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太子重生后怀了刺客的崽》 1. 晋·江唯一正·版 “叶云归。” 混混沌沌中,叶云归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只是这声音听来十分陌生。 他努力想睁开眼睛,却徒劳无功,只觉意识轻飘飘的,像是脱离了躯体一般。 自己不是已经死了吗? 死在了阴冷寂寥的皇陵里,瞎着双眼,孤苦无依。 “谁在叫我?”叶云归开口,随即一怔。 他死前嗓子早已因为咳疾损坏了,发出的声音像被风扯坏的幡,支离破败。可此时,他的声音却恢复了重病前的清亮,这让他恍若回到了那一切发生之前…… 彼时的他是大夏朝最尊贵的太子,少年意气,踌躇满志,然而刚及弱冠,便被废去太子之位幽禁皇陵,从云端跌落泥沼。可惜,哪怕他失去了一切,依旧有人不愿放过他,派了刺客弄瞎了他的双眼,害他病重缠身,在皇陵中郁郁而终。 叶云归想起这一切,便觉如同一场梦一般。 梦醒时,他才惊觉自己竟是一本书里的炮灰! 原书的主角是他年幼的六弟,书中包括叶云归在内的五位皇子,都是主角上位的垫脚石。叶云归最倒霉,因为是名正言顺的太子,所以在书中成了第一个炮灰,被觊觎储君之位的大皇子轻松搞死,甚至没活过三章。 叶云归觉得自己好冤枉! 他不仅是个炮灰,还是个被其他炮灰搞死的低级炮灰,甚至都没等到主角动手。 “你终于醒了。”那个声音再次传来。 “你是谁?”叶云归问。 不等对方回答,他的脑海中自动出现了许多信息: 原来因为他怨气太盛,天道给了他一次重生的机会,还给他配了一个系统,算是弥补他在原书中的炮灰身份。方才那个机械木讷的声音,便是系统发出的。 这系统还有个名字,叫满月。 “满月?”叶云归喃喃道:“我眼睛被人弄瞎的那日,好像就是满月。” 【上一世你死的那一日,也是满月。】满月回答道。 “你的名字,是为我取的吗?”叶云归问。 【不止我的名字,我就是为了你而存在的。】 叶云归心道,上一世他至死都孤苦无依。 没想到重活一世,竟有人是为了他而存在。 当然,他也不知道系统算不算是人。 他本就是书中人,很容易就能接受系统的存在。 但系统却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中。 没有形象,没有温度,只有声音。 那声音机械又木讷,听来像是一个没有喜怒的男子。 【叶云归,你可以睁开眼睛了,恭喜你获得了新的一生。】 满月话音一落,叶云归那轻飘飘的仿佛游离于身体之外的意识,瞬间回到了体内。 他慢慢睁开了双眼,便觉一道天光映入眼帘,耀得他眼睛几乎有些发疼。 他抬手半遮住眼睛,慢慢坐起身,待视线渐渐适应周遭的光线,才将手放下来。 屋内的陈设都是记忆中的模样,可此刻再看到这一幕,却让他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他终于又能看到了! 眼前不在是暗无天日的深渊,熟悉的床榻、桌椅板凳、掉了漆的窗棂、窗缝里透进来的光,一切都是这么的真实。 他略有些踉跄地走到铜镜边,看着里头的自己。 镜中人长身玉立,乌发如墨,眉目间还有未失尽的光彩。 还好…… 他的眼睛还好好的。 叶云归看着眼前的一切,心中百味杂陈。 他记得,上一世刚被送来皇陵时,自己的境遇还不算太糟糕。因为他被废去太子之位不久,朝中局势未定,众人摸不准皇帝的意思,对他自然还不敢太过苛待。 一切的转折,都源于那场刺杀。 遇刺后,他虽然性命无碍,却被刺客弄瞎了双眼,自此一蹶不振。 由于伤势没有得到及时救治,再加上意志消沉,叶云归的身体很快就垮了,没过几个月,他就死在了皇陵里。 书中留给他最后的笔墨是: “他枯瘦的身体蜷缩在榻上,像是睡着了。待有人终于想起来给他送吃食时,才发现他的尸体已经冷了……” 刺杀…… 是引发雪崩的第一片雪花。 重活一世,叶云归若想摆脱前世的命运,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躲过那场刺杀。 他记得,原书中有写到,这刺客是他大哥——也就是大皇子派来的。 自家那位大哥既然如此沉不住气,还不惜花重金请了刺客来害他,为何不干脆杀了他,反而只让对方弄瞎了他的眼睛? 不想杀,还是不能杀? 对方待他素来无手足之情,恐怕不是不想。 那就是不能了。 不管是有什么顾忌,总归是不打算让他死得太快。 若真是这样,也就意味着叶云归只要暂时躲过了这次危机,短时间内应该没有性命之忧。待他争取到了时间,后面再筹谋别的事情也不迟。 那接下来他要做的事情,就是想想怎么应对这个不速之客了。 “满月,今日是几月初几?”叶云归问。 【今日是三月初九,你被刺客袭击,是在三月十五。】 还有六日的时间,应该是够了! 只是原书中对刺客的描写并不多,叶云归对刺客的信息知之甚少。 要想对付此人,当务之急是先了解对方…… “满月,你会帮助我,对吗?”叶云归问。 【我会尽自己所能帮助你,不过限于规则,并非所有帮助都是无偿的。】 叶云归检索了脑海中关于系统的信息,发觉系统的某些功能需要积分才能使用,而另一些功能则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也就是说,系统会给予他帮助,但所有的帮助都有条件。 “可以帮我查询刺客的信息吗?”叶云归问。 满月:【该刺客资料等级为高级,需要积分兑付方可查看。】 叶云归:…… 他刚睁眼,哪儿来的积分? 【友情提示,所有改变你原有命运的举动,都可以获得积分奖励。念在你是初次求助系统,我可以给你行个方便,无偿透露一部分刺客的身份信息:弄瞎你双眼的刺客名叫岑默,是个男子,身姿挺拔,长相英俊……】 “等一下!”叶云归及时打断他,“能不能透露重点?” 满月顿了顿,似乎是在查找重点,片刻后继续道:【重点……未曾婚配,尚是童男之身。】 叶云归:…… 这刺客是不是童男之身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而且这话用满月那一板一眼的语调说出来,真的很滑稽。 亏他还以为对方是个正经系统呢! 满月似乎感受到了他的情绪,无辜解释道: 【我透露的都是标红信息,确实是重点。】 叶云归算是明白了,系统的脑子是不会拐弯的,和正常人的思维方式不一样。念及此,他心生一计,开口道:“那这样吧,既然你只能无偿透露一部分信息,不如我问什么你答什么吧。” 【可以,允许你问两个问题。】 “我不问标红的重点问题。” 【那可以问三个。】 三个问题,不算多,但只要问到了重点,还是能得到不少信息的。 “第一个问题,岑默是谁的人?” 【岑默隶属大夏第一刺客机构——踏雪,是该机构排名第一的刺客,数据显示他从未失手过。】 “我刚才只问了一个问题。”叶云归生怕对方一口气把三个问题的名额用光了。 【我知道,后半句是附赠的。】 叶云归有点头大,这附赠的一句信息,让他心都凉了半截。 一个从未失手的刺客,被派来弄瞎他的眼睛,这实在算不得一个多困难的任务。若是换了他在东宫时,身边的护卫或许还能发挥点作用,可他被废后,能带来皇陵的只有两个贴身的护卫和两个内侍,剩下的都是皇陵守卫,根本不会听他调遣。 哪怕那些人愿意帮忙,只怕也未必能防得住这个第一刺客,说不定只是给对方多送几条冤魂而已。 “我的第二个问题,岑默刺杀时有没有什么癖好或者规矩?” 满月:【岑默行刺时有一个原则,只出手一次,若行刺失败,绝不动第二次手。】 叶云归:…… 果然这种声名在外的高人,都会有一两个用来摆谱的规矩。 岑默这个规矩,可算是定到叶云归心眼里了。 绝不出手第二次! 也就是说,只要他想方设法躲过岑默的一击,在岑默这里,他就安全了。 但要躲过岑默这一击,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叶云归还记得,上一世他被岑默弄瞎的那晚…… 那日是月圆之夜,天气极好,无风无雨。 那么安静的夜晚,叶云归却没有听到一丝动静,直到对方冰凉的指尖抚过他的眉眼,他才觉察到房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人。 叶云归坐在桌边,手中还执着正在读的一本书。刺客立在他身后,一手蒙在他的眼睛上,令他的身体微微有些后仰,几乎贴到了对方的胸膛。 彼时的叶云归因为在皇陵中已经被幽禁了七个多月,身形很是瘦削。他被刺客蒙住双眼时,连一丝挣扎也没有,只肩膀带着点因恐惧而产生的微颤。 “你是来杀我的吗?”叶云归问他。 “……”那刺客没有回答他,只用另一手按在了他颤抖的肩膀上。 那只手很有力道,叶云归怀疑对方只要稍稍用力,自己的肩骨就能被捏碎。但对方并没有那么做,那只手一路沿着他的肩膀向后,慢慢抚上了他的后颈。冰凉的触感,隔着薄薄的春杉,惹得叶云归脊背也跟着一片冰凉。 随即,他只觉后颈一酸,整个人便失去意识,软倒在了刺客怀里。 次日醒来后,他的眼睛就看不见了。 隔了生死,叶云归再回想起来那夜的一切,依旧觉得毛骨悚然。 对方那样神不知鬼不觉的身手,根本不是他能设防得了的。 所以他不能像对付常规刺客那样,他得使点别的手段。 硬的不行,只能来黑的,叶云归决定—— 给刺客下药! “满月,你有给人下毒的功能吗?”叶云归问。 【我可以向任何人下任何效果的毒,但是……】 叶云归听到但是,心中不由一紧,以为对方又是开口要积分,没想到这次满月却换了个套路。 【每一次使用该功能,你都需要承受相应的代价。】 “什么样的代价?”叶云归问。 【你可以将其理解成是一种副作用,它不会伤及你的性命,也不会对你的身体造成实质伤害,只会产生诸如疼痛、幻觉、嗜睡等不同程度的身体症状。】 换句话说,就是他得受点罪! 叶云归闻言不由松了一口气,他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这点小打小闹算得了什么? 不就是疼一下晕一下吗? 只要能把这刺客撂倒,多疼也值了! 打定主意给刺客下药之后,叶云归决定再做点别的安排。 来得毕竟是大夏第一刺客,他不敢对此人有丝毫的“怠慢”。 万一失手,他说不定又要瞎了。 叶云归提步朝着门口走去,大概是因为上一世在屋里待了太久,他的脚步略有些踉跄,跨过门槛时险些磕到腿。 “殿下!”廊下的两个护卫见他出来,齐齐行了个礼。 这两名护卫原是叶云归身边最得力的亲随,一个叫李兆,一个叫常东亭。叶云归被废后,曾为两人安排了新的去处,可这二人极为忠心,毅然选择了跟着叶云归一同来守皇陵。 只可惜,叶云归瞎了之后,他们便被以“看护不力”的罪名处置了。 叶云归看到他们,不由心生感慨,面上却没什么表现。 “不必多礼,屋里头闷,我出来透透风。”叶云归朝两人淡淡一笑,走到廊下的石阶上席地而坐,仰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 李兆和常东亭互相看了一眼,目光都带着点错愕。他们殿下自从来了皇陵后,整日把自己关在房中闭门不出,甚少有这样的雅兴,今日也不知是怎么了。 “咱们来皇陵已有半年多了,你们对这里应该很熟悉了吧?”叶云归问道。 “回殿下,属下刚来皇陵不久,就将这里的情况摸了个大概,如今可以说是了如指掌。”李兆拱手答道。 上一世,叶云归碍于原书中的设定,整个人天真又固执。被废了之后,他没有任何的反抗和筹谋,整个人待在皇陵里就像任人宰割的鱼肉,哪怕下属想做点什么,都插不上手。 如今听他主动询问,两人都不由眼睛一亮。 “你们且与我说说这皇陵中,有多少护卫和杂役,他们背后各藏着什么人,又有多少能为我所用?”叶云归道。 “是。” 两人当即将这皇陵中的情况朝叶云归一一汇报了一番。 大夏朝自建立以来,已经经历了四朝,历朝皇帝死后都葬在京西的皇陵之中,不过每一朝的皇帝所葬墓穴并不在一处,而是按照国师所选的方位,排布在陵地之中。每一位皇帝的陵墓周围,都建有地宫,陪葬群等,也有专供守墓的护卫及杂役所居住的房舍。 叶云归被圈禁的地方,是在一处空置墓穴后头的小院里。这院子处于皇陵的西北角,位置偏僻,每日除了巡逻的守卫会路过两次之外,其他时间几乎没什么人过来打扰。 当然,以他如今的身份,也没人敢来打扰。 “你是说,这里除了尚且年幼的六弟,其他人的耳目都凑齐了?”叶云归苦笑道。 “皇陵中的守卫归京西大营协管,修缮和维护的杂役则来自内务司。”李兆道。 叶云归从前不善钻营,对安插人手这样的事情并不怎么熟悉。如今才知道,在他这个昔日的太子老老实实做储君之时,他这几位兄弟,竟都忙着在京中各部司安插眼线。 自他入了皇陵,众人自然少不了派人过来盯着。 好在这些人都有来处可查,倒没人敢轻易对他动手脚。 否则大皇子也不会专门雇了刺客来动手。 “一个咱们能用的人也没有?”叶云归问。 “江大人倒是安排了人在守卫之中,约有二十余人,还有七八个人在杂役中。”常东亭道。 叶云归一怔,常东亭口中的江大人,是他的舅舅。 对方远在北郡,竟还没忘了照看他。 他心中不禁自嘲,暗道上一世的自己可真够无能的。 好在现在他有了自己的意志,可以彻底摆脱原书里的设定了。 这一次,他不仅要改变自己的命运,还要守住所有他在意的人! “满月?”叶云归用意识朝满月问道:“我的第三个问题,如果岑默任务失败,踏雪会派第二个人来接替他的任务吗?” 【踏雪的刺客订单都是单向的,大皇子雇了岑默刺杀你,便只有岑默一人需要对他负责。而踏雪内部对于刺客的约束很少,只要岑默不放弃任务或朝人求助,踏雪的人不会轻易插手。】 也就是说,只要岑默不说,大皇子就不会知道任务失败。 谅对方一个做了亏心事的人,也不敢大张旗鼓地四处去打听。 叶云归只要抓住岑默,对外假装自己瞎了,此事就能瞒天过海。 届时,他既保住了自己的眼睛,又能麻痹大皇子,至少能拖延上一阵子。 “殿下有何打算?”李兆见他不说话,便开口问道。 叶云归伸了个懒腰,漂亮的双眸迎着天光微微眯着,为他平添了几分慵懒。 “先挖个坑吧。”他挑眉道。 届时先用毒把刺客毒个半死,再扔到坑里关起来,也让这刺客尝尝不见天日的滋味。 2. 晋·江唯一正·版 挖坑? 李兆和常东亭面面相觑,一时都没明白自家殿下这是何意。 叶云归站起身随手拍了拍衣摆,而后便在院子里溜达了起来。他住的这小院不算大,前后加起来只有两进,哪怕他脚程再慢,不过一盏茶的功夫也能走上个来回。 此处前院偶尔会有护卫或杂役出没,后头倒是没有外人会来,只有叶云归和他从东宫带来的护卫和内侍住在此处。 若想挖坑埋人,肯定是埋在后院比较稳妥。 “我看这处就不错。”叶云归在院子一角的空地上踩了踩。 “殿下是知道墩子和小羊去弄花苗了吗?”李兆道:“不如一会儿就让他们将弄来的花苗栽在此处。” 李兆口中的墩子和小羊是东宫从前的内侍,今日他们听闻内务司的杂役运来了不少树苗和花苗,便说想去讨一些栽植在这院子里,待来日开了花,兴许殿下见了心情能好一些。 叶云归听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上一世墩子他们确实在院子里栽植了不少花苗。可惜不久后他就瞎了,没能看到那些花苗长大开花。 倒是他临死之时,正是八月深秋,依稀嗅到过桂花的香气。 正说话间,墩子和小羊便抱着一堆花苗进来了。 叶云归转头看去,见小羊胳膊还夹着一株花树,想来便是那株桂花。 “殿下!”墩子见到叶云归不由一怔,而后眼圈便有些发红,“一直说春日里天气暖和了,让您出来晒晒太阳,您今日可算是出来了。” 这墩子人如其名,长得矮矮胖胖,很是敦实可爱。 跟在他身后的小羊则瘦瘦小小的,长得很秀气,比墩子小了好几圈,只可惜是个哑巴,不会说话。但他做事仔细,叶云归便一直将他留在身边伺候。 “你们倒是有本事,还能讨得这么多花回来。”叶云归笑道。 “嗨呀,殿下您是不知道。内务司里有小的相熟的人,这回他特意讨了差事来皇陵,给咱们备着的都是好苗子。”墩子说着将小羊胳膊里夹着的那株花树拿过来,又道:“殿下从前喜欢桂花糕,小的特意讨了一株桂花来,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养活。” 叶云归看着他们摆弄那些花苗,眼底难得露出了几分笑意。 他五官本就生得精致,笑起来时眼尾微弯,称得一双眸子清澈生动,很是好看。 “墩子,你再去找他们借把铁锹和撅头,我与你们一道栽花。”叶云归说着便让小羊去帮自己取了缚膊来系上。 众人见他愿意活动,也不阻拦,都很配合。 不多时墩子就扛了一把铁锹和一把撅头回来了。 叶云归让他借了工具,栽花是假,刨坑才是真。 至于要把坑刨在哪儿,他还得再琢磨琢磨。 【你想毒死岑默,然后把他埋在院子里?】满月问。 “那可便宜他了。”叶云归道:“上一世他弄瞎了我的眼睛,这一次我打算礼尚往来,也让他尝尝做瞎子的滋味。” 【告诉我你的计划,我可以无偿为你测算成功的几率。】 “首先,给他挖一个坑,抓住他之后就让他住在暗无天日的坑里。坑上头盖上木板,让他一丝天光就见不到,直到在阴冷黑暗中一点点死去。”叶云归道。 【岑默是一个很有能力的刺客,杀了很可惜,最好能收为己用。】满月道。 “可他上一世害得我到死都没能再见到一丝光亮。”叶云归道:“况且这种人,想要招揽只怕也不容易。” 【我会帮助你。】 “先把人抓了再说吧!他武功高强,不知道好不好控制?”叶云归仔细盘算了一番,又道:“我想,等他来了之后先给他下药,把人毒晕之后牢牢捆住丢到坑里,再做个木蒺藜倒扣在他身上,只要他乱动就会被木刺扎伤。然后再在大坑上头盖上盖子,压上石头!” 【不需要那么麻烦,抓住人扔到坑里就够了。到时候我可以给他下毒,让他暂时失去武力,这样你就不担心他逃跑了。】 “那也行。不过别的可以省了,但盖子还是要盖的。”叶云归坚持道。 【你想把坑挖在哪里?】 “挖在我的屋里吧,省得放在别处,每日进进出出,会惹人怀疑。” 叶云归如今并不清楚这皇陵的形势,不知道外头是否有人监视他们。 若是单辟出来一间屋子,除非他们都不进去,否则很容易露出马脚。 除此之外,他还有另一层考虑。 他不能让其他人知道满月的事情,免得节外生枝。 叶云归又差人去找杂役们要了些木材和钉子,说是要做木架子养花,实则是打算做个梯子,挖坑的时候方便上下。这样一来,他的作案工具差不多就齐全了。 当夜,叶云归就开始动工挖坑。 可惜,他被幽禁在皇陵已达半年之久,这期间身体没养好,挖起坑来实在费力。 还剩六日的功夫,别说挖个两米的坑,就算是半米他都够呛能完成。 无奈,叶云归只得将挖坑捉人一事告诉了李兆和常东亭。 这俩人素来忠心,叶云归虽然没朝他们和盘托出,但他们依旧是全力配合。那日之后,每到入夜,他们便会以守卫之名,轮流跑到叶云归的房中挖土。 白日里,叶云归带着墩子和小羊在院子里搭木架侍弄花草。 为了掩盖坑里撅出来的土,他索性又在院子里开了两垄地,种了菜。 很快,就到了三月十五。 依着上一世的时间线,今晚岑默会来弄瞎他的眼睛。 这晚,用过晚饭后,叶云归去取了本书,像上一世一样坐在桌前看书。 因为忌惮岑默的能力,他没让李兆和常东亭过来埋伏,怕打草惊蛇。毕竟捉住岑默的机会仅此一次,若是错过了这次在想设局,恐怕就没那么容易了。 今夜依旧安静异常,外头连一丝风声也无。 为了缓解紧张,叶云归只能找满月聊天。 “你这迷药,不会失手吧?” 【你在质疑我的职业操守?】 “随便问问。”叶云归道:“你能不能透露一下,将人麻翻一炷香的时间,副作用是什么?” 【我只能告诉你,副作用对你的影响大概会与你要求的效果相似。内容和发作时间,随机。】 也就是说,叶云归受到的反弹,可能会是任何一种形式。 “小月……” 【我叫满月。】 “叫小月更亲切嘛。” 【那我可以叫你——小归。】 叶云归:…… 小龟?这昵称听着有点怪怪的。 就在叶云归不满对方给自己取的昵称之时,眉目间骤然一凉…… 岑默来了! 叶云归心脏猛地一悸,哪怕有了足够的心理准备,此刻依旧忍不住心生恐惧。 若说上一世是他看书走神没注意刺客的到来,这一次他可是一直留心听着呢,可岑默还是这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像是鬼魅一般。 顶级刺客身上自带的压迫感,令他紧张地差点忘了呼吸。 “你想……杀我吗?”叶云归问出了上一世同样的话。 岑默依旧没有回答他,而是像上次一样,将另一手按在了他微颤的肩膀上。 不知为何,叶云归恍然间竟产生了一种错觉。 他竟觉得岑默按在自己肩上的手,带着点安慰。 刺客手上的凉意,透过薄薄的春杉,一点一点浸入叶云归体内。叶云归大脑一片空白,脱口而出道:“你的手为什么这么凉?” 正在滑向他颈后的那只手,微微一顿。 不等他反应过来,便一把捏住了他的后颈。 “小月!下毒!”叶云归在脑海中朝小月命令道。 好在满月早有准备,抢在刺客下手之前,先将人麻翻了。 后颈上那只冰凉的手骤然滑落,随即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叶云归擦了一把额头的冷汗,不敢有丝毫耽搁,忙将地毯掀开,取了上头盖着的板子,将不省人事的刺客拖到坑边扔了进去。 然而就在对方掉落的刹那,叶云归便觉身体一倾,骤然失去了平衡,竟是被一起扯到了坑里。这坑的高度说高不高,说低不低,对于岑默这样的习武之人来说,摔一下算不得什么,但叶云归猝不及防这么一摔,便觉脑袋都被摔得嗡嗡作响。 他缓了半晌抬起头,才发现自己方才是摔到了岑默身上。 这刺客的身体也不知是怎么练的,一身硬硬邦邦的腱子肉,估计垫这一下都能把他身上磕出淤伤来。 “我怎么掉下来的?”叶云归一边说着一边戳了戳岑默,发觉对方没动静这才稍稍放心。 【你因为太紧张,踩住了他的衣服。再加上你现在太瘦了,身体底子比较弱,就被他坠坑时的力道一起扯了下来。】满月道。 叶云归十分无奈,暗道这也太倒霉了。 他揉了揉自己被磕得生疼的肩膀,随即在岑默身上翻找了起来。 【你在干什么?】满月问他。 “方才将他丢下来时忘了搜身,看看他身上有没有带暗器之类的东西。” 叶云归在将岑默一侧身体翻找完之后,又将人翻了个面。 不知是不是因为岑默身量太高,他只将人翻了个身,就累得气喘吁吁。 叶云归稍歇了片刻,又在岑默另一侧身上翻找了一遍。 不过可惜,他没有找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你在干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叶云归身体一僵,而后骤然弹开了好几步,后背几乎贴到了坑壁上。 岑默不知何时,竟已经醒了! 这坑里光线昏暗,叶云归看不清他的样貌,却被那如刀般锋利的目光,刺得如芒在背。 “岑默!你……你已经中了我的迷药,若你贸然动用武力,毒性便会侵入你的五脏六腑,令你浑身酸麻无力,知觉全无!我劝你……你不要轻举妄动,老老实实待着。” 叶云归后背贴着坑壁,强行装出了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可他不知道自己这会儿活像是个炸了毛的小动物,看上去毫无威慑力。 “呵。”岑默轻笑一声,声音带着点懒散,“殿下说的知觉全无,是像方才那样吗?可我方才的知觉很清晰啊,你在我身上摸了多少下,我可都能数得清。” “你……”叶云归有些气结,朝满月问道:“你的药是不是有问题?” 【许是他武功高强,药用到他身上,效果减弱了。】 “那他不会突然暴起对我动手吧?” 【放心吧,他只是提前恢复了知觉和意识,想来身体行动自如,且得再等等。】 话虽这么说,但叶云归一刻也不想在这坑里待着了。 他往旁边挪了挪,便想爬出坑去。 先前为了防止岑默逃脱,他们将这坑壁弄得十分光滑,且坑比原计划挖得更深。 叶云归没有习过武,这会儿又收到了副作用的影响,没地方借力压根就爬不上去。 他回头看了岑默一眼,想死的心都有了。 “满月,快帮帮我!”叶云归道。 【小归,我无法对你提供这类帮助。】 “完了。”叶云归一脸警惕地看着岑默,背脊都被冷汗浸湿了,“那一会儿他若是恢复了,你再给他下一次药。” 【提示,该功能使用太过频繁,会对你产生很不好的影响。】 岑默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个来回,似乎是觉察到了什么。 他抬眼往坑口一看,朝叶云归问:“殿下不会是……爬不上去吧?” “你还是操心操心你自己吧!”叶云归道。 “我杀过的人,比认识的人还多,早晚是个不得好死的命。若是能死在殿下手里,也不算吃亏。”岑默笑道:“殿下没杀过人吧?” 叶云归不大想理会他,脑子里一直在想着出去的事情。 “你若是不会,岑某可以教你。人身上有很多脆弱的地方,不需要任何武力和工具,哪怕是像殿下这样的人,徒手也能将人置于死地。” 叶云归脑中灵光一闪,不知想到了什么,终于鼓足勇气慢慢靠近了岑默。 岑默目光一瞬不错地落在他面上,眼底带着令人琢磨不透的意味。 便见叶云归走近之后,蹲在他身边,一手朝着他的裤带伸去。 “嘶……”岑默一拧眉,“殿下确定要挑这个地方下手吗?” 叶云归见对方不动,便知那药力还没有散。 他一把将岑默的裤带解开,而后慢慢抽了出来。 【你要做什么?小归。】满月问。 “把他的手绑起来。”叶云归说着便用那裤带,将岑默的手反绑在了背后。 【我还以为你要对他行不轨之事。】满月道。 “我是那种人吗?你能不能正经一点。”叶云归无奈道。 【你本就好男风,又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见到岑默这样英武不凡的童男子,会产生邪念并不奇怪。资料库显示,有一些人会对自己的仇人产生蹂.躏、践.踏的想法。】满月平静无波地道。 “谁同你说我好男风的?”叶云归有些气急,“你怎么不尊重别人隐私?” 【彻底了解你,是为了更好的帮助你。小归,他快醒了。】 叶云归忙收回思绪,大着胆子将岑默拖到了坑壁边上,让对方摆出了一个倚着坑壁的坐姿。 见岑默一直盯着自己看,他又取出了一方巾帕,蒙住了对方的眼睛。 “殿下……” 叶云归双手绕到岑默脑后给巾帕打结时,两人离得极近。 岑默说话时的气息,几乎贴在了他的耳畔,“谁教你下的毒?” 叶云归被他的气息撩得有些不自在,心道这人的手那么冷,怎么气息却这么烫? “对不住了。”叶云归打好了结起身朝岑默道:“坑壁太滑,借你肩膀用一下。不过你放心,我这半年吃得不好,还挺痩的。” 他说罢便一脚踩住岑默的肩膀,双手扒着坑壁爬了出去。 岑默:…… 瘦是真挺瘦的,就是有点笨手笨脚,蹬下来的土渣渣,落了他一脑袋。 3. 晋·江唯一正·版 叶云归爬上去之后,整个人都快虚脱了。 但他不敢有丝毫耽搁,赶忙拖了木板来盖住坑口,又在上头盖了一层地毯。 就在这时,他身体忽然一阵脱力。 想来是方才给岑默下药的副作用出现了。 叶云归暗道,幸好赶着上来了。 若是在坑里发作,那就麻烦了。 