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相识》 1. 旧相识 十二月隆冬,京城刚下过一场大雪。 舒檀应好友许京墨相邀来到京城,提前听他正在演练的剧目。 许家是京剧世家,世代传承至今。这一代的独苗许京墨出类拔萃,功底深厚,唱腔优美,已经是京剧的新生代人物。 舒檀去年从A大钢琴系毕业,毕业巡演时恰好和许京墨在同一城市同一场地,两人偶有交谈,关系逐渐拉近。 巡演结束后,许京墨邀请她来京城看雪,顺便欣赏他日后即将在国家大剧院唱的一出《锁麟囊》。 一曲完毕,许京墨回去换装,舒檀站在廊下,看外面大雪纷飞,心里仍想着刚刚听到的那一句—— “他教我,收余恨,免娇嗔,且自新,改性情,休恋逝水,苦海回身,早悟兰因。” 京剧旦角分为四大流派,许京墨是程派传承至今的单脉嫡系弟子,声调抑扬错落,疾徐有致。 舒檀从一开始就被带入故事里,听到这一句时,声音直抵她心间,话中暗藏深意,反应过来时,眼底不自觉蒙了层雾气。 梨园是早年有名的戏楼改建,后又经历扩建。 许家买下了这一块地,平时多用于家中子弟排练,偶尔对外演出,一票难求。 大雪纷飞,庭院寂静,耳边隐隐传来其他人的唱腔,音调婉转地唱着“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舒檀从情绪里挣脱出来,一阵寒风吹过,她紧了紧领口。 她是南方人,南到一年四季没见过雪,对冰冷和极寒都没有很明确的认知。 从机场出来时,刀割似的冷风吹在脸上,路边的广告牌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眼前白茫茫一片,带着隆冬凉意。 舒檀看着空中翻飞的雪花,倾身探出檐外,乌发上很快落了雪。 冷风顺着她伸出手的空隙往衣领里灌,她浑然不觉,接住雪花不够,俯身在红梨木栏杆下捧起一小堆雪。 细白的指尖被冻红,舒檀看着手里的一小堆柔软雪花,弯了弯眼睛。 像小孩玩.弄心爱的玩具般,她把雪揉成各种形状,感受着雪花从蓬松的柔软变得聚集在一起,结成一小块冰凉。 外面一层雪花在她手上化成了水,舒檀的脸颊也被冻得通红。 她的手因为雪水变得湿哒哒的,水滴从指尖滴落下去,砸在雪地里,洇出小块小块的暗色。 舒檀看向雪地里的湿痕,身后突然传来一道轻佻的声音。 “我当这是哪里,碰见一个弱柳扶风的‘林妹妹’。” 那声音里隐隐带着调笑,林妹妹三字微微拉长,分外清晰。 舒檀一怔,手里的小雪块瞬间落了下去,砸在深厚的雪地里。 她是比较温婉的长相,鹅蛋脸,细眉,瞳仁很黑。 她面部线条流畅温和,五官量小,恰到好处地均匀分布在白皙面颊之上。一双睫毛浓密纤长,杏眼弯出些弧度,秀气精致。 眼下接近黄昏,大雪覆盖了院中树木石几。远远望去,有几分汪先生笔下“岁暮天寒,彤云酿雪”的意味。 身量纤细的姑娘静静站在廊下,连着身后夕阳落雪,毫无违和,美得像幅着色尚浅,却意蕴深长的水彩画。 沈延淮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眼里闪过丝惊艳。 舒檀也没想到,在零下十几度的深冷环境下,本就待客稀少的梨园,此时还有客人未离开。 她去年从A大钢琴系毕业,作为学校的优秀毕业生,又是著名独奏钢琴家莱曼唯一的亲传弟子,舒檀在大二时于世界知名的卡内基音乐厅首演,自此建立起卓越声望,被誉为本世纪不可多得的钢琴天才。 首演后,她在老师莱曼的陪同下开始全球巡演,最后一站回到南城时却意外感冒,十天半个月都没见好。 她来京城是一时冲动下的选择,那点寒气压了几天,渐渐有好转的倾向。 舒檀侧头,视线里出现两道身影。 左边的男人嘴角带笑,眉梢轻挑,一头板寸,看起来玩世不恭。 右边的男人与他不一样,身形偏瘦,挺拔修长,深色西装干净齐整,裤管下皮鞋锃亮。 他个子很高,又因为站在偏室内的一侧,檐上错落的阴影遮住了他的五官,只余一小截线条利落的下巴。 剪裁精良的西装与他整个人浑然一体,一眼望去,有种不同寻常的矜重贵气。 男人的手里拿着一把直柄伞,长而分明的五指从上握住木质伞柄,手背上突出点点淡青色脉络,骨节清晰可辨。 积雪反光刺眼,舒檀看不清他的神色。 喉咙里突然覆上层痒意,她的手比声音更快掩上了唇,却忘了自己的手上全是雪水,寒意钻入毛孔,冷得她微微瑟缩。 她侧身低头,轻轻咳了两声。 雪簌簌下着,几片雪花飘落到她乌黑的发丝上。 沈延淮见她扭头没一会儿就开始咳嗽,像是印证了刚刚的话,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语带笑意:“哟,还真是林黛玉啊。” 如果说第一次是试探,那这第二句,就是明目张胆的越线了。 舒檀忍下喉间痒意,微微蹙眉看过去,刚要说话,咳嗽却好像压不住,争先恐后地从她的肺部一路往上。 她的感冒还没好全,也许是刚刚兴起玩了许久的雪,加上这一刺激,竟然真的有了止不下来的势头。 舒檀脸颊通红,因为咳嗽也因为称谓。细细深究,还有一丝在男人面前失态的尴尬。 寂静回廊下,她刻意想压下去的动静反而被愈加放大,舒檀甚至听到里间许京墨隐隐着急的问话,伴随着轻微的脚步声。 沈延淮面色微顿,明显没想到会这么严重,下意识看向身边。 舒檀的余光刚要跟着投过去,伴随着皮鞋踏在木地板上的声响,一双西装裤包裹的笔直长腿落在她面前。 她蓦地闻到一缕浅淡的檀香,携着几丝微凉的雪意,扑面而来。 舒檀怔怔抬头,一块素白手帕被递到眼前。 指尖上的雪水还有残余,舒檀却恍若失去了触觉般感受不到任何冰冷。 漆黑瞳孔里映出手帕的倒影,她机械般伸手接过手帕,掩在唇边的那一刻,檀香浓郁起来。 舒檀的爷爷信佛,佛堂里总供着佛香,浅色烟雾袅袅。 她印象里爷爷总是很虔诚,每到固定日子,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去佛堂。 但越长大越记不清那是什么样的场景,爷爷去世之后,印象里悬挂着的幡幢悠悠漂浮,洁净庄严的佛堂也渐渐远离。 舒檀鼻尖一酸,素白手帕掩住她小半张脸的下一秒,那怎么也止不住的咳嗽慢慢止住了。 柔软的手帕紧贴着她的皮肤,舒檀忍下突如其来的伤感,轻声道了句:“谢谢。” 2. 旧相识 许京墨出来时,舒檀正握着手帕发呆。 手帕的右下角秀了一株浅粉色芍药,花瓣层层叠叠,薄而清透,正在绽放。 芍药的右上方被她手上的雪水洇湿了一小片,舒檀正愧疚自己不小心弄湿了它,突然发现被水沾湿的那几片花瓣竟变得比其他干燥的花瓣更逼真,栩栩如生,跃然眼前。 她眼前浮现出男人惊鸿一瞥的矜重面孔,长睫微颤。 许京墨已经换好常服,见舒檀面色微红的盯着手帕发呆,抬手在她眼前挥了挥:“刚刚在里面听见你咳嗽了,是感冒还没完全好么?要不要去看看医生?” 舒檀摇摇头,许京墨道:“这附近有一个老中医,从医几十年,趁天色还没黑,去看看吧,”他清隽的脸上有微微担忧,“从机场出来的时候就听见你咳嗽,别真的落下病根了。” 舒檀想说不用麻烦,许京墨却虚虚扶了下她肩膀,“我定期要去检查,正好也是这几天,就当陪我去一趟吧。” 他面上的担心显而易见,舒檀轻轻抿唇,点了点头。 冬日的太阳落得很快。 两人吃完晚饭,许京墨开车送舒檀回酒店,下车时,外面已是浓黑一片。 寒风凛冽,舒檀戴着帽子,毛绒绒的围巾绕了几圈,裹紧了披风。 许京墨把她送到酒店大厅内,前台就在不远处,他眼也不眨地看着舒檀喘了口气,把围巾和帽子摘下。 灯光暖洋洋照下来,她本就白皙的皮肤更加细腻,泛着微微光泽。 黑发柔软,眉眼温柔秀气,双颊被暖意熏得微红,透出几丝活泼生气。 她是很标准的江南美人,南城舒家的掌上明珠。从小被父母娇惯着长大,却并不骄纵专横。 说话轻言慢语,举止进退有度。 见到舒檀的第一眼,许京墨就知道自己沦陷了。 舒檀把围巾折好挂在臂弯,拿着帽子,用另一只手拿出手机接电话。 “嗯,我是。” “放在酒店前台了是吗?” “好的,谢谢。” 她的音调柔和平静,许京墨见她挂掉电话,有了猜测,“机场那边打来的?” 舒檀轻轻“嗯”了一声,看向前台,“说是登记过放在前台了,我去签字,你回去的时候带回去,好吗?” 促使她一时冲动来京城的是弟弟舒远,舒檀表面上不跟他计较,离开时却把舒远费尽心思找来的翡翠白菜一路带走了。 前几天舒远在外面鬼混到凌晨才回家,一回家就抱着舒父好不容易买回来的翡翠白菜吐得天昏地暗,还不小心摔了一跤。 细小的缺口一眼看过去不明显,但舒远为了保险,还是去外面高价买回来一个造型类似的,打算趁舒父不在家时偷偷换掉。 他抱着白菜摔跤时舒檀就站在旁边,她想起他一周前说的那些混账话就来气,故意把他的翡翠白菜也带来了京城,听说许家最近有意举办慈善拍卖,便说正好把这尊翡翠白菜捐给拍卖行,拍卖所得都捐出去。 但不知道出了什么意外,她下飞机时没在托运轮.盘上找到东西,给机场打电话,对面含糊其辞。 她耐心多问了几遍,机场在得知她的行李是一颗价值将近8亿的翡翠白菜后,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称24小时内会给结果,找到后会第一时间送到她留下的地址。 舒檀不担心这尊白菜会丢掉,如果真的丢掉,不用她出面,舒远那个铁公鸡就会当场飞到航空公司讨要说法。 她的亲弟弟完美避开了舒家父母慷慨大方的美德,如果事情真的发生,舒远会让航空公司赔得一条裤子都不剩。 好在机场刚刚打来电话,说她的行李已经找到,并且派人送去了她留下的酒店地址,前台代为签收。 舒檀松了口气。 毕竟事先和许京墨说了要捐赠,就算真的因为机场事故东西掉了,她也不好意思两手空空面对他。 她和许京墨一起走向前台,里面有一个女生正在敲键盘登记。 舒檀温声开口:“你好。” “刚刚有一件机场送来的行李是我的,我姓舒。” “能帮我看一看吗?” 这么温柔的语气很少见,女生愣了愣抬头,几秒没说话。 她面前的这位舒小姐,似乎好看到有些犯规了。 小巧的鹅蛋脸,皮肤光洁细腻,因为笑意微弯的眼睛。 如春风拂面般的语气,让她情不自禁想起古代画中的大家闺秀,温婉得宜。 “好,好的,请等,等,我看一下——” 女生屏住呼吸,猛地低下头开始翻记录本。 舒檀两个字出现在眼前,她仔细看了看,一边点头,一边正要给她指明东西存放的位置,却突然发现这一栏后面写着贵重物品,需要证件证明本人才能取。 她看过去,紧张开口:“那个,舒小姐,这个,需要身份证件。” 舒檀拿出身份证,递过去。 连身份证都温柔的要命—— 女生看着上方的舒檀二字,眼前的人已经和照片对上了模样。 她双手把身份证递过去,“没问题了,舒小姐,您的物品在那边。” 舒檀道了谢,和许京墨一起往那边走。 许京墨对这颗翡翠白菜的来历略有耳闻,俯身看了看,检查完物品,确认无误。 他笑了笑:“小远要是知道,我的梨园拦不住他。” 舒檀弯起眼睛,“没关系,父亲可以拦住。” 两人走到酒店门口,门童已经把翡翠白菜放进后备箱。 许京墨不想就此与她告别,开口道:“你把这个捐了,他怎么办?” 他用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舒檀也没介意,“还原真相而已,一人做事一人担。” 外面不知何时又飘起小雪。 室外冷风吹入,舒檀的鼻尖被冻得微红。 她后退一步,语气温和:“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好好休息,明天见。” 许京墨无奈地笑了笑,看着她微红的脸颊,又有些心疼。 他上前一步,帮她收紧领口,在舒檀要拒绝时及时后退。 笑了笑,“我先走了,你也好好休息。” 舒檀朝他挥了挥手。 许京墨转身走出酒店大门。 走到路边时,一辆黑色宾利从他眼前飞速驶过,经过他时,半点没有放慢速度。 冷风与汽车尾气混杂着铺上来,好像有些许灰尘颗粒混入,许京墨抬手挡了下口鼻,坐上车后座。 3. 旧相识 舒檀昨晚没睡好,早上醒时天还是暗的。 远处雾茫茫一片,分不出清晰的天际线。 她没有睡意,简单洗漱过后,上楼,到达酒店专门开辟出的琴房。 京城的这家酒店年代久远,名声很大,前后接待过许多来此的著名钢琴演奏家。琴房不止一间,有的琴房门口的名牌上还会俏皮地写上“这是xxx大师弹奏过的钢琴”。 这里隔音很好,舒檀不用担心会打扰到其他住客。 纤长指尖在黑白琴键上滑动,轻快流畅的音乐从她十指间倾泻而出,速度飞快,却毫无差错。 是李斯特的《降A大调第九号练习曲》。 优雅轻盈的音乐熠熠生光,像阳光照在木地板上,带来一阵暖洋洋的温暖。 与窗外黎明前的浅黑雾色形成鲜明对比。 历史上的知名作曲家李斯特因其曲调繁复,风格浮夸,被众人戏称为“八爪鱼”、“一人能取代一支乐队”。因跨度大,音符多,他的曲子并不好弹,但对舒檀来说,这并不是很大的挑战。 舒檀对一切技巧的吸收速度无与伦比,音符像是她最亲密的朋友。 老师莱曼说,她是天生的钢琴家。 墙上的挂钟一点一滴走动,舒檀郁结的心绪随着一阵阵或悠扬或低沉的音乐声渐渐止歇,大半个上午过去,她缓缓停手,感到一阵轻微的饥饿。 她下楼去酒店餐厅。 再次回到房间时,外面已成白茫茫一片,隐约露出深色建筑。 她有些累,长睫微微低下,走到床边,泄气般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四周寂静无声,隐约可以听见暖风吹在空气中的沙沙声响。 鼻尖飘来一缕浅淡的檀香,她在想起昨日梨园场景的同时,更多想起了已经过世的爷爷。 舒爷爷是个很和蔼的老人家,舒檀印象里,他年过七旬,走路时背依旧挺得很直,从不弯下。 他对所有人都很严厉,唯独每次看见舒檀,都要温和了声音叫她“檀檀”,招手让她过去。笑起来,连皱纹都是慈祥的模样。 因为常去佛堂,爷爷身上总带着浅淡的檀香,气蕴悠长。 舒檀不自觉攥紧了那方手帕。 半小时后,她注意到墙上钟表的时间。 她垂眼,把手帕叠得方方正正,放在了床头边的小柜上。 舒檀拿过手机,屏幕照亮了一小方天地。 最上方,许京墨上午给她打了两个电话。 还有一个是半小时前。 舒檀打开微信。 没有新消息。 淡淡的光晕照在素白的小脸上,舒檀偏了偏头。 光影明昧,看不清她面上的表情。 她靠着发了会呆,许京墨打来今天的第四个电话。 “京墨。” “嗯,吃了。” “不用,我已经叫了车,准备过去了。” “好,我到了再联系你。” 她的声音有些低,许京墨下意识察觉到不对劲。 但舒檀几次拒绝,他也不好擅自安排,最后叮嘱她到了给他发信息,挂了电话。 舒檀无意识地盯着手机看了许久。 她出来这么多天,他们还没发现。 那么忙吗? - 舒檀在拍卖会开始的前十分钟到达。 她来的时间很匆忙,整个人的气度却不慌不乱。 出示邀请函进场时,门童的眼睛一瞬间睁大了,看着女人缓缓走进,忍不住向她投去视线。 从她身边走过的人很多,穿金戴玉、珠光宝气的人更不少。 只有她,几乎得到全场注视。 黑色吊带长裙,身姿窈窕。 不急不缓,却无端惹眼。 整个拍卖场的灯光,好像都集中在她一个人身上。 同色系绒毛披肩遮盖了她的白皙肩颈,却挡不住挺直薄瘦的背脊。 走动间,裙摆微微晃动,携着摇曳风情。 舒檀从门童身边经过,抬脚正要跨过门槛。 身后蓦地传来一阵越来越近的檀香。 她一怔。 左脚不受控制地踏下。 “叮”—— 金属撞击的声音。 舒檀浑身一僵,随后倒吸口气。 她的高跟鞋鞋跟,卡在了大门的门槛里。 纹丝不动。 离她很近的身后隐约传来一阵轻微的笑意。 舒檀轻轻闭了闭眼,长而细密的睫毛微颤。 男人似乎就站在她身后。 前22年人生里,舒檀没经历过这么丢脸的事。 她咬了咬下唇,缓慢转身。 看见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昨天递给她手帕的男人。 他穿着黑色大衣,身形颀长,一只手松松插在口袋里。 看过来的视线冷清淡漠,有种高高在上的疏离感。 檐角的灯光落在他脸上,五官清晰疏冷,桃花眼中情绪很淡。 男人个子很高,看她时,薄薄眼皮低垂。 宋时聿的目光划过她腰际,向下。 落到女人的高跟鞋上。 她脚后与高跟鞋后边缘相接的那块被磨得有些红,在一片白皙的纤长脚踝处,分外显眼。 宋时聿眼底微暗,站在原地,半晌没动。 冰冷的天气,温度很低。 在门口停留太久,舒檀忍不住颤了颤。 她向来不喜欢穿丝袜,觉得很束缚。 光裸的小腿暴露在风雪中,几乎没了知觉。 舒檀脸上的热度,在发现他正注视着自己的脚裸之后,开始节节攀升。 永无止境似的。 从未有过的羞意浮上脸颊,她咬紧下唇。 身边再次走过一位宾客,舒檀咬咬牙,刚想尝试着硬把鞋跟抽出。 身后的男人低低开口。 “别动。” 纤细的脚踝裸露在冷风中,似乎要被冰雪冻住,有种楚楚可怜的意味。 舒檀抿紧了唇。 下一刻,男人的手从大衣中抽出,纡尊降贵般半蹲下去。 微凉的大手触碰到她的脚踝。 冷白色手背上浮起淡青色血管,男人一手完全握住她的脚腕,另一只手执住她陷在里面的鞋跟,毫不费力。 他在帮她...舒檀有些恍惚。 轻轻一声。 她的高跟鞋被从门槛里解放出来。 男人松开了她的脚腕。 舒檀大脑一片空白。 原本寒冷的小腿被男人一握,瞬间变得炙热滚烫。如烈火燎原,大火从脚踝一路烧至四肢百骸。 再次踏在地上时,有种高空坠地的失重感。 她全身因为过度紧张而紧绷,脊背微微发酸。 从小到大的礼仪教养告诉她,这时候应该道谢。 但她的所有意识都停留在被男人握过的脚腕上,冰冷又滚烫,密密麻麻延伸至全身。 起码...不能一句话都不说。 舒檀克制住自己稍微急促的呼吸,深吸口气,刚要开口。 男人不紧不慢起身,向前一步与她并排。 舒檀的心微微提起。 她紧张地等待着男人有可能的出声。 檐外风雪交加,两人间寂静一瞬。 他迈开脚步,却在走出一步后,停下来。 侧身偏头,含笑说了句:“不好意思,冒犯了。” 舒檀听出他语气里若有似无的半点笑意,脸腾地一下红起来,不敢面对般闭上眼,眼睫微微颤抖。 他竟然...在笑。 一丝羞恼浮上脸颊,她垂在身侧的手指收紧,干净圆润的指甲用力扣进手心。 一连两次遇见,他到底是谁... 耳边传来别人走过的脚步声,舒檀再次抬头。 身边早已没了影子。 门童旁观整场,眼见拍卖即将开始,顾不上打断她。 他微微低头,恭敬开口:“小姐,拍卖即将开始,请入场吧。” - 拍卖场二楼 舒檀一上来就看见许京墨。 他正站在包厢门口,面上有微微焦急之色。 他显而易见的忙,不时有人叫他,偶尔还有低头看手机回信息。 舒檀走上前,“京墨。” 柔而轻缓的嗓音入耳,许京墨一怔,抬头。 舒檀着一身黑色长裙,站在他面前。 许京墨有些失神。 大厅内响起拍卖即将开始的提示,他猛的回神,侧身让出包厢。 “来,来了先进去吧。” 许京墨一眼看到她光裸的小腿,呼吸紧了紧。 他嗓音微涩:“在外面冷着了吧,包厢里的温度比外面高一些,先进去吧。” 舒檀点头,走进包厢。 见她已经坐下,许京墨松口气,向站在一边等候的安阳招了招手。 “你好好照顾她,我先走了。” 安阳还没从舒檀的气质中回神,闻言飞快点头。 “我,我会的,许先生。” “有事立刻给我打电话。” 许京墨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安阳小心翼翼地掀起帘子进去,生怕惊扰了这位舒小姐。 包厢里一切齐全。 桌子上有瓜果小碟和一应小吃,舒檀正拿起桌上的拍卖册。 见安阳进去,她弯了弯眼睛,向她招手,“你好,过来一下,好吗?” 安阳诚惶诚恐地来到她面前。 她是拍卖场的常驻人员,但从没见过态度这么和颜悦色的顾客。 她给她的感觉不是居高临下,没有压迫和使唤,而是如沐清风,两个人像多年没见的朋友一样。 安阳应了一声,主动向她介绍拍卖册上的物品。 舒檀点头,神色认真地听着。 安阳心里突然涌起一阵无与伦比的成就感,有些雀跃。 她是拍卖行的老职员,对这里的一切规章制度都很熟悉。 早时候许先生让她帮忙照顾这位舒小姐时她并不情愿,心里下意识以为她和之前来过拍卖场的那些大小姐们一样趾高气扬,根本不会把工作人员当人看。 没想到见到真人,完全不一样。 这真的...人美心善,像天上的仙女下凡啊。 安阳余光注意着她,眼睛亮起了星星。 讲解到第五件物品时,她注意到舒檀的神色愈发认真,态度也端正许多。 舒檀抬起头,嗓音轻柔,“你叫什么名字?” 安阳一怔,被那双温柔的眼睛注视着,突然磕磕巴巴。 “呃,安阳,我叫安阳。” 舒檀弯了弯眼睛,“好的,安阳。” 安阳的情绪在一瞬间达到顶峰,她期待地看着舒檀,有一种舒檀让她立刻去打仗她也能万夫莫开的气势。 舒檀笑了笑,“安阳,这件《溪山墨梅图》,”她纤细的指尖指了指册子,“等会能帮我拍下来吗?” 安阳看过去。 没记错的话,这幅《溪山墨梅图》是前朝书画大家的真迹,起拍价3亿。 往常也有富豪懒得竞拍,直接把举牌子的任务交给服务人员,但是... 安阳咽了咽口水,点头答应下来,“那...舒小姐,有没有上限呢?” 舒檀:“没有上限。” 安阳的眼睛缓缓睁大。 她的声音依旧是柔和的,安阳心里却掀起了一场海啸。 她嗓音艰涩:“是...一定要拍下来吗?” 舒檀点头。 下个月是父亲的生日。 舒父喜山水梅花,他一定会喜欢这幅画。 安阳:“好,好的。” 舒檀眉眼温和,让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安阳咽了咽口水,偷偷用余光打量这位舒小姐。 这件黑色礼服裙,好像是去年某大牌的秋冬高订。 据说还是限量发行,之前秦家那位小姐在裙子出来前就放话一定要得到,最后却连购买资格都没有,在家里发了好大一通脾气。 这么近距离,隐约可以看见裙身上星星点点的闪光,像把夜里的星空穿在了身上。 安阳屏息凝神,发现即使是坐着,她的腰背也挺得笔直。 肩背薄瘦的像一张纸,小臂肌肤细腻,线条漂亮。 皮肤在灯下几乎反光。 有钱也就算了,还长得这么漂亮。 安阳在心里感叹。 人比人,真的能气死人啊。 一楼已经开始第一件藏品的竞拍。 耳边响起此起彼伏的叫价,宋时聿神色不变。 依旧是那副高山流水的模样,骨子带出雍容闲雅。 好像任何事物都不会影响到他分毫。 但... 宋俭把拍卖册递到他面前,余光向上扫了扫。 他做宋时聿的助理多年,比别人更能早一步察觉到宋总的心情。 虽然神色没多大变化,但缓缓向后靠的动作,带了点兴趣扫过拍卖册的视线。 都彰显出平时少有的好心情。 宋时聿这人,表面看着不动声色,对什么都一副淡淡不在意的模样,有时甚至会顺着人的意思凑合笑笑。 但莫名的,身边就是没人敢凑近他。 也没人敢跟他提要求攀关系。 除了他的发小孟忱...就是沈家那位刚从军队回来的少爷沈延淮。 自从沈延淮上周回京城,宋总除公司外去的地方都变多了。 宋俭不止一次看到过沈延淮跟宋时聿打趣,对方第一次开玩笑时,他在后面吓得冷汗都要冒出来。 就怕宋时聿表面淡笑,下一秒就让沈延淮滚出他的视线。 ——毕竟这种事儿,宋总做的不少。 今天这会儿,难道也和沈大公子有关? 宋俭环视一圈,却没看到那个痞里痞气的高大身影。 这场拍卖是宋总一时兴起来的,时间正好和晚上一位合作商的邀约撞上。 对方是宋氏合作过几年的老客户,宋俭作为宋时聿的首席助理,赶到公司跟对方抱歉,这会儿才过来。 不是沈大公子,还能是什么? 宋俭暗自思索着。 余光里,宋时聿一页页翻过拍卖册。 翻到倒数第二页时,修长的指尖抵着厚纸页,半晌没动。 4. 旧相识 宋时聿垂眼。 看着那尊翡翠白菜,眼底微暗,面上神色难辨。 又一件藏品成交,台上传来小锤子敲击的声响。 人声交杂间,宋时聿蓦地扬了扬嘴角,轻哂。 宋俭察觉到,顿时被吓得一个咯噔,大气不敢出。 宋时聿上次这样,还是有人不知死活地在他面前开宋家的玩笑,最终下场惨烈。 刚刚心情不是...挺好的吗? 他自然注意到宋时聿久久没翻页,小心翼翼偏头,一眼扫到册子上的翡翠白菜。 紧接着,他的眼睛缓缓睁大。 这这...这不是,上周他们刚在拍卖会上卖出去的... 一模一样的,翡翠白菜吗?! 怎么到这来了? 宋时聿偏了目光,“上周的拍卖会,谁拍走的?” 他的面色没有任何变化,语调平和。 宋俭咽了咽口水,心跳飞快。 一瞬间不敢对上宋时聿那堪称平静的双眼。 他谨慎又斟酌着开口:“好像是,南城舒家的小儿子。” “舒远。” 之所以这么记忆深刻,不仅因为舒家是南方有名的富贵大户。 还因为舒远在竞拍时的加价方式。 虽然圈内早就在传舒家家大业大,却养了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儿子,亲眼所见,确实让他大开眼界。 宋俭当时在场,目睹了舒远在每一次竞拍时只加价一块钱的不要脸举动。 他生生把对方熬到不耐烦,最终以八亿零一元的价格,拍下了那颗翡翠白菜。 这实在是,举世罕见。 要不是竞价的双方之前都没有交集,宋俭几乎要以为舒远是在恶意竞价。 修长有力的手合上拍卖册,发出“啪”的细微声响。 宋时聿把册子递给宋俭,向后靠。 双手松松交叠,修长十指交叉,骨节上,淡青色血管分明。 他微微偏头,衬衣最上方的扣子被解开,下颌打下清晰利落的阴影。 视线若有似无扫过二楼包厢,又缓缓收回视线。 台上正在宣布《溪山墨梅图》被1号包厢的贵客拍下。 宋时聿神色淡淡,看向宋俭,“去打听一下捐赠人。” 宋俭知道他说的是那颗翡翠白菜,点头,离开大厅。 宋时聿拿出手机,正好一道电话打进。 “妈。” 对面应了一声,直入正题:“前几天跟你说,舒家的小姑娘来京城了,让你去接她,接到了吗?” 宋时聿眼里浮现出那位小姑娘坐进许京墨车里的画面。 语气淡了几分:“没接到。” “没接到?” 宋母音量拔高,和身边的宋父对视一眼:“什么叫没接到,你没看见人家?” 宋母一向知道自家儿子闲散的个性,他不喜欢的事,没人能逼着他去做。 这样想着,她加重语气:“舒家父母刚刚给我们打电话了,让我们在京城多照顾人家。” “你们两个还有婚——”这话说了一半,宋父在旁边使眼色,她把话咽回去,换了话头:“小姑娘一个人,一声不吭就跑来京城,她爸妈都急死了。” “小时候还见过的呢,应该有点印象。” 见宋时聿在这边久久不说话,宋母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 “你是不是没认出人家?” 宋时聿轻轻呵了一声。 想起那小姑娘看见他时陌生的神色。 没认出的哪里是他。 修长指尖敲了敲膝盖,他还是没说话。 宋家父母此时都在外地,见他这么优哉游哉,一句话都不说,有些着急。 “说句话啊你,”宋母开始翻手机相册,“不记得的话,我这里,刚刚小宜给我发了几张檀檀这几年的照片。” “我发给你,你赶紧去找人啊。” “别让人家在这边吃了亏。” “我们今晚回去,你要是不把檀檀带回来,就别回家了。” 宋母撂下话,电话断了。 微信里收到几张照片。 宋时聿点开,照片上,女孩双眼微弯,笑容温婉。 这大概是她高中时候的照片,和刚刚见面相比,面孔有些稚嫩。 宋时聿指尖在屏幕上停留片刻。 宋俭回来时,翡翠白菜正作为压轴藏品上场。 “负责人不肯多说,只透露了捐赠人姓舒。” 许家的背景在京城算硬的,宋俭搬出了宋时聿的名头,对方才从什么都不透露,改口说了句“捐赠人姓舒”。 但这也够了。 听到捐赠人姓氏的那刻,宋俭立刻想到舒远。 不会吧... 舒远那天把翡翠白菜拍下来,是为了转手再卖出去做慈善? 谁都知道许家这场慈善拍卖不为钱,主要为了请出京城那些深居简出的老派权势人物。 毕竟别的不说,古董嘛,他家有的是。 但舒家那小儿子什么时候这么大方了,八亿拍下的翡翠白菜说捐就捐? 宋俭还在想着这些弯弯绕绕,只听台上一声“拍卖开始”。 宋时聿举起牌子。 宋俭:? 与宋时聿同时举牌的还有坐在前一排不远处的许京墨。 宋俭目瞪口呆。 这许公子什么时候也改行做慈善了? 还有...他偏头看着举牌的宋时聿。 这个翡翠白菜,是宋总亲口说,看着不顺眼,让他拿去拍卖行卖了... 难道被舒远一经手,又顺眼起来了? 前排,许京墨也注意到宋时聿。 他心头微微一跳。 原本十拿九稳的肯定,现在好像—— 他缓缓吸气。 许京墨比宋时聿先举牌,他眉心微蹙,下定决心打算速战速决,“九亿。” 他的声音很特别,敲金击玉,弦音泠泠,回响在空旷的拍卖大厅内。 也因此,被一眼认了出来。 在场举牌的除了他们还有不少人,一听许京墨加价跨度这么大,明显势在必得。 大部分人给许家面子,纷纷放下牌子。 宋时聿没放。 他的声音紧随其后,比许京墨更深一层。 像品质上好的玉琮相碰,雍容闲雅,气度深重。 “十亿。” - 舒檀不知道楼下拍卖大厅隐约的风起云涌,见安和顺利把画拍下,她笑了笑,“谢谢你。” 安和她温和的语气说的面颊发红,下意识说:“没关系舒小姐,这是我分内之事。” 没过多久,整场拍卖彻底结束。 安阳带舒檀去楼下走后续付款流程,也许是许京墨提前打了招呼,付完款后工作人员的态度非常好,让她把地址留下,就可以离开了。 舒檀写了南城自己常住公寓的地址,安阳在一旁正好看到,心里泛起一阵羡慕。 南浦是宋氏房地产旗下最出名的高端公寓,在全国各大城市都占据相当分量,因治安好私密性强,对入住人员还有严格的审查机制,在圈中知名。 她多看了两眼,又被舒檀写在纸上的秀丽小楷吸引视线,一时竟不知道该感叹她下笔精美,还是羡慕那行地址背后的深深贵气。 舒檀没注意她的神色,写完后,转身打算离开,恰好碰到其他人走过来。 她侧身让了让,听见几人正在闲聊。 “最后拍了多少钱?十四亿?” “那成色虽然好,顶天了十二,宋家那大少爷今天心情好,做慈善来了?” “不止他,许家的二少爷不也是,要不是许老爷子递话,估计至少这个数。” 最后说话的人比出个“二”的手势,舒檀余光从那边飘过,一时也有些惊讶这颗翡翠白菜的价格竟然舒远拍回来的价格翻了几乎一倍。 她看了眼手机,不知道舒远知道这个消息会作何反应。 不过她带着这颗白菜走了几天,他还没发现,也有些稀奇。 毕竟翡翠白菜刚搬回来那几天,他把东西当眼珠子宝贝着。 舒檀心里想着事,没注意身边的动静,也没发现离这边不远处正站着一排人,为首的男人身材高大,体型健硕,双手抱臂倚在墙上,眼神毫不客气地扫视来来往往的客人。 许京墨发信息来,说已经在外面安排好了车。舒檀眉心微蹙,觉得这样不是办法。 许京墨对她做的已经快要超出朋友的界限,她要找个时间和他说清楚。 舒檀退出对话框,下面两栏是父亲和母亲发来的问候。 他们仍旧没回家,大概是家里的阿姨报告她这周末没回去,才发现她不在南城了。 妈妈:【檀檀,你一个人在京城人生地不熟,不方便。妈妈的朋友梁阿姨在那边,我给她打了电话,让她帮忙照顾一下你。】 妈妈:【梁阿姨的儿子叫宋时聿,小时候你们见过的啊,高高瘦瘦的。】 他们总会力所能及地为她安排好所有事,前二十二年里一向如此。 舒檀垂下眼睫,盯着屏幕上“宋时聿”三个字出神。 小时候的事她都忘得差不多了,越长大,越不想刻意回忆。舒檀闭了闭眼,北宋南舒,想来不用她主动联系,宋时聿也会在这两天找到她。 她返回上面的对话框向许京墨道谢,收起手机往外走。 眼前突兀地横出来一条手臂。 舒檀脚步一顿,斜前方正站着个高大身影,浓眉大眼,五官端正,面无表情的样子看起来有些凶。 舒檀眉心拢了拢,敛去面上神色,气势也强了三分,“你好,有什么事吗?” 对方见她看起来柔柔弱弱,性格却不是单纯好欺负的,话音在即将出口时转了个调,“你是一号包厢的贵客吗?” 毕竟这是许家的拍卖场,再不起眼的人物也有几分背景,冲突能避则避。 男人在贵客二字上加重语气,眼神探寻。 他生的高大,又见她单独一人,视线上带了几丝居高临下,意图用压迫逼她开口。 舒檀眉心微蹙,并不接受这样的打量,“不好意思,这和你没关系。” 她说完打算离开,男人迈出一步挡住她,声音低沉直接,“我知道是你拍下了《溪山墨梅图》,6亿,卖给我。” 这幅画5.5亿拍下,拍卖时每次竞拍至少上调1亿,他说这话真有些大言不惭。 舒檀敛眉,没再客气,“您为什么刚刚不拍?” 男人一顿,低头盯着她,身侧的手微微绷紧,手臂上凸起青色脉络。 这场面配合他蓦然沉下去的脸色很有几分威慑和重压,从旁经过的客人自发绕远,脚步都快了不少。 舒檀心情不好,不想跟他一一对峙着耗下去,“拍卖向来价高者得,先生等下一次吧。” 5. 旧相识 一群人身后不远处,宋时聿单手插在大衣口袋里,饶有兴趣地看着。 宋俭跟在他身边,看看前面又看看他。 不是,宋总看什么呢这么津津有味。 他一头雾水,宋时聿以前也不是喜欢围观八卦的人啊? 但是别说,背对着他们的身影确实窈窕生姿,是看背影也让人赏心悦目的程度。 宋俭的视线在女人身上多停留两秒,刚想着宋时聿这是被美色迷住了眼? 宋时聿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之前让你去查南城舒家大小姐的行踪,查到了吗?” 宋俭一愣,谁? 南城舒家的...大小姐,什么时候来京城了? 他懵了一瞬,下意识看向身边,对上宋时聿那双沉黑的眼。 宋俭咽了咽,“不好意思宋总,我这就去查。” 宋时聿鼻子里呵出一道气音,看起来倒没打算计较。 他态度闲散,迈开长腿往前走,“让司机把车开过来,一会回老宅。” 宋俭看着他向那位背影窈窕的女人走去,一时没想到这两件事之间的联系。 他向那边看了好几眼。 总不至于眼前那位就是舒小姐吧。 舒檀正和眼前的男人僵持。 空气中的紧迫气息丝毫没有散去的意思,她眉心微敛,没想到来拍卖场一趟,还能遇上这种“抢劫”事件。 拍卖场里向来有相关安全措施,舒檀扫了眼周围,视线投向刚出来的登记室,正要叫住一位工作人员,身侧蓦地投下一片阴影,身材高挑的男人站到她身旁。 嗅觉比视线更快辨认出男人的身份,舒檀闻到那阵浅淡又熟悉的檀香,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距离拍卖结束已经有一段时间,经过这里的脚步声逐渐变少,空气中的紧迫感忽然消失,多了几分寂静。 说不上为什么,舒檀动作一顿,心忽然轻轻放下。 高大男人的视线转移到宋时聿身上,面色很明显一僵,“宋总?” 身边的“宋总”气定神闲,场面僵持片刻,原本准备找麻烦的高大男人没等他开口,眉心拢得死紧,一言不发,转身带着身后的三五人离开了。 刚刚的事像从没发生过,舒檀微微抿唇,脑海里一闪而过他矜重贵气的面孔。 三番两次帮她解决危机,他难道... 心头拂过一丝可能,她垂眼看向地面,忽而身边响起错落脚步声,一道声音响在耳边:“舒檀...?” 让他叫的是她的名字,音调里却带着几分不确定,仿佛在向她求证。 舒檀还没反应过来,忽然意识到这声音距离极近,仿佛是贴在她耳廓处说的,带来一阵轻微的酥麻感。 她克制住抬手想捂耳朵的动作,不动声色后退一步,拉开和男人的距离,“你认识我?” 见她一脸戒备,宋时聿眼里兴味逐渐散去,他一只手仍插在兜里,缓缓站直。 身高带来几分天然的压迫感,舒檀避开他的视线,开口是惯有的说辞:“你想要什么?” 乌黑长发垂在身后,她的面容温婉清丽,眼里的防备却很重。 宋时聿垂眼看她,长腿逼近一步,“你有什么。” 距离拉近,淡淡的檀香味再次袭来,舒檀几乎像被他整个人完全笼住,呼吸发紧。 那四个字嗓音低缓,像是从喉咙里咬牙切齿发出来的,舒檀有些懵,恍惚意识到对面的男人好像... 不是她想的那样。 纤长的睫毛颤了颤,她抬起脸,直视宋时聿的沉黑双眸。 她轻轻抿唇,再开口时声音里的戒备少了几分:“你说出来,我再看有没有。” 宋时聿懒得再麻烦。 他偏了下头,颈部线条流畅清晰,像灯下上好的白玉。 见外边车已经停过来,宋时聿转头对上她视线,嗓音恢复了一贯闲散。 他自报家门:“我是宋时聿。” 舒檀愣了几秒,微微瞪大眼睛,“你...” 他怎么会是宋时聿? 或者说,宋时聿怎么会是他? 舒檀脑海中回想着母亲“高高瘦瘦”的描述,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这词语...好像也莫名贴切。 京城风雪未停,远处天边浮沉着青白色云影。 出口处大门敞开,冷风灌入,舒檀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冷意,想起什么似的,低头看了眼男人的站位。 是他刚刚一直站在自己身前,寒风才没有直接吹到她身上... 外面飘着小雪,舒檀一眼看见车前举着一把黑色雨伞的年轻男人。 他的视线一直看向这边。 想来那是宋时聿安排的车。 舒檀不知道后面会发生什么,迈出去的步子有些踌躇。 妈妈说让宋时聿照顾她,可她住在酒店,本身就被照顾的很好,不需要更多照顾。 更何况...知道她和眼前的男人小时候就见过,反倒让她升起一丝无措。 因为...她实在想不起,也不想想起和童年有关的任何回忆。 她对男人唯二的印象,一是在梨园她咳个不停的尴尬,二是男人刚刚在拍卖场门口握住她脚腕时的滚烫炙热。 一连两次都是丢脸,如果不是她最近气运不好,就是她和宋时聿...八字不合。 “还不走,等我抱你上车?” 淡淡嗓音落下,舒檀后退半步,没来得及防备,整个人就天旋地转。 宋时聿一手揽在她背后,一手托着她膝弯,惊讶于女孩如此轻的体重,甚至轻轻掂了掂,轻笑:“还挺轻的。” 舒檀面色发红,纯粹是羞的。 “你...你放我下来。” 她从没遇见过这种上来就动手的做法,不太熟练地跟宋时聿搭话:“你放我下来,我...我自己走。” 宋时聿几步走到车边,年轻男人恰到好处地打开后车门,舒檀被稳稳放进去。 宋时聿一手撑着车门上沿,肩背线条流畅优越。 他垂眼,像已经看透舒檀心中所想:“我父母要见你。” 舒檀微怔,一下子没听出来这五个字里,是“见他父母”的意思更多些,还是“我父母要见你但这跟我没关系”的意思更多些。 宋时聿从另一侧上车时,她的眼睛睁得溜圆,艰难出声:“见你父母?” 她不过是来京城散散心,预计年前就会回南城,就算妈妈担心她,拜托了朋友的儿子帮忙照顾,但怎么也达不到见父母的程度吧? 黑色宾利已经开始提速。 宋时聿神态悠闲,突然问:“记得我吗?” 6. 旧相识 舒檀:“......” 她摇头,还没出声,身侧的男人靠上椅背,嗓音闲散:“没什么,只是我们马上就要结婚了。” 舒檀:? 她的眼睛睁得比刚刚还大,下意识:“你说什么?” 伴随着她声音落下,宾利车头蓦地一歪。 察觉到身后的冷淡视线,宋俭握着方向盘的双手微紧,迅速调回方向。 他深吸口气。 这后面两个人在说什么东西? 宋总什么时候就要结婚了?他怎么完全没听说过? 短短几个小时内发生的事像做梦一样,宋俭看着眼前宽阔的大路,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后面的对话仍在继续。 “从这到明石巷还有三十分钟,你可以确认一下。” 明石巷尽头就是宋家祖宅,宋俭虽然一早就知道目的地,但这是因为宋时聿每周末都会抽时间回家一趟。 