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重生后》 1. 第 1 章 启明三年春,四月十六,长宁公主出嫁。 皇帝极其重视,下旨八方来贺,普天同庆。 本该明媚的春日,却蒙了层阴郁的天。 大殿之中,鼓乐之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打斗嘶吼之声,不过眨眼功夫,殿内已血水横流,刺眼灼目。 启明帝满身是血,一手持剑,一手护着惊慌无措的长宁公主。 冕旒的缀珠散落一地,灿烂的凤冠也在打动中被踩的烂瘪,两人在横尸淌血的大殿之中,成了最狼狈的人。 男人一身喜服,从殿外走进来,他身材高大,走近时,挡住了公主眼里的光。 “微臣救驾来迟,令贼人闯宫行刺,致陛下与公主重伤,罪该万死。” 不是这样,这与预先的计划完全不同,启明帝甚至能猜到对方接下来的打算。 他眼神冰冷,剑指来人:“你敢背叛朕!”话音未落,已提剑刺去! “皇兄!”李星娆想也不想就冲上去,双手握住剑身,利刃入肉,皇帝一惊,飞快驻足卸力,不可置信的看着妹妹。 血液顺着女人白皙的手腕一路滑下,与大殿里的血液混在一起,剑若晚收半分,能直接削掉她的手。 李星娆仿佛感觉不到痛,看向几步之外的男人,近乎哀求:“你解释啊,你向皇兄解释啊!这一定是有误会,一定是误会!” 启明帝在打斗间受了伤,见此情景,不由气急攻心,呕出一口鲜血,直直的倒了下去。 兄长的倒下,像是绷断理智的最后一把刀,狠狠砍向公主心弦。 她倏地张大嘴巴,却失了声。 李星娆不敢看地上的血和尸体,不敢看站在一旁的男人,更不敢去承认脑子里正在成形的真相。 身体像是被线绳操控的木偶,慢慢走向地上的皇兄,蹲下,将他上半身托起,紧紧护在怀里。 李星娆脸色苍白,目光空洞,浑身发抖,像是冷的,又像是怕的。 没有预想中的撕心裂肺和谩骂诅咒,她死死抱着唯一的亲人,蜷缩埋头。 男人眼中的公主,一身破败的鲜红,像一朵原本绽放的最美的花正在慢慢闭合,形销魂碎。 …… 天保寺为大魏国寺,深受长安达官贵眷青睐,香火不绝,十分热闹。 婚宴之后,到访的香客发现,天保寺后山的塔前竟有禁军守卫,连只苍蝇都飞不进。 若好奇者想询问,便会立刻被知情者拉走,一路低声告诫。 塔的最底层,四条短粗的锁链将李星娆困在方寸之地,稍微动弹便会扯住。 可她好像也没有动弹的意思,像被抽空魂魄的破娃娃,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大红喜服沾血又沾尘泥,脏得不成样子,若走近去嗅,难闻的气味若有似无。 没有人会相信,这是昔日里连鞋底都不愿沾染黄泥的长宁嫡公主。 阴冷的塔里进来一人,李星娆眼珠一动,像是瞬间注入了生气,扭头看去时,身体带动铁链,发出几声碎响。 可等她看清来人,目光又瞬间沉寂下去。 不是他。 对方看透了她的心思,微微一笑:“让殿下失望了,是我。” 李星娆转了回去,恢复成原先的姿势。 来人也不在意,自己走过来,在她一步之外站定。 “殿下大婚时出了意外,今于天保寺塔休养,我怕殿下孤寂,便来看看您。” 李星娆只字不语,但对方很懂抓她命脉。 “我猜,殿下现在满腹疑惑,没心思闲聊。” 李星娆倏地抬眼,直直盯住她。 女人得意的偏头:“殿下这么看着我干什么?像是要吃人。难道您现在,在恨谁吗?” “殿下,若你一定要怪谁,那就怪自己吧。” “不信?那我一件一件说给您听……” “四年前,皇后为了哄您开心,在您生辰的几日之后于玉兰苑办了个春宴,是您自己放着满园景色和追捧之人不顾,独独将他看进眼里。” “你怪他设计你,但从一开始,就是您先给的机会。” “太子为皇后嫡出,又有洛阳东方氏和百里氏做后盾,本该一帆风顺,可若不是你为了亲近一个男人,绞尽脑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还对他毫不设防,他又如何从您这里探得东方家的死穴,进而下手呢?” 李星娆瞳孔一缩,微微急促的呼吸,令她双肩微微起伏。 “东方家为太后母族,与洛阳百里氏一向亲近,还选了百里氏长房嫡女为皇后。两家相辅相成,东方家失势,太子无异于断了一臂。” “但其实,两家皆大族,一时起落,不可能轻易根除,只要耐住性子慢慢经营,总有复起之日,太子又能重新如虎添翼。” 李星娆呼吸一滞,眼神更加绝望。 女人欣赏着她的表情,声情并茂:“他们差点就成功了。皇后娘娘确有本事,几番安排,竟真给东方氏争取了一个机会。若非有您这道口子,我们还真是防不胜防。” 她故意刺激李星娆,用的“我们”。 百里皇后欲捞东方氏一把,结果因她这个女儿泄密而事败,引火烧身,惹帝王震怒。 随着百里氏倒台,皇后被废,本该平稳强势的太子,忽然间置身于风雨飘摇中。 当时朝臣已经猜测,下一个就是废太子了。 “遭遇这样的事情,是个人都会难过,尤其是殿下您这样,别人稍微对您好些,你就恨不得掏心掏肺。” 李星娆眼眶泛红。 她是个敏感的人,发现周边人变了时,只觉心灰意冷。 所以,当那个男人一如既往的温柔和关怀,她心中对他已是极致的信任。 许是天命所归,熙昌帝忽然病来如山倒,太子还没来得及被针对,就在简陋的国丧之中被推上皇位,开启启明元年。 可即便当了皇帝,要面临的麻烦和难题一样不少,很多都是先帝在时未完成的。 而少帝身边已无可信能用之人。 这时,也是他建议她,既为公主,理当以身作则,重新为太子固权。 她什么都没做过,他便耐心的一点点教,一点点说给他听。 真奇怪,那些枯燥的政务,母后和皇兄也会随口提起,她听来只觉得又烦又无聊,但从这个男人口中说出,竟有种致命的迷人。 她听他指挥,完全信赖,拿出自己积攒多年的私库交给他,去赈灾、填军饷,稳家国。 她一度为此自豪,但现实却朝她兜头泼来一盆冷水。 “该谢谢殿下,若非有您的相助,我们岂有足够的本钱去收买人心?世人只知我们大义,又岂会再将心向着那个无能的少帝?” 李星娆眼中的光芒殆尽。 他骗了她,拿着她的钱,为自己收买人心。 他才是真正包藏祸心之人,却利用她的信任,故布疑阵,栽赃嫁祸,让皇兄和她将其他人当做敌人,甚至用大婚设下杀局。 皇兄身居高位,日理万机,许多事没法亲自去看去听,只能信赖自己的人。 他信赖她这个妹妹,可她却亲手将皇兄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难怪进京的兵马没有被堵在玄武门,而是顺利入宫,杀入大殿。 他们等的就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设计杀局的是皇帝,闯宫的是被皇帝召入京的亲王和兵马,他们只需隔岸观火,在关键时刻控制住皇宫,给皇帝和公主安上一个由他们润色过的结局。 面前的女人缓缓开口,宣布结局—— “如今,世人皆知,皇帝与公主兄妹情深,因公主出嫁悲痛过度,竟于公主当婚当日突发疯疾,派人于玄武门射杀进京恭贺的亲王与将领,又于大殿之中滥杀无辜,误伤公主,后急症并发,一病不起。长宁公主身受重伤,大受刺激,移居天保寺塔休养。” “今有新太后垂帘听政,摄政王辅政,陛下可以安心养病,殿下,也可以安心。” 静谧的塔内爆出绝望的嘶吼,李星娆犹如地狱恶鬼,双手呈爪状极力向前,掌心的伤口一直没有养好,这一动作,竟又裂开流血。 她一动,铁链也动,铿锵几声,将她牢牢的牵制住,攒满了杀气的双手,堪堪停在女人几寸之外,无论李星娆如何挣扎扯拽,依然无法近身。 女人放声大笑,转身而出,只留那怨恨又绝望的嘶吼在塔内,久久不息。 …… 塔底阴冷无比,常年燃灯,一觉醒来甚至分不清时日。 这份阴冷,冷却了歇斯底里的仇恨和咒怨,也浸醒了脑子。 李星娆开始日复一日的自审和反省,把这些年的许多事都磨碎了一点点去重新体会。 直至某个寒冬,塔内又来了人。 宫奴一如既往为她洗漱更衣,甚至为她换了昔日最喜欢的红裙。 一件配饰都没有装点,是防她自戕。 刚洗漱完,那女人又来了。 相隔多时,她比前一次更光鲜亮丽,身份也当更尊贵。 这次,她是来送喜帖的。 “本宫与他,马上就要成婚了。若有兴致,不妨来喝一杯喜酒。” 从女人出现到离开,李星娆始终没有反应,女人好没意思,嗤笑一声,让人解了她身上的铁索束缚,虽然还是被关在这里,但可以自由活动。 “已是个活死人,还怕她跑了不成?” 塔里已无人,李星娆眼神一动,呆滞的眼神瞬间泛起凌厉的冷意。 哪怕是阴暗的底层,她依然靠着自己的办法计算着时日。 五百六十四天,是她被关在这里的时间,也是外面变天的时间。 昔日,她为皇兄能稳固江山,奔波三年,收效甚微,曾苦叹经营不易。 可原来,两年就足够变天了。 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她死了都没脸见父母亲人。 所以,绝不能死。 天真做梦的年纪已经过了,世上无如果,更不想来世。 哪怕耗费二十年,五十年,她也要把失去的夺回来,再拿着这些东西,去向被自己伤害过的亲人谢罪。 而现在,她似乎已等到机会。 人算不如天算。 当天夜里,天宝寺内突然骚动,一队禁军拥着一身紫袍的男人赶来。 天保寺塔门大开,刚走进便有扑鼻的血腥味。 塔底,瘦弱苍白的女人躺在地上,两手手腕皆被狠狠割开,人早已没气。 长宁公主李星娆,因从小便仔细养护双手,遂指如纤葱,肤白细腻。 曾任有说,公主乃大富大贵的好手相。 可那一日,她手握剑刃,掌中纹路随着伤口断开,又随着伤疤的长合,断成一寸一寸。 那副好手相,终究被给毁了。 她躺在血泊中,像一朵闭合的花又重新绽放…… 有史记载,启明五年,长宁公主于天宝寺内突发疯病,自戕而亡。 启明帝闻知噩耗,于病中暴起,嘶吼狂奔竭力而亡,死时,手里还抱着一对木雕娃娃…… 2. 第 2 章 春雨袭来,细密不绝的落下,探入窗间的半截绿枝在细雨中轻轻颤动。 微风卷着落下的水珠,冲着窗前的身影扑面而来,李星娆一个激灵睁眼,像窒息将死时忽然又攫取到了新鲜的气,猛地倒抽一口气。 养眼的春景映入眼中,冰凉的湿气直灌肺腑。 “殿下,这样会着凉的。”雁月快步走到公主身边,垫脚去关窗。 手腕忽然被抓住,雁月吓了一跳,转头看公主,又被吓一跳。 “殿、殿下,您怎么了?” 雁月和明枝伺候公主多年,见惯她愁怨自艾生闷气,却从未见过这般模样。 脸色苍白,眼神冰冷深邃,看着吓人。 指腹感受到的脉动证明眼前人的鲜活,李星娆神色微松,放开了她。 “没事……”李星娆喉头轻动,发出声音的瞬间,眼前这个世界变得更真实,脑子跟着清醒。 她本在午睡,自雨声中醒来,独自起身在窗边赏景,心情郁闷。 几日前是她生辰,恰逢边关急报,父皇和皇兄忙的见不着人,母后也被宫务绊住,一整日下来,只让宫奴往这里送了礼,竟连人都不来。 为此,她生了好几日闷气,连请安都不去。 可就在刚才小睡之时,她做了个很古怪的梦。 梦里,她在此次生辰后办了个春宴,与一男子邂逅生情开始,也因此家破人亡,横死收场。 说这是梦,因为它有梦的特质,梦中一切清晰可感,梦醒之后就像是被迷雾遮了一半,尤其那些人的身份角色、模样声色,都糊成了一团。 说古怪,是因它后劲儿太足了! 脑子里像被天灾人祸席卷后的残垣断壁,零碎混乱,可是在这场经历中的种种心情——甜蜜,期待、幸福、满足、害怕、震惊、怨恨、绝望,不甘,每一样都完整存在,相互交织,回味时撕心裂肺。 “殿下,您怎么了?”公主看起来实在不对劲,雁月有点怕了。 李星娆没答,忽然转身就往外跑。 她想见母后和皇兄,说不上为什么,就是得见一面! “殿下!”眼看公主身上还穿着单薄的睡袍,雁月转身抓了件披风就追上去。 李星娆没能跑远,一出殿门便撞上百里皇后。 百里皇后吓一跳,幸得左右搀扶才没摔着,待看清来人,当即蹙眉轻斥:“莽莽撞撞的做什么?” 再一看女儿的着装,更火了:“你看自己像什……” 话没说完,李星娆忽然扑抱上来,生生截断了皇后训斥的话。 “阿娆?”百里皇后愣住,思绪一理,试探道:“发梦了?” 关切的话语令李星娆眼眶一涩,脑子里陡然浮现出百里氏抄家流放,母亲被废禁于冷宫横死的片段。 是母亲,活着的母亲。 温暖,温柔,一如既往的关心她。 即便被废除皇后之位乃至濒死,她想的也是如何安顿一双儿女。 这样的母亲,自己竟会频频计较她更爱皇兄还是更爱自己,每有不如意便耍脾气摆脸色。 李星娆心头生出细密的刺痛,鼻酸喉涩,却始终没有落泪。 这不对劲,以往她可是挤一挤就能掉出大珍珠的! 她眼泪呢!? “你到底是怎么了?”百里皇后确定她不对劲,彻底没了苛责,语气陡然温柔起来:“谁欺负你了?你同母后说!”一双凌厉的凤眼扫向后面,“还是谁伺候的不好?” 雁月和明枝吓得双双跪地,整个福宁宫的奴才都大气不敢出。 李星娆感觉到了周围紧张的气氛。 恍惚中,她又想起一些梦境场景。 因自小敏感多思,渴望被身边的人重视在意、放在心里最尖尖的位置,李星娆没少折腾身边的人。 噩梦里,母后被废,她和皇兄处于风雨飘摇中,最先落井下石的便是周边的人。 她还凄凉的想,满殿宫奴,竟无一人对她忠心。 但跳出来看,她又何曾用心经营过这些人心,让他们觉得长宁公主值得忠心对待呢? “母后,我没事。”李星娆从百里皇后怀中推开,“儿臣方才被梦魇住了,冲撞母后,还请母后责罚。” 百里皇后细细打量着女儿,见她脸色微白,话不像假,这才舒了口气,一手拉过她,一手冲后面的雁月指了指披风。 “做梦而已,看把你吓的。” 雁月上前来为公主加披风。 外面下着雨,披风上身,李星娆方觉凉意被隔绝在外,抱着母亲胳膊嘟囔:“的确吓人,醒来时尚且分不清真假,多亏母后出现,一身威仪,替女儿镇住梦魇。” 百里皇后忍不住笑起来。 她这个女儿,折腾人时是真折腾,嘴甜时是真甜。 母女二人进殿,宫奴在外侯令,百里皇后打趣说:“这会儿嘴甜了,不同母后闹了?” 皇后所指为何,李星娆心知肚明。 明明只是几日前发生的事,当她再回味自己此前的心态和做派,只觉忸怩做作,浑身发麻,很不自在。 不想承认那是自己,也不想旧事重提,李星娆索性发挥所长,与母亲狠狠撒娇。 百里皇后受不得这个,母女二人在和乐的氛围中前嫌尽消。 待皇后离去,外面的雨也停了,雁月和明枝伺候公主梳洗。 梳到一半,李星娆看着妆奁里的金玉配饰,忽道:“拿个人去库里,将那只嵌梨花螺钿漆盒取来。” 明枝应声离去,不多时带回公主要的东西。 盒子也就巴掌大,四四方方的,可里面是整整一盒金豆子! 李星娆慢慢抓出一小把,伸向雁月。 雁月愣住。 李星娆微微挑眉,雁月立刻跪下,双手伸出,不可置信的接下了这把金豆子。 接着是明枝。 亲自给两人拨了些,李星娆懒懒道:“你们跟我最久,往日里最辛苦,理当多得些。稍后去将福宁宫的人点一点,剩下的你们负责分赏下去。” 雁月和明枝十岁就开始伺候长宁公主,身为公主的大丫头,月俸不少,可差事也难。 倒不是说公主苛待人,而是奴才这个行当,最忌讳摸不清主子套路,偏偏公主是个一时一想法,总往坏处想,脾气不好又能作的主,偏偏还有帝后和太子撑腰。 这些年,福宁宫里里外外,不敢想能做到公主极致满意讨赏,公主能少生气,他们就阿弥陀佛了。 “愣着干什么?”李星娆笑了一下,催促道:“拿着啊。” 雁月赶忙接过:“奴婢这就去。” 李星娆转而对明枝道:“梳个简单些的样式,太重了难受。” 明枝动作一顿。 长宁公主是唯一的嫡公主,也是公主中唯一一个出生便赐了封号与食邑的公主,无论何种场合,她都极其注重仪容装扮,最不喜被其他公主或是贵族女眷压一头,严格又霸道。 可今日,公主竟要简单些。 明枝二话不说,巧手如飞,换了简洁轻便的双髻,饰珍珠金鬓簪与小金簪花,清爽而不失雅贵。 待装扮完毕,雁月那头也分完了赏赐。 福宁宫内外一片受宠若惊。 公主之前还在为生辰被冷落的事生闷气,别说各宫送的礼,就是帝后和太子送来的也被她当废物一样丢进库房,看都没看。 这就好了? 思来想去,也只能是皇后娘娘哄好的。 正当满宫飘荡着劫后余生的庆幸时,太子殿下来了。 “阿娆。”熟悉的声音传来时,李星娆险些洒了盏中的茶水。 又来了,噩梦后劲儿又上头了。 皇兄是几日前才见过的,可这一眼看去,李星娆心中竟无比感慨,想同见到母亲那般,不管不顾扑上去抱一抱他。 她悄悄掐了一下自己。 李星娆,你清醒一点。 李宗琦一见妹妹,当即扫了她今日的装扮,感觉有些不同。 李星娆放下茶盏:“皇兄怎么来了?” 说是这么说,她心里清楚,定是母后来过之后又见了皇兄,皇兄知道她这边什么情况,赶着来和好的。 后劲儿再次来了! 李星娆忍不住想,其实这些年来,母亲一直很仔细的维护着他们兄妹的感情,皇兄也是真心疼爱在意她这个妹妹。 反倒是她,因为些陈年往事,整日胡思乱想,终会害人害己。 太子只字不提不开心的事,只道:“自然是来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李星娆:“什么?” “母后打算在三日后,以你的名义在九华宫办一个春宴,刚巧孤那日没什么事,可以陪你一道去散心耍玩,如何,是不是好事?” 话音未落,李星娆手中的茶盏应声落地,雁月和明枝飞快上前替她清理。 太子愕然:“怎么了?” 李星娆眼神微垂,脑子里只有一个鲜明的念头。 那可能,并不是一个梦。 3. 第 3 章 那是神明的启示! 一定是哪位大罗神仙,看不惯她过去十几年扭捏作态的死样子,又舍不得她这金疙瘩亲身上阵去吃苦历劫,所以降下一场梦劫,让她在梦中磨炼试错。 万般福祸,梦醒成空。 李星娆觉得,自己悟了。 要不然怎么解释,一觉醒来像是换了个脑子似的,看人看事的态度都不同了? 但若真要给这个梦加点怪力乱神的说法,那是不是代表,她会在这次春宴上遇到梦里的男人? 李星娆眉梢单挑,眼底泛起一层不自知的凉薄与狠厉。 眼下,她只记得自己经历过什么事、什么结局,但事件的参与方以及那个至关重要的男人,都像是蒙了一层白雾,看不真切。 真可惜,不然就可以直接绘出画像,全抓起来杀了。 这场考试,神仙只给了提示,而非详解。 …… “听闻太子殿下近来正因军政革新忙的不可开交,如今还能专程抽空陪殿下去春宴耍玩,此等用心,其他公主可没有。” 雁月知道公主最在意自己是否被重视,夜间睡下前,趁着给公主拆发梳头时说了一嘴。 李星娆盯着镜面,脑子里正过着风暴,极力刮卷线索,没有应声。 就梦论梦,十七岁这年,她在母后安排的春宴上邂逅一男人。 这男人带着目的接近,用了半年时间,从她身上得到线索扳倒了东方氏。 母亲为救东方氏,多番筹谋,又是因为她坏事,不止让百里氏引火烧身,连皇后之位都丢了。 东方、百里二族相继败落,太子地位不稳之际,父皇病重驾崩,是在约一年后。 之后太子登基,接下来三年,她在那男人的诱导下,以帮助皇兄为目的四处奔波,结果是为他人做嫁衣。 民间对皇兄的怨愤不减,反倒对这个男人所在的党派感恩戴德。 而她和皇兄在这狗男人的故布疑阵中,将另一方势力看作最大威胁,甚至到了大动干戈去铲除的地步,这才有婚宴设局。 然而,那男人并没有按照事先的约定在玄武门诛杀“乱党”,而是放人进宫。 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皇兄被控制,她则成了个活死人,始终没有等来那狗男人的解释。 那个将她设计到死的男人,享着新朝之福,和和美美的与另一位贵女成婚了。 夜里睡下,李星娆脑子里还在发散思考。 关于这个春宴,内里还有说法。 皇后借春宴来为生辰疏忽她的事赔罪不假,但还有第二重打算——她已年十七,该招驸马了。 梦里的李星娆得知这事后,非但不期待雀跃,反而有些不高兴。 除了母后,宫中资历最老的是德妃,其女李婉比李星娆还大一岁,可德妃根本不急,对外总说,只有这一个女儿,舍不得太早嫁。 李婉就更不急了,两人每日上演感天动地的母慈女孝,宫中谁见了不夸赞几句? 李星娆知道这缘故,便觉母后对她并无太多不舍,像是赶着把她送出宫似的。所以春宴时她盛装出席,却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傲慢至极。 那些主动讨好的,她连正眼都不给,一转头看上个要命的。 仔细回想一下,母后从头到尾都没有逼她出嫁的意思,反倒是给她足够的时间和机会去慢慢挑选。 不止如此,母后早就为她定好了出阁后的公主府,那是距离皇宫最近的一处宅子,占地宽广,景色建筑皆不俗,为的就是方便她回宫。 就在这时,李星娆脑子里画面一闪——她曾在梦里拉着那狗男人去看过宅子,还同他商量以后每月初几回宫,走哪条路更快。 李星娆蹬了一下被子,懊恼低语:“我真该死啊!” 又在黑暗里举起双手,牵那狗男人的是哪只手? 肯定两只手都牵过。 她双手互击,啪啪啪响了几声,各打五十大板,心里恶狠狠斥责:什么都牵只会害了你! 掌声刚落,雁月急忙忙进来:“殿下有何吩咐?” 李星娆:…… 半晌,账内响起公主温柔的声音:“还没睡吗?” 雁月:“……奴、奴婢今日守上半夜。” “喔,守完早些睡。近来有些倒春寒,别着凉了。” 雁月瞪大眼睛,不可置信。 殿下击掌唤人进来,就是为了嘱咐早点睡觉,不要着凉? …… 如果说李星娆是噩梦刚醒,那么福宁宫上下,则是不知自己到底踏入了一场怎样的梦——殿下她,病了。 哦不,变了。 从前,长宁公主的日子非常简单。 早起请安,用膳,接下来不是在怄气,就是在找气怄的路上,然后由身边人向皇后或太子施放讯号,等哄;再怄气,再等哄,等不到就闹,闹到人来哄,周而复始。 可就在太子告知春宴一事的次日,公主请安用膳毕,转身就去东宫的弘文馆找太子。 公主殿下开新地图了! 别说是馆内当值的,就连太子本人都愣住了,下意识以为她受了什么不得了的委屈亲自上门哭诉,毕竟,正常情况下,她都会矜持的等人去哄。 但不是。 她是来借阅的。 弘文馆设于东宫,是太子招募贤才论文议政之地,亦是藏书之所,理论上说,即便李星娆贵为公主,也不适合随意出入。 更何况,她若说一句想读书,皇后能当即给她造一个不输于弘文馆藏书量的书阁。 太子眯了眯眼。 她不对劲。 依照以往的经验,恐怕醉翁之意不在酒,是另有所图,却又憋着不说,等人会意。 但不重要。 顶着一众官员欲言又止的表和亲妹妹亮晶晶、浸润求知渴望的眼睛,太子痛快允了。 不就是想看书吗,随意。 弘文馆内发出一片若有似无的叹息。 在座无不听过长宁公主的事迹,没想到如今都折腾到东宫来了。 有没有人能管管她啊! 李星娆漫不经心的朝着叹息来源处瞟了一眼,眼波流转间,冲太子漾起甜甜的笑:“多谢皇兄,皇兄最好了!” 说完,她小腰一扭,领着人朝高大的书架深处走去。 太子失笑,“你找什么书啊,没头没脑的,索引册子都不瞧?” 书架深处传来女人懒娇娇的回应:“随缘。” 没想到长宁公主真的是来看书的。 她没闹没折腾,甚至没打扰太子和馆内值官,随手抽一册书就能安安静静看好久,反倒是太子,分心往她那里留意了好几次,见她无事人,又转回议事。 其实,太子想的不错,李星娆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翻几册书的功夫,她已将太子身边的人都扫了一眼,认识的不认识的,都在心里绘了一张脸谱。 这些年,她为了一件旧事耿耿于怀,将最坏的情绪都给了最亲的人。 