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了主角受的蛋后我跑了》 1. 林麓初逢仙君(一) 天苍地青,妖踪密林。 将半妖之城与人族栖息地相隔开的妖踪密林,有着整个人间最苍翠高大的古木,入眼郁郁青青,节节枝桠舒展攀升,争夺着阳光雨露,天地灵气。 盘踞此地的乃是一对双生妖王,也是如今人间群妖中势头正盛的四大妖王之一。 不过此时这两位原本该有大戏份的妖王并不在此处。他们去参加妖皇的加冕仪式了。 毕竟那可是妖怪们的首位君主,为天帝所授意,管理人间群妖,地位堪比人皇,无论以前各自为主心思各异的诸位妖王怎么想,总归都是要去觐见的。 于是这偌大一个妖林,竟任由某位怎么都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不速之客为所欲为,十数棵资历最老已生灵智的古木十分狗腿地围在不速之客身侧,为他遮蔽正午的艳阳,又为他引来林中的清风,只盼能给这位大人物留下点印象。 尽管这些树精的主上与这位大人物并不对付,还曾一度冲锋在反对妖皇即位第一线,但等见到正主时,竟也不耽误它们见风使舵,左右逢源。 但这样的殷勤只持续了片刻,一道黑影随着它们引来的清风一同飘了过来,黑影之后似乎还跟随着什么对这群树妖来说极为可怕的气息,总之将它们吓得作鸟兽散,一时之间竟只剩一株既不敢走又不敢留的树妖在这片空地之间瑟瑟发抖。 还将那枕在它枝干上浅寐的“大人物”给抖醒了。 密密麻麻将此地笼罩个彻底的树妖们散去后,那枕着手躺在树干上浅眠的大人物的身影才终于显露出来。 对方的脸被一张荷叶大的叶片遮着,因而看不出是个什么样貌,但从身形上能清晰地辨别出这是一个男子。他穿着一身交领竹青长袍,衣上绣有颜色比竹青更深些的鹤纹,这深青色与他系在脑后顺着发丝一同垂落的发带一般无二。 他叫岑双,半妖之城忘忧城现任城主,近日来天上人间的话题中心。 也是那位本该在忘忧城举行加冕仪式的妖皇尊主。 他的确本应该在今日加冕为皇,但因为他最近看了一本书,所以他来了这里,也是因为看了那本书,以至于他已经失眠了整整一个月,所以一不小心便在树杈上睡了过去。 那本书名叫《仙迹艳事》,岑双迄今未曾读完。 叶片下响起一声幽幽低叹,那声音十分温和,竟像是一个极为良善的主,含着笑意的声线,听来有些纵容:“再乱动,本座一把火将尔等都烧了。” “……”树妖的身体重新舒展了,甚至于每一片叶子都力争做到纹丝不动。 岑双终于将不知何时落到他脸上的叶子给摘了下来,狭长的眼眸微阖,抽出一只手挡了会儿眼前的光线,才又出声道:“七枝,几时了?” “已过午时。” 回答的声音从树下传来,那是一个模样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童,生得粉雕玉琢,只是穿着不显眼的麻布衣服,他手中握着一把杀猪刀,此时正提着那把刀一下一下地——切西瓜。 “那便是时候了……”岑双道,“你暂且先回去,想必小烛独自应付寒星盛落不来,你帮她看着点。” 炎七枝应道:“是。” 寒星与盛落,便是盘踞在妖踪密林的双生妖王。也是《仙迹艳事》里的重要角色,主人公那好些个后宫中的某两位。 说起来,《仙迹艳事》中并没有“妖皇”这么个角色,也没有“妖皇加冕”这么个事件,更没有一个名叫“岑双”的人,但岑双定下加冕这个日子时,还不曾看到《仙迹艳事》这一本书,等他看到之后,再要改时间已经来不及了,谁让他已经将时间报备给了天帝老儿。 这个世界是由一本书衍生出来的。 当然这事若是千年前告知岑双,告诉他你既不是转世轮回也不是穿越时空,而是穿了一本书,还是一本不太正经没有逻辑全是颜色的书,依着两千年前岑双的脾气,估计就要和这个闹着玩的世界好好地玩一玩了,但如今的岑双,他不仅没有为这个世界是一本书这种事而不可置信,甚至还很快接受了这个设定,甚至因为看不到结局而抓心挠肝地失眠了一个月。 追更的感觉真不好,要不是那本书太好看,他是决计不会看连载的。 岑双一手支着头,一手拿着炎七枝给他切好的西瓜,指使着树妖藏到一群不显眼的普通林木间,那品相上佳的瓜也不见他吃,只衬托气氛一样托在手中,指尖偶尔敲一敲瓜皮。他的唇角悬着未明的笑,兴味盎然地朝他方才躺着的地方看去——那里正有对妖怪来说并不友好的气息散开。 那是仙人气息,意味着这个世界的主人公即将正式登场。 也意味着这个世界即将正式迈入剧情主线。 说曹操曹操就到,随着一团黑影跌跌撞撞砸在那片空地上又消失不见后,一道白烟自天外落到人间,正落到方才那团黑影消失的空地上,渐渐凝实了身影。 这出场相比天上其他宫里的其实算不得拉风,但却很符合云上天宫那群家伙的低调作风,何况如今群妖也有了君主,这位君主还是天帝示下,算得上天上诸仙们的同僚,只是办公地在人间罢了,是以没有与同僚打招呼便贸然闯入对方地盘,无论如何都该比平时更低调才是。 那位低调做仙的仙君身影在白烟消散之后终于完全显现出来时,岑双也换了个更好看戏的姿势,他坐起身背靠着树身,一条腿曲踩在树干上,另一条腿垂落在空中,那一头绸缎一样被发带半系着的青丝同样部分落在树干上,部分自树干上垂落下去。 那位仙君的发丝与他并不一样,或者说与这世间大多数仙人及妖魔俱不一样。 大抵是为了彰显其主角的特点,又或者天上人间第一美人的排面,仙君他有着一头流萤般美好惹眼的银发,在此之前岑双确实难以凭空想象什么叫“流萤般的银发”,就好像是逼他去想象一个人的头发是萤火虫做的一般,但那也决计不是银色,直到眼下见到了正主。 果真是月华皎皎,流光萦绕,三千银丝,一尘不染。 小说照进现实的仙君只用一支长长的紫玉钗将部分银丝松松绾着,余下的则顺着腰背向下落去,他穿的衣裳也是以白为主色调,只袖边、下摆、领口处有着一圈紫色的内衬,此外,便只余一条束腰的腰带是紫色了。 这么粗略地将来人上下打量一番,岑双视线在对方右手握着的剑上看了一会儿,随后便落到对方的双目上,那一双眼眸正正好被一条二指宽的白色绸布覆盖着。 所有特征都一一对应上了,这位果然便是《仙迹艳事》里的主人公——清音仙君。 毕竟虽说这世上的瞎子不少,可飞升后还这么瞎着的,只能是这位生来便双目失明,此后也注定会一直失明着持续为动作戏增添情趣的颜色文主人公了。 这厢岑双回忆剧情的功夫,那边的清音仙君不知施了什么法术,已然将那藏得不见踪迹的黑影给逼了出来,目下那一仙一影打得不可开交,岑双这一口瓜,也终于吃到了嘴里。 虽眼盲不便,却耳听八方,且仙君那一手剑使得当真是漂亮之极,一挥一收飒然大气,轻松化解黑影的攻势之余便迅速利用对方暴露的位置进行反击,以静制动击击凌厉,那黑影拿清音无可奈何,还教人步步紧逼退无可退。彼时衣袂翩翩银丝飞舞,剑未出鞘已生剑气,月华一样的剑气在地面划出道道痕迹,树叶片片震落,不愧是神仙打架,果真美不胜收。 如此看来,那不知名的黑影妖怪却是叫一个眼盲仙君给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清音仙君到底是位天上来的仙人,眼下他稳居上风,似乎并没有赶尽杀绝的意思,他临风而立,银剑甚至不曾出鞘,覆眼的白布条系于脑后,打了个结还垂下长长一节,被风带着又回到身前,与两鬓处垂落的发丝一同轻触面颊,末端如剑直指黑影,仙君也说出了来此地后的第一句话:“孽畜,若你此刻收手随我回天宫复命,我便留你一条性命。” 声音清越动听,语气远上云端,气度疏离清雅,可远观而不可亵玩。 那黑影似乎终于慑服,不再挣扎地被捆妖索捆了个结结实实,绳索一端被仙君拎着,一旋身便要拖拽着那不知犯了什么事的妖孽离开。 岑双心中却是幽幽一叹,心道可惜。到底年轻,这天宫来的小仙君似乎是轻敌了。 果不其然,就在清音仙君转身的功夫,那团始终糊成一个黑影的妖孽迅速膨胀,眨眼便将捆妖索挣得寸寸断裂,壮大的黑影竟是比这里最高大的树妖还要高大几分,一时之间将这片空间的天地都笼罩了,而今正张牙舞爪朝仙君撞去,眼瞧着便是一副要偷袭成功的模样—— 岑双这个角度自然看不见已经转身的仙君是个什么表情,但对方似乎一点也没被这惊变惊动,脚步只微微一顿,双手似乎动了动,随后这个因被黑影笼罩而同样变得昏暗起来的空间里倏忽亮起一道极其夺目的白光,这白光对妖物的杀伤力是巨大的,除却岑双所在的这个位置,只怕是死伤惨重。 而这只不过是清音仙君拔剑一斩的威力而已。 “我原不愿惊动此地主人,可你实在冥顽不灵……”清音将银剑收回剑鞘,在他面前,方圆百里的林木大片倒塌,整个地面裂痕斑驳,而那被他斩过一剑的黑影,在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声中裂成了树叶一样的片状物,随后又散成飞灰。 可那飞灰却不曾消散在天地间,而是精准地洒在了清音仙君的身上,从头到脚给他浇了个彻底,虽然仙君身上什么痕迹也没有让人瞧见,但就这么一会儿,却是让清音捂住了头,整个人竟然摇摇欲坠,只能以银剑撑地稳住身子,看着很是不妥。 被算计了,自然不妥。 岑双将手中的瓜皮放在已对他拜服的树妖身上——毕竟它是这周围百里内唯一活着的妖精了——支颐的手也放了下来,合掌拍了拍,从树上一跃而下。 所以他之前说,这小仙君到底年轻,轻敌了。 不过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等待已久的猎物,终于要落网了。 2. 林麓初逢仙君(二) 这其实是一个既俗套又吸睛,算不得上乘却不至于落到下乘的开篇——这是岑双作为一个书粉对《仙迹艳事》开篇的评价。 诚然岑双目前也只能看到开篇第一卷的内容。好在第一卷内容并不少,岑双这一个月内因为解锁不了后续内容,在夜深人静失眠的夜无聊到数过第一卷的字数,满打满算竟有个十五万字,这么多字的加持下,第一卷的内容自然是很完整的。 该书似乎每一卷都有个卷名,但是后面的卷名就与正文一样尚未解锁,反正是个杜绝从卷名剧透的架势,而他目前能看到的唯一一卷,写着“妖踪密林遭算计,清纯仙君初尝情”。 说的是,云上天宫最近飞升的清音仙君为了早日入职,接了个捉拿妖孽的任务,清音仙君并不是那等盲目自信看低妖孽的狂妄之辈,所以初来乍到的他并没有贪心冒进地去碰那些评级过高的恶妖,而是接了个中规中矩的“丙级”任务,可谁知这次出错的是那编纂案卷与发布任务的灵宣殿。 拿着丙级卷宗,面对着足以进入甲级任务行列的妖怪,清音仙君即使有所提防,也独独料不到灵宣殿会出错,他杀的只是一个丙级实力的替身,真正的妖怪早便在那替身中塞入了“仙见愁”,只等这追了它一路的仙君将它的替身一剑杀了,那仙见愁便会洒对方一身。 这仙见愁是出了名的媚毒,没有解药也没有祛除的术法,是某类神秘的深夜读物里常见的媚术设定,因此自给自足这种方式是行不通的,唯一的解决办法便是与他人双修和合,从元神上净化此毒。 总之,妖魔若是中了此毒,大可随便找个相好解决,反正他们惯来没有节操,可仙人就不一样了,一来重欲有损修为,二来他们能中毒旁边大多有妖精蹲守,只为将其采补顺带坏了他们道心,是以此毒久而久之便有了这么个名字。 这睚眦必报的妖孽为了报复清音,不止给他撒了仙见愁,还特意引来了这林中的一双妖王,于是成就了第一卷最香艳的开篇,连活了两千多年的岑双乍一看都脸红的程度,足见该文作者车技之老辣。 总之那妖孽利用这种下三滥的手段狠狠瞧了一出好戏,趁仙君被那两个妖王缠得脱不开身之际溜之大吉,又故意为了恶心仙君便一直躲在妖踪密林,此后两方斗智斗勇,花了十五万字的内容仙君终于将妖孽捉拿,也终于摆脱了那一对色令智昏的双生妖王。 寒星与盛落啊……可惜那两位如今正忙着造他的反,想必是没有时间来消受美人恩了。 可惜。 岑双瞧着不远处的主角受,并没有立即就要过去的意思。他将身边寻求庇护的树妖挥退,微笑着站在仅剩的几棵古树之间,瞧着那个已显狼狈之态的银发仙君。 清音仙君的一条腿已经跪了下去,一只手撑着地面,另一只手牢牢握着插入泥土的银剑,头垂下去瞧不出情绪,倒能看见他剧烈起伏的胸膛,以及一滴滴落到地面的鲜血。 想必是咬破了唇,或者划破了手以求保持最后的清醒。 “哈哈哈哈哈没用的!”林中忽然响起一个不怀好意的声音,“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已经发作起来的药效么?这可是仙见愁,你们仙人唯恐避之不及的仙见愁!” 话落,此间天地便再度显现出一个黑影,那黑影与仙君方才所斩杀的替身一般无二,它眼见清音仙君已无余力来找它麻烦,当即便显了形,在仙君上方绕着圈打转,话里话外嚣张至极:“如何,这仙见愁的滋味可还好受?仙君想必也听说过——不入欲海不解媚毒……可你一个瞎子,只怕找人纾解都难,不若你求求老夫,老夫便为你寻几个知心人,为你解了此毒啊?哈哈哈哈哈……” 清音仙君不曾搭理它,只是握剑的手青筋狰狞起来。 大抵是仙君这爱答不理的态度惹恼了它,于是它的话语也变得阴阳怪气起来:“仙君未免也太不懂什么叫识时务者为俊杰,可惜,即使你拼将一身傲骨,等仙见愁完全发作起来,只怕随便一个满脸麻子歪嘴斜眼的樵夫,你都要求着他救你!” “阁下可是在叫我?” 这林中,忽然又响起一个声音,将那似乎还要说些什么的黑影的话给打断了。 “什么人?!”黑影的声音中透出些惊疑不定。 半跪着一条腿的清音仙君耳尖微微一动,脸也稍稍侧了侧,只是仍然不曾抬头。剑握得更紧了。 因着那庞大黑影的显形,这片空间便又变得灰暗起来,似冬日酉时般灰蒙蒙一片,这样的环境下无论看什么都要朦胧个三四分,但又不至于完全看不清东西,至少始作俑者将来人看得是一清二楚。 声音从左侧零星立着的那四五株树后传出,人自然也是从那个位置出现,于朦胧的环境里,先是迈出一双绣着锦竹的白底长靴,随后是一身竹青广袖长袍,行走之间还伴随着环佩叮当的声响,那声音不疾不徐清脆悦耳,足见其主是何等悠闲姿态。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姓乔名敷,是个樵夫。”随着这一句大约是回答黑影问题的话落下,乔敷的脸完全从黑暗中显露出来。 刹那之间,万籁俱寂。 黑影生平首次觉得一个人的外貌可以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因为这个叫乔敷的,不仅生得满脸麻子,还歪嘴斜眼……啊这若是普通的歪嘴斜眼也不消说些什么了,只因这人的嘴与其说是歪着,倒不如说它干脆竖着生的,那眼睛更是夸张,直接生成了一个倒“八”字,总之是一塌糊涂,一塌糊涂! 乔敷——或者说化名“乔敷”的岑双仍施施然走着,似乎一点也没意识到自己有多吓人,只道:“在下原本在一边睡觉,听闻阁下叫樵夫帮忙,这便现身,阁下仔细看看,要找的乔敷可是在下?”说罢,还朝黑影友善微笑。 要知道他的嘴是竖着长的,这么一笑之下,那画面…… “我操,你不要笑,吓煞老夫了!”那黑影说完这一句话后,竟是转身就跑!它也不知为什么第一反应就是跑,反正跑就对了! 可它也没跑出多远,便被飞来的一片形似竹叶的利刃刺入体内,随后是两片、三片、四片……它那样庞大的躯体,不知被扎入了多少叶刃,一刀又一刀将它扎得僵在空中只能持续惨叫,随后便如同漏了气的球体一般急剧缩小,直到缩小成一个成年人大小时才将那些没入体内的竹叶全部甩出,一转眼竟还是要跑。 只是那些被它甩出的叶刃并不那么容易摆脱,它们或追着黑影不放,或结结实实地堵住黑影去路,比起直接一刀将之宰了,或者一次性将它捉了,如此行为更像是猫捉耗子,恶劣至极。 那黑影也看出此道,当下便不再跑,恼羞成怒一样朝岑双撞去,通身不知何时变成了黑到发紫的颜色,还不停地往外冒黑气,一看就毒得很,只怕让它碰一下都要不得好死。 岑双面上含着笑意,脚步未停,却是连片衣角都不曾叫黑影碰到。伤不到岑双还时不时让身后的叶刃扎几下,当真是将黑影气得要死,在那利刃又要扎它前,它居然瞄准时机飘到岑双头顶自爆了。 原来这黑影仍是一个假身,且还要再使一出下毒的手段,若非岑双屡次三番就是不肯按它预想的方式来爆了它的假身,它也不至于自爆了。 