谁能想到今天就多带了一个人? 宋俭在外是宋时聿的助理,血缘关系上他是宋时聿的堂弟,但这么亲密的关系,他也从未听说过宋时聿在什么时候有了未婚妻。 舒檀同样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要和宋时聿结婚了,但男人一脸云淡风轻,她握着手机,对着舒母的头像却怎么也打不出字。 她当然知道明石巷,那是京城迄今为止留存时间最长的一块区域,里面的建筑历经几代修缮,既保持原有风貌,也增加现代设计,是老京城人都知道的权势富贵聚集地。 有关明石巷还有个说法,就是越往里权势越大,而巷子的尽头,就是传承至今已有百年的宋氏祖宅。 许京墨所在的许家主宅处于明石巷的中间位置。 但舒檀完全没心思想这些,她满脑子都是宋时聿那句“我们马上要结婚了”,双手不自觉撑在后座的皮垫上,凹下不大不小的一块。 宋时聿没必要说谎,但她妈妈为什么从没告诉她这件事? 舒檀早知道她的婚姻在很大程度上不会由她自己完全决定,但初次被告知,竟是从她这个几乎素未谋面的“未婚夫”口中。 她心中有一瞬间沁上凉意。 说曹操曹操到,舒檀的手机屏幕亮起。 舒母打来电话。 舒檀抿抿唇,接听那一刻,没有像往常般先开口。 窗外风景飞逝而过,入眼洁白一片,她死死抓着手机,连呼吸都克制着出声。 舒母语气关心:“檀檀啊,你现在在哪里?和时聿在一起吗?” 半晌,舒檀“嗯”了一声。 电话对面传来几道嘈杂的脚步声,舒母语气有些着急,见她肯定回答,很快再次开口:“妈妈已经跟梁阿姨说了啊,在京城让时聿照顾你比较方便,你们都是同龄人...” 舒檀静静听着,突然开口,“妈妈。” 舒母愣了愣,“檀檀?” 舒檀嗓音冷静,带了几分哑,“我和宋...宋先生,有婚约是吗?” 她到底无法在刚认识宋时聿的一个小时内就亲昵地称他名字,嗓音艰涩,选了个中规中矩的称呼。 车内一片寂静,她的回答分外明显。 宋时聿掀起眼皮,见女孩眼眶泛红,好像下一秒就要哭出来。 他无聊把玩着手机的手一顿。 这姑娘刚刚在拍卖场还落落大方,自有几分气场,面对罗钦那群人也丝毫不露怯,这会儿没说几句话,眼尾和鼻尖一起红了,黑眸里的泪要掉不掉,看起来楚楚可怜。 舒檀完全没意识到自己的样子已经尽数落入男人眼中,电话对面的沉默已经说明一切,她深深吸气,压下喉咙间的隐隐哭腔,开口缓慢,带了几分疏离: “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到底母女连心,舒母感知到她的变化,急忙解释:“这不是你年纪还小,我们想着正好你去京城,可以先相处相处——” 电话被舒檀挂了。 先相处。 这话说的好听,其实不管相处结果怎么样,除非她坚决抵制——但那也不过是换个人而已。 最后的结局不会有任何改变。 她很清楚,父母爱她,但他们更爱舒家的事业。 宋氏是如今国内,甚至国际上举足轻重的庞然大物,她和除宋时聿外的任何人结婚,都不如宋家能给舒家的帮助大。 车子缓缓停下,随着窗外景色静止,舒檀终于忍不住,她偏过头,一滴泪从眼眶落出,砸在皮质座椅上。 她背对着这边,黑色羊绒坎肩也掩不住薄瘦肩背,长裙下身体曲线明显,白皙纤细的肩膀微微颤抖。 察觉到她好像在哭,宋时聿不知怎么的,心像被轻轻拨了一下。 修长指尖轻轻敲了敲膝盖,他抬眼,对上正想从后视镜偷看的宋俭。 宋俭:...... 宋时聿撇了他一眼。 宋俭乖乖下车。 车门关上的动静唤回了舒檀的理智,她擦了下眼睛,正要去面对完全未知的一切,腰间突然横过来一道力量,她整个人向后摔进了男人怀里。 鼻尖嗅到一阵清浅檀香,舒檀一惊,“宋——”她这时还没意识到男人是故意的,双手下意识想找一个支撑点,却发现自己身下就是男人的双腿。 她的后背紧贴着宋时聿的胸膛,白皙脸颊顿时染上绯红。 京城的冬日很冷,车内开了空调,宋时聿身上的温度比空调吹出来的热风更高,他似乎就在她颈侧,舒檀感受到男人呼吸间的温热,费力地向旁边偏头。 她生疏地叫他:“宋,宋先生...你——” 她像只受惊的小猫,眉梢眼角都可怜到不行,整个人在他怀里几乎要缩成一团。宋时聿拦在她腰间的手微微使力,凑近她耳边。 “舒小姐,舒檀,听好了。” 男人的声音冷冷沉沉,质感清晰,“我不喜欢逼迫别人,尤其是我未来的妻子。” “你不想回祖宅,我们就不回去。” 声音落下,舒檀心里一颤,慢慢抬头看他。 她的长睫上挂着微小的泪珠,黑色瞳孔在泪水的浸润下,看起来比平时更亮。 宋时聿出奇的耐心,缓声问她:“告诉我,去不去。” 舒檀不知道自己这时候还能怎么办、相信谁,宋时聿的话的确给了她一丝安全感,她轻声开口,带着轻微的哭腔:“我不想去...” 她不想在独自一人的情况下面对更多陌生人,即使对方在她妈妈的描述中带着那样充足的善意。 京城不是她的家乡,宋父宋母也不是她的亲人——即便在以后可能是。 她不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和他们见面。 宋时聿点头,声音沉稳:“好。” 他垂眼看见女孩浓密卷翘的睫毛,白皙小脸上还带着泪痕,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两个选择,我陪你住你现在定的那家酒店,或你收拾东西,和我一起去我的住处。” 7. 旧相识 舒檀并不抵抗和宋时聿的婚姻。 她抗拒的是隐瞒和陌生,是事后才被通知。 这明明是她的人生大事,她父母却习惯性先斩后奏,一如刚上小学时,他们没和她多加商量,就径直把她送去小姨家。 舒檀闭上眼。 黑色宾利已经掉头,正稳稳驶向她之前住的酒店。 舒檀平复好心情,抿唇看了宋时聿一眼,轻声开口:“不好意思,麻烦你了。” 宋时聿仍是闲散样子,挑了挑眉梢,“应该的,舒小姐。” 听出他最后三个字的重音,舒檀微愣,敏感地察觉出宋时聿和刚刚不一样的声调。 他...是故意的吗? 感觉到宋时聿已经收回视线,她微微抿唇,侧眸看向窗外。 即使刚刚两人有了相较于常人更亲密的接触,但大多是情绪作祟,舒檀到现在也没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多近,自然不会把这一浅显猜测放在心里多想。 车子逐渐驶入熟悉的街道,在酒店门口停下。 舒檀侧身打开车门,走出两步后才发现,宋时聿也下了车。 “你不用下来宋先生...”她轻声开口:“我不会走的,收拾完东西就下来。” 宋时聿示意她直接走,“我没有在车里一直等人的习惯。” 舒檀只好又对他说“谢谢”,转身往里走。 她东西不多,又向来不喜欢托行李箱,所有东西收拾好,一个小小的双肩包就装完了。 宋时聿在门口等她,见舒檀出来,眉梢轻轻一挑,眼里闪过丝轻微的笑意。 她穿的是礼服,为了不让宋时聿久等,便没换下来,这也导致她没法把双肩包背在身上。 双肩包是白色的,看起来精致小巧,宋时聿几乎怀疑这里面没装什么东西。 舒檀把双肩包的肩带拎在手上,打算从里面拿证件等下退房。 她只有两只手,再加上察觉到宋时聿投来的淡淡视线,表面上动作大方挑不出错,仔细看来,还是有几丝手忙脚乱。 舒檀顶着他的视线把证件拿出来,刚松口气,宋时聿伸手接过了她的包。 他修长的指尖搭上拉链,动作漂亮的把拉链拉上,接着非常自然的把肩带挎到了肩膀上。 舒檀拿着证件的手在空中停顿片刻,宋时聿抬眼看她,“好了吗?” 舒檀下意识点头。 宋时聿:“走吧。” 舒檀反应慢半拍,走在他侧后方,更清晰明显地看见自己的小双肩包被男人单肩背着。 他穿着黑色大衣,身形颀长,原本是矜重贵气的风格,蓦然背上一个小双肩包,包链上的毛绒装饰随着他走路间一晃一晃,削弱了他身上的冷意,给人一种二十四孝好男友的错觉。 舒檀的脸瞬间红起来,她缓慢眨了眨眼睛,把这个词语从脑海中抛出去。 她没想着把包要回来,经过短短半天的接触,她大概明白男人说一不二的性格。 除了这一点,他随手的照顾也在舒檀心里留下了一点痕迹。 电梯到了一楼,舒檀抿抿唇,和宋时聿说了声“我先去办退房”,没等他回答,转身向前台走去。 大方稳重的背影中带了一丝慌乱,宋时聿嘴角扬起抹弧度,缓步走出电梯。 他在离前台不远处等着,刚站定,手机屏幕亮了又亮。 他接起电话:“说。” “还‘说’,我们宋总好冷漠哦——说好的下午开完会聚一聚,你人呢?” 电话对面,孟忱压着嗓子学他语气,又换了副调子,“姑娘等你多时,久等大爷赏光呢~” 对面传来几道隐约笑声,宋时聿轻笑,“不去了。” “陪正宫呢,啊,下次再赏光。” 灯影辉煌的会所包厢内,孟忱一顿,和沈延淮交换了个眼色,“啥正宫啊,你什么时候有正宫了?” 然而那边却只回了个“之后说”,电话就挂了。 孟忱:“......” 他犹豫半晌,看向对面,“不会吧,宋哥玩.女人去了?” 宋时聿不是一向洁身自好吗? 酒店大厅,舒檀办完退房,过来时宋时聿正好在打电话。 她看见男人嘴角微微扬起的弧度,脚步微顿。 好像到现在,她也没了解过宋时聿多少。 她只知道那些外人都知道的,所谓宋时聿多厉害,宋家权势多大,但有关宋时聿个人,她几乎一无所知。 他的性格,他的感情经历,他对婚姻的态度,甚至...他对她的态度。 舒檀从未想过她会和一个陌生只见过几面的男人踏入婚姻。她本能有些畏惧,甚至想缩回去,再也不见任何人。 但不行。 宋时聿已经做出让步,也给了她选择。 她无路可退。 看见宋时聿面上那一抹笑,舒檀猛地想起一种可能。 前几年舒远总是和她聊南城上流圈子里的八卦,包括但不限于哪对夫妻双双在外出轨还撞见对方、男方心里有白月光却迫于需要娶了别人,后来白月光回来,夫妻两人开始无休止的吵架、甚至还有更离奇的替身梗。 舒远讲的天花乱坠,她当时一度笑他说这能力要是在古代可以当个优秀的说书先生。 现在—— 舒檀轻轻抿唇。 宋时聿...不会也有白月光吧。 几步外,宋时聿见她停在原地,没多想,朝她招手,“走了。” 舒檀边走过来,边仔细观察他的神色。 宋时聿:“怎么?” 忽然出声把舒檀吓了一跳,她瞬间收回视线,摇头:“没什么。” 宋时聿偏头,看着她柔顺的发顶。 这姑娘以为她的动作很隐蔽吗? 上车后,黑色宾利再次驶向宋时聿在外的住处 看见类似的建筑群,舒檀微愣。 宋时聿住的...竟然也是南浦。 不过想起这是宋氏旗下的房产,好像也没什么奇怪。 一直到家里,舒檀的白色小双肩包都被宋时聿拿着,她走在旁边,注意到宋俭一脸惊讶加茫然,感觉到几分不好意思。 进电梯前,宋时聿问她:“晚上想吃什么?” 舒檀微愣。 这个问题...不是很好回答。 他们现在不是正准备去他家吗,难道宋时聿要亲自下厨? 舒檀脑子有些乱,缓慢眨了眨眼睛,“我们...在家里吃吗?” “在家里”三个字莫名取悦到宋时聿,他眯了眯眼,语气松了些:“你想在家里吃,我们等下就去买菜。” 舒檀不知道他的心情为什么突然变好,犹豫片刻:“会不会太麻烦了?” 宋时聿看着她纠结的小脸,自发想起一会他从厨房里端出卖相精美的菜时,舒檀可能露出的崇拜之情,嘴角不自觉扬了扬。 不麻烦三个字刚要说出口,舒檀已经做完决定,她嗓音温软,“不用了,现在已经很晚了,我们去外面吃吧。” 在舒檀的印象里,像宋时聿这种大少爷,就算他在商业上多么奇才,面对厨房大多束手无措。 舒远小小年纪,整天学了两句话就经常念“君子远庖厨”,几年都难进厨房一次,被舒父教育之后,虽然承认这句话不是他所理解的那个意思,还是打死不进厨房。 她初来乍到,还是不要过多麻烦宋时聿。 舒檀说完,抬头看向身边的男人。 宋时聿没想到她最后会说在外面吃,原本打算展示厨艺的想法刚升起就被掐灭,面色有些僵。 她是不相信他吗,还是—— 宋时聿垂眼,见舒檀面色如常,口中那句在家里做饭也没那么麻烦没说出口。 半晌,他冷哼一声,嗓音如往常般“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舒檀轻咬下唇。 他这是...生气了吗? 8. 旧相识 “叮”一声,电梯到达17楼,宋时聿过去开门,门开后,他向舒檀招手,“过来。” 舒檀乖乖走过去。 宋时聿在指纹锁上按了几个键,让她把指纹录入,又把密码告诉她。 “记住了吗?” 这一系列动作让舒檀的心跳漏了一拍,她轻轻抿唇:“宋先——” 宋时聿微微抬手,“等一下。” 他一手撑在门框上,突然靠近舒檀。 四周寂静,此时此刻,一丝一毫的响动都会成为焦点。两人间的距离近到舒檀能看清他脸上细小的绒毛,她下意识向后倾了倾身子。 宋时聿:“舒檀。” 舒檀有些紧张地应了一声。 他的嗓音带了一丝慢条斯理的味道:“你打算以后一直这样叫我吗?” 舒檀一愣,抿唇:“我...” 宋时聿看着她的眼睛,黑眸深重,“叫我的名字。” 舒檀蓦地感觉到自己剧烈的心跳,她咬了下唇,“宋...” 宋时聿耐心地等着。 “宋...时聿。”三个字说完,她像经历一场洗礼,紧张得额头都冒了汗,洇湿了额角的几缕发丝。 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跳为什么这么快,脑子里一片混乱,最终把这些都归结为宋时聿突然跟她靠这么近。 宋时聿帮她拨开那几缕发丝,气场比刚出电梯时温和许多。 他回到刚刚的话题上,“密码记住了吗?” 舒檀刚刚放下去的心又提了起来,她小声说:“没记...” 上方宋时聿好像笑了一声,她面色更红,闭了闭眼睛,想逃离男人的视线。 宋时聿没打算一直捉弄她,见她没记住密码,他拿出手机:“手机号报一下。” 舒檀报了自己的手机号。 宋时聿撩起眼皮。 女孩声音温软,长发披在身后,背脊挺直,站姿落落大方。 他记下舒檀的电话号码,打备注。 记下后,宋时聿看着备注名眯了眯眼,心情不错。 他打了个电话过去,舒檀的手机随即响起。 宋时聿摇了摇手机:“需要密码的话给我打电话,发信息也可以,微信同号。” 舒檀点头。 宋时聿开门进屋,“基本的生活用品家里都有,等会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晚上一起带回来。” 他语气微顿,拿出一双男士拖鞋,放在舒檀脚下,“拖鞋你先穿我的。” 舒檀脚上穿的是傍晚搭配礼服的黑色高跟鞋,衬得皮肤异常白皙,腕骨小巧,像她整个人一般精致秀气。 路上吹了些冷风,裸露出来的脚背有些发红。 宋时聿视线扫过,抬手把室内的温度调高几度,接着弯腰帮舒檀把高跟鞋脱下来,帮她穿上拖鞋。 她的脚相比他小了一圈,宋时聿移开视线,后退半步让出空间,“进来吧。” 舒檀面色微红,脚腕处的温热像要一直烧到她心里。 她看向四周,想靠这个转移自己的关注点。 宋时聿住的是南浦最有代表性的大平层,一眼看不完全貌,主色调是灰白两色,冷淡中透着与他本人如出一辙的闲散气。 之前在南城挑选住处的时候,南浦的售楼人员把他们的标志性大平层说得天花乱坠,但舒檀只去看了一眼就拒绝了。 她不喜欢过于空旷的屋子,夜幕降临时,总会给她一种森冷幽寂的恐怖。 舒檀走进,宋时聿带她去到次卧,简单介绍了几句布置。 她点头,静了片刻,开口:“我...一直,和你一起住吗?” 她这话说的有些艰难,内心仍不敢相信,她只是来一趟京城,突然一切就变了。 宋时聿把她的小双肩包放在桌面上,双手懒懒插兜,反问:“你觉得呢?” 舒檀轻轻抿唇:“什么意思...” 宋时聿:“我答应给你适应的时间,家里的长辈可不一定。” 舒檀微低下头。 的确,只怕她父母都盼着她嫁到宋家,越早越好。 眼看女孩眼眶微红,几乎又要哭了,宋时聿轻轻叹气,“这样吧,三个月。” “三个月是我能争取的最长时间,如果三个月后你适应了——” 舒檀轻咬下唇,眼尾微红,可怜兮兮地看他,“没适应...怎么办?” 宋时聿几乎要被她无辜又可怜的模样逗笑,他本打算的强硬说辞没出口,无奈道:“没适应只能把你好好送回舒家,我们” 后面几个字在他舌尖打了个转,嗓音缓缓: “——好聚好散。” 舒檀微愣。 他这是... 不会逼她的意思吗? 让她回家,好聚好散。 不知道为什么,宋时聿给的条件这么宽松,但她心里仍有一点紧迫感,好像从他说出口的那一刻开始,她的头顶就悬了一个计时器。 就像达摩克利斯之剑,落不落下,由她不可控制的那颗心决定。 舒檀鼻尖泛酸,不知道该说什么。 半晌,她问:“那过年...” 虽说舒父舒母过年也不一定回来,但要让她在陌生的京城过年,或者说,春节那几天,宋时聿肯定会回祖宅,难道她也要一起去吗? 宋时聿有些意外地挑眉,“你不知道?” 舒檀抬头看他。 那双黑眸异常清亮,宋时聿声音微低:“你父母今年都要来京城,他们要回舒家祖宅。” 舒檀一怔。 “但是...我们家不是在南城吗?” 宋时聿看着她红红的眼眶,从旁边抽出一张纸,替她擦掉眼泪,“祖籍在京城,到你爸爸上一辈,舒爷爷去了南城,后面一直在南方发展。” 北宋南舒这个外号在京城圈子里并不算陌生,早年江南没有北方发达,舒家祖上一直扎根京城,直到舒爷爷那一代,外人听起来都说说舒爷爷有胆有谋去南方闯荡,宋时聿隐隐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现在在京城守着舒家祖宅的是舒父的堂弟舒茂,商界是一个小圈子,几大家族之间的关系也很密切,他不止一次见过或听过舒父和舒茂相处,据说明争暗斗不少,并不愉快。 舒父舒母多年不回京城,今年突然打算回来,舒家祖宅这番,应该会有一些变故。 舒檀听他解释,最后串联起来,好像知道了为什么妈妈这么着急让她和宋时聿结婚。 这样紧张的时刻... 舒檀想起,宋时聿刚刚说的是“三个月是他能争取的最长时间”,这是...什么意思。 是她想的那样吗? 宋时聿在不强迫、不和她结婚的情况下,也愿意在前三个月帮助舒家。 如果真的是那样,舒檀觉得,这好像有点太对不起他。 毕竟他没有义务一直帮助舒家,至于他说的“他能争取的时间”,应该指的是宋父宋母知道后可能会阻止他。 就算宋母和舒母是多年的好朋友,但利益之下,没有儿女的婚姻维系,这个感情又能延续到什么时候。 舒檀接过他再次递过来的纸,吸了吸鼻子,“宋,宋时聿...” 她这样嗓音软软地叫他的名字,宋时聿指尖紧了紧。 真是要了命了。 舒檀继续道:“不管,最后,怎么样,我希望...”说到最后,她心跳仿佛漏了一拍,轻声说:“我们最差能是朋友。” 谁要跟你做朋友—— 宋时聿看着她眼眶微红的可怜样子,喉结滚了滚,有些想收回之前的话。 9. 旧相识 宋时聿以前觉得女人是很麻烦的生物,情绪收不住,动不动就要发脾气,连他的母亲都偶尔不能幸免,但和舒檀重逢半日,一阵不自知的情绪在他心底缓缓蔓延。 面对外人那样落落大方,端庄稳重的小姑娘,在他面前却软了性子。 真是...没人能比她更害羞了。 屋内的温度渐渐上来,宋时聿扫了眼她掩在拖鞋下的白皙皮肤。 哭成这样,还说要出去吃饭呢。 “今天太累了,你在家里休息。”他顿了顿,“想吃什么,我叫人送过来。” 舒檀一边抬眼望他,一边小声说:“想吃甜的...” 她眼眶红红的,抬头看过来,眼神可怜兮兮的,看起来又乖又软。 宋时聿扬了扬嘴角,一口答应,“还有什么,”他对女孩想吃的东西不太了解,勉强想出来一样,“奶茶?” 舒檀没想到他这么认真,心里一暖,点头后,很单纯地对他笑了笑。 女孩眉眼弯弯,好像一下笑进了他心里。 宋时聿眉梢一扬,心想女孩真的都喜欢喝奶茶么? 这么想着,思绪突然被手机的微微震动打断。 舒檀看过去,宋时聿递了个安抚的眼神,接起电话。 对面是沈延淮。 他言简意赅:“出事了,你抽时间来一趟。” 宋时聿眉心微皱,“什么事?” 沈延淮:“黎漾在浮砚把孟忱打了。” 宋时聿:“?” 他并不担心发小,垂眸看了眼正抬起小脸关心看过来的舒檀,嗓音淡淡:“跟我有什么关系。” 沈延淮:“外面围了一圈狗仔,她经纪人拉不住她,你好好想想,宋氏传媒不要这颗摇钱树了?” 宋时聿:“......” 见他表情微淡,舒檀的睫毛小幅度颤了颤,立刻说:“有事的话,你先去忙吧。” 她笑了笑:“我在家里等你。” 她坐在床上,双手撑在腿侧,纤细白皙的小腿在床沿微微晃荡,看起来乖乖巧巧。 宋时聿喉咙微紧,“嗯”了一声。 他挂掉电话,又看了她片刻,声音有些哑,“还有什么要带回来的?” 舒檀不想一直麻烦他,摇头,“没有了。” 宋时聿指尖微动,终于没忍住,在她发顶揉了揉。 “一会宋俭把晚餐送过来,我先走了。” 这个动作太亲昵,舒檀面色微红,轻轻应了一声,“你...注意安全。” 宋时聿眼里浮现出一丝笑。 他转身,“走了。” - 浮砚是京城著名的私人会所,由早几十年的他国领事馆改建而成,日常接待京圈的达官贵人们。 这里私密性极高,宋时聿和孟忱等发小聚会十次有九次来这里。 黎漾是宋氏旗下天映传媒近两年力捧的女星,她长得美,也肯吃苦,在天映呆了六年,突然不想呆了,公然和公司叫板要提前解约。 她当年一签签了二十年,到如今,一半的时间都没到,天映的老总不是傻子,不可能放任这颗摇钱树跑了,就算她真的要跑,也要赔偿天价违约金。 这种小事本不会惊扰到宋时聿,但事情就是那么巧合,黎漾为了解约无所不用其极,不仅和公司在微博上大吵,她知道天映背后是宋氏,慢慢打起了宋氏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总裁宋时聿的主意。 谁也不知道她怎么想的,反而宋时聿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真的被黎漾发现了行踪,最接近的一次,她追到了浮砚大门口。 浮砚等闲难进,堂堂女明星像个跟踪狂似的在门口等了大半晚上,终于等到宋时聿几人出来。 当时沈延淮正与宋时聿并排走出大门,旁边突然冲出来一个人,他过去在军队呆了几年,离宋时聿也最近,第一时间挡在了宋时聿身前。 沈延淮一头板寸,身材高大,从军队带回来的兵痞子味儿十足。 他往那一站,黎漾正个人都被他笼罩在影子下。 她被吓得后退,但不死心,隔着沈延淮向宋时聿哭诉天映背后的肮脏运作。 直到沈延淮从宋时聿身前走开—— 疏疏月光下,男人身形修长,矜重沉稳。 他的面色疏冷而淡漠,停留在原地半分钟,连眼皮都没掀。 黎漾猛地看见他的真实模样,狠狠一怔,后面的话卡在嗓子里,突然说不出口。 沈延淮站在旁边饶有兴致地看热闹。 他和宋时聿从小一起长大,自然知道他兄弟这张脸有多招人,更别说现在很多小姑娘都喜欢沉稳挂的男人,几乎没一个女人对上宋时聿会反应平平。 黎漾的魂瞬间被勾住,她在原地怔了半响,抿抿唇,一言不发地走了。 宋时聿站在车边,自始至终没说一句话。 上车后,沈延淮问他,觉得后面会是什么走向。 宋时聿轻嗤,说她怎么样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种事情闹到他面前,本应该是天映老总的责任,宋时聿那天心情不错,懒得计较,却被手下人误会了意思。 黎漾回去后就改变了主意,提出不解约可以,只要帮她制造和宋时聿相交的机会。 宋氏旗下最大的传媒公司不是天映,而是与宋氏直属子公司森海控股一脉相承的天澄娱乐。 这两家老总任职前在业内各有名气,也是出了名的对头,天映老总想向宋氏的掌权者证明自己比天澄老总更有能力,这两年堪称殚精竭虑,捧出大量明星,去年的影后影帝都出自天映。 天映在之前只是一个刚被宋氏旗下子公司收购的小公司,能发展成这样,和老总的努力脱不开干系。 但天映老总想要的不止是一个小小的传媒公司的位置,他想往上升,离宋氏总公司权利圈越近越好。 黎漾的莽撞正好给他提供了机会,再加上发现宋时聿根本没计较,他下意识以为黎漾这是入了宋总的眼,开始找各种关系把人往上面送。 没想到再次误打误撞,黎漾没入宋时聿的眼,入了当晚和宋时聿一起打牌的孟忱的眼。 车窗外接近黑夜,路灯早已亮起,散发着淡黄朦胧的影子。道上车流如织,宋时聿坐在车内,按了按额角。 麻烦。 黑色宾利在会馆门口稳稳停下,司机下车,绕过来帮他拉开车门。 夜晚潮湿风冷,原本僻静的周围有一圈人影,伴随着隐约摄像的闪光。 宋时聿下车,西装裤包裹着的长腿修长笔直,大衣勾勒出挺阔肩背,五官清晰疏朗,线条利落。 他一个眼神都没往旁边扫一眼,大门处的门童早就认出他的车,上前恭敬迎接。 一进门,沈延淮从拐弯处出现。 他眉梢一挑:“陪正宫的人来了啊。” 宋时聿撇他一眼,“孟忱呢。” 沈延淮笑:“被打的是他,你觉得呢。” 宋时聿稍稍抬眼。 黎漾跟着孟忱才一个月不到,这就敢动手打人了? 孟忱看着好说话,脾气可不算好。 宋时聿不置可否,“带路。” 今天孟忱做局,开的是浮砚里最大的包厢。 大门敞开,中间五光十色的灯影晃荡着,左边的公子哥们一个个如临大敌正襟危坐,右边红丝绒沙发上,黎漾正低着头擦眼泪,阵阵啜泣声传出。 10. 旧相识 沈延淮在一边闲闲出声:“阿忱在楼上敷冰袋呢。” 黎漾今天穿着黑色紧身礼服,愈发凸出曼妙身材,红绒布沙发衬得她皮肤白皙似雪。 宋时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听到微微啜泣,只觉心烦。 他收回视线。 黎漾既然跟了孟忱,这本来属于孟忱分内事,但他被黎漾打了一巴掌后气得摔门离开,再加上黎漾是宋氏旗下的艺人,没人敢擅作主张。 这事要沈延淮管也不难,毕竟浮砚背后是沈家,黎漾搞出这么大动静,再怎么也难辞其咎。 但黎漾和孟忱之间的冲突归根结底是宋时聿,他索性直接把源头叫来。 沈延淮向来相信宋时聿冷水泼人心的本事。 包厢内一阵寂静,众人看见宋时聿来了,原本窸窸窣窣的交流声顿时不见,一个个安静的像鹌鹑,缩在沙发上。 笑话,谁敢惹宋时聿啊。 他动动手指尖儿,整个京城都要跟着晃一晃。 包厢内铺着厚厚的地毯,宋时聿踩在上面,半点声响都没有。 黎漾低着头,眼前突然投下一片阴影。 她咬了咬下唇,抬起头,恰到好处地露出她哭的通红的眼尾。 美人落泪,总是分外引人怜惜。 宋时聿微微垂眼。 黎漾咬牙,“宋总...” 宋时聿轻轻一抬手,嗓音如冬日霜雪,不带一丝一毫暖意,“黎漾,我给你机会。” 半明半昧光影下,他像从天而降的神明。 黎漾呼吸一窒,眼睛微亮。 不远处,沈延淮挑了挑眉梢。 宋时聿:“一亿违约金,交完,你立刻能走。” 他眼里没有半分对美人落泪的怜惜,见她低低抽噎个不停,声音变得冷而寡淡,“如果因为绯闻被雪藏,需要赔偿十倍。” 也就是十亿。 黎漾整个人倏地一僵,与此同时,包厢另一侧响起道毫不收敛的笑。 宋时聿淡淡扫过去一眼。 没有人敢出声,沈延淮站在一边,挑着嘴角竖起大拇指。 可以,直击要害。 黎漾深吸口气,僵硬开口:“不是...宋总,宋时——” 她想试探着叫出他的名字,宋时聿从另一侧收回视线,缓缓落到她身上。 黎漾的最后一个字卡在喉咙里,嘴唇颤抖。 那目光冷极了,伴随着几分不耐与轻视。 宋时聿居高临下俯视她,半晌,嘴角微扬,像是笑了下。 “我们很熟吗,黎漾。” 他嗓音微低,音色冷而清晰。 黎漾第一次走进浮砚包厢,站在他身侧时,宋时聿就是用这道薄凉嗓音,对她说:“谁让你进来的。” 黎漾在娱乐圈摸爬滚打六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声音没听过。 却在听见宋时聿声音的下一秒,心脏跳得前所未有的快。 娱乐圈正当红.歌手牧予,出道时正是凭着一副冷泉般清冽的好嗓音被粉丝捧上神坛,至今未被超越。 黎漾觉得,牧予的声音不及宋时聿半分。 远远看着,宋时聿雍容闲雅,像古时气蕴深厚的贵公子。 他若是参加科考,不会是光彩耀眼的状元,也不会是风流恣意的探花,而最可能是面无波澜的榜眼。 他的才学不在状元之下,只是矜重气度深深刻进骨子里,无论发生何事,面上总是云淡风轻。 宋时聿的声音与气质如出一辙,深重嗓音中常带几分闲散,漫不经心就能勾住人魂魄。 相比之下,说话的内容都显得无关紧要。 黎漾的心跳得更加快,回忆勾起了她对宋时聿的痴迷,她仰头看着男人,漆黑瞳孔中装满迷恋。 宋时聿皱了皱眉。 他避嫌似的扫过黎漾的注视,收回视线。 女人的眼眶里渐渐浸出泪水,我见犹怜。 宋时聿视若无睹。 他单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包厢内寂静半晌,他开口,嗓音淡淡。 像不经意,又像刻意,“我结婚了。” - 三楼包厢,孟忱一早就上来敷冰袋,俊脸上的肿胀已经消下去一部分。 沈延淮和宋时聿上来后,三人坐在桌边闲聊。 孟忱从小到大没被打过,到现在还时不时抬手摸自己的脸。 沈延淮嗤笑:“早告诉过你不要用心,不撞南墙不回头啊。” 孟忱瞪他,“你最懂。” 宋时聿慢条斯理地调整牌位,出牌。 孟忱看一眼他的牌,又看自己的牌,拉下表情,“过。” 沈延淮看他的样子,乐了,“看来今晚某人运气不佳啊。” 孟忱翻了个白眼,看向宋时聿,“宋哥,刚刚延淮说,你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儿啊?” 宋时聿想起舒檀那张白皙清透的小脸,嗓音懒散:“还没结。” 孟忱:“......?” 沈延淮丢出一张牌,“舒家那大小姐?” 宋时聿还没反应,孟忱见鬼似的往后面椅背上一靠,“舒家?” “他们家不正准备夺权?还是合并来着——宋哥进去干嘛,打算分一杯羹?” 宋时聿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出牌之后,看着沈延淮若有所思。 他问:“你妹妹回来了吗?” 沈延淮挑眉。 孟忱一头雾水,“不是,怎么突然说起穗穗了,不是在说宋哥你结婚的事儿吗?” 沈延淮耸肩:“休明在国外,你觉得她会这么早回来吗?” 宋时聿沉默片刻。 三分钟后,远在大洋彼岸的沈穗接到来自亲哥的电话。 沈穗:“?干嘛。” 她的声音里带着浓重的鼻音,一看就知道还没睡醒。 沈延淮打趣:“快中午了还没醒?” 这话刚说完,孟忱在对面暧昧的笑,沈延淮突然意识到什么,语气微沉:“盛休明在你旁边?让他接电话。” 沈穗不耐烦,“您老打电话查岗呢?我都成年多少年了。” “有事说事,没事我挂了啊。” 沈延淮:“......” 宋时聿出声:“小穗。” 他的声音很好认,嗓音轻缓,质感清冽。沈穗一愣:“时聿哥,你也在?” 孟忱在一边应了句:“我也在呢穗穗,”他知道盛休明这时候十有八九在沈穗旁边,不顾沈延淮的黑脸,对那边道:“休明早点回来啊,盼着你呢。” 对面传来轻微的声响,应该是沈穗开了外放。 盛休明从沉稳的声音传来:“已经定了机票,下周末。” 孟忱一喜:“那行啊。” 沈穗问:“时聿哥,找我什么事吗?” 宋时聿想到说起奶茶时舒檀那双微亮黑眸,嗓音轻缓,有几丝斟酌,“我记得你小时候喜欢喝奶茶,现在还喝吗?” 沈穗:“?” 她不可思议:“时聿哥,你什么时候喝奶茶了?...不是,你是投资奶茶吗?” 孟忱也没想到他会问沈穗这个,但他脑子转的快,宋时聿如果要投资奶茶应该问宋俭,怎么可能专门问沈穗。 他看向沈延淮,做口型: 宋哥这是咋了? 沈延淮每次知晓盛休明和沈穗在一起都心梗,冷哼一声,没应。 宋时聿想起舒檀,声音都温和许多,“不是,你嫂子想喝,我给她带回去。” 沈穗:“?时聿哥你结婚了啊,什么时候?” 盛休明前几天和家里通过电话,大概知道一点,他揽过沈穗的腰,凑近她耳边跟她解释。 沈穗:“哦哦我知道了...我想想啊。” 她报出两三个名字,“大概就这几家吧,但是时聿哥,你可以直接问嫂子啊,每个人口味不一样,问清楚才不踩雷。” 宋时聿觉得沈穗说的有道理,他:“好,谢谢,打扰你。” 沈穗:“不打扰不打扰,时聿哥我们回去你介绍嫂子给我们认识啊。” 宋时聿应声,挂了电话。 他把手机推回沈延淮面前,站起身。 孟忱:“干嘛啊宋哥,买奶茶去?” 宋时聿:“嗯。” 孟忱惊掉下巴,“不是...你怎么变了个人似的,你还是原来的宋时聿吧?” 宋时聿淡淡扫过去一眼。 孟忱:“好吧,还是以前的宋哥。” 他又道:“你要直接去买吗?听说那些奶茶店生意都很好,要排队呢。” 沈延淮收起手机,问:“宋俭呢?” 宋时聿惜字如金:“送晚餐。” 沈延淮:“......” 孟忱:“明庭不就在这前边嘛,我看黎漾那个小助理之前点奶茶要么外卖要么线上点单的,宋哥你要不先看看?” 宋时聿想起刚刚沈穗说的有很多种口味,他拿出手机,准备问舒檀。 点开微信之前,他指尖在屏幕上悬了片刻。 他走之前跟她说了微信同号。 软件打开,宋时聿看向最下面一排。 联系人图标右上角,有一个小小的“①”。 宋时聿心思微动。 半天下来,倒也不算没成效。 11. 旧相识 他点开那个小红点。 申请好友那一栏果然有一个联系人。 宋时聿点开名片,却察觉到不对劲。 这个账号名字是“sy”,头像是一只小时候的阿拉斯加。 这看起来不像舒檀的账号。 宋时聿眉心微皱,视线下移,看到下面的备注信息。 舒远。 - 南浦 舒檀正在和舒远打电话。 舒远刚从父母那得知今年春节要回京城,又联想到舒檀已经到京城,下意识觉得不对劲。 “姐,”他语气有些迟疑,“是巧合吗?之前看到二叔了,觉得好像家里会有些变故。” 舒檀想起宋时聿的解释,才说到一半,舒远敏锐地察觉到什么,“姐,等等——” 他不可思议:“为什么扯上宋时聿了,跟他有什么关系?” 舒远知道宋时聿,甚至不止一次听到过父亲在书房和宋时聿讲话。 他的声音很好认,沉稳清晰,语调微缓。 舒远虽然没有当面见过宋时聿,但对方如此年轻就达到了和舒父一样,甚至隐隐有些超越舒父的商业水平,不否认的说,宋时聿算是他半个目标。 但此时此刻,这个名字以另一个身份来到他眼前,舒远的眉毛拧得死紧。 他想起之前听过的舒父言语,问:“爸妈逼你了?” 舒檀微默。 不算逼,只是猝不及防。 舒远不消片刻就找到了宋时聿的联系方式,料想对方那样的大忙人也不会很快同意,他静了静心,开口:“还有一件事,姐。” 舒檀:“嗯?” 舒远:“你怎么突然去京城了?” 姐弟俩关系非常亲密,舒远知道舒檀情绪不好时会选择出去散心,但仅限于周边省市,她从没提过对京城感兴趣。 舒檀知道舒远对许京墨的负面态度,一时没说话。 舒远自己猜出来了,他拔高声音:“许京墨邀请你去的?” 舒檀:“......” 她只好说:“你别这么激动。” 舒远深吸口气:“我还不激动,我都说了,许家没钱。” “他们三代唱戏下来,家底都被败光了,你清醒清醒。” 舒檀咬牙:“这和他有钱没钱有什么关系?” 见舒檀还帮许京墨说话,舒远翻了个白眼,“早说了,许京墨一个唱戏的。” “他唱一场戏能买你一条裙子吗?” 舒檀失言:“你怎么能这么比?” 她缓了缓语气:“还有,他唱的是京剧,你礼貌一点,不要整天说他是‘唱戏的’。” 舒远:“没钱免谈。” 舒檀简直要跟他说不下去:“我不和你说了,挂了。” 见她真打算挂电话,舒远“哎哎哎”一连声,“你别被他迷了眼啊姐。” 他想到什么,若有所思:“我那翡翠白菜,你是不是送给他家卖了?” “...”一下午经历的事情太多,舒檀几乎要忘了这件事,她反应过来,理直气壮的“嗯”了一声。 舒远被她丝毫不心虚的态度气笑,他问:“卖了多少钱?” 知道他肯定会问起价钱,舒檀语气带了丝骄傲和故意,“十四亿。” 舒远:“?” 他眼睛睁得老大,“开玩笑吧。” 他买回来的翡翠白菜,还能不知道价值,那玉质温和,但也顶天了十二,哪个冤大头花十四亿买啊? 他脑子转的飞快,感慨完马上开始兴师问罪:“姐。” “你不跟我说一声,就把我翡翠白菜拿走了?” 十四亿啊,白送给许家做人情,舒远想想就觉得肉痛。 舒檀正要义正言辞地跟他讲道理,忽然听到外面隐隐约约的关门声。 好像是宋时聿回来了。 这个认知让她下意识紧张起来,舒檀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飞快道:“下次再说,先挂了。” “哎你是不是故意——” 舒远的声音在半路被切断,舒檀一抬眼,看见门外正准备敲门示意的高挑身影。 见她看过去,宋时聿微微挑眉:“回来了。” 男人站在门口,修长指间勾着奶茶包装袋。 舒檀下床,穿上拖鞋走到他面前。 他太高了,舒檀又离得太近,她本想看着他跟他道谢,抬头却只看见他清晰利落的下颌。 宋时聿肤色偏冷白,下颌线分明,舒檀一瞬间想起之前在美术学院看过的大卫雕像,线条流畅,肌理匀称,极具欣赏美感。 她一瞬间入了神,反应过来时宋时聿正虚虚揽住她的腰,拉进两人间的距离。 他垂眼看她,黑眸深邃,“在想什么。” 舒檀心头一紧,不好意思承认自己被他的下巴迷住了,她发现自己正被宋时聿搂在怀里,面色红了又红,“你搂我干什么...” 宋时聿笑了下,指尖在她腰侧微微摩挲,像是故意的挑.逗,“帮你买奶茶,用一个拥抱来换不过分吧。” 舒檀几乎酥了半边身子,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他的声音又低又沉,配合手上动作,好像下一刻就要吻下来。 她察觉到刚刚对视时宋时聿微微垂首,心里一紧,无处安放的双手下意识抓紧了离她最近的大衣领口,头也低了下去。 这才第一天,他应该不会强迫她跟他亲吻吧... 女孩毛茸茸的脑袋埋在他身前,宋时聿无声笑了笑,视线扫过她漆黑柔软的长发,抬手揉了揉。 “不逗你,喝奶茶吧。” 直到揽在腰间的手放下来,舒檀才敢抬头,她对上宋时聿含着笑意的眼,下一秒就迅速收回视线。 递给她奶茶时,像是故意,宋时聿碰了碰她刚刚因为紧张而泛起粉红的指尖,笑,“怎么连手指都红了。” 舒檀刚刚降温的面上又开始升温,她抿唇,瘪眉瞪他一眼。 宋时聿表情无辜:“实话。” 他说着就要执起舒檀的手,舒檀像碰着了滚烫的热水般迅速收回手,小声:“你别说话了...” 宋时聿哄着她:“行行我不说——” 带着笑意的话里无端含了几分宠溺,舒檀抿着唇,心跳一次比一次快。 干嘛呀舒檀,他说三个月,可别三个小时就沦陷了... 舒檀这么想着,红着脸就想把宋时聿推出门,好让自己冷静冷静,宋时聿却倚着门框纹丝不动,笑道:“一直在卧室呆着不闷吗,出来喝。” 舒檀没办法,跟着他走出去的一路都看着地面,怎么都不看他。 宋时聿问:“刚刚自己有出来吗?” 舒檀:“没有。” 她故意收敛了语气,这话说得端正平静,听不出半分情绪。 宋时聿蓦地轻笑。 12. 旧相识 舒檀握着奶茶的手不自觉紧了紧,塑料袋发出细微声响。 眼看着宋时聿又要回头,她低头避开他的视线,当没看到。 这样孩子气的举动她做起来还挺自然可爱,宋时聿嘴角无声扬了扬。 两人走到客厅,宋时聿在中间沙发上坐下。 空气里有几丝安静,舒檀坐在旁边的单人沙发上,拆开奶茶的那刻有些意外。 不仅是她喜欢的口味,连热度和糖量都刚刚好。 她下意识问:“你怎么知道我喜欢喝这个?” 舒檀说完突然有些耳热,索性低下头开始拆奶茶的吸管包装,一边竖起耳朵,紧张地想听宋时聿怎么说。 女孩微低着头,一小截白皙细腻的后颈暴露在灯光下,曲线柔和,泛着暖玉光泽。 宋时聿笑:“我知道的多着呢。” 舒檀觉得他这话意味深长,抬眸看他一眼,正与他对上。 