对母亲,对皇兄,她总是在索取要求,鲜少去主动关心。 从小到大,李星娆受到的教养不比太子差,朝堂后宫的事,她不是不懂,但她不在乎,只在乎自己。 现在不能这样了。 神仙赐下的梦劫忒不靠谱,她暂时还没法帮母亲和皇兄拔除隐患和威胁。 但至少在危险来临之时,她能确定什么人可信可用,什么人得防备处理。 …… 就这样过了两日,东宫内外相安无事,倒是后宫里,对长宁公主这两日的行踪颇有议论,引起了皇后的关注,还特地问了问太子,是不是有什么事。 太子神色轻松:“能有什么事?母后,阿娆并不是一个无理取闹的人。她这两日好得很。” 皇后欣慰归欣慰,但对于女儿的心性还是没有抱太大的期待,遂问:“当真没别的事?” 太子摸着下巴思索片刻,忽而握拳击掌:“还真有一件事,这段日子忙,儿臣险些忘了。” …… 两日功夫,李星娆已经弄清皇兄那些幕僚的身份。 这些人多是通过科举提拔,或高官引荐直接入仕的寒族,少有几个世家子弟,也是自小为太子伴读来的。 弄清身份不难,但更深入的调查了解,就需要人力了。 这时候,李星娆深刻的认识到了权力的重要性。 所谓大权在握,是说话管用,办事有人,泰山崩于面前,也能泰然自若的掌控全局。 可她呢? 大好年华,不用来认真经营自己,反而沉迷于伤春悲秋闹情绪。 太不懂事了! 库房被打开,李星娆走进来。 公主私库,珍宝无数。 李星娆随手拿过一只楠木锦盒,掀盖一瞧,里面是满满一盒大珍珠,圆润饱满,光泽璀璨,每一颗都够寻常的三口之家吃上十年。 白皙纤长的手探入珍珠堆里,抄手一舀,捧起一手珍珠。 手掌偏斜,一颗颗大珍珠又滚落回去,珍珠如瀑倾泻,映在李星娆眼里,而她自己看不见的眼底,亦有权欲无声外涌。 不着急,都会有的。 公主心血来潮要清点库房,雁月和明枝虽感意外,但还是仔仔细细奉上所有账目。 为公主管账守库的是一位姓崔的姑姑,她本是皇后陪嫁,后得皇后恩准出宫成婚,没想遇人不淑,自此心如止水,皇后得知此事,再行恩典,将人找回来,安排来了福宁宫。 崔姑姑做事干练利落,条理分明,过手账册不出丝毫差错,一目了然。 李星娆默默记住了崔姑姑此人,点完库房后便往寝殿走。 她准备回寝殿休息养神,顺便敷一敷脸,争取以最好的面貌迎接明日的春宴。 可没走出多远,李星娆步子忽然一顿。 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很小,硌脚。 李星娆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看地上。 是一颗金豆豆,圆滚挺立,不知被谁遗漏在这里。 明枝和雁月对视一眼,彼此眼中是同样的不安。 这下糟了。 4. 第 4 章 长宁公主李星娆,敏感多疑,自尊自傲,是个矫情的作精。 她受不了自己不被重视,自然也不能忍受自己的恩典被人糟蹋。 这金豆子,正是公主日前赏下来的,福宁宫上下都有。 到底是哪个不长脑子的东西,敢把公主赐下的东西给掉在这里? 李星娆一直凝视着地上的金豆豆,仿佛不认识这是什么东西,就在左右婢女以为公主即将发难时,却听得一声轻笑。 李星娆蹲下,纤白的手指捻起金豆,起身间抬手举起,放在阳光下看。 “运气不错,出门见金,本宫这是要遇好事啊。” 说完,她直接用指腹金豆豆搓捻干净,放进了身上的香包里,无事人一样继续往前走。 雁月和明枝目瞪口呆。 就这? 见公主已走远,两人连忙跟上,明枝悄悄瞄了眼公主,试探道:“殿下今日瞧着高兴,可是遇见什么好事了?” 李星娆嘴角轻扬,眼波流转间涌入少女怀春的娇羞和明媚,没头没尾蹦了句:“你们不觉得,那个姜珣,长得很不错吗?” 姜珣? 两人一听这名字,顿时了然。 这两日公主一直往弘文馆跑,还反常的留意起太子身边的官员,竟然是乍动春心,看上了一个东宫的年轻文官? …… 春宴前夕,李星娆没再跑东宫,安安心心养生一日,睡了个久违的午觉,结果又发了一次梦。 这次,梦境有了细节。 春日宴上,才俊佳人聚集,不知谁提了一议,以颂春为题填词作诗,再糊名誊抄亮出,评出最优。 此类文斗其实很常见,文人雅士相聚一堂,总爱来这么一茬。 可提议的人似乎忘了,这次春宴是皇后娘娘暗中为长宁公主安排的选婿宴。理论上,无论作何娱兴安排,都应将凸显长宁公主放在首位,而非抢人风头。 李星娆爱出风头,自然不喜被谁压一头,但她也有自己的骄傲。如此文斗倒也公平,若能凭实力拔得头筹,才是最痛快的风光。 斗就斗,有什么好怕的? 万万没想到,经过糊名誊抄后展出的作品一经评断,李星娆竟成了垫底的。 糊名的本意,是为了让人畅所欲言无所顾忌。 到了她这里,就成了肆意的贬低和攻击。 规定是只揭第一的署名,给其他人保留颜面。结果可想而知,李婉的《赋春》拔得头筹,揭开署名,顷刻间揽去所有风头。 忽而起了一阵花香暖风,有人提议去曲江边放纸鸢,原本热闹的凉亭顿时冷下来,因放纸鸢是临时起意,宫人手忙脚乱去准备,凉亭里甚至都没来得及收拾。 李星娆咬唇忍泪,借口不适没有同去。 她最后离开,走了两步,忽觉气闷不忿,打算回去将那首诗撕烂。 一转头,冷清的凉亭内站了个人。 日头晃眼,江水粼粼,明亮到近乎刺眼的梦境里,那身靛蓝长袍勾出的背影修长,阔肩窄腰,远远看去,从眼入心,沉淀燥意。 李星娆走近,出声质问来人。 男人缓缓转身,惨白强烈的日光打在他脸上,刺眼到看不清容貌,只能瞥见嘴角那一抹浅淡的笑。 男人唇动,听不到声响,但就是知道他在说什么。 ——偶遇佳作,不由驻足赏析,读来趣味不绝,忘乎所以。 一句简单的开场,开启梦中的长宁公主一生的悲剧。 日光一晃,眼前白雾乍起,游园、江水、凉亭、还有亭中的人,都固定成了一幅画,李星娆站在画外,看着那个眼神逐渐沉沦的自己,心中一阵寒恶。 如果男人的出现是一场精心设局,那么这场局,或许在更在早的时候就已开启。 糊名点评,一不留神就会得罪人。 那反过来,主动提议甚至直言不讳者,摆明了是不怕得罪人,甚至有意为之,为的就是让她伤心挫败,再遇上这命中冤家,从此不可自拔。 冷风拂过,梦中人事顿时化作一片青烟。 李星娆缓缓睁眼,自梦中醒来。 …… 皇后为女儿筹备春宴,可谓是事事细心,连出席春宴的衣裳都提早准备了好几套。 妆台前一连摆了三座衣架,纷繁复杂的裙服被熨烫的整整齐齐,都是李星娆喜欢的重色,穿戴的饰品也都是搭配好的,随意挑一套都是瞩目焦点。 “把这些换下吧。”李星娆五指梳发,“换套素一点的。” 明枝和雁月颇感意外。 “殿下是不是不喜欢这些?娘娘还准备了别的……” 李星娆指了一套浅蓝绣白山茶的长裙:“换这套。” 衣裳素了,发饰也选了简单的双髻和珍珠头面。 不同于以往张扬的浓墨重彩,镜中少女宛若出水芙蓉,清丽无双,竟也十分配她。 明枝笑着夸赞:“殿下姿容无双,浓淡皆宜!” 李星娆没说话。 不知为何,看到那些浓重装扮,总觉得是很久以前的事,不是不喜浓妆,只是相较之下,似乎更习惯清淡的装扮了。 …… 春宴设在离宫别苑中的九华宫,此处依山傍水,是个郊游踏青骑射猎物的好去处。 从前,李星娆参加此类宴会,更在意自己的穿着打扮,心思都在比斗上。 今日则不同。 她懒得在前呼后拥中应付一大片人,打算独自行动,结果碰上来寻她的太子,兄妹二人一拍即合,一道出行,率先抵达。 李星娆第一次发现,九华宫竟然这么美。 山水相依,鬼斧神工,楼阁有序,雕梁画栋,加上日子选得好,晴空万里清爽宜人,站在高处深吸一口气,吸入的风都是清甜滋味。 也不知她从前是怎么想的,目光尽数落在讨厌的人和事上,却对这等美好视若无睹。 “阿娆,”太子眼神反复打量她:“你今日……” 李星娆捏着把小巧的檀香木折扇轻转,嘴角一挑,明知故问:“我怎么?” 太子赞道:“秀色掩古今,芸芸众神赞。” 李星娆被夸的有些得意,抬手间灵活运指,小扇在掌中轻旋一圈,又被稳稳握住,落在太子肩头,轻轻一敲,伴着一声轻哼,美人娇艳无限。 太子眼角一跳,短暂的愣了愣。 今日的阿娆,美得不像话。 不止是穿戴打扮上的焕然一新,还有眉眼间罕见的明朗。 太子喜欢她这样。 没多久,车马仪仗纷纷抵达北门,行宫内渐渐热闹喧闹。 太子:“难得出来,今日会很热闹,你可别拘着,只管尽兴。” 李星娆下颌微扬,眼中皆是美景:“那是自然。” 小宴设在过正殿后的水榭,当太子陪着李星娆抵达时,瞬间引来许多目光,众人纷纷行礼。 李星娆一眼扫过去,所见面孔有生有熟,她还没走到前头,已有人主动迎上来。 “太子皇兄,三妹。”带头的是二公主李婉,德妃之女。 德妃是皇帝还是太子时,和百里皇后一道嫁进王府的,因多年来名声极好,以至于教出来的女儿也备受赞誉,姊妹们都爱与她往来,除了李星娆。 “三妹今日瞧着好生不同。”李婉一眼注意到李星娆的改变,直言夸赞。 李星娆看了眼李婉身上鹅黄加白绣牡丹的裙衫,素丽婉约,清纯动人,是她一贯的风格。 笑笑说:“哪有什么不同,随意一扮,不想花功夫罢了。” 她说的随意,一旁的四公主李淑蓉却在心里冷笑一声。 待李星娆往前去时,她挤到李婉身边,不屑道:“三姐今日好生反常,竟学起二姐你的穿戴喜好,往日里她就喜欢与你攀比高低,今日更明显了。” 李婉眉目轻转,弯了弯唇:“她喜欢如何便如何,多说无益。” 的确无益,谁让李星娆有皇后和太子皇兄两颗大树为她遮风挡雨保驾护航呢? 可还是不忿,李淑蓉尖酸道:“喜欢又如何?东施效颦,不及二姐姐你半分风采。” 李婉笑笑,没再说话。 …… 皇后筹备这个春宴,就是为了让女儿散心,顺便安排些适龄的青年才俊接触相处。 若能选出心仪的驸马人选最好,若选不出也无妨,权当是长长眼,为日后正式挑选驸马积攒些对比的参照。 可是,太子看着自入席后便闲适赏景的妹妹时,心里有些犯愁。 阿娆素来孤高,以至于在这样的场合,连个说知心话的小姐妹都没有。 看她一人孤坐,身边其他公主却是三五成群各有附庸,太子觉得自己得干点什么。 他轻咳一声,屈指勾来一内侍吩咐几句,内侍领命离去,不多时,园中便泛起一波骚动。 “何事这么热闹?”李涵排行第五,正是懵懂的及笄之年,听闻皇后要为长宁公主筹备春宴,还请了好些出挑的世家子弟,心里既酸又激动。 她的母妃没有这么大的本事和脸面在御园为她操办这些,可她身为公主,自会列席。 再说,李星娆性子糟糕众所周知,万一这些适龄出挑的青年才俊没瞧上她这位三姐姐,反倒瞧上其他姐妹或是哪家娘子,皇后白忙一通为他人做嫁衣,那就有趣了。 是以,她最先留意到热闹声,且满心期待。 …… “咦,那头似乎挺热闹。”太子故意询问左右:“何事啊?” 内侍回道,今日受邀在列的不少是长安城内颇具才名的世家郎君,文人雅士聚集一堂,总爱来些助兴的文斗,热闹也因此而来。 “文斗?”太子看向李星娆:“闲着也是闲着,要不去看看?。”又顺势朝一旁抬了抬下巴:“瞧,二妹她们也过去了。” 李星娆没说话,五指下意识发力,将檀木小扇捏紧。 终究是来了。 若梦境与现实重合,那人会再以那样的方式出现吗? 此刻,李星娆心里并没有什么期待,那双微垂的水润杏眼里,不动声色的凝了一层寒意。 她暗暗想,若你不来,本宫只当浮华一梦,镜花水月。 但若你出现…… “阿娆?”太子察觉她的异样,喊了一声。 李星娆轻轻抬眼,眉目温润带笑:“好啊,去瞧瞧。” 5. 第 5 章 随着太子与众公主的关注,这场文斗瞬间成为整个九华宫的焦点,几乎所有宾客都围了过来,水榭里外都是人。 彰显文采,来回不过吟诗作赋,加之春色正好,自然而然成为斗题。 一回合下来,已出了不少金句良言,喝彩声中,太子偏头同妹妹低语:“夺魁之人为永新侯府世子源琰,源氏出身洛阳大族,这源世子弱冠之龄,已是户部司郎中加知制诰,连父皇都赞过他两回。” 顿了顿,太子又加了句:“且尚未婚配。” 李星娆:…… 文斗在继续,太子的絮叨也在继续:“站在西面提笔的是新昌伯府世子宁恒,一十有九。新昌伯府家风和睦,这宁世子也是个温润有礼之人,脾气相当好。” 李星娆抿抿唇,话都到了嘴边,还是忍着没说。 殊不知,兄妹二人的窃窃私语早已被旁人看在眼里,又一局终了,李淑蓉摇着团扇含笑开口:“方才我就瞧见了,太子皇兄与三姐姐一直在窃窃私语,莫不是腹中墨水翻腾,文思泉涌,也忍不住想要提诗两句?” 李涵眼神一动,跟着附和:“就是就是!太子皇兄皇兄自不必说,三姐姐也是个喜静爱书之人,听闻三姐姐满宫的书都读完了,近来甚至到弘文馆借阅,如此文采,岂有藏掖之理!三姐姐也参一局吧!” 太子看了李星娆一眼,见她眼中并无明显排斥,也试着道,“枯坐无聊,要不要玩一局?” 不是他胡乱做主,阿娆虽性子娇气,但读书时是狠下过苦工的,太子让人暗中安排这个,本就是想制造机会让她出出风头。 李星娆盯着那挂满诗句的排架,没有说话。 李婉跟着道:“三妹妹若是有兴致,我们便一道陪你,如何?” 她一开口,瞬间引来好些关注。 和李星娆明艳近妖的长相不同,李婉容颜清丽,加上装扮上的用心,浑身上下都透着知温婉贤惠,和善好相处的气质,加之外界对她的种种赞誉,自然令不少世家子弟心驰神往。 李星娆隐隐能感到周遭投来的目光,是在等她回应。 她扯扯嘴角,兴致寥寥:“妹妹才疏学浅,有皇兄与二皇姐珠玉在前,岂敢班门弄斧惹人笑话呢?” 李婉神色一正,声柔却坚:“三妹此言差矣!” 说到这,她微微停顿了一下,微微侧脸,像是对李星娆说,又像是对周遭所有人说:“我朝自开国以来,便广开取士之路,英雄不问出处,方才有今朝百花齐放,国运不衰。做学问也是一样,文无第一,无分雅俗,本就该各显所长,方得奥妙。若妹妹只着眼只字片语的高低优劣,岂非故步自封?” 一番话说的落落大方,顺利引得一片惊叹与激赏,二公主格局之高,许多儿郎都难及。 要在从前,李星娆这样被压制风头,早受不了了。 可今日她半点情绪都无,嘴角噙着笑,慢悠悠道:“我不过兴致不佳,提不起劲,二姐姐便这般说教,往后我都不敢在二姐姐面前开口了。” 李婉一噎,忙道:“这不是说教,我是怕三妹妹想偏了。” 李淑蓉见状,跟着道:“就是,二姐姐才没有那个意思。” 李涵眼珠轻转,笑着开口:“三姐姐兴致不佳,大约是觉得玩法无趣,若咱们想个不同的玩法,三姐姐可有兴趣?” 李星娆眉眼轻转,看向李涵时暗藏审视。 果不其然,只听李涵道:“既是评诗论文,当对文不对人,若是旁观者不知文章诗句出自谁手,只凭文断高低,岂不有趣?” 李婉欣然一笑:“此法甚妙,听闻今朝科举考试,已有糊名誊抄之法,评卷官既不知考生姓名,亦认不出笔迹,评断结果方显公平。” 话音未落,李星娆忽然轻笑出声,众人莫名其妙。 太子什么都没说,只静静看着。 李婉凝眸,问:“三妹笑什么?” 李星娆略略收笑,“二姐才说文无第一,又说雅俗共赏百花齐放,方得奥妙,可见做学问当豁达坦荡——都敢作文了,难道还不敢承下世俗评断?为何要糊名誊抄遮遮掩掩?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李婉语塞。 “更何况,科举关乎仕途官运,而扰乱公平者,无外乎监守自盗贪婪牟利之辈。” “今日只是个娱兴局,若效仿科举之法,岂不是将在座评客与那些不公的阅卷管混为一谈,意指他们有的放矢,对人不对文?这,失礼了吧。” “你……”李婉被这近乎诘问的话弄的接连语塞。 李淑蓉瞪直了眼,倒打一耙,这绝对是倒打一耙! 李涵怔然,李星娆何时这么能说会道了? 不,这不是重点,她今日竟没闹情绪!? 这不对劲! 的确不对劲,太子看着焕然一新的阿娆,冥冥中与老五共鸣了。 李婉也不纠结,很快调整好,笑道:“原本只是看三妹妹与皇兄一直低于,还以为三妹妹跃跃欲试,想陪你一道,既然你没有兴致,作罢便是,何苦为这点小事争执败兴呢。” “二姐此言差矣。”李星娆发出不赞同的声音:“你我废话一大通,末了却怯场,这才是败兴。” 李婉眼神一动:“你又有兴致了?” 李星娆笑笑:“兴致谈不上,但冲着二姐那句‘雅俗共赏,方得奥妙’,我也该献丑一回,填个俗词,抛砖引玉。” 这是你说的! 李涵重新兴奋起来,转头吩咐宫奴收拾场地:“笔墨伺候!” 李婉皱了皱眉,觉得不对,一抬眼,只见三妹已大大方方走过去,而她起身后,周围竟无人再出来。 本该是群聚切磋,莫名成了她与三妹针锋相对。 李婉看了眼太子。 太子懒懒倚在座中,一双眼温润含笑,可细细看去,不难察觉其中散发的威压。 难怪无人敢参与,若谁这时候出来将长宁公主压上一头,少不得被太子记一回。 察觉李婉眼神,太子微微一笑:“愣着作甚,去啊,切磋而已,莫要紧张。” 李婉抿了抿唇,颔首走过去。 这头,李星娆已铺纸提笔,轻松地过了头,抬眼见李婉,也道了句:“都说我只是抛砖引玉,二姐文采斐然,正常发挥就是,别紧张。” 李婉被他二人先后这么一说,不紧张都攒出几分紧张,继而恼火。 她紧张什么!? 论诗词文采,她不可能输给李星娆! 身为宫中备受赞誉的二公主,这点定力得有。 李婉很快调整好自己,脑中一边酝酿词句,手上一边提笔蘸墨,无意间撇向一旁,险些将墨水抖到纸上——李星娆已经动笔了! 她不假思索,仿佛写的不是诗词文章,而是一日的流水账。 李婉飞快收回目光,在心中自我告诫:别看,别想,认真琢磨。 思绪一旦集中,灵感便来了,李婉唇角微扬,信心慢慢开始落笔。 吧嗒。 李星娆搁笔了。 李婉手一抖,墨滴终是在纸上晕开。 “我写完了,二姐慢慢写。”李星娆接过手巾随意擦了擦,径直往回走。 坐下后,太子不可置信的问:“这就写完了?” 在他的印象里,阿娆做什么都很讲究,尤其做学问,什么焚香净手,环境清幽,总之对创作条件非常严苛。 李星娆重新抽出小扇,展开轻摇:“说了是抛砖引玉,那么精细做什么?” 太子愕然:“即便是抛转,你是不是抛的太快了些?” 李星娆有点烦他啰嗦,轻轻瞪了一眼。 太子当即收回身,不再自讨没趣。 平心而论,阿娆今日的表现已经超出预期,他不该得寸进尺。 接下来半刻钟,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李婉身上。 事实证明,创作这件事,很容易被周围影响,她用时比李星娆长,若写出来还没她好,简直无颜见人,且周遭这么多目光包围着她,越发成了压力。 李婉心头发紧,灵感全失,脑子里蹦出的都是素日读过的诗和私下写过的诗。 越紧张,就会越紧张,一刻钟后李婉搁笔,掌心全都是汗,一向自恃文采斐然的她,破天荒的生了些忐忑。 李星娆早就翘首以盼,见李婉搁笔,忙道:“终于写完了,快叫我们瞧瞧!” 李淑蓉闻言,当即制止:“三姐姐才说自己是抛砖引玉,如今倒是要抛玉引砖了?” 李星娆瞥她一眼,一个眼神便溢出无边委屈,“本宫说抛砖引玉,是自知不如二姐姐的谦词,四妹妹这么说,却是心中认定,可见你这颗心啊,都偏到西天啦。” “我……”李淑蓉语塞。 李星娆这么一说,怕是她接下来怎么夸赞二姐,都成了偏袒。 她一个最受皇兄偏袒的人,是怎么敢说出这番话的呀! “无妨。”李婉忽然开口,笑容随和:“什么砖石美玉,若我将三妹的谦辞当真,那才是可笑,娱兴而已,谁先谁后有什么关系,既然三妹如此抬爱,先看我的也无妨。” 李淑蓉蹙眉:“二姐姐……” 李婉直接示意宫人将自己的诗作先行张贴示出。 李星娆懒倚座中,看到李婉的诗时,眉梢倏地一挑,唇角旋即勾起一抹浅淡的笑。 妙啊。 6. 第 6 章 庭前春绿催东风,旧年万紫赛千红。 六宫罗裙随风摆,素手提线望天公。 画帛更胜活禽彩,竹骨不必真羽丰。 一风压落一风起,但上青云有路通。 “写得好。”先开口的是新昌伯府世子宁恒,他双目放光,对李婉之作大家赞赏,从措辞夸到文义,由浅入深,怎么好怎么夸。 “宁世子说的不错,”源琰微微一笑,加入夸夸队,“二殿下描绘的景象大气淋漓,可见心胸之广阔,实在难得。” 有两人打头,周围也纷纷露出赞许之声。 李婉喉头轻滚,见这二人没有过度吹捧,略略松了一口气。 都怪李星娆太搅扰状态,她写完才觉用句不当,又不好当众再改,不得不主动先展示。 有李星娆压轴,就不会在她这里过多耗时,让旁人深挖她这些词句下的端倪。 李婉这番姿态被李星娆尽收眼底,她不动声色收回目光,转而瞄了眼太子,果见他眉头轻拧,很不是滋味。 其实,李星娆早就见过宁、源二人,他们不是第一次表露出对李婉的倾慕赞赏,太子一无所知,才会上赶着来给她拉红线。 心有所属的,她可瞧不上。 这头,李婉见气氛尚可,正欲开口将众人注意力转移到李星娆的诗作上,却被人截了话。 “果真——不同凡响。” 李婉眸光微凝,和周围人一道望向声音的来源处。 李星娆坐姿端正,仪态大方,看着李婉诗作的眼神是不加掩饰的欣赏。 她旁若无人的开始解读:“春绿催东风,万紫赛千红,六宫多粉黛,怀愿祈天公,彩绘更胜活禽色,竹骨亦可替真羽,一朝相争有起落,但在云中,何愁无路通。” 继而笑着拍手:“好一抹热闹春色,好一场激烈的竞逐。虽是写物,却显人心。若非是亲眼见到二姐所书,我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素来和善温婉,与世无争的二姐,竟能写出如此斗志刚烈的诗句。” 李星娆含笑侧首,意味深长的赞道:“妙啊。” 她这么一引导,不少人又转头去琢磨那些诗句。 抛开长宁公主素日的言行做派不谈,她今日这番话,确实有些道理的,而且越想越是这么个理。 李婉僵硬片刻,浅浅一笑:“三妹说笑了。方才见三妹文思泉涌,我有些紧张,忽而思及此前提及科举,便想起此前曾听过的科举考试场面,想到那些寒窗苦读多年,只为一招乘风上青云的士子,不免就想到我们往年春日在宫中放风筝的场景,一时感慨,便融情于景。” 宁恒眉目一亮:“原来殿下是在借纸鸢暗赞科举士子,如此妙思,大善!” 源琰看了宁恒一眼,没有接话,而是将话头直指李星娆。 “二殿下的诗作已展示过了,是不是该三殿下了?” 李星娆握着檀木折扇,玉臂轻搭凭几,玩笑道:“源世子这么着急,怕是已攒了一肚子说辞,只是不知这说辞是用来夸本宫的,还是贬本宫的。” 源琰神色一肃,搭手垂眸:“微臣不敢。” “什么敢不敢的,好就是好,糟就是糟,本宫写都写了,还怕听几句评语吗?” 太子冲内侍使了个眼色,很快,长宁公主的诗作也被张贴示出。 老实说,大家都很好奇长宁公主写了个什么,她写的太随意太快,不免叫人怀疑她是知道有太子在场没人敢说真话批评她,压根没走心。 可等诗作真的展示出来,水榭周围又都安静下来。 此诗作—— 檐下新枝悄探窗, 廊中薄影来去忙。 茂木枝头十二响, 乍起春眠一日央。 短短四句诗,读来并不费时,也很好理解。 前两句写忙,后两句写闲,与其说是春景,到不若说是某个春日的一笔闲记。 且不论这首诗的优劣,单单将她与二公主方才那首放在一起,就很耐人寻味了。 众所周知,长宁公主李星娆是个有些霸道任性的公主,相比之下,二公主李婉亲善温婉,不争不抢,仪态大方,备受赞誉。 有说字如其人,但从文句更能显人心。 从这两人素日的风格来看,长宁公主的文句应当更凌厉些,二公主李婉则相反才是。 现如今,二公主的诗隐含争斗之心,反倒是长宁公主的文句,清闲近乎佛。 两个人像是错拿了对方的命簿。 “殿下之作,委实有趣。” 李星娆握扇的手一紧,面不改色看过去。 人群中走出个青袍男子,相貌只算端正,但胜在清瘦高挑,气质斯文。 李星娆悬起的心悠悠落下,心里有个莫名坚定的声音。 不是他。 再一看,还是个近来刚刚眼熟的——陇西狄道李氏出身,今任东宫弘文馆校书的李临。 