哪怕是现在,他也有点不安。 总觉得稍有不慎,岑默就能从坑里窜出来袭击自己。 其实方才在坑底,他根本就没看清岑默的样貌,只记得对方那双眼睛就像是刚开了刃的刮刀一样,哪怕嘴里说着玩笑的话,但就是让他抑制不住害怕。 叶云归在地上躺了约有一炷香的时间,身上的无力感才慢慢褪去。 【小归,你很怕他吗?】满月问。 “你不觉得他很可怕吗?”叶云归道:“被咱们暗算后,他竟然一丝惊慌都无,还有心思取笑我。” 【放心吧,他不会再有机会伤害你。】 “我在想,等确认他没有留着的必要之后,不如就把他杀了吧。” 【你不是想让他尝尝做瞎子的滋味吗?】 “我总觉不踏实,怕留着他会节外生枝。” 叶云归走到榻边坐下,这会儿心跳得还有些快,也不知是心有余悸,还是方才爬坑累得。 【小归,你敢杀人吗?】 “你杀。” 【我不能杀人,否则会被天道抹掉。】 “那……就饿死他得了。” 叶云归现在觉得自己捉了个烫手山芋。 他上一世从未做过杀人放火的勾当,连害人的心思都不曾有过。 如今骤然面对这么个杀人不眨眼的家伙,他是真的有点不知所措了。 就在叶云归胡思乱想之际,脑海中传来了满月那一板一眼的声音: 【恭喜你小归,因为躲避刺杀成功,你获得了100积分的奖励。】 依着系统的规矩,叶云归这一世的行为只要和上一世不同,便会被判定为是改变命运的行为,因此他每天都会获得1-10不等的零散积分奖励。 像今天这样,一次获得100积分的奖励,还是头一次。 可见躲避刺杀,在系统看来也是极为重要的事情。 “我现在有多少积分了?”叶云归问。 【合计143积分】 “我如果想要解锁岑默的全部信息,需要多少积分?” 【解锁岑默所有信息,需要共计1000积分。】 叶云归:…… 这系统是不是有点狮子大开口? 照这个赚积分的速度,1000积分他不得攒个一年半载? “小月,能不能跟你商量一下?”叶云归道:“你把他的信息按照类别划分一下,我先挑我想了解的解锁,这样我就可以用我现有的积分,先换一部分信息。” 【可以。岑默信息根据类别可划分为:成长经历,职业履历,衣食住行,人生规划,理想伴侣……】 “职业履历是什么?”叶云归打断他道。 【岑默做刺客以来接到的所有任务,其中也包括来行刺你。】 “今晚他都没成功,也算?你是不是在骗积分啊?” 【小归,不要质疑我的职业操守。资料库里岑默的职业履历,是按照原书世界的个人轨迹整理的,因为原书里你被他成功弄瞎了双眼,所以也会被记录在册。】 “行,解锁吧。”叶云归道。 通过岑默以前接活的记录,说不定能分析出一些有用的信息。 【解锁岑默个人资料职业履历部分,扣除积分100……】 “等等,这么贵啊?”叶云归目前还没找到攒积分的法子,不敢大手大脚地花,忙道:“能不能便宜点?” 【我建议你先解锁有关自己的资料,这样我可以只扣除你50积分。】 “你别哄我,他的职业履历一共才一百积分,我只解锁一个你收我50?” 【请不要质疑我的职业操守,我不会害你。】 叶云归一想,满月虽然有时候是黑了点,但确实没有主动害过自己。 念及此,他决定盲目一次,听从满月的建议。 更重要的是,他自己也有点好奇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 “好吧。” 【扣除50积分,相关信息已解锁。】 满月话音一落,叶云归脑海中便接受到了相应的信息。 这时,他才明白为什么满月会建议他先解锁和自己相关的部分…… 因为上一世他被岑默弄瞎了眼睛,因此一直理所当然地认为,大皇子找了刺客来,就是为了弄瞎自己。可看了资料他才意识到,事实并非如此! 大皇子找到岑默时提出的要求是:通过下毒,让叶云归彻底失去神智,变成傻子!待时机成熟后,制造叶云归意外死亡的假象。 叶云归看到这些信息后,顿时怒从心起。 “好他个叶云齐,手段竟如此下作!” 叶云齐便是大皇子,也就是叶云归同父异母的兄长。 叶云归一直知道自家大哥对自己没多少手足之情,可他没想到,对方竟然能恶毒至此。要取他性命也就罢了,还不给他个痛快,而是让他变成傻子,沦为笑柄,尊严尽失。 这对于昔日尊贵的太子而言,可谓是极近折辱! 【小归,不要生气,生气是没有意义的。】 叶云归听到满月的声音,这才稍稍冷静下来。 现在确实不是生气的时候,愤怒只会让他失去理智。 “叶云齐这么做,是想让我彻底失去复起的可能。一个废太子成了傻子,这种事情传出去都会令皇室蒙羞,父皇一旦知道此事,定然会将我弃之如敝履,恨不得我赶紧死了。届时叶云齐再让岑默杀了我,佯装成意外,父皇就算有怀疑,也不会愿意彻查。” 【小归,你冷静下来的时候,还是很聪明的。】 “但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当初父皇废去我的东宫之位时,曾责令我在皇陵思过三载。如今这才不到一年的时间,并不是动手的好时机,还容易惹人注意,叶云齐为什么要选在这个节骨眼出手害我?” 若想做得更漂亮,应该选在两年后动手,彼时众人都已经将皇陵里的叶云归淡忘了,盯着他的人也会少很多。不像现在,这皇陵里谁的耳目都有。 “上一世的三月和四月,发生过什么事情?” 【三月十五,你被岑默弄瞎了双眼,而后一病不起。四月初十,皇帝来谒陵,知道了你眼瞎的事情,将你身边的人都处置了……】 叶云归想起来了。 四月初十是先帝的忌日,他父皇每年都会在这一天来谒陵。 这才是叶云齐这么着急动手的原因吗? 因为提前听到了一些风声,知道皇帝会在这一天做些什么,怕叶云归得到提前回京的机会,所以先下手为强? “满月,我父皇是打算让我提前回京吗?”叶云归问。 【我不能回答你这个问题,但是你可以自己思考一下。】 上一世,叶云归瞎了之后,皇帝曾派过太医来诊治,但彼时的叶云归受原书人设的限制,身上带着一种强烈的自毁倾向,根本不配和,最终也没有得到妥善的医治。 但即便如此,皇帝也没有下令让人接他回京,只在四月初十那天,借着来谒陵的机会,探望过叶云归,并以看护不力的由头,发落了叶云归身边的人。 这一举动,彻底将叶云归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他本就无心求生,身边信任的人死后,更加没了活着的念想。自那以后,他的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没过几个月就死在了皇陵里。 “他没有打算提前接我回京,或许只是打算顺道来看我一眼。但叶云齐高估了我在父皇心中的地位,竟误以为父皇会心软……”这么说来,上一世倒是他的好父皇,把他往死路上提前推了一把。 叶云归心中不禁黯然,哪怕是觉醒的书中人,可他也是血肉之躯,人类该有的情感他都有。 【小归,不要难过。】 “你没有反驳我,说明我猜对了。” 满月没有否认。 叶云归发现,这个系统虽然一直恪守着规矩,却又总是会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提点自己。 念及这个,又想到如今还陪在他身边的李兆他们,叶云归心里又好受了些。 折腾了半宿,叶云归只觉疲惫不堪。 他脱了外衫扔到一旁,又去草草洗漱了一番,这才走到榻边躺下。 然而他刚躺下,便又想起了在坑底时那一幕。 先前因为太过害怕,他并没想那么多,如今再仔细想想,总觉得岑默对他的态度有点奇怪。 既不像一个刺客对猎物,也不像一个猎物对猎人。 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差点忘了一个重要的信息!”叶云归忽然翻身坐起来,“叶云齐让岑默把我毒傻,岑默为什么没有按照他的要求做,而是将我弄瞎了?” 一个专业刺客,做了一件很不专业的事情。 “他是偷懒吗?”叶云归问。 【弄瞎并不比弄傻省力气。】满月道。 “那他为什么要私自改了雇主的要求?”叶云归不解道:“不是说从不失手吗?” 【或许,他是对你手下留情。】 毕竟,以叶云归的身份来说,瞎了眼还不算绝境,傻了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他为何要对我手下留情?我压根就不认识他。”叶云归道。 【一个人对另一个手下留情,有很多可能。或许是良心发现,或许是受人委托,或许是拿错了药,或许是对你一见钟情,不忍心让你变傻,所以私自改了雇主的要求。】 叶云归想了想,觉得这其中最大的可能就是——受人委托。 难道是舅舅的人使了手段,买通了岑默? 若真是这样的话,那岑默就不是他的敌人了。 怪不得对方的态度那么奇怪呢! 早知如此,上一世瞎了之后他便不该自暴自弃…… 可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原书里他就是个设定炮灰,并没有自己的思想。 “不行,我得问问他。” 叶云归翻身下了榻,走到坑边掀了地毯和木板,露出了坑。 他刚要往坑里跳,忽然想起了什么,朝满月问道:“你那个毒还有效果吧?” 【当然,只要他还在皇陵,就不能动武,否则会立刻像方才那样。】 叶云归闻言这才放心,却闻满月又道: 【小归,我觉得你应该想想现在跳下去,一会儿怎么爬上来。】 “对对对,差点忘了。”若是他又这么下去,一会儿又得踩着岑默上来。 叶云归忙去搬了梯子来架上,又将烛台往坑边挪了挪,这才顺着梯子爬了下去。 坑里,岑默依旧是倚在坑壁旁的姿势,脑袋和肩膀上落了一层土渣渣。 叶云归见状十分尴尬,一边帮他把土拍干净,一边将他眼睛上的巾帕取了下来。 岑默静静看着他,面上没什么表情。 不过因为想到岑默可能是自己的盟友,叶云归现在不那么怕对方了。 “我现在有梯子了,一会儿不用借你肩膀了。今日咱们也算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不打不相识。”叶云归放软了态度道:“我已经猜到你的来历了,你不妨都跟我直说了吧?这里也没有外人。” 叶云归的五官属于轮廓感很强的那种,显得气质略有些清冷。可他偏偏生了一双清澈灵动的眸子,看着人时天真又无辜,不仅抵消了那股子清冷感,还为他添了几分少年气。尤其他认真盯着人看的时候,实在是很容易让人产生信任感。 只有满月知道,叶云归看着天真,实际上一点也不傻。 他看着要和岑默坦白,但自己的猜测却丝毫没有朝对方透漏。 岑默看向他,目光对上他清亮的双目,眼底带着让人看不明白的情绪。 叶云归好不容易长起来的胆子,被对方这么一盯,又渐渐缩了回去。 “你……你一时不愿朝我说,我也能理解。”叶云归慢慢起身,往后退了两步,又道:“不如你先安心在这里住着,缺什么尽管告诉我,不必同我客气。” 他被岑默看得发毛,顺着梯子就想溜,却闻背后传来了岑默的声音。 “慢着。” 他的声音又沉又冷,就像他的手一样,带着能随时置人于死地的悚然。 “怎……怎么了?”叶云归问道。 “我要方便。” “你……将就一下,就在坑里解决吧。”叶云归道。 岑默抬了抬下巴,目光往身后的方向一瞥,那意思让叶云归给他解开。 “我还不能给你解开,万一你偷袭我怎么办?” “不解也行,殿下帮我扶着。” 叶云归:…… 4. 晋·江唯一正·版 叶云归看向岑默,心情十分复杂。 【小归,我觉得他在向你示好。】 “有这样的示好吗?让人帮他扶着?” 【一个男人,愿意把最脆弱的地方交到你的手里,还有什么比这更有诚意的吗?】 “你是不是对人类的感情有点误解?他这分明就是挑衅!” 【挑衅还是调戏?】 “……” 叶云归发觉,满月在面对岑默时,总会语出惊人。 他不想与系统纠缠,更不愿与岑默纠缠。 专业的刺客,怎么可能在执行任务前不去解决好个人问题? 岑默肯定是想骗他解开绳子,然后借机逃跑。 念及此,叶云归朝岑默道:“没事,回头我可以帮你洗裤子。” 他说罢便转身顺着梯子爬了上去,还不忘将梯子又收了回去。 岑默:…… 上来之后,叶云归便将盖子重新盖了回去。 他重生后怕黑,夜里睡觉有点着蜡烛的习惯,他不想让岑默的坑里沾到一点光。 【小归,我分析岑默是真的在向你示好。】 “我怎么一点都没感觉出来?” 【现在他身上的药力已经散了,哪怕不动用武力,也能轻易解开手上的绑缚。就算不解,他也能对你动手,将你置于死地。可是方才你去坑里见他,他却没有丝毫的动作。】 “也许他见识了你这迷药的厉害,知道我们有后手,所以在等待时机。” 【我更倾向于,他并不想逃跑,也不打算伤害你。】 “为什么呢?” 【或许是对你一见钟情……】 叶云归:…… 每当他觉得这个系统一本正经的时候,对方都能让他无言以对。 不过他仔细一琢磨,倘若岑默不会再对自己动手,且有目的话,哪怕对方不是舅舅派来的,他也可以试着招揽对方。 若岑默成了他的人,别的刺客便不敢再来暗算他了。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 叶云归知道是墩子他们来伺候自己洗漱了。 “殿下,您这几日是不是一直没有睡好,怎么脸色一日比一日差?”墩子有些担心地道。 “我夜里读了些书,就睡得晚了些。”叶云归道。 他这几日的确没怎么睡好,先是张罗李兆他们挖坑,昨晚又陪岑默折腾了大半宿,眼眶都熬得发青了。 墩子拿着布巾,在一旁伺候叶云归洗漱。小羊则去帮叶云归将被褥床铺整理好,半晌后他拿着叶云归昨日换下来的外袍过来,表情有些疑惑,只因那上头沾了土。 “殿下这衣裳……”墩子见状欲开口询问。 “我昨晚出去赏月,不小心摔了一跤沾上的。” 叶云归顾忌着岑默还在坑里,不想让墩子和小羊卷进来,便草草洗漱完将人打发走了。 门外的李兆朝他打了个手势,那意思是问刺客捉到了吗? 叶云归点了点头,冲门口的二人挑眉一笑,两人这才放下心来。 昨晚李兆和常东亭紧张地一夜没合眼,他们既担心打草惊蛇不敢出来添乱,又怕叶云归遇到危险。直到早晨看到他们殿下好好的,俩人才松了口气。 “满月,帮我盯着点岑默,他敢逃跑就麻翻他。” 叶云归叮嘱了满月后,这才提步出了门。 他将李兆和常东亭招呼到了院中,确保谈话不会被第四个人听到,这才开口将昨晚的事情简单朝两人说了。对于岑默的身份,叶云归并未隐瞒他们,只保留了和满月有关的部分没说。 “殿下说,您昨晚捉到的刺客,是踏雪排名第一的岑默?”李兆问。 “你知道他?” “属下听说过,据说此人自从入了踏雪以来,从未失手过。”李兆道。 “嗯,此人手段确实了得。若非我用……特质的毒药将他麻翻,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捉住人。”叶云归道。 一旁的常东亭闻言有些迷惑,开口道:“殿下是从何……” “那个……不知殿下接下来有何打算?”李兆打断了常东亭的话。 常东亭与李兆做了许多年的同僚,二人很有默契,见对方故意打断自己,便住了口。 “此人手段了得,我在想是不是能想办法招揽他。”叶云归道。 “那……需要属下做些什么呢?”李兆又问。 叶云归想了想,低声朝二人交代了一番。 李兆连连点头应是,常东亭见状便也跟着点头。 待交代完两人之后,又特意叮嘱了他们不可让墩子和小羊二人知晓此事,还命他们二人无事也不可靠近自己的屋子,免得沾上岑默将来被报复。 不多时小羊便端了早饭过来。 叶云归没再多说什么回屋用饭去了。 “你方才为何打断我?”待叶云归进屋之后,常东亭朝李兆问道。 李兆叹了口气,开口道:“殿下说他捉住了岑默,你信吗?” “我……你什么意思?”常东亭不解。 “莫说是踏雪排名第一的刺客,哪怕是一个寻常刺客来,只怕咱们想要拿住对方也不是易事。”李兆走到一旁的石凳上坐下,“那日殿下突然说要挖坑,我就觉得不对劲。他一直待在这皇陵中,整日闭门不出,除了咱们四个,他一个活人都见不到,就算真有刺客要来,他又如何能得知?” 常东亭想了想,“不瞒你说,其实最开始我也觉得不大对劲。” “昨夜我还想着,说不定只是虚惊一场,今日看殿下这表现……哎。” “你叹什么气啊!你到底想说什么?”常东亭问。 “殿下在皇陵闷了半年,怕是……得了癔症了。” 常东亭:!!! 他闻言脸色大变,开口想要反驳,却不知该从何说起。 他们殿下在屋子里关了半年多,那日突然就跟变了个人似的,有说有笑,还指挥他们又是挖坑又是种花种菜。一开始,常东亭还挺高兴的,以为殿下终于是想开了,不想再像从前那般蹉跎。 今日听李兆这么一分析,他顿时眼前发黑。 他们殿下,难道真的得了癔症? “你是不是想岔了?”常东亭道。 “你自己说说,他如何得知的刺客行踪?又是如何来的毒药能迷倒我朝排名第一的刺客?”李兆道:“还有,他千叮咛万嘱咐要瞒着墩子和小羊,又不让咱们靠近,这哪一件事符合常理?” 完了! 经李兆这么一分析,常东亭一颗心凉了半截。 “那怎么办?”常东亭问:“给殿下找个太医来……” “你且不要轻举妄动,我听人说,得了癔症之人,最怕刺激。”李兆道:“咱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先顺着他的意,不要刺激他,也不要拆穿他。” 常东亭点了点头,眼圈不由有些泛红。 李兆在他肩膀上拍了拍,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 他们好好一个殿下,怎么突然间就疯了呢? 另一边。 叶云归完全不知道自己那两位忠心耿耿的护卫,竟背着他脑补了这样一出戏。 他现在思考的事情是,岑默这人到底能不能招揽? 得知自己上一世被弄瞎是另有隐情之后,他对岑默的恨意不像一开始那么浓了。 毕竟,比起做一个傻子,宁愿选择做个瞎子。 而且眼下还有一件事情,他比较担心。 如今他抓了岑默,就算踏雪不来插手,可叶云齐那边呢? 对方那么急于置他于死地,会不会还有后手? 若是真能招揽了岑默,起码他手里会多一个筹码。 【你若是拿不定主意,不妨再去试探他一番。】 “怎么试探?”叶云归问。 【你只需表现出你想招揽的诚意,若他愿意自然会给你一个态度。】 叶云归想了想,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了。 反正人就在坑里,试探一下也无妨。 问得出自然最好,问不出也不吃亏。 念及此,叶云归便将早饭都装到了一个小竹篮里,又在篮子里摆了一壶酒和酒杯。随后,他先是去锁好了门,又掀开了地毯和木板,用绳子吊着小竹篮,放到了坑底。 岑默半倚在坑壁上,见他下来,便懒洋洋地掀了掀眼皮。 “岑大侠,我仔细想了想。接下来我还得留你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老这么绑着你也不合适,太不礼貌了,所以我想帮你把手解开。”叶云归将篮子放到一旁,又道:“不过我还是得先提醒你,你已经被我下了药,如果试图朝我动手,药力立刻就会发作。” 岑默依旧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没吱声。 “我就当你答应了。”叶云归说着,便上前打算帮岑默解绳子。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岑默被反绑在背后的手早已被解开了。待叶云归一靠近,他便骤然出手,扼住了叶云归的喉咙。 岑默的手依旧凉得过分,尽管早有准备,叶云归还是被吓了一跳。 然而很快,岑默就失去了力气,像个被抽了线的木偶一般,瘫软在地。 “哎。”叶云归努力平复了一番情绪,故作镇定地道:“岑大侠,我都提前同你打过招呼了,你偏是不信我,非要朝我动手不可。” 岑默眼底闪过一丝讶然,凭他做刺客多年的经验,他实在想不通叶云归到底是如何给他下的毒。若说昨晚他是失了警惕一时大意,今日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放松,叶云归究竟是怎么做到的? “岑大侠,你这就有点不应该了,我好心好意给你送酒送饭,你竟暗算我。”叶云归说罢走到一旁盘膝坐下,而后取过篮子,将里头的吃食打开,又取出酒壶和酒杯,斟了一杯酒。 岑默微微蹙着眉,目光死死盯着他,像是恨不得在他身上看出个窟窿来似的。 叶云归被他看得心慌,索性换了个方向,侧面对着他,眼不见为净。 叶云归端起酒杯,将里头的酒一饮而尽。 没想到这一杯酒下肚,烧得他胃里一阵翻腾。 “本来是给你准备的,可惜了。”叶云归将酒杯放下,又拿起一只包子,朝岑默问道:“岑大侠,你吃吗?” 岑默的目光只落在他身上,压根没去看那包子一眼。 “不吃我吃,本来想省了口粮给你,谁知道你不识好歹。”叶云归也不跟他客气,拿着包子便咬了一小口,一边吃还一边点头,看来对这包子的味道挺满意。 岑默:…… 岑默一言不发地看着他,便见他不疾不徐地将碗里放着的两个包子都吃了。吃完了包子还不算完,他又不紧不慢地剥了个鸡蛋,小口小口地送下了肚。 叶云归前世身份尊贵,养成了一派贵公子的做派,吃相极好。哪怕是在这样简陋的坑里,盘膝坐在地上,他吃起东西来也慢条斯理,丝毫没失了从前的贵气。 不得不说,看叶云归吃饭,还挺赏心悦目的。 可惜岑默这会儿是趴在地上的姿势,实在是无心欣赏。 待将早餐吃完后,叶云归又取了帕子净了手,这才将东西一件一件地收回了篮子里。 “岑大侠,绑我已经给你松了,还是那句话,你就安心住在这里吧,缺什么尽管朝我开口。”他说罢见岑默趴在地上有些狼狈,便顺手帮对方翻了个面,这才顺着梯子上去。 待到了地面以后,叶云归又用绳子将篮子吊上去,而后放了个夜壶和木桶下来。 岑默面色铁青,无奈自己手脚都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叶云归盖上了木板。 【小归,你胆子挺大的,就不怕他记恨你?】满月道。 叶云归擦了擦额头上因为紧张而冒出来的冷汗,道:“我当然怕,不过我仔细想过了。像岑默这种人,肯定是软硬不吃。我不过烂命一条,他若真想要,我怎么讨好他都没用。他若不想要,我就更没必要对他唯唯诺诺的了。” 【有道理,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做?】满月问。 “跟他耗。”叶云归道:“反正咱们闲着也是闲着,把他关上一个月,大不了我就当捉了他来是解闷儿的。”到时候,若真能顺利招揽了岑默算是赚到的,若是不能他也不吃亏。 满月:…… 小归真会玩儿。 经过这一次,叶云归慢慢掌握了满月下毒后的副作用规律。 一旦岑默动武、逃跑引发药性,那么在岑默恢复后,他便会有大约一炷香的功夫浑身瘫软。 这效果对他来说,还算能接受。 虽然招揽岑默的进展并不顺利,但经过这么一遭之后,叶云归反倒没那么怕对方了。 有了满月这张王牌,哪怕岑默有再大的本事,他也完全不必担心。 不过后头的几日他也没闲着,每天的一日三餐,他都会打开盖子趴在坑口和岑默聊几句。 大部分时候,是他报菜名,岑默冲他翻白眼。 “今天的午饭有糖醋鱼,你也不爱吃鱼吗?”叶云归趴在坑口问道。 岑默坐在坑里,头都懒得抬一下。 “岑大侠,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你这都饿了三天了,我闻着你连夜壶和恭桶都没用过,可见你肚子里早就空空如也了。”叶云归好言相劝,“吃点吧,你只要点个头,我就用篮子把饭菜酒水给你放下去。” 岑默仰头瞥了他一眼,目光带着几分寒意。 可惜如今隔着个大坑,叶云归已经不怎么怕他了。 “不吃算了,你别瞪我啊。”叶云归没盖木板,而后将饭桌搬到了坑口,慢条斯理地吃完了这顿饭。 【小归,岑默的肚子叫了。】 “你偷听人家肚子叫,不违规?” 【我只是提醒你,他现在应该有点后悔没把你毒成傻子。】 “现在后悔可晚了,他要是聪明的话,还不如尽早低头。”叶云归一边品着茶一边道:“我都没朝他提要求,只说他想要什么开口,他倒好,还挺倔。” 【毕竟是个有头有脸的刺客。】 “那我不也是有头有脸的前太子吗?谁比谁高贵?” 叶云归喝完了茶,便将大坑的盖子盖上了。 近日天气一直有些阴沉,这日傍晚用过晚饭后,外头便下起了雨。 院子里的菜园子刚种了菜,经不得雨水直接淋,他们便取了些干草来盖在了上头。 “殿下,岑默如何了?”李兆朝叶云归问道。 “嘘,小点声。”叶云归朝他比了个手势,而后低声道:“不肯理我,三天水米未进。” 李兆和常东亭对视了一眼,心道他们殿下这癔症看来是没见好。 “殿下,如今眼看这雨就要下大了,咱们挖的那个坑那么深,会返潮积水吧?”李兆道。 “对啊,那坑本来就不怎么干燥,若是返了潮,会不会塌啊?”常东亭也附和道。 叶云归经他们这么一提醒,这才意识到自己把这个问题给忽略了。 “说得是,我得把他弄上来。”叶云归道。 “要不我去隔壁收拾一间屋子出来?”李兆忙问。 “不可。”叶云归四处看了看,低声道:“忘了我跟你们说的了吗?此事不可声张。万一有人监视着咱们这院子,发现有间空屋子住了人,肯定要派人来探查。我好不容易把人捉住,怎么说也得让他住上个把月。而且我不想让你们见到他,最后万一招揽不成,平白让你们搭进去性命。” 李兆和常东亭又对视了一眼,心中又是温暖又是难过。 看来他们殿下这癔症,一时半会儿是好不了了。 “你们今日都离我屋子远点,也别让墩子和小羊靠近,我把人弄上来。”叶云归说着便转身回了屋。 他锁好门之后,便去打开了木板。 坑内,岑默正面色铁青地坐在木桶上。 “你在方便啊?打扰了。”叶云归说着就要把盖子合上。 却闻岑默冷声道:“我要沐浴。” “啊?”叶云归一怔,“弄身上了?” 岑默豁得站起身,强忍着怒气道:“我-要-沐-浴!” 叶云归这才看清,岑默坐在木桶上并非是在方便,而是因为坑内真的返潮了,不用想也知道他在坑里待了这么久,身上肯定早已被潮气浸透了。 “满月,没想到这岑默不馋吃的,竟是个爱干净之人。”叶云归朝满月道:“早知如此,第一天就该往这坑里泼点脏东西,或者直接让你给他下点巴豆。” 满月:…… 幸好这话坑里的岑默听不到。 “岑大侠,你等我一会儿,我让人帮你准备热水。”叶云归忙将盖子又盖好,去吩咐了墩子几句。不多时,墩子便跑来知会他说热水烧好了。 叶云归不大放心,怕他们出来撞上岑默,又叮嘱了几句让他们不必伺候。 待一切准备就绪,叶云归才重新打开木板,在坑内放了把梯子。 “岑大侠,上来吧。”叶云归道。 岑默一脸杀气,却奈何不得他,只能忍气吞声地顺着梯子爬了上来。 看得出坑里是真的潮,岑默浑身上下都湿乎乎的,像是刚从水里捞上来的一般。但尽管如此狼狈,也掩不住他一身的英武和凌厉。 第一次如此正面的在地面上直面岑默,叶云归发觉对方身量比他高了足有半个头。单单是站在对方面前,那股压迫感都令他有些犯怵。 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叶云归主动揶揄道:“岑大侠武功高强,这还是第一次爬梯子吧?” 岑默没理他,但目光已经染上了几分要将人碎尸万段的冷厉。 【小归,你不该调皮,这会让他很生气。】 “人的记忆都是有限的,我现在揶揄他几句没关系,只要别太过分,后头对他体贴一点,他就会把我的恶劣都忘掉。”叶云归道。 【这是你的亲身经历吗?】