礼时,才逐渐回过味来。 “陛下。” 虽然已经有了猜测,可当真听到两人对萧容溪的尊称时,还是忍不住颤了颤。 目光在几人身上来去兜转,企图找到一丝做戏的痕迹。 陛下……陛下怎么会来彭城呢? 他不是在深宫养病嘛! 萧容溪看着薛林的脸色变了又变,总算开口道,“我的身份,薛大人还满意吗?” 薛林一时间说不出话,萧容溪自然也没期待他的回应,只对叶靖远和周吕奇道,“剩下的事情,交给你们了。董则佑还在海棠县,赵家和孙家勾结的事情,他那边也有一部分证据,需要的话找他要。” 叶靖远立马拱手,“是。” 夜浓如墨,稠得化不开。 萧容溪和南蓁坐上了马车,准备回栖云馆歇息,飞流后一步上车。 “陛下,京城那边没有动静。” 第386章 陛下是真病,还是装病? 抓薛林,不是重点。 重点是他背后的人。 萧容溪不惜动用彭城暗线,将这方势力强势地摁下,京城那边定然会收到消息,怎么会一点反应都没有呢? 难不成,对方还来了一招自断臂膀,弃军保帅? “当初薛林派人送去京城的信,最后进了哪家府邸?” 飞流:“他们兵分六路进了京城,最后去往了三个方向,太师府、宸王府,以及皇宫。” 萧容溪神色一凝,“宫里也有?” “是,不过宫里的被我们截获后发现是假的,应该只是障眼法,至于宸王府和太师府,暂无从知晓。” 目前京城中势大的就这两方,薛林倒是聪明,一个不落。 就连当初叶靖远给了假地址后,他都没有显现出任何异常,无从推断他到底是谁的人。 萧容溪想了想,摇头叹道,“真正的主子只有一个,宸王和虞星洪又不和……当初宸王秘密到此处,难不成也是发现情况不对?” 这件事一直没有查清楚,如今看来,应当是有联系的。 飞流亦摇头。 没找到证据,万般皆猜测。 “罢了,先把这边的事情解决好,京城那边让张典多留意。” “明白。” 飞流应声后,果断下了马车,不再打扰车内的两人。 帘子刚落下,萧容溪便觉得肩头一重。 他侧头看过去,见南蓁双眼紧闭,眼底铺着一层淡淡的青灰,于是放缓了声音,“困了?” “嗯,”南蓁低语,“昨晚没睡好。” 萧容溪抬手将人搂入怀中,南蓁自动拱了拱脑袋,寻了个更舒服的位置,换来对方一声轻笑。 萧容溪先是检查了她的手腕,见上面扼痕已经淡去,兀自点点头。 整理好衣袖后,又替她抚平了微蹙的眉心。 南蓁虽然闭着眼,却能感受到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自己脸上。 刚想睁眼,脸侧却传来柔软的触感,还有对方刻意放轻的呼吸,温热、迟缓,又缱绻。 萧容溪在她脸颊上逗留了一会儿,逐渐辗转到耳侧,以鼻尖相蹭,呼吸间尽是绵绵意。 “等车到了蔡家再叫你。” “好。” 萧容溪说完抬首,见怀中的人睫毛微微颤抖,笑了笑。 没想到南蓁突然睁开了眼,勾住他的脖子贴了上来,多余的话尽数没于唇齿间。 …… 清晨,日光倾泻而下,落在太师府的牌匾上,泛着金光。 盛夏时节,书房外的绿植郁郁葱葱,一派生机。 虞星洪在窗前,负手而立,看着时不时被风摇下的树叶,目光悠悠。 他面前摆着一封从彭城来的信函,落款是薛林。 管家站在旁边,观察良久后才道,“老爷,彭城那边……” “弃了吧。” 短短三个字,将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全数覆灭,连烟尘都看不见。 管家犹豫道,“老爷,彭城位置如此重要,兵力又强盛,咱们就这么放手吗?” “难道还有别的办法吗?”虞星洪眯了眯眼,视线由平静转为犀利,“上有陛下压着,旁侧宸王虎视眈眈,恨不得趴在太师府屋顶,找到一丝裂缝,顺藤摸瓜,给予我们致命一击,不弃,只会引火上身。” 叶靖远连暗线都动了,决心可见一斑。 但除此之外,也确无他法能在短时间内将主动权拿回去。 虞星洪深吸一口气,抬眸看向皇宫的方向,眼底略有疑惑。 要动暗线,必须得有陛下的授意才行。 可陛下自祈福回来后,便一直居深宫养病,召见大臣的次数也急剧减少,何时发出的命令? 再者,叶靖远被抓,彭城诸多官员也被一一替换,彭城的消息又是谁透露出来的? 不知想到了什么,虞星洪目光突然定住。 开口,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旁边的人,“陛下是真病,还是装病呢?” 京城虽乱,可局势并未失控。 原以为陛下罢朝静养,是他们扩展势力的好时机,没想到反被掣肘。 从海棠县到彭城,桩桩件件,都不简单呐。 管家听完他的话,一时间也怔住了,“这……不好说。” 虞星洪沉默片刻,吩咐道,“过几日少爷休沐时,你让他来书房找我一趟。” “是。” “行了,”虞星洪重新落座,拿起薛林递来的信函,“你先下去吧,接下来怎么做,我还得好好想想。” 管家闻言,躬身而退。 房门一关,将燥热也隔绝开来。 …… 昨夜闷热压抑无比,今晨开门,果然见外面下了雨,此刻还未停歇。 南蓁一觉到天明,起身后,摁了摁微酸的太阳穴,抬手当着光往外间走。 萧容溪正在看书,旁边圆桌上已经摆好了早饭,油条、包子、葱饼、南瓜粥、凉拌三丝……很是丰盛。 “怎么都不叫我?”南蓁朝他靠过去,“一会儿粥都凉了。” 萧容溪见她过来,放下书,伸手牵过她,“见你睡得熟,便没舍得把你喊醒。” 他又看向满桌吃食,“夏日气温高,稍微亮一点吃也没关系。” 南蓁笑了笑,洗漱完才觉得彻底清醒过来。 她一边用勺子舀着南瓜粥往嘴里放,一边问,“剩下的事情都交给叶都督处理了吗?” “自然。” 若事事都得他亲为,还要这些下属做什么。 南蓁眨眨眼,“那薛林招了吗?” “没有,”萧容溪摇头,“他自尽了。” 薛林功夫不差,趁着守卫不注意,撞上了对方的佩刀,当场身亡。 他不供出幕后主使,叶靖远留他也没有价值;他若是供出幕后主使,只怕会累及家人。 横竖都没有活路,倒不如自我了结,还能少受些苦。 南蓁捏着勺柄,搅了搅碗里的粥,并没有多大感触。 自己选择的路,没有回头的机会,哪怕明知前方是万丈深渊,也得往前走。 饭后,萧容溪去前院同蔡温说话,南蓁则留在栖云馆逗笼中的鸟儿玩。 啾啾鸟鸣中,飞流大步而来,在距南蓁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拱手,“娘娘,思思姑娘在外求见。” 南蓁一愣,随即扔了逗鸟的枯枝,“让她进来吧。” 第387章 从来都是少数 搭救叶靖远那晚,南蓁就曾过去燕雀楼,没想到思思将自己锁在房中,不愿相见。 南蓁便也没勉强,隔着门同她说了几句话,确定里面的人是她后就离开了。 走之前,还找了秀娘,让她好生照顾思思。 几日过去,薛林留在都督府的人被逐一拔除,燕雀楼自然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夜夜歌舞升平,燃灯到天明,但始终没听到思思的消息。 未曾想,她今日主动寻了过来。 飞流得令后,转身往外走,不多时,便领着人进来了。 思思跟在他身后,一袭素色长裙,青纱掩面,边际处稍稍透露出一点不平整的皮肤,似乎还泛着红。 南蓁一愣,近前道,“怎么了?” 思思笑了笑,等飞流离开后,主动揭开面纱,露出被火烧伤的脸。 当时烛台架子翻倒,蜡油滴落在了她右侧脸上,烫出好些疤痕。 这几日她都未曾出门,只让婢女把饭菜送到房间,又央绣娘去买了些药膏,等火辣辣的灼烧感褪去,才寻来蔡家。 至于萧容溪和南蓁的身份,她也是刚刚才知道的。 虽然初初得此消息,她心中讶异,但仔细想想,也只有这等尊贵的身份才配得上两人的举止和气度。 见南蓁眉头拢起,她不由得开口道,“娘娘不必忧心,我没事。前几天娘娘来看我,我心生感激,但因当时身子实在不舒服,所以未曾接待,还望娘娘恕罪。” “你我之间,不必这么客气。” 思思大大方方地将脸上的伤疤露出来,南蓁便也没有遮掩眼神,而是稍微侧头看了一阵,说道,“府中有个大夫,医术了得,一会儿让他过来看看吧,你这疤是新留的,好好养护,应该有机会去掉。” 没想到思思却摇头,“不必这么麻烦。” 脸上的疤丝毫不影响她的心情,眼神甚至比先前更加有神。 “我以后也不准备继续待在燕雀楼了,恢复容貌也没什么大用处。” 南蓁顿了顿,看她如此笃定,便问道,“想好了?” “嗯,”思思点头,深吸一口气,“这些年,陪舞、陪酒、陪笑……也陪够了,不想再继续下去。索性趁此机会,揣几两碎银,回家乡去好了,落叶归根。” 这张脸于她而言,是能稳坐头牌的底气,也是枷锁。 当初被山匪劫持,险些丧命,不也正因如此吗? “当晚,所有人都离开后,我看着铜镜里的样子,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我自己下不去手,如今有人帮我做了,挺好的。” 言语中,不见丝毫毁容后的悲戚,反倒透露着一股解脱。 南蓁听完,眉头渐渐舒展开,“你这番话,有些出乎我的意料。” “娘娘以为我会因此消沉,一蹶不振?”思思摇头笑道,“对寻常女子来说,如果没有家族保护,又没有护住自己的本事,容颜只会引来祸患。” 像南蓁这样的,从来都是少数。 但她的存在又会时刻提醒其他的人,女子,是有另外一种活法的,不必一定要寻求依靠。 南蓁无法反驳这句话,也尊重她的决定,只是仍然坚持道,“还是让大夫看看吧,能不能恢复是其次,别留下什么隐患。” “也好,听娘娘安排。” 南蓁也是说做就做的性子,当即让人去请俞怀山。 她亲自倒了杯茶,递给思思,就如同当初在燕雀楼时一样,“准备什么时候离开?” “就这几日吧,”思思接过,道了声谢,“说起来,有件事还得向娘娘道谢。” “嗯?” 思思:“秀娘能掌管燕雀楼这么多年,是有几分手段的,里面的女子进去之后要想出来,可不容易。 就算是年老色衰,没什么利用价值了,也得交好大一笔银子赎身才行。但我这次说要离开,秀娘一句话也没敢说,还明里暗里向我打听您的身份。” 燕雀楼里多达官贵人,秀娘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到都督府变天了。 而这些,都与萧容溪和南蓁脱不开干系。 她见南蓁如此重视自己,生怕惹了自己不开心,到时候整个楼都给封了,忙不迭应承下来。 甚至还主动询问要不要替自己寻辆马车,给点盘缠之类的。 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知道秀娘能有这副面孔。 