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在线改剧本》 1. 乌龙 第1章 大雪纷扬,天地一色。 屋外的冷风呼呼作响,丝丝缕缕的寒意顺着门窗蔓延进了屋内。 屋内没有暖炉,气温也就比外面高了一点,有种阴冷的感觉。对于天算宗的人来说,虽然他们武功不高,但用内力保护自己不惧寒还是绰绰有余的。 三个月之前,沈惟舟也是如此。 床榻之上铺着厚厚的被子,面色苍白的男子半倚在榻上,捂着嘴咳嗽几声,修长的指节下渗出点点鲜红。 沈惟舟神色平静,从并不暖和的床下下来,去外间洗了个手,然后给自己倒了杯茶。 茶是冷的,沈惟舟并不在意,小口小口地把它喝了下去,勉强冲淡了嘴里的血腥味。 站了一会儿,他又重新坐回了榻上,拿被子盖住自己,昏昏欲睡。 “吱嘎——” 有人来了。 乌黑的长发没有用发冠束起,而是散漫地披在身后,看上去触感极为柔软。 长睫如鸦羽一般低垂,半遮住眸色有些浅淡的凤眼,听到响动后他眉心蹙起,带着毫不掩饰的倦怠之意。 他的唇瓣轻轻地抿着,以往艷色的唇现在有些发白,让人轻而易举就窥见一些被忍受下去的痛苦。 明明是在屋内,但他还是穿着厚重到有些笨拙的冬衣,甚至连披风也没摘,下巴尖处围了一层柔软的狐裘,衬得整个人愈发虚弱。 像是命不久矣。 十七进来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他眼角有些酸涩,但还是什么都没说,手脚利落地给沈惟舟又加了床被子,还给他换了一壶热茶。 作为一个杂役弟子,他能给沈惟舟做的,也就只有这么多。 门关上之前,十七看着那张苍白俊美的脸,还是忍不住提醒了一声:“沈师兄……再过两日……你要不还是求一下宗主。” “宗主以前最疼你了,你好好说,他肯定会听的。” 沈惟舟闻言,终于抬眼。 他轻轻笑了一下,摇摇头,声音温和:“好。” 门被关上了,房间里再次恢复了寂静。 沈惟舟没把刚才的对话放在心上,他揉揉眉心,正想起身去喝杯热茶,动作却倏地僵住了。 【正在绑定,系统已绑定——】 【目标人物确认中,请稍后——】 有人在说话? 【你的内力被废,筋脉俱断,身中数种奇毒,仅凭一株千年冰魄花保得性命。】 【但是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别说握剑了,搬个箱子都搬不动,还会浑身病痛……而且你只剩下了三年寿命,那株冰魄花你使用了一小部分,只能为你压制三年的毒性,这个压制大部分还是因为体内毒太多了所以以毒攻毒……】 系统啧啧称奇,听上去有点幸灾乐祸。 【我还是第一次见这么惨的主角呢。】 “阁下既然来了,何不出来一见。” 沈惟舟依旧笑得温和,给那张漂亮却苍白的脸添了不少颜色。他状似随意,不动声色地注意着周围,手在被子的掩护下往枕头旁的匕首摸去。 【不用白费力气,我不是人,我是来帮你的。】 系统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让沈惟舟动作一顿。 【我在你的意识里,没有实体,你可以叫我007,这是我的编号。当然,你也可以直接叫我系统。】 【跟你一个古代人解释系统是什么原理可能有点麻烦,但我有权限,你等等。】 系统麻利地复制了一份知识点塞到了沈惟舟的脑子里。 沈惟舟沉默良久。 “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主角都是领悟力惊人的,我懂。话不多说,让我们来看一下我们的任务……任务?】 【???】 系统破音了。 【我的任务呢?】 沈惟舟默默听着,手指不自觉地捏着被角,捏得指骨泛白。 他知道了什么是系统,但他不知道系统为何而来,也不知道系统的到来将会为他带来或失去什么。 他从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也就更不相信系统会无缘无故地找上门来。 他捕捉到一个词,任务。 【任务没了,剧情打不开,人物信息全空白……妈的我的权限怎么也被关了?】 系统气急败坏,在沈惟舟耳边骂的花样百出,痛斥时空管理局的一群饭桶拿着高额工资不干人事。 【没事我的宝,虽然我权限被关了大部分,但我还可以开个弹幕给你解解闷。】 【你是主角,就算没有剧情你也会完成你的使命,只不过会慢一点辛苦一点罢了,会有很多人陪着你的。】 系统很快就调整了情绪,开始苦口婆心地安慰面前的大美人。 【那么当务之急就是要想办法恢复你的身体,哪个瘪犊子……】 哪个瘪犊子把你害成这样? 系统的话戛然而止,卡在薛定谔的喉咙里,不上不下,难受极了。 因为它刚刚顺手把唯一能开的弹幕功能给开了。 [这人是谁啊?他好好看啊,也太帅了吧!] [看这个病秧子的模样应该是小太阳的师兄,就是帮小太阳换血解毒那个。] [他啊,我知道,是个反派来着吧,抢了小太阳十几年的人生,还好我风宝把小太阳救了回来!] [谁能不磕风宝和阳宝的绝美爱情!awsl呜呜我要切视角去看风宝和阳宝贴贴。] 反应过来弹幕里说了些什么之后,系统“啪”的一声就把弹幕给关上了。 沈惟舟也看见了,但是什么也没说,只是安静地等着系统继续。 系统的资料包很管用,是触发式,只要接触到这个名词就可以完整地在脑海中显示出意义和举例。 沈惟舟很聪明,他知道了弹幕是什么,也了解了在什么情况下会有弹幕这个东西。 由此,他推断出自己的处境。 弹幕上一共提到了三个人,除了他自己,剩下的两个,他也认识。 风九御,天算宗少宗主,宗主养子,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天才,他的大师兄。 盛空阳,宗主亲子,自小走失,去年被找回,虽武学上天赋平平,但智计双绝,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他的小师弟。 结合系统之前信誓旦旦的“主角光环”还有弹幕上直白而明确的描述,不难猜出,谁才是真正的主角。 沈惟舟轻轻笑笑,眼底没什么波澜。 “007,你要找的人……应该是我的小师弟,他不在这儿。” “出了这个院子左转,一直往前走,穿过七条回廊之后,你就能看见他的院子。” 病恹恹的美人闭上了眼,长长的发垂落到地上,捏着被角的手指已经松开,眉眼间一片舒展温和。 “去吧。” 系统见沈惟舟都猜到了,语塞了半天。 【就是说……我觉得这事不能怪我。】 【摘要上说的就是长得最好看的那个就是主角啊,我扫了好几眼每一眼都觉得你最好看,我总不能昧着良心找个丑的吧!】 “……” 沈惟舟笑笑,没有跟系统再说话,就那么安静地闭着眼睛,像是已经睡着了。 倒不是他故意做出这副样子。 他现在身体状况很差劲,走两步路都能喘半天,比自小不能习武的普通人更弱。再加上各种毒在他体内蚕食他的生机,他就得了个困乏的毛病,时不时就想躺下睡一觉。 说不定他运气好,哪天睡着了就不用再醒了。 沈惟舟东想西想着,意识渐渐昏沉,整个人毫无防备地靠在床边,像极了被困于囚笼中的鸟雀。 没有丝毫求生意志。 系统幽幽叹了口气。 早知道它就趁着权限没关的时候先看两眼剧情了,现在也不至于这样,主角也没找到,看上的大美人还快死了。 就这个状态,别说三年了,三个月沈惟舟就得当场去世,不带多活一天的。 【我的崽,你先别睡,你得先帮帮我。】 系统思考片刻,佯装严肃地开口,语气中隐约透露出几分不好意思。 “……?” 沈惟舟勉勉强强睁开眼,示意系统有话快说。 【我现在可走不了那么远,我的崽,你能不能带我去看看主角?】 【主角一定能救你的。】 系统信誓旦旦,就差举着数据化的三根手指对天发誓了。 【主角是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他想让你活,你就死不了。你带我去主角身边,我看看能不能重新绑定然后开启权限,这样你就有救,我也不用受罚,两全其美不能再美。】 系统像是怕说服不了他,于是絮絮叨叨地开始说他身上的毒有多复杂,如果需要解毒的话在这个落后的世界有多麻烦。转而又开始说主角有多么强大的气运,它如果受罚的话下场有多凄惨。 沈惟舟没仔细听,因为他已经拢了拢披风准备出门了。 坦白说,他并不在乎自己什么时候死。 他是个孤儿,自小被父母遗弃,是宗门的大长老把他捡回来,挂在宗主名下当个记名弟子抚养。只不过后来因为发现他根骨极佳,转而由记名弟子升为亲传弟子,得到了宗门更多的资源倾斜。 同门对他礼待有余,但亲近毫无;师长对他多有夸赞,但也不曾管教。 数十年来,只有大长老一人,教他识文断字,授他文治武功,与他是非得失。 那个仙风鹤骨的老人用他近百年的经验,告诉沈惟舟,如何做人。 在他过去的人生里,他唯一记挂并放在心上的人,就是大长老。 但人终有一死,大长老在三年前就已经去世,衣冠冢就立在离他院子不远处的后山。 他常年在宗内练功,也没有朋友。 换句话说,此时的沈惟舟无牵无挂,与这个世界随时可以断掉联系。 如果不是系统这个变数,他现在大抵已经安安静静地在等死了。 现在答应系统帮忙,也不是因为有多好心,而是单纯地因为不想欠着系统的人情。 虽然系统并不这么觉得,但它确实给沈惟舟打开了一扇新世界的大门。 既然教了他点东西,那帮系统点小小的忙,也不是不行。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推开房门,凛冽的寒风扑面而来,像一道道刺骨的冰刃,打在脸上痛得厉害。 系统还在絮絮叨叨,越往后说越是透着一股“我不辛苦我命苦”的委屈感。 【主角一定能救你呜呜呜,我的宝你真的太惨了,简直是我见过最惨的大美人。】 沈惟舟哑然失笑,摇摇头。 【啊?你刚刚说什么了吗?】 “没什么。” 主角能不能救他尚未可知,但主角真的想救他吗? 慢慢走向前方的男子挺拔如竹,一身白衣融在雪里,简单束起的长发随着风散在肩后,肌肤苍白到近乎没有血色,哪怕是病弱也不掩其风姿,依旧漂亮到让人失神。 沈惟舟感受着自己的无力感,右手不自觉摆成握剑的手势,然后渐渐散开。 如果想救他的话,那为什么在不小心废掉他的经脉之后,又要换血把原本属于风九御的毒转到他身上呢? 风九御的命是命,他的命便不是了吗? “007,”一段普通人十几分钟的路程沈惟舟硬生生走了半个时辰,他捂着嘴轻咳两下,声音有些哑,“我们要到了。” 2. 师弟 第2章 这一路走得并不安稳。 沈惟舟在宗内也算是风云人物,只不过一年前是门内弟子的心头白月光,现如今成了讨人嫌还不自觉的黏腻白饭粒。 以前的他身份高,长得好,天赋也是数一数二的强,所以尽管他不善与人沟通,但还是有很多人偷偷摸摸地倾慕他,仰望他。 但现如今的他一身内力已废,经脉也尽数断裂,身体比普通人还要孱弱,注定以后都要当个病秧子……残忍点说,已经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 习武之人大多身体强健长命百岁,他们已经不再是一个世界的人。 如果单单是这也就罢了,毕竟沈惟舟还有一张能令人神魂颠倒的脸,人们对美人的宽容度还是很高的。 但是自从小师弟被找回宗门,沈惟舟就态度恶劣,处处与小师弟争锋相对不说,还抢夺小师弟的机缘,害得风师兄深入险境重伤垂危,现在更是要把整个天算宗都拖下泥潭。 这如何能不惹人厌恶。 四面八方飞过来的眼刀像是要活活把沈惟舟凌迟,更是有几个大胆的弟子假装不经意地撞他几下,然后再假惺惺地说声抱歉。 沈惟舟被撞倒在雪地里,没有跟那个弟子说没关系。 他用手撑地,修长的指节被冻得发红,慢吞吞地站起来,轻轻拍了拍身上沾的雪,继续往前走。 “快到了。”他跟系统说。 系统为了多了解一点剧情,现在是开着弹幕的,但选择了对沈惟舟不可见。 弹幕不能预知未来会发生什么,但对之前的剧情和现在的剧情还是能提供一些反馈的。 【你真的是个反派?】 系统迟疑道,语气里隐约带着一点“我家崽长得这么好看为什么不干人事”的痛心疾首。 “可能是吧,”被系统提醒可以脑海内交流不用非要说出声,沈惟舟从善如流,适应得非常良好,“我也不知道。” 【反派也是可以改邪归正的我滴宝,你别慌,问题不大。】 系统也非常从善如流,只是语气听上去并不像它说的那样平静。 沈惟舟没有回复这句话,系统也安静了下来。 直到精致的水榭楼阁近在咫尺,通传的弟子生硬中带着几分不忿地告诉沈惟舟小师弟请他进去,沈惟舟这才听见了系统有些低沉的劝告。 【我的宝,虽然但是,和天命之子作对是没有什么好下场的,哪怕不能为友,但也尽量不要与之为敌。】 和沈惟舟待了一会儿,系统也开始文绉绉起来。 【天命,是为众望所归。与主角为敌不是单单与主角一个人对立,而是跟与他所有有关系的人都对立,这些人大部分也是承大运而生,是各个领域天之骄子般的人物;又或者主角有救世的任务,和主角作对天下苍生都会唾弃你……】 沈惟舟轻声笑笑,跟系统说了声“好”,就跟哄小孩似的,一看就在敷衍。 【呵,逆子。】 【……我的好大儿就是有个性。】 — 小师弟已经恭候多时了。 屋内点着熏香,说不清是什么味道,但闻着很舒服,有种提神醒脑的感觉。 整个屋内的摆设并不华丽,但仔细一看就会发现每一件物什都价值不菲,透着厚重古朴的岁月气息,足以见房间主人受重视的程度。 案几前,一名男子正在提笔勾画着什么。 他一袭白衣,玉冠束发,面容俊秀清丽,是初见时眼前一亮,继而越看越觉好看的长相。浅青色的抹额点缀在眉间,不仅没有掩盖眉宇间的那股自信傲气,还自然而然地增添了一丝矜贵之意,让人一眼就看出来这是世家子弟、名门之后。 盛空阳,天算宗走失后找回的小少爷,也是他们整个师门都护着的小师弟。 是系统和弹幕口中的天命之子,也是……也是害得沈惟舟到如今地步的人。 沈惟舟安静地看着他,又想起了一年前,盛空阳刚入天算宗时的孤傲执拗,当着风九御的面就强硬斩杀了一位出言不逊的外门弟子。 现在想想不愧是主角,在哪都是要万众瞩目,非要闹个天翻地覆再罢休。 不过现在看上去可是沉稳多了,至少不是直接杀人了,而是换了一种方式。 盛空阳被沈惟舟直白的目光看得有些难受。 照顾到沈惟舟如今的身体状况,盛空阳特意让人拿了个暖手炉,就放在了案几最显眼的位置上。 见沈惟舟推门进来,他也没起身,只是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旁边的暖手炉。 “沈师兄,坐。” 沈惟舟正对着盛空阳坐下,抱起旁边的暖手炉,说了声谢谢。 “沈师兄极少主动找我,此次前来是有什么事吗?”见沈惟舟只是抱着暖手炉发呆,盛空阳主动开了口,俊秀的脸上带着一丝不知真假的愧疚。 “没什么,就是来问问,两天之后的事准备的怎么样了。”只是带系统来看看能不能换人绑定,根本和主角无话可说的沈惟舟想了半天,终于想起来能和他聊的话题。 因为要救性命垂危的风九御,盛空阳以自身的三年自由为条件,换取远在千里之外的秦国帝君手中的千年冰魄花。 千年冰魄花换来了,风九御也救活了,但是就在盛空阳要动身前往秦国的时候,整个宗门上下都不让了。 反应极为激烈的就是风九御和盛空阳那个宗主亲爹,这两个人一个是作为精神领袖的少宗主,无数弟子的大师兄;一个是天算宗的实际掌权者,深不可测,他们两个人就基本上代表了整个天算宗的所有人,更别说无数弟子身后还有错综复杂的世家与关系网。 他们都不同意盛空阳去赴这个不平等的约。 风九御更是认真地告诉盛空阳,如果他的命是用他的自由换来的,那他宁可去死。 【救活是不容易,弄死还是挺简单的。】 系统阴阳怪气:【光说不做假把式,能不能干点实在的。】 盛空阳没能犹豫很长时间,因为很快地,他的宗主爹就告诉他,有人自愿替他去秦国,去完成那个三年之约。 盛空阳有些惊讶:“谁?” 盛明儒神色如常:“沈惟舟。” 听到这儿,系统忍不住打了个问号。 【你自愿的?就你这有气进没气出半死不活毫无内力吃口饭能噎着喝口水能呛死……你自愿的?】 【我的好大儿,被绑架了你就眨眨眼。】 3. 条件 第3章 系统说得咬牙切齿,沈惟舟想到了当时的情景,微微失笑。 盛明儒当时神情很是严肃,但严肃中又带着肉眼可见的无奈和慈爱。 “你惯来懂事,这次想必也是一样。” “秦国使者三日后便会到达我宗,你如今内力毫无,恰是符合外界对阳儿的了解,他们不会怀疑你。” “阳儿是在比试中不小心废了你的经脉,但那并不是他的本意,他并不知道你被人下了药封了五感,是尊重你才会出尽全力,谁成想酿成如此后果。” “九御为了你的经脉深入苍衡深处,因此身受重伤性命垂危,是阳儿想办法求到药方,又换到千年冰魄花来救九御,为你挽回了不可设想的恶果。” “更何况那株千年冰魄花你也用了,由你去做这个赴约之人,我想是比阳儿更合适的。” “如今天下局势变动,天算不宜入世,也万不可得罪秦国那位帝君,你可愿意为了宗门,为了我……为了大长老,走上这么一遭?” 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盛明儒眼角含泪,看上去都要把自己说哭了。 沈惟舟觉得如果他不是那个当事人的话,或许他也会为这精彩的一番话而心头激荡,甘愿为盛明儒肝脑涂地死而后已。 但现在,他只是缓缓地点点头,神色平静,语气温和。 “纠正几个点。” “第一,秦国帝君不一定没见过盛空阳,别把人家当傻子。冒名顶替这种事情,被发现了是什么后果,宗主应该知道的比我更多。” “第二,风九御不是为了我才去的苍衡,盛空阳想救他是盛空阳的事,与我无关。” “第三,我用千年冰魄花是因为盛空阳求我给风九御换了血,把所有毒都转移到了我的身上,再不用千年冰魄花调和我就要死了,所以就施舍了一点边角料给我——” 沈惟舟轻咳两声,宽大的袖口处露出一截雪白的皓腕,看上去一掐就会断。他过分苍白的脸上因为咳嗽浮现出一抹殷红,给病态中增添了一丝艷色,美得惊人。 他看上去状态很不好,但他依旧还是轻轻笑着,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攻击性。 “到底为什么剩的冰魄只能压制我三年的毒性,你我心知肚明。我刚好能活三年,替小师弟扫完最后的尾巴,不是吗?” “宗主?” 没有哪个久居高位的人可以容忍被后辈这样顶撞,尤其是这个后辈的利用价值已经快被榨干。 盛明儒的脸色肉眼可见地阴沉下来,却是碍于自己的身份没有说话。 堂堂一宗之主总不可能光明正大地进行逼迫门下弟子去送死,但为了盛空阳的平安,这个三年之约,沈惟舟是去也得去,不去也得去! 冷哼着一拂袖子,盛明儒背过身去,像是被气狠了。 从沈惟舟进来就一直在旁边充当透明人的风九御在此刻缓缓站了出来。 “沈惟舟,”重伤初愈,他往日凌厉的气场稍弱,但依旧透着一股居高临下的感觉,“你只剩三年寿数非我所愿,我答应你,只要你替师弟去一趟秦国,两年之内,我必找到延长你寿数的办法,保你长命百岁。” 似是看到面前美人的虚弱,风九御的语气稍有迟疑,但想了想自己捧在心上的人,还是直白地将目的说出口。 “灵药典籍,金银财宝,只要你开口,我都会尽量满足你……” “……聒噪。” 沈惟舟眉眼低垂,长而浓密的睫羽微颤,看上去有些昏昏欲睡。他偏着头,连看一眼面前两人的意思都无,像极了传闻中的嚣张跋扈目中无人。 唯一对不上的,就是这恶名远扬的人,也长得太过好看了些。 “可以去。” 乍一听到想要的答案,两个正在酝酿威逼利诱的男人愣了愣,空气仿佛都在此刻凝滞了些许。 沈惟舟之前的话并不客气,甚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但他的态度又实在是有些诡异……他答应去了。 盛明儒沉默片刻,还是叹了口气,把这场戏给画了一个句号:“你这孩子,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终归是离了心啊。” “急什么,话还没说完呢。”虚弱的美人强行让自己清醒着谈条件,掩在袖口下的指尖渗出斑斑血色,眼角因为困倦泛上了微红,“师父的遗物,我要带走。” “我走之日,沈惟舟及其师尊,自天算除名。” “从此……再无瓜葛。” — 不需要沈惟舟把这些掰碎了一点点讲给系统,只要沈惟舟允许,系统可以直接读取他某一个时间段的记忆。 于是系统沉浸式体验了一下废物美人饱受欺凌的日常。 【?】 它一边看一边在脑海里给沈惟舟扣问号。 【主角攻什么德行?苏?画饼甩锅一男的也能说苏?】 【这老头什么意思?他儿子比你还大两岁,还小这两个字也说得出口?】 【主角不在?让这俩傻逼给他解决问题他再装不知道?他巨婴?】 系统气急败坏,破口大骂之后在弹幕狂发干得漂亮。 【我看天道选的这一家子都挺配的。】 【哪里配?还行吧都有点脑干缺失的美。】 沈惟舟有些好笑,但是没来得及回复系统。 因为主角开始和他扯淡了。 面前的盛空阳眼神繁杂,对着他开了口:“我知你仰慕师兄已久,但若是师兄让你替我去秦国,你也不必做出如此牺牲。” 沈惟舟:“?” 【?】 【狗叫?】 系统难以置信,天命之子得多没见过世面,才能捡块垃圾还当宝。 [^^感觉男主在这里有点普信且油这是可以说的吗?] [乱说什么,反派就是喜欢风九御啊,一直给我们家小太阳找麻烦就是因为风九御喜欢小太阳,你家蒸煮不油,最清纯不做作!] [嗯……怎么不可以呢?不过主角前期的人设好像就是这样的,没受过苦,勇敢热烈敢爱敢恨,主角也是要成长的吧。] [舟舟好漂亮_(:з」∠)_可怜舟舟嘿嘿嘿。] 把弹幕权限给沈惟舟开放,系统不再作声,不知道干什么去了。 沈惟舟扫了一眼密密麻麻的文字,温声反问:“谁告诉你我喜欢风九御?” 盛空阳挑眉,俊秀的脸上先是微微有些疑惑,而后露出一丝了然:“是我冒昧,抱歉,沈师兄。” 言外之意,以为沈惟舟脸皮薄心性高,喜欢不敢说出来。 这也是如今宗门大多数人对沈惟舟的认知。 与风九御青梅竹马般长大,相识相知默默喜欢,为了风九御的一句话可以做很多事,甚至付出性命。但奈何风九御与小师弟盛空阳才算是两情相悦天作之合,沈惟舟不过是个自作多情的薄命之人,配不上天下闻名的风少宗主。 宗门里看好风九御和盛空阳的人不少,因此就更加抵触独来独往的沈惟舟,哪怕他武功尽废之后小部分人发现沈惟舟其实是一个很芝兰玉树般的人物,也改变不了大多数人对他的看法。 毕竟以往的身份能力摆在那儿,就算是落地的凤凰不如鸡,也不是什么人都能接触到他的。 不接触,自然也就谈不上了解。 沈惟舟长睫低垂,鸦羽一般的睫毛细细密密地在眼睑处投下阴影,唇瓣温软地上翘,有些浅淡的殷红却是瓷白雪肤上唯一一处艷色,让他温润的气质中多了几分勾人的意味。 他听明白了盛空阳的言下之意,拿起上好的云顶天山乌龙抿了一口,借着品茶,很好地遮掩了凤眸中的笑意。 ……但最后还是没忍住。 沈惟舟把茶杯放回去,低声笑了一下。 4. 命运 第4章 自盛空阳的角度看去,美人自持地坐在他面前,乖乖巧巧的模样有些惹人可怜,瓷白的手指骨节分明,百无聊赖地把玩着一个普通的白玉茶杯,让人不由自主地想把更多的宝物送到他眼前,换他一句称心。 唯一跟这个画面有些割裂的是沈惟舟的脊背挺得过于笔直,像是一把陷入沉睡而封刃的剑,让人明知道它无害的情况下还隐约感到心惊。 面前的美人轻轻笑了一下,似是嘲讽,又像是没什么情绪的陈述。 盛空阳看着他站起了身。 “他也配?” 三个字让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小师弟变了脸色,沈惟舟轻拂衣袖,始终是那个温和又礼貌的态度。 “盛公子,被人下药算我技不如人,之后遭遇的一切事,我认。” “无人知晓为何整个宗门偏偏就我一人吃了那有问题的饭菜而后被封闭五感,又是谁传你短暂提升的功力而后将我重伤,又为何我重伤昏迷之后不但没有及时得到救治,醒来后反而全身经脉俱断一身内力全无……我的右手不能提剑了。” 说到最后一句,沈惟舟声音有些轻。 盛空阳也起身与面前之人平视,俊秀的眉深深拧起:“真的是巧合,事情发展……” 沈惟舟打断了他,语气没什么波澜。 “这些,我全都认。” “虽然我不信这是巧合,但我知道跟你们没什么关系。” “在这件事上,你和风九御没有说谎。” 盛空阳更加不解,咬牙:“那你为何……” 既然相信,那为何还要旧事重提? 沈惟舟含笑,反问他:“你能感觉到自己不自由吗?” 盛空阳:“?”