满月问。 叶云归一怔,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但很快就掩下去了。 “我的衣服你穿可能有点小,只能委屈你将就一下了。”叶云归拿着给他换洗的干净衣服,带着他离开屋子,去了浴房。 好在去浴房不需要经过墩子和小羊的门口,只是要经过李兆和常东亭的门外。 但叶云归并未隐瞒二人,所以也不怕他们瞧见什么,只要二人别出门撞上就行。 他不知道的是,这会儿李兆和常东亭正趴在门缝上往外偷看。 方才叶云归吩咐墩子他们不要伺候的时候,被两人听到了,他们便猜测这要沐浴的人,应该不是他们殿下,而是殿下臆想出来的“岑默”。 两人想看看,殿下是如何和自己臆想出来的刺客相处的。 是牵着根绳子拽着,还是怎么着? 直到叶云归带着岑默经过两人门口…… 岑默像是觉察到了什么,骤然顿住了脚步,转头看向了紧闭的房门。 李兆和常东亭吓了一跳,隔着门板都感受到了一股冷意。 好在叶云归反应极快,他一手攥住岑默手腕,半拖半拽地将人拉着朝浴房走去。 屋内的两人对视一眼,表情都很古怪。 “你方才看见了吗?”李兆问。 “看见了。”常东亭道。 “你看到的和我看到的一样吗?”李兆现在怀疑自己得了癔症。 “应该一样吧……我看到殿下拉着一个男人,进了浴房。”常东亭小声道。 两人又对视了一眼,神情比刚才更古怪了。 5. 晋·江唯一正·版 原本到了三月中下旬,京郊的气温已经很暖了。 但遇到雨天,便又多了几分寒凉。 两人沿着廊下行走,身上倒是没溅上雨水,但叶云归身体底子不好,被风一激竟是有些受不住凉,到了浴房门口便忍不住打了两个喷嚏。 好在浴房里头水汽氤氲,总算暖和了不少。 “他们还准备了姜汤,你在坑里受了潮,喝点吧。”叶云归朝岑默道。 岑默看了他一眼,并未应声,而是径直走到屏风后头,伸手在浴桶里试了试温度。 “不喝我喝。”叶云归端起姜汤喝了一口。 在放姜汤的托盘边上,还有一碗他特意让人热过的粥。 叶云归看了一眼那碗粥,犹豫了一下,还是端起来送到了屏风后头。 屏风后,岑默刚解了外袍,见他进来动作不由一顿,目光落在了那碗粥上。 “我怕你饿了太久一会儿沐浴的时候晕倒,我可没有力气把你扛回去。”叶云归道。 岑默抬手去接那粥碗,却一把攥住了叶云归的手。 叶云归只觉手上一凉,整个人都不由打了个激灵。 他下意识想抽回手,却没想到不使用武力的岑默,手劲儿竟也这么大。 “满月!”叶云归下意识朝满月求助。 【他并没有打算伤害你。】 “门后那俩人是你的亲随?”岑默问。 叶云归一怔,他就知道,以岑默的敏锐,肯定觉察到了什么。 “满月,请帮我把岑默剩下的职业履历解锁。”叶云归道。 【需要花费50积分,你确定吗?友情提醒,那些信息大部分对你来说都没有用。】 “我确定。”叶云归道。 他话音一落,脑海中便多出了岑默的职业履历。 岑默见他没有回答,握住他的那只手稍稍用了点力气。 叶云归沉默了片刻,开口道:“嗯。” “你自从抓了我到现在,一直没有让他们接近我,哪怕沐浴这样的事情,也不惜亲自陪我来。方才被我觉察时,你好像也表现得很着急。”岑默喝了一口粥,不紧不慢地道:“让我来猜一下,二殿下,你是怕我事后,会出手杀了他们?” 叶云归手指无意识地攥了一下,不由心念急转。 他若是承认,往后岑默是不是就会用李兆他们来拿捏自己? 可若他不承认,谁知道岑默这个杀人不眨眼的,能干出什么事情来? 叶云归在脑海中飞快地调阅方才解锁的信息,可惜他一次解锁的信息过多,再加上他并不熟练,所以查找关键信息的效率非常低。 【小归,你解锁的信息,我帮你检索完了。我想,你是想看岑默曾经的履历中,是否杀害过目标人物的亲眷。答案是,否。】 “多谢。”叶云归心底一松,转而朝岑默道:“我知道,你不会那么做。” “二殿下,你是不是有点太自信了?”岑默冷笑。 “我知道你的事情多着呢。”叶云归道。 岑默低头就着叶云归的手,将那碗粥两口喝了,这才放开手。 待手被对方松开后,叶云归才稍稍放松下来。 他只觉方才被岑默碰触过的手背,带着一股淡淡的寒意,许久才慢慢散了。 “据我所知,你自被废去太子之位后,身边的门客便散得差不多了,留在京城的也都各奔了前程。”岑默不疾不徐地道。 叶云归面色一变,眉头不自知地拧了拧。 “而你做了这么久的储君,从不知道经营,朝中几乎无人可用。你的母亲虽依旧是皇后,却不受皇帝宠爱,在后宫亦无多少羽翼。你的姐姐倒是嫁了个好人家,但因为你被废的缘故,你姐夫现在也快成闲人了,说不定不久后就要被贬出京。” “你外祖父倒是有些实力,可惜在你被废之前亡故了,人走茶凉……你被废时,他的故交似乎也无人替你说话。你舅舅若是依旧兵权在握,倒还能替你顶事,可惜当初他顾忌你的身份,为了不惹皇帝猜忌,主动告了病,去了北郡。” “二殿下,偌大个京城,乃至整个大夏,还有谁能为你所用?你又是如何得知我的事情?”岑默问道。 叶云归面色有些苍白,自他被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当着他的面朝他说这些。 岑默没继续戳他心窝子,而是解开衣带,将身上湿漉漉的衣服随手扔到了一旁。 叶云归无意间瞥了他一眼,险些惊呼出声。 岑默觉察到了他的视线,也不扭捏,问道:“二殿下不会要纡尊为我搓澡吧?” “我在外面等你。”叶云归忙收回视线,忙转身去了屏风外头。 【小归,还记得我上次朝你说的关于岑默的标红信息吗?其中有一项,就是你方才看到的。没想到你竟然能无偿得到标红信息,真是幸运。】 叶云归:…… 这到底是个什么系统,为什么会把这种无聊的信息标红? 还有,这有什么可值得骄傲的? 他一个大男人,为什么要为看到这种东西而觉得幸运! 【小归,你还在想方才看到的吗?】 “能不能聊点别的?”叶云归打断他道:“你能帮我查到我母后、姐姐还有舅舅他们的信息吗?我想知道上一世,他们的结局。” 虽然叶云归已经知道了原书的内容,但作为原书的炮灰,他的笔墨少得可怜,他身边的人就更不用说了。毕竟岑默这样厉害的人,因为不在主线上,都没能占据原书多少篇幅。 所以他若想知道家人的结局,还得依靠满月。 【小归,我建议你缓一缓再查阅相关信息。】满月道。 叶云归一怔,一颗心登时沉到了谷底。 这几日,他和满月之间已经形成了某种默契。 有些话满月碍于规则不会直说,但对方只要开口,他都能听出言外之意。 方才对方这么说,就意味着他们的结局,应该不会太好。 叶云归没想到,自己死后,亲人们竟也会被他连累。 【你不该自责,皇家之人,本也说不上谁连累谁,这不是你的错。】 叶云归点了点头,只觉鼻子有些发酸,但他还是竭力忍住了情绪。 这一世,他只要好好经营,不再重蹈覆辙,他的亲人必定也能善终。 叶云归走到一旁的矮榻边坐下,在脑海中调阅着方才解锁的信息。 他发觉岑默过去参与的所有案子,难度都很大。 唯一的例外就是来皇陵给自己下毒。 这实在是有点不大正常。 然而不等他多想,便闻屏风后传来了砰得一声。 “满月?” 【我建议你进去看看。】 叶云归无奈,忙快步去了屏风后,便见岑默摔在了浴桶边,一动也不动。 不用多问,这人肯定是触发了满月下的毒,被麻翻了。 “我都提醒过你了,你晕倒了我弄不动你!”叶云归试图将人搀扶起来,可这会儿岑默身上光.溜.溜的,他连个下手的地方都没有。 费了好大功夫,他好不容易将人拖到了外头的矮榻上放下。 “你……”他目光在岑默身上一扫,忙取了块布巾来,盖在了对方身上,“都跟你说了,不要想着逃跑,就算要跑你也穿上衣服再跑吧?” 岑默:…… 他只是脚滑的时候,不小心试图动用武力站稳而已。 【小归,我建议你帮他穿上衣服,扶他回去。】 “我为什么要伺候他更衣?” 【等他身体恢复之后……】 这下叶云归想起来了,岑默恢复以后,他的副作用会随之而来。 如果他不把岑默弄回去,那么他们就得继续在浴房里耗着,一直等他恢复。 可他没有把握岑默会老老实实等着自己,万一对方趁着自己不能动的时候瞎溜达,就麻烦了。 毕竟,对方只要不跑,不动武,在院子里瞎溜达是不违反规则的。 想通了这一层,叶云归忙去取了衣服来,打算帮岑默穿上。 岑默如今一动也不能动,只能任由叶云归施为。 不过看他那神情,倒是丝毫没有尴尬和羞恼。 叶云归扯着他的胳膊将人拉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上,两手则忙着帮他套上上衣。 “殿下……”岑默靠在叶云归肩窝上道:“自我记事起,你是第一个为我穿衣裳的人。” 他说话时的气息透过薄衫传来,惹得叶云归肩窝有些微痒。 叶云归没有理会他,而是将他放回榻上,又取了亵裤来。 岑默看到他手里拿着的亵裤,忍不住挑了挑眉。 “你放心,这衣服虽然是我的,但是我没穿过。”叶云归道。 “殿下穿过岑某也不介意。” 叶云归不知想到了什么,耳尖微微一红。 岑默目光自他耳尖一路扫过,落在了他微抿的唇上,眸光带着点令人捉摸不透的意味。 叶云归好不容易帮他穿好了衣服,可准备扶着他出门时,却遇到了困难。 若是将人并排架着,这会儿廊下雨水太多,靠外的人必定会淋湿。而岑默太重,身量又高,叶云归这半年来身体亏得厉害,不太能背得动对方。 无奈,他只能把人往里推了推,贴着榻边躺在了岑默一旁。 岑默一怔,显然被他这举动吓了一跳,不知对方为何要和自己躺在一起。 直到他身上的药力渐渐散去,才发现叶云归的异样。 “你也中毒了?”岑默问他。 “不关你的事。”叶云归道。 岑默略一思忖,念及方才叶云归提前躺好的举动,以及对方帮他穿衣服试图带他离开的行为,他很快就推测出了事情的“真相”。 “我中的不是毒,而是蛊,那蛊一分两半,你体内也有,所以我只要牵动武力,过一炷香的功夫之后,你也会和我一样。对不对?”岑默问。 叶云归不太想承认,但他知道此事终究瞒不过对方。 “为什么?”岑默问他,“你千方百计把我留下来,甚至不惜把自己搭进去……” “我没把自己搭进去,这纯属意外。”叶云归道:“而且我为什么要留你你心里清楚,是你先来刺杀我的!我不把你留下,我现在已经瞎了!” 岑默目光一凛,看上去十分惊讶。 他要弄瞎叶云归,明明是临时改的主意,这世上只有他一人知道。 为何叶云归会知道此事? “二殿下……”岑默一手抚上叶云归的咽喉,惹得叶云归呼吸一窒。 不过他并没有用力,只强迫对方看向自己,又问:“告诉我,你是从何处得知的此事?” “想知道答案?那你不妨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我大哥让你将我弄傻,你为什么要手下留情?”叶云归问。 岑默目光微闪,下意识避开了叶云归的视线,落在了他唇角的位置。 “你先回答我的问题。”岑默不容置喙地道。 他身上的压迫感太强,叶云归险些脱口而出,不过他还是忍住了。 “二殿下,回答我。” “我做了个梦。”叶云归道:“梦到大哥去找你,让你把我变成傻子……岑大侠,你为什么手下留情,是有人收买了你吗?” “你什么时候给我下的蛊?”岑默不答反问。 叶云归知道,他们这么问下去,谁也不会得到想要的答案。 于是他只得改变了策略,问道:“你同意跟我合作,我就告诉你。” “你先给我解药,我可以考虑。” “我没有解药,这药效入夏后自会消退。” 两人你追我赶,谁也不肯让步说实话。 偏偏他们两人还都有对方想知道的答案。 “二殿下,你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很清楚。和我耗着,你未必能赢。”岑默道。 “那你可以试试看,反正我们现在谁也离不开谁。” 岑默枕着一只胳膊躺到叶云归身边,而后挑眉一笑,“这皇陵我住着还不错,陪你解解闷儿也无妨,反正有二殿下亲自伺候着,岑某何乐而不为?” “岑大侠就这么喜欢住坑里?” “我可没说继续住坑里。” “不住坑里你住哪儿?” “我睡你的床,你若是愿意可以和我挤一挤,不愿意你就另找去处,反正我是客人。” 叶云归没想到他竟会耍无赖,提醒道:“你别忘了自己的身份,现在你中了我的毒。” “是吗?”岑默一笑,问道:“那你现在是在做什么?” 叶云归:…… 完了,这家伙脑子转得挺快啊。 “你不是说这毒入夏才会自行消解吗?只要我愿意,可以让你在入夏之前都下不来床。”岑默道:“二殿下,你说,我能做到吗?” 叶云归:…… “走了!”岑默起身道。 “你去哪儿?”叶云归忙叫住他,“你不能跟我离得太远,否则蛊虫会作乱的。” 叶云归怕他出去溜达,只能先唬住他。 没想到岑默一把将他拽起来,直接扛到了肩上。 “我送殿下,回房歇息。”岑默道。 叶云归:…… 6. 晋·江唯一正·版 岑默一路扛着叶云归回了房。 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他将叶云归放到了靠内那侧的肩膀上,所以回去这一路,叶云归一点雨也没有淋到。 趴在门缝偷看的李兆和常东亭,继目睹自家殿下拉着陌生男人去浴房后,又目睹自家殿下被那个男人扛着回了屋,内心都受到了极大的冲击。 “二殿下,您是睡床还是睡坑。”岑默扛着人进屋后,站在坑外问道。 “当然是睡床,坑里现在都是水,你让我……” 叶云归一句话没说完,就被岑默扔到了榻上。 不等他反应过来,岑默便脱了鞋袜,躺到了他旁边。 “你怎么……” “殿下,我前头就说了,我要睡床。你又说自己要睡床,不就是选择和我一起睡吗?” 叶云归被他噎得一时语塞,竟是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来。 半晌后,他没好气地道:“你压着我头发了!” 岑默伸手帮他把头发捋顺,便闻叶云归又道:“你又压我胳膊了!” “真麻烦!”岑默无奈,索性帮他把胳膊抬起来,放到了自己身上。 叶云归如今虽然落魄了,却也从没受过这样的气,被迫跟人睡同一张床,还是第一次。偏偏他现在奈何不得岑默,只能任由对方施为。 好在岑默睡相很好,贴着榻边躺下后,便没怎么动过。 【小归,不要生气,冷静下来想想你的目的。】 “我的目的?”叶云归转了转眼珠,瞥了身旁的岑默一眼,顿时豁然开朗。 他的目的是招揽岑默啊! 如今他们竟能同塌而眠,合作这事儿是不是就算成了? 岑默这人嘴上一直不松口合作的事儿,可看他这反应,分明就是不分你我了嘛。想通了这一层,叶云归看身边这人忽然觉得顺眼多了,不多时便心情愉悦地睡了过去。 次日一早。 叶云归醒来时,便觉身上有些冷。 他睁开眼睛一看,这才发觉自己正趴在岑默颈间,大半个身子都枕在了对方身上。而这岑默也不知为何,身上竟这么冷,不仅没让叶云归焐热,还把叶云归冻得够呛。 “你半夜偷偷钻坑了吗?这么冷?”叶云归坐起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有的抱就不错了,还挑三拣四。”岑默道。 “我倒不是嫌弃你,就是怕挨着你睡这一晚上,冰得我着了风寒。” “那明晚殿下可以睡坑里。” 叶云归揉了揉鼻子,感觉自己可能真的有点着凉了。 就在这时,外头传来了敲门声,想来是墩子他们来伺候叶云归洗漱的。 “你先藏起来。”叶云归从岑默身上一跨,翻身下了床。 岑默目光在他半开的领口一扫而过,心不在焉地道:“为何?” “有人来了,你快藏起来。”叶云归低声道。 “你都说了,我不会杀你院里那些人,我还有藏的必要吗?” “当然!”叶云归见他不肯起身,一边扯过被子盖住他,一边道:“你可是踏雪最厉害的刺客,给我下毒未遂,传出去害了你的名声,我这是替你遮掩!” 他说着又放下了床幔,将岑默连人带被子一起藏了起来。 “二殿下,你这样真的很像是金屋藏娇被正房捉奸……” “嘘!别吱声。” 叶云归伸手在被子上按了一下,也不知是按在了什么地方,被子里藏着的人身体明显僵了一下。 不过他并没有多想,而是快步去开了门。 门外,墩子和小羊又是端盆又是拎水的,打算伺候他洗漱。 “放着吧,今日我自己来。”叶云归道。 两人闻言便将洗漱的东西放下了,小羊则走到榻边,准备帮叶云归整理床铺。 “不必了!”叶云归忙上前一把拦住小羊,道:“我自己收拾就行,往后这床,你也不必帮我铺了。如今我闲着无事,也想多活动活动身体。” 小羊明白了他的意思,颔首一笑,没再坚持。 一旁的墩子则偷偷和小羊对视了一眼,俩人眼底都带着点揶揄的笑意。 两人心道,殿下肯定昨晚是又做了梦,那什么了。 他们殿下脸皮薄,从前每回那什么,第二天都不好意思让人收拾。 没想到如今过了弱冠之年,也还是这样。 门外守着的李兆和常东亭也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心里想的可就不是这么回事了。 昨晚他们看到了太多“不该看的”,今日见叶云归这般“扭捏”,很难不多想。 两人心情都很复杂,却也不敢多说什么。 那野男人,不管是什么来头,只要他们殿下喜欢,他们也不能拦着。 往好处想,殿下真和这野男人有什么,总比是得了癔症要好些吧? 反正……他们殿下也到了该成婚的年纪,人之常情。 只是,还需想办法查清这野男人的来历。 不然,他们可不放心让人一直就这么待在殿下身边。 趁着叶云归洗漱的当口,墩子和小羊便将早饭端上来了。 叶云归发觉,今日的饭菜比以往要多,看着像是两个人的量。 “属下想着殿下过去这半年多,胃口都不好,如今总是有了胃口,不妨多吃点,也好补补身子。”李兆忙解释道。 叶云归笑着点了点头,心道李兆这人心还是挺细的。这个借口既可以骗过墩子和小羊二人,不叫二人知晓岑默的存在,又能让岑默名正言顺地吃上饭。 “你们都去用饭吧,这里不用守着了。”叶云归忙将几人都打发走了。 他刚合上门,便见岑默从床幔里钻了出来。 叶云归自己走到桌边坐下,示意对方自行洗漱。 岑默自去洗漱了一番,这才走到桌边,却没坐下。 “你吃饭不用人伺候吧?”叶云归仰头看着他道。 岑默这才一撩衣服,做到了叶云归旁边。 不得不说,有些人的气质的确是天生的。就像叶云归,如今虽然已经被废去了太子之位,穿着最平常的衣裳,坐在这小桌旁,吃着最平常的饭菜,可他身上那股从容不迫的贵气,却像是浸透到了骨子里一般。 无论他怎么表现得像个凡夫俗子,都掩盖不住这一切。 岑默收回视线,抬手要去拿碗里的包子。 叶云归却抬手在他手背上虚虚一按,“先喝粥,岑大侠。” “二殿下,我们这种乡野村夫,吃饭可没那么多规矩。”岑默失笑。 “谁跟你说规矩了?我是想着你饿了那么久,只昨晚垫了口粥,今日吃得太急了难受。” 岑默一怔,到底还是听了他的话,先喝了半碗粥。 用过早饭后,岑默说要出去晒晒太阳。 前几日天气一直不怎么好,昨晚下了一夜的雨,今日倒是很晴朗。 叶云归想到对方在坑里待了三日,想晒晒太阳也是情理之中,没好拦着。 不过他如今行事很谨慎,想到岑默要出去,颇多顾虑。 “你是怕你院子里的人见着我,还是怕我的行踪泄露让大殿下知晓?”岑默问。 “都怕。”叶云归如实答道。 “我在院子里透透气,不会被旁人瞧见的,若有人靠近这里,我定会察觉。” “那行吧,你等会儿,我将他们几个支走。”叶云归说罢出去了一趟,对他院中的几人都做了一番安排。 岑默虽觉得他小题大做,却也没多说什么。 只是,如今他越看越觉得自己是被这位二殿下金屋藏娇了。 “好了,出来吧。”叶云归打开房门道。 岑默闻言便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门,到了门口却发觉廊下摆着一个盆,盆里放着他昨晚换下来的衣服。 “你自己的衣服自己洗,洗完了赶紧晾上,说不定中午就能干了。到时候还得赶紧收起来,免得他们回来看到。”叶云归用脚点了一点盆边,那意思让他赶紧。 岑默一脸茫然地盯着他,表情写满了疑问,大概没料到自己堂堂一个专业刺客,竟然沦落到要蹲在这里洗衣裳。 “看着我干什么?难不成要我帮你洗?”叶云归道。 岑默抗拒了半晌,只能选择了认命。 “人家金屋藏娇,可没有还让洗衣服的。”岑默道。 “你说什么?”叶云归没听清。 “我说,殿下的衣服要不要岑某帮你一起洗?”岑默道。 “那就不必劳烦了。”叶云归搬了个小凳子过来,示意岑默坐。 岑默一脸狐疑地看了他半晌,最后还是坐上了那个小凳子。 “岑大侠。”叶云归蹲到一旁,一边看他洗衣服一边道:“咱们商量个事儿呗。” 岑默一脸生无可恋地搓着盆里的衣裳,连眼睛都不想抬一下。 “我是这么想的,先前你要害我,暗算了我一次,我也暗算了你一次,咱们俩算是扯平了吧?”叶云归道。 “我暗算你没有成功,而你不仅给我下了蛊,还把我在坑里关了三天。”岑默道。 叶云归心道,上一世你暗算我可没失败,但他没朝对方提这个,转而道:“既然咱俩扯平了,如今你也走不了,不如配合我一下,帮个小忙。” 岑默:…… 怎么就扯平了? “你呢,这个月安心住在这里,我好吃好喝待你,绝不叫你受委屈。” “二殿下,你这算盘打得挺响。”岑默道:“我住在这里,就没有别的刺客敢朝你动手。你这好吃好是养了个护身符啊!” “我也不让你白帮忙啊。”叶云归道:“你不是号称从不失手吗?我大哥这单生意,我也让你办成,绝不让你失了信誉。” “岑某不在意这些虚名。” “你不在乎……我在乎啊!” 岑默手上动作一顿,只是他低着头,叶云归看不清他的神情。 “岑大侠,你可是我朝第一刺客,你的名声就是踏雪的招牌,怎可毁在我手里?”叶云归语重心长地道:“我一定要替你保住第一刺客的名声!” 岑默抬眼看向他,“你要装瞎?” “不,我要装傻。”叶云归冲他嘿嘿一笑。 岑默:…… 7. 晋·江唯一正·版 “你是认真的吗?”岑默问。 “我已经让李兆进京去帮我请太医了,不出意外的话,下午太医就能到。” 岑默这才明白过来,这人早晨看着是把院子里的人支走,实则是偷摸安排了事情! 他将手里的衣服一放,拧眉道:“你在和我商量之前,就派人去请了太医,不怕我拆你的台?” “我这叫破釜沉舟,不给自己留余地,也不给你留。”叶云归道:“刀都快抹我脖子了,你不答应我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你哪来的自信觉得我一定会配合你?”岑默问。 “我还有别的蛊虫,可以让你一觉睡到一个月之后,若你不愿配合,我就把你送回坑里,反正那个坑本来就是为你挖的。” 叶云归说这话时,神情十分自然,看着就像是在说一件极其平常的事情。 岑默毫不怀疑,这人说得出,肯定能做得到。 他盯着叶云归看了半晌,末了忍不住一笑,低下头继续洗自己的衣裳了。 叶云归知道,他这是妥协了。 或许是出于某种原因“手下留情”,或许是忌惮自己的威胁,不过这暂时并不重要。 总之,拉拢岑默的事情,暂时算是取得了一个不坏的结果。 岑默不情不愿地洗完了衣服,又一一晾上。 尽管他对叶云归的安排十分不满意,但中午待墩子他们回来前,他还是老老实实将自己尚未干透的衣裳收了回去,免得被他们发现。 叶云归给他出主意,让他扯个绳子晾在坑里。 岑默瞪了他一眼,最后在屏风后扯了根绳子,将衣服搭在了上头。 “我的衣服小是小了点,不过看你穿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叶云归目光在他身上打量了一圈。 岑默自幼习武,身量挺拔又劲实,如今穿着小了一号的衣裳,身形线条被勾勒得恰到好处,一眼看去肩宽腰窄,十分惹眼。 “人家金屋藏娇都是好吃好喝供着,殿下却只给我穿自己不要的旧衣裳,着实有些委屈人。”岑默道,“将来传出去,少不得让人说殿下不会疼人。” 叶云归眉头一拧,“岑大侠,没想到你这么没气节。” “殿下倒是有气节,今天一早醒来的时候不还是……” “岑默!”叶云归及时打断了对方的话。 不知为何,这玩笑令他不由自主想起了昨晚在浴房里看到的情形。 他非常不情愿地意识到,和岑默开这种玩笑,不像是自己在占便宜。 好在这时外头传来了墩子的声音。 “殿下,咱们挖了好些野菜,中午您是想吃包子还是饺子?或者做野菜羹也行,不过厨房里没有腊肉了,做出来的味道只怕不比从前。”墩子大概是得了李兆的叮嘱,问话时没敢露头,是躲在门外问的。 “你们先去忙,待我想想。”叶云归道。 墩子闻言便应声退下了。 “二殿下,这皇陵里不至于艰苦成这样吧?竟要吃野菜!还是因为我来了,才有这待遇?”岑默问。 “自我记事起,我父皇每年春天都会带着我们兄弟几个去京郊踏青。他会让我们自己下河摸鱼,自己挖野菜,打猎……然后让人用我们弄来的食材做一顿饭。”叶云归道:“我七岁那年,他亲手给我做过野菜饼子,那味道我到现在还记得。” “那么好吃?”岑默问。 “难吃得很。” 叶云归说着朝岑默一抬下巴,那意思让他躲起来。 岑默无奈,只能藏到了屏风后头。 “你是不是忘了我是刺客?”岑默探头出来道。 “缩回去。”叶云归忙道。 岑默只得又将脑袋缩了回去。 不多时,他听到叶云归小声问他:“你想吃什么?” 岑默没想到对方会询问自己的意见,一时有些语塞。 “好,那就菜饼子吧。”叶云归道。 岑默:…… 他明明还没说话呢! 叶云归出了房门,见小羊和墩子正在院子里择野菜。 就在这时,常东亭也回来了,背上背着一捆牛筋草。 “殿下,这东西属下给您放门口,还是送到屋里?”常东亭问。 叶云归回头看了一眼屏风的方向,道:“放门口吧。” 常东亭闻言忙将背上的牛筋草放到了门口,而后匆匆朝他一拱手,便退开了,像是生怕撞见什么人似的。 叶云归抬头看了一眼天色,心道这会儿李兆应该已经把事情办妥了吧? 京城。 王府。 “你说什么?”叶云齐将手里的茶杯一放,朝来人问道:“当真是皇陵来了消息?” “回殿下,就在方才,二殿下身边的李兆持着令牌进了京,说是二殿下身体抱恙,请陛下允准太医院安排人去皇陵替二殿下诊治。”传信之人道。 叶云齐闻言面露喜色,“这才三五日的功夫,没想到这么快。” “那岑默毕竟是踏雪的招牌,这么多年来就没失过手。”一旁的属下道。 “这样,你速速回宫,盯着点太医院那边,确保一切顺利。”叶云齐道。 “是。”传信那人领命而去。 叶云齐一脸得意。 岑默得了手,事情也就成了一半。 他早已在太医院做了安排,确保去皇陵替叶云归诊治的是自己人。届时太医从中间做点手脚,耽搁了叶云归的病势,待一月之后,纵是华佗在世也无力回天。 “只盼二弟别怪我才好。”叶云齐道。 要怪就怪父皇,近来无事总是念叨他。若是等到四月谒陵时让他们见了面,难保父皇不会心软将他接回京。 他当初好不容易扳倒了叶云归,岂会再给对方复起的可能? 当天下午,李兆就带了太医院的刘太医去了皇陵。 刘太医一进门,便听到墩子一边哭着一边迎了上来。 “太医快救救我们殿下吧。”墩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咚咚咚地开始朝对方磕头。 刘太医被他吓了一跳,连着后退了好几步。 “墩子你别添乱,耽误了殿下病情我饶不了你!”李兆凶巴巴地朝墩子道。 一旁的小羊忙将墩子拉到了一边,不住用手拍着他的后背安慰他。 “我们殿下前几日神情就有些恍惚,大伙儿都以为他是累着了。”李兆一边带着太医往里走,一边道:“谁知道昨晚就开始变得越发迷糊,非要吵着吃菜饼子……”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叶云归的住处。 