李星娆看了皇兄一眼,果见他也微挑着眉,似乎没料到这人会开口。 李临出列站定,冲水榭中的太子公主行了一礼。 毕竟是太子的人,太子率先笑问:“何趣之有?” 李临再拜,道:“品析论文,从来都是各花入各眼,各不相同。微臣姑妄言之,诸位殿下便姑妄听之。若有冲撞,还请殿下恕罪。” 太子来了兴致,抬手示意:“但说无妨。” 李临颔首应声,缓缓道来:“春为四季之始,启万物复苏,染天地新色,无论是山间万紫千红,还是窗下一抹新绿,皆是这新色之一,这便贴合了第一句。” “万物复苏,世间亦迎一番新事忙碌。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上至治国齐家,下至家宅劳务,都是芸芸众生于世间奔忙的一抹痕迹,由此贴合长宁殿下的第二句。” “枝头虫鸣鸟叫,不多不少,恰是十二响。谈及十二,一日有十二时辰,一年十二月份,属相有十二生肖,天干地支,亦有十二地支。十二声响尽,是一日终,是一年过,年尾衔接年头,于轮转中复起新年,迎新色新人事。此为一妙。” “《枕中记》载,时有卢生,叹生不逢时,运道不济,心之所向堪比天高,一日逢老道吕翁于旅舍中,得一仙枕,于梦中尝尽富贵荣华,人世险恶,一觉醒来,旅舍的黄粱米尚未熟透,吕生已大彻大悟,自此脚踏实地,不再作白日奢想,是为黄粱一梦。” “十二声响尽,春眠一日央,人世奔波百年,谋尽前程,算尽心机,终不过黄粱一梦,此又为一妙。静赏枝头绿,闲看世人忙,三殿下方为真正的豁达。” 当李临说到前两句的时候,李星娆已经抿着嘴,努力让自己不要笑。 待他评完后两句,于席间带起一片恍然,也让通篇“斗志昂扬”的李婉脸色发沉,如坐针毡,李星娆实在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太子闻声侧首,表情复杂。 毫不夸张的说,他方才真心觉得李临分析的鞭辟入里,精妙非常,甚至惊讶于阿娆的境界竟有如此提升,可一看本人,他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这么好笑?” 李星娆抬手掩唇,努力忍笑:“皇兄哪里找的这么个妙人,口才也太好了。” 太子有点不死心,“他就没有一处说对了?你作词句的深意不是这个?” 李星娆眨巴眨巴眼,无辜道:“这就是一篇流水账嘛。” ——闲,太闲了,看枝头新绿,宫人忙碌,伴着枝头鸟鸣倒头就睡,一睡一整天。 太子咬牙,恨铁不成钢的别开目光。 再看李临时,太子默默的想,此人可用,应赏。 最终,李临凭一张嘴,直接给长宁公主的诗作内涵拔高了三个大台阶。 但这并不能说明李婉的作品就一无是处。 太子牢记今日的重点,也不打算让自家姊妹关系尴尬,便主动开口点评两句,断了个各有千秋的结果。 在场不乏有偏向李婉之人,皆认可了这个结果,气氛顿时愉快不少。 李婉松了一口气,找回些素日的谦和温润,主动表示三妹长宁更胜一筹。 李星娆忍笑忍的嘴都酸了,说不出话。 太子皇兄看似在息事宁人,但这首诗势必会传到德妃的耳朵里,以德妃素日的做派来看,李婉这一劫才刚刚到来。 太子见她这样,好气又好笑。 刚巧起了一阵风,有人提议去放纸鸢,引来一片赞声,水榭这处的热闹终是散了。 “有这么好笑?要不要先去个没人的地方笑够了再出来?” 李星娆边说边往外蹦笑音:“言之有理,皇兄自便,我去笑笑就来。” “你……”太子见她真的走了,满心无奈的笑了。 以往求着盼着她开朗豁达些,没想到一朝变化,直接从一个极端跳到了另一个极端。 都那么要命。 九华宫中早已备好了临时休憩的寝殿,李星娆一进去便倒在临窗的斜榻上,因为笑的太久,她双眸莹亮,神清气爽,明艳动人的要命。 雁月拿了套新的衣裳过来,“殿下可要更衣?” 李星娆在斜榻上伸了个懒腰:“衣裳不必换了,补个妆即可。” 待愉快的情绪稍稍缓和,李星娆起身:“走吧,大好春光,别耗在屋里了。” 一出寝殿,李星娆便瞧见了天上飞着的纸鸢。 雁月察言观色,道:“奴婢已备了纸鸢,殿下可要一同去放?” 李星娆没说话,若有所思的往前走。 就在她们回到水榭处时,李星娆的步子猛地一滞,直勾勾的盯着方才斗文的方向。 流水之畔,张贴着诗句的展板尚未撤下,展板前,站了个男人。 白袍整洁素雅,背影清秀挺拔,他负手而立,正静静看着展板上的诗句…… 7. 第 7 章 周边的声音都在这抹身影出现的瞬间被隔离。 李星娆没再往前,耳边嗡嗡鸣响,似乎能听到自己略略急促的呼吸声。 “殿下?殿下?”雁月的声音令嗡鸣破碎,周边的声音重新回归。 李星娆盯着那道背影,神色渐渐轻松,甚至浮了笑容,径直走向那头。 还没靠近,青年已察觉,转过身来。 看到男人的样貌时,李星娆眼角轻跳,眼底划过一丝讶色,又很快压下。 “姜珣?” 雁月在后面听到这个名字,讶然的抬头偷瞄。 这不就是殿下日前才念叨过的那个弘文馆校书吗? 姜珣眼中同样闪过一丝讶色,大约没料到长宁公主竟会直接道出自己的名讳,但他也不多问,迅速搭手作拜:“微臣参见长宁公主殿下。” 李星娆走近他,看的越发真切。 姜珣相貌不俗,就五官长相来说,是一种让人觉得舒服养眼、温和的俊。 文官不同武将,常年于案前读书写字,不经风吹日晒,久而久之,“白弱瘦”的形象仿佛烙在了文人身上。 可姜珣不是。 他肤质极好,却不惨白,是明显常年见阳光,一种刚刚好的健朗肤色;骨肉匀称,肩宽腿长,一身端正的精神气,可以断定,他即便不习武,也会习惯的做些强身健体的操练。 李星娆飞快扫过姜珣,眼神转而看向自己刚写的诗:“方才热闹时没见你,怎么这会儿独自在此?本宫的诗,有什么问题吗?” 姜珣态度谨慎:“殿下之作,岂是下官能随意置喙的。” “为什么不行?” 姜珣眼帘微抬。 李星娆垂眸理了理臂间披帛,悠悠道:“李临与你同为东宫官员,他能说,你自然也能说,除非你胸无点墨没法说,或是瞧不起本宫,不想说。” 话里已有勒令之意,进退都难。 姜珣凝眸思忖,神色微松:“殿下当真想听?” “当然。” 姜珣看了眼展板上的诗句,字迹秀丽,又不失独特风韵,藏了股柔中带刚的劲道。 他轻轻勾唇,温声道:“殿下很闲吧。” 李星娆眉目轻动,转眼看他。 姜珣垂眸低视,不差分毫的错开。 只是个细小之举,却显出一份进退有度的分寸。 李星娆轻笑一声,不辨喜怒:“怎么说?” 姜珣微微侧身,朝向诗作方向:“常人读诗,借笔者之眼看景,自景中品情。但反过来,也可从笔者所见的景色里,窥见其人。” 李星娆眉梢一挑,笑着朝姜珣近了一步,姜珣下意识想退一步,女人的笑容倏然闯入视线,明媚,也暧昧,就这样定住了他的脚步。 “不知姜校书,窥到了本宫什么呢?” 姜珣眸光一凝,这次竟没避开,大大方方落在娇靥之上。 他想了想,缓缓道:“绿枝探窗,可见并非偶然一瞥,而是日日关注,亲眼见其寸寸生长;微臣读来,只瞧见一闺阁女郎日日清闲,盯着一成不变的窗间景色,抬头看绿枝生长,低头见人影来去,看得累了便倒头就睡,醒来还是旧景旧人,周而复始,百无聊赖。” 李星娆脸上的趣味越来越浓,偏头盯着姜珣。 姜珣这才退开一步,拜道:“微臣信口一言,若有冲撞,还请殿下……” “本宫写得好吗?”李星娆打断了姜珣的话。 姜珣眼神轻动,和声道:“殿下佳作,自然不俗。” “那就赏你了。”李星娆笑起来,走了两步来到展板跟前,见姜珣一动不动,挑眉道:“怎么,要本宫亲自帮你取吗?” 姜珣:“殿下折煞微臣了,殿下恩赐,微臣岂有拒绝之理。”说着也走了过来,伸手去取展板上的纸。 李星娆留意着姜珣的动作,假装要走到另一边,却在经过姜珣身边时,出其不意朝他抬臂一撞—— “嘶啦——” 姜珣猝不及防,手中捏着的纸,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寂静,还是寂静。 雁月和明枝大气都不敢出,满脸写着“我什么都没看到”、“别问,问就是他撕的”,诸如此类的求生欲。 姜珣自己也愣了一愣,他转过身,看到了站在身后的公主。 “殿下,我……” 李星娆一脸天真的偏着头,语气温柔的安抚:“别害怕,本宫明白。” …… “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内侍跌跌撞撞奔来,险些摔出个大跟头,最后几乎是手脚并用的爬到太子面前,“长宁殿下,三殿下她要杀人了!” 太子风驰电掣的赶到了水榭。 水廊下,李星娆眼眶鼻头都泛着红,偶尔撇向前方的眼神隐隐带怒,而水榭另一边,姜珣僵直着站在展板前面,一手捏着一张碎纸片,十把长刀齐齐架在他的脖子上,整齐的绕脖一圈…… 太子片刻才缓过神来,没等他发话,廊下的少女霍然起身,直直奔向他,满腔委屈比黄河激流涌的更凶:“皇兄,我要杀了那个登徒子!” 众宾客:?!?! 太子:…… 姜珣:…… …… 九华宫春宴,弘文馆校书姜珣对长宁公主出言不逊,举止轻浮,春宴尚未结束,便被五花大绑带走,当日就丢进了牢里。 皇后得知后,第一时间叫来太子询问情况。 太子一一道来,但对于姜珣和阿娆之间的细节部分,他也不是很清楚。 皇后顿时犯难。 不是她不信自己的女儿,实在是阿娆闹过太多次,有时的确是她蛮不讲理,故意生事。 若是无关紧要的人,皇后护着女儿面子,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偏偏姜珣是东宫的人,皇后怕是女儿又在耍性子,故意给兄长找事,同他胡闹,更怕有人揪着此事,编排出些别的说法,对太子有不利影响。 没曾想,太子非但不担心,反而像是解决了什么难题,笑道:“母后有所不知,阿娆这次,歪打正着帮了儿臣也说不准。” 皇后神色一正,还未来得及细问,宫人忽来传话,长宁公主求见。 皇后好气又好笑,姜珣的事,她是肯定要再去问问长宁,没想到她自己跑来了。 “让她进来。” 太子:“那儿臣……” 皇后摇摇头:“你且留着,你兄妹二人之间不应有罅隙才艺,长宁虽爱耍性子,但若这次真是那姜珣以下犯上,你身为兄长,也当做主。” 太子点头:“母后言之有理,儿臣明白。” 话音刚落,李星娆哼哼唧唧的跑了进来,直奔皇后怀抱,样子委屈的要命,眼泪一滴没有。 “母后,您要为儿臣做主……” 意料之中的开场,皇后轻叹一声,摸摸她的头:“今日的事本宫已知道了,放心……” “不,不是今日的事。”李星娆吸吸鼻子,一句话令皇后和太子都愣住。 不是今日的事,那是为什么事来? 李星娆从身上摸出个荷包,伸手在里面掏阿掏,少顷,指尖夹出颗金豆豆。 李星娆捏着金豆豆,仰头看着皇后:“母后,儿臣好怕啊……” 8. 第 8 章 公主一回宫就跑去找皇后,也没叫人跟着,福宁宫上下人心惶惶。 前几日果然是暴风雨前的宁静。 也不知小祖宗此次受了这么大的委屈,余震得多久才能消。 天色渐暗时,终于有人来了福宁宫,却不是长宁公主,而是皇后身边的女官慧姑姑。 雁月和明枝本想向慧姑姑打听一下殿下的情况,谁料慧姑姑闭口不谈白日的事,以皇后之名带走了崔姑姑。 福宁宫众人越发惶惶,崔姑姑一向低调,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被叫走? 崔姑姑来到皇后宫中时,却不见长宁殿下,反倒是太子陪在皇后身边。 皇后端坐上首,淡淡道:“本宫将你派去长宁宫中,是看重你稳妥细心。日前,长宁曾将库房中一盒金豆作为赏赐颁下,宫人各自得数,可有记载。” 崔姑姑淡定回道:“回娘娘,除雁月和明枝是公主亲自赏赐,余者皆按品级定数分发。当日雁月姑娘散赏时,奴婢便跟在旁边,一笔一笔记下了。” 这便是崔姑姑的稳妥了。很多事不必公主吩咐,她觉得有必要记录一笔的,绝不惫懒。 “很好。”皇后满意的点头,又给了慧姑姑一个眼神,慧姑姑心领神会的退出去。 片刻后,慧姑姑回到福宁宫,将阖宫上下召集于前院训话。 训话的大意是,长宁公主于今日游园时遭外男唐突,一部分原因来自随行伺候的人疏漏大意,才令公主受惊动怒。 皇后本欲严惩,但因公主求情,所以今日只作训诫,若再有类似错误,必定严惩不贷。 听了慧姑姑这番话,宫人半晌才反应过来。 就只是口头训诫!? 长宁殿下非但没有迁怒,还求情了? 这世道玄幻了。 雷霆震怒并未抵达,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值得高兴的事。 只不过,他们并不知,在慧姑姑训话期间,有身手高强的暗卫悄悄潜入了他们的房间,将各人的私物查了个遍。 不多时,慧姑姑带着结果回来,皇后正在看崔姑姑记的细账,一番对比,真相了然。 太子眉头紧皱,沉声道:“母后,此事让儿臣去办吧。” 皇后眉目深沉,思考片刻后,摇头道:“将人送到长宁那里,让她自己决断。” 太子:“可是母后……” “或许你也该换个态度去看待长宁。”皇后打断太子的话,“你忘了,此事本就是长宁自己察觉的,她忽然间有如此长进,本宫真的很惊喜。” …… 一日喧闹过去,深宫大院陷入夜色之中。 偏僻幽冷的废宫里,暗卫将肩头的麻袋利落的丢到地上,解开绳索,抖出一个活人来,又拿了鼻壶抵在那人鼻前,沁凉味道吸入,人立刻苏醒过来,惊惶的抱膝尖叫。 叫着叫着,她瞧见了正前方坐着的人。 在这个阴森可怕的地方,对方静静坐着,显得更可怕。 “殿、殿下……”明枝抖着嘴唇,膝行过去:“殿下,奴婢做错了什么您教训便是,为何深夜将奴婢绑来这里呀?” 李星娆面无表情的看着明枝,抬手拿出荷包,再次从里面掏出了那颗在库房外的地上捡到的金豆豆。 精致的指尖捻着金豆,李星娆倾身:“明枝,你东西掉了。” 明枝的身体僵了僵,很快又满脸无辜道:“殿下在说什么,奴婢不明白……” 李星娆也不急,缓缓靠回座背,指尖把玩金豆,“日前,本宫曾赏下一盒金豆,可隔了一日,本宫竟在库房外的地上捡到了一粒,当时本宫还想,到底是谁这么不知好歹,将本宫的恩赐如此糟蹋,没想到,竟然是你啊……” 明枝倏地抬头,“奴婢冤枉!” “你跟了本宫这么多年,理应知道,即便再喜欢闹情绪,本宫也必定是手里拽住了能站得住脚的说法,才有闹的底气。你觉得本宫现在是在诈你吗?还是你觉得,本宫连自己经手的东西都是没数的?” 明枝眼神闪烁。 “这就对了。” 那日,李星娆亲自给雁月和明枝赐赏,看似漫不经心的抓了两把,实则每一把多少数,她是清楚的,这之后,她就在库房外见到了掉在地上的金豆。 因为时间相隔较短,宫人得了赏赐尚未来得及花销,经皇后的暗卫点查后,数目全都对得上。 除了明枝。 她的金豆少了一颗,就是被她故意丢在库房外那一颗。 面对一个心思敏感且矫情多心的人,想要挑她心中波澜,无孔不入的为她制造坏情绪,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可一旦对上清醒的头脑,种种挑拨,处处是破绽。 现在的李星娆回顾过往,便是这种感觉。 明枝缓和不少,还在辩解:“兴、兴许真是奴婢不小心掉的,辜负殿下美意,奴婢罪该万死,还请殿下恕罪。” “姜珣。”李星娆并未理会她的求饶和辩解,忽然道出这个名字,就见明枝又是一僵。 “那日本宫随口提了这个名字,只有你和雁月知道。” “到了春宴上,最热闹时不见他,偏偏等热闹散尽,本宫独自经过时,他就出现了,这世上有这么巧的事情吗?” 李星娆笑了一声,再次倾身俯向她:“你要不要猜猜,本宫为何会在春宴前忽然提起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姜珣?” 明枝唇线紧抿,这样昏暗的地方,也能看出她神情的紧绷。 为何? 自然是在看到那粒被故意丢在地上用来膈应她的金豆时便生了怀疑——这么多年来,她之所以时时糟心不顺,会不会是有人一直在明里暗里的挑拨,存心让她不痛快。 这个人的动作不大,可能是一句简单的话,也可能像这样,随手丢掉公主的赏赐让她看见,甚至不用主动挑拨什么,因为心思极度敏感的公主,自己就能发散思维,折腾不休。 所以,随口一提姜珣,是李星娆的试探,先从自己身边最亲近的人开始试探,看看会不会有人捏着她的喜好作安排。 明枝喉头轻动,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殿下就因为这样的巧合,便怀疑是奴婢吗?奴婢十岁便跟了您,这些年来尽忠职守,奴婢是冤枉的。” 李星娆静静地看了她片刻,冷声道:“金豆的事,可能是一个巧合,但姜珣,从他出现在本宫眼中那一刻起,本宫就没法当成一个巧合。你不会明白的,只有这件事,本宫深受教训,绝不抱侥幸。” 李星娆的声音更低,低到只有她二人能听清:“到底是谁指示你做这些的?你又在为谁通风报信?主仆多年,你亦尽心,若你坦诚,本宫可保你一次,绝无虚言。否则,无论真相如何,你今日都只有一个结果。” 明枝眼神一暗,这一次,她再没说求饶冤枉的话,但也没有坦白。 “料到了。”李星娆释然笑道:“你不声不响呆在本宫身边多年,明里暗里作那些挑拨设计,本宫竟毫无察觉,想来,你对那人是绝对的忠心,那人也对你,也有绝对的信任。你不会说的。” “那这样,本宫换个问题。为什么背叛本宫?” 李星娆眼神沉下来:“是本宫素日行事霸道苛待了你们?可那不是你们想看到的吗?又或是本宫曾做过什么叫你心寒又痛恨,真切伤害到你的事?到底为什么,你选择背叛本宫?” 问出这句话时,李星娆的情绪略有波动,心尖甚至泛起细密的刺痛。 这份情绪,不止来源于明枝的背叛。 在那个噩梦里,当她被爱人背叛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她无法逆转结果,也无法自救,在潮涌般的绝望和无助里,她只能一遍又一遍问出这个问题,问自己,问老天,她究竟做了什么样的错事,要遭到如此背叛! 明枝如鲠在喉,半个字都说不出。 李星娆轻轻吐出一口气,闭上眼稳定情绪。 再睁眼时,她重新变得轻松:“也罢,多说多错,想来也只有你这般稳妥的人,才能在本宫身边留这么多年。” 正当李星娆准备起身唤人时,明枝忽然道:“奴婢和殿下哪有什么深仇大恨……” 她红着眼抬起头来,视死如归的当口,说话反倒坦荡大胆起来。 “若无恩公,奴婢早就死在了饥荒之中。一饭之恩,奴婢必须报答。” “其实,殿下是奴婢见过最单纯的人,正因如此,再没有比算计您更简单的事了。” 李星娆如闻天方夜谭,突兀的笑了一声,俯身捏住明枝的下巴用力一抬,“所以,本宫没有对不起你,从一开始,你就只是想报自己的恩,就选择来算计本宫?你自己听听,这是什么道理?” 明枝下巴吃痛,眉头紧皱,艰难道:“若要奴婢杀人放火,奴婢还真未必能做的出。” “而殿下生来尊贵,锦衣玉食,有皇后和太子的偏袒保护,比起那些真正处在水深火热中的可怜人,殿下只是坏一坏心情,又能有什么呢……呃……” 话没说完,李星娆的手猛然下移,狠狠掐住了明枝的脖子。 她眼底涌动着暗黑,冷笑道:“是啊,你既没有杀人放火,也没有伤天害命,只是让一个比大多数人都幸运的公主整日胡思乱想不得安宁,算不得大奸大恶,还能还了你欠下的恩,本宫是不是得谢谢你的心慈手软?” 李星娆并未用全力,明枝虽难受,但还能说话。 她定定的看着侍奉了多年的公主,努力挤出一个笑来:“殿下现在知道了吧,这世上有的人,出现时便是携着恶意而来,不在于您的对错,只是立场不同。” 无计对错,只看立场。 李星娆死死咬着牙,闭眼深吸一口气,极力压住心中澎湃的恨意和恶意。 少顷,她睁开眼,掐着明枝的手也松开了:“最后一件事。” 明枝跌倒在地,猛咳几声,喘着粗气。 “多年前,本宫意外的发现符录和母后孕期撕毁剩半的手札,也是你们的手笔,是吗?” 明枝垂着头,好半天才说:“殿下,奴婢对不起您。” 李星娆的手微微发抖。倘若此刻手里有把刀,她兴许会捅上去。 就是因为发现了那些残留的符录和手札,得知了些旧事,她便开始朝母后和皇兄发泄情绪,慢慢演变成频繁找事折腾。 脚有些发麻,李星娆扶着凭几站起身,就在这时,地上的人忽然发出一声呜咽。 李星娆暗道不好,重新蹲下查看,只见明枝脸色发紫,再往下看,她脖子上挂着一根红绳,红绳上有一个藏暗格的银吊坠。 “你随身带毒?” 明枝在公主怒不可遏的质问中,极力的扯出一个笑。 “奴婢的命……交代在这里,恩……报完了……但愿殿下身边……再不会有奴婢这样的人……会过的……快活些……” 9. 第 9 章 夜色很沉,无星无月,李星娆披着黑色的披风站在殿外,眼看着母后的暗卫将废弃的殿内收拾的毫无痕迹。 她想到了梦里那个自己,到死都没有等到一个解释。 今日,她忽然觉得,老天爷终是借另一个人的口,把这个解释补给了她。 哪有那么多一一对应的因果? 会经历这些,从来不在于她曾做对了什么,又做错了什么,只不过是他需要做这件事来达成目的,而这个人刚好是她罢了。 的确没什么好解释的,因为这个解释苍白又残忍。 肩头落下一只手掌,温暖有力。 太子不知在外面等了多久,说道:“孤送你去母后那里吧。” 李星娆,“她死了,我并未审出什么……” 太子捏着披风边沿,将她完全包裹,虚扶着往前走:“怎么会,你今日做得很好,母后和我都很意外。” 李星娆没说话,太子问:“在想什么?” 李星娆想了想,说:“原本是猜测,一转眼成了真。现在……有些后怕吧。” “怕什么?” 李星娆眼神一黯:“身边藏了这样一个人,若是我曾说错过什么,或是无意间提及过什么机要,叫她记下来,传了出去,连累母后和皇兄,我万死难辞其咎。” 太子忽然发笑,语气轻松:“这——不大可能吧。” 李星娆拧眉:“为何?” 太子故作夸张道:“那孤倒是要问问公主殿下,您知道什么不得了的、能让孤和母后都受到牵连的机要?素日里孤和母后在你面前多说一句正事都要被摆脸色,你有什么机要能同你的婢女讲?”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噩梦的细节猝不及防的窜了出来。 春宴邂逅狗男人,她便情根深种不可自拔,紧接着开始制造各种机会见面,且见面前都要苦心孤诣谈话技巧,挖掘一切适合的话题。 狗男人颇有手段,若即若离,将她一颗少女心吊高又摔下,就这样过了半年,他真的从她身上发现了对东方氏下手的线索。 东方、百里同气连枝,东方氏倒台,太子失去一臂助力,也打乱了百里家的阵脚,万般祸事接踵而至。 所以,从她身上的确可以找到对付母后和皇兄的方法,但不多,也不明显。 否则,凭她如此倒贴的廉价样儿,对方也不会用了半年多才找到突破口。 最重要的是,若梦中发生之事并非无稽之谈,那么如今的东方氏中,恐怕还藏着隐患。 见李星娆出神,太子以为是刚才的话叫她不高兴,忙道:“同你开玩笑的,拧着张脸做什么?” 李星娆:“我哪有拧着脸。” 太子看她一眼,换上郑重的语气:“阿娆,你我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皇兄比谁都清楚,你再闹,也知道分寸道理和利害关系,并不是真的糊涂。所以,你刚才担心的那种情况,是不会发生的。” 李星娆眉眼轻垂,没有接话。 太子陪着她走出一段,远离了阴冷的废宫,李星娆才重新开口:“那皇兄打算如何处置姜珣?” 太子反问:“你想如何处置?” 李星娆愣了愣。 姜珣这个人,她的确是随口一提,之所以在东宫一众官员中选了他,理由简单且庸俗,他长得好。 可偏是这个随口提的人,出现在了噩梦里她和狗男人相遇的地方。 