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凝视[刑侦]》 第1章 第1章 许婠又一次从噩梦中醒来。 七月的蓉城,是空调也驱不散的炙热。她抹了把汗,从床上起来,走到洗手间。 夏天的燥热无处不在,水龙头的水是温热的,然而客厅的时钟才指向七点。 许婠洗了把脸,随手用毛巾擦了下脸上的水珠,露出脸上愈发清晰的黑眼圈。 这是她做噩梦的第98天,也是距离退役三个月零七天的日子。 三个多月前,她在赛场拉伤韧带,又引发旧伤,只能无奈退役。也是从那时起,她开始重复不断地做起同一个噩梦。 头骨破碎的教练、残缺了半张脸的队友,还有一只拿枪的手…… 梦里光怪陆离,现实与虚幻交织,常常让她分不清何年何夕。 许婠把帕子挂回架子上,正在这时,卧室的闹钟响了,似乎提醒着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办。 7月23日,大暑,卧室的日历本上打了个小小的红勾。许婠吃完早饭出门,早上八点,她准备赶往店里。 是她自己的射箭馆。2015年,射箭馆刚刚兴起,许婠被迫赶了一回潮流。 不是因为她自己想开,是退役后教练对她苦口婆心的一番话。 “你还年轻,年轻人就该有个正经工作。你这些年放在我这儿的奖金还有工资我一直帮你存着,刚好我家里空了间门面,你开个射箭馆教人射射箭,也不算浪费了你这十多年学的本事……” 她父母早亡,后来因射箭的天赋被教练看中。两人名为师徒,其实跟父女没什么两样。她算是被亦师亦父的教练养大的,自然说不出反驳的话。 再加上教练说话做事向来说一不二,执行力也是一流。跟她谈话前就搞定了门面,还有替她运营射箭馆的店长。 现在她就是去见这位店长兼教练侄子的。两个月前,她曾和他见过一面。 对方约莫二十五六岁,射箭爱好者,最重要的是,本来就有做店长的经验。 四舍五入,许婠这个老板真的如教练所说,单纯的就是教人射箭的甩手掌柜。 因此,这两个月许婠秉着对教练的信任,并没有去店里监工。 而今天,则是因为正值开业前一天,不去实在不行,许婠这才不得不出门。 早上八点半,地面已经冒出热气,树上的知了叽叽喳喳,许婠挥着热汗走到射箭馆对面,隔着斑马线就看见早早打开的射箭馆大门。 射箭馆坐落在春草东街,老城区,生活气息浓厚。屋龄十多年的老房比比皆是,突然装修好这么一家新店坐落在街角,像是硬生生切割的分割线,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有点过分招摇。 许婠冒出这个念头,进店后,也在言语间透露出这个意思。 “会不会有人不敢进?” 过分招摇的店等于不太亲民的价格,教练的侄子名叫张荃,虽然和许婠才第二次见面,但出于职场人的社交天赋,语气已经很是熟络。 “怎么会不敢进?”他以为许婠是在担心店里的生意,不由耐心解释:“射箭这项运动还比较小众,又是才兴起不久。能消费并且对这类运动感兴趣的,必定是手里有闲钱的,装修当然得干净亮眼才符合他们的品位。而且这里是老街……” 张荃努了努嘴,示意许婠看外面。 “本地居民多,没有房贷压力,有存款,家里还有小孩,附近就有中学、小学。家长难道不希望孩子多一份特长吗?”最主要的是,店里还有一位前退役运动员,天才射箭手,曾经的全国冠军。 当然,这话张荃没说。 在运动员的黄金年龄因伤退役,搁谁身上都是不能触碰的痛。张荃自己也是射箭爱好者,他懂。 面前的人说得有理有据,即便身为老板,许婠也找不出话反驳。她默了默,不再作声,认真打量起店里的装修。 门店是复式跃层,两层楼,一楼是大厅、前台和员工会议室。大厅还摆了个U型沙发,茶几上放着糖果盘,看得出布置这里的人很细心。视线往上,前台拐角是楼梯,直达二楼,也是射箭馆的训练室。 许婠踏上楼梯,张荃跟在身后补充:“之前的楼梯是欧式铁艺的,比较老气,跟装修风格不搭,好在比较稳固。没必要换,留着又不合适,我自己找了个木匠包边,省钱、好看!” 张荃确实是天生做生意的料,处处周到。然而扶手在空调吹拂下传来冰凉的触感,却像是嗜血的毒蛇,随着她一路往上的动作,直达脖颈,将她紧紧缠绕勒紧。 “怎么了?”张荃注意到许婠的异样,目光不觉落在许婠不知何时泛起鸡皮疙瘩的手臂上。 “是空调温度太低了?”说着,他就要下楼梯调节温度。 “没有。” 许婠摇头,像是突然被人拉回现实。手上的冰凉感褪去,又恢复了那副淡然冷静的模样。 “不用了。”她止住了对方的动作。 张荃抿了抿唇,虽然许婠的表情跟他第一次见时没什么区别。但又觉得哪里不对,他说不上来,只能把这归结于他叔说的性格原因。 职业射箭手,性格沉着冷静没什么毛病。 虽然他总感觉许婠的冷静跟其他人好像不一样,甚至偶尔透出几分冷漠。 “店里有装摄像头吗?” 许婠的声音突然传来,张荃回过神来,道:“有。” “三间训练室都装了。”张荃走到走廊最末的儿童训练室,向前走了几步正要指向头顶,伸手时却不小心撞到墙壁,发出“砰”的一声空响。 许婠眉尾一挑,张荃揉了揉手解释:“是杂物间,我叔之前买这个铺子的时候就有。做的隐形门,墙门一体,看不出来吧。” 他嘿嘿一笑,顺手推开杂物间的门。许婠瞟了一眼,没有细看便收回目光。 张荃也没在意,继续领着许婠看摄像头安装的位置。 射箭馆的箭头虽然做过特殊处理,但对着人也难免受伤。张荃怕遇到某些不懂事的熊孩子,万一发生意外说不清楚,所以早就在训练室安装了摄像头。 检查完训练室,两人回到走廊。沉默间,只见许婠走到二楼栏杆的位置,突然指向头顶的天花板。 “这里没有吗?” “啊?”张荃顺着许婠的目光看去。 店里二楼的位置视野很好,站在栏杆边就能将一楼的情况尽收眼底。但是…… 这里需要按监控吗?没什么安全隐患啊。 “其实……”张荃正想说“没必要”,然而目光落在许婠搭在围栏上的手时,猛地一顿。 许婠个子不矮,官方给出的身高是一米六八。一双手修长有力,包裹在白色运动短衫下,露出流畅好看的肌肉线条。是很健康、标准的运动员身材。多一分显壮,少一分又太瘦。 张荃注意到二楼的栏杆恰好打到许婠腰部往上五寸的位置,装修的时候他量过,栏杆有一米二左右高,很安全的高度。但如果有发育快的小孩跟许婠一样腿长,再踩在栏杆上…… 二楼到一楼的高度大概有五六米…… 张荃反应过来,顿时吓出一身冷汗:“我马上再买两个摄像头回来。客人一多就容易乱,万一有小孩子调皮呢……”他絮絮叨叨地说着,说话间已经风风火火地拿出手机,给之前购买摄像头的老板发了条消息。 嗯,做生意还是稳妥点好。 许婠没有注意到张荃的动作,她甚至没有听清对方絮絮叨叨的话,而是把注意力放在了手下的栏杆上,又用力摇了两下。 很稳固,她得出结论。 才发完消息的张荃抬头看见许婠的动作,以为对方是担心栏杆的质量,忙道:“之前请师傅加固过,就算有人不小心撞上去,承三四百斤的重量没问题。” 做运动员的重视安全隐患,他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反倒觉得许婠虽然比他小一两岁,做事还挺稳妥。他也喜欢和这样的老板共事,当然,他这绝不是什么粉丝滤镜!他在心里小声解释。 许婠走走停停,等所有的地方看得差不多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点半。张荃跟在她身后转了一两个小时,才发现许婠连口水都没喝,他顿了顿,转身给许婠倒了杯水。 水温透过纸杯传来余热,许婠接过来的时候愣了下,张荃解释道:“女生还是多喝温水好一点。” 中央空调的室温停留在25°,不冷不热的温度,许婠的后背却似某种软体动物爬过,惊悚感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后背汗毛直立,泛起一层薄汗。 “?” 张荃的手还握着水杯的底部,他察觉到许婠接过水杯的手轻微地抖了下,眼神也有些涣散,像是瞬间失神在想什么。 “怎么了?”张荃问,那种古怪的感觉又重新爬了出来。 许婠回过神,细长的睫羽颤了颤,目光无意间划过张荃的手背。 那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手背,和大多数男性一样,肤色适中,并不过分白。唯一特别的,大概是手背虎口上的那颗黑痣。手背的主人握着水杯时,虎口朝上,恰好将黑痣的全貌露出来—— 圆润、规则,像一个黑色的墨点。 “是我十多岁的时候突然长出来的,家里长辈还说这是赚钱痣,适合做生意。当然,这肯定是迷信啦……” 张荃没有错过许婠的目光,虽然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会盯着他的手背看。或许是好奇?毕竟位置挺特殊的,读书的时候他还经常跟同学开玩笑呢。 因着许婠的注意,学生时幼稚的玩笑话突然从脑海中蹦出来。他眼里闪过一抹怀念,笑着道:“以前读书的时候总希望自己跟别人不一样,哪怕是一颗痣也好。” 少年人总希望自己独一无二,张荃也不例外。 他有些好笑地说:“那时候我还跟同学开玩笑,要是哪天我失踪或者毁容了,凭着手上的痣就能认出我。”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开文啦! 首先特别特别特别特别感谢“霜雪千年”和“52315863”两位浇灌营养液的小可爱。个人一直非常喜欢刑侦这种冷门题材,但确实题材太冷了,再加上我对刑侦一直有滤镜,所以不敢动笔,也不敢开。 开文的契机主要源于这两位小可爱的营养液,给了我这本题材或许还不错的感觉。(虽然不知道是感觉还是错觉)但还是鼓着勇气开啦。 因为是第一次写刑侦,肯定会有不足的地方,但会小心求证查资料,所以求轻拍。 最后,真的很感谢收藏这本文的所有小阔爱们,是你们加速了这本文的诞生,笔芯! 第2章 第 2 章 蓉城的绿化很好,射箭馆外就是一排高大的榕树,刺目的阳光被树枝遮住大半。许婠推开玻璃门,空调冷气混着穿堂风,吹起她干练的马尾和细碎的耳发。 “老板,明天见。”张荃站在门口送她,直到见许婠穿过马路,这才把门拉上。 身后的那道视线散去,许婠的眉头却渐渐拢起。 逼近晌午的太阳已经很是炙热,沥青路像是即将烤化的铁板,光是入目都让人觉得焦灼。 许婠没有按照原路回家,而是顺着春草东街一路往西。 老城区的春草街就是个大型社区,吃喝玩乐一应俱全。房屋建筑叠方块似的组成一个巨大的方形。许婠穿梭在其中,火烤似的温度仿佛与她无关。 她走得很慢,神情淡漠。与其说是在走,更像是借着走路沉思。 炙热的温度让她后背起了一层薄汗,许婠的思绪却一直停在离去前张奎的那句话—— “要是哪天我失踪或者毁容了,凭着手上的痣就能认出我。” 男人的声音像复读机一样在耳边不停回响,许婠的脑内自动划出重点——凭着手上的痣就能认出我。 手上的……痣。 她不自觉顿步,脑海里闪过的是那场连续不断,长达三个多月的噩梦。 头骨破碎的教练、残缺了半张脸的队友,还有一只拿枪的手…… 一只虎口处带着黑痣的,拿枪的手。 “美女,让一哈……” 青石板路上,有骑自行车的老年人突然闯入。许婠被自行车车铃声拉回思绪,条件反射性回头时,正好看见骑车的老人从她身旁擦肩而过。 “啥子哦,在路上打广子[1]。” 老人操着一口纯正的四川话,全然忘记他自己才是骑车闯入行人走道的人。 许婠被这突然的变故打断了思路,她拍了拍肩膀上并不存在的灰,只是手还未放下,恰好看见老人的自行车轮滚过地上的石子时磕绊了一下。 她走过去,蹲下身捡起石子,碎石子在手指摩挲中传来粗糙的质感,原本紧绷混乱的思绪在这一刻逐渐清明。 人总会遇见意外,突然从身旁擦肩而过的自行车,地上硌脚的石子……而追根究底,这些意外从何而来? 没有人驾驶的自行车不会凭空闯人行道,走路时不小心踢到的石子可能成为下一个人脚下的阻碍物。 意外真的能够避免吗?或者说,所有的事都能算意外吗? 被随意踢践的石子是意外,那骑自行车的人呢? 她起身,将手里的石子丢进垃圾桶。 “咚~” 垃圾桶发出回响。 犯罪的人不会因为你避开罪恶就洗心革面,因为那压根不是意外。即使不是她遇见,也会是别人…… 四周突然吹起一阵微风,热腾腾的。许婠这次没有继续靠漫无目的散步理清思路,而是径直拐弯走向回家的方向。 如果噩梦终将成为现实,而恶意迟早到来。与其无谓挣扎平添变数,不如迎面直上。 …… 7月24日,天气晴。 张荃一大早就给许婠发了消息。 “老板,九点半正式营业,你记得提前半小时参加开业仪式。” 射箭馆的开业仪式很简单,无非是在门口放放花炮之类的。许婠觉得有些高调,但拒绝又显得突兀,张荃却误会了她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早就提前跟环卫阿姨打好招呼了,到时候我们自己会打扫干净的。” 花炮里面都是亮片、彩纸条之类的,他以为许婠是怕给环卫工人添麻烦,还特地解释了一句。 许婠知道张荃误会了自己的意思,也没解释。 她眼皮微垂,目光划过早已布置齐整的开业仪式,把话咽了回去。 正如教练所说,张荃管理经验丰富。开店到现在,不管是装修、选人、店铺布局,压根没让许婠操心过。许婠只需要了解店铺开支,还有张荃的营收情况,具体怎么运营,她也是不管的。 因此,当张荃和其他员工拿出红包时,作为老板的她反倒愣了一下。 “是开门红包,我在红包上面印了广告,里面放了两块钱,也算是增添喜气,顺带做一波宣传。” 射箭馆周围都是老居民区,老年人没事就爱凑热闹,把红包拿回家,家里的人难免问两句。张荃在宣传这方面花了不少心思。许婠的目光从和张荃一起发红包的四名员工身上划过,除了其中一名是前台小妹外,其他三人,一人负责店里的杂物清洁,偶尔配合前台工作。另外两名都是射箭教练,负责教授射箭知识和维护训练室安全。 当然,如果加上许婠和张荃这两个懂箭的话,应该是四名。 这样的配置,本没什么问题。但当许婠看着涌动的人潮随着前台的指引进店,一旁配合前台的员工示意今天办卡还有小礼物时,心里还是涌动出一丝微妙的感觉。 梦里的画面碎片似的在脑海闪现,许婠有些晃神。 张荃繁忙中抽出一丝余光,见许婠在一旁杵着,也不知在想什么,他心里莫名地涌出老父亲般的忧愁。 他叔说得没错,许婠这个老板哪里都好。就是人际交往和眼力界差了点。 “她要是信任你,除了射箭,什么事都不会管,你可能会比她更像老板。” 他还记得他叔找他帮许婠管理射箭馆时说的话,可不就是他更像老板嘛。 “……” 张荃走到许婠身旁,不由示意道:“老板,你要不先上楼休息会,我们几个刚好忙得过来。” 射箭馆的开业仪式本就不复杂,不过十多分钟就举行完毕。店门口人潮不减反增,地上全是各色的彩条、亮片,跟着来来往往的人潮起起落落,又涌进足间缝隙。 “嗯。” 许婠收回目光,余光扫过店门口两边排得整整齐齐的花篮时,不觉顿了顿。 橙黄色系花篮,和店面风格很搭,花篮上面还立了一张大大的卡片,上面写着“开业大吉”四个大字,紧跟其后的是一排小字——张明涛,赠。 “是我叔昨天下午让人送来的,他最近不是忙着带人集训嘛,说没时间过来,还特地让我跟老板你说一声。”张荃注意到许婠的目光,跟着解释了一句。 “嗯。”许婠点头。 以往这个时间段,教练确实在带她们集训。许婠没有多想,反而一直紧绷的心弦因张荃这句话松快了不少。 张荃目送许婠进门,见对方径直往二楼走去,莫名地舒了口气。又想起他叔今早给他发的消息,不觉笑了起来。 可不真是像老父亲嘛。从前是他叔,现在是他,真是操不完的心。 然而心里这样想,眼里却是带着笑的。 老板肯定以为他叔不会来,嗯…… 张荃轻笑,这谁说得准呢。 …… 进了店,空调冷气仿佛将店里店外划分成两个季节,许婠身上的躁意瞬间降了一半。她站在二楼栏杆处,这里的视野很好,恰好能将此时店内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 此时,前台挤了不少登记咨询的人,张荃还在门口忙,一楼拐角的楼梯将拥挤的大厅和二楼划出明暗分明的分界线。有人从楼梯上来,咔哒咔哒…… 是射箭教练领办会员卡的顾客上来看训练室的环境。 许婠被上楼的声音吸引了目光,目光落在上楼的几人身上时,却像是透过他们看向了另一个虚幻与现实交错的世界—— 还是那个楼梯,但这次,张荃找木匠包边的楼梯,却露出它残破老旧的另一面。变形的花纹、漆黑的色泽,混着扶手上黏糊不清,像是被大火焚烧过的某种肉质。而这种肉质不止在楼梯一处,薄的、厚的,有的是小块组织,像是被高温烤制后烫焦撕落的皮。还有的是面部朝下,完整匍匐在楼梯上的焦黑人体。一层、两层,像是人体楼梯,层层交叠,与步步盘旋向上的楼梯指向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是……请问您是许婠吗?” 血腥诡谲的画面被突然冒出的女声切断,连鼻尖似有若无的刺鼻焦味也猛然褪去,被室内茉莉香氛的气味取代。 许婠回过神来,这才注意到上楼的顾客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旁。还有人在扯她的衣角,她低头一看,是个约莫**岁的男孩,应当是和跟她搭话的顾客一起的,此时男孩正仰着头看她。 “你是电视里那个很厉害的姐姐吗?”男孩的眼里满是天真,边说还边把许婠往训练室拉,“厉害姐姐,教我射箭!” …… 许婠被小孩缠住的时候,张荃刚好进店里帮忙。爆满的人潮让他脸上的笑愈发真挚,哪怕热出一头汗也不觉得累。他一边用手扇风,一边仰头擦汗,抬眸时余光划过二楼,正巧看见被小孩拉走的许婠。 他右眉一挑,嘴角不自觉上扬。 可算给甩手老板找到事干了。 张荃边笑边摇头,正收回目光时,手机响起提示音。 划开屏幕,张明涛的信息从顶部弹了出来—— 下午三点过到,先别跟她说。 张荃嘴一弯,嗐,看来他叔这是要给老板一个惊喜啊。 …… 忙碌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转眼到了下午三点多,日头愈烈。这个点的店里,早已没了上午的火爆。玻璃推拉门静静关着,好久也不见一次响动。 前台小妹坐在工位上昏昏欲睡,张荃把泡好的茶端到茶几上,时不时看下手机。直到瞥见门外一道熟悉的身影,他才露出笑,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迎了出去。 “叔!” 张明涛不是一个人来的,和他一起的还有几个张荃曾在电视上看见过的熟面孔,都是许婠曾经的队友。 “快坐,快坐,我茶都泡好了,就等你们呐。我去喊老板下来……”张荃把人迎进店,说着就要转身上楼去喊人,却被张明涛摆摆手止住动作。 “不用,你忙,我们自己上去。” 张明涛这次是刚好路过蓉城,又想着许婠的店开业,这才带了几个队员来捧场。说是捧场,却并不高调,还特地避开了人多的上午。 “行。”张荃也知道自己叔的性格,没有多言,指了个方向,“从这里上去就是,老板在训练室。” “嗯。” 张明涛点了点头,上楼前打量了一圈店里的环境,这个点的一楼大厅除了他们没什么人。张荃感觉自己叔是来监工的,生怕他这个代运营的店长不尽职,欺负许婠似的。张荃不自觉开口:“上午人多,这会儿才忙完。” 他说着,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玻璃门很快被人推开。 进门的是三个男人,除了走在最后的那个身材相对瘦小,另外两名约莫一米七八左右,身形高壮,两人背后都背着一个巨大的长型背包。反倒是那名相对瘦小的男人,是把长包提在手里的。 张荃挑了挑眉:“多半是专业玩这个的。” “叔,你们先上去。”说着往门口迎去。 张明涛扫了眼三人的黑色长包,一行四人往楼梯走去时,正好和进店的三人擦肩而过。张明涛注意到,走在最后的男人手里的包似乎很重,隐约可以看见提包男人的手青筋毕露,也不似外表瘦削。 他收回目光,没有多想。 上了楼,张明涛很快搜索到许婠的身影。 几个月不见,许婠的身姿依旧挺拔,就是脸色比几个月前还差,眼下的黑眼圈被白皙的肤色衬得格外显眼。 张明涛抿了抿唇,他倒要问问,许婠这几个月到底在干嘛。只是一行人还没走到许婠面前,“啪”的一声,店里突然一暗。 跃层结构的二楼,因为光线问题,白天也开了灯。 “停电了?” “老板,老板在不在?去看一哈,空调好像也关了。” “好热哦,停电了哇……” 变故来得太过突然,许婠暂时摆脱了身旁小孩的纠缠,从训练室走了出来。只是还没弄清楚状况,就看见了几道绝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身影。 她脚步一顿,脖颈像突然被人掐住一般,一时竟发不出声。 “你先忙,别管我们。” 张明涛走到许婠面前,把教育人的话暂时咽了回去。许婠却好似僵在原地,她的背上泛起一阵凉意,一种不可言说的危机感从脚底升起,激得她寒毛直立,听觉也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清晰。 很古怪,她没有听见一楼的声音。 大脑在这一刻高速运转,脑中不由闪过这两天和张荃相处的细节。 他很细心,对外界的感受也很敏感,否则不会每次注意到她的反应,都能及时解释。这样一个人,突然停电,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安抚顾客? 一楼静得过分,她甚至听不见前台走动去检查电箱的脚步声。 太静了。 许婠拿着手机的手不知何时渗出薄汗,目光却不自觉紧紧锁在楼梯口。 “啪嗒啪嗒。” 楼梯间突然响起脚步声,很沉,却不乱。 许婠的手机无声翻了个面,屏幕的亮光照出她乌青的眼圈,她的手指无声敲动着什么,衬得此时的她表情格外严肃。 张明涛隐约觉得不太对劲,他正想问许婠怎么了,就见对方把手机往兜里一带,突然抬眸看向他身后的方向。那是二楼的楼梯口位置,张明涛本能地顺着许婠的视线回头,然而下一秒,他肩上突然被人用力一压。 许婠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蹲下!” 女人的声音镇定又冷漠,让他不自觉跟着声音的指令做出反应。只是还未完成动作,下一秒,一道阴狠的男声传来—— “全都蹲下!” 作者有话要说:  打广子:开小差、注意力不集中,做事三心二意,晃神的意思。 第3章 第 3 章 “全都蹲下!” 下午三点三十五分,一楼的磨砂玻璃门倒映出三三两两过路的行人。天光一如既往的澄亮炙热,看似平常的下午,无人知晓一场风暴正在不经意间,与自己擦肩而过。 “抱头蹲下!” 店内,男人像是刚从角斗场释放的凶兽,露出狰狞的獠牙。 他的目光正在犀利地扫视着,被怒吼声震慑的顾客像是课堂上惧怕老师点名的学生,全都默契的蹲身埋下头颅,好似生怕下一秒那只邪恶凶兽手中的枪就会残忍地指向自己。 这一刻,没有人疑惑男人何时出现,他们甚至来不及思考,就已经根据指令做出动作。 这是身体本能的应激反应,没有人能违抗。男人显然也明白这一点,继续往众人恐惧的弦上加码—— “十九、二十……二十二,可惜了。”男人的眼睛如猎鹰般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抱头蹲地的众人,他的舌头顶住口腔的皮肤,低哑的笑声从嘴里溢出来,突兀得让人摸不着头脑。 可惜?可惜什么? 楼上的众人并不知晓他这意味不明的话的含义,除了……许婠。 此时她的头正低低地埋着,变故虽来得突然,但基于对危险本能的提前感知,让她正好蹲在了人群最后一排。 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她无声地跟着男人的声音低念着,直到耳边传来那句略带刺耳的“可惜了”。很奇怪,许婠就是很轻易就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可惜了……人太少了,太少了…… 她仿佛听见男人灵魂深处的低语,又很快被新的动静打乱思路。 “咚、咚、咚……” 楼梯间响起新的沉重又充满节奏的脚步声。 “加上楼下两个,一共二十四个人,是有点少。” 说话的男人提着一个黑色大包上楼,很快露出黝黑干瘦的面容。 那是一张不大起眼的脸,仿佛丢进人潮就会被淹没,过目即忘。 “先把东西装上。” 干瘦男把包放在地上,连响动也没发出。 他手里也有枪,枪|支在他手中转动,划出一圈圈圆弧,又在他打开黑包时被随意丢在地上。 是粗心,还是有恃无恐? 许婠毫无疑问地选择了后者。 她注意到,这两人甚至没有遮掩面容,仿佛并不惧怕事后被通缉。或者说,他们压根没想过会被通缉。 许婠的眼皮低垂,细长的睫羽掩住了她刹那间涌出的猜测,眼角的余光却正好划过干瘦男从黑包里拿出的东西。那是一根圆形长筒状的东西,外层用黑色的东西包裹着,乍一看看不出像什么,许婠却倏地瞳孔一震,一种危机感自脚底升腾而起。 梦里大火焚烧的痕迹好似还在眼前,仿佛隔着梦境与现实,都能嗅到那喷涌而出的焦味。 她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只是纵火吗? 噩梦般的画面逐渐扭曲,又归于平静,最终朝现实归拢、融合,最后定格在干瘦男黑包旁边的枪上。 一个能携带管制枪具的人,身上还会带什么? 她脑海中倏地蹦出两个恐怖的字眼,连呼吸也在这一瞬跟着紧绷。 炸|药! 屋内的空气随着空调冷气的消失急速加热,许婠额间的冷汗却顺着太阳穴一路直下。 滴答—— 冷汗无声滴落,脑子却在这一刻无比清明,仿若走马灯似的闪过梦中画面的细节。 白色的火光、聚集在楼梯间的明显烟痕。 真的只是普通的纵火吗? 心底的猜测让许婠本就不易亲近的面容愈发冷漠。不远处,干瘦男正在动作轻缓地取出炸|药,另一个高壮的男人也没闲着,将早就准备好的绳子扔在地上,用枪指着蹲在最前面的男人,示意:“绑上!” 前排传来淅淅索索绳索捆绑的声音,有小孩被吓哭又被身旁的大人死死地捂住嘴,放眼看去,几乎每个人的身体都在不自觉地颤抖。 这是一场早有预谋的犯罪。 许婠抱着头的手指在发丝上无意识地摩挲,她此刻所处的位置极为巧妙,不仅在人群的最后排,只要轻轻往一旁移动半步,还能借着二楼的高度,透过栏杆的缝隙窥见一楼的一角。 被枪指着的前排男人拿着绳索的脚步声近了。他名叫秦木,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上班族,平时连彩票最低额的五元奖都没中过,偏偏今天运气爆棚。 秦木拿着绳索的手还在哆嗦,身后高壮男的枪口正抵着他催促:“动作快点!” 就是现在! 许婠的眼皮微颤,趁着高壮男分神的片刻,无声地挪动了小半步。也是这小半步,让她终于窥见了一楼此时的情况。 只见一楼,最后一名罪犯正从黑包里取出和干瘦男包里一样的圆形长筒状物品。而物品放置的位置,赫然就是一楼楼梯的拐角。 她心思微沉,已有八分肯定那圆形长筒状物品就是炸|药。 耳旁,男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只能极快地收回窥视的目光,余光却在此时猛地一顿。 她嘴唇微抿,眼前恍然闪过刚才余光看见的另外两道身影。 那是被绑在前台柜面下的张荃和前台小妹。大抵是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两人眼里满是惊惧。 不对! 许婠心里莫名生出一丝古怪的感觉。然而此时,被高壮男威胁的秦木已经走到她面前。她来不及多想,原本还在抱头的双手已经配合地放在了身后。 手腕处,绳索透过皮肤传来粗糙的质感。她心思一动,在感受到两只手腕合并处被交叉打结时,悄无声息地将其中一根手指放在了其中。 她的动作很轻,轻得除了她,只有正在捆绑她的秦木注意到了这细微的提示。 但,已经足够了。 手腕上的绳索突然发出一阵颤抖,大概是因为那双手的主人正在极力压抑恐惧,直到许婠的指甲不经意划过他的手心,带来细密的刺痛,秦木才如梦初醒地顿了顿,快速将绳结打好。 “滚一边去!”高壮男发号施令,只是目光在许婠和秦木身上顿了一瞬时,又突然改口,“等等!” 高壮男的目光如刀般划过,许婠背上泛起一层冷汗,手指从绳结的缝隙处悄无声息地退了出来。 他发现了? 她心里打鼓,然而那道犹如实质的目光,却随着枪口一同调转了方向。 “去——”高壮男手里的枪缓缓移动,仿若不经意般从许婠头顶划过,又落在了她的正前方。 “把他给我拉出来!” 呼—— 许婠正要缓下的气,随着高壮男的声音再次提了起来。 她的正前方……是张明涛。 “还不快去!” 高壮男的声音传来,又一次倒了血霉的秦木浑身一激,自后脑勺处泛起一阵冰凉。是枪,正抵在他的后脑勺。 心里的恐惧升腾,秦木想不明白,他就是个普通上班族,为什么只是出门射个箭,厄运会一再降临在他身上。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是我! 秦木哆哆嗦嗦地往前走了两步,他很害怕,恐惧像是一望无际的深渊,就在前路凝视着他,然而身后的枪却似闸刀悬在头顶,他不敢不从,只能听命地把张明涛拉了出来。 他认识这张脸,所有射箭爱好者都认识这张脸。 国家射箭队教练——张明涛。几乎是所有射箭爱好者,也是他的偶像。 但现在,偶像被他拉了出来,而他成了头顶那把闸刀的帮凶。 “我们来玩个游戏好了。”高壮男扭了扭脖子,脖颈随着扭动发出“咔咔”轻响,“这个游戏叫做‘谁先被打死’,就像这样——” 高壮男拿着手|枪的手猛地一转,握柄处狠狠砸向了一旁的秦木。 “砰——” 巨大的响声传来,秦木只觉得口中突然涌出一股腥甜,下一秒就不自觉吐出一团血沫,还混着半截被打断的牙齿。 “学会了吗?” 高壮男痴痴地笑着,他的笑容很夸张,嘴巴大大地张开,喉咙却好似被人掐住般发出破风箱似的咔嗒声,刺得人耳膜生疼。 “现在……该你了。我打你,或者……你打他……谁会先game ver?” “三、二……” 游戏开始,有家长侧着身体挡住了孩子的视线。但不够,远远不够……走廊墙上的时钟像是被人按下了暂缓键,滴答滴答走得很慢。拳头陷入骨肉的声音在二楼回荡,混着秦木因为被迫出拳,那不知是绝望还是愧疚的呜咽声。 许婠的心瞬间纠成一团,理智却在拉扯着她的脑子快速运转。 距离春草东街最近的警局到这里,还有八分钟! 她的脑海闪过罪犯出现时,她手机发出的那条短信。 大概六分钟前,她用短信报了警。只要再拖八分钟……就可以了! 手指在绳索上不停地拆动,许婠扫过高壮男因兴奋而泛红的脸。 “打头啊!打头啊!像我这样,打头啊!” 梦境里,教练破碎的头骨似在眼前晃动。许婠的思维却无比清晰—— “加上楼下两个,一共二十四个人……” 那是干瘦男上楼时说的第一句话,现下许婠想起来却觉得不对。 一楼被捆着的是张荃和前台小妹,她刚才数过二楼的顾客一共是十五人,加上教练和他带来的三名队友。 少了一个! 店里所有员工加上她一共六人,顾客十五人,教练那边四人。 少了谁? 许婠今天一下午都被小孩缠在儿童训练室,她记得开业前一天,张荃跟她提过那里有间墙门一体的杂物间。 杂物间…… 许婠眸光一亮,也是这时,高壮男放肆的笑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哈哈哈,有意思,再来,再来……” 她抬眸,还未想好去杂物间的办法,就听另一道暴怒的男音自一楼楼梯口传来。 “MD,吵你MB吵!劳资在下面忙,老二你TM……” 粗俗的叫骂声由远及近,是黑T男从一楼上来了。 他似乎脾气很暴躁,走到二楼就直冲着高壮男走去,一把抓住了对方的衣领:“你TM 有病是吧!” 但他的暴躁显然并不能让高壮男感同身受,对方还在变态地笑着:“哈哈哈,老三,来玩啊,太有意思了这……” “你M……” “好了!” 两人的争吵声,终于引起了干瘦男的注意,他抬起头,将清点好的炸|药放好,走到正在闹矛盾的两个男人中间。 “先做正事……” 不远处,三名罪犯的身影纠缠在一起。 许婠眼神微暗,也许她可以…… 此时所有人都聚在二楼的走廊,而儿童训练室就在距她五六米远的地方。只要速度够快…… 几乎是念头起来的瞬间,她的身体便已经做出反应。也是这时,变故突然发生—— “我跟你们拼了!” 或许是匪徒的不和,和对张明涛的愧疚,激起了秦木的勇气。这一刻,他终于不再怯懦,凭着唯一不被绳索束缚的优势,扑向了高壮男。 很突然,但就是这种突然给了许婠片刻喘息! 走! 她半弓着腰快步俯冲进儿童训练室,头顶开杂物间门的那一刻,恰好将手中的绳索挣开,又悄无声息地将绳子与身体一起遁入了黑暗中。 …… 杂物间。 很黑,但正是这种黑,让许婠看到了光明。 她快速伸手,在藏在杂物间的女人即将发出尖叫的那刻捂住了对方的嘴。 嘘! 许婠食指压在唇上,无声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而此时让她做出噤声动作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如她所料唯一少了的那个人——前台的助手,负责射箭馆卫生的人。 堆满杂物、清洁工具的杂物间并不好闻,甚至还有未沥干水的拖把带来的水腥气。但此时的许婠顾不得这些,她将食指挪开,凑近因她突然出现而显得愈发惊慌的女人,在对方耳边压低声音,道:“不要出声,我现在有件事需要你帮忙……” 二楼走廊外,混乱还在继续。秦木的反抗给了更多人勇气,有父亲看向自己身旁的孩子,紧跟着站了起来加入战局。也有年轻人,彼此背靠背,趁乱解开手上的绳索。 但这些,此时的许婠并不知晓。她只是冷静又快速地说出自己的计划,然后在女人害怕沉默的眼神中,坚定地说出最后一句话—— “你是在警方赶来前,我们所有人,最后的机会!” 第4章 第 4 章 “滴呜——滴呜——” 与此同时,锦春路,三辆警车及一辆消防车队,正在路上快速行驶。而他们行驶的目的地,赫然就是春草东街。 15年的夏天,蓉城正在大力搭建天网系统。就在十分钟前,他们接到群众短信报案,春草东街疑似有匪徒进入一家名叫“神手”的射箭馆,该射箭馆正值开业,店内顾客员工众多。 接线员接到报警短信后,当即上报民警,又马上调取附近监控,确实在离这家神手射箭馆最近的监控区,看到三名提着长形黑包的可疑男性进店。而就在三名男性进店的两分钟后,接线员收到了实名报警短信。 据短信称,匪徒有枪! 枪!在华国这个对枪械管控严格的国度,枪|支的出现,意味着匪徒的凶残性。 警车上,副驾驶位上的吕局问道:“还有多久!” “大概四分钟的车程。”驾驶位上的警察回答。 “吕局!”后排的警员突然出声,说话时眼睛还一瞬不瞬地盯着手机屏幕。 “接线员那边传来消息,说是刚才实名举报的短信手机机主又发了消息,说现场好像……有炸|药!” “……加快速度!” …… 另一边,神手射箭馆。 突然涌起的混战,并没有掀起太大的风浪。没有经过组织和危险洗礼的普通人终究是普通人,短暂的混乱就像是黑夜降临前最后的余光,终究是抓不住。 “砰——” 枪|声响起,余光湮灭。 混乱的人群里不知是谁发出第一声尖叫,随后男人暴躁的声音传来:“谁TM再动,劳资毙了他!” 像是恶魔之手按下了定格键,众人身上骤然升起的勇气退散,只余下眼前倒地男人周身弥漫的满目猩红。 是秦木。 突升的勇气让他冲在了最前方,也让他第一个倒下。而此时,热血和勇气从他脸上退散,只余下倒下前痛苦的呻|吟,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身上。 “TM的,劳资就该把你们这些人全杀了!”才开完枪的黑T男怒吼着,又转头看向这场混战的根源——高壮男,怒骂:“艹你M!你TM还笑,还不快把这些人都绑起来!” 被吼的高壮男摸了摸鼻子,眼里还闪着兴奋的笑,又从人群里随意指了个人:“你,去把这些人绑起来!” 被选中的人哆哆嗦嗦。见状,黑T男啐了一口。 周围又响起淅淅索索绳索捆绑的声音,一直没开口的干瘦男眉头一拧,突然出声:“老三,点一下人数。” “全TM给我蹲好!”被喊作老三的黑T男吼道。 人群又恢复了诡异的宁静,随即四周响起因蹲地造成的衣服摩挲声。也是在这细微的声响中,无人注意一个埋着头,绑着高马尾的女人正跟在众人身后蹲了下来。 但或许是她太过害怕紧张,蹲下的瞬间还是出了差错不小心扭了一下,发出一声轻响。而几乎是轻响落地的同时,本就警惕的干瘦男扫视的目光猛地一顿,精准无误地落在了女人的身上。 他注意过这个女人,高马尾、白T,因为身量稍高,即便是在最后一排,蹲下的身影也比别人更显眼,露出半截低垂的眉眼。然而现在,那显眼的身形却隐在众人身后,只露出一小截摇摆高耸的马尾。 不对!身高不对! 他心里生出一个古怪的念头,总不可能有人在他眼皮底下把人换了吧? 干瘦男反应过来,眼神犀利,几乎是马上朝那个正在极力降低存在感的女人走去。只是还未走近,“嗖”的一声,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劲风,他似有所感地回头,还未看清那劲风的来源处,便见眼前银光一闪,紧接着腿部就传来一阵钻心的疼。 “嘶——” “啪——” 呼痛声和倒地声前后发出,干瘦男本能地捂住伤口,这才发现那银光闪过的物体不是别的,而是一把崭新锃亮的小刀。 刀! 他骤然回头,一眼就锁定了腿上那把刀射来的方向。 只见距离二楼只有几步台阶的一楼梯栏杆处,露出半张男人的脸。 是他! 刚才被老三绑在一楼的男人! 滔天的怒意自胸口涌出,干瘦男再次回头,这次看向的却是离他不远处的黑T男。 “老大!”黑T男显然也注意到了身后的动静,他看向干瘦男的方向喊道,说话间,手里的枪已经对准张荃躲藏的方向。 然而正是黑T男手中的枪这一举,与此同时,儿童训练室门口,另一只纤细却有力的手臂也紧跟着抬起。 是她! 干瘦男眼睛一瞪,第一时间就发现了对准自家老三的那支箭。 是那个女人! 只见走廊最末的儿童训练室门口,不知何时多出个女人。 同样的高马尾,但不同的是,那女人穿着的却是跟前台小妹一样颜色的蓝色短袖长衫。 “小心!” 他嘶吼出声,但还是晚了…… “嗖——” 那是弓箭发出的呼啸声。 干瘦男一脸惊惧,随即忍着剧痛将手里的枪举起。 “砰、砰——” “咚——” 两道枪声和弓箭刺入皮肉的声音同时响起,但预料中女人倒地的画面并未出现,反倒是耳边出现几道尤似幻觉的声音。 “不许动!警察!” “放下武器!” “……” 时间在这一瞬拉长,眼前的一切好似成了慢放的镜头。 不知何时被枪击中倒地的高壮男,手臂上插了一把箭的黑T男,还有……手上多了一个血洞的自己。干瘦男直愣愣地盯着自己手臂上的血洞,目光透过子弹射来的方向看向了二楼栏杆正对面的玻璃窗。 那是一大扇半圆弧形玻璃窗,大抵是为了更好地给二楼提供采光,才特地做了这样的设计。而此时,原本平滑的玻璃窗面却突兀的多了两个小洞。 他愕然地张开嘴,似乎不敢接受现实:“怎么可能!警察怎么会这么快赶来!”他为什么没听见鸣笛声…… …… “救护车来了!” “快!这里有两名伤员!” “……” “老实点!全都不许动!” “放开我,死警察!TM的,劳资和你们拼了!” “……” “老刘,把你们科室的人叫来,这里有炸|药……” “……” “不要怕,已经安全了……” 周围乱糟糟的一片,直到大批警察涌入为众人解绑,许婠才如梦初醒般地回过神来。 结束了,警察来了。 她低低地吐了口气,手里握着的弓箭也好似重新找回了力量,勒得她右手生疼。 “教练!” 人群里响起几道熟悉的声音,是她曾经的队友们。 “老板,多亏你刚才给我丢的那把水果刀……”张荃操着大嗓门朝许婠走过来,只是还没走到她面前,脚步生生一顿,“我去!叔,你怎么被打成这样了!” 医护人员抬着担架走了上来:“麻烦让一让……” 许婠被人群隔开,还未走到张明涛身边,耳旁突然响起一道男音:“你好,请问是许婠吗?有关案件的详细情况,这边想找你了解下。” …… 射箭馆外,不知何时聚满了人。警察拉起警戒线,将人潮隔离在外。 许婠跟在刚才和她说话的警察身侧,边走边把手机开机。 “我叫周宇,你可以叫我周警官。”周宇注意到许婠开机的动作,笑着道,“之前接到报警短信我们有试图联系过你,可是你手机关机。后来你第二次发短信,我们再次尝试联系你,还是关机。幸好你短信里信息给得全,又是提醒我们不要鸣笛,又是告诉我们二楼栏杆可以尝试上来……”虽然最后没用上…… 周宇在心里嘀咕,一双眼睛亮得像是夜里的探照灯,恨不得把许婠从内到外扫视个遍。 不管怎么说,反正很厉害。要是换个人遇到这种事,早就吓得不知所措了。没想到面前这人,不光冷静,还很聪明。就连报警短信都特地选择了实名举报,连身份证号都发过来了。要不是这样,一线的接线员也不会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第一时间就将案情上报。 这反应速度,简直跟开了挂似的…… “哦,还有你们店里给我们开门的那个小姑娘,她是前台对吧?”周宇补充道。 “嗯。”许婠点头,跟着周宇上车的动作顿了下,目光透过重重人群看向不远处的救护车。 “放心,你教练的伤就看着严重,没伤到脑袋。你配合我们录完笔录,待会去医院看你教练也来得及。”周宇注意到许婠的目光说道。 视线里,抬着教练的那副担架已经上了车。许婠的目光闪了下,没有解释自己看的不是教练,而是被警察一同押上救护车的那三名罪犯。 她“嗯”了一声,直到身体接触到松软的坐垫,整个人才彻底放松下来。 “到了。”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许婠听到周宇的声音时,才反应过来自己在车上睡着了。 “录笔录很快,弄完就能回家休息。” 出警前,周宇本以为今天会有场恶战。毕竟罪犯不仅有枪有炸|药,而且他们在核实完许婠这个报警人的身份时,才反应过来对方居然是国家射箭队的退役运动员。不仅如此,事发地点的神手射箭馆,还有张明涛这个国家队教练和三名国家现役运动员。 要是真的发生爆炸,且不说今天在射箭馆的那些顾客的家人会因此家庭破碎,就说许婠和张明涛几人的特殊身份,也会造成极其恶劣的社会影响。 因此,在面对许婠这个在危急关头为警方取得先机的报警人时,周宇十分客气。 许婠点了点头,跟着周宇进了刑警队。 笔录的流程并不复杂,许婠录完笔录时,刚好五点半。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镀了层金,周宇站起身:“我送你出去。” 许婠扫了眼忙碌的警局大厅:“不用了。” 周宇也没坚持,发生这种大案,哪怕犯罪嫌疑人全部抓获,后续也有一大堆事要办。很多时候,抓到犯罪嫌疑人,只是另一场恶战的开始。 他没有强求,整了整手里的资料,笑着对许婠表示再见后,不由环视了一圈警局大厅。 咦,师兄呢?还没忙完? 周宇正要拿出手机打电话,却在低头瞬间很快扫到了熟悉的身影。 只见大厅门口的自动感应门开合,一道约莫一米八三左右的人影迎面走来。男人脚步不快,但或许因为个高的缘故,步子很大,给人一种十分干练的感觉。可偏偏这样的身高气场,又配了一张稍显稚嫩的脸。乍一看正气又亲和,是那种一看就很可靠的人民警察的脸。 周宇一愣,这迎面走来的大高个,不是他师兄余时年又是谁。他快步朝前走去,只是还没走近,就见大厅内突然传来一阵鬼哭狼嚎:“余警官!我要见余警官!” “余警官!” 狼嚎声音的主人自然也看见了余时年的身影。这一刻,或许是对方的身影给了他勇气,他奋力挣开身侧的刑警,一个猛冲就要朝他口中的余警官冲去。只是才冲到一半,不知从哪儿横出一只脚。处于疾冲中的男人并没有注意到这凭空伸出的“雷锋之脚”,“啪”的一声,径直朝地上摔去。 而此时,被男人突然挣脱的两名刑警见状,忙冲上前按住了倒地嗷嚎的男人。 “你没事吧。” “呜呜呜,余警官……”被按住的男子听见了熟悉的安慰声,呜咽着抬头,但下一秒,整个人便僵在原地。 原来那句“你没事吧”问的不是他,而是那个不知从哪儿蹿出来的,绊了他一脚的女人。 “没事。”许婠摇头,没有过多停留,好似一个做好事不留名的雷锋。 几步外,全程目睹了这一幕的周宇快步走到余时年身旁,拍了下对方的肩膀,抬起下颚示意许婠离开的背影:“酷吧!” “唉,你今天可错过了一场好戏……” …… “我去,她就那样—— ‘嗖’的一声,一箭直接把那个拿枪的犯罪嫌疑人的手臂给射中了……我的个乖乖,不愧是国家队的……” 十分钟后,听完周宇一阵手舞足蹈复述的余时年,想起刚才在大厅撞见的那幕,点了点头。 刚才在大厅闹着要见他的,是他曾经协助配合调查的一起案件的犯罪嫌疑人之一,对方算是二进宫。他刚才匆匆从审讯室赶来,就是来见这名犯罪嫌疑人的。只是没想到对方会这么激动,还会闹出这么个小插曲。 脑海中回忆起许婠伸脚时干净利落的动作,余时年道:“确实反应很快。” “可不,能在那么短时间内逻辑清晰地报警,反应是挺快的……”周宇感叹,只是说着话音一转,目光落在余时年身上,“唉,你说这次的案子会落在我们组吗?” 余时年耸了耸肩没说话,彼时下午六点,隔壁茶水间时不时冒出一阵老坛酸菜味泡面,周宇咽了咽口水,摆手道:“算了,再说吧。”他起身,从柜子里随手拿了桶泡面,“熬了两天大夜,累死我了,你说现在当刑警怎么那么难。不是在查案的路上,就是在熬夜查案的路上,等我熬不动了,我干脆也去当片警算了……” 周宇边说边撕包装袋,只是目光在扫到余时年包装得如同高端料理的饭盒时,强压着“羡慕”的目光,继续道:“算了,片警也累。每天接报警电话,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还要筛选信息,什么小孩调皮报假警,邻居起口角啊 ……”最主要的是…… “又不是人人都像今天那个叫许婠的报警人一样,犯罪嫌疑人才进店两分钟,就能反应过来用短信报警……” 周宇嘀嘀咕咕说着,一边说话一边还是忍不住瞥了眼余时年打开饭盒的动作,随即眼珠一瞪。 魔芋烧鸭! 嘴里口水疯狂分泌,周宇正准备神不知鬼不觉地夹块鸭肉,就见余时年打开饭盒盖的手一顿。 “两分钟?” “对呀。”周宇的动作未停,叉子悄悄咪咪地伸向余时年的饭盒,熟练地叉起一块鸭肉。只是还没塞进嘴里,就被再次出声的余时年吓得手一抖,鸭肉在桌上打了个滚,精准无误地掉进了垃圾桶。 哦豁…… 周宇脸一垮,耳边余时年的声音也逐渐清晰起来。 “你刚才说的报警短信,发我一份。” 正沉浸在失鸭之痛的周宇:“啊?” 第5章 第5章 许婠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六点二十。 张明涛的伤看着吓人,但动手的男人一则非专业出身,二则大抵动手时刻意松了力道,所以没有伤到脑袋,基本都是皮外伤。 “不过医生说,还是得留院观察几天……”张荃对赶来的许婠说道。 出了这种意外,射箭队的队员有心想留下来照顾张明涛,许婠本也有这个意思,但张明涛性格向来固执,板着脸就把手下的三个队员训了一顿:“集训训练完吗?体能训练合格了吗?” “赵简之,还不把你的队员带回去!” 赵简之是射箭队的队长,也是今天去许婠店里的三个队员之一。性子随张明涛这个教练,有些固执。这点张明涛自然也知道,否则也不能开口就训这个刺头。 “哦。”赵简之不情不愿地应了一声,目光却是越过床上的张明涛,落在对面的许婠身上。 “还有你!许婠!你看看你的黑眼圈!不回去休息,大晚上在医院守着我一个老头子算怎么回事?” 张明涛中气十足,训完又转头指向张荃:“有张荃陪我就行了。” “都走,都走,该干嘛干嘛去!” 老头子语气嫌弃,许婠知道这是教练找借口让她们回去休息。 夕阳的余晖不知何时染透了天空,连病床也浸在金色的光斑里。许婠和队友们一起出了病房,一路无言,只有医院走廊来回走动的病患和医生说话的声音,不时从四周传来。 “我听说,今天送来了几个中枪的!” “好几个警察守着,说是重要犯罪嫌疑人……” “我还是头回遇到……” “……” 说话的医生渐渐走远了,许婠有些出神,赵简之看了许婠一眼,突然顿步:“我想跟你谈谈。” …… 医院消防通道楼梯口。 “为什么退役?”赵简之问。 “许婠,我以为你跟其他人不一样!” 赵简之的眉头紧锁着,要是另外两名队友在这,肯定又会以为赵简之要找许婠的麻烦。毕竟从前许婠当队长时,两人就是竞争关系,关系不对付是队里默认的事实。 但许婠知道不是,对方只是比她更热爱这个职业。 “身体不允许。”她回答道。 然而就是这种漫不经心的态度激怒了赵简之。 “许婠!”赵简之气得手抖,她指着许婠道,“今天你射箭的时候我都看见了,你的水平和伤压根不至于走到退役这一步。为什么?为什么非退役不可!你对得起教练的培养和你自己吗?” 楼梯口回荡着女人的质问声。 许婠垂目,消防通道的楼梯口空旷阴暗,半米高的小窗在墙面上高高挂着,金色的光从小窗上落下来,地上是她和赵简之漆黑幽暗的影子。 为什么? 她的目光轻颤,好似透过地上队友的影子,回到了三个多月前。 那是她退役前的最后一场比赛,教练在赛前交代着注意事项,身旁却突然传来一声轻呼。 “怎么了?”她侧头看去。 赵简之捂着手指随意甩了甩:“没事。” 许婠默了一瞬,从身上抽出一张纸巾。也是这时,她无意间触碰到对方出血的手指。 猩红的颜色落在指尖,她还没来得及拿纸擦干净。眼前的画面便开始歪曲扭转,这一瞬,队友和教练的声音从耳边飘远,她仿佛坠落进某个不可言说的未来—— 头骨破碎的教练、残缺了半张脸的队友,还有一只拿枪的手…… 那是她连续三个多月的噩梦,也是她提前预知的未来。 时隔多年,她第二次通过接触受害人的血……预知到了未来! “不是身体上的。”许婠突然开口,掩下眼里的复杂神色。 小窗上的光不知何时淡了,窗外骤然降临的夜色压得人喘不过气,许婠回过神来,再度开口:“创伤后应激障碍,继续参加比赛,只会浪费名额。” …… 夏天的晚上还是热的,室外像密不透风的蒸笼,许婠从医院出来,头顶是黑黝黝没有星子的天。 “医生怎么说?” “药物干预,心理辅导。” 她和赵简之的谈话最后停留在这简单的八个字上。然而她没说的是,她并不打算治疗。 为什么要治疗? 她并不觉得影响生活,甚至对这个病的兴趣还不如对今天那三个犯罪嫌疑人高。 他们为什么选中神手射箭馆?又为什么单独针对教练进行殴打?还有那三个人的某些行为,总透着种说不出的古怪。 身体和心理上的疲惫让她暂时理不出头绪。但唯有一点很确定,她心里隐隐觉得这场看似毫无头绪的爆炸案,并不像表面看到的那样简单。 对方之所以选择神手射箭馆,也许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理由。 医院门口车来车往,身后住院部大楼或明或暗的窗户像是一格格密集逼仄的蜂巢,悄无声息地蛰伏在黯淡无光的夜色中,也不知在等待谁的光临。许婠随手招了一辆的士,车轮轰鸣,很快就将医院甩在车后。 与此同时,一辆红旗H7正驶入住院部大楼。车门开合,两道熟悉的身影从车上下来,赫然正是余时年和周宇。 一个小时前,队里召开临时会议,正式将此次爆炸案交给了他们刑侦一队。也是这个时候,余时年接到驻守医院的同事通知—— “手术结束,那两名中枪的犯罪嫌疑人醒了!” 第6章 第 6 章(捉虫) 次日,许婠是被张荃的电话吵醒的。 夏天的夜晚炙热绵长,她却难得地睡了个好觉,接起电话时,声音还有几分朦胧:“怎么了?” “老板,你快去看热搜!” 张荃这人向来稳重,许婠难得见他这么慌张。她没挂电话,点了下扩音,退出通话界面打开X博。只见X博热搜第一,明晃晃挂着一排大字—— “前天才射箭手智斗恶匪再现赛场风采” 而紧跟其后,挂在热搜第二的,赫然是——“许婠反社会人格袭击案”几个大字。 鲜红的“热”字在眼前跳跃,许婠目光一顿,手已经不自觉点开第二条热搜。 “反社会人格”,光是这几个字就足以吸引眼球,充满让人探知的故事性。 发这篇报道的是一家网媒,许婠平时并不了解这些,只注重到上面的“据知情人透露”几个字。 知情人…… 她在心里闪过几个猜测,医院方?警方?还是参与这起案件的受害人? 前两者不大可能,警方自身有规定,本身是排斥媒体在案件没破之前报道相关案情的。医院和警方长期合作,自然也懂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这样一看答案似乎只能是后者。至于这个结论是怎么得出的,她大致也能猜到—— “肯定是报复社会!” 大多数的社会恶性案件,总有路人给出这样的定论,这并不是什么新鲜的言论。 不过许婠的关注点也不在上面。 她的目光随着指尖滑动的屏幕快速移动,想从中找出对她有用的信息。但即便把消息拉到底,网友的讨论重点,更多是围绕在“许婠太倒霉了吧”,“那些搞袭击的人是什么来头啊?有没有照片和身份信息”这两点上。 不过也不是全然无用。 许婠在众多纷杂的消息中,看到了一条网友评论——难道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为什么选择一个新开的射箭馆搞什么爆炸袭击啊? 或许是单人的力量太过渺小,除了许婠,没人注意到这位网友的问题。 是啊,为什么选择一个新开的射箭馆搞什么爆炸袭击? 如果这真的是一场普通的反社会人格袭击案,这样的选址合理吗? 退出“反社会人格袭击案”的热搜词条,这一次,许婠点进了她刚才刻意忽略的第一条热搜——“前天才射箭手智斗恶匪再现赛场风采” 跟热搜第二一样的是,这条热搜下关于案件本身的猜测更少,大家的关注点都在她本人和职业射箭手的身份上。 不合理…… 一种巨大的违和感袭上心头,许婠试着把自己代入那三个犯罪嫌疑人。如果她是他们,会怎么做? 报复社会,自然是事情越大越严重才好。 是开车携带炸|药直接冲进闹市区,抑或者在市内最出名的高中、小学、幼儿园……不管是哪个年龄段的学校,或者说三人同时出发去不同的学校,搞自杀式袭击,都比选在一家开业只有半天的射箭馆人流量大,社会影响恶劣。 所以他们为什么盯上射箭馆? 因为她前职业运动员的身份?他们觉得话题度更高? 许婠眉头紧锁,电话短暂地陷入沉默。张荃没听见许婠的声音,还以为对方是在为热搜的内容生气,忙把自己的担忧说了出来:“老板,那些媒体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竟然拍到了你射伤那个劫匪的照片。现在网上都在猜,你的伤是不是不足以退役。他们懂什么呀,你退役那是经过……” 张荃叽叽喳喳地为许婠鸣不平,许婠的思绪却顺着张荃的话挪到了别处。 “要不我去找找昨天给我做笔录的警察?他们不是在医院吗?这些媒体算是未经允许公开案件了吧?” 张荃的职业专长不在这块,说这话时心里也没什么底。反倒是许婠听见张荃的话,问了句:“哪个警察?” “就是昨天带老板你去警局做笔录那个,叫什么周宇周警官。他们会管的吧。” 张荃不是很确定。 许婠对周宇有印象。对方看着年龄不大,言语间温和健谈,看起来是个很好……套话的警官。 她心里有了盘算,拒绝的话脱口而出:“不用了。” “?”张荃有些没反应过来。 “我出门了,一会儿就到医院,我自己去说。” 张荃愣了下:“啊?”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手机里“嘟嘟嘟”的挂断声。 …… 许婠到住院部的时候正是早餐时间,拿着饭盒的病人家属们刚从住院大楼出来,走向食堂的方向。 她手上提着一个白色的塑料袋,里面装着几个冒着热气的包子,右手还拿着一杯豆浆。 行人走走停停,跟“住院”二字挂钩的路人没有精力关心八卦,无人注意到许婠这位在网上引起热议的“红人”,健康才是他们悬在心里的头等大事。 许婠一路畅通无阻地进了电梯,目光划过楼层按钮,才注意到早已有人先一步按了顶层。 她没有多想,跟无数探病的病人家属一样,进了电梯就默默站在一旁,目不斜视地盯着电梯门发愣。因此,并没有注意到距离她一人之隔的,正是她昨天有一面之缘的另一位警察——余时年。 与许婠不同,余时年从许婠进电梯之前就注意到了对方。 她长得实在扎眼,不是那种从身边经过,就让人对脸蛋感到惊艳的漂亮。而是他鲜少从其他人身上看到类似的气场,沉稳干练,冷静又让人觉得冷漠。 似乎不太好惹。 这是他对许婠的第一印象,又想起昨晚从周宇那看到的报警短信。 与许婠的外表一样,那条短信字里行间充满着严谨冷静的气息。既简单明了地阐述了当时的情况,又十分机敏地将自己的身份信息附在了最后,简直堪称报警模板,为他们第一时间采取行动节约了很多时间。 然而就是这样一位敏锐的报警人,居然从进电梯到现在都无视了他的目光。 她似乎并不知道有人在看她。抑或者,她心里在想别的事…… 电梯停停走走,不知何时电梯内只剩下许婠和余时年两人。余时年收回目光,抬头看了眼楼层显示屏上的“22”两个字,不露声色地咳嗽了一声:“你……” 一句“你好”正好脱口而出,就被“哗”的一声打断,楼层显示屏上停留在了“23”上。 顶层到了。 到嘴的话被迫咽了回去,站于自己身前半步的女人已经无视他,先一步走了出去。余时年脚步一顿,眉尾无意识挑起。 他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古怪的念头。 故意的吧…… 许婠当然是……故意的。事实上,在余时年注意到她时,她也注意到了对方。 想不注意也难,昨天那段在警局的小插曲,实在让人印象深刻。特别是昨天那个男人那句“余警官”,犹如余音绕梁。 昨天她就在想,这位被称为“余警官”的男人,看着年纪不大,一副新入行的模样。但能让犯罪嫌疑人哭喊着都要见对方一面,如果不是对方人性光辉太过强大,那一定是在刑讯审问上的一把好手,否则也不会把昨天那个男人忽悠成那样。 人性光辉…… 许婠首先排除了第一种。她不信这种东西,理所当然地把余时年归入不好惹的警察那一类。 她不喜欢和这种人打交道,自然再见面时,为了省事干脆装没认出对方。 医院顶层,向来是重病患者的区域。但昨天入院的三名犯罪嫌疑人身份特殊,特别是受箭伤的那位,肺癌晚期。对于警方来说,这并不是个好消息,对方可能会因此更加有恃无恐,不愿配合调查。 果然,在昨晚医生对其进行箭伤治疗后,对方就在病房发起了疯—— “为什么要选神手射箭馆?哈哈哈,当然是为了杀人啊,反社会人格懂不懂?真TM刺激啊,哈哈哈哈哈……” 而这段对方发疯时说的话,也好巧不巧地被蹲守在医院的媒体记录了下来。 这些信息,许婠原本是不知道的。但她昨天留了那位周宇警官的电话,刚才来之前又特意给对方打了电话,这才知道那两条热搜的来源。 “许女士,你放心,关于7.24袭击案的新闻,我们这边会处理……” “我打电话不是想说这个。周警官,关于案件,我有一些新的想法想跟你说,方便见一面吗?” 许婠找了借口,对方这才答应和她在顶层见一面。 出了电梯,许婠刻意忽略了身后那道身影,直到前方周宇的身影出现,对方略带惊讶道:“许女士,师兄,你们一起上来的?” 许婠才“后知后觉”地回头,略带疑惑地看向走到她身旁的男人:“你是?” “余时年余警官,也是我们刑侦一队的人,负责这次7.24袭击案,关于案件细节,你可以跟我们说。”周宇道。 余时年伸手:“许婠女士,我们昨天见过。” 他微笑,面上半点看不出刚才没被许婠认出的尴尬。 这下反倒轮到许婠惊奇,电梯里,她不是没注意到对方打量自己的眼神。只是她不喜欢,所以刻意忽略。 她抬了抬手,示意自己手上提了东西:“不好意思。” 余时年笑了下,没有在意。 空气一时安静下来,周宇总觉得面前两人有些怪怪的,又说不出哪里不对。直到听见许婠再度开口,才不敢置信地掏了掏耳朵。 “啊?你说什么?” 许婠笑了笑,把手里的早餐递给周宇:“周警官,我能单独和你聊聊吗?” 这话一出,赶人之意再明显不过。周宇接过早餐,有些摸不着头脑地挠了挠头:“这,师兄……” 这不能吧,难道我外表看起来比师兄还靠谱? 周宇在心里弱弱地嘀咕。 看守三名犯罪嫌疑人的警察不少,早上正是交班的时候。看见病房外气氛微妙的三人,眼里露出微妙的笑。 老树开花啊,周宇竟然打败余师兄,被美女送早餐啦! 刑侦一队,余时年是公认的警草,不仅是因为对方的颜值,更是因为能力。虽说余时年是才调进刑侦一队的新人,也没正式负责过什么案子。但这位怪物新人,大学时就在警校赫赫有名,家里又三代从警,从小便耳濡目染。正式调入刑侦队之前,也破过一些案子。 看似新人,实则在刑侦一队是二把手般的存在。因此,大家都喜欢跟着周宇喊余时年师兄。 然而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余师兄,事业得意,情场失意呢? “你们聊,我去看看犯罪嫌疑人。”余时年很知趣地离开。 许婠没有忽视周围打趣的目光,她似乎并不在意,见余时年离开,这才开口道:“周警官,方便借一步说话吗?” 顶楼,安全通道楼梯口。 清晨的晨光透过高悬的小窗洒进楼道,许婠正了脸色:“周警官,我昨晚想到了一件事,或许对案件有帮助。” 周宇:“?” 五分钟后,听完许婠分析的周宇表情微妙。 “你是说,案发时,那个被称为“老二”的高壮男故意挑中了你的教练张明涛,并进行殴打。所以,你怀疑他们曾经有过节?” “不一定是有过节。”许婠解释道,“首先,对方的进店时间很微妙。我们店是早上九点半举行的开业仪式,当时人流量很多,如果对方是想进行所谓的爆炸袭击,明显早上的时间比下午更好。但他们没有,而是在教练进店后,才紧跟着进门,前后时间非常接近。我并不懂犯罪心理学,只是觉得这个时间点有些微妙 ……” “还有当时对方对教练进行殴打的行为,说不通。如果他们本来就想炸死我们,何必多此一举?” 许婠说完,看向周宇,似乎想寻求认同。 周宇不知想到了什么,舒了口气,笑道:“许女士,其实你刚才真该叫上我师兄。” 许婠:“?” “关于案件的某些细节,我本来不该向你透露。不过你刚刚的某些分析,和我师兄真的不谋而合。” 周宇想到了昨天下午余时年跟他说的话—— “你刚才说的报警短信,发我一份。” 他当时没有多想,直到昨晚案件正式交给他们刑侦一队,他陪余时年一起查神手射箭馆的监控。他听见对方无意问了一句—— “你一分钟能用手机打多少个字?” 那时他不是很明白余时年问这句话的用意,直到对方跟他解释,他才恍然大悟。 时光回到昨晚,余时年坐在电脑前。店内监控在电脑屏幕播放,将当时的混乱场面再度重现。 “一分四十五秒!” “报警短信是从三名犯罪嫌疑人进店两分钟后发出的。对方三人从一楼制服前台和店长花了一分二十五秒。然后被称为“老二”的高壮男和“老大”干瘦男前后脚上了二楼。虽然二楼走道没有监控,但通过一楼监控录下的声音,可以得出对方到二楼时,刚好是一分四十五秒!” “报警短信加上身份证号码一共是32个字,15秒的时间,你能打完32个字吗?” 余时年的手在桌面轻轻敲打,目光一瞬不瞬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 “不过这只是我个人的猜测,如果对方先一步借助二楼的视角发现了一楼的异常,再加上平时有存身份证信息的习惯的话,用复制粘贴的方式就用不了太长的时间就能报警。” “但不管怎么说,这三名犯罪嫌疑人的某些行为有些不合逻辑。如果这名叫许婠的报警人没有隐瞒的话,也许……” “这三人跟张明涛有什么过节也说不准。” 周宇想起余时年当时的猜测,笑着道:“我们跟你有同样的想法,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有没有时间和我师兄详谈?”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提前发波长哒~ 第7章 第 7 章 许婠和周宇的谈话没有持续太久,中途张荃打了电话过来。许婠挂了电话,委婉拒绝了周宇的建议:“我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些,由周警官你转达也可以。” 她拒绝得干脆,几乎没有给周宇反驳的余地。话毕,便借口有事先一步离开。 电梯里,楼层显示屏的数字从“23”缓慢滑至“1”楼,直到人潮再度从眼前涌来,许婠被人挤了一下,才意识到自己错过了楼层,张明涛的病房在十楼。 她垂下眼眸,手指在电梯上按了个“10”,飘远的思绪才再度回拢。 “我们跟你有同样的想法……” 银色的电梯门开合,将许婠的面容割裂又缝合。电光一闪间,她脑海中突然冒出周宇刚才说的话。 我们跟你有同样的想法…… 这话的意思,是不是意味着警方已经掌握了相关的证据?正如她推测的那般,那三名犯罪嫌疑人可能跟教练有关系? “哗——” 电梯发出一声响动。 这次,许婠没有再错过,径直走了出去。 …… 病房。 张明涛面对许婠的疑问,没有半点犹豫。 他很肯定道:“我不认识他们。” 张明涛的生活两点一线,训练场和家。除了偶尔队里需要外出集训,他几乎很少单独外出。训练和比赛占据了他大部分的生命,可以说,除工作外,他是一个没什么朋友也没有个人生活的人。 “那最近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比如说,在路上和人起争执?或者不小心撞到别人之类的……”许婠又问。 如果教练不认识那三名犯罪嫌疑人,有没有可能是教练在无意中做了激怒对方的事? 她记得那名被叫做“老三”的黑T男,是个出口成脏,个性有点暴躁的男人。还有那个叫做“老二”的高壮男,个性张扬疯癫,似乎有暴力倾向。 这样的两个人,如果因为某次擦肩而过的不愉快,做些让人匪夷所思的事…… 许婠不是一个喜欢按常规思维思考的人,她更倾向从犯罪嫌疑人的角度去入手。