自爆只在刹那,那些原本追在黑影身后的竹叶在黑影自爆之际迅速聚集到岑双头顶,组成了一把没有伞柄的无缝竹叶伞,将那些假身飞灰通通挡在外面,一点一滴都不曾落到他身上。伞面旋转不停,将那些灰烬全然甩开后,便又散成了漫天的竹叶,最后化成荧光点点。 躲在暗处的黑影本体见势不妙,这才终于正视起那歪嘴斜眼的麻子樵夫,心中对对方的身份几番猜测,具没有一个定数,此类法器与攻击手法它此前闻所未闻,无论对方是谁,都可以肯定不是个可以招惹的。好在三十六计走为上计,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黑影心下几番计算,便打算彻底离开妖踪密林。 可当它将视线收回,就要离开之际,才愕然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起身上居然缠满了蛛丝一样细密白色的丝线,将它裹得像个粽子,眼下莫说逃走,连动也别想动弹! 更令它僵住的是它头顶响起的声音,让它连侥幸也做不到:“本体这样小,却喜欢变成一个庞然大物,果然越是缺什么,便越想幻化成什么吗。” 将视线往上一挪,果然是那自称樵夫的魔头!它惊惧不已,却不肯服输,大声叫道:“你可知我是谁?你若是伤了我一根毫毛,无上魔渊绝不会放过你!我阿兄绝不会放过你!!” “原来是魔渊出来的东西,怪不得要瞒天过海骗过灵宣殿……所以你阿兄是谁?莫非还是七君中的某一位不成?”但那黑影本体已经意识到自己脱口而出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此后任岑双如何问也不吭声了。 岑双并不在乎,他手中捏着一根丝线,正是绑缚黑影的那一根,如今他便握着这根丝线闭上了双眼,口中念念有词着一些黑影听不懂的话,片刻之后忽然睁眼,抬手便在空中画出一个古老的符号,再将画好的符咒印上那条丝线,手一推,那符咒便顺着丝线被推入了黑影躯体内。 随着那闪着微光的符咒被彻底打入黑影体内,整个步骤才算完成,岑双松开手时,他的耳边忽地响起一句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话语:【已获取更新密匙,您正在追的《仙迹艳事》第二卷更新啦!】 岑双动作顿了顿,才又重新为黑影解开束缚,就在束缚被完全解开的那一刹那,黑影不管不顾地冒着黑气朝岑双撞过来,这次岑双并未闪躲,任那黑影撞在身上,随后又看着对方迅速坠到地面,像皮球一样弹跳五六下后,满地打起滚来,一边打滚还一边鬼哭狼嚎。 岑双冷眼旁观它自作自受的状态,面上却是笑吟吟的,缓缓道:“儡兽噬主,当受其罚。” 言罢不再管它,径直朝着在场的另一人走去。只是行走的过程脚步晃了一下,他便停了一停,扶了下头,面上的笑意也淡了许多。旋即又不在意地笑笑,继续朝前走去。 清音仙君现下的模样更凄惨了。约莫岑双去契约魔兽的这段时间,仙君身上的仙见愁完全爆发了,岑双看到对方时,那一身衣物已经凌乱得不成样子,双手都在滴血,一只手还按在腰带上,看起来似乎在和自己较劲。 在几乎散去全部意识的情况下,仙君仍然敏锐地察觉到有生人靠近,他分明瞎了一双眼什么都看不见,察觉到陌生气息时却还是抬起头面朝岑双,岑双没瞎过所以没有察觉出这个行为有何不妥之处,只心中漫不经心地评价了一句:真可怜,连遮眼布都被打湿透了。 心念流转间,岑双不觉已经走到了清音身前,两人之间只一步之遥,触手可及的距离。 此情此景,总觉得该说些什么才是。何况因着他的关系,对方好好的收后宫剧情直接腰斩,痛失双子攻之余,这一身的媚毒又该怎么帮对方解掉?毕竟云上天宫的人在他这里出了事,回头天帝老儿指定会揪着这事不放把他叫去天上…… 却没来得及说些什么,手上便是一暖,岑双微愣,低头一看,手被人握住了。 砰咚—— 那是清音仙君银剑掉落到地上的声音。 也不只有剑落地的声音。 3. 群芳盛会(一) 距离妖踪密林一事,已经过去了两个月。 两个月后,正是《仙迹艳事》第二卷的开篇时间。 《仙迹艳事》的第二卷,名叫“剑舞惊鸿心铃动,南柯一梦残花烛”,乍一看画风文雅,实际内容却很刺激。 因为第二卷,玩得是强制爱。 如果说第一卷是主人公受制于仙见愁,而不得已与妖怪发生了关系,那么第二卷出场的那位后宫之一,便是利用自家主场优势,强行霸占了那位天上人间第一美人好一段时间。 这位后宫之一既然能做出强夺仙君之事,自然不惧云上天宫的势力,而他也的确有不惧天宫的本钱,因为他乃是天上的天潢贵胄,上古四大遗族之一——九尾狐族。 是以这第二卷“惊鸿剑舞”与“南柯一梦”所发生的地点,便是在九尾狐族如今的栖息之地——千重雪境。 千重雪境,终年积雪,绵绵大雪不知从何而来,冰流激荡不知往何处去,从来寂静,向无人踪,而今不过一朝一夕之间,既见麒麟拉金车,又见仙人踏祥云,先是金凤翔于天,后是妖辇行于地,连向来避居天冥海的鲛人一族,居然也乘冰流而来,破水而出,艳惊四座。 这千年难见一回的盛景,全为着天上人间三大盛会之一,即狐族所举办的“群芳盛会”。 “千年难见一回……莫非这群芳盛会大约要千年才举办一次?” 当来客们进入千重雪境,踏过雪原,越过群山,便来到了本次群芳盛会的举办地——梅雪宫。千重雪境梅雪宫,与九重天云上天宫以及白云间仙羽宫,并称为天上三大宫阙。 作为闻名遐迩的三大宫阙之一,梅雪宫虽立于皑皑雪景之中,却无论亭台还是楼阁均不沾一点雪色,碧瓦朱檐于一片雪景里展现着少有的颜色,又于这琼楼玉宇之外,是数十里的梅花满枝桠,在这样盛大的日子,梅花林中还设置了雕花的石凳石桌,桌上摆满了琼浆玉露,仙果佳肴。 梅花林里行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也有人早早坐在石桌前一边品尝佳肴一边侃侃而谈,他们或是追随其主而来的仙侍,亦或是稍有名望费尽心机拿到群芳盛会外围入座机会的散仙。是的,这数十里的梅林宴,不过是个外围,真正的群芳盛会主会场便是在梅花林之后那座最辉煌的殿宇之中,只有携请柬的受邀之人与其副手方可入场。 便是在这梅花林的某一处石桌前,那大约都是一群散仙,因而并不像周边那些不停奔走等待殿宇中的主人使唤的仙侍一样忙碌,他们早已落座,也早已品尝起能让凡人延年益寿而仙人则能容光焕发法力精进的仙酿灵果。 问出“群芳盛会多久举办一次”的人便坐在这一群散仙之间,他生得一副英俊相貌,英俊得极是合群,与这一群散仙不相上下,典型的教人看过一眼隔日便能忘记的英俊路人。毕竟在美人如云的天上,只一点姿色,便是与路人无异了。 “乔敷小仙友有所不知,群芳盛会哪里是千年,这可是五千年才得一会的极大盛事啊!”说话的人正坐在乔敷对面,他也是一张很合群的脸,此时一边斟着小酒一边向往道,“也不知我等此生可有入席群芳宴的机会。” 群芳盛会,又谓之为群芳宴。 “故仙友倒是会说笑,群芳宴乃是群芳榜上百位贵人齐聚的盛会,我等粗陋之姿,还是莫作他想,做个‘群芳榜名副其实’的见证足矣。” 梅花林里的石桌前通通设有五个石凳,如今乔敷所在的这一桌将将坐满,坐在他对面那个最先为他解惑的便叫做故施,而方才说话的散仙恰好坐在他左侧,手持一把折扇,也是十足的路人脸,名叫陆忍。剩下两个,一个自称贾铭,落座于陆忍身侧,似乎是安静的性子,自乔敷入座后便一言未发;另一个自称傲天,大约只对吃感兴趣,眼下都快要独自将这桌上食物吃空了。 “群芳榜?呵呵,一群闲得慌没事做的家伙在那编排长相,也不想想别人长得怎么样干他们何事。”一直安静的贾铭总算发话了,可他这话实在十足的怪味,不阴不阳的口气让整桌的人都静默了一瞬。 便在这样猝然安静下来的氛围中,乔敷忽地从傲天手边拿走了一块糕点,惹得对方瞪着他不放。似是刚注意到这点,乔敷歉意一笑,又将糕点放了回去,收回手的时候忽然意味深长地看了眼一脸冷漠的贾铭,以及正在桌面下用扇柄捅对方的陆忍。 “原来群芳盛会是群芳榜上之人齐聚的宴会么?”乔敷打破沉默,问故施道。 但即使故施不做解释,乔敷也知道群芳盛会与群芳榜是个什么东西,因为《仙迹艳事》第二卷将之介绍得再清楚不过,而乔敷早在两个月前解锁第二卷时就一边看着主人公的名字冷笑,一边又将之翻来覆去看了十来遍。 所谓群芳榜,通俗点来说就是“美人榜”,其中收录着天上人间尚未嫁娶的前一百名美人身份信息。不过群芳榜虽然常年打着“天上人间”的名头,可实际上天上诸君占据了绝大部分名额,尤其是前五十名,可谓是被天仙们集体霸榜。 不过人间那边大多对这个并不在意,活着已经很不容易的他们甚至觉得天上这群仙人就是活得太久太闲了,才能编排出这样的东西。而其中最闲的莫过于梅雪宫,因为群芳榜就是他们搞出来的,还为了扩大群芳榜知名度搞出一个群芳盛会,又因为底蕴充足便将之搞得风生水起,数万年下来,让大家觉得能参加这个宴会真是一件倍有面儿的事。 说到底其实也是因为举办方是上古四大遗族之一的九尾狐族,莫说他们举办的是群芳盛会,即使是个什么丑八怪宴,恐怕也是高朋满座。但既然说是群芳盛会,那么能受到邀请的,自然都是群芳榜上的美人们了。 “不一定,”说话的居然是一直在吃的傲天,“今年不是还邀请了妖皇岑双,听说他奇丑无比,我就是专程来看他的。” “哦,我也是。”贾铭也接了一句。 陆忍扇子一合,莞尔道:“原来诸君俱是出于同一个目的么。” “我只是专程来看短短时间就拿下半妖之城与妖踪密林的妖皇是否名副其实,好奇他是如何让寒星盛落两恶妖提起他便跟耗子见了猫似的……至于他长什么样,没兴趣。”眼看陆忍要将自己与他们混为一谈,贾铭忍不住补充了这么一句。 他提到“寒星”与“盛落”时眉宇明显皱了下,显而易见的嫌弃。不过这也正常,仙人与妖怪本就不对付,更别说为非作歹的恶妖们了。 故施的态度也能很明显地看出这一点,他道:“听闻妖皇岑双原本是云上天宫里的,因与天宫里各大殿主不和而被天帝遣下了界,成了个有名无实的妖皇,但他也是厉害,半妖之城的前任城主月小烛对他唯命是从,妖踪密林那对让天宫头疼已久的双生妖王竟也开始唯他马首是瞻,如今恶妖榜上似乎只有头三害未曾与他打过照面,现下天上人间都在下注,赌这新官上任的妖皇尊主多久会将之拿下。” 就像很闲的梅雪宫会编排出一个群芳榜,同样很闲的云上天宫则统计出了个十大恶妖,谓之恶妖榜。而今恶妖榜上排名靠后的七位短短时间全部连人带地盘被“有名无实”的妖皇收服,也无怪一开始专注看热闹的大家对他刮目相看,更盼望着他赶紧和恶妖榜前三打起来。 “还有这种赌局?”乔敷很感兴趣,道,“那大家都是怎么赌的?” 另外三人同时看向故施,似乎都对这个赌局很感兴趣。 “这个嘛,”故施吊胃口般停顿了一下,才道,“具体我也不知,诸君若是好奇,可在盛会结束后去了解一二。 “不过诸位也知道,那位妖皇新官上任三把火,两个月前甫一加冕颁布的第一条指令便是将仙见愁等邪物全部销毁,旁的不说,仙见愁可是诸多妖魔的命根子,我等对此事自是喜闻乐见,可恶妖们难免心怀怨怼,尤其是第一恶妖重柳,据说仙见愁最先便是出自他手,眼下他被妖皇断了财路,早晚都得与其对上。” “此事确实让人好奇,但我还是对妖皇的容貌更感兴趣,他既是出身美人如云的天宫,还能驯服看脸下菜的密林双子,总不至于太差罢。”陆忍说这话时,又将他那扇子展开,冰天雪地地扇起了风,瞧着倒是怡然自得。 乔敷注意到在陆忍说出这句话后,贾铭翻了个白眼。 “不不不,陆忍仙友,这你便错了,这位妖皇尊主,当真是生得……”故施脸上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他朝石桌凑近了点,声音也放低了点,“我虽然不曾见过他,但见过他的人都说他‘面生青鳞,唇厚而鼻塌,灰瞳蛇眼,犹似未开化’,瘆人得紧!” 傲天咬了一口手里的桃,双目中浮现出一丝迷茫,缓缓道:“我想象不出来这是个什么样子。” 恰逢乔敷倒酒,闻言便给他也倒了一杯,随后才似笑非笑道:“我大约想象出来了。” 便于此时,正说到兴起处,一道浑厚的钟声响彻整个梅雪宫,不止打断了他们的讨论,还让整个梅花林为之一静,旋即,路上跑来跑去的仙侍忙停下脚步立于一旁,已经落座的散仙们也很给面子都纷纷站立,翘首以盼。 群芳盛会起铃音,意味着真正的贵客终于驾临。 4. 群芳盛会(二) 梅雪宫的宫铃只为三类来客敲响,一则是与之齐名的三大宫阙,二则便是与之同为上古四大遗族的贵客,三则便是群芳榜上排名前十的佳人了。 偏巧,此番来的这一行人,似乎便是将这三则全部包揽,是以铃声久久不散,在梅花林中长久回荡。 “这管铃的小仙莫不是看错了,传说羽族太子出行,乃是六驾鹿车,白凤随行,如今来的似乎是鹤车金凤,车上虽也有仙羽宫宫徽,却并非是锦玥太子罢?”陆忍摇扇道。 他们五人如今所在的位置有着极好的视野,远目可见天边来客,近处便是群芳盛会主入口,所以能更清楚地看到来者何人。 最先来到这个位置的自然是拥有各种小道消息的故施,如今也是他为陆忍解惑:“听我一位在天宫当差的仙友说,近来临壍那边出了乱子,天帝天后召集天上各宫首领议事,锦玥太子代羽帝统管羽族,眼下自然不得空闲来参加群芳宴,观之架势,似乎是金羽世子金梧代为赴宴。” “那倒是可惜了,闻说羽族太子有倾城之貌,位列群芳第一,我还想见识一番,如今看来是没机会了。”陆忍惋惜道。 “陆忍仙友消息落伍了,群芳第一于前些时日换了人,如今已经不是锦玥太子了,”故施道,“而且陆仙友方才似乎说是为了妖皇才来的群芳盛会?” 陆忍摆摆手,笑呵呵答道:“都有,都有的。” 在他们低声交谈的时候,天边飞来的鹤车已然落地,正正落到群芳殿门口,随车而来的数十只金凤在鹤车落地之际也化作人形落地,又齐刷刷地半跪在地上。 他们跪得如此干脆整齐,倒令在场仙众吃惊又了然,吃惊的是天上无论地位多低下的仙侍都无需行跪礼,毕竟虽然他们今日可能只是小小仙侍,谁知道明日会不会就是某殿之主,这种事不是没有发生过;了然的是对方既然是仙羽宫中的,那便又不奇怪了。 众所周知,世分“天上”与“人间”,人间之事未至暂且不表,只说这天上,天上疆域辽阔,种族繁多,但若要详细论起来,也只有两大派系:一派是后天修炼或有大机缘者从人间飞升至天上做了神仙,另一派便是以上古四大遗族为首的先天神仙。 前者蒙天道不弃,历尽磨难逆天改命,未来一片璀璨前途不可限量;后者得天道眷顾,生而不凡,从出生开始就拥有种族传承,就算只是喝口水法力都能蹭蹭往上涨的天之骄子。前者归属地大多是在云上天宫,而后者的典型代表便是仙羽宫。 所以由此也可以得知,在云上天宫,仙侍逆袭成一殿之主并非笑谈,毕竟大家都是辛辛苦苦飞升上来的,谁又当真比谁高贵了;可在仙羽宫梅雪宫这一类遍布先天神仙的仙宫中,只讲究个血脉压制,血脉淡薄臣服血脉纯粹,已是老传统了。 作为金羽一脉的世子,金梧的存在便如人间的皇亲贵族一般,自然是去哪都得万众瞩目不可,只是如今从人间飞升天上的仙人越来越多,这些人在凡间时身份大多非富即贵,自然不愿意跪来跪去,所以这些先天神仙里的贵族们便干脆自己带着人,排场这不就走到哪跟到哪了吗。 金梧世子的衣着也很符合其身份,很是珠光宝气,金灿灿地从车中跳出来时,直将人晃得眼花缭乱。当然他并不曾看梅花林中险些被他晃瞎眼的下仙们一眼,便径直入了群芳殿。 乔敷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在梅花林的仙侍们重又忙碌起来之际,他也合群地跟随那几个散仙坐回原位,甚至在陆忍与故施聊得热火朝天之际顺手为这二人斟了杯酒。 陆忍还在与故施就方才的话题唠嗑:“我前些时日都在洞府修行,所以对天上近来的变故一概不知,却不知如今的群芳第一竟是换了人?” 故施答道:“是的,也不过就是这一两年内的事情。” 仙人闭关都是以百年起步,所以陆忍不知道这些变化正常得很,而他也确实好奇,便问道:“敢问能压羽族太子殿一头的,是哪个宫里的仙子?” 故施笑答:“云上天宫,非是仙子,而是一位仙君,正是如今准仙之中最炙手可热的——清音仙君!……乔敷小仙友,怎么了这是?” 