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好像就是从盛空阳出现在天算宗那一日开始,沈惟舟就感觉到了那股被束缚的意味。 他明明一如既往地安心修炼,却在每个修炼之处都能遇上往日一年也见不到几次的风九御,久而久之,就传出了他爱慕风九御,想尽办法跟踪他与他一起练功的传闻。 他明明只是路过一处荒无人烟的山林,却与正在采药的万劫谷弟子迎面相撞,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他那实力低微的小师弟。只是出于好心跟了他们一路保护他们的安全,传出去就成了他嫉妒盛空阳,抢夺同门师弟的机缘。 原本因为大长老之故对他爱护有加的盛明儒像是被夺舍,听信传言后觉得沈惟舟会对盛空阳不利,于是明里暗里地找人给他施压惹麻烦,让他没空再去插入盛空阳的世界。 …… 凡此种种,不胜枚举。 沈惟舟感觉到怪异,却又想不通到底是哪里怪异。 一切都合乎逻辑,一切都有迹可循,只是无数个巧合和传言造成了他现在的局面。 …… 想不通那便不想了,最终沈惟舟还是把这些归咎于自己从被重视到被无视的心理落差,把这份命运的束缚感轻轻放了过去。 不过是一年的时间,沈惟舟想尽办法地不跟风九御盛空阳等一众人接触,由此还落了个孤僻的名声。 可他还是发现,他只要出门就能碰到他的小师弟,把自己锁在院子里也会有风九御盛明儒等一群人来找麻烦……他可从来不是个忍气吞声的性子。 能动手就不说话,这便是他在系统口中与主角团的“针锋相对”。 直到武功被废,沈惟舟一下子从神坛跌落,成为万人“嫌弃”的对象。 人们总是对曾经站在高点的人抱有敌意,尤其这个人还是个大美人,于是这份敌意还掺杂上了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狎昵意味。 沈惟舟遭受的恶意更多了,不仅如此,他还发现那种束缚感变强了。 风九御命悬一线被送回天算宗,盛空阳与万劫谷少谷主商议过后发现只有曾经根骨俱佳的沈惟舟可以给风九御换血还不损害他的实力。 盛空阳带着莫大的诚意和愧疚去求沈惟舟救风九御一命。 “不知道你缺什么,但不管你缺什么,只要是你想要的,我能给你的都会找来给你……沈师兄,师兄他快死了,算我求你,求求你,救救他吧。” 整个天算宗的弟子都能算是同门,可风九御的师弟之称只给盛空阳一个人,盛空阳的师兄大家也都心知肚明是谁。 他们对彼此而言是特殊的。 盛空阳哭了。 这是沈惟舟第一次看到他哭。 这个时候但凡换个人在盛空阳面前都会说我愿意,可惜沈惟舟不是正常人,感受不到盛空阳的骄傲和脆弱,也并不打算为他们的感情买单。 况且虽然沈惟舟这个时候还不知道画大饼这个词,但也确实对盛空阳的承诺和人情不感兴趣。 “不……” 不好意思,我暂时没有什么牺牲自己成全他人的打算。 这是沈惟舟理想中的回答。 可实际上,他跟盛空阳说的是:“不用,我会救他。” 然后就是换血救人,进一步坐实了爱慕风九御愿意为他不要命的传闻,顺便减少了一些人暗中对他的兴趣。 没有武功,身中剧毒,命不久矣,恋爱脑晚期……美则美矣,但花瓶美人实在让人提不起兴趣。 换血之后沈惟舟昏迷了三天,醒来之后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他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群人。 在这个环境待久了,他感觉自己已经不是自己了。 他不怕死,但是很厌恶这种被束缚的感觉。 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编织着命运的大网,无声无息地推着每个人去各种地方。 所以在知道盛空阳以自己为代价换了千年冰魄花之后,沈惟舟就想好了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盛明儒和风九御必定不会同意盛空阳离开他们,那就由沈惟舟来做这个砝码,借秦国帝君的跳板,跳出命运的束缚。 他要带着他的师父离开这个地方。 哪怕是死,他自己的命,他自己定。 …… 盛空阳向来是被算在聪明人那一挂里的,但此刻他难得的眼神有些茫然。 他不明白沈惟舟的意思。 沈惟舟显然早就想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只是笑笑,不再跟天命之子多言。 看盛空阳的样子,显然是感受不到这份束缚的。 也是,这世上大多都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之人,哪有那么多严于律己一日三省的圣人。 若盛空阳真是这种圣人,沈惟舟反而还要头疼一下。 毕竟以后算账的话可能就不太好下手了。 “盛公子,去秦国是我自愿,非他人所逼迫,也不是为了风九御。” “我不喜欢他,以前不喜欢,以后更不会。”沈惟舟没有看盛空阳的脸色,径自把手中的暖手炉放回原位,“谣言止于智者,大家都说盛公子是个难得的聪明人,应该不会丢掉脑子干些以谣传谣的蠢事。” “多谢,告辞。” …… 回去的路上清净了不少,沈惟舟特地挑了一条偏僻的小路,让他不至于再浪费时间理会一些蠢货。 系统跟着沈惟舟溜了一圈,没告诉他能不能重新绑定,就只是告诉他“看完了回去吧”,话里话外都透着就是来看传说中的主角一眼而且没怎么看上的意思。 “怎么?” 【漏,大漏特漏,几年不见天道怎么这么拉了。】 系统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确实是主角。】 【……】 系统说完这句话之后沉默了很久,久到沈惟舟都忍不住问了一句:“然后呢?” 【然后……我的职责是选择他。】 【但我的选择是你。】 沈惟舟闻言微微一怔,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没有给沈惟舟反应的机会,煽情不过三秒,系统原形毕露,在意识空间内揽镜自怜。 【主角看上去不太聪明的亚子,我这么聪明的系统当然要跟着最聪明最漂亮的大美人。】 【我的宝,以后我可就靠你了,虽然我看上去没什么用,但我能给你开弹幕解闷啊!】 沈惟舟唇瓣微抿:“不去主角的身边对你会有什么不好的影响吗?你之前说会受罚……” 系统赶忙摆手,一键三连,全盘否认自己说过的话。 【没影响。骗你的。这你也信。】 【就是没工资而已,权当这个世界来旅游了,公费旅游,不亏。】 …… 系统絮絮叨叨了许久,然后说自己要去睡觉了。 一头乌发如墨散于身侧,漂亮的凤眸微弯,唇不染而朱红,露出可爱的小虎牙,轻轻浅浅地溢出细碎笑意,如清风朗月,动人而不自知。 美人在灯火摇曳下偏头,映出模糊的侧影,低声道:“好。” 过了许久,觉得系统应该是睡着了,沈惟舟抿了下唇。 “007,”刚学的词,他想了一下,口吻生涩又认真,“晚安。” 5. 帝君 第5章 不过还有两日时间便要离开,沈惟舟没再管外面传的风言风语,而是闭门谢客,安静得仿若从来就没有这个人。 临走之时,他把宗门赠予他的佩剑“拂月”留了下来,行李也只准备了几套换洗的衣物,一身轻快地离开了这个不属于他的地方。 没有惊动任何人,他孤身前往山下的密林,站在一个显眼的位置等待着来使。 秦国使者想上天算宗的话,这是必经之路。 …… 沈惟舟从大清早站到晌午,面前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更别说人了。 他身体弱,尽管今天是个大晴天温度尚可,他也还是觉得冷,一张漂亮艷稠的脸上不自觉带上了病容。 裹着披风站到阳光里,沈惟舟垂眸,想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 从见到秦国使者开始,他就是“盛空阳”了,至少在被发现他是冒牌货之前,他得演好这个身份。 【你现在没有武功,如果被发现了你不就死定了。】 系统忧心忡忡。 “被发现是迟早的事。天算宗地处燕国,距秦千里之遥,按照最快的速度从天算到秦国王都望京也要一个月,也就是一个月之后我就会见到秦国帝君秦随。” 沈惟舟站在阳光下,感受着身上的暖意,神色淡淡。 “风九御闭关,盛空阳也会沉寂三个月,也就是说我只有两个月的时间能扮演盛空阳,两个月一过,风九御和盛空阳必不会安安稳稳待在宗门,秦随马上就能知道我是个被舍弃的冒牌货色。” 传闻中秦国的情报网遍布大江南北、江湖庙堂,上到各国王侯世家和宫廷秘闻,下到各个宗门流派和市井小民,只要秦随想,他就能知道他想知道的东西。 【这么厉害的人物在弹幕里没有姓名啊……等等,那你怎么办?】 系统咕哝一声,旋即反应过来沈惟舟的意思,顿时大惊失色。 【我是说过觉得你也就活三个月,但你也别真的就活三个月啊我的宝!】 【我还小呢,我才刚来这个世界,我还没见过青楼长什么样呜呜呜。】 听着系统的嚎啕,沈惟舟哑然失笑,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安抚的意味。 “别怕,所以我们……只需要在两个月内离开秦王宫就可以。” 远方出现了一个黑点,好像是一个人驾着一辆马车,速度很快地朝沈惟舟的方向赶来。 几日之前的大雪还未完全融化,往日林中的青翠雾浪不再,取而代之的是枯瘦的灰色枝丫和深绿近墨色的一些矮树。阳光似金尘散落,细雪渐渐消融,氤氲进脚下深厚的大地,滋养着这一片沉寂。 而沉寂和枯萎之下,是终会到来的新生。 沈惟舟站在原地,白衣上的金线折射出漂亮的纹路,长睫在眼底投下一片阴影,神色温和,带着浅淡的笑意。 “三个月而已。” “三个月之后,我要……自由。” — 半月后。 秦都望京,秦王宫。 “陛下,夜枭他们回来了,从燕国撤退的时候顺便也把盛公子带回来了。” 富丽堂皇的大殿内点着长长的宫灯,把整个宫殿照得亮如白昼。 殿内整体色调为明金色,价值连城的南海千斛珠用作卷珠帘,万金难求的天蚕丝被制成地毯,琉璃砖作台阶,白玉板为案几,就连承重柱用的都是千年紫檀香木,上面雕刻着华美威严的龙凤,昭显尊贵。 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身着黑衣跪在地上,语气恭敬地汇报着燕国的情况,直到汇报完了也没有丝毫起身的意思。 殿内一时陷入了沉默。 “起来吧。” 半晌后,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响起,听不出什么情绪。 男人低头应是,迅速起身,站到了旁侧。 “夜枭带回来的人呢?” 秦随把手中最后一份奏折批完,笔杆与砚台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太监总管德顺闻言微一俯身:“盛公子安排在了拂云轩……” 话音未落,秦随把手中把玩的扳指往案几上一扣,德顺霎时噤声。 “朕在你眼里会先问一个无关紧要的人?”秦随嗤笑一声,“李仁立在哪?” 旁侧的黑衣男人出来跪下,头重重地叩在地上:“回陛下,罪人李仁立通敌叛国,于庆城葬送我秦三万大军后逃到燕国,找到的时候……已经服毒自尽。” 世人皆知秦国帝君暴虐之名,但只有真切领会过秦随手段的人才知道,这个暴君远比外面传言的更加可怕。 敢背叛他还栽在他手里的,除了生不如死求一个痛快,没有别的路可走。 所以提心吊胆的李仁立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往自己的小瓶子里再加一颗毒药,并成功在秦国暗卫找过去的时候及时服毒,七窍流血而死。 “所以你们带回来了些什么。”秦随这次没有让黑衣男人再起来,语气很淡地问道。 黑衣男人姿态放得更低,额头贴上冰凉而昂贵的地板:“李仁立养在燕国国都的一家人已经悉数带回,加上仆役共计一百七十九人,无关紧要之人还在路上,李仁立之妻与其子女被关在刑狱司水牢。” “属下无能。请陛下降罪。” “……” “抬头。” 听到秦随的话,黑衣男人慢慢抬起了头。 一道狰狞的疤痕从清秀的左脸贯穿,伤口处露出粉嫩的肉芽,看上去是最近才受的伤,而且并未妥善处理。 男人抬着头,但视线仍是向下,并不直视秦随。 天子的威严不可冒犯,更何况是他真心追随的帝王。 哪怕秦随赐他死罪,也是他罪该万死,辜负了陛下的栽培。 高高在上的帝王似笑非笑:“看着朕。” 男人抬眼望去。 俊美的帝王身着黑色锦袍,其上用金线绣着五爪金龙和云纹,在灯火的映照下闪烁着暗金色的光。他的五官线条锐利,眉眼深邃,狭长双眸如墨,鼻梁高挺,薄唇噙着一抹散漫的笑意,给人的感觉却是冷冽而危险。 帝王扔给他一样东西。 “办事不力,自行去暗阁领十鞭,三日之后去临江查清楚临江巡抚的案子。” “退下吧。” “……” 秦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宫灯一盏一盏地熄灭,殿内只剩男人还跪在原地。 他拿着手中上好的伤药沉默良久,然后起身,气息从殿内消失。 …… 沈惟舟现在的情况不是很好。 不知道是有什么要紧事,带他来到秦国的人昼夜兼程,硬生生把一个月的路程缩短到十几天。 上好的良马在行路过程中换了一匹又一匹,驾车的人也换了一个又一个,沈惟舟观察着驿站的数量和分布,暗暗心惊。 燕国境内,几乎到处都是秦国的探子和暗哨,而秦国境内的驿站无论是选址还是资源,都称得上一句令人望而生畏。 都说当今天下三国鼎立,以晋为首,秦国次之,燕国为最弱势。 但以沈惟舟了解到的晋国的情况,要说比燕国强那确实如此,要说能压一头秦国……那不见得。 许是因为他“天算宗宗主亲子”的身份,沈惟舟并没有受到什么冷遇和苛待,一路被平安带到了秦国。 尽管秦国给他安排的是上好的马车,但路上始终是难以休息好,再加上他体质本就虚弱,昼夜奔波之下,沈惟舟病了。 而且病得很厉害。 这是件好事。 沈惟舟几乎是立刻就意识到自己可以用病做掩护,然后夜探秦王宫,摸清楚秦王宫的布局,好方便自己的后续计划。 没办法,他现在毫无武功,如果是之前他倒是有底气夜探秦王宫而不惊动任何人,但是现在……沈惟舟抬手,冰凉的指尖触上温热的茶杯,眉眼间是一片倦色。 旁边的小太监见状立刻俯了俯身,很有眼色地恭敬道:“公子舟车劳顿,今日还请早些休息。” “宫里不比其他地方,这个时候太医院已经宵禁了,公子要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明日一早杂家去太医院请袁太医来一看。” 沈惟舟应景地轻咳两声,漂亮的脸上愈发苍白,低低回了声好。 小太监见沈惟舟这么好伺候,原本浮于表面的恭敬顿时真诚了许多,迈着小步退了下去。 沈惟舟和小太监心知肚明,宵禁是真,请不来太医是假。 哪有什么太医晚上不能出诊的说法,若是秦随召见,整个太医院怕是连衣服都不穿就要从被窝里爬出来。 只是现在小太监觉得沈惟舟没这个价值而已。 在不知道秦随对沈惟舟的态度之前,整个秦王宫对他都会是敷衍有余用心不足。一旦沈惟舟不得秦随青睐,那给他请太医就是多此一举;就算沈惟舟走了狗屎运在秦随那得了几分脸面,小太监也可以推说是遵守宫规。 进可攻退可守,这宫里的人都是一个比一个精,都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等到门口的动静小下去之后,沈惟舟轻轻吹灭了蜡烛,整个拂云轩顿时暗了下来。 现在出去还不是最佳时机,他故意弄出些自己已经睡下的动静,然后坐在桌前,安静地等着万籁俱寂的时刻。 其实沈惟舟现在已经要烧糊涂了,他的喉咙生疼,身上的体温因为毒素低的要命,一张脸却色若春晓,眼角眉梢都泛着微红,衬得他愈发艷稠动人。 但越是这样他被发现时就越不会惹人怀疑,人们只会觉得他是烧迷糊了去找太医,不会觉得一个高烧的人还会怀着什么别的心思在戒备森严的秦王宫乱走。 更何况他今日刚到秦王宫,无论是拂云轩的宫人还是其他什么人都对他不甚关注……今晚是最好的机会,千载难逢。 白衣太过显眼,他换上一袭黑衣,等觉得时间差不多了的时候,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稍显偏僻的宫殿。 犹豫片刻,他凭直觉选了一个方向,顺着走了过去。 …… 一刻钟后,整个秦王宫都被惊醒,沉寂的宫殿长廊顿时灯火通明,喧沸漫天。 殿前司统领卫寻清身着常服,衣冠肃正,面容冷漠地看着面前的近卫军。 “陛下一定还在宫内,搜。” “找不到陛下,提头来见。” “是!” 6. 相杀 第6章 夜已深,明日还有许多要事需处理。 秦随本来是要回寝殿休息,可走在路上想起秦国被坑杀的三万精兵,脚步一转,自己去了刑狱司水牢。 无数人都猜测天下闻名的刑狱司水牢到底被设在何处,才能让各国探子有去无回,传不出半点消息。 只有秦随和刑狱司的部分人知道,从先皇继位开始,这关押重要人物的牢狱就一直设在宫内,摆在所有人眼皮子底下。 确切的说,刑狱司水牢就是一座荒废的冷宫,当然,那只是表面上的。 为了不引人注意,让冷宫在不知情的人眼里真正地成为冷宫,秦随在很早之前就把周围的人都撤了下去。 再把跟着伺候的人都遣散,身姿颀长面如冠玉的帝王一袭黑金玄衣,慢慢地走进了黑暗中。 …… 秦王宫的布局远比天算宗和沈惟舟去过的世家复杂,所以在摸黑转了一圈又一圈之后,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迷路了。 夜深风重,本来就不太清醒的沈惟舟觉得自己现在脑子里就是一团浆糊,但好在基本的理智还尚存,每次夜巡都能有惊无险地避过去。 秦王宫的侍卫也不过如此。 这么想的下一秒,在转角处,沈惟舟低着头,直愣愣地撞到了一个人怀里。 沈惟舟没看路,那人也不躲,两人径直相撞,撞得沈惟舟额头生疼,好似肿了一块。 那人怀里有股好闻的冷香,但比冷香更快冲入沈惟舟鼻腔内的,是对方身上铁锈一般的血腥气。 他刚刚杀了人,而且不止一个。 沈惟舟下意识地退半步拉开距离,然后又被对方揽上腰一把搂回去。 沈惟舟有些茫然地抬头:“?” 男人比沈惟舟稍高,因为被按在怀里,所以沈惟舟看不清对方的脸,只能隐约窥见棱角分明的下巴。有风吹动男人耳侧的碎发,恰好落到沈惟舟的脸上,让沈惟舟不适地蹙了下眉。 似乎是看他没什么反抗的意味,男人变本加厉,修长有力的手掌顺着往下牵起沈惟舟的手,然后强硬地与他十指相扣,将沈惟舟冰凉的手贴到了自己侧脸。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惟舟好像听见对方满足的一声喟叹。 手背上接触的温度滚烫,沈惟舟抿唇,意识到面前这个人状态也不太对劲。 他好像……是把他当冰块用了。 因为沈惟舟身份有问题,怕被细查,所以尽管感到十分不适,他也没有失态,而是努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冰凉的手已经被捂热,男人放弃的顺理成章,空下来的手仿佛调情般的,转而扼上沈惟舟的脖颈。 沈惟舟感受着后颈处的摩挲,喉结微动。 他感受到了面前男人的杀意。 “我好像没见过你。”男人缓缓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像在强行忍耐着什么,但意外的很好听。 “你是哪个宫的?” 秦随感受着手下冰凉细腻的触感,不自觉地按了一下某个凸起,察觉到沈惟舟的轻颤之后,极差的心情骤然好转起来,不过手依旧没放开。 他还是想杀他。 “不说?是侍卫?太监?宫妃的仆从?情人?” “身份低微不敢说?怕给带你进宫的人找麻烦?还是……”秦随低低笑了一声,“还是潜入秦王宫的刺客?” 手掌越收越紧,沈惟舟开始觉得呼吸困难,意识到再不开口他就真的要被面前这个疯子给弄死了,于是他扯扯男人的衣袖,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秦随不置可否,松开了手下的力道。 沈惟舟撕心裂肺地咳嗽起来。 体弱多病,舟车劳顿,又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沈惟舟现在只想马上睡一觉,最好是不用醒的那种。 但是不行,以前的他是自己一个人,现在的他还有007,他答应过带007看风景,不能食言。 他得活着,他也得……重新练武功。 自武功被废后第一次感受到死亡威胁的滋味并不好受,沈惟舟直白地认识到自己在面前男人的手下毫无还手之力,他甚至连自保都做不到。 而接下来他的回答更是至关重要,如果稍有不慎,那别说恢复武功了,能不能活过今晚都是个问题。 沈惟舟毫不怀疑面前的男人会杀了他。 想起今天听到的宫女之间的笑言,沈惟舟迟疑了一下:“我是跟着太子殿下来的。” 晋国太子姬衡玉、晋国三公主姬兰若于日前抵达望京,被邀请入住秦王宫,目的是与秦国帝君商谈马上要到来的三国盛会,传言还有些要合纵连横的意味在里面。 而燕国也派出其长公主燕无双、七皇子燕应霖来使秦国,但还在路上,不日即将抵达。 晋国太子带来的人……整个秦王宫见过的应该不多。 面前的人应该是个侍卫统领之类的人物,或者是传闻中秦帝手下暗阁的人,就算怀疑他在说谎,过了今晚也难以查证。 沈惟舟心下有了计较,理由编的愈发像模像样:“太子殿下舟车劳顿,到了秦地有些水土不服,半夜不适,我……臣奉太子之命去请太医,奈何因为不熟悉王宫地形而迷路,还望阁下海涵。” “……” 秦随放下了落在沈惟舟脖子上的手。 看来信了。 沈惟舟暗暗松了一口气,还没等把告辞的话说出口,又倏地把心提起来。 有人朝这边过来了,听动静好像人还不少。 似乎是看出了沈惟舟的忌惮,秦随微一俯身,没有给沈惟舟拒绝的机会,将他打横抱起,推门进了旁边无人的偏殿。 宫人的俸禄不是白拿的,尽管无人居住,但殿内依旧不染纤尘,随时可以住人。 比如说现在。 没有点灯,月光如水银般倾泻进殿内,映照在沈惟舟的身上。 带着病容的美人被迫靠在案几前,乌发如墨铺在身后,鸦羽般的长睫低垂,瓷白的肌肤在月下像是在发光,唇瓣殷红如血,好看到像是话本里勾人魂魄的妖魅。 秦随正对着他,居高临下,半张脸都隐在黑暗里,只能让人看见薄唇和下巴。 从这个方向看过去,沈惟舟眼角处有颗小痣。乍一看破坏了整张脸的美感,可越看越是觉得恰如其分,合该如此。 秦随觉得自己现在应该是清醒的,但他还是忍不住,修长的手覆上美人眼角的小痣,不轻不重地揉搓着,把瓷白的肌肤弄得红了一片。 系统看了半天,终于憋不住了。 【宝,我们是绿色文学,你这么下去是要被锁的。】 像是为了佐证,系统“啪”一下开了弹幕。 [新人第一次来,不懂就问,这是我不花钱就能看的吗?] [楼上,我是老人,我也没见过这么大的世面。] [嘶哈嘶哈好涩好涩...娇妻文学做梦素材有。] [舟舟我的舟舟,哪里来的狗男人不要碰我家舟舟啊!] [他是狗狗吗?他会不会抱抱摸/摸/舔/舔?] [好看,再看一眼。] [果然不正经,对第一次见的男人就这样,也不反抗,不要脸*****] [……] 系统“啪”又把弹幕关上了。 它觉得弹幕不太对劲。 “我明白。” 沈惟舟冷静地回复系统,半阖的凤眸里一片清明,手往身后摸索过去。 不是不反抗,敌我差距悬殊,所以他在等。 他在等一个时机。 一个一击毙命的时机。 夜风顺着没关紧的门窗涌了进来,浅淡的松木沉香从身下人发梢挥洒到空气里,让秦随的理智短暂回归了些许,然后就又被手下冰凉细腻的触感吸引。 很舒服。 想要更多。 人在过于专注一件事的情况下就会忘记另一件事,更别说现在秦随脑子不太清醒。 好似就是一瞬间,原本一直被压制得无法反抗的美人忽然抬手,掌风凌厉地朝秦随而去。秦随一顿,下意识去握住那纤弱白皙的手腕,与此同时额角传来一阵剧痛,有温热自鬓发处流下。 重物坠地的声音极大,空气中血腥味弥漫。 意识消失的最后一刻,秦随看见美人漠然地起身,把烛台随手扔在了地上。 美人说:“我记住你了。” 7. 醒来 第7章 沈惟舟没有对秦随下杀手,不是不想,而是来不及了。 习武之人都是狗鼻子,有一点血腥味都能顺着找过来,而他刚刚闹出的动静又这么大……他不能赌秦国侍卫都是一群草包。 所以尽管非常想斩草除根,但沈惟舟还是掐着手掌心让自己保持清醒,跌跌撞撞地离开了这个偏殿,朝着自己来时的方向而去。 刚刚在秦随手下毫无反抗之力也有这个原因,他烧的迷糊,浑身发软,能意识到自己身在何地已是万幸,又谈何跟一个武功不弱的侍卫纠缠。 