便见叶云归正坐在地上,耳朵上夹着半截牛筋草,手里拿着半只草蝈蝈正在编。 他一见到刘太医顿时一脸喜色。 “父皇,父皇你怎么现在才来?”叶云归忙起身拉着刘太医近前,一脸无邪地朝他道:“父皇你快帮儿臣看看,这草蝈蝈儿臣总也编不好,只能编出个脑袋和肚子,却不知该如何弄尾巴。” “殿下,臣不是陛下啊……” “父皇你在说什么?” 叶云归一笑,目光带着儿童特有的天真。 刘太医迎着他的目光,不知为何心底突然生出了点内疚来。 “殿下……” “父皇你看,儿臣编了这么多蝈蝈,没一个像样的。” 叶云归说着又坐到了地上,他手里拿着那个编了一半的蝈蝈瘪了瘪嘴,看起来十分委屈。 刘太医往地上一看,发觉叶云归脚边摆了几十只牛筋草编的蝈蝈,不过没有一个成形的,都缺尾巴。 “刘太医,快帮我们殿下看看吧,他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常东亭一脸担忧地道。 刘太医抬起衣袖抹了抹额头,忙拎着药箱走到了叶云归身边蹲下。 “父皇?”叶云归转头看向他。 “殿下,让臣为您诊诊脉吧。” 叶云归看着他半晌,最后顺从地点了点头。 “父皇,儿臣是不是又惹您生气了?”叶云归小声问道。 “殿下不要惊慌,臣一定会好好为您诊治。”刘太医道。 “一定是儿臣做得不够好,父皇才会不高兴,都怪儿臣。”叶云归说着眼圈一红,满脸内疚。 刘太医不忍再去看他,起身走出了门外。 “太医,殿下如何?”李兆问道。 “殿下他……”刘太医面带犹豫,但最终还是勉强一笑,道:“殿下想来是癔症犯了,许是夜里做噩梦魇着了。我为他开一副安神的方子,喝上七八日,想来就能恢复了。” “多谢太医。”李兆朝他一拱手。 刘太医转头看了一眼屋内认真编蝈蝈的叶云归,默默叹了口气,最终也没再说什么。 当日,刘太医马不停蹄地回了京城。 不过他回京城后的第一件事,并不是去朝皇帝汇报,而是去朝叶云齐的人打了招呼。 “刘太医辛苦了,王爷说,你只管将二殿下梦魇一事朝陛下汇报便是。” “敢问大人,若陛下派了别的太医再去诊治,下官该如何应对?”刘太医问。 “你若是不放心,一会儿便可以朝陛下说,你也不大确定,最好是再派个医术比你高明的太医去替二殿下瞧瞧。”那人道。 “啊……这会不会弄巧成拙?”刘太医问。 “你不了解陛下,他绝不会派第二个人去皇陵的。” 刘太医闻言这才松了口气,依言去朝皇帝汇报了此事。 果真如方才那人所说,皇帝听了他的话,只让他抓了药派人送过去,并未再提重新诊治一事。 皇陵。 叶云归低头认真编着手里的蝈蝈,表情十分认真。 “李兆,你同墩子他们说,最近没事儿就去挖野菜,对外就说我最近闹着要吃野菜饼子。最好让皇陵里的守卫和杂役都知道此事。”叶云归道。 “是。殿下,方才这刘太医是当真没诊出您的病,还是在搪塞咱们?”李兆问。 “他不会诊不出的。”叶云归让满月在身上动了手脚,为的就是瞒天过海。 这个刘太医,肯定诊出他得了疯病,却故意不说。 叶云归之所以这么肯定,是因为上一世,便是此人来为他诊治的眼睛。 此前,他一直以为自己的眼睛治不好,是因为自己心情郁结,再加上不配合治疗所致。如今想来,焉知不是这个刘太医从中作梗? 若此人是叶云齐的人,说不定给他开的药都会动点手脚。 “一会儿太医院差人送来药之后,拿给我看看。”叶云归道。 他打算让满月帮着鉴别一下送来的药,免得冤枉了好人。 待屋内只剩叶云归一人时,岑默才从屏风后头走出来。 他盘膝坐在叶云归身边,随手拿起了一只编了一半的蝈蝈。 方才叶云归在外头演戏时,他一直躲在屏风后头。 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人装疯卖傻时,还真是挺能糊弄人的。 一个早已及冠的大男人,扮起稚童来,竟会那么得心应手! 从前倒是他小瞧了这个叶云归了。 “你还懂医理?”岑默问他。 “我懂得多着呢。”叶云归朝他一笑,拿胳膊在他身上轻轻一撞,“怎么样,岑大侠?动心了吗?” 岑默目光落在他微弯的眼角上,心道这人的长相也太迷惑人了。 明明看着是个单纯天真的性子,内里却是个成了精的狐狸。 “跟我合作,保准不会亏待你。”叶云归道。 他说着,慢条斯理地将手里那半只蝈蝈编完了。 岑默看了看满地编了一半的蝈蝈,这才反应过来,这人原来会编。 “岑大侠,这只送你。”叶云归将唯一一只编好的蝈蝈,放到了岑默手里。 岑默指尖微微一颤,像是在极力掩饰某种情绪。 不过他面上看着却很平静,不动声色地将那只蝈蝈收进了衣袋里。 8. 晋·江唯一正·版 当晚,太医院的人连夜送来了药。 李兆收了药之后,特意拎了一包过来送给了叶云归。 “我父皇可有传话过来?”叶云归问。 “回殿下,陛下未有特别的吩咐,殿下安心养病便是。”李兆道。 叶云归做了那么多年的太子,这种话术还是明白的。没有特别的吩咐,意思就是连过问都没有,否则哪怕有只言片语的关心,传话的人也不可能遗漏。 李兆看出了叶云归的心思,安慰道:“陛下还是惦念殿下的,否则也不会吩咐太医院的人连夜赶路来送药。谁不知道底下这些个办差的,无利不起早,若是无人催逼肯定要等到明日一早再来。” “催着他们连夜送药,只不过是有人想让我早一日吃上这药罢了。”叶云归道。 李兆听他这么说,顿时有些心疼,却也实在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了。 叶云归将他打发走之后,便将药包拆开摊在了桌上。 “满月?能看出是什么药吗?”叶云归问。 【这药乍一看确实有安神之效,只不过里头加了几味会令人惊梦的药。】 “什么意思?又让人做噩梦,又让人睡得香?” 叶云归话音一落,顿时忍不住出了一身冷汗。 通常情况下,人在做噩梦的时候,如果过于害怕,都会被吓醒。这其实是身体的自我保护,防止过度惊恐对人造成伤害。 可如果一个做噩梦的人因为药物的影响而睡得很沉,噩梦就会持续不断地折磨人。那么此人除非不再睡觉,否则一旦入睡就会饱受噩梦的折磨。 长此以往,就算是正常人也会被逼疯,何况是叶云归这种早已“傻了”的人。 “看来大哥真是挺在乎我的,不赶尽杀绝不愿罢休。”叶云归道。 【小归,这药你打算怎么办?】满月问。 叶云归捻起一撮药材放到鼻间嗅了嗅,看那架势像是打算尝一尝。 岑默却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身后,突然伸手攥住了他的手腕。 “你干什么?”叶云归被他吓了一跳。 岑默目光在他手里拈着的药材上瞥了一眼,开口道:“你不是通医理吗?” “哦,我就是闻闻,不会真吃的。”叶云归将药放回去,道:“他们胆子也真够大的,直接给我送这样的药,就不怕露出马脚?” “送了几日的药量?”岑默问。 “好像是七日。” 岑默冷笑一声,道:“若是安神药,梦魇的人服用七日差不多也就好了。但你服了这药之后,病情只会加重。届时这七日的药喝完了,他们便说这药效果不好,改个方子把药给你换成好的,等再过个十天半个月,你前头喝过的药已经无迹可寻。” 可仅仅这七日的药量,再加上岑默之前下的毒,就足以彻底摧毁叶云归。 若一切按照大皇子的计划而行,不出一月,叶云归的病就是神仙来了只怕也难救。 “岑大侠,你当初对我手下留情,只弄瞎了我的眼睛,是不是觉得我能躲过一劫?”叶云归看向岑默,一字一句地道:“可你没想到吧,我大哥可不只安排了你这一步棋。我傻了他有法子让我更傻,我瞎了他亦有法子让我更瞎。” 叶云归说这话时一直盯着岑默,他发觉岑默眼中似乎闪过了一丝懊恼。 可他尚未来得及看清,对方便避开了他的视线。 当晚,叶云归便让墩子帮他煎了一副药喝了。 不过,他早已让满月将里头有问题的药先挑了出来。 “满月,再帮我一个忙吧。”叶云归道。 【好的,是要给岑默下毒吗?】 “不,我想给我大哥送一份大礼。” 【你想要什么样的?】 “送他一个噩梦吧,我也不知道他最怕的是什么,但你肯定知道。”叶云归道。 【精神攻击很危险,对你可能会有难以估量的副作用。】 “我记得你说过,副作用不会真的影响我的健康。” 【好吧,如你所愿。】 京城。 王府。 叶云齐今日得知了叶云归变傻一事,心情十分舒畅,入夜后特意找了美妾相陪,过得好不快活。 然而他刚入睡不久,便闻外头一阵嘈杂。 随着那嘈杂越来越响,他的房门被人一脚踹开,有人竟直接冲到榻边将他一把拽了起来。 “谁啊!”叶云齐怒喝一声,待看清来人之后,面色不由一变。 这不是岑默吗?当初他雇了去给二弟下毒之人,怎么今晚会出现在他房中? 不等他开口询问,岑默便拎着他的后颈将人拖了出去。 叶云齐这才发觉,京城火光冲天,满街都是兵士的喊杀声和百姓的哭喊。 “出什么事儿了?”叶云齐问道。 “宫变啦!”路过的人中有人大喊。 叶云齐心中一凛,顿时出了一身冷汗。 不多时,岑默便将他拖到了宫门口,而后粗暴地扔在了石阶上。 叶云齐抬头看去,便见眼前两纵兵马。 有人一声令喝,两纵兵马齐齐后退了一步,让出了中间的道路。 在摇曳的火光中,他看到一人身穿武服,骑着一匹白马,正垂首看着他。 “二……二弟?”叶云齐大惊,险些当场晕过去。 不可能,怎么可能是二弟? “父皇……父皇呢?”叶云齐问。 “先帝已经写了禅位诏书,叶云齐,还不跪下拜见新帝?”叶云归身旁的李兆厉声喝道。 “不可能,不可能!” 叶云齐崩溃大叫,却不知自己只是在梦中。 因为他今夜深陷的是一个醒不过来的噩梦。 时至今日,叶云齐已经走到了这一步,他最怕的事情就是: 自己屡次下毒手的弟弟,会登上那个位置。 因为一旦对方复起,他必定死无葬身之地! 当晚,做噩梦的不止叶云齐一个人。 因为给叶云齐下毒的代价,叶云归当晚也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到上一世自己死后,消息很快传到了宫里。 他的母后在得知此事后一病不起,没多久便薨了。 他的舅舅赶来京城奔丧,却因为未得传召入京,而被扣了个大不敬的帽子下了狱,不久后也在狱中不明不白地死了。 同一年,他的姐夫被贬出了京城。 彼时他的姐姐正怀着身孕,在随夫出京的路上小产,一尸两命。 叶云归终于明白,为什么满月那晚会阻止他探究上一世自己死后的事情。 因为那对他来说,是比自己之死更加恐怖的噩梦。 梦里的叶云归伤心欲绝,几欲泣血。 直到他感觉到有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只手凉得过分,像是没有生机一般,却意外得令他觉得安慰。 对方透着凉意的指尖,自肩膀慢慢移到他的后背,最后犹豫着,将他拢在了怀里。 9. 晋·江唯一正·版 叶云归这个梦做得特别长。 待他终于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满月虽然说过,下药的副作用不会对他的身体产生实质的伤害,可精神攻击带来的后果,依旧不容小觑。 仅仅是这一晚的噩梦,已经让叶云归变得有些萎靡。 他躺在榻上缓了半晌,才渐渐平静下来。 【小归,你现在知道为什么我不愿让你使用精神攻击了吧?】 “只要大哥满意,我不打紧的。”叶云归道。 他说着坐起身打了个喷嚏。 也不知为何,昨晚一直觉得冷,早晨起来竟是有些着凉。 叶云归起身走到屏风外头,却见屋里空无一人,矮榻上也是空的。 他方才起来见岑默不在身边,还以为对方终于放弃跟自己争床去睡矮榻了,可这会儿一看却发觉榻上根本不像是有人睡过的痕迹。 “满月,岑默跑了!”叶云归急道。 【岑默现在不可以动用武力,只要他想逃走,就会触发药力。】 “那他会去哪儿?”叶云归一拧眉,快步朝着门外走去。 待他打开房门往外一看,登时傻了。 只见院中,李兆正和常东亭耍刀,岑默则立在一旁指点二人。 不远处,小羊和墩子正在洗衣服,显然也早已见过岑默了。 “殿下。”李兆二人一见了叶云归,忙收了刀过来行礼。 “睡醒了?”岑默十分自然地朝他打了个招呼。 叶云归越过李兆二人看过去,便见对方长身立于廊下,身上穿着他的衣服,那架势不像是被扣留的刺客,倒像是这院里的主人一般。 “殿下,岑先生正指点我们二人呢。”常东亭主动解释道。 “我和东亭一早起来在院子里晨练,岑先生正巧遇到,就点拨了我们几句。”李兆似乎是看出了叶云归脸色不大好,又替岑默找补了几句。 其实今日一早,是岑默主动朝他们搭的话。 此前,李兆和常东亭一直拿不准岑默的身份,最早他们甚至怀疑过对方的存在,以为是叶云归得了癔症。 但经过先前的事情,再想到刘太医之事,他们对岑默的身份便信了几分。 因为他们不知道满月的存在,所以认定了是他们殿下屋里藏着的这个在背后帮忙。 直到今日一早,岑默指点了他们几句,令他们彻底相信了此人便是大名鼎鼎的岑默。 “我都告诉他们了。”岑默朝叶云归道:“既然是江大人派我来的,这也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没必要一直瞒着他们。” 叶云归一怔,一时有些拿不准岑默这话是真的,还是为了搪塞李兆他们找的借口。 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怀疑过岑默是舅舅收买的人,所以才会对自己手下留情。 但岑默自始至终,都没有提及过此事。 “殿下,岑先生往后就留在这里了吗?”常东亭问道。 叶云归没有回答,而是再次看向了岑默。 “殿下说了,留到什么时候,全看岑某的表现。”岑默笑道。 李兆和常东亭互相对看了一眼,也不知想到了什么,默契地没有再追问。 叶云归拉着岑默进了屋,这才爆发。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就这么出去,为什么不提前和我打个招呼?” “殿下不是一直想和岑某合作吗?”岑默道:“岑某答应你。” 叶云归一怔,这下有些接不上话了。 他此前威逼利诱,软磨硬泡,岑默都未曾直接回应过。 怎么今日突然就答应了呢? 不会有什么蹊跷吧? “不过我有个条件。”岑默道。 “你说来听听。” “暂时还不能说。待事成之后,我再朝你提。” “那你要是想当皇帝,我总不能也答应你吧?” 岑默一笑,眼底带着点叶云归没见过的情绪。 “你放心,我并不想当皇帝。我又不喜欢女人,不想讨那么多媳妇养在后宫里,顾不过来。我要提的条件,肯定是你能满足的,这你不必担心。”岑默道。 叶云归听他这么说,这才放心。 【小归,他说他不喜欢女人,你觉得这话是不是有深意?】满月插嘴道。 “你这么关心他有没有深意做什么?我都不关心。”叶云归道。 他看向岑默,又问:“你为什么忽然改主意了?” 岑默目光微闪,道:“这几日见你还算有点手段,我帮你就当是为自己留条后路。而且你在我身上下了蛊,我还有的选吗?” 叶云归一挑眉,心道竟然还是满月的功劳。 “我还有几个条件,不如也一并说了吧。”岑默又道。 “你不是说事成之后再提吗?” “一码归一码,我在皇陵跟着你,总得为自己捞点好处吧?”岑默道。 叶云归一脸狐疑地看着他,那意思让他说说看。 “第一,我体质寒凉,怕冷,皇陵这种地方阴气又重,所以在这期间,你不必为我准备新的床榻,当然我这也是为了贴身保护你。”岑默道。 叶云归总觉得这要求有点奇怪,但一想也有道理。 万一有人贼心不死,还想派刺客来害他,有岑默在旁边,估计就没人敢动手了。 “第二,你有任何计划,都要提前知会我。若你不信我,那就没有谈下去的必要了。” “好吧,我可以答应你。” 岑默闻言看向他,敛去了笑意,认真地道:“遇到你之前我从未失手过,只在你身上破了例。不过我还有个规矩,若失手便不会再动手。二殿下,旁的事情岑某不敢说,但这大夏朝,若我不朝你动手,便没有刺客能动得了你。” 叶云归怔怔看着他,心中不由一动。 他暗道,满月那资料里形容岑默“英武不凡”的话,还是挺中肯的。 当日,叶云归难得心情还不错。 就连昨夜噩梦带来的疲惫,都被抵消了不少。 直到入夜后,他朝满月说,要再给大哥安排一夜的梦。 【小归,我再次提醒你,频繁使用精神攻击是很危险的行为。】 “放心吧,我心中有数。”叶云归道:“我能做的噩梦也不过就这一个。” 【你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吗?】 “大哥让我变得痴傻,不就是为了四月谒陵之时,让父皇彻底对我死心吗?”叶云归道:“如今离谒陵之日还有些时候,我想把他这份心意,还给他。” 满月无奈,只能又替大皇子安排了一个噩梦。 外间的桌上,点着一只蜡烛。 烛光透过屏风,能照进榻上些许。 这蜡烛是叶云归点的,他说自己怕黑,夜里睡觉也要点着烛火。 岑默不知道叶云归这么大个人了,为什么会怕黑,难道是因为夜里老做噩梦的缘故? 他转头看向身侧,便见叶云归眉头紧拧着,长睫微颤,显然是又做了噩梦。 可奇怪的是,今晚对方的面色不像以往那么苍白,反倒带着点突兀的潮红。 叶云归本就长得漂亮,面颊染了红意后,便让人有些挪不开眼。 岑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抬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按了一下,像是在安抚。 睡梦中的叶云归,只觉浑身燥.热,浑身像是要烧起来了一般。 此时肩膀忽然一凉,令他舒服得忍不住轻哼了一声。 于是,他遵从着本能,靠近了那凉意的来处。 岑默有些无措地看着眼前之人,终于意识到了问题。 二殿下今晚做的不是噩梦……是别的梦。 10. 晋·江唯一正·版 叶云归这一觉,睡得那叫一个天昏地暗。 待他醒过来时,便觉疲惫又茫然,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般。 他伸手在衣服里侧摸了一把,顿时有些无奈。 其实,他并不经常做这样的梦。 总的来说,他不算是欲求很强的人,过得还算清心寡欲。 上一世他忙着做好太子,这一世则忙着复仇与自保,根本没有别的心思。 也许是因为春天的缘故,让人比较躁动。 叶云归翻身坐起来,暗道幸好岑默不在,否则就尴尬了。 他换了身干净衣裳,又草草收拾了一番,这才起身出门。 小羊见他起来,忙过来伺候着他洗漱。 “岑默呢?”叶云归随口问道。 小羊指了指前院,那意思在前院呢。 “他去前院做什么?”叶云归不解。 小羊指了指院墙,拿手比划了一番,又做了个防卫的姿势。 叶云归看得一知半解,却没继续问。 这会儿李兆和常东亭都不在,想来那俩应该是跟着岑默偷师呢。 这会儿早饭还没好,叶云归闲着无事,便取了牛筋草来坐在廊下编蝈蝈。 像上次一样,他编的蝈蝈都只有半只,尾巴全都是散着的。 “殿下,您要编多少只啊?”不远处的墩子朝他问道。 “越多越好吧,最好把屋子堆满。”叶云归笑道。 墩子也不知他这话是真的还是在开玩笑,也没多问,转身又进了厨房。 不多时,岑默和李兆常东亭二人便从前院回来了。 “殿下。”两人忙朝叶云归行了个礼。 岑默则立在廊下,抱臂倚在廊柱上看叶云归编蝈蝈。 “又去练刀了?”叶云归问。 “属下和东亭又朝岑大侠学了几招,怕在这院里吵着殿下,就去了前院。”李兆道:“岑大侠不止指点了我们刀法,还带着我们将咱们这小院的防卫加强了一番,设了几个简易的机关。” 两人朝叶云归汇报完,便又去做新的机关去了。 叶云归抬眼看了岑默一眼,见对方正盯着自己。 大概是迎着朝阳的缘故,他莫名觉得岑默的目光有些灼人。 “你盯着我做什么?”叶云归问。 “殿下好看,还不许人看吗?”岑默走到他旁边坐下,随手拿起一根牛筋草拿在手里把玩,“我挺好奇的,殿下被废之后,为何只带了亲随和小厮,没带家眷?” 叶云归一边编着手里的蝈蝈一边道:“我没有家眷。” “不会吧?”岑默故作夸张地道:“殿下已到了弱冠之年,身边不至于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吧?” “你不是对我的事情了如指掌吗?怎么不知道我府上有没有家眷?” “岑某是刺客,又不是说书的,对殿下的内宅之事怎会了解。” 叶云归将手上编了一半的蝈蝈放下,又取了新的牛筋草来,“我十三四岁的时候,宫里就给安排过贴身伺候的人,不过我不喜欢女孩子,既不想勉强自己,也不愿平白耽误人家。” “殿下也好男风?”岑默问。 他这个“也”字用得很妙,惹得叶云归忍不住瞥了他一眼。 “那宫里没给殿下安排美少年吗?”岑默又问。 “我在这种事情上不怎么热衷。” 再说了,他一个太子,若是被人传出去狎玩少年,终究是不怎么好听。虽说皇族中好男风的贵族也不是没有,但叶云归从前那服从礼教的性子,是不会允许自己做这种出格的事情的。 少年时,他身边一个宫人倒是自作聪明帮他安排过一次。 不过叶云归并未沾染,而是发了一通火,将人都赶出了宫。 其实,关于叶云归的性.取向,原书中并未提及。 书中给他的篇幅非常少,关于他的少年时期和成长经历大都是一笔带过。 但他的人生却和每个人一样,都是完整的。 有喜怒哀乐,有少年人的烦恼,也有憧憬和惶恐…… “殿下,你如今不会还是童子之身吧?”岑默问道。 叶云归拧了拧眉,心道岑默怎么忽然和他聊这么私密的话题? 不对劲啊! “满月!” 【小归。】 “我昨晚做梦,是不是说梦话了?” 【不止说了梦话,还有一些其他表现。岑默的衣服都被你弄脏了。】 叶云归:…… 他现在只想回屋钻到那个坑里! “殿下?”岑默见他满脸通红,忙开口问道:“你不舒服?” 叶云归压根不敢看他,拿着手里编了一半的蝈蝈,起身便回了房,还顺手把门插上了。 岑默立在门外,眼底不由闪过了一丝笑意。 门内,叶云归整个人都不好了。 他这辈子就没这么尴尬过。 想到方才岑默那些看似随意的话,肯定是在揶揄他。 偏他还傻乎乎地认真回答对方! 【小归,这没有什么丢人的。】 “弄脏岑默衣服的人又不是你,你当然不会觉得丢人!” 【对不起小归,我没想到会让你这么困扰。】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难道这梦是你安排的?” 【我怕噩梦做得太多,会让你难受。所以私自调用了权限,修改了精神攻击副作用产生的类别,将你的噩梦窜改成了……昨晚的梦。】 “我真是谢谢你了!” 叶云归一脸崩溃,却也不忍再继续责怪满月。 客观来说,这样的梦的确比噩梦要好应付一些。 只是太丢脸了而已…… 叶云归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许久,直到早饭时才出来。 岑默也不知是怎么了,似乎很喜欢看他这副窘迫的模样,目光一直盯着他不放。 于是,这一整日,叶云归都没怎么抬过头。 到了夜里,他实在忍无可忍,朝岑默警告道:“往后你睡矮榻上,不许再和我一起睡。” “殿下,你怎么不讲理呢?”岑默一脸无辜,“做梦的是你,被弄脏衣服的是我。” “你别没完没了,你若是不去,我把床让给你我自己去。”叶云归道。 “可是当时咱们讲好的条件,有一条就是我体寒要有人陪着一起睡。殿下若是不愿陪我,难不成要安排你的小厮或者护卫陪我?”岑默道。 叶云归:…… 这个岑默是不是有点欺人太甚? 最终,叶云归也没能如愿,只能继续和岑默将就着睡在一起。 不过他提前叮嘱了满月,千万不可再给他安排那种梦。 “岑默,你身上为什么会这么凉呢?”当晚,叶云归朝他问道。 岑默闻言沉默了半晌,而后开口道:“前些年受过很重的伤,性命危在旦夕,治伤时用了猛药,落下了这寒凉之症。” 叶云归倒是第一次听说这种病。 “满月,你知道这是什么病吗?”叶云归问。 【应该是用了以毒攻毒的法子,治好了伤却留下了余毒在体内。这寒凉之症很折磨人,会令人体温降低,夜里心痛难耐,常常难以入睡。】 “能治吗?” 【世间的大夫够呛,但我可以治。只是我是你的专属系统,哪怕是为旁人治病,产生的副作用也会算到你的头上。他这病太深,若我替他治好了,你的身体会受到极大的创伤。】 叶云归现在差不多已经弄明白了系统的运行规律。 为了达到平衡,避免重生者肆意妄为,天道在系统的功能使用上加了很多限制。 重生者无论是利用系统下毒还是救人,都会受到相应的“惩罚”。 “很棘手吗?”叶云归问。 【救他一条命,你会丢半条命。虽然能养回来,但是苦一点不少受。】 “那他这病若是这么拖下去,会怎么样?” 【寒症会越来越厉害,起初只是手脚冰凉,后来是四肢……待心口也凉透之后,人也就不行了。】 叶云归转头借着微弱的烛火看了岑默一眼,他如今虽然和岑默没有太深的交情,可他是个惜才之人,想到岑默得了这样的不治之症,心中多少有些惋惜。 “岑默,你现在只是手脚冰凉吗?”叶云归问道。 岑默没有回答他,而是从被窝找到他的手,引着他在自己心口的位置摸了摸。 叶云归一怔,便觉岑默心口竟也隐约有了寒气。 这就意味着,岑默的日子很可能不多了…… 他迅速在脑海中调阅了岑默的职业履历,果然发现自己是他最后一个刺杀目标。 也就是说,在上一世,岑默弄瞎了自己之后,就再也没有接过案子。 也不知对方是金盆洗手了,还是……死了。 叶云归翻了个身,不禁有些黯然。 他好像忽然明白了岑默为什么会对自己手下留情。 也许是知道自己命不久矣,所以才会对他动了恻隐之心。 “殿下。”岑默也跟着他翻了个身,胸膛贴近了他的脊背。 叶云归略有些不自在,正想躲开些,却闻对方在自己耳边道:“你今晚还会做那样的梦吗?” “你……” “不是要取笑你,只是你身上热热的时候,挨着就不那么难受了。” 叶云归拧了拧眉,终于还是忍住了没再躲。 他第一次在清醒的时候和另一个人挨得这么近。 岑默坚实的胸膛,隔着薄衫挨着他的后背。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竟没觉得反感。 明明对方身上那么冷,却让他蓦地生出了点踏实又安全的感觉。 “殿下,要不咱们做笔买卖吧。”岑默在他耳边道。 “什么买卖?” “你帮我取暖,我帮你解决你梦里遇到的问题。” 叶云归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解决问题是什么意思。 “咱们俩各取所需,谁也不吃亏,你觉得如何?”岑默道。 “岑大侠,账是这么算的吗?什么叫谁也不吃亏?”叶云归抗议道。 “你别急着拒绝啊,再考虑考虑呗。”岑默苦口婆心地道:“刺客的手很灵活的。” 叶云归:…… 11. 晋·江唯一正·版 这天晚上,叶云归没让满月给大皇子安排噩梦。 可不知是何缘故,即便没有做梦,他睡得也不太踏实。 半夜醒来的时候,叶云归习惯性往旁边一看,发觉岑默竟不在。 他正纳闷对方半夜为何不在,便透过屏风的缝隙,看到外间的矮榻上,蜷缩着一个身影。 那是岑默。 他被体内的寒症折磨得睡不安稳,怕吵到叶云归,所以便去了矮榻上。 “满月,他……是不是快不行了?”叶云归问。 【若是换了普通人患了这寒症,估计早就撑不住了。但岑默自幼习武,身体底子好,所以应该还能坚持一阵子。】 “一阵子是多久?”叶云归又问。 【一两个月应该没问题吧,若一切顺利,能坚持到你回京。】 “他每天都这样吗?”叶云归又问。 【差不多吧,这寒症一天中最疼的时候就是子时。只要熬过了子时,就会慢慢好转。】 叶云归躺在榻上看着头顶的窗幔,睡意全无。 他和岑默认识的时间其实很短,他犯不着同情对方。 说到底,他们之间也没有多少情分。 可人非草木……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屏风外传来了动静。 岑默走到榻边躺下,问道:“是我把你吵醒了?” “没有。”叶云归道:“你怕冷,若是装个热汤壶或者鹿皮水袋抱着,会不会好一点?” 岑默闻言噗嗤一笑,“我这寒症是自内里发出来的,要想暖和一些,恐怕得拿开水灌下去才行。” 叶云归一想也是。 这么说来,对方说跟人睡在一起暖和,恐怕也只是个心理安慰,没有什么实质的作用。 “殿下不必心疼我,岑某这一生杀人无数,不是因为这个病死,恐怕也难得善终。”岑默道:“临死前能跟着殿下享几天清福,也挺好的。” 叶云归无奈一笑,“你对享清福是不是有什么误解?这皇陵的日子,怎么着也和享清福沾不上边吧。” “殿下自幼锦衣玉食,自然不会觉得这样的日子好。可在我看来,每日有人做饭洗碗,有人陪着练练刀说话,夜里还有人一起陪着睡觉,这样的日子那可太好了。”岑默道。 叶云归转头看着他,“那我当初招揽你,你为何还推三阻四?” “你这个人心软,我怕万一有了情分,我死了你伤心。”岑默大概是故意想逗他,往他耳边一凑,又道:“毕竟是一起睡过觉的交情……” 叶云归本来还有些黯然,一听他这话顿时不想理人了。 后半夜,两人睡得都还算安稳。 次日,岑默依旧起得很早。 叶云归醒来时,屋里就剩他一个人了。 他起来洗漱完,让小羊帮他找了身武服换上了,然后去了前院。 不出所料,岑默手里正拈着一根树枝做刀,教李兆和常东亭刀法呢。 “殿下。”两人见叶云归过来,忙朝他行了个礼。 “无事,我过来看看。”叶云归道。 岑默目光在他身上扫了一眼,笑道:“殿下特意穿了武服,难道不是想与咱们切磋切磋?” “哈哈。”叶云归被他戳破也不尴尬,“我从前倒是跟着太傅习过几日的武,但这些年不怎么练,早就忘了。” “殿下说的习武,应该只是扎扎马步,练个把式吧?”岑默道。 大夏朝不重武,勋贵子弟虽然也会学一点骑射和武艺,但大部分都是做做样子,学点皮毛。 像叶云归这样的身份,自幼要学的东西就多,根本没有太多时间去习武。 “我想着从前在皇陵里蹉跎了太久,身子骨不大壮实,若是能跟着你们练一练,兴许身体能好一点。”叶云归道。 “可以啊,那往后每日晨起我叫你一起。”岑默说着朝李兆和常东亭又叮嘱了几句,示意他们去练刀,而后朝叶云归道:“今日,先教你一套强身健体的拳法。” 叶云归一听是强身健体的,顿时来了兴致。 “先扎个马步。”岑默一手按在他肩膀上,叶云归忙配合地扎了个马步。 “腿再分开一些。”岑默说着在叶云归的脚上轻轻点了一下,示意他两腿之间的距离太近了,“习武之人,扎马步是最基础的。” 叶云归心说这我还能不知道吗? 当初他就只练了个扎马步。 “今天先教你两招吧,多了你也记不住。”他说着示意叶云归起身,而后一边示范一边道:“起势时,身体重心移到你的右腿上,左脚向左迈步,然后手臂先向前平举,双腿慢慢下蹲,同时手掌向下按……” 岑默朝他示范时极有耐心,动作也很慢,再加上叶云归悟性本来就不差,所以一遍差不多就学会了。 “下蹲时身体不要前倾……”岑默一手托在他的腰上,另一手执着他的手腕帮他调整动作,“这只手不要用力过猛,这功夫走的不是硬派路子,而是柔中带刚。” 这会儿天气越来越暖和,叶云归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衣武服。 他身形本就瘦削,被武服这么一勾,便显得更加单薄。 岑默拿手在叶云归后腰量了一下,心道这也太细了,自己一只手都能攥量出来。 “岑大侠,你在干嘛?”叶云归转头看他。 “啊……”岑默忙收回自己的手,找补道:“我说你这身子骨确实得练练,不然真的经不起折腾。” 他本意是说,叶云归将来要重新上位,少不得要经历不少事情。 可这话落在一旁偷听的李兆和常东亭耳中,却莫名变了味道。 两人对视一眼,表情都有些复杂。 尤其是常东亭,甚至有些不好意思了。 “殿下,你和岑大侠先练着,我们去外头转一圈,看看有没有可疑。”俩人说着便一溜烟跑了。 岑默也不理会他们,一边认真纠正叶云归的动作,一边道:“你要做皇帝,就得奔着长寿去。别辛辛苦苦坐上龙椅,结果身体撑不住。” “谁跟你说我要做皇帝?”叶云归道。 “你要护着你在意的人,不当皇帝怎么护?难道指望雇人给你下毒的兄弟?” 叶云归一怔,大概没想到岑默会朝他说这些话。 “我看你对身边的小厮和护卫都那么在意,想来要护着的人不会少。”岑默又道:“二殿下,你这人心太软,不够狠,身边缺个帮你干脏活的。” 叶云归看了他一眼,“谁跟你说我心软?” “若你心够狠,抓住我的时候就该让我变成尸体。” 叶云归:…… 他自己都记不清当初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没杀岑默了。 是因为惜才想策反对方? 还是因为怀疑对方是自己人? 叶云归忍不住想,若当初什么阻碍都没有,自己能做到义无反顾地杀了岑默吗? 不一会儿工夫,墩子就来喊人吃饭了。 他们今日的早饭,又是菜饼子。 岑默瞅了一眼就忍不住叹了口气。 叶云归心道,岑默或许命不久矣了,不能老让对方陪着自己吃菜饼子,于是便叮嘱小羊,午饭的时候蒸点肉包子。 “殿下若想养好身体,吃食上便不能怠慢。”岑默说着取了一枚刚出锅的煮鸡蛋,放到了叶云归面前。 叶云归伸手一摸,被烫得直缩手。 岑默见状便将那枚蛋放在手里握了片刻,再放到叶云归手里的时候,蛋已经不热了。 “粥要是嫌烫,我也可以给你冰一下。”岑默道。 叶云归无奈一笑,只是那笑意没达眼底。 “先前答应了你,有什么安排都要提前知会你。”叶云归道:“下个月初十是先皇忌日,我父皇会带着我那几个兄弟来谒陵,到时候我大哥也会来。” 岑默看向他,“你想让我帮你杀了叶云齐?” “不是,我想让你帮一个别的忙。”叶云归道。 “皇陵中除了他们四个,有你的人吗?” “有,我舅舅在守卫和杂役中,都安排了一些人手,以备我不时之需。”叶云归道:“不过我从来没支使过他们。” 岑默见他吃完了一颗鸡蛋,又剥了一颗放到他碗里,道:“你想让我做什么?” “让你混入守卫之中,谒陵那日,帮我做点小动作。”叶云归接过他递过来的蛋,小口小口地吃了。 “今日我先出去转转,看一看皇陵的情况。”岑默道。 “我陪你吧。”叶云归道:“正好我也闲得无聊,顺便去见一见我舅舅给我安排的人。” 叶云归来了皇陵这么久,还没怎么出过这小院。 墩子他们听说他要出去转转,还挺高兴的。 他们整日待在这小院子里,再不出门只怕都要憋坏了。 为了不引人注意,叶云归换上了小羊的衣裳,又让岑默换上了常东亭的衣裳。 就这样,他们二人带着李兆一起,出了小院。 叶云归头上戴着个遮阳的笠帽,手里挎着个小羊挖野菜时用的小篮子,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而且他走路时,看到路旁有野菜,还会弯腰顺手挖走几颗。 “殿下,你和岑大侠去前头的林子里等着,属下去去就来。”李兆道。 叶云归点了点头,随后便和岑默一起,挎着小篮子进了小树林。 “你竟然认识野菜。”岑默蹲在地上,将叶云归铲下来的野菜一一捡起来,抖干净土后才扔进小篮子里。 “还记得我同你说过父皇曾给我做过菜饼子吧?他每年都会带着我们去京郊的庄子里干农活,所以认识野菜对我们兄弟来说都不是难事。”叶云归道:“我记得有一年,我因为嫌野菜饼子难吃,还被他训斥过。” 岑默闻言看向他,问道:“那会儿你多大?” “七岁吧……”叶云归道:“一晃十多年了。” “所以……你并不喜欢菜饼子?”岑默问。 “当时年幼,只觉得那东西又糙又没味道,难以下咽。后来长大了,倒也不觉得多难吃。”叶云归道:“不过最近这两年,自从他有了要废我的念头后,去京郊就没带着过我了。” 岑默捡野菜的动作一顿,“我记得他废掉你时用的由头是……目无君父。” “不止,废位诏书列了二十多条呢,桩桩件件都在斥责我这个储君德不配位。”叶云归一笑。 挑了二十多条毛病,也算是尽力了。 可一个储君若真的有什么大的过错,哪里需要这么多罪状,只一条就够废位了。 两人正说话之际,不远处便传来了脚步声。 片刻后,李兆便带来了两个守卫。 “参见殿下。”两人朝叶云归行了个礼。 “殿下,这是寇鹏和寇坤,这两兄弟都是京西大营的人,早些年他们的师父受过江大人救命之恩,都是过命的交情。”李兆开口道。 叶云归朝他们一笑,示意他们介绍一下皇陵的守卫情况。 “皇陵的巡防分每日早中晚的中队巡逻,以及每个时辰各一次的小队巡逻。所有中队和小队中,都有咱们的人。今日下官带来的是一支六人小队,全员都是自己人。”寇鹏道。 一旁的岑默闻言挑了挑眉,似乎对他们这人员安排挺满意。 “你们每日巡防的时间是固定的吗?”叶云归问。 “十二个时辰,八支小队轮换。”寇鹏道。 “陛下谒陵当日,皇陵的守卫是什么安排?”叶云归又问。 “当日主要的防卫是禁军的人负责,但皇陵守卫会协防。”寇坤道:“若殿下需要,现场可以至少把咱们一半的人安排进去。” 叶云归看了一眼他身上武服的制式,推测他手底下应该能管着二三十号人。 “容我想想,待我想好怎么安排之后,会让李兆知会你。”叶云归道。 “是。”两兄弟忙又朝着叶云归行了一礼,这才匆匆走了。 待两人走后,叶云归朝岑默问道:“岑大侠还想去哪里转?” “能顺着他们谒陵的路线走一遍吗?”岑默问。 不等叶云归回答,李兆便道:“那得从下马石开始,沿着神道一路上去。只是那边也没有野菜,视野又太开阔,咱们这么走一遭只怕容易引人注意。” “晚上去呢?”叶云归道。 “应该可以,除了墓穴外头,那一路平日里都不需要人把守。等天一黑,还不是想怎么走怎么走?只要避开巡防的小队,问题就不大。”李兆又道。 “那就天黑了再来吧。”叶云归俯身挎起了小篮子。 岑默走在他后头,看到脚边有一株蒲公英,便顺手折了一朵捻在手里把玩。 叶云归眼角余光看到,忽然玩心大起,俯身凑近,一口气吹在了上头。 成熟的蒲公英顿时散作一团,转眼便只剩了一根秃杆。 叶云归这个“罪魁祸首”却跟个没事儿人似的拎着小篮子大步走了。 岑默唇角一勾,将那支秃杆默默装进了衣袋里。 这日中午,他们终于吃上了肉包子。 岑默见了那包子只觉味道十分熟悉,这才想起来自己被关在坑里的时候,叶云归当着他的面吃的就是这个馅儿的包子。 “小羊做饭的手艺这么好,你们这里也不缺吃喝,殿下为什么被养得这么瘦?”岑默朝一旁的墩子问道。 墩子一听这话,顿时打开了话匣子,道:“岑大侠,您是不知道,我们殿下从前胃口很小的,这样的包子一顿饭也就吃一个,有时候一个都吃不下。好在后头你来了,自那以后,我们殿下的胃口就越来越好了,现在这包子一口气能吃三四个!” 叶云归闻言险些被噎着,无奈地瞪了墩子一眼。 “我们殿下不止是胃口好了,气色都好了不少呢,也爱说笑了。”一旁的常东亭插嘴道。 李兆会察言观色,见叶云归神情有些不自在,便在常东亭脚上踢了一下。 常东亭忙闭了嘴,没敢再多说什么。 可岑默哪里会放过揶揄叶云归的机会,故意朝叶云归道:“怪不得殿下硬要留岑某多住些时日呢,原来岑某竟有如此奇效,哈哈哈。” 叶云归:…… 满月的功劳,全被这厮抢了。 他明明是因为重生才会有这些改变! 可偏偏没办法朝旁人解释,只能默认。 因为当晚要出去转转,下午叶云归特意补了个觉。 大概是因为上午出去那一趟消耗了体力,他下午睡得还挺久,直到天擦黑才醒。 他起来后坐在榻上缓了一会儿,然后去桌上倒了半杯水,润了润嗓子。 就在这时,他发觉桌上不知何时多了个花瓶。 而那花瓶里,则插满了……蒲公英。 叶云归俯身想去吹,腮帮子都鼓了起来,却又忍住了。 他来皇陵这么久,小羊和墩子都没干过这样的事儿,可见这俩人心里就没这根弦。 所以,这满瓶的蒲公英,是岑默弄来的。 叶云归一笑,心道岑默做刺客真是可惜了。 他这些小心思若是去哄哪家的姑娘,说不定再过几年孩子都会打酱油了。 12. 晋·江唯一正·版 叶云归起来后,小羊已经做好了晚饭。 他简单洗漱了一番,没吃太多东西,怕吃得太饱不好活动。 待用过晚饭后,岑默取来了两套夜行衣,自己换上了一套,另一套给了叶云归。 “你哪儿来的这东西?”叶云归不解道。 “殿下不会以为,这皇陵里没有踏雪的人吧?”岑默道。 叶云归闻言一惊,登时有些语塞。 他从前只从李兆那里得知,这皇陵里遍布他各个兄弟的眼线,却没想到竟是连踏雪的人都有。 不过仔细一想,倒也不算奇怪。 岑默既然接了来给他下毒的差事,安排人在这里也是情理之中。 只不过他从前便不怎么琢磨这些事儿,所以没往这处想。 “皇陵里既然有你们的人,你不早说,省得我去找寇家兄弟了。”叶云归道。 “我也是在替殿下办事,怎么还遭埋怨了。”岑默笑道。 叶云归没穿过夜行衣,动作比较慢。 岑默穿好了衣服,便过来帮忙。 “好像有些大了。”叶云归道。 “你身量比我小,又这么瘦,穿我的衣服不大才怪呢。”岑默帮他把衣服穿好,又仔细系好腰带。 叶云归目光落岑默身上,忍不住啧了一声。 这夜行衣乃是窄袖的武服样式,穿着很贴身,没有任何繁杂的装饰。岑默身形挺拔,被这衣服一衬,尽显英武之气。 叶云归心中暗道,这人做刺客确实合适,整日穿着这身倒是养眼。 “一会儿不能提灯,皇陵里可能会有些黑,你怕吗?”岑默问他。 “我……一会儿需要我单独行动吗?”叶云归问他。 “你要是不想自己待着,可以跟着我。” “那我还是跟着你吧。”叶云归下意识攥住了他的衣袖。 岑默没再多说什么,带着叶云归便出了小院。 如今已近三月底,月色并不算好,外头黑乎乎的一片。 但岑默身上独有的刺客气质,莫名给叶云归带来了不少安全感,所以他倒也不觉得害怕。 “会不会被巡逻的守卫发现?”叶云归跟在岑默后头小声问道。 “皇陵的守卫都是定时的,你只要掌握他们巡逻的路线和规律,哪怕在这里溜达一夜也不可能被发现。” “你对他们的路线很熟吗?”叶云归问。 “没事经常过来溜达,慢慢也就熟了。” 叶云归闻言朝满月道:“岑默半夜是不是经常偷跑出来?你怎么没告诉我?” 【他只是出来走走,既没有动用武力,也没有逃跑。根据我们之前设定的要求,只要他做的事情不危及到你,便不需要加以干涉。】 叶云归一想也是,便没再多说什么。 他只是很意外,岑默在他睡着之后,究竟做过多少事情。 “我没有看过你们皇族谒陵,今晚你带我从头到尾走一遍。”岑默道。 “从父皇他们进了皇陵开始吗?”叶云归问。 “嗯。”岑默点了点头。 叶云归住着的小院在皇陵的西北角,而大夏朝的皇陵是朝南背北,因此入口在正南方向。这就意味着,两人要趁夜穿过几乎整座皇陵。 但叶云归并不发愁,甚至还挺兴奋的。 他自幼在宫里长大,没怎么体会过孩童的快乐,像这样半夜偷偷摸摸跑出来的事情对他来说很是新奇。 岑默走在前头,便见叶云归跟在他后头躲躲藏藏,一惊一乍的,那模样像极了坊间和小伙伴们做游戏的少年。 “小心。”岑默忽然一把捂住他的嘴,另一手环过他的腰腹,将人直接抱起来躲到了一颗大树后头。 叶云归吓了一跳,乖乖躲在岑默怀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不过他等了半晌,也没发觉有任何异样。 他等得着急,又不敢出声,便拉过岑默的手在他手心写字问道:“怎么了?” 岑默凑到他耳边,低声道:“没事,配合你一下,假装快被人发现了。” 叶云归:…… 这人怎么这么无聊? 被岑默捉弄了一遭,叶云归也没怎么生气,只是变得沉默了许多。 “不高兴了?”岑默问他。 “也不是……我从小到大,从来没人陪我这么玩过。” 别的皇子或许还有机会在年幼时玩那么几年,可他不同。 他自幼就是皇室的颜面,一言一行都被要求得妥妥帖帖,不得有丝毫逾矩。 现在想起来,叶云归觉得自己前半生过得就像一只被扯着线的木偶一般。 “喜欢这么玩儿?”岑默问他。 “还好吧,都多大的人了。”叶云归失笑。 岑默伸手拉住他手腕,开口道:“跟我来。” 叶云归不明所以,但还是顺从地跟在了他后头。 不多时,两人来到了一处岔路口。 岑默四处看了看,选了一座石像,示意叶云归爬上去。 叶云归抬头一看,这石像有点高,又无处借力,他根本上不去。 岑默见他这副模样,笑道:“差点忘了,你连自己挖的坑都上不去。” 他话音一落,便握住叶云归的腰,将人骤然托了起来。叶云归吓了一跳,忙伸手抱住石像的脑袋,而后一翻身坐了上去。 “我拉你上来。”叶云归伸出一只手给他。 “你拉不动我。”岑默后退两步,借力一蹬便上去了。 这座石像虽然不算特别高大,但叶云归坐在上头时,却觉得视野都开阔了不少。 可惜如今是晚上,看到的东西都不怎么清晰,黑乎乎的。 “能说话吗?”叶云归小声问岑默。 岑默甚少见他这副乖顺模样,只觉心里软乎乎的,于是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可以小声说话。” “其实,皇陵里你早就摸清了吧?”叶云归问他。 “差不多吧。”岑默道:“今天跟着你去见寇家那兄弟,是想借机看看你舅舅留给你的人如何。” “那你觉得他们如何?”叶云归问。 “还行吧。你舅舅带过兵,留给你的人自然差不了。” 叶云归闻言又问:“是吗?好在哪里,我怎么就没看出来?” “我记得你说过,你舅舅在守卫里给你留了二十来人。皇陵共有四支巡逻中队,每队二十人,八支小队,每队六人。他们这二十多个人,已知有一支满员的小队,共有六人,剩下的十几个人,分布在四支中队和七支小队中,且每支队伍都至少有一个人。”岑默道:“这么跟你说吧,你这几个兄弟虽然都在皇陵中安插了人手,但绝对没有人能做到这个地步。不止他们,就连踏雪,也只在两支中队和三支小队中安插了人手,比你舅舅的人一半都不如。” 叶云归点了点头,笑道:“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挺厉害的。” “不止如此,他们特意设置的那支六人小队,才是点睛之笔。全员自己人,这就意味着你若是想在皇陵里做点什么的时候,他们很容易配合。”岑默又道,“今日我看他们来时气喘吁吁,走的时候也步履匆匆,这说明他们刻意将单独见你的时间都压缩了。这样他们巡逻一圈回去,时间上不会出现纰漏,可见很谨慎。” “这一点倒是我没想到的。”叶云归道。 “前头的你都想到了,故意在这儿消遣我呢?”岑默在他耳朵上轻轻捏了一下,以示惩罚。 叶云归只觉耳尖微凉,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其实他不是消遣岑默,而是想看看对方在这方面的能力。 他想着,将来自己回了京,若是岑默依旧愿意留在他身边,可以招揽对方做个门客。但这些打算他并没有告诉对方,一来说这话为时过早,二来他并不知对方的心思。 说不定岑默还是喜欢留在踏雪呢。 “你带我爬上来是为了看星星吗?”叶云归问他。 “你不是说没人带你玩儿吗?今晚我带你玩点有意思的。” 岑默说着指了指不远处,便见一队人擎着火把正在朝这边走。 “这是夜里巡逻的中队。”叶云归小声道:“咱们快走吧。” “放心吧,他们看不到咱们。”岑默将他往石像上一压,叮嘱道:“一会儿不管发生什么事儿,不要抬头,也不要下来,知道吗?” 叶云归闻言忙问道:“你要干什么?” “我去帮你逗他们一逗。”岑默说着便跳下了石像。 “岑默……别走!你别走!”叶云归趴在石像上着急道。 岑默闻言一怔,倒是把叶云归怕黑这事儿忘了。 “我不走,我就在下边等着。”岑默说罢将自己的衣角递给他,“你抓着。” 叶云归忙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角,而后老老实实趴在石像上看着那队守卫越走越近。 然而片刻后,那队守卫的队形忽然一乱。 随即,队伍里传来了一阵嘈杂声。 “什么人?”有人怒喝道。 话音一落,便有人擎着火把追向了某个方向,队伍登时乱成了一片。 叶云归看得十分紧张,小声道:“怎么回事啊?是踏雪的人吗?” 岑默没有回答,但叶云归正看得入迷,也没多想。 便见那队人跟没头苍蝇似的擎着火把晃了一阵子,然后听到了几声猫叫,随后便骂骂咧咧地回到了路上。 “哪儿来的野猫,晦气!”有人骂道。 “如今春天,野猫可不得多出来活动活动吗?”有人笑道。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或骂着脏话,或开着玩笑,就那么走远了。 “他们巡逻这么儿戏吗?就这么走了?”叶云归小声道。 他话音一落,听到有脚步声传来,登时吓得面如土色。 这时却见岑默走到石像下头,朝他伸出双手道:“跳下来,我接着你。” “你……”叶云归低头看着一眼自己手里攥着的衣角,这才发觉那只是一方巾帕,下头被岑默帮了一块砖头。对方方才忙着去逗守卫,又怕叶云归自己待着害怕,所以才出此下策。 “怕你害怕,哄哄你。”岑默笑道。 叶云归将攥着的那截巾帕一扔,转身顺着石像慢慢滑了下来。 岑默将巾帕收起来放好,又偷偷看了一眼叶云归的神色。 天色太暗,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但是能感觉到这人似乎不大高兴。 “我当年刚学做刺客那会儿,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半夜躲在街道旁的屋顶上,逗那些巡逻的士兵。把他们逗得乱成一团之后,再学猫让他们放松警惕。”岑默道:“好多年没这么玩儿过了。” “刚才的猫叫是你叫的?”叶云归忍不住问道。 “学得像吗?”岑默道。 “还行吧。”叶云归噗嗤一笑,问他:“那你从前捉弄人的时候,被抓到过吗?” “失手过几次,被巡防营的人追得满街跑,后来就只能换着地方逗。但如果运气不好,遇到的是曾经捉弄过的人,也会被识破。”岑默道。 叶云归听他说从前的经历,只觉得十分有趣。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神道的起点。 自这里出发,沿着神道这里拾级而上,走到尽头是一处高台,谒陵时众人需在那处行礼,而后再继续向前,后头还有奠酒等仪程。 “每年清明、中秋等大祭之日,仪程都比较繁琐,所以父皇大多时候不愿亲自来,会指派皇子带着一些大臣来谒陵。只有先皇的忌日,他比较上心,几乎每次都是亲自来。”叶云归道:“今年朝中没有储君,他应该会带着所有的皇子一起来。” 岑默点了点头,而后和叶云归并肩顺着神道向上行去。 “将来等你做了皇帝,可别像你父皇一样。你们这种有身份的人,最忌讳的事情就是让人摸到行事的规律,若有有人想行刺,以皇陵这样的守卫水平,你父皇只怕……” 后头的话岑默没有说,但叶云归也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 “刺客杀人,一般有两种常见的方法。第一种比较直接,找到人就出手,不用计较别的。这种法子比较适合用来刺杀没有什么身份地位的人,或者是江湖中人。”岑默朝叶云归道:“另一种则比较谨慎,需要提前踩点,摸清各处细节,力求一击毙命且不留下任何痕迹。这种法子针对的就是像你们这样的人,因为身份比较高,一旦刺杀不成功,容易引起警觉,增加再次出手的难度。” “接到这种差事的时候,哪怕是很有把握的事情,我们也会依着习惯重新踩点,确保万无一失。你大哥当初找我对你动手,应该就是看中了这一点,怕找了不专业的人万一失手,引起了你的警觉。” 只是叶云齐没想到,叶云归是个死过一次的人。 “二殿下,记住我说的话了吗?”岑默问他。 “嗯,记住了。行事越是循规蹈矩,越容易被暗算。” “反正你做了皇帝之后,每年去京郊干农活,每次先皇忌日来谒陵这样的事情,最好是不要做。之所以没出事,只能算你爹命大。”岑默道。 叶云归闻言失笑,心道父皇要是知道岑默在这里教他做皇帝,定然要被气个够呛。 “这里是祭台?”两人行到神道尽头的高台时,岑默问道。 “不算是祭台,这只是行礼的地方。祭台还在前头呢。”叶云归道。 岑默看了看四周的环境,而后便跃上了高台。 他朝叶云归伸出一只手,将对方也拉了上来。 “不去前头看看了吗?”叶云归问。 “神道两旁视野开阔,且停留的时间少,皇陵的守卫最有可能被安排在这些地方。行过礼之后再往前,停留的时间都比较长,看守的估计都是禁军的人。”岑默道。 叶云归点了点头,“所以在这里动手?” “嗯,殿下觉得可好?”岑默问他。 “你说好便好,我信你。”叶云归走到高台中央,盘腿席地而坐。 岑默见状便走到了他一旁挨着他坐下。 “我一直想问你,你这么大个人,为什么会怕黑呢?”岑默问。 叶云归想了想,道:“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到……我自己瞎了。” 岑默闻言一怔,转头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错愕。 “你知道那种不见天日的感觉吗?眼前永远是黑乎乎的,无论是白天还是晚上,什么都看不见。有时候迎着光,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的影子在眼前晃,但就是看不到……” “日子久了,会对声音变得很敏感,任何的风吹草动都能听见。有时候会突然忘了自己是个瞎子,下意识循着声音看过去,可只能看到一片黑暗。”叶云归说起上一世的经历,语气倒是很平淡,就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只是这些话落在岑默耳中,却是另一番滋味。 毕竟,他只差那么一步,就把叶云归弄瞎了。 “从那以后就有点怕黑了。”叶云归道。 “那……梦里你最后,怎么样了?”岑默问。 “梦里的我……最后被人治好了。”叶云归道。 岑默闻言不知怎么的,竟不由松了口气。 只是他不知道,叶云归这话是在骗他。 上一世的叶云归,没有得到任何转机,死得十分凄惨。 “殿下,你百年之后,也会被葬在这里吧?”岑默问他。 “或许吧,西陵的景色还是挺好的,我住久了也熟悉这里。”叶云归笑道。 岑默叹了口气,“岑某就不知能葬在何处了。” 叶云归闻言心中一动,这才想起来岑默孑然一身。 “你若是死在我前头,我可以让人帮你办丧事,你自己挑个风水宝地便是。”叶云归道。 “我看这里就不错,殿下要是有心,就让人挖个坑把我偷偷葬在皇陵里。我这一生无亲无故,死后只怕连个烧纸的人都没有,葬在皇陵里,沾沾你们皇族的供奉,我在底下也不至于过得太清苦。” 叶云归一笑,道:“行啊,我屋里那个坑,就给你留着吧,反正本来也是给你挖的。” 岑默:…… 13. 晋·江唯一正·版 当晚,叶云归和岑默在神道尽头的高台上看了半宿的星星。 后来夜深了,凉风渐起,岑默才拉着他回去。 叶云归很久没这么高兴过了。 