姜珣是不是梦里那个人,李星娆并不肯定,但她不可能在同一件事上栽两次跟头,先控制起来肯定没错。 比起直接干掉姜珣以绝后患,李星娆更偏向于留命观察。 思索出结论,李星娆迅速进入状态,委屈道:“皇兄觉得阿娆多心,冤枉了姜珣?” 太子:“怎么会多心呢?明枝的事,不已然证据确凿了吗?” 顿了顿,语气又转:“只不过,即便有人要针对你,也不可能你随意提一个人,他们便立刻去收拢,美人计这种事,无论是你,还是姜珣本人,变数都太大。而你随意挑选的姜珣恰好就是他们的人,也是巧合中的巧合。” “孤以为,姜珣极有可能是被故意设计出现在那里,若你是真的看上了这个人,对方才会考虑利用姜珣接近你,但姜珣本人,眼下未必知情。” 李星娆拽着披风,忽然加重语气:“未必知情,但也可恶,皇兄是没听到他那些话有多无礼!竟说我写的闲诗!同是皇兄的人,李临比他强多了!” 太子哭笑不得:“你自己也说是闲诗啊。” 李星娆:“那是谦辞!” “啊对对对对是是是,”太子连声应和,半开玩笑半认真:“你只是谦辞,他却该死的当了真,还口无遮拦,孤明日就去尚衣局派个最厉害的绣娘,将他的嘴巴缝起来!” 李星娆没好气瞪了太子一眼。 皇后的寝宫已遥遥在望,李星娆顺势松口:“皇兄不必哄我了,此人罪不至死,待到明日,我便找个由头将他放了。至于他是不是别有用心,日久自可显现。” 太子略一思索,忽道:“阿娆,能不能帮皇兄一个忙?” …… 夜风呼啸,远在长安七百里外的原州,肃杀之气弥漫在夜色之中。 融入夜色的十数道人影正全力奔向藏了船只的芦苇荡。 可等他们到了事先标记的位置,却没能找到船。 正当一群人渐入焦灼之境时,水道上突然亮起灯火。 船身轻动,荡开层层涟漪,火光点点亮起,于水面上映出波光粼粼。 “黑灯瞎火的,大哥们灯都不点一盏,怎么找东西啊?” 伴着话音飘出的船只,正是他们所寻不得的逃生工具。 彼时,船头坐了个十七八岁的青年,嘴角噙笑,屈腿搭臂,若不看那一身军服,还以为是哪家小郎君趁兴夜游。 岸上的人已察觉不对,转身就要逃。 “诶——”青年懒懒扬声:“别动啊。” 岸上的人只顾着逃跑,哪里听他废话。 下一刻,“嗖嗖”数道破风声自黑暗处袭来,三支羽箭齐齐钉在了首领刚迈出的脚前,拦住了他的去路,也震慑住了其余人的脚步。 所有人猛然站定,目光惊疑不定的看向黑暗处。 后方一声沉响,小船靠岸,青年抄起身边长刀,不急不缓跃上岸。 “诸位有没有听过,‘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你们现在可都亮堂显眼得很,我们飞羽营的兄弟各个都是百步穿杨的好手,不怕死的,尽管走一步试试。” 首领眼神沉冷,眼神示意左右,其余人心领神会。 眼下最好的办法是返回岸边。 岸边虽有围度,和对方的人近身缠斗,弓箭手未必敢轻易放箭。 只要尽快入水,就可避开包围趁机逃命。 随着首领一声令下,所有人转身往回,提着刀冲向岸边的人。 青年弯唇提刀,眼中显出杀意。 往这边就是生路吗?你们看不起谁呢! 岸边厮杀骤起,血溅三尺,而在相隔不远的暗地里,男人欣赏着不远处的厮杀,将手中弓箭丢给左右,拔起钉在地上的长刀,立在身前,两手交叠搭放。 片刻后,青年提着手脚筋都被挑掉的首领一路拖了过来,直接将人丢到男人脚下。 “大哥,人抓到了!” 首领身受重伤,疼的意识都快模糊了,他蜷缩在地,眼前是一把长刀,和一双染了尘土的乌皮六合靴。 他行走江湖多年,深知关键时刻保命的话术,正欲强撑一口气来谈判,长刀抬起又刺下,精准无误的落在要害。 首领双目瞪圆,鲜血自嘴角涌出,很快便没了气息。 “大哥!”青年跑过来,不可置信道:“你怎么把他杀了!好歹也审审啊!” 裴镇垂眸,将长刀抽出,搭上手臂,用窄袖将刀身两面的血迹擦干,漠然道:“拿钱办事的绿林人,审不出东西,找回他们窃走的东西即可。” “可是……” “剩下的你来处理,其余整装回营。” 青年看着人离去,懊恼的抓抓头,手下将士走过来,谨慎的询问这些人该怎么办,青年猛地转头,眼神阴鸷:“还能怎么办,串起来送他们回家!” 片刻后,一具具尸体被丢上了他们方才心心念念寻找的小船,青年猛的抬脚一踹,小船晃晃悠悠荡走…… 兵马回营时,营中将士见主帅归来,越发打起精神专注的守卫巡逻,不敢有半分携带。 主帅营帐外站了个身着军服的女人,她已等候多时,见大队归来,迫不及待迎了上去。 “属下兰霁,有要事禀告大都督!” 裴镇直入营帐,随行将士悉数停在帐外留守,兰霁左右审视一眼,转身入内。 “大都督,长安那边出了点岔子。” 裴镇坐在书案一角,抬手整理护腕系带,眼锋无声的撇过来。 兰霁垂首不敢直视:“临郎今日加急的飞鸽传书,大都督找的那个姜珣,出了点事。” 裴镇手上动作未乱:“何事?” 兰霁双手呈上书信,同时口中转述:“姜珣言行无状,冲撞长宁公主,被打入大牢。” 裴镇已接过书信,闻言动作一顿。 “冲撞谁?” 兰霁莫名其妙,她不是说的很明白了吗? “长宁公主,李星娆。” 10. 第 10 章 兰霁禀完长安之事没多久,留下善后的魏义就带着人回营了。 “大哥!”魏义直冲营帐,险些撞上兰霁,兰霁皱了皱眉,退开些。 魏义像只摇尾巴的小狗凑到裴镇面前:“我都办妥了!” 裴镇手里捏着书信,没有答话。 魏义瞄到书信,伸手就要抢,裴镇反应极快,一手隔开,一手将书信放到烛火上,火舌迅速舔开,他无惧明火,直至信纸烧到边角时才丢开。 “嘁,小气!”魏义撇撇嘴:“大哥,你都一夜没睡了,早间还有操练,你加紧歇会儿,不然有人得心疼了。” 话音刚落,账外响起一道柔声:“可是大都督归来?” 魏义乐了一声,兴奋的跳起来:“我说什么来着!” 裴镇冷然掀眼,“你还不累是吗?” 警告都在话里。 魏义无趣的哼了哼,转头瞥见兰霁,笑了一声:“愣着干嘛,想留在这看人恩爱啊?” 魏义是主帅的结义兄弟,军中有名的人来疯,兰霁不和他一般计较,冲裴镇施礼,退出营帐。 魏义跟在兰霁后面,两人一出营帐就见到了等在外面的女人,相貌不算绝艳,但胜在端正清丽,温柔气质。 她叫楚袖,因随家人投靠长安亲眷的途中遭遇山匪,家人皆亡,而她在险遭匪徒侮辱之际,被裴镇救下。 之后,她挖空心思让一个老军医带她进了营,洗衣烧火采药辅诊什么都能干。不到一个月,军中将士提及她时少有不夸赞的,可也只是夸赞,不敢动心思。 明眼人都看得出,这位楚娘子满心满眼都只有主帅这个救命恩人,一心柔情化寒冰,只等主帅动心之日以身相许。 “楚娘子又来看望大哥啊,这才多久没见就心生想念了?”魏义故意调侃。 楚袖笑了笑,抬臂示意搭在手上的一袭披风,“大都督忙于军务,我帮不上什么忙,只能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楚娘子有心了,大哥就在里面,你去吧。”魏义笑嘻嘻应声,等楚袖走进营帐,他伸出双手作捧抓状,流里流气的说了句:“真大啊……” 兰霁听到这话,心里窜起几分羞怒。 下流无耻! 她转身欲走,没想魏义追了上来:“阿兰姐,你说大哥和楚袖何时能成?” 兰霁一点不想理他,又不能撕破脸,只硬邦邦道:“我怎么知道。” “你怎会不知,你都成婚了,有经验啊!” 魏义看了眼营帐方向,八卦之魂彻底燃烧,“阿兰姐,你有没有发现楚娘子留在帐中的时辰越来越长了?这是不是说明大哥正慢慢接受她?她今夜会不会直接宿在帐中?” 兰霁战术性后移:“魏副将,请你慎言。” 魏义好没意思:“阿兰姐,你好歹也是个习武之人,不能因为嫁了个书生,也学会了那套装模作样的酸腐气啊!” “男女情爱天经地义,楚袖想跟了大哥,我大哥也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身边该留个女人打点照料,有什么好遮掩的?” 兰霁看了眼营帐方向,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 就不想和这人来疯多说。 …… 帐内。 楚袖将新做好的披风轻轻搭在男人身上,转头见案头公文凌乱,走过去想整理,才刚伸手又顿住,看回男人的方向。 裴镇已褪了盔甲,只着一身半旧的军服坐在小榻上闭目养神,那把沾染无数鲜血的长刀永远放在最趁手的位置,周围稍有异动,抬手便可拿到。 他并不喜旁人碰帐中的东西,除非征得他的同意。 楚袖收回手,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裴镇身上有练武之人常见的刚硬之气,却生了张过于精致俊美的脸,只不过右眉至右眼眼尾,布了一条浅浅的长疤。 伤口应该很深,长合间疤痕断开了长眉,右眼眼角肌理拉扯,令那只本该温润多情的桃花眼尾微微走形,无端扯出几丝冷漠戾气。 并不难看,反而磨合了周身气息与容貌的相冲,揉出别具一格的魅力。 楚袖不敢看太久,眼神一转,打量起周围。 虽是主帅营帐,内里陈设却简单的过了头,一榻一案,一览无余,若有外人潜入,在这里是绝对无处藏匿的。 忽的,楚袖的目光定在小榻后的帐墙边,那里立着一只陶土瓶,里面插着几支杏花。 那是她在营地几里外的一个杏花林采回来的。 “在看什么?” 冷不丁一声,楚袖惊吓着看去,小榻上的男人不知何时睁了眼,正盯着她,刚刚搭上身的披风已滑落在地。 楚袖两颊飞红,柔声道:“奴家见杏枝已有颓萎之相,在想何时抽空去采一株新的。” 裴镇单手后撑,侧身看向角落那株杏花,淡淡道:“之前那些,也都是你送的?” 楚袖:“是。” 不止是这些增添色彩的花草,她之前还会送自己做的水食和衣裳,可惜全被扔了。 负责打扫营帐的将士说,主帅不喜这些乱七八糟的饰物,也不用旁人经手的水食衣物,她只管听着,然后坚持不懈的送。 “大都督公务繁忙,常常到了深夜,帐中还点着灯,花色养眼,花香凝神,大都督疲累时,抬眼便可歇息养神。” 楚袖说完,轻轻抬眼,直直撞上男人直白且灼热的眼神。 直觉告诉她,今夜的裴镇,与往日都不同,或许在他留下她的花时,已然代表态度的转变。 这个发现让楚袖心跳微快,红着脸躲开裴镇的眼神,主动走到小榻边,蹲下捡起地上的披风:“近来开春,厚褥子已有些热了,这是奴家新做的,大都督小憩时搭一搭,不会太热,又可抵御夜寒。” 裴镇嘴角轻扬,抬手接过披风,忽然朝扬手一扔。 帐中响起女人惊吓中带着娇羞的呼声。 营帐外的士兵浑身一紧,面面相觑。 “大都督……”楚袖被裴镇拉到怀中,侧身坐在他的腿上,双手紧紧捂在胸口:“外面……有人。” 裴镇并不粗鲁,除了那一拉甚至没再动作,而女人已如娇花般依附在怀。 他的手臂虚虚搭着她的腰,声线低沉,悠悠缓缓:“花留下了,人留不留?” 楚袖呼吸一促。 果然如此! 已是开春时节,楚袖上身是一件白色上襦加深蓝半臂,穿绿白相间的及胸长裙,样式简单到一处花色都无,料子也有些粗,却依旧遮掩不住窈窕的身段和细腻的皮肤。 女人胸口起伏,沟壑若隐若现,朱唇轻咬,低语呢喃:“但凭郎君开口……” 裴镇笑笑:“愿意?” 楚袖闭上眼睛,似一朵全情绽放的花,只待采撷。 然下一刻,搭在她腰上的手忽然松开,想象中凶猛热烈的攻势并未出现。 楚袖睁眼,因情动而水润的眸子里闪过无措。 裴镇身体后倾,两手后撑,闭着眼活络脖颈筋骨:“你在我身上花费这么多心思,总不至于到了这件事上,反而要我出力。” 楚袖迟疑不定,裴镇挑唇:“不会?当真要我教?” 他伸手揽过她的腰,迫她贴过来:“这种事,我喜欢女人主动些。” 楚袖咬唇,一边顺势依偎进男人怀里,一边将手伸向他的腰带:“那奴家服侍郎君歇下……” 手腕被捉住,楚袖一怔,只见裴镇脸上竟有失望之色。 “上来先解男人衣裳,你就是这么伺候的?” 说罢松开她的手:“出去吧。” 楚袖急了:“裴郎……” 她一倾身,无意间坐到裙子,裙头猛然下扯,露出深壑,裴镇盯着她胸前,眼神幽深起来。 楚袖眼神轻动,慢慢坐了回去,这一次,她开始解自己的衣裳…… 当魏义再次回来,得知楚袖进去之后一直没出来,守在账外的将士也纷纷换了更远一点的位置,险些惊喜的原地跳起。 真叫他说中,大哥被楚袖拿下了? 帐内传出女人一声惊叫,继而是绵延不绝的哼叫,痛苦多过愉悦。 帐外一片死寂,魏义血液沸腾,搓着手想过去偷看一眼。 这时,帐中传出裴镇的声音:“来人。” 将士一愣,都没反应过来——哪有做这种事的时候喊人进去参观的? 魏义虎躯一震,这可是你让我进来的! 旋即连蹦带跳窜进去:“来了!” 一进帐,魏义被眼前的景象震的愣住。 地上全都是女子裙衫,从外到里一件不落,楚袖发出痛苦的声音,双手被自己的裙带反缚在后,蜷缩辗转间,身上的汗水与地上的尘土混合,满身狼藉。 反观书案后看公文的裴镇,衣着一丝不乱,面色平静冷淡,女人痛苦的声音在他听来,不亚于雅乐小曲,皆是处理公事时的背景音。 魏义眸色一凝,走到楚袖跟前,扯着她的胳膊转向正面。 女人丰盈的左胸上被划了一道数寸长的血口子,自血口向两边肌肤的血筋全都变成了紫色,可怖至极。 魏义猛地缩手向后一跃,碰过楚袖的手拼命在身上擦啊擦,避之唯恐不及。 他娘的,你有毒啊! 11. 第 11 章 兰霁赶到主营时,楚袖已经被魏义用一张席子裹得严严实实从头捆到脚,审问了一回合。 明明前一刻,他还对楚袖赞赏有加,鼓励她早日将裴镇征服,一转眼,他态度大变,捆了人不说,还狠狠踹了一脚:“下贱东西!我大哥也是你能害的?活该!” 转头又对兰霁愤愤道:“阿兰姐,她和那些绿林人是一伙的,难怪他们能得到准确的换岗消息,趁机逃跑。这贱人竟然潜伏这么久,还敢行刺大哥,简直死不足惜!” 兰霁看一眼书案后淡定自若的男人,在弄清了来龙去脉后,并不惊讶。 她追随裴镇的时间远比魏义久,当年明月关一战,原州彻底稳住局势,裴镇也因此名声大振。 这些年来,将他视作劲敌的人不计其数,各种对付他的手段也层出不穷,可从未有人成功。 裴镇绝非无欲无求之人,他年少入伍久经沙场,不是为保家卫国这样的伟大理想,而是为权势和力量。 只不过,别人捧上来的诱惑、拉拢、甚至掌控他的,他看都不会看一眼,只靠自己去夺。 按理说,这样的的秉性应当很难走下去,偏偏他就是将这条偏执孤僻的路走了出来,成为大魏唯一不是亲王的一方大都督、行军主帅。 年少无知时,兰霁也曾对这个男人动心过,毕竟他满足女人对强者所有的心理期许,可真正见识过他的手段,兰霁才知自己那点念想有多可笑。 这男人根本没有心,楚袖那些锦上添花的温柔小意在他心里连一道涟漪都荡不起来,更别提她本就别有用心,心怀歹意。 “这个女人有多毒你知道吗?她竟在自己的身上涂抹毒药,毒药一旦沾染伤口,哪怕只是一道小口子,都能游走全身,幸而大哥机敏,先给了她一刀,把她身上的毒药抹到伤口处,叫她自食其果!” 不止如此,这药也就是种下时痛苦些,并不要命,药效过了一切如常。但后期若无解药续命,每次发作都会很痛苦。 换言之,想要活命,就要依赖药物。 可见对方并不想在军中闹大动静,只想不动声色且彻底的控制住裴镇。 然而裴镇这种身经百战之人,平日里极度谨慎小心,衣食住行都有专人经手,楚袖大概也是观望许久,才决定以绕指柔化百炼钢,在男女之事上找机会引诱。 男女情动,亲吻触碰都是常事,动情时抓两两道口子,如此下毒可谓是无声无息。 可惜了,被一刀反杀。 她大概不知,裴镇对身边的险恶和歹意有着与生俱来的敏锐洞察力。 说到底,还是太心急了,自己都不知在哪里露了破绽,反被设计。 “让你清理善后,你说个没完了?”裴镇目光从公文上抬起,冷声开口。 魏义不高兴的瘪瘪嘴,嫌恶的将地上的人拖出去了。 兰霁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拖了一路血迹,没多久就有将士进来清理干净了。 “你怎么又来了。”裴镇看向本该离营回都督府的兰霁。 兰霁想起正事,忙道:“大都督,有新信报,陛下已颁下册封您为宣安侯的圣旨,携旨而来的,是陛下同时指派的观察使,这观察使不简单,还加使持节原州诸军事,是清河崔氏出身,名叫崔岩。” “观察使?”裴镇就字面意思嘲讽:“观察谁?” 自从大魏对外战事渐渐减少,为防止各地武将拥兵自重,皇帝常有些出其不意的军政革新,同时还增设许多五花八门的官职派遣到各地。 从前战乱时有安抚使,如今又来个观察使,还加使持节称号,摆明是来分权的。 “来就来吧,崔观察若喜欢,这摊子给了他又如何。”裴镇语气淡淡的,竟毫不担心。 这也是兰霁看不透裴镇的地方。 说他无欲无求,那肯定不是,挣军功的时候能杀红眼。 可有人想来捡现成分一杯羹,他又不慌不忙,一副随时可以拱手相让的豁达姿态。 从前那个短命郡王是,如今这个来者不善的观察使也是。 兰霁想了想,谨慎道:“封侯的荣耀,您少不得要亲自入京谢恩。那府内和军中事务,定会由这位崔观察代理。您离开前,是否要先作安排?” 裴镇眼都没抬:“安排什么,为崔观察接风洗尘?请他喝酒?” 有时候,兰霁觉得他这副尖酸刻薄站在山顶往下看人的姿态,也是与生俱来的。 她干巴巴“哦”了一声,继续道:“还有一事。” 其实这才是正事。 兰霁轻轻舔唇,试图把私心说的正义凛然,“此次入京,大都督正好可以借机会处理姜珣的事,若是顺利,待回原州时就能把他一道带来了。” 裴镇将公文往案上一丢,另拿一本,明知故问:“所以呢?” 兰霁:“所以,此行必定事多,属下愿随大都督同往。” “不需要。”裴镇想也不想就拒绝。 兰霁调子拔高:“为何!?”她与临郎都多久没见面了,长安那么多小妖精,她岂能不上心! “因为你们夫妻团圆,会影响我办事的速度。” “你!”兰霁火气上来,连尊卑都不顾了:“你自己孤家寡人便见不得别人好是不是!?我就去!你要带谁我就揍谁,揍到你只能带我去为止!” 说完扭头就走! 帐门扬起又落下,帐中重复寂静。 裴镇的目光慢慢从公文上抬起,帐内的火光映在他漆黑的眼里,酝出淡漠的笑意。 宣安侯? 也不错。 …… 李星娆夜里直接宿在了母后宫中。 她原以为,折腾一日加半夜,觉该睡的不安稳,但事实上,她来到母后宫中时就已经累极,最后倒头就睡,一夜无梦。 早晨醒来时,皇后不仅让人备好了朝食,还亲自为她梳头。 回到福宁宫,看着满宫上下紧张的气氛,李星娆便知母后的安排已经奏效。 明枝伺候她多年,即便只是个宫女,忽然消失也说不过去。 刚巧发生了姜珣冲撞长宁公主一事,姜珣固然无状,公主的近身侍婢同样未尽责护主。 明枝的消失,被解释为皇后因此事盛怒做出的惩处,这也是福宁宫氛围紧张的原因。 但其实,皇后如此安排,还有一层设计。 寻常人只需知道明枝是因护主不利被惩处就够了,只有指派明枝潜伏的人,才会更在意明枝的具体下落。 现在明枝被皇后带走了,生死不明,站在对方的立场,倘若她是活着落到皇后手上,即便此前做的隐秘周全,心中难免豁了一个口子,说不定为了确定明枝的情况而有什么动作,从而暴露些线索。 皇后趁着梳头的功夫讲了这些安排。 末了,她温声许诺,明枝的事的确是她疏漏,她会寻一个更贴心的侍婢补偿,这次绝不会再叫人钻空子。 但李星娆拒绝了,她不想再要什么近身侍婢。 皇后先愣了愣,见女儿神情落寞,什么都没说。 李星娆见状,也松了口,她不是一直不要,只是这次想自己选,又说日后若遇见合适的,还请母后帮忙掌眼,替她安排。 皇后这才露笑,依了她的意思,想了想,又给她增派了四个身手好的亲卫。 回宫歇了片刻,李星娆想起今日还有正经事,开口唤人来伺候更衣。 她换了套女式胡服,一边让雁月梳妆,一边琢磨着皇兄委托的事——他希望她能暂时绊住姜珣。 12. 第 12 章 这个请求听起来有些荒唐,但太子有他自己的考量。 姜珣三个月前调入东宫,为人低调内敛踏实稳重,太子也在几次议事中,发现他精通天文地理,熟悉民情百态,真知灼见令人印象深刻。 按照正常流程,太子用人之前必先将对方出身、仕途经历、所牵扯的一切关系都查得清清楚楚,心里有数了才做决定。 可姜珣这件事上,太子因如获至宝,一时高兴,当众口头晋他六品司议郎。 本想提拔人才要紧,偶尔破例也无妨,可惜事与愿违,事后太子补派手下去摸姜珣的底,偏偏就发现了一些不寻常之处。 太子是否“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不重要,重要的是手下人眼中的太子是。 虽然太子暂时按住了姜珣的晋升流程,还在细查,但拖不了太久,给姜珣派些无关紧要的事先打发打发又太明显,若事后没查出什么,反而寒了人心。 好巧不巧,姜珣在这时候惹了长宁,此事让太子始料未及,又歪打正着。 听到这里,李星娆方才意识到皇兄是一个何其谨慎小心的人,继而想起和皇兄相依为命的噩梦里,皇兄对她有着绝对的信任,信任她说的话、做的事,甚至信任她信任的人。 最终,他就败在过于信任她。 其实,就算皇兄不提此事,李星娆本身也对姜珣的来历存疑,加上噩梦作祟,她自当爽快。 正想着,头发忽然被扯痛。 李星娆“嘶”了一声,雁月吓得立马跪地求饶。 李星娆面向雁月,俯身下去,将她的下巴抬起来。 雁月眼眶都红了。 “你怕本宫?” 雁月身体发抖,摇了摇头。 撒谎都不会撒。 这双眼里岂止有害怕,还有伤心,失望,质疑,甚至心寒。 主仆之间本不该过多的谈感情,可雁月和明枝十岁就到了公主身边,多年来尽心尽力,岂会毫无情分? 其实,刚开始伺候公主时,雁月每日都胆战心惊,是明枝陪伴鼓励她,也是明枝一点点为她剖析公主的性情,让她明白公主只是个渴望得到在意和关注的小姑娘,只要把握好这一点,就能把事情做好。 她好奇明枝为何能如此通透从容,明枝却说,公主再单纯不过,她喜欢公主,也羡慕公主。 在雁月还害怕着公主时,明枝就已看懂了公主,尽心侍奉,可一转眼,竟让她落下个生死不明的下场。 虽是皇后出面惩处,但公主怎会不知情,多年主仆,明枝落得这个结果,又如何令人不心寒。 李星娆静静地看了雁月片刻,冷然道:“稍后本宫会派人安排放你出宫,你伺候本宫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薪俸自不会少。出了皇宫,寻个安稳的地方落脚好好过日子去吧。” 雁月震惊不已,以为自己听错了:“殿下……” 李星娆拿起状态上的玉簪,随手将头发挽好,她也没想到自己做起这些事竟然完全不陌生,好像曾经已经很习惯自理生活。 整装完毕,走出寝殿,耀眼的阳光笼罩在深,李星娆心中一片清明。 因为噩梦中的李星娆任性无知,众叛亲离,所以噩梦刚醒时,她满心懊恼,一心弥补改正,甚至想过认真经营这些人心。 现在,她的想法又不同了。 过去这么多年,她受人愚弄,一直在散发坏情绪,折腾身边人,他们对她的认知早已根深蒂固。 总不能因为她一朝醒悟,偶尔施放些小恩小惠,在他们心中就成了值得拥护的明主。 他们可以不忠诚,她也可以不信任,甚至不需要。 她如今最有兴趣的忠诚和信任,需要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精准的虏获,恰如明枝多年前的一饭之恩。 李星娆领着护卫出宫,直奔姜珣所在的大狱,进去之前,她先问了问姜珣的情况。 果然,皇兄早已私下安排过,姜珣被关在单独的狱间,也没吃什么大苦头。 “你们在外候着,本宫独自去即可。” “是。” …… 走进大理寺狱,一股湿冷气扑面而来,李星娆打了个冷战。 原本,她还因并未确定姜珣真正的身份就将他丢进这个地方而抱有一丝愧疚。 