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主她决定放飞自我》 1. 第一章【已修】 景和十四年冬,宣京大雪封路。黎漾再一次翻出了自己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包裹,检查着是不是还有缺少的东西。她出生于景和元年的春天,正是惊雷初响生机乍现的时刻。燕破城独有的山藤也正是在那一日爬上了母亲产房的院墙,所以父亲为她取乳名为蔓蔓,希望她能够如同藤蔓一般生机勃勃。 只可惜,为了堵住天下文官惯会胡言乱语的嘴,黎漾和母亲留在了京城内,守着偌大的镇国公府静静的等待着父兄边关的来信。 距离上一次收到家书,已经过去了三个月。 她早上才打发了人去城门处瞧瞧有没有边关来的人。 还未等到回报,就听到门童汇报太子殿下来了。倒也不需要有人引路,沈珺对国公府的熟悉程度堪比自己的东宫。黎漾还在急急忙忙的将自己的包裹藏在床底下,沈珺就已经带着仆从们风风火火的走到了她的茶心阁门口,他站在院子外喊道:“蔓蔓,来陪孤手谈一局。” 黎漾有些无奈的招呼着辛夷替自己拿来斗篷,她一边在心中疑惑一边拉开了房门:“太子殿下怎么冒着这么大的雪过来了?”鹅毛样的大雪被风卷着飘进了屋里,落在地上留下一滩水渍。 在她走出院子的时候苍术也拿来了两个汤婆子递到了黎漾手边,黎漾看见沈珺肩旁的衣服已经有些湿了,她从苍术手里拿起一个暖炉塞到了沈珺手里:“你啊,和阿兄一样都觉得男人用暖炉太矫情了,非要让自己挨冻。”手心里的暖意渐渐温暖了他有些僵硬的手指,他看着走在自己身侧还比自己矮了半个头的黎漾,支支吾吾的说出了他出宫的理由:“早些时候淑妃娘娘在宫里摔了一跤,我去见母后的时候母后正在佛堂里替淑妃祈福。” 黎漾和沈珺一边说着早上宫里发生的事情一边走到了湖边的琉璃暖阁处,这处暖阁是黎漾饲养宠物的地方,三月前黎漾一直养着的猎犬将将生产。这一窝一共五只狗崽,最不怕生的叫做小虎,此时沈珺正将小虎抱在怀里,无视幼崽呜咽的声音,沈珺手上正有一搭没一搭的揪着它还未长得丰满的毛发。黎漾心疼小虎这么小就要被人搓扁揉圆的欺负,起身将小狗挪到了自己的怀里:“你可放过我们小虎吧。” 沈珺也不恼黎漾,反而靠在软垫上,将棋盘摆了起来:“你要执黑还是……” 黎漾提着裙子坐在了沈珺对面,将装着白字的棋盒放在了自己的面前道:“你不喜欢呆在佛堂里,难道皇后姨母就喜欢了?”黎漾在沈珺落子后一边漫不经心的放下棋子一边观察着沈珺的表情,凭借着她对这位太子殿下十几年的了解,如今倒是也猜不出他心里的想法了。 “我若是继续待在兴庆宫里淑妃娘娘那边又如何能捉到弹劾我的机会。”沈珺落下一子,扭头学着黎漾的样子支着下巴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孤这是在给二皇子党机会。” 黎漾与沈珺在七岁之前是一同抚养在皇后膝下的,年幼时他们与淑妃所出的二皇子沈珏还曾一起玩闹过,只是自从沈珺被封为太子沈珏就与二人越发的疏远了起来。 黎漾还想要说些什么,一偏头就瞧见了太子乳母眼里的几分不满,她索性将已经拿起的棋子丢开,示意辛夷将净手帕子拿来。 她倒是对这位嬷嬷有些印象,嬷嬷姓方生着一张颇具威严的面容,是四岁那年原来照顾他们的嬷嬷因为偷盗被发配之后淑妃娘娘送来的,皇后不好拒绝,才让留下了这位嬷嬷。 辛夷站在自家姑娘身边,将黎漾随手丢进到托盘里的帕子收好拿到一旁。黎漾净了手就不想再动棋子了,她素来怕冷手里的汤婆子倒是一直都没有放下过。 她伸出手指了指棋盘上的一个位置,无视方嬷嬷似要吃人的视线示意沈珺替自己将棋子放下:“我冷的紧,太子兄长替臣女落子吧。” 沈珺早已经习惯了黎漾有事兄长无事殿下的脾气,何况她小时候的性子比之现在更加让人头疼。所以他一点也想不明白,自己那位传闻对女性想来避之不及的皇叔为何偏偏对蔓蔓假以颜色。 但沈珺也清楚,如果不是因为那些文臣总是过度的担心黎家功高震主,蔓蔓也不必在外处处小心谨慎,父皇和母后虽然时常让蔓蔓不要过度的压抑自己,可每一次都只是得到一句:“臣女省得。” 也只有在家中或与母后独处的时候,黎漾才能更加随性一些。 沈珺替她将白子放好,然后自己又落下黑子。“雪下的这样大,姨母的咳疾可有反复?”沈珺有心和黎漾说些别的,好让自己不会那么快的想要回宫陪在母后身边。 “母亲的咳疾是旧证了。”黎漾看着沈珺杀掉自己一大片棋子,微微蹙着眉思索着自己下一步应该落在哪里。黎漾整个人都快要扑到棋盘上了,五官几乎要因为苦恼而皱成一团, 沈珺捏着棋子看着黎漾,这个在他的印象里还停留在闯了祸犯了错还会跑到母后身边撒娇的小妹,在他转身的瞬间,却被锁困在这座皇城中,时不时的被拿出来和其他贵女作比较,却每每得到的不过一句:“还算规矩。” “太子殿下,该回宫了。”乳母突然出声道。 黎漾却突然出声坐催促道:“太子殿下,想好要下哪里了吗?”沈珺抬眸,正巧对上黎漾如琉璃一般澄澈的双眼,她的脸上还有未退的稚气,沈珺知道黎漾原本是一个怎样的脾性,只是如今年岁渐长她倒是很少再任性了。他轻笑将手里的棋子放置在棋盘上,刚放好棋子,沈珺就看见黎漾泄了气的趴在了方桌上,耍赖刚才那步不算。 沈珺没有理会方嬷嬷的催促他伸手从黎漾面前的棋盒里拈了一枚白子,如玉一般的手指落在了黎漾眼前。他看见黎漾腾的一下做起了身,嘴角含笑示意她继续,这一会那位淑妃娘娘怕是正在艰难的将父皇留在自己宫里。黎漾抬头看见沈珺挑眉的样子,心里有些不爽,她赌气似的的伸手去拿放在沈珺面前的黑子,啪的一声敲在了棋盘上。 乳母的提醒被两人先后无视,辛夷站在黎漾身后低垂着眼眸只装做什么也没有听到,站在门口的小太监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却也安静的没有出声。沈珺将两人面前的棋盒放在当中,方便他们随时换子,看样子这盘棋怕是还得有一阵子。 又换了几次棋子,黎漾实在是找不出生机她索性放弃抵抗,干干脆脆的认了输,她放下手里的汤婆子起身,再一次净手后从架子上拿起那件绣着四爪蟒纹的墨色披风,避开方嬷嬷伸来的手转身看向沈珺,“太子殿下,路上风雪大,还请小心。” 沈珺看着黎漾明显在送客地样子,失声笑了出来,这大约是他今日的第一个笑容。 “下不过我就要赶我走了?”话是这样说但他明白自己确实也到了该回宫的时候了,沈珺走到黎漾面前站定,看着她抖开披风替自己穿好,系系带的时候他听见黎漾小小的叹了口气。 方嬷嬷跟在沈珺身后走出镇国公府,刚想要说什么一抬头就触到沈珺略有些不耐的深沉目光,一瞬间她的背后起了一层冷汗,忙重新低下头。 黎漾握着汤婆子咋咋呼呼的掀开了裳菁阁的帘子,她闯进母亲的屋子里,一边抖着头上身上的雪一边解开自己的披风。“太子回宫了?”国公夫人赵安禾放下手里的绣活看着女儿的模样开口问道,她曾是长戚侯之女,也曾做梦有一天自己成为大齐唯一的女将军,却不料再某一天遇到了镇国公世子黎晁。长戚侯总说是黎家的混小子拐走了他闺女,再镇国公府势力渐长之后选择卸甲归林,如今在江南的某地做起了武先生。 黎夫人端坐在窗前的光下看着女儿,她的脸上仍然带着不让须眉的英气,却因为为人妇为人母而平添了几分温柔,一身墨绿色袄裙衬得她更显温婉,只是黎漾却知道,在母亲的双手掌心里,还有她年少时练刀弄枪留下的茧子。 “回去了。”黎漾拎起桌子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然后嘿嘿一笑转头看向一旁穿着浅黄色衣裙的婢女,“ 忍冬,母亲今日有好好吃药吗?。” 唤作忍冬的婢女和她身边的辛夷还有自己院子里的另外两人是一块在边关被黎夫人救下的孤儿。本来忍冬也应该一同跟着黎漾的,但黎漾非要把忍冬留在黎夫人身边,说是她留在母亲这里的眼线,是她的人所以母亲要好好照顾自己,不会和常嬷嬷一样和母亲一起只报喜不报忧。 “夫人今日吃药时仍有些抗拒。”忍冬是个木讷的性子,脸上也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经常木着一张脸,中规中矩的说着让人哭笑不得的话。但黎漾却很喜欢忍冬直愣愣的性子,尽管她时常噎的人不知说什么好。 在母亲身旁,黎漾总是过分活泛,国公夫人提醒过她其实她也可以不用刻意的收敛自己的性格,也能够偶尔仗着自己阿父和皇帝的宠爱做一些任性的事情,黎漾却每次都只应好好好,是是是,却从没有改过。 她与皇后也时常说起这件事,每每说到黎漾小时候的事情她总是会停下来叹气,如果不是因为那年冬天,也许黎漾现在也是如同她年幼时一样无法无天。 黎夫人将女儿拉到自己身边坐下,她拿着帕子替女儿擦去额间的雪水道:“若是淑妃娘娘此次诞下皇子,这皇城的天怕是要变了,到时候你若是仍然这样一副强装出来的温吞的模样,不知道还有谁会踩在你头上,离京更是难上加难。”黎漾听着母亲的话惊讶的抬头。黎夫人只是抚着她的发顶温柔说道:“知子莫若母,你那点小心思瞒得过旁人瞒不住我。” 文瑞王府 沈珺从国公府出来之后却没有直接回宫,而是拐道来到了文瑞王沈琮的府上。这位王爷是当今天子幼弟,只比沈珺年长四岁。今年不过十八,却已经浑身染血是个让人不寒而栗的存在。只是皇城内外这么多人,总要有些人去做那见不得光的事情,沈琮十二岁那年主动请缨愿意替陛下做这些见不得光的事情,不是为了让皇上信任他,而是些旁人无从得知的理由。 沈珺那时不过八岁,但是他本就聪慧过人,又算得上和沈琮走的亲近的人所以这理由他倒是略微知晓一二。只是有些地方他也想不明白,就像现在,沈琮的王府明明和国公府只有一堵墙相隔,但他就偏偏要自己替他去打探一下黎漾的近况。 “你怎么不自己去啊?”沈珺从桌子上拿了一个橘子剥开,取出一瓣后丢进嘴里,顿时酸的他整张脸都要皱到一起了。 沈琮脸上带着遮住了他上半张脸的黄金面具,面具上雕刻着凶兽穷奇,他薄唇轻抿只当没看见沈珺的傻样,继续着手里的动作。沈琮一身玄色长袍站在书桌前,手里握着一杆狼毫正在纸上作画,他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沈珺身上,声音有些清冷道:“她最近如何?” 要说光风霁月的太子沈珺在什么情况下会流露出本性,除了在被黎漾逗弄的时候,就是他想要调侃沈琮的时候,毕竟不是什么时候都能够在这位杀伐果断的王爷面前讨便宜的。 “你想知道,得拿好处来换啊。”沈珺的手里上下抛弄着那酸掉大牙的橘子,等他再一次将橘子抛上空中之后,落回手里的橘子却突然变成了几瓣。 2. 捷报【已修】 沈珺看着将狼毫放下正拿起画细细观赏的沈琮,他下意识地咽了咽口水,将橘子放回到桌上说道:“她最近能有什么不好的,上个月她养的那只叫大黑的猎犬还生了崽子。” 他有些好奇那纸上画了什么,沈珺凑过去刚刚看着一点就看见整张画在沈琮的手里碎成了齑粉,飘飘洒洒的落满了桌子。但只是那一点,沈珺也认出来了,画上画的就是黎漾小时候的模样。 皇宫 皇后江嘉怡正在兴庆宫里的小佛堂念经祈福,沈珺前脚刚一踏进小佛堂的门就听见了皇后的声音:“珺儿来了。” 像是早就知道他会来一样,一旁的宫女早早的就准备好了帕子和热茶。沈珺乖巧的应是,净手之后他安静的跪在母亲身后,身上还带着为散去的寒气所以他还刻意的向后方挪了挪。此时小小的佛堂里只有母子二人。 “可是见过蔓蔓了?”皇后闭着眼睛,脸上未施粉黛,只是浅浅的擦了一点口脂,身上穿的也不是皇后朝服,而是一身青色的素衣,只在袖口和领口有星星点点的绣纹做装饰。 说起黎漾和皇后的关系,那就是很长的一段故事,要追溯到长戚侯和上任礼部尚书已故的江大人的关系。 “是。”沈珺跪在她身后,微微低垂着眼眸不去看佛龛之上所供奉的雕像。 “你姨母还好吗?”江嘉怡仍保持着跪着的姿势,她有些怀念出阁之前二人在江南小镇里赏花游湖的光景。 “姨母的咳疾仍有反复,不过儿子瞧着姨母精神不错,只是听蔓蔓说姨母担忧边关战事,近日有些瘦了。”沈珺仔细回着话,脑子里却还在想着沈琮将宣纸震碎的场面,他以前就知道皇叔的武学天赋极高,却不知原来已到了这等地步了,不知道如果自己求学能不能讨得一两招来。 皇后察觉到沈珺的走神,想着他既然是从国公府里出来的,必然也去了趟文瑞王府。一想到沈琮,江嘉怡倒是歇了接下来要说的话。 “娘娘,淑妃娘娘那里不太好了。”仁和宫里过来传信,兴庆宫里的掌事姑姑秋禾进来禀报,却不曾想太子殿下竟与皇后娘娘一处。 江嘉怡睁开眼睛,手上捻动佛珠的动作并未停下,沈珺连忙上前扶着母亲的手臂,只听得江嘉怡缓声应道:“本宫知晓了。” 江嘉怡换了一身衣服才往仁和宫的方向走去。她头上带着金色凤钗,穿着一身明黄色的广袖长裙,群面上以金线合着普通丝线绣着百鸟朝凤图,她屏退了步辇,亲自撑着伞与风雪中前行。仁和宫不远处江嘉怡瞧见了同样一身明黄龙袍的皇帝。 风雪渐起,黎漾坐在窗边看着外面白茫茫的一片,凛冽的寒风从窗缝中透了进来,卷起放在她膝头的书页发出沙沙的响声。辛夷拿着荷粉色绣着水鸟衔支图的斗篷披在了黎漾身上,道:“姑娘当心着凉了。”她想要将窗子合上,却隐约听见了鸟儿展翅的声音。 黎漾的眼里突然迸出光来,她有些匆忙的起身,膝头的书卷落在了地上。辛夷看着姑娘匆匆忙忙的样子只是跟在她身后捡起书本,朗声提醒道:“姑娘当心外面路滑。”也不知道跑出去的黎漾听到了没有,她摇了摇头将书卷放在桌上自己也追了出去。 黎漾站在廊下仔细地侧耳听着,直到振翅的声音变得清晰,她才朝着廊外伸出手了手臂。一只通体雪白的红眼鸽子落在了黎漾的手上。豢养信鸽的方法是她小时候在宫里学来的,教她的人正是当今皇后,和她一同学的还有一个人,只是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人的样貌,只记得他的声音略微有些哑,唤自己蔓蔓。 文瑞王府的暗卫悄无声息的出现又悄无声息的离开。除了被黎漾抱到茶心阁里的小虎听到了些许动静哼唧了两声之外,再没有人发现。 他回到王府的时候正巧沈琮身边伺候的大太监正将手里的鸽子放飞,大太监名叫福全,与皇帝身边的福财是同一批进宫的太监,如今已在沈琮身边照顾他十余年了。 “主子。”暗卫名叫十七,是文瑞王府年龄最小的暗卫,如今不过十四岁,他单膝跪在沈琮面前等待着沈琮唤他回话。 福全公公将刚刚从信鸽脚上取下的信笺交到沈琮手里,与平常的信笺不同,沈琮手里的信笺背后有着五爪金龙的暗纹,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从宫里出来的东西。信笺上只有简单的四字:捷报,面谈。 他看向和王府处于两条街上却只隔了一堵墙的镇国公府,那个姑娘若是知道父兄要回来了应当会很开心的。他将信笺丢进一旁的炭盆,然后将视线移到了十七身上,吩咐道:“可以先不用盯着国公府了,下去吧。” “王爷,可是要进宫了。”十七的身影鬼魅一般的消失后,福全公公才开口问道。他早些时候喉咙受过伤,所以说话声音很是沙哑。沈琮微微动了动手指,示意福全去安排。他微微握拳的左手上带着一枚红玉扳指,扳指上雕刻着凶兽纹样。这枚扳指是他十岁选好府邸的那一年,黎漾送给他的,这么些年来他一直珍而重之的带着,从没有取下来过。 传令兵此时在昭和宫的偏殿面见皇帝,他的身上还带着寒气,身上的雪因为屋内炭盆的热气早已化作水,洇湿了他身上的衣衫和因为赶路而凌乱的头发。 仪容不整他有些惶恐的跪在偏殿内,双手将包裹的严实的战报高举过头顶,声音颤抖道:“边关大捷,大将军和威武校尉三月前从燕破城出兵三月内先后打破北夷十一蛮族其六,带着鲜卑王的首级凯旋。北夷由义渠氏接任,愿与我大齐结友邻,不日将抵达京城。请陛下过目。” 听着传令兵的汇报沈雍只觉得心潮澎湃,他接过那被保护得很好的信件,一目十行地扫视着:“黎将军可有说何时归来?” “将军说燕破城内外尚有些事务需要处理,此时暂脱不开身,遣威武校尉带大军回朝面见陛下,待边关稳定再回京请罪。”传令兵说的顺畅心里却不断打鼓,这样的话很有大不敬的意思,若是陛下怪罪他要如何为将军辩解? 沈雍失笑,他和黎晁相识已有近二十年,他年轻时脾气就是这样,如今虽然已成了家,脾气却依旧是这样。 “他这是怕麻烦才不愿回来吧。”沈雍看样子并没有觉得传令兵的话有什么不妥,挥了挥手让福财送人,“罢了,你早些回家去吧。” 沈雍看着桌案上的战报,北夷使团赶在这个时节前来,怕不只是简单的结友邻一事。 福财和传令兵一同退出偏殿,此时外面的雪已停下。看着穿过云层的那一束光茫,想到半个时辰前淑妃娘娘诞下的与捷报和晴天一同到来的那位皇子,福财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看来这皇城里又要不太平了。 黎漾才服侍了母亲午睡,门外辛夷就压低声音说道:“姑娘,宫里派人来了。”黎漾低头替母亲掖好被子才走出了房间:“母亲才睡下,你让忍冬看着些。” 辛夷低头应是,跟在自家姑娘身后往正厅走去,此时正有小丫头引着福财落座,同时也奉上了茶盏。 “没想到是福公公亲自来了,招待不周,还请公公见谅。”黎漾到正厅发现来人是一身红色常服的福财公公的时候心里隐隐猜到了些什么,她却是先道了不是。 黎漾从后院走来,因为见雪停了所以并没有穿斗篷。福财一见她出来就连忙放下了茶碗:“县主这话说的不是让奴婢折寿了吗?”她是父亲独女,出生时便得了一个淮燕县主的封号,逢年过节宫里也经常有赏赐送进府里来。她也知晓皇帝伯伯和皇后姨母疼爱自己,所以行事越发的规矩起来,不愿给长辈平添烦恼。 福财看着黎漾如今落落大方却又处处小心的模样,不免在心中微微叹气。又瞧见她未免有些单薄的穿着,难免多唠叨了两句:“县主怎么不多穿些,若是着了凉可怎么得了。”他的眼角布满了皱纹,平日里经常带着笑乍一看过去颇有些慈祥的味道,但黎漾却知道福财公公如今在宫里已经40个年头,这么些年又是在皇伯伯身边,福财公公早已经见多了明争暗斗,那双有些浑浊的眼睛却依旧能够清楚的看透人心。 “不妨事,我如今身体可比小时候强壮多了。”黎漾笑眯眯的站在原地,看着福财公公从辛夷的手里接过镶着毛领子的斗篷,然后仔细地披在自己身上,“那里值当公公亲自动手,这不是让蔓蔓惶恐吗?” 黎漾是早产儿,年幼的时候经常生病算是半个药罐子,每次吃药都如同一场艰难的战争,那时候她还和沈珺一同住在宫里,每每吃药的时候都需要好几个人追着哄着才行。如今她的身体早已经与常人无恙,不用说受着几步路的冻,就是在雪地里打几个滚都不会有事。 “县主这话说的。”福财公公看着黎漾如今乖巧的模样,她的五官结合了父母的全部优点,是个人见人爱的模样,性格也和黎将军年轻时很像,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黎漾却是慢慢的学会了收敛自己的脾气,以至于时常受到闷气,“您是咱们大齐独一无二的县主,得了皇后娘娘和陛下的教养,这可是独一份的荣宠。” 黎漾默默的听着福财公公的话,却并不作声。福财公公在心里默默地叹了一口气又道:“只是县主如今心里头压着事儿。等县主想明白了这京城就又要热闹咯。” 黎漾微微笑着,她连忙岔开了话题,生怕接下来这位公公又要说起自己小时候的糗事了:“不知公公前来是因为何事?”她转移话题的借口是在拙劣,福财公公却不说破,只顺着黎漾的话说明了来意。 “奴才就不绕弯子了,今日宫里收到边关捷报。”他看着黎漾微微睁大的双眼,笑着说完后面的话,“威武校尉已经在回京的路上了。” 黎漾的呼吸有些急促,她有些不真切地道:“可是真的?”福财笑道:“自是真的,县主和国公夫人可以安心了。” 黎漾虽然已有了猜测,但得到确切的消息和猜测却是不一样的。她长舒了一口气,眼圈立马就红了,她已经快一年没有见过兄长了,自父兄出征他们一家人就很难再团聚,如今听到兄长就要归来,一时间万种委屈皆翻涌而上。 “县主应该高兴才是。”福财哪里不明白黎漾外溢的情绪,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黎漾的时候是接小太子回宫的那天,那个时候先皇丧期刚过,逆王皆已伏诛皇城上下正是百废待兴。国公夫人带着小太子和儿女进宫,那时小太子不过一岁,刚刚学会走路,小小的掌心里握着妹妹的小手,见到自己的时候那双眼睛像极了陛下。黎漾也只比小太子小几个月,正是学说话的时候,见到自己也不怕生学着母亲的发音叫着自己公公。 只是陛下一靠近,黎漾眨着一双杏眼躲在小太子身后,怯生生地瞧向不远处的母亲,嘴一撇就要哭出来:“阿娘。”粉装玉砌的奶娃娃本就惹人喜爱,此时一哭让一直想要有个女儿的陛下顿时心都化了,三两步就走了过来,一把将黎漾抱了起来哄着她,倒是把自己的亲生儿子忘在了脑后。 “陛下和娘娘很是想念县主,若是县主得空便与夫人一同陪娘娘说说话吧。”福财公公撩起马车的帘子说道,他瞧着黎漾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笑了笑道,“县主快些进去吧,外头风大。” 辛夷看着马车渐渐远去替自家姑娘高兴道:“姑娘,等郎君回来就有人给姑娘撑腰了。” “撑腰?”黎漾望着眼前的洁白一片和泥泞的车辙,“以后这样的话莫要再讲了,关门吧。”黎漾此时还正在消化福财公公方才让自己进宫的话,转身回府的动作便慢了一些。 街道上墨色的马车咿咿呀呀的从镇国公府门前路过,黎漾福至心灵般的抬头,透过翻飞的车帘瞧见了坐在马车内带着金色半脸面具的男人,戴着面具的男人好巧不巧地也发现了她的视线,那双眼睛如刺一般的看过来却让她猛地乱了呼吸。 黎漾冷不丁地吸了一口冷气,忍住被刺激到而即将喷薄而出的咳嗽,直到马车远去府门紧闭才放肆地咳了出来。 “姑娘当心。”辛夷连忙替黎漾顺着气,忙吩咐身后跟着的小丫头先去姑娘房里将暖炉烧的热一些,她半拥着黎漾,用自己的身子挡去了大半的寒风,“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马车,竟这般大摇大摆的从国公府的门前经过。”黎漾握住辛夷搭在自己肩上的手,朝着她摇了摇头,想着马车里的男人,让无数贪官污吏栽了跟头,如今让整个大齐官员都闻风丧胆的玉面阎君。他此时出门应当是要进宫的。 黎漾还记得太子殿下时不时的会在自己面前提起这位皇叔,语气中很是熟络,可是自己却并不记得和这位王爷有过什么交集。 马车里的人隐隐的听着远远被抛下的咳嗽声,不知怎的竟觉得心情大好。“主子看起来心情不错。”福泉操着沙哑的嗓子说道。 “方才瞧见了只被噎着的野猫。”沈琮随意的应道,但却只有他自己知道,不过是匆匆的一眼对视,就足以让他心跳加速。 他第一次见到黎漾的时候自己不过八岁,黎漾一身翠色的襦裙跌跌撞撞的闯进了他所在的冷宫,那个时候他尚且不知道羞耻是何物,穿着不合身的衣裙蓬头垢面的和黎漾大眼对小眼,直到那小姑娘从怀里掏出半个不成样子的糕点递给他:“小哥哥,你要吃吗?” 所有人都觉得是因为小太子沈珺在宫里迷了路,才让宫人们发现了被丢在冷宫八年无人问津的自己。若不是如此怕是直到他死了,都不会有人发现在那荒废了许久的宫殿里还有个半大的孩子。 可是只有他自己知道早在小太子之前,他已见过了这人间的绝色。 3. 江家姐姐【已修】 沈珺此时正在偏殿里陪皇四子沈珂练字,突然他侧过头去打了一个喷嚏,正在纳闷是谁在念叨自己的时候。就听见沈珂悠悠地叹气声:“哎,阿兄你也不容易啊。” 沈珺正向要抱着沈珂感叹难得有人理解自己的时候,就听见小人儿突然放下了笔,转头看向自己说道:“阿兄,这我就不得不说你了,你上次说会带珂儿去见阿姊的,可是你今日竟然自己去了国公府。” 沈珂今年六岁,生了一张极具欺骗性的小脸,和他顽劣的性子比起来,这张脸就乖顺了许多。 沈珺将沈珂抱到自己腿上,想他不过十四就要承担起父亲和弟弟两人的小脾气,但又想起父皇听母后说起自己是从国公府过来的时候,那震惊的,只因为自己不能随意见到干女儿而浮起几丝妒忌的目光,原本就扬起的嘴角扬的更高了些:“等珂儿再大一点,阿兄就带着珂儿出宫去见阿姊。” “那这一次,阿兄可不能食言。” “当然。” “陛下,何必因这点小事置气?若是想见蔓蔓,过几日就是宫宴了,自然就见到了啊。”皇后此时正搀着皇帝的手臂坐在软榻上,一边替他顺气,一边在心里默默嫌弃,明明在外是个英明神武地帝王,却偏偏在内是个女儿奴。 “你说朕那里比不过他黎晁?当初太学的时候策论,兵法他黎晁那里比得过朕。”沈雍越说声音越大,越觉得委屈,“怎么就偏偏他黎晁有个女儿!这就算了,毕竟他黎晁的女儿就是朕的女儿。可珺儿都能随时见到蔓蔓,怎么朕就不能时时见到朕的闺女呢?” 江嘉怡听着他翻来覆去的几句话,到底是将那一口气叹了出来,如果不是因为她在生沈珂的时候伤了身子,此时他们应该也是有个属于自己的公主,日日抱在膝头,告诉她她在宫外有一位世间顶好的姨母。 察觉到皇后情绪的低落,沈雍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他连忙低头揽住了自己的妻子,方才因为儿子而闹的小脾气早就抛到了脑后:“当然了,不是说儿子不好,我们珺儿和珂儿都是极好的。迢迢生产的时候也幸苦了,若是朕能在有能力一些,迢迢就不会受这些委屈了。” 他还记得自己年少时在拒马河边他与江嘉怡许下的誓言,他以为自己可以做到独宠椒房,他也努力这样去做了,可是到底他还是退让了,在群臣的笔墨中是他胆怯了。 沈琮到昭和宫的时候福财公公说皇帝还在兴庆宫里配皇后,请他在书房里稍等。他一听就知道这位帝皇一定又因为自己不能时时见到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县主而闹脾气,明明是皇帝,却在右相宋执的手里处处受制。 沈琮坐在书房的圈椅上,手边是宫女刚刚送来的新茶,他是少有的可以在皇帝不在时随意进出昭和宫书房的人,在旁人眼里这是天恩也是头顶明刀。但沈琮自己确实明白的,他们的这位陛下最是看重家人关系,当初夺嫡的时候如果不是因为先皇后手段雷霆,这九五至尊的位置还不一定会是谁的。 思及此他略微皱了皱眉。沈琮按了按自己的额角抬头的时候正巧看到书桌后的墙上挂着一幅山水图。空白处有一处题字,看笔迹是应当是几个人写的。 他对这幅画竟有些印象,题字最开头的一句那字迹他识得,毕竟自己当初开蒙的时候就是皇后握着自己的手,一笔一划地教他写下自己的名字。 后面的应当是太子添上去的,大约是练习了许久,笔画之间虽有青涩却已看得出锋芒,最后的落款又是另一种字迹,与前两种字迹相比实在是不堪入眼,笔画无力,字也歪歪扭扭,但就是这样一副字却被皇帝珍而重之的挂在了御书房里。 沈琮望着画出神,手指无意的拨弄着手上的扳指,心思不知道飘到了哪里。他的名字是皇后起的,当时他才从废弃宫殿里被太监抱出来,那时他的年岁算起来应当七八岁,却看起来和五六岁的孩子一般,不会说话,路也走不稳。沈雍命人查阅文册的时候才发现先帝竟连自己的名字都没有拟过。 “不若就叫沈琮吧,从玉,只是我们的孩儿也从玉,不知道他以后会不会介意。”江嘉怡说这些的时候并没有想很多,只希望沈琮往后能够摆脱先帝和妖妃的影子,活出自己的样子。该吃的苦,他已经吃得够多了。 皇帝来的时候沈琮远远的就听见了脚步声,他自幼五感就要比旁人灵敏一些也许是无人看顾的那些日子里因祸得福而来。他的武师父告诉他这大抵是常人无法得到的天赋,也就表明了他会在武道上比文道走得更轻松些。 “怎么这么快就来了。”皇帝对这位幼弟说起来也是有几分愧疚的,当初若是他多份一些心思在弟妹们这里,也许沈琮就不会在冷宫八年无人问,“路上泥泞,慢一些也无妨。” “陛下召,臣弟自是风雪无阻。”沈琮站在距离皇帝两步外微低着头,面具的轮廓模糊了他的眉眼,但沈雍记得自己这位幼弟生了一副一等一的好皮囊。年幼的时候就已经勾走了黎漾的小丫头的心,等到渐渐张开那张脸也曾引得京城无数贵女们趋之若鹜,若不是这些年他因为长相近妖而生出了些不好的言论,所以带上了面具,还不知道又有多少人就算冒着被这位玉面阎君一刀毙命的风险,也要一睹文瑞王的容颜无双。 “这面具,你确定还要一直带着?”沈雍倒是不在意那些什么所谓的男生女相必惹祸乱的狗屁言辞。如今朝中重文轻武,以右相为首的文臣们一贯看不起那些武将,所以现在朝中能堪大任的不过寥寥几人,多数都是布衣白身,随着黎家军出生入死后换来的军功。 早些年长戚侯府也是良将,只可惜老侯爷只有一个独女后来还被黎晁那个混小子拐跑了。如今长戚侯年事已高,他也早已卸甲归田,如今在江南水乡寻了个好地方颐养天年,不再过问朝中的任何事。 虽然阁老们各个都防着黎家但是边关战事吃紧的时候却除了黎家将士们却在无人可用,直到某一年中秋十余岁的沈琮从擂台上将前来朝见的草原王子一招挑下,诸位朝臣们似乎是找到了可以代替黎晁的人,大力推举这位他们曾经口诛笔伐的妖妃之后。 “前有兰陵王以青面獠牙面具喝退敌军,如今臣弟自知相貌阴柔,便效仿高王以面具覆脸,望我大齐河山永驻。”沈琮的回答显得滴水不漏,但却少了几分沈雍想要的亲近。太过正经的回答让这位有些玻璃心的帝王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复。 沈雍听着他的话只想将手里的书卷砸在他的脸上,问问他能不能好好说话。 “你可见过你皇嫂了?”他轻咳了一声,岔开了话题。 “几日后宫宴自会拜见皇后娘娘。”沈琮回话道,他有些不解自己的那句话触动了这位玻璃心的帝王,他此刻的看向自己的眼神里竟有几分,委屈? 沈雍隐约记得沈琮年幼时的开蒙是皇后做的,虽然在他十岁后就另立了王府,身边的人也悉数换了一拨,但是迢迢却依旧时常问起沈琮的情况,也许是因为做了母亲,所以对孩童免不了多了几分关怀。 沈雍听着他的回答,无奈的叹了口气:“你若是叫她皇嫂,她会更开心的。” “私下里,臣自是会唤嫂嫂。”沈琮站在书桌两步外,微微抬眼便可以更加清晰的瞧见沈雍身后的山水图。皇帝注意到他的视线,转身看见这幅自己多年前的随手之作,语气了隐隐的多了几分炫耀:“这是我还是太子时随手画的,珺儿六岁那年不知道从哪里翻出来的,说这处空白正好可以题上自己才学的词。”沈琮的眼皮抬了抬,听着沈雍继续炫耀道,“你不知道吧,朕的这幅画也是得了蔓蔓的墨宝的,比你手上那个借花献佛来的扳指珍贵了不知多少。” 沈琮听着皇帝有些自得的语气,手指轻轻的转动着自己手指上的扳指并不答话。要说黎漾的墨宝,想起那些被黎漾幼时硬塞给自己,还勒令自己必须好好守着的鬼画符沈琮微微勾起了嘴角。那些画如今还收在自己书房的暗格里,黎漾交给他的东西自然是要妥善安放的。 沈雍见沈琮的模样就知道那小丫头一定又偷偷塞给他了不少小玩意,说来也奇怪,那时候的沈琮对谁都保持着深深的戒备心,却除了黎漾。就连沈珺想要靠进沈琮都会被沈琮防备。黎漾也是,整日里张口小叔,闭口沈琮的,不就是生了一张好看的脸吗? “说起来,你已经许久没见到蔓蔓了吧。”沈雍自然知道黎漾八岁时落水的事情,那一天他看到两个孩子奄奄一息的躺在床上的时候差一点就要一口气将那日照顾的宫人全部处死,他也知道沈琮比黎漾先能下床,那一日他来探望蔓蔓,等来的却是蔓蔓疑惑的视线。 “臣弟不急。”面具遮掩了他大半视线,皇帝无法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些什么,只是有些不开心他这样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冷哼一声:“你可小心些,那天朕给淮燕县主指一个好婚事。” 沈琮自然明白沈雍说的是什么意思,他也想要能够出现在黎漾面前,只是自己与国公夫人立了约定,除非黎漾自己走到他身边,他是不能无缘无故出现在黎漾面前的。 黎漾将福财公公的话翻来覆去的琢磨,却始终抓不到要点。她躺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床幔,思绪渐渐飘远,在入睡前她脑海里浮现出今日见到的那张即使戴着面具也难掩无双颜色那张脸,和和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睛。 烛火微微晃动,沈琮神鬼不觉的出现在了黎漾的屋子里。隔着朦胧的床幔,沈琮可以看见黎漾模糊的影子。她似乎睡的不是很安稳,眉头微微蹙起。沈琮想要替黎漾抚平眉间,手已经伸出去一般却又在触碰到床幔的一瞬猛然间收回,不可以,还不可以。 沈琮坐在窗边,看着没有月亮的夜空听着耳边逐渐变得平稳的呼吸声,在守夜的女婢走进来之前翻身离开了国公府。 “咦,奇怪了,怎么窗户是开着的?”苍术揉着眼睛轻轻推开了黎漾的屋门,看着没有关严的窗户她有些疑惑地喃喃道。 第二日黎漾收到了小姐妹的回信,正坐在暖阁里抱着小虎读信。这位小姐妹名叫江宁栀如果仔细算起来应当是皇后的远房侄女。她的父亲是如今的国子监祭酒,兄长江涵育是景和十年的状元,如今已是大理寺丞。 二人本来不应该有任何交集,直到某次赏花宴。黎漾在江家的后花园里偶遇了江家小姐,那是和她截然不同的真正的京城贵女的模样。 江宁栀比黎漾年长一岁,那时十三岁的江家小姐在花园里遇见了十二岁独自一人的黎漾。穿着红色胡装的建威将军独女,正和身边的婢女商量着要如何才能摘到树上结的果子。 “那果子是涩的,并不好吃。”江宁栀上前,一身颜色鲜艳的齐胸襦裙,手里拿着绢制的团扇,梳着时下里最受姑娘们喜欢的发髻,笑意盈盈的站在她身后,“县主若是想吃果子,臣女去着人给县主送来如何?” 黎漾转身瞧着她,那双黑白分明的杏眼里有着深深的无法忽视的防备,身边的婢女低声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眼里的戒备才稍稍减少了些:“我就想要这树上的果子,涩不涩自然是要亲自尝过了才能做评价。” “那臣女去让人取梯子来,县主稍等。”江宁栀让身边的婢女去找府里的小斯去搬梯子,那婢女有些不愿,自己离开后姑娘身边就一个人都没有了,听闻淮燕县主行事乖张,若是一个不满伤了自家姑娘怎么办? “桃儿,怎么还不快去?”江宁栀却并不担心自己是否会惹得这位县主不快,她的父亲与皇后娘娘虽有血缘,但却不知隔了多远,只能勉强的算作一支。但江家本就人丁单薄,皇后一支早已没落,自家也算不上显赫,只是父亲有机遇,才能在国子监坐到祭酒的位子。她生辰那日皇后娘娘突然召自己入宫,与父亲探究的模样不一样,嫡母倒是激动万分的去往祠堂上香。她是父亲侍妾所生,因为生母早逝所以才记在了嫡母名下。 江宁栀现在仍然记得当时皇后娘娘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那是一种带着审视与打量的视线。皇后问自己可有小字,家中爷娘是如何称呼她的,又问自己读了那些书,可有去过京城外的地方。她一一回答,同时在心里揣摩着皇后娘娘的心思,左思右想仍不得章法。 直到自己回到家中,带回宫里的赏赐后原本还在担心的父亲换上了一张难得的笑脸。虽然皇后赏的只是一些布料珠宝,却也足够让嫡母满心欢喜的前往挑着花色。家中的几个庶妹也悄悄地在私底下谈论着她是山鸡飞上了枝头。 今日在赏花宴中见到这位淮燕县主的时候,尤其是当她发现县主身上的衣裙布料与那天自己所得赏赐出自同一批的时候,那些想不通的事情也就有了几丝头绪。 “你一个人不怕我吗?”黎漾见这位女郎有些走神,她开口问道,“不仅不怕我,还敢在我面前走神?”黎漾的话听着像是责问,但江宁栀却从中瞧出了几分虚张声势的样子。她摇了摇头,头上的步摇随着动作微微晃动了起来:“县主看起来不像是会随意惩罚别人的人。” 黎漾已经记不清那天两人后来又说了些什么,只记得那棵树上的果子并不涩口,但也算不上甜,只能用来解渴罢了。第二日以江宁栀托自己在国子监的兄长麻烦同在一处的小公爷给黎漾送了一封信,接到由兄长转交的信件黎漾有些疑惑,但还是认认真真的写了回信。后来两人的书信往来愈发频繁,两人的兄长也因为时常替妹妹送信而渐渐熟络起来。 只是后来黎煜出征,江涵育入仕替她们送信的人便没有了。 黎漾和江宁栀之间虽然寻到了另一个经常见面的方法,但黎漾却实在是不喜欢江家的那位眼高手低的主母。 4. 进城【已修】 江宁栀在信上说她冬天之前得知祖父病重与嫡母一同前往金华侍疾,前些日子祖父以大好应能赶在除夕前抵京,到时候她会约黎漾与临江阁一叙。 这日与江家马车一同抵达宣京大门的是黎煜之前为了赶路而挑选的一队轻骑,打头的自是一身玄色铠甲的黎煜。他在靠近城门的时候勒马减速,看着那些一大早排队进城的百姓们慢慢挪动着队伍,扭头示意兵士们原地休整一番等人少了在往城里去。 守城的小兵才刚刚睡醒,他打着哈欠,眼皮将抬未抬的扫视着那些背着的筐篓。那小兵先是听见了马蹄阵阵的声音,和周围的百姓一样他顺着官道看过去,还未瞧见人影,先看见的是因为马蹄飞扬而起的灰尘,离的近了马蹄声变得清晰了,那一路踏着尘埃而来的一小队骑兵也渐渐的出现在众人的视线里,看着那在空中飘荡的大齐和黎家的军旗,他有些不真切地揉了揉眼睛。 “黎家军,是黎家军回来了。”不懂事的小儿识得那旗子上的黎家家徽,他拉着母亲的手有些兴奋的喊道。这一声童音打散了守城士兵还在发愣的脑子。他扭过头有些结巴的让人去通知上面的人。看着裤子都还没提好的小兵一路跌跌撞撞的往城里跑一边大喊道:“黎将军回来了,黎家军回城了!” 城门处有百姓想要给黎煜让路,却被他拒绝了:“老人家先往城里去吧,快到年节晚了只怕东西不好卖出去了。”黎煜和手下人退到一旁,等着进城的队伍慢慢的变的长了起来。 “这宣京可比燕破城暖和。”黎煜身后一个黑瘦黑瘦的士兵搓了搓手说道,他身边立马就有人接了话:“这就是你不知道了吧,俺的家乡冬天比宣京城还要暖和呢,家里都不用烧炭。” “你可拉倒吧!”黑瘦士兵不相信的摆了摆手,一脸的不相信。 “你,你要是不信你问问俺们校尉,校尉肯定知道。” 黎煜的官职是威武校尉,军中的人都不会称他为将军,最多会叫他一声黎小将,可是百姓却不知道这些,只知道举着黎字大旗的人是黎家军,领头的自然就是黎将军。黎煜听到手下的讨论,他今日心情不错倒是愿意给他们解释几句,刚想要说话就听到那黑瘦士兵转移了话题。 “行了行了,俺知道了,小心一会校尉听到了又要让俺们追着马跑了。” 黎煜狠狠的扭头剜了说话的两人一眼,在他们惊吓的目光中继续看着入城的队伍。 守城兵的一嗓子彻底惊醒了尚在苏醒的皇城。镇国公府的门童听到声音忙撒开丫子往小姐院子奔去,他气喘吁吁的被辛夷拦在了院外:“一大早的,这么着急做什么?” “郎君,郎君到城外了!”一句话被他说的断断续续的,辛夷微微睁大了眼睛,她打发门童回去,嘱咐他先不要告诉夫人,免得夫人白欢心一场。说完转身朝着黎漾的屋子走去。 “是阿兄回来了?”嫌弃苍术手慢,黎漾干脆自己穿起了衣服。她披散着头发手忙脚乱的系着腰带,辛夷看见原本被自己选好放在一旁的裙子被拉乱了丢在一旁,而姑娘身上的则是许久未穿过的胡裙。“听说是轻骑到城门了,是不是郎君还不知道。”辛夷替黎漾理顺被她绞的乱成一团的腰带,重新替她记好腰带。 拉住披头散发就想要往外跑的姑娘,辛夷和苍术将黎漾按在了绣凳上,苍术拿了梳子替黎漾梳头,一边轻笑一边打趣自家姑娘:“我的好姑娘啊,梳个头的功夫郎君可不会跑的。” 辛夷笑着点了点苍术的额头,转身收拾起被黎漾拉乱的衣柜。 “先不要告诉母亲,等我去城门接了兄长再与阿兄一同去拜见母亲。”黎漾像是想起了什么,扭头想要与辛夷吩咐,却忘记了自己的头发还在苍术手里,头皮被猛地一扯,她痛的哎呦出声。 从铜镜里瞧见苍术有些不善的目光,黎漾嘿嘿笑着重新端坐好:“好苍术,苍术姐姐,我错了,我保证再不乱动了。”她与屋子里的四个大丫鬟是一同长大的,私下时常会说些插科打诨的话。性子木讷的忍冬被她留在了母亲身边,充当自己的“眼线”,年纪最大最稳重的辛夷被自己时常带在身边,有着一双巧手的苍术与四个里最精明的白术一同管理着她院子里的十来号人和各项事宜,前几日白术染了风寒,所以今日并没有到黎漾跟前来。 黎漾放弃了马车,选择自己骑马前往城门处。也只有这个时候她不会被旁人评价不守规矩,不尊女训。距离城门还有段距离路上的人渐渐多了起来,她不得不勒紧了缰绳,翻身下马牵着缰绳缓缓地朝着城外而去。离的近了,她才听见些许争执的声音。 “这可是江家的马车,你们这些庶民还不快些让开,让我家夫人先进城去。”马夫挥着手里的马鞭驱赶着马车周围的百姓,有几鞭子甚至要落在了周围人的身上。大齐有律法,车马一律不得插队出入城。守城兵见马车拦住了去路,又听到车夫如此呵斥,心里有些不满,本来像上前阻止,但是看着那车夫五大三粗的样子和手里甩得啪啪作响的鞭子一时生了怯意。 黎漾有些着急,她在路边随手抓住了一个穿着军装的人,也没有仔细看他的样子,只是伸手从自己腰上拽下腰牌和缰绳一起塞进了他的手里:“我是镇国公府的人,你替我牵一下,等我回来。”说完穿着葡萄褐色胡装的姑娘就逆着进城的人流走了出去。 “主子,这······”牵马的人有些为难的回头看向方才在黎漾走来的时候就连忙躲进角落里的人,他站在阴影里,脸上的黄金面具被染上了一层晦暗。沈琮瞧着那道已经淹没在人群里的身影,才恍然间发现原来他以为乖巧的小县主只是在旁人眼里做做样子,骨子里其实还是那个无拘无束的样子。 “县主既有吩咐,你照办就是。”沈琮扫过被养的油光水亮的枣红马,想起自己最初得到这匹马的那一天,脑海中不自觉地就浮现出某次马球塞上穿着红色骑装和沈珺一队将对面的人打的招架不能的小县主,他早就知道这匹马最是适合黎漾的。 江宁栀对马夫的行为很是不满,她几次想要出声打断马夫,却被母亲死死的掐着手臂:“你要是敢开口落了我的面子。你我打不得,但你身边的那个桃儿可就要替你挨一顿板子。”看着母亲带着怒意的视线她只能缓缓地低下头,可蹙起的眉头和绞在手里的帕子暴露了她心里的挣扎。 黎漾仍然逆着人群走着,快到城门的时候顺手扶了一把身边快要摔倒的老人。“哎哟哎哟,这江家人也忒不讲理。”她身边的老妪像是被人踩到了脚,一边哎哟哟的叫着,一边往墙边挪。黎漾扶住她的时候顺便握住了她的手,猛然间她觉得自己握着的手皮肤滑嫩,一点都不像是老人家的手。她惊讶的抬头去看她的脸,老人却连忙抽出了自己的手,拽紧了头上裹着的头巾贴着城墙快步地消失在了人群里。 黎煜早早的就发现了马车这边的冲突,他本来以为守城兵可以处理好这样的小事,却发现那车夫倒是越发的嚣张了起来,在车夫再一次扬起鞭子准备落下的时候,黎煜出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此时一身铠甲,剑眉星目的模样让周围的姑娘们一时看呆了过去,车夫却是个眼拙的,他认不出黎煜身上的铠甲,也没有看到路边迎风飘扬的黎字旗帜,他见自己挣脱不开黎煜的钳制于是朗声道:“我告诉你我家老爷可是国子监的祭酒大人,你若是拦了我家夫人的马车,我家夫人定是不会放过你的。” 黎煜眉毛一挑,在他的映像中江涵育是个品行端庄的人,怎么家里嫡母却是个仗势欺人的主。他正想要开口,就听到马车里传来一道有些故作姿态的声音道:“住手!我不过小睡了一会你就在这里仗势欺人,我平日里就是对你们太过放纵了。”江夫人在黎煜一靠近的时候就发觉了他的不凡,只道是个有身份的,所以强撑着面子装作将将睡醒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的样子,先是训斥了车夫,然后才半撩起帘子,露出了自己的半张脸和女儿的裙角。 黎煜见状连忙低下了头,姑娘主动抛头露面和被人窥视是不一样的,他深谙女子的麻烦所以早早的移开了视线。“我看这位郎君气度不凡,可是也要进京啊,不如随我的马车一道?” “这就不劳江夫人操心了,既然夫人才睡醒,这样撩开车帘就不怕衣装不整让外人看了笑话?”黎漾一身骑装,手里还握着马鞭,好不容易从出城的人流中挤了出来,就看到这样一副让人生气的场景。 黎漾很清楚她江家姐姐的嫡母是个怎样让人不快的人,后姨母的母家早已落败,如今的这一支也只有江宁栀的父亲有些出息,在宣和年间高中榜眼。那个时候的江祭酒已在老家和母亲的侄女成了婚。但实际上江祭酒的这位发妻却是个大字不识几个的乡间女子,仗着自己有几分颜色和嫁入江家的姑母做主才与江祭酒成了亲。 直到江祭酒高中,才从麻雀摇身一变成了京城里的江府主母,又因为儿子争气中了状元,她的过去才不会再被人提及。 江宁栀是妾室所生她抱养的孩子,平日里就仗着嫡母的身份作威作福,如果不是江姐姐自己争气此时怕是也被教养成了如她自己这般德行有失的模样。 黎漾一边心疼江家姐姐的心情,一边也替江家姐姐生气,若是她能够稍微强硬一些,也不会被江夫人拿捏成这样。 “这不是县主吗?”江夫人倒是没了方才故作姿态的模样,她轻轻的扫过黎漾,嘴里却说着不以为意的话,“县主说的是什么话?我虽然出身不高却也是懂得礼仪廉耻的,倒是不知道县主今日这般出来却是为何?” 黎煜听到江夫人的话心里隐隐的有些不舒服,正想要开口却听到黎漾轻笑了一声说道:“我来接阿兄啊,却没想到夫人的马车拦住了我阿兄的去路,这才想请夫人快些将路让开。” 黎漾看着蒋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她抬起马鞭敲了敲马车的车辕:“过几日宫宴蔓蔓会在宫中等着江姐姐,以上还请夫人带话,黎漾谢过。”她眼里微微带笑,扭头朝着城门处的守城兵喊道,“前面的人走得差不多了吧,江夫人的马车要过来了,大家小心些啊。” 说完,黎漾拽着兄长往旁边走了走,看着那马车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的样子,黎漾咯咯的笑了起来。 趁着兄长进城的时间,黎漾小跑着来到了自己的小红马身边,她伸手摸了摸它脖子上的鬃毛。看向那个替自己牵马的士兵时才想起来自己身上并没有带银子。她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像是想起了什么,抬手在自己的头上摸了摸,最后拔下了一根晶莹剔透的白玉簪子,她仔细的看过,没有发现什么可以证明身份的标识后将簪子给了他。 “谢谢你啊,我身上忘机带银子了,这根簪子给你,可不要嫌弃啊。”说完黎漾左右看了看,然后牵着自己的马儿朝着兄长走去。 沈琮处理完事已经有一会了,他在黎漾取下簪子的时候蹙起了眉,又看着她仔仔细细的检查了玉簪之后从鼻腔了发出了一声轻哼。“主子。”仆从将玉簪呈到沈琮面前。沈琮看着由上好的羊脂玉雕刻成的簪子,第一眼只觉得眼熟,第二眼看去才发现这根簪子是黎漾六岁生辰那年从自己头上拔下来的,说是要拿这个抵做生辰礼物。 他伸手拿起玉簪,上面还残留着黎漾指间的温度和些许她梳头用的桂花油的味道,这是他每一次午夜梦回时都在怀念的味道。 远远的他感觉到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沈琮抬头直直的对上了黎煜看向自己的视线,他朝着黎煜扬了扬手里的发簪,流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在黎煜的视线真正要喷出火来之前,他带着身边的随从消失在了巷子里。 5. 宫宴【已修】 黎家军归朝,三日后宫里要举行接风宴。接到消息的时候黎煜刚从宫里见完皇帝回到府中。他才换了身衣服就再一次被母亲抓着手臂翻来覆去的瞧着,黎漾则安静的坐在一旁,手里端着青瓷的茶碗,轻轻吹着水面上的雾气和几片茶叶。 兄长投来的希望黎漾解救自己的视线被她微微下垂的眼皮牢牢地挡住,辛夷和苍术站在黎漾身后忍笑忍的辛苦。 别看黎煜平日里在下属面前是一幅铁板面孔,但面对母亲和妹妹的时候却很难能板起脸来,毕竟他母亲虽然看起来一副柔弱的模样,实际上一把长枪舞起来就连父亲都要小心应对。 “阿兄的表情像极了小时候和父亲在沙盘上对阵的样子。”黎漾到底还是不忍心兄长如此窘迫的模样,她看着兄长如临大敌一般的面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也算是替他解围吧。 黎夫人那里不明白她们兄妹二人之间的眼神交流,权当不知的放开了黎煜重新坐回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只不过,她朝身后的常嬷嬷使了个眼色。然后在黎煜有些不解的目光下,常嬷嬷将取来的册子递到了黎煜的面前。 “这是阿娘这几日准备的世家贵女的画册,你看看可有喜欢的?”黎夫人轻飘飘的扔下一枚重磅炸弹,黎漾的眼睛登时就亮了起来,这是要为自己找嫂嫂了?她放下茶盏,好奇地跑到了兄长身后,弯着腰一副认真的样子拿起黎煜避之不及的画册仔细地翻阅了起来,同时口中还念念有词道:“不行不行,太瘦了。这个也不行,一看就是一副不好相处的样子。” 黎煜有些尴尬地端起茶盏,耳朵却慢慢的变的通红。 “阿兄在燕破城可是有了喜欢的女子,却不便和阿娘说?”看着黎煜微微泛红的耳垂,黎漾附在他耳边低声嘲弄着他,好像是非要兄长羞恼不可,“没事,让小妹先替你把把关,若是未来嫂嫂很好的话,母亲那里……” “蔓蔓!”终于被小妹捉弄得受不了了,黎煜起身讨饶道,“我在边关寻到了一只幼崽,和母亲一起养在了军营,改日抱一只给你解闷,今天就饶了我吧。” “哼!”黎漾直起腰,她合起画册,装模作样的为难了一下道,“那好吧,若是阿兄有喜欢的姑娘可一定想让小妹见见。” 黎夫人瞧着兄妹二人的玩闹,眯起眼睛笑了起来。她原本还以为蔓蔓再宫里那么多年,会与黎煜生分,但这二人却没有半点生分的意思,玩笑打闹都是张口就来。 她看着蔓蔓的样子,想着女儿也很快就要及笄了,又一想到那一墙之隔的文瑞王府,难免有些担忧起来。 沈琮和黎漾仔细算起来也算是青梅竹马,如果不是因为黎漾落水之后忘记了沈琮,他们二人倒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只是,她想起自己当年狠心逼着沈琮立下不再主动靠进女儿的约定,无声的叹了一口气。 “天色也不早了,你们早些回去休息吧。”瞧着外面已经点上了灯,黎夫人才不舍的开口,她喜欢安静所以居住的院子偏了些,冬夜里温度低,她担心儿女回去晚了屋子里热不起来,“有什么话明日再说吧。”黎煜和黎漾应是,先后走出了母亲的院子。 兄妹二人并排走在路上,辛夷替两人打着灯笼,黎漾将手收进袖子里把一早就抱在怀里的汤婆子塞进了辛夷的手里,免得她提着灯手半天热不起来。 “你对她们倒是很好。”黎煜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他突然开口,黎漾理所当然的回到道:“当然了,辛夷她们可是和我一起长大的。” “今日,在城外……”黎煜尚在斟酌用句,黎漾却已经知道了他要说什么。“江家大朗在景和十年中了状元,十八岁的状元郎,足够江家炫耀一阵子的了。江姐姐那位嫡母本就识不得几个字,只知道这位从良妾身边过继来的女儿得了姨母的青眼,是江家的第二个门面。可惜了江祭酒,有这样一位小人得志的发妻,今晚江家又不太平了。”听着黎漾的解释,黎煜的眉毛都快要扭在一起了。 “哎呀,你怎么这样一副表情。”黎漾歪头,京城里的这些弯弯绕绕那是武将的脑子能理清楚的,纵然黎煜在国子监的时候课业不错,但在边关那么久除了用兵打仗,其他地方退步的也不是一点半点了,“你都能想到的事情江祭酒能想不到吗?跟何况我们这位新科状元你也知道,他可是个精明人。” 毕竟那可是被皇伯伯夸奖的聪明人。 “不提这个了,倒是阿兄,你可是还有其他的话要问我?”黎漾停下脚步,她看着兄长,就在刚才她才发觉黎煜要问的并不是江家的事情。“你和文瑞王……”他才起了个头就看见黎漾脸上的疑惑,看来她应该是不知道上午替她牵马的人是文瑞王府的人。 “没什么,是我想岔了。”黎漾有些莫名其妙,她思索着兄长和这位王爷可是有过什么交集。“哦对了,我出城的时候遇到了一件怪事。”她把早上遇到那个奇怪老妪的事情告诉了黎煜,黎煜只说让她不要再管这些事,好好休息。 黎煜看着妹妹走进自己的院子,他又想起了街市上他和沈琮隔着人群对视的那一眼,他站在阴影里,手里握着的是妹妹头上的素簪。那个时候沈琮明显是发现了自己在看他。他是不希望妹妹和沈琮再一次扯上关系的,毕竟当年的事情让黎漾差一点就丢了命了。 兄妹二人各自揣着心思回到了自己的院子里,黎煜因为心里想着事情所以并没有发现黎漾院子里那棵梨树晃动的树枝。沈琮明白黎煜对自己的敌意从哪里来,无非是害怕黎漾会再一次因为自己而乱入危险,可这一次倒不是他的错,分明是那小县主自己撞上来的,他只是没有拒绝罢了。 他无法拒绝黎漾的,沈琮抬手抚上自己胸前的衣襟,指腹下是玉簪的纹路,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黎漾摘下他发簪的动作仍历历在目。 “今日是我的生辰,你不会没有准备礼物吧?”六岁的小姑娘歪着头看着自己,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分明盛满了笑意,她上下打量着自己,视线落在了自己的头顶。她笑眯眯的示意自己自己低头,薄纱的衣袖划过自己的耳朵,黎漾摘下了自己固定发冠的玉簪。 “这个就当作我的礼物了。”她抬手将发簪扎进了自己的发髻中,扭着脖子问自己适不适合,好不好看。 怎么能就这样忘记自己呢?沈琮手握成拳,怎么能只让他一个人记得往日种种,长长久久的走不出来。 翌日,宫宴在昭和宫的大殿里举行,因为今日宴请百官所以男女同席。 黎漾在宫门口看见了江家的马车,自然江宁栀也看见了黎漾。她想要上前来,却被母亲抓住了手臂。只好远远的朝着黎漾笑了笑。江家夫人的动作自然逃不开黎漾的目光,她只当作没有看见,也回了一个微笑,随后跟在母亲身后进了宫门。 今日里因为在宫中,所以黎漾带了辛夷和苍术一起。苍术这次并不是第一次进宫,只是姑娘鲜少进宫,多数时候身边都只带着辛夷一人,自己也只有在辛夷不方便的时候才替过她几回。 她们四个人来到姑娘身边的日子都差不多,那时候年岁小姑娘也小,所以难免会产生争执,每一次都是年岁最大的辛夷选择退步。 跟在姑娘身边的日子长了,也渐渐明白许多事情该怎么做,她们也都各司其职,至于谁能和姑娘出府还是进宫,只要是能够帮到姑娘的谁都可以。 “我听说江夫人被江大人罚跪了祠堂。”苍术心思活络,经常替黎漾收集消息,她在没人注意的时候小声的和黎漾说道。 直起身子的时候收到了主母身边常嬷嬷的一记眼刀,连忙收着脖子低声道错。 府里的丫鬟们都有些怵常嬷嬷。常嬷嬷是夫人未出阁时就带在身边的老人了,还会一些功夫,别说她了就连辛夷以前也经常被常嬷嬷责罚,要说最不怕常嬷嬷的可能也就是忍冬那根木头了。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只是高门主母都是要脸面的,被听到了怕是要挨板子的。”黎漾拉住苍术的手臂,她也压低了声音,宴席还未开始,此时女眷们可以在御花园里逛逛,而男宾则在另一处。黎漾拉着苍术站在远离人群的地方,她并不喜欢那些夫人们的寒暄。母亲却已经被宣阳侯夫人绊住了脚步。 “哎,这人多的地方就是嘈杂,江姑娘说是不是这样?”夫人们聚在一处,姑娘们则也有自己的小圈子。黎漾在京中除了江宁栀也没有什么别的交好的姐妹,边关倒是有几个却都离得太远。 如今江家蒸蒸日上,自己虽然是县主兼镇国公府嫡女,但名声却也算不上多好。上来与自己说话的大多也只不过是维持一下面子工程,她到也不在意,只是来寒暄的人多了难免会觉得口渴,所以干脆她自己躲起来,也少了些尴尬。 “我倒是并不觉得嘈杂,连日大雪陛下连朝都休了几日,姐妹们也许久未见,难免有些激动。”江宁栀穿着一件藕粉色夹袄,陪着一条颜色更深一些的冬裙,衣服上是简简单单的花纹,裙子却用金线绣着缠枝画团纹,站在众位盛装打扮的姑娘当中,她这身颜色稍浅的衣服倒是显得格外出尘。 黎漾扒着干枯的树枝瞧着那五六个聚在一起人。首先说话的是大理寺卿的嫡女,她不喜欢这个姑娘,方才她说的话是在给江姐姐挖坑呢,若不是江姐姐聪明,怕是要着了她的道。黎漾还在看着其他姑娘,却听见辛夷在自己的耳边道:“姑娘,有人来了。” “臣女见过县主。”来的人一身浅色的月华裙,裙子上也没有绣花,头上也没带装饰,整个人看起来素净过头了。 黎漾正在脑子里搜寻着她是谁家姑娘却听她自己介绍道:“臣女名唤顾芷薇。”黎漾挑眉,这个名字她可不能不知道,左相家的嫡长女,听说身体不好所以宴会都是她庶出的妹妹顾芷柔替她出席的。 她这位庶妹可是一心想要做太子妃的,之前在马球塞上输给了和太子一队的自己,在之后的宴席上故意将菜肴打翻在自己身上,被她气急在背上抽了一鞭子。 后来,她就被父亲请家法打了板子,又被关在祠堂跪了一晚上。算起来那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受到这般重的处罚,虽然确实是自己做的过分了些,但她也在床上爬了半个多月才能下床。 “顾姑娘也在啊,听说你身子不好所以鲜少出现在宴会上,如今看起来这是大好了?”黎漾对顾家人的态度可好不起来,她父亲就经常上书道淮燕县主这里不好,那里不合礼仪。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大的皇城怎么这位老人就偏偏要盯着自己不放,听说他之前还曾是父亲的先生。 顾芷薇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病容,她看起来和她那个嚣张的妹妹一点也不一样:“芷柔之前冒犯县主,本来芷薇应该早些向县主请罪的。”黎漾眉头微蹙,她避开了顾芷薇的礼,道:“你来赔礼是什么道理,再说了她也受了罚,况且这件事过去了这么久,不要再提了。” 黎漾看着顾芷薇的样子,又想到顾芷柔每每出现都是吵吵闹闹的一大群人,看起来左相家里也是一摊子烂事。 6. 迷路【已修】 顾芷柔早早地就看见长姐去寻那位不知道躲到哪里去了的县主了,要说她在这京城里最讨厌的人是谁,第一是淮燕县主,第二就是她这位长姐。她知道自己这位嫡姐最会用自己病弱的身体装柔弱,今日明明是宫宴却非要穿的一身素净。 她身上环佩碰撞的声音传进了黎漾的耳朵,她面前是低眉顺眼的顾芷薇,身后是自己千挑万选的一片灌木,此时除了顾芷柔过来的这条路竟然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 “长姐原来在这,让妹妹好找。”顾芷柔的声音还是一贯的音调高,她一出声附近的视线都聚了过来。“原来县主也在,臣女失礼了。”顾芷柔这个人黎漾讨厌她,但是也有些羡慕她。她活得太过于自由了。 而黎漾自己却最是羡慕和向往自由的,所以难免的她在看到顾芷柔的时候难免会带些情绪。 黎漾的视线从顾芷薇的身上移到顾芷柔的脸上,她看起来在打扮上费了不少心思,听说这位姑娘一心扑在太子身上,却又和沈珏走得很近。今日她画着精致的妆容,发髻高高的梳起,没有如往日那般带着张扬的宝石头面,而是以素簪点缀。身上是一身纹样考究的牡丹粉色的大袖襦衣,裙子是茶花红的六片长裙。整个人看起来又娇又嫩的。 黎漾看着顾芷柔皮肤细腻的脸,和身上颜色鲜艳款式新颖的裙子,想来她在家里必是要比她的这位嫡姐受宠多了。 “我与顾家姐姐正说起顾姑娘呢。”她的手里捧着暖炉,杏眼里时明目张胆的我要给你下绊子的神色,她在顾芷薇略有些惊讶的目光中继续说道,“只是顾家姐姐穿的有些过于素净了,虽然陛下倡导节俭之风,但两位姐姐站在一起,未免有些对比明显了吧。”至于听到这话左相回府后是指责顾芷柔还是顾芷薇就不在黎漾的掌控范围里了,反正她今日心情不好,她讨厌的人也别想太好过。 只是,当她看见江宁栀带着桃儿站在她要走的路旁时,她有些心虚的避开了视线。 江宁栀看着黎漾,她今日难得的擦了口脂,发髻之间是浅色宝石的步摇,没有穿大袖襦衫而是为了暖和穿了一身鹅黄色的夹棉补服,胸前的补子上绣着两头可爱的狮子,裙子是同色的织金布料,整个人看起来可爱极了。和她往日里常穿的浅色衣裙不一样,黄色这种容易在宫宴上出错的色调也只有黎漾敢穿了。江宁栀知道,淮燕县主最是向往自由,可偏偏得不到想要的自由。 所以她理解黎漾会对左相家的姑娘说出那样的话,她也知道黎漾最不愿意逞口舌上的一时之快。 “宁栀许久未见县主,想和县主说说话,不知道县主可有时间。”江宁栀带着淡淡的笑邀请黎漾一起说说话。 “江姐姐。”黎漾有些低落的走在江宁栀的身后,她有很多话想说的,但此刻她在等着江宁栀先开口。 “许久未见县主,县主过得还好吗?”江宁栀慢悠悠的走着,她上一次进宫的时候还不敢到处看,这御花园也只是匆匆路过。 如今看起来,宫里的娇花却远比不上城外路边的野花来的生机勃勃。 “之前城门外还要谢过蔓蔓。”她知道如果不是黎漾突然出现,在嫡母的作弄下自己第二天怕是要成为整个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了。 父亲的话语犹在耳边,她每一次想到的时候心里都会隐隐的有些痛。明明她也是父亲的女儿,只是因为生母不被父亲喜爱所以即使被抱养在嫡母身边也仍然不及庶妹。 “我教导你多年就是为了让你放任你母亲胡来的吗?” 桃儿因为想要替自己辩解,被罚了一顿板子。她明白自己只能打掉牙和血咽下,于是她自请罚跪祠堂。 “江姐姐若是需要帮助的话,就和我讲吧。”黎漾握着江宁栀的手,她的手指冰凉,让黎漾打了一个哆嗦,心里却越发的有些心疼,“若是阿姊需要,我一定会帮阿姊的。” 黎漾的话让江宁栀停下了脚步,她转身抬手扶了扶黎漾因为树枝勾碰而有些歪了的发钗,“我知晓了,若我需要一定会寻求县主的帮助。”随后江宁栀又说道,“那你自己呢?你明明是县主,是建威将军独女,也是陛下和娘娘藏在手心里不敢让旁人知晓的明珠,整个大齐再没有人比你更尊贵了,却为何要让那顾芷柔踩在你的脸面上?” 黎漾下意识地反驳道:“我没有,我也让她不好过了。”可是对上江宁栀的眼睛,她又有些在心里打鼓,自己的几句话真的就能让她不好过吗? 江宁栀的衣袖滑过黎漾的脸颊,有些凉。黎漾反手握住江宁栀的手,用自己手心的温度去温暖她冰冷的指尖,听到江宁栀继续说道:“若是以前你便是连话都不会与她多说一句的。”她伸手捏了捏黎漾的脸颊,不再说这件事,而是提起了自己的事情。 “等到除夕之后,嫡母大概就要开始给我操办婚事了,到时候我们怕是很难再见面了。”江宁栀笑着看向黎漾,她不希望自己当作妹妹一样的黎漾活在自己给自己画的圈子里,这样的话太累了。 黎漾看着江宁栀,等过了正月,立春之后她自己也要及笄了。到那个时候是不是母亲也要为自己相看人家了?黎漾看着江宁栀有些好奇江夫人会与姐姐找寻怎样的人家? “阿姊可是有心上人了吗?”黎漾下意识的脱口而出,她看着江宁栀的脸色变了变,有些后悔自己说话太快了。 “以前是有过的,如今却是没有了。”江宁栀的语气有些伤心,她看着身后的梅树,整个花园里,也只有此处的红梅开的热闹。 江宁栀深吸了一口气,她有些事情想要和黎漾说,却被前来的内侍打断了要说的话。 “请夫人姑娘们入殿吧。”江宁栀松开了黎漾的手,小声和她约定下次得空自己会往国公府送帖子的。 黎漾有些安静的跟在黎夫人身后,黎夫人察觉她的样子,偏头问她:“可是遇到什么事了吗?”黎漾摇了摇头,并没有说话。 良久,黎漾深深的吐出胸中的浊气,她想到小时候皇伯伯将自己抱在膝头说着:“这皇城是会吃人的。” “蔓蔓不怕。”她大言不惭的说着,“蔓蔓比吃人的大老虎厉害,所以皇伯伯也不要怕。”她已经快要忘记自己小时候的话了。 “阿娘,我有些不舒服,想出去走走。”兄长被特许坐在帝后近侧,她和母亲则坐在原本的位置上。黎漾小声的和母亲说着,然后在众人未曾将注意放在自身上的时候悄悄地溜出了昭和殿。 “县主可是哪里不适?”皇后身边的秋禾姑姑跟在她身后走出来,“娘娘见县主脸色不太好,嘱咐奴婢来看看县主。” “秋禾姑姑,我刚刚不小心饮了酒有些犯困,只是出来吹吹风。”黎漾倒是不知道原来自己表现得这样明显,此时她说起谎来倒是一点都不脸红,她故作娇憨的抓着秋禾的衣袖,“好姑姑,别和姨母说好不好。” 秋禾叹了口气,她让身边的小宫女跟着黎漾,然后又嘱咐辛夷和苍术要跟好县主。她行了礼后说道:“昭和殿不好让县主小睡,往外不远处的暖阳阁本就是为县主备下的,平日里没什么人。县主去那里小睡一会儿醒醒酒,我去给娘娘回话。” “多谢姑姑,我就知道姑姑最疼我了。”黎漾说着就要上手去挽秋禾的手臂,秋禾却怕了黎漾的黏糊劲连忙后退,辛夷和苍术也上前扶住了自家姑娘。 “好了,可不要让县主着凉了。”秋禾看着黎漾歪歪扭扭的走远,摇了摇头转身重新走回了昭和殿。 等她们走远后辛夷和苍术松开了扶着黎漾的手,小宫女有些好奇的看着这位县主,苍术呵呵笑着揽过小宫女的肩膀,三言两语就哄得她一口一个苍术姐姐。 黎漾和辛夷在苍术哄骗小宫女的时候就不见了踪影,皇宫里的路黎漾不说全部知道也知道个七七八八,更何况暖阳阁本就是自己年幼时居住过的宫殿,此时认起路来也不是很困难。 只是她忘记了,自己已经许久不曾走过那些弯弯绕绕的石子路了,此时黑灯瞎火的她果不其然带着辛夷迷失了方向。 “姑娘,我们这是要往哪里走啊?”辛夷对周围的环境有些陌生,她有些担心的靠近了黎漾。可是黎漾却觉得这周围的环境她好像有点印象,她隐约记得再往前一点点就能看见一座宫殿。 果然,只是这座宫殿明显有些年头了,墙面上的粉皮已经脱落了大半,露出了里面青色的石砖。 “姑娘,这里是冷宫吧。”原本朱红色的大门也已经变得斑驳,黎漾站在宫殿门口仰头看着那破败的看不出字来的匾额,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她以前因为落水生了一场大病,病好后有些事情就变得模模糊糊的,但她经常在梦里梦到一处破烂的宫殿,只是她却从没有在宫里找到过这处宫殿。 可是今天却因为迷路来到了与梦中宫殿极为相似的地方,她觉得自己一定要进去。谁都拦不住。 “辛夷,你在这里等我,我进去看看。”黎漾做事总是想一出是一出,辛夷抓着自家姑娘的衣袖摇着头,黎漾却坚持着想要进去。无奈之下她和辛夷约好一炷香的时间就出来,绝对不会待很久。黎漾提着裙子走上了石阶,她抬起脚踹在了那扇轻轻掩住的木门上。 7. 谪星殿【已修】 沈琮一向不喜欢宴会上的气氛,所以今日他也是早早地寻了借口离开了昭和殿。他本来在宫里漫无目的的走着,却渐渐的来到了那瓦片破旧、屋宇残败的谪星殿。 以前这里是叫做这个名字的,但自从他的母妃自尽,这处宫殿的名字便没有人再会提起了,他十二岁离宫那日,皇后娘娘曾将他叫到身边把过往种种一五一十的都讲给了他。 他每次在宫里走动的时候都会想起这处残破不堪的宫殿,与风云诡谲的朝堂党争不一样,他在这里的几年虽然无人问津,但也不会有那诸多的阴谋。更何况,他来到这里也是有私心的,他无时无刻不在期待着自己能够在这处宫殿里,再一次见到那个人,再一次回忆起那半块枣泥糕的滋味。 沈琮还记得那位早已经魂归故里的疯嬷嬷,他其实已经不大记得她的模样了,但却依然记得那一天疯嬷嬷当在自己身前的背影。穿着深色衣服的人在某一天推开了紧闭的宫门,将那个好看的误闯的孩子围在中间。 沈琮踩过那早已经混入泥土中的布帛与干枯的枝杈,他继续往宫殿里面走去,却隐约的听见了宫殿外女子和身边婢女的对话。一时间他竟有些无措的站在那里,却又在听到黎漾走上台阶的脚步声时动了起来。 他绕过那缺了一角的圆形拱门,只希望避开这位不知为何又寻到此处的县主。 宫殿的大门是被踹开的,听着刺耳的吱呀声沈琮都能想象得到黎漾此时的表情,一定是捂着鼻子后悔自己刚才的行为。 他一边想着一边躲在了院子里那棵枯死多年的老树后,一身鹅黄袄裙的黎漾也已经提着裙摆穿过了那道圆形拱门来到了他所在的院子里。 黎漾有些小心地环视着四周,透过柱子和墙壁上精致的雕刻图案和落满灰尘的博古架,她推测着这处宫殿先前是哪位妃子的居所。院子里到处都是随意躺倒在地上满是枯黄植物的花盆,她绕过已经破败的不成样子的藤椅,站在了那棵有些年头的树下。 黎漾仰头看着光秃秃的树枝,透过层层叠叠的枝桠她看见了天上明暗交错的星子。 出来的时候应该找秋禾姑姑要个手炉的,她搓了搓自己有些凉的手心,拢起手掌放在嘴边哈气。 那些想不起来的东西现在还是记不起来,黎漾不在仰着脖子去看那根本看不见几颗的星星,而是仔细辨认着这棵树的种类。她凑近了一切,却猛然听到了树后的另一道呼吸。 黎漾下意识地后退,脚碾过枯枝发出清脆的咔嚓声,一时间她的动作僵在了原地。 沈琮听着黎漾有些惊慌的动作,在心里轻笑,他与黎漾隔着一棵枯树安静的站在原地,谁都没有下一步动作。 知道辛夷壮着胆子,站在朱红的大门外朝着里面喊道:“姑娘,一炷香的时间早过了。” 黎漾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样,踉跄着后退:“我就出来了!” 转身的时候被地上藤椅的残骸绊了一下。沈琮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却只看到黎漾跑远的背影。天知道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淮燕县主,最怕的就是那些宫中的鬼神传说,但怕归怕,却仍然在秋禾将起的时候抱着自己的小被子窝在秋禾的怀里,一边害怕一边好奇的竖着耳朵。 黎漾慌不择路地跑出了废弃宫殿,全然没有发现在自己转身的时候藤椅上突出的一根枝条钩住了她腰间挂着的荷包。 沈琮收回手从树后走了出来,视线却落在那浅色的荷包上,荷包上绣着京城里没有的只生长在拒马河边的野花。 等他回到昭和殿的时候,黎漾早已经坐在母亲身边恢复了原本乖巧的模样。 身后那个一直跟着的叫辛夷的婢女却并不在大殿上,应该是她已经发现自己的荷包不见了。和当初送出去的簪子不一样,荷包上绣着的纹样指向性太过明显。 沈琮握住了被自己收进衣袖里的荷包,私心作祟他不太想将荷包还给黎漾,这应该不算是他故意的吧。 辛夷绕过宫殿里的人,重新回到了黎漾身边。苍术有些幽怨的看着辛夷,怎么可以趁着自己和小宫女说话的时候就丢下自己乱跑,还在宫里迷了路。 “姑娘乱来就算了,辛夷怎么能纵容姑娘呢?”两个丫鬟在被柱子挡住的角落里咬着耳朵,黎漾在母亲不满的视线下乖巧的笑着卖乖。 她解下了腰间断掉了系带,收在苍术那里。只是不知道那个没有被找到的荷包到底被谁捡走了。是冷宫里的那个人吗? 终于挨到宫宴结束,因为母亲被皇后拉着许久,黎漾只能和黎煜慢悠悠的走在最后,沈珺身边的小太监拦住了二人,引着二人朝不起眼的角落里看去。裹成了一个团子样的四皇子沈珂牵着太子兄长的手朝着二人招手。 黎漾小的时候总喜欢在御花园里寻找那些既可以遮住身影却也不会被别人发现的角落,后来这些角落就全都成为了她和沈珺恶作剧的地方。在皇帝不堪受扰之后御花园里的花花草草接受了一场惨无人道的洗礼,那些横七竖八的枝杈被尽数修剪掉,因为这件事沈珺和自己也都受了罚。 此时那些角落因为自己的离宫又成了藏匿身型的好去处。 “末将见过太子,四皇子。”黎煜行礼,黎漾也站在兄长身后屈膝。 “黎校尉不必多礼。”沈珺虚扶了一下黎煜,按照年岁黎煜也只比自己年长四年,可是周身的气场却不是自己可以相比的。他知道,那时从战场上历练出来的,就和经常替父皇铲除异端的皇叔一样,但仔细比较起来,沈琮和黎煜有是不一样的。 “蔓蔓阿姊。”沈珂挣脱了太子的手,跑到了黎漾面前,黎漾连忙伸手将沈珂揽进了怀里,小萝卜头从毛茸茸的领子里抬起头来道,“太子皇兄总是说要带我去见阿姊的,可是每一次都是自己一个人去。阿姊,我可想你了,你想珂儿了吗?” “臣女自然也是思念殿下的。”黎漾扶住身高已经到自己胸前的沈珂,微微弯腰替他整理了因为跑动而有些乱的衣服,然后将自己手里的暖炉送到了沈珂的手里,“晚上凉,殿下小心别冻到了。”还带着黎漾体温的暖炉被送到沈珂的手里,小皇子有些害羞的抱紧暖炉,跑回到了沈珺面前去炫耀。 “你就宠着他吧,小心把自己冻着。”沈珺对不断向自己炫耀的沈珂投去一个有些嫌弃的目光。黎煜拍了拍黎漾的头示意自己先去马车处陪母亲了。 “殿下是该被宠着的,再说了才这么点路,我可不怕。”兄长已走远她就有些放飞自我,对着沈珺有些没大没小起来。 沈珺知道沈琮因为被有些喝多了的皇帝拉着说话所以会晚出来一些,所以他带着沈珂刻意的在这里拦住了黎漾,正好沈珂也闹着想要见见阿姊。 “啊,皇叔。”小沈珂东瞅瞅西瞧瞧,很不凑巧的看见了沈琮从昭和殿出来的身影,没忍住叫了出来,然后扯着沈珺的斗篷躲在他身后。 “臣女见过王爷。”黎漾完全是下意识的行为,说起来她也是有些怕这位王爷的,不提前几日府门前自己偷窥被抓包,就说她十岁那年亲眼见到沈琮与狼群缠斗却不落下风的样子,那种对危险事物本能的畏惧在沈琮身上展现的淋漓尽致。 沈珺朝着沈琮眨了眨眼睛,然后他清了清嗓子,拉着沈珂道:“正巧见到了皇叔,就有劳皇叔送蔓蔓一道出宫了,孤还要把珂儿送到母后那里,就先走了。”说完一把抱起还准备说些什么沈珂,在黎漾有些惊讶与不解的视线下走远了。 沈琮看着沈珺的背影微微皱眉,扭过脸来却看到黎漾微微和自己拉开距离的模样。他转着手上的扳指,不动声色的看着黎漾的小动作,他倒是不知道原来自己是能让黎漾害怕的存在。 “县主是在害怕?”沈琮看着她再往后退就要掉进灌木里了忍不住开口道。黎漾被吓了一跳,微微低下头道:“臣女不敢。”黎漾没有等到回应,有些好奇的抬头去看沈琮,却在看见他手上的红玉扳指时有些奇怪的咦出了声。 “县主看到什么了?”沈琮的手指微微动了动,黎漾回过神来又一次垂下了视线,仔细的斟酌着用词,好不让自己得罪这位王爷:“臣女瞧见王爷的扳指觉得有些眼熟罢了。臣女儿时也曾有一个差不多的红玉扳指,只是后来却忘记放到哪里了。” 沈琮没再说话,只是朝着宫门方向走去,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握紧了那枚扳指,她还记得曾经送出去的东西,是不是意味着也许有一日她会想起自己,想起年少时那因故戛然而止的情感。 “县主怎么还在宫里?”黎漾听到声音时只觉得自己今天出门一定没有看黄历,顾芷柔夹着嗓子从另一条路上走了过来,看方向应该是从淑妃宫里来的。 见黎漾看着自己来时的方向,顾芷柔呵呵地笑了起来,语气里颇有些得意:“淑妃娘娘赏了我一些小玩意儿,但是娘娘见不得风所以召我去仁和宫里说说话。”说着她抬起手臂,刻意的露出了手腕上的珊瑚手串,黎漾在心里默默地叹气。 “既是淑妃娘娘赏赐,顾二姑娘应当好生保管才是。”黎漾看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就是不知道顾大人知道了会不会多想了。” “黎漾,你少拿我父亲来压我。”在顾芷柔有些生气地上前,她真真的是讨厌这个人,和太子殿下走的近不说还偏偏被皇后娘娘喜爱,别以为她没看见方才太子殿下身边的太监将黎漾带离了大路,这才耽搁了她出宫的时间。 “聒噪。”沈琮本来不想出声,却发现若是自己在不出声这小县主是断不会简单的打发了眼前碍事的家伙。他的声音冰冷,顾芷柔这时才发现黎漾身后站在树影里的人。 等她看清那人是谁的时候,她心里大惊双膝一软就跪了下去,颤颤巍巍的伏在地上:“王爷息怒。”整个大齐谁不害怕这位年轻的王爷,听说他十二岁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替陛下处理贼党了,那谢家三百余口都是死在这位的刀下。 黎漾却是没想到顾芷柔这样害怕沈琮,也许是因为有沈珺的滤镜在她虽然也有些害怕沈琮,却还不至于到这种地步。 黎漾有些不知所措的用食指骚了骚自己的脸颊,她想要开口说些什么,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开口,只好将视线投降了从一开始就没有说过话的福全公公身上。这位与福财公公属于同一辈分的公公,应当知道自己的求助吧? 8. 转机 可是那位公公却好似没瞧见自己的视线一样,她只能硬着头皮拽了拽沈琮的衣袖,替顾芷柔求情:“要不,让她走吧,走了就安静了。” 沈琮没有想到黎漾会突然抓住自己的衣袖,他此时倒是没空理会跪在地上的顾芷柔,他有些担心袖口的荷包会不会被黎漾发现。 “还不多谢县主。”福泉公公最了解自家王爷不过了,有了县主开口在先,这位顾姑娘倒是捡了一条命。 黎漾看着顾芷柔有些落荒而逃的背影虚虚的叹了口气。 “臣女多谢王爷。”黎漾后退一步行礼道。沈琮看着她,明明刚才一副忍不住要动手的样子,他倒是有些后悔自己提前出声了。 “本王可不似县主畏手畏脚。”他移开视线,从喉咙里挤出了一声嗤笑,“县主明明可以仗着身份,却非要限制自己。” 看着沈琮转身就要走的样子,黎漾下意识地伸手去抓沈琮衣袖,却没想到沈琮却有些慌乱的躲开了黎漾的拉扯,就在那一瞬间,一枚荷包从沈琮的衣袖中被甩了出来,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 一时间,安静无声。 黎漾看着荷包在空中画出一道弧度后,就要下落。连忙伸手去抓,却在空中和沈琮的手碰到了一起。黎漾的眼睛里升起几分怒意,她反手握住沈琮的手腕,脚尖已购,即将落地的荷包被自己踢了起来,她换另一只手去够。 沈琮眸光微闪,衣袖一卷,将那荷包收进了自己怀里。 黎漾生气的就要上手去抓他的衣领,浑然忘却了他方才不过一句话就让顾芷柔吓破了胆的样子:“那是我的东西。” “县主如何证明呢?”沈琮却和她拉开了距离,看着黎漾炸毛的模样不知为何他会觉得有些安心,就好像她不曾忘记过自己一样。况且这京城里的姑娘们那一个活得不比她精彩。如今这副被欺负的狠了才露出来的凶样,才是她该有的模样。不然什么阿猫阿狗都能够欺负到她头上。 “你无耻。”黎漾气急,自己又打不过他,只能一把推开沈琮自顾自地朝着宫门方向走去。 沈琮看着黎漾的背影,渐渐的他有些怀念起小时候会拉着自己的手满皇宫乱跑的小人儿来。 宫里到处都是上位者们的眼线,早在沈琮和黎漾结伴同行的时候就有人将发生的事情告诉给了皇帝沈雍,沈雍才从仁和宫出来,正在赶往兴庆宫的路上。他听到太监的回报,心情不知怎么有些复杂。 淑妃还未出月子,皇帝前脚刚走宫人后脚就来禀报。她靠坐在床上冷哼一声,方才还风情万种的眼睛此时却透露出几分狠厉:“我们这位王爷到是对淮燕县主情根深种,只是可惜这位小县主早已经不记得自己儿时说过的那些玩笑话了。” 她是这宫里为数不多清楚黎漾小小年纪就拉着沈琮跑到皇帝面前请求赐婚的人,只是圣旨还未拟好小县主就落了湖,再醒来的时候竟是不记得沈琮这个人了。她那日得知消息的时候真是畅快的在自己的寝宫里笑出了声来。 黎漾却是再将沈琮推开的一瞬间就有些后悔,若是这位爷被自己惹生气了,到时候找兄长的不痛快怎么办?她越想那理直气壮挺立的后背就塌下去几分。沈琮慢悠悠的跟在她身后,荷包里的铃铛硌着他让他无法忽视,也许黎漾自己并不记得这枚铃铛的来历,但只要他知道就好。 “王爷。”黎漾停在距离宫门不远处,她软和了声音,半低着头一副要退让的姿态。 “县主的荷包本王替县主收着,等本王等着县主亲自来取。”沈琮打断了黎漾接下来要说的话。 什么意思?她正想要问个明白就远远的看见了站在马车边等着自己的黎煜,想要问出去的话也只好作罢。 “你怎么会和文瑞王走在一起?”黎煜心惊,他进城时所见的那一幕仍历历在目,他这几日总是会想到当时奄奄一息的妹妹,如果不是因为沈琮蔓蔓又如何会遭受这种无妄之灾。 “没什么,只是路上碰到了,太子殿下托王爷送我一程。”黎漾低着头,手指有些无措的扣着自己的袖口。黎煜哪里不知道太子的心思,他叹了口气,拍了拍黎漾的发顶道:“上车去吧。” “可是遇到什么事了?”黎漾一上车黎夫人就瞧出了女儿兴致不高,她也知道女儿总是思虑过重,原先天真烂漫的小姑娘慢慢的变成了一副沉闷的性子,“说与母亲听听吧。” 她宴会后与皇后说话时也提到了蔓蔓,“她自小就是个有主意的,旁人说的也会成为她身上背负的压力,我希望她能够自己想通。”她叹了口气,她是不是当初应该让夫君将蔓蔓也一同带走,至少不会让女儿自己给自己套上枷锁。 “会有转机的。”皇后安慰她道,“一定会的。” “阿娘,有人说我明明可以仰仗着身份却偏偏限制自己是错了,可是仗势欺人也是不对的啊。”黎漾的话一说出来,黎夫人已经猜到说这话的人是谁,只是她并没有问出来。 “仗势欺人是不对的,可是将身份抛却也是笨的。。”她轻轻的将女儿揽在自己身边。 “女儿不明白。”黎漾摇头,她目前所做的和所听到的一时间竟让她有些不知所措,难道她以前做的那些事都是错了吗? “不明白没关系,还可以慢慢的学。”黎夫人的声音很温柔,完全听不出来她以前也是向往鲜衣怒马的潇洒女郎,“所谓仗势不是让你借着父辈的身份为所欲为。行可行之事,有的时候你的身份会让你比旁人看到更多,行事更简单罢了。” “只是等你你父亲回来瞧见他的小女儿过得不快乐,他也会自责的。”黎夫人点了点黎漾的鼻尖,也不忘损一损在外骑马跟着马车的儿子,“你父亲可不是你兄长那样的木头,只看得表面。” “是呢,若是父亲只知道兵书兵法怎么会娶到阿娘这样的夫人。”黎漾听着母亲的调侃露出了笑容。 黎煜听着马车里的话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他也不是只知道兵法兵书的。 从宫宴回来之后,黎煜就发现黎漾似乎和以前不一样了。 “哎,苦参,还是我来吧?”黎漾站在墙脚不远处,不矮的围墙上搭着梯子,叫做苦参的小斯是白术认下的弟弟,此时正双腿颤颤巍巍站在梯子上,有些害怕的不敢睁开眼睛,却仍然嘴硬的说道:“这,这等事情,那,那里有让、让姑娘来的道理。” “可你看起来好像很害怕啊。”黎漾示意周围的小斯护着点苦参,别让他掉下来了,“爬高可不是什么丢脸的事情,到时候脚滑摔下来才是大事。” “奴才,奴才腿软了,下不来。”黎漾无奈,正想让人上去扶他一下就听见白术的声音:“好你个臭小子,又在这里给姑娘添乱!还不快给我滚下来!”话音刚落,就听见苦参哎哟哎哟的从梯子上手脚并用跌跌撞撞的摔倒了地上。 白术一手拿这算盘,一手扭着弟弟的耳朵,训道:“你不知道自己怕高吗?不好好干活,就知道添乱。”黎漾站在一旁看着白术教训苦参的样子,冷不丁地想起来自己小时候被如今的祭酒大人罚抄文章的时候,她拉着辛夷小小的后退了一步。 白术也是黎漾的四个大丫头之一,跟在她身边的人都是以中药起的名字,主要原因是她那个时候喜欢往太医局跑,去往燕破城的时候手里也捧着皇帝伯伯送给她的药经,母亲救下辛夷和忍冬的时候问她取什么名字好,她随手在书册上指了两个地方,就这一指就注定了她身边人的名字与药材脱不了干系了。 “姑娘,奴婢就先带这臭小子去铺子了。”白术是黎漾院子里管钱的丫鬟,一手算盘舞的飞快,苦参也是个精明的,他们两个一起管理着黎漾名下的几间铺子。“这个白术,风风火火的。”辛夷看着白术走远的背影道,黎漾却很羡慕:“白术这样,我觉得很好。” 她转过头看着那搭在墙边的梯子,将手里的东西塞进辛夷怀里,提着裙子就三两步的爬了上去。在护院婢女们的胆战心惊下黎漾手臂一个用力就骑跨在了墙头。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原来自己院子的院墙外面是一处热闹的街市。 卖货郎背着自己的货箱一边走着一边吆喝着,三三两两的女郎们结伴走在街上,偶尔还有马车行过。她将自己关在院子里太久了,已经忘记了即使是在寒冬中也仍有这般热闹的场景。 9. 幼崽 辛夷招呼着黎漾快些从墙上下来,护院们也生怕黎漾从墙上摔下来。国公府的围墙比平常人家的要高上不少,当她从高墙上落地的时候瞧见站在自己不远处正踌躇不前的兄长。她看着黎煜有些尴尬的抬手摸了摸鼻尖,却将手上的灰尘蹭了上去,辛夷想要上前提醒却在黎煜的视线下哑哑的不做声。 黎漾此刻有些滑稽的模样,让黎煜想起了他仍读书的时候。 那时家中还不是这般的冷清,母亲和父亲偶尔会拌嘴,但每每母亲拍桌子起身时父亲就会软和了态度,魔术一样的从身后拿出母亲最爱的点心开口讨饶。 而妹妹,也不是现在这般安静的性子。家中的每一棵树上都留有过她的足印,每一处墙头都曾是她偷溜出府的跳板,看着每天都是一副脏兮兮的女儿,父亲一气之下加高了国公府的围墙,如今的这些高墙似乎也阻挡了妹妹的天性。 “我记得你小时候从翻墙被我抓到,总是有各种理由为自己辩解,今日又是因为什么?”黎煜是从母亲的院子里出来的,走近了之后黎漾闻到了母亲屋子里特有的熏香,是皇后姨母专门命人送来的,母亲最喜欢的香。 “阿兄不若猜上一猜?”黎漾将双手背在身后,她微微扬起下巴,眼睛里的光彩是这些日子里黎煜觉得最好看的时候。“不久就是年节,我猜蔓蔓是被叫卖声吸引想要上街去采买些小玩意儿。”黎煜今日可以不用去兵营,他可以和黎漾一同上街,如果有需要也可以充当妹妹的钱袋子。 可谁知道黎漾却拒绝了自己。“哼,阿兄上次说的幼崽还没送来呢,我可是记得清楚。”黎漾想起上次兄长为了让自己放过打趣他,许诺给自己一只动物幼崽,也不说是什么动物,只让自己等着。“那崽子长大了野得紧,若是关在笼子里怕是会伤到自己,不如蔓蔓随我一同去挑选。” 黎漾上一次去军营的记忆还是大约六七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她和母亲去燕破城看望父亲,在拒马河边的大营里黎漾在一群还未有家室的大老爷们眼里就是一个娇嫩的瓷娃娃,生怕那里不注意把这位小县主摔碎了。 直到他们看见六岁的黎漾抱着军营里的野狗。将那一群让所有人都头疼的家伙按在地上的时候,他们才真实的感觉到这小县主是黎将军的女儿,是一头生机无限的小老虎。 “好啊。”黎漾果断的应下,她让兄长先去暖阁稍等片刻,自己去换身方便行动的衣服再来寻兄长。却忘记了那群刚刚断奶的小狗身边还有个战力不俗的母亲。 黎煜知道这处由黎漾自己亲自打理的暖阁,是太子殿下命人在人工湖边重新修建的,只是为了能够让黎漾从边关带回来的那些动物们有地方居住。 他才一迈进暖阁,一道黑色的影子就朝着自己飞扑而来。黎煜身边跟着的小斯还未反应过来,只看着自家郎君不知道怎么就把那黑影按在了地上。直到从黎煜手下传出呜呜的求饶声他才看清,原来是一只通体漆黑的大狗。 它的身后还有几只看起来才睁眼不久的幼犬。它闻到陌生的味道才会攻击别人,方才黎煜与黎漾同行了一段路,身上沾染了些许大狗熟悉的味道,它也知道自己认错了人,且打不过对方,只得呜咽着夹着尾巴盘踞在角落里,琥珀色的眼仁却仍然死死的盯着黎煜。 “倒是被养的很好。”黎煜接过小斯颤抖着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手,他随意选了个地方坐下等着黎漾。窗边的软榻上摆着一张方桌,方桌上的棋盘上是一局棋,黎煜仔细的看了一会这场残局,才发现下棋的两人竟在中途交换过棋子,只是最后仍然是以最先执白的一方落败而结束。 “阿兄,你有没有欺负大黑?”人还未到到先听见了她着急忙慌的声音,黎漾忘记了大黑刚刚生完孩子,此时正是母性最强的时候。 她匆忙的掀开帘子,黎煜正坐在软榻上,握着白子思索着应该怎样救活这一盘死局,大黑躲在角落里,俨然一副打架输了的样子。 黎煜只是轻轻瞥了黎漾一眼,说道:“你这狗养的不错。”黎漾提着裙子三两步跑到大黑身边,抬手揉了揉它的脑袋视做安慰。等她走到黎煜身边的时候才发现自己那天和太子下的那局棋已经被救活。 黎煜随意的靠在扶手上,黑白两色的棋子在他的手指间流转,从窗户里投过来的光将黎煜的上半身淹没在阴影里,如果不知晓他的身份的话一定会把他当作某位世家的郎君。 “也不知道执白的人是谁,若叫我与这般的臭棋篓子对弈还不如让我与你手谈一番。这位倒是个好脾气的。”黎煜假装不知的暗暗损着黎漾,他将棋子随意的丢在棋盘上,在黎漾有些不满的视线下起身,“走吧,再晚一些回来时天都要黑了。” 黎漾狠狠的踩过黎煜的靴子,气鼓鼓的走出暖阁,他就是个木头,只希望未来嫂嫂能够让着木头多吃些苦头才好。 黎漾和黎煜来到军营的时候才知道原来二皇子正带着顾芷柔在马场骑马。黎漾一下子兴致没了大半,说起这位二皇子,与太子相差不过半岁,却因为外祖父是当朝右相,朝中另立太子的议论并不在少数。 “我们先去找给我的礼物等下再去拜见殿下。”黎漾急需幼崽治愈自己受伤的心灵,她扯着兄长的衣袖绕开了马场方向。黎煜无奈的看着黎漾的背影,脚趾仍微微作痛。 陛下一共六位皇子长子沈珺和四子沈珂为皇后所出,与黎漾的关系最是亲厚,二皇子沈珏和才出生不久的皇六子是淑妃娘娘所出,备考右相府。皇三子出生时自带不足,与三岁时夭折,五皇子是丽颦娘娘所出,名唤沈琢,今年才满四岁,刚刚开蒙。 这几位皇子中黎漾最不喜欢的就是二殿下沈珏,年幼时还能和他一起玩闹,如今却是见到他就觉得厌烦,相信对方也是一样的。用她的话来说就是沈珏现在第一眼看过去就不是好人。 黎煜所说的幼崽原是一窝小狼崽子。母狼因该是在大雪中觅食的时候被猎人的捕猎夹所伤,顺着血迹猎人发现了这一窝才出生不久的狼崽。在冬天出生的幼崽往往活不了,但他们听说黎家军的大营就在附近所以连母狼一起送到了军营里。 黎漾知晓护崽的母亲有多么可怕,她也只是停留在安全的位置观察着被母狼护在身下的幼狼。 负责照顾动物的士兵有些担心,却瞧见黎校尉只是站在黎漾身后示意他不用插手。自家妹妹对付动物还是有些手段的,不然军营里的那些猎狗怎么能栽倒在六七岁的小姑娘手里。 黎漾的身上带着另一位母亲和幼崽的味道,况且世间生灵都有灵性,黎煜救了它和自己的孩子,面对和黎煜气息相近的黎漾,母狼只是象征性的呲了呲牙就重新趴了回去。 黎漾转身有些惊喜的看着自家兄长,黎煜点了点头示意她可以靠近了之后,黎漾才大着胆子靠近了正在母亲腹下用餐的小狼崽。 她伸手抱起爬向自己,咬着自己裙子的的小狼。才几个月大的幼崽最是磨人,因为正在长牙所以什么东西都想咬上几口。黎漾掰开它的嘴,手指滑过它还不锋利的牙齿,语气里仍带着微退去的欣喜:“给你取个什么名字好呢?” 沈珏这边却是知道黎煜和黎漾到兵营的事情,顾芷柔矫揉造作的捏着嗓子说着黎漾不懂规矩,却只听见沈珏道:“她若是规规矩矩地来拜见,恐怕我还要小心才是。” 沈珏假装没听懂顾芷柔方才的挑拨,这位左相庶女贯是个会见风使舵的人,她以为自己的那些心思旁人看不见,只不过是因为她还有用处罢了,如果不是母妃和外祖父要求,他才不会陪着她在马场里玩闹。她借口看不下去黎漾嚣张的样子,所以央求着殿下让自己去找黎漾来给殿下赔罪。沈珏也只是笑着应允了。 顾芷柔满心欢喜的最在沈珏前方,她此时已经再想象黎漾被二殿下责罚的样子了。只是她刚一来就看见黎漾蹲在母狼身边抱着幼狼说要取名字,而那方才还在对自己呲牙的母狼此时却是一副悠闲地模样。 那一瞬间她站立在原地,就好像是被扇了一巴掌一样。 狼这种野兽虽然猎场里有许多,但被圈养的哪里有边关野生的好看。顾芷柔一个时辰前一看见这窝幼崽就心动了,但是负责照顾小狼的士兵说护崽的母狼最是凶狠,陌生人靠进会发起攻击,请她不要在靠近了。 顾芷柔却非要抱一只幼崽带回去,她使唤人去替她捉一只来,但被激怒的母亲是可以做出任何事来的。士兵只能跪在她面前请求顾姑娘不要看着小狼少见而拿性命开玩笑。 随后跟来的沈珏看见顾芷柔仿佛被钉子定在原地的样子在心底发出一声嗤笑,他越过顾芷柔的身影看见黎漾抱着那畜生毫不在意的跪坐在母狼身边的样子,一瞬间明白了顾芷柔为何会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 狼这种生物也是会权衡利弊的,你比它强的时候它就会和狗一样摇着尾巴讨好。 10. 争执 “殿下,臣女想要一条狼皮的围脖。”顾芷柔听见她自己娇滴滴的和沈珏讨要东西,其实明明心里对破皮抽筋的事情避之不及。她的视线越过黎漾直直的落在她身后正在地上翻滚打闹的狼崽子身上,一想到那日宫宴自己在黎漾面前出丑,就恨得牙痒痒,“听说幼狼的皮毛最是柔软。” “顾姑娘这般残忍,顾大人可知晓吗?”黎漾猛地抱着怀里的小狼起身,她仿佛是没看见沈珏一样质问着顾芷柔,“顾大人可是当朝左相,若是让百官知道有个行事这般残忍的女儿怕是于官途无益吧。” “不过是杀了群畜生罢了。县主不会是对这群畜生生出感情来了吧。”顾芷柔仍然记得自己后背上火辣辣的疼痛,虽然皇后娘娘之后赏赐了自己可以去疤痕的药膏,但她与黎漾的梁子却正式结了下来。 就算之后黎漾被国公夫人压在来道歉,但是她依旧讨厌黎漾。此时仗着有沈珏在自己背后撑腰,她寻起黎漾的不快来更加肆无忌惮。 上一次不过是黎漾运气好,这一次可是没有文瑞王替她出头了。 沈珏站在顾芷柔的身后像是在无声的支撑着她,他的手指上也套着一枚白玉扳指。黎漾在看到那扳指的第一眼想到的却是,他的手指不如沈琮的好看。 “你也知道我是县主,既如此怎么敢这般与我说话。”黎漾第一次想要仗着身份令别人知难而退,她假装看不见沈珏眼底的警告与威胁,微微上前了几步。 身后的母狼似乎也察觉到危机,她弓起背部,四肢微微弯曲,琥珀色的兽瞳死死的盯着顾芷柔的身影,做好了攻击的准备。 黎漾在宫里的时候同龄人只有沈珺和沈珏两人,她与沈珏开始时关系尚好但不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发生了什么,她与沈珏渐渐的开始拌嘴,起初三五日一次,到后来每日都会闹得不愉快,直到现在相看两生厌。 黎煜身边有人将之前二殿下和顾姑娘来兽舍的前因后果禀报给他,黎煜听完后微微皱眉,他看向顾芷柔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喜。但又忌惮还未开口的沈珏的态度,此时他倒是不便插手这件事。 刚刚吃饱的幼崽们还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即将发生巨大的转折,此时只是与兄弟姐妹一同打闹模拟着捕猎的技巧。 看着那群对自己的未来浑然无知的畜生,顾芷柔只觉得心底有一种掌握生杀的快感,她隐约听见自己心底有一道声音催促着她快些将那些活物扼杀在自己手心,她仿佛已经看见了自己的狼皮围脖。 “吾幼时倒是也曾有过一件狼皮裘服,领子处是由一整匹刚满月的幼狼皮毛做成的,那手感确实不错,只可惜……”沈珏却在这时突然开口,看着黎漾与顾芷薇对峙的身影就免不了让他想起儿时她站在沈珺身边,虽然丝毫未错的行礼,但是那双眼睛里却盛满了让他不爽的神色,和今日的神色很像,那是她生来不屈的灵魂,和继承自她父亲的傲骨。 所以他格外的喜欢看到黎漾在自己面前卑躬屈膝地模样。 “只可惜后来那件裘服因太后娘娘觉得抽筋拆骨过于残忍而被压了箱底。”没有谁能比她更了解沈珏幼时的事情,沈珏失去那件裘皮的时候还伤心的哭了许久。 黎漾心情不好也不想给沈珏什么面子,她一身朱殷色的胡服,像极了那日撑伞安慰沈珏时的样子。 “喂,你别哭了。你再哭淑娘娘又要罚你了。” 可是他却仍然喜欢和他们二人整日呆在一起,只可惜后来沈珺成为了太子,而他与沈珺也是注定不能兄友弟恭的。 沈珏看和黎漾微微眯起双目,人还是原本的那个人,不知道是因为黎漾今日穿的胡装还是因为黎煜在身边给了她底气,此时用言语与自己呛声的黎漾让他更加频繁的想起了自己儿时光景,可是他今年也不过十四岁,比同岁的黎漾还小了大半年。 “大胆,你这可是以下犯上!”沈珏还没开口,顾芷柔反倒是先有些不满,随着她的动作她发间的珠钗反出粼粼的光来。她今日为了能在二殿下面前留下些好印象她特意换上了一条做工繁复的裙子,带着上好的宝石头面,看起来富丽堂皇。 “可惜这窝狼崽是我国公府的私物,若是顾姑娘喜欢等到下个秋日猎场开放时,着人去打便是,何必在此处与我家小妹过不去。”黎煜看似散漫的挪动了位置,将黎漾稳稳地护在自己身后,他的语气不似黎漾那般含着私人喜恶,但眼底却隐隐的有着些许不快。 “呵,国公府的私物?”沈珏抬手握在顾芷柔的肩膀上,他看着黎煜,玄色的蟒袍穿在他的身上更衬得他此刻的表情狰狞,“若是吾非得要眼前的皮毛,你国公府敢说一个不字吗?” 天地君亲,黎煜无法对有着皇子身份的沈珏说不。 他的脸色铁青,垂在身边的手紧握成拳,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着。黎漾有些微微睁大了双眼,她以前只觉得沈珏越长大越让人讨厌,却没有发现原来有一天他也会将皇权压在自己头上。 “还等什么?没听见殿下的话吗,给我把那畜生杀了!”顾芷柔顾不得肩膀上因为沈珏用力而产生的疼痛,她欣喜的招呼下人动手,还不忘向黎漾投去得意的目光。 像个小丑。沈珏看着顾芷柔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他此时只觉得顾芷柔恶心,却想到外祖父的话不得不继续耐着性子。 黎漾右手抓向腰间却在抓空时猛然想起来自己已经许久没有随身带软鞭的习惯了。皇子府的护卫得了命令从远处搭弓洞穿了母狼的咽喉。鲜血瞬间飞溅而出,有几滴落在了黎漾的鞋子上,留下抹不去的痕迹。 黎煜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也不是他所想的那般无所不能,燕破城的百姓总是说黎家军是无所不能的,可是如今他却连为妹妹保护几只狼崽子都做不到。 沈珏转着手指上的扳指慢慢的踱步到黎漾身边,几乎是贴着她的耳边轻声道:“要怨就怨你的太子兄长吧。”“你就不怕被陛下责罚吗?”黎漾眼底满是愤怒,她抬头诘问沈珏却得到一句轻飘飘地回答:“屋到底是父皇的儿子,你以为父皇会为了几只畜生而替你这个外姓女惩罚吾吗?”他说完轻笑一声,那气息让黎漾脊背生寒,分明是一同成长起来的两个人,怎么太子和他的差别就如此之大呢? 黎漾想要追上沈珏却被护卫以刀兵拦住,黎煜拉住黎漾的手臂生怕她一个冲动就伤到了自己。黎漾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在沈珏的强硬命令下母狼被射杀,那群牙还未出全的幼崽被一个接一个的抱走,等待它们的只有染血的屠刀。 皇权在上,黎煜也只能将妹妹挡在身后,也许看不见就能好受一些。母狼的四肢在地上无力的挣扎着,汩汩的鲜血然后了她身上的皮毛和身下的土地,哪里半炷香之前黎漾还在那里坐过,她想好的名字还没有说出来。 顾芷柔扶了扶自己头上的宝石步摇,向黎漾走了过来,每一步都踩在她的心尖,碾得生疼。 “多谢县主割爱。”黎漾梗着脖子,努力地控制着自己想要一巴掌挥出去的冲动,顾芷柔达到了自己的目的,肩膀上的疼痛似乎也减轻了一些,她扬起自己一贯的笑容莲步轻移走到沈珏身边,亲昵的想要挽上他的手臂,却被沈珏侧身避开:“顾姑娘请自重。” 只是轻飘飘的一句话,却仿佛千斤重。顾芷柔有些不敢相信地抬头去看沈珏的脸,这位皇子的脸上带着明显的玩味地笑容,仿佛自己就是他身边无数玩物中的一个,方才为了自己而以皇权压迫镇国公府的事情仿佛只是自己的错觉一般。 顾芷柔的身形有些微微的不稳,在沈珏的视线下她只能告罪道:“是臣女逾越了,还请殿下原谅臣女失礼。” 这般轻易的就弯折的脊背让沈珏觉得无趣,他顿时失去了兴致,只随意的挥了挥手就带着手下人离开。 顾芷柔只能尴尬的独自一人留在兽舍里,她突然觉得自己像个笑话一般。 兽血腥臭的气味不断地钻进她的鼻腔里冲击着她的五脏六腑,最终她无法忍受的昏了过去,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看见黎漾被兄长护在怀里看向自己时的眼神里带着冷意与同情。 同情?她不需要同情。 “着人将顾姑娘送回左相府,记得告诉他老人家顾芷柔做了些什么。”黎漾吩咐眼圈红红的士兵去兽舍外面找辛夷安排马车送顾芷柔回家。自己则轻轻从兄长的保护中挣脱,走到那已经咽气的母狼身边,她毫不在意的跪坐在混着鲜血和泥土的地面上,微低着头,脸上看不出表情。 突然,黎漾发现母狼的肚皮正轻微的耸动着,一只瘦小的幼崽正耸动着鼻子从母亲还带着余温的肚子下挣扎地爬出来,它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是艰难的挪动着身躯,呜呜的顶着母亲的身躯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啊,居然还有一只活着。”传话回来的士兵看见那小小的一团惊喜的叫出声来,他激动的看向黎校尉,却发现黎煜此时的脸色阴沉的可怕。 黎漾颤抖着双手将唯一仅剩的小狼抱近自己怀里,它好瘦,应该是这一窝中最弱小的一只却在母亲的庇护下幸运的活了下来。 她看着母狼有些别扭的躺在那里的身躯,鼻尖全是令人泛呕的气息,她睁着眼睛,泪水却一滴一滴争先恐后地从眼眶里挤出来,滑落脸颊在下巴处聚在一起,滴落在怀里幼崽的身上,和着狼血混在泥土里。 11. 