失手打翻酒杯的乔敷扶了下头,缓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解释道:“实在抱歉,小仙不胜酒力,怕是不能再陪诸君畅饮了。” 他这句话落,自然引来一些调侃,乔敷一一笑应,仿若无事,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一瞬间他心里滚过什么念头。 好在乔敷这边的插曲并没有让其他人过于在意,询问几句后话题便又回到了那位云上天宫的仙君身上。那个叫陆忍的散仙前一刻还在惋惜见不到羽族太子,转眼便又对清音仙君展露出浓厚的兴趣,见异思迁之快连似乎与他熟识的贾铭都懒得表态了。 如今正值来客赴宴时间,虽然宫铃不会为每个人响起,但群芳殿主入口一直有至少两位狐仙迎宾,只不过一旦有贵客降临时,又会从内场多走出两位狐仙,就如此刻,当四个白衣狐仙齐齐从殿门跨出时,梅雪宫的宫铃声再度响彻梅花林。 诸仙心下明白,这是又有贵客来了,纷纷抬头去看,便见一朵祥云急速驰来,速度之快更像一片残影,风驰电掣到让人连云上仙人的模样都看不清,梅花林中的仙众甚至没来得及站起来,那边的祥云便落到了群芳殿入口处。 “驾云而来,是云上天宫。”故施道。 他们这时才起身拱手,那边的三位仙人也于此刻落地,只是背对着他们让人看不见面容,只能瞧见处于中间的那位锦衣上仙在与几位狐仙交谈,而他身后两个衣着一绯一玄的上仙似乎正在争执。 但若是细看,其实也只是着深绯长袍的上仙单方面数落,另外一位玄衣上仙双手收拢于袖中,目视前方,对此置若罔闻。 因为离得近,而那位绯衣上仙的嗓门又委实大,所以乔敷这边也能隐约听到部分埋怨声,就像现在说的这句:“老虞啊老虞,不是我说你这驭云之术,能不能稳妥一点……你当是去打仗呢飞这么急,又不是你的坐骑白虎……你是不怕摔,但你有没有想过殿下……” 虽然话语隐隐约约,但是可想而知有多聒噪,那位身着锦衣的上仙便是被吵得揉了下太阳穴,侧头不知说了句什么后,那个绯衣上仙才安静下来。 虽说云上天宫的神仙架子最小,可这不代表他们便好欺负,正相反,作为三大宫阙之首,云上天宫也是天上人间最大的主宰者,天宫之主天帝更是此世唯一大帝,莫说凡间的人皇妖皇,就是狐帝羽帝这些先天神仙之首,都要给足天宫脸面。 可想而知,虽然面对他们不需要三跪九叩,但诸天仙者又岂敢当真失礼,眼下对方不知站在殿门口说些什么迟迟不入殿内,梅花林里的一众下仙却是不敢失礼,个个罚站似的站那里眼巴巴瞅着那三位大仙,其中自然有不明就里的,便问:“他们都是谁呀?早前有人路过我们不也只是礼到了便可以退下,为何如今却坐不得了?” “你居然连他们都不知晓?”有人惊叹道,“看到左边那个穿红衣服的了吗,那是姻缘殿的殿主红芪上仙;右边那个黑衣服的则是圣武殿的殿主,是为虞景上仙;至于他们前方那位锦衣上仙——他便是天帝之子,云上天宫的大殿下,太子凤泱。” 可巧,这些交谈声恰好便在乔敷等人身后响起,听了这些话,眼睛似乎长在那边的陆忍才略感无趣地收回视线,道:“云上天宫只来三位么?没道理啊,天宫不可能只有两三人入选群芳榜罢?他们那位群芳第一呢?” “想是还未到齐,陆仙友方才应该也听到了,是圣武殿主飞得太快,这才与凤泱殿下以及姻缘殿主率先抵达梅雪宫,只怕天宫的其他人此刻还在后方追赶。” 随着故施的这句话落,梅花林再度被宫铃声淹没,可这阵铃声与早前所敲响的那几次全然不同,若说早前的铃声曲调低沉大气,处处显露贵气,那么当下所响起的便是独一份的清脆雅致,曲调悠扬。 而这份与众不同,独属群芳榜首。 又是一朵祥云至,这朵云彩速度虽然也不慢,但好歹不至于快成残影,是以诸仙能很清楚地看到那乘云而来的是七位仙人,而在那七位仙人之中,静静立着一位紫饰白衣眼覆白绸的银发仙君。 他所处的并非最显眼的位置,人们第一眼也不一定落在他身上,但只要有一眼往他那里看了,不管先前看了谁,不管他后面还有谁,都已不再重要,即使他不自我介绍,即使无人去介绍他,人们心里也一定会自动浮现出一个念头:原来这就是群芳第一,原来他就是清音仙君。 原来倾国倾城,如此而已。 也不知道云上天宫的人何时已经入殿,又入了多久,总之等林中仙众反应过来时,时间似乎已过去很久,甚至断断续续又有好几批人自天边而来,再被迎入群芳殿。 “再看也不是你高攀得起的。”说话的正是贾铭,而他挖苦的对象正是那个似乎魂都跟着飞到了群芳殿的陆忍。 陆忍却没有被挖苦的样子,仍风度翩翩地扇动扇面,更没有接贾铭的茬,视线忽地流连到了正在给贾铭斟酒的乔敷身上,笑眯眯道:“倒是辛苦乔敷小仙友屡次为我等添酒了,但话说回来,我发现小仙友无论对谁似乎都不为所动啊,连群芳榜首都不能让仙友多看两眼。” “您说笑了,只是仙君他生得再好,总归是个男子,陆仙友可明白了?”乔敷道。 陆忍仿佛这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居然还存在这样的类型,俨然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道:“原来如此。” “……”一下忘了这个世界断袖太多,这个借口反倒不太高明。沉默了片刻,又似乎是看到了什么,乔敷忽地笑了下,说道,“方才仙友们不是说想要一睹妖皇究竟,诸位,他似乎终于来了。” 话落之际,连埋头啃桃的傲天都抬起了头,眼眸晶亮地朝着乔敷指着的方向看了过去。 5. 群芳盛会(三) 妖气冲天。 这是此时诸仙心中翻滚过的唯一念头。 在这数十里的梅花林中,其实有一条可供大型车马驶过的道路,只不过天上各宫里的仙人出行方式虽然五花八门,但无一例外均是用飞的,又因为群芳宴上来客俱为仙人,以至于这条在这样盛大日子里铺上华贵红毯的驰道完全没有彰显出它的作用,直至此时。 群芳盛会唯一的人间赴宴者,便选择了车辇代步,而对方此时正顺着驰道遥遥向群芳殿行驶而来。 这是唯一一次没有宫铃相迎却还是让诸位仙家停下手头动作,整齐划一满目复杂地探头去看的。 只因对方的身份。 妖皇岑双,不止是妖怪里的大人物,还是天上的名人,有名到大家不一定见过他,但大多都听过他的事迹。而比起“妖皇岑双”这个名号,其实大家更熟悉“岑双仙君”一点。 因为在天上传得沸沸扬扬让人贻笑大方的笑谈里,对方便一直挂着“仙君”二字。 闻说一千五百年前,人间有一半妖登天寻亲,他先是强闯南天门,再又大闹云霄殿,被天兵天将活捉后,竟是于殿中直接飞升了。这个半妖便是曾经的岑双仙君,也是如今的妖皇尊主。 岑双仙君寻亲一事自然无果,毕竟先不说向来厌恶妖怪的仙人们是否当真会与妖精私通还留下孩子,只说这就算是真的,那定然也是不能认的,与妖怪生下一个半妖,哪怕在凡人眼里都是极其恶心的事,不管是为了面子还是香火,都不曾有仙人出来认了岑双这个儿子。 虽寻亲无果,却因祸得福留在了天宫,这样的转折让一众仙人大跌眼镜,可他们眼镜还没扶稳,便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在天宫飞升的岑双仙君,因为连续触犯天条,而被剔除仙骨贬下凡间。 时间久远,岑双做仙君时究竟犯了什么天条已不可追,总之贬了便是贬了,天上这么多神仙,不过区区仙君,一开始并没有引起大家重视,惊讶一瞬之后便置之脑后,谁曾想五百年后,人间有一处城池被妖怪覆灭,满城凡人被屠杀殆尽,其手法之残忍震惊了整个天上人间,而这其中的主犯,居然就是昔日的岑双仙君。 如此大的事,天帝下令将岑双捉拿入散灵塔后,便召集三宫主事来了一个三宫会审,过程如何不为外人所知,总之最后已被列入恶妖之列的岑双被流放至混沌荒原,可谓是大快人心。 要知道,进入混沌荒原这个异界囚笼后,甭管对方在外面多强多能蹦跶,此后若非飞升,或者蹭别人飞升破界时的刹那逃离,那么生生世世都是要在那个地方受难的。但进入混沌荒原的,谁不是穷凶极恶之徒,这样的人又如何能得到天道的认可飞升或再度飞升?所以被流放入混沌荒原,便约等于被宣判了死刑,不出意外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活着回来。 但岑双身上总是有很多意外,其中便包括闯出混沌荒原。 又是一个千年,往近了说其实也就是十几年前,占星殿夜观天象之际,竟观测出了荒原异象,连忙上报天宫,一经查看,居然在那混沌荒原之中,不知为何竟燃起了冲天大火,异火燎原无法熄灭,烧了九天九夜,昔日的岑双仙君便是在那一场大火中破界飞升了。 流放千年之后,复得天道认可,云上天宫自然不会将岑双拒之门外,可这样一个前科累累的仙君又能做些什么?尤其对方不同于第一次飞升时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状态,第二次飞升的岑双以创纪录的速度攒够愿力,转眼就到了授职的时间,可各大殿主明里暗里都在抗拒岑双入殿,直说自己驾驭不住这尊大佛,让天帝很是头痛。 便在这样左右为难的情况下,天帝将岑双召入了九极云霄殿,两方秘议良久,等岑双仙君再出殿时,便携天帝旨意,一跃下至人间,成了妖皇尊主。 也让一直看热闹的各位仙家目瞪口呆。 不是,让一个仙君去给妖精当君主,开玩笑呢?先不说岑双本人怎么想,就那妖精们能同意?他们但凡想成仙,能接受天宫管辖,还能成为妖怪?不早早与那些善灵们一同修炼成仙了。 可万万没想到,妖怪们还就真的臣服于这位新君主,连带归属于云上天宫了。至于怎么服的?打服的呗。 事已至此,诸仙也终于理解了当初那些殿主们的拒绝三连。没几年就把散灵殿都啃不下来的十大恶妖料理得七七八八的,那能是个善茬?只能说,在混沌荒原混迹了千年的妖皇岑双,果真不可小觑,让人大开眼界。 而今,那位不可小觑名声大噪的妖皇尊主正带着那些被几度鄙视的下等妖物,堂而皇之地行走在仙人眼前。 以前不是没有妖怪偷跑到天上来,但眼下这么光明正大在天上行走,甚至还能赴群芳盛会的……实在教人心绪复杂。 妖皇一行声势浩大,浓重的妖气肆无忌惮地在梅花林乱舞,嚣张得不像是他们进入了神仙的地盘,反倒让众仙有一种自己乱入了妖魔大本营的错乱感,再仔细一看那越来越近的车辇,这种错乱之感便更严重了。 只见那徐徐而来的一行队伍,为首的是一个女妖,她的面容被薄纱遮住看不真切,头发披散下来不做任何修饰,若说这是不修边幅,那么从她那条纱裙之下伸出的蛇尾,对诸仙而言便是太不成体统了。而她整个蛇尾便卷在一条红绫之上,那条红绫便像是她的坐骑一般,正有自我意识地载着她朝前飞行。 跟在她身后的妖精更是夸张,若说人身蛇尾不成体统,可在这蛇女之后抬辇的八只蛇妖,俱是蛇头人身,巨大的蛇头像个大木桶砸在人身之上,时不时还吐一下蛇信,这场面莫说若是凡人看到会是如何的胆战心惊,就连在场仙人都难以再维持他们的高贵冷艳脸,有的不自觉地捂了下眼,更有甚者直接一口酒水即刻喷了出去。 妖精们不为所动,抬着妖辇稳步行进,那由八条大蛇抬着的巨大妖辇通体呈黑色,四根圆木支撑起如缩小版宫殿样式的宝顶,翘出的飞檐上悬着颗颗明珠,又从上方垂落下黑白交错数层轻纱,重重叠叠将内里的光景掩去了大半,光影明灭间只能瞧见一个斜坐支头的身形,不端正到像是睡着了一样。 妖辇之后,还浩浩荡荡地跟随着一群奇形怪状的妖物,他们不是豹子头人身,便是兔子腿上长了个小人,有身后收着乌鸦翅膀的鸟人,也有尖嘴猴腮蹦蹦跳跳的少年人,还有一路爬行却拥有一张人脸的蜘蛛精……诸天仙人当真是好多年都没见过化形成这样的妖怪了。 “妖怪化形……不长这样……吧?”傲天手里的桃掉到了地上,他呆呆地看着那边,发出迟疑的声音。 贾铭冷笑道:“不化形更不长这样。” 那确实,虽然上仙们厌恶妖物是家常便饭,但是对于大多数妖怪化形的品味还是持赞许态度的,毕竟就算是白骨精都能画出一张符合大众审美的面孔,而且就算妖怪们不化形,那也只不过是长得大一些的动物罢了,绝不会是这个不伦不类的模样。 “不,不是化形,这就是他们本来的面目,”依然是懂得最多的故施凝眉道,“他们都是半妖。” 陆忍这时也像是反应过来一般,道:“原来如此,怪不得都传妖皇容颜丑陋,不是说他也是半妖出身……‘灰瞳蛇眼’,难道他的那一半妖怪血脉也是蛇妖?” 故施摇了摇头,毕竟他也没有见过妖皇本尊,不好评价具体是个什么样子,但不着急,他们很快就能看到妖皇真容了,那一群半妖已经抵达群芳殿入口,那架妖辇也停了下来。 纱帘后的人眼睫微微颤动几下,在睁开双眸前,他先是揉了下一抽一抽的太阳穴,在睁开双眼后,又伸出另一只手按了下腹部。 见鬼了,以前也不是没有过元神出窍的时候,但从来没有出现这种眩晕想吐头痛欲裂的情况,还有他刚刚喝酒的时候也是,他也从来不是什么不胜酒力的人,可那一口酒下去他差点直接吐出来,头更是抽疼不已。 思虑无果,岑双只好归咎到自己的“老毛病”上,也只能归咎到“老毛病”又加重上了。 不错,这个刚刚元神归位的正是妖皇岑双,也是刚刚笑呵呵听自己八卦的“乔敷”小仙友。 眼下他似乎终于从那一阵莫名的恶心劲中缓了过来,惯来挂着的笑容便又回到他的脸上,只是在下车前,他伸出右手拨弄了一下左手手腕上的竹叶青手镯,在他回忆外界对自己外貌描绘的间隙,那只手镯上的蛇瞳也闪烁起微光,待竹青光芒渐渐熄灭,岑双便又换了一副模样。 这个对他样貌描述的最新版本,他觉得还挺有趣的,想必大家也会这么觉得。 这么想着,唇角弯了弯,岑双终于将纱帘撩开,而他也踩着双黑底锦靴显露人前。 6. 群芳盛会(四) 梅花林安静得连筷子掉到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上一次这么安静还是清音仙君现身人前,只是仙君与妖皇,一个是让人惊艳到失神,一个是把人惊吓到失语。 “果然和故仙友所言分毫不差,”陆忍道,“那位妖皇尊主生得,还真是……与传闻分毫不差,夺人眼球。” 故施擦了下额头上的冷汗,干巴巴道:“是……是啊,我也没想到,真的一模一样,哈哈。” 贾铭算是这几个中最淡定,也是最早发现不同之处的,他问道:“那个姓乔的去哪了?” 傲天也回过神来,答道:“哦,他跟我说去问狐仙讨醒酒汤了。” 陆忍此时也恢复了早前风度,摇着折扇,道:“乔小仙友果真不胜酒力啊。” —— 不胜酒力的“乔小仙友”此刻已经进入了群芳殿内部。 月小烛的那群半妖下手被她打发在梅花林吃酒,而她本人则作为副手跟随岑双入了内殿。岑双带着她走了一段路后,才道:“不变回去么,这样走着很累罢。” 月小烛的红绫在进入群芳殿时已经收了起来,此刻晃着一条蛇尾跟在岑双身后,闻言她道:“不累,原型很省事。” 岑双便不再多言,而且他们也抵达了不宜再说这些的地方。 举办大型宴会的群芳殿比之一般的宴厅要大上许多,尤其是最近这几届群芳盛会,九尾狐族所邀请的名额已经不再止步于群芳榜上那一百位,就像这次他们也不止邀请了岑双,还有天上一些炙手可热的风云人物,是以如今的群芳盛会,还有个“群英盛会”的别称。 总之不管是哪个名头都甚为风雅。此前岑双对九尾狐族知之甚少,也不曾与之有过多接触,上一次群芳盛会举办之时他甚至不知道在哪里打酱油,若非看了原著,他还真不知道,在这份风光雅正之后,居然只是个老套的相亲宴。 可想而知,在这样本质下的一场宴会,与众不同的清音仙君将会带来多大的杀伤力,就原著描述,狐族小王爷对他一见倾心,金羽世子对他暗生情愫,天宫太子与他寸步不离……仅凭一己之力,他就触发了“三宫反目”“暗潮汹涌”“针锋相对”等撕逼大戏,无上魔渊看了都得说句牛逼随后致敬的程度。 当然清音仙君本人对这些暗潮汹涌无动于衷,少说也看了三十万字,对于清音仙君这么个人物性格,岑双也初步了解了一点:对谁都有礼貌,对谁都很疏离,对谁都不上心。哪怕是原著中与他有过鱼水之欢的两个妖王,也没见他有片刻流连,甚至一个多余的眼神都懒得施舍,露水姻缘,也只能是露水姻缘。 所以这本质上是一个什么宴,清音仙君他不在意,那些觊觎他样貌的人差点为他打起来,他只是袖手旁观,因为他来这里归根结底只有一个目的——赚愿力。 在云上天宫,其实也有着很明确的等级划分。位于权利顶峰的天帝陛下与天后娘娘自不必多说,天帝天后之下,便是天宫太子以及各大殿主,在各位殿主之下的,又是各大殿中的仙官们。