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的后宫全员恶人[穿书]》 1. 第一章 第一章 盛夏午后,书房内静悄悄。 身着明黄五爪龙袍的尊贵少年坐在椅子上单手托腮,稚气未脱的脸上十分严肃,宛若在思考家国大事,眼神中透还着与他年纪不符的沧桑,大人似的故作深沉,有几分好笑。 一个姿势坐久了腚疼,祝宝棋于是挪了挪他那尊贵的龙臀,换了只手继续托腮。 烦。 天太热,想吃冰。 无人能猜出小皇帝此刻的心情,然而一边伺候着陪伴多时的老太监敏锐的察觉到圣上的不耐,上前一步慈眉善目笑道:“陛下可是乏了?” “朕不乏。”祝宝棋眯着眼睛懒洋洋回他,结果下一秒就打了个哈欠。 老太监揣摩着他的心思,正欲再劝,外头忽然慌慌张张跑进来个小太监,人还没来得及下跪行礼,自己左脚绊右脚,“吧唧”一声摔趴在祝宝棋面前,五体投地,帽子甩老远。 祝宝棋一个哈欠没打完,愣住了。 不等小太监爬起,他身边那老太监抬脚狠踹了过去,疾言厉色骂道:“不个长眼的狗东西!你难道不知殿前失仪乃是死罪!” “来人,拖出去——” 他的话尚未说完,祝宝棋便软声打断了:“尚春。” 老太监正凶狠的瞪着跪趴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冷不丁听到上位的少年唤他,转头无缝切换上慈爱的笑容,尖着嗓子道:“陛下,奴婢在。” 这变脸速度,怕不是跟戏班子学过吧? 祝宝棋在心里默默吐槽,清了清嗓子指着下首的小太监说:“朕瞧他年纪不大,恐怕是第一次当差,念在初犯,饶他一次吧。” 即便看不到那小太监的脸,但那小身板估摸着最多十二三岁,祝宝棋就算插不上话也实在没法对小朋友见死不救,如果真让尚春打死,他晚上做梦都不安稳。 尚春那双蛇一般的狭小眼睛盯着小皇帝瞧了许久,又状若苦口婆心劝道:“陛下,有时对宫人太过仁慈并非好事。今日就这般饶过他,往后再有人有样学样,天家威严何在?” 听你扯淡。 祝宝棋在心里翻白眼,真要听他的,把十二三的小孩拖出去杖毙,那他才真是药丸。 “朕今日不想见血,会吃不下饭!尚春你快把他赶出去~他这张脸生得好,随了那没见过面的美人母亲,眉眼清秀自带惹人怜爱的气质,脸上还有未褪.去的婴儿肥,撒起娇来几乎无往不利。 就算尚春在外是人人惧怕的阴险大宦官,可到底年纪大了,对小皇帝的撒娇还是心软。若不是身份不便,他甚至还敢上手摸摸小皇帝的龙脑袋。 于是他只能用看着好大孙的眼神哄小皇帝,笑呵呵的说:“陛下既然开了尊口,奴婢岂有不从的道理?奴婢这就赶那小畜|滚出去。” 说完他恶狠狠的又踢了小太监一脚,冷声道:“混账东西,还不赶紧谢恩!” 死里逃生的小太监连忙抖着身子重重磕了三个响头,哽咽道:“谢、谢陛下开恩。” 眼看着小太监瘦弱的身板儿要抖落散架,祝宝棋摆手让他起来,捧了盏茶问:“你方才有何要事禀报?” 说到正事,太监连忙回道:“回陛下,是、是昭容娘娘。他说煮了解暑的羹汤,要亲自给端来给陛下尝尝。” 听到他的话,祝宝棋身子一歪险些摔坏茶盏,急忙扶好头上的龙冠起身往内室跑,嘴里嚷嚷着说:“朕病了!朕头疼!朕要休息……” 谁要见那活冤家啊!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外头风风火火的又闯进来个红衣少年。 那人不过十五六岁光景,一身绯色华丽宫装,唇红齿白面若春花,明明该是个男孩,偏又生得比女子都要明艳美丽,眉眼过分张扬,叫人看了晃眼。 他就这么大喇喇的站在堂下,双手叉腰横眉倒竖,乌亮亮的大马尾在脑后随着他的动作神气活现的甩来甩去,总不经意打在后头跟着的小宫女脸上,小宫女委屈的眼睛都红了。 他大声吼道:“祝宝棋!你敢跑试试!” 普天之下,敢这么正大光明直呼皇帝名讳的人,也就剩一个应棠了。 被指名道姓的祝宝棋苦着脸慢吞吞转身回头,拖着嗓音不情不愿的说:“朕不是,朕没有。” 未“出嫁”时就以骄纵刁蛮出名的应贵妃完全不给可怜的小皇帝面子,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满身珠光宝气差点闪瞎祝宝棋的狗眼,他怒道: “我好心给你做汤,你干嘛躲着我!?” 祝宝棋悄咪.咪瞥了一眼小宫女端着的托盘里那碗黑乎乎的东西,嘴角微微一抽。 你他|娘|的管这叫汤? 整个大业朝谁人不知,当朝太后的亲侄儿应棠小侯爷自小在家受尽宠爱,除了惹是生非啥也不会,厨房更是这辈子没进过,他做的汤和直接下毒有什么区别? “朕……朕不热。”祝宝棋有气无力的试图挣扎,一边偷偷看向尚春,希望他能来救自己。 可惜老太监这会也指望不上,低头假装没有看到小皇帝可怜巴巴的眼神。毕竟这位应贵妃是会使鞭子的,打人嗷嗷疼。 “胡说!”应棠蛮横叉腰,强人锁男道:“你在书房待了一上午,外头这么热,你怎么不热!?” “我说你热你就热!” “不然我亲自喂你!” 听了他猖狂的发言,祝宝棋大惊失色,连连后退摆手道:“你敢欺君!” “来人,护驾——!” 应棠一挥手,小宫女挪着步子上前,碗里黑乎乎的不明液体还在往外咕嘟咕嘟冒着可疑白烟,看一眼仿佛都要死。 祝宝棋退无可退。别看应棠长得像女孩,个子也小小只,打起架来绝不含糊,一手能打十个祝宝棋。他捏着鼻子咬牙端过碗,仰头一饮而尽。 呕。 “不许吐!”应棠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他的嘴,威胁道:“敢吐我就揍死你!” 祝宝棋的嘴巴被捏成了鸭子嘴,缓了很久才把嘴里的怪味冲淡,比直接吃屎都难捱,也不知道应棠是从哪里搞来的东西。 见他听话全部咽了下去,应棠眉开眼笑松手,心情大好:“这才对嘛!棋棋真乖,明天我还给你做!” 你要是想谋杀朕,倒也不必这么费劲。 祝宝棋面无表情的想着,顺手从尚春那里捏了块糖糕塞进嘴,不客气的开始赶人:“朕已经喝完汤了,贵妃你先回去歇着吧。” “你叫我什么!?”应棠非常不高兴的看着他,不依不饶的作妖:“以前不都是叫我爱妃吗?” “难道你更喜欢皇后?!” 应棠的脾气可能是属狗的,说着说着又火了。 祝宝棋:“……” “爱妃。”祝宝棋从善如流,巴不得他马上滚蛋:“朕对你一心一意,可现在朕要歇息,你懂吧?” 他自以为说得很明白,可惜应棠从来不是个听人安排的主。他选择性的只听自己想听的,喜滋滋地说:“陛下就寝自然要有人伺候的,那臣妾今日就不走了。” 说着他上来就要扒拉祝宝棋,祝宝棋眼皮一跳,下意识护住衣襟前摆。 让应棠侍寝? 那他说不定都看不到晚上的太阳,这黑心的家伙说不定从哪掏出把刀就能把他扎死。再说按照原著,这货应该对他避之不及才对,脑壳被驴踢了? “你躲什么躲!?”应棠一把抓住他的手大力往里拖,眼里闪着兴奋的光芒:“走走走,我伺候陛下睡觉!” “爱、爱妃,朕不用……” 祝宝棋被他扯得站不稳,死死抱着龙柱不撒手,生怕进去就被扒个精光,滑稽又可怜。。 应棠不愧是个练家子,力气大到离谱,远不是祝宝棋这副被人刻意养废了的身板可比,谁是案板谁是鱼肉一目了然。 就在祝宝棋准备让尚春救驾之时,外头又进来个小宫女疾声喊道: “皇后娘娘到——!” 皇后! 祝宝棋眼睛一亮,心说有救。 而和他正相反,应棠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下一刻,祝宝棋那位传说中的皇后便驾到了。 该说不愧是中宫皇后,宁子蹇那一身气势果然不凡,他只随便穿了身藏青色长袍往屋里一站,空气仿佛都降低了几度,沙场上历练出来的杀伐之气吓得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几乎晕厥。 宁子蹇武人出身,手里又有正儿八经的兵权,见了祝宝棋谱大到甚至不用行礼,他目光越过尚春直直看向应棠,眉头紧皱:“应贵妃,你这般拉扯陛下,成何体统?” 自他出现就没给过好脸色的应棠冷笑一声,护鸡崽似的挡在祝宝棋身前,以傲慢的姿态看向他,开口就是讥讽:“哟,我们的皇后娘娘此刻不在军营练兵,反倒跑这里管我的闲事,真稀奇。” 祝宝棋摸了摸鼻子,站在应棠身后很想委婉的提醒他,他比应棠高了小半个头,这样压根起不到保护的作用,完全徒劳。 宁子蹇眸色深沉,那张素来没什么表情的俊美脸上没有露出被嘲讽的怒意,他淡淡开口道:“我毕竟是中宫皇后,有统领六宫的权宜。你若对我不敬,即便你是太后亲侄,我照样可以治你的罪。” 应棠嗤笑一声,并没有被他威胁到,挡在祝宝棋身前不肯挪动半步,尖锐反问:“怎么,你难道能把我杀了?” 宁子蹇抿唇,摇头道:“有太后在,本宫又怎能伤害贵妃?不过就是……关几天禁闭罢了。” “你敢!?”应棠怒了,抬手指着宁子蹇的鼻子骂道:“你这丧良心的东西!” “你——!” 生怕他再说出什么惊天动地的话得罪皇后,祝宝棋连忙捂住他的嘴,生硬的转移话题:“爱妃!你是不是累了?” “唔——!”应棠扭头凶狠瞪他,张牙舞爪要吃人。 祝宝棋心说你要死可别拉着我,这位杀神是正儿八经上过战场的,砍人仿佛切瓜。他一个不高兴,砍了你就算了,回头砍我也就是顺手的事。 宁子蹇弯起唇角,露出得胜的笑意,心情大好:“贵妃若是累了就回去吧,陛下这里有我伺候就行,不老你费心。” 应棠挣脱祝宝棋的手,恨铁不成钢的骂他:“祝宝棋,你个大傻子!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 他的眼中好像隐隐有泪,转身风一般的跑远了,跑姿十分少女。 2. 第二章 第二章 他这一走,祝宝棋反而有些不舍,因为眼下比起更加难缠的宁子蹇,他情愿面对应棠。 “陛下。”宁子蹇慢条斯理转身看向他,淡淡说:“我们就寝吧。” 祝宝棋:“……” 被拎着走进书房后的小睡厅时,祝宝棋看着近在咫尺的小龙塌,喉咙艰难的咽了口口水。 宁子蹇不耐挥手将准备上前宽衣的小宫女赶出去,亲自动手给祝宝棋解开腰带,边低声道:“臣给陛下更衣。” 祝宝棋哪敢说不。 “眼下正是盛夏,陛下手心怎么如此寒凉?”宁子蹇握住祝宝棋的手眉头紧皱,眼中氤氲着不悦:“是尚春没伺候好吗?” 祝宝棋连忙摇头,“不关他的事。是朕贪凉,晌午吃多了冰。” 宁子蹇紧紧攥着他的手,闻言轻笑道:“陛下还是这般孩子气。” “不过下次可不许再吃那么多了,稍后我让太医来把脉,开些方子好好调理,陛下龙体太虚,这样不好。” 他的言辞听着温柔宠溺,好像情人间私下里暧昧的呢喃细语,可不经意流出的态度却又格外强硬,仿佛必须要把祝宝棋掌控在自己手心里才算安心。 祝宝棋点头答应,一边别扭的推开宁子蹇的手,换好衣服后假装困倦自顾自爬上龙塌,头也不回的说:“朕先歇了。” 他躺下后宁子蹇也紧跟着着上塌,他身材高大,上来后龙塌瞬间有些拥挤,两人紧紧贴在一起。宁子蹇替他掖好毯子,俯身在祝宝棋额头落下一个羽毛般的轻吻,哄着说:“陛下睡吧,我守着你。” 祝宝棋感受到额头的温软,心中微微一跳,怕被看出什么,他立刻闭上眼睛调整呼吸,作出慢慢熟睡的假象。 他的演技还算精湛,即便武艺高深的宁子蹇也没发现端倪。一刻钟后宁子蹇就以为人真的睡着了,随即轻手轻脚的拿起小皇帝的手腕仔细探脉,自言自语低声呢喃: “算算日子,眼下积毒应该还未入心脉,来得及。” “还好,还好。” 他神情动容,曾经以为永远失去的珍宝再次回到他的怀里,他的心中只有数不清的庆幸与喜悦。 这次,他一定不会再放手了。 宁子蹇闭上眼,心安理得的搂着怀中人沉沉睡去,而本该“熟睡”的祝宝棋却睁开了眼,心情复杂。 穿越到现在不过才三天,祝宝棋整个心里路程却像经历了过山车般惊险刺激。他觉得自己太倒霉了,好不容易努力读书才考上双一流的名牌大学,结果专业选错被调剂到了农学院,成天戴着草帽卷着裤腿跟导师在地里苦兮兮的干活,晒得仿佛小黑炭,还要提防突然窜出来的野猪把他辛苦培养的论文吃掉,起早贪黑累成狗。 然而就在他放下不甘埋头土地,渐渐爱上农学专业时,他又不幸穿书了。作为一个见多识广阅文无数清澈愚蠢的当代大学生,祝宝棋只能逼着自己乐观的接受现实,打算靠着专业知识在古代大展拳脚,然而回头一捋剧情,人又麻了。 坏就坏在他穿的是一本三流狗血地摊文学,垃圾作者估摸着要么年纪小,要么文化学历不高,通篇小说逻辑不通文体不详,宫斗不像宫斗权谋不像权谋,整一帮大男人整天不干正事,勾心斗角情情爱爱你死我活,三句话不说就开始脱裤子,剧情要拿放大镜在一大堆没眼看的文字里仔细查找。 这让好容易闲下来又选错书的祝宝棋痛失整整三小时的宝贵时光,看完只想来一句“shif”以表达自己的心情。 简而言之,这本书讲的是三个男人相爱相杀的故事——太爱他,他恨他,而他对他又爱又恨,最后他们三个人经过一通离谱又奇葩的经历,最终妥协达成人生大和谐,全剧终。 多么骇人听闻的故事。 要问祝宝棋在书里扮演的角色,那只能用“无辜炮灰”、“反派工具人”来概括。并且全文五十万字,而他在三分之一的地方自动领饭盒下线,给主角宁子蹇让路。 毕竟他活着实在碍眼,一个无能羊尾的昏君还要占着三个美人,着实有点不要脸,写在史书上得被言官被骂出三百页。 祝宝棋掐着手指在心里盘剧情,现在是故事刚开始,根据前情交代,他的后宫三位主角已经到齐了,分别是: 现在正搂着他同床共寝的皇后,同时也是当朝大将军——宁子蹇; 以及刚刚被皇后气走的嚣张贵妃,当朝太后的亲侄儿——应棠; 还有一位尚未出场,不过来头也不小。他曾是名满京城才华横溢的新科探花郎,出身世家的小公子——昭容乔双玉。 这三个人单独分开各有千秋,拎哪个出去都能自己挑起一本书的优质男主。宁子蹇英俊,应棠美丽,乔双玉温柔,他们注定是要翱翔天际的雄鹰。 然而他们幸也不幸,遇上了同一个没脑子又好.色的昏君,不得不忍痛放弃远大前程被召进宫,从此宛如被豢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再不得施展拳脚,只能对着狭小的一方天地垂影自怜。 祝宝棋这几天思来想去觉着还是照原剧情走的好,毕竟那三个男人的世界太拥挤,他不想参与,赶紧熬到三分之一下线,然后找个借口假死混出皇宫,说不定还能找到回家的办法。 他想着想着假装睡熟翻了个身,将身体滚出宁子蹇的怀抱。宁子蹇是武将,体温比常人高,这么热的天非得挤着他睡,就算屋里有冰鉴也架不住,热得他满头汗。 原著里这三人对祝宝棋的态度深恶痛绝,恨不得一刀捅死他,而祝宝棋也不打算改变他们的看法,巴不得他们越讨厌自己越好。 他仰头盯着明黄色的床帏发呆,也许是屋内熏香缓解了他刚才紧绷的神经,不知不觉竟真的睡了过去。 他又开始做梦。 ‘祝宝棋,你知不知道你死皮赖脸的样子很让人恶心?’ ‘宝儿,朕……对不住你。’ ‘陛下。臣斗胆上一问,你可曾后悔?’ 后悔……? 是后悔的吧。 耳边传来熟悉的呼唤,祝宝棋睁开眼,面前是尚春放大的脸。他差点被他满脸褶子吓昏,爬起来才发现自己竟然一片湿润,原来是哭过了。 “陛下,您梦魇了。”尚春弯腰退到一边,宽慰道:“方才您一直落泪,可吓坏了奴婢。” 祝宝棋忙不迭用袖子擦脸,摇头说:“无事。” 紧接着,他转头又问:“宁……皇后呢?” 尚春毕恭毕敬道:“皇后半个时辰就起身去了军营,走前还特意吩咐奴婢准时伺候您起身,眼下也到时辰了。” 祝宝棋也睡得差不多了,他伸着把刚才的噩梦丢到一边,起身在宫女的服侍下穿衣洗脸,又吃了半盏茶后。 尚春此时又凑上前道:“陛下,皇后娘娘吩咐了太医过来给您把脉了。” 尽管身上没什么不舒服,祝宝棋还是懒洋洋的点头道:“宣。” 尚春得令。 不多久一个年轻男子带着个白衣少女拎着箱子走了进来,对着他下跪叩首,低声道:“臣曲问寒拜见陛下。” 祝宝棋摆手,曲问寒和身边的医女便一同起身。那医女默默退到一边,期间再未抬头,清丽的面容配上一身白衣,倒有几分仙姿。 祝宝棋忍不住多瞧了她几眼,只觉她眼熟。 曲问寒是第一次给皇帝请脉,他十分谨慎小心,右手搭在小皇帝的手腕上,察觉到脉象有异,想起太医院里同僚们的警告,一时间拿不准要不要说真话。 最终,他还是放下手,平静无波回道:“陛下龙体安康,只是有些积食,待臣回去开些消食方子,照着吃几天就好。” 尚春闻言大大松了口气,眉开眼笑说:“皇后方才让奴婢去请太医,奴婢还吓了一跳,以为陛下身子不适,现在好了。” 祝宝棋但笑不语,随手摸过桌上的梅子塞到嘴里嚼,被酸的失去表情管理,眼泪都激出来了。 这一次把脉的结果宁子蹇十分看重,当然就找了曲问寒。 “如何?”宁子蹇紧张闻讯,“能不能彻底清除?” 曲问寒点头:“放心吧。陛下.体内的毒我一时半会虽解不了,但想来太后也不敢做的太过,那些毒发作还要几年。接下来只要换掉陛下的膳食,我迟早会制出解药。” 宁子蹇也大大松口气。 但是曲问寒又说:“只是,毒药毕竟是毒药,性子再慢也是伤人的。陛下被喂毒也不是一两日,他的肝肾劳损太过,最好别有房事,不然恐难养好。” 宁子蹇苦笑道:“我知道。” 曲问寒看了看他。此处四下无人,他也就没有守那么多的规矩,随口问:“你怎么忽然对陛下如此上心?前阵子不还说见他就烦么?” 宁子蹇轻咳一声,面对好友盘问面露尴尬:“这、这是……” “他其实特别好。” 曲问寒满头问号,“哪里好?” 宁子蹇宛若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羞恼的说:“你个大男人问那么多做什么!?既然没事就快走,赶紧研制解药去!” 于是曲问寒就这么被毫不留情的撵了出去,和等在门外的医女娄翠一起回太医院。 他拎着箱子走出重华宫,没两步忽然刮起一阵狂风,他抬头望去,天边阴沉沉压着乌云,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娄翠回望金碧辉煌的重华宫,心头忽然有些寒凉。 要变天了。 3. 第三章 第三章 第二天上朝,祝宝棋是迷糊着眼睛被尚春从被窝里掏出来的。 古代的皇帝简直不是人干的。他边在心里抱怨边耷拉着张小猫批脸坐上御撵,困得东倒西歪,险些从撵轿上掉下去。 “陛下。” 尚春一路跟随在侧实在看不下去了,无奈低声提醒了一句,“陛下,注意天家威仪。” “可是朕好困……” 祝宝棋说着又打了个哈欠,眼角酸涩流出几滴热泪,撒娇似的回道:“尚春,朕想睡觉。” 皇帝看着风光,其实比狗还累。他每天四点起床,五点上朝,六点半去书房学习,八点才能吃上早饭。然后还要回去继续学习,忙到一点午膳后才能午休两小时,之后三点半被尚春带去御花园放风两小时,全天不是在学习就是学习,晚上九点才能入睡,第二天周而复始。 现在天还没亮,他却已经起床工作了,不明白皇帝的位子为什么那么多人争。 算了,谁爱争谁争,我反正要跑路。 他在心里狠狠吐槽,一边扒拉时间线,期待着宁子蹇赶紧篡位,他好解放自由回家种地。 从他的寝宫到上朝的正殿要走一个小时,因此等到祝宝棋坐上龙椅的时候,朝堂下已经乌泱泱站了一大群朝臣,全都严阵以待等他到来。 武将那头最前排的黑衣帅哥有点眼熟——仔细一看,正是他那怨种皇后宁子蹇。 祝宝棋眼皮一跳,假装没看见。 “陛下已到,开朝吧。” 随着珠帘后一道冷淡威严的女声响起,祝宝棋也开始了正式上班——当吉祥物。 太后一声令下,刚才还肃穆静谧的朝堂宛若炸开锅,群臣纷纷七嘴八舌争相上奏,告状的告状,打架的打架,比菜市场还热闹。 不过也不全都是废话,近来确实有几件大事。 其一就是年前他们同北方游牧部落第戎交战大胜,作为战败方,第戎使臣被迫递交降书请求和亲以换取片刻太平;其二便是今年入春来西北大旱,鸿洲知府接连十几道奏折上报,希望朝廷抓紧拨款救灾。 除此之外,还夹杂着几位文臣恳请重开恩科拔选寒门学子的请奏,以及某些人状告世家大族子弟品行不端为祸一方的声音,可惜那些人的话很快就被其他人盖了过去,根本没有人听。 祝宝棋在龙椅上将他们全部看在眼里,默默吃瓜看戏,啥事不管。 一直沉默的宁子蹇此刻也站了出来,他对着上首处的龙椅沉声说道:“陛下,臣不同意和亲。此战我大业虽告捷,但第戎狼心不死,若是不趁机将他们一举歼灭,来日或许这帮贼人还会卷入重来,成为我大业朝心腹大患!”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直视前方,正气凛然,和其他吵成一团的朝臣格格不入。 然而他的话刚落音,文臣首位的太师开口了:“大将军此言差矣——须知穷寇莫追的道理。第戎连年战乱早已不成气候,咱们又何必赶尽杀绝?陛下向来宽厚仁慈,此时也正是彰显我大业朝威望的时候,怎好做出此等落井下石之事?” 宁子蹇面无表情转头看了一眼满头华发精神矍铄的老者,冷声道:“太师养尊处优,一日都未曾亲身上过沙场,说这些话未免可笑!” “你这是妇人之仁,对待敌人本就不该仁慈!” “将军还是年轻气盛。”太师慢条斯理的说,似乎并没把他放在眼里:“第戎此时气息虽弱,却也有野性,大将军做事太过狠绝,安知他们为求生不会殊死一搏?到头来两败俱伤又该如何?” “况且从来战争只会劳民伤财,我抄前些年边塞频乱,先帝还在世时也不甚太平,南方水患北方饥荒,朝廷国库被掏空了大半,今年又缝西北大旱,我们拿什么去打仗?” 一番话怼的宁子蹇脸色愈发深沉,他盯着太师虚伪的嘴脸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国库为何空虚,太师当真不懂真正的原因吗?” 两人争执不休的当口,那边田氏兄弟又跳了出来,他们是专业抬杠选手,不管不顾将两位各打五十大板,言辞激烈态度轻慢,显然对这两位大人物都看不上,纯粹为了搅局而来。 眼看着底下又要吵成菜市场,珠帘后的太后终于出声了。 “都别吵了。”她的语气极为不悦,训斥道:“你们皆是我大业的肱股之臣,这样闹腾像个什么样子?” “和亲的事,哀家心里有数。” “既然第戎已不成气候,又给出年年上贡的好处,这和亲也无非就是宫里多个人而已,不算难事。” 祝宝棋在龙椅上乖巧端坐,眼观鼻鼻观心。他现在只有十七岁,还没到可以独立执政的时候,由太后垂帘代为处理国事早已不是秘密了。眼下神仙打架,他这个炮灰还是闭嘴的好。免得惹祸上身。 太后的话让宁子蹇脸色愈发难看,他不肯退缩,上前一步直言道:“太后此言差矣。和亲一事涉及两国邦交,岂能你一句话就定了?再说本来也是往陛下后宫塞人,太后为何不亲自问一问陛下的意见?” 他一句话成功把火烧到作壁上观的祝宝棋身上,所有人把目光聚焦过来,好像这会儿才发现龙椅上还坐了个人。 吃瓜吃到自己身上的祝宝棋:“……” 淦。 他记得原著好像的确有过这么一段剧情,但因为原主一心忙着后宫的三个美人,哪有心思分在什么和亲上,坚定地决绝了。和亲没成功,第戎无奈全族迁移,后来结局也不了了之,书里没有详写。 如果按照原著走,祝宝棋现在应该拒绝。可他一想起自己现在的处境,后背太后施加的压力让他如坐针毡,前头宁子蹇目光如炬如狼似虎,他不安的动了动,打算和稀泥:“此事,此事非同小可,容朕和太后商议后再议。众卿若还有事上奏,一律呈折子上来。” “退朝。” 说完他径自从龙椅上站起,将一众朝臣丢在原地,随便他们怎么吵,他是一刻不想多待。 下朝后祝宝棋去了文昌阁,那是他读书学习的地方。天才刚蒙蒙亮,前世这时候他还没起床,现在却已经忙了很久。随便吃了一碟点心垫吧垫吧肚子,然后他就见到了自己后宫的第三位妃子。 要说原主是个昏君呢,不仅好男风,还喜欢玩强取豪夺,这位乔昭容就是最好的例子。人家好好一个世家小公子,还是去年的新科探花,眼看着有大好前程,可惜还没来得及在朝堂上施展才华就被生生扯断翅膀填进后宫,做了个小小宫妃,用脚趾头想也猜得出他有多恨自己。 “爱妃~”祝宝棋面对着他露出一个标准的舔狗笑容,齐刷刷的八颗小白牙:“今日也要辛苦你陪读。” 相比刁蛮任性的应贵妃,以及冷硬霸道的宁皇后,温柔优雅的乔昭容简直就是小天使,他身上自带一股淡淡的檀香,比那两个修罗不知好多少倍,难怪原主最疼爱他。 “陛下。”乔昭容对他微微一笑,把手头书卷一放,走上前来微微俯身替他把腰带上的褶皱抚平,轻声说:“臣……好像许久未见您了。” 昂? 祝宝棋笑嘻嘻的握住美人嫩手,宛若原主附体一样猥琐:“怎么会呢?朕前天还去见你了,只是那会儿你正生气,不肯见朕。” 乔双玉身子一僵,眼中也闪过一丝与他性格不符的黯淡,接着又迅速恢复清明,反握住祝宝棋的手,保证道:“那,臣以后都不会再生陛下的气了。” “从前我太过固执,对陛下多有任性,陛下宽宏,还请原谅一二。” 嗯? 祝宝棋不着痕迹偷偷观察他,这个反应……和原著对不上啊? 怎么都不像恨他的样子吧? 似乎理解他的困惑,乔双玉转移了话题:“今日就由臣来给陛下讲课吧?张大人身体抱恙,我也能教得很好。” 那敢情好。祝宝棋笑眯眯坐下翻开书本,今天学的是《策论》,他不感兴趣,却也没抱怨。乔双玉好似知晓他的心思,挑着简明易懂的细细讲。 他的声音太温柔,祝宝棋宛如身处春风中,不知不觉趴在桌上睡着了。 “唔……好吃。” 也不知梦到了什么,祝宝棋边闭着眼睛吧嗒嘴,不留神还流了口水出来,沾湿了垫脸的衣袖。 乔双玉见状顿感好笑,停下手头讲着的课文,拿起帕子替贪睡的小皇帝擦干净嘴角,动作轻软温柔,呵护备至。他单手撑着下巴盯着祝宝棋的睡颜看了许久,不自觉的伸出另一只手想去抚摸少年软嘟嘟的脸。 可手伸到一半,乔双玉的动作顿住了。 嘴角那一抹浅笑忽然泯灭,他失落的收回手悻悻地在衣摆上擦了擦,生怕自己弄脏了熟睡中少年的脸。 他心中有愧,自觉污秽,因此不敢去碰。 他扭头看向窗外,那株记忆中的石榴花开得正明艳,只是他无心去欣赏。 4. 第四章 第四章 然而梦再美也还是要醒的。 “唉。” 祝宝棋托腮对着窗子发呆,如果现在有机会许愿,他想马上回家。 一边的乔双玉注意到了他的走神,温声问道:“陛下有心事?那咱们今日就学到这里吧。” 他的体贴让祝宝棋不好意思,挠着脸小声说:“朕贪睡到现在,难为你了。” 乔双玉闻言一笑,并不见一丝不耐,低声道:“陛下每日操劳辛苦,多睡些也是应当的,况且现在也正是您长身体的时候,课业反倒其次。” 身高问题一直是祝宝棋两世的痛点,他摸了摸腰板,不禁羡慕的说:“朕如果要是能有皇后和昭容这样的个头就好了。” “会长高的。”乔双玉看着祝宝棋湿漉漉的圆眼睛,到底没能忍住,抬手在他头上轻轻拍了拍,柔声说:“我们陛下龙章凤姿,来日必定能成长为一个伟岸英明的君主。” 没人不爱听好话,祝宝棋也不例外。他嘿嘿一笑,脸上有些羞涩:“ 昭容果真会宽慰人。“ 原著里乔双玉的人设就是才华横溢优雅矜贵的世家公子,也是祝宝棋欣赏却永远也成不了的那种人。而且心里明明那么恨他,面对他的时候却还能保持这样的温柔态度,用“圣父”来形容也不为过了。 然而乔双玉摇头,凝望着他用无比坚定的语气说:“不。臣并不是在宽慰陛下,请您相信,假以时日,陛下一定会是个了不起的人。” 他十分笃定,仿佛已经亲眼见证了那一天的到来,让人无法辩驳。 祝宝棋嘴巴张了张,想问上一句,却又没有问。 尚春笑眯眯的走进来,躬身道:“陛下该用膳了,太后娘娘在等您。” 原本平静的气氛被打破,祝宝棋顺势放下书本道:“朕知道了。”说着他回头看了看乔双玉,犹豫片刻才又道:“爱妃,你也要多吃些。” “是。”乔双玉起身相送,“臣一定谨记陛下的吩咐。” 两人踱步走到门边,乔双玉想了想,忽然轻声嘱咐道:“陛下切莫再挑食了,要多食蔬果,这样身体才会强健。” 祝宝棋挑食是打小就养成的习惯,没想到乔双玉才见几面就记住了,看来是真心关心他的。他有些感动,连连摆手道:“朕记住啦,昭容你也回去吧,等朕有空再去看你。” 说着他坐上轿撵,在一大群宫人的护送下离开书房,渐行渐远。乔双玉长身玉立倚在门边,呆呆地看着祝宝棋远去,直到看不见人影他才抬手在自己胳膊上狠狠掐了一把。 疼痛让他再次确信这不是做梦,他是真的回来了。 小陛下依旧和他尘封多年的记忆中一样爱笑,对旁人的丁点善意无所适从,巴不得百倍千倍的偿还,那么容易的就对一个人付出真心。 最重要的是,他还活着。 真好。 乔双玉默默地想。 这一次,他一定不会再重蹈覆辙。 无人知晓曾经名震京城的探花郎到底在想什么,阳光阴影遮住了他眼底令人不寒而栗的阴郁。 ———— 盛夏八点的太阳早就升得老高,祝宝棋在轿子上热得满身汗,又要维持皇家威仪坐得笔直不能东倒西歪。古代人的服装还是太保守,就算夏天也要长衣长袖,真是热死了。 好容易到了太后寝宫,他赶紧跳下御撵步入寿光宫,在门口短暂逗留让尚春帮忙把衣角抚平,又清了清干涩的嗓子才端着步子进门。太后的寝宫内外都置了大盆大盆的冰,比外头不知凉爽了多少,祝宝棋汗湿的后背一片阴凉,舒服的长长出了口气。 屏风外伫立的小宫女生得可可爱爱,祝宝棋抬首对她露出和善的微笑,小宫女却不敢造次,忙低头微微福身,低声道:“陛下万安。” “嗯。”祝宝棋把目光移开,绕过屏风继续往里走,一眼就看到桌边已经等候多时的太后。 太后今年刚三十八岁,因保养得当又曾被先帝多年宠爱,看上去比她的实际年龄年轻不少,容颜依旧风华不减,据说应贵妃和她年轻时有七分相似,同为明艳妩媚的那一挂的大美人。 “皇儿来了?快坐下。”应太后笑着朝他招手,一边扭头让宫女端来银盆让他洗手。 等一切做完,祝宝棋才顺着太后的手坐下,恭敬的低声说:“母后。” 应太后满脸笑容,对他的态度也十分热络,宛若真的是一个疼爱孩子的母亲。只是这份热络外人瞧着总有些别扭,像是为了掩盖什么而刻意为之。 不过毕竟他俩也不是亲生母子,差不多得了。 祝宝棋私心里默默地说着,嘴上还得装得天真乖巧:“近来天气炎热,母后昨夜歇得可好?” “劳皇儿操心,哀家睡得安稳。”应太后轻笑接过宫女手边的碗,亲自给盛了绿豆汤递过去,又说:“绿豆清凉解暑,皇儿多吃些。” 祝宝棋忙双手接过来,对她甜甜一笑回道:“多谢母后。 一派母慈子孝的场面,见者落泪。 祝宝棋给自己的演技点赞。 母子俩围坐在一桌吃饭,即便是民间也有“食不厌寝不语”的习俗,而皇家用用膳的规矩更多,因此这顿饭吃得非常宁静,只余碗碟发出的轻微声响。 待到一炷香后,太后叫人撤了桌子,宫女奉了茶水上来,两人这才有空闲聊。也是这时,太后才将自己的目的挑明。 “早朝时,关于第戎和亲一事,皇儿到底是如何想的?” 她其实早就做好了决定,却还是装模作样的问他,不过都是为了堵人口舌罢了。祝宝棋就知道她在这等着自己,捧着杯子假装苦恼:“太师和皇后说得都有道理,朕也不知该如何决断。” 太后轻哼一声,不悦的态度却不是冲着祝宝棋,她说:“皇后既然已经是皇后,依着后宫不得干政的祖训,他不该再待在朝堂上!” 这不是打你自己的脸吗? 祝宝棋无声吐槽,论后宫干政,太后才是第一人。 “哀家早看不惯他了!”应太后直白的表露对宁子蹇的厌恶,嫌弃的说:“当初你非要立他为后,若不是你苦苦哀求,哀家绝不会让他踏入后宫一步!” 祝宝棋闭嘴不语,一切都是原主的锅。 应太后讨厌宁子蹇并不是因为私人恩怨,说来说去不过是为了“权力”两个字。 大业朝存续至今也有百来年了,靠祖上出了几位善战的皇帝,疆土边域辽阔,也有过一段辉煌太平的盛世,然而祖宗打下来的江山,后辈却未必真的能守好。 原主他那个爹胸无大志资质平庸,不理朝政偏又喜好美色,为了偷懒竟把参政的权力下放到了宦官尚春手中。一个太监竟然堂而皇之的参与国事,甚至代为批阅奏折,这事着实震动了朝野,文臣清流上奏了一批又一批的折子,可惜没能劝动那位脑子进了水的皇帝,从此大业的朝堂开始进入权力争斗的白热化阶段。 眼下朝内实力一分为三。 其一便是被先帝亲自培养出来的,以尚春为首的宦官,挟天子以令诸侯; 其二也是祝宝棋的养母——应太后的娘家为首的外戚势力; 其三就是田氏兄弟为代表的百年士族文官集团,几乎封死了朝内所有文官上升途径。 这三股势力彼此相争,把持着大业全部的政治经济命脉,他们互相报团任用自己的人,彻底堵住了下层百姓上升的通道,这样相安无事维持着表面平衡已有十多年。 但是近来这股平衡却被人为打破了。 