能偷袭成功也不是因为他现在有多强,而是因为秦随状态也不太对劲罢了,像是中了什么春/药,还是极为烈性的那种,所以才会渴/求与沈惟舟的肢体接触。 换做平时,沈惟舟没有武功,必死无疑。 头痛欲裂,嗓子干的要冒烟,沈惟舟懒得再想刚刚秦随的身份和后续要面对的麻烦,只是迷迷糊糊地往前走,想赶紧回到拂云轩睡一觉。 他并没有意识到,他走了个与拂云轩截然相反的方向,而且越走越远……已经到了秦王宫的中心地带。 周围的建筑愈发陌生,沈惟舟走着走着,仿佛听到耳边出现嘈杂的惊呼声与厮杀声,眼前也不再是秦王宫恢弘连绵的宫殿,而是细密错乱的各色光斑,红与黑在其中最为刺眼。 终于,他再也撑不住,一个踏空,意识渐渐陷入混沌的黑暗。 沈惟舟昏了过去。 已过寅时,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周围只有呼呼的风声作响。 过了片刻,见沈惟舟确实没有了动静,侧后方的花丛衣料窸窣的声音响起,两个男子一前一后地自其中而出。 “殿下。”张文远落后身前男子半步,俯首低眉,姿态恭敬,“此人极可能是秦随派出来的诱饵,借以试探殿下深浅,还望殿下三思而后行。” “秦随?” 为首男子闻言微微驻足,转过身看向张文远。 他穿着一袭青金锦缎绣云纹长袍,玉冠束发,眉如远山,眸似寒星,皎若秋月,气质像一潭幽静的湖水,平和悠远,让人易生好感,却一眼望不到底。 男子看着张文远,一字一顿,语气并不重,甚至称得上一句平和,却让张文远直接跪倒在地,脸色发白。 “我姬衡玉何曾怕过什么?……秦随?” “张大人未免有些轻看衡玉了。” 姬衡玉,晋国太子殿下,板上钉钉的下任储君。传言他三岁成诗,五岁习武,天资卓绝,潋滟风华。曾在十七岁以一己之力镇压晋国叛乱三城,收复西北契丹十六部,闻名天下,引万千未嫁女子心动,也让诸多势力忌惮。 他与秦国秦随,燕国云家云子衍,天算凤九御,南域百里道卿,万劫西楼渡被誉为当世无人再出其右的六位少年天才,是真真正正的天之骄子。 秦随? 别人兴许怕他,他姬衡玉可不怕。 可惜系统因为沈惟舟的昏迷而被迫进入了休眠,不然它肯定得看着弹幕科普吹个流氓哨:“哟这谁啊!这不是对主角受爱而不得最后江山美人尽失的苦情男配吗!” 系统没有查看剧情,所以它不知道,沈惟舟也不知道,所有人在原著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定位和结局。 年轻一辈顶尖六人,在原著里除了秦随和百里道卿,剩下的都是主角受的后宫。 故事的最后,姬衡玉与云子衍掌控的晋燕两国成为天算宗的附庸,南域百里道卿壮士断腕,大半势力被万劫谷蚕食后隐世不见,万劫谷在西楼渡手中,也顺理成章地成为盛空阳坚实的后盾。 大半个天下归于天算,只剩下一个秦国负隅顽抗,坚决反对世家宗门的统治。彼时的盛空阳已经成为“天下第七人”,甚至比之前六名天骄风头更盛。他与凤九御合拟“诛秦令”,广发天下,邀请众世家望族共覆暴秦,还天下一个太平。 秦国以举国之力,和天下抗衡三年。 三年战争民不聊生,无数人死在战场上,无数人又前赴后继地上了战场继续拼杀。敌军的补给源源不断,秦国被包围孤立无援。饥荒瘟疫蔓延在秦地,瘦弱见骨的孩童和妇人哭着送走父亲夫君最后一程……曾经意气风发的秦随在城头站了一天,而后大开城门,宣布归降。 秦国最尊贵的帝君褪去冠冕,换下华服,着一袭普通黑衣,孤身一人穿过百万伐秦大军,来到盛空阳面前。 战争毁了他俊美的容颜,他的脸上疤痕交错,但一双狭长凤眸依旧充满锋锐和冷意,像是弯月下引颈长啸的孤狼。 他依旧是那个冠盖天下的秦国帝君。 “善待我大秦子民。” 他杀出一条血路来到盛空阳面前,只留下了这一句话。 秦历延元十年,秦旧帝秦随在三年战争之后,于归降之日,一人一剑,自绝于秦都望京城楼。其旧部除战死沙场者,悉数归隐山林,不知所踪。 自此天下一统。 原著完。 系统在来秦国的路上曾告诉过沈惟舟,剧情是既定的,不管是盛空阳还是他,都很难改变原有的剧情。 但命运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原本应该死于赴秦途中的沈惟舟安全到了秦国,不该来的姬衡玉也出现在了秦都……一枚棋子的落点改变足以打乱整个棋局,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剧情开始变得扑朔迷离。 这一盘以天下为局的棋,才刚刚开始。 …… 张文远听到姬衡玉那一句轻看,顿时诚惶诚恐,连声解释自己并无此意。 姬衡玉不甚在意地一笑:“无妨。” “若此人是秦随的局,那本宫就将计就计,乱他心绪;若此人与秦随无关,那这个时候能出现在秦王宫内宫的人……有趣,真是有趣。” 仿佛根本就不怕被人察觉,姬衡玉拊掌大笑出声,俊美的脸上满是兴味,像是想到了极为好玩的事。 “把他带回去,明日午时,让他醒着跟本宫说话。” 看都不看地上的人一眼,似乎救个人就跟救小猫小狗一样,随手便救了。姬衡玉吩咐完就拂袖而去,面上又恢复了晋国太子殿下应有的高华气质。 张文远不敢再多言,俯身行礼:“是。” …… 沈惟舟醒来的时候离午时还差一刻,嘴里满是苦涩的中药味,让他眉心一跳。 床边有个年纪不大的小姑娘背对着他,似乎是遇上了什么难事,急得抓耳挠腮,直直跺脚。 “来不及了,这可怎么办啊……呀,你醒了!” 嘴里碎碎念的小姑娘一转身看见起来的沈惟舟吓了一跳,旋即又反应过来拍拍自己长舒口气,圆圆的脸上满是惊喜:“公子终于醒了,再不醒奴婢可真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了。” 沈惟舟怔了怔,随即打量了一下周围,温和有礼地问道:“请问姑娘这是何地?” 圆脸小姑娘行了个礼:“奴婢秋琴,这是我家殿下暂住的地方。公子既然醒了那奴婢服侍您起身洗漱吧,殿下等您很久了,午时要见您。” 殿下。 沈惟舟抿了下唇,想起了他昨晚随意扯的一个谎——他是晋国太子殿下带来的人。 此处还是秦宫,秦国除了那位帝君外没有别的储君,也就是说在这个宫里能被称为殿下的也就那一人,晋国太子姬衡玉。 看来昨晚是姬衡玉救了他。 刚撒了谎正主就找上门来了,沈惟舟内心有点微妙,同时又不自觉地想到更多。 姬衡玉深夜不睡觉,在秦王宫乱逛什么。 身为一国太子,亲自出使秦国本就不该,又于抵达当日深夜在秦王宫走动,这很难让人不怀疑他是别有所图。 【万一人家失眠呢。】 系统打了个哈欠。 【既来之则安之,反正不管怎么说,他昨晚救了你。】 【我的宝,人情债可不好还,你得想个办法让他也欠你的人情。】 “……我明白。”沈惟舟在心里回复系统。 时间所剩无几,拒绝了秋琴服侍的请求,沈惟舟让她把衣服放下出去便可。 “秋琴,你说的殿下……是姬衡玉吗?” 看着秋琴把衣服给他拿来放下,沈惟舟若有所思,还是问出了口。 “大胆,不可直呼殿下名讳!” “嗯?” 伴随着秋琴声色俱厉的叱责而来的,还有一道清越的男声。 沈惟舟抬眸看去。 姬衡玉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了门口处,正带着几分好奇看向沈惟舟。 其一身云锦白衣,容色清隽,气质泠然如莲花,让人下意识生出好感,又觉得自己配不上这般出尘的人,只能默默远观,不可亵玩。 他挥挥手让秋琴退下,自顾自地坐到沈惟舟面前,倒了一杯茶,把它递给了沈惟舟。 “你认识本宫?” 沈惟舟垂眸盯着面前的茶,轻轻一笑,不接。 “不认识。” 8. 羞辱 第8章 空气瞬间凝滞下来,姬衡玉面色不改,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将茶杯收回,轻轻放在了桌上。 沈惟舟漂亮的脸上病容未消,长睫低垂,似有歉意:“抱歉,我不喜欢喝茶。” “苦。” 像是孩童撒娇的话语配上沈惟舟那张脸就莫名相合起来,姬衡玉盯着沈惟舟良久,终于笑出了声:“本宫倒是不知道秦王宫里还有这般有趣的人儿。” “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沈惟舟抬眸,装作没看见姬衡玉眼中的探究之意,温声回应道:“盛空阳,让殿下见笑了。” 随意一些又如何? 反正现在顶着盛空阳的身份,背后好歹有天下第一宗门作为后盾,就算是晋国太子也不能让沈惟舟做不想做的事,秦国帝君在动他之前也要思索三分。 除了武功被废后自甘消沉的那段时间,沈惟舟从来不知道忍气吞声这个词该怎么写。记忆中哪怕是在入天算之前给人做些零活换一口饭吃的时候,他也敢用弱小的身躯与成年的乞丐撕咬,把属于自己的那份吃食抢回来。 就算没有武功,他也自有保全性命的办法。 所以他不怕姬衡玉。 姬衡玉听到这个名字后略略思索了片刻,很快就找到了对沈惟舟的印象。 “天算宗主之子?” 沈惟舟微一颔首:“正是。” 得知了沈惟舟的身份后,原本热情的姬衡玉顿时变得兴致缺缺,言辞中甚至不由自主地透露出几分轻嘲:“闻言盛公子对风九御少宗主一往情深,不惜以三年自由换取风九御的性命,如今看来确有其事,倒也真是一桩佳话。” “时候不早,本宫就不留盛公子用饭了,下次再见风少宗主,代本宫问好。” “秋琴,送客。” 面色不好的秋琴显然还在因为刚刚的事不满沈惟舟,因此只是象征性地把沈惟舟送出院子,就告辞回去了。 又是一个好天气,沈惟舟慢吞吞地往秋琴指的方向走去,边走边晒太阳,和系统讨论着弹幕内容。 “作为深情男二的姬衡玉为什么不喜欢我?” “正常,我又不是盛空阳。” “我为什么不喝姬衡玉递过来的茶?”沈惟舟不解,“不喝就是不识好歹?不想喝。” 沈惟舟自认为看人还算准确。但姬衡玉这个人,他看不透。 传闻中的姬衡玉生而知之,天生帝命,是一个光风霁月的翩翩公子。 但沈惟舟的直觉告诉他,姬衡玉并不是表面上那般简单和洒脱。 小心为上。 所以不接姬衡玉的茶,也就意味着不承姬衡玉的意,想办法还了昨晚的人情之后,他与姬衡玉就算两清。 他自己的身体他自己心里清楚,昨晚就算姬衡玉不救他也死不了,只不过要病更长些日子罢了。 左右不过就是病秧子,时间多一些少一些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 这个人情,可以还。 【弹幕开始骂你败坏他们家“小太阳”名声了!】 系统义愤填膺。 【有本事让盛空阳自己来啊。】 【本系统从来不从门缝里看人,结果没想到有些人就只有门缝里那么点,还要怪本系统看不起,我呸——】 沈惟舟笑得温和,让系统把弹幕关了。 “败坏名声?” “也不是不可以试试呢。” — 秦随醒的比沈惟舟要早很多。 虽然昨晚沈惟舟下手毫无保留,但毕竟没有内力,伤口只是看上去严重。秦随十二岁便开始上战场,大大小小的战役刺杀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昨晚跟以前比起来根本就不算什么。 要不是中了药神志不甚清醒,沈惟舟连近他身的本事都没有,更遑论打伤他。 想到这儿,秦随的神色有些阴郁。 昨晚他一时心血来潮去刑狱司看了一眼李仁立的妻儿,想从他们口中得知燕国是否有更多的细作潜伏在秦国境内。 一开始倒是正常,李仁立的妻子破口大骂他暴虐不堪残害忠良,话里话外把自己通敌叛国说成替天行道,秦随闻言眼皮都不抬一下,给了她一个痛快。 或许是母亲的死状吓到了两位少爷小姐,李仁立的一双儿女跪倒在地,声泪俱下地告诉秦随叛国是其父一意孤行,与他二人无关。 “陛下,娇儿知道一份名单,是在父亲书房里看到的,娇儿愿意把名单献给陛下,求陛下一份恩赐。” 李娇儿更是字字泣泪,把自己撇了个干干净净,试图用名单让秦随网开一面。 秦随耐性很好:“说吧。” 李娇儿怯懦地看了一眼兄长,慢慢朝秦随爬过去……然后扬手撒了一把粉尘状的药。 那是她兄长给她的,让她趁秦随不注意用在秦随身上。 哪有什么名单,都是拖延时间让秦随放松警惕的说辞罢了,进刑狱司水牢的人从来就没有活着出去的,但李娇儿想活,她兄长亦是如此。 秦随反应很快,但到底是没有防备,还是中了招。 这药性子极烈,见效也很快,短短时间内李娇儿就已经面色驼红,撕扯起自己的衣裳,身体也不自觉朝秦随攀附过来。 而她的兄长已经趁着这个时候从牢房跑了出去,竟是看都不看李娇儿一眼。 李娇儿也顾不上兄长了。 传言中秦随阴晴不定,杀人如麻,面如鬼煞,但今日一见,李娇儿发现自家陛下竟是如此好看,性子也不像那般…… 没有在意女子错愕的眼神,秦随抽出长剑,转身就去追李家嫡子。 沈惟舟猜得没错,秦随在遇见他时刚杀了人,且不止一个。 如果不是因为沈惟舟抱起来很软,身上的味道恰巧又得秦随喜欢,那他应该是第四个。 秦国帝君,向来杀人不眨眼。 卫寻清看着自家陛下,面无表情:“陛下,李家剩下的人该如何处置。” 秦随干脆:“处死。” 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李仁立既然敢做出叛国的事,想必就一定了解自己和家人的下场。 他要李家给他大秦的三万将士陪葬。 卫寻清:“是。” “等等。”见卫寻清要告退,秦随微微眯起眼,语气莫名,“你昨晚在明粹宫找到朕的时候,真的没看到旁人?” 卫寻清板着一张脸,第七次回答自家陛下:“没有。” 秦随“嗯”了一声,压根儿不听卫寻清说什么。 “他手上有茧,按理说应该会武,”想到昨晚记忆中柔软的触感,秦随微微一顿,“但武功应该不高,不然不会那么蠢。” “他身上很好闻,抱起来很软,朕不记得他长什么样子,但他很瘦。”秦随补充道,“跟小猫儿似的,太轻了。” 卫寻清耐着性子:“还有吗?” 秦随不耐烦地看他一眼:“没有了。” “找到之后是就地处死还是关进刑狱司?” “带给朕。” “……你那是什么眼神?”秦随似笑非笑地看着卫寻清,“朕只是想让他知道藐视天子是什么后果。” “……” “那要不要派人去姬衡玉宫里看看?”卫寻清沉默良久,终究还是为人臣子的本能占了上风,问道。 秦随轻嗤一声:“不用。” “若是你,在那种情况下,会告诉朕实话吗?” 卫寻清点点头,又摇头:“不会。” “那不就是了。掘地三尺,给朕把人找出来。” “臣遵旨,臣告退。” 秦随这边的事沈惟舟一无所知,他现在遇上了另外的麻烦。 本来顺着秋琴指的方向一直往前走就能出去,奈何沈惟舟方向感实在是差劲,他又迷路了。 系统幽幽叹了口气。 【你能活到今天多亏不爱出门啊。】 沈惟舟沉吟片刻,安慰系统:“没关系的,这次一定行。” 【谢谢你,这是你今天第六次对我说这句话。】 【我对你的自信给予鼓励,但还是希望你有认清自己的勇气。】 “……”沈惟舟沉默。 或许是天道也看不下去了,这次沈惟舟在七拐八绕之后,终于看见了与之前不一样的景色。更令人欣喜的是,与陌生景色一起出现的,还有一群陌生的人。 有人就代表着可以问路,能问路就代表着可以出去。 沈惟舟微微抿唇,双眸浮现出浅淡的笑意,来到了这群人的面前。 “你来了?”为首的男子看见沈惟舟的脸后愣了一愣,眼底浮现出惊艳之色,只是很快就被厌恶和轻视压下去。 一个衣着华贵的女子冷笑一声。 “不过是个乡野里长大的东西,就是上不得台面。” “正红也是你能穿的?” “来人,给本公主把他的衣服扒了!” 9. 相救 第9章 沈惟舟现在穿的是一袭红衣。 织云锦的大红上有金线勾勒出云纹佩络,明金与暗金交错,从袖口一直蜿蜒到袍角,透着一股低调的华贵。 沈惟舟肤色白,长得好,正与这红衣相配。极稠丽的红逶迤在青年身侧,瓷白肌肤在光下隐约可见黛青色血管,乌发如墨用发带束起,易碎的脆弱感中带着几不可察的锋锐,偏偏气质又如同高山白雪水中明月,温润中带着一丝冷淡。 生生叫人看呆了去。 姬兰若也晃神于面前青年一瞬,反应过来后顿时恼羞成怒,失了面子的怒气中夹杂着藏在心底的嫉妒和占有欲。 气自己身为公主怎会对一个如此卑贱的伶人之子惊艳。 暗恨这伶人之子长得太过祸国殃民,竟然比她还要貌美许多。 长得这般好看,让人忍不住想把他金屋藏娇,从此只能给自己一个人绽放颜色,或者是……把那张脸撕下来,毁掉! 姬兰若面上略过一丝扭曲,娇媚的容颜因为恶毒心思而变得狰狞,她自己却毫无所觉。 “来人!”姬兰若抬手,身上的首饰叮铃作响,“给本公主把他的衣服扒了!” “卑贱之子也敢在本公主面前穿正红,谁给你的胆子!” 沈惟舟:? 衣服不是他自己的,按秋琴的话来说,这是姬衡玉赏赐给他的。 虽然对这份赏赐毫无兴趣,但昨晚的衣服已经被宫人拿走,他又不可能拜托晋国的人去拂云轩给他拿衣物,就只好穿上,等日后还人情时一并还了。 姬衡玉来见他时他只穿着一身白色里衣,这套衣物是离开时才换上。 人们总是对美人有格外优待的。 就算是对沈惟舟不满的秋琴在看见青年一袭红衣绝艳的那一刻,面上的表情也满是失语,连说话都轻声细语了半分。 但此刻,这份美貌在面前衣着华贵的女子眼前却成了最大的原罪。 避开两个侍女的上手,沈惟舟微微后退几步,神色冷淡:“三公主认错人了。” 自称本公主的女子是晋国三公主姬兰若无疑,沈惟舟并不了解这位久居深宫的公主,但看刚刚这位的言行,就不是个好说话的人物。 懒得引起不必要的冲突,沈惟舟解释几句,就要礼貌告辞。 但麻烦这种东西向来是主动找上门且甩不掉的。 他想走,也要看这儿的主人想不想让他走。 听到沈惟舟的话后姬兰若眼底满是不屑,涂着金粉豆蔻的青葱玉指隔空点点沈惟舟:“愣着不动干什么,本公主的话管不了你们了?给本公主扒了他的衣服!都是聋子吗!” 本来因为沈惟舟一副神仙公子模样而犹豫的侍女们顿时认真起来,服侍姬兰若良久,她们都清楚公主生气起来是个什么下场。不少人被活活打死,连尸体都是喂了公主养的巨蟒,凄惨无比。 沈惟舟自是不可能束手就擒,但如今这副身子实在是拖后腿,他无法精准地把握力道,下手没个轻重,闹到最后怕是会难看万分。 青年神色冷了下来,看向姬兰若的眸子隐约闪着杀意。 并未听说晋国三公主有多受宠,如果一定要将事情闹大的话,想必杀个公主也不算什么大事? 就在这时,旁边一直面带疑虑的男子终于开口:“且慢。” 姬兰若斜睨他一眼,却没生气:“干什么?” “三皇姐,弟弟之前听下人说那卑贱东西长的丑陋不堪,与此人实在是对不上,不若再等等看看?”晋国六皇子姬兰永言辞中对姬兰若很是亲近,“毕竟身在秦国,若是动了不该动的人,怕是会惹得秦国陛下厌弃,对姐姐不利。” 姬兰若觉得此话有几分道理,还未回答,不远处就有人拽着一个灰扑扑的男人过来,动作十分粗鲁。 他小跑着上前,一脚把低着头的男人踹倒在地,刚好落在沈惟舟身前。 沈惟舟垂眸看他,只能看见细弱枯瘦的手指上密密麻麻的伤痕,还有逐渐氤氲在青石板上的血色。 那人就这么匍匐在地,不动不说,悄无声息,像是已经死了。 “奴才参见三公主,六皇子。”太监的声音尖利无比,却又满是谄媚,“这小混账不听话耽搁了时候,奴才已经教训过他,还望殿下们恕罪。” “真认错人了?” 姬兰若不悦地皱眉,并不承认自己的错误,只是冷哼一声。 错了又怎么样,左右太子哥哥都会护着她,只要不是惹到秦随,她在这秦王宫就可以横着走。 都怪这个卑贱的东西。 给姬兰永使了个眼色,满意地看着他起身朝那个灰扑扑的人过去,姬兰若的心情好了起来。 一双紫金长靴踩上了那枯瘦的手掌狠狠碾压几下,男人发出几声闷哼,身体挣扎起来。 “按住他。”姬兰永吩咐道,“冰水拿来了?” “早都准备好了,现在就用吗?”太监低眉顺眼,语气中带着兴奋和快意,显然是没少干这种腌臜事。 “用。” 一声令下,男人被从地上扯起来,强硬地被按住跪在了地上,姿势屈辱。 沈惟舟这时看清了他的脸。 左半张脸清秀却满是伤痕,颧骨处高高肿起,额角更是青紫交加,鲜血顺着流下;右半张脸像是被火灼烧过,肉桂色的皮肉新旧不一,深深浅浅坑坑洼洼,让人看见几欲作呕,可怖无比。 他实在说不上好看,甚至当得起一句世俗眼光上的丑陋。 但他的眼睛很独特,是墨绿色的,像是之前沈惟舟见过的波斯猫眼石,阳光洒在上面,晶莹剔透,很美。 而此刻那双原本应该澄澈的眸中没有半分属于活人的感情,全是麻木和死寂,如同一个知道自己既定命运的提线木偶,只等着死亡的到来。 沈惟舟看着对方这幅样子,有些眼熟。 【当然眼熟。】 系统气呼呼的。 大雪已经过去,再过一个月就开春了。 但尽管如此,气温仍是隆冬腊月的冰寒,别说是冰水,就是普通的水浇在人身上,也能让人感觉到深入骨髓的寒意。 看着太监提起装满冰块的木桶朝那人走去,沈惟舟唇瓣微抿,眉眼恹恹。 他不喜欢多管闲事,但也做不到无动于衷。 “等一下。” 沈惟舟温声制止,不卑不亢地问姬兰若。 “请问三公主,这个人犯了什么错?” 姬兰若美目中满是讶异,似乎是没想到她都不找沈惟舟的麻烦了,沈惟舟还为了一个玩意儿自讨无趣。 世家望族中断然不会出现这种没眼色的人,姬兰若一下子就猜到了沈惟舟的出身平平,跟秦随关系想必也不是很大。 这下顾忌全无,姬兰若笑得花枝乱颤,指指跪下那人。 “其母卑贱,身为伶妓却勾引主人,他的妹妹更是屡次冒犯于裴世子。”姬兰若嫌恶地掩嘴,“一个伶妓之女也敢肖想裴家尊贵的世子,可笑。” 听到妹妹,男人木然的眼珠终于动了动,眼中流露出刻骨铭心的仇恨。 “……” 他徒劳地张嘴,似是想说什么,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他的舌头被割了。 沈惟舟手指微动,眼神愈发凉薄。 “他娘死了,他妹妹不见了,他自己在路上跟过来非要讨一个公道——他的公道跟本公主何干?”姬兰若笑容天真,眼底满是讥讽,“本公主只是告诉她裴世子会去栖凤林,裴世子当然不会去那种地方,他妹妹去没去本公主哪知道。” “下/贱东西还毁了三姐姐最喜欢的绮罗裙,不把他杀了都是三姐姐心地善良。”姬兰永从太监手中接过冰桶,朝男人兜头浇下,“冒犯天威,理应如此。” “够了。” 沈惟舟抬手拦住姬兰永的动作,神色平静:“既是如此,在下身边还缺个干些粗活的仆役,不知两位殿下可否割爱。” 姬兰永面色古怪:“你要他?” 沈惟舟:“是。” “007,帮我想个理由。” 系统斩钉截铁。 【他衬你好看。】 众人只见如谪仙般的青年微微颔首,声音清冷:“我不喜欢长得好看的。” 言外之意,就喜欢长得丑的。 没见过这样美丑不分的,周围有人笑出了声,又马上憋回去。 姬兰若不傻:“你想救他?” 沈惟舟不置可否:“还望公主割爱。” 姬兰若闻言美目一转,扫了眼跪着的男人,又看向沈惟舟:“本公主今天心情好,你跪下给本公主磕头认个错,你和他,就都可以走了。” “……” 灰扑扑的男人匍匐在地,紧紧咬着牙根,手指几乎要插到青石板里。他因为寒冷和折磨脑袋嗡嗡作响,但在场的所有人所有话他却听得清清楚楚看得明明白白,像是一把钝刀割肉,生生刻在他的心上。 不加掩饰的恶意,赤/裸裸的羞辱,明明是正午艳阳高照,沈惟舟却只觉得如坠冰窟。 倒不是因为姬兰若的话,而是因为好巧不巧地,他体内的毒发作了。 不能再浪费时间,要不然就会暴露他体内说不清的毒。 沈惟舟径自拉面前的男人起身,心里一瞬间想过无数种脱身办法,又一一否决。 男人浑身湿淋淋的,血污与尘土沾了满脸,身上散发出难闻的气息。 他猫眼石一般的墨绿色双眸盯着面前修长白皙的指骨良久,缓缓地把自己的手放了上去。 他弄脏了沈惟舟的手。 “对他人百般解读和羞辱,并不能让我了解到他人的不堪,只能让我看到一览无余的你自己。” 沈惟舟并没有过多关注自己救下的人。 他轻咳几下,眉眼极尽温柔,轻描淡写的寥寥数语,字字诛心。 “公主,别把自己变得这么难看。” 【直白点说,就是别给脸不要脸。】 姬兰若没听出言外之意,但想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话,顿时就要发作。 可沈惟舟下一句话立时把她生生定在了原地。 “太子殿下,看了那么久的戏,也该出来了吧。” 10. 美人 第10章 姬衡玉在后面看戏。 沈惟舟没有内力察觉不到,系统也不知道,但是上帝视角的弹幕知道啊! [男二在后面,舟舟快把他拉出来挡刀。] [这么丑为什么要救啊,有这个闲工夫不如去巴结一下姬兰若,说不定还能晚死一会儿。] [这是丑奴啊,他妹妹很厉害的,之后会为了小太阳牺牲呜呜呜呜。] [安诗雨那个早死的哥哥?他不是会死在秦国暗卫手里吗?] [沈惟舟都没死在半路上……好像那个山贼劫持的剧情因为秦国侍卫跑得太快蝴蝶掉了。] [……] 弹幕肆无忌惮地吐槽着剧情,沈惟舟看见自己“早死”的结局眼都不眨一下,倒是心思在安诗雨这个名字上多停留了一会儿。 