与人间官场中的升迁贬谪相似,天宫的仙官也会因为办事能力的高低而出现职位变动,也因此,新飞升的准仙们在天宫有着更多机遇。 新飞升的准仙在云上天宫通常有两种选择:一种是参与仙侍择选成为仙官们的仙侍,如果运气好能成为帝后或者各大殿主的仙侍那更是不得了,一来官阶越大的仙官愿力越多,一次赏赐很可能就是低阶仙官一年的俸禄,运气更好一点说不定还能得到上位者的青眼,就此平步青云,又因为天宫的仙侍既不需要卑躬屈膝也不需要奴颜媚主,平时也就是为其主添添香磨磨墨跑跑腿,可谓是一点都不磕碜,在天宫历来是个热门职业; 另一种便是接灵宣殿发布的任务,以做任务的方式攒愿力,再凭借愿力入职。像灵宣殿、散灵殿、姻缘殿等常年缺人手的势力,每年都会发布一个入殿愿力指标,达成这个指标的准仙们也就可以脱离“准仙”二字,选择心仪的势力入职成为真正的仙官了。 不过灵宣殿的任务接取也有限制,比如仙侍便不能去接任务,毕竟人家仙官花愿力聘个仙侍来给自己处理生活琐事,结果愿力花了,要找仙侍的时候却找不到人,这算怎么回事? 所以新飞升的仙君在面对这两种选择时,各有优缺,端看个人选择。 毋庸置疑,清音仙君自然是选了第二种,即以赚取愿力的方式尽快进入到他理想的势力。 所以不管是第一卷还是第二卷,其实人仙君都是在一门心思搞事业,可奈何这是一本十万字里有八万字在解锁新姿势的文,所以仙君的事业总是搞得磕磕绊绊,时不时就有lsp跑出来捣乱,第一卷是如此,第二卷自然还是如此。 整个第二卷剧情,还得从仙君捉妖事毕返回天宫后说起。那时仙君将那只在人间几番作乱的妖孽彻底拿下,才知道对方原来并非任何一个恶妖所化,而是出自无上魔渊,甚至可能有着非比寻常的身份,而此事自然也被仙君事无巨细地汇报到了散灵殿,再由散灵殿呈给了天帝。 这一事原本没有什么,清音仙君也是按照流程行事,可奈何灵宣殿殿主因此一事而被天帝以“一殿之主竟疏忽至此”责罚,他别的没记住,就记住了害他受罚的清音仙君,于是他翻了翻手头的卷宗,持着一卷落满灰尘的卷宗去寻仙君了。 不过灵宣殿主并不是去寻仇的,他当真是因为看好清音仙君的能力。 灵宣殿主认为,既然仙君能完成实际可以评上“甲级”的任务,那么完成他手头这份因无人接取而积灰几十年的卷宗应当绰绰有余,而他更是为了解决这桩事,许诺仙君若是去替他完成,那么他将在发放甲级任务的愿力外,还会额外给仙君加个三倍愿力作为报酬。 于是就着群芳盛会的举办机会,清音仙君便顶着赴宴的名头,暗中带着一大一小两个任务来了梅雪宫。所以眼中只有“愿力”的仙君,又如何会在意旁人对他什么态度。 不过可能因为妖踪密林一事和原著发展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所以现在坐在殿中的清音仙君与原著里的那个,还是有了一些差异。因为再怎么忽略也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原著中的仙君已经无法容忍旁人的接近,严重时甚至还会产生应激反应。 至于眼前这个……因为没有被人玷污过,也记不得自己玷污了别人的清音仙君,此刻正君子端方地坐在云上天宫势力范围内,与那位凤泱太子说着话,岑双这个角度看不到他完整的表情,但大约是不远不近的态度,太子问一句他答一句,恭敬而疏远。 群芳殿的席位自然是按照所属势力划分,势力越是庞大席位便越是靠外靠前,就比如云上天宫的席位便仅次于位置设于首座的狐族,至于像他这样人间的妖怪势力,即使拿到了群芳宴的邀请函,位置也注定不会好到哪里去。略过一个因为眼尖瞅到他而开始朝他招手的绯色身影,岑双终于在角落里寻到了属于自己的席位。 “岑双!” 岑双带着月小烛朝自己的席位走去。 “岑双!” 岑双侧过头和月小烛说话。 “岑双!!!!” 整个群芳殿都是一静,岑双想再当做听不见都不行了。停下脚步偏头看去的同时,他也在心中无不佩服地想:红芪上仙的嗓门,真是越发厉害了。 而岑双偏头自然是往云上天宫的方向看去,毕竟那个叫魂似的嗓门就在那边叫他,可他这么一偏头,第一个看到的却不是红芪,而是恰好与将头转过来的清音仙君的正脸结结实实对上了。 岑双心头猛地跳了一下。无他,乃是因为他想起了前些时间看第二卷才知道的真相——清音仙君,他居然是可以看见的。 清音本人的确是个瞎子不假,而他能看到东西的根本原因,就是他覆眼的那条白布,那白布条是一件法宝,名叫“明目绫”,盲人佩戴此宝,可瞰尽锦绣山河;双目完好者佩戴此宝,则可识破一切障眼法。 而第一卷清音仙君不过是将错就错,假装自己当真一点也看不见,让那黑球放松警惕,如此他也会更容易将对方擒获。 如果当初清音只见过他那张众多假面中的一张便也罢了,偏偏……被按倒在一片落叶之上,失控到难以再控制假象,整个幻术崩塌之际,本相亦同步显现,那时伏在他身上的人为这一瞬的变化愣了许久,才在他的催促下继续动作,好一会儿后忽地在他耳畔轻轻吐出几个字…… 岑双深呼吸了一下,默默把某些不听话的回忆按了下去。 总之,他无论如何都不可以在清音面前暴露他原本的样子,即使对方大概率已经忘记了妖踪密林那一件事,可岑双不想去赌这种概率。 这世上没有彻底抹除记忆的法术,暂时的遗忘只要在特定的时间或者只需要一点线索就会想起全部,而他赌不起自己的真容会不会是开启对方记忆的钥匙。 “真的是你啊岑双!”在一片各异的眼神中,红芪满不在乎地来到了岑双身边,也打断了岑双的思绪。他先是打将岑双打量一番,随后不忍直视地捂了下眼睛,吐出口气,才道:“你怎么,你怎么给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 “原来是姻缘殿主,有礼了,”岑双微笑道,“殿主有所不知,在下所修习的法术秘籍,便是法力每精进一分,模样便更贴近‘妖相’一分。” “那你这秘籍,倒是可以考虑换一个,说起来,殿下这方面的藏书还挺多的,你可以找他借几本,殿下肯定乐意之至,不然你再修习下去,连殿下都要认不出你了,”说到这里,红芪朝岑双眨了下眼,告密似地道,“其实刚刚也不是我先认出你的,是殿下,他一眼就看见你了。” 岑双闻言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慨叹道:“劳殿下挂念,折煞我了。” 红芪一时被他这句话堵得不上不下,只能看着他欲言又止。 岑双礼貌含笑,正想告辞,却于身后响起一个极其温润的声音:“小双。” 岑双顿感头痛,回身看去,果然,那位锦衣华服的太子殿下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们身旁,此刻正微笑地看着他们。 如果说岑双的笑像在脸上糊了几层浆糊粘上去的,那么这位凤泱太子的笑便是发自内心的真诚,而他的态度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小双,过来坐坐?” 岑双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知道他眼下无论如何都要过去坐一下了。 7. 群芳盛会(五) 在殿中一众仙人的眼中,岑双原本便出自云上天宫,依照他以前搅风搅雨的性格,认识一些高位上仙也不算很奇怪,何况太子凤泱亲切温柔的形象深入人心,是以天宫太子邀妖皇尊主一叙什么的,其实也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 至少不如妖皇本人的容貌引起的波澜大。 诸仙们甚至心中暗暗想着:若是九尾狐族中但凡有一人见过妖皇样貌,哪怕他如今确实风头无两,也断不会给他发邀请函的。 岑双自然不知道诸位仙家在心中编排什么,他只吩咐月小烛先去妖皇席位等候,自己则跟随凤泱及红芪来到了云上天宫的势力范围内。 梅雪宫所设的长桌自有灵性,它能灵敏地感知到来客几人,又会根据客人的数量而增减席位,眼下它感知到岑双的到来,即刻延长了一个座位,只是那个多出来的座位在最末端,以至于岑双来到此地后,要么是他走到最末端去坐,要么就得有人起身让座。 若他去到末端,那么凤泱邀他过来叙旧的名头也就失去了意义,在座的仙人自然也都明晓这个道理,但要诸位有身份的上仙为了一个妖皇全都挪一下位置,未免太落仙人的脸面,于是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离凤泱太子座位最近的两个人身上。 红芪疯狂给虞景使眼色,奈何他这可真是媚眼抛给瞎子看,虞景像是没有看见他一样,只兀自坐着一动不动。 不过虞景上仙确实不需要动,因为早在几人走过来时,那位原本落座太子身侧的人已经起身,让座之意再明显不过。 已然起身的白衣仙君如鹤立鸡群,一双明眸即使被遮挡也难掩其风采,他朝着走来的三人拱手作揖,一时霞姿月韵,清新秀雅,皎皎然如天上明月,皑皑然如山峰白雪,无论怎么看,清音仙君都比大部分仙N代更像个神仙,无怪乎他在人间时便有“谪仙”之名。 说起清音仙君,虽然原著前两卷中对于他的过去着墨不多,但岑双同其他仙人聊天时或多或少知道了一些信息,毕竟似仙君这样的人,一飞升定然会在天上引起轩然大波,是以关于他的过去大家多少打听到了一些。 清音仙君,全名赫连清音,据说他隐世修仙前,曾于人间官场中做过官,最高时甚至做到过丞相之位,多次挽大厦之将倾,也多次因忠言逆耳被一贬再贬,后来旧国被破新主登基,多次重礼请他出山,他却道忠臣不事二君,此后再不问世,自有一派高风亮节,其风骨佳话广为流传,后世百姓津津乐道。 凤泱太子惯来是个惜才的人,在知道对方的经历后自然会将其叫过来询问和鼓励几句,不过眼下似乎红芪上仙更惜才一点,他眼看清音要走,连连唤住对方,又直接动手去拽虞景,虞景上仙自是甩开了他的手,揣着手冷冷朝末席走去,而红芪也迫不及待地将面露困惑的清音仙君摁到了原本虞景坐的那个位置上。 所以现在的情形是,凤泱太子坐于首位,岑双坐在他身旁,清音又坐在岑双旁边,而红芪则挤到了对他一脸嫌弃的虞景那边去,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看着这边。 凤泱揉了下太阳穴,低声对岑双道:“红芪老毛病又犯了。” 岑双点点头,表示了然。姻缘殿主惯来是有点老毛病在身上的,那就是特别热衷于给别人牵红线。目下这情况,自然不可能是红芪要撮合他与清音仙君,回忆他刚进殿时看见的情形,以及原著里的部分描述,这姻缘殿主定然是在撮合凤泱与清音了。 大抵是因着岑双这一点头,凤泱太子忽地像是找着了话题般,将红芪拎出来说了好几句,又从红芪身上转到近来天宫的转变,说着一些他认为的属于天帝天后还有那位天宫小公主的趣事云云,以及他对小公主因为不喜梅雪宫,耍小性子不来一事的无奈。 虽然岑双算不得多了解他,但是也知道对方虽生性温柔可平日里话并不算多,是以他说着说着时,难免会出现一些卡壳情况,这时对方估计是在心里琢磨这样说会不会惹岑双想起一些并不美好的回忆。 岑双倒没什么感觉,在对方说话时还为自己倒了杯酒,没有打断他的话,甚至在对方有那么点尴尬的时候还体贴地接一下话,这么听着听着,等一杯酒被漫不经心的他吞下肚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 不止反应过来这个杯子好像是某位仙君方才用过的,还有自己的“老毛病”。 果不其然,下一刻腹内便炸开了锅,翻江倒海乱搅一通,搅得他甚至宁愿这毛病如前些年一样不管有没有法力,都只是在特定时间折腾他一下,而不是像现在一样喝口酒就仿佛解锁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腹痛完了头又开始痛,还反胃想吐。 “小双?你怎么了?”一直注意着他的凤泱又怎么可能没有发现他的不对劲,在看到对方似乎抖了一下后,他有些迟疑地问道,“很冷么?” 岑双闻言点了点头,还将自己罩在外面的黛色斗篷拉合了一点,忍着腹内一阵一阵的抽痛,缓缓道:“挺冷的。” 这句话其实也不算骗凤泱太子,毕竟从混沌荒原带了“老毛病”回来之后,他还真的挺怕冷的,瞧如今殿中的仙人们哪个不是怎么好看怎么穿,唯有岑双裹着厚实的斗篷,哪怕入了殿内也没有要脱下来的意思。 要温度不要风度的岑双此刻还很庆幸,庆幸他这件斗篷够宽大,让他另一只手可以藏在里面揉几下肚子。他算是发现了,只要他伸出手去摸一摸揉一揉,那么下一阵腹痛就会轻上许多,他也会好受很多。 ——所以这个“老毛病”到底进化成了个什么鬼东西? 一边琢磨着“以后估计是碰不得酒了”,一边小心翼翼揉着肚子,毕竟凤泱离他挺近,若是动作大一些,保不齐就会发现他身上的问题,回头宴会之后就给他抓上天宫又来一个三堂会审……真是越想越麻烦。 他这边还敷衍着凤泱太子,不曾想下一刻鼻尖竟飘来一缕药草清香,对于这味道,他的身体显然比他的大脑更诚实地牢记着,在那味道飘过来的一瞬,他的身体便僵住了,然后他僵着身子眼睁睁地看着一片白色的衣角映入他眼帘。 这药香味正是清音仙君身上的,因为他一直没有放弃治疗眼疾,即使飞升至云上天宫时时跑任务,也会抽空去书阁查阅资料,从不间断地给眼睛敷药。 就在岑双尽力去忽略掉那些隐隐约约的药草味时,仙君已经将他桌上的杯具全都换了一套,那人仿佛是怕岑双误会,还对他解释了一句:“因我身上时时染着些药物,方才坐在这里时怕是沾染到杯子上了,才让尊主有些不适,好在圣武殿主的杯子还没有使用,便自作主张为尊主更换了。” “辛苦你了,清音。”凤泱见岑双不答,便温和地替岑双道了谢,随后二人还简单客套了好几句。 岑双哪里还能注意这二人说了些什么,他如今满心只有一个念头——他看到了,看到我用他使用过的酒杯饮酒了! 此刻,岑双觉得这殿中的空气都是让人窒息的。 等某位仙君坐回原位又过了好一会儿后,岑双的身体才渐渐放松下来,这一放松,他才发现方才好像只顾着尴尬,一时都忘了肚子疼这回事,直到这时才忽然发现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疼了。 凤泱大约也发现他舒缓了许多,便问道:“好些了吗?可要我为你将酒热一热,喝点热酒也许会舒服一些。” 岑双现在哪里还敢招惹自己的老毛病,什么冷酒热酒温酒通通没有想法,便婉言谢绝了凤泱太子的好意。凤泱太子被拒绝了也不恼,仍是很温和地道:“你我似乎很久不曾见过面了,此前我一直在闭关,府中不知年月,并不知你回来了,出关后方才知道你被下放至人间,你若是想回来的话,我可以……” “殿下,”岑双并不想打断他,此刻却不得不打断道,“非是陛下贬谪,乃是下仙自请离宫下至人间,殿下不必插手此事。” 此事确实是岑双自己的意思,天帝甚至还劝过他,奈何劝不动,便只能随他去了,只不过天上人间处处流传着一句话,正是“宁在天上为侍,不在人间为王”,所以在大众眼中,不管岑双在人间有多呼风唤雨,那也是再明显不过的“下放”,即使天帝没有这个意思,可挡不住诸仙们丰富的联想能力。 显然诸仙们的风言风语甚至已经传到了凤泱太子那里,还教刚出关的太子殿下误会甚多。 凤泱道:“你若是好好的,我自然不会干涉你的决定,可是你去了那里,变成了如今这个样子,我又如何能不管?” “瞧殿下说的,可下仙记得自己以前也没好到哪里去,还是您觉得毁容脸比妖怪脸要好看?”岑双道。 凤泱一听他这么说,就又开始揉太阳穴了,无奈道:“不要一口一个‘殿下’,你以前不是这样叫我的。” “以前的事,我都忘了,殿下也别提了,不过殿下的担忧确实有理,我如今这个样子的确有碍观瞻,继续坐在这里只怕讨嫌,这便离开了,殿下以及诸位仙友吃好喝好。”岑双说着,笑吟吟地起身,还朝这一桌的人拱了拱手。 只是收回视线的时候,不知怎么居然和清音仙君撞上了,清音仙君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姿态,见他要走,还了然地朝他微一点头。 ……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岑双没有细想,只礼貌地将头点回去,在某种尴尬情绪再度浮现前,拉了下斗篷,朝属于自己的席位走去了。 此地果然不宜久留。 毕竟他是来看戏的,可没打算让别人看他的好戏。 8. 群芳盛会(六) 岑双还没抵达自己的席位,便发现桌面上乱七八糟地摆满了玉简,等他站到某半妖面前时,还在可劲从如意袋里掏东西的月小烛才停下动作,抬头一见是他,便眼巴巴唤道:“尊主。” 大抵是坐下后觉得既占位置又不方便,月小烛那一条蛇尾到底是收了起来,化作一双纤纤玉腿,只是仍保持着侧坐的习惯,赤足小腿时不时晃几下,惹得他们附近的仙君纷纷红了脸,完全不敢往这边看。 “这是做什么?”岑双指着桌上的东西,没等月小烛回答,他就绕过对方来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边整理桌面一边查看其中内容。 月小烛道:“琉璃斋这一月卖得最好的书简,给您过目。” “七枝的讯灵来过?”岑双问。 月小烛点了点头,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炎七枝的讯灵,不忘跟岑双抱怨一句:“好丑的鱼。” 讯灵,是天上人间各式通讯工具中的一种,也是最具特色的一种。 “你这话可别当着他的面说,”岑双叮嘱道,“七枝当初修习讯灵术,七百个年头才炼出讯灵,那讯灵是他按照自己对母亲的回忆所捏,早前也有人当着他面这么说过,他后来见那人一次,便要打一次。” 月小烛眨了下眼,无辜道:“那他若是打不过呢?” “打不过就一直修炼,直到打得过了,此后见那人一次就打上一次。”岑双道。 “本就捏得丑,却不让人说,小孩子就是麻烦。”月小烛仍是不甘心地念叨了一句。 岑双笑了笑便不再搭她的腔,而是分出一缕神识去查看玉简上的内容。 这些收录在玉简中的书籍是他前阵子吩咐炎七枝去人间购置的,都是这个世界且是这段时间人间最大的书肆里极受欢迎的章回小说,只不过对方最近沉迷练兵,想来还是百忙之中抽时间去寻找的,直到今日才将符合他要求的小说全部买下,然后兴冲冲地放出讯灵将之送了过来。 只怕对方寻找符合要求的书籍途中,还满脑袋的不解——他们尊主为什么最近突然对这种东西这么感兴趣。 因为岑双吩咐他去买的,既不是历史演义,也非英雄传奇,而是一些男欢女爱、儿女情长。 岑双会去买这个也是有原因的。在他解锁的《仙迹艳事》第二卷中,一个很重要的情节里提到过这个世界的一本小说,当时因情节需要,还用了三个自然段的内容简略提及了一下那本小说的内容,虽然只有三个自然段,但是已经足够岑双提起兴趣。 人喜欢上某种事物有时只需要一个引子,三个自然段足够成为这个引子,就像没有接触《仙迹艳事》前,他也不知道自己居然还挺喜欢这种打发时间的读物。 只可惜在原著中那本小说的剧情并非重点,所以在那三段之后,就再也没有与之相关的内容,甚至连书名都不曾提及,岑双只能根据原著中的内容知道这是一本主说情缘的章回小说,且在人间最大的书肆琉璃斋售卖,还是近来人间各大茶楼与风月场的心头好之一,所以销量上应该差不了。 而且炎七枝根据岑双所说的特点寻来的这些书籍,大多都有着共同特点,诸如都是书生或者小姐与非人生物之间的情缘纠葛……而他要找的那本与这些并不一致,所以只粗略翻一下目录,他便寻到了自己的目标。 他将自己要找的那片玉简放在桌面,又从袖袋里拿出如意袋,将剩下的几十片全部装了进去,再将如意袋缩小到拇指大小放回袖袋,俨然是一副将手头这本看完再将这些一一捧读的架势。 不过岑双并不急着将神识注入其中,也没有急着将玉简上用来封印书籍的法术解开,只是反复把玩着,另一只手则托着腮,目光放在大殿入口。 梅雪宫再次响起一阵特殊的宫铃,这次是代表主人到场的铃声。 群芳盛会的举办者,上古四大遗族之一的九尾狐族,大名鼎鼎的梅雪宫小王爷,也是《仙迹艳事》第二卷的主要后宫——容仪,终于来了。 容仪,迄今不过千岁,在上古遗族之中不过是个少年年纪,因为幼小,上任狐帝将其视为掌上明珠,现任狐帝对其溺爱有加,连其惯来明事理的二姐帝姬容烟,也是对其纵容不已。这导致的直接结果,便是将容仪小王爷养得无法无天,为人桀骜不驯,行事无所顾忌,只有他不想做的,没有他不敢做的。 此外,小王爷还生了一张顶好的皮相,这样的好并非是群芳榜上那等秀丽面容的好,而是另一种少年意气,堪称恣意风流,而小王爷的性格也很是风流,他虽年纪不大,可天上人间的红颜知己两只手都要数不过来,名声虽大,却也臭不可闻,但即使如此,因其一表人才、地位尊崇而趋之若鹜者仍不在少数,这其中最有名的还要数人间一位修仙世家的少年郎——江家江笑。 人间修仙世家不在少数,但江家却是其中最赫赫有名的存在之一,而公子江笑,便是江家家主之子,也是江家目前唯一的嫡系传人。 关于江笑与容仪小王爷之间的牵扯,其实要追溯到一百年前了。 一百年前的江笑风华正茂,出身的修仙世家同时还是簪缨世家,因此他是世家里声名显赫的翩翩佳公子,修仙者中天资卓越的天才少年郎,打马出街,掷果盈车,皇城内外爱慕者数不胜数,可他就是不为所动。就在大家都以为他准备洁身自好向着无情道进发时,发生了特别戏剧化的转折,也是那时大家才知道,原来江家公子不接受任何示好的原因,是因为他只爱仙人。 江家公子是如何邂逅游戏人间的容仪不为人知,等这消息传得沸沸扬扬之际,对方已经对容仪痴心一片,最后还追着那人跑了,跑到天上去了。他尚未飞升,以肉体凡胎之身去到天上可谓极不成体统,但有九尾狐族小王爷护着,其他仙人哪怕有意见也不敢多说,否则那混世魔王打上门来可没人给他们拦着,好在这千百年中也就出了江笑这么一个特例。 却说江笑追仙人追到天上,那位向来肆意妄为的小王爷居然也愿意护着他,这样的发展让大家以为这二人乃是情投意合,也或许这两位一开始的确两情相悦,容仪小王爷最初也的确收心了一段时间,只是这段时间连十年都不曾有,就叫人撞见了对方与其他相好做那野鸳鸯的场面。 这还只是一个开始,因着容仪生性风流还喜好那些能让他产生征服感的美人,似江笑这般上赶着痴缠他的根本不能让他有多久的新鲜感,一旦得到便弃如敝履,后来他的身边的确越来越少见到江笑的身影,甚至近一二十年更是在天上销声匿迹了般。 可大家知道他肯定还是在天上,就在梅雪宫中等着容仪回头,因为他人间的父母也在等他回家。 当初江笑与其父母大吵一架后便离家出走,江家家主与家主夫人还是从旁人口中得知他们的儿子去了哪里,当他们得知这个消息时只觉江笑是疯魔了,竟为了个男人下贱至此,如何衬得上他世家公子的身份,便一合计,朝云上天宫祈祷能断了他们独子的痴念,将他送回他们身边。 要知道在天上“愿力”是与仙人们的法力强弱直接挂钩的,而愿力的主要来源便是人间,哪怕是散仙都要时不时上奏天帝自请去凡间云游一番赚点愿力,才能保持仙身不毁,更别说要养活一大堆仙官的各大宫殿了。 像仙羽宫便是福泽人间羽类获取愿力,而梅雪宫则是受凡间狐类供奉,此外还有虽不在三大宫殿四大遗族之中却也有对应生灵供奉的宫殿势力,至于云上天宫,他们能作为三大宫殿之首也是因为他们掌管的乃是人间生灵之首,即所有凡人。 而凡人们的祈愿,也通通由灵宣殿进行挑选处理,最后分类出来,由不同宫殿负责不同类型的祈愿,任务完成后的愿力也是由灵宣殿收取,自己留下三成愿力,剩下七成则回报给完成祈愿任务的对应宫殿或准仙。 到了江笑这件事上,却出了差错。 江家因是修仙世家,世代与人为善,江家现任家主与夫人虽心高气傲了一点,却也是人间有名的大善人,在朝为官的江家人也个个都是有名的清流,可想而知完成他们的祈愿可以连带收取多少愿力,这事原本不管落谁头上都算是喜事一桩,灵宣殿也以为姻缘殿会喜滋滋地接下这个任务,可令人意外的是,姻缘殿居然拒接了,且殿主红芪还给出这么个理由:江笑与容仪之间并无错牵的红线。 没有错牵的红线,那便是对方身上果真是有红线的,且一仙人一凡人的情况,不出意外,还是单向红线。 所谓单向红线,便是这红线只绑在了一个人身上,被红线绑住的这个人,这一生一世都会对红线所指向的另一人纠缠不清。 这样的情况虽不多见,却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一般只会发生在两种人身上,一类便是一仙一凡,另一类便是错牵红线。前者是因为仙人超脱红尘,不为俗世轮回所困,姻缘红线绑不住他们,即使有红线情缘,也不过露水姻缘,一瞬便会滑落;后者的问题便只能出在姻缘殿上了,若是姻缘殿为谁牵错了红线,那红线便会化作单向红线,绑缚着其中一人,教对方为情所困,不得解脱。 不过一来姻缘殿建殿至今只出过一次这样的差错,而那一次差错直接断送了上一任姻缘殿主的仕途,而红芪上仙平时虽瞧着咋咋呼呼,实则非常细心,料他也不敢再出一次这样的错误;二来是姻缘殿主既然都那样说了,便只能是江笑命里合该有这一段孽缘,是以姻缘殿不敢忤逆天命,若插手其中,只怕招来祸患。 姻缘殿都不敢接的东西,其他仙人自然也没那个胆子去碰,那份卷宗兜兜转转最后还是回到灵宣殿中,就此积灰几十年,直到被灵宣殿主拿给了清音仙君。 江家任务的报酬极为丰厚,还有灵宣殿主许诺的三倍愿力,只要完成后清音仙君就能彻底达到入殿任职的标准,而仙君只需要做到两件事便算是完成了这个任务:其一,说服江笑并带他去冥府将身上的红线剪断;其二,向九尾狐族借一法宝,其名“一心铃”。 而这两件事都有一个共同特点:均需容仪首肯。 9. 群芳盛会(七) 这可真是个好谋划。 这么多年江家这事一直处理不了,对云上天宫的形象与威望已经打了不少折扣,灵宣殿主对此已经头痛了好些年,一直想找人处理掉,奈何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人,恰好这时拥有群芳第一名头,能力还不低的清音仙君撞了上来。 当灵宣殿主于九极云霄殿初见对方第一面起,就知道最合适的人出现了。 因为要带江笑离开就绕不开容仪,要让容仪同意的话,就得在他的死穴上下功夫,而容仪的死穴就是美人,还得是明明近在咫尺却偏偏触不可及,高似明月洁如白雪一样的极品美人。 不过灵宣殿主并没有想要故意坑害清音仙君的意思,因为这个任务的关系,他算是格外关注容仪与江笑二人,对于容仪这个小王爷,无论是道听途说还是亲眼所见,都不曾真的见他强迫过谁。 他的确行事无所顾忌,也的确信奉“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追人时掏心掏肺,得到后冷漠无情,可他也并非无往不利,这么多年下来,总有那么几个不吃他那一套的,但对于这些人,他在追上那么几年后便会热情退却,从未有强求一说。 所以灵宣殿主只是想对容仪使个美人计,趁着他对美人掏心掏肺的阶段骗出江笑和一心铃,此后再想法子拦着对方不让他纠缠清音,相信对方很快也会断了念想。至于他对仙君隐瞒真相的补偿,便是他自掏腰包的那三倍愿力。 但对于岑双这个看完整个第二卷,知道群芳宴上会发生什么的人来说,他唯有一个评价:凌宣这个奸商给得还是太少了。 什么不会强求,这条定律到了主人公身上后,全都成了狗屁,他何止要强求,还花了手段用心险恶地强求着。 宫铃声逐渐缓和下来,伴着乐声悠扬奏鸣,因狐帝去了云上天宫议事而负责宴客的小狐王姗姗来迟,不知这是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他挑选这个时间点进入大殿,的确万众瞩目。 吸引了全场目光的少年穿着色彩明艳的华贵衣袍,高高扎起的马尾随着他轻快的步伐肆意招摇,双颊下方会因为他唇角扬起时显露出两个浅浅梨涡,若他再甜甜地叫人一声姐姐哥哥,实在很难将他与传闻中风流多情的混世魔王联系起来。 少年狐王众星捧月而来,身后自然还跟随了大片群星,狐仙们簇拥在他身后,姣好的颜色让人眼前一亮,可要数其中最惹眼的,当属一位身着白衣的青年。 青年那一身也非纯粹的白,袖边与长袍下方均绣着黑色的不明图案,乍一看还像是泼墨渲染。他最初现身时双手正负于脑后,显得随性至极,走了好几步大约才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于是将双手放了下来,但他显然有些不习惯这么走,所以后面几步他走得很不自在,双手无处安放,挣扎了不过一会儿,他便将其中一只手搭在腰间别着的酒葫芦上,此后整个人才自在了不少。 岑双的目光只在容仪身上顿了片刻,便长久地落在白衣青年身上,尤其是看到对方蹩脚至极地换姿势时,摆弄玉简的动作都顿了顿。 按照原著中所描述的站位,这位便是传闻中那个抛弃人间富贵身,痴心一片的江家公子江笑了,但只这般看着,对方的形象怎么都和传言相去甚远,更与原著……天差地别。 那一行人越走越远,转眼便到了主人席位,为首的容仪已是举杯说起了话。岑双也将视线收了回来,微垂的眉目看不出情绪,但就这么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一会儿后,他敏锐地意识到殿内似乎安静过了头,便探究地抬眸去看,才发现自己的视线被某位不速之客挡住了。 “我可以坐在这边么?”不速之客还状似礼貌地问着,可他这份礼貌虚假到甚至不等岑双表态,就自顾自坐在了凭空多出的座位上。 对方这个行为,想必是对方几千年岁下来的独一份任性了,不过也因为他突发奇想挪位置的任性,导致这个并不太容易被关注到的角落一下进入了所有人眼里,安静的大殿中,霎时投来各方晦暗不明的眼神。 容仪小王爷刚刚还在为自己的迟到喝下一杯酒,此刻手上还拿着空酒杯,他双眸似是好奇地看着这一变故,直到对方坐下后才哼道:“凤泱太子这是何意?可是对我梅雪宫安排的席位有所不满?”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只听这话,便知这小王爷的确如传言中那般是个脾气大的。 “怎会,梅雪宫重礼待我,我心中十分感激,”凤泱道,“只是因为故人在此,才将位置挪了过来,况且群芳盛会齐聚各方英才,想来也没什么高低贵贱之分,我云上天宫坐在何处都无甚要紧。” 容仪道:“是么,可能是我只见太子殿下独自坐过去,误会了。” 这话说得,原本就因为凤泱太子忽地离席,转而又落座到妖皇身边而干瞪眼的天宫诸仙,这下是真的坐不下去了,还是红芪上仙率先起身,拱手笑呵呵道:“小狐王说的哪里话,我等岂有与殿下异席的道理,这不就过去了。” 容仪原本到场后并没有仔细看过云上天宫那一处,毕竟梅雪宫作为先天神仙代表之一,与天宫总是多生间隙,两方首领之间虽能做到表面和谐,但似容仪这个年纪这般秉性便做不到了,就说那位置还是他二姐安排的,若是他来安排,多少都要带点私人恩怨。 是以若非凤泱太子在他到场后自顾自走动起来,他在帝姬容烟到场前都不会招待对方一句,他连凤泱都不放在眼里,又如何会在意那些与对方同行的天宫仙人,此时听到对方回敬的声音才略带讽意地去看,嘴唇微扬,似乎还要说些什么,但等他目光完全落定在那群仙人上,尤其是看清了某个银发仙君后,他便顿住了…… “……” “尊主,您为什么一直盯着他看?”月小烛顺着岑双的视线看了下容仪,然后小声提醒道,“那个天宫的太子也一直在看你,他好像想说什么又不敢打扰你的样子,需要我来撬开他的嘴吗?” “我在揣摩人物心理,”岑双答完第一个问题,又随口答第二个,“你打不过他。” 月小烛点点头,明白了岑双的意思,但她想了一会儿,问道:“那您打得过吗?” 岑双道:“有手就行。” “那您去撬开他的嘴吧!”月小烛道。 岑双道:“不行,他有后台我没有,所以让他看去吧,可能他羡慕我好看。” 月小烛崇拜道:“尊主艳冠群芳,尊主举世无双!” 岑双摆摆手:“低调,低调。” 凤泱:“……” 凤泱看着岑双那双几乎长在脑门的蛇眼,欲言又止许久,才道:“原先是我错了,不该提起那些,可我刚刚听红芪说了你如今这个状况……若你有需要,可以与我明说,我定倾力相助,不过,你那功法,还是不要再修了。” 岑双这才看向他,微笑道:“谨遵殿下教诲,不过您来这里就是为了与我说这个么?” 