她倏然收回视线。 宋时聿倒是没在意,他想起舒远发来的长篇大论,眉眼染上丝兴味。 他问:“你每年夏天会去深城呆两个月?” 他的语气是舒缓的,大概也含着和她好好聊天的意思,舒檀整个人却猛地一僵,连带着喝奶茶的动作都停顿了。 她大脑微微放空,无意识对上宋时聿含着几丝笑意的眼,好半晌才干巴巴问:“...你怎么知道?” 宋时聿很轻地挑了下眉,没打算把舒远供出来。 他说:“我妈告诉我的。” 舒檀提起的心微微放下去一点,有些含糊地回答:“就是去,散散心。” 宋时聿看出来她不想直接回答,没强求,“嗯,”他换了个话题,“奶茶好喝吗?” 吸管里的液体重新开始流动,舒檀小幅度点头,“好喝。” 她嘴巴很小,唇瓣红润,宋时聿的视线集中在她身上,发现女孩又开始脸红了。 她真的很容易脸红,碰一碰指尖脸红,说两句话也脸红。 脸红的时候,仿佛全身上下都泛起浅浅粉色,像软乎乎的棉花糖,乖到不行。 宋时聿回来看见她的第一眼就注意到她已经洗完澡换了睡衣。 次卧里的生活用品、包括衣服是老宅那边宋母派人过来置办的,大概是时间紧急,睡衣的尺码准备的有些大。 他母亲总觉得女孩穿粉色好看,给舒檀准备的睡衣也是粉色的。 舒檀穿着大了一圈的粉色睡衣,身形纤细笔直,柔软黑发披在身后,白皙小脸泛着微红,像小女孩小时候喜欢玩的洋娃娃,精致又漂亮。 舒檀顶着他的视线,“谢谢你。” 嗓音温软,像羽毛拂在心上。 宋时聿扫过她白皙颈侧,低低“嗯”了一声。 室内一片安静,透过不远处玻璃墙面,可以看见阳台外万家灯火。 夜晚京城璀璨,路灯一盏盏亮着,蔓延至远处天际线。 舒檀这时才开始认真打量起宋时聿的住处,她安静地喝奶茶,一边看四周,扫过对面时,发现宋时聿正在手机上回消息。 她暗暗松了口气。 她和宋时聿这才第二次见面,短时间内做不到与他谈笑自若。 舒檀静静喝了小半杯,感觉腹部有些胀。 刚刚才吃过晚饭,她不太能继续喝下去。 她的手刚放上肚子,宋时聿已经看过来: “怎么了,肚子疼?” 奶茶有问题? 他买的时候全程看着店员制作,除非原料有问题—— 短短半分钟,宋时聿脑海里已经闪过多个原因以及补救措施,甚至打算一会就让宋俭做一份奶茶行业报告,至于舒檀喜欢的那家奶茶店,直接全资买下来,还是买下配方另外新开一家... 他这样想着,眉心不自觉皱起来。 每天买奶茶的人那么多,出问题的确不可避免,这样看单独开一家更健康也更干净。 舒檀被他突然出声吓了一跳,一抬眼就见他正皱着眉,心里一紧,手上的动作都下意识停了。 宋时聿...他怎么了? 她想起刚刚宋时聿问她是不是肚子疼—— 他是觉得麻烦了吗? 这个认知让她眉心微蹙,舒檀缓慢眨了眨眼睛,把手移开肚子,轻声道:“...我没有肚子疼。” “你不用——” 她话还没说完,宋时聿已经从沙发上起身,长腿几步走到她面前。 他神色带了几分紧张,正准备伸手探一探,被舒檀下意识拦住。 这个动作过于亲近,舒檀面色红了一片,她的手腕挡在他小臂上,顾不着分寸,羞恼道:“宋时聿!” 舒檀喜欢盘腿坐着,尤其是在沙发上,她此时也是这个坐姿,面对着眼前半蹲在她身前的宋时聿,突然感觉到一阵很近的侵略。 宋时聿就算半蹲着,视线也与坐着的她平齐,舒檀第一次觉得这个坐姿有几分不安全感,她整个人几乎是开放着面对宋时聿,想躲都躲不掉。 她微微偏过身子,重申:“我肚子不疼。” 宋时聿早在舒檀拦他的那一刻前收回了手,他意识到这太明显,也注意到舒檀表现出来的微微防备,主动后退小半步。 他问:“真的没事?” 舒檀点头。 宋时聿松口气,抬眼,认真看着她的眼睛,“难受要跟我说。” 他瞳孔很黑,眉眼清晰疏朗,舒檀与他对视片刻,心跳忽然漏了一拍。 她有些慌张地移开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宋时聿从她手上拿过奶茶,“今天太晚了,下次再喝吧。” 两人指尖相碰,舒檀飞快收回手,听见他用哄小孩似的语气接着道:“下次给你买其他喜欢喝的,好不好?” 她头垂的更低,小脸烧得厉害。 宋时聿干什么这么温柔,他把她当小孩吗?! 半分钟过去,她难以抵抗宋时聿的注视,声音几不可闻:“嗯。” 宋时聿一直半蹲在她面前,非常耐心,舒檀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偌大室内寂静得仿佛能听见心跳。 她闻到宋时聿身上浅淡的檀香,闭上眼,恍惚以为自己又身处佛堂,线香缕缕,沉静悠远。 宋时聿双手搭在她两侧,缓声开口:“带你看看家里,好吗?” 从认识到现在,他的语气一直很温和,舒檀不敢对上他那双沉敛黑眸,轻轻点头。 宋时聿起身。 等他走到几步之外,舒檀试着起身,却发现刚刚僵硬太久,双腿都麻了。 她小心地用余光瞥了宋时聿一眼,见他没注意着这边,蓦地松口气。低下头揉了揉两条腿,再缓缓放下沙发。 穿鞋的时候,舒檀想起来这双鞋好像是宋时聿的,她抬头看了眼宋时聿的拖鞋,笔直裤缝下,那双黑色拖鞋...看不出来新旧。 她收回视线。 宋时聿不说,她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给她带新拖鞋回来,带了还好,要是没带,她不是相当于在指出宋时聿的错漏。 她低头正想着,一阵轻微的音乐声从不远处传来,轻缓中带着几丝低沉。 舒檀抬头向卧室望去,回神时正好对上宋时聿的视线。 “我的手机...” 宋时聿身形颀长,单手插兜正在听电话,他眼里有几丝笑意,对她做口型:去吧。 他那姿态自然又宠溺,舒檀面色微红,穿上拖鞋去了卧室。 电话铃声悠扬响着,舒檀走到桌前,打电话来的是钢琴老师莱曼。 13. 旧相识 舒檀八岁开始学习钢琴,舒父舒母在这一点上很重视,专门请来国际知名的钢琴演奏家莱曼给她一对一教学,直到现在。 莱曼是德国人,从小学习钢琴与作曲,卡内基音乐厅首演后,在国际钢琴界享有极高声望。 他有幸见过世界著名钢琴演奏家普莱斯勒并受他指点,对他无比崇拜,一脉相承地爱上德彪西,在不惑之年凭借一曲《水中反光》获得当年在旧金山举办的德彪西国际钢琴比赛冠军。 舒檀学的是古典音乐,受莱曼影响,她每天会留出至少一半的练琴时间,专注于德彪西的乐曲。 莱曼是技巧纯熟的大钢琴家,舒檀对他很尊敬。前段时间坦戈伍德音乐节想邀请他到场,音乐总监久闻其大名,询问他预计独奏还是和另外两位搭档一起进行钢琴三重奏。 舒檀近来对三重奏表现出兴趣,莱曼又有丰富的固定团员的三重奏经验,只是两位小提琴手和大提琴手整年奔波在外,不是在音乐会,就是在去音乐会的路上。 莱曼邀请两人一起三重奏,本打算带舒檀一起去,舒檀却在巡演结束时生病了,只能遗憾作罢。 莱曼在去之前听闻维也纳爱乐正好在周围有一场音乐会,他去之前还和舒檀开玩笑,说这次舒檀没去成,他要把乐团的大提琴和小提琴首席唬来跟她一起三重奏。 莱曼刚开始尝试钢琴三重奏时,一眼盯上了维也纳爱乐当时的小提琴首席,对方却委婉拒绝了他,并告知自己不想尝试三重奏的演绎风格。 莱曼大师一生没在钢琴事业上遭到过拒绝,这件事给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正巧前两年小提琴首席退休,听说新上任的首席是他儿子,莱曼的眼睛瞬间亮了,立下flag要把他儿子布特利拐来和舒檀一起三重奏。 想起莱曼,舒檀嘴角扬起丝笑意,接起电话:“老师。” “檀檀!”莱曼的声音里带着几丝兴奋,“布特利同意啦!” “他和另一位大提琴手都答应可以尝试跟你一起合奏,结合乐团行程,应该两个月后可以去南城。” 这是个很大的好消息,舒檀弯了弯眼睛:“谢谢老师。” 她很快想起来两个月后大概就是除夕后一段时间,那时候她应该还在京城,“老师...我现在在京城。” 她预计后面的时间规划,补充道:“应该五六月份才会回南城了。” 莱曼应了一声,倒没觉得这有什么,“没关系,改个目的地而已。一会我把联系方式给你,你们可以先线上聊聊理念习惯。” 莱曼与她亦师亦友,知道舒檀性子内敛,很少单独出远门,关心问了一句:“怎么突然去京城了?” 舒檀轻轻抿唇。 她本以为自己这次来京城,很快就会回去,却被突如其来的婚约打乱了安排。 这个理由,她实在没法和莱曼解释。 她于是说:“回来老家过年。” 莱曼在国内生活多年,大概知道一些他们的习俗,没就这个问题深谈。 他接着问:“那在京城的这段时间,怎么练习呢?” 舒檀说了酒店的名字。 莱曼对这家酒店有所耳闻,他微微颔首,又问了舒檀近期练琴的情况,准备挂电话时,舒檀开口:“老师。” 他:“嗯,还有什么事?” 屏幕上方连续弹出来几条信息,舒檀轻轻抿唇,问:“瞿经理一周前联系我,希望我能在今年的新年音乐会上独奏。” 莱曼问:“指定曲目?” 舒檀:“没有,是慈善音乐会。” 两年前在卡内基音乐厅的首演奠定了舒檀在钢琴界的声誉,普通音乐会接触不到她,知名音乐会邀请,出场费最低七位数。 去年肯尼迪中心递来邀约,不仅给出天价出场费,独奏结束后更承诺只要舒檀有需求,大门永远为优秀、举世罕见的钢琴家敞开。 瞿明是国家音乐厅的首要负责人,没给任何有利条件,想以真心打动她,自然不会指定曲目。 “之前巡演已经有足够经验了,”莱曼笑了下:“那怎么,需要我帮你挑选一首曲子吗?” 莱曼是很有气质的男人,声音里有外国人特有的低沉磁性,就算现在已经五十岁,多年的沉淀和温雅个性依旧让他充满魅力。 即使隔着一个电话。 舒檀有些不好意思:“问问您的意见。” 莱曼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报出三个名字,“我记得这三首你都弹得很好。” 这三首... 舒檀“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莱曼:“ok,还有其他事情吗?” 舒檀:“没有了,老师再见。” 莱曼:“音乐会的录像记得发我一份噢。” 舒檀应了一声,挂掉电话。 她转身,发现宋时聿站在门口。 他脱掉了外套,穿一件灰色的薄款羊绒毛衣,松松倚在门框上,修长又慵懒。 舒檀被他那双懒洋洋的黑眸一看,面色不自觉泛起微红。 她问:“你...电话打完了?” 宋时聿笑了下,没戳穿她这么明显的没话找话。 他环视了圈舒檀的房间,问:“买一架钢琴回来,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低,带着似有若无的温和。 舒檀抬头看他。 宋时聿问:“或者把你在南城的钢琴运过来?” 他的手机是黑色的,看起来很薄,被他轻轻拎着,十指修长分明,二者相得益彰。 舒檀觉得这太麻烦他了。 她问:“摆在家里,会不会不方便?” 她自己占一个房间也就算了,多一架钢琴,这小半个家都成她的了。 但练琴确实是她需要解决的问题,舒檀想了想,问他:“这楼上或楼下有住户吗?我可以买——” 宋时聿被她这算明账的动作气笑了,他长腿一迈走到舒檀面前,倾身逼近她。 淡淡檀香气息袭来,舒檀正站在桌边,想后退却没位置,被宋时聿逼得半坐在桌子上。 她有些紧张,浓密睫毛颤了颤,“你...” 宋时聿双手撑在她两侧,与她面对面,“一定要算的这么清楚吗?” 嗓音低沉,径直敲打在她心上。 舒檀不敢对上他那双清晰分明的眼睛,她垂下视线,解释:“我觉得这样太麻烦你了,放在这里,以后也不好搬走——” 男人周身的气息一瞬间沉下去,舒檀猛地闭嘴。 她在说什么...? 进来第一天就要搬走,宋时聿估计觉得她根本没用心吧... 女孩浓密纤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宋时聿自上而下扫视她,沉默半响。 两人的姿势一直没动,不知是室内温度太高,还是心理作用,她整个人都热起来,背脊浮上一层薄薄的汗。 他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气氛越来越凝重,舒檀几乎要被他吓哭了,她结结巴巴开口:“对不起宋先生,我那个...我,我自己买琴,您,帮忙腾出一个空旷的房间就好...” 14. 旧相识 女孩看起来可怜极了,低着头,眼睛微微耷拉着,不敢直视他。 宋时聿终于“嗯”了一声。 他嗓音有些哑,像是一锤定音:“钢琴我来买。” 舒檀不敢拒绝,她再次向后倚,想和宋时聿拉开距离。 她被迫接受宋时聿的好意,轻声问:“这会不会...很麻烦你。” 宋时聿闭了闭眼,发觉他真是拿这小姑娘没办法。 他低声说:“陪你就不算麻烦。” 紧接着,他进一步,把她逼到退无可退,“学会接受,舒檀。” 宋时聿的鼻梁很挺,清晰分明的五官即使放大来看也毫无瑕疵。本就浅淡的檀香气息愈发浓郁,舒檀整个人被包裹其中。 她眼睛微微睁大,下意识垂下视线,心跳飞快。 檀香始终未散去,她在心里“呜”了一声,眼睫颤抖,无措点头:“好...好的。” 宋时聿这才放过她。 他恢复站姿,单手松松插.进裤子口袋,表情淡淡:“还有,” “你刚刚叫我什么?” 舒檀刚松口气,听此整个人一震。 和宋时聿相处太耗费心神,她感觉自己根本招架不住。 “宋...先生。” 舒檀嗓音微颤,说完就立刻闭上眼睛,有种任由他发落的自暴自弃。 宋时聿挑了下唇角。 真是...委屈又可爱。 他懒懒笑了一声。 宋时聿扫过她微红的脸颊,指尖微动,声音里带了丝缱倦的温和:“算你欠我一次吧,舒檀。” 温柔嗓音入耳,舒檀心底某处突然塌下去一块,她抿着唇,闷闷应了一声:“嗯...” 宋时聿垂眼看她。 女孩被他逼着坐在桌上,双手不自然地撑着桌子边缘,指尖因为用力泛起微红。 她微低着头,白皙耳朵肉眼可见的越来越红。 宋时聿无声叹口气,不知道她怎么紧张成这样。 空气中弥漫着尚未褪去的暧昧,温度又有了重新升高的迹象。 舒檀双手不自觉地扣着桌面边缘,盯着宋时聿修长笔直的腿。 他怎么还不走呜呜... 她感觉自己几乎撑不住,就要从桌子上掉下去。 舒檀坐在桌子上的区域本就不大,时间越久,她往下滑的越快。 她才不要在宋时聿面前连坐都坐不稳,那也太丢脸了。 也许听见了舒檀的心声,宋时聿开口:“时间不早了。” 他看着女孩乌黑蓬松的发顶:“早点休息。” 舒檀飞快点头,“好,好的。” 她慢慢抬头,看向他:“你,你也早点休息。” 宋时聿眼里闪过丝笑意,点头。 他转身朝门外走,打开门时,舒檀正松口气,双手一撑打算从桌子上下来。 宋时聿蓦地回头,把女孩轻轻跳下来的一幕看进眼里。 舒檀:“......” 她一时不知该做出什么表情,手足无措,站在地上的双腿在那一刻都没了知觉。 虽然不是因为坐不稳而被迫从桌子上滑下来,但这不甚雅观的一幕被他看见,也挺丢脸的。 舒檀有些委屈地瘪了瘪嘴。 宋时聿轻笑,缓缓开口:“腰挺好。” - 舒檀来的第一天晚上失眠了。 她心里装着事,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睁眼闭眼,脑海里浮现出的全是宋时聿的面孔。 窗帘合着,四下寂静,她甚至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呼吸。 舒檀紧紧攥着被子,全身上下都带着淡淡的檀香味道。 她把自己整个人蒙进被子里,感觉空落落的。 她睡觉有抱东西的习惯,舒远说她这是缺乏安全感,第二天送了个几乎有她人那么高的白色毛绒大熊,舒檀表面嫌弃,还是把熊放在了床上。 她突然有些想念那只熊。 第二天醒来时,屋子里昏暗一片。 窗帘拉的很紧,舒檀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茫然。 她在床上呆坐两分钟,看着身边崭新又陌生的装饰,想起这是在宋时聿家里。 看了眼时间。 13:07 舒檀凝神听了会儿,外面没有很明显的动静,起身去卫生间洗漱完,放轻动作打开门。 她的卧室在走廊一侧,需要走出去才能看到客厅全貌,她见外面静悄悄的,一边走出去,一边猜测宋时聿这时候应该不在家。 舒父整天忙的脚不沾地,宋时聿管着整个宋氏,应该也不会闲到哪去。 这样想着,舒檀松了口气。 她感觉有点饿,刚琢磨着中午应该吃什么,走出走廊,视野顿时开阔起来。 下一刻,她对上正坐在沙发旁办公的宋时聿的视线。 !!! 舒檀被吓的脚步都停了,她一眨不眨地看着宋时聿,声线有些抖。 “你…你在家里?” 她余光扫了眼自己的睡衣,突然有些庆幸出来前把内衣穿上了。 不远处,宋时聿微微往后靠上椅背,随手敲了下电脑键盘,发出“啪”的清脆一声。 他笑了笑,语气懒洋洋的:“睡醒了?” 他穿一件浅灰色丝质衬衫,上面两颗扣子没系上,脖颈修长流畅,衣料下露出小部分锁骨,懒懒一笑,很有斯文败类的气质。 阳光斜斜照在他身上,淡金色光线一路延伸至指尖,舒檀几乎能看清他干净整洁的指甲。 她整个人完全清醒过来。 在宋时聿家里的第一天睡到下午一点才起,她又尴尬又不好意思,“我——” 宋时聿看着她的小脸逐渐变成粉红色,粉扑扑的,开口带了丝笑意:“饿吗?” 舒檀辩解不得,丧丧点头。 宋时聿起身,往旁边的开放式厨房走,随口问:“煮面给你吃好吗?” 舒檀意识到他说的是给她,问:“你不吃吗?” 宋时聿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提醒:“现在一点半。” 舒檀尴尬得恨不得直接钻进地里。 好在宋时聿没有继续调侃的意思,她余光注意到他开始准备食材,轻轻抿唇,视线扫过厨房内装修。 整个厨房是半开放的,呈“U”型,中岛台在外面,干净反光的台面上有果盘,摆着苹果、梨等各式各样的水果。 盘子里的苹果色泽光亮,清透又红润,舒檀越看越饿,正想开口说自己先吃一个苹果,宋时聿站在旁边,先一步出声: “过来把水喝了。” 舒檀的话顿时咽回肚子里,小步走到宋时聿旁边,看见台面上的玻璃杯。 窗外阳光丝丝洒在水面上,玻璃杯显得精致又漂亮,几丝热气从杯中冒出。 舒檀拿起水杯,手心感受到一阵温暖。 宋时聿正在切西红柿,垂眸,余光扫了眼正在喝水的女孩。 小巧唇瓣贴在玻璃杯口,湿润润的,很像一颗刚洗干净的樱桃,色泽饱满。 她因为喝水而微微仰起头,脖颈纤长,皮肤莹白细腻。 宋时聿切下去的动作微顿,见舒檀已经喝完小半杯,正要放下杯子,若无其事收回视线。 玻璃杯放在台面上发出轻微声响,他切好西红柿,开口:“拿一个苹果过来。” 舒檀抬头看他,一双睫毛浓密卷翘,眼睛清凌凌的,瞳孔是很纯粹的黑色。 宋时聿:“不饿?” 他看了眼身边还没沸腾的水,“面条还要等一会儿。” 舒檀见他已经把削皮的工具拿在手里,轻声:“我可以自己削。” 宋时聿扫了眼她的手指。 根根分明,纤细漂亮。 他笑了下:“钢琴家的手就别削苹果了。” 这话从宋时聿口中说出来有丝特别的意味,舒檀面色倏地变红,没说话,很快从宋时聿身边走开,去拿苹果。 宋时聿扬了扬嘴角。 脸皮还挺薄。 舒檀没想到宋时聿厨艺会这么好,或者说,他煮的面条味道五味俱全,色泽鲜美。 他甚至控制好了她饭前吃苹果的量,在她要吃完最后几块时,一边准备面条出锅,一边挡了挡她的手。 触感残留在指尖,舒檀耳尖红了又红,跟在他身后去了餐桌。 好在宋时聿没有一直坐在对面看她吃饭的意思,他把筷子递给舒檀,叮嘱了句“慢慢吃”,就坐到沙发旁办公去了。 舒檀松口气。 宋时聿煮的面条分量刚刚好,舒檀吃得很满足,她放下筷子,很明显放松了许多,看向宋时聿的眼睛都亮晶晶的。 宋时聿心里有轻微的满足感,他在手机上回复了宋俭的消息,让他和司机在楼下等着。 他看完屏幕上的汇报,抬眼问她:“吃完了?” 他扫了眼舒檀身上的睡衣,“换件衣服,我们去买钢琴。” 他语调轻缓,舒檀却猛地收回视线。 她以为宋时聿今天会去公司,本来想在家里放松放松,没想到他不但没出去,还在家里等着她醒过来。 退一万步想,昨天才敲定的事情,舒檀没想到宋时聿这么快就要兑现。 从卧室出来时,她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围巾帽子一项不落,只留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在外面。 宋时聿轻笑,舒檀本就偏瘦,即使裹得再多,整体看来还是苗条纤细的。他关上电脑,起身,顺手拿起搭沙发上的大衣。 他们还没出门,屋内暖气氤氲,舒檀很快开始觉得热,但又不想红着脸面对宋时聿,径直走到大门,站在门口等他。 宋时聿穿上大衣,拎起一边的围巾,走到门口。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他动作自然地把围巾递给舒檀,接起电话。 舒檀意识到他这是让自己帮他戴上。 15. 旧相识 她双手有些僵硬,站在原地愣了片刻。 宋时聿一边接电话,一边扫过来视线,舒檀下意识避开,微微低头,犹豫片刻,接过了围巾。 她动作缓慢地把围巾摊开。 往日灵活游走在琴键上的双手在这一刻仿佛失去了作用,眼前一切都好像变成慢动作。 宋时聿主动站近两步,微微低头,方便她帮他戴围巾。 舒檀几乎没有知觉地把围巾搭上去,毫无章法地绕了两圈。 松开手,她简直不敢看自己的成果,深灰色的围巾被她绕的乱糟糟的,简直没眼看。 要不是宋时聿那张脸撑着,但凡换个人,说这条围巾是从路边上捡来的都有人信。 舒檀正想要不要帮他调整一下,宋时聿挂了电话。 他垂眼看见舒檀的杰作,动作微顿。 修长指尖搭上围巾,见宋时聿看起来正打算自己理一理,舒檀刚松口气,就见他又收回了手。 宋时聿看见她脸上变换的表情,眼里闪过丝笑意:“没事,走吧。” 舒檀:!!! 这个围巾怎么能直接出门?! 她下意识伸手挡住男人,咬了咬唇,“别...别出门。” 她意识到宋时聿是故意的,但也没办法,忍着羞耻道:“我帮你...重新戴。” 宋时聿站定,一手懒洋洋插进口袋。 舒檀小声开口:“你...弯下腰。” 宋时聿如愿弯腰。 淡淡檀香袭来,舒檀面色更红,控制住双手,尽量镇定地碰上围巾。 重新戴围巾时,指尖不经意碰到宋时聿颈侧,她猛地收回手,最后把围巾下摆放下去,飞快道:“好了。” 这次的围巾像模像样,宋时聿没再逼她,示意舒檀开门,“嗯,走吧。” 舒檀稍稍松了口气,两人一起走进电梯,一到停车场,看见熟悉的黑色宾利正打着灯等在一边。 宋俭站在车边,见两人一起下来,就算做了十二分的心理准备,再次见到宋时聿身边多出一个人,还是难掩惊讶。 他正要打开后座车门,宋时聿的视线淡淡投过来。 宋俭动作一顿,一瞬间福至心灵,后退了两步。 紧接着,他就惊悚地看见两人走到车前,宋时聿动作自然地微微弯腰,帮舒檀拉开车门,甚至贴心地挡住了上面可能磕到的部分。 宋俭呆愣原地。 这...还是他认识的宋总吗。 下一秒现实就把他打回原形。 舒檀坐进去后,宋时聿起身扫了他一眼,宋俭立刻立刻清醒,绕到另外一边,恭敬地帮他拉开车门。 宋时聿一坐进后座,原本宽敞的空间好像变得狭小起来,舒檀余光注意到两人间只隔着一个拳头的微小距离,倏地收回视线。 她看向一边车窗,靠窗外风景转移视线。 宋时聿没想着这时候逗她,前面宋俭上了车,回头刚准备问目的地,宋时聿开口:“去琴行。” 车子缓缓驶出地下车库,外面天光大亮,许久不见的太阳遥遥挂在冰冷天幕上,亮白晃眼。 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舒檀暂且忘却昨日之前的种种不安,连同对父母的轻微埋怨,一同抛去脑后。 车子没有开去市中心著名的商业大厦,而是一路往郊外开,最后停在一栋远远看着就很有格调的白色建筑外。 舒檀有些意外。 宋时聿先下车,帮舒檀打开车门后,微微示意:“私人琴行,老板的父亲是钢琴家。” 舒檀心头涌上丝暖意,垂在身侧的手被碰了碰,紧接着,宋时聿轻轻握住她的手,“我带你进去。” 舒檀下意识想抽出,然而宋时聿看着温和,动作却说一不二。 他与她十指交叉,温度通过指尖源源不断地传递过来。 舒檀只好把脸埋进围巾里,有些难为情地缓缓眨了眨眼睛。 宋时聿好像根本没有和她循序渐进的想法。 室外风雪不过一小段路,宋时聿牵着舒檀走上台阶,按下门铃,大门应声而开。 入目是大片黑白,暖色原木地板,几架立式钢琴放在左侧旋梯外不远处。 里面传来道干净清爽的声音:“好等啊宋总。” 一位穿着浅蓝色毛衣,白色长裤的年轻男人从旁边客厅走过来,眉眼清朗,笑容温暖。 他看见舒檀,先是一愣,继而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 他开口:“舒小姐?” 舒檀在进来那刻隐隐猜出了这栋建筑主人的身份,却没想到真的是他。 周辑的父亲周茂是世界闻名的钢琴演奏家,周家前几代从商,到周茂的父亲也就是周辑的爷爷那一代,突然对音乐感兴趣,大半辈子扑在音乐上。 周茂出生在这样的氛围里,六岁开始学习钢琴,直到现今快六十岁高龄,依旧游行于世界各地,音乐会邀约不止。 连续两代心系音乐,周家人正感慨家业无人继承,周辑又罕见的将周家拉回了“正轨”。 他结合音乐与从商,开起了私人琴行。 周茂和莱曼经常在音乐会上碰面,舒檀和周辑作为小辈,彼此也很脸熟。 舒檀下意识看了眼宋时聿,“嗯”了一声,“好久不见。” 宋时聿大概猜到两人关系,没多问,只说:“认识更好。” 他抬了抬下巴,一边向旋梯旁的立式钢琴示意,“别拿这些糊弄啊。” “那当然,”周辑笑了笑,微微侧身:“去楼上看看?” 宋时聿仍然牵着她的手,放开前,轻轻捏了捏她手心。 他眼里蕴着几丝笑意:“去吧。” 舒檀没来得及心动一瞬,手机铃声蓦然响起,丝丝回荡在宽敞明亮的大厅内。 宋时聿视线下移,看向她身侧。 周辑自觉转到一边,装作欣赏墙上的画。 舒檀很少与人深交,联系方式更是少给,能加微信就不给电话。 能给她打电话的,算来算去就那么几个。 是舒远。 舒檀一边上楼,一边接电话。 舒远气急败坏,“姐,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现在住在那里?!” 舒檀猜到他这时候打电话十有八九是为了这件事,她调小音量,解释:“不是同一个房间。” 舒远喘口气,他似乎赶着在干什么,语调毫不留情:“那也不行,哪有这样逼你的,这和让你直接跟他结婚有什么区别?” 舒远以前觉得宋时聿为人端方矜重,是个斯文的正人君子,现在发现他和舒父正是一伙的,心头的火怎么也灭不下去,他道:“我马上去京城了,你等我过去,你就能从他那搬出来——” 16. 旧相识 但这改变不了什么。 舒檀唇角微抿,只说:“你别着急,宋时聿...他没做什么。” 舒远问:“现在是什么情况?” “许京墨呢?不是他邀请你去京城的吗?” 一连三个问题砸来,舒檀微愣,“他跟这件事没关系。” 舒远冷笑。 在他眼里,无论许京墨还是宋时聿,对舒檀的企图都无比明显,也就是他的傻姐姐什么都不知道。 他道:“我不信他把你劝去京城什么目的都没有——” 周辑在身后三四步处,舒檀正要踏上二楼,眼前一道阴影投下,她微微抬头,看见一张熟悉面孔。 许京墨。 她瞳孔微微放大,下意识看了眼楼下,但宋时聿已经走到一边,舒檀没看见他的身影。 舒远后面的话她都没听见,迎面碰上许京墨,她面色有些僵,缓了缓才道:“京墨,你也来买琴?” 身后应景似的传出一连串琴声,许京墨深深看了她一眼,侧身,露出身后坐在一架三角钢琴前的男孩。 “陪我侄子来的。” 舒檀想到楼下的宋时聿,莫名有些心慌,“好巧。” 她不动声色地把电话挂了。 周辑从后面走上来,看见许京墨,“咦,许先生还在啊?” 许京墨是上午来的,他和另一个男人陪着侄子来买琴,宋俭打电话来时他正在楼下浇花,中间看见男人走了,他以为许京墨也离开了。 许京墨微微颔首,“刚刚确定下来。” 周辑一点头,“行啊,”他看向舒檀,“你先看看,我去给许先生登记下信息。” 舒檀点头,许京墨却抬手微微示意,“等一会吧,我们有些事。” 周辑看向舒檀,见她点头,爽快应了声,走向男孩在的位置。 从旋梯上来,二楼空间广阔,许京墨向另一个方向示意,一边走,一边轻声问:“怎么突然要买钢琴了?” 他知道舒檀住的酒店楼上有琴房。 许家在京城圈子里排的上号,舒檀预想到之后如果和宋时聿结婚,许京墨肯定会知晓,但没想这么快就定下来说出去。 阳光透过清晰的玻璃窗洒在木质地板上,看起来暖洋洋一片。 她说:“有点事,应该会在这边常住。” 许京墨面上闪过丝笑,轻微调侃,“京城和南城比还不错吗?” 舒檀孤身一人在京城,偶尔来自朋友的打趣,反而让她心里一暖。 她笑了笑:“这里挺好的。” 许京墨没问她打算在京城待多久,视线投向旁边的大面积窗子,感叹似说道:“后天是师父最后一场演出,去看看吗?” 许京墨的师父就是他亲生父亲,许家现任家主的弟弟。 舒檀微微抿唇,她心情不好时很喜欢听京剧,许老先生最后一次登台,不出意外,她是想去的。 她点头,“具体什么时间?” 许京墨:“后天下午三点。” 舒檀点头,真心实意对他道:“谢谢。” 许京墨面上带笑,看到她阳光下白皙细腻的皮肤,按下隐隐心动。 “后天见。” 许京墨下楼时看到宋时聿,男人身高腿长,单手插兜站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似乎根本没注意到这边,偏向窗外正在打电话,眉眼泛着如往常一般的闲散气。 “我怕你把她吓跑了。” “有时间再说啊。” “没商量。” 懒洋洋的语调飘向这边,许京墨想起拍卖会上男人面色深重地与他竞价,眉心不自觉皱了皱。 一楼书房内有助理专门登记购买信息,他没停留,留下信息后,径直离开了。 周辑对钢琴很了解,又与莱曼熟识,舒檀没怎么费力就挑好了琴。 她不知道宋时聿什么时候空出了房间,几乎在她选定的下一秒,宋时聿就留下地址,让周辑在今晚之前送过去。 周辑大概猜到两人关系,见宋时聿这么上心,难免好奇两人怎么走到一起的,他一边打包票会尽快送过去,一边开玩笑似的说:“宋总这么用心。” 宋时聿轻笑,却没有回答,只是看向舒檀。 他似乎把解释权给了她。 那双黑眸沉敛明晰,舒檀避开他的视线,话语抵达舌尖,开口却问起他父亲的情况,“周老师现在还在英国吗?” 周辑眉梢一挑,顺着她的意思转移话题:“在呢,那边有三场,估计开完就要回来过年了。” 舒檀点头,微红面色慢慢恢复:“年后我来拜访。” 周辑一口应下,“行啊。” - 周辑的速度很快,两人在外面吃完晚饭回来,最靠近客厅的那间卧室里已经摆上了那架三角钢琴。 卧室空间不小,舒檀进门,一眼注意到的不是钢琴,而是左侧一整面书架。 她扫了一眼书架上的书,蓦地发现三四排最显眼的位置,一整排都是《德彪西曲目合集》《古典钢琴博览·德彪西》,甚至连教学基础款类似《巴赫初级钢琴曲级》《车尔尼钢琴初步教程》《拜厄钢琴基本教程》都占了相当位置。 舒檀缓缓眨了下眼睛,转头看向跟在后面走来的宋时聿。 除去那么多基础教程不说,他怎么知道她更多弹德彪西。 宋时聿仿佛看出她的疑虑,扫一眼那边书架,淡声说:“你的电话铃声不是他的幻想曲么?” 舒檀没想到他竟然听出来了,迟疑片刻,又听男人开口:“去年在肯尼迪中心你弹的是这一首,我看了录像。” 舒檀面色微红,抬脚走到中央钢琴前。 三角钢琴体型很大,占据了舒檀大部分视野,她在琴凳上坐下。 琴键从眼前向钢琴内部延伸,黑白琴键光洁齐整,指尖放上去,琴键之间产生轻微共鸣。舒檀感受到如往常般熟悉的质感,忍不住弹出几个音调,流畅的音符立刻从琴键中倾泻而出,轻快而充满活力。 她弹奏的是第十五号匈牙利狂想曲中的一小段高潮,曲子充满李斯特的繁复轻快,而钢琴的声音比其他乐器更深重。音乐几乎充满这整整一层,宋时聿站在门旁,看见舒檀认真投入的神色,清透面颊上的微红尚未散去,视线接着往下,是她游走于钢琴琴键上的纤细十指。 舒檀弹了一小段后停下,意识到声音传遍了整层,她问:“房间要加隔音吗?” 经过买钢琴和围巾事件,她实在不敢再和宋时聿客气,就怕他再做出什么她想不到的举动,舒檀自认没有那么强大的心理素质。 宋时聿的视线回到她白皙细腻的小脸上,懒懒道:“一梯一户,不用装。” 他接着说:“也不用担心打扰到我。” 宋时聿往里走了几步,顺手压了压琴键,发生铮然琴响。他问:“怎么样?” 舒檀是坐着的,只好微微仰头看他,“挺好的,我很喜欢。” 房间上方只开着一圈浅白色灯带,映着那双黑眸异常清亮,一小截脖颈白皙细腻。 宋时聿视线移到琴凳上,他像是想到什么,再次开口,语气很礼貌:“可以让我试试吗?” 舒檀一怔。 她反应过来,正要站起身,宋时聿抬手压了压,“不用起来。” 舒檀意识到什么,呼吸微紧。 他说:“椅子很宽。” “你坐在旁边,教教我?” 17. 旧相识 舒檀:“教你...?” 宋时聿坦然点头,“嗯。” 他在舒檀身边坐下。 浅淡檀香气息再次袭来,舒檀睫毛微颤,放在琴键上的手蓦然僵硬起来。 宋时聿浑然不觉,他非常虚心地开口:“想学钢琴,应该从哪里开始呢?” “舒老师。” 舒檀大脑轰的一声。 她眼前有短暂性空白,宋时聿的声音回荡在她耳边,字字清晰,低沉深重。 男人的温热气息近在咫尺,她慌忙别过脸,尽量保持语调:“认,认琴键...” 余光里宋时聿似乎轻笑了一声,舒檀鼻尖全是他的气息,她轻轻闭上眼,缓缓吸气又呼气。 她动作幅度很小地向左移了一小段,等宋时聿看过来,她轻声说:“靠得太近,手...伸不开。”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话,她伸手放在琴键上,示意了一下。 宋时聿微微扬眉,没说什么。 舒檀拿不准他是真的想学,还是只想逗她,动作微顿,“你...” 宋时聿左手放上琴键,指节分明,根根修长,他问:“怎么认?” 他神色很认真,舒檀微怔,也只好认真起来。 她先把手放在离自己最近的黑键上,缓了缓语气,“钢琴琴键一共88个,” “看黑键,两个加三个可以看做一组,五个黑键下有七个白键,对应着do、re、mi、fa…七个音...” 温软嗓音入耳,宋时聿垂眼,见她这么用心,倒不好再懒洋洋面对,敛了神色跟着她过了一遍琴键。 书架上的基础乐理书籍派上用场,舒檀给他介绍五线谱上的基础符号,扎扎实实教了半个小时,见宋时聿始终没有越界,提起的心慢慢放下来。 趁宋时聿还在熟悉琴键,她偏头,缓缓松了口气。 脱离教学状态,那张清透小脸上的紧张一览无余,宋时聿无声笑了笑,看了眼墙上的时间。 他开口:“今天就到这吧。” 今天? 舒檀刚因为结束而放松下来的心再次被拉起,这是意味着还有明天或者后天吗? 她不自觉微微抿唇,没说话。 宋时聿像没注意到这些,修长指尖在钢琴上点了点:“弹一首曲子给我听吗?” 舒檀抬头,对上那双清晰眉眼,一瞬间没了话。 看在他给自己买钢琴的份上... 她轻轻咬了下唇。 今天还没练习,大不了当练习好了。 舒檀自我安慰完毕,仰头问他:“你想听什么?” 宋时聿眼底划过丝笑,“什么都能弹吗?” 舒檀微顿。 倒也不是什么都能弹,只不过是有没有谱子的问题,但他如果对古典乐了解不多,曲子不冷僻,大部分她都能弹出来。 她有些迟疑:“你先说名字。” “不为难你,”宋时聿说,“你挑一首吧。” 他说着拿出手机,点开录音放在旁边,“适合睡前听的。” 他话语间蕴含的意思分外明显,舒檀有些脸热,慌忙收回视线,扫了眼面前崭新光亮的黑白琴键。 宋时聿已经从琴凳上起身,他站在钢琴前,视线温和。 舒檀缓缓移到琴凳中间,手指轻轻搭在琴键边缘片刻。 她没有抬头对上宋时聿的视线,下定决心般,纤细十指压下。 舒檀弹的是德彪西最出名的乐曲之一《月光》。 这首曲子曲调和缓,似晚风过境,新月倒映在茫茫海面之上,海面波光粼粼,海底暗潮涌动。 德彪西是近代“印象主义”音乐的代表,他构建出一个与众不同的梦幻世界,令无数人心醉神迷。 舒檀第一次听莱曼弹奏《月光》时被惊艳,直到现在,都对此曲爱不释手,无论听者对古典乐有无了解,这首曲子总能引起对方的深处共鸣。 宋时聿静静听着,在即将结束时,他从旁边的书架上抽出一本书,顺手拿过笔,在第一页上写了什么。 他停笔时,舒檀一曲正好结束。 舒檀仰头看他,眼里带着隐隐期盼,宋时聿含笑,夸道:“很好听。” 他把手里的书转到舒檀面前,却在她准备翻开时按住了封面。 舒檀动作微顿。 宋时聿:“一会儿再看。” 他与她四目相对,温声说:“晚安。” 舒檀的心像被轻轻撞击一下,她移开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宋时聿没离开,他站在原地,视线锁住舒檀,提醒她:“不礼尚往来吗?” 舒檀面色微红,知道宋时聿说一不二,她不说也得说,只好用小到不能再小的声音开口:“晚...晚安。” 宋时聿点评:“勉强合格。” 舒檀受不了,起身把他推出了琴房。 男人离开后,她关上门,回到钢琴旁边,打开那本书的第一页。 他的字很好看,笔力遒劲,字迹深重,带着随手书写的自然之态。 舒檀猛地合上封面。 - 舒檀逐渐适应在京城的生活,宋时聿的时间安排重新回到正轨。 连续两天醒来时他都不在,舒檀浅浅松了口气。 虽然他在家里也不会做什么,甚至称得上照顾,但她跟他不熟,难以在短短几天内就建立起深厚感情。 舒檀恢复了早睡早起的作息,对应的感受到饥饿,走廊外一片安静,她走到厨房,惊讶地发现里面正在忙碌的身影。 宋时聿家里,竟然有阿姨吗? 这个想法刚升起,对方察觉到外面的动静,一转身看见舒檀。 她面上立刻扬起笑容,擦了擦手,自我介绍:“你就是舒小姐吧?平时都是我照顾宋先生,前两天因为家里有事请了两天假,今天回来。我姓张。” 舒檀身形纤细,脸蛋白皙精致,一头黑发瀑布般披在身后,张阿姨一看就喜欢上她,语气热情:“刚起来吧?宋先生说您口味更偏中式,我准备了小笼包油条豆浆,您看看合不合胃口?” 舒檀点头道谢。 宋时聿怎么什么都知道...从奶茶到作曲家,现在连她的口味都一清二楚。 她记得买钢琴那晚两人吃的是法餐,昨晚出去时吃的德式烤牛排,宋时聿没和她聊过相关话题。 张阿姨把早餐端来外面,舒檀在餐桌前坐下。 见张阿姨一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舒檀有些不好意思:“您吃早饭了吗?没吃的话坐下一起吃吧。” 她起来时注意到时间才八点,比她之前在南城的作息更早些。 张阿姨忙摆手:“我吃过啦舒小姐,您吃吧。” 舒檀笑了笑:“您是长辈,称呼我就不要用‘您’了。” 张阿姨应了一声。 她面孔圆润,看起来很和蔼,舒檀把口中食物咽下去,问:“宋时聿早上也在家里吃吗?” 张阿姨说:“宋先生一般走得早,会在公司食堂吃,偶尔在家里吃。” 舒檀想象不出来宋时聿那样的人会在公司食堂吃饭。 18. 旧相识 她吃完早饭,张阿姨很快过来收拾碗筷,顺口问:“舒小姐中午也想吃中餐吗?除了忌口,有什么想吃的菜?” 除了忌口—— 宋时聿连她不吃什么都知道? 舒檀只好说没有,看着做就好。 张阿姨哎了一声,笑道:“舒小姐性格真好。” 舒檀笑了笑,转身去琴房了。 