看样子妹妹在剧情里不是个没有姓名的炮灰,处境暂时应该是安全的。 还有救。 把两个月之后的假死脱身计划再加上一人,沈惟舟已经想好了怎么把男人送去找他的妹妹然后他自己去天下各地游山玩水。 因为想象中的计划过于顺利,心情不错的沈惟舟难得对姬衡玉有了几分耐心。 “太子殿下?” 偌大的庭院里久久没有动静,就在姬兰若以为沈惟舟是在唬她的时候,亭前假山后走出来一群人。 是的,一群人。 正要发火的姬兰永直接傻了眼,抬起的手举也不是放也不是,就那么呆呆地停在半空,尴尬无比。 姬兰若也愣在那里,反应最快的是一众宫女侍卫太监。 周围的人跪了一地,显得长身玉立的沈惟舟愈发扎眼。 但是……沈惟舟微微蹙眉。 姬衡玉的出现在沈惟舟意料之中,就算弹幕不说他也猜得到。宫中眼线众多,身为谋略心机皆为上乘的晋国储君,姬衡玉怎么也不可能让自己处在一个消息闭塞的被动境地,怕是这边他刚一遇见姬兰若,那边情报就已经送上了姬衡玉的案前。 但姬衡玉并不是自己一个人出来的,他的旁边与他并肩而行甚至隐隐超过他的还有一人。 一个带着精致面具的男人。 察觉到沈惟舟的怔愣,男人冷冷看过来一眼,银质面具遮住了大半张脸,却格外凸显出那双如墨般的狭长凤眸,里面带着沈惟舟看不太懂的东西。 非要说的话,大概是一种居高临下的漠然。 好像对不在意的事都看不进眼里,更别说记住,乃至放在心上。 沈惟舟觉得就算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自称要揭竿起义自立为王,这个男人大概也不会多投来一个眼神。 很自我专断,沈惟舟安静地看着他,给了秦随一个初步的印象。 秦随也给沈惟舟下了一个定义。 美人。 烂好心硬出头但挺会说话的美人。 总的来说都不是什么好印象。 两个人都没认出来对方,都觉得这就是第一次见面。 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昨晚两个人都不太清醒,都没看清对方的脸。 秦随中了药,沈惟舟发着热,注意力全用在保护自己身上了。 另一个原因就是……两个人都和昨晚不太一样。 沈惟舟昨晚穿的是黑衣,遇事冷静,还疑似会武功。打伤秦随后扬长而去且不被殿前司的近卫发现,怎么看都是潜入秦王宫的刺客,与一袭红衣的笨蛋美人实在是扯不上瓜葛。 更何况…… 秦随收回视线,神色淡淡。 隔得这么近,沈惟舟毫无内力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事。 以色侍人,不过如此。 沈惟舟的认知就更简单了。 没看清脸,但被他打伤了,疑似秦王宫的夜巡侍卫。 可秦随为了不让他人看见自己额角的伤特地戴了面具,精致的秘银面具足够华丽,也足够大,别说是伤口了,连长什么样子都看不见,倒是应了传闻中秦随面如鬼煞的说法。 沈惟舟也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 戴面具应该是因为长得丑吧,身为秦国尊贵的帝君,不想让人看笑话也是人之常情。 两个人的思想在某种程度上诡异地统一起来。 被无视的姬衡玉:? “看来不用本宫介绍了,陛下与盛公子应当比本宫熟悉才是。”姬衡玉一拍折扇,看向了沈惟舟,“看看戏而已,不要那般小气。” “殿下说笑了。”沈惟舟面不改色,“既是如此,那人我便带走了。” “皇兄!”姬兰若跺脚,美目泫然欲泣。 “等一下。”姬衡玉止住沈惟舟离开的动作。 折扇轻点沈惟舟。 “你走可以。” 又轻飘飘划过那灰扑扑的男人。 “他,不行。” 11. 利用 第11章 姬衡玉含笑阻止了沈惟舟带走男人的动作,语气自然而然,像是在与相识多年的老友叙旧谈话。 姬兰若欣喜地凑上前来,面色绯红:“皇兄……” 流光月华般的翩翩男子笑容如旧,不动声色地避开了女子扯衣袖的手。 “就知道皇兄最疼兰若了!” 姬衡玉站在姬兰若一边,秦随不说话,只是可有可无地看着他们,像是对面前这一出好戏并不感兴趣。 所有人的态度都很随意,就只有沈惟舟和男人独立于他们之外,像是浮在水面上的孤岛。 毒素散发出的寒意由内而外,沈惟舟眼角眉梢愈发清冷,似覆上一层薄薄的冰霜,只有唇瓣那处殷红艳丽得要命,把人的目光全然吸引过去。 空气寂静片刻,沈惟舟看着姬衡玉,唇边蓦地绽出一抹笑。 他缓缓朝姬衡玉走了过去。 见状,男人漂亮的眸子黯淡下来,挺直的脊背似也微弯。 谁会为了一个没用的丑八怪去得罪晋国丰神如玉的太子殿下? 换他,他也不会。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沈惟舟要服个软了结此事时,他停下了向前的动作。 沈惟舟轻声:“若我今天非要带走这人呢?” “殿下要如何?” 姬衡玉的笑容淡了下来,他意味不明地看着沈惟舟:“你可是想好了得罪本宫的后果?” 似带病容的美人轻笑一声。 “我的意思就是天算的意思,不管殿下要如何,天算都接下便是。” “我的生父是天算宗主,养母是燕国薛家家主薛如,师从红泥道人,天下第一剑风九御是我师兄,万劫谷少谷主是我至交好友……” “大不了你杀了我,”沈惟舟这时已经靠的离姬衡玉很近,近到姬衡玉能闻见他身上清冽的沉香,“然后试试能不能攻下燕国灭杀天算。” “殿下。” 殿下二字被沈惟舟咬的极轻,明明前面还是大逆不道的威胁之语,加上这两个字就莫名显得像是朋友间的调笑嬉闹之言。 姬衡玉没有说话。 【主角的万人迷光环,真是从小到大不受苦,这谁不眼馋啊。】 【你真的想好怎么逃了吗我的宝,这话一说你可把在场两个皇帝都得罪死了。】 顺着秦随若有所思的目光看过去,沈惟舟觉得自己说都说了,得罪一个不少,得罪两个不多。 反正两个月后自己就“死”了,谁会跟一个死人计较? 就算要算账也算不到他头上,被系统名为劝导实则百般唆使的沈惟舟毫无心理负担。 “陛下,我是秦国的客人,不是卖身给陛下了。”美人步调一转,又把矛头对准了秦随,“保证客人的安全和愉悦是作为主人应有的礼貌。” “陛下觉得呢?” 不少人被沈惟舟的胆大吓得倒吸一口凉气,秦随“哦”了一声,语气玩味:“你在质疑朕?” 沈惟舟温和笑着:“不敢。” “不敢?” 秦随长眉微挑,漫不经心地来到沈惟舟身边,微微俯身,呼吸间的灼热气息扑到美人小巧白皙的耳垂上,耳垂瞬间就染上一片暧昧的薄红。 “刚才不是挺能说的?” 沈惟舟下意识别开脸,又反应过来什么,微微偏头。 二人四目相对,距离近到能数清彼此鸦羽般细密的长睫,呼吸交错间能听见彼此或快或慢的心跳。 让外人见了,大抵以为秦随想吻下去。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这么想的。 除了当事二人。 秦随始终是一个散漫的状态,沈惟舟更是面色不改,气质温润如玉,却暗含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礼貌疏离。 他在演戏。 秦随毫不掩饰,沈惟舟心知肚明。 “朕可以给你你想要的,但你要证明自己配得上朕给的东西。”秦随盯着红了一片的白皙肌肤,似是感到有趣,低低笑了一下,“三国盛会不日将于秦地举办,天下之人皆可参加,你自然也不例外。” “代表秦国李氏参加,若得名次,今日之事朕允你一笔勾销。” “若你只会说些好听的话,仰仗身后宠爱你的人便肆无忌惮……” 秦随不紧不慢地起身。 “朕想干的事,十个天算也拦不住。” 【答应!答应!答应!】 系统看着弹幕嗷嗷叫。 【那什么盛会的奖励有你需要的东西!不去也得去!】 【给爷去!!!】 根本不用沈惟舟的回答,秦随直接带着一行人离开,连个眼神都没给姬衡玉留下。 沈惟舟看了一眼姬衡玉,毫不犹豫地扯起男人:“跟上。” 主角都离场了,这戏台子自然也就散了。 姬衡玉并未再阻止沈惟舟,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卫寻清在临走之前看了看眼含嫉恨的姬兰若:“三公主,身在秦王宫,还望谨言慎行。” “我们陛下的客人,可不是谁都能得罪的。” 简单直白,意有所指。 被一个小小的侍卫统领如此呛声,姬兰若哪里能忍,当即就找姬衡玉开始告状。 姬衡玉看着离去的秦随和沈惟舟,微微摆手。 身后随行的人里立刻出现了三位嬷嬷。 三人甚至都不用姬衡玉吩咐,两个人按住惊慌失措的姬兰若,堵上她的嘴,为首的一位老嬷嬷上去行了个礼:“得罪了。” 然后“啪”的甩了姬兰若一个耳光。 姬兰若一下子被打懵了。 嬷嬷板着脸看她,冰冷的眼神不像在看公主,像是看没有什么生命的死物。 “身为晋国公主,私自带人入秦宫。” “啪。” “私刑被秦国帝君发现,坏殿下大事。” “啪。” “忘记自己身为公主的本分,致使母国蒙羞。” “啪。” “愚蠢恶毒,犯错之后不知悔改,依旧目中无人。” “你以为这是在晋国?!”嬷嬷声色俱厉,下手丝毫不因为姬兰若的身份有所保留。 此次来秦国之前陛下就把国务交给了太子殿下,如今的晋国掌权人,名为晋文帝姬宗昌,实为姬衡玉。 姬衡玉的意思就是帝令,区区一个姬兰若……公主可以有很多,但晋国储君仅此一个! “早就告诉父皇这次带小九过来,他偏宠小九那丫头,把你这个只有脸可以看的蠢货扔给了本宫。”姬衡玉轻轻道,全然不顾姬兰若不可置信的眼神。 “你该知道你这次来秦国背负着联姻和亲之命,既是知道自己又蠢又坏,偷偷地干坏事不好吗?为什么非要摆到明面上来呢?” 姬衡玉很是不解。 “给本宫找难堪?” 鬓发凌乱脸颊红肿的姬兰若闻言疯狂摇头,被嬷嬷用布塞住的口中发出呜咽声。 “料想你也不敢做这种事。” “同样是废物,本宫若是秦随,就算是娶盛空阳也不会娶你这个蠢货。” 姬衡玉的神情怜惜,若是不听他说的话,倒像是在安慰姬兰若。 “那个男人的背景本宫已经派人去查了,放心,无论如何,他活不长。” “三国盛会那么乱,死一两个人又有什么关系呢。” “刚刚试探了秦随对盛空阳的态度,不妙啊,他们的关系比本宫想象中要好上许多。” “天算想站在秦国这边?” 霁月光风的男子轻摇折扇,阳光洒在他身上,映出他如画般俊美的眉眼。 “有点意思。” …… 卫寻清看着身后折道离去的人,再三犹豫,还是问了秦随。 “陛下,刚才……” 秦随看都不看他就知道他想问什么,轻嗤一声:“不过是想看看朕对盛空阳的态度,借此试探秦国与天算的关系,推测这天下之争有没有江湖势力参与其中,偏偏还要用个散步的借口把朕约出来。” 墨袍玉带的陛下点评很是一针见血:“姬衡玉,此人心思城府极深重,不可交。” “不是什么好东西。” 卫寻清认同地点头:“正是如此。” “那盛空阳呢?” 这个问题让自家陛下沉默了一会儿。 秦随想了想刚刚沈惟舟的表现:“不好说。” “表面上一无是处,只是个被宠坏了的小东西,仗着身后的背景就开口得罪朕和姬衡玉……传言盛空阳可是个极为聪明通透的人,不然当年流民那么多,他凭什么被薛家收为养子,又是如何被红泥道人收为徒弟?” “朕看不透他。” “……” “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去帮朕干点事。仅凭李仁立一人绝无可能瞒天过海,李家通敌背后必然有更深的一条线,三国盛会天下瞩目,混乱的时候容易滋生事端,也容易引蛇出洞。” “让盛空阳去做那诱饵就再合适不过了。” 若盛空阳平安无事,那便两厢安好;若盛空阳被背后那些人灭口或接触威胁,麻烦也扯不到秦随身上来,秦随反而能顺藤摸瓜查到想要的线索。 盛空阳那么好的家世背景,不用可惜了。 帝王狭长双眸微眯,忽视了今天见沈惟舟的那丝熟悉感。 想起数月前就让暗阁去查的资料,秦随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还没消息吗?” 卫寻清没说话,他知道这不是在问他。 果不其然,一到宣室殿,一封信笺就被搁在了秦随案前,等待着帝王的拆阅。 秦随抽出纸张。 “盛空阳身份有疑,多方势力阻碍查探,还需要一些时间。” “晋国有合纵连横之意,其九公主正在来的路上。” “燕国有乱,已被镇压。” “小心行事!” 最后四个大字用朱红描就,极为郑重。秦随看完信笺,修长手指捏住纸张一角染上烛火,任由灰烬散落在眼前,火舌舔舐上指尖。 火光在殿内明明灭灭,秦随取下面具,俊美的脸在光影中晦涩难辨。 另一边,沈惟舟随便抓了个宫女问路,总算是回到了拂云轩。 刚回到房间,他就再也忍不住,吐出一口红到发黑的血。 男人虚虚扶了一下沈惟舟,沉默半响,用手蘸水在桌上写了一行字。 “你中毒了?” 12. 毒发 第12章 “你中毒了?” 男人写的虽是疑问句,但眼中却满是笃定。 他伸手想去搭沈惟舟的手腕,在看到自己粗糙丑陋的手掌时又倏地把手收回来,脸上浮现出一丝难堪和羞赧。 沈惟舟努力让自己保持着清醒,指骨捏得泛白,偏头看他:“你叫什么名字?” 屋内还算暖和,男人蘸水在桌上继续写,字迹凌厉,很快干涸。 “安秋明。” 沈惟舟温声:“知道了。偏殿没住人,东西都是新换的,你先去收拾一下住着吧。” “我去让人给你准备些水和新衣,趁早把湿衣服换下来,你内力低微,身体亏空,自己多注意一下。” 安秋明沉默地点点头,在桌上继续写:“我待会儿过来找你。” “我懂医。” “你看上去很不好。” 沈惟舟抬手拂去唇角的血,笑容淡淡:“我没事。” 把安秋明安排好,把该吩咐的事都吩咐完,沈惟舟屏退宫女,一个人在寝殿内,终于软软地倒了下去。 床榻近在咫尺,他甚至没有力气再站起来往前走一步。 美人蜷缩在地上,额头因为疼痛大滴大滴地冒出冷汗,打湿了耳边的碎发。手腕处黛青色因为疼痛而更加明显,修长的手掌无力地垂落,露出掌心斑驳的血痕。 拂云轩的地暖不算小,沈惟舟能感受到身下的灼热,但他身上仍是足以和风雪媲美的冰冷,他颤抖着,以一个极没有安全感的姿势蜷缩着,恍惚中感觉自己已经不是个活着的人。 五脏六腑都是撕裂般的痛楚,脑中也是针扎般的痛,沈惟舟咬住唇瓣不让自己叫出声,本就冷白的肌肤愈发没有血色,紧闭的双眸边挂着几滴将落不落的晶莹。 沈惟舟咬牙让自己清醒着承受这些痛苦。 因为如果睡着了的话,他不敢保证自己能不能再醒过来。 这不是他第一次毒发,但却是系统第一次看见他毒发时的模样。 系统讷讷半响,终于明白了初见时沈惟舟为什么会对它说的天命之子不抱有任何期望。 毒是凤九御沾惹上的,在中毒时就发作过,盛空阳全程目睹了那个过程。 他知道那是种什么样的痛苦,连身为主角攻的凤九御都忍受不了要嘶吼挣扎的痛苦,被盛空阳轻飘飘一句抱歉就尽数转移到了沈惟舟身上。 他可能真的会有办法解毒,毕竟他是主角,承整个小世界的气运而生,一些在别人看来不可能的事情,只要他想,他就办得到。 但他依旧没有选择让凤九御承受这份痛苦,没有让自己在乎的人去等待这样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解毒过程。 故事的结尾总是美好的,过程也由胜利者书就,加以或多或少的偏向和美化。 但系统实在是没想到这个世界的天命之子能崩成这样。 【按人设和剧情来说这份毒应该被他转到自己身上才对,然后成为推动剧情和主角感情线的一个节点。】 【主角也不应该是万人迷啊……好像有哪里怪怪的。】 系统在意识空间急得上蹿下跳。 【管他的,没有天命之子的品格还占着天命之子的气运!我呸!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的宝你再忍忍呜呜呜,007没用,007帮不上你呜呜呜。】 【……】 【呜呜哇啊啊啊啊你别疼了我们明天就去找解药,什么秦国什么主角我们都不管了呜呜呜呜。】 系统急着急着开始号啕大哭,机械的电子音奶呼呼的,让沈惟舟愧疚起来。 “……别……别哭。” 沈惟舟整个人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苍白的脸上分不清汗水还是泪水,顺着漂亮的下颔滴进衣领。 他不太熟练地哄着系统:“我没事了,我好了。” “没关系。” 毒发的时候一分一秒都是难捱,沈惟舟觉得自己已经度过了大半生,可实际上不过才折腾了一个时辰。 想起第一次仅仅发作了半柱香的时间,沈惟舟抿唇,瞒下了系统这个消息。 招人准备好沐浴的水,沈惟舟把该干的都干完,只觉困乏的要命。 就在他拿着一卷书昏昏欲睡的时候,安秋明来了。 安秋明沐浴完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伤口也上过药,虽然还是看上去凄凄惨惨的,但比之前灰扑扑的样子已经好了太多。 他一眼就看到了沈惟舟眉眼间不加掩饰的倦怠,还有那苍白到近乎透明的肤色,好像想到了什么。 屋内的血腥味已经淡去,安秋明拿着纸和笔把自己的意思写给沈惟舟。 “我想看看你的脉象。” 沈惟舟看完纸上的字,微微抬眸,眼神探究:“你到底是什么身份?” 弹幕里提到过“安诗雨”“丑奴”,但并没有确切地表明他们兄妹二人的身份,只是稍微透露了一下他们的结局。 安秋明作为晋国九公主的丑奴,死在秦国暗卫手里,安诗雨精通毒巫蛊术,一心杀掉秦随,干过很多不择手段的事,为了给盛空阳挡刀死在一次流民□□之中。 下场都不算好。 而如今,安秋明被他从姬兰若手中救下,没有什么接触劳什子九公主的机会,安诗雨也还没有成为后来杀人如麻不择手段的“巫女”,一切都来得及。 但能一眼看穿他中毒的安秋明,这一手暗含凌厉的字……他好像没有表面上那么简单。 安秋明沉默片刻。 “我不会害你,你救我一命,我还你一命。” “我自小习医,师父说我已经青出于蓝。” “让我试试。” 沈惟舟盯他半响,把手腕放到他身前。 “谢谢。” 雪白的皓腕纤细柔软,仿佛一掐就会断,清晰可见其上黛青色的脉络。 安秋明小心翼翼地把手搭上去,像是对待什么易碎的稀世珍宝。 系统见状满意地点头,觉得就该是这样,对安秋明好感度大幅上升。 它的宝现在可太脆弱了,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就合该所有人都小心点对他。 今天也是个合格的老父亲呢!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沈惟舟面色平静,安秋明眉头紧锁,系统看着安秋明这戳戳那碰碰自家崽崽,顿时快按捺不住自己的怒火。 【他愁什么愁!他皱什么眉!他叹什么气!】 【他不是说能治吗!!】 【啊啊啊啊他摸哪儿呢!】 安秋明眼含担忧地把手从沈惟舟颈侧收回来,提笔开始写。 “你的脉象很驳杂,好像中了很多种毒,但其实应该只有一种毒。这种毒用多味剧毒之物混合而成,在你之前仅有三例,无一存活。” 写到无一存活的时候,安秋明手微微一抖,雪白的纸张溅上一滩墨汁。 “我师父称此毒为——黄鹤引。” 黄粱一梦江鹤引,误入极乐醉蓬莱。 中此毒者,五脏六腑被毒素侵蚀,身体逐渐虚弱,平日嗜睡,睡梦中毒素会更加活跃,让人无声无息在睡梦中死去。 但死状凄惨,过程痛苦,每到毒发之际都会有万蚁噬心之痛,让人生不如死,实在恶毒至极。 见沈惟舟点头,安秋明继续往下写。 “你有武功,甚至武功很强,但你的经脉被人生生震碎,造成内力流泻,武功尽废。” “废你经脉的人没有仔细检查,你的内力还在。” 沈惟舟一下子从那种恹恹的状态脱离出来:“嗯?” 美人漂亮的眸子中难得有了期待:“但我感觉不到我的内力。” “还在。”安秋明安慰道。 “只是你的经脉受损太过严重,承受不了你的内力,所以你才感觉不到它。” “只要恢复经脉,再调养一下你就可以恢复武功。恢复武功才能解毒,不然以你现在的虚弱身体,药性只会加速毒素的蔓延。” 安秋明犹豫了一下。 “你用剑?” 沈惟舟似有所觉,轻轻点头:“右手剑。” 安秋明重重写下两个字:“不行。” “废你经脉的人废掉了你的右手,我可以试试恢复你的经脉,但是你右手断的太彻底……” “……我救不了。” 沈惟舟抬起右手看了看,眼底没什么波澜。 他自己的身体自己心里有数,当他拼尽全力也提不起自己的剑,当他的右手总会不自觉颤抖的时候,他就明白了。 那个一剑霜寒的沈惟舟,死了。 安秋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笔,眼含愧疚地看着沈惟舟。 他不明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青年怎么会受到这样非人的对待。 沈惟舟知道他在想什么,但他没法说。 他总不能告诉安秋明,他的光环都是偷来的,他不是盛空阳,也从来没有什么万千宠爱。 防人之心不可无,一时半会儿,沈惟舟还不打算告诉安秋明自己的真实身份。 两人一统沉默良久,最后还是安秋明起身告辞。 “你的身体要先调养,需要的药材很多,我回去写方子给你。……对不起,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药材你要自己想办法。” “我晚点来找你,你尽量不要睡。” 沈惟舟长睫微垂:“谢谢。” 安秋明走了,系统冷不丁冒出来。 【崽,你为什么不用左手剑,左手剑多酷!】 沈惟舟哑然失笑。 “我自小遍览群书,学的功法剑谱皆是上乘,且与我自身相合。但这些剑谱中,没有一本是左手剑。” “刀光剑影中招式瞬息万变,我修习十九年右手剑,一切起手收式都是刻入骨髓的习惯,从头再来并不容易,况且……” “我的心法是师尊所授,并不是世俗体系,就算找到了左手剑谱,也无法与我的心法相恰,也就是说,除非我自废心法从头练起,不然我硬要学左手剑只会走火入魔,身死道消。” “非我不愿。” 是真的没办法。 【没有……没有那自己编啊。】 系统语出惊人。 【路都是人走出来的,既然你面前这条路没人走过,那你就自己去走。】 【最差不过就是原路返回,反正也没什么后果,你现在已经是个废人了,还怕再废一次?】 【沈昭,你在怕什么?】 13. 纨绔(修) 第13章 系统说的话并不算好听,但沈惟舟没有因此产生些不忿的情绪,反而开始认真思考起了系统的问题。 他在怕什么? 就如同系统说的,他早已经不是那个一剑动九州的少年天才,可能现在都没几个人还记得天算除了凤九御还有另一人善剑。 当年和凤九御齐名甚至隐隐越过他之后,沈惟舟就被委婉地劝告,不要抢了少宗主的风头。 他们都说他和凤九御是天算的未来,一个会是未来的宗主,一个会是未来的大长老。宗主在明,长老在暗,互相扶持,宗门的未来才会更加长远。 沈惟舟不在意虚名,坦然把所有崭露头角的机会都扔了出去,自己只是在宗门内练剑。 他不只会剑,但剑是他最喜欢也是最精通的。 竹林,细雨,一人,一剑。 从破晓到月上柳梢,从春华秋实到夏蝉冬雪,从木枝到竹条到长剑,从小小孩童到长大成人。 …… 不能再握剑,与其说是断送了沈惟舟的武学生涯,不如说是全盘否定了沈惟舟过去十几年的人生。 沈惟舟收回思绪,没有回答系统这个问题。 他还需要时间去想一想,想一想未来的路到底该怎么走。 可能天生就是个吸引麻烦的体质,还没等沈惟舟和系统商量能不能睡一会儿,门外传来了宫女试探的敲门声。 “叩叩叩——” “公子,陛下有请。” — 夜色渐浓,秦王宫的某处却是灯火通明。 丝竹乱耳,歌舞升平,身姿妖娆的伶人轻纱半掩,动作中露出圆润的肩头,眼神不住地朝上方勾着,腻得像是要出水。 殿中的男男女女皆是衣着光鲜,有人锦衣华服,有人珠光宝气,绫罗绸缎在此刻成了不值钱的东西,金银交织,晃花人眼。 所有人的桌上都是用上好器具盛的山珍海味,玉盘珍馐,葡萄美酒,推杯换盏之间,训练有素的宫女太监低眉顺目快速在场间走动,给贵人们斟酒递茶,布菜剥果。 一派风流恣意的祥和之色。 沈惟舟踏入大殿的时候,注意到的人都微微一愣。 因为他太好看了。 秦随似乎是对今天见他时的模样很满意,特地又遣人送来了一套红衣。 繁复精致的花纹飘带层层叠叠,勾勒出细细的腰身,银线缠绕成仙鹤衔环的样子,华丽水袖在走动的时候会泛出粼粼波光……太累赘了,不方便打架,沈惟舟其实不太喜欢。 但他没办法拒绝。 毕竟秦随好像不吃他背景压制那一套。 美人低着头,鲜红欲滴的凤凰簪别在柔软的黑发上,修长干净的脖颈上肌肤瓷白,鸦羽般卷翘的长睫微动,再往下是高挺的鼻梁和殷红的唇。 沈惟舟来到秦随面前,微微俯身,没有在意周围渐渐低下去的嘈杂声音:“陛下。” 