墙那边 黎漾捧着书坐在暖阁里晒不到太阳的地方。她今天没有带首饰,只是草草的挽了一个发髻,穿着一身宝蓝色的冬裙,袖口和领口装饰了一圈白色的兔毛围边。 动物们相互熟悉起来的速度很快,前几日她刚从兽舍回来的时候大黑还有些抗拒浑身带着血腥气味的小狼崽,如今就已经能够接受狼崽子在自己肚皮下滚来滚去。那身沾了血的裙子苍术本来准备拿去烧掉的,却被黎漾拦了下来:“浆洗一遍之后就收进柜子吧。” “可是姑娘,染了狼血的地方洗不出来的呀。”苍术只从辛夷哪里听了个一知半解,她捧着衣裙瞧着黎漾还有些低落的情绪,小声说道。 “没关系,以后也不会再穿了。”黎漾的怀里还抱着已经睡着的小狼,不是很柔顺的皮毛微微刺痛着她的手心,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黎漾和黎煜默契的没有让今日的事情打扰母亲,各自回了自己的院子。 路过暖阁的时候白术和苦参才喂了大黑一家拎着空了的木桶有说有笑的出来,看见黎漾的时候也是笑脸相迎,却瞧见站在黎漾身边的辛夷朝他们摇了摇头。 三日修朝后,今天怕是有一大推事等着皇帝处理,大约被提及最多的应该是就几日前在军营兽舍里的事情了。黎漾一早就让辛夷去打听消息,应该快要回来了。 小虎是这一窝奶狗里面长得最好的也是最不怕人的,它咬着黎漾的裙角向后拽着。黎漾回过神来时自己的裙角已经被口水沾湿,她低头看着小虎和自己裙子较劲,脚尖微微一动小虎就翻了个跟头。它摇了摇头又一次扑向了刚刚让自己吃瘪的那块布料,它可是堂堂狗大爷怎么能被一条裙子打败! 黎漾索性放下了书卷,专心致志地和小虎玩闹了起来。“姑娘。”辛夷撩开帘子,端着茶果走了进来,她凑到黎漾耳边小声说着今日左相被御史台的人弹劾了,“那顾二姑娘之前就被罚跪了一夜,还禁足到现在。今日等顾大人下朝估计又要受责罚了。” 黎漾用脚尖再一次拨翻了小虎,这一下这只狗霸王终于知道原来不是裙子的问题,它一个飞扑抱住了黎漾的绣鞋,整只狗趴在了她的脚面上。随着黎漾小腿一上一下的动作小虎也被带离了地面,四肢悬空后嗷呜嗷呜的叫着。 “这可是她自找的。”黎漾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也许是昨天夜里睡得不好的缘故,所以她今日也是恹恹的模样。黎漾弯下腰将小虎抱到了腿上,她看着辛夷安静的模样有些奇怪:“右相府里没什么消息吗?” “苦参昨日守了一天没听到什么消息。”辛夷听见自家姑娘发出一声冷笑,随后黎漾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向后靠在软垫上,远远的看着被阳光包裹着的窗棱,在热的人冒汗的暖隔里她只觉得从头到脚都是冰冷的。 “只是听说二皇子不知哪里惹了文瑞王的不快,被打断了手臂。”辛夷附在她耳边说着让他觉得惊讶的事情。黎漾有些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和辛夷确认到:“打断了手臂?” “是的,这几日太医院的胡太医一直在二皇子府中没有离开。”黎漾只觉得是沈珏的报应。只是他想不明白,沈琮怎么对自己的侄子下手这么狠呢? “姑娘!姑娘!”苍术一路欣喜的一边小跑一边叫着黎漾,她在院子里没看到黎漾就知道她一定在暖阁里。“姑娘,早上的时候您不是让我去看看哪里这么热闹么?”苍术没有看出暖阁里稍微有些不对头的气氛,她还有些惊讶于自己的发现,“原来是文瑞王府上正在除尘。说来也巧明明文瑞王立府这么多年了,我倒是头一次发现原来那王府和我们只隔了一堵墙的距离。” 苍术看着自家姑娘和辛夷都仔细地盯着自己,她有些不自在的抓了抓耳朵:“看着我做什么?就是府里最远的那处院子,前几日姑娘嫌那处院子偏僻所以没有上去看。” 黎漾倒是不知道原来国公府和文瑞王府之隔了一道墙,单从外面的布局来看两府之间可不止一条街的距离。 黎漾晚些时候独自来到了那堵墙边,这处院子不知道原本是做什么的,此时被当作了杂物堆砌的地方,虽然偏僻却依旧每日都有人打扫倒也不算脏乱。 暗卫十七已经盯着这堵墙四五天的光景了,每日除了国公府里那来做扫洒的圆脸小丫鬟就没再见到旁人。他不过打了个呵欠的功夫就瞧见了拎着气死风小心翼翼地摸进来的黎漾。他从唐叔那里听说过这为县主,自己也在茶楼说书先生那里听到过这为县主,所听闻的评价无一不是“不过尔尔。”“中规中矩。”之类的话,所以他想不明白为什么主子要让自己日日守着国公府的动静呢,而不是和以前一样直接守在茶心阁门口。 黎漾刚摸到墙边准备听一听墙那边的声音的时候就听到树上传来一声轻笑。 她抬头朝树上看去,在那晃动的树影间隐隐约约的能看到一个人影。黎漾抬手从墙壁上扣了一小块石子,手腕翻飞将那石子弹了出去。 “哎哟,你怎么还搞偷袭啊。”十七的屁股被石子不轻不重的弹了一下,虽然不是很疼但是却让她感受到了一种侮辱,明明是个不过尔尔的姑娘怎么也会弹石子砸人这一出。 黎漾举高手中的气死风,微弱的烛火照亮了她半边脸颊,十七有些不满地看向黎漾,他看得出这位县主绝对不是什么不过尔尔的人,就从她弹出石子的手法和力道来说她以前一定很用功的习过武,不过想想也是,国公府的女儿又怎么是个中看不中用的绣花枕头呢? “哎,是你家王爷让你在这里的?”黎漾晃了晃手臂,火苗晃动将她的影子模糊了几分。 “县主想说什么?”十七抱着手臂避开了黎漾的话,却看见自家王爷裹着墨色的裘衣站在树下听着二人说话。吓得他手里的剑都差点没握住。 他吞了口口水,在沈琮冰冷的目光中僵硬的移开自己的视线,却看见这位县主将灯笼放在地上,自己吃力地搬起到在墙边的梯子,摇摇晃晃的将木梯搭在了墙头。 “你,你这是要做什么?”十七有些慌乱的想要从树上下来,却听见黎漾已经踩在了梯子的横杠上,一边向上一边说道:“我和你打过招呼的,不算强闯王府,你放心我得到答案之后就会走的。” 十七一边瞧着沈琮脸上的表情,一边担心黎漾会触到王爷的霉头,他虽然是第一次见到这位淮燕县主,但是他与县主往日无怨近日无愁的,虽然她才用石子打了自己,可是自己也不是什么小肚鸡肠的人。就在十七正抓耳挠腮的想对策的时候,黎漾的一只手已经搭在了墙头。 她的手心里有着只有自己才知道的浅浅的一层茧子,虽然母亲总说女儿家的手应该是软嫩细滑的,但是她却是知道的,母亲的手上也有着茧子,那可和绣花弹琴摸出的茧子不一样。 “若是蔓蔓未来的夫郎不喜怎么办?”黎夫人曾抚摸着她手心里的薄茧问她,黎漾笑嘻嘻的收拢五指道:“若是不喜又怎会成为夫郎呢?” 黎漾撑着手下粗糙的墙头,一个用力翻身坐了上来,她还没有看到站在院子里的沈琮,朝着树上的十七扬了扬下巴道:“怎么样,我告诉你,我小时候可是经常翻墙的,已经很熟练了。”说着就要往王府那边跳下,手腕微微用力,她从高处一跃而下的时候正巧对上了沈琮高深莫测的眼眸。 要遭。她在心底惊呼出声。 12. 棋局 黎漾捧着茶盏坐在沈琮对面。她微微低垂着头,捧在手里的茶杯里蒸腾热气翻滚着升起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的脊背僵直着,捏着茶碗的手指轻轻的在白瓷的杯壁变换着位置,看上去似乎有些紧张。 黎漾此刻正在懊恼着自己刚才不计后果的翻墙行为,但此时后悔已经太晚了。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偷偷看向沈琮。 沈琮正拿着书坐在书桌前,身后是挂在衣架上的黑色的毛皮斗篷,微微晃动的烛火在他身上勾勒出朦胧的轮廓。他穿着一身绀青色的常服,衣领妥贴整齐的互相交叠着,袖口处做了收口的处理包裹住他的小臂,衣袍上绣着黎漾看不清的暗纹,在烛火的照映下像是一头凶兽蓄势而动。 “你就不怕被府兵当作刺客?”沈琮觉得自己再不出声,身上就要被黎漾盯得多出两个洞来。他有的时候实在看不透黎漾到底是怎么想的,明明不是个文静的性子却偏偏要将自己藏在众人之中。 “我是打过招呼的呀。”黎漾后知后觉的将自己的目光移开,在屋子里四处打量的时候又落在了沈琮的书架上,黎漾此时说话的声音远比和十七说话的时候要小得多,“就是那个躲在树上的人,不是你安排的吗?” “你如今倒是不怕本王了?”沈琮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也和传闻中带着让人受不住的冷意不一样。沈琮还记得几日之前的宫宴上,黎漾低垂着眉眼亦步亦趋的跟在自己身后连呼吸都不敢太重的模样,只是几日的光景竟有这般明显的变化。 黎漾将手里已经失去热气的茶杯放回到桌上,她将手指收拢到手心里。低声道:“还是有些怕的,但你是沈珺的小叔呀。”黎漾替自己找着借口,她小幅度的搓着自己的手指,她一进来的时候就发现了,沈琮的书房里没有点炭盆,和兄长一样这也是个不怕冷的怪人。 小叔,是一个沈琮很久没有听到过的称呼,小的时候黎漾刚还经常小叔长小叔短的叫着自己。可直到某一天小姑娘知道小叔是长辈了之后就开始喊自己的名字,原因是她听先生说隔着辈分的人是不能够在一起的。 沈琮努力的让自己不再去想以前的事情,他看见黎漾有些冷的搓着自己的手指一副小心的模样,才想起来,黎漾是怕冷的。 冬日里往往是离不开暖炉的。可就是怕冷的黎漾却在宫宴那天解下了自己的斗篷穿在了沈珂的身上。 沈琮招了招手,很快就有奴仆将炭盆送了进来。烧得通红的银丝碳烘的整个屋子里顿时热了起来,炭盆被放在黎漾的面前,她此时正小心的将自己的手和脚伸到炭盆附近感受着翻滚的热意从脚底一直蔓延到身上,她舒适的喟叹出声,却在发觉这里不是自己的茶心阁时而绯红了双颊。 “多谢王爷。”她嗫嚅道,想要收回手脚却又舍不得那点暖意。 许久的安静之后还是黎漾先开口打破了静谧的气氛。“那个,听说王爷和二殿下起了冲突?”黎漾有些斟酌着用词,沈琮听到她的化之后从书卷中微微抬起了头,那刻画着凶兽的面具在昏暗的烛火下更显得狰狞,也衬得他露在外的半张脸肤色惨白,黎漾听到他随意的说着:“你若是直接问本王为何要打断他的手臂,兴许本王还会高兴一些。” “那是为什么?”黎漾顺着话就往上爬,眼睛里满是好奇。 沈琮饶有兴味的看着黎漾,小的时候是个想什么做什么的性子,如今和自己说话的时候却要反复斟酌字句,他不是很理解黎漾的想法:“本王愿意。”沈琮今日才知晓前几日兽舍里黎漾和那左相女儿发生的冲突,他的声音有些冷了下来,“也是沈珏活该。” 黎漾的手指微微颤动,收回了目光不再言语。 说他活该,是因为前几日兽舍的事情吗?黎漾只觉得应该是自己多想了,她低着头看着自己并不似其他姑娘一样染着蔻丹的手指。 她儿时因为习武总是将指甲修剪的很短,后来因为时不时也会在院子里舞剑所以依旧修整的整齐,她抿了抿唇,想到顾芷柔张扬的模样她就觉得手痒痒,即便之后被沈珏独自留在兽舍她到底还是凭借着那短短的一瞬踩在了自己头上。 炭盆里的碳块燃烧发出噼啪的声音,沈琮翻书的声音也被无限放大。黎漾缓缓将双手握成拳,她抬起头看向屋顶的横梁道:“我也想狠狠一鞭子抽在沈珏身上的,但若是这样那些老头们又要说我父亲的不是了。” “可是你没有这样做。”沈琮索性合上了书卷,将书卷放在桌上,沈琮起身走到了摆放在窗边的的棋盘旁,坐在了靠进门的一侧,他将黑白二色的棋子放在自己和对面两侧示意黎漾坐过来。 黎漾坐在沈琮对面,她不解沈琮话里的意思:“可是?”黎漾伸手将白子拉到自己面前,她看着沈琮示意他先落子,却看见沈琮将二人面前的棋盒换了个个。 “黎晁会不会功高震主那是皇帝该担心的事情。”沈琮微微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正玩着琉璃制成的棋子,这个距离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黎漾思考时微微颤动的睫毛,像是蝴蝶扇动的翅膀,“更何况,以黎将军和陛下的关系这些折子应该也会被尽数无视才是。你大可以顺从本心行事。” 黎漾捏着棋子低头沉思,昏黄的烛光下她恍惚间回到了小时候,她隐约记得自己的棋好像是和沈琮一起在兴庆宫里跟皇后学的,那时沈珺初初开蒙,一整个白天都和太傅在书房里读书,她爬在皇后娘娘的身边看着她教沈琮习字下棋,自己偶尔也会拿着棋子在一旁捣乱。 但在详细一些的事情她已经记不太清楚了。 “我原本以为沈珏再怎么讨厌我也不会用身份来压我,是我想差了。”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声响,伴着灯花爆裂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显得格外明显。 沈琮落子吃掉了黎漾的大片黑子,道:“沈珏自是没有沈珺与县主关系亲近,更何况淑妃与皇后关系向来不好,沈珏对县主自然也不需要顾及许多。” 棋局仍在继续,黎漾盯着棋盘上已呈落败之势的黑子只能无奈的认输。 她还想说些什么看向窗外时才发现外面早已经月上枝头。“糟了。”她已经在文瑞王府待了太久,怕是辛夷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 她突然站了起来,在沈琮含笑的视线中猛地拉开了书房的大门,夜晚的寒气被风裹挟着吹了进来,吹散了室内有些闷热的气息。 “郎君着小的在这里等姑娘回府。”黎漾一开门就瞧见兄长身边叫做墨灯的小斯带着不变的微笑站在书房门口,她开门的手僵在原地,一时之间不知道是该关上门当作什么也没看见,还是迈出书房的门槛听一听兄长的训诫。 “小的见过王爷。”墨灯拱手弯腰朝站在黎漾身后的沈琮行礼,“深夜叨扰,还请王爷恕罪。” “无妨,本王与县主倒是相谈甚欢。”沈琮看着黎漾僵硬的跟在墨灯身后,又补充了一句,“若是下次不方便从正门走的话,县主依旧可以翻墙过来,不会有人将县主当作刺客的。” 黎漾的身型有些僵硬,她转身正想反驳些什么,就听见墨灯的声音:“姑娘,郎君还在等着姑娘呢。”与墨灯一起站在文瑞王府这边的围墙前,黎漾看着已经搭好的梯子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 在她第二次翻过这堵墙落地的时候她才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自己的荷包还没有要回来。 13. 北夷公主 黎漾跟在墨灯身后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能忘记了要回自己的荷包呢。 她环顾四周走向兄长院子的路漆黑一片,越靠近主院灯火的亮度才渐渐浮现。墨灯停在院门口双手交叠的放在身前,脸上带着看不出喜怒的刻板微笑。黎漾抬手理了理自己有些松掉的发髻,将歪了的簪子扶正她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了书房的门。 “陛下今日生了好大的火。”黎漾一进来就听见黎煜说道,“听说右相私下里也训斥过二殿下了。”他抬眸看向站在昏黄烛火下的妹妹,身上的裙子沾了些泥土,衣袖上也有几处纹样勾了丝,看起来有些可怜但黎煜知道这是她在花丛中墙头上勾挂出来的。 “蔓蔓,我一直觉得你不是个任人揉搓的性子,所以放心的和父亲出征。”黎煜自从下朝回来后就在书房里反复的回想着这几日自己没有发觉的那些细节,想到的越多他越觉得心疼,“如若不是我今日见到太子殿下,还不知道你这些年过的这样不痛快。” 黎漾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她的脚边放着一个崭新的炭盆,一看就知道黎煜也是个不怕冷的。黎漾轻轻抿了抿自己有些干涩的嘴唇,她的视线直直的落在里黎煜的身上,她在等着兄长的说教,却没想到等来了这样的一段话。 黎煜避开黎漾的视线,他苦笑一声:“如果父亲知道他捧在手心里的小女儿,在繁华的京都里远不似边关快活的话,说不上会做出什么事来。” “所以阿兄也觉得我做错了吗?” 黎煜走到黎漾身边,从她的头顶取下一片干枯的树叶,摇了摇头:“阿兄没有资格评论你行事的对错,只是想告诉你一件事。”黎漾微微仰头,她不解的看着兄长像极了小时候拿着话本来找他识字的模样。 “你大可以仗着自己的身份活得快乐自由一些,天家也好,父亲母亲也好,哪怕是阿兄都不会说蔓蔓的不是。”他轻轻拍了拍黎漾的头顶,看着她再一次红了眼圈,无声落泪的模样,继续说道,“所以蔓蔓,活得快乐一些吧。” 送走黎漾之后,沈琮看着那盘已注定了输赢的棋局,眼前竟浮现起黎漾七岁时第一次在校场挥舞着长鞭的模样。他轻笑一声着人进来收起了炭盆和棋盘。 一夜静谧,谁也不知道昨夜里郎君和姑娘说了些什么,只是黎漾身边的人发觉姑娘腰间再一次带上了那条国公爷送给姑娘的长鞭。 昨天夜里收到了父亲的家书,黎漾今日早早的就来到了母亲的院子。黎夫人今日穿了一身雪青色的卦裙外面套着深色的褙子,她远远的就看见了黎漾伸长着脖子想要起身却又在兄长视线下不得不规矩坐好的模样。“怎么今日这么早就来了?”黎夫人笑意盈盈的明知故问道。 “阿娘不要卖关子了,阿父可是要回来了?如今到哪里了?还有几日到?是直接进宫还是先回家来?”黎漾再也忍不住了,她小跑到母亲身边,抓着黎夫人的手臂一连串问出了一堆问题。 “你啊,年纪越发地回去了。”黎夫人伸手点了点黎漾的额头,然后才在黎漾的目光下一一回答了她的问题,“你阿父这次是与北夷的新皇同行的,自是要先去拜见陛下,应是这两日就要进城了,你可要小心你阿父回来考你功课。”她一面说着一面瞧着女儿的模样,黎漾今日换了一身颜色鲜艳的襦裙,上身还加了一件朱红色的广袖半臂,袖口和领口点缀着白色的兔毛,衬得整个人气色红润,和前几日相比起来多了几分灵动。 她看向正在喝茶的黎煜,黎煜只是借着茶盏遮掩朝着母亲眨了眨眼睛。黎夫人在心里低笑,看来交代给他的事情应是有进展了。 黎漾今日还要去铺子里查账,所以用过早饭就从母亲的屋里离开了。她和白术一同坐在马车里,驾车的是白术的弟弟苦参。 白术正在和黎漾说着这几日铺子里遇到的事情,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黎漾和白术对视了一眼,白术轻轻的撩开了车帘的一角低声询问苦参发生了什么,黎漾也微微挑开了窗户朝外看去,原来是有另一辆马车和他们相遇了。“姑娘,是顾相府家的姑娘。”白术问清楚了情况,蹙着眉语气了满是嫌弃,“说要替庶妹与姑娘请罪。” 黎漾轻哼了一声,这一次她可没什么心思陪顾芷薇玩心眼,她理了理自己的衣袖让白术去打发了顾姑娘。 白术掀开帘子探出了半个身子,脸色有些不悦的朝着拦住马车的主仆二人说道:“见过顾姑娘。我家姑娘实在是被顾二姑娘伤了心了,还请姑娘回去吧。” 顾芷薇手里捏着帕子,轻轻按在眼角,揉着声音道:“我知道柔儿做的不对,柔儿也已经受了罚了,只希望县主不要与柔儿计较了。”说着她竟膝盖一弯就要跪下,白术和苦参吓得连忙去扶,就在这个时候一道影子钻进了黎漾的马车,在她没来得及说话的时候,一只素白的手捂住了她的嘴。 “顾姑娘的话说的好漂亮。顾二姑娘所受的惩罚不过是跪了一夜祠堂,而她从本县主手中夺走的可是活生生的六条命,本县主不与她计较已是仁慈,还请姑娘早些回府吧。” 黎漾看着即便穿着大齐服饰也依旧遮挡不住异族容貌的姑娘,一张口就发出了自己的声音,有些惊讶的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你,淮燕县主,黎将军的女儿。”那姑娘松开了捂着黎漾嘴巴的手,小声地说道,“可不可以让我在你的马车上躲一会儿?” 黎漾看着她有些好奇她的身份,马车外已经渐渐的围了不少人了。这种高门大宅内的恩恩怨怨可不是他们这些小老百姓能够随时见到的,一个一个的都好奇地想看个究竟。 顾芷薇听到黎漾出声的时候就明白自己今天怕是来错了,她捏着手里的帕子,在婢女的搀扶下声音可怜道:“我知道柔儿素来刁蛮,只是她毕竟是臣女的妹妹,臣女只希望县主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她怎么还不走?”那闯入马车的姑娘还想说些什么,就听见黎漾在她之前开了口:“高抬贵手?”她的声音带着冷意,穿过寒风扎进了顾芷薇的耳朵里,“顾姑娘,可是本县主方才没说清楚?你那庶妹可是背了本县主身边六条命,你真的还要与本县主在这大街上理论吗?” 黎漾的话语里满是威胁,顾芷薇怎么也想不到以前那个处处避让的淮燕县主会在大街上将事情闹得如此地步。她听着周围人对自己和相府的指指点点与猜测,只能咬着牙屈膝行礼:“是臣女逾越了,请县主恕罪。县主慢行。” 白术轻哼了一声转身重新进了马车里,一抬头就发现在自己原本的位置上多了一个笑意盈盈的姑娘。黎漾这时才有空仔细地打量起这位不速之客。她深邃的眼眶和挺立的鼻子是典型的北夷长相,甚至比大齐人要深一些的肤色都表露着她来自北夷。结合早些时候母亲说的话,眼前人的身份呼之欲出。让黎漾好奇的是她方才模仿自己声音的手段。 “姑娘。”白术将黎漾挡在身后,她的手心里有些微微冒汗,听说北夷人尚武,不论男女从出生起就要学习刀剑的用法。 “哎呀,我不是坏人的,别紧张呀这位姐姐。”她瞧着白术紧张的动作连连摆手,她的脸上带着友好的笑容,此时正扭着身子偏着头好奇的从马车窗子里往外面看去。 “白术,放轻松。”黎漾拍了拍白术的肩膀示意她不要担忧,她将放在矮桌上点心端给这位姑娘,戳破了她的身份,“算算时间北夷的队伍应该还没有进城吧,公主怎么提前进来了?” 义渠朵儿也不客气,她伸手拿起一块糕点就咬了一口:“你叫我朵儿就好了。我兄长本来是不让我跟来的,我是偷偷从王宫里溜出来的。”她咽下口中的糕点,伸手摸向腰间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的酒囊早就被自己换了这身衣裙了。 黎漾有心套她的话,所以她伸手倒了一杯茶递到了义渠朵儿的手里,示意她继续说。 义渠朵儿有些尴尬的抓了抓脸颊,道:“我本来想等到了城门口就和我兄长的队伍汇合的,结果谁知道居然是黎煜的队伍先进了城……” “也就是说,公主来到城中已经有六七日了。”黎漾微微眯起眼睛,她想起了那一日江家马车边,那个怪异的老妪,黎漾看着义渠朵儿有些好奇她的手段,于是继续道,“那可真是守城兵的失职,公主进京这么久了竟没有人发觉。” “害呀,也不能怪他们啦,谁让本公主有着一手改头换面的……。”义渠朵儿话还没说完就睁大了眼睛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她有些惊恐的看着黎漾。 黎漾将手里拿着白术替她倒好的茶,她看着义渠朵儿惊吓的模样挑了挑眉,然后吹开杯中的茶叶轻抿了一口:“公主怎么这么害怕的模样,可是我做了什么让公主害怕的事情?” 14. 说客 义渠朵儿双手抱在胸前生气的扭过脸去不看黎漾,白术在一旁低头忍着笑意。 马车还吱吱呀呀的往前走着,苦参根本没有发现马车里多了个人。黎漾看着义渠朵儿因为说漏了话,而选择不在开口的模样在心里叹气,怎么就没忍住玩过头了呢? “公主?”黎漾试探的叫她,却只换来了义渠朵儿的冷哼。黎漾有些无奈,她还没有和比自己年纪小的姑娘相处的经验,只能想着江宁栀照顾迁就自己的模样,然后依葫芦画瓢的安抚这位小公主,“朵儿?” 义渠朵儿转了过来,她指着黎漾,语气里带上了些许委屈:“我兄长说的没错,你们大齐就没有好人。”她看着黎漾,说着说着就红了眼圈,“我还以为淮燕县主和那些弯弯绕绕的人不一样,可结果你一上来就套我话。” 小姑娘发起脾气来确实很难哄,黎漾有些头疼,她观察着这位北夷公主,从她刚才伸手摸向腰间的动作来看,那里原本应该是有东西的。 “好了,是我错了。我给公主赔不是。”黎漾在义渠朵儿含着水汽的视线下投了降,她等一下还要把这位小公主一个人六在马车上,如果这会哄不好晚些时候就更难哄了,“还请公主不要和我计较了。”她把顾芷薇之前道歉的话挑挑拣拣的说了出来,然后瞧着义渠朵儿的反应。 义渠朵儿睁着大眼睛看着黎漾为难的模样,她纠结了一会然后说道:“好吧,本公主大人有大量就不和你计较了。只是你实在是学不来那顾家大姑娘的矫揉造作,淮燕县主应该是有着不输男儿志气的模样。” 义渠朵儿做事想来只凭心情好坏,说起话来也丝毫不在意会不会惹的旁人不快,她根本不明白自己刚刚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是牵着黎漾的袖子一口一个阿姊叫了起来。 “公主的一声阿姊,臣女可当不起。”黎漾实在是怕了这个公主,看样子她应该比自己年幼几岁,但她却拥有自己所没有的勇气,“臣女斗胆,想问一问公主是如何得知臣女与顾家姑娘不和的。” 义渠朵儿看着黎漾,脸上写满了不情愿,在做了一番心理建设之后她还是低着头小声地说:“那,我告诉县主,县主会帮我保密吗?” 黎漾有些诧异道:“这要看公主是否有不妥的行为。” “好吧。” 义渠朵儿从北夷王庭偷溜出来之后,本以为兄长会直接和黎将军一同前往大齐所以她从小路一路向着京城方向走来,没想到却比兄长快了不止一星半点。等发现入城的军队是黎煜带队的先行军之后义渠朵儿想要重新在城外找一个地方躲起来,却被黎漾发现了端倪。 “所以,我那一日碰到的老妪是你假扮的?”黎漾惊讶的看着义渠朵儿,她以为易容之术只是传闻罢了,却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嘿嘿,我扮的像吧连我王兄都不知道呢,所以你一定一定要替我保密哦。”义渠朵儿在黎漾的目光下自豪的挺起了自己的胸脯,之后又在白术毫不掩饰的目光下有些不好意思的重新低下了头,“然后我就只能在城里寻一个不显眼的地方躲着,谁知道那里竟然靠经京郊大营,我不敢靠经只能在周围活动。” 后来她用自己镶嵌着宝石的酒囊换了一身衣服,扮作孤儿混在了大营附近的乞丐窝里,也幸亏有老乞丐的照顾她才没有被其他人欺负。那日顾家的马车和黎漾兄妹先后去往兵营,她认得黎煜的样子所以知道和他一起的是黎将军的女儿淮燕县主,之后她看见最先进去的马车慌慌张张地从军营里出来,稍一打听就知道了淮燕县主和顾家二姑娘因为几只小狼产生了冲突。 她是在北夷大漠里长大的孩子,自然对大漠里的生灵充满了敬畏。最开始她偷溜进燕破城的军营也是为了救下那一窝被带走的狼崽子,结果被黎煜当成刺客抓了起来。 “如果不是那母狼记得我的气味,我的胳膊都要被黎煜拧下来了。”义渠朵儿说着还有些后怕的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事情就是这样,县主阿姊,你可一定要帮我保守秘密啊,不让被我阿兄知道他会生气,他一生气就很可怕很可怕的。”想起兄长生气的模样义渠朵儿还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黎漾沉思片刻没有给出准确的答案,义渠朵儿还想替自己争取一下就听见苦参在外面喊道:“姑娘,咱们到了。”马车稳稳地停在了铺子门口,一股明显的脂粉味道飘了过来,义渠朵儿的鼻尖微微皱了皱,她抬手揉了揉鼻子小小的打了一个喷嚏。 黎漾将自己的帕子递给了义渠朵儿,然后才跟在白术身后下了马车。 义渠朵儿也想跟着下车,却被黎漾拒绝了。 “公主在马车里稍待片刻。”黎漾扭头看向在一旁还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的苦参,嘱咐他道,“你就守在这里。” 苦参还疑惑什么时候马车里多了个人,他刚想开口问问就被白术狠狠的碾过脚指:“嗷!”苦参抱着脚□□,他有些愤愤的看向白术,“姐,我是不是你弟弟,下手这么狠。” “你要是敢乱说话,看我今天回去怎么收拾你。” 黎漾不理会姐弟俩的打闹,要是那一天这两个人不闹上一场她反而要奇怪。 黎漾名下的铺子有几个,这一家是生意最好的脂粉铺子。掌柜身后的架子上摆放着各色各样的瓶瓶罐罐,都是销量最好的货物,黎漾朝着看向自己的掌柜微微点头后和白术一起朝二楼走去。她这一次坐在了二楼最里间的房间里,从窗户里正好可以看见自己的马车。她可不觉得义渠朵儿提前出现在京城里是一件巧合,至于她刚才说的话也只是一面之词。 白术去与账房比对账目,黎漾在这里想看看这位北夷公主想要做些什么。却有人先来扰了她的清净。 “你果然在这里。”一身石英色圆领袍的沈珺打着扇子走了进来,带进来了满身的香气。黎漾斜斜地乜了他一眼,“大冬天的打什么扇子?”沈珺哈哈笑着坐在了黎漾对面:“这就是你不懂了,现在世家公子大都随身带着一把折扇。” 他刚一坐下顿时一股呛鼻的香辛味道冲进了黎漾的鼻腔,她连忙将手边的窗户开的大了些,有些嫌弃到:“你像是从香料罐子里爬出来的。” 沈珺收起扇子,不穿朝服的沈珺少了些作为太子的威严,多了些风流倜傥的书生味道,他拎起茶壶给自倒了杯茶一边说着一边好奇的顺着黎漾的视线看去:“别提了,我今日去拜见皇叔,谁知道他从哪里弄来了一只狸花猫,早些时候一爪子打翻了厨房的香料罐子,我去的时候正带着满身的香粉在府里上蹿下跳。” 黎漾轻笑,她将茶杯递到自己嘴边:“那也是你去的不凑巧。小心那猫儿爪子锋利伤人。” “那也该是小叔头疼的事。”沈珺瞧着黎漾对文瑞王府毫不感兴趣的样子,无声的摇了摇头。 “你刚才说世家公子大多配扇?这是从哪里来的说法?”黎漾有些好奇,她兄长是武将,书房里这几日却也多了几把折扇。 沈珺随手将折扇往桌上一丢:“传闻中的握瑜先生,他写的文章不知怎么突然就火了起来,前些时候沈珂还拿来给我看了。” 黎漾倒是从未听说过这位握瑜先生,听沈珺这么一提她也有些好奇了:“什么样的文章尽然都传到了宫里,皇伯伯知道吗,没说什么吗?” “他啊,现在因为淑妃和幼子沈瑁的事情焦头烂额的,没空理会这些。”然后他摆了摆手似乎不愿提到任何有关淑妃和她那个出生的很是时候的幼子,“不提这个了,你可知道北夷的新帝今日来信,说他们不日就将抵京。信上还提到了他最是顽劣的小妹偷跑出了王庭,此刻怕是早已经到了京城,希望我们见到了就把这位公主好生看顾起来,若是捅了篓子等他到了自己处理。” 黎漾闻言眼皮轻颤,她轻笑一声,看来这位小公主对自己说的话倒是有些可信了:“所以,你派人去找了吗?” “难啊,京城里来来往往的人这么多,如何能轻易的找到一个惯会躲藏的人。”沈珺见黎漾总是盯着马车,福至心灵般的开口,“你总是看着自家的马车,难道是在马车上藏了人?” 就像是随意的玩笑一般,沈珺笑着等黎漾跳脚的样子,却见她只是轻轻的点了点头:“嗯,没错。” 这一次就轮到沈珺惊讶了,与他的不敢置信相反的是黎漾云淡风轻的模样,他差点咬了舌头:“你把谁藏在马车里了,沈、黎煜可知道?” “别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啊,太子殿下。”黎漾倒是很久没有见过沈珺脸上的表情这么精彩了,她弯起了眼睛笑眯眯的给沈珺填了茶,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扇子给他扇着风,“不过是北夷的那位小公主罢了。” 沈珺觉得黎漾实在是个胆大的人,在陌生人跑山马车的时候她的第一反应居然怀疑对方是刺客,而是将对方藏在了自己爹马车上。 黎漾看着沈珺因为激动到呼吸急促的样子起身走到了他的身边,将茶杯端起递到了他的面前,扇着扇子的频率也加快了起来:“别生气嘛,我也是瞧着她年纪小才敢与她攀谈的。” “你们说了些什么?”沈珺抿了口茶水正色道。 黎漾隐去自己答应替她保密的那无伤大雅的部分,然后将剩下的全部都讲给了沈珺,她看得出来这位小公主虽说性格跳脱了些,但本质上还是个孩子。当然这一切都是在她没有对自己说谎的基础上。 “我会着人去查她说的是否是真的,但在那之前孤应该将这位公主安排在哪里好呢?”沈珺摸着自己的下巴,思索着应该把这烫手山芋丢到哪里去。 “殿下可有想好地方,若是没有,我便给殿下指一处好去处。”黎漾放下水杯对上沈珺看向自己的眼睛,缓缓吐出让沈珺不敢考虑却又不得不承认确实没有比这里更适合的地方了。 “不过,想让孤给你当说客至少得要两瓶自酿才行。”沈珺咧嘴嘿嘿一笑,半点没有作为当朝太子的稳重,他想起去岁秋日黎漾埋在她院子里的几坛子梨子酒,肚子里的酒虫就开始蠢蠢欲动了起来。 “成交。”黎漾一点也不心疼自己酿的酒,本就是在沈珺生辰那日埋下去当作生辰礼的东西,既然他想提前喝到也不是不可以,“那就有劳殿下了。” 黎漾回到马车上的时候义渠朵儿已经打起了瞌睡,听到声音的她一下子惊醒,然后在看到黎漾和他身后的男人的时候投来疑惑和好奇的视线。 “咳,我有一个好消息何一个坏消息要告诉公主,公主想先听哪一个?”黎漾一上车就卖了个关子,白术和苦参一同坐在车辕上,给车厢里的三人腾出足够的空间。最主要的还是白术实在是不太敢和太子殿下呆在同一个空间里,别看她平时性格泼辣,但实际上是黎漾四个大丫鬟里胆子最小的。 义渠朵儿眨了眨眼睛选择了好消息。 “好消息就是,公主私自进京的事情已经过了明处,之后可以随意的行走在接上了。”黎漾坐在义渠朵儿的身边,看着她身上仍有些单薄的冬衣,继续道,“当然,公主随身之物也可以拿回来。” “那坏消息呢。”义渠朵儿明白黎漾身后的男人身份定然不低,不然也不会在短短的时间之内自己就可以随意上街,她只是有些担心自己的莽撞会给刚刚即位的王兄带去麻烦。 “坏消息就是,北夷新帝已经知晓了公主私自入京的事情。”义渠朵儿听到她的话猛地抬头,那双亮晶晶的眼睛里满是失望:“你答应过我,不会告诉我王兄的。” “是你王兄来信,托孤在皇城里找寻你的消息。”沈珺适时的开口,他看着义渠朵儿拉着黎漾衣角的模样像极了好不容易找到靠山的幼兽,在见到这位北夷公主之前沈珺以为她应该与黎漾年纪相仿,谁知道这位北夷王族的小公主却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你王兄很了解你啊,把你可能会去的地方一一列了个遍。只是他与孤都未想到公主竟然会闯入县主的马车。若是旁人,恐怕你此刻已被当作此刻扭送大牢了。” “呜。”义渠朵儿将整个人埋进了黎漾的怀里,发出低低的呜咽声。黎漾抬眸有些不满沈珺说的这样吓人,她轻轻的拍着义渠朵儿的后背一边让沈珺不要再吓唬人了。 沈珺摸了摸鼻子移开了视线。 马车驶进了镇国公府,在那之前的小巷里沈珺先下了马车:“孤去替你做说客了,别忘了你答应给孤的报酬。”沈珺拿着折扇敲了敲黎漾的发顶,一甩扇子就朝着巷子外走去了。 15. 猫儿 义渠朵儿觉得沈珺和黎漾的相处方式有些像自己和王兄的模样,可是他们应该算是君臣的吧。她拽住走在自己身边的苦参,两人刻意放慢了脚步落在黎漾身后:“县主阿姊是你们大齐皇帝的私生女吗?” 苦参被这句话吓得不轻,顾不得尊卑有别他一把捂住了义渠朵儿的嘴,小心的看着走在黎漾身侧的姐姐有没有听到,他声音略微有些颤抖:“公主哟,这话可不能乱说啊。我们国公爷和夫人伉俪情深,陛下与皇后娘娘也是少年夫妻,要是被人误会了可是杀头的罪过。” 义渠朵儿一个旋身躲开了苦参伸过来的手,她也知道杀头是一种很大的罪过所以也学着他的样子放低了声音小声道:“可是我看县主阿姊和你们大齐的太子关系很亲近的样子。” 白术的拳头已经捏紧了准备落在苦参头上,却被黎漾拦了下来,她摇了摇头觉得两人的对话有些意思。苦参今年不过十二岁,和这位小公主年纪相仿,两人在街上等待的时候不知怎么结下了奇妙的友情。 “我与太子殿下的关系不是一两句话能解释的清楚的,公主只要知道他与我阿兄一般无二就可以了。”黎漾带着义渠朵儿先去拜见母亲,她已经远远的就瞧见了常嬷嬷的身影。 这位常嬷嬷是黎夫人年幼时的奶嬷嬷,如今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她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雕刻出的纹路,一双眼睛却依旧明亮如初。她看见黎漾等人便迎了上来,先是仔细地瞧了瞧自家姑娘,然后才将视线落在了义渠朵儿的身上。 “这位就是北夷的公主殿下吧,随老奴进来吧,夫人已经等公主很久了。”义渠朵儿有些害怕满是规矩的地方,她抓着黎漾的手跟在她的县主阿姊身后朝院子里走去。常嬷嬷的视线曾有一瞬落在了两人交握的手上,随后带着慈祥的笑替二人掀起了挡风的帘子。 “不用紧张,我阿娘是个很好的人。”黎漾捏了捏小公主有些冰凉的手指,示意她放轻松一些。 “我知道,黎夫人是巾帼女将,当年我王兄年幼的时候也曾有幸得到过夫人的指点。”黎漾听着义渠朵儿的话有些吃惊的微微睁大了眼睛,她倒是一点也不知道这个故事,看来今晚可以缠着阿娘给自己讲讲了。 黎夫人坐在上位,手里端着一盏青花瓷的茶碗,她微微低着头眉眼间全然看不出任何被刀兵打磨过的痕迹,她看上去与那些常年学习琴棋书画的世家主母无二。义渠朵儿总是听王兄说起这位夫人,王兄嘱咐自己若是有缘得见黎将军的夫人一定不能失礼,只是眼前的妇人让她很难与金戈铁马得战场联想起来。 “我当年不过阶下囚而已,难得陛下还记得我。”黎夫人将手中的茶盏放下,她起身走下了那一节台阶。只一步义渠朵儿就看出来,这位夫人是有些身手在身上的。 她走路的动作和身姿是常年习武的人才会有的。“夫人何必谦虚,我王兄对夫人尊敬有加,朵儿能够见到夫人是朵儿的运气。”义渠朵儿朝着黎夫人行了一个北夷的礼仪,黎漾朝着母亲眨了眨眼睛,有些好奇当年的故事。 黎夫人只是瞪了她一眼,请义渠朵儿坐下后看向黎漾道:“公主的住处可安排好了?” “嗯,太子殿下已经去文瑞王府安排了,稍后我就将公主送过去。”黎漾最喜欢母亲这里的陈年的普洱,入口厚重的味道久尝不腻。 义渠朵儿原以为自己能够住在国公府上,这时才知道原来不是,她有些失望,道:“啊?我不能和县主阿姊住在一处吗?” 黎夫人从女儿的马车驶进府内才停下这一点就大致猜到了,这位公主应当是偷偷进京的,但住进文瑞王府怕是也有些不妥。她请常嬷嬷带着义渠朵儿去里屋内换身衣服,她记得自己年轻的时候是有几件北夷风格的衣裳的:“是我年幼时穿过的,希望公主不要嫌弃。” “不嫌弃不嫌弃,说实话我确实穿不惯大齐的衣裙。”义渠朵儿跟着常嬷嬷走进里屋,黎夫人将女儿唤到了身边。 “文瑞王府内没有女眷,让公主住进王府怕是于公主和王爷的清誉有损,我想王爷应是不会答应的。”黎夫人一猜就知道这个提议是自家女儿故意的,只是她不太明白何时女儿和文瑞王又有了交集。 “怎么太子殿下没注意到这点?”黎夫人拉着黎漾的手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定是又拿什么东西唬住太子了。” “完了,阿娘,阿兄回来定是要训斥我胡闹了。”黎漾扑在黎夫人怀里有些苦恼,“我当时没想这么多,只想着给沈琮找些麻烦而已。”好趁机拿回自己的荷包。 要说黎漾最怕的人是谁,除了黎煜再无第二人。她小时候胡闹,只要黎煜一声冷哼她就像是老鼠见了猫一样乖乖的不敢乱动,不是因为别的只是黎煜这个人凡是都是一板一眼的,他若是惩罚谁就绝对不会徇私,黎漾在黎煜的手里没少被打板子,导致她现在虽然也会打趣兄长,但都准确的踩在黎煜的底线之上。 “怎么直呼王爷的名讳?”黎夫人倒是不担心儿子会多么重的训斥女儿,她只是担心女儿与沈琮走的过近怕是又要无端受难,还记得蔓蔓八岁那年高烧不退,太医推断是吃了什么不该吃的东西,后来盘查的时候才知道她偷吃了要送往文瑞王府的枣泥糕。 沈珺走进文瑞王府之后发现目之所及没有一个婢女的时候,就明白了这个提议皇叔是不会答应的,自己也是怎么因为两坛梨子酒就忘记了这一茬呢。 “太子殿下若是没什么要紧事就请回吧。”沈琮此时颇有闲情的坐在院子里逗弄着怀里的狸花猫,头也不抬地就下了逐客令。沈珺将扇子别在腰间,凑了上来神秘兮兮的问道:“皇叔,你可是哪里惹了蔓蔓不快了?她竟记恨你记恨到连我都一起被算计了。” 沈琮逗猫的手顿了顿,抬眼冷冷的瞟向沈珺,视线略过他腰间的折扇后停在了他的脸上,这张脸和皇后并不相像,若要细算起来和沈雍也不甚相似,反而像极了太后,沈珺的那位有着雷霆手段薨逝许久的嫡祖母。 沈珺和沈琮也算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只是冷宫里不为人知的八年让他偶尔会觉得沈琮可怕。就像刚才沈琮看自己的那一眼,只是轻飘飘的一瞥就让他的后背升起一层冷汗。可是就是这样一个人,却能让黎漾小时侯张口闭口的都是他,哪怕是高烧迷迷糊糊的时候也拽着母亲的衣袖哑着嗓子问:“小叔在哪里?” “殿下今日看起来很闲啊。”沈琮的眼线早在黎漾进府的时候就来报过,他此刻倒是明白为何早晨已经来过的沈珺再次登门了,“只是不知是何等佳酿能让你犯下这等明显的错误来。” 谁不知道文瑞王在陛下的默许下手眼通天,沈珺也只是尴尬的笑了笑,他只不过行差一步就被抓了个正着,这会倒是也不敢打趣沈琮了只能乖乖告辞。 “北夷公主住在国公府本王觉得也无不可。”沈琮在沈珺准备走的时候突然说道,他怀里的猫儿不知怎得从他怀里跳将了出去,从他的膝头借力落在了院子里的石桌上,正一脸孱足的舔着自己的爪子。沈琮将手里的玩意丢在猫儿脚边,饶有兴味的看着沈珺:“也正好给那些盯着国公府的老顽固们送送枕头,免得咱们陛下想收拾人却找不到由头。” 沈琮的话沈珺听的明白,这几日倒是有几个弹劾二皇子残虐无道的帖子,只是都被右相三言两语的挡了回去,皇帝虽然罚了沈珏但二皇子一派有无数种方法为他们所支持的皇子开脱。 “黎蔓蔓要是知道你拿她当靶子,小心她半夜里点了你的王府。”沈珺想要摸一摸狸花猫的脑袋,手才伸出去一半就被猫儿挠了一爪子,手背上多了三道抓痕。 “猫儿爪子锋利,殿下无事招惹它做什么。”沈琮挥了挥手将猫儿赶下了石桌,马上就有人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出现送来了酒和纱布,然后又消失不见。 沈珺看着自己手背上的抓痕,想到了约一个时辰前黎漾说的话,奇了怪了,这个人的嘴是开了光的吗? “怎么,她也提醒殿下了?”沈琮在沈珺的脸上已经看到了答案,他轻笑一声道,“殿下还是快些去给你的雇主回话吧,最好赶在黎煜回府之前。” 这边,在义渠朵儿的软磨硬泡之下黎漾迷迷糊糊的就答应带着她在府里转转,看着女儿被拉扯着走出了自己的院子黎夫人的脸上难得的有这般开心的模样。 她早早的在黎漾还纠结的时候就派人去宫里传信了,国公府和天家自有一套独特的传话方式,这些是黎漾甚至黎煜都不曾知晓的事情。那一年她和迢迢在江南遇见了微服出游的沈雍和黎晁,在四人多次同行的途中他们商量出了这一套独有的传信之法,一直用到了现在。 至于儿女,那有轻易叫他们知晓父母故事的道理。 黎漾带着义渠朵儿走到自己的院子前,看着她双眼中渴望的神采,黎漾扭过头去没有看她,辛夷掩着嘴偷笑却收到了自家姑娘的一记眼刀。天家没有公主,与黎漾走的近的姑娘又大多比她年长,所以她没有与比自己年幼的姑娘相处的经验,女孩和郎君不一样,娇娇软软的一撒娇任谁都不忍心拒绝。 “那我就当蔓蔓阿姊答应了。”义渠朵儿开心的跑进了茶心阁,在苍术的指引下选了一间距离主屋最近的偏屋。她从黎夫人的院子出来后就将县主阿姊的称呼改作了蔓蔓阿姊,然后就一直跟在黎漾身后,从暖阁到茶心阁看似毫无章法的在府里乱跑,但奇怪的是义渠朵儿的活动范围却准确的踩在黎漾的地盘里没有踏出去一步。 这让黎漾对她越发的好奇了,她看着义渠朵儿在前面脚步轻快的样子侧头和辛夷说道:“郎君可回来了?”辛夷摇了摇头,道:“姑娘放心,奴婢已经让人去门口守着了,一瞧见郎君的马就回来禀告姑娘。” 黎漾有些害怕,只希望沈珺快些回来,要是让兄长知道自己只不过是出去对个账目就捡回了北夷公主,怕是免不了一顿说教。 辛夷嘱托柱子在门房守着,等郎君一回来就来通知姑娘,就在他远远看见黎煜打马而来的身影准备往内院递消息的时候被墨灯从身后抓住了衣领。“哎呦,哎呦。”他被一路拽着来到了黎煜的面前,他小心的抬头,只看到了郎君不善的面色,心中哀嚎,姑娘啊,柱子已经尽力了。 16. 太子右卫率 柱子本以为黎煜会直接往姑娘那里去,却没想到自己却被墨灯拽着站在了郎君面前。黎煜从马上翻身下来,墨灯已经将黎漾的眼线抓到了自己面前。“姑娘吩咐你在这里等我?”黎煜的声音有些低沉,听不出喜怒,脸上倒是平日里一贯的严肃样子。 “是姑娘身边的辛夷姐姐,让我在这里看见郎君回来就去知会姑娘一声。”柱子不敢说谎,要说整个国公府里他最崇拜的就是年不过十八的郎君,虽然陛下封世子的旨意还未下来,但阖府上下那个不晓得郎君继承镇国公的位置已是板上钉钉的事。 黎煜轻哼一声,说是辛夷吩咐的实际上就是黎漾要求的。他最是了解这个妹妹,每一次犯了事就会让人在门房看着,若是自己或父亲回来了她就会躲到母亲那里去,好免去一顿说教。 “我知晓了,你下去吧。”黎煜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眉心,思及被妹妹带回来的烫手山芋,估计这些日子这位北夷来客都要住在府里了。墨灯上前半步道:“郎君可是有顾虑?” 黎煜的声音瞬间冷了好几度,他和北夷交锋这么些年,对义渠铮的了解不说深刻,但也比旁人多了不少:“墨灯,你可知道义渠铮为何会从十一部里脱颖而出坐上那王位吗?你可不要小看了这位不谙世事的小公主,若是没有她母族的支持这北夷的王位是谁的还不一定呢。” 黎煜伸手握住腰间的佩剑,他大步的朝着府中走去。地面上的雪已经化的干干净净看不到半点痕迹,他才走到一半就看见沈珺摇着扇子在一棵枯树下等着自己。 “救兵?”黎煜停下脚步他倒是不惊讶太子会在这里,只是他看起来像是专程在这里等自己的样子,仔细论起来沈珺倒是比自己更像是黎漾的兄长。太子殿下合起了折扇,以扇骨轻敲手心摇着头道:“非也,非也。” 黎漾坐在自己院子里的秋千上,这秋千是她小时候求着父亲替她绑的,为此皇伯伯还从猎场里移栽了一棵有些年头的梨树过来。每一年秋日,梨树上都会结满了果子。树下埋着的那两坛梨子酒就是用这树上的梨子酿的。 她捧着手炉正感叹着天气什么时候才能回暖,苍术在一旁算着日子:“再过几日就是除夕,等过了年就是立春,在一眨眼就要入夏。”黎漾听着苍术眨眼间就数过了大半年笑了起来,她看到穿着北夷服饰的义渠朵儿正在院子里投壶,奇了怪了,大漠长大的小公主看起来倒是一点也不冷的样子。 “这就是蔓蔓阿姊不知道的地方了吧,北夷虽然在大漠中,但是穿过沙漠再往北边就是雪山,我是在雪山上出生的,只是雪山距离北夷王庭很远很远,所以我也已经许久没有回去过了。”和黎漾说一半留一半的性格不一样,义渠朵儿对黎漾是十分信任的,她将自己知道的能说的事情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了黎漾,为了让黎漾能够将自己留在国公府内甚至愿意将自己独有的易容手段教给她。 “姑娘,太子殿下来了。”院门半敞着,沈珺抬手轻轻一推就开了,他站在黎漾的院子外面,扬了扬手里的洒金信笺,远远的就唤道:“黎蔓蔓,父皇说了这段日子就由国公府好好招待北夷贵客了。” 义渠朵儿开心的丢了羽箭,转身就往黎漾身边跑去。这几日国公府怕是许久未曾这般热闹过了,只是,沈珺的眸子微暗,只是不知道北夷选择这个时候休战且来京是打的什么算盘。 “若是孤要你留在京城,你可愿意?”黎煜此时正站在黎漾看不见的地方,沈珺的模样落在他的眼中,让他又想起了方才二人的对话。 “关于留在京中的事情,末将已有了决断。”黎煜拱手,若是京城即将掀起风浪,他国公府那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黎漾倒是喜忧参半,虽然她对义渠朵儿的易容之术相当的感兴趣,但是一想到自己的荷包又要在沈琮那里多留几日就觉得心中一片懊恼。诚然,她在铺子里和沈珺提议的时候是多了些促狭的心思,但在母亲提醒之后她也明白了这件事的不妥之处,只能再另想办法了。 当天晚上,在沈珺的默认与沈琮的推波助澜之下,国公府住进了一位北夷人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各大官员的家中。有人只当是个玩笑,有人却连夜上书。黎漾躺在床上想着明日朝堂上会有怎样的纷争缓缓地合上了双眼。 因为昨天晚上又下了一场大雪,坊市里的路上又变得泥泞起来,本想着出去玩的义渠朵儿一看这样的天气一个拐弯来到了黎漾的茶心阁。 “蔓蔓阿姊,起了吗?”人还未到声音却先传了进来,黎漾正在用早点,她让人取来新的碗筷招呼着已经走进来的义渠朵儿坐在自己对面。 “昨晚睡得好吗?”黎漾看着义渠朵儿有些神色恹恹的,抬手将自己面前的点心换到了她面前,“我还记得年幼的时候在燕破城,阿父的军营里的炙羊肉,说是北夷的味道。”看着义渠朵儿捧着碗,琥珀色的双眸亮晶晶的模样,黎漾笑了起来,让苍术去告诉厨房今日她要在院子里炙羊肉。 义渠朵儿本就是个爱玩闹的性格,她闲不下来,和黎漾打了声招呼之后就跑出府去了。黎漾倒是不担心她会不会吃亏,毕竟昨天夜里在太子殿下的推动下估计全京城的显贵们都知晓了国公府住进了一位北夷的贵客。今日朝会上,想必拿这件事说辞的人不在少数。 此时金銮殿上,沈雍看着手中太监呈上来的折子,语气平淡,道:“那依林卿所见,该如何啊?”递折子的是礼部尚书林满,但实际上他是受到了右相的示意。林满此时额头上满是汗珠,他斟酌着说道:“镇国公府掌握重兵,此时又有北夷人在府中活动,其心不纯啊,陛下。” “朕问你要怎么做,你怎么只说国公府的不是。”沈雍已然不惑但那双眼睛却依然神采奕奕,他心里明白这些人拉拢黎晁不成就想着夺他兵权扶自己人上位,却不想那北夷那里是好惹的,“那朕换个问法,卿认为将黎家兵权收回后,谁勘重任?” 沈珺双手拢在袖子里一副作壁上观的模样,黎煜也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安静状态。倒是沈琮发出了一声冷哼,让原本就一身大汗的林满更是抖了抖身子。“可别又是庞家那个蠢货。”沈琮的视线落在林满的脸上,“林大人这么一说本王倒是想起来,那北夷人却是与太子一同进入国公府的,林大人是不是也要怀疑太子用心啊。” “这,这又是从何说起啊。”林满低着头,视野里除了龙椅下的层层阶梯就是沈琮绯紫色的袖袍一角,他将视线小心的移向自己站在自己身侧的右相宋执,却没有得到宋相的半点视线。 弃子。林满心底浮现出这两个字。 