明明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可有人陪他玩了少年人的幼稚游戏,还毫无避讳地与他谈论生死,甚至认真地教了他该怎么做皇帝才能减少被刺杀的几率。 叶云归觉得,将来若是回了京城,他一定会想念这个夜晚。 【小归,你今天很高兴。】临睡前,满月对叶云归道。 “嗯,今晚再给大哥安排半宿噩梦吧。”叶云归道。 满月有些惊讶:【我以为你会想睡个好觉。】 “居安思危,我可以高兴,但不能忘乎所以,没事儿满月,按我说的做吧。” 【还是同样的梦吗?】 “嗯。” 叶云归先前已经抽空看过了叶云齐的梦境,谒陵那日他的计划,也是为了呼应这个噩梦。所以为了确保将来万无一失,往后的这段时间,他得让叶云齐把噩梦做足。 于是,当晚远在京城的叶云齐,再一次遭受了噩梦侵袭。 这日之后,叶云归让满月给自家大哥连续安排了三日的噩梦。 叶云齐如何他不知道,但他自己也被折磨得够呛,每日醒着的时候都是病恹恹的。 恰好这日,太医院派了人来给叶云归复诊。 来的人依旧是刘太医,对方一看叶云归这气色,又探了他的脉象,当即放心了不少,只当叶云归是因为喝了他那些药才会连日噩梦,神情憔悴。 “我给殿下开的药,可是都煎给殿下喝了?”刘太医问墩子。 “都喝了,一顿也没敢落下。可是我们殿下夜里睡得倒是挺沉,就是容易出冷汗,白日里起来就这么病恹恹的,胃口也不好。”墩子带着哭腔道:“刘太医,您快再给我们殿下看看,这到底是怎么了?” 刘太医听他这么说,再加上已经替叶云归号过脉,自然没有怀疑。 “我再帮殿下重新起个方子试试吧。”刘太医道。 “多谢太医,多谢太医。”墩子朝他连连道谢。 待刘太医开完方子后,李兆还塞了一锭银子给他,刘太医推迟许久,并没有收。 “父皇,你要走了吗?”叶云归原本正坐在榻上编蝈蝈,一见他要走,连鞋子都没顾上穿便大步追了上去,“父皇,你看儿臣这蝈蝈老也编不好。” 刘太医做了亏心事,最怕的就是面对叶云归。 偏偏叶云归如今一副天真的稚子神态,看了便令人心生怜悯。 “殿下……好好喝药,保重。”刘太医推开叶云归的手,转身大步流星地走了。 叶云归可怜巴巴看着他的背影,待人走远了之后,才收敛了神色。 “这人有点良心,但不多。”叶云归道。 “有良心的人做这样的事,比恶人做更可怕。”岑默道。 “为何这么说?”叶云归问他。 “恶人心里没有善,在他们看来恶事就是平常事。可有良心的人心里有善,在他们看来恶事就是恶事。前者认为自己做的是平常事,后者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恶事。”岑默道:“你说这两种人,哪种更可怕?” 叶云归闻言便明白了岑默的逻辑。 恶人做恶事是不会受到良心谴责的,所以做得很轻松。 而良心未泯的人宁愿受到良心的谴责依旧选择作恶,他们下定的作恶的决心,可比前者大多了。 这么一想,好像确实有点可怕。 “你这几日一直做噩梦,是为了应付刘太医吗?”岑默忽然朝他问道。 叶云归看向他,便觉他目光带着几分探究,不由有些心虚。 “做噩梦这种事情,哪能提前控制啊。”叶云归道。 岑默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没再多问什么。 当日午后,太医院的人便送了药来。 岑默将那些药都检查了一遍,发觉这次送来的都是安神的药,没再做手脚。 “这次送来的药量多,到谒陵之日都喝不完。”岑默道。 “这样若是有人来探查,才能证明他们的药没问题。”叶云归笑着捻起一味药,放到鼻间嗅了嗅,顿时被呛得直皱眉。 岑默见状拧了拧眉,问他:“你不是精通药理吗?会不知道这药是什么味道?” “啊……我喜欢闻这个不行么!”叶云归怕他看出端倪,忙让墩子将药都拿走了。 也不知是为何,这两日岑默总是问东问西。 叶云归暗自有些懊恼,觉得自己在岑默面前暴露的可能太多了。 可他转念一想,自己其实并未在对方面前透露太过不该透露的东西。 只是岑默是个刺客,天生敏锐,以叶云归的道行在对方面前不可能藏得天衣无缝。 当晚,临睡前岑默特意盯着他喝了安神的药。 叶云归怕他猜疑,便叮嘱了满月今晚不要给他安排噩梦。 【你确定吗?我的权限只能帮你把噩梦转化成那种梦。】 “我知道。”叶云归带着点破罐子破摔的心理,只能咬牙接受。 虽说当着岑默的面做这种梦真的很尴尬,可他今晚刚喝了安神药,再做噩梦实在很容易让人怀疑。反正他也不是没做过这样的梦,只要他自己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岑默。 结果就是,岑默当晚一宿没睡,中间起床出去冷静了好几回。 叶云归一觉睡到天亮,起来后照例去换了条裤子。 大概是有了上一次的经历,这回他坦然多了,洗漱完之后还去找岑默练了会儿拳。 用完早饭,他本想再编一会儿蝈蝈,结果却被岑默直接拽走换了身衣服,然后就被带着出了小院。 “这会儿是白天,你带我出来干什么?”叶云归很是紧张,生怕被人看到。 “早晨巡逻的守卫已经回去了,这里不会有人路过的。” 岑默拉着他绕到小院后头,穿过一小片林子,直接带着他翻出了皇陵。 叶云归被幽禁皇陵大半年,这还是第一次出来,人都傻了。 他看了看身后的皇陵,又看了看岑默,一脸茫然。 “你要带我……去哪儿?”叶云归小声问道。 “把你卖了。”岑默打了个呼哨,随后一旁的林子里便奔来了一匹马。 这马通体漆黑,看着高大健硕,皮毛更是油光水滑,一看就是匹良驹。 岑默翻身上了马,而后递给叶云归一只手,示意他也上马。 叶云归犹豫了一下,转头看了一眼皇陵,最后还是握住了那只手。 他对岑默的信任,还没到能托付生死的时候,但有满月在,他至少能确信岑默不会伤害他。 岑默一夹马腹,带着叶云归便朝皇陵相反的方向而去。 两人纵马约行了近两刻钟,便到了一处草场。 岑默控马到了那草场的中央,翻身下马,把缰绳交给了叶云归。 “会骑马吗?”岑默问他。 “会。”叶云归点了点头。 岑默抬手一挥,指了指草场,朝叶云归道:“先跑两圈,我的马好久没撒欢了。” 他说着在马屁.股上轻轻一拍,那马当即载着叶云归疾奔而去。 叶云归虽然没好好习过武,但马还是会骑的,不止会骑,还骑得不错。 再加上困在皇陵中许久,他已经大半年没像如今这样驰骋过了,今日终于有了机会,他自是心中畅快,纵马绕着草场跑了四五圈。 直到岑默打了个呼哨将马叫回来,他才意犹未尽地下马。 “没想到你马骑得还不错。”岑默笑道。 “当年学骑射的时候,我父皇说武艺可以不习,因为将来我当了皇帝没人敢和皇帝切磋。但骑射还是得学一学的,总不能将来去秋猎时,别的勋贵子弟都骑马,我和女眷一起坐马车吧?” 叶云归这话说得云淡风轻,但岑默听了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 这人过了二十年锦衣玉食的日子不假,可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那个身份。 没有人在意他心里怎么想,也没有人在意他喜欢什么。 “那你讨厌骑马吗?”岑默问。 “不讨厌。”叶云归摸了摸马的脖子,笑道:“我从前只有骑马的时候,才能稍稍放纵一些。” 岑默闻言眉头总算舒展了些,把手里的缰绳还给他,道:“今日你想骑多久,就骑多久。” 叶云归闻言攥住马缰,再次翻身上了马。 “驾!”叶云归纵马而去,连声音都洋溢着恣意。 岑默心道,他这匹马从前除了自己谁都碰不得,今日没费心思就对叶云归这么顺从,倒是稀奇事儿。 当日,叶云归一口气骑了个痛快。 若非他们没带干粮,他恨不得一整日都不回去。 “今日你为何想到带我来骑马?”回去的路上,叶云归好奇问道。 “春日心浮气躁,你又血气方刚,我带你出来发泄一下,省得你夜里又做乱七八糟的梦。”岑默道。 叶云归闻言脸唰的一下红了。 他就说这个人……反常必有妖! 叶云归今日骑马是骑痛快了,却并非没有后果。 当夜他洗完澡之后,便觉大腿内侧火烧火燎地疼,仔细一看才发觉皮都被磨破了。 若是换了从前,他骑上半日的马也不至于这么夸张。 但如今他身子骨本就亏,再加上大半年没好好活动过,骤然这么折腾,自然受不住。 白日里还没觉出来,这会儿沐浴完一放松,连走路都费劲了。 “嘶……”叶云归推门进屋的时候,抬腿跨门槛都疼得直皱眉。 “怎么了?”岑默见状吓了一跳。 “腿磨破了。”叶云归挪着步子走到榻边,疼得额头都出了细汗。 “你这……”岑默没遇到过这样的事儿,一脸震惊,“骑马把腿磨破了?” 叶云归心道一个大男人细皮嫩肉也不是值得骄傲的事儿,所以没接茬。 岑默见他这副样子,只得匆忙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手里多了一罐药膏。 “脱衣服。”岑默道。 “这是什么?” “伤药。” “我自己来。” 叶云归接过伤药,慢慢将衣服褪下。 他的皮肤本就白皙,伤处如今一片红肿,看着还挺触目惊心的。 岑默真是越看越纳闷,心道怎么会有人的皮肤生得这么嫩呢? 叶云归忍着疼把药抹完,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岑默一直盯着自己看。 “好看吗?”叶云归问。 “嗯。”岑默点了点头,下意识做了个吞咽的动作。 叶云归将药膏扔给他,忙将衣服穿好,这才躺下。 托岑默的福,他今晚是什么梦都不想做了。 “殿下……”岑默躺在他的身边,开口问道:“那晚我提过的事情,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什么事情?”叶云归不解。 “互相帮忙的事情。”岑默道。 叶云归简直被他气笑了,“你说我春天气躁,我看你也没好到哪儿去。” “不考虑吗?”岑默问。 “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叶云归道。 “我也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啊!”岑默有些不服,“我到现在还是童子身呢!” 叶云归忍不住笑出了声,心说这人怎么还骄傲上了。 “你笑什么?你不是和我一样?”岑默道。 “是是是,咱俩谁也别看不起谁。”叶云归扯过被子盖上,捂着脑袋又笑了好一会儿。 直到岑默对他出言威胁,他才终于止住了笑。 叶云归腿上那伤不算严重,虽然头一天疼了些,但恢复了两日便也不怎么疼了。 岑默催着他连抹了四五日的药,这才罢休。 后头这几日,叶云归依旧没让自家大哥好过。 直到四月初九这晚,他才让对方睡了个安稳觉。 只是这天晚上,叶云归自己有些失眠。 明日就是初十了,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变数。 “你应该知道我的规矩吧?从不对同一个人出手第二次。”岑默开口道:“之所以有这个规矩,是因为我从来不失手。” 叶云归这个意外,不是因为他学艺不精,而是因为出手之前,他自己手下留了情。 若他直奔着叶云归的命门出手,压根不需要靠近对方,就能将人置于死地。 “可我不是让你去杀人。”叶云归道。 “放心,若是不能按你的计划进行,我就当场杀了他,这样你也不算输。” 叶云归一拧眉,开口道:“现场那么多禁军,杀了他你也会死。” “二殿下,你这是担心我?”岑默问。 “明天若是有需要,你可以动用武力,你身上的蛊虫,暂时不必担心。”叶云归道。 “殿下就不怕我趁机跑了?”岑默笑问。 叶云归沉默了半晌,淡淡一笑,“当初逼着你留下,就是怕大哥留了后手,派别的刺客来。明日之后,我的处境应该会有所好转,届时你若想走,我替你将蛊虫解了便是。” “那岑某可要谢谢殿下了。”岑默道。 “不客气,岑大侠。” 【小归,你确定要放岑默离开吗?】满月问他。 “你说,他会走吗?”叶云归问。 【你想让他走吗?】 “我想做的事情有很多,但往往事情都不能遂我的心意。” 【我会帮你如愿。】 “在这件事情上,我想……还是让他自己决定吧。” 【好的,小归。】满月道。 叶云归翻了个身背对着岑默,这下更睡不着了。 次日一早,叶云归起得很早。 用过早饭后,他便带吩咐墩子他们将他编的那些半成品蝈蝈,都取了出来。 岑默换好了衣服,也准备要出门了。 今日之事,他早已提前和守卫中的自己人做好了安排,所以这会儿他并不担心什么。 大不了就是当场杀了叶云齐,反正成败都不能让这厮安然无恙地离开皇陵。 “走了。”岑默收拾好之后,朝叶云归打了个招呼便要走。 叶云归看着他挺拔英武的背影,忽然开口叫住了他。 “怎么了?”岑默问。 “若你……”叶云归本想说,若他决定要走,记得来知会自己一声,但话到嘴边却改口道:“你当心点。” 岑默目光落在叶云归面上,见他眼底的关切不似作伪,不禁心中一动。 他做了这么多年的刺客,这是第一次有人叮嘱他“当心点。” 14. 晋·江唯一正·版 待岑默走后,叶云归在廊下站了一会儿。 不知为何,他筹谋那么久,终于等到今日,心中竟丝毫不觉得紧张,反倒充满了平静。 他想,今日事情不论变得如何,都不可能更坏了。 他经历过最暗无天日的时光,还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当日,谒陵的车驾一早自京城出发,不过晌午便到了皇陵。 随行的众皇子都在下马石处下了马,随行的禁军统领薛城亲自上前将皇帝迎下了马车。 大夏朝的这位皇帝,刚过不惑之年,看起来身体还算康健。 他的长相属于比较周正的那种,眉眼间隐约能看出来和叶云归有几分相像。 只是他气质更为刚毅,叶云归的气质更为和软。 随行的礼官,依着规矩唱了礼,随后皇帝便带着几个儿子朝着神道行去。 大夏朝一共有六位皇子,年纪最长的是叶云齐,其次便是叶云归,最小的六皇子,今年才五岁。 放眼望去,在场的五位皇子各个都精神饱满,就连年幼的五皇子看着都像模像样。唯独最年长的叶云齐,由于连日噩梦,形容萎靡,不得不强打精神跟在众人后头。 皇陵内这神道走起来不算短,但因为较为平缓,走起来倒也不算累,就连叶云归那样的身子骨,那晚陪着岑默走了一道也没喊累。 然而大皇子叶云齐由于长期睡眠不好,导致身体有些虚,走到一半就开始气喘吁吁。 皇帝就走在他前头,听到他粗.重的呼吸声,忍不住往后瞥了一眼,看得出有点不大高兴。 可身体虚这样的事情,岂是人力能左右的? 叶云齐越是想克制反而越气短,走到最后险些累厥过去,不得不让一旁的三皇子扶着。 依着大夏朝的规矩,到了神道尽头,便需要行礼。 这时,便有皇陵的守卫取了蒲团来,一一放到众人的面前,以供他们行跪拜大礼。 叶云齐这会儿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一直耷拉着脑袋。 直到有人将蒲团放到他面前时,他目光下意识往下看,却在对方手背上瞥见了一滴鲜红的血迹。 叶云齐大惊,脑袋空白了一瞬,而后猛然抬头看向了对方。 这么一看不要紧,他整个人如遭雷击,立在原地半晌都没发出声音。 他竟然……看到了岑默! 那个在他的噩梦里出现了无数次的人,那个将他从睡梦中抓走,送到叶云归面前的人,那个浑身是血杀人不眨眼的修罗——竟然就这么猝不及防出现在了他面前! “抓住他,快抓住他!”叶云齐忽然大喊一声。 由于太过激动,他几乎站立不稳,整个人险些栽倒。 幸好一旁的三皇子一把扶住了他。 众人听他大喊,顿时一脸戒备,尤其是旁边的守卫和禁军的人,各个都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试图顺着方才叶云齐指着的方向找到什么可疑之人。 然而现场根本就没有可疑之人。 众人都面面相觑,转而看向了叶云齐。 便见他双目通红,身体抖如筛糠,哑着嗓子大喊道:“刺客!快抓刺客!” “大哥,这里都是薛统领带来的人,还有皇陵的守卫,哪儿来的刺客?”三皇子问道。 “我看到他了!就是方才给我送蒲团的人,他手上有血,他是踏雪的刺客!”叶云齐崩溃道:“我不会看错的,就是他,踏雪的刺客!” 一旁的禁军统领薛城闻言忙厉声问道:“方才是谁给大殿下递的蒲团?” “回薛统领,是小人。”寇鹏站出来道。 “大殿下,您说的可是他?”薛城问。 “不是他,不是他……方才不是他!”叶云齐喊道。 “殿下,方才的确是小人给您递的蒲团啊。”寇鹏辩解道:“咱们几个都在这里,一个大活人也藏不住啊。” 薛城闻言走到寇鹏身边,抬起他的右手,便见他手背上有一颗红痣。 “殿下,您方才看到的血滴,是不是这颗红痣?”薛城问道。 “我……”叶云齐这会儿稍稍冷静了些,努力克制住恐惧的情绪道:“或许是本王看岔了。” 他话音一落,目光下意识往不远处的明楼上一瞥,便见上头立着一个人影,正是岑默无疑! 这下叶云齐是彻底绷不住了,他只觉那人就如鬼魅一般,随时就能置自己于死地。 连日来不断重复的噩梦,这一刻仿佛成了真。 他紧绷着的情绪,终于彻底控制不住,当场拔了身边侍卫的佩刀,就要上前与岑默拼命。 皇帝先前便一直冷着个脸,如今见他如同失了智,骤然抬手给了他一巴掌,口中大喝:“混账!” 若是换了从前,叶云齐定然能控制住自己,跪下磕头认罪。 可他这会儿神智早已不清醒,根本就不懂得什么叫适可而止,他不仅没有扔下手里的佩刀,还朝皇帝道:“父皇,快让人捉住刺客,他是叶云归的人,叶云归要造.反,他要杀了咱们所有人。”可众人随着他的目光朝明楼上看去,哪有什么人影? 更何况在场谁人不知叶云归现在的处境,别说是篡.权造.反,只怕对方连出个皇陵都不容易。 叶云齐但凡攀咬的是别人,都不会让人觉得这么离谱! 皇帝的耐心终于告罄,朝薛城道:“带他下去清醒清醒。” “是。”薛城闻言便吩咐人将叶云齐拖走了。 “父皇……叶云归要造反,都是叶云归的阴谋……父皇……” 直到叶云齐被拖着走远,他的声音还不住传过来,气得皇帝面色铁青。 “陛下,还继续吗?”一旁的礼官战战兢兢问道。 “国师拟好的时辰已经过了,这逆子今日又如此冲撞,朕还有什么脸面面对先皇?”皇帝摆了摆手道:“改日重新让国师测算个日子,让他来做个法事再行祭拜吧。” 众人闻言自然是不敢有二话。 与此同时。 叶云归正坐在廊下编着手里的蝈蝈。 “要不要属下去看看?”李兆问道。 “没什么可看的,顺其自然吧。”叶云归道。 “殿下为什么这么平静?”李兆不解道。 “大概是因为没什么特别的期待吧。” “您难道就不想回京吗?” “若我没有十足的底气,回京也未必是好事。”叶云归道:“我此番做这些事情,目的也不是为了回京。” 叶云归上一世便是个没有野心的人,如今他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野心,而是为了复仇。因为他知道,如果他不还击,这一世那些人也依旧会踩在他的尸体上,并且将他在意的人一个个都踩在脚下。 但不得不说,有时候求生的欲望,会比单纯的野心更可怕。 另一边。 皇帝谒陵一事被迫中断,只能提前打道回府。 众人都知道他心情不佳,一路上也没人敢主动吱声,都安静地跟在后头。 就在他们从神道尽头的岔路口下来时,刚走了不远,便看到有个身形瘦削的内侍蹲在石像旁边,看上去鬼鬼祟祟地也不知道在干什么。 皇帝眼尖,一眼就看到了对方,于是停住了脚步。 “什么人?”薛城厉声问道。 石像后头的人闻言似乎吓了一跳,下意识便想往后躲。 薛城见状一挥手,便有两个士兵上前将人带了出来。 此人不是旁人,正是叶云归身边的小羊。 小羊本就长得瘦瘦小小,这会儿吓得跟个鹌鹑一样,身体一直在发抖。不过他手里攥着的小篮子却一直没有放下,不知道的还以为里头是什么紧要东西呢。 “篮子里是什么?”皇帝问道。 小羊不会说话,闻言只不断朝旁边的人求助,似乎是想将篮子里的东西拿出来展示一下。 众人只当他篮子里藏了什么不该藏的,当即夺过篮子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只可惜,里头除了野菜,什么也没有。 “陛下,这内侍是……二殿下身边伺候的,不会说话,是个哑巴。”皇陵里一个姓何的管事朝皇帝道。皇帝听他提起叶云归不由一怔,而后又忍不住看了一眼地上跪着的小羊。 “云归身边的人,为何要出来挖野菜?”皇帝问道。 “啊……这……”何管事竟是被问住了。 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回答,便朝小羊呵斥道:“大胆刁奴,何故敢在此惊扰圣驾?” “何管事方才你都说了他是个哑巴,问了不也白问吗?”皇帝身边的内侍司总管顾盛开口道:“不会是你们皇陵的杂役克扣了二殿下的吃食,以至他院里的人只能来挖野菜度日吧?” “顾总管误会了,下官再怎么大胆,也万万不敢克扣殿下的用度啊!您若是不信,让人去殿下面前查问便是,下官可不敢担这个干系。”何管事忙道。 顾盛闻言道:“陛下,依老奴看,这孩子八成也不是故意扰了圣驾。” 皇帝闻言点了点头,他也不傻,今日若非叶云齐那个逆子搅扰了谒陵一事,这会儿他也不会经过这里。 而依着规矩,若他将谒陵的仪程走完,最后会从明楼前头那条岔路出来,根本不会经过这里。这小内侍除非能预料到叶云齐今日发疯,否则躲在这里挖野菜,是万万不会撞上他的。 “顾盛说得有理。”皇帝说罢摆了摆手,那意思是不追究了。 然而就在这时,另一侧的林子里忽然跑出来一个人,这人长得敦敦实实,手里还抱着一捆牛筋草。此人正是墩子。 墩子大概没想到这会儿竟会在这儿遇到这么一堆人,吓得忙垂首避到了一旁。 “何管事,这不会也是云归院里的吧?”皇帝问他。 “回陛下,此人确是二殿下院里的人 。”何管事道。 一旁的顾盛闻言阴阳怪气道:“何管事,你还说没有克扣二殿下的用度,谁不知道二殿下当初来皇陵就带了两个小厮。这可倒好,一个出来挖野菜,一个出来割草……难不成二殿下吃口肉还得自己养牲畜?” “顾总管,您这话可真是冤枉人了……” “住嘴。”皇帝瞪了两人一眼,朝墩子问道:“你会说话吧?” “回陛下,小的会说。”墩子道。 “说说吧,你们俩这是干什么呢?”皇帝问。 “回陛下,近来殿下喜欢吃野菜饼子,所以小的们才会出来挖野菜。至于这牛筋草,是弄了给殿下……编蝈蝈用的。”墩子答道。 皇帝闻言不知怎么的,竟扑哧一声笑了。 众人见状你看我我看你,似乎不大明白这笑点在哪儿。 “这么大的人了,倒是挺有童趣。”皇帝笑过之后,眼底又闪过了一丝落寞。 他转头看向何管事,问道:“今日先帝忌日,云归为何没来祭拜?” “二殿下自来了皇陵之后,从未出过自己住的小院。”何管事道。 皇帝闻言一怔,拧眉道:“朕又没说不许他出院子!” “这……”何管事一脸无辜,“下官……也没干涉过,是殿下自己不肯出来。” 顾盛闻言忙道:“陛下是知道的,二殿下素来喜静不喜动,不愿出来许是为了修身养性。” 皇帝点了点头,转头问薛城:“那个混账如何了。” “回陛下,大殿下这会儿虚弱得厉害,许是得缓一阵子才行,末将已经让人去请太医了。” “既然如此,且不急着回去吧,朕去看看云归。”皇帝说罢挥了挥手,示意随行的众皇子都去歇息,只带了顾盛和薛城二人随行。 叶云归今日又让满月在自家大哥身上动了点手脚。 不过如今是白天,自然不是噩梦一类的,而是让对方变得虚弱一些。 这份虚弱不仅是身体上的,还兼精神上的。 这也是叶云齐那么容易崩溃的原因。 这会儿,叶云归正倚在矮榻上编着手里的蝈蝈,一边等着副作用的到来,一边等着岑默的消息。 不多时,他便觉自己呼吸有些凌乱,身上也有些酸.软无力。 只是不知为何,除此之外,他还感觉莫名有些.热。 “满月,为什么这次的副作用这么奇怪?”叶云归问道。 【小归,你这次的副作用,好像不大对劲……】 不用满月说,叶云归也觉出不对劲来了。 他起身倒了一杯冷水仰头灌下,试图压抑住体内那股躁.动,却无济于事。 “怎么会这样?之前每次的副作用不都是相似的吗?”叶云归崩溃道。 岑默中了药瘫倒,他也会浑身无力,叶云齐做噩梦,他也会跟着做噩梦…… 不对,叶云齐做噩梦时,他有几天做了别的梦! 难道是因为这个?满月擅自帮他作.弊,结果遭了报应? 【小归,一开始我就提醒过你,副作用的症状是随机的。】 “可你也说过,反应和效果会相似。”叶云归反驳道。 【是相似啊,叶云齐今日身心虚弱,你如今也是。】满月道。 叶云归这会儿压根没有心思和他争辩,只想赶紧解决眼下的麻烦。 他强撑着身体走到屏风后头,却觉手脚都没什么力气,体内的躁.动也丝毫没有平息的意思。 “殿下……”就在这时,岑默快步走了进来,“谒陵提前终止了,陛下如今正带着人过来。” “岑默!”叶云归将脑袋埋在枕头里,闷声道:“帮我想想办法!” 岑默听到对方声音不大对劲,当即下了一跳。 他走到榻边伸手在叶云归脉搏处一.探,面色不由一变。 “怎么回事?”他问。 “我……”叶云归想了想,扯谎道:“我给大哥下蛊,结果遭到了反噬。” 满月:…… 好像也没毛病。 “陛下很快就要到了,你……快些解决一下吧。”岑默说罢起身就要回避。 叶云归却强撑着坐起身一把拽住他衣袖道:“你别走!帮我一下。” “我帮你?”岑默喉结微滚,“我怎么……” “我不能让父皇看到我这个样子,求你!” 叶云归这会儿眼圈通.红,双眼泛着水光,看上去特别可怜。 他现在浑身一丝力气都没有,若是等着药效过去,谁知道要等多久? 岑默看着他,也不知在想什么,只是迟迟没有回应。 “算了……你帮我去叫李兆或者常东亭来,快点!”叶云归几乎要哭出来了。 他好不容易等到此时,让皇帝看到他这副样子,一切就全完了! 岑默听他说要叫李兆和常东亭,面色当即一变,沉声道:“我帮你。” 叶云归闻言这才松了口气,将脑袋埋到了他颈间。 15. 晋·江唯一正·版 大概是副作用在作祟,又或许是因为太紧张,叶云归从始至终都是懵的。他仅剩的一点注意力,一直在留意外头的动静,生怕皇帝下一刻就带人到了门外。 直到李兆匆匆跑过来汇报,说皇帝马上就要到门口,叶云归才回过神来。 “好点了吗?”岑默低声在他耳边问。 叶云归将埋在他肩窝的脑袋抬起来,略带敷衍地道:“多谢。” 岑默闻言拧了拧眉,对他这句略显生分的感谢不大满意,但此时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 “扶我起来!”叶云归身上的副作用还没有过去,这会儿虽然已经缓解了大半,但身上却依旧没什么力气,连起身都有些困难。 岑默将擦过手的布巾扔到一旁,而后快速帮他整理好衣服,俯身便将人打横抱了起来。 “把我放到门口的藤椅上。”叶云归道。 岑默依言将他放到了门口的藤椅上。 叶云归这会儿面色略带薄红,双眸盈着点水光,额头上则因为出了一层细汗的缘故,沾着零星的碎发。岑默将他放下之后,抬手便想替他理一理碎发,却又忍住了。 “你快躲起来。”叶云归催促道。 岑默深深看了他一眼,而后闪身进了屋内。 几乎是与此同时,薛城引着皇帝一行人踏进了后院。 叶云归抬眼往屋内一瞥,心中闪过一丝担忧,暗道父皇身边肯定带了禁军的人,不知道会不会觉察到屋里藏了人。 不过他转念一想,岑默这样的顶级刺客,定然不会轻易让人发觉。 皇帝带着人进了小院后,并未立时看到叶云归。 