在他们斗得你死我活的时候,宁子蹇凭着过人的本事在战场拼杀,从底层贫民一路爬到将军的位置,靠着手下数万精兵硬生生撕开了密不透风的上层权力的口子,成为一股不可小觑的新兴力量。 而他上位后干的第一件事就得罪了外戚——他完全不管太后的颜面,当街砍杀了一个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的应家子侄,这事在朝堂激起千层浪。 宦官事不关己,士族心有戚戚,太师暴跳如雷。谁也不知宁子蹇还会干出什么事来,原先微妙的三方权力制衡局面也被彻底打破,太后和宁子蹇的梁子也就此结下。 至于真正坐在皇位上的祝宝棋? 他抱着杯子心安理得的轻啜一口,厚着脸皮想,我还是当个好吃懒做的吉祥物得了。你们大人的权力世界太精彩,我这条咸鱼就不去掺和了。等到存够钱他就想办法假死混出宫去浪,谁管你们死活。 “和亲的事,朕也不怎么懂其中的利弊。”他软软的说瞎话,尽心尽力扮演着一个妈宝男:“一切但凭母后做主,儿臣都听母后的。” 应太后要的就是这句话。 见他识时务,太后眉开眼笑,面相又慈祥不少:“还是我儿识大体。” “你放心。待到质子入宫,哀家想法子从民间多找些美人给你,你想要多少都成!” 和亲不是目的,目的就是给宁子蹇添堵,顺便借机收走他手里的兵权。 太后的算盘打得很响,全部的精力都用来对付宁子蹇这个新出头的椽子。 祝宝棋摸摸鼻子,心说不了吧。 宫里皇后和贵妃都要打起来了,再多几个民间美人,他还活不活? 5. 第五章 第五章 和亲的消息一经传出,有人欢喜有人愁。 宁子蹇在自己的重华宫大发雷霆,气得掀翻了桌子,将上面的茶杯花瓶砸了干净,而后尤嫌不够解恨,回身提着佩剑大步出门,宫人们大气不敢出,生怕被波及到,满满当当跪了一地。 走出寝殿大门,宁子蹇恨意难平。他心知这不能怪祝宝棋,上一世的他也曾反抗过,虽然成功了,却彻底得罪太后,差点因此送了命。如今他只恨现在的自己仍然不成气候,否则定要一剑杀了那女人。 他怀着满腔怒火去了军营,反正那帮小子皮肉结实,经打耐摔。 后宫中不高兴的人何止一个皇后。仙华殿内的气氛也很不平,应贵妃满院乱走焦躁烦闷。他不停的复盘,推算,回忆,还是不明白。 上一世明明没有这一出的。 即便那会儿应棠与祝宝棋针锋相对的厉害,可记忆不会骗人。那时祝宝棋当着众臣的面与太后叫板,为了宁子蹇据理力争,他也是亲眼看到的。 为什么这一世祝宝棋妥协了? 应棠想不明白,脑中闪过一个可怕的猜测—— 难道,祝宝棋也是重生回来的? 可是看着又不像。 应贵妃很快推翻了这个结论。毕竟,祝宝棋上一世是怎么死的,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假如祝他真的有上一世的记忆,不可能对自己的态度这么平和。 而且他那么笨,演技又那么拙劣,不会隐藏的那么好。 应棠安慰着自己,可是心头的不安却逐渐扩大。大抵人都会对未知的东西感到恐惧,他隐隐有种错觉,从和亲这个节点起,有什么东西和上一世完全不一样了。 这究竟是好是坏谁也不知道。无论如何,这一次他一定会做那个能保护祝宝棋的人。 后宫各人心思不一,但对远在塞外的第戎来说就是天大的好事。他们内部才刚刚结束底下部落七王叛乱,年前又被宁子蹇带人狠揍一顿,眼下出气比入气多,如果大业真要赶尽杀绝,那他们也只能拼个你死我活。 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了。大业朝的皇帝不知脑子是不是被驴踢,竟然放过了这么好的剿灭机会。和亲若是成功,等于给了他们一次生还的可能,于是为表决心,新上任的汗王把自己最信任的弟弟叫去,两人在账内不知密谋到深夜。 然而第二天,第戎上供的美人就上路了。 彼时祝宝棋正趴在塌上浅眠,外头蝉鸣一声高过一声,院子里的杏树茂密的枝叶纹丝不动,廊下的鸟雀都热得打不起精神来。 尚春轻手轻脚走到塌前,低声道:“陛下,人带来了。” “嗯?”祝宝棋迷迷糊糊睁眼,打着哈欠爬起坐好,嘟囔道:“朕起床了。” 古代皇宫午后时光悠长无趣,祝宝棋只能靠睡觉打发时间,发觉身边没有玩伴,于是让尚春去找人陪他。尚春从不会让他失望,隔天就领了个小太监来。 祝宝棋定睛一看,这不是那天救下来的小孩? 他说:“抬头,给朕瞧瞧。” 小太监不敢违抗命令,战战兢兢听话抬头,将那张尚且稚气的小脸露出来。他瘦得可怜,眼睛却出奇的大,长得也不算丑,很有记忆点。 “你多大了?”祝宝棋琢磨着问道。 小太监小心回道:“回陛下,奴婢今年十六岁。” “……十六!?”祝宝棋惊讶的瞪大眼睛,难以置信:“你居然有那么大?” 小太监连忙磕头:“奴婢不敢撒谎!” 祝宝棋无奈摆手:“你起来吧,朕又没说你撒谎,朕还以为你最多十二。” “奴婢家里人多。”小太监小声回答。 祝宝棋了然。 也对。如果是富裕人家,谁舍得送孩子进宫当太监,又苦又累还可能丢命,说不定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他看着小太监小小的身板,心生同情,又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小太监记着刚才师父百般叮嘱交代要讨好陛下的话,连忙答道:“陛下,奴婢叫福顺。” “福顺……” 祝宝棋喃喃的念叨着这两个字,感慨的说:“好名字。你家里人一定很疼你。” 说完他对尚春点头道:“就他了,以后福顺就贴身跟着朕伺候。” 尚春哪有不同意的,垂手笑道:“是。” 然后他又对福顺正色道:“你家祖坟冒青烟,才叫你得了陛下赏识。从此要时刻记得自个儿的使命,务必伺候好陛下。敢叫陛下不快,小心你的脑袋!” 福顺大喜,急忙跪下重重磕了几个头跟着掌事姑姑出去,想着从今往后他就是陛下身边的近侍太监,再不用吃别的苦了,心里别提多高兴。 等人走后,尚春看着又嫌无聊趴回去的小皇帝,眼珠一转凑上前神神秘秘的说:“陛下若觉得无聊,奴婢有些解闷的好去处。” 听了他的话,祝宝棋抬头,兴致盎然:“是什么?” 尚春挥退左右,往前一步压低声音说:“这次第戎和亲送来的是草原上一等一的美人。只是您也知道,再美也到底是个塞外夷人,吃着牛羊长大,又没读过书,性子野得很,恐怕不如咱们江南美人知情识趣。” “陛下若是想尝鲜,奴婢听闻京中新开了家南风馆,都是些寻常少见的异域货色,陛下要不要去见识见识?” …… 后宫那几个够让他头疼了,谁要出宫专门去泡男人啊??? 祝宝棋看尚春一脸不怀好意的笑,虽然确实对什么南风馆没兴趣,但他确实很想出宫,有些为难的说:“可是朕不能随意离开,母后那边……” “陛下放心。”尚春信心满满,“奴婢都安排好了。” 话都说到了这份上,祝宝棋也没压力了。他换上尚春准备好的太监服假装他的亲近随从,轻松拿到了出宫的腰牌。守门的几个侍卫根本就没有怀疑,都在忙着讨好尚春,没想到他们的小皇帝已然偷偷从眼皮子底下溜了出去。 坐上马车,祝宝棋暗暗记住路线,想着回去要在小本本上记下,这样以后逃跑的胜算更大。 顺利出宫后他脱下太监服,换上常人的衣服假扮有钱人家的公子,大摇大摆的跟在尚春身边,往闹市的方向走。 尚春胆大包天拐带皇帝出宫,却也并非全无打算,他暗地里叫了不少自己养的暗卫跟踪保护。与想独占权势的太后不同,他自然希望祝宝棋长命百岁,这样才好挟持帝王保住荣华富贵。 按照原先计划好的,他带小皇帝去那家南风馆见见世面,自然是想他沉溺此道,最好永远对女子不感兴趣,玩物丧志。 两人才一踏入花街,迎面扑来一阵浓郁的脂粉香味,祝宝棋忍不住打了几个喷嚏。 天还没完全黑,不到花街真正开门的时间,姑娘们早就梳洗打扮完毕,倚在楼上栏杆闲聊,见有客人出现,连忙挥舞帕子招揽生意,老鸨们更是热情洋溢的往里拉人,只要是两条腿的男人都不放过。 祝宝棋长得好看,穿着打扮又人模狗样,满脸写着‘人傻钱多’自然成了香饽饽,两三个老鸨争着拽他的衣袖往自家带,推搡之下便开始骂架,言辞激烈问候对方十八辈祖宗。 被几个膀大腰圆的女人挤出去的尚春在一边跳脚,尖着嗓子骂人,“放肆!放肆!你们这群不长眼的东西!给我放开陛……我家少爷!” 那些老鸨宛若疯狂抢食的母狮压根听不见他说什么,争抢中有个头戴大红花的胖女人嫌他碍眼一脚踹过去,将尚春踢得打了几个滚,骂道:“娘娘腔,少在这妨碍老娘做生意!” 祝宝棋被一堆女人围在中间差点窒息,推又推不动,无比后悔答应尚春出的馊主意,好在有人及时赶到解救了他。 被一双纤细的手从人群中拎出来,祝宝棋扶着墙大喘气。尚春在旁边不住给他拍背,恶狠狠的骂骂咧咧:“等咱们回去,定要叫人把这几家全部查抄了!” 祝宝棋喘了一会儿转身靠着墙心有余悸。京城奢靡成风,达官贵人们闲得没事晚上就来花街过夜生活,甚至应太师这把年纪都会时不时来光顾,导致花街店铺越来越多,生意竞争也随之增大,花楼间争抢客户成了她们的生存手段,不肯放过任何一个优质羔羊。 这也隐隐透出一个信号,大业朝的内部体系早已腐败不堪。 待到气息平静,祝宝棋才发现救了他的人是个少女。紫衣少女面无表情伫立在旁一副生人勿进的冷漠态度,看不出身手好到能从几个胖女人手里来去自如。 “多些姑娘救命之恩。”祝宝棋站直身体,双手作揖微微屈身,真诚的表达感谢。 紫衣少女没看他一眼,暗暗侧目看向尚春,好像在等他发话。 尚春对她使了个眼色,紫衣少女才开口回道:“不必。” 说完她纵身一跃,从巷子墙头翻了上去,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 “哇!”祝宝棋惊叹,仰着脖子努力张望,好奇她这么好的轻功是怎么学的。 尚春替他整理好衣襟,小心地问:“陛下没伤着吧?” 祝宝棋摇头,“咱们还是别去花街了。” 这么一闹,尚春也歇了带小皇帝开荤的心思,叹气道:“是奴婢的错,咱们不去了。” 正说着祝宝棋的肚子咕噜咕噜的响,他拉着尚春的衣袖撒娇:“尚春,朕肚子饿了,我们吃点东西再回去吧?” 尚春略有犹豫,他第一次拐带小皇帝出宫,没想到因为准备不足险些出事,眼下该打道回府,可看小皇帝兴致勃勃的样子,他又有些为难。 最终他还是没能招架得住小皇帝的恳求,被哄得晕头转向,答应带他去吃饭。两人转道换了条街往西市走,那里的夜市很有名。 等到月上枝头,宁子蹇从兵营回来到上清宫,发现祝宝棋不在宫里,怒了。 他迟早要砍了尚春那老贼! 6. 第六章 第六章 外面的世界多姿多彩,祝宝棋看花了眼,东跑跑西看看,眼看宵禁时间都快到了还舍不得走,要不是尚春在旁边着急催促,他甚至还想留在外面过夜。 “哎哟我的小祖宗!” 尚春可算明白什么叫自讨苦吃,原本想借着出宫的机会弄几个美人到小皇帝身边做自己的眼线,万万没想到最后坑了自己。 出了一趟宫的小皇帝简直放飞自我,像个顽童般看什么都想要。包括且不限于:路边的糖人,小摊上的泥娃,铺子里的糖果糕点,金铺里的各种黄金首饰……要不是他拦着,小皇帝甚至还想把人家店里那株巨大珊瑚搬回宫。 当然,这些东西花的都是他的私房钱,因为小皇帝很穷,所有东西都被太后管控,压根逃不出钱付账。 想到这里尚春几乎要哭出来。他这人平时没什么爱好,最大的乐趣无非就是夜深人静的时候坐在自己房里瞧瞧盘点这些年搜刮来的珍宝,享受一把金玉作伴的奢靡。 作为一个大宦官,他既不能有子嗣也不能找老婆,唯有金钱是他的命根,每天恨不得抱着百宝箱入睡,抠门到了吝啬的地步。 “尚春你看!”祝宝棋献宝似的忙不迭夸耀自己眼光,惊奇地说:“这只皮影娃娃的关节会动哎!” 尚春扎扎实实的体验了一把带娃上街的感受,一边肉疼自己的钱,一边又被小皇帝开心的笑颜治愈,只得憋着眼泪往心里流,安慰自己至少小皇帝是信任他的。再说让他玩物丧志也是他的心愿,虽然和预想的不太一样,也算异曲同工。 “尚春,你真好!”祝宝棋眉开眼笑,一路走一路摆弄着皮影娃娃,兴奋地像个孩子。 他喜欢皮影娃娃是真,更多是因为花的不是自己钱, 被小皇帝一顿发好人卡,怀中抱着一大摞各处淘来的战利品的尚春忽然觉得没那么肉疼了。 仔细想想,陛下打小没出过宫,往日又待他不薄,初次出宫自然见什么都稀奇,有些花销也正常。至于花出去的钱仔细算算也没有很多,大不了从旁人身上坑回来就是了。 两人边走边说笑,结果半道就被人堵住了。 见到来人,祝宝棋笑不出来了:“皇、皇后。” 宁子蹇冷着脸一言不发拉过祝宝棋,将他浑身上下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忍了又忍,还是没舍得对他说重话,一肚子气朝着尚春撒过去了。 “尚春,你好大的胆子!拐带陛下私自出宫,你以为你有几个脑袋够砍!?” 他来势汹汹眼中冒火,如果是寻常人早就吓破了胆,可惜尚春这些年不是白活的,身为权倾一方的大宦官自然不怕他。 “我做什么了?”他冷声一笑,优哉游哉的说:“皇后娘娘不在宫中安寝,倒跑这来兴师问罪。陛下在宫中烦闷,我带他出来散散心,有何不可?” “有何不可?”宁子蹇咬牙切齿,怒道:“如果他的身份被人发现,凭你能护住他吗?!” 尚春翻了个白眼:“大将军以为我就是个傻子?若不是安排妥当,杂家敢带着陛下出来?你们这些武人,脑子是不是都当摆设?” “你!”宁子蹇不禁握住腰间的刀柄,像是要当街杀人。 尚春见状,冷声道:“大将军莫非想杀我?” 宁子蹇是很想杀他,可理智到底占了上风,他没忘记现如今自己的处境。这不是十年后,而他也还没权倾天下,现在的他还很弱小,处处受制于人,遇事不能轻易冲动。 杀一个尚春简单。但尚春能在朝中跟太后周旋这么多年,靠的也不只是一张嘴,他背后的势力不可小觑。就好比现在,他才刚有动作,空气中立刻传来阵阵森冷杀意,躲在暗处的影卫们伺机而动,绝不会给他机会下手。 “再有下次,我必杀你。”宁子蹇冷冷的一把拉过祝宝棋,警告过后便走。 祝宝棋在一旁压根不管他俩对话,他的全部注意力还在皮影娃娃上,眼见那俩大佬吵完,乐颠颠的被宁子蹇带上马车,一副纨绔懵懂的样子。 尚春也跟了上去,跟着坐进车厢里。 宁子蹇确认祝宝棋的安全后,无视掉一边碍眼的尚春,随口问道:“陛下今日出门,都玩了什么?” 祝宝棋指着尚春怀里的战利品骄傲地说:“朕见了许多有趣的东西,都在这儿了!” 见他开心,宁子蹇眉头微微舒展,唇边也浮出一个浅浅的笑。他抬手在祝宝棋头上轻轻揉了揉,柔声说:“陛下以后要是再想出去,只管跟我说,我带你去。” 祝宝棋嘴上甜甜答应,心里却说谁要跟你一起啊,这不让那不让的,扫兴。 回到上清宫,祝宝棋在宫人的伺候下洗漱完毕,这时已经差不多九点了。他伸了伸懒腰,心满意足的把外头淘回来的东西归置好,这才上.床睡觉,结果一回头才发现宁子蹇还没走,他心里一跳。 “今夜,臣陪陛下睡觉。”宁子蹇慢悠悠的翘着腿,大有赖着不走的意思:“身为皇后,臣有侍寝的义务。” 谢谢,我不需要。 祝宝棋很想赶他走,但又没那个胆子,小声说:“可是朕习惯一个人睡。” 他这话也不假,从小到大他确实都是自己住一间屋,实在无法接受床上多了个人。 宁子蹇了然一笑,淡定的说:“无妨。多睡睡就习惯了,臣很乐意侍奉陛下。” 祝宝棋的脸耷拉下来,你没有自己的家吗? 就在宁子蹇得胜,准备搂着小皇帝好好睡一觉时,外头又是一片吵闹,宫人没能拦住嚣张跋扈的贵妃,一个不留神让人窜了进来。 应棠一阵风似的不请自来,看见屋里的宁子蹇一蹦三尺高,指着他鼻子开骂:“皇后你要不要脸!?大晚上的勾.引陛下!” “勾.引?”宁子蹇讥笑,不客气的上下打量穿得骚|里|骚|气的应贵妃,似笑非笑嘲讽道:“贵妃好像没资格说我。” 祝宝棋好奇探头一看,眼睛差点瞎了。 贵妃进屋后就把外面的袍子脱了,里头的衣着就算放到现代也算不上清白。浑身上下就没有几件布料,薄薄的红纱几乎遮不住什么,胳膊锁骨小腿全在外头露着,大夏天的看着就清凉。 嘶…… 祝宝棋倒吸一口气,古代人玩的真花。 “本宫身为贵妃前来服侍陛下就寝,有什么问题?”应棠嗤了一声,“倒是你——你身为一宫皇后,理应宽厚贤淑,难道还管谁受宠?” 宁子蹇不甘示弱回怼:“本宫竟没看出,贵妃何时受宠了?” 两人争执不休,眼瞅着又要打起来,祝宝棋心里苦,往床里缩了缩,怕他俩波及到自己。 这种两男争一男的戏码太玛丽苏了。而且原著剧情也不是这样的,这莫名其妙的走向发展,他怕不是穿了个同人吧? 外头守夜的福顺颤巍巍走进来,低声说:“陛下,昭容方才着人传话说他身子不适,想请陛下过去看看。” 听说乔双玉不舒服,祝宝棋还没说话,宁子蹇和应棠就同时开口了: “陛下又不是太医,找他作甚!?” “乔双玉健壮得跟头牛一样,他能有什么病!?” 可怜福顺只是个小太监,同时被皇后和贵妃吼,吓得眼泪当场掉了下来。 祝宝棋看不下去了,他护着福顺壮起狗胆义正言辞的说:“朕今晚谁都不用陪!皇后和爱妃都回去吧!” “福顺,你留下伺候朕睡觉!” 他努力假装没看到那俩货要吃了他的目光,自顾自爬上龙床假装很困:“尚春,送他们回去。” 真是烦死了。 尚春趾高气昂拂袖做出请人的姿态,一双鼠眼里全是嘲笑。 宁子蹇本着宁愿自己不睡也不能便宜了应棠的想法,扯着贵妃往外拖:“那陛下今夜好好休息,臣明日来陪你用膳。” 应棠把外袍披上,嫌弃的甩开宁子蹇的手,头也不回的自己走了。 等到外面安静,祝宝棋才从被子里探出头:“福顺、福顺?” 床边跪着服侍的小太监连忙上前,关切的问:“陛下?” “他俩走了没?”祝宝棋小声问他。 福顺乖巧回道:“都走了。” 祝宝棋立刻翻身起来,双.腿盘坐在床上叹气:“唉。” 朕真没出息。 原来后宫妃子争宠的桥段在哪个朝代都无可避免,以前老妈爱看这些宫斗剧,他还乐呵跟着看两集,时不时作出点评,如今自己身在局中才明白,当皇帝是真难。 福顺不知该如何应答,讷讷的小声道:“皇后娘娘和贵妃,应当是爱极了陛下。” 爱极? 祝宝棋无语。 这三男人怕不是拿他当竞赛赛道,互相攀比着让对方吃醋吧? “你还小,很多事不懂。”他单手托腮一脸深沉。 福顺歪头,的确不懂陛下的烦恼。 祝宝棋摸摸他的脑袋,往后仰倒摊在床上,也不指望福顺能明白他的感受。 无论是宁子蹇还是应棠,亦或是乔双玉,这三个人哪个他都招惹不起,更不懂这些人在想什么,他只是个普通大学生,当不成皇帝。 朕还是回家种地去吧。 7. 第七章 第七章 无论宁子蹇有多不高兴,第戎的和亲队伍依旧如期抵京了。 这一路颠簸了半个多月,那位传闻中的“美人”则通过一顶密不透风的大轿子被送入皇宫,安置在了延春殿。据说那曾是先帝一个宠姬的住处,谁知那位宠姬住进去不过半年便莫名暴毙,后来几位迁过去的妃子也都神智不清状若疯癫,没多久都死了。于是宫里人因此对延春殿讳莫如深,久而久之竟成了比冷宫还荒凉的地方。 内务府的人把和亲新娘安排住在那里,多少带了刻薄轻蔑的意思。自古“非我族类其心必异”,何况又是战败的异域人,本来也没必要如何精心对待。 等祝宝棋接到通知,已经是美人进宫两天后了。 “你抽空去看看。”太后倚在贵妃榻上懒洋洋的说,“把人晾着也不成,身为皇帝,你得雨露均沾。” 祝宝棋咬着梅花糕左耳听右耳出,乖巧回道:“是,母后。” 应太后和宁子蹇这是干上了,为了防止他专宠一人,特意把他拎过来耳提面命逼着去见那什么进贡美人,如果不去,这些天就别想安生了。 从太后宫里出来,祝宝棋琢磨了一会儿,对尚春说:“那就去延春殿吧。” 怎么说也是政治联姻的牺牲品,祝宝棋对那位没见过面的新老婆充满同情,虽然他没权力放人走,尽所能的照顾一下还是可以的。 而且他也有些好奇,到底是什么样的绝色美人能让那位使者自信拍胸表示他一定会喜欢,要知道后宫那三个男人的相貌都是一等一的好,除非第戎真把天上的神仙请下来,否则应该没什么颜值再让他惊艳了吧? 祝宝棋一路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延春殿外。 “陛下,您小心些。”福顺上前弯腰扶着他走下来。 下轿后,祝宝棋被眼前的景象吓一跳。之前只听说延春殿荒凉,到如今真的亲眼看到他才知道荒成什么样。斑驳掉漆的朱红大门门前杂草丛生,两根柱子腐朽斑斑生了裂纹,顶上写着“延春殿”三个字的牌匾摇摇欲坠在风中摇曳,青天白日一个鬼影都看不见,比冷宫都寂寥。 “第戎安排来的美人就住这里?”祝宝棋皱眉,“这地方能住人吗?” 尚春上前命人将杂草清掉弄出一条路,闻言回道:“内务府那边说,这是皇后娘娘特意安排的。” 他着重强调“特意”两个字,祝宝棋想想皇后那霸道不讲理的性子,无奈叹气:“算了。” 让宫人在外等候,祝宝棋己带着尚春上前推开那扇巨大的红色木门,因年久失修,门轴干涩得发出一声“吱呀”,宛若恐怖电影里的惨叫。他探头看了看里头黑洞洞的一片,又摸摸身上冒出的鸡皮疙瘩,深吸一口气抬脚迈入。 门外荒凉,门内更甚。入目所及皆是半人高的杂草丛,仿若一眼望不到头,一阵阴风刮过,大夏天的也让祝宝棋觉得遍体生寒。恰好两只浑身漆黑的乌鸦应景的飞过,发出的声响吓得尚春一哆嗦,险些拂尘都扔了。 看来这位美人的待遇确实很惨,破地方别说住个妃子,连宫女太监们都不肯来,他站这半天也不见有人通传,真不知道那位娇滴滴的美人该怎么活。 祝宝棋脑中不自觉浮出一个身姿柔弱婀娜纤细的美人在枯灯下对影垂泪的景象,心中的同情加剧,想着回去后必须要重新换个地方,就算他不喜欢人家也不能这么虐待。 正想着,一个人影如鬼魅般忽然闪现,紧接着一把金色弯刀架在了他的脖子上,冰凉的刀锋制铁祝宝棋的脖颈,那人操着一口生硬的汉话冷声问: “哪里来的?” 尚春一见小皇帝被人擒拿,怒从心头起,大吼道:“大胆!放肆!” “你敢拿着刀对着陛下!” 祝宝棋想看看这位敢在皇宫劫持他的勇士是哪位,一扭头却发现那是一张充满异域风格的脸,眉深鼻高,头上还梳着满头小辫子,正一脸杀气的看着他们。 谁知听到尚春的话,那刺客眼神一晃表情瞬间凝固,顷刻间说话都磕巴了:“陛下?你、你是中原狗……皇帝?” 祝宝棋:“……” 倒也不用当面直呼他的外号。 就在这时,阴森森的庭院里又传来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阿莱,把刀放下。” 那人的口音同样生硬,显然刚学汉话不久,还夹着别扭的声调,祝宝棋循声望去。 几步远的草丛里又钻出一个男人。 他赤膊着上身,左手持刀右手拎着一捆割下来的杂草,就这么大喇喇的的站在烈日之下。额上的汗珠顺着古铜色的肌肤流淌,从鼓起的胸膛再顺着腹肌流下去。他微微卷曲的黑色长头发也因沾了汗水湿漉漉的贴在脖颈处,五官深邃俊美如壁画里的神使,眼睛在阳光下看像是翠绿的宝石,而他脱下来的上衣就这么松垮垮的束在腰间,隐约还能看到人鱼线。 这幅画面实在太有冲击性,祝宝棋顿时口干舌燥,只觉空气里似乎都弥漫着雄性荷尔蒙的气味,熏得他几乎窒息。 猛男帅哥拍拍手,把那捆杂草丢下大步走过来,那双翠绿翠绿的眼睛不客气的盯着祝宝棋上下打量,半信半疑的问:“你,真的是中原皇帝?” 等他走到近前,祝宝棋才惊觉这人有多高,他甚至必须要狠狠仰头才能对上他的目光。在心里估算了下,这家伙至少也要一米九以上,甚至一米八多的宁子蹇到他面前都得算得上‘娇小’。 他看着突然冒出来的男人发呆,一时忘了回话。 从惊吓中回神的尚春不满意了:“你是哪里来的野汉子?在宫里穿成这样成何体统!?你们主子也不管管!?他人呢?赶紧让出来接驾!” 男人的眼睛依旧盯着祝宝棋看,似乎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微微歪头好奇地问:“接驾?” 这么大个的男人做这个动作竟然有点点可爱。祝宝棋在腿上狠狠捏了一把,提醒自己不能被美|色冲昏头脑,解释道:“朕正是当今天子,听说你们的美人前两日进宫了,今日特意来见他,你先带朕进去。” 听了他的话,那男人眨眨眼,然后在尚春惊恐的眼神中抬手指了指自己,一字一句的回道:“美人,我。” “我,你的。” 祝宝棋:“……” 他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五秒钟后。 他揉了揉耳朵,转头看尚春。 尚春显然已经震惊得灵魂出窍了。 没出息。 祝宝棋,艰难的又问了一遍:“你初来乍到,可能汉话还不太好,朕的意思是——把你家主人叫来,朕是来看他的。” “知道。”男人再次点头,英俊美的脸上露出一抹小狗似的欢喜羞涩,绿眼睛一片纯稚,忙不迭点头说:“我,一直等你。” “夫君。” 祝宝棋:“……” 两辈子都没想过有一天他能被这么高这么帅的男人张口叫“夫君”。 刺激。 祝宝棋头脑发昏,有气无力的问:“那你的名字是?” 男人嘴角一咧笑得开心,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阿日斯兰。” 接着又补充道:“第戎,十二王子。” “要,好好服侍中原皇帝,大哥叫我。” …… 祝宝棋心头宛若被一道雷劈过,里焦外嫩,他怀疑第戎那边可能是有什么审美差异。就阿日斯兰这身高,这满身彭彭大肌肉,这英俊帅气的长相,哪点跟“美人”这两个字有关联? 更何况他们送这么大只个玩意儿来,到炕上到底谁睡谁啊!? 他脑子里一万只草泥马过境,脑子都不利索了。而阿日斯兰却自动自觉的走过来,大手一伸揽住他的腰,热情洋溢的在他脸上“MUA”亲了一大口,甜甜笑道: “夫君,好看。” 尚春被他这一出看得惊呆了,话都说不利索:“你、你、你敢……” 祝宝棋也惊呆了。 他后宫里皇后和贵妃平时都不是省油的灯,可好歹知道礼数,对他最多就是牵牵手搂搂腰的程度,大家都是纯纯兄弟情,谁也没越过线。但这草原来的男人,第一次见面就大大方方啃了他一口,完了还毫无心理负担。祝宝棋甚至分不清,谁才是思想开放的现代人。 果然草原上来的汉子都奔放。 阿日斯兰亲完后大摇大摆牵着小皇帝的手往屋里带,看起来真的很开心,嘴里叽里咕噜不知说着什么,祝宝棋被那一吻亲晕了,整个人都回不过神。 他们穿过杂草丛走到内殿,还没来得及坐下,一只肥硕的胖老鼠拖着长长的细尾巴窜了出来,嚣张的从他们面前路过,尚春尖叫一声,祝宝棋也吓一跳。 阿日斯兰神色一凛,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脱下脚上的鞋丢了出去,正中红心,将那只不知死活的胖老鼠砸得脑浆崩裂,撒了一地。 祝宝棋:“呕……” 尚春:“呕……” 打死老鼠后,阿日斯兰面不改色走过去捡起鞋子重新穿好,回头不解的看着那俩人对着干呕,一脸困惑,好像不懂自己干了什么凶残的事。 阿莱跟在他们身后屁颠屁颠的从角落拽过一把三条腿的凳子递给祝宝棋,阿日斯兰则大大咧咧的往脏兮兮的地上盘腿一坐,像是乞丐堆里的王子。 祝宝棋看着三条腿的凳子嘴角一抽,愁容满面的拒绝了。他愧疚的看着席地而坐的‘美人’,当即表示了要给他换地方住的想法。 可是阿日斯兰却摇头拒绝了,他指了指外头的院子,笑容满面的说:“这里,喜欢。” 他的汉话学得不好,分不清主谓宾顺序,只挑着会的词语交流:“草多,房子大,能,养马。” 也是奇了怪了,这男人明明长得高大健壮,面相又英俊的极锋利,笑起来偏又显得单纯天真,这种矛盾带给他一种奇妙的感觉。 “委屈你了。”祝宝棋语气不觉缓和下来,他说:“既然你喜欢这里,那朕回头多派些人手过来,你毕竟是主子,身边没人伺候怎么行。” 也不知阿日斯兰有没有听懂,他那双好看的绿眼睛只顾盯着祝宝棋看。 祝宝棋被他盯得不好意思,脸红问他:“你看朕做什么?” 阿日斯兰眯眼一笑,凑过去在祝宝棋脸上又亲了一大口。 “夫君,好看。” 祝宝棋:“……” 不行了不行了,草原来的妖精嘴太甜了! 8. 第八章 第八章 从延春殿出来,祝宝棋 脸上的红晕走了二里地都不见消散。不是他定力差,实在是草原妖精的颜值太能打,关键身材也好…… “陛下,陛下?” 尚春的声音响了好几遍,祝宝棋才回神。 “怎么?”他扭头,看着御撵旁正仰头瞧他的尚春,不觉问道。 尚春满脸无奈,叹息道:“陛下可是被那位兰美人迷住了?” 兰美人是阿日斯兰在宫中的位份,祝宝棋闻言摇头:“朕没有,朕不是。” 虽然他的胸大肌实在晃眼,但朕岂是那种肤浅之人! 尚春:“……” 待到回上清宫,祝宝棋还没来得及下御撵,就见福顺小步跑着出来通风报信:“ 陛、陛下,贵妃来了!” 这孩子被调到祝宝棋身边也有四五天了,头几回亲眼看到应棠拿着鞭子满院子追人吓破了胆,一见贵妃就慌,每次见他都仿佛撞鬼。 “他怎么又来!?”祝宝棋大惊失色,转身就要跑。 可惜晚了一步,应棠闻讯赶来,成功到宫门口堵住了人:“又跑?” “我有那么可怕吗!?” 祝宝棋暗暗翻白眼,转过身却笑得人畜无害:“贵妃倾城之姿,朕只是想起还有折子没看,正要去书房呢。” “你都没亲政,哪来的折子看?”应棠趾高气昂,一手掐着祝宝棋胳膊往里拖:“外头热死了,先进来再说!” 祝宝棋回头看尚春,期待他出手解救自己一回。尚春却笑眯眯的抬脚跟在后头,全然不管小皇帝投来的可怜兮兮的眼神。 叛徒。 两人走近内殿,祝宝棋才刚坐下,不出意外,一碗黑乎乎的汤水就送上来了。 “快喝快喝!”应棠满脸期待,“这次我改良过了,保证不苦!” “朕真的不想喝。”祝宝棋苦着一张脸试图挣扎,“爱妃,不然你还是学点其他手艺吧?” 应棠不高兴了,单手捏起他的下巴威胁:“喝不喝?” “喝。” 祝宝棋深吸一口气,接过福顺手里的碗准备和以往一样憋气一饮而尽。谁知汤水刚一入口,一股沁凉的药草香味直冲脑门,算不上可口,那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却淡了不少,不仔细品几乎尝不出来。 “怎么样?”应棠宛若一个等待被夸奖的孩子,精致漂亮的小脸上满是得意,像只骄傲的小孔雀,忙不迭的说:“我想法子改了配方,在保证药性的同时,味道不那么刺鼻。” “药……?”祝宝棋不解,“朕为什么要吃药?” 意识到自己得意忘形说漏嘴,应棠连忙找补回来:“就是让你消暑的东西嘛!你喝就是了,不会死人!” 祝宝棋沉默,没有追问。 应棠偷偷观察他的脸色,见他貌似没有怀疑,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他之所以这么固执的每天非要过来送亲手做的汤,无非就是不信任别人罢了。姑母在祝宝棋饭菜里下毒的事他前世也是很久以后才知道,现在有了重来的机会,他自然想将这个隐患提前去掉。 姑母对他还算信任,解药的方子他也弄到了,但不敢做的太明显,只能借着送清凉汤的名义偷偷往里一点点放解药,这样棋棋的身体一定会慢慢好起来。 “对了。”应棠喂了汤药后没急着走,缠着祝宝棋说:“听你宫里新来的小太监说,你去了那上供来的新人那里?” “如何,比我美吗?” 应棠爱漂亮,虽然是个男孩子,私底下比女孩还爱保养,每晚睡前必在全身抹上许多瓶瓶罐罐滋养,是以听说那位第戎来的大美人后心生好奇,激起了比较的心思。 尤其是祝宝棋的意见,他更看重。 “……倒也没有。”祝宝棋诚实回答,“他不如你娇艳。” 应棠闻言,脸上露出一抹志得意满的笑容,明艳的宛若午后盛开的牡丹花,“那是!区区草原夷人,怎能与我共生辉?” 这话说得奇怪。 祝宝棋按捺不住吐槽,原著里这时候你应该是对皇后痴心一片,就算要比美,也是去宁子蹇那里问,跑他这里问了什么劲? 他琢磨了许久,假装不经意问道:“近来,你似乎和皇后有矛盾,怎么回事?” 应棠听了他的话,鼻子哼了一声,待要开口骂人,又想起今时今日不是前世,憋着火开始给小皇帝洗脑:“别跟我提那个贱|人!” “我跟你说,你不许喜欢他!别看他长得那样正经,心里蔫坏,城府极深,野心极大!棋棋你要防着他,千万别被他骗了!” 祝宝棋听得一头雾水:“皇后骗朕什么?” “他骗你感情!”应棠一咬牙,“那家伙……我……” 话还没说完,他自己端起桌上的杯子一饮而尽,仿佛想通过这种方式强硬的把接下来的话咽下去,这样就不会说出太惊悚的话,会吓到棋棋。 祝宝棋莫名,见应棠一杯又一杯饮牛似的猛灌茶水,忍不住问:“你很渴吗?” “闭嘴啦。”