宋执需要有人出头攀咬国公府若是能捎带上太子更是锦上添花,为了能够顺利的推出二皇子,他一筹谋半生,将女儿送入宫中,亲自教导沈珏,甚至还有沈琢。 只是国公爷与陛下年少相识,二人之间除了君臣情谊还有他不知晓的经历,若非当年太后力排万难将太子之位牢牢地锁在陛下身上,他也不会将当时心系六皇子的女儿送入太子东宫。 “既然林卿没有更好的人选,这件事以后就不要再提了。”沈雍在一片沉默中开口,他将手中的折子随意的丢弃,“至于北夷公主,那是朕的安排。淮燕县主与公主年岁相仿,多走走也是好处。更何况还有黎校尉,想当年拒马河一战北夷王庭那个不知黎家父子的赫赫威名。” 沈雍看着堂下各怀鬼胎的官员们,一时间能够真真切切站在他这边的除了镇国公府便是天下寒门子弟,而武将出了国公府其余的都是些酒囊饭袋之类,而就是世代戍边的黎家也处于群狼环伺的境界,这一切归根到底还是因为他不够有魄力,不够有胆量。 他挥了挥手,示意退朝。 黎煜前脚刚踏进国公府的大门,后脚任命他为太子右卫率的圣旨就来到了国公府。义渠朵儿对大齐的官职并不熟悉,黎漾却不一样,她有些惊讶的看着黎煜,他好像对这件事一点都不觉得意外,就好像这是他提前知道的事情一样。 黎煜坦然的接受着妹妹的视线,黎漾眨了眨眼睛:“嗯,红袍比绿色好看。”说完她抱着小虎转身走回了内院。 终于在除夕当天,黎晁带着北夷使团赶在城门落下之前回到了宣京。 17. 醉酒 正逢年节,休朝三日。街上正在表演傩戏,义渠朵儿被墙外的热闹声音勾了魂去。 黎漾被义渠朵儿拉着手腕在人群里窜来窜去,今日街上人多所以也不太会有人注意带义渠朵儿北夷的长相,黎漾想着今日本应该是家人团聚的日子,但北夷的使团却不知道何时才能进京,所以也就随着义渠朵儿了,最终两人在一处小巷口停了下来。 “这里好热闹。”义渠朵儿伸手指着带着巫祝面具在街道上跳着奇异步伐的表演队伍问道,黎漾微微踮脚,往年里她都会在城墙上观赏由皇家组织的大傩仪式,与民间傩戏不一样,皇家举办的场面往往是三五百人一起表演,消灾避祸,以祈祷来年风调雨顺。 “听说了没有,今年陛下开恩,年后春闱不止有文试还增添了武试。”黎漾被身边百姓的对话吸引,她抓着义渠朵儿的手腕免得她跑丢了,一边侧耳听着两人的对话。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了。”背着柴的年轻人一脸向往,“我听说开设武举的提议是江寺丞提出的。” “那可真是一件好事啊,以后我儿子说不定也能走武试这条路。” 黎漾话还未听完,就连忙跟上了马上就要走远的义渠朵儿。这位小公主此时正有些低落的看着不远处的一对兄妹。黎漾明白,她这是想念王兄了。 “我们大齐有传统,不论离家多远除夕那一天都是要与家人团聚的,说不定到了晚上你王兄就和我父亲一起进城了呢。”黎漾安慰义渠朵儿,她伸手将义渠朵儿冰冷的手握进自己的手心里,“相信我。” 黎漾和义渠朵儿站在墙根处,一同伸长着脖子看着街道上的傩戏演出。一红一黄两道身影渐渐被攒动的人群吞没。 沈琮坐在如意楼的雅间里,只是随意的朝街道上一瞥,就瞧见了一身红色夹袄的黎漾。她小的时候就常常穿红色,像一团火。 “主子。”像是察觉到了沈琮的心不在焉,与他说话的人轻声唤他,嗓音沙哑。“就这样办吧。”沈琮随意的应道,等他再一次朝窗外看去的时候,黎漾已经不见了身影。 傍晚,日头西斜,守城的士兵正准备关上大门,就听见远处传来马匹的嘶鸣声。满身风尘的黎晁终于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赶到了。 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人,如刀削一般的五官和硬朗的脸部轮廓,最能彰显他身份的还是他身上用兽皮制成的服饰,以及腰间镶嵌着宝石的弯刀。 黎晁的归京打了所有人一个措不及防,尤其是与他一同抵京的还有北夷王庭如今的新皇义渠铮。义渠铮若不是担忧小妹在京城里闯祸,他也不会这么快的赶到。黎晁和义渠铮一同在御书房拜见皇帝,这也是沈雍第一次见到义渠铮。 “竟是亲自前来?”淑妃娘娘抱着还未满月的小儿子,听着宫人来报,“这人倒是胆大,就不怕回去之后王位易主?”自从她生子之后,陛下来到它宫里的次数就越发的少了,每一次都是匆匆的看一眼沈琢,然后说些保重身体的车轱辘话。 “只希望皇儿争气,母妃和你外公就等着我儿成为太子后,替母妃将这些年所受的委屈一一讨回了。”也不知道她是在和怀里的尚在襁褓的幼子说,还是说与坐在她身边的二皇子沈珏。“母妃放心,儿子定会将沈珺踩在脚下的。”沈珏看了一眼还在母妃怀中酣睡的沈瑁,眉眼里生出了几分不耐。 他的手臂还在痛,他没想到自己只不过是从黎漾手里抢了几只出声,沈琮竟然敢打断自己的手臂,不过是个捡回了一条命的人罢了。 “母妃知道,我儿这些年也受苦了。”淑妃说话时,身边的女官便已经带着宫人们退了出去,她抬手轻轻抚上沈珏的肩膀,看着已经十四的儿子,有一次想到了当年起兵失败的六皇子,“若不是当年母妃已有了你,如今我已随他去了。” “你要记得,沈雍的皇位是当年太后以一己之力从他那里夺来的,珏儿,你要替母妃夺回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沈珏起身跪在淑妃脚边,保证道:“母妃安心,儿子定不负众望。” 黎晁和义渠铮从宫里出来后先一同前往国公府,黎漾和义渠朵儿正围着常嬷嬷和黎夫人一同包着饺子,黎煜也想帮忙,但是他粗手粗脚的包了几个不成样子的,被黎夫人拿着擀面杖赶开了去。裳菁阁里一片欢声笑语。 “夫,夫人!”看门的小门童一路跌跌撞撞的跑了过来,他气都喘不匀的喊道,“国公爷,国公爷回来了。”黎漾听到门童的话,才抬起头来就看见父亲已经来到了院门口。脸上的胡子已经蓄的很长了,因为连日赶路而显得乱糟糟的。他的眼睛却依旧目光如炬,朗声笑着走了进来:“阿晃,我回来了!” 然后他一脸严肃的盯着义渠朵儿,半晌才说出一句:“阿晃,蔓蔓这些年可是没好好吃饭吗?怎生的如此矮小。”黎夫人一时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料谁也想不到威名显赫的李大将军竟眼花到连自家女儿都认不出来。 “哈哈,要我说黎将军不如试一试我们北夷的琉璃镜,保证你下一次不会再将孤王的小妹错认为县主了。”义渠铮倒是对黎晁这认不出人的眼神有些了解,只是若是因此而小看这位武将的话,那一定会吃大亏的。这一点,他们北夷已经领教过了。 义渠朵儿本来还想往后躲一躲,没想到义渠铮直接揪住了自己的衣领:“孤王就不打扰将军了,朵儿我就带走了。” 黎漾倒是已经习惯了父亲看不清人的毛病,年幼的时候他也经常把沈珺当作黎煜来着。“蔓蔓阿姊。”义渠朵儿朝着黎漾投去求救的目光,义渠铮这才将自己的视线落在了黎漾身上,绯色的夹袄上沾了些许白色面粉,那张脸更像黎夫人一些,一眼看去他就知道这为县主定是与京城的女子无二的无趣性子。 “公主白日里不是还说思念王兄吗?”义渠铮已经到了,黎漾就不好再将义渠朵儿留在府中,她朝着义渠朵儿眨了眨眼睛,示意自己还会去找她的,毕竟她如今才将将摸到了一点点易容的手段。 等送走义渠兄妹,黎漾才双手叉腰看向自家父亲。黎将军此时也已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正坐在镜子前由黎夫人替他剃着脸上的胡子。“嘿嘿,快来,让阿父好好看一看我家蔓蔓。”他朝着身后张开双手,却被黎夫人在背上拍了一巴掌:“坐好,别乱动。” 黎漾这一下也没了脾气,只叹着气走到了黎晁的面前,从母亲手里接过剃刀,在父亲面前虚虚比划着:“阿父,你可要看清楚了。再认错,蔓蔓就要在你脸上画乌龟了。”黎煜在一旁磕着瓜子看戏,要知道如今敢在父亲面前这般胆大妄为的也只有黎蔓蔓一人了,早些年也许还要加上母亲,只是如今母亲成了母亲再儿女面前也要稳重。 “不会认错啦,阿父不是许久未见蔓蔓了嘛。”黎晁嘿嘿一笑,嗓门又高又亮,中气十足的落在黎漾耳朵里。“阿父这次能待的久一点了吧。”黎漾一边替他梳头一边问道,“阿父不知道,阿兄如今是太子兄长身边当差,可以长期留在京里了。” “而且,绯衣也很衬阿兄。”黎漾将发冠替父亲带好,然后看向铜镜中映出的那张脸,与养尊处优的皇伯伯不一样,父亲的脸上满是刀兵勾刻出的杀伐痕迹,眉眼间的戾气久久不能散去,“女儿本以为只要女儿乖乖的听话,父兄再前线就不会过多的担忧。却没曾想,女儿的小心会让兄长担忧,让父亲心疼。” 黎晁听着黎漾站在他身后说着她这些年甚至不曾说与母亲的话,黎煜和黎夫人此刻正站在门口,安静的不去打扰这对父女。黎漾微微勾起嘴角,看见镜子里的自己也带上了笑容:“若是女儿今后不再压抑脾性,可是会让父亲难做吗?” “有人欺负你了?不行我得去找沈雍,走的时候他给老子保证把蔓蔓当亲女儿的。”黎晁是个火爆的性子,更是个实打实的女儿奴,说着就要起身进宫,黎漾有些被惊到了,连忙按着父亲的肩膀解释道:“不,没有,没有人欺负女儿。” 黎夫人没眼再看,她转身带着常嬷嬷去看晚膳准备得如何。黎煜却捂着肚子笑弯了腰:“我早就和你说了,父亲那里会在意这些事情,是你自己偏不听,这下可是把心放肚子里了?” 黎漾的耳朵微微有些烫,她急的跺脚:“你就知道笑话我。” 晚间,黎漾指挥着黎煜拿着铁锹在她院子里的梨树下,一下一下的翻着土。她去年埋了一整年的梨子酒如今就只剩下两坛。她让人将大一些的那一坛搬出来,小一点的收进了自己屋里。黎煜倒是不喜欢黎漾酿的果酒,他更爱北边热烈的烧刀子,一口下去从食管直直的烫到胃里。 “辛夷,你将这个大的分一半出来,等阿兄一会儿进宫的时候带给太子殿下。”然后她又看向站在院外帮忙的黎煜,“剩下的就留给阿父吧。” 她的话打了一个弯,让黎煜颇有些无可奈何。黎漾借口留在院子里守岁,阿兄今夜要进宫去参加宫宴,本来阿父也要去的,但是为了在家中陪母亲所以黎晁大手一挥就拒绝了。黎漾一个人自然也不愿意往皇宫里去,她知道这个时候还有一个人不愿意往皇宫里去,只是她站在墙根下的时候突然有一些不确定。 沈珺曾说过他这位小叔最是讨厌宴会,能推辞的时候必是要推掉的。 黎漾咬了咬牙,将酒坛子抱在怀里心一横,越过了两府之间矮墙。她落地的时候身型微微有些不稳,却还抱着酒坛子不肯撒手。“怎么又是你啊。”落在她面前的还是自己的老熟人,十七双手枕在脑后,看着黎漾站在花丛里整理着自己的裙子。 “你们王爷在吗?”黎漾抬头问他,眼睛里盈满了星星,他好像有一点点明白为什么太子殿下愿意替她当说客,王爷也对她额外关注了。 “王爷在院子里……”不让人靠近。十七的话还没说完,黎漾就越过他循着记忆往沈琮的院子走去。 “今日除夕,我给王爷送年礼来了。”黎漾一边说着,一边用脚尖轻轻的踢开了没关严的院门。她才一踏进院子,身后的院门就自动合起。黎漾扭头看了看身后紧闭的大门,有些不解的朝坐在树下阴影力地沈琮走去。 “我就猜到你今日肯定没有到宫里去。”黎漾将酒坛子放在圆桌上,将上面倒扣着的两个酒碗取了下来,她的动作是在是有些熟络过头了,好像已经忘记这是自己与沈琮的第三次见面,“旁人赏月都是坐在月亮下,你怎么躺在树下?更何况今天又没有月亮。” 沈琮没有说话,只是怀里的狸花猫发出喵喵的叫声。黎漾有些好奇地靠近,那猫儿也好奇的盯着她。“知道今日是除夕,不在家中怎么跑到我这儿来。”凑得近了,沈琮才闻到黎漾身上若有若无的酒香气,还混着点果子的甜味,“也只有沈珺才喜欢这样的酒。” 黎漾没有理他,反而专心的盯着已经踩着沈琮的腿站起来的猫儿:“我听说你本是很大呀,连太子殿下都在你身上栽了跟头。”黎漾伸手想要去摸猫咪,沈琮来不及阻止,那只三花猫就已经到了黎漾的怀里。墙头上的十七睁大了眼睛,主子的这只猫可是王府一霸,除了沈琮从不给任何人面子,怎么在县主怀里就这么乖呢? 黎漾抱着猫坐在了石桌旁,她将揭开坛口的泥封,凑过去深深的吸了一口:“我可告诉你,不要觉得我的果酒不好,沈珺和我阿父分饮一坛,你一个人得一坛已算不错了。” “分明是无事献殷勤。”沈琮倒是不拒绝的坐在黎漾对面,看着桌上的两只碗轻笑,“不是说我一人得一坛?” “别那么小气呀。”说话间黎漾已经给自己和沈琮都添上了酒,她自己端起来猛喝了一大口,“一个人独饮那有两个人对饮来的畅快?” 黎漾观察着沈琮的表情,试探地开口:“那个,我的荷包……” “你瞧,这就暴露目的了。”沈琮的样子不像是愿意把荷包还给她的模样,黎漾有些不解:“你拿着它做甚,为什么不还给我。你之前说我的,我已经再改了。” 她的样子和平常不太一样,沈琮看向黎漾面前的酒碗,不知不觉间她自己已经喝了小半坛了,此时倒是有些醉意。“你醉了。”沈琮想要收起她的酒碗,却被黎漾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把我的铃铛还给我好不好。”黎漾的脸颊泛着红晕,大着胆子隔着衣袖抓着沈琮的手腕,语气里带了些恳求,“那是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是,谁给你的?”沈琮的喉结上下滑动,那枚铃铛是谪星殿里的一处屋檐上的,一共是两个,其中一枚在自己哪里,另一枚被他用来换那块枣泥糕了,黎漾怕是已经不记得了。 “是,是谁呢?”黎漾皱着眉,想不起来那个人的样子,只记得,“他换走了我的枣泥糕。”沈琮的手指微动,想要反握上黎漾的手腕,却在刚刚触碰到她的皮肤的时候快速的收回。 “枣泥糕,很好吃。”黎漾的话已经开始有些前言不搭后语,她拽着沈琮的衣袖趴在了桌案上,脸颊微红呼吸灼热,喃喃道:“小叔……” 沈琮抬头看着天上的星星,今夜是除夕,天上是没有月亮的。可是他的身边却坐着堪比明月的小姑娘,沈琮听着黎漾变得渐渐平稳的呼吸,有些怀疑自己方才听到的那声小叔到底是不是幻觉。 天空中烟花突然炸开,沈琮下意识地想要去捂黎漾的耳朵,却看到她嘴唇微动:“沈琮……混蛋。” 18. 往事 喝醉了的黎漾趴伏在石桌上,沈琮坐在一旁听着爆竹的声响。烟花在天空中炸开将漆黑的夜染上绚烂的颜色。沈琮起初倒不觉得果酒醉人,只是在黎漾平稳的呼吸下他似乎也有了一丝醉意。 十七是王府的暗卫,平日里没事的时候就喜欢呆在墙头。他双手捂着脸,要看不看的样子让沈琮觉得好笑。“黎煜应该在回府的路上了,你去请他来带县主回去。”因为今夜沈琮的内心久久得不到平复,他的语气里也沾染了几分温度。 黎漾的身上搭着他的斗篷,领子处的狐狸毛因为黎漾的呼吸而摆动着。狸花猫落在石桌上,好奇的探头去看黎漾,却被沈琮抱进了怀里,男人的声音鲜少这样温和:“别去打扰她。”这是只能出现在他的妄想中的距离,如今已是上天怜惜他了。 黎煜得知消息后沉着脸走进了文瑞王府。这座宅子里冷清得紧,一点也没有年节的气氛,他一路抿着唇没有说话,十七也不敢随意搭话只是安静的在前面引路,可走了一段之后他才发现黎煜好像不需要自己指路就能找到正确的方向,就好像是经常来的样子。 黎煜推开院门的声响也只是让黎漾将脸更深的埋进了斗篷里。沈琮平静地对上黎煜蓄着火的眸子,他怀中的猫儿却因为察觉到危机先一步跳到地上逃离了开去。 “王爷应当还记得当年与我母亲立下的约定吧。”黎煜脸色很不好,他与沈琮基本同岁,当年蔓蔓因为沈琮而命悬一线的时候,他还没有离京,自那之后他对沈琮的态度就说不上有多好了。 “本王自然记得。本王答应夫人绝不主动接近县主。”沈琮的目光从被黎漾攥在手里的衣袖移到黎煜的脸上,“可本王当初也说了,若是县主自己主动接近本王的话,本王是绝不会拒绝的。” 黎煜看着那睡得天昏地暗对一切毫不知情的妹妹,只觉得头疼。他走到黎漾身边,梨子酒的味道并不难闻,但就是这让人看不入眼的果酒都能让黎漾醉的不省人事。 “希望王爷说话算话。”黎煜将黎漾打横抱起,她看着并不孱弱,但是手臂上的重量却让黎煜皱了皱眉,太轻了甚至他怀疑黎漾有没有自己平日里练功用的长枪重。 “小公爷慢走。”在他仍然在国子监读书的时候,同期们确实大多喊他一声小公爷,这称呼现在倒是很少听见了。黎煜轻哼一声,抱着妹妹他不能走正门,这一次他倒是也做了一次翻墙的小贼。 黎煜回府的时候,茶心阁里只有打着呵欠的苍术,她看见被郎君抱在怀里的姑娘吓了一跳,连忙上前,知道黎煜说:“只是睡着了,等姑娘醒了记得给她煮碗醒酒汤。” “奴婢记下了。”苍术扶着黎漾躺在床上,绞了帕子替黎漾擦了脸,擦手的时候发现在她的指甲上挂着一根墨色的丝线,看着不像是姑娘身上的料子。苍术没有多想,将丝线丢在火盆里继续替姑娘擦着手。 黎煜还来不及回去换身衣服就去见了双亲。他才踏进裳菁阁就看见辛夷和白术两个跪在母亲的院子里,瞧上去已经跪了有些时辰了。黎夫人见儿子回来,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还未开口就听见黎煜说道:“蔓蔓饮多了酒,此刻已经睡下了。”黎夫人点了点头,让他回去休息吧。 她的眼神扫过跪在院子里的两人叫她们起来罢,“你们姑娘明天见了又要心疼了,都回去吧。本也错不在你们。” 黎晁很是不解夫人为何会因为蔓蔓与沈琮吃酒而难得的发了火,他跟在夫人身后进了屋里:“我记得蔓蔓和沈琮幼时经常在一起玩耍的。”他还记得那时他正与沈雍说着辞行的事情,六七岁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娃拽着沈琮的手从外面风风火火的跑进书房,仰着小脸说她以后要做沈琮的夫人,要皇伯伯记住,等她及笄后要赐婚的。 沈琮只比黎漾年长了四岁余,涨红着一张脸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求助一般的看着陛下。沈雍听完黎漾的话哈哈笑了起来,他弯腰将黎漾抱进怀里问她可知道夫人是什么意思。 “我知道呀,我想和沈琮一直一直在一起,只有做他的夫人才能和他一直在一起,所以蔓蔓要做小叔的夫人。” “可是你也知道他是小叔。”沈雍只觉得那是孩子间的玩笑,黎漾却歪着头:“他只是沈珺的小叔,那我以后不叫他小叔了,是不是就可以了?” 可是黎晁却从沈琮的眼睛里看出了一点点认真,也许不是玩笑也说不定。 “……夫人?”黎晁从回忆里回过味来,就看见自家夫人坐在圆凳上盯着桌面发呆。 “夫君出征之后,又发生了些事情。”黎夫人缓缓开口,道出了黎漾小时候黎晁所不知晓的事情。 “我与皇后当时也觉得若是二人长大后真的互有情谊,倒也不是不能成就一段姻缘。只是后来才发现,那位兰妃似乎并不是简单的瘦马,而是从北夷来的。”黎夫人说的这些怕是沈琮自己都不太清楚,这是太后薨逝之后皇后替太后整理遗物时发现的密信。 “朝中是否仍有北夷奸细尚不明确,王爷却绝无可能与北夷有牵扯,只是确实有人想要借兰妃的事情挑拨陛下与当时心性尚未稳定的王爷的关系。”黎夫人说着叹了一口气,“分明是他们的事,却让我的蔓蔓受了无妄之灾。” 沈琮十岁那年不再适合住在皇宫里,于是沈雍铺开京城的舆图,让沈琮选一处作为王府。黎漾也凑了过来,扒着桌子踮着脚伸长了脖子。“蔓蔓也要替小叔选吗?”沈雍将黎漾抱了起来,小姑娘一脸严肃的看着舆图,小手一指:“这里!” 沈琮倒是没有意见,只是默默的看着一身嫩绿色襦裙的黎漾在皇帝的怀里轻快的晃着脚丫。他在宫中学了两年,进步神速,刚开始他还喜欢和皇后或是黎漾说话,如今却慢慢的沉默了下来。也只有和黎漾同处的时候话多一些。 “你个古灵精,早就看好这处宅子了吧。”沈雍仔仔细细的将黎漾手指的地方看了一圈,才发现这处宅子与国公府背靠着背,中间只隔了一堵墙。“嘿嘿,皇伯伯真厉害。”黎漾搂着皇帝的脖子咯咯地笑了起来,“蔓蔓以后是要做小叔的夫人的,却也不能离阿娘太远,这处宅子最好了。” 然后黎漾蹬了蹬小腿示意沈雍将她放下来,她低着头翻着自己的小荷包,从里面掏出了一个红玉的扳指,递给了沈琮。沈雍见到这一幕眉头微挑,他若是没有看错的话,这枚扳指是前几日小姑娘从国库里千挑万选出来的。思及此,他看向沈琮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女儿被抢的不快。 “蔓蔓。”沈琮只是叫了她一声,他正处于从儿童变为少年的阶段,声音有些沙哑。黎漾看着套在他手上略微有些松的扳指,皱了皱眉,想要说换一个吧就看着沈琮珍而重之的将扳指握进了手心:“现在也许不适合,但很快就会合手了。多谢蔓蔓。” 沈琮知道大人们也许是将黎漾的话当作玩笑一般看待,但是他不想将这件事当作玩笑。蔓蔓那天说要做自己的夫人,他回去后特意找人问了夫人是什么意思。等他知晓了夫人的意义后,他发现自己的心里有些痒痒的,每一次看见黎漾笑着跑向自己的时候脸上也会热热的。 沈琮十二岁那年,王府落成。陛下赐他封号文瑞。他要从宫中搬出去了,以后和黎漾见面的时间也要减少了。 那是一个冬日,沈琮和黎漾道别,黎漾头一回抽抽嗒嗒的哭了出来。他忙着安慰小姑娘却没有发现周围的宫人不知何时竟一个都不剩了,他的脑后突然一痛,他眼前一黑隐约中听到的是小姑娘的惊叫声随后是扑通的落水声。 等皇后身边的秋禾发现两人的时候已是一个时辰之后。沈琮和黎漾浑身湿哒哒的躺在鲤鱼池边,黎漾身上倒是没有外伤,只是沈琮后脑处有一个口子,血淌了一地。在寒冬中他们的身上甚至结了一层冰碴子,黎漾是早产儿,虽然这些年在宫中养尊处优的但到底身体底子弱,被找到的时候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天子震怒,将当日的宫人们尽数捉了起来,严刑之下却没有问出任何有用的线索,只隐隐约约的指向当时的太傅谢乾成。 黎漾前前后后病了一个月在鬼门关不知徘徊了多少次。待到她病好虽然精神仍是恹恹的,但能活下来已经足以让黎夫人和皇后烧香拜佛了。 只是那一日,黎漾捧着手炉歪着头看着沈琮问道:“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太医一番检查之后只说无大碍,许是受了惊吓所以忘记了些事情。 却是偏偏忘记了自己,沈琮站在寒风中,只默默握紧了手中的红玉扳指。黎夫人本不愿意与沈琮说这些话的,她看着与黎煜一般年纪的沈琮,又想到女儿生死不明躺在床上的模样,她咬了咬牙还是说出了诛心的话:“蔓蔓时常会说些不经思索的玩笑话,若是让王爷误会了,臣妇替蔓蔓向王爷赔不是。”说着黎夫人朝着沈琮拜了下去。沈琮没有扶起黎夫人,所以避开了她的一拜,双拳紧握没有说话。 “臣妇无状,只求王爷莫要在与蔓蔓纠缠。”内间传出黎漾和沈珺玩闹的笑声,这些声音在沈琮的耳中更像是一声声嘲讽,过去的四年仿佛只是自己大梦一场。 “我答应夫人,夫人莫要这样。”沈琮最终还是妥协了,他转身看着外面缓缓飘下的雪花,道,“只是还请夫人也答应我。” 黎夫人起身看着沈琮还不怎么可靠的背影,听到他声音微微颤抖。 “若是有一天,她自己选择走向我,还请夫人不会如今日阻拦我一般拦住她的路。” 19. 临江阁 昨天夜里黎漾在梦里昏昏沉沉的走了一遭,院子里的爆竹声将她从光怪陆离的梦境里拉了出来。刚一睁开眼睛,第一感觉就是头痛。针扎一样的痛。黎漾躺在床上抱着脑袋呻(吟),听到声音的辛夷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姑娘醒了,先喝碗醒酒汤吧。” 辛夷昨夜里跪了小一个时辰,此时走路还有些不利索。她将托盘放在桌上,走到黎漾的床边将床幔收了起来。黎漾撑着被褥艰难的坐了起来,辛夷在她的身后又添了一个软枕:“昨天夜里姑娘醉醺醺的回来可把苍术吓坏了,就算梨子酒清甜也不是姑娘这样的喝法。”她闭口不提自己昨夜里受罚的事,转身将桌上的醒酒汤端了过来,道,“这是常嬷嬷交给我的方子,姑娘趁热喝吧。” 黎漾自然发现了辛夷走路姿势的变化,她端着碗想要说些什么,余光就看到了放在自己床头的红色信封。 “江家姑娘昨日着人送来的,奴婢们没寻到姑娘就放在姑娘床头了。”辛夷连忙岔开话题,示意黎漾快些喝完醒酒汤好让自己不那么难受。 黎漾低头小口小口地喝着醒酒汤,她看着自己身上还穿着昨日的里衣,抬头有些可怜巴巴的看着辛夷。还没等黎漾开口辛夷就知道自家姑娘要做什么,笑着说道:“姑娘放心,沐浴的水一早就备好了,昨夜里不敢折腾姑娘,就想着姑娘今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沐浴。” “我自己来就可以了,你今日就在院子里休息。”黎漾披散着头发下了床,她拉着辛夷的手,有些愧疚,“因为我连累你们受罚了。”黎漾一向认错认得坦荡,昨日会想着找沈琮一同饮酒大约是为了感谢他之前替自己出气的事情吧。 不论沈琮是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情找了沈珏的不痛快,黎漾都很感谢他在她心情低落的时候能送来一个可以视作安慰的消息。 黎漾说是让辛夷几人休息她自己可以,但是辛夷却不能真的什么也不做,她依然守在屏风后面等着姑娘的传唤。 黎漾泡在热水里浑身的骨头都舒展了开,她有些舒服的发出一声喟叹。黎漾拿起自己方才放在一旁的信封,细细读了起来。 是江宁栀约自己见面的事情。今日正月初一,正是走亲访友的时候,江宁栀也只有在嫡母忙碌的时候才能出门,信上说她会在临江阁品茗,大约在申时一刻的时候回府。 黎漾昨夜醉酒今日起的晚了些,在她手忙脚乱的拾掇好自己赶到临江阁的时候,江宁栀已在二楼的雅阁等她有一会了。 黎漾看着江家姐姐穿着一身碧色的衣裙,领口和袖口是质地硬挺的织锦,裙子上绣着仙鹤图,发髻侧边缀着一只步摇,她正看着窗外的街市并没有发现自己。黎漾朝着已经看到自己的桃儿摇了摇头,小心翼翼地绕到了江宁栀的身后,趁着她没注意靠在了她的身后。 “好姐姐,那外面的风景可有蔓蔓好看?”黎漾有意的说着玩笑话,刚才那一眼她差一点以为自己这位姐姐如果自己不抓住她的话,下一秒就要化作烟不见了。 江宁栀被吓了一跳,方才升起的那点怅然也已经消散不见。她抬手点了点黎漾的额头,笑骂道:“你啊,此时倒是一副蛮横模样,怎么面对顾芷柔的时候就一退再退。” 黎漾嘿嘿笑着坐到了江宁栀的对面,她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轻嗅:“我只是不与她一般见识罢了。若不然她那个柔弱的嫡姐又要哭哭啼啼的拦着我替庶妹道歉。嗯,这茶真好。” “是去岁的春雨,煮茶的水是京郊山上的山泉水。”江宁栀替黎漾添了茶,看着她眼下还有淡淡的乌青想到了昨晚她让杏儿去送信的时候那小姑娘回来时说的话,“你昨晚上做贼去了?怎么把自己搞得这般憔悴。” 黎漾只是以喝茶避开了江宁栀的视线,看着黎漾躲闪的模样江宁栀猜测她一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好吧,我不问了。”她将视线投向了窗外,屋檐下的鸟窝里此时空荡荡的,那过冬的燕子还没有飞回来。 黎漾看着江宁栀明显有心事的样子,她缓缓地放下了茶杯,看着她的脸问出了宫宴那天就想要问的话:“姐姐之前说江夫人已经开始为姐姐挑选夫家了,姐姐可是不喜想看的人家?” “我的喜好并不重要。”江宁栀看着黎漾,十四岁的姑娘脸上还带着这个年纪少见的天真,她今日面上敷了一层淡淡的脂粉,应该是为了遮盖眼下熬夜的痕迹,此时那双琉璃般通透的眼睛里满是担忧,江宁栀摘下自己发髻里那根一直带着的桃木簪子,拿在手里仍然能感觉到这根簪子做工的粗糙。 “我与你说过,我之前有一个心上人。”江宁栀看着桃木簪缓缓开口,“若是他还活着应也是与你我兄长一样惊才艳艳的少年郎。” “县主应当听过他的名字。陈留谢家,谢昀。” 黎漾第一次听到陈留谢家的时候不过四岁,那一天沈珺被立为太子,陛下替沈珺寻的太傅就是陈留谢家的人。这位谢昀是太傅谢乾程的幼孙,自由便展现出惊人的天赋,不论是文采还是武略在当时都是首屈一指。黎漾曾经远远的见过这位谢家郎君,那个时候不过十余岁的谢昀就已经足够让人惊艳,只是后来谢家涉及前朝一事获罪下狱。她那时尚在病中,只知道这位郎君虽免去死罪,却也充作官奴在宫里饱受磋磨后与四年后病逝,他的尸身甚至无法被好好安葬,只能一卷草席裹了丢进了乱葬岗。 “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若是我做不成他的夫人那么嫁与谁都是一样的。”江宁栀的指腹轻轻的搭在杯壁上,指尖因为茶水的热度而微微泛着红色,“谢家牵扯纷争的时候我母亲便与谢家划清了界限,不许我再与谢昀来往。” 江宁栀说着发出一声嘲笑:“可怜我那时年幼,浑然不知反抗为何物,只当几日后就能再一次见到谢家哥哥,却不想一别竟是永别。” 黎漾看着江宁栀,安慰话一时说不出口,她只能安静的坐在那里看着她眼里含泪的模样。 “这根桃木簪,如今倒成了我唯一的念想了。”江宁栀以袖拭泪,抬手将那根簪子重新带回了发间。她抬手的时候衣袖滑落,黎漾看到了她手臂上的一小片青紫,伸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可是江夫人又罚你了?”黎漾看着那片瘀痕火气直往头顶冲去,“好歹是高门嫡母,怎么这般行事?” “不碍事的。”江宁栀轻笑,她推开黎漾的手拉下了自己的衣袖,“江大人从不管内宅之事,嫡母受了气自然要寻个出气的地方,动不得那些惯会伏低做小的莺莺燕燕,就只好寻我的不是。”黎漾张了张嘴一时间气的说不出话来。 桃儿站在自家姑娘身后想要向黎漾告状,却被江宁栀拦了下来。 “我自是不会平白受气,除夕前府里的那几位才在江大人耳边吹过枕头风,想来这会子我那嫡母走亲结束,府里正是一片热闹。”江宁栀轻轻抚上自己的手臂,只希望嫡母会看在兄长的面子上给自己寻一个好相处的夫家,不必多么显贵,只要能与自己和睦相处,纵使白衣她也愿意。 “江家郎君不曾知晓吗?”黎漾对江涵育的印象还停留在兄长出征之前,江涵育一身青衣一副刚正不阿的模样。如今入仕不过四年已然在大理寺坐到了寺丞的位置。 “郎君已经几月不曾回家了。”桃儿没忍住还是插了话道,她窜出来跪在了黎漾面前,“我家姑娘平日里还有郎君照拂,夫人也不会太过为难姑娘。可是自从郎君长期因公住在大理寺之后,我家姑娘的日子便越发的难过。” 黎漾确实不知道这些事,只让桃儿细细道来。 她往日里问起江宁栀过得如何,得到的却也只是尚可,还好的回答,却不知道原来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她竟然受了这么多的委屈。 “我家夫人贯是个捧高踩低的,前些日子三姑娘得了太子殿下的一句夸赞夫人便对三姑娘嘘寒问暖,全然忘记了我家姑娘才是江府嫡出的姑娘。”桃儿声泪俱下,黎漾却是知道江家的三姑娘,那一日太子生辰,皇后娘娘邀请了京城里的世家小姐与湖上泛舟,因为沈珏也在所以黎漾并没有去,后来倒是也听说了这位江家的三姑娘一曲琵琶舞得了沈珺的一句不错。 “仔细论起来我与三妹妹倒是没什么差别,只是被抱养在嫡母身边才得了嫡女的名头。”江宁栀打断了桃儿的话,“这些话县主听过便罢了,不要往心里去,江家后宅女人多是非,我自己处理的来。” “你要如何处理?只等着嫁出府去吗?”黎漾话还未说完,就听到楼下一阵人仰马翻的喧闹声,女子尖锐的声音吵得她头疼。 “大胆,你是从哪里来的疯丫头竟然如此嚣张!”这声音实在是化成灰她都认得,本以为之前兽舍那次事情过后顾芷柔能在家里安分几日,却没想到她竟然还敢出门。 黎漾想要将窗户关上,她和江宁栀话还没有说完,却看见江家姐姐饶有兴趣的看着楼下:“也只有县主把我当作柔柔弱弱的小白花了,这京中哪一位姑娘没有见识过那些后宅阴私,你且放心吧。” 黎漾被堵的无话可说,她叹了口气也看向楼下。左相府的马车停在路中间,马车旁同行的那人她却是不认识。这才一会功夫周围已经为了一圈人,被围起来的除了顾芷柔和那位她不识得的郎君还有一位衣着单薄的姑娘和一位熟人,如今居住在行宫里的北夷公主,义渠朵儿。 20. 街市风波 黎漾微微支着下巴,朝着那骑跨在马上的人扬了扬下巴问道:“这人是谁?” 那人一身衣袍装扮皆极为考究,用的都是极为昂贵的布料,黎漾瞧着他那如花架子一般的骑马姿势在心底就看不上他。 辛夷也正在思索这位郎君的身份,就听到江宁栀说道:“你不喜宴会喧闹,自然不认得他。但你却绝对听过他。这位就是那礼部尚书家的小郎君,名唤林良鹏,是个惯会寻花问柳的主。”说着江宁栀只觉得心烦的皱了皱眉。 黎漾了然的点了点头,这位小郎君风评本就极差,此时再一看街市上的场景和人物,一处大戏已然浮现在黎漾心头。 “只希望他是个长眼的,不要去触这位北夷殿下的霉头,不然那可真是神仙难救。”黎漾随手抓了一把瓜子,看热闹看的津津有味。 江宁栀早先就听闻北夷新皇和镇国公一同入京,却不知道原来黎漾与北夷公主还有过交情。“长不长眼的不知道,只是有这位顾家姑娘在霉头便是一定要触的。”江宁栀比黎漾更了解这位眼高于顶的贵女,仗着左相老爹的庇佑整日混迹在各个宴会中,妄想着有朝一日能成为那枝头上的凤凰,“说起来,顾芷柔时常找你麻烦不会是因为嫉妒吧?” 黎漾丢开手里的瓜子皮,她一边看戏一边解释道:“嫉妒?那倒不是,对顾芷柔来说只是单纯的看不惯每一个与她而言有威胁的姑娘。她想做太子妃,但却不是一定要嫁给沈珺。”这话说着就有些大逆不道,黎漾看向江宁栀,两人眼里都浮现出了然的神色,默契的止住了话头。 街市上义渠朵儿将那衣着单薄的小姑娘拉到自己身后,她一身北夷戎装整个人看起来英姿飒爽的,此时正手拿鞭子指着那坐在马上一脸居高临下的林良鹏。 “姑娘怎么还握着鞭子,这等物品做工粗糙,小心伤了姑娘的纤纤玉手。”林良鹏打量了一番站在自己马前的两人,略微有些浮肿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抹喜色,有意无意的忽略义渠朵儿身上的北夷装扮,宣京里喜爱外邦服饰的人也不再少数。他翻身下马走上前伸手想要去抓义渠朵儿的手,却被她一鞭子抽在了脚边。 林良鹏止住了脚步,他却是没想到这拿着鞭子的小美人竟然真的敢动手。他的脸色立刻就变了,那双眼睛里的神色马上变得狠毒,他抬起下巴站定了后朗声道:“本公子见你年幼不与你一般计较,但丑话说在前头,你一身北夷装扮在年节时分出现在我大齐宣京本就行迹可疑,若是不识抬举就小心要去那大理寺走上一遭。”说着他又缓和了声音道,“不过我也不是那等心狠手辣之辈,只要小美人和我回府我定会保住美人的性命。” 义渠朵儿听着他调笑意味明显的话,直觉得恶心,她冷哼一声,手里的鞭子毫不客气的落了下来。林良鹏躲闪不及,被一鞭子抽到了手臂。 顾芷柔坐在马车里,除了最开始的那声怒喝一直没有出声。她因为兽舍的事情被父亲责罚后心里本就忿忿不平,又听说顾芷薇那个病秧子去找黎漾替自己道歉之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心里本就窝着火,此时又听到那呼呼的辫子挥舞的声音,一时间积蓄多时的怒意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林良鹏你个废物滚一边去。来人,给我拿下这两个北夷细作,若反抗就地格杀。” 黎漾和江宁栀一时顿感无语,这两个人出门是不带脑子的吗?黎漾偏头让辛夷下楼将义渠朵儿请上来,自己则皱着眉看着这场闹剧。 “奴儿多谢这位姐姐,可是这两人不是奴儿招惹得起的,连累了姑娘是奴儿的不是,姑娘快些离开吧。”一身白衣的卖花女抓着义渠朵儿的衣袖抽抽嗒嗒的哭着,她本就是贱命一条,犯不着这位姑娘以身冒险。虽然大齐不拒绝番邦人来往,只是前段时间大齐和北夷还兵戎相见,此时这位姑娘的身份装扮确实有些微妙。 “你别怕,他们伤不了我的。”义渠朵儿安抚的拍了拍奴儿的手背,她站在那里看着得了顾芷柔的命令围上来的人,顾芷柔义渠朵儿却是不怕的,她出门前王兄告诉她除了皇家人和镇国公府不能惹,这大齐可没有比她身份贵重的了。 “呀,不好。这北夷公主若是真的被刀剑伤到可是大事。”江宁栀本来还在等着看义渠朵儿耍着漂亮的鞭子,将那顾芷柔的脸面狠狠的踩在脚下,却没想到这顾芷柔竟然蠢笨嚣张到这种地步,张口就是要打要杀的。她抬头去看黎漾,却发现这位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县主已经踩着椅子从二楼旋身而下。 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义渠朵儿还没来得及亮明身份就看到黎漾从一旁的茶楼上一跃而下的身影。“淮燕县主在此,还不快住手!”辛夷一见姑娘竟然直接翻窗,就连忙扒在窗边大声喊道,一边转身往楼下跑去,江宁栀也没了心思饮茶带着桃儿也连忙往楼下走去。 辛夷的一嗓子威慑力十足,周围的府兵纷纷丢下刀剑哗啦啦跪了一片。黎漾却落在那马车上一掀帘子将满脸惊吓的顾芷柔从马车里扯了出来,她一松手那顾芷柔就摔倒在了义渠朵儿的脚边,她一抬头就想要说黎漾凭什么这般对自己,却瞧见黎漾眼里浓烈的愤怒,只能低着头瑟缩着身子。 黎漾将视线移到林良鹏身上,淡淡的道:“这位郎君,见了本县主怎么不跪呢?”黎漾的手里提着软剑,话语里满是威胁。 话音刚落,江宁栀三人也来到了人群中,她也没见过黎漾盛怒的样子,只让桃儿和辛夷快些将周围看热闹的百姓打发了去。 此时这条原本还热闹的街市上顿时没了旁人,还站着的除了刚刚下楼的江宁栀三人,以及黎漾和她身后被护着的义渠朵儿和那个小姑娘就只剩下林良鹏一人了。他看到黎漾手里的长剑吞了口口水,膝盖一软也跪了下来:“县主饶命,县主饶命!” 黎漾将软剑收回腰中,转身看向双眼亮晶晶的义渠朵儿,松了一口气,还没说话就听到义渠朵儿有些激动的声音:“蔓蔓阿姊来的真巧,咱晚一点我就拦不住他们了。” 黎漾却朝着义渠朵儿行了礼:“是臣女的错,竟然公主陷入危险。还请公主恕罪。” 义渠朵儿看着黎漾的模样眨了眨眼睛,她将自己的鞭子收了起来扶住了黎漾的手臂,轻咳了几声道:“和蔓蔓阿姊有什么关系,本就是本公主心急没有说明身份。”她将视线移向脸色惨白的顾芷柔,“倒是这位姑娘,张口就要拿下本公主,这件事本公主倒是要向大齐皇帝讨个说法。” 这样一顶高帽子扣下来,顾芷柔这辈子就算是毁了,她此时顾不得羞耻抓着黎漾的裙子不住地哭着:“黎……不,县主。县主臣女知错了,臣女知错了,还请县主救我。”她狼狈的环顾四周,在看到将自己缩在角落里的林良鹏的时候,不管不顾的将脏水全部都往他的身上泼,“是他。公主,是他指使我的,是他,对是他。” 黎漾垂眸看着一贯高高在上的顾芷柔如今这副模样,看着她力图想要将自己从泥淖中拔出的样子只想逃得远远的,她就是讨厌如此才事事避让。义渠朵儿却是被这样的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抓住了黎漾的衣袖。 林良鹏一听到顾芷柔不管不顾的将一切往自己头上推也急了眼,他敲到被桃儿护在一旁的江宁栀一时间就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般,那张本就有些虚浮的脸上此时挂满了涕泪:“江姑娘,江姑娘你替我求求情吧。看在我们两家即将交换庚帖的份上,你帮帮我。” 江宁栀听到这话只觉得脑子里轰的一声,她的身型有些不稳,眉眼间尽是不可置信。黎漾却在听见林良鹏攀住江宁栀的时候就叫了一声辛夷,纵使辛夷动作利索的将抹布塞进了林良鹏的嘴里,也还是让他把话说了出来。 黎漾本来想好好让这二人长长记性,却触及到江宁栀不太好的脸色之后只草草的打发了他们二人,着人给这两位府上好好的把话带到,然后带着尚不能理解嫡母为何如此行事的江宁栀回了二楼的雅间。 义渠朵儿在辛夷的解释下明白了为何这位姑娘神色大变,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默默的坐在一旁。奴儿跟在义渠朵儿身后,此时正一脸惶恐不知该怎么做。 江宁栀颤抖着手抓住茶杯就猛饮了一大口茶水,她将茶杯重重的放在桌上有些自嘲的笑了起来:“我本以为至少看在兄长的面子上我能有个好归宿,却不曾想竟然是他。”说着手指用力地握着茶杯,那力道带着势必要将茶杯捏碎的架势,“她如今仅是连面子都不想维护了。” 黎漾害怕江宁栀伤到自己,从她手里将那杯子抢救了出来,重新给她添了杯水送到了江宁栀的手边。 江宁栀平复了心情一抬头就看见面前的两人一脸担忧的神色,她露出了一个安心的笑容道:“是我失态了,让你们担忧了。”接着她看到了那个被黎漾和义渠朵儿一时忘记了的卖花女。此时她正一脸不知所措的站在辛夷和桃儿身边。 “这位姑娘,公主可想好如何安置了?”她提醒两人,这里还有个尾巴等着处理。从没经历过这种事的北夷公主一时间犯了难,她问黎漾:“我应该怎么做?” “是你救了她,自然是你说了算,在那之前先问问这姑娘家在何处吧。”黎漾轻轻支着下巴,打量着这位姑娘,一身满是补丁的粗布衣衫,身形看起来略有些营养不良,脸倒是生久了一副好颜色。 “民女名叫奴儿,是宣京东面张家村的人。”她一听到黎漾的话就跪了下来,“民女家中只民女一人,愿意跟在姑娘身边做牛做马报答姑娘的救命之恩。” 黎漾低头喝茶不做声,江宁栀也避开了小公主的视线。义渠朵儿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将这位姑娘收下,她正犹豫的时候就听到一道声音先替她做了决定。 “既然县主说了叫你自己做主,那就把她留着到时候随我们一同回北夷。” 21. 特殊 “月刀,先带这位奴儿姑娘回住的地方去。”黎漾三人看向推开雅间竹门走进来的人,刀削般的样貌和那双鹰隼一般的眼眸带着严重的压迫感,他朝着身后咧嘴一笑,“王爷不会不同意吧。” 义渠铮身后是正缓缓而来的沈琮,黎漾发现他今日的衣衫上倒是没有再绣着穷奇纹,而是杂乱的植物暗纹。他的脸上到没有义渠铮那样颜色外露,整个人却也带着收敛的锋芒:“既然她也愿意,能跟在公主身边也是她的造化了。” 江宁栀和黎漾有些惊讶地起身行礼,义渠铮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坐在了义渠朵儿的位子旁边,朝着沈琮道:“今日要不是同殿下和王爷一道孤王还见不到县主不让须眉的身手。虚礼就算了,我们北夷不讲究这些。” “不是说好了我自出门玩的吗?”义渠朵儿凑到义渠铮身边,有些惊讶,随后又向他介绍自己刚刚认识的新朋友,“这是江家姐姐,和蔓蔓阿姊是好姐妹。”黎漾之前倒是没有好好瞧过这位北夷新王的样子,如今看起来却是与义渠朵儿没有半分相似的地方。 黎漾一边听着义渠朵儿和义渠铮的对话一边时不时地看向门口。 “别看了,太子殿下进宫处理你扔下的烂摊子去了。”沈琮坐下后敲了敲黎漾面前的桌子,示意她将视线收回来。黎漾摸了摸鼻子,有些心虚道:“什么叫我扔下的烂摊子。” “孤王看县主与太子殿下关系如此要好,可是黎将军有意让县主日后入主东宫?”义渠铮看似无意的一句话,让江宁栀心里一颤,她在桌子下拉住了黎漾的手。义渠铮感觉到沈琮看过来的冷冷的目光,他硬着头皮哈哈一笑,等着黎漾的回答。 义渠朵儿有些着急的想要替黎漾解释却被王兄抓住了手腕示意她不要出声。 黎漾先是安抚的拍了拍江宁栀的手背,再给了义渠朵儿一个没事的眼神。她抬手很是平静的替自己添茶,然后疑惑的看向义渠铮:“陛下在说什么玩笑话,我记得北夷也没有哪个部是允许兄妹通婚的吧。”她看着义渠铮,说出来的话就差指着他的鼻子破口大骂他罔顾人伦了。 “县主与太子殿下竟是这种关系吗?那黎将军……”义渠铮只当看不见沈琮的目光,他咄咄逼人的模样让黎漾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我父亲怎么了?我阿夫阿母感情甚笃,这件事陛下不是最清楚不过的吗?”黎漾看着义渠铮的表情僵在脸上,继续道,“我幼时听母亲说起过曾在义渠部得到过陛下的照拂,那时的陛下不过垂髫之年已有仁君之象。怎么如今臣女所见却与母亲所说相去甚远,是以古人常言‘人心难测’说得确有道理。” 黎漾说着脸上满是惋惜的表情,义渠朵儿也有些奇怪的看着兄长怎么今日和往日一点都不一样,默默的和他拉开了些许距离。义渠铮这时才知道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分明只是之前听沈珺和沈琮言辞里对这位县主颇有照拂,所以才想要逗一逗黎漾,却没想到倒是把自己架在了火上。 黎漾倒是话说到一半就发觉了这位陛下屡屡给沈琮递着视线,所以说话才多了些不客气。黎漾移开视线,外面日头已微微西斜,她看向江宁栀,微微侧头。 江宁栀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确实已到了归家的时间。她起身告罪,说明原因后就准备离开。黎漾却也起身道:“我送送姐姐。”她转身看向一脸不舍的义渠朵儿,抬手拍了拍她的头,“我还会回来的。”随后和江宁栀一同告辞。 江宁栀低垂着眼眸从沈琮身后走过,却在走过时嗅到些许熟悉的熏香味道。黎漾皱了皱鼻子,她不太喜欢这些熏香,有些嫌弃道:“王爷家的猫这次难不成是打翻了熏香炉子?” 沈琮自然明白自己身上的熏香味道从何而来,只是顺着黎漾的话道:“猫儿性喜攀高,自然顽劣些。”黎漾不知道这句话是不是连自己一起也算做了顽劣的行列里,她轻哼一声拽着江宁栀走了出去。 “却没想到蔓蔓原来和王爷关系也很是亲近。”江宁栀被黎漾挽着手臂,她打趣道。心里有些惊讶传言中冷若冰霜的文瑞王今日一见才发觉竟与传闻中不大一样,看来传闻确实不可尽信。 黎漾嘟嘟囔囔的道:“才不好呢。”他拿着自己的东西还不允许她埋怨几句的吗? 江宁栀坐上马车,看着黎漾道:“快些回去吧,起风了。”黎漾还想要安慰她一些别的话,就又听到江宁栀说道,“今日要多谢蔓蔓,见到这位北夷的公主殿下纯属意外之喜。但却让我想明白了些事情,希望下一次我们仍能在一起吃茶。” 黎漾微微抬起下巴,阳光让她有些睁不开眼睛:“若是姐姐得空,吃茶泛舟都是可以的。”江宁栀笑着点头,她放下窗帘后脸上的笑意顿时少了一半,一想到林良鹏的那句话她就浑身冰冷,她实在是不想与嫡母真的撕破脸皮。 话说黎漾和江宁栀一走出门义渠朵儿就有些埋怨自己的王兄非要在口舌之上找蔓蔓阿姊的不痛快,义渠铮却只觉得委屈,他只是之前有些好奇这位淮燕县主和太子关系好就罢了,为何沈琮也好像对这位县主青眼有加,所以才想着看看沈琮会不会当众维护黎漾,却没想到倒把自己连累了。 但答案已经在黎漾出门的时候不言而喻了,他义渠铮虽然算不上阅女无数,但也是比旁人更了解所谓情爱。他以前只觉得沈琮是不是不喜欢京城的娇花还想着给他介绍几位他们北夷的女儿家,如今看来原来不是文瑞王不喜欢京城的娇花,而是除了黎漾旁的人再入不了他的眼。 “王爷莫不是有什么把柄在这位县主手里?”义渠铮没有在管在了解了前因后果之后神情有些呆滞的妹妹,而是有些玩味的看着沈琮,他可是看出来,镇国公的这位女儿倒是一点也不怕大齐的这位杀胚王爷。 沈琮却转着自己手指上的扳指不语,哪有什么把柄,不过是被记恨了罢了。但与那无数个思念难挨的夜晚比起来,被记恨却也是极好的。 “陛下如此匆忙的丢下混乱的北夷来到大齐,就不怕自己回去的时候王位易主?”沈琮并不回答义渠铮的好奇,反而抛出了另一个问题。这一下不只是义渠铮察觉到了这位王爷不佳的心情,义渠朵儿也听出了沈琮的不耐。明明之前和蔓蔓阿姊说话的时候不是这样的。 “嘿嘿,这不就是孤王前来大齐的目的嘛。”义渠铮放下茶杯,“这一切还得要仰仗王爷和陛下了。” 黎漾上楼的时候稍微耽搁了一点时间,等她回到雅间的时候屋里义渠铮一改之前咄咄逼人的模样朝着自己笑的一脸谄媚,这倒是将她唬住了,义渠朵儿努力的让自己不要过多的去在意自己这个有时候一脸傻样的王兄,也尽量避免对上黎漾疑惑的目光。 “他刚刚是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黎漾小心的拽了拽沈琮的衣袖,靠近他小声地问道,抬头看见他那雕刻着凶兽纹案的面具时才骤然记起来眼前这位不是与她自幼长大的沈珺。她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的收回了自己的手,有些尴尬的笑了笑。 “陛下若是身体不适便早些回去休息,本王可以替陛下请一位相熟的太医来请脉。”沈琮表边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但是却只要他自己知道在黎漾伸手拉住自己衣袖的时候他的心跳的有多快。 “不,不用了。”义渠铮怀揣着自己好不容易发现的秘密,拉着妹妹起身,“看着时间也不早了,孤王也要带着妹妹回去了。”义渠朵儿虽然不情愿,但也还是跟在王兄身后起身,走之前还朝着黎漾约定下次再一起出来玩,下次绝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了。 义渠兄妹离开,黎漾也准备回府,却看着沈琮没有挪动脚步。 “县主可是有事?”沈琮看着黎漾皱在一起的眉毛知晓她定是有事要问,但却偏偏想要黎漾自己说出口。“我的马车来的时候车轴出了些问题。我方才瞧见了王府的马车,王爷可以送我一程吗?”黎漾脸不红心不跳地随口扯着借口,倒是也不害怕沈琮会不会拆穿自己,反正两府只隔了一堵墙而已,若是被拒绝大不了晚上再翻一次墙。 “既然如此,县主先请吧。”沈琮看着黎漾像是害怕自己反悔一般小跑着下楼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有淮燕县主在王爷笑的次数都比平常多了些。”福全弓着腰看着黎漾跑远了才说道,“王爷为何不与县主说明以前的事?可是因着之前与国公夫人约定的事情?” “是也不是。”沈琮跟在黎漾身后,他瞧着黎漾这几日越发放开性子的模样,宣京城的冬日似乎也没有往常那样难挨了,他缓和了声线,“全叔可知本王母妃的生平?” “奴才哪里能知晓这些。”福全在王府里辈分极高,没有人会因为他是宦官而低看他是以阖府上下都唤他一声全叔。 沈琮点头,看似无意地说道:“本王也不曾知晓。” 情之一字 看着沈琮已经上了马车福全才后知后觉的想明白。 黎漾却已经在马车上做好,沈琮弯腰上车却没看见她身边的侍女,还没等自己问起黎漾就先解释道:“我让她和车夫一道,先回去了。”