南蓁摇了摇头,对于秀娘的做法不置可否。 都是讨生活的人,只要不太过分,旁人也不好插手。 “对了,我记得你家乡就在离彭城不远的地方吧?” 思思:“还是有几十里路的,如果走水路的话能快一些。” 她抿下一口茶,突然问道,“娘娘要一直待在彭城吗?” “不一定,待这边的事了,再做安排吧。” 思思见此,便没有再细问。 等俞怀山过来,替她检查完,开过药方后,她便起身告辞了。 南蓁将人送到院门口,直至瞧不见她的身影后,才转身准备回房间。 萍水相逢是缘,离别相送也是缘。 尘世间的来去匆匆,都掩在或燥热或微凉的空气中了。 “娘娘!” 南蓁刚往院子里迈了两步,就听一道清脆的声音传来,伴随着哒哒的脚步。 蔡宁宁拎着裙摆,小跑至她身边,“娘娘您知道吗,我刚才上街,听说赵卓被带走了,赵家要去捞人,结果反被查出来好些肮脏的交易,现下好几个家族的人都去了,我爹也去了!” 她小嘴倒腾地飞快,叭叭地跟南蓁分享着近日的见闻。 南蓁带着她往里走,并没有惊叹,“赵家罪孽深重,迟早的事情。之前他们威胁你家码头的账,估计也会一并算了。” “对,”蔡宁宁忙不迭点头,“我爹去就是为了这事的,王家也在。” 南蓁看她活泼的样子,眼底染上几分笑意,从屋里拿出一碟点心给她吃,“今早嘴馋,才让人出去买的,不是什么大商铺,你尝尝好不好吃。” “肯定好吃……” 蔡宁宁声音越来越小,而后有些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脖子,“嘿嘿,要不咱下次还是选个大商铺吧……” 南蓁瞧着她皱巴的小脸,没忍住笑出了声,“那别吃了。” 蔡宁宁吐了吐舌头,余光瞥到正在收拾屋子的飞流,微微怔愣,“娘娘,你们准备走了吗?” 第388章 朕让着你 南蓁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点点头,“差不多了吧。” 横竖就是这几日的功夫,提早收拾,免得临行慌张,落下东西。 “哦。” 蔡宁宁突然就蔫了几分,嘴角耷拉下来,不说话了。 她知道二人不会久待,可从海棠县到彭城,她都已经习惯了,一时间得知人很快便要离开,多少有些低落。 南蓁瞧着她形于色的喜怒,暗笑真是个孩子。 不忍见蔡宁宁太过哀怨,于是出声道,“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但以后若有机会,你来京城寻我,我请你去戏园听戏。” 蔡宁宁听到她的话,瞬间支起了耳朵,“那就这么说定了啊,两城相隔也不算太远,我肯定会去京城的!只是……” 她突然顿住声音,一脸为难地看着南蓁。 “只是什么?” 蔡宁宁:“我听说宫规森严,后宫娘娘是不能随意出来的,到时候陛下不同意怎么办?” 南蓁笑了笑,她倒是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 “放心吧,陛下会同意的。” “也对,陛下如此宠爱娘娘,定不会驳了娘娘的请求。” 蔡宁宁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三言两语就将离别的气氛岔开。 她在栖云馆逗留了一上午,等到快用午饭的时候才离开。 而后的两天,南蓁都没见着她,直到第三日清晨,一行人预备辞别,才听到她哒哒的脚步,“等、等等!” 蔡宁宁从府里大步而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直直穿过人群,往南蓁面前去。 蔡温和杨芝反应过来想要把她拉住,奈何她脚步太快,伸手只碰到一片衣角。 两人对着南蓁歉意地笑笑,不自觉抹了抹额头上的冷汗。 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冲撞了陛下和娘娘是大罪啊! 好在南蓁脾气好,萧容溪也足够宽容,不仅没有怪罪她,还让她别着急,慢慢说。 “这个,”蔡宁宁将手中的瓷白虎递给南蓁,微微喘着气,“是我送给娘娘的礼物,娘娘说过我能去京城找你的,可不能食言嗷!” 第389章 装神弄鬼 南蓁抬手,搭在他掌心,借力上了岸。 这儿离镇中心还有段距离,两人便携手步行前往。 “对了,”南蓁突然问道,“你交给蔡温什么任务了?” 这几日萧容溪时常去往前厅和蔡温说话,她也曾看到王甫真出现在蔡家,便猜想几人应该是在谋划着什么。 方才送行时,蔡温再度提起,她便生了些好奇的心思。 萧容溪一边侧身为推着担车的人让行,一边说,“几个大家族在彭城的地位举足轻重,若有人想挑事,首先要撺掇联合的就是他们,朕自然得未雨绸缪。 叶靖远近日忙着肃清余孽,分不开身,我们又恰好住在蔡家,索性趁着空闲时间接见了几个人。” 从薛林的信进京却没得到任何回应起,他就知道对方已经决定断臂求生。 彭城既已重新回到了自己手中,便不能再重蹈覆辙。 从官到商,都得有防范才行。 南蓁听了他的一席话,点点头,并未问得太细。 打听得太多,容易徒增烦恼。 脚下的街道逐渐宽敞起来,一直延伸到远处。 长街两侧是铺面,一家挨着一家,每个人手中都有活,忙碌之余,时不时抬头和旁侧的人说两句话,日子倒也惬意。 平雨镇不大,统共就两家客栈,几人选了离得近的一家,落座点菜后,还没来得及细细打量里面的装潢,扭头,便见窗外有人抬着担架,头戴孝帕,边走边撒着纸钱。 几人选的位置恰临窗边,一时间愣住了。 白色的孝帕和对面屋檐红色喜庆的灯笼相对,让南蓁不自觉蹙起了眉头。 她抬眼看向萧容溪,见对方也一脸深思的模样,问道,“从我们进入平雨镇开始,这已经是第二次了,莫非有传染病?” 若真是这样,事情就严重了。 萧容溪摇了摇头,“看方才街上人来人往,也不像有瘟病的模样。” 正好这时小二端了两碗热菜过来,他便顺势道,“小哥,我看这里到处张灯结彩的,是有什么喜事吗?” 小二长得一脸憨相,闻言咧嘴一笑,指了指自己的喉咙,摆摆手。 他是个哑巴。 萧容溪一愣,微微颔首,说了句抱歉。 小二连忙摇头,连比带划,意思是不用,嘴里呜呜啊啊的,还没等他话音落下,身后便传来掌柜的声音,“贵明,继续去后厨端菜吧。” 贵明听到他的话,立刻乖乖地去往后厨。 掌柜的走近前来,对萧容溪歉意地笑笑,“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从小就说不出话,几位客人莫要见怪。” “不打紧,”萧容溪看向乐颠颠端着菜从后厨出来的人,问道,“他是你家里人?” 掌柜的摇头,“不是,一个镇的而已,从小无父无母,又不会说话,去哪儿都受人欺负。有一年冬天,我开门,发现他冻倒在客栈外,怪可怜的,便收留了他,让他在店里打打杂,好过继续流浪。” 那年冬天下了很大的雪,猫猫狗狗都被冻得直哆嗦,守着火盆不愿地动弹,更何况是一个只着单衫的人? 忆起当时的场景,掌柜的忍不住叹了口气。 “这孩子小时候吃百家饭长大的,跟同龄人又玩不到一块儿,还经常被欺负,久而久之,竟有些痴傻了。” 都是被命运捉弄的穷苦人家,他撞见了,能救便救吧。 反正客栈里多一张嘴吃饭也不打紧。 萧容溪瞧着掌柜的胖胖的脸,轻笑,“您是个心善的人。” “嗐,什么心善不心善的……” 他没有过多渲染自己的善意,转而回答起刚才的问题来,“客官有所不知,明日是我们镇上一年一度的水神节,提早几天就布置好了。” “水神节?”萧容溪顿了顿,“倒确实没有听说过。” 掌柜的继续介绍道,“我们平雨镇临水,现下能有这般景象,全靠往来渡船贸易,因此镇上的人都十分感激,从我的祖辈起便有这个水神节了。” “那这水神节都要做些什么?” 掌柜的:“流程很繁杂,但比较有趣的弄.潮和跳舞祈福,几位明日若有时间,可以去看看,沾沾福气。” “听起来不错。” 南蓁仰头看着屋檐下精致的红色大灯笼,笑道,“这节日如此甚大,都快赶上除夕春节了。都是百姓自发组织的吗?” “嗯,有时候官府也会出面。” 萧容溪望向外面的长街,“这般场面,只怕得费好些力气。” “虽说是费劲儿了些,但可不敢不好好办啊。”说起这个,掌柜的表情都变了,“对水神不恭敬,是要受到惩罚的。” 话一出,几人均微微怔愣。 萧容溪和南蓁对视一眼,问道,“这是什么说法?” 掌柜的左右看了看,“不知道几位刚才看到抬担架的那些人没有?从去年水神节之后,镇上便陆续有人溺水而亡。或溺于河中,或沉在自家池塘,甚至没在浴桶中的都有。 后来便有传言,说是去年水神节大家疲于应对,没有好好操办,所以水神发怒,以此警醒镇上的人。” 因而这次的动作,比往年都要大,希望能让水神平息怒火,还镇上安宁。 萧容溪越听,眉头越是拢起。 水神节用于祈福没有问题,可接二连三的人溺死显然有异,怎可能是水神发怒这种无稽之谈? “死了人,官府不管吗?” 掌柜的:“当然管啊!最开始,官府十分重视,派了好些人前去死者家中查探,但查来查去,始终没发现凶手的蛛丝马迹。” 百姓对于这种事十分关注,迟迟找不到作案的痕迹,心中便会开始猜测。 而这些事都是在去年水神节之后才出现的,所以大家自然而然地就将之归结为此。 传言到底是怎么兴起的,他也不清楚,但总之,现在这已经是平雨镇百姓默认的事实了。 萧容溪从不信鬼神之说,南蓁亦不相信。 若说这世上有鬼,那必定是有人装神弄鬼,以此压盖真正的目的。 “那掌柜的可知溺水的都是些什么人?” 第390章 仵作 掌柜的稍微想了想,回答道,“有普通农家的儿子,也有商铺老板的孩子,还有的甚至是富家公子……总之细数起来,算上刚才的人,已经是第七个了。” “这么多?”南蓁忍不住出声道。 “是啊,”掌柜的点点头,“每个人的死相不尽相同,但无一例外都和水有关,所有镇上才会有这样的传言嘛!” 虽然一开始他也不相信,但次数多了,且找不到凶手的情况下,就不得不借助鬼神之力来解释了。 只希望明日水神节过后,镇上能恢复安宁吧,免得日日都提心吊胆的。 萧容溪听完他的描述,又问,“都是年轻人?” 掌柜的一愣,“对,跟贵明差不多年纪。” “可有何共通之处?” “这倒是没有,”掌柜的摇摇头,“虽说年纪相仿,可身份、地位,包括营生都相去甚远。” 客栈里又来了别的客人,贵明赶过去招呼了,掌柜的怕他应付不过来,于是对萧容溪和南蓁微微颔首,“几位慢用,我先去招呼其他客人,有任何需要,随时说哈。” 