应棠气呼呼的说,“你真笨!” 无缘无故又被骂,祝宝棋摸摸鼻子,不再跟这位刁蛮的小少爷说话。 他下午还有功课要做,本想应棠待了一会儿自己会走,谁知这位大神死活不走,非粘着他一路跟到书房,跟等在里面的乔双玉又正面对上了。 祝宝棋发现,应棠可能是属公牛的,跟谁都能干上,原著里好像也没提他气性这么大啊…… “贵妃,现在是陛下读书的时间。”乔双玉脾气很好,即使面对不断恶语挑衅的应棠也不见半分不耐,心平气和的说:“你身为后宫之人,不该来此。” 这句话激怒了应棠,他冷笑道:“乔双玉,你可真虚伪。” “难道你就不是后宫的人?明明一肚子坏水,偏要装纯良,你比宁子蹇还恶心。” 祝宝棋瞪大眼睛。 卧槽这位勇士,你在说啥呢? “不错。”乔双玉不仅没生气,反而捧着茶杯慢条斯理的品了一口,淡淡的说:“臣的确对陛下有些见不得人的心思,贵妃说得不错。” 他一脸坦然,好像不觉得自己在说什么惊世之语,又道:“虽同为后宫之人,但我是陛下钦点伴读的,与贵妃这等尊贵身份不同。” “我也可以陪读!”应棠挺直胸膛不肯示弱。 乔双玉瞥了他一眼,轻笑道:“也是。臣差点忘了,贵妃也是出身豪门,想必贵妃必定也饱读诗书,文笔诗成泣鬼神吧?” 这句话让祝宝棋差点忍不住笑出声。 怪不得应棠说乔双玉一肚子坏水,这么看也确实不假。 京城谁不知道,应太后出身不好,当年也不过就是先皇后宫门前扫花的婢女,一朝得了恩宠全家鸡犬升天,应太师从一介小小的制香小贩一跃龙门跻身贵族之流。 只是身份上来了,可全家上下几十口人认识的字加起来凑不齐一本书。虽然应棠出生的时候家里已然荣耀,可惜因着家族没什么底蕴,再加上他本人厌学,文化水平最多就算个半吊子,不是文盲罢了。 也正因此,应家在朝中靠着太后看似身份尊贵,其实以田氏兄弟为首的士族一直瞧不起他们,而同是世家出来的乔双玉自然知道应棠的软肋是什么,故意借此羞辱他。 太坏了。 应棠果然脸色大变,恶狠狠的瞪着乔双玉骂道:“你!” “乔双玉,你有本事跟我打一架!读过书会写文章了不起!?” 乔双玉见招拆招:“臣从未觉得读书是什么不得了的事,贵妃何出此言?” “倘若你非要留下,那便坐下吧。”他指了指旁边的座位,“莫要耽误陛下的学业。” 应棠气鼓鼓的宛若只河豚,祝宝棋敢打赌,假如不是顾忌他在场,应棠估摸着能上手直接撕了乔双玉。 “哼!”应棠一屁.股坐下,嚷嚷道:“我倒要看看读书有什么难的!” 乔双玉不再理会他,转身对祝宝棋又恢复了温柔的语气:“陛下,请坐。” “好。”祝宝棋依言坐下,翻开桌上的课本。 本来给他上课的是翰林院的张大人,可是不知为什么前阵子他病了,后来就一直是乔双玉给他代课。这也没什么不好,毕竟一个年过半百的老学究和年轻貌美的青年,谁都会选择后者当老师。 祝宝棋才不承认自己就是贪人家的美色。 乔双玉是个合格的好老师,无论多艰涩的课文经过他的讲解都变得简单易懂,那些原本枯燥的理论知识到他嘴里是那么有趣,再配合些典故小传,祝宝棋权当来听故事了。 然而他一转头,却发现他的同桌应贵妃已经不知何时倒头趴在桌上,流着口水去见周公了。 “陛下,莫走神。”乔双玉用书籍轻轻敲打桌面,提醒他不要分心。 祝宝棋连忙把目光放在课本上,假装认真读书,心里万分羡慕。 虽然但是,他也很想睡觉啊! 乔双玉到底是从哪看出他有做明君的潜质的?我只想当个混吃等下线的狗皇帝而已。 放朕回家种地! 9. 第九章 第九章 接下来的几天,祝宝棋叫苦连天,后宫的三个男人一见面就互掐,言语间不乏刻薄羞辱的话,甚至一言不合大打出手都是常有的事。 比如现在。 贵妃和皇后在用膳时又打了起来。他俩压根不管还在吃饭,动起手来饭菜盘子满天飞,宫人们吓得躲在柱子后瑟瑟发抖,尚春喊破了喉咙也没能制止那两个混蛋。 祝宝棋左手拿碗右手持筷,看着满地珍馐,内心流泪。 朕的鲍鱼。 朕的八宝鸭。 朕的金丝燕盏。 他木着脸看向那两一红一黑还在打斗的人,终于鼓起勇气摔了筷子吼道:“都给朕住手!” 宁子蹇和应棠双双停手转头看他,两人脸上写满了震惊,大约没想到小皇帝居然也有发火的一天。 农业学出身的祝宝棋深知每一粒粮食来之不易,他还记得那时夏天赤着脚在田地里辛苦对着实验苗记录数据的日子,更加明白餐桌上的每一顿饭有多珍贵。 “你们。”他压着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全不见了之前装出来的软弱温顺,“须知‘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你们一个是当朝皇后,一个是朕的爱妃,却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打出手,还糟蹋了许多粮食!” “你们知道这些粮食种出来有多不容易!?知道关外还有很多人饿死街头吗!?” 实在是气狠了,祝宝棋把碗筷一扔,起身要往外走,到了门边又转过头,趁着火气上头又说:“你们不许跟来!” “就在此处,好好反省!” 说罢,他宽大的袖子一甩走出门,背影没入外头一片烈阳中。 被余下的两人面面相觑,一时都忘了继续打。良久,宁子蹇居然笑了: “这气势,才是我的宝儿。” 应棠冷笑,“你的宝儿?要点脸吧大将军,你扪心自问,你配这么叫他?” 他的话激怒了宁子蹇,他阴狠的盯着应棠,低声道:“应棠,你别以为我不敢对你动手。” “有本事你可以试试。”应棠收手,显然不将他的威胁放在眼里,又说:“既然大家都回来了,我也打开天窗说亮话。” “你对棋棋做的事,你诓骗我的那些话,我没有一时一刻忘记。” “宁子蹇,终有一日,我会杀了你。” “就凭你?”宁子蹇不屑,英俊的脸上露出一丝冷漠:“那杯毒酒可是你自己端去的,真要论起来,你我是共犯,现在又在这装什么无辜?” “上辈子,你可没对他说过一句好话。” 应棠的呼吸急促起来,似乎被他的话刺激到了。他捂住胸口狠狠大喘气,眼里赤红一片,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盯着宁子蹇恶毒的说:“是。” “是我杀了他。” “我没期望他能原谅我,但是你——你也别想再得到他。如果我会死,那我也会拖你一起下地狱!” 说完这些,应棠也拂袖而去,独留宁子蹇一人面对满地狼藉神色阴郁。 他二人的对话祝宝棋是不知道的,他从上清宫走出来心情无比烦闷,刚才的怒气散了后又有些后悔,担心他们会不会报复。 更难过的是,他肚子还饿着。 “陛下,我们现在去哪?”尚春上前倾身问道,“可是要去昭容哪那儿?” 乔双玉? 祝宝棋脑中一闪而过他那温润如玉的面庞,心思微微一动,可紧接着又否决了:“罢了,还是去……兰美人宫里吧。” 乔双玉虽不错,可他那却又不是自己的避风港。或者说,偌大皇宫,祝宝棋找不到一块砖瓦能为他遮风避雨,此刻除了那破败的延春殿,他好像别无选择。 至少那个地方还没有被任何一方势力渗透,干净纯粹。 幸好延春殿并没有特别远,不然祝宝棋迟早晒死在路上。距离上次他来已经过去了好几天,内务府的人办事还算利索,果然增派了不少人手过来,至少门前的杂草被清理的差不多了,少了几分落魄。 听说陛下登门,阿莱老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陛下,请。”他躬身开路,还是没怎么学会宫廷礼仪,只算个半吊子。 尚春果然皱眉:“内务府那帮混账是干什么吃的?没人脚你怎么规矩行礼吗?” 阿莱挠头,帅气的脸上有些羞赧:“我、还没学会。” “算了。”祝宝棋安抚尚春,回身又笑着对阿莱道:“你家殿下在里面吧?” 阿莱猛点头,他年纪应该也不大,没了上次初见时杀气腾腾的样子,这样看倒有几分邻家弟弟的错觉,“殿下,吃饭,在。” 祝宝棋点头,跟在他身后走入内院,内院也被整理过了,虽然院中空空什么也没种,好歹像个人住的地方。 还没走进门,阿日斯兰热情的迎了出来。这次他没穿汉装,着了一身短打布衫,照旧露着精壮结实的胳膊,散乱的卷发也梳了上去,露出右耳上戴着的银色耳坠,流苏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整个人清爽利落,别有异域风情。 那双漂亮的绿眼睛在看到祝宝棋后一亮,高兴地上前一把拉住他:“夫君。” 祝宝棋耳朵发热,轻咳一声道:“你和别人一样叫‘陛下’就好。” “陛下?”阿日斯兰不解的重复了一遍,摇头说:“不。你是,夫君。” 说着他把祝宝棋拉进屋,心情非常好。 屋内架着一个烤炉,里面烧着红旺旺的炭火,上面还靠着羊肉,扑鼻而来的香味让祝宝棋饥肠辘辘的肚子叫得更响了。 “大胆!”尚春指着地上的烤炉斥道:“你竟敢在宫里私自生火?” 阿莱初来乍到不清楚皇宫里的等级制度,更不懂祝宝棋不过就是个花瓶皇帝,见尚春一个下人敢这样对他们殿下说话,上前一步挡在自家王子面前,生硬地说: “哪来的,下人,滚出去!” 阖宫上下就没有人敢这样跟尚春公公说话,阿莱初生牛犊不怕虎直接冲他嚷嚷,吓得后面的福顺连忙在后头偷偷对他摆手,要他不要说话。 阿莱没看懂福顺的手势,他只知道保护王子是他的使命,不肯让尚春一步。尚春果然大怒,抬手就要人把阿莱拖出去打板子。 祝宝棋连忙劝慰说:“尚春,他们到底是新人,还不懂宫里的规矩,饶他一次吧。” “陛下。”尚春不满,“他们这是对您不敬。倘若放过他们,下次指不定会怎么样!” 他冠冕堂皇的说着为祝宝棋好,其实就是想给阿莱点苦头吃泄私愤,决不允许自己的颜面被人这样驳斥。 阿日斯兰在一边默默地观察,将中原皇帝和大太监的微妙对话看在眼里,绿眼睛里不知在想写什么、 祝宝棋知道尚春好面子,好说歹说才哄劝这小老头高兴,而后立刻让福顺带阿莱出去,自己则拉着阿日斯兰坐下,一边说: “这是烧烤吧?朕也想吃。” 尚春一见地上盆里还有许多血淋淋的生肉,不由捏着鼻子后退两步,不放心的叮嘱道:“陛下,这等粗鄙之物实在不能入您的口,咱们回去吧?” “没事没事。”祝宝棋只顾盯着炉子上的肉流口水,“这哪里粗鄙了?朕爱吃!” 阿日斯兰闻言点头,似乎对他的话大加赞赏,大方的拿着刀挑了块最大的嫩肉递给祝宝棋,笑着说:“羊心,好吃。” 祝宝棋忙不迭的接过来,又沾了沾旁边的调料粉,在尚春担忧的眼神中迫不及待的咬下一口。 养心肉被烤的正正好,口感软嫩入口即化,陪着不知名的调料,越嚼越觉着有种莫名的果木甜香,一点都不膻,比他以前在烧烤店吃得烤羊肉不知好了多少倍。 “好吃!”他眯着眼竖了个大拇指,低头大快朵颐。 阿日斯兰看不懂大拇指的含义,不过看他的样子也知道对方喜欢,不由眉眼露出笑意。 他原以为中原皇帝身娇体贵,一定会像旁人那样嫌弃这些所谓“上不得台面”的野蛮人吃食,却没想到他一点架子没有,甚至还很爱吃。 这的确让阿日斯兰有了几分好感,没人不为自己的手艺被人赞誉能不高兴。 祝宝棋自打穿越后每天吃得都是精细的山珍海味,连一道汤都有百十种材料,好吃是好吃,可吃多了难免觉得腻味,还是这种烹制简单又保留了肉质原味的东西更能打动他。 外头烈日炎炎,他们却在屋子里生着火炉吃烤肉,祝宝棋热得满身是汗,跟着脱掉了外袍,只着中衣挽起头发,纵然满头大汗也开心。 好像穿越以来,他很久很久没像今天这样开怀过了。真奇怪,明明只是一顿烤肉而已。 阿日斯兰什么也没说,他拿着刀不停的翻烤着炉子上的肉,挑一些好的放到小皇帝的碗碟里,自己却几乎没怎么下口,好像他天生就该做这些。 尚春早被满屋子的羊肉膻味熏出去了,此时屋里只有他们两人,因此祝宝棋才能那样放肆,想脱就脱,想吃就吃。 阿日斯兰目光在祝宝棋挽起的长发下露出的雪白脖颈来回逗留,又贪看那只小巧粉白的耳朵,喉结无意识的动了动。 10. 第十章 第十章 终于吃了顿舒心的饱饭,祝宝棋心情非常好,捧着杯茶坐慢慢喝消食,目光在空空如也的屋子里打转一圈后又落回了阿日斯兰身上。 身为草原猛汉,阿日斯兰吃饭却并不像他外表那样豪放,反而规规矩矩有板有眼,动作不大,进食速度却飞快,祝宝棋眼睁睁的看着那一盆的生肉越来越少,最后一丁点都不剩。 他瞠目结舌的算了算,这家伙足足吃了五人份的量! 五人份! 要知道,即使是出了名的大胃王宁子蹇也不能一次性吃这么多东西! 他的目光太过灼热,阿日斯兰终于察觉到了,他嘴里叼着刚考好的半块羊腿肉满眼疑惑:“?” “你……一直都这么吃吗?”祝宝棋委婉的问。 阿日斯兰点头,骄傲的说:“我,能吃。” 说到这个他非常自豪,要知道即使在草原上,勇士多如牛毛,可一次半只羊的饭量也不是谁都能做到的。 在骄傲个什么劲啊…… 祝宝棋哭笑不得,“不会撑吗?” “撑?”阿日斯兰歪头,许是没听懂,然后他放下手上的羊腿,指了指自己的胸大肌,诚恳的说:“吃得多,能打。” 祝宝棋脸红的没眼看,不自然的移开视线。 阿日斯兰的胸大肌十分饱满,那身薄薄的小褂子完全包不住,布帛被撑得鼓鼓的像是马上就要裂开,这样近距离看冲击力更强。 要是尚春在这,怕是又要嚷嚷有伤风化之类的。 “朕、朕知道了。”他抬手捂眼,“你吃吧。” 阿日斯兰见他害羞,不觉笑了。 一顿饭吃完,阿莱和福顺进来帮忙收拾,紧接着尚春又来问他是不是要回去。祝宝棋犹豫了,他怕回去就被宁子蹇逮到非要□□,想了许久才说:“朕今日就在兰美人这休息了。” “这?”尚春嫌弃的看了看,“此地简陋,陛下金尊玉.体,怕是委屈了。” 祝宝棋摆手:“不委屈,朕就喜欢美人这里。” 他都这么说了,尚春也别无他法,只得命人将床铺收拾了一番,放下流苏帐又点了熏香,这才退了出去。 相较单纯只想找个清静地方睡觉的祝宝棋,阿日斯兰兴奋多了。 祝宝棋才刚脱下中衣坐上.床,回头就惊悚的看到阿日斯兰光速脱掉了身上所有的衣物,大摇大摆的往床上爬,某个晋江不让写的东西闪瞎了他的狗眼。 “你、你、你干啥!?”祝宝棋吓得话都说不利索了,无助的抱着小被子缩在床脚,方言都出来了。 阿日斯兰□□大喇喇去拽祝宝棋的被子,一边比划着道:“睡觉。” “兄长说,伺候,舒服。” 他的意思表达的不完全,可是傻子都听明白了。 祝宝棋几乎要晕厥,企图跟他讲道理:“朕不需要!朕一个人睡挺好!” “我,学过。”阿日斯兰认真的说,“阿莱,带了,画册。” 说着他终于拽开了祝宝棋的被子,自豪的又说:“部落最大,我。” 不管他说得是哪里最大,祝宝棋都不想知道。他只是偷偷看了一眼,再想一想可能会有的画面,顿时觉得自己已然残废了。 “别动手别动手……好汉有话好说!”他忙着扒拉开阿日斯兰的手,磕磕巴巴地说:“朕命令你坐好!” 他的态度十分坚决,阿日斯兰终于意识到眼前人真的不需要自己服侍,停手后满脸委屈。 “为什么?” “不喜欢,我?” 他的动作大胆,言语更加直白,可是神情偏又极真挚单纯,让祝宝棋无端生出一股莫名的愧疚感,好像是自己不知好歹。 他清了清嗓子,把被子拉好,解释说:“朕没有不喜欢你。” “朕只是,只是有病。” 他没法说得更清楚,只含糊地说:“太医说朕不能行房事,对龙体不好。” 阿日斯兰还是没懂,但他听明白了“有病”两个字,对汉话理解还不大精确的他不意外的理解错了。 他很同情的看了看小皇帝,同为男人,他知道那方面不行有多伤自尊。 “所以,我们只盖被子纯睡觉。”见他没有再动作,祝宝棋松了口气。 阿日斯兰却没有穿上衣服,大大方方往小皇帝身边一趟,也不盖被子,奔放到毫无人性。 祝宝棋:“……” 就算你条件好,也不能这么炫耀! “不睡吗?”阿日斯兰转头看小皇帝滴溜溜转着大眼睛盯着自己,不解的问:“不困?” 祝宝棋:“……不是。” 你这样谁敢睡啊!? 他无比后悔留下来的决定,早知还不如回上清宫,这样他真怕睡着就被阿日斯兰墙了。 虽然这里是绿江很安全,可架不住万一他穿的是某海棠花健康网站呢? 阿日斯兰以为他不困,想了想居然转过身,大臂一揽将小皇帝连人带被子勾到怀里。 没想到小皇帝看着小小只,抱到怀里更小,阿日斯兰怀疑他甚至可能都没有草原上某些女孩子重。 而且……小皇帝身上还有种说不上来的好闻味道,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他形容不出来,只知道那味道他很喜欢。 他学着自己阿姆小时候哄他睡觉的样子,右手轻拍小皇帝的后背,嘴里哼着悠长古老的小调。可惜他忘了自己五音不全的事,哼出来的调与他记忆中的相去甚远。 祝宝棋无语,这位哥是不是把他当幼儿园的小孩了,还要哄着睡? 而且,真的不好听,谢谢。 他心里默默地吐槽,可是不到十分钟就睡着了,非常打脸。 阿日斯兰确实唱得难听,而且哼的歌也听不懂,可祝宝棋在他低沉的歌声中却莫名的感到了一股久违的安心,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耳畔传来小皇帝轻微的鼾声,阿日斯兰停止了哼唱小曲,轻拍小皇帝的手也顿住。 那双好看的绿眼睛盯着小皇帝的脸看了许久,然后起身坐好。 此刻他的脸上既没有什么纯真,也没有阴霾,只是平静的看着熟睡中的少年,眸中思量着什么。 看来之前的情报并没有错,中原皇帝不过就是一副空壳,真正的大权还在太后几人手中。想从小皇帝这里得到什么,几乎是徒劳的。 阿日斯兰摩挲着下巴。第戎近些年疲于内斗早就不复往日雄风,和亲也不过是下下策,想来无论是大业朝还是他们,都没以为区区一桩联姻就能彻底太平。 他名为和亲质子,其实也是第戎安插进来的一枚棋子,端看什么时候起到作用。 不过,他对小皇帝倒是没什么恶意。 阿日斯兰单手撑着下巴又看了一会儿祝宝棋,不怪他稀奇,草原上几乎没见过小皇帝这样好看的人。他们第戎人无论男女皆高大健壮,偶有汉人行商短暂停留,也没有几个能入眼,因此很长一段时间,阿日斯兰都以为汉人个个獐头鼠目,这是他第一次这么亲近汉人。 真好看啊……… 阿日斯兰越瞧越喜欢,尤其喜欢小皇帝那对小耳朵,看着就手感不错。 最终他还是没能忍住诱.惑,伸出手轻轻捏了捏祝宝棋裸露在被子外的耳朵,果然如他所想的那样,软软的,还有那么一丝丝凉。 不知小皇帝做了什么噩梦,阿日斯兰忽然发现他的眼角落下一滴泪珠,正好被他接住。 热的。 阿日斯兰捻开那滴泪珠,又低头去看小皇帝。 祝宝棋在梦中十分痛苦,他浑身微微颤抖像是在忍受着什么,嘴里不停呢喃,阿日斯兰侧耳倾身去听。 “……为什么?” “好疼……” 阿日斯兰一头雾水,眼看着小皇帝梦魇颤抖剧烈,他心头一动,又轻轻拍了拍被子,笨拙道:“不怕。” “不疼了。” 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安慰过人,因此做得并不算好,可是祝宝棋还是奇迹般地平静下去,很快又安稳睡着。 等到他再次醒来,屋外太阳西沉,可见这一觉睡了多久。 “啊!”祝宝棋跳了起来,“朕还没念书!” 他的动静惊醒了身边人,阿日斯兰睡眼惺忪坐起,看着还没清醒,凑过来极其自然的在祝宝棋脸上亲了一口,“再睡会。” “不睡了不睡了。”祝宝棋起身穿衣,懊恼道:“尚春怎么也不叫朕起身?” 正嘀咕着尚春进来了,“陛下不急,书房那边传了话,说是让您好生歇着,今日不上课了。” “昂?”祝宝棋挠头,“那,昭容没生气吧?” 尚春哼了一声:“他一个小小昭容,有什么身份置气?” 说着他抬眼又看到阿日斯兰没穿衣服的上身,捂着眼睛背过身气不过:“兰美人,您该起身服侍陛下穿衣了。” 阿日斯兰挑眉,于是懒洋洋起身,真的要给祝宝棋穿衣。 他浑身仍然□□,祝宝棋脸红摆手:“你穿好自己的衣服啦!” 说着赶紧扭过身自己跟衣带较劲,生怕再多看一眼。而在他看不见的角落,阿日斯兰嘴角扬起一个愉快的弧度。 他忽然发现,这样故意逗弄中原小皇帝真是很有意思。 小皇帝太可爱了。 11. 十一章 十一章 才从兰美人的宫里出来,祝宝棋回宫半道上就被早就守候多时的宁子蹇堵住了。 “皇后……” 祝宝棋硬着头皮站在原处,像个做错事的小学生,看着宁子蹇阴沉沉的脸,又恍然错觉自己是狗血故事里那出去偷吃被正宫逮到的负心渣男。 “臣听说,陛下今日在新人那宿了?”宁子蹇气定神闲双手环胸,倚靠着宫墙神色淡淡的问他,正宫气场非常强大。 “朕只是刚好乏了,所以就在兰美人那歇歇。”祝宝棋也想硬气,可他偷偷看了看宁子蹇的拳头,琢磨了下两人的武力值差距又怂了,把太后搬出来用:“他也是朕的妃子,太后说,朕、朕要雨露匀沾。” 像是听到什么好笑的话,宁子蹇嗤道:“哦?” “雨、露、均、沾。” 他一字一句的往外蹦,语气幽怨嫉恨,显然十分不满他的行为:“后宫已经有三个人还不够?一个俘虏,凭他也配?” 祝宝棋心说这也能怪我啊,如果给我选,一个都不要。 意识到自己口气不太好,宁子蹇抿了抿唇,暗暗后悔一会儿,又说:“算了,计较这些也没什么意思。” “本来……是想让你开心的。” 说着他上前牵过祝宝棋的手,轻声道:“随我来。” “去哪?”祝宝棋冷不丁被他拉着走,下意识问了一句,一边想偷偷把手抽出来。 可是宁子蹇死死攥着他,五指交叉紧紧贴合,祝宝棋根本挣扎不得,只好由着他带走,心里纳闷到底要去哪里。 他们顺着上清宫一路前行,在后院偏僻处停了下来。推开宫墙上一扇不起眼的小门往里走,踏过一条小石子路,忽然眼前一片开阔。 皇宫太大了。大到很多地方祝宝棋都没逛过,即使再给他一年也未必能将皇宫全部摸一遍。许多宫殿因为常年无人居住又缺少打理,时间长了就成了荒地,比如兰美人住的延春殿。 祝宝棋不知道上清宫后头居然还有这么大一块空地,他看着眼前的空间有些发懵,不知道宁子蹇带他来干什么。 “这是我特意找人清理出来的。”宁子蹇回身笑道。 夏日夕阳余晖洒在他俊朗的面庞上,更显他剑眉星目,却又多了几分柔和。他看着祝宝棋的眼中柔情万千,没了往日在外的冷厉肃穆 ,好像天地间他只看得见一个祝宝棋。 “我知道你喜欢摆弄些农物,所以给你弄了这么一块地,还让人挑了些种子过来。” “你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就算养鸡养鸭都可以。” 那一瞬间,祝宝棋听到了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努力稳住心神,装作若无其事的笑道:“皇后,皇后带朕过来,为的就是这些?” “朕没说朕喜欢种地。” 他是慌张的,不知道宁子蹇是不是看出了他的身份,怕这些都是陷阱。 “别怕。”宁子蹇温柔的托起他的脸,直直的看进他的眼睛,真诚的说:“相信我,我是真心的。” “你不用担惊受怕,我……什么都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的。 祝宝棋瞪大眼睛,愣神许久,然后哑着嗓子问:“你知道什么?” “我知道很多很多,以后会慢慢告诉你。”宁子蹇喃喃道,“我什么都不求,只想求一个机会。” “原谅我,好吗?” 祝宝棋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他心里只有被揭穿身份的疑惑和惊惧。毕竟宁子蹇算是全书的主角,心思深沉心狠手辣,即便是他的两个小受也不一定能完全猜透他的心思,更遑论自己这个炮灰。 他想做什么? 祝宝棋满脑子都想着这些,根本没仔细听他说了什么。 不过,得到一块地的祝宝棋确实很高兴。他蹲下|身用手抓起一把土捏了捏,又凑到鼻子前闻闻,土质很好,非常适合种植农作物。 宁子蹇就像他肚子里的蛔虫,他什么都准备好了,甚至还有一把专门以祝宝棋身量打造的小锄头,不轻不重刚刚好,用起来非常顺手。 “如何?”宁子蹇弯起唇角,自得的讨要好处:“陛下可还满意?” 祝宝棋点头,围着那块地绕了一圈,满意极了。 在短暂的震惊后,他缩头乌龟似的假装无事发生。既然宁子蹇不肯说他为什么发现自己的身份,那他也不用太较真,反正这个位子迟早都是宁子蹇的,那身体是真的祝宝棋还是假的都不重要,反正就是个炮灰而已。 “现在是夏令时,可以种很多东西呢!”祝宝棋高兴起来,“这里种些萝卜丝瓜,那块地拿来栽稻子,一年两熟。” “再留点地方种小菜,然后可以拉个简易大棚,这样天冷也能有小菠菜吃!” “还可以养鸡鸭猪,这样天然饲料也有了!” 如果不是条件受限,他甚至还想嫁接试一下新品种。来一趟古代,不把专业利用上总觉得亏大发了。 宁子蹇在旁一直静静地听着他说话,眼里盛满了宠溺,他一言不发就这么凝望兴高采烈的少年,心头那一块无人触及的角落愈发柔软。 祝宝棋起初还有些拘谨,后来慢慢放开了,甚至顾不上一身昂贵的丝绸龙袍沾上泥土,忙着研究各个区域栽种什么才能不浪费这块地。 一直到天色黑暗,他才依依不舍的跟着宁子蹇回去。 那一块地的出现也让祝宝棋对宁子蹇生出些感激,一路上两人熟络不少,虽然祝宝棋仍然心里发憷,面上却能自如的与他说话了。 只是他还不能适应宁子蹇那过分深情的凝视,只能逼着自己转移注意力,不去接话茬。 宁子蹇有些失望,但他也知道不能逼太紧。这个时候的祝宝棋才刚到这里不久,小兔子似的谨慎又胆小,他看着呆笨,其实内里聪明着呢,如果贸然说太多他一定会起疑,说不定会躲得远远地,再不肯露头。 不着急的。 宁子蹇在心里宽慰自己。既然上天给他重来一次的机会,就是许了他弥补遗憾,他还有很多时间慢慢开解,直到祝宝棋再次爱上他。 不会有意外的。 他笃定的想。 那一晚,宁子蹇终于在上清宫宿下了。当然,还是什么都没发生,他还记着曲问寒的警告,就算心里痒的不得了也不敢乱碰。 可是心心念念的人就在身边,他难免心猿意马,想着祝宝棋身体不叫,好容易熬到半夜才勉强睡着。 而一.夜好眠的祝宝棋第二天醒来准备上朝,扭头才发现宁子蹇顶着一张发青的脸起身,眼下还有大大的黑眼圈,一看就知道没睡好。 “皇后,你昨夜没休息好吗?”祝宝棋忍不住问他。 怎么说人家也送了块地给他,出于礼貌,祝宝棋当然要礼尚往来的关心一下。 “……有蚊子。”宁子蹇一脸怨气,顺便瞥了一眼祝宝棋的脖子。 祝宝棋一脸困惑:“啊?” 不能吧? 他寝殿里到处点了熏香,床帐四角还挂着驱蚊的药囊,穿越来一个月他每晚都睡得很轻松,哪有虫子? 宁子蹇轻咳一声,心虚的穿上外套说:“我去练剑。” 说着他拎着佩剑推门而出,背影颇有点落荒而逃的意思。 他前脚刚走,尚春就带人进来服侍了,早朝还要按时去,就算只是去当个吉祥物,他也一天不落。 今天的早朝上,文武大臣们照例吵成一团,祝宝棋在龙椅上困得偷偷打哈欠,左脚右脚不停的换位子,甚至还偷偷地伸了懒腰。 又有人出来参了太师的本,指责他放任家中奴仆当街行凶欺压百姓,打死了一个卖鱼的老者,气焰之嚣张令人愤懑,这一切都要太师来担责。 应太师对此不屑冷哼,表示那卖鱼翁是自己年迈情绪过激才死于心疾,与他有何干系?这分明就是小人想借机针对他。 祝宝棋在上首处把下面的情景看得清清楚楚,忽然想起这一段剧情在原著中挺重要。最近他忙着跟后宫那几个人周旋,差点忘了正剧。 应家势力越来越大,行事也开始暴戾,已经在民间引起了不小的反面情绪。而其他势力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好的一个机会,暗地里布局引应家入局。尤其是那些盘桓在京城百来年的士族集团,他们早就想拉应家下马了。 可惜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们忙于内斗一时忘了还有个兵权在握的宁子蹇。 他渐渐走神,连下面什么时候安静的都没发觉。 太后见他们吵得不像话,不得不出来主持大局。她是应家人,自然要维护自己的母族,装模作样的斥了太师几句,将这件事轻轻揭过,大有大事化了的意思。 田氏兄弟不服,冷笑着当众嘲讽太后牝鸡司晨,陛下眼看就要及冠,该着手还政于他,一介女流还妄想染指前朝。 一石激起千层浪,太后勃然大怒,自珠帘后走出,指着田氏兄弟大骂荒唐,要将他们革职下狱。 尚春在一边隔岸观火,忍不住露出讥讽的笑,与堂下某个人交换了个彼此心知的眼神。 田氏兄弟压根不为威胁所动,扔下官帽拂袖而去,随着他们离开,朝中几乎有一大半的官员纷纷跟着他们二人出走,偌大朝堂瞬间空荡荡的。 这是第一次士族集团正面和外戚较劲,刺激。 祝宝棋奔赴在吃瓜第一线,浑身舒爽。 忽然一道视线看过来,他低头一瞧,正好看到宁子蹇意味深长的笑。 他心里咯噔一声。 12. 十二章 十二章 下朝后,祝宝棋照例去陪太后用膳,然后去书房跟着乔双玉学习。 乔双玉早已等候多时,抬眼见了他后微微一笑,起身行礼后上下又打量了一番,欣慰地说:“陛下今日神清气爽,想必昨日休息的很好。” “还行。”祝宝棋想到令人头疼的宁子蹇,含糊的应付了一句,从桌子上拿起课本。他昨天下午翘课,差点都想不起来上到哪里了。 乔双玉跟着坐下,状若无意问:“臣听闻,今日朝堂上似乎不太平?” “是啊。”祝宝棋点头,也没拿他当外人,索性直说了今天的见闻,客观陈述仿佛就是个看客,没有半点身为皇帝的焦虑。 乔双玉眼睑低垂,略一沉思后道:“那,陛下是如何想的?” “朕?”祝宝棋挠头,脸上憨憨的:“朕能有什么想法,一切都听母后的。” 乔双玉深深地看着他,忽然摇头说:“陛下不必妄自菲薄,臣相信您一定有自己的想法。” “真没有。”祝宝棋嚷嚷,不想继续这个话题:“咱们继续上课吧。” 并不是他非要故意装愚钝,只是这些事本来就不该由他插手,人家派系斗争,他一个外人去掺和不是送死吗? 乔双玉想说什么,见祝宝棋已经翻开课本,随即也跳过了这个话题。 其实他真的只是想听听他的想法而已。 田家向来是京中几大家族的领头人,和乔家也颇有往来。没进宫前,乔双玉和田二公子也算来往密切,甚至还差点与他的小妹定亲。他们这些古老的世家彼此都是沾亲带故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也算一根绳上的蚂蚱。 前世他们同应太师的关系就不好,当时太师也是遭到了田氏兄弟的弹劾,乔双玉作为士族关系链中的一环,自然也要为自己的大本营添一份力,在背后没少出谋划策,想借此机会削弱太师的气焰。 就在矛盾逐渐白热化的时候,小皇帝站了出来。他给了宁子蹇抄家的大权,不顾太后反对,将太后气得病倒后将吏部大印交到他手里,力挺他放手彻查。 宁子蹇雷厉风行,当天就带兵闯进了吏部,将原先的吏部尚书当场革职,换上了自己的心腹,开始了对应家上下的盘查。 这一查下去,便将应家十几年来做过的所有事都翻了出来。凭宁子蹇一个人的本事当然是做不到的,里面还有田氏兄弟和尚春的推波助澜,而宁子蹇暗地里也的确有与他们联手的意思。 于是,那些被太师掩盖下去的陈年旧事逐一被翻了出来。大到贪污西南赈灾款十万两,小到家仆谋财害命,桩桩件件加起来总共百来件,大理寺忙得人仰马翻,不得不加班加点整理文书,吏部大牢更是塞得满满当当。 这件事虽然没有真正波及到太后,可应家的根基大伤。能叫得上名号的年轻子侄几乎无一留存,流放的流放,杀头的杀头,一时几乎找不到能担大任的新人。如果不是应棠在宫中躲过一劫,怕是也要被连累流放的。 经此一事,应家算是颓败了。之所以还能喘气,不过就是因为太后还健在,所以不能完全拔除干净而已。 这当中看似是宁子蹇出了大力,其实真正的源头在祝宝棋身上。如果不是他与太后闹翻,极力在朝堂主张彻查,还将吏部交由他掌管,想要扳倒应家绝非易事。 可是现在…… 乔双玉不着痕迹的瞥了一眼正在认真读课文的小皇帝,心中拿不定主意。小皇帝好像打定主意不管现在的烂摊子,那……前世宁子蹇到底用了什么办法才让他下决心与太后闹翻呢? 和前世截然不同的走向让乔双玉疑惑,却又不能直接问出口,只能将那些话压下,专心上课。 下午睡完午觉起来,祝宝棋才起身就听福顺说兰美人来了,他坐床边回想了几秒才清醒意识到谁是兰美人。 “兰美人?”祝宝棋懒洋洋的吃了口沙冰,又说:“让他进来吧。” 没多久,一道高大的人影出现在寝殿门口。 阿日斯兰一见祝宝棋就笑了,绿眼睛里写满了喜悦,两步上前就要拉他。 尚春轻咳一声,提醒道:“兰美人,您还未向陛下行礼。” “免了吧。”