沈琮看着她,小脸藏在斗篷外的那一圈白色兔毛里,本来就小的脸看着更小了。沈琮也不拆穿她,坏了的马车如何先回去? 黎漾跟在沈琮的马车上,却并不是突然间的心血来潮,她有些好奇当初谢太傅所犯何事,竟连累到阖府上下无一幸免。她还在想着应该怎么开口才好,沈琮却像是已窥探到她心中所想一般幽幽开口:“若是县主想要问有关谢家的事情,怕是要让县主失望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要问谢家的事情?”黎漾等着沈琮解释,难道真的和传言一样文瑞王手眼通天?自从之前兽舍一事后,黎漾在沈琮面前也渐渐的放开了,也许是因为有沈珺的皇叔滤镜在相处得久了,她倒是觉得沈琮与传闻相差甚远,果真是传言误人。 “当年谢家小郎君与江家嫡女的事情并不是什么秘密。”许是在寒风中面具带久了不舒服,沈琮抬手调整了一下,黎漾却被面具上的纹路再一次吸引了注意:“王爷好像格外钟情与穷奇纹路,只是穷奇到底是凶兽寓意多有不好,不若……”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竟听不清楚了。黎漾在沈琮看过来之前移开了视线,罪过罪过,她怎么就说起这样的话来了。 黎漾还在懊恼,就听到沈琮以不咸不淡的语气接过了她的话:“不若什么?”黎漾看沈琮的脸上并没有明显的不悦,她大着胆子继续道:“不若换个纹样?臣女那里正巧有一枚同王爷手上材质差不多的红玉扳指,纹样却是麒麟踏火,若是王爷觉得可以臣女晚些时候给王爷送去。” 沈琮看着黎漾说话的样子,恍惚间想起了她小时候将扳指递给自己的时候私下里说的话。 “这枚扳指纹样不好,等我找到瑞兽纹样再换与小叔。”她那时候唤自己总是有事小叔无事沈琮的,机灵的紧。说起话来脸颊梨涡若隐若现,如今长开了倒是没有梨涡了,却多了几分年幼时不曾有的姿态。陛下曾经同自己说过若是黎漾一直想不起儿时的记忆他要如何,那时自己并没有回答,毕竟与他而言答案是唯一的。 早在黎漾递来那半块枣泥糕的时候,他就已经注定放不下了。 “麒麟是祥瑞之兆,与我这般杀孽过重之人并不相称。”沈琮有些随意的靠在马车厢壁上,语气平淡的好像是在评价别人,黎漾看着他皱眉,他说的满不在意可是黎漾却是知道所谓杀孽不过是些贪官污吏,若真是冤魂讨债也断然讨不到沈琮身上。 “若是陛下听到王爷的话怕是又要背地里伤心了。”黎漾皱着眉,她有些不喜沈琮说出这样的话,她说的有些慢,却足以掷地有声。她在宫中几年却是知道这位皇帝最是玻璃心,皇后姨母一点小小的嫌弃都会让他抱着年幼的自己扭扭捏捏半天,她看着将自己大半个身子藏在暗处的沈琮,一字一句都落在了他的心上,“兴庆宫里的小佛堂总是点着为王爷祈福的酥油灯。便是单单这两点,王爷也当得起祥瑞之兆。” 黎漾说完自己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她放在膝上的双手揪住了自己的裙子,心里有些忐忑。明明暗暗的光交错的从沈琮的脸上略过,明暗交错间黎漾有些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应当是没有生气的吧。 “谢昀的祖父当年是沈珺的太傅,你应当也有些印象的。”就在黎漾摸不准他的心情而忐忑的时候,沈琮的声音闯进了她的耳朵,“当年的谢家可谓如日中天。” 那位谢小郎君曾有半年的时间作为太子伴读而常常来往与宫中,他虽然年岁尚轻却饱读诗书,待人和善说起话来也让人如沐春风。拳脚功夫也未落下乘,当年不知多少姑娘芳心暗许,默默的嫉妒着那位江家嫡女。 黎漾却不知道自己那句话撬动了这位的嘴,不过沈琮既然愿意说那自是再好不过。“只是后来谢乾成牵扯外族,被判诛,罪连九族。”沈琮简简单单的几句话带过了谢家所犯之事,他坐起身看着黎漾,“谢家一案牵扯颇深,其余的县主不便知晓太多。” 马车吱呀着停下,沈琮看了一眼黎漾,道:“已经到国公府了,县主还不下车难道是要与本王一同回王府不成?” 黎漾捏着裙子张了张嘴,却看到沈琮已经偏过头去,一副不会再多说什么的样子,她只好咽回想问的话:“多谢王爷,臣女告辞了。” 她才刚刚站稳,身后的马车就已经动了起来。黎漾只能有些生气地看着马车远去,在地上拖出长长的神深色影子。 “王爷。”黎漾才下车不久,马车就在一处巷子里上了另一人。他一身黑衣,隐藏在车内的阴影里,声音却是如山泉般清润。沈琮轻嗯一声,道:“纵使见了她又如何,你如今早已是个死人了。” “只要她一切安好,我是不是个死人又有何妨。”男子回道,“此次还是多谢王爷。” 沈琮不想再与他多说什么,只是摆了摆手示意他可以离开了。 马车内又恢复了安静,沈琮的手边放着从临江阁带出来的食盒,内里装的不过是在寻常不过的枣泥糕。他拈起一块放入嘴中细细咀嚼着,最后只是叹息道:“可惜,太甜了。” 第二日宫里传出了将在正月十五上元佳节,于昭和殿宴请百官与北夷使团的消息,黎漾昨日还腹诽这义渠铮真不会挑日子,非要赶在除夕当天到。今日就到果不其然,年节里要找一个好日子设宴可不就要等到上元那天了吗? 黎漾倒是有些关心顾芷柔昨日回家之后又得到了怎样的惩罚,只是到了这个时间左相府还没有消息传出来。她正疑惑的时候苍术就悄悄地趴在自己的耳边说着什么。她冷笑了一声道:“顾怀之那个老狐狸,竟想了这么一出来报他那个老来得的女儿。”就是不知道他知不知道自己那位鲜少关注的病弱嫡女的底细了。 她前几日才刚刚惹了祸,这几日在家中却是乖巧的很。这一日黎漾正在家中抱着小虎看画本子,看到里面写着云片糕的时候,她突然有点想吃北街的那家云片糕了,但是那家的云片糕味道最好的时候是刚刚做成的时候。 思及此,黎漾将手里的画本子放回书架上,将小虎递到苍术怀里,自己则拉着辛夷挑起了出门要穿的衣裳。自从五日前黎漾在街上动了手之后她就再也不愿意拘着自己的性子了,行事愈发大胆起来。 当天晚上回府的时候她本来还担心自己会不会惹了父母不快,却没想到她阿父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有些激动地语无伦次,黎漾还有些诧异的时候就听到母亲轻咳了两声将父亲拉开了:“别与你父亲一同胡闹。”黎夫人将黎漾拉到身边,眉眼间是肉眼可见的轻松。黎漾被母亲拉着走在府中的小路上,一路上黎夫人绝口不提她今日在街市上动手的事,只是问了她一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黎漾却是随母亲走了这一路明白了为何今日父亲和母亲看起来如此激动了,她从小的时候就不是个安静的性子,只是随着年岁的增长再加上自己也暗暗的吃了许多亏,性子就愈发的安静了起来。 原来竟让父母忧心了吗?黎漾看着母亲已生了细纹眼角,挽着母亲的手臂将头搁在了黎夫人的肩膀上,小声道:“阿娘,蔓蔓以后会活得更自由的。”等她再抬头的时候,看见的却是母亲微微湿润的眼角。 辛夷见黎漾盯着那件杏色的襦衫出神,便寻了一件与那卦衣颜色搭配的裙子问道:“姑娘今日穿这件如何?”黎漾点了点头,任由辛夷和苍术给自己换衣服梳头。“要我说姑娘早就该想通了,不需要过多规矩自己的日子多自在,凭白受了诸多委屈。”苍术一边给黎漾带着簪子一边说道,辛夷在一旁举着镜子,神色赞同。 “不受诸多委屈,哪里想得明白。”黎漾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弯了弯嘴角,“好了,我们出门吧。”等苍术将最后一枚簪子簪好黎漾有些迫不及待地走出了屋子。今日轮到苍术跟着她一同出门,苍术是个嘴闲不住的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好不热闹。 北街再往前走一条街就是宣京城的花街,三步一座青楼五步一间琴阁。黎漾趁着苍术去买点心的间隙有些好奇地看向花街的方向,却在那熙熙攘攘的人流中瞧见了自己熟悉的身影。等不来苍术,黎漾便同车夫说过之后自己跟了上去。 江宁栀那日归家之后借着从义渠朵儿那里得来的勇气,在嫡母的屋里开门见山的询问了自己的婚事,却得到了庶妹的讥笑:“不过是得了皇后娘娘的一次赏赐,长姐就觉得自己能做那枝头上的凤凰了?要我说林家郎君虽然喜爱玩乐,但那也是因为家中没有妻子管理,等成了亲人便成熟了。” 江宁栀确实不愿相信,她问嫡母兄长可知晓,得到的却是嫡母不以为意的回答:“怎么我如今做事到时要先问过儿女的意见了?”看着嫡母的样子江宁栀自知再说下去不过自讨没趣。于是她今日的了消息早早的便在花街等这那前来寻花问柳的林家郎君。 江宁栀和桃儿换了衣衫,悄悄的跟在了林良鹏的身后。眼见着他走进了那如意坊,江宁栀的身体有些微微颤抖。这如意坊是花街里最大的青楼,里面出了卖身的姑娘倒是也有只卖艺的伶人。她本来是想将林良鹏的丑事揭露好让嫡母改变主意,只是看着那站在门口衣着清凉的姑娘们她有些隐隐的生了退意。 “这位姑娘在这里做什么?”江宁栀受惊转身,却看见一身男子装扮摇着折扇朝自己眨着眼睛的黎漾。 如意坊 黎漾刚一走进如意坊,就在一众花花绿绿里丢失了江宁栀的身影。 如意坊不愧是京城里最大的花楼,她一进来就被里面热火朝天的声音烘的耳朵都红了起来。坊里的姑娘们各个穿的清凉,大堂中央的高台上倒是也有只负责弹琴唱曲的姑娘,但衣着却也很是大胆,黎漾只看了一眼就赶紧收回了视线不敢多看。 “哟,这位客官可是生面孔,让双双来伺候吧。”衣着暴露的女子扭着腰凑到了黎漾身边,她一靠近一股浓郁的脂粉味道就飘了过来。黎漾有些僵硬的避开了这位名叫双双的姑娘,她的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慌乱。“不,不用了,我是来找人的。”黎漾刻意压低了声音,她从义渠朵儿那里学到了不少好东西,此时正巧用上了。 “来我们这里的可都是说要找人的。”双双音调婉转,但她一靠近就看出了黎漾是个姑娘。她也不恼反而生气了想要逗一逗她的心思,说着她就攀上了黎漾的肩膀。一上手就暴露得更彻底了,女儿家肩膀纤细手下触感柔软,双双凑到她耳边气吐如兰:“今日是什么日子,怎么一个两个进来的都是姑娘。” 黎漾有些惊讶,她刚想说话就被这位双双姑娘推上了二楼:“双双祝这位郎君玩得愉快哦。”黎漾站在楼梯上转头,只看见双双朝着自己露出妩媚的笑容。她抬手作揖,转身快速的上了二楼。 今日不知为何如意坊里格外的热闹,大堂里觥筹交错的,二楼也能听到嬉笑怒骂声。黎漾避开在栏杆处拉拉扯扯的男男女女,慢慢的红了脸。她低着头快速的走开,却在路过某间屋子的时候听到了自己熟悉的声音。 “这可是如意坊里最好看的姑娘,殿下觉得如何啊?”黎漾被一声殿下吸引了注意,她弓着腰悄悄靠近想要听得清楚些。沈珏的声音有些闷闷的,明显带了些醉意:“呵,不过是些玩物罢了。”他言语间的贬低让黎漾蹙起了眉。她避开来往的姑娘们,走到角落里看向外面没什么人的小巷子,从窗户里翻身而出,她扒在窗台伸手将窗户上戳出了一个洞来。 屋内除了沈珏还有其余几人,无不是当朝重臣之子,那林良鹏也赫然在席。她有些愤然的轻哼了一声,一个用力重新回到了如意坊内,好巧不巧的和迷失了方向的江宁栀撞了满怀。 “小美人往哪去了?”她身后还有醉醺醺的走路不稳的恩客,黎漾伸手拉着江宁栀两人藏在了暗处,那人找了一圈也没找到人只能悻悻而归。黎漾还没开口就被江宁栀捏住了耳朵:“你怎么能到这种地方来?”黎漾的脚下踩着增高,此时比江宁栀略高了一个头,她呲着牙弯腰解救自己的耳朵小声地说道:“若不是看着姐姐进来,我又如何会来这种地方。” 她揉着自己有些痛的耳朵,有些委屈:“倒是你才不应该来这种地方。”江宁栀垂下眸子,她怎么会不清楚这些呢。“我已经厌倦了听话的日子。”她的声音有些低,两人站在角落里的模样倒是也没有引起旁人的注意,“自从上次见到殿,朵儿之后,我就想明白了。只有这件事我想要为自己争一争。” 二人正说着话就听到身边屋子里一阵骚乱,一位抱着琵琶的姑娘衣着不整的跑了出来。黎漾认得这间屋子正是沈珺和林良鹏所在的那间。“我呸,小爷看上你那是你的福气,要不是看你还有几分姿色的份上,你当小爷愿意碰你?”林良鹏骂骂咧咧的脚步不稳的走了出来,等他骂够才嘿嘿笑着朝着屋里面色不虞的沈珏作揖道歉,“嘿嘿,是,是小的失言了。嗝,殿下,殿下莫怪。” 沈珏有些嫌弃的避开了脸,他对这等秦楼楚馆倒是没什么兴趣,今日与他们一道不过是为了拉拢他们家族的势力。虽然父皇不允许皇子结党营私,但连太子都有几个幕僚,自己不过是与年岁相仿的郎君走的近了些,外祖和母妃就要说自己的懂的忍耐。 见他皱着眉,身边的另一人适时的搭话道:“林小郎君还不进来,怎么我瞧着方才那姑娘眉眼间有几分肖似江家嫡女,难不成你还肖想那大理寺丞的妹妹不成?”不过是几句玩笑话,黎漾的脸色就有些变了。江宁栀也捏紧了自己的衣袖,又听那屋里人说到,“不成不成,小心那江涵育来找你拼命,这位江姑娘虽然不是他的嫡亲妹妹,却仍然宝贝的紧。” “是断不能便宜了你的。”说着屋里人哈哈笑了起来,沈珏却只是斜斜靠在座位上看着这群纨绔笑的张牙舞爪。 黎漾有些生气,不想再听只带着江宁栀准备离开,却在转身的时候不慎扫落了身边的花瓶。 瓷器碎裂的声音让屋内的沈珏酒意一下醒了大半,他身边的小厮反应到是快,一句谁就冲了出来。 黎漾拉着江宁栀在人群里穿梭,这如意坊从外面看着不大,内里却弯弯绕绕的,一时间二人竟找不到来时的那条路了。“抓住前面那两个刺客,赏银1000两。”二殿下在此与诸位郎君们饮酒本不是什么大事,只是郎君们酒后失言妄论朝政落在有心人耳里便是结党营私,这可是当今最忌讳的事情。 一时间追赶和阻拦黎漾二人的人瞬间多了起来,黎漾卓男装被看到大可以咬死不认,只是江宁栀本就是闺阁女儿那里见过如此阵仗,只记得黎漾提醒自己不要被旁人看到脸,所以拿着衣袖遮挡着自己的面容,却不察与黎漾交握的手脱离了开。 “蔓……”话刚出口就被她咬住在牙齿间,黎漾匆忙回头却只见调笑的姑娘和醉醺醺的郎君,哪里还有江宁栀的身影。怎么就一个转身的功夫人就不见了?她想要回头去追,却备一双细白的手臂抓着进到了一间点着檀香的屋子里。 “姑娘莫要惊慌。”黎漾回头,只见原来是自己方才进来时的双双姑娘。“好姐姐,方才与我一同的那位姑娘你可见着了?”黎漾想到她进来时双双说的话有些着急。 “县主何不多想想自己如今的处境?”她熟悉的声音自屏风后响起,黎漾有些惊讶不是说沈琮不近女色的吗,那如今在这里的人是谁?她扭头去看双双,却只瞧见她低头弯腰规矩行礼的模样。 黎漾好似知道了些什么:“原来手眼通天是这么个通天的法子。”沈琮已经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听到黎漾的话他先是一愣,随即轻笑了起来:“县主若是要这样想也不是不可以。”他朝着双双使了个眼色,双双默默地退下了。 “县主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沈琮示意黎漾落座,屋内的檀香是与王府一样的香气,黎漾不可避免地想起了之前自己在沈琮书房与他的那一盘棋,那个时候书房里的熏香也是这股子味道。让人莫名的有些安心。 “江家姐姐……”黎漾话才说出口,就被沈琮打断了。“江姑娘自有人照拂,县主要不要先将这一身皮换了,一股子脂粉味。”沈琮在看到黎漾的时候就注意到了她宽大衣袖上不知道在哪里蹭到了姑娘家的口脂,在青色的布料上很是明显。 黎漾提起袖子问了问,虽说多少沾了些胭脂水粉的味道,但是却也没有很刺鼻吧,竟然用皮这个字眼。黎漾故意的甩了甩袖子,她故作无知地看着沈琮:“王爷这里可有供我换的衣裳吗?” 她正想看到沈琮脸上的表情能变一变,双双就已经端着托盘走了进来:“坊内没有合适的衣服,只能委屈县主先穿奴家的了。” 黎漾看着双双手里颜色艳丽的衣裳,一点也不嫌弃的接了过来:“多谢这位姐姐了。”黎漾甜甜的笑了起来,她接过衣裳又问道,“姐姐可有见到与我一处的那位姑娘?”虽然沈琮说了有人照拂,但她还是有些不放心的多问了一句。 “江家姑娘此时正与坊主一道,县主不必担忧。”双双小心的看着沈琮的脸色,谢坊主的事是不是能够透露与县主。见沈琮神色无异,双双继续道,“有坊主江姑娘定不会有事的,县主放心吧。” “那就麻烦双双姑娘替我带话给这位姐姐,国公府的马车停在北街口,还请她将江家姐姐送往这里便好。”沈琮像是早就猜到黎漾会弄错坊主性别一样,双双却有些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沈琮放下茶杯,见黎漾已经拿了衣裳便让双双离开了。 “奴家告退。”双双退出屋子,抬眸的时候看见黎漾正在王爷背后做着鬼脸。不由得失笑,她身后那小斯正一间屋子一间屋子的搜查着,也不知道是谁家的郎君这般大的面子。 另一处江宁栀坐在圆凳上正双眼含泪的看着面前的人,她怎么也想不到已经死去多年的谢昀如今还能全须全尾的站在自己面前。 “你不是已经死了吗?”她的声音里染上了哭腔,眼泪簌簌的落了下来。 仗势【加更】 江宁栀看着眼前的人默默地落泪,她也顾不得自己此时有些狼狈的模样只想问问他缘何这般。谢昀有些心虚的对上江宁栀的视线,他看着她的模样,纵然穿着婢女的衣裳,头上未点珠钗,脸上也是一片素净,但仍然遮挡不住她的姝色,若是没有与自己之前的事她便是皇子妃也是做得的。 “为什么不说话。”江宁栀没有等到回答,有些着急的开口,却被呛到咳嗽起来。 谢昀有些手忙脚乱的给她倒水,深色的眼底满是担忧。他将杯子递到江宁栀的手里,却被她猛地握住了手腕。“温热的,便是活的。”江宁栀任由谢昀手中的水杯落地,她低着头一边流着泪一边抓着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确认着,直到看见他手腕内侧的红色小痣才任由自己放肆地哭出声来,“可为什么你不叫我知道?” 谢昀想要拍一拍江宁栀的肩背,手已经伸了出去却又有些犹豫的悬在半空,最终还是轻轻的落在了她的背上。“坊主,县主说将人送到北街国公府的马车上就好。”双双站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哭声硬着头皮站在门外说道,至于坊主被县主唤做姐姐的是还是不要说了吧。 江宁栀才想到黎漾,她止住了哭声担忧的抬起脸来,谢昀手里捏着帕子替江宁栀擦着落在下巴上的泪珠,声音比起当年多了几分沉稳:“王爷也在坊里,县主不会有事的。”他看着江宁栀的脸,移开了视线,“我送江姑娘离开。” 如意坊内诸多暗道,谢昀带着江宁栀就走的其中一条,他除了方才的两句话便再没有说什么,反而是江宁栀确定了他还活着话便多了起来,那些能说的不能说的一股脑地倾诉了出来。 黎漾这边,她才换好衣服就听到门外传来砰砰的敲门声音,与之一同响起的还有毫不客气的声音:“我家主子正在缉拿刺客,如有瞒报同罪论处。” 黎漾倒是不知道原来沈珏竟有这般大的权力,她扒着屏风有些好奇的看着沈琮,小声地问他怎么办。双双拿来的这套衣裙已经是她衣橱里最素净的一套了,不是如火的红色,而是浅淡的杏黄色,但即使是最素雅的颜色黎漾却依旧能穿出独属于她自己的风格。 “让他们进来便是。”沈琮看着黎漾,她取下了踩着的增高,重新梳了头发。此时她正提这裙子行动间好像有些拘束。“怎么?县主怕了?”沈琮看着她走到自己身边坐下,端起茶杯来掩盖自己的紧张,她挺直了腰背道:“我才不怕,我只是担心自己等一下见到那林家的郎君会忍不住抽他鞭子。” 沈琮倒是不知黎漾原来与这位礼部尚书之子有过过节,不过这林尚书却是宋执的人,结仇却是迟早的。“他若有失礼你便是被抽上几鞭子又何妨,自有本王替你担着。”沈琮说话间,那本就不慎牢固的木制屋门便被踹了开来,黎漾皱着眉看向门口,她还未出声就听到踹门的人大着嗓门道:“听不到老子的话吗?怎么还要老子亲自踹门。” 回应他的却是劈头而来的一鞭子,黎漾早就憋了一肚子的话,她抬脚踹在了那人的肚子上,本就挨了一鞭子身形不稳,这一脚就直接将他踹了出去。 “你可与本县主说清楚了,你是谁老子?”黎漾握着鞭子稳稳地落在地上,朝着沈琮挑了挑眉然后缓步走出了屋子。 她说出话来门外的人才知道她的身份,林良鹏是第一个赶到的,他喝得醉醺醺的挤到前面来,之前因为得罪了北夷公主的事情他被他父亲打了板子,今天才刚好一些便邀请了二殿下来如意坊却没想到又一次遇到了淮燕县主。 “县主,县主息怒。”他舔着笑脸迎了上来,一张口便满是酒气,“都是,都是下人不懂事冲撞了县主。县主莫怪,只是今日咱们吃酒的时候遇到了刺客,这不是为了坊里诸位郎君姑娘们的安全嘛。谁知道能在这儿遇到县主呢。”说着他贼眉鼠眼的往黎漾身后看去,却只看到墨色衣袍的一角。 “县主喜欢什么样的?等我与江家姑娘成了婚到时候给县主送几位清倌……”林良鹏喝醉了酒说话就大胆了起来,他瞧见了屋内有人脑子里又满是些入不得眼的东西便凑到黎漾跟前,想要套个近乎,却没想到自己话都没说完身上就挨了一鞭子。 黎漾有些冷冷的轻哼了一声,抬脚踩在了林良鹏的胸前,低声道:“你算是个什么东西,竟然也敢肖想本县主的阿姊?” “吾却是头一次知晓原来淮燕县主也是个仗势欺人的主?”黎漾斜着眼看向被众人簇拥着走来的沈珏,她微微扬起下巴,脚下微抬林良鹏就手脚并用的爬到了沈珏脚边。哎呦哎呦的交换着,却只得到了二殿下冷冷的一瞥。 “仗势?臣女那有二殿下熟悉呢,如今不过是教训了几个以下犯上的罢了,这么一顶帽子扣下来臣女可担不起啊。”黎漾捏着鞭子,语气里满是挑衅。沈琮坐在屋子里看不到黎漾的表情和沈珏的样子但是听黎漾的语气,倒是不似当初在兽舍里的退让,是因为自己说会替她担着吗?想到这里他只觉得心情颇好。 “看来县主不止会仗势,更是牙尖嘴利的。”沈珏倒是没有料到黎漾会这样说,他觉得有些意思,上前了两步,语气越发的充满了压迫,“只是不知道县主今日仗的是谁的势?教训的又是谁的人?” 黎漾有沈琮撑腰今日却是不怕他的威胁,只是故作惊讶地道:“呀,原来竟是二殿下的人吗?实在是失礼失礼。”她却又疑惑的看向沈珏,“可是本县主却记得这位不是礼部尚书林大人家的郎君吗?他可不是什么好人呢,当心给殿下自己惹了一身腥臊。” “黎漾,你大胆!”这一下不用沈珏自己开口他身边的三两个狗腿子就已经跳了出来,指着黎漾一条条的数落道,“你这可是犯上!如今是殿下仁善不与你计较,你怎么还能蹬鼻子上脸如此不给殿下面子?就不怕殿下到时候治你一个蔑视皇权的罪责?” 黎漾只站在那里听着他们的言语,沈珏看着黎漾的模样嘴角渐渐的带上了得意的笑容,只是下一秒他的笑却僵在了脸上。 “蔓蔓,可玩够了?”沈琮一身墨色长袍从那被踢毁了大门的屋子里走了出来,脸上雕刻着兽纹的黄金面具在晦暗不明的光影下反处明明暗暗的冷光,他站在黎漾身边,“若是玩够了便回去吧,若是回去晚了镇国公怕是要提着长枪来找本王要人了。” “我阿爹才不会呢。”忽略了方才因为他唤自己蔓蔓而有些痛的胸口,黎漾下意识地反驳了他一句,一抬头只对上他那双透过面具露出来的眼睛,离的近了她才发现原来沈琮竟然有一双眉目含情的桃花眼。 整个大齐谁不知晓文瑞王常因面向阴柔而带着黄金面具,如今这位最不能惹的人竟如此和颜悦色的与提着鞭子的县主说话,一时间那些替沈珏指责黎漾的郎君们一起闭了嘴。 沈珏几乎是从牙缝里吐出来的这几个字,他有些恶狠狠的看了一眼林良鹏后,才收回视线朝着沈琮行礼:“侄儿见过皇叔。”可沈琮却是站在黎漾身后的,所以这里沈珏几乎是对着黎漾行的。黎漾本来想避开的,可是沈琮却不知道拿着什么东西抵住了她的腰,让她不得不站在了原地。 “免礼吧。”沈琮的声音远没有方才和黎漾说话时的缓和,他低头看着黎漾,无声的等着她说话。 黎漾却突然笑了起来,她看着沈珏已然气的铁青的脸色道:“殿下方才问我仗的是谁的势,如今可是知晓了?”沈琮看着她的样子,本以为她是只会挠人的野猫,却没想到原来是只狡猾的狐狸。 “圣上最不喜皇子私下里与朝臣相处,二殿下今日行事可是有些过线了。”沈琮带着黎漾走过沈珏身边的时候低声说道。沈珏的手臂还帮着木板,他只能低下头道:“皇叔教训的是,侄儿知错,待回宫自会向父皇请罪。”他不能对沈琮做什么,只能将这笔帐算在了黎漾和沈珺头上。 可谁知道黎漾在路过的时候也学着沈琮的样子小声地说道:“坊内修缮的费用也有劳二殿下了。”说完她顶着沈珏要吃人的视线一路小跑地来到了沈琮身边,抓着他的袖子扭头挑衅的看着沈珏。 “看路。”沈琮确实不知道原来黎漾长大了性子也如此跳脱,之前是怎样努力的忍耐呢。 外面天色已暗了下来,黎漾和沈琮并排走在街市上,想到方才自己不自然的胸痛,在拐角处黎漾停下了脚步,她抬头看向沈琮,有些不确定的开口:“方才在坊内,王爷唤我什么?” 沈琮低头瞧着她背着光站在自己面前的模样,开口唤她道:“蔓蔓。” 倏忽,黎漾只觉得胸口抽痛,她推开沈琮逃一般的回到了马车里,只吩咐车夫出发,在江宁栀担忧的视线下黎漾透过被风吹起的帘子看到了沈琮手中握着的那把折扇,原来抵住她后腰的就是这把扇子。 谢礼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其他网站均为盗版,作者码字不易,请小天使们支持正版) 黎漾跟在沈琮身后离开如意坊之后,沈珏因为气不过而将林良鹏狠狠的责骂了一番。这林家郎君吃醉了酒走路有些不稳,摇晃间打翻了烛台,点着了如意坊的二楼。这件事也是黎漾到家之后才知道的。 江宁栀在黎漾的马车上重新整理了自己的仪容,还换了一身裙子。她低垂着眼眸,看起来有心事的样子。黎漾也安静的靠坐在马车上,身上还穿着那身杏黄色的裙子。江宁栀下车的时候江夫人已经等在府门外了,她倒是不知晓江宁栀去做了什么,只是单纯的不愿意江宁栀与黎漾走得太近。 “你倒是还记得回来?”江夫人上下打量了一番江宁栀,压根就没有注意到她换了衣裳的事情,只是觉得这套衣裙不论是绣工还是衣料都不是她曾见过的,“咱们可不似旁人有出色的出身,若是回来晚了指不定有什么样的闲话呢。” 江祭酒任职国子监,本与党争无关。但如今世家子弟皆入国子监求学,各个科室俨然一副朝堂的缩影。前些日子二殿下幕僚来府上找他,不知晓具体说了些什么,只那之后他的言行之间便多了些偏向,后宅之中的交友也渐渐的偏向了右相党羽,可见是已经选好了站位。 黎漾坐在马车里听着江夫人的话,她想要将江宁栀嫁与礼部尚书之子的行为在她看来无非就是为了给自己的儿子铺路,可实际上凭借着江涵育的本事哪里需要以妹妹的婚事来为自己谋画。若是这位江家郎君知道了怕是要与嫡母狠狠的闹上一场。 “江夫人说的是呢。”黎漾扶了扶自己头上的珠钗,眼睛斜睨过来继续道,“只是今日听说二殿下与几位官员之子在花楼喝酒,这种事往小了说不过是同窗之间的聚会,往大了说却是有结党营私的嫌疑。” 黎漾看着江夫人的脸色变了又变,才笑着说:“不过这些与我们何干,端看陛下如何辩驳了。” 黎漾轻笑出声,和江宁栀道别后示意车夫可以走了。 黎漾一放下帘子脸上的笑容就落了下来,她像是没有骨头一般靠在车厢里,她一放松下来就能想起沈琮唤自己乳名的模样,胸口闷痛的感觉又一次出现,她皱着眉,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很危险。 她回到自己院子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她摸着黑小心的走进自己的屋子,轻轻的关上门转身的时候看见一道黑漆漆的人影正端坐在她身后。“回来啦。”突然的声响下的黎漾差点坐到地上,她闭着眼睛拍了拍胸口,摸着桌子上的火折子点燃了蜡烛。 “阿娘,你差点吓死我。”黎漾看着黎夫人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她乖巧地笑着凑到母亲身边,刚想要说话就被母亲喝在了原地。 “你看看你身上穿的是什么?”黎夫人看了一眼黎漾身上明显不是良家女的衣裳,早些时候二殿下着人来告知黎漾擅闯如意坊,还在坊内与林家郎君大打出手,打翻了烛台,使得如意坊失火。往镇国公夫妇好生管教县主。 虽然黎漾这几日活泼了些,但黎夫人自问女儿是绝不会无缘无故与人发生冲突的,更何况这位林家郎君她也略有耳闻,是个贪欢好色的人。黎漾被沈珏这番颠倒是非的说辞气的发笑,一时间到没有回母亲的话,黎夫人见她这副模样心下已有了判断:“阿娘与你说话呢,可听到了?” “听到了。”黎漾坐在母亲身边,她将今日如意坊内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黎夫人,说道最后语气有些不好,“我倒是不觉得这是沈珏会做出来的事,一定是他身边那个狗腿子自作主张。” “是与文瑞王一道的?”黎夫人心中惊叹,这二人竟这般有缘分,“可有感谢王爷?” 母亲这样一说,黎漾有些心虚的低下了头,非但忘记了感谢,好像还得罪了他。她低着头耳尖微微发烫嗫嚅道:“我,我明日就送谢礼过去。” “王爷宽宥才不与你一般见识。”黎夫人伸出手指点了点黎漾的额角,语气里有些无奈,“可你也不能太过随意了,那位毕竟是太子殿下的皇叔。” “那太子殿下的小叔自然也应是女儿的小叔,我在皇伯伯面前都是这般随意的,与沈琮自然也可以任性一些。”黎漾嘿嘿笑着,小跑到母亲身边跪在她的膝旁,捏着拳头轻轻的敲着她的腿,“阿娘放心,王爷待蔓蔓还是很好的。” 黎夫人听着女儿的话一时间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倒是知晓为何沈琮会对女儿不一样,可是这小丫头看起来倒是对情爱还是一窍不通,真是不知道小时候的那股子聪明劲哪儿去了。“好了,阿娘也不多打扰你了,早些洗漱了歇息吧。”黎夫人握住黎漾的双手,笑道。 “蔓蔓送阿娘出去。”黎漾连忙站起身,扶着黎夫人走出了茶心阁,看着母亲远去的身影,黎漾转身让白术去拿自己放着小玩意儿的匣子。 “姑娘忘了,那匣子早些时候被郎君收到书房里去了。”白术提醒道,黎漾哦了一声,道明日再去寻阿兄,今日就算了吧。 她熄了烛火躺在床上后,总是想起今日与沈琮说话的情形,那声蔓蔓她听起来并不陌生,好像自己以前时常能听到一样,可是明明她与沈琮熟络起来也是这段时间的事情。伴着心事黎漾陷入了沉沉的梦乡,所以她根本发现不了那个人正坐在她院子的梨树上,手里握着自己的荷包正看着自己屋子紧闭的那扇窗户。 第二日一早,黎漾趁着兄长出门当值的时候溜进了黎煜的书房。她从书架下方拉出了自己的百宝匣。说是叫做百宝匣,其实就是一个普通的木匣子,里面装着黎漾从小到大收集的所有宝贝,那枚说好要给沈琮的红玉扳指被收在一个锦盒里小心的放在匣子的最里端,看起来很是宝贝的样子。黎漾看着锦盒有些模糊的片段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皱着眉将锦盒收进怀里,起身的时候衣袖碰落了黎煜书架上的一沓手稿。 在那铺了满地的信纸中黎漾眼尖地发现了与周围纸质完全不同的那一封书信。抬头一句写的握瑜先生亲启,落款则是白水居士。黎漾盯着落款四字一时之间不知道该作何评价。她将手稿整理好放在桌上,揣着自己的锦盒心情颇好的想要和沈珺分享自己发现的黎煜的秘密,只是刚走出兄长的院子她就想起自己昨日离开时所看到的沈琮的身影,摸到手下轮廓分明的锦盒,她拐道走进了府内最里处的院子。 和第一次来的时候不一样,院墙上明显被人修缮过,修剪掉了那些横七竖八冒出来的枝杈,梯子也被加固过稳稳地搭载墙头。黎漾抬手有些尴尬地抓了抓脸颊,攀着梯子又一次稳稳地落在了文瑞王府的地界。 王府里的下人似乎早已经习惯了黎漾时不时的骚扰,他们只是规矩的行了礼,便有人引着黎漾往沈琮所在的院子走去。引路的仆人在院子门口停下,黎漾却毫不避讳地推开了院门,和她擦肩而过的是一位长相英俊的郎君,这位郎君见到黎漾的时候明显有些诧异,但还是浅笑着对她点了点头。黎漾有些好奇的打量了他一番,身上的衣服料子不说多么珍贵但也不是普通氏族会用的,她一时间摸不透此人的身份,只是疏离的回了一礼就抱着盒子路过了他。 “王爷,我来给你送谢礼来了!”离得远远的沈琮就听见了黎漾的声音,他抬手捏了捏自己的眼角,一抬头就看见黎漾飞扬的裙角。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衣裙,配着一件同色的斗篷,合着阳光整个人亮的耀眼。 “哝,这是我之前答应要给你的扳指,快把你那个凶兽纹样的换下来。”黎漾将锦盒嗒的一声放在了沈琮面前,她微微仰着头直直的看向他的眼睛。黎漾发现沈琮面具上的纹样有所变化,不是他往日里带着的穷奇纹样,而是换成了更能彰显身份的盘龙纹。 “县主再看什么?”沈琮毫不避讳黎漾的视线,他将那枚包裹在绸缎里的扳指取了出来,将自己手上从未取下过的扳指换了下来,冰凉的玉石正正好卡在他的手指上,他轻拢手心心底却是一片滚烫、 “没,没看什么。”黎漾自知失礼,她略有些匆忙的移开自己的视线,有些欲盖弥彰地打量着书房四周。沈琮倒也没有想要继续问下去的打算,只是默许了黎漾在自己书房里随意走动。 黎漾知道自己在沈琮这里得到了太多的特权,她一时间不理解这样的偏爱是从何而来,但她知道自己倒是并不抗拒沈琮的偏待。 “皇叔,听说黎蔓蔓狠狠打了沈珏的脸,是真的吗?”沈珺一走进书房就径直走到了沈琮面前,根本没有发现捧着一本游记闻声抬头的黎漾。他今日一身明黄色的太子朝服,带着玉冠明显是才从宫里出来。沈珺脸上带着难以抹去的兴奋,他没等沈琮说话就继续自顾自地说了起来,“你说这黎蔓蔓,怎么一放开就找个了铁板,你不知道今日淑妃娘娘抱着沈瑁在母后面前哭的那叫一个惨,没想到母后却用孩子间的玩闹将这件事搪塞了过去,你说黎漾是怎么想的呢?” 黎漾叉着腰站在沈珺身后,没想到这位太子殿下却根本没有发现自己的身影,她歪着头脸上有着明显的不满。沈珺放下手里的笔,手上的扳指惹得沈珺注目:“你那枚扳指不是宝贝的很,旁人碰一下都不行的吗?怎么换新的了?这枚看起来……” “看起来怎么了?”黎漾实在是忍不住了,她轻咳了一声凑到沈珺身边幽幽地说道。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其他网站均为盗版,作者码字不易,请小天使们支持正版) 闲暇玩闹 (本文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其余网站均为盗版,请小天使支持正版,感恩~) 沈珺倒是没有料想到黎漾会出现在沈琮的书房,他有些惊讶的看看黎漾又看向沈琮。看皇叔的面上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黎漾应当是在这里有一段时间了。“你倒是与我皇叔走的近。”也不知他的心里是怎么想的。 “你原来也会这般说话的吗?”黎漾和沈珺说起话来更加随意,她倒是第一次知道原来沈珏那副阴阳怪气的模样沈珺也会,“我与王爷走的近些不对吗?”她正说着话,晒够了太阳的狸花猫踏着妖娆的步伐一个跳跃就落在了沈琮的桌案上,仰着头朝着黎漾喵喵的叫唤着。 黎漾一向很讨小动物的喜欢,她低着头伸手轻轻的挠着狸花猫的下巴,看着它舒服地眯起眼睛黎漾也带上了笑容。沈珺看着猫咪乖巧的模样也试探地伸出手,却被它突如其来的一爪子挥退,顿时没好气的道:“孤平日里为给你的小鱼干难道是白给的吗?” “那可说不准呢,猫儿可是最有灵性的。”黎漾将狸花猫抱在怀里,低头看着怀里蔓蔓合上双眼惬意的发出呼噜声的猫儿,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容。 “说起来,你为何没有和我阿兄一起?”黎漾有些好奇,既然是太子卫率为何沈珺在这里黎煜却不在?沈珺将拳头放在嘴边轻咳了一声,将黎漾的注意拉到自己身上:“当然是孤有其他事情需要他去做。”黎漾看着沈珺一副快来问我的模样,倒是配合的很。 “那敢问殿下是何事啊?”黎漾一边屈膝一边捏着狸花猫软软的粉色脚垫,她听到沈珺进来时说的那几句话已经大致猜到了,要么是去林家要银子去了,要么就是去找沈珏的不痛快了。 沈琮坐在书桌后的圈椅上,看着两人站在自己的书桌前旁若无人的说着话。他看到自己书桌上的书卷,随手拿起了一本,翻书的声音吸引了黎漾怀里猫儿的注意,它挣扎着从黎漾的怀里跳到了书案上,踩过满是墨汁的砚台和沈琮才写好的字,就要往沈琮身上跳。 猫儿才发力跃起,肚子上就多了一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手将它托了起来。 沈琮手里的书落在了地上,发出的声响打断了黎漾和沈珺的交流。黎漾看着因为四角悬空而有些紧张地喵喵叫着的猫咪,再看见已经变得一塌糊涂的书案,小声地惊呼然后她绕过沈珺和书桌小跑到沈琮身边。弯腰捡起落在地上的书卷,轻轻的排掉上面的灰尘,然后和沈琮手里的狸花猫做了交换。 看着黎漾逃一样的抱着猫跑出书房的背影,沈珺没忍住笑出了声。 沈琮的手还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手心里的换成了被黎漾卷成桶装自己方才正在翻看的文选。他看着沈珺笑的直不起腰来的模样,向后靠在了椅背上。“殿下来不只是为了告诉本王沈珏的事吧。”沈琮握着书卷的手搭在腿上,即使是坐在椅子上看着沈珺的时候气场也压过了这位少年太子。 沈珺看了一眼坐在院子里石凳上的黎漾后他收回了视线,沈珺轻笑了一声看向自己这位皇叔,他本来以为若是自己和父皇母后不给他和黎漾牵线的话,两人想要熟络起来还需要一段时间,却没想到根本不需要旁人的多加关注,只要一点点推力自己这位妹妹就会不由自主地跑向沈琮。 “孤倒是没想到皇叔的动作这样快,不过短短几日就已经和县主如此熟络了。”沈珺很少会称呼黎漾为县主,这一次是什么愿意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沈琮微微眯起眼睛,他毫不意外沈珺会说这样的话,只是没想到和他预想的时间晚了这么久。“殿下在担忧什么?”他的话让沈珺惊讶的睁大了眼睛,“先不说本王与县主如今并没有多么熟悉,就单论殿下与县主的关系不比黎煜亲近的多吗?” 沈琮站起身,掸了掸宽大的衣袖,将手中的文选放在了书案一角,才走到沈珺的身旁,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本王可是很好的践行着与国公夫人的约定。” 沈琮走出书房后,沈珺单手捂着眼睛撑在了沈琮的书桌上。他刚才失态了,因为黎漾和沈琮走得太近所以他说的话有些冲。可是为什么自己会这样?明明,当初说会帮小叔的人是他,为小叔传递消息的也是自己,可是今天他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 沈琮走到黎漾身边坐下,黎漾扭头看到沈珺还在书房里没有出来的身影有些奇怪,但却并没有问出来。“你和太子兄长说什么了?他看起来好像有点不对劲。”黎漾屈肘支在石桌上双手捧着自己的脸,“你不能因为是长辈就欺负人呀。” “我没有欺负他。”沈琮尤其莫名其妙,怎么就这样笃定自己会欺负他? “那他看起来很难过的样子。”黎漾皱着眉看向沈琮,如果不是被欺负了怎么会这么久了还不出来呢? “县主为何会觉得殿下是被欺负了?”沈琮好奇,黎漾是不是也发现了沈珺这几日情绪的不对劲,所以才会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沈珺这个人和黎煜一样是个木头,别看他平日里私下总是和煦的,其实最是心思敏感了。”黎漾垂眸回忆着小时候因为自己练字而感觉他收到冷落的模样,微微弯起了嘴角,“我小的时候因为经常住在宫里,所以黎煜每一次见到我的时候都很排斥我身边的其他人,他刚才的样子和黎煜很像,像是小时候被皇后姨母没收了九连环之后的样子。一定是因为发现我竟然在王爷这里而觉得心里不平衡了,明明阿兄就在他身边当值,孤独了也好,无聊了也好,还是被太傅责骂了也好他总能有借口来国公府的。” 沈珺站在黎漾身后,听着她的话,脑子里那一团乱麻一样的想法像是找到了源头一样一点一点的被理开了。他有些自嘲的摇了摇头,他是糊涂了,才会觉得黎漾和皇叔走的近了之后就会疏远自己。明明他们之间的维系是比血缘还要深刻的东西。 “好啊,你居然在皇叔面前说孤的坏话?”沈珺抬手屈指敲在黎漾的头顶,站在她身后看着她握住了头顶。 “好痛!”黎漾低头按着自己隐隐发痛的头,没好气的瓮声道,“亏我还关心你,真是不识好人心。” 沈琮在心里叹气,黎漾和沈珺在一起总是过于的吵闹。但是这样的声音却是他这些年最想念的事情。 “哟,奴才来得不巧。”福财公公与福全公公一同走了进来,与腿脚不灵便的福全公公不一样,福财的脸上带着富态的样子,一见到沈珺就笑着行礼,等走的近了才看见被沈珺挡在身后的黎漾。他略微有些浑浊的眼睛里冒出惊讶的神色,随后喜笑颜开道:“这不是巧了,县主居然也在这。” “见过公公。”黎漾乖巧的行礼,与她不同的则是沈琮和沈珺的随意,“公公可是也要寻我?” 福财呵呵笑着点了点头,他提醒三人今日就是上元,晚上宫宴的主角是北夷新皇,陛下和娘娘派他提前将上元节准备好的花灯和元宵与赏赐一并先送来,免得晚上忙碌误了时辰。 福财是个颇有眼色的,他笑眯眯的说了些吉祥话便由福全领着到他住的地方去吃几杯酒。 黎漾稍稍松了一口气,她挺直得脊背瞬间松了下来。“那里是母后给我们的赏赐,这样的脂粉奁子明显是给你一人的。”沈珺将桌上的匣子随意打开,里面满是珠钗首饰,黎漾看着匣子里的首饰眼前一亮。 “你若是喜欢,我也可以给你装扮一番。”黎漾歪着头看向沈珺,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猛地站了起来,一手拽着沈珺的手腕一手将首饰匣子抱在了怀里,头也不回的朝着书房走去,“借王爷的书房用用。” 沈珺又不能用力挣扎,只得顺着黎漾的力道走进了书房。他还来不及说话,就看见黎漾伸着手指示意自己不要出声。等她严严的将门关好之后,沈珺就听到黎漾提到了那个他本已经深深地埋进心底的名字。 “殿下可知道当年谢太傅究竟所犯何事?” (本文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其余网站均为盗版,请小天使支持正版,感恩~) 陈留谢家(1) (本文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饱饱们请支持正版哦!) 听到黎漾的话沈珺立刻就变了脸色,他三两步走到黎漾面前在她不解惊讶的视线下,语气有些凝重:“你是从那里听到这件事的?” 和沈珺深知前因后果不一样,黎漾早已经不记得当初谢乾成获罪的导火索。她咽了咽口水声音有些断断续续的:“谢家案,是我不能知道的事情吗?”黎漾是聪明的,从沈琮讳莫如深的言辞中她就隐隐的猜到了什么,但是之后他不还是告诉了自己一些事情吗? “那倒不是。”沈珺深吸了一口气,他转过身努力的压下自己严重的戾气。“说起谢家案,皇叔才是知晓最深的人,与其从旁人那里捕风捉影不如直接去问他比较好。” 黎漾嘟嘟囔囔的反驳着:“我能不知道去问他吗?那不是什么也问不出吗……”虽然嘴上是这么说的,但是黎漾却不是什么胡搅蛮缠的人,既然明路上走不通,她就只好选择曲线救国了。 王府上方两只信鸽正在空中低低的盘旋着,一只通体雪白,另一只尾巴处有些黑色的杂毛。两只鸽子飞着飞着落在了镇国公府与文瑞王府中间的那堵围墙上,在沈琮看过去的时候朝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振翅而飞。 白色那只落在了沈琮的手边,睁着红色的眼睛咕咕地看着他。在他面前的石桌上啄着因为狸花猫的跃起而被带到桌上的碎石子。书房里的两人还没有出来,从那紧闭的木门中传出闷闷的细碎声音。沈琮微微侧着头,说话的人虽然刻意的压低着声音但是他还是听了个大概。 “谢家案……”如果可以沈琮倒是不愿再去回忆这桩因为党争而产生的本可以避免的事情,谢太傅奄奄一息的躺在杂草堆上的模样这些日子还能在梦中见到,他赶到大理寺囚牢的时候这位老臣身上的白色囚服早已被道道血痕染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谁准你们用刑的?”他那一年不过一十二,还没有带上黄金面具,过于出色的容貌让他的话失了些威严。狱卒虽然惶恐却并没有多少惧意。 “是老臣。”宋执牵着沈珏的手从阴暗处走了出来,他的脸上满是岁月雕刻的痕迹,一双眼睛却仍然炯炯有神的盯着他,“谢乾成一步踏错,淮燕县主落水那日他就应该知道自己阴谋败露,迟早会有这样一天。”沈珏站在外祖父身边,那双眼睛看向沈琮的时候有些躲闪,显然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场景。 “宋相的手未免太长了。”沈琮看着这位老人,鹤发苍苍,牵着沈珏的手乍一看慈眉善目,但仔细的看他的五官却能发现他本就是阴狠无比的人,不然怎么能在右相的位置上熬过两位帝王。 “王爷说的是哪里的话,老臣也是担忧县主才不免着急了些,二殿下应当也是忧心县主身体才允了老臣权能的。”沈珏的手被捏了捏,他看了一眼外祖父,将视线移到了沈琮面上:“宋相说的没错。吾担忧蔓蔓病情才请了外祖父审理谢氏逆党,如今逆党已认罪,皇叔只需依律处理便是。” 沈琮闭上了眼睛,他不想再继续想下去。国公夫人一早就知晓黎漾的行踪,晚上宫宴不好让黎漾与王爷一同出现,所以黎夫人让黎煜去王府将妹妹接上一道宫里见。 黎漾和沈珺聊完有关谢太傅的事情之后两人一前一后地从书房里走了出来。黎漾一见到坐在石桌边的黎煜就有些慌张的找着庇护的地方,却在兄长的一声蔓蔓之后,乖巧的低着头走到了他面前。 “阿兄。”黎漾有些摸不准黎煜的态度,她自从上次醉酒之后就很难能够在家中见到黎煜,今日竟是二人难得面对面说话的时候。“阿娘让我来接你一同进宫。”黎煜握着腰间的长刀,身上是还未换下的官府,黎漾打量着黎煜一身的装扮,眼睛里慢慢的露出惊艳。黎煜长相随母亲,但因为在边关几年身上萦绕着京城里那些文人所没有的硬朗,配上右卫率的官府和腰间的标配长刀,不说话的时候还是很有资本的。 “再看眼珠子就要掉出来了。”沈珺倒是没有发现黎漾居然看着自家兄长都能看出神去,他瞄了一眼沈琮,却发现他只是端着茶杯自顾自地饮茶,没有分出一点视线。 “末将便带着妹妹先告退了。”黎煜起身告辞,说完话就转身往外走,丝毫不理会黎漾有没有跟上来。他心里有气,自然对沈琮没什么好脸色,沈珺知晓这一点便随黎煜去了,可黎漾却不知道。她抱着首饰匣子,看了看黎煜的背影又瞧着沈琮的表情,一时间停留在了原地没有立刻跟上。 “本王还不至于这般小气,且去吧。若是慢了,黎小公爷还不知道要怎样编排本王了。”沈琮放下手里的茶杯,看着黎漾的芙蓉面,道,“礼物我很喜欢,多谢县主。”这是他第一次在黎漾面前没有用本王自称,沈珺默默的撇了撇嘴角,黎漾却如获大赦一般行礼后追上了黎煜。 “你今日怎么这般着急?”黎漾小跑着追上黎煜,扯着他的袖子强制让他慢了下来,“你和沈琮有私怨吗?” 黎煜放慢了脚步,低头看着黎漾因为跑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他皱了皱眉否认道:“我与王爷平日里见不到几面哪里会有私怨,倒是你,我今日才听说你竟然点着了如意坊?” “哪里是我做的!我离开的时候那栋楼还好好的,一定是沈珏那伙人嫁祸给我的。”黎漾一听这件事就气的牙痒痒,“我就不知道了那么多双眼睛看见的事情,他也能颠倒是非。” “不就是因为右相那个老头是他外祖父吗?就因为外戚权大所以沈珏就觉得自己能踩过太子了,整日里就知道以权力施压,等什么时候他犯了大错我看他还怎么用鼻子看人。”黎漾突然止住了话音,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周围,没发现什么别的人之后才拍着胸口松了一口气。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以前怎么没见你口无遮拦的。”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马车边,辛夷和苍术将马车帘子拉起,黎漾嘿嘿笑着搭着黎煜的手臂借力上了马车。她做好后挑开了窗帘子,看着兄长坐在马上的身姿满意的点了点头:“这才是骑马时该有的样子,那个什么林的姿势实在是不堪入眼。” 黎煜看着她顾左右而言他的样子,恐吓的举起了手里的马鞭:“行了,快坐好。” 黎漾嬉笑着缩回了脖子,她收起笑容接过了辛夷递过来的茶水,轻轻吹了吹上面漂浮着的茶叶,润了润嗓子才小声地问道:“我让你们去打听有关陈留谢家的事情,可有眉目?” 苍术也压低了声音伏在黎漾的耳边低声说了些什么,闻言黎漾原本还不在意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了起来。她原以为沈琮说谢家案牵扯甚广是在诳自己的却没想到,原来竟然牵扯到了这二人。 “姑娘,还要继续打听吗?”苍术看着黎漾的神色,有些忐忑,“奴婢发现最近除了我们还有旁人也在关注陈留谢家的事情。” 黎漾将手指抵在下巴处思索着,她朝着苍术摆了摆手示意她最近先不要再打探消息了,她需要先理一理思绪。 黎漾跟在兄长身后一路畅通无阻的和比他们早一些到的母亲会和,黎夫人看着黎漾身上月白的衣裙有些皱了皱眉:“怎么穿的这个颜色?”黎漾展开双臂原地转了一个圈,裙子上织银的花纹在夕阳下反着缤纷的色彩,她挽上黎夫人的手臂道:“这是之前姨母赏赐的布料,蔓蔓今日不会失仪的母亲放心。”黎漾说话间小心的扯了扯自己的袖子挡着了那一小块被猫爪子勾开的花纹。 今日席次有所变化,黎漾入席之后才发现自家席位对面坐着的竟然是讨人厌的顾芷柔。她今日倒是不似往日里那样夸张,一身藕粉色的衣裙乖巧的坐在嫡姐身边,脸上不难看出施了很厚的一层脂粉,黎漾看着她有些素雅的样子很不习惯的扭过了头。 随着人陆陆续续的到来,大殿里也逐渐变得吵闹了起来。黎漾也终于在人群里瞧见了江宁栀的身影。因为隔着些距离所以黎漾只能看见江宁栀穿了一身山岚色的衣裙坐在一身大红大紫的江夫人身边,脊背笔直的如一杆青竹。 福财公公手里拿着白色的拂尘从最上端的屏风后面走了出来,属于内侍的尖锐嗓音穿过整个大殿:“陛下娘娘驾到!” 