可随着脑中浮现噩梦里湿冷阴暗的塔底,心头不受控制泛起恨意和恶意,那点不足为道的愧疚瞬间被碾碎。 快到姜珣的狱间时,李星娆有意放轻脚步,悄悄的靠近。 牢房的高墙之上开了窄小的气窗,一柱日光泄入,堪堪映照在男人的面前。 姜珣身上还是春宴那日的白色圆领袍,除了下摆和袖口不可避免的沾染脏污,其他地方几乎可以称得上工整。 李星娆忍不住想象他被人丢进这里后,或许有片刻惊疑,但很快就冷静下来,从容的蹲起大狱,甚至有闲情整理衣袍仪容。 不止是外貌,他的状态也不狼狈。 小小一束光,足够他就着地上的干草随兴编织,而他身边,已然有个干草编织的小框成品。 简直离谱。 姜珣编的很认真,可谓是全神贯注,运指如飞,不像个文人墨客,更像街边路口随便铺个摊子就能做生意的小贩。 咚。 一声短促响,小草框子里被丢进什么,姜珣动作一顿,转头看框里,里面被丢了一粒花生大的碎银子。 姜珣盯着碎银子看了片刻,继而抬眸,立在牢门外的窈窕身影一寸寸映入眼中。 李星娆冲他微笑,开口调侃:“瞧你这样子,叫本宫想起了流落街头的叫花子,也是面前摆盆碗瓢框,向路人乞银钱水食。” 姜珣反问:“殿下自小长在皇宫,金尊玉贵,也见过路边乞儿是何模样吗?” 李星娆想起了梦里的情形。 那时,她在狗男人的撺掇下开始为皇兄四处奔忙,早已不是什么金尊玉贵的公主,别说是沿街乞讨的乞丐,她连乱葬岗都见过。 可现在并非沉溺梦中记忆的时候。 李星娆冷淡道:“还有心思想这些,看来你在这适应的不错。” 察觉对方语气不悦,姜珣略一思考,平和道:“春宴之事,天知地知,殿下最知。” “微臣不知何处招惹殿下,若殿下存心要与微臣过不去,微臣的反抗不过是蚍蜉撼树;但若殿下只是一时气恼想要让微臣吃点苦头,那微臣只需静待殿下消气,自可重见天日。” 李星娆听的忍不住乜眼。 她双手环胸,向前倾身,故作打量的将姜珣从头看到脚,给出结论:“好好一人,偏偏长了嘴,都到这个地步了,你连自己为什么会被关起来都没反省明白,看来本宫这趟是白来了。保重。” 说完,她站直身体,转身就走,这一走潇洒逼真,毫无作假姿态,眼看着都要拐出去了,姜珣忽然出声:“殿下留步!” 这一声“殿下”,显然比刚才肃然不少。 李星娆嘴角轻提,不紧不慢的驻足转身,眼神示意:何事? 姜珣一改方才的轻松,自草堆中起身,理了理衣袍,恭恭敬敬搭手一拜:“微臣若有得罪,还请殿下明示。” 这话翻译一下,也可以理解为——我错我改,我想出去。 13. 第 13 章 你这么说本宫就不困了。 李星娆原地审视了姜珣片刻,终于又走了回来,在木栏之外站定,悠悠开口。 “坦白说,春宴之事,其实就是本宫正值心情不佳,你忽然撞了上来,说话讨厌行为嚣张,惹的本宫不高兴,不得不对你小惩大诫。” 这一点,公主忽然发难的当时姜珣就想明白了,此刻自然淡定接受。 李星娆看向一旁,傲娇道:“其实本宫的气还没消,奈何有人为你求情,本宫才来这一趟。” 姜珣试探道:“是太子殿下?” “不然呢?皇兄亲自为你作保,说你入弘文馆以来,一向低调稳重,不应是轻浮孟浪之辈。” 姜珣敛眸,谦虚道:“太子殿下过誉了。” “的确过誉了,”李星娆毫不客气:“孟浪轻浮是不至于,可本宫左思右想,都觉得姜校书那日的言行举止,和低调稳重完全搭不上边。” 她冲姜珣偏偏头,粲然一笑,眼神里全是可爱的小刀子:“你说呢?” 姜珣后退一步,冲李星娆深深一揖,认真解释起来—— “微臣入仕之前曾多年在外游历,凡结交知己,无不开怀畅谈,不拘礼数。” “东宫为储君之所,微臣有幸为殿下效力,自当稳重收敛。” “春宴景色怡人,热闹有趣,微臣不免想起昔日游历的轻松心情,失礼无状,还请公主殿下恕罪!” “原来是这样。”李星娆作恍然状。 片刻后,又作为难状:“其实本宫不是不能放你,只是有些难处,若姜校书愿意配合,事情就会简单的多。” 姜珣:“微臣愿闻其详。” 李星娆笑了笑,手从牢缝中伸进去,冲姜珣勾了勾手。 姜珣略不自在的抿了抿唇,迟疑着上前来。 李星娆笑容暧昧,朝他倾身,低声道:“对公主不敬,依案例最重可判流放,若此事从流放变成轻拿轻放,无论何种理由,外人都难免认定你其实无辜,是本宫理亏,受各方压力,才不得不松口揭过。” “本宫不是个高尚的人,更不想折损颜面自打嘴巴。所以,本宫可以放了你,但这个‘放’的方法颇有讲究,需要你来配合。” 姜珣表情有些僵硬:“怎、怎么配合?” “简单!”李星娆直起身,双手合十击掌,满脸天真烂漫:“从今日起,你得叫所有人都知道,你倾慕本宫,已到了魂牵梦萦不可自拔的地步。所以春宴见到本宫,才会情难自禁主动搭话失了分寸。” 李星娆每多说一句,姜珣的眼角便猛跳一下。 她还没完。 “本宫当然不会叫你唱独角戏,待你将炽热的真心烘的人尽皆知时,本宫就可以开始适当松口。届时放你,是因本宫被你的真心打动才改变主意,而非理亏站不住脚,迫于压力不得不放你。”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公主将“真心”和“人尽皆知”咬的格外重。 “当然,本宫与你的关系会止步于‘公主被你打动,但不多’的程度,所以你不必担心这番示爱会有什么后续,本宫对你……”公主竖起食指,左右摇了摇:“没兴趣。” 姜珣的表情万分精彩。 他艰难的挤出一丝笑容:“那殿下,希望微臣以什么方式,烘那份炽热的爱意?” “当然是以诗传情!” 李星娆瞥了眼这间牢房,“你不是什么涉案重犯,更未被判罪,花些银钱换点笔墨还是可以的。” 她勾唇一笑:“你不是说本宫百无聊赖,写的诗也浅显无趣吗?那本宫正好借这个机会品一品充实能干的姜校书写出的诗词有多浓情生动,你可千万别让本宫失望啊!” 她指了指刚刚丢进来的碎银子,体贴的提醒:“本宫怕你身上没带值钱之物,都替你准备好了,先用着吧,若文思泉涌不可抑制,钱不够用了,记得托人告诉本宫。” 姜珣顺着她所指看向那个手编草框,陷入了沉默,心中仿佛正在掀起一场轰轰烈烈的天人交战。 终于,姜珣抬眸,许是牢房光照不好,他的眼神晦暗不明,语焉亦不详:“若微臣无法接受呢?” “料到了。”李星娆爽快点头:“那本宫就只能选第二个办法了。” “第二个办法?”姜珣疑惑。 李星娆脸上的笑容慢慢淡去,明媚的小脸陷入阴影之中:“稍后回宫,本宫会先用一条白绫将自己吊起来,放心,不会出事,只会闹得轰动些,让父皇和母后知道——原来当日在春宴上,你不止言行无状,还碰了本宫的身子,污了本宫清白。本宫只是羞于启齿才没当即道明,如今越想越委屈,只想一死以保清白。” 姜珣的表情俨然有失控之势:“你……” “我怎么?”李星娆凉凉笑道:“本宫刚刚就说了,我不是个高尚的人,一人退一步的万全之策你不愿意,那我们两人,总要有一个先走上绝路,身败名裂。” 这一次,李星娆没有给他太多的思考时间,作势要走:“若迟疑不定,本宫就当你选了第二种。姜校书,好自为之。” “殿下……”身后传来男人的声音,李星娆驻足偷笑,又肃着脸转身:“如何?” 姜珣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 少顷,他掀眼看向李星娆,仿佛用尽了毕生的修养,才顺利从牙缝中挤出下面的话—— “情诗,殿下偏爱热情奔放的,还是含蓄内敛的?” 隔着一段距离,李星娆冲男人轻轻挤眼,转身离开间眼波流转,风情无限。 “都要!” 走出拐角后,李星娆步子一顿,又悄悄返回,朝姜珣的牢房看去。 姜珣已坐了回去,手里拿着那粒碎银转玩,若有所思。 李星娆勾了勾唇。 姜珣,你是人是鬼,试过自有分晓。 …… 册封侯爵的圣旨是在四日后抵达原州的。 彼时,裴镇正一如既往巡视操练,人还是原州刺史何道远给领来的。 因军功受皇帝赞赏委以重任甚至封侯者,裴镇绝对算是近十数年来独一个。 “恭喜侯爷。”崔岩宣读完旨意,顺势道喜。 裴镇似笑非笑:“崔观察年纪轻轻便得圣人器重,本侯也当道一声喜。” 崔岩愣了一愣,旋即笑道:“侯爷果然风趣。” 这时,早早候在一旁的原州刺史何道远发话了:“今有崔观察远道而来,又有侯爷封侯之喜,下官已备好酒宴,既是接风,也是送行,还请崔观察与侯爷赏脸。” 都是官场上的面子活儿,何道远已是驾轻就熟。 晌午时,大队人马抵达刺史府,贵宾入席,但见宴席上一半是原州本地的特色佳肴,一半竟是清河当地喜好的口味,便知何刺史煞费苦心。 一碗水端平,两头不得罪。 何道远迎贵客入席,转头询问府内掌事:“夫人呢?” 掌事道:“自打您应了女郎入京之请,夫人便一直忙着修书入京和收拾行囊呢。” 何刺史一想到此事便火大:“既已答应她,又不急于这一两日,做事孰轻孰重都分不清吗?今日的贵客皆不可怠慢,总要夫人亲自安排才是!赶紧将夫人请来!” “是!” …… 兰霁和魏义到了刺史府后便在外候命,闲来无聊,魏义扫了眼那位崔观察的人马,低声嘲讽。 “这位崔观察果然是武将出身,长安到原州,车马货队在不出意外的情况下尚且要行十日,唯有最快的马日夜兼程,才能在四日内抵达。这是心急火燎的来鸠占鹊巢啊!” “大哥还没走,茶就凉了一半,什么狗屁侯爵都是花架子,哪有领雄兵百万来的气魄!” 五原都督府设于原州境内,而从西北至西南,包括原州在内的数十州军事,皆受五原都督府管辖。 刺史虽也有过问军事的权力,但如今多是与都督府文武分治,说大都督领雄兵百万并不夸张。 宣安侯即将入京,是否会再回到原州尚未可知,新来的观察使则是御前新贵,又掌诸州军务,位同大都督,何刺史当然不能怠慢。 兰霁自从确定入京行程后,心情就一日比一日好,连对着魏义都温柔耐心许多:“连侯爷都不在意,你跟这儿抱什么不平?我提醒你,到了长安,言行都要谨慎,你该改口唤侯爷了。” “什么猴爷猪爷,一日是大哥,一辈子是大哥!” 兰霁正欲搬出前辈姿态教训教训他,忽而眼锋一利,扫向一旁。 来人大概想趁他们二人说话不备,忽然出来吓吓人,不料兰霁如此敏锐,反倒被吓了一跳。 “何娘子?” 来人正是刺史何道远的女儿,刚满十六的何莲笙。 下一刻,魏义的脑袋自兰霁身后探出,极其欠揍的说:“何莲姑,想吓人还是再练练脚力,这么大的足音,聋子都听到了。” 这个讨厌的别号让何莲笙瞬间沉脸,气鼓鼓道:“你再口无遮拦,我就去告诉大都督,让他打你军棍!” “让他打你军棍~”魏义阴阳怪气的学舌:“能唤动我大哥的,除了皇帝,大概就只有我那还没出生的大嫂,皇帝你是当不成了,想当我大嫂,再补几年吧。” 几句无状之言戳中少女心事,何莲笙恼羞成怒,自仆人手中抽出自己惯用的长鞭就冲了上去:“你生来没娘教,姑奶奶今日替你娘教你做人!” 兰霁大惊:“何娘子——” 可惜晚了,闹剧一触即发,厅内的谈话声戛然而止。 何道远呵斥:“何事喧闹!” 府奴反应极快:“回府君,是二娘子刚学了一套鞭法,兴血来潮,正与宣安侯爷的副将切磋。” 何刺史眼角一跳,还有什么不明白。 他尴尬的冲贵客解释:“小女顽皮胡闹,叫诸位见笑……” 正说着,一道身影已起身走了出去。 何刺史连忙跟上:“侯爷……”使不得,放着我来处理! 裴镇:“何刺史继续招待贵客便是,本侯去瞧瞧。” 何刺史摸了一把汗,转过头和崔岩的目光对上,尴尬一笑:“崔观察,见笑了。” 崔岩端起酒盏,微微一笑:“无妨。” 第 14 章 大魏自开国以来便有尚武风气,无论男女,但凡有条件,都可学习武术骑射。 何莲笙便是尚武的女郎们其中之一。 奈何女儿家伴着兴趣学来的招数对上战场上拼命厮杀的身法,不过十数招便落了下乘。 正当兰霁为这两人不分场合的打斗而焦头烂额时,余光里出现一道身影。 她连忙摊手,无辜表态:“他们要打的,我拦不住。” 裴镇并不是出来欣赏比武的,他看向兰霁:“所以你就看着?” 兰霁想说这二人都不是她想拦就能拦的主,就听无情的宣安侯冷冰冰的说:“看来你不想去长安了。” 兰霁浑身一震,紧紧抿唇。 虽然她曾放话,裴镇若不带她,那他带谁她就奏谁,但说这种话,是基于她对裴镇的了解,知道他不会真的在这种事上较真。 但此刻,他可能要较真了。 对上别人,兰霁为了久别的夫君,拼命打几架也无妨。 对上裴镇,临郎就只能当鳏夫了。 思及此,兰霁扭头冲向二人之间,冒着被鞭子抽到脸的危险震声一吼:“都给我住手——” …… 片刻后,魏义被架出去打军棍,裴镇重回席间,何刺史当然不可能落井下石怪罪魏义,反倒客客气气的将此事揭过。 另一边,兰霁亲自陪着何莲笙回房。 看着刺史夫人敢怒不敢言的给女儿上药,兰霁如坐针毡,只能道:“魏义忒不是东西,与娘子动手竟也没有分寸,侯爷已打了他军棍,还请夫人与娘子息怒。” 何莲笙知道自己母亲护短,好在阿耶那头又在寻母亲,她这头打配合,三两句把母亲哄走,关上门,转而反过来安慰兰霁:“阿兰姐,我没事,练武切磋本就容易受伤,况且只是擦破皮,血都没有!” 兰霁能与何莲笙说上话,很大一部分原因是这位小女郎性子和善,不斤斤计较,有练武之人的不拘小节和痛快爽朗。 “对了!”何莲笙终于想起自己刚才去找兰霁的原因:“阿兰姐,我听说大都督被封了宣安侯,这是真的吗?” 兰霁眼观鼻,鼻观心:“确有其事。” “大都督好厉害啊!”何莲笙双手合十,眸光璀璨明媚,全是小女子的仰慕之色:“不对,如今应当改口叫侯爷了。” 兰霁看她,仿佛看到了过去那个愚蠢的自己。 有点不想面对。 “娘子若无旁的事,我就……” “有的有的!”何莲笙将她拉住,期待又兴奋的说:“阿兰姐,我还听说,侯爷受封后要入京面圣谢恩,你们要去长安了是吗?” 兰霁有不好的预感:“是……” “真巧!” 预感成真了。 何莲笙:“我有一姑母,早年嫁入长安,与我们家一直有往来,奈何阿耶公务太忙,姑母府上好几次遇喜都没能赴宴,所以此次,由我代父母去长安探望姑母,姑母也在信中邀我小住一阵。我们可以同行!” 兰霁:……完。 …… 接风洗尘兼送别的宴后,五原都督府开始交接易手。 在抵达原州之前,崔岩就已经彻查过这位宣安侯的来历。 如今的宣安侯虽然骁勇善战,有战神之誉,但他祖上却只是个落魄寒族,代代族人迁徙四散,到他父亲这辈才应了征招伍充为军户。 那时裴镇已经出生,和其母以随军军眷的跟随。 后来,裴镇父亲战死,母亲不甘受辱追随而去,只留下刚刚十岁裴镇。 为了活下去,他和父亲一样从军入伍,服从调配四处作战,随着年龄增长,对战事判断的敏锐度和用兵之妙慢慢展现出来。 直到二十岁时,裴镇在明月关一战成名,接连受封,直至五原都督府大都督的位置。 大魏境内总共设安北、安南、龙泉、五原四处都督府,除了总领所辖诸州军事,本身也是重要的军事基地,依照惯例应由亲王担任大都督之职。 至今为止,安北、安南、龙泉都督府都由亲王坐镇,唯有五原都督府,是裴镇自临危受命后,一刀一枪挣到手的。 任谁来看,崔岩这个兼掌军事的观察使是皇帝派来制衡裴镇的,连崔岩自己都这么觉得。 所以崔岩一路上都在思索如何应对裴镇的不配合和刁难。 让崔岩没想到的是,除了第一日见面,这位宣安侯的副将和刺史的女儿打了一架,竟再无异常。 次日一早,崔岩才刚醒,屋外已站了一排都督府僚佐。 从长史到掌书记,每个人都带着自己的分内公务前来交接。 长史笑眯眯的同崔岩道,大都督知观察使远道而来,连下面的军镇都通知到了,各州镇将不日便会前来拜谒。 这已经不是配合的程度了,简直是夹道欢迎。 崔岩顿感无措,甚至怀疑这看似风平浪静的五原都督府是不是埋着什么大坑在等他来跳。 三日后,裴镇整装完毕准备起程,他没动都督府的其他兵马,只带了五十亲兵。 启程那日,崔岩还在都督府埋头交接,只派了长史过来,倒是刺史何道远,亲自赶来相送,说完一通客套话,何道远搓着手,向宣安侯提了一个不情之请。 “裴侯此趟要去长安面圣谢恩,好巧不巧的,小女也要去长安省亲,虽说府上配了随行护卫,但若小女能与裴侯同行,下官也不至于日日担忧她的安危。” 裴镇闻言,眼神微微一偏,就见距离队伍不远处果然停了一辆马车,随行六个身着常服的刺史府护院。 何道远察言观色,见宣安侯久不回应,忙道:“若有不便,此事就此作罢。” 裴镇淡淡道:“只要令嫒不介意,本侯无所谓。” 何道远知道女儿那点小心思,正准备积极表态,就瞧见了一条从北边过来的队伍。 队伍里的人身穿囚服,披戴枷锁,走路时脚上的铁链还在桄榔作响。 “这……” 兰霁在旁解释:“侯爷此番去长安面圣谢恩,恰逢州狱里有批重犯要押解入京,所以侯爷才调派五十亲兵,是为帮忙押解这批犯人。侯爷的意思是,令千金身份高贵,若与一群重犯同行,恐怕不妥。” 何道远一脑门汗,找了个借口转回女儿这头说明此事。 “你一个姑娘家,岂能与那些穷凶极恶的罪犯呆在一起?不可不可!” 何莲笙为了争取上京机会,已经与父亲斗智斗勇多日,又岂会在此刻松口:“即是重犯,自然有严格看管,又不是要坐下来同吃同住!侯爷都没反对,阿耶想那么多做什么?大不了我离那些重犯远远的,碍不着女儿的清白,也伤不了女儿半分。” 正当父女二人又要再掀战火,何夫人连忙站出来按住丈夫,最终以何远道寡不敌众败阵收场,拂袖离去:“你就宠她吧!” 何莲笙得意一笑,在母亲的叮嘱声中,开始期待与侯爷朝夕相对的旅途时光。 然而,上路的第一天,何莲笙的幻想就碎了一半。 裴镇保持了行军的习惯,将五十人分为了三队,一队前锋探路,另外两队一前一后夹着囚犯队伍。 何莲笙的马车走在前锋队伍和押解前队之间,同行还有领押解前队的魏义和兰霁。 裴镇在大队伍的最末,一人殿后。 就这阵型,什么朝夕相对谈笑风生加深了解如久生情,全成了笑话,何莲笙一掀帘便是魏义那张看破不说破的贱笑脸。 “你能不能别欺负她,这些年何刺史对侯爷一直礼让三分配合有加,何莲笙又是何刺史之女,若她有什么事,坏的是侯爷与何刺史的交情。” 魏义嗤道:“大哥根本就不想搭理她,自作多情,纯粹累赘。” 兰霁懒得多说:“她是累赘,你不是,你最好记得侯爷的吩咐,此行不可掉以轻心。” 魏义正要争辩,有兵士打马从后赶上来:“兰副将,魏副将,侯爷有命,扎营休息。” 终于到休息时刻了! 何莲笙提着裙摆下车,兴冲冲垫脚眺望,却见裴镇栓了马,提着刀走到了囚犯们休憩的位置,长刀一杵,就守在边上。 “娘子,那些人都穷凶极恶的,您别去了。” 何莲笙犹豫再三,咬咬牙,还是走了过去…… 第 15 章 “侯爷。”何莲笙提着食篮走来,大大方方邀请:“一路辛劳,我这里有白日现切的鱼鲙和酒水,侯爷一起用些吧。” 裴镇连正眼都无,冷然道:“此处都是闲杂人,何娘子还是避开吧。” 一句没有感情的答复,将彼此之间竖起了一道无形壁垒。 何莲笙相貌虽不算绝艳,但因习武之故,仪态端正大方不说,浑身上下也透着股飒爽的精神气,一说一笑,年轻活力扑面而来。 就一个正常男人来说,即便谈不上动心生情,至少能博好感。 但裴镇显然不正常。 何莲笙尴尬应声,转身往回走。 “何娘子。”兰霁那边已架好了火堆准备煮食,主动邀何莲笙过去。 何莲笙找到台阶,连忙提着食篮小跑过去。 “阿兰姐,侯爷平日都喜欢吃什么?” 兰霁细细分拨着今日的食物分量:“什么都吃。” 何莲笙惊奇道:“他都不挑吗?” 兰霁:“也什么都挑。” 何莲笙:…… 兰霁分配好食物,命人将剩下的食物收好,转头见何莲笙面色复杂,笑道:“非是我们不尽心,而是侯爷多年来习惯自理,旁人的好心到他那里,未必就被看成好意。” “这一路还长,像今日这样野外扎营的时候也多,环境简陋,您顾好自己即可,不必操心旁人。” 何莲笙觉得好没意思。 天色渐暗,趁着众人在休整,魏义来到裴镇身边:“径州那个蒋士云回信了,他的人已到桐城,咱们的先头队会提前一日在桐城标记,次日午时,西城外七里碰头。” 裴镇往犯人堆里看了一眼,淡淡的“嗯”了一声。 魏义看了看周围,低声说:“大哥,楚袖和那群偷图的绿林人会是谁派来的?咱们行事一直很小心,不应该露马脚才对。还有那个崔岩,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这时候来,他们会不会和崔岩也有关系?” 裴镇看着魏义,轻轻笑了一声。 魏义莫名其妙:“你笑什么?” 裴镇:“笑你年纪不大,想的不少。” 魏义跳起来:“大哥,我很早就想说了,旁人胡闹时你让人正经,旁人正经时就你不正经!” 裴镇抄起刀往他下盘一扫,魏义猴子一样弹开,“诶嘿,打不着!” …… “阿兰姐。”何莲笙一直留意着裴镇那头,她好奇的问:“侯爷为什么会和魏义结拜呢?” 兰霁正专心致志的煮锅子,淡淡道:“魏义并不是侯爷唯一的结拜兄弟,但是他众多结拜兄弟里目前唯一剩下的。” 何莲笙讶然张口,脑子里立刻想到了裴镇在明月关封神一战。 这必然是个悲伤的故事,她选择不多嘴,而是带着女子独有的感性审视起不远处的男人。 “侯爷看似冷酷、拒人于千里之外,但我觉得,他其实是个有情有义,内心柔软,将满腔善良温柔都揉进细微之处的人,是因为一般人看不出来,才会对他有误解。” 兰霁眉头拧成了“川”字,慢慢移眼看过来:“啊?” “就是这样啊!”何莲笙开始细数:“我是被阿耶强塞给侯爷同行的,侯爷大约不太愿意,可还是把我安排在最安全的位置!” 兰霁内心:位置是我安排的啊! “魏义常常捉弄我,即便他是侯爷唯一所剩的结拜兄弟,侯爷还是会为我解围,然后罚他!” 兰霁:为你解围的是我!而且侯爷罚魏义就像吃饭一样频繁! “所以,侯爷其实是个很体贴热心之人,只要细看就一定能察觉……” 兰霁面无表情:她的症状好像比我当年更厉害。 何莲笙欲说越上头,突然,裴镇的马异常的一声嘶鸣,紧接着,好几匹马都跟着嘶鸣。 整个营地忽然安静下来,所有人瞬间进入戒备状态,提起兵器慢慢靠向囚犯所在位置。 兰霁提起刀:“何娘子,往这边来。” 刺史府的护卫也围了过来,小心的护着自家娘子,可何莲笙一点不怕,反而兴奋起来! 来了! 这不正是她期待的场景之一? 虽然她是阿耶捏着人情硬塞给侯爷的,但若能在途中并肩作战,患难与共,必然是感情攀升的好机会,侯爷也可以借此看到,她绝非拖后腿的废物,而是可以帮忙的助力! “都别慌!”何莲笙镇定的吩咐自己的护卫,带着人一起转移位置。 随着营地的人慢慢聚拢,将囚犯团团围住,魏义一声令下,兵士刀盾在手,攻防兼备。 裴镇冲魏义说了句“在此看好”,竟直接拨开士兵的包围走了出去。 “侯爷!”何莲笙觉得危险,才出声,手臂被狠狠拽了下,转头就见到魏义不耐烦的脸:“别碍事!” 何莲笙紧紧拧眉,忍了他。 就在裴镇自己破开阵口走出防卫范围的瞬间,林间幽暗处忽然飞出三道暗箭! 裴镇踢刀握柄,侧身闪避间长刀借力出鞘挥断来箭,未握刀的手朝着箭飞来的方向打出几枚石子。 唰唰几道破风声,旋即几声闷哼,那头再无动静。 下一刻,从另外三个方向齐齐发出数十箭,魏义大喝一声“合阵”,几十张盾牌便将阵圈围的严丝合缝。 “侯爷!”何莲笙尖叫,他们自是躲在安全的阵中,侯爷却独自在外! 箭雨数量有限,一波攻势下来对方竟毫发无伤,紧接着,数十个高大魁梧的汉子从林间冲了出来,他们提刀的提刀,拿锤的拿锤,招数章法不一,目标却很明确——直冲囚犯所在的阵圈中心。 “阿兰姐,你在此守住了!”魏义交代了一声,纵身跃出:“大哥,我来帮你!” 何莲笙早就待不住了,她看出魏义和兰霁都能帮裴镇守阵,趁着魏义冲出去的当口,鞭子一抽,紧贴着魏义后面追出去:“侯爷,我也来帮你!” “何娘子!”兰霁大惊之下,伸手竟没抓住,一时间又气又急,何家护卫见状,也要冲出去帮忙。 兰霁气的不轻,一脚踹过去:“老实待着!