祝宝棋出声道,“兰美人初来乍到,对宫里的规矩还没熟悉,慢慢来。” 尚春不免又开始嘀咕:“陛下您也太宠着他了!这样下去成何体统?” 祝宝棋假装没听见他的自言自语,笑着张罗阿日斯兰坐下,看他额头布满了汗珠,叫福顺拿了湿布巾来亲自帮忙擦干,又问:“这么热的天不在自己宫里歇着,大老远跑来作甚?” 阿日斯兰憨憨一笑:“想你,就来了。” 祝宝棋闹了个大红脸,将湿巾递给福顺,转头就看到阿日斯兰正紧紧盯着桌上水晶碗里盛着的冰沙好奇观望,表情宛若一个天真的孩童。 “想吃吗?”祝宝棋笑眯眯的托腮,把水晶碗拖到他面前,又对福顺说:“去御膳房那边再要一碗,多放些红豆沙。” 阿日斯兰凑近闻了闻,惊奇道:“凉的。” “是冰。”祝宝棋解释,一边拿着银勺往嘴里松了一口,一股凉意自舌尖直冲脑门,再从喉管下滑到胃部,在这样炎热夏天爽到灵魂升天。 在古代,这种消暑的冰只有富贵人家消受得起,祝宝棋贵为皇帝,就算无权无势,可这点享受还是不亏的。他又根据前世自己的口味,在冰里多加了些小料,诸如豆沙芋头银耳,既能解热又能饱腹,就连太后都赞不绝口,直夸他聪明。 阿日斯兰在草原上哪里见过这些,见祝宝棋问他,高高兴兴的要吃。却是直接从祝宝棋手中接过了银勺,从水晶碗里大喇喇的舀了一勺,毫不避讳的送入嘴里。 “好吃。” 在冰沙入口的一瞬间,阿日斯兰的眼睛微微睁大,而后又缓缓眯起,像是在回味享受,而后又伸着舌头舔了舔勺子上遗漏的一小块芋泥,眼角余光始终盯在祝宝棋身上。 祝宝棋脸上彻底架不住了,他捂住脸不敢再看。真不怪他定力不足,应该没有哪个正常人能抵挡得住这种攻势吧? 尚春在旁无声的翻了个白眼,暗骂草原来的狐媚子惯会勾人!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 正当祝宝棋着急挪开目光的时候,冷不丁一勺冰沙递到了嘴边。 “你吃。”阿日斯兰凑过来,左手举着勺子笑眯眯的说。 祝宝棋身子猛地后仰,连连推拒:“不用了,不用了……” “吃嘛~”阿日斯兰坚持要喂他,见他往后退,高大的身躯也跟着往前凑,几乎把娇.小的祝宝棋整个人拦在怀里,强势不容拒绝。 祝宝棋被困住手脚,不得不张嘴接住,生生给喂了一嘴冰。 “乖。”阿日斯兰非常满意,低头在小皇帝嘴角处亲了亲,褒奖般低声道:“甜。” 狐媚子! 狐媚子! 尚春简直没眼看。他对小皇帝的确没什么主仆情,可到底服侍那么久,怎么说也是看着长大的,最近他摔了脑子后性情大变又格外乖巧疼人,让从没享受过天伦之乐的尚春有了一点点养孙子的乐趣,看阿日斯兰便不那么顺眼了。 “不吃了。”祝宝棋强作镇定,试图推开身前的人,结果一伸手触到的是对方坚硬结实的胸大肌。 手感……还挺好。 就在两人拉拉扯扯的时候,一道冷冽的声音传了过来。 “你们在做什么!?” 祝宝棋一抬头,心里咯噔一声,连忙坐正身子,像个被抓奸的渣男。 “皇后……” 宁子蹇眉头紧皱,一双幽深的凤目中酝满怒气,盯着阿日斯兰的手几乎要冒火,咬着后槽牙冷冷问:“十二王子?” 阿日斯兰跟着回头,见到宁子蹇后也是一愣,眼里闪过一丝兴味,而后又笑了:“大将军。” “你们认识?”祝宝棋赶紧转移话题,生怕宁子蹇忽然发疯。 宁子蹇没有回答。 “认识。”阿日斯兰乖巧点头,用着生硬的汉话给他解释:“我们,眉目传情,战场上。” 祝宝棋:“……!!!!” 什么!??? 这又是什么惊天大瓜! 原著没有这一出啊!? 宁子蹇不是已经有两个小受了吗?怎么在塞外还能勾搭??? 尚春也瞪大了眼睛,一脸“还能这样”的震惊表情。 宁子蹇气得脸都绿了,开口骂道:“你放屁!” “不会说话别学人乱用成语!” 接着他生怕祝宝棋误会,也顾不上生气了,着急道:“我跟他没有私情!他……在战场上与我对阵,我们打了三天三夜,我对他绝无任何瓜葛!” “正是。”阿日斯兰笑眯眯的点头,“我,赢了。” 宁子蹇上前把祝宝棋从他怀里扯出来,生怕祝宝棋被骗,又说:“此人阴险狡诈,陛下你莫要被他骗了!” 尽管他表情看上去很严肃,可惜祝宝棋重点全不在此。 一个是战功赫赫年轻英俊大将军,一个是草原领兵天真烂漫小王子。战场上他们是对峙两军的敌人,私下里却又能坐在一个帐子里谈笑…… 还挺好磕? 13. 十三章 十三章 神仙打架,我等凡人只能在旁装死。 宁子蹇深吸口气,端出皇后的架子冷声道:“兰美人,你既入宫,见到我为何不行礼?” “行礼?”阿日斯兰微微疑惑,“我,不会。” 闻言,宁子蹇讥讽一笑:“不会?” “看来是内务府的人不上心。本宫马上就命他们多派几个嬷嬷过去,务必要好好‘调.教’美人,莫要丢了你们第戎的脸面。” “我只听,夫君的。”阿日斯兰看向祝宝棋,翠绿的眼中说不出的委屈。 祝宝棋被蛊惑了,也觉着美人可怜,忍不住跳出来求情:“皇后,兰美人背井离乡初来乍到,孤身一人在宫中实在不易,朕觉得,不用对他那么苛刻。” 宁子蹇咬牙,“这么快就护着他了!?” “他人高马大,哪里看着可怜!?” 祝宝棋回头,看了看兰美人健硕的胸肌,又瞅了瞅解释的大臂肌。虽然……但是…… 兰美人一心一意凝望着自己的绿眼睛太让人心碎了。 “他还小呢。”祝宝棋仿若中了邪,“才十七,比朕还小了两岁。” 宁子蹇气笑了,他抬手捏了捏祝宝棋的脸:“容我提醒——这家伙十二岁上战场,杀过的人比你吃过的饭还多,砍人如切瓜,你同情他1?” “呃……”祝宝棋心虚。 阿日斯兰在旁不知有没有听懂他们的对话,跟着伸手拉住祝宝棋的龙袍,低声道:“夫君……” “闭嘴!”宁子蹇冷酷打断他,“有本宫在此,轮得着你伺候?” 最终阿日斯兰被赶了出去。谁让他位份低,在京城有没有家族靠山,胳膊拧不过大.腿,宁子蹇仗着自己是皇后力压一头,硬是被撵出上清宫的大门。 等在外头的阿莱正蹲在地上和福顺在树下纳凉看蚂蚁打架,见到自家王子出来,立刻丢下树枝晃着满头小辫子跑过去,“殿下!” 两人用旁人听不懂的语言嘀咕了一阵,阿莱回身跟福顺挥手再见,又愤愤的骂了皇后许久。 阿日斯兰慢条斯理的走在回去的路上,耳畔是阿莱不满的咒骂,心情却还不错。 大业内斗比第戎激烈多了,之所以还能维持平衡保住战力,只是因为各方势力恰到好处的彼此制约,再加上宁子蹇坐镇军中,外部要想突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不过,正因为各方势力均衡,所以才更有机可趁。 阿日斯兰仰头,刺眼的太阳照在他那张妖异绮丽的脸上,整个人美得不太真实。 他对争名夺利不关心,对大业这片肥沃的土地更没有兴趣,唯独龙椅之上被架空了的小皇帝让他兴味盎然,叫他总忍不住想要靠近逗弄一下。 “殿下,您说什么?”阿莱停止骂骂咧咧,疑惑的问他。 阿日斯兰回过神,意识到自己原来无意识的将心中所想说了出来。不过没关系,他可以再重复一遍: “美丽的希瓦耶女神在上,阿莱。” “我好像爱上中原皇帝了。” 阿莱瞪大眼睛,黝黑的脸上憋不住表情:“哈!???” 爱上??? 谁??? 中原皇帝??? 汗王知道你这么叛逆吗??? 阿日斯兰说完心情更好了,双手背后踱步继续前行,压根不管可怜的阿莱要被吓死。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 兰美人走后,殿内又只剩下祝宝棋和宁子蹇。刚才和阿日斯兰独处时尚算温馨的气氛被打破,祝宝棋坐在椅子上开始怀念。 虽然阿日斯兰行事大胆,至少祝宝棋面对他的时候不用提心吊胆,压力山大。 “宝儿。” 没人的时候,宁子蹇放下那一身过分冷硬的气势,坐到祝宝棋身边握住他的手,软和了语调:“我来陪你用晚膳。” “好的。”祝宝棋点头。 水晶碗里的冰已经全部化了,豆沙芋泥也化作黏黏腻腻的一团,完全没有吃下去的食欲。祝宝棋默默地将碗推开,情绪有些低落。 “要去小菜园吗?”宁子蹇温柔询问,“等日头下去,我陪你种菜。” 祝宝棋耳朵微动,果然有点高兴:“我想种水萝卜!” “都听你的。”宁子蹇凑近,想要趁机偷亲一口。 然而祝宝棋下意识的别开脸,让他扑了个空。 “朕、朕不习惯这样。”他别扭的说,“皇后,你今日不用处理公务吗?” 朝堂上大乱,应家和田氏兄弟撕破脸,太后在寝殿里都气病了,宁子蹇却像无事发生一般,照例雷打不动的去军营练操,连祝宝棋都有些担心。 “我不出手,自然有人坐不住。”宁子蹇没能偷亲成功也不恼,单手把玩着桌上的茶杯慢悠悠的说,“太后养尊处优惯了,怕是比所有人都急。” 前世这个时候他已经拿到了吏部大印,迫不及待的拿应家下刀,暗中又默许了尚春插手,花费三个月的时间联合扳倒了不可一世的应太师。 然而他也为此付出了代价。 因为祝宝棋公然违抗太后旨意将吏部交到他手里,深感这枚棋子已经不安分的太后勃然大怒,在皇帝的饮食中加大了毒药的剂量,致使祝宝棋忽然病重险些送命。 这一世的宁子蹇吸取教训,绝不会再冒进。曲问寒那边还没有研制出解药,祝宝棋的毒药未解,他不敢再拿他的性命去闯。 不过,他不激进不代表不行动。田氏兄弟已经搅动了所有的世家罢朝,他们想要应家倒台的心比自己更迫切,他只需暗地里接洽,寻机会处理掉吏部的几个人换上他的心腹,在民间煽动文人笔墨,借着田家人的手杀人。 只是要防备着乔双玉和应棠。 祝宝棋不知道宁子蹇神色凝重在想什么,他伸了个懒腰爬上塌,夏天太容易困倦,睡了一觉又一觉的还是不解乏。而且最近更不知什么原因,总是头昏脑涨四肢无力。 眼看着祝宝棋睡着,宁子蹇轻轻将毯子盖好,抬手又给他把了把脉,脸色愈发难看。 为什么祝宝棋的脉象比上次更弱了? 难道太后私下里还是动手了? 接下来的几天,祝宝棋都没有上朝。田家兄弟置气带走了一大票官员,朝上稀稀拉拉就那么些人,太后更是病了,上不上朝也没什么意思。 应棠又跑来送汤,他好像下厨成瘾,变着花样的弄各种吃食,偏又没有自知之明,非得逼着祝宝棋吃。 “你饶了朕吧!”祝宝棋苦着脸不情不愿,“爱妃,朕真的吃不下。” 应棠翘着二郎腿嗑瓜子,威胁道:“不吃试试!” “可是朕还要去看太后。”祝宝棋唉声叹气。 应棠眼珠一转,貌若无意的说:“姑母都病了,你去她那做什么?省的她瞧了你更气,再罚你抄书。” “可朕毕竟是儿子。”祝宝棋正色,“母后生病几天,朕不去探视也不像话。” 应棠犹豫,张了张嘴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道:“你真是傻子。” “明知姑母对你不真心,干什么还要凑上去。” 如果可以,他也不想去。奈何祝宝棋坚定了要走剧情,就要把人设坚持到底,就算后宫的三个妃子都崩人设,他也不能崩。 应棠到底还是别扭的跟上去。说来也怪,明明是他亲姑母,言辞间却不见他对太后如何亲昵,好像十分不情愿祝宝棋去寿光殿。 祝宝棋悄悄看了一眼应棠,怎么也想不明白其中的蹊跷。 “看什么看啦!”应棠跺脚,扒拉着他的胳膊不依不饶:“待会你不要乱说话,听见没?” 祝宝棋被他粘得一身汗,忙不迭点头把他往下扒:“朕知道了,你快松手,热。” “就不松!”应棠笑得像只小狐狸,明艳艳的脸上写着骄纵,死活要赖在他的身边。 不知为何,祝宝棋总有种错觉。仿佛应棠不是他的嫔妃,更像养了个儿子,又娇气又蛮横,稍不如意就大作大闹,吵得人头疼,偏又不能拿他怎样。 寿光殿人人自危,连扫地的小宫女们都噤若寒蝉。谁都知道太后心情不好,这些天连打带骂不知罚了多少人,太师来了一趟又一趟,神色凝重步履艰辛,可见应是遇到了难事。 听说皇帝来了,太后心情没有好多少,却也没赶人走,沉着脸躺在太妃椅上。 “母后,您喝茶。”祝宝棋捧着杯子上前,低声劝解:“儿臣听说您病了,身子要紧。” 应太后懒懒摆手,表示不喝。 应棠也走了过来:“姑母,别气了。” “你们小孩子家家,懂什么?”太后对着亲侄儿,语气总是好的,她恨恨的说:“田青雪欺人太甚,哀家绝不会轻饶他!” “是是是。”应棠假笑,“田青雪算个什么东西,凭他也配合姑母叫板!他们喊得再大声也不过就是些文人,以为自己百年世家便能左右朝堂,做梦呢。” 祝宝棋在一边听着他们姑侄俩对话,在一边百无聊赖的低头玩弄手指。 就算应棠把话说得再怎么动听,实际上应家也的确蹦跶不了几天了。 应家全家上下都是文盲,自然不懂他们瞧不起的“文人”笔墨到底如何杀人于无形,应太后终究要为自己的短视付出代价。 他转头看向窗外,眼神恍惚,不知不觉已经是夏末。 秋天要到了。 十四章 十四章 熬过三伏天最热的半个月,天气终于渐渐凉爽下来。 祝宝棋现在的日子可以用惬意来形容,除了早朝早起痛苦,其余时间几乎没有任何压力,吃吃喝喝看看书,比原主还摆烂。这也是尚春乐意见的,小皇帝不理朝政,大权依然在他手里,他如今正忙着斗太后,照顾祝宝棋的担子很大一部分转移到了福顺那里。 跟了祝宝棋也有一个月,福顺的性子比刚来的那会开朗了不少,个头还是矮小,但已经不像从前那样总是战战兢兢话都说不利索,有时甚至还会主动跟祝宝棋聊起家里的事,祝宝棋在宫里终于也算交到朋友了。 今天下朝后难得不用读书,祝宝棋索性带着福顺溜去御花园玩,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其实御花园听着很霸气,但是实际上根本不大,里面种植的花花草草祝宝棋作为一个农学生勉强也能认出不少。也许他天生没什么艺术细胞,只觉得这地方日光充足视野开阔,不拿来种地太可惜了。 在园里溜溜达达小半小时,祝宝棋走累了,一屁.股坐上秋千让福顺帮忙在后面推。别看福顺个子小小,力气却很大,好几次险些把祝宝棋从秋千架上甩出去。 “你上去,我推你!”祝宝棋玩了一会儿兴奋了,从秋千上跳下来,非要让福顺坐上去。 福顺吓坏了,连连后退摇头,惊恐万分:“不不不不行!奴婢怎敢逾矩,尚公公会打死奴婢的!” “没事。”祝宝棋拉着他的手按着坐到秋千上,笑眯眯的说:“他最近忙着呢,没空管我们。而且,朕不说你不说,还有谁知道?” “快快快!” 福顺白着脸被迫坐下,一点看不出开心的样子。祝宝棋换到他的身后,学着他刚才的样子伸手推他,绳索微微晃动,秋千带着福顺摇了出去,幅度渐渐增大,越荡越高。 起初可怜的小太监还一脸惊惧,到底年纪还小,幼时家里贫苦没有享受过同龄人玩耍的乐趣,被祝宝棋推着玩了一会儿后便找到了乐趣,渐渐地心境放开,开怀的笑了起来。 “陛下真的好厉害!” “哇——!我飞起来了!!” 祝宝棋受到鼓舞,手上的力度增大,大声问:“这样可以吗?” “哈哈哈哈哈……”福顺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一门心思放在了玩耍上。他快乐的要飞起来了,就算尚公公马上就打死他,他也觉得值得。 俩人玩得正尽兴,没留意有人靠近了这里。 “秋千有什么好玩的。”阿莱嘀咕,“嘴笑那么大,也不怕牙飞出去。” 阿日斯兰听了他的话,转头意味深长的瞥了一眼,双手环胸在旁边瞧了片刻,目光却只在祝宝棋身上转悠,不知打什么坏主意。 他们主仆俩人高马大,往那一杵老半天,瞎子都看见了。 祝宝棋转头,停下了手头的动作,在确认他们身边没有旁人后松了口气,“是你啊。” “你们,在玩什么?”阿日斯兰踱步上前,围着秋千转了一圈,颇有兴趣。 见到来人,福顺吓得赶紧跳下秋千,因为秋千还在晃动,险些摔个狗啃泥,慌慌张张的行礼:“奴婢见过兰美人。” 说着就低头退到一边,不敢再说话。 “你也要玩吗?”祝宝棋见阿日斯兰很好奇的样子,开口问道:“我可以帮忙推你。” 阿日斯兰果然点头:“好。” 说着他不客气的坐下。秋千本来是为后宫的嫔妃们解闷设置的,女孩们大多身量娇.小,秋千架子自然也要合她们的身形,阿日斯兰一米九几的大个子往上一坐,大长腿拖了一半在地上,秋千板上挤得满满当当,绳索发出可怜兮兮的吱呀声,像是马上就要倒塌。 阿莱:“……” 殿下这是什么毛病?之前在草原上和十七王子他们还打过架,说这些小玩意都是女人和小孩玩的,怎么眼下自己倒开心玩上了??? 祝宝棋眼皮一跳,犹豫着上前推了一把。 纹丝不动。 福顺悄悄抬眼,也跟着嘴角抽抽。 他家小陛下那么柔弱小小只,兰美人…… “唉。”阿日斯兰像是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失落的从秋千上站起来,满脸惆怅。 祝宝棋挠头,“秋千坐不了了,那朕带你去别的地方玩?” 阿日斯兰眼睛一亮,忙不迭跟上,还非常粘人的握住他的手,手拉手宛若个幼稚的小学生。 因为他常常会做些大胆的举动,这些日子祝宝棋竟也慢慢适应了,甚至牵手都不太抗拒。在他眼里,阿日斯兰是单纯天真的,而且年纪比他小,完全可以当做弟弟来看。 皇宫能玩的地方不多,祝宝棋领着阿日斯兰漫无目的转了两圈,将人带到了自己的秘密基地。 “这是朕种的小菜园!”他骄傲地推开门,让阿日斯兰见识下他的作品。 阿日斯兰本来听祝宝棋神神秘秘的说要带他去个好去处,以为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结果小皇帝兜兜转转越走越偏,最后竟然将他带到一块田地旁,还志得意满的介绍这是他的杰作。 草原长大的阿日斯兰整日只知道练功打仗,最感兴趣的事就是给自己的爱马珍珠梳毛,伸手不识五谷杂粮,他们草原上也不种粮食,因此在面对这一片菜园的时候,他陷入了沉默。 就算他再如何没常理却也知道,中原皇帝是举国上下地位最尊贵的人,而种地的都是些贫苦落魄的农户。 中原皇帝究竟是怎么学会的种地? “这些萝卜再有些日子就该熟了。”祝宝棋回到这里就像回了家,浑身说不出的放松,拉着阿日斯兰逐个给他介绍地里的农作物。 红薯花生胡瓜麦苗小菠菜,地方不大,种类不少。 “等到冬天,朕就将这些小菜移到暖棚里,涮火锅的时候就有小菜吃了。”祝宝棋满脸期待,这话他不知道跟多少人说过,可是每次想起都会觉得幸福。 阿日斯兰起初没什么兴趣,耳边听着祝宝棋喋喋不休的念叨,慢慢地也就有了兴致。、 也许祝宝棋太孤单了,所以只要有人愿意听他说,他就能一直一直说下去。与其说他的确很喜欢这些农作物,不如说他内心太寂寞,想找个人分享自己的喜悦。 阿日斯兰的目光原本在那些水灵灵的菜苗上,后来不知什么时候就又转移到了小皇帝脸上。 祝宝棋长得好,一张尚未褪.去婴儿肥的小圆脸粉.嫩.嫩肉嘟嘟,小.嘴也是肉嘟嘟,颊边的软肉随着主人不停的说话一抖一抖,像…… 像什么呢? 阿日斯兰皱眉想了许久,总觉得小皇帝这个模样很像他熟悉的某个动物。 “像土拨鼠。”阿莱小声咕哝,给他解了惑。 对! 阿日斯兰茅塞顿开。 中原小皇帝像极了草原上的土拨鼠! 那些住在地里的土拨鼠个头小小,胆子也小,腮帮子还总是鼓鼓囊囊的,。它们每天只敢躲在洞里往外探出一个脑袋,一旦察觉外面有风吹草动就迅速钻回地洞,守着那点屯粮过活。 就算草原物资稀缺的时候,阿日斯兰出去打猎都不屑于对它们动手。因为这些小东西实在太弱小了,只有那些拖着尾巴不挑食的野狐狸才会下嘴。 草原的生存规则是残酷的,而第戎更是信奉强者为尊,耳濡目染长大的阿日斯兰一心只想变强,对弱者不仅没有半分悲悯之心,甚至还会厌恶他们,他打心里认为弱者不配活着。 可是小皇帝不一样。 阿日斯兰目不转睛的盯着祝宝棋一直看,像是怎么都看不完。 真是太奇妙了…… 他在心里感慨。 脑中忽然想起那年,他为帮助大哥夺位,亲手杀了卡桑王子——也是他同父异母的六哥。他从不离身的弯刀上沾满了血迹,羊毛毡的帐篷里到处喷溅着鲜血,他的脸上身上也不可避免的沾了不少。 ‘卡桑,你的脑子被情爱腐蚀了。’ 六哥躺在血泊里无法动弹,而罪魁祸首的阿日斯兰蹲下|身优哉游哉的看着他。昔日这位哥哥何等风光不可一世,幼时他带人将自己从崖边推下去害他差点没命,又狠心杀掉他阿姆的时候是何等猖狂。 ‘求你,别、别杀她……’ 卡桑喘着气艰难的抬起布满鲜血的手,眼中满是哀求。 阿日斯兰却嘲讽的咧嘴一笑,绿眼睛里闪着阴森森的寒光,偏头无辜的说道: ‘真遗憾,卡桑。我已经让她她先一步下去陪你了,开心吗?’ ‘你该谢我。’ 手起刀落的瞬间,阿日斯兰还在叹息。为了个中原女人,本该顺利继位的卡桑却心甘情愿的被排挤出继承人的范畴。可见,爱情这个东西千万碰不得。 阿日斯兰不知为何想起了那么久远的事,如今再看着小皇帝笑颜灿烂的面容,胸腔中那颗心脏又开始不受控制的跳动。 该不会,他真的爱上了中原皇帝? 这怎么可能? 十五章 十五章 那天之后,阿日斯兰着实老实了几天,闭门不出不知道捣鼓啥。 实在看不下去的阿莱无语的把自己的小辫子拽出来,憋了老半天才说:“你要是想找人家,就去呀!” 前阵子还信誓旦旦说爱上中原皇帝,结果过几天又灰心丧气的回来。 他早就怀疑他家殿下脑子是被秃鹰瞪了! “你不懂……” 阿日斯兰对着天空长吁短叹,好一派深沉的模样。 下一秒,他起身说:“我心情不好,咱们吃头羊!” 阿莱:“……” 他紧紧捂着自己新搭好的羊圈里最后两头羊警惕的看着他家殿下,痛心疾首:“不能再吃了!我就剩这最后两只了!” 汗王在上,他家殿下满脑子除了吃就是吃,整天换着法子打这些小羊羔的主意,一点正事不干! 这样下去,这下可怜的小羊很快就要吃绝了! —————— 说到吃羊,祝宝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伸头又看了看外头的天气。立秋都过去好些天了,原本炎热的天气也有了几分凉意,不知是不是气候的影响,他最近食欲也不好,睡得多吃得少,浑身懒怠没力气,常惹得宁子蹇焦心暴躁,曲问寒来了一趟又一趟,两人隔着帐子在外头也不知嘀咕什么。 今早清晨起身的时候,祝宝棋只觉喉头干甜发痒,趴在床头不小心咳出两口血,当时就把福顺吓得当场腿软,打翻了了端来的水盆,清水撒了满地。 而后尚春更是大惊失色,咋咋呼呼的闹了起来,不一会儿阖宫上下全都知道皇帝吐血的事,早朝怕是没法上了。 尚春在上清宫查了一圈都没有查出下毒的刺客,便将火气撒到了福顺的身上,命人将福顺拖出去杖责了二十,无论祝宝棋如何哀求都不肯松口,差点将福顺打死。 说来说去,这宫里谁都可以骑在他的头上,谁都可以无视他的意见,他连个小福顺都护不住。 祝宝棋躺在被子中紧紧握着拳头,不想让尚春看出他此刻内心的剧烈震动。 “陛下,”尚春发完火,回头看到小皇帝背对着自己卧在床上,小小一只分外可怜无助,心知他是气狠了,眼珠转了转上前讨好似的哄道:“过两日,奴婢再带您出宫玩耍,可好?” “朕不去。”祝宝棋仗着现在身体不好,硬气的拒绝了。 尚春叹气,掀起袍子上前大胆坐上.床榻,又伸出苍老枯瘦的手轻拍被子,好声好气的又说:“奴婢知您心疼福顺。福顺那孩子也是无辜受累,但是陛下,您这样的身份,有些事身不由己。” 他的话有些语重心长,倒真有几分真心:“您在自个儿的宫里中毒,这事若不查出个究竟,不是让天下人耻笑吗?” “自古帝王一怒,伏尸百万。奴婢没将上清宫所有人全砍了已经是仁慈了,福顺虽无错,但他的确有罪,这就是‘伴君如伴虎’。” 祝宝棋沉默了。 “所以,朕不是个好皇帝。”他低声呢喃,“尚春,朕不想当皇帝。” 这些话原本也不该和尚春说,可是祝宝棋不懂还能和谁讲。反正从来没有人愿意听他说话,更没有人愿意尊重他,跟谁说都一样。 尚春心思微动,又是深深一叹。 当初扶持小陛下上位,是他和太后共同的谋划。先帝留下的子嗣不多,可是算来算去都轮不着祝宝棋这个九皇子上位,之所以最后落到他手里,无非就是看重他年纪小,心思蠢,易把控罢了。 虽是和太后合谋了那一回,其实两人的心思却又全然不同。 尚春是个阉人,这辈子注定无后,也坐不上那张至高无上的龙椅,传不了千秋万代。是以,他不过就是求个一生荣华罢了,打心底是不希望小皇帝死的。他只有活着,自己才能平安终老。 而太后截然不同。她与祝宝棋并非亲生母子,让他上位只是权宜之计,好让自己有垂帘的机会。一旦小皇帝成年及冠到了亲政的年纪,太后就不会允许他继续“活着”。届时她可以堂而皇之的独霸皇位,顺便借个肚子,再生个“皇子”。 “罢了。”尚春思来想去,到底不想和祝宝棋撕破脸,态度软了下来:“奴婢已经给福顺请了太医,那小子年轻,区区二十棍死不了,养些日子又能活蹦乱跳。” 祝宝棋耳朵微动,转过头来眼含期许:“真的吗?” “真的。”尚春笑道,“这下,陛下总能放心了吧?” 祝宝棋应了一声,乖乖起身喝药。 正好这时宁子蹇沉着脸进来,尚春便后退一步出去,一副不想跟大将军说话的样子。 他前脚出门,后脚脸就垮了。就算他没有实际证据,可尚春也不是傻的。放眼望去整个皇宫,能在他眼皮子底下谋害皇帝,也只有太后能做到。这些年他不是没有提防太后的心思,却万万没想到还是让她钻到了空子,这毒药到底是怎么下到饭菜里的,尚春查不出源头,却也清楚的知道,御膳房所有人都逃不过一死。 近来朝堂动荡,应家腹背受敌,太后病中心急如焚,实在没有对策之下心生狠计,干脆直接杀掉祝宝棋自己上位,以震慑京城世家。这一步其实是个臭棋,稍有不慎让人抓住把柄,应家从此就万劫不复,可是太后别无他法,她是宁死也不肯落人下风的。 不过,她能在尚春身边安插人手,尚春自然也能对她下手。 没人比尚春更希望小皇帝好好活着。 尚春离开后,祝宝棋就独自面对宁子蹇了。 “怎么脸色这么难看?”宁子蹇心疼的抬手摸着祝宝棋苍白的脸,“还有哪里不舒服?” 祝宝棋感受着他的温柔,眼里有些动容,下意识回道:“胸闷。” 于是宁子蹇立刻走去窗边把窗子开得更大些,好让外头的风吹进来。而后他又返回塌边,握着祝宝棋的手轻轻揉捏,轻声道:“曲问寒说解药就快好了,你再忍忍。” 祝宝棋点头。他没有问自己中毒的原因,也不问是谁下的毒,乖巧的像只懵懂听话的小兔子。 宁子蹇眼神微闪,心思一动,忍不住开口问:“你是不是……” 话说到一半,宁子蹇又顿住了,怎么也无法再说下去。 祝宝棋疑惑看他:“怎么了?” “……没有。”他落寞的摇头,将所有的疑问都咽了回去。 要怎么说呢? 问他是不是也和他们一样,死过一回才回来的? 不然为什么他对自己中毒的事表现的如此镇定,就好像……早就料到会是如此。又为什么这一世有那么多的事和前世不同,自己也不再是他最信任依赖的人。 宁子蹇隐约猜得到,却不敢去证实,更不敢问。 问出来的答案无论是与不是,对他来说都无法接受。 “算了,你好好歇着。”宁子蹇握着他的手,在掌心轻轻一吻,诚恳的说:“这次,我一定会护住你的。” “再信我一次。” 祝宝棋打了个哈欠,身体虚弱不容许他说太多话,嘀咕着咕哝道:“我好困……” “……睡吧。”宁子蹇回道。 等到祝宝棋沉睡不久,应棠和乔双玉都到了。 三个前世彼此纠缠的冤家如今再次齐聚一堂,却没有一个人有心思叙旧。他们各自对对方都有深仇大恨,重来一次本该撕个你死我活,可最后却还是坐到了一起,心平气和的宛若前世只是一场噩梦。 “太后逾矩了。”乔双玉淡淡开口说道,“她还是走了这一步。” 应棠抿唇,哑着嗓子说:“我只求,留我爹一命。” “呵。”宁子蹇冷笑,“你那好姑母都同你说了吧?陛下一死,就让你当皇帝,她可是盼这一天很久了。” “闭嘴!”应棠凶狠的瞪他:“我从没有想过要当什么狗屁皇帝!两世都没有!” “我看是你自己想坐那个位子吧?!” 宁子蹇耸肩,满脸无畏:“那又如何?我从不掩饰自己的野心。好男儿志在四方,那个位子,我为何坐不得?” “虚伪。”乔双玉难得与应棠站在了一条战线上,他毫不犹豫的讥讽道:“不用拿陛下当借口掩饰你的私心。毕竟——是你亲手赐了鸩酒给他。” 这句话刺激到了宁子蹇,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乔双玉,注意你的言辞!” “怎么?”应棠不屑轻笑,“敢做不敢认啊?大将军?” “或者,我该称呼你一声——景帝陛下?” 他们三个人互为三角正襟危坐,外头的宫人只能远远地看着他们,却听不到半句话,以为后妃们在担心陛下的病情,并不知道里面的气氛已经降到冰点,马上就要打起来了。 祝宝棋在睡梦中好似有所感知,不由打了几个喷嚏。 原本还在对峙的三人立刻分了心思,应棠一个箭步冲上前去查看,生怕他醒了。在确认祝宝棋只是说梦话后,这才松了口气。 宁子蹇双手环胸倚在床尾,不再言语。 而乔双玉则捧着杯子对着窗子发呆,不知想什么。 祝宝棋闭着眼睛咂咂嘴,在睡梦中和阿日斯兰坐在炉子边吃烤羊肉,别提多香了。 阿日斯兰这些天都不来看他了,等到他好起来,一定要去延春殿蹭肉吃! 十六章 十六章 这一场“大病”持续了半个月。 祝宝棋的脸颊迅速凹陷下去,眼窝青黑一圈,连原本温润明亮的眼睛也黯淡了几分,原先合适的龙袍穿在身上忽然松垮不少,腰带都没法系。 应棠提供的解药很有用,再加上曲问寒的改良,只用了半个多月就将他身体里的余毒排出不少,剩下的只要慢慢调理,不会伤及性命。 这些话都是乔双玉同他讲的。 祝宝棋也不傻,出了这种事他也没必要再往太后那里去,本来就稀薄的所谓母子情如今愈发摇摇欲坠。他在上清宫里吃着补品,又听福顺讲起了前朝的八卦。 要说福顺这小子也确实耐打耐摔,前些天无缘无故挨了顿打,听说当时入气比出气多,祝宝棋还担心他会不会死,结果找曲问寒开了方子,在床上躺了五天又能下地走路了,现在活蹦乱跳跟没事人一样。 “张嘴。”祝宝棋端着碗打断他的话。 福顺不明所以,听话的张开嘴,实诚的连扁桃体都能看得见。 祝宝棋朝他嘴里喂了一口燕窝粥,笑眯眯的问:“好喝不?” “!!!”福顺瞪大眼睛,捂着嘴不知该不该吐出来。 “敢吐饶不了你。”祝宝棋慢条斯理的拿着勺子毫无威慑力的威胁,“这燕窝难吃死了,你帮我吃。” 福顺听了这话哪还敢吐,听话的咽了下去,委委屈屈的又说:“可是这不合规矩,尚公公会打死奴婢的。” “他又不在。”祝宝棋满不在乎,“现在前头乱着呢,谁还有功夫管咱俩。” 他一句理所应当的“咱俩”让福顺眼里又蓄满泪水,哭哭唧唧的说:“陛下,您怎么对我这么好啊……” 这孩子可能在宫里的确没过过几天好日子,所以祝宝棋只是稍微亲近了些他就感动的一塌糊涂,甚至连“奴婢”都忘了说。 “……只是粥难吃罢了。”祝宝棋耳根微红,狡辩道:“你哭个什么啊?” 福顺擦了擦眼泪,稚气未脱的小脸上还是很容易看出心思:“陛下自己都瘦成什么样了,奴婢不吃。” “你这家伙,脑筋怎么这么轴。”祝宝棋抬手在他脑门上轻扣一下,“生病的人光吃粥能补个什么营养,朕想吃肉啊!” 宁子蹇和尚春俩人也不知脑子怎么想的,忽然就达成了什么协议似的,齐齐联手把他困在上清宫这点地方,不让出门也不许下榻,还非逼着他吃各种汤汤水水的药,一天三顿的各种名贵补品不要钱的往他手里塞,还要叫福顺看着他吃完。 那些汤药苦得惨绝人寰,好容易以为吃些饭能调剂一下口味,结果御膳房那边得了令,送来的不是粥就是软面条,寡淡如水尝不出味道,这让喜好重口的祝宝棋馋得嘴里凭空能飞出去个鸟。 “不管了。”祝宝棋把碗一扔,拉着福顺说:“咱们越狱!” 福顺来不及反应“越狱”是个什么意思,就被拉着跑到内殿寝室里,他一头雾水小心问:“陛下,您要作什么?” “嘘——!”祝宝棋示意他不要说话,“跟朕走。” 说着他在墙上摸摸扣扣,在一处不起眼的地方轻轻敲了几下,又换了个方向继续有规律的敲击,如此反复三次。原本平坦的墙面忽然塌陷出一个方块空格出来,在福顺目瞪口呆的注视下,祝宝棋不慌不忙的伸进去一只手拉动里面的某个机关。 紧接着另一扇墙并肩排列的置物架向两旁移动,空出一扇门出来。 “走。”祝宝棋高兴了,拉着福顺跑过去推开门。 “这……这……”福顺震惊的话都说不出来。 祝宝棋拉着他往密室里走,头也不回解释着说:“密道嘛!这你都没见过?” “没有。”福顺老实的回答。 “有钱人家都会给自己留条逃命的后路,朕身为皇帝,‘后路’自然更多啦。”他满不在乎的解释。 那扇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上,置物架也移回原本的位置,就算有人进来也不会明白好好地两个人是怎么凭空消失的。 密道里一片通明,楼梯两边的墙壁上镶嵌着价值连城的永夜明珠,听说是□□皇帝从东海重金淘来的,一颗就价值连城,在黑暗中能永远发光,十分神奇。 