凤泱大抵是接受了他这个态度,并不再试图让他改口,只叹了口气,道:“你怎么都是天宫的人,你我坐一处,合情合理。” “那是,人间群妖势力不小,若是能供奉愿力,不管对哪个宫来说都是一大助力,殿下不放心也是正常的,”岑双笑道,“不过殿下也不必看得这么紧,我虽然答应了梅雪宫前来赴宴,但没有要归属他们的意思,毕竟谁不知道我出自云上天宫。” 他当然不是来跟梅雪宫交易一些奇怪东西的——至少不止是——他答应赴宴,不过是想来看个热闹,比如#一个原著粉不可错过的名场面#,顺带听听他离开的这些年天上仙家们又多了哪些笑料,谁知听来听去,绕来绕去,还总能绕到他身上,不过那些真真假假的传闻到了他这个正主耳朵里听起来其实别有趣味,以至于他这么和凤泱太子说着话时,不免像之前和散仙们聊天时那样随口调侃了句。 只不过这话他说得无心,听在别人耳朵里却教人哑口无言起来,最后还是耳尖的红芪接了话头:“岑双啊,你这话就不对了,殿下分明是担心你在这里受了欺负,不想你被排挤,见你不愿与我们一处,才赶紧跟过来照看你,你怎么能那样想他,他是那样人吗?” 原本属于云上天宫的席位已经空无一人,跟随他们太子殿下来的天宫诸仙正朝着这边走来,红芪自是走在所有仙人的前面,此刻已经来到岑双眼前,在帮凤泱说完话后,又对着岑双挤眉弄眼,装模作样道:“真是叨扰了,妖皇尊主应当不会介意吧?” 他说这句话时,天宫的仙人们也纷纷来到这边,也是“礼貌”得很,一个接一个说着“叨扰”“麻烦”之类的言语,事已至此,岑双也不好拒绝,毕竟从名义上来说,他们确实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梅雪宫邀请他,有拉拢之意是一方面,另一方面自然还是与天宫有关——岑双是个笑话,将他邀请来,那么云上天宫也就变成个笑话了。 只是他们完全落座后,这原本最好看戏的地方,俨然成为了各方目光聚焦之地,连上首的容仪都时不时飘来关注的视线,更别提其他人了。 大概是不知道这桌主人心情有多复杂似的,红芪还笑嘻嘻地挤到岑双身边,一副自来熟的样子,玩笑道:“老岑啊,你不要介怀嘛,这你也知道咱们天宫在人家地盘上有多不受欢迎,可为了天上和睦这宴会咱们又不得不来,若是容悉帝君在还好,眼下帝君不在,那小狐王胡作非为不识礼数,若非有你,我等只怕要流落到风雪地去了。” 岑双捂住额头,不太想说话。 并非因为各方视线,他又不是那等受不了别人眼光的人,其实作为一个书粉,能近距离观察原著主人公和其后宫的名场面,这是莫大的殊荣,如果他能坦然面对主人公的话。 若非妖踪密林一事,他其实可以很从容。 可偏偏发生了那场意外。 偏偏红芪上仙有个拉郎的破毛病,非要将清音仙君与凤泱太子凑一起,凤泱太子又非要坐他旁边,于是间接的,岑双与主人公的距离又近了起来。 主人公身上的药香味隐隐约约,让妖皇尊主的记忆都变得不受控制起来。 10. 群芳盛会(八) 这事起初发生时岑双心中也曾燃起过久违的怒火,他都不知道多少年没再有过那样激荡的情绪,还有杀意。 但是不能杀,大概率也杀不了,因为对方是主人公,是构成这个世界衍化完全的最重要的一环,是天命之子。 而且之后冷静下来,仔细一想,最大的问题还是出在他自己身上。 是他先入为主,是他看轻对方。 他自己身体如今是个什么情况他又不是不清楚,那时契约儡兽之后他的法力便消耗殆尽,契约成功后的副作用更是让他有气无力,没有法力身体乏力,就这情况,他居然还凑到那个中了仙见愁的主人公身边去,这跟送货上门有什么区别。 归根结底还是他那时对对方的了解全然来自书上,尤其是这种事,他一开始真的没料到对方前面居然是有用的,能上人的。 所以没发生那件事前,岑双面对清音仙君,即使他表现得不明显,可他心中的确有一种微妙的轻蔑感。 1VN文里的主角受,就算中了媚毒,那不也是妥妥的下位?哪怕是这种情况,对方又能拿他怎么样? 显然,岑双为他的轻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被狠狠教训了一顿。 说惨痛可不虚,要知道在妖踪密林一行之前,无论清音也好岑双也罢,那都是实打实的雏,岑双好歹还能纸上谈兵,清音仙君嘛,他似乎在该遵循原著时便与原著设定风马牛不相及,又在不该遵循原著时循规蹈矩。 前者是,《仙迹艳事》里说他是个受,然后他攻了;后者是,《仙迹艳事》里说他不晓风月,不擅情/事,所以清音仙君的技术果然一塌糊涂。 烂透了。 可想而知他们一开始的场面有多惨烈,岑双又有多遭罪。 好在岑双少时博闻强记,对双修之术也有涉猎,所以他一边承受着一边头脑风暴,回忆着两个男人是怎么双修的——好在这个世界断袖多,这玩意老早就被研究了出来。只是昔年岑双不过是抱着猎奇的心态扫了几眼,就倍感无趣地将之丢开,若非他记忆好,只怕就要记不起来了。 但即使如此也想了好几个来回,才叫他回忆起来,于是在接下来的时间他引领着清音仙君的元神,连精神都深入交流了一番,这才得了趣,连带身体也被灵修之法修复如初,法力再度充实后,力气也渐渐恢复了。 也不是没有听闻过双修之术玄妙之处,但道听途说到底不如亲身体会,以往岑双法力耗尽时,哪次不得修养上好些时日才能补回来,可偏偏这次就这么双修一下的功夫,便让他恢复了大半法力,多少让人不可思议。 事已至此,浪费可耻,岑双一不做二不休,索性拉着清音仙君双修了个够本,后来便是越来越沉醉,都不知过去了多久,久到仙君毒性都散去了大半,人也清醒了许多,便满怀歉意地要后退,反倒是岑双缠着不放,不知是因着余毒尚存,还是有过肌肤之亲的缘故,总之那会儿仙君定定看了岑双许久,并没有拒绝,反而俯身吻了上来,一发不可收拾。 这种事,当时越是上头,事后就越是后悔,甚至有点没脸见人,若不是遗忘类的法术不能对自己施展,那时在给清音仙君施法后,他肯定也要给自己丢上一个的。 否则也断不至于因着一点气息,回忆便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 岑双不想让人看出端倪,便分出一缕神识飘入了玉简之中,那缕神识化作一个小人,拿起里面的书册翻阅起来。 这个方法果然好用,那些不受控制浮现的画面终于安分,等完全平静下来后,岑双便开始一心二用,手指点着玉简瞧着内里故事的同时,还得听着红芪在一旁絮絮叨叨,直到凤泱叫了对方好几声,红芪才意犹未尽地收声。 也是这时,群芳盛会终于正式开始了。 高坐上首的容仪合掌拍了三下,早已侯在外间的狐仙们便鱼贯而入,她们手上端着盛满佳肴仙酿的玉盘,又将玉盘依次放在客人的桌面。狐仙们源源不断从殿外款步而来,放下玉盘后又纷纷从侧门离开。 岑双将那一缕神识收回来时,桌上已摆得满满当当,这是群芳宴的第一环,乃是佐以美食品鉴美酒,再行一些诸如飞花令的小游戏。 如今居于千重雪境的九尾狐族乃是上古时期九尾天狐的遗脉,上古时的天狐们是何秉性已不为人知,总之如今的九尾狐们尤喜诗酒风流,他们喜欢喝酒,更擅长酿酒,所酿之酒年限有长有短,长则数千年,短则数十年,而这其中最有名的,便是“琼芳酒”。 深埋雪境之下,五千年才得琼芳,据说仙人饮琼芳酒可增进法力,而凡人饮琼芳酒更是能平地飞升,总之噱头很大,还不是想喝就能喝上的,因为闻名天上人间的琼芳酒并不出售,唯有群芳盛会才能喝上,是以这也是仙人们趋之若鹜的原因之一。 本来赴宴还想尝尝琼芳酒的岑双深感可惜,他面上不显,手却将肚子揉个不停,他这副样子自然会落到一直对他关注有加的人眼中。凤泱才为他斟了一杯酒,却一直不见他喝,且脸上还是那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便叹了口气,问他:“怎么,是不喜欢么?以前……”他顿了下,大抵是想起了岑双之前说的话,便不知道如何说下去了。 岑双另一只放在桌面上的手一下一下地敲击着,见凤泱久久不语,才笑说:“以前,我常常去殿下殿中讨酒喝,怪不识礼数的,殿下莫要见怪。”说完也不管凤泱想说什么又不知从何说起的模样,转过头看着殿中诸仙百态,心中却是笃定对方什么也不会说。 对方果然什么也没说。又能说什么呢,毕竟现在这个情况不就是他们当初想要的么,如今岑双终于懂得敬而远之,再也不会让任何人尴尬,合该皆大欢喜才是,所以那些如果让人听去后说不得就要毁了天宫名誉的东西,自然不能多说。 不过凤泱太子到底心肠软,他心中始终觉得是他们亏欠了他,便总想补偿一下,天帝老儿估计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当初对于他放着神仙不做要下凡做妖怪时总觉得他在闹,还让他别闹,总之浪费了岑双很久的时间才让对方意识到他是真的想去人间,那时老头子是吹胡子又瞪眼,直让他滚,只是在岑双滚下凡前,还丢了个代行天意的妖皇旨意给他。 这算是送上门来的名头,岑双没有拒绝的道理。 身旁的太子殿下陷入沉默,对此岑双只是笑了笑,并不过多关注,他的目光扫过一片接一片吟诗作对的仙人,他们喝完琼芳酒后,便止不住要直抒胸臆,这个说一句那个接一句,兴起之际更是斗起诗来,他们斗诗也是有意思,若说从前都是败者方才罚酒,可到了琼芳酒面前,那便是对胜者的嘉奖了。 前方热闹如斯,便越发衬得他们这边冷冷清清,本来岑双与月小烛是有话说的,但是天宫太子来了之后也说不起来了,天宫来的那几位仙君更是一个比一个话少,唯一话多的红芪上仙又被凤泱与虞景两边堵着话头,他倍感无趣,左右一看,忽地提议道:“不如我们也来行个酒令,太子殿下?” 凤泱看了岑双一眼,不知考虑到什么,道:“不必,我们这样便好。” 红芪上仙抿了下唇,又唤另一个人,指望拉个帮衬:“老虞,你怎么看?” “无聊。”虞景上仙道。 红芪上仙颇为惆怅,转而想到什么,迅速将视线转向了一直沉静不语的清音仙君,道:“清音,你来说说,咱们这边是不是太过肃静了些,其实我倒也无所谓,只怕旁人看了道我们天宫不好相与……” 清音仙君彼时正转动着手中的酒杯,他面上惯来无甚表情,连眼眸都被明目绫覆盖,更是无人能窥见他一点情绪,此刻听见有人与他说话,也只是微微别过脸,虽仍无表情言语,但其疑惑之态又展露得恰到好处。 拖了个长长尾音的红芪见此情形便不再卖关子,他道:“所以,清音可会什么酒令,不会也不碍事,本殿主可倾囊相授,咱们一起把这边的场子热起来!” “殿主好意下仙心领,只是我天生沾不得酒,是以这杯中装的都是茶水,便不扫您的雅兴了。”清音道。 红芪立即就要说“不扫兴”之类的言语,却被凤泱及时拦住,他道:“好了,红芪,莫要为难清音,不说清音,在座的仙家哪个不喜静,唯你吵吵闹闹,哪有半点一殿之主的风范,你若喜欢热闹,大可玩去,我并未有拘你之意。” 红芪上仙被一通说教后,目光已经开始哀怨了,他最后想了想,又将目光挪到最近的岑双身上,话还没说,就见这位妖皇尊主那一双灰黑的蛇瞳正直直盯着他呢,仔细看时,里面似乎还跳动着幽绿的暗光,衬着他那张惨白的还长着鳞片的脸,给红芪猝不及防看得要说什么都忘了,哑了好一会儿,自己一甩袖子站了起来,颇有几分“吾与尔等格格不入”的凄凉。 岑双却是哈哈笑出了声,吓完了人的他对坐着的仙人拱了拱手,起身道:“诸君继续,我也随红芪上仙去那边看个热闹。”说罢也不管身后探究的视线,几步追上前面的红芪,在对方惊喜的目光中,两人结伴朝着最热闹的那个位置步去。 怎么说,毕竟那桌都是喜静之人坐的了,而岑双又有那么点吃瓜凑热闹的小爱好,还是不要待在那里碍太子殿下的眼了,回头给他穿小鞋或者在天帝面前给他上眼药,强行将他召回天宫,那可就不太好了。 当然这只是其中一点,还有便是那高坐首位时不时把目光扫过来的容仪小王爷了。 因着清音仙君与岑双坐得近,且还在容仪小王爷看他时必定会看到的视野范围内,所以小王爷每每用目光描摹清音时,就会先一眼看到岑双,然后便是一阵遮也不遮的嫌弃,又在岑双挡住他视线时,将那嫌弃的目光化成刀子,一刀一刀地往岑双身上扎,阴鸷得紧。 反正眼刀子不能杀人,但是看不了美人对小王爷来说可就跟杀他没什么区别了,岑双故意挡了这么久,少说往小狐王心上捅了七八刀,才心情愉悦地起身离开,去看热闹的同时,也给主角们留下一个邂逅空间。 毕竟他是一个完美的书粉,怎么可以一直当电灯泡呢。 及至第二个环节到来,岑双转悠够了,这才晃晃悠悠地踱步回来。 11. 群芳盛会(九) 早前便说过,所谓的群芳盛会,其实就是一场另类的相亲宴,这相亲宴么,如果不展示一下自我,又如何能于一众美人之中脱颖而出?毕竟他们又不是群芳第一,就算安安静静坐在那里都能自成风景,自带惹人注目的能力。 所以在这鉴酒诗会之后,就到了才艺展示环节,而这个环节,也被称作“群芳献艺”。 当然,这群芳献艺并非强求之事,像是并无相亲意向的,又或者于琴棋书画一道并不精通而不想闹笑话的,倒也不必强求自己登台献艺,但话又说回来,既然你都来赴会了,于情于理都不好白吃白喝,所以大多数脸皮薄的仙人都带了个能歌善舞的副手,唯有云上天宫是个例外。 无他,纯粹是脸皮够厚。 而且他们天宫里的人一个比一个能打,综合战斗力若论第二无人敢说第一,虽一直有派系之分,但狐帝这个左右逢源的帝君历来肯给天宫面子,所以他们来白吃白喝,那便白吃白喝罢,梅雪宫不差这点酒食。 显然,同样出身云上天宫的妖皇尊主,其他的都没学会,唯独这厚脸皮,学了个十成十。 诸仙瞧着那边笑吟吟支颐看表演却无一点参与意向的妖皇尊主,心下直犯嘀咕。不过对方这副尊荣,确实难以想象对方会些什么,又有什么能出彩,即使当真有出彩之处,也当戴个斗笠面具才是,否则只怕一瞧见对方的脸,便再无甚欣赏之情了。 其实说来诸位仙家也不是那等没有见识之人,虽说妖怪也喜欢画张符合仙人审美的面皮,但当神仙这么多年,奇形怪状的恶妖也不是就没有见过,所以他们其实能忍受妖皇这副尊荣,或者说恰恰好踩在他们的临界点,在“勉强能看”和“不能直视”间反复横跳,若非与对方相熟的天宫仙人都没有表示,保不齐就有人要怀疑这是张假脸了。 何况,怎么会有人用那样的假脸,这是有什么古怪的癖好吗? 癖好古怪的妖皇尊主此时正坐在原本红芪的位置,是个挨着月小烛,但与凤泱太子隔着一个空位的距离,太子殿下已经逾矩一次让人看了笑话,眼下需自持身份,并不挪过去,只是偶尔看向岑双的眼神越发无奈,像看着一个闹脾气的小孩子。 月小烛这个方向正正好能把凤泱的各种小动作小表情全部收入眸中,她似乎想到了什么,一张脸忽地严肃起来,挪得离他们尊主近一点,小小声道:“尊主,那个什么太子的,是不是……觊觎你啊?” “……”岑双的目光慢吞吞从台上挪开,他先是瞧了月小烛一眼,随后屈指在她额头上弹了下,才道,“瞎说什么。” “可是他总是偷偷看你,不对,他光明正大看你,你看,他又在看了!”月小烛也不过是个情窦未开的小姑娘,此刻抱着被敲了的脑袋,颇为委屈。 “少想些乱七八糟的,都跟谁学的,”岑双悠悠道,“人家凤泱太子光风霁月,你少污蔑人家,何况他若真对本座有点什么,是要被安排骨科的。” “?”月小烛听不懂岑双后面的话,但是她听懂了前面的,所以她抱着脑袋一本正经地回答,“跟您学的。” 岑双没有理会这句明显在抹黑他的回答,因为再这么大声密谋下去,耳聪目明的仙家就要不费吹灰之力听到某些应该埋在千年前的秘辛了,没看那边的凤泱太子显然被月小烛这不经意的提醒才恍然意识到什么一样,看过来的目光终于少了起来,毕竟虽然他自认光明磊落,但落在一无所知的人眼里可就全然不是那么回事了。 在群芳献艺尾声时,仙友遍天上的红芪上仙才不知从哪个角落里冒了出来,晃晃悠悠地回来了,他走路的步子略有些急促,落座之际都没意识到那不是他之前坐的位置,只是低声抱怨一句:“我那老友真是个老酒鬼,他喝起酒来没完没了,还嫌群芳献艺过于吵闹,非要拉着我去梅林痛饮,所幸本仙急中生智,将他摆脱了。” 他眉宇间颇有些洋洋得意,话里话外又有点解释为什么刚刚和岑双一起离开,转眼他就不见了,大殿里也没见到他踪迹的意思。 不过他真的去了哪里,估计也没什么人在意,因为对方本来就是个闲不住的性子,又身居高位,在场除了凤泱太子外都不好对他指点什么,不过对方此番出去一趟似乎有了心事一样,眼睛虽然看着台上,手却交握在一起。 