或许对于正常人来说,因为某件小事犯罪很难理解,但如果对方真的是反社会人格,行为和认知偏激,也不是不可能。 她尽可能地发散思维,帮张明涛回忆事发前一段时间的异常,然而无论她怎么问,张明涛的回答只有一个—— “没有!我很确定,我没有得罪过人,也没有跟别人发生过争吵。”张明涛说。 上午十点半,火伞高张。医院的空调常年维持在人体最适宜的温度,25°的室温,挡住了窗外知了高声嘶吼的焦灼,也让突然安静下来的病房透出一丝冷清的寒意。 张明涛看了眼坐在一旁的许婠,背光的病房让她的侧脸浸在漆黑的阴影里,将原本平滑冷峭的线条勾勒得愈发锋利。 张明涛沉默了一瞬,又不知不觉地开口:“那段时间你刚退役,后面两三个月我都在寻找能接替你的苗子,没有心思也没有时间去做别的事。不过……” 他顿了顿,目光透过许婠侧脸落在墙上的影子,好似回忆般,不确定道:“那段时间我总感觉有人在跟着我……” 许婠被这话惊得猛地抬头,张明涛不自觉陷入回忆—— 大概是半个月还是一个月之前,他已经记不大清了。从训练场出来的路上有一条小路,那是他回家的近道。 张明涛今年五十二岁,因为从事体育的原因,身体硬朗。即便步入中年,也是看起来强壮不好欺负的那种。 一个五十二岁的中年男性,即便是晚上十一二点独自走夜路,也没什么危险可言。 他也从未担心过危险问题,毕竟身上除了一部几年前买的智能机,张明涛日常穿着低调,衣柜里最常见的就是不过百的运动短衫。所以当夜幕降临,凌晨的钟声敲响,他独自一人走在小路上,并不觉得害怕。 他走得不快,细长的影子拖在地上,像是张牙舞爪的怪兽。而张明涛也并未注意到,地上的“怪兽”不知何时壮大了身影,鬼魅似的藏在了他漆黑的影子里。 “我不太确定,就是偶尔感觉像是有人在跟着我。但是我突然回头吧,又什么都没看见……可能是那段时间太累了吧。”他话音一转,巧妙地给了个解释。 张明涛对许婠的感情很复杂。他一生未婚无子,所有的心力都投在了体育这项事业上,而许婠的出现,几乎曾在很长一段时间,占据了他大半的心力。 对他而言,于公,许婠是他信赖看中的队员。于私,他私心把她当半个女儿看待,否则也不会为她未来的生活操心。所以当看见许婠为这事苦恼时,几乎是出自父亲的本能,十分不符合他性格的,把他曾经忽略又拿不准的感觉当作线索告诉了许婠。 但每个父亲的心情都是矛盾的,他又害怕误导了许婠,于是迎着对方的目光,叹气道:“这些事情,交给警察就好了。我会把这件事告诉警察,至于你……” “许婠,别再扯进这些复杂的事情里面。你不是答应我,要重新生活吗?” …… “你不是答应我,要重新生活吗?” 教练的声音好似还在耳边回响,许婠从病房出来,刚好碰到从外面买水果回来的张荃。 “老板,这就走了?拿个苹果吃啊……” “不用。” 许婠来去如风,将张荃的声音抛在了身后。 “走这么急……”张荃嘀嘀咕咕地推开病房的门,一进门却看见张明涛不知何时从病床上起来,正站在窗边发呆。 “!” 张荃一惊:“我的叔唉,你快躺下吧……” 窗边,张明涛没有回头。炙热的光打在脸上,他低头看向楼下,果然很快看到许婠疾步匆匆的身影。 “好。” 他想起许婠离开前的回答,脸上却不觉露出一丝苦笑,似自语般呢喃:“小骗子。” …… 张明涛是了解许婠的,许婠确实没想过老老实实把调查的权利留给警察。 比起警察,她更信任自己。既然命运给了她预知未来的能力,这是不是意味着,她也应该做出对应的行动? 回到家,许婠并没有马上休息。 她租的房子是一套两室一厅的老民居,外表虽旧,好在装修干净整洁,是百看不厌的简约风。米色的家具简洁低调,配上白花花的大白墙,利落又冷清。 许婠换了拖鞋,径直走到书房。跟客厅和卧室的冷清简洁不同,书房却是塞得满满当当。除了一台台式电脑,一旁的书架摆满了半旧的书籍,看得出书籍的主人经常翻阅。 但当视线拉近,就会发现这些书既不是时下女生最爱看的,也不是跟许婠职业相关的专业书籍。书架上,格外醒目的《犯罪心理学》《尸体变化图鉴》等一个个触目惊心的文字,都在显露着这间书房的主人不同寻常的爱好。 许婠打开电脑,脑海中还回响着张明涛的那句话—— “我不太确定,就是偶尔感觉有人在跟着我……” 因为职业的关系,张明涛做事严谨敏锐,能让对方说出“偶尔感觉有人在跟着我”的话,很有可能他的感觉并没有错。 打开浏览器,许婠沉默了一瞬,在搜索栏打出“许婠反社会人格案”几个字。 她回来的路上看过X博热搜,警方的速度不慢,热搜已经被撤了。X博上关于案件相关的敏感信息大多也已经被屏蔽或是删除。 但人都是有猎奇心理的,越是无法确认的消息,越是有想挖掘的**。 早上看X博热搜的时候,许婠存下了那张拍下她箭指黑T男的图片。虽然当时拍下这张图的主人明显十分匆忙,图片清晰度并不高,但好在图上除了拍到了她的侧脸,也将黑T男的侧脸拍了个模糊的虚影。她相信,存下这张照片的人不少,依照如今网络的传播力,也许她能从网上获得黑T男的信息。 而且,她也并不准备全靠被动地寻找。 许婠在几个活跃度不错的平台和论坛注册了小号,又迅速在上面发了帖—— “早上看到热搜吓了一跳,这个黑衣男好眼熟,印象中是蓉城本地人。不知道是不是我认错了……” 虽说许婠发帖有自己的目的,但蓉城本地人却不是她胡诌的。那三人虽然说的是普通话,但口音还夹杂着蓉城本地的音调。 做完这些,许婠并没有休息,而是继续在各大平台和论坛搜索可能有用的消息。 电脑屏幕上时间悄无声息地跳转,时间转眼到了下午,两点的闹钟响起,这本该是她午睡起床的闹钟,此时许婠却在熟悉的铃声中猛地一激。 她身体一正凑近电脑,目光紧盯着帖子下新增的一条回复。 “是本地人,我好像认识。对个地址,桐乡镇?” …… “蒋志远,7.24袭击案三人团伙中的老大,39岁,蓉城桐乡镇翠屏村人……” 与此同时,蓉城刑侦一队会议室,余时年手中的激光笔指向投影仪屏幕上男人的脸。如果许婠在这,一眼就能认出屏幕上的男人正是干瘦男。 余时年按动激光笔,屏幕翻页。 “赵伟,7.24袭击案三人团伙中的老二,37岁,和蒋志远同村。牛建平,7.24袭击案三人团伙中的老三,35岁,也是翠屏村人,肺癌晚期。” “三人初一时是同班同学兼好友,初一下学期赵伟的父亲中了彩票,举家搬迁到了城里。初二上学期,牛建平因家里负担不起学费辍学,跟随其父外出打工。至此,三人断开联系,只留下蒋志远在村里读书直至高中,最后回家务农。” “以上,是蒋志远的自述。至于三人是什么时候有了7.24袭击案的初步想法,以及作案原因和动机,据另一位犯罪嫌疑人牛建平交代,是所谓的反社会人格,他们生活不顺,仇视社会,所以随机选中了神手射箭馆……” 这话听起来可笑,不光余时年不信,坐在会议室的大部分人都不信。 队长曹启华转动手中的钢笔,在桌面无意识地敲打:“没有毫无缘由地犯罪,枪支和炸药那边的分析报告出来没有?” “枪是土制手|枪,炸药是最常见的硝铵|炸药,目前来源还在查……”一旁的警员说。 案子到这里,几乎没有进展。虽然三名犯罪嫌疑人是板上钉钉的铁案,但犯罪动机、犯罪原因完全没有头绪。除了一点…… 屏幕再度翻页,激光笔的红点落在了一张监控截图上。 “但是我们昨天排查了张明涛下班附近的监控,案发前半个月,在附近发现了疑似蒋志远三人的身影。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余时年按动激光笔,屏幕上马上出现了三张截图。虽然图上的三个男人戴了口罩,但依稀能从眉眼和身形,辨认出蒋志远三人的影子。 蒋志远三人跟张明涛到底有什么恩怨,值得他们跟踪对方大半个月,就为了选在神手射箭馆犯案? 余时年总觉得这个案子有种说不出的怪异,但思绪间各种纷杂的头绪无法串联,他沉默片刻,突然抬眸看向队长曹启华。 “我申请去翠屏村进行摸排调查。” …… 翠屏村距离蓉城市区约莫一个多小时的车程,最近刑侦一队缺人得厉害,最后摸排调查的任务只能落在余时年和周宇两人身上。 路上,两人难免聊起案子。周宇这人一向话多嘴碎,思维又极其跳跃。前一秒还在说蒋志远和赵伟的枪伤不算严重,偏偏两人跟泼皮无赖似的,每天总能闹出新毛病,再加上医生也建议多观察两天,否则早就该把人关回局里审讯。后一秒又想起早上许婠对余时年避之不及的样子,突然“噗”地笑出声来。 “师兄,你说这案子那三个犯罪嫌疑人奇怪就算了,怎么这报案人也这么怪。” 余时年还在开车,分心看了周宇一眼,示意他继续说。 周宇清了清嗓子,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许婠女士,我能问下为什么你这么回避和我师兄接触吗?” 车窗外的路标指示牌飞逝,时间被拉回早上。 许婠拒绝了周宇让她和余时年面对面谈话的要求,周宇却不死心地跟着她走出安全通道。 “不是回避……”许婠顿步,她没想到这个周宇看似和善健谈,实则是个八卦分子,脸上吃瓜的表情都要溢出来了。 她眼皮微垂,随口胡诌道:“我不喜欢和长得招摇的人打交道。” “我不喜欢和长得招摇的人打交道。”车内冷空气流转,周宇捏着嗓子乌鸦学舌般重复许婠的话。 他还记得当时许婠说这话时,冷峭的眉眼不带一丝感情。但越是这样冰冷的表情,反倒越让人觉得这其中饱含了什么不可说的八卦故事。 不过周宇的关注点不在许婠的私人感情上,他脸上露出贱兮兮的笑,调侃的目光落在余时年身上。 “哎呀,风水轮流转啊,谁能想到这年头长得好看也不好使啊,哈哈哈哈……” “……” 余时年和周宇是大学校友,两人认识多年,虽然余时年经常不懂周宇的恶趣味笑点,但…… 余时年表情微妙,看傻子似的瞥了周宇一眼。 “所以你高兴的点在……她喜欢你这种长得低调的?” “?!”周宇愣了一下,笑意僵在脸上。 !!! “我去,不带你这么侮辱人的!” 关于许婠喜欢和长相低调的人打交道的话题,最终止步在周宇的怒吼声中。 一个半小时很快过去,汽车也从高速路驶向小路。 翠屏村离市区不算远,随着蓉城发展,老旧的土瓦楼也被一栋栋新砖房替代。时代在变,即使在农村,蒋志远的家庭条件也不至于要走上犯罪道路。更何况这个犯罪,明显跟钱没有关系。 到了翠屏村,余时年找了个地方停车,周宇按照之前和余时年商量好的,没有先暴露自己的身份,在看见村口有几个约莫六七十岁的大爷大妈聚在一起聊天时,先一步走了过去。 “大哥、大姐,向你们打听个事……” 周宇不是顶好看的长相,但一张脸自然亲和,是让人一看就能很好放下戒备,还能主动拉着他八卦两句的那种。 简而言之,就是长了张嘴碎八卦脸。 但再八卦的脸,也有不好使的时候。 “蒋志远?怎么又是来找他的,你今天已经是第二个来问的了,他是不是在外面出什么事了啊?” 老人家消息闭塞,并不清楚网上因为蒋志远三人的案子已经闹得沸沸扬扬,反倒指向村里的一条小路,很随意道:“喏,那边就是他家。你要是走得快些,也许还能遇到刚才打听蒋志远的那个妹儿。” “妹儿?”周宇不自觉跟着重复了一句。 也是这时,余时年停好车走了过来。 周宇神色一凝,凑到余时年身旁:“快走!有大发现!” 另一边,许婠才和蒋志远的堂姐搭上话,就听门口有中年男人的声音喊道:“二妹,门口又有人找你。” 男人的声音粗犷有力,许婠不自觉回头,随即看到两张熟悉的面孔。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咏晗”、“莓酒酱酱”,小阔爱灌溉营养液,死死抱住! 第8章 第 8 章 “你也是来找蒋志远的?”蒋志远的堂姐名叫黄敏,因在家中排行老二,大家都叫她二妹。 黄敏性子急嗓门大,见许婠一个女人来打听蒋志远的事也没多想,现如今看门口又多出两个男人,直觉事情不大对,皱着眉问:“你们到底是什么人?蒋志远在外面犯事了?” 女人的眼里满是警惕,突然就竖起了尖刺,许婠的目光从门口的周宇、余时年身上划过,知道对方突然转变的态度,多半跟门口的两人有关。 她敛了敛眉,对于余时年两人的到来,也颇为意外。虽说警察找到蒋志远家是早晚的事,但案子昨天才发生,蒋志远三人又是昨天下午才送到医院的,算上治伤、审问……一套流程走下来,竟比她预估得还要快。 不止快,还巧。 偏偏是在这里,这个时间点和她撞上。来的还不是别人…… 许婠第一次对陌生人感到头疼,这是什么孽缘。 她心里闪过这个念头,而和她同样闪过这个念头的,还有余时年。 “我不喜欢和长得招摇的人打交道。” 车上,周宇转述许婠的话不知何时变了调,成了许婠的声音。 余时年看着不远处面容冷峭,丝毫没有因为撞见他们而显得慌张的女人。好似透过那张一如既往沉稳淡定的脸,看到了她说这话时的表情。 嗯……应当是没什么表情的。 他脑海中划过这个念头,对于这不知是命运恶趣味,还是缘分使然安排的偶遇,有种难以描述的微妙情绪。 谁能想到那个早上还跟周宇说不喜欢和他打交道的人,下午又出现在了他面前。 然而这点心绪也不过一闪即逝,余时年注意到的,是许婠身旁女人的话—— “蒋志远在外面犯事了?” 这是蒋志远表姐看见他们找来时的第一反应。 他皱了皱眉,正要开口,却没想被另一道声音抢了白。 “犯事?为什么你会觉得蒋志远在外面犯事了?” 是犯事,不是出事。 许婠心里划过一丝古怪,没有注意到她说这话时,余时年的嘴微张又闭拢。 “什么为什么犯事……问你们话呐,你们谁啊?” 黄敏不接话茬,一脸防备地看着门口的余时年两人。 在她看来,显然门口的两个男人要比许婠一个女人麻烦得多。 不会是蒋志远又在外面惹什么麻烦了吧?打人了?这女的是故意先过来探口风的?两个男的是要钱来了? 许婠三人还不知道,黄敏已经暗自把他们归为了“同伙”。 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静止,还是余时年露出微笑,上前打破了沉寂。 “你不要误会,是家里长辈让我们来探望下蒋大哥的家人。他帮了我们一个忙,又不肯收谢礼。听说蒋大哥的父母都去世了,我们这才找到了你这边。你是蒋大哥的堂姐吧,叫……黄敏?黄大姐,对吧。” 余时年说谎眼都不眨,周宇早就见怪不怪。 别看余时年长得正气,但队里的人都知道这人审讯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能把人忽悠得找不到北,是队里出了名的审讯高手。 这说辞还是来之前余时年和周宇早就商量好的,两人早有默契。落在平时,周宇自然面不改色,偏偏今天多了个许婠。 他有些尴尬,又不好打乱计划,只能站在余时年身后偷瞥许婠的反应。 只是这一瞥,便很快愣在原地。 “是这么回事。抱歉,黄大姐,我怕找错人,所以刚才没先跟你解释。” 周宇听见许婠说。虽然声线依旧偏冷,但还是不难听出其中的歉意。 ??? 所以小丑竟是我自己? 周宇懵了,余时年就算了,许婠是怎么面不改色跟着扯谎的?还挺默契…… 许婠没比余时年两人早来几分钟,得到的信息也不过是黄敏和蒋志远的关系,还有余时年那句“蒋大哥的父母都去世了”。 她眸光微闪,很自然地接下余时年的话。 39°的天气黏腻焦灼,汗水一层又一层地打湿后背。黄敏看三人不是来找麻烦的,又见余时年言辞恳切,话毕,又微笑着介绍起自己和其他两人的名字。 黄敏点了点头,想着对方能知道她的名字,也清楚蒋志远家里的情况,彻底放下心来。 “进来坐吧,外面怪热的,别站门口了,进来吹风扇。” 黄敏挥着蒲扇,边说边引着人往里走。 余时年的目光短暂地划过许婠,跟着黄敏先一步进了屋。 黄敏的家跟大多数村里人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半新不旧的吊扇挂在没什么装饰的大白墙天花板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音。 头顶处传来一阵凉风,余时年接过黄敏手中的凳子坐下,脸上挂着无害的浅笑道谢。 他看得出来,黄敏吃软不吃硬,跟蒋志远的关系也算不上好,否则也不会第一反应就是对方犯了事。 这样的人,他亮出警察的身份也未必说实话。反倒是现在这样,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他隐下心绪,先是假意推诿对方递过来的橘子,又似乎拗不过黄敏。两人一个假推,一个硬塞,硬是上演了一出过年时“阿姨我不要红包,但你塞进我口袋,我只能勉强收下”的戏码。 这一套流程走下来,两人之间的氛围也似乎轻松了许多。 余时年脸色微红:“黄大姐,你也太客气了。” 他说得真诚,一双含情眼不显花心,反倒有种说不出的真诚。 黄敏性格不算难相处,只是不想沾上跟蒋志远相关的麻烦,才格外尖锐。现下看余时年不仅长得周正,人也真诚,顿时戒心放下了大半。 “嗐,什么客气不客气的,就一个橘子。自家种的,抿甜!”她挥着手笑了笑。 余时年注意到对方的表情,细长的指尖剥开橘子,一分为二,半点汁水没漏,又笑着把手里的橘子拿了一半递给黄敏:“敏姐,吃这个,剥好的。” 他动作自然,转口就从“黄大姐”变成了“敏姐”。要不是许婠知道这两人才第一次见面,差点就要以为两人是什么相亲相爱的亲姐弟。 她心里暗暗咋舌,脑海中却是不自觉想起初见余时年时的情景。在“特会忽悠人的警察”前面又加了一个评价—— 爱演又会忽悠人的警察! 她在心里腹诽,连面前什么时候多了一只手都没反应过来。 直到掌心触到凹凸不平的质感,她才注意到,面前这个爱演又会忽悠人的警察把另一半橘子递给了她。 “?” 许婠愣了下,正准备拒绝,只是动作还未做出。递给她橘子的那只手已然离开,而她也条件反射性接过了橘子。 “……” 分完橘子,余时年拍了拍手,他没注意到许婠短暂愣神的表情,而是看着黄敏道:“对了,敏姐,我看蒋大哥人挺好的,之前也帮了我家长辈不少忙。你刚才为什么会问他是不是在外面犯了事啊?” 余时年语气随意,比起许婠天生自带冷空气的声线,更显几分亲和力。再加上他问这话时刻意压低了音调,不像是审问,倒更像是在八卦。 没有人能抵挡八卦的魅力,才对余时年放下戒心的黄敏自然也不能。再则,这也不是什么不能说的话题。 “嗐,这不是因为他以前读书的时候就爱跟同学打架嘛……”黄敏说道。 见面前三人听得认真,干脆把蒋志远以前读书打架的事顺嘴说了出来。 “他初中的时候认识了两个同学,关系好得穿一条裤子似的。三个人整天一起叫着上学放学,后来还跟着那两个同学出去打架……” 黄敏所谓的同学不是别人,正是赵伟和牛建平。 关于三人初中时的关系,余时年在审讯时听蒋志远提过。而黄敏嘴里的打架,明显是美化过的版本。真实的情况是,三人对父母在外打工,身为留守儿童的同学,进行了单方面的霸凌。 “这算什么霸凌?准确一点来说,是他打不过我们,单方面的认怂而已。” 余时年还记得蒋志远回答他时的原话。对方脸上没有半点悔意,甚至连他们当时霸凌的同学的名字都想不起来。 “都十多二十年了,谁记得啊。”蒋志远无所谓地说。 余时年觉得蒋志远这个人很矛盾,在三人的小团伙里,蒋志远身为老大,说话做事看着最为稳重,情绪也是最稳定的一个,如果不是他亲自跟对方谈过话,甚至看不出来对方身上有任何暴戾的成分。 至少表面上是这样,蒋志远看起来跟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但黄敏嘴里的蒋志远,却明显不是这样。 “他很阴沉,两个初中同学离开后,消沉过一段时间。后来干脆不交朋友了,读高中的时候也一直独来独往,后来高二他不想读了,家里也由着他。反正有地种,饿不死嘛。哎,老来得子是这样子的……”黄敏边说边吃着橘子,也不知想到了什么,突然压低声音,道,“也不怕你们笑话,其实我们这些亲戚,已经很多年不跟他家来往了,特别是他爸妈去世后。他性子独,有时候在路上碰见都不打招呼,随时都沉着个脸……” “没什么朋友,又不爱跟人打交道……” 没有朋友…… 许婠垂眸,她刚才注意过周宇的表情。发现对方在听见黄敏提到蒋志远交好的两个初中同学时,周宇表情平静,没有半点好奇的模样。只有在听见“打架”二字时,周宇的眉尾才轻轻挑起,明显是有些不认同的样子。 这是不是意味着,警方已经掌握了那两个初中同学的信息。甚至可以说……蒋志远的那两个同伙,就是他唯一的两个朋友,也就是他的初中同学? 许婠回忆起蒋志远三人进店时的模样,蒋志远身材干瘦,确实也很符合黄敏口中“跟着那两个同学出去打架”的描述。也只有干瘦的蒋志远,跟着两个明显身高体魄强过他的人时,才符合“跟”这个字。 人的潜意识里,强壮的人始终占据有利的领导地位。虽然有时候事实往往与之相反。 许婠判定自己的猜测多半没错,只不过蒋志远并非黄敏口中“跟”在别人身后的人。他是老大,是领导者,而打架……或许也不是打架,否则周宇不会露出那种表情。所以会不会是…… 她想起案发时高壮男和黑T男暴躁嚣张的模样,如果追溯回两人的学生时期,会不会是……霸凌? 许婠隐隐有了猜测,然而这并不是她关注的重点。她在意的点是,黄敏那句“没什么朋友”。 高中时不再交友,对亲戚也敬而远之。可若是真的如此,那蒋志远和高壮男、黑T男又是怎样达成这样重要的合作?他们三个在初中分开后是以什么样的方式联系?又是如何确保在经过十多二十年后,依旧保持年少时的信任? 她有一种感觉,或许案件的真相,就藏在三人的关系里。 “没有朋友?那他那两个初中同学呢?” 黄敏口中的蒋志远和审讯时有不小的偏差,周宇听完,没忍住接话。 许婠还在沉思,但也没错过周宇的问话,眼皮微微颤了颤。一旁,余时年注意到许婠的动作,看着她盯着手里半点没动的橘子发愣,皱了下眉:“怎么不吃?” “?”许婠被问愣了。 她发现,只要余时年开口,就没有不让她愣住的时候。 是他硬塞给她的,她又不爱吃橘子。而且现在的重点是橘子吗? 她觉得余时年这人有点怪。 余时年也觉得许婠有点奇怪,刚才他就注意到了,他剥橘子时,对方就一直盯着他手里的橘子,他还以为是许婠想吃,就顺手递给她。哪知道她接过去后,又一口没动。 难道是怕酸? 他刚才跟黄敏说话的时候,顺手从桌上拿了个橘子,是挺酸的。 没有多想,余时年以为是许婠怕酸又不好意思不吃。干脆拿过许婠手上的橘子,剥皮塞进了自己嘴里。 “甜的。”他说,又摊开手里剩下的几瓣橘子,问,“你还要吗?” “……?”这人脑子正常吗? 许婠摇头,视线掠过余时年,懒得再给对方说话,转而把目光投向了一旁的周宇。 对话还在继续。 “不是说了嘛,一个同学搬家去城里了,一个辍学打工去了。” 周宇摇头解释:“不是,我是说后来呢?最近一两年,那两个同学有回村吗?蒋志……蒋大哥还有跟他们联系吗?” “那两个同学啊……”黄敏摇头,“这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应该有联系吧……他也没其他朋友了。” …… “我没什么朋友,不和他们联系,能和谁一起?” 与此同时,医院,蒋志远面对刑侦队队长曹启华的询问说。 “那你们初中分开后,是什么时候再次开始联系的?” “这个啊,记不太清了,太多年了。”蒋志远回答道。 他的声音平和,好似对一切都不在乎,被抓后也不像赵伟和牛建平情绪崩溃过。相反,他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对于警方的问话,也十分配合。 只不过这个配合需要打个对折,比如一到关键问题,就会以“记不清”为结尾。 曹启华审过不少罪犯,不是没碰到过蒋志远这种人。多年的审讯经验,让他面对这类罪犯早就心如止水,练就了一番好脾气。 他笑了笑:“没关系,那我们换个问题。” “张明涛这个人,你还记得吧。半个多月前,你们跟踪过他,为什么?” 像是在平静的湖面丢下一块石子,蒋志远的表情有一瞬微僵。很淡,转瞬即逝,然而还是被曹启华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细节。 “张明涛?是谁,没印象……”蒋志远说。 曹启华没有在意对方的嘴硬,他打开文件袋,正要从里面拿出监控打印的几张照片。就在这时,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进来。”曹启华开口。 门口,一个便衣警察走进来,凑到曹启华耳边低语:“队长,外面有情况。” 曹启华看了一眼蒋志远,没有说话,走了出去。 五分钟后,病房外再次响起敲门声。 守在病房的便衣警察开门,与此同时,一个头戴护士帽的女护士推着医用护理车进来。 “402号床,换药了。” 病床上,正在闭目养神的蒋志远睁开眼。他伸出受伤的右手,像往常一样捋开衣袖,视线扫过正从护理车上拿药的护士时,正要面无表情地挪开。然而也是这时,他目光一紧,落在医用护理车其中一瓶输液瓶的瓶签上。 那是一张手写瓶签,与护理车上其他整齐摆放的输液瓶上的瓶签没什么区别。但蒋志远在看到上面尤似英文缩写的字母时,还是不由得心跳加快起来。 “怎么了?”换药的护士见蒋志远表情不对,还以为是她弄到了对方的伤口。 听见护士问话的便衣警察也将目光锁定在蒋志远身上:“怎么回事?” 出于警察的直觉,他开口时,右手已经不自觉落在腰间。 见此,蒋志远却扑哧一笑:“警官,这么紧张干嘛。我想拉屎啊……” 被“拉屎”二字雷到了便衣:“……” 又开始了,作不完的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投出霸王票的小阔爱:“骤雨” 、“霜雪千年”和灌溉营养液的小阔爱“走遍晋江每一寸”、“mnnnn”、“”,抱住你们,么么~ 第9章 第 9 章 “曹队,外面有情况。” 周六的医院总是格外忙碌,大批涌入的人群将本就嘈杂的医院衬得仿若菜市。 曹启华从病房出来,走到刚才跟他报告的警员面前:“怎么回事?” “住院部四楼有人持刀行凶,院方那边请求支援。” 听到“持刀行凶”四个字,曹启华的表情瞬间严肃起来。 他沉思片刻,回头看了眼病房紧闭的房门,道:“你和小许跟我走,通知其他人高度警惕,看好嫌犯!” 医院环境复杂,看似占地宽广却裹挟着一条条生命的生老病死,既大也小。四通八达的走廊过道,有可能就是一条生命短暂的一生。因此,这里也是人员混杂的事故高发地。 “什么医闹啊,插队啊,一天天没个消停。” 医院监控室内,保安人员正跟守在监控旁的警察说道。 曹启华做事沉稳,经常是走一步算五步,因此被队里的人戏称“曹半仙”。 虽说7.24袭击案也算板上钉钉,但作案动机有待确认,整个案件也还有不能解释的疑点。 没有警察喜欢不明不白的结案,特别是当一个案件的作案动机影响到嫌犯量刑时,更是不能马虎。 他做事谨慎,知道案件越是不明朗,嫌犯那边就越不能出错。因此,将蒋志远三人送来医院当天,就安排了一名警员去监控室蹲守,时刻注意着周围的情况。 医院的周六人流量激增,监控器前,正如一旁的保安所说,人越多的地方就越容易出乱子。 囊括门诊楼、住院部、急诊科、医技楼等各个走廊、科室的监控,将成百上千涌入医院的人潮浓缩在面前一格格整齐分割的屏幕里。 挂号的长队排了一圈又一圈,没有停歇的时候。有人因为插队吵了起来,有人直接越过人群走进看诊室。还有小孩因打针哭闹,将医生桌上的东西推在地上。不一会,医生走出诊室,让护工帮忙收拾。 世界是乱的。 拥挤的人流走走停停,每个人脸上都挂着冷漠和疾步匆匆几个大字。没有人关心周围的动静,与自己、家人挂钩的健康才是悬在心上的头等大事。 也因此,谁也没有注意到,一名戴着口罩佝偻咳嗽的老人状似无意地经过,不小心撞破了护士手中的药剂。而后老人弓着背颤手道歉,又颤颤巍巍地走进洗手间清洗身上沾到的污渍。 走道上,正蹲在地上清理破碎药剂的护士时不时抬头,也是这时,她恰好看见从医生诊室收拾好残局的护工推着医疗废品的推车出来。 “过来这边一下。”护士招了招手。 监控器前,并没有看到这一幕的警员从面前住院部的监控屏幕,分出一缕视线扫向一旁的保安,问:“医院每天都这么多闹事的吗?” “嗐,你要是在医院工作个十天半个月就不会……”保安一副过来人的口吻说道,只是话说一半,话音便戛然而止。 “出事了,一楼,一楼,保安处!门诊部三楼起火了!” “滴——” 医院警报器响起。 危险才拉开序幕。另一边,二十三楼的病房内暗涌正在蓄力。 “我要拉屎……” 蒋志远并不是个好相处的嫌犯,他的恶劣藏在平平无奇的面容下。一会闹着要拉屎,一会闹着喝水。 换药的护士已经出去了,门口的警员被曹启华带走了两个,只剩下另一名名叫向乾的便衣守着。 屋内,便衣警察洪斌从饮水机接了杯水递给蒋志远。 蒋志远接过水,却并没有马上喝,而是放在床边,捂住肚子,道:“警官,我肚子好痛啊……” 法治社会,犯人也是讲人权的。 洪斌把蒋志远铐在病床一边的手铐解开,又把解开的手铐那头拷在了自己右手上。 “走吧。” 不一会儿,厕所响起一阵水声,糜烂的臭味在四周蔓延。 “我好了。”蒋志远打开洗手间的水龙头,也不知是不小心还是故意挑衅,将手上的水珠一甩。 “啪——” 水花四溅,细密的水珠带着力道砸在洪斌脸上。 “……” 洪斌眉头微皱,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蒋志远的情绪似乎比刚才活跃了些,甚至能隐隐从对方的眉眼中看出一丝浅淡的笑意。 他下意识觉得不太对,又觉得这感觉毫无缘由,正想着待会要不要提醒门口和他换班的向乾注意下,就见蒋志远抬了抬和他铐在一起的左手,点了点下颌示意道:“洪警官,可以麻烦你把床边的水递给我吗?” “等下。” 洪斌开口,没有注意到他低头解开铐在自己手上的半边手铐时,蒋志远的嘴角微不可察地扯了下。 那是一个带着嘲讽意味的微笑,很淡,几乎是嘴角扯开的同时,洪斌的手才把手铐解开,准备将它重新拷回病床。 然而还是晚了。 左手处突然传来一阵巨大的拉力,是蒋志远! 洪斌顺着拉力抬头,出于警察的本能,他第一反应是蒋志远想逃,身体顺着这股拉力就朝蒋志远扑去。然而他不知道的是,蒋志远等的就是这一刻。 没有避开洪斌的动作,蒋志远顺势一倒,几乎是一气呵成地借着洪斌朝他抓来的巨大力量,奋力将床边连通仪器的电线一扯。 承受了两个男人力量的电线瞬间变得脆弱不堪,发出“啪”的一声轻响,知道计划成功的蒋志远露出焦黄的牙床,对着洪斌诡异一笑,手上的动作却未停,趁着对方愣神之际,将电线往洪斌手上一绕,随后扯下病床旁盛满水的一次性纸杯。 “噗嗤——” 电线遇水短路,刺痛的麻意顺着手臂传来。不大,但人对漏电的恐惧早就从各类科普教育中,从小刻在了骨子里。 洪斌有一瞬失神,也就是这失神的一两秒,彻底决定了战局。 出于安全的考虑,时下大多数用电产品早就有了遇水断电的保护功能,洪斌手臂的麻意并没有太久,但足以让蒋志远做出下一步动作。 他身体一翻,借力压在洪斌身上,随即以手铐为绳死死地勒住对方的脖颈。 沉重的窒息感传来,洪斌终于承受不住,瞪大的眼珠闭了下来。 病房内,斗争看似漫长,也不过是半分钟的事。门口,向乾刚好接到监控室同事打来的电话。 “门诊部三楼起火,注意情况!” “好。” 向乾应声,却在这时听见病房内似乎有什么重物倒地的声音。他眉尾皱起,几乎是挂电话的同时打开了病房门,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情况,就被迎面而来的椅子当头一砸。 “砰——” 刺目的红色从额间滴落模糊了视线,向乾应声而倒。与此同时,一道穿着病服的身影,朝外冲了出去。 …… “下雨了。” 另一边,翠屏村。 下午六点,天空突然积了层黑云,细密的雨点噼里啪啦地在地面捶打。 “我去开车。”周宇指着不远处的红旗H7,接过余时年手里的钥匙。 “家住哪儿?我送你。”余时年问。 许婠三人和黄敏的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才结束,三人婉拒了盛情邀请他们吃晚饭的黄敏,又去村里其他地方打听了一圈。 这一打听,许婠确认了自己之前的推测没错。 蒋志远的两个初中好友,确实是那天的高壮男和黑T男——赵伟和牛建平。 “嗯?”余时年看向许婠。 这一趟,许婠收获不小。当然,如果没有身旁这个追问她家住哪里,表示想送她一程的警察就更好了。 “不用了,我打车。”许婠低头拿出手机,“我留了送我过来的出租司机的电话。” 她答道,就差把“离我远点”写在脸上。 地上的雨点越来越大,头顶遮雨的树枝承不住水滴的重量,正滴答滴答地往下滴水。 余时年看着耳旁碎发半湿的许婠,心说这天气,留了电话司机也未必愿意过来接人。他动了动唇,正想继续劝说,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手机铃声响了。 “喂。” 电话那头,曹启华的声音传来:“出事了!” 夏天的暴雨总是来得突然又热烈。余时年接完电话,转头看向正在打电话的许婠,说出的话不容拒绝:“抱歉,看来今天只能我送你了。”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阔爱:“糖糖吖” 、“走遍晋江每一寸”、“nefee” ,大力么么! 另外小声说下,周四啦,开启第一个榜单,这周暂时随榜更(求轻拍)。更新时间还是在晚上21点,不更的话会在评论区提前通知。 等下周入v,更新就会稳定啦! 第10章 第 10 章 “我来开。” 豆大的雨点砸在车窗,出发前,余时年拉开车门和周宇换了位置。 驾驶位前,挡风玻璃像是被覆了层水膜,被雨水浸得潮湿黏腻。 许婠一个人坐在后排,本以为今天最大的不顺是撞见余时年两人,却没想到会在上车前听到这样一个噩耗—— 嫌犯逃了! “作为7.24袭击案的报警人,为了你的安全,我必须送你回家。” 油门轰鸣,车窗上密密麻麻的水珠被汽车行驶的疾风吹得支离破碎。许婠的目光落在驾驶位那道挺直的背影上,想起上车前余时年给出的解释,第一次感到了“头大”二字。 居然逃了…… 她很想问余时年,嫌犯是怎么逃的?当时的情况如何?但对方接通电话不过短短几十秒,显然电话那头的人因为事情紧急,并没有来得及把情况说清楚。思虑片刻,许婠也只能把满腔的疑问咽回肚子里。 “我先送你回家。” 驾驶位上,余时年并没有注意到许婠落在他身上的目光。他车技很好,即便此刻窗外瓢泼大雨,也并未影响他的车速。 “不用了,我去医院。”许婠再次拒绝了对方送她回家的要求。 嫌犯是在医院逃跑的,她想先过去看看情况,也许会留下什么线索也说不定。 余时年刚才接到曹启华的电话,本来也是准备回医院的,此时听到许婠的回答,动了动唇也不再劝。 他知道许婠身上有秘密。如果说之前对方以不合常理的速度发出的报警短信,让他对许婠产生了疑问。那么今天在翠屏村的偶遇,已经能让他十分肯定,她的身上确实有秘密。否则这无法解释,为什么她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什么能找到翠屏村,并知道蒋志远的个人信息。 当然,比起这些,他更疑惑的是许婠对7.24袭击案的关注度,已经远远超出一个普通报警人所关心的范畴。 他的心里有很多疑问,要不是此刻有更紧急的事等着他,他也不会这样急着送许婠回家。好在对方的目的地也是医院,平心而论,现在的医院确实比她家更安全。 窗外的风景急速飞驰,突临的大雨并没有驱散夏日的热气,反倒让天气变得格外沉闷,让人心生躁意。 周宇坐在副驾驶上,和余时年换位置前,他已经听对方简单提过嫌犯逃跑的事。余时年开车技术比他好,知道情况紧急,他这才没和对方抢着开车。 嫌犯逃跑,对于任何一名警察来说,都是不折不扣的噩耗。他心里焦急,急于想找一个倾诉口,理清现下的情况。但此刻余时年正在开车,窗外大雨,驶入高速路前的这段小路变得泥泞不堪。出于安全考虑,他不想也不能去分余时年的心。 而车上的另一个人…… 周宇靠在座位上,透过后视镜看向后排的许婠。这一看,目光却不由一愣,随即眼里露出一丝微妙的神色。 后视镜里,只见许婠靠在车座上,目光并未像周宇预料的那样看向窗外,反倒是落在对方口中那个我不喜欢打交道的所谓的招摇本摇身上。 “……”所以是真的有故事吧。 难道是余师兄长得像许婠的前男友?白月光? 深度八卦+狗血影视剧迷周宇如是想到,突然意识到自己窥见了某种不可说的真相。 啊,我应该在车底,不应该在车里。 他眼珠一转,思维又开始跳跃。 余时年不知道周宇脑子里又脑补出了奇奇怪怪的东西,汽车轻微颠簸,手里的方向盘往右一转,泥泞小路终于被甩到了身后,整洁平滑的高速路出现在眼前。 余时年瞥了眼后视镜,突然开口:“后面有纸,可以把衣服、头发擦一擦。” “哦。”周宇本能的应声。说完才注意到余时年说的是“后面”。 噢,后面…… 跟他没关系。 他捋了把头发,掩饰自己的尴尬。又听一旁的余时年道:“别擦头发了,你那点头发早就干了。自己睡一会儿,后面想睡也睡不了。” “哦。” 这话才是对他说的。 周宇应声,想到接下来要忙着熬夜抓捕逃犯,也顾不得胡思乱想,两手往胸前一揣,闭着眼开始睡觉。 下雨的蓉城堵车是常事,更别提今天是周六。一个半小时后,汽车下了高速,终于驶入市区,然而等待他们的并不是矗立在眼前的医院,而是车水马龙的街道。 拥堵的汽车排成了长龙,平日里30秒的红绿灯也在这一刻变得格外漫长。余时年三人的车被夹在中间,像被长龙吞入腹中的食物,出不得,进不得。 雨天的等待显得格外漫长,红灯跳转也不见得能轮到他们出去。余时年动了动握得方向盘有些发僵的手指,视线透过后视镜划过许婠时,那些压在心底的疑问又重新涌了出来。 “你为什么会去翠屏村?”他突然开口,也不觉得自己这话问得突兀,大抵是觉得和聪明人说话,直来直往更方便些。 “办事。”许婠回答。 “什么事?”余时年追问。 “教练说有人跟踪他。” 既然和余时年两人在翠屏村碰见,许婠就没想过对方会放过问话的机会。她表情冷漠,语气自然地把张明涛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只是教练的感觉,没有证据,也不好找警察,我就自己去了。” 关于张明涛感觉自己被跟踪过的事,余时年是知道的。只不过对方告诉警方这件事,是在他们查到监控后。虽说这条线索依旧重要,但时间一变,意义就不一样了。 对余时年而言,这是一条重要但来得不及时的线索,因此当时给张明涛做笔录的警员问完详细情况就结束了。再则,正如许婠所说,这只是张明涛的个人感觉,并不能提供太多信息。 他没有收回透过后视镜看向许婠的目光:“你的教练已经跟警方说过了,你不知道?” “不知道,教练没说。”许婠面不改色扯谎。 对话一时陷入僵局。 余时年扯了扯嘴角,竟不知该笑,还是该说别的什么。 他不相信许婠不明白他话里的潜台词。既然有警方在,为什么她还会独自去调查?是隐瞒了什么线索,还是…… 余时年眉尾微挑,大概能猜到许婠的想法。 “第一,我任何没有违法乱纪的行为。第二,余警官,我是被限制行动了吗?为什么不能去翠屏村?” 虽然此刻的许婠并未说话,但他就是能想象出她说这话时尖锐又条理清晰的模样。 大概是过于自信,才这么有恃无恐吧。 余时年想,但他顿了顿,还是问出了他最想知道的问题。 “你是怎么知道蒋志远是翠屏村人?又是怎么知道他的真实姓名?警方并没有公布他的个人信息。” 一连两个问题,每个都直击关键。 车座后排突然陷入沉默,车窗外的长龙不知何时动了起来,外面不时传来催促的喇叭声。余时年启动汽车,想着不知道许婠这次又能编出什么答案,亦或者还是以冷漠应对他。 他嘴唇微抿,思绪间,并未注意此刻的许婠压根没听清他的问题。 窗外,霓虹灯光在雨水的浸润下投出一道道折叠的虚影,路边的行人撑伞慢行,好似生怕地上的水洼溅出泥泞。 许婠的目光不知不觉被窗外吸引。突然,她疾声开口:“开门!” 听见声音的余时年愣了下,他还是第一次听她用这样急切的语气说话。 出于本能的直觉,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余时年打开了车门。而就在车门发出“吧嗒”的解锁声时,许婠毫不犹豫地开门冲了出去。 她看见了!那个背影! …… 许婠的身影快速消失在缓慢恢复行驶的车道中。 “起来!” 余时年没有放任许婠单独离开,不知为何,他心里有个声音在喊“追上去”。 而他也顺应自己的直觉,在许婠下车的瞬间,将车里的摆件随手往周宇身上一砸:“起来,开车!” 身后车流的主人们早已因他迟迟未动,按烦了喇叭。才陷入深度睡眠被砸醒的周宇,朦胧地睁开眼喊了声“啊?”,就听驾驶位发出“砰”的一声,余时年已经一边伸手做出抱歉的手势,一边朝路边跑去。 周宇:“???” …… 并不是每场阵雨都来去匆匆。晚上7点50分,连续下了接近两个小时的暴雨将天空洗刷得格外阴沉。往常夏季八点左右才漆黑的蓉城,某条寂静的小巷里,此时却像凌晨的深夜般幽暗。 许婠远远跟在那道身影的身后,从灯火通明的街道,走到幽暗寂静的小巷。 弓背、咳嗽,还有不自然的手臂动作。许婠看着前面那道佝着背的身影,已经隐约确定了对方的身份。 是他。 许婠眼里闪过一抹复杂,并不准备出手抓人。刚才情况紧急,她怕还没来得及跟余时年解释清楚,那道人影就消失不见。 不过她想,以余时年刚才盘问她的敏锐劲儿,应该很快就能反应过来。 现在她只需要跟紧前面那道身影,拖到余时年赶来就行。 巷子里,只有偶尔打着雨伞行进的路人快速走过。雨实在太大,地上漆黑得连影子都看不清。 许婠看着前面不远处的身影,想着再等两分钟余时年要是还没赶来,以她的身手,直接硬碰硬制服前面的人的可能性有多大。 然而她这个念头才闪过,天空突然响起一道惊雷,随即闪电接踵而至。也是这时,前方男人的嘴角勾出一道弧度。 “唰——” 寂静的黑夜里,利刃混着雨滴的敲打声一同袭来。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闪电的光探照灯似地照亮了幽暗的巷子。也是这一瞬,前面的身影突然暴起,打了许婠一个措手不及。 “去死!”男人不知从哪儿掏出一把小刀,猛然喊道。 这一刻,闪电的余光照亮面前男人的脸,也将黑夜里原本看不见的细节放大。 那是一个黑色的蓝牙耳机。因为天气的缘故,再加上许婠刚才一直跟在对方身后,并没有看见对方耳朵里塞了这么个物体。然而闪电突至,却将这不起眼的小细节无限放大。 许婠皱眉,还没来得及深想,闪电的余光火苗般寂灭,将对方的脸重新拽入黑暗中。 牛建平! 即便刚才早已认出对方的身形,许婠还是有片刻失神。 余时年那句“嫌犯逃了”,她一度以为会是三人中最沉稳的蒋志远,没想到居然是牛建平。也对,三人里面,就数牛建平的伤最轻。他中了她一箭,但顶多受点轻伤。 此时的许婠还不知道,从医院逃跑的不止牛建平一人。 然而现在并不是思考这些的时候。牛建平出手得太过突然,电光火石间,思绪闪过,许婠根本来不及多想,刀口便贴着面部刺来。 这一刺,夹杂着数不清的怨恨。 许婠幼时学过一段时间防身术,虽说她很少练习。刻在骨子里的本能却让她挡住了这一击。 她两只手抓住刀柄,因为常年锻炼的原因。力气并不比起得了肺癌,又受伤还在恢复中的牛建平小。 只听“咔”的一声,许婠手势一转,锋利的刀尖从许婠眼球半指处调转。 “刺啦——” 刀尖调头,划破牛建平的皮肤,又因两人的双手纠缠在一起,瞬间涌出的鲜血顺着牛建平的手腕划至许婠的皮肤。 “哗——” 像是突然开启了慢动作,许婠微愣,在被拉入未来画面的最后一刻,她看见牛建平将手中的小刀一扔,随即快速做了个按压耳机的动作,转身没入黑暗扭曲的巷口。 这一刻,时间是静止的。 而身后,不知何时响起了快速移动的脚步声。 “你没事吧?”余时年问,又在看见许婠煞白的脸时,皱眉道,“你晕血?” 他来得不算及时,跟着许婠拐进巷子前,路边的商业楼上突然砸下一个花瓶,碎片划过皮肤,旁边一个牵着狗绳的女人扯住了他的衣袖。 “你看见了吧?高空坠物!差点砸到我家宝宝!” “汪汪汪……” “你看,你得给我作证啊……”女人挡住了他的去路,指着楼上二楼花瓶坠落的方向道。 余时年抬头,扫过二楼挂着的“邂逅酒店”四个大字,隐约听见楼上传来女人的抽泣声,和“找小姐”、“出轨”等字眼。他敛了敛眉,来不及纠缠,随口说了句“警察办案”,就甩开女人的手离开。 然而他并不知道,就在他撒手的瞬间。人来人往的街道对面,一个打着黑伞的男人压低声音道:“他走了。” 时间拉回现在。余时年赶到时,才知道自己还是来晚了。 寂静无人的巷子里,只见许婠独自一人面色苍白地盯着手腕上的血迹。 而她脚下,正大咧咧地躺着一把带血的水果刀。 “许婠?”余时年再度开口。 许婠抬眸,目光这才重新聚焦,落在面前微扶着她的人身上。脑海中却闪过她刚才看见的画面—— 那是一张毫无生气的脸,或许是因为太过惊愕,脸的主人正躺在地上瞪大眼盯着上方。 雨水砸落,树枝是倒立的葱状,天空是灰白的。 一张半蒙着脸的男人露了出来,他瞳孔漆黑,像一汪深不见底的黑泉。 而黑泉里,倒映出的是牛建平没了气息的脸。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阔爱:”修堰“、”江户川柯北“、”Ssssss “,抱抱! 跟大家说明下情况,我本来想v前这一周的榜单日更,每天两三千字,随榜更压一下字数的。这样下周刚好v,能够多呆几天v前榜。 说实话,因为刑侦这个题材真的太冷了,上榜就感受到了冷空气,可能多呆几天就会多几个人看,对v后来说更好。但是我实在压不住字数,因为剧情都是连贯的,每次都不好拆分,拆成两三千字又感觉没有看头。所以很抱歉的想跟大家商量下,我这周先隔日更(每章字数可能都会比较长,类似于二合一这种)。 等下周四换榜,那一个榜单入v了,到时候会奉上万字更,也不用再压字数啦。 第11章 第 11 章 “中兴路文化街发现牛建平的踪迹。” 医院,此刻早已乱成了一团。曹启华捂着腹部才包扎好的伤口,接到了余时年的电话。 电话里,余时年把刚才的情况简单说了一遍,又道:“我还有五分钟到医院。” 出租车外的景物快速倒退,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空气中温度回升,只有湿漉漉的地面提醒着人们,刚才下了一场暴雨。 挂了电话,余时年看向身旁的许婠,他总觉得她现在的状态不大对。 僻静幽暗的巷子里,女人的声音依旧冷漠,没有起伏。余时年却敏锐地察觉到对方冷漠背后,某种难以描述的疲乏倦怠。 “不是我的血。” 他听见她说。 “周宇已经带人去中兴路调取监控,医院那边出了一些问题,但你教练应该没事。”他回忆起巷子里许婠神情冷淡说她没事的那一幕,又想起她脸色苍白独自站在巷子的情景,不知为何莫名说了一句。 许婠侧头看了余时年一眼:“你刚才打电话的时候我就在旁边,没聋。” 她说的是刚才在巷子里,余时年第一时间就已经打电话通知周宇,安排搜寻牛建平的事。 余时年想起确实是这么回事。他知道对方不是在怼他,大概在她眼里只是在平静地阐述事实,但他还是少见的露出尴尬的神色,不自觉摸了摸鼻子。 许婠没有注意到余时年微妙的窘迫,她的情绪还沉浸在刚才看见的画面里。出租车快速在马路上奔驰,车轮在凹凸的路面颠簸了一下,发出泥水溅出的扑哧声。 窗外的雨停了有一小会儿,看起来今晚不会再下雨的样子。虽然同样是雨夜,但许婠想,牛建平的死亡时间应该不是今天。 她松了口气,目光落在车窗上倒映出的余时年时,微微一怔,不由借着余光瞥向对方腰间有些褶皱的衣角。 余时年今天穿了一件白色T袖,因为下雨的关系,T袖半湿又干,显得有些皱巴巴的。特别是T袖的右下角,还有一块鲜红的血渍。 那是牛建平的血。 激烈的搏斗中,因为怕牛建平逃跑,许婠下手不轻,本就是想着让对方丧失行动力去的。鲜红的血液涌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刺中了血管之类的地方,很快浸湿了她大半个手掌。 “你晕血?” 记忆里,余时年应该是对她说过这句话的。否则也不会在她还没来得及反应时,对方拽着她的手掌,撩起身上的白色T袖,扯着衣角就毫不犹豫地擦了上去。 漆黑的雨夜没有半点光,她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能感觉到有一双手,一点一点地仔细将她手里的血迹擦干净。 “没带纸,忍一下。”他说。 许婠收回思绪,垂头看向自己连指缝都被擦得干干净净的右手。她抿了抿唇,再次看向余时年,却是少见的郑重:“你的衣服……我会赔给你。” 许婠不是一个擅长交际的人,她甚至没有什么朋友。因此当面前的人毫不犹豫就着雨水把身上半湿的T袖撩起,一点点把她手上的血迹擦干净时,她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不是很明白,现在的警察都这么热心吗?虽然她觉得这种热心是个麻烦,因为这意味着她得花时间找一件一模一样的T袖赔给对方。当然…… “如果你不介意,我也可以转账给你。”最好是这样,也可以省去很多麻烦。 “?” 余时年抬眼,虽然面前的人此刻没什么表情。他却从对方微抿的唇角解读出一个信息——最好是转账,不然我会觉得很麻烦。 “……” 行驶中的车辆不知何时慢了下来,正当余时年哭笑不得时,前排的司机插了句话。 “男娃儿,大气点嘛。到了哈,十五块钱。” 许婠:“?” 余时年:“……” …… 虽然曹启华没在电话里提过医院的具体情况,但一下车,眼前的情形却比余时年预料中还要糟糕。 医院正大门,正围着不少指指点点看热闹的路人。本该繁忙的医院,此时越往里走,人却越发稀少,与大门口看热闹的人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妈耶,吓死个人,咋个突然就起火了嘛。” “就是说嘛,我当时还推起我爸的,就照个ct的功夫,多大的烟。人挤得哦,要不是消防车来得快,住个院还把人交代到里头了。” “唉,算求了,我明天还是带起我妈转院算了……” 路过的两三个人正商量着转院的事。 余时年和许婠一前一后往住院部赶去,听到这话,两人都不自觉皱起眉。 嫌犯下午才逃跑,就这么巧刚好起了火灾? 两人心里刚划过这个念头,两辆警车就从两人身旁擦肩而过。 余时年从半开的车窗里看到了同事熟悉的脸,还有两辆车的车座后排几张陌生的脸。 他皱了皱眉,意识到事情可能比他想的还要复杂。 “你先去十楼看你教练。”余时年拿出手机,看了眼上面的时间,刚好八点四十。 他预估了下大概时间,道:“十点钟我来找你,如果我没来的话,会让同事先送你回去。” 嫌犯逃跑,牛建平不过是在路上和许婠碰上就下了死手。要不是许婠反应快,恐怕刚才他赶到的时候对方就受了重伤。 余时年惦记着二十三楼的情况,没等许婠拒绝,目送对方出了电梯后就径直往楼上赶去。 电梯攀升,显示屏上数字跳转。电梯门“哗”的一声打开,余时年还没出电梯,就听见电梯旁的安全通道口,传来男人的暴怒声。 “曹启华啊曹启华,你就是这么带队的?三个犯罪嫌疑人,一死一逃,还有一个躺在急救室生死不明!亏你还好意思叫曹半仙,你真当自己是算命先生,准备回家算命啊!” 一死一逃,生死不明…… 余时年心里咯噔一声,眉头一紧。 …… 蓉城的深夜依旧是热闹的,夜生活才刚刚开始。穿着**的男男女女在酒池摇晃,只有两个人的小包里,已经包扎好伤口,换了装的牛建平问:“你是怎么搞定那些警察的?” 市中心著名的酒吧一条街,包间里,宇宙球灯慢慢悠悠地摇晃,斑驳的光点打在戴着口罩,身穿短袖帽衫的男人身上。 “想知道?”男人的笑像是从嗓子里溢出来的。他的目光深邃悠长,口罩外露出的眉眼,眉骨高耸,说不出是年轻还是年老,让人一眼看不出年纪。 “很简单……” 夏天的夜像是将人罩进密不透风的蒸笼。另一边,刑侦队,审讯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中。 “姓名。” “崔鹏。” “年龄。” “45。” 听到这话的审讯人员微怔,想起男人两鬓斑白的头发和有些佝偻的背,笔尖一顿。然而迟疑只是两三秒,审讯人员继续问:“为什么要持刀伤人?” 与此同时,另外三间审讯室,询问同时开始。 衣着护工装的中年男人磕磕巴巴地解释:“跟我没关系啊警官,我就是收拾垃圾,有药瓶打碎了。我就帮那个护士捡起来,就这么一放,才推着车走了两步……” “砰——” 男人的手抬高,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突然就着火了,我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谁知道里面有烟头啊……” 另一边,丢下烟头的男人摆着手摇头:“不是吧警官,我就是丢个垃圾,怎么可能会是故意纵火?周围没垃圾桶,我老婆在产检,情况不好,护士又不让我在旁边抽烟,心里烦,抽了两口就丢了……” 男人在一遍遍询问中重复解释,审讯室门口,负责查看起火前监控视频的警务人员传来消息。 “没查到什么异常,医疗废品车出现前停在了楼梯过道一小会,那边是监控盲区,期间刚好拍到他拿着烟头进了楼梯口。”说话的警员抬了抬下颌,指向审讯室里正在疯狂解释的男人。 询问一时没有进展,隔壁负责给三名嫌犯换药的女护士也在回忆案情。 “我先是去了508床给牛建平换药,你们也知道,他不是肺癌嘛,突然说呼吸不过来,你们的人就送他去门诊楼看病去了。换完药,我又去给其他床挂吊瓶。然后是402床,那个叫蒋志远的,他倒是很配合。最后是去的305床,赵,赵伟……”年轻的女护士声音里透着崩溃。 “太突然了……”死亡的阴影好似还笼在头顶,女人的手不自觉落在脖颈那被掐得泛青的红印处,疼得她发出“嘶”的呼痛声。 “怎么会是我,我就是领工资上个班,居然会遇到这种事……”护士边说边接过询问人员递来的纸巾,脑海中又不自觉回忆起那可怖的一幕。 那是一双很有力的手,即便手臂处还带着伤,却依旧轻而易举像捉小鸡一般,将她整个人锢在胸前。 “都不许动!否则我杀了她!” 男人的手越来越用力,她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看见面前的警察模糊中将什么东西甩给了对方。 应该是钥匙。 因为很快,男人把钥匙扔给了她,指挥道:“打开!” 真是个疯子! 她想。 在休息室时,她曾和同事讨论过这三个被送进来的犯人,虽说三人又是用枪,又是炸|药的。但案件并无人员死亡,即便判刑也不至于到三五十年的程度。 怎么就到了这一步? 她想不明白,就像她也想不明白,那个疯子一样的男人居然把她带到了四楼。 医院的楼层很高,看守男人的两名警察大抵是顾念着她的安危,所以迟迟没有开枪。直到—— 男人退无可退,把她拉到四楼某间病房的窗边。 真是个疯子,他居然幻想着像电视剧里一样,想把她当垫背,从窗户上跳下去。 就这个高度,别说她能不能真的给他当缓冲高度的垫子,就算真成功了,他逃得出去吗? 事实证明,也确实逃不出去。 警察不是傻子,原来除了那两名警察,不知何时还有别的警察躲在了暗处。 “砰——” 枪声来得及时,就在男人要拉着她当垫背时突然发出。身后突然“咚”的一声发出巨响,是男人坠楼的声音。而她,却在最后关头抓住了窗户,被警察救了上来。只是—— “他会不会还活着啊?不是说送进急救室了吗?万一来杀我怎么办?我想辞职……” 审讯室内,灯光昏昏沉沉地摇晃,护士从混乱的回忆中抽离。眼前却好似有无数个人影在交叠。 “你没事吧?”她听见有人在问她。 “来人,来人,她晕倒了!” 审讯室瞬间乱成了一团,余时年从医院赶过来时,警员正在给护士掐人中。而另外两间审讯室,才配合完询问的护工和抽烟男同时起身。 “辛苦了,警察同志,那我先走了。” 刑侦队的审讯室走廊三面环通,有人从侧路离开,有人被警员背着送到医务室。余时年一条直路走到底,来到最后一间审讯室。 他推开门,表情平和:“我们能聊一聊吗?” 审讯室内,一直沉默不语的崔鹏抬起头。余时年递给他一杯水:“聊聊你的女儿。” “我听说,她一直很想当一名警察。” 晚上十点,月亮被雾蒙蒙的云层遮挡。 崔鹏听见面前的男人说出那句“她在日记里写,很想当警察保护你”时,终于忍不住痛哭起来。 “我不是故意的,我真不是故意的。”男人捂着脑袋,哭得直喘粗气,“是他们不救她!她车祸,来给我送蛋糕,那些人,那些人不救她!!!” “他们是医生啊,怎么能装样子给病人家属看?什么叫上了那个仪器就是走流程?我是没钱,没钱我的女儿就不配活吗?” 男人崩溃的声音越来越大,余时年的问话还在继续。 “你是怎么知道那个仪器是最后走流程的?” 崔鹏文化不高,常年在工地搬砖,四十五岁的年纪,乍一看却比同龄人老了七八岁不止。 “听人说的。”他回答道,“我接了电话赶到医院,我老婆在哭,亲戚们都到了。” 他回忆起那时的场景,隐约记得当时脑袋一片空白时,听到了有人说话的声音。 “可怜勒,才十六岁,过一两年就要高考了,被车撞得……唉,多半没救了……” “是噻,我有亲戚在医院。说推到那个叫啥子室里面,反正一上嘞个仪器,基本上就是走过场。给家属看的嘛,不救肯定要闹塞。本来推到医院的时候都没得气了……” “要是有钱,说不定可以换器官……” 崔鹏读书少,他不懂什么仪器不仪器。只知道老婆哭时,揪着他的衣服问:“你为啥子要过生?她是给你送蛋糕才出车祸的呀!” 审讯室内,男人的泪水混着汗水在地上留下一团斑驳的痕迹。又一个人的人生,随着一条生命的逝去,永远的停在了这个夜里。 同一时间,酒吧的包厢里,被包裹在阴影里的男人说:“人都有弱点。” 巨大的蓉城容纳了一千多万常住人口,在无数个相同的时间里,有人欢喜,有人哭泣。有人出生,又有人死去。而这些彼此矛盾割裂的情绪,都能在医院找到。 “只要有弱点就有被攻击伤害的可能。”包间里,男人转动手里的烟,又凑到鼻子嗅了一口,这才转手递给牛建平,“试试?” 斑驳的灯影转换,闻了香烟气息的男人靠倒在皮沙发上,手指在沙发扶手上悠闲地轻点着。 “有时候犯罪就像行为艺术,需要完美的即兴创作。” 急救室外哭泣的男人是他的作品,只需要散播出一两句谎话,就有八卦的人接手传播。 “啊,当然可以救活啦,我亲戚是医生,只要有钱就行了。” “这个仪器啊?装给病人家属看的……” “防止医闹嘛,很正常。” “……” 而好的作品,需要舞台,也需要配角和观众。 “该死,这么大个医院怎么连垃圾桶都没有?我老婆都要生了,怀孕怎么那么危险,要是我老婆没了怎么办?” “我刚刚好像看见那边楼梯口有个垃圾桶……” 配角上场又下场,所有的剧目都需要严丝合缝。 男人收回轻点的手指,看着包间里吞吐的烟圈,说道:“你们之前的手段太粗糙,有兴趣玩个新游戏吗?” “一个精彩、完美、刺激的行为艺术。”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阔爱:“修堰”,开森! 第12章 第 12 章 7月26日,距离案发不过才短短一天左右,案情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三名犯罪嫌疑人一死一逃,还有一个在重症监护室吊着一口气,据医院那边说,赵伟很可能醒不过来。 市公安局局长吕良舟知道消息后,不仅亲自去医院把带队的曹启华骂了一顿,更是下了死命令—— “一周内,必须把牛建平抓回来!” 命令一下,刑侦一队所有人跟陀螺似的转个不停。 余时年忙得脚不沾地,医院、警局两头跑。等终于忙完一看时间,已经是早上八点。 夏天的阳光早已出来叫嚣,雨后第二天的气温不降反升,整个医院都笼在焦灼炙热的状态里。 警局对于牛建平的出逃已经对外发布通缉令,媒体也在第一时间蹲守在医院和警局外,想获得第一手消息。 而张明涛和许婠两人因在案件里的特殊身份,昨晚就已经派人进行了监控保护。 余时年站在住院部402号床,那是蒋志远曾待过的地方。比起昨天又是火灾、又是持刀行凶这样巧合似的乱局,蒋志远的死亡也格外戏剧。 对方是在打伤两名警察成功逃出医院后,在医院后门的街道被一辆超速行驶的车辆撞击,出血过多而亡。 因为后街没有监控的缘故,并没有拍到撞人的车辆,出事的时间段,警方也并未接到相关报案,应该是已经肇事逃逸了。 无数的巧合就像恰好编织的一张网,让人分不清到底是由人精心编织,还是意外促成。 余时年揉了揉因熬夜有些发疼的眉间,从402号床出来,进了电梯。 虽说昨天才发生了意外,但周日的医院,住院大楼还是少不了进进出出的人潮。 电梯停停走走,关闭又打开,余时年抬头时,晃眼看见了熟悉的数字。 脑海中突然蹦出一道冷峭的身影,他沉吟片刻,看着显示屏上的“10”两个数字,不自觉跟着人群走了出去。 …… 余时年去十楼看张明涛的时候,许婠刚好到警局做笔录。 昨晚和牛建平的搏斗,虽然事情的经过已经告诉余时年,但许婠今天还是主动赶来了警局。 刑侦队的周日,忙起来是没有节假日之分的。牛建平三人的出逃行为,让昨晚的刑侦队忙得鸡飞狗跳。周宇查了一夜的监控回来,拿着早餐才走进警局大门,就看见了许婠的身影。 他愣了下,走上前:“许女士,你怎么来了?” 警局昨天已经派人对许婠进行私下保护,虽然这种保护是在暗处,也不会主动出现在对方的面前,但有警察在身边,怎么还会往警局跑? “来做笔录。”许婠回答。 笔录? 周宇反应过来,却是更懵了。依照流程来说,许婠确实该来警局做笔录,只是昨晚余时年本就跟了过去,又了解了事情经过,差的只是流程上的记录。这种情况,等警局忙完这两天,自然会喊许婠过来补笔录,倒是她自己居然主动过来了。 难道这就是警民一家亲?瞧这觉悟,也太配合工作了吧! 周宇在心里叹了一句,想起面前的许婠好歹也是救过十多二十个人的英雄,又想对方有这觉悟也不奇怪。 他笑了笑,十分热情:“里面走,我带你去。”说着,又想起什么似的,提了提手里的早餐,“吃早餐没?门口才买的,十年老字号。” 许婠扫了眼周宇手里的包子,她是吃过早饭来的,其实并不饿。然而对方话音一落,她还是点了点头,道:“谢谢。” 笔录进行得很顺利。许婠从询问室出来的时候,手里的包子已经凉了。 周宇看了眼,问:“要不要我帮你打热?” “好。”许婠点头。 她实在配合得不像话,不过一夜之间,像是褪去了身上的尖刺,整个人变得异常的温和好相处。周宇看得惊奇,把打热的包子递给许婠,又看她在大厅找了个位置,慢条斯理地吃起来,一副不准备离开的模样。 “许女士,你是还有什么事吗?”周宇终于反应过来,难道是有关案子的新情况要说? 他一脸正色,正准备陪许婠坐下,问问情况,就见身旁的人顿了顿,拿出手机。 手机发出振动的轻响,周宇借着角度的优势,扫见了上面的来电号码。 他眉尾一挑,面上露出“原来如此”的表情,就听许婠接过电话,问:“哪位?” 电话那头,余时年一边拿着手机,一边走进警局:“是我,余时年。你在哪?” “我在……”许婠开口,那声“警局”还没落地。就听电话那边好似重音般,传来男人一前一后的两道声音。她微微抬眸,一抬眼就看见了自动开关门处,进来一道熟悉的身影。 是余时年。 四目相对,显然两人都有点愣神。 得嘞,小丑又是我自己…… 周宇仿佛被人打了一拳,正准备坐下的屁股,抬也不是,落也不是。 “什么时候来的?”余时年走过来,看向许婠。 “来做笔录,有一会儿了。”许婠从座位上起身。 周宇:“……”就我是透明人呗。 他撇了撇嘴,在看见余时年看向他询问的目光时,忙摆手:“跟我没关系。”又不是他喊来的…… “你们聊,我先去忙了。” 他要是现在还看不出来许婠是来找余时年的,他这个刑警也白当了。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许婠改变了对余时年的看法,但…… 我去,难道是因为昨天的英雄救美? 他脑海中闪过一出狗血大戏。 “许婠——别怕!” “余警官——救我!” 脑海里诡异的画面冲击力十足,周宇不由打了个寒颤,缩了缩肩膀。这空调温度,还怪冷的…… “有事找我?”周宇的离开给两人腾出空间,余时年看向许婠手里的包子,“没吃早饭?” 许婠摇头:“吃了。” 她这人一向怕麻烦,与其被周宇拉着问东问西她为什么要等余时年,倒不如顺势接话来得省事。 余时年不知道许婠的想法,他的思绪从许婠手里的包子飘远,不知为何,他突然想起病房里张明涛对他说的话。 “余警官,你今天来这里不是单纯地因为喜欢射箭,以粉丝的身份来看我的吧。”病房里,年过半百的张明涛眼神锐利,完全看不出实际年龄已经五十二岁的模样。更像是四十出头的健硕青年。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向我打听许婠的事,如果是因为案情,作为许婠的教练,也是她现在唯一的亲人,我不希望你们再以案件为由打扰她。” 张明涛表现的态度太过强硬,浑身像是竖起的高墙,让余时年察觉到了什么。 “张教练,我没有恶意。”余时年解释道。 然而张明涛活了大半辈子,打过交道的人无数,怎么会信一个初出茅庐的刑警,哪怕这个刑警很聪明,问话的方式也十分隐晦。先是从对射箭感兴趣入手,又扯到射箭的运动种类,然而对方每一句话后,都透露着对许婠的兴趣。 一个警察,对案件的报警人感兴趣,这意味着什么? 张明涛怎么想都觉得不是好事。 “余警官,不管你是想让许婠配合你调查什么。我只想说,离她远点,我不希望她像昨晚那样,再陷入危险……” 如果说张明涛对警察和案件的排斥,是来自一位教练对曾经队员的爱护。那么…… “你或许不知道,许婠的父母早逝。她没能在被家人爱护的环境下成长,已经是一种遗憾。这也导致她遇事不知危险,也不太会照顾自己的身体,总觉得即使自己出事,也不过是孤家寡人。但……” “作为她唯一的亲人,我不想她再陷入危险和自责中。” 我不想她再陷入危险和自责中。 “再”——这是一个很微妙的词。 我不想她再陷入危险和自责中——也是一句很微妙的话。 但此时的余时年不知为何想起的却是那句“不太会照顾自己的身体”,他看了眼面前拿着包子的许婠,嘴里的话没有思索就蹦了出来。 “你早饭就吃这个?”他皱了皱眉,没等许婠反应,就再度开口:“我还没吃饭,出去边吃边说吧。” 