她仔细地把左边书架上的书一本本看过来,发现除三四排最佳视野上都是钢琴类相关书籍,上下几排摆着各种类型包含文史哲,工业科技方面的专业用书也不少,有外文有也有译本。 舒檀的视线在一本《莫泊桑短篇小说集》上停下。 停顿片刻,她的手在半空中转了方向,从书架上拿下这本书。 “没有爱情,没有理由,什么也没有,只因为一天夜里,卢塞恩湖上有月亮。” 一直到下午出门,舒檀脑海里还回荡着这句话。 翻开故事前,她印象最深刻的是妹妹鲁贝尔夫人说的那句“月光才是你的真正情人。” 然而整篇下来,舒檀不期然想到宋时聿在纸页上留下的那句话,也想起他说晚安时望过来的深重黑眸。 他写的是: “琴键之上有月亮” 舒檀面色微红,小心地把后座车窗开了一条缝隙,借助吹进来的冷风缓和热度。 - 梨园 舒檀是这里的熟面孔,她刚到门口,有人向里通知许京墨,另一人上前来带路。 梨园并没有雇佣很多人,除了门卫老爷爷和适量保安,其他工作都是许家的学徒在做,可以说,这里随便一个在院子里扫地的小年轻,都是许家的嫡系弟子。 舒檀落落大方,性格温婉,梨园上上下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大部分人都赞成许京墨,甚至会暗地里撮合两人在一起。 和舒檀一起进去的是许京墨的师弟,年纪尚小,眼神清澈,他边走边和舒檀聊天:“小舒姐姐,你今天是不是也是来看师父最后一次登台呀?” 舒檀点头。 小师弟遗憾地叹了口气:“师父还年轻,本来还能多唱几年呢,要不是——” 远远看见许京墨过来,他后面的话头倏然止住,“许大哥来了,不说了小舒姐姐,我先走啦。” 舒檀应了一声:“好,小心地上的雪。” 男孩朝她挥挥手,身影一瞬间消失在回廊下。 许京墨已经走到眼前,舒檀微微扬起嘴角,笑了笑:“你平时看着挺温和,小师弟怎么这么怕你?” 许京墨也笑起来,眉眼间温文气息一览无余,他无奈:“可能是年龄差。” 舒檀跟他一起往里走,许京墨偶然回头,抬眼看向外面,清楚地看见送舒檀来的那辆车。 两人并排,走进演出大厅时,许京墨没忍住,轻声问:“这次要在京城呆很久吗?” 舒檀脚步一顿,“嗯”了一声。 许京墨问:“那你现在住——” 舒檀微微偏头。 她总是礼貌的,性子温婉大方,很少打断其他人讲话,但这一刻,那双清凌凌的黑色瞳孔看过来,许京墨的话蓦然断了。 两人间寂静半晌,他嗓音微紧:“舒檀,我的意思是,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许京墨白玉般清和的面上染上几分担心,“如果遇到麻烦,可以直接告诉我。” 舒檀从他面上收回视线,猜到许京墨可能看见了送她来的车。 宋时聿把他的司机派给她了,今天送她来的是他之前常坐的黑色宾利。 京城是个小圈子,许京墨虽然很少跟她提到自己的生活,却不可能看不出来。 舒檀轻轻抿唇,“谢谢,我没有遇到麻烦。” 许京墨肉眼可见的着急,“可是我看见送你来的车——” 舒檀突然有些疲惫,语气微重,“这是我的私人生活,京墨。” 许京墨顿时愣在原地。 他看着舒檀下垂着的浓密睫毛,是很明显的拒绝态度。 他心里突然空了一大块,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离他远去。 许京墨声音紧涩:“是宋——”最后两个字没说出来,他自己止住话头,冰冷从指尖传递到大脑,严丝合缝地入侵他每一寸神经。 他有些费力地闭了闭眼,整个人像颓了下去。 舒檀没说话,视线移向温暖的大厅内。 她和许京墨本就没有可能,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是。 厅内大部分观众已经有序坐下,舒檀收回视线时,许京墨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 他笑了笑,音调很缓:“你的位置和原来一样。” 舒檀点头:“谢谢。” 两个人总共没说几句话,舒檀已经说了两遍“谢谢”,许京墨表情苦涩,转身临走前,问:“我们还是朋友吗?” 这句话卑微又带着乞求,舒檀从没见过许京墨这个样子,她偏了视线没去看他,“嗯。” 许京墨走了。 舒檀在座位上坐下。 她有些庆幸梨园的客人向来少,她和最近的客人中间隔了至少两米,不至于在公众场合下失态。 许京墨曾试探性与她聊起爱情,但舒檀从未动心,也说不清什么是爱。 也许她父母之间算爱。 但那不是舒檀想要的爱。 许老先生最后一次登台演出唱的是《春闺怨》,舒檀耳边隐隐响起“去时陌上花如锦,今日楼头柳又青!” “可怜侬在深闺等,海棠开日到如今。” 她垂眼,盯着外衣上的简洁图案出神。 身边椅子上突然有人坐下,舒檀微微偏头,是个女生,深棕色长发,面容看起来英气十足。 她正要收回视线,对方凝神打量她片刻,倾身凑了过来。 盛溪扫了眼身边一圈正在听戏的观众,压低声音,狠狠开口:“你离许京墨远点。” 舒檀微愣。 女孩是很明显的丹凤眼,却并不显得媚态,她肤色偏健康的小麦色,长发搭在肩后,天然一段风情使五官更加英气,眉形利落,鼻梁很挺。 舒檀没有贸然开口,视线从上到下扫过她。 她的眼神是温和的,并不带着审视,反而让人如沐春风。 盛溪瞥了眼她白皙清透的小脸,心里别扭,还是压低了嗓音显得人凶狠,“听见没有,离许京墨远点。” 被陌生人搭话的突然渐渐散去,舒檀终于开口,嗓音平缓:“你是他妹妹?” 盛溪没想到她根本不随着自己的思路走,眉毛一皱,“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舒檀像是忍不住笑了笑,没说话。 有时候人的善恶是能一眼看出来,她虽然不知道眼前的人为什么一来就是别扭又生疏的警告,但大概也能猜出来可能存在什么误会。 盛溪发觉威胁的对象不吃她凶狠那套,张了张嘴,顿了半晌没开口。 舒檀被这么一打岔,心思也拉了回来,注意力重新集中在台上,开始看最后一小段。 盛溪见她看的认真,抿紧唇瓣,一边觉得再次打扰不道德,一边又想来都来了,她不可能两手空空回去,只好坐在旁边,一脸憋屈地一会儿看台上,一会儿打量她。 19. 旧相识 舒檀一张小脸白皙清透,睫毛浓密微弯,嘴角始终带着笑意,看的投入又认真。 盛溪越看越难受,满脑子想的都是许京墨竟然喜欢这种类型的,那她不是一辈子都没机会了?! 她本就偏薄的唇抿紧成一条直线,眉毛微皱,有几分丧气。 台上剧目终于结束,舒檀偏头,发现她一直没走,温声问:“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她想到对方几次提到许京墨,微顿,“如果有比较着急的事,我可以帮忙联系他。” 舒檀的声音春风化雨,盛溪的凶狠言辞几乎说不出口,她顿在原地,好半晌才憋出一句:“不用你假好心!” 舒檀脾气再好,不代表她会忍受无缘无故的指责,这一次她没犹豫就拿出手机,接通了许京墨的电话。 “京墨,我在外面大厅。” “嗯,有点事,麻烦你出来一下。” 她语气温和,这行为放在盛溪面前却无异于挑衅,盛溪下意识握紧双手,后牙咬的死紧。 大厅内客人离开的离开,舒檀率先走出坐席,站在一边的过道上等许京墨。 任谁被平白骂几句心情都好不了,舒檀抬眼看向后台入口片刻,回头面对盛溪。 她的嗓音冷静又理智:“我不知道你和许京墨是什么关系,但这和我没关系,你们之间的矛盾应该自己解决,而不是牵连到别人身上。” 盛溪微愣,迅速开口:“怎么和你没关系,你明明有对象了,还和许大哥不清不楚,这不是你的问题吗?” 舒檀眉心微皱:“我什么时候和许京墨不清不楚?” 盛溪深吸口气:“我已经好几次看到你们在一起了,拍卖会你是最好的包厢,梨园你是中间vip座位,从你来京城第一天,许京墨的心思就都在你身上。” 舒檀从小到大的生活都是顺利的,前有父母,后有舒远,所有人对她无不面面俱到,在和许京墨相处时,如果没有那晚在酒店他想要进一步的明显动作,她没觉得那些有多特殊。 但眼下被盛溪一件件列举出来,她忽然也觉得,用“朋友”两个字来解释这一切,似乎的确有些单薄。 单薄的是最后一句。 朋友的心思不可能一直在一个人身上。 舒檀微默,抬眼时正见许京墨大步走来。 他看到舒檀的第二眼,注意到旁边的盛溪。 许京墨微微皱眉:“你怎么在这?” 舒檀问:“你们认识吗?” 许京墨看样子不想回答,顿了半晌,还是答了:“朋友的妹妹。” 盛溪不可思议:“许大哥,我才不是你妹妹!” 许京墨没看她,只是看着舒檀:“你怎么...” 舒檀缓和下心绪,笑了笑:“没有,只是她好像误会了我们的关系。” 他们已经说清楚并达成共识,没必要这时再提一遍。 舒檀交心的朋友不多,她很珍惜和许京墨的缘分,只要他退回朋友的范围内。 许京墨面色微凝,他看向盛溪,眼里有几分失望。 盛溪有些慌。 许京墨没说什么,嗓音微低,“我会处理好,时间不早,我先送你出去吧。” 舒檀摇头,“不用了,我...” “——宋时聿在外面等我。” 她第一次在别人面前提到宋时聿的名字,心跳顿时快了一瞬,又被她压下。 先借一借他的名头,应该没关系吧。 见许京墨没再说什么,舒檀松口气,微微点头,“我先走了。” 她没仔细看许京墨的表情,表面镇定地转身,一步步走出大厅。 舒檀是有些难受的。 她在京城本就没多少熟人,舒远被父亲抓着留在公司,老师莱曼在国外,除了钢琴,她几乎一无所有。 天色已经渐渐暗下来,檐角灯光一盏盏亮起,照亮一小方天地,红木栏杆映出微微绯色,有几分古时意境。 舒檀在原地站了一会,视线放远,又缓缓拉进,定格在刚刚被扫去了积雪的青石砖面上。 她好像该回去了。 但她又不那么想回去。 小雪簌簌下起来,耳边传来淡淡喇叭声响。 舒檀抬头。 一道修长身影站在梨园大门外,宋时聿单手松松插在口袋里,隔着院中大片空地,遥遥看过来。 舒檀眼圈有点红。 随口编出来,为了搪塞许京墨的理由,竟然真的发生了。 见她站在原地没动,宋时聿牵了下嘴角,抬脚走过来。 他身上依旧带着淡淡檀香,裹着几丝冰冷的风雪气。 舒檀有些出神地抬头望他,面颊被冷风吹得没了知觉。 他问:“不冷吗?” 舒檀鼻尖泛酸,不知道为什么,独自在京城的委屈突然在此时此刻汇聚到一起,她怕失态,慌忙低下了头,不敢和宋时聿对视。 宋时聿动作微顿,捻了捻指尖,抽出口袋里那只尚带些温度的手。 他轻轻抬起舒檀的下巴,动作轻缓地擦过她眼角。 指尖感受到一缕湿意,宋时聿帮她把发丝捋到耳后,抬手不轻不重地压上她发顶。 他揉了揉,似乎有些无奈,“陪你回南城吧,好不好?” 舒檀的嘴巴很小幅度撇了下去,她垂眼看向地面,摇摇头。 回去解决不了问题。 她睫毛很长,很卷,垂着眼睛看下面时,扇子似的,覆盖住整个眼睑。室外风刮得很大,乌黑眼睫微微颤动,宋时聿视线落在她身上,心里某个地方突然软下去一块。 舒檀在廊下站了很久,宋时聿耐心陪着。 寒风一阵阵刮来,沉色夜幕即将挂起,她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忽而抬头,“宋时聿。” 她语调平静,没有一贯和他对视的羞涩与不好意思。 “我们结——” 后面的话被一只温和手掌挡住,宋时聿眉眼清晰,深重黑眸看过来。 四目相对,舒檀率先抵抗不了,慌忙移开视线。 飞快的心跳被她狠狠压下,熟悉气息传来,宋时聿朝她走近一步,微微弯腰。 “我说过,不逼你。” 温热气息在耳畔停留一瞬,他直起身子,也松开了手。 他非常绅士地后退出一个安全距离,甚至微微侧身,给舒檀留足了缓和心情的空间。 舒檀咬了咬下唇,觉得自己刚刚好像过于冲动了。 那句没完全说出口的“我们结婚吧”只是她自暴自弃下的冲动选择,对两个人都不负责任。 宋时聿那句“不逼你”带来了一定的安慰作用,舒檀盯着脚下的深红色地板,心情在慢慢好转。 身边的修长身影从后退一步后,就没有再回头,舒檀恢复过来,又有些不好意思。 她伸手轻轻拉了拉宋时聿的大衣袖口,声音很小:“我们走吧。” 宋时聿眉梢轻轻挑了下,不动声色扫了眼她的清透面颊,见人已经缓和好情绪,指尖微动,没怎么犹豫地朝上向她伸出了手。 “牵一下吗?” 舒檀犹豫片刻,轻轻把手放了上去。 她不讨厌宋时聿。 宋时聿眼里划过些微笑意,两人刚要离开,身边身边大门忽的打开,一道身影大步走出来。 舒檀认出对方的深棕色长发,唇角微抿。 盛溪余光瞥见外面两人,她来不及惊讶平时少见的宋大少爷竟然真的会出现在这里,下一秒视线就放在了舒檀身上。 她自己都没喘过气来,眉心依旧因为刚刚在室内的谈话而隐隐皱着,然而看到舒檀明显比之前低丧的心情,盛溪脚步一顿,下意识把一切都归于自己,心里有些抱歉。 她在舒檀面前站定。 宋时聿扫了她一眼,正要把舒檀往身后带,盛溪开口,语带歉意:“舒小姐,对不起。” “刚刚是我误会你了。” 舒檀看向她,心头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她大抵能猜到对方应该是误会了她和许京墨的关系,却没想到她会这么认真地跟她面对面道歉。 这看起来似乎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清楚地看见盛溪面上的浓浓歉意,开口声音轻缓:“没关系。” “误会解开就好。” 盛溪仔细看了她几眼,不确定地问:“真的没事吗?” 舒檀摇头:“没事。” 两人一问一答,宋时聿站在旁边,反而被忽略了。 20. 旧相识 盛溪没看他,她直直看向舒檀,双眼发亮:“舒小姐,我可以...”她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我可以加你一个联系方式吗?” 她眼神认真:“真的很抱歉,我想补偿你。” 舒檀有些意外,她笑了笑,刚要拒绝,盛溪似乎提前看出来了,哀求般开口:“给我一个机会吧,舒小姐——” “舒檀,这是你的名字,我可以直接叫你的名字吗?”她像是想起什么,飞快开口:“我是盛溪,盛大的盛,小溪的溪。” 她面色真诚,舒檀的拒绝突然说不出口。 她正想拿出手机,蓦地感受到自己被牵着的手上传来的热度。 盛溪就站在两人面前,舒檀耳根子有些红,只好快速拿出手机,让盛溪扫了二维码,“这样可以么?” 她开口音调软软的,盛溪心里也跟着软了一块,忙让开路,“好了好了,谢谢你。” 她突然动作标准地鞠了一躬,“今天真的很抱歉!” 这动作一身正气,舒檀微怔,只来得及回头说一句“没关系”,转身就被宋时聿拉走了。 “宋时聿,你——” 后面的话她没问出来,感官早已察觉出了男人状态的变化。 舒檀噤声,小心地用余光看他。 宋时聿平时都是一副懒洋洋的样子,无论做什么都像放了慢动作似的,有种春山酿酒的闲散劲,一举一动慢性自如,好像什么都惊扰不到他。 但从大厅走向车子的一路,他走得很快,大衣下笔直长腿迈开的步子都比平时大。 舒檀被他牵着差点跟不上,用了些力想要抽回手自己走,却在动作的一瞬间被宋时聿察觉。 她心头一紧,慌忙抬头看他,蓦地察觉到那只握着她的手更紧了些。 宋时聿余光扫过她,放慢了脚步。 舒檀终于跟上他,她察觉到宋时聿的态度和之前不一样,却不知道为什么,也捉摸不透他的心情,小幅度把脸往围巾里埋了埋,到达车边之前,一直盯着脚下的路。 两人在车前站定,舒檀见他一直没有动作,轻轻抿了下唇,刚要伸出手自己拉开车门,却被宋时聿先一步抬手挡了挡。 他周身气压很低,舒檀眼睫微颤,视线里一只修长分明的手按住把手,轻轻打开了门。 舒檀坐进去时视线正好扫过他,宋时聿面色如常,眉眼如往常一般清晰疏冷。 他打开的是副驾驶的门,舒檀看了眼车前玻璃,外面小雪已经开始下起来,几片雪花落在上面。 身侧响起车门关上的声音,她回神,低下头去系安全带。 宋时聿比她后上车,安全带系的比她快,他微微侧眸,看过来的视线并不收敛,似乎是故意让舒檀知道。 舒檀本就因为他变化的心情而有些忐忑,察觉到他有如实质的目光,握着安全带的手渐渐收紧,心也微微提起。 她在宋时聿视线的笼罩下系上安全带,伴随着“咔嚓”一声,她短暂地松了口气,却在下一刻意识到,宋时聿并没有收回视线。 身边没有任何动静,宋时聿也没有准备开车。舒檀微微偏头想躲过他的视线,车内温度过高,她脸颊有些发热。 她没说话,双手放在腿侧,身体因为紧张不自觉绷紧了,压力尽数压上座椅,舒檀低着头把脸裹在围巾里,尽可能缩小自己在车内占据的空间。 在眼睛要被埋住的前一刻,宋时聿微微倾身,拽住她围巾下摆。 舒檀的心跳停了一瞬,围巾被宋时聿一点点抽走,像在拿掉她最后一道屏障。 “舒檀,”他开口,嗓音淡淡:“转过来。” 舒檀不敢动。 围巾被他抽走,放在了自己怀里,车内足够温暖,舒檀却感觉脖子凉飕飕的。 她不知道自己又哪里惹到了宋时聿,还没完全恢复的情绪又涌了上来,她心口闷着些委屈,嘴巴一撇,眼圈一下子红了。 宋时聿一直看着她,她今天穿了件暖白色羽绒服,围巾拿走后,纤长脖颈露出来,从锁骨到脸颊都白皙细腻。也许因为紧张,卷翘睫毛微微颤着,鼻尖小巧,唇色微粉,不像已经上完大学的毕业生,像个高中生。 他克制着收回视线,眼神平静,向后靠上了椅背。 舒檀虽然没看他,余光却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见他没有了下文直接靠上椅背,委屈之余,还有些忐忑。 这么短短几分钟,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哪里又得罪了宋时聿。 车内的沉默让人窒息,舒檀把下唇咬了又咬,终于小声开口,“宋时聿。” 男人靠着椅背,双手环胸,淡淡应了一声。 他没看她。 舒檀心里不知是失落还是放松,她在心里给自己打气,轻声问:“你生气了吗?” 宋时聿:“嗯。” 他毫不犹豫的回答让舒檀懵了一瞬,她下意识问:“为什么?” 宋时聿闭上眼睛,没说话。 舒檀没遇到过这种情况,她顿在原地,想开口,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半分钟过去,下唇快被她咬出印子,舒檀一点头绪都没有,她抬头小心地看向驾驶座,见宋时聿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好像睡着了。 舒檀微微睁大眼睛,不可思议。 她在想宋时聿到底在为什么生气,他竟然睡着了。 舒檀小脸微皱,赌气般偏过头看窗外。 外面落了一层雪,她越看越难受,伸手解了安全带,下一秒打开车门。 舒檀动作飞快,宋时聿听见声响睁眼时,她已经“砰!”的一声关上车门。 她力气极大,不满通过巨大的声音精准传递过来。 宋时聿眼底划过丝惊讶,随即又被笑意取代,见那道身影越走越远,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侧身解开安全带下车。 外面比车里冷了几倍,舒檀没有围巾,出去没一会儿小脸就被冷风吹得微红,身后传来不轻不重的脚步声,她心底蕴着低落情绪,刚想加快步子,领子在下一刻被后面的人拎住。 微温指尖从她后颈擦过,舒檀脚步骤停,下意识缩了缩。 宋时聿轻而易举就把她整个人转了个方向面对自己,他双手扶着舒檀,和她四目相对。 舒檀不看他。 宋时聿无奈:“看着我,舒檀。” 他问:“你跑什么?” 舒檀看着地面,心里的委屈这时候好像要溢出来。 她心口闷闷的,声音被冷风裹挟,很小:“明明是你先的。” 宋时聿:“我先什么?” 舒檀低着头,视线落在地面的雪花上,“你为什么生气?” 宋时聿没说话。 舒檀心里又开始堵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纠结宋时聿的情绪,甚至更深一步,想知道他为什么生气,他们明明是不相干的两个人,宋时聿怎么会影响到她。 一个星期之前,他们都不认识对方。 她后退一步挣开肩膀上的双手,抬眼。 坐进车里那次之后,这是她第二次正面和宋时聿对视。 舒檀愣住了。 宋时聿瞳孔很黑,眼里夹杂着无奈和心疼,薄唇微抿,看起来有几丝不自然。 不是云淡风轻,也不是冷漠从容。 复杂思绪涌上心头,舒檀一时开不了口:“你...” 宋时聿紧紧盯着她:“你很怕我?” 21. 旧相识 舒檀摇头。 她只是还没适应和宋时聿那么近,也应付不了他偶尔靠近的举动。 两人在雪里站了一会,女孩柔软蓬松的乌黑发丝上落了几片雪花,宋时聿无声叹气,终于开口:“你到现在都没加我微信,不记得了?” 舒檀的呼吸有短暂的停顿。 反应过来后,她简直想把自己埋进雪地里。 她瞬间想到刚刚在梨园门口给盛溪扫微信二维码的时刻。 原本以为宋时聿是觉得她停留的时间太长,没想到是因为他们之间到现在还没加微信。 和盛溪是第一次见,和他却已经同个屋檐下数天了。 柔软唇瓣抿了又抿,舒檀小声说:“...我现在加你吧,好吗?” 宋时聿冷呵,没说话。 舒檀理亏在前,拿出手机。 纤细手指被屏幕照亮,她的指甲修剪的干净净净,指尖粉嫩,连骨节都小巧。 舒檀顺利地找到宋时聿的号码,复制粘贴到搜索框内,男人挺拔修长的身影就站在面前,她察觉到头顶的视线,没仔细看他的头像名字,指尖一点就把好友申请发了出去。 她刚松口气,正要和宋时聿说让他通过一下,顺便缓和下两人间的气氛,一低头就发现眼前的联系人界面已经换了个样子。 他已经成为了她的好友。 舒檀动作微顿。 加他好友...这么容易吗? - 两人重新回到车上,舒檀注意到驾驶座上自己的围巾,下一秒收回视线。 宋时聿把围巾递给她,开车。 车子开上街道,舒檀的手藏在围巾里,犹豫片刻,“我们回家吗?” 宋时聿“嗯”了一声。 舒檀不说话了。 两人在一起,多的是这样的静默时刻。宋时聿以前觉得顺其自然不错,今天改变了主意。 他向旁边扫了一眼,用闲聊般的语气问:“平时听什么歌?” 舒檀微怔,心里下意识要泛起紧张,注意到宋时聿面向前方,没有投来充满压力的视线,她缓缓放下心,“不同风格都听一些。” 大部分人对钢琴家的印象大多是体面高深,对古典音乐更有深深壁垒,如果不是对方主动问起,她不会发表自己对音乐的见解。 舒檀把握不了宋时聿对古典乐的了解有多深,好在莱曼在教学中一向告诉她要博采众长,要是宋时聿想聊流行乐或其他,音乐的底层逻辑毕竟相通,聊天不至于冷场。 她说完缓缓松了口气,正猜想宋时聿平时会听什么音乐,听到身边的声音:“想听歌可以连蓝牙。” 舒檀没想到他竟然是要她放,正要脱口而出不用,余光瞥见宋时聿疏冷侧脸,又咽了下去。 她微低下头打开手机,连上蓝牙后,开始犹豫着该放什么。 宋时聿会喜欢什么歌,摇滚,流行,民谣? 舒檀在脑海里一一提出又排除选项,车内安静了许久,宋时聿开口:“有个性推荐吗?” 舒檀:“...?” 宋时聿让她给他推荐? 她一下没明白过来宋时聿的意思,男人侧了下头看过来,“音乐软件里的个性推荐。” 他的视线从舒檀的手机屏幕上扫过,意思非常清楚:“个性推荐第一首,列表顺序播放。” 这看似是个很寻常的建议,舒檀却在点开个性推荐后,瞬间明白过来。 她的脸一点点红了。 音乐软件大数据的推荐非常精准,她快速扫了一眼,里面的歌曲和她平时听过的那些风格无二。 梨园到南浦的距离说远不远,说近却也不近,要是回去的时间够长,一整个推荐表单放下来,不用她说,宋时聿也知道她平时听的都是什么歌。 舒檀学的是音乐,当然明白音乐和人的情绪性格相通,看一个人平时听什么,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这句话不是没有道理。 葱白指尖悬在屏幕上,宋时聿偏头,“不方便吗?” 嗓音清晰,调子微沉,也许是心理作用,舒檀总觉得平静下藏着点轻微笑意。 他不应该叫宋时聿,叫宋狐狸算了。 舒檀第一次这样不礼貌地给别人起绰号,她咬了下唇瓣,点开个性推荐里的第一首歌。 悠扬小调响起,肖邦的夜曲一出来,舒檀感觉自己几乎像被刨白于宋时聿面前,她小幅度向旁边扫了一眼,寄希望于宋时聿对古典音乐一知半解,根本听不出来这曲子是什么意思才好。 音乐维持在一个稳定的调子里,有轻快也有深重,舒檀不动声色地在心里慢慢合着拍,计算高潮来临的时间,庆幸这不是那首出了名优柔轻缓的降E大调。 她现在还记得在梨园时宋时聿身边的男人脱口而出的调侃。 音乐在车里缓缓响着,宋时聿注意到舒檀放松的小动作,扫了眼车前屏幕,问:“喜欢听肖邦?” 他怎么一听就听出来了?! 舒檀心头一跳,抿着唇瓣半晌没开口。 音乐是触及心灵的艺术,舒檀犹豫又纠结。 她还没做好对宋时聿完全敞开心扉的准备,却又不由自主的发现,在男人的步步紧逼下,大门似乎已经有打开的趋势。 舒檀垂眸看自己身上的围巾,余光碰巧和宋时聿扫来的视线相撞,她倏地收回视线,面颊发烫。 肖邦的乐曲在车内悠扬响着,舒檀轻轻咬牙,想从宋时聿这里扳回一局。 宋时聿因为久久没得到回答再次投来了视线,舒檀心里一颤,不假思索:“肖邦是每个钢琴家的必修课。” 所以—— 她的歌单里出现他的夜曲并不代表什么。 舒檀说完,心跳不仅没平复,反而跳得更快,她紧抿着唇瓣,小幅度向左侧偏了视线。 宋时聿哪能听不出她平静语气下的别扭和声明,他眉梢一扬,赞同的“嗯”了一声,又夸道:“很棒。” 谁要他夸了! 舒檀气得咬牙,然而左思右想,也想不出第二句类似的话,甚至有过度解释就是掩饰的嫌疑。 她索性看向窗外不理他,车里放出的音乐一声都没进耳朵里。 宋时聿笑意明显:“鲁宾斯坦不错。” 舒檀想捂住他的嘴让他别说话了。 不同钢琴演奏家有不同的演奏风格,抛开上世纪出名的钢琴演奏家录下的唱片,当代也有很多年轻或年长经验丰富的演奏家会弹奏过去的大师作品。 宋时聿不仅听出来这是肖邦,连演奏者都听出来了。 这几乎是在变相地告诉她,他对古典乐的了解并不浅薄。 舒檀心中郁郁,为他挖坑让她在音乐中透露出自己而羞恼。 路口绿灯亮起,宋时聿向左打方向盘,问:“这是哪一首?” 舒檀闷闷道:“B大调第三号夜曲。” 宋时聿注意到她微低着头,耳根子从音乐放出来那刻红到现在,唇角微扬。 他虚心请假:“B Major是B大调的意思?” 舒檀都不用抬头看他,也知道宋时聿这会儿肯定在笑,他连肖邦和鲁宾斯坦都能听出来,还会不知道major是大调吗? 这人真是坏透了。 舒檀自己都没注意到,她的唇瓣正微微撅起,衬得小巧唇珠明显,柔软又可爱。 车内空气陡然寂静,她侧过头看右边车窗,却正正和宋时聿对上视线,男人显然还在等着她的回答,一双黑眸有些惊慌地微微放大,舒檀瞬间收回车窗上的视线,轻轻“嗯”了一声。 他们上车时天色有些暗,宋时聿顺手打开了车内顶灯,暖光下,舒檀微翘着的唇瓣覆上一层光泽。 他的目光在那抹浅粉色上停留片刻。 再开口时,宋时聿收回视线看向前方,嗓音带笑,调子有些低,“Nocturne呢?” 他的声音低沉清晰,读英语时有种特别的深重气韵,舒檀毫无欣赏之意,她以为宋时聿在故意逗她,咬了下唇瓣,一字一句出声: “夜曲。” 旧相识 问答结束后,宋时聿没再开口。 第三首曲子播放到一半,舒檀远远看见熟悉的建筑,提起的心终于放下。 车子稳稳停下,她没等宋时聿绕过来,自己开车门下车,径直往电梯入口走。 按下电梯时,她注意到男人走在后面几步,拿出手机接了个电话。 电梯门应声打开,舒檀抬脚的动作顿了顿,片刻迟疑后,没等宋时聿,直接进了电梯,一抬手按下关门键。 另一个电梯在20楼,她大概算了算,等她上去又下来,少说也是几分钟之后。 右上角的楼层不停变化着,舒檀平静下来,回想起今天发生的一连串事故。 她心里还堵着气,一时也忘了刚来时她是怎么处处躲着宋时聿,现在不仅敢在他面前摔车门,还胆大包天地让宋时聿自己在下面等电梯。 舒檀轻轻抿了抿唇角,有些懊恼。 她之前明明不是这样的—— “叮”的一声,电梯到达17层,舒檀走出电梯,解开指纹锁进门。 她换了拖鞋坐到沙发上,手机上方弹出了之前设置的提醒。 舒远的电话在同一时刻打进来,舒檀点了接听,一边打开客厅电视。 “姐?” 舒檀应了一声:“等一下。” 今天是莱曼在音乐节演出的日子,她把手机上的直播画面投放上去,距离正式开始还有三十分钟,她的注意力回到手机上,“什么事?” 舒远隐约听到舒檀那边的英文介绍背景音,习以为常,“小年之前我就到京城了,下周的机票。” 舒檀:“嗯,爸妈呢?” 舒远:“还管爸妈,他们都要把你卖了你还帮着数钱呢?” 舒檀沉默。 舒远接着道:“我在南浦买了一套房子,这几天叫阿姨过去打扫卫生了,最早明天就能搬进去,你住过去吧?” 舒檀想到他之前说要她搬出去,本以为他是开玩笑的,毕竟舒家扎根南城,以舒远的性格不可能在京城再买套房。 她微顿:“不用这么麻烦——” 两人在一起生活了几年,舒远几乎是立刻发现她语气里的松动,他不可思议:“不是吧,姐,这才几天啊?” 舒檀的脸瞬间红了,“我们...” 她顿了几秒不知该怎么解释,只好干巴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 “这就我们了?”舒远瞪大眼睛,“你别被骗了啊姐。” “宋时聿哪是什么好人?” 舒檀心里对宋时聿还有些愧疚,她下意识帮男人说话,“不是这样的。” 她思绪很乱,一边对宋时聿总是逗她给她挖坑气恼,一边又发现宋时聿对她的所有行为包括摔车门发脾气等都照单全收,好的坏的交杂在一起,她索性把这些都讲给舒远,略去了自己偶尔心动脸红的瞬间。 前者无可评判,后者却是很明显的,没有人有义务承担另一个人的情绪和脾气,宋时聿从一开始就在包容她。 对面一直没说话,舒檀想了想,补充道:“除了这些,他平时都没做什么。” 舒远:“...说这么多,你是想说他脾气好吗?” 舒檀不停的给自己做心理建设,见舒远理解了她的意思,不自觉松了口气,“嗯。” 舒远笑了下,语气里有股咬牙切齿的味道:“脾气好是他应该的,”他想到什么,话锋一转,“而且谁知道他不是对所有人都脾气好,中央空调知不知道?” 舒檀:“?” 舒远脑海里隐约浮现出宋时聿的面孔,印象里男人看起来就是一副不好惹的疏冷模样,视线落在谁身上都会徒增一种莫名其妙的紧迫感,好像稍微慢了一秒就耽误他赚了几个零似的。 自从知道宋时聿是舒檀的联姻对象,他看对方就哪哪不顺眼,别人不知道,他却清楚得很,舒檀从小被爷爷和家训耳濡目染,越界的事情从来不做,有失体面的举动更是敬而远之。 姐弟最初见面时,舒远惊讶于舒檀从不会有过激的感情,好像天塌下来她都是那幅端庄稳重样子,再开心的事情到她面前,也只是浅浅扬一下嘴角。 两人相处多年,又是亲姐弟关系亲密,舒檀才渐渐会在舒远面前显露出几分活泼生气,会和他拌嘴吵架,会一气之下把他的翡翠白菜带走。 现在发现宋时聿短短一个多星期就做到这些,舒远心里顿时敲响警钟。 宋时聿表面闲散,交手几句就知道深不可测,他不相信这样的人会有真心。 两家联姻是各取所需,感情牵扯上利益,他不会让舒檀成为其中的牺牲品。 舒远深吸口气:“姐,你听我的。” 他顿了顿:“宋时聿是宋氏的总裁,他脾气好是出了名的,你别因为这一点就以为他人很好。” 舒檀微顿,半信半疑:“真的吗?” 宋时聿看起来不像脾气很好的样子,但她没见过他面对其他人是什么样子。舒远平时跟着舒父出入各种场合,这一方面,他确实比她了解的多。 舒远还没回答,舒檀已经信了大半,她心里不自觉有些空落落的,一瞬间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唇角轻抿。 舒远:“我干嘛骗你,宋氏产业那么多,宋时聿要不是八面玲珑,怎么可能谈下那么多合作?” 他越说越理直气壮,强调道:“爸和他最近有合作,他脾气好是正常的,姐,你别被他骗了。” 耳边舒远仍在絮絮叨叨,舒檀微默,脑海里浮现出宋时聿那双总是蕴着笑意的眉眼,温软嗓音低了几分,“知道了。” 舒远没在她身边,也能想象出舒檀此时的状态,他没有继续提宋时聿,安慰道:“你不了解他,这很正常。” “脾气是最不值一提的,”舒远语重心长,“许京墨不也对你很好吗,你们还认识那么久,我不信他对你没所图。” “把宋时聿当成第二个许京墨就好了。” 生在名利场,舒远才不相信有什么真心,曹雪芹在《红楼梦》里说富贵温柔乡才找得到真情,任凭宋家是金山银山,宋时聿肃清宋家旁系这么些年,心里还能有几丝感情。 舒檀挂掉电话,下意识往门口看了眼,宋时聿还没回来。 她收回视线,强迫着自己不去多想。 媒体直播已经打开,屏幕左下方开启了倒计时。 京城是傍晚,波士顿还是早上,莱曼是举世瞩目的钢琴演奏家,媒体一早得知他会在音乐节上和固定搭档进行三重奏,不远处出现接送专车,车子停下,有人恭敬地拉开后座车门。 熟悉的面孔出现在电视屏幕上,舒檀抛去心底的微微失落,目光变得柔和且敬仰。 莱曼今年五十岁,一头白发微卷茂密,他穿着剪裁得体的昂贵西装,身形笔直清瘦。 高挺的鼻梁和深邃眼窝彰显出他年轻时的深隽俊逸,镜头和他保持在一段合适的距离,前面一段是入场,舒檀认真看着,嘈杂人声间,有记者在旁发问。 “莱曼大师,有消息报导您昨天出现在纽西音乐厅,是为了欣赏由康斯纳总指挥、年轻钢琴家米萨独奏的巴托克《第一钢琴协奏曲》吗?” “米萨宣称乐团的平均年龄不超过30,希望代表本世纪年轻音乐家向巴托克大师致敬,然而许多人指出这次演奏是一次无比丢脸的‘东施效颦’,您怎么看?” 莱曼是很温和的人,身为本世纪经验丰富且技巧超群的钢琴家,除了音乐会,他甚少公开露面,更罕见评价其他任何形式的钢琴演奏。 这一次,他却停下了脚步,温和儒雅的男人面对镜头微微颔首,“巴托克是很好的作曲家。” 记者眼睛一亮,像猫发现了眼前的鱼,紧接着问道:“那么您认为这次演奏是否成功?这一代的年轻音乐家是否能承前启后,开创一个全新的音乐时代呢?” 舒檀在首演和巡演时接受过记者采访,无一例外都中规中矩、温和且不带任何攻击或侵略性。她以为大多数采访都是这样,这次记者的一连三句话,却让她感受到一阵浓浓的引战意味。 第 31 章 夜幕降下,连空气都变得寒凉起来。 黑色迈巴赫急骋而来,在门口才堪堪停下。 服务生余光扫了眼车牌,又敛去神色,恭敬地弯腰,引车主进门。 李公子到的时候,宋时聿和沈延淮已经坐在室内。 这是他们常谈合作的包厢,门上悬着暗红色牌匾,进门一小汪池水涓涓流动。 靠门处灯色昏暗不甚清晰,越往里走,被屏风遮挡着的紫檀木方桌露出一角,光线也清明起来。 李闵一眼看见坐在桌边一侧的宋时聿。 他正和沈延淮谈到什么,开口语气不咸不淡。 “沈延淮,对事不对人。” 灯光扫上那双疏冷眉眼,仿佛所有人事物都自动远了三分。 沈延淮笑了下正要说话,一眼瞥见姗姗来迟的李大公子。 他起身,热情和分寸都拿捏得刚刚好,让李闵在他旁边的位置就坐。 李大公子看一眼宋时聿,又收回视线。 他似笑非笑,“这么小的蛋糕,宋总也想来掺一脚?” 宋时聿心情似乎不佳,扫了眼手上的牌没理他。 沈延淮笑笑:“他顺路被我拉过来的,不参与合作。” 李闵轻哂。 估摸着这沈大少爷刚上任,怕他在合同条款里下套,拉了宋时聿来做军师。 他顿时没了兴趣,在旁边坐下后,见沈延淮熟练地切牌发牌,蓦地出声:“沈总对会所建设有什么好建议吗?” 沈延淮之所以把宋时聿拉过来,就是因为不想应付李闵这些乱七八糟的问话。 “我没学过设计,装潢那些交给你们团队就行。” 沈延淮侧头看了眼宋时聿,“去年南园那块酒店的建设不也是交给你们,我看好评如潮啊。”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李闵面色微僵。 去年的合作他磨了好久才和宋时聿谈下,这老狐狸装的神神在在,一副云淡风轻不理世俗模样,谈起条件却丝毫不手软。 宋氏有地皮,他李闵手底下的设计团队也是国际知名,最后反倒变成他们求着想要合作,利益也被减了个彻底。 明面上设计团队沾了所有光,钱却都进了宋氏的口袋。 薄薄几张纸牌被李闵手中力道压得微弯,他冷声开口:“听说沈少爷最近打算做一款综艺?” “主设计师之前正好辅修过西方古典音乐,下个月就可以出草图。” 沈延淮表情微妙,瞥了眼宋时聿。 后者握着牌,修长指尖一张张展开牌面,模样懒散。 他出了个对子。 李闵见他毫不在意地打牌,心口堵着的那口气今天非出不可。 老爷子的告诫被撇在一边,他沉声说了个“过”,再度开口: “设计团队建议在一楼大厅摆架钢琴,再请个钢琴家,沈总觉得怎么样?” 正巧轮到沈延淮出牌,宋时聿毫无征兆地抬眼扫向对面,往后靠时,单手松了松领带。 沈延淮觉得这个想法不错。 他直接问:“那得选个好点的,你有人选了吗?别挑个水平差的坏了名声。” 李闵笑笑:“听说宋总的未婚妻是钢琴家...我看现在音乐会都没几个人看,不如做个人情。” “熟人好说话嘛,是吧?” 宋时聿指尖搭上桌面,有一搭没一搭的敲了两下。 紫檀木桌面衬得那双手格外修长,冷白肤色落在灯光下,像精心雕琢的艺术品。 他弯了弯唇角,没说话。 李闵视线移向别处,淡淡散了口气,漫不经心:“说个人情价?” 沈延淮坐在二人中间,再迟钝也发现不对劲。 几人手边都搁着玻璃杯,杯中泡的是茶叶。 浓郁茶香经过热水蒸腾,余味淡淡。 宋时聿杯中的茶余一小半。 他唇角弧度愈发明显,非常斯文地晃了晃茶杯,“我太太一场音乐会的价钱,你应该付不起。” 李闵轻嘲:“古典音乐日渐式微,有什么付不起的。” 宋时聿所有的耐心都用在舒檀身上,李闵直直往枪口上撞,他唇角也没了温度。 “大概是李少爷包养小情人的十倍,你掂量掂量,试试请不请得起。” 他语调轻缓,声音平静,不听内容,谁都觉得他是在中肯分析。 李闵听出了异常明显的羞辱。 上半年他豪掷千金和自家公司一位小职员谈恋爱的事情曝光,不仅公司名誉受损股价大跌,他还被父亲叫回家训了一顿,指责他败坏家风。 李闵冷笑:“怎么,宋总对别人家里的八卦这么了解?” 合作约谈偏到这个程度,宋时聿没了心情,他扫了沈延淮一眼,“休明明天下午回来,要请人早点开口。” 李闵面色难看。 宋时聿起身离开座位。 他和李闵个子不差多少,气定神闲的气质显得整个人更胜一筹。 宋时聿向包厢外走,语气淡淡:“不想项目破产,就尽早打消这个心思。” 宋俭在外厅候着,见宋时聿面无表情出来,几步迎上去。 宋时聿扫了他一眼,似乎想到什么:“我记得你茶叶过敏?” 他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没进去,宋俭点头,“怎么了吗宋总?” 宋时聿脚步微顿,拿出手机打电话。 宋俭不明所以。 电话还没接通,宋时聿盯着屏幕半晌,把手机递给了宋俭。 他言简意赅:“说我茶叶过敏。” 宋俭怔了片刻才去看屏幕,电话已经接通,“舒檀”二字赫然眼前。 “......” 宋时聿那双黑眸沉沉看了过来。 宋俭几乎拿不稳手机。 对面一时没有说话,他点开免提,嗓音尽量平稳。 “舒小姐?” - 舒檀从没听说过有人会对茶叶过敏。 她接着电话,一边看了眼墙上挂钟的时间。 接近晚上十点。 