因为他躺着的藤椅摆在了回廊下头,从院门口进来时看过去,会被廊柱挡住视线。 倒是晾晒在院中石台上的野菜,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这是在干什么?”皇帝转头问墩子。 “回陛下,殿下如今喜欢吃野菜饼子,如今眼看快到了春末,往后野菜都要老了口感不好,小的们便多弄了些晾晒成菜干储存起来,这样殿下想吃的时候拿出来泡一泡便是。”墩子答道。 这会儿李兆和常东亭都迎了出来,但看皇帝在问话也不敢打搅,便只行了个礼垂首立在旁边。 “这是你们的厨房?”皇帝转头看到旁边的厨房,又问。 “正是,小的们平时给殿下烧饭做菜,都是在这里。”墩子道。 皇帝闻言走近前看了一眼,一旁的顾盛忙上前将锅台上的锅盖掀开,便见里头摆着几只野菜饼子,想来是早晨吃剩下的。 “陛下您看,这筐里有都是晒好的菜干。”顾盛指了指旁边的两个大木筐。 皇帝拧了拧眉,心中略有些不是滋味,却没多说什么。 从这厨房里摆着的其他食材来看,先前那何管事说的倒也不错,杂役确实没有在吃食上苛待叶云归。只是他想不通,自家这从小锦衣玉食的前太子,为何突然开始爱上了吃野菜饼子。 参观完了厨房后,皇帝又看向了院中的那几陇菜地。 这些菜是叶云归让人挖坑时为了掩盖那些土而种的,如今都长出了小菜苗,看着绿油油的倒是挺像那么回事。 “你们种的菜?”皇帝问。 “回陛下,殿下带着小的们种的。”墩子忙道。 皇帝一挑眉,看向顾盛,笑道:“云归竟然开始喜欢种菜了?小时候他可不这样,朕记得从前带他去庄子里,他第一次干农活被农具磨破了手,哭得眼泪汪汪的,哈哈。” “是啊,不过殿下素来都将陛下的话放在心里,那次回来后还去御花园跟着宫人们学过料理花苗呢。”顾盛忙道。 皇帝想到叶云归曾经的乖顺懂事,也是颇多感慨。 尤其看到这小院的清冷破败之后,竟忍不住有些鼻酸。 “怎么朕都亲自来看他了,他竟不出来接驾?”皇帝故作不悦道。 “回陛下,殿下这些日子……身子不大好,这会儿正在小憩。卑职并不知陛下驾到,因此未来得及去叫醒殿下,请陛下恕罪。”李兆忙单膝跪地告罪道。 “身子不大好?”皇帝道:“带路,朕去看看他。” 他话音一落,李兆忙引着他朝叶云归的住处行去。 拐过回廊,众人才看清不远处廊下摆着的藤椅上,正窝着一个身影。 只是这身影远远看去十分单薄,皇帝这么一看,心中不禁生出了点怜惜。 “不必都跟着,朕自己过去看看他。”皇帝道。 众人闻言只能留在原地候着,只有皇帝一人慢慢走到了藤椅旁。 藤椅上的叶云归,双目紧闭,呼吸均匀,看着像是睡着了。 皇帝上一次见他还是七个多月前,彼时的叶云归意气风发,光彩照人。可时隔几月,他整个人像是瘦了好几圈,面色也带着些病态的苍白。 就在这时,他发觉叶云归手里还握着一只编了一半的草蝈蝈。 皇帝看到这草蝈蝈,心中不由一动,竟是生出了点舐犊之情。 只是不知为何,这草蝈蝈只编了一半。 皇帝慢慢拿过他手里的草蝈蝈,走到一旁的围栏边坐下,几下便将草蝈蝈剩下的部分编完了。随后,他将那草蝈蝈又轻轻放到了叶云归的手边。 待做完这些之后,皇帝便转身,看样子是打算离开。 不过很快,他就发觉一旁的廊柱下头,也挂着几只草蝈蝈,只是不知为何,那些草蝈蝈都只编了一半。 “这些蝈蝈都是云归编的吗?怎么没有编完?”皇帝问道。 一旁的小羊垂着脑袋眼睛通红,墩子看着也泪眼婆娑,答道:“殿下他……想不起来怎么编完……自从上次被梦魇着之后,他每日就吵着要吃菜饼子,还不停的编蝈蝈,每日都要编上许多,可没有一只是编完的……” 墩子说着便哭了起来,拿袖子直抹眼泪。 一旁的李兆和常东亭也一脸沉痛,看起来面上都带着几分隐忍。 “到底怎么回事?”皇帝问道。 “陛下,您去殿下屋里看看,就全明白了。”墩子哭道。 皇帝闻言朝薛城略一示意,薛城忙快步上前,推开了叶云归的房门,随即他就傻眼了。只见叶云归屋里摆了好几只木筐,筐子里塞得满满当当全是草蝈蝈。 不止筐子里,就连地上和桌前,也随处可见。 只是这些草蝈蝈全都有一个共同点——只编了一半。 “云归为何会如此?”皇帝一脸震惊地道。 “就是上次被梦魇着了,一直没好……”李兆道。 皇帝这才想起来,不久前的确是有这么一件事。 “朕不是让刘太医来替他诊治了吗?”皇帝问。 “刘太医给殿下开了药,可不知为何,殿下喝了药不仅没有好转,还越来越厉害……一开始只是犯糊涂,后来就整宿做噩梦,自那以后一个安稳觉都没睡过。”李兆道。 皇帝一脸难以置信地表情,他以为叶云归当时只是睡不安稳,吃几副安神药就能好。 万万没想到事情竟会发展成如今这步田地…… “父皇?” 就在此时,皇帝忽然听到有人唤自己。 他转头看去,见藤椅上的叶云归已经醒了,正一脸惊喜地看着自己。 “云归……” “父皇!真的是你!”叶云归从藤椅上起来,因为身上的副作用刚过去,他起身时身体一个踉跄,险些跌倒。还好皇帝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他。 “父皇!有一事儿臣正想问你,儿臣这几日一直想不起来这草蝈蝈的尾巴怎么编了,您帮儿臣看看……”他说着拿起藤椅上那只蝈蝈,这才发觉这只蝈蝈竟然已经编好了。 叶云归看着手里的蝈蝈,表情十分茫然,似乎不明白为什么这只蝈蝈是完整的。 “父皇……怎么会这样?”叶云归一脸委屈,双目泛着红意,竟是要哭出来一般。 他长得本就精致,再加上如今身量瘦削,虽到了弱冠之年,却依旧像个少年人。 如今他这副委屈模样,丝毫不让人觉得违和,反倒忍不住想要安慰一番。 “云归,没事的。”皇帝在他肩膀上拍了拍。 叶云归瘪了瘪嘴,顺势将脑袋埋在了皇帝肩上,竟是委屈地抽泣了起来。 “没事了,没事了。”皇帝牵着人走到矮榻边坐下。 叶云归像是怕他走了似的,一直依偎着他不肯离开。 皇帝平日里威严惯了,几个儿子甚至包括年幼的六皇子在他面前都很知礼,甚少有人会流露出这样的孺慕之情。所以他揽着怀里的叶云归,一时眼睛也忍不住有些发酸。 当然。 叶云归倒不是真情流露,他只是知道该怎么戳自己这位父皇的心窝子而已。 上一世他眼睛瞎了之后,皇帝曾来看过他一次。但叶云归彼时心灰意冷,对皇帝的态度十分无礼,不仅没有换来对方的心疼,还将自己陷入了更艰难的境地。 重活一世,叶云归早已看开了。 他这位父皇是个极度自私冷血的人,若想拿捏此人,只能投其所好。 所以他不介意暂时卖个乖,利用对方心中仅存的那点父子之情,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屏风后头,岑默听着叶云归朝皇帝撒娇卖乖的话,眼底带着不加掩饰地寒意。他一手握着方才擦手用过的布巾,另一手则把玩着一枚暗器,周身都笼着一层杀意。 方才,叶云归窝在他怀里时,可是半点讨好都没有。 如今倒好,面对这个薄情寡义的人,却要如此委屈求全! 简直是岂有此理! “父皇,儿臣想母后了。”叶云归朝皇帝道。 “皇儿乖。”皇帝在叶云归背上轻轻拍了拍,却没说让他们母子团聚的话。 叶云归闻言心中冷笑,面上依旧乖顺道:“儿臣给母后编一个草蝈蝈,父皇带给母后好不好?”他说着起身去取了一把牛筋草来,又朝皇帝道:“儿臣给姐姐也一并编一个。” 叶云归那双眼睛,本就生得清亮灵动。 他扮起无辜时,那眼神清澈天真,让人看了便觉动容。 “父皇教你编尾巴。”皇帝难得耐心了一次,亲自教着叶云归编蝈蝈。 只是不知为何,每次到了尾巴的地方,叶云归总是编不好。 皇帝蓦地想起来,这孩子幼时跟自己学着编蝈蝈时,也是这般不会编尾巴。 他心中一黯,这才明白过来,他的云归似是有些痴傻了,看这心智竟是如同七八岁的幼童一般。 “儿臣总也学不会,父皇是不是不高兴了?”叶云归小心翼翼问道。 “皇儿很好,是父皇不好。”皇帝将他揽在怀里安慰道。 叶云归乖乖依偎在他肩头,不多时便沉沉睡了过去。 待叶云归睡熟之后,皇帝便让人躺到了榻上,还取过薄毯盖在了对方身上。 随后,他提步出了那屋子,面色阴沉地走远了些。 众人见他如此,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只老老实实垂首等候差遣。 “他病成这样,为何不报?”皇帝朝李兆问道。 “回陛下,卑职报过。”李兆沉声道。 皇帝刚想质问他,却又明白了什么。 对方确实是报过,甚至刘太医来看完诊之后,还朝自己回了话。 是他自己没有重视,才会让叶云归落得如此。 “你们都退下,朕想自己待一会儿。”皇帝挥了挥手。 众人忙应声退下,只留了顾盛立在一旁。 “是朕的疏忽。”皇帝道:“他差了人进京,朕只当是寻常小毛病,哪里知道会这样?他们定然以为是朕故意如此!” “陛下不必自责,当务之急是命人赶紧为二殿下诊治啊。”顾盛提醒道。 “对,你说的对。”皇帝这才回过神来。 顾盛立在一旁看着,心里却跟明镜似的。 因为这世上,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道前太子被废的真相。 旁人都道是什么目无君父亦或是废位诏书里列出来的那些罪状,可顾盛知道,这一切全因国师的几句话,说储君星芒太盛,冲撞了陛下,若不移除,只恐此消彼长。 皇帝正值盛年,再加上一直笃信国师,自然容不下叶云归。 他有六个儿子,太子没了可以再立,可他若有个闪失,岂不糟糕? 从那以后,叶云归的噩梦就开始了…… 刚废了太子那段时日,皇帝只觉得没了储君的“冲撞”,通体舒畅。 可叶云归毕竟是他的亲儿子,且毫无过错,所以他难免心存愧疚。 今日叶云归的惨状,将他心底的愧疚彻底激了起来。 “顾盛,让薛城派人快马加鞭去将太医院的李院判和高太医、章太医通通都叫过来,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治好云归。”皇帝命令道。 顾盛闻言忙去将旨意传达给了薛城。 “回京后,再让人调拨一些妥帖的人来照看云归,他院里这几个歪瓜裂枣,实在是不顶用!”皇帝道。 “还是陛下想得周到。”顾盛道。 另一边。 大皇子总算是从崩溃的状态中稍微清醒了过来。 他先前发疯,一是因为连日来噩梦的折磨,以及岑默的刺激,二是因为叶云归又让满月给他下了药。如今他药力一散,人便也恢复了几分理智。 不过很快,他就又陷入了新的焦虑中,因为他听说皇帝带人去看叶云归了。 万一父皇看出什么来怎么办?万一父皇看到痴傻的叶云归不仅没有厌恶反倒开始同情呢? 叶云齐越想越觉得不安! 若是换个稍微聪明点的人,此刻定然是想着避嫌,有多远离多远。 可叶云齐不同,他一个能派刺客来弄傻亲弟弟的人,脑子自然不会好到哪里去,于是他想到的法子不是回避,而是要去小院里看看情况。 恰逢六皇子说想去看看二哥,叶云齐见状顺水推舟,主动说要带着六弟去看看叶云归。 其他几个皇子从他今日在高台上大喊着叶云归要造反时,就看出他不对劲了,如今见他如此,都忙着撇清,无一人开口阻止。 只有六皇子同母的亲哥哥四皇子试图哄着六皇子别去,但耐不住叶云齐这个长兄的威严,只能任由六皇子跟着去了。 左右六皇子才五岁,倒也不用太避讳什么。 就在众人各怀心思之时,叶云归却躺在矮榻上心安理得地闭目养神。 他现在心里那块石头已经落了一半了,只要不出意外,事情就会按照他预期地发展。 “睡着了吗?”岑默的声音忽然在他耳边响起。 叶云归吓了一跳,转头朝门外看了一眼,发觉屋门竟是开着的。 “你疯了?”叶云归小声道。 岑默见他这副紧张模样,不知为何心情竟比方才稍好了些。 “殿下……”他抬手要替叶云归顺一下额头的碎发,却被对方一脸嫌弃地躲开了。 “你没洗手呢!”叶云归小声抗议。 岑默不由失笑,“你自己的还嫌弃?” “你别闹,快躲起来!”叶云归又看了一眼门外。 岑默却偏不依他,问道:“我问你,先前若是我不帮你,你真的会找李兆他们吗?” “不然呢?”叶云归无奈道:“总不能让我父皇帮忙吧?你觉得合适吗?” 岑默听他提起皇帝,面色当即一沉。 叶云归没明白他哪儿来这么大情绪,问道:“你到底怎么回事?再不躲起来被人发现就惨了!” 岑默其实一直留意着外头的动静呢,只是想惹一下叶云归,缓解一下方才自己那没顺过来的气。 “殿下对岑某真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岑默道。 就在此时,外头传来了一阵嘈杂,像是有人来了。 叶云归急得够呛,伸手揪住他衣襟道:“岑默,算我求你!大不了事情尘埃落定之后我还你这个人情!” 岑默闻言眼睛一亮,这才在脚步声越来越近之时,再次闪身躲了起来。 晋·江唯一正·版 岑默刚躲起来,那脚步声便到了门外。 “殿下……” 叶云归原本在闭目装睡,听到是李兆的声音这才睁开眼睛。 “陛下带着顾公公在前院的茶厅里,他已经派了人回京城请太医了,据说是要将太医院的院判和几位德高望重的太医都请过来为殿下诊治。”李兆低声道。 叶云归冷笑一声,并未表现出太多的情绪。 他对自己这位父皇可太了解了,与其说对方舐犊情深,倒不如说是自我感动。 若对方真的关心他的死活,当初他派李兆进京求医时,便不会只派一个刘太医过来便不再过问。好在他有满月和岑默助力,否则如今早已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还有一件事情,大殿下和六殿下过来了。”李兆又道。 “叶云齐?”叶云归一惊,“他来干什么?” “属下见他过来便赶紧来找殿下知会了,尚不知他有何目的。”李兆道。 叶云归骤然听说对方要来,不禁有些心慌,但他很快就冷静了下来。 叶云齐今日在皇陵闹了那么一出,想来皇帝早已对他十分不满,如今就算对方再有什么手段,也不能掀起太大的风浪。念及此,他心中便稍稍安稳了些。 “你继续去前头盯着吧,这里有岑默你不必担心。”叶云归道。 屏风后的岑默听叶云归这么说,唇角闪过了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这说明,二殿下对他还是比较信任的。 李兆离开后,叶云归便继续躺下装睡。 这时,他隐约听到外头传来了一个孩童清亮的声音,不用猜也知道来人必定是六皇子。 “我认识你,你是二哥的护卫……”六皇子在走廊上遇到了李兆,朝他问道:“我来看我二哥,他在哪儿?” 李兆闻言只得带路,引着六皇子来了叶云归的屋里。 “嘘!”六皇子示意李兆不要做声,这才小声道:“我过来偷偷看看二哥,我听说二哥不舒服,你不要打搅他。” 李兆闻言便与六皇子身后的护卫一道立在了门口。 叶云归闭着眼睛,便闻六皇子轻手轻脚地凑到了自己榻边。 不知为何,面对皇帝时他一点心虚都没有,可如今面对这个年幼的弟弟,他竟有些不那么心安理得了。 “二哥……”六皇子轻轻握住叶云归放在一旁的手,小声道:“你瘦了。” 他说着凑到矮榻边,将额头凑到叶云归的手背上蹭了蹭,哽咽道:“我很想你,可是父皇不让我来看你。母妃说,我想你就给你写信,她让人给你送过来……” 六皇子年幼,说起来话奶声奶气地,如今带着哭腔小声朝着叶云归诉说心事时,看起来特别可怜。叶云归鼻尖一酸,险些当场落下泪来。 叶云归这个六弟名叫叶云承,比叶云归小了整整十五岁。 因为他长得和叶云归幼时很像,所以皇后很喜欢他,经常将他叫到自己宫里玩耍。 日子久了,这孩子便与叶云归有了感情。 若是没有被废一事,说不定他们还真能好好做对兄弟。 只可惜,叶云承在原书里是主角,他却只是个炮灰…… 但仔细想想,他的死其实与对方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后来他在意的那些人的结局,也都不关六皇子的事。 叶云归忍不住想,以他们兄弟之间的情分,以及原书中六皇子的人品,若自己死后对方再年长一些,说不定会设法庇护自己的母亲和姐姐。 “呜呜……” 六皇子抱着叶云归的胳膊伏在榻边,不知怎么的竟是小声哭了起来。 叶云归这才想起来,对方当初托人给自己递来的信,他没有收。 因为依着规矩,他既然被圈禁在此,便不能与外间传递书信。 没想到,此事竟是被六皇子记在了心里,如今见着自家二哥,便忍不住委屈了起来。 如果叶云归没记错的话,这小家伙后来又让人捎来过自己的功课,有新学的诗也有笔锋尚且幼稚的画作…… 若细究起来,那大概是他在这皇陵里,唯一得到过的安慰了。 念及此,叶云归慢慢握住了六皇子的小手。 六皇子明显一怔,哭声都停了。 可他抬头看到叶云归依旧闭着眼睛,便以为对方还没醒,忙老老实实收了声,将小脑袋慢慢拱到了叶云归的怀里。 这一边,六皇子与叶云归温情脉脉。 另一边,大皇子却费尽了心思想做点什么。 若说叶云齐曾经对叶云归只是忌惮和嫉妒,在经过那些噩梦的折磨后,他则彻底将叶云归视如洪水猛兽,不愿给对方一丁点喘息的余地。 “你这会儿倒是好了?”皇帝见到叶云齐后,语气依旧带着几分不悦。 众人都知道,皇帝对先皇的忌日向来重视,今日被叶云齐闹成这样,他自然高兴不起来。 “父皇,儿臣自知今日犯了大错,回去后定然去佛堂为先帝抄经祈福,以慰先帝在天之灵。”大皇子说着朝皇帝磕了个头,看上去确实是恢复了理智,也挺知错的样子。 皇帝今日见了叶云归,难得被激起了慈父之心,对待叶云齐也宽容了不少。 “回去再说吧。”皇帝道。 “是。”大皇子规规矩矩地起身立在一旁,又道:“儿臣听薛统领的人说,二弟似乎是身体有恙。只不知打紧不打紧,生怕病气冲撞了父皇,这才赶来看看。” 他这话假得不能再假,就连一旁的顾盛都在心里朝他翻了个白眼。 但皇帝却在听到“冲撞”那二字时,不由拧了拧眉。 叶云齐这话不偏不倚说到了皇帝心里。 毕竟对方当初就是因为这“冲撞”二字,将叶云归送来的皇陵。 而且今日先是叶云齐的表现很奇怪,像是突然失了神智,后又见到了痴傻的叶云归,这很难不令人联想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皇帝向来笃信这些,念及此后背都禁不住起了一层细汗。 “父皇,您今日本就劳累,二弟这里还是交给儿臣这个做兄长的来照应吧。”叶云齐又道。 皇帝目光微闪,下意识看了一眼顾盛。 顾盛是个懂得揣度君心的,见状忙顺势道:“陛下,大殿下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左右您已经命人传了太医来替二殿下诊治,您若太过忧虑伤了身子,二殿下知道了也是要心疼的啊。” “嗯,如此也好。”皇帝瞥了叶云齐一眼,开口道:“你今日也不大舒坦,就别逗留了。” 叶云齐听说皇帝要走,这才松了口气,不过不等他高兴,又听皇帝朝顾盛道:“这里交给旁人朕不放心,你亲自带人留下,盯着太医为云归诊治。” “是,老奴领旨。”顾盛忙道。 叶云齐没想到皇帝竟这么重视叶云归,将自己从不离身的顾盛都留了下来。 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敢再多说什么,免得惹对方怀疑。 这边,皇帝准备打道回宫,便让人去将六皇子叫了出来。 六皇子素来乖巧,只能依依不舍的走了,到最后也没舍得把叶云归叫醒。 “没想到你孩子缘这么好。”岑默从屏风后出来道。 叶云归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门口的方向。 岑默瞥见他泛红的眼尾,不由一怔,问道:“很喜欢他吗?把他弄来陪你几天?” 叶云归被他逗得失笑,而后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其实我挺好奇的,叶云齐今日闹了那么一场,本该被你父皇厌弃才对。怎么他来了这一趟,就能三言两语把人给哄走了呢?”岑默道。 “这就不好猜了。”叶云归冷笑道。 不过哪怕皇帝回了宫,他这会儿也不怎么着急。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叶云齐要想全身而退,没那么容易。 “你父皇将贴身的老太监留了下来,此人你了解吗?”岑默问他。 “顾总管,我父皇幼时就是他带大的,对我父皇很忠心。不过此人能走到今天这一步,还是挺知分寸的,属于那种聪明圆滑,但不坏的人。”叶云归道。 依着墩子所言,先前皇帝决定来看叶云归时,顾盛还帮忙说过话。 叶云归与此人虽没有多少交情,但顾盛知道的太多,对他多少有点同情,再加上了解皇帝的心思,所以在有关叶云归的事情上,从不落井下石。 “这样看来,事情就好办多了。”岑默道。 “嗯,到了这一步,咱们就不必做什么了,等着太医来了,剩下的事情便顺其自然。” 当日午后,太医院的人便到了皇陵。 这次他们的阵仗很大,不仅来了三位太医,还带了不少可能会用到的药材,免得来回奔波抓药不方便,可见对叶云归的病是真的重视。 “诸位太医想必对殿下的病症已经有所了解,老奴就不多说了,一会儿诸位亲自诊治便是。不过念在诸位在宫中对老奴和那帮徒子徒孙都很照拂,老奴今日便再啰嗦几句。”顾盛道:“陛下今日一口气招了三位同来,还将老奴留在了这亲自守着,可见对二殿下的身体是极为在意的。” 几位太医连连应是。 顾盛又道:“老奴跟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许久没见过陛下如此神伤了。二殿下如今神智不清,如同幼童,今日陛下竟是抱着二殿下将人哄睡的。” 若说他前头那番话还只是套话,到了这一句意思就很明白了。 皇帝见到叶云归痴傻模样,不仅没有抗拒,还能亲自哄对方睡觉,足见疼惜。 众人听到此处,当即都心中有了数。 看来此番来诊治叶云归,必须得有个结果才好回宫复命了。 “二殿下如今神智不清,诸位一同前去恐怕会吓着他,不如先劳烦李院判过去替殿下诊治如何?”顾盛问道。 “还是顾总管想得周到。”李院判闻言便提了自己的医箱,跟着顾盛去了后院。 这会儿叶云归正坐在廊下晒太阳,一见到李院判便认出了对方,他一脸担心地问道:“李院判,你怎么来了?是谁不舒服吗?” 李院判虽早已提前得知了叶云归的痴傻症状,但一见他如此,还是颇为惊讶。 “殿下,下官来为您诊平安脉。”李院判道。 “哦。”叶云归闻言忙老老实实伸出了手腕给他。 李院判搭住他的脉,不过片刻便拧紧了眉头。 叶云归只当不知,一脸懵懂地看着他,等着他开口。 良久,待反复诊了数次之后,李院判才开口道:“殿下,您的身体没有大碍,只是有些体虚,待下官为您开个方子,喝上两副滋补的汤药便可。” 叶云归听他这么说,当即一脸无邪地朝他道了谢。 待拎着医箱回到前院之后,李院判的面色便沉了下来。 “如何?”顾盛问他。 “顾公公,这里没有外人,下官便直说了。”李院判看了一眼在场的另外两位太医,开口道:“殿下的脉象显示,他长期被梦魇所扰,心神紊乱,这才会导致神智失常。” “为何会如此?”顾盛不解道。 “我观殿下身量瘦削,想来是从前衣食无忧惯了,在皇陵保养得不好,亏了身子。这种情况下,若是被梦魇着了,只要喝上几幅安神药便可缓解。可不知为何,殿下喝了那么多安神的药,不仅没有缓解,竟越来越厉害了。”李院判道。 他说着取出了两副药方,又道:“来之前,我特意调取了刘太医为殿下开过的两幅方子,用药都很得当,并无不妥。这实在是令人想不通……” 顾盛看了一眼那两幅药方,眼底闪过一丝疑惑,却没多问什么。 “那李院判可有把握?”顾盛问道。 “为了稳妥起见,劳烦顾公公再带着高太医和章太医分别为殿下诊一次脉,待我三人商议一番之后,再做决断也不迟。”李院判道。 于是,当天下午,另外两位太医又趁着叶云归小憩的时候,偷摸去诊了脉。 当晚,他们便开了一副安神的方子,亲自盯着煎了药送到了叶云归面前。 “满月,这药没问题吧?”叶云归抿了一小口后朝满月问。 【很好的安神药,小归,你今晚肯定能睡个好觉。】 叶云归闻言这才一口气将那碗药喝了。 几个太医估计当晚是没什么睡好,次日一早,李太医便又来替叶云归诊了脉。 这一次,他面色总算比昨天稍好了些。 待回到前院后,他看着众人好几次欲言又止。 顾盛发觉了他的异样,问道:“李院判有话不妨直说,不必避讳什么,这里又没有外人。” “昨日我们三人为殿下开的那副方子……奏效了。”李院判道:“脉象显示,殿下昨晚应该是没有继续发噩梦,睡得还算踏实,精神也比昨日好了不少。” “这是好事啊!”顾盛忙道。 “问题就在这里。”李院判找出了先前刘太医开的方子,又取过他们昨日开的方子,指给顾盛道:“昨日那方子和先前刘太医的方子用的药有六七成都是一样的,为何我们的方子奏效了,而先前的却迟迟没有效果?” “许是……”顾盛看了几人一眼,“诸位改的那几味药奏效了?” “顾公公有所不知,这两幅方子中,安神的药是一模一样的,不同是我在方子里,加了两味温补的药。”李院判道。 话到此处,在场的几人不约而同都想到了同一个结果。 若不是方子的问题,那就只能是先前的药出了问题。 太医院负责抓药的,各个都是老手,不会有人犯这种抓错药的低级错误,所以只能是有人故意为之。 几位太医面色也都不大好看,毕竟先前给叶云归的药也是从太医院送出来的。 若是此事追查下去,只怕李院判也难辞其咎。 “李院判,不管问题出在哪儿,好在一切都不算太晚。只要诸位合力治好了二殿下,将来哪怕事情追究起来,太医院也可将功补过,您说是不是?”顾盛道。 “顾公公说得是,我等就是竭尽全力,也定然会治好二殿下。”李院判道。 至于先前出问题的那些药,只要追查下去,顺藤摸瓜便能找到动手脚的人。 另一边,叶云归特意将墩子叫了来,朝他叮嘱了几句。 只说若李院判他们问起先前的药是否有存留,一定要说没有。 “你先前不是特意留了有问题的药吗?为什么不给他们?”岑默颇为不解。 “不是不给,是等一等再给。况且就算不给,他们顺着线索也能把刘太医揪出来。”叶云归道:“我原想着,对我这位大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也就罢了,但他昨日特意来了一趟,都没来朝我打招呼,我记仇,所以决定再送一份大礼给他。” 昨日叶云齐来的时候太过惊慌,连做做样子探望一下叶云归都忘了。 偏偏皇帝也被他那番“冲撞”的言论吓得够呛,竟也忽略了叶云齐的异样。 不过以对方那个性子,等回宫后定然能回过神来,发觉叶云齐不对劲的地方。 叶云归要做的事情就是,在皇帝的猜疑上,再推波助澜一番,把叶云齐往不归路上多送一程。 岑默看向叶云归,眼底不由浮起了一丝笑意。 他发觉这人运筹帷幄的样子,真是令人挪不开眼。 明明是这样一副单薄的身体,又是那样清澈单纯的长相,偏偏动起歪脑筋的时候,带着点杀人不见血的狠劲儿,这种反差很迷人。 叶云归连喝了两日李院判他们开的汤药,精神恢复了不少。 再加上这几日他没继续给叶云齐安排噩梦,夜里睡得很安稳。 “先前一直忘了问你,等事情尘埃落定之后,你怎么打算的?”当夜沐浴完之后,叶云归突然朝岑默问道。 岑默眉间一蹙,故作随意地笑道:“等殿下还了我的人情,我就打道回府。” “你真的要走?”叶云归问道。 “怎么,殿下不舍得我走?”岑默问。 叶云归闻言一挑眉,听出了对方这是在故意摆谱。 当初他刚抓了人时,岑默便是这般,敬酒不吃吃罚酒,没想到过了这么长时间,这人还是这副德行。