秦随支手撑着下巴,戴着秘银面具的脸上看不到表情,只能听到他慵懒低沉的声音:“嗯。” 没有下文,沈惟舟站在原地,略有不解地盯着秦随。 叫他过来又不说要干什么,这陛下脑子怕不是有点问题。 【总感觉没什么好事。】 系统深沉道。 果不其然,秦随没说话,座下倒是有人先开了口,听上去十足十的阴阳怪气。 殿内不知何时已经彻底安静下来,伶人安静地退到一旁,乐师也停下手中的动作,坐在桌前赴宴的诸官员使者更是不必说,给说话的人留足了表现空间。 “陛下不是瞧不上我燕国的歌舞吗,怎么今日又特地来看看……莫不是传闻中不近女色的陛下实际在背后日夜思念,觉得秦宫后妃索然无味,不如我燕国美人娇艳?” 话音落,大殿一角的地方顿时响起笑声,声音不大,但在这种没人做声的时候却是如此刺耳。而比这话音更刺耳的,是这话中毫不掩饰的挑衅。 沈惟舟微微蹙眉,转身朝那处看去。 是一群看上去出身显贵的公子少爷,服饰与秦国有些不同,更加修身风雅一些,也更令沈惟舟熟悉。 是燕国人。 如今的殿内人影攒动,但因为地方足够大,所以并不显得拥挤。 秦随一身玄色金织龙袍垂坐在玉阶之上,修长的手把玩着白玉盏,一时说不清是手更好看还是那千金的白玉盏更雅致。 再往下是几个空着的位置,那是给姬衡玉之类的客人还有长辈留的,如今并无人就坐。先帝昏庸早亡,宫里还有一位名义上的太后,因为并不是秦随的生母,所以很少出席这种大场合。 之后便是一览无余的大殿,中间空出大片位置,左侧是秦国朝中以丞相为首的百官及一干家眷,右侧是因为三国盛会提前来到秦国的各国各势力的使者,一般是先遣使。 真正参加盛会的天之骄子们都会等到最后几天再来,以免多生事端。 坐在另一边的秦国官员气得胡子都快揪掉了,但因为自家陛下还没说话,一个个都强行忍了下来,捏着酒杯横眉竖眼地瞪那群燕国的纨绔子弟。 三国盛会此次轮到在秦地举办,燕国那个老东西用心险恶,先遣使竟是不派朝廷命官,不派世家公子,派了一群身份地位高贵但遛鸡逗狗的纨绔过来,真是岂有此理。 许是来之前就被告诉过秦国不会伤他们性命,这群纨绔来了之后就翻了天,丝毫没有身在敌国的自觉,反而仗着秦国不斩来使整日挑衅,不是讥讽官员就是阴阳他们家陛下。 燕国世家强盛,联合把持朝政,皇族不过是世家手底下的政权傀儡,燕国百姓都不怎么把皇室放在眼里,更别说从小就把皇族当狗的世家纨绔。 在本国看不起皇族的心态一时调整不过来,这些纨绔们对秦随也难免有几分轻视,觉得不敢动他们的所谓暴君也不过如此。 秦随依旧不冷不热地支手看着他们,眼神淡淡,仿佛在看一群跳梁小丑。 说话那人莫名一股火就烧了起来。 “陛下怎么不说话?是承认许某所言找不出反驳之语?还是……还是真肖想我燕国的美人想到目眩神迷已经不会说话了?” 话里的嘲弄毫不掩饰,众人顿时又是一阵大笑出声,秦国官员再也忍不住,一位年轻的大人拍案而起:“岂有此理!” “退下。”秦随冷冷淡淡地命令。 “可……”那年轻官员到底忍不住,想要求秦随给这群纨绔治罪。 尊贵的帝君轻飘飘一眼,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笑意:“朕的话从不说第二遍。” 年轻官员见状脸色一白,像是想起了什么,呐呐又坐了回去。 秦国官员那边都安静了下来。 饭也不吃了,酒也不敢喝了,一个个正襟危坐,面容严肃,像是在参加什么朝议大会。 与对面一众纨绔形成了鲜明对比。 丞相坐在上位,老神在在,目不斜视,宽大袖口遮掩之下,安抚地拍了拍自家夫人颤抖的手。 “别怕,遇安有数的。” 没等那个许姓纨绔再口出狂言,秦随懒懒丢了支竹简下去。 “取孤鸾来。” “朕这儿有个罪臣之后,今晚你们提的一并要求都由他来接。” “弹丸之地,见识短浅,罪臣之后一人,足矣。” 不顾底下众官员见了鬼的表情,秦随似笑非笑地对上沈惟舟波澜不惊的双眸:“汝以为如何?” “……” 沈惟舟:? 感受着自家夫人下手极重的力道,丞相苦着脸把给自家陛下找补的话收了回去。 这这这,想起一出是一出! 昏君! 14. 孤鸾 第14章 殿内瞬间落针可闻,空气仿佛都凝固下来。 沈惟舟不避不让,漂亮的眸子看着秦随,微微抿唇。 “陛下这是何意。”他轻轻开口,听不出什么情绪。 “字面意思。” 秦随起身来到沈惟舟面前,当着一殿人的面,轻佻地勾起美人的下巴。 他低声笑笑,语气像在调情,狭长凤眸中却是一片漠然:“朕不需要你三年,但千年冰魄花和姬衡玉手下留人的账,你得还。” “现在就是需要你的时候。” “现在你是李修沅,罪臣李仁立的私生幼子,朕的……禁脔。” “看到那群纨绔了吗?取悦他们,激怒他们,刺激他们……你越张扬越耀眼越好,要让所有人都注意到你,然后再安静地退场。” 【他在利用你!】 系统声嘶力竭,无能狂怒。 【狗皇帝不值得,主角的账你还个屁!听我的一二三,给他一个大比兜!】 沈惟舟轻轻阖眸,按捺下自己的杀意,眉眼温和。 “然后呢?” “后面的事就不用你管了,朕自会护你周全,你放心去招惹他们便是。”秦随懒洋洋地把美人的碎发别到耳后,“比试不必在乎输赢,赢了就踩他们的脸,输了就用一用你这张脸,当成才艺展示就好。” “去吧。” 【狗皇帝受死吧!怎么是个男的都在给我的宝画大饼!给他一拳!】 【这种昏君怎么能把皇位坐得这么稳的!我们去找姬衡玉!我们里应外合!!我们造他的反!!!】 系统已经在弹幕上询问怎么才能以最快的速度造反了,弹幕一呼百应,纷纷开始就如何把各国皇帝拉下马换他们喜欢的角色上位作出激烈讨论。 沈惟舟没心思看弹幕,他反手拉住秦随,冰凉柔软的指尖能感受到对方炙热滚烫的脉搏,一下一下,平稳而有力。 秦随被拉住,心跳不自觉漏掉一拍,下意识要甩开沈惟舟然后杀了他,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低头看过去。 “何事?” 沈惟舟一字一顿:“一局比试,一株药材。” 秦随“嗯”了一声:“太医院的药材随你用。” “不。” 沈惟舟握住秦随的手腕,只觉得那只手有些微微发烫。 他的声音很轻,却满是不容辩驳的笃定和强硬。 “我要你私库里的药。” “……” 秦随一顿,随即漫不经心地偏头:“胃口不小。” 却是没说不行,也没问为什么。 沈惟舟收回手,依旧是那个温润病弱的模样,仿佛刚刚的强硬都是错觉:“各取所需。” 帝王微微一笑,坐回高台玉阶之上。 “准。” — 秦随的话简单易懂,翻译过来很直白。 沈惟舟扔给他们玩了。 罪臣之子生得如此貌美,再加上刚刚秦随毫不掩饰的动作和言语,想也知道沈惟舟是什么身份。 一众纨绔登时大笑起来。 “哪个罪臣啊,这么招人恨?” 人群中响起窃窃私语。 “这你都不知道?李仁立啊!三万……”各个角落都有知情者绘声绘色地揭露所谓内幕,然后说到重点部分又戛然而止,讳莫如深。 沈惟舟孤身一人站在殿前,面色苍白,脊梁挺直,莫名让人想起干净修长的苍竹,温润冷清的气质把那种勾人心魄的漂亮压了一些下去,让人升起些别的情绪。 秦随看着背对他的沈惟舟,内心冒出来些许烦躁。 他突然想把他拉回来,告诉他不用去了。 “你来接?你接什么?接客的话这可不是个好地方……”许姓纨绔被秦随口中的“弹丸之地见识短浅”气得不轻,又不好找秦随发作,只能把恶意悉数转移到沈惟舟头上。 他说话之前没看清沈惟舟的脸,话出口后看到那张漂亮的面孔有些后悔。不过剩下的话迟疑了片刻,还是被他说了出来,最多是把一些不堪入耳的词给换了换。 “被玩腻了的宠物也配跟本少爷说话?怕不是在床上没有服侍好你家陛下……” 秦随把玩白玉盏的手指微屈,狭长眸子里浮现出一抹冰冷的杀意。 他缓缓举起杯盏。 “啪——” 早在这人开口说话的时候,沈惟舟就已经慢慢朝他那边去了。 这纨绔地位应该不低,位置不算靠后,坐在中间偏前,沈惟舟走几步就到了他的眼前。 听着对方恶劣羞辱的言语,沈惟舟没什么表情,右手轻轻摩挲着孤鸾上的玉坠。 秦随让人拿孤鸾给他,因为说是要才艺展示,他原本以为孤鸾会是一架琴,一柄萧,亦或是一把剑。 没想到是软鞭。 鞭分九节,通体银色,其上挂着一枚血玉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什么装饰。 倒是与它的名字相符。 沈惟舟善剑,但很少有人见过他的剑,因为他的剑只有两种用途,一是切磋,二为杀人。 他不擅长用鞭,但这不代表他不会。 把剑道一途修习到极致,那么其他武器在他手里其实都一样。 哪怕……哪怕他已经是个废人。 耳边的话越来越难听,沈惟舟抬眼,红色水袖轻拂,形容纤弱,气质却似那林间随风动的青竹叶,细叶如刀,清冽风雅。 鞭影迅疾似风,而他凌厉如剑。 在所有人都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那个许姓纨绔只觉脸上一痛,旋即眼前一黑,撕裂般的剧痛铺天盖地般袭来,他直接惨叫出声,声音凄厉。 “啊啊啊,贱人,你做了什么!!” “你这个贱人居然敢打我,本少爷的眼睛,我看不见了!我的脸,来人!!来人——” 沈惟舟长睫微翘,精致苍白的脸上含着清浅温润的笑意,袖口挽起一截,露出雪白的皓腕。殿内流火般的光晕尽数倾泻在他侧颊,却并不让人觉得温暖。 他再往前一步,扬手又是一鞭,直接把毫无防备的许东恩抽飞了出去。 平日只会花天酒地的人自然不会武功,甚至连个正常男子都不如,身体亏空得要命。但众人怎么看怎么都觉得倒下的那人应该是一身病骨的沈惟舟,而不是看上去还人模狗样的许东恩。 众目睽睽之下,欺霜赛雪的美人收回孤鸾,轻声咳了咳,语气温和:“跟我说话,你也配?” 有人捏碎了酒杯。 [卧槽!] [卧槽卧槽卧槽!!!] [卧槽这是谁!病秧子!病秧子????!] [他武功不是废了吗?卧槽剧本驴我?] [这是重点吗!沈惟舟真他妈帅!!我爬墙了我脱粉了我爱你舟舟!!!] [一下子就抽到了我的……额……心巴,真他妈帅啊,怎么能温温柔柔地说出你也配这种话的?] 【你好牛逼。】 系统愣了半天,憋出四个字。 别人不知道它当然知道,今天下午沈惟舟才刚刚毒发完呢,半条腿都踏进鬼门关了,好不容易才咬着牙爬回来。 武功也是货真价实的一点也没有,按安秋明的话来说,沈惟舟现在的经脉就是四处漏水的大漏斗,内力是一点也存不住。 沈惟舟掩下袖中微微发抖的右手,舌尖舔了舔嘴角溢出的血。 “嗯。” 他感受着自己的无力,对系统笑了笑。 “玩把大的。” …… 许东恩被人抬了下去,场间暂时安静下来,这群纨绔也没再吱声。 他们是纨绔没错,但他们不是傻子。 身处敌国,在人家陛下面前口无遮拦,别说瞎一只眼睛,就算被打死那也是没处说的。 秦随不动他们,但沈惟舟可以啊。 到时候一句轻飘飘的比试,谁敢拿比试结果找秦随告状? 秦随见状,薄唇微弯,抬手将白玉盏中的酒一饮而尽。 杯盏落在案几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秦随声音低不可闻:“乱葬岗的野狗该是饿了。” 斟酒的侍女跪地不语,把酒壶放下后,恭敬地退了下去。 “不是要整点乐子吗?”沈惟舟想想时间,“开始吧。” 纨绔们倒吸一口冷气。 真敢啊。 但牛已经被吹出口了,不上也不是那么个事。 纨绔团磨磨唧唧半天,最后推出来一个眼底青黑,眼神带着倨傲的小少爷。 没什么,到秦国水土不服,熬夜熬的。 熊猫眼小少爷锦衣华服,被强行推上来之后又不想丢脸,双手叉腰一声冷笑。 “吃喝嫖赌小爷我样样俱通,你要和我比什么?” 沈惟舟奇异地看了他一眼:“随你。” 熊猫眼大手一挥:“那就都比!” “来人,上菜!” 第一场:吃。 三盘佳肴双方各尝一口,写出其中食材配料多者获胜,如果二人写出的配料食材种类数目相同,那就以时间定先后分胜负。 为了公平,这三道菜是让晋国的人去做的。 姬衡玉没来,但派了门下张文远参加此次设宴,晋国带来的厨子信誓旦旦自己做的绝对是独家秘方,保证没人吃过。 一众人将信将疑,耐着性子等了许久之后,终于等到了冒着热气的三道菜。 第一道是一条鱼。 青红椒剁碎洒在冒着油花儿的鱼汤上,鲜白的鱼汤里可以看见炖的软烂的香菇和不知名小青菜,鱼肉被淋上酱汁,热油烫过一遍,香的人舌头都要吞下去。 两人各尝了一口。 熊猫眼夹了一筷子鱼肉,沈惟舟喝了一口鱼汤。 唇齿留香。 沈惟舟神色微微餍足,舌尖不自觉地舔舔唇瓣,露出小虎牙和侧颊的小酒窝。 秦随眸光微深,很好吃吗? 第二道是半只鸡。 端上来的时候鸡盛在陶瓷小锅里,掀开锅盖时能看到香浓的鸡汤还咕嘟咕嘟冒着小泡泡,热气蒸腾,鸡肉的香味中夹杂着一丝葱香,更刺鼻的还是那让人食指大动的辛辣味。 熊猫眼恋恋不舍地看着锅里的鸡肉,含泪喝了口汤,沈惟舟这次倒是不喝汤了,挑了块最大且没有骨头的鸡肉,缓慢又坚定地吞进了口中。 美人形象全无,吃肉吃的腮帮子一鼓一鼓的,像只努力进食的小仓鼠。 因为吃不了辣,沈惟舟瓷白的肌肤上浮现出一抹红晕,原本冷静自持的凤眸中泪汪汪的,轻轻“嘶”了几下。 秦随冷嗤一声:“给他倒杯凉茶。” 第三道是……一碗面。 熊猫眼和沈惟舟看着那一碗就只有一根的面,手中的筷子迟迟下不去。 “要不就写前两道?”熊猫眼迟疑,“万一我都赢了,那这面……” 沈惟舟答应得很快:“好的。” 美人从善如流地把面拿到自己眼前,动了筷子。 “让你三分,你先写吧。” 熊猫眼举着筷子:? 15. 嚣张 第15章 福全公公给熊猫眼小少爷和沈惟舟各自递上纸笔,晋国的主厨也早就写好了配料食材,规规矩矩地交到了秦随手上。因为并不需要很精细,所以他对此也没什么抵触,写得很快。 秦随略略看了一眼,就让福全拿下去,给殿内的其他人瞧瞧,免得被人质疑公平性。 显然这配方是有什么问题的,席上的人轮番传阅,惊叹声此起彼伏,纷纷对着场上还剩下的菜色啧啧称奇。 “想不到啊……” “这哪里看得出来。” “这可难了啊。” 场上的两人对此一无所知。 熊猫眼小少爷咬牙切齿地看着沈惟舟姿态优雅动作迅速地吃完那碗面,不禁嘲讽道:“你饿死鬼投胎?这么一副饿了八百年的样子,你家陛下也不嫌你丢人。” 沈惟舟放下碗筷,心情很好地应了一声:“应该是嫌弃的。” 他嫌弃他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熊猫眼一噎,怎么都没想到还有这么不要脸面的官宦之子,“你你你”了半天,气哼哼地开始写他的答卷。 沈惟舟想了想,也拿起笔开始写。 说好的要让熊猫眼小少爷三分,沈惟舟眼看着他停了笔,这才开始写第二道菜的配料食材。 不紧不慢,让人看不出什么端倪。 有人冷笑一声:“真能装。” 熊猫眼小少爷已经交卷,福全公公拿起他的答卷与厨子的答案一一比对,看了三遍后才大声宣布结果。 “第一道十种写出九种,第二道十三种写出十三种,共得二十二分!” 周围顿时一片哗然。 燕国这边大声叫好,秦国一端虽不言语,却也有不少人露出惊叹之色。 不过只是一口便能尝出菜中所含配料食材十之八九,这看上去容易,做起来可实在是难。 这纨绔倒是不简单。 熊猫眼小少爷把周围人的反应都收入眼中,面上不自觉地露出自得之色,连眼底的青黑好像都消散了不少。 这年头当个纨绔也不容易,能被其他纨绔所佩服,都是有两把刷子在身上的,这熊猫眼就是其中之一。 他自小就很喜欢吃,而且很会吃,好不好吃闻一闻心里就基本有了数,燕国晋国的山珍海味基本都被他吃了个遍,吃多了自然也就对一些东西了如指掌。 沈惟舟想在这方面上和他比,做梦去吧。 几乎是在福全公公宣布结果的瞬间沈惟舟就停了笔,福全公公伸手来拿沈惟舟的答卷,沈惟舟看着面前熊猫眼小少爷翘尾巴的样子,唇角笑意微深。 “第一道,十分满分,写出……嘶,写出十分!” 秦随微微挑眉。 他尝出来了? 不,应该是看出来了。 倒是聪明。 听到福全公公的宣布,熊猫眼小少爷眉头紧皱,一脸“这怎么可能”,但倒是忍住了,没说话。 毕竟还有一道呢。 “第二道,共十三种,写出……写出十四种?” “这,这……” 福全公公拿着答卷看向晋国那厨子。 厨子小跑着上前:“让我看看。” “一二三四……十三十四!” “这,”厨子一拍大腿,“这香菜是我不小心加完又捞出来的,过水不足三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沈惟舟安静地坐在案几前,双手端正摆在膝上,玉带勾勒出细瘦的腰身,更加显得修长挺拔。 他闻言轻轻抬眸,回答莫名显得乖巧:“不吃香菜。” 厨子眼前一亮,还没等他说什么,熊猫眼就先发话了:“不可能!!!” 他气势汹汹地夺过沈惟舟的两份答卷:“小爷我从小吃到大,怎么可能你尝出来的我吃不出来,莫不是你们合伙……” “好啊,被我发现了吧!” 熊猫眼兴奋地戳着某处字迹:“明明是鱼,你这菜谱上连个鱼字都没出现,这你还敢说满分?” “你串通这太监!你作弊!” 听到这余音绕梁的大喝声,厨子欲言又止,福全公公低眉顺眼,场间的其他人鸦雀无声。 燕国那边有人掩面:“蠢货。” 空气沉寂良久,熊猫眼小少爷看看四周,满是茫然。 “你们怎么都不说话?” 沈惟舟把已经凉了的菜推到他眼前:“你再看看。” 熊猫眼粗粗扫了一眼:“看什么?” “看看茄子。” 熊猫眼勃然大怒:“哪来的茄子,你当我……” 剩下的话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熊猫眼看着拉丝的“鱼肉”,脸上跟见了鬼一样。 “青红椒、热油、酱汁、八角、料酒……全是口味重香气浓的东西,厨子很会做,这菜尝起来跟吃鱼没什么区别,甚至因为有了果蔬的鲜香更加好吃。” “但是这鱼没有鱼骨就算了,鱼肉被单独切碎裹在酱汁中也能理解,倒是没听说过鱼还能跟茄子一样……” 厨子放下手中的筷子,言语中很是自豪:“这是我家祖传的鱼香茄子煲,三代人加以改进,才把鱼换成茄子,让普通百姓也吃得起这菜,要不是此次前来秦国,我家酒楼已经开始推广了。” 没有再看熊猫眼仿佛刚哭完丧一般的脸色,沈惟舟神色淡淡:“下一位。” 第二场:喝。 这下被派出来的纨绔聪明了,不跟沈惟舟比品鉴了,要跟他比酒量。 半刻钟后。 “量……量你也不能喝!”纨绔歪歪斜斜地抱着一坛美酒,嘴里不住地打着酒嗝,眼看着已经喝迷糊了。 沈惟舟白皙修长的侧颈浮上一层微红,面前的空坛子整整齐齐摆放好,烈酒散发出浓烈醉人的香气,他却始终眼神清明。 【你千杯不倒?】系统震惊。 沈惟舟把手中的酒一饮而尽:“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我现在还百毒不侵。” 毕竟他现在身体里就养着天下奇毒,所有进入他体内的毒素都会被黄鹤引融合,过量的酒精也算是毒的一种。 喝酒,这儿的人一起上也比不过他。 “下一位。” 第三场比定力。 根本不用比,对面纨绔看见宽衣解带的美人眼珠子都要掉下来了,沈惟舟温润如玉,君子端方,看都不看一眼。 “你不会不举吧?”纨绔看看沈惟舟的脸,眼神淫邪。 沈惟舟轻轻一笑:“确实。” “下一位。” 第四场是赌术。 沈惟舟看着面前的骰子,微微犯难。 他不会赌。 【按理说我现在应该告诉你有我在别害怕,但是很遗憾,我真的只会开弹幕。】 系统拍拍手,开始摆烂。 【你自己可以的,对吧?】 沈惟舟在心底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是真不会。 前三局的顺风顺水不过是因为对手轻敌还有不需要什么技术含量,感觉就是一些小打小闹,想来也是因为怕太过分了得罪秦随。 但赌确实不是一个仅凭运气的游戏,更何况赌大小这种东西出千的手段实在太多,防不胜防,看那纨绔胜券在握的样子就知道必是对自己信心百倍。 常年混迹大小赌坊的纨绔赢他个对赌术一窍不通的沈惟舟还不简单? 沈惟舟并没有狂妄到觉得自己什么都会。 既然这样…… 众目睽睽之下,沈惟舟面露轻嘲之意,漫不经心地拂袖,乍一看上去竟是比对面的纨绔还要纨绔。 “赌的话怎么能没有彩头?”修长的手指拿起一颗骰子,姿势极为熟练地将其扔入盘中,“赌大小,一局定胜负,彩头……” “三千两。” 听到周围窃窃私语声越来越大,沈惟舟不紧不慢地补上最后两个字。 “黄金。” 整个大殿顿时哗然,秦国的一位官员气的吹胡子瞪眼,恨不得上前缝上沈惟舟的嘴:“三千两拿去赌!!败家子!败家子啊!” 纨绔也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沈惟舟说了些什么东西后差点一把将手中的骰子扔出去:“你,你你你,你你说什么?” “三千两!黄金!你疯了吧?你有吗你!你怎么不去抢!” 整个天下的钱货流通仍是以铜币为主,寻常人家一年收成能有几十两碎银已是不易,沈惟舟开口就赌三千两,还是黄金。 纨绔憋了半天:“你有钱?” 【我滴宝,你没钱。】 系统和纨绔的声音一前一后,沈惟舟侧颊冒出小酒窝,反问系统:“那又怎么样?” 【?】 美人抬眸看向秦随那边,眉眼在灯下清晰而惑人,温声道:“陛下。” 所有人都朝秦随这边看过来,但帝王却只看向美人的方向,两人四目相对,隔空而望。 熟悉感涌上来,秦随看着那双漂亮的眸子,莫名想起了他小时候养的那只小奶猫,整天扒着他的衣袖蹭他,眼睛湿漉漉的,乖巧的模样像极了在撒娇。 “陛下,借点钱用用。” “……” 系统连说好几句干得漂亮,秦国众位大臣看上去是敢怒不敢言,燕国那边则是一脸见了鬼的表情。 秦随居高临下地望着沈惟舟,半响,摆摆手。 一箱一箱的黄金摆在绸缎上,明晃晃在纨绔和所有人面前摊了开来,让人感觉自己在做梦。 老实说,那纨绔是第一次见这种大场面,毕竟在这儿不如在赌坊里自在,所以尽管他对自己的赌术很有自信,他还是迟疑了。 “要,要不……” 他看了一眼沈惟舟,又看了一眼秦随,再扫一圈周围的人,最后把目光落在了面前摆的整整齐齐满满当当的黄金上。 他咬咬牙,一闭眼,当场表演什么叫强词夺理:“比试怎么能比吃喝嫖赌,不过是跟你玩玩而已,谁会当真,罪子别太把自己当回事!” “赌有什么意思?我大燕宗氏世代书香,君子六艺琴棋书画你可敢接?” 越说越觉得是这么回事,纨绔说服了自己,并开始庆幸自己没傻傻地被骗三千两。 三千两黄金可不是什么小数目,这罪臣之子吃喝玩乐样样精通,一看就是和他们一样的纨绔,肯定是和他们家陛下合起伙来骗他的钱。 那纨绔最不擅长什么呢? 想了片刻,他恍然大悟,把自己不会的都报了出去。 反正他只会赌,接下来的比试输赢也与他无关,趁早把锅甩出去才是最要紧的。 有人兜底,想都不想,纨绔就拿着自己的骰子退场了,临走前还恋恋不舍地看了地上的黄金好几眼。 好多钱啊,够他赌个大半年! 沈惟舟像是看出了他想什么,笑容浅浅:“赌吗?” 纨绔吓得直接一溜烟小跑着回了坐席上。 “那看来是不赌了,”沈惟舟扫了一眼地上的几箱黄金,“还给陛下吧。” “下一位。” …… 就算是纨绔那也是真真正正世家娇养的后辈,君子六艺琴棋书画不能说样样精通,但也是自小修习到大。 接连落败,就算比试内容是大多数人所看不起的一些东西,但也是输了。纨绔团里那群始终未曾参与闹剧的人终于有了动静。 有人吩咐了什么,一个小少爷站了出来,身上比起之前那些人少了几分轻浮放浪,多了几分沉稳贵气:“我善棋。” 沈惟舟想了想自己小时候被责令不许再碰棋的训诫,微微摇头:“我不善棋。” 小少爷很干脆:“那你认输。” 他没有多说一个字,但沈惟舟看着他那副熟悉的样子,手指微微捏紧。 “等一下,”沈惟舟叫住小少爷,神色平静,“请。” 半刻钟后,小少爷看着被杀到片甲不留绝处再难逢生的棋局,掀翻棋盘就走。 细碎的棋子散落一地,清脆的响声如珠落玉盘,像是哀转久绝的谢幕曲。 “你赢了。” 走出两步,小少爷又回过头来看沈惟舟,眼睛红红的,里面带着厌恶:“你故意说你不擅长,然后以此来使我放松警惕?” “卑劣之子,活该沦落至此。” 从棋局朝着沈惟舟一面倒开始就鸦雀无声的大殿内此时仍是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看着他们,二人周围不知不觉间已经围上了一圈人,各自都保持着一定距离,专心去看棋局。 小少爷的话声音不大,但依旧清晰地落入了在场所有人耳中,沈惟舟也不例外。 顺着小少爷的视线,大家都朝沈惟舟看去,正看到他捡起几枚玉石般的棋子。 烛光打在他修长的脖颈,模糊了他侧脸的轮廓,沈惟舟低着头,声音有些哑,却没有回答小少爷:“这棋盘和棋子还是你拿出来的。” 小少爷拧眉。 “我的确不善棋,但如果你就这么对待它们——” “那你这辈子都不如我。” 