她有意识躲了宋时聿两天,刻意错开他每天离开和回家的时间,也是现在才知道,他今天还没回来。 宋俭在电话里的语气很可怜,说宋总明明茶叶过敏,为了谈合作,还是把一整杯茶喝了。 舒檀不知道过敏是什么症状,心里下意识泛起紧张,“要去医院吗?” 宋俭微愣,一时不明白宋时聿的目的是什么,就见男人偏头向门外扫了一眼。 他马上道:“还没有到去医院的程度...” “现在就是特别虚弱,”宋俭斟酌着语气,“宋总不让我们碰他,舒小姐,能麻烦您来接一下吗?” 第 32 章 舒檀到达浮砚门口时,一眼看见站在罗马柱旁的修长身影。 室外温度低,寒气也重。 舒檀轻轻抿唇,车子停下后,下车走到宋时聿面前。 她穿着雪白的长款羽绒服,领口拉到下巴,显得面孔白皙小巧,都没有巴掌大。 舒檀仰头看他,声音被风雪裹挟,有些轻:“要去医院吗?” 宋时聿没说话。 他掌心向上,朝她伸出一小段距离。 舒檀十指掩在羽绒服的袖子里,见此不安地往里收了收。 宋时聿知道那晚在车里把她吓到了。 他很有耐心地等着,并未收回手。 舒檀唇瓣抿得越发紧,不自觉对上那双沉敛黑眸,眼睫微颤。 她本能害怕那晚的宋时聿。 也才意识到,宋时聿之前的温和装的太好,好到她几乎放松了警惕。 舒檀小幅度向后藏起了手。 她一点儿轻微的小动作都逃不开宋时聿的视线。 男人的目光落在她发顶,垂在身侧的指尖不自觉相碰。 小雪簌簌下了一会,宋时聿闭上眼睛,抬手按了按太阳穴。 舒檀并非不担心他的情况,清透乌黑的眸子里染上担心。 她并不往前,小声劝道:“去医院看看吧。” 宋时聿颔首。 他正要走下台阶,忽地微微趔趄,像是头晕,小幅度向左侧偏了偏。 舒檀心里一紧,下意识上前扶住他。 她一靠近便闻到淡淡檀香。 余光注意到他微微苍白的面色,舒檀心里那根弦微微绷紧了。 她把脑海中有关他的好与坏通通拂去,一边给宋时聿借力,扶着他走向下方停靠的车子。 她没想到宋时聿的过敏这么严重。 收到医生一脸严肃的“需要住院观察一晚”的通知,舒檀微怔,道谢后,很快赶到宋时聿所在的病房。 他住的是高层的单人间。 打开门,一眼看见大面积雪白的墙壁,不远处窗户上挂着淡色窗纱。 病床前摇起了一部分,宋时聿闭眼躺着。 上方冷光落在他清晰深隽的眉眼上,显得整个人沉静。 似乎是不舒服,他的眉心微微敛着。 舒檀放轻动作进去。 刚关上门,转身时,宋时聿已经睁开眼睛。 他向她投来平静的一眼。 舒檀微微抿唇。 她走到病床前,轻声开口:“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宋时聿垂下视线。 他的目光聚焦到身上雪白的被子上。 声音比平时轻,有些哑:“不舒服。” 舒檀没有照顾人的经验,好半晌才开口:“你...吃晚饭了吗?” “有什么想吃的,我打电话和张阿姨说,让人送过来,好吗?” 宋时聿在她面前一直是懒洋洋,云淡风轻的。 他总是事事从容,好像不会被任何事扰乱心神。 舒檀没见他这个模样。 男人陷在病床雪白的枕头里,一只手无意识搭在床沿,露出小截冷白手臂。 被子盖在他身上,一时竟分辨不出哪样更白。 似乎觉得顶上灯光有些刺眼,他微微侧头,领口被带开了一些。 舒檀把他的露在外面的一小截手臂放回被子里。 他皮肤的触感是温凉的,舒檀指尖的温热清晰传递过去,好像一小把火烧到了冰雪面前。 宋时聿闭着眼,反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冰凉顺着皮肤直通到毛细血管,舒檀微微瑟缩,没有立刻收回手。 他看起来并不打算回答。 舒檀有些担心。 她咬了下唇瓣,犹豫片刻,没被握住的另一只手伸进被子里。 牵上了他的大手。 舒檀的手不算大,十指纤细。 宋时聿的手可以把她完整包裹住。 男人终于睁眼。 他垂眸,看了眼女孩担心的小脸。 “怎么?” 舒檀:“你饿吗?吃点东西吧...” 宋时聿嘴角弯了弯。 他注视着舒檀乌黑的眸子,始终没移开视线。 “帮我倒一杯水吧。” 舒檀松了口气,正要走开。 宋时聿拉住她的手,十指相扣。 他扫了眼旁边矮柜:“这里有。” 舒檀用一只手给他倒水,动作难免笨拙。 玻璃杯递到他面前时,她注意到宋时聿眼里的丝丝笑意。 她撇开视线不去看他。 房间里很安静,窗纱拉着,隐约听见外面寒风呼啸。 舒檀没忍住,语气半责怪半担心: “茶叶过敏...就不要喝茶了。” 她来的路上查了茶叶过敏的症状,那些图片全都超出她意料之外。 舒檀的目光在宋时聿身上扫了一圈。 男人穿着衬衣,被子盖到胸口,她没看出来什么。 宋时聿注意到她的视线,嘴角微扬。 他作势要扯开领口,抬起的手被舒檀在半空中急急拦住。 她面色微红,声音很小:“不用了。” 宋时聿微微侧头,让她看半露出来的修长脖颈。 连接锁骨的那一小片冷白皮肤上红了一片,格外显眼。 舒檀看过去,视线一触即分。 她心里蓦地漫上心疼,密密层层。 海水越过安全防线,毫无征兆地朝她奔涌而来。 她鼻尖有点酸,慌忙低下头。 眼圈微红。 宋时聿抬了抬她的下巴。 “哭了?” 舒檀偏头躲过他的手,咬着唇瓣不出声。 宋时聿:“只喝了一点,不严重。” 他食指勾了勾舒檀下巴,力道很轻。 逗猫似的。 “心疼我?” 舒檀的脸颊因为他直白的话语渐渐升温。 她抿着唇。 “为什么喝?” 宋时聿音调低,安静下显得缱倦温和。 “谈生意啊。” 舒檀望着他,脑海里不自觉浮现出过去父亲喝多了回家的样子。 意识都不甚清醒。 另一只手一直被宋时聿握着。 她咬着唇瓣,乌黑眸子看过去。 “是因为...我们家里的合作吗?” 宋时聿有些意外,倒没否认。 “有一点关系。” 舒檀有些愧疚。 她微低下头,音量渐渐小下去:“不用这样的。” 宋时聿朝她招手,拍了拍床边,“过来。” 舒檀在床沿坐下,只占了一小片地方。 宋时聿松开她的手,改为搂着腰。 她实在瘦,男人长臂一伸,就把她半圈入怀。 没有身体接触时不明显,纤薄背脊一贴上男人身前,舒檀就不自觉缩了缩。 她像只无处可逃的猫,被男人轻而易举揽进自己的领地。 薄薄气息洒在耳边,舒檀有些不适应地偏头。 纤长脖颈露了出来。 她颈侧皮肤白皙细腻,几乎能想象,只要用一点力,就会留下印子。 宋时聿一手揽着她,起身,贴近她颈窝。 “别怕了,嗯?” 他没延续之前的话题,低低开口,“没有你允许,我不会对你做什么。” 舒檀说不清自己到底怕宋时聿什么。 这两天盛溪热情邀请她出门,不仅经常在一旁围观她和梁翊、布特利三人合奏,线上也给她发了不少消息。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来的迅速又奇妙,几天下来,盛溪俨然把她当成好朋友。 盛溪性子大大咧咧,说起她和宋时聿之间的相处,点评一针见血: 舒檀,你在他面前完全没有攻击力啊。 盛溪仅仅见过一次她和宋时聿在一起。 舒檀咬着唇瓣,开口底气并不是很足。 “我没有...怕你。” 宋时聿轻笑了声。 他身上那阵云淡风轻的闲散气好像又回来了,舒檀整个人紧绷着,不敢移动分毫。 他开口:“你可以向我提要求。” “舒檀。” 舒檀微愣:“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宋时聿耐心地重复一遍:“提要求,听到了吗?” 舒檀:“为什么...要提要求...” 宋时聿抬起她的下巴,视线与那双乌润黑眸平齐。 “你想要什么,想让我怎么做,说出来。” 女孩怔愣着,宋时聿亲了亲她发顶。 嗓音温和而有力度:“说出来,我不会拒绝你。” 这句话在舒檀脑子里轰的炸开,她死死咬着唇瓣,垂下视线。 雪白的床单与被子在视线中变得模糊,她被揽入温暖宽厚的怀里。 宋时聿轻轻叹气,“伯父伯母说的话,不要都放在心上。” “后面有我呢?” 躺在病床上的人是他,舒檀接连压抑了数天的情绪被他几句话勾了出来。 她嗓音颤抖,“你怎么...知道?” 她来京城的第一周,母亲就跟她打了电话。 舒母舒父在官场浸.淫多年,软硬兼施。 舒檀庆幸宋时聿家里隔音够好,接电话时毫无征兆流出眼泪,让她第一反应不用收着声音。 她好累。 她想就这样吧,和宋时聿结婚,满足父母要求。 但宋时聿不要。 他竟然想要完完整整的感情。 “别担心那些了。” 宋时聿仔细拨开她额角发丝,掖到耳后。 他碰了碰她脸颊,“多想想我,好么?” - 沈延淮包下了国家音乐厅作为比赛选拔场地。 家里人逼得紧,他为此操碎了心。 去音乐厅的路上,舒檀看着闭眼靠在后座休息的宋时聿,语气有轻微责怪: “你还没完全好,干嘛要出院?” 宋时聿拉过她的手牵着,低低笑了声: “你要去,我怎么可能缺席?” 舒檀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明明一开始说了不去,在医院里休息。 后面又说米萨刚下飞机也会去,几次三番确认她的意见。 她几乎没办法违背本心说不去。 二楼最大的音乐厅被用作比赛场地。 舞台上的红绸布都换成新的,踩上去一丝声响都没有。 除了一排评委席,后面的观众及等待区呈半圆环绕。 整个场地黑色与红色交织,显得庄严肃穆。 “沈延淮这场地搞得倒是有模有样。”身后传来道语气轻佻的调侃。 舒檀转身,看见个穿着浮夸白衬衫,宽松黑色阔腿裤的男人大步走上前。 孟忱个子生的高,脖颈修长。 一条细细的金链子搭在锁骨上作为配饰,大约是整体浮夸衣装中唯一的低调物件。 “早上好啊嫂子!”经过两人时,他率先跟舒檀打招呼,语气热情。 舒檀唇角微抿,最终没拒绝这个称呼。 她朝他笑了笑,回了句“早上好”。 宋时聿淡淡扫他一眼:“你穿成这样来看比赛?” 孟忱挺了挺胸,“干嘛啊,我这叫设计感!” 宋时聿移开了视线。 他牵着舒檀入场,孟忱走在舒檀另一边。 员工引他们走去贵宾区。 舒檀远远看着,注意到米萨和另外三人正站在舞台下,评委席旁边。 宋时聿注意到她的视线,温声问:“你和米萨坐评委席?” 舒檀有些犹豫。 她本意是想来看看,顺便和米萨打个招呼。 在钢琴演奏上,她从来只检验自己的弹奏,不会评论其他人。 再者宋时聿还没完全好,她也不好意思丢下他,仅仅为了和米萨叙旧。 离他们所在的位置还有些距离,宋时聿牵着她过去。 孟忱在旁边问:“嫂子,你是来当评委的吧?” 舒檀正要摇头,前方米萨正好回头,看见舒檀时眼睛一亮。 “舒檀!” 他毫不掩饰地在场内用中文叫她的名字,喊得字正腔圆。 舒檀正疑惑他什么时候开始学中文了,米萨已经走过来。 他精神看起来不错,面上带着淡淡笑意,“你来跟我一起当评委吗?” 舒檀微顿。 她下意识看向宋时聿。 宋时聿一双黑眸温和,“怎么?” 舒檀:“你想...” 她本想问宋时聿对她坐去评委席有什么看法,男人眉梢一挑,“你想去可以去。” 舒檀:“那你——” 宋时聿还没开口,孟忱在旁边笑嘻嘻应声:“嫂子不用担心和宋哥分开啦,他自己也坐在评委席啊。” 舒檀一顿,抬眼看他。 宋时聿眼里有淡淡笑意。 舒檀瞬间明白过来。 这人怎么这样—— 他本来就是坐评委席的,竟然故意问她是不是要和米萨一起坐! 米萨听不太懂他们的中文交谈,勉强辨认出孟忱开口的“嫂子”二字。 盛休明教过他,可以这么喊沈穗。 他看向宋时聿,又看舒檀。 “舒檀,他是你丈夫吗?” 他换了英语问,语速也变得流利。 舒檀面色微红,偏头看了宋时聿一眼,男人正含笑看着她。 也是...他怎么可能听不懂。 舒檀抿了抿唇瓣,不想直接承认。 她换了英语,故意轻描淡写出声:“还没有。” 第 33 章 宋时聿眼里笑意不减,摸了摸她发顶。 两人间的亲密显而易见,米萨笑起来,朝宋时聿做了个鼓励的表情:“加油,你可以的!” 宋时聿颔首,极其礼貌:“谢谢。” 舒檀挣了挣被他握着的手。 宋时聿握得更紧,看过来:“带你去评委席?” 舒檀偏头不理他。 孟忱及后面过来的盛休明几人像在做梦。 他喃喃:“他.妈.的,我今年非得见一次流星雨!” 宋时聿把盛休明和沈穗介绍过来。 盛休明高大挺拔,面容清隽温和,他微微点头:“久仰大名。” 沈穗笑起来:“久仰什么大名,嫂子还是钢琴家?” 舒檀有些脸热。 她从没想过宋时聿竟然早就把她介绍给了这些发小们。 几人一同在评委席落座,宋时聿坐在最左边,右边是舒檀。 米萨坐在舒檀旁边,盛休明几人依次在右侧落座。 钢琴家和乐队们开始进场,空旷的观众席填满了人。 舒檀往后扫了几眼,零星看到几个有些微眼熟的音乐家。 米萨低声问:“听说梁翊和布特利来京城和你一起三重奏了?” 舒檀点头。 他笑起来,“你们三个如果今天上场,一定是碾压级别。” 两人正聊着,舒檀突然感知到淡淡檀香。 紧接着,宋时聿堂而皇之地把手搭在了她的腰上。 场面登时显示出十足十的占有欲。 米萨说到激动时的话语戛然而止。 舒檀有些微紧绷,咬了下唇瓣。 右侧传来米萨急匆匆的一句“一会再聊”,舒檀倏地收回视线。 她知道宋时聿不会放手。 腰间触感异常清晰,舒檀觉得她好像被宋时聿圈进了自己的领地。 他的视线在她身上逡巡,淡然却毫不掩饰。 舒檀面色烧得通红,忍着脸上热度,稍微向宋时聿靠近一小寸。 方便他搂着自己。 宋时聿嘴角微勾。 他懒懒靠在椅背上,垂眼去看她。 女孩微低着头,隐约可见衣领下细腻脖颈。 他搭在桌子上的手可有可无地转笔,另一只手搭在舒檀腰上,十分明显地收紧了些。 那双沉敛黑眸里漫起些微笑意。 选拔赛主持开始上台报号。 声音通过话筒响彻整个音乐厅,宋时聿低头,凑近她耳畔:“回去奖励你。” 舒檀羞耻地用手推他,恼道:“我不要奖励!” 她力气不大,纤细十指撑在西装面上,男人纹丝不动。 舒檀泄气,收回手时,感受到男人微重的呼吸。 她身子一颤。 开口语气都轻了些:“你...你怎么了...” 她简直胆小得可爱。 深沉眸色中映出女孩微微恨不得缩成一团的身影。 宋时聿低头凑近她颈窝,嗓音清淡: “不着急,等你想到再跟我要也行。” - 沈延淮对这场选拔赛非常用心,不仅请来米萨,还专门三顾茅庐,请了两位老音乐家现场坐镇。 两位老人家面容严肃,对演奏者丝毫不放水。 前几位上台的独奏钢琴家,包括两个乐队,一个三重奏组合,都被狠狠批评了一通,说他们没有金刚钻就敢揽瓷器活,键盘都没摸熟就敢登台演出。 舒檀和米萨对视一眼,后者小声问:“莱曼平时也是这么对你的吗?” 舒檀想起莱曼对他的批评。 她替老师澄清:“没有,他很温和的。” 两人正交谈,第三位钢琴独奏家上台。 这位比起前面的好很多,舒檀听出来这是柴可夫斯基《四季》中的第三首,云雀之歌。 两位资历深厚的音乐家在前,舒檀和米萨不可能在他们面前评价别人。 米萨对她最近的三重奏很感兴趣,正向她追问其中细节,舒檀骤然被点了名。 两位老音乐家一位姓季,一位姓孟。 季老先生隔着三个人向左侧看:“舒檀,你说一下他有什么问题。” 这简直像上课被老师抽到答题。 舒檀没想到她都毕业了还会有这种时候。 好在她刚才听完了这位演奏者的全程,闻言先对季老点头,才看向台上。 站在台上的独奏钢琴家看起来三十左右,挺胸抬头,眼里傲气并未收敛。 舒檀拿起话筒,清和嗓音响遍整个音乐厅。 “曲子整体比较完整,中间偶然有艰涩不畅。” 她微顿:“可以多弹一弹巴赫,莫扎特和贝多芬。” 舒檀说的简明扼要,两位老音乐家眼里都浮现出满意。 台上的钢琴家不轻不重地“切”了一声,“巴赫的作品很简单,我最开始学钢琴弹的就是他的曲子...” 他微微抬头,眼里有几分轻视,“至于贝多芬和莫扎特——都是老生常谈的东西了。” 这话落下,身后等待的观众席有一瞬间安静。 舒檀眉心微皱。 大多数音乐家是高傲的,他们清高且自知,牢牢守着自己的音乐圣地,但与此同时,他们对待音乐都一样谦虚。 舒檀从没见过,有人大言不惭地说巴赫贝多芬和莫扎特是老生常谈。 从小规训的礼仪教养让她极少做出不礼貌的事情。舒檀心头的不舒服翻涌着,语气平静: “巴赫是整个古典音乐的起源,贝多芬肖邦莫扎特都对他尊敬有佳,你怎么好意思大放厥词。” 演奏者有片刻失色。 他大约现在才发现舒檀是从评委席上站起来的。 也在下一秒,通过桌上的铭牌辨认出她的身份。 台上的人张了张嘴没发声。 舒檀压下情绪,眉心微敛: “肖邦七岁作曲,莫扎特六岁登台演出获得巨大成功,贝多芬失聪,后半生依旧写出命运交响曲这样伟大的篇章。” “你说贝多芬老生常谈,那请你弹一弹他的《迪亚贝利变奏曲》吧。” 最后几个字落下时,她语气有些重。 贝多芬的《迪亚贝利变奏曲》曲式雄伟,层次复杂多变,是非常宏大的乐曲篇章,许多音乐家表示这首曲子可以和巴赫最出名的那首《哥德堡变奏曲》相比。 台上的演奏者面上已经没有了傲然。 他底气不足地轻哼,硬着头皮道:“《迪亚贝利变奏曲》我需要谱子。” 舒檀没回答,米萨看不下去了。 他出言嘲讽:“你不像是有谱就能弹出来的样子。” 演奏者再也呆不下去,悻悻下台。 孟忱围观全场,见舒檀一个接一个名词蹦出来,惊叹之余,胳膊肘旁边的沈延淮:“哎,你这选拔赛没门槛的吗,怎么这一连上了几个,歪瓜裂枣的。” 沈延淮瞥他一眼,“你懂什么,时间太急不好筛选,交上来的资料又都漂亮得很。” “好的在后面,不用急。” 如沈延淮所说,之后上台的演奏家水平逐渐能过眼。 两位老先生点头的频率增加,批评也少了许多。 孟忱很快坐不下去。 他对音乐仅停留在听一听的地步,一听沈延淮说后面还有几十位,起身准备出去透透气。 他悠悠闲逛到外面大厅一个转角,蓦地听见熟悉的声音。 “你为什么不让我过?” “你弹错了音。” 孟忱几乎没犹豫就听出来后面是舒檀的声音,他脚步一顿,站在原地没走了。 对面的女声气急败坏:“米萨也弹错了音,你不是一样转发微博给他鼓励?” 舒檀语气平静:“你的错音和他的错音不一样。” 她本打算去卫生间,在半路被拦下质问,清丽小脸上已经不见平时温婉。 对方挡在前面不让她走,踩着高跟鞋,气势好像也高一层。 “有什么不一样?” 舒檀脾气好,却不是任人搓圆揉扁的柿子。 她闭了闭眼睛:“米萨的错音最后被转化成了即兴发挥,他的临场谱曲不仅和前调对上,延续了巴托克一贯的复杂作曲手法,赋格和对位一样不少。” 她冷静到近乎面无表情:“你的错音只是因为谱子没记清楚。” 对方顿时哽住。 舒檀最后看了她一眼,见她没有话要说,面色平静地转身准备离开。 她也没想到后面的人竟然并不罢休,眼见着旁边有服务生推着矿泉水走过,对方眼疾手快地拿起并拧开一瓶矿泉水,直直朝这边泼过来。 舒檀来不及躲,小幅度被她向后扯了一下。 她脑海里一瞬间想到的是被泼之后该怎么处理。 这种重要场合,她不能穿着湿淋淋的衣服回去。 她考虑了现实最差的情况,没想过会有人从后面出来。 舒檀落进了一个充满淡淡檀香气息的怀抱里。 宋时聿揽着她微微侧身,大半瓶矿泉水尽数洒在他的昂贵西装上。 舒檀缓缓吸气。 “你怎么出来了?” 她身上没沾到一丝矿泉水,下意识攥紧了宋时聿领口,踮起脚要往他身后看:“都泼到你身上了...” 宋时聿搂住她,微微低头没避开她的动作。 舒檀趴在他的肩上往后看,西装后暗了一大片,整个后背都是狼藉, 她没心思注意泼水的罪魁祸首,问一边呆愣住的服务生。 “麻烦带路去后台的更衣室,谢谢。” 音乐厅后台的更衣室不算小,两个人进去绰绰有余。 舒檀怕水浸湿到里面,在路上就把宋时聿的西装脱了下来。 他里面穿着一件深棕色马甲,衬得肩宽腿长,腰线分明。 舒檀只看一眼就收回了视线。 她进来时把门口的温度调高了几度,面上仍有担心。 他昨天才因为过敏进了医院,今天又被泼了大半瓶矿泉水—— 舒檀看着男人坐在椅子上,神使鬼差问了句:“你...还可以吗?” 宋时聿微微挑眉。 他没说话,舒檀以为自己没表达清楚。 她调整了措辞:“就是...你身体还行吗?要不要回医院?” 宋时聿招手示意她过去。 舒檀把湿了大片的西装搭在椅背上,走到他身边。 宋时聿揽着她的腰,嗓音低哑:“我看起来很弱不禁风?” 第 34 章 舒檀看着他漆黑发顶,一时没回话。 试衣间里很安静,只余微微的暖风声。 宋时聿往女孩腰侧埋了埋,声音模糊不清:“刚刚在台下说的挺好的,怎么在我面前都说不出话了?” 舒檀睫毛微颤,胡乱扯开话题,“我刚刚看见你从外面过来...你不是去卫生间了吗?” 宋时聿笑笑:“有点事,去外面接了个电话。” 宋俭还没把外套送过来,他余光扫过旁边的椅子,揽着舒檀的腰把人拉近。 他坐着,舒檀站着。 被轻轻拉近他的范围内时,舒檀已经有了预感。 她抿起唇瓣,垂下的视线不经意落在男人的大腿上。 深色西装裤,面料昂贵,剪裁精细。 裤缝贴合他修长笔直的双腿,只是随意岔开腿坐着,看起来闲散自然。 腰侧传来轻微压力。 这不是舒檀第一次被他半故意地抱坐在大腿上。 男人低笑:“往里一点儿?” 他是土生土长的京城人,压低声音说话时,散漫劲微收。 那嗓音缱倦温和,平添了许多温柔情致。 舒檀整个耳后根都红了,嗓音发颤:“别,不要...” 她没有挣扎,乖乖被他抱上来已经是羞耻的极限。 他怎么好意思让她调整位置! 宋时聿垂首亲了亲她耳朵。 他一手揽着女孩纤薄后背,一手穿过她膝弯,动作利落地把舒檀整个人抱坐在身上。 舒檀双手扶着他的肩膀,羞得整张脸都红了。 她不敢用太大的力,轻轻推他,嗓音绵软:“你干嘛...我,我这样坐着不舒服...” 连抱怨都像在撒娇。 宋时聿低笑,“那怎么坐舒服?” 他作势要帮她调整坐姿,大手绕到腰后,女孩猛地一颤,腰下意识抬起,想远离他的触碰。 柔软身体在怀中乱动,宋时聿喉结滚了滚,呼吸微重。 “别动。” 他声音哑得吓人。 舒檀整个人一僵,委委屈屈。 “你...硌着我了。” 宋时聿扫了眼她通红的小脸,视线落到下面。 银质皮带扣正被她的大腿一侧压着。 他无声笑了笑。 抬手正要帮舒檀调整,外面传来三下试探的敲门。 宋俭的声音:“宋总,你在里面吗?我来送衣服。” 舒檀被吓一跳,攀着他的肩膀就要从男人身上下来。 宋时聿意味明显地拍了拍她后腰,语气警告:“别乱动。” 身上抱了个人仿佛对男人没有任何影响,他从椅子上起身,舒檀双腿一时没地放,慌忙环上他窄腰。 她紧紧搂着宋时聿的脖子,小脸埋在他颈窝处,更羞耻:“你...你放我下来。” 这姿势像抱小孩似的。 舒檀鼻尖全是男人身上的淡淡檀香,红色一路从耳后蔓延至脖颈。 宋时聿低头,嗓音带笑:“我让他进来了?” 舒檀双眼蓦地睁大,攀着他肩膀的手也不自觉收紧。 她摇头,小脸埋在男人胸前,“不要,不进来...” 宋时聿眉梢微挑,没说话。 - 宋俭敲完门后在外面等了好一会。 里面零星的说话声逐渐消失,他抬手正要再次敲门,手机上收到信息。 【衣服放在外面。】 言下之意:你可以走了。 宋俭想起来时孟忱的打趣,暗道刚刚举动的不合适。 试衣间里就宋时聿和舒檀两个人,他好好的敲门凑什么热闹! 他忙不迭回一句知道了,把西装放在旁边架子上,转身飞快离开。 临近选拔结束,沈延淮一偏头注意到右侧两个位置空荡荡的。 他正要打电话,孟忱伸手一拦。 “别打扰,人家小情侣在试衣间play呢。” 沈延淮:“......” 他淡着脸:“晚上怎么安排?” 孟忱挑眉:“浮砚啊,包厢都开好了。” 他转身朝盛休明一挥手,“我们先去,宋哥和嫂子一会儿来。” 几人开始讨论晚饭地点,盛休明作为东道主,率先问米萨有什么想尝试的? 米萨眼睛很亮,“我想试试川菜!这里有地道的餐馆吗?” 这不是沈延淮第一眼注意到他。 资料上说他26岁,真人看起来却格外显小。 肤色偏苍白,面颊上的雀斑更显得他像个年轻大学生。 孟忱一口答应:“川菜好找,一会我来安排。” 沈延淮点头,言简意赅:“你们先去,我去和负责人收尾。” 后面参赛选手的表演舒檀都没看见。 从试衣间出来时,宋时聿接了个电话。 她把舒檀托给孟忱,临走时捏了捏她纤细掌心:“晚上见,嗯?” 舒檀抿着唇不看他,半晌微微点头。 她的心思最初还停留在宋时聿在试衣间的那些过分举动,一路进了包厢,菜品一道道上桌时,才堪堪回神。 圆桌上一圈坐着的都是下午的熟面孔。 她左手边是米萨,右边是沈穗。 宋时聿不在,这样的安排算得上合理。 孟忱一向能活络场子,虽然在川菜馆,也照顾到舒檀平时口味清淡。 晚餐结束时,米萨一脸满足:“舒檀,我都想在这里定居了!” 舒檀笑了下,“可以考虑一下。” 到浮砚门口时,舒檀收到宋时聿的信息。 他说:【五分钟】 舒檀的心情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看到对话框上“宋时聿”三个字,心脏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 宋时聿有什么好的。 她心想。 一件件列举出来,如果连小事也算,那好像要无穷无尽了。 米萨像是过来观光游玩的,对一切都好奇。 浮砚的整体装潢看起来是中西结合的式样,大厅进去,有壁炉,有漆白的雕像。 会所比喧闹的酒吧安静许多,舒檀对这些不感兴趣,进门时环视一圈,低下头犹豫着该怎么回信息。 她走在几人后面,正调出手机键盘,前方传来阵淡淡烟草气。 沈穗眼疾手快,拉她到自己身边,避免和迎面走来的人相撞。 舒檀微怔,抬头看见一群人。 中间高个子的男人似众星拱月,旁边四五个人的注意力原本都在他身上,有了这么一出,转而向这边看。 能进浮砚谈生意,说明几人身份差不到哪去。 几人皆穿着正式西装,虽然没有中间的高个男人形体优越,看起来也算斯文儒雅。 只有其中一个人,向这边看了舒檀良久,仍然没移开视线。 那是男人看女人的、毫不掩饰的眼神。 舒檀眉心微敛。 看一眼他们前进的方向,意识到是自己挡了他们,顺着沈穗拉她的方向后退小半路。 “不好意思,你先。” 她姿态不卑不亢,对中间男人开口。 对方没多说,微微颔首,信步离开。 - “钢琴家有什么好稀罕的...笑话...” “对外清高,圈子里一样陪着谈生意...” “一下看到两个!之前没门路,不知道浮砚还提供这种——” 把大客户送走,中年男人一边等车,一边打电话。 语气夸张老练。 他说着说着,忽然发现自己的车迟迟没来,反而一辆外观光亮漆黑的宾利,看样子,已经在他面前停了许久。 他心里重重一跳。 握紧了手机正要走开,顺道看一看这两宾利后的车牌,脚步刚一迈开,眼前车窗缓缓降下。 一张疏冷淡漠的面孔出现在他的视线里。 男人呼吸一窒,反应过来后却只有狂喜。 今天撞了什么大运! 第 35 章 不仅饭局请到港城那位行踪飘忽的阔少,出门还和宋大少爷面对面。 他迅速上前两步,隔着车门跟宋时聿攀谈。 “宋总,这么巧,您也来浮砚谈生意?” 室外冷风疏疏,车门仿佛一道天然的分界线,隔在两人之间。 宋时聿半晌没说话。 男人面色尴尬,视线注意着那张冷淡侧脸,心里开始犯怵。 他硬着头皮自己给自己搭话:“今儿天气有些回暖,是个谈生意的好时间啊,哈哈——” 京城是个小圈子,里面的人高高在上,外面的人挤破脑袋都要钻进去。 一口还算地道的京腔变得蹩脚起来,中年男人绕了半天,唇舌僵硬,几乎连都话都不会说。 他有些口干舌燥,寒冬腊月里,额角冒起细密的汗。 宋时聿指尖碰了碰膝盖,终于撩起眼皮。 男人话语戛然而止—— 他纡尊降贵看了眼车外的人,嗓音清淡无波,像是随意一问: “刘总在哪里高就?” 他不姓刘。 男人一僵,蓦然明白什么。 清淡随意的语气像一盆凉水浇下,他暗恨自己上赶着来找气受,却怎么也不敢在宋时聿面前摆脸色。 模糊应了两声,他说完公司名字,发现宋时聿周身气息淡了淡。 他看过来,几乎称得上和颜悦色: “我为刘总提供一个跳槽的机会,如何?” - 舒檀见到宋时聿,是十分钟之后。 身高腿长的男人一走进来,聚光灯就自动向他身上靠拢, 包厢里还算安静,宋时聿一眼看见坐在旁边,正和沈穗聊天的舒檀。 这大概是孟忱在浮砚最安分的一次,酒没叫多少,场子也不吵闹,和平时的五光十色恍若两个天地。 顶上灯开得朦胧浅淡,映在舒檀白皙清透的小脸上,眉眼秀气。 她大概也喝了一点儿,精神看起来还算放松,正浅笑着和身边人说话。 宋时聿视线扫过她小巧红润唇瓣,毫不迟疑走过去。 他在舒檀旁边坐下,抬手正要习惯性把人搂过来,宋俭苦哈哈发来消息。 【宋总,腾跃是有点小问题,这几年发展势头还算不错,是要考虑收购吗?】 大晚上被叫起来加班,他这总助做得实在辛苦。 宋俭正盘算着回家给姑姑,也就是宋时聿的母亲卖个惨,好借此提一提年薪,宋时聿的电话已经打过来。 “宋总?” 宋时聿语气淡漠:“直接做掉,听不懂话了吗?” 宋俭打了个寒颤,“可是,这个公司还挺挣钱的...” 宋时聿没说话,宋俭自觉认错,瞬间改口:“虽然是小问题,但都是原则性错误,我这就联系陈局——” 能得宋俭一句挺挣钱的,说明确实赚得不少。 宋时聿没什么感情地扯了下嘴角,打断他的话。 “那就压价,收购整合业务资源。” 舒檀早就注意到宋时聿在旁边坐下来了。 沈穗去另一侧拿酒,她微微抿唇,视线投向身侧。 宋时聿抬眼和她对上,视线温和。 舒檀问:“你...吃晚饭了吗?” 宋时聿:“还没有,一会回去吃。” 舒檀不赞同,“你才刚出院,我刚刚问了沈穗...楼上有餐厅,先吃一点吧。” “吃不惯这里,”宋时聿笑了下,模样又恢复闲散。 他凑近舒檀,嗓音微低,“想回去吗?” 舒檀看了眼旁边正聊得畅快的几人,有些犹豫:“今天不是给米萨和你朋友接风吗...” 宋时聿笑笑:“借口而已,想聚随时可以聚。” 舒檀确实不大适应这类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场所,就算孟忱为了照顾她贴心地调节了包厢内的光线,整个场合也并不喧嚣—— 她在心里想了半天,感觉有些晕。 好像是刚刚喝的一小口酒起作用了。 舒檀脑海里打响警钟,有些懊恼。 她过去喝酒的经验约等于无,原不打算喝酒,没想到后面进来的女生格外热情。 舒檀脑袋发沉,许久才想起来——那似乎是孟忱的女朋友。 叫黎漾。 她对黎漾有隐约一点印象,大概是来自街道商场上的大荧幕。 对方一张面孔明艳爱笑,浅粉色酒液递过来,她到底不好意思拂对方面子,抿了一口。 好在后面沈穗坐过来,那杯酒也被拿掉。 她越回忆脑袋越晕,终于体会到那次舒远喝多了连路都走不正的状态。 纤细十指不自觉搭上宋时聿手臂,像溺水的人抓紧一根浮木。 舒檀咬了下唇瓣想清醒起来,面对宋时聿冷冷清清的视线,秀眉微蹙,一张小脸可怜兮兮。 “头晕...” 宋时聿好笑:“谁给你喝的酒?” 他把舒檀的脑袋往怀里按了按,看向另一侧已经唱嗨了的孟忱。 沈延淮翘着腿坐在沙发上,正和盛休明沈穗米萨三人打牌。 两人视线正巧对上,他似笑非笑,“先回去吧你。” 宋时聿淡淡移开视线。 问罪的打算暂且搁下,女孩已经抱着他自发把脸埋进他怀里,宋时聿抬手揉了揉她发顶,毫不费力地把人抱起来。 大概是酒精模糊了意识,舒檀变得格外粘人。 她像只小猫似的往男人怀里钻,粉嫩唇瓣间溢出几丝轻哼,纤细手臂死死抱着宋时聿的腰。 宋时聿向来八风不动、毫无一丝波澜的平静面孔僵了一瞬。 这边的动静吸引来沈穗几人的视线。 沈延淮挑着嘴角笑,沈穗善解人意:“时聿哥,上面有房间,你带嫂子先走吧。” 米萨全副精神都在牌面上,见另外三人齐齐往另一个方向看,慢半拍地也看过去。 “天,舒檀!” 他吃惊地捂住嘴。 他从没见过舒檀这样。 沈延淮就坐在他旁边,敲了敲他的牌,淡着语气提醒:“到你了。” - 宋时聿抱着舒檀出包厢,垂眸扫了眼女孩红通通的脸颊,按下向上的电梯。 他开了套房,按铃让服务生送蜂蜜水上来。 醉了之后的舒檀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她整个人被宋时聿抱在怀里,双手环着男人的脖子,大概是觉得热,不自觉扯了扯领口。 浮砚刚建造时的定位是娱乐会所,后因环境好档次高,又有宋沈孟三家继承人经常在此谈生意坐镇,逐渐开始发展全线业务。 四层套房的住宿区做的非常精细,隔音是其一,灯光是其二。 室内套房的灯光有特殊设计,卧室更是别有洞天,无论主灯还是周围作为点缀的灯带,都隐隐透露出十足十的暧昧氛围。 宋时聿怕主灯刺眼,进来时只打开了顶部的一圈灯带。 淡淡的暖黄色灯光落在舒檀身上,本就白皙细腻的皮肤莹莹闪着细碎的光,泛出诱人色泽。 她看起来热到不行,秀气的眉毛微微皱着,嘴巴小幅度下撇。 一边软绵绵轻哼,一边往宋时聿怀里钻,抬手想把毛衣脱下来。 宋时聿看了她片刻,见女孩实在难受,抬手制住了她乱动的双手。 他把舒檀调整成面对着他的姿势,一双修长大手轻易握住她的脚腕,带着她绕上自己的腰。 舒檀这时候乖得可以,像个任人摆弄的洋娃娃,顺着宋时聿的动作乖乖照做。 外面响起服务生的按铃声,宋时聿轻松把人抱起来,走出卧室。 对于醉了的舒檀来说,这是个极有安全感的姿势。 她双手环着宋时聿脖颈,脑袋埋在他颈窝处,小猫似的,无意识蹭了蹭男人颈侧。 宋时聿抚了抚她发顶,开门正打算接过蜂蜜水。 外面响起服务生恭敬的声音:“宋先生,孟总给您点了其他物品,我帮您送进来。” 宋时聿垂眸扫了眼舒檀微红的耳朵,保持大门半开的弧度没变。 良久无声,站在外面的服务生握着推车的手微紧,心中惴惴。 浮砚的老员工都知道孟家大少爷孟忱是这里的常客,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玩的非常花。 孟大少爷的朋友宋总却与他截然相反。 那高山白雪般的疏冷面孔,只一面便能深深印入人的脑子里。 孟忱性格随和,和谁都能聊上几句,会所里的女员工经常被他撩的脸红心跳,反观那位宋总,虽然气质闲散,看起来也随意自然,举头投足间的高高在上却毫不收敛。 他似乎有极度的洁癖,据说之前有不少人想借着倒酒服务的机会凑近,还没近身,男人只是淡淡扫来一眼,那点小心思顿时全部剖白于灯光下。 ——就连黎漾那样的大美人也不例外。 但是今天... 服务生不自觉看了好几眼推车里的东西,怎么也移不开视线。 这都是平时孟少爷常用的,真的不是送错了吗...? 空气静的能听见她自己的呼吸声,里面蓦地传来熟悉的清淡嗓音。 “东西放在外面,你可以走了。” 真的是宋时聿! 服务生瞳孔微微放大,想起来之前同事描述的画面。 一墙之隔,她仿佛能看见男人怀里抱着女人,低声轻哄的场景。 不知道是谁,能被宋大少爷这么对待—— 她眼里充满了不自觉的羡慕,最后看一眼推车,弯腰恭敬应声:“好的,有需要请随时按铃。” - 卧室内,宋时聿又哄又抱,让舒檀喝了小半杯蜂蜜水。 女孩面色红润,唇瓣沾了水,湿润润的。 在昏黄灯光下,显现出极度暧昧的意象。 见舒檀意识有轻微清醒,宋时聿抬了抬她下巴。 “醒了?” 舒檀半张脸陷在洁白柔软的枕头里,朦朦胧胧睁眼,就见宋时聿双手撑在她两侧,居高临下地垂首与她对视。 她瞳孔微微放大,面颊很快覆上层热度,语无伦次:“我...你,” 她环视一圈,仿佛想到什么,声音越来越小:“这是哪里...” 宋时聿低笑,微微俯身,把女孩半圈在自己怀里。 他视线若有似无扫了眼身后,似乎要透过那扇门看到外面的推车。 舒檀趁这个机会低头看向自己身上,发现毛衣已经被脱了,她只穿着一件单衣。 因为仰躺的姿势,她身前弧度愈发明显,一件薄薄的单衣,几乎称得上什么作用都没有。 注意到宋时聿已经收回视线看过来,舒檀条件反射闭上眼睛,软着声音推他,“你起来...” 宋时聿纹丝不动,“闭眼干什么,睁开。” 语气淡淡,不容拒绝。 舒檀咬着唇瓣,为难地睁开眼睛。 宋时聿:“刚刚是谁抱着我不放手,嗯?” 舒檀耳根子红透了,绯红蔓延至脸颊,抿着唇瓣。 半晌,寂静一片中响起温软声音:“那你也不能...”她迟疑片刻,咬咬牙,“趁人之危。” 成语都是谁教的。 宋时聿挑眉,蓦地微微弯腰,把她整个人抱起来。 舒檀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形成了肌肉记忆,在被他面对面抱起的一瞬间,双腿就自动熟悉地绕上了他的腰。 她面颊发烫,生怕男人用这个调侃她,小脸埋在他胸前不出声。 宋时聿抱着她走出卧室,最终停在推车旁。 “看一看。” 他扫一眼车上的各种用品,淡着语气提醒,“我如果趁人之危,你觉得你现在还能清醒吗?” 舒檀不解,双手搂着他的脖子借力,微微侧身,偏头去看旁边的推车。 她一开始没认出来那些,正要问宋时聿说的是什么意思。 视线猛地在一个四方小盒子上止住—— 盒面上的包装是英文,她一眼看见中间最大最明显的“SKINLESS”“ZERO”等字样,面色通红,瞬间收回了视线。 “宋...宋时聿!” 她羞恼又生气。 他怎么说得出刚才那句话! 第 36 章 瞿明定下的新年音乐会时间在小年。 音乐会前一天傍晚,太阳西沉。 排练厅内,梁翊和布特利对视一眼,彼此都在对方眼中看出担忧。 舒檀年少出名,面对任何演奏邀请都面不改色。 现在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慈善音乐会——甚至这个音乐会的名气还没有她本身大。 已经临近七点,她还没有结束练习的意思。 他们合作三重奏的曲目已经定好,消息传出去,不少知名音乐厅都递来邀请,希望得到作为他们首演场地的机会。 悠扬琴响回荡在排练厅内,舒檀原本轻缓的弹奏变得快速起来,乐声流畅而紧凑,曲子的最后一小段只用了两分钟不到。 梁翊和布特利都猜到舒檀明天要弹奏的大概率会是德彪西。 《雪上足迹》是德彪西前奏曲集中的一首,里面充斥了不少他无视教学规范创造出的和弦,雪地上的艰难跋涉被舒檀转变为轻盈的舞步。乐声止息,两人表情几乎空白。 布特利率先开口:“舒檀...这是你明天打算弹奏的曲子吗?” 众所周知,德彪西是浪漫、优雅的,他的音乐让所有人沉醉其中,有一个非常通俗的特点,那就是慢。 布特利隐约有印象,舒檀前两年在巴黎弹奏过这首,速度轻缓自然,完全贴合德彪西在乐谱前注释的说明,获得不少知名音乐家赞赏。 怎么这一次... 他心里隐隐有预感,听见梁翊在旁边问:“决定了吗?” 布特利抬眼。 舒檀坐在钢琴前,腰背纤薄笔直。 舞台灯光打落在她身上,为她整个人镀上一层月光似的清辉,显得庄重肃穆。 她看着钢琴半晌,缓缓点头。 舒檀一直是安静的,待人接物温柔有礼,从不越界。 布特利在答应莱曼的邀请前,心里一直浮着一道悬念。 ——舒檀这样循规蹈矩、从不出错,堪称演奏大师作品典范的钢琴家,会同意他们在演奏过程中做出的哪怕一丁点改变吗? 直到他看见舒檀在社交平台上公开支持米萨。 “明天弹奏的是《水中反光》。” 舒檀恬淡自然的声音传过来,布特利堪堪回神。 梁翊开起玩笑:“刚刚那首雪上足迹不像你之前的风格,也不像德彪西啊。” 舒檀笑了笑,布特利顺口接话:“他本人演奏时也没照谱弹,谁知道怎样才最像。” 他的意思是赞同舒檀加入自己的诠释和改变,梁翊自然不会误解。 他笑起来,语气也轻佻:“他就一作曲的,哪里懂钢琴演奏。” 三人走出音乐厅。 布特利后退一步,并排站在舒檀旁边,低声问:“你真的决定了吗?” 舒檀一眼看见旁边的黑色宾利。 她知道布特利是什么意思。 观众习惯经典,众多音乐家敬畏经典,打破常规需要有一定的勇气和支持。 米萨风波在前,几乎可以预见她将遭受到什么样的狂风暴雨、批评和指责。 舒檀点头:“嗯。” 她眼前蓦地浮现出刚来京城的时候。 