别出去添乱!” 这话并不是气头上胡说,对方对裴镇很是了解,见他一人在外候战,根本不打算硬碰硬,而是企图越过裴镇直攻阵对。 现在魏义和何莲笙相继冲出去,忙是没帮上多少,倒是让对方找到了突破口,尤其是何莲笙,一鞭子抽在一个胸肌健硕的大汉身上,人没打倒,反倒被对方抓住了鞭子,猛地拽了过去! “啊!!!” 一声尖叫,裴镇和魏义同时看了过来,因为魏义距离更近,他骂了一声,飞身过来挥刀劈斩,趁着大汉松手闪躲将何莲笙救下。 何莲笙还没来得及向魏义道谢,突然发现裴镇因转头留意着她这边,所以没有看见一个大汉已提刀站在他跟前,大约想攻其不备。 千钧一发间,何莲笙猛力推开魏义,大喊一声:“侯爷小心——”旋即如话本中的女主角一般飞身扑向裴镇身前! 就在她快要挡在裴镇身前的前一刻,一只冰冷的大手掐在了她的脖颈,力大无穷,让何莲笙瞬间生出窒息之感。 下一刻,她仿佛一个没有根骨的纸娃娃一般,被掐着脖子提起,又狠狠搡到地上, 天旋地转间,何莲笙只来得及瞥见男人冰冷带怒的神情,和那只布了疤痕的右眼溢出的杀气。 她甚至还没来记得因五脏六腑震荡生疼呼出声,一道乎乎的东西精准的浇在了她的脸上! 袭击裴镇的大汉轰然倒下,失了头颅的身体就倒在何莲笙面前。 何莲笙顶着一脸血,生生僵在了那里,而她前一刻还奋不顾身想保护、想并肩作战的男人,看都没看她一眼,继续斩下了第二颗、第三颗头颅。 狂刀饮血,杀意酣畅。 何莲笙在头颅与鲜血齐飞,生存死亡一瞬间之中,张着嘴却发不出声音。 最后,她两眼一翻白,就地晕了过去…… 第 16 章 突袭来得快,平的也快。 不多时,刚刚还生火做饭的营地已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找片贫瘠之地,埋了。” 裴镇吩咐完,拎着染满血的刀来到囚犯当中,顺手拎起他们其中一个,径直往旁边的隐蔽处走去。 这些囚犯关在原州大狱,无一没有尝过裴大都督的“热情款待”,饶是如此,那张嘴还硬的很。 “裴狗,有本事你就杀了我,否则……” “否则什么?”裴镇慢慢提起染血的刀对向他:“到了我的手上,还幻想你的主子能把你救出去?你若真想他,不如将所有事交代清楚,以便于我将他捉来,可以立刻跟你做个伴。” 大汉大笑:“裴狗,就凭你这莽夫之勇也想对付我们东家,别做梦了!” 裴镇也笑,笑的凉薄渗人,他抬手将刀钉在土地里,上前捏过大汉的嘴,扔进一枚药丸,逼他强咽,动作一气呵成。 “难不成你以为,本侯跋涉千里,是为了将你送到东家跟前,让他想法子救你?” 大汉拼命干呕,可那药丸仿佛长了脚,一路往下跑,就是呕不出来。 裴镇随意擦了擦手,拔起刀:“原州牢狱呆久了,给你换个地方尝尝鲜,或许你试过之后,会觉得原州牢狱的滋味更好也说不定。当然,若你撑不住,忽然想起什么能说的,随时可以开口,本侯都已打点好,但凡你聪明些,不该你受的罪过,一丝都不会多受。” …… 这一头,何莲笙因为昏迷,被抬到了一顶刚刚重新收拾好的营帐里,由兰霁和她的婢女一起照料。 那婢女给何莲笙擦脸上的血时手都在发抖,兰霁看破不说破,坐在账外摇着扇子生活烧水,旅途一切简单,她弄不来安神茶,只能把随身带的糖块丢了一颗进去。 不是她小气舍不得多给,这糖块是她丈夫从长安寄给她的吃食,怕她在军中一忙就废寝忘食,补充体力用的。 作为新婚夫妻,他们见面的次数少之又少,糖块也就越发珍贵。 若非此行终点就是可以见到丈夫的长安,她连这一颗都舍不得放呢! 何莲笙似乎发了梦,昏都昏的不安生,喃喃念着什么,婢女巧静看的害怕,跑出来向兰霁求救:“兰将军,您看看我们女郎这是怎么了?” 兰霁进帐,还没来得及瞧,昏迷中的人忽然惊坐而起,大喊一声:“别杀我!” 女人的尖叫令帐外都静了一瞬,似乎有人嗤笑一声,很快又恢复如常。 “女郎!女郎是我啊,我是巧静!你现在感觉如何,还有哪里受伤?” 巧静…… 何莲笙慢慢回神,红了眼眶。 就在这时,帐外传来男人的声音:“何娘子醒了?” 那一瞬间,兰霁清清楚楚的看到何莲笙打了个冷战,下意识抬手捂住自己的脖子,然后又接着去摸自己的脸。 从前,她听到这个声音只有激动欢喜,看到声音的主人更是极力亲近。 现在,两人一帘之隔,她的神情目光中、肢体动作里,就只剩下恐惧。 大写的恐惧。 太可笑了,她竟然以自己的娇弱之躯为这样的人挡刀。 她配吗?! 她不配! 裴镇掐着何莲笙往地上那一搡,成功搡碎了情窦初开的少女所有的幻想和期待,凭实力在她心中建立起了高大厚实的心墙。 这一瞬间,何莲笙觉得白日里对兰霁说的那些夸赞裴镇的话,全化作了一个个响亮的耳光,一啪一声响的抽在脸上。 “我、我没事了!多谢侯爷关怀!我、我就睡了!” 兰霁新想,如果眼神能说话,何莲笙现在应当在呐喊——你不要过来啊!!!!! 裴镇也没想进来,淡淡的说了句“明日卯时启程”便离开了。 人一走,何莲笙立马松了口气,软软的倒回席子上,奈何卧铺太硬,四肢百骸又因那一摔开始生疼。 何莲笙发出了痛苦的低吟,在铺上扭来扭去,任她摆什么姿势都不舒服。 巧静快吓哭了,偷偷将兰霁拉到外面求助:“兰将军,我们女郎不会有事吧?” 兰霁轻声笑道:“放心吧,依我看,你家女郎这下是大好了。” 花痴病愈,功德圆满,不会再做傻事了。 …… 次日一早,大队继续出发。 一夜之间,何莲笙判若两人,安静如鸡,完全放弃在裴镇面前找存在感,更没有再上赶着关心宣安侯今日吃了没,睡了没,身上的衣裳穿暖了没。 她不配。 快到桐城的前一日,先锋在桐城留了信号,次日午时,大队刚好途径桐城西门外七里。 何莲笙两耳不闻窗外事的赶路,被押解的犯人也都自顾不暇,谁也没有发现,其中一个犯人,被单独拎出来交给早早等在桐城的人,悄无声息给转运了。 过了桐城,以现在的速度,抵达长安尚且还需五六日。 这期间,除了先锋部队探路确保万全,还有从长安送来的书信,提前告知长安种种情况。 就在这时,兰霁又收到了丈夫加急送到的信报,信鸽脚上甚至绑上了代表十万火急的紫红色脚套。 她赶忙把书信拿给裴镇,裴镇读完书信,明明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可无论是兰霁还是魏义,都觉得周边变冷了。 裴镇忽然起身,兰霁和魏义同时战术后倾。 只见他一言不发,面无表情的去查看犯人情况。 兰霁和魏义对视一眼,立马凑到一起读信,读着读着,两人也愣住。 眼下的长安,别的大事没有,花边逸事倒是有一件—— 因冲撞长宁公主被打入大牢的弘文馆校书姜珣,非但没有反思自己的过错,反而在狱中弄到了笔墨纸砚,开始疯狂的给公主写情诗。 那些情诗时而含蓄深情,时而热烈奔放,情圣见了也要自叹一声技不如人。 如今,所有人都知道,姜珣早就深爱长宁公主,爱到不怕死的跑进春宴去一睹芳容解相思,哪怕因此惹来牢狱之灾,爱也不曾消失。 更微妙的是,春宴当日怒不可遏将人打下大狱的长宁公主,在读过姜珣那些饱含感情的情诗后,非但没有恼羞成怒将他直接噶了,反而被人发现其车马仪仗 数次经过大理寺狱而不入。 据知情人士分析,这位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公主,八成是对那放浪狂徒,动!心!了! 第 17 章 这下不妙了。 魏义:“阿兰姐,我没有记错的话,大哥让你夫君盯的就是这个姜珣吧?” 兰霁面色凝重,缓缓点了一下头。 魏义合理怀疑:“会不会是你那口子没办好事,让姜珣察觉到异常,现在给自己找了个靠山来避祸?” 这话无异于炸了马蜂窝。 兰霁厉声反驳:“你有什么证据说是临郎办事不当?楚袖还在的时候,是谁说男欢女爱是天经地义的!那姜珣正值热血之年,长宁公主也青春正茂,他怎么就不能是真的想尚公主?” “再说了,如今还没到长安,许多事都不清楚,再胡说信不信我揍你!” 魏义可不是吓大的,呵呵笑了两声,撸起袖子就要还击,裴镇已沉声发令:“全体准备,拔营启程。” …… 接下来的行程速度几乎是之前的两倍。 为了让囚犯们不耽误时辰,裴镇直接让魏义去弄了两辆大囚车,日以继夜的赶路。 可怜那群囚犯,之前负重徒步顶多是费体力,如今负重挤车,有人在车上被晃吐了都不能停,人和人之间还混着呕吐物,简直生不如死。 考虑到同行还有一个何莲笙,兰霁曾私下询问过她是否适应。 何莲笙正襟危坐,在马车里矜持的摇摇手,表示绝对不要因为她耽误正经事,她也不想在路上耽误太多时辰,早些到长安,也好早日向父亲保平安,让他少担心。 兰霁看着焕然一新的何莲笙,怅然间生出了几分惺惺相惜之感。 …… 正当大队日以继夜奔赴长安之时,李星娆也没闲着。 旁人只看到她的车马频频经过大理寺狱,仿佛是被那些情意绵绵的诗句打动,却没看到她每回路过大理寺狱后,都直奔九华宫,一鼓作气爬上九华宫后的芒山,然后开始练些防身的基本功法。 最后,她会挑选一处景色最美的地方生炉火温酒,配新鲜爽口的鱼鲙,赏景吃酒,就抽几张今日新得的情诗,随口读上两句,然后顺手塞进炉子里。 “殿下,您吩咐司饰司制的金饰已经送来了,卑职已按照殿下的意思加好了机扩暗器,殿下可以试一试,若有不妥处,卑职可以再改。” 李星娆来了兴趣。 金饰是她用自己库房里的金送去司饰司打的,总共一只金镯、一把金簪,一串金镶玉软璎珞。 经伍溪改造后,金镯中空,内设暗格可置物;金簪簪身为双层,内层藏锋,旋出可成防身武器。 最妙的是那条金镶玉的软璎珞。 半圈的金圈连三段式主体,主体上嵌着玉石的底座,还藏了暗器针,机扩就是玉石旁的那颗极小的珊瑚珠,轻轻按下即可飞针。 美中不足的是,这飞针射程不远,需得在三尺之内,而且得对准裸露的肌肤,衣裳穿的稍微厚些都容易失败。 虽美中不足,但瑕不掩瑜。 “做的好!” 李星娆喜欢得不得了,拿在手里反复把玩,对眼前的人也更喜欢了:“你叫伍溪是吧?母后将你派来时,本宫可没听说过你有这样的手艺!” 伍溪垂首道:“殿下谬赞,都是些不值钱的手艺。” 李星娆准备用面前的鱼鲙试手,习惯性想唤明枝和雁月,然后想起来身边的位置已空了。 她扯扯嘴角,不想再因此事坏了心情,眉目一转,盯住面前的伍溪。 不得不说,能在皇室权贵身边做事的,除非有通天本事可无视其他条件,否则这长相便是第一道门槛。 母后派来的几个护卫,不说出尘绝艳,但都是端正英武之态,尤其这个伍溪,规矩老实,踏实能干,如今还多了一门加分的手艺,李星娆很难不喜欢。 在一种微妙心理的催动下,李星娆忽然将璎珞推到他面前:“这璎珞料子实在,有些笨重,卡扣也紧得很,你帮本宫戴上。” 伍溪生生一愣,两颊飞红,忙道:“卑职不敢。” 殊不知,他这反应落在公主眼中,教她滋生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刺激感,忍不住兴奋起来。 无论是做噩梦前的李星娆,还是那个噩梦里的李星娆,都渴望被关注爱护。 但她从不为这份渴望而自降身份去索要。 身为公主,高贵典雅,礼制规矩在前,自有一份矜持要坚守,稍微出格的举措都会显得不自爱。 可是,她坚守矜持与自爱的结果是什么? 是稍微遇到了一点手段,便傻乎乎的一头栽进去。 没有参照对比,没有经验可依,稍微尝到一点甜头,便终日沉浸在兴奋悸动之中,如今跳出来看,只觉得愚不可及。 规矩礼数,是用来给需要遵守的人去守的。 而足够厉害的强者,是可以制定规矩的。 人生匆匆,不知明日与意外哪个先来,何苦枯守规矩,故步自封? 纵观旧朝几位公主,不乏有出阁开府前便做派风流者,更别提成婚后食髓知味,大肆养面首作乐的例子,甚至连休夫和离、接二连三改嫁也都是常事。 听起来似乎礼崩乐坏,失了女德,但它造成的结果之一,是让民间女子有了先例可依,在夫家过不下去的女子,再过去只能苦苦熬死,但现在她们可以大胆和离,勇敢再嫁。 思及此,李星娆对公主应该是什么样子有了一个新的理解。 她偏偏头,笑着问:“是不敢,还是不愿?” 伍溪更紧张了:“殿下金枝玉叶,尊贵无比,卑职是不敢。” 李星娆抬臂轻搭凭几,“伍溪,在本宫身边做事得懂变通。本宫让你做什么,代表你有资格做,大方接受,什么事都没有。可你推三阻四,反而像本就存着唐突亵渎的心思,怕被发现,所以不敢。” 伍溪浑身一紧,张了张嘴,大概又想说“不敢”,结果话到嘴边又噎住,脸红的更厉害。 真是…… 可爱死了! 李星娆抿唇忍笑,第一次体会到了调戏人的快乐。 少顷,伍溪开口:“卑职斗胆,为殿下佩戴饰物。” 李星娆挑了挑眉,施施然倚向座靠,轻轻地“嗯”了一声。 伍溪放下兵器,轻轻吞咽一下,双手拿起璎珞,起身走到公主身后,一手擒一端,绕前将璎珞佩戴到公主脖子上,小心翼翼的拨弄卡扣。 他太紧张了,拨了半天拨不动,手指不小心碰到了公主白皙细腻的脖颈。 霎时间,李星娆觉得脖子过电一般,原先的刺激兴奋荡然无存,反而生出些排斥与不适,背都僵了。 嘴上再厉害,身体不会骗人。 身体的反应无关情爱,纯粹是因为身体被一个陌生男人接触而产生的紧张和战栗。 而心里的不适,源于这具身体在过去多年所遵守的礼制而滋生的羞耻感。 不是真正亲密且认定的人,她终究没法忍受随意的触碰,那是一种鲜明的厌恶感。 就在李星娆快要顶不住准备挥退伍溪时,耳边传来咔哒一声,璎珞戴好了。 伍溪飞快撤离,李星娆身子一松,侍卫和公主同时松了一口气。 面前吹来一阵沁凉的山风,李星娆喝了一口酒。 凡事因人而异,她不该盲目效仿,想起刚才定义的“公主该有的样子”,她悄眯眯的在心里收了一点尺度。 …… 接了近半个月的情书,李星娆在一个明媚的春日清晨收到了姜珣从狱中传来的消息,概括一下就是——姜郎将才尽,公主请怜惜,若仍不尽兴,再来三两银。 卑微中透着恭敬,恭敬中隐含无奈,直接给公主逗乐了,在床上笑着滚了三圈。 笑够了,李星娆擦着笑出的眼泪坐起身:“梳妆,备车。” 前往大理寺狱前,李星娆派人给太子送了消息。 这是她与太子约好的,就算把姜珣放出来,也不代表这官司结束了。 因为姜珣的配合,如今他们之间的关系,主动权都在公主手中。 半个时辰后,公主的车马抵达大理寺狱,没过多久,狱卒领着姜珣出来了。 结结实实坐了十几天的牢,姜珣到底没了刚入狱时的体面,脸上少了精神气,身体略显颓萎,甚至在走出牢门的一瞬间,被外面强烈且充足的光线刺的眯起了眼。 他抬手遮挡,目光透过指缝,看见面前好整以暇打量自己的女人,进而想到了自己十几天来写过的那些情词蜜语,都是冲着她去的。 挡光的手直接捂住脸,姜珣叹了好长一声,认输。 “噗嗤。”李星娆实在没忍住,乐出了声。 即便还有许多未明的暗潮和危机,但并不妨碍她此刻散发善心:“走吧,本宫带你去收拾收拾。” 能拒绝吗? 眼前站着的是他“死了都要爱”的女人,当然不能。 姜珣咬着牙,跟在公主身后,亦步亦趋出了大理寺狱。 不曾想,来时还是一路顺畅,走时却被堵住了去路。 两辆囚车横在大狱门口,身着他州军服的几十兵马有条不紊的将囚车上的犯人一一拉出,核对姓名长相,再将符合身份的移交给大理寺的狱卒。 人很多,但做事的士兵丝毫不乱,井井有条。 狱卒迎上来连连告罪,为公主从旁引路。 正当李星娆打量着这是哪路兵马时,一旁传来了太子的声音:“阿娆!” 李星娆循声望去,目光所及处,是太子皇兄和大理寺卿赵守廉。 忽然间,她似有所感,目光再移,倏地撞上一双漆黑深沉的眼睛…… 第 18 章 李星娆盯着那双眼看了片刻,得出结论——没见过,转而思考起眼下的情况。 她今日来大狱捞人是预先知会过皇兄的,当时皇兄并无其他嘱咐,所以他会出现在这里,应当不是因为姜珣。 不远处,太子冲她招招手,示意她过去。 李星娆看了眼身边的姜珣。 姜珣揖礼道:“下官一身狼狈,恐会失仪,还请殿下代下官转达,待下官回家收拾一番,定当亲自向太子殿下请罪。” 已经呆了这么久的大牢,李星娆不至于在这件事情上为难他,笑了笑:“罢了,在这等着吧。” 正当她饶过拥堵处要走过去时,身后忽然传来姜珣一声大吼:“殿下小心!” 李星娆尚未反应过来,身边四个护卫竟被忽然暴起的两个魁梧罪犯同时扑倒,第三个犯人手持半块瓷片,身上的枷锁早已抖落,伸手就要来抓她。 危急之间,李星娆非但没有惊吓恐惧,反而生出兴奋与狠厉,目光精准锁住大汉裸露在外的脖颈,那里是最好下手的地方。 她的手都已抬起摸到了胸口的璎珞,突然间,一个东西将她兜头盖住,遮挡了全部视线,随着脑袋一沉,人也猛的趔趄。 下一刻,她腰上一紧,脚下腾空,天旋地转间,周遭的惊呼和混乱被隔绝在外,闭塞无光的环境里,只剩陌生的气息和轰隆的心跳。 李星娆没被那几个偷袭的犯人吓到,却被这一起一落闹得惊呼出声。 转瞬之间,她已远离危险范围,环在腰上的手臂一松,救她的人似乎又折了回去。 旁边有人尖叫,李星娆迅速回神,想揭开盖在头上的东西,手腕却被握住。 “别动,这里太乱,孤先带你出去。” 原来是将她送到了皇兄身边。 …… 突发的意外险些酿成严重后果,大理寺卿处理了现场后,慌慌张张前来请罪。 彼时,李星娆已与太子移步到大理寺内堂,那张盖在她头上的东西终于得以揭开,是一件男式的披风。 披风的主人身材高大,以至于披风的用量十足,直接兜头盖下来,险些压断她脖子。 太子再三确定李星娆并没有被吓出好歹,更没有要闹的意思,才安心应付赵守廉。 虽然是意外,但终究是疏漏,太子摆出威仪,训的赵守廉大气都不敢出。 李星娆见惯了皇兄温和风趣的样子,眼下只觉新奇。 忽的,余光里有人走近,李星娆转头看去,眉梢轻轻动了一下。 男人大步走进来,开口即请罪:“微臣大意,令两位殿下受惊,还请殿下恕罪。” 严格说起来,此事就是交接犯人时疏忽大意,令犯人趁机挣脱闹事,两方都有疏漏。 可太子前脚刚训完赵守廉,后脚就对此刻走来的男人释放亲和笑容:“宣安侯言重了,方才若非你及时出手相救,长宁已遭毒手,情况比现在糟糕百倍。” 言下之意,非但没有苛责,还得感激? 如此双标,必然有鬼。 她故意在太子和男人之间来回扫了几眼,面露疑惑:“皇兄,这位是……” 太子见她茫然,遂主动为她引见,顺便说起此事的前因后果。 五原都督府大都督裴镇,为大魏杀敌无数,敌军无不闻风丧胆,凡有裴镇驻守之地,多太平安逸,皇帝感念其功,封其为宣安侯。 宣安侯此次进京本为谢恩,恰逢一批犯人也要押解进京,他便顺道揽下差事,甚至抵达长安,也是率先将案犯依照身份和罪状送往长安的各个牢狱。 皇帝得知此事,不止一次大赞宣安侯鞠躬尽瘁,尽忠职守,甚至让太子亲迎,如此荣耀,在当下绝对是独一无二。 太子说话时,李星娆也找到机会大大方方的打量裴镇。 第一眼当然是看长相。 平心而论,裴镇原本的容貌是能让人惊艳的程度,且是贴着公主的审美长的。 可右边眉眼处那道疤拉出的凶冷气质,将公主喜欢的调调直接砍掉五成。 不止如此。 李星娆面对伍溪这样的青年时,感觉到的是一种符合他这个年纪的健朗。 但眼前的男人就不是“健朗”这种温和的词汇可以形容了。 他往那里一站,无论体格还是姿态神情,都透出一股不好惹的危险气息,能让与他对上的人在第一时间领略到“我一拳下来,你可能会死”之类的觉悟,绝不轻易招惹。 就说刚才,知道的是救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在劫人,他的胳膊跟铁打一般,她的腰现在还在隐隐作痛。 真是个莽撞的混账! 心里骂完,公主微微一笑,温柔的胡说八道起来:“本宫也常常听父皇夸赞侯爷,百闻不如一见,多谢宣安侯出手相救。” 说是这么说,可李星娆在脑子里搜寻了半天,无论是做噩梦之前,还是那个噩梦之中,都没有丝毫关于这位宣安侯的记忆。 他像是凭空出现,又让人不能忽视。 太子对妹妹近来的表现,已经不能用“欣慰”来形容,完全是惊喜! 她好像一夜间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言行做派都开始契合于所处的各个场合,让人不用担心,甚至可以默契的往来两回合。 太子轻咳一声:“话说回来,你来此又是为何?” 李星娆闻言,无比自然的回道:“皇兄有所不知,数日前,我与弘文馆的姜校书有些误会,曾施以小惩,今时过境迁,误会也都解除了,与父皇陈情道明后,今已得父皇恩准下令放人。” 她看向赵守廉:“说起来,与姜校书有关的案籍文书,都已盖印递交,都是依着程序来的,赵寺卿可有过目?” 赵守廉连连点头:“是是是,下官已悉数过目,放人合规合法,殿下尽可将人领走。” 李星娆微微一笑,温柔又稳重:“那再好不过。” 然后,她像是忽然想到什么:“对了,姜校书人呢?方才事发突然,他没受伤吧?” 太子和赵守廉面露茫然,事发突然,他们各自忙碌,哪里顾得上姜珣。 裴镇眼帘轻抬,淡淡道:“殿下说的,是个那个身穿白袍的邋遢青年吗?” 李星娆欣然点头:“正是。” 裴镇:“人就在外面,微臣刚才过来时见他在外踟蹰,并不敢入。” “那就好。”李星娆松了一口气,转而替姜珣解释起来:“皇兄,宣安侯,姜校书在狱中多日,唯恐失仪,方才还让本宫代为转达,望皇兄和宣安侯见谅。” 太子摆摆手:“只要你没事,其他的都是小事!” 李星娆顺势转移话题:“我记得皇兄今日好像是为宣安侯接风来的,既然已经没事了,就别在这里耗着了。” 赵守廉听到这话,恨不得当场个给公主磕一个。 太子眼神一动,轻拍额头作恍然状:“你们瞧,孤真是被吓糊涂了,险些忘了正经事,宣安侯见谅。” 裴镇淡淡道:“殿下与长宁公主兄妹情深,紧张也是常理。” 李星娆起了头,太子顺势散了局,他本想亲自送妹妹回宫,却被婉拒。 “我本来没事,若皇兄放下宣安侯送我回宫,反而闹得我好像有什么事似的,再惊动母后,可就没完没了了。” 她都这么说了,太子自然不勉强,只是在看到她身边那四个禁卫时,冷冷丢下一句:“孤回宫再同你们算账!” 伍溪几人面色一紧,顿时紧张起来。身为公主护卫,竟第一时间被歹人扑倒,不撤职都是好的。 李星娆瞥了眼伍溪紧张局促的样子,颇不厚道的偷笑了一下。 忽然,她似有所感,转眸看去,正对上男人漆黑深沉的目光。 李星娆心头轻跳,一直挽在手臂上的披风忽然有了重量,提醒着它的存在。 她悄悄抓紧披风,移开目光,径直走向不远处站着的姜珣。 “这些日子辛苦了,本宫为你备了些出狱的好礼,目下应当已送到府上,记得查收。” 姜珣眼观鼻鼻观心:“多谢殿下。” 李星娆笑了笑,在太子的护送下上了马车。 直到马车门帘落下,门扇合上,裴镇才移开眼,垂眼敛眸。 披风,她是存心不想还的。 见妹妹上了马车,太子转身间瞥见不远处的姜珣,后者隔空揖礼,礼数周到。 太子略略颔首回应。 裴镇随着太子的目光转头,只见姜珣施完礼,直身静立,也刚好抬眼看过来。 两个男人的目光隔空撞上,一方沉冷,一方温和,恰如两刃相抵,微不可察的交锋。 没人看到,马车的车帘悄悄放了下来…… 第 19 章 离开大理寺前,裴镇当着太子的面对赵守廉道:“事发突然,本侯忘了留手,若因囚犯身亡影响事后定案,本侯愿意负责。” 这话说的赵守廉一阵战栗。 方才,太子曾苛责长宁公主的几个近卫护主不力,可那三个重犯高大魁梧孔武有力,身上带着伤身法还能那么灵活,绝非泛泛之辈。 平心而论,护卫反应不及才是正常。 可这位宣安侯,以一敌三不说,还剁了三颗人头血溅当场,眼下好几个狱卒在卖力清扫,足以证明那些关于他骁勇善战以一敌百的说法,并非都是夸大戏言。 