但这也可能只是对方的小习惯,因为下一刻他一双手就放了下来,偏过头,奇怪道:“老岑,你没事一直看着我做什么,我脸上有东西?” “我只是在想,鉴酒诗会与群芳献艺之后是什么,来之前我打听过一下,诗会与献艺历来都是固定的,唯有最后一环,回回都有变数,也不知此一回是什么有趣的,”岑双微微一笑,道,“真让人期待。” “这个么,我大约知道一点……”红芪嘿嘿一笑,卖关子道,“不过我答应了容烟帝姬,不可说,不可说。” 岑双并没有来得及追问,因为随着最后一位仙子抱着琴行礼起身,甚至还没有回到席位时,上首的容仪忽地开了尊口:“这便要结束了么?可我怎么看着,似乎有的来客从始至终都没点表示,这莫非是看不上我梅雪宫举办的群芳宴?凤泱太子,你说,是也不是?” 来了。 等了那么久,不都是为了“惊鸿剑舞”这个名场面么。 不过这剑舞惊鸿,可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剑舞,要认真说来,那甚至和“舞”完全不沾边,不沾边的到都让人怀疑作者是否打错了字,将“武”打成了“舞”,不过,也可能作者单纯只是想表达清音仙君给整个宴会带来的震撼感与惊艳度而已。 总之,在原著中,因为狐帝不在梅雪宫,而容烟帝姬又迟迟不现身的缘故,让本就对待人接物不耐烦的小王爷心情越发糟糕,他表面笑容甜蜜和煦,心里其实恶劣极了,尤其是对待云上天宫这么个一直在名声上压他们一头的势力。他随心所欲惯了,又被骄纵得无法无天,压根不将什么天宫太子放在眼里,更何况,他的目标也不是天宫太子,所以更加的肆无忌惮。 清音的确长得很符合容仪小王爷的心意,连那冷淡清雅的气质都是他惯来喜欢的,他本身是个颜控更不作假,可这不代表小王爷会因为这种浮于表面的喜欢而放下对天宫的偏见,甚至还因为对方是天宫里的仙君,所以连带对这位让他有那么点想法的仙君,都生出了恶劣。 于是众目睽睽之下,容仪举着酒杯,先是惯例含沙射影个天宫几句,随后便是毫不遮掩地让天宫的仙君也歌舞助兴一番,要知道,目前赴群芳盛会的天宫仙人中,唯有清音一个仙君,容仪在指代什么,可谓是不言而喻。 群芳第一,惹人怜惜,当时在场的仙人有不少怜香惜玉的想上前打个圆场,只是摄于九尾狐族的势力,一个个的居然全都败退在小狐王这么一个少年的深寒眸光中,而那些能说得上话的,似乎都保持一个看好戏的态度,毕竟这时的他们还没有被“惊鸿”住。 大家都明白了小狐王的意思,清音又不傻,自然也听得出,只是他于此道并不留心,容仪千般恶意的根源他也毫不在意,所以清音坦然直视着上首的容仪,态度不卑不亢的,说自己既不会乐舞,亦不懂箫琴。 结果那容仪跟听不懂拒绝一样,竟然让清音舞剑,说什么能用剑除妖,那也能用剑跳舞。想都不用想,这么无理的要求清音肯定还是拒绝了,变故就发生在那一刻,向来任性的容仪忽地从身旁的侍卫身上抽走了一柄剑,直直朝清音攻去,竟是一副逼人使剑的架势。 结果不言而喻,在使剑这件事情上,容仪完全不是清音的对手,甚至还教清音在他手臂上留下了一个口子,小狐王那时随意将折断的剑丢弃在地,抚着自己渗血的伤口,眼眸深沉晦暗,半响,竟是低低笑开了…… 当然,以上都是发生在原著里的事,而现在,容仪小王爷还处于含沙射影阶段,虽然对方刚刚说的那句话和原著里有些差异,不过既然小说都变成了不可控的现实,那么对话之类的剧情出现一点点差错,也是可以理解的。 岑双又摆弄起那片玉简,支着下颌瞧着容仪身旁的不知何时空下来的位置,脑袋里止不住滚过好几个念头,当滚到“也不知道等会儿容仪提剑劈过来的时候我这个位置会不会被波及”时,他的视线忽地与上首那个人对上了。 容仪小王爷嘴角一咧,竟然冲他笑了一下,若非对方的眼神实在古怪诡谲,那对方看起来还真像一个乖巧的小弟弟。 不对劲。 凤泱第一个想到的自然也是这位素来看天宫不顺眼的小王爷又要找茬了,场面话到了嘴里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就见对方忽然化作一个残影,转瞬便落到了他们这桌前,速度之快让人完全没来得及反应,而等凤泱看清时,那柄一看就削铁如泥的长剑已经落到了岑双头顶。 小王爷不止是速度快,突兀到甚至没有任何人料到有这一出,比原著还离谱的程度,等凤泱反应过来时,容仪的剑已经整个劈了下去,将岑双劈成了两半,凤泱目眦欲裂,大叫一声:“岑双!”正要对容仪兴师问罪,忽听不远处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呢。” 偏头去看,岑双不就站在漂浮于半空的献艺台上,哪有被人劈成两半的样子,脸上甚至还是不变的假笑表情;再看回来,那地上哪里是岑双,分明是裂成两半的玉盘。 也是关心则乱,没有看到原是岑双的一个脱壳法术。 可即使岑双毫发无损,也不代表凤泱便能息怒,他虽然温柔惯了,但此刻生气起来终究是太子威仪,他道:“容仪小王爷这是何意,平白无故对客人下杀手?” 容仪却仍是不将他放在眼里,他也笑,双颊显出两个浅浅梨涡,回身对岑双道:“如今唯有云上天宫与我梅雪宫不曾献艺,孤左思右想,觉得舞剑当真是个不错的主意,方才我见妖皇尊主时时瞧我,想必也有此意,恰好,听闻妖皇便是天宫出身,便自作主张来寻尊主舞剑了,眼下尊主代天宫,我代梅雪宫,‘剑舞’比试一番,尊主意下如何。” 哇,怎么会有这种人,因为别人多看了他几眼,就要提刀砍人的。 而且他问人意下如何,话里话外可一点也没给人拒绝的余地。 “这样不好吧,”岑双道,“实不相瞒,其实本座不擅武艺,要不还是在这里表演个才艺算了。” 顿了顿,又道,“常言道‘百般乐器,唢呐为王’,本座似乎也无甚拿得出手的东西,不如便为大家表演个吹唢呐罢?” 12. 群芳盛会(十) 那厢一众仙家还因着容仪的忽然出手而面面相觑,不想岑双又说出那样一番宛如平地惊雷的话来教他们目瞪口呆。 群芳宴上吹唢呐?这妖皇,又是何意? 不待细想,任性妄为的小王爷已重新举剑朝岑双劈将过去,瞬息之间来到岑双身后,出手便是又冲着别人心口,好不恶毒。 这次岑双不曾金蝉脱壳,却是一旋身将那致命一击躲开了,然而这并没完,容仪出手狠厉,招招致人死地,不过瞬息的功夫,岑双已躲了他三招,在容仪下一剑杀过来时,他身形一晃,便消失在那献艺台上,容仪却不急着追过去,他停了下来,就那样站在台上,以手拭剑。 岑双的身影出现在他席位正前方,他抬手将那件把他裹得密不透风的宽大斗篷解了下来,往后一丢时,正被月小烛接个满怀。 “看来是没得商量,狐王是非要与我比试一番了?”岑双道。 容仪拭完了剑,手上熟练地挽了个剑花,随后那剑尖便指着岑双,道:“云上天宫剑术超绝,却连接我一剑都不敢?那孤倒是要怀疑,这段时间妖皇尊主那些沸沸扬扬的传闻里,几分是真,几分是假了。” 这可真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岑双叹了口气,他这叹气的神情,俨然将凤泱太子那“有苦难言”的精髓学了个十成十,还添油加醋了“被逼无奈”这么个情绪进去,所以他无奈笑道:“既然王爷执意如此,那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说着,他朝前迈了一步,不过也就迈了这一步,身后便有人唤住他:“他虽年纪比你还小上一些,但他承袭‘天狐幻影’,乃幻影剑主,小双,你不一定是他的对手。” 幻影剑,与一心铃并称梅雪宫二宝,两者俱是狐神遗物,前者更有传说其为狐神本命神剑。当年狐神陨落千重雪境,其神剑便镇守于此,后来天狐为躲过那场天地浩劫,纷纷躲入雪境祈求神剑庇护,只是幻影神剑虽愿意庇护狐神后人,却始终不曾认谁为主,万万年过去,始终无人将幻影剑拔出,直到容仪诞生。 对于凤泱所言,岑双充耳不闻,更没有回答什么,仍不紧不慢地朝台上步去。 见他如此,凤泱只好道:“你无兵器,若执意去,便用我的佩剑吧。”天宫仙人擅使剑,凤泱太子自然也随身佩了宝剑,眼下他说着,手上捏诀便要召唤自己的武器出来助阵,却被岑双打断了。 岑双道:“不必,小王爷并未使用幻影剑,我又岂能用殿下佩剑,我们堂堂正正比试,自然点到为止,次一等的剑也可过招,小王爷,您说对吧。” 那华服少年不曾回答,目光若有所思地放到了岑双右手上,终于在嫌恶之外,流露出了一点感兴趣的意味。 原来就在岑双说话间,他的右手不知何时竟握住了一把青剑,那剑通体呈竹青色,不似寻常兵器,若是细看,还能看到那剑上隐约有青芒逸散,倒像是法器所化。 再看岑双本人,因着怕束手束脚不方便比武,他原本披着的宽大斗篷脱掉后,显露出的长袍色如剑青,青衣箭袖,高冠束发,负手执剑款步而行的闲适姿态,只观其身形风度,倒也能说一句:翩翩公子,玉树临风。 而容仪可不管什么风度不风度,想伤人时他甚至连借口都懒得认真找,眼下岑双还没上台,他已经提着剑,身化残影,剑指眉心,持杀招朝对方攻去。 战斗一触即发。 上面刀光剑影目不暇接,下方仙人们交头接耳同样热闹。 “怎么真的打起来了,这不是群芳盛会么?那个妖皇到底做了什么,让小狐王如此生气,还是说他二位早前便有过节?”部分仙人还没反应过来,便问出了声。 “方才小王爷不是说了,妖皇一直往他那边看,小王爷的秉性大家都知道,斗胆一猜,私以为小王爷是觉得凭妖皇的尊容不配直视他,被看了几眼便觉得被玷污了,所以要挖掉妖皇的双目教训他。”有仙人答道。 身边的仙人却道:“可这理由未免太过荒唐,哪有一点待客之道的样子。” “越是荒唐的理由,便越是那位小王爷的作风,你当容悉帝君在呢,还待客之道……总之这火没烧到咱们身上,就与我等没有干系,只希望这场比斗下来,妖皇那双眼睛还好端端地在他眼眶里罢!” “怕什么,我看天宫那位殿下对这位尊主可不是一般的关心,有他在,想必容仪小王爷不会动真格的,所以说传言不可尽信,天宫还是很重视这位昔日仙君的,也是,群妖势力,半妖势力,如今大半握在妖皇手中,天宫重视实乃常情。” 有人闲不住讨论事情起因,自然就有沉浸式观战的仙人一眨不眨地看着台上,那些一直看打斗场面的,此刻听了这话,没忍住道:“什么不会动真格,你看看那些离得近的,仙羽宫金梧世子,天冥海泉客织霞,都开始给自己的席位结界了,那台上本就有防护结界,居然逸散到需要近处席位结界的程度,那位容小王爷,是招招不留情面,可怜那妖皇,如今被逼得只能死守,但这样拖着,哪里是个办法。” “我见妖皇从一开始就落了下风,现下更是连还手之力都没有,九尾狐族终究是九尾狐族,妖皇半妖之躯,如何与上古遗族对抗,何况容小王爷还得了天狐真传,是为幻影剑主,如今天上同为五千岁以下的年轻一代中,他也是少逢敌手,可叹,这场比试,估计很快就要结束了。” 的确如这位仙人所说,岑双从一开始便没有还过一次手,容仪的每一次进攻,他均是用身法闪躲,若说他是在谦让,可容仪的实力又不需要他做这种表面功夫,若说他是在故弄玄虚,可在场使剑的仙君不少,他们一瞧岑双那耍剑招式,便笃定对方并没有藏拙。 红芪也不知从哪里端来了一碟干果,乐津津地吃着喜滋滋地看着,只是眯着眼睛看了半响,忍不住皱眉道:“岑双他几番上天宫,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与他不过几面之缘,对他并不了解,但他敢应战,我还以为他心中有些把握,虽然本仙不大懂剑术,可也能看出来,他似乎是不大熟练的样子,殿下……” 这么叫了凤泱一声,红芪转过头一看,却很奇怪地没有在凤泱脸上看到任何慌乱担忧的神色,这与对方之前的表现截然不同,毕竟岑双刚开始接容仪剑招时对方面上还是担忧的,反倒现在看着岑双明显不敌容仪落入下风,还要挣扎着回击的状态,对方反而淡定起来…… 红芪不解道:“殿下,您看起来似乎并不忧心?” 凤泱温和道:“红芪,你且仔细看看。” 红芪依言细看。 台上,华服少年身形几番跳跃,出手越发刁钻,因他修习幻影剑术,一番对打下来很快便摸透了青衣妖皇的闪避路线,他那一剑看似冲着岑双正面去的,但他脚下的影子却举剑冲着另一个方向,一旦妖皇闪避剑招,他立即便能与幻影换位斩杀对方。 但此一剑刺过来时岑双却并没有像之前一样躲避,而是举剑将之挡了下来,电光火石间,一银剑一青剑劈在一处,荧光炸裂,火星飞扬。一击不成,又来一击,容仪出招快如闪电,与他脚下幻影交互攻击,可岑双在不再闪躲之后,竟是将这密集攻势一一抵挡,而且越是抵挡,他握剑越是稳当,脚步愈发从容,出剑越是熟练。 “看似落入下风,实则毫发无伤,而且每次接招时看似破绽百出,可又偏偏每次都恰到好处地接了下来,容仪看似稳居上风,可其实拿岑双没有办法,”红芪道,“但是即使如此,岑双也拿容仪没有办法,便这么僵持着?” 凤泱微微一笑,道:“不急,你再看。” 红芪依言再看,但他做文官多年,兼所修习之功法并非剑术,所以再看也没看出多余的东西,何况台上那两人还是一成不变你攻我防地过着招,实在也没什么特殊之处,但法力最为高深剑术也是一绝的太子都这般说了,那准是有内情的。 凤泱看出了他的不解,但并未急着回答,而是问起身边的另一人:“清音,你可看明白了?” 清音本就一直面朝着台上,颇为专注,面对凤泱太子问出的这个问题,显然他早已看破,此刻便答得极为流畅:“妖皇尊主的确不擅使剑,但,他正在学,正在练。” “啊??”红芪将清音仙君的话听得一清二楚,眼下见凤泱赞许地点了点头,便止不住震惊道,“什么意思,岑双他现学现卖啊?!忒大胆了吧!” 红芪上仙这一叫唤,可真是十足大嗓门,几乎他话一出口,周遭的仙人们瞬间便听了去,便也止不住地小声讨论起来,再抬头朝台上看去时,眼神都变了,无一不震惊失语。 原本诸仙隐隐便察觉到的违和感终于显现出来,怪不得,怪不得妖皇明明不显颓势却居于下风,原来他根本就不会剑术;怪不得他从不主动出击,原来是他一直在观察容仪的一招一式;怪不得能从他如今使出的剑招上察觉到隐隐的熟悉之感,原来那些招数都是他们方才在容仪身上看到过的,而现在,岑双正将容仪的招数化归己用,再一一回敬到容仪身上! 好大胆,也好嚣张! 心念如电间,那台上形势再度变化。 13. 群芳盛会(十一) 就在容仪那一剑再度被抵挡住后,一直不是躲便是挡的岑双忽地弯了下唇角,那大约是个轻慢的弧度,好似谁都不放在眼里,让容仪极不舒服,何况从来只有他轻蔑旁人的份,一个肮脏半妖,也配直视他,胆敢轻视他? 于是再劈下去的那一剑,已是毫无保留。 却不曾想,他那毫无保留的一剑,竟只劈了个虚影,真正的岑双不知何时已现身于容仪身后,正微笑着举起剑,直冲容仪后背而去—— 铮—— 这一次,轮到容仪接招了。 “这这这,他……他……妖皇,他刚刚,我没看错吧?他刚刚使的那一招,是不是小狐王的幻影剑法?”大多数仙人与妖皇席位离得远,无论红芪那一嗓子多响亮一时也不至于传遍整个喧嚣大殿,故而更多仙人是直至此刻才意识到这一点。 意识到,妖皇岑双竟是在偷师……不,他哪里是偷,他是在明抢啊! “不愧是能从混沌荒原飞升上界的妖皇尊主,只看一遍便学得有模有样,此等天赋资质,不日仙道大会,有看头了,”说话的仙人感慨道,“不过岑双尊主这一手活学活用,倒让我想起了一个人,上一回仙道大会,那位上仙也是如此学了暗算于他的仙人招式,反将对方一军,倒与如今场面有某些异曲同工之妙。” “哦?原来之前便有过此等事迹,不知仙友所说的上仙是哪一位?”有人问。 另一人猜测:“想必是‘仙羽锦玥,雪境容悉,云上凤泱,后会无期’四仙中的萧无期上仙罢?” 最先说话的仙人听闻此言,连连道:“正是,正是,正是无期上仙!自五千年前仙道大会之后,无期上仙那一手流缨枪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后来他拜入云上天宫,官封散灵殿主,多少散仙以他为荣,视他为毕生追求,只可惜……哎,无期上仙终究与寻常仙人追求不同,他嫌官职加身不得自由,多少人求而不得的殿主之位,竟然说辞便辞了,恢复成一介散仙,经此一别,后会无期,时至今日,竟是少有人还记得他了。” 一时之间,唏嘘不已。 