宋时聿把钢琴买回家的那一天晚上,让她做自己。 那样闲散的语气仿佛就在耳边,清淡随意,在这一刻成为她的定心丸。 几年前悄然冒头的想法,终于被她付诸实现。 - 舒檀曾被众多知名音乐厅邀请,大约是为了不让她看低,瞿明花心思请了许多人捧场。 不仅台下黑漆漆一片全是观众,场中央摄像机高高架起,摄影师也派势十足。 舒檀面色沉静地站在幕后。 她穿一件黑色抹胸礼服,肩背线条自然流畅,气质柔和。 由上至下,脖颈到锁骨白皙一片,清透细腻。 纤细手臂垂在身侧,指尖没入礼服外的黑色薄纱。 舞台灯光偶然扫下,裙摆上闪着细碎的光,璀璨明亮而不灼眼,似夜空下的星河。 瞿明站在旁边,正要开口缓缓气氛,蓦地注意到裙子腰侧的定制标识。 A家定制稀有难求...这一条裙子,几乎有摆在外面舞台上的那架钢琴贵。 瞿明微怔,舒檀低头看一眼手机屏幕,侧眸看向他,“瞿先生,我弟弟临时过来,被拦在场外了,能不能麻烦您去接一下?” 舒远被瞿明带进场时,舒檀开始弹奏。 舞台庄重华丽,明亮灯光只为她一人照亮。 舒檀坐在钢琴前,十指落上黑白琴键。 乌黑细腻的发丝束起,脖颈纤长,几丝精心打理的碎发垂下在额前及面颊两侧,五官精致秀气。 舞台与观众席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她整个人似月光,浅淡温和。 舒远在前排vip席位坐下,听到身侧接二连三的屏息抽气声。 他向周围扫了一圈,低声问瞿明,“宋时聿没来?” 瞿明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舒远眉心微皱,“宋时聿,宋家那个。” 瞿明不明白宋家那位太子爷和这场音乐会有什么应该的关系,沉稳面孔上罕见地出现茫然:“宋总...没听说他要来啊?” 舒远明白过来,低低呵了一声。 他开始赶人:“没事了,你去忙吧。” 瞿明不明不白地走了。 舒远开始专心听舒檀的演奏。 他听过不少钢琴演奏,在一众钢琴家中,总能最快且最精准的辨认出哪个是舒檀。 因为舒檀太好认了。 她的所有演奏都符合人们对音乐家的具体印象,比如贝多芬是命运,巴赫是规整,德彪西是浪漫,小施特劳斯是华丽。 她就是可以做到如此精准洗练,不夹杂任何其他情绪。 舒远听过很多次《水中反光》。 这次完全不一样。 他瞬间抬头望向台上。 搁在扶手上的五指蓦地收起。 德彪西是浪漫主义,是轻缓,也是温和。 《水中反光》本应是温柔沉稳的,像被太阳照耀了一下午的溪水潺潺,伸手触碰,仍能感受到阳光的余温。 而当下呈现在音乐厅观众眼前的,是急湍迅涌的瀑布兜头浇下,冷冽清凉,打破了所有人对这首曲子、以及德彪西的认知。 舒远倒吸口气。 他一双瞳孔不由自主放大,紧紧追随着台上弹奏的纤细身影。 但这不是不好听的意思。 舒远心里翻江倒海,面色镇定地拿出手机,联系到某个号码。 他事无巨细地将所有事项交代完毕,再次抬头时,演奏正好结束。 观众们久久不能回神,舒远率先起身,送上毫不迟疑和掩饰的掌声。 姐弟隔着舞台对视,互相在对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舒檀向观众席鞠躬,退场。 舒远第一时间到达后台。 他看见舒檀走出来,视线不死心地向周围扫了眼,语气微重:“你今天音乐会,宋时聿没来?” 舒檀走到弟弟面前,弯起眼睛,抬手摸了摸他细碎的黑发。 将近两个月没见,他个子好像又高了一截。 舒远不满:“你还笑?这么重要的场合他都不来,你跟我说他对你很好?” 舒檀:“今天爸妈来京城,他们谈合作去了。” 舒远把自己的外套脱下来披在她身上,皱着眉,“真不知道爸妈怎么想的...合作有那么重要吗?” 要不是舒父舒母扣着,他早就一张飞机票来京城了。 怎么可能被迫和他们同行,时间一拖再拖。 舒檀:“你早上上飞机还没吃东西吧?我们先去吃饭?” 她补充道:“这边也有寤寐观,我带你去?” 舒远回头扫了眼场外,嗓音微沉:“你刚刚才演奏完,出去吃不方便,我们先回家吧。” 舒檀:“礼服我一会就换下来了,哪里不方便...?” 舒远微叹口气,揉揉亲姐姐发顶,“你自己刚刚在台上怎么弹的不记得了?我怕现在外面全是记者。” 他话音刚落,瞿明从不远处走过来,语气着急,“舒小姐,那个...外面有好多记者,后面可能更多...你准备一下,我等下带你去后门。” 舒檀微怔。 舒远也不好在这个公众场合多说,朝后面的试衣间抬抬下巴,“别急,先去换衣服,我在外面等你。” 舒檀脑子里一团乱麻,没想到记者会来得这么快。 她决定在这一次演奏上试验,一是因为慈善音乐会,她和瞿明谈话时确定了没有出场费,弹奏发挥的空间因此大很多; 二是这场音乐会本身的影响范围不大,她可以先从小范围里确定演奏效果。 她脑海里有片刻空白和心慌,指尖微微颤抖。 舒远握住她的手,温暖和力量瞬间传递过去。 他把人送进更衣室。 舒檀进去后,舒远转身看向瞿明,黑曜石般的深邃眸子紧紧锁住对方:“动静是你们官方搞出来的?” 瞿明年近三十,在这一刻竟然被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孩盯得心颤。 他回忆片刻,“没有,我们只开了一个在线直播,但一开始观看的并没有多少人...” 舒檀的名气在那里,官方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他们本打算录像,之后再投放在公众平台上,没想到一位工作人员失手直接开了直播通道。 前两分钟还没什么水花,观看人数不多,发言的大多是赞叹舒檀形象好气质佳。 没想到第三分钟活像见了鬼,大批人涌入直播间,发表各种见解的都有,整个直播间乌烟瘴气,禁言都没有用。 舒远听他说完全程,眉心越皱越紧。 余光注意到身后试衣间的门打开,他留下一句“把主播全程的录像发给我”,转身接起一个电话,顺手拉上舒檀走向后门。 瞿明站在原地望着两人背影,姐弟两一个修长一个纤细,气质却如出一辙的沉静内敛,丝毫不乱。 眼见车子往熟悉的路驶去,舒檀:“这不是去南浦的路吗?” 舒远从上车开始就一直看着手机,闻言,抬头幽怨看她,“是啊,我之前不是说在南浦买了房子吗?” 舒檀:“......” 她问:“以后还是要回南城的,你舍得?” 舒远低头打字,回答飞快:“不舍得也得舍得,亲姐姐和钱我还是分得清的。” 舒檀不知道他对宋时聿的态度为什么这么差,“其实宋时聿不是你想的那么差...” 舒远:“恋爱中的女人说话不能信。” 舒檀面色微红,打了他一下,“你乱说什么呢!” 舒远无动于衷,一边发消息,头也不抬,“对了,跟宋时聿说声你今晚不回去了。” 舒檀:“?” “不回去...我跟你住酒店吗?” 舒远抬头看她,“京城这边的南浦,据我所知最小的户型都是两室,你住我那。” 舒檀:“你不是今天才来吗...?” 舒远:“早打扫好了。” 他双手一摊,学了个中介看房时的介绍模样,“拎包入住。” 舒檀把他推远一点,嫌弃道:“你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舒远不满:“我怎么了?” “变得有点...”舒檀调出对话框给宋时聿编辑信息,抬头看他,“油腻。” 舒远:“......” “有你这样说亲弟弟的吗?” 手机屏幕亮起,舒檀给宋时聿发的消息得到了回复。 她本以为按照宋时聿的霸道性子,自己要跟他磨一磨才能争取到今晚不回去,没想到他罕见地没多说,只回了一句: 【明早去接你?】 舒檀想到刚刚在音乐厅后台,瞿明神色焦急的说外面围了一圈记者。 不知道这次演奏效果怎么样... 但无论如何,她想和宋时聿道谢。 舒檀犹豫片刻,回了个好,接着跟舒远问清楚门牌号,发过去。 宋时聿:【嗯,明早见。】 他的语气和平时并没有什么区别,舒檀盯着屏幕看了半晌,本能感觉到一丝不对劲。 舒远仍然盯着手机不知道在忙什么。 舒檀收回视线,微信上突然收到数条消息。 她的微信联系人不多,大部分是音乐节的朋友和一些合作者,比如梁翊布特利,包括瞿明等音乐厅负责人。 刚上车时她的微信还干干净净,现在不过几分钟,梁翊布特利和瞿明,以及其他许多人都发来了消息。 梁翊:【你这次演奏简直是经典,不要听网上那些...】 布特利:【舒檀,我从来都不后悔听你的现场,你真的是天才...】 瞿明的消息看起来发的比较早,被压在了下面。 【舒小姐,不好意思给你带来麻烦,我们会控评处理...】 他的消息和其他人的意思完全不一样。 舒檀脑海中有片刻空白,正要点进去看这是什么意思,舒远注意到她的动作,叹口气。 “姐,你上热搜了啊。” 第 37 章 舒檀没想到反响会这么大。 她的名字晃然挂在热搜首页,那段连十分钟都不到的直播视频被以各种形式转发评论,热评里什么都有。 【这什么东西,这是德彪西?】 【这人懂不懂钢琴啊,她是在乱弹吧?】 【国家音乐厅这是找不到人了吗...什么水平也敢登台啊...】 【她不是挺有名的吗?之前还巡演呢,怎么变成这样了?】 ...... 舒檀指尖微微颤抖,一条条翻过眼前的评论,唇瓣抿着。 手机蓦然被抽走。 舒远把手机丢在一边,“看这些干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乌烟瘴气的。” 舒檀这才反应过来,“你一开始...就知道了?” 舒远笑起来,“何止啊,你弹到一半热搜就起来了,瞿明急得团团转呢。” 被他的轻松表情感染,舒檀刚蕴出泪意的眸子眨了眨,闭上眼睛。 充满鲜花掌声的路走惯了,是她自己要奔向荆棘。 舒远没有多说。 舒檀既然敢公开演奏,说明她已经战胜了自己摇摆的内心,他要做的只是清理外部环境,还她一条康庄大道。 回到室内时,舒檀找舒远要手机。 舒远:“别看那些评论了,乱七八糟的。” 舒檀抿唇点头。 舒远看着她把app卸载,转身接起电话。 “有什么好犹豫的,直接撤啊,花那么多钱你犹豫什么。” “投诉?全网那么多人每条投诉你都要管,你怎么不改行做客服?” 舒远在发现舆论时就联系了公司公关开始控评删帖,没想到热搜越撤事态越紧急,如果说之前只是小范围内的热搜,现在基本已经扩散到整个微博广场了。 他有些上火,背后有人推波助澜的想法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到底没来得及细想,一边打算加强手段一边拿公关开涮。 “...什么?语气还不错,已经撤了?” 舒远站在客厅巨大的落地窗前,眉心微皱,听见公关在对面小心翼翼答话:“没错,□□长亲自接的电话,说后续不会再有类似事件。” 舒远一时没想起来是谁出的手,手机上方弹出来一条陌生号码来电。 他握着手机的手微紧,总不可能是父亲... 舒远按下接听,对面清淡闲散的声音证明了他心头最后浮现出的名字。 宋时聿:“照顾好她。” 舒远微恼:“她是我姐姐,我知道怎么照顾她!” 他到底是大学校园还没出的年轻人,虽然日常已经跟着舒父出入不少重要场合,面对宋时聿云淡风轻的语气,情绪瞬间被激发出来,后牙咬得死紧。 宋时聿没有和他争的意思,很快嗯了一声,言简意赅:“辛苦。” 舒远真想给他一巴掌。 什么“辛苦”,真把自己当他们家人了! 宋时聿似乎还有事忙,电话来的突然,挂的也快。 舒远站在窗前气了片刻,才猛然意识到,他怎么没有直接给舒檀打电话? 他想到什么,转身大步走回客厅,舒檀果然在接电话。 空旷安静的室内,舒父舒母的声音清晰传递出来。 舒母很明显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有不可思议:“...怎么弹成这样呢?” 失望与叹息交织,客厅内安静得针响落地可闻。 舒檀牙齿咬着唇瓣,没说话。 半晌,舒父开口,仿佛一锤定音:“先出国,舆论平息再回来。” 舒檀握着手机的手霎时僵硬,在严厉的父亲面前,她仿佛成为一尊没有感情的木偶。 到口的解释说不出一个字,她唇瓣微微颤抖,无声闭上了眼睛。 舒远几步走到她面前,蓦然看见她面颊上的清透泪水。 她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哭泣在舒父眼里是软弱的行为。 舒远心头涌起毫不掩饰的怒气,他一把从舒檀手里接过手机,冷声回复:“怎么,让你丢脸了?” “小远!”舒母惊怒,“怎么和爸爸说话?” 舒远充耳不闻,嗓音冷冷,带着冰霜:“宋时聿都没说什么,你们上赶着让出国,可真是好父母。” 他说完就挂了电话,手机被丢在一边。 他把舒檀的揽着靠向自己的肩膀,安慰:“姐...你别听爸妈的,管他们说什么呢。” 舒檀没想过会这样。 做下决定之前,她想过很多人的反对,朋友、老师、同学,甚至宋时聿。 唯独没想到,第一个明确对她表现出失望和不赞同的,是父母。 泪水浸湿了舒远的外套,他从茶几上拿过纸,犹豫片刻,开口:“刚刚宋时聿打电话来了,应该是跟你没打通。” “他说让你别担心...” 舒檀眼前浮现出男人疏冷清晰眉眼,眼泪如开了闸的洪水,根本止不下来。 在极度悲伤难过的情况下,任何言语安慰都没用,她脑海里一帧帧显现的,竟然是近一个多月和宋时聿相处的点点滴滴。 她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希望宋时聿能立刻出现在她面前。 舒檀稍稍止住泪意,轻声问舒远要手机:“我想给他...打电话。” 舒远抿唇,拿过手机给宋时聿打电话。 电话打通一秒就被接听,宋时聿温和的声音传过来:“怎么了?” 舒檀吸了吸鼻子:“你在哪里...” 宋氏大楼办公室,宋时聿坐在会议桌前,抬眸扫了对面的舒父一眼。 他温声答:“在公司,有点事。” 舒檀不知道宋时聿是否知晓网络上的风波,一切都超出了她的预计事态,她鼻音浓重,对着电话对面的人,眉眼愈发委屈:“我想回家...” 这是她第一次向他展现出明显的依赖意图,宋时聿呼吸微紧,声音中带着安抚:“最多半个小时,我马上到了,好不好?” 对面舒父低头似乎在回信息,他听着电话里浅淡的呼吸声,最后确定:“等我一会儿?” 舒檀在宋时聿面前没有遮掩,带着微微哭腔,“嗯”了一声。 宋时聿放下心。 挂掉电话,舒父也正好从手机里抬起头。 宋时聿着急离开,没打算和他再绕弯子。 左右几分利息,他简单道:“舒总理想的数字是多少,直接说吧。” 舒宋两家,一南一北,近乎平等的占据着国内百分之九十的商业份额。 舒家祖上在京城,舒父很早就计划着凭借舒家如今的规模,重新在京城获得一席之地。 宋时聿给他上了一课。 这个二十七岁的年轻人,接手宋氏不过三年,眼光精准毒辣,手段干净利落。他在京城展开不了商业链,因为宋时聿总有比他更优越丰厚的条件。 换言之,每一个甲方或乙方,和宋氏合作,都比和舒家合作赚得多。 他只能选择和宋氏合作。 舒父见惯了生意场中人,当宋时聿在某天状似无意地提起舒檀。 他知道,宋时聿果然没忘掉小时候那几面之缘。 他对舒檀有意,端着态度的便成了舒父。 宋时聿怎么可能被轻易拿捏。一方悠闲自在,一方静等让利,合作拖到了现在。 舒父面色不变,平静说出数字。 宋时聿看着他半晌,忽地扬了扬嘴角,“舒总知道您女儿的事情吗?” 只是浅浅一试探,舒父面上的表情陡然僵硬起来。 对面扫来仔细打量的视线,语气平静:“小打小闹而已,宋总不会连这点小事都当真吧。” 合作拖了这么久,他把女儿当做利益筹码的行为愈发驾轻就熟。 内容听起来并不舒服。 网络上出现那么大的风波,宋时聿本意直接定下合作,给舒家父母吃个定心丸,防止他们向舒檀施压。 他淡淡扫了对面一眼,忽然改了主意。 “暂且这么定下吧,我有别的事要处理,这个合作——下周我们再详谈。” 舒父面色微顿,半晌,神色自如地起身离开。 “宋总,下周再约。” 宋时聿让宋俭进来把舒父送走。 回南浦的路上,司机把车开得飞快。 宋时聿揉了揉额角,给舒檀打电话。 电话接通,是舒远的声音:“宋先生?” 宋时聿问:“舒檀呢?” 舒远:“我姐走了。” 宋时聿眉心微皱,一阵不好的预感凌空冒出,“去哪了?” 舒远语气疑惑:“宋先生,我姐没跟你说吗?” “舒曼诞辰纪念主办方邀请她和卜多尔四手联弹,她已经上飞机了哦。” 第 38 章 舒曼诞辰是六月,现在才年底,宋时聿静了半晌,利落挂掉电话找到另一个号码。 “查一下舒檀的护照信息和最近一个小时内起飞的私人飞机航线。” 舒檀是在睡梦中被送上飞机的。 堪堪醒来时,她看着周围的环境,有一瞬间的懵。 她问飞机上走过的工作人员:“不好意思,请问这是...飞往哪里?” 工作人员语气非常温柔:“您好,目的地是德国莱比锡机场。” 莱比锡? 舒檀睁大眼睛,巴赫,还是舒曼? 舒远怎么连说都不说一声。 她下意识想到宋时聿。 电话里说明天见的... 舒檀问:“还有多长时间降落?” “约三个小时。” 她往飞机窗外望去,天空阴沉沉没有一丝光亮。 一如她一无所知上飞机前的心情。 舒檀缓缓呼气。 卜多尔问过她是否有时间接受舒曼诞辰纪念现场演奏的邀请,但当时新年音乐会还没结束,又正值梁翊和布特利来京城,她一时分不开身。 虽然是去莱比锡,谁也不知道纪念主办方看到她在新年音乐会上的演奏视频后会不会改变主意。 舒檀有些茫然,按照自己的想法演奏之后,世界好像在一瞬间变了。 变化让她措手不及。 她紧接着回想和宋时聿的通话。 舒檀不是敏感多疑的性格,但现在的情况不允许她心无旁骛。 飞机上寂静无比,舒檀慢慢冷静下来。 她蓦地想到挂掉父母电话之后和宋时聿的通话,他说在公司谈事情。 他在和爸妈谈合作,她知道。 他... 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钢琴事业是不是被这一时冲动毁掉,父母都明晃晃不赞成,宋时聿作为一个联姻对象,又何必为她买单。 脑海里突然冒出的想法让她浑身一颤。 飞机在机场降落。 舒檀走出飞机,外面的天蒙蒙亮,潮湿微冷。 手机捏在手里。 她这时已经能和宋时聿打电话—— 但是说什么呢。 十多个小时,舒檀指尖微微颤抖地打开手机。 她没有注意到手机界面干净整洁的异样,径直点开那个电话标志。 一条通话记录都没有,除了干净,还是干净。 舒檀脑海一片空白。 她迈开的步伐都慢了许多,机场大厅空旷,又是早上,来来往往的人并不多。 “舒檀!” 一道声音自不远处打断她的胡思乱想。 卜多尔对她一笑:“久闻大名,总算见面了。” 这种时候不能失礼...舒檀嘴角牵出一抹弧度,笑意从来没有这么僵硬过。 卜多尔联想到她昨天的演奏,贴心地没再多说,一边简单介绍主办方的要求,一边带她往机场外走。 “他们不介意吗?”舒檀缓过神,把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压下,声音很轻,“我的演奏风格可能不是你们需要的。” “谁说的?” 出口外有专车等待,卜多尔帮她打开车门,“别否认你自己。” 不是她否认自己。 舒檀微顿。 上台之前她预想过这类情况,音乐会邀约减少是最明显也最不可忽视的一类。 “你别自我贬低了,”卜多尔拿出手机,点开一个视频递过来,“莱曼昨天免费接受了纽西的邀约,他没弹一贯拿手的曲子,用了和你一样的方法弹奏德彪西。” “外面的评论比国内好很多,现在几乎完全一边倒了。” 一边倒,倒向哪边? 舒檀面色微顿,没想到老师竟然会直接公开演奏。 她心里涌上暖意,接过手机的同时,余光扫到自己的手机,动作在空中停滞片刻。 什么开始对宋时聿动心的...她自己也不清楚。 他是支持她的吗? 莱曼的演奏她没听进脑子里,末了下意识点开评论。 确实是一边倒。 “看吧,我来的路上还在关注国内的评论,有一个资历挺深的老一辈音乐家带头支持你,现在好很多。” 舒檀:“老音乐家?” 她从小跟莱曼学习西方古典音乐,大学虽然在A大,其实没有多少时间在国内。 莱曼经常带她去听各种音乐会,每个著名音乐家的故乡她也去过,再加上音乐厅邀约来自各个国家,这其中又有年龄等因素隔阂,她和国内音乐家并没有很深交流。 更别提老一辈。 卜多尔是英国人,对国内音乐家也不十分了解。 他让舒檀自己上网看,“舆论风向转的很快呢...这才一个晚上而已。” 专车开往酒店,旁边的人问:“你先回酒店休息,主办方的音乐总监正好在这度假,我帮你们约午饭?” 舒檀点头,“可以,麻烦你了。” “不麻烦,我早就想跟你合奏了,人总要进步的嘛。” 两人交换了联系方式,在酒店门口分开。 说是休息,舒檀的脑子里其实一团乱麻。 她到现在都没收到宋时聿的电话。 她在飞机上睡得不算安稳。 窗外仍旧是雾蒙蒙的,舒檀没有吃早饭的心思。 她看一眼时间,定了个闹钟,把整个人缩进柔软被子里。 另一边,南浦的独栋小别墅里,黎羽舒舒服服地陷在宽大的沙发内,长腿翘着茶几,手里捧着沙拉碗,心情甚好地看着综艺。 黎漾从楼梯上下来,瞥她一眼,“这么轻松,网上都发酵起来了吗?” 黎羽嗤笑:“有什么好担心的,她自己作死,还会有人替她洗白不成。” 黎漾想起宋时聿的冰冷面孔,微顿,“不一定。” 宋时聿不是会任由自己未婚妻被辱骂的人,即使隔着一层网络。 她敷着面膜和手膜,催促黎羽,“网上的动静时刻关注着,还有,跟你经纪人说好没有,联系上瞿明了吗?” 瞿明是国家音乐厅的负责人,据说年后柏林爱乐有一场协奏,主奏钢琴家还没确定下来。 钢琴家的名额十有八九会在国内年轻一辈的钢琴家里挑选,他们只有趁此机会把舒檀的名声彻底搞臭,黎羽才能成功得到名额。 柏林爱乐是国际知名乐团,和他们合作,几乎是音乐界的无上荣耀。 黎羽冷哼,“我看他还想着帮舒檀正名呢,什么品味。” 她打开手机,正打算欣赏一番被自己带起来的舆论,点进热搜,前面几个标题却让她瞪大眼睛。 黎漾注意到她的表情,“怎么了?” 黎羽速度极快地开始搜索相关话题,查询无果后低低骂了一声,“热搜和帖子都被撤了。” 黎漾面色微凝,凑过去看现在的热搜。 #周崇宁老先生现场评论# #季孟二老支持舒檀# 傍晚,孟忱来接黎漾。 他开着超跑,坐在车里也挡不住高挑俊美。 两人走进浮砚时,正巧碰见从另一边过来的盛休明。 孟忱跟后者打招呼,顺便看了眼后面,“你们两个在后面叽叽喳喳干什么呢,说出来我听听?” 黎漾抬眼看过去。 “那个黎羽又出来作妖了,”盛溪面上着急不减,皱着眉:“我刚刚买了水军去围攻她。” 她四下看周围:“宋二少呢?” 黎漾也想知道宋时聿去哪了。 “担心什么担心这些,”孟忱笑了一声,“宋时聿的老婆让他个儿解决去。” 他往上示意:“人家飞德国培养感情去了,别着急。” 宋时聿去德国了? 黎漾手机上收到了黎羽气急败坏的消息。 【他妈的,舒檀什么时候去德国了?她为什么认识卜多尔!】 网络风向变得飞快,几位老先生出来发言后,不少音乐方面的权威人士也陆续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其实这个版本也很有感觉啊,一个温水一个冷水,午后小溪和湍急瀑布,我觉得都很好听...】 【巴托克大师强调过演奏自发性的重要,舒檀是把这一点做到极致了吧,这也很需要基础与天赋的...】 与此同时,舒檀从未发布过一条动态的微博发出了一句话: 欣赏可以单一,但音乐永远自由。 这句话一发出来就被卜多尔、米萨、梁翊、梅里等人陆续转发,无一例外都是支持态度。 这些微博账号都挂着v,粉丝量少得可怜,语气却出奇坚定。众人莫名其妙,经科普搜索才发现,这几位竟然就是现在国际上非常知名的年轻音乐家本人。 【!!!舒檀我的神仙,永远支持你!你弹奏的每一曲我都非常喜欢[爱心][爱心]】 【定位是德国!!是不是有音乐会,呜呜好想听现场】 【下一次演奏是什么时候,我一定买现场票去听!!!】 【果然是天才,这么有底气...】 莱比锡酒店 舒檀发出动态后,把手机放到旁边书桌上。 她微微抿唇,看向离自己两步远的修长背影。 舒檀确实没想到宋时聿会直接来德国。 昨晚在电话里说早上见,她们竟然真的早上见了。 她被闹钟闹醒,洗漱完毕准备出门,大门一开,入目就是男人斜倚在墙上的熟悉身影。 微垂着头,眼睛闭着,面色看起来并不轻松。 他总是清淡自然的,舒檀没见过宋时聿这样疲惫的时刻。 半天不到,网络上的舆论已经被全面平息。 “宋时聿...”舒檀轻声道谢:“谢谢你。” 宋时聿没忍住,转身把人搂进自己怀里。 他把舒檀禁锢在墙面与自己之间,咬牙:“不相信我?” 温热气息扫在耳畔,舒檀下意识偏头躲开,往日任由她躲的宋时聿这一刻却扳正了她的脑袋,气息愈逼近,“一出事就走,这就是你说的好好相处?” 舒檀咬着唇瓣,心跳一声比一声快,终于小声开口:“不是自己走的。” 她声音里带了一丝委屈:“我睡着了...” 她对宋时聿七上八下的心理从未止歇,从在飞机上醒来到酒店,从克制着自己不想到真正看到他的身影,说没有触动是假的。 他来时很明显压着情绪,第一句话却是让她上微博,最后了结这场风波。 舒檀心里胡思乱想着,察觉到颈侧愈重的呼吸,心里咯噔一下,脑海里不自觉闯入些画面。 她主动抱上宋时聿的腰,面颊靠在男人胸前,“你别生气...”她顿了顿,发现男人周身压迫微减,慢慢开口:“我,一会儿和卜多尔约了午饭——” 宋时聿眸色微沉,舒檀先发制人,软着声音:“我吃完饭就回来...” 宋时聿不说话。 他不开口时气势迫人,舒檀理亏在前,思来想去,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放自己离开。 时间分秒过去,她咬了下唇瓣,纤细指尖扯住宋时聿领带。 她声音更小:“你...低头。” 宋时聿垂眼看着那张微红脸颊,顺着她的意低头。 舒檀踮脚。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两人间的身高差却成了阻碍。 舒檀亲到他的下巴,嘴角小幅度向下撇,被自己蠢到了。 “...”男人下巴有淡淡刚冒出一点头的胡茬,她正要收回动作,腰间一紧,宋时聿把她抱坐在旁边的桌子上。 这下好了,舒檀比他还高小半个头。 男人修长指尖勾了勾她衣领,声音带着轻微笑意:“低头。” 这个动作并不多舒服。 宋时聿的亲吻是带着十足十占有欲的,他搂着舒檀的腰,另一只手托着她后脑,他站在桌子前,舒檀双腿.分开,被男人牢牢控在桌子上。 她被动接受他的亲吻,呼吸唇齿交缠,气氛愈发湿润黏腻,另一个人的气息完完全全侵入她的世界,霸道且毫不收敛。 亲吻时的宋时聿和平时的宋时聿几乎不是同一个人,舒檀眼里不自觉溢出泪光,偏头想喘口气,很快被男人扣着下巴转过来,头被迫抬起。 宋时聿碾着她的唇瓣,颜色已经从浅粉变至透红,却丝毫没有放开的意思:“会找亲了,嗯?” 男人的声音低哑含着几分放肆的欲望,封住她的唇来来回回、往复吻过每一寸,舒檀没想过会迎来这么激烈的动作,唇瓣感觉到微微痛意,用力想把他推开,宋时聿纹丝不动。 “别,别亲了,宋时聿——”她快哭了,一边躲一边断断续续出声:“我还要出门...” 第 39 章 酒店外,卜多尔等在门口。 “在酒店里发生了什么吗?”他忍不住看了舒檀好几眼,“我怎么感觉你和刚下飞机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舒檀闭了下眼,打开后座车窗通风。 “出门不能亲,回来就可以一直亲了,嗯?” 她已经离宋时聿这么远了,低低嗓音仍然响在耳边。 原本以为主动会抵消一点他的负面情绪的... 舒檀余光瞥见前面格子里有矿泉水,似乎是没开封的。 她无意识抿了下唇瓣,又很快分开,正要开口问卜多尔,后者注意到她的视线,大约觉得她在紧张,一边把水递过来,一边开玩笑:“那个音乐总监可欣赏你了,不用担心。” 冰凉的矿泉水入喉,唇瓣热意稍减,她终于有心思回答卜多尔的话,“谢谢。” 音乐总监是西班牙人,身高近一米九,眼窝深邃鼻梁高挺,面容棱角分明。 “叫我卡洛斯就好。” “舒檀。” 卜多尔很快为他们留出空间。 国内的舆论风波不算小,舒檀本以为他会率先就这一问题询问,卡洛斯却只是和她谈西班牙的钢琴家,谈西方音乐里他喜欢的作曲家,谈歌剧和亨德尔。 舒檀留心他说了一句:“我很欣赏阿丘卡罗。” 阿丘卡罗是西班牙著名的钢琴演奏家,对舒曼、勃拉姆斯等浪漫派作曲家有独特的经典诠释,曾被西班牙国王册封为骑士,且授予艺术金质奖章。 他有自己的诠释。 用餐结束后,卡洛斯动作优雅地放下餐巾,态度慎重许多,“我相信多尔的选择不会错,也相信自己的眼光。你是世界上少有的、尚能保持自由天性的钢琴家,我能邀请您在今年六月即将举办的舒曼诞辰纪念上,公开独奏吗?” 公开独奏。 不是四手联弹。 卡洛斯要把演奏的自由全权交给她。 舒檀压下骤然涌上的情绪,只问:“您看过我最近一次在京城的演奏吗?” 卡洛斯点头,“说实话,我正是看了那一场演奏才下定决心要邀请你。” 舒檀微默,忽然问了另一个问题:“您是怎么看到这场演奏的?” 卜多尔最开始的问询在半个月前,先不说这次的邀请发出来太早,卡洛斯作为一个满世界飞的音乐总监,怎么会这么快就注意到国内一个小小慈善音乐会的演奏,甚至正好此时在莱比锡度假。 询问别人的行程并不礼貌,她敛下思绪没多问。 卡洛斯:“你本身的关注度的就很高嘛。” 这是句恭维话。 舒檀于是没有深究,最后向他道谢。 两人约定了再次见面的时间,礼貌告别。 送她来的车和来时一样等在外面,连位置都没有分毫移动。 舒檀正要穿过街道,身后传来脚步声。 有点熟悉。 她动作微顿。 舒檀的心缓缓提起来,慢慢转身。 真的是宋时聿。 他是从餐厅出来的,说明他刚刚也在那里用了午餐。 这还是委婉的说法。 舒檀气急:“宋时聿!你怎么能——” 宋时聿穿着黑色大衣,身高腿长,气质出众。 他挑眉,“我怎么?” 舒檀低头:“你需要给我一点空间...” 整个莱比锡这么大,她不信宋时聿随便找一家餐厅就能和她是同一家。 宋时聿只是笑:“我在你之后出门,这是离酒店最近的餐厅,巧合而已。” 这话他怎么说得出口...舒檀咬牙,印象里却没有他的身影,她问:“你坐在哪里?” 宋时聿一摊手,“看吧,你都没注意到我。” 这话一语双关,舒檀猛然对上宋时聿的视线,脸突然红起来。 她于是小声:“大街上呢。” 宋时聿很自然牵过她的手,“回酒店吧。” 一听酒店两个字,舒檀下意识后退一小步。 她左右看了看环境,“你还没来过莱比锡吧?我们去逛逛好吗?” 宋时聿笑:“可以啊。” 舒檀有些惊讶他这么轻易就答应。 宋时聿:“早回去早结束,晚回去——”他拖长了调子,微笑,“晚结束,你自己选。” 舒檀心跳剧烈起来,她下意识要挣开手,却怎么都收不回来。 她指了指唇瓣,可怜兮兮:“我嘴巴还痛...” “想什么呢,”宋时聿另一只手拍拍她的脑袋,“是有事情跟你谈。” 他又在故意逗她! 舒檀又气又急,忙乱中竟然成功挣开了宋时聿的手,她率先往车子那边走,一眼不看后面。 回酒店的路上两人没说话,舒檀心里猜测宋时聿要谈的事情。 是什么呢。 她出国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之前已经解释过了,宋时聿不会那么小气,要跟她上纲上线吧... 舒檀注意到手机,想到安排这个的肯定是舒远,原因估计是想让她远离这些舆论。 她来这边还没给他报个平安,正想给舒远发信息,宋时聿坐在旁边,扫一眼她的手机屏幕,“用新的手机号码,给我打个电话。” 舒檀微顿:“?” 宋时聿:“不记得我电话?” 舒檀敏感地察觉到他语气里的风雨欲来,下意识解释:“你不是有我的号码吗?” 宋时聿这才发现她一切都不知情。 真不知该夸舒远还是让他...越远越好。 对上舒檀茫然的视线,他喉结滚了滚,“舒远给你换了个新手机,你看看里面的内容。” 这不能怪舒檀被提醒才发现。 她平时本就很少看手机,手机壁纸都是系统自带,也很少刷各类社交软件APP,与其说舒远给她换了个新手机,不如说她原本用的那个也和刚买回来的新手机没差。 舒檀第一时间想到的是下飞机翻看的通讯记录。 怪不得是空白... 她不禁觉得舒远过于草木皆兵,点开那个电话的标志,想照宋时聿说的给他打个电话。 指尖悬停在拨号键盘上,眼前有片刻空白。 她真的没记宋时聿的电话... 宋时聿在旁边冷哼。 舒檀顿了片刻,索性把手机关掉,面色不变:“这个手机只是暂时的,回国后我就用回原来的手机了。” 宋时聿不置可否,“可以。” 舒檀余光观察他的神色,见宋时聿没有面露不满,渐渐放下心。 她设想了很多话题,然而一直到真正进入房间之前,舒檀都没有真正预料到宋时聿要谈什么。 以及最重要的,怎么谈。 第 40 章 “舒檀!”布特利向这边招手:“来看看我们的谱子。” 在慈善音乐会前他们三人就确定了这次在莱比锡演奏的曲目——贝多芬的三重协奏曲。 贝多芬是无论学音乐和不学音乐都会知道的名字。 他是名副其实的音乐天才,舒檀在全世界的目光下演奏过许多大师作品,其中毫无例外包括贝多芬,他的音乐里饱含向上的激昂力量,没有一位音乐家不对他致敬。 年过八旬的钢琴演奏家斯通教授一生钻研贝多芬,每次弹奏贝多芬的音乐时都获得满堂喝彩,舒檀却一直记得他在采访里说的那句话——“我永远为弹奏贝多芬的乐曲而感到卑微。” 他的乐曲太伟大也太沉重,积极向上的生命力背后是无可重建的断壁残垣。 大多数人对他的印象是命运交响曲,但大师也有趣的时刻。 舒檀过去,看一眼密密麻麻的曲谱,又看向梁翊。 布特利嗓音带笑:“他自己要选的这曲,谁也没办法。” 贝多芬的这首三重协奏曲,严格来说不是用于自己演奏,也不是单纯的情感抒发作曲。 这是他为了他的好友兼学生、赞助人鲁道夫公爵而做的曲子。 鲁道夫公爵琴技一般,贝多芬于是别出心裁地把难度分给了小提琴和大提琴,整首曲子中,小提琴与大提琴互相二重奏,钢琴弹奏虽然简单,也被连带升华到一定高度。 第一次知道这首曲子时,在场四人无一不惊讶。舒檀初次弹奏协奏曲中的钢琴部分时,才刚接触钢琴没多久。 莱曼用这首曲子建立她对贝多芬的印象:“看吧,大师其实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高高在上。” 布特利看着梁翊的面色,忍不住笑:“谁让你跟指挥大放厥词,当年特拉赫和罗斯特罗加上里赫特,三个人找到卡拉扬和柏林爱乐才完成完整的演奏——”他挑眉,“啊,是你的本家啊。” 梁翊正是因为觉得跟随乐团演奏有诸多限制,很少有个人可以发挥的空间,才在一次演奏结束后当场和指挥抬杠,这会儿要他回去,简直比让他每天和巴赫为伴更痛苦。 四人中米萨作曲略胜一筹,梁翊把当年贝多芬手稿的复印件拿在手里看了又看,米萨问:“你们定了以什么为主基调?” 三人之前已经为协奏曲排练过多次,无奈谁都不是作曲的行家,没有百分百把握能把意思完全表达,眼下多了米萨这个免费劳动力,四个人聚在台上,一直到天黑,才堪堪订下满意的初稿。 舒檀的手机自从上台后就搁在钢琴上没动过,自然而然,她错过了宋时聿的信息和未接电话。 音乐厅的门被打开,工作人员做了个手势,向身后的人恭敬示意。 宋时聿颔首,道谢后,迈开长腿往里走。 台上四个年轻脑袋正凑在一块,也许说到什么高兴的消息,四个人一起笑起来,喜悦溢满整个舞台。 宋时聿眯了眯眼,昨晚舒檀骂他什么来着,老流氓? 他想起前几年沈穗总嫌弃盛休明年纪大,直言五岁就是两个代沟,生活习惯和观念完全不同。 “我是要找男朋友,不是给自己找爹!”沈穗这么说。 宋时聿扫一眼台上,正和刚抬头的舒檀对上视线。 她眼里还有未散去的兴奋,黑眸澄澈明亮。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交汇。 舒檀迅速收回视线。 耳边是布特利和米萨讨论的声音,舒檀的心怦怦直跳。 他什么时候来的? 她余光看向被放在一边的手机,想和宋时聿打个招呼,但眼下还没有完全结束,这时候不好打断讨论,舒檀压下往宋时聿那边看的冲动,强迫自己把心思放回曲谱上。 他们讨论大概并不在意时间地点,钢琴孤零零摆在旁边,看得出来四人中间围着的就是那张琴凳。 琴凳较矮,他们席地坐在舞台上,舒檀身下垫着几张白纸,背对观众席。 宋时聿知道她有多瘦,纤薄背脊仿佛稍稍用力就要折了,肩胛骨形状精致漂亮,昨晚那里留下印记时,一直咬着牙不肯出声的人终于发出一丝细微的哭腔。 宋时聿单手收进裤袋,另一只扶在椅背上的指尖摩挲片刻。 手机屏幕突兀亮起。 * 结束讨论在十分钟之后。 四人起身,确定明天排练的时间。 梁翊见舒檀没有离开的意思,本来已经跟着布特利下台阶的步子微顿,回头:“舒檀?你不走吗?” 舒檀看一眼空旷的观众席,回神:“我再练一会,你们先走吧。” 梁翊就要转身回到舞台上,米萨和布特利一人拉住他一只手。 注意到刚刚宋时聿在观众席的不止舒檀一人—— “人家有老公呢你凑什么热闹。” “就是你别瞎掺和。” 梁翊:“......” 三人边说边往音乐厅外走,速度很快,就怕和宋时聿舒檀在半路遇见,打扰了他们的甜蜜夜晚。 临近正门口,他们放松下来,米萨率先松口气。 布特利和梁翊面面相觑,他们对舒檀的对象了解不多,知道下班后打扰小情侣是不道德的行为,但不能理解为什么米萨一副大难不死的模样。 米萨大概描述一遍前天在京城,宋时聿听闻舒檀已经不在京城时的表情和气场变化,“...这个男人真的很可怕,真的”他重复一遍,本来下意识想帮舒檀说几句缓和气氛,结果他全程躲在沈延淮身后不敢说话。 布特利一边往外走,笑了下,“你这么说,我都想近距离看看那是个什么样的人了。” 三人走出音乐厅,米萨扫一眼街对面,收回视线时猛然顿住。 宋时聿怎么在外面?! 他在跟谁说话? 距离三人大约七八米处,宋时聿正和一位老人家交谈。 他面容深隽,五官清晰分明,眼里有笑意时显得风度翩翩,斯文有礼。 宋时聿单手收在口袋里,姿态轻松,忽的注意到什么,抬眼向这边看来。 三人均是一愣。 梁翊率先认出老人家是国家音乐学院的院长周崇宁,连忙上前打招呼,“周院长。” 前天正是他在微博上发言支持舒檀。 米萨和布特利走过来,宋时聿扫了他们一眼,视线在米萨身上多停留片刻。 梁翊帮忙给周崇宁和米萨布特利做介绍。 几人打完招呼,米萨往布特利身边站了站,小声:“这是宋时聿。” 布特利稳定得多,面色不变:“叫我布特利就好。” 宋时聿颔首:“宋时聿。” 米萨:“......” 合着就他一个人怕刚刚那些话被宋时聿听到了! 周崇宁笑呵呵看向宋时聿:“不是说小舒和他们一起练习,怎么没看见?” 梁翊:“舒檀说要多练习一会儿,还在里面。” 米萨悄悄抬眼,蓦然感觉到宋时聿心情好像变好了一点。 ?是错觉吗。 宋时聿和周崇宁走进音乐厅。 进入排练场地时,宋时聿一眼看见舒檀略显失落的神色。 他扬了扬嘴角。 “我说你前段时间突然找我干什么...”周崇宁哪能看不出来这些,语气亲切,“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啊?” “...