最后几枚棋子被捡起,然后被轻轻放回青玉罐中,青年起身,艷稠的眉眼间难得带上了嘲弄之意。 他看也不看那失魂落魄的小少爷一眼。 “下一个。” 青年的嗓音清冽悦耳,如泉水汩汩流过山间,又如微风轻轻拂过林梢,让人的心不由自主就静了下来。 秦随却是微微皱眉,把玩白玉盏的手一顿,酒水溅出来几滴。 沈惟舟情绪不对。 “最后一场,想清楚了再来。” “赢了算你们赢,输了——” 美人一字一顿,语气温和。 “那就都滚。” 16. 名琴 第17章 [看看看看,这就暴露本性了吧,长得好看又怎么样,还不是刻薄又恶毒。] [我也没搞懂,不就一盘棋吗,怎么感觉他不高兴了?] [小太阳和风宝那边好甜啊,太甜了受不了了,来看看反派在干嘛。] [说实话我两边都在看,感觉我拿到的剧本不太对是可以说的吗?主角有点太端着了,总给我一种很刻意的感觉,还不如看看舟舟。] [舟舟好可爱啊,但我还是更喜欢小太阳和风宝,花瓶美人不太戳我。] [睁大你的狗眼看看谁花瓶。] [下盘棋赢了就不花瓶了?而且那个纨绔水平也不高吧,我们小太阳可是棋圣的忘年交,冒牌货就是冒牌货当不了白月光!] 弹幕又吵起来了,沈惟舟眼皮都不抬一下,安静地等着最后一场的比试题目商量出来。 他很少看弹幕,因为他并不觉得自己在“走剧情”,更多的是系统在看,然后把关键信息告诉他。 某种程度上说,弹幕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他确实是一个比较自我的人。 或许是也厌烦了这喧闹的场合,又或是对即将上场的人足够自信,纨绔们并没有拒绝沈惟舟只比最后一场的要求,而是把比什么的决定权交给了他们觉得可以做主的人手上。 片刻过后,一位蒙着面纱的女子和一位身形高大的男子同时出现在了大殿上。 紧随其后的,还有几个眼熟的面孔,脸上带着看热闹的兴奋与出口气的快意。 明显是一群纨绔自觉不敌搬来了救兵,之前那位说沈惟舟败家子的秦国官员面色沉下来:“来者何人!未经通传擅闯,按律当仗刑!” 蒙着面纱的女子抱琴朝秦随行了个大礼:“燕国先遣使,云氏云文雯。” 男子自从看到殿内的人之后就一直紧皱双眉,对这种宴会场合的厌恶已经要溢出来,只是靠理智强压下去,却依旧能看出其不悦。 他也朝秦随行了礼,只是并看不出来多少恭敬:“燕国先遣使,袁氏袁孔朔。” “见过陛下。” 秦随冷淡地“嗯”了一声,根本没听他们在说什么,只是漫不经心地盯着那个清瘦的背影。 这么瘦,刚刚又那副模样,他秦王宫是没给他饭吃吗? 沈惟舟对秦随的想法全然无觉,他看着面前的二人,眉眼间带着一丝疑惑。 “比什么?琴?” 比就赶紧比,站在他面前不动干什么。 云文雯盯着他良久,不语,藏在面纱后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袁孔朔就直接多了,冷硬的脸上不怒自威,语气莫名:“你就是李修沅?” 沈惟舟权当默认,又耐心问了一遍:“比什么?” 袁孔朔闻言古怪地朝殿内某个方向看了一眼,随即毫无预兆地大笑起来,把身边的云文雯也吓了一跳。 “虽秦事与我大燕无关,但身为人子,满门被灭,你却雌伏于仇人身下,果真如子群所言,自甘堕落。” 正抱着自己的棋罐发呆的云子群听到此话一脸茫然,反应过来之后便急忙去看沈惟舟的反应,脸上带着自己也不曾察觉到的惊慌。 “既是最后一场比试,那自然要有趣一些,不然岂不是和你之前的几场玩闹一样,贻笑大方。”轻飘飘地把之前的比试定义为玩闹,袁孔朔一挥袖,正色道,“听闻秦国诸子善书法,而我燕国百家善丹青,那我们今日……便比音律!” [这是要比两方都不擅长的?以示公平?] [不见得公平吧,哪有李修沅这个人,沈惟舟又不是什么世家子弟,这些东西他哪里会?] [就是啊,今天小太阳在这儿肯定能化险为夷的,小太阳可是从小被当世家子教养长大,这些对他小菜一碟啦。] [不过也幸好编了个身份出来吧,小太阳在燕国世家圈子里可是大宝贝,大家都认识他惹,看出不对来冒名顶替的事情就要暴露惹。] 系统紧张地捏一把汗,把最后这句记了下来。 弹幕说的没错,盛空阳走失后被燕国薛家收为养子,自幼被当成世家之子教养长大,懂的东西自然比出身落魄的沈惟舟要多得多。 而且燕国世家大多都互相有联系,家中晚辈基本都一起长大,或引为知己,或结为仇敌,但总归不会出现见面不相识这种情况,也就是说,他们都会认识盛空阳。 幸好秦随抱有引蛇出洞的目的给沈惟舟另捏了个身份,不然沈惟舟现在被认出来是个假的,怕是不用秦随找他算账,昨天得罪死了的姬衡玉姬兰若和把盛空阳当成白月光的这些燕国纨绔就能把沈惟舟生撕了。 看着弹幕上到处科普盛空阳在燕国世家权贵面前有多受欢迎的系统幽幽叹了口气。 这日子可真难过啊。 现在就是指望秦随不要反应过来,好奇为什么燕国这群纨绔会认不出“盛空阳”的模样,反而真的把他当莫须有的李修沅。 退一万步说,至少也要把秦随私库里对沈惟舟有用的名贵药材搞到手再暴露身份,要不然别说拿药解毒了,欺君之罪,怕是保命都成问题。 “怎么比?” 沈惟舟看着对面越来越多的人,扯扯唇角,还是没能笑出来。 若是没记错,不管是沈惟舟的身份还是李修沅的名义,他扮演的都是个废物草包,什么都拿不出手那种。 如今这副做派,倒是挺看得起他。 “不拘束用什么,一炷香为时,你二人共同奏鸣,作一首无题之曲。” “不给任何限制,也没有任何提示,是非好坏,殿内众人皆可评说,胜负则以多数胜少数,你,意下如何?” “早就听闻秦国人杰地灵,人才辈出,这比试,你接还是不接?” 看似询问,其实语气中满是咄咄逼人的压迫,根本没给沈惟舟说不的机会。 话都扯到两国头上,原本的意气之争就变成了国与国之间的较量,更是容不得沈惟舟临阵退缩。 袁孔朔倒也不愧是世家之后,看着头脑简单,短短几句话就挖了一个又一个坑。 逼人不可防守,只能进攻。 殿内的两方人马都急得不行,秦随垂坐高台之上,修长手指轻叩几下案几。 “催一下燕国的消息。”帝王秘银面具下的狭长双眸透着凉薄之色,“太张扬了,不符合燕建余那老东西的性子。” “说不定是世家自作主张?” “那就更不可能了。”秦随一声轻笑,似带嘲讽,“云家比燕建余更清楚,燕国腐朽,不宜与我大秦开战。” “……” “事出反常,有些人的狐狸尾巴,也该藏不住了。” 周围无人再应声,秦随感受到身侧气息的消失,手指微动,白玉盏在手中化为齑粉,一点声响也无。 而沈惟舟看着面前严阵以待的一群人,微微颔首。 “好。” …… 一炷香的准备时间,燕国的人围成一圈讨论如火如荼,沈惟舟孤身一人,无所事事地在那儿喝茶。 一杯茶喝了大半,沈惟舟终于想起来自己如今一贫如洗,自然也是没有什么趁手乐器的,于是兜兜转转,又把眼神投向了秦随。 秦随:? 总感觉没什么好事。 果不其然,沈惟舟看了秦随一眼,径自起身来到他跟前,心安理得地摊开手。 “陛下,”美人唇角噙着一抹温柔的笑,“要替秦国上场了,但我没有琴。” 秦随的目光落到宽大袖口下露出的那截雪白皓腕上:“焦尾琴在你手中。” 众所周知,天下名琴三架,焦尾妃色风雪客,焦尾被万劫谷少谷主赠予盛空阳当生辰礼物,而其他两架琴至今下落不明。 有了焦尾琴,想来也是用不惯其他琴的,秦随不明白沈惟舟的意思。 “……” 沈惟舟收回了手:“哦。” 【焦尾琴在主角手里啊??这下怎么办!】 系统怒斥黑心资/本/家。 【给他打工还不给琴!!小气鬼!!】 忽地没了什么兴致,沈惟舟转身欲走,却被一只修长的手拉住衣角。 秦随:“你不高兴?” 沈惟舟扯了扯,扯不动。 于是微微站定,垂眼看他,轻笑反问:“我为什么不高兴?” 不高兴? 那确实是有点。 秦随是沈惟舟所见第一个不被“盛空阳”所影响的、位高权重的人。 可能以后秦随见到真正的盛空阳会发生改变,但至少此刻,秦随并没有因为“盛空阳”这个人而做出一些令沈惟舟匪夷所思的举动,说出一些令人看不出脑子构造的话。 他会威胁,会利诱,会在沈惟舟需要的时候帮他一把,也会在沈惟舟开口时落井下石,达成自己的目的。 在盛空阳身边与正常人的生活脱轨太久,乍一看到秦随这样,沈惟舟其实是有些高兴的。 弹幕也不能说是全然对沈惟舟没有影响,至少沈惟舟从弹幕里知道,秦随不是“主角的后宫之一”,他甚至跟他一样,在原剧情里是大反派,给主角团使了不少绊子。 他以为,至少他们是一类人。 他们在共同抵抗宿命。 但刚刚秦随那句话让沈惟舟反应过来了。 他想多了。 他现在可不是沈惟舟,他现在是“盛空阳”,是秦随眼中随手能掏出天下名琴的小少爷,与那个籍籍无名的沈惟舟毫无瓜葛。 沈惟舟应该是不太高兴的。 但他自己也说不上来,他为什么不高兴。 所以他只是轻声提醒秦随,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陛下,时间快到了,我该下去了。” 秦随看着面前这人,明明还是那副温润病弱的模样,却偏偏多了几分较刚刚没有的疏离。 他倏地松了手。 “去吧。” [感觉舟舟有点可怜……] [可怜什么,人贵有自知之明,沈惟舟还想用焦尾不成?] [焦尾诶,该说不说,我觉得沈惟舟配不上焦尾。] [哪家的狗这么能叫?爱看看不看滚!] 一炷香时间到。 云文雯与沈惟舟相对而坐,身后是一群乌泱泱的人,身侧还站着袁孔朔。 沈惟舟面上不辨喜怒:“什么意思。” “助阵而已,你也可以叫人。”袁孔朔一句话堵了回来,“可以开始了吗?” 沈惟舟两手空空:“开始吧。” [他拿什么?他琴呢?借一把也行吧?] [想直接认输吧。] [干什么啊,故意败坏小太阳名声是不是。] [这是沈惟舟的视角,他不是这样的人,不爱看能不能闭嘴啊?] [就说就说,占了小太阳身份还不让说,你管我?] 沈惟舟扫了一眼又吵起来的弹幕,让系统关了。 云文雯有些惊讶,但什么也没说,毕竟她的目标是赢。 不管沈惟舟用什么,用不用,亦或直接认输,只要她能赢便好。 袁孔朔就更不用说了,他巴不得沈惟舟直接认输下了整个秦国的脸。 只有一群秦国老臣急得要命,恨不得飞奔回家给沈惟舟把自家名贵的乐器都拿来,但这显然是来不及。 没办法,众人只能纷纷吩咐自家书童侍女赶紧去礼部借,能借什么是什么,好歹不能直接认输。 倒不是没人想到自家陛下,但转念一想,秦随向来不耐音律歌舞,宫中大抵也没什么能用的东西,遂作罢。 场下的纷扰已经影响不了场上了。 云文雯双手覆于琴上,指尖微挑,一串空灵悠远的琴声就响了起来,真真应了那句绕梁三日不绝于耳。 众人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 既为无题,那便随心所欲。 犹如新柳抽出嫩芽,冰雪消融之后泉水流动,春回大地,万物复苏,桃花几朵落于浅绿深红中。 微风吹动心思千万重,惊鸿一面人间风月太匆匆。 把酒与共,相思该有多从容。 …… 琴声深深浅浅,寥寥几下勾勒出烂漫春光。 两个人从相遇到重逢,君子如玉,折春入酒,拈来几分少女的旖旎,却始终与其隔了几分距离,最终也不过是相忘于人海。 世间万字,唯情之一字最动人也最伤人。 而人最擅长也最不擅长的就是,共情。 无需多言,看一眼众人的反应就知道,这琴音确实是极妙。 有人面露回忆,有人黯然神伤,有人泪水涟涟,有人悲喜交加……殿内还保持清明的人不多,秦随算一个,沈惟舟也算一个。 殿内两侧都摆满了各种绿植,有几株形状厚薄正好,沈惟舟随手揪了几片叶子下来。舒展伸平,放在唇间。 清越的声音陡然划破琴声营造起来的意境,似鹤唳,似凤鸣,带着几分少年意气,踏草木,掠长风。 波澜壮阔,江海潮升。 风花雪月,碌碌庸庸,恨平生,无大能。 群峰辽远,我见青山而越万山。 折枝披风雪,纵马起扬帆。 萍水相逢,花间煮酒,月下把盏言欢。 …… 云文雯面色微微发白,手下动作已经开始变得慌乱起来。 沈惟舟刚开始的时候稍微迎合了一下她,像是从另一个角度出发,让她不至于直接当众出丑。 但随着他渐渐铺展开自己的意境,风流恣意一气呵成,云文雯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参与不进去。 她根本就跟不上! 连跟都跟不上,就更遑论压制,甚至打破。 云文雯咬着嘴唇,额角冒出冷汗,犹豫再三后,还是给袁孔朔打了个信号。 她知道这样不好,这样不对……但是她必须要赢! 沈惟舟还在继续。 酣畅淋漓又跌宕起伏,殿内众人上一刻还在为离别而感伤,下一刻立马又被引入了这盛大的山川湖海之中。 谁年少时还没立过凌云之志,向往过张扬肆意的人生? 秦随微微出神。 不只他一人,袁孔朔其实也被沈惟舟所吸引。他怔怔地听着,心神震动,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云文雯在叫他。 沈惟舟的表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但这并不是让他燕国认输的理由。 袁孔朔眼神一厉,双手背后,趁所有人不注意,给后面的人打了个手势。 后面的人顿时心领神会。 于是在沈惟舟即将转音的时候,“咚——”的一声。 突兀一声擂鼓,又有长笛加入,云文雯顺势跟上,沈惟舟毫无防备,意境全破。 [这是在干什么.JPG] [不要脸了呗,什么东西。] [我靠真好听,他为什么随手扯片叶子也能吹?] [狗东西死啊,让我听完!!燕国不要脸!!!] 琴声为主,长笛为辅,擂鼓相佐。 云文雯指尖一转,指法大开大合,一下子从少女怀春求而不得转到了家国情怀上。 铮铮琴音之下兵荒马乱,烽火连天,国破家亡。 长笛凄厉如泣血,是亡者不甘的悲鸣,是未亡人难言的哀痛。 擂鼓一下一下,像是直接敲击在了人的心尖上,千军万马之势扑面而来,恍然间让人真切到了战场上,身前是敌人,而身后,是家国。 悲凉之感弥漫在席间,所有人都脸色沉沉。 沈惟舟扔下了那片薄叶,满身清冷,没有说话。 败局……已定? 就在此时,卫寻清风尘仆仆而来,看都不看其他人一眼,先跪了秦随,然后递给了沈惟舟一架琴。 沈惟舟看着卫寻清双手呈上的琴,转身看了一眼秦随。 秦随唇角微勾,给沈惟舟做了个口型。 “风雪客。” “你的。” 天下三大名琴之一,风雪客。 沈惟舟没再看秦随,接过风雪客,宽大袖袍一挥,席地而坐。 指尖微动,琴音倾泻而出。 为家国? 那便战! 退而死,战则生。 云文雯猛地睁大了眼睛。 17. 暴露 第18章 如果说云文雯的琴音是哀,是兵临城下、没有援军的绝望,是亲人在自己眼前被屠戮,是城破后生离死别,然后一切归于尘埃,那沈惟舟就是于千军万马中突兀杀出的一柄长剑。 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 一人一剑,从远方而来,杀出了千军万马的气势。 于是渐渐地,绝望的情绪不知何时一挥而去,有人拿起了丢下的刀,有人抱起还沾着血迹的矛,每个人都坚定地站到别人面前,每个人都无畏地开始冲杀。 如若一定要死,那也要死在城门前,要死在所有人的前面。 身后是家,身后是国,身后……不能退! 拼得十万头颅血,须把乾坤力挽回!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肝胆相照,死生同,不请长缨,系取天骄种。剑吼西风。 杀! 风雪客的琴音被沈惟舟弹出肃杀的厚重感,战场上的一切仿若身临其境,马蹄踏起的尘土飞扬,嘶鸣声伴随着厮杀声,不断有人倒下,又不断有人站起来,鲜血染红了衣裳,染黑了黄土,大漠孤烟,长河落日,那是鲜血的颜色。 殿内的武将一口饮尽杯中酒,双目通红,大喝一声“好!”,激动之下生生捏碎了酒樽。 没有人指责他,文臣老泪纵横,口中喃喃“吾死国生,虽死犹荣”,提笔时稳稳当当的双手此刻颤抖得厉害。 纨绔们此时也满是震撼,皆满目失语,思绪万千。 他们的感受或许没有亲历过战争的人更深,但他们此刻却清晰地感受到了胸口的那番热血,那种保家卫国,生民立命,为万世开太平的铮铮铁骨心。 沈惟舟没有打破云文雯的意境,他只是参与了进去,他近乎平淡地叙述着自己的想法,明明一身病骨沉疴,手下的琴音却充满凌厉。 虽千万人吾往矣,不外如是。 云文雯在沈惟舟拿到琴的时候就心头一跳,一种不好的预感就浮了出来。 她想过沈惟舟琴技很厉害,但没想到会是这样,寥寥几下勾勒,直接把她之前的意境当做跳板,直接让她溃不成军。 有什么用呢,她的琴,袁孔朔帮她作弊的长笛擂鼓,还有后来参与进来的琵琶唢呐萧音……统统都给沈惟舟做了陪衬。 哪怕再挣扎,都被沈惟舟的意压得死死的,只能顺着他,去圆满这场战争,去完善这首他随手而为……却注定千古流芳的无题曲。 云文雯苦涩一笑。 她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哪怕是用了不正当的手段,她也输了。 想通了之后她反而释然,没有顺着袁孔朔的意思直接罢手,她仔细听了片刻,素手一挥,用自己的所学所感去帮沈惟舟完成这首曲。 云文雯没停,那剩下的人自然也不敢停。 于是大殿中出现一幅奇景。 身量修长的青年红衣潋滟,脊梁挺得笔直,墨发如云束起垂在身后,眉如远山,乌发雪肤中有一种惑人的艳色,偏偏气质清冽如长剑,干净明朗,可斩春风。 他长睫微垂,轻抚琴弦,对面数人则以一衣着华美的蒙面女子为首,看似针锋相对,实则曲低而附,为他伴奏。 直到一曲终。 “嗡——” 给这曲无题画上一个句号,沈惟舟微微松了口气,眉眼间显出几分倦怠。 殿内一时安静,众人还沉浸在曲中出不来,亦或是不想打破这份安静,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良久,云文雯起身抱琴,给沈惟舟行了一个礼。 “我输了。” “此曲当属第一,实至名归。不知公子可否抬手,愿意为其赐名?” 此话一出,众人如梦初醒,殿内顿时热闹起来。 “好,好啊!可惜此子看上去身虚体弱,不然我定要让陛下给一个恩典,让这小子跟我上边疆打仗去!”刚刚激动之下捏碎酒杯的武将连叹可惜,眼里满是尚未褪去的回忆与热血之情,更深处可见几分怅然。 一位文官面露赞叹,语气中满是不忍:“陛下手中的人你也敢想,不要命了?” “这有什么,陛下几天就腻歪了也说不定,单凭今日一曲,老夫保他一命!” “……” 看着周围的热闹,袁孔朔面色阴沉,狠狠瞪了那群纨绔一眼。 丢人!净给他惹大麻烦! 纨绔们自知理亏,消停不少,云文雯还在那儿站着,仿佛不要一个名字不肯走。 “刚刚是文雯糊涂,技不如人,文雯甘拜下风。还望公子海涵。” 沈惟舟沉默片刻,没有回答她的歉意,而是留了三个字。 “破阵曲。” “破阵曲?”云文雯看着青年修长挺拔的背影,低声喃喃,“此曲名为……破阵?” 时候不早,看完这场热闹,又看着燕国的一群人半是后悔半是憋屈地给自家陛下认罪,众人乐呵呵地散了。 风雪客还到卫寻清手上,沈惟舟听着周围的嘈杂,困意更甚。 “五场,五株药材,还有太医院的药随我用,”沈惟舟提醒了一句,“谢陛下。” 秦随看着面前那人因为困倦而显得乖巧温软的眉眼,突然起了些恶劣的心思。 “还不行。” 沈惟舟顿时困意散了一半:? 过河拆桥翻脸不认账? 美人不太高兴地抿抿唇角,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把那句“狗东西”骂出口。 他微微凑近秦随,小声道:“我们说好的。” 我们。 这可真是个新鲜词儿。 秦随从来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他想干的事,想做便做了。 于是帝王轻笑一声,微微俯身,在面前人有些慌乱的反应下将他一把打横抱起。 沈惟舟突然腾空,双手下意识勾住了秦随的脖颈。 两个人的距离瞬间拉近,近到再一次呼吸交错,心跳可闻。 真是暧昧又危险的距离。 沈惟舟的指尖轻轻划过秦随脖颈后的凸起,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数十种杀人方法。 保证一击致命,让痛苦最小化。 而秦随…… “朕保证,你杀不了朕。就算你能杀朕,朕死了,你也活不过一刻,这个大殿就是你我的合葬之处。”秦随在众人面前对沈惟舟极尽宠爱,两人额头相抵,亲密无间,“你大可以试试。” 沈惟舟兴致缺缺地收回手。 他没武功,懒得费事。 “药会给你,但你最近得陪着朕一起……你已经被推到了明面上,你的背景都远在千里,救不了你,只有呆在朕的身边——” “只有朕能保住你。” 明白,想演一出昏君美人的戏码。 无视周围的人或惊诧或嫉恨的眼神,沈惟舟被秦随一路抱着,窝在男人怀里昏昏欲睡。 反抗不了那就先接受,反正最多两个月他就死遁,这狗皇帝有什么计划跟他又有什么关系。 各有所需,勉勉强强也算公平交易。 清楚地知道秦随只是在利用自己,沈惟舟心安理得地睡了过去,安安静静地扮演好一个花瓶美人的角色。 秦随听见怀里人的气息归于平稳,原本稍快的步伐变慢,手上的动作也更加小心。 “这也能睡。”秦随冷嗤一声,“毫无警惕之心。” 墨发垂下,瓷白得仿佛一掐就断的手腕露在外面,清晰可见其上黛青色的脉络。红色的流苏和黑色大氅交织在一起,帝王小心翼翼地把人护在自己怀里,两人的身形在深沉的夜色中隐去。 两人的身后跪了一地,在所有人都没注意到的角落里,还有几道身影正挺直站着,目送那两道人影离去。 姬衡玉面上含笑,轻摇折扇:“盛空阳?李修沅?破阵曲?” “有趣。有趣。” “我们会再见面的,对吧?”姬衡玉展开手上的字条,看完之后一捻,纸张在手上化为齑粉,“沈惟舟。” 18. 初吻 第19章 做戏做全套,秦随一路抱着沈惟舟回到了寝宫,路上遇到的人也都免了他们的行礼,生怕吵醒了沈惟舟。 沈惟舟睡得很沉,秦随看着怀里人的睡颜,沉默了一会儿,还是没有把他叫醒让他回拂云轩,而是轻轻把他放在了自己的床上。 烛火摇曳,映在青年瓷白/精致的侧颊,鸦羽般的长睫卷翘,像小刷子一样在眼睑处投下一片阴影,睫边有颗小痣若隐若现,几缕柔软的黑发落在枕头上,刚刚好挡住了那处。 秦随眉心微蹙,居高临下地看了床上欺霜赛雪的美人好久,还是伸出手……搭上了他白皙纤弱的腕。 没有武功。 是他想错了? 不知道为什么,在无数个瞬间,沈惟舟给秦随的感觉都不是那种病恹恹的娇弱美人,而是与他势均力敌,甚至比他更强一筹。比起他表面上的单薄病弱,秦随更觉得他像是在扮猪吃老虎,在所有人都毫无防备的时候,轻笑着给你致命一击。 但他每一次的试探都被挡了回来,沈惟舟的表现完美无缺,就是那副表里如一的温润病弱模样,仿佛走几步路都会咳血,被人欺负了也只是好声好气。只是偶尔暴露点锋芒,勾起了人更深的好奇与探究。 秦随今晚抱他回来,说是单纯的囿于美色也不见得,更多的可能还是一种试探。 如果是真的,那什么都好说,想要什么秦随给他便是。 如果是装的,那秦随也很好奇,他能为了他的目的,做到哪一步? 秦随看着身下这人安稳的睡颜,慢慢俯身靠近,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摩挲着那艷红的唇珠,仿佛下一秒就要吻上去。 像极了被美人勾引而晕头转向的昏君。 两人越靠越近,越靠越近。 下一秒,美人睁开那双漂亮的眸子,里面满是清明,看上去带着几分冰冷的漠然。 而此刻他的右手,正紧紧握着一把锋利的匕首,刀刃朝向手掌心,修长的手中鲜血淋漓。 鲜血顺着指缝流下,一滴一滴,滴到了尊贵的龙床上,溅到了秦国最尊贵帝君的衣角。 在沈惟舟意识里面喊得撕心裂肺的系统终于松了口气。 然后又是把心提起来。 【他大爷的,狗皇帝又在试探你!】 【5555他好像想杀了你,我滴宝快跑。】 秦随与沈惟舟此刻的姿势极尽暧昧,但两个人之间的氛围毫无亲密可言,冰冷得像是要把周围的空气也一并冻起来。 秦随突然笑了,松开握着匕首的手:“醒了?” 沈惟舟没有松手,匕首仍然被他握在掌中,血就像不要钱似的往外涌。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秦随,眉眼冷淡,看不透在想什么。 秦随见状伸手去拿他手里的匕首:“怎么不说话……” 未尽的话戛然而止,秦随狭长凤眸中出现难得的怔愣。 靠得实在太近,也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毫无防备之下,沈惟舟轻轻一揽,秦随就朝他倒了下来。 秦随反应自然是很快,但沈惟舟比他更快,匕首落地的清脆声响起,手掌抚上秦随露在外面的半张侧脸,刺鼻的血腥味传来,但秦随已经顾不上了。 