见萧容溪点头后,赶紧去到另一桌新落座的客人身边。 菜已经上齐,色香味俱全,几人小口小口地吃着,不太有胃口的样子。 南蓁朝碗里舀了两勺汤,细细喝完后,又看了眼外面的长街,抬眸见萧容溪眉头微拢,于是道,“这件事,陛下有什么想法吗?” 萧容溪沉吟片刻,“杀人的手段朕听过很多,下毒、割喉、割腕放血都是常有的。而溺水,尤其是接二连三的溺水,并不像是简单地要对方的命,更像是——” “报复。”南蓁接下了他的话。 只不过对方将这些都推到了虚构的“水神”头上。 男人赞同地点了点头。 人在清醒的情况下,一定会挣扎出声,没在浴桶中凉透了才被发现实在不合常理。 虽说官府勘察现场时并未见着凶手,但仅从掌柜的描述来看,处处都透露着另一个人的影子。 “一会儿吃完饭上街看看吧,”萧容溪夹了一块鱼肉给南蓁,“多吃些,这两日在船上没吃着什么好的,眼见着你都瘦了。” 南蓁戳着碗里的鱼,见刺已经剥干净了,直接一口咽下。 “飞流,”萧容溪又道,“下去你悄悄去衙门看看,找一找卷宗。” “是。” 吃过饭后,几人在房间小憩了一会儿,便出门,各自做事去了。 萧容溪和南蓁前后脚踏出门槛,正好碰上蹲在门口嗑瓜子的贵明。 见到两人,他立马起身,将手中的瓜子递上去,露出憨笑,要给他们吃。 南蓁笑着摆摆手,反倒是萧容溪从他手中抓了一小撮,说道,“正好想吃了,在哪儿买的,一会儿我也去买点。” “嗯,嗯!”贵明努力伸直手臂给他们指方向。 南蓁瞧着他这般用力,“知道了,多谢,等买回来也分你一点。” 贵明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目送两人朝他指的方向去。 萧容溪随手剥了几颗递给南蓁,“尝尝吧,没问题。” 南蓁没有客气,上前一步同他并肩,好整以暇地望着他,“陛下可不是喜欢占便宜的人。” “不是占便宜。” 萧容溪笑了笑,继续给她剥,“方才你在睡觉,没看到他已经在门口蹲许久了,几乎给每个进出的客人都递出了手,可没人愿意接受他的好意。” 他虽然不会说话,心智也不见得有多成熟,但对于旁人的喜欢或厌恶感受十分明显。 几颗瓜子不值钱,解不了馋,却能给他认同感和被接受感。 南蓁想起他在看到萧容溪朝他伸手时,眼底若隐若现的光,突然悟了,“我还真没注意到。” 萧容溪驻足,摊开手心,将瓜子仁尽数给她,“好吃吗?” “还行。” 南蓁吃完后,挽着他的手往前走,“先去买点吧,一会儿忘了。” 萧容溪低头看着抓住自己衣袖的手指,不让她撒开,“好。” 两人从炒货铺出来,站在一个岔路口,正犹豫着要往哪边走时,突然见旁边商铺的门打开了,一位身着棕黑色短裳的束发女子被推了出来。 踉跄几步才站稳。 中年妇女倚着门框,两条眉毛打着结,眼里满是嫌弃,“去去去,你弟正读书呢,你这一身味道进来也不怕把他熏到,出去洗干净了再进来。” 那女子不甚在意地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回了句,“死人的味道怎么洗得掉,他习惯习惯就好了。” “他将来可是要考取功名的,万一染了你身上的晦气可不好。” “呵,”女子轻嗤一声,扬起下巴看她,“就他那水平,啧啧啧,学一辈子都摸不到门槛呢!” 妇人怒道,“滚!那也好过你,一个女子不好好学女红、管家一类的,跑去当仵作,看将来谁敢娶你!” 女子甩了甩额前的碎发,吐出一口浊气,“我不嫁便是。你瞧你嫁给我爹,现在不也是个寡妇嘛。” “嘭!” 一只破鞋从里面扔出来,女子赶紧躲开了,再抬头,门已经关上。 “真是的,败家婆,还能穿呢!” 女子将鞋捡起来,随手放在檐下,起身走了两步才发现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这场闹剧的萧容溪和南蓁。 瞧见两人衣料极好,气度不凡,遂离远了些,嘴里还念叨着,“别让你们沾上晦气了。” 南蓁反倒主动朝她走了两步,“仵作为死者说话,女子成为仵作更是辛苦,这不是晦气。” 女子一愣,扭头再度看向南蓁,见她神色不似作假,忍不住问了句,“你当真这么想?” 镇上的人看见她可是躲都躲不及。 “自然。” 南蓁行至她面前,朝方才的铺面扬了扬下巴,“家人不理解没关系,自己心安便可。” “后娘。”女子言简意赅。 南蓁愣了愣,倒是喜欢她这性子,于是也拿出了江湖上的做派,有话直说,“这都半下午了,你还没吃饭吧?” 女子突然眨了眨眼,“你要请我啊?” 第391章 熟人作案 南蓁瞧着她灵动的双眼,眉毛一挑,“可以啊。” 女子摸了摸肚子,她是真饿了,便没有同南蓁客气,“东街有家面铺,分量足味道好,切片牛肉做得特招人稀罕,就是有点贵,请不请?” “走。” 南蓁和她并排往前,萧容溪就坠在身后,一步之遥。 “我叫方瑶,”女子边走边道,“你们直接叫我名字就好。” 南蓁点点头,看着她不羁的走路姿势,问道,“干仵作这一行多久了?实话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女仵作。” 方瑶掰了掰手指,“两年零四个月。” “倒是有零有整的。” “我接的我爹的位置,”方瑶踢踢踏踏的,说话也漫不经心,“他过世之后,衙门急需仵作,又没有合适的人选,这才找上我的。” “不过细数起来,我从七岁开始就跟着我爹四处跑了,大大小小的案子也见过不少,不然衙门也不会放心把这个差事交给我。” 她突然扭头看向南蓁,“你想象中的女仵作是什么样子的?” 方瑶故意压低声音,想要吓她,“我可是成天跟尸体打交道的人,各种死法都见过,什么血肉模糊的啊、缺胳膊少腿的啊、脑袋被削掉一半的啊……怕不怕?” 南蓁认真想了想,开口道,“碰上过人彘吗?” “……” 方瑶噎了噎,“那还真没有。” 说完后,又狐疑地看了看南蓁,“你一个富家夫人,如何会接触到这些东西?” “早些年生活艰苦,多多少少见过些。”南蓁随口胡诌道。 方瑶一看便知她没有说实话,也没深究,只加快脚步往前走。 再拖下去,她就要饿死了。 南蓁跟上她的步子,继续问道,“你后娘对你很差吗,连饭都不给你吃?” “她偶尔发善心的时候,还是会给我留饭的。”方瑶笑了笑,“毕竟我还会三五不时地拿些铜板回去呢。” “你好像并不恨她?” 方瑶耸耸肩,“没什么好憎恨的,她也是个可怜人,嫁给我爹之后没过几天好日子。我和我爹又是仵作,邻里也不大待见,她受了不少排挤,心里肯定不舒服,被骂两句又没少块肉,随她去吧。 再说了,谁死后不是一抔黄土,计较太多累得慌。” 也许是常年接触死者,她虽年纪轻轻,却比大多数人都看得开。 人生在世,活下去都行。 反正生没带来什么东西,死的时候什么东西也带不走。 “到了。” 说话间,三人已来到东街的面铺。 刚吃过午饭不过两个时辰,离晚饭又还有段时间,是以面铺里清清冷冷的。 他们走进去时,老板正撑着脑袋打瞌睡,眼睛半眯半睁间看到有客人进来了,立马打起精神,“几位客官要吃什么?” 话音刚落,他才意识到对面的人是谁,“方瑶?” “林叔。” “清汤面是吧——”林叔问也没问,直接去到灶台处,“你今日带钱没,现在不兴赊账了哈。” 说完后才看向萧容溪和南蓁,“两位客人吃什么呢?小店里牛肉是一绝,要不要来一碟?” “林叔,他们不吃,”方瑶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你给我来一碟牛肉,大份的啊!” 林叔正在忙活的手顿了顿,抬头,眼底满是疑惑,“最近又办了什么大差事,衙门给你发钱了?这么阔绰,竟然还要大份的。” 方瑶伸出一根指头,摇了摇,“有人请客呢!” “嘿,你这丫头,是不是威胁人家了?”林叔笑了笑,切牛肉的动作却一点都不磕巴。 很快,一大碗带着浇头的面和一碟牛肉就上了桌。 方瑶饿极了,埋头呼噜呼噜地开始吸面条。 萧容溪和南蓁就在她对面坐着,也不打扰,倒真像专门揣着银子过来请人吃面的一样。 面条劲道,汤色澄澈,味美鲜香。 方瑶吃了大半碗才放慢速度,抬头夹了块牛肉放进嘴里,“你们真的不要尝尝吗?过了这个镇可就没这个店了啊。” 南蓁轻笑,“吃你的吧。” 窗外的长街突然路过四个人,身材魁梧,面色如土,被晒得蔫哒哒的,嘴里还念念有词。 隔得有些远,他们听不清这些人在说什么,倒是林叔目光追随他们而去,叹息一声,“这些是上午抬棺的,这时候才回来。” 萧容溪一愣,随即扭头看去,“水神的事?” 林叔:“是啊,这一年死了好几个年轻人,好在明日过后就好了。” 他似乎只是随口感叹,却令桌边的三人同时沉默了。 方瑶咀嚼的动作缓了缓,随即恢复如常,表情有些玩味。 南蓁忍不住抬了抬眉毛,托腮看着她,“哎,方瑶,你是不是给他们验过尸啊?” “嗯哼。”她没有否认。 南蓁继续道,“这‘水神’当真如此玄乎,以神力杀人,让这些年轻男子溺水而亡?” 方瑶听出了她话里的意思,反问道,“你不信啊?” “重要的是你信不信,如果仵作都相信了……” “那仵作也没有存在的必要了。”方瑶接过她的话。 见两人好奇,这件事也不是什么机密,方瑶便没有瞒着,“确实没找到凶手,身上没伤,也没有中毒的迹象,估计是用什么法子弄晕了,然后泡水里的。” 只有这个解释最为合理。 但为何死的是这几人,他们之间又有什么联系,衙门还真没发现。 当然,这并不代表衙门放弃寻找,任由此等荒诞的谣言蔓延下去,而是选择先顺着民意,大办明日的水神节,看能否伺机揪出背后作怪的人。 萧容溪想了想,突然道,“熟人作案?” 方瑶一怔,看他的眼神带着几分赞赏,没想到他能猜到这一步。 “只能说不排除,”她说道,“毕竟此般手段很像是报复,熟人的可能性很大。” 但本身平雨镇并不大,镇上的人基本相互都认识,单从“熟人”这一点出发,没什么参考价值。 死的几人关联又不强,衙门也很难判断下一个遭毒手的会是谁。 第392章 朕也要 若能联想到一二,派人提前蹲点,说不定就能抓住了。 “嗐,想这么多也没用,等过了明日再看吧。” 衙门近日派了好些人便衣打扮,四处兜转。 若此人真生活在镇上,迟早给他揪出来! 萧容溪和南蓁对视一眼,没有说话。 他们了解地不甚全面,不好置喙,端看事态发展了。 方瑶说起正事来的时候,十分严肃,现下说完了,又恢复了刚才吊儿郎当,看什么都无所谓的状态。 “林叔。”