看她,”宋时聿看一眼舞台,良久收回视线,“到时候婚礼请您主持。” 周崇宁:“我等你们的好消息啊。” 两人顺着台阶向下,舒檀注意到他们,第一眼看向宋时聿又收回视线,只看着周崇宁,“好久不见...周院长,您怎么在这?” 周崇宁德高望重,舒檀第一次去京城演出时,他坐在台下,给了演奏技巧尚显青涩的她很多支持,最后还夸她有灵气。 老人家拍拍她肩膀,神色赞许,“我知道你最后会走上这条路的。” 眼下风波已过,他很快进入正题:“莱曼之前跟我说过你想尝试声乐合作?有一个音乐厅前段时间联系我,有一位男高音想找一位钢琴家与他合作《美丽的磨坊少女》,想试试吗?” 舒檀问:“立刻吗?” 周崇宁笑了笑:“不着急,如果合拍,他可以配合你的时间。” 他说:“对方要求很高,半个月前他和音乐厅的伴奏钢琴家合作《冬之旅》,观众反应不错,他自己反而不满意,据说演出当天闹了些不愉快。” “谢谢院长,”舒檀弯起眼睛,“这次三重奏演出结束后,我可以试试。” 周崇宁看着她,笑了笑:“别有压力,我看好你。” 二十四岁,这么年轻。 有天赋又肯努力,音乐界缺少这样的血液。 循规蹈矩有什么意思,总需要有新的声音出现。 周崇宁目的达成,转身要走,“不打扰你们小情侣,先走了啊。” 舒檀上前一步要送他,周崇宁头也不回摆摆手:“我老伴在外边等我呢,别送了!” 老人家的背影很快消失。 《美丽的磨坊少女》是舒伯特基于德国诗人穆勒诗作改编的联篇歌曲,内容由数首单独的艺术歌曲连接起来,舒檀此前较少接触这类乐曲体裁,脑海里浮现出些片段,听到宋时聿的声音,“来这边。” 宋时聿从他们开始谈声乐合作的时候就离开了,舒檀没注意他在哪里,一抬眼,见宋时聿正站在钢琴旁边,手里拿着薄薄纸张。 是他们下午稍作修改的谱子。 “怎么了?”舒檀一边走过去。 宋时聿握住她手腕,拉低两人间的距离。 他指尖落上曲谱,问:“这是什么符号?” “休止符...怎么了吗?”舒檀有些奇怪,宋时聿却沿着谱子往右移,“这个呢?” “升号,全音符,延长音——” 她猝不及防被吻住。 第 41 章 波士顿 宽阔华丽的音乐厅内,莱曼与艾梅琳的合作刚刚拉下帷幕。 艾梅琳是好莱坞知名歌唱家,被多家唱片公司青睐,去年她受邀为纪念舒伯特而拍摄的传记电影《舒伯特》录制主题曲,歌曲演艺生涯又上一个台阶。 二人强强联合,这场声乐合作非常圆满。 莱曼没有着急离开,顺着工作人员指引来到艾梅琳的化妆室。 他穿着演奏时的正装西服,两鬓微白,依旧不减儒雅温和。 艾梅琳的礼服也尚未换掉,顶光亮闪闪照在镜子上,她正在解耳环,从镜子里看了莱曼一眼。 “有何贵干啊钢琴大师?” 二人熟知在音乐界不是秘密,因为合作不少,经常被报道点名搭档,盛赞如此合拍实在少见。 莱曼沉吟片刻:“我听说你徒弟最近在找伴奏钢琴家?” “对啊,”艾梅琳有些意外地挑眉,“你有推荐人选吗?” 莱曼说:“我认为我的学生可以。” 莱曼的学生遍布世界,两年前受邀去音乐学院代上了半个学期的课,那小半年钢琴系的学生高兴疯了,逢人就说莱曼现在是他们的老师,慕名而去的越来越多,直接导致每场公开课,去的稍微晚一点都抢不到位置。 “你哪位学生——” 艾梅琳拨了下头发,“舒檀?” 她差点忘了,莱曼真正收的学生只有舒檀一个。 罕见。 艾梅琳见过舒檀。 在舒檀十六岁的时候。 那时候她已经是小有声誉的钢琴家,跟随莱曼去洛杉矶演奏。 大概是冬天,小姑娘面容冷静皙白,穿着白色羽绒服,身形薄瘦挺直。 艾梅琳不觉得舒檀会给别人伴奏。 她看起来孤高且自主性十足,对曲目有自己更深刻的理解。 若非真正合拍,那就是一场灾难。 莱曼说:“她和我提过声乐合作,只是那时候还不够成熟,但她现在有了自己的理解,是时候了。” “那就拿我的学生给她练手?”艾梅琳撇他一眼。 “不过,”她对镜端详自己的模样,“你这么夸人,真是少见。” “既然是我的学生,就要负责,”莱曼说,“你去年才把你的学生介绍去好莱坞,别以为我不知道。” 艾梅琳嗓音轻快:“那又怎么样,只许你的学生有出息?” 她是唱歌的,悠扬婉转间,笑声回荡在空旷室内,莱曼很有耐心,只是面色稍显寡淡。 “有没有档期?” 艾梅琳微笑:“当然,大师有要求,怎么可能没有。” 莱曼起身,“时间大约在四月,你安排一下。” 他微顿:“你有什么...事情,也可以找我。” “好啊。”艾梅琳干脆应下。 莱曼走了。 艾梅琳坐在镜子前,扫一眼他坐过的位置,又看他的背影。 眼神幽幽的。 每次都用学生做借口...狡猾的男人。 * 三重奏在莱比锡音乐厅取得了巨大成功,官方在国内微博也有账号,演奏结束后,立刻上传了整段录像。 【莱比锡音乐厅v:倾听不一样的贝多芬[email protected]舒檀@梁翊@布特利】 消息发出来时是傍晚,国内却是早上,本应没有多少人,评论却在官方微博发出的下一秒成倍刷了出来。 【好听好听~】 【恭喜恭喜~】 【演奏一如既往独特,舒舒宝贝最棒[爱心][爱心]】 国内网友被这几分钟冒出来的一连串评论砸蒙了,颇觉稀奇。 【同一时间,同一地点,这不是水军吧哈哈哈】 【水军同志好辛苦,这些账号后不会都是一个人吧??】 【不愧是水军,果然很水】 【我来贡献一条评论哈哈哈,拉回正题,舒檀宝贝好美!!老婆!!】 ...... 微博上热闹一片,众人一边开玩笑水军不好当,一边看完舒檀三人的演奏现场,自发留评赞美,热度一路飙升。 宋时聿接到宋俭的电话时,对面喜气洋洋:“宋总,我省了一大笔钱呢!现在不用买热搜,舒小姐已经是热搜啦!” 宋时聿:“......” 他们这会还在音乐厅,周崇宁也来听了三人的协奏,下台后拉着他们,话里话外都是赞美。 舒檀站在宋时聿旁边,听见电话里隐隐传来热搜等字眼,微怔。 他们定了下午的机票回国,但这两个字不免勾起舒檀来这边的最初原因。 她知道舒远一定不是出于父亲的要求直接把她送出来,但是父亲... 舒檀看一眼手机。 整整三天,舒父一个电话、一条信息都没有。 舒母在第一天打来一个电话,但她那时在和音乐总监谈后续合作,没有接到。 她堵着气没有拨回去,舒母也没再打来。 宋时聿牵住她的手,掌心温热。 他偏头:“是这次的演奏,没有买热搜,所有人都在夸你。” 舒檀心里说不上什么滋味,松了一口气。 三重奏到这里需要告一段落,布特利的父亲生病了,下午就要回维也纳,梁翊游荡在外这么久,今天也被乐团紧急致电,要求他赶紧回去。 三人对合奏意犹未尽,眼里都有不舍。 梁翊半开玩笑:“我当时可不是因为莱比锡也在德国才选了这里啊。” 舒檀和布特利笑起来。 布特利思索片刻:“我记得几个乐团往后几个月,在京城和南城都有演出,指挥告诉过我。” “对啊!”梁翊一拍脑袋。 他压低声音作小声状:“我们乐团的协奏曲目好像是迪亚贝利变奏曲,你回去准备准备,主奏钢琴家肯定是你。” 舒檀笑了下:“谢谢。” “客气什么,”梁翊看向布特利,“你呢?你们乐团是什么,赶紧透露一下,舒大钢琴家的时间可不是那么好约的。” 舒檀无奈,想说不用这样,布特利真的思考起来。 “勃拉姆斯,或者莫扎特?指挥还没说——” 舒檀笑:“不用了,合作的话音乐总监会提前跟我联系的。” 布特利点头:“为了再合作一次,时间应该在四月,我先代表乐团把你的时间定下来。” 谁都知道他在故意开玩笑,舒檀顺着答应下来:“没问题。” 下午,布特利和舒檀在机场告别。 他也和宋时聿打招呼:“再见,宋先生。” 宋时聿颔首:“再见。” 舒檀问:“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她印象里好像没有帮他们做过介绍。 宋时聿牵着她一起上飞机,“演奏的前一天。” 现在牵手已经变成很自然的事,舒檀没松开,上飞机后,她垂眼看着宋时聿修长又骨节分明的手,“下飞机之后...先送我回家吧。” 舒远告诉她父母已经回了祖宅。 爷爷不在,祖宅二叔当权,这点好就好在除了父母,不会有人催他回去。 “那房子阴沉沉的,谁爱去谁去。”舒远一脸不屑,“送我我都不要。” 但有些问题总要解决。 舒檀看向窗外逐渐暗下去的天色,眼睛被宋时聿盖住。 他语气温和:“休息一会?到了叫你。” 宋家和舒家其实离得很近,舒檀想起昨天答应了宋时聿会和他一起回去,看向他:“但是,我们下次再回...你家。” 怕宋时聿误会,舒檀补充:“这次还没准备好,见面应该正式...一点。” 知道考虑这些了。宋时聿含笑:“没关系,你都答应了,生日当天再去吧。” 舒檀松口气。 她实在不擅长理清这些关系,两家长辈想让他们在一起,但他们互相又是什么关系,这次事情闹得很大,她之前没想到,这会问起来:“伯父伯母...是什么看法?小年那场音乐会。” “还能有什么看法,”宋时聿语气随意了些:“都觉得你很好,让我赶快把你娶回家。” 舒檀的脸很快红了。 她看向一边,又听宋时聿安慰: “这么大年纪了,看不出来好坏才丢脸,不用担心。” 降落京城时是中午,他们去吃了午饭,宋时聿吩咐司机开去明石巷。 副驾上坐着宋俭,闻言眼前一亮,忍不住悄悄在手机上给送示意发信息:【哥,要带嫂子回家了?】 宋时聿在后视镜里扫他一眼,没回。 现在仍是隆冬,午后难得出了一点阳光,积雪微微融化。 明石巷很深,两边院落屋舍井然。 舒家几代从商,早年富可敌国,然而在过去,商人并不是什么正经职业,所谓文成武就,舒家一直没搭上这两个字。 明清时期舒家出了个大学士,官至一品,当时的舒家人高兴疯了,请来风水大师,判定明石巷东南汇聚,可保官运亨通,而枝繁叶茂庇荫极深的宋家主宅,就坐落于明石巷最深处。 舒家从这时开始在京城慢慢扎根,主宅搬到明石巷后,双扇对开的红梨木大门前,摆上了两方砚台门当,置于门楣上的短圆柱木雕户对,则有八个。 九个户对对应皇权。在此之前,只有宋家有八个户对的殊荣。鼎盛时期的舒家与宋家在朝堂分庭抗礼,于历史洪流中岿然不倒。 几十上百年过去,木雕石刻上布满岁月痕迹,舒檀看着舒家祖宅的大门,忽然明白。 为什么父母最后还是要回来京城。 但今天的重点不是这个。 舒檀收回视线,用力攥住掌心。 宋时聿帮她把发丝绕到耳后,“去吧,我在外面。” 舒檀问:“你...不走吗?” 宋时聿黑眸温和:“确定你没问题了,我再离开。” “自己家里...能有什么问题。”舒檀低声开口,但心里确实因为他的话放松很多。 她抬头往巷子外看一眼,正要开门下车,动作蓦然顿住。 巷子是可以容纳两辆车并行的,舒檀眼里映出从另一个方向开来的熟悉的车牌。 白色路虎,是她父亲的车。 从车上下来的... 是一道年轻纤细的身影。 第 42 章 舒檀对黎羽的印象只停留在音乐会之前的那场选拔赛。 黎羽的长相是很标志的那种漂亮,骨相良好,皮相精致,往任何方向都可以有打扮的可能。 此时此刻,她的长发落在身后,微卷,漆黑有光泽。 鼻尖小巧,嘴唇饱满,她穿着羊绒大衣和白色半身裙,很像一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或者说,一朵柔柔弱弱的小白花。 她手里拿着香奈儿白色菱格小方包,下车后又透过车窗和仍坐在后座的舒父讲话。 从扭捏、甚至欲拒还迎的姿态中,不难看出她是在撒娇。 在祖宅门口。 舒檀指尖微微颤抖,视线移到大门片刻。 宋时聿也看见这一幕,没来得及说什么,舒檀开门下车。 她没往旁边看一眼,径直走到大门前。 惊怒之下,她叩门的动作依旧清净温和。 门很快打开。 院子里有人在扫地,舒檀看着眼前稍带着轻微古旧色的四合院。 阳光从树叶缝隙中洒下,层叠白雪堆积在角落,眼前安静得像幅画。 这是工作日的中午,孩子们都去上学了,二叔大概率在公司,二婶不是和人搓麻将就是逛街。 从有记忆起,母亲和父亲就很少分开,两人共同经营南城的家业,齐心协力,感情也圆满。 舒家规矩很严,爷爷在世尤甚。 舒檀记得有一次父亲喝了酒回家,大约是心情烦闷,对母亲说话的声音大很多,接近于吼。 爷爷知道后把父亲叫过去,又让他去祠堂跪了整整一下午,后来舒檀从没关上的门缝里,看见母亲一边哭给父亲的后背上药。 父亲明明自己被打成那样,反而在安慰母亲。 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呢... 舒檀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屋内走出一个稍微熟悉的身影。 是小时候就在家里管事的李妈。 李妈看见她,似乎有点不敢相信,擦了擦眼睛,很快迎过来:“檀檀?” “你从国外回来啦!怎么不提前说一声,夫人——你婶婶刚约着人出去呢!” 她话语间顿了顿,应该是父亲母亲回来祖宅之后,称呼上做了区分。 舒檀笑了笑,和李妈打招呼,又问:“我妈妈在家吗?” 李妈摇头:“和先生很早就一起出去了——” 她说着注意到什么,往舒檀身后看,惊讶:“先生今天这么早就回来啦,刚刚还和檀檀说您呢,外面冷,快进屋吧。” 舒檀背脊僵硬片刻。 舒父长了一张端正肃穆的面孔,为人严厉板正,舒檀从小就怕他,相比起来,与母亲更亲近一点。 舒檀难以想象父亲会做出这种事... 出轨。 舒父在后面“嗯”一声,看一眼舒檀的纤细背影,语气沉稳:“檀檀,跟我来书房。” 舒檀攥紧指尖,没有动作。 舒父眉心微皱。 半晌,他对李妈摆摆手:“李妈,你先进去吧,我有点事和檀檀说。” 舒檀心里有点犯恶心。 舒父走到她面前。 算算时间,他们有很长一段时间没见了。 舒父几乎不记得上一次和舒檀见面是什么时候。 他比舒檀略高,垂眼看着女儿发顶。 眼前浮现出进门前那幕。 舒父率先开口:“在莱比锡的演奏我看了,很精彩。” 他身上带着久居上位的威压,语气是惯有的低沉缓慢。 “但没有你之前的演奏方式好。” 虽然早有这个准备,真正亲耳听到时,仍觉得心冷。 舒檀没抬头,只说:“我已经决定了。” 她的语气清淡疏离,在刻意与舒父拉开距离。 舒父皱眉:“你这样演奏有多少不确定性?这次如果不是三重奏,评论是什么样谁也不知道。” 乌黑眼睫低垂,舒檀开口:“您是说,如果没有梁翊和布特利,我的演奏就会失败吗?” 舒父:“这样的演奏,每一次都是全新的,结果会完全取决于观众的品味。” 观众的品味。 舒檀说:“但音乐不是观众的。” 舒父见她丝毫没有退一步的意思,指尖不耐烦地在裤缝敲了敲。 他语气微重:“为什么要改变?名声如过山车一样,你觉得很刺激?” “名声?”舒檀终于抬头看他,却觉得眼前的父亲无比陌生。 “爸爸,”她艰难出声,嗓音微颤,“您觉得名声比你的女儿,比我想做什么更重要是吗?” 舒檀终于忍不住,要把一切都剖白于阳光下:“您觉得名声很重要,那你刚刚在老宅门口干什么。” 舒父面色不变,首先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 冷风之下,舒檀面色微微发红,她紧紧抿唇:“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用您提醒。” “你最好知道,”舒父耐心终于告罄,他像下达命令般,“钢琴演奏没有那么多自由可言,回到正路上来,舒檀。” “我劝您也回到正路上。”舒檀一字一句,话语从齿缝间蹦出。 舒家几代家风清正,二叔虽然也爱玩,听说结婚后也收敛性子,她没想过父亲会这样做。 她转身就要离开。 舒父往前迈步,正要拦住她,舒远蓦然从大门口出现。 他速度极快地挡在二人之间,语气轻松,“干嘛呢爸,怎么样你也不能跟姐姐动手啊。” 舒父皱眉:“这里没你的事。” 舒檀脚步不停地往外走。 舒远向后喊了一句:“姐,莱曼来了,在家里等你呢。” 舒父面色难看,“莱曼教你这么做的?” 舒檀回头。 她站在门口,黑眸直视看似高大的父亲:“和老师没关系。” “您先处理好自己的名声吧。” 父女之间总要留下最后一点脸面,舒檀沉默着转身。 她对这个四合院没有任何留恋,拉开大门往外走。 迈过门槛时,她脚步微顿。 黎羽还没走。 她站在大门口,笑意盈盈。 舒檀面无表情:“你在这里干什么。” 黎羽挑了下眉,也不介意她的冷脸,径直凑过来。 她余光隐晦地朝旁边的宾利瞥了眼,拿出当下最新款的手机,纤长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递过来。 “你以为宋时聿有多好,人家以前在国外不知道玩得多花呢,”黎羽幸灾乐祸,“人家为了糊弄长辈随意做做样子,你已经溺进去了吧舒檀。” 舒檀收紧指尖,垂眼看向手机屏幕。 背景是异国他乡的街头,修长高挑的男人单手收进裤袋,偏头看身边的女孩,笑容无奈宠溺。 那确实是宋时聿。 第 43 章 舒檀开门上车。 宋时聿正在开一个视频会议,见她进来,很自然要牵她的手。 舒檀收回手放在腿上,偏头不看他。 她向前和司机说话,“回南浦吧刘叔。” 宋时聿不方便说话,观察她神色,舒檀面色一切正常,看不出刚刚发生了什么。 会议已经到尾声,他处理完事务,偏头要和舒檀说话,发现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贴到了门边,再远一点就要坐到车外。 宋时聿好笑,“怎么了这是?” 回去和舒父谈话,还能迁怒到他身上? 舒檀单纯不想理他,也不看他。 只说:“老师在家里等我。” 莱曼回来了? 宋时聿想她或许要和莱曼报告这段时间的经历,起起伏伏一件件都是大事。 他语气如常,说起晚上:“晚上想吃什么?” 舒檀心里堵得慌,哪还想得起跟他吃饭,但和老师见面更重要,她不想带着和宋时聿吵架之后的情绪见莱曼。 她摇头,语气难得平静,甚至带一些冷漠:“舒远定了位置,给老师接风。”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接风,莱曼一向不喜欢搞这些。 只是她想自己平静下来,理由多的是。 宋时聿这下真正察觉出她的不对劲。 车子停稳,舒檀很快下车。 舒远买的那套在隔栋,她头也没回,走进单元门上去了。 宋时聿眉心微敛,手机上电话进来。 “让你问檀檀生日想怎么办,有结果没?”是他妈妈,“要不要买个大蛋糕,檀檀喜欢吃什么,你提前列个单子给我——” 宋时聿说:“不用蛋糕,一切从简。” 这个话题昨晚刚确定下来,他也随之想起舒檀受不了时往他怀里钻,声音软绵绵的。 他喉结滚了滚,“让张姨掌勺,她口味偏清淡,不要有太辣的。” “除大哥大嫂也不要叫太多人。” 上了年纪就喜欢热热闹闹的,宋母想起爷爷说的,想借这个机会把舒檀介绍出去,这样看来好像还早。 她问:“之前说领证的事,怎么样了?我看你们现在相处的不错,别耽误人家。” 哪壶不开提哪壶,宋时聿想到刚刚舒檀的冷淡神色,揉了揉额角,“...别操心这个。” 他补充一句:“让爸和爷爷也别提。” 好不容易把人哄回去,他不想功亏一篑。 * 舒檀进门时,莱曼正站在落地窗前。 南浦的地理位置极好,外围造了人工湖,绿化植被点缀周围,一年四季都很美观。 舒檀喊了一声:“老师。” 莱曼转身。 这次相见和之前很不一样,两人身边都没有钢琴。 莱曼笑了下,“好久没见了。” 他对舒檀如师如父,尤其在刚刚面对了舒父的负面情绪下,舒檀上前几步,看向莱曼。 “老师...”她问,“您看到我最近两场演奏了吗?” “看到了,”莱曼点头,毫不意外,“很精彩。” “你迟早会这样做的。” 缓慢温和的语调抚平的舒檀轻微不安的心,她鼻尖微酸,“谢谢老师,这是您教我的。” “我只教给你技巧,”莱曼抚过她脑后,“那些理解都是你自己的。” 舒檀微低下头。 莱曼说:“精准洗练的大师不是没有,比如米凯兰杰利,但音乐可以有很多种,艺术都是自由的。” “你还没完全定下心?”他一眼看出舒檀的顾虑,“走出第一步,后面再难也要走下去。” 莱曼难得自我调侃:“当年我首演时可是‘骂声一片’。” 他很少提起演奏生涯前期,舒檀看过去。 “我之前还没确定收你呢,”莱曼拍拍她脑袋,笑起来,“记得你十岁的时候弹悲怆奏鸣曲吗?” 他眯起眼睛,似乎在回忆:“我都不相信你能把贝多芬弹成那样。” 舒檀想到什么,敛着神色没说话。 学生长大了,很多事情要自己面对。 莱曼这次回来,一是看看舒檀的状态,二是为声乐合作。 见她点头,他把茶几上的文件递过去,“艾梅琳的学生,我记得之前见过几面?” “他最近在找伴奏钢琴家,去试试?” 舒檀有些意外:“《冬之旅》?” 《冬之旅》和《美丽的磨坊少女》都是舒伯特的声乐套曲,周院长前几天和她说的那位男高音是美丽的磨坊少女,艾梅琳的学生是冬之旅,还都是纽西—— 她问:“纽西音乐厅在准备舒伯特诞辰纪念吗?” 算算时间,好像也就是这段时间。 莱曼:“怎么了?” 舒檀:“前天和中央音乐学院的周院长在莱比锡遇见了,他说音乐厅有一位男高音最近也在找伴奏钢琴家,是...磨坊少女。” 莱曼:“......” 别以为他不知道,周崇宁一直想收舒檀做学生,这么多年了还不放弃。 莱曼笑了下,语气堪称温和:“那你打算接受哪一个邀请?” 舒檀:“......” 她好像不应该说。 半晌,舒檀正准备回答,外边传来敲门声。 彬彬有礼的三下。 莱曼:“弟弟回来了?” 他走过去开门,舒檀看过去。 是宋时聿。 莱曼有些意外,但交流中也听过他的名字。 年轻人身型很好,修长高挑,看起来斯文有礼。 两人互相知道对方,不用舒檀介绍,已经打起招呼。 他们在门口的声音不算大,舒檀听不真切。 见他们一直站在那边,难免好奇能说什么,但她一开始没去,这会也不好意思过去打断。 又过大概十分钟,舒檀的好奇心压不住了,莱曼转身叫她。 舒檀起身,应一声。 她看见宋时聿就想到上车前黎羽手里那张照片,视线换了个方向,专注看着莱曼。 莱曼示意茶几上的文件:“事情说完,我不打扰你了。” 他转身准备离开,“下次音乐会见?” 舒檀避开宋时聿直直看过来的视线,下意识要挽留,却想不到借口。 她只好和莱曼挥手,“嗯,老师再见。” 大门被关上,空气几乎在瞬间回归寂静。 舒檀当没看见宋时聿,转身,拿起茶几上的文件看。 文件第一页是艾梅琳那位学生的基本信息和近几年的歌曲风格,Kiren。 右上角附有个人照片,舒檀扫一眼。 这张照片照的应该很随意,但架不住Kiren个人风格强烈,散漫又精致的长相,浅棕色微卷发,眉眼立体深邃,鼻子很挺,瞳孔是深褐色。 舒檀多看了一眼,身后传来脚步声,腰间蓦地一紧。 她坐在茶几旁边的软凳上,前后无遮挡,正方便宋时聿把她捞进怀里。 舒檀有时候想知道宋时聿的力气到底是怎么练出来的,两人同居那么久,她没注意到家里有健身器材或者专门的健身房。 但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时候。 舒檀推他,语气平淡冷漠:“我不想跟你说话。” 这样孩子气的话也就对他发发脾气。 宋时聿没忍住笑。 舒檀眉心微蹙。 她被宋时聿抱坐在大腿上,好在今天穿的是裤子,之前又有那么多次经验—— 她定神,“我认真的,宋时聿。” 宋时聿揽着她的腰,语气颇为配合:“为什么不想跟我说话?” 舒檀偏头,抿着唇瓣不开口。 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莫名可爱。 宋时聿微抬起她的下巴,黑眸含笑,“跟我说说看,我又惹你了?” 舒檀面色微红,瞪他。 每天都没个正经。 什么只对她这样,他之前留学,估计这种事情做多了,自己跟自己一笔勾销,真当什么都没发生。 舒檀越想越生气。 但这事不能只堵着她。 她挣开宋时聿的手,撑在他肩上,非常难得的居高临下模样。 “宋时聿,你之前有没有和别人谈过恋爱?” 第 44 章 这是哪来的问题? 宋时聿眉梢微挑。 舒檀表情严肃,他很自然地双手举起作投降状。 “谁跟你说这些?没有过。” 舒檀摇头,咬着唇瓣:“我不信——” 宋时聿对一切都那么熟悉,连接吻...也是。 她回想起在莱比锡的第一晚,都不自觉心颤。 宋时聿无奈:“那要怎么办,身边朋友都可以作证。” 已经到这个时候,没想到会被这一关卡住。 “只有你。”这话说完,他想到什么,语气微收,眉也敛起。 一等就是十年,宋时聿觉得这不算什么丰功伟绩,没打算让舒檀知道。 许多人将爱说的多么伟大,爱不过是自愿给予。 十年前那个身影从琴房里跑出来,莽莽撞撞栽进他怀里,一眼定终身,定也就定了。 没什么不好承认。 只是舒檀的性格,不适合他将这些告诉她。 她会有压力。 这三个字听在舒檀耳朵里,比过去他说的三百个字都真心,舒檀有一点相信。 她垂眼看见宋时聿轻微滚动的喉结,不自觉伸手碰了碰。 “但是我看到一张照片——” 宋时聿握住她手腕,呼吸微重,“什么照片?” 舒檀咬着唇瓣,“你和另一个...女生,站在国外的街道上。” 腕间温度炙热清晰,舒檀挣不开,心想应该把黎羽那张照片拍过来,给宋时聿好好看看。 宋时聿眯着眼睛想想。 犄角旮旯里的事情都要被他翻出来。 也没想起自己和异性在国外的街道上有过什么交集。 他在国外的时间并不长,本科毕业后去香港读商科,回京城接手集团。 想到什么,他眸光微暗,扣在舒檀腰间的手骤紧。 舒檀几乎撑不下去,宋时聿松开她,跌坐在沙发上还没稳下身子,他已经压下来。 “那不是我,”伴随着低哑微沉的声音,舒檀被吻住,鼻尖充满属于他的气息,存在感强烈。 宋时聿惯会亲吻,轻柔碾着她的唇瓣,中间发出细碎轻响,舌尖被勾住,舒檀躲不掉,一边喘气一边还是要问个清楚,“我...看了...就是你...”她面色通红,搂着宋时聿的脖子借力,气息不稳。 宋时聿亲她颈侧:“下次给我看看,嗯?” 他自己都没印象的事情,她比他还肯定。 他怎么整天就想着这个。 这种事情她向来占不了上风,次次由着宋时聿掌控,最后结束时狼狈的都是她,眼神涣散气息不稳都是轻的,他自己却斯文克制,分开时连衬衫都没皱一下。 温热气息打在颈侧,有阵轻微痒意,舒檀嘴巴一瘪,委屈地要掉眼泪。 掉就掉吧,她都在他面前哭那么多回了,宋时聿笑话她也认了。 照片的事还没解决,舒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大方—— 泪水顺着脸颊滑到颈侧,宋时聿尝到那点味道,神色瞬间清明。 “怎么了?”他起身去看舒檀面颊,女孩却侧着头,把脸埋进沙发上的抱枕里。 只露出半只通红的耳朵。 宋时聿心头一跳,这时候什么动作都不敢做,他亲了亲舒檀的耳朵,正要哄,女孩带着轻微的哭腔,“你别碰我...” “好好好不碰...”宋时聿立刻答应,缓声问:“怎么了宝宝?” 他把舒檀散乱在脸颊侧的发丝拨到耳后,声音很轻,“疼吗刚刚?” 他喜欢看她红着脸被亲的喘不过气,但一向有自己的衡量,不过超过那个度,要是舒檀真的不愿意,他也不会强行让她接受,“告诉我,嗯?” 舒檀想的根本不是这个问题,被他一提,面颊红的发烫。 宋时聿在床上经常叫她宝宝,但这个词也意味着他在这之前或之后一定有什么过分举动,现在是白天,还在客厅,舒檀纤瘦的肩膀下意识颤了颤,脸埋得更深,“没有,你别这么叫我...” 这都不能叫了。 宋时聿明白事情的严重性。 但她没说疼,他唯一想到的就是舒檀说的照片。 宋时聿试探问:“是刚刚说的照片吗?还是不放心?” 舒檀的哭声渐渐小下来,吸了吸鼻子。 这是默认了。 宋时聿有些头疼。 他搜遍所有记忆也找不到那个场景,动作很轻地托了托舒檀的下巴。 “你从哪看到的那张照片?” 舒檀被他转过来了,还是低着头不看他。 她睫毛乌黑浓密,上面还挂着泪珠,宋时聿亲亲她的眼睛,“明天带你去见孟忱他们,都可以证明我之前没谈过?” 舒檀声音里还有轻微的哭腔,又软又委屈:“没谈过又不代表你没和别的女生——” 宋时聿修长分明的指尖压住她唇瓣,“我保证没有。” “你想想,我身边能有多少女生?有谁是我主动接近、主动忙前忙后的?” 他就差发誓了,“真要有这个人——” 舒檀怀疑看着他:“有这个人怎么样?” 那双黑眸里还盈着泪,宋时聿放轻动作抹掉她眼角的泪水,“不会有这个人。你来京城这么长时间,见过有谁在我面前是可以和你一样的?” 见她仍有不信,宋时聿换个说法,“舒檀,你以为我是个人就喜欢,就可以往家里带?” 舒檀低头。 “第一次谈恋爱和你,亲吻和你,以后做-爱也是和你,”他慢慢把人揽进怀里,“听到没有?” 舒檀脸颊越来越烫,偏过头,“谁说要和你做-爱了。” 宋时聿抬过她下巴:“不和我做,你想和谁做?” 他意思明显地扫一眼茶几上散开的文件,“和Kiren?” 他嘴里什么话都可以往外说,舒檀气急,“你又乱说!——”话音被吞没,宋时聿重新吻上来。 他话语中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别乱想了,明天就带你去和孟忱他们证实,那照片肯定是P的,下次给我看看,让我知道是谁想插足我们的感情。” 什么插足感情—— 舒檀心里责怪他乱用词语,坠在半空中的心终于落回去。 说不定,真的是P的呢。 舒檀不想承认,但必须承认。 如果照片不是P的,她会很嫉妒那个比她先和宋时聿遇见的女孩。 * 宋时聿效率很高,从司机口中问清楚那天在舒家老宅的始末,很快查到黎羽身上。 巧得很,隔天她的新男朋友李闵在浮砚定了位置。 一张照片让舒檀委屈成那样,反而让他好奇是什么照片。 暮色四合,舒檀惯例练完琴,从琴房出来时,见宋时聿靠在沙发上看平板。 他这几天回来的都很早,舒檀也习惯了出来就能看见他的身影,朝沙发走过去。 半支着腿的姿势显得他腿很长,她看一眼,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英文,能认出是金融方面的名词。 这阵仗看起来很大,尤其新闻标题上的大感叹号。 舒檀随口问一句:“怎么了吗?” 宋时聿往下滑到底,语气懒散:“两家公司打官司,影响到股价了,”他简单解释几句,嗓音带笑,“感兴趣的话晚上回来跟你详细说。一会去浮砚,先把照片的事情解决了。” 听他讲这些专业知识时很轻松,不是居高临下故意卖弄的姿态,但现在的重点是照片,舒檀面色微红,推开他,“解释清楚再说吧。” 沈延淮前些日子和李闵的合作进行得颇为顺利,孟忱听说有八卦,硬是拉上他要来凑一脚热闹。 宋时聿没想到这一个个还挺闲,眼见着桌子边上坐了一排人,微哂,“一个个没自己的事儿做?” 舒檀和他一起进来,没想到会演变成朋友聚会,抬眼见盛溪在不远处。 她们现实很少见面,网上交流却不少,盛溪兴高采烈朝她挥手,拉着她就往包厢里走,直说要带她去视野最好的位置。 舒檀正为宋时聿如此兴师动众不好意思,索性跟着盛溪,不起眼地挣开了宋时聿。 这个方向一坐下就能看见外边的人从屏风后面绕过来,宋时聿和沈延淮进来时,舒檀对上他的目光,有些心虚地偏开视线。 沈穗坐另一边,一脸兴奋,小声问舒檀:“听说时聿哥的绯闻闹到你那去了?我还没见过他——”她指指宋时聿,“阵仗这么大就为了自己的清白。” 或者说,沈穗从没见过宋时聿这幅急于证明自己的模样。 这人从小到大什么没有什么得不到,这会儿为了舒檀的小情绪又是查人又是摆阵仗,昨天她哥接到电话时,短短两分钟翻了十个白眼,想问这么点小事为什么也要他腾出一个晚上。 舒檀被说的更不好意思起来。这种小事在两个人中间说的时候是情趣,扩大到朋友间,稍微要面子一点的男性都会觉得小题大做。 宋时聿真不要面子的吗? 还是他真就有那么自信,他之前从来没做过那种事。 盛溪一向知道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见舒檀终于支棱起来一回,分外欣慰,在旁边煽风点火,“这怎么了,有问题就要解释清楚,管他阵仗不阵仗,反正我们檀檀不能吃亏。” “宋大哥还算不错,态度认真积极,”她故意提高声音,瞥了对面的孟忱一眼,“不像有些人,绯闻缠身还沾沾自喜觉得自己魅力大!” 孟忱神色莫名,躺在椅背上翻了个白眼,“去去去,扯什么都能扯到我,趁着年轻多谈几段恋爱有什么不好,也就你,二十几岁的大姑娘了,贞洁当裹脚布呢,放开自己,该玩玩啊?” 盛溪鄙夷:“放开不是滥.交,你高考语文怎么考那么多分的,亏你还学的文学。” 孟忱挑起眉,“多换几个女朋友就是滥.交,下次带你去会所里看看,保管你以后见着我这样的感天动地。”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了这是。 盛溪瞪他一眼,“你以为人人跟你似的整天脑子里就想那些东西。” 孟忱想起什么,视线在舒檀和宋时聿身上扫过一圈,才朝盛休明递去个眼神,那意思明晃晃的“你不管管她?” 舒檀看着他们斗嘴,正巧碰上孟忱扫来的视线,她保持着平静脸色,看见他又看过宋时聿。 宋时聿比她还沉得住气,淡着脸色回看,舒檀自己忍不住了,脑海里瞬间想起两人之前多少次脸红心跳的画面。 沈穗噗嗤一声笑出来,推一推身边人,“看见没有,跟时聿哥多学学。” 盛休明无辜躺枪,嘴角勾出一丝笑,“我可不敢,要是有我这么张照片,家里屋顶不得被你掀翻了。” 沈穗:“......” 这两人的对话莫名有趣,舒檀嘴角扬出丝弧度,抬眼对上宋时聿。 他后来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舒檀见他偏头和沈延淮说了几句,目光遥遥看过来。 他那视线透露出两个字:等着。 第 45 章 舒檀收回视线不看他。 想想也觉得他这人挺幼稚,一张照片,最后来了这么多人见证,他丝毫没有不好意思。 几人约的是晚饭,服务员把菜品一个个上来,里面正好有一道黄油蒜蓉虾,宋时聿扫她一眼,指尖碰上白瓷餐具。 两人同屋檐下这么久,他早知道她的饮食习惯,大多数时候偏清淡。除了虾,什么做法都得她心。 前几天阿姨在家里做了,她脸上不好意思,吃起来却很诚实,整个晚餐下来宋时聿没吃饭,就顾着给她剥虾。 两人视线在半空中一碰,宋时聿想到剥虾,舒檀满脑子都是那天更晚些时候自己付出的代价。 宋时聿看过来,眼带笑意。 看在舒檀眼里,那是十拿九稳的调侃:要是没有偷偷和盛溪先走,这会儿坐在他旁边,一切都和之前无数次一样。 这也能被他拿来示意... 有甜枣就有巴掌,舒檀赌气般收回视线。 她不想今晚回去挨巴掌,大不了不吃虾。 宋时聿瞧着她撇过去的小脸轻笑,倒没说什么。 舒檀吃饭时很少说话,上菜时有这么个小插曲,更加安静寡言。 沈穗和盛溪两个活宝在旁边不时和孟忱沈延淮对呛,中间的舒檀脸快要埋进碗里。 玻璃转盘转动,一个白瓷碗盛着虾肉停到她眼前。 舒檀微顿。 她下意识看向宋时聿,带动盛溪和沈穗的视线,半桌人都往他那看。 宋时聿神色自若,慢条斯理地脱掉手上的一次性塑料手套,语调缓慢,“看我干什么,给我太太剥虾犯法了?” 还真是他—— 舒檀的脸腾地红了,又意识到他说的称呼。 什么太太,他们还没领证,更没结婚! 口头上占便宜她没一次能比过他的。 宋时聿此举一出,盛休明和沈穗对视两秒,前者笑一笑,语气殷勤:“宝宝要吃虾吗?我给你剥!” 沈穗递了个“还算识相”的眼神。 她接着转向舒檀,照顾到她红着脸不好意思,语调微微压低,“阿檀啊,你有什么秘诀,你是怎么让宋时聿变成现在这样的?!” 沈穗瞟了宋时聿一眼,回神时活像见鬼,“这人以前可是无敌钢铁直男,别说剥虾,有女生靠近在旁边摔倒他都不带扶一下,宋阿姨都说他一直这样下去,以后说不定就孤独终老断子绝孙了!” 她的小声bb飘到沈延淮耳朵里,亲哥扬起嘴角看着宋时聿笑,宋时聿撇他一眼,语气平静地“好心”提醒:“现在她说的是你。” 沈延淮:“......” 就一定要互相伤害是吧! 眼见着几人吃得差不多,被人看热闹不如看别人热闹。 沈延淮招招手叫来服务员,扫一眼宋时聿,低声吩咐两句。 很快,李闵绕过屏风,出现在他们面前。 他身边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黎羽。 沈穗一愣,“阿檀,这个...这是时聿哥的绯闻对象?” 舒檀也没想到宋时聿说的看照片是直接把人找来,摇摇头,“不是,是她的照片。” 沈穗了然。 这边一时没人开口,李闵很自来熟地打起招呼,他的视线在舒檀身上多停留片刻,面色不变收回视线,很快把黎羽推出来。 这种场合下身边带的女伴大多是背景板,单看李闵把黎羽介绍出来的动作,不知道的人还要夸一句他对女朋友好,这是在帮她拓展人脉。 “在座各位,这是黎羽,国内国际都很有名的钢琴家,她的成名曲是去年京大音乐节上演奏的那首《b小调钢琴奏鸣曲》,季老还夸她有灵性呢!” ——他这话还真像那么回事。 沈穗悄声对舒檀道:“我怎么感觉他不像个男朋友,像青楼的老鸨,他不是要把黎羽转手介绍给——”她蓦然消音,瞪眼看过去。 黎羽今天打扮得很隆重精致,黑色礼服简单又不失雅致,笑容款款,很有赴宴的派头。 她神色很骄傲,下巴微扬扫了众人一圈,视线径直停在宋时聿身上。 那眼神能拉丝了。 舒檀没来得及反应,宋时聿似笑非笑,轻飘飘忽略她,看过来,“就是她给你看的那张照片?” 李闵和黎羽对视一眼,后者心虚地避开他视线。 李闵反应迅速,一边笑一边打岔,几句话把话题扯回来,“黎小姐弹奏的肖邦经常被季老夸赞,说她是国内难得有自主性的钢琴家,这两年在国际上也很有声誉。” 他看向舒檀:“我记得舒小姐也是钢琴家?你觉得这首曲子怎么样?” 挑衅意思写在明面上,几人都听出来。 盛溪脾气差,遇到这种最受不了,她看一眼舒檀,见她面色平静,好像有自己的想法,一时没强出头,在旁边给她加油:“快怼回去阿檀!这什么人啊,什么国际上有声誉,我听说前阵子她在沈大哥的选拔赛上不是还弹错音了嘛!” 宋时聿扫一眼李闵,顺带碰上黎羽傲气又立刻转为柔情似水的视线,颇觉无味地侧下头,正要开口,被沈穗一挡。 舒檀面色平静,声音响在包厢里,平平淡淡无一丝波动。 她只说了三个字:“四不像。” 她没有多余的时间去看某个高校的音乐节活动,黎羽那首b小调还是早几天盛溪发给她的,说之前的舆论风波最后查出来就是她搞的鬼。 她没有带情绪看,只是看到一半时实在看不下去。 用早些年巴杜拉指责一些弹奏肖邦却用力过猛的钢琴家们的评价,是——“我真不能同意这也算是肖邦!” 肖邦本人曾批评有人把钢琴弹的很响,在黎羽的演奏里,不仅谱子改的面目全非,细腻声响一点不见,砸键盘的动静倒是不少。 舒檀口中很少出现评判,她脾气也向来好,在钢琴演奏上有那么高造诣,却从不居高临下指导别人,好为人师。 这次能这么直接评价,还是负面的,黎羽面色蓦地涨红,像被当众打了一巴掌。 她不可能什么都不说,咬牙回敬她:“每个人有每个人的理解,音乐就是把自己的感觉与思想表达出来,怎么,舒大钢琴家只允许自己改谱,其他人的发挥就毫无意义,更不能出头吗?” 黎羽话音落下,忽然察觉到身后有细微动静,霎时间,不少闪光灯和拍照声响起,外面的屏风不知道什么时候撤下了,包厢呈敞开之势面对外面大堂,不少记者冒头。 她心下一紧,背脊渗出薄薄一层汗。 舒檀也注意到外面突然出现的记者,视线与宋时聿在半空相碰。 他半靠在椅背上,抬眉朝这边望,衬衫如往常一般开了两颗扣子,露出隐约锁骨,斯文又散漫。 