赵守廉飞快瞄了眼太子,一番察言观色后,忙道:“宣安侯言重了,本就是罪有应得的重犯,大胆犯上更是罪该万死,幸得侯爷出手才没造成严重后果,何来负责一说。” 裴镇:“那就是没事了?” 赵守廉摆摆手:“没事了,没事了。” 犯人交接完毕,马上还得进宫面圣,离开前,裴镇去整顿人马。 “要解释吗?” 魏义大气都不敢出,硬着头皮道:“大意了。” 兰霁站在一边,若有所思。 所幸裴镇并未当场发难,只道:“本侯随太子进宫面圣,你们先去驿馆落脚。” 魏义如获大赦,应声而去。 大队伍离开大理寺时,魏义瞧见了一个人步行离开的姜珣,连忙扯了扯兰霁:“阿兰姐,他就是姜珣?怎么放他走了呢!趁现在没人,敲晕了带走不好吗!?” 结果发现兰霁根本没听他说话,魏义拧眉:“阿兰姐,你想什么呢?” 兰霁眯眼,女人的直觉发出灵魂拷问:“小义子,你什么时候见侯爷杀人之前,还帮人捂眼睛的?” 魏义顺着回忆,背脊一直,眼睛一瞪:诶???? …… 李星娆回宫第一件事,散发洗头,沐浴更衣。 坐在飘着花香气的浴池里,公主忽然皱眉,抬手在鼻间扇了扇。 伺候沐浴的小宫婢谨记着明枝和雁月两位姐姐的教训,紧张的询问公主哪里不妥。 李星娆见她战战兢兢的样子,好笑的摆摆手,示意她退下,独自安静泡澡。 期间,她又忍不住动动鼻子,隐约间,似乎又闻到了那件披风上的气味,像是焊在了鼻子里,挥之不去。 细细分辨,像是熏衣香和身体本身的气息糅杂而出,谈不上好闻难闻,但极有辨识度。 可她要记着这个味道做什么? 李星娆轻轻拧眉,倔劲儿上来,忽然冲浴池里猛的一扎! 浴水轻易灌入耳朵鼻间,整个人似乎沉入了另一个空间,脑海中的记忆似乎也被清晰,零碎的画面和声音开始清晰成形。 起先是一道温润动听的声音—— “大魏三面向陆,一面向海,设安北、龙泉、五原、安南四大都督府,下辖多州兵马与都督府,分别由韩王、洛阳东方氏、长安皇甫氏和太原裴氏任大都督。” 继而脑子里浮现画面:东方氏分崩瓦解,龙泉都督府更旗易帅,新的帅旗之上,赫然一个“秦”字。 哗啦一声,李星娆破水而出,扶着池沿猛然起身,大口大口的喘气,长发被浸湿,紧紧贴在雪白的肌肤上,水流顺发而下,堪如黑瀑。 宫婢闻声而来,连忙拿过干净的长巾为她擦拭,又套上烘晒的松软暖香的浴袍。 出浴之后,李星娆反复思索刚才听到的声音和见到的画面。 自从做了那个噩梦以来,她不止一次遇到过现实与梦境情景重合的情况。 这是第一次,现实与梦境分岔,走向了不同的方向。 梦里的四大都督府,除了韩王坐镇安北都督府,其他三方皆是出自大魏贵族。 而如今的四大都督府,其他三方李星娆虽然不清楚,但就五原都督府来说,显然与梦里的情况对不上。 还有东方氏倒台之后,取而代之的那面新帅旗上的“秦”字,眼下也没法直接断定身份来历。 如果说梦境和现实的重合,是一种暗示和警醒,那梦境和现实的背道而驰,又说明了什么? 正当李星娆苦思冥想,企图在脑海中多捕捉更多关键线索时,太子来了福宁宫。 “阿娆。”太子不止来了,还带了许多补气安神的食材:“今日吓到了吧,接下来几日好好歇歇,若闲宫里闷了,皇兄便向父皇请个恩典,带你去离宫散心。” 李星娆单手支颌,歪着头打量案上堆的小山高的补品,意味深长的笑道:“皇兄对阿娆这么好,阿娆无以为报,只能以披风相赠。” 她一个眼神过去,立刻有人将那件折叠整齐的披风奉上。 太子看到那件披风,眼神逐渐玩味:“这——怎么说?” 李星娆笑了笑,也不卖关子,“皇兄今日出现在大理寺狱,不就是去接人的吗?能让父皇和皇兄如此重视,可见此人是友则如虎添翼,是敌则伤透脑筋。初次见面他便救了公主一命,这不就是个设宴答谢推杯换盏的好机会?” 太子眼神明亮,已经从惊喜过渡到了狂喜。 “罢了,都叫你猜到了,皇兄也没什么好蛮的,裴镇的确是父皇这些年来最看重的臣子,就是你说的那句话,若收为己用,则如虎添翼,若心存异心,则伤透脑筋。” 李星娆眼神一动,做出好奇的样子:“此人真有这么玄乎?我怎么都没什么印象?” 太子嗤笑一声,就她此前可劲儿折腾的状态,岂会有心思留意这些人? 没印象才是正常的。 不过,思及她近来的确行事稳妥,还帮了不少忙,太子还是同她仔细讲了讲裴镇这个人的来历。 李星娆听完,表情平淡,毫无波澜。 裴镇这个人,她真的,完全,不认识。 太子介绍完,不由感慨起来:“大都督向来由亲王担任,裴镇的资格已被质疑无数次,父皇也是反其道而行,抓住机会将他封侯,虽不比亲王尊贵,但好歹提了身份。” “总之,裴镇的背景简单干净,是父皇最看重的。但他偏执孤僻,太容易树敌。如今借封侯一事将他暂留长安,更多是为保护,等过一段日子,父皇自有其他安排。” “不过,裴镇在长安的日子,孤少不得与他往来,消除他的所有疑虑。所以,你这个披风,留的很妙!” “对了,”太子想起什么,瞄了眼李星娆:“为显重视与隆恩,父皇在长安城为他挑选了一座宅邸作宣安侯府。说起来,与你有些渊源。” 李星娆眼角一跳,有不好的预感。 果然,太子倏然一笑:“其实现在告诉你也没什么关系。母后思及你迟早要出嫁,又怕你出嫁后回宫麻烦,早就想好了你未来的公主府开在何处。” 答案呼之欲出,李星娆乜眼:“莫非……” 太子一拍手:“不错,就是城东的满园,和如今的宣安侯府只隔着一条街。父皇和母后不愧是夫妻,连挑宅子的眼光都这么相近。说起来,你迟早也要出宫开府,有没有兴趣先去瞧瞧,看看哪里需要预先改建修葺?” 梦中与狗男人手拉手看宅子的画面猝不及防杀了出来,李星娆小脸一沉:没兴趣! 第 20 章 披风还是留在了福宁宫。 太子近来尝到了“妹妹默契好用不闹人”的巨大甜头,已然有习惯顺手的趋势。 就像姜珣不知死活跑去春宴的招惹公主这件事一样,裴镇在大理寺狱主动救下公主,是合情合理的往来理由。 姜珣的事上阿娆已帮了忙,裴镇的事又有何不可? 见皇兄谈及裴镇,眼神里都是激赏的光芒,李星娆倒是没什么反对的意思。 只不过,她目前也很需要自我提升,机会来了就得抓住。 李星娆撑着脸,语调懒懒的谈起了条件:“皇兄的吩咐,阿娆自然不敢怠慢,可是先有姜珣,又来个宣安侯,如此辛劳,有没有什么奖赏啊?” 太子并不觉得李星娆的索要有什么问题,她要真无欲无求,他反而奇怪。 “岂会少了你的好处?放心,待过几日,孤带你去个地方!” 李星娆竖起一根手指:“好得很,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事,但皇兄安排的总不会错,这一桩,姑且算皇兄为姜珣之事给的报酬,至于宣安侯的,我要自己想!” 太子调子拔高:“你还要两回?” 李星娆摊手:“事情我也是分两次办啊。况且宣安侯还要在长安逗留一阵,皇兄少不得多番经营,说不准还会找我帮什么奇奇怪怪的忙,我都没有一一细分,只找你要一个赏赐,很过分吗?” 太子笑着认输:“罢了,给你的,孤认!” …… 姜珣从牢里出来后,没要车马,徒步走回位在城南的小院。 小院是姜珣刚入弘文馆时租下的,地方老旧窄小了些,但并无破漏,下值归来,一顿饱餐,一场安眠足矣。 他熟门熟路拐进小巷,刚到门口,步子顿住。 为了方便起居,姜珣雇了一个老仆照料起居,此刻,老仆拘谨的站在门口,满脸无措,她身边站着两个青年禁卫,姜珣今日才见过,正是长宁公主身边的禁卫。 伍溪上前来:“长宁殿□□恤姜校书连日辛苦,稍后兴许还得进宫,特地为姜校书准备了一些出浴后会用到的东西。” 姜珣:“殿下有心了。” 伍溪:“东西已送到,不打扰姜校书休息了。” 姜珣颔首一笑:“有劳。” 伍溪带着人离开,姜珣转身入内,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淡了下来。 老仆跟在后面,紧张道:“老奴记着郎君的话,什么人来都不轻易搭话,可他们说宫中的公主派来的……” “知道了。”姜珣温和的打断老仆的话,冲她淡淡一笑:“在狱中多日,这一身委实难受,烧些水,我要沐浴更衣。” 老仆:“水早已备好,老奴足足烧了两大锅!” “嗯。”姜珣淡淡的应了一声,走进堂屋,一眼看到了摆在小案上的东西。 精致的锦盒摞成了一堆小山,和整个宅子格格不入。 这是长宁公主送来的出狱礼物。 姜珣盯着看了片刻,拿起一盒拆开,里面是满满一盒澡豆,放下澡豆又拆一份,是一套崭新昂贵的轻绸白袍。 安静的堂屋里,响起了一声突兀的笑声。 姜珣抓起一把澡豆,走向里屋,“倒水。” …… 寻常人家的居所,满足吃住就足够,可这间小院的里面,竟还独独辟出了一处地方作净室,通风透气还有排水道,澡具一应俱全,远超寻常人家的讲究。 男人赤身站在地上,拎起满满一桶水兜头泼下,这已是第三遍冲洗。 大澡桶里热水温度正好,浑身浸入热水的瞬间,姜珣发出一声舒坦的长叹,两臂搭沿,将澡巾盖在脸上,闭目养神。 净室不大,澡桶紧挨着一扇很小的通风创,不知何时,窗外悄无声息的多了一道白色的人影。 “东家,原州的人没能把东西偷回来,还被灭了口,霍老大那边……没救出来,在桐州失去踪迹,应该是被转移到了别处。” 姜珣叹声,伸手将脸上的澡巾扯下来,满脸无奈:“还能不能让人好好洗个澡了。” 外面的人没敢出声。 片刻后,净室里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裴镇经营多年,经他提拔之人不计其数,他都敢让朝廷的观察使鸠占鹊巢,难不成还处理不了一个囚犯。” 白衣人道:“东家这么一说,小人倒是想起件事,朝廷的观察使抵达原州后,宣安侯曾派人给各州镇将送了消息,没多久,各州就派了人去原州拜谒这位观察使。” “这就对了。”姜珣笑了笑:“他没像多年前弄死那个短命郡王一样弄死这个观察使已经够让人意外了,怎么可能为对方设如此排场。” “他此次进京还押送了一批囚犯,若我没猜错,此举定是为了方便中途掉包。接应他的,正是那些名义上要去原州拜见观察使的镇将之一。” 姜珣叹了一声:“不愧是大都督,一兵一卒,用起来都这般谨慎。” 白衣人道:“霍老大的消息,小的会尽快去查,就怕咱们之前的行动已经引起了裴镇的怀疑,如今他人到了长安,又备受圣宠,会为难东家。” “为难我?”姜珣微微一笑,将帕子过了热水拧干,重新盖到面上,悠悠道:“那他试试……” …… 次日,姜珣比以往更早进宫,见到太子后,第一件事情是请罪。 春宴的事,知情者如李星娆和太子,自然清楚所谓的爱慕痴缠只是无稽之谈,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这就是事实。 所以,姜珣此举反倒显得知情识趣,演戏演全套,太子看在眼里,反而不好苛责。 当着众人之面,太子表了态,大意是说,你此劫因公主之怒而起,也因公主息怒而消,既然公主都点头放了你,那此事便可就此揭过。 姜珣万分感动,恭敬顿首。 殊不知,这一幕在旁观者看来,俨然又生出一番新的猜想。 犹记姜珣刚入狱时,长宁公主是何等的恼怒,可随着姜珣一首又一首深情荡漾的诗词从狱中传出,公主的怒火竟一日日消减,甚至主动表示姜珣可放。 现在,连太子都不作追究了。 正所谓烈女怕缠男,说不准长宁公主正是被姜珣那些情诗打动,接下来,姜珣极有可能从弘文馆一个小小的校书,摇身一变成为长宁公主的驸马爷。 那他可就惹不得了! 有了这样的认知,自然没有人敢就春宴之事同姜珣落井下石,姜珣从容的回到自己的位置,开始处理这些日子挤压的公务。 这时,内侍来报,宣安侯求见。 太子:“快请。”旋即领一众僚佐接见,姜珣亦在其中。 裴镇昨日安顿好后便立刻进宫面圣,永嘉帝给足了他颜面,不仅没有追究大理寺狱的意外,还当众赐下宣安侯府,今日早朝后,更是单独留裴镇聊了许久,他是才从永嘉帝那里告退,转而就来了东宫。 好巧不巧的,他也是来请罪的。 太子失笑,目光扫过姜珣:“你们一个个是约好了不成,都赶着今日来同孤告罪。” 裴镇将太子的目光转向尽收眼底,只道:“看来微臣连请罪都不会挑时候,论起来,又是一桩罪了。” 太子摇摇手:“宣安侯言重了,昨日之事孤并无责怪之意,今日就此揭过,不要再提。” “对了,”太子适时的转移话题:“宣安侯这会儿是从御书房过来的吧?听说父皇专程留了你说话,说起来,孤很少见到父皇这般健谈。” 裴镇淡淡道:“聊的都是些民间风土人情,陛下体恤民情,自然更关注于此,不知不觉就聊多了。” “孤对民间风土人情也很感兴趣,不知宣安侯是否有兴致同孤聊一聊?” 裴镇:“殿下说笑了,即便微臣少在京中,也知陛下对殿下的倚重和信赖,为殿下选定的,皆是有真材实料的能臣异士,岂会有不知民间风土人情者?” “微臣一介武夫,不善言辞,亦不及殿下身边的能臣会道,殿下听了只会觉得枯燥。” 太子眼神微动。 此前,朝中争论重建东都之事,他曾与宫中僚佐私下谈过,从而发现姜珣对各地风土民情的了解十分深刻,而姜珣之见解之所以切实适用,也都源于他积攒丰厚的真实见闻。 裴镇这番话,太子立马就想到了姜珣。 “什么风土人情,本宫能听吗?”李星娆身着素雅宫装,款款走来,原本守在殿外的内侍就跟在后头,一副阻拦不及的为难模样。 “皇兄莫怪,方才我走到外头,听到里面正在谈话,怕扰了皇兄谈正事,这才按下宫人不许通报,没想一时听入了神,自己倒是插了话,多有失礼,诸位见谅。” 长宁公主驾到,众人纷纷起身参拜。 李星娆扫过东宫众臣,在姜珣身上停顿片刻,又很快移开,转而落在裴镇身上,表情欣喜又自责:“原来是宣安侯,看来本宫来的不是时候,打搅了皇兄和侯爷谈事情。” 太子故作沉脸:“知道你还来。” 李星娆委屈皱眉,“不该来也来了,皇兄罚我呗。” 太子哼笑,顺势转话道:“那你来作甚?” “借书呀。”李星娆明媚一笑,虚假的委屈荡然无存:“见识了皇兄书库中的珍藏,叫我每日都有远行万里之感,不由沉迷生了兴趣。皇兄借是不借?” 太子一副打发人的姿态:“自去取吧。” 不想她眉梢一挑,得寸进尺:“书自然是要借的,我是问皇兄,能借个人吗?那书盒笨重得很,我来的急忘了多带人,皇兄不至于叫我自己搬吧?” 忽然,李星娆感觉身边的人朝她的方向侧首,似在看她。 她转眼瞄去,只见裴镇向着皇兄方向,垂眼敛眸,仿佛刚才只是她的错觉。 太子没脾气的问:“你想借谁?” 要求都被满足的公主只剩愉悦,也不管谁在看她,眼神定在一人身上,笑容更深:“姜校书,有劳了。” 姜珣从容出列,搭手拜道:“愿为殿下效力。” 第 21 章 没跑了!这下没跑了! 公主八成真的看上姜珣,想和他深入发展了! 眼见长宁公主用一个假的不能更假的理由,大大方方从太子身边把姜珣带走,东宫众臣顿时对之前的猜测有了更肯定的认知。 姜珣他,要飞黄腾达了! “长宁还是小孩子脾气,宣安侯莫要见怪。方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静默无言。 太子眼神一凝:“宣安侯?” 裴镇眉眼一动,应答如流:“方才殿下提及风土人情,看起来极有兴趣,臣怕扫了殿下兴致,在想有什么能讲的。” 太子拍手:“那太好了!”说着,直接命人上茶点,似有促膝长谈之意。 另一边,姜珣领着公主来到弘文馆藏书地,拿过索引册子,温声道:“殿下今日想看什么书?” 李星娆抬手摆了摆,伍溪会意,带着所有人出去,只剩他二人在此。 笨重的大门缓缓合上,在内里构筑出一个静谧无扰的空间。 李星娆走到姜珣跟前,嫣然一笑:“你该不会真的以为,本宫只是来借书的吧?” 姜珣有了教训,选择明话明说:“请殿下指教。” 李星娆哼笑一声,往书架间走去,姜珣眼一动,转身跟上。 公主漫无目的闲逛,边逛边说:“当然是来看看,有些人脱了牢狱之灾,会不会过河拆桥,倒打一耙呀。” 姜珣了然。 他身在狱中时,以诗词道尽爱意,若出了牢狱反而安静下来,不免让人再生疑窦。 一排书架走到头,李星娆刚要转身绕去下一排,身后的人忽然抢了两步,横在面前拦住去路。 姜珣虽是文官,但绝不文弱,高大的身影挡在身前时,竟像一堵高墙,挡住了公主眼中所有的光,不期然的与噩梦里穿着喜服从殿外走进大殿,一步一步脚踏鲜血逼近的高大人影重合。 李星娆瞳孔一震,往后退了一步,结果踩到曳地的裙摆,趔趄中飞快攀住一旁的书架。 “殿下……”姜珣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伸手欲扶。 就这一个动作,似是刺激到李星娆,她几乎本能的反手抽过来,姜珣猝不及防,啪的一声响,他的脸被抽的侧向一边,人都抽蒙了。 “别碰我!!!” 姜珣眼底划过一丝讶然,转头看向公主。 眼前的李星娆,全无往日的明媚动人,反倒像一只遍体鳞伤的兔子。 这一巴掌,并不是盛气凌人的欺辱,更像是被绝望愤怒催出的反抗。 姜珣飞快退开一步,作拜请罪:“微臣惊扰殿下,罪该万死。” 李星娆回过神来,动了动手指,这一把掌抽的手都在发麻。 她试着松开书架,站稳后,又借整理衣裙的动作垂下眼,并不看姜珣,只冷声警告:“本宫不喜外人随意触碰,你若再犯,就不是一巴掌的事。” 姜珣郑重道:“微臣定当谨记在心。” 这处实在有些逼仄,李星娆轻轻舒气,绕过他走了出去:“你方才想说什么?” 这次,姜珣老老实实跟在后面,闻言怅然一笑。 “笑什么?” 姜珣答:“若是刚才,微臣还答的上来,眼下,似是无话可说了。” 李星娆驻足,姜珣立马跟着她一起停下。 她转过身,“为何?” 姜珣老实道:“因为这话有些唐突,微臣怕再挨一巴掌。” 李星娆:“你站远些,本宫打不到,不就不怕了。” 姜珣并未对这句玩笑较真,“殿下真的想听?” “想说就说,别卖关子。” 姜珣又思考片刻,这才道:“微臣在想,要如何做,才能让殿下不再有类似的疑虑。” 他缓缓抬眼,温和的目光坚定的看向公主:“比如,假戏真做?” 话音未落,李星娆忽然抬手! 说时迟那时快,姜珣猛地后移,警惕的盯着那只手! 这次,公主抬起的手并没有挥向他,而是优哉游哉落在头上,扶了扶发间的金钗。 姜珣一怔,目光下移,果见公主并不像刚才那般恼怒,脸上皆是玩味笑意。 他被耍了。 李星娆:“知道是讨打的话还敢说,你让本宫说你什么好。” 姜珣如实道:“是殿下要听的。” 李星娆转身走进另一排书架:“若本宫没有记错,你是被迫写了那些情诗,怎么,写的多了,把自己都骗了?你想弄假成真,可要让本宫怎么信你的真?” 姜珣淡淡一笑,跟着公主的步伐,负手踱步:“为何不可?那话本里,杜家娘子在梦中遇见柳生,都能爱的生生死死,结成良缘。微臣为何不能因日日给殿下写情诗,不由察觉殿下的美好,动了真心呢?” “梦中的事也能当真?”李星娆忽然驻足,转身面向姜珣,姜珣不防,脚下没收住,两人的距离陡然拉进至亲密。 阳光从高窗涌入,公主迎着光,眼神里有讥讽、质疑,唯独没有动情。 “那姜校书梦到过本宫吗?又或者,在梦里,对本宫动过真心吗?” 周围安静无声,两人静静对视着,隐生暧昧。 姜珣喉头轻动,率先垂下眼,恰如败阵避开。 李星娆勾勾唇角,转身继续逛,语气轻快:“所以说,在本宫身边,东西不能乱吃,话也不能乱说,就算是在梦里,本宫一样爱的有因有果,恨的有理有据。” “既然你没有过河拆桥之意,那本宫不妨告诉你,这场戏,恐怕还得再演一演。” 姜珣听到这话,心下大定:“是。” 逛了两圈,李星娆选了心仪的书册,准备离开。 姜珣帮她抱着书盒,不动声色扫了眼书盒上的类目,一份是龙泉民俗志,一份是战事略要。 他眼底划过思索,无声打量起走在身前的女人。 长在深宫的长宁殿下,近来的读书喜好口味变化,还真是大啊。 …… 两人先后走出来,四个护卫就守在外面。 “东西给他们吧。” 姜珣:“此处距离福宁宫并不远,微臣可以代劳。” 李星娆:“你喜欢出力,本宫稍后能让你出个够,不过今日就就算了,有另一件事,本宫想请你代劳。” 姜珣:“何事。” 伍溪上前,手中捧着一件披风,递给了姜珣。 姜珣眼神微动,“这是?” “昨日在大理寺狱外,若非宣安侯及时相救,本宫可能已经遭到歹人毒手,论理,本宫当设宴款待,好生答谢。这披风是宣安侯之物,本宫不好私留,刚巧宣安侯今日进宫,烦请姜郎帮本宫交还,顺便替本宫邀请侯爷。” 一声“姜郎”,无尽亲昵。 姜珣眉目微敛,伸手将披风接过,对公主微微一笑:“微臣遵命。” 回到东宫时,宣安侯已出宫了。 太子与裴镇谈了许多,深感此人稳重可用之处,心情大好之际,见姜珣捧着斗篷回来,眼神微变,明知故问:“你手里拿的什么?” 姜珣将公主吩咐之事坦白。 太子打量姜珣一眼,笑容玩味:“才夸她会做事,转头就任性起来,这等事理当她亲自登门,怎么使唤起你来了。” 姜珣:“公主殿下信任,是微臣的荣幸。” 太子走到姜珣面前,在他肩头拍了拍,意味深长道:“辛苦了,那你抽空给宣安侯送去吧。” 姜珣:“是。” …… 裴镇此次进京谢恩,兰霁和魏义都曾担心过皇帝是为了分权制约对付侯爷。 没想到,侯爷进京之后一再得圣人抬爱厚待,没两日又得了一座豪宅,看着这雕梁画栋气派非凡的宣安侯府,怎么说都是长脸的好事。 然而,等住进来后,魏义出去逛了两圈,发现周围全都是朝中权贵的宅邸。 紧接着,他发现隔壁街有座宅子,看起来比宣安侯府还要气派,气呼呼的冲回来。 “皇帝嘴上说大哥劳苦功高理当厚赏,没想到行事精掐细算,根本没把最好的给大哥!” 搬入侯府,大小事务繁琐,兰霁忙的不可开交,闻言拧眉告诫:“你又在这儿胡说八道什么?和你说了很多次,到了长安要谨言慎行!” “我又没说谎。不信你们去看,那根本没人住,特别好的宅子!比这里还好!” 裴镇原本坐在堂中饮茶,忽然放下茶盏,起身要走。 魏义凑过来:“大哥,你想看吗,走,我带你……啊啊……” 话没说完,便被裴镇一把掐住,提小鸡似的转了个方向,撇臂按在茶案上。 “啊啊啊疼疼疼……” 裴镇:“兰霁刚才说的什么?” “什么什么?”魏义想反抗,可这种近身擒拿,裴镇闭着眼睛都能按住他,根本不是对手。 想要逃过此劫,就得认真听话。 魏义仔细思索一番,试探道:“我……我胡说八道……” 裴镇手头力气加重:“下一句。” 魏义嗷嗷大叫,只觉骨头都要断了:“谨言慎行!要谨言慎行!” 裴镇撤手,魏义连滚带爬跑开,警惕的盯着裴镇:“你等着!总有一日,我也能把你按桌上!” 裴镇:“你若将胡言乱语的功夫拿来练功,兴许有机会。” 兰霁见状,正想当个和事佬,顺便请示一下侯爷,看在自己忙前忙后如此辛苦的份上,什么时候能见见分开多时的夫君时,府上迎来了第一位客人。 “长宁殿下感念侯爷救命之恩,特设花宴答谢,恭候侯爷大驾。”姜珣道明来意,递上一张字迹清秀的请帖。 兰霁和魏义借上茶点为由,双双溜到外边,挤着脑袋偷看。 “那日没来得及细看,你别说,这个姜珣绝非弱不禁风的小白脸,像是练过的。” “小点声,注意礼数!你丢脸就是侯爷丢脸!” “哦。阿兰姐,这长宁公主设宴,怎么是他来传达啊,他不会真的傍上公主了吧?” “不知道,但一般情况,不该姜珣来。” “那就是不一般……” 裴镇单手负于身后,单手接过请帖:“殿下有心,本侯会按时赴宴。” 姜珣微微一笑:“那再好不过,对了,这是侯爷的披风,殿下感激侯爷救命之恩,但侯爷之物,殿下不宜私留,今已浆洗烘晒,完璧归赵。” 姜珣微弓背脊双手递上。 裴镇看了姜珣一眼,捏着请帖的那只手,一并背到了身后…… 为您提供大神 木桃逢新 的《公主重生后》最快更新 第 2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2 章 姜珣将对方的动作看的清清楚楚。 