许婠:“?” …… “吕局?” 因为昨天医院崔鹏持刀行凶的事,曹启华腹部受了点伤。好在伤势算不上重,在医院擦了药休息了一晚,他又听说吕良舟来了刑侦队,这才匆匆赶回警局门口。 吕良舟并非什么阎罗王般的上司,严肃死板只是对方工作时的性格。相处久了就知道,对方私底下对下属十分体谅,属于外冷内热那一挂。 因此,当这个雷厉风行的局长,此时表情一脸严肃,眉间隐隐竖成一道“川”字时,曹启华隐约察觉到事情不简单。 他顺着吕良舟的视线看去,只是这一看,很快眉间皱成了一条线:“这个余时年,仗着自己是高材生,上班时间竟然摸鱼!居然还带着人去吃早餐!”还是个女人?! 隔着一条街的距离,马路中间车流涌动,曹启华并未认出余时年旁边的背影是许婠这个报案人。 “没事。”吕良舟被曹启华的声音拉回思绪,“做警察这行的,平时不能按时下班是常事。总不能让马儿跑,又不让马儿吃草。” 吕良舟摆摆手,也不再多看,转身朝警局里走去。 一旁,听见这话的曹启华跟着转身,只是转身的瞬间,又忍不住回头。也是这时,警局对面的早餐店,进店的余时年、许婠两人顺势坐在了窗边。 早餐店是家老店,窗边巨大的透明玻璃早已有了岁月的痕迹。斑驳的玻璃窗透出许婠半张冷峭的脸,曹启华一怔,突然想起来了对方的名字。 许婠?那个报警人。 警局大厅的自动门开合,曹启华看着吕良舟走远的背影,突然想,吕局刚才看的,难道是许婠? …… 另一边,许婠是吃过早饭来的。所以当余时年给她点了一碗粥,和一碗下粥的小菜时,她脸上写满了拒绝。 “喝粥养胃。”余时年把南瓜粥推到许婠面前。 “……”她很想说自己吃不下了,但来之前准备好的话题还没抛出。许婠想了想自己今天来的目的,那句“吃不下了”终于还是咽了回去。 “我今天来,其实是有事问你。” “关于案子?” “对,关于案子。” 聪明人之间的对话不需要太多,许婠单刀直入:“我想知道昨天在医院,蒋志远三人出逃前的细节。” 这其实是一个很冒险的话题。 作为警察,在刑事案件侦查阶段,不向外人透露案件细节和进度是基本守则。这一点,许婠当然明白。 她在赌,赌余时年不是个恪守成规的警察,至少目前他表现出来的不是。 作为报案人,她去翠屏村调查蒋志远的行为,明显超出了普通人对案件的关心范畴。虽然他在车上对她的举动提出了质疑,但从今天她去警局做笔录来看,对方明显没有主动提及这件事。 更何况,当时他也没有当着黄敏的面亮出自己的警察身份,甚至没有半点阻止她跟着调查的举动。 他对她有所怀疑,却又保持观望。 “交换条件?” 正如许婠所想,余时年不是一个恪守成规的警察,他很直接的点出许婠的目的。 “关于蒋志远三人之间的关系,我有一些想法。”许婠搅动面前的粥碗,碗里的粥随着勺子的动作散出阵阵热气。 余时年示意许婠继续。 “开业那天,赵伟把教练拖出来单独进行殴打,当时声音很大。牛建平本来在楼下,听见声音赶了上来……” 思绪回到案发的那天,许婠回忆起两人的对话。 “哈哈哈,有意思,再来,再来……” “MD,吵你MB吵!劳资在下面忙,老二你TM……” “你TM有病是吧!” “哈哈哈,老三,来玩啊,太有意思了这……” “你M……” “牛建平是个脾气很暴躁的人,他有说脏话的口癖,这或许跟他的工作环境有关。赵伟……”说到赵伟,许婠顿了顿,想起对方因夸张的表情而极度扭曲的脸。 “赵伟很奇怪,他的所有行为,不像一个正常思维逻辑的人会做的事。如果说他和教练有过节,他完全可以选择将炸药绑在教练身上的方式。但是他没有,他选择了拳脚相向。但矛盾的是,他又并没有亲自出手,反倒是随便抓了一个陌生人动手。很矛盾……” “如果你跟一个人有仇怨,难道你不想亲自动手报仇吗?人的情绪往往会反映在行为上。本身有暴力倾向的人,其实更喜欢用原始能刺激感官的方式进行报复。但他没有,他选择了原始刺激的方式,却不亲自动手,让刺激的程度瞬间打了折。这是其一。其二……” “他很懦弱。当时牛建平上来时,很生气地揪住了他的衣领。可他没有还手,依照三人的排行,赵伟是老二,但牛建平这个身患肺癌的老三却能对赵伟做出揪衣领的举动,而赵伟甚至不敢直接动手反抗,还是身为老大的蒋志远出来说和阻拦。” 说到这里,许婠的眉不自觉再一次皱紧。 “三个人的关系也很奇怪,余警官,如果你是三人犯罪集团的老大,你会选择两个不能无条件执行你命令的同伴吗?”许婠看向余时年,一字一顿道,“但是沉着理智的蒋志远居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如果……我是说如果当时赵伟和牛建平能够第一时间,在蒋志远出声制止前停止争吵,或许今天我们就不会坐在这谈话了。” 余时年听懂了许婠的意思。 蒋志远三人的关系并不牢靠,否则也不会给了许婠和前台小妹交换身份,又出手射伤牛建平的机会,更不会拖到警方赶来。 可就是这种不牢靠的关系,偏偏促成了三人合伙犯案,让案件变得愈发扑朔迷离。 许婠带来的信息量太大,余时年沉默了片刻,才问:“那你呢?” “?” 余时年继续:“上次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你是怎么知道蒋志远家在翠屏村?又是怎么知道牛建平有肺癌?我记得这些信息,警方并没有对外公布。” 作者有话要说:  入v通知: 这两天思考了一下。决定这周五,也就是1月13号v,到时候还是21点,会送上万字更。 明天周四21点也会正常更新,后面就不会再隔日更啦!今天正式宣布随榜隔日更结束啦! 另外说一个好玩的,我发现四川人的习惯真的是刻入骨髓。我经常写着写着把勺子打成瓢羹,打完才反应过来。瓢羹!!!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阔爱:“crush ”,抱住亲! 第13章 第 13 章 余时年一直以为,以许婠头脑条理清晰的程度,了解信息的渠道,要么是周宇跟她对接中无意间漏了什么消息,要么就是她自己在医院打听出了什么内容。 他从未想过,真实的情况会跟他所想背道而驰。更没想过会从许婠嘴里听到这么离谱又合理的答案。 “百度。” 余时年:“?” “还有论坛。” 余时年:“?” “八卦讨论组之类的。” 余时年:“……” 他很想问,警方不是已经把网上的一些消息删除了,怎么可能在这些地方找得到信息。然而没等他把话问出口,就听许婠一脸平静道:“我在这些地方发了帖子。” 许婠把自己如何发帖的事说了一遍。 余时年问:“那帖子呢?” 许婠:“删了。” “……” 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余时年眼里闪过一抹复杂,又想到什么,暗自隐了下去。 他顿了顿,又问:“牛建平的姓名地址你是靠网上问出来的,那蒋志远和赵伟的个人信息?还有牛建平的肺癌……” “有人的地方就有八卦,医院里打听到名字,再去当地的论坛和群里一问……至于肺癌……是你们提醒了我。”许婠解释道,“他身上的箭伤是轻伤,但包扎了伤口,你们又没有把人送去警局,而是选择继续就医,那只能是他的身体出了问题。而且之前去翠屏村打听的时候,牛建平的同村人说他从小辍学,经常辗转各个工地,身体也不大好。工地这种地方,灰尘大,得职业病很正常。我之所以说肺癌……是想夸大一点,看你会不会反驳我。” 余时年:“……” 余时年出身警察世家,他一直以为自己在同龄人中,也算出类拔萃的存在。此时却觉得问出这些问题的自己,仿佛智商被许婠按在地上摩擦。 “其实如果你不选择从事体育行业,警察这个职业还挺适合你的。” 余时年说的不是客气话,以他接触许婠以来,对方展现出的逻辑分析能力,和昨天发现牛建平时的快速反应力,甚至在和嫌犯搏斗时的能力,都足以说明对方有做警察的天赋。 他说得真诚,再加上今天的许婠格外配合,收起了尖锐的刺。因此当那身尖刺再度竖起来,他听见许婠冷淡地说:“我对当警察没兴趣。”时,明显愣了下。 “蒋志远三人出逃前的细节。”许婠没有在意余时年的愣神,公事公办道。 桌上的粥早就凉了,直到许婠离开,她都没有碰过一口。 余时年看着面前满满一大桌的面条、粥、小菜、锅盔、蒸饺,露出苦笑。 这是生气了? 他不知道自己哪句话触碰了许婠的禁区,或许是从“适合当警察”这个话题开始。他摇了摇头,把桌上许婠没碰过的粥端到面前。 南瓜粥早就冷了,搅拌粥的勺子却还带着许婠手里的余温。余时年怔了下,拿起勺子把粥送进嘴里,突然低声嘀咕了一句。 “真现实,问完就跑。” …… 许婠提供的信息很关键,吃完一大桌早餐后,余时年重新调取了案发时许婠店里的监控。 神手射箭馆的监控一共有四个,除了三间训练室每间各有一个监控外,最后一个监控安放的位置是一楼大厅,二楼走道并没有对应的监控。这也导致许婠的分析成了尤其关键的证据,但……也不一定。 店里的监控是带实时录音的,把案发时间段四个位置的监控录音单独提出来,也许能从中有所收获,另外,他还准备找张明涛、张荃,以及当时被点出来殴打张明涛的秦木再了解下情况,也能从多方论证许婠的分析。 一旦涉及跟案件相关的工作,余时年一丝不苟的性格就体现出来了。他没有只查看许婠提到的蒋志远拉架赵伟和牛建平时间段的视频,而是准备把四段视频从头看一遍。 看监控是刑警工作中枯燥又重要的一环,余时年却看得很认真,没有半点松懈。也正是因为他的认真,就在播放最后一段视频时,余时年的目光猛然一顿。 那是射箭馆二楼儿童训练室的一段视频,因为在走廊最末,本就避开了阳光的照射。视频里,只见灯光一灭,监控夜视功能自动开启,画面里半昏暗的自然光线成了压抑又诡异的灰白色。 “停电了?” “老板,老板在不在?去看一哈,空调好像也关了。” “好热哦,停电了哇……” 经过监控设备收取的声音,仿佛加了电流般变了调,从四面八方涌出来。 有人从画面经过又离开,走向监控拍不到的死角。而那些变调声音的主人口中呼喊的老板,此时已经悄无人息地走到了门口。 她走得很急,步履匆匆间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般,而后消失在监控画面里。 余时年手指按下暂停键,又把时间拉回停电的那一刻。 “停电了?” “老板,老板在不在……” 画面重放,余时年注意到,许婠走路时,明显做了一个拿手机的动作。 是她准备给楼下的张荃打电话问明情况,还是…… 不对!她不可能给张荃打电话! “报警短信加上身份证号码一共是32个字,15秒的时间,你能打完32个字吗?”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问过周宇的那个问题。 15秒的时间,不足以让许婠在发短信的同时,再做出打电话的动作。 监控视频的进度条还在缓慢进行着,余时年的目光划过视频里陆续走向监控死角的人。那些人或走或停,有人在原地驻足观望,有人正和身边的人互相吐槽,然而无一例外的是,没有一个人拿出手机。 危险正在临近,而视频里的人却一无所知。 不,或许不是一无所知! 余时年盯着监控画面的眸光突然一缩,那是视频右下角监控死角的角落。角落处有一团黑影,隐隐勾勒出一个侧身站立的人形,和人形手里一块形似手机的半截方块式虚影。 一、二、三…… 余时年在心里默数,直到数到“五”,人形浮动,方块式的虚影消失。他呼吸一窒,随即听见监控里传来男人阴狠粗犷的声音—— “全都蹲下!” 如果除开身份证的号码和姓名,15秒或许能打出剩下的字。但5秒,余时年可以很肯定地回答,不能。除非…… 那个打字的人,一开始就是选择的复制粘贴。 余时年的眉眼沉了下来,半晌后,他拨通一个电话,道:“我想请你帮我查一个帖子……对,昨天下午两点左右,已经删除的帖子。” 夏天的太阳刺得人眼睛发酸,余时年挂完电话又打开了警局内网。 桌面键盘发出轻响,“许婠”两个字就挂在眼前。余时年却没有按下确定键,而是再次拨打电话:“曹队,我想申请查个人。” …… 许婠从警局回来的时候恰好早上十点。蓉城的老城区节奏缓慢,偶尔十点、十一点,还能看见有人从老居民区踏着拖鞋,操着嗓门喊一句“老板,来二两豌杂”。 楼下的面馆据说开了十多二十年,进店门口就是口热气腾腾的大锅,开水常年在锅里翻滚着,抓一把面进去,两分钟就能从热锅里捞出来,汇成一碗麻辣鲜香的豌杂面。 四处都是热闹的烟火气,唯独许婠觉得自己像是一条没有气息的游魂,和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或者说,她已经这样格格不入了很多年。久到她已经忘记生活的乐趣,直到余时年那句——“其实如果你不选择从事体育行业,警察这个职业还挺适合你的”,才把她漂浮在外的灵魂从龟缩的身体里拉锯出来。 适合吗? 或许吧。 她想起很多年前也有人这么跟她说过。只是后来那个人化成了一张照片,一捧尘土。 “许婠,你还想当警察吗?” 那人离开后,曾有人这样问她。 警察吗? “不想。”那时的她坚定地摇头。 却没想时隔多年,会有第二个人跟她说——许婠,你适合当警察。 她的思绪像挂在树梢被吹拂的落叶,浮浮沉沉。 老城区也就这点不好,太过于烟火气。让她那点常年被锁在角落的孤独感,无所遁形。许婠从面馆经过,或许是今天的心情太过起伏,周围一点轻微的响动,都能牵动她难得敏感起来的神经。 “老板,你的快递。” “不是我的,我又没在网上买东西。” “不是你的,肯定就是楼上的噻,反正写的这里的地址,给你放桌上了哈。” 2015年,得益于网购的快速发展,快递行业也格外红火。城市周围随处可见的快递小货车,一部电话就能将无数人汇聚在一起。 “报手机尾号。” “江丽娟是吧,这个是你的。” “唉呀,我女儿昨天还说快递到完了,没在网上东买西买……” “……” 时代在往前走,世界在进步,唯独许婠想到自己,好像一直被困在原地。 与她格格不入的不仅是城市的烟火气,她从不网购,外界的事物好像向来与她无关。 她收回目光,没有在意这偶然看见的小小插曲。 而城市的无数个角落,这种不起眼的小事还在继续发生。 有人收到了昨天抽中的奖品,从快递站取回寄来的奖品包裹,嘀嘀咕咕地抱怨。 “啥子哦,不是说从首都总部给我寄,要三四天嘛,咋个一天就到了。办卡的时候帅哥帅哥地喊,要是送个垃圾货,我明天肯定要去找他们!” 也有人终于收到了自己心心念念的衣服。 “啊,太用心了吧。居然不是用口袋,还是用箱子发的货。” 老旧的楼梯间,上了年纪的老人正佝着腰抱起怀里的两个大箱子装的包裹。 “唉呀,妹儿,谢谢你哦。” 许婠上楼的时候又遇见刚才念叨女儿乱买东西的老太太。 她笑了下:“没事。” 等把老太太送到门口,才知道对方是她楼上的住户。 “妹妹,你真的是太热心了,谢谢哈。” 戛然而止的坏心情是从这句“谢谢”开始的。 许婠想起自己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纯粹地热心过。 “不客气。”她笑着点头。 “咔嚓——” 而与此同时,居民楼的对面,许婠笑容在照片定格。 “送到了。”四四方方的楼梯口窗台上,一个面戴医用口罩的男人边咳嗽边拿着手机说道。 时间倒回昨天。 包间里,男人的脸在斑驳的光影下留下诡谲的阴影。 他淡淡开口,眼里露出兴奋的光。 “有兴趣玩个游戏吗?一个精彩、完美、刺激的行为艺术。” 而后,牛建平被男人带到了一个房间。 那是一个下沉式客厅一样的房间,不一样的是,房里摆满了各式各样陌生人的照片—— 和家人拖着菜篮买菜的老人,背着书包和同学打闹的学生,幸福依偎在一起的情侣…… 世界上的幸福各不相同,但唯有…… “极致的凄美才最能撩人。就像……” “砰……突然炸裂的烟花,生命的诞生又炸裂的降落。”男人随手从墙上取下一张照片,与其他其乐融融的照片不同,这张照片被压在巨大的照片墙背后,上面露出一张女人冷峭的脸。 那是在赛场射箭时的许婠。 男人打开照片墙桌边的音响,轻快的节奏混着每一句歌词后,儿童突然传来的笑声。牛建平眉头一缩,一脸怪异地回头。男人却好似没看见对方的目光,举起许婠的照片跟着音乐清唱转圈—— “Peekab,Peekab,Peekab……I see yu……”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下我的同类型刑侦预收《天生犯罪人》、微沙雕文《我靠走霉运火遍全网》,欢迎去专栏收藏~ 【资料引用】 “Peekab,Peekab,Peekab……I see yu”——是一首启蒙的儿歌歌词,不恐怖,无意中听到的。本来想找一首类似“偷窥狂”这种意思的歌,结果弹出来就是这首。我直接:!!!没错,就是你了!我的梦中情歌! 歌名好像叫(躲猫猫) PS:顺带纠正一个之前文里提过的数字错误—— “报警短信加上身份证号码一共是32个字,15秒的时间,你能打完32个字吗?” 【之前写成了65个字,可能是我脑子抽了,后面一数跟我写的短信怎么都对不上,实际上应该是32个字】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阔爱:“潜伏中的爵士鼓”,狂蹭! 第14章 一更(捉虫) “牛建平, 35岁,于7月25日在蓉城第一人民医院潜逃。潜逃时,身上除了从胁迫的医生处扒来的衣服外, 身上并无财物。初步怀疑对方潜逃后可能藏匿的地方有以下几处—— 一.蓉城市区及周边的工地居住地。牛建平从十五岁开始跟随其父外出打工, 至今工龄二十年, 常年在各大工地流窜,对工地周边租房和居住地非常了解。 二.人员混杂的棚户区。牛建平身上没钱, 又要躲避警方追捕。不管是为了更好地躲藏, 还是保证自己正常的饮食生活, 鱼龙混杂的棚户区都十分符合他的藏匿需求。 三.桥洞,以及周边流浪汉的居住地。这些地方人员流动性大,彼此也很少产生交流, 多一个人少一个人, 也不会有人关注。 四.牛建平的家乡翠屏村附近,以及报案人许婠的家周边,受害人张明涛所在的医院附近……” “等等……”听着余时年在追查会上的分析,周宇突然出声。 7.24袭击案虽然没有造成大面积人员伤亡,警方也及时赶到得以阻止这场可能发生的悲剧。但因其社会反响恶劣,加上现在嫌犯潜逃, 市里对这件事十分重视。吕良舟身为市局局长,以及此案的负责人曹启华自然也在会上。 两人听见周宇出声, 示意对方继续。 “我有一点疑问, 为什么你会把前面三点单独强调, 是想作为重点排查区域?那为什么不着重排查牛建平家?一般犯人出逃, 会更愿意选择自己生活熟悉的区域。” 刑侦队的会议向来强调集思广益,大胆发言,面对周宇的疑问, 余时年没有诧异,而是看向除吕局、曹启华外,同样投来疑惑目光的同事,很自然地解释。 “因为他家,并非他熟悉的生活区域。刚才我也提到过,牛建平15岁离家外出打工。”余时年边说边调出电脑里的资料,投放在LED屏幕上,“牛建平的父母一共生了五个孩子,牛建平在家排行老三,上面一对哥哥姐姐,下面一对弟弟妹妹。因为家里孩子多,家庭条件不好,再加上牛建平学习成绩差,初中就被父母要求辍学外出打工。” 屏幕上,牛建平的个人信息拉了整整一页,但放眼扫去,几乎每个字都在诉说着家庭对他的不公平。 “牛建平的父母没有读过什么书,据翠屏村的村民说,牛建平的父亲牛富个性武断,对五个孩子动辄打骂。带牛建平外出打工的第一个地方就是工地,后来又辗转各地化工厂,做的是底层最苦最累的活。然而即便如此,牛建平也没有存下什么钱,全被他的父亲以养家为由收了过去。” “18岁以前,牛建平的工资是打在父亲牛富的卡里。”牛建平未满18岁,有些地方的老板想找价格便宜的工人,又不想担雇用童工的责任,就把牛建平的工资算在了牛富头上。 “满18岁后,牛富要求牛建平继续把工资上交,牛建平并未反抗。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牛建平33岁,查出肺癌。也是这一年,牛建平的大哥36岁,即将娶亲。” 余时年回忆起询问牛富时,对方说的话。 “他不愿意。”询问室的牛富低着头说道,对方长相憨厚老实,如果不是打听过同村人对牛富的评价,很难想象到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和善老实的父亲,会对儿子说出那样绝情的话。 “我跟他说家里没钱,而且他哥都36了,要娶媳妇了,人家家里要彩礼,三万块,拿不出怎么办?婚事黄了不说,还要被村里和女方那边笑话……” “那可是肺癌,富人都不一定治得好,更别说我们家这种情况……” “别治了吧。我当时是这么跟他说的。” 血脉至亲的父亲让他别治了,身为儿子的牛建平会是什么反应? 余时年回忆起审问牛建平时对方说话的模样,还有耳旁牛富印象里的儿子,不觉在脑子里勾勒出当时的场景。 “不治?你这是要我死?”牛建平不可置信地说。 他知道自己在家一直不受待见。像他们这种家庭,年轻时孩子不要钱的往外生,养孩子不过是多添个碗添双筷的事,跟养条阿猫阿狗一样容易。 工地上,牛建平和牛富坐在堆积的砂石堆里。时下已是中午,冬天的风吹得人脸颊生疼,像是用刀在磨刀石上刮似的,牛建平的脸上被风吹出干涸的裂痕。他节俭惯了,每个月工资四千,三千三交给家里,三百是父亲和他跟人合租的房费,另外四百是平时吃饭和偶尔抽烟的烟钱。冬天一到,他连三块五一袋的大宝擦生了冻疮的脸和手都舍不得。 “我可是你儿子!”他怔怔地盯着牛富身后的工地大门口吼道。 中午的工地没什么人,一到饭点大家都冲到门口去买盒饭,只有大门口守门的大狼狗竖着尾巴,满脸戒备地左看右看。 听说那是工地老板从狗肉车上买下来的。两三百,不贵,后来被送来工地看门,每天大鱼大肉地喂着,不过一两年就长得膘肥体壮。 “明年工地施工一结束,就要被老板接回别墅养老呐。这狗,命好。” 连看门狗都有个善终,他呢? “我这些年给家里挣的钱呢?你不是说帮我存着娶媳妇吗?我现在要用!” “钱?我哪来的钱?家里修房子不要钱?你妹的陪嫁不要钱?还有你大哥娶媳妇?钱是天上掉的!” 余时年收回思绪,看向周围正认真听他说话的同事。 “两年前,牛建平查出肺癌,决定从此不再把工资上交家里。也是这一年,他和家里断绝了关系。于他而言,家不是避风港。再加上,政府打造新农村计划,翠屏村这些年早就进行了翻新重建,牛建平对家乡也不再熟悉。他身上没钱,冒险偷偷乘车回家乡的可能性很小……” 余时年的分析有理有据,大家找不出话反驳。会议室里一时陷入沉默,曹启华开口:“排查阶段的思路很重要,趁着今天会议,大家有什么想法都可以畅所欲言。” 有新来的实习警员默默举手:“我有个想法,会不会往山里跑?” 蓉城是典型的盆地地貌,四面环山,如果想加大警方的排查难度,山里确实是不错的选择。但这话一出,大多数人都给予了不赞同神色。 坐在会议室正中的吕良舟放下手里的钢笔,不管参加任何会议,随时做好记录是他从业多年的习惯。 “不太可能。” 实习生没想到自己才开口,就被此时会议室里最大的bss反驳,他瞬间涨红了脸。吕良舟却摆了摆手,表示没事,又随手指向周宇,道:“你来说。” 我? 周宇正了正身子,嗐,这题他会呀! “牛建平有肺癌,再加上他收入不高,平时大半时间都在工地。没时间、没钱,也没有爬山的闲心。这也导致他很有可能对周边的山里不熟,依照牛建平三人犯案时粗糙的作案手段来看,他不太会离开自己的心理安全区,去往陌生的山里。” 周宇回答流畅,余时年看了眼对方挺起的胸膛,补充道:“最主要的是——” “他不想活了。” 余时年想到之前许婠提供的分析,还有他今天再次去医院询问张明涛几人关于当时案发时的细节。 “据之前的报案人许婠,还有受害人张明涛、张荃、秦木几人的证词。当天案发时,牛建平表现得很急切,他对赵伟让秦木殴打张明涛的行为很不满,似乎是觉得对方的行为拖延了时间……” 余时年把几人的证词和自己的分析说了一遍,没有注意到他在提到“许婠”两个字时,吕良舟的表情有一瞬不自然。 追查会没有开太久,一旦确定了搜索排查的主要方向,就很快散会。 余时年收起电脑,正准备和其他人一起离开。曹启华看了一旁的吕良舟一眼,突然开口:“时年啊,你等一下。” …… 曹启华喊完余时年就出去了,会议室里,一时只剩下余时年和吕良舟两人。 吕良舟和余时年的父亲是大学同学,两人毕业一个回了蓉城,一个回了自己老家春城。十二年前,余时年的父亲因个人原因,申请调到蓉城,后来又因为身体缘故,早几年提前退休了。 余时年作为吕良舟好友的儿子,在余时年毕业前,两人就见过多次,私底下也十分熟悉。因此,吕良舟开门见山:“我听你们曹队说,你想申请查一个人?” “你是指许婠?” 余时年没想到吕良舟单独留下自己,是因为他要想查许婠的事。 吕良舟点头:“为什么查她?据我所知,她是7.24袭击案的报案人,对案件做出了很大贡献,并没有什么问题。” 余时年顿了一瞬,他明白吕良平的意思。许婠不管是作为7.24袭击案的报案人还是受害人,都不可能跟案子扯上什么关系。 首先,作为案件的受害人,她自己就险些因此受伤甚至死亡。就连她才开业的射箭馆,也因为这次的事情暂停营业。 其次,作为报案人,虽然许婠在这次案件中见义勇为,救了不少人,还因此登上热搜。但余时年也看过网上关于许婠的风评,言论几乎是两边倒。有人因此对她的退役提出了质疑,甚至还有射箭爱好者说了一些比较偏激的话。 “时年,我知道你破案心切,但许婠这个人,我向你保证,她绝不可能有问题。” 吕良舟说出的话坚定有力,人却不知何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背对着余时年,朝向会议室一侧的窗户,双手背在身上。 这是一个拒人之外的姿势,又因其背对着余时年,让他不能第一时间观察到对方的表情,探知对方说这话时肢体动作所代表的含义。 但话到这里,余时年已经明白了。吕良舟不希望他查许婠,甚至少见地说出来了“我向你保证”这句话。 对待工作一向严肃刻板,谨遵纪律的吕局,竟然因为许婠说出这句话。这场看似什么都没说的谈话,事实上已经透露了太多信息。 余时年沉默了一瞬,离开会议室前,还是没忍住问出最后一个问题。 “那关于她的个人基础资料……” 他在试探吕良舟对许婠的保护程度。然而让他意外却又在意料之中的是,吕良舟不过沉默了片刻,就几乎没有犹豫道:“她是国家运动员,个人资料在网上随便一搜就是一堆,还需要问我?” “把心放在案子上,不要查些有的没的。牛建平抓到了吗?这种板上钉钉的案子,还想继续出差错?还有,你看看你这身衣服!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打架去了!” 当警察就是这点不好,遇到案子二十四小时连轴转。余时年被吕良舟吼出会议室才发现,自己因为一夜没睡的缘故,连衣服都忘了换。此时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帮许婠擦了血的白色T袖。 “……” 正常情况来说,私底下的余时年不仅爱干净,对卫生情况也有自己的小要求。可自从上了班,这点要求也随着烟消云散。 他皱了皱眉,想着办公室应该还有他准备的备用衣服,正准备回办公室换。路过大厅时,却见同事对他挤眉弄眼:“余警官,外面有人找。”同事示意他往大厅看,还不忘捂着嘴小声道,“是美女哦。” “?” 余时年挑了挑眉,很意外的,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是许婠。 临近中午,余时年没想到一天居然能和许婠见两次。正当他觉得奇怪时,就见许婠举了举手里的纸袋,对他道:“我来赔你的衣服。” 余时年:“?” 此时某位正要出警,刚好路过的八卦分子周宇:“!”衣服! 什么衣服?! …… 和余时年谈完,吕良舟就回了市局。 中午十二点半,吕良舟的车刚驶入市局大门,门口的警卫就对他说道:“吕局,您夫人又给你送饭来了,在办公室等你。” 吕良舟和妻子刘素华是青梅竹马,两人结婚几十年,感情好在市局是出了名的。特别是这两年吕良舟得了胃病,刘素华更是不论刮风下雨,只要吕良舟在局里,都会准时过来送午饭。 送的饭菜也十分用心,除了两菜一汤,还有她自己蒸的粗粮,山药、玉米和红薯之类的。 “你这哪里是给我养胃,是喂猪吧。”吕良舟看着刘素华从饭盒里拿出来的一大堆东西,叹了口气,“以后别送了,太辛苦了,你身体本来也不好。” 刘素华把东西摆得满满当当,没有接吕良舟的话,反倒微笑着看他:“是谁又惹我们局长生气了?你心情不好。” 她说道,最后一句用的是肯定句。两夫妻朝夕相处几十年,平时皱个眉头都能猜到对方心里在想什么。 吕良舟接过妻子手里的筷子:“没有。” 刘素华也不拆穿,接着问:“是7.24袭击案的事吗?我看新闻说犯人逃跑了。” 吕良舟夹起一块牛肉,想说不是,然而话还没说出口,刘素华就把汤推到他面前:“先喝汤。” 他接过汤,心里有无数情绪涌出。这些翻滚的情绪压在心里太久,像是蒸腾的热气在他心里翻涌,他很想一股脑倒出来,但热气一到嘴边,他又不知从何说起。 刘素华却一眼看透他的想法,思虑片刻,才小心翼翼开口:“是因为……那个孩子吗?” 像是一种不能说出口的禁忌,“那个孩子”四个字一出口,夫妻俩彼此对视一眼,都明白对方指的是谁。 吕良舟端起又放下手里一口没喝的汤,一旦有人开了话头,那些压抑的情绪也好似找到了宣泄口。 “是。”他点头,沉默片刻后,终于还是说出了那个名字。 “是因为许婠。” 尘封已久的名字,或许因为太久没提起过,说话时都不自觉带着顿挫的绕口。 许婠。 有多久没提过这个名字,吕良舟就有多久一直在脑海中一遍遍回想起这个人。 “她最近牵扯进一桩案子,你应该知道。” “是最近那个袭击案吧。我在新闻上看见她的时候都不敢相信,她已经这么大了。这么多年……她把自己照顾得很好。” 提起许婠,刘素华也是惋惜多于感叹。 那是个多好的孩子啊,继承了她父亲的冷静智慧。 只可惜,太过惊才绝艳的人似乎总会遭天妒忌。月有圆缺,人无完人。越是聪明完美的人,性格上也总会有些缺陷。 “谁能想到他那样好的人,居然会想不开自杀。”刘素华想起许婠的父亲许方书,不由得叹了口气,又看了眼面前蹙着眉的吕良舟,问:“是许婠出什么事了吗?难道是那个逃出去的逃犯要报复她?” “不是。” 正如余时年分析的那样,虽然不排除牛建平有报复许婠的可能,但…… “应该不至于,他胆子没那么大,也不会这么快现身。而且现在已经安排了人保护许婠,就是……嗐,那个余时年……” 吕良舟把余时年想查许婠个人信息的事简单提了一句。 “他应该是怀疑许婠知道什么内情,可能是对方无意间说了什么话吧……” 一提到余时年,刘素华的表情就有些微妙。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余时年这个名字和许婠凑在一起,总能让她不自觉想起那些往事。 “难道他知道许婠就是……”刘素华开口,吕良舟却摇头打断了刘素华的猜测。 “不是,是许婠她可能说了些什么。” 吕良舟说得很慢,提到“许婠可能说了些什么”时,脸色一时有些复杂,脑海不自觉陷入某道回忆。 那还是十三年前,许婠的父亲许方书刚去世。 那时的许婠扯着他的衣角,第一次不似许方书口中所说,那个早慧得让人发愁的小姑娘。 “吕叔,我爸不是自杀!我看见了……凶手!” 那也是吕良舟第一次看见许婠哭。 十二岁的许婠,第一次有了小姑娘的模样。不再是吕良舟见过的那个冷静睿智得仿佛是小大人的女孩。 “是创伤后应激障碍。” 即便是这么多年过去,吕良舟还是能想起那段时间的许婠。她似乎很难入睡,每次醒来后都会扯着他的衣袖说:“吕叔,你相信我。” “好,我相信你。” 他确实是相信过她的。但身为警察,办案需要讲究证据。别说许方书自杀时,许婠刚好被对方支出去买东西。就单说许方书的自杀现场,压根没有任何第二个人出现的痕迹。所有的证据都表明一点—— 许方书,就是自杀。 “有没有可能是刺激太大,产生的幻觉?” 曾有一段时间,他把许婠送进过医院,也很认真地咨询过医生。 “确实有这个可能。有些病人在亲人突然离世后无法接受现实,会虚构或者自我完善倾向自己想象中的现实。而且……”医生回头看向病房里正独自对着窗外发呆的许婠,压低声音,“我个人建议进行一下心理干预,她现在的反应来看,很可能患上PTSD。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创伤后应激障碍。” 后来也确实证明,许婠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虽然在后来的一年,在药物和心理的干预下,她克服也治愈了这个病。 但时隔多年,再次听见许婠牵扯进案子里,并因伤退役后。吕良舟还是忍不住皱眉:“也不知道她现在……” “希望这个案子,早点了结吧。” …… “吃午饭了吗?” 另一边,余时年没想到他一天能问两次许婠“吃了吗”这个问题。 但这次的许婠明显没有早上的好耐心,她似乎有什么急事:“衣服,拿去换。” 许婠的目光落在余时年沾着血迹的衣角处,说出的话不容拒绝。 “换了两清。” 余时年眉尾微挑,直到许婠跟着他走到男厕所门口,又在他换完衣服,朝他伸手示意他把手里的脏衣服给她时,他才知道这句“两清”是什么意思。 “衣服赔你了,这件是我的了。” 余时年:“?” “我不喜欢别人用我用过的东西。”许婠说得认真,余时年明显愣了一下 。 他很想说,你还有这怪癖。然而话到嘴边,看见许婠的眼睛时,却突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你不会要扔吧?” 余时年家虽三代从警,算不上有钱。可盖不住他家有个赚钱机器式的外公,外公一辈子就他母亲一个女儿,他一出生后,家里更是宠着他这根独苗。 物质上,他是不缺的。但习惯使然,他也不喜欢浪费。 “洗了还能穿。” 然而许婠好似早就料到他会说这句话,一本正经:“所以扔得离你远点。” “……” 余时年总觉得大概是自己早上说的话,真的触到了对方的某些底线。否则不会短短几个小时不见,许婠的态度跟晴雨表似的,又发生了巧妙的变化。偏偏他还不能说什么,谁叫他还穿着别人买的衣服。 他动了动肩膀,也来不及多想,一旁准备出警的周宇早就等候多时。 “余师兄,出发了。” 汽车声轰鸣,余时年上了车。而就在余时年开着警车出发的同时,警局街对面,许婠提着那件带血的T袖,冲着路边的出租车招了招手。 她在想,虽然隔了一夜的时间。但如果把T袖上带血的痕迹泡进水里,是不是也算跟受害人间接接触。 而她,也能再一次看见牛建平的未来。 第15章 第 15 章(捉虫) 正如许婠所想, 当她把T袖泡进盆里时,凝结的血液散开,很快把盆里的水晕染成浅淡的粉色。 许婠把手伸进去, 温热的水温没过皮肤, 昨晚看见的画面如同回播般重现—— 灰白的天空、下雨的天气……而这一次,许婠比上次看到了更多的细节。 牛建平被害的地点虽然有树,但并不是什么人迹罕至的山林。许婠从牛建平双眼的倒影里,注意到那些树的形状、高低一致,并不是呈现毫无规律的错落状。 应该是在某处有人工移植的树木, 且人烟稀少的地方。 只可惜,她预知未来的方式不仅奇葩,所看到的画面也没有规律性。再加上画面里,牛建平眼睛呈现的倒影有限。她看不见树叶的颜色,也不是跟植物相关的专业出身, 分不清树形可能代表的树木品种。 至于那个戴着黑色口罩的男人, 虽然许婠没有看见对方的脸, 但也找到了几点线索。 男人的眉骨略高,眼睛处没有明显的细纹,虽然看不出具体年龄,但能隐约估算出一个大概的年龄值——应该是在25至40岁的成年男性。 还有他的脸, 虽然戴了口罩,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是一个辨识度很高的男人。 否则对方没有必要在一个将死之人的面前遮住脸。抑或者, 他的脸上有明显可以辨认的特征。 伤疤?胎记?还是……通缉犯? 许婠脑海闪过几个猜测。 然而这些范围太广,在没有明确看清对方脸时,即便知道这些信息,也无异于大海捞针。 但这并不妨碍许婠得出其他信息。 比如,牛建平被害时表情惊愕, 对口罩男没有防备,说明双方是认识的。其次,口罩男杀了人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慢条斯理地检查了牛建平的情况,还戴着手套。 这是一个有经验的犯人,且心理素质强大。杀害牛建平的地方,应该很少有人过去,对方的杀人地点要么经过事前踩点,要么十分熟悉,否则不会这么悠闲淡定。当然,也不排除天气原因。 灰白的天空像是蒙上了一层雾蒙蒙的色块,这样的天气,夏天突临暴雨的蓉城也不少见。上午,抑或者下午,都不能排除。细想下来,反倒不像是晚上。 如果是晚上,以蓉城夏天下暴雨的情况,天色应该更黑更压抑。 想到这,许婠拿出手机查了下最近一周的天气。天气预报显示,未来**天都没有雨。 她缓了口气,心知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一旦确定牛建平三人有同伙,特别是那天她和牛建平撞见时,对方耳朵里塞着的耳机,和突然转身对她发出的攻击,都说明一件事——牛建平的同伙在暗处提醒他。 这是一个有团队协作能力的同伙,甚至有可能背后的人不止一个。 最重要的是,蒋志远死了,赵伟现在还躺在医院生死不明。还有那天的火灾、持刀行凶的男人……更巧的是,蒋志远三人是前后脚同时选择的出逃。 一切发生得太巧。如果结合牛建平被害的情况来看,蒋志远和赵伟的意外,更像是对方的一种灭口行为。 牛建平三人很可能是在接收到某种信号后,被欺骗诱导才导致的出逃。 然而令许婠头疼的还不止这些信息。一直以来,她就觉得蒋志远三人对外展现的关系很奇怪。 这三人看似不和,但中间又仿佛有一根看不见的纽带,让他们无法进行分割。而这种奇怪的感觉,在知道还有口罩男的存在时,许婠隐隐有了别的猜想。 或许这三人的作案动机后,隐藏着除金钱以外的某种目的。比如…… 宗教信仰?抑或者暴力崇拜?还是别的什么…… 她理不清头绪,思路又不自觉飘到余时年那儿。 作为警方,余时年他们有查过蒋志远三人的社交软件或者短信之类的交流工具吗?依照对警察办案的了解,许婠隐约觉得应该是查过的,只是很可能没有任何收获。不然她早上跟余时年提起关于案发时,她通过三人行为模式引出的猜想时,对方不会那么惊讶和感兴趣。 这必定是因为他没有得到过这些信息。 思考的时间总是过得格外快,转眼就到了下午一点半。肚子传来咕噜噜的叫声,许婠看了一眼空空如也的家里。冰箱里除了鸡蛋没有其他食材,一排排口味各异的泡面正在餐桌柜里整齐地摆放着。 那是她给自己准备的早中晚餐,鸡蛋是偶尔放进面里的。 自从退役后,没了对身体饮食上的一些要求,许婠日子过得越发随意粗糙。她有时候也会去楼下的餐馆打包晚饭,网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流行起了外卖,许婠点过几次,对外卖平台上那些五花八门的美食,没什么兴趣。 美食,对有些人来说能抚慰生命,而对于她这样的人而言,只是给生命提供能量的产物。 马需要吃草,人要吃饭才能活着。 但,也只是活着而已。 周日的下午,有跟她一样的懒人才开火。密集的居民楼,飘来热腾腾的锅气。许婠端着煮好的泡面,慢腾腾地吃着。 同一时间,城市的另一个角落。 周宇咬了一口面包,哭丧着脸:“师兄,我喊你爸爸!这次案子结束后,你还能再给我做魔芋烧鸭、肥肠鸡、干锅牛肉、蜜汁鸡翅吗?” 余时年吃完一个蛋黄派,瞥了周宇一眼:“你看我长得像鸡翅吗?” “呜呜呜,绝情!自从我生日后,你再也没给我做过饭了!” “……”余时年扶额,“那是我的入职宴。你生日是顺带的……” “不管!” 警车上,周宇矫揉造作地吊着嗓子缠着余时年。抓捕牛建平的行动迫在眉睫,他们也只有在忙着吃饭的时候,才能这样苦中作乐地开开玩笑。 “行了,收起你的绿茶音。干活了!” 时间就是生命,余时年吃了三个蛋黄派,没有再耽搁功夫,开口喊周宇上班。 他们负责排查的地方是蓉城某片区的流浪汉常居地,此时因为吃饭的缘故,车子就停在路边。 “唉,希望有所收获吧。” 然而有时候,越期待什么就越容易落空。时间不知何时转到了晚上,余时年接到曹启华收队的电话。 “都回去睡两个小时,晚上继续!” 牛建平这人没什么朋友,又跟家里断了关系。但就是这样一个社会关系简单,身无分文的人,偏偏像人间蒸发一样,没有任何音讯。 早上,全队回去休整,有部分警员换班交替出去搜寻。 余时年走到办公室,还没来得及休息,一通电话就打了进来。 “接到报案,顺风街235号幸福小区五楼,发生爆炸焚烧案,一名男性死亡。” …… 与此同时,幸福小区,五楼。 从外地出差回来的女主人打开房门,看着客厅墙上挂满的气球和地上铺满的红玫瑰花瓣。 门口,早已设定好定时的录音铃声响起—— “老婆,五周年快乐!老婆,五周年快乐!老婆……” 铃声不断重复,如同诡异的魔咒。而此时录下魔咒的男人,却化作了一团黏腻的尸体,破布似的粘合在一起。只余下一对黑黝黝的黑洞,凝视着大门打开的方向。 “啊——” 女主人的尖叫划破长空。 她想起,那对黑洞的位置,是她丈夫曾经深情凝视着她的眼睛。 第16章 第 16 章(捉虫) “死者葛东, 31岁,蓉城本地人,目前在一家销售公司做销售组长。” “据葛东的妻子邹瑶称, 昨天是他们夫妻的结婚五周年纪念日,但邹瑶周五临时接到公司的出差通知,所以这两天不在家。夫妻俩商量把纪念日挪到今天,葛东也请假在家准备等邹瑶回来。结果……” 幸福小区502号门, 原本不足一百平的温馨小居,此刻却处处印满了冰冷的痕迹。戴着手套的法医在地上捡取尸|体残肢,尽可能拼凑死者生前完整的模样。但再厉害的法医, 面对眼前被严重焚烧过的尸|体,处理起来也十分艰难。 屋里弥漫着尸|体焚烧的焦臭味。周宇了解完情况跟余时年转述,说话时不自觉回头看了眼被女警带到门外安抚的邹瑶。 即便已经站在看不到屋内情况的角落,女人巨大的悲伤也并未因此得到缓解。 “那不是他,不是他, 他这个人很有安全意识, 平时出个门天然气都要检查两遍。怎么可能会在打氢气球的时候点火!” “初步判定,可能是氢气球罐遇火引起的爆炸。” “你们谁是负责人,我要见负责人!是谋杀, 是谋杀,一定是有人把我老公绑架了!那不是他,不是……” “这位女士,您冷静点……您……不好!家属晕倒了!” 屋外乱糟糟的一团,有警员掐住邹瑶的人中,又把人劝到了楼下。 余时年自从进了这间屋子,除了问过周宇和法医初步情况,就没再开过口。 “是哪里不对吗?”周宇清楚自己师兄的个性, 每次对方一陷入沉思,就会格外寡言。 余时年皱眉,倒并不是他发现哪里不对,他摇头,从铺满气球和玫瑰花瓣的客厅,走到客厅阳台的窗边。 葛东和邹瑶感情很好,这点从满地的花瓣和角落里的气球就能看得出来。 死者应当是个很浪漫的人,客厅的墙上挂着一整面用爱心拼成的照片墙。从照片墙的高度来看,不像是身高不到一米六的邹瑶的手笔。 两人的认识时间应该是在大学。墙上的照片墙也是依照两人的相识顺序依次摆放的,从里到外,相识、相恋、结婚……直至现在。 余时年仿佛能想象出两人一起布置照片墙的画面—— “以后每年,我们都把照片贴在上面。” “那要是哪天贴不下了呢?” “笨啊,那时候我们肯定早就换大房子了……” 幸福小区是个老小区,这里地价便宜,又远离市中心,阳台窗户对面是个被推了一半的土坡,树枝密布,自上而下隐约能从树枝缝隙看见隔壁同样老化正在进行拆迁的小区。 “邹瑶说得对。”余时年突然开口。 “啊?”周宇满脸问号。 “葛东是个很细心的人,他会把照片墙按照时间顺序排列好,还能考虑到后续增加照片,哪种排列方式更方便,又能不打破原来的布局。”余时年回头,视线掠过客厅正在整理遗体的法医,落在进门口飘起的气球和红色玫瑰鲜花瓣上,“他计算到邹瑶回家的时间,准备玫瑰花瓣的时候应该还在上面洒了水,否则不会越靠近门口的花瓣呈现的状态越新鲜,也没有半点焉过的痕迹。” 但就是这样细心的男人,却因为氢气球罐遇火,爆炸焚烧身亡。 余时年皱了皱眉,洗手间内,收集完物证的法医新人正从里面出来,没有注意到一旁的余时年扭头撞了上去。 “哎呀。”法医新人喊了一句,拿着证物袋的手颤了颤,嘴上机关枪似的念叨:“完了,完了,差点完了。” “不好意思啊,余警官。” 新人红了脸,余时年摇头示意“没事”,又道:“慢一点。” 邹瑶是以凶杀案报的警,因为涉及到“爆炸”这样敏感的字眼,余时年一行人出警很快。但再快,查案也讲究一步步来。 屋里的取证还需要时间,再待下去也没有什么线索。余时年看了眼手机,转头问周宇:“通知葛东和邹瑶的家属了吗?” “通知了,预计还有……”周宇拿起手机,话音还未落,就见手机铃声响起,他接通电话,回了句“知道了”,便看着余时年道,“家属到了。” 上午九点,距离报案已经过去两个小时。曹启华因为在负责牛建平的抓捕行动,今天的出警现场这才由余时年负责。 幸福小区楼下,小区内的住户早已因警方的到来在外围观,重重叠叠的人群聚在一起指指点点地说着自己听来的小道消息。 葛东和邹瑶的父母赶到楼下,抱着脸色苍白,一言不发的邹瑶正在痛哭。 大多时候,人类的悲喜并不相通。 抱头痛哭的死者家属像是被割裂的孤岛,而孤岛外是在看景的游客。 余时年皱紧了眉,对着一旁的周宇道:“负责现场治安的警员呢?把人群散一散。” 余时年的爷爷是春城有名的法医,从小跟着爷爷耳濡目染,再加上父亲从警。他接触和听说案件很早,常年的耳濡不染并未让他的内心变得麻木,反倒每回在饭桌上听见爷爷和父亲提起案子,比常人更能感同身受。 “好。”周宇点了点头,叫上警员疏散人群。然而意外是突然的,谁也没想到会在这时候撞上喜事。 小区门口,缓缓停了几辆婚车,拿着捧花的新郎从婚车上下来,伴郎打开了礼炮。 一面是嫁娶,喜气洋洋。一面是死别,痛哭悲伤。 世界是割裂的,即便是从警多年帮忙疏散人群的片警,也是第一次撞见如此具有冲击感的画面。 余时年看着小区门口的婚车,示意守在邹瑶一家人身旁的警员把人带进车里。然而还是晚了…… 小区门口的迎亲队伍还未发现里面的异样,礼炮迸发的庆祝声徐徐传到了耳边。而此时,邹瑶抬起了头。 …… “太惨了吧,红白喜事一起撞上了……” “谁说不是,活了大半辈子,这还是头一遭听说,这头命案,那头结婚的。” “唉,听说去世的男的还是刚结婚没几年的小年轻。他老婆和父母看见怎么受得了……” 幸福小区门口,许婠才从网上搜到消息过来,就听见周围的人正热火朝天地讨论着。 她微微蹙眉,越过人群朝小区里赶去,果然看见几个正抹着泪的男男女女围着一个约莫二十七八的女人说道:“瑶瑶,你说话啊,你别吓妈妈!” “妈,葛东来接我了,我还没化好妆呢。” 女人目光呆滞,怔怔地开口。 一旁的女警走到余时年面前:“情况不太对,余警官,我先和邹瑶的父母把她送到医院。” 余时年点头,食指揉了揉眉心,却在这时,余光突然扫到一道熟悉的身影。 许婠? 他怔了怔,正想对方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里时,许婠也恰好看见了余时年。 她眉尾微挑,倒是没想到会这么巧。 两人目光一对视,几乎是同时朝对方走去。 “余警官。”许婠率先开口。 “许女士,真巧。” 一夜没回家,今天的余时年依旧没换衣服,身上穿的还是昨天许婠送到警局的那件白T。 许婠顿了顿,认出了对方身上的衣服。余时年注意到对方的目光,不知道为何突然有点小尴尬。 但他这人接触的人多了,脸皮也逐渐厚起来,还能面不改色地问:“现在才九点十分,这么早出门,是……”余时年扫了眼许婠一身运动装的打扮,顿了顿,道,“晨练?” 许婠默了默,也没反驳。 她看得出余时年是在试探她,毕竟谁会一大早,跑到距离家七八公里的地方晨练。余时年是警察,又曾安排过人保护自己,不可能不知道她家的方向恰好和这里相反。 但她也不准备解释。 周围的人群在周宇和片警的疏散下终于少了大半,门口接亲的婚车为了避开遗体,决定换去侧门接亲。 一旁的警员正扶着葛东的父母去楼上,许婠的目光没有在余时年身上停留太久,而是随着上楼的警员看向了五楼。 她是在X博上看到网友拍摄的照片才赶来幸福小区的。自从昨天再度看见牛建平的未来,她就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 如果天气预报准确的话,为什么口罩男会留着牛建平的性命这么久? 比起已经死亡的蒋志远和正躺在医院的赵伟,是因为牛建平这个人有什么特殊之处吗?还是对口罩男而言,牛建平还有什么作用? 她的眸光顺着居民楼上的动静眨动。 幸福小区是老式小区,跟许婠租房的老居民楼一样,还是用的步梯。站在楼下往上看,依稀还能透过步梯楼梯口的窗户看见上面有人下来。 看衣服……应该是勘查现场的法医。 许婠的眸光闪了闪,她昨天想了一夜,突然有个大胆的猜测。 如果排除牛建平三人对教练进行殴打的事,只单纯把三人当作普通的爆炸案犯来看,这三人应该具备什么特质? 经过上次翠屏村的调查,许婠已经大概知道三人的基本信息。 牛建平三人的家庭并不幸福,但三人并未对自己的家人做出过激行为。正如很多犯罪心理学专家对爆炸案犯人的分析[1],往往爆炸案犯缺乏一定的家庭责任和社会责任感,这样的人,一般具有一定的“侵虐移置”倾向[2],即把攻击指向他人,而不是不幸的源头。 如果把她自己想象成牛建平,在爆炸案失败后,还会怎么做? 依照正常思维,他既然选择逃跑,大概率不会再这么快犯案。 但倾向于犯罪的人,不会无缘无故收手,特别是当这个犯人身边还有一个犯罪经验更丰富的口罩男。 或许……他会顶风作案! 意识到这点后,许婠几乎是连夜在网上搜索这一两天出现的案件。没想到就在五十多分钟以前,还真让她看见了幸福小区的案子。 只不过她更没想到的是,居然又遇见了余时年。 许婠心里闪过一丝微妙的情绪,目光却落在不远处一年长一年轻的法医身上。 “都叫你小心一点了,你真是……” “师父,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没想到墙上会有血,就那么蹭了一下……” “一下!你这衣服上的血还有擦痕,明显还蹭到过别人身上。你真是……”年长的法医大概是压不住怒火,只是教训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了正把目光落在他身上的余时年。 年长的法医噤了声,不好意思地讪笑喊了句:“余警官。”话未落音,就见年长法医突然顿步,盯着余时年的衣服,眉头一皱。 余时年顺着老法医的目光看去,视线落在自己腰侧的位置。大概是因为手臂遮挡的缘故,他并未注意到自己腰侧的衣服上,不知何时沾上了一小点血污。 而那血污上,很明显也有一道擦痕。 年长法医的脸一黑,目光瞪向自己新招来的徒弟。要不是现在法医是稀缺物种,处处缺人,他真的是想…… “余警员,真是……” “有水吗?”许婠突然开口。 余时年愣了下,不觉转头:“我车上有。” “借用一下。”许婠说。 原本的尴尬氛围被许婠一句“有水吗”打破,然而余时年万万没想到,这句“有水吗”并非许婠自己口渴。 余时年从车上拿了瓶矿泉水递给许婠,只见面前的人接过水,又利落拧开,却并未把水凑到嘴边,而是淡淡开口:“抬手。” “?” 余时年还有些没反应过来,但或许是许婠的态度不容置喙,他脑子还没转过来,就已经听命地抬起手臂。 身侧的衣角一紧,是许婠拉着他的衣服在帮忙清洗上面的血渍。 “!” 面前女人的手突然靠近,余时年呼吸一滞,脑袋一片空白。 他不是没被女生追过,或许是长了一张学霸正义脸,向他表白、送情书的人不少。但在感情上,他从来都是宁缺毋滥。 余时年的父母相依相伴几十年,他羡慕的,是如同父母那样对视就能明白对方所思所想的伴侣。 更何况,他早就立志从警。 警察这个行业,大多时候,对伴侣是不公平的。二十四小时的待命,对于另一人而言是漫长寂寞的等待。 他可能不会是一个合格的伴侣、父亲。 所以为什么要早早地去耽搁另一个人?更何况,他也没有遇见属于他的那个人。 “你……我自己来。” 余时年少见的卡顿了一下,慌忙着想接过许婠手上的水。然而侧腰上的力道不小,扯着他衣服上的那只手仿佛有什么不能看见血迹的洁癖似的,使劲地揉搓着。等等! 余时年反应过来:“你不晕血?” 许婠没有回答。 血迹在手指上摩挲,虽然浅淡,还是让她看见了那道一闪而过的画面。 死亡并不是生命的终结。 一闪而过的画面里,年轻的女人正望着遗像哭泣。而某道阴暗的角落,戴着口罩的男人却偷窥着哭泣的女人,裸露在外的眉眼微微下弯。 那是一个明显在笑的动作。黑色的口罩因脸的主人突然扯开的嘴脸,随着动作一同伸展。画面仿佛在此刻定—— 是他! 许婠的手一顿,几乎一眼就认出了对方。 不是牛建平,是那个口罩男! “还是我自己来吧……”余时年再度开口。 许婠被拉回思绪,手里的瓶盖一拧,面无表情道:“好了。”仿佛刚才给余时年洗衣服上血迹的人不是她一般冷漠。 “……” 这是真的有洁癖吧。 余时年脸色有一瞬微妙,他捏了一下微湿的T袖,压下心里突然冒出的古怪情绪。 “许女士,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许婠把水递给余时年,语气平淡:“路过,我先走了。” 她语速很快,仿佛身后的余时年是什么不能沾上的物什般,急于丢甩。 “……”余时年被噎了一口。 一旁终于忙完的周宇走过来,他没看见刚才余时年和许婠的碰面,只是看着余时年,一脸古怪道:“余师兄,你怎么了?” 余时年:“?” “你耳朵好红,中暑了?” 余时年:“……” 许婠来得巧,走得也异常突然。身旁周宇催着余时年过去,说是案发现场有新发现。余时年收回看向许婠背影的目光转身离开。因此,并未注意到许婠不过在人群绕了一圈,并未真的离开。 她突然有一个猜测—— 如果口罩脸会出现在对方的葬礼上,那么是不是也代表会…… “太惨了吧,红白喜事一起撞上了……” “谁说不是,活了大半辈子,这还是头一遭听说,这头命案,那头结婚的。” “唉,听说去世的男的还是刚结婚没几年的小年轻。他老婆和父母看见怎么受得了……” 出现在这里! 命案和婚礼,去世的老公和迎亲的新郎…… 她想起刚才恍然一瞥看见那幕—— 女人神情呆滞,一旁泪流满脸的父亲摸着她的脸满脸心疼。 “瑶瑶,你说话啊……” 许婠的眼睛闭上又打开,手指捏拳,像是突然做下什么重大的决定,随即转身朝余时年离开的方向跑去。 另一边,余时年正准备和周宇一起上楼,手臂处突然传来一阵抓力。那是一只很温热的手,出于警察的本能,他条件性反射准备做出回击的姿势,便听一道熟悉的女声传来。 “余警官,我有话跟你说。” 手上的动作一顿,余时年回头,视线落在手臂上细长的手腕,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 她那么冰冷的人,原来手这样温热。 第17章 第 17 章(捉虫) 隔壁拆迁小区正在施工, 拆迁队“咚咚咚”的敲个不停,被推了一半的土坡上树影丛丛,许是因为动静太大, 隐约能看见树枝正轻轻地晃动。 “余警官,我有话跟你说。” 许婠看着面前的男人,浅褐色的瞳孔倒映出余时年微怔的面容。 一旁的周宇对眼前的状况还有点懵。 等等!这是什么情况,怎么就拉上手啦?而且…… 许婠怎么会在这? 周宇的脑瓜快速转动, 目光不停在两人脸上来回窜动。 有故事!这两人! 余时年回过神来,他觉得今天的许婠有些反常, 可本能驱使他开口:“出什么事了?” 应该是有很重要的事, 否则以对方对他避之不及的性格, 不会伸手向他求助。 面前的人面色沉寂,许婠脑海中闪过无数思绪,最后汇成一句—— “有人跟踪我。” 许婠早已过了向别人老实袒露心声的年纪。莽撞地告诉自以为可以信任的人,她可以预知未来的能力,只会让别人和自己一起陷入尴尬的境地。 她不是十三岁的许婠,不会再抱着天真又侥幸的心理。 “就刚才的时候……”许婠点到即止, 冷峭的面容染上一丝肃穆,意味不明地将目光投向已经被驱散的三三两两的人群。 如果她是口罩男会错过直面现场的愉悦吗? 答案是肯定的。 他不会! 有什么比被害人家属亲眼目睹家人尸|体的惨状更刺激? 这一点, 没有人比许婠更清楚。 曾经深刻的点点滴滴在眼前勾勒,当熟悉的音容笑貌变成一摊毫无气息的软肉,那种血肉生生从身体剥落的痛苦, 大概只有亲历者才能明白。 但随着时间推移,家人和朋友一遍一遍发来关心和问候, 伤口撕裂又愈合,人的情感逐渐麻木…… 比起举办葬礼时,一群或熟悉或陌生的人, 真诚和虚伪同时交杂的眼泪。有什么痛苦,比得上此刻的亲眼目睹? 小区大门口,礼花炮短暂绽放留下的红色碎屑,已经在小区保安的清理下堆成了一团。大概是被塞了大红包,保安清理得格外认真。满目的红色堆积在一起,像一团艳丽的血液,和楼上死者父母的哭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样割裂又刺激的场景,他舍得错过吗? 许婠想。 也许那双露出诡谲微笑眼睛的主人,早已像偷食的老鼠一样龟缩在人群,近距离欣赏他的作品。 许婠皱了皱眉,目光不经意扫过时不时传来哭泣声和人声的五楼。得益于老小区约等于无的隔音效果,即使在楼下也能清楚感知到死者家人的悲伤。 作品还未落幕,如果他还在周围,会躲在哪里? “可以调附近的监控吗?”许婠问。 “可以。”余时年看了许婠一眼,压下心底冒出的怪异感觉。 一旁的周宇早在许婠说出那句“有人跟踪我”时,就满脸肃穆:“会不会是牛建平?” 他脑子快速转动,转头看向余时年时,说道:“我马上联系保护许女士的警员……”真是的,明明已经安排了人在暗处保护许婠的安全。怎么这些人还不如人家自己警惕性高…… 周宇在心里嘀咕,只是正准备拨电话,就被一旁凭空伸出的手制住了动作。 “你去叫人排查监控,顺带找几个便衣注意下周围情况。”余时年按住周宇拨打电话的动作。 目睹余时年动作的许婠眼神闪了闪,却是在思考如果她是口罩男,会躲在哪里。 既要能清楚围观对方的悲伤,又要能不轻易被发现。那必然是一处位置极佳,又方便被发现时能快速逃跑的路线。 许婠回忆起自己从小区门口进来时,一路看见的场景。 三三两两聚集的人群,有插手看热闹的大妈,捂着孩子眼睛的母亲,还有皱着眉往人群里瞧的保安……无数的面孔从脑海中闪过,但唯独没有那个戴着口罩的男人。 “他应该距离我不会太近……”周宇已经离开,面前只剩下余时年和许婠两人。许婠顿了顿,微微吹起的热风将额前的碎发挡在眼前,她用手指轻轻一划,碎发挪开,她抬眸看向余时年,“可能在一个既能监视我,又能随时撤离的地方。不要随处看……” 许婠提醒余时年:“他很敏锐。” 身后楼道口传来快速下楼的脚步声,许婠侧头,楼梯口走出一个年轻的警员,把手里的证物袋交给余时年。 “在洗手间发现部分电动剃须刀碎片,初步推断可能是剃须刀漏电起火……”警员正在转述楼上法医的话,许婠的目光却不觉再度落在楼上。 什么地方能同时将楼上楼下尽收眼底? “咚咚咚——” 隔壁拆迁队的声音还在继续。 许婠反应过来回头,顺着拆迁队的声音望向将幸福小区和隔壁拆迁小区隔开的天然屏障—— 小山坡上,因处于背阴面的缘故,树影叠叠重重,像一块墨色的幕布,在夏天特有的热风下微微颤动。许婠拧着眉,目光从交叠错落的树枝上划过,又准备挪开。然而,这只是她的一个假动作。 像是早就算准了般,缓慢划过树枝的目光潦草经过,又快速调头回转。也是这一转,葱郁的树枝阴霾里,一双眼睛与她瞬间对视。 “在那!” 她突然开口,话音没落地就朝山坡的方向跑去。 身旁,被许婠一句“在那”猛然惊醒的余时年快速反应过来。 “幸福小区一栋正对面的山坡,需要支援,发现可疑目标!” 而与此同时,恰好与许婠短暂对视的黑影面色一沉,他拉了把脸上的口罩,目光阴沉地看了眼正在朝他跑来的几道人影,啐了一口“MD”,转身朝早已计划好的路线离去。 …… 另一边,听了余时年安排转头去调监控的周宇,还没走到保安室就收到余时年发来的消息。 “我去!”他一咬牙,转身喊着人又返了回去。 幸福小区虽旧,但并非没有基础的安保措施。小区外围就是一圈带着尖刺的围墙,隔着五六米远的山坡看似近在咫尺,但没人能跃过围墙凭空穿过去。 许婠是第一次来幸福小区,她不清楚这里的近路,只能随便抓一个小区里的人问:“离这里最近的门在哪?” “从这边往……”被抓的人老实回答。 身后却突然传来男人坚定的声音,“回去!” 余时年几乎是同时赶了过来,说话的瞬间却没有半点停留,朝着围墙的方向猛地一俯冲,又快速一跃,一把抓住了墙上的尖刺。 他自然知道不是所有小区围墙上的尖刺都会通电,大多数都只是一个威慑性的摆设,更别提现在是白天,本就有保安巡逻。 余时年动作利落又突然,惊得周围几个路人发出惊呼。许婠嘴唇一抿,望着对方从围墙一跃而下的背影,果断朝路人所指的方向冲去。 是他吗?那个男人! 许婠想着那张双一闪而过的眼,隐约觉得熟悉又不似口罩男的眼睛深邃。 抑或是……牛建平? 她不敢确定,脚下更是没有半点放松,朝路人指向的侧门快速出去,又朝山坡上跑去。 看似算不得高的山坡,因为本身坑坑洼洼,四处高低又并不一致的缘故,真正登上去时才意识到距离算不得近。 余时年从围墙翻过来接近山坡不过一两分钟,跑到山坡最高处却用了五分钟。 拢共六七分钟的时间,对于一个早就策划好逃跑路线的人来说,已经足以逃脱。 山坡后面是杂乱无章的拆迁区,被拆了一半的小区看似一眼到头,却又因施工队临时搭建的铁皮房,和各类摆放的车辆、建材垃圾,将视线内的地界弄得杂乱不堪。 余时年看着地上明显有人踩踏过的痕迹皱紧了眉,那人显然在这里呆了很久。 身后的同事气喘吁吁地赶来:“余师兄……” “下去排查!”他的目光意味不明,看向下方的拆迁区,隐约闪过了什么。 “好,我和小王去左边。” 同事很快行动起来,余时年顿了顿步,正准备跟着往拆迁小区的方向走去,身后再度传来脚步声。 算不上重,隐约夹杂着细微的喘息。 他回头,在看见赶来的许婠时,眉头拧成一团。 “你不该跟过来。” 许婠没有应声。 余时年看着许婠因跑步而微微泛红的脸,或许是天气太过炙热,那张冷峭的脸上终于带了几分人气。 他默了一瞬,目光划过许婠额间被汗沾湿的碎发,突然道:“许婠,我知道你在骗我。” “没有人跟踪你,对吗?” 男人的声音平静又自然。虽然是疑问,却是用的肯定的语气。许婠微微一怔,却是少见的嘴角一扯,看起来像是在笑。 “但你还是选择了相信我,余警官。” 第18章 第 18 章(捉虫) “但你还是选择了相信我, 余警官。” 山坡上树叶发出“沙沙”轻响,温热的风吹散了额前的汗,许婠顿了顿, 看向面前的男人。 “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她当然知道自己骗不过余时年, 虽然只认识了短短几天, 但他所表现出来的敏锐,足以证明他不是一个轻信的人。这个拙劣的谎言, 她赌的, 不过是时间差和身为警察的他不放过任何一点可能的职业习惯。 事实证明, 她赌对了。只是她唯一没想到的是, 他会阻止周宇打那通确认她是否被人跟踪的电话。 上了高度的山坡将一切微小的风放大,两道枝丫在树梢拉扯纠缠。 许婠看向已经走进拆迁区的几名警察,突然轻飘飘地说了一句:“抓不到的。” 余时年站在原地没动,他想起许婠那句“你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他其实不用回答,因为答案已经在他们两人心里。 正如她一开始抓着他手时,不符合她性格的举动。他阻止周宇打那通电话开始, 她也应该明白他已经看穿了谎言。 有时候, 答案不是最重要的。因为行为已经暴露了一个人最真实的想法。 “我们再做一次交换。” 许婠:“?” 山坡上的风已经停了, 没了外力推动的枝丫却在树梢上越缠越紧。 “你刚才说,他很敏锐。我想知道, 这个“他”指代的谁。还有……让你出现在这的真正原因。” “交换条件?”同样的话,时隔一天,却调换了对象, 从许婠嘴里说了出来。 “如你期望的,在不违反规定的范围内,告诉你想知道的任何信息。” 这个条件的诱惑性太大, 许婠完全没有拒绝的理由,她也不需要拒绝。毕竟,比起不分昼夜地靠概率在网上搜寻命案的信息,没有什么比从一个警察的嘴里获得第一手资料来得靠谱。 许婠:“成交。” “成交。” 余时年浅浅一笑,伸出手。 男人的手厚实修长,青色的脉络包裹在算不上白皙的皮肤下,许婠微微垂眸,同样伸出手握了上去。 …… 正如许婠所料,抓捕行动失败。杂乱不堪的拆迁区,零星的几个监控只是摆设,人一钻进鱼龙混杂的施工地,压根找不到半点踪迹。 另一边,成功逃脱的牛建平回到住处,一把扯下口罩,愤怒道:“你TM耍我!要不是你让我看什么戏,我TM也不会差点被那些死警察抓了!” “怎么会?”坐在沙发上的男人依旧戴着标志性的黑口罩,手里的打火机不停在他指尖翻转,红色的火光跳跃,他溢出一丝笑,“你不觉得很刺激吗?他们发现了你又抓不到你,这种将人玩弄于股掌的感觉,就像是……” “掌握了别人的人生 。” 掌握别人的人生…… 没有人比牛建平更懂这句话的吸引力。 “啪——” 打火机火焰熄灭。 牛建平回过神看向沙发上的男人,口气少了刚才的暴躁,多了一丝探究:“我好像还没看过你摘口罩的样子。”他边说边靠近男人,狭长的眼睛微眯,只是手还未靠近男人脸上的口罩,就被“啪”的一声打断。 “给你的。” 男人往桌上扔了一个盒子。 牛建平动作一顿,目光落在桌上的药盒上。即便他学历不高,依旧能认出纸盒上的英文——Erltinib Tablets I.P.(厄洛替尼片),治疗肺癌的靶向药。 “进口货,你知道的,我对兄弟一向很大方。当然,如果你愿意成为我的兄弟的话……” 男人伸出手,定定地看向牛建平。 他笃定牛建平不会拒绝。