叶云归忍不住想到,将来自己若是真的打算将岑默留在身边,得磨磨对方这性子才行。 总不能让他天天哄着人吧? 念及此,他故意没顺着对方的意,开口道:“我只是想着……后头还有许多事情要办,身边需要人帮忙。” 岑默对他这回答不是特别满意,便道:“踏雪有不少能人,殿下想要什么样的,岑某可以帮忙介绍一个。” 【小归,他在等你挽留呢。】满月插嘴道。 叶云归一笑,没有理会满月的话,转而道:“有没有便宜又听话的?” “有啊。”岑默道。 “那就劳烦岑大侠了。”叶云归朝他略一颔首。 岑默:…… 他算是看出来了,叶云归肯定是在故意气他! 当夜,待叶云归躺下后,岑默才打算去沐浴。 今日正是四月十二,外头夜色极好,岑默抬头看到月亮,便想起了他被叶云归活捉的那日。 算起来,差不多快一个月了。 岑默目光一凛,像是觉察到了什么,心中不由一沉。 依着踏雪的规矩,若有人出来超过一月不露面,便会有同门前来探察! 所以他方才听到了那一丝轻微的响动,不是虫蚁蛇鼠,而是……别的刺客。 “叶云归!”岑默转身急奔进屋,而后一颗心登时凉了大半。 踏雪的刺客都是一击致命,一般情况下刺客出现在一个人的面前时,就意味着他已经出过手了。像岑默那般不按规矩办事的手法,极少有人用。 所以他进屋看到自己的同伴立在叶云归面前时,只当对方已经朝叶云归动了手。 直到眼睁睁看着此人直挺挺倒在自己面前,又看到叶云归朝他一挑眉,他那颗心脏才慢慢恢复跳动。 “岑大侠,我又抓了一个!”叶云归一脸得意地道。 岑默几步上前,径直从地上那刺客的身上跨过去,伸手在叶云归的心口和脖子上都摸了摸,直到确认对方安然无恙才放心。 “你怎么了?”叶云归看着面色苍白的岑默问道。 岑默这会儿缓过来了,略有些尴尬,回头踢了一脚地上四肢瘫软的自己人,闷声道:“你给他也用了蛊虫?” “嗯,我想着他来都来了,就顺手抓了。”叶云归道。 岑默瞪了一眼地上那家伙,转头朝叶云归道:“殿下,岑某一个人是不够你使唤吗?” 17 晋·江唯一正·版 不得许人家一点好处…… 因为太过害怕, 岑默进屋看到自己的同伴立在叶云归面前时,连呼吸都忘了。 可他预料中的血腥气并没有传来…… 随后,岑默眼睁睁看着那刺客直挺挺倒在了自己面前, 直到立在不远处的叶云归朝他一挑眉,他才猛地缓过了一口气。 “岑大侠, 我又抓了一个!”叶云归一脸得意地道。 岑默几步上前, 径直从地上那刺客的身上跨过去, 伸手在叶云归的心口和脖子上都摸了摸。他手指带着薄茧, 因为动作太着急, 磨得对方脖子上都红了一片。 叶云归甚少看到他这副模样, 被吓了一跳, 小声问道:“你怎么了?” 岑默这会儿缓过来了,略有些尴尬, 回头踢了一脚地上四肢瘫软的自己人,闷声道:“你给他也用了蛊虫?” “嗯, 我想着他来都来了,就顺手抓了。”叶云归道。 岑默瞪了一眼地上那家伙, 转头朝叶云归道:“殿下, 岑某一个人是不够你使唤吗?” 叶云归被岑默这么一问, 当即有些懵。 “他是个刺客要来害我,我不抓他不就被他杀了吗?”叶云归理所当然地道。 “我也不是不让你抓他……”岑默闷声道。 他甚少有这样别扭的时候, 别说叶云归茫然, 就连他自己一时都觉得自己莫名其妙,竟会因为叶云归给另一个刺客下蛊, 就心中烦躁。明明看到对方安然无恙时,他心中是那般庆幸欢喜,可表现出来的情绪, 却截然不同。 “那你有什么不高兴的?”叶云归不解。 “我的意思是,下回遇到这样的,你直接杀了便是,不必那么麻烦。”岑默道。 地上那刺客虽然手脚不能动,却还听得见两人说话。他听到岑默这话,立刻瞪着眼睛看向岑默,眼底满是谴责。 “我要是喜欢杀人,当初也不必挖那么大个坑了。”叶云归道。 言外之意,自己若喜欢杀人,岑默必然是死得最快的那个。 岑默一琢磨,心道还是自己的待遇特殊,还有个独属于自己的坑,想来别的刺客来了,是不会让叶云归这般相待的。 叶云归蹲在地上,围着那刺客看了一圈,伸手便想在对方身上摸索。 岑默见状一把攥住他手腕,开口道:“不必多此一举。” “啊?不检查一下,直接扔坑里吗?”叶云归问他。 “扔坑里干什么?回头还得浪费水给他洗。” 岑默示意叶云归躲在自己身后,拿脚在地上那青年身上踢了踢,问道:“别装哑巴了,说话,谁派你来的,意欲为何?” “这……这能说吗?”刺客一脸为难地道。 “不说送你进宫当太监。”岑默道。 “别别别!”刺客苦着脸道:“老大,我是来找你的啊!你这一个月没露面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兄弟们都惦记着,就派我来探你是死是活,我没想动手,也没什么任务。” 老大? 叶云归眼珠子一转,心道这也是踏雪的人啊! 这可巧了! 而且看岑默与这人关系似乎还不错。 “他说的是真的吗?”叶云归躲在岑默后头,小声问道:“要不要给他用用刑?” 岑默想到自己刚来时那待遇,无奈看了叶云归一眼,“舌头给他割了吧。” “别别别,老大别闹,我真是来找你的!”他说罢又看向叶云归,“二殿下,我真没要害你,不信你问我们老大,踏雪的刺客都是先出手再露面,我若想杀你,你根本没时间朝我下毒。” 叶云归闻言忍不住看了岑默一眼,想到当初岑默也是因为对自己手下留情,才让自己有了可乘之机。如今看来,这刺客应该确实没撒谎。 “这位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叶云归问他。 “他叫栓子。”岑默道。 那刺客张了张嘴,没敢反驳,苦笑道:“我是叫栓子。” “栓子兄弟,方才给你下了毒,不好意思啊。”叶云归道。 “二殿下客气了,没关系的,能不能把我的毒解了?”栓子问。 “可以,不过劳烦你替我办一件事。”叶云归道。 岑默闻言拧了拧眉,却没阻止叶云归。 便见叶云归附在栓子耳边,朝对方嘀咕了几句。 当然,以岑默的耳力自然是听得清清楚楚,叶云归那声量也不像是打算瞒他。 “二殿下,你这真是杀鸡用牛刀,这种小事……” “能办吗?”叶云归问他。 “能能能。”栓子忙道。 随后,叶云归抬手在他眼前故弄玄虚地晃了一会儿,开口道:“片刻之后,你的毒就能解了。” 不多时,栓子身上的药力果然散了。 他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又赔着笑看了岑默一眼,这才闪身没入了夜色中。 人刚一离开,叶云归便双腿一软,被岑默顺势捞在了怀里。 他心道得空必须要和满月商量一下,这副作用的时间要是能控制一下就好了。 “岑大侠,麻烦你把我……咦?岑默你要干什么?” 叶云归话没说完,便被岑默打横抱起朝着门外行去,直至到了浴房,对方才将他放下。 “为了防止有人来刺杀你,也防止你没事儿再捉人,还是把你放在身边更稳妥。”岑默将他放在浴房的矮榻上,然后便开始准备沐浴。 “那你能不能把我放到……”叶云归话说到一半,就见岑默已经除了衣服进了浴桶。 他目光在岑默线条劲实的肩背上掠过,将后半句话咽了回去。 只是,就这么看着对方沐浴,实在是有点奇怪。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叶云归决定找个话题。 “能不能跟我说说踏雪?”叶云归问。 “怎么,打听清楚了还想招人?” “不是,闲聊嘛,好奇。”叶云归道。 岑默瞥了他一眼,半晌后才开口道:“踏雪里挂牌的刺客……” “你们还挂牌?怎么跟……” “你到底听不听?” “听听听,你说。”叶云归忙老老实实闭了嘴。 “大伙儿都是幼时被收养的孤儿,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岑默道。 踏雪之所以只收留孤儿,一是因为觉得刺客干的都是杀人行刺的勾当,怕会遭报应连累亲故,二是怕有牵挂的人,办事不利索。 “踏雪收留的所有孤儿,有资质的会挑选出来培养成刺客。没有资质的,则让他们在门内做一些别的活计。”岑默道:“挂牌的刺客挣了银子,会分一半出来上缴,剩下的则自己留着。” “分一半,这么黑?”叶云归道。 “没有这些钱,怎么养活老老小小?”岑默道:“门内收养的孤儿,能成为刺客的寥寥无几,剩下的总得吃喝拉撒吧,又不能任由他们饿死。” 叶云归想了想,心道你们这踏雪听着霸道得很,原来内里竟如收容所一般? “那你们的老大是谁啊?”叶云归问。 “没有老大。”岑默道。 他话音一落,目光朝着窗边一瞥。 叶云归只觉一阵夜风袭来,随即眼前一花多了个人,正是方才那个叫栓子的。 “二殿下!”栓子还挺有礼数,朝着叶云归行了个礼又朝正在沐浴的岑默道:“老大,事情办妥了,嘿嘿。” 他说着从怀中取出两张药方,递给了叶云归。 叶云归看了一眼,示意他拿到烛火旁烧了。 “二殿下,你让我偷这东西做什么?”栓子不解道。 “不该问的少问。”岑默瞪了他一眼,那意思他可以走了。 栓子却有些不大想走,走到叶云归身边蹲下道:“殿下还有什么脏活累活可以吩咐我去做,我们老大金贵,平日里一般的活入不了他的眼。” “你们不是没有老大吗?”叶云归问。 “有啊。”这栓子看起来是个话多的,见叶云归好奇便主动解释道:“殿下可能有所不知,我们这踏雪与你们皇家不同。你们是为了坐上龙椅,可以杀兄弑父……不择手段,我们这头一把交椅却是没人愿意坐。” “为何?”叶云归好奇道。 “因为管事情操心还没有好处,所以大伙没人愿意当老大。”栓子道:“从前还有规矩说是比武第一的人坐,后来比武大家伙儿都装病装伤,也就不了了之了。” 叶云归看向岑默,“所以岑大侠这个第一刺客,是别人让出来的?” “不不不,我们老大这第一那可是实至名归。”栓子道:“二殿下有所不知,我们那儿的人大都是年幼时就开始训练,大约到了七八岁就能看出一个孩子是不是吃这碗饭的。可我们老大被捡回来时,已经十多岁了,众人都说没有希望,没想到他进步神速,第一次入门考核就打破了我们前任老大留下的记录。” 栓子说这话时,眼底满是崇拜,丝毫不似作伪。 叶云归闻言忍不住看向岑默,心道这人看着也确实不像吃素的。 两人说话间,岑默已经沐浴完了。 叶云归见他起身,目光忍不住在他身上扫了一圈,又不大好意思地避开了。 “你先滚回去知会一声。”岑默扯了条布巾围在腰间,朝栓子道:“别让人再跑来烦我,下次被殿下捉住,我可不会再替你们求情。” 栓子心道,你方才也没替我求情啊,不紧不求情,还火上浇油呢! 但他碍于岑默的威慑,不敢顶嘴,只能灰溜溜的起身要跑。 “那个……殿下的毒……” “不会再发作,放心吧。”叶云归道。 栓子闻言这才一闪身从窗户跃了出去。 “他身上的蛊没了?”岑默一边穿衣服一边问叶云归。 “我就没给他下蛊,只是把他麻翻了而已。” “我挺好奇,毒药也好,蛊虫也好,你平日都藏哪儿了?”岑默问道。 “那……肯定不能告诉你啊,得保密。”叶云归道。 岑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你睡着了时,身上我都搜过,任何地方都没有,难道是……藏在了身体里边?” “你想什么呢?”叶云归拧了拧眉,“往后你少趁我睡着了搜我身。” 叶云归忍不住想,这家伙不会真以为他身上藏了蛊,回头再瞎搜吧? 若身外搜不到,这人难保不会打别的主意,搜不该搜的地方。 岑默没再追问什么,穿好了衣服便将人又抱了回去。 待到了地方叶云归才反应过来,自己身上的药力早已散了。 当晚入睡前,他又忍不住想起了今天自己问岑默的那个问题。 对方自始至终没有正面回答他,但叶云归觉得岑默应该是没打算离开。 那就是想留下…… “满月,帮我看一下积分余额。”叶云归道。 【小归,你的积分现在相对比较充裕,共有478分。】满月道。 这些积分,除了每日的常规奖励外,还有谒陵被迫终止,皇帝来探望叶云归以及太医来替叶云归诊治所奖励的300积分。 【你现在要使用积分吗?】满月问。 “我想看一看岑默在原书中的未来。” 【友情提醒,岑默的未来信息量非常少。你已经看过了他的职业生涯,知道了他生病的事情,还有必要花费100积分解锁这一项吗?】 “没事儿,按我说的做,我分多任性,就想看他的未来。”叶云归坚持道。 满月收到指令,当即就帮叶云归解锁了相关信息。 叶云归这才明白方才满月为什么要劝阻自己。 “八月二十一,他上一世只比我多活了七天?”叶云归有些惊讶。 【他的病,能撑到八月已经不容易了,小归,我提醒你一句,他的忌日是你的头七。】 叶云归:…… 岑默命不久矣他并不意外,他意外的是,岑默在死前竟来皇陵替自己烧过纸。 就是在他住的这间屋子里,在对方上一世把自己弄瞎的这里……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他明明只有一面之缘。”叶云归道。 【问题又回到了最初,他当时为什么要对你手下留情呢?】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应该是一样的。 【你刚才应该解锁的,或许是他的成长经历,在那里你说不定能找到答案。】 “你确定吗?”叶云归问。 【也有可能是理想伴侣,他见了你一次就爱上了你,所以在你死后殉情了。】 “满月,不要学着编故事。你刚才就说过,他的死是因为生病。” 【好吧,那你决定好要解锁什么内容了吗?小归,你还剩378积分。】 叶云归认真地想了想,“算了,我暂时不想解锁更多内容了。” 【为什么?】 “不为什么,一天不想花太多积分。” 【我知道了,你是怕知道真相后,万一发现他和你有渊源,会忍不住牺牲自己救他?】 “别说得那么高尚,我就算真要帮他,也不是为了救人。”叶云归反驳道:“他这样的刺客,我若想让他替我卖命,不得许人家一点好处吗?” 【这不是一点好处,这是救命之恩,比以身相许还要重的恩情。】 “那正好,我救他一命,他以身相许,从今往后唯我是从。” 满月听到这话,不知为何沉默了许久。 正当叶云归以为他不打算开口时,才闻他又道: 【我建议你尽快养好身体,再考虑给他点好处的事情。】 叶云归:…… 这话听着仿佛怪怪的。 当晚,一夜无梦。 次日一早,叶云归刚醒过来,就听到外头传来了一阵嘈杂,是顾盛来了。 “顾公公,怎么了?”守在叶云归门口的李兆问道。 “殿下呢?”顾盛问:“带咱家进去看看他,快。” 李兆见他一脸焦急,忙引着他进了屋。 叶云归在服用了李太医他们的药后,已经恢复了不少,如今装得会认人了。 他见顾盛进来,忙一脸无辜地问道:“顾公公,怎么了?是我父皇来了吗?” “殿下无事就好,老奴就是过来看一眼。”顾盛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而后便退了出去。 “李护卫,昨晚殿下这边没有异样吧?”出来后顾盛朝李兆问。 “一切如常,殿下睡得也很安稳。”李兆道。 “前院遭了贼,将李院判他们的东西偷了。咱家一听说此事便脊背发凉,生怕殿下有个闪失。这几日咱家让护卫加强巡防,你们几个也要严加提防,务必保护好殿下的安全。”顾盛道。 李兆闻言忙点头应是,又朝他道了谢。 待顾盛转身要走时,他又忽然开口叫住了对方。 “李护卫有事?” “顾公公,敢问李院判他们是丢了什么东西?” 顾盛略一犹疑,压低了声音道:“是先前刘太医给殿下开的药方。” “药方?”李兆面色一变,眼底闪过了一丝极为复杂的情绪。 顾盛见状问道:“李护卫没事吧?” “顾公公,好端端为何会有人偷药方?可是这药方有问题?” “你能问出这话,莫非是早有觉察?”顾盛问。 李兆四处看了看,将顾盛引到了自己和常东亭住着的房中。 “公公稍后。”李兆在柜子里翻找了一会儿,取出了一个木盒。 他将木盒打开,便有一股药味弥漫开来,原来木盒里装着的竟是裹了好几层油纸的药包。 “这是什么?”顾盛不解道。 “不瞒公公,殿下最早开始用这药时,我便觉得不大对劲,哪有安神药喝了反倒更容易做噩梦的?我怕这药有问题,便私自留下了两包,只可惜我不懂药理,看不出这药有何异样。” 顾盛打量了他片刻,问道:“既然你怀疑这药有问题,怎么还让殿下喝了那么久?” “我以为此事是……有人属意,不敢横加阻拦,只怕不仅救不了我们殿下,反倒为他惹来杀身之祸。”李兆道。 顾盛一见他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就明白他的意思了。 这李兆定然觉得是皇帝要弄傻叶云归,所以不敢阻拦。 “先前李院判问了你们这的小厮,都没找出药来,如今你倒是敢把药给我了?”顾盛问他。 “这些日子我眼见公公尽心竭力,便知当日是我小人之心想岔了。如今您又说药方被盗走,可见这背后之人见陛下关心殿下,便想消灭证据。”李兆道:“可惜他们不知我早已留了一手,将当初的药留了下来。” 顾盛点了点头,一脸欣慰地道:“殿下有你这样的忠仆,实乃幸事。” “公公谬赞。”李兆朝着顾盛一揖,“求公公为我们殿下主持公道。” “公道自然是有陛下来主持,咱家只管将这药拿给太医,剩下的事情就不是你我能置喙的了。”顾盛说着在他肩膀上拍了拍,而后抱着那个药盒便回了前院。 李院判他们先前并不知叶云归喝的是什么药,只能靠猜测。 如今有了这两包药,一切便都迎刃而解了。 当日,顾盛便回了京城。 “看来李院判他们的医术果真高超,云归喝了这几日的药,效果竟如此之好,如今连你也认识了?”皇帝笑问。 “是啊,二殿下今日一早见着老奴,还问老奴怎么没看到陛下呢。”顾盛道。 “云归这孩子,自幼就懂事,如今病着也还是叫人心疼。”皇帝叹了口气道:“好在如今好转了,朕这颗心也就放下了。今日再派人去皇陵朝李院判传个话,就说让他将云归彻底治好再回来,届时朕重重有赏!” “是。”顾盛应声后又道:“只是有件事,老奴不敢隐瞒陛下。” 皇帝见他语气严肃,面色一沉,问道:“可是云归的身体……” “二殿下的身子养上几个月便可恢复,老奴要说的是别的事情。”顾盛道:“李院判他们心细,去皇陵之前特意带上了先前刘太医给二殿下开的药方。可不知为何,昨晚那药方……突然不见了。” “什么?”皇帝大惊。 “李院判是个细心之人,药方收得很是妥帖,所以这突然丢了,实在是令人费解。”顾盛道:“三位太医都觉得此事蹊跷,于是想查问一下殿下此前用的药,看看是不是有不妥。好在当时殿下因为不想喝药,趁着小厮不备,偷藏了两包药,没想到这两包药竟是派上了用场。” 顾盛有心,为了避免让皇帝觉得几位太医胡乱猜忌,特意隐去了众人一开始的怀疑,而是将事情的起因归咎到了偷药方的贼身上。免得犯了皇帝忌讳,对几位太医或者私藏药包的李兆不满。 皇帝听到这里,已经猜到了事情的大概,面色变得极为阴沉。 “那药,有问题?”皇帝问。 “药方虽然丢了,可李院判他们先前看过药方,确定了都是安神的药无疑,可那药包里,却发现除了安神药之外,还有会令人惊惧胆寒的药,且数量不少。”顾盛说着叹了口气,又道:“这药若是喝得少,会令人委顿疲惫,若是喝得多了……则会神智失常,变得痴傻。” “岂有此理!”皇帝怒喝一声,气得心口不住起伏。 他就说,叶云归好端端的做个噩梦,何至于此! 原来竟是有人故意在害他的皇儿! “来人!薛城!带人去太医院和御药房,将给二殿下看过诊的刘太医,以及记档抓药送药的人,都给朕拿了,你亲自盯着人去审,务必让他们吐出实情。”皇帝道。 薛城忙领命而去。 事情进行的还算顺利,御药房的负责抓药的药童当场就认了罪,说是刘太医指使的。 只是薛城带人去抓人时,却发觉刘太医已经上了吊。 皇陵。 李兆朝叶云归汇报了京城那边传来的消息。 “好一个死无对证。”岑默冷笑道:“这样事情都推到刘太医头上,叶云齐倒是躲了个干净。” “我父皇想来也挺满意的,既替我出了半口气,又没牵扯出什么丢人的事情来,损失很小。”叶云归道。 “叶云齐喜欢死无对证,那咱们便也送他个死无对证。”岑默道。 听他这意思,竟是打算亲自出手去了结了叶云齐。 叶云归抬手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按,冲他笑了笑。 岑默便觉冰凉的手背传来一阵微热,不禁有些失神。 “杀人多容易,可我不想让他死的那么利索。”叶云归道,“此事,还没完呢。” 此前,他花100积分让满月解锁了皇帝的一部分信息,内容是关于废太子一事。 这部分信息显示,当初皇帝之所以会发落叶云归,是因为听信了国师的话。 那段时间,皇帝夜里经常头痛,严重时还会伴随零星的幻听和幻觉。 太医们束手无策,他无奈只能求助国师。 后来,国师便说出了“储君冲撞、此消彼长”那番话。 “今日李院判来为我诊脉时,我特意让墩子告诉他,我先前服了刘太医的药时,便经常夜里头痛,还会出现幻觉。”叶云归道:“这些话原是不在李太医的诊断里的,但是今日墩子反复说了许多次,他一定会记住。” “届时他回京去面圣时,只要到你父皇面前将此事一提,你父皇就会想到自己当年的症状,由此及彼地意识到,自己当年很可能也是被人暗算了。”岑默道。 叶云归淡淡一笑,笑意却没达眼底。 他这位父皇,对于儿子们的事情,总是得过且过。 哪怕知道自己被人下毒,也只是处理一个刘太医便想息事宁人。 可一旦事情牵扯到他自己,那可就不一样了。 就算是将整个京城搅翻了天,他也一定会追究到底。 几日后,叶云归的病情大幅度好转,神智已经恢复了大半。 往后他只要按时喝药,养护好身体,基本就没有什么大碍了。 只是这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若叶云归要彻底恢复,只怕还得有养上几个月。李院判毕竟是太医院的主管,不能一直在这里耗着,皇帝便传了旨让他先回京,只留下了章太医照料叶云归的身体。 不出所料,李院判回京当日去见过皇帝之后,对方便把自己关在殿中大半日没有出来。 “陛下,您别伤着身子啊。”顾盛一脸担忧地道。 皇帝一脸颓败地立在窗边,看上去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朕一早就清楚,此事绝不可能是一个刘太医能做得出来的,他与云归无冤无仇,没必要豁出命去害云归。只是朕想着,他如今也算是躲过了一劫,不管是谁下的手,终究是朕的骨血,总不好为了替云归出气就打杀了吧?” 反正经过这一次,不管是谁动的手,肯定也会收敛。 皇帝自幼是在宫里长大的,深知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 有时候,他甚至会主动把水搅浑。 可他没想到,这孽子不仅要害云归,竟连他也敢妄动! “逆子!”皇帝气得直咳嗽。 “陛下千万别动气。”顾盛忙给他拍肩。 “顾盛,你说是谁?”皇帝看向他。 “老奴,老奴不知。”顾盛道。 皇帝走到书案边,拿起桌上的一落折子拍在了顾盛怀里。 “看看吧,这两个月催着朕立储的折子!可笑,朕还没老到不中用呢,云归还在皇陵里,他们就开始逼着朕立储了!”皇帝怒道。 顾盛打开一个折子看了一眼,见到了“立长”两个字。 不用看,后头的折子里,多半也都是一样的内容。 嫡子被废,改立皇长子,叶云齐! 若说从前这话只是很正常的谏言,如今落在皇帝眼中,便如同灼他眼目的烈焰。 只看一眼,便让他恨得想要将那个逆子碎尸万段! “他算计云归也就罢了,竟连朕也算计。”皇帝气极反笑。 一旁的顾盛心中也有些想笑,暗道怎么太子殿下被算计就应该了吗? 他的陛下就未曾想过,一个人既然能算计至亲手足,自然也可以算计亲生父亲。 “此事……兴许是有什么误会。”顾盛没底气地劝道。 皇帝闻言果然怒气更盛,“你没看到那日在皇陵他是如何疯癫地攀咬云归吗?朕去看一眼云归,他都要那么迫不及待地将朕哄走,什么怕病气冲撞,不过是怕朕看出端倪罢了!” 皇帝说罢忽然一怔,喃喃道:“顾盛,那日你也听到那个逆子说,怕云归的病冲撞了朕吧?” “回陛下,大殿下确实说了这话。”顾盛道。 “当初……”皇帝一脸恍然,眼底满是失望。 原来不止是叶云齐,就连他一直信任的国师,竟也…… 皇帝跌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像是被抽干了力气一般。 叶云归这一招,不仅将叶云齐套了进去,还把当初在皇帝面前煽风点火的国师,也一并算计了一把。 皇帝素来信任国师,那失望和后怕可想而知。 “来人,传旨……大殿下和二殿下近日接连身体抱恙,朕心中甚是忧虑,着国师去凌云塔闭关为两位殿下祈福。”皇帝冷声道。 “陛下,需要国师闭关多久?”顾盛问。 “等云归身体彻底恢复再说吧。”皇帝道:“让那个逆子,一起跟着去。” 顾盛心中一凛,知道皇帝这次是真的动了怒。 说是闭关,可谁都知道这就是幽禁。 而且幽禁在塔里,可比皇陵难受多了。 那凌云塔虽然高,却不是个适合住人的地方,冬凉夏热,且逼仄潮湿…… 看来国师和叶云齐,有的受了。 另一边,岑默对皇帝这处置似乎不大满意。 但叶云归却不意外,这与他想得几乎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他没想到皇帝会把叶云齐和国师关在一起,太损了。 “我还以为他会直接把两人杀了呢。”岑默道。 “古往今来,那个皇帝会愿意背负杀子的名声?至于国师,人是他自己捧起来的,如今若是一气之下将人杀了,你让他的脸往哪儿搁?百姓又该如何看他?”叶云归道。 “你们皇家人做事就是这样,太重脸面。” “我父皇在意的不是皇家颜面,他在意的只有他自己。” 当初,皇帝为了怕被叶云归冲撞,把人送到了皇陵。 如今,又自以为被叶云齐算计,把对方关到了凌云塔。 从头到尾,他在乎的只有他自己罢了。 也正是因为看穿了这一点,叶云归才能这么轻易地拿捏住他。 “他会接你回宫吗?”岑默问。 “不会那么快的,当初说了让我来皇陵三年,如今一年不到就把我接回去,他怎么朝百姓和百官交代?”叶云归道:“国师虽然失去了他的信任,可当初他忌讳的冲撞一事,如今他未必就不在意了,我若此刻回京,只怕又会让他寝食难安。” 但叶云归一点也不担心。 只要过了这一关,往后的路就好走多了。 他终会回京,站到他父皇面前,让对方知道什么叫“此消彼长”。 “事情,算是尘埃落定了吧?”岑默问。 “嗯,算是吧。”叶云归道。 岑默转头看向他,“殿下,你先前应承我的事情……” “什么事情?”叶云归有些茫然,但他目光落在岑默手上时,很快就想起来了,“你说的那件事情啊,我……那个……” 谒陵当日,他被药力影响,求岑默帮了个忙,事后脑袋一热,又答应了对方再还回去。 “殿下不会想赖账吧?”岑默问。 “当然不会,我是那样的人吗?” “嗯,我就知道殿下说话算话。”岑默道。 “岑大侠,能不能商量一下,咱们换个方式解决问题好不好?”叶云归问。 “岑某自被殿下活捉至今,除了那日要求沐浴之外,从未朝殿下要求过任何东西。这唯一的一件,也不是岑某要求的,是殿下自己许下的。”岑默不疾不徐地道。 叶云归:…… 他回想了一下当时的情形,好像还真是他主动提的。 “早知道还不如找李兆他们帮忙,起码不用还人情。”叶云归嘀咕道。 岑默眸光一凛,转头看向叶云归,这回是彻底不想善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