她突然扯起嗓子喊了一声,把正在添柴的人吓了一跳。 林叔回头瞪她,“喊什么,锅差点都给干翻了。” 方瑶笑呵呵地说道,“你这儿的牛肉不错啊,果然贵是有贵的道理。” 林叔翻了个白眼,“不然呢,难不成我还做亏心买卖啊!” 他嘁了一声,继续手上的活。 南蓁见她喝完了最后一口面汤,从袖中掏出几颗碎银,放在桌上就准备走。 林叔见状,赶紧找好铜板追了出来,“嗨哟,铜板不是钱啊,说不要就不要了?” 他塞到南蓁手中,“我做了这么多年生意,可从来不贪小便宜,你点点,看数目对不对。” 南蓁粗略地扫了一眼,笑道,“没问题。” 刚往前走两步,南蓁突然驻足,“对了,您这儿给不给外送啊,我们现在不饿,可刚才看人吃实在馋得很,也想尝尝味道。” 林叔一愣,随即道,“外送至哪儿啊?” “云边客栈。” “那没问题,”林叔拍拍胸膛,“等晚饭时间,我就给二位送过来。” 南蓁重新把铜板递给他,“这些就当跑路费了。” “不必不必……”林叔正要推辞,旁边却伸来一只手,将铜板拿了。 方瑶抛了抛,几枚铜板碰撞摩擦出细微的声响,“我来跑腿吧,正好家里有人想买书,又舍不得花钱,这些就当我的辛苦费了哈。” 说完,见萧容溪和南蓁皆没有异议,于是把铜板揣兜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走了。 背影悠悠。 林叔瞧了一眼,对两人道,“二位别介意哈,这孩子我看着长大的,性子直,不喜拐弯抹角,但心肠是极好的。一个女子,又干的仵作的营生,不容易。” 自己膝下无儿女,原本想收她做干女儿的,结果她倒好,说怕把黄泉下的亲爹给气活过来,愣是侃天说地的没同意。 但每次镇上来了外客,她都会想办法把对方招揽过来,照顾他这个面铺的生意。 萧容溪笑了笑,温声道,“无妨,真诚直率之人最值得交,她这性子,很合我们二人的心意。” “那便好,那便好。”林叔连连道。 两人出门统共不到一个时辰,回云边客栈时,贵明还傻呵呵地等在外面,瓜子已经嗑完,只脚边散落着一些瓜子皮。 萧容溪并未忘记出门时的承诺,将新买的瓜子分了他一半,还嘱咐了句,“少吃些,上火。” “嗯,嗯!”贵明忙不迭点头。 飞流已经从衙门回来了,此刻正在房间外等着二人。 萧容溪款步上了楼梯,“进屋说吧。” 等房门关上,飞流才道,“陛下,衙门那边的卷宗保管地极好,需要专门的钥匙才能打开,暂时无法看到。不过我去的时候,刚好撞上衙门里的人在讨论有关水神节的事情。” “听到了什么?” 飞流:“衙门对这件事十分重视,明处暗处都在查找真凶,似乎还有个什么计划。” 萧容溪端着茶杯的手一顿,“继续。” 飞流摇头,“他们说得很含糊,仅凭寥寥数语,猜不出来。” “那什么时候实行,有提及吗?” “如果没猜错的话,应该就是明日。” 萧容溪眉头微蹙,“嗯,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 “咔、咔、咔。” 旁侧有嗑瓜子的声音,萧容溪扭头看去,见南蓁正在和一盘瓜子缠斗,嗑得很是认真。 他不由得一笑,起身走过去,在她旁边坐下,手臂故意叠上她的衣袖,“朕也要。” 南蓁嘴里正忙着,只将盘子朝他面前挪了挪,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自己动手。 “不想动。” 南蓁:“……懒得你。” 话虽这么说,但她还是任劳任怨地动手剥了几颗,“给你。” 萧容溪不接,只盯着她笑。 南蓁懵了两秒,随即明白了他的意思,无奈又好笑,递到他嘴边,“来吧。” 萧容溪低头,满意地叼走瓜子仁,薄唇不可避免地碰到她指尖,激得南蓁不自觉往回缩了缩。 两人在房间里磋磨了半下午的时间,直到飞流来敲门,说有个叫方瑶的送了面过来,他们才起身下楼。 …… 翌日,晨光熹微。 平雨镇的百姓早早醒来,吃过早饭后,纷纷开门,走上街头。 每个人都精心打扮过,前往河边庆祝水神节。 萧容溪和南蓁两人入乡随俗,也准备去看看。 他们到的时候偏晚,河边已围了不少人,岸上还搭着一座高台,上台之人都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看不清面容。 萧容溪跟掌柜的站在一处,问道,“这是做什么?” 掌柜的注意力原本在河岸边,闻言收回视线,说道,“高台祈福呢。看到左边的没有,那些深蓝或是翠绿的面具,代表水神的手下;右边红黑二色打底的,是敌人。 我祖辈那一代,有一年大旱,庄稼都快被旱死了,但后来你猜怎么着,本已经半干涸的河道突然又蓄满了水,百姓挑河里的水灌溉,才保证那年没有闹饥荒。为了感恩,当时的说书人就编出了这么个故事,作为祈福必不可少的环节。” 掌柜的说完,比划了一个及腰的高度,啧啧有味地回忆道,“当时我才那么一点高,我祖父就跟我讲了这些。” 话音刚落,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就传了过来,还带着几分熟悉,“那不就是上游开闸放水,所以水线才一下子涨这么高嘛。” 方瑶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挤到南蓁旁边,“你说我说得对不对?” 第393章 有故事 她朝南蓁挤眉弄眼,一副熟络的样子。 南蓁笑了笑,没有说话,倒是旁边掌柜的忍不住道,“以前我祖父那一辈怎会懂这些呢? 种庄稼的,靠天吃饭。收成好,便觉得有神明庇佑;收成不好,要不就是这神仙不灵,不供奉了,再或者就是觉得神明降下惩罚,要人改过自新。” 他们现在当然知道这都是官府在协调,可祈福的习俗却留了下来,年年岁岁,一直到如今。 “这倒也是。”方瑶双手抱在身前,努了努嘴,赞同他的说法。 她左右看了看,感叹了一句,“啧,今年水神节办得可真气派。” 掌柜的:“那可不。” 他的目光很快就被别处吸引了,没再管旁侧的人。 南蓁这才扭头问方瑶,“你怎么过来了,今日没有差事?” “哪能日日有差事,”方瑶亦左顾右盼,“再说了,就算今日有差事,也得过来看看啊。” 南蓁眉梢微挑,想起昨日飞流说的话,心下了然。 方瑶突然拍了拍她的手臂,拉着她往高台走,“虽说水神发怒乃无稽之谈,但祈福还是挺有意思的,你第一次来,去体验一下呗,干站着多没意思啊。” 她带着南蓁走到面具架旁边,指着一个绿色的,“巧了,和你穿得衣裳很搭。” 南蓁今日穿着一条淡青色的长裙,看起来聘聘婷婷的。 摆摊的小贩笑,“这面具模仿的是水神的夫人,姑娘容颜甚好,撑得起这个角色。” 方瑶原本是看这个面具好看,听完后却觉得不妥,“我记得去年都还没有‘夫人’这个角色,哪里冒出来的?” “新纳的呗!”小贩说道,“而且是一下子纳了俩。” “……” 方瑶实在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倒也说不清是这个所谓的水神花心,还是编造这些故事的说书先生期待如此。 她刚要把面具从南蓁手中抽出来,没想到有人先她一步。 萧容溪一直缓步跟在两人身后,自然听到了小贩刚才的话,想也不想就拒绝了,“我们不要这个。” 他拣起一黑一白二色面具,选了其中一个给南蓁戴好,将她的头发捋顺,左右看了看,“这个刚刚好。” 面具画得极为狰狞,遮住了整张脸,只留一双灵动的眼睛在外。 南蓁盯着面前的人,眨了眨眼,笑意自然流露,“你也戴上,祈福仪式快开始了。” “嗯。” 两个功夫一流的人,跳起舞来却极为不协调,四肢仿佛是新安上的,运用得不太熟练,甚至好几次左脚绊右脚,幸而及时稳住了。 方瑶站在南蓁旁边,好几次都笑出了声。 等祈福结束时,还偷偷揉了揉发酸的嘴角—— 笑累了。 南蓁下了高台,才取下面具。 发间出了薄汗,打湿了额前的碎发,她就着衣袖擦了擦,借着地形优势,远远的望向河岸。 一排年轻人已经就位,只待岸边的人一声令下,便如离弦之箭般扎入水中,争先恐后。 手臂拍打出层层白色浪花,人影在其间出没,伴随着看客的加油和惊呼声。 南蓁眯眼眺望,临近终点,第一名甩开第二名半个身位,拔得头筹该是有望了。 太阳逐渐热烈起来,南蓁抬手稍微挡了挡,余光不经意瞥到身旁的人,微微一怔,“贵明,你怎么没去呢?” 他和这些弄潮儿年纪相仿,且常年生活在镇上,应该很通水性才是。 没想到贵明连连摆手,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南蓁不明所以,还是旁边的人解释道,“他小时候落过水,差点淹死在河里,幸好当时小孩子多,大呼救命,吵嚷嚷地将大人引了过来,这才得救。” 从那以后,贵明就没再靠近过河岸,每年水神节,也都站得远远的。 “这样啊……”南蓁点头,冲他笑了笑,没有再提及这件事。 贵明扬起嘴角,垂眸,敛下眼底的冷意。 是啊,若非当时的玩伴,他早就死了。 但若不是他们动手,他也不会被淹。 见周围没人注意到自己,他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反正在平雨镇,他就是一个可有可无的人而已。 贵明转身很迅速,很决绝,惹得萧容溪多看了两眼。 总觉得这个人身上有故事。 “陛下,”南蓁抬头,见他眉间微拧,奇道,“怎么了?” 萧容溪收回视线,摇了摇头,“没事。” 南蓁扫了眼贵明离开的方向,早已不见人影。 她没太深究,转而指着朝他们走来的一名清瘦男子道,“他就是方才拔得头筹的人,得了好些银子。” 人群有些推攘,萧容溪将她护在怀中,随着大流给那男子让道,“多少?” “十两。” 已经够普通人家用半年了。 萧容溪点点头,同南蓁咬耳朵,“确实称得上多,也看得出这次水神节是下了血本的。就是不知衙门的计划是什么。” 水神节庆祝重头戏都在上午,现下时间过了大半,除了人群中时不时穿梭的便衣衙役,没见着其他动静。 “施恒新,怎么这么快就走了?不留下来多玩一会儿。”旁边有人喊道。 被叫做施恒新的男子顿了顿,笑道,“你们玩吧,我家中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 “今日能有什么事儿啊!你刚赚了十两银子诶,不请大家伙儿吃一顿?” 施恒新:“下次,下次一定……麻烦让让,多谢。” 他拨开人群,渐行渐远。 