厄洛替尼片上市前价格在4600/盒,而药片含量规格却仅七片,一个月光服用这一个药的费用都在一万八。虽说现在药价已经降下不少,但对于牛建平来说,还是可望而不可即的价格。 面前这具看似强壮的身体,早在被医院宣布肺癌晚期的那一刻,就如风中残烛般破败。别说药价降下来,恐怕让他继续去干那些体力重活都难以为继。 “这药可是费了我好大的功夫。我说过,我欣赏你,自然会想办法治好你。” 没有人能拒绝对生的渴望,如果“掌控别人的人生”是打开牛建平**的钥匙,厄洛替尼片就是**的泄洪口。对生的希望像是洪水般翻涌,牛建平心里激起惊涛骇浪。 “你真的能治好我?”他的眼里满是希冀,再也看不到对面前男人半分的质疑探究。 “当然。”男人微笑,双手张开,像是在沐浴神光。 “你忘了,是Lin派我来拯救你。” Lin…… 牛建平的思绪飘远,眼睛透过手里的药盒仿佛回到了出逃那天。 护理车里整齐摆放的输液瓶瓶签上,一段尤似字母的缩写出现,那赫然就是——Lin。 是Lin拯救了他。而他,已经被注视。 牛建平的眼里迸发出光彩。 “你需要我做什么?”他问。 …… “你是说牛建平会再次犯案?” “对。” 余时年看着许婠,问:“依据是什么?” 如果说在今天预知未来以前,许婠对于牛建平会再次犯案的事只是一个推测。那么刚才在帮余时年清洗衣服上的血迹时,口罩男对着灵堂露出的诡异微笑,几乎可以让她认定一件事—— 他们已经再次犯案了。 “一个将死之人,疯狂的爆炸案分子。家庭不幸,怨恨父母。当扭曲的身心得不到释放,犯案只是时间问题,不是吗?”许婠反问。 余时年知道许婠的话不无道理,只是…… “你刚才说的犯案前提,还有一个“最近”,你觉得他已经动手了?” “为什么会得出这个结论?”余时年追问。 葛东家里的取证已经告一段落,晚上十点,警局对面的烧烤店依旧灯火通明。余时年看着面前这个乖乖等着他下班的女人,倒不是对她的推论产生怀疑。事实上,她的每一次分析,都有着让人不得不信服的理由。他只是在想,她会不会又对他隐藏了什么信息? 许婠并不清楚此时余时年的想法,她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而是反问:“余警官,你今天跟守在我家外的同事确认了吗?到底有没有人跟踪我?如果没有的话,你觉得今天在山坡上的男人,是从什么时候站在那的?又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最重要的是……” “警局应该有足迹鉴定专家吧,如果今天山坡上的足迹没被破坏的话,你猜现有的在逃犯罪人员名单里,有没有跟他吻合的脚印?” 夏天的夜里,烧烤店的人流总是格外的多。喝着夜啤酒的男男女女,闹着要互相吹瓶子,不醉不休。 老板娘把烧烤端上来:“你们的烤玉米、五花肉、里脊,还有烤茄子到齐了,砂锅米线还要等两分钟。” 食物的肉香从桌上升腾,许婠瞥了一眼余时年难看的脸色,抬了抬下颌示意道:“要不点个脑花补补?” 长期的熬夜让人的思绪变得迟钝缓慢,余时年“嚯”的一声从塑料椅上站起来,看向许婠道了句“多谢”,又转身朝警局的方向冲去。 “……” 许婠挑了挑眉,看着满桌的烧烤,转头对着老板娘喊了句:“打包。” 刑侦队素来是公认的熬夜小分队,案子多起来时一个叠一个。人不是机器,再是铁打的身体也会有卡壳转不动的时候。许婠的话提醒了余时年,白天他忙着追人,忽略了最基本的细节。 那个逃跑的男人,衣着、身高、甚至走路的姿势、动作,身上穿着的衣服,任何一点微小的细节,也许就能不经意露出对方的真实身份。 拆迁区监控不全,或许没有拍到对方的离开时的背影,那对方来的时候呢?通往幸福小区对面的山坡的路有几条?除了监控,对应的时间有目击证人吗? 这些,都是关键信息。 而除此之外,还有许婠话里若有似无的暗示。 “如果今天山坡上的足迹没被破坏的话,你猜现有的在逃犯罪人员名单里,有没有跟他吻合的脚印?” 现有的在逃犯罪人员…… 他的心里隐隐有个答案,然而还需要验证。 夜里的蓉城没有星子点缀,漆黑的夜幕像是一汪看不到底的深渊。余时年刚从物证科走出来,外面值班的警员看见他路过忙喊了句:“余警官,你的宵夜!” 余时年顿步,看着警员提着大大小小的外卖盒跑过来。 “是个美女送来的,就上次那个。” 余时年:“?” 警员努了努嘴:“嗐,你身上还穿着人家送的衣服,你忘了?” “??” 余时年脑袋里冒出两个大大的问号,忘倒是不可能忘,就在警员说出那句“你的宵夜”时,他就隐隐猜到了送宵夜人的名字。 主要是不敢信。 他接过宵夜,脸上不自觉露出“震惊”两个字。而此时,手里的手机震动,余时年划开屏幕,看着X信上弹出来好友申请,脑子跟被轰炸了似的反应过来。 许婠居然主动加他X信。 震惊的情绪翻涌,他记得他之前给许婠打过电话,对方大概是在那时记下了他的手机。不过他那时候没准备加对方X信,倒不是因为别的,主要是觉得她不会通过。硬着脸皮加上去,反倒显得自取屈辱。 但现在,“许婠”两个字就明晃晃地挂在好友申请栏。余时年不自觉呼了口气,点了通过,又点开键盘,开始措辞该如何对对方送宵夜的行为表示感谢。只是感谢的话还没编辑好,几乎在他通过好友申请的一瞬间,许婠就先一步发来了信息。 “宵夜,65.5元。” “转账,谢谢。” 屏幕上,“谢谢你送的宵夜”还未发送,那句要不“我送你回家”的“送”字才打出“S”这第一个拼音…… 余时年觉得这一刻的自己无比像一头牛。 对牛弹琴的牛。 对于许婠这么一个直接明了的人,他居然会想不明白对方加好友的用意。 “……” 夏天的夜风时热时凉,余时年看了眼手里的宵夜,终于还是在转账完毕后,回了句“路上注意安全”。 另一边,收到余时年X信消息的许婠放下手机,没有再回复。 出租车前排的窗户打开,夜风将人略带疲惫的脑子吹得越发清晰。 她在想,如果牛建平只是口罩男遮挡自己存在的外衣,那么…… 他犯案的下一个对象会是谁? …… 时间倒回几个小时以前,蓉城某个角落的KTV包房。 牛建平问:“你需要我做什么?” 男人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有回答,而是踱步到一旁按动音响。 “There were ten in the bed……Rll ver rll ver……One fell ut……”[1] 曲调轻快的儿歌传来,男人跟着和唱。 “here were nine in the bed……” “不需要做什么,大概只是……补一个入门仪式?” 第19章 第 19 章 许婠和余时年关于牛建平和案件的猜测再多, 对于办案而言,发散思维式的推理永远只是第一步,落到实处的证据, 才是案件侦破的关键。 新的一天到来, 所有的思路都要重新出发。对牛建平的新一波搜查,也在日出的曙光中重新开始。 然而对于这个一千多万常住人口的城市来说,一个人的消失无异于大海捞针。幸福小区对面山坡的足迹并不明显, 炙热的夏季让土壤变得无比干燥,错过最佳时间的取证,加上已经被半破坏的足迹让这条线索断在了半途。 好在余时年并没有完全寄希望于这条线索。正如他所猜测和许婠所说, 许婠并没有被人跟踪,那么那个在山坡一晃而过的人影,在如此敏感的时候出现又是为了什么? 他后来离开前在山坡上看过,很微妙的是,对方站的位置正好可以看见502号门的情况。 是巧合还是预谋?对方会跟幸福小区的死者有关吗? 余时年不是一个偏信的人, 即便他内心对许婠有种说不清的信任, 也并不会影响他的判断。他清楚地知道,身为警察的职责高于一切。 他得为每一个受害人负责。 太阳从东面挪到了西面,时间匆匆来到下午。 经过法医的检测判断,幸福小区502住户的死亡报告出来了。周宇把报告结果拿了过来。 “基本判定是意外事故。根据现场痕迹检测,死者的剃须刀漏电爆炸,期间刀片飞出, 应该在死者的身上留下了伤口, 随后伤口的血迹喷射在墙面。死者应该是受伤后在慌乱中走到客厅撞翻了氢气瓶,剃须刀漏电产生的火苗刚好和氢气发生反应……” “现场除死者外,没有其他人的痕迹。” 余时年:“死者受伤后没有发出声音?周围也没有住户反映?” “事发时是早上七点半,502周围的住户都出门上班了, 至于其他住户……有人称事发时间听见过声音,但当时忙着送孙子上学……周一嘛,堵车情况一直很严重。” “而且我们看过死者的购买记录,他所购的氢气瓶只有7L,这个量的氢气一般只够充20个左右的气球,量不大,又被死者用过一部分,所以爆炸声不大。最主要的还是那个剃须刀……” “你是指?”余时年问。 “死者被剃须刀飞出的刀片划伤再加上漏电,让他短暂失去了呼救能力。我们在死者被焚烧的地点也确实发现了不少被烧干凝固的血液痕迹,应该是死者生前留下的。” “简单来说,剃须刀是主因。这场事故,是个意外。” …… “他一直很节约,说要存钱给我换个大房子。”医院里,邹瑶回忆起葛东从前跟她说过的话,眼里闪过一丝怀念,“那把剃须刀,还是我大学的时候送他的。” 邹瑶记得很清楚,那年是他们在一起的一周年日。 “我要用到我们结婚那天。”那时的葛东拿着剃须刀说。 “不是什么出名的牌子,我们俩都是学生,而且家庭条件一般。那把剃须刀是我省了半个月的早饭钱买的,后来他知道了还因为这个说我。” ——“你是嫌自己身体太好了?不当回事?” “他很生气,还跑去打工给我贴生活费。” 校园里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爱情,还怀揣着那个年龄特有的真挚单纯。 “还说用到结婚那天,都结婚五年了,他都舍不得丢……他之前还在网上买剃须刀保养油……” ——“便宜嘛,才几块钱,而且还能用。” “说是便宜……” 爱人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邹瑶回忆起对方站在洗手间边刮胡子,边回头笑着对她说“便宜”时的模样。 她已经记不清葛东说这句话的具体时间,只隐约记得那是一个大晴天。初冬的蓉城,出太阳是件稀奇事。楼下时不时传来小孩嬉闹的声音,还有大人拿着躺椅在楼下晒太阳。 “不要嘟嘴了,小河豚!” 葛东的嘴角是一圈白色的剃须泡沫,窗外的阳光洒进洗手间,落在他雪白的高领毛衣上,而他脸上的笑容,也在那一瞬定格。 邹瑶捂着脸坐在病床上,泪水从指缝溢出来,她哽着声问:“余警官,要是我不送他那把剃须刀,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 案件到这一步,似乎已经告一段落。余时年从住院部出来,准备开车回家。连轴转了几天,铁打的人也受不住,曹启华给大家放了半天的轮休假。 住院部楼下,再过两个小时就是饭点,下午四点的太阳正烈,楼下没什么人。张荃已经帮张明涛办好出院手续,三人提着东西等电梯,许婠站在张明涛身旁,问:“就这么急?” “不急不行。本来这次就是路过蓉城,集训都结束了,赵简之那孩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现在退役了,我再不回去,没人压得住她。” 张荃推着行李箱站在前面,回头附和:“就是啊,叔,你该多住几天。” “住个屁!我都好了!” 面对张荃,张明涛就没那么好的脾气,满脸嫌弃:“你赶紧把机票退了,我一个人回去就行,你跟着算个什么事……” 张荃被凶了一顿,也不反驳。嘴里嘀咕着:“什么一个人回去就行,都被打进医院了……” 许婠抬眼看了他一眼,张荃做了个缝嘴的手势。张明涛没注意到两人的小动作,继续道:“那个牛建平人都跑了,肯定躲起来了。我现在离开蓉城,他还能跟着我赶飞机?” 张荃却不松口:“不行啊叔,我妈说我不亲自送你,回家要把我打开花。” 他表情委屈,说到这顿了顿,拍了下胸脯:“再怎么说我也比那些警察靠谱吧。” 张荃指的是他当时用刀一把射中蒋志远的事。虽说只隔了两三米,但那个准头,不愧是他! 一个平平无奇的射箭爱好者! “对吧,老板?” “哗——” 电梯门打开,许婠跟着进了电梯,目光划过张荃推着行李的右手时,脑子里闪过的却是那只手握枪的模样。 张荃这人个人特色鲜明,做事负责又仔细,又有自来熟属性,属于一接触就能让人摸准七八分性格的那种。 要不是因为这样,她当时也不敢在危急时刻,贸然地把刀丢给他。 那段她已经改变的未来里,张荃应该是跟蒋志远几人展开过搏斗的,否则枪不可能在他手里。 “嗯。”她难得附和点头。 对于张荃关键时候勇于站出来的勇气,还是很认可的。 电梯显示屏上的数字从“10”变成“1”,张明涛听见张荃的话,嘴皮鼓起又耷拉下来。他原本想训训自家侄子这尾巴翘上天的性子,但听见许婠难得配合的应声,堆在嘴边的话又不自觉咽了回去。目光却是透过电梯内倒映的人影,在两人身上来回打转,眉眼缓缓弯了起来。 “我去外面喊车。” 一楼到了,张荃做事周全,出了电梯就拖着行李箱火急火燎地往外冲。 张明涛看着自家侄子的背影,嘴唇动了动,又转头看向身边的许婠。 他……其实有一部分自己的私心。 从楼上到住院部大楼外不过两分钟,张明涛有意想试探下许婠的意思,只是两人才走出大厅,刺目的阳光洒下来,张荃空着手哒哒哒地跑了过来—— “叔,遇到熟人了。余警官说送我们去机场。” …… 说是熟人,张荃也不过是在余时年来找张明涛谈话时见过一两面。他没想到这位余警官这么热心,听见他说自家老板要送他和他叔去机场,居然说要帮忙。 “今天真是麻烦您了,余警官。” 张荃本就擅长社交,前脚吐槽完警察,并不妨碍后脚他厚着脸皮坐人家的车。 余时年笑着摇头:“医院外面本来就不好打车,而且这里距机场也没多远。” “哪里,还是余警官你热心。”说话间,张荃主动坐进了副驾驶。 一个他叔,说话能气死人。一个他老板,不说话能闷死人。这副驾驶不是他坐,还能是谁? 车门外,许婠的愣神也不过片刻。而和她同样愣神的,还有沉浸在做媒思绪,准备主动坐副驾驶的张明涛。 “……” 自己侄子不开窍,有外人在,张明涛也不好说什么。他只是有些头疼,张荃这个木疙瘩怎么把这个余时年招了过来。 对于余时年这个人,张明涛总是有种莫名的警惕心。他说不出这警惕从何而来,私心觉得可能是上次的谈话,让他觉得这个警察管得太宽的缘故。 他不希望许婠和这种爱管闲事的警察接触太深。好在上车后,身旁的许婠视线一直在窗外,并不吭声。反倒是张荃叽叽喳喳,一会问余时年这个点怎么在医院,一会又问对怎么没去上班。 余时年笑了下,转动方向盘,一边盯着后视镜,一边解释:“今天轮休,而且……”他顿了顿,车身经过减速带时颠簸了一下,“有个案子,死者家属刚好在医院休养。” “?”张荃愣了下,一副不好再问的表情。 余时年却好似没注意到,继续说道:“不是什么凶杀案,是意外事故。死者本人比较节约,剃须刀老化出了故障……” 许婠看向窗外的目光动了动,抬眸看向车内后视镜,却不觉和余时年的目光相撞。 她收回目光,状似无意地挪回窗外。 剃须刀…… 是昨天幸福小区那个案子? 意外事故…… 车外的景物快速飞驰,时间不知不觉流逝。张荃听了个案子的大概,下车前感叹了一句:“还是得珍惜当下,谁知道哪天还没来得及跟在意的人告别,就……” “唉唉唉,不说这些,太丧气了,不吉利。”大概是车里太过沉闷,张荃想到待会儿自己还要和张明涛坐飞机,忙在心里呸了两句。 “到了。”余时年开口。 “谢谢你啊,余警官。” 张荃拿完行李跟余时年道谢。许婠跟着张明涛下车,点头示意跟余时年再见。车子很快驶出视线外,张荃冷不丁地感叹了一句“这个余警官人真不错”,话音才落,就被张明涛瞪了一眼。 他摸了摸鼻子,有点懵。 “?”他说错啥了? 张明涛懒得理张荃,侧头看向许婠:“行了,你别跟我们进去了,自己回家好好休息。” 许婠点头,目送着两人安检进站。 机场是不分节假日的,下午四点过,车来车往,人流量依旧很大。出租车在路边停下,有人下车又有人紧跟着上车。许婠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路边有出租车司机扯着嗓子问:“美女,走哪边?” 许婠摇头,还没开口拒绝,便见出租车后传来两道声音。 “滴滴——” 熟悉的车牌露出来,余时年伸出头:“上车。” 第20章 二合一 “上车。” 余时年去而复返, 许婠眉尾轻抬走了过去。 路边被抢了生意的出租车司机见状撇嘴:“……” 原来有人接啊…… 车上,许婠和余时年道别不过两分钟,就再度见面。 余时年看着自觉坐在副驾驶位, 拴好安全带的女人,问:“你知道我会调头回来?” “你刚才说的意外事故, 是什么意思?” 话音刚落,同时开口的两人对视微愣。 车后传来汽车鸣笛的催促声,余时年低低地回了句:“字面意思。” 许婠:“?” 汽车驶出机场,窗外飞机起航,传来巨大的轰鸣声。余时年目视前方,面色平静:“许女士,你推测失败,现场没有第三人的痕迹。” 车上一时静默无言,许婠陷入沉默。余时年留着时间给她消化这句话里的信息。 虽然许婠每次的分析看似有理有据,但证据摆在眼前, 那个被许婠第一时间发现的男人,一则没有被附近的监控拍下, 二则最先是被许婠单独发现的, 包括他在内的其他警察,都只恍惚看见了那个男人一个模糊的背影,现在还不能确认对方的身份。 更别提因此将对方和幸福小区的死亡案件结合联系在一起。 静默的时间总是显得格外漫长, 汽车缓缓停了下来, 等着前方斑马线上的行人走过。 有时候办案就是这样, 或许办案人员的某个时刻预感格外强烈。就如同之前重新检查神手射箭馆监控的他,当监控死角处那个恍然一瞥的影子拿起手机又放下,那短短五秒的时间一晃而过。 当即他的第一个想法便是—— 会不会是许婠隐瞒了某种信息?正如蒋志远三人会殴打张明涛一样,这背后或许有不为人知的原因。 可当他提出调查许婠的个人信息, 又被吕局强硬又牵强的理由拒绝时。他觉得诧异不解的同时,又不觉深想。 他能确定那个拿出手机的影子,一定就是许婠吗? 正如吕局说的,一则她没有动机,二则他没有足够的证据,一切只是推测…… 哪怕许婠这个人身上确实有很多疑点,让人忍不住想探知。比如—— “你好像对犯罪心理很有研究?” 红绿灯跳转,余时年突然没头没脑开口。 许婠还沉浸在刚才余时年带来的消息中。 没有第三人的痕迹…… 难道是她推测失误,牛建平的出现只是巧合? 不,不可能。 如果是这样,口罩男不可能会出现在死者的葬礼上! 她几乎是一瞬就否定了这一闪而逝的想法。 紧闭的车窗隔绝了窗外火烤似的温度,经过玻璃折射的阳光却变着法地钻进车里,留下一道朦胧似雾的光芒。 许婠睫羽轻扇,在听见那句“你对犯罪心理好像很有研究”时,思绪猛地被拉回来。 “个人爱好。”她不冷不热地回答,眼皮微抬,头朝余时年的方向一侧,眼下睫羽的倒影也跟着挪位,露出轻翘又冷漠的爪牙。 “有问题?”她问。 还是一如既往冷淡的语气,余时年却从中品出微妙的变化。就像是那天他无意提到那句“你其实很适合当警察”时,气氛也是这样骤然冷场,而她也无形竖起高墙。 车子平缓地行驶着,即便许婠没有主动报出地址,也并不妨碍余时年开往对方的住址。 许婠家所在的春草后街余时年并不陌生,他家从十二年前搬来蓉城,早就混成了半个土著。哪条路近,哪条路远,他比手机地图还熟。 车子行驶进巷口,余时年轻车熟路地拐弯,连带着思绪也在这一瞬绕了一圈。 他突然想起,也是在吕局拒绝他调查许婠的那天,脑海里隐约突然蹦出的猜想,倒是与此时许婠身上的尖刺,寻到了同一个源头。 有没有一种可能,许婠身上的某些信息涉及到需要保密的部分? 而如果任由他调查,有可能会让需要保密的信息被动泄露? 窗外的阳光不知什么时候藏在了云端,余时年侧头看了眼不再说话的许婠,突然问:“饿了吗?” “?” 许婠觉得余时年这人身上有种让人看不懂的气息,比如他明明是借送她回家探她口风,然而两人不过对话几句,对方的疑问就没了后续。眼看着她家就要到了,此时又不着调地要让她请吃饭。 “许女士,你不会对一个送你去机场又送你回家的绅士这么残忍吧?” 许婠:…… 真正的绅士可不会主动要人请客,只会打开车门说“女士,你家到了”,就乖乖开车离开。 “就这家吧,为你节省开支。” 余时年选了家面馆,许婠抬眼看着他的随意一指就是楼下开了十多年的老店。 确实不贵且味道也好。不过时下五点,店里已经坐满了三分之二的人。 余时年迈着腿往里走:“三两豌杂。”又回头问,“你吃什么?” 许婠随口点了碗面,视线扫过老板麻利的动作,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也不知道能不能早点把这人送走…… 两碗热腾腾的面很快端上来,余时年又加了个白水蛋。 蛋壳剥开,露出雪白的蛋白。许婠把碗里的面拌匀,正准备开吃,就见碗里汤水微荡,眨眼就多了颗剥好的鸡蛋。 “补充蛋白质。” 面前人的面容在面碗升腾的热气袅绕里变得模糊,许婠眸光微闪,透过碗里的鸡蛋思绪一瞬间好似被拉扯—— “婠婠,多补充蛋白。” ——“不好吃。” “我不爱吃鸡蛋。” 记忆里的两道声音同时发出,热气退散,眼前那个人扶着镜框一脸慈爱的表情也随之消散。 圆滚滚的鸡蛋在许婠的筷子里打转,她想挑出来,筷子却像拧着一股气跟她作对。 ——“想做警察,可不能挑食哦。” “我帮你吧。”余时年从一旁取了双新筷子,许婠却放弃了抵挡,瞬间改变了主意。 “不用。”她平静道,筷子往鸡蛋正中一插,一口塞进了嘴里。 余时年被对方豪气的动作一惊,总觉得这筷子跟插在他身上似的,带着一股子怨念。 “……”就这么不喜欢吃鸡蛋? 他默默记下,却是不自觉岔开话题。 “你的射箭馆什么时候重新开业?” 许婠觉得今天的余时年格外喜欢多管闲事,她放下筷子:“现在警察还管这个?” 余时年唆了一口面,慢条斯理:“就是问问,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忙。” 许婠:“?” “我认识一些朋友,刚好里面有开射箭馆的,也很懂营销和运营。你店里刚出事,宣传点切入得好的话,现下的情况未必是坏事,生意也很快能恢复……” “你到底想说什么?”许婠打断了余时年的话。 余时年放下筷子:“不要再管7.24袭击案的事,也别再追查牛建平。你只是个普通人,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责任,查案子抓人是警察的事。开好你的店,过你的日子,才是正事。” “许婠,或许你该学着相信别人,也相信警察。” 天空落下了半幕阴影,吃完饭,许婠两人从面馆出来。余时年目送着她拐入巷子,整个人从阳光下没入阴影。混沌的暮色光影交织,她却好似和地上漆黑的影子混成一团,游离在斑驳的光影之外。 是不信任警察吗? 余时年一直很好奇许婠独来独往的原因,她其实并非孤身一人。有宛若父亲的张明涛的关心,又有对方安排的张荃帮助她的工作。但即便这样,她看起来却仍旧很孤独。 似乎有一根线,牵引着她往前前行,驶向既定的目的地。 “嗡——” 手机突然发出振动。 余时年收回目光,接通电话。 “余师兄,撞蒋志远的那个肇事司机来自首了。” …… 汽车从巷子驶出,扬长离去。 面馆的生意红火不减,来来回回的人进来又离开。 “慢走啊。” 老板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笑着送走老顾客。抹布一擦,又是锃亮干净的模样。 然而并不是所有人都买账,有人坐在了还没收拾的桌子旁。 “三两豌杂。”男人开口,扫了眼桌上还没来得及收拾的一大一小两个面碗和摊在大碗旁边的蛋壳,“再来个鸡蛋。” 热闹一时不会散场,不过短短一个马路拐角的距离,喧嚣就被隔离在世界之外。 许婠回到家里,书房的门没关。她习惯性地打开,方便随时进出。 电脑旁的书架上,密密麻麻都是刑侦案件相关的书籍,但如果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关于犯罪心理学的书籍有重复的部分。 新旧不一的书页,外包装并不相同。从最久远的99年法制出版社版到最新的第三版,如果翻开书页,就会发现里面的笔迹也不一致。 其中笔迹骨气劲峭,书页已微微泛黄的那本,来自许婠的父亲许方书。 男人苍劲有力的笔迹与他本人戴着金边细框眼镜,眉目俊秀的面容有些许出入。 十三年前的许方书,正是意气风发的时候。三十八岁的年轻教授,面容看起来不过三十出头。 成熟、文气,又朝气蓬勃。他的精神气都透在举手投足和一笔一划的笔迹里。 那时的许方书是与警方合作的特别顾问。 那些错综复杂的案子,总是能在他沉稳又充满条理的笔下,梳理出细致精准的结论。 “我研究犯罪、人性。你负责查案抓人。婠婠,等你长大了,我们父女俩就天下无敌啦。” “我已经十二岁了,不是两岁……你能把我放下来再说话吗?” 那时的许婠被许方书一双手高高举起,阳光落在她后背,她看不清逆光里许方书的脸,只记得那时候她已经很高了。 在学校里,已经是坐在最后一排的大高个。但即便这样,每次她被许方书举起,双脚却怎么也触不到地。 “你就是二十二岁,爸爸也能给你举高高。” “放我下来!我薅你头发了!” “唉,薅不到!哈哈哈哈……” 许方书举着她转圈,画面旋转又停下。许婠不知何时抽出了那本《犯罪心理学》,书页散开,从里面掉出张照片。 照片里,许婠被许方书抱在怀里,身后是连绵起伏的高山。 ——记.和婠婠的第一次爬山。 ——1995.3 那是五岁的许婠和三十一岁的许方书。 他背着旅行包单手抱着她,脖子上还挂着一个粉色的卡通热水壶。 不像爸爸,更像是走在路上会被问联系方式的年轻小伙。 但许婠却知道,他是世界上最尽责的父亲。 照片被夹回书页,许婠不敢再想。视线顺着书房的窗户往外,看向车水马龙的街道。 六点一过,才下班的年轻人从公交站下来往回赶,街对面的老面馆生意越发红火。许婠想起刚才余时年离开前跟她的对话。 “所以……交换到此结束。” 男人的脸浸在炙热的光晕里,说出的话却是翻脸无情。 “昨天在幸福小区外面,你告诉我你出现在那里的真正原因,是你怀疑牛建平会顶风作案。而你又说“他很敏锐”的“他”指的是那个无意被你撞见,神情怪异盯着502号门方向的男人。” “我后面仔细想过。你提到那个男人时,虽然句句不提牛建平,但你的潜意识已经告诉了我答案。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这么肯定。但有一点我可以确定,抛开现有的证据,如果一切真如你的推测那般。那么……许婠,你现在很危险。” “他已经知道你注意到他了。” 暮色渐渐垂落,夜幕无声降临。白天一眼可见的细节,在夜色的笼罩下将一切阴霾危险掩盖。 人潮涨涨退退的面馆里,忙出一身汗的老板走到摆着面碗和蛋壳的桌前,突然轻“咦”了声。 “怎么又有包裹?真是的,每次丢了就跑,这快递员……” 而此时,距离面馆不足三十米的巷子里,戴着口罩耳塞的牛建平接通电话。 “办完了。而且……我还做了个小小的改动。” 电话那头,男人沉默了片刻:“什么意思?” “你猜我刚才看见了谁?”牛建平没有等电话那头的人回答,迫不及待地说,“许婠!还有之前审过我的警察,哈哈哈……你不是让我给她楼上的老太太送个包裹,给她个警告嘛。我觉得还不够,不然我把入门仪式的包裹送给她本人?” “牛建平!” “哈哈哈哈,开个玩笑,我知道她是Lin的。事情办妥了,这件事结束,你会带我离开吧。” 电话那头的男人明显松了口气:“当然。” “那就行。”牛建平笑着挂了电话。 另一边,漆黑的书房里,许婠靠站在书桌旁。 外面已经是深夜。人,似乎对黑夜有种天生的畏惧,那是刻在骨子里趋吉避凶的感知。然而,余时年不知道的是,许婠并不惧怕黑暗,甚至一直等待危险降临。 没有开灯的书房,只有幽暗的电脑屏幕照明。 而屏幕的对面,正对着的是一块巨大的白色写字板。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信息。隐约可以扫见一排字—— 熟悉监控摄像头、男性,25岁以上,在蓉城有多年工作或居住经历,有一定经济实力及固定住所…… 而字的结尾部分恰好在白板边缘。只需往边缘轻轻一扫,就能看见贴在旁边的两句话。 ——“婠婠,做你想做的一切。” ——“我们,终将相遇。” …… 夜里空调的温度驱散燥热,许婠静心思考的同时,刑侦队审讯室,余时年也正忙碌着。 “警官,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老婆非跟我吵架,说我盯路边的女的看……天地良心啊,我就看了一眼,什么都没想!” “他跑过去跟人家搭讪,我当时生气拿了车钥匙想走。谁知道他非得跟过来,跟我抢着开车。他力气太大了,我又抢不过他……谁知道才换了位置没多久,他就撞了人。” “车速不快,是他突然冲出来,我太害怕了。把刹车按成了油门……” “那天还下暴雨,我老公真不是故意的。他平时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实在是太害怕了,人都吓懵了。我们想了两天,还是想来自首。那个人……还好吗?”审讯室里,女人开口问道。也不敢直接说“死”、“活”这样的字眼。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 “死了。” 女人瘫坐在座位上。另一边同样瘫软的男人,听见面前的警察问:“行车记录仪。” “在车上,没敢删。” …… “曹队,看完了,确实是意外事故。”余时年把行车记录仪交给曹启华。 “时年啊,关于这个案子,我之前一直在想。蒋志远三人的行为太过矛盾,不太可能是所谓的反社会人格。但是这个世界上,人性是很难揣测的,你还记得在警校学过的,最难破的案子是什么吗?” 曹启华没有等余时年回答,而是继续道:“没有目的,没有犯罪动机的流窜作案或者是纵火焚烧没有犯罪线索的案子。我之前一直很在意蒋志远三人的作案动机,特别是当你调查出三人跟踪张明涛的监控,我跟你一样,一直以为这背后有什么隐情。直到……” 曹启华边说边拿出一份笔录。 “还记得赵伟的母亲吗?” 余时年抬眸,接过笔录。 曹启华:“她今天下午来了警局,质问为什么赵伟现在昏迷不醒,也带过来一份最新的消息。” 余时年翻开笔录,目光扫过笔录最后的几个字,和附带的一份几年前的病例报告,恍然一顿。 “赵伟有精神分裂症。”曹启华说。 一切似乎回归了原点,这桩社会影响极其恶劣的案子,似乎已经解开了所有难以解释的迷雾。 “曹队,7.24袭击案的枪|支和炸|药来源追查到了。我们根据赵伟家人提供的信息,还有年初他的出行记录发现。他在今年三月份的时候跟朋友去过春城自驾游,枪|支就是那时候他去山里的农家吃饭的时候,私底下偷偷购买的土制改装枪。至于炸|药……是牛建平。” “牛建平从十多岁开始就在各个工地和化工厂打转,他获取的硝铵炸|药来源很杂。有一部分是他听工地上的工友随口提了几句,去对方村里收的。据他工友交代,他们村之前是以炒制炸|药为生,后来虽然硝铵类物品被国家管控,但村里还是有一小撮人私藏了一部分。牛建平就是听说了这件事,才找了购买来源。其中还包括他之前所待的化工厂,据悉发生过几起偷盗事件……” “目前查到的方向,枪|支和炸|药的来源是由赵伟和牛建平提供。至于蒋志远,我们查到他把家里的宅基地和农田以五十年为期,转租给了同村一个种植户。购买|枪|支和炸|药的资金,应该就是蒋志远提供的……” 不过几天时间,去各地调查的警员陆续传来消息,案子逐渐明朗。调查三人通讯设备的人员也并未查到任何异样,只找到三人曾经的通话记录,和几条在X信约好线下叙旧的时间。 “等抓到牛建平,再把证据和牛建平的口供一整合,不出意外就可以结案了吧。”周宇和余时年一起从曹启华那出来,忍不住在一旁感叹,“你说,这案子算破得快还是慢?好还是烂?前一秒,有爆炸案,后一秒,没爆炸,人抓到了。再然后,人被看管起来了,哦豁,人又跑了……过山车都没这刺激……” 周宇絮絮叨叨念个不停,一旁的余时年揉了揉眉心,却又突然被对方一把抓住。 “师兄,你看!” 两人路过大厅,才走两步,周宇便指着门口道:“那不是昨天幸福小区那个死者的老婆邹瑶吗?唉,她过来了!” 晚上九点,邹瑶穿着拖鞋,虽然衣衫齐整,但不难看出她来得很着急。 “余警官,周警官。我,我……”邹瑶嘴都在发抖,她眼眶微红,胸口快速起伏着。 余时年见状,示意周宇去倒一杯水,问:“出什么事了?你别着急,慢慢说。” 但或许是受到的刺激太大,余时年的安慰并没有用,反而因为他温和的声调,让邹瑶开口都带着浓厚的哭腔。 “余警官,你不是说我老公是因为剃须刀漏电爆炸意外身亡吗?”女人极力压抑着情绪,可当她手缓缓抬起,将口袋里的东西递出去时,还是止不住地发抖。 “那为什么我今晚回家,他的剃须刀还好好放在家里?” 第21章 第 21 章(捉虫) 时隔一天, 余时年再次来到幸福小区。 晚上十点,天地漆黑如幕,路灯投下一缕昏黄。 邹瑶从警局出来话就没有断过:“他很爱干净, 平时家里的东西都是他在收拾。每次用完剃须刀他都会擦干净,放在我梳妆台上的收纳盒里。就那种三层的……”她的手比划出形状,“你们见过的吧?上面放护肤品,下面两个抽屉。他的剃须刀就放在第一个抽屉里, 从左到右……剃须刀、充电器, 哦, 还有护理油……” “哦,还有!他之前有次回来说, 公司的领导骂他,还有, 他有个同事, 每次都把自己工位上的东西放到他工位上, 余警官, 你说会不会是他们……” 女人脚上的拖鞋十分有节奏地在水泥地面“啪嗒啪嗒”, 混着拖鞋鞋底摩擦地面的沙沙声, 宛如手指甲盖划过黑板,刺啦得让人心里躁郁发毛。邹瑶却好似没听见似的, 嘴巴一直输出个不停, 瞪大着眼回忆可能暗害葛东人选的名单。 “还有他表哥!之前就说要把自己儿子过继给我们, 说是以后送到我家就能在蓉城读书了!对!一定是这样, 葛东没了, 房子就是他们的了……” 空荡荡的小区回荡着邹瑶刺耳的拖鞋声。周宇本来落后了余时年半步,他耸了耸起了大半个鸡皮疙瘩的手臂,快走两步碰一碰余时年的手, 示意对方看向邹瑶,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她状态不大对啊……”周宇无声地说。 遭遇重大变故的人,难免神经敏感又脆弱。他们刑侦队一年处理的各类案件至少也有几百件,这类情况见过不少。依照往常的处理经验,一个人帮忙安抚情绪,一个人打电话通知家属,这事就算完了。 毕竟案子已经查清楚了,总不能凭几句逻辑混乱的话,就随随便便重启案子吧。这不是不负责任嘛…… 幸福小区算不上大,但户型挤,且小区多数都是中老年人居住。夜里十点过,楼上亮着灯的人家屈指可数,周宇看了眼精神明显有些亢奋的邹瑶,又看了眼一旁没有说话的余时年。 即便是夏天,走在这种老小区心里也是凉的。周宇摸不准余时年是个什么意思,就觉得这种天色,再加上邹瑶那双来回在他神经上蹦跶的凉拖鞋怪瘆人的。 前面就是一栋一单元,漆黑的夜色仿佛在楼道口覆了一层黑色薄膜,周宇正想说“等把人送到家,交给邹瑶家属就回去”。黑暗里光影变动,楼道口两团被黑暗包裹的影子快速一动,周宇一愣,随即听见女人略带哭腔的声音。 “瑶瑶,你去哪儿?怎么从医院一声不吭地就跑,吓死爸爸妈妈了!” “你们是?” 邹瑶的父母跟着邹瑶抹了一天的泪,天色又暗,眼睛不大好。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是余,余警官?” …… 楼上,502的灯没有关。余时年和周宇被邹瑶父母迎了上去。 家里的窗户还开着,透过月光隐约能看见窗外那个黑漆漆的小山坡。微风从窗外吹进来,余时年目光扫过客厅正中的位置,隐约还能闻见那股血肉烧焦的气味。 “妈,你们肉炖糊了?家里好臭啊,葛东加班回来闻了会不舒服的。”邹瑶快步走过客厅,拖鞋“哒哒哒”地踏过客厅正中,过了好一会才从屋里拿出一个粉色的香薰蜡烛。 “快快快,点上。” 邹瑶的母亲脸上透过一丝无奈,拉着余时年两人走到一边,小声解释:“昨天送到医院就这样了,一会清醒一会糊涂。本来余警官你下午来的时候她还说要振作起来送葛东走,结果一眨眼的工夫,人就从医院跑了……我的瑶瑶,怎么就这么命苦……” …… 夏天的天气是不讲道理的。周宇从楼上出来,身上不似上楼前那样觉得冷,反倒出了一层黏腻的汗。 夜色漆黑冷漠,周宇问:“余师兄,这个案子你怎么想的?” 没有人看了刚才那一幕会不唏嘘动容。本来幸福的小家,眨眼就变了天地。相爱的人甚至来不及告别,迎接对方的就是一摊黏糊不清的血肉…… “据刚才邹瑶所说,葛东生前很节约。他的愿望就是不靠父母的帮助,给邹瑶换个大房子住。所以他工作拼命,用了好几年的旧剃须刀都舍不得扔,还要买护理油保养。这其中或许有剃须刀是邹瑶所送的原因,但更多的信息却表明,他不是一个会乱花钱的人。一个家里常年只有一个剃须刀的人,另一个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余时年不自觉皱眉,也不知这话是问的周宇,还是在自语。 “别人送的?”周宇不确定道。 余时年:“谁会送剃须刀这种亲密物品?” 呃…… 周宇一噎,反应过来:“难道是之前的坏了,自己重新买的?” 余时年看了周宇一眼:“你刚才在警局给邹瑶倒水的时候我已经试过了,没坏。” “我知道了!会不会是……” “不太可能。” 余时年打断道。 “啊?我还没说话,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余时年:“你脸上的狗血溢出来了……” 周宇:“……” “邹瑶经常出差,虽然葛东的工作也很忙,但家里的大小事大多还是葛东在打理。”余时年再度开口,脑海中闪过刚才邹瑶拿香薰时候的样子,“她对家里东西的摆放没有葛东熟悉,所以找香薰蜡烛还翻了一会。家里的陈设和布置也能看得出来,两人感情很好,不太可能存在葛东身边有其他异性的可能。当然……” 余时年看向周宇,眉尾扬起:“如果想弄清那个爆炸的剃须刀是从哪来的话,你说的这种可能也需要查证。” 查证?等等! 周宇反应过来:“你这是要……” …… “你想申请查幸福小区的案子?” 翌日,刑侦大队,曹启华办公室。 “给我个理由。” 曹启华拉下办公室一侧的百叶帘,清晨滚烫的阳光被切成一条条细条,又被阻挡在窗外。 余时年把昨晚邹瑶找来的事复述了一遍,明显看见曹启华脸上的神情并不赞同。他顿了顿,解释:“我知道这个理由不够充分,邹瑶现在精神状态不好,她的话没有逻辑也毫无依据。而且葛东的死,法医那边也给了检查结果。但是……” “曹队,我这些天一直有个疑惑。之前我们关于牛建平的行为推测,除了他可能会躲藏的地方外,还有关于对方再度犯案的可能性推断。我们一致认为,牛建平本性懦弱,因此不敢反抗在家代表着权威的父亲牛富。同理,在7.24案里,牛建平作为团伙里的老三,大事上的决策也是以蒋志远这个智囊为准。这点在我们在走访三人儿时的同学、老师,以及牛建平的家人也可以得出这个结论。” “牛建平本人,没有什么主见。他对父亲的反抗起源,只是基于他想活着。这样的人,在遭遇身体的变故后,有没有可能改变行为模式?” “之前我的答案是未必。牛建平的懦弱是透在骨子里的,这从他们三人出逃当天的反应就能看得出来。蒋志远和赵伟都选择了相对激烈的出逃模式,只有牛建平,选择了装病。” “独处时,他没有与人直接对抗的勇气和资本。但现在情况不一样,他……山穷水尽了!” 说到这,余时年拿出手机,点开X信最顶端今天收到的那条语音消息,点击了播放—— “是有一个男的,我也没注意他穿什么颜色的衣服,就是走路的时候一直捂着嘴巴咳嗽,跟肺痨似的。唉,我不是诅咒他的意思,就是咳太厉害了,我怕有什么传染病,隔得远得很。但是他人还不错,很自觉,看我盯着他,马上就把口罩戴上了,那个……” 咔—— 语音消息戛然而止,余时年的手指悄无声息地从关停键划过。曹启华没有注意到对方的小动作,只是抬眸看向余时年。 余时年马上解释道:“是幸福小区的保安发来的,我昨天让他帮忙在小区业主群问一问……” 有时候,人比监控管用。 当然,余时年没敢把后半截语音放出来。因为那段语音后,女人说的是—— “哎,我们小区居然有这种渣男。居然骗婚!怎么能才订婚就跑路呢?真不是个东西!不过还好娘家给力,追到这来了,就是……提供线索真的送菜籽油吗?” 余时年一脸正色:“昨天在幸福小区外偷窥的那个男人,我不觉得是巧合。” …… “申请下来了吗?” 周宇早在办公室外等了半天,一看余时年出来马上走了过去。 “下来了。”余时年点头,抬眸看向周宇的时候在他肩上拍了拍,“就是洪斌和向乾还在医院养伤,现在队里又在找牛建平,人手不够。这次查葛东社会关系的事,只能你陪我一起了。” “嗐,就这个,小问题。”周宇拍了拍胸,又想起什么,往工位上走,“那你等我一下,我拿几个面包,这两天多半没时间好好吃饭了。” 余时年目送周宇转身离开,顿了顿转身往停车场走。 树梢上知了早就叫了一遍又一遍,余时年拿着手机拉开车门。被太阳烘烤过的车内比车外温度还要高,他打开空调,没有忙着上车,手指从刚才X信的消息一路往下滑。 各个公众号、外卖群的消息发得比过年还要勤,而一条条带红点和99+消息的后面,是那个早被挤在了角落的全黑头像的X信。 大抵是和X信头像的主人一样冷峭沉默,余时年打开信息,彼此的对话还停留在他发出的那条“路上注意安全”。 要不要把消息告诉她? 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就很快被他否定。 那天吕局和他的对话好似还在耳旁闪过,余时年沉默了片刻,手指一划,X信界面快速滑动,那个全黑的头像又被淹没在了无数条消息里。 …… “小许,又出门啊。” 早上九点,许婠才关门,就见楼上的老太太提着菜上楼。 “江姨,早。” “什么姨不姨的,把我喊年轻啦。” 楼上的老太太姓江名丽娟。江丽娟今年六十八岁,听她自己介绍以前是教小学语文的,人与名字一样慈祥温婉,就是年纪大了喜欢碎碎念,但人十分热心。 自从上次许婠帮忙搬了一次快递,江丽娟就彻底记住了许婠,时不时从楼上下来,敲门送个小吃水果啥的。 “嗐,我女儿不在家嘛。她工作忙,出差都三四天了……我一个老太太在家,又不爱打牌,偶尔想做个小吃什么的,一个人又吃不完……什么谢不谢的,托你福啦,你帮我这个老太婆吃一点,我也不怕放冰箱里不吃浪费掉了。” 江丽娟和气健谈,早年间夫妻感情不和,丈夫爱喝酒打牌,又有家暴的恶习。好在她没有忍让,为了给女儿塑造一个健康的生活环境,咬着牙宁愿净身出户也把婚离了。 那个年代选择离婚的女人,日子都不太好过。哪怕江丽娟有一份体面的教师工作,后来也有人看她带个女儿想介绍她二婚,她都给拒了。 “二婚嘛,能不嫌弃你带个孩子的,基本上也是自己带孩子的。既想家里有个女主人操持家务,又想女主人能赚钱紧着他家的娃……这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哪有当父母的不偏心自己孩子的?” 江丽娟对人没什么戒心,认识许婠一天就把家里情况抖了个干净,又拉着许婠手满脸心疼道:“我知道你的,就前面那条街开那个射箭馆……别看我一个老婆子,也看新闻的。女孩子一个人在外不容易……” 许婠每每想起自己那无意的一搭手,就有些哭笑不得,谁能想到这个老太太这么热情。 她微微扯出笑向江丽娟问好,正想着找借口离开,果然便见江丽娟笑眯眯从口袋里拿出一个叶儿粑。 “喏,你们年轻人都不爱吃早饭,我刚从菜市买的。他们家最正宗啦,卫生也搞得好……” 许婠从楼上下来的时候已经是九点零五分,她婉拒不了江丽娟的热心,只能在走的时候回头说了句“下次有快递喊我”。 江丽娟站在楼梯间摆手:“没什么快递,我女儿过两天就回来了……”而且上次买的快递她都还没拆,现在小年轻最讲究**了,买一堆堆东西放家里,不拆又占地方,“我让她少在网上买,你快忙你的事去……” 女人的声音被甩在了身后,许婠出了巷子叫了辆车。 “到幸福小区。” 小区出了人命,周围的住户或多或少都能听见点消息。 许婠下了车就直奔保安室。 一个小区里,最清楚住户哪家和哪家有小矛盾,哪一家家里出了什么事情的,基本就属保安。 许婠来时直奔主题,从兜里递出一包烟。 “向您打听个事……” 保安室里,年过半百的老头扫了一眼许婠,满脸戒备:“你是记者还是……” 许婠脑子一转,想起那天被人拥在怀里喊“瑶瑶”的女孩,开口道:“我是502住户的朋友,就是瑶瑶……” “唉,原来是邹瑶的朋友啊,他们家啊……” 许婠找的借口很简单,她自称才和邹瑶闹了别扭不久,怕对方不理她。但又在网上听说了这事,这才想到来保安室打听情况。 “反正听说是家里什么东西炸了……” 保安室提供的消息不多,大多情况许婠早就从余时年口里得知,现在过来也不过是看看有没有什么信息遗漏。此时听完保安的描述,她沉默了片刻,又问:“那最近有没有其他人来过他们家?哦,我的意思是说年轻的朋友之类的,有的话,我看能不能和共同朋友一起去探望……” “这个啊,没有。平时小区就他们小两口进进出出的。偶尔是葛东一个人回来,住这好几年啦,平时送朋友进出都很少……” 听到这,几乎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许婠道了声谢,准备离开。 脑子里却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口罩男是怎么选中葛东家,并且实施犯罪的? 没有第三人痕迹,剃须刀爆炸,难道…… 杀人的东西是葛东自己带进去的? 她脚步一顿,才迈出的步子收回,回头又问:“方便问一下你们这里的快递站在哪边吗?” 另一边,余时年和周宇从葛东上班的公司出来。 “葛东啊,人很好。努力、聪明,又能吃苦。之前为了订单,在酒桌都和客户喝吐了,我还骂了他一顿,哪有要钱不要命的,出了事公司也负不了责啊……” “我们组长人真的很好。我才从学校出来嘛,之前在家里散漫惯了,经常东西乱丢。有时候把我工位的东西不小心放他那了,他也不生气,后来还帮我收拾桌子,教我哪些东西该怎么放……这样的人,这样的人怎么就,就……” “剃须刀吗?这种东西哪个男的家里没有,公司抽奖也不会送这个啊,而且我们公司男销售居多,彼此送这个算怎么回事……” “……” “葛东公司对葛东的评价都很正面,而且目前据刚才周围的同事交代都没有送过剃须刀……”周宇边下台阶边对余时年道,忍不住抓了把头发,“我就奇了怪了,总不能是从天而降的吧。对了,邹瑶回你了吗?她在哪?” “在家。等会儿去她家看看葛东的手机,最近有没有购买记录或者线下的消费记录。” 周宇叹了口气:“也只能这样了。” 汽车再度行驶,车轮发出轰鸣。 周宇正拿起矿泉水准备喝一口,手机震动突然响起。 他接通电话,才“喂”了一声,电话那头同事的声音传来。 “春草后街,胖哥面馆发生一起爆炸事故。” 而与此同时,许婠站在幸福小区后门的快递站,看着进进出出的快递员,朝里走了进去。 第22章 一更 春草后街, 半个小时前,胖哥面馆。 “老板,二两豌杂。” “来碗肥肠粉哈,加个冒节子。” “……” 作为十多年的老面馆, 一到早餐时间, 面馆内就挤满了人。店内声音嘈杂, 老板忙得抬不起头, 煮面的面锅就在门口, 组成一个面向顾客的临时厨房。老板是个五十多岁的大叔, 个子不高,但手脚麻利。一边问顾客口味,一边熟练的抓起二两面丢进热气腾腾的锅里。 外面日头正烈,刺得人睁不开眼。店里的二手空调顶着一二十年的高龄, 聊胜于无, 只能当个心理慰藉。有人拉开门口的挡风胶,站在门口说:“老板,我来拿快递。” “忙不赢哈,就在旁边, 个人拿。” 围起的临时厨房也是包裹领取点,纸箱、包裹袋整整齐齐的堆在地上。有人进去翻了两圈,拿着包裹离开。 再热的天气, 一碗面一两粉就是最好的心理慰藉。谁也没有想到, 危险正在酝酿。压在最底层的纸箱,漆黑的包裹内热气沸腾, 纸箱外圈已经有了焦黑的痕迹。 火烧的气息是微弱的,麻辣鲜香的面、粉混合才是店里的主流。有人边嗦面边咽下口水,直到剧烈的爆炸声响起, 冲天的火光将眼前所及席卷,那股带着焦气的古怪奇怪才将食物的香气掩埋。 “着火了!着火了!” 刺耳的尖叫划破长空。 火舌席卷,店内冒出一团火光和黑烟,被爆炸声惊吓的路人这才反应过来,大喊着:“救人!里面有人!” 周围有热心的商户提来水桶,也有人扛着灭火器跑来帮忙。然而大火就着水汽,不仅没有快速降温,反而发出轰鸣的爆炸声。周围有人在喊—— “不能浇水!快打119!” “让开,这里有灭火器!” 面馆门口透明的挡风胶在火浪的席卷下变得滚烫黏腻,原本是阻挡空调冷气流失的神器,此时却因高温黏糊成一团,将里面隔成了烤炉似的方寸之地。 火在烤,看戏的人在笑。 街道对面,牛建平从嗓子溢出一丝笑。看着店里因突然的爆炸或受伤或晕倒在地,暂时失去逃生能力的人们,低声呢喃了一句—— “像烤鸭……” 他似笑非笑,想象着那一条条身躯被烈火炙烤又无法反抗的模样,口罩外露出的眉眼微微舒展弯曲,是很享受的表情。 有人听见笑声,诧异地盯了他一眼,却在触及到他被口罩半遮的面容时,微微一怔。 “看个屁!没看过化疗病人?” “对不起,对不起,真的不好意思……” 他的打扮实在扎眼,毕竟没人会在大夏天捂着口罩。然而“化疗”两个字一出,盯着他的小姑娘脸上满是懊恼,一个劲儿地开始道歉。 牛建平“嗤”着声看了对方一眼,目光回落在街对面时,骂了句“傻逼”,慢慢悠悠地离去。 街对面,大火弥漫,黑烟缭绕。 半个小时后,赶到现场的余时年看着眼前被大火熏黑的面馆招牌,不觉蹙眉。救护车已经在两分钟前载着伤员离开,火已经灭了,街道边临时拉起的安全带还没撤,隔着一段距离依旧能闻到空气里的焦臭味。 周宇从另一边小跑过来:“发过来了,爆炸前的监控。” “起火爆炸的具体原因现在暂时还不知道。报警的是附近的商家和住户,听到动静马上打了报警电话,毕竟这段时间比较敏感,而且这里距神手射箭馆也很近……” 余时年点开周宇手机里的监控视频。 “轰——” 视频里,沉闷的爆炸声不止一道,由小到大,是陆续发出的。 “我刚去问了附近的商户,说是开始火不大,也陆续跑出来几个人。还有一些应该是受伤了,没有第一时间跑出来。本来问题不大,但是帮忙的人里面,有人灭火不当……” 周宇在一旁说打听来的第一手消息。监控画面恰好播放到有几个人拿着盆子和桶浇水灭火,水盆倾倒,火光更盛。余时年手指一顿,按下暂停并截屏,指着截图的画面问:“这几个帮忙灭火的人,你去问问情况。” “好。”周宇应声离开。 余时年回头,街道上依旧车水马龙。突然的意外并没有打乱大多数人的节奏,街道对面那栋老旧的居民楼安安静静地矗立在那,往上数六楼就是许婠的家。 他脑海划过那天目送许婠离开时的模样,心里突然冒出一个疑问—— 又是爆炸,还是在这么敏感的地段…… 难道也是意外事故? …… 幸福小区后门快递站,许婠还不知道一场新的爆炸已经在她家对面发生。 “死者生前比较节约……剃须刀老化……可能是漏电爆炸之类的……” 余时年断断续续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自从那天得到这条信息后,她就一直在想一个问题。 葛东很节俭,一个常年不换剃须刀,甚至能用到它老化的人。是不是代表着物欲很低?他会不会选择网购打折商品? 依照现在互联网购物对实体行业的冲击,确实有这个可能。至于对方是否也会从线下抢购折扣商品,还需要许婠一一验证。 “请问可以寄快递吗?” 许婠收回思绪,走进快递站问道。 “可以。寄哪里?” 许婠:“同城。” “同城首重8块,填下地址,东西给我。” 许婠接过面单,随手填了家里的地址,又从包里拿出刚才在便利店随便买的东西递了过去。 店里时不时有快递车过来又离开,店主一个人卸货装货,从头至尾头也没抬。直到许婠把东西递给他,才象征性问了句:“寄两包泡面?” “对,和朋友打赌输了。” “要是不小心压碎了点……” “没关系。” 付了钱,许婠转身离开,却并没有真的走。而是走到一处能直接看见快递站情况的拐角处,细细观察起来。 快递店里的人流走走停停,十多分钟的时间,大多都是来取快递的。直到好一会后,才有人拿着包好的包裹走进去。 “寄什么?” “一共15块……” 观察了好几个寄快递的人后,许婠才终于确定一件事—— 已经提前包裹好的快递,快递员并没有在寄出时进行开箱检查。 会是有人利用了这个漏洞吗? 不太可能。 她脑海中闪过这种念头又很快否定。虽然她不爱网购,但也知道快递每到一个中转站都会进行透视扫描。即便有违禁物品,也很容易被发现。等等! 许婠脑海中突然闪过刚才自己搜索“快递”相关的词条,蹦出来的一条信息—— “朋友在寄给我的衣服里藏了个口红,太惊喜了吧!” 如果……进行了伪装呢?把原本的东西拆开,将里面的东西替换? 凶手用某种方式或者手段,把调包的东西给了葛东,由此触发了爆炸。而牛建平…… 楼上不知是谁才洗了衣服,稀稀落落的水滴打在老旧的铁棚上。 “啪嗒,啪嗒——” 许婠骤然想起那晚跟牛建平搏斗时,看到的画面。 不敢置信又死不瞑目眼睛,戴着口罩慢条斯理检查犯罪现场的男人…… 口罩男救了牛建平,在将多方藏起来后,又因为某种原因把他杀害。 是观念上的突然冲突?还是…… 幸福小区的后门,依稀能听见隔壁拆迁区的施工声。那座算不上高的小山坡还立在那儿,许婠想起牛建平在山坡上和她的短暂对视。 幸福小区的爆炸案是在牛建平逃跑的第三天发生的。 选定受害人,接触对方并实施犯罪,牛建平有这么快的犯罪反应时间吗?再结合她帮余时年清洗T袖时看到的未来,口罩男在葛东的葬礼上现身,这意味着什么? 口罩男犯案,她却在犯案现场看到了牛建平…… 答案几乎呼之欲出。 是想教导牛建平跟他一样作案?还是想等合适的时机把牛建平当替罪羊? 杀害牛建平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无数的思绪交错,许婠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能看到葛东最近的购买记录就好了。 查到□□的来源,也许就能找到答案。 这个念头才起,几乎是在同时,手机突然振动,像是心有灵犀般,屏幕上突然跳出一个熟悉的备注——麻烦的警察。 许婠眉尾一挑,接通电话。 “你在哪?” 电话那头,余时年的声音传来。 …… 医院。 余时年给许婠打完电话,又跟当时在面馆的一部分人了解完爆炸时的基本情况,周宇那边就发来消息。 “确认了,爆炸源是快递。应该是高温引起快递内的东西爆炸,刚好面馆门口有口大锅,就是那种类似铁皮的大长筒锅,煮面的。快递爆炸地点就在大锅附近,引起连锁反应导致锅炉和煤气罐遭到撞击一起炸了。不过快递内的东西还在确认,得等化验结果出来才知道。对了,你那边问得怎么样?” 医院里,哀嚎声不断。 余时年从病房走出来:“店主离爆炸点太近……”他的声音有一瞬低沉,又很快道,“有三四个伤势严重的还在抢救,其他的除了最先跑出来的几个伤势轻点,都还在急救室。最先跑出来的几个人已经问完情况,跟你说得差不多。” “行,我先回队里说一声。这个案子是意外还是别的情况都还不清楚,你那边什么时候回来?” 胖哥面馆的爆炸案虽在辖区内,但现在情况不明,具体怎么处理还得听队里安排。 “喂,师兄?”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直到好一会才传来男人简短的话语。 “我有点事,先挂了。” “你……”周宇的声音被半路截断,电话那头传来挂断的嘟嘟声。 “搞什么呀,这么急……”周宇嘟囔了一句,收起手机。 而此时,医院。余时年看见从电梯出来的许婠,同样收起手机。 “来了。”他说。 许婠点头,扫了眼周围的情况,对眼下的状况已经有了七八分了解。 “余警官。” 她开口,在那天算不上愉快的谈话后,本以为两人不会再有交集,却没想这么快就再次见面。 对这点,许婠谈不上算不算意外。只是微微抬起眼皮,说出的话还是一如既往的一针见血。 “你叫我过来,是想我协助破案?还是担心我是下一个目标?” 女人的声音和面色一样一如既往的冷峭,明明脸上没有半点揶揄之色,余时年还是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貌似,他上次的话说早了…… 第23章 二更(捉虫) “换个地方说?” 许婠:“嗯。” 她转身, 朝楼梯安全通道走去。 身后,正迈步往电梯口准备带许婠去吃饭的余时年:“?” 他一时有点哑然, 愣头小子似的摸了把头发, 又想到什么似的,本能性地左右扫了两眼。 身后脚步声响起,许婠并不清楚余时年此时微妙的心思。两人走到安全通道, 临近正午的太阳是璀璨的亮黄色,微微泛起的细风从高悬的窗口偷摸溜进来。 余时年跟在许婠身后, 他个子本就高, 宽肩细腰,漏在短袖外的手臂青筋微凸,宽大的影子落在地上, 与许婠重合。 然而他的心气是虚的, 与身高体型无关, 莫名低了一截。 “余警官。”许婠转身,不动声色的往后退了半步,才抬眸看着面前的男人。 前几日男人的话犹然在耳—— “不要再管7.24袭击案的事……查案子抓人是警察的事。开好你的店, 过你的日子,才是正事……” 今天对方却主动打电话给她…… 安全通道依稀还能听见病房此起彼伏的呼痛声,刚才余时年在电话里虽然没跟她提太详细的情况,但从电梯口出来时的恍然一瞥, 她也明白是怎么回事。 “是爆炸?还是起火?” 病房里外都是被烟熏得灰头土脸的人,不少人身上还带着血肉模糊的伤。她沉默一瞬,从余时年的反应里得到答案。 “又是爆炸。所以你才改变主意的找上我?还是你以为我现在有什么线索?” 提到爆炸,许婠用的是肯定句。 不知为何,余时年从周宇接到电话就莫名不安的情绪,突然松了几分。 “是。”他回答, 正想说“不是以为你有什么线索”,却突然反应过来,“你查到什么了?” 因为牛建平的原因,许婠虽然受到警方保护,但行踪并不会向余时年报备,毕竟她不是犯人,没有人有权利干涉她的行踪。更何况这几天余时年忙着查幸福小区的案子,还没歇口气胖哥面馆就发生了爆炸。 他不清楚许婠这几天做了什么,却很快从对方的话里发现端倪。 “你还在查是吗?”余时年肯定道。 他早该知道,她不是轻易放弃的人。虽然他并不清楚,她对这些案子执着的来源是什么,却隐约觉得并不仅仅是张明涛的原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余时年不准备深究。 “爆炸地点是我们那天去的面馆。”余时年没有等许婠回答,毕竟刚才问题的答案不言而喻。 “爆炸原因呢?还是意外?”许婠问。 余时年:“还在等化验结果。” 有时候意外一多,未免显得太过巧合。虽然爆炸的最终结果还没出来,两人却敏感地察觉到不对劲。 太巧了,像是提前在勾勒好的画布上涂好颜色,每一步都是精心搭配的色彩,完美得让人看不出违和感。但也正因为太过完美,反倒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 气氛一时陷入沉默,地上的影子因着刚才许婠后退半步的动作早已分开,却又在窗外的光影变幻中再度重合。 许婠嘴唇微抿,她想到自己在快递站外那一闪而过的念头。 “你能给我看看葛东的购物记录吗?” …… 原本应该是和周宇一同前往的路程,再次踏上去幸福小区的路,此时副驾驶上却换了一个人。 许婠的请求其实算不上合理,但她少见的自觉—— “超出原则要求外……” “不能多问。”余时年默契的补出下一句。 两人心照不宣,很快达到幸福小区门口。 十多二十年的老小区,没有地下停车场,所有车辆全都停在小区内划分好的停车线上。 大门的保安给余时年开门,流程式的问道:“找谁?”话落,却在看见副驾驶上许婠的脸时反应过来,“找邹瑶是吧?” 听见这话,余时年眉尾微挑,看了许婠一眼。 许婠点头:“对。” 保安笑了笑,想着早上小姑娘还那么大方地给他送了一包烟,语气热络起来:“你们吵架和好了?”又在反应过来许婠坐在车上时,不觉往驾驶位上一望。 这一看,嘴边那句“找到朋友陪你去看她了”在嘴里囫囵打了个转,他瞪大眼,指着余时年:“咦,菜籽油?嗐,不对,不对,什么菜籽油……” “嘴瓢了。”保安伸手在嘴前挥了挥,嘴巴终于恢复正常运转,“上次我给你发的那个消息有用吗?跟你妹妹逃婚那个渣男抓到没?” 幸福小区的案子发生那天太过混乱,余时年出警时并未穿警服,也没和保安正面打过交道,因此对方并不知道他的身份。保安也只记得余时年十分大方的跟小区外面的超市定了几十桶菜籽油,让他在业主群里帮忙问一问,提供消息还送菜籽油哩。 嘿嘿,他也得了一桶,说是帮忙的报酬。 保安笑得咧出大牙:“原来你们认识啊?” 一个给他送烟,一个给他送菜籽油。 “这世界也太小了……” 许婠侧头,听见“菜籽油”时,不觉侧头看向余时年,又从保安嘴里蹦出“妹妹、渣男”的字眼里,不觉恍然大悟。 她嘴角不自觉勾起,许婠不是第一次遇见余时年睁眼说瞎话,此时两人同时被人认出来,一时竟不知是该感叹这孽缘的奇妙,还是该露出笑来。 然而她的表情已经出卖了一切。 “想笑就笑。”大门栏杆打开,汽车重新启动,余时年眼里也染上笑意,“这位和朋友吵架的女士。” …… 502号门,邹瑶早在余时年给她发消息时就等在家里。 突然的意外让她的精神不大好,医生的诊断是受到的刺激太大,所以造成记忆混乱。可她不愿待在医院,邹父邹母拗不过她,又怕她再从医院跑出来,也只能顺她的意待在家里。 “妈,余警官怎么还不来?”一提到案子,邹瑶的脑子就清醒起来。 邹母从厨房端了碗鸡汤出来,想到刚才余时年打的那个电话,安慰道:“在路上了,余警官很忙,现在办完事情正赶过来。” 邹父今天不在家。 女婿去世,不仅葛东的父母要忙,身为岳父,自己家这边的亲戚也要通知。 “那就好,那就好。”邹瑶低低念道。 此时门铃突然响起,她“嚯”地一下站起来。却因为动作太急,邹母手里的碗“啪”的一声落地。 鸡汤瞬间溅了满地,邹瑶却像没听见似的,往门口冲去。 “余警官!”女人的眼睛亮起来,嘴上噼里啪啦地开始说话。 “我翻了小东几个平台的购物记录,他最近除了买周年庆的气球和氢气罐,还有网上订的玫瑰花,没有买别的东西。” 邹瑶边说边拿出手机,翻给余时年看。 防盗门大开着,许婠站在余时年身后,扫到屋内地上的一片狼藉和正在蹲地收拾鸡汤和汤碗碎片的邹母,眉头拧在一起,已经先一步进门。 爱人离世的打击是巨大的,没人忍心责备此时的邹瑶。而是和大多数家庭的选择一样,邹母用默不作声地陪伴,表达对女儿关心的方式。 “瑶瑶以前不这样,她只是生病了。” 身为母亲的本能反应,在许婠进门帮忙的第一时间,让邹母忍不住为邹瑶解释。 许婠动了动唇,她和余时年约好不会打扰也不会偷听他和邹瑶的谈话。所有关于葛东的信息,他会转述给她。 “我帮你吧。”有时候再多的安慰只会显得苍白,她默不作声地蹲地帮忙收拾,又主动去拿了扫帚、拖把。 邹母本想拒绝,却又耐不住许婠的催促:“我帮您,刚好让他们说正事。” 大门“咚”的一声关闭,许婠和邹母在客厅和沙发上收拾,余时年顿了顿,被邹瑶拉着进了卧室。 “余警官,你过来看,他买的东西还在,都对得上……” 客厅一时只剩下许婠和邹母两人。 卧室里,余时年翻看着葛东近期的购物记录。客厅外,许婠和邹母也终于收拾完一地残局。 “谢谢你啊警官。”邹母见许婠是和余时年一起来的,也没有多想,“瑶瑶这情况,真的是麻烦你们了,真是……难得遇到你们这么好的警察……” 感谢的话一摞接一摞,大概是见许婠面善,久憋的情绪也终于找到宣泄口。 “瑶瑶一直觉得小葛是被人害的,但你们警局都出死亡报告了,而且小葛那个孩子啊……” 邹母边抹泪边回忆第一次见到葛东的模样。 ——“叔叔阿姨好!” “二十多岁的大小伙,逢人就笑。嘴甜,实在,对瑶瑶也好。” 邹父邹母都觉得葛东这人没什么好挑剔的,特别是在和葛东的父母接触后。 “家里都是老实人,小葛的妈妈和我也谈得来。” 自从两人结婚后,邹母更是经常和葛母约着一起出门逛街旅游。 “小葛脾气好,从不惹事,情绪也稳定,家里的亲戚都夸我们找了个好女婿,谁会那么残忍去伤害他啊……” 窗外的太阳渐渐西移,许婠和余时年一起离开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 “余警官,许警官,吃了饭再走吧?” 许婠动了动唇,刚才她顾着邹母的情绪没有来得及解释,此时听见“许警官”三个字不自觉瞥了余时年一眼。男人面色如常,露出的微笑亲和得体:“不用了,阿姨。我们还有事……” 余时年推动门把手,防盗门轻声关闭。楼道口被大门暂时遮挡的阳光露了出来,许婠脚下的阴影被阳光驱散,地上露出金黄色的光芒。 “走吧。” 从楼上下来走到停车位,两人一路静默无言。直到再度上车,空调的冷气徐徐吹来,余时年才再度开口:“你在想什么?” “?” 许婠抬眸,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查到葛东的购物信息了?” 刚才进门时,邹瑶说葛东没有买过其他东西。 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代表余时年有明确怀疑的物品?而这个物品,跟爆炸有关? “查到了。”余时年没有追问,他的心里挂着事,挑拣了能告诉许婠的信息说:“查到一点眉目,不过需要确认。” “?”许婠皱眉,“不能说?” 倒不是不能说。 “只是我个人的一个猜测方向。”余时年沉默了片刻,才道,“你记得我跟你提过的那个爆炸的剃须刀吗?” 许婠:“什么意思?” 余时年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反问:“我在想一种解题思路。如果你是罪犯,在顶风作案的敏感时期,你会怎么作案?” “很简单。” 