帝后携手从屏风后走了出来,与帝后二人一道的是抱着沈瑁的才出月子的淑妃。淑妃的头上带着深色的抹额,一身水红色的襦裙露出胸前大片雪白的肌肤,黎漾看着她的穿着嫌弃的移开了实现,这样的装扮放在如今还时不时下雪的正月里怕是有些过于清凉了。 皇后只是看了一眼淑妃,并没有说什么,然后她看见了黎漾后露出了慈祥的笑容。皇帝一落座便朗声请北夷使团入席,穿着北夷服饰的义渠铮和义渠朵儿一前一后的从大殿门口走了进来。黎漾看到顾芷柔的脸在看到义渠朵儿的那一刻肉眼可见的变了颜色,这位顾姑娘这几日接连吃了几次亏,如果她有脑子那么之后就应该夹着尾巴做人,不然若是真的犯了大错那可就真的是回天无力了。 黎漾的视线随着义渠朵儿移动,义渠朵儿的位置在沈琮附近,这位王爷竟然在自己离开后又换了一身衣服。黎漾咂嘴,正想要在心里调侃几句却被他身后那个眉目清秀的小斯吸引了目光。 “咦?”苍术没忍住疑惑出声,黎漾扭头去看她,却发现她也正看着文瑞王身后的那位脸生的小厮,黎漾有些好奇地打趣她:“你可是见过人家长得好看生了凡心了?” “姑娘可别打趣奴婢了,只是这位公子与当初送江姑娘的那位谢坊主有些相似罢了。” 那一刻好像有什么东西被串了起来,黎漾回头的有些快,她发间的步摇因为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盯着沈琮的方向,那些她在马车里想不通的地方一下子就明了了起来。 (本文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饱饱们请支持正版哦!) 陈留谢家(2)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请支持正版~) 黎漾曾经是见过谢昀的,那位文采无双的谢氏郎君当年不知道有多么的风光无限。在那一天双双提到谢坊主的时候自己怎么就先入为主的将他当作是姑娘了呢?江宁栀与如意坊素来毫无瓜葛,那一日误闯也是为了将林良鹏的丑事揭露好让江夫人歇了与林家结亲的念头。与江宁栀有牵扯的,又姓谢,当时她就应该想到的,以沈琮的手段想要让一个人假死是再简单不过的事情了。 黎漾低头露出自嘲的笑容,她以为自己够聪明,却不曾想在旁人眼中原来自己的试探与靠近不过是如同小丑一般。实在是可笑。 可笑自己成为他人眼里的笑料却仍浑然不知。 苍术和辛夷有些担忧的看着自家姑娘,黎漾缓缓吐出一口气,面上带着与平常无二的笑容摇头示意她没事。宴席过半,黎漾看着这群在大殿中央舞动着腰肢的北夷女子,她们以薄纱覆面,一举一动间满是异域的风情。 黎漾看着她们媚眼如丝的模样,再一次想到自己在如意坊的时候,她有些烦躁的皱起了眉。 义渠朵儿坐在王兄身边,看着这些不是自己安排的舞女有些生气,刚想要说什么却被义渠铮按住了手腕:“这里不是王庭,有什么回去再说。” “完颜克竟然敢背着王兄安排这种不入眼的东西,难道他们平日里的乖顺都是装出来的。”义渠朵儿看着那些举手投足间满是勾引的舞女,面色不虞的扭开了头。 皇帝硬着头皮盯着自己面前桌案上的酒水糕点,皇后倒是觉得这些舞女各个都生着好颜色,她的视线落在义渠铮明显有些不自然的神色上,心里有了些许计较,看来是手下人自作主张的安排了。 “今日上元,皇城里应该是热闹非凡,我们也不要再这屋子里窝着了,我听闻珏儿着人安排了烟火不如陛下带着诸位去花园里赏烟花吧。”淑妃有些心烦这些妖精一样的舞女,她抱着熟睡的儿子侧过身子提议道。淑妃察觉到皇后也看向自己,在皇帝看不见的地方朝着江嘉怡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带着些许挑衅的笑容。她看着皇后头上带着的九凤钗,身上穿着她一辈子都在向往的皇后朝服,按下心底那深深的恨意揉着声音问道,“陛下觉得呢?” “淑妃的提议甚好,朕觉得甚好。”沈雍回过神来,他点了点头,吩咐福财去安排。半晌后,福财躬身道:“御花园里已经安排妥了,各处暖阁也都已经备好了碳炉。” 皇帝打断了大殿之上的歌舞,在他的带领下原本安静的御花园里瞬间变得热闹了起来。昏暗的地方都点上了灯,原本昏暗的花园里立刻亮了起来。 淑妃捏着帕子遮住了突然吹来的寒风,她问正在给自己带上斗篷帽子的侍女:“二殿下可准备好了?”侍女低头回答:“还未得到殿下的消息。” 淑妃微微皱眉,她推开侍女,莲步轻移凑到了敌后身边,刚一凑近就听见一旁的北夷人说他们的王与公主要为陛下献礼。皇帝却是心情颇好,大手一挥便让使臣将礼物呈上来。他原本以为不过是些珠宝布匹之类的,却没想到当他顺着使臣的指引看去的时候一只威风凛凛的白虎正关在笼子里坐在板车上由七八个人推着经过了御花园。 “我们王听闻白虎被是为祥瑞,于是便为陛下献上白虎,以示北夷求和之诚心。”使臣单膝行礼,身后的义渠朵儿和义渠铮也一手扶在胸前微微低头。 自古以来就有“王者仁而不害,则白虎见。”①的说法,今日义渠铮献上白虎倒是极大的讨得了沈雍的欢心,他大笑着让福财安排白虎的去处。 黎晁扶着自家夫人听到沈雍的笑声看着那些踮着脚想要一睹白虎风姿的人低头小声道:“等晚些时候我带着夫人和蔓蔓,咱们凑近了去看那只老虎,白色的可漂亮了!”说着他扭头去看刚才还跟在自己身边的女儿,却发现身边早已经没有了黎漾的身影,只有苍术规矩的低着头站在原本的地方。 “你家姑娘呢?”黎夫人也发觉了黎漾不在原地,她询问苍术。苍术早已经准备好了说辞,只道姑娘去寻江家姑娘说话去了。 黎夫人看了一圈周围,因为在外面所以相熟的姑娘们都聚在了一起,叽叽喳喳的说着私密的话。也就没有再多问。 黎漾确实是去找江宁栀了,她已走出大殿就看到了江宁栀站在角落里的身影,自己刚想走上前去打个招呼却看到她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黎漾环视四周发现那个跟在沈琮身后的小斯也不见了身影。 她沉思了片刻,立即选择跟了上去。 黎漾带着辛夷跟在江宁栀身后不远处,她摸不准江宁栀想要和谁见面,也不确定那位谢坊主到底是不是谢昀,所以只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她躲在树丛后,让辛夷去小路的另一边别让旁的人往这边来。她用手指勾着干枯光秃秃的树枝,从缝隙里看着两人刻意保持着距离的身影。那位郎君背对着自己,黎漾看不清他的样貌,却从江宁栀一张一合地唇瓣间读出了郎君的名字:“……谢……昀。” 那一刻她如坠冰窟,原来真的只有自己一个人像个跳梁小丑一般在他们的眼前胡闹。 黎漾顿时没有了再继续偷看的心情,她从灌木后站起身,拍了拍月白裙子上沾染的明显的脏污,有些赌气一般的拿着手里的帕子去擦拭,却只能看着那团污渍越来越大。到最后,她赌气一般的将手里的帕子丢在了地上,仍觉得不解气,抬脚就要踩上去。 “县主怎么在此处?”黎漾此时一点也不想听到沈琮的声音,“若是绞碎了帕子县主可能消气?” 在他平静地声音之下黎漾觉得自己似乎听出了些许嘲笑,嘲笑她的愚蠢和,不自量力。 黎漾猛地转身,沈琮的肩上搭着玄色的鹤氅,氅服上绣着仙鹤图,自从她上次在马车里说了凶兽图案不好之后沈琮就很少再穿那样纹饰的衣裳了。黎漾看着他再一次的问了之前问过的事情:“我今日向太子殿下询问谢太傅的事情,殿下说王爷最是清楚,让我来寻王爷。”说完之后,黎漾微微仰着下巴等待着沈琮的回答。 “本王说过,谢家案牵扯过多,县主不该过多探寻。”依旧是一样的回答,却惹得黎漾突然发笑,她凑近了沈琮几步,仰头透过那压抑的面具直直的看向他的眼睛,妄想从那双她认为是好看的的眼睛里找到一点点不一样的东西,却除了平静地黑色再没有其他东西。 “所以,王爷宁愿让谢昀与江姑娘见面,也不肯向我透露一二,只看着我像没头苍蝇一般四处乱撞。”黎漾觉得有些委屈,她红了眼睛却不肯落下泪来,“沈琮,没有这样做的。” 黎漾看着沈琮沉默的样子还是笑出了声。她捡起自己丢在地上的手帕,看着沈琮道:“那荷包就当是臣女弄丢了,之后也不会再找王爷要了,王爷是烧了也好丢了也罢,臣女都不再过问了。只求王爷怜惜臣女尚未及笄,将荷包的纹样汇去。至于荷包里的东西……臣女也不要了,就当是这些日子胡闹的代价吧。” 说完黎漾再一次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转身就要离开,几乎是她转身的同时,沈琮伸手去抓的她的手腕。黎漾却下意识地甩开了沈琮才触碰到自己的指尖,宽大的衣袖从沈琮眼前滑落,伴随着叮当的清脆响声黎漾才发现沈琮脸上的面具落在了地上。 黎漾有些惊讶的看着落在地上的面具,她想要告罪却在看到沈琮的面容的时候忘记了要说什么。黎漾只觉得沈琮的样子有些熟悉,一时间许多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在脑袋里频繁地响起来。她有些害怕的转身离开,翻飞的裙角和她发间摇晃的步摇都深深的刺痛了沈琮的眼睛。 他这一次是不是要彻底失去她了? 黎漾回到花园的时候正是二皇子沈珏着人燃放烟花的时刻。缤纷的烟火在天空中炸开,她仰头去看脸上被多彩的焰火照亮,身上织银的裙子也反出炫目的光辉。 “县主怎么一个人站在角落里?”顾芷薇和顾芷柔两人也在此处,黎漾的视线只在姐妹二人身上落了一瞬就重新抬头看起了烟花。 顾芷柔看着黎漾的样子,没忍住出声讽刺:“县主不知道吧,这场烟花可是二殿下专门准备的。”黎漾听到沈珏倒是看向了顾芷柔,她脸上的脂粉不知道加了些什么在火光下反着瘆人的惨白,一旁的顾芷薇生怕她又得罪了黎漾连忙拉着庶妹的手臂,小声地劝道:“柔儿莫要逞口舌之快,你才从祠堂出来,还想再进去不成?” “你不是一直想做太子妃?怎么这是又瞧上沈珏了?”黎漾本不想与她们二人过多的纠缠,却没想到顾芷柔却仍然敢出声嘲讽,她本来就在沈琮哪里受了气,说起话来却是连表面功夫都不愿意维护了,“只是不知道以你现在的名声淑妃娘娘还看不看得上你。” 顾芷薇倒吸了一口气,顾芷柔被踩到痛处有些不管不顾的就要走上前来,顾芷薇却在后面死死的拽着她的手臂不断地劝她冷静。两人在推搡间顾芷薇脚下一滑失去平衡就要往人工湖里倒去,顾芷柔一个人却拉不动嫡姐,眼看着两个人都要掉进湖里的时候黎漾伸手拉住了顾芷薇另一只胡乱挥动的手。 今年虽然遇到大雪但温度却不似往常年那般寒冷,湖面上只结了薄薄的一层冰,与往常年可以冰嬉的厚冰不一样,湖面上是承不住人的,若是掉下去后果不堪设想。 “你愣着做什么?”顾芷柔看着冰面出神,听到黎漾的声音时她有些惊恐的看向她的脸,脸上带着些许泪水与惊吓道,“我不是有意的,若是讨说法的话,县主还是下辈子再来吧!” 说着她松开了手,在顾芷薇难以置信的视线下狠狠的推了黎漾一把。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请支持正版~) 落水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请支持正版哦) 落水的声音被烟花炸开的响声遮盖。水面上荡开的波纹也不会有什么人注意,顾芷柔有些踉跄地在岸边看着在刺骨的湖水里浮浮沉沉的两人,眼睛里迸发出难见的疯狂。 黎漾是会水的,但此刻湖水浸入口鼻让她回忆起了儿时痛苦的经历。她完全没想到那个顾芷柔竟然有这样大的胆子,若是自己和顾芷薇之后指认她那么到时候就是菩萨也救不了她。 黎漾在自己周围看了看没有找到顾芷薇的身影,顾芷柔还站在岸上不知道在找着什么。她无暇估计岸上的凶手,深吸一口气沉了下去。顾芷薇已经渐渐失去了意识,她本就是一副病体,如今被冷水浸泡之后怕是更加不好。 黎漾的手脚在冰冷的池水里渐渐也变得有些僵硬,她看见一动不动的顾芷薇游到她身边,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有些艰难的将她往自己身边拉扯。冬日里的衣服吸包了水如千斤重,连带着黎漾自己也往下沉着。因为用力黎漾呛了水,鼻腔胸口火烧一般的难受,她好不容易抱着顾芷薇从湖面上露出头来,才缓了一口气就看见顾芷柔抱着一块石头朝她们扔了过来。 用尽最后的力气,黎漾抱着顾芷薇转身,额头传来一阵疼痛,她松开了怀里抱着的人。失去意识前看到的是顾芷柔狰狞的脸。 帝后此时正携群臣与水榭之中赏烟花,淑妃因为安排得当被沈雍当众夸赞,此时正扭捏着声音软软的靠在沈雍身边。义渠铮和义渠朵儿站在皇帝身边,义渠朵儿有些瞧不上淑妃娇弱的模样,移开了视线,正巧看到顾芷柔慌乱的整理着自己的裙子的样子。她有些好奇为什么没看到她身边的那位病美人。 扭头的时候被水面上的一片磷光吸引了视线,她正想仔细辨认那是什么就听到了一阵尖锐的女子喊声:“不好了,淮燕县主落水了!”几乎是在声音传出的同时,一黄一红两道身影踏着水榭的栏杆飞身而出,一位是作为兄长的黎煜,另一位却是太子沈珺。 义渠铮和义渠朵儿在慌乱的群臣里显得格格不入,他们二人愣在原地不明白为什么黎漾会突然落水,正向赶去看个究竟就被皇后身边的人请往偏殿休息。 二人先后来到岸边,在湖中挣扎的两人已经被闻声而来的宫女抓住了手臂,只是冬季的衣裳沾了水却不是宫女的力气能够拉上来的。再加上黎漾额角鲜红一片,更让当值的宫女不敢太过用力。 黎煜正要上前将妹妹拉起,却看到一件黑色的大氅从眼前滑过,黎漾被鹤氅裹着落在了沈琮的怀里,全身上下包裹的严严实实连一根头发丝都没露出来。“请太医往暖阳阁去。”沈琮阴沉的脸色隔着面具都能看得出来,说罢他没在给旁人一个眼神只抱着怀中湿透的人大步离开。 另一边顾芷薇也已经在几个宫女的合力之下被拉上了案,她吐出一口水虚虚的睁开了眼睛,声音虚无道:“柔儿……救……县主……”话没说完就头一歪闭上了眼睛。 黎煜跟在沈琮身后一道来到了暖阳阁,一路上他几次想要将人从沈琮怀里抢出来却根本追不上沈琮的脚步,可恶他怎么能走的这样快?暖阳阁是一处紧挨着御花园的偏阁,地处向阳,是黎漾小时候居住的宫殿。平日里经常有人打扫,床铺衣物一应俱全。沈琮刚一踏进暖阳阁就有宫女走上前来,在触及到沈琮不虞的面色之后手脚行动之间都多了几分诚惶诚恐。 沈琮抱着黎漾走进了屋子,黎煜却被宫女们拦在了门外,他满腔怒气的在院子里走来走去,盯着那扇隔绝了自己的木门,恨不得将它拆了。 沈琮将黎漾放在床上,连看都不敢看她一眼就转身走出了屋子,他的身上的衣袍因为抱着人的原因也湿了一大片,有宫女大着胆子上前请示是否需要给王爷换身衣裳,却被沈琮周身的寒霜吓退。 黎煜抱着手臂站在院子里距离沈琮最远的地方,看着那些忙忙碌碌来来往往的宫人们,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太医被辛夷和苍术架着就往里走,可怜一把年纪的杜太医那里受过如此对待,一边大喊着有辱斯文,一边让两位姑娘慢一些。一见到站在院子里衣衫潮湿一片的沈琮,他眼睛一眯甩开辛夷和苍术的钳制,一个箭步就来到了沈琮面前,才要说话就看到沈琮别开了脸道:“县主在屋内,请杜太医稍等片刻。” 黎煜看着被老太医说教摸脉不敢抵抗的沈琮,有些新奇的摸着下巴。 辛夷和苍术愣在原地,身后跟着的是皇后派来的秋禾姑姑,她一进院子就先推了一把愣在原地的二人:“还不进去伺候你们姑娘?”辛夷和苍术这才回过神来匆忙地跑进了屋内。 秋禾摇了摇头看见已经被说教完仍穿着湿衣站在风口处的沈琮,脸上带着皇后平日里教育小辈时才有的神色道:“王爷也先换身衣裳吧,小心染了风寒。这里您又做不了什么。” 黎煜冷哼一声,看着沈琮没什么好脸色:“是啊,反正王爷也做不了什么,还是听秋禾姑姑的话换身衣服吧。”秋禾说起来也是看着这几位贵人长大的,他们那些纷争她也是知晓的,如今听到黎煜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话心里颇有些无奈,只得赶紧将二人分开:“小公爷也少说两句吧。顾家嫡女此时正在昭和殿偏殿内由太医诊治,皇后娘娘正在昭和殿审问宫人,请二位与奴婢一同前往昭和殿。” 秋禾看着两人没有任何动静,只好朝着沈琮微微弯下身子:“县主是王爷救上来的,王爷当时应当见到岸边有那些人。”说着又看向黎煜,“国公夫人那里也得有人去安抚不是?” 杜太医站在一旁摸着胡子,安静的听着秋禾姑姑的话,别看他年纪大了,皇宫内苑里的弯弯绕绕却是也见过不少。他年纪大了,不愿牵扯到这些事情当中,所以站的远远的暗忖怎么换个衣服这样的慢。 黎漾在水中被宫人拉住的时候已经有些清醒了,她的额头被石头砸伤加上呛水意识便有些昏昏沉沉,但却仍不忘记仅仅拽着顾芷薇的手腕,直到自己也受到拉扯才渐渐的意识回笼。她才想要借力自己爬上岸边的时候就感觉到自己眼前一黑,腰上多出一股力道随后自己瞬间从冰凉的池水里挣脱了出来,落进了一个带着些暖意的怀抱中。 黎漾听到沈琮低沉的吩咐旁边的人请太医,感受到自己贴着的胸腔的震动,那声道谢停在了嗓子眼。她全身被包裹在沈琮方才还搭在肩上的大氅里,鼻尖充盈着沈琮身上的熏香味道,也许是太过着急沈琮甚至没有发现她是清醒着的,顺着衣服缝隙她可以看到男人的下巴和脖子上突起的筋肉线条,莫名的她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胸腔里心脏也用力的鼓动着。 掩耳盗铃一般,黎漾闭上了双眼。 然后一直到辛夷和苍术来到自己身边,接替了那些陌生的宫女之后,她才悄悄地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朝着明显一脸焦急的辛夷和苍术浅浅的笑了一下,用气声唤道:“辛夷,苍术,我没事的。” 辛夷和苍术看见黎漾是醒着的才双双松了一口气,擦掉脸上还挂着的泪珠,两人手脚麻利的将黎漾身上的衣裳换好,将刚才已经在炭火边熏热的被子盖在她身上,才放下了床幔去屋外请了杜太医进来。 开门的间隙,黎漾听到了院子里兄长听起来心情就不好的声音。她连忙将被子盖好,又紧紧的闭上了眼睛。 太医收起了搭在黎漾手腕上的帕子,走到桌子旁沉思片刻写下了药房,让侍药女官下去煎药,自己则背着药箱走了出来。沈琮在黎煜的冷嘲热讽和秋禾姑姑的劝慰下先离开了,黎煜却坚持要等到太医诊断出结果再走。黎煜连忙走到了杜太医面前,语气焦急的让杜太医差点一口气噎住:“杜太医,我妹妹如何了?” 杜太医深呼吸,抬手捻了捻自己长长的山羊胡,看着黎煜焦急的样子拍了拍黎煜的肩膀道:“小公爷不必太过担心,县主身子早已大好除了头上的伤已无大碍,只是寒气入体免不了要发热,只要不再受寒就没什么大问题。”老太医想着刚才县主眼珠子在眼皮下乱动的模样,摸着胡子笑呵呵的走远了。 黎煜缓缓地吐出胸中的浊气,隔着屋门吩咐辛夷照顾好自家小姐,没有再进去而是直接转身朝着昭和殿走去。 昭和殿中皇后娘娘一巴掌打翻了手边的茶盏,杯盏碎裂,茶水四溅。看着跪在地上忍不住瑟缩了一下肩膀的宫人们,她的肩膀上下起伏着,头上的珠翠也在她的动作下剧烈的摇晃着。一旁坐着的是旁听的淑妃,她端着茶碗借着低头喝茶的掩饰欣悦的看了一眼皇后生气的样子,然后又狠狠的剜了一眼跪着的宫人,今日是她提议去御花园赏烟花,又有北夷新王和公主在,却偏偏闹出了这样的事情。 虽然看着黎漾出事皇后生气让她心情颇好,但是一旦牵扯上她和她的孩子就不是什么好事。 “娘娘息怒,那地方您也知道寻常没什么人会去,太医不是说了顾家嫡女没什么大碍,等她醒了不久真相大白了吗?”她放下茶盏,充作好人道,“秋月,你去看看那顾姑娘醒了没有。” 换做秋月的宫女前脚才绕过屏风,后脚就有小太监进来通报:“文瑞王到——” 沈琮在路上用内力烘干了衣裳,他带着满身寒霜踏进了昭和殿的大门道:“这些宫人本就审不出什么,不若来问一问本王带来的这位。” 身后是被义渠朵儿揪着衣领衣着凌乱正不断挣扎的顾芷柔。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请支持正版哦) 试探 (本文独家发表晋江文学城,小天使们请支持正版哦~) 黎漾在辛夷和苍术的视线下艰难地喝完了苦涩的汤药。辛夷接过空了的药碗,苍术连忙将盛满了蜜饯的盘子送到了黎漾的手边。“姑娘真的没什么地方不舒服了吗?冬天的池水那样冰冷真的没事吗?” 黎漾看着苍术叹了一口气,她咬着口中的蜜饯点了点苍术的头:“你看我现在不是没事吗?放心啦,你家姑娘可不是什么病弱的小白花。”说起小白花,她倒是想起了那位与自己一同落水的顾芷薇,从她脚滑到自己落水的一系列动作来看,似乎真是是因为顾芷柔的临时起意,但是在水下黎漾抱着她躲开顾芷柔扔来的石头的时候,已经失去意识的顾芷薇身体却有一瞬间的僵硬。 黎漾勾起唇角再一次拿了一枚蜜饯,她才将蜜饯放进口中,就看见母亲喊着自己的名字扑到了自己的床边。母女俩一时间大眼瞪小眼,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 许是被盯得心虚,黎漾将手里盛着蜜饯果子的小碟递到了母亲面前:“阿娘要尝一个吗?可甜了。”被黎漾一打岔,黎夫人眼中噙着的眼泪随着嘴角的笑意一同落在了黎漾的眼里。 辛夷和苍术安静的退到门口,一把老骨头的杜太医正被黎将军抓着手臂一阵摇晃,要不是黎煜在一旁拦着,杜太医觉得自己怕是要散架了。 “怎么就突然落水了?”黎夫人看着女儿额头缠着的白布还往外渗着血迹,有些心疼地握着她的手,入手却是一片冰凉,“寒冬里的池水该是多冷啊,我的蔓蔓又受苦了。” 黎漾看着母亲想到自己小时候也曾经落过一次水,所以并没有过多的在意母亲说的话。说起为什么会突然落水这件事,黎漾握着母亲的双手先询问起了顾芷薇的情况。 “顾家姑娘身子弱,太医说寒气入体情况有些凶险。”黎漾看着黎夫人微微泛着红的眼角,安抚的拍了拍母亲的手背。和情况凶险的顾芷薇对比,自己现在的状态可真是好了不止一点半点啊。可分明,顾芷薇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柔弱,在水里的时候甚至很能有意无意的给自己使绊子。 不过顾芷薇既然不想做这个恶人的话,又为什么要在被救上来的时候攀咬一口顾芷柔呢?黎漾有些捉摸不透这位贵女的想法。 此时昭和殿里,顾芷柔跪在一众宫人中间。 她被晾在这里已经快有一炷香的时间了,她的膝盖跪在冰冷坚硬的地砖上,已经开始有些麻木。周围被烛火渲染的辉煌的光晕让她的眼睛有些酸涩,但是她不敢出声,害怕一出声自己就先露了怯。现在回想着自己推黎漾落水时的场景,脑袋里竟然空空一片,就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但是她却又清楚的记得自己确实推了一把黎漾。 皇后坐在上首侧着身子和坐在她身边的义渠朵儿聊着天,淑妃则等着秋月回来。另一侧沈琮坐在椅子上手半握拳放在膝上,身旁是宴会上与谢昀换了身份的小斯。“王爷……”小斯俯身说着谢昀在湖边的发现,沈琮看着跪在台阶下的顾芷柔像是看着死人一般。 秋月从偏殿走了出来,站在淑妃身后道:“顾姑娘身子本就孱弱,太医说寒气入体今日怕是醒不了了。”说完便退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沈琮看了一眼小斯手里木制的匣子,有些不耐烦道:“看这样子顾家嫡女今日怕是说不出什么了。既如此不若来看看本王发现的好东西。还请这位顾姑娘也看一看是不是自己的东西。” 沈琮示意小斯将匣子端到顾芷柔面前,匣子里是一方叠的整整齐齐的浅色手帕,手帕朝着外面的那一面绣着顾家的图腾,图腾上沾了一些花园里的污泥。 顾芷柔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衣袖,果不其然里面什么也没有。她方才听沈琮的话是说顾芷薇还没醒,所以她为自己辩白想要抓住一线生机:“臣女今日出门时帕子便不慎遗落了,此时出现在县主落水的地方一定是有人陷害我。” 沈琮听到她的话轻笑了出来,低沉的声音如同恶魔的低语一般落在顾芷柔的耳朵里:“本王可还没说这是从那里寻到的。”沈珺的手指轻轻敲着椅子的扶手,他看着顾芷柔止不住颤抖的身体,刚要开口质问就看到辛夷喘着粗气站在昭和殿门口。 辛夷喘匀了气,将手里黎漾写的信递到了宫女手里。“我家姑娘已经醒了,写下手书命奴婢呈给皇后娘娘。”辛夷跪在台阶前,与顾芷柔并排,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分给这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姑娘,如果不是她的话自家姑娘又怎么会在冰水里走这么一遭。 顾芷柔辩解的话还没说出来,就听到沈琮盖棺定论的话。 “看来,倒是不用本王审了。”沈琮的手里捏着皇后递过来的手书,“可惜,内狱里的东西顾姑娘怕是没机会见识了。不过大理寺倒是可以让姑娘长长见识。”他将信纸收到自己怀里,示意手下人将顾芷柔押往大理寺,谋害县主这件事可大可小,就看沈琮的心思。 淑妃捏着手里的帕子有些痛心的看着顾芷柔道:“本宫还以为你是个好孩子,是什么样的仇怨竟让你做出如此傻事?”顾芷柔自己也想不明白是什么样的仇怨竟能让自己在那样的情况下将黎漾推下水。 她的脑海里顾芷薇落水前的微笑一闪而过,原来是这个贱人! 顾芷柔在卫兵抓住她手臂之前大喊道:“娘娘,我是被陷害的!是顾芷薇,是顾芷薇用邪术害我啊淑妃娘娘!”她的手臂被拉扯,顾芷柔仍不肯放弃的哭嚎着,“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救我,我真的是被陷害的。” 一听到邪术两个字,淑妃就一阵心悸。谁不知道自前朝开始朝野上下就对厌胜之术避之不及,她生怕顾芷柔口不择言的还会说出更惊人的事情连忙扶着自己的额角唤着秋月。 “娘娘,可是头疼又犯了?”秋月扶着淑妃的手臂,有些担忧道。 皇后看了一眼闭着眼睛的淑妃,柔声道:“既然事情已经调查清楚,天色也不早了。淑妃妹妹早些回去吧,今日辛苦你陪着本宫了。” “是臣妾想要留下来帮忙的,却根本没帮上什么。臣妾告退了。”淑妃巴不得赶紧离开,走之前她看了一眼被捂住嘴拖了出去的顾芷柔眼底闪烁着戾气。看来要找个时间将这个蠢笨的处理掉了,本想着可以借着皇后的手得罪顾家,却没想到这个黎漾竟然醒的这么早。 淑妃离开后沈琮也起身告退,他在皇后有些揶揄的视线下走出了昭和殿。他站在鲤鱼池边,看着在月色下泛着粼粼波光的湖面,想到黎漾浑身湿透的样子恨不得当场将顾芷柔千刀万剐。 夜间的冷风吹过,花园中的梅花在风中微微晃动。沈琮看着湖面的微波道:“县主回去了?”十七悄无声息地落在了他的身后:“回主子,县主已经回到茶心阁了。只是晚间起了高热,如今杜太医已经往国公府去了。” 沈琮转身朝着皇宫外走去,在他的身后池塘里的鱼儿跃出水面,砸碎了满池清冷的月光。 黎漾躺在床上被褥中间,她虽然有准备自己晚上会起风寒,却没想到难以退去的高烧让她浑身上下的骨头没有一处不是疼的。她的呼吸灼热,苍术和辛夷还在祠堂罚跪,今晚守夜的是白术。黎漾在意识朦胧之中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抓着一个人的手带着童真的声音不断地重复着同一个人的名字,沈琮。 黎漾抓紧了手下的被子,同时还抓到了别的什么。 沈琮原本只是想看一眼就离开的,却被黎漾小声地抽泣声绊住了脚步。他看着黎漾放在被子外面的手臂,想要帮她掖好被子却没想到被黎漾连着被褥一起握住了手腕。 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出自己的手,却在黑暗中借着月色看到了黎漾正睁着眼睛看着自己。 “为什么你们都不告诉我呢?”黎漾手臂用力坐了起来,她脸颊绯红的凑近还保持着同一个姿势的沈琮,一只手按着他的手腕,另一只手试探地靠近沈琮脸上的面具,葱白的手指挑落那黄金质地的冰冷面具,看着他和儿时几乎没什么太大变化的样貌。 面具落在床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沈琮看着黎漾慢慢靠近自己,下意识地后仰。却没想到黎漾直接起身跪在了床铺上,比自己体温高了不少的手指按在了他的眉骨上。这个时候沈琮才猛然反应过来黎漾还在生病。 手腕被握住,黎漾正想要挣扎就听到沈琮有些无奈的说道:“县主再说胡话了。”黎漾听到他对自己疏离的称呼一时觉得委屈,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却不难听出其中的几分不满:“你为什么不唤我蔓蔓了?是因为我忘记了你所以你生气了吗?沈琮……小叔,我不是要故意忘记你的,你不要生我的气好不好。” 黎漾用另一只手抓着沈琮的衣领,猛然凑近了他。两个人因为姿势的变化骤然失去了平衡。青丝滑落遮住了从窗外透进来的月光,沈琮从没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处于这种被动的处境。他看着黎漾渐渐失去焦点的目光,感受着她近在咫尺的灼热呼吸,手心下的皮肤烫的吓人。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黎漾努力的想要看清沈琮脸上的表情,她有些难受的皱眉。沈琮偏过头躲开了黎漾的视线,他看着因为两人的动作而晃动的床幔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应该高兴还是叹息,即使是在病中也要抓住一切试探的机会,哪怕两个时辰前还在和自己生气。 黎漾觉得自己的手臂有些酸,她从沈琮身上让开,默默的将自己蜷缩在床铺一角。这样大的动静白术都没有进来,看来这个人明显是个惯犯。她在马车上昏昏沉沉的时候听到父亲和母亲谈论起自己小时候落水的事情,还提到了沈琮,她才模糊的想起来沈琮被隐藏在面具之后的那张脸自己儿时应当是很熟悉的才对,可为什么今日看见的时候除了熟悉更多的是一种喘不上气来的窒息感。 她是不是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情? 黎漾本来已经睡下了,却被嗓子的灼热从睡梦中唤醒。她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睛,在黑暗中发现了一个模糊的身影,惊讶之余她看到了人影脸上的反光,电光石火之间黎漾在心里做了决定。接过自然是被沈琮的沉默挡了回来,黎漾觉得有些挫败,那些记忆她好像就快要捉住了,这样的感觉让她觉得烦躁。 “县主……蔓蔓。”沈琮妥协的换了称呼。黎漾眼睛一亮刚想要靠近沈琮进行下一步地试探,却被带着寒气地男人揽着后腰按进了带着熟悉熏香的怀抱。这个发展,好像不在她的计划里啊。黎漾咽了口口水,有些犹豫应不应该给予回应,就听到沈琮在自己耳边低笑:“县主的演技实在是差劲。” 黎漾羞恼的想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却被捏住了后颈:“睡吧,小猫。” 押入大理寺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 顾芷柔靠在大理寺监牢的墙壁上,身上还穿着昨日宴会时的衣物,头上的钗环和腰上的玉佩香囊都在牢狱门口被江涵育收缴了起来,不仅如此,沈琮还吩咐不允许让囚犯带任何东西进入牢狱。所以他们还安排了一位嬷嬷替顾芷柔搜了身。 虽然文瑞王说要让这位贵女吃些苦头却还没有真的丧心病狂到要让顾芷柔被怎么样,她一个人在一间牢房中,左边牢房里关着的都是些穷凶极恶的人。他们贪婪的看着顾芷柔,穿着囚服的肮脏的手臂从牢笼中伸出来妄想要抓住顾芷柔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来。顾芷柔抱着腿缩在角落里,默默的落泪,她看到角落里还有老鼠爬过。 狱卒时不时的过来看一看这位贵女,害怕真的出什么好歹左相虽然不会对文瑞王做什么,但处理一个他这样的小小狱卒还是可以的。鞭子狠狠的抽打在由玄铁灌注的牢笼上,发出闷重却威慑力十足的声音。“都安分一点!”狱卒偷瞄着缩在角落里,早已失去了往日光彩的顾芷柔,在心底默默的叹气,暗叹这位姑娘怎么就想不通得罪了文瑞王这尊大佛呢? 从小到大都是被父亲捧在手心里的顾芷柔那里受过这样的侮辱与委屈,她不由得想起了自己昨日刚刚被带到大理寺的时候。王府的侍卫离开之后她就开始发起疯来,一边尖声叫喊着一边挥舞着手臂不允许任何人靠近和触碰自己。虽然说是囚犯,但在真正定罪之前她还只算的上是嫌犯,大理寺办案向来讲究证据,虽然这件事有受害人的指认但是该有的流程还是不能少的。 江涵育皱眉看着情绪失控的左相庶女,原本就有些烦躁的心情更加不好。搜身的嬷嬷有些犹豫,皇后娘娘身边的秋禾姑姑一走进大理寺就听到了顾芷柔歇斯底里的声音。她笼着衣袖缓步走到牢房门口,看着已经尽去了钗环和妆容的顾芷柔,眉眼请抬,声音里是宫里带出来的威严:“还愣着做什么?难不成还等着我来动手吗?” 说完老嬷嬷上前,绞住顾芷柔的手臂,当头就是两个巴掌。顾芷柔歪着头显然一副被打懵了的样子,她被脸上火辣辣的疼痛彻底激怒,她扭过脸口不择言的胡乱攀咬着:“无凭无据,就靠着黎漾的一张嘴就要押我入狱?她与我素来不和,怎么就不能是黎漾凭借着这次落水污蔑与我?” 老嬷嬷死拽着顾芷柔,周围的衙役们也都低下了头,江涵育站在一旁刚想要说话就听到一道虽然语气缓和,却依旧含着千斤重量的声音:“顾姑娘觉得是娘娘和王爷的安排不合理吗?” 黎夫人一身胭脂色的袄裙,带着常嬷嬷和黎煜从大理寺的牌匾下徐徐走了进来。她的语气分明没有任何怒气,但是江涵育却能从这位母亲身上感觉到她此时恨不得将顾芷柔生撕了。 顾芷柔甩开身边的嬷嬷,看着黎夫人和黎煜梗着脖子仰着下巴一副宁死不屈的模样:“不然呢?我知晓因为镇国公府的军功所以皇后娘娘格外偏袒黎漾,无凭无据的事情想靠严刑逼供,我父亲绝不会任人摆布的。” 黎煜有些生气的想要上前,却被常嬷嬷拦了下来。黎夫人看了一圈周围,衙役们因着顾怀之的面子不太敢对顾芷柔动粗,虽然秋禾也在这里但是她此时代表着皇后也不能做的太过分,江涵育也不好亲自去押解一个未出阁的姑娘。 黎夫人朝着江涵育微微点头后,视线冷冷的落在顾芷柔的身上:“若是我黎家当真要仰仗军功的话,顾姑娘现在就不会在大理寺,而是直接被关进内狱,纵使左相有天大的本事也难以见姑娘一面。”黎夫人是见惯了生死的,她这些年在京城内修身养性身上早已没有了在战场上的血腥气息,但那些刻进骨子里写进灵魂中的将帅气质却是不可磨灭的,“姑娘还不知道内狱的可怕吧。那里面可不会和大理寺的诸位碍着你的身份和你父亲的身份而对你好言相劝,内狱里出来的人身上可不会有任何一点好肉,更不会让你有伸冤的机会。” “你说我女儿仗着皇后娘娘的喜爱所以才让娘娘无凭无据的将你关押,可是姑娘仔细想一想若是真的要仗着这些,你现在还能活着吗?”黎夫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里包含了太多的信息,黎煜当然明白母亲话中威胁的成分比较多,但是仔细想想若是他们家真的邀功的话,整个宣京城便在找不出比蔓蔓还要尊贵的姑娘了。 江涵育适时开口道:“还请夫人息怒。”同时给手下人使了眼色,让他们将还没缓过神的顾芷柔压下去。秋禾站在一旁微微收着下巴,她是当年太子府里的丫鬟,只听说过黎夫人出阁之前就与皇后娘娘是闺阁好友,但这么些年来黎夫人的所作所为和其余的世家夫人没什么差别,倒是娘娘一直念叨着好姐妹如今与自己生分了。 她在出宫之前还询问过娘娘若是顾姑娘不从该如何,皇后只是端着手里的元宵轻笑道:“秋禾还没见过出阁之前的国公夫人吧,今日你去了大理寺不必多说话,只要在一旁看着就好。国公夫人又怎么会看着蔓蔓受到欺负而无动于衷呢?” 她原以为黎夫人会借着国公府的身份让顾芷柔认罪,却没想到这几句话可比威胁施压有力得多。 “让诸位看笑话了。”黎夫人看了一眼顾芷柔被押走的背影后,才看向一直站在这里的江涵育,虽然江祭酒年纪大了脑子也开始不好使了,却不能否认他年轻的时候确实有着一张足够蛊惑小姑娘的脸,江涵育的眉眼与他父亲有五分相像,余下的五分应该继承自他的母亲,那位在蔓蔓口中一无是处的夫人。 她倒是在宴会中见到过几次江夫人,却并没有女儿所说的那样一无是处。以黎夫人的眼光来看,这位出身不高的夫人正在以自己的方式努力的替儿子争出一条她看起来平坦无阻的道路,全然不在乎孩子们是否需要这般。至于她对嫡女江宁栀的态度,黎夫人却不愿做任何评价,只是不断地提醒着黎漾不能太片面的去评价一个人,看起来她没有丝毫长进。 黎煜和江涵育已有两三年未见了,自己回京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来大理寺找不痛快,他有些尴尬的移开了视线。“我就先回去了,煜儿也记得早些回来。”黎夫人转身的时候朝着秋禾温柔一笑,这笑容却让秋禾心中一颤,这就是当年长戚侯独女的风采吗?黎夫人带着常嬷嬷回到马车上,因为长时间压抑着怒气她手心里捏着的佛珠尽数碎裂。 衙役们有眼色的给两位大人留出了独处的空间,江涵育看着黎煜抬手轻轻的锤了一下他的肩膀:“好啊你,一回来就成为了太子近卫。”江涵育是文臣,虽然任职大理寺但是他的拳脚功夫实在是拿不出手,除了能够用来强身健体之外就是花架子。 黎煜和江涵育相视一笑,两人并排走着商量着抽空要去临江阁好好的喝上两杯,只可惜这几日两人都因为繁忙的公务而抽不出开身来,别说出去吃酒,江涵育已经快半个月都吃住在大理寺了。 “有这么忙吗?”黎煜看着牢狱的方向,里面听声音应当没有多少人才是。 “案子倒是没多少,只是案卷的整理是个大工程,别说了就连少卿大人也已经许久未曾归家了。”江涵育口中的大理寺少卿姓梁,名安宴,是江南人士,白衣出身。是朝堂上少有的中立派,在太子与二皇子的党政之间坚定的选择了陛下。为人丝毫不懂变通,有时候牛脾气上来就连皇帝也拿他没办法。 黎漾醒来的时候窗外日头已经升的老高,她仰躺在床上盯着床上浅色的床幔,难免回忆起昨日夜间仗着自己高热不退而对沈琮做的那些事。一晚上断断续续的梦让她想起了儿时那些被自己遗忘了大半的事情,这下确实是不用再去试探了,但是经过昨晚的事情她此时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去面对被自己调戏的沈琮。 难搞啊!黎漾用手臂挡着了眼前的光亮,有些自暴自弃的将被子盖过了头顶。 辛夷有些不解自家姑娘的行为,却也还是送来了她想要的消息。“姑娘,左相来府上了。”一听到这话黎漾瞬间从床上坐了起来,又因为起身有些猛扶着昏沉的头哎呦哎呦的叫着靠在了辛夷肩上,辛夷有些无奈的扶着黎漾的肩膀,在她的身后填了几个软枕道,“姑娘慢些。左相府送了不少补品过来,此时顾大人正在花厅里与国公爷说话。” “顾芷柔呢?”黎漾有些好奇最后皇后娘娘的处理是什么,却得到了一个如何也想不到的答案。 “王爷发话,将顾二姑娘押入大理寺了。” 看着辛夷低垂着头的模样,黎漾微微睁大了双眼,难怪这位左相顾不得面子亲自上门致歉了。顾芷柔被关进大理寺,这辈子就算是完了,爱女如命的顾怀之当然不能再想之前几次一样凭借着职权保下这位与白月光的独女了。 苍术端着苦药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边将药碗放在桌上一边笑道:“辛夷姐姐没说的是,顾二姑娘今早已经从大理寺被顾相解出来了,不知道是不是在牢里受了刺激,她一见到顾相就一直喊着是顾大姑娘用妖术蛊惑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想出这般拙劣的借口来!” 第 32 章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小天使们请支持正版哦~) 顾芷柔刚从马车上下来,还没等她回到自己的院子里梳洗一番就被主母院子里的两个嬷嬷抓着手臂按着肩膀压倒了主母的院子里,腿上不知道被谁踢了一脚,顾芷柔一下子跪在了冷硬的卵石上。她虽然只在大理寺呆了一个晚上,但是却依旧显得狼狈。嬷嬷将梨花木的圈椅搬到了回廊上,顾夫人穿着一身青色素衣,头上只零星的点缀着几根簪子,她刚一坐下来就有人端了茶上来。 “你平日里胡闹就算了,你父亲偏宠你倒也没什么。”顾夫人的声音里不带温度,她接过茶碗,米黄色的汝窑茶碗中几根茶叶正在水中打着转,她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有落在顾芷柔身上,“可是你不该在犯蠢的时候还要牵连上我的薇儿。更蠢的是你竟然敢在皇后娘娘和太子殿下的面前提到巫蛊之术,你难道不知道当今虽然仁慈却是最恨这种邪术的吗!” 茶碗连带着滚烫的茶水在顾芷柔的身边碎开,碎片飞溅滑过她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她被突然生气的嫡母唬到了,在她的记忆中这位除了顶着正妻的名头生下了顾芷薇之外,再没有别的记忆点,就连被父亲的几房小妾用阴阳怪气的语调讽刺的时候也没这么生气过。她有点害怕,朝着一旁的嬷嬷投去求救的目光,却只看见嬷嬷避开的模样。 “芷柔啊,这一次母亲和你父亲都帮不了你了。虽然黎漾不是正儿八经的皇室血脉,但她顶着县主的名头,又在皇后娘娘膝下养了那么些年,说你是谋害皇族也不为过。”顾夫人看着顾芷柔脸颊上的一抹猩红,想起了自己曾经多少次的失望。当年她离开压抑的娘家满心欢喜地嫁给顾怀之的时候也曾幻想过日后举案齐眉、相濡以沫的日子,却没想到自己只是换了一个牢笼而已。 这位年少时就惊才艳艳被封为太子少师的人,心底早已住进了他母家的表妹,在容不下别的人,迎娶自己也不过是迫不得已罢了。 可是既然娶了自己又为什么要对她这样残忍呢? 那时她的腹中已经有了骨肉,妄想着等孩儿生下来也许顾怀之就会看到自己了,却没想到在自己即将临盆的时候,他将那位表妹带到了自己的面前,看着那女人身怀六甲的样子顾夫人一气之下动了胎气,拼了半条命才生下了顾芷薇。 隔月,顾芷柔就出生了。虽然那个女人在自己安排的稳婆手下难产血崩而亡,可是顾怀之却将全部心思都放在了他和表妹的孩子身上,她的薇儿却因为先天不足而无人问津。 她对顾怀之死心了。 只要她一直坐在正妻的位置上,顾芷柔就算再受宠也依旧只是个庶女。看着顾怀之为了这个没脑子的蠢货屡次被弹劾她竟然觉得畅快,这一次这个蠢货终于闯下了泼天大祸,这可是她做梦都能笑醒的程度。 “你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绞了头发去庄子上青灯古佛赎罪一生,要么就只能依律在牢狱中度过余生。”顾夫人看着顾芷柔露出心疼的表情,语气里却没有半分忧心,“母亲也不忍心的,可实在是没有办法了。”要在顾怀之回来之前处理掉这个眼中钉。 顾夫人给手下的嬷嬷使了一个眼色,嬷嬷名人拿来了一个托盘,上面除了一把剪刀还有一把小壶,壶里装的是什么,顾芷柔一下子就明白了。 “你不能这样对我!”她被婆子们压着起身不能,声音有些嘶哑,“你根本不知道自己生了个什么样的蛇蝎女儿,她偷习巫蛊之术,她才是祸害,她才应该绞了头发当姑子……唔!” 她的下颌被钳住,嬷嬷拿起托盘中的毒酒就要往顾芷柔的嘴里灌,她挣脱不开手臂的钳制,只能任由辛辣的液体滑过她的喉咙,一直烧进她的胃里。 顾芷柔蜷缩在地上,她的脸上沾满了泪水酒水,妆早已经花的不成样子,黑红的鲜血渐渐从她的嘴角涌出,顾芷柔大口地喘息着,视线渐渐变得模糊,直到一片黑暗。 “夫人,没气了。”顾夫人听到嬷嬷的回话站起身,她不再看趴在地上了无生气的顾芷柔,朝着女儿的院子走去:“等老爷回来,告诉他柔儿是因为悔恨自己陷害嫡姐才服毒自尽的。” “是,夫人。” 得了消息的顾芷薇靠在床上面色苍白,她的嘴角扯出一个极浅的弧度抬眸看向窗外,院子里的柳树枝条上雪已经化尽,此时正在风的裹挟下张牙舞爪的飞舞着。 黎漾因为还在病中所以一连几日都没有出过门,她今天正在黎煜的书房里看书。她以前养的鸽子咕咕咕地从敞开着地窗户里飞了进来,它的尾巴上有这几根杂色地羽毛,睁着红色的眼睛落在了书桌上。黎漾有些好奇地看着腿上空荡荡地鸽子,坐直了身体,她才伸出手就听到另一阵急切地翅膀拍打声音。 通体雪白的鸽子脚上绑着一个布包,落地的时候因为失去了平衡所以一头扎进了砚台中。它扇着翅膀挣扎,身上的墨汁随着抖动飞溅的到处都是。黎漾眼疾手快地将那只明显不是自己鸽笼里的鸽子抓了起来,顾不得手上沾了墨汁黎漾解开了那个小布包。 明明是送信地信鸽,却非要送东西,也不知道是谁这样没人道。 黎漾打开布包,看着躺在里面干净地香囊咽了咽口水,也不知道现在收回刚刚话还来不来得及。 包裹里除了香囊还有一张纸条,纸条上倒是什么也没有但黎漾却看着空白的纸条眼捷微动。 …… “我找到让字迹藏起来的方法了!”黎漾一手拿着书库里的孤本,一手提着裙子一路从暖阳阁跑到了上书房,她隔着书案指着书上的小字笑眯眯的看着沈琮。 沈琮看着黎漾身后紧赶慢赶的宫人,气喘吁吁的停在上书房门口,有些宠溺的敲了敲黎漾的头。他从椅子上起身,牵着黎漾的手腕让她坐下。接过她手里的书卷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道:“今日怎么没和太子殿下一起来?” 黎漾将胳膊搭在书桌上,头枕在手臂上看着站在自己身边身量逐渐变高的沈琮皱了皱鼻子:“他在路上被遇到谢太傅了,所以只有我一个人来了。”黎漾看着沈琮,伸出小手隔空比划着沈琮的身高,然后重重的哼了一声坐直了身体。短短的两条小腿垫着脚尖才能堪堪碍着地面。 看着黎漾鼓起呈包子一样的脸颊,沈琮没忍住笑出了声,却被黎漾毫无威慑力的瞪了一眼。“你真讨厌,我不要把这个方法告诉你了。”说着一把将书桌上的书卷抱进了怀里,连带着将桌案上的宣纸也带了起来,露出下面才画了一半的工笔画,黎漾看着纸上偷吃糕点的小姑娘,白皙的脸颊很快的飞上了两团红霞。 在沈琮伸手过来之前,黎漾飞快地将桌案上的那副未完成的工笔画一起卷了起来,笑嘻嘻的绕过沈琮伸过来的手臂跑了出去。 “我知道皇叔你眼里记性都极为出色,下一次约定的纸条我就用这个法子了,你要是到了时间还没来我就和太子兄长一同出宫玩去了!。” …… 黎漾将手里的包裹放回到了桌案上,看着那雪白的鸽子被墨汁染的东一块黑西一片黑的滑稽摸样笑出了声。信鸽是一起养大之后才分笼的,黎漾一只手拿着毛笔调戏着两只鸽子,直到它们瞪着红眼睛从书房飞了出去。 纸条被黎漾浸在了笔洗中,将湿透的纸条架在炭盆上烘烤不一会字迹就浮现了出来。只写了一个时辰,黎漾松开手,炭火立刻卷上了纸条将它咬成了一片灰烬。黎漾朝着站在书房门口的小丫头招了招手,看模样和穿着她应该是兄长院子里那位王姓嬷嬷的小孙女,年纪不会超过六岁。 “柳儿见过姑娘。”她才掉了两颗门牙,说起话来有些漏风,学着祖母和爹娘的样子和黎漾说话。 “你叫柳儿啊。”黎漾摸了摸柳儿毛茸茸的发顶,示意辛夷将自己的钱袋子拿来,从中取出了一粒金瓜子放在了小姑娘的手心里,“怎么不去外面玩呢?” 小姑娘看着金瓜子眼睛都直了,她有些小心翼翼地捧在手里,说话的声音里带了几分雀跃:“阿奶说办完活就带我出去吃好吃的。”黎漾轻咳了两声,她对柳儿说了些什么,小姑娘的眼睛亮晶晶的,握紧了手里的金瓜子点了点头跑出去找自己的阿奶了。 王嬷嬷远远的朝着黎漾看了过来,辛夷替黎漾挡住吹来的风朝着王嬷嬷点了点头。看着一老一小离开的背影,黎漾一想到到时候沈琮没看见自己却看到了小柳儿时的样子哈哈笑着趴伏在了桌案上。 “姑娘慢些,当心吸了冷气。”辛夷替黎漾倒了一杯热茶,轻拍着她的后背替她顺着气。黎漾坐起身,用手指抹去眼角笑出来的泪珠才要和辛夷说什么,就听到屋檐下有几个下人讨论着左相府拉了一具棺材的事情。 棺材?黎漾止住了笑,她和辛夷都看见了对方眼里的惊讶。黎漾猜测应当是顾芷薇落水的事情触及了顾夫人的逆鳞,只是这样着急的将顾芷柔处理掉就不怕惹了顾相的霉头吗?黎漾起身走到书架前,将手里的游记重新放回到了书架上,左右别家的事情和自己又没什么关系,顾芷柔能不能活着也不是她说了算的。 义渠朵儿的马车停在了国公府的门口,一身粉绿骑装的义渠朵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她身后的侍从手里还拿着大包小包的东西,义渠朵儿避开了门童的行礼一路畅通无阻的走到了黎漾的茶心阁,推开院门却被告知姑娘不在自己的院子里。 “看来她的病是好了,我就在这里等着阿姊回来。”义渠朵儿一转身就坐在梨树下的石桌旁,她指了指屋檐下的一块干净地方道,“月刀,把东西放在那里吧。” 苍术去寻黎漾了才出院门,白术有哪里能让月刀将带来的东西放在院子里,连忙取了钥匙将人往库房里带,吩咐了院子里其他下人去招待义渠朵儿。黎漾还没走到茶心阁,就听见了义渠朵儿爽朗的笑声,她咽下了喉咙的痒意,安静的走进了自己的院子。 义渠朵儿在国公府借宿的那段日子,茶心阁上下没有人不喜欢这位没有一点架子的北夷公主,她随义渠铮离开的时候还有几个年纪小一点小丫头默默的掉了眼泪。白术一眼就看见了自家姑娘,她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还没开口就看见义渠朵儿猛地扑向了黎漾。抱着穿的厚实的黎漾,义渠朵儿上上下下的将黎漾从头到脚的打量了一遍之后才缓缓地吐出了一口气:“你不知道,我当时抓住那位顾家庶女的时候有多生气!” 义渠朵儿拉着黎漾叽叽喳喳的说着自己的怒火,随后话锋一转提起了她在来国公府的路上专门绕道去了从顾府门前路过。“我听说顾芷柔自己喝了毒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义渠朵儿的话音里充满了嫌弃,她对顾家的不喜欢已经连掩饰都不愿意了。 “毒酒应该是真的,至于是不是自愿的倒是不好说了。”黎漾病还没好透,这会还有些咳嗽,她和义渠朵儿走进屋里,坐下之后她才猛然间想起来自己病了这么久,除了前日太子沈珺带着沈珂来过一次之外就只有义渠朵儿来看望了自己,那江姐姐呢? 黎漾心里微微一紧,她的手有些颤抖转头去看辛夷,却一时间没有找到去小厨房端糕点的辛夷。