起哄的人见正主走了,也没有玩闹的心思,摆摆手,“这家伙神神秘秘的,听说最近还总往药铺里走,可别是得了什么病吧?” “那不能,今日游得可快了,健硕得很。” …… 细碎的议论声很快就掩盖于喧嚣中,独独南蓁和萧容溪有些沉默。 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默契地抬腿跟了上去。 施恒新住在东街,和方瑶家相隔不远。 此时,镇上大部分人都聚集在河岸边,长街行人稀少。 施恒新并未注意到身后跟了两条尾巴,径直回家,拴上门,往后院走。 第394章 再见碧落 “沙、沙、沙……” 后院有笤帚扫地的声音,一下一下,极为缓慢,不甚熟练的模样。 似乎每扫一次,都要停下来思考笤帚该落至何处。 拿着笤帚的是名女子,灰色衣裳,头发简单地盘在脑后,有些松散。 她面容姣好,眸子轮廓十分好看,可眼底却总像蒙了一层雾气,视线没有焦距。 听到脚步声,女子稍微停了手上的动作,警惕地朝向门边,待确定对方的身份后,才放松下来。 施恒新三两步走了进来,接过她手中的笤帚,“不是让你好好歇着嘛,院子不脏,等我回来扫就好了。” 女子笑了笑,“昨夜刮了大风,我听到院中落了不少枯叶,反正也没什么事,就随便扫一扫,也不知道有没有扫干净。” 施恒新看着斑驳的地面和四处散落的叶子,抿唇道,“已经很干净了,比我平时打扫得都干净。” 女子听到他说的话,却没有一点高兴的意思。 她知道对方在骗自己。 自从眼睛看不见之后,她消沉了一段时间,现在慢慢学着凭声音进行日常活动,但结果不甚如意。 女子情绪隐藏地很好,施恒新并未发现。 他匆匆将枯叶铲走,然后奔向厨房,边走边道,“今日回来晚了些,你是不是已经饿了,我这就去做饭。” “好,有劳你了。” 施恒新听着她的话,叹了口气,“你跟我说话不必这么客气。” 女子微微一愣,随即岔开话题,“今日竞泳,结果如何?” “自然是头一名,”施恒新颇为骄傲地说道,“得了十两银子呢,等明儿我再去药铺问问,看还没有更好的药,争取把你的眼睛治好。” 他一边切菜,一边和女子搭话。 没想到对方却摇了摇头,“你不用再为我费心了,这些银子,留着自己好好过活吧,我这眼睛,应该是治不好了。” 这一年吃了不少药,也不见好转,平白浪费银子。 施恒新:“你别灰心,总会有办法的。平雨镇的大夫治不好你,我就想办法攒钱,带你去京城,京城名医多,总有能治好你的人。” 京城啊…… 女子嘴角微微蠕动,最后话语都哽在喉咙里,一个字没吐出来。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正准备开口,突然神色一凝,火速转身朝向围墙边,萧容溪和南蓁藏身的方向,“谁?!” 虽然看不见了,但武功还在,能察觉到周围多出来的人。 南蓁没有躲,或者说,她看到这女子的第一眼,便没有再隐藏自己气息。 她纵身一跃,稳稳落在院中,目光直直地锁住站在台阶上的人,一时说不出话。 见南蓁步步靠近,施恒新立马从厨房跑了出来,挡在女子面前,厉声道,“你是谁,为什么到我家来?” 他手里拿着锅铲,充当武器,满眼不善地看向来人。 即使他打不过,也毫不退缩。 南蓁在离两人五步远的地方停下,看着熟悉的面容,总算找回了自己的声音。 “碧落。” 话一出,院子里的人皆怔住。 萧容溪抬步的动作突然一顿,眼底闪过一丝讶异,没有再上前。 院中的空气寂静又燥热。 这声呼唤,令碧落熟悉得几欲落泪。 她以为这辈子再也不可能回到京城,回到明月阁,见到南蓁,没曾想在如此平淡的一个日子,迎来重逢。 “主子……?”语气中满是不可置信。 “是我。” 南蓁再度抬腿,朝她走了过去,面色紧绷。 施恒新见两人认识,于是慢慢地退到了旁边,亦不说话。 “你眼睛怎么了?”南蓁伸手在她面前挥了挥,略咬牙,“是他们干的?” 碧落搭上她的手,摇头,压下眼眶边微微泛起的红,“醒来之后就这样了,镇上的大夫瞧过,说是可能撞到了脑袋,导致的失明。” 药吃了不少,也不见有效。 作为南蓁身边的人,若是看不见,还怎么处理日常事务? 明月阁本就危机四伏,她的情况如果被有心人知道,加以利用,届时只会成为累赘。 于是碧落在内心的反复拉扯下,最终在这间小小的院子住了下来,也借此养伤。 “主子是怎么到这儿的,”碧落突然问道,“旁边是不是还有一个人?” 她能觉察到萧容溪的存在,却一直没听到他有动作。 南蓁回头看了萧容溪一眼,眸色有些复杂,“嗯,是。我们来这儿……说来话长,等之后再慢慢同你细讲。” 碧落听出了她话语中的闪烁,紧攥着她的手,“主子要不进来坐坐吧?我们说说话,施公子,可否?” 这里毕竟是人家的底盘,她不好做主。 施恒新总算反应过来,立马道,“当然可以。” 他在前引路,将两人带到碧落住的地方,“你们好好叙旧,正好该吃午饭了,二位就留下来一起吧!” 南蓁这会儿也没有推辞,颔首示礼后,跟着碧落进到房间。 萧容溪想了想,最终随施恒新去了厨房。 厨房不大,只能堪堪容下三人,施恒新见他跟着自己过来,笑了笑,表情略显僵硬,“公子要不出去等吧,别弄脏了您的衣裳。” 萧容溪身上衣料上乘,一看便知其不菲,和厨房实在不搭。 “无妨,”萧容溪亦回之以微笑,温声道,“我不会做饭,但帮你添两把柴还是可以的。” 说完,便自顾从灰槽旁拿过小木凳,坐了下来,不见任何嫌弃的意思。 “公子脾气倒是很好。”施恒新说道。 他印象中的公子哥,个个都傲慢得很,拿鼻孔看人,极少见萧容溪这般的。 萧容溪笑而不语,往灶膛里添了把豆杆。 施恒新手脚麻利地备菜,心里却始终惦念着别的事,还差点切到手。 转头,见萧容溪端端正正地坐在小木凳上,还是忍不住问道,“公子和夫人一直在找碧落吗?现在找到了,是不是……要带她走?” 从河边捡到碧落时,他就知道碧落身份不简单,迟早会有人来寻,只是没想到这一天来得如此快。 第395章 短时间内,不回去 他私心里不想让人走,可理智又告诉他,碧落并不属于这里,她迟早会离开。 更何况,碧落在南蓁面前的样子与平素完全不同,是全心的信任和尊崇,是他永远无法企及的。 萧容溪听完,先是继续手上的动作,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然后才道,“应该吧,我也不甚清楚,具体还要听我夫人安排。” “我夫人”三个字从他嘴里溢出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 施恒新听出来了,有些羡慕,顷刻又落寞下来。 只垂眸择小葱,机械地将其清洗干净,切成小段。 萧容溪许久没有听到应答,忍不住回头看他,问道,“你是怎么救下碧落的?” “那天我正常撑船送货,傍晚回来的时候,看她飘在临近水岸的苇草丛旁边,气息微弱,于是将她带上了岸。” 当时正值夏日,天还未尽黑,他送货回来的时间比平日晚了些,周围已经没有人了。 碧落面色苍白,出气多进气少,他都害怕救不活。 好在她自己求生意识强,几副药下去,生命体征逐渐稳定下来,在床上躺了将近一个月后,也能慢慢下床走动了。 可眼睛却始终没办法复明。 前来诊治的大夫说,应该是撞到了脑袋,颅内有淤血,或许三个月之后会有所好转,也或许需要用更长的时间。 时至今日,平雨镇和附近几个州县他都跑遍了,也不见效果。 施恒新顿了顿,继续道,“从水流方向看,是从上游冲下来的,到平雨镇时被苇草丛拦住了。你们既然认识她,便应该知道她此前发生了什么吧?” 萧容溪想到一年前,明月阁内乱之事,点了点头,“是发生了些意料之外的事,但具体的,我也不太清楚。” 他并没有说得太细,看见施恒新眼底的求知欲,遂问道,“碧落没有告诉你她的身份吗?” 施恒新苦笑一声,摇摇头,“没有。” 起初,碧落接受不了自己看不见的事,整日整日不说话,只一个人静静坐着,对着窗户的方向。 后来愿意和他搭话了,也客气疏离得很。 施恒新猜测她一定遭遇了十分不好的事,怕她伤心,也不敢主动询问,平日说话也只涉及家常,并不深入。 “你救了她一命,我们感激不尽,可这事我们究竟不能擅作主张,还是等她愿意主动告诉你的时候再说吧。”萧容溪道。 施恒新笑了笑,“也是。” 锅中的油已经烧热了,他先将肉末倒下去,翻炒两下,等肉变白之后,立马将青豆加了进去。 锅里滋滋作响,油烟升起,模糊了他的面容。 厨房里一时间只剩下柴火燃烧和锅铲翻飞的声音。 房间里,碧落简单说了自己消失的这一年里发生了什么,又询问了明月阁如今的形式,得知一切尚在掌控时,才长舒一口气。 “幸好。” 两个字,包含了太多的担忧和殷切期望。 南蓁看着她的眼睛,一阵难过,“你扮作我跳崖,我又一直没以阁主的身份出现,所以大部分人都还蒙在鼓里,我也想借此机会肃清阁内。” “嗯,”碧落点点头,“对了主子,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什么?” 碧落:“出事的那天晚上,我好像瞧见了白展逍。” 南蓁微微一怔,“什么意思?” “主子或许不清楚,他在出事前半个月就离开了京城,计划月余后才回来,按理说,那时候,他应该还在西北才对。”碧落顿了顿,“不过当时我也只是匆匆一瞥,看得不甚真切,不敢肯定。” 有体形相近的人也是有可能的。 她这么一说,南蓁反倒有些沉默,想起前些日子抓到的齐鸣。 他本北堂之人,还是白展逍的手下—— 这次,总不该是巧合了吧。 但不管是齐鸣的背叛,还是碧落所说的话,都不能直接给他定罪,没有确切证据摆在面前,他也不会认。 南蓁稍稍思索,说道,“这件事,我会传信给青影,让她留个心。” 碧落听着她的话,有些奇怪,“主子不回京城吗?” “短时间内,不回去。” 碧落眉梢微拧,这才想起来问,“主子我还没问你这次来平雨镇做什么呢?” 除了水神发怒杀人这种无稽之谈外,平雨镇一直都很祥和,主子也不像是来出任务的。 “陪陛下微服私访,途径此地罢了。”南蓁如实道。 碧落自从看不见后,听力越发好了,可南蓁说的话却令她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陛、下……主子你怎么会和当朝天子有联系呢?” 明月阁平日里也很少接触到皇室的消息。 南蓁笑了笑,“出事那日,我阴差阳错躲进了冷宫,所以……就这样了。” “那跟着你来的那个人是……陛下?” “嗯。” 