沈惟舟吻上了秦随。 温软殷红的唇瓣贴上有些凉的薄唇,青涩到有些笨拙的唇齿相接,却快让人发疯。 秦随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任由沈惟舟把血抹了他一身一脸,面具后的眉眼晦涩不明。 他好像应该拒绝,应该推开沈惟舟,应该像处置之前所有妄图贴上来的各色男男女女一样,嘲笑一声不过如此,然后把这个以下犯上的人拖下去赐死。 但他不想为难自己。 他的潜意识告诉他,对沈惟舟的行为,他……不讨厌。 甚至很喜欢。 秦随身为一国帝王,自然是有后宫的,而且天下向来人尽皆知,秦随的后宫不拘男女,不论家世,甚至不看美丑,只要是他喜欢就行。 只不过他的后宫和传统上的后宫不太一样,别人的后宫都是用来临幸的,他的后宫是用来监视关押的。 他的后宫现如今七人,四男三女,他一个都没碰过,甚至也不怎么见,只有需要的时候才去看看他们。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秦随后宫里的人,全是各国各世家绞尽脑汁想法子送过来的探子细作。 他倒是也想过送来的细作美人杀了就是,但是这群人就像火烧过后的野草,根本除不尽,杀了一批又送来一批,各种套路戏码接连上演,让秦随不胜其烦。 于是后来他就不杀了。 他顺着他们的意,留下了这群探子细作。 危险总是要放在身边时时看得见才最安全,但秦随又不想让这群虫子渗透进他一手创立的军营官场,于是干脆就把他们全放进了空置的后宫,为此还落了个荤素不忌口味奇特的名声。 收了细作,偶尔让他们送送假情报,挡住了前赴后继的其他探子,让别国皇室世家以为一切尽在自己掌握之中,还堵住了一群老臣想让他纳妃生孩子的口,秦随觉得这真是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白养几个人吃饭而已,秦随养得起,而且还能从他们身后的人身上把这份浪费千百倍的拿回来,何乐而不为。 谁都想不到,荤素不忌的秦国帝君是个货真价实的雏。 不仅没有通房,不临幸后宫,甚至连嘴都没亲过。 这是他的初吻。 和一个他上一秒还打算杀了算了的……男人。 沈惟舟眸中拢上一层薄薄的雾意,美人半阖双眸,眼角有泪欲落不落,漂亮的脸上秾丽而惑人。 他一边带着点委屈地小声喊疼,一边又很认真地吻着秦随。 就在他舌尖舔上秦随的唇瓣时,秦随终于反手掐住他的手腕,另一只手压住他的后脑勺,强硬又主动地吻了下来。 他是第一次,秦随也是第一次。 但是拜沈惟舟毫无章法的撩拨所赐,秦随很快就找到了技巧。 细细舔舐温软的唇瓣,撬开牙关长驱直入,柔软湿润的触感让秦随瞳孔一暗,然后就更深地吻了下去。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秦随的手一路向下,水声时不时响起,唇齿间拉扯出一道道暧昧的银丝。 然后秦随停了下来。 他漫不经心地起身,嘴角被咬破,有血流下。 不是沈惟舟的血,是他的血。 沈惟舟咬得极狠,配上秦随此刻侧脸也是斑斑血痕的模样,倒是真有几分狼狈之色。 秦随莫名觉得理亏,没有问沈惟舟为什么,只是去看沈惟舟握住刀刃的那手。 伤口纵横。 惨不忍睹。 秦随心口有点堵。 “朕又不会真杀了你。” 沈惟舟回以一声冷笑。 秦随蔫蔫地又沉默了。 “来人,宣太医。” …… 【宝,你你你……你没事吧?】 十八禁自动黑屏,但刚刚的场面勉勉强强还在清水的范围内,于是系统和弹幕都炸炸的。 系统是为了它宝的忍辱负重,弹幕是磕了这百思不得其解的“神仙爱情”。 [我要是秦随我也忍不住,好好磕5555] [变成湿漉漉的小狗上嘴啃了,我早就说这对能成!] [磕死谁了磕死我了,我要爬墙了,隔壁不如这对甜。] [亲亲之后的狗皇帝be like:都是我的错.JPG] [别乱磕啊,我怎么感觉沈惟舟在钓着秦随。] [美人计,我懂,但还是好磕。] [认识才几天就亲了,满意,爱看。] [认识几天就亲,不要脸,比不上……] 说什么的都有,沈惟舟看得还挺有趣,挑挑拣拣地回了一些问题。 “喜欢秦随吗?不喜欢,下次再惹我不高兴就杀了他。” “为什么要主动亲?想亲就亲了,管那么多。” “美人计?你觉得是就是。钓鱼,把秦随当鱼?”沈惟舟轻笑一声,“也行。” 虽然已经是深夜,但太医来得很快。他对面前一片狼藉的景象显然是第一次见,跪下之后起都起不来,诊脉的手都有点哆嗦。 好在还是一切顺利,胡子花白的太医给沈惟舟开好了药,面对秦随主动要求给沈惟舟上药的模样简直像见了鬼,浑浑噩噩地告了退。 让人把床收拾过,换了一身衣服的秦随坐在沈惟舟身侧,安安静静地给他上药。 沈惟舟看着秦随认真的样子,莫名想笑,也就真的笑出了声。 秦随抬头:“嗯?” “没什么想问的?” “……” 秦随:“没有。” 小心妥帖地把伤口包扎好,秦随又开口:“我刚刚想杀了你。” “千年冰魄花不是我主动给的,左相擅作主张,把你换来了秦国。但在我的认知中,无论如何,你不该来,也不会来。那你来了,就必然有你的目的。” 秦随这次没有用“朕”的自称。 “我知我生性多疑,向来喜欢把人往坏处想,实话实说,我不信你。” “从见到你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一种违和感,你与传言中并不一样,除此之外,你又与姬衡玉搅在一起,身上也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我不喜欢不可控的因素出现在身边,所以我一直想杀了你。” 秦随淡淡地说,身上那种久居高位的矜贵与杀伐果断完美融合,给沈惟舟真真切切地展现了到底什么才是帝王之相。 “你不会武功,但是能感觉到我的杀意,这已经算是非比寻常。能感觉到杀意就能隐匿起杀意,你对我有威胁,关乎性命。刚刚如若你不醒,那我会留你一命,但是你醒了。”秦随声音微顿,“你知道我不怕天算的。” 言外之意,因为不怕天算找他算账,所以心狠手辣的陛下从来就是想杀就杀,没有什么顾忌。 沈惟舟点点头:“然后呢?” “没什么然后,现在不想了。”秦随给看上去虚弱得脸色苍白的沈惟舟掩好被角,“朕一向喜欢解决麻烦。不管你有什么目的,哪怕是要杀了朕,拿出你的本事来便是。” “朕不喜欢委屈自己,你既然招惹了朕,那最后不管是什么结果,你都得受着。” 沈惟舟听到这话轻轻抬眼:“什么意思?” 秦随没再回答,一双大手覆上沈惟舟的双眼,他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然后唇角有蜻蜓点水般的温热一闪而过。 “睡吧。” 19. 凤凰 第19章 秦随让人开的药里有安眠的成分,沈惟舟本就困乏得紧,想说的话突然就懒得说了,就那么沉沉睡了过去。 折腾半天,沈惟舟终于可以睡个安稳觉,不用再被突然而至的杀气惊醒。 秦随看着青年陷在枕中的面容,神色冷淡下来,但狭长凤眸中到底是没了刚刚那种摄人的杀意。 君无戏言,他确实是不准备杀他了。 不过…… — 月明星稀,红烛垂泪。 烛火燃烧的声音噼啪作响,秦随低头批阅着手中的奏折,俊美的脸上带着一种刀锋上磨砺而出的冷感,但细看上去又好像是一种漫不经心的慵懒,虚虚实实,让人察觉不出深浅。 带着暖色的光晕打在秦随身上,安神香的香气萦绕在整个室内,年轻的帝王给自己倒了杯热茶,莫名生出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他半支着手,视线转向离自己只有几步之遥的床榻。 上面睡着一个人,而那个人刚刚主动亲了他。 甚至秦随都能听见床上那人深深浅浅的呼吸声,不太平稳,应该是做了什么梦。 不知道安静了多久,安神香快要燃尽的时候,秦随终于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你说,他刚刚是为了□□朕,还是为了恶心朕一把?” 白承喧跪了半天,整个人都快要睁着眼睡过去,闻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一张风流多情的脸上满是无语:“陛下,您大晚上叫臣进宫就为了这?” 秦随满脸理所应当:“世人皆知白家幼子纨绔第一,曾放出豪言这世上就没有他白承喧不明白的情爱,朕叫你过来,难不成是扰了爱卿清梦?” 这白承喧哪敢说个不字。 他自小与秦随一起长大,小时候天天对秦随呼来喝去,结果临到如今小跟班成了皇帝,他堂堂白家三少爷成了名满望京的纨绔。 看在小时候的交情上,秦随确实是不会对他怎么样,但他那个尚书爹会啊! 想起上次给秦随出馊主意被自家爹打的三天下不来床,白承喧顿时也不困了,苦着一张脸:“您这、这也不是情爱啊。” 秦随微微挑眉:“嗯?” “是是是,”白承喧火速改口,“依臣之见,这位公子虽然认识您才三天,但是必定对您一见倾心,为您的风姿所折服,为您送琴的情谊所感动,于是把自己洗干净送您床上……” 越说越离谱的白承喧看着秦随的眼神慢慢哑火,果断把自己后面的话都吞了回去,正正经经地问秦随:“陛下怎么看?” 秦随怎么看? 秦随低低地笑了一下,只是眼底却并不带笑意。 “没有无缘无故就刻骨的爱恨。” 他刚刚想杀了沈惟舟,沈惟舟毫无反抗之力,所以亲了他,可能是□□,可能是想恶心他,又或者是其他,但不管怎么说,都算是成功打消了他杀人的想法。 他不觉得沈惟舟会因为两次帮忙就爱上自己,也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对沈惟舟不过是有点兴趣,甚至还远远称不上一句喜欢。 “朕说过,朕很好奇为了他的目的,他会能做到哪一种地步。” “宫中向来无聊,自打他来了倒是热闹起来了。”秦随手指轻叩桌面,“真会惹麻烦。” “算算日子燕国长公主一行人也该来了,但是还没有什么消息传来,不太对。” “告诉你爹一声近些日子小心行事,回去睡吧。” …… 沈惟舟第二天醒来的时候身边并无旁人。 他这一觉睡得很长,看看天色,秦随别说睡觉,估计已经快要上完早朝了。 看一眼身侧的床榻并没有其他人睡过的痕迹,沈惟舟意味不明地轻笑一声,起身下了床。 没有再穿那身繁复而华丽的红衣,沈惟舟看见床边放置的一身玄黑锦缎云织长袍,给自己套了上去。 很舒服,就是不太合身,但也不是不能穿。 因为刚睡醒懒得多想,沈惟舟根本没有考虑这到底是不是给他准备的衣服。 或者就算他想到了也不会在乎,毕竟按常理来说,给帝王准备的衣服不是全新的那也是没穿过几次的。 沈惟舟没那么多讲究。 当下最重要的不是衣服,一夜未进水又失血,他醒来就口渴的要命。 赤脚下地,热源顺着地毯一路涌上来,沈惟舟没有犹豫太久,直接踩着地毯走出了里间。 然后沈惟舟微微怔了一下。 他有点喜欢这个地方。 外殿大抵是秦随平日里办公批阅的地方,布局很像书房,装潢雅致清贵,没有沈惟舟想象中的那种富庶气息。 一张案几摆在外殿正中偏后的位置,旁边有几盆翠竹,案几上满满都是书卷和笔墨纸砚,几个印章放在极为显眼的地方。 书架上摆着满满当当的古籍,釉彩青瓷花瓶里插着几支腊梅,名家书画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一起,看得出是经常有人擦拭整理。 窗户是开着的,有阳光从窗内洒进来,落进大殿,溅起一地金色的尘埃。 秦随喜静,不喜欢有人经常留在他的寝殿,也不喜欢有人动他的东西,因此除了必要的洒扫庭除,宫女太监都不会踏足此地。 沈惟舟慢慢地走在屋里,没有任何人的动静出现,好像一觉醒来就剩他自己一个人,正好方便了他随处乱逛。 他边走边记周围的装潢布局,为日后假死脱身做足不时之需,也不忘寻找茶水,只可惜茶壶都是空的,好像宫人还没来得及换上热茶。 走着走着,沈惟舟走到了案几前,一眼就被桌上的那封信件吸引。 “……” 信件是被拆开的状态,沈惟舟犹豫良久,还是轻轻俯身,把它拿了起来。 他刚刚无意一瞥,好像看到了“盛空阳”这三个字。 有可能是在说天算的那位,也有可能是关于他。 但不管是说谁,对他来说都很重要。 那日谈条件之时他说要带走师父的遗物,盛明儒表面上满口答应,但实际上根本没把东西给他,只是告诉他替盛空阳走完秦国这一趟之后自己回来取。 为了取信于沈惟舟,他特意送来了一张字据,上面画的是宋氏商会的押。 宋氏商会总部在燕国,但是在秦晋两国都设有分会,算是全天下都数得上名号的商会之一。享有主要话语权的宋家世代行商,以诚信立家,是各个商户及钱庄比较信服放心的一家商会,沈惟舟也和他们打过交道,印象不错。 他师父的遗物全数交由宋氏商会代存,只要沈惟舟替盛空阳去一趟秦国见一面秦随,不管他是在秦国一天两天还是一年两年,都算是完成约定,可去宋氏商会拿走他师父的遗物。 他这是怕沈惟舟拿走大长老的遗物之后中途反悔,直接撕毁约定或者在去秦国途中逃走,那最后这去秦国的差事还是要他的宝贝儿子去做。 沈惟舟想到这儿轻轻笑了一下,乌黑的眸子里透出几分讥讽。 大概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看别人也就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沈惟舟答应的事,只要还活着,就一定能做到。 因为还想把师父的遗物取回来,沈惟舟已经打定主意在秦随面前藏好自己的身份。 几次相处下来,秦随确实如传言中所说,是个阴晴不定随心所欲的主儿。 沈惟舟现在的身份是天算宗的小少爷他都敢说杀就杀,要是知道沈惟舟是个冒牌货,天算送了个弃子来糊弄他,怕是直接就能被暴君拖下去赐死。 沈惟舟并不想多生事端。 他只想活着离开秦国。 他昨天主动去亲秦随也不是为了别的,单纯是因为察觉到秦随那自他醒来就真真切切的杀气,想先下手为强。 人在专注干一件事的时候对周围的反应就会下降,沈惟舟当时也确实是不怎么清醒,下意识就亲上去了。 也成功分散了秦随的注意力。 秦随或许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在沈惟舟第一次青涩吻他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怎么才能杀了他。 如果不是秦随后来放弃了杀他的想法,那沈惟舟指尖的毒针或许就不是收回去,而是刺向了秦随的死穴。 如果一定要死的话,那秦随也绝对不能活。 收回思绪,沈惟舟长睫微垂,打开了面前的信件。 [燕国长公主失踪?还是在秦国失踪?] [实话说吧,是不是给开战找个借口,自家长公主失踪了都不打一架,我不信。] [这也太离谱了吧,燕国公主皇子的侍卫就那么点儿人,还全死光了,这也能算皇室的待遇啊?] [疑似山贼,江南哪来的山贼?] 燕国长公主一行人在秦国江南地带被人劫杀,侍卫尽数死绝,长公主和随行皇子还有几个婢女失踪,至今无音讯。 看得出来写信的人很急,知道这份信件要直接呈给皇帝陛下,但还是潦潦草草,有几处地方氤氲上未干的墨痕。 沈惟舟轻轻抚过手中的纸张,继续往下看。 有探子在燕国薛家见到盛明儒带一行人进行交易,其中一青年与薛夫人亲昵异常,疑似盛空阳,话中提到过秦随,但说了什么具体的并不知晓。 沈惟舟扫过这行字,唇角微抿。 他要是秦随他肯定已经在怀疑自己的身份了。 一群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没再往后看,沈惟舟把信件折成原样放回去,转身离开。 不能再呆在这儿了,他现在得回拂云轩,问问安秋明药方开得怎么样了。 如果从来没有武功那也就罢了,但是有过又失去,沈惟舟总是不太安心,甚至极为厌烦这种需要受制于人的感觉。 他喜欢把命掌握在自己手里。 然后一转身,沈惟舟就顿住了。 [哇靠吓我一跳,狗皇帝走路没声音的!] [有武功的人走路都没声音吧。] [你们猜猜他看多久了?] [笑死,沈惟舟完蛋了,那封信怎么也算机密吧。] 秦随站在离沈惟舟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周围还有三四个人,此时目光皆是一言难尽,不知道都看了多久。 寝殿的地上都铺着一层柔软的地毯,没有武功的人走在上面声音也不大,更别说是有武功的人。 沈惟舟沉浸于书信中的内容,对周围太过放心,以至于毫无所觉。 ……落得如今这般地步。 美人低头,未束起的黑发顺肩而下,衬得肌肤愈发瓷白清透。 他声音有些哑,脸上似乎带着局促之色:“陛下。” 秦随似笑非笑:“不看了?” 沈惟舟沉默:“……” 偷看被抓包这件事确实是他的不对,他无话可说。 秦随看着沈惟舟的头越来越低,耳垂也蔓延出微红,整个人自闭到不行的样子,心里的阴郁顿时一扫而空。 有点可爱。 越看越喜欢。 秦随走近沈惟舟,目光扫过他身上的衣服……还有他赤.裸踩在地上的玉足。 秦随眼神晦涩起来。 顺着往上,清瘦的脚踝干净漂亮,小腿笔直隐入长袍,黑色衬得青年皮肤白的要命,让人想把那抹白沾染上其他颜色,这样才好看。 他视线略过美人殷红饱满的唇瓣,想起了昨天晚上的荒唐一吻。 看不到他还好,看到了这人就心软。 不是什么好事。 但帝王还是遵从了自己内心的选择。 他上前把沈惟舟打横抱起,那抹刺眼的白皙被他宽大的袖袍遮住,挡住了另外几人探究而渴求的视线。 秦随看了跟他来的几个人一眼,神色冷淡:“都滚。” 众人面面相觑。 “臣告退。” [沈惟舟在秦随面前是不会走吗?] [我也想说,见一次抱一次,不知道的还以为沈惟舟半身不遂。] [我呸,不会说点好听的,秦随主动你们看不见。] [磕到了,嘿嘿。] 见其他人都走了,沈惟舟抿唇,扯扯秦随的衣袖:“放我下来。” 秦随:? 秦随听都不听,按着自己的心意来,又把沈惟舟放回了床上。 沈惟舟定定神,再次重申:“少抱我,我自己能走。” “能走?”秦随伸手想拢一拢沈惟舟有些凌乱的发丝,被避开后收回了手,看不出什么情绪,“中了性寒的毒还敢在冬日赤脚乱逛,你倒是不怕死。” 沈惟舟呼吸一乱,又很快恢复。 太医院的人都不是废物,甚至可以说就是这天下顶尖的一批医师,昨天既然被诊了脉,那暴露中毒也是迟早的事。 秦随好像并未有太多怀疑,无需惊慌。 沈惟舟“嗯”了一声,模样乖巧,话能把人气死:“不是很怕。” 秦随气笑了:“你是真敢说。” “那陛下,我什么时候能去拿药。”沈惟舟委婉提醒,“这是陛下的寝宫,我在此怕是会扰了陛下清静。” 原本还疑惑沈惟舟拿药干什么,并打算好了再吊他几日,但听到太医的描述之后,秦随默认了沈惟舟是拿药材去解毒。 他不是什么好人,没少干说话不算数的事,但他不想在这种情况下为难沈惟舟。 只是…… 看着沈惟舟现在一副不懂惧怕是何物的模样,再想想他刚刚被抓包时的羞赧,秦随不冷不热地看他一眼:“刚刚看朕的书信时怎么不担心会扰了朕的清静。” 这下轮到沈惟舟沉默了。 空气寂静良久,就在秦随逐渐冷静下来拂袖欲走的时候,沈惟舟又拽上了他的衣袖。 “对不起,我确实是看了。”面前这人认真道,“但我只看了一部分,我不会说出去,也不会凭上面的消息干任何不利于你的事。” “你别生气。” “……我的。” 说到最后沈惟舟的声音已经有些嘶哑,他轻咳两下,口渴得更厉害了。 秦随不发一语,转身出去了。 【这是过去了还是没过去?】 系统悄咪咪地问。 “不知道。”沈惟舟叹了口气,“不懂他在想什么。” 秦随喜怒无常,心思莫测,传言诚不欺我。 【咱得想办法溜了宝,你再不走宫里的传言就更离谱了。】 沈惟舟:? 【暴君的宠妃!金屋藏娇之红衣美人!帝王心动!美人上位手册!】 【……】 越说越离谱,沈惟舟制止了系统报菜名一样的八卦行为,看了一眼外殿。 有动静,好像是秦随。 没等沈惟舟出去看一眼,秦随身后跟着一群人进来了。 宫女们训练有素,低着头,手中的动作很熟练。 沈惟舟看着送到手边的茶水和小米粥:“……谢谢。” 被秦随全程看着吃完一顿早饭,沈惟舟从来没有觉得吃饭这么漫长过。 就在他觉得再不会有比此事更尴尬的事发生之后,秦随起身来到他旁边。 沈惟舟疑惑地抬眸。 秦随与他对视一眼,唇边的笑容带着点漫不经心的意味,然后慢慢蹲下。 ……他握住了沈惟舟的脚踝。 [……草(一种植物)。] [这是在干什么.JPG] [白……白日……宣那啥。] [嘶哈嘶哈好涩好涩,床上拉住脚踝往自己这边拖……] [穿条裤子吧。] 沈惟舟的体温一直偏低,秦随就是属于那种正常偏高的温度。 脚踝被握住,沈惟舟猝不及防像是被烫了一下,下意识地往里缩,然后被秦随握的更紧。 修长的手指轻轻摩挲着手下柔软滑腻的肌肤,薄茧划过的地方引起美人不自觉的颤抖,能明显感到对方体温的上升。秦随看着那处骨节慢慢变成暧昧的薄红,手下的力道不自觉更重。 沈惟舟长睫微颤,不解:“干什么?” 秦随不答。 “你是不是有病”这几个字犹豫了一下还是没说出口,沈惟舟试图让秦随放手,而秦随也只是不为所动。 宫女们的头低得恨不得埋进地里,各个眼观鼻鼻观心,假装自己是聋子瞎子。 于是沈惟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秦随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个血红凤凰扣,慢条斯理却不容拒绝地扣到了他的脚踝上。 “不准摘下来。” 为您提供大神 越屿 的《病美人在线改剧本》最快更新 19. 凤凰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0. 玩物 第20章 沈惟舟回到拂云轩的时候已经快到晚上。 秦随亲手给他扣上凤凰扣,又看着他折腾半天就是摘不下来,内心的恶劣趣味好像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对沈惟舟的要求百依百顺,乖得像是只冲主人摇尾巴的大狗狗。 然后等沈惟舟说要离开的时候,又像得了什么皮肤饥渴症,非要让沈惟舟陪着他批奏折,中途一直把他抱在怀里,丝毫不避讳沈惟舟一起看奏折里的内容,也不顾忌宫人惊悚到失态的眼神。 秦随想干的事谁也拦不住,他干过的荒唐古怪的事多了去了,但像今日这般宠爱一个人,确实还是第一次。 无数的消息顺着大大小小的情报渠道流了出去,外面风起云涌,但至少在此刻,秦随和沈惟舟这边还是安静的。 下巴搁在青年的颈窝,帝王声音懒散:“药你随时可以去取,朕已经知会过宫人了,你说一声便是。” 沈惟舟当着人形抱枕,恹恹地应了一声,第不知道多少次的开始想如何杀了这个狗皇帝。 秦随似乎是察觉到什么,也不生气,低低笑了一声,继续批奏折。 两个人一起痛苦总好过他一个人痛苦,批奏折这种枯燥无味的事,有怀里这人在似乎也变得快乐起来。 他很满意。 “……” 安秋明见沈惟舟回来第一时间就迎了出来,看上去高兴极了,只是那双墨绿色的眸子里是掩不住的担心。 他在纸上写到:“你没事吧?” 没来得及告诉安秋明一声,让他白白担惊受怕了这么些时候,沈惟舟也难掩愧疚。 “我没事。”青年温声,眉眼间的笑意让人跟着不由自主地心情好起来,“没什么人来找麻烦吧?” 沈惟舟还是担心姬兰若会派人来找麻烦。 毕竟是自小锦衣玉食奴仆成群的公主,身边的人都顺着自己,突然出现了不顺着自己的人打了自己的脸,必定是要找回场子来的。 安秋明闻言摇了摇头。 “没人过来。” “……不,陛下派人来过。”安秋明笔尖微顿,还是写了下去,“陛下说你想要什么药自己去挑就是,不拘品质分量,你想要的,他都能给。” “都能给?” 沈惟舟的脸上并没有出现安秋明以为的羞恼之色,甚至连该有的讶异也没有多少,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他还是那副温润冷清的模样,像是把所有人都放在心上,又像是根本没人能入他的眼。 沈惟舟轻笑一下:“好事。不要白不要。” “今天有些晚了,明日你就去取药,把你觉得有用的都顺过来就行,不用跟他客气。” 安秋明沉默片刻,在纸上写了一个“好”。 “对了,”见沈惟舟似是带着几分倦容的好看眉眼,安秋明拦住了他去拿书的动作,“我今天配了一些药,对你的身体有益无害,但因为是第一次用,所以具体能做到什么程度我也不能保证。” “药浴即可,口服的药需要明日看过陛下的私库再做决定,你要试试吗?” 沈惟舟看着安秋明递过的纸,笑容淡了下来。 “好啊。” 