许婠目视前方,略微沉思道:“两种思路。如果是跟7.24袭击案一样,我是个不想独活的极端分子。选定某个人流量大的节假日,大型广场或者娱乐地点,和大家同归于尽。第二个思路……” “相反,如果我想活着,甚至不想被人发现这是个凶杀案,想把它变成意外事故。那么……制造一场巧合……” 许婠列出假设:“我是无人在意的外卖员,送上被害人最后的晚餐;我是大街小巷可见的快递员,神不知鬼不觉地递出刀子……” “你以为拿回家的是A,实际打开盒子的是B。我制造了一场无人观赏的表演,而我自己是唯一的观众……” 许婠和余时年在楼上耽搁的时间并不久,被太阳烤出热气的车内在空调的低温下,散出冰凉的冷气。许婠的语速不快,每说一句话都缓慢的停顿半秒,像在给自己思考时间,又像是故意等余时年跟上她的思路。 时间静悄悄地流逝,余时年听完许婠的答案,片刻后,问:“那你呢?” “刚才从邹阿姨那得到了什么信息?” 第24章 一更(捉虫) “那你呢?刚才从邹阿姨那得到了什么信息?” “邹瑶的父母对葛东很满意, 两家人的关系也很好。”许婠说。 空气凝滞了几秒,余时年还在等下文,却见许婠说完这句话后, 没有再继续的意思。 “就这些?”余时年一脸不敢置信。 许婠点头:“就这些。” 余时年一直以为许婠最擅长的就是从毫不起眼的细节里找出细枝末节, 但许婠的回答一落地。他觉得诧异的同时, 脑海里闪过的却是他刚才在门口看见许婠主动帮邹母的那一幕。 一向冷峭的女人躬身蹲地,却不是为了某种目的, 更像是身体本能地举动。 是不忍吗? 那是他从未在她冷峭的面容上见过的表情,即便当时的她背对着他,此时想起来,却并不觉得那样的表情出现在她脸上显得违和。 然而当他被邹瑶拉着进屋, 回身时地恍然一瞥,看见了的, 却不止于此—— 耐心、温和,还有一丝夹杂着不明情绪的复杂。 比起单单的“不忍”一字,似乎包含了更多。 她应当也不是冷漠的。 这是他那时候最深刻的感受。 她的冷漠更像是披在面皮下的外衣, 只有接近后, 才知道她浑身上下哪儿都与那件外衣不合。 她热心, 会见义勇为,也会毫不犹豫地挺身而出。 那些冷漠,并不全是冷漠,更像是对大多数事情了无生趣的冷淡。只是…… 她好像不感兴趣的事有点太多了。 他想。 心里突然对面前的人感到前所未有的好奇。 余时年此时靠在椅背, 左手微微搭在方向盘上, 身体微侧着看着身旁的人。 他们的距离很近, 连他的半只手臂长都不到。 “喝点水。”他扫过许婠的嘴皮,从扶手盒里拿出一瓶没拆封的矿泉水,拧了一下。 许婠接过水, 习惯性地拧开,余时年挂在嘴巴的提醒正要吐出,但还是晚了。 女人的手劲太大,矿泉水瓶的水一阵颠簸,随着惯性涌出。 许时年眉头蹙成一团,忙扯出纸巾递给许婠。 “晃神了?” “没有。”许婠用纸随便擦了下。 没有说只是习惯使然。 十岁以后,再也没有人给她拧过水。 她爸许方书不让她喝冷水,给她准备的随身杯是保温的,轻轻一按就能打开瓶盖。 那时候,她没有机会拧。 后来许方书没了,她选择跟张明涛离开。 张明涛对她也很好,但他是天生为体育而生,又是不婚主义。没有过女朋友,更别提照顾孩子。拧瓶盖这种小事,不是天生应该会的吗? 至少对一个即将进行专业射箭训练的人,似乎是这样。 张明涛不会想到这些小事,而她自己也不会。 她从小力气就很大,这似乎是命运对她未来人生的预测后,给她的唯一仁慈。 这一身好体质和力气,让她从小就远离了“你能帮我吗”这类向人求助的困扰。 许婠处理水渍的动作利落又粗糙,衣角处那一团贴着皮肤的湿泞,似乎并不让她难受。 余时年的唇动了动,突然就懂了她刚才接过水的动作是长期自我照顾的本能反应。 “许婠的父母早逝。她没能在被家人爱护的环境下成长……也不太会照顾自己的身体……” 张明涛在医院时,跟他说的话突然从脑海冒了出来。 余时年把许婠手里用过的纸接过来,微薄的唇抿成一条线,将车内的空调温度调高。 “去吃饭。”他说。 语气生硬又强势。 许婠:“?” 不会是以为她故意隐瞒了信息,所以生气了? …… 许婠和余时年这顿饭吃得并不顺利,吃饭的中途曹启华打来电话。 “你在哪?现在马上回队里一趟。” “好。”余时年挂了电话,“队里有点事,我得先回去。” 他说着,盯着桌上才端上来的水煮肉片,突然扯出一丝笑:“今天的菜可不能打包。” 许婠:“?” 他带许婠吃的是中餐,点的都是宫保鸡丁、鱼香肉丝和土罐煨鸡汤这种菜。队里最近大家忙得不可开交,她要是再打包给他,可能会被曹队以为他摸鱼吃大餐去了。 “会被队里吃泡面的同事打死。”他语气夸张,说话时一只手挡在嘴边,身体微微前倾,像是在跟许婠说悄悄话。 “……” 许婠看了他一眼,一时竟找不到话接。 “走了。” 余时年起身,这次走之前却没忘记付款。 许婠目送他离开。桌上的菜等了十多分钟才上齐,她一个人吃不完,离开前打了包又问了价格,才给余时年转账。 吃饭的地方离刑侦队算不上远,半个多小时的路程。许婠吃完饭的功夫,已经足够余时年挨完一顿骂。 “你带着许婠跑幸福小区去干嘛?” 保护许婠的警员并不会跟余时年报告许婠的行踪,但并不妨碍他们发现异常跟曹启华报告。 “曹局,许婠去医院了,又跟余师兄一起去幸福小区了。哦,早上许婠一个人也去了幸福小区……” 曹启华想起手里人给他打来的电话,就脑门疼。他揉了揉眉心,一只手叉着腰在办公室来回踱步。 “你说你,你们俩到底在干嘛。你说要查幸福小区的案子,我让你去了,你把许婠带过去是几个意思?她被你收编了?正式从警,和你一起出去查案了?” 余时年和许婠碰面的事,就没想过能瞒过曹启华。而且即使对方不问,他也会主动打报告。 “幸福小区的案子和今天上午胖哥面馆……” “停!”曹启华摆手,一脸正色,“时年,我知道你恃才傲物,你来刑侦一队,也是我亲自跟上面要的人,但是!做警察这行,不能只记得以前的功勋,虽然你毕业前帮忙破了几起案子,但这跟幸福小区和胖哥面馆的事故没关系,现在没有明确证据表明这两起事故是人为,也没有明确证据证明……” “曹队,是吕局叫你找我谈话的吧?”余时年突然开口。 呃…… 曹启华被突然打断,表情有一瞬愕然。 玛德!他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另一边,许婠从餐馆出来,却没有急着回家,而是再度打车去了医院。 上午她和余时年走得急,导致她也没有时间跟那些受伤的人接触。如果这次事故依旧是人为,那她是不是能再次看见牛建平,抑或者口罩男的身影? 她急于想验证这个推测,下车后提着打包盒,走路的速度却并不慢。 刑侦大队里,余时年和曹启华的谈话还在继续。 他看着曹启华,脸上的表情明明跟平时没什么区别,看着还是那个亲和可靠的阳光警察模样,偏偏曹启华心里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曹队,吕局这么急着让你找我谈话,是不是代表,他已经去找许婠谈了?” “……”这么敏锐,这小子人精吧…… 这他都能猜到? 玛德,不愧是他特意找来的人。 曹启华心里升起一丝微妙的骄傲,又意识到现下的情形不太适合。 “笑什么笑!”他掩饰似的拍桌! “我们现在在说你的问题,这个问题很严重……” …… 下午两点半,余时年从曹启华办公室出来。 蓉城的天气向来古怪,闷得让人直喘粗气的夏天,头顶是突然阴沉的灰色,远处却依旧阳光炙烈,从交界处划出一条笔直的分界线。 余时年打开手机,通知中心那挂着许婠不久前发来的转账,还有一条消息——饭钱。 一如既往的言简意赅,连“饭钱”两个字都是打在转账信息那栏,舍不得单独拎出来。 他哭笑不得,想起许婠的性子,手指正要从“请领取”三个字上划过,又生生顿在半途收了回来。 余时年挑了挑眉,目光从转账上面那条他发出去,却至今没等到回应的“路上注意安全”上划过,退出聊天界面,把手机收了起来。 “你要查幸福小区的案子就继续查,至于今天早上面馆的爆炸,等最终结果出来再说。不过……” “轰——” 天上突然响起一阵闷雷。 办公室里,曹启华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 男人有力的手臂在他肩上拍了拍,不重,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力量:“去查吧。至于吕局那边,许婠的事……我去解决。” 对于吕良舟对许婠这人的微妙态度,曹启华虽然不知道原因。但有一点倒是和余时年想的一样,许婠身上有秘密,吕局却不想让人和她有太多接触。如果不是她身份特殊,那就是她身上牵扯到其他暂时不能公开的案子。 曹启华对许婠身上的案子没什么兴趣,但有一点他很明确。如此相近的时间,接连两起爆炸,不管是意外,还是有人装神弄鬼。 他的辖区内,一定不会允许这种不清不楚的事情存在!管它许婠,张婠,得查! 某种程度上,曹启华和余时年对待案件的态度有些相似。他们眼里容不得沙子,对真相有种超出常人的执着。否则曹启华当初也不会在听说余时年放着学业不管,独自一人跑去春城查案,下定把对方要过来的决心。 这人不过是在新闻上无意看见受害者家属的采访,凭着一腔热血和敏锐,就请了假往外地跑。 然而也正是他的敏锐,挽救了一个本就破碎的家庭。 曹启华后来问过余时年为什么要那么做。 新闻采访上,受害者家属推开记者:“我不想查了,就想让我女儿安安静静入土。” “没有人会甘心自己家人死得不明不白,她在向外界求救。”明明是推开记者的动作,目光却死死地盯着摄像头。 后面也证明余时年对的。 那起看似悬疑的案子,真相残忍又简单,其中牵扯到了某些人员隐瞒真相的不作为。 年轻人的血,热烈又赤忱。 “大胆去查,有什么事我给你顶着。”曹启华最后说。 余时年对曹启华帮他顶住压力,跟上面和稀泥的想法,是有些了解的。 一场暴雨似乎正在酝酿,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毫不犹豫走进翻腾的黑云下。 …… 医院。 正如余时年所料,吕良舟去找了许婠。 许婠性子执拗,余时年跟对方接触不到一周,就看出她不是会被三两句劝退的人。这点,吕良舟只要跟许婠有所接触,一定也会明白。 蓉城第一人民医院占地颇广,虽说前段时间才发生了火灾,但人对于恐惧这种负面情绪有种天然的屏蔽力,总会随着时间消磨殆尽。 下午三点的医院,距离门诊部上班不过才一个小时。许婠借着找人的借口,在几个病房里游走。 “姑娘,你找谁啊,我帮你留意看看,或者你去问问护士。你衣服上都沾上血了,别太着急……” “不用了。” 许婠笑着婉拒,从病房出去。手上的血是从一个正在换药的病人绷带上沾到的,连带着衣角也不小心沾上了一点。 然而血液触碰到皮肤,一秒、两秒……十秒…… 没有,什么都没有。 病房外已经不再像早上那样有人进进出出。到处都很安静,打了止疼药的病人躺在病床上休息。大多数人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好,类似刚才换药的好时机也再难碰到。 许婠呼出一口气。 从她第一次预知到许方书的死亡开始,时隔十三年,她一共看到四次未来。大致也能总结出一个规律。 第一,受害人的血是媒介。第一,她能看见的未来,仅与凶案和凶手有关。第三,只能看见未来! 上一次在幸福小区外,口罩男出现在了葛东的葬礼上。葬礼尚未开始,所以她能看见对方。这一次,她什么也没看见,是否意味着两种可能—— 这不是一场人为事故?或者凶手并没有再次出现? 她短暂地陷入沉默,脑海中却闪过什么。等等! 许婠眸光一闪,她好像忘记一件最重要的事。 上次“看见”口罩男出现在葛东在葬礼上的画面时,一则她太过震惊,一则当时她看见了牛建平,场面太过混乱。再加上这段时间她的思路一直被打乱,竟然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既然口罩男会出现在葛东的葬礼上,那是不是也意味着…… 她或许可以抓到他! “许婠。” 窗外的天色莫名暗了下来,病房外地走到突然响起陌生又略带熟悉的声音。 许婠抬头,意料之中又意料之外地看见了一道熟悉的人影。 “吕叔。”她开口喊道。 第25章 二更(捉虫) 从做决定回蓉城的那刻, 许婠就想到过会有和吕良舟再见面的这天。 许婠家里人丁单薄,她的父亲许方书是孤儿,母亲徐清和是家中独女。据许方书说, 徐清和是在生她后, 因产后并发症死亡的。而她的外公外婆也因独女去世,悲伤过度, 在她两岁那年先后离世。 连她的出生都似乎萦绕着一团阴云, 带着席卷狂风暴雨的悲怆。 但许方书是个很好的人,亲缘上单薄, 朋友却很多,吕良舟就是其中之一。甚至可以说是最好的一个。 因此,她的回来会引起吕良舟的注意,许婠并不奇怪。 毕竟在许方书出事之后,吕良舟也是第一个提出要收养她的人。 “吕叔。”许婠看着面前的男人。 十多年未见, 曾经和许方书一样意气风发的男人,此时两鬓也有了白发。这一刻, 许婠突然发现, 时光从未因为许方书的离开停下脚步。 如果许方书还在, 他是不是也会成为有白发的小老头? 许婠心里冒出这个念头的时候, 吕良舟也在打量她。 十三年的时间, 足以让一个小女孩长大。 许婠跟许方书其实长得不大像,她的眉眼更像她的母亲徐清和。只不过徐清和的精神气是舒展的,整个人像是向上挺拔的一棵树。 向阳生长,所以才会和天生自带光芒的许方书在一起。 有这样一对父母, 如果他们还健在,许婠会成长为什么模样。 “我家婠婠太男孩子气了,像个小大人……” 吕良舟记得, 那时候的许方书总是在他耳边念叨许婠的早熟。在他的印象里,许方书虽然是独自一人养育许婠,但对方教育观念成熟,给许婠的关爱并不比双亲健在的家庭少。 “人生短短几十载,童年就这么早慧,以后怎么办?” 在许方书看来,他想要的不是一个聪明早慧的孩子,而是一个快乐成长的女儿。他没有望女成凤的心情,有的只是为人父亲最朴素的愿望。 然而十多年过去,这个愿望似乎离他越来越远。 她过得不好。 几乎是在看见许婠的第一眼,吕良舟就得出这个结论。 他的喉结滚动,干涸得有些发疼。突然有种透过许婠看见了许方书的错觉。 那是私底下和他独处时的许方书,思念亡妻,孤独又耀眼。不像太阳,像寂静的月光。 “长大了。” 吕良舟像每一个父辈的好友一样,说出这句颇具感慨的话。 不是眉眼像许方书,是气质。 同样孤独前行,只不过不一样的是,从前的许方书,孤独却灿烂,他的生活中还有女儿、朋友、事业,带着人气儿,像暴雨后的泥土。湿润泥泞,却充满生机。 此时的许婠却不同,不同于许方书,也不同于小时候的她。她的冷漠里,多了一丝阴霾,失去了对这个世界的光彩。 “你应该知道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什么?” 吕良舟回过神,他不敢再看许婠。窗外的天气短暂的灰暗,又骤然恢复光彩。 雨没有落下来。 许婠扫了眼窗外的天色。 “知道。”她说。 …… 医院外,茶楼。 许婠提着三四个打包盒跟吕良舟进了包间。 虽然毗邻医院,但茶楼的位置并不临街。茶楼大门正对着的,是一条横跨蓉城几个区的人工河。河边时常有白鹭栖息,从包间的窗户远远望去,依稀能看见一排排并脚站立的白鹭垂目休憩。 “你就吃这个?” 吕良舟早就注意到许婠手里提的外卖盒。 汤汤水水的打包盒,红红绿绿的一团,看得出来有肉有辣椒,但又看不太清完整的菜色。但大抵能猜到是从餐馆买的,是属于吕良舟的妻子刘素华嘴里常挂着的“不健康”的那类。 吕良舟私心里希望许婠过得好,说话时不自觉带着长辈的语气,话毕却又反应过来。 当年因为他后来对许婠的不信任,致使她婉拒了他想领养照顾她的要求,甚至毅然决然跟着张明涛这个才认识不久的教练离开。 当初要不是他查过张明涛的个人情况,也确定对方是真心想培养许婠成为射箭运动员,否则哪怕许婠拒绝,他也不会轻易放她离开。 他是许方书在世时最信任的朋友,自然也把许婠当半个女儿对待。 只是如今隔了十多年再见,许婠又主动断了与他的联系。哪怕这些年他还时刻关注着对方的动态,也忍不住想,他是没资格对她说这话的。 许婠却没想这么多,她明白对方的好意,解释道:“不常吃。”平时她都是自己在家煮泡面加鸡蛋。 听到这话,吕良舟松了口气,他咳嗽一声:“我听最近保护你的警员说,你似乎对幸福小区的案子很感兴趣?” 许婠知道自己每天往外跑的地点很敏感,自然也没想过能瞒住吕良舟。 “是。”她点头。 吕良舟顿了顿,窗外照进来的阳光有些刺眼,他拉下窗帘,突然问:“还是想查你父亲当年的案子?” 许方书当年死得突然,自杀前刚好在负责一起反社会人格案。他是警方外聘的特别顾问,在犯罪心理上有一套自己的理论,又一直主张引进国外的犯罪人格项目的研究。 “了解罪犯更详细的犯罪动机和心理变化,更好地抑制犯罪的发生……” 这是每个研究犯罪心理学的人一直热衷的课题。直到那个人的出现—— “虽然他在犯罪过程表现出很强的攻击性和明显的反社会倾向,但他在几个重要的犯罪阶段,都曾有明显地向外界求救的信号。我想帮他……”又不止于帮他…… 那时的许方书,一直想弄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呈现出这么矛盾的心理反应。 堕落又清醒。 许方书想了解和解决的,是这一类人的社会问题。 这是一个很大的课题,让那时的许方书深深痴迷。然而,太阳也有被遮住光芒的时候。 许方书自杀了。 他的日记本上对于课题的研究迷茫又痛苦,甚至于对未来产生了深深的倦怠。 “我生来不幸,自幼被遗弃,又痛失爱妻。心中灵魂已死,何处是吾乡。” ——“许教授啊,他人很好,真的很好。一直以来我都深受原生家庭的折磨,是他的话鼓励我重新站了起来。” ——“许老师帮了我很多,我每次心情不好都给他发消息,前几年我确诊抑郁症,要不是他当时给我打电话鼓励我,可能我早就不在了。” ——“我不该跟教授说那些话的,每次都把那些负面的垃圾情绪倒给他,他那么善良,可能是我……” “当年的案子是我亲自负责。遗书、日记,包括他去世前半年去医院做的心理诊断,都表明他当时出现了很大的心理创伤,这才导致了悲剧的发生。许婠……” “吕叔,你今天来就是想和我说这些吗?” 吕良舟的话被突然打断,许婠的面色却依旧平和。 她早就过了十多岁声嘶力竭的年纪,甚至再次听见同样的话,已经可以很好地控制表情,不起一丝波澜。 许婠端起茶壶给吕良舟添了半杯热茶。 袅袅烟雾升起,她的目光冷静又克制:“我知道你今天来是想劝我好好生活。7.24袭击案后,警方能这么快反应过来派人保护我,一定也有吕叔你在背后出力,对吗?” 吕良舟的唇动了动。 许婠浅笑了下:“牛建平逃了。幸福小区突然发现爆炸,经过法医和现场线索的勘察,得出的结论是意外事故。但很奇怪的是,我却在现场看见了一个偷窥案发现场的男人——是牛建平。当然,我没有证据。当时只有我一个人看见了,对方又避开了监控。不出意外,这个人是谁,当时站在那是否真的是偷窥,很可能不会再有定论。” “毕竟……没有证据。我很可能是臆想,甚至眼花看错了,不是吗?作为警方,一切得以证据说话。” 许婠说道。看似平静的阐述,吕良舟却莫名听出一丝嘲讽的意味。让他莫名想到当年许婠和他对话—— “因为没有证据,对吗?所以吕叔你不相信我。” “不是……”他当时很想反驳,但“不是”两个字却似千斤重,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只能无力地化成一句“没有证据表明……” “证据,证据,什么狗屁证据!难道证据就不会说谎吗?” 他还记得许婠当时喊出这句话时,双目通红的模样。那是他第一次看她用那种失望的目光看他。 但现在时隔多年,两人再度面对面谈话,曾经那个嘶哑着吼着“我讨厌警察!这辈子再也不想和警察打交道”的小女孩,此时却坚定地看着他。 “所以我会亲自把证据送到你面前……”许婠抬眸,没有声嘶力竭,没有失望,只有满是信心的坚定。 “以报案人的身份。” …… 紧靠河道的路空气清新又幽静,许婠提着打包盒慢条条地走着。脑海中却是闪过吕良舟满是无措地送她离开时,略带慌张的表情。 “那,那个,婠,婠婠……”吕良舟难得结巴,“我可以这样叫你吗?” “你刘姨念叨你好久了,一直想让你去家里吃饭。你今晚……”吕良舟的目光落在许婠的外卖盒上,“你还小,女孩子不要总是吃外卖。” “今晚恐怕不行……”她还记挂着抓口罩男的事,今晚大概要好好梳理下最近得到的线索。 许婠没有错过吕良舟脸上失望的表情,露出一抹笑。 “下次吧。” 她说道:“等下次,如果不嫌我烦的话,我一定上门看您和刘姨。” 桌上的茶早在空调的轮番攻击下凉了。许婠借着有事先一步离开,窗边的窗帘被服务员拉起,阳光从窗外打在晚一步离开的吕良舟身上,也在女人的高马尾上留下点点光斑。 他看着许婠离开的背影,突然想起他刚才第一眼看见许婠时感觉,不由默默在那句话上划了个叉。 “她成长得很好。”方书…… 吕良舟低声轻念着。直到当晚回去跟刘素华说起和许婠谈话的内容,被自己妻子一点,才反应过来。 “你啊,不是说不想让她牵扯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吗?所以最后你们就谈成了这?” “哎呀,老啰老啰,你这个老头子的脑子也不灵光啰……” “……” 此时的许婠,还不知道她一番发言,让吕良舟回家被自家老婆好好笑了一回。河道的清风微微吹拂着,她想起最后离开时吕良舟无措地表情,也想起自己最后跟他说的话。 “我知道,这是警察的职责。我能理解。” 时间或许不会抚平所有的伤痛,甚至会让曾经的痛苦糜烂加深。但日子在变长,生命在一点点朝前靠近。时隔多年,她也早已能从另一个角度看待从前的问题。 “婠婠,想当警察,第一条需要做得到的就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又不要全相信自己的判断。” “什么意思?” “过度的自信可能会让你陷入思维的误区。有时候除了自己,也要学会相信证人、证据。你要记得,你不是在抓犯人,是在对很多人的生命负责。” 对生命负责…… 她的脑海里闪过很多人的脸。 张明涛、张荃、邹瑶……最后停在一张一开一合的嘴上。 “许教授……” 那是她第一次预测到的未来。没有声音,没有犯人的脸。她只记得随着许方书割腕自杀后,她触碰到的血液里,有一张那样一开一合的嘴。 而她靠嘴型隐约辨认出的话是—— “游戏结束。” 第26章 一更(捉虫) “啪嗒——” 三两滴水珠打在窗上, 又哧溜一下坐滑梯似的滑落。 “余师兄,检验中心那边结果出来了。” 周宇从外面回来,低着头拍了拍头上的水珠。 “滴答, 滴答——” 水滴珍珠似的滚落在地上,卷起一片尘土又在地面破碎浸湿。 “我去, 居然下雨了, 这鬼天气。我出去的时候还大太阳……” 周宇嘟囔着。说话间, 窗外淅淅沥沥洒落的水滴, 转眼就倾盆落下。 “我的妈耶……”周宇看了眼窗外,把检验报告递给余时年, “还好我跑得快……” 夏天的雨带着股泄愤似的暴脾气, 打得窗户噼里啪啦作响。余时年接过报告, 没有被突临的暴雨打乱思绪。 “铝合物?”他看着报告皱眉。 周宇点头:“对,就是女生平时用的那种补水的喷雾瓶。现场发现了不少, 目前还在找快递的收货人。” 余时年抿了抿唇, 窗外的树被大风吹得左右乱晃,雨水密得连成了直线。 “这雨下得,十米之外都人畜不分了……唉,我去!余师兄, 你去哪儿?” “去医院。” 余时年随手拿了件衬衣就往外走。 屋外的雨远比屋里看到的更大, 雨滴打在手心, 啪嗒啪嗒,更有实感。 同一时间, 许婠收回伸在窗外的手。 “下雨了。” 手机里,天气预报的大太阳已经变成了大雨的图标。 明明前几天还是未来五天橙色预警,注意高温防晒的提醒,今天就莫名迎来了降温。 许婠关了窗, 将室外突临的冷空气隔绝,却还是被钻了空子。猝然溜进来的空气与空调对撞,她忍不住缩了缩胳膊。 身上的衣服早就换成了舒适的居家长衫,这样的天气,本该是躺在床上舒服睡觉的日子,许婠却没有半点心思。 手里的马克笔在桌上轻点,她的一只手撑在桌边背靠着,整个人正面对着书房巨大的白色写字板。 写字板上,前几天密密麻麻的文字已经被擦掉大半。除了关于口罩男的个人分析那段还留在原位,“牛建平”三个字是许婠新添的,笔尾墨迹未干,与“口罩男”三个字遥遥相对。 目的?动机? 许婠上前,在两人名字正中连上一根直线,又在直线两端画上箭头。 口罩男救牛建平的目的是什么? 第一,他或许需要一个关键时期的替罪羊。这点,许婠之前思考了很久,最终从幸福小区外,本应出现的口罩男换成了牛建平,以及在未来的画面里,看见牛建平的死亡,才得出这个结论。 许婠在“口罩男”三个字上画了一圈。 从对方杀牛建平时,毫不心软的姿态就能看出来。这是一个老手,或许身上有其他命案。 第二,也许他起过培养牛建平的心思,这也可能是他把去幸福小区观摩现场的机会,让给牛建平的原因之一。 那段葛东葬礼上的画面,对方明显表现出了作案后的愉悦。他想要亲眼看见被害人家属的悲伤,所以才把地点选在葬礼。但葬礼比起犯罪现场对受害人家属的刺激,明显是不能相提并论的。 对于一个有着变态心理的杀人犯来说,能让他做出牺牲自己愉悦感的事,必然是对他十分重要的。 但是……他的动机是什么? 冒险救下牛建平,仅仅是因为他需要这么一个人?还是因为牛建平对他有特殊含义?最重要的是—— 为什么用这么委婉又残忍的方式杀害葛东? 是仇恨驱使?还是无意义的随机杀人? 许婠在写字板上画了个大大的问号。 接下来是牛建平。 相比口罩男相对复杂的目的和动机,牛建平这个人似乎要简单得多。 牛建平出身社会底层,身为上有哥哥姐姐,下有弟弟妹妹,被夹在中间层不受父母和兄弟姐妹关心的中间层。他所呈现出来的个性人格,大多是由家庭环境导致的。 这是个既可悲又可怜可恨的人物。 没有经过太多的文化教育,身上的习惯、说话的口癖都透着一股野蛮生长的味道。 ——活着! 这应该是他所有行为的来源。 为了活着,所以和父亲、家庭反目。 同样,因为活不下去,所以想拉着人陪葬。 他的行为诉求简单粗暴。能让他和口罩男为伍的理由,自然也不会太过复杂。 “我可以帮你,让你活下去。” 这应该是让牛建平能老实听口罩男吩咐的唯一理由。 或许对方还给牛建平提供了日常所需的治疗药物。牛建平得了肺癌,所需的药物和治疗价格不低,救下这样一个人…… 等等! 许婠突然反应过来,在刚才列出的口罩男针对牛建平的目的下方的第二点画了一个圈。 不对,依照牛建平的身体状况,第二点明显是不成立的。那么口罩男的目的就很简单了—— 替罪羊! 他早就想犯案,救下牛建平,不过是想在关键时候把对方推出来! 许婠目光一凝,大雨短时间内没有停下的趋势。窗外狂风呼啸,她拿出手机,寥寥无几的X信联系人那,依次挂着“店长”、“教练”这样的字眼。 唯一醒目也是最顶端的那条,备注的是“那个警察”四个字。 此时,备注名旁正挂着红点,显示着她有未读消息。 许婠点开消息,赫然映入眼帘的是一句—— 说好的请你吃饭,你要是觉得过意不去,下次换你请我。 橙色的转账信息条已经变暗,下面显示出一排小字。 已被退还。 “……” 许婠手指敲动,正打出“不用,收钱!”几个字,下一秒就要点击发送,手指又突然缩回,点了删除。 “好。” 短短的一个字发出。 许婠顿了顿,思索了下才继续打字—— “胖哥面馆的化验报告出来了吗?” 许婠一直觉得余时年这人有点奇怪,爱演、会忽悠人。你说他不死守规定,偏偏前一秒还答应你交换信息,后一天就能改变主意。 还有今天在邹瑶家里…… 她还记得邹母喊她的那句“许警官”,他不像是会对这种误会置之不理的人。难道是怕被人发现他带了毫不相干的人接触案件家属?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有这个可能。 她心里那点古怪的情绪压下。总结下来,对余时年这人有了十分清晰又深刻的认知—— 善变! 太善变了。 也许下一秒他又会收回和她共享信息的权利。 偏偏她现在对胖哥面馆的信息了解得还不够多。虽然从窗外望去,不过只隔着一条街的距离,但大雨模糊了视线,街对面那间被烧得黑黝黝的门店笼在水淋淋的雨点里。雨水生出雾气,阴沉的天色将雾气包裹,裹挟着门店一同陷入混沌不清的迷雾。 算了,谁叫他暂时掌握着主动权。 …… 医院。 余时年收到许婠信息的时候,正在和面馆老板的儿子谈话。 “每次快递一放到店里,我爸总说邻里邻居的,都十多年了,不好拒绝……” 爆炸的时候,胖哥面馆的老板正在煮面。到腰间高度的铁皮锅炸开,混着热水和面一起四分五裂。有裂开的铁皮碎片插进他的大动脉里,也有被铁皮割开一半的肉,连着皮挂在身上。 “别人家帮忙放快递还要收一块钱,我家是免费放的。谁知道好心是这个下场,连个全尸都没有……”二十多岁的男人的拳头捏得勒出了青筋。 王峻山只要想到他父亲王贵川那团焦黑又残缺不全的尸体,就止不住哽咽。 晚上七点,雨还在下。 余时年和王峻山谈完话出来。X信里,又是塞得满满当当的信息。周宇发来消息问他医院情况如何。他妈也给他发了信息,让他注意休息,记得周末有空回家吃饭。 许婠的信息就挂在置顶那一栏,将所有的消息挤在了后面。 ——“好。” ——“胖哥面馆的化验报告出来了吗?” 前后两条信息,相隔不到一分钟。即便隔着屏幕,余时年也能猜到许婠当时发这条X信时的内心活动。 她竟然还知道花时间敷衍他。 说不出惊喜还是诧异,余时年嘴角往上一提,视线再次扫到“化验报告”几个字时,又不觉想起刚才守在病床边的王峻山,嘴角又缓缓收了起来。 胖哥面馆的老板全名叫王贵川,他老婆叫孟霞。王贵川开的是夫妻店,不到二十平米的店,平时就两夫妻自己在忙。 事发时,王贵川的老婆孟霞在店里的小厨房包抄手。 “店里的小厨房不常用,锅、灶都搬到了门口,我爸说这样香味飘得远,好引客。” “要不是我妈平时负责备菜,说不定就跟着一起没了……” 孟霞的运气好,因为离爆炸点有一定距离的缘故,受伤并不严重,只是被烟伤到了喉管,再加上悲伤过度,知道王贵川去世的消息后,一直没有醒过来。 “也是好人没好报……” 病房外,有几个伤势较轻的面馆客人在走道旁的窗户边吹风。 “会赔钱不?王老板平时人还是多好。这种意外事故,他们能拿得到赔偿吗?” “赔个屁,你都晓得是意外,找哪个赔?赔锤子……” “就是嘛。而且人都没得了,别个王老板的儿都出来工作了,再挣几年钱,啥子都不愁。稀罕这种钱?人没得了,要钱有啥子用?而且王老板屋头两口子感情那么好,他老婆醒了不晓得要怄好久的气……” “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身后几人的声音飘过来,余时年叹了口气,打出一排字。 “出来了。我要去胖哥面馆,见面再说。” 男人下楼,走进逐渐淅淅沥沥的雨幕。 同一时间,站在胖哥面馆外,撑着伞的许婠看了眼手机,又塞回裤兜里。 蓉城的天气预报并不准,明明预报的是连续**天的艳阳天,才不到一周就下起了雨。 傍晚的天空是灰白色,雨不似开始那么大,天空压抑的黑色褪去,许婠的心情却愈发沉重。 会是今天吗? 伞微微倾斜,她的手伸出伞外。雨滴落在她手上,又从指缝漏出砸向地面。街道两旁的榕树被雨水洗成了青翠的绿色,仰头看像一个个蘑菇头。让许婠不由想起她预知到牛建平死亡时看见的画面。 下雨天,灰白的天空,倒立的葱状似的树枝…… 如果是今天……他们此刻会在哪儿? 第27章 二更(捉虫) 晚上八点, 蓉城著名的酒吧一条街。 “我们什么时候走?” 包间里,牛建平一边抽着烟一边问。 “不着急。” 男人靠在包间的皮椅上,包房里正放着轻音乐, 跟大厅外热热闹闹的气氛格外不搭,仿佛这不是酒吧,而是他的私人会所。 听到这话, 牛建平把烟丢在地上, 嚯地一下站起来:“你什么意思?” “那个什么入门仪式我也照做了,你现在跟我说不着急?” 烟头在地毯上留下一撮火星, 男人慢条斯理地站起身,一脚踩在还未生成气候的火星上。 “你太焦虑了, 兄弟。”他两只手搭在牛建平的肩膀上, 手指弹灰似的在对方的衣服上拍了拍,“现在外面风声正紧, 你确定现在急着走能安全离开?” 他的声音不缓不慢,说出的话却十分有信服力。 “我给你联系了一家私人整形医院,你的签证我也托人去办了,你应该不想一直捂着脸过日子吧?” 夏天的天气闷热异常,光出太阳还好, 要是碰上今天下雨的鬼天气, 他想出个门, 口罩都黏在脸上…… 牛建平想, 他当然不想戴口罩。如果可以,他恨不得顶着这张脸到警局门口转一圈。 男人扫了牛建平一眼,对方脸上的神色出卖了他此时心里的想法。 “放心吧。”男人从桌上的烟盒里重新抽出一根烟递给牛建平。 “放松心情,我不会让你一直这样憋屈的过日子。” 他笑着说。裸露在口罩外的眉眼倒映在亚克力墙面上,闪过一抹凶色, 让人不由想到不知何时会落下来的铡刀。 “嗯。” 牛建平被安抚下来。 男人走到门边,按动墙上的服务铃:“叫个人进来。” 这话一出,重新坐回沙发上的牛建平表情有一瞬微妙的变化。 男人心领神会地走出去:“好好玩。” “哒哒哒——” 门口响起高跟鞋的声音,有人进来,又有人出去。 阴暗的包间走廊里,戴着口罩的男人转身进了另一间房。五分钟后,同一个房间,已经换了一套装扮的男人,走出酒吧。 “小覃总好。” “小覃总,慢走!” 路边,一辆红色跑车从酒吧大门扬长而去,引得不少人行注目礼。 “我去,这谁啊,真是壕无人性!”有人站在酒吧门口念叨。 “先生,里面请。”门口的迎宾开口,心里却在嘀咕—— 这都不认识?宏利集团的小覃总。 然而就在她暗自嘀咕时,有人先一步给出答案。 “刚才那车是prsche最新款?那人谁啊?” “宏利集团的小少爷,集团老总海外学成归来的小儿子,金贵着呐。” “原来是他啊……切,金贵什么啊,不就是私生子……” 宏利集团作为蓉城的龙头企业,掌舵人覃朝阳育有二子,大儿子覃淮之在总公司当副总,小儿子覃安几个月前刚从国外回来,被派到旗下的子公司宏利物流熬资历。 呵,熬资历? 说得好听,清楚宏利集团那点子事的,谁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雨已经停了,路上却堵得厉害。 红色的跑车缓缓停下,拥堵的马路上车挨着车,然而眼尖的人都知道要离这辆拉风的跑车远一点。 跑车上,男人从车里伸出一只手斜靠在车窗。 人都是现实又卑微的,不过披着一层皮,开着辆车,就能分出个高低贵贱。车上覃安的头靠在手背上,后视镜照出他眉骨高耸的眉眼,和车后那些拥挤着也不敢靠近他的车。 覃安嘴角微微一扯,眉眼弯起。 “好帅啊。”一旁的公交车上,有女生捧着脸往跑车上看,“是混血吧,浓颜帅哥。” “帅什么呀,就露个眼睛,脸都看不到。”一旁,女生的男友吐槽,侧着头往窗外看。 男人撑着手半靠着车窗,红色的后视角像半截鲜亮的口罩,恰好挡住车上男人下半张脸。如果许婠在这,一定对男人露在外面的眉眼有印象。 那是半截十分有特色的脸,高耸的眉骨和略显深邃的双眸。单看不觉得有什么,但配上那双白皙得有些过分的手…… 是有点像混血。 “别看了!你已经有主了!”男友笑嘻嘻地捂住女生的眼。 公交车上这点小插曲没能引起跑车上覃安的注意。 前方红绿灯跳转,覃安扫了眼后视镜里那群隔着车距,浑身上下都透着“怂”字的车主,冷不丁地伸出中指。 “艹!” 车流里,目睹这一幕的车主们集体骂道。 “轰——” 红色的跑车却在这时发出轰鸣,只留下一地尾气,仿佛在嘲笑他们的愚蠢。 后视镜内,覃安笑得嚣张。 没有人敢来追他。就像刚才包间里随便被忽悠两句,就被老实收服的牛建平……愚蠢又懦弱。 …… 城市的一端,有人开车在街上嚣张地奔驰,也有人在另一端安静地沉思。 “等了很久?” 余时年到胖哥面馆的时候,已经接近八点半。 下过雨的路面湿漉漉的一团。 许婠坐在路边公交站台的凳子上,手上的蓝白格纹雨伞是路上最常见的那种。二三十一把,大、朴素,却耐用,不像是时下小女生喜欢的款式。 “还好。” 余时年过来的时候,许婠正盯着地面发呆。 之前对口罩男身份的分析范围太广,无异于大海捞针。她想不出两人能躲在哪儿,只是隐约有种感觉。藏匿的地点,很可能跟警方排查的方向完全相反。 许婠站起身,想起今天X信上的承诺,开口道:“请你吃饭。” 八点半的蓉城,夜生活才刚刚开始。 老城区的街道有人推着小摊子卖夜宵,也有人才被喊到号走进火锅店。 “想吃什么?” 请人吃饭就得有请人吃饭的样子。许婠惦记着余时年那带来的消息,即便此时心情低迷,倒也能打起精神来应付。 余时年自然看出了许婠的心不在焉。事实上,除了许婠和他在翠屏村偶遇的那次,对方和他打配合骗黄敏时,表现出了些许演技。大多数时候,她的情绪表达都十分直接。 她大概只有在涉及案子的时候,舍得花点耐心和心情应对。 余时年脑海里突然冒出这个念头,乍一下,对许婠身份的那点好奇倒是又冒了出来。 她浑身都是秘密,然而身怀秘密的人现在似乎心情不好。 余时年扫了许婠一眼,眼尖地瞥到路边才推出来的一个小摊。 “吃火锅要排队,我们去吃个快的。” 蓉城的美食很有意思。 火锅、冒菜、串串,还有冷锅串串。 看似大差不差的东西,稍稍变了一圈,又能组成一样新的美食。 “有时候好吃的东西,就得往这种街头巷尾找,越美味的藏得越深。”余时年点完冷锅串串,开始给许婠普及经验。 许婠不置可否:“余警官对这还有研究?” 小摊上的老板端来一碗凉糕,晶莹剔透的糕体上面铺了满满一大勺红糖,看着就令人食指大动。 余时年把凉糕推到许婠面前:“美食之都嘛,不研究就白待这么多年了。” “尝尝。”他边说边从桌上拿出小勺,放在凉糕碗里,“糖可以促进多巴胺分泌。” 雨后的夜晚终于凉爽了几分,才从冰柜里拿出的凉糕清凉可口,许婠挖了一勺吃进嘴里,对于余时年看穿她心情不佳的事没有接话。 “胖哥面馆的化验报告……” 她还是适合直来直往,大抵面前这人是为数不多看穿她对这几起案子感兴趣的人,细想下来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余时年呼出一口气。 他没有太多跟女生打交道的经验。但面对许婠,又觉得即使有经验也派不上用场。 她似乎跟其他人很不一样。 “这里离医院最多半个小时的车程,你知道我今天为什么来晚了吗?”店里的冷锅串串有些是提前卤好的,在锅里烫两三分钟就能吃。小摊老板把烫好的串串放进泡满调料的铁盆里端上来,余时年从盆里拿出两串肉递给许婠,顿了顿,才道,“边说边吃。” 这个点吃饭其实已经很晚了。余时年因为职业的关系,三餐不定是没办法的事。许婠如今却是闲赋在家,他料定她吃了晚饭,这时候动脑思考问题,吃不下别的倒是可以多吃点肉。 “本来能早点到,但是……孟霞醒了。” 许婠皱眉:“孟霞?” 余时年解释:“胖哥面馆的老板娘。” 对于胖哥面馆的情况来看,目前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反倒是今晚的余时年,想听听许婠关于这件事的思路。 余时年把今天去医院的大致情况说了下,又提到报告里的那个铝合物。 “据孟霞说,他们店里经常有快递员放下包裹就走。不过喜欢把买了的快递放在他们店里的就那十多二十个老熟人,相信很快就能排查到是谁购买了喷雾。”余时年说。 “那要是查不到呢?”许婠突然说,她抬眸看向余时年,“就像葛东家的爆炸一样。” 上次余时年和她一起去查葛东的购买记录,对方却明显没从上面查到有用的线索。 这是一个很聪明的罪犯,他清楚地知道如何隐藏自己。就像他从准备犯案的初始,就决定隐藏在牛建平背后一样。 空气突然陷入沉默。 夜晚的凉风吹来,夹杂着四周数不清的嘈杂声,和夜摊上啤酒和美食的香气,让人的脑子愈发清明。 “不会找不到。”余时年突然开口道。 许婠:“?” “如果……真的有人购买了喷雾的话。” 余时年也看向许婠,夜色夹杂着两人的目光交缠,两人此刻都从对方的眼里,读懂了话里的含义:“你已经提醒过我了。” “你那天问我可以查葛东的购物记录吗?又隐约暗示我,拿回家的物品是A,里面的物品却成了B。同理,如果查出放在胖哥面馆的快递里,没有人购买过喷雾这类含有铝合物的物品购买记录,那么是不是意味着你对我的提醒成立。有人对快递里的东西掉了包,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一直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完美的犯罪。如果这两起爆炸案真的是人为,一定会在这些地方留下马脚。” 第28章 第 28 章 排查快递需要时间门, 看似近在咫尺的结果也只能耐心等待。 手机上的时间门跳转到十点,小摊老板报出价格。 余时年嘴角一提,笑着对许婠道:“看来下次该我请, 今天让你破费了。” 恰好比中午多十块的价格,许婠压根就没注意,转口到余时年嘴里,价值却好像瞬间门翻了十倍。 “我不爱欠人情。”余时年说。 嘴上界限分明, 脸上的表情却不是那么回事。 男人的眉尾和嘴角一同微挑,说这话时带着一丝笑意的哼声,不是泾渭分明的冷漠, 更像是一种透着亲昵的……逗弄? 许婠右眉微抬,扫了余时年一眼:“嗯?” 她不是不清楚对方眼里, 总是对她透露出的若有似无的好奇。 这是一个喜欢在危险边缘试探的警察, 仿佛这世上没什么好怕的。 让人不知该说他无畏还是无知。 “随你。” 不过是短暂的信息交换。等这几个案子逐渐明朗,她自然不会跟他再有交集。 她不喜欢和好奇心过重的人打交道,有时自以为聪明的窥探, 说不定会害人害己。 余时年不清楚许婠此刻心里的弯弯绕绕,面前的人丢下一句轻飘飘的“随你”就准备离开,一如既往的现实,用完就扔。 他的笑意加深:“我送你到楼下。” 夜晚的灯光明亮又昏暗。亮得将地上两道并行的影子照得清晰无比,又暗得仿佛四周都陷入昏暗,唯独这两道影子的主人聚焦了所有的光源。 许婠没有让余时年送她上楼,两人除案件以外,似乎中间门有一条泾渭分明的分界线。而她是执线人,时刻防备着有人越线半步。 清醒又无情。 是没有安全感的自我保护,还是针对他个人的防备。 对于这点,余时年并不清楚。 楼梯间门的自动感应灯随着女人上楼的脚步声一层一层亮起。 一、二……六楼的灯感应灯亮起, 她应该到了,也许正在拿钥匙。 余时年想。 时间门一分一秒地流逝,感应灯亮起的时间门似乎过长。余时年皱眉,脚步微抬,正想上楼看看。就见楼道的灯光熄灭,随即陷入长久的静默。 他松了口气,意识到是许婠进屋了,这才放下心来。 “哐当——” 六楼,老旧的防盗门发出轻响,许婠把卡在门缝的留言条放在桌上。 那是楼上的江姨留在门口的,留言时间门应该是晚上七点左右,那时候她刚好出门。 ——我做了小吃,回家记得来楼上拿。 纸条上的字迹娟秀工整,一如江丽娟其人。老人家的情谊简单又朴素,即便许婠没有太多和长辈相处的记忆,对于这种陌生的关心也没有抵挡的余地。 十点过的夜晚已经十分寂静,虽然许婠租的是老小区,租户却并不多。小区住的基本都是几十年的老邻居,房龄和不少人家里的孩子一般大。老年人睡得早,许婠想了下,还是准备明早再上门道谢。 时间门幽幽流淌,城市渐渐在璀璨的霓虹灯中陷入沉睡。 许婠在梦中浅眠,梦里光怪陆离,那张在梦里依旧戴着黑口罩的脸正静静地和她对视,直至口罩的主人发出声音—— “你的快递。” 声音落下,黑色的口罩长出鲜红的小丑嘴巴,连带着整张脸上的口罩都一同褪去,幻化成一张诡谲的小丑脸。 “请查收——” 许婠听见男人说。鲜红的嘴巴长出尖牙,张成圆圆的“O”状,又从里面生出了一张嘴唇,和外面鲜红的小丑嘴巴套娃般同时张合。 ——许教授。 “你的快递。” ——游戏结束。 “请查收——” 过去与现实和梦境交错,许婠被包裹在无数个快递的梦境里。 而深沉的黑夜里,那一个个代表着危险的快递,早已静默地躺在未知的区域。 “小玲真是的,明天再不回来,我就要把快递拆了……” 床上,正戴着老花镜看书的江丽娟嘀咕念着。 “哈,还有两天,就可以穿新买的衣服了!” 粉色的公主房里,蒙着被子睡着的女生睡前还挂念着,那一套至今没拆开的LO裙。 “要等到十八岁那天啊!”缓缓闭眼的女生嘀咕道。 …… “小婠来啦。” 江丽娟每天早上八点要出门买菜,许婠计算着时间门,一大早就来敲门。 “正念叨着你呐,昨晚很晚才回来吧。快进来吧,别愣着了,东西还给你留着……”江丽娟打开冰箱,“昨晚上炸的酥肉,拿回去重新炸一下当零嘴,或者煮汤、煮面的时候放几个也行。” 江丽娟做的酥肉里加了花椒颗粒,嚼起来椒香酥脆,江丽娟的女儿江玲小时候最好这口,每次炸酥肉都能吃一大盘。 “你先吃吃习不习惯,要是哪里不习惯再跟我说,我下次给你换别的……” “不用这么麻烦。”许婠也不是惦记这一口吃的,越是陌生的善意来得越是可贵。 “我昨天有点事情出门了,下次别等我了。”她笑着道。 今天上门除了感谢,也是想看看江丽娟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她还记得上次看见江丽娟搬快递时,似乎腰不太好。 老居民小区每家每户的建筑格局都差不多,江丽娟家也是两室一厅。上次取回的快递还摆在门口鞋柜的旁边,许婠看了一眼,问:“最近还有快递要拿吗?” 江丽娟看了眼鞋柜旁的快递摆手:“没了,我女儿这两天应该要回来了。”说着想起门口鞋柜的快递,又看了眼早就打包好的酥肉,转口道,“要不你再帮我个小忙?” 有些人的善意是刻在骨子里的。 江丽娟以前是小学老师,打过交道的学生无数,见过的孩子多了,无意识就爱把小辈当孩子看待。 她虽然和许婠接触的次数不多,但看了几十年的人,每次给许婠送吃的都是靠她硬塞。 这应该是个热心又不善于接受别人好意的小姑娘。 江丽娟眉眼一弯,笑着道:“这些快递摆家里好多天了,太重了,我不好拆,要劳你帮忙。” 有来有往,小姑娘就不会不好意思了。 “你等会儿,我去拿剪刀。” 江丽娟想,说着往厨房走去,只是没等一会,便听“哐当”一声,厨房传来东西落地的声音。 许婠忙走过去,江丽娟蹲在地上,地上是一个打碎的碗。 “老啰,笨手笨脚的。” 她说着,也没多想,地上的碎片不小,江丽娟伸手去捡,手上却传来一阵刺痛。 “别动。” 许婠把人拉起来,顺手打开厨房的水龙头。 水哗啦啦地流下,许婠捏着江丽娟的手指冲水,又帮着检查有没有碎片扎进手里。 温热的水温就着浅淡的血水流下,划过许婠的手指。也是这时,眼前的画面陡然一转—— 快递、爆炸声,混着江丽娟尖叫痛哭的表情。 许婠手上的动作一僵,江丽娟没发现她的异样,带着笑说:“小事情,尽给你添麻烦了……” “小婠?” 时间门仿佛在这一瞬停止,许婠回过神来,表情骤然严肃:“江姨,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第29章 第29章(捉虫) “江姨, 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 指尖冰凉的触感回温,许婠回过神来,脑子快速转动。 “什么事?”江丽娟问。 “你前几天给我送的那个肉松饼,还有吗?” “有, 还有!”江丽娟笑起来, 看血冲的差不多, 开口道,“我去贴个创可贴,马上给你拿。” “谢谢江姨。” 客厅很快传来找东西的窸窣声。 许婠把地上的碎片扫到垃圾桶, 拿了剪刀往外走:“我先去拆快递。” “好, 麻烦你了。” 江丽娟在屋里找口袋装肉松饼,鞋柜就摆放在进门口的拐角, 快递重叠着立在旁边,许婠蹲下身,恰好能借着拐角的视觉差挡住江丽娟的视线。 是哪一个? 她的目光扫过地上的四个快递,眼前闪过的却是刚才那一晃而过的关于未来的画面。 画面里,被火光包裹的不是江丽娟, 而是一个与她容貌有五成相似的年轻女人。女人面容约莫十出头, 眉眼坚毅, 脸上却带着笑。 应该是江丽娟的女儿江玲。 许婠听江丽娟提过江玲, 江玲今年四十岁, 不婚主义, 虽然不是那种事业有成的女强人,但收入稳定,平时除了偶尔陪江丽娟出门旅游,其余时间大多扎根在工作上。母女俩的生活简单充实,不是大富大贵, 但从江丽娟说话时的状态就看得出来。对于现在的生活,两人都很满意。 然而在许婠所看见的画面里,正在拆快递的江玲被突然迸发的火焰吞没,对方最后一刻留给江丽娟的,只有她抬头说话时脸上带着的浅笑。 “我女儿这两天应该要回来了……” 江丽娟说这话时的声音好似还在耳边回荡。 那应该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一天,江玲出差回来,才小别重逢的母女俩像从前一样闲话家常。暑假就要来临,今年的中秋距离国庆仅隔了天。 “我们可以选一个远一点的地方……” 许婠手中的剪刀捏紧又放下,她骤然回头:“江姨,这个快递好像是破的。” 江丽娟才把要给许婠的东西装好,闻声走过来:“啊,哪里破了?” 快递从那天许婠帮她拿回来后,江丽娟就没碰过。她一向尊重江玲的**,不会随意开对方的包裹。要不是这次江玲出差太久,她怕对方买的东西过那个什么七天无理由退货期,也不会想着要是对方再不回来,她就帮忙拆开。 “呦,这是什么时候弄的?” 江丽娟顺着许婠手指的方向看去,她蹲下身,发现从上顺着往下数的第个包裹旁边破了一个小洞。洞不大,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东西,江丽娟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抬着手想把上面两个包裹挪开,“里面别坏了吧?” “我来吧。” 许婠制止了对方的动作,又把上面两个快递抬到一边,却没有急着把那个破损的快递打开,反倒顿了顿,像是在思考,隔了一会才道:“要不我拿到快递站去拆?” 江丽娟有些不明白,许婠解释道:“快递当面拆要是有破损可以赔付,不然自己在家拆开,万一里面坏了……” “是这个理。”江丽娟撑着膝盖起身,就要换鞋出门,“那我拿下去拆。” 许婠跟着站起来:“我去吧。” 她笑了下:“东西太重了,你腰不好,我去找快递,拆了没问题就拿回来。” 许婠动作太快,根本没给江丽娟碰到快递的机会,拿着快递一溜烟就走到门口。 “我一会儿就回来。” 防盗门一开一合,江丽娟那句“慢点”还没开口,就被关门声硬生生逼了回去。 “这孩子……” 门一关,许婠的笑容瞬间淡了下来。 快递上的洞是她弄的,很小的一个口,只裂开一个细小的缝隙,连里面是什么东西也看不清。这样的小口,如果江丽娟仔细看一眼,或者她对网购稍微了解点,就知道很常见,大多时候压根不会损坏里面的商品。然而门一关,许婠的小动作无人知晓。 该怎么处理? 骗过江丽娟很容易,怎么把这个东西交给警方,又能被重视却并不简单。 首先,她没有证据也没有理由怀疑快递里装的东西会引起爆炸。有时候好心未必能办好事,反而会让自己陷入尴尬的境地。 许婠拿出手机,时间已经悄无声息地走到八点十分,依照时间刑侦队应该已经上班了。 可以相信他吗? 天边早已亮起璀璨的金光,城市笼罩在一片光亮中。 许婠沉默了一瞬,手指划过通讯录上备注的那五个字,最终还是落了下去。 …… “他应该在我周围出现过,我书房的窗户正对着的,就是那家面馆……” “教练之前被赵伟单独拎出来殴打,我一直在想他们为什么针对教练,是因为他出名吗?同样身为男性,教练在他们的年纪已经混得风生水起。是自卑的趋势?还是嫉妒使然?” ——“劳资这一辈子还没干过大事。” ——“要是死之前干波大的,就没人敢小瞧我了!” ——“国家队教练……这不得震惊全国?” “蒋志伟人的家庭情况虽然不同,但有一点是一样的。不管是在社会关系中,还是在家庭环境里,或多或少他们都有不被重视的经历……所以计划失败后,牛建平会做什么?” “他会有发泄期的报复性行为吗?还是在心情平复后,再次盯上了我,毕竟幸福小区的爆炸后,又将之前射箭馆的事推上了热搜,然后是面馆的爆炸……他在逐渐变得有计划性……” 许婠的声音缓慢平和,却有种莫名的说服力。 余时年一大早就被许婠喊过来,她的怀里正稳稳地抱着一个快递包裹,要不是她此时的表情过于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她准备送给他的礼物。 “所以你要我相信,这里面现在装着爆 | 炸物?” 许婠摇头:“不是爆 | 炸物,是一个开箱就能引起爆炸的装置。”她回想起自己看见的那一幕,心里对快递箱里的物品大致也有了猜测。 其实她本可以自己处理,这样的东西,只要避开保护她安全的警察,处理起来自然神不知鬼不觉。 但她没有。如果私自处理了,江丽娟有没有可能再次被盯上?或者会有新的江丽娟出现?甚至,她怀疑已经有其他人收到了快递。 有时候破案,甚至抓捕罪犯,都不是一个人可以做到的事。这不是个人英雄主义的电视或者,她没有上天赋予的金手指,也没有主角光环。罪犯也不会主动告诉她下一个犯罪的地点和受害人的答案,一切都是未知。 而她,能承担得起用别人的性命去做赌局吗? 赌没有下一个受害人,赌她私自处理了快递,其他人能和江丽娟一样好运。 “很没有说服力,对不对?”许婠把手里的快递递出去,女人冰凉的手指触碰到余时年的手背。 “答案就在里面。”许婠看着余时年,“余警官,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 “我们可以一起揭晓。” …… “接到群众举报,疑似快递里发现爆 | 炸物。” 蓉城物证鉴定中心。 “我在外面等你,等鉴定结果出来,我会配合调查。” “好。” 余时年在鉴定中心等结果,依照规定,许婠不能进来,只能在车里等他。 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此刻他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他知道,以许婠的个性,不会拿这种事来开玩笑,更不会撒这种蹩脚的谎。她敢联系他,甚至说了那么一大通话,想让他相信快递里的就是爆 | 炸物,必定是她已经亲自确定过里面的东西。 快递上面的面单还贴着,发货信息栏写着的是一家日用品的仓库,收货人是江丽娟,后面还有一串电话号码。 “是住在我楼上的住户。” 许婠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很淡定,但余时年却莫名惊出一身冷汗。 “里面的东西应该威力不大,我开过一个小口,也许是类似粉尘爆炸一样的原理,开箱或许就是触发机关。” 简简单单的几句话,给出的信息量却很惊人。 她为什么知道得这么详细?这些信息和结论她是从什么地方分析得出的?他相信许婠和他一样清楚,把这样一个代表着危险的包裹交出来意味着什么。 否则,她不会费心思编出那样一段话。 是的,编。 那段看似尚有逻辑的话,处处充满了她的臆想和猜测。这不是侦探,主人公凭着两句分析,就能获得一大波掌声和信任。相反,现实中遇到的情况是,如果无法清楚交代来源,面临的是无数次的配合问询和调查。 依法办事,是底线,也是原则。 余时年相信,许婠一定明白这个道理。 而她还是选择了这一步…… “从表面上看,这似乎就是一件普通的快递。”至少余时年从看见的第一眼,从外表上看不出有任何危险品的标记。 “如果我说,我是从旁边开的那个小口,借着手机闪光灯照到里面的东西猜出来的,你们会信吗?” 她说的是“你们”,不是指“他”。 她应该早就知道他会怀疑吧。她的身上有太多解释不清的东西,但她还是给他打了电话。 “为什么?” 余时年进物证鉴定中心前,问了许婠这句话。短短个字,四目相对的那一眼,彼此都明白了这句话里面的含义。 为什么选择信任他?为什么愿意冒着被怀疑的风险交出来? “查案子抓人,不是警察的事吗?” 一上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余时年脑海中却时不时冒出许婠最后对他说的这句话—— “我只是做了一个守法公民,都会做的事。” 余时年眉头不自觉皱起又舒展开,就在这时,迎面突然响起脚步声,拿着报告的警员走了过来。 “余警官,结果出来了!确定是爆 | 炸物,不对,这样说似乎不太准确。快递里面是面粉,还有一个起火的机关。你应该知道粉尘爆炸的原理,这样的案子并不少见。里面的机关就是起这样的作用,在收货人打开快递的瞬间,里面的面粉经过布置的机关,会扬起大量粉尘,同时引爆里面的起火机关。” “报告在这里,不过你之前问的快递里面的东西的引爆范围和爆炸效果,需要参考爆炸点的实地环境才能给你答案。建议你先回队里打报告,到时候我们可以派人配合你们。” …… 余时年从物证鉴定中心出来,正午的阳光刺得他不自觉眯起了眼。 他拿出手机,边走边打电话:“曹队,这边发现新情况……” 虽然报告的结果在意料之中,许婠送来的这个消息也无形给案件推进了一大步,但余时年的心情不仅没有变得轻松,反而愈发沉重。 “先等一下。”电话那边传来曹启华的声音。 “胖哥面馆那边的排查结果出来了,事情有点棘手,你赶紧回队里一趟。” “好。”余时年应声,迟疑了一瞬,还是马上问道,“是没有查到快递来源?” “对。”曹启华长话短说,“没有查到,快递那边也调了最近附近的送货记录。记录显示最近没有跟喷雾相关的快递件……” 电话两端陷入静默。 余时年握着报告的手紧了紧:“我有情况要报告。星锐小区,也就是胖哥面馆的正对面。小区二栋一单元702号的住户,收到一件爆 | 炸物。发现爆 | 炸物的第一报案人……是许婠。” 第30章 二合一 “许婠?” 另一边, 曹启华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 怎么又是她。 刑侦队,刚从外面回来的周宇看见许婠,也是同样的反应。 “许女士, 你这是?” “来做笔录。” 一旦做了决定, 剩下的事也顺理成章起来。 许婠是一个做了决定就不会后悔的人。她的目的明确, 抓到口罩男、牛建平,弄清7.24袭击案的原因,以及……阻止更多快递爆炸案的发生。 “余师兄?”周宇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只能把目光投向一旁的余时年。 余时年转头看向许婠:“你先等一下,我让人带你去做笔录。” “好。”许婠说。 面前的两人一应一答, 周宇仿佛成了被隔绝在外的空气,明明看不出两人和平时有什么不同,但他又微妙地察觉到他们之间似乎起了某种莫名的变化。 奇奇怪怪…… 周宇抓了下脑袋,余时年这才看向他:“你不是有事跟我说吗?” “啊?哦……对!” 周宇一下反应过来, 又惊觉许婠在旁边, 对着她笑了下, 拉着余时年到一边。 “胖哥面馆那边……” “我知道。曹队刚好找我们,走吧……” 两人的身影逐渐走远, 许婠收回目光,脑海里大致盘算出问询时可能会面对的问题。 要合理的给出报案理由, 又要不暴露预知未来的信息。 十分钟后,有人走到她面前。 “许女士,请跟我到这边做笔录。” …… “这张是快递那边发来的最近几天投放在胖哥面馆的快递信息。”会议室,曹启华让人把资料分发下去,“下面那张是最近几天在胖哥面馆取过快递人员的笔录。” “目前没有发现跟铝合物相关的快递,也就是说,这个快递很有可能查不到来源……” “有没有可能是排查漏了?” 刑侦一队一共二十人, 除了还在医院养伤的洪斌和向乾,此时都在会议室内。有人提出疑问,负责排查的几名刑警马上接话:“我们是根据名单……” 曹启华抬手,会议室安静下来。 “不排除这种可能,但是就在刚刚,有人报案在快递里发现了爆 | 炸物……” “确切的说,是爆 | 炸装置。”余时年接话,把打印出来的报告复印件分发下去。 “物证鉴定中心那边已经在提取快递内的指纹,但估计……”余时年还记得物证鉴定中心的同事给他说过的话。 “虽然这个装置原理简单,也不需要什么太大的技术含量,但能想出这种方法的……。” “不要抱太大希望。”余时年顿了顿说。 室外阳光焦灼,办公室气压低沉。拿到报告复印件的人快速扫视上面的内容,曹启华示意余时年继续。 “除指纹外,回来的路上我已经通知快递收件人江丽娟过来做笔录,还有收发快递的快递员,以及报案人许婠已经在做笔录……” “许婠?” “7.24袭击案的报案人?” “对。”余时年点头。 办公室里的人表情都有点微妙,问话的人欲言又止。 曹启华开口:“是,又是许婠。这个装有爆|炸装置的快递,就是许婠楼上的住户收到的。” 如此敏感的名字和收件位置,不得不让人多想。 “张明涛离开蓉城,如今许婠楼上又收到带着爆|炸装置的快递,这倒霉事怎么尽围着他们两个人?” “这……我们国家的射箭水平已经到这种地步了吗?” 虽然这话不合时宜,但是张明涛是国家射箭队教练,许婠是射箭队退役运动员,这两人目前身上最亮眼的身份,不得不让人脑洞大开。 “确实很可疑。”曹启华说。 有时候巧合太多,就不得不让人多想。但他最担心的还不是这个…… “依照目前的情况,有两件事我们必须尽快确认……”曹启华拧眉,弓起的眉峰在他眉心挤出一个深深的“川”字。 另一边,询问室。 “许女士,能问下你是怎么发现快递里的异常吗?” 凑巧。 “?”询问室内的女警又问,“方便详细说说吗?” “快递破了个洞,我手不小心碰到那里,触感很软,就拿着手机闪光灯照了下里面……” 许婠的说法跟面对余时年时差不多,只不过没有说她关于牛建平的分析那一部分。只回答对方问出的问题,不做多余的赘述。有时候多说多错,她只是一个普通人,所拥有的也是普通人的正常情绪,没有必要展现跟询问无关的部分。 “算是我多疑吧。你们应该清楚,胖哥面馆就在我书房正对面……” “我有点担心。” …… “她说她很担心……” “担心?”曹启华拿到许婠的笔录。 他其实对许婠的印象很单一,除了在新闻上看见过对方。唯独几次因为案子和对方见面时,许婠的表现都很冷静。 这是一个情绪稳定,内心强大的人。但再稳定强大的人,接二连遇到这种事,心理上产生担忧,甚至恐惧都是正常的。 负责做笔录的女警说:“是的。许婠说,虽然这段时间有警察在暗地保护她,但是她总感觉有人在背后盯着她。她很不安,再加上胖哥面馆那边的爆|炸,哦,她还说了幸福小区那个案子……” “可能是应激反应吧。我最近一直在搜跟爆|炸相关的案子,你们要是查我的手机搜索记录,应该能看到。”询问室里,当时的许婠说。 女警继续道:“她去过幸福小区,还打听过那边的情况……” “太巧了。一个幸福小区是意外,胖哥面馆是意外,那我楼上呢?”许婠把一个受惊后疑神疑鬼的人表现到极致,虽然她的面上表情变化不多,看起来也还算镇定。 “老实说,我觉得警察办案应该灵活一点,大胆一点。如果这几次事故真不是意外,对方又还在继续往外投递快递……” 曹启华的眉皱成一团,思绪不自觉飘回半个小时前。 “有两件事我们必须尽快确认……” “第一,再次排查胖哥面馆的相关快递,判断爆|炸快递的来源。尽可能找到快递相关信息,这部分由王锵带个人,给你们一天时间,必须排查清楚。” “第二,排查星锐小区附近的监控点,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可疑的人出现,或者有可疑人员到过能观察到星锐小区附近的地点。周宇,你带六个人负责这里。今天就是通宵,明天下午之前也要给我一个确切的消息。” “至于其他人,继续搜索牛建平的行踪。余时年留下……” 会议室传来凳子挪动的声音,有人起身离开,不一会只剩下余时年和曹启平两人。 曹启平径直开口:“你知道我现在最担心什么吗?” “最坏的一种情况。如果胖哥面馆的快递查不出来源,而是凭空出现的幽灵快递,那么很有可能意味着,这就是一场人为制造的爆|炸。” 爆|炸和大火可以焚灭很多证据,只留下一团黑黝黝的残局。但危险,不会随之一同泯灭。 “如果这个猜测成立,那么幕后投递快递的人。是一直隐藏在暗沟里的老鼠,还是曾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出逃的人的挑衅……” 是牛建平,还是另有其人…… 曹启华看着笔录上的字出神,大概能体会到许婠作为报案人因为这事感到惊慌的情绪。 怎么会不恐慌…… 即便是他,只要想到有一双手在暗处盯着他们,也会觉得恐慌。 那双手的主人投递的不仅是快递,而是威胁着整座城市的安全。 …… 下午一点半,许婠从询问室出来。 自从7.24袭击案后,时间就像放闸泄洪的河水,不停向前奔涌。所有的事堆在了一起,牛建平出逃,蒋志远、赵伟出事,幸福小区剃须刀爆炸,胖哥面馆快递爆炸,再加上今天……期间她还多次预知了未来。 口罩男会出现在葛东葬礼上,牛建平会死于口罩男手上。而看不见的黑暗还在继续,也许就在此刻,她尚未发现的危险正在上演。 许婠少见的有些疲惫,但太阳火辣得不讲情面,她顶着烈日出来。 余时年不知从哪儿蹿了出来,递过来一瓶冰水:“渴了吧。” 许婠接过水,冰凉的温度穿过手心,身上的躁意瞬间降了下来。 “我看你的笔录。”余时年突然没头没脑的开口。 许婠指尖还没用力,瓶盖轻飘飘地打开。 是提前拧开过的水。 她怔了下,面色如常,便听见余时年带着调侃的语调说:“有些害怕的许女士?” 这句话其实不怎么通顺,乍一听让人反应不过来。但许婠几乎是立马反应过来余时年话里的意思。 刑侦队里的人不了解她,给她做笔录的女警也是第一次见她。就连事后会查看她笔录的曹启华在内,都不清楚她本质是什么性子的人。 所以,她才会在询问时做出那样的反应。她很担忧、不安…… 她的回答里包含了一个正常人遇到这种情况时会有的所有反应,唯独不包括真实的她。 她会害怕吗? 余时年看到那份笔录时,是有些意外的。 比起其他人对许婠的不了解,和许婠打过几次交道的他,很难想象出这种情绪出现在她身上。 他的目光落在许婠身上,不可避免地与她的视线相撞。 “有问题吗?余警官。” 