那副闲散态度片刻间让她短暂回忆起拍卖场那日。 怪不得今天的包厢位置这么特殊—— 舒檀敛了神色,和宋时聿一对视,再开口时把他一贯的闲散刻薄语气学了三分。 “如果认为音乐仅仅是感受与幻想,因此想要随心所欲,”她笑笑,看向黎羽,轻快又鼓励的模样,“那应该去写你自己的曲子。” 照猫画虎,她学得像模像样。 宋时聿瞧着她莹白清透的小脸,喉结一滚,一瞬间有些心痒。 黎羽的声音卡在嗓子眼,那瞬间想要辩驳,舒檀微微扬眉,心情很好,语气温和: “打着致敬大师的旗号,却在弹奏时把他的曲子改的面目全非,这本身就是一遍非常不尊敬的事情,黎小姐,你是学音乐的,应该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她不开口则已,一开口惊人,沈穗和盛溪在身后默默交换眼神,纷纷朝舒檀竖起大拇指。 宋时聿从哪找来这么个宝贝! 几个来回下来,李闵终于明白今天是被人当了炮灰,眼见着那群记者咔嚓咔嚓不停拍,黎羽的一举一动都恨不得收进镜头,他一手抵在旁边的雕花栏杆上,到底没开口说话。 宋时聿这些人不是无缘无故对付他,更何况他和沈延淮还有合作,他算是看清楚,今天就是宋时聿为了给他老婆找回场子故意设的局,他只要装聋作哑,什么也牵扯不到他。 到头来,真正倒霉的只有黎羽而已。 事到如今,这地也没什么好待的,李闵一转身要走,黎羽救命稻草一样抓住他。 头顶上扫来宋时聿的视线,他用力一甩,黎羽踉跄几步,转头知道去求宋时聿:“宋总!我——” 宋时聿神色微淡,也没让她碰到自己,只问:“昨天你给我太太看的那张照片,也给我看一下?” 他的语气堪称温和。 那些记者们被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黎羽忍着心颤,正要解释:“宋总,那不是...我——” 宋时聿没那么好的耐心,他重复两个字:“照片。” 冷漠冰凉、不容拒绝。 黎羽哆嗦着手去拿手机。 那张照片终于显山露水的出现在他眼前。 宋时聿眯起眼。 还挺真实。 要不是旁边那人一侧脸的形象有点眼熟,他都要信了。 沈穗离得近,好奇越过盛休明,凑过来看一眼,“呀,这真的是你诶时聿哥,”她看看也觉得不对劲,“不过旁边这个人,我怎么见都没见过?” 她推推盛休明,“你来看看。” 盛休明瞥一眼,摇头:“我也没见过。” 莫名其妙。 沈延淮一嗤,“P的啊,一个个凑过来。” 他扫一圈,看向沈穗,朝宋时聿抬抬下巴,“瞎跟着凑热闹,从小到大你见过哪个女的跟他近距离呆过,恨不得这世界上没有雌性生物。” 盛溪和沈穗都跑过去看照片,舒檀坐在座位上没动,听到沈延淮出声,下意识看向宋时聿。 他仍是一脸散漫笑意,默认了沈延淮的说法。 真的是P的... 孟忱出声:“谁P的啊,P这么逼真,我看看——” 沈延淮似笑非笑扫他一眼,踹一脚他凳子,“知道对象是谁么?” 孟忱莫名其妙,“你这人怎么乱发疯,怎么,”他指指自己,“我啊?” “神经,”沈延淮从黎羽手上拿过手机,抛物线精准一抛,手机落入孟忱手机,“好好看看。” “我去!!”他瞪着黎羽,“这他妈不是黎漾吗?” 他察觉到什么,怀疑视线扫过她,“她是你姐姐?” 事已至此,黎羽怯怯点头。 孟忱扬起手机,深吸口气,“这图谁P的?” 第 46 章 黎羽咽了咽,余光还注意着身后的记者是不是已经走干净了。 见孟忱嗓音沉沉,脸色也黑的吓人,她吓得一抖,“是...是我姐找人P,P的...” 两人一问一答,宋时聿趁着沈穗离开座位,闲闲换到这边。 舒檀往座椅里缩,“你过来干嘛...” 宋时聿握住她手腕把人拉过来,语气里带点笑意,“相信了吗?照片是P的。” 腕间温度从刚触碰上的微凉变为滚烫,舒檀其实早就在他的保证中信了,眼下不过是一个收尾。 她面色微红,“嗯。” “‘嗯’是什么意思?”宋时聿故意逗她,“冤枉我那么久,亲一下还委屈得哭了——” 说到一半,舒檀听不下去了,抬手去捂他的嘴。 忽然又想起这是公众场合,转头看那边沈穗几人的动静。 见他们闹成一团,宋时聿隔着她掌心呵气,舒檀受刺激般收回手,感觉那阵气息直直烙进掌心。 她瞪他:“这是在外面...” 宋时聿朝那边抬抬下巴,笑,“满意不满意?上次的舆论她自己也会体验一遍。” 一句话说到最后捎带了几分云淡风轻的狠劲,舒檀知道那不是面对她的,有一会儿没说话。 “你决定吧...这些。”她本来也不在意这些,在这之前没想过网上舆论会那么夸张又来势凶猛,半晌,她又补充一句:“别太过分了。” 过分? 宋时聿微哂,对上那双乌黑眸子,忽然觉得她身上有种天真的傻气。 不过这也没什么,反正她身边一直有他,来人总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承担后果的底气。 舒檀对上他视线,知道宋时聿是什么意思。 如果是过去,这一点可能过去也就过去了,但现在——她觉得自己也应该主动一点...舒檀抿抿唇瓣,突然想较真的和宋时聿说清楚。 这么想着,她朝宋时聿坐近了些,声音很小,但很清晰,“不是这样的,宋时聿。” “我和她...黎羽,我们之前不认识,如果不是你朋友举行选拔赛,我们一起去了,我和她都不会有切实的交集,不管她是否用谣言和舆论贬低我...” 为了方便听她说,宋时聿微微低头配合她的动作,舒檀抬眼看他,继续道:“...我之前在国外也被媒体指责过,没有什么事情只有好没有坏。我知道这样做是正确的...其实就可以了,被骂也没关系。”铺天盖地的舆论一边倒,一定有一些意见是观众的真实反映,她没有那颗眼里只能看见赞美的虚荣心。 她语气里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宋时聿捏一捏她掌心,“你看的很开啊?‘被骂也没关系’?” 舒檀小心建议:“我只是...你的时间可以更多地放在工作上,不用为这些事情分神的。” 宋时聿笑起来,“你觉得我工作时间太少了?不务正业?” 舒檀碰一碰他的目光又立刻收回,心里那点小心思好像就要被他挖出来似的。 “没有...我没这么说。” 其实确实有一点——宋时聿好像摸清了一切,每天七点半准时回家,那正好也是她练琴结束的时间,不知道有多少次,他借着帮她揉手,最后演变成其他的,这简直难以启齿...她实在吃不消。 宋时聿看一眼就知道她在想什么,忍着笑意。 他语气悠悠:“但是——” 舒檀期盼地看着他:“但是什么?” 宋时聿:“但是我就想把时间花在你身上。” 他语气促狭,舒檀知道自己心里想法被看出来了,耳垂微红,扭头不看他。 那么大个公司,他到底是怎么做到时间那么规律的! * 转眼大半个月过去,舒檀和Kiren已经见面,合奏也进行得很顺利。 除了——舒檀推开宋时聿肩膀,清晨刚醒的语气软绵绵的,“我要出门了,宋时聿!” 宋家父母帮忙准备她的生日定在今天,舒檀没想到音乐厅定下的日子也就在这前后,正式演奏之前是一定要在音乐厅现场排练的,Kiren傍晚的机票先一步去纽约,今天是两人最后的练习时间。 这人真的是... 没有互通心意时,宋时聿无论如何,动作都是隐晦收敛的,从莱比锡回来之后,他简直像解了封印,十次有九次要往她身边凑。 像只平时看着清冷矜贵又优雅的猫,对外冷冰冰的,偏偏只有两个人的时候又缠着她不放。 舒檀前几天顺路经过公司帮他送份文件,去的时候正好碰见他在开会,那严肃样子恍然让她想起第一次在梨园,那时候谁也想不到后面会发展成这样。 舒檀胆子大很多,不轻不重踹他一脚,转眼发现自己脚腕上轻微的齿印。 她咬牙,见宋时聿懒散靠在枕头上,本来已经要下床了,又回身凑到他颈侧,狠狠在那片冷白皮肤上咬出一小块红痕。 耳边传来男人轻微的闷哼,舒檀面上扬起丝得逞的笑,抬头正要抽身离开,后脑被宋时聿压在颈窝处。 这动作压迫感十足,淡淡檀香不断钻入她鼻息,舒檀心里打响警钟,“宋时聿...!”她软着声音,“我和Kiren约了时间的...” 惯得她。 宋时聿轻笑,俯身在舒檀唇角亲了亲,“晚上去接你回老宅。” Kiren对曲目有深刻广泛的理解,两人最后一次结束音乐,舒檀从钢琴前起身,和走过来的Kiren握手。 他明显下了功夫了解,对曲子背后参考诗歌的文化和历史都有严谨钻研,舒檀觉得与他合作像上了一堂高深莫测的文化普及课,走进诗人穆勒的精神世界。 舒伯特的音乐线条不仅放在歌声里,也需要钢琴和声来塑造情感和意境,她曾片面的认为钢琴作为伴奏是大材小用,其实是相辅相成。 舒檀看向男生的眼神里有感谢和崇拜,Kiren正在随手摆弄话筒,眉梢浅浅一扬,忽然向她发出邀请,“舒小姐,可否请你共进晚餐?” 舒檀微怔,片刻摇头,“不好意思。” 她看一眼下方观众席,巧合的是宋时聿正被工作人员开门引进来——他之前一向在音乐厅外的车里等。 她笑了下,“我男朋友来接我了。” Kiren点头,很干脆地送上祝福:“祝你们感情美满。” 媒体盛赞他是天生的歌唱家,嗓音优美华丽,扬起或压低时都很有感觉。 舒檀个人认为日常说话时他的嗓音更好听一些,只是这时候忽然看见宋时聿,莫名想起无数次他在她耳边的低语,脸颊一点点红起来。 Kiren离开,宋时聿和舒檀一起往音乐厅外走。 宾利一路开往明石巷最深处的宋家祖宅,舒檀心里忽然有些忐忑。 她偏头,“宋时聿,你父母——” 陌生的环境代表着未知,人生头一次和男朋友回家见父母,说不紧张是假的。 但她从小被爷爷教导,遇到再大的场面再糟糕的情况也不能失态,这会儿心跳很快,神情却平静温婉,只是余光总是没忍住去看宋时聿,有一种眼巴巴求安慰的姿态。 宋时聿拉过她的手把玩片刻,语带笑意:“他们都喜欢你,喜欢到恨不得要你做女儿,这样凑个儿女双全,然后让我去外面自生自灭。” 他总能把一切情况都说的简单无比,眼见着前面到达目的地,舒檀在车内等宋时聿来开门,再和他一起往里走。 冬日的四合院清净肃穆,外有守卫值守,宋时聿牵着舒檀进去时,侧头向他们颔首,回了个礼。 宋家到这一辈时脉系很简单,宋父头上有个哥哥,但不是经商从政的苗子,据说顺自己喜好做了医生,早早去国外定居,大年三十才回来一次。 宋父宋母是圈子里的模范夫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像京中其他大家族里搞出一套套现代版三妻四妾,活像家里的香火下一刻就要断了,千亿资产无人继承。 宋家祖宅是标准的四进四合院,走过垂花门,两人踏进正院,室内空间布局合理敞阔,一眼看过去很舒服。 老爷子和宋大哥在下棋,宋父宋母和大嫂在沙发边闲聊。 他们很明显都在等着宋时聿和舒檀,两人一进门,宋母起身,面上很快带了笑意。 “檀檀来啦?来阿姨看看,”她握着舒檀的手,面色温和地上下看她,开口就是夸赞,“十几年没见,比小时候还讨人喜欢。” 舒檀被她说的不太好意思,叫了一声:“伯母好。” 宋时聿带舒檀往里走到爷爷身边,见这姑娘乖乖巧巧一个个喊人,嘴角微扬。 他肩膀被宋大哥从后面一拍。 后者暧昧眨眼,“嘴角翘到天上去了,收敛一点吧。” 宋时聿淡淡扫他一眼,看向正在和舒檀聊天的大嫂谢盈。 这不是舒檀第一次和谢盈说话。 宋时聿一个多月前单独回老宅,第二天她接到陌生电话时还有些犹豫,但看见归属地是京城,想了想还是接起来。 宋大哥对宋时聿的爱护很明显,电话虽然是谢盈打的,他不时在旁补充,一会说宋时聿以前从来不睁眼看人,高高在上都成习惯,现在却会帮她说话,站在她的角度看问题。 他啰啰嗦嗦一大堆,最后被谢盈赶走。 她的声音很温柔,语气轻缓:“你别误会,他只是看不惯小聿在背后做一堆在你面前却什么都不说,我们只是提一下,真正相处还是看你。” 舒檀对她有天然的亲近感,晚上吃饭时,宋时聿看出来这一点,把宋大哥赶去对面坐在父母旁边,自己和舒檀,加上谢盈坐在这一侧。 席间氛围很好,宋父宋母也没有过于热心地询问他们接下来的进展打算,舒檀的心渐渐放下来。 她微微放松,小腿不自觉向左边微侧,忽的碰到宋时聿的腿。 宋时聿浅浅扬眉,偏头看她一眼。 “怎么?”他问,“想吃虾?” 舒檀耳尖蓦地染上热意,一手放到桌下推他,埋怨瞪他一眼。 桌上有一道白灼罗氏虾,摆盘精美卖相精致,只是当着宋家父母的面,她不好意思也做不出来让宋时聿帮她剥虾这种事。 宋时聿倒是面色淡然,桌下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不松开。 这人真是... 舒檀咬牙正要使力,一时没注意到晚餐已经将将结束。 他们的小动作哪里瞒得住桌上各位长辈,宋父宋母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看向首座的老爷子,眼里都是笑意。 宋父低咳一声,“时聿。” 宋时聿被宋父叫到楼上说有事商谈,舒檀耳尖那抹红色在她不停告诫自己的平静中慢慢消解,在宋母的示意下,和谢盈去外边的院子里散步。 月明星稀,外面零星可以听到些落雪簌簌声。 舒檀从谢盈口中听到许多她从宋大哥那听来的宋时聿童年事件,那点不好意思慢慢烟消云散。逛一圈回到正院时,时间不算早。 宋爷爷回后屋休息了,宋母等在里面。 她笑笑:“时聿这时候也快要结束了,你去后院找他吧,二楼上去第二间书房。” 舒檀过去时,父子两的谈话的确已经到了尾声,站在外面可以听到几丝声音,舒檀本来站在站在远一些的地方等,宋父的声音忽然大了些,直直传进她耳朵里。 “我听说你最近两个月每天七点准时下班?”宋父冷哼一声,“你这位置坐的比我这个已经退休的还轻松。” 这话正和舒檀心意,她走开的脚步一顿,在门口听起来。 她没想到宋时聿这么云淡风轻的人在家里也会和寻常小孩一样被父亲说道,面上不自觉笑了笑。 宋时聿声音很轻,舒檀好奇他说了什么,眼前的黄梨木门厚重沉稳,透着淡淡的古朴气,她下意识往门上凑近,门忽的被人从里面打开。 第 47 章 舒檀猝不及防,一下栽到宋时聿怀里。 “......” 一切都变得缓慢,舒檀眨眨眼,心虚地正要从他身上起来,宋时聿收紧她的腰,低笑:“听什么呢?” 太丢脸了。 她听见宋父在里面没好气地问宋时聿怎么还不走,就怕宋父下一刻起身走过来,第二个发现她站在门外偷听。 紧急之下她竟然挣脱了宋时聿,按本能朝走廊另一侧退几步,回头来警惕看着他。 宋时聿回头回了句“就走”,语气慢条斯理。 他关门朝这边走,不知是认真还是逗她,“那边是卧室。” 舒檀这时候不信也得信,两步走到那扇门口,刚要转身,宋时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上前,把她圈在自己和门之间。 舒檀心跳又快起来,正要推他,宋时聿握住她手腕往上压,“小点声,我爸在书房里。” 这动作把她整个人暴露在宋时聿面前,舒檀被他吓得不敢发出声音,小脸撇到一边。 宋时聿低头亲她,语带笑意:“听什么呢刚刚,想知道什么直接问我,我能不告诉你吗?” 男性气息盈满她整个呼吸,舒檀一边躲一边压着声音,“没有,我没听到,”她辩解,又软着声音主动亲他,“回卧室好不好...” 宋时聿低头看她片刻,眸中墨色翻涌,一手松开她,咔嚓打开了旁边的门锁。 舒檀来不及反应这真的是宋时聿从小生活的卧室,甚至连全貌都没看清,就被宋时聿轻轻松松压到柔软棉被上。 他两手撑在她身侧,呼吸微重。 宋时聿情动时很有一种禁欲被破坏后的勾人感,墨黑瞳孔情绪翻涌,欲望直白又强烈。 纤细指尖微微颤抖着拽住他衣领,他扫一眼,低声诱惑她,“解开。” 舒檀看着他,面色绯红的一粒粒解开衣扣,视线触及他肌理分明的修长身躯,被烫了似的收回视线。 她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慢慢开口:“我刚刚...只是...听见叔叔说你。” 宋时聿看穿她的心思也不反驳,嗓音低哑,笑一声,“说我什么?” 舒檀指尖紧紧攥着他衬衫衣摆,眼神乱飘,“说你七点就下班...” 她给自己壮胆,鼓气和他对视,“我之前也说了...你现在重心应该放到工作上。” 宋时聿握住她手腕,力气很大,他慢慢重复:“放到工作上。” 舒檀:“...嗯。” 宋时聿忽然低头来吻她,很温柔轻缓,让她险些忘记现在被压制的境地。 迷迷糊糊间她听见宋时聿在耳边问,“同意了是吗?” 他说这话时很恶意地把大半个人压在她身上,某些部位紧紧相贴,感知分外清晰。 舒檀磕磕巴巴,没料到忽然到这一步,但这些天除了最后一步什么都做了,她忽然有勇气,抬手拨开宋时聿额前发丝,慢慢应下来。 脚腕被握住时,她迷乱间想起最开始的问题,喘着气也要向他求证,“你以后下班——” 声音被撞碎,舒檀眼里蓦地被逼出泪光,宋时聿起身来亲她,又吮掉她眼角的泪,声音咬牙切齿带着狠劲,像是一字一句磨出来的,“你想让我什么时候下班?” 舒檀想开口,声音破碎不能言,口中溢出丝呜咽呻.吟,终于明白一点,宋时聿根本不打算给她回答的机会。 * 舒檀是次日醒来时已经接近十一点。 她换个动作都困难,扯过被子裹住自己。 身边没有宋时聿的身影,她睁开眼看到深色被子,指尖紧紧攥住被套又放开,实在没有力气。 宋时聿正好这时候从外面进来,见她一看见自己就往被子里钻,好笑地掀开被子。 “怎么了?” 舒檀蹙眉推他,“你昨晚...”这话实在太羞耻,但她说出来,换了个方式:“...到几点?” 说她害羞吧,有时候又胆大得出人意料。 宋时聿失笑,把手里的杯子递过去,看她喝完水润润嗓子才开口,“问这个干什么?” 他到底是没明白她的意思,还是故意装不明白。 指望着他自己愧疚是不可能的了,舒檀瞪他一眼,想起什么,“飞机——” 宋时聿好歹做了回人事,语气体贴:“帮你改签了,晚上飞。” 舒檀放心了,对上那双黑眸,重新把自己裹进被子里。 那张瓷白小脸上隐隐能看出昨晚残留的泪痕,舒檀只露出一双乌黑眸子,对上他视线,半可怜半埋怨,“你之前明明保证...” 后面的话她开不了口,瘪着精致眉眼和他对视。 宋时聿像是没忍住笑了下,修长指尖挠挠她下巴,“保证什么?” 真的做到最后一步会听她的话——舒檀说不出口,拍开他的手,气鼓鼓收回视线。 宋时聿那方面的技术和亲吻相比有过之无不及,她什么动作都挣不开也逃脱不了,还被他哄着说了不知道多少句脸红心跳——她清醒时根本说不出来的话。 冬天的被窝是温暖的,舒檀抱着被子,往床的另一侧移了又移,一边说,“回家之后我不跟你睡。” 她补充:“从纽约回来后。” 舒檀埋在被子里看他起身,也没说话,慢悠悠走到床另一边,和她没有距离。 宋时聿笑了下,手从被子里伸进去,摸到腰捏了捏,“你不喜欢?昨晚是谁搂着我脖子不放?” 舒檀往旁边躲,又生气,一截纤细小腿露出被子,抬脚踢他。 她做这些动作时都是轻轻的,力道对宋时聿来说不算什么,他握住她脚腕,沉吟片刻。 “有没有不舒服?” 她的生理期大约是这个时间段,昨晚他确定过没到,很可能今早要来。 舒檀微愣,对上他的视线,脸颊又不争气红了起来。 但这也不好意思在他面前确定,她抿抿唇瓣,要收回腿,“你先出去。” 宋时聿没有刻意要留下来,床单是昨晚换过的,他略略扫一眼,留下一句“卫生间里都有”,起身出去了。 关上门的“咔嚓”声响起,舒檀安下心,掀开被子看一眼床单,视线在触及到一抹红色时猛地僵住。 这个...乌鸦嘴! 她没有印象身下的床单昨晚有没有换过,但大概率是换过的,舒檀用被子盖住那小片,自欺欺人地就要下床去卫生间。 然而她腿太软,又加上生理期,小腹有隐约酸胀感,双腿一触到地面就微微发颤。 门口响起敲门声,“要我帮忙吗?” 那嗓音云淡风轻,话音刚落,宋时聿已经开门进来。 舒檀咬牙,被他轻松抱起来走去卫生间,视线还留在床单上。 她有些不好意思又把床单弄脏,宋时聿到浴室里把她放下来,捏捏她耳垂,“自己可以吗?” 舒檀“嗯”一声,“床单...” 宋时聿挑眉:“床单怎么了?” 舒檀气急,推他肩膀,开口声音却很小:“...弄脏了。” 她这副乖乖巧巧的样子落在宋时聿眼里可爱得紧,他喉结轻微一滚,没再调侃逗她,拍拍她脑袋,“脏了洗就行。” 一晚上换两张床单! 舒檀不信只有她自己想到这点,咬着唇瓣还是不能过自己心里那关。 宋时聿揉揉她脸颊说“放心”,不等舒檀多说什么,出浴室了。 第一次和宋时聿回老宅就这样—— 舒檀有些不自在,但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感,回想起他平静神色,慢慢松口气。忽然反应过来自己,觉得整个人都黏腻腻的。 她洗澡出来,第一反应去看床单,见被子和床单都被换了一套,崭新看不出昨晚的任何痕迹。 舒檀往房间里扫一眼,没看见宋时聿的身影。 她有点饿,又想找到宋时聿,换完衣服后开门,沿着走廊正要下楼梯,忽然听见走廊另一侧有声音。 越走近听的越清晰,舒檀听出隐隐“床单”“小了”等字样,站在洗衣房门口,大概猜出宋时聿在干什么。 用床单小了做理由... 什么不合理的事情被他一说就变得合理,张姨不疑有他,接过看洗衣机的任务,又催他,“舒小姐在房间里吗?您去陪她吧。” 舒檀在门口等了一会,宋时聿出来时看见她,脚步一顿,“出来了?” 舒檀看看他又低头,直到男人把她往怀里揽,伸手环上他的腰,“宋时聿...” “嗯?” 话到嘴边又咽下去,舒檀问:“你和我一起去纽约吗?” “你觉得呢?”宋时聿不答反问。 舒檀不回答,他挑挑眉梢开口:“上飞机前,跟我去公司看看?” * 一直到车子停在公司大楼门口,舒檀都不知道宋时聿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只不过今天似乎是什么大日子,下车前她透过车窗看见外面迎接的一排人,和宋时聿闹情绪的表情立刻收起来。 宋时聿不是没见过她温和着面色,平静大方的模样,但当舒檀站在他身边,面上带几分温婉笑意,端正着和他一起走进大楼时,他扫过众高层神色,唇角不自觉轻轻勾起。 从旁经过的职员小声讨论“总裁夫人好漂亮好温和,和宋总看起来好搭”等类似话语,宋时聿握着舒檀的手微微收紧。 舒檀注意到他突然的动作,当着众人不好说什么,进电梯之后,她正要收回手,“你握的太紧了宋时聿...”忽然抬头看见他表情,微顿。 他怎么看起来,那么开心? 宋时聿看她,手上力道微松,只问:“你觉得怎么样?” 舒檀有些莫名其妙。 她不知道宋时聿这个问题问的是哪方面,如果是问公司员工的精神面貌,那刚刚一整排西装革履,精英范十足。大部分年纪都有35+,对宋时聿的尊敬和畏惧却明眼看得出来,这也从侧面表示他管理得当?如果是问她此刻的感受—— 她中肯评价:“挺好的,很有秩序。” 只是那一排人...他们集团应聘还看颜值吗? 她犹豫的样子看得宋时聿想笑,“现在还觉得我不务正业?” 这话落下时,电梯正好到达相应楼层,舒檀扫一眼外面,干净敞亮的办公室内井然有序。 她以为宋时聿临时来公司是有事需要处理,见电梯在中间楼层停下,不明所以。 出电梯后,舒檀见到宋俭。 多数时候见到他时都是和宋时聿很亲近的兄弟模样,但今天他穿了一身西装,挂着胸牌,很有总助范。 宋俭朝他们微微一笑,做出个“请”的姿势。 他张口就是长篇大论的介绍:“我们宋氏的历史可以追溯于——” 他张口这么一大段官方话语,舒檀不明所以,听见他说“发展至今,宋氏在京城有六栋大楼,以及全国各地都有分公司...”时,再迟钝也察觉出什么。 她看向宋时聿,有些失语。 这人幼不幼稚,她不过是说了几次他下班时间太早。 有必要专门挑出一个时间,让宋俭给她介绍宋氏至今的辉煌业绩吗? 宋俭边走边讲,讲到近几年宋时聿接手集团之后,语气明显加重。 “截至目前,集团在宋总的带领下,上半年净利润总计...” 宋时聿知不知道“谦虚”这两个字怎么写?! 第 48 章 舒檀在宋时聿的故意安排下听完宋俭的汇报,掐着宋时聿的手一直没放开过。 她实在失言,眼看天色将暗,终于松口气。 两人在宋母的邀请下回老宅吃晚饭,结束后踏上去纽约的飞机。 舒檀上飞机前手机安安静静没有声响,一下飞机,和宋时聿一起往机场外走时,消息叮叮咚咚涌进。 盛溪的语气非常震惊且严肃,大意是她从其他人那听来的八卦,说宋时聿从小到大一直有个白月光,身边人说一句都不行。 舒檀微微蹙眉,刚刚经历过照片事件,她知道宋时聿有多幼稚和小心眼,昨晚她都受不了了,好不容易把让他早点下班的话题掀过去,他又自顾自提起照片,磨得她差点发誓,以后再也不怀疑他一分。 盛溪说的有理有据,她微顿,趁宋时聿帮她拉开车门后去另一侧上车的时间,问盛溪: 【这是听谁说的?】 毕竟空口无凭的谣言说出来没有任何成本,也代表不了什么。 舒檀没想到,过了几分钟。 随着宋时聿上车后,车门关上的声音。 盛溪发来一条:【听说那个白月光的照片就在宋时聿的钱包口袋里...】 【我问我哥,他也说之前好像隐约见过】但紧接着她小心翼翼:【不过也可能是小时候的,毕竟小时候不懂事,是吧...】 钱包口袋里? 舒檀余光扫一眼宋时聿身前。 她倒是很少见宋时聿的钱包,但她知道宋时聿西装里面是有口袋的。 说的像模像样的,好像真的有这么一张照片。 大概是公司的事情,他一上车连续接了几个电话,中文和英语无缝切换。 他甚至注意到前面的司机换了人,眉心微皱了下,用英语问前排司机:“怎么是你。” 这内容有点奇怪,舒檀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她微微睁大眼睛。 坐在前面哪里是司机。 或者说她根本不像司机——金色大波浪卷发,湛蓝剔透的瞳孔,皮肤光洁,嘴唇殷红饱满。 举手投足都是开放诱惑的姿态,舒檀缓慢眨了眨眼。 这是一种不可否认的美。 “hi,我是Ellie。”她率先和舒檀打招呼,态度亲昵友好,舒檀应下后,才看向宋时聿。 她丝毫不顾忌宋时聿的冷脸,撩撩头发,“明叔病了,我正好在附近,来帮忙接一下。” Ellie昂昂下巴,“我想开你这车好久了,得偿所愿~” 她话尾像带着小勾子,舒檀的心不争气软了一瞬,立刻看向宋时聿。 宋时聿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似乎不为所动。 他向后靠上椅背,“去酒店。” “还真把我当司机了。”Ellie不满嘀咕,但还是扭头发动车子。 她和宋时聿的关系看起来亲近熟稔,舒檀脑海中莫名想起盛溪说的白月光照片。 Ellie开车有种和她人类似的气质,速度很快,转弯又急又烈。 舒檀看着窗外飞逝的景色有点晕,偏头看宋时聿,见他闭着眼睛。 也许察觉到她的视线,他掌心向上伸过来,舒檀没理他,偏向另一侧。 到达酒店,宋时聿察觉到她有些低落的情绪,第一反应是长时间路程疲惫,揽过她正要哄,舒檀一推他,“我好困——” 在飞机上睡了七八个小时,按理应该不会这么困。 她语气听起来没有异常,宋时聿拍拍她脑袋,语气温和:“吃点东西再休息?” 舒檀摇摇头,转身去浴室。 四边玻璃上氤氲着水汽,她站在花洒下,温热水流淋下来,忽然不知道躲,被浇了个彻底。 舒檀闭着眼睛,用力捂住脸颊,又觉得自己多心。 一开始是照片,现在又是照片。 整天揪着这些问题问宋时聿很无聊,确实是这样的。 舒檀闭了下眼,任哗哗的水流冲在身上。 过一段时间吧,至少...等明天演奏结束。 出来时舒檀一眼看到床上的身影,他在外面的浴室洗完澡,也不知道在这里躺了多久。 她心情闷闷的,微低着头走过去。 宋时聿见到她湿了的头发有点惊讶,“不是昨晚才洗过?” 他一边去拿吹风机,舒檀耳尖微红。 昨晚为什么洗...他心知肚明。 宋时聿穿一件宽松短裤,光裸着上半身,腰腹劲瘦,腹肌鲜明,他朝舒檀招手,“过来帮你吹头发。” 舒檀慢慢走过去,抱住他的腰埋进怀里,也没说话。 宋时聿以为她是困了,动作放的更轻。 舒檀在吹风机的暖风中逐渐生出困意,一边心里装着事,一边慢慢睡着了。 第二天舒檀醒的很早,偏头看见宋时聿侧脸。 大半个月来慢慢习惯了一醒来就能看见身边多一个人,她抿抿唇瓣,静悄悄移开他搭在自己腰间的手臂,下床。 舒檀离开酒店时宋时聿还没醒,外面天光初亮。 音乐厅的车等在门口,她看一眼与国内风格完全不同的街道,弯腰坐进车里。 每个音乐厅的环境设施不一样,呈现出的效果也不甚一样,这也是为什么正式演奏前一定要有在音乐厅现场的排练。 舒檀和Kiren的现场排练很顺利,音色效果比她想象中好。 上台前她和Kiren站在幕布后,艾梅琳和莱曼一前一后走来。 他们的距离不远不近,舒檀看了好几眼,感觉两人间有一种很奇怪的磁场。 像互相吸引,又在互相排斥。 艾梅琳抬手跟她打招呼,舒檀有些意外,笑了下,礼貌叫了句老师。 艾梅琳笑起来,很高兴的样子,“沾你的光莱曼~” 莱曼淡着面色没理她,上前一步问,“宋先生没来?” 莱曼身上带有一种英国老派绅士的成熟规整,对称呼十分在意,舒檀见过他穿燕尾服参加晚宴的形象,那晚多少人的目光聚焦于他身上。 舒檀自己也不知道,含糊回了句不确定,见艾梅琳正和Kiren说什么。 很快舞台灯光打亮,莱曼递给她鼓励的视线,和艾梅琳同时后退一步。 这么默契的吗? 舒檀的视线再次从他们身上扫过。 音乐厅宽阔明敞,规整有序,观众席多达数十排,呈阶梯向上排布,两侧罗马柱华美精致,浮雕上嵌着明亮灯火。 在钢琴前坐下时,舒檀下意识扫一眼台下。 视线触及那道熟悉的修长身影,微顿。 宋时聿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来的,坐的是最佳位置那两排。 为了符合歌曲风格,全场光线微暗。 他坐在红色丝绒座椅上,搭着腿,双手交叠。 有一小束灯光像是专门为他打的,从斜后方洒下来,衬得他神情气质散漫矜贵。 两人视线隔空碰上,舒檀收回视线,专注于眼前的琴键。 《冬之旅》是寒夜中流浪者的孤独旅程,冰山、冷雪、被冻住的石径、枯死的枝丫。 世界昏暗,雪掩我途。 轻柔含蓄、暗淡忧伤的嗓音从Kiren喉间发出,清晰平稳,毫不拖沓。 全场寂静,灯光晦暗。 德语属于日耳曼体系,辅音比元音多得多,发音时间又长,最重要的是保证发声清晰和语音连贯,因此经常有拉丁语系国家的歌唱家抱怨,整整一套、24全曲唱下来,几乎不知道自己的嘴巴在哪里。 Kiren功底深厚,声线和状态都把握得很好,舒檀的伴奏追随着他的嗓音,谱写出忧伤寂静的旅程。 歌曲全长一小时十五分钟,灯光渐暗,又慢慢亮起一层,全场掌声热烈。 舒檀是备受国际音乐爱好者们喜爱的钢琴家,Kiren年少出名,两人合作带来无与伦比的听觉体验。 掌声经久不息,舒檀和Kiren握手拥抱,对台下鞠躬后,观众的高涨回应丝毫没有减弱趋势。 Kiren看向舒檀,浅褐色瞳孔中不是方才演唱时的平静稳重,而带上一丝无奈。 舒檀从他眼里看出意思:不会要求encore吧? encore是乐曲结束后的一个比较常见现象,指观众以非常热烈且持续时间漫长的掌声,表示自己非常欣赏这场表演,希望音乐家们再来一曲。 这可以看作是宾主尽欢的音乐交流,舒檀在之前也遇到过,只不过今天—— 她下意识看向观众席中的宋时聿,男人正抬手,散漫鼓掌,黑眸中带有笑意。 舒檀收回视线,浅浅呼出一口气。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他们都有点累。 排练和演奏一前一后,两人都有些吃不消。 Kiren和舒檀对视一眼,拉住她向台下鞠躬,紧接着,非常坚定地和她一起退场,回了后台。 艾梅琳和莱曼在后台等着,听见前面掌声如雷,至此也没有停歇。 艾梅琳笑笑,又摆摆手,“快休息会儿吧,后面的交给音乐厅就行。” 舒檀指尖有些酸疼,在旁边坐下后,自己做了下修复动作,想起宋时聿。 音乐总监到后台来向他们表达感谢和尊敬,又和莱曼艾梅琳叙旧。 舒檀和Kiren对视一眼,打招呼说先行离开。 两人走出音乐厅,Kiren笑一笑,嗓音很轻,“希望我们还有下次合作。” 舒檀听出他在压着嗓子,一下觉得这个举动很接地气,也笑起来,“会的。” Kiren上车,远远朝她摆手。 舒檀扭头,看见街对面熟悉的车。 昨晚接他们的那辆。 宋时聿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的,Ellie站在车前,似乎正在和他争论什么,手上动作幅度很大,十分激烈。 舒檀注意到她几次指向宋时聿胸口。 第 49 章 她刚因为演出结束而升起的片刻轻松骤然消失不见,心也沉甸甸的。 没确定关系时不会想这些,确定关系后...舒檀从不觉得自己是这么敏感的人。 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猜疑。 这种心态是不行的。 她垂下视线。 往街对面的步子却怎么都迈不开。 舒檀在原地站着,脚步声传来。 眼前投下一片阴影。 视线里出现西装裤包裹的笔直长腿,她微愣,一抬眼对上宋时聿的视线。 舒檀像个犯错的孩子似的站在这里,抬头时眼圈红红的,宋时聿调侃的话忽然说不出口,微微俯身牵过她的手。 有点凉,他问:“站在这干什么,怎么不过去?” 舒檀抿着唇瓣,摇摇头。 她情绪显而易见的低落,两人在街边站了一会儿,宋时聿忽然松开手,微微弯腰把舒檀整个人抱起来。 他双臂有力,一手揽着背脊,一手托着膝弯,舒檀条件反射搂住他的脖子,小声埋怨,“干嘛啊...在大街上。” 宋时聿抱着她走向街对面停着的车。 Ellie已经不在,坐在驾驶位的是一个中年大叔,长相很敦实端正。 司机下来打开后车门,宋时聿把舒檀放进后座,离开时蜻蜓点水碰了碰她唇瓣,很温柔。 舒檀的心不争气软下去,自己都觉得自己在胡思乱想。 宋时聿从另一侧上车后,舒檀余光扫过他身前。 不管怎么样,看一眼照片,一切就迎刃而解。 回酒店的路上,宋时聿问:“中午想吃什么?” 舒檀没看他,很疲惫的模样,“回酒店...叫餐吧。” 宋时聿视线从她面颊上扫过,还没回答,舒檀心里一颤,怕被他察觉出目的,欲盖弥彰地加了一句,“我有点累...” 宋时聿“嗯”一声,没说什么。 舒檀松口气。 回到酒店,两人一起走进电梯,舒檀面上一直维持着情绪,眼见离套房门口越来越近,心里也紧张起来。 宋时聿向来知道她的口味偏好,在餐册上勾了几样,正要叫客房服务,舒檀拦住他,“等一下——” 她接过册子翻到最后,在一排酒饮中挑中一瓶度数不算太低的红酒。 宋时聿抬眉看她,舒檀咽了咽,小声解释,“庆...庆祝。” 服务员走后室内短暂地寂静下来,察觉到宋时聿似乎有话要说,舒檀避开他的视线,借口和舒远打电话,拿起手机,动作匆忙进了卧室。 她也没打电话,给舒远回了几条信息,站在窗边发呆。 直到宋时聿来敲门,说午餐到了。 舒檀回头时才发觉,自己进来时太着急,连门都没关上。 宋时聿倚在门框边,身形修长高挑,姿态仍是散漫随意的,视线却笔直望过来,仿佛下一秒就要戳穿她的异常。 舒檀呼吸微窒,脚步下意识一僵。 好在他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两人吃完午餐,那瓶红酒一直没动,舒檀抿抿唇瓣,正要开口,宋时聿拿了开瓶器,语气漫不经心,“不是要庆祝吗?” 舒檀没看他,胡乱应两声,把杯子往前推了推。 她垂着眉眼,睫毛乌黑,卷翘纤长,低头的姿势只能看到一片小巧鼻尖。 宋时聿顺着她的意给两人倒酒,这姿势他做起来颇为赏心悦目,舒檀却没心思看,接过酒杯后和他一碰,自己一口气喝了大半。 宋时聿眉梢微挑,见她被自己这么突然的动作呛得白皙面色开始微微泛红,语带笑意,“高兴坏了?” 舒檀用力眨了下眼,看着他的杯子,小声催促,“你也喝...快喝...” 酒意上头,她故意装出来的冷静疏离自己散了大半,声音软绵绵的,一点威慑力都没有。 宋时聿在她的无声催促下喝了两杯,舒檀意识迟钝地观察他的神色,见他似乎也已经陷入醉意,一直提起的心终于缓缓松口气。 她换到餐桌边宋时聿那侧,一边帮他倒酒,看着他毫不推拒又喝了小半杯,心跳越来越快。 舒檀第一次做这种事,见宋时聿松散靠在椅背上,七八分醉意的眯着眼睛,呼吸都无意识放轻。 剪裁考究的黑色西装隐隐敞开着,舒檀跪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小心翼翼掀开他外套。 他这件西装内里是有口袋的,舒檀呼吸有片刻停顿,伸手正要碰到那一小片,腰间蓦地一紧,她整个人不受控制砸到宋时聿怀里。 低哑嗓音从头顶响起,“把我灌醉了要干什么?脱我的衣服?” 舒檀呼吸一顿,正要辩解,宋时聿猛地把她按进怀里。 舒檀起不来,脸颊蹭着他胸膛,柔软与劲实的肌肉相互碰撞挤压,浅淡檀香铺天盖地钻入鼻息,她面色瞬间变得通红。 她声音断断续续,“没有...我没有脱你衣服...” 舒檀双手撑在他腰侧,竭力想给自己寻找一个呼吸的渠道,嗓音发颤,“我只是...”她降低音量,“我——” 她这副面颊通红眼眶微湿的模样落在宋时聿眼里,他瞳孔顿时黑沉沉一片,托着舒檀后脑与她接吻。唇舌相接,他吻得凶狠且用力,舒檀感受到痛意,想偏头,整个人却被死死控在他怀里。 她急促地喘气,针织上衣在挣扎中滑下去,胸口剧烈起伏,白皙惹眼。 宋时聿放过她唇瓣,转而吻上锁骨。 即便已经有了数次他在亲密相处中并不温和的先例,舒檀还是被他此时的动作、腰间和后脑有力禁锢的大手逼出了哭腔,下一秒她听到自己的声音,瞬间抿起唇瓣,一边徒劳用力推他,一边咬着牙怎么都不肯出声。 “人赃俱获,人都趴在我身上了,还说不是想脱我的衣服?”宋时聿以为她在害羞,低笑两声,精致锁骨四周被吮出一点点红痕。搂住她腰的大手顺着背脊向上,正要解开背扣,舒檀脑袋抵在他肩上,泪水忽然流得很凶,浸湿了一小片衬衣。 宋时聿动作微顿,抬起她的脸,“怎么?” 舒檀从昨晚开始的异样早被他看进眼里,但她不说,宋时聿也就慢慢等。 眼下不是说不说的问题了,这姑娘哭成这样,宋时聿动作停下,难得有些束手无策。 他无奈,“怎么了这是?” 舒檀心里闷得慌,抵在他肩上哭,忽然又想到一层外套之隔,那张照片不知道在他胸前放了多久,她越想越难受,对上宋时聿也说不出话。 两人间之余舒檀轻轻抽噎的声音,宋时聿双手投降,“好好好我不说了,你想干什么干什么,我不动你。” 舒檀抬起泪意朦胧的眼睛看他,神色有几分不信。 宋时聿两只手都举起,西装外套微微敞开,示意自己不会再动。 舒檀咬了下唇瓣,纤细指尖撑上他腰腹。 宋时聿呼吸微重,墨色瞳孔盯着她,保持着姿势。 舒檀微微放下心,准备去拿那张照片前看了他一眼,才收回视线,翻开他的外套。 也许是不愿面对结果,她动作很慢很慢。 宋时聿一开始就有了猜测,眼下被她一步步证实,有种啼笑皆非的荒谬感。 她从哪里知道他的西装内口袋里有照片的? 指尖触碰到照片薄薄的边缘,舒檀心跳漏了一拍,指尖颤抖着停顿片刻,下定决心般抽出照片。 她还没翻过照片看清上面的人,浅淡色彩从眼前一闪而过,宋时聿忽然压下她的手。 “舒檀,”他语气似笑非笑,黑眸沉沉看过来。 “我让你很没有安全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