南蓁瞧着面前人呆滞的表情,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我进宫之后的事日后再慢慢与你细说,当务之急是你的眼睛。陛下身边有个大夫,医术了得,一会儿回客栈了,让他给你瞧瞧。” 碧落自是乖乖应下,“好。” 须臾后,又道,“施公子救了我性命,对我也极好,走的时候我想好好跟他告个别。” 两人中间隔了太多东西,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迟早要离开,而施恒新也会回归之前的生活。 “自然,”南蓁道,“我也不会亏待于他。” “多谢主子。” 院外脚步声渐起,步伐轻盈。 萧容溪抬步上台阶,叩了叩门,站在外面道,“饭菜已经备好了,先吃饭吧。” “好,马上。” 南蓁应了一声,牵着碧落往外走。 萧容溪还等在檐下,见两人出来,指了指堂屋的方向,“这边。” “陛下。” 虽然心中震惊,但碧落还是中规中矩地称呼了一声。 萧容溪轻笑,“碧落姑娘。” 留意到南蓁看他的眼神有些复杂,他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 南蓁的担忧,他知道。 若说从前对她的身份只是猜测,但自今日见到碧落起,便已经确认了。 第396章 快刀斩乱麻 对上萧容溪安抚性的眼神,南蓁心定了些,牵着碧落进了堂屋。 桌椅简陋,漆面斑驳,但却被擦得一尘不染。 桌上摆了四道菜和一碗白菜豆腐汤,色泽极好,香味扑鼻,南蓁多少有些诧异。 “你这手艺,都可以自己开小馆了。” 施恒新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原先就是在酒楼里掌勺的,不过后来家里有些事,就没做了。” 当时父母亲皆病重,酒楼生意又极好,他抽不开身,后来索性辞这份工。 虽然最后双亲并未能撑过一个冬天,但他并不后悔舍掉酒楼的营生,在床前尽孝。 酒楼里回不去后,他便干起了送货的买卖。 挣得不多,但清闲不少,也能照顾到碧落。 施恒新将凳子摆好,招呼道,“二位坐下用饭吧,时间已经不早了。” 他习惯性地要去扶碧落,没想到旁边的南蓁已经代劳,只好悻悻地将手放下。 南蓁默默看着,并不说话,伸手夹了一块肉放进碧落碗里,叮嘱了一句,“小心烫。” 待几人都吃得差不多之后,南蓁才清了清嗓子,看向坐在对面的施恒新,“施公子救了碧落,于我亦是有恩,你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我能办到的一定不会推辞。” 施恒新愣了愣,缓缓放下筷子。 终究还是来了。 “不必。”他摇了摇头,看着碧落的眼睛。 本该很漂亮的,但现在就像是蒙了一层阴翳。 “我这人没有太大的追求,也没什么野心,能有活干,有饭吃,有一檐以蔽,足矣。” 若说有的话,他希望碧落可以留下。 不过施恒新深谙此举不妥,也不可能,遂将其压在心底,并不打算表露出来。 他勉强扬起一抹笑,起身收捡碗筷,“你们先歇会儿吧,我去把碗洗了。现下正是太阳毒辣的时候,晚些再走,免得晒着。” 他动作很麻利,三两下就收捡好,端着残羹冷炙朝厨房走。 南蓁看着他匆匆忙忙的背影,扭头又见碧落微蹙的眉头,问道,“我们还要在平雨镇待几天,你是准备就在这儿,还是跟我们回客栈?” “回客栈吧。”碧落倒是应得很干脆,丝毫不拖泥带水。 施恒新救了她,她心存感激;但他的期待,她没法回应。 不如快刀斩乱麻。 “主子身上可有带银两?” 碧落开口道,“这一年我养伤、治眼睛花了不少银子,施公子本身赚的工钱也不多,合该还给他的。” 不能予以情感,至少物质上不能亏欠。 南蓁翻了翻衣袖,也只找出几两碎银,刚想说等会儿回客栈拿,就见旁边递过来两张银票。 “用这个吧。”萧容溪说。 南蓁没有同他客气,将银票拿给碧落,“你自己给?” 没想到碧落摇摇头,笑着说,“我给他,他定不会要,等走的时候,放在房间里就好。” 即便邻近夏末,树上仍旧蝉鸣声不断,似乎要用尽最后的力气,才肯在即将到来的秋日死去。 太阳西斜,不怎么晒了,碧落摸索着找到窝在厨房里洗洗刷刷,恨不得将锅底灰都蹭干净的施恒新。 第397章 你走的时候,我就不去送你了 “施公子。”碧落轻唤了声。 施恒新正低头擦拭着,听到声音,手里的动作先是一僵,随后才抬头。 见她试探着将脚挪上台阶,赶忙过去扶她,“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碧落顺着他的力道上去,说道,“他们在房间里等我,我是专程过来向你辞别的。” 饶是施恒新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听到她这么说,心里还是忍不住咯噔一下。 他笑了笑,有些勉强,“知道了。” 碧落亦朝着他轻笑,“这些日子多谢你的照顾,江湖儿女,便不讲那些虚的了,若日后有机会在京城相见,我请你吃饭吧。” 她豪爽的语气倒是冲散了些施恒新心头的郁气,顺着她的话道,“那我要去最好的酒楼。” “没问题,”碧落拍了拍他的肩膀,十分大气的模样,“好酒好肉随你挑。” “行。” 施恒新长舒一口气,神色终于松快了些。 他抬头望天,西边的云尽数被染成了橙红色,有孤雁在云前飞过,很快隐没在树枝间。 片刻后,才问,“你们什么时候离开平雨镇?” 碧落摇摇头,“我听主子安排,可能就在这几日吧。” “好。”施恒新垂眸看她,此刻无人,他便不再遮掩眼底的情意和不舍,开口却是,“你走的时候,我就不去送你了,我明日要外出送趟货,来去至少得十日,应该赶不及。” 昨日看到货单时,他还在犹豫要不要接。 这一趟银子不少,但他并不放心让碧落一个人长时间待在家里。 现下倒是不用犹豫了。 正好也趁着这次出去散散心。 碧落点点头,“你送货的时候小心些,平安归来。” “知道了,”施恒新扶着她下了台阶,“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出去吧。” 萧容溪和南蓁已经等在门口,见两人出来了,这才上前。 门外停着一辆马车,飞流等在车旁。 他虽然对碧落的身份有些好奇,却没有直接问,待三人上车,关好帘子后,很快驱车离开。 施恒新站在门口,直到马车拐弯,看不见了,这才进屋。 碧落住的房间原本东西不多,搬走时也就将自己的衣裳打包收拾了,可他站在房间里,却瞬间感觉空旷了许多。 恍惚间他以为这里一直都没人住过。 院外枝丫摇晃,起风了。 施恒新走到窗边,预备将窗户关上,免得夜半落雨,飘进房间里。 待走近,才发现窗边桌台的木盒子下压着东西,只露出一个角,抽出来一看,竟是两张百两银票。 他先是一愣,随即无奈地摇头。 这二百两,他怕是半辈子都赚不回来。 施恒新将银票放进盒子里收好,转身回屋了。 边走边念叨着,“早点睡觉,明日还要去送货呢。日子长,日子短,莫回头,往前看……” 云边客栈。 今日水神节,掌柜的高兴,请了路过平雨镇的戏班子来唱戏,咿咿呀呀的声音传遍整个客栈。 不过客栈里人不多,喜欢听戏的就更少了,只有俞怀山坐在二楼栏杆处,半眯着眼,一手执茶,一手模仿着台上角儿的动作,好不逍遥自在。 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的椅背,他才反应过来,回头一看,是萧容溪,“陛下?” “过来一趟。”萧容溪头也没回地说道。 俞怀山不明所以,也不敢耽搁,当即放下杯子,起身随他而去。 等进到房间里,才发现里面多了一人。 他几乎是瞬间发现了碧落的不对劲儿,走进去,在她眼前挥了挥手,“你眼睛怎么了?” 一个全然陌生的环境,又看不见,碧落有些紧张,不适应地蹙了蹙眉,下意识抓紧了南蓁的衣袖。 南蓁在她的手背轻拍两下,以示安抚,替她回答道,“平雨镇的大夫诊断说是撞到了脑袋,颅内淤血不散导致的失明,还请俞大夫为她诊一诊,看能否恢复。” “我先看看情况吧。” 俞怀山轻轻搭上她的手腕,片刻后,又检查了一番她脑袋和眼睛周围的情况,一时没有作声。 “出现症状多久了?” “一年多一点。” 南蓁看着他的神色,心忍不住提了起来,“怎样?” 俞怀山沉吟,半晌后才道,“目前还不太明确,我可以先给她用些药,辅以针灸,边治边观察。兴许费些时日能好,但也可能作用甚微。” 第398章 陛下什么时候知道的? 且目前来看,她的脉象没有问题,还需多观察一番,才能定论。 南蓁抓着碧落的手紧了紧,“那就麻烦俞大夫了。” “娘娘客气。” 俞怀山也不耽误,拱手而出,抓药去了。 于南蓁而言,找回碧落是意外之喜,但同时,她还有一件事没解决。 萧容溪那边,暂时没想好怎么说。 晚饭后,月亮逐渐从东边透出轮廓,风过,还吹出了几颗星子。 见碧落喝完药睡下了,南蓁问掌柜的要了壶酒,飞上屋顶,寻了个合适的位置卧下,撑着脑袋看向头顶的弯月。 带有竹香的风迎面而来,她忍不住眯了眯眼睛。 酒壶倾倒,清亮的酒水在低空划出一道弧线,最后尽数落进南蓁口中。 “这酒,真地道。” 不像一些酒家为了节省成本,多赚钱,往里兑太多水,以至于喝进嘴里都没味道。 身后有细碎的声音,南蓁霎时回头,看到来人,紧绷的身体旋即松懈下来。 萧容溪学她的样子,卧倒在她旁侧,同她面对面。 平日里清明的眸子已经有些迷蒙,像铺了一层莹莹的月光,看不真切。 见她还要仰头灌酒,萧容溪直接伸手拦了下来。 手腕一翻,将酒壶夺下。 “刚回来的时候,掌柜的就跟我说你问他要了一壶酒,说这酒的后劲儿大,让我看着你些,别喝醉了。” 他突然凑近南蓁,直直地望进她眼底,嗓音低低的,“可我怎么觉得这酒不只是后劲儿大呢?” 当场的劲儿也不小。 说罢,还用指腹将她嘴角的酒渍轻轻擦去。 动作温柔,目光缱绻,让南蓁不自觉想想沉溺进去。 可是很快,她又清醒过来,笑问道,“陛下什么时候回来的?” “一刻钟之前,看你不在房间,就想找你来着,不过后来飞流进来汇报了点事,就耽搁了一会儿。” 他平躺着,双手垫在脑后,看了夜空半晌,叹了句,“今晚的月色,很美。” 南蓁侧头看了看他,又重新将视线放在弯月上,开口,声音很轻。 “陛下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这句话问出了口,也就代表着南蓁将自己身上的秘密剥开给他看,半是紧张半是坦然。 