披风被取下,夕阳的余晖映在沈惟舟的侧脸,精致美好的像是一幅被精心勾勒过的画卷。 他接过安秋明手中的笔,轻轻在纸上写下几个字。 笔锋张扬,潇洒恣意,锋芒毕露。 一手漂亮的好字。 ——跨死便横生。 “那就开始。” — 安秋明的动作很快,他告诉沈惟舟可以了的时候,也不过是夜幕初临,刚刚挑灯。 不喜欢有人在身边看着自己,沈惟舟屏退了宫女,又婉拒了安秋明在侧的请求,自己一个人去药浴。 “可能会有点疼。”安秋明用那双墨绿色的眸子看他,显出几分可怜,“我在旁边能帮你一下。” 沈惟舟摇摇头:“不必。” 再疼能有多疼。 毒发时万蚁噬心深入骨髓的疼痛他都熬过来了,还怕小小的药浴? 安秋明沉默:“那你忍着点。” 打发走了其他人,沈惟舟宽衣进入满是药材的浴桶。 屋内地暖很足,就算是穿着单衣也不会觉得冷,再加上浴桶里又都是滚烫的热水去激发药性,沈惟舟那万年不变的瓷白肤色上终于泛起了轻轻浅浅的薄红。 临入水前,沈惟舟低头看着自己右脚踝上的血红凤凰扣良久,还是没有把它摘下来。 一是他之前试过了,扣得时候好扣,摘得时候除非弄断,不然根本摘不下来。 他现在还没打算和秦随撕破脸,改天秦随问起来要是发现他直接给摔断了,怕是不好交代。 二是…… 秦随告诉他,这凤凰扣主体为一块血红色的暖玉,长期佩戴对他体内的毒有压制作用,让他不至于天天那么冷,也能缓解毒发。 秦随并不知道沈惟舟中的是什么毒,也并不清楚毒发的后果。 那个太医语焉不详,只能告诉秦随一星半点的东西,还变相的透露出沈惟舟的毒并不是很严重。 其实他也不太清楚这是什么毒,这毒到底严不严重。 只是看这位盛公子的身份,就算中了毒也必然是一些很快就能自己解决的小毒,不然那偌大的宗门还有一众人早就急死了,哪里还能放他来到秦国这个无亲无故的地方。 于是为了自己考虑,太医斟酌片刻,还是选择了最有利于自己也是最含糊的一种说法,成功让秦随觉得不是什么值得记挂的事,沈惟舟自己就能解决。 但秦随还是去找了血玉凤凰扣给他。 没什么,只是单纯地想让他抱起来暖和一点而已。 …… 沈惟舟拨弄了几下脚踝上的凤凰扣,觉得戴着也没什么,于是便也不再多想,踏进了浴桶。 把整个身子浸入药水的那一刻,沈惟舟闷哼一声,手指抓住了浴桶的边缘。 针扎一般的刺痛密密麻麻地袭来,像是要钻到骨头缝里,吸食人的骨髓。 滚烫的药水和沈惟舟体内的毒相冲撞,沈惟舟只觉自己大抵是在被火燎,整个人都烫得厉害。 就算是没中毒他也不喜欢这种过高的温度,更何况他现在自己就是个冰块,感受到的热潮简直加倍。 越到最后沈惟舟越觉得累,水温半天不降,他干脆半个身子都倚在浴桶上,只有一双手搭在桶壁,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沈惟舟手指微动,眼睛蓦地睁开。 有人来了。 拂云轩人不多,尤其是晚上人更是格外的少,因为沈惟舟睡得早,所以一般晚上都不留人,就让宫女太监回去歇着了。 倒不是没有想过会出现一些麻烦,但沈惟舟只以为最多也就是姬兰若带人来找找场子罢了,没想到深更半夜竟然还有其他人过来。 而且明显不是通过什么正当手段进来的。 感受着来人的气息离他越来越近,空气中萦绕的血腥味也越来越浓,沈惟舟神色冷了下来。 浴桶中的水早就凉透了,旁边的蜡烛也即将燃尽,按照安秋明的性子是绝对不会让他自己不声不响地在里面睡这么久的。 来人身上的血腥味是谁的? 他自己的?秦宫侍卫的?还是安秋明的? 来不及起身去穿衣服,水声势必会惊动来人。 沈惟舟敛下眉眼间的冷色,阖上眸子装成熟睡模样。 灯影昏黄之下,美人黑发如瀑垂落,大半个身子浸在水中,只有莹白的手臂露在外面,呼吸平稳,长睫卷翘,高挺的鼻梁下是殷红柔软的唇瓣,恍若话本中的妖魅。 黑衣蒙面之人进来就是这样一幅如画般的景象,手中举起的短匕一顿,最终还是缓缓收了回去。 他无声地靠近沈惟舟,很快就来到了浴桶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熟睡的人。 半响,他笑了一声。 带着血腥味和尘土气息的手落在沈惟舟侧颊,他好像也注意到了沈惟舟眼尾上的那颗小痣,轻轻戳了戳。 沈惟舟没什么反应。 “这么一张脸来秦国替盛空阳送死,可惜了。”他微微俯身,清隽的脸上带着嘲弄,“明明看上去也不算笨,怎么就被算计的这么惨。” “真是个……小可怜。” 【是姬衡玉!!他好像从秦随那边过来的!!】 系统靠弹幕拼命给沈惟舟场外作弊。 【安秋明没事,晕过去了,在外面躺着呢。】 【秦随好像丢了什么东西,现在整个秦王宫都在找姬衡玉,不过他们还不知道黑衣人是姬衡玉。】 【该说不说这姬衡玉有点东西,怎么敢在秦随眼皮子底下偷东西还偷成功的。】 【等等卧槽,他刚刚说什么???他知道你是谁了??】 “嗯。”沈惟舟十分冷静,“看样子是暴露了。” 晋国跟燕国的关系比起秦国与燕国之间要好得多,凭借姬衡玉的手段,安插探子自然不在话下,甚至很可能派出去的人在燕国都身处高位。 他想要燕国的消息应该比秦随要容易些,毕竟天算应该死死防着秦随去查,至于姬衡玉也横插一脚,怕是根本就想不到。 不过姬衡玉怎么想到要去查他? 【那怎么办?】 “别急。见机行事。” 安抚好系统,沈惟舟继续装睡,等待着姬衡玉接下来的动作。 但是他……他却停了。 炙热的气息不知何时到了他的耳侧,姬衡玉的声音里似乎带着调笑之意,手掌顺着身下美人的发丝轻抚而过。 “睡得这么熟吗?本宫进来这么久了都不醒。” “本来就替风九御承了那份毒,现在又在这么凉的水里泡这么久,对身体可是不好。” “……” 姬衡玉轻轻捏了一下沈惟舟的脸,语气轻柔:“本宫心里总有些不好的预感,但要是真杀了你,本宫又有点舍不得。” “你最好是睡着的。” 话音落,姬衡玉的手便顺着往下,想把沈惟舟从水里抱出来。 沈惟舟内心一股厌烦涌出,对姬衡玉的杀心在此刻达到了鼎盛。 一个秦随就算了,再来一个姬衡玉,他们到底把他当什么? 废物?玩物?随时可以拿来利用的花瓶? 谁都没反应过来,就连系统都没想到,仿佛就是一眨眼的功夫,沈惟舟突然起身,顺着姬衡玉的力道把他拖进水中,自己从浴桶中跳了出来,顺手披了一件外衣在身上。 美人赤足踩在地上,血红凤凰扣衬得皮肤白皙如玉,发梢还滴着水,一双漂亮的眸子里满是冷意。 他右手拢住松松垮垮的外衣,左手抽出挂在墙上当装饰用、但是开过刃的一把长剑,挽了一个漂亮的剑花,直刺姬衡玉的眉心。 姬衡玉原本要起身的动作顿时停住。 他摘下蒙面的的面罩,眸似朗星,笑容翩翩:“你果然醒着。” 沈惟舟懒得理他。 他告诉系统他不会左手剑,但是他左手握剑握得很稳,姿势标准,没有一丝犹豫和颤抖。 锋利的剑尖直指姬衡玉。 这次居高临下的人换成了沈惟舟。 姬衡玉似乎并不觉得他会动手,脸上仍然是一副胜券在握的欠揍样子。 “沈惟舟,本宫想跟你谈笔交易……” 话音戛然而止,姬衡玉感受着胸口的疼痛,脸上的表情一时有些怔愣。 沈惟舟面无表情,把手中的剑又往里送了送。 鲜血的味道弥漫在空气里,冲淡了室内的药香。 他低头看着姬衡玉,脊背还是挺得笔直,那张秾丽的脸上浮现出动人的笑意。 沈惟舟难得低下了嗓音,语气像是诱哄。 “我不喜欢别人跟我谈条件。” “想要谈条件,可以,拿你的命来换。” “太子殿下。” 为您提供大神 越屿 的《病美人在线改剧本》最快更新 20. 玩物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1. 刺客 第21章 长剑贯穿姬衡玉心脏的位置,鲜血顺着剑尖淋漓而下,滴进浴桶里,将清透下去的药汁又染成浓重的血色。 姬衡玉好像并不在乎自己快死了,只是重新审视着面前这个笑起来温柔纤弱的美人,想起了探子传回来情报上的一句话。 “剑之一道曾属此间最上乘。” 他其实一开始并没有太注意这句话,因为秦随能感觉到的他也能感觉到,沈惟舟毫无武功。 后来传回来的情报更是如此,或许他曾经是少年天才,但盛明儒那老东西亲自出手废他,不管他有多天才,也再无重新站起来的可能。 但是现在,姬衡玉能感觉到,沈惟舟是有内力的。 内力十分微弱且不稳定,像是短暂用了什么秘法,姬衡玉倒是也听说过一些,但那一般都是亡命之徒才会去修习的东西。 沈惟舟这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想干脆拉着他陪葬? 想起情报里那些有趣的事,姬衡玉感受着血液和生机从自己体内迅速流失的感觉,不怒反笑,笑声渐渐放肆起来。 沈惟舟感受着他胸腔传来的振动,手里的剑依旧很稳。 “你杀了我,整个晋国都会是你的敌人。” “弑君之仇,不死不休。” 看到美人没什么反应,姬衡玉反手握住沈惟舟的手腕,让两个人靠得更近。力道并不大,只是在上面留下了几道血痕,却让沈惟舟微微蹙了下眉。 姬衡玉笑容微顿。 他不可以,秦随就行? 沈惟舟认为他姬衡玉比不上秦随? “……” 沈惟舟不知道姬衡玉在想什么,他长睫微颤,语气还是很轻:“太子殿下。” “我杀了你,谁知道呢?” 沈惟舟想的其实很清楚。 如系统所说,姬衡玉偷了秦随的东西不回他的住处反而绕远道来了拂云轩,正是因为知道秦王宫里人虽多但能办到在秦随眼皮子底下偷东西的人并不多。 而经过前几天的铺垫,在秦王宫的人都多多少少地听说了沈惟舟在秦随那里的“受宠”程度,昨晚更是直接留宿从未有人踏足过的陛下寝宫,今日听闻还一起批奏折……凡此种种,都证明了沈惟舟和秦随走的极近。 那想必如此受宠的美人在秦随眼皮子底下偷拿点东西也是轻而易举,更何况沈惟舟还不是秦国之人。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姬衡玉之所以特意来拂云轩,就是为了把今晚之事栽赃嫁祸给沈惟舟,然后自己干干净净地抽身事外,继续做他与世无争谪仙一样的太子殿下。 到时候秦随把沈惟舟灭口也好,严刑拷打也罢,谁又会在乎他的死活? 或许秦随以为天算会在乎,但姬衡玉与沈惟舟彼此都心知肚明,天算不会管的,甚至巴不得沈惟舟永远回不去才好。 天算真正的小少爷现在正安安全全在燕国薛家呆着呢,一个冒牌货又有什么可值得他们挂念的? 姬衡玉或许就是看中了他这些。 没有武功,手无缚鸡之力;没有家世,不会有人给他出头;没有朋友,不会有人相信他的清白……他简直是替罪羊的最佳选择。 也怪不得盛明儒会盯上他。 沈惟舟啊,一旦没有了武功,这么一个干干净净的人,可太好欺负了。 “太子殿下想必是瞒着人偷偷过来的,只要我在秦随赶来之前杀了你,谁会知道你来过?” 沈惟舟眉眼温和,手下的动作更甚几分。 “没人知道你来过拂云轩,我又是个废物,谁会知道是我杀了你?” “斩草不除根的道理,太子殿下想必是比我懂的。” 虽然不知道系统一直在碎碎念“反派死于话多”是什么东西,但沈惟舟遵从本心,根本没有给姬衡玉反抗的机会,长剑一寸一寸地深入,直至尊贵的太子殿下半个身子都是血色。 安秋明的药还是有用的,或许因为今天是第一次,所以沈惟舟的感受很明显。 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内有熟悉的东西存在,丝丝缕缕的内力滑过千疮百孔的经脉,和药力一起缓慢修复着那些支离破碎。 不足他实力鼎盛时的百分之一,但对付此刻的姬衡玉已经是足够了。 想从秦随手里拿东西也不是那么好拿的,姬衡玉走近的那一刻沈惟舟就感觉到了,这位太子殿下受了伤,重伤。 不用说,肯定是秦随干的。 “处理尸体还要一段时间,殿下,下次不要再走错地方了。”沈惟舟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冰冷的话,竟然也没什么违和感,反而让人觉得本该如此。 清瘦修长的手微动,沈惟舟干脆利落地一把抽出长剑,因为离得太近,鲜血溅了他满脸。 血珠顺着长而卷翘的睫毛滑过,落在美人白皙的侧脸,落在那饱满艷丽的唇瓣,最后没入青年随意披着的长衫之内。 姬衡玉向后倒去,在沉入水中的那一刻,他抓住了沈惟舟的发梢,柔软冰凉如绸缎一般的乌发从他指尖划过,像是死前最后一场绮丽的幻梦。 他好像还想跟沈惟舟再说点什么:“你……” 话音未落,姬衡玉和沈惟舟齐齐一愣,同时看向门外。 秦随一身鎏金黑色织羽长袍,就那么站在那儿,如水银般的月光倾泻在他身上,俊美锋利的眉眼间满是冷淡,乌墨般的狭长凤眸带着上位者特有的漠然,仿若高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 沈惟舟看着有些陌生的秦随,手上的剑不自觉松了力道。 秦随……不高兴? 秦随不知道在那儿站了多久,见两个人终于注意到他,意味不明地笑笑:“说够了?” 沈惟舟轻舔唇瓣,不明白他为什么生气:“什么时候来的?” 秦随:“刚来。” 刚来? “那正好,你来解决……”解决一下姬衡玉的尸体处理问题。 话还没说完,沈惟舟就听见系统和秦随同时在他耳边响起的声音。 “小心!快让开——” 一切都是说起来慢,但做起来快。 就像他杀姬衡玉一样。 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几个黑衣人动作迅速地捞起姬衡玉,为首的黑衣人一掌挥向沈惟舟,正对他的心脉位置。 他想让他死。 沈惟舟对杀气向来敏感,就地一个翻滚避开紧要位置,但还是被凌厉的掌风击飞,生生吐出一大口鲜血。 就在他以为自己会跌在地上时,一个满是好闻香气的怀抱接住了他,温热有力的手替他拢上外衫,遮住了露出的那抹雪白。 那群黑衣人来得也快去得也快,沈惟舟顾不上自己,扯扯秦随的袖子:“追。” 秦随半跪着把沈惟舟抱在怀里,闻言只是略显冷淡地看着他,没有丝毫要动作的意思。 沈惟舟疼得要命,半阖着双眸,语气却还是一点不弱:“回来再跟你解释,姬衡玉没死,追。” 秦随这下有了反应。 他骨节分明的手抚上沈惟舟的脸,力道有些重地擦去他脸上的血迹,眼里的冷漠让沈惟舟有些心惊。 看着躺在自己怀里气息虚弱的沈惟舟,秦随喉结微动,到底还是没忍住溢出一丝冷笑:“姬衡玉?” 沈惟舟低低“嗯”了一声:“你丢了什么?” “没丢什么,不过是有人用朕的印章拟了一份密旨而已。”秦随把沈惟舟抱起来,半点要去追姬衡玉的意思也没有。 “燕无双失踪不是偶然,朕不知道那份密旨的内容,不过也大体猜得到。” 系统有些悚然的声音响起。 【他们以秦随的名义,对燕无双及燕国一众皇室下了暗杀令。】 【姬衡玉……修秦晋之好是假,晋国想挑起秦国和燕国的战争,然后坐收渔翁之利是真。】 【他想……开战!】 沈惟舟闻言心跳一滞,又扯扯秦随的袖子。 还没等他开口,他就听到秦随不冷不热的声音:“不追,不管。再扯朕的袖子朕就把你扔出去。” 沈惟舟:? 这个狗皇帝知道他自己在说什么吗? 就像燕国不愿意与秦国开战,其实秦国也不愿意和燕国打起来。战争向来都是有伤天和,劳民伤财不说,一场战争就能使国运倒退几十年。 这几年来各国都维持着表面上的和平,就算有战役也是小打小闹,吓唬一下罢了。 秦国被坑杀的三万将士之战已经是震动天下的一场恶战,秦随自恃不怕战争,但最后也没有为了这三万人再把整个秦国给推上战场,而是继续休养生息,他自己去给死去的人讨一个公道。 当然,这些都是系统把弹幕里的好话总结了一下告诉的沈惟舟,外面的百姓可不是这么传的秦随。 也不知道为什么,就连秦随这样穷凶极恶的暴君也能在弹幕里有自己的一席之地,但就是它的宝天天被弹幕里的一批人骂来骂去嘴来嘴去,像……像有人在它不知道的情况下不动声色地在引导一样。 系统拿小本本记下这一点,决定等在观察一下就告诉沈惟舟。 沈惟舟强忍着疼痛,继续耐心地劝秦随:“你既然知道放姬衡玉离开会有什么后果……” 秦随打断了他:“你既然知道自己没有武功对上姬衡玉是什么后果,为什么还要把自己弄成这幅样子?” 沈惟舟一怔:“你没有怀疑我?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以为是你帮姬衡玉偷印章?以为是你掩护姬衡玉逃走?还是以为——”秦随就近在拂云轩找了一间偏殿,把沈惟舟轻轻放在干净的床榻上,“以为你跟姬衡玉有什么关系?” “朕有眼睛,自己会看;朕有耳朵,自己会听;朕有脑子,自己会想。” 拂云轩外升起一片亮堂的火光,兵戈之声涌动,外面已经被禁卫军包围了。 一片喧嚣中,秦随与沈惟舟呆在安静的偏殿,就像这世间只有他们两个而已。 秦随的手顺着沈惟舟苍白的脸下滑,挑开被他亲手拢起的衣襟。 “姬衡玉。” 秦随无声地念了一遍这个名字,俊美的脸上浮现出一个冰冷狠戾的笑意。 “卫寻清,下旨,有刺客潜入秦王宫,去搜。” “是!” 为您提供大神 越屿 的《病美人在线改剧本》最快更新 21. 刺客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2. 信任 第22章 殿内很安静,沈惟舟不说话,秦随也不说话。 两个人就那么僵持着,像是谁先开口谁就输了什么。 太医来过了,这次换了一个胡子更长更花白一点的老头儿,比上一个敢说了很多。 “公子这伤说轻不轻说重也不重,”老太医意味深长,“若是寻常人恐有性命之忧,但公子福泽深厚,体内尚有一股气力替你缓解了这道暗劲。” “只是未恢复之前怕是不宜再过度耗费了,不然后果……”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沈惟舟和他都心知肚明。 沈惟舟看了一眼在外殿和几位大臣交谈的秦随,对老太医微微颔首,语气带着请求:“可以不要告诉陛下吗?” 没等老太医反应过来,沈惟舟又十分自然地接了一句,漂亮乖巧的脸上带着几分羞赧:“我怕陛下担心。他日夜.操.劳国事就已经够累了……” 和聪明人说话从来不需要说完,只要懂得留白,他们就会自动给你补全话里的未尽之意。 老太医显然是想歪了,他顺着沈惟舟的意思往下想,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看沈惟舟的眼神竟带上了一份看自家后辈的怜惜。 两个人心照不宣地达成了共识。 “老夫懂得,公子好好歇着便是,陛下那边自有老夫去说。” 沈惟舟微微一笑:“多谢钟老。” 太医走了,秦随谈完进来看了沈惟舟一眼,像是想说什么,但还是怎么都不吭声,看上去像是气还没消。 沈惟舟困得厉害,半倚在床上,长睫欲落不落,呼吸平稳,也没什么理会秦随的意思。 两个人又诡异地沉默起来。 [秦狗:老婆怎么还不哄我?] [舟舟,专业训狗大师,暴躁狗狗都能训成蠢兮兮的哈士奇。] [但凡让那群大臣看看秦随现在的样子,他们都说不出暴君这两个字。] [暴君?秦狗也配?] [舟舟好漂亮嘶哈嘶哈,他刚刚的战损模样真的杀到我心里了。] 也不知道沉默了多久,眼看着沈惟舟的头一点一点的,像是马上就要睡过去,秦随终于又坐到了他的床边。 沈惟舟下落的脸一下子落进一个温热有力的手掌中,让他不至于磕到床沿上,也让他多了几分清醒。 美人迷迷糊糊地看过来,湿漉漉的眼神中无辜而不自知:“嗯?” 秦随喉结微动,一时不知该作何表情。 手中的触感柔软滑腻,又让他想起衣襟下那抹刺眼的雪白和浅淡的绯红。但比这两色更让他印象深刻的,其实是沈惟舟胸口处那可怖的青紫。 差一点,就差一点。 就像之前他救不下的所有人一样,沈惟舟也会像他们一般,就那么死在他面前。 秦随知道自己实在称不上什么好人。 他曾为了一次贪腐案子下旨诛杀流放上千人。 他曾在大殿上让反对他出征的老臣要死出去死不要脏了他的大殿。 他曾为了现在坐的这个位置弑父杀兄,然后把一干不支持他的人全都以雷霆手段清出官场,用最暴力也是最直接的手段坐稳了这个帝位。 他的手段在文人眼中卑劣不堪,落在史书里大概也是一个专横独断,暴虐残忍的评价。 很多人在临死前都对他施以最恶毒的诅咒,恨不得拖着秦随一起下地狱。 他们咒他不得好死,秦随不在乎。 他们咒他永失所爱,秦随没想过。 他们咒他永远孤寂,只要是在乎的人事物,统统都会被人毁掉。 秦随不喜欢这句话,但是那人暂时又不能死,于是他就派人割了他的舌头。 但这句话在过去的数年间,逐渐应验。 只要是秦随稍微感点兴趣的人,一个个的,全都没有好下场。 “……” 沈惟舟看不透秦随到底在想什么,但他此刻的气息太过孤寂绝望,应该是想到了一些不怎么好的事。 无视了弹幕上满屏的让他哄哄秦随的说法,沈惟舟顺着秦随的手蹭了蹭,语气极为自然地命令道:“我要睡了。” “困。” “……” 秦随反应过来,低低应了一声:“好。” 过了半响,见秦随还是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沈惟舟终于强撑着困意起身,问秦随:“姬衡玉怎么样了?” 刚刚来的人里面有卫寻清,应该是来告诉秦随一下姬衡玉的消息。 秦随偏头,戴着面具的脸上看不清表情:“走了。” “姬衡玉手下那批人身手不错,而且他应该早有安排,卫寻清被拖了好一会儿,结果发现留在秦王宫的是姬衡玉的替身。”秦随语气很淡,听不出是喜是怒,“姬兰若那群人一个没带,姬衡玉倒是聪明,知道带着一群蠢货不好脱身。” “你好好养伤,接下来的事你就不用管了。” 秦随到底还是起身离开,不知是回去休息还是去处理这突如其来的糟心事。 临走之前,秦随跟沈惟舟说了一句,似是提醒,更似是警告。 “……朕给你信任。” “希望你不要辜负这份信任。” 沈惟舟微微扬眉。 “好。” — 秦随的私库确实东西很多,安秋明找到了七八株对沈惟舟有用的药材,顺着沈惟舟的意思全都要了过来,一点儿没跟秦随客气。 秦随也确实如他所说,没那么小气,只要是沈惟舟要的,他都提笔一挥,准了。 于是接下来沈惟舟就过起了安安分分每天吃饭喝药泡药浴睡觉的日子。 秦随没再找过他,宫里也没人来找他的麻烦。 沈惟舟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了大半个月,偶尔看到脚踝上的凤凰扣,想起之前初到秦宫那几日的惊心动魄,只觉得仿佛是一场梦。 梦醒了,也就该散了。 于是在一个阳光尚可的午后,沈惟舟叫住催他喝药的安秋明,眉眼温和地给他讲了一个故事。 故事的主角,名为沈惟舟。 “大体就是这样。我不会呆在秦宫,离开秦国之后应该会回燕国取走我师父的遗物,然后去天下四处逛逛。”沈惟舟莞尔一笑,“不过在这之前应该要先恢复武功。” “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 安秋明没有犹豫很久,他点点头,对沈惟舟的身份转变接受良好,不仅不惊讶,仿佛还带着点高兴? 他给沈惟舟写了几句话,递过去。 “你去哪儿我就去哪。” “虽然这样说很冒昧,但是你可以带我去找我妹妹吗?” “或者我自己去找我妹妹。找到之后我就带她来见你,她很乖也很聪明,我们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沈惟舟微微颔首:“当然可以。” 安秋明的高兴肉眼可见,墨绿色的眸子弯成月牙儿,尚且清秀的半张脸上溢出一个浅笑。 他倏地抬手,轻轻把落在沈惟舟发梢的一片絮状物取下,然后在沈惟舟不解的眼神中给他看手中的东西。 沈惟舟哑然失笑:“没关系的。” 告诉沈惟舟自己要去给他准备晚上的药浴,安秋明转身离开,直到沈惟舟看不见的地方,安秋明脸上的笑容瞬间淡了下来。 他回身遥遥朝那人望了一眼,面无表情地把手中的纸张撕成碎片。 …… 三日之后。 沈惟舟狼狈地搀扶着浑身是血的秦随,两人艰难地往未知的前路逃去。 秦随听着身后越来越近的马蹄声和脚步声,遥遥望去已经能看到若隐若现的火光,一切的一切都告诉他们,他们已经快被追上了。 秦随捂着流血不止的伤口,定定神,拉住了沈惟舟。 沈惟舟停下脚步:“嗯?” “不舒服吗?我背你。” “不是。”秦随拒绝了沈惟舟伸过来的手,“约定取消,两不相欠。” “……” 沈惟舟在黑夜中也艷丽无比的眉眼在此刻显得有些冷漠,他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又看看勉勉强强才站稳没有直接倒下去的秦随,不语。 男人低沉沙哑的嗓音响起在沈惟舟耳边,听上去比之前要更烦人几分。 “到此为止。” “你可以走了。” 为您提供大神 越屿 的《病美人在线改剧本》最快更新 22. 信任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