许婠仰头喝了一口水,沁凉的水温从喉咙滑到足底。身上的疲倦被水温暂时扫到角落,她的目光清明了几分。 “不过是人本能的反应,而我刚好……面瘫了点。” 许婠可以睁眼说瞎话,但她做不到演技惊人,因为不安而发抖,害怕而流泪。老实说,她觉得那样有点蠢。 哭泣和胆怯是面对黑暗最没用的工具,除了浪费时间一无是处。 而她刚好不想浪费时间,甚至十分迫切。 “所以你过来就是想说这个?” “……”正常情况来说,一旦被用完就会被扔,余时年是有这点觉悟的。 他知道许婠会把快递交给他,是基于她理智的判断。 她身边应该没有像他一样这么爱冒险,又了解她的警察。同理,她也很了解他。知道即便她说的有些话在逻辑上有些小小的不通畅,他也会是在先搞清楚来龙去脉,还是先选择相信她之间,优选后者,顾全大局地把快递交上去。 她赌对了。他们彼此了解。正如,他现在确实不是来说这句话的。 余时年扯了下嘴角,他没有被许婠的态度刺到,反而因为那句“面瘫”眼里流露出笑意。 “确实不是说这个。”余时年收起笑,一脸正色,“是来保护你。” 许婠:“?” “基于今天许女士你提供的线索,从现在开始,我将对你进行贴身保护。包括但不限于,先去你家实地检查下安全问题。” 许婠:“……” …… 大概是先入为主的观念,许婠一直担心的是,别人对她的推测来源起疑。 但当一切尘埃落定,她跳出自己的角度思考,才发现比起对她起疑,身为警察的职责本能,他们似乎更在意这座城市的安全问题。 “如果还是排查不到胖哥面馆快递的来源,曹队那边应该会把事情上报。” 个人的能力再敏锐,面对隐藏在黑暗里的敌人,也需要借助更多的力量。 余时年边开车边说:“还是查不到的话,你之前的猜测判断至少有一部分是对的。” 有人在利用快递制造危险! 2015年,网购风潮代替了大部分实体行业。如果说谁还没有在网上进行过购物,一定会有人报以怀疑的眼光。 社会环境在变化,快递业侵蚀了大部分人的生活。即使不网购,也会有亲朋好友偶尔通过快递,互相寄送礼品。 什么?你没收过快递?我不信。 你这个月买了几个快递?哦,没数过。报电话号码,给我几个就有几个。 这是大多数人的现状。 快捷的购物方式让人麻木,大多数人连今天到了几个快递都是迷糊的。想要浑水摸鱼似乎很简单。 星锐小区七楼,才从外地回家的江玲接了江丽娟的电话,在家里数了下快递数量。 “没错啊,我买的东西都在家里,一件没少。” 刑侦队,一旁的警察示意江丽娟把电话给他,低声询问:“能让我跟你女儿说几句话吗?” 江丽娟把电话递给警察。 “你好,江女士。这里是融汇区刑侦一队,能麻烦你现在过来一趟吗?” 许婠和余时年进屋的时候,江玲正急急忙忙地赶到刑侦队。 许婠换了拖鞋进屋,让余时年进来的时候才反应过来:“家里没有男士拖鞋。” 是直接进门,还是穿…… 余时年看着和许婠脚上款式一模一样的黄色卡通拖鞋,第一次露出复杂的表情。 所以她其实喜欢皮卡丘? “菜市场随便买的,只有这个款式。” 余时年心里那点,原来她也有小女生的一面瞬间破碎,又似乎觉得合乎情理。目光扫过许婠脚上的拖鞋时,冷不丁地冒出一个念头。 挺可爱的。 他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 “直接进来吧。”许婠不纠结这些,没有注意到余时年来回变幻的表情。 许婠家陈设简单,安不安全几乎一眼可见。 少量的家具,几乎没有人烟气的摆设,要不是餐桌柜里整齐码好的一排泡面提醒着他这里有人居住,余时年实在想象不出,她会居住在这么简单的地方。 她似乎一直物欲很低。 穿着简单,家里也很简单。 人除外…… 余时年在心里默默补充。 即便他们的接触越来越多,他依旧觉得许婠就像一团迷雾,哪怕这团迷雾已经露出了面纱,但那点勾着人探索的**不仅没有淡去,反倒愈发浓郁。 越窥探就越好奇。 “所以你的意思是,一旦查不出胖哥面馆快递的来源,很有可能我今天送过去的快递,就是两案并立的关键?” “可以这么说。”余时年收回思绪。 许婠又问:“那幸福小区的案子呢?” 今天江丽娟的快递提醒了她,对方知道在快递内布置机关,那是不是意味着,幸福小区的案子也是如此。那把突然爆炸的剃须刀,也许被人做了手脚。 “我们之前找过,葛东近期没有购买可疑物品的快递。那么有没有可能,东西是别人送的?他很节约,很可能是收到了礼物。” “不可能,我们查过他身边的人,他近期没有收到礼物。” 许婠摇头:“不是熟人,线下商超抽奖,路过开业的门店送礼品……他也许通过其他途径,得到了爆|炸物。” 话毕,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余时年知道许婠一直坚持幸福小区的案子不是意外,他顺着对方的思路往下想,也是这时,手机突然传来振动。 他接起电话。另一端,邹瑶的声音传过来。 “余警官,今天有人给小东寄了个快递。好奇怪,这个地址我不认识。” 第31章 第 31 章(捉虫) 时间倒回下午一点, 邹瑶收到快递短信的时候刚吃完饭。 葛东的葬礼在即,依照葛东家里那边的习俗,这种意外身亡的情况不需要停灵七天, 反而应该尽快火化入葬。邹瑶自从葛东出事后, 精神就时好时坏,她身边离不开人, 葛东的父母只能来家里和邹瑶爸妈商量葬礼的事。 “我和他爸的意思,等火化完当天就把骨灰送回老家, 墓地那边都看好了。” 葛东老家就挨着蓉城,开车回去一个多小时, 早上五点过火化,加上在火葬场做仪式的时间,到老家最多十点过。葛东的尸体有残缺又不能修复, 连亲友告别看遗体的形式都能直接略过。 一段生命的降生热热闹闹,临到头送别却充满凄凉遗憾。葛东的父母不过几天, 眨眼间却像老了十岁。 “好,都听你们的。”邹爸喝了口茶, 沉默着应声,“有什么要我们做的就直说,以后……一直都是一家人……” 邹瑶在房间里听着父母的谈话, 警局那边出了葛东的死亡鉴定书。前几天出于大脑机制的自我保护, 在不断冲刷的情绪中慢慢清晰。 她不能再逃避了。 心里默默许下这个念头。邹瑶从床上起身, 梳妆台上那部属于葛东的手机却在此时亮起屏幕,发出一阵振动。 【速达快递】您好,亲!您有快递到了,请到幸福小区南大门快递站取件! 一股酥麻的寒意自脚底泛起,邹瑶拿着手机的手不自觉颤抖, 又被她硬生生按住。 “唰——” 卧室的门突然打开。 “瑶瑶!”邹爸邹妈看着一脸苍白的邹瑶出来,不自觉发出喊声。 邹瑶却充耳未闻,从家里冲了出去,一路小跑到快递站。直到从快递站把快递取出来,看着快递单上熟悉的“葛东”两个字,她才如梦初醒般反应过来。 “不对,小东最近明明没有快递购买记录,这个快递是从哪来的?” …… “余警官,里面会不会是炸|药,这个快递,就像那个凭空冒出来的剃须刀一样……要报警,拆弹警察,对!要喊专业的人……” 目睹葛东死亡的恐惧再度袭来。但邹瑶身为普通人,为数不多跟爆|炸这类字眼接触的,全部来自电视剧上的情节。 “最近好多爆|炸……” 邹瑶的情绪又开始不稳定。邹爸邹妈在邹瑶冲出家门的瞬间,也跟着冲了出来。邹瑶不听劝,一定要站在外面等着余时年来。葛东的父母也在旁边,看着邹瑶这样,葛妈眼眶泛红,时不时背过身擦眼泪。 余时年接到电话就赶了过来,照常理,不该他来,叫别的同事来一趟就行。毕竟他现在在执行保护许婠的任务,但邹瑶在电话里情绪就十分不稳。他和许婠赶来时,看见的又是这番场景…… “余警官,你快叫你负责拆弹的同事……”邹瑶在一旁催促。 “交给我们吧。”一直在旁边的许婠突然开口。 余时年愣了一瞬,又跟着应声,从还在迟疑的邹瑶手里接过快递。 “我明白你现在的心情,但是……”余时年看了眼邹瑶身边的父母,温柔又坚定,“邹瑶,你父母现在很担心你。” …… “你觉得里面会是炸|药吗?”余时年问。 汽车开始启动,许婠拿着快递坐在副驾驶上。后视镜里,邹瑶一家的身影还站在原地,又被行驶的车距甩得越来越远。 “不会。”许婠回答,手上的快递随着汽车颠簸。 余时年抬头,透过车内的后视镜扫过许婠。他心里跟许婠是一样的答案,但还是忍不住提问:“那你还让邹瑶把快递交给我们?” 许婠明白余时年的意思,如果不是炸|药,那就没有带走的理由。当场拆包,似乎更能让本就不安的邹瑶安心。 “她刚刚说,凭空冒出的剃须刀?”许婠没有接话,而是另起了一个话题。 从上次和余时年来幸福小区开始,许婠并没有得到过这条信息。 引起爆|炸的是葛东老化的剃须刀,如同她没估算错,那样大的爆炸力,警方这边能找到的应该是剃须刀的碎片,但邹瑶却提到了凭空冒出的剃须刀。 “不是什么凶杀案,是意外事故。死者本人比较节约,剃须刀老化出了故障……” 许婠还记得送教练去机场那边,余时年在车上说过的话。 “葛东很节俭,他的家里应该只有一把剃须刀。老化的剃须刀引起爆|炸,但邹瑶回家时却发现本该爆|炸销毁的剃须刀出现在了家里。”许婠接着道,“依照这个逻辑,当时我提出查看葛东的购物记录,你欣然同意,应该是跟我一样起了疑心。” 只不过那时候许婠起疑的根据是由凶手倒推,余时年却是因为邹瑶提供的线索。 许婠低头看了眼放在腿上的快递,里面的东西不算重,偶尔随着汽车的颠簸发出哐当的轻响。她沉默了一瞬:“我其实一直有个疑问。” “什么疑问?”路边的红灯亮了,余时年侧头看向许婠。 “葛东送邹瑶的周年庆礼物是什么?” 这是一个太普通的疑问。也正因为普通,不管是遭逢变故的邹瑶,还是勘查现场的警方,几乎没有一个人想过这个问题。 余时年陷入沉默,与其他人一样,他也忽略了这个细节。 许婠侧头,从余时年的沉默中读出了答案。 “葛东在家里撒了玫瑰花瓣,还布置了氢气球。他想要一个浪漫的氛围,再送出足够打动邹瑶的礼物。”她继续分析,又不觉征求余时年的想法:“你们男生一般会选择在节日送什么礼物?” “项链?戒指?”余时年给出两个答案。 许婠摇头:“应该不是。” 余时年:“?” 许婠继续问:“没有别的选项吗?” 前方红灯倒数,周围汽车行驶的声音从窗外隐隐约约传进来。余时年动了动唇,启动汽车的动作慢了两秒。 许婠侧头看他,从对方愣了一瞬的反应中明白过来:“你没送过女生礼物?” 这实在是个一针见血的问题,余时年直视前方,淡淡地“嗯”了一声。 许婠默然,眉尾随着余时年的回答轻轻一挑,心里才闪过他这句“嗯”所代表的含义,就在余时年形似反击的反问中,悄然落了回去。 “那你们女生平时会收到什么样的礼物?”车子拐弯,渐渐驶向许婠回家的方向,余时年补充,“比如周年庆之类的节日的时候。” “鲜花?玫瑰?情侣衣?”许婠给出三个答案,但开口就重复了两个,她默了默,同样老实回答,“没收到过。” 话音落地,车内两人同时默然。 许婠突然觉得自己不该开始这个话题,但又觉得这话题至关重要。她顿了顿,将思绪收拢,把自己的猜测开门见山地说了出来。 “首先,我不觉得是项链或者戒指。邹瑶状态不好,你跟她接触过很多次,应该看得出来,她非常有倾诉欲。她信任身为警察的你,如果她收到了周年庆礼物,应该会选择跟你倾诉……” 但她没有…… 许婠突然想起了什么,余时年也反应过来。 “掉头回去。” 许婠的声音从副驾驶传过来,而几乎是在许婠开口的瞬间,余时年也早已默契的调了头。 …… 幸福小区,邹瑶家。 “礼物?”邹瑶被余时年问的问题愣住,有些茫然。 “我没有收到礼物。”她突然想起,“我那天被爸妈送去了医院,后面回家看见了剃须刀,然后……” 她还记得她看到葛东尸|体时,脑子早就乱成了一团。周围有邻居听见她的尖叫声跑出来看情况,她那时候很慌,一直不敢进屋。 “后来你们来了,问我当时的情况,我跟着警察下楼……对,我没有看到礼物。” 玫瑰花瓣、氢气球,依照一般人送礼物的习惯,应该会把惊喜同时放在屋里的某个位置。 邹瑶反应过来:“你们等等。” 葛东是一个很浪漫的人,他节约,但在对待爱人上并不吝啬。墙上的照片墙组成了规则的爱心,明明用双面贴直接粘在照片背面就能节省成本完成的事,他却细心地选了相框。 相框算不上贵,但整整一面照片墙的相框,却并不符合他节约的性格。 邹瑶想起葛东每次给她送礼物常放的地方。他不会把惊喜放在同个地方,每次都会故意搞怪,嘴上说:“老婆,生日快乐,这是你的礼物。”每次又会在送出礼物后,又悄悄地给她别的惊喜。 只布置花瓣、氢气球不是他的风格,一定还有一个礼物藏在家里的某个地方。 衣柜、梳妆台…… 他喜欢把礼物藏在我想不到的地方,最好能让我自己发现…… “首饰盒!” 邹瑶喜欢买金子,这是她为数不多的爱好。 “又保值又不浪费钱,还能戴在身上当装饰……” “好好好,你说得对。给你买个百宝箱装金子,你自己收着,我不碰好了吧。” 葛东说这话时的音容笑貌仿佛还在眼前。 邹瑶打开床头柜,当初被葛东戏称百宝箱的首饰盒就在床头柜里好好摆着。她伸手将首饰盒取出来,缓缓打开,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张金色的卡片。 卡片上印着一排字——悦美美容院。 第32章 第 32 章(捉虫) “葛东?好像有点印象。稍等, 我查一下这个顾客的办卡时间。” 悦美美容院。余时年拿出警官证,前台核实后,登录会员系统查询葛东的会员信息。 “是有这个人。”前台边说边移动电脑的方向, “办卡时间是这个月的25号,周六……您稍等下。” “小闵!过来一下。”前台朝不远处的女生喊道, 又回头看向余时年, “周六是小闵值班,您可以问问她那天的具体情况。” 大厅, 名叫刘闵的女人走过来,听余时年说明完情况,又看了对方递过来的照片,皱着眉回忆了一会。 “是有点印象。好像是给他老婆办美容卡,高高瘦瘦的, 长得挺斯文的,六千六百六十六的美容年卡,眼都不眨一下。哦……他还中奖了……” 余时年:“中奖?” 刘闵点头:“对, 周六搞活动嘛。办年卡送一个抽奖机会, 奖品是从首都总部发过来的盲盒, 一般是小电器之类的东西……” “你们总部发货的地址和电话是多少?”余时年问。 “这个啊, 得问那边仓储部门的同事,我去问一下。” 十分钟后, 了解完情况的余时年从悦美美容院出来。 七月末,还有一天时间就将跨进八月。天气有越来越热的势头, 许婠坐在车上刷新闻。 余时年的最新任务是贴身保护她,但幸福小区的案子本来也是余时年主动向曹启华申请的调查。依照常理,他此时应该和周宇一起继续查案。可意外来得太突然,许婠递交的装有爆|炸装置的快递打破了现状, 周宇被派去做别的事,许婠反倒成了余时年的临时“搭档”,陪着跑来跑去。 只不过这个“搭档”有界限,许婠和余时年彼此心照不宣,不该她跟过去时,就乖乖坐在车上。 车里空调温度刚刚好,太阳晒进来也不觉得热。许婠没有在这两天的新闻里翻到跟凶杀案、尸|体有关的字眼,也没有听余时年提起找到牛建平的消息。 她暗自在心里想,下雨天只是牛建平死亡当天的其中一个标志,口罩男未必会这么快的动手。 她隐隐觉得,江丽娟不会是最后一个收到快递的人。口罩男大费周章把牛建平救下来,会这么轻易抛下他吗? 如果不是两人之间的利益发生冲突,那么很可能是外部环境发生了变化,导致口罩男不得不马上杀掉牛建平这个烫手山芋。 这两点原因,许婠更倾向于第二种。牛建平看似凶恶,其实并不是一个有主见的人。反倒是口罩男,从犯案手法来说,相对成熟,又充满计划性。 “咔——” 车门打开,余时年带着一身热气坐上驾驶位。 “怎么样?”许婠问道。 余时年目光落在许婠脚边的快递:“7月25号葛东来这里给邹瑶办了张年卡,抽中了一个小电器的奖品。寄件地址是首都,这是发货地址,跟今天邹瑶给我们的快递对得上。” 小电器、剃须刀…… 许婠接过写着地址的纸张沉思,会不会这两者之间有什么关联? 余时年同时说:“我在想,会不会葛东收到的剃须刀和这个有什么联系?” “你之前就怀疑葛东收到的东西跟快递有关。后来,胖哥面馆发生爆|炸,线索指向快递,我也跟你有过同样的怀疑。但是我们都没有明确的证据证明这一点,最主要的是,葛东的购物记录显示他没有购买过相关物品。但悦美美容院和你之前的提醒,让我有了一个猜测——葛东是个很节约的人,他这样的性格,对自己花的每一笔钱必然都十分清楚,他会毫无缘由地拿回一个剃须刀吗?除非……” “他以为剃须刀是美容院寄过来的奖品!”两人对视,许婠接话,问,“你之前查过葛东在快递站的取件记录吗?” 据许婠所知,一般快递站都是有取件记录的。虽然很有可能,这个快递跟胖哥面馆的一样是幽灵快递。对于这点,许婠也只是随意一问,她不抱太大的希望。 “查过,除了氢气瓶那两个快递,没有别的记录。”余时年说,顿了顿又补充道,“监控也看过,7月25号是周六,葛东第一次出门从北门出去,第二次是下午从南门取快递回来……” 余时年的声音戛然而止。 许婠:“?” 他回过神,突然说:“我知道了!” 幸福小区因为是老小区的原因,不仅监控安装区域有限,安装角度也千奇百怪。余时年上一次查监控的时候就发现了,很多监控点,压根拍不到各个大门进出口的全景。甚至不只是全景,连人影都拍不全,更别提看见对方手上有没有拿包裹。但拍不到拿快递的正面,却可以从身高、身形,甚至监控漏出来的局部特点判断对方是从哪个门回来的。 “幸福小区的北门是正门。一般来说,大多数住户出门会选择北门,这里交通便利,去哪里都更方便。南门是侧门,那里是一条小巷,大多数人只会在取快递时从那里进出。” 余时年的意思很简单,即便是幽灵快递,也需要通过葛东的手拿回家,那么即便快递不经过楼下的快递站取件,而是通过临时送件的快递车,或者说伪装成快递的某人…… “那他一定会从南门经过。”余时年说,“只要调查7月25号到7月26号的监控,看他有没有从南大门经过就可以了。” 幸福小区的监控再不全,但哪怕拍到葛东的一个背影,至少能推出对方大致的行走路径。 余时年发现,只要许婠在他旁边,大多时候他不需要和周宇在一起一样向对方解释,甚至很多时候许婠还能捉住细枝末节,给他拓展思路和方向。比如现在—— 许婠自然的补充:“不仅是监控,还有他那个时间段的通话记录。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应该查过他的短信,上面并没有除快递站以外的取件通知,那么对方可能是通过电话联系的他。” 她想,以口罩男犯案的谨慎程度,这个电话也许来自一位真正的快递员,口罩男可能通过某种手段让对方送件。抑或者,是某个虚拟电话。 …… 夏季的白天总是格外漫长,一如许婠两人,一天的时间像掰成了两瓣儿,从早到晚忙个不停。 而此时,蓉城的另一端。覃安正百无聊赖地在家里休息。 溪林春天是蓉城有名的老牌别墅区,别墅紧邻蓉城最大的公园,每家都有占地不小的私家花园。 覃安在一楼吹着中央空调,对着电脑打游戏。外放的音响时不时传来激烈的刀、枪声,和游戏角色凄厉的惨叫。 覃朝阳从外面回来,看见的便是自家小儿子跷着腿玩游戏的败家子模样。 “你一天不去公司,待在家里打游戏?!” 覃朝阳已经不是第一次撞见覃安玩游戏,他这个小儿子长得好是好,遗传了其母的美貌。但也跟他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妈一样,空有美貌,没有脑子,扶不上墙的烂泥,让人一看就是一肚子气。 “啊——” 电脑里传来一声凄厉的女声,又被一只白得近乎泛光的手戛然遏制。 覃安轻车熟路地点击连接蓝牙耳机,又从桌上拿起耳机挂在脖子上,笑眯眯地喊了声“爸”,敷衍味十足,高耸的眉眼间透露出一股不服输的叛逆。 覃朝阳气得竖起手指向覃安,骂声还未出口,就被二楼下来的脚步声止住了声音。 “爸!” 那是另一道男人的声音。与覃安全然不同,严肃、克制,连同走下来的身影一样,全身上下透露着一丝不苟的贵气。 来人正是覃淮之,按照从前的老说法,那是覃家真真正正的嫡子。跟覃安这个私生子不一样,是覃家未来的接班人。 对于覃淮之这个儿子,覃朝阳是重视的。甚至随着对方长大,一向传统,尊崇父权的覃朝阳对内对外都给予了这个儿子足够的尊重。这点,从他瞬间柔和下来的表情,和瞬间平复的怒气就看得出来。 “淮之也在啊。”覃朝阳看着走下来的覃淮之,很快把惹他生气的覃安甩在脑后,“正好我有事找你,去书房说。” “好。”覃淮之点头,止住脚步等覃朝阳。 两父子一前一后,覃淮之特地等覃朝阳走在他前面,光看背影就能品出“父慈子孝”四个字。 覃安抬眸斜了一眼消失在二楼转角的两父子,龇着牙嗤了一声。耳机里,惨叫声还在继续,有男有女,比起一般的游戏人物声音更加真实。覃安斜了一眼电脑屏幕,挂上耳机,重新投入战局。 电脑屏幕里,男女的惨叫和各种枪声、刀入骨肉的声音还在继续。这似乎是个团队作战的游戏,因为很快屏幕上就弹出一条消息—— “你爸回来了?” 覃安回复:“嗯。” 屏幕那边,对方发了个“k”的手势。又过了一会,才发出第二条消息—— “什么时候回来?” 覃安的唇抿了抿,提到这个问题显然一副不大高兴的模样,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再等两天。”他回复,敲击键盘的声音顿了一下,才继续打字。 “这边出了点问题。” …… 帝悦酒吧,常来这里的人都知道。作为蓉城酒吧一条街最出名的店之一,这家酒吧的幕后老板是蓉城纨绔子弟们的销金窟。毕竟,这家店的幕后老板本人,就是蓉城著名企业宏利集团的二公子覃安。 覃安作为帝悦酒吧的老板,酒吧内部有专门的暗门,暗门内就是他的私人领地。知道这个暗门的人不出五个数,恐怕连覃安的父亲覃朝阳本人来了,也找不到暗门所在。 “小覃总,下午好。” “下午好,覃总。” 覃安打完游戏从家里出来,他不耐烦和覃朝阳这虚伪的两父子打交道,游戏里Lin的问题又让不自觉想起今天发生的意外。 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牛建平在他的安排下轻易不会离开酒吧,但他的消息来源不止牛建平一个。帮他看住许婠的人告诉他,对方今天一早去了警局,现在正和刑侦队那个警察在一起,两人又跑去了幸福小区。 幸福小区,警局…… 他估算着时间,问了那人许婠楼上住户的情况。 “江玲吗?她已经回来了,但中午也去了警局……” 一个个不好的消息传来,覃安心里已经有了猜测。 “艹!”他一脚踢开窝藏牛建平的那间包间,“兄弟,有件事你得帮我。干完,我们后天一早就走!” 屋内,牛建平被覃安踢门的声音吓得“嚯”的一声站起来,又在看清来人是覃安,反应过来对方嘴里说的话时,眼睛骤然一亮。 牛建平把手里的烟丢在地上,一脚踩灭,急忙问道:“什么事?” 而就在一个小时前,游戏屏幕对面,另一个男人也发来一条消息—— “什么事?” “我搞的新游戏内容出了点问题,得找个人解决一下。”覃安敲下一排字,不慌不忙的继续打字,“得杀头羊去去晦气,我才能回来。” 第33章 第 33 章(捉虫) 牛建平又跟着覃安来到了那间下沉式客厅的房间。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 只是来的次数很少,平时覃安都是让他待在那间无人打扰的私人小包里。 小包在酒吧最里间走廊的拐角,拐角角落的位置摆了一个半人高的花瓶, 从远处看正好遮住拐角的视线,让人忽略这片隐秘的角落。反而是视线一眼到底,走廊尽头墙上那幅赛博朋克风挂画占领了所有视线。 牛建平猜想这间酒吧可能跟“Arn”有关, 否则对方也不会这么熟悉这个地方, 还能带着人随意进入酒吧的暗房。 “Arn”, 就是男人告诉他的名字。牛建平没什么文化, 不懂英文名, 所以男人跟他说, 可以叫他“阿诺”。 “每个加入的兄弟都有自己的新名字,你以后也会有。” 牛建平对给自己取新名字这件事,抱有不小的期待。 这意味着新生。而他,终将在35岁之际, 迎来了属于自己的全新人生。 他早已迫不及待,也就对这间酒吧和阿诺之间的关系失去了探究的**。 没有什么能比他逃离这座堪比牢笼的城市重要! 然而这个想法,在每次被带到这间酒吧暗门后的房间时,又会被更大的疑惑和浑身不自觉泛起的鸡皮疙瘩湮灭。 房间里依旧密密麻麻贴着陌生人的照片, 一如阿诺这个人一样, 带着股让人看不清的迷雾。 “许婠楼上的爆 | 炸装置可能被发现了。”阿诺,也是覃安,手里捏着一张照片说道。 牛建平低头扫了一眼,照片里手挽手的两个女人笑得温馨又幸福,仔细看,两个女人的眉眼还有些相似。 他看过其中一个女人,年纪大的叫江丽娟, 是许婠楼上的住户。年轻的那个叫江玲,是江丽娟的女儿。 “怎么可能会被发现?我明明……”牛建平急于解释,他的卑微讨好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即便随着年岁增长,个性逐渐扭曲也无法改变。 覃安制住了对方的话,“Lin很不满意!这是对你的考验……”覃安点到为止,话音一转,“当然,也是对我的。你是我极力想保住的人,帮我,就是帮你自己!” 墙上的照片看似每张都毫无关联,从幸福小区的葛东,到胖哥面馆的王贵川,再到许婠楼上的江丽娟。 每一家的位置都在地图上零散分布着,没有规律。 牛建平心里的疑问随着覃安的话驱散,身上那股莫名不安的寒意也消失不见。 覃安是个话术高手,简单的几句话就将隐含的威胁藏在了看似鼓励信任的话语里。这一刻,仿佛他们早已是可以推心置腹的好友,听得牛建平难免有些触动。 “你要我怎么做?” “不要紧张,不是什么难办的事。”覃安放下手里的照片,像是随意从墙上一抽,手里照片的对象就换了主人。 牛建平:“?” 覃安笑了下,舌尖顶在上颚,慢悠悠地走到沙发前坐下,手里的照片往茶几上一放,手指轻轻点了两下。 照片里,十八岁的女生在阳光下笑得灿烂,一双眼笑得像弯起的月牙。 “这个人……我不想再让她出现和江丽娟同样的意外。” …… “袅袅,该睡了!” “好!妈妈,我再说最后一句……” 夜晚悄无声息地到来,晚上十点半,池袅袅躺在床上和同学打电话:“我妈催我了。明天晚上我生日宴你记得跑快点,我妈已经帮我跟老李请假了。我到时候提前一个小时走,你记得把你衣服带上,我们可以拍姐妹装。” “砰砰——” 门口响起敲门声。崔琴歪着头无声地喊了句“池袅袅”,池袅袅回头做了个“k”的手势。 “我要挂了。对了,我只喊了你拍姐妹装,别跟其他人说哈。” 崔琴无奈地摇了摇头,进屋拉上窗帘。 池袅袅挂了电话,笑眯眯地用被子盖住半张脸:“妈妈,晚安。” 窗外,满街的霓虹灯亮得热闹。屋内,灯灭了,有人坠入梦乡,有人彼此正在拉扯。 蓉城的另一端,许婠站在门口,抬眼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余警官,十点半了,铁人都要睡觉了,你是不是待得过于久了?” 余时年站在玄关,视线扫过许婠家里关着门的书房:“其实我可以勉强……” 许婠伸手:“千万别勉强!” 她赶人的意味太过明显,说话间一如既往贯彻用完就扔的原则,打开了门。 余时年微挑眉:“……” 门外热风随着防盗门打开,豁地一下钻进来。热气贴着背,连门也被吹得吱呀作响,有隐隐关闭的趋势。余时年顿步,手撑住门框,手背的青筋随着动作鼓起,他提起唇,像是早已习惯许婠时不时流露的拒人于千里之外,低声道:“关好门。” 许婠住的小区实在偏僻,楼梯间的灯时亮时不亮,余时年却似毫无所觉。每下一层楼,都会通过楼梯间的窗户观察窗外。 如果可以,他自然是想在许婠家保护她。江丽娟收到的快递给他提了个醒,他不相信一个人会倒霉到走到哪儿,危险就跟到哪儿。比起巧合,他更愿意相信自己的直觉,或许这是一场阴谋。 一个针对许婠,带有报复意味的阴谋。 会是牛建平吗? 他心里冒出这个念头。 六楼的楼层对于他这种常年锻炼的人来说,算不上高。不过一会,余时年就下了楼。 虽然他主动申请贴身保护许婠,但原本守在许婠家附近的警员,也只是调走一个去协助别的组。 案件频发的夏天,刑侦队的人员总是显得格外紧张。 余时年本能地不想做许婠反感的事,虽然他不想探究这种本能来自何处,但他也想在尊重许婠的同时,把事情做得更周全些。 “余师兄,我这边没有情况。” 蓝牙耳机里,同事的声音传来。 余时年在许婠楼下各个可以通向六楼的入口查了一遍,又抬头看向小区窗外的防盗网。 老小区就是有一点不好,防盗网一层叠一层,好在并不是每一层都有。不知是幸运还是巧合,许婠楼下并没有安装防盗网,这意味着又少了一个安全隐患。 “嗯,我等会儿来换你。” 余时年回答,说话间,又找了个能看见楼梯口的位置靠着。 深夜,空气里终于混了点凉风。他拿出手机,想看看队里有没有什么新消息。忽然,手机发出振动。 熟悉的名字出现在手机屏幕上,余时年心念一动,接起电话。 “喂,小鱼儿,还没睡啊?” 电话那头,高中同学姜茂吊儿郎当的声音出现。 “说正事。”余时年的声音不自觉带上一丝急切。 “行吧。”姜茂撇嘴,不急不缓道,“我这次帮你打听这个消息,可是费了大功夫。我是问的我爸……” 姜茂是蓉城本地人,高中时候跟着做生意的父亲去了春城,和余时年成了同桌。后来考大学,又因为父亲工作调动,特地选回了蓉城。 他家里人脉广,各个渠道都有熟人。 “你说的那个吕局以前的同事,已经牺牲或是死亡的里面,有没有家里女儿叫许婠的。叫许婠没有,徐婠的倒是有一个……” 余时年重复:“徐婠?” “对,''彳''字旁,右边一个余……” …… “早。” 早上九点,许婠打开门时,看见的便是余时年提着早餐一脸笑眯眯站在门口。 许婠:“……早。” 她侧身,余时年轻车熟路的进门,还不忘对着许婠道:“帮我拿下豆浆。” 他说着,许婠这才注意到余时年手里还提着一个黑色的口袋。 许婠眉头一皱,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只见余时年打开口袋,从里面拿出一双淡黄色底的拖鞋。大抵是拖鞋的颜色和图案都太过眼熟,许婠一时竟反应不过来,直到余时年的声音再度响起,她才如梦初醒般的反应过来。 皮卡丘?! 同款???!!! “菜市场随便买的,只有这个款式。” 熟悉的对话,许婠隐约记得上次这话似乎出自她口。 余时年放下拖鞋,表情如常:“最近可能要经常过来,总不能麻烦你每次都拖地。” “……”许婠动了动唇,那句“谢谢”怎么都说不出口,硬邦邦敷衍了句,“你想得真周到。” “还行。”余时年好似没听出话里的反意,厚着脸皮接话。 “……” 余时年带的早餐很丰富,从豆浆包子,到粥、小菜,还有菜市场出名的叶儿粑。 “趁热吃。” 余时年跟许婠吃过很多次饭,他发现她虽然是运动员出身,可能是退役的缘故,在吃上她并没有什么讲究。甚至他好几次观察,发现她食欲算不上好,就好像……对食物没有**。 没有**…… “挺可怜的小姑娘,我也是听我爸说的小道消息哈。我打听到的那个徐婠,好像父母出了什么事。我爸也不是很清楚,你知道的嘛,都是人传人的传话,反正就是去世了。听说人家家庭本来挺幸福的,人家小姑娘都是跟着妈姓的……” 徐婠…… 余时年从思绪里抽离,看着许婠随手从早餐里选了个离她最近的包子。 “尝尝这个。”他不自觉皱眉,把菜市场阿姨吹上天的叶儿粑递给许婠。 “早餐要吃好,没听过?” 许婠看了眼余时年,没接话。 她总觉得今天的余时年有些不对劲,然而对方神色如常,仿佛只是随口一说,许婠只当是自己昨晚没睡好,太过敏感。 “你们那边有什么消息吗?”许婠问。 口罩男的作案毫无章法,许婠昨天想了一夜,也没理出头绪。这也导致她今天一早起来,总感觉心跳得很快,好像有什么大事发生。 “下午吧。”余时年回答,“出消息我通知你。” “好。” 等待的时间过得很快,可能是昨天一夜没睡好。许婠注意到余时年和她一样,眼下泛着一圈阴影。 她也不是每次都那么绝情,昨天不愿余时年待在家里,一则是她总不能让他睡一晚上沙发,二则书房里放了不少从前许方书的旧物。现下却不同,许婠从房里拿出一个小毯子,指了指沙发:“睡会吧。” 她难得温软。余时年接过毯子,没有拒绝。 客厅的温度在空调的加持下,维持在25度,一张薄毯刚好。余时年半躺着休息,许婠坐在一旁的躺椅上刷新闻。 时光静好,转眼就到了下午。 “啊啊啊,我要先走啦!” 下午五点,最后一堂课的课间,池袅袅对着好朋友挥手,又悄悄凑到对方耳旁,“你要记得先来哦,拍照!” k! 好友悄悄比了个手势。 五点的校外没什么人,池袅袅和同学打完招呼,拿着假条从校门口出来。街对面,早就蹲守好的牛建平,看见背着书包的池袅袅,脑海中不自觉回忆起阿诺的话。 “我本来是把炸|药放下快递箱里的。只要打开快递盒……砰!” 沙发上,覃安的手随着声音做出手势,又耸了下肩,“我不放心,家里的意外太多了,随时都能像江丽娟的事一样,打乱我的计划。我已经安排人把快递掉了包,至于新的炸|药……” “我问过酒店的员工,她会在生日会上演奏钢琴!把炸|药带过去,安在钢琴下面!” 覃安从茶几侧面的抽屉里拿出一个四四方方的小盒子,盒子外面还有一层包装纸,看起来像个装首饰的礼物盒。 当然,只是看起来。 “你不会让我失望吧?”覃安说。 第34章 二合一(捉虫) “爸!” 池袅袅一出校门就看见了站在车旁边的池勇。 “出来了, 小公主。五点一十,踩蚂蚁?”池勇点了下池袅袅的头。 池家家庭氛围很好,池勇和崔琴个性开明, 并不会给池袅袅强加自己的观念。否则也不会在池袅袅十八岁这天,特地找暑假冲刺班的老师请假,给她过生日。 对于准高三生来说,每一天的时间都是分数线。然而对池勇和崔琴来说,一辈子只有一个18岁。 “一个小时而已, 耽误不了什么事?” 一周前, 当池袅袅试探地跟父母提到想办生日会时,池勇是这么说的。 当时崔琴也在,她皱着眉一脸为难:“啊,一个小时?”池袅袅以为崔琴是想拒绝,虽然有点失望, 但也不准备死缠。却听崔琴话音一转,捏了捏她的鼻子,“本来是想帮你请一下午假的。” 池袅袅:“哈?” 崔琴学她:“哈?” 池袅袅一直觉得自己有世界上最好的父母,所以当然不能得寸进尺啦。 “一个小时就够了, 都上冲刺班了,也不能太浪费时间。” 事情就这么敲定了,池家一向有商有量。池勇和崔琴每次都会为女儿的自觉懂事骄傲, 池袅袅也会因为父母的开明而开心。 时间跳转到五点四十。 车窗外风景倒退, 阳光明媚, 电线上栖息了几只小鸟,被太阳晒得叽叽喳喳直蹦跶,往树荫里钻。路上骑着单车的老大爷穿着汗衫,戴着鸭舌帽, 有种时代交错的可爱感。 池袅袅手指在车窗上戳了戳,很幼稚地问:“爸爸,以后20岁、30岁,也会给我开生日会吗?” “会!”池勇坚定道。 真好。 池袅袅想。 7月31日,是学生的暑假,也是上班族的周五。 路上车流不断,池勇问池袅袅:“要不要听歌?” “听英文歌!”池袅袅说。 当然要当个自觉的好学生。 池勇点开歌单,手指还没落下,便听车外“嘀呜嘀呜”地响起警车声。 “这是干嘛啊?好多警车。” 三辆警车从快车道疾驰而过,池袅袅低语了一句。 警车上,周宇正在跟余时年发消息。 “查到牛建平的行踪了,我和曹队正在往陇南路赶,希望不要扑个空。”周宇快速打字,想到这一天多的经历,也是十分魔幻。 事情还要从曹启华让他带队查星锐小区的监控说起。谁能想到就这么巧,这一查不仅查到了可疑人员,还看见了牛建平! 时间回到上午十一点。 “周宇,你那边还有多少?” “半个小时的吧,我再看一遍江丽娟取快递回家这个时间段的监控……” 周宇进刑侦队的时间,算起来其实比余时年早。只不过余时年早年间的事迹,进队之前就早有声名。周宇比不上余时年的名声,平时看着又吊儿郎当,但真做起事来,反倒细心踏实,否则曹启华也不会把带队查监控的事交给周宇。 也正是因为周宇的细心,让他在第一次查监控的时候发现了端倪。 “有发现!” 电脑前的监控定格在一个低头的男人身上,拉近一看,隐约能看见他低垂的侧脸露出半个拇指大小的口罩边。 “这个?” 听见声音的同事围过来,周宇一脸严肃:“星锐小区对面的商业楼,这周围五百米的监控全都调出来!” 知了热得叽叽喳喳的夏天,很少会有人戴口罩。这是一个在人群里很明显的特征,但偏偏这段时间排查以来,一直没有在监控内看见类似的可疑人员,唯独今天! 虽然只有两三秒的时间,但已经够了。 周宇顺着这段监控里的时间和角度,把紧挨这个时间点和地址的监控全都单独找了出来。一旦锁定了目标,一切都显得容易起来。 “对比了身高、背影和对方的习惯动作,基本可以判定——是牛建平!” 牛建平,最近这个出现频率极高的名字,再次出现伴随的不再是压抑的氛围,而是难得的松了口气。 与一个隐藏在暗处看不见的罪犯相比,哪怕牛建平同样是个棘手的罪犯,好歹他的个人信息、动机都更好琢磨。 “这人就是个疯子,神手射箭馆的事还不够,现在又盯上了许婠,他是想干嘛?报复?” “**不离十了,江丽娟前脚取了快递,后脚牛建平就出现在离对方不远的商业楼。我没记错的话,那个位置应该能看见许婠和江丽娟楼上的情况。” “肯定的。你们看监控的角度,我和周宇昨天去现场看的时候去过这个商业楼,视线很好……” 原本扑朔迷离又毫无头绪的案件,随着牛建平的出现逐渐清晰。 “跟曹队报告吧。” 与此同时,由王锵带队的另一组,早已在办公室跟曹启华报告情况。 “曹队,一次排查我们把所有寄放在胖哥面馆快递名单都查了一遍。其中包括区域快递员给出的收件名单,胖哥面馆老板娘给出的大概快递数量,以及长期寄放快递在胖哥面馆的顾客。没有遗漏,所有快递都有购买记录,包括快递派送前进最后一个分站的称重记录,都对得上,应该不存在中途调换包裹的情况。但是现场勘查出可能引起爆|炸的铝合物……” “不在里面?”曹启华问。 “是。”王锵点头。 对于这个答案,曹启华并不意外。身为有十多年办案经验的刑警,如果没有这点敏锐的直觉,他这些年也白干了。 那个引起爆|炸的快递,很有可能是凭空多出来的。 “王贵川很好说话,很多时候送过来的快递,负责那片区域的快递员都是放下就走……” “周围的面馆都没有这家店生意好,平时忙起来搞都搞不赢,老板哪里注意得到啥时候有人放了快递哦……” 如果是有人带着快递,以食客的身份进店……抑或者,趁人不注意放下就走…… “砰砰——” “曹队。”门口,周宇敲了下门。 “进来。” 办公室里,周宇把自己这边发现的情况如实报告。 曹启华双手抱胸,靠在椅子上,神情严肃。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半晌后,曹启华说道:“周宇、王锵你们两队整合,把7月26号上午十点半到十一点,牛建平离开汇通商贸楼时,可能经过的路线周围的监控都查一遍。今天下午四点之前,我要你们给我一个牛建平这几天躲藏点的大致范围!” “是。” “收到!” 两道声音一前一后响起。 排查的时间总是枯燥,又格外漫长。等周宇和王锵终于从监控里推算出牛建平离开的大致路线,已经是下午四点。 “曹队,初步估计对方很可能在陇南路。这里紧挨全城最大的棚户区,我们有好几次路过这里,但是因为牛建平出逃当日没有携带现金,又考虑到他的个人特性,排除了对方会往有保安的小区逃窜的可能。” 陇南路是新城区和旧城的交界处,这里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分割线,一半是等待拆迁的棚户区,一半是高楼耸立的新小区,任谁经过这里,都不会把一个逃犯跟有保安巡逻的小区联系在一起。 “王锵,你带人去这边的小区。首先排查附近小区内有单个租户租住的地方,其次是业主近期不在家的房子。” “好!” 监控里,牛建平是在陇南路消失的。并且期间曾有两三次,都出现在陇南路清城小区附近的监控摄像头内,最重要的是—— 江丽娟的快递! 那个寄给江丽娟安装了爆|炸装置的快递,上面的寄件人的联系电话、地址,都是假的。但牛建平或许不知道,只要有快递单号,快递公司那边都能查到是由哪个区域的快递站寄出的这个快递。而快递公司那边查询到的结果是,快递来自距离陇南路两公里内的一个快递柜。 从快递柜寄件,避免了和快递员直接接触。而且据江丽娟的笔录描述,星锐小区的快递都是由区域快递员开着快递车单独打电话通知取件的。 是查过那边的取件情况吗? 许婠没有网购的习惯,所以选择了跟许婠有接触的江丽娟?是示威?还是恐吓? 曹启华想,不管是哪一种,这次,一定要抓住牛建平! 他不能,也不会再让第一个王贵川,还有葛东……出现。 葛东! 想起葛东,曹启华便不由想起余时年。 是余时年发现端倪,坚持要去调查幸福小区的案子。也正是因为他的坚持,就在一个小时前,有警员向他报告,经过排查监控,发现葛东在7月26号疑似又取了一个快递。 7月25日,葛东出门给妻子邹瑶办美容卡。经过余时年的调查,这个办卡的钱是从葛东的私房钱出的,因此一开始邹瑶并不知道对方有这笔花费。办完卡的葛东,当天从小区南门进来,因为他收到了快递短信,去取给邹瑶准备的氢气球。 但很巧合的是,7月26日,这一天本该收完快递的葛东,又去了取快递才会经过的南门。 这是为何? 答案似乎显而易见。 快递!又是快递! 都是快递! …… “收到消息了?” 下午五点四十,许婠再次问。 嗡嗡—— 话音刚落,余时年的X信弹出消息—— “查到牛建平的行踪了,我和曹队正在往陇南路赶,希望不要扑个空……” “到了现场有情况我第一时间通知你。你那边没什么情况吧?注意安全!” 周宇一连发了两条信息过来。 余时年看完信息,回复道:“好。” “可能找到牛建平了。”余时年放下手机抬眸。 “在哪?”许婠问。 不知为何,她今天总是心神不宁。 “再等等,周宇那边应该会给我发消息。现在不确定他会在哪儿,找到的只是他的藏身点。” “嗯。” 墙上时钟咔嗒咔嗒转动不停,太阳再度西移。 下午六点。 “到了!”池勇说。 在经济上,池勇和崔琴对女儿一直舍得。他们不想把女儿养成万事不知的天真模样。更偏向带她见世面,天真可爱可以保持,但不能被一束花哄走。 名泽酒店大门口,酒店外放的大屏幕上,正放着池袅袅的照片。照片随着屏幕翻转轮播,播完后是满屏粉蓝色结合的设计字体——祝池袅袅小公主18岁生日快乐! “哇!” 池袅袅发出惊叹,又顺着屏幕往下,毫无意外地在酒店门口看见了印着她照片的KT版。 “谢谢爸爸!” “只谢谢爸爸吗?”崔琴早就在门口等着丈夫和女儿,听见池袅袅的声音,边走过来边调侃道。 “还有世界上最最漂亮的妈妈!” “我去停车。”池勇笑着摇头。 “我们等你!”池袅袅接话。 六点十分,池袅袅挽着池勇和崔琴往酒店里走。 与此同时,街对面,牛建平的蓝牙耳机里传出覃安的声音。 “我给你的炸|药是声控的,七点一十生日会正式开始。她会上台演奏钢琴,钢琴曲一共一分三十一秒,也就是说七点一十一分三十一秒,受到钢琴高音影响的炸|药会爆炸。搬完钢琴后,记得离远点哦。” 电话那头,覃安善意地提醒。 “嗯。”牛建平应声。 “我会给你提供行动路线。放心,酒店的监控我都弄清楚了,我会像之前一样,给你提供最完美无缺,又不会被人发现的路线。现在……”覃安转动手里的红酒,电脑屏幕上,赫然是名泽酒店各处的实时监控录像。 视线拉远,如果牛建平此时在这里就会发现,摆在覃安电脑桌前的黑金色铭牌上,赫然写着的是“总经理”三个大字。 但牛建平没有上帝视角,他并不知道此时自己正一步步踏进覃安为他精心编制的陷阱。 蓝牙耳机里,覃安胜券在握的声音再度传来。 “现在后门垃圾桶有一套全新的工作人员的衣服,该你上场了。” “兄弟,你马上就要迎来新生了!” …… 下午六点一十,曹启华接起电话。 “曹队,找到了!清城小区五栋三单元205号的业主反映,最近几天电表和水表有使用痕迹。但她房子都空了半个月了,人在外地出差,是在网上查电费和水费的时候发现的不对……” 十分钟后,205号门口。 曹启华看了眼没有任何被撬痕迹的门锁,先一步到的王锵从屋里出来,一边拿出刚搜到的照片一边解释道:“门锁没有被撬的痕迹,小区外墙也有监控。但是后门进去没有保安,也不需要刷卡。我刚刚打电话问了牛富那边,牛建平以前跟着他们那边的一个开锁匠学过开锁……” “小区内的监控呐?” “还在查。”王锵回答,又说,“曹队,这些照片……” 大概是进屋前发现这间房没有人住,牛建平就这样大大咧咧地把照片放在了卧室床头柜上。 曹启华翻动照片,照片上毫不意外的看见了许婠,还有江丽娟、葛东…… 或许是因为挑选的犯案对象随机,除了胖哥面馆的王贵川和江丽娟距离许婠有呈现越来越近的趋势,葛东跟许婠八竿子打不着。但曹启华发现,十几张照片里除了葛东,还有好几个别的人…… 是在挑选犯案对象? 他不觉皱眉,拿着葛东照片时,隐约觉得有种违和感。这些杂乱无章的照片里,似乎透着随机性。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目标越来越明确,逐渐朝许婠靠拢…… “照片应该是用业主本人的拍立得拍的,已经在做指纹鉴定了,还有毛发收集,还有……在房间发现了业主留在家里的现金有被翻动的痕迹,有一部分已经被使用了,还有这个……” 王锵戴着一次性手套的手上拿着一个日历本。 “26号和28号上面分别打了一个勾,应该是牛建平画的,以及……今天。” 26号…… 江丽娟26号收到了快递。 葛东也是26号收到的快递。 28号…… 胖哥面馆是在29号发生的爆炸,如果快递是牛建平28号放的话…… 今天是31号。 曹启华看着日历本上那个如鲜血般艳丽的红勾,假设平均两到三天牛建平都会犯案,那么今天他的目标是谁? …… “喂?” 下午六点四十五,余时年接到了曹启华的电话。 “时年,你那边有没有什么情况?” 余时年皱眉,察觉到曹启华的声音有一丝不正常:“没有。曹队,怎么了?” “没事,这边发现了一些照片,我让周宇发你,你也跟着分析分……” 余时年正要答“好”,却听电话那头似乎有人在喊曹启华—— “曹队,有情况!” 卧室,周宇拿出一张照片。 “我在床头柜后面发现了这张照片,应该是不小心遗落的。曹队,你看这里……” 也许是拍摄这张照片的主人经常拿起照片观察,隐约可以看到照片上有个轻微的红点。 是无意沾上的,还是有别的含义? 照片上,青春正茂的少女笑得很甜。这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模样瞧着约莫十七八岁,女孩穿着校服,隐约可以看见她胸前铭牌上某某中学几个字。 “应该是蓉城一中,我高中就是在这里上的学。”周宇说。 “马上联系这个学校,查查这个女生现在在哪儿?” “好。” …… 蓉城一中,李川走到教导主任的办公室,看着对方手机里的照片。 “池袅袅啊?请假了啊,她今天过18岁生日,她爸妈接她去酒店办生日会去了。” “哪个酒店?” “好像是叫名、名泽!” …… 七点整,名泽酒店。 池袅袅和好朋友穿着姐妹装在洗手间拍照。 “哇,太好看了,袅袅,工期等两个月也值了!!!” 池袅袅笑着道:“我也觉得。等会儿开完生日会,我们去会场继续拍!” “好!对了,你今天不是要表演钢琴吗?” 两人边说话边从洗手间出来。生日会场早就布置好了,池袅袅两人出来的时候,刚好看见四个人在搬钢琴。 “那里!”池袅袅伸手指着钢琴的方向说。 “走吧,还有一十分钟就开始了,其他同学肯定也到了。”好友说。 池袅袅点头:“嗯。” 另一边,曹启华再度给余时年拨通电话,问:“你们还有多久?” 驾驶位上,余时年边开车边快速回答:“五分钟内。” “好!我这边过来还要一十分钟,我已经联系那边最近的分局,他们会配合你,大概还有……”曹启华看了眼时间,“九分钟。你们三个人,尽量拖住牛建平,他那边……很可能有炸|药。名泽酒店那边,我已经让人在联系负责人了。” “好!” 余时年挂了电话,视线不自觉扫过副驾驶的许婠。 他没有说的是,除开他和另外两名之前负责许婠安全的同事,其实曹启华少算了许婠这个人。 五分钟前,余时年接到曹启华的电话。知道牛建平现在很可能对一名叫池袅袅的高中生动手。但曹启华所在的地方距离牛建平可能犯案的名泽酒店,大概有一十五分钟的车距。距离名泽酒店最近的警局也需要十四分钟。反倒是他所在的位置,离酒店最近。 “十分钟内,我一定赶到。” 而就在他准备出门的那刻,许婠已经先一步打开门,道:“愣着干嘛,还不快走!” 他没有时间和许婠掰扯,正如一路上沉默不语,只有在偶尔帮他看路况的时候才会开口的许婠一样。 两人彼此都默契的没有过多的言语,她似乎在用行动告诉他,她不会拖后腿。这时候,他过多的嘱咐,反倒显得多余。 车子一顿急刹,七点零八分,名泽酒店到了。 余时年和车座后排的两名刑警快速下车。 门口有服务生看见余时年的车走过来,“先生,今天这里不能停车……” “警察办案!” 裤袋里的警官证不知什么时候掉在了车里,许婠示意余时年和两名刑警先走,而她早已淡定地替余时年出示警官证。 涉及到炸|药,又是在这种大型酒店,只有三名刑警先一步赶到。任何时间都不能浪费,停车的麻烦有许婠在后面解决。余时年和两名同事走到大堂,一名同事找到大堂经理,按照在车上早就商量好的,先去了监控室。 余时年和另一名同事则赶去了十楼,池袅袅的生日会就在十楼举办。 “警察?” “是,已经通知过你们的负责人了。” 酒店外,许婠两三句解释完情况,紧跟着也进了酒店。 池袅袅! 她必须先找到她! 第35章 第 35 章(捉虫) 一般的酒店都有紧急预案, 虽然余时年只有三个人,但拖几分钟等到其他同事过来,不是什么难事。 唯一的难点在于,牛建平携带的炸 | 药是什么类型, 什么爆 | 炸原理, 爆 | 炸范围是多少, 余时年并不清楚。 如果在抓捕牛建平的途中,对方启动炸 | 药或者绑架人质又该怎么办? 余时年脑海中早就过了无数方案, 既要不惊动牛建平,又要保证酒店里所有人的安全。 得先想办法驱离十楼的人员。 “哗——” 十楼的电梯门打开, 余时年和同事从电梯口出来。才接到警方电话通知的酒店经理杨彦斌早就站在电梯口:“余警官?” “是。”余时年点头,“杨经理,基本情况相信警局那边已经跟你沟通过了, 我现在需要你配合我们撤离群众。” “情况已经清楚了,就是现在十楼的生日会已经来了五十多位顾客了,包括工作人员在内, 一共接近六十多人。生日会七点二十分正式开始,池先生跟我们定的位置一共是八十人的份额,您看我们这边, 剩下还没来的顾客先做拦截处理?” “先拦截。另外我需要一份十楼的平面布局图, 还有消防通道图,以及……给我两套员工的衣服。” 杨彦斌:“好,我这边马上安排人给你找。” “张景, 待会进去后, 你负责把池袅袅的父母和池袅袅带出来,依照我们之前计划的跟他们说明情况,我进去找牛建平。”余时年看向身旁的同事道。 “好。”张景点头。 余时年:“杨经理, 我这里还有一件事需要你配合我们。” “配合,一定配合!” 杨彦斌升任经理不过才两年时间,虽然名泽酒店的日常运营全部由他负责,但实际上酒店的总经理却是宏利集团的小覃总覃安。 覃安,才从国外归来不久的二世祖,吃喝玩乐样样在行,他可不会管你担任经理期间尽不尽责,KPI达不达标,出了事情让你滚蛋就是一句话的事。谁叫这家酒店是覃朝阳送给自己儿子的私产,这么间蚂蚁大小的酒店,在状若庞然大物的宏利集团面前,屁都不是,谁会在意他一个小经理死活。 杨彦斌当然不希望酒店出事,因此配合起来也十分积极。 余时年心里已经有了成算,由在监控室的同事随时给他报告情况,张景负责先把池袅袅一家人带出来,再由池袅袅父母邀请好友一起给女儿准备惊喜为借口,把一部分人从生日会场撤离,至于剩下的人,他需要先通过监控那边找到牛建平,必要时候会以酒店临时起了火为借口,启动烟感喷头。 不能全部一起撤离,很容易被牛建平发现端倪。 他回想起最近几起快递事件,从幸福小区到胖哥面馆,再到星锐小区,对方都是送了快递就走,不对,除了幸福小区…… 牛建平在案发现场附近! 对方似乎有事后回到犯罪现场围观、欣赏的倾向,这一点是符合纵火犯和爆|炸犯这类犯人的犯案特点的。 然而此刻,他却希望牛建平已经离开十楼,虽然这种可能微乎其微。 事实也确实如此,因为很快,余时年接到监控室同事的实时通话邀请。 “找到了,人还在会场大厅,乔装成了工作人员……池袅袅的父母张景正在接触,已经在往外带了,没有引起对方注意。等一下,池袅袅,池袅袅没有在会场……人在……我调一下其他地方的监控,在,在洗手间门口,嗯?”通话那头传来男人的疑惑声,“许婠?人和许婠在一起!” 七点十四分,池袅袅的父母在张景的解释下,强撑着稳住心神。 “池勇先生,崔琴女士,我们现在很需要你们的协助!” “好!” 另一边,成功读取到池袅袅手上的血的许婠,从身上拿出余时年的警官证,巧妙地遮住头像,语气快速道:“池袅袅是吧,这是我的警官证,现在有一起案件需要你配合。” 前一秒还因为被许婠撞到,不小心被对方指甲划破皮的池袅袅:“???” 拍,拍电影吗? 警察、案件这些词,离现实生活太过遥远。然而池袅袅没有任何反应的机会。因为许婠已经拉着池袅袅和对方的好友一起进了女厕所。 十楼的女生洗手间没有人,许婠逐一敲门,把两人推进最里间的洗手间内,快速道:“锁好门,等会儿会有警察来接你们!” 曹启华和余时年在车上打电话开的是公放,不出意外的话,警局的外援现在已经过来了。 “那,那个,警察姐姐,你不陪我们吗?”或许是许婠的表情太过严肃,池袅袅一把扯住许婠的手,似乎想在此时寻个可靠的依靠。 “暂时不能,我得去拆个炸|药。”许婠语速很快,话刚落音,就一把关上了厕所的门。 啊?炸、炸什么? 洗手间内,池袅袅那声“啊”被硬生生挤回嘴里,这这这!!! 弱小又无助的两个女生彼此依偎在一起,瞬间互相抱住对方的手臂,果断锁住了门。 “许婠和池袅袅吗?好像去女厕所了,唉,许婠出来了,池袅袅和她同学没出来……” “不用管那边。”余时年听着耳机里传来的声音,看了眼时间。 七点十五分。 他眉头紧锁:“后援已经来了,其他楼层的顾客正在安置。你把池袅袅和她同学的位置发给其他同事,派两个人去接她们。其他人你不用管,盯住牛建平,你确定他身上没有带东西吗?” “确定!这个工作服太贴身了,口袋里装了手机都看得见。” 余时年问:“那他除了搬钢琴,还接触了别的东西吗?” “暂时没有,他是从搬钢琴才开始进入监控范围……” 搬钢琴…… 余时年眼神一变,与此同时,才从洗手间出来的许婠,嘴唇微抿。 是钢琴! 许婠运气很好,出发前她在余时年手机里看过池袅袅的照片。照片里的女生背着一个粉色的背包,笑容晏晏,开朗明媚。但她背着书包时,手是放在书包背带上的,她或许不是那么大大咧咧的性格,有一点可爱,偶尔会羞涩。 曹启华给过来的消息是,池袅袅会在生日会上演奏钢琴。她会紧张吗?或许她平时个性大方开朗,但18岁这么重要的一天,即便不紧张也会兴奋吧。 对于池袅袅来说,这是不一样的一天,也许表演前她会先去趟洗手间,检查自己的装扮是否完美。 许婠的分析是对的。她一来十楼,就在洗手间门口撞见了池袅袅,对方应该是准备好了,正准备往会场赶。 “不好意思。” 许婠的右手指甲盖早在她出门前,就趁余时年不注意时修成了尖角的形状。锐利的指甲盖划过女生细嫩的皮肤,很快在对方的手背上留下一道细小的伤口。 但足够了。 鲜血被指甲盖带起,又在许婠道歉,帮忙查看伤口的瞬间抹到了她指心。也是这一刻,彩色马赛克图块般的画面拼接组合,最后停留在面前女生正要落座演奏的画面上。 “砰——” 火光骤起,突兀得连许婠都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在被火光瞬间淹没的画面里,除了池袅袅,还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牛建平! 怎么会? 许婠脑海中蹦出无数条疑问。 牛建平怎么会在爆|炸的时间点刚好出现,不是他放的炸|药吗?为什么不提前撤走?还有,爆|炸原理是什么?她明明没看见牛建平有投掷炸|药,甚至按动开关的动作。钢琴为什么会突然爆|炸? 许婠脑海里冒出无数疑问,不对,有哪里不对! 即便身患绝症,但牛建平绝非是不惜命的人。相反,正是因为惜命,他才会与虎谋皮,不惜和口罩男联手。 许婠眼前恍然闪过一双熟悉的眉眼。是哪里出了问题,才导致口罩男提前放弃牛建平? 口罩男不是一个冲动的人,相反,对方从幸福小区犯案至今,一直隐藏在牛建平背后。他沉稳,又心机深沉,做事很有条理和规划。 所以是什么改变了他的计划,让他把杀害牛建平的时间和地点放在了今天? 然而现在不是想这个的最好时机,许婠不动声色地藏好池袅袅后,第一个念头是——找出钢琴上的炸|药。 七点十六分,许婠给余时年发完消息,走进会场。但就在她推开会场门的一瞬间,会场另一边的大门也被人推开。 池袅袅的生日会是在十楼的多功能厅举办的,这里视野开阔,平时既承接商务会议,又承办各种聚会活动。会场场地开阔,又是在整层楼居中的位置,因此有两扇对开的大门。 余时年放好手机推开门的时候,正好看见同时从对门出现的许婠。约莫十米的距离,隔着窜动的人头,两人对视的瞬间几乎同时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钢琴! 他看到消息了! 许婠从余时年的表情里读出这条信息。 “余师兄,狙击手到了,已经架好位置。等等,目标移动,他出去了!”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 “走!” 会场角落,几乎在余时年和许婠进来的同时,十五楼办公室内,一直看着监控的覃安骂了句“艹”。 “条子来了,跟着我说的路线走!” 时间回到七点十分,余时年带着人从十楼电梯口出来。覃安在名泽酒店不管事是出了名的,除了每个月的月会他偶尔会来看报表,其他时间要么是来度假,要么是闲着没事来逛逛。对于这点,名泽酒店的经理杨彦斌和其他部门的人员心里门儿清。 也因此,当警局的电话联系到酒店,第一时间接到消息的并非覃安,而是杨彦斌。 “逃犯?” 当逃犯这两个字从电话那边传过来,杨彦斌的第一反应是—— “警官,你是不是搞错了?你的警号是?” 杨彦斌了解完事情经过的时候,已经是七点零五分,电话那头的警察道:“我们已经安排刑警人员过来,最多五分钟他们会到酒店,杨先生,我们这边需要你配合……” 杨彦斌是很谨慎的性子,他一方面担心酒店真出事,一方面又马上赶到十楼接人。但也正因为谨慎,他的美好预想是,逃犯在十楼,总经理办公室在十五楼,而且安保系统级别最高。只要等确定刑警一来,他征得同意的话就马上封锁十楼,趁这个时间通知总经理从十五楼撤离,时间刚刚好。 也正是他的这个方案,无意中打乱了覃安的计划。 夕阳的光晕打在透明的玻璃上,又被百叶窗割得支离破碎地散落一地。 办公室内,覃安的脸上满是阴霾。 他没有第一时间接到警察赶来的消息! 监视许婠的人在疾驰的车流中跟丢了,等他发现许婠到酒店的时候,正是余时年出电梯的时候。 “覃哥,许婠跟丢了……” “总经理,我刚刚接到警方通知,有逃犯到了我们酒店。警方已经派了特警和狙击手,十楼正在准备封锁,您这边可以乘专梯离开……” 杨彦斌的电话和许婠被跟丢的消息是同时发来的。 乱了!都乱了! 覃安手里的烟被他用手指硬生生捻熄。 还没到最后,一切还有机会! 覃安是个思维缜密的人,早在救出牛建平开始,就为对方编织了一张巨网。他找好了替死鬼,也想好退路,现在不过是提前启动计划而已! 只是……真tm不爽! 覃安想。 这些警察不过才查到牛建平在监控上留下的痕迹,居然这么快就顺着他漏的线索赶到了这里。 依照原地计划,本该是牛建平伪装成员工进入会场,坐实他身上的嫌疑。而作为幕后主使的自己,会让牛建平从酒店平安离开,然后……杀了他! 肺癌,这是个很好的借口。肺癌病人会怎么死呢?发病?还是出意外? 一切由他做主。 他喜欢这种掌控的感觉。覃安想,当那些警察明明追查到线索,却又眼睁睁看着犯人逃脱,被害人死亡时会是什么表情? 是无能的嘶吼,还是狂躁的愤怒? 他早就迫不及待了。 时间悄无声息地来到七点十四分,覃安看着许婠把池袅袅送进了洗手间,一分多钟后,许婠从洗手间出来,直奔会场。 没关系,覃安想。现在只有三个警察,才赶来的特警和狙击手熟悉现场还需要时间。最重要的是,他们压根不知道真正的炸|药藏在钢琴里。而且炸|药并不是声控的,他骗了牛建平,那个蠢货一开始拿到的炸|药就是假的。 没有,什么都没有! 他给牛建平的那不过是装着几个琴键的假礼盒而已,里面压根没有什么炸|药。控制炸|药的开关,一开始就在他手里,他怎么会傻到一直用同一种作案手法?东西当然从一开始就在钢琴里。 只要等警察一靠近钢琴,他完全可以趁这个机会把他们都送上天。 但他没想到的是,那个警察比他想象的还要聪明!还有许婠,他们两人几乎在推开门的瞬间,就高声驱散了人群。 怎么会! 覃安想不明白自己哪里出了错,在指挥牛建平离开的瞬间,视线恶狠狠地盯住监控内的两人! 艹!不能让他们抓到牛建平! “轰!” 会场内突然响起一道剧烈的爆炸声,钢琴炸裂,瞬间炸飞的碎片飞向人群。虽然许婠早有防备,但她站的位置离钢琴最近,她原本想在驱散人群后就去追牛建平,可还没来得及行动,突然被一团阴影包裹。 厚实的手臂像一堵城墙,瞬间将身后的火浪抵挡,许婠被余时年护在身下,男人呼气的声音就在耳侧,压过了爆炸的轰鸣,挡住了四周溢出的炸|药味儿。许婠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她挣开了按在自己脑袋上的那双大手,侧头挣扎吐出三个字“牛建平”。 爆炸发生不过是瞬间的事,前后不到30秒。但对于逃生的人来说,这30秒意味着全然不一样的局面。 会场里不少人在往外冲,身着服务员衣服的男人混在其中。 “往右,穿过消防通道,那里没有监控,再左转还有一部电梯。” 牛建平快速移动,还不忘听着耳机里的指挥,引导着两三个人跟他走。 “带几个顾客,让他们跟你走安全通道。” “往这边,这边有逃生通道。”牛建平的声音混在人群的尖叫声中,即便现场有赶来维护次序的警察也还是出了纰漏。 “好。现在进电梯,扔掉耳机!我在停车场等你!”覃安快速说。 牛建平没有听出对方突然扬起的尾音里,有一丝愉悦的兴奋。 “安全了吗?”有跟着牛建平跑的顾客问。 “好可怕,你们酒店怎么会出这种事?” “啊!电梯来了!” 牛建平没有回答,跟着指示风一般地蹿进电梯。 安全了! 他想。 然后在脚踏进电梯的瞬间,听到了下坠的风声和身后男男女女的尖叫声。 第 36 章 我们应该能算是……朋友…… “好了, 电梯停了。” “诶,刚才老刘发消息跟你说什么?” “还能说什么, 多半是顾客投诉电梯坏了, 又催他……” “砰——” 说话声被突然响起的巨响打断,停在负一楼的轿厢发出一阵颠簸,正在里面检查电梯的维修人员被突然而至的巨大响动震倒在地, 随着轿厢一起往下坠落。 …… “我,我明明抓到他了……” 十楼电梯口, 被眼前一幕震惊的男男女女, 有人发出尖叫,有人后退几步。其中一个跌坐在地的男人手里还抓着一截断开的布料,而布料的另一端正夹在电梯门缝内。 …… “嘀呜嘀呜——” 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十楼,生日会场, 许婠才侧头就察觉到余时年的面色不对。 “余时年?”她喊出他的名字, 男人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滚落,两人几乎鼻息相触的面容在许婠奋力将人半扶起时,短暂的贴合在一起。 “别动。”男人的气息从耳旁擦过。 许婠意识到什么, 乖顺的停下动作。 …… “你们当时就这样……” 医院里,周宇边回顾起当时看见余时年和许婠时的场景,脸上不自觉露出变态的笑。 “嘿嘿……” 余时年:“……” “然后呢?”他追问。 “然后什么啊然后……”周宇话音一转,语气夸张,“你居然薅人家头发!手按在许女士肩膀上扣都扣不下来, 废老大力了!人家医生又怕扯到你后背的伤,还是许女士拍着你的手,一根一根手指头弄下来的呢……” “好了。”余时年扶额,“别说了。” 周宇摊手:“已经说完了。” 余时年:“……” 清晨的阳光从窗外照进来,余时年拿起旁边的纸杯战术性喝水。 “呦, 说曹操曹操到。”周宇快速凑到余时年耳边嘀咕了一句。 “许女士,来看余师兄啊。”周宇笑眯眯道。 “嗯。” 许婠看向靠在床上的余时年,男人拿着水杯的手无意识顿了下。 八月的第一天,距离张明涛出院才三天,许婠就再次来到医院。大概是靠近她的人都没什么好运气,总是伴着血雨腥风。 “还痛吗?” 许婠没问余时年“好点没”,任谁看见昨天的伤口,也知道这伤不会这么快好。 虽然事发前他们两人都知道炸|药都在钢琴里,但出于无形的默契,两人第一时间选择的都是先驱散群众,只不过许婠除了救人,还惦记着抓牛建平。 只有抓到牛建平,口罩男才能浮出水面。 但许婠没想到的是,钢琴里的炸|药会突然爆|炸。炸开的碎片随着迸出的火浪扎进余时年的后背,还好扎中的是后背侧边,没有伤到脊椎,目前看来,应该也不至于让对方趴着睡觉。 余时年靠着的后背上垫了个软枕,刚好让受伤的部位悬空,不至于受力贴在床靠上。 “输了液,已经没事了。”放下水杯,余时年说得风轻云淡。 周宇的视线在屋内的两人身上打转,莫名觉得自己应该改名。叫什么周宇啊,直接叫周多余吧。 “我出去回个电话。” 他找了个借口离开,关门的瞬间掏出手机,熟练的在x信群里发出一连串感叹号。 “震惊!这究竟是道德的沦丧,还是人性的缺失!忽如一夜春风来,正义警草春心生!道德在哪里?人性在哪里?我未来的女朋友在哪里!” …… “坐吧。” 病房的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可当陪床的单椅挨着床边。余时年拍了拍凳子,大概是想起刚才周宇说他昨天搂着许婠不松手的样子,耳边莫名发烫。 许婠没有空手来,她不是不懂人情世故,更多时候是特意避开和别人深入社交。此时扫过余时年略带苍白的脸,倒是时候贴心的从提着的水果篮里拿出一颗苹果。 “吃吗?” 她说,也算不上问。话出口的时候,已经拿起床头柜上的水果刀自顾自的削起来。 昨晚下了一夜的暴雨,清晨的空气里还带着雨后湿润的触感。