在和萧容溪接触的时间里,她不止一次地考虑过要不要告诉对方,初进宫时,也明里暗里的被试探过很多次。 现下,算是合适的时机了。 “去明月阁的时候。” “嗯?”南蓁忍不住疑惑,“我去明月阁的时候一直有刻意收着,哪里露馅了?” 萧容溪轻笑一声,如实道,“你在明月阁的表现确实把我骗过去了,但青影并没有。” 协助阁主管理阁中事务,且在南蓁失踪后,还能将偌大的明月阁攥在手中的人,怎么会是好相与的呢? 可她偏偏对南蓁展露出了关心。 这件事,放在旁人身上,萧容溪不会起疑,可放在青影身上,就值得深思了。 再后来,两人逐渐亲近,南蓁对他的防备心降了许多,很多小动作也不再避着他,一来二去,自然就猜到了。 南蓁也没有想到让萧容溪看出端倪的是当初换衣裳这种小事。 她摇摇头,“我觉得不对。” 萧容溪一时不解,“什么?” “陛下应该在见我第一面的时候就发现面前的这个丽嫔不对劲儿了吧?” 当时她误闯冷宫,伤都还没好全,对原先的丽嫔了解也不多。 骤然踏入萧容溪为虞美人准备好的圈套,被侍卫带到他面前,脑子懵懵的,只能尽力表现得娇纵跋扈些。 但这种拙劣的演技,骗骗冬月还行,眼前的人可不好忽悠。 “是,”萧容溪眸色深深,“小桂子当时都以为见鬼了呢。” 南蓁原本准备一笑而过,没曾想几秒后,倒给她品出几分味来,“这么说,陛下知道丽嫔溺水了?” “嗯。” 何止是知道,他还是看着池塘里没了动静才走的。 “明月阁出事当晚,朕去过冷宫,只是没想到后来你回出现。”萧容溪突然笑道,“可惜朕没有多等一会儿。” 南蓁不以为意,“幸亏陛下早走了,不然现在怎么可能跟我一起赏月?” 只怕早就被抓起来,严加审问了。 第399章 自渡,方为真渡 萧容溪认真想了想,遂点头,“倒也合理。” 不知什么时候,南蓁也慢慢躺平了,盯着眼前的月亮,眉眼舒展。 月亮很低,似乎伸手就能碰到,可南蓁抬起手臂,只兜住满袖清风。 萧容溪看着她的动作,嘴角微微勾起,“有没有觉得朕看着她溺水而不救,太狠了些?” “嗯?” 酒的后劲儿上来了,南蓁反应有些迟钝,愣了两秒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摇了摇头,“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世。” 自渡,方为真渡。 同样,后宫之中,唯有自救,才能有活路。倚靠他人,终究不是很长久之计。 “再说了,又不是陛下推她下去的,不必有心理负担。” 南蓁缓缓合了眼,语调慵懒,气息绵长。 萧容溪扭头看她,视线描摹过她的眉眼和鼻梁,最终停在红唇上,眼底带着一丝欲。 “说起来,朕还有些奇怪,为何你们如此相像?” “嗯……我也不知。”南蓁想起那日在稻草堆里看到的画卷,她和丽嫔除了眼神不同外,几乎分辨不出来。 她是被师父捡来的,而秦一妙是正儿八经的千金小姐,和她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去。 南蓁嘟囔道,“也许,是巧合。” 萧容溪轻笑,心中虽不认同这个说法,但也没有反驳她。 等所有的时机都成熟了,真相自会浮出水面。 现下,两人为何相像也不是重点,只要南蓁在自己身边便好。 他轻轻地挪过去,拉近两人之间的距离,见南蓁仍旧没有要睁眼的意思,于是开玩笑道,“让朕看看你有没有贴面具。” 说罢,不等南蓁回应,指腹就捏上了她的下巴,缓缓摩挲。紧接着,俯身,唇瓣相接。 南蓁总算舍得将眼皮掀开一条缝,断断续续道,“哪有……这样看的。” 回应她的只有一声低笑。 …… 翌日,南蓁直接睡到了日上三竿。 萧容溪不在房内,洗漱的温水却已经准备好了。 她梳洗完毕,吃了两口糕点垫垫肚子,便准备去隔壁看看碧落的情况。 没曾想,隔壁房门是开着的。 南蓁一走进去,就见飞流和碧落隔桌而坐,四目相对。 碧落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对面的人在盯着自己,有些奇怪,满脸肃穆;而飞流眼底则是好奇,还有不解。 这就是明月阁一直在寻找的人? 果真人不可貌相,看起来身形单薄,弱不禁风,没想到居然是南蓁身边的得力助手。 更没想到,现在的丽嫔娘娘就是传闻中纵览天下情报的明月阁的阁主。 “你俩这是做什么?”南蓁一脚踏进门槛,“熬鹰呢?” 飞流立马站起来,“娘娘,属下是来给碧落姑娘送药的。” 桌上放着一碗深棕色的药汁,散发着阵阵苦味。 热气未散,烫嘴得很,得晾一会儿才行。 南蓁点了点头,见碧落也站了起来,遂道,“坐下吧。飞流,这儿有我,你先去去忙吧。” “是。” 等飞流出了房间,走下楼梯,碧落才问道,“娘娘,您确定他是陛下的亲卫吗?” “是啊,怎么了?”南蓁不明所以。 碧落得到这个肯定的回答,有些失望,叹了口气,“没事,就觉得不太聪明的样子。” 第400章 有动静 刚顺着楼梯下到一楼的飞流突然猛得抬手拍向自己的脑袋,一阵懊恼。 他刚才怎么会蠢到问碧落能否自己喝药这句话呢? 就算闭着眼睛,也不至于将碗送到鼻尖去。 飞流觉得尴尬,脚步飞快,很快就走出了客栈,寻萧容溪去。 房间里,南蓁听完碧落的话,也是一阵好笑。 “估摸着对你好奇,所以说话一时没过脑子,不过他办起事情来还是可靠的,否则也不能在陛下身边呆这么久。” 她伸手试了试碗的温度,觉着差不多了,遂递到碧落手边,“可以喝了。” 碧落:“好。” 今日,两人都没出门。 南蓁给碧落细细讲了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让她对京城和明月阁的现状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她消失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事,始料未及。 以至于南蓁停下话头后,她沉默了好一阵才说道,“没曾想,阁里现在和朝堂的牵扯如此之深,倒是我们从前闭塞了。” 明月阁的防范再严密又如何?架不住里面的人有异心。 不彻底拔除毒瘤,终究无法安宁。 “只是主子,若背后搅动风云之人当真是朝中举足轻重的大官,我们还能随意动手吗?” 她们江湖儿女,快意恩仇;可帝王要的是局势在握,朝堂平稳。 若在此之前,南蓁动手不会有丝毫犹豫,但现在因着和陛下的关系,难免要多考虑些。 她不希望主子瞻前顾后,为了所谓的大局受委屈。 “明面上不好做的事,我们可以暗地里做,”南蓁倒是没有忧心这些,“况且,我们和陛下的敌人是一致的,既然他动了手,我们从旁辅助就好,省得劳心费力。” 碧落抿唇轻笑,很快悲从中来,“我现在这个样子,就算是想帮忙,大概也有心无力了。” 她宁愿自此淡出明月阁,也不愿回去后拖累他人。 “我认识的碧落可不是这样屈服于现实的人。” 南蓁并没有安慰她,连声音都不见软下来一分,“你看不见只是一时的,并不代表一辈子要这样。就算眼睛看不见,你还有手,还有耳朵,你的武功还没有废。” 南蓁没有给她说话的机会,径直道,“你习惯用软剑和枣镖,明日我让飞流想办法给你弄些来。你修养了一年,想必生疏了不少,我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把该拾的东西拾捡起来,懂了吗?” 语气和先前她在明月阁吩咐自己办事的时候一般无二。 碧落不由得挺直脊背,残存的一丝悲怆也逐渐被南蓁的话摁灭,“是。” 这样的相处模式,倒是比前几日南蓁刚寻回她时小心对待的样子舒服多了。 至少让碧落觉得,自己还是有用的。 南蓁瞧着她严肃的面孔,无声勾唇。 慢悠悠地用过晚饭,天已经黑了。 萧容溪还没回来,南蓁就在碧落房间里同她说话。 烛火微微晃动,南蓁有些乏了,抬手遮了遮光亮,正准备起身回隔壁,蓦然顿住了。 碧落稍微侧了侧耳朵,“有动静。” 南蓁放轻脚步,悄悄挪动到窗边,见一道黑影从客栈里出去,脚步飞快,背影有些熟悉。 她稍微一思索,扭头对碧落道,“房间周围有暗卫,你不必担心,我出去看看。” “好。”碧落应声,“注意安全。” 南蓁应下后,径直从窗户蹿了出去。 黑影走得很快,左穿右绕,显然对平雨镇的布局了如指掌。 南蓁坠在他身后,不远不近,直到一刻钟后,他才停下脚步。 这里……不是方瑶的家附近吗? 头顶微弱的星光并不足以照亮对方的面容,只见他左右瞧了瞧,没发现有人后,抹黑翻进了半高的院子。 第401章 死了就好 四四方方的院子里有几间屋舍,皆房门紧闭,窗户锁起,屋里漆黑一片,不见人影。 等靠近了,才听到里面极其细微的说话声。 像是在自言自语。 “水神大人,我前日可是全程参加了庆典,没有丝毫对您不恭敬,您可千万别来找我啊。” “您要找人出气的话找别人去,那日镇上肯定有人没参加。” …… 缩在床上,用被子蒙住脑袋的人神神叨叨了一阵,突然又咬牙说道,“若真是神明也就算了,若让我知道是有人在背后搞鬼,我一定不会放过他!” 说罢,还“哐”得一拳砸在床板上,以泄心中之愤。 已过夜半,房间里听不见一丝风声。 正当他逐渐放下防备,快要睡着时,突然听到门栓摇动的声音,霎时惊醒过来。 原本朦胧的眼神顿时变得清明,双目圆瞪,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贴着墙角,紧盯门外若隐若现的黑影,连呼吸都放轻了。 “哒。” 门闩应声落地,仿佛是死寂的水面突然落入一颗石子,荡得整个湖都活络起来。 来人踏入门槛后,顺手关上了门,一步步朝床边靠近。 开口,声音轻飘飘的,“睡着了吗?” 床上的人不敢作声,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匕首。 只待他一近前,便可猛得刺过去,一击毙命。 来人也不着急,在离床榻还有三步远时,突然调转脚尖,朝旁边的方桌走去。 他从怀里掏出火柴,划亮后,点燃了蜡烛,映出清晰的轮廓和一双棕褐色的眸子。 “是你?!” 对方看清楚了他的脸,没忍住惊呼。 贵明举起蜡烛,朝他的方向挪动,也想看清他的脸,“我还以为自己那日看错了,没想到真是你。” 水神节当天,贵明在河堤上见到黄东就觉得有些奇怪。 