一旁的苍术有些担忧的上前来扶住了黎漾的手臂:“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黎漾却用力地抓着苍术的手,力道大道手指深埋进皮肉当中,苍术却浑然不觉只担忧的安抚着黎漾。黎漾深呼吸了好几次才开口问道:“这几日可有江府的消息?” (本文独家发表于晋江文学城,小天使们请支持正版哦~) 桃儿求救 (本文独家发表晋江文学城,小天使们请支持正版哦) 黎漾这几日一直在病中,生着病所以没有人拿旁的事情来烦她。所以她除了有人来拜访外,就是在府中和那几只断了奶的幼崽玩耍。所以一时之间她竟然将这样重要的事情忘在了脑后。 直到刚才才猛然间回过神来,为什么江夫人会选择礼部尚书那个臭名昭著的小儿子做江宁栀的夫家,就算是为了江涵育的仕途也应该有更好的选择。明明谢乾成作为太子太师为什么会突然之间锒铛入狱,为什么自己会无故落水,这些原本毫无联系的事情随着她那些遗忘的记忆回笼,被联系到了一起。 落水那天她和沈琮见面之前,她在仁和宫刚刚安抚完被母妃惩罚的沈珏,在淑妃宫殿外她看见了拉扯在一起的江祭酒和右相宋执。他们靠在一起说着什么,黎漾抱着怀里的点心和刚摘下来的梅花蹲在灌木后面,有些好奇地看了他们一眼却并没有多在意。 “县主,您怎么在这里?”宫女前来寻找黎漾,并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江、宋二人。黎漾站起身,抖落肩上背上落满了的梅花,她指着树下已失去了生机的三花猫幼崽,语气悲哀:“小花的孩子死掉了。” 宫女看着身高才到自己胸口的小县主,蹲下身来看着她湿漉漉的眼眸柔声安慰道:“没关系的,奴婢等下会将小花的孩子好好安葬的,等明年春天小花还会有孩子的。”宫女大着胆子揉了揉黎漾的额发,起身准备带着她离开的时候才看到从黎漾身后走出来的宋执二人。 “奴婢见过宋大人,江大人。”这里是淑妃宫殿见到宋执并不是多么罕见的事情,听说当年宋大人对江大人有知遇之恩所以二人一同出现宫女也并没有多想。黎漾懵懂的转身,看着保持着距离的两人有些奇怪的歪了歪脑袋,但也聪明的没有提起两人方才拉扯的事情。 “县主仁慈,竟为了一只猫儿的生死落下泪来。”宋执看着黎漾红红的鼻尖从衣袖中掏出手帕来,半蹲在黎漾面前,轻轻的擦拭着她眼角的水痕,“老臣方才瞧见花园里野猫不止那只三花,县主可见到了?”他的眼睛紧紧的顶着黎漾面上的表情,身后的江大人也有些紧张是不是方才二人的谈论被小县主听了几分? 黎漾闻到宋执手帕上带出来的淑妃娘娘宫里的熏香,和沈珏身上的一模一样,熏得人有些想打喷嚏。黎漾忍住喷嚏摇了摇头道:“我刚才只顾着为小花的孩子伤心了,没有看到宋相说的那只野猫,也许二殿下知道呢,只是他今天看起来心情好像有些不好。”像是不知道沈珏这几日刻意与她和太子保持距离一样,黎漾拽着宋执的衣袖替小伙伴求情,“是因为国子监的课业殿下完成的不好所以宋大人惩罚他了吗?” 二人显然是没有想到黎漾会说这样的话,宋执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子笑了起来,眼角的褶子叠起看不清眼里的神色,他拍了拍黎漾的头顶道:“老臣明白了,县主应当还有别的事情吧?” 黎漾被他一提醒才想起来自己是约了沈琮在鲤鱼池边见面的,她匆匆道别之后小跑着离开了。冷冽的风从她的脸颊两边吹过,直到黎漾跑远宋执才收敛了脸上的笑容。 “宋大人,淮燕县主……”江大人有些惶恐的走上前来小声询问,却在触及到宋执脸上意味不明的笑容的时候止住了话音。 “你我二人头疼的事情,不是有法子了吗?”看着在拐角处接过了黎漾送上的梅花的谢乾成,宋执露出了一抹冷笑。 …… 黎漾捂着隐隐作痛的头在苍术的搀扶下坐在义渠朵儿身边,义渠朵儿不明白为何黎漾提到江家的时候会这样着急,她来之前也确实去找过江宁栀,却被一位嬷嬷以姑娘病了为由拦在了大门外。“我听说江家姑娘病了,已经好几日没有见客了。”义渠朵儿拎着茶壶给自己和黎漾各倒了一杯水,她在大齐除了黎漾也只和江宁栀关系好一些,刚开始的时候她去见江宁栀还是能见到的,只是今日突然就听说江宁栀病了。 大齐姑娘们较弱,她倒是没有多想径直就来到了镇国公府,此刻看着黎漾让手下人去打探江家消息的动作也隐隐的察觉到了些许不对劲,但是她又不敢太过随意的猜测,只是给站在屋门外的月刀使了一个眼色。月刀双手交叉放在胸前微微弯腰,转身不见了踪影。 等月刀再一次出现的时候,身后是被辛夷搀扶着走路一瘸一拐的桃儿。黎漾看着桃儿嘴角的淤青手下慌乱的打翻了茶杯,义渠朵儿也被桃儿的模样吓了一跳,她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语气有些不悦:“这是怎么回事?” 桃儿是在国公府侧门处被月刀发现的,那时她身后还跟着几个鬼鬼祟祟的穿着粗布衣裳的男人。这几个男人一看到月刀发现了他们就掉头就跑,月刀想要追上去却被桃儿捉住了袖子。她认得月刀,是北夷王身边的人。“求你,求你带我去见县主。”桃儿的声音有些嘶哑,还带着哭腔。月刀无法,只能一手扶着桃儿的手臂,带着人一步一拐的往侧门里进去。刚好遇到了被黎漾派出来的辛夷。 黎漾一边听辛夷说着一边看着在苍术和白术的搀扶下坐在一旁脚凳上正大口大口喝着水的桃儿,上一次见到她的时候还干干净净开开心心的跟在江宁栀的身后,只是几日没见原本白净的小丫头身上的衣裙已经变得破烂,脸上也带着深深浅浅的淤青,不知道身上是不是也带着伤。 “这,这是怎么回事?”义渠朵儿是个不会掩饰自己情绪的姑娘,她站在桃儿身边,明明自己两天前才见过江宁栀,桃儿那个时候站在江姑娘身后,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求县主救救我家姑娘吧。”桃儿扑通一声跪在了黎漾面前,她将双手交叠放在额头下不住的磕头道,“救救我家姑娘吧。” 桃儿的动作让屋里的人都愣在了原地,黎漾按着不断跳动的太阳穴,示意桃儿起来慢慢说。桃儿一边抽泣一边断断续续的说着:“两天前我家夫人又提起了和林家的婚事,我家姑娘怎么能愿意嫁给那样臭名昭著的人。” 桃儿说着黎漾皱起了眉,是因为什么事情让江夫人这样急着为江涵育铺路? “夫人就将姑娘关了起来,我想来求县主帮忙,却被夫人身边的嬷嬷发现买到了教坊里。”桃儿说着瑟缩了一下肩膀,苍术听到教坊两个字有些心疼的抱住了桃儿,只听到桃儿继续说道,“教坊的妈妈听我说自己是大户人家的奴婢只是将我关了起来,我在看守不注意的时候逃了出来。” “却不敢去看姑娘,大理寺也寻不到郎君,只好来求县主。”桃儿说道后面,有些声嘶力竭,她趴在苍术的肩头呜呜地哭着。黎漾脸色阴沉的捏着手里的茶碗,她克制着自己的语气问道:“你可有听到为何你们主母要这样着急的许下婚事吗?” “奴婢不知,只隐约听到有下人谈论两日前顾家姑娘就已经没了。可奴婢是今日才听说顾二姑娘自尽的事情。” 黎漾手里的茶杯咔的一声出现了裂纹,她松开手茶杯碎裂在桌子上。 “辛夷,备些礼物我们去看望江家姐姐。”黎漾撑着桌子站起身,只拿过一旁挂着的斗篷和软鞭才有些歉意的看向义渠朵儿,就看见这位公主握着腰侧的匕首眼睛亮晶晶的看着自己。 …… 沈琮一身黑色裘皮斗篷坐在街市尽头的一间馄饨铺子里,他带着谢昀坐在最边上,却依旧有不少人偷瞄着他们。沈琮对这些目光毫不在意,倒是谢昀似乎有些尴尬的轻咳两声:“王爷确定,县主会来吗?”谢昀有些担心,之前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的事情淮燕县主和沈琮之间不会产生这样大的误会,虽然不知道当天晚上衣衫凌乱的王爷与县主发生了什么,但是谢昀觉得那位县主此时应当还在与沈琮生着气,不然这么些日子沈琮怎么一次也没有往国公府跑? 谢昀正在琢磨着要怎么样才能不会刺激到沈琮的将自己的想法说给他听,就看到远处穿着国公府下人衣服的一老一下提着一个鲤鱼花灯从远处有说有笑的走过了馄饨摊。他还觉得奇怪上元节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有人在白天提着花灯逛街,他刚想吐槽,就注意到沈琮的视线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落在那个小女孩手里的花灯上。他揶揄道:“怎么,王爷是看上了那盏花灯?” 却没想到自己并没有和往常一样得到沈琮冷冷的一瞥,而是听到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轻笑。像是听到了什么惊天新闻一样,谢昀瞳孔震惊的看着沈琮。沈琮在桌子上放了几个碎银子在谢昀震惊的目光下起身朝着停在不远处的马车走去,沈琮走出几步转身,看着还坐在原地的谢昀有些嫌弃的皱了皱眉:“怎么,需要本王派人将你抬过来吗?” “不,不需要。”谢昀这时才回过味来,他三两步跟上沈琮,“看来小县主是想起来了,那你以后不就不用再单相思了?”他还在幻想着沈琮结束单相思之后会变成什么样,就突然感觉的自己背后一凉。他一扭头就看见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摘了面具的沈琮正坐在马车里,眼神冷淡地看着自己,嘴唇上下一碰吐出冰冷的字句:“谢公子坐久了,该活动活动了,就让他走回王府。” 帘子毫不留情的落了下来,谢昀看着马车吱吱呀呀的从自己面前驶过,顶着车夫爱莫能助的眼神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街市上依旧是来来往往的人,他看着那些不会有片刻停留的路人,靠在了身后的墙壁上,手伸进怀中拿出了当时江宁栀误闯如意坊的时候自己顺走的玛瑙玉兰簪。手指摸索过玉兰花下刻着的栀字纹样,头后仰抵靠在青砖上。没有那么刺眼的太阳挂在天上,发出冷冷的光,谢昀苦笑了一声将簪子收回到怀里,认命的朝着王府的方向走去。 国公府的马车就在这个时候从他的身边疾驰而过,谢昀看着马车前往的方向眯起了眼睛,这个时候淮燕县主往大理寺去做什么? (本文独家发表晋江文学城,小天使们请支持正版哦) 闯大理寺 (本文独家发表晋江文学城,小天使们请支持正版哦) 黎漾和义渠朵儿两个人分别坐着国公府的马车出了门。拿着之前留在黎漾这里的东西,义渠朵儿扮作了她在行宫里也心心念念的县主阿姊。 义渠朵儿带着辛夷前往江府,马车停在江府门口。辛夷上前扣门,守门的婆子像是料到了“黎漾”会来一样,她说着和方才用来阻拦北夷公主一样的说辞将辛夷拦在了门外:“我家姑娘病了,怕过了病气给县主,还请县主理解。”辛夷回头朝着身后的马车看了一眼,只见马车的车帘被微微挑开了一道缝,露出来“黎漾”白皙的下巴和被唇脂染成朱红色的好看嘴唇,她的语气有些不满,但仍然不失规矩地朗声道:“本县主实在担忧江姐姐,今日哪怕是让我远远的看是一眼也是好的,还劳烦嬷嬷通融一二。” 辛夷同时从怀中拿出一个荷包塞到了守门婆子手中,这可吓坏了守门婆子连连摆手后退。她本就是受到了夫人的指示不允许任何人前来看望姑娘,若是因为一点子钱财就把人放了进去等晚些时候夫人知道了,可有她好果子吃。 婆子一边摆手退着一边用力关上了大门。辛夷看着紧闭的江府大门一时之间还有些懵,虽然姑娘出门前已经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局,但她还是被差点碰到自己鼻子的大门吓了一跳。辛夷在“黎漾”的呼喊中转身上了马车,看着扮作黎漾坐在马车里用一根手指挑开帘子偷瞄着外面的义渠朵儿心里再一次惊叹到底是自己浅薄了,北夷的东西果真和大齐的不一样。 “按照蔓蔓阿姊的话,接下来要让周围的百姓都看到江家拦住县主不让进门。”义渠朵儿看着周围慢慢停下脚步好奇张望的百姓,她和辛夷对视了一眼二人一前一后地下了马车。她这会穿着黎漾的裙子,扮作黎漾的模样站在马车旁,听着周围百姓的话她扶着马车抬了抬下巴示意辛夷再去叩门。 这一次那守门婆子不敢再出来,只是将门拉开了小小的一条缝,隔着门缝漏出一只滴溜溜转动的眼睛看了一眼辛夷和站在她身后一身红裙锋芒毕露的“淮燕县主”,语气颤抖,讨好地说道:“老婆子也是听命行事的,还求辛夷姑娘不要再为难我了。” “你只管开门让我进去,到时候若是你家夫人怪罪下来自然有本县主替你担着,你怕什么。”“黎漾”站在辛夷身后,从辛夷的肩头看见那婆子像是见鬼一样的表情,她突然笑了起来道,“怎么,本县主很可怕吗?竟然让嬷嬷吓成这样了。”话还没有说完,江府的大门再一次紧紧的关了起来,守门婆子的声音闷闷的传了出来:“县主恕罪,县主恕罪啊。” 义渠朵儿被气到发笑,这位北夷公主怎么也想不到不过是一个国子监祭酒的府上怎么就敢将受尽荣宠的县主拦在门外。她提着裙子正准备抬脚踹开那紧闭的大门时,苍术匆匆赶来拦住了义渠朵儿。“县主让奴婢来请公主。”苍术伏在辛夷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辛夷深吸了一口气上前扶住了义渠朵儿。三人一同回到了马车上,此时周围的人比刚才多了起来,细细簌簌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哎,你说这江家为什么不让县主进门啊?那可是县主!” “谁知道呢?听说是江姑娘病了,害怕传染给县主。” “这大户人家的事情可不是我们能议论的,赶紧散了吧。” “就是就是,散了吧。” 另一边,黎漾早早的就料到了江府不会轻易地就放人进去,所以她带着苦参和苍术直接往大理寺去了。马车还未停稳,黎漾就已经跳下了马车,苦参拦住上前问话的衙役一边道着谦一边跟在黎漾身后往官衙里走去。 她走过安静的正堂,整理着为什么江家要这样着急忙慌的把江宁栀嫁到林家去。林家是坚定的二皇子党,当时朝堂之上就是林满出头替宋执攀咬国公府。自己年幼时在淑妃宫殿外见到江、林二人,想来为了真正的扒上二皇子这条大船江宁栀是江祭酒推出来的投名状。 想到这里,黎漾加快了脚步。 江涵育因为繁忙的公务和文案工作已经有月余没有回过家了,今日他才从案牍中抬起头来就听见外面衙役们连连讨饶的声音。 “县主,县主不可啊。”衙役领班被推到了最前方。他搓着手站在黎漾的斜前方,想拦却又不敢上手。一想到大半个月之前那位被文瑞王特意吩咐过要额外照顾的顾家姑娘,和今天早上相府传出来的讣告,他的心底就一片颤栗。 黎漾的手里握着鞭子,含笑看着这位领班,说起话来虽然客气但是却没有人真的会把这会的客气当真:“这位官爷,并不是我想要为难大家。我今日来只是希望能借着江大人的光去看望一下江家姑娘,不会让诸位难做的。”黎漾手里的鞭子被抖开,长长细细的鞭尾落在地上,在青灰色的砖瓦上更显的那尾部的一点红色透着妖异与威胁。 “我就在这,只需要有人替我通传一声,将江大人叫出来。”黎漾在京城这么些年,传出来的名声和评价都是安静的没有一处出挑,随和的不见一丝锋芒。却从来没有人听说过原来这位县主就算是温温柔柔的说着话也能让人冷汗直流,领班躬着腰回头去看存放案卷的库房,额角有汗水滴落。 怎么还没人去请少卿大人? 黎漾看着他的小动作勾唇,被特意染成朱红色的樱唇吐出让众人心尖一颤的话来:“看来,江大人是在这间屋子里了。”黎漾挥袖转身后退了几步,声音凌厉道,“苦参,请江大人出来吧。” 苦参摩拳擦掌着准备上前大显身手,却看到那扇门自己打开了。 江涵育一身官服站在门口,眉头紧锁看过院子里的众人视线最后落在了黎漾的身上。这位平日里不喜张扬的县主,今日穿了一身山楂红的衣裙,头上点缀着珠宝金饰,脸上少见的擦了脂粉与往日里清淡的打扮不一样,她此时看起来极具攻击性,足够的摄人心魄。 “县主若是要见小妹,直接上府上去便是,为何要在这里为难旁人。”江涵育走下台阶,站在了黎漾两步开外的地方拱手行礼。 黎漾这时才发现这位年轻的大理寺丞虽然乍一眼看上去官服穿戴整整齐齐,但仔细看去江涵育的眼下青黑一片,下巴上也生出了些许胡茬,一看就是有日子没休息好了。就算是黎煜在前线苦战几日也难有这样颓然的模样。黎漾微微皱眉讥讽道:“原来大理寺竟是这样折磨人的吗?” 江涵育反应过来自己此时的模样实在是失礼,他只好再次行礼告罪,却被黎漾拦住了:“算了,本来想先教训你一番的,却没想到你竟然是这副样子,要是真的动了手怕是皇伯伯也要说我不知情重了。” 听到黎漾如此随意的提起天子,衙役们的眼底都闪过一丝惊讶,看来淮燕县主备受宠爱的传闻不是假的。 在江涵育不解的眼神里,黎漾将手背在身后直接切入正题:“江大人可知晓最近江姑娘如何呀?” 不清楚黎漾缘何发问,江涵育还是规矩的回了话,在他的记忆中虽然县主不是那种仗势欺人的性格,但此时黎漾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却是一股子让人无法拒绝的强势。 “母亲说小妹染了风寒,已请太医看过了,并不严重。”江涵育直起身子,瞧见梁安宴此时正安静的站在黎漾身后,抬手示意众人不要声张。这位大理寺少卿做事一向中规中矩的,在官场之中最狠做事圆滑欺上瞒下的人,此时却也一反常态的作壁上观。 “那就奇怪了,既然只是普通风寒为何江府竟不让人探视,就连本县主亲自上门也被拒之门外。”说着黎漾规矩的朝着江涵育行了一个礼,“所以只好委屈江大人了。” 黎漾手臂微微一抖,长鞭就像长了眼睛一般缠在了江涵育的腰上,黎漾拽着他转身,正巧看到了正站在她身后一脸刚正不阿的梁安宴。 黎漾轻笑,她微微抬眸往日温柔的杏眼此时略有些凌厉的看着梁安宴:“我方才还好奇少卿大人怎么迟迟不出现,原来是在这里做身后的黄雀。”黎漾的鞭子上用了巧劲,江涵育一时还挣脱不开,周围想要上前来的衙役们也被苦参阻拦着。但到底双拳难敌四手,还是有人摸到了江涵育的身边,正要帮他解开腰间缠着的鞭子手臂上就被一粒小石子打到红了一片。 黎漾朝着满脸诧异的衙役晃了晃自己另一只手里藏着的一把鹅卵石,嘴角微微上扬。 “县主今日所行之事已然触犯了律法,走过这扇门就在没有回头的机会了。还望县主三思。”梁安宴是什么人,从来都是能动手就绝不和你多废话的人,此时他能劝黎漾三思已经是网开一面了。他站在大理寺门口当中,拱手行礼,一身绯色官袍穿出了他通身气派。 黎漾握着鞭子将江涵育往自己身边拉拽,她斜着眼睛看了一眼脚下一阵踉跄的江涵育朝着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梁安宴道:“少卿大人的好意,黎漾心领了。只可惜今日这江家我确实是要去的,江涵育我也确实是要带走的。等此间事了,不需要梁大人请旨,黎漾自是捆了双手亲自前来自首。” 说完,黎漾目不斜视的拽着江涵育从梁安宴的身边走过,她一脚迈出大理寺的大门回头朗声道:“苦参,请江大人上马车。” 梁安宴直起身转身单手背在身后看着黎漾站在瑟瑟寒风中的火红背影,抬手拦住了身后想要上前解救寺丞大人的衙役们,语气惆怅道:“罢了,你们派个人去趟文瑞王府,请王爷往江家去一趟。” “就说,若是王爷去晚了,怕是县主这辈子都不会再与王爷说话了。” 江府风云(1) (本文独家发表晋江文学城,小天使们要支持正版哦) 义渠朵儿是在半路到马车上的,她在苍术来找自己的时候就已经在马车上换好了自己的衣服,此时她正支着下巴看着坐在自己对面明显有些躲着自己视线的江涵育。 江涵育明白自己此时的模样很是失礼,但碍于面子又不好坦言让义渠朵儿不要再看自己,只能别过了脸去。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江姐姐的阿兄呢。”义渠朵儿的视线毫不避讳的落在江涵育的脸上和身上。辛夷和苍术两人坐在车辕上一左一右的将苦参夹在中间。 两个姑娘你一言我一语的问起苦参说起自家姑娘在大理寺当然细节,一边听着苦参的描述一边时不时的发出些许惊呼,眼睛里透出点点星光。 义渠朵儿将马车帘子轻轻的推起也听苦参说着,黎漾看着马车外的光从缝隙里钻进来洒在义渠朵儿的裙子上。 “江大人莫怪,我也实在是没有办法才能出此下策。”黎漾敲了敲放在马车当中的小方桌,“这里梳洗的用具一应都是新的,待会我若是有什么地方惹得大人不快还请看在我阿兄的面子上,请江大人等一切事情结束之后再来问罪。如此,黎漾先谢过大人了。” 江涵育有些惊讶,在梁少卿面前绝不低头的淮燕县主此时在自己面前如此低声细语,竟然还搬出了黎煜的面子。 “有什么事不能提前与我说清楚,非要将自己架在不上不下的地方吗?”江涵育此时也没有方才被苦参架上马车时那样气愤,语气也回复了往日的平稳与缓和,除了脸上因为连日劳累而略显疲色之外,他仍是那个年纪轻轻便进了大理寺的少年英才。 义渠朵儿放下马车车帘,她也有些不明白为什么黎漾不能和江涵育把事情说明白,她安静的看着黎漾也想要得到一个答案。 “若是江家阿姊真的病了我自然不会如此慌乱,我只是想当面问一问江夫人,为何要将江姐姐身边自小服侍的婢女买进教坊,这些话也要当着众多外男的面说与江大人吗?”姑娘身边的丫头们代表着姑娘们的脸面,但凡是有头有脸的人家也不会将自小与姑娘一同长大的丫鬟们随意的卖进教坊,这样的事情传出去总是会损害姑娘们的名声。 黎漾一说完,江涵育就脸色铁青的闭了嘴不在言语。这样的事确实不能在人多口杂的地方随便言语,桃儿此时还在茶心阁里等着消息,白术在院子里陪着桃儿,安抚着刚刚受惊的她。 月刀是北夷王庭的暗卫,行踪自是有自己的一套方式方法,此时说不定就在某个角落暗暗的跟着马车。义渠朵儿大概也想通了这些内宅里的弯弯绕绕,她有些不屑的撇了撇嘴,要不母亲常说大齐这边的姑娘们总是活的不自在。 江府很快就到了,那守门婆子远远的看到国公府的马车靠近赶紧紧紧的将府门关了起来。她的耳朵贴在门缝上,绝不放过门外的任何蛛丝马迹。 马车上黎漾早嘱咐了辛夷备下了一应洗漱用物,她和义渠朵儿先下了马车吩咐苦参去马车里伺候江大人收拾仪容。 黎漾将双手交叠放在身前站在马车边,义渠朵儿在她后面从马车上跳了下来。辛夷白了一眼江府紧闭的大门,微微低着头站在黎漾身后。“没关系,她们拦着我还能拦着自家郎君不成?”黎漾轻哼了一声,她转身抬手敲了敲马车的车窗,没有出声,但催促的意味却十足。 江涵育终于在苦参的粗手粗脚下收拾好了自己。他一从黎漾的马车上下来周围看热闹的百姓中传出了一片嘈杂。 “若是县主所言有误,就算是黎煜亲自站在我面前我也会替母亲讨个说法。”江涵育收拾齐整的站在了两人面前,此时这位年轻寺承俊俏的脸上略有愠色,他理了理自己的官袍看着家里紧闭的朱红大门抬脚走了上去。 义渠朵儿抱着手臂站在马车旁一抬下巴道:“本公主就守在门口,若是有什么事情蔓蔓阿姊就唤月刀。你们大齐的事情我就不多掺和了,若是让王兄知道,我又要挨训了。” 黎漾略一阖首看着江涵育已经走到了大门前,也提着裙子拾级而上。义渠朵儿看着黎漾的背影,在心里暗暗的下了决心,若是在她们北夷地界,黎漾一定会比在大齐快乐百倍。 江涵育还没有抬手扣门,就听道了门里面传出来的声音:“县主赎罪啊,夫人说了姑娘这几日不便见客,老婆子实在是不敢私自开这个门啊。”江涵育皱眉,他偏头看向已经走到自己身后的黎漾,看着黎漾一脸你看吧,我没说谎的表情,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道:“是我,开门吧。” “郎,郎君?”大门猛然被拉开,露出了一脸惊讶的婆子和她身后忙忙碌碌的下人们。苦参赶忙跨进了江府大门,他抵住了敞开的门扉看着黎漾越过江涵育率先走进了江府。那守门的婆子还想要阻拦却在江涵育的视线下已经抬起的手臂僵在了原地。 “本县主知道江大人最是守礼,自然不会任由家中仆从以下犯上。”黎漾微抬着下巴,发间珠钗在阳光的照射下反着耀眼的光辉,她带着身边人和早已准备好的礼品往主厅走去。 黎漾一进门就有人连忙去禀告了夫人。江夫人此时还因为江宁栀的事情而感到头疼不已,一听到黎漾带着江涵育闯进了府中更觉得眼前发黑。 江夫人急匆匆的赶到正厅的时候,黎漾已经坐在上首的位置上,面前是眼巴巴的凑到前面来的三姑娘,就是早前在太子面前被夸赞的那一位。 “县主怎么和阿兄一同来了?”三姑娘柔着声音凑到黎漾面前来,却在辛夷的一声轻咳下生生止住了脚步。江涵育坐在侧边有些不喜的看着周围大红大紫的装饰,他招呼了个人上前询问起家中近日的情况,却在下人哆哆嗦嗦的身形和支吾的言语中更觉得心烦,分明是他的妹妹他的家事,却需要外人来提醒自己家中事项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平淡。 “这位姑娘眼生的很,怎么之前没在宴会上见过呢?”黎漾放下手里的茶盏,仔细端详着这位三姑娘,一身的矫揉造作不似大家闺秀一般挺直的脊背,站在那里微微歪着身子,露出了一截白皙修长的脖颈。她的眼角微微上演,眼神不甚清白,一副勾栏里出来的上不得台面的样子。 沈珺当时是怎么想的才会夸赞这样的姑娘钟灵毓秀。 “这是家中庶妹,不常在外走动,县主没见过很正常。”江涵育打发走了下人,额角突突的跳着。他看了一眼这位庶妹,越看越觉得没规矩。 “你嫡姊当真生病了?可请太医看过了?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江涵育一连几个问题砸了下来,三姑娘额头的汗瞬间多了起来,她咽了咽口水正想要回话就听到了嫡母的声音。 “我难道还能拿这件事说笑不成?你几日不归家一回来就和审犯人一样审问你妹妹吗?”穿金戴银的江夫人在婢女的簇拥下姗姗来迟,黎漾头也没抬只是坐在椅子上歪头和辛夷说着什么,惹得身后两个姑娘先后噗嗤的笑出了声。 这时黎漾才眉眼含笑的看向江夫人,道:“夫人莫怪,我身边的丫头们都被我宠坏了,都有些不分尊卑了。”说着原本含笑的眉眼间早已不见了笑意,她看着身子抖得如筛糠一般的三姑娘,后又将视线移到了江夫人的身上,毫不掩饰的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位夫人后故作惊讶的和辛夷说道,“我瞧着夫人头上的簪子眼熟得很,辛夷你看看是不是之前皇伯伯赏赐给淑娘娘的那一枚?我记得皇后姨母那里也有一枚一模一样的簪子。” 江涵育猛然看向黎漾,他早就有准备这位县主是来寻不痛快的,却没想到一开口就是这样大的罪过。 他正想要说什么却听到自家母亲顿时软和了声音:“县主怕是看错了,这枚簪子是我家老爷成亲的时候赠予臣妇的。”江夫人抬手扶了扶自己头上的首饰,随后扯着站在当中的三姑娘坐在了江涵育的对面。 黎漾嗯了一声:“许是我真的看错了吧。”她勾了勾手指,苍术会意的走上前来,露出了自己怀里一直抱着的锦盒,打开后里面用红绸绑着一根形态玩好的山参,一看就价值不菲。 “这是前些日子太子殿下和四殿下之前来看我的时候带来的。”黎漾捏起一枚枣泥糕,纤细白皙的手指尖染着火红的寇丹,更显得肌肤如玉,黎漾轻咬了一口点心后将剩下的放在了桌子上,她端起茶碗眼睫微动心里想着这江府的点心没有王府的好吃。 江夫人一看到这根老参视线就没有再移开过,这样品相的人参也只有宫里才能有了。她身边的三姑娘一想到这根老参是送给江宁栀的心里那点子嫉妒就翻滚了起来,手里的帕子绞了又绞,一口银牙恨不得咬碎了去。 黎漾注意到江夫人的目光,一抬手将锦盒的盖子重新盖了起来道:“既然见不到江姐姐,那就烦请夫人唤了伺候的人来回家吧,我记得是个叫做桃儿的?” 江夫人闻言,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江府风云(2) (本文独家发表晋江文学城,小天使们支持正版哦) 赵小四只是大理寺的一个普通衙役,此刻他正怀揣着忐忑的心情站在了文瑞王府的侧门外,守门的是一个瞎了一只眼睛的老人,老人浑浊的独眼看着站在门外因为紧张而挺直了脊背的赵小四,拉响了挂在屋檐下无声的铃铛。 暗卫鬼魅一般的出现,他单膝点地跪在老人身后。世人皆道沈琮是心狠手辣之辈,眼线几乎遍布整个京城,也都知道这位王爷手底下除了府兵之外还有一支来无影去无踪的暗卫,与皇家的暗卫属于同一宗,是当年沈琮出宫开府的时候陛下从自己的暗卫中分出来的一十七人。 这一支队伍,属于是陛下对沈琮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权力的外放。 看着半跪在老人身后的暗卫一员,赵小四咽了口口水,声音有些颤抖道:“小人,小仍奉梁大人之命前,前来传话。”一句话说的有些着急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他的额头冒出了点点冷汗,生怕自己说话慢了惹得眼前人不快,“请王爷移驾江府。说,说若是王爷去晚了,县主,县主怕是会再也不与王爷说话了。”他说完深深的低下了头,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滑落,暗卫朝着老人略一点头,消失在了院子里。 老人的声音沙哑,他重新做回到门后面那把破烂的椅子上,闭上了自己唯一的那只眼睛,道:“话已带到,你可以走了。” 赵小四听到这话一鼓作气地行礼道别,离开王府的动作宛若脚底抹油一般。站在看不见王府的地方,他松了一口气瘫软地靠在墙上。背后夹棉的袄子已经被汗水打湿,赵小四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正准备回大理寺的时候,脖颈上出现了冰凉的铁器触碰的感觉。 那一刻,他如坠冰窟。两条腿止不住的颤抖着,生怕是自己哪里做的不对引来的王府暗卫的灭口。 “你只有一次机会,问什么就答什么。”身后人几乎是贴着他的耳边发出的声音,语气中满是阴森的杀意,赵小四努力的仰着头,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就被割了喉。铁器的锋芒在暗处也闪烁者森然的寒意,站在阴影里的人推搡着赵小四往小巷深处走去。 巷子地深处停着一辆普普通通的马车,马车周围站着七八个带着刀的侍卫,只一眼赵小四就认出了这些人都是经过严苛训练的,站在那里姿态动作都是统一的,连一个多余的眼神都分不出来。 “主子,人带来了。”胁持他的人规矩的行礼后退后一步,堵死了他的退路。马车里的人非富即贵,赵小四的眼珠子滴溜溜地一转,心里已经想好了奉承的话,还没开口后背就冷不丁地挨了一脚。 赵小四的脚下一个踉跄就跪在了马车的车轮前,鼻尖险些就要挨到木制的轮毂。马车里的人声音低沉,带着难以忽视的狠意:“你方才去文瑞王府做了什么?” “小的,小的是去传话的。”赵小四的腰背上还火辣辣的疼痛着,手心之下的土地冰凉,跪下的那一刻他感觉到身边的护卫将视线落在了自己身上,那如千斤重的目光让他不敢抬头,只颤颤巍巍的回答着。 接下来的事情不需要再仔细询问,身边的侍卫将刀鞘里的利器微微推出了一点,赵小四就一五一十的将事情全部都说了出来,等最后一个字说完,赵小四已经有些口干。他低垂着僵硬的脖子,有些试探地问道:“贵人还有别的要问的吗?” “滚吧。” 听到这句话,赵小四手脚并用的从地上爬了起来,顾不得腿上酥酥麻麻的感觉一瘸一拐头也不回地朝着大街上跑去,却在即将踏入阳光的前一刻脖子上鲜血飞溅了出来。 沈珏坐在马车里,手指上之前带着的扳指在得知顾芷柔死的那一天已经化作了齑粉此时他脸色阴沉,吩咐手下:“这样大的一场戏,若是吾不去,县主不就少了一位观众吗?”驾车的人心领神会的一扬马鞭马车便朝着江府而去,而此时,江夫人正因为黎漾的一句话而汗如雨下。 “我记得,江姐姐身边的是叫做桃儿吧。”黎漾歪着身子问道,江夫人还未说话江三姑娘就先插了话来:“那桃儿因为手脚不干净,已经被打发出府了,臣女唤另一个照顾阿姊的人来回话吧。” 黎漾的眼睛原本是圆润的杏眼,看上去温温和和的,今日因为是来找麻烦的所以不只是穿了几位张扬的红色衣裙,更是在眼睛上下了些功夫,将原本弧度圆润的眼角微微上挑,眼皮上涂抹了些许金红的脂粉,眉心还花了一朵花钿,加上她自小在宫里养出来的贵气,单单坐在那里就压迫感十足。她只是微微抬眸看了一眼三姑娘一眼,就让这有点小心思的姑娘喘不过气来。 “国子监看起来也让江大人好生费心啊。”黎漾看着自己今日匆匆染上的蔻丹,有些嫌弃的放下了手,“夫人,江姐姐身边除了桃儿好像还有个叫杏儿的吧,叫她来也是可以的。”黎漾不理会江三姑娘僵在脸上的笑容,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等着江夫人的回答。 江涵育之前派人来家里给妹妹送点心的时候只听说了江宁栀生病闭门不见客的事情,却不知道她身边的婢女竟被赶出了府。“母亲,妹妹身边的丫头是与妹妹一同长大的,就是犯了错也不好随意发卖,还是寻个由头接回府中来,安排个不重要的差事吧。”江涵育的一番话让黎漾在心里已经笑翻了天,她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位江大人原来也是个看不懂别人脸色的木头,随后她给了自己一个解释,都说人以类聚,难怪他和黎煜关系不错。 江涵育无疑是个堂堂正正地人,入仕之后也是想要做个醇臣不愿参与党争,就连表字也是刚正不阿的两个字。黎漾的手臂支在桌案上,有一下没一下的轻点着自己的下巴,歪着脖子安静的看着说话的江涵育。 “正则性子直,若是有得罪县主的地方,县主可要记得他是我大理寺的寺丞,是下官的同僚。”梁安宴在自己出门时说的话犹在耳畔,黎漾看看江涵育再看看江夫人,觉得很奇妙,也不知道江家祖上到底做了多大的好事,才出了一位江皇后之后又有一双性格坦率正直的儿女,与这座院子里其余各怀鬼胎的人显得格格不入。 半晌的安静让黎漾仅有的耐心告罄,她靠在椅背上,语气不耐道:“本县主等了如此长的时间,夫人难道是将杏儿也发卖了不成?” “这……” “辛夷,看来得要我们亲自去请人了。”黎漾整理着自己的衣袖站了起来,辛夷和苍术一左一右的跟在黎漾身边。看着江夫人也随着自己的动作站了起来,黎漾轻哼了一声道:“江大人也许久未见妹妹了吧,不如前面带路。” “不行!”江夫人猛地太高了音量,却在儿子不解的目光下声音戛然而止。身旁的三姑娘骤然收紧的双手早已经暴露了她内心的紧张。 “江大人,前面请吧。”虽说是让江涵育带路,但黎漾却驾轻就熟的快步朝着江宁栀的院子走去,江涵育在身后竟有些跟不上黎漾的速度。 远远的黎漾就看见了江宁栀院子前守着的两个身强体壮的婆子,进进出出的婢女都是生面孔,不见杏儿。黎漾还未靠进,那两个婆子就拦在了门外,还未说话就听到苍术喝声道:“大胆,竞敢阻拦县主!”辛夷挡开两个婆子一把推开了院门。 黎漾站在院子外,一眼就看到了正被两三个婢女抓着胳膊捂着嘴,泪眼婆娑的江宁栀。黎漾三两步走上了前来,手中不知何时已经从腰间抽出了软鞭,狠狠的抽在那婢女脚下,辛夷和苍术两人也飞快地将婢女拉开。 黎漾扶着江宁栀的手臂,上下打量着她的模样。江宁栀此时披散着头发,眼睛里不断地有眼泪涌出,手腕上还有被麻绳捆绑之后的青红痕迹。黎漾怒气冲冲地回头看向江涵育,显然他也被眼前的场景吓到了。 “这就是你说的偶感风寒,是不是我要是再晚来一天就变成了风寒暴毙?”黎漾将江宁栀护在怀中,双圆睁质问着江涵育。她活了十四岁,还没有那一天如今日这般生气,哪怕是被顾芷柔推下鲤鱼池也不会生出此刻这种恨不得剥皮抽筋般的怒意。 江夫人紧赶慢赶还是慢了一步,她气喘吁吁的站在院门口,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三姑娘扶着嫡母,看着周围因为黎漾的怒意而跪了满地的婢女婆子骂道:“让你们照顾姑娘,就是这样照顾的吗?”随后又看向明显眼中出现动摇的兄长:“阿兄,母亲最是疼爱长姐,又怎会做出伤害嫡姐的事情。许是县主心急,一时说的严重了些……” 江宁栀伏在黎漾的肩上只是不停地流着眼泪,却说不出话来。黎漾觉得奇怪,她看向江宁栀却在她的眼睛里看到了抗拒。一种不祥的感觉慢慢的浮上了心头:“辛夷,拿了我的腰牌去请胡太医来!” 辛夷才接了腰牌正要走出院子,就看到远处浩浩荡荡的来了一行人。 沈珏从院门外缓缓走了进来,眼中阴鸷的的情绪跳动,他看着黎漾一字一句地说道:“县主今日真是好大的威风,竟然管起了臣子的家事。” 江府风云(3) (本文独家发表晋江文学城,请小天使支持正版哦) 黎漾看见沈珏完全没有身边江涵育和江夫人的震惊模样,她好像早就知道沈珏会出现在这里一样,黎漾看着沈珏穿着玄色的蟒袍,一只手背在身后的神气样子,在心里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 她手臂微抖将长鞭收回到腰间。红衣猎猎,不卑不亢的朝着沈珏见礼:“未曾想到原来二殿下与江府还有私交呢。这么看来今日之事倒是黎漾逾越了。”说好听点是私交,但若是细细追究起来,可不是私交两个字能够概括得了的了。 江宁栀才被灌了药,此时嗓子里火烧火燎的痛着。她张了张嘴仍然没有说出话来,只好扯了扯黎漾的衣袖示意她不要冲动。 黎漾唤辛夷去请太医的时候江涵育已经走到了妹妹身边,他将江宁栀护在身后的动作让江三姑娘红了眼睛。都是庶出的女儿只因为江宁栀早早死了娘被抱到嫡母身边教养,所以江涵育就独独对她辞色有佳。如今又有县主替她出头,怎么江宁栀的命就这样好? “哪里来的私交?不过是担心县主一怒之下做出些伤面子的事情,毕竟京城里谁不知晓县主与太子殿下关系斐然,吾这是为了皇兄啊。”沈珏即使已经恨得牙痒痒,却依旧做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来。言语中却将私交的帽子狠狠地扣在黎漾和太子的头上。 他看了一眼院子里泾渭分明的几人,心中暗骂江夫人做事不干净,竟让黎漾在这个时候闯进了江府。 他已经承诺了林良鹏会将江大姑娘送到他的床上,只要安抚住礼部尚书最疼爱的小儿子,之前再大殿上就算外祖父让林大人寒了心,也不过是林良鹏几句话的事情。 只可惜,他这如意算盘打的再好也架不住总有人坏他的事。 “殿下明鉴,我母亲向来对家中姐妹宠爱有加,如何做得出伤害自己孩子的事情。”就在黎漾和沈珏剑拔弩张的时候,江三姑娘一下子扑跪在了沈珏面前打破了这个局面,她距离沈珏的衣角还有一段距离,却不似旁人那样上手拉扯,娇滴滴的姑娘跪在他的面前好不可怜的模样,极大的满足了他的内心。 江三姑娘见无人阻止自己,声泪俱下道:“如今县主先入为主认为母亲不慈,还请殿下做主还臣女母亲一个清白。” 沈珏垂眸看着跪在自己面前低着头露出半截白皙脖颈的江三姑娘,一时之间眼神有些玩味。 “吾知晓了,只是尚不知晓事情的始末,不若先进到屋里三姑娘再细细说与吾与县主,还有江寺丞。”江三姑娘一听到沈珏开口了,感激的抬眸却只看到一片远去的衣角。她也不觉得如何,只是撑着自己起了身,搀扶着母亲跟在了沈珏的身后。 黎漾被眼前的变故气笑了,她转身看向江宁栀。她的身上披着江涵育的斗篷,散开的发髻也已经被一根簪子束起,除了眼角的泪痕和下巴上因为被灌药捂嘴而留下的手指印,看起来和平日里温婉坚韧的模样无二。 江宁栀双手交叠放在小腹前,她朝着黎漾点了点头,努力的忍着喉咙的疼痛沙哑着嗓子艰难的说道:“我……”她一开口就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江宁栀深吸了一口气,继续道,“我们也去吧,有阿兄和蔓蔓在,我不怕了。” 如同破锣一般的声音让江涵育的心底再一次动摇了起来,他的妹妹当真如母亲所说过得很好吗? 文瑞王府。谢昀急匆匆地从外面回来,却正好撞到沈琮即将出门的马车,赶车的车夫正是十七,他瞧见谢昀之后扬了扬手里的马鞭:“谢大哥,快上车!”谢昀没有问为什么,一掀帘子钻进了马车里。他的心里有些慌乱的感觉,一股气堵在那里上不去也下不来。 沈琮脸色同样有些不好,谢昀看着他这副样子一下就猜到可能与自己方才在街市上看到的国公府的马车有关:“是你家的小县主出什么事了?”沈琮看了一眼此刻脸上还带着笑的谢昀,闭上了眼睛,希望等一下他不会直接在江府里动手。 胡太医的药箱被辛夷背在身上,可怜一把年纪的老太医三番两次的被人急匆匆地拉扯着。他一边拢着自己因为快步而被风吹乱的胡子,一边绕过江府弯弯绕绕的影壁和园景来到了正厅。 胡太医其还没喘匀就先看到了坐在上首的沈珏,刚想要拱手行礼就被起身走到自己面前的黎漾打断了:“胡太医,快来给江姑娘看一看。”说完按着江宁栀坐在了椅子上之后才看向没什么表情的沈珏,“二殿下事急从权,殿下不会怪罪的吧。” 沈珏抬了抬手,示意黎漾随意。他歪着身子手里慢条斯理的扒着橘子,年前骨折的手还未长好,使不上什么力气,橘子皮拨的很慢。胡太医给江宁栀把脉,手一搭上去就立马拿开了,在黎漾宛若实质的视线注视下,他有些迟疑的重新按下了手指。 “有什么问题吗?江姐姐的嗓子突然就变成这样了,还有的治吗?”黎漾着急的凑上前去,就差抓着太医的衣领了,胡太医捋了捋胡子在灼热的目光注视下镇定的写字开方。 胡太医是太医院里最德高望重的老人,就连当今也不得不给这位老太医几分面子,毕竟历经几朝君王更迭,这位老人都在太医院里,除了医术无人能及之外更是因为他比旁的人更懂得明哲保身。 只是今日感受着江宁栀腕间的脉搏,这位老人才发觉,事到如今这熟悉的脉象在一次出现他这把年纪了若是再置身事外,良心上实在是过不去。有些话不得不说了,但显然不是现在,不能是现在。 “老臣才疏学浅,实在是找不到病因,只能开些方子请江姑娘先吃着,希望能有用。”胡太医佝偻着身子,背着药箱朝着坐在上首的沈珏行礼,“老臣还要回去翻些医书,请容老臣先告退了。” 沈珏将橘子上的白色橘络也一点一点的撕了下来,他将完整的毫无杂色的橘子放在桌上,浅笑着道:“胡太医慢走。” 等到大厅内只剩下他们几人的时候,沈珏才一抖衣袖示意在一旁与母亲依偎在一起的江三小姐将她的委屈说出来。 江夫人紧了紧握着三姑娘的手,心中最大的那块石头缓缓落了地。就连医术最高的胡太医都没有看出来江宁栀被灌下的是什么药,看来这从别处得来的秘药确实有些厉害。她看向三姑娘的眼神也添了几分满意,这三丫头确是个有用的。 “长姐前些日子染了风寒,这几日为了让长姐好好休息母亲谢绝了县主前来探望的帖子。”三姑娘柔柔弱弱的站在那里,手里捏着帕子怯生生地朝黎漾看了一眼,“却不曾想,县主竟然抓了阿兄强闯了府门,还说出了那样,那样伤人心的话。” 黎漾家中没有姐妹,相交最好的除了江宁栀和边关的姐妹们,就是北夷的公主殿下。这些姑娘们无一不是坦坦荡荡落落大方地模样,像三姑娘这样惯会伏低做小的姑娘她却没见过几个。听着这会换了语气的江三姑娘黎漾微微眯起了眼睛。 “吾不知,原来县主竟还是性情中人。”沈珏故作惊喜的挑眉看向黎漾,“却不知强闯大理寺,县主是受了谁的指点?” 黎漾双手猛然握拳,江涵育也听出了沈珏言语中的暗示。他想不明白,与党争毫无关系的江府为何会迎来这样的事情,淮燕县主行事还有迹可循,只是二殿下何时这样关心起府中的事了? “臣女听不懂殿下的话?”黎漾歪头,微微上扬的眼角在沈珏眼中画出好看的弧度,他一直都知道黎漾长得好看,却从未见过她如此盛装打扮的模样,一时之间竟没有说话,“臣女只是担忧江家姐姐。殿下也瞧见了,若是真的只是偶感风寒为何要困住双手强行灌药,还害的江姐姐无故失声,竟然连胡太医都看不出原因。” “更何况。”黎漾顿了顿,她看向敞开的门,“北夷公主的人从教坊里寻到了江姑娘身边的桃儿。”桃儿并没有出现,出现的是一身北夷戎装的月刀,他的手里拿着两份身契,一份是桃儿与江府的,另一份则是江夫人与教坊的鸨母签下的。 “大户人家姑娘的贴身婢女,竟然被人在那种腌臜的地方见到,江祭酒真是忙糊涂了,竟然犯下了这样大的错误。”黎漾手里拿着两张纸,明显看到了沈珏有些扭曲的表情,“殿下明鉴,若是三姑娘说的话是真的,那么这国子监祭酒的位置恐怕要有变更了吧。” 沈珏到不知黎漾手里还有这样大的一张牌,一时之间脸上神色阴晴不定。 “母亲,这可是真的?”江涵育站起身,看着江夫人的方向一时之间失了稳妥,他的记忆中虽然母亲大字不识,行为礼仪也并不好,但是对待子女确实尽心尽力,早些年他们还在祖宅的时候,母亲也是很慈祥的妇人。今日再看,他的母亲,身上穿金带银,发间那枚被黎漾说起与宫中之物相似的金钗也不知何时被取了下来,若是当真只是相似,为何又要这般遮掩。 眼前的妇人与记忆中的母亲不知不觉中早已相去甚远。 江夫人面对儿子的质问,眼神间有些闪躲。江涵育一下子就明白了,这件事大概率是真的,他的声音因为生气有些颤抖:“母亲可知道这种事情但反被外人知道,家中妹妹们将来如何许亲?” 黎漾坐在自己的位置上,轻轻吹着茶杯里的茶叶。察觉到江宁栀的视线,用口型告诉她桃儿很好。江宁栀抚着胸口缓缓地松了一口气,沈珏看着厅中的闹剧正觉得头疼,他是气昏了头才会想要来这里看黎漾主持的这一场混乱。但,若是不能将黎漾拉下水,他不甘心啊。 “够了。”沈珏的声音不大,但却出奇的有用。黎漾放下茶杯,用手帕轻按唇角,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等待着沈珏接下来的话。 “县主好大的胆子,不仅私下与北夷公主私交慎密,如今竟然还敢妄议朝政!。”沈珏这是要彻底的撕破脸皮了,桌子上那颗被剥得干干净净的橘子在沈珏手中被捏烂,带着果香的汁水从他的指缝间流淌而下。 看着那团被随意丢在地上的果肉,黎漾在心中轻叹,真可惜啊。 危机 (本文独家发表晋江文学城,小可爱请支持正版哦~) “县主好大的胆子,如今竟敢妄议朝政!”含着果香的汁水流了沈珏满手满地,正厅里此刻安静的只剩下众人的呼吸声。黎漾看了一眼地上那一团看不出原本样子的果肉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真可惜啊。 “二殿下这样大的一顶帽子,臣女可实在是担当不起啊。”黎漾看着沈珏正在被身边的小斯拿着帕子净手,突然提起了他刚进府时说的话,“臣女方才突然想起来,殿下说臣女不该随意干涉臣子的家事,那臣女就好奇了,殿下此时又在做什么呢?” “难道,江大人的家事殿下管得?”黎漾稳稳地坐在椅子上,对沈珏说她妄议朝政的话丝毫不在意。甚至还有心情从果盘里取了一个橘子。 “臣女记得殿下幼时最喜欢橘子了,江大人府上的橘子味道好极了,殿下尝尝?”黎漾的心情根本不受影响,说什么妄议朝政,只是几句话就想要定下性质还为时尚早。黎漾看着站在原地安静的不敢再多说话的江三姑娘和江夫人她眯起眼睛笑了起来,随后她敛起了笑容,起身走到沈珏的面前道:“三姑娘的话说完了,殿下断案可没有只听一面之词的道理。可惜江姑娘嗓子受损说不了话,只好以笔墨代之。” 黎漾的话音刚落,苍术就已经呈上了笔墨纸砚放在了江宁栀的面前。 江宁栀点了点头,接过苍术递来的笔将这些天发生的事情一笔一划地写了下来。沈珏看着黎漾站在江宁栀身边的姿势,只觉得才将将有所好转的手臂又疼了起来,每一次,每一次黎漾都要坏他的事。 其实不需要江宁栀写什么东西,从江夫人和沈珏几次眼神交换之中黎漾就大致理清了前因后果,不外乎之前朝堂上宋相将林大人当作了弃子,但却舍弃不下礼部这条大鱼,沈珏前些日子做错了事情被外祖父和母妃惩罚,这才想用拉拢林良鹏的方式将礼部尚书重新招到自己的麾下,一方面稳住了林家,另一方面也为了让外祖父舒心。 同时,江家和林家结成姻亲,以江涵育对妹妹的疼爱,也相当于将这位前途无限的少年郎君拉拢了过来,一举三得。只是谁能想到半路杀出一位北夷公主,转脸义渠朵儿就去了国公府。黎漾微抬了眼皮观察着沈珏的脸色,看来今日事不能善了了。 虽然,她本来也没觉得能善了。 “我今日呢,并不是想要江夫人与江大人母子离心。”黎漾这个时候突然解释道,没有用压迫人的自称,而是用了我,“我只是担忧江姐姐,也希望夫人千万不要被那林家的小郎君骗了,将女儿推进火坑,将来后悔啊。” 既然不能善了,那就将事情全部放在面上来说,黎漾看着江宁栀,发觉她也正看着自己,那双眼睛里没有伤心与幽怨而是异常的平静。江宁栀明白这件事绝没有在私下里被解决的可能了,单是黎漾为了自己强闯了大理寺就足够被所有人戳着脊梁骨骂她一句目无王法。更何况,她看向坐在上首姿势轻佻随意的沈珏,二殿下与林良鹏,宋相与林尚书,这样明目张胆的党派关系,其实她很早的时候就应该想到了。 这些人都是一丘之貉,如同豺狼虎豹一般盯上了国子监和她的兄长。所以,将自己当作是一件物样随意的决定了去处。就连母亲,也被三言两语哄骗着上了这条贼船。 江宁栀已经想好了,等此间事了自己便绞了头发,从此青灯古佛,这世间的纷扰在与她没有半点关系,只是在那之前她还想再见谢昀一面。 所以江宁栀看着黎漾,朝着她点了点头。说出来吧,将那些不堪的,阴私的事情毫无保留地扔在他们的脸上,让她一直被蒙在鼓里的兄长看一看,他眼中那些父慈子孝的假象是多么的可笑。 黎漾收在衣袖里的手紧紧的纂成了拳,她诚恳地看向江夫人,双手交叠深深的拜了下去:“夫人,三思。” 江夫人的神情有些动摇,但手臂却被一旁的三姑娘捏了捏。看着三姑娘朝着自己微微摇头的模样,江夫人有一想到用一个不是自己生的女儿的婚事换她儿子仕途顺遂,火坑又如何,就算是刀山火海她也要去。更何况,她小心的抬眼看了一眼坐在椅子上的沈珏,有二殿下在,就算是黎漾也不得不低头求饶。 黎漾弯着身子,久久地得不到回应。她索性站直了身子,衣袖滑落遮住了她的紧握成拳的手,手心里被指甲扣的生疼。 黎漾看了一眼坐在那里装作什么都听不见的江夫人,在心里缓缓地叹了一口气。沈珏看到她这副模样脸色骤变,在他开口之前就听到了黎漾自嘲的声音:“这样一想,殿下的来意我倒是明白了。应该也是为了林家的那位郎君来的吧。上次如意楼,不就是那林良鹏与一众郎君们邀殿下前去的吗?” 黎漾不想将事情讲得太清楚,这些事只要江涵育知道了江宁栀就绝不会在江夫人的操作下成为林家的新妇,她本来想着今日只要点到为止就好,但是啊,江夫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身边的三姑娘应当也是为了能在沈珏面前露脸巴不得事事顺着他来。 至于江涵育,黎漾侧头看着他,清楚地看见了他眼中的震惊与动摇。想来他自己内心也要挣扎一番。在他十几二十年的记忆中,家中父母一向对子女疼爱有加,今日的事情等于将他那些记忆全盘推翻。 