阳光不烈,微风正好。许婠低头削着苹果,她的动作算不上流畅,甚至堪称笨拙。本比巴掌还大的苹果落在她手里,削了半圈皮后,瘦了一大圈。 “我来吧。”余时年突然开口,和许婠视线相对时,笑着说,“我是背受伤,又不是手断了。” 他不由分说的接过苹果和刀,许婠没有和他争。 门缝外,被x信里的同事怂恿着去偷窥的周宇,边瞟还不忘打字。 “什么呀!两个人就削苹果?!这恋爱到底行不行,不如放着我来!” “我们好像还是第一次这样。” 病房内,手里的苹果皮被余时年削成半透明状,不仅薄,还稳稳地连在一起。 “什么?”许婠有些没反应过来。 余时年说:“不是分析案情,也没有针锋相对。” 许婠挑眉。 余时年解释:“上次在早餐店,我说你适合当警察,似乎触到了你的禁区……” 余时年一直觉得,在许婠心里有一条泾渭分明的界限。一旦有人触碰到这条线,她就会竖起尖刺。 只不过她的刺不是对向别人,而是指向自己。用刺包裹,连那点藏在心里的不愉悦,每次也只是用离开来表示。 “其实说针锋相对并不准确,你只是不会表达自己的不高兴。”余时年说。 哪怕是被一夜暴雨冲洗过的天气,夏日清晨的阳光也依旧是热的,但落在面前的人身上,却又矛盾的给她渡上一层柔光。 余时年把手里削好的苹果递过去:“我想表达的是,其实你可以直接告诉我,你的想法。” 男人的目光直愣愣地看过来,大概是因为许婠的位置正对着窗外,她觉得今天的阳阳光有些刺目,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炙热。 “我想经过这些事,我们应该能算是……朋友?” 第 37 章(捉虫) 明天就是葛东的…… “朋友”, 这对许婠来说是个既陌生又熟悉的词。 许方书还在时,许婠就没什么朋友。她性格早熟,跟同龄人根本玩不到一块儿。学校的同学还在玩角色扮演和游戏的年龄, 她已经能安安静静枯坐一上午看心理学相关的书。 她从小的爱好就与众不同, 喜欢射箭、运动、看书。在同学眼里,她大概是最无趣的那种类型。对她而言, 大多数同龄人都谈不上是朋友,更像是……某某眼熟的同学。 许婠没有朋友, 在许方书去世后更是如此。 射箭队的人跟她也只是普通队友而已。 但面前的人……许婠思考着两人的关系。原本该是她给病号削好的苹果, 转而落在了她自己手上。 余时年见她发愣,问:“你也不喜欢吃苹果?” 他还记得她不喜欢吃鸡蛋的话。 虽然认识不过一周多的时间门, 但显然对方已经从细枝末节里摸索出她的习性。 是朋友吗? “算是吧。” 她想。 看在他救她的份上。 “算?”余时年从喉咙里溢出一丝笑, “好。” “让让。” 病房门口突然响起护士的声音,周宇撅起的腚被身后的医用护理车磕了下,还没回过身, 就被骤然升腾的心虚感弄得一个踉跄。 六目相对, 周宇傻乎乎地摸头:“我说这是个误会,你们信吗?” 余时年:“不信!” “不信。” 许婠和余时年前后声,话毕, 两人同时微怔对视。 周宇:“……”嘚, 他又周多余了…… 余时年的伤虽然没伤到脊椎,但要养好也要花点时间门,周宇问了下换药的护士。 “想出院的话, 至少还要观察两三天吧。” “两三天……”周宇没有继续耍宝, 谈到余时年的伤,认真起来,“案子那边还有得忙, 我多半没时间门。你应该没告诉叔叔阿姨吧,要不给你请个护工?” 虽然做警察这行受伤是常事,但余时年跟余爸一样,报喜不报忧,余妈担心了余爸大半辈子,余时年自觉没必要拿这种小事让余妈操心。 “行了,忙你的去。犯不着请护工,医院可以订餐,我自己……” “有什么注意事项吗?”许婠看向一旁的护士。 “不能洗澡、碰水是最基本的,还有饮食上……病人不好起身的话……” “等一下。”许婠拿出手机,“我记一下。” 余时年的话被突然打断,他本来想说自己一个人也可以,但一旁的许婠突然出声,到嘴的话便灵蛇似的游了回去。 周宇冷不丁地挑了下眉,伸出两根指头,对余时年做了个“我先走了”的动作。 医院的双人病房暂时只住了余时年一个人,这事细究起来跟牛建平三人逃跑那天的火灾还有点关系,个别不严重的病患担心医院的安全问题转了院,余时年这才有了住“单间门”的机会。 不过两三天时间门,又是单人住,医院还管送餐到病房,有什么需要人照顾的呢? 中央空调的冷气徐徐渡过来,一旁的许婠正低头记录着注意事项,余时年觉得自己浑身好像有用不完的力气。 难道这就是救人的福报? 他突然想。 人总是容易被接连的喜悦砸昏头,因此当许婠目送护士离开,有意无意提起葛东的葬礼时,余时年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依照习俗,葛东这种情况的葬礼一般不会大操大办,需要准备的东西也不多。 “应该就这两三天吧。” 余时年隐约听邹瑶的母亲提过一嘴。 “怎么了?”他问。 许婠摇头:“没什么。” 如果昨天抓捕牛建平的行动没有出意外的话,也许还能给快递爆炸案提供另一条思路。她不相信牛建平会为了包庇别人,做到自我牺牲这一步。但这条路在牛建平意外死亡时,就已经被彻底堵死。 意外坠入正在维修的电梯井,对方甚至没来得及呼救,就当场死亡。当时电梯轿厢内还有两名维修工,也因此受了伤。 出了这么大的事,许婠当时和余时年一起被送下楼后,刚好遇见酒店的经理赶过来。 “怎么回事?不是说电梯没问题,暂时不用维修吗?” “我不知道,我明明都在工作群里通知他们不用去了,我也不知道电梯怎么还会在维修状态……” 牛建平死了,现有的证据都指向他是凶手。 许婠从失神中反应过来:“就是很感慨。” 感慨? 余时年还是第一次见许婠用这种带有明显情绪的词。 “凶手死了,被害人却不会因此复生。葛东的葬礼什么时候办?” 心底的思绪团成了线,明明看得见线的两端,却不能将思路一条线的顺到底。许婠扫过余时年的脸,她很想说—— “余警官,凶手不是他。” 但终归是理智占据高地。 之前把矛头指向牛建平还算有据可依,但口罩男呢?他是谁?姓甚名谁她一概不知,不能凭空捏造信息让他相信她。 “你想去参加葬礼?” 余时年从许婠的话里品出了这句话隐藏的含义。许婠没有否认,只是语气很淡地说,“只是感慨而已……” 一直挂心的案件突然结束,余时年第一次破案时也有这种心态。那时候他曾经偷偷去看过受害人的家属,并不是想做什么,而是单纯的想求个心安。 破案了,他们会因此得到慰藉吧。 那时的余时年想。 虽然后来事实证明,看了只会让自己心里更难受。但面前人一句“感慨”二字,却是勾起了他曾经被触动过的记忆。 他其实对许婠的身份有些猜测。了解犯罪心理,对案件感兴趣,最重要的是,吕局对她意味不明的态度。余时年有时候会从许婠身上看到自己的影子…… “邹瑶之前有说过,希望我能去送葛东一程。”余时年突然说。 许婠眉梢微微一动,轻“嗯”了一声。 …… 葛东的葬礼一如余时年所说办得很简单。 举办葬礼的地点就在葛东的老家,紧邻蓉城的一个县区。 8月4日,宜安葬入殓。 余时年是3号出的院,他身体素质好,恢复能力连平常给他换药的护士看了都觉得讶然。 “年轻就是好,现在的人熬夜抽烟,已经很少看见病人像你恢复能力这么快的了,简单做些运动不成问题。”换药的护士瞧着三十多岁的模样,对于病房里有余时年这么个年轻帅气又壮实的小伙免不了八卦,“不过还是女朋友照顾得好。” 许婠“用完人就扔”的习惯没有在余时年住院期间门发挥,她几乎每天都会来医院待上一会。有时会和余时年说两句案情,有时是自己带一本书过来看。 她就那样安静地坐在病房里,冷峭的面容也在书本和阳光的氛围熏染下,带着股岁月静好的味道。 余时年偶尔会跟着看几眼,才发现对方看的是侦探。 ……这让他一时觉得有些魔幻。 他一直觉得像许婠这样性子的人,除了遇见案子会带上几分活气,大多时候是没有生气的。她会按时按点地起床、吃饭、睡觉,就像是一个……机器。 为了活着的机器。 她甚至对吃也提不起兴趣。 余时年生平是第一次遇见许婠这样的人,你说她丧,偏偏只要一看见她,就觉得这个人鲜活。只不过她的鲜活没有色彩,不像路上形形色色的其他人,五彩斑斓。 在余时年眼里,许婠是黑白色。但也因为这样,即使落在人群里,这样的她也格外显眼。 只不过现在这个黑白色上多了一个彩色的点,让他对她的认知又深了一层。 “很奇怪吗?” 对于余时年诧异她看的反应,许婠也很诧异。 “我很好奇我在你心里是怎样的形象?” “聪明、反应快,很有正义感。”余时年说,目光闪了闪,“对犯罪心理和案件反应很敏锐。” 关于许婠的身份,说不好奇是假的。早在吕良舟拒绝了他的请求后,余时年就私底下托他的高中同学姜茂打听过。 虽然打听的结果是关于另一个“徐婠”,但如果徐婠就是许婠的话…… 他其实更希望能听见她亲口确认。 他们是朋友,不是吗? 余时年的评价很中肯,除了最后半句,许婠假意没听出对方话里的试探。 “我以为你会说我性格古怪,难相处。”许婠说。 余时年反应过来:“有人觉得你难相处?” 这句话显然更像是别人对她的评价。余时年很认真地说:“可能说这话的人,并不适合当你的朋友。他没有发现你的闪光点。” 闪光点? 这又是许婠听到的全新的评价,她不明白她这样无趣的人能有什么闪光点。只是稍稍合拢手里的书,抬眸看向面前的人:“我可以理解成,你在夸你自己吗?发现我闪光点的这位……朋友。” “309床,换药了。”推着医用护理车的护士走进来。 每到这时候余时年就知道,许婠该离开了。 早上来,等他换完药取到午饭,她又会默默离开。 她似乎对朋友都有一条自己的准则,目前这条准则在他身上的消费时间门是一上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加时延长,从半天变成一整天。 余时年的这个问题,直到他3号出院也没得到答案。 “你真的是我护士生涯见过恢复能力最快的一个。”办理出院手续的时候,给他换药的护士再次感叹,还不忘最后小小提醒他一句。 “像你女朋友这么漂亮又体贴的女孩子不多啦,小伙子要好好珍惜哦。” 许婠站在缴费口门外等他,对于里面的那些声音并不知晓。 还有一天,明天就是葛东的葬礼,口罩男会来吗? “她其实不是……” 缴费处,余时年有好几次都想解释他和许婠的关系。然而接收到的信息只有一个——“别说话,我懂的。” “……”我觉得你们不是很懂…… 余时年难得无奈,索性放弃不再解释。 医院停车场,余时年的车是周宇昨天顺路开过来的。他的身体恢复能力惊人,至少看着那样严重的伤口,现下却并不影响他开车。 “我先送你回家。” 她本意是来医院看他,现在他一个病人又送她回家?怎么想怎么怪……余时年也意识到这点,却并没有点出来。 “我问过邹瑶,明天大概凌晨四点过葛东会在火葬场火化,到时候会从那里直接出发送把骨灰送回老家。我到时候来接你?” “凌晨四点……你的身体没问题吗?”许婠问。 这其实是句没什么意义的话,因为许婠不会开车,她没考过驾照。 余时年也想到了这点,但他脸上一闪而过的却是诧异。 “……”许婠皱眉,“你这是什么表情?我关心病人有问题?” 她难得气笑,脸上的表情落在余时年眼里,有种别样的鲜活气。 “我在你眼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她的话里透着对余时年先前对她的评价的怀疑。 余时年侧头,一脸认真:“除了之前说的,大概现在还要加上一条。” “?” “善解人意。”余时年补充道。 “呵……”许婠笑了下,“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余时年说。 许婠:“……” …… 4日凌晨四点。 蓉城的火葬场三四公里外紧挨着烈士陵园。彼时天幕还未露出一丝亮光,来来往往的车辆就排好了队。 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夏日独有的热气,驱散了离别带来的凉意。 “他们这会应该很忙,你要不在车上睡一会?” 许婠摇头:“没事,你先去打招呼,不用管我,我随便逛逛。” 逛火葬场? 余时年没有再多说什么,许婠和他一起下了车。 车外的悲凉要更真实些,这里是故去的人最后一次和家人正式告别的地方。下一次见面只能隔着冰冷的墓碑和四四方方的盒子,斯人所有的音容笑貌都只能在回忆里缅怀。 许婠只看了一眼就知道不是这里,她所预知到的未来里,口罩男出现的地方和时间门,隐约可能看出是在白天,地点应该是葛东的老家。 但她并不想放过任何机会。再加上,她之所以这个时间门来,也并不全是因为想抓口罩男。 葛东出事的那天,正好是他和邹瑶的结婚纪念日。这本该是和往常一样平凡幸福的一天,出差归来的邹瑶本应迎接属于她的幸福,却自此成为了她的梦魇。 一如……十三年前的她。 那一天,是她的生日。 …… 早上五点,天边泛起了火烧云。 距离牛建平死亡已经过去三天,生日会上的失败,让覃安挫败的同时,他又忍不住想回味之前的胜利。 这是距离蓉城主城区将近两个小时的郊区,蓉城最大的火葬场,也是葛东的尸|体火化的地方。 实在是太想念那些人悲伤的样子。 覃安悄无声息地隐藏在暗处,出乎意料的在这里看见了本不该出现的一个人。 许婠…… 她怎么在这里? 38 一更(修文) 有人在看着她。…… 旭日东升, 清晨的第一缕光划破天际,如同天堑将远处的火烧云揉进晨光。 凌晨五点半,天亮了。 许婠从一排排吊唁厅走过去, 对于大多数逝者的家人来说,死亡不是终点。喜丧离世的老人儿孙成群, 有人忙着跟殡导师对流程,有人在吊唁厅接待亲友,一切只是忙碌的开始。 但即便如此,周围依旧是沉默的。 火化需要排队, 从一间间笔直并列的吊唁厅走过, 只有邹瑶一家人所在的那间人数零星可数。 没有异常。 内饰布置各异的吊唁厅一眼就能望到底,没有人会在这样的日子戴口罩。 许婠边走边试着代入口罩男的角色。 殡仪馆聚集了各式各样的家庭, 中年离世的男人有子女亲朋相伴,故去的老人也积攒了大半辈子的人脉亲友。四周是沉默又热闹的, 一眼望去几乎很少在遗像上看到年轻人的面容。 除了葛东,故去的一溜烟儿的人里, 用身着西服的单人结婚照当遗像的只有他一个。 仿佛连遗像都在诉说,这是一场突然降临的灾难。 再也没有比这里情感对比更强烈的地方。 所以……他会在哪儿? 吊唁厅外是零散分布的松柏树,间距得宜的松柏树花坛和地面规划的停车线相互配合。从斜远处看交错叠嶂, 将停车位的车辆规划得齐齐整整。 这不是可以藏人的好位置。虽然除了死去的牛建平,只有她知道对口罩男的存在。但从她两次预测到的未来就看得出来, 那是个恶趣味浓厚又胆小的男人。即便是在没有牛建平存在的灵堂,对方也没有摘下遮蔽面容的口罩。 谨慎又胆小…… 他不会傻乎乎地站在几乎一眼就能看清所有布局的地面停车场。 这个时间点的停车场没有别的车进来,一眼望去依旧是许婠下车时数过的那几辆。大抵是郊区的火葬场本就属于蓉城,零星停好的几辆车都是蓉城本地的车牌号。 会在车里吗? 火葬场外的交通并不便利,毕竟几乎没人会坐着公交把骨灰带回家。如果是乘坐出租车,似乎更惹眼。他那样谨慎的人, 每多接触一个人,就是多留下一份线索。 他也许会自己开车…… 许婠的猜测有理有据,正如她所猜想的那样,覃安是开车来的。 他家里最不缺的就是车,出行、代步、社交场合,各种价位、对应场合能开的车都有。 车窗上贴了单向透视膜,从外面看不见里面,车里的人却能看清许婠的一举一动。 真有意思。 覃安对邹瑶一家的情况门儿清,自然也知道葛东的遗体会在这里火化。他没有傻乎乎地跟踪着车队过来,而是早就提前蹲守在这里。因此,自然对许婠的举动清清楚楚。 他看不透她,她似乎是和那个警察一起来参加葛东葬礼的。但她却没有下车和葛东的家人打招呼,反倒是像个游客在火葬场参观起来。 火葬场、参观……这是一对光组合起来就觉得离奇的词。没有人会有这种古怪的癖好,覃安觉得许婠很有意思,她似乎在找什么人。 他不是很确定。要不要下车打招呼呢? 车外的女人走得更近了,高扬的马尾和她冷峭的面容组合在一起,让他莫名想起他曾在赛场远处观看她比赛时的场景。 干净利落,又张扬锐气。这样的人,如果被踩进尘埃里,一定更有趣。 可惜不能轻易碰。 他遗憾地想。却又在女人再近一步时想,打个招呼也是可以的吧。 以为彻底安全的猎物还不知道猎人已经到来…… 覃安的手落在按动车窗的按钮上。她并不认识他,也许会把他当作一个偶然碰见的陌生人。 “哗——” 车窗随着按钮按下,缓慢地往下滑落。 然而也是这时,车窗外不远处的女人被人拍了下肩膀。 “要火化了,你要过去吗?”余时年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 许婠转身回头,思绪转换间,果断道:“去。”也许口罩男会在那里。 女人径直转身离开,覃安抬了下眼,目送着许婠的背影,车窗又缓缓升了起来。 …… 一个小时的排队,依照时间终于排到了葛东。 葛东的遗像是邹瑶捧着出来的。余时年应该已经跟她提过牛建平的事,女人的眼里多了坚定少了迷茫。 这个点进行火化的人并不少,一波家属目送完亲人火化完毕,另一波又掐着点进去。 许婠一直没有上前,余时年默不作声地陪她站在能看见火化室内的位置,气氛显得有些低迷。 “大概十一岁的时候,徐婠就成了孤儿……” 姜茂的话冷不丁地从记忆的角落冒了出来。 十一岁…… “许婠的父母早逝。她没能在被家人爱护的环境下成长,已经是一种遗憾……” 余时年没见过十一岁时的许婠,但他想,不管是许婠还是徐婠,在独自一人面对这样的场景时,心里翻涌的情绪大概无人能真正体会。 很多时候“感同身受”几个字并不能真正地感同身受。 余时年的眉细微地蹙成一团,连他自己都未察觉。 “牛建平的事,我跟邹瑶提过一些。” 邹瑶始终不愿相信爆|炸是由剃须刀老化引起的事故,余时年是在后来才反应过来,对方那般固执,与其说是不愿相信,倒不如说是那样的原因对邹瑶来说太过残忍。 她心里是否曾认为挚爱是因她所失?余时年不得而知。 “也许这样的结果对她来说不算坏事。”至少因为牛建平的存在,邹瑶心里能好过一些。 虽然余时年知道,他心里这种想法不过是饮鸩止渴,并不正确。 “你说的也没错。”许婠突然接话。 “?”余时年还没反应过来。 “对于有些人来说,活着需要一个目标,也需要一些期盼。”许婠说,又皱眉扫了余时年一眼,“你干嘛这样看我?”一副她好像需要人安慰的表情…… 许婠觉得莫名,心底却隐隐有个声音在说—— 但她不需要。 她不会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 “没什么。”余时年摸了下鼻子,哀乐恰好在这时戛然而止。 “走吧,火化需要时间,大概等一个小时才能取骨灰。你要不先去车上眯一会儿?” 许婠的目光似无意的从余时年的身上扫过:“嗯。” 六点过的早晨已经亮如白昼,许婠和余时年并肩而行。车就停在火葬场规划的地面停车线内,走过去只需要两分钟,很方便。 这个点已经有车队出发,花坛种着的松柏树枝繁叶茂,从远处看,影影绰绰能看见陆陆续续离开的车影。 那个人也没有去火化室。是她估算错误,还是对方早就如她预测到的未来那般,已经在葛东家的老宅,等待验收成果。 停车场到了,余时年的车就在面前。许婠上车的动作却突然一顿,她侧身回头。 “怎么了?”余时年问。 他隐约感觉到许婠的情绪不对,似乎在防备什么。 “没什么。”许婠摇头,“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 凌晨四点过到火葬场,依照她家到这里的距离,差不多两点过就得出门。说没休息好是轻的,她是压根没睡。当然,余时年的情况也好不了多少,他还得绕路来接许婠,再加上伤还没好,只不过他比许婠会照顾自己,昨天出院回家后一口气睡到了凌晨一点。 “我带了牛奶和面包,将就吃一口?” “嗯。” 许婠坐进副驾驶,按下车窗。 很奇怪,她总感觉有人在看着她。 …… 许婠的感觉没有错,覃安一直在不远处的车上看她。 之前派来跟踪许婠的人早在牛建平去名泽酒店犯案的时候,就被覃安撤了。 她最近好像跟那个警察走得过于近。覃安不想横生枝节,这才撤了跟踪许婠的人。 但时间来到今天,牛建平的死并没有让覃安舒心多少。江丽娟和池袅袅那边的案子都失败了。他心情不虞,迫切地想做点舒心事。只不过这个舒心事来之前是欣赏邹瑶一家的痛苦,来之后却被许婠转移了注意力。 这实在是个有意思的女人。 难道她是察觉到最近有人跟踪她,她才这么敏感? 不远处,正要拉开车门的女人骤然回头。她的视线穿过散落停放的车辆,要不是覃安车上贴的是单向膜,他险些以为自己已经被对方发现了。 这个许婠比他想象的还要敏锐,他从前竟然没有发现。 覃安笑着搓了下眉尾,他才剃了断眉。覃朝阳那个老头子看不惯他总出门戴着口罩,确切来说,对方对他的所有习惯都看不惯。 覃朝阳不喜欢他那些血腥暴力的游戏,也不喜欢他平时懒散的穿着。当然,覃朝阳更不会喜欢他张扬又锐利的断眉。 “你看看你这样像什么样子!像管理公司的老板吗?” 呸,什么破公司。不过是那两父子看不上才扔给他的玩意儿。说不定在他们眼里,那些所谓的公司连狗骨头都算不上。 覃安恶劣地想。 当然要朝着覃朝阳看不惯的方向发展。 覃安原本的面容带着一种柔和的混血感,眉骨比常人稍高却并不明显,现下眉眼间却因眉形的变化显得愈发锐利深邃。配上他一双薄唇,带着股莫名的痞气。 是那种一笑就让人觉得危险的男人。但男人身上洋溢着年轻的气息,和他透白的肤色一样张扬显眼。 越是危险越是招人。 他今天也没有戴口罩,路上偶然遇见的路人都难免多看他两眼。 覃安收回目光,车外的温度随着骤然亮起的天色开始逐渐攀升。坐在车里的许婠似乎吃完了早饭,开始躺在座位上假寐。不远处的车窗渐渐升起,覃安转回视线,手指在方向盘上无意识地敲打。 “咔嗒,咔嗒——” 早上七点半,仪仗队吹着哀乐把怀抱骨灰盒的邹瑶一家人目送上车。车子启动,余时年开车跟在出发的车队后面:“再睡会,到了我叫你。” “嗯。” 许婠迷糊地应了声。 她隐隐有种感觉,口罩男今天一定会来。 车子在高速路上行驶了一个小时,走到分岔口拐弯去了通往县城的马路。 虽说葛东的葬礼不会大操大办,但两边重要的亲戚至少得通知。老一辈对风俗习惯有种透着骨子里的重视,这注定是忙碌的一天。 余时年的车没有跟到最后,而是在距离葛家老宅的不远处就停了下来。 “他们今天应该会很忙。”言下之意是,可能顾不上他们。 余时年的手搭在方向盘上,因为受伤的原因,他暂时没办法自如地侧身,只能姿势别扭地扭头看向许婠,问:“你现在可以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来参加葛东的葬礼吗?” 余时年比许婠以为的还要了解她。如果说在医院时,他因为许婠一句“算是朋友”,一时没有察觉到她的异样。那么从她状似无意提起葛东的葬礼,再到今天一早她那句“随便逛逛”,余时年终于敏锐地回味过来。 他并不觉得许婠有什么特殊癖好,离谱到喜欢逛火葬场。相反,和许婠在遇见案情时地在意相比,她每一次的主动似乎都有自己的用意。 但牛建平已经死了,余时年这几天虽然在养伤,也没有错过案件的进度。 “等补充完所有的证据链,这个案子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 曹启华昨天就跟他说了最近的案件进度。 虽说补充证据链也需要一个过程,但比起之前的情况,要好上太多。 所以到底是什么促成许婠反常的举动? 她或许会因为案件的结束心有所感,但应该不至于到这个程度。 车里一时陷入静默,两人无声地对视,彼此都在权衡。 ——该信任他吗? ——她会愿意信任我吗? 余时年看得出来,许婠心里有秘密,从她上车前突然地回头,她的心里似乎就藏着事。 “有水吗?”余时年的疑问,被许婠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打破。 车里的冷气流转,一切似乎回到了余时年提出疑问前。 “好像没了,我去后备箱看看。” 吧嗒—— 车门关了。 后视镜里,依稀可以看见男人走到了车后。 许婠动了动唇,那些因为余时年的话而奔涌的思绪又压了回去。 他实在太过敏锐,稍微一不留神就会露出马脚。但也因为敏锐,他的所有思考方向都围绕着“逻辑”一字。 但这世上,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用逻辑去解释。 咚咚—— 车窗被人敲了两下,许婠按下窗户。 “没了,我去看看哪里有卖的,你在车上等我。” “好。” 许婠点头,直到目送余时年的身影消失在路口拐角,才把车窗按了回去。 而紧接着“吧嗒”一声,车门又开了。这次下车的,却是许婠。 她一直觉得,逻辑尚不能解释的事情,唯有行动可以证明。 39 二更(修文) 他对她的兴趣,甚至隐隐…… 许婠下车后没有马上给余时年发消息, 她无法解释自己寻找口罩男的原因。更何况,现在也没有时间解释。 她怀疑口罩男或许早就来了这里。 葛东家在县城的位置十分优越,这里原本是村, 后来被规划进县城,不仅保留了原本临街的独栋老宅,距离葛东家自己的土地走路过去,最多也只需要十分钟。葛父的户口没有外迁, 继承了上一辈的土地,因此墓地也选在那,没有购买单独的公墓。 街对面的葛家老宅是翻新过的,此时两扇对开的铝合金大门对开着。招待客人的客厅, 已经搭成了灵堂的模样。 许婠没有直接走过去, 她在观察。 视线最直观的是葛家老宅街对面商民两用的两层的楼房建筑。许婠用视线丈量,估算着正对着葛家老宅两间以外铺子的距离,视线就不再清晰, 没有办法直接看见灵堂内的情况。 其次, 则是靠近灵堂混在人群里。 在她预测的未来里, 口罩男就是在祭奠时躲在了人群后的暗影里。 葛家老宅早就聚集了一众亲戚,来人或走或停, 或是上前安慰葛东的家人。一眼扫过去, 并没有面戴口罩的男人混在其中。 或许……也不是现在。 邹瑶怀里捧着的骨灰盒不知何时已经交接到葛父手中。亲戚们此起彼伏的哭泣声从街对面传过来,队伍出发。 送葬、入殓,这个时间点, 还有一套流程要走。葛家得把葛东的骨灰送到早就起好的墓地。 许婠收回目光,回神扫过身后一排店铺,径直朝其中一家店走了进去。 …… 县城的奶茶店总是热闹的,这是学生们最爱来的聚集地。八卦琐事都从这里产生, 将县城各处的人千丝万缕地联系在一起。 最重要的是,这里也是除了一楼的商铺以外,视线最好的位置。 店面共有两层,一楼是操作台、收银台,还摆了两张小圆桌。许婠随便点了杯奶茶,径直来了二楼。 这个点的奶茶店没什么人,楼上是空荡荡的桌子。不在这……许婠心里升起的那丁点侥幸覆灭,又很快自如地找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下。 他会跟去送葬的地方吗? 那是个见证成果的好地方,但许婠又有些不太确定。 流程化的哭丧激不起他内心的愉悦。甚至会引起他的反感,觉得无趣。 有什么比真心痛苦来得有意思? 这大概才是他内心的真实想法。 哒哒哒—— 通往二楼的木质地板的楼梯口传来脚步声。 两道稚嫩的女声若隐若现地传来上来—— “刚才那个哥哥好酷啊……” “酷什么呀,我妈说了,喜欢在脸上搞些乱七八糟东西的都是不良青年,要离他们远点。” “什么不良青年,人家那叫断眉好吧,现在可流行啦……” “切……” 楼梯口的声音越来越近,露出两道十多岁的身影。许婠被说话的内容吸引了目光,她身子后转,想了想,起身朝两人走了过去。 “你们好,我可以请你们帮个忙吗?” …… “惹眼的陌生男人啊?你要找的是高的矮的,帅的丑的?”白得了两杯奶茶的女同学问。 暑假一到,携友相伴的同学成了移动的信息传递器。一大早就出门游荡,大概没有比他们信息更灵通的人。 “高,大概……一米八左右,眉眼很醒目,是好看的,二十多岁……” 两位同学对视一眼:“有啊,刚才还看见一个。” 这话一出,许婠连忙追问:“在哪?戴口罩了吗?” “没有。”性格相对活泼的女同学说,“就在前面那个路口的车上,好像是在找什么人。挺帅的,面生,开着车窗……” “13号,两杯奶绿好了。”楼下突然传来老板的声音。 “我去拿。”说话的女同学豁然起身。 另一位拘谨的女同学看了眼同伴离开的背影,小声补充:“断眉,眼睛挺好看的,很有个性。身高……他坐在车上,看不清,但大概……挺高的吧。” 她当时晃眼一瞥,注意到对方的手指很修长。 又是断眉? 许婠抬眼,这已经是她从两个小姑娘嘴里第二次听见这个词。大概是那个男人长得确实很惹眼。 “谢谢你。” 她开口。心里想,应该不是他。 这样的日子,戴口罩必定显眼,对方也许会临时起意不戴口罩。但断眉……那个人的眉毛是正常的。 这条信息对不上,许婠在心底按了否定。又忍不住想,要不要去看一眼? 葛家送葬的队伍已经出发了好几分钟,依旧敞开的大门只有零星的几个人坐在里面。依照习俗,送葬完毕,那些亲朋好友还会赶过来吃席。如果对方按照她所预知的未来那样出现,应该也是在邹瑶一行人和亲戚回来后。 还有时间。 手机屏幕上的时间显示正好是上午十点。X信却在此时恰好弹出一条消息。 “你在哪?” 信息是余时年发的。 对方大概是买完水回来,发现她不在车上,这才发了消息过来。 一个人的力量终究太薄弱,连找人都显得不方便。许婠突然冒出一个念头,如果余时年可以完全信任…… 然而这个念头才起,又很快被她否定。 “预知未来”这种事,听起来就像科幻,没有人会相信。就像如果余时年告诉她,他能听见她的心声,她也会以为他是疯子。 许婠为自己短暂冒出的寻找盟友的想法感到可笑。 楼下取奶茶的女生已经回来了,许婠一边快速打字回复余时年的消息,一边对回来的女生说。 “你们饿吗?我请你们吃炸土豆,可以再帮我个忙吗?” 炸土豆! 回来的女生吃货附体,眼睛一亮:“什么忙?” 许婠快速说完,又挪开凳子起身。 她已经把奶茶店的地址发给余时年,等对方过来后,她应该已经在去确认断眉男身份的路上。 虽然不能把所有的事情全盘托出,再找余时年当盟友。但她决定短暂的信任他。如果口罩男出现,那样特征鲜明的一个人,身为警察的余时年,应该也会注意到吧。 他一向敏锐,反应也不比她慢。更何况,对方未必会现在出现。 从这里出发去刚才女同学提到的路口不过两分钟的路程,只去确认一眼,花不了什么时间。 一旦做下决定,许婠干净利落地起身。 然而也是这时,正拿着钱要帮许婠下去点奶茶的女同学脚步一顿,突然出声。 “我去,断眉帅哥!” 断眉! 这两个字出现的频率太高,许婠离开的脚步一顿,目光顺着女同学指向窗外的动作看去。 奶茶店楼下,被喊做“断眉帅哥”的男人也恰好在此时顿步。 男人应该是在寻找什么,他并没有站在街道对面的葛东家门口,而是在奶茶店这边的街道上。他的身体与店面平行,所在的距离恰好离奶茶店有两米,这也让许婠所在的位置能一眼就看见他的存在。 个子很高,一米八左右。背影修长,隐约能从背影的曲线看出包裹在男人衣服下匀称的肌肉。 许婠的视线一凝,一旁的女同学还在感叹:“真的好帅啊。” 男人的侧脸包裹在路边榕树的树荫下,即便只是半张侧脸,也能窥见他流畅又骨骼分明的面部轮廓。 许婠嘴唇一抿,喉咙也顿时发紧。 像,又不能完全确定。 或许是许婠此时的目光太过炙热,树荫下,“断眉帅哥”半垂的头微微抬起。 女同学猛地一惊,率先蹲下身:“我,我,我……被发现了!他看过来了!” 预想中的对视并没有发生,下一秒,许婠就已经快速转身,朝楼下快步走去。 而此时楼下,本欲抬头的覃安却被一通电话打断。 “你被人盯上了。” “什么?”覃安以为自己听错了,脚步却在对方提醒响起的时候,条件反射地开始挪动。 “你前方两米有个小卖部,走到最里面有扇门,可以直通公厕,你可以从那里离开。” “谁?谁在盯我?” 电话挂了,提醒他的人没有解释,似乎在说“爱信不信”。 艹! 覃安低骂了一声,径直走进小卖部,拿出一百块钱拍在收银台上。 “待会儿要是有人问起,就说没见过我。” 覃安来去匆匆。他不知道盯上他的人是谁,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的是许婠和她身旁那个警察的脸。 不可能。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又被他很快否定。 地处背光位置的小卖部,即使在夏日的白天,没开灯时里面也是黑黝黝的一片。像是一条吃人的隧道,很快将覃安的身影吞噬。 许婠从楼上下来,前后不过一分钟的时间,街道上就没了对方的身影。 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街像一条笔直的线,马路两边除了偶尔散落的私人住宅,就是商民两用的两层的楼房建筑。一眼看过去,没有突然拐角的巷口,只有临近奶茶店开着的小卖部。 许婠找人的姿态太过明显,她抬眼看去时,恰好和小卖部老板闪躲的视线对视。 小卖部老板:“……” 许婠走过去,目光扫过此时店内空无一人的小卖部,问: “请问你刚才有看见一个这么高的男……” “没有。”小卖部老板的目光闪了闪,心虚地截断她的话。 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 许婠思忖片刻,接着问:“方便问一下洗手间在哪儿吗?” 被看穿了谎言的老板讪笑了一声,指着通往小卖部最里面的位置,讪讪道:“往里直走到底有扇门,出去就是公共卫生间。” 他收了那个男人一百块钱,答应对方不告诉别人他的行踪,但是…… 也不算食言吧。面前的女人风一阵的似的往里面冲去,老板厚脸皮地想,是那个女人自己看出来的。 对,就是这样。 公厕的位置又偏又脏,覃安一推开隔开公厕的小门就嫌恶地捂住鼻子。 这里原本是待拆的老区厕所,但周围的居民为图方便,联名让街道办留了下来。小卖部的老板一合计,反正隔不隔门都挨着,倒不如开个小门,平时路过上厕所的住户还能顺带买点烟酒小零食什么的。 覃安不知道其中原委,他的心思都在刚才那通电话上。 谁会盯上他? 覃朝阳那老头子?还是覃淮之?抑或者他们的对手? 脑海里迅速闪过几张人脸,覃安暂时没有能锁定的对象。 大概是保留公厕的初心就是为了方便,里面还有一条通往外面的大路。他想了想,还是决定听从电话的指示,径直穿了过去。 半分钟后,同样赶来的许婠从男女混用的公厕出来。 里面没有人…… 摆在面前的只有一条通往外面的大路。 …… “里面那条路通往哪里?” 小卖部老板没想到许婠会去而复返。 女人的气场格外强大,虽然看着年龄不大,却给人一种比他这个四五十岁的中年人还要成熟的感觉。 “育,育林小学……”老板被许婠的气场镇住。 “有近路吗?”许婠问。 “有……” …… 育林小学,这里几乎囊括了这座县城大部分人的学生时光。 暑假的小学没有关校门,操场对外开放,偶尔有教师和放假的学生会在操场散步或者踢球。但太阳正烈,操场的人很少。 覃安没有直接留在操场,自从江丽娟和池袅袅的案子失败后,他的运气就格外不顺。这让他不得不更加小心谨慎,把目光放在仅有的两栋教学楼上。 五六层高的楼层,每层四间教室,不多,但藏一个人足够了。 覃安边走边回拨刚才的电话,但不出所料地没有打通。提醒他的人就是之前给他提供监控的人,也是组织里的一员。 那不是一个好相处的角色,平时只听命于Lin。 覃安很想现在就给Lin打电话,问问这是怎么回事。但他已经不是学生时期那个渴望长辈注视的孩子了,自然不会一遇事就只会打电话寻求帮助。 被盯上又如何?抓得住他吗? 他的人影很快消失在教学楼的入口。而与此同时,走近路几乎和覃安前后脚达到学校的许婠,一眼瞥见了那道蹿进教学楼的背影。 是他。 她记得刚才那个断眉男人的背影。 悬在天上的日头不知不觉跑到了正中央,像一盏垂在头顶的大功率白炽灯,刺目炙热。 许婠抬头看了眼远处的教学楼,思绪也被晒得清醒了几分。她没有直接跟过去,略微犹豫了一瞬后,从校门口退了出去。 而另一边,已经走到二楼的覃安把一半的身子藏匿,神情警惕地望向操场。 二十多米外,许婠的身影刚好消失在校门口转角。楼上的覃安也在此时收回视线,而他,并没有发现许婠。 没有人。 难道那个跟踪他的人已经被他甩掉了? …… 上午十点五十,许婠依旧等在校门口。 余时年催促的电话已经打了第二遍,这一次她没有再挂断,而是点了接听。 “你……” “我肚子疼……” 电话那头,男人的话被一句“肚子疼”堵了回去。许婠淡定道,“再等我一会儿。”就直接挂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许婠看了眼手机,虽然不知道口罩男为何突然离开,又故意绕路。但她知道,他不会一直躲下去。 暑假的小学只开了这一扇大门,她已经跟门卫确认过这件事。 这是唯一的路,他迟早会出来。 许婠的猜测没有错,覃安又在二楼观察了七八分钟,直到确定无人跟踪,这才从教学楼走了出去。 时间临近十一点。这个点,葛东那边的坟墓应该差不多了,也许他们正在往回赶。依照习俗,参加送葬的亲友会留下来吃席。老宅那边说不定已经在准备了,还来得及。 覃安没有忘记今天来的主要目的,虽然此时心情已经被破坏了一半。但还有许婠不是吗? 他对她的兴趣,甚至隐隐有超过邹瑶的念头。 这真的是个有趣的人,虽然他曾无数次从Lin的嘴里听见对方的名字。但那时的他,一直以为对方不过是个普通的射箭运动员。 按部就班地训练、生活,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观察的? 直到……对方在名泽酒店的表现。 如果说那个叫余时年的警察,是因为有同事的配合,从监控中得知牛建平在放炸|药的过程中只接触过钢琴。对方从这一点,推测出炸|药的存在,这并不奇怪。 但许婠呢? 那个女人先是藏好了池袅袅,又径直冲向了钢琴。还有江丽娟,他是后来才知道江玲出差回来后,最先去警局的是江丽娟。而在江丽娟去警局前,是许婠带着一个疑似包裹的纸箱找到了余时年。 这个女人像是解不开的谜底,居然一次次破坏了他的计划。 覃安像是得到了有趣玩具的孩童,已经准备迫不及待地跟Lin分享。只不过在那之前…… 孩子会跟家长分享自己的新玩具,当然是在自己亲自试过之后。 操场的橡胶路被热气腾腾的温度晒得咯吱作响,每踩上一步就像从被融化的热胶带上扯出来似的。覃安走在操场上,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如果他和她碰面,又会如何? …… 地球的另一端,晚上九点五十。 依旧是那间山间别墅。男人书房的电话响起—— “Lin,已通知Arn那边了。”Arn是覃安的英文名。 “好。”男人挂断电话。 书房桌上除了电话,还摆着一张棋盘。棋盘上,黑白棋子交错对望,男人起了黑子,又执手拿起白子。 他在和自己博弈,就像此时书桌上地球仪的另一端,男人和女人已经展开一场追逐游戏。 谁输?谁赢? 无论结果如何,这都将是一个有趣的答案。 …… 追逐游戏都是冒险又漫长的,答案还在书写。而游戏的其中一方,已经把不虞挂在了脸上。 一年最热的八月,还是临近正午没有遮蔽物的操场,所有让人暴躁的buff都在此刻叠满。 覃安的烦躁遮掩不住,偏偏此刻不知从哪儿蹿出一个人挡道。 “那个……小哥哥,可以加一个你的X信吗?” 覃安蹙着眉顿步,他长得高,一米八一的身高加上身形修长,又长期健身的缘故,配上一双大长腿,视觉上要比真实身高更惹眼一点。 要他X信的是来这里旅游的女生。 天气炎热,女人红着脸,二十出头的年纪也不知是被太阳晒的,还是因为索要联系方式的行为害羞导致,她的脸颊有些发红。 覃安笑了一声。 他的表情实在算不上愉悦,但偏偏配上了这样一张本就张扬傲气的脸,这笑看起来也不似拒绝嘲讽,反倒特别个性。 “滚开”二字就在嘴边。 覃安动了动唇,正要吐出这两个字。悬在苍穹正中的阳光却正好被飘来的云朵挡住了炙热的光。他抬了抬眼,看向面前女人的视线却在此时一顿,不觉飘在了女人七八米远处的正后方。 那是一道本不该出现在这,又十分熟悉的身影。 许婠。 他在心里默念出这个名字。眼里在触及到许婠和他毫无二致的处境时,嘴角轻微上扬。 “你,请问你是许婠吗?就是那个,射,射箭队……”操场上,十五六岁的少年瞪大眼拦住了许婠。 “是你吧!就是你吧!我是你的粉丝,可以给我签名吗?” 这实在是有些戏剧化的场景。但更戏剧化的是,在覃安注意到许婠的同时,几乎没有抬眸看向覃安方向的许婠,早就看见了对方。 “对,是我。” 许婠笑着对身边的男孩点头。 操场两端,彼此都以为对方不知道自己存在两人,一改往日的性格,同时微笑道—— 覃安:“当然可以。” “可以。”许婠说。 40 第 40 章 你好,我叫Arno。…… 焦灼的烈日比人还会变脸, 天空飘来一朵乌云,连带着烈日也沉默的阴沉下来。 几乎同时处理完搭讪的两人,目不斜视地擦肩而过, 仿佛彼此真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这是一场无声的拉扯, 总有游走在危险边缘的人会先一步越过规则。 “你好。” 男人的脚步一顿, 突然开口道。 突如其来的搭话让许婠有些困惑的回头, 她手指向自己,好像在问“是在跟我说话吗”。 “你看起来有些眼熟。”覃安说,“是明星吗?刚才好像看见有人找你要签名。” 面前的男人此时就像一个充满好奇心的普通人, 如果许婠不知道他的底细的话。 “不是。”许婠摇头, 她的脸上是无懈可击的淡然,“以前是运动员。” 覃安笑了下, 霎时脸上因断眉带来的锐利感被驱散了一半。 其实如果仔细观察, 就会发现他的混血感基本来自下半张脸。高挺垂直的鼻梁和瘦削的唇角,让男人原本只是在人群里稍显亮眼的外形,增加了独特的辨识度。 是那种一眼就能让人记住的长相。 难怪他会戴口罩, 许婠突然冒出这个念头, 又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 “这样啊……”覃安嘀咕了一句, “难怪。”掉头准备离开, 又想起什么似的, 再度回头,“方便加你一个X信吗?” 他的脸上是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兴趣, 又恰好拿捏住表情的分寸, 不会让人觉得冒昧或油腻,仿佛刚才的搭讪,只是为了此时铺垫。 许婠摇头:“不好意思……”恰在此时,电话响起。 “喂, 我就在这儿。嗯,快好了……我等你……” 许婠接着电话,示意自己要离开了,朝教学楼的方向走去。 天空还是阴着的,温度却不减。覃安的目光从许婠离开的背影划过,这才注意到对方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塑料袋是便利店最常见的款式,一般用来装某种女性卫生用品。 覃安收回目光,把心里的怀疑打消。 学校的洗手间自然比公厕好上太多,更何况这里离葛东家并不远。邹瑶一家送葬去了,仅留的几个亲朋好友许婠又不认识,她不会在这样的日子过去借洗手间似乎也说得过去。 更何况,从一开始她似乎都没和邹瑶一家接触。难道是为了陪那个叫余时年的警察? 那两人似乎早就超过普通的报案人和警察之间的关系,彼此之间有种说不出的信任,否则许婠也不会在发现江丽娟家里的炸|药的第一时间,就去找了那个警察。 覃安从校门口出去,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在校门口对面找了家店坐下来。 这个点的学校来往的人并不算多,最先出来的是找他要X信的那个女生。六分钟后,那个熟悉的警察的背影出现。 大概是走得急,对方后背有了薄汗,然而手里的保温杯却拿得稳稳当当。 谁会没事在夏天拿个保温杯,答案已经再明显不过。 不是她。 这一次,覃安终于确定许婠出现在这里应该是巧合。跟踪他的人多半不是许婠,也不是那个警察。 毕竟对方并不知道他的存在,也没有跟踪他的理由。覃安觉得自己有些草木皆兵了,但又对许婠的一切充满好奇。 真可惜,她没有留下X信。 下次吧…… 店里,覃安来了就走。才上菜的老板看着付了钱又不吃的男人,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人傻钱多,浪费……”老板只能盯着覃安离开的背影嘀咕一句。 …… 而另一边,学校。 许婠坐在教学楼前的台阶上摆弄手机,头顶突然多了一团阴影。 “来了。”许婠站起来。 余时年把手里的保温杯递过去:“还痛吗?” 保温杯是在奶茶店旁边的小卖部买的,还顺带接了热水。 “谢谢。”许婠接过去,“还好。” 大多数情况下,余时年是信任她的。毕竟他也不会想到,对方会在这件事上撒谎。 余时年没有应对这种事的经验,即便是网络快速发展的今天,他所了解到的有关这方面的知识,也只有“多喝热水”。 嗯,还有不能惹她生气。 这点范围就很广了……他只能把心里那点疑问暂时压了下去。 “邹瑶他们回来了吗?”许婠本不会因这短暂的谎言心虚,但余时年的关心润物无声。她心里莫名有些别扭,只能岔开话题。 “没有。”余时年看了下时间,“我先带你去吃饭,还是你想回去再吃?” 这个点回蓉城刚好赶上饭点,也不算晚。 “先回去吧。” 许婠的心思不在这儿。就连回去的路上,她也是紧盯着手机。 余时年透过车内后视镜看她:“休息会。” “转移注意力。” 许婠没有抬头,微抬的手机贴的是防偷窥膜,余时年看不清屏幕上的内容,只能从许婠的快速滑动手机屏幕的动作,注意到她是在切换什么。 车内陷入静默,直到余时年以为对方不会再开口,许婠才小声地吐出一句—— “分享得欢乐豆。” 余时年:“?” “斗地主。没玩过?”许婠拿起手机,把已经被她切换过的手机屏幕对向余时年。 此时的屏幕上,一万欢乐豆到账的消息一闪而过。余时年抬了下眉:“你喜欢玩这个?” “还好吧。就没事的时候玩下……”许婠说道。脸上的表情明显比在学校时舒缓很多,余时年猜,可能是游戏转移了注意力的原因。 情绪恢复后的许婠明显比平时健谈不少。余时年发现她很多爱好和普通人差不多,偶尔会调节心情玩游戏,爱看,睡前也会熬夜看手机。 “所以你平时就没有别的娱乐活动?”许婠反问。 “做饭算吗?”余时年说。 这是个让人意外的答案,许婠有些诧异地看向余时年。 “我爷爷以前是法医,我爸也经常跑一线。那时候我妈又要照顾我,偶尔还要给爷爷送饭。做菜是那时候学的,开始是想帮忙,后面发现很有意思……” 这还是许婠第一次听余时年提起他家里的情况。她沉默了下,突然说:“那你很幸福。” “是。”余时年点头,余光不自觉观察着许婠的表情。 依照常理,这种聊天,另一个人也该接话说起自己的家庭。果然,许婠紧跟着说道:“我爸不会做饭。” 这大概是在许婠眼里,无所不能的许方书唯一不会做的事。 “他那时候总带我去食堂。” 食堂……余时年捕捉到关键词。某些片区的刑侦队或是警局也是有食堂的。 余时年很想了解更多信息,然而许婠的话戛然而止。手机弹出一条消息,是张荃。 ——老板,我这边重新写了开业计划书,有时间记得看。 许婠扫了一眼内容,却没有点开对话框,而是把视线挪在她一直等待的另一条消息上。 那是在张荃发消息来的一分钟前,她和余时年对话的时候。她申请添加口罩男的好友,通过了…… 时间回拨到许婠看见口罩男走进教学楼,她也退回到校门口的时候。 看清对方的脸并非是许婠的最终目的,她想要的是,拿到对方的联系方式。 校门口形形色色的行人路过。其中一个背着旅游包,拿着相机的女生引起了她的注意。 女生瞧着约莫二十二三岁,目光澄澈,跟路人问路时声量适中,语速平缓,目光不闪不躲。这大概率是个胆大又独立的女生,或许还有些热心。路边环卫工人的清洁工具倒在地上,她三两步跨着就帮忙扶了起来。 许婠选定了目标,语气温和,又适当的露出几分小心犹豫的表情,朝女生走去,道:“你好,请问可以帮我一个忙吗?” “对,进了教学楼。很高,断眉,你看见他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 “就这点小事,没问题。收什么钱啊……” 女生果然很好说话,甚至一直婉拒许婠给出的感谢费。 “请一定收下,不然我只能找别人帮忙了。” “这,好,好吧……” 女生最后还是收下了许婠给的一百块感谢费。 X信要得很顺利,对方似乎怕许婠尴尬,还特地在口罩男离开后才来找许婠。 “确实很帅啊。小姐姐,你眼光真好,祝你成功!” 女生把写了覃安联系方式的纸条给她,离开前还不忘给她打气加油。 通过了…… 许婠的思绪调回眼前的X信上。她没想到索要X信和加好友成功会这么顺利,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男人的头像是纯黑色的,上面隐约还有用红线勾勒出来的人物侧脸简笔画。 许婠辨认了一会,确实是口罩男。 虽然留了X信,但对方很警惕,留的不是电话号码,而是微信号——Arn1025 有点像英文名,但后面的“1025”,许婠不是很明白它的意思。生日?还是随手打出的数字。 她没有继续深想,思绪纠结的是该如何发送第一句话。 许婠试着把自己代入角色,手指开始在键盘上敲打。一旁,余时年也恰好在此时说话。 “怎么了?”大概是许婠沉默得太久,他不由开口问道。 “没什么。”许婠表情未变。 ——你好,我是刚才找你要联系方式的那个人。我叫徐南乔 “张荃让我看开业计划书。” 发出的消息和回话同时发出。 余时年没有察觉许婠的异样,而是道:“如果有需要帮忙的,可以跟我说。” “好。” 时间很快过去一个小时,蓉城到了。余时年却没有直接带许婠去餐馆,而是把车停在她楼下。 “你先上楼休息,我去买饭。” “嗯。” 撒一个谎的代价就是要用无数的谎去圆。许婠不好拒绝,干脆顺势着答应。 她默默拿着保温杯上楼,想着趁这个时间,她还能好好思考和口罩男聊天的对策。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对方会通过好友申请,但至少她有了更多和对方接触的机会。 然而许婠的苦恼,压根无处施展,她发出的消息仿佛石沉大海。直到余时年带着一堆食材和调料回来,口罩男也没有回复,反倒是她看着大包小包提着东西的余时年,瞪大着少见的露出错愕的表情。 “你这是……搬了个厨房过来?” 余时年:“不是搬厨房回来,是想找你借一下厨房,不介意吧?” 介意还是不介意…… 许婠无奈道:“我有得选?” “好像没有。”余时年耸肩。 门口他买回来的皮卡丘拖鞋放在鞋架上不常用的位置,大概是房屋的主人自己都没想到,他这个临时客人会来往得如此频繁。 “我忘了问你,有忌口的吗?”余时年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 “没有。” “番茄肥牛汤饭可以吗?” “可以。”许婠顿了顿,有一瞬恍惚。 许婠的厨房没有生熟分离的菜板,她平时最多拿菜板切个火腿肠丢泡面里。但显然余时年连这点都想到了,另外买了刀具和菜板。 厨房里不一会儿传来极有节奏的切菜声,许婠不由走到厨房门口。男人忙碌的身影有条不紊,明明和另一道身影相差甚远,却还是莫名重合在一起。 许方书是尝试过给许婠做饭的。孩童时期男人也买了一堆育儿菜谱,精心给她设计菜单。 “我看你平时能吃辣,今天清淡一点没关系吧?” “嗯,你读小学了,该补脑了,不然学习跟不上。核桃蒸蛋怎么样,你应该可以吃。” 许方书的菜谱大概是逆着她的喜好选的,能把她最讨厌的两种食物组合在一起。 “我买了汤圆和红糖,还有干花玫瑰,待会儿吃完饭你吃红糖汤圆的时候,可以在里面给你放几片。你能吃吧?” 和许方书相比,余时年的菜单就要正常太多。但一样的是,两人说话时的习惯,都会在明明自己已经做好决定的话后带上疑问的语气。 “婠婠,这你就不懂了。我给你选好菜谱表示关心,最后问你又体现了尊重。我觉得你应该夸我。”许方书有时候很幼稚,他总有些诡辩的理由。 “哦。”那时的许婠抬起脸,满脸嫌弃,“你还是别尊重我了,我觉得不好吃。” 当天晚上,许婠在许方书的魔鬼厨艺影响下,第一次吃了宵夜。 但如果时间倒流…… “味道还习惯吗?”余时年问。 “挺好吃的。” 番茄肥牛汤饭不是什么复杂的菜式,十多二十分钟就能做好的菜,还带着热气腾腾的锅气。 “我看你厨房的电饭煲还是新的,平时不做饭?” “不会。”许婠说。 她的做菜天赋,大概继承了许方书,做的时候每个流程都对,做出来狗都不吃。 余时年没有再问,大概是身体不舒服,今天的许婠收起锐利的菱角,看起来格外乖顺。 饭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即使一时没人说话,也不觉得沉寂,反倒有种说不出的氛围在空气中流转。 一切都很自然,余时年吃到一半去厨房关了火。汤色红润的红糖汤圆被端了出来,上面还撒着细碎的玫瑰花瓣,光看着就让人食欲大增。 “量不多,你吃完可以睡一会儿。” “好。” 碗里的番茄肥牛饭很快见了底,余时年率先拿起碗。 “你休息吧,我收拾完就回去。” 话到了这一句,饶是许婠也觉得不好意思。她总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然而想了一圈,最后也只说出一句。 “下次我请你吃饭?” “下次?”余时年走向厨房的脚步一顿,他回头,“多久?” 许婠愣了下,下次、下回……明明是最常见不过的口头话,一下被余时年赋予了期限。 “就今天吧。”他接话,“明天我上班,今天是休假最后一天。” …… 还是客厅的沙发,依旧是那张薄毯。只不过今天的沙发上铺了层薄薄的褥子,倒不是许婠细心,只是想着对方毕竟还有伤。 卧室的房门微关,早起的两人都开始午休,等待着晚上的晚餐。 窗外太阳西移,下午四点半,床头的手机发出振动。 许婠迷迷糊糊地点开X信,随即浑身一震。 X信里,那个漆黑背景里勾勒着红色线条的头像,终于有了回应—— 你好,我叫Arn。 41 一更 屠刀挥向更弱者 Arn……许婠的推测没错, 这确实是人名。 口罩男的长相本就带有些许混血感,有英文名并不奇怪。但他中文流利,Arn很可能不是他的真名。 自然对方也是不可能直接告诉她真名的。在对方眼里, “她”不过是一场偶遇里的陌生人,会通过好友申请,并回复她的消息就已经足够让许婠惊讶。 许婠试着把自己想象成对对方有好感索要X信的女生, 原本在心里早已构思好的说辞快速打出, 又在点击发送前的最后一刻删除, 再慢条条的重新输入一次。 这不是个多余的动作。另一端, 前脚刚发出消息的覃安,正紧盯着聊天框上“正在输入中”几个字。 可能是X信那头的人还在组织措辞,消息没有马上发出,覃安心里的疑虑打消了大半。 许婠的谨慎是对的, 她不得不小心应对, 对方也许此刻正在手机另一端观察她。 睡醒后的思路清晰不少, 上午见到口罩男的细节也从记忆的角落里钻了出来。 首先是在奶茶店时, 她下楼前后最多不过一分钟的时间, 对方却快速离开,并且从小卖部的后门一路躲到了育林小学的教学路。 没错, 躲。 是察觉到她在跟踪他?还是他在躲避其他人? 许婠更倾向后者。 其次是对方戴的口罩,自称“Arn”的口罩男确实如她先前推断的那样, 长相醒目。 他可能是混血,中文流利, 应该是长期在国内居住, 但取了英文名,很有可能具有留学或是出国经历。依照对方的年龄,许婠觉得应该是前者。 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 是许婠注意到对方的穿着。她或许对各类奢侈品牌并不熟悉,但从对方今天的打扮来看,他一身穿着应该不会便宜,特别是对方脚上的那双鞋。因为经常运动的原因,许婠对各大品牌的鞋都很了解,那应该是某品牌才出的限量款,售价接近五位数。 再加上对方的年龄看着大概二十三四出头,现在家境稍好的家庭把孩子送出去留学,是很常见的情况。 许婠想,或许对方戴口罩的原因,并非仅是出于他醒目的长相。也许有种可能,他自身的家庭条件或是身份,让他很容易在人前暴露。 X信里假装犹豫的消息已经发出—— “很好听的名字。小哥哥,你是本地人吗?我在蓉城读大三,暑假自己出来旅行的。” 许婠根据当时帮自己要X信女生的年龄,杜撰出了基础信息。 几分钟后,手机那端一如许婠所料没有回复。 他性格谨慎,确认了“她”只是普通人后,不会积极回复才是正常的。 卧室外传来轻微的响动,隐约能听见有人从客厅进了厨房。许婠看了下时间,四点三十七分。家居服因为睡觉的缘故,皱巴巴的挂在身上。许婠起身拍了拍,衣服又恢复了齐整。 “醒了。好点了吗?”厨房里的人听见声音探出脑袋。 “嗯。” 许婠点头,视线落在余时年不知道什么熬好的红糖玫瑰水。她并不嗜甜,中午喝完一碗红糖汤圆已经是极限。再好的厨艺,也很难改变一个人的饮食习惯。 但谎言的代价是有时限的,至少现在不会结束。许婠的视线挪开,余时年敏锐地察觉到她的抗拒。 余时年突然开始好奇十多岁时的许婠,她也会像其他人一样,在父母怀里撒娇,神采飞扬地背着书包吗? 他的思绪短暂飘远又飘回。 许婠说的请余时年出去吃饭,最终在对方的坚持下,变成了两人点汤锅外卖上门。菜是余时年下去取的,许婠目光好几次从对方受伤的背上划过,难得良心发现,问:“你的伤不痛了?” 他的伤好得快,大多时候灵活得不像受伤的人。 余时年大概能猜到许婠在想什么。外卖餐包被他整整齐齐地摆在桌面,他把筷子递过去:“还好。” 让一个伤员照顾她一个装不舒服的人,许婠觉得有时候余时年热心得过分。 “我也不是对每个人都这么热心。”余时年顿了顿,目光直视许婠,嘴角上扬,“我们不是朋友吗?” 这话来得突兀,“朋友”二字随着余时年看似随意的口气吐出,却又好似莫名带上了某种刻意的重音。 许婠诧异地看了余时年一眼。店家送的一次性酒精灯被男人点燃,突然昏黄的暮色在男人脸上笼下一道阴影。他坐在暧昧不明的橙色光晕里,小锅炉在火上烤着,带着潮灼热气的气流扑散开来。许婠动了动唇,目光和余时年在空气里相触,气温升腾,两人又同时挪开。 “吃香菇吗?”余时年问。 “吃。” 一顿饭吃得虽不算热络,好在一问一答,夏天在二十五度的空调房里吃汤锅,也算热气腾腾。 吃完饭,余时年没有多留。提着外卖的垃圾出门,又嘱咐许婠不舒服记得多喝热水才转身离开。 他的关心说得自然,仿佛真的只是把许婠当成需要关心的朋友。但男女之间的关系,向来是一团说不清的谜题。解谜和出题的人在一个圈里,说不清谁是真明白,谁是假糊涂。 夜灯亮了,屋里的灯不知何时熄了。 又是一天过去,又是新的一天到来。 早上九点,余时年按时到达队里。 “通知:十点半开会,相关人员带好这几天整合的资料。” 牛建平虽然死了,后续还是有一堆不少的工作。特别是对方死得突然…… “说难听点,他要是自己抱着炸|药把自己炸了,我还想得通。这掉进电梯井……”周宇说话的时候脖子上掉出一块崭新佛牌。他一把塞了回去,凑到余时年耳边,“还不是我妈,非说我们刑侦队邪门,走霉运了,才动不动就死人……” 名泽酒店那天闹出的动静不小,当天就紧接着上了新闻。 不过一周多的时间,光牛建平三人的事,就连续上了几次新闻,也算是绝无仅有。甚至有媒体理出了一条时间线,吃瓜群众不少,人人都是福尔摩斯,网上光猜测分析都能翻出几十页。 “祖师爷保佑,可别再出幺蛾子,顺利结案吧。”周宇双手合十,神神叨叨。 他脖子上的佛牌又掉了下来,余时年没忍住扯起一看。 四四方方的佛牌,背面是阿弥陀佛,正面是…… “这刻的什么?” 周宇一脸神秘:“祖师爷啊,包公大人,断案奇才!” “……” 遇事不决,怪力玄学。 当然,案件还没到这一步。会议上,有关四起爆 | 炸案相关的信息和证据链,被相关负责人拿了出来。有警员从头梳理牛建平的犯案顺序—— “7月25日,牛建平逃跑。7月27日幸福小区爆 | 炸案,关于这个案子,余师兄在后来的监控中查到葛东在26号当天收到了一个幽灵快递。我们联系了幸福小区片区几个快递的负责人,经查,26号葛东没有相关快递的收件记录。” “但我们查过葛东26号所有的电话、短信记录。26号唯一一个陌生手机号,经过调查,来自幸福小区的一名住户。据该人说,当时他去幸福小区南门取快递,期间他遇见了一辆快递车……” 啪—— 时间回到26号下午,快递车旁,一名快递员的手机“啪”的一声摔在地上。 “帅哥,不好意思……你能帮我一个忙吗?” “后来据目击者回忆……”会议室里,警员转述证词。 “打了好几个电话吧。都是打给我们小区的住户取快递的。出门在外嘛,打工人都不容易,借电话也没什么……长什么样子啊?他戴着口罩和鸭舌帽,感冒了,说话还咳嗽……样子肯定没看清啊,太久了,我也不好一直盯着别人……” “虽然目击者没有提供太多有效证词,但部分基本信息跟牛建平本人对上了。”警员顿了顿,“然后是7月28日胖哥面馆爆|炸案,同样也是幽灵快递……” 一旦有了怀疑目标和对象,排查工作虽然繁琐困难,但至少比无头苍蝇似的瞎找简单。 牛建平的行动路线在逐步朝许婠缩小,像是一个包围圈,犯罪目的和意图越来越明显。 “7月28日下午晚餐的时间,余师兄和许婠去了胖哥面馆吃饭……” 会议室里,所有人的目光一顿,转头看向余时年。 不怪他们八卦,名泽酒店出事那天,他们赶到现场时,身为刑侦一队一根队草的余时年,死活拉着许婠不放手的样子,他们简直印象太太太深刻了……据说陪余时年去医院的周宇还拍了小视频。 刺激! “咳咳……”警员咳嗽两声,又把大家的视线拉了回来,“根据老板娘当天的回忆,我们找到了差不多时间段在面馆吃饭的老顾客……” 当牛建平的照片拿出来时,有人迟疑着开口:“是不是长得挺黑?手有点粗糙,拿着个快递?” “余师兄和许婠离开面馆不久,牛建平出现了。有目击者发现,对方手里拿着快递。” “当时老板以为是快递员放的嘛,我看了一眼,插了句嘴,说好像是有人刚才拿进来忘了带走……嗐,谁掉了东西不回头来找啊,多半王老板以为对方会回来取,这才顺手放在放快递的地上,谁能想到啊……” 快递爆|炸案错综复杂,余时年休病假的这几天,刑侦队集体加班,不眠不休好几天,得到的线索虽然不少,但依旧有疑问没解开。 “牛建平没有人脉,出逃后所有的生活费用都是靠他在清城小区偷偷潜入的房子里拿的。他条件有限,是怎么弄到这几个看起来毫不相关的人的联系方式?” 没有毫无缘由的犯罪…… “而且对方为什么会选择他们几个人作为犯案对象?” 如果说江丽娟是因为跟许婠有联系,那么其他三人,似乎并不认识许婠。 “好绕啊,我要是牛建平,直接针对许婠不就行了。把快递寄给许婠,她不就……” “她不网购。”余时年说。 “啊?” 说话的警员愣了下。 余时年补充:“许婠没有网购习惯,也没什么朋友,没人给她寄快递。而且那段时间我们的人在一直在暗中保护她。” 也对。 警员点头,噤了声。 案件一时陷入僵局,时间不知不觉来到十二点半。曹启华拍了拍手:“好了,打起精神来!丧什么丧!嫌疑人虽然已经身亡,但名泽酒店的救援非常顺利,钢琴爆|炸现场除了我们的人外,无一名群众受伤,距离我们预想的最坏情况已经好了很多。当然,以后遇到这种,希望我们自己的人也不要受伤……” 连轴转了一周多的时间,曹启华自然也要说些鸡汤。至于他嘴里那个“我们的人”其实就是余时年一个人,当时疏散群众及时,受影响的范围除了失足踏入电梯井的牛建平,就只有被牛建平拖累的那两名倒霉的电梯维修人员。 好在那两人是轻伤,当时人从电梯抬出来时看着血肉模糊,其实是磕掉了牙齿。 “散会!” 曹启华一声令下,大家收着资料出了会议室。 队里的节奏因为牛建平的意外身死慢了下来,但依旧是忙碌的。没了嫌疑人在外犯案,收集线索再难,也让人心安不少。 但平静总会被打破。 “曹队,牛建平他爸来了,带了好些亲戚坐在门口哭,说是人是在我们追捕途中死的,要我们赔钱……” 世界上有形形色色的人。有愿意以生命为代价保护孩子的父母,自然也有自私到极致不爱孩子的父母。 “我家少了一个劳动力,那可是我老牛家的顶梁柱。他就是犯法,那也是国家来管,怎么就平白无故死了……” 刑侦队门口被牛富一家哭坟似的操作吸引来不少人,有不明情况的路人指指点点,也有人趁机打听出了什么事。 牛建平从小被牛富剥削,由小窥大,牛富自然不是什么明事理的人。 “我儿子是犯法了,犯法就判刑,就拉出去枪毙,但现在这种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抓不到真凶想随便给一个死人扣锅?” “牛富!”曹启华从办公室急匆匆赶来。 有警员上前驱散围观的人群,也有人上前准备把牛富带到队里安抚。 “别过来,我告诉你别过来。啊!警察打人了!” 牛富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四十度的高温,男人的汗水和地上干涸的尘土混成一团……他双脚双手乱蹬,企图靠这种动作,让周围的警察无可奈何。 “这什么人啊,太浑了。”周宇小声嘀咕。 人群里,一道平静的男声打断了闹剧。 “牛富,你没想过为什么牛建平会走到这步吗?” 男人的声音不算大,却掷地有声,四周的声音突然安静下来。 “牛建平从十多岁开始和你一起出门打工,搬过砖、洗过碗,去过化工厂,工资从几百到几千,他身上有过存款吗?一个男人,一个人,活到三十多岁,甚至不能自由主宰两三百块钱。他生病了,身为父亲,你有尽过救治照顾的责任吗?” 余时年一脸沉静地看着躺在地上的牛富,他的眸色其实很淡,但低垂向下的弧度却给那双浅淡的眼眸盖上一层阴影,黝黑又不带情绪起伏地看着地上的男人。 “除了牛建平,你还有四个孩子。你的冷血或许只是点燃牛建平犯罪的开端,但是余下四个孩子的生活还得继续……” …… “7.24袭击案压死犯罪嫌疑人的最后一根稻草” “如何给孩子一个健康快乐的童年” “底层人民的教育现状” 下午一点半,许婠手机一连收到三条X博发来的新闻通知。余时年在警局门口对牛富说的话,被人拍了视频发到了网上。 “我哭死,我爸妈也是这种。