他不是早该淹死,被抬去埋了吗? 随后的两日,贵明一直在跟踪他的行迹,没想到他一路躲躲藏藏,还换了住处。 “果然是富家子弟,随随便便就能找到一个替死鬼,大办丧事,瞒天过海,只差一点就把我骗过去了呢。”他慢条斯理地说道,嗓音有些嘶哑。 直到这时,黄东才反应过来,抬手指着他,眼底满是惊诧,“你会说话,你在装哑巴!” “来人,来人啊!”他突然大叫。 黄东此次带了不少随从,可如今却一个人都未出现,他不由得慌乱起来,拿匕首对着他乱挥。 贵明看着他现在的满是恐慌的脸,再不见当初趾高气扬的模样,嗤笑一声,“怎么,不是你们当初可以随便欺负的小哑巴了,不习惯啊?” “这么说,所谓的水神报复,都是你在搞鬼了!” 贵明但笑不语,姿态已表明一切。 “你……!”黄东一时说不出话来。 惊惧的表情落在贵明眼中,让他倍觉痛快。 他没有着急动手,反倒顺手抬起柜台上的铜镜,对着黄东,“看到你自己现在的样子了吗,有没有觉得很熟悉?” 黄东使劲往旁侧躲,贵明步步紧逼,嘶哑的嗓音跟催命符无异,“看清楚了吗,当初你们就是这么对我的!你们朝我扔马粪,放狗撵我,把我摁进池塘里险些淹死……我是不是用这样的表情在求你们!” 贵明双目通红,死死地盯住面前的人,强迫他看向铜镜。 “不过老话说得好,命贱的人活得长,你看,当初欺负过我的人是不是都被我一一送走了?你这条漏网之鱼,也是时候了。” 话毕,贵明猛得一甩手。 铜镜应声而碎,碎片四溅。 黄东手中的匕首被夺下,扔得老远。 贵明力气很大,直接将他拖下了床,抬手就要劈上他的脖颈,突然,贵明顿住了。 “你不是黄东。” 黄东身上常年携有香味,而面前的人,身上居然有股腐尸的味道。 方才他怒气上头,没看仔细,现下没了床幔遮掩,他陡然发现此人只是做了伪装,肖似黄东罢了。 “我不是。”方瑶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精瘦的脸,晶亮的眸,恐惧的气息荡然无存。 她善口技,会模仿,所以被衙门选做了诱饵。 在水神节当日,和南蓁跳完祈福的舞之后,便扮做黄东的样子,在河堤游走了一圈。 果不其然被人盯上了。 随后,衙门的人布置好陷阱,等了两日,总算盼来了人。 屋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火把将院子照亮,火苗在贵明眼中跳动,他却没有丝毫的慌张。 贵明叹了口气,突然问道,“所以黄东呢,死了吗?” “死了。” 方瑶验的尸。 这么热的天,入土之后,想必都腐烂了。 贵明听到她的回答,眼睛一亮,“死了就好。” 半晌后,又重复道,“死了就好。” 这样,他的寻仇计划,算是完成了。 房门被踹开,贵明看着外面严阵以待的衙役,蓦然一笑。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突然转身,捡起地上的匕首,毫不犹豫地抹向脖子。 快到方瑶都来不及阻止。 匕首锋利,贴在皮肤上稍一用力就有血珠冒出。 南蓁手边没有别的东西,情急之下将腰间的玉佩甩了出去,撞在他手背上。 贵明手臂一麻,握不住匕首,待其落地后,便被扑上来的衙役摁住。 他没想到房梁上还有人。 看着纵身一跃,轻盈落地的南蓁,贵明张了张嘴,“怎么是……夫人你?” 眼底有疑惑,绝无恶意。 即便从小遭受了那么多,但贵明对于善待自己的人,一向抱以同等甚至加倍的回馈。 南蓁瞧他被衙役控制住,动弹不得的样子,拧了拧眉头,看向方瑶,“先放开他吧。” “这……” 方瑶心中虽有恻隐,甚至在听过贵明方才的一番话之后,私心里也想放了他。 但律例森严,她又不是能做主的人,一时间有些犹豫。 贵明听着南蓁的话,先是愣了愣,随即笑着摇头,“夫人不必替我求情,我也没打算活着。” 生不能由己,死,他只愿自己做主。 一个人想死,办法很多,不一定需要动刀子。 第402章 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吧 南蓁没说话,只定定地看着他。 如果可以,她倒真希望所有的恶人遭受应得的报应,而不需要用好人的性命来换。 贵明清了清嗓子,声音较方才更嘶哑了几分,“本来,我就打算同黄东寻完仇,找个安静点的地方自尽,没想到居然要死在众目睽睽下。” 他扫了周围一圈,视线最终落在南蓁身后,大步而来的男人身上。 “公子和夫人都是好人,”贵明突然笑道,“我在客栈这么久了,还是第一次遇到不嫌弃我这个傻子的人。” 大多数人眼中,或多或少带着一丝怜悯和嘲笑,久而久之,他自己都觉得这样是正常的,只有萧容溪和南蓁,像是对待平常人一样对他。 在黑暗中待得太久,骤然出现一道光,他竟有些不敢相信。 但很快,贵明又调整过来了。 他已经做了错事,身上背负着数条人命,再无法回头—— 且,他也并不想回头。 嘴里咬破的毒药这时候起作用了。 贵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像是快要呼吸不上来的模样。 身上也软趴地厉害,全凭衙役架住才不至于倒下去。 他凭借最后一丝气力,看向萧容溪,“烦请公子替我转告掌柜的,就说他的恩情,贵明只能下辈子再报了。” 掌柜的对他算不上很好,时常因为一些小事骂他,但他至少为自己提供了容身之所,有饭吃有衣穿,不至于流落街头。 “还有啊,如果、如果公子不嫌弃的话,就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吧。”他断断续续道,“我、我不想被扔去乱葬岗。” 为了活着,他曾在那儿扒拉过死人身上的东西,现如今死了,他希望能离那儿远些。 贵明嘴角开始渗出鲜血,却仍旧目光炯炯的对着两人。 直到萧容溪点头,才松了口气,逐渐合上眼。 这人间太累了,下辈子,他并不想来。 贵明倒在地上的时候,无声无息,一如他活着的时候,也是悄无声息的,引起不了旁人的关注。 只要在需要笑料和出气筒时,才会想起他来。 本来抓到凶手,该带回去审问的,现下人死了,衙役也不知如何是好,视线在萧容溪和南蓁身上游移。 他们甚至都不知道这俩是什么身份,又为何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气氛一时有些僵持,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配合着凌乱的脚步。 人还未到跟前,声音就已经飘了过来,“凶手抓到了吗,让我看看到底是谁,竟这般不要命,敢残害吾儿!” 为首的人年过五十,头发半白,迈着大步而来,身后还跟着几位小厮。 他正是黄东的父亲,黄石简。 他进到屋中,看到里面的情形,显示一愣,待弄清楚情况后,便抬腿朝贵明的尸身走去。 嘴里骂着,“你这个痴傻的,当真是不该存活在世上,简直就是祸害!” 说着,便要朝他出踹去。 衙役上前阻止,却架不住他撒泼打滚,又不敢真弄伤了他。 眼见黄石简就要让仆人把贵明的尸体弄走,准备带回去大卸八块时,萧容溪对身旁的飞流递了个眼神。 第403章 孬 飞流立马会意,走上前,挡在黄石简面前,目光一扫,顿时将小厮吓得不敢上前。 此人看起来就不好惹,还是观望观望为好。 黄石简火气上头,见此,微微怔愣,随即怒道,“你们和他是一伙儿的?那就全都抓起来,为吾儿偿命!” 贵明死了,他正愁没地方发泄,这群人撞上枪口,只能算他们活该。 他伸手指着萧容溪,冲小厮道,“愣着干什么,一个眼神就将你们唬住了?赶紧动手。” 从小到大,萧容溪被指着鼻子的次数屈指可数,倒是新鲜极了。 “有你这样的父亲,难怪你儿子从小就会欺压人,以捉弄人为乐。” 萧容溪在水神节当天,对贵明起了疑心,于是这两日都在查他身上发生的事。 越查心情越复杂。 而他所杀之人,也确都是该杀之人。 小时候作的是小恶,长大后便作大死。 黄东身上,背了不止一条良家女子的命,只是皆被黄石简用银子压了下来。 亲眷得了钱,也不愿再闹事,以免人财两空。 “你闭嘴!”黄石简双目圆凳,恨不得将萧容溪盯出两个窟窿。 飞流见其举止不当,出言不逊,当即拔剑,剑锋离他的手指不过毫厘,“把你的爪子拿开。” 寒芒闪过黄石简的眼,让他怒气直消,清醒了不少。 他连忙将手缩回去,但仍旧干吼道,“随随便便就动手,还有没有王法了!” 随即看向旁边的衙役,“你们都不管吗?” 衙役不说话,倒是方瑶暗暗翻了个白眼。 这个糟老头子,黄东死的时候,她去验尸,被臭骂了一顿;接连几日没抓到幕后黑手,他又跑去衙门闹事,吵得人不得安宁。 现下遇到直接动武的,就不敢梗着脖子吵嚷了,孬! “行了,别站着了,”她冲旁边的衙役道,“把黄老爷请出去吧,衙门办事,自有章程,外人不宜插手。” 黄石简一听,顿时反驳道,“他害死了吾儿,什么叫‘不宜插手’,我……唔唔……” 飞流点了他的穴,直接让衙役捂嘴拖了出去。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 方瑶冲萧容溪和南蓁点点头,说道,“我先回衙门复命了,贵明这边……依照他的意思办吧,衙门那边,我会如实说明情况的。” 说完,叹了口气,抬腿往外走。 都是可怜人,死者为大,没必要苛责。 萧容溪没有耽搁,赶在黎明前,将贵明下葬,埋于平雨镇后方的山间。 没有墓碑,亦没有酒水,只能瞧见一个不起眼的小土堆,以及鼻尖新翻出的泥土味。 两人在坟前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直到天色破晓,这才转身往回走。 云边客栈一如往日,人不多不少,堂下大多数桌子都空着,只有零星的几桌坐着人,正在喝酒,嘴里谈论着这几日发生的事。 掌柜的靠在门框上,朝东方看,视线没有焦距。 今儿一早,衙门就贴了告示,一传十十传百,很快就传到他耳朵里来了。 震惊之余,更多的是不敢相信。 贵明看着那么老实,旁人说他也只会乐呵呵地一笑而过,怎么就变成杀人犯了呢? 而且还一下子杀了这么多人。 “哎……” 叹息声还没落下,便见萧容溪和南蓁并排走了进来。 最近忙得飞起,所以更新很少,谢谢大家的体谅,我会尽量多更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