他笑了一下,慢慢直起身,也不等裴镇来接,径直走到案边,将披风搁在了上头。 “东西和邀约都已带到,侯爷贵人事忙,下官不再打扰。” 姜珣转身往外走,裴镇忽道:“公主设宴,姜校书也会参加吗?” 姜珣回头,笑容不变:“侯爷何以有此一问?” 裴镇:“说起来,昨日在大理寺狱外,姜校书或许比本侯更早察觉犯人生事,即便因长宁公主身受牢狱之灾,仍将公主安危放在第一位,看来一路上听到的传闻并不假,若二位好事将近,本侯自然不敢接。” 姜珣看了裴镇一眼,笑容清浅:“公主盛情,下官难却。若无其他事,下官告退。” 等姜珣离开后,兰霁蹙眉道:“他刚才是不是想表达,其实是公主特别特别喜欢他,他勉强接受罢了?” 不曾想此话一出出,裴镇的表情倏地比刚才冷了十倍,像是想到了什么糟糕的事。 “侯爷,可是哪里不妥?” 魏义:“当然不妥!要是他把公主迷住,让公主成了他的靠山,处处护着他,咱们还怎么弄他!” “都闭嘴!”裴镇目光掠过那件披风时,冷声道:“拿去扔掉!” 兰霁、魏义:…… …… 宴请裴镇,救命之恩只是幌子,帮皇兄牵线搭桥才是李星娆的目的,所以设个私宴最好不过。 可没想,这个计划还没来得及实施,就先被插了一脚。 这日清晨,李星娆照旧去未央宫给母后请安,却见母后宫中热热闹闹,不止日常请安的妃嫔没有离去,连称病多日的德妃都来了,李婉站在德妃身边,看着李星娆的眼神满是担忧。 李星娆不动声色上前:“母后这里好热闹呀。” 皇后佯装不悦的拍她一下:“还说呢,这么大的事,连母后都敢瞒着!” 原来,长宁公主在大理寺狱外遭到袭击的事情与昨日传开,各宫娘娘得知,当即携儿带女,趁着今晨请安的功夫慰问关怀。 其实皇后早就从太子那里听说了情况,可她更清楚,这些人哪里是在意长宁的安危。 裴镇年轻有为深得器重,是难得的将才,至今尚无婚配。 太子已有东方、百里两大世族支持,若借长宁的婚事再帮太子绑住一个裴镇,可谓是如虎添翼,这些人自然要打着关怀旗号来一探究竟。 除了皇后,德妃地位最高,但她很少管后宫的事,倒是李婉率先端出皇姐姿态,表示救了三妹的恩人,若有机会,她也该向宣安侯道一声谢。 淑妃闻言,笑道:“救命之恩,设宴答谢本是常理,可身为臣子,危难时护卫公主也是应当。一个小小的私宴,就要多位公主出面,就算娘娘和公主是真心知恩图报,恐怕宣安侯也消受不起,最终弄巧成拙。” 曹婕妤也笑:“眼下春花竞放,是赏花的好时节,不如将私宴改成花宴,广邀嘉宾,一来,长宁公主可当众答谢,以显真心与重视,二来,既有众多嘉宾,那无论有几个公主参加,宣安侯都能泰然处之。” 母妃的话如同信号,李淑蓉开始打配合,说到之前的春宴。 那时,因姜珣一事之故,宾客难免受惊吓,令好好的春宴有了瑕疵,不如趁这次机会再办一次。 总之就是帮着把场子撑大,不让李星娆和宣安侯有暧昧独处的机会。 皇后面上笑着,目光不动声色打量着自己的女儿。 从前,她最厌恶宫中这些虚情假意暗藏锋芒的往来。 可今日,她笑着收下众嫔妃的关怀,对几个公主七嘴八舌的建议也没有半点反驳,甚至和善的应承下来,还不忘问她这个母后的意思。 李星娆:“既然如此,那就在满园设宴吧!儿臣之前都没去过,可能还得提前做些准备。母后,可以吗?” 此话一出,妃嫔们尚且神情自若,几个公主的脸色就有些微妙了。 按照大魏的规矩,公主在成婚时,方有资格出宫开府。 但这个开府,也分三六九等。 最上等,不止公主府富丽堂皇,府内还设长史官员、诸帐兵卫,连带替公主管理采邑的官员,也可由公主自由任命。 次一等,公主府体面气派,但只享食邑,并不专设官员。 再次一些,差不多就是随便给个宅子打发出宫。 当然,这三六九等之下,还有更惨,便是送去和亲。 李星娆绝对属于上乘中的上乘。 比起那些盼着父皇能赏□□面宅子开府的公主,她只需要在自己被赏赐的众多豪宅中挑选一处作公主府即可,眼下即便还没正式开府,也不耽误她用自己的东西。 皇后温柔笑道:“你的地方,你自己做主。” 离开未央宫,德妃因身体不适,乘坐步辇先行离开。 曹婕妤和张美人等则与淑妃同行,两人察言观色,相继开口。 “妾身听闻,蒋昭仪先前还想将满园留着作十殿下将来开府之用,却被皇后娘娘以十殿下年幼,开府尚早为由,抢先一步占了。长宁抢弟弟的东西也就罢了,还故意拿出来显摆,哪里像是正宫嫡出的做派。” “看上好东西,抢抢就罢了,就怕她看上哪个人,也不顾身份去抢。”张美人轻嗤道:“之前与那姓姜的小校书暧昧不清,如今宣安侯进宫,又立马扑过去,哪里有半点皇室公主的仪态。” 淑妃扫过两人身边的李淑蓉和李涵,凉凉道:“皇后母仪天下,自然是要什么有什么,争不过就只能干瞪眼,说再多,也只会显得你酸。” 曹、张二人面色一赧,闭口不言。 淑妃莞尔:“不过话说回来,论仪态举止,妹妹们膝下的两位公主,的确胜长宁不少,可惜了。” 李淑蓉和李涵对视一眼,先后谢过淑妃娘娘夸赞,心里却明白淑妃话中深意——可惜,不是皇后嫡出,她们谨言慎行努力做好一切事情换回的东西,李星娆不用努力就可以得到。 但无论怎么说,花宴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李星娆当日便告知了太子。 太子倒是淡定:“能亲近拉拢固然最好,但也无需做的太过,既已应下,就好好操办,只管尽兴。” 见皇兄豁达淡定,李星娆不再多言。 尽兴是一定要尽兴的,但若有些人存心不让她尽兴,她也不能坐以待毙。 …… 话分两头,何莲笙到长安城后,立刻就与裴镇等人分道扬镳,头也不回的奔向姑母府上。 何莲笙的姑父名叫樊尉,今为中书省右谏议大夫,姑母嫁给樊尉后,诞下两儿一女,皆是聪颖出挑之辈。 何氏彻底稳坐主母之位,在宅内说一不二,府上知表姑娘将过府小住,早早就开始准备。 何莲笙抵达长安这日,姑母带着表姐亲自在门口迎她,拉着她的手好一番问候。 想到这一路的惊险和失落,加上久别父母又乍见亲人,何莲笙险些失声痛哭。 何莲笙与表姐见面次数不多,每次没玩尽兴就要分开,别说闹小矛盾,彼此间重话都没说过,感情要好。 表妹难得来长安一回,樊锦有意带她好好耍玩,可出游的计划还没展开,就先被一封描花烫金的请柬给打断了。 长宁公主为谢宣安侯救命之恩,将于满园设花宴款待,加之春宴突生风波,公主心感招待不周,遂下请帖,重邀诸君赏花共乐。 “宣安侯?”何莲笙反应极快:“侯爷进京不过两日,怎么就与这个长宁公主生出救命之恩了?” 樊锦也反应过来:“我怎么忘了,你此次进京便是与那位宣安侯同路,你们认识!” 何莲笙背脊一僵,矜持的摇摇手:“呃……不是太熟。” 虽然对长宁公主不了解,但她至少知道这类宴席皆有门槛,能被邀请是一种身份的象征,何以如此败兴? 她小心询问,樊锦起先还不愿多说,渐渐变成不吐不快。 “这个长宁公主,简直一言难尽。” 樊锦一鼓作气将长宁公主的为人做派一一道来。 总之,那就是个生来受宠且恃宠而骄,做尽任性讨厌之事,霸道不讲理的公主。 而樊锦之所以能这般清楚,皆因她与二公主李婉是闺中密友,掌握了一手情报。 何莲笙自问偶尔也会淘气惹阿娘阿耶生气,可与表姐口中的长宁公主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只因她是公主,就能这么不讲理吗?这么讨厌的公主,大家就该全都借故不去,叫她难堪!” 樊锦苦笑:“有皇后和太子撑腰,她不叫别人难堪就阿弥陀佛了。” 说着,她想起上次春宴的事,叹道:“二公主一向温柔和善,宽厚待人,结果上次春宴,只因她文采颇有锋芒,疑似抢了长宁公主的风头,就被针对了。事后还被德妃娘娘罚禁门抄经,这几日都没出过寝殿。” 何莲笙觉得不可思议:“二公主做错什么了?” 樊锦摇头:“这不是错不错的问题,德妃娘娘在后宫多年,一向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此表态,也是做给皇后和太子看,省的落人话柄,算是……一种另类的维护吧。” “太霸道了!自己技不如人,还不许别人的技高一筹!?” 樊锦深以为然:“所以啊,长宁公主的邀约,不值得期待。本想带你吃好玩好,没想到忽然来这么一茬,真是扫兴。” “等等!”何莲笙拉住表姐:“你刚才说,这个长宁公主设宴的另一个原因是什么?” 樊锦:“好像是谢宣安侯的救命之恩。” 何莲笙眼珠子一转:“表姐,我觉得,这个长宁公主八成是看上宣安侯了!” 樊锦来了兴趣:“怎么说?” 何莲笙神秘一笑:“表姐有所不知,那宣安侯神勇无双,样貌俊朗,从我认识他以来,用‘救命之恩’来趁机接近他的女子,没有一百也有九十!这个借口都烂大街了,长宁公主肯定是别有所图!” 樊锦点头:“说的过去,有件事你也不知!” 她将长宁公主和弘文馆校书姜珣的恩怨讲了出来。 “若长宁公主对宣安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那对姜珣未必没有图谋,春宴这件事,说不准姜珣才是被设计的那个。” 何莲笙噗嗤一笑,打断了樊锦的推测。 樊锦莫名其妙,“笑什么?” 何莲笙神神秘秘道:“表姐,姜珣的事情我不敢保证,但如果长宁公主真是像设计姜珣一样,打算设计宣安侯,那么必然有一场好戏可看,你千万别错过!” 樊锦兴趣更浓,“展开说说……” 一双小姐妹挤在一个被窝里,聊到了深夜…… 为您提供大神 木桃逢新 的《公主重生后》最快更新 第 2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3 章 “这个任务非常艰巨,本宫对你抱有极大的期待,你可不要让本宫失望。” 花宴前夕,李星娆带着姜珣来了满园,将一纸清单和一袋银钱递给姜珣,语重心长。 “花宴花宴,无花不成宴。本宫相信,像姜校书这般有品味的才子,能品诗词深度,就一定能把握花宴的布置角度。” “这园中已有些花种,本宫又命司农寺送来些新的,具体怎么布置,就交给你了。” 姜珣今日起了个大早,还专程沐浴更衣,换上公主所赐的那件新衣,结果李星娆转身就把他踹到花圃泥地间。 看着那一株株包裹着新鲜土壤还泛着土腥气的花种,姜珣无力苦笑,一边挽袖子一边感叹:“殿下还真是记仇啊……” 李星娆挑了挑眉,非但不恼他的无礼,反倒笑盈盈的倾向他,压低声音,吐气如兰,“本宫说过吧,爱要爱的有因有果,恨也狠的有理有据,就当是本宫记仇,难道冤枉你了?” 姜珣黑眸轻动,看着面前的女人,并不反驳。 李星娆直回身子,淡淡道:“所以啊,等你什么时候认同了本宫的深度和品味,本宫自然不会再麻烦你。” 她拍了拍姜珣的肩膀,忽然语重心长:“花宴一事,万不可出错,本宫是信任姜郎才委以重任,姜郎,仔细做事,待花宴办成,本宫重重有赏。” 看着女人离开时摇曳生姿的背影,姜珣捏着清单的手指隐隐发白。 他深吸一口气,吐出时伴着一声冷笑,一向温润的眼神终究带了几丝愠色。 李星娆,待没了裴镇这个麻烦,看我怎么收拾你! …… 对于把姜珣诓到满园干苦力这件事,李星娆给自己打了个满分。 因为心情明媚,当她走出满园,眼见碧空晴光好时日,忽然心念一动,想逛逛长安城。 马车缓缓行驶在城中的车道上,李星娆坐在马车里,伍溪等人骑马跟随,她偶尔会撩起车帘看看外面,察民间百态。 忽然,一阵狂催食欲的香气从钻进车帘,嗅到味道的瞬间,李星娆愣了愣。 脑中陡然闪现出一幅画面—— 热闹繁华的长安大街,男人牵着少女穿街走巷,熟门熟路的带她来到一家胡饼店。 少女满脸好奇的从男人身后探出头,因缺乏生活经验,她连怎么买都不清楚。 男人温柔含笑,掏出铜板,精准的丢进店家收钱的箩筐,要了两张胡饼,一张荤饼,一张素饼。 店铺人太多,他拉着她到一边等候,怕她无聊,闻声道:“辅兴坊这家胡饼店在整个长安城都排得上名号,最出名的是芝麻胡饼,听说宰相下朝时都会悄摸派人来买两个。你素来嘴刁,不妨尝尝这个。” 辅兴坊,芝麻胡饼。 一阵风吹来,撩起车帘,胡饼店的招牌一闪而逝。 “停车!” …… 自从做了那个噩梦,李星娆常常在现实中猛然想起些片段,无一不是心惊肉跳,懊恼后怕。 可这是第一次,她想起了些片段,却觉得心中宁和平静,并无怨恨夹杂。 眼前正是辅兴坊那家胡饼店,李星娆不知道现在的宰相下朝后会不会悄悄派人来买两个,但人的确是很多,且多为普通百姓。 “殿下,卑职去吧。”伍溪经过大理寺狱一事后,整个人警惕了很多。 奈何公主并不买账,径直走了过去,语气竟有些骄傲:“本宫自己会买!” 然而,当公主大大方方来到店门口,准备像其他人一样丢钱喊买的时候,摸遍全身也没摸出个铜板来…… 喧闹市集中,伴着铜钱丢入箩筐的清脆声响,还有一道低沉稳重且熟悉的男声。 “两张胡饼,一张荤饼,一张芝麻饼。” 李星娆找钱的动作一顿,缓缓转头看去。 隔着两步的距离,裴镇一身半旧的军服,高大挺拔,身后还牵着一匹马。 他也侧首看过来,眼中并无惊讶意外,且很快收回目光——店家已飞快打包好他要的胡饼,吆喝着递出来。 裴镇接过胡饼,重新看向公主。 他神色平静,亦无寒暄废话,手中胡饼递过来:“女郎若是不嫌,在下请你吃一张。” 坊间喧嚣依旧,行色匆匆的食客并未过多留意这对看起来萍水相逢,却因一张胡饼走到一起的男女。 …… 市集喧嚣,食肆二楼的临街厢房里,李星娆与裴镇相对而坐,两人点了些食肆的招牌小菜,来就面前的胡饼。 李星娆选了芝麻胡饼。 女人细白的手指轻轻捏住两边,轻轻提起,直接遮了半边脸。 贝齿轻咬,胡饼外皮酥脆微焦内里筋道,入口咸香四溢,心情都变得美丽。 相较于公主提起圆圆的胡饼小口啃咬的进食方式,裴镇显然粗糙的多。 一张饼叠巴叠巴,本该是精华的酥香外壳被揉成渣滓,簌簌掉了满盘,看的李星娆直皱眉。 待一张大大的圆饼被揉成小团,两三口就能解决,是个效率速度的进食方式。 裴镇冷不丁道:“微臣是个粗人,没什么讲究,殿下见谅。” 李星娆意识到自己刚才可能没有管理好表情,索性转移话题:“怎么会。说起来,本宫好像又欠了侯爷一次。” 男人咀嚼的动作一顿:“何解?” 李星娆又啃了一口饼,借着咀嚼的功夫整理语言,咽下后道:“一次是大理寺狱外的救命之恩,一次是现在,吃了侯爷一张饼。” 裴镇垂眸,右眼的疤痕随着肌理动作变得鲜明。 “救命之恩,殿下不是已筹备了花宴准备答谢?至于这张饼,殿下若真的介意,可以把钱付给我。” 干干脆脆,瞬间两清。 厢房内安静一瞬,下一刻,公主“扑哧”一笑。 裴镇倏地抬眼。 她并没有因为这番不识趣的话生气,主动问:“胡饼,多少钱来着?” 裴镇捏了捏手里紧巴巴的面团,敛眸道:“荤的四个铜钱,素的,两个铜钱。” 为了方便行动,她今日穿的是女装胡服,长发结辫披下,没有过多饰物。 裴镇猜到她想干什么,正要开口阻止,一枚小巧精致的玉戒被推到他面前。 李星娆摸了摸指间刚刚摘下戒子的位子,笑道:“今日出门没带钱,便以此物相抵,等下回见到,侯爷记得用这个同本宫换回铜钱。” 裴镇飞快扫了一眼李星娆的手,又看向被推到面前的戒子。 她取下戒子后,指间有长期佩戴留下的一圈痕迹。 这是公主的贴身之物。 裴镇沉默片刻,将最后一口胡饼喂进嘴里,拍了拍身上掉下的碎屑,单方面的结束了对话:“一时戏言,殿下莫要当真,微臣有事在身,不便多陪,长安城内外虽有金吾卫巡城,但公主金枝玉叶,不宜私自走动,早些回宫吧。” 李星娆听了这话,轻轻笑了一声,对男人的态度转变应对自如,随和道:“本宫吃完就走,侯爷自便。” 裴镇颔首应声,起身离开。 房间临街,李星娆拿起自己没吃完的饼走到窗边,斜倚窗框,小口吃饼,目送着裴镇牵马离开的背影。 待裴镇走远了,李星娆也没动,就在那一口一口把饼全都吃了,全无浪费。 吃的撑了,就回座中歇会儿,目光扫到那只白玉戒指。 她两根手指捏起戒指高高举起,透光赏玩,嘴里喃喃低语:“裴镇,看来你对本宫真的没兴趣呀。不像有些人,一给杆就顺着爬,连本宫都敢利用。” 赏玩片刻,李星娆将戒指握在手中:“没兴趣就好。这样,本宫可以放心的对你产生兴趣了。” 为您提供大神 木桃逢新 的《公主重生后》最快更新 第 2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4 章 夜里醒来的瞬间,无边的恐惧赫然袭来。 李星娆从床上坐起来,抱膝缩成一团,白日里被忙碌压着不去想的事情一件件涌上心头。 虽然皇兄已登基为帝,可面临的一摊子事,一件比一件头疼。 她没有什么大本事,但身为公主,总有力所能及的事情。 这一路走的很难,她不再娇生惯养,风餐露宿干粮果腹都是常事,她希望这天下能早日恢复从前的样子,百姓安居乐业,国家康泰平安。 她不再像从前一样动辄发泄情绪耍性子,可是有些情绪,并不会因为一直压抑就消失。 对母后的思念,对皇兄的挂念,还有对前路的未知和彷徨,都在夜色加持中被放大。 今夜照旧睡不安稳,床上抱膝而坐的少女忽然埋头,发出了闷闷的抽泣声。 忽的,面前响起一道叹息,没等她抬头,一张温暖的披风已将她裹住。 她这才发现,自己衣着单薄的坐在床上哭了很久,肌肤一片冰凉。 漆黑之中,男人的声音带着独有的安抚力量。 “殿下,臣陪着你,安心睡吧。” 李星娆痴痴地看着面前的男人,像是即将溺水的人,看到了一块浮木。 她一点点松开自己,朝他倾身。 灯火暗沉,映照在帘帐上的两道人影紧贴,又一起落了下去…… 风歇雨停,李星娆疲惫的靠在他怀里,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 他偶尔会被她逗笑,很轻的笑,因为挨着他的胸膛,李星娆能感受到那细微的震动。 这笑很轻,又很沉。 突然间,帐中的轻松欢愉破碎成渣,眼前只有塔底无尽的幽暗。 那个曾经发誓陪伴她一生的人,在她最痛苦的余生,一次也没有出现过。 她被囚禁在塔底,被无穷无尽的疼痛和寒冷侵蚀,直至麻木。 …… “放我出去!”李星娆猛地睁开眼,惊坐而起,吓到了守在一旁的人。 “殿下,您没事吧?” 李星娆微微喘息,僵硬的转过头,看到了面露担忧的崔姑姑。 她眼珠轻动,转而看向周围。 这里是她的寝殿,是真实存在的,刚才那些才是梦。 李星娆轻轻舔唇,缓缓吸气吐气,平稳下来时,方觉周身泛着凉意。 她竟因为一个梦发了一身的汗。 “殿下得赶紧将湿衣裳换下来,否则容易生病。”崔姑姑转身捧来一套新衣裳。 看到那套崭新的浅紫绣白牡丹的广袖长裙,她才反应过来,花宴就在今日。 “怎么是你?” 李星娆往外扫了一眼,殿内只有崔姑姑,并无旁人。 崔姑姑闻言,不慌不忙从旁拿过来一叠账本。 “殿下之前吩咐过,操办花宴的花销都从库房出,特命奴婢务必记好每一笔账,且及时给殿下过目。” 说着,崔姑姑直接跪下:“原先殿外是有人候着的,只是奴婢来时,听说殿下发了梦魇,加上原先伺候殿下的两位因伺候不周被撤下,其他人没有经验,一时间都慌了神,是奴婢擅作主张,让他们去准备安神汤,自己守在外面,方才听到殿下说话,以为是殿下醒了,这才应声而入。不想惊扰了殿下,还请殿下责罚。” 李星娆看了她一眼,心中再清楚不过,自从雁月和明枝撤下后,她没再要别人伺候,虽然大多数时候都能自理,但偶尔也会唤两个宫婢在旁伺候,这时候,她们无一不是战战兢兢。 想来她刚才发梦,宫人在外听到了却不敢冒然进来,见崔姑姑来了,才哄着她顶上。 就在崔姑姑以为公主即将降下责罚时,却听她淡淡道:“不是送账册来的吗?” 崔姑姑反应很快,立马捧着账册膝行至床头:“请殿下过目。” 李星娆懒懒倚在床头,接过账册翻看,看着看着,眉梢便不自觉的挑了挑。 她看了很久很久,忽问:“你确定是这个数目?” 崔姑姑道:“姜大人说,殿下已将花宴的布置全权交给他,除了必要的采买,有些地方还得稍微整改,否则会失了公主的颜面,姜大人开了口,奴婢又岂能不划给他。” 李星娆仰起头,扶额冷笑。 狗东西,不要你的钱,花起来挺痛快吧。 半晌,公主合上账册,“知道了。” 崔姑姑接回账册:“奴婢这就唤人进来为殿下梳洗。” “会伺候吗?” 崔姑姑一愣:“啊?” 李星娆侧首看她,“本宫记得,你原是母后的陪嫁,穿衣梳洗,会伺候吗?” 崔姑姑点头:“会是会,就怕奴婢粗手粗脚,伺候不好。” 李星娆掀开被褥,起身下床,赤足走向更衣处:“账目做的这般细致,又岂会是干粗活的人。” 崔姑姑反应过来,大松一口气,起身跟上去。 没多久,宫婢端着安神汤送来,见到崔姑姑正为公主梳妆,皆愣了一愣。 妆成之时,李星娆盯着镜中的自己,欣然笑道:“崔姑姑好手艺。” 崔姑姑谦逊垂首:“奴婢手艺粗浅,殿下不嫌就好。” 李星娆:“有这等手艺,放着不用未免可惜,在本宫寻到新的人之前,不知崔姑姑可愿替代明枝和雁月从前的位置,在本宫身边伺候?” 崔姑姑忙道:“能伺候殿下,是奴才的福气。” 李星娆笑笑,转头重新欣赏起镜中的自己:“那就这么决定了。” 决定一出,在旁的宫人无不松了口气。 得救了! …… 满园曾为前朝贵族的府邸,无论是占地还是园内屋舍布置,皆有讲究,但因其空置多年,有些地方难免老旧失修。 “殿下,就是此处。” 满园东南方有一处建在假山上的观景亭,景色绝佳,而连接着观景亭入口的,是一条九转回廊,回廊两侧皆为花圃,远远看去,像是一条建在花海上的廊桥,若入满园,此处是必到之地。 彼时,李星娆站在廊下,看着伍溪跃入花圃田道间,用长刀虚虚圈出翻新的范围。 李星娆往前走了两步,倾身探望,身体被人扶了一把。 转头看去,新上任的崔姑姑谨慎又仔细:“殿下当心,这栏杆有些矮。” 李星娆顺势问她:“对养花有研究吗?哝,瞧瞧这里,觉得如何?” 崔姑姑依言去看,仔细对比后,如实道:“这片土色呈新,泛着土腥气,花种鲜艳饱满,色彩搭配讲究,应是用心打理过的。” “所以说,”李星娆笑道:“姜大人本事过人,能干得力呀。” 崔姑姑立即明白,这就是账册上临时多出来的那处花销。 “殿下,这……” “什么人!”伍溪忽然纵身一跃,足下借力几点,径直跃上假山上的观景亭,拔刀出鞘,直指亭中少女:“你是何人?” 何莲笙今日穿戴的的清雅斯文,兵器也不在身边,人生地不熟的,陡然被人拿刀指着,她直接竖起双手投降:“误会误会,我……我是今日的宾客,听说这个观景亭是园中一绝,这才来瞧瞧的。” “发生什么事了?” 何莲笙寻声看去,只见一容貌艳丽的紫裙少女从容登入亭中。 她如获救星,“这位姐姐,我……我这里有些误会,您能不能帮忙请我姐姐过来?” 李星娆细长的眉玩味轻挑,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少女,便转头对伍溪道:“今日是长宁公主设宴,眼下正是宾客入园的时辰,这位娘子瞧着面善,必然是受邀宾客之一,这位大人何以举刀相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 伍溪愣了愣,瞬间接住戏。 他收了刀,解释道:“正因此刻是宾客入园的时辰,吾等才要再次巡园确保花宴无恙。长宁公主尚未入席,论理宾客此刻都应在北园等候,在下巡查至此,察亭中有人,以为是歹人潜伏,若冲撞贵客,还请恕罪。” 李星娆悠悠的“啊”了一声,冲何莲笙微微一笑:“果然是一场误会呢。” 为您提供大神 木桃逢新 的《公主重生后》最快更新 第 24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