读大学开始就一直跟我念,以后工作了要回报家里,爸爸妈妈养你不容易……毕业三年,今天5号,距离发工资还有五天,手机余额50……呵呵,刚才我爸已经给我发消息了,说天气热了,弟弟房间想要一台空调,问我什么时候打工资,能不能提前预支。呵呵,不吹空调会死啊,我饭都吃不起了!” “同楼上,虽然我们的惨不一样。我家庭条件还可以,但是我父母从来不会关心我过得开不开心。隔壁邻居儿子都当经理了,小学同学嫁富二代了……你看看你三十岁了,以后谁要你!(呵呵哒.jpg)谢谢,我很棒!我永远爱我自己!不是货品,用不着被人挑!” “楼上姐妹说得真好。” “虽然现在说这种话很没眼力界,但是我想说感谢我的爸爸妈妈,他们很爱我,给楼里的姐妹一个拥抱,人生会越来越好的……” 许婠把评论拉到底,有人勇于分享自己的经历,自然也有人叫骂。 “三十多岁一男的,反抗不了自己的父母?真就爹宝男呗,笑死……” “懦夫!真给我们男人丢脸!被家人欺负,就跑去欺负外人……” “屠刀挥向更弱者(嘲讽.jpg)。” “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1] 新闻下的评论观点各异,偶尔还夹杂着这个警察声音好好听,人好帅的言论。 许婠早就把浏览新闻的方式从手机换成了电脑。瞬间扩大的屏幕将更多信息涌到眼前。 恰好此时,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许婠接通电话。 “吃饭了吗?”电话那头,余时年的声音传过来。 “没有。”许婠的手在鼠标上滑动,从第一条新闻推出来,又点开第二条,三条新闻都是牛建平案子的延伸。 从家庭教育到底层教育资源的剖析,以及留守儿童现状。许婠的眼睛在过这些信息,脑海里却突然想到一种可能。 牛建平的家庭或许不幸,但四名受害者却家庭幸福。 从葛东到最后一个受害者池袅袅…… 口罩男筛选目标对象的条件,到底是什么? 42 二更 那些深埋在时间长河的人和事………… 许婠起身, 边接电话边把书房写字板上之前的信息擦干净,又拿起马克笔添上新的内容—— 一,家庭幸福。 不管是离婚和女儿生活的江丽娟, 还是胖哥面馆的老板,葛东夫妻等人,许婠所得到的消息,都显示他们家庭幸福,社会关系简单和睦。 二, 快递。 Arn很清楚受害人家里的基本情况, 虽然牛建平也是帮凶,但很明显以牛建平的身份人脉, 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获得如此详细的消息的。反倒是从Arn的穿着打扮来看,他是否具备获得受害人家里情况的信息来源? 许婠列举出几个最有可能同时拥有几家人家庭情况的地方。 第一个就是跟案件紧密相关的快递公司,这里可以轻松获取几家人的联系方式等个人信息。其次是类似需要填写个人及家庭情况的银行、保险这些业务公司等, 仔细算起来,这样的地方还不少。 许婠陷入沉思, 一时连手里还接着电话都忘了,直到电话那头传来余时年略带着急的语调。 “许婠?” “嗯,在听。”她回过神来。 “不舒服?”余时年皱眉问。 周宇在一旁笑着对其他同事做了个“嘘”的动作,余时年单独在一旁打电话,对身后同事的八卦行为全然不知。 “没有,在看书。” 电话两端同时陷入静默。 “好, 你记得吃饭。” “嗯。” 电话挂断。余时年拿着电话的手一顿,脸上的笑有些无奈。 她挂得比他还要着急, 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身后的同事在余时年转身时,动作一致的八卦脸托腮看着他。 余时年想,看来以后被八卦会成为日常。 …… 有关Arn的信息过于有限, 让许婠再度面临案件信息量过于庞大,无从下手的困境。 挂了电话,她把Arn的X信单独分组,又检查确认了一次自己的朋友圈确实是设置成三天可见的状态,这才随手拍了张看不见任何建筑物和辨识物的天空,以大学生的口吻发了条仅对Arn可见的朋友圈。 她必须得打造人设,说不定哪天,他们能有再次相遇的那天。 许婠想,也许那时候她预知未来的能力也能用在Arn身上。虽然她比任何人都希望,这个能力永远也不要用上。 案子暂时没有进展,许婠把脑海中的思绪放了放。 大约十分钟后,她才从书房出来。门口响起敲门声,她愣了下,第一反应是余时年。 电话里,因为一心二用的缘故,她现在想起来才察觉自己的反应过于冷淡。许婠没由来的莫名心虚,打开门后却紧跟着一怔。 “老板。” 是张荃。 “真是不好意思,这个点上门。我叔让我给你带点东西,我才下飞机就顺道过来了。” 张荃送张明涛回去后,并没有马上返程。对于这点,许婠没有异议。她对店铺并不上心,再加上教练那人确实不会照顾自己,有张荃在对方身边她也能放心点。 许婠大手一挥给张荃放了假,虽然她没想到张荃会尽心到在外地也不忘做重新开业的计划书。现在一下飞机,拖着行李还给她带特产。 “都是我叔让买的,什么养身汤包,还有他说的你喜欢吃的水果也让我帮忙拎过来。” “水果?” 许婠接过张荃手上的东西,侧身让对方进屋。 “对。” 对于张明涛千里迢迢让他人|肉带水果这件事,张荃也很懵逼。就他们那地儿那个水果贫瘠大省,还有拿得出手的水果? 张荃拎着一口袋一下楼随处可见的苹果,脸上露出些微尴尬的笑:“嗐,我叔的心意嘛。长辈都这样。”才怪…… 他叔连他老板喜欢吃什么都不知道,平时自己都照顾不好的老小孩一个,自己吃饭都将就着过,还能记得住他老板喜欢吃啥? 他不信。 许婠也不信。 “坐。”她看着满头大汗的张荃,给对方倒了杯水。又从对方带回来的有的没的的东西里,品出点不对味来。 都是些随处可以买的东西。 张明涛自然不是什么体贴入微的暖男性格,能硬编这么个理由让张荃上门,再结合对方离开前有意无意把她和张荃扯在一起的举动,许婠心领神会,又从心底生出一丝无奈。 她其实……没有恋爱的打算。 “东西收到了,替我谢谢教练。” 客气冷淡的语气,张荃差点就要不由自主从座位上站起来。 是赶客的意思吧。 张荃在待人接物上是人精,笑着点头:“好。”又识趣地起身,“那老板……我先回去了。” 男人身上带着一股热汗,正要转身时,又突然回头:“对了,那个计划书……” “可以,按你说的办。” 额…… “好。”张荃顿了顿,默了下才开口,“那我自己拿主意了。” “可以。” 老旧的防盗门开合又关闭。 张荃站在门口,一时没有离开。 “……”老板她根本就没看! 他的计划书写的是两套方案,计划书的最后一部分,也是希望许婠能拍板做个决定。毕竟之前案子的影响太大,张荃让其他员工私下去做过调研,周围的顾客压根就不敢再去他们射箭馆。就连员工都跟着辞职了两位,他极力挽留,结果人家直接说不要工资…… 张荃心一横,要不重新装修,换个名字?就说店转给其他老板了? 这么大的事,自然是要许婠做决定的。结果对方一句“按你说的办”,他人都被打懵了。 什么按他说的办?他计划书结尾写的可是希望老板尽快给个回复啊。 上点心吧! 张荃恨铁不成钢。他提着行李,正要下楼,就见一道气喘吁吁的身影挡在他面前。 “先生,您的外卖。” 张荃:“?” …… 门再次被敲响,许婠打开门,毫无例外地看见了张荃。 “还有事?” 女人站在门口,身子恰好挡住进门的路线。 “老板,你的外卖……” “我吃过了,谢谢……” 眼看门又要合上,张荃用手一拦:“不是老板你自己点的吗?” “?”许婠顿了下,脑海中闪过一道身影,而以为是外卖员送错了的张荃已经拿着外卖单念了起来。 “星锐小区……602……”对的呀,没错,“收货人,余先生。还有备注……来自朋友的……关心?” “是我的,谢谢。” 手里的外卖空了,是许婠拿了过去。 “路上注意安全。” 女人敷衍地说出客套话,门却在话音落地后,骤然关闭。 额…… 等等,不是吃过了吗?还有余先生……朋友的关心…… 张荃的脑袋有点晕,但本能驱使他拿出手机。 “叔,出大事了!” “大喜事!” 什么朋友的关心,情侣的小把戏! 是男朋友的关心吧! …… 张荃在工作上,一向很有效率,更何况这本来就是他热爱的行业。 原本几天前,他还想着打着换了老板的旗号重新装修。但牛建平的新闻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许婠救人的图片又被网友扒了出来。 新闻的重点让更多人关注到了家庭教育的重要性,许婠救人的举动,也让大多数人意识到她挽救了多少家庭。 “当然要去打卡呀!” “给女英雄亮灯!” “认真讲,虽然我也很希望这种天才能为国争光,但是之前无脑黑的人没想过吗?十多年的付出努力,受伤退役最难受的不是她本人吗?而且人家还带伤救人了!” 时间的冲刷带来了更多理想的评论,爆发式的舆论后,神手射箭馆也迎来转机。 “老板,今天开业我可是找人算过黄历的。你一定得提前来,来了好多粉丝,射箭馆的未来就靠你了!”还有你的嫁妆! 自从意识到许婠的不上心是因为有情况,张荃宽容了很多。这种老父亲即将卸任的状态,简直不要太好。 时间一溜烟来到8月8号。说是开业,其实就是遵照某地地方的□□俗,挂点红,放放花炮去晦气。 老城区,不少家里的老年人讲究这个。做生意的自己也忌讳这些。搞个小仪式,不费事,顾客、店主心里也都舒坦。 张荃办事效率高。早上八点,店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这天是周六,人潮涌织,是个好日子。 许婠被张荃监督着八点二十就早早到了。 “老板,先过来拜一拜。” 店里新供了保平安的佛像,张荃还网购了几个新的摄像头,把各处死角都安装了遍。 前台小妹没有辞职,隔了大半个月再见到许婠,秒变星星眼。 “老板早!” 老板今天也好酷! 早上九点,开业仪式再度开始。许婠走完流程,照着张荃帮她写好的稿子,感谢了在射箭馆办了卡,还愿意继续支持他们的老顾客,又给赶来现场的粉丝和顾客都送了礼物。 热情的人潮到处是许婠不习惯的那种热闹。她默默地退到了一边,又趁着人不注意时,准备溜走躲一会儿。 从呼吸渐渐宽松的人潮中走出来,她这才舒服地缓了口气。 早上还是热的,日历上写的是今天立秋,实际上温度翻了倍。即便是难得的周六,这种天气的早上也是没什么人的,偶尔零星几个路人都走在树荫上。 许婠准备找个冷饮店坐坐。 她不在,那些粉丝很快就会散场。指导顾客射箭这种事,完全可以挪到下午。她是老板,她说了算。 许婠难得生出摸鱼的心情,然而还是泡了汤。 很快有人发现了她的离开,来人很执着,脚步哒哒哒的在她身后小跑。许婠铁了心装不知情,正要快速过马路,身后的人却在此时喊道:“徐婠!” 是徐婠,不是许婠。 许婠的脚步停下来,她回头,小跑过来的女生额前带着薄汗,一张圆乎乎的娃娃脸,看着不过二十出头。年龄不大,许婠想不出在哪里见过她,女生却很激动地抓住她的手。 “是徐婠吗?” 女人咬字清晰,许婠确定自己没有听错。 “你是?”许婠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谢圆圆!”女人开心道,没有注意到许婠疏离躲开的动作,“圆、圆!” 她一字一顿,鼓起包子脸,歪着脑袋:“你不记得啦?你同桌啊。” …… “婠婠,我没想到真的还能遇见你!” 奶茶店,点了杯芝士莓莓的谢圆圆说。 许婠喝了口柠檬清茶,骤然入口的微酸味刺激着味蕾,空调冷风吹着碎发,把她的思绪瞬间拉回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婠婠,跳级了也不能骄傲,要好好跟同班的哥哥姐姐相处哦。” “知道啦,啰嗦鬼。” 许婠其实对谢圆圆这个同桌没什么印象。一岁的差距对于出入社会的大人来说,约等于无。但对于一群还没长大的小朋友,却是深深的沟壑。 “真的比我们小一岁嘛,你好高啊……看着比我都大。” 许婠从小就不是软软糯糯的长相。别人绑着两个小啾啾的年龄,她已经开始嫌弃幼稚。 早熟,这是她成长生涯一直没有脱离的评价。 “我以为来的是那种可可爱爱的小妹妹……” 跳级换班,她依旧没有朋友,甚至隐隐有被大家隔开的趋势。 “你那时候好厉害,什么都懂。后来我问刘老师,她说你家里出事情了,以后不能和我们一起上学了。我们班的照片我现在还留着,你跟小时候一样,一点也没变。” 谢圆圆很健谈,她像个小喇叭,也不管许婠接不接话,喳喳喳地说个不停。直到她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奶茶,才意识到许婠一直没说话。 她尴尬地摸了下脑袋,也不觉得许婠冷淡,反倒不好意思地问:“我是不是有点吵?” 许婠很想说有点,她对对方说的事情没什么印象。但面前的女人眼睛圆溜溜地盯着她,她怀疑她要是点头,她不会哭吧…… “还好。” “啊,我以为你会说我吵。你以前就嫌我吵!” 谢圆圆说得没心没肺,许婠却从她的话里勾起些许回忆。印象里,学生时期好像是有个很吵的同桌。 时间很快过去。 谢圆圆看了下手机:“我待会儿还有事,班级照留给你啦。这下你信我了吧,我可不是冒充老同学的狂热粉丝。” 她笑眯眯地说,把喝完的奶茶丢进垃圾桶,离开前还不忘伸出手,道:“很高兴重新认识你,许婠。” …… “谢圆圆……” 许婠看着被保存得十分完好的老照片,翻到背面。 那时候学校的班级照都有一个特点,人名对应着拍照的位置。许婠翻到背面一个个的对应过去,果然在和照片正面谢圆圆十分相似的一张脸的对应位置,找到了“谢圆圆”的名字。 而谢圆圆名字的旁边还有一个眼熟的人名——徐婠。 那是十一岁时的她。 过去的记忆从角落深处被硬生生挖了出来。许婠把照片收起来,回到蓉城前她就有所准备,那些深埋在时间长河的人和事…… 总有再见的那天。 43 第 43 章 真是个人精,不去当销售…… 离开前, 谢圆圆加了许婠的X信。本来说好的回家再跟许婠聊,但对方的性格一如见面时表现的那样,是个停不下来的话痨加急性子。不过才离开几分钟, 谢圆圆就给许婠发了信息。 “婠婠, 很高兴再见到你。” 消息的后面还配了个猫咪的表情包,许婠嘴角微扯,脸上才沾了点笑意,又很快顿住。 “其实……” X信顶部显示“对方正在输入”,很快后半句话发了过来。 “我去过你家找你。” 家。 这个字隔了十多年再被人提起, 显得那么陌生。但奇怪的是,许婠脑海中有关“家”所有的一切却又如此清晰的冒出来。清晰到, 她甚至清楚记得家里沙发套的颜色。 “他们都说你搬家了,但是我去了几次一直没看见别的人搬进去……” 许婠的“家”其实还在, 字面意义上的存在。 房子是当年许方书买的,后来许方书自杀前留了遗书, 所有财产, 包括存款密码都单独留给了她。自然,房子后来也转到了她名下。 但她一次也没回去过。 即便是如今退役,再次回到蓉城。那个记忆中的家, 那些熟悉的道路, 她从未踏足。此时听谢圆圆提起,许婠却生出一种, 或许她该回去看看的冲动。 …… 一旦开业, 许婠就被迫忙了起来。她才从奶茶店出来不久,就接到了张荃的电话。 “老板,今天人多,你可不能摸鱼啊, 我们需要你。” 电话那头声音嘈杂,张荃难得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许婠顺着原路返回,才发现门口已经挂了今日客满的牌子。 她一走,粉丝虽然离开了大半,但对射箭本就感兴趣的顾客却留下了不少。 老规矩,许婠依旧是去儿童训练室,她个子高挑,不笑时小朋友根本不敢惹她,跟店里其他看起来还有商榷余地的教练完全不一样。家长喜欢这样的老师,孩子对她也有种先天的畏惧。 下午五点,余时年路过神手射箭馆时,看见的便是这样的场景—— 面容冷峭的女人站在鸡仔似的小朋友面前,面无表情:“第十次,又错了。” “……” 小朋友撇嘴,看起来有点委屈。 阳光从窗外照进训练室,金色的光芒在女人身后跳跃,训练室一大一小对立而站的两人正大眼瞪小眼地对视着。 手机里的画面在这一刻定格,余时年鬼使神差地拍下这一幕。画面里的女人被他放大,不知为何,她明明没什么表情,但他却觉得,看起来更委屈的好像是她。 “余警官?” 张荃悄无声息地出现。 余时年动作自然地收起手机,仿佛刚才偷拍的不是他。 “张经理。” “嗐,叫什么经理啊,就是个打工仔。来找老板?”张荃往许婠的方向瞥了一眼,手自然地搭在余时年肩上,说悄悄话似的凑到余时年耳旁。 他个子没有余时年高,说话时脚微微踮起,远远瞧着有点滑稽。 恰好此时。 另一边,许婠注意到举止亲密凑在一起的余时年和张荃,目光一顿。一旁的学生家长没有注意到许婠的异样,还在继续说:“许老师啊,我家这孩子是不是没天赋啊,他平时读书就不行……” 光学举箭姿势就错了一下午的小男孩被父母说得垂着头,像没浇水的小树苗,丧气得很。 许婠把目光从余时年两人身上收回来。 “是。”她直白的话让家长愣了下,那棵低垂的小树苗更是死死咬住了唇,控制着打转的眼泪。 “你是不是喜欢我们老板啊?” 那头,张荃调侃的话送到耳旁。 余时年没回答。张荃继续道:“你眼光不错,其实我们老板人挺好的,她没表面上看着这么,这么……冷漠……”张荃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合适的词。 而另一边的许婠恰好在此时继续开口:“但他很有耐心,能吃苦,也有毅力……” 夸赞的词一个个地蹦出来,小树苗抬头,一双眼亮晶晶地看向许婠。 “未必是他没天赋,只是可能天赋不在这里。”许婠说。 “连这些难搞的小朋友都喜欢她。小朋友最能分清好人坏人……”张荃夸奖的话一茬接着一茬,余时年品出点不对劲来。他退后半步,和张荃拉开半步的距离,“你想说什么?” 张荃想起张明涛知道许婠可能恋爱了时暴跳如雷的反应,满脸同情,重重地拍了下余时年的肩膀:“年轻人,不管外面有多少阻碍,感情上的事,咱们男人可不能说放弃就放弃!” …… 射箭馆晚上不营业,一到六点就准时下班清场。毕竟是重新开业第一天,张荃提议下班大家一起去吃烧烤,许婠没有反对。 “谢谢老板。” “老板大气!” “……” 张荃效率不错,原本离职的两名教练,在开业前找到了新人接替。店里的员工加上许婠一下又有了六个人,只不过今晚聚餐的人,还得在六个人上面再加一个。 “谢谢老板。”余时年站在许婠旁边,笑盈盈地跟着凑热闹。 这人一向自来熟,跟谁都能套近乎,许婠早就明白这点。她没有问对方过来有什么事,也没问他怎么有时间凑他们员工聚餐的热闹。 余时年自然熟络的和张荃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偶尔走在前面的两人勾肩搭背,张荃小声嘀咕:“我说什么来着,老板不会拒绝你跟着我们聚餐的。她上次说自己吃了午饭,听到是你点的,还是把外卖拿进去了……” 两人悄咪咪地说着话,许婠跟着人群慢悠悠地走在后面。等到了地方一落座,余时年又不知怎么蹿到了她旁边。 在座的都是出来工作的成年人,谁的玩笑能开谁的不能开,心里门儿清。正式开吃,大家聊的都是网上的八卦趣事。余时年看出许婠对这些不感兴趣,夹了块肉到她碗里,正要跟她聊天,就见话题不知怎么扯到了他身上。 玩笑不能开,问题总能问。 “余警官,听说我们店案子的主犯是你负责抓到的?跟我们说说呗。” 闲聊的众人全都看向余时年。网上,余时年之前对牛富说的话早就传了个遍,虽然后来新闻撤了,在网上传播的大部分视频也被人打了码,但吃了第一手热瓜的不少人,还是记住了这位正义和颜值并存的警官的脸。 桌子上几双眼睛都亮晶晶地盯着余时年,唯独他身旁的人没有反应,把碗里的肉塞进嘴里。 “没什么好说的。新闻上都写了,犯人死了,相关证据还在收集中。” 官方又客套的答案,这似乎早在许婠意料之中。桌上的人集体叹气失望,张荃见状拿着饮料举杯:“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感谢警察叔叔为我们这些人排忧解难……” 一句警察叔叔,热闹轻松的氛围再度回归。 许婠跟着起身举杯,手背却莫名被人戳了一下。她顺着那根不安分翘着的小指头看去,毫不意外看见余时年对她挤眉弄眼。 “你最近好像对案子关注度不高。”男人趁大家低头喝饮料时,脑袋微微朝她靠近。 呼吸的热风拂过许婠耳边,她身体不自觉一顿,随即自然地回应:“你最近好像很闲?”不然怎么不是给她点外卖,就是来店里…… 她的眼里写满了对他不安分动作的不满,余时年笑了下,突然觉得这个角度拍她可能比今天在训练室拍的照片会更好。 但女人的不满盛在眼眶,他不敢惹她,只能抓着她软肋顺毛。 “伤没好完,同事都抢着干活,而且后期阶段,很多证据都收集得差不多……” 余时年回答得巧妙,“伤”摆在前面,许婠自然不好说什么,连接下来的话都带着她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妙松软的语气。 “已经确认是他了?” “差不多吧。” 虽然几起快递爆炸案,除了名泽酒店是抓住了现行,但牛建平在清城小区的临时落脚点留下了不少关键证据。 案件还在侦办中,余时年不好透露太多,只能模糊道:“证据链大差不差……”除了作案动机。 虽然目前一切看起来,更像是无意义的随机杀人。 被牛建平选中的几个家庭看起来没什么关联,如果硬要说共同特征,大概是无论是和女儿相依为命的江丽娟还是勤苦操劳的胖哥面馆的王贵川,他们看似不算完美的生活条件下,依旧家庭幸福。 是出于嫉妒,还是凑巧,抑或者夹杂着对许婠本人的恐吓,这些都很难说清。 有时候办案,需要站在罪犯的角度思考问题。但更多时候,余时年不得不承认,罪犯的思维模式和常人是不同的,你不能要求以一个常人的思维和同理心,去想象一个会无差别杀人的罪犯。 许婠从余时年的回答中,得到了她意料中的答案。 Arn如他之前表现的一样谨慎,也许他早在救牛建平出来的那刻,就想好了退路。 但如此庞大又繁琐的计划能力,几乎是与整个刑侦队在对抗,他一个人是怎么做到不留一丝破绽?还是说…… 他根本不是一个人? 聚餐一直持续到了九点,许婠对这种热闹的聚会一直不是很感兴趣,桌上话很少。余时年则相反,他去哪儿都混得开。这人除开办案时敏锐又严肃的外衣后,大多时候是个见人说人话的八面玲珑派。席间谁都能和他搭上话,但他又能精确控制彼此的话题和社交范围。 真是个人精,不去当销售可惜了。 许婠突然想。 她混不进这种虚假客套的世界,也明白有她这个老板在,大家未必玩得尽兴。 “X信接一下转账,你带他们去下一场,我买单。” 许婠当了回善解人意的老板,在X信上给张荃转了钱。离开前还不忘对着余时年道,“我请你。”她示意他跟张荃走,反正看今天两人的反应,一副“哥俩好”的架势。 她离开得悄无声息,也没和其他人打招呼。然而等她从烧烤摊出来,灯火通明的宵夜一条街上,距离她不到一米的距离,地上无处交错行走的倒影里,唯独有一道影子,笔直挺立,坚定不移地跟着她。 许婠顿步,回头的瞬间看到了那道执着又带着几分厚脸皮的笑脸。 “如你所说,我很闲。所以……送你回家?” 44 第 44 章 “求求你,放过我……”…… “如你所说, 我很闲。所以……送你回家?” 男人嬉笑的表情并不惹人厌,许婠默了下, 最终还是败下阵来, 不痛不痒地回了句:“随你,不过……你最好一直这么闲。” 这句话明明带着反义,余时年当然听得出来, 他却表情如常的装傻:“我也想。” “……” 话一接, 含义变味,饶是许婠一时也被弄得接不上话来。 前后错位的两道身影不知何时开始并行,又一起没入黑暗。 街上的灯光明亮依旧,看似平静热闹的夜晚, 天空中却早已默默积了一堆黑云。 二十分钟后,许婠到家。 堆积的云堆掐着点似的, 突然“轰”的一声发出嘶吼, 照亮了大半个天空。 打雷了, 暴雨突至。 “求求你,求求你……” 城市无人注意的角落, 在电闪雷鸣中飘摇的芦苇荡里。衣衫不整的女人,下半身的运动短裤破布似的被丢在了一旁, 骤亮的闪电照亮她死灰般的双眸, 然而她此时早已顾不得身下的痛楚和破碎的衣物, 只带着哭腔求饶。 “放过我,我不会说……出……” 咔—— 脖颈的力道突然勒紧,求饶声止, 女人的手无力垂下,头侧向芦苇荡外的方向。 “蓉城气象台8月8日22点发布暴雨黄色预警报告:目前我市……” 同一时间,无数台手机同时接到暴雨预警。 闪电再次降临, 芦苇荡被照亮,勾出一道恍若错觉的黑影。 然而也只是错觉,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天气出门,女人眼里的光亮寂灭。 雨更大了,水珠石头似的砸在女人毫无生气的脸上,又顺着流进她的眼球里。一双带着青筋的手凑到女人鼻下…… 一秒、两秒……不知过了多久,手的主人离开。 四周又恢复宁静,深绿色的雨披融进漆黑的雨幕里,只余下雨滴坠地的声音和雷声在肆虐咆哮。 这注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二十分钟后,又一件黑色的雨披映入眼帘,一双更大的黑色皮鞋陷入被雨水冲刷得支离破碎的泥土里。 皮鞋的主人动了动脚,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被他翻过来的尸|体。 “咔嚓——” 雷声早已悄无声息的停了,但黑夜里却有另一道突兀的声音响起。 黑色皮鞋的主人收起手机,“啧啧”了两声就要转身离开,然而也是这时,异变突起—— “救,救……” 黑暗里,突然伸出一只苍白无力的手,扯住了雨披。 尸|体动了! 皮鞋的主人挑了挑眉,刀削似的断眉毫无感情地扯起,又饶有兴趣地放下来。 捡漏? 男人没有马上蹲下身朝周围呼救。而是在地上尸|体满是希冀的目光中缓缓拿出手机。 “报,报……”女人虚弱地喘息。 “笑一下。”他突然说,随即在女人惊恐的目光中,按下了录像键。 …… 凌晨一点,溪林春天别墅区。 “订单交付了。你确认一下。今天收获不小,我撞见了一件有趣的事,已经一起提交在订单里,就当是……给客户的赠品……” 夜色沉沉,雨还没停。此时电话的另一端,却是阳光明媚的下午。 “好。之前的提案……”男人吐出烟圈,点开加密邮件。 邮件里,女人死前以为获救的惊喜和再度陷入死亡的惊恐表情交错…… 男人的手指在桌面画圈,那是他只有在心情愉悦时才会做的习惯性动作。 电话那端,夜色如旧,覃安看向窗外。 “已经做成dem,最迟后天,我发你……” …… 翌日,天光乍亮。暴雨早在凌晨两点就停了,被雨水冲刷了几个小时的街道崭新得像是换了新衣。 所有的罪恶都好似随着大雨留在了无人知晓的黑夜里。 余时年起了个大早。 窗外,楼下热气腾腾的包子早就叫嚣似的飘着味儿从窗户钻了进来。他简单起床洗漱了一下,下楼买了豆浆包子油条,又叫了个闪送。耳机一塞,过了马路,开始沿着河道跑步。 余时年的健身习惯是从高一决定考警校开始养成的。书上都说男生晚熟,他却从很早开始就有了对未来和人生的规划。 清晨的河道还不那么燥热,一路往下拐弯就是最近的公园,半人高的芦苇荡在微风里晃了晃脑袋,是夏日一抹独特的风景。余时年跑得出了汗,估摸着时间正准备回家冲个澡上班,耳机里突然响起铃声。 这个时间……余时年想到了刚才自己叫的闪送。她收到早餐了? “起来了?” 他的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眼角沾了些许笑意,然而还没在那双春水似的眼眸散开,便很快一凝。 男人嘴角一抿,听着电话那头的声音,沉声道:“收到!我马上到!” …… “死者,女,年龄预估在18—20岁之间。天前,芳草派出所接到失踪报案,走失者是一名高复读的女学生。身份特征和现场发现的这名女|尸对得上,目前已经通知她的家人来现场。” 学校、女学生…… 如果说大多刑警最不喜欢经办的案子是什么,大概都跟学校有关。 “尸体发现时呈自缢状态,脖子上有挣扎痕迹,脚尖向下,看起来……”很像自杀。 余时年环顾四周,这是芳草区一所高中的小树林,虽然依照常理,土地应该归属学校管理,不是什么无主又能随意进出的地界,但毗邻小树林的是一段未开发的山丘似的斜坡。 蜿蜒曲折的斜坡,腐朽破败的铁丝围栏看着像是一堆破烂的摆设,如果有心人想从这里钻进来,看起来不是什么难事。 “自杀?学习压力太大?” 周宇家比余时年家离这里近一些,他来得更早。法医第一时间到达现场进行初步尸|检时,他就在旁边。十七八岁的女孩,或许是因为死亡时间并不久,小树林温度也不高的原因,尸|体除了有些腐臭和已经出现的部分尸斑,还是能清晰辨认出生前的样貌。 容貌清丽,五官端正。身上的衣物、鞋子齐整,悬挂尸|体的工具是几根类似鞋带粗细的彩虹色装饰腰带。树下还有一个绿色卡通斜挎包,就整整齐齐地摆在上吊那棵树旁的石头上,很齐整,看起来像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下这个决定。 没什么异样。 “应该就是……” 他开口,刑侦队不是没办过类似的案子。经济和社会的高速发展,虽然大多数人都没了温饱和能不能上学的困扰,但社会压力不减反增,抑郁、焦虑,对于年轻的学生们来说,几乎是高发问题。 自杀这种事,逐渐变得普遍起来。 周宇叹了口气,正想说点什么,就听旁边传来法医的声音:“有发现!” “脖子上的勒痕不太对……” 他心脏一跳,与此同时,像掐好时间点般,不远处传来快速又沉重的脚步声。 “警官,我女儿不会自杀的,她还那么年轻……” “脚后跟的鞋子上有轻微移动的擦痕……”余时年的声音紧跟着传来,周宇低头一看,才发现对方已经戴着手套上手。 “需要进一步尸检。”法医接着说。 …… “靠,差点忘了你爷爷是法医,你还跟着学了几年。你早看出来了?”回去的路上,周宇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余时年的爷爷年轻时在春城任职,虽然现在已经退休,但时不时还有地方的法医邀请他参与案件。 “不是。”余时年摇头,他对法医的知识虽然比大多数刑警知道得多一点,但毕竟不是专业法医出身。 鞋子后的擦痕是法医发现勒痕不对时,他的条件反射。即使他没有发现,只要法医做了更全面的检查,发现端倪是迟早的事。他注意到的…… “是衣服……” 周宇:“?” 周末的车流比工作日多了一倍,余时年开得比平时慢一些,但依旧平稳。 “她穿了长裤,但最近的天气,即使是晚上依旧很热……很违和。”余时年说,“衣服很薄,又不像防晒衫,明显不是为了怕晒黑才穿的。而且……” “如果是你,已经决定自杀还会在意防晒的问题吗?” “怎么可能,一个一心想要自杀的人,怎么会在乎这个。”周宇嘀咕了一句,又反应过来,“不对,万一就是单纯的怕冷?生理期?那个小树林白天温度也不高,最多就十一二度,晚上的话……二十度出头?” 女孩子生理期怕冷,不是很难理解。 尸|体刚才在现场已经经过家属确认,就是失踪的高复读学生蒋婷月。 余时年摇头:“蒋婷月的家属是两天前报的失踪,也就是8月6号。如果蒋婷月的死亡时间是8月5号……我查过天气预报,5号当天气温最高温度四十一度,最低十度,6号也差不多……即便小树林再冷,最低可能就二十五度左右。需要穿外套?而且……你刚才也说了。她决心自杀,还会特地注意到出门带外套这种细节吗?” 大多数自杀案件的现场,无论是大庭广众下跳楼,还是悄无声息的离开。自杀者大多呈现两种不同的状态,或是平静或是不甘…… 有人平静面对死亡,也有人想在死前进行最后的怒吼。但无疑,两种状态所呈现的模式是不一样的。 蒋婷月明显更接近前者。她似乎已经接受了死亡,所以想好了用随身的腰带,也会把挎包好好地摆在一旁的石头上。 她的所有呈现模式都是平静的。 “除了那件外套,配套的鞋子、裤子、内搭短袖、挎包……你没注意到,它们或多或少都有同样的颜色吗?” 这是一个注重细节、懂搭配,又爱美的女孩。如果她死前注重仪式感,那么外套的存在,依旧不合理。 车里,一时陷入沉寂。 “好吧,我有点被你说服了。”不知过了多久,周宇突然开口。 余时年没有接话,车窗外的街道愈发熟悉起来。警局到了,余时年看了眼后视镜,转动方向盘:“等尸|检结果吧。” 牛建平的案子还在证据收尾阶段,连轴转的刑侦队还没松口气,一大早就发现了一具女|尸,任谁心情也会不好。更别提这具女|尸的家人此时正坐在警局录笔录,期间女孩的母亲哭晕次,父亲脸上的眼袋也深深地垂了下来。 “我们找了她天,平时每晚都会和我们说晚安的……” “现在是暑假,她不住家里?”做笔录的警员问。 “是复读生,上的学校补习班。高阶段,学习任务重,节省时间。” 警员:“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联系不上对方?” “学校的老师打电话说她没去上早自习……” “具体时间!” “6号早上,大概……十一点?” 45 第 45 章 她怀孕了。 早上十一点? 高三学业重, 更别提是复读生。一般的早自习,早上六七点就开始了。 “你们十一点才知道她没去上早自习?” 提到这个问题,蒋婷月的父亲蒋超脸上压抑着愤怒:“婷月前一天晚上就没回宿舍!老师、同学、宿管……那么多人, 没有一个人,一个都没有……注意到她……” 询问室内, 做笔录的警员停住动作。 十分钟后,基础询问结束,余时年推开门出来, 吐出一口压抑的浊气。询问室的门没有关紧,透出的门缝隐约能看到男人佝着背半伏在桌上哭泣的背影。 “赵梦醒了。”周宇从走道过来。 赵梦是蒋婷月的母亲。 “已经冷静下来了,就是一直问我们尸|检结果。” “嗯。”余时年应声。 周宇和余时年认识几年,对对方的脾气也了解几分, 明显感觉出对方情绪不高。 “你今天怎么了?” 刑侦队一年到头的案子不知几何,虽说余时年正式入队也没多久, 但平时遇见案子一向镇定惯了的人, 今天情绪却明显透出几分低落来。 “伤口又痛了?” 周宇找不到头绪,还以为是余时年的伤没好, 不由开口问道。 “不是。” 余时年也找不到情绪不好的原因, 只是脑海里时不时闪过早上看见蒋婷月悬挂在树上的模样。 到底是个爱美的女孩子, 身上的穿搭处处透着小细节。高腰的牛仔裤和微贴肚皮的内搭短衫,是恰好掐在学校管束线上的那种。没有露肚脐,只是因着裤子上的腰带被解下来有了别的用途,因此,才露出肚皮上一小条白色的皮肤。 余时年的脑海中突然闪过什么, 很快,他没有抓住。 “学校那边的人来了吗?”他突然问。 “早来了,曹队亲自在问……” …… 时间悠悠一晃到了中午, 余时年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绪始终没散。直到中途到食堂,法医那头新来的实习生拿着几个饭盒手忙脚乱地打饭,他顺势上前帮忙一接。 “余师兄?”实习生还记得上次在幸福小区时,自己不小心把现场的血弄到余时年衣服上的事,脸上有些羞赧,道了句,“多谢。” “没事。”男人的手稳稳端住餐盘,“我帮你一起吧。” 案发现场的学校小树林还有法医和痕检在,尸|体因为案发地条件有限的缘故已经送回。经过一上午的时间,尸|检还在继续,但某些细微的端倪却已经漏了出来。 余时年心里挂着事,他向来有和人打好关系的本领,三两句就问到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尸|检结果吗?快了,最迟明天。不过上午确实有新发现……” 余时年:“什么发现?” “我师父刚才还说去找曹队呢。蒋婷月嘛……她好像怀孕了。” 上午脑海中总是时不时闪过的画面终于有了着落。女孩那一闪而过肚皮处微微露出的一小块皮肤,也终于在此时有了更清晰的画面。 余时年突然反应过来,对方身上那件与内搭配色不搭的外套,或许并不是为了保暖。 …… “怀孕?” 另一边,曹启华也收到了蒋婷月怀孕的消息。 蒋婷月是今年三月满的十八岁,正常的孕妇一般三月末,四个月左右显怀。蒋婷月很瘦,身上稍微长肉都比普通人明显。但那是高考失利以前…… 赵梦说:“大概是六月末七月初的时候,她饭量反而比以前大一点了。我们怕她暴饮暴食对身体也不好,还提过几次。但后面七月末的时候提前去了补习班,她又吃得少了……”可即便这样,蒋婷月的身形也不如以前纤瘦。 “身上有肉了,匀称了很多……”赵梦说到这顿了顿,“警官,这个跟我女儿的死有什么关系吗?” 赵梦还不知道蒋婷月怀孕的消息,在面前的女人嘴里,蒋婷月是个很乖很听话的女儿。除了成绩不好外,几乎没有缺点。所以当曹启华问到“你知道你女儿的感情状态吗”,女人露出错愕的表情。 “你,你说什么?” 曹启华换了种问法:“我是说,你女儿有男朋友吗?” 与此同时,另一间询问室。 余时年和曹启华调换了询问对象。此时坐在他面前的,是蒋婷月补习班的班主任何溪。 “谈恋爱?”何溪的眼神闪了闪,“没有吧……我们班是才组建的复读冲刺班,开班也没多久,我以前没教过蒋婷月,要不……余警官,你问问蒋婷月以前的班主任?” “好。” 一个小时后,余时年把何溪送到警局门口:“麻烦你了,何老师。要是有新情况的话……” “我一定配合。”何溪微笑接话。 烤炉似的室外,地面的柏油路弥散着难闻的胶臭味。女人转身,脸上笑意消散,眉头转瞬皱成了“川”字。何溪揉了揉鼻子,随手招了辆车,消失在余时年的视线里。 …… 下午六点,神手射箭馆。 “啊,终于下班啦!” 前台小妹正在伸懒腰,门口的自动感应门开合,她收起动作起身:“不好意思,我们现在下班……” “婠婠!” 许婠才从二楼下来,就被一道喜悦的女生吸去了目光。 大厅门口,谢圆圆提着小蛋糕笑眯眯地站在那。 前台小妹愣了下,这才反应过来对方是许婠的朋友。 “我下班了,来约你吃饭!” …… “我最喜欢的就是这家串串店,他家牛肉好吃,牛肉包折耳根、香菜、泡椒、虾滑……就他们家花样最多。你一定要尝尝包折耳根,绝美!又软又糯……” 说来也巧,谢圆圆的公司就挨着神手射箭馆附近。工作是谢圆圆爸妈给她找的,清闲、事少。当然,钱也不多。 谢圆圆提到这个的时候撇了下嘴,话音一转,又笑嘻嘻道:“不过请你吃饭是没什么问题的。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嘛……” 说话间,还不忘把自己给许婠带的小蛋糕打开摆好,“你可以吃蛋糕吧,我之前看网上说运动员对饮食什么的有要求,现在应该没关系了?” 她试探地问,边说边观察许婠的反应,好似生怕许婠不喜欢吃一样。 许婠尝了一口,很甜。 “你下班很早?”她放下叉子,火锅汤底热气腾腾地翻涌,将她的表情蒸腾得有些模糊。 谢圆圆注意到许婠的动作,默默在心里记下对方的喜好。 “五点半就下啦……”她说,又把锅里煮好的牛肉递给许婠,“太闲了,回家也是被爸妈念叨,还不如来找你玩。” “你不会嫌我烦吧?” 许婠笑了下:“还好。” 她话不多,但谢圆圆本就是话痨。得了这句话脸上的笑容瞬间绽开,打字机似的开始往外吐字。 许婠是没什么朋友的,身边除了余时年会厚脸皮的给她点餐,请她吃饭外,每天回家的流程就是泡面、进书房、睡觉……单调得像设置好程序的机器。 谢圆圆却不同,大概是生活上没什么压力,她的兴趣爱好广泛,从各类少女饰品到手办、化妆、旅游…… “啊,可恶,可惜好日子不多了。”谢圆圆咬下一口牛肉,恶狠狠道。 许婠:“?” “呜……我爸妈给我介绍了相亲对象……” “?!”许婠愣了下,谢圆圆比她还要小一岁,满打满算也就二十四,这么急? 她正要开口,然而此时手机振动,在大理石花纹的桌面发出轻响。 “稍等一下。”许婠划开锁屏,不出意料的,是余时年给她发的消息。 余时年早上的早餐送得及时,她收到时刚好起床。带着热气的包子泛着诱人的香气,口味每个都不踩雷。粉丝、香菇、牛肉……大概是跟她吃过几次饭,对方逐渐摸到了她的喜好。 有时候,过度的关心是累赘。但余时年的关心每次都带着巧妙的技巧。 早餐的包装袋上夹着一张便条,字迹张扬又工整—— “传说中的蓉城包子天花板,今天买双人餐打折,帮我凑个单?” 没有唠叨的念叨,也没有让人别扭的关心,自然得让人找不到话拒绝。 当然,最后许婠是没有拒绝的。 吃完早餐,她给余时年发了个红包,标注了“凑单费”。然而红包发出,一直到下午都没有回应。 费尽心思拐着弯送出的关心,他一定觉得她冷漠又不识好歹。 下午的时候,许婠拿出手机无意看到那封鲜亮得没有被领取的红包,突然闪过这个念头。 直到此时手机振动,红包的颜色黯淡,聊天界面跳出“谢谢老板”的表情包,许婠看着聊天窗口顶部的“正在输入中”几个字才反应过来,原来是他没有看到消息。 手机很快接连传来振动。 真乃神人.jpg ——被你说准了,闲日子到头了。哭脸.jpg “看什么这么认真?男朋友?” 谢圆圆是个八卦性子,自从无意间在新闻上看到许婠,就去网上搜了对方的相关信息。 断联多年,好在网络发达。网上除了许婠的过往比赛成绩外,并没有提到感情状态。 她应该是单身吧。 但此时看许婠盯着手机的表情,谢圆圆浑身一震,眼里闪动着兴奋的光:“你真有男朋友了?” “没有。”许婠摇头。 “哦。”谢圆圆一脸失望,“还说等我和相亲对象成了,我们可以四个人一起玩……” 许婠抬眸看了她一眼:“你不是不愿意?” “!谁说的!”谢圆圆瞪眼,“我反感的是相亲,又不是甜甜的爱情!” 她嘿嘿一笑,朝许婠的方向凑近:“悄悄告诉你,我相亲对象超帅的噢!” …… 一顿饭吃到了晚上九点,期间余时年给许婠发了几次消息。直到知道她在和朋友吃饭时,才掐断话头,提了句让她回家注意安全。 “嗯。” 许婠回了信息,最后目送着谢圆圆上了车,才再次拿出手机翻了圈新闻。 没有。 是没发新闻?还是以前的旧案? 新闻上没有消息,许婠再关注案子,也不好大咧咧地去问余时年发生了什么事。7.24袭击案和快递爆|炸案结束,她不再是受害人,自然没了打听案子的理由。 但Arn的存在就像鱼刺,如鲠在喉。他不是个思维正常的人,黑暗又危险,也许什么时候就会出其不意的再次犯案。 抑或者,在救出牛建平之前,他早已犯过案。 这不是毫无缘由的猜测,至少从对方熟练的作案手法来看,许婠相信对方身上一定还有不为人知的案子。 手机里属于Arn的头像依旧黑暗着,只有那根一笔而成的红色线条,引线似的,不知什么时候会被点燃。 许婠和Arn的聊天窗,自从那天下午四点半她午睡起来回复后,对方就没了消息。他没有回复她的问题,除了告诉她一个类似假名的英文名,再也没有透露过多的信息。 时间眨眼到了晚上九点五十,许婠到家了。 门口的鞋柜上摆着一大一小的两双皮卡丘拖鞋,换了鞋,她把手机放在桌上,转身去洗手间洗漱。 被阳光暴晒了一整天的自来水从水龙头涌出来,屋里被水声淹没。客厅桌上,手机短暂地振动了一声,又恢复了安静—— 蓉城惊现无脸女尸,报案人:系夜跑途中发现! 46 第 46 章(捉虫) 不是 微光划过天际, 青黑色的天空尤如坠入五彩的染缸。 天亮了。 “你看这个。”周宇拿着手机凑到余时年面前,“无脸女尸!!!” “听说法医那边昨天忙了通宵……” 无脸女尸是刑侦三队负责的, 虽不在一队的辖区内, 但内部之间消息大致是通的,周宇向来走在八卦第一线,自然没有错过这个新消息, 更别提这事还上了热搜。 “新闻那边发了消息在找最近失踪的女性,不知道能不能找到……” 刑侦案件最怕的就是碰到身份不明的受害人, 有时候一个大意也许就成了悬案一宗。 余时年揉了揉太阳穴, 周宇愣了下:“昨晚约会去了?没睡好?” 他挤眉弄眼, “许婠”两个字就挂在嘴边,一副要八卦两人进展的模样。 余时年目光闪了闪,听到约会两个字就不由想到昨晚的乌龙事件。 ——“我在和朋友吃饭。” 收到许婠回信的时候, 余时年少见的愣神。他对她也有几分了解,她身边似乎没什么朋友。 出于本能,余时年几乎在同一时间给张荃发了消息。 “朋友?哦,是今天下班的时候来找老板的那个女孩子吧。好像是老板的小学还是初中同学, 我也不是很清楚……怎么了?老板为了老同学放你鸽子了?” 老同学? 许婠的过去, 就像本上了锁的日记。余时年偶尔能从厚叠的纸张看到溢出的笔墨,但却看不真切文字。他尝试过打开,也曾隔着锁试探翻阅,但露出的字句语焉不详, 他窥见的只言片语,也只能给他部分遐想。 他其实很难想象许婠和老同学相处的模样, 大概是因为她把过去藏得太严实,仿佛一打开就会看见某些溃烂的伤口。 家人的离去,把她变得孤僻又孤独。只是偶尔余时年也在想, 什么时候他也能拥有打开那把锁的钥匙。 夜晚的天空混沌又朦胧,唯独一两颗点缀的星子闪着光。余时年躺在床上,与星空对视,时间悠长,直到天亮他才惊觉自己居然就这样看着天空睡着了。 “我去,你不会是失恋了一整晚没睡吧?” 周宇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余时年起身,忽略了那道聒噪的八卦声。 “我去法医那看看。” …… “颈部有索沟、身体没有其他损伤,也符合机械性窒息死亡特征。但我们在解剖的时候发现,颈部只有轻微出血点,且无明显生活反应……” 余时年到解刨室的时候,曹启华刚好也在。他来得巧,正好听见法医给出的结论,余时年目光一凝,已然意识到什么。 “尸检报告今天可以出,现场痕检的话……” 曹启华接话:“排除自杀的可能性,现场还需要二次痕检。尸检这边……”曹启华看了一旁欲言又止的余时年一眼,开口道,“你有什么想法,刚好老张在,可以给你解答。” 余时年:“我勘察过现场自缢高度,基本符合死者身高情况。死者颈部有缢沟,点状出血点,且无明显挣扎痕迹,只有脚后跟有轻微摩擦痕迹。但如果颈部只有轻微出血点的话,是否说明死者并非是死后被悬挂缢尸。” “是。”张法医点头,“如果是死后悬挂缢尸,首先人死后血液不会流动,因此不会有明显生活反应。反之,如果是生前悬缢,生活反应强烈。但死者的情况明显介于二者之间,有出血点,但生活反应却不明显……” 张法医抬眸,看向余时年:“死者很有可能是在机械性窒息后陷入濒死状态的情况下,被移动到上吊点导致的死亡。” …… 上午十点半,余时年和曹启华从解剖室出来。 蒋婷月不是自杀,这一点已经明确。一个十八岁的高三复读生,在学校被害,伪装成自杀,还怀有两个月的身孕,这事怎么看都跟感情纠葛脱不了关系。 “蒋婷月现任班主任何溪曾说对方没有男朋友。但上次在询问室时,对方的表情明显不对,我怀疑她很可能在说谎。”余时年说。 曹启华没有接话,他扫过余时年微青的眼角,心里的划过的千万条想法在嘴边轱辘了一圈,化成了一句:“听说你谈恋爱了?” 余时年:“?” 队里的八卦曹启华也知道,就是…… “第一次谈恋爱能理解,但是男人嘛,谈恋爱也别太……”曹启华一脸“都是过来人”的表情,用力拍了拍余时年的肩,丢下一句“独立的男人才有魅力”,转身离开。 “?”余时年回味过来,“……” 所以他现在在队里到底是个什么形象? 对于这个问题,走在八卦前沿的周宇很有发言权。 “大概是……陷入初恋的……粘人精?” 余时年:“?!” 蒋婷月就读的望英中学距离警局并不远,周宇坐在副驾驶和余时年出任务,掰着手指头数:“你看啊,你这几天每天早中晚都按时给许女士打卡,还要变着花样找借口给人家点外卖。哦,不止啊,你发朋友圈的频率也增加了,就像个急于展示自己各方面优势的……” “?”余时年示意周宇继续。 “求偶期花孔雀?”周宇说。 “吱嘎——” 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周宇身体不受控制的往前一倾:“我去,不是吧阿sir,说实话灭口啊……” 红绿灯变幻,红灯亮了,手握方向盘的男人稳如泰山:“坐车要专心,不知道?” 周宇:“……” 街上的行人自如的涌进斑马线,临近正午,太阳比任何时间段都要大方,地面是大面铺撒的刺目的光,只有竖直穿过的高架桥下有片刻阴凉,像一块巨大的幕布将涌入其中的行人遮挡。 驾驶位视线难以企及的左侧面一道人影快速进入幕布似的高架桥下方,恰在这时,绿灯亮了。打头的汽车驶出,又混入如潮水般奔涌的车流。 余时年没有注意到那片刻间快速疾走的人影,同样的,人影也没有注意到他。 八月的天气一日热过一日,许婠站在高架桥下,虽然有片刻阴凉,但阴凉外目之所及皆是刺目的光,连收回视线落在手机屏幕上的视力也受到短暂阻碍,模糊片刻后才逐渐恢复清晰。 “我在学校后门等你哦。” X信上,是谢圆圆才发送的消息。 一顿饭的功夫,谢圆圆揣摩人的功夫发挥到极致。大抵也看出自己这位初中同桌外冷内热的本质,黏糊人的劲使出来,果然对方无法招架,答应了和她约这顿压惊的午饭。 是的,压惊。 一个小时前,正好是上午九点四十五分。谢圆圆一到办公室,就拿到了第一手消息,随即马上给许婠发了X信。 “!!!出事了!!!” “我们学校出事了!!!” “不对,是我学校!高中部!” 一连串的感叹号,惊叹的情绪就要溢出屏幕。许婠收到X信的时候愣了两秒,才回了一个“?” “什么啊,你都不好奇的吗?” “快!快问我发生了什么事!” ——“发生了什么事” 很平静的回复,吝啬得连个问号都懒得敷衍。谢圆圆也不泄气,一股脑的把自己拿到的一手资料倒了出来。 “我之前不是跟你说我在望英中学初中部挂了个闲职当美术老师嘛。这回是我们学校高中部出事了,死了个女生!!!” ——“死?” 许婠抓住了关键字。 “对!” 经过口口相传加工的版本早就变了味儿。 “估摸着是个悬案吧,昨天的新闻看了没?无脸女尸!!!” “又是女的!!!你懂的吧!” ——“不懂……” 许婠回复。 手机那头,谢圆圆急得直跺脚。 “这都不懂?变态杀人魔啊,都有人写了分析贴了。专盯女性!这前后脚两起案子,这么近的时间点,好微妙啊!” 大概是长期游走在吃瓜网络第一线,谢圆圆的打字速度很快,一条条信息不要钱似的砸过来。许婠没有急着回复,而是从头翻了一遍,才慢悠悠的回道:“什么无脸女尸?” 谢圆圆:“……” “我滴姐!搞了半天你没看新闻吗?” 许婠昨天睡得早,堆积的新闻消息被一堆垃圾短信埋在了下面,她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新闻。等早上起来接受的第一手消息除了余时年的早安问候和闪送早餐,就是谢圆圆的八卦消息,压根没来得及看新闻。 “给你个机会,今天上午十一点半,陪我压惊吃午饭,听我讲述“圆圆专栏第一期之神秘女尸”,聆听我的第一手八卦消息!” ——“好。” 许婠回复得太快,谢圆圆收到消息的时候掐了把人中。 呵,女人,我就知道没人能逃过八卦的诱惑! …… 望英中学,高中部。 何溪确实在撒谎。 蒋婷月生前的宿舍是407,六人寝。比起何溪这个出入社会六年,已经有着丰富应对成年人经验的老师来说,同为学生的蒋婷月的室友们并不擅长谎言。 “男朋友啊……我不知道,我跟她不熟。” “我和她也没什么交集……要不……警察叔叔你去问问跟她关系好的同学?” 稚气未脱的学生,撒谎并不熟练,犹疑的表情都挂在脸上。 余时年假装没看出来,问:“可以问一下,跟她关系好的同学的名字是?” “不知道……” 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原点,余时年了然于心:“是不方便说吗?还是有顾忌?” 学校里在校期间死了个学生,对校方来说自然敏感,同为室友的同学被提醒不要乱说话,是心照不宣的常态。谁都不想扩大影响,但一条生命显然比所谓的影响来得更重。 余时年收了温和的神色,姿态郑重严肃起来:“你们和蒋婷月有矛盾,关系并不好,对吗?” 这并不是疑问的语气,话一出,在场的五名室友脸色都变了。 余时年并不担心走访期间她们串供,反而想看的就是她们在一起时的集体表现。 “沉默吗?没关系。你们当然有选择是否回答的权利。”男人目光扫视,带着种好似能堪破一切秘密的姿态。 经过老师关照特地留出的办公室内,此时静得只能听见窗外知了焦躁的吱吱声。 空气里都是黏腻燥热的不安感,办公室破旧的老式空调装模作样的吐出几口冷气,也不知是糊弄别人,还是心理安慰的摆设,没有半点威力。 余时年拖着凳子缓缓坐下,他额头有汗,但或许是身上的气息过于气定神闲,反倒有种自带清凉的从容感。 他是有时间磨的,但面前的几个学生明显焦躁不安,有人扯着衣角,有人扣着手指。唯独一个,平静得没有动作。 时间一分一秒的度过,这更像是一场无声的拉锯战。而拉锯的另一方,明显心理素质不够硬。 地面突然响起凳子摩擦的刺啦声,在落针可闻的办公室犹如一道惊雷。有学生惊得“唰”地一下抬起头,也有人瞪大了眼,还有反应更大的“蹭”地一下从凳子上站起来,而这其中,还是坐在靠墙最边上的那个人,只是微微皱起眉。 “有点口渴,起来接杯水。”余时年好似没注意到几人的反应。 他的脚步又缓又慢,落在几人眼里仿若故意折磨人的凌迟之行。然而,一切才刚刚开始。 指针指向上午十一点半,期间余时年和周宇并未说一句话,只是偶尔起身、喝水,或是站起来看向窗外。他们不像是来查案,更像是来学校观光的游客。 只是这两位游客格外磨人,因为明显看起来像是领头的那个人看了眼墙上的时钟,不缓不慢的站起来:“就到这里吧。” 像是临放假前最后一节课的铃声敲响,折磨人的时间终于过去。 五人几乎同时松了口气,但很快,转折突至。 “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吃了饭,下午再来。” 噩耗传来,脸上才有片刻怔松的学生表情同时一凝。余时年像是没有看见,礼貌的点头示意:“下午再见。” 男人彬彬有礼,并不像电视剧那些直来直往的警察。但在几人眼里,这人跟最严苛的教导主任有什么区别。 “我们不是犯人。” 最沉默冷静的那个人终于开口。 余时年顿步回头,似乎有些诧异对方会这样想:“当然不是。” 他微笑道。 但这笑落在对方眼里,实在不能称之为笑。 “那你还盯着我们不放?”那个人说。 “温思芹对吧,407的寝室长。”余时年喊出对方的名字。 温思芹嘴角紧抿。 余时年微笑:“例行公事而已,不要想太多。” 轻飘飘的一句话,堵人的效果却好。温思凡不说话,直到余时年走到门口,炙热的风在打开门的瞬间对冲进来,和室内聊胜于无的冷气纠缠,她才终于忍不住再次开口。 “我们都是学生,鼓起勇气复读就是为了考个好大学。蒋婷月她私生活那么乱,不和她打交道有错吗?” 门口的男人突然顿步。 他回头:“所以你知道她的男朋友是谁?” “你认识他。” 47 第 47 章 “发现尸体的地方,就在…… “你认识他。” 办公室的门合上。 另一边, 刑侦队。 “尸检报告出来了。” 死者姓名:蒋婷月 年龄:18岁 …… 曹启华接过尸检报告,从基本信息上快速扫过,最后定格在“死亡时间”这行—— 8月5日晚22点——8月6日0点 蒋婷月的尸体是在8月8号发现的, 其家人的报案时间是8月6号早上十一点半左右。但据蒋婷月的班主任何溪说,前一天, 也就是8月5号下午六点, 蒋婷月上完了最后一堂课。课后,有人看见她回了寝室。半个小时后, 学校的摄像头拍到蒋婷月离校,一直到第二天中午蒋婷月的家人赶到学校, 期间摄像头没有捕捉到蒋婷月回校的记录。也就是说…… 8月5日18点45分——8月6日0点,凶手在校外接触到蒋婷月, 并且避开了监控又悄无声息的把人带到了学校小树林。 这个人不管是谁, 但有一点可以确定—— 蒋婷月很信任他,否则不可能大半夜跟着对方到那么偏僻的地点。 曹启华心里隐约有个猜测,他拿出手机, 给技术部打了个电话。 “老李, 蒋婷月的手机密码破了吗?” “打开了。”电话那端, 男人的声音有些微停顿,“就是通话记录和社交账号的信息全部删了,我们在她的手机备忘录里发现了一封遗书。” 曹启华:“?” “是她写给自己的, 还有……她好像有男朋友。” …… 同一时间, 望英中学教学楼三楼办公室。 “我不认识,但是……我远远看见过他一次。大概是一周前吧……”温思芹说。 半个小时后,办公室的门再度打开。 周宇目送着温思芹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楼道拐角:“男性,外校学生,年龄在17—20岁之间。身高一米七三往上, 体型适中,长相中等偏上……”他回忆起刚才在办公室和温思芹的谈话,扯了下嘴角,“这个温思芹,说话前后矛盾。前面还说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男朋友,后脚连蒋婷月和男朋友吵架都注意到了。” “不过这个蒋婷月的男朋友……”周宇啧了一声,“这也太巧了,一周前刚和死者吵架,一周后对方就出事了……” 案件的方向逐渐透出一条清晰的脉络,余时年一只手半插兜,一只手滑动手机:“等洪斌那边的消息吧,看能不能在蒋婷月家找到什么线索。” 蓉城一连出了两起女性被害案件,上头指令一下,队里的人分成几支小队同时查起,为的就是从毫无指纹残留的现场,快速找到蛛丝马迹。 但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起看似简单的情感纠葛案,不会这么顺利找到线索。而且,他还有个疑问需要验证。 办公室外的走道狭长避阴,这个时间本就是暑假,学校除了高三复读班提前开学,其他学生还在放假。他的余光扫到楼下,大概距离教学楼楼梯口两米的位置,有两名女生正在拉扯争执着什么。 除此之外,偌大的校园,人影寥寥。一眼望去,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人。 周宇注意到身旁人的沉默,碰了下对方的肩膀:“想什么呢?” 上午的询问被余时年刻意延长,他故意和温思芹几人磨那么久,其实还有一个目的——何溪。 他还记得在警局询问室时,对方迟疑的态度。她究竟隐瞒了什么?余时年直觉何溪隐瞒的事很可能跟案件本身有关。 一上午的询问时间,会不会让对方想——温思芹她们是不是交代了什么关键信息? 思绪间,两人走到楼下。 教学楼旁两人合抱大小的榕树枝蔓延伸,给本就在背阴面的教学楼又盖了层天然避阴屏障。余时年视线往前,原本在楼下拉扯推搡的女同学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周宇没等到余时年的回答,忍不住偷瞥了眼余时年的手机,好奇的问:“刚才就看你一直拿着手机敲敲敲,给谁发消息呢?曹队?” 估算着时间,尸检报告也该出来了。 “不是。 ”余时年低头看回手机,X信那端的人回复断断续续,但依稀可以拼凑出一个意思——在和朋友吃饭,暂时没空。 朋友? 聊天窗口的备注欲盖弥彰的挂着“朋友”两个字。余时年嘴角微动,除了他这个朋友……难道许婠又在跟那个老同学吃饭? …… 望英中学初中部,许婠放下手机,谢圆圆挤眉弄眼:“又是你那个朋友在给你发消息?” 许婠没有回答。 她们此时在学校门口外的小吃一条街吃饭。开了多年的老冒菜馆处处裹挟着岁月的痕迹,就连泛黄的墙面都写满“好吃”二字,谢圆圆夹了一筷子千层肚裹泡面,也不在意许婠没有回答,思绪又被带回之前的话题。 “对了,我刚才说到哪儿了?哦,那个学生,就我们学校高中部出事那个……我昨天不是跟你说很微妙嘛,一连死了两个女生,时间还是前后脚,网上都在说什么变态杀人魔,专盯年轻女孩子。不过今天早上我那个在高中部任职的学姐给我发了最新消息,我估摸着这两起案子没什么联系,但是我学校那个案子,多半也不简单……” 这事细说起来并不复杂,三两句就能概括全貌。 “一开始报案的时候说的是自杀,但是这两天学校里氛围很不对。听说今天还有警察来找那个出事女孩的室友谈话,我学姐的同事,就是那个女生的班主任……也去警局录了口供……” “可能是正常询问。”许婠说。 谢圆圆耸了下肩:“谁知道呐,不过我听学姐说,出事的地点是学校的小树林,挺微妙的……” “怎么说?” “约会圣地嘛……” 虽说不少学校对早恋的禁止从未松懈,但并不是所有校规都会被人遵守。年少的情感热烈又躁动,每个学校或多或少都有那么一两处小情侣常去的秘密基地。 “有传闻说是感情纠葛……挺复杂的……”谢圆圆感叹,但学校的案子再引人遐想,和无脸女尸一比,就显得有些小儿科了。 许婠显然也想到了这点,没有继续追问,而是道:“你早上说的无脸女尸是怎么回事?” 她没有第一时间看到新闻,等谢圆圆给她发消息过来时,网上的一些传闻贴已经被删除了大半,新闻上关于案子的情况也语焉不详。 说起这个,谢圆圆脸一跨:“我正想跟你说呐……” “发现尸体的地方,就在我家附近!” 因为上班的缘故,谢圆圆从和父母一起住的新房子搬回了家里还没拆迁的老屋。虽是几十年的老房子,但好在上班近,周围大多是相处多年的老邻居,也不需要担心安全问题。 谁能想到有人会在附近抛尸…… 许婠听得皱眉:“尸体在居民区附近?” 新闻上只提了句是一对情侣在夜跑时发现的,并没有写明抛尸点的具体地址。 “不是居民区,就是挨着……”谢圆圆表情有一丝微妙,想了想起身凑到许婠耳旁:“其实不是夜跑,小情侣嘛……就是,那个……” 半分钟后,听完过程表情同样微妙的许婠反应过来。 谢圆圆坐回凳子上:“我家附近旁边有个废弃的老公园,说是后面要拆了重修。挺乱的,杂草多,又没人管,平时基本没人去。听说地方很隐秘,尸体残缺不全,最夸张的就是脸了。无脸女尸……”谢圆圆一字一顿,“你细品。” 谢圆圆没说的是,当时新闻才出来时,她刚好在吃瓜一线。发现尸体的情侣胆子很大,并没有第一时间报警,而是拍了照片发在某平台询问网友是什么情况,好巧不巧,当时躺在床上刷八卦的谢圆圆刚好看到了这条帖子。 桌上的冒菜红油裹着肉香,鲜红色的汤底倒映出女人骤然不安的脸,谢圆圆和碗里的倒影对视,陡然一震,连面前色香味俱全的冒菜也觉得腥气可怖起来。 她放下筷子:“算了,别说这个……” “你看到照片了?”许婠突然问。 “啊?”谢圆圆不敢再回想那张血淋淋的照片,支吾道,“现在应该被和谐了吧。” “能找到吗?”许婠追问。 谢圆圆抬眸,说话间和许婠视线一碰,反应过来:“不是吧,你想看?” …… 十五分钟后,终于从某个不知名论坛角落挖到图片的谢圆圆说:“我劝你哦,做好心理准备。” 许婠接过手机,桌子对面的谢圆圆身子后仰,一副不敢再看的模样。 手机屏幕上,只见一个似人非人的凹凸状物体呈现在眼前。许婠滑动手机放大,依稀从那团凹凸状的物体上看到了人脸五官的轮廓。 谢圆圆注视着许婠,被她的动作一惊:“我去,要不……别,别看了吧!”妈妈,她竟然还敢放大! 许婠没有吭声,她依稀记得射箭馆重新开业的那天,半夜下了一场大雨。画面里那张被剥了脸皮的血肉隐隐泛白,像是在雨水中浸湿又被高温蒸腾散发着腐烂气息的肉。 射箭馆重新开业的时间是8号,也就是说这具尸体很可能是8号之前遇害的。许婠对法医方面的知识了解不多,无法从照片判断死亡的具体时间,只能从伤口上获取更多信息。 “有什么不对吗?”许婠看照片的表情过于专注,谢圆圆不由问。 “等一下。”许婠松开放大图片的手,长按保存,“你要是害怕,我直接用你的短信转发给我?” “行。”谢圆圆眯眼靠后,示意许婠继续,又反应过来,“你存图干嘛?” 她眼神一变:“你还有这种癖好?” “叮——” 图片发送成功。 许婠把手机还给谢圆圆,谢圆圆接过一看,发现许婠已经细心的把那张可怖的图片删除。 “不是癖好,只是一直对案子比较感兴趣。” “哦,我想起来了,你以前就爱看些我看不懂的书。”谢圆圆隐约还有点印象,还记得读书的时候许婠书桌里总有些奇奇怪怪的书。那时候她看不大明白,只记得许婠很宝贝那些书,有一次她无意中看了一眼,才发现书上是密密麻麻的笔记。书上的字迹苍劲有力,她恍惚记得自己当时问过许婠,应该是许婠爸爸的字。 谢圆圆默了默,不好提许婠的伤心事,只能转口问:“那你发现了什么?” “伤口很凌乱。”许婠说。 谢圆圆:“?” 虽然整张脸已经不大辨认得出形状,但放大时依稀能看到凌乱残缺的刀口,而造成这样不平整伤口的原因…… “作案的人很可能是新手,而且没有称手的工具。他的心理素质很强,或许跟死者本人还有一点私人恩怨。” “?这都能看出来?!”谢圆圆瞪眼。 “脸是个人身份的重要标志。如果凶手只是单纯的想毁掉受害人的脸,让人短时间内无法辨认出对方的身份,他完全可以采用别的方式。药物,或者用火,至少这相对容易,对凶手来说,作案后造成的心理压力也会相对减少,但他没有……”而是选择了最原始最粗暴的宣泄方式。 是仇怨支撑,还是…… “抑或者,他是在宣泄。” “什么意思?”谢圆圆听得有些懵,这些字句单个列出来她都明白,组合在一起就有点跟不上许婠的思路。 许婠笑了下:“没什么。”她喝了口茶,“我也是瞎说的,当不得真。” “那也很厉害了!”谢圆圆捧着脸,“不过我已经明白你的意思了,谢谢你的安慰!” 安慰? 许婠愣了下才反应过来,如果凶手真的是新手或是因为仇怨杀人,那至少说明之前网上所说的专盯年轻女性的变态杀人魔这一条并不成立。一连两起案子,一个是在谢圆圆上班临近的高中部,一个又是在她家附近,任谁第一次遇到这种事,都会忍不住胡思乱想。 “走吧。”许婠没有解释,她起身,“送你回家。” 谢圆圆是美术老师,平时课少,今天下午刚好又没课。她跟着起身,走到许婠旁边,一把挽住对方的胳膊:“嗨呀,回什么家啊。走!我们逛街消消食!” …… 谢圆圆的逛街计划最终没有实现,她才和许婠走出店门口,就接到高中部学姐打来的电话。 “圆圆,我能来你那住几天吗?我们学校这事……我一个人住有点害怕。” 望英中学,高中部校门口。 谢圆圆挽着许婠的手,一脸感谢:“婠婠,你简直是我的大救星!要不是你陪我,打死我也不敢过来接人。” 时间转眼到了下午,虽然是白天,头顶日头正盛,但一想到学校里才出了事,谢圆圆脑海里免不了出现过往看过的某些刑侦片。 “没事。” 许婠抬眸,目光落在面前的“望英中学”四个大字上。本就是初高中一体化的学校,招牌上并无二致,只是“望英中学”后还跟着三个相对较小的说明——高中部。 “进去吧。”许婠收回目光。 她想,或许她可以去小树林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