江涵育听着这些话,竟然觉得有些糊涂,不是只是因为妹妹染了风寒所以闭门谢客,县主才带着自己闯进府里的吗?为何,又与林家扯上了关系?这些种种,为什么没有人告诉他? 他几乎是下意识回头看向站在角落里的下人问道:“父亲,何时回来?” 像是被点燃了引线一般,江夫人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挣开三姑娘的手,她跌跌绊绊的跑到儿子身边抓着江涵育的衣袖就哭嚎了起来:“儿啊,你提你父亲做什么?你也觉得母亲做错了吗?” “我十六岁就嫁给了你的父亲,这么些年我没有一点对不起他的地方,可是你父亲呢,自从一到京城就开始往家里不断地接人进来。 为娘一个人辛辛苦苦的经营着这一大家子,如今为了栀儿的婚事整宿整宿的睡不好觉。 林家郎君除了有些花心哪里不好,男人那个不花心?他如今花心也是因为家里没有个疼人的,你妹妹性格温柔却也不是个任人随意揉捏的。林夫人年纪大了才得了这么个儿子,那也是眼珠子一般疼爱的,栀儿嫁过去绝不会比在家中差啊。”江夫人嗓门一扯,也不再学那些名门夫人们温声细语地说话,洪亮的声音让黎漾侧过头揉了揉耳朵。 “更何况如今有二殿下做媒,有了淑妃娘娘的懿旨,栀儿绝不会被欺负的。” 黎漾看着眼前混乱的场景,耳边却传来了沈珏的低语:“国公府后宅干净,县主也到底年幼。这自古以来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言媒妁之约,今日吾就是来做媒人的。更何况皇权在上,吾要做的事情,县主拦不住的。” 江涵育自问自己不是个愚孝的人,但看着母亲扯着自己的衣袖声嘶力竭的模样,那些严肃的话他却有些说不出来。 但,林家与左相牵扯颇深,如今朝中党争的苗头逐渐显露,陛下正值壮年且最厌恶皇子结党营私。左相在朝中盘踞多年,淑妃诞下六殿下正值荣宠。 他父亲身为国子监祭酒,向来不牵扯党争。他也只想做个纯臣,和梁大人一样只做好自己分内的事旁的一概不参与,可为什么偏偏要出现这档子事情。 “江夫人,莫要哭了。”沈珏着人扶起了江夫人,他倒了杯水递到了江夫人面前,“今日吾在这里,江夫人的苦心想来县主与江郎君都会理解的。” 听到沈珏的话江宁栀把自己写好的宣纸揉成一团狠狠的掷到了地上,她将桌子上的砚台和笔洗也扫落在地上,发出巨大的抗议声。她的嗓子说不了,但她的抗拒却振聋发聩。 黎漾连忙起身将江宁栀护在自己身后,看着与自己隔了两三步的沈珏和他身边慢慢止住了哭泣,微挑着眼睛看向自己的三姑娘和江夫人,冷着声音道:“沈珏,你不要太过分了。” “大胆,你竟然敢直呼殿下名讳。”看着急不可耐的冲出来的江三姑娘,黎漾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另一个人。 “瞧瞧,才死了一个顾芷柔,二殿下身边就多了一位三姑娘。”黎漾握着江宁栀的手,不再期待陷入巨大的动摇中的江涵育能够在做什么,她看着沈珏,全然不顾他已经微微抬起的手继续道,“算起来今日是顾芷柔出殡的日子,二殿下难道不需要去顾府吊唁吗?也是,有了更可人的三姑娘,那犯下大错的顾二姑娘自然就什么都不算了。” 沈珏觉得自己不能在忍受下去了,如果是之前他一再忍让黎漾的无礼是因为早上出宫时母妃叮嘱他,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和淮燕县主过多的起冲突。但此刻他已经全然不记得母亲的嘱托,只看着黎漾恨不得将她大卸八块。 “看来吾的一再忍让竟然让县主忘记了尊卑。”沈珏手指微微弯曲,之前小巷里那些带到的侍卫从墙头落在了院子里,这个时候江祭酒也得知了家中的纷乱,匆匆忙忙的从外面跑了进来。 却被侍卫们拔刀的动作喝在了原地,根本进不到正厅里来。 黎漾冷眼看着院子里用刀尖对着自己的侍卫,苍术和辛夷一左一右的将黎漾护在了身后,月刀也有上前的意思。黎漾看向沈珏,仿佛回到了之前被兄长护在怀里时看着那一窝狼崽一个一个被抱走的时候。 “沈珏,你以为你自己做了一件能够让宋相夸赞的事情吗?”黎漾冷哼一声,说出了沈珏心中最恐惧的事情,她将江宁栀护在身后,身后是步步逼近的侍卫,即使碍于国公府的身份,但沈珏的命令有哪里是能够违抗的。 沈珏被一句话戳到了肺管子,他一把抢过身边侍卫的佩刀,朝着黎漾就砍了过去! 触碰 (本文独家发表晋江文学城,小天使们支持正版哦) 江宁栀看到沈珏的动作下意识地发出了惊呼,只是这声惊呼被卡在嗓子中,只剩下了嘶哑的气声。黎漾却听到了她的提醒回了头,她倒是没有想过沈珏竟然也会做背后偷袭这种阴险的事情。她一手将江宁栀拉到了身后,另一只手从腰间取下了长鞭朝着沈珏握刀的那只手就抽了过去. 江宁栀被黎漾拉着手臂拽到了她的身后,长鞭发出破空声,打在沈珏的手背上留下了一道血痕,长刀也应声落在了地上。同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半空之中翻身落进了正厅,沈珏脖子上被冰冷的铁器架住,十七冷着脸站在黎漾身前,如漆一般的眼睛里满是杀气。 “二殿下这是要做什么?”江府的大门一日之内被强行破开了三次,沈琮一改往日的深色衣装破天荒的穿了一回浅色的衣服,脸上也难得没有再带着面具,将那张任谁见了都要惊呼一声绝色的美人脸露了出来。他倒是不会担心有人不认得他,毕竟他身边一直跟着的那位福全公公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江大人再正月里都出了一身的汗,此刻手里正拿着帕子不断地再脸上擦着。他看着从自己面前走过的三人,大着胆子想要上前,却在沈琮冰冷的眼神中双膝一软跪了下去。“见,见过王爷。”沈琮停下了脚步,他看着被刀剑围在中央的黎漾,看到她今日难得盛装打扮的模样,心里有些吃味,分明已经记起了一切却不是第一时间来寻自己。 “江大人年纪大了,有些事情难免顾及不到。今日本王心情好,就替江大人看一看今日究竟是怎么个热闹的情况。”沈琮穿过那些提着刀剑两股战战的护卫,来到了正厅里。看着被长剑搭在肩上的沈珏才故作惊讶地呵斥道,“十七休要对二殿下无礼。” 黎漾看见沈琮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原来是这样的紧张,担心自己一步踏错不仅救不了江姐姐还会将国公府搭了进去。沈琮毫不避讳地将黎漾划进了自己的地盘里,他坐在了距离黎漾最近的那一把椅子上,朝着黎漾招了招手:“看起来蔓蔓应是大好了,昨日太子殿下还说过几日要去国库里再选几件补品送去国公府。” 谢昀从一进门就冷着一张脸,他也是由十七告知才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原本他以为上次一别之后再见就是江宁栀嫁人的时候,却没想到江家如此糊涂。他的手扶在腰间地刀柄上,手背青筋鼓起。黎漾拉着江宁栀走到了沈琮的身后,和所有人拉开了距离。 沈琮却没有想到自己分明留下了身边的座位,这小县主却偏偏跑到了自己的身后。 正厅里地众人还未从这一番变故中回过神来,江三姑娘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她看着沈琮的样子有些难以相信,没想到文瑞王的面具之下藏着的竟然是这样的一张神颜,那么之前为什么要带着面具呢? “皇叔怎么来了?”沈珏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他尴尬的扯出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朝着院子里的护卫使了一个眼色。他小时候也是见过沈琮的,只是后来因为母妃不喜欢自己和太子走的太近,所以他渐渐的疏远了他们。 齐刷刷地刀剑入鞘的声音,将所有人发散的思绪拉了回来。江大人从地上手脚并用的爬了起来,提着官服下摆走到了屋内。 他朝着这几位他是在惹不起的几尊大佛卑躬屈膝。却一把将还抱着儿子哭泣的夫人拽到了自己的身边,咬牙切齿的说道:“晚一点再和你算账。”然后有狠狠地瞪了一眼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庶女。 “今日是一定有什么误会,才让县主和殿下产生了分歧。”江祭酒点头哈腰的动作和和稀泥的话让黎漾别过了脸去,却好巧不巧的看见了谢昀握着刀的手正在微微颤抖,江宁栀抓着自己的手臂,眼睛微微泛着红,也是一副强忍着的模样。 黎漾叹了口气,扭回了头。 “本王若是不来,到不了明日镇国公怕是就要提着刀闯进宫门朝陛下要人了。”沈琮想要抬手扶一扶自己的面具,手刚抬到一半就想起来自己今日并没有带面具出门。手一下子改了方向搭在了椅子的扶手上,“二殿下此时应当感谢本王救了殿下一命才是。” 沈珏看着沈琮和他身后的黎漾,不情不愿地行了一礼:“侄儿还真是要多谢皇叔了。”黎漾在心里低低的笑了起来,方才沈珏还在用身份压自己,如今却也不得不在沈琮面前弯腰低头。只是,如果沈琮没有来,自己下一步又应该怎样做呢? 江大人一家被彻底无视,黎漾却不愿意让这件事这样轻易的被揭过去,她抬手在戳了戳沈琮的蝴蝶骨。隔着衣服的布料也能感觉到手指下是一层富有弹性的薄薄的肌肉,黎漾戳完就有些后悔,自己此时应该还在和沈琮怄气才对。她飞快地收回了手指,脸上看不出任何破绽。 江宁栀却将黎漾的小动作看得一清二楚,原来蔓蔓和王爷私下里关系这样好吗? 沈琮只觉得自己好像被小猫的爪子轻轻的挠了一下,这几年的克制与疏离一下子就被分崩瓦解。江涵育给做了良久的心理建设,他看了一眼被黎漾护在身后的妹妹,打破了此时难得的平静。 “下官,有事想请王爷做个见证。” 江涵育的话一说出来,黎漾的眼睛就刷的亮了。有转机!只要江涵育不是个糊涂的,这样明显的党争之事他一定会带着江宁栀从这趟浑水里抽身的。 “江寺丞可要想清楚再说话啊。”沈珏却抢在了沈琮之前开口说道,“毕竟说出去的话就如同泼出去的水,断没有收回去的道理。”像是提前有所预料一样,沈珏有些危险的眯起了双眼。 诚然他确实想要做出一件让外祖父对自己刮目相看的事情来,但是他本已经将事情安排的清清楚楚了,只要等到选个好日子将江宁栀送到林府就行了,却没想到半道上偏偏有这么多的绊脚石。 沈珏在心里自嘲,今日之事确实是他自己有所欠考虑了,黎漾这些年偃旗息鼓的模样让他忘记了这个人本来就不是什么喜欢循规蹈矩的人。只是因为没什么事能够轻易的波动她的情绪所以才会得到不过尔尔的评价,实际上,长戚侯独女与镇国公的女儿有哪里是只乖顺的兔子。 “下官从没有那一刻比现在更加清醒了。”江涵育不需要再向父亲求证什么了,端看他方才的言语他就已经明白了。这个家和他想象中的一点都不一样,是自己被蒙蔽了双眼才会让妹妹陷入今日。他尚且不清楚父亲和二皇子党是什么时候开始有来往的,但只需要看一看母亲头上戴着的和身上穿着的时间应该不会太短。 “妹妹身子本就不好,今日看来母亲已经无暇顾及,倒不如将宁栀送往我在大理寺附近的宅子。”江涵育看向黎漾,“我那处宅子是之前陛下赏赐的,地段繁华。到时候请上几个婆子照顾宁栀的起居。下官时常宿在大理寺中,不常回去。” 这已经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法子了,将妹妹放在自己身边,有什么事他都能很快知道。 “至于和林家的婚事,不见媒人,未行六礼,都是不算数的。”江涵育一身官服站在父母面前,脊背挺立言辞凿凿,没有半点商量的余地,“之后宁栀的婚事也不劳母亲费心了,儿子都会处理好的。” 所有人都没有料到江涵育会说这样的话,沈珏却是轻笑了一声,刚想要说什么一粒石子就打在了他的胸口,将他要说出口的话变成了一阵咳嗽声。黎漾悄悄地将手收回到衣袖里,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道:“二殿下怎么如此不小心,快来人给殿下换杯茶来。”看着沈珏艰难的喘匀一口气正要说话,黎漾继续道,“我觉得若是江夫人真的没有时间照顾江姐姐的话,正好国公府离皇宫不远,不如江姐姐道国公府来住上几日,等嗓子好了再去江寺丞那里。” 这也是黎漾几番考量之后做出的让步。如果真的任由事情闹下去,不孝的帽子江宁栀是一定逃不了的。不如在沈琮的插手下将这件事丢到别的地方去,由权力更大更名正言顺的人来处理这件事。 “这,这下官的家事怎么好打扰国公府呢?”江祭酒的额角不断有汗珠滑落,三姑娘和江夫人也没有想到看起来明明胜券在握的事情怎么文瑞王一来,就和之前的走向不一样了呢? “江大人家里的事情,确实不好由外人插手。”沈琮拉住了想要上前的黎漾,在她的注视下清了清嗓子道,“今日的事情本王会一五一十的告诉皇后娘娘,究竟该如何定夺一切都由娘娘做主。二殿下不如趁这段时间好好想一想要如何和宋相交代吧。” 交谈 (本文独家发表晋江文学城,小天使们请支持正版) 国公府的马车上,江宁栀和谢昀坐在一处面面相觑,谁也没有先开口说话。苍术识趣的坐在马车外,晃着双腿看起来心情很好。苦参坐在中间,另一边是抱着弯刀一看就不好相处的月刀。他苦着一张脸,想到自家姑娘在上马车之前被文瑞王抓着手臂,一把从已经踩上的脚蹬上抱到了王府马车上的模样,他就恨不得当场挖掉自己的眼睛。 那还能是传闻中凶残无道的文瑞王吗?虽然当初许多人对这位王爷文瑞的封号嗤之以鼻,觉得这样文弱的封号下,这位小王爷怕也是个文弱的人。直到谢家案之后,所有人都记住了这位半身浴血的杀胚。 听说谢府里血迹用水冲了三天才干净。 想到这里苦参的脸上表情痛苦,他家姑娘会不会有什么事啊?要是让他阿姊知道自己都跟着了还让姑娘出了事,阿姊是一定会拔了自己的皮的。“你这是什么表情?”月刀有些嫌弃的默默远离了苦参,苍术看着苦参哭丧着的脸抬手捏了捏他还微退去稚气的脸颊:“没事啊不要瞎担心,咱们姑娘是什么身份啊,不会有事的。” 苍术笑嘻嘻的收回了自己的手,一想到自己之前和辛夷忍冬打的赌,她捧着脸仿佛已经看到了白花花的银子进口袋的场景。 黎漾被沈琮抱上马车时加速的心跳此刻还没有平复下来,她看着那张和小时候记忆中相似却又不一样的脸有些紧张的咽了咽口水。她扒着车厢强迫自己不要去看沈琮,小时候的自己就是被着一张脸给蛊惑了,现在她要忍住。 “蔓蔓为何不看我?”沈琮自然发现了黎漾的小动作,也清楚的猜到了她这会儿心里是怎么样的一番挣扎。若是恢复了记忆,那么他的靠经应该就不算是食言了。 黎漾被沈琮的一声蔓蔓迷惑了心神,她扭过脸去看沈琮,正好对上了他含笑的双眸。配上那张美人脸,黎漾捂着心口再一次别过了脸。“不要以为我想起来了以前的事情,你之前骗我的事情就可以一笔勾销了。”黎漾努力的让自己冷静了下来,她转身直直的看着沈琮, 沈琮看着黎漾严肃的样子,点了点头:“我知道。”没有用本王的自称,而是和以前一样用着平等的称呼。沈琮再一次在她的面前放低了自己的姿态。 “之前不告诉你是因为怕你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又一次陷入危险。”沈琮放在腿上的手握成拳,那一年她懵懂疑惑的眼神直到今日也依旧让他难以忘怀,是心中最深的恐惧,“谢昀的事情牵扯到前朝党争,谢太傅当年也是因为被卷入了权力的漩涡,才有此一难。” 黎漾看着沈琮皱起眉不愿回忆从前的样子,有些迟疑的开口道:“沈琮,我还有件事想问你。和谢家无关的。”她冷静下来之后才发觉,自己这几年和沈琮碰面的次数屈指可数,自己忘记了他不是应该多出现在自己面前才对吗?为什么,要和自己保持距离? “嗯,你问。”沈琮知道她想问什么,黎漾的脸上很少能藏得住事情,眼睛里早已经把想做的想说的暴露的一清二楚。 黎漾对上他如墨的眼睛,离的近了有没有面具的遮挡,沈琮那双含情的桃花眼一览无余。黎漾清了清嗓子,放低了声音问道:“为什么要和我保持距离呢?也许我见你的次数多了,哪一天就都想起来了呢?” “沈琮,我忘记了很多事情,但我现在都想起来了。”她伸手,握住了沈琮的拳头,黎漾啊黎漾,你可真是没出息,不是说至少要多坚持几天的吗?在沈琮震惊的注视下黎漾轻轻的吻在他的手背上,“所以,不要再和我刻意的保持距离了好不好。” 黎漾说完想要抬头看一看沈琮的反应,还没来得及看清他脸上的表情腰间一紧,她已经被人握着手臂拉进了怀里。黎漾能够感觉到沈琮的下巴正抵在自己的头顶,自己的脸颊贴在他的胸前,额头却毫无遮拦的触碰到了他颈侧的皮肤,是那样的灼热,耳侧的心跳用力的鼓动着,一下又一下的敲在她的心上。 原来,他也和自己一样在紧张吗? 沈琮将黎漾抱在怀里,感受着她身上的幽香和柔软。他知道自己此刻的心跳一定很快,他这几日一直都有些害怕,害怕这么几年的疏远黎漾会不会没有小时候那么喜欢自己了,她会不会发觉儿时的话更多的只是孩子的戏言。害怕自己好不容易握在手里的明月清风又这样从指缝间溜走。 “你可以不用这样的。”沈琮的声音从头顶响起来,黎漾的呼吸乱了一瞬,“你知道的,如果你要问,我一定是无法拒绝的。蔓蔓,你可以有更多的选择的,不必……” “王爷,国公府到了。”十七的声音打断了沈琮的话,也让黎漾瞬间想明白了沈琮的意思,他在怀疑自己是为了想要知道更多有关谢家案的事情才刻意的讨好他?黎漾有些用力地推开了沈琮,原本准备开口质问他把自己当成什么了,却在触及到他的视线的时候哑了声音。 “我,我先回去了。”逃一样的,黎漾掀开了马车帘子,却在跳下马车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沈琮,“你不会是害怕了吧,王爷?” 看着红色的群角从视线里消失,沈琮捂着眼睛低低的笑出了声。他确实有些害怕了,害怕她在即将及笄的年纪遇到更好的郎君,害怕她发觉自己年少时所说的那些喜欢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黎漾擅闯大理寺的事情当天就传遍了整个宣京,在有心人的传播下此时京城里流传着两个版本的故事。一个将县主和江府嫡女的友情传颂的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另一个则是带着阴谋看待淮燕县主和二皇子对江府的拉拢是否和党政有关。 前一个黎漾不知道是谁传出来的消息,但后一个她闭着眼睛都知道是沈珏身边那些个幕僚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幕僚,不过也是一堆纨绔子弟,脑子还没有核桃大,以为这样就能让国公府被按上党争的棋子,实际上将他们那位二殿下狠狠的按在了结党营私四个字下。 “不过都是群没脑子的。”傍晚黎漾磕着瓜子和江宁栀坐在暖阁里,幼崽们都已经断了奶,长得一个比一个壮实,就连曾经那个瘦弱的小狼崽也已经变得威风凛凛了。黎漾发觉江宁栀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口脂有些晕开了,但她却只是好奇的看了一眼却没说什么。直到现在,黎漾看着抱着小狗坐在软榻上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的江宁栀起了坏心思。 “我听说那位谢坊主原来就是谢家郎君啊。”黎漾突然的靠近让江宁栀吓了一跳,她的脸颊上瞬间挂上了红霞,嗫嚅着嘴唇却没有说出声音来。 “我知道,如今陈留谢家身份特殊,不会乱说的。”黎漾见江宁栀往里挪了些位置,好不推辞的脱了鞋子也挤上了软榻,她拉着江宁栀一起躺了下去,两个人脸对着脸,黎漾看的出她今日明显有些开心的。 “好阿姊,等你的嗓子好了,给我讲一讲你和谢昀的事情吧。”黎漾枕着自己的手,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年纪太小了,不然早就认出他就是……” 认出什么?江宁栀有些好奇,但看见黎漾已经闭上了眼睛也就没有再叫醒她。她将怀中的小狗放下接过了辛夷抱来的锦被盖在了黎漾的身上。 她和谢昀的事情吗?江宁栀看着窗外渐渐泛红的天,现在回想一下其实没什么好说的,反倒是黎漾和文瑞王的事情,她有些好奇。还是,等蔓蔓睡醒了再问吧。 子夜,宋府。沈珏半裸着上身跪在蒲团上,蟒袍叠的整齐的放在面前的桌案上,他微微低着头等着外祖父的惩罚。他的身后站着拿着藤条有些忐忑的下人,面前的太师椅上坐着一身穿赭色长跑的老人,他花白的头发被整齐的束在头顶,手里握着一串佛珠,眼眸微闭一副气定神闲的模样。 “愣着做什么,动手啊。”沈珏的声音有些狠厉,沾了盐水的藤条落在背上,虽然没有皮开肉绽那样可怖,也再他的皮肉上留下了深深的红痕。 “你可知道错了?”宋执依旧闭着眼睛,他的脸在晃动的烛火下显得有些可怕。沈珏低着头看着外祖父脚上的那双官靴想起了自己年幼时曾在诏狱里见过一双相似的,曾经穿着那双靴子的人如今早已尸骨无存,而自己的外祖却穿着这双靴子一步一步的跨过尸山血海走到了如今的位置,拥有了如今的权力。 “孙儿知错了。”沈珏在密集的鞭打下到底还是弯下了腰,宋执冷哼一声示意下人停了手,他蹲在沈珏面前将那件蟒袍搭在了他的身上道:“殿下知错就好,老臣送殿下回宫。” 宋执看着沈珏穿好衣裳走出了暗室,他看着身后列祖列宗的牌位深深的拜了下去,只希望他如今孤注一掷的选择没有错,是否能够完成祖辈们的夙愿,就要靠珏儿了啊。 沈珏冷着一张脸走在宋府的花园里,他身边没有跟着随从夜晚的含风一吹刺骨的冷意从脚底升起。 沈珏在心里低声咒骂着手下人没有眼色也不知道送件斗篷来,却在下一个转角遇到了早已在那里等了自己多时的一行人。 深夜 (本文独家发表晋江文学城,小天使们支持正版哦) 深夜的花园中沈珏看到穿着青色裙子的宋沅芷带着身边的丫鬟们站在自己的必经之路上等着他,看到宋沅芷在等自己沈珏停下了脚步有些不自然的低下了头。宋沅芷送丫鬟手上接过斗篷莲步轻移走到了沈珏面前将斗篷搭在了他的身上:“夜晚风大,殿下身边的人怎么不知道给殿下带件御寒的衣裳?” “阿姊,这么冷的天你怎么还出来了?等了很久了吗?”沈珏从小就受到宋沅芷的照顾,每一次自己被外祖父惩罚了之后都是宋沅芷偷偷的给自己送药送吃的,在他的心里除了母妃就是这位表姐最是亲近。他连忙上前两步,握住了宋沅芷有些冰凉的手腕。 宋府嫡女宋沅芷顶着淑妃侄女和宋相孙女的名头,在宣京城中是与黎漾截然相反的一个人,她不藏拙,大大方方的将自己的才华展现在众人眼中,每年的赏花宴都是这位宋家姑娘拔得头筹,除此之外每月初一十五她都会亲自出现在寺庙前施粥,口碑名声都是个顶个的好。原本,她应当与黎漾的关系还不错的,只是因为当年淑妃娘娘与皇后娘娘关系愈发的不好,她和沈珏也就慢慢的与太子等人疏远了关系。 “你今日,还是冲动了些。”宋沅芷将手里的暖炉顺势塞到了沈珏的手里,“我知道你只是想让祖父多夸夸你,但是今日的事还是选错了方法。得罪了镇国公府就是将他们更往太子殿下那里推。” “我知道,我只是一看到黎漾的那张脸我……”在宋沅芷清澈的目光中沈珏还是默默的收回了自己想要说的话,低着头声音里略微带着些委屈,“我知道错了。” 听到沈珏低下去的声音宋沅芷抬手拂去了他肩膀上的寒霜,并没有理会他说的有关淮燕县主的事情柔声道:“天黑了,回去的时候慢一点。这几天你还是和那些世家郎君们保持些距离吧。” 胡太医当天从江府离开回宫之后就递上了辞官的帖子,他被沈雍叫道了书房中在中年帝王禀退了下人之后,老太医跪在了地上。沈雍坐在红木的圈椅上,看着年迈的老太医摘下了头上的官帽,他跪伏在地上佝偻着的脊背深深的叹了口气:“终于,连你也要离开朕了吗?” 他两三岁的时候经常因为调皮受伤,那个时候胡太医刚刚进入太医院,不懂得人情世故,直愣愣地经常会得罪不少人,但和太医院其他的那些老学究相比沈雍却更喜欢这位赤诚的年轻太医。也是因为这位太医不明白那些所谓的人情往来,在太医院里没少被安排那些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 沈雍第一次见到胡太医的时候是因为他贪玩从树上掉了下来,摔伤了手臂,那个时候所有人都不看好事事无成的他,但是只有这位太医不会和其他人一样行事敷衍,虽然他并不年轻,进入太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接近而立的年纪,但是在那个皇后努力夺回圣宠,兰妃独宠几乎无人顾及到他的时候胡太医的到来就像是上天专门派来将他从那无边无际的孤寂和黑暗中带出来的人。 但就是这位不够圆滑,不懂得变通的老太医如今也要选择辞官归家了。 “陛下,老臣深知自己已无多少时日,只希望在这最后的几年中能够过上含饴弄孙远离朝政的日子。”胡太医的额头贴着冰冷的地面,脑海中闪现的除了小孙儿痴痴的笑容,就是这些年他绝口不提的那些秘密,但是今日他在江府摸到的那个脉象却在告诉他那些秘密不是他瞒下来就不会再出现的,所以在离开之前他决定将自己知道的事情全部一五一十的告诉给沈雍。 “今日老臣在江府给江姑娘诊治。”他沙哑着声音,想起了当年兰妃的模样,“是和当年让兰妃娘娘失声的药相似的症状和脉象。” 沈雍的眼神瞬间暗了下去,兰妃,也就是沈琮的母妃,当年是因为过分的美貌蛊惑了先皇才被先皇后也就是他的母后关进了冷宫,在冷宫中为了保下腹中的沈琮而被灌下了哑药。但灌药的人却不是他的母后,而是另有其人。 沈雍明白,想要在宫中活得久就要做到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这么些年这位曾经也横冲直撞的太医,也因为岁月而变得趋于世故,如今也该是离开的时候了。 “胡太医的意思是江家的事情还与前朝有所牵连?”沈雍语气平淡,却让胡太医的身体伏的更低了。外面天已经黑沉沉的了,今日月亮很亮,天上看不见几颗星星。沈雍看着老太医全白的头发,起身走到了他的面前弯腰将这位老人扶了起来,“朕知晓胡太医这些年来小心翼翼地日子,但前朝兰妃一事牵扯甚广,朕不好轻易提起旧案。关于告老回乡一事,朕明日便让太子派人送老太医归家。” “老臣,叩别陛下。”这一次沈雍没有阻止这位老人的叩拜,他一手撑着书桌看着胡太医佝偻着的身影慢慢的消失在了夜色中,“福财,宫里黑路不好走,你去送一送吧。” “奴才遵命。” 书房里重新只剩下了他一个人,烛火在开门的一瞬被吹进来的风熄灭了,沈雍站在黑暗中想到了兰妃的那张妖冶的面容。他突然觉得有些累了。 沈雍来的时候兴庆宫里已经熄了灯了,守门的小宫女正坐在墙边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瞌睡,沈雍站在宫门外正有些犹豫要不要进去的时候,秋禾提着灯笼走了出来。昏黄的一点灯光照亮了一小片天地,沈雍看着那点亮光来到了自己面前:“娘娘请陛下进到屋里来。” 沈雍顺从的跟在秋禾的身后往皇后的寝宫里走去,江嘉怡此时正软软的靠坐在雕花的木制大床上,只穿了一件月白色的里衣,披散着头发看着沈雍满身寒霜的从殿外走了进来。她挥了挥手,室内伺候的宫女太监们都低着头退了出去,将空间只留给帝后二人。 沈雍看着江嘉怡的模样有些无所适从的站在远处,不敢靠近是害怕自己身上的寒气过到了衣着单薄的江嘉怡身上。他有些无措的开口问:“迢迢怎么还醒着?” 江嘉怡伸手挑起一件外衣披在了自己身上,她起身走到了沈雍面前,一边替他更衣,一边说道:“胡太医深夜进宫,臣妾知晓陛下与胡太医感情深,怕是心里会不好受。所以才没睡。”沈雍低头看着江嘉怡,他有多久没有好好的看过自己的爱人了?他在心里问自己,自从珂儿出生之后他就被诸多琐碎杂乱的事情绊住了脚步,很少有时间能够和江嘉怡温存。 朝堂上左相党独大,为了牵制宋家他已费劲了心思。如今太子还有几年就要及冠,到时候他的几个儿子不知道会不会和自己年轻的时候一样为了储君之位不顾手足情谊。所以他又在孩子的事情上分出了心神,留给皇后的时间就更少了。 此时他低头看着江嘉怡微微低头的模样,在她的乌发间不经意的看到了一根白发,这时他才恍然间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他与迢迢已经携手走过了二十余年,此时他们都已经不再年轻了。 “朕……我只是觉得这宫中愈发的冷了。”沈雍微微弯腰将江嘉怡拥进了怀中,嗅着她颈侧发间的幽香,沈雍的声音有些闷闷的,“胡太医准备归乡了,我的身边又少了一个值得托付的人。” 江嘉怡微微仰着头,她愣了一瞬随后一下一下的顺着沈雍的脊背,她爱的少年已经不再年轻,曾经满身的肌肉也慢慢的变得柔软,他的脊背也没有年轻时那样挺直但仍然扛着这天下的纷纷纠缠。 “臣妾一直都在陛下身边。”江嘉怡明白沈雍再想什么,前朝后宫本就是一体的,从淑妃最近的张扬行事也不难看出,朝中宋家势力愈发的大了起来,“陛下担忧的事情总会解决的。” 她知道言语的安慰总是过于苍白且无力的,江嘉怡只能更紧地搂住了丈夫的肩背。“时候不早了,早些就寝吧。”顺着江嘉怡的力道,沈雍往床边走去,直到两个人一同跌进温暖柔软的被褥之中。沈雍才哑着声音说道:“等珺儿及冠,朕就将着皇位交到他的手里,然后带着你去游山玩水,再也不管这些糟心的事了。” 细碎的吻落在江嘉怡的颈侧,在朦朦胧胧之间他听到了一声低低的回应:“好。” 守门的小宫女还在打着瞌睡,沈珏赶在宫门落锁之前回到了宫中。淑妃早已经哄睡了幼子,对于晚归的长子只草草了打发了下人去看了一眼,再没有旁的话。沈珏躺在漆黑冰冷的床榻上,后背的伤火辣辣的疼着,他却恍若未觉一般只盯着头顶的房梁出神。 【沈珏,你以为你自己做了一件能够让宋相夸奖的事情吗?】 黎漾的话就像魔咒一般在他的耳边环绕,将他内心中最恐惧的哪一点东西翻了出来,后背的疼痛似乎也是一种嘲笑,看吧你无论做什么都不会得到外祖父的夸奖,只能做个提线木偶一般,任人摆布。 沈珏从床上翻身而且,顾不上背后重新裂开的伤口,他跌跌撞撞的来到衣柜前,从那檀木的柜子里翻出了前些日子北夷使团中有人偷偷塞给自己的锦囊。握着它,沈珏的眼神变得幽暗,从牙缝里挤出了一句话:“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 尘埃落定 (独家发表晋江文学城,小天使们支持正版哦) “胡太医辞官归乡了?”黎漾的手里还捏着半块糕点,听到桃儿的话有些诧异的看向了跟在桃儿身后的小药童,“可是江姐姐的嗓子还没好,他这个时候走可是将之后的事情交代给你了?” “师父走之前已经将之后要用到的方子交给我、小的了,只等江姑娘嗓子好了我、小的也要去找师父了。”回话的是胡太医在太医院的药童,十二三的年纪又长了一张圆圆的脸蛋,但说起话来却硬要装出一股子老气横秋的味道,一点也不可爱。 “我知道了。”黎漾将手边刚端上来的一碟子点心随手赏给了药童,看着药童端着盘子眼睛都要直了,也忘记了要学着大人说话,连声道:“多谢县主赏赐,我师父平日里都不让我吃点心的。” 黎漾乐呵呵的看着他,想起了小时候胡太医告诫自己吃多了甜食会牙疼的模样笑道:“那是你师父为了你好,快拿去吃吧。”看着小心捧着盘子跑远的小药童,黎漾难免会想起胡太医辞官的缘由,她有些担心是不是自己在无意之间牵扯进了什么秘闻之中。 想到这里,黎漾扭头看向一旁安静的绣着手帕的江宁栀,趴在了桌子上问道:“我昨天睡着了,姐姐昨夜里睡得好吗?冷不冷?”江宁栀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今日已经可以少说些话了,只是声音还有些沙哑,但却没那么疼了:“我睡得很好,但是我却不能长期住在你这里。母亲……林家哪里的事若是皇后娘娘插了手,对你和国公府可会有影响?” 黎漾看着江宁栀担忧的神情,抬手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安心吧。“虽然说要禀告给皇后姨母,但昨天晚上沈珏一定不好过,你放心淑妃娘娘和宋相一定不会让消息传到兴庆宫里的。”黎漾歪头微笑,她看着江宁栀想到昨天江涵育说的那一番话,又有些担心,“只是江家阿兄该是要记恨我了。也是,我昨日将他从大理寺强行带走,在那么多人前落了他的面子,他记恨我也是应当的。只要他不迁怒于黎煜就好。” 私下里黎漾不客气的直呼兄长大名,完全没有一点家中小妹的样子。江宁栀知道黎家兄妹关系好,以前黎将军和兄长一同在国子监的时候他们还帮自家的小妹送过东西。 江宁栀正想提醒黎漾一句,远远的就看到了黎煜的身影,她抿唇轻笑没有再说话了。两人身后看了一切的桃儿和辛夷对视一眼也掩嘴弯起了眼睛。 “你也知道你昨日里行事不妥。”远远的黎漾就听到了黎煜的声音,黎漾猛地抬头,看到人已经走到了门口,除了黎煜之外还有穿着朝服明显一下朝就赶来的的太子,江宁栀以为只有黎煜在,以两家兄长的关系她倒是不需要多避讳黎煜,但太子就不一样了。江宁栀有些手忙脚乱的收拾了绣筐就准备往屋里走去。 “江姑娘留步,今日之事与江姑娘也有些关系,一起留下来听吧。”太子发话了,江宁栀自然不能再匆忙离去,她手里的东西被杏儿接过默默的退到了一旁。黎漾也起了身,只是今日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往沈珺身边跑去,而是和江宁栀站在了一起,安静的等着太子和黎煜落座。 “辛夷,给殿下和郎君端一碗早晨刚煮好的胡麻粥【1】来。”黎漾拉着江宁栀坐在了一旁的小圆凳上,两个脑袋凑在一起小声地说着,“我这儿的小厨房做的胡麻粥最好喝了,我阿兄每次来都恨不得连锅端走。”说着还小心的看向了黎煜。 “咳咳。”黎煜有些尴尬的轻咳了两声,他继续了进屋前的话题,“你可知道今天早上有多少人上奏说你不守规矩目无王法吗?”黎漾自然知道会有很多人盯着她犯错,毕竟昨天一回家阿爹和阿娘就已经把自己叫到身边一阵批评了。 “都是弹劾我的,这些人就知道盯着我,难道沈珏就能够全身而退了吗?”黎漾只好奇难道满朝文武就没有人说沈珏的手伸的有些太长了吗? “宋执如今一手遮天,朝野上下谁不得给他卖几分面子,就算是顾怀之也要顾及着同僚的面子给他几分薄面。今日朝堂上敢当众说二皇子不是的除了皇叔,就只有被气得很了的江寺丞了。”沈珺将手里的胡麻粥放在桌上,碗上白气缓缓升起,黎漾闻着胡麻粥的香气揉了揉才吃过早饭的肚子,招手让辛夷给自己和江宁栀也送一碗过来。 江宁栀听到兄长的名字,下意识地抬头,看见沈珺的脸后才发觉皇家颜不可直视,又飞快地低下了头。“孤没有二弟那么多规矩,这里又是蔓蔓的院子。江姑娘大可随意些。”沈珺不喜欢那些虚礼,礼来礼去反倒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拉的愈发的远了。他轻轻碰了碰有些微烫的碗壁,看着黎煜手边已经空了的碗微微摇了摇头。 “快给你们郎君再添一碗来。”黎漾看到黎煜空了的碗连声说道,“将粥碗在凉水里过一遍,仔细烫掉了你们郎君的舌头。” 江宁栀从辛夷手里接过了胡麻粥,看着黎漾随意的和黎煜开着玩笑借着喝粥低头的空当,她轻轻的笑了笑。以前兄长在家里的时候她也曾这样和江涵育开着玩笑,但自从兄长入仕之后,这样轻松的日子就渐渐的少了。 “说起江寺丞,他没和你们一起来吗?”黎漾用手帕按着嘴角,刚才她就有些疑惑了,被黎煜一打岔差点忘了这件事。 “正则说这几日公务繁重,过几日才能得空。”黎煜的手随意的搭在桌子上,衣服的袖子上颜色有些深,黎漾瞟了一眼低头没有吭声,心里却在暗暗琢磨着,那深色的痕迹看起来像是血迹干了之后的样子,但是能够沾在里衣上的血迹如果不是自己受了伤,那就应该是离的极近或者浸透了外衣。 不论是哪一种,都意味着阿兄做了很危险的事情。 “孤有事情要说与蔓蔓和江姑娘。”沈珺一碗粥吃完,身上也暖和了起来。他察觉到黎漾一直盯着黎煜的衣袖,顺着黎漾的视线他看到了黎煜袖子上还未处理干净的血迹,他伸手理了理自己宽大的朝服衣袖,调整了坐姿朝着黎漾悄悄地眨了眨眼睛,拉开了黎漾的注意。 好事!黎漾心里一喜,不过既然是让太子亲自通知的话,那应该是昨日的事情有了定论。沈琮的动作到比她想象的要快。但又想到昨日马车里那人欲言又止的模样,黎漾的心情很快又沉了下去。 以前的时候也没发觉他这么患得患失的,怎么如今长大了到思索地多了起来。她的手下意识地扭着手里的帕子,沈珺叫了她两声都没有听见,还是身边的江宁栀推了推她的手臂黎漾才回过神来。 “要是让母亲看到,又要说你没规矩。”黎煜被黎漾方才一通打趣也不恼,此时还不忘搬出母亲来让黎漾好好长长记性。 “殿下方才说有事要说,是什么?”黎漾朝着黎煜做了一个鬼脸,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沈珺,一脸的期待。 “昨日的事情母后和陛下都已经知晓了。”沈珺清了清嗓子,在黎漾期待的目光下款款开口,“今日大殿上陛下狠狠斥责了林大人和江大人,又提起私下里荒唐混乱的林良鹏实在不堪良配。随后下了口谕让江大人先处理好内宅再说朝中职务,国子监祭酒暂时由皇叔暂代。” 黎漾闻言睁大了双眼,让沈琮暂代国子监祭酒的职位?虽然不是什么要职,但是沈琮那个名头拿出来朝野上下谁不怵他,让他去和那些满口之乎者也的国子监学子们相处,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样的场景。 “至于你,擅闯大理寺,强行带走寺丞虽然触犯了国法,但念在情况特殊又有梁少卿替你说话,这一次只罚你禁足半月。”沈珺喝水的空挡黎煜接过了话,他看着一听到禁足整个人都蔫了的妹妹冷哼道,“只尽了半月你就知足吧。” “是。”黎漾原本还挺直的脊背一下子弯了下来,她趴在身侧的木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勾着江宁栀的衣袖。声音被压的有些变了调子,“那二殿下呢?”她已经不再叫他的名字了,在黎漾的心里那个原本会和他们一起爬树摘柿子的沈珏已经死在了那个寒冷的冬日里。越是恭敬地称呼越是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罚俸一年,祠堂思过半月。同时母后还禁了淑妃的足,过几日皇祖母忌辰,母后还让淑妃携子抄诵佛经。”沈珺轻描淡写的几句话扭转了黎漾的心情,祠堂思过那可是很重的责罚了,尤其当今,如果不是真的因为犯了很大的错很少会罚皇子祠堂思过,尤其是当着文武百官的面。 沈珺不知不觉已经吃了三碗粥了,感觉着鼓起的胃他摆了摆手到:“孤该走了,再不走怕是要被留下吃午膳了。” 黎煜连忙起身相送,黎漾和江宁栀也连忙起身。走之前黎漾还不忘调侃沈珺道:“你就是想留下用午膳也不行了,今日午膳我与江家姐姐在院子里做鱼脍,可惜了。” 沈珺幼时有一次吃了鱼肉之后浑身起了红疹,又痒又疼,折磨了他整整一天。如果不是胡太医诊治及时他怕是会被折磨去半条命。从那之后他就再也没有用过鱼肉河鲜之类的,可偏偏黎漾就是喜欢鱼脍,每一次都会在他面前美滋滋的炫耀一番。如今长大了这一点却是没变过。 “是可惜了,右卫率今日怕是也难有口福了。”沈珺斜眼看向一脸无辜的黎煜,抬手亲昵的点了点黎漾的额头,“孤晚些再来与你算账。” 看着黎煜和沈珺离开了茶心阁,黎漾也松了一口气。她挽着江宁栀的手臂正想和她说些什么就看到桃儿手里捏着一封信走了进来:“姑娘,这是我从姑娘屋里的桌上看到的。” 信封只是个普通的信封,但是信封上却沾染着不属于黎漾这里的熏香。看着江宁栀只看了一眼信就变得绯红的双颊,黎漾了然的笑了起来推搡着不明觉厉的桃儿留下了江宁栀一个人在这里。 江涵育坐在案宗之后,他靠在椅子上难得的没了形象。今日朝堂上,他第一次如此直观的感受到宋氏一族的势力之大,就连陛下都受人掣肘更遑论他了。 “正则,这里有几宗年代有些长了的案子,需要重新整理一番。”梁安宴抱着卷轴推开了库房的门,他好像没有看见江涵育此时低落的心情一般,一股脑地将那些案卷放在了桌上,“是有关文瑞王审理的第一宗案子,整理的时候仔细一点。” 江涵育看着一脸正气的梁安宴,有些不解他今日在朝堂上的所言。他累的紧,不想再兜弯子索性直接问出了口:“少卿大人一向不与党争牵扯过紧,为何今日会替县主说话。下官不是觉得县主做错了,只是单纯好奇,大人就不怕被打成国公府一派?” 梁安宴哪里不知道江涵育的疑惑,他抬手拍了拍这位年轻寺丞的肩膀卖了个关子:“先整理卷宗,剩下的下了值再说。” 看着梁少卿走远的身影,江涵育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他直起了身子,伸手去拿桌子上明显有些年头的案卷,才看了一眼就变了脸色。 月夜 月上树梢,黎漾提着灯笼悄悄地从院子里溜了出来,一转身差点没被站在自己身后的人吓个半死。“你怎么站在这里?”她提高了灯笼,看清了谢昀隐在阴影里的脸,“江姐姐应该还没睡下,要我帮你望风吗?” 私下里男女相处都是不被允许的,但黎漾看起来好像不是那种会墨守成规的人。但这样的话说出口,在谢昀听来总觉得有那么点调侃的意味。“县主莫要拿我开玩笑。”他微微弯下腰背,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究竟要经历了什么才能变成如今这副小心的模样。 黎漾紧了紧握着灯笼的手指,她张了张嘴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安慰他,如果没有谢太傅的案子谢昀如今和江家姐姐也会是宣京城里的一段佳话。 “我没有拿你开玩笑。”黎漾的整张脸都几乎要被斗篷上的白色兔毛遮挡住,她站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平视着三两步之外的谢昀,“我没有拿你和江家姐姐开玩笑。”黎漾一字一句地说着,她的眼睛清澈且明亮,和谢昀以前在宫里时见到的一样。 月光从枝头洒下,染白了谢昀脚下满是鹅卵石的小路,灯笼里暖黄的灯火将黎漾圈在一处温暖的光晕里。 江宁栀不知道在角门处站了多久,她手里捏着手帕看着黎漾的背影,明明黎漾自己都还没有及笄,却已经扛起了这样多的事。反观自己,没有与命运抗争的勇气,难得的一次反抗却被家中母亲和姐妹轻而易举地压了下去。想到这里,江宁栀有些难过的垂下了头。夜里冷风匆匆的吹过,她只觉得嗓子泛痒,没忍住咳出了声音。 黎漾闻声回头,一眼就看见了站在角落里只穿了一件单薄冬衣的江宁栀。她蹙着眉头提了裙摆走到了她的面前,明明比她还要年幼一岁,说起话来却更像是年长的那一个:“桃儿怎么没给姐姐拿一件厚点的斗篷披上,夜里凉若是又病了你的嗓子还要不要了。”她将自己手里的手炉不由分说的塞进了江宁栀的手里,握着她冰凉的手背,眼睛斜斜的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谢昀,玩笑道,“谢家郎君不肯进院子里来,姐姐带着桃儿往暖阁去吧。那里暖和,也不算是正经屋子,我和辛夷也在外面。” 黎漾将手里的灯笼送进了江宁栀的手中,推搡着有些羞怯的姑娘走到了谢昀的面前。如果和谢家郎君说话能让江姐姐开心的话,她愿意冒着被所有人指摘的风险给他们望风。虽然江宁栀嘴上不说,但是黎漾却在院子里其他婢女的口中听到过晚间江姑娘的屋子里传出过低低的哭泣声,即使是离开了江家她在夜晚熟睡的时候也依旧会梦到之前受过的苦难。 她虽然介意谢昀罪臣之后的身份,却想起自己那天无意间撞到江宁栀与谢昀在宴会上见面时江宁栀脸上的笑容,如果这个人是江姐姐认定的人,如果这个人是江姐姐喜欢的人,同时这个人人品学识都没得说,却因为族中长辈的事情而受到牵连,那么重审当年的案子也不是行不通的事情。 黎漾想着心事,全然没有注意到身边跟着的辛夷已经距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她撞进了一个坚实且宽阔的怀抱中。其实也不能算是怀抱,只是黎漾自己走了神没有注意到前方站着的人,沈琮也不出声只是看着黎漾撞上了自己,他抬手扶住了因为惯性而后退了两步的黎漾,掌心和她腰后的衣料相贴了一瞬就很快的分开了。 黎漾站稳了身子,一抬头就这月色看见了沈琮那张难得一见的美人脸。 她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有些近的距离,这时才发现辛夷并没有跟在自己身边。“不用找了,你身边的人被十七引开了。”沈琮微微垂眸看着黎漾有些躲闪的目光,心里的那一点喜悦渐渐沉了下去。 “你今日来是想要与我和好吗?”黎漾承认自己从小就喜欢沈琮的这张脸,即使过了这么久她看到沈琮也依旧会因为这张美人脸而狠狠的心动。 沈琮被黎漾直白的眼神盯得有些害羞,他别开了视线看向了已经亮起灯的暖阁。“之前马车上,是我说错了话。”沈琮的声音低沉,一句话说的缓慢,每一个字都清晰的传进了黎漾的耳中,“但害怕却是真的。” “我已经后悔过一次了,经不起第二次后悔,所以蔓蔓,从前的那些如今还作数吗?” 沈琮不再避开黎漾的视线,他看着黎漾藏在毛边后面的脸,因为冬日的寒风黎漾的脸颊微红,眼睛却依旧亮晶晶的,眼底盛着天上的星子。一如初见那一天,她也是这样一剪水眸望着衣衫褴褛的自己,递出了拿半块枣泥糕,口齿不清的叫着自己小哥哥。 他在等待着黎漾的回答。暖阁里,江宁栀扒在窗棱上看着站在湖边宛若雕塑的两人,脸上有些焦急:“蔓蔓和王爷在说什么,你听得见吗?”她只是随口一问,并不指望身边人能够回答自己。辛夷早些时候带着十七从另一边也绕到了暖阁里,此时也从另一扇窗户里看着沈琮和黎漾的身影。 桃儿有些害怕的问道:“我们在这里偷看,王爷和县主知道了不会生气吗?” 一时之间暖阁里的空气都有些凝滞了。 “姑娘应是不会的,王爷……”辛夷有些捏不准的看向十七,十七一边抿着嘴一边别过了头,脚尖微微外移已经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谢昀将江宁栀从开着的窗户旁拉开,一手合上了窗户一边说道:“只要县主不生气,王爷又怎么会怪罪。”他低头和江宁栀说着什么,桃儿点了点头继续和十七一起扒着窗户。 黎漾看着沈琮微微泛红的耳尖心里早就已经有了答案,但是她这会却不想这么快地回答他。沈琮背对着暖阁看不到,但是她却能够隐约的看见在昏黄的灯光照映下那几个挨在一起的脑袋。 “王爷认为呢?”黎漾反问道,她将双手拢近衣袖中反问道,“王爷这么晚了没有拜帖就进了国公府,就是想来问我这个问题的吗?”她又如同猫儿一般晃着尾巴,勾着人却不许靠进。 “若是被阿兄瞧见……” “右卫率今夜在东宫值夜。” “我阿爹和母亲的院子就在……” “我刻意绕开了镇国公的院子,国公爷正在酣睡,蔓蔓不必担忧。” 看着沈琮逐渐浮现的笑意黎漾没了玩闹的心思。她轻哼了一声,绕开沈琮沿着人造湖边铺着鹅卵石的小路朝暖阁走去。这处暖阁今夜里好热闹,大黑被吵醒只是抬了抬眼皮依旧趴在那里,只是轻甩的尾巴告诉别人它是醒着的。 但精力旺盛的小虎和其他崽子们却不一样,暖阁里许久没有这样多的人,小虎扒着谢昀的靴子就要往上爬,这是个陌生的味道,狗霸王要保护自己的小弟们。小狼崽也学着小虎的动作抱着谢昀的靴子就是一顿啃咬。隔着靴子幼崽的牙齿构不成什么伤害,谢昀难得起了玩心他便在一旁陪这两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霸王玩闹着。 黎漾推开门,方才还凑在一起看热闹的桃儿和十七笔直的站在窗户边,江宁栀怀里捧着暖炉正看着地上不停叫唤的小虎嘴角的笑怎么也藏不住。黎漾凑到江宁栀身边挽着她的手臂坐在了她身旁,刻意隔开了她和谢昀。沈琮姗姗来迟,辅以进来暖阁里的气氛立刻有些紧张了起来,桃儿被辛夷拉着去添炭盆,只留下了十七一人盯着沈琮灼灼的目光汗流浃背。 裳菁阁内,镇国公黎晁翻来覆去的睡不安稳。在又一次翻身之后他猛地坐了起来,伸手就要去拿放在一旁的外衣却被黎夫人拦了下来:“你做什么去?”“不行,我得去提醒一下沈琮这小子,这么晚了,总呆着不走算什么?”黎晁虽然着急但是却也知道要压低了声音,不能让其他人听到。 黎夫人将他拿衣服的手掰开,按着黎晁的肩膀强迫人重新躺了下来:“蔓蔓是个懂分寸的孩子,你不是也让人看了吗,暖阁里那么多人你还担心什么?”看着黎晁还想要说话的样子,黎夫人又说道,“算了,你要是想去你就去吧,到时候蔓蔓生气了我可不帮着你。” “这这,蔓蔓还未及笄,这件事传出去有失体统啊。”黎晁不理解为什么阿晃要拦着自己,他又怎么会害自己的女儿呢? 黎夫人躺在床上,看着雕花木的床顶,眼前浮现的却是黎漾从小到大的模样,她的声音轻柔却足有千钧重量:“什么是体统?是女子只能在家绣花织布,相夫教子?还是闺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等着嫁人生子?蔓蔓小的时候是那样的自由,可是如今呢处处都要受到掣肘,夫君也说过蔓蔓想做什么都有父母兄长在前面顶着,可是今日夫君却要拿体统来说话。”说着她的声音有些哽咽,黎夫人双手交叠,手心里的茧子摩梭着手背,她曾经也是一柄长枪舞的虎虎生风,谁见了不夸赞一声不愧是长戚侯独女,如今她却在后院中这么些年,被提起来的时候只剩下国公夫人这一个名号。 黎晁自知说错了话,也不再执拗,而是也躺了下来将夫人搂进了怀里。他当年就是被黎夫人舞枪的身姿所吸引,这么些年了他依旧怀念当年和圣上一起游山玩水的日子。他也曾期望自己的女儿活成时间最自由的姑娘,怎么今日他竟也和那些老学究一样讲究起来了? 这皇城,果真是个吃人的地方。他才呆了几天,就变成这样了。 大理寺,江涵育挑灯终于读完了这卷有关谢家旧案的卷宗。他立于窗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冷气从鼻腔灌了进来刺激着他的大脑。这卷卷宗逻辑线索梳理的井井有条,但他看完却感觉字里行间透露着深深的怪异感,太顺畅了,也太合理了。 卷宗上书一桩桩一件件罪证都太过理所当然了,这样一份卷宗完美的匪夷所思。 江涵育吐出浊气,快步走到了书案旁,看着自己写在另外的纸上的批注,又对照着案卷中他觉得不对劲的地方,终于让他找出了破绽。 他腾出了一片干净的地方,用镇尺抚过纸张,提笔写下了自己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