祝宝棋原先也想偷偷抠一颗出来,好留着以后出宫拿去换钱。可惜那些夜明珠镶嵌的太牢固,也许是用机关固定了,他无奈只得放弃。 顺着那条暗道一直走,拐了几个弯后,两个人弓着身从狗洞里钻出来。 “陛下!”福顺先出来,回头赶紧把祝宝棋从狗洞里拉出来,又替他将衣服上的泥土枯草拂去,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真的出来了!” 祝宝棋得意的说:“那是自然!” 说完,他又叮嘱道:“这事不许同旁人讲,明白不?” “嗯嗯嗯!”福顺忙不迭点头,“奴婢知听陛下的话,绝不会告诉任何人!” 祝宝棋相信他,看了看周围盘算着自己的方位。密道其实不止一条路,如果不是他带着,任何人在里面都有可能会迷路,一共有三十四个出口,走错了一个都可能回不来。 这是他自己发现的,准备留着以后逃出生天用。不过很可惜的是,很多通道因为年久失修无人保养已经塌陷了,祝宝棋暂时还没找到一条通往皇宫外面的路,不然早跑了。 这地方离兰美人的延春殿不算远,两人鬼鬼祟祟一路躲藏避开那些路过的太监宫女,趁人不备打算翻墙入内。 此时,阿日斯兰正架着炉子准备生火。阿莱到底没能护住自己的小羊羔,满脸怨气的在旁边加柴火,一边嘀咕。 “中原皇帝病了,你也不去打探些情报,就在这天天吃……” “我去也探不到什么。”阿日斯兰淡定回道,“皇宫势力复杂,这时候去探病,不是平白暴露自己?” “我看你也没多喜欢他……”阿莱翻白眼。 阿日斯兰生火的动作顿了顿,“小孩子懂什么?” 延春殿地处偏远,消息传得相对慢一些,阿日斯兰第二天才知道小皇帝中毒的事。为了确认真假,其实当晚他就夜探了一次上清宫。 皇宫戒备森严,尤其夜间巡逻的侍卫比白天更严谨,要想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浑水摸鱼实在不容易。不过他们早在皇宫侍卫队里安插了几个自己的人手,拿到巡回线路图并不难。他只要在合适的时机绕过那些人,凭借着高超的轻功还是不易被发现的。 他趴在琉璃瓦上偷偷看过,小皇帝病歪歪的躺在床边喝药,朦胧的烛火映出他毫无血色的脸以及发紫的嘴唇,明显就是中毒的征兆。 在他身边服侍的男子清俊柔和,阿日斯兰纵然没见过几次,凭着极强的记忆里,还是想起这位乔昭容,也是京中势力一方的人物。 这么看来,小皇帝中毒的消息属实。 阿日斯兰从狭小的缝隙中看着祝宝棋虚弱的模样,心中确确实实有一丝担忧。 平心而论,他真的很喜欢小皇帝,就算是愚蠢的“一见钟情”也好。 只是他现在的身份不便掺和皇宫的争斗,但每晚无人的时候,他就会偷偷出去看看小皇帝,这事连阿莱都不知道。 这些天看着小皇帝气色好了不少,阿日斯兰便没再日日都去,也有心吃些好的。 就在他拎起一只羊腿准备刷油上架的时候,一个人影从天而降。得亏他多年练就的机警,一个纵越飞身接住那小小的身影,不然祝宝棋一准会栽进火堆里。 “兰美人~”祝宝棋惊魂未定,在阿日斯兰怀里抬头,哂笑道:“好巧。” 阿日斯兰前一秒还在想他,下一刻这人就出现在自己怀中,这必定是女神给他安排的缘分! “中中中中原皇帝!?”阿莱惊呆了,手头的柴火丢了一地,“天上掉下来的???” 阿日斯兰把人轻轻放下,感受到怀里的少年轻盈的不像话,比之前的手感瘦了不少,就剩了点骨头,怕是都没有他的小羊羔重。 “吃着呢?”祝宝棋眼睛一亮,看到小羊腿口水都快下来了。 素了这么多天,他现在真的能生吃羊肉! 阿日斯兰回神,也不去问他怎么翻墙进来,热情的拉着祝宝棋的手坐下,绿眼睛温柔的看着他:“吃吗?” “吃吃吃!”祝宝棋刚要坐下,忽然想起什么,指了指墙头,尴尬地说:“能不能帮忙,把上面的小朋友也带下来?” 阿莱回头,正好跟墙头上瑟瑟发抖的福顺对上目光。 “救命!”福顺泪眼汪汪。 “麻烦。”阿莱嘴上念叨,脚尖一点飞身上墙,单手拎着福顺下来,满头小辫子精神奕奕。 再坐回烤架前已经是四个人了。福顺本想站着伺候,却被祝宝棋生拉硬拽着坐下,“大家一起吃才有意思嘛,你站着干嘛?” “嗯。”阿日斯兰笑眯眯的,拿了把小刀递给祝宝棋:“多吃。” 祝宝棋拿着小刀目光灼灼盯着羊腿,磨刀霍霍肚子咕咕叫。 阿莱默默数了数羊圈里剩的几头羊,危机感大升。 不妙,他家殿下本来就是个能吃的,再加上小皇帝…… 怕是他的羊就快没了! 十七章 十七章 等到上清宫的其他宫人发现陛下不见了,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不管外头如何找得人仰马翻,延春殿内一派热闹。 “我还要喝。”福顺喝了点阿莱给的马奶酒上头了,甚至忘了自己的身份,拿着酒杯不依不饶的扯着他的小辫子要酒。 “轻点轻点!”阿莱把自己的头发拽回来,看了一眼脸上陀红的福顺,估摸着这小子肯定是醉了。 祝宝棋在旁噗嗤一笑。各人口味不同,阿日斯兰之前也总盛情邀请他品尝他们那里的马奶酒,说是如何如何好,吹得仿佛人间第一美味,可惜祝宝棋尝了一口后差点原地去世,只能说各花入各眼吧。 没想到福顺居然还挺喜欢,令人意外。 “吃。” 阿日斯兰戳了戳他凹下去的脸颊,提醒他赶紧把盘子里的吃完,又补充道:“太瘦了。” “瘦点好。”祝宝棋咬着腿肉含糊不清的回他,“健康。” 阿日斯兰沉默的凝望着他吃东西的侧脸,终究还是没忍住,伸手在他脸上摸了一把。那地方原本肉嘟嘟的脸颊肉都没了,这样捏着就剩一层皮,看着令人心惊。 那一瞬间,阿日斯兰心底涌出了一股强烈的冲动—— 他想保护小小的中原皇帝。 大约是自小被阿姆教导的缘故,阿日斯兰心底深处有着某种执念,在看到小皇帝坐在自己身边安静吃东西的时候,这种执念被激发了出来。 同样是自幼失去母亲的关爱,阿日斯兰非常明白一个幼童无人庇护的痛处。草原上的人不像中原人爱勾心斗角,生存法则却更为残酷,如果不是有兄长的爱护,他或许不能平安长大,甚至成为草原第一的勇士。 小皇帝也是一个人,但他面对的环境比草原更为凶险。应太后,尚春,世家,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他那么弱小,要如何在那些吃人的豺狼中活下去? 就好比这次中毒,看似是解了,谁又能保证他下一次仍旧能逃脱? 察觉到阿日斯兰的目光长久落在身上,祝宝棋扭头满脸不解:“怎么了?” “……你,怕吗?”阿日斯兰不加掩饰的问出了心中所想,也不管对方会有什么反应。 尽管他并没有指名是什么,祝宝棋神奇的领会到了他的意思,眨了眨眼睛笑道:“不怕。” 他脸上的笑容毫无破绽,完美到有些虚假,阿日斯兰直勾勾的盯着瞧,试图从他的脸上看出真假。可惜,他什么都看不出来。 “朕真的不怕。” 像是知道他的困惑,祝宝棋维持着脸上的微笑,语气轻快的说:“别忘了,我也是个大人。” 阿日斯兰隐约觉得他的表情哪里不对,可又实在说不出。他不像兄长那样善于洞察人心,只能靠着野兽般的直觉行事。 小皇帝明明看上去很真诚,可他还是能感觉得到他对自己的防备。 嘴里的肉忽然不香了。 阿莱无声翻白眼。 看他家殿下那眼巴巴盯着人看的不值钱的德性!要是让汗王知道了,非得气得当场去见萨利女神。 ———— 等到宁子蹇终于排查到延春殿的时候,祝宝棋正跟阿日斯兰分享最后一块羊心肉,小脸上是被火烤出来的红晕,身上也暖洋洋的。 “祝宝棋——!” 宁子蹇气得咬紧牙关,眼睛都瞪红了,像是马上要吃人:“你知不知道我差点把皇宫都掀翻了?” “皇后?”祝宝棋看清来人,忙讨好的露出笑容,把最后一口肉吃进肚子里,解释道:“朕只是来看看兰美人。” “闭嘴!” 宁子蹇看来是气疯了。无人能理解他在听宫人汇报说陛下不见了的时候那种恐慌,以为太后神通京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绑走,一想起那种可能他就浑身冷汗,当时就从军营里掉了几队精兵找人,还将太厚的寿光殿也围住了。 在宫里擅自带兵有违宫规,那些文臣肯定又要借机大肆做文章,宁子蹇仍旧一意孤行。在他看来,宁可错杀不可放过,找不到祝宝棋,他今天就要血洗寿光殿。 他两步上前一把攥住祝宝棋的手腕将他生硬提起来,冷着连说:“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 福顺吓哭了。 阿日斯兰皱眉起身,劈手夺过祝宝棋的手将他护在后头,仗着自己人高马大微微俯视着宁子蹇,沉声道:“放肆。” 他的官话在这一刻似乎流利了不少,“他是帝王,你,是臣子。” “那又如何?”宁子蹇轻蔑的回望这个异域青年,“我们的事还轮不到你这蛮子多管!” 阿日斯兰听得懂“蛮子”的意思。 阿莱脸色一变,握紧腰间的弯刀就要冲上来打架,被阿日斯兰抬手拦住了。 他淡淡的瞥了一眼宁子蹇,并没有被他口中的蔑称激怒,一字一句道:“他,可以去任何,想去的地方。” “你,管不着。” 宁子蹇的眼神暗下来,盯着阿日斯兰的脸不放,右手同样蠢蠢欲动放在佩剑上,看来是要动手。 为了防止事态进一步恶化,祝宝棋站了出来。 “朕就只是惦记美人这儿的羊肉罢了,皇后你别生气。”他软软的握住宁子蹇的胳膊,将他的手臂往下压一压,撒娇似的又说:“屋子太闷,粥太难吃,朕只是想透气。” 他的示好是有用的。宁子蹇很受用他的撒娇,脸上的神情缓和不少,也不见了方才剑拔弩张的样子,只是语气仍有责备:“我是为你好。” “你若是想尝些新鲜的大可以同我说,跟这蛮子有什么可聊的?” 说着他将佩剑放了回去,揽着祝宝棋的腰身就往外带,身后跟着的几十个戴甲精锐也跟着撤出延春殿,福顺见状连忙小跑着跟上。 “对了。” 走到门口,宁子蹇想起了什么,又回身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的看着阿日斯兰,冷漠的说:“传本宫懿旨。” “兰美人蛊惑陛下,私自将他带出上清宫,罪不容诛。念其身份有别,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即日起,命兰美人禁足于延春殿半月,为陛下抄经颂福!” 说着就拉起祝宝棋头也不回的离开。 祝宝棋堪堪回头,对阿日斯兰露出一个歉意的眼神,而后被拖着离开了延春殿。 “什么东西!”阿莱啐了一口,恶狠狠的说:“有本事单打独斗啊!” 阿日斯兰紧紧盯着他们离去的方向,闻言冷冷的提醒道:“单打独斗你也不是他的对手。” 阿莱噎住了:“殿下!” “回去吧。”阿日斯兰忽然没了喝酒的兴致,他面无表情的走回内殿,脑中满是刚才宁子蹇回眸时的狂妄冷漠的眼神。 他知道宁子蹇想说什么。 在这深宫内苑,他一个贡品身份的人质没有半分说话的余地。只要他想,他随时可以用一百种法子搞死他。纵然阿日斯兰在草原威名赫赫,可是在遥远的京城,他始终孤立无援,是被“嫁”过来的牺牲品。 他又想起祝宝棋最后看向他的眼神,充满了对他的内疚和担忧,对他来说更是一种打击。 才刚刚明白自己对小皇帝那莫名奇妙的喜欢,结果转头就被泼了盆冷水,向来骄傲的阿日斯兰感到一种无法言喻的挫败感。 如果是寻常人,或许经此一事彻底认清了身份的落差从此放弃,但阿日斯兰从不服输。 小皇帝在宫里同样孤立无援,宁子蹇自大暴虐,绝不可能善待他。 想到这里,阿日斯兰反而冷静了下来。他不是蠢人,也知道眼下他的处境如何,别说保护小皇帝,就是他也自身难保。 起初他只是想留在这里帮王兄做眼线,如今看来,还要多一个任务了。 ———— 被带回上清宫,祝宝棋心里只有对阿日斯兰的愧疚。他只顾着自己高兴,没料到会惹怒宁子蹇,到头来连累了阿日斯兰,害他被禁足。 他也想帮忙求情,但宁子蹇那种性格,越是劝他就越起反效果,祝宝棋不敢多说,怕让他一怒把处罚加重。 “朕知错了。”他小心扯了扯宁子蹇的衣摆,一副听话宝宝的样子。 宁子蹇本来气狠了,可一看祝宝棋小心翼翼跟在身边,心头的火气散了不少,理所应当的将错处全推在了阿日斯兰身上。 “以后别再乱跑了。”他低声说,抬手在祝宝棋脸上轻柔抚摸:“听话。” 祝宝棋眼皮微跳,无措的点头。 于是,祝宝棋再次被关在了自己的寝殿里。用宁子蹇的话来说,外面乱成一团,他只有将人放在眼皮底下看着才能放心。 这种名为保护实为“囚禁”——至少祝宝棋心里认定是囚禁,的做法让他心里有了很多不好的猜想。 而且尚春也不知去了哪里,应棠和乔双玉前来探视也被拒在了宫外,祝宝棋彻底失去了和外人交流的渠道,像只金丝雀一样,被人豢养在了笼子里。 紧接着,另一道惊雷响了。 太后因病薨逝,太师下狱,应家倒台,成年男子孩童全部斩首,女子充妓,老弱发配边疆。 盘桓在京中数十年的应家轰然倒下,京中刮起了血腥的风。 十八章 十八章 关于太后忽然薨逝,莫说民间没什么头绪,就连祝宝棋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他现在身边除了一个福顺,几乎没什么能接触到的人,其他宫人们即使被问起也是满脸惊恐,不是跪地求饶就是一问摇头三不知,什么消息都探不到。 捋了捋原著剧情,这时候离太后下线的时间点还早,毕竟怎么也算是本书三大BOSS之一,斗倒她后面还有两座山,这不得玩个百来万字。 可是全文三分之一才被解决的反派居然开篇不到六万字就领了盒饭,那接下来的九十四万字写什么? 祝宝棋茫然的咬着勺子,有种不太妙的预感。要知道他能安心在宫里待着,很大原因是他对剧情的熟知,而现在剧情跑偏了,他唯一的优势也不复存在,鬼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陛下,勺子……要断了。”福顺在一边小声提醒,圆眼睛在周围转了一圈,确认没人偷听后才敢凑过来,把自己偷偷溜出去打探来的消息告诉他。 “听说,是皇后娘娘做的。”他脸上有着强烈的不安,“外面都是这么传的。皇后娘娘前几日重兵包围了寿光殿,等他进去再出来没多久,就听说太后……” 祝宝棋听着他的话,神色反而很平静,因为这和他猜的结果差不多。要说本书还有谁能行事如此雷厉风行,敢在皇宫里带兵过境,除了主角宁子蹇,不会再有第二个人敢这么做。 问题就出在这里。 主角都不安分乱走剧情了,下一步要怎么办?既然太后都能不按时下线,那其他两个boss估摸着也悬了。 事实证明,这并不是祝宝棋的胡思乱想。 当晚宁子蹇回来了。 自从那天被“囚禁”开始,祝宝棋就没再见到他了,宫人也只是得了命令不放他出门,每天在上清宫都要憋死了。 “宝儿。”宁子蹇的心情看起来非常糟糕,他一进屋衣服都不换,直接抱住祝宝棋,将头深深地埋在他的肩窝里,极度疲惫的喃喃着:“我还是太弱了。” 祝宝棋被他紧紧抱在怀里,下意识的想挣脱出来。可是宁子蹇是武将,他无论如何也挣不动。 更恐怖的是,他感觉到有只手摸上了他的腰带。 “不要!”察觉到他的意图,祝宝棋挣扎着按住他的手,急得脸都白了,“宁子蹇!” 他的急促叫声惊醒了宁子蹇。他停下手上的动作,沉默片刻后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脸上有些懊恼:“对不住,吓到你了,是不是?” “我忘了你现在……” “你莫怕,我不动你。” 祝宝棋系好腰带,平复了一下心情,咬了咬唇当做什么都没发生,问:“朕听说,太后薨了?她,是什么病?” “我杀了她。”宁子蹇毫不避讳的回道,根本没打算在祝宝棋面掩饰什么。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眼底幽深不见底,在烛火中凝望着祝宝棋的时候,惊得他后背一片寒凉,浑身微微发抖。 “不止是她。”宁子蹇抬手轻轻地抚摸上祝宝棋的脸,脸上一片温柔,可吐出来的话却叫人如坠冰窟:“尚春,乔双玉,应棠,田家……那些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有我在,谁都别想碰你。” 这一刻的宁子蹇仿佛已然被什么东西附身了,脸上的表情在烛火的掩映下有些狰狞可怖,他继续说道:“可惜我现在的力量还不够,暂时没办法动他们。” “不过你放心,再给我点时间……” 后面的话祝宝棋没听清,他也不用听。 不知为何,在看着旁若无人说着计划的宁子蹇,他心里渐渐涌出了一个念头—— 宁子蹇疯魔了。 —————— 第二天,祝宝棋自感身体大好,趁着宁子蹇晨练完心情不错,缠着他央求。 “朕大好了!曲太医也说朕要多走动,这样才能好得更快。”他喂着宁子蹇团团转,期望对方能给他解禁:“整天待在宫里太闷了,朕想去御花园散步。” “而且,朕的小菜园好些天没去瞧瞧,万一朕的宝贝们都干枯死了怎么办?” 宁子蹇似乎十分享受被小皇帝围着软语哀求,慢条斯理的喝着鱼片粥,顺手又喂了小皇帝一口,看他乖乖吃完,这才奖励似的笑道:“本来也没打算一直关着你。” “你喜欢自由,我是知道的。” 他笑得漫不经心,又说:“不过,从今天起,你出门必须要同我报备,并且还要有我的人跟在旁边保护。不然,我不放心。” 他看似态度缓和很好说话,其实语气强势到不容置疑,根本没有给祝宝棋反对的余地。 祝宝棋尽管不高兴,却也别无他法,更加坚定了要提前跑路的决心。 在答应了这个不平等条约后,祝宝棋的足禁也解了。被关了五天再出来,外头的局势也大逆转,原本三足鼎立的势力平衡被打破,应家虽然倒了,宁子蹇却又稳稳地占据了一方,如今情形看着还是稳妥的,只是不知尚春和田氏到底能不能撑得住。 消失了许多天的尚春也回来了。 “尚春,你去哪儿了?”祝宝棋看到他风.尘仆仆,猜着应当是出宫去了,不免好奇问了一句。 “奴婢老宅出了些私事,去处理了一下。”尚春老脸上挤出一丝笑容,说着言不由衷的违心话,把话题不着痕迹的转移开:“奴婢不在这些天,福顺那小子服侍得可好?” “福顺很好。”祝宝棋毫不吝啬的夸奖,“朕用他很得力。” 尚春因此笑了:“那便好。如此一来,待到来日奴婢退了,陛下身边也好有人照应。” 祝宝棋敏锐捕捉到他话里的重点,紧张地问:“尚春,你要退休?” “早着呢。”尚春笑道,“奴婢也就是一说,毕竟年纪也大了,总不能一直不退。” 这些天尚春的确不在宫里,否则宁子蹇带兵围住寿光殿的时候他不会袖手旁观。 宁子蹇下手太狠了,尚春如果早知道会是如此结局,往日里定不会小瞧他。等到现在他才发觉,宁子蹇竟不是什么莽夫,而是一头实实在在的狼。 与狼同行绝不是明智之举。尚春这些天在家里思来想去,始终觉得终有一日宁子蹇会对他下手,于是他的想法也随之改变。 原先他只想苟且一生保住荣华富贵足矣,可现在看来,宁子蹇显然不打算放过他,他也得为后路做准备,培养一个自己的接班人。这样就算他退了,朝中也还有人能保他。 而这个所谓“接班人”就是福顺。 福顺胆小单纯阅历尚浅,本不该是最佳人选,但尚春没有时间去挑选了。福顺千万个不好,却只有听话懂事这一个优点,而且也得小皇帝的欢心,把住了他,往后他的养老日子好过许多。 当然尚春的这些心思祝宝棋是不知道的。在他看来,他只以为尚春是哀叹自己老了,忍不住劝慰道:“尚春,你还年轻呢。” “朕,朕想你在身边。” 听了这话,尚春眼中先是些微惊讶,而后跟着眼里慢慢地也有了动容。他抬手轻轻拍了拍祝宝棋的手,像个真正和蔼的老人慈祥的说: “陛下真是好孩子。” 尚春私心深重,不然也不会一直试图带歪小皇帝。可他对小皇帝还是有那么三分情谊的,比应太后更像个合格的长辈,因此看到祝宝棋流露出对他的依赖,他竟真的有种普通人家舐犊情深的感觉。 “奴婢就算退了也还是会守着陛下。” 他的话像是保证,又像是说给自己听,祝宝棋悄悄打量他的表情,心中也安定下来。 因着太后是突然薨逝,后事根本来不及准备,因此棺椁在殿里停了好些天,然后才由祝宝棋的手正式发了讣告,请了国寺的得道高僧前来诵经祈福,宫里所有人着白衣,皇亲国戚全部跪着发丧,全国斋戒三天。 祝宝棋身为人子,又是一国之君,自然要做好表率,跪在了人群最前排,后面乌泱泱的全是人。各种见过没见过的皇家人全来了,一个个哭天抹泪如丧考妣,几个老太妃甚至还哭晕了过去。 宁子蹇作为皇后本该与他同来,可惜他不屑对太后屈膝,一早借口练兵出宫去了。 祝宝棋悄悄往后看去。 应棠跪得笔直,双目失神神情憔悴,往日的娇艳任性不见一丝一毫的踪影,甚至没有注意到祝宝棋的视线。 乔双玉在他旁边,双眸微垂平静从容,无悲无喜。 而最右边……则是他进宫不到一月的兰美人。 阿日斯兰正好也抬头看过来,对上祝宝棋的眼睛后对着他龇了龇一口白牙,绿眼睛充满了欢脱的喜悦,甚至毫不避讳的往嘴里塞了块糕点,还嚣张的隔空眼神问他要不要也来一口。 没心没肺,快快乐乐。 祝宝棋:“……” 总觉着这家伙好像和他们不是一个画风,甚至剧本拿得都不一样。 十九章 十九章 依着祖例,太后的棺椁在灵堂摆了七天才送入陵寝下葬。虽然对这位太后的确没有一点真情实感,祝宝棋还是把戏做了全套,老老实实的服丧,居然在外还获得了个“仁孝”的名头。这种名号都是虚的,却也不是全没好处。 太后猝然薨逝,等到一切后事尘埃落定,田氏兄弟又把矛头转向了尚春。 眼下太后没了,以士族们的观点,该是小皇帝“亲政”了,所以他们近来和尚春斗得厉害。田青雪甚至公然在朝上辱骂尚春,说他挟天子令诸侯,一个阉人居然想越俎代庖,不得不除。 尚春也不是全无准备,老神在在的冷笑,由着那些人辱骂。可是没几天,田青雪府上的管家便被家丁发现惨死在后院,舌头被生生剪了下来丢弃在旁。威胁的意味不言而明 田青雪气得在朝堂上接连发难,要尚春杀人偿命。 “田大人说我杀了人,可有证据?” 尚春不慌不忙立于堂下,一副奈我何胸有成竹的模样,“若是没有依据随意冤枉他人,可是要被刑部纠察的。” 田青雪的确没有证据。他那管家孤身一人死在自家后院,身边既无人证也无物证,确实没法证明是尚春下的手。可他前脚才在朝上参了尚春一本,后脚管家就被割了舌头惨死,天下哪有这么巧的事!? 但即便所有人都心照不宣是尚春动的手,满朝却无一人能真正指认他,尚春照样横行。 尚春当然不会被轻易扳倒,他能在朝中凭借阉人身份屹立多年不倒,手里没几张王牌是走不远的。祝宝棋知道他手下有一支秘密杀手团,专门为他铲除朝堂上的异己。早年还曾为他搜罗了许多与他作对的朝廷要员的罪证,捏着这些把柄好让他们听从自己的安排。 所以,比起只是靠着祖上百年族望抱团排挤他人的文官集团,以及目光短浅只知谋利的应太师,尚春更懂如何操控全局,根本不怕田青雪的针对。 祝宝棋坐在龙椅上打了个哈欠,知道今天又是吵不出结果的一天,干脆宣布罢朝,大家各回各家。 每天都这么吵吵闹闹,上朝跟上菜市场一样,祝宝棋是真看腻了。那些人嘴上说得冠冕堂皇,要尚春交权给他亲政,看着好像有多忠君,其实还不是为了他们自己的私欲。 自打入秋以来,民间要求重开恩科的声浪是一天比一天高,许多文人苦读多年没有出路,就盼着哪□□廷能够颁布旨意下来,好让他们能通过科举实现改换门庭的愿望,不至于一辈子做个贫民。 这就不得不提一下大业朝的升官制度。当年□□打江山的时候能在一众反叛军中独占鳌头坐上最终宝座,很大一部分是借助了当地士族财阀的势力,因此在事成后,为了报答这些家族,□□皇帝一路开了许多优惠条款,不仅给地给钱,还默许了“官职世袭”的特权。 这些士族之间几乎互相都有姻亲关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们很快抱成了一团,在朝中凝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势力。为了占据最好的资源,他们互相帮助,交换资源为彼此的儿孙后代攫取更大的官职利益,垄断了所有文官上升的途径。 放眼望去,凡是朝中要职,没有一个不是他们的人。而那些可怜的读书人,好容易经过层层选拔走到前面,最终却也只能做个散官被流放出去,根本接触不到权利中心。 于是这些年民间读书人愈发不满,与士族之间的矛盾也越大越深,应太师嚣张跋扈鱼肉百姓,可是士族确是打心底瞧不上这些底层人,连看都不屑看一眼。 祝宝棋十分清楚,田氏兄弟这么希望他亲政,根本目的还是因为他比尚春好对付,哪里是为他好。福顺对这些事还不看不透,他只知道外头那些人对尚公公恨之入骨,心里懵懂,不知谁对谁错。 “不用管这些。”祝宝棋耐心的对他说道,“宫里糟心事太多,你不用都弄明白,只要记住——不要相信任何人,就足够了。” 福顺更加茫然,眨了眨眼又问:“可是,奴婢相信陛下。” “我?”祝宝棋失笑,眼里却没什么笑意:“我也不好。” 福顺听了他的话,瞪着眼睛鼓起勇气反驳:“陛下就是好!奴婢愿意为陛下出生入死!” “快别瞎说。”祝宝棋无奈,抬手在他脑门上重重敲了一下:“你既不能文又不能武,朕要你出生入死干什么?” 福顺眼见四下无人,犹豫了一会儿,终于说道:“奴婢知道,陛下其实很难,谁都欺负你,他们都是坏人。” “等我长大了,我就保护陛下,不叫他们任何人敢对陛下不敬!” 祝宝棋看着他义正言辞认真笃定的小脸,忍不住噗嗤一笑,捏了捏他的小脸打趣:“哦哟,看来朕把你养得不错,这脸都有肉肉了。” “陛下!”福顺由着他捏自己脸蛋,郑重的又重复一遍:“奴婢,说得都是真的!” 他越是认真,祝宝棋就越觉好笑,“是是是,朕记得了。” 他并非不信福顺话里真假,只是谁都不知道,从一开始他就对那个位子不感兴趣。既然这里注定不是他该留的地方,那些争斗自然也与他无关。他不关心也不在意,只想早日离开,寻个广阔的天地快活逍遥的生活。 宫墙围住了他的肉身,却绝不会困住一个曾经享有过自由生活的大学生。 天气一天天冷了,转眼已是深秋。 应贵妃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出现在上清宫,祝宝棋也没见到他,只是听说贵妃因太后过世以及应家大难心中难过,闭门不出一个多月,谁也不见。 祝宝棋下学路上也曾数次路过仙华殿,站在朱红大门前几番犹豫,最后还是没能上前。应棠那样骄傲的人如今落魄,估计……应该也不是很想看到他。 “算了。”他摇头,“还是摆驾去……延春殿。” 福顺一听眼睛都亮了,高高兴兴的让轿撵转向。他比祝宝棋都还要喜欢往那里跑,每次去阿莱都会带着他玩,给他讲好多好多草原上的事,还会用草编织各种有趣可爱的小玩意,福顺一颗心都系在阿莱的身上,几乎就是他的小迷弟。 祝宝棋往延春殿跑也几乎成了习惯,哪怕只是进去坐五分钟也愿意。 外头争斗他不参与,看多了也是会累的,而且宁子蹇最近逼他愈发紧了,每晚都要与他同床。虽顾忌着他的身体什么都没做,祝宝棋也还是害怕,担心哪天自己就被他强了。乔双玉倒是没那么多话,只是祝宝棋也看不懂他想什么,他总是用一种莫名深情又夹杂愧疚落寞的眼神长时间看他,让祝宝棋喘不过气来。 外面的世界太压抑,祝宝棋还是更愿意到延春殿来。在他心里,延春殿和外头那些人都不是一路子的,这里让他放松,阿日斯兰很有趣,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他不用提心吊胆,担心自己做错什么说错什么。 更为重要的是,阿日斯兰总是懂怎么让他高兴。 “棋棋。” 见他来,阿日斯兰脸上的笑容在秋日阳光下格外灿烂,站在院子里冲他勾勾手:“过来。” 祝宝棋抬脚走近,看见他的右胳膊站着一只巨大的鹰隼,鹅黄色的尖喙,通体雪白,爪子锋利尖锐,眼神凶猛,浑身肌肉发达,和它的主人一样看着就很能打。 “哇——!”祝宝棋发出一声真心实意的感叹,“哪儿来的?” 阿日斯兰骄傲回他:“她叫雅雅,女儿,我养的。” “从草原一路飞来的呢!”阿莱在旁忙不迭的解释,他的汉话比他家殿下不知好了多少:“比你们中原人养在笼子里的小雀儿好了一百倍!” “哇——!”福顺也发出没见过世面的惊叹,“好漂亮!” 祝宝棋看着眼热。几乎没有哪个男孩子对这种猛禽不心动,他看着雅雅在阿日斯兰肩上乖巧听话的模样,忍不住羡慕的问:“朕能摸摸她吗?” “可以。”阿日斯兰点头,抬手在雅雅头上捏了捏,又凑过去在她耳边不知说了什么。 祝宝棋瞪大眼睛:“你还会跟她说话!?” “当然。”阿日斯兰更加得意,就像个臭屁的孩童炫耀:“雅雅是我养大,听我的话。” 阿莱悄悄翻白眼,到底没把自家殿下当初熬鹰差点把自己熬死的事说出来。 在阿日斯兰示意下,祝宝棋小心翼翼伸手,在雅雅身上轻轻摸了一把。 雅雅果然没有排斥。她那双锐利的眼睛盯着祝宝棋的脸左看右看,似乎在确认什么,没有任何要攻击的动作。 祝宝棋放心了,又伸手在她油光水滑的羽毛上摸了摸,触感冰凉丝滑,好到舍不得移开。 雅雅轻轻叫唤了一声,忽然振翅跃起。就在祝宝棋以为她生气了要啄他的时候,雅雅又伸着爪子闻闻落在他的头上,紧紧抓着小龙冠上的东珠不撒手。 “呃……”阿日斯兰有些脸红,轻咳一声解释:“她喜欢圆圆的,珠子。” 雅雅相中了龙冠中央镶嵌的闪亮亮明珠,正试图用爪子给它抠下来。 祝宝棋:“……” 果然什么人养什么宠物。 二十章 二十章 去延春殿的次数一多,果然就引起了宁子蹇的不满。 “不准去。” 眼看祝宝棋又一次要溜出去,忙于处理军务的宁子蹇于案桌前头也不抬的拒绝了他的请求,“区区一个夷人,有什么可看的。” 祝宝棋讷讷的站在他面前,表面看着乖巧,内心早就腹诽开了。 暴君! □□! “是不是又在心里骂我了?” 宁子蹇慢条斯理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眼里闪过一丝笑意,像是已经把祝宝棋看透了:“我没有不许你出门,只是那蛮子到底出身第戎,你老往他那里跑,我会吃醋。” 祝宝棋:“……” 哥你是不是哪里不太对?跟我吃得哪门子醋啊??? 你家两个正牌受,一个被你搞到抑郁闭门不出,一个成天对月伤怀顾影自怜,你不去哄那两个大美人,搁我这小炮灰耍什么能!? “过来。”宁子蹇温柔的招呼他,轻拍身边的坐垫,“坐。” 宁子蹇不发疯的时候人看着还挺正常,祝宝棋琢磨了一会儿,反正也没法反抗,听话的踱步过去,还没来得及坐下就被大力一扯,直接跌坐进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中。 “别动。”宁子蹇牢牢地桎梏着他,下巴眷恋的在祝宝棋的头顶上来回蹭,叹息般轻声道:“不让碰,那抱一抱总是可以的吧?” 祝宝棋被他勒的难受,小声说:“朕喘不过气了。” “娇气。”宁子蹇笑着帮他调整了下坐姿,让他安稳坐在怀里,“我最近是忙了些,顾不上你。你要实在无聊,改日我得了空带你出宫去逛逛。” 祝宝棋果然心动。 “高兴了?”宁子蹇观察他的神色,也跟着放松下来。 他的眼下一片乌青,连续多日的操劳忙碌使得他精神疲惫,就算他比旁人体能更好,也架不住这么拼命三郎般行事,看着瘦了一圈。 “再给我点时间。”他把头又埋进祝宝棋肩窝里,深吸一口气后闭上眼,小声说:“等我能护住你,再也不叫你伤心了。” 祝宝棋默默地听着他不停呢喃,说得尽是些听不明白的话,心里却无甚波澜。 宁子蹇的话在他看来,一个字都不值得去信。 叫他怎么敢信呢? 他始终不曾忘记,在这本书里,他只是个无人在意的小炮灰。 两人静默了片刻,宁子蹇抬起头,眼里已不复方才的片刻疲倦。好像只那么短的时间,他从祝宝棋身上汲取到了支撑自己的力量,重又投身到冗杂的公务中。 祝宝棋才不想陪他工作,找了借口挣脱出来,带着福顺去御花园。 其实御花园更没什么好玩的。深秋季节,花园里除了菊花和秋海棠,其余的花叶早就凋零了,满地落叶,刮风的时候还有些寒凉。 福顺替他把披风盖好,乖巧得陪立在侧。他知道陛下心情不好,努力地想着法子让他开心,可惜他最笨不会哄人,脑子里转了许久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朕看你这脑瓜子都要冒烟了。”祝宝棋回头看到福顺脸上纠结的表情,觉着好笑极了,“陪朕散步就这么难受?” “不是的!”福顺急着解释,不小心咬到舌头,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祝宝棋走过去捏着他的嘴道:“张嘴,朕看看。” 福顺于是听话张开嘴。祝宝棋凑近看,也不知这小家伙到底使了多大劲,舌尖破了好大一块皮,渗着血,转瞬间就肿了起来。 “你瞧瞧你,毛毛躁躁的。”他叹气,拿出自己的帕子替他擦血,口中不忘责备:“这样还怎么跟尚春学本事?” 福顺急着摆手:“不、不用,陛下……” 他不敢让祝宝棋给自己处理伤口,想要挣脱下巴又被捏得死死地,只能任由祝宝棋动作。 “行了,别动!”祝宝棋轻斥,“朕又不吃了你。” 他们两人的动作从某个角度看十分暧.昧,亲近到像是在亲吻。 御花园外的乔双玉脚上宛若生了根,呆呆地站在原地,不可置信的看着那对主仆,脸上罕见的出现了一丝裂缝。 等到祝宝棋弄完,一回头就看到不远处傻站着的乔双玉,微微错愕后便自然而然的打起招呼:“爱妃,你怎么来了?” 乔双玉觉得自己的头有点晕,还不大能接受方才看到的那一幕。他迟钝的应了一声,甚至忘了他来花园原本是要做什么的。 “陛下,您……”他艰难的看着祝宝棋,又看了看他身边矮小瘦弱跟个小猴子似的福顺,在心里拼命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虽然、虽然如此,那也是陛下的喜好,他不应该去质疑。何况这一生他发了誓要补偿,那么陛下喜欢何人都是能接受的。而且仔细看,小太监长得眉清目秀温婉可人,年纪小是小了点,长大了应该也是个不错的小美人…… 太监而已,陛下又不是看上了尚春,不用大惊小怪…… “爱妃?”祝宝棋疑惑的看他。在他的记忆中,乔双玉向来是波澜不惊从容淡定,天塌了都不会大喊大叫的人,怎么这会儿满脸恍惚,跟见了鬼一样。 乔双玉勉强回神,干巴巴的扯出一个比哭都难看的笑容:“臣没事。” 他有很多话想问,但是到了嘴边又问不出来,因此当祝宝棋那双漂亮的猫眼满怀困惑的凝望着他时,乔双玉内心软得一塌糊涂。 “罢了。”他任命般叹息,“陛下喜欢就好。” 祝宝棋:“???” 啊? 什么??? 乔双玉终于稳住了心神。不管刚才看到了什么,他一个字都不会对旁人说,宁子蹇若是知道,恐怕那小太监就没命了,他会守住这个秘密。 “既然跟了陛下,就要好好服侍他。不可给陛下惹祸,不可娇纵。”他面向福顺,严肃的以一个后妃的身份教导他,“听明白了吗?” 福顺懵懂点头:“回昭容,奴婢明白。” 祝宝棋在旁听了一会儿,总觉着这话哪里不对,可又实在说不出,索性也不去想。反正乔双玉的心思深,他不说的话谁都猜不透他心里想着什么。 “陛下今日怎么来御花园了?”乔双玉镇定下来后,也有心闲聊几句。 祝宝棋有问有答:“朕闲着没事,出来转转。爱妃今日不用去翰林院吗?” 虽然进宫后断了乔双玉的仕途,但他的才华放着也是放着,祝宝棋也不忍心将他断送在这深宫大院,央着尚春给他在翰林院寻了份编修的差事,每天帮着撰写整理各种文书史料,也算专业对口。乔双玉也很喜欢这份工作,尽职尽责,工作一点不落。 “今日休沐。”乔双玉回道。 这话当然是借口。 他只是烦了田青雪的纠缠。在未入宫前,他与田家的确走得很近,甚至还险些与田家的二小姐定亲。因此在田青雪心里,乔双玉与他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合该与他们一心。 事实也确实如此。就算没有与田家结亲,乔双玉的出身注定他与士族脱不开干系,如果田家倒了,他们乔家也逃不掉。 前世就是如此。 乔双玉想起那日宁子蹇宛若一个恶鬼般提剑在朝堂上大开杀戒,田青雪身首异处,满地尸体鲜血四溅的场面,头又开始晕起来,浑身微微发抖。 “爱妃?你怎么了?”祝宝棋看乔双玉忽然捂着头露出痛苦的低吟,急忙上前扶住他,关切询问:“哪里不舒服?” 乔双玉不能去想以前的事。只要一想就会头痛发作,他借着祝宝棋的手勉强站立,平复了心绪片刻后才回道:“臣没事。” “只是想起了一些,陈年旧事。” 祝宝棋满脸担忧:“爱妃,你要好好保重身体。” “是。”乔双玉苦笑回道。 他看似恢复了平静。一阵秋风刮起,枯黄的落叶随风在半空中盘旋飞舞,迟迟不肯落在地上,大片乌云也遮住了原本碧蓝的天空,天色瞬间阴沉下来。 不知为何,乔双玉心头忽然涌起了一股冲动。 “陛下。”他哑着嗓子开口,“如果……我只是说,如果。” “我曾因为怨恨背叛过你,你会,恨我吗?” 祝宝棋微微睁大眼睛,琢磨了他话里的意思后,很认真地想了想,在心里不断地模拟那样的场景。 他扬起笑脸,说:“不会哦。” “如果你真的做过那样的事,应该也是迫不得已,朕不会那么小气。” “但是以后,就不能做朋友啦。” 乔双玉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这个答案意料之中,却又在意料之外。 他明明知道的,祝宝棋只是看起来绵软好哄,其实比谁都坚定有原则。他的信任得来很容易,却也很公平的只给每个人一次机会,错过了就再没有了。 而他,已经永远失去了机会。 祝宝棋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愣愣的看着乔双玉。 那张曾让他赞叹过像月光一样温柔的面庞上挂着泪珠,望着他的眼神痛苦又悔恨,整个人像是身处在一个看不见的巨大漩涡里,分分钟就被撕碎吸走。 受他的情绪影响,祝宝棋也有些难过。 二十一 二十一 那天之后,乔双玉也不见了人影。 祝宝棋被宁子蹇管得严,有些日子不去延春殿,他只能每天待在小菜圆里。好在土地永远不会让他失望,夏天栽种的那些瓜果有了结果。 福顺并不懂为什么陛下对种地热情如此高涨,他从出生会走路起就跟随爹娘整日在农田忙活,实在不喜欢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苦日子,想着想着,他忍不住就问出了口。 “你还小呢。” 面对他的疑问,祝宝棋头也不抬的回道,“种地确实辛苦,收成全看老天爷的心情,却是最适合朕的生活。” 以前在学校,即使没有课业他也更愿意待在地里,跟各种作物打交道,渐渐地明白了老师的心情。眼看着金黄黄的麦穗、各种硕果从自己手中培育长大吗,的确是一件非常有成就感的事,那种满足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清楚的。 “不懂。”福顺还是摇头。 祝宝棋不许他帮忙,于是福顺只能坐在旁边,嘴里咬着根狗尾巴草看天。而小陛下却挽着衣袖卷起裤腿在地里吭哧吭哧忙碌,一时叫人看不明白谁才是金贵的那个。 水灵灵的大萝卜收了一箩筐,丝瓜也摘了不少,祝宝棋又着手把葡萄架重新加固,想着再划出一小块地试试捣鼓大棚。古代没有高科技,整不出塑料保温袋,祝宝棋又造不出玻璃,宁子蹇就帮着找人从西域搞了许多琉璃,想试试效果一不一样。 和福顺两人拎着两筐满满当当的东西回来,祝宝棋才洗完手就听小宫女禀报,说是兰美人在外求见。 “兰美人?”祝宝棋一听是他,忙招手说:“快让他进来!” 不多久,阿日斯兰果然来了。他脸上的表情幽怨,那么人高马大的人往那一杵小山似的,进门就开始委屈的质问: “为什么不去看我?” 祝宝棋喝了口茶歇息,闻言无奈的说:“朕倒是想去看你,皇后不让。” “凭什么,不让?”阿日斯兰理直气壮,“中原人,夫为妻纲。” “他是皇后,要贤惠。” 祝宝棋一口茶差点没喷出去。 让宁子蹇贤惠??? “算了吧。”他扶额,“朕看你是还没见识过皇后的手段,说话小心些。” 阿日斯兰哼了一声,大喇喇到他身边坐好,看着仍旧不大高兴。 为了缓解美人被冷落的怨气,祝宝棋安抚了几句,又让福顺端了八宝茶和小零食,哄他:“朕有机会一定去看你。你不是很喜欢朕这儿的吃食吗?” “这些都是特意给你的,吃吧。” 阿日斯兰原本也不是真生气,顺着台阶就下来了。他确实很爱中原的各种小点心,眼看碟子里红红绿绿各种吃得,大手一抓不客气的尽数收下,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阿莱大大的翻了个白眼,没眼看。 每次看阿日斯兰吃东西,祝宝棋的心情都会变好。大抵是因为阿日斯兰长得好,吃东西又快又香,既不会吧唧嘴也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一口是一口,吃个栗子糕都能吃出山珍海味的香甜,就好比现场看吃播,内心有某种莫名的幸福感。 “你吃。” 祝宝棋正看得出神,冷不丁一块糕递到嘴边,再抬眼就见阿日斯兰正眯着绿眼睛笑盈盈的要喂他,下意识张开嘴接住。 这种事一开始他还不习惯,做多了也就淡定了。阿日斯兰这草原汉子作风奔放,时不时就喜欢投喂他两口,不吃还不行,祝宝棋除了惯着也别无他法。 阿日斯兰果然高兴,凑过来在祝宝棋脸上亲了一口以示嘉奖,还用他们家乡的话不知嘀咕了一句什么。祝宝棋面不改色擦擦脸上遗留的水渍,假装无事发生。 只有阿莱听懂,他家那一对上中原小皇帝就不值钱的殿下在夸可爱,酸得掉了一身鸡皮。 汗王要是看到殿下这德性,一早就把赶马鞭掏出来揍他了。 阿日斯兰低头吃东西,他的一头卷毛再吸引了祝宝棋的注意力。他的发质偏硬,如果不束起来就会四散得到处都是,每一根都有它自己的想法,好看是好看,就是难打理。阿日斯兰有时犯懒,干脆就这么披在肩上,才不管整不整齐。 祝宝棋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抬手替他把垂到脸颊边的长发拂到耳后,问道:“朕不是给你指派了宫人服侍?怎么不让她们给你梳发?” “嗯?”阿日斯兰嘴里塞着吃食,抬手比划了一阵。 他不习惯被人服侍,尤其是中原女人。那些女孩娇.小柔弱,站在旁边他都怕把人磕坏,干脆一个宫人都不留,和阿莱两人整天自己动手丰衣足食。 毫不夸张的讲,他的裤头都是自己洗的! 祝宝棋嘴角一抽,“……真不错。” 不过他还是忍不了阿日斯兰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那么好看的人不该这么糟蹋,于是他自告奋勇要帮忙给他打理。 阿日斯兰很爽快的同意了。 第戎的人没有什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观念,祝宝棋更加没有。所以他拿着大剪刀,挥手下去“咔嚓咔嚓”的把那些打结的地方全部剪掉。 祝宝棋以前家里是开理发店的,爷爷是理发师,给镇上男女老少理了几十年的发,祝宝棋有样学样,偶尔放假回老家还能去帮帮忙,给阿日斯兰弄了简单造型还是没问题。 “你既然懒得打理,就留得短些吧。”祝宝棋询问他。 阿日斯兰根本不管他怎么弄,只顾着吃。 得了首肯,祝宝棋大刀阔斧。他脑海中的记忆还在,凭着自己的审美拿着剪刀上下翻飞,没一会儿地上就多了许多黑色的碎发。 福顺在旁边看得直吞口水,眼睛死死盯着剪刀,生怕那尖尖的部分扎到他的小陛下。 一顿操作下来,阿日斯兰原本杂乱的长发被剪得只到脖颈,前额的刘海也不再遮住眉眼,整个人清爽利落不少。接着祝宝棋又让福顺端了水过来,拿着梳子一点点将剩下的头发沾水梳理整齐。 他的动作极轻,手指拂过头皮的时候,阿日斯兰舒服的发出低声喟叹,东西也不吃了,眯着眼睛享受。 在第戎,只有夫妻之间才会这样互相亲密的打理对方的头发。阿日斯兰觉得,中原皇帝那么尊贵,却愿意亲自给他梳头,一定是中意他的。 在草原上就不缺人追求的阿日斯兰难免得意,他就知道,凭借自己的美色,棋棋肯定爱死他了! 鉴于殿下脸上的表情实在太欠,阿莱终于看不下去,转身出去透气。 他算明白当初汗王为什么点名要殿下远赴中原和亲了,他家殿下这是真的以美色勾人为荣,并且乐在其中。 他还记得他曾靠得什么夺得第戎第一勇士的名号得吗??? 等到头发理好,祝宝棋满意的转到身前欣赏自己的杰作。 很好。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手艺完全没有生疏。修理完的头发层次分明不偏不倚,没有一处剪歪,余下的部分他还给扎了个小揪揪,衬得阿日斯兰更有少年感。 福顺捧了镜子上前,阿日斯兰透过铜镜看清了自己的面貌。 他抬手摸了摸清爽了许多的头发,对着镜子反复照看,显然十分满意:“好看。” “那是。”祝宝棋夸了自己的同时,也不忘顺带夸一下对方:“你长得也好。” 听他夸奖,阿日斯兰眼睛一亮:“真的?” “当然啦。”祝宝棋毫不吝啬,“你是朕见过的最帅的人。” 就算听不懂“帅”是什么意思,阿日斯兰也能脑补出那是夸他的话,顿时尾巴就翘起来了,一把抱住祝宝棋,将他勒得紧紧地。 忽然当场被迫埋胸,祝宝棋险些窒息。 “@^&*$#%!” 阿日斯兰激动地说了一句什么,可惜祝宝棋一个字没听懂,就算听懂他也没时间思考,因为阿日斯兰搂得太用力,他要死了。 晚上宁子蹇拖着疲惫的身体回来,祝宝棋还在灯下宝贝似的数着他那筐大萝卜。从一数到九,再从九数到一,生怕一闭眼就被人偷走。 “我不是不许你跟那个蛮子见面吗?”宁子蹇揉着脑门皱眉,“那家伙不安好心。” 祝宝棋左耳听右耳出,回道:“朕没去见他,他来见朕。” “啧。”宁子蹇心烦,叫了人过来,命令道:“传本宫懿旨,兰美人禁足半月。” 无缘无故又要给人禁足,内务府的人哪里敢多问一句,只得得令连夜去了。心里也同情那位远道而来的美人,什么坏规矩的事都没做,成天尽受教训,怪可怜。 “你不要这样。”祝宝棋总算鼓起勇气反抗,“他只是找朕说说话,也没做什么。” 宁子蹇冷笑:“也只有你会这么想。他如果是善茬,我们至于跟第戎打这么多年!?” “更何况你已经给我招惹了好几个男人,我不想再多一个。” 不知道宁子蹇在外又受了什么气,说这话的时候多少带了些情绪,祝宝棋莫名其妙的同时,心头又有些愤懑。 就算他跟一百个男人谈恋爱,又关你什么事啊!? 二十二 二十二 禁足令才下发不到两天,第三天,阿日斯兰又来了。 半夜祝宝棋正在睡觉,宁子蹇忙于公务在军营未归,他正好梦,忽然窗房内传来一阵极轻微的声响。如果不是他习惯浅眠,根本听不见。 “谁!?”他抱着被子坐起,警觉的盯着昏暗中的某一角,一边悄悄伸手摸进枕头下的一个凸起,只要按下去,门外守夜的禁卫军立刻就会冲进来护驾。 “是我。” 生硬的汉话在黑暗中响起,还是那熟悉的羊肉串味道。 祝宝棋震惊了:“兰美人!?” 他下床点灯,回头就看到阿日斯兰蹲在窗下好大一只,不禁问:“你怎么来了?” 察觉到屋里有动静,外头守夜的太监敲了门:“陛下,可有吩咐?” “……没有。”他镇定回答,“朕只是起夜喝口茶,你们不必进来伺候。” 原本皇帝的寝室里是有人整夜守着的,但祝宝棋坚持要自己睡,尚春就把宫人安排在屋外,非召唤不得入内,好歹给了他一点私人空间,没想到居然方便了兰美人。 阿日斯兰站起身,活动了两下筋骨,高大的身躯在屋里带来一丝压迫感,他打量了下祝宝棋的卧室,嘟囔着抱怨:“好小。” 别看上清宫外面看着恢弘气派,可是皇帝真正睡觉的地方只有小小地十平方。古人迷信,认为卧室如果太大影响精气神,所以即便尊贵如皇帝,卧室也只有这么点。 “就是个睡觉的地方。”祝宝棋转身到桌前倒了杯茶递过去,“你怎么来的?” 阿日斯兰确实渴了,无比自然的接过来一饮而尽,委屈的讲了他这一路的艰辛。 因为两天见不到小皇帝,被禁足的兰美人于是胆大包天的选择半夜爬窗。他让阿莱提前摸清了上清宫夜晚禁军巡逻的路线,主仆俩趁着半夜月黑风高一路躲躲藏藏跑来,又趁着外头小太监上厕所的空当翻进来,刺激的不得了。 祝宝棋越听越紧张,不住说:“太危险了!万一禁卫军发现把你当成刺客怎么办?到处都是弓箭手,到时你还来不及说话就被扎成刺猬了!” 阿日斯兰颇为得意,“他们发现不了。” 祝宝棋见他还有心炫耀,一时无语,终于叹气说:“那也犯不着半夜来找朕,要是皇后知道,你又要吃苦头。” “不怕。”阿日斯兰摆手,接着又说:“见不到棋棋,寂寞难耐。” 他说话的语气宛若一个独守空房的闺中怨妇,祝宝棋脸上微热,连忙转移话题:“反正皇后今夜应该不回来,你……住下来吧。” 得了允许,阿日斯兰高高兴兴留下,转眼扒光了身上的衣服跳上|床,兴奋地像只大狗:“来!” 祝宝棋:“……” 他咽了口口水不敢往床上看,生怕多看一眼就瞎了。 “你、你把衣服穿好。” 也怪不得尚春总暗地里骂他草原狐媚子。阿日斯兰某些时候行事确实格外奔放,就比方说每次只要让他逮到机会“侍寝”,那必须是要好好炫耀一下自己的资本的,争宠手段简单粗暴,而且有效。 “为什么?”阿日斯兰不肯,“我喜欢伺候棋棋。” 祝宝棋扶额。 “棋棋”这个称呼也不知怎么就被阿日斯兰叫上了。起初有一次他和贵妃说话,不知怎的阿日斯兰听到应棠这样唤他,便也嚷着要学,祝宝棋觉着反正就是个称呼就随他了。 但应棠这样叫他,祝宝棋没有半点不适,换成阿日斯兰,问题就来了。 兰美人时时刻刻巴不得在小皇帝面前争宠献媚,每次叫“棋棋”两个字的时候,尾音总是微微上扬,带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勾|引,再配上那对深邃迷人的绿眼睛,常常让祝宝棋面红耳赤找不着北。 他自认不是那么颜控的人,却也偶尔把持不住。 “……算了。”祝宝棋假装看不到,转头吹灭蜡烛。 反正屋里黑什么也看不见,看不见就相当于没有。 他别扭的爬上|床,才一沾上枕头,阿日斯兰就八爪鱼一样手脚并用缠了过来,非要抱着他。 深秋的夜间还是冷的,祝宝棋一个人睡本来不觉得衾被寒凉,可是阿日斯兰身上的温暖让他十分舒适,似乎浑身血液流通都快了不少,于是也没矫情,安心窝在他怀里。 “棋棋,好小。”阿日斯兰大手在祝宝棋身上一顿摸索,轻快的说道。 祝宝棋无语,“朕才十九,还能长高呢!” 黑夜中传来一阵轻笑。 阿日斯兰的语气听来很愉快,他轻轻地应了一声:“嗯。” 被他这么一闹,原本很困的祝宝棋又不困了。左右也是睡不着,他干脆开始和阿日斯兰聊天,打发无聊的时间。 “能给朕讲讲你们那里的生活吗?” 说到这个,阿日斯兰也不困了,他很乐意为小皇帝讲自己的故乡。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说起草原上的那些事滔滔不绝,尽管汉话还不熟悉,许多词也用不准,可不影响故事的生动性。 他讲草原上成群成群如云朵般雪白的羊群,讲碧蓝湖面风驰而过掠走小鱼的长嘴鹤,讲夜晚月光下传来的阵阵狼嚎,讲于万里碧空上振翅翱翔的苍鹰。 还有会挖洞的小野兔,结伴而行的兔狲夫妇,狡猾会装死的大尾巴狐狸…… 还讲他拉开大弓射向麋鹿的长箭,他和兄长策马追赶落跑的马儿,在篝火旁与勇士们欢庆时跳的舞。 祝宝棋听着听着,脑海中不由也跟着浮现出了一幕幕,好像真的在他面前出现了。 “真好。”他喃喃自语着。 阿日斯兰附和道:“草原当然好。” 他说着,又道:“有机会,我想带你去看。” “阿姆会高兴的。” 祝宝棋眨眨眼,心中短暂的雀跃了一会儿。他是真的很想去看看,那里是不是真的像阿日斯兰说得那么好。前世他忙于学业,只在电视和手机里见过大草原,一直遗憾没有亲自去过,重生后又被困于皇宫争斗,着实算得上没见过世面。 可是那种期待的情绪只持续了很短的时间,他的嘴角就垮了下去。 他每天都盼望能从皇宫逃脱,但这个愿望貌似太遥远了。宁子蹇最近对他的掌控欲越发重,就算他忙着在外争权夺利,也不肯放他一个人,上清宫外被重兵层层守着,他就算插翅也飞不出去。 “以后再说吧。”他低声说。 阿日斯兰察觉到他情绪低落,略一思考就想明白了其中原因。 中原皇帝看着风光,在他眼里却如同一只被困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身上缠着层层枷锁,永远也没有自由的机会,宁子蹇怕是不会轻易放手的。 阿日斯兰并不是个同情心旺盛的人,他甚至算得上残忍冷血,对亲兄弟下手的时候连一丝犹豫都没有,某种层面讲他比宁子蹇更阴险,对弱者缺乏任何耐心。 可他真的喜欢小皇帝。就算这种感情莫名其妙,他也认了。 “我带你走。”他握着祝宝棋的手放到嘴边亲亲一吻,像在说着誓言:“我带你,离开这里。” 小皇帝不该生长在金碧辉煌的笼子里。 他应该是只漂亮的雪鹰,属于广阔自由的天空,而不该出于某人的私心,凋零在宫殿中。 祝宝棋听过很多讨好的话,各种各样的都有。 起初他很开心,相信了,可是到头来,谁都当他是傻子。 就算知道阿日斯兰也许又是一个哄他的人,祝宝棋内心深处仍然有一点开心,哪怕那或许就是戏言。 “好哦。”他笑着回答。 黑暗中,阿日斯兰看不清祝宝棋的表情,但他听得出他话里的敷衍。 小皇帝压根就没有信他说的话,一丝都没有。 这个认知让阿日斯兰难过,可是仔细想想,又释怀了。 棋棋在宫里活得艰难,不相信是对的。如果什么都信,他一定活不下来。 阿日斯兰从来不是会空口许诺的人。一个真正的勇士绝不会欺瞒自己心爱的人,做不到的事不能轻易说出口,一旦说出口,付出性命也要做到。 说要带人走的确是他冲动之下说出的话,可是冲动不代表虚假,就算这原本不在计划中。 如果兄长知道他的想法,必定会气得把他大骂一顿,他也不顾上了。 耳边传来细小鼾声,阿日斯兰低头,原来小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熟睡在他怀里。 ———— 第二天凌晨,天才刚刚亮,祝宝棋在床上慵懒的翻了个身,挠了挠屁|股,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爬起做好。身边空无一人,阿日斯兰早已离开。 福顺照常带着宫人端着水盆进来伺候他洗漱,又是一个不用上朝的休沐日。 昨夜的事祝宝棋都忘得差不多了,只依稀记得阿日斯兰同他讲得只言片语,而他后来好像做了个好梦。 “陛下今日真有精神!”福顺开心的捧着手帕说。 祝宝棋点头:“是啊。” “因为,朕做了一个非常非常好的美梦。” 二十三 二十三 于是,祝宝棋便莫名奇妙的开始了和阿日斯兰偷偷“幽会”的生活。只要宁子蹇哪天忙碌不回来,当晚阿日斯兰必定准时准点翻墙进屋,居然一直没被发现。 有时馋了,阿日斯兰还会带上他烤好的肉,拎着酒和花生,两人在昏暗的灯下对饮,有吃有喝聊到后半夜。 某天,宁子蹇难得从忙碌的公务中抽身出来,仔细观望了片刻后得出了个结论: “你近来是不是胖了些?” 祝宝棋眼皮一跳。 这些天他吃太多了,在兰美人殷勤投喂下,吃进去的肉自然而然就长在了身上,活动量又小,不胖才有鬼。 “没有吧?”他假装疑惑,“你一定是看错了。” 宁子蹇伸手在祝宝棋腰腹间摸了一把,捏着上头软乎乎的肉肉,似笑非笑:“不胖?” “嗯?” 祝宝棋脸红,拍开他的手身子往旁边扭了扭,嘴上仍旧不承认:“真的没有胖。” 都怪阿日斯兰。 他在心里假模假样的抱怨,要不是他成天拿好吃的来,他也不至于吃太多,这要是成个小胖子可怎么得了? 宁子蹇顿觉好笑,并不揭穿他的自欺欺人,反而柔声哄道:“好好好,不胖。” “不过,我还是觉着你再胖些才好。” 宁子蹇是个武人,最不喜欢人单薄,无论男女他都偏爱体貌健壮结实的,认为那样才叫美。此前他就一直忧虑祝宝棋太瘦,眼下终于长了肉,他心里是高兴的。 只是,对于小皇帝突然发胖,他只以为是毒药解了的缘故,并没想到有旁人背着他偷偷喂养。毕竟上清宫的安保是他亲手布置的,压根想不到有人居然本事大到在他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 “今日得闲,我带你出宫去。”宁子蹇笑着说,“之前答应过你,可不能食言。” 祝宝棋眼睛一亮,刚才还烦恼胖了怎么办,一转眼就忘记了,匆忙换了衣服,揣着钱袋子坐上出宫的马车。 “你同我在一起,带着钱作甚?”宁子蹇不解。 祝宝棋握着钱袋理直气壮的回道:“朕才不用你的钱,朕自己有!” “呵。”宁子蹇抬手捏了捏他肉嘟嘟的小脸,宠溺道:“人都是我的,何论钱财?” 真不要脸! 祝宝棋在心里吐槽。宁子蹇如今今非昔比,在朝中也算一股不容小觑的力量,他名下的财富产业多得数不清,比他这有名无实的皇帝富裕过了,竟然还惦记他这点小虾米,太过分了! “我的就是你的。”宁子蹇哄他,“好不好?” 不稀罕。 祝宝棋自认不是财迷,钱谁不喜欢,可他只喜欢自己的那份,对旁人的不感兴趣。但是这些话他不敢说,怕宁子蹇翻脸发脾气。 “真乖。”宁子蹇越看越喜欢,凑过来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福顺在车里低着头尽量把自己缩小降低存在感,他很怕皇后娘娘,每次他来的时候福顺都不敢吭声,总担心会被杀。而且也不知为何,他总觉得陛下似乎也很怕皇后。 他又想起尚春公公私下里对他的叮嘱,心里模糊的懂了一些。 恐怕,皇后娘娘的确是存了野心的。 这个认知让福顺很不安。他年纪不大,更没什么文化,可他知道什么是“忠君”。哪怕尚春公公再如何强势,他至少是维护陛下的,能护住陛下的万里江山。 但皇后娘娘显然和所有人都不同,他要是夺了陛下的位子,来日又会如何对他? 想到这里,福顺鼓足勇气偷偷看了一眼。他的小陛下被那狼子野心的野心家强迫的抱着,低头看不清他的表情,而皇后的眼里却酝着令人心惊胆寒的算计。 怎么办啊…… 福顺着急的满头汗,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告诉陛下,皇后有了异心,叫他要多多提防。可他人微言轻,怕说了陛下不信。又怕陛下信了,万一斗不过皇后,说不定也会被杀。 小小的车厢里,三人表面上看似平和,其实各自有着难以言喻的心事。 宫外大街还是一样热闹,就算现在已经入冬,寒风萧瑟,也挡不住路人逛街的雅兴。祝宝棋在路边吃了碗热馄饨,一肚子暖融融的走在街上,手里还举着串糖葫芦,只是这次后头帮着拎东西的人变成了宁子蹇。 宁子蹇两手拎着各种纸包,目光始终萦绕在祝宝棋身上,片刻不离。因着这次是微服出宫,祝宝棋又不喜欢身后跟太多人,所以宁子蹇只身一人陪护,没有让任何侍从跟随。 路过上次的泥人摊,祝宝棋停住了脚步。 “喜欢?”宁子蹇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眼神也柔和起来,像是想起了什么:“要捏一个吗?” 祝宝棋回神,犹豫着走了过去。上次他和尚春偷偷出来也曾路过这个摊子,守着摊子的还是那个老头。 “小公子,可有想要的吗?”老头早不记得他了,笑呵呵的询问着,“如果没有中意的,也可现做。” 祝宝棋点头,目光在木板上的泥人中逡巡一圈,相中了一只白白胖胖憨态可掬的胖雀儿,那对翠绿翠绿的小豆眼莫名的让他想起一个人。 “你要不要自己试试?”宁子蹇热情推荐,“我记得,你很会捏猫儿。” 祝宝棋回头看他一眼。 他的手工活确实不错,大学时候还参加过社团活动,捏个小猫小狗不成问题。可惜他今天没什么兴致,不打算亲自动手。 “不了。”他指指那只胖雀儿,“我就要这个。” 老头于是乐乐呵呵的给他拿了油纸把东西包好,祝宝棋给了几个铜板,顺手把抱着胖雀儿的油纸包塞到自己怀里,没让宁子蹇帮忙。 离开老头的摊位,宁子蹇的心情十分低落。他跟在后头走了许久许久,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为什么不捏一个?” 祝宝棋咬着糖葫芦没听明白,含含糊糊的问:“什么?” “……”宁子蹇见他忙着吃东西,气闷的扭头:“没什么。” 上一世他也曾像这样带着祝宝棋溜出皇宫逛街。 ‘子蹇,这只短尾小黑猫像不像你?’ ‘哈哈哈哈,你臭着脸时的表情和它一模一样!’ ‘哎呀这有什么不好?送你做纪念啊!你要收好了,可别弄丢啦!’ 宁子蹇脑中回忆着前世种种,心头一片苦涩。 那只黑猫早不知什么时候弄丢了,他那时只想着不过是个小玩意儿,没了就没了,也不是什么大事。可等到祝宝棋死后,他才发觉自己竟找不到任何他曾存在过的证明,因此痛苦懊悔许久。 重来一遭,他原本以为一切都能重来。可是丢了就是丢了,不会再有了。 看着走在前面和福顺说说笑笑的少年,宁子蹇强制压下心头涌上的恐慌,拼命安慰自己,以后机会多得是,这不能说明什么,他和宝儿仍然能再续前缘。 祝宝棋哪里知道宁子蹇在后头想什么,他逛了一会儿脚疼,这副娇气的身体经不起任何艰苦,只这么点时间就疲惫不堪,于是他找了间茶馆坐下歇息。 “一间厢房。”宁子蹇扔给掌柜一锭碎银,冷声道:“不许人打扰。” 掌柜收了钱忙让小二带他们上楼,送了茶水和点心后就退了出去,果真不再进来。 楼下的说书先生绘声绘色的在讲江湖侠盗劫富济贫的故事,俗套是俗套了点,祝宝棋听得津津有味,嘴里不停的嗑着瓜子,和福顺讨论剧情。 宁子蹇原本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的在旁陪坐,时不时剥个栗子喂给祝宝棋,目光不经意间扫视楼下,忽然定在了某一处。 “我下去一趟。”他平静起身,叮嘱道:“你就在这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祝宝棋只顾听故事,闻言听话的摆手,不住说:“嗯嗯嗯,你去吧!” 宁子蹇又吩咐福顺好生伺候,拉开房门走了出去,很快就没了人影。祝宝棋嗑瓜子嘴麻,端起杯子喝了一大口热茶,转头跟着往楼下看。 说是有事的宁子蹇就在楼下不远处,祝宝棋在二楼很清晰的能将他看得明白。 宁子蹇对面的姑娘很眼熟,祝宝棋想起,她是那时跟在曲问寒身边的白衣医女,好像叫……师雨灵。 距离太远,祝宝棋无从得知两人在说什么,他只瞧见娄翠清丽姣好的面上有些凄楚,眼中含着雾蒙蒙的泪珠,楚楚动人。 宁子蹇张口说了什么,师雨灵抬手拉住他的衣摆,接着依偎到他怀里。 从这个角度看,这两人无论是外形气质都格外登对,宛若一对金童玉女。 祝宝棋默默地想着。书里师雨灵是宁子蹇的师妹,两人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如果没有意外,他们本来也该顺理成章的结为夫妇,少年夫妻老来伴,可惜宁子蹇只爱男人。 果然下一刻,宁子蹇轻轻推开了师雨灵,由着她梨花带雨的哭,脸上的神情冷冰冰的,看不出一点师兄妹的情谊,到像个置身事外的路人。 啧。 祝宝棋摇头,为师雨灵感到可惜。 二十四 二十四 不多会儿宁子蹇回来就回来了。祝宝棋没有提起自己在楼上看到的事,不问也不说,照旧全神贯注的听说书先生讲故事。而宁子蹇也绝口不提刚才见了谁,两人宛若无事发生,坐在一处听书,演技都不差。 在茶馆待了半个时辰,祝宝棋喝完了两壶茶,尿急上厕所。听书的时候太专心忘了□□,现在才察觉到膀胱要憋炸了,捂着裆往门口冲。 宁子蹇见状忙跟了过去,忍着笑意哄他:“莫急莫急,我带你去。” 茶馆有专为有钱人准备的专用厕所,就在楼梯转角后头的一个小房间里,隔了一扇屏风后就放着恭桶,四周墙角还有不少绿植,清雅幽静,看不出这地方竟是厕所。 祝宝棋刚要解腰带,一回头发现宁子蹇居然跟了进来,红着脸斥道:“你出去!” “不成。“宁子蹇双手环胸,理直气壮的说:“我要保护你。” 祝宝棋捏着腰带夹腿憋尿,费劲道:“我不需要!” 先不说他是微服出来的,就算有人想杀他,厕所窗户连个大点的猫都进不来,谁有那本事动手?再说他就是个挂名皇帝,杀他也没什么好处。 “你不出去,我尿不出。”他连连摆手,“快出去啦!” 宁子蹇被他强硬赶走,不情不愿的在门口等着,不放心的又说:“要是有任何动静,你都要喊我。” 祝宝棋左耳听右耳冒,把门关上后几步冲到屏风后,解开腰带一泻千里,可怜的膀胱终于得到解放,神经都放松了下来。 他尿得时间有些长,等到排空所有水后尝尝松了口气,低头提裤子系腰带,准备出去和宁子蹇汇合。 也就是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一阵激烈的打斗声,刀剑相撞发出的动静巨大,夹杂了两声其他宾客尖叫奔跑的声音,好像有人在外打起来了。 “别出来!”宁子蹇抵在门外对屋里的人低声吼道:“在里面待着!” 祝宝棋刚要拉门的手顿住了,他迟疑地放下手,侧耳仔细倾听那边的动静,心里不由也跟着有点紧张,难道真被宁子蹇说中了——有人要杀他? 他的脑子有些乱,宁子蹇不许他出去,他只能安分的等在里面,不敢出去作死拖人后腿。 打斗的声音越来越大,祝宝棋分不清刺客到底来了多少人,只觉得宁子蹇似乎一时半会打不赢,他的呼吸愈发粗重,明显占下风。 宁子蹇的战力他是知道的,看来这次来的人实在武艺高强,是一早就预谋好的。但是他今天出宫的确偶然,按理说不该那么巧就被发觉,难道有人走漏消息? 祝宝棋皱眉想着,不停猜测身边有可能的人。 不知过去多久,外面的声音总算停了下来。祝宝棋一颗心提了起来,趴在门边想听是谁赢了,一边又想着万一宁子蹇输了,那些人要杀他该怎么办。 就在他纠结的时候,门从外头被劈开,祝宝棋差点摔一跤,勉强站住后才发现站在面前的宁子蹇。 祝宝棋眼尖,一眼就看到他胳膊上不停流下的鲜血,担忧的问:“你没事吧!?” “……没事。”宁子蹇唇色发白,一把拉住祝宝棋的手往外拖:“跟我走!” 祝宝棋不敢有异,抬脚跟上,两人带上福顺,才走到楼下就涌入一大群带刀的侍卫。见到他们,宁子蹇的神色才算松动,立刻坐上马车回宫。 上了马车没多久,宁子蹇就陷入了昏迷,倒在祝宝棋怀里不省人事。祝宝棋这才发现,他伤口流出的血不是鲜红的,而是深黑色,那是中毒的征兆。 马车一路飞奔入宫,曲问寒拎着药箱脚不沾地的忙着给他施针,用匕首割开伤口,快速将已经发黑的那一处连皮带肉切除,阻断毒素扩散,屋里一片浓郁的血腥味,熏得祝宝棋差点吐出来。 宁子蹇全程都闭着眼,即使胳膊被人生生剜掉一块肉也不见醒来,只是右手依然死死握着祝宝棋不肯松,最后曲问寒不得不强行扎针卸掉他的手劲才解放祝宝棋。 “他……怎么样了?”祝宝棋得到解脱后揉着酸痛的手,小心翼翼的问道。 曲问寒摇头:“不太好。” 来人是下了死手的,约莫就是怕一击不成,所以在剑上淬了剧毒,如果不是宁子蹇很有处理伤口的经验,他根本撑不到回宫召见曲问寒。 祝宝棋也有些慌。宁子蹇是主角,他要是死了,这本书该怎么办? “看天意。”曲问寒简短回他,“臣今夜就守在这里,能不能活就看明天了。” “陛下先回去歇息,皇后若有消息,臣必定遣人前去通报。” 言下之意,他留在这也帮不上忙。祝宝棋讷讷点头,不敢留下打扰,带着福顺转身离开,在心里安慰自己,宁子蹇怎么说也是主角,应该不会就这么轻易死了。 福顺跟在后头也是惊魂未定,然而比起满腹心事的祝宝棋,他显然更加不安,几次张口欲言说些什么,整个人都像只受惊的小仓鼠。 回到上清宫,祝宝棋冷静下来后脑子开始飞速轮转,盘点今天遇刺的要点。他越是分析就越莫名觉得,这次的刺杀貌似不是冲他来的。 就如他所想,天下除了已经死去的太后,没人愿意跟他过不去。杀个没用的傀儡皇帝毫无意义,就算没有祝宝棋,也会有其他人。 如果真要杀他,那些刺客今天会有无数机会对他下手,而如今宁子蹇的惨状也昭示了这点——他们的目的一开始就是要他死。 这么想也合理。宁子蹇如今手握兵权,又与许多人结怨,的确太多人看他不顺心,想杀他的人一大把。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时,福顺忽然在他面前跪了下去。 “?”祝宝棋发懵,“你怎么了?” 福顺不肯起身,眼中含泪,下了老大决心磕磕巴巴的交代了所有事情,他是来自首的。 原来是他把陛下要出宫的消息告诉了尚春公公。自打尚春打算培养福顺后,他就叮嘱了福顺,陛下身边发生的所有事都要向他汇报——尤其是与皇后相关的。 福顺以为公公只是关心陛下,于是果真每日汇报,没有一回落下,包括这次单独出宫。只是他没想到,原来公公另有它意,竟然想刺杀陛下! 听着福顺哭哭啼啼的请罪,祝宝棋了然。 “你别忙着哭。”他叹气,掏出手帕给那傻孩子擦眼泪:“朕不怪你。” 福顺上气不接下气,以为要被抛弃,不住哀求道:“陛下,您别赶奴婢走……要打要骂都成……” “不赶你走。”祝宝棋认真帮他把眼泪擦干,轻声说:“不打也不骂。” 福顺眼泪汪汪盯着他,似乎想辨别是不是真的。 “你说得大抵没错,但你实在错怪尚春了。”祝宝棋说,“他并非要杀朕,而是另有目标。” 福顺呆了一会儿,而后小心地问:“公公、公公要杀皇后!?” “可是,可是……” 他自己说了一半,接下来全明白了。闹了一场,他自责愧疚害怕一路,以为做了公公的帮凶,怕陛下怨他背叛,没成想到头来,公公要对付的人一直都是皇后。 “以后再有什么,你只管听尚春的。”祝宝棋慢条斯理的扶他起来,语重心长道:“他不会害朕。” 福顺懵懂点头,“陛下让奴婢听谁,奴婢就听谁的。” “傻。”祝宝棋捏着他的小脸笑他,“不许告诉尚春你方才对朕说的话,该干嘛干嘛去,懂?” 福顺猛点头,也不哭了:“懂!” 祝宝棋摆手让他去洗把脸换身干净衣裳,自己在室内踱步,整理接受到的信息。 尚春要杀宁子蹇,这事听上去并不意外,只是他没想到会这么快动手。能让宁子蹇吃这么大的亏,估摸着尚春应该是把手下最厉害的杀手调了过来,想着永绝后患。 如果宁子蹇能熬过今晚,尚春以后再想动手只怕不易。而宁子蹇也不是傻子,稍微调查一下就知道是谁对他不利,以他的性子,必然会加倍报复回去。 这场刺杀从头到尾就与祝宝棋没有半点干系,祝宝棋站在中间左右为难。 尚春对他不算真心,却实实在在没伤害过他。宁子蹇同样不讨喜,可怎么说也是主角,祝宝棋不知道如果主角死了会有什么后果,因此头疼不已。 如果可以,他真的很想现在就撂挑子掀桌走人,管你们这些家伙怎么内斗,他受够了。 在房中走了一会儿,祝宝棋坐下喝茶,冷不丁从怀中掉出一个纸包,打开后露出只白白胖胖的绿眼睛小雀儿,他一愣,想起是刚才在摊上买来的小玩意。 买的时候是冲动,到手后又想着有机会要将它送给阿日斯兰,可惜回宫后忙着照看宁子蹇忘了它,现在它自己跑出来,才让祝宝棋又想起这茬儿。 以阿日斯兰那爱玩爱闹的性子,收到这个小礼物后应该会很高兴吧? 祝宝棋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轻轻擦拭胖雀儿身上的尘土时,嘴角扬起的笑容格外温柔。 二十五 二十五 第二天凌晨,重华殿就传来宁子蹇脱离危险的消息。 祝宝棋提着的心落了回去,着人以自己的名义送了许多补品过去,下旨让皇后静卧床榻好好养病,表面关怀工作做得十分到位。 没有宁子蹇在身边的压力,他的日子顿时好过不少,去书房上课都觉着神清气爽,破天荒多背了篇文章。 与他的好心情相反,乔双玉很不高兴。 “可惜了。”他淡淡说道。 祝宝棋不清楚他口中所说的“可惜”指的是什么,莫名觉得……昭容说得应该是宁子蹇的事。 他不想掺和,于是没有开口,假装听不懂,邀功似的炫耀:“昭容,朕今日多背了一篇课文!” 乔双玉回神,看着小皇帝貌似天真的脸,犹豫片刻试探着问:“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吗?” 他常常会想,既然他们三个冤家都重生回来了,那么小皇帝是不是也有可能跟着一起回来。为此他私下里不停观望试探,最后只能无奈确认,祝宝棋没有任何前世记忆。 这是好事,也是坏事。乔双玉内心十分纠结,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那些事告诉他。怕说出来吓到祝宝棋,又怕不说的话,按照上一世的轨迹,他会重蹈覆辙爱上宁子蹇。 “记得什么?”祝宝棋满脸茫然,“昨天遇刺的时候,朕什么都没瞧见。” 乔双玉张了张口,在对上小皇帝纯真清澈的眼睛时,又说不出口了。 “下课啦!”祝宝棋看了看时辰,兴高采烈的起身活动筋骨:“朕想去逛逛。” 所有的话再次咽了回去,乔双玉只能无奈点头,“去吧。” 祝宝棋早按捺不住,蹦跳着跑出去,脑袋上的小龙冠一晃一晃,一片天真朝气,仿若个长不大的孩子。 该怎么办呢…… 乔双玉心底惆怅。他空有想要保护祝宝棋的心,却无能为力。士族内部腐败无能只知享乐,除了一张皮子还算光鲜,里子早已被蛀虫啃烂,只剩表面的清高,根本无法与宁子蹇这种手握实际兵权的佞臣作对,被清除也只是时间的事。 上一世他无法改变家族覆灭的事,重来一次,纵然乔双玉再如何有才华,到底也只是个人,做不到力挽狂澜挽大厦于将倾之势,他清楚地明白,士族被清除只是时间早晚。 就算重来一次,结局也不会有什么不同。 时代宛若洪流浩浩汤汤向东奔进,士族也到了该退场的时候了。 乔双玉内心悲凉。也许重来一次并不是上天的恩赐,而是一种实实在在的惩罚,让他清醒的看到将来的结局,又没有任何抗争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家族再次倾覆。 祝宝棋跑出书房,转头去了延春殿。现在正是吃早饭的时间,他想和阿日斯兰一起吃饭。 彼时阿日斯兰正在院中晨练,即使现在已经冬天,早晨呵气成霜,他依旧光着膀子什么都不穿,一身结实的肌肉在阳光下隐约反射着光芒,叫人大饱眼福。 祝宝棋羡慕极了,上手戳了戳他的大臂肌,硬邦邦的。 “朕要是也有美人这一身肌肉,做梦都要笑醒。” 阿日斯兰拿着布巾擦拭头上的汗水,听到小皇帝的呢喃,爽快的笑道:“我教你!” “真的吗?”祝宝棋兴奋。他是个男人,当然也想自己身上多些肌肉,像阿日斯兰或者宁子蹇那样有一副健壮的身躯,这样他就不用任何人保护了。 可是宁子蹇总不同意他习武,说是他会将他保护好,所以祝宝棋没必要吃苦练功,安心吃吃睡睡就好。这听起来像是养了个小宠物,祝宝棋心中不满,也只能听话。 “当然。”阿日斯兰点头。在祝宝棋的指点下,他的汉话相较从前有了质的进步,能说一些连贯的句子了:“会辛苦,但你可以的。” 祝宝棋喜欢听这句话,迫不及待卷起袖子道:“那朕应该先练什么?打拳吗?” 阿日斯兰失笑,抬手在他头上揉了揉,“先吃饭。” 祝宝棋这才想起他原本是来找阿日斯兰吃饭的,脸上也有些羞赧:“对对,咱们先吃饭!” 和阿日斯兰一起吃饭是一件很愉快的事,因为他根本不挑食,饭桌上有啥吃啥,而且饭量很大,一笼包子八个,他一口一个分分钟就下了肚,祝宝棋每次和他吃饭,不知不觉也会跟着吃下许多,甚至觉得明明是同一样东西,在阿日斯兰这里好像就是比在上清宫吃起来香。 两人一顿风卷残云,桌上十几道吃食一扫而空,盘子比脸都干净。祝宝棋抱着肚子满足的打了个嗝,悄悄松了松腰带,畅快的吐了口气。 阿日斯兰转头又端了两碗羊奶出来,分了一碗给祝宝棋:“喝。” “不要。”祝宝棋受不了纯羊奶的腥膻,捏着鼻子想跑。 阿日斯兰捏住他衣摆不让走,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祝宝棋,认真的说:“喝奶,长高。” “朕知道……”祝宝棋苦着脸,“可是羊奶真的很腥。” 阿日斯兰不理解:“腥?” 他从小喝到大,只觉得羊奶是世上最美味的东西,他们草原上的儿女能长得高大健壮,全靠羊奶哺育,在他看来,这就是上天的恩赐。 他将祝宝棋划拉到自己的领地里,自然也想让他跟其他人一样,身体健壮无病无灾。 “那,朕就喝一口。”怕阿日斯兰失望,祝宝棋犹豫着捧过碗,屏住呼吸喝了一大口。 没有现代先进技术加工处理,没有几个人能接受得了纯天然的羊奶,祝宝棋差点把自己喝吐,实在不明白阿日斯兰是怎么做到面不改色的喝下去,还觉着是人间美味。 “乖。”阿日斯兰摸着他的头,凑过去在他唇边亲了一口:“喜欢棋棋。” 祝宝棋的脸不争气又红了。他揉了揉脸颊,试图同他讲道理:“在咱们中原,是不会轻易跟人说‘喜欢’的,更不能随便亲别人1” “为什么?”阿日斯兰不解,“我喜欢棋棋。” “喜欢,就要亲亲。” 他的声音低沉而有磁性,偏生看他的眼神又格外深情,祝宝棋羞得脚趾蜷缩,看了一眼门外,阿莱和福顺头靠头的不知聊些什么,似乎没有注意到他们。 他揪着衣摆说:“喜欢和喜欢也是不同的,你还小,不懂大人的事。” “我不小!”阿日斯兰不服气,“十七岁,在草原都当父亲了。” 大哥也想早早给他找个姑娘陪伴,可是阿日斯兰年轻气盛,一心只管打架,对所有男人女人都没兴趣,就算大哥把人塞他帐子里,他也是转身就走,全然不理会那些人如何纠缠。再者,阿日斯兰自恃草原第一勇士,心里对伴侣要求也是极高的,一般人入不了他的眼,所以才十七了还没妻子。 “朕知道。”祝宝棋有种鸡同鸭讲的诡异感,他头疼的继续挣扎:“总之你不要随便亲朕,等你将来遇到真心喜欢的人,你就懂今日朕说得话了1” 阿日斯兰委屈。他不明白小皇帝为什么就是不肯信他的话,他只是没念过书,又不是傻子,难道还分不清喜欢不喜欢? “咱们不讨论这些。”祝宝棋转移话题,摸出昨天买的小礼物递过去,“这是送你的。” 阿日斯兰一肚子话想说,只恨他官话学不明白,那些情话说不出口,眼看小皇帝拿了东西,他下意识接过,打开布包后发现里头是只鸟。 那泥做的小鸟在阿日斯兰宽厚的掌心中显得更加娇|小,他好奇地左看右看,瞧不出这鸟有什么奇特的。 “像不像你?”祝宝棋笑眯眯的看他。 什么!? 阿日斯兰瞪大眼睛,难以置信的盯着掌心那只看着就蠢的小胖鸟,生气了:“哪里像!?” “就是像啊。”祝宝棋解释,“你看啊,这绿眼睛和你是不是一模一样?而且这个神态也很像你,很可爱。” 阿日斯兰见他把自己比作一只小胖鸟,内心十分不乐意:“一点也不像!” 他是草原最凶猛的汉子,理应是天上的鹰隼,这小破鸟与他哪有半分相似? “可是朕觉得很像。”祝宝棋有些难过,“如果你不喜欢,那、那就扔掉吧。” 阿日斯兰更生气了:“为什么要扔掉!?” “……”祝宝棋不知他想怎样,只得默默盯着他。 “仔细看,还是、还是有点像的。”阿日斯兰怕他收回去,硬着头皮找场子,“它长大了,也许就像我了!” 他努力找补的样子惹得祝宝棋发笑,“那你收着吧。” “等下次朕再有机会出宫,一定帮你选一件喜欢的。” 不知不觉中,祝宝棋已经慢慢将阿日斯兰放在了心里的某个角落,下意识的想让他开心。 也许,这是他皇宫里最后一点慰藉了。 二十六 二十六 在延春殿一待就是一上午,祝宝棋接着又被阿日斯兰拉着去看他的羊。阿莱死死扣住篱笆的锁不撒手,生怕一转身这俩货把他的羊崽子嚯嚯光,直嚷嚷着大声说:“你们做个人吧!” 原来,他们仅剩的两只母羊,其中一只在刚入冬下的时候生了四只小羊羔,眼下才只能勉强能会跑,阿莱因此每天宝贝得不得了,成宿成宿的在旁边照顾,给母羊喂许多吃得让它下奶,担心小羊羔活不过这个寒冷的冬天,他甚至还搬了褥子直接睡在羊圈,一颗心操稀碎。 而他家那没良心的殿下却时常盘算着他的小羊,盯着小羊羔的眼睛都冒着绿光,活像草原上的野狼,阿莱日夜都要防备着他。 现在又多了个嘴馋的小皇帝,万一他家那满脑子爱情的殿下为了讨好心上人,那他的这些小羊崽就遭殃了! 今天他说啥都要护好小羊们! 阿日斯兰双手环胸,看他这小气样就不开心:“我就看看。” “骗人!”阿莱气得满头小辫子都炸开了,盯着他家王子就像盯着个偷羊贼:“不许吃我的羊!” 福顺在旁边捂着肚子笑得抬不起腰,而祝宝棋很不好意思,他也暗自纳闷,自己本来不是好吃的人,只是一到延春殿闻到肉香味就食欲大动,都快把人家的口粮吃光了,想想是有些过分。 不过,他也是认识了阿日斯兰后才知道原来草原上的羊和别处不一样,就算都长了四只蹄子,肉质也完全不同,让他忍不住对草原生出了许多向往。要是以后出得去,他一定要去那边看看,领略一下阿日斯兰口中的草原风情。 阿日斯兰抱了只小羊羔过来,祝宝棋小心接过来,放在怀里轻轻抚摸。小羊羔还没断奶,浑身软乎乎的带着奶香,软绵绵的“咩咩”叫唤,很是可爱。 祝宝棋心情大好,转头和阿日斯兰说话。不一会儿雅雅飞来了,这只阿日斯兰口中认主且凶悍的“猛禽”自动自觉避开了它的主人,轻车熟路停在祝宝棋肩上,尖尖的喙在祝宝棋脸上轻轻啄了一下,这是鸟类表示对人亲近的动作。 祝宝棋放下小羊羔,又摸了摸雅雅雪白的羽毛,从口袋中随手掏出一颗闪亮亮琉璃珠子,雅雅一见珠子就像兴奋的发出一阵欢愉的咕噜声,叼着走珠子振翅飞走,藏在树后它自己的窝里。 “她喜欢你。”阿日斯兰看着他们互动,无比认真的说道。 祝宝棋心说还不是因为他有无数闪亮亮的珠子,雅雅喜欢亮晶晶的圆形,可不就愿意亲近他? 阿日斯兰看出他的想法,摇头重复着说:“不,她是真的喜欢你。” “就像我一样。” 祝宝棋脸上一热,轻咳一声掩饰尴尬,敷衍着道:“嗯嗯,朕知道啦。” 阿日斯兰哪哪都挺好,就是随时随地的用各种语言热烈表达对他的喜欢,让祝宝棋无措又别扭,不知要怎么回应。在他心里,阿日斯兰就是个还不成熟的大男孩,可以当弟弟,也可以当朋友,唯独无法当成情|人。 而且,他没有办法再对任何人交付真心,怕是要让阿日斯兰失望了。 看他的表情就知道根本没信自己说的话,阿日斯兰很是挫败。他觉着自己明明那么认真的表白,棋棋却总当他是玩笑话,为什么呢? 难道是我不够好? 阿日斯兰不得不从自身找原因,想着会不会真如阿莱说得那样,祝宝棋身为汉人,也许会更喜欢汉人,像是……宁子蹇? 想到这,阿日斯兰委屈极了。他不觉得宁子蹇哪里好,无论样貌身材还是打架,他自认不比对方差,除了他不是汉人,棋棋干嘛不喜欢他。 正好重华宫那边派了人过来,说是皇后醒了要见他,祝宝棋只得从延春殿出来,马不停蹄的又赶去宁子蹇身边,匆忙间感叹当皇帝也真是不容易,哪哪一碗水都得端平,对谁都不能偏心,顾了这个还要顾那个,累都累死。 重华宫是历代皇后的住所,因此整体风格更加庄中肃穆,既不像应贵妃的仙华殿那么奢华,也不像乔昭容的雅清阁清雅宜人。宁子蹇当上皇后又按着他的喜好重新布整了一般,添了不少铁器兵书,使得这里有多了几分冷硬的气息,全然不像后宫。 祝宝棋到的时候,宁子蹇刚服下一碗汤药倚靠在床头闭目假寐。许是毒药确实凶猛,那张从来冷硬淡然的脸上一片惨白,只是一|夜未见,祝宝棋竟从他身上看出了几分萧索憔悴。 他静静地立在原处就这么凝望着,不知道那么强大的宁子蹇原来也有如此脆弱的一天,仿佛随时都会虚弱的死去。 “……谁!?” 察觉到屋里有动静,闭目休憩的宁子蹇立刻睁开眼,面上浮现出强烈的杀意,在看清祝宝棋的脸后,他松了口气,接着语气也柔和下来: “来了怎么不叫人通传一声?” 祝宝棋往前走了两步,在床榻边的矮凳上坐下,轻声道:“朕听说你身子虚弱就没让她们来打扰,反正也就是几步路,没必要让你劳累。” 说着他看了看宁子家毫无血色的脸,到底没忍住,抬手替他盖好被子,低声说:“你要好好养伤,顾好自己的身体。” 听了他的话,宁子蹇深深凝望着他,渴望的问:“你在关心我,是不是?” “……” 祝宝棋缓缓坐正,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激动。其实今天即便是任何其他人受伤,于情于理他都要过来关心两句,并不因为其他什么。 “你是皇后,朕自然要关心的。”祝宝棋诚恳的回答,自觉这个说法没有任何错处。 可是宁子蹇的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他像是再也忍不住了,不顾身上伤口疼痛,猛地抓住祝宝棋的手,忍着喉头上涌的血腥,哑着嗓子问:“你其实什么都记得,对不对?” 他的话宛若一道惊雷落在静谧的屋子里,将周遭一切炸得粉碎。外面明明艳阳高照,祝宝棋却无端觉得遍体生寒止不住的冷。 宁子蹇咬着牙终于把一直以来的猜测全都说了出来:“我很早就怀疑了。” 祝宝棋正襟危坐听他说话。 “你和以前不一样了。”宁子蹇死死盯着他,想从他脸上看出什么端倪::“那时你对我何其信任,我要什么你都舍得给,一心一意只为我,不会像现在这样冷落无视,假装我不存在……” “我知道你怨恨我,可是你明明也重新活过来了,为什么要假装不记得!?” 他的一声声质问那么痛苦,好像祝宝棋才是那无心无情的负心渣男。 祝宝棋也觉得奇怪,不由得问:“你为什么伤心?” 他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一点分量,语气中既没有责备也没有愤怒,只是单纯的表达疑惑,像个事不关己的外人。 宁子蹇心中的猜测得到了印证,可却让他更加痛苦。他不管不顾的拉着祝宝棋,强迫他看向自己,急切地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也跟我们一样回来了……” “对不起,我……” 他的话没说完,祝宝棋便抽出了自己的手。 他重又坐回凳子,长长叹了口气,抬手掩面,肩膀猛然像是被抽调了什么精气神,整个人瞬间垮了。 “我不懂。”他的声音中满是疲惫,没有了故意做出来的天真单纯,沧桑而寂寥,浑身晦暗。 他说:“我们就当做不认识不就好了吗?为什么非要逼我?” 活了两世,祝宝棋真的太累了。 他不想承认,从一开始他就有上一世的所有记忆。从睁眼确认回来的那一刹那,他就下决定忘记这些,不愿再去回想。 可是宁子蹇不肯放过他,步步为营处处试探,他小心翼翼不想露馅,每天都生活在对未来的不确定中,心力交瘁不得自由。 如果不是宁子蹇的逼迫,他原本可以开开心心尽心尽力扮演好一个炮灰该有的义务,该下线就下线,不再想着改变结局,也不想做什么明君,更不敢再肖想他不配的人。 上一世吃得苦够多了,这次他不想再重蹈覆辙。 “你还是不肯原谅我,是不是?”宁子蹇讷讷的低声说道,眼底露出沉重的悔恨,他哽咽着说:“自你死后我才明白,你对我有多重要。” “我很后悔。” 祝宝棋没有抬头,也没有回答。 辛辛苦苦掩盖起来的面具被揭穿,这一刻他什么都不想说,只剩满身心的疲倦。宁子蹇的道歉他不关心,也不想知道。 良久他抬头低声说:“既然你身体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卸下了伪装,他如今一刻都不想面对宁子蹇,怕自己情绪失控。 “别走!”宁子蹇拉住他,恳求道:“我有很多话想对你说。” 祝宝棋挣脱开他的手,深吸一口气后转身,正面向他,冷声道:“可是我已经不想听了。” “宁子蹇,我不欠你什么。这一世我们本来应该相安无事,你却因为自己的私心非要逼我回头,有意思吗?” “前世也是这样。”他眼眶隐隐发热,强压着心中的难过,又说:“你为了皇位选择杀了我。” “现在,你觉得后悔又想逼着我回来。你总是这么自私,想怎样就怎样,从来不肯过问我的想法。”祝宝棋的语气中抑制不住的泄露出几分怨憎:“你放过我行不行?’ 二十七 二十七 大步跑出重华宫,祝宝棋一路狂奔根本不敢停下。 福顺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跟在后头小跑追着他,气喘吁吁鞋子都掉了。他头一次知道原来陛下脚程这么好,跑起来比他还快。 祝宝棋听不到身后的喊声,脚下生风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地,一直到再没有力气了才停下。‘ 他靠在深红的宫墙边大口喘气,眼前阵阵发黑,咳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陛下……”福顺跌跌撞撞跟上,累得话都说不利索:“您、您怎么、跑、跑这么快?” 祝宝棋咽了好几口口水才能勉强缓过气,听到福顺问他,他这才冷静下来。 也对,做亏心事的人又不是他,他跑个什么? 想到这里,祝宝棋情绪又缓了不少。只是才刚放松,另一种担忧又浮上心头。 刚才一时冲动在宁子蹇面前承认了他重生的事实,以后就没法再装了。现在的宁子蹇明显脑子不太正常,上辈子下令杀他的时候明明那么绝情,现在又做出一副对他深情不悔的样子,除了脑子抽风,他想不出任何原因。 可别突然整出什么“失去了才知道珍惜”、“死了才明白挚爱”的狗血情节,他恶心。 不想回上清宫,祝宝棋干脆在御花园坐下。他原本的计划是等到事成顺利偷渡出宫过平静的生活,可是眼下显然走不成了,看宁子蹇那个样子,约莫不太可能主动放他离开。 手里没有王牌,祝宝棋十分焦虑,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在御花园一待就是一下午,直到天黑尚春派人来催了几次,他才慢吞吞的回去。 好在他并不是个会把心事藏太久的人,吃了晚膳后他的心情又好了不少。 “朕要沐浴。尚春,你让人抬水来!” 下午在御花园被冷风吹太久,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刚刚好,还可以调节情绪,一举多得。 尚春看了看外头,犹豫着道:“今日?外头可冷着呢,若是陛下着凉可怎么好?” “没事。”祝宝棋摇头,“朕乏了,泡澡热乎些。” 既然他坚持,尚春也不好说什么,只得吩咐烧了热水抬上来。怕他受凉,还把屋子里的地龙打开,炉子也烧得旺旺的,这样一点都不冷了。 脱掉衣裤小心坐到桶里,祝宝棋浑身被热水包围,舒服的轻叹一声。在花园被风吹得僵硬的四肢血液仿佛重新流动,手脚慢慢恢复了活力,神经跟着也放松,心情没那么糟糕了。 屋里的温度节节升高,热水氤氲出的蒸汽使得人懒洋洋昏昏欲睡,祝宝棋倚在桶壁上不知不觉真的睡着了。 和过去很多次一样,他又开始做梦。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梦境中无非也就是些陈年旧事,有关于上一世的恩怨纠缠。 那时的他很愚蠢,不懂权利对许多人来说是一瓶致命毒药。他过分高估了自己在宁子蹇心中的地位,也过分信任他们之间那所谓的爱情可以抵御任何诱|惑,所以最后才吃了那样大的亏。 直到宁子蹇发动兵变的那天,祝宝棋坐在龙椅上恍然才明白过来,原来从头到尾只有他一个人在做梦,他之于宁子蹇根本不重要。 被关入冷宫囚禁,从一国之君到阶下囚,只不过是短短的一|夜,祝宝棋却宛若走过了一生。他在冷宫中反复自省这些年的过错,对于“背叛”了他的宁子蹇,他从最初的错愕震惊,到现在的平静接受,只用了十几个小时。 要说不恨那是不可能的。 可是恨一个人对他来说也是一件很耗心神的事,不符合他的性格,他才从巨大的变故中冷静下来,来不及、也没有精力去处理自己的情绪,所以反而精神麻木,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态度去面对这一切。 他一个人在寂静幽森的冷宫中枯坐到天明,脑子里想得最多的居然是宫后面的那一小块菜地,也许整个皇宫只有那个地方只属于他。 天色渐明,外面传来一阵疾迅的脚步声,有人来了。 冷宫的木门早已破损不堪,随着一声低哑的“吱呀”,陈旧破败的木门被人从外打开,接着一道熟悉的红色身影出现在祝宝棋面前。 来人背对着清晨初升的朝阳,带着满身志得意满,为这死气沉沉的冷宫带来了几分元气。 祝宝棋不用抬头都知道来得是谁。 “真狼狈啊……” 应棠双手环胸,一双凤眼轻蔑的上下打量着坐在木板床上的少年,明艳如三月春花的脸上洋溢着的笑容绝不善良,他大声的嘲笑着祝宝棋如今的惨状,心头千万种快意。 祝宝棋并不意外他的到来,因此也没有露出任何难堪尴尬的神情,和以往一样,用平静的口吻和他打招呼: “早上好。” 他的淡定让应棠眼角一跳,脸上的表情抑制不住的狰狞,咬着牙恶狠狠的重复道: “别装模作样了!你现在应该怕得要死吧?” 祝宝棋想了想,很认真的点头大方承认:“是有点害怕。” “所以,你是来杀我的吗?” 他的坦诚让应棠更加惊讶,于是他身为来找茬的胜利者反而先沉不住气,愤怒的上前一把扯住祝宝棋的衣领,将他大力掼在地上,又抬脚蛮横的踩住他的手,眼底满是戾气。 “我最讨厌你这无欲无求无辜纯真的嘴脸了!”他满心恶意,故意说话持续刺激他:“知道你的子蹇现在在做什么吗?” 祝宝棋抿唇不答话。 “不敢问?”应棠又是一笑,“他马上就要成亲了,皇后是他的小师妹师雨灵,你应该不陌生吧?” 祝宝棋果然瞪大眼睛,露出震惊的表情。 他确实不知道这些。 宁子蹇……成亲?跟他的师妹??? 他不是基佬吗??? “哈。”终于看到他露出一点自己想看的表情,应棠开心了,“我们都被他骗了。” “不过看起来你才是那个更蠢的人。” 祝宝棋总算抬眼给了应棠一个正面回应:“那你是来炫耀的吗?” “炫耀?”应棠冷哼,“我来自然有任务。” “新皇登基,你这个前朝的皇帝留着也没什么用处,容易落人口舌,宁子蹇不想见你,所以就让我来解决。” “我们虽然不对付,好歹也‘夫妻’一场。”说到这里,应棠脸上的笑更显恶毒,“看在以前的感情上,我可以让你死得痛快点。” “只是一点毒药,喝完舒舒服服的走,多好。” 他说着诛心的话,脸上却一派天真,好像不觉得杀人是一件可怕的事,“只要你死了,师雨灵自然也不是对手,我想要什么都会得到!” 祝宝棋听着他疯狂的言论,沉默片刻后低声道:“他能骗我,难道就不会骗你吗?” “应棠,你比我还可怜。” 他的话才落下,脸上就多了个巴掌印。应棠抬起手狠狠地挥下,双目赤红一片,像是被人戳破心思踩了尾巴,气急败坏道:“我才不会像你这样,宛如丧家犬任人摆布!” “你真是我见过的最蠢的人!好好地江山被你葬送,你闭眼后下去敢面对祝家的祖宗吗!?” 祝宝棋眼睛一闭,苦笑道:“无所谓啊,反正本来也不是我的江山,谁爱要谁要呗。” 应棠的凤眼死死瞪着祝宝棋,似乎想看破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这不对…… 应棠默默地想着。 他特意跑来这里并不是想看这些。 他想看到祝宝棋露出惊恐绝望的表情,想让他在自己面前像只偷生的狗一样跪地求饶,还想看他匍匐在地失魂落魄的丑态。 但是祝宝棋完全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这个他向来看不起的、懦弱的可怜虫在面对爱人背叛,情敌耀武扬威的时刻,竟然出奇的冷静从容,像是一个真正具有风骨的帝王,不肯让他瞧见一丝丝的软弱。 没能看到想看的场景,应棠怒意瞬间涌上心头。他从袖中掏出早已放好的白瓷瓶,单手去掉塞子,捏着祝宝棋的下巴将一整瓶毒药全部灌了下去。 祝宝棋没有反抗,也无法反抗。 混合着不知名苦涩味道的毒水让祝宝棋的舌头发麻,差点抑制不住恶心吐出来。可惜应棠死死捂住他的嘴逼迫他全部咽下去,不给他吐的机会。 药性很快发作,甚至比应棠以为的还要快。 祝宝棋疼得在地上不停抽搐,身体扭曲成一个常人难以摆出的姿态,像是活吞了浓硫酸,他甚至能感觉到五脏六腑在熔化,口鼻往外不停的喷血,痛到他连尖叫都喊不出口。 更可怕的是,他活活疼了三个小时,期间应棠怕他咬舌自尽,还特意往他嘴里塞了木棍,然后坐在床边静静欣赏,脸上全是快意。 祝宝棋睁开眼,水桶里的水还温热着,而他心有余悸,浑身剧烈发抖 ,上一世临死前的可怕景象好像再次袭来,他甚至错觉自己内脏又开始疼痛。 不敢在水里多待,他取过毛巾架上的干布擦干身体,才穿上亵裤忽然觉得后背发凉,他警觉的回过头。 屋里不知何时多了个人。 应棠就站在门边。 二十八 二十八 忽然出现的人把祝宝棋吓个半死,差点抑制不住尖叫出声。好在他尚有几分理智,脱口而出的尖叫到底还是止在了舌尖。 他强作镇定的穿好外套,谨慎的盯着应棠,防止他会做些什么。 应棠默默地看了他许久,却一直没有什么动作,好像他大晚上的来这一趟就是为了看着祝宝棋。 “你要干嘛?”祝宝棋小心的退到一个自认安全的距离。他洗澡的时候向来不让宫人伺候,所以他们现在人都在外面,如果应棠要动手,这个距离刚好足够他喊人进来护驾,而不至于被一击必杀。 应棠嘴唇动了动,眼底没有神采。 祝宝棋也因此才注意到他的异常。 不管前世今生,在他的记忆中,应棠从来都是漂亮的。他那张娇艳的脸算得上倾国倾城,永远喜欢红衣,永远意气风发,尤其是骑在马上肆意飞奔的时候格外耀眼动人,甚至比天上的太阳还要美丽,祝宝棋一直觉得应棠是他此生见过的最好看的男孩。 然而现在出现在他面前的应棠和他记忆中的大相径庭。自从应太后暴毙,应棠闭门不出,距今也有两个多月了。这期间祝宝棋一次都没见过他,就算偶尔从仙华殿门前路过也只看得到禁闭的朱红大门,好像太后的死彻底封闭了他的内心,他不愿再出来见人。 只是两个月没见,他都快认不出眼前这个憔悴落魄的人是那个骄傲张扬的应棠。 应棠神色仓皇,活像是全身的精气神被谁抽走了,只剩个羸弱不堪的壳子。 就在祝宝棋惊疑不定准备喊人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了: “我带你走。” 祝宝棋定住了,不确定自己听到了什么。 应棠深吸一口气,抬眼快速说:“时间紧迫,我来不及同你解释许多。也知道你不信任我,但是我还是要告诉你。” “这些日子,我之所以不出来见你,不是因为姑母去世难过,是宁子蹇——他软禁了我。” 说到这里,应棠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握住,脸上抑制不住怒意:“他怕我把所有真相告诉你,又怕我带你远走高飞 ,于是先一步将我囚禁,每天逼着给我喂毒,想让我无声无息的死在宫里!” “我知道你不信,但是宁子蹇他就是个狼心狗肺喂不熟的贱|人!他对你说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你千万别信他!” 应棠说着眼眶又红了,“我……我也不是什么好人,你本来也不该信我,可我好歹比他多了点良心,重来一次,至少我不会再害你了。” “棋棋,跟我走吧。” 祝宝棋只觉得自己身处在了一个很奇妙的世界里。前一秒他还在梦里面对目色狰狞虐杀他的应棠,后一秒就看到应棠对着他露出忏悔哀伤的表情,而对方甚至还提出要带他离开皇宫的请求,一时间他甚至分不清哪边是现实,哪边才是虚幻。 “我的时间不多。”应棠知道他在想什么,哑着声音又说:“他现在受伤无暇顾我,我才寻了机会偷偷溜出来。接下来他还会害更多的人,难保不会再对你动手。“ “所以,我带你离开这里。”他说着,眼里好像有了光亮,“你不是说喜欢宫外的生活吗?我们一起流浪江湖,随便去什么地方都可以!” “塞外,江南,漠北,都可以!” 应棠仿佛陷入了一种诡异的自我中,完全不管祝宝棋会不会答应,自己兴奋地先说开了,宛若已经置身在了他所形容的美好愿景中。 “我们租个小房子,给你空出一块地种菜种花,养几只鸡鸭鹅。白天我去卖艺,你就在家里种种田,晚上咱们一起秉烛夜谈,看星星,看月亮……” 他越说越高兴,整个人开始狂热:“棋棋,跟我走吧!” 祝宝棋静静的看着他,不知要怎么回答。 他的确想要自由看,也渴望着应棠所描述的那些美好,但……他对未来的规划里,没有应棠的影子。 或者说,没有任何人。 更何况,他不能信任宁子蹇,更无法信任应棠。 “谢谢你的好意。”祝宝棋看了一眼桌上燃烧的红烛,蜡油一滴滴的顺着红色的烛管往下流淌,凝聚在金属底盘化作一团。 他缓慢而坚定的拒绝了应棠,“不必了。” 应棠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眼里刚刚迸发出的亮光也熄灭了。他抖了抖干涩的嘴唇,仔细确认了祝宝棋的神情后小声问: “你……都记得,是吗?” 祝宝棋略感疲惫,反正宁子蹇都知道了,不差一个应棠。 “是。”他点头,“所以,我不可能跟你走,懂吗?” 应棠的脸色更加惨白,身子剧烈的颤抖起来。他磕磕巴巴的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望着祝宝棋的眼神瞬间更加低落,很多话想说,到了嘴边才发现说什么都显得虚伪。 “对、对不起……” 祝宝棋摇头:“没关系。” 他的这句话让应棠更无措了。直到此刻,他才发觉原来他两辈子都没有看明白祝宝棋。每次当他自以为足够了解这个人的时候,祝宝棋又总能让他意外。 就好比现在。 上一世他们闹得很难看,甚至应棠将被宁子蹇欺骗的愤怒一并发泄在了无辜的祝宝棋身上,毒杀他的时候还偷偷换掉了宁子蹇给的毒药,满含着恨意亲眼看着祝宝棋痛苦死去。 这一世他带着内疚接近祝宝棋,满心以为他真的什么都不知道,自己还有补偿的机会,可是原来祝宝棋什么都知道,他想要补偿赎罪的行为忽然成了笑话。 但是不应该。 应棠这么想着。 正如前世他想看祝宝棋临死前的丑态一样,今生他希望祝宝棋恨他。这样他才可以无限低下身子去偿还罪孽,让良心不那么难过。 正常人都会恨害自己的人,祝宝棋既然都记得,那他没道理不恨他。 可是……他偷偷瞥了一眼烛火下什么表情都没有的祝宝棋,心里愈发没有底气。他看不清祝宝棋,也不明白他这些日子为什么还能如常的同他讲话,哪怕现在他们坦诚相见,祝宝棋也没有露出任何憎恨厌恶的表情,平静的就像前世真的只是一场梦。 “如果是补偿的话,没有必要。”祝宝棋淡淡的说,“我没有恨过你,所以你也不用愧疚。” 应棠的眼睛猛然睁大,他不可置信的失声道:“为什么!?” “是我杀的你!你为什么不恨我???” 祝宝棋认真想了想,“需要理由吗?” “那你就当我圣母好了。” 但是应棠显然不信,他不停摇头,呼吸也急促起来:“我不相信!你肯定在说谎,是不是?” 祝宝棋也不懂他,怎么会有人上赶着非要别人恨他:“总之,我是不会同你走的。” “尚春马上就要来敲门了,你还是快点离开,不然到时候就麻烦了。” 以宁子蹇的性子,若他得知应棠偷偷来见他,估摸着后果会很严重。 “你必须跟我走!”应棠不管不顾上前拉他,“不管你恨不恨我,也不管你信不信,你必须跟我走!” “我是为你好!” 祝宝棋不肯,两人在狭小的室内拉扯起来,不小心踢翻了水桶,流水洒了一地,惊动了外面的尚春。 “快走!”祝宝棋皱眉,“难道你想被他们发现吗?” 他的身边不知道被宁子蹇安插了多少人,应棠根本没有能力带他离开,又何必在这种时候触怒宁子蹇,于他和应棠没有半分好处。 应棠气急败坏,可是外头侍卫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只得放开抓着祝宝棋的手,转身从墙上开着的小窗户钻了出去,转瞬消失在原地。 等到尚春赶来,祝宝棋刚刚穿好衣服,假装无辜的说:“朕不小心把桶打翻了,尚春你让人收拾收拾。” 尚春不疑有他,转身吩咐几个小太监去拖地,没过多久屋子里重新恢复了干净整洁。 “你们都出去吧,朕困了。”他摆摆手赶人走,接连打了几个哈欠。 尚春笑眯眯的带着人离去。 祝宝棋懒得管还湿着的头发,直接爬上|床躺下。他说困倒也不是托词,眼皮沉重头脑昏沉,恨不得马上就睡死过去。 他睡得香甜,可惜有的人睡不着。 乔双玉坐在灯下对着案桌上半开的书发了许久的呆,一直到宫女几次催促,他才意识到已经夜深了。 初冬夜间寒凉,可是乔双玉的房内没有燃着暖炉,连个汤婆子都没准备,冷冰冰的像地窖,屋外守着的小太监不住偷偷跺脚,暗暗纳闷昭容为何不生火,反而衣着单薄独坐在桌前直到深夜,不冷吗? 乔双玉心善,让他们都各自回屋歇息,不叫人受冻在外守夜,自己也跟着吹灭蜡烛上|床,对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却怎么都睡不着。 自从重生回来,他每晚都失眠,几乎没有睡过好觉。 他握着薄毯自虐般想着。 越苦越好。 这样才算是给他的惩罚。 二十九 二十九 拒绝了应棠后,祝宝棋又是好几天没见他,但是同样,他也没去看伤重的宁子蹇。 既然已经撕破脸,他也没什么可伪装的,祝宝棋不打算再委屈自己,干脆安心摆烂,成天往延春殿跑,有时还会夜宿,反正就是不想见那几个人渣。 完全不知几人恩怨的阿日斯兰格外高兴,他巴不得祝宝棋每天都来,这样他就不用在梦里想念了。 活了十七年,头一次尝到爱情滋味的阿日斯兰很新鲜,一见祝宝棋脑子里就什么都不剩了,完全是个陷入爱情陷阱的大男孩。 当然,他也没有完全玩物丧志,至少族人和哥哥的交代还记在心里,该做的事一样不落。现在的朝堂情况他几乎也能知道个一二,大业朝内部的斗争逐渐浮出水面,应太后倒了,宁子蹇的地位比往日更加稳固,如果最后是他掌权,对第戎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第戎和大业的恩怨持续了百年多,所有争端的源头不过就是为了领土。第戎地处西北,那里毗邻沙漠,草原连年缩减,眼看着就要无法维持族人的生活,他们才不得不将主意打到大业边境的头上。连年征战加上他们内部十九个王子争权夺位的内斗,族人早已疲惫不堪,已经隐隐有动荡的趋势了。 身为汗王的卓日格图深思熟虑,明白眼下最重要的是尽快带着族人找到新的家园,他放弃了大业朝边境的想法,转而着手迁移的事情。但是在那之前,他们需要拖住宁子蹇的步伐,给他们留出足够的时间寻找新绿洲。 本来阿日斯兰还以为大业朝内斗平衡尚且能稳定个两三年,没想到宁子蹇不知发了什么疯,近来频频有大动作,谁也不知道他下一步会做什么。或许他的行动会提前结束大业内乱,到时他一家独大,必然转头就要肃清边境的第戎,毕竟那是他多年的执念。 阿日斯兰将眼下的情况通过雅雅传信回去,等着兄长的下一步指示,自己也没闲着,暗中继续在朝中打探消息,确保自己能得到第一手消息。 如果以他个人判断,无论是尚春还是田家,都不足以挡得住宁子蹇的步伐。自古掌兵权者为王,田家空有名望却没有实权,而尚春也只能在朝政上做些干预,他们迟早是要被宁子蹇吞并的。 而且…… 他隐晦的瞥了一眼身边的祝宝棋,将那些念头压了下去。 宁子蹇的心思不用隐藏,他的野心不会止步于独霸朝堂,怕是另有所图,最后必然会对皇帝的位子下手。 若是没有对祝宝棋动心思,阿日斯兰或许会想办法挑拨,甚至可能提前对祝宝棋下杀手,然后将罪证推到宁子蹇身上,将朝堂搅得更乱。 此时的宁子蹇羽翼还未完全丰满,如果背负上“弑君”的罪名,无论他最后能不能成事,千古骂名是逃不掉的,他如果足够聪明,就一定会想办法将那几方势力也牵扯进来,这就是阿日斯兰和兄长最初的计划。 可是坏就坏在,他现在舍不得杀祝宝棋。 “怎么了?”祝宝棋察觉到阿日斯兰一直盯着自己的脸若有所思,把目光从小羊羔身上转移,不解的问:“你怎么一直看着朕?” 阿日斯兰收回目光,情不自禁张口问道:“如果你不当皇帝,会怎样?” 祝宝棋一愣,“什么?” “宁子蹇,野心勃勃。”阿日斯兰直接挑明了,不管是出于对情敌的戒备,还是想破坏帝后之间的信任,他都要说:“他对你,不怀好意。” 祝宝棋很惊讶。 倒不是说他觉得阿日斯兰笨,而是他竟然就这么直白毫不避讳的同他说起宁子蹇的野心,像是寻常朋友聊天一样,自然而然的提起。 “你怎么知道?”他有些好奇,多问了一句。 阿日斯兰以为他不信,可惜他的官话仍然没到能准确表达想法的地步,练笔带画的表示对宁子蹇的怀疑有理有据,言辞神情全是对他的关心。 祝宝棋忍不住笑了出来,“都这么久了,你这官话还是半吊子。” “棋棋!”阿日斯兰有些急了,“我说真的!” 他信誓旦旦的模样让祝宝棋更加忍俊不禁,笑道:“朕知道。” “皇后想做什么,那就让他做吧。”他轻声说着,目光眺望天边很远很远的地方。 皇宫还是太小了,就算他再怎么努力仰头,也只能看到顶上四四方方的一点小小天地,他是被困在这里的金丝雀,还不如只麻雀自在。 阿日斯兰翠绿的眼睛盯着他看了许久许久,这才低声问:“所以,你都知道?” “朕又不是真的傻。” 也许在面对阿日斯兰的时候不必担心那些让他心烦的人事,祝宝棋显得比任何时候都要轻松,说话更不必三思后行,于是他说:“不过,你也可以当朕是傻的。” 阿日斯兰在那一瞬间好像在祝宝棋身上看到了某种他看不懂的东西,因此他只顾着看人,一时间竟忘了本来要说什么。 两人维持了片刻平静,阿日斯兰忽然又说:“那,你要跟我走吗?” 平心而论,阿日斯兰清楚地意识到祝宝棋并不适合做一个君王,不管是性格还是手段,他都缺乏帝王应有的狠绝,更不论他一心向往外面的世界,对皇位毫无兴趣。 既然他不想做,阿日斯兰私心觉得自己可以把他带走。 “你?”祝宝棋脸上的惊讶藏都藏不住。 短短几天,他接连从两个人的口中听到要带他走的话,忽然从万人嫌变成辨认米,他一时间还无法接受身份上的转变。 而这两人,一个是前世置他于死地的凶手,一个是毫无瓜葛的异域王子,他怎么都挑不出哪个能值得他信任,不禁哑然失笑。 “我带你走。”阿日斯兰格外认真,英俊的面容在冬日午后的阳光下有些柔和,眼中一片坚定,“去草原。” 如果说之前还有那么一点犹豫,阿日斯兰现在下定了决心。 既然小皇帝无心皇位,那么他为何不顺从他的心思,带他离开这是非之地? 三十章 三十章 宁子蹇伤好了不少能下床后,第二天就去了上清宫。 彼时祝宝棋正趴在贵妃榻上翻书,他闲得没事干让尚春在宫外搜罗了不少最近民间流行的各种话本,重新捡起前世爱看闲书的爱好,边看边点评。 “福顺你看,这人文笔真矫情。”他指着书上的文字滔滔不绝的跟身边的小太监讲解,“而且故事还很老套,又是狐仙报恩那一套,这帮酸秀才不好好读书,成天意|淫有美女为他奉献,啧。” 福顺在旁认真听他吐槽,他打小因着家里穷没念过书,一个字都认不得,只能靠祝宝棋念给他听,听多了慢慢也能领会到他的意思,跟着附和道:“也许就是因为他们科举没希望,所以才整天做梦吧?” 说到科举,祝宝棋放下书托腮。上一世他没有摆烂的时候,着实为了重开科举这事烦透了脑筋。每次他在朝上提出要恢复科考的事,田氏兄弟总要跳出来逼逼,表示强烈反对,说天下人才早已尽数归顺陛下,实在没必要从民间再选拔什么所谓“俊杰”。 更何况,近些年不是大旱就是洪涝,亟需增添人口耕种,若是恢复科举,那些本该去种田的人都跑去读书考试,谁来保证来年秋收? 他们摆出的理由不胜枚举,其实目的就是想断了他的念想,好继续让他们士族把持朝政,担心下面的人上来后,他们垄断官职的罗网被破坏。 那时的祝宝棋还很天真,怀着一腔热血想要在皇位上发光发热,不想只做个无名无姓的炮灰,他在朝堂上同士族据理力争,最后更是亲手摧毁了盘踞在大业朝几百年的几大家族,打通了底层举子上升的通道。 他默许了宁子蹇的行动,却没料到他竟然胆大到在朝堂上公然带人砍杀田青雪,随后又放任手下部将复仇,将乔家上下抄家灭口,乔尚书的尸身被泄愤投入赤江,这就是当年轰动朝野的“乔氏惨案”。 如果当初祝宝棋知道默许宁子蹇会造成那样惨烈的后果,他无论如何都不会允许的。变革路上必然会有牺牲流血,这个道理他一直是知道的,可作为一个现代人,他仍然希望能通过更温和的手段达到目的,而不是这样充斥着血腥杀戮。 也正因此,他和宁子蹇第一次爆发了剧烈的争吵,两人冷战了数十天没说话,乔双玉更是将他们视作仇人,恨不得杀他后快。 现在想来,其实那时候他就应该敏锐察觉到,他和宁子蹇从来都不是一条路上的人,比起软弱到圣母的自己,他才是更适合做帝王的人,注定了他们之间不会有好结果。 回忆起前世种种,祝宝棋深深叹气。这一世他不再掺和他们的斗争,不知道宁子蹇还会不会走那么极端的路,乔双玉既然也是重生的,那他应该会提前部署好,不至于再来一次吧? “陛下,皇后娘娘来了。”福顺忽然小声提醒,“您要装病吗?” 跟了陛下这些天,福顺也看出了帝后间的不和,坚定的站在陛下这边。陛下不喜欢皇后,那他也不喜欢!而且公公交代了,皇后必除,否则陛下有难,他一直牢牢记在心里,将皇后当成了敌人。 “什么?”祝宝棋脸色一变,从贵妃榻上跳下来光脚跑到床上,刚盖好被子,宁子蹇就进来了。 他瞥了一眼床上装睡的某人,淡淡说道:“不用装了。” 祝宝棋闷在被子里不想出来,宁子蹇上前动手强行掀开被子,让他没法再躲避。 “就这么不想见我?”他的脸色算不上好,转头又对福顺道:“你出去。” 福顺哪里肯。他平时胆子小,可只要一对上保护陛下的事,他的心头就仿佛涌出无限的勇气,坚定地挡在床前大声说:“这是陛下的寝宫!奴婢绝不会擅自离开!” 宁子蹇皱眉,他最不喜下人忤逆,更没将区区小太监放在眼里,眼神愈发冰冷。 祝宝棋太了解他了,赶紧对福顺说:“你先出去吧,朕待会叫你。” “陛下!”福顺不肯,“他……” 他的话没说完,宁子蹇就粗暴打断了:“一个小太监,竟也敢跟本宫蛮横,不要命了?” 怕福顺这小傻子真敢来硬的,祝宝棋连忙使眼色,让旁边的小宫女将他拽出去,屋里立刻安静下来,只剩下祝宝棋和宁子蹇两个人。 空气一时凝固下来,祝宝棋虽然不想面对他,迫于无奈也只能面对,坐在床边不想开口,宁子蹇是不知怎么开口,于是他们短暂的沉默了一会儿。 最终还是宁子蹇先说话了:“宝儿,对不起,我知道你恨我。” “你想如何罚我都可以,只是别不理我。” 他的语气十分诚恳,幽深的眸中尽是痛悔,“我是真的后悔。” 相较他的低落,祝宝棋平静多了,“那我原谅你了。” “真的?”宁子蹇眼睛一亮,整个人仿佛瞬间活了起来,忽然有了希望。 可惜他脸上的笑容维持甚至没有五秒,接着祝宝棋的话又给了他沉重一击。 “我觉得咱俩这样挺没意思的。”祝宝棋轻声说,“这算什么?渣攻回头是岸?追妻火葬场?” “那我扮演什么角色?贱受?” 他喃喃的说着宁子蹇听不懂的话,又道:“宁子蹇,我不认为我们还有复合的可能——一丁点也没有。” “不论是性格还是三观,我们相差的太远,更何况,你的的确确背叛过我。就算事后后悔,对我来说结果是一样的。” “我是真真切切的死过了一次,那种感觉你懂吗?” 宁子蹇的脸色惨白,他张口想要再次辩解,可是怎么说都有些无力:“我、我没想真的杀你,是应棠他擅自做主……” “你敢说,你没有犹豫?”祝宝棋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的说:“我知道,那晚是应棠自己要杀我,不是你的命令。” “可是你敢发誓,你没有这么打算吗?” 宁子蹇喉咙发紧,不敢说话了。 他没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因为那时他确实动摇过。新皇登基后有太多事要处理,尤其是祝宝棋这个“前朝皇帝”,只要他存在一天,宁子蹇的身份便不能名正言顺,所有人都会知道他是靠发动兵变才得手的谋逆分子,身份极其不光彩。 手下重臣都极力要求处死他,好堵住悠悠众口。宁子蹇纵然不舍,可是江山眼看已经握在手里,他舍不得再丢弃掉,从底层爬上来的人大多如此,一旦尝到权利的甜头就不能放开。 所以应棠先下手为强杀掉祝宝棋,他震怒之于,心里是有过一刻的轻快的。至少杀祝宝棋的人不是他,他多少能好过点。 只是这样的念头骗得过别人,骗不过自己。很快他就尝到了后悔的滋味,祝宝棋死去不到半年,宁子蹇便开始了煎熬,甚至在大婚当头反悔,将师妹冷落在后宫,日日对着祝宝棋的遗物落泪。 如今被祝宝棋质问,他只能选择沉默。 “所以你现在做这幅样子给谁看?”祝宝棋叹气,“看在我曾经喜欢过你的份上,咱们好聚好散。” “你不就是想要这个位子吗?”他说,“正好我也不稀罕,等朝局稳定,我亲自颁布退位圣旨,这样你不用费一兵一卒,也不用背负谋逆的罪名,光明正大的坐上龙椅。” “不是的!”宁子蹇急切张口,“不是这样的!” 祝宝棋冷笑:“不是这样?那是哪样?” “就算重来一世,你还是想做皇帝吧?” 宁子蹇呼吸急促,眼眶红了:“不错。” 这是他的私心,又不完全是。 他太清楚了,祝宝棋不适合在那个位子上坐,他太仁慈善良,而这正是一个帝王的软肋。况且他也不喜欢当皇帝,那他就取而代之,这样既可以稳固江山,又能让祝宝棋开心,为什么不呢? “我们没什么好谈的。”祝宝棋闭上眼,“你出去。” 宁子蹇不想照做,但祝宝棋闭眼不想与他多说一句,他也没办法,只得后退两步,沉声说:“总之,我是不会让你走的。” 说罢他转身大步离开,轻轻带上房门。 他走后,祝宝棋睁开眼,忽然烦躁的将枕头狠狠扔在地上。 三十一 三十一 自那之后,祝宝棋开始单方面和宁子蹇冷战,既不看他也不说话,无论宁子蹇如何示好,他都不再配合。只是这一招收效甚微,宁子蹇打定注意要强留,前世何等高傲的他竟也生生忍了祝宝棋的冷脸,仍然乐此不疲的往上清宫去。 对此,祝宝棋心烦之于,不免又开始忧虑将来的处境。不管宁子蹇是不是还爱他,这对他来说都不重要,现在他不妨自己走,他所做的那些计划都毫无意义,什么出宫自由之类的成了空谈。 他身边除了一个福顺,也没什么力量抗衡手握重兵的宁子蹇,尚春年纪也大了,更是指望不上。宁子蹇虽然没有将他困死在上清宫,允许他出去活动,但皇宫也不只不过是更大的鸟笼罢了。 在这种时候,乔双玉主动过来。他先是深深地跪在祝宝棋面前重重的磕了头,用沙哑的声音低声道:“陛下,臣知罪。” 祝宝棋坐在上首处俯瞰地上长跪不起的乔昭容,心知他是为何而来。那两个人已经知道了他重生的事,乔双玉没道理不知道。因此,对于他的到来,祝宝棋并不意外。 他想起上一世被投入冷宫的那一天,乔双玉也曾来看过他。 那会祝宝棋还在被心上人夺位的震惊中没回过神,自他被困在冷宫,身边再没有一个人,乔双玉是第一个来看他的。 祝宝棋以为他是为了报复而来,谁料他只是平静的问了一句: “陛下,你可曾有悔?” 那时祝宝棋被这句话问到了,久久没有回答。 他知道乔双玉恨他。乔家覆灭的事虽然不是他做的,却实在与他脱不开干系,他无法舔着脸把自己撇出去。 “宁子蹇这种人就好比一只狼。”乔双玉似乎也没打算听他的回答,自顾自的又说:“只要给足够的好处,他可以背叛任何人,且永远不会自省。” “你与他为伍,就该料到今天的下场。” 祝宝棋沉默,心知乔双玉说得对。他看书的时候又何尝不懂宁子蹇的为人,只是深陷其中被那一点喜欢蒙蔽了眼睛,让他不再冷静理智,许多异常看不清了。 乔双玉来这一趟显然也不只是为了看他凄惨的模样,他们之间说起来仇恨到底没深到这种地步。祝宝棋落到这样的结局,几乎也是乔双玉一手干预的。 “应棠漂亮是漂亮,可惜没长脑子,他姑母的手段一点没学会。”乔双玉轻蔑的说,“果然是小家子出身,到底眼皮子浅。” “我只不过稍微挑拨了几句,他便转头恨上了你,以为是你从中作梗,害他家败落,又勾得宁子蹇弃他不顾。” 祝宝棋一直默默听着他絮叨。他也有些佩服自己的乐观心态,都这种时候了,居然还有心思吐槽。果然反派大抵都喜欢逼逼,非要跑来啰嗦自己的作案动机,生怕旁人不懂。 想到这,他忍不住开口道:“你恨我,我不奇怪。但你不报复宁子蹇,却跑来报复我,你还有脸说我蠢?” 不是他逞强,实在控制不住好奇。 “谁说我不报复他?”乔双玉不高兴了,“报复你就是在报复他,等你死了,我要看他痛悔一生!” 祝宝棋:“……” 他总是搞不懂这些反派奇奇怪怪的脑回路。他都被宁子蹇废了皇位扔到冷宫了,到底哪里看出来自己挂了他会后悔? 梦里的后悔吗? ………… 回忆到这里,祝宝棋又看了一眼还跪着的青年,抬手扶额,半晌道:“你不用跟朕道歉,大可不必。” 祝宝棋只觉心累。先是应棠,然后是宁子蹇,现在又多个乔双玉。这三个前世都不同程度伤害过他的人,现在又都跑来表达对他的忏悔,好像前世他一死,这些人忽然都醒悟了,开始怀念他的好,继而发现对他的感情,一个个都来补偿。 他从没想过这样狗血的桥段会放在自己身上。以前看小说的时候确实会爽到,一旦落到现实中,祝宝棋只有满心无奈,巴不得离这帮人远远地。 什么人会跟直接或间接害死自己的人冰释前嫌重修于好啊??? 乔双玉抬头,依旧跪在地上不起来,仰头看向祝宝棋,轻声说:“我知道。” “如果是为了你那无处安放的良心,那你更没必要来见我。”祝宝棋叹气,“前世乔家惨案,我确实有几分责任,你要报复我也名正言顺。” “咱俩一笔勾销,谁也别说谁,就这样吧。” 重生回来后,乔双玉幻想过很多次有一天他与祝宝棋坦诚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唯独没想过他会这么轻易地用如此云淡风轻的语气说出“一笔勾销”的话。 没有怨恨,没有愤怒,一丝丝的情绪都没有,仿佛与他已然是路人了。 他心中苦涩,知道这是自己咎由自取。前世祝宝棋将他当做挚友,想尽一切办法让他在朝堂上占有一席之位,不忍他被折翅关在后宫孤老一生,他本该是感激的。 可是仇恨让他忘却了从前的情谊,给自己找了诸多借口,最终奈何桥前他也无法辩驳自己背叛的行为。 应棠骂得对,他的确是个伪君子。 “我可以帮你。”他说,“宁子蹇这一世绝不会放你走,所以我能帮你。” 祝宝棋单手撑着下巴懒洋洋的说:“这话应棠说过了。” “我给你的回答与他一样——谢谢,不需要。” 在这两个人身上吃得苦足够祝宝棋永远记着,就算他们有一千种法子帮他,他也不想接受,无关自尊心或者别的什么,单纯就是不想与他们有任何瓜葛。 “我自己的事,自己会解决。”他有些烦了,起身越过跪在地上的乔双玉往外走,半道停下又说:“起来吧,地砖寒凉,不值当。” 说完这句话,他头也不回的走出殿门。 身边所有人都让他有种窒息的感觉,好像只有躲到延春殿才能获得片刻轻快。 三十二 三十二 随着去延春殿的次数越来越多,逗留的时间也越来越长,在祝宝棋自己意识到之前,宁子蹇先坐不住了。 延春殿内—— 天气一日日见冷,再有一个多月就是新年了,古人注重春节,提前一个月就开始有了年味,宫内宫外到处宓弥漫着浓郁的喜庆,稍稍驱散了不少之前的阴影。 祝宝棋窝在延春殿,他刚跟阿日斯兰涮完羊肉火锅,捧着清茶舒服的消食,眯着眼想以后的日子如果都能这么悠闲就好了。 阿日斯兰看他小猫一样慵懒惬意,忍不住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捏了一把,手感还是那么好,软软嫩|嫩,都是肉。 想起小皇帝的软肉也有自己投喂的一份功劳,他内心十分满足骄傲。 “别瞎捏。”祝宝棋不满的撤下他的手,“没大没小。” 阿日斯兰不服:“我的,不小。” 他本来说话并无歧义,奈何祝宝棋心黄,不小心就想到了某些不可言说的事,脸上一红,轻咳一声说:“男孩子矜持点。” 阿日斯兰总是不太开心他把自己当孩子,他知道汉人似乎是有个什么“弱冠”成年之说,但草原可没这些破规矩,如果不是他一心忙着打架,现在孩子恐怕都有一打了。 “不是孩子。”他固执的重复道,“你为什么就是不肯看我?” 阿日斯兰什么都好,就非逮着他时不时地表白让人头疼。 祝宝棋捧着茶杯无奈,敷衍着说:“朕哪里没看你?” “那你看我。”阿日斯兰强迫他抬头,逼他正视自己的眼睛,认真而又严肃:“看看我,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祝宝棋的脸被他双手捧着,不得不与他对视。那双美丽的绿眼睛似乎一眼就能望到底,里面某种原始欲|望毫不掩饰,看不懂的除非是傻子。 祝宝棋脸红,想躲避他的目光,奈何脸被人强制捏着不准移开,半晌低声说:“你这是……何苦?” 他不懂阿日斯兰是怎么喜欢他的,也不大想懂。无论动机是什么,阿日斯兰出现的时机都不够好,在经历了前世的种种背叛后,祝宝棋哀莫大于心死,虽不至于一辈子断情绝爱,短期内却也没有任何想恋爱的想法。 至少也要等眼下的困境过去,等到真的海阔天空再说。 “为什么不敢看我?”阿日斯兰倔强至极,到底才十七岁,刚刚喜欢上一个人,面对感情只知道横冲直撞,一定要问个明白。 祝宝棋没办法同他解释清楚,只说:“可是我的确无法回应你。” “没关系。”阿日斯兰不介意,即便祝宝棋一而再再而三的回避拒绝让他有些难过,但他自恃遇强则强,心上人的冷待不会让他胆怯退步,反而激起了强烈的斗志。 “只要你肯承认我,迟早以后,你是我的。” 他的语气笃定到仿佛已经预见了未来。 祝宝棋原本很愁,听了他的话后忍俊不禁:“你也太自信了。” 阿日斯兰当然不是盲目乐观,他有着野兽般的直觉和行动力,认准了猎物绝不松口,况且他知道自己长得有多好,他的阿姆给了他一副好皮囊,假以时日,小皇帝必定会属于他。 至于皇后?不足为惧。 面对阿日斯兰热烈真诚的表白,祝宝棋很难说完全不动摇,毕竟谁不会被一个勇敢示爱强势认真的年下美貌身材火|辣小狼狗打动呢? 眼看两人之间就要生出那么一点粉色暧|昧泡泡,阿莱没眼色的跑进来打断了他们的好事: “皇后来了!” 这一声让祝宝棋回神,在听到皇后来了后神色也是一变,急忙推开阿日斯兰,怕宁子蹇看到他们亲近的姿态,对阿日斯兰不利。 才刚坐好,宁子蹇的身影果然出现在了殿门口。他阴沉沉的目光落在阿日斯兰身上,眼神满是对他的戒备和不满,冷声道: “兰美人,你屡次勾|引皇上,是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阿日斯兰听得懂“勾|引”两个字,闻言不屑冷笑,操着仍然生硬的官话回怼: “我也是陛下的妃子,是第戎送上来的人,服侍‘自己’的夫君,为什么不能勾 、引?” 说到这里,他故意作出惊讶的神情,继续输出:“皇后要是也想服侍,为什么不勾|引呢?” “是不想吗?” 祝宝棋:“……” 是谁教这家伙学得这些阴阳怪气的话??? 宁子蹇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摆出皇后的架子说道:“兰美人好大的胆子,既然你知道你只是第戎上供来的贡品,竟还敢挑衅顶撞本宫,看来是要受点教训了。” “禁足和抄书都不能让你学会宫里的规矩,那就只能动武了。” 说着,他自顾自的在椅子上坐下,老神在在的命阿日斯兰跪在延春殿外,没有他的吩咐不得起身。 “你在做什么!?”祝宝棋终于忍不住了,“你我之间的事为什么要牵扯旁人?兰美人快言快语,又是异邦来得友好使者,你贸然对他体罚,难道不怕影响两国邦交?” 宁子蹇嗤笑,极度轻蔑:“邦交?” “区区第戎蛮子也配?” 祝宝棋强压怒气说:“不管你怎么想,现在事实就是如此,除非你想再次挑起争端。别忘了,现在的大业可不是十年后,经不起你穷兵黩武的折腾!” 宁子蹇见他发火,冷眼盯着他看了许久,咬牙切齿的问:“你就为了这么个东西跟我顶撞?” “我不是东西。”阿日斯兰被祝宝棋护在身后,闻言傲气的回道,丝毫没把宁子蹇当成皇后尊重。 祝宝棋头疼:“你快闭嘴!” 得罪宁子蹇,他俩都吃不了兜着走,阿日斯兰这家伙就不能假装听不懂吗? “呵。”宁子蹇轻笑,“只要我还是后宫之主,兰美人就得归我管,哪怕是陛下恐怕也没理由置喙后宫之事。” 他铁了心的要对付兰美人,把这些天祝宝棋对他的冷漠一股脑全撒气在人家身上,谁叫他天天往延春殿跑,不给点教训是不行的。 “你敢!”祝宝棋自重生后就没对宁子蹇大声说过话,这次不打算忍了,“是朕要来找兰美人!是朕贪图延春殿幽静!你怎么不对付朕,却来与兰美人较劲!?” 怎么台词好像有点耳熟…… 祝宝棋默默地想着。 “那你跟我走。”宁子蹇不咸不淡的谈条件,“只要你跟我走,我便不罚他。” 他这个德行已然昭示了皇宫内究竟是谁做主,就算祝宝棋是皇帝也白搭。 祝宝棋别无选择,只能选择离开。 阿日斯兰一把拉住他的袖子,重重的说:“不许你,跟他走。” “听话。”祝宝棋扯出衣袖,故意板着脸冷漠对他,“朕以后有空再来瞧你。” 宁子蹇犹如一个胜利者跟在身后,瞥了一眼阿日斯兰,凉凉的说:“兰美人,松手吧。” 阿莱在一旁瞧得心惊胆战,右手悄悄放在腰上的匕首处,随时准备冲上前护住他家王子殿下。阿日斯兰的绿眼睛死死盯着宁子蹇,眼中蕴着盛怒。 然而最终,他还是松开手。 祝宝棋从他身边掠过,两人没有眼神交流,宁子蹇拦住小皇帝,志得意满胜券在握,带着手下人离开延春殿,如同来时那样兴师动众。 等他们走后,阿莱小心翼翼的凑上前,低声唤道:“殿下……?” 阿日斯兰抬头,俊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刚才被迫低人一头不过是幻觉。 他说:“阿莱,我改主意了。” “我要杀宁子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