有人夸赞唏嘘,便也有人质疑道:“萧无期我是记得的,可当初仙道大会上,萧无期与其对手均是用枪不说,只说他当初虽是用对手的招式将对方打落仙台,可那也是因为他在技法上远胜对方,若非他本就于枪道天赋卓绝,结果又有谁知道;再观这妖皇,显然并不精于剑道,他能这么快学会狐王剑招确有天资,但说句不好听的,眼下他只不过是招式相似,未必就能胜过狐王。” 此等质疑虽不动听,却自有道理,别人千年剑道,你却徒有剑招,人家幻影剑术承天狐一脉,修《天狐幻影》功法,你一介散修飞升无甚名门心法,拿什么去胜过人家? 岑双却给出了答案——经验。 于是诸仙可以清楚看到,岑双如今这一招一式,只从“形”上看的确满满都是容仪小王爷的影子,妖皇使出的“幻影剑法”也的确没有与影子合攻这一“神”,但因妖皇攻势老辣,身法诡异,兼神出鬼没,招招出人意料,便也逼得容仪与方才的岑双一般,只能被动防守起来。 说是幻影剑法,也非幻影剑法,同样的招式,打出了完全不同的两种风格。 “世子,你觉得他二位谁能取胜?”这是一个绵软的女声,响在天冥海那一处席位,正是泉客织霞。群芳榜上排行第四的织霞仙子,乃是煞名满海域的鲛人大将,别看她模样生得好似风中摇曳的白莲花,捏一方巾帕娇笑时又是多么的可怜可爱,要知道,有句话说得好,正是:织霞将军廵海时若是心情不好,天冥海边路过条狗都得挨两下。 鲛人与羽族同为四大遗族,坐得很近,而织霞将军的话自然也是说给代羽族太子赴宴的金梧世子听的,只是此刻金梧世子正看得投入,时不时击掌叫好,时不时眉头紧锁,是以不管谁来打扰他都没个好气,说道:“我怎么知道,你不会自己看吗——打他打他,打死那只疯狐狸!” 别的不说,至少金梧世子与容仪小王爷关系不好,是可以确定的。 再说已经渐渐被岑双逼至边缘的容仪,旁人都看出来了,容仪这个幻影剑主又岂会看不出岑双这些用来反击他的招式师出何处,几乎是在岑双第一次对他使出属于他的剑法时,他便是气笑了,可于这气恼中,又透出些诡异的兴奋。 小王爷再度接下岑双一剑,只是在对方要将他逼下台时再度与幻影换位,若是之前,他可能直接便一剑捅过去了,但这次他没有,他那个幻影离岑双很近,于是他如今的距离也与岑双极近,近到可以耳语的程度。 于是岑双便听到那小王爷在他耳畔嘻嘻笑道:“妖皇是觉得,用这个便能打败我么?还是说,你觉得你能比我更了解我的剑法?”他强调了“我的”二字。 又道:“你既如此好学,孤便让你学个够。” 等到这话落下的时候,小王爷的身形忽地虚化起来,但那种虚化和已经回到他脚下的黑色幻影并不一样,他如今仍然是有色彩的,只是透明了许多。就在容仪周身产生变化的同一时间,岑双也消失在了原地,再出现时回到了献艺台中央,正饶有兴致地看着小王爷周身变化。 虽然其他都变了,但是唯一不变的,是容仪小王爷开大的形态。 也不能说这就是开大,毕竟对方并没有使用幻影剑。不过这毕竟是大殿之中,虽然堆叠了无数防护阵,以及各种限制法力逸散的结界,但这一切都基于二人只是过招的前提下,倘若各自拿出自己的本命法器,用出哪怕七成法力,只怕这群芳殿都要毁于一旦。 想来小王爷就算再想教训岑双,也不想连累自己被兄姐惩罚,还算是有些理智。 只是当对方使用原著里那一招时,岑双便知道,这理智恐怕也是十不存一,只堪堪没有祭出幻影剑而已。 原著中,小王爷一开始也如岑双一般并不知道清音仙君瞎得不够彻底,所以他怀着半羞辱半调戏的心态将人逼上了台,谁料之后他居然被他眼中的瞎子仙君全然压制,连带他华服破碎,一身狼藉,反观那位仙君,仍一派清净高洁如明月皎洁,仿佛谁都不能触及,给小王爷看得内心阴暗极了。 于是“九尾幻形”那一式都被他使了出来,虽说他手中拿的不是幻影剑,可作为《天狐幻影》中数一数二的招式之一,那威力也足够打杀一个刚飞升不久的仙君。 谁也不曾想,面对这样的威势,散修飞升的清音仙君当时只做了一件事——拔剑。 碎阵,折剑。 捂着受伤的手臂,小王爷算是彻底记住清音仙君了。 献艺台本就浮于空中,岑双又飘在献艺台上方,这使得他站得更高,视野更广,也能轻易将小狐王身后九尾幻影瞧得一清二楚,一边看着那九尾幻成九道剑光依次落到那些幻影手中,一边在心中琢磨:待会儿该用几成法力才能压制住面前这只疯狐狸,还不伤了对方? 其实依他如今这个样子,自然不用担心发生“因为打败小狐王就被对方惦记上”这个原著剧情,可岑双也不想被对方当做仇人缠上,这疯狐狸能因为被瞅两眼就转移仇恨,主角受都不要了,跑来跟他干架,谁知道他要是按照原著那样给对方身上留点痕迹,会不会从此就不死不休了,打一次是乐趣,天天被人追在后面挑战……岑双觉得,他是不想再经历一次了。 也许假装不敌然后输得自然才是对付小王爷的妙招,这样既不用担心之后可能发生在对方身上的各种变数,还能伪装落败伤怀让凤泱太子少说几句就此清净。 可是—— 青剑被平肩举起,上面流云跳动,又似最精纯的法力所化,在小狐王身影一分为九时,岑双头顶亦浮现出无数柄与那青剑一般无二的青剑,妖皇之剑携腥风血雨,凌厉剑势满载肃杀之气,随着岑双做出一剑挥下的动作,霎时间,万剑齐发,如雨而下。 ——可是他岑双两世为人,从始至终,也没有过“认输”二字。 是时,容仪那九道影子迅速膨胀变大,九剑合一,势如海面巨浪咆哮,转瞬便与那些剑雨碰撞在一起,迸发出一阵强烈的剑气华光。 这二人打到现在已经不是在比剑了,完全是在斗法了。 在场仙人起先只是专注地看着,却在那两道剑气撞到一处时忽地脸色一变,急急道:“结界!快结界!” 便是一阵兵荒马乱,刺目到看不清画面的剑光、专注结界的慌忙,导致大部分仙人的注意力都转移了,并不能知道献艺台上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端坐妖皇坐席的那位银发仙君,明目绫下任何细节在他眼中都无所遁形,也不知他看到了什么,手上动作微微停顿,直到身旁其他上仙略带疑惑地看过来,清音才重新为他们上方的结界注入法力。 说来,自上古神明纷纷陨落,天上神仙又经历过数番改朝换代,时至今日,人间生灵飞升成仙已不像万万年前那样困难,同样的,天上的神仙相继有了轮回劫不说,更有着跌回凡人命格的可能,而且比起神明动辄碎裂空间翻天覆地的能力,如今的仙人更多依赖法宝法器,除了那三位当世最强者外,其他仙人只有借助法器,才能发挥出全部法力。 当然,也不是说用法器才能解锁全部实力这个点不好,其实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反而还挺方便,便如当下,因着没有法器加身,只能使出三分之一法力的仙人们反倒不担心因结界时法力强横蛮力而将屋顶掀了。 而且各处席位本就设有防护阵,他们只需要人人丢出一点法力稳固阵法即可,既省时又省力,所以那一阵华光炸开的时候,哪怕浮空的献艺台一瞬成了飞灰,他们都没有受到一点影响,只是看不清剑光中心发生什么罢了。 等那一阵华光渐散,诸仙忙定睛去看。 浮空石台连点灰烬都没剩下,那两人眼下也已经落到了地面,他们衣裳完好,连一缕发丝都不曾乱,瞧来似乎就跟没事人似的,仿佛刚刚搞那么大一出的不是他们,也好似他们没有恶战一场般,就这么对峙片刻,倏而,那华服少年手中的剑寸寸碎裂,落到地面,昭示着这场会武最后的胜者。 青衣的妖皇仍是笑吟吟的模样,在那少年剑碎之后,他才挽了个刚学会的剑花,做出一个仿佛是收剑的动作,又因他身上并没有剑鞘,于是那柄青剑便在他手中散成了无数片竹叶,纷纷扬扬之际,再一片片消失不见。 “失礼了。”岑双道。 小王爷随手将手中的剑柄丢开,他看着岑双手腕上那个蛇形手环,像是知道了什么般,开口道:“妖皇嘴上说着不要凤泱太子的未央剑,自己却拿着厉害的法器对付我,是否有些胜之不武?” 又来了。 岑双礼貌微笑,问他:“小王爷又待如何?” 这次小王爷没来得及说什么,便遥遥传来一个声音,将他的话打断了:“闹够了么?” 未见人,闻其声。 14. 群芳盛会(十二) “既已落败,何须再找借口,梅雪宫的小王爷,当赢得起也输得起,容仪,回你的位置去。” 说出这句话时,珠翠罗绮的女子已来到殿中,她与容仪来时的架势相似,身边同样簇拥一众貌美狐仙,身后甚至紧跟着一个眼熟的白衣青年,当然此时除了岑双外,没什么人对那个垂头按着酒葫芦的青年过多注意,大家的目光更多是放在为首的女子身上。 作为群芳榜上排行第五的佳人,容烟帝姬自然生就一张花颜月貌,只是她平素气场太强,可谓不怒自威,狐族之中除却那位帝君以及小王爷,一概莫敢直视,因帝姬大多时间都在清修,鲜少离宫,见过她的仙人并不多,是以此刻遥遥将容烟帝姬一看,见她果真如传言所说,神情冷酷,端庄高傲。 所以小王爷发气时,那寒眉冷目的模样原是随了他二姐。 对于容烟的话,小王爷自是不服气的,所以他揉了揉手腕,凉凉的目光放在岑双身上,颇有几分阴阳怪气:“若我使的是幻影剑,怎会输给这个丑——阿姐!” 原来是容仪小王爷话还没说完,后脑勺便挨了一下。 “你该庆幸自己未使幻影剑,若将群芳殿砸了……”容烟哼了一声,又道,“妖皇乃是贵客,休得出言不逊,你寻妖皇会武,要有什么规矩也当武斗前一概说清,你虽不曾使用幻影剑,实力十不存一,但输了便是输了,总归仙道大会将至,届时你全力以赴,又有谁能拦你。” 容仪闻言撇了下嘴,仍是一副不甘又不屑的样子,但总算不再出言挑衅,站到了容烟身后去,与那白衣青年并排站着,那青年耷拉着眼皮觑他一眼,仿佛有些困倦,打了个哈欠,又将头垂了下去。 岑双似笑非笑地看着这一幕,没有搭腔。 容烟的目光这才落到岑双身上,可她不看还好,这一看之下,那冷淡傲慢的神色都不免凝滞片刻,但她很快便将那片刻异样掩盖,只是目光怎么都不肯再看岑双的脸了。 轻咳一声,帝姬道:“今日之事,乃是孤的意思,妖皇有所不知,前些时日孤与皇兄王弟几番商讨,总觉得如今的群芳盛会内容形式过于单调,便觉得群芳献艺此节,也许改成‘群芳会武’更好,只是此事仍在商讨——可王弟他是个急性子,迫不及待要试行一番,试行前未曾明言,此乃他的不是,还望妖皇莫要介怀。” 这话说得。 先是半点不提及岑双不擅剑道却大败容仪,只说小王爷未曾拿出幻影剑所以没有发挥出全部实力,再是给小王爷这突然发难冠一个甚好的名头,美其名曰“群芳会武”,任谁也不好继续追究。 傲慢又死要面子的上古遗族。 岑双有不少与上古遗族打交道的经验,虽然不是与九尾狐族,但是在他看来这些自命不凡的古族毛病八九不离十,而且这些古族彼此之间也不是很看得惯,不然何至于同为先天神仙,却教云上天宫压得出不了头?总之,颇有对付古族经验的岑双,也颇有心得此时该怎么说怎么做。 岑双合掌道:“竟有此事,怪不得王爷对比武一事如此执着,这般说来,小王爷并非不依不饶,乃是身先士卒,煞费苦心啊。” 帝姬昂首,肃穆道:“正是如此。” “嗤——”那位小王爷的白眼都要翻上天了。虽然下一刻他又被一道法力敲了头。 容烟道:“眼下妖皇尊主与舍弟会武告一段落,便请尊主入席,毕竟群芳盛会的重头戏即刻来临,于此,孤提前祝尊主不虚此行。” “多谢,”岑双道,“翘首以待。” 这么简单与岑双交谈几句,似乎已耗尽了帝姬的耐心,但见她面上彬彬有礼,眼角眉梢的冷傲不减反增,在岑双话音落下之际,她已转身朝首座步去。 那群狐仙目不斜视地跟在她身后,白衣青年打了个哈欠也跟着朝上方行去,唯有容仪走了两步忽地回头直直看了岑双一眼,他双唇未动,但一朵梅花飘到岑双耳边时,他明显听到一个少年声音道:“妖皇尊主,学了孤的剑法就别荒废掉,不日仙道大会,可别让孤失望。” 这声音只有岑双能听到,正是容仪放出的讯灵在传音。 抬眼看去,不远处,容仪小王爷眉眼弯弯,双颊梨涡浅浅,模样俊朗,乖巧至极,与其传音内容判若两人。 岑双对此早有预料,是以听到传音内容并没有太过吃惊。毕竟这天上的仙人终归高人一等,上古遗族更是高傲,他们想要拉拢群妖却还嫌妖皇半妖血脉,将他安置在最角落的位置,甚至可能在他们看来能给妖皇一个邀请函已经是特别看得起他了,自然就更不可能承认自己身为天狐后裔,却输给一介半妖飞升的散仙这种事。 何况原著里对方即使从头到尾被清音仙君压着打都能耿耿于怀,最后阴沉怪笑着让清音仙君等着,随后果然在群芳宴第三个环节很刺激地报复了对方。 不过原文里的容仪倒是没有用讯灵传音,所以岑双也是现在才知道容仪的讯灵外形原来是一朵梅花。岑双托腮瞧着在他眼前晃来晃去的小梅花,这是一朵红梅,花瓣层积,梅蕊轻颤,可谓栩栩如生,足见小王爷捏讯灵时是花了心思的,至少画功不差。 讯灵绕着岑双晃荡一圈后,再次飘近了些,这是个用来传音的距离,也是个很容易被逮住的距离。 那朵梅花讯灵凋零在岑双手心之际,仍倔强将其主人的原话传了过来,又因为讯灵传音可以完美复刻其主声线,所以小王爷那沉郁又鄙夷的口气都被复刻了个十成十“……还有,你以为你的手段很高明么,像你这样异想天开的下界之人我见多了,但你仍是我见过所有企图从我身上得到好处之人中长得最丑手段最烂的……哦,我懂了,你是企图用这种方式引起孤的注意?” 岑双:“……” 可以。这很容仪。 那边走了两步的青年这时终于意识到有人没跟上,他又打了个哈欠,回过头道:“容仪?走了。” 容仪脸上的笑容一收,若无其事地走过去与江笑交谈着,两边隔着距离,只能隐约听到容仪问江笑:“你刚刚去哪儿了?” 那一行人越走越远,远到江笑回答容仪时,已经听不见他们在说什么了。 岑双收回视线,无视身后各方目光,转身朝自己的座位走去。 还没有坐下去,红芪就已经冲他竖起大拇指,道:“精彩,精彩啊岑双!你是不是故意的?那容仪既然敢来挑衅,你便用他的剑法打败他,让他颜面扫地,面上无光,叫他知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此后再不敢那般目中无人?真是解气!” 那倒不至于,岑双跟容仪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要说梁子也是刚刚才结下的,还是容仪小王爷单方面非要跟他结的,却也不至于让岑双存心去打小王爷的脸,要不是该死的胜负欲作祟,岑双甚至不会用法力暴力压制对方取得胜利。至于选择用剑——那是因为剑是他最不擅长的兵器,不擅长到无论是用左手还是右手都无所谓的程度;学容仪的剑法——那是因为他真的不会其他剑法。 毕竟他在这群芳宴的老熟人可不止云上天宫一家,用其他稍微熟悉一点的武器,保不齐就被认出来了,而岑双短时间内还不太想自找麻烦。 接过月小烛递来的斗篷,岑双抖了抖便将之披到身上,再度将自己裹成一大团,而对于红芪那几乎算是自问自答的话,岑双只是笑了笑,没有给出确切答案。心中却是想,若是让红芪上仙听到小狐王的传音,估计就说不出“容仪日后再不敢那般目中无人”这样的话了。 不过,红芪上仙那一番话倒是完全透露出了他对容仪的不喜,想想也是,当初姻缘殿拒接江笑这个任务,说不定就是因为容仪小王爷的关系,反正容仪人缘极差,几时招惹了红芪上仙,又或是给这位上仙使过脸色,也不是没有可能。 见岑双不答,红芪便将他的态度当做是默认,在岑双落座后,他又道:“不过,你此番打败容仪落他面子虽然大快人心,可他有一句话不一定说错,便是他方才败于你手乃是不曾祭出幻影剑,幻影神剑乃狐神佩剑,狐神陨落后神剑镇守千重雪境万万年,于这之中竟生出了一丝魔性,是以容仪平素并不常用它,自傲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他的实力的确强横,即使没有幻影剑,五千年道行下的仙人鲜少能有人与之匹敌。 “他本就是梅雪宫万年不遇的天纵奇才,比之狐帝少时,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平素不使用幻影剑便已实力超群,若使出全部法力,那便相当不好应对了,若他再将幻影剑拔出,只怕五千年道行以上的仙人,他都有一战之力,毕竟传说有云:神剑出鞘,必见血光,剑之所指,所向披靡。” 红芪说得头头是道,岑双听得津津有味,只是听到这最后一句时,他脑海里不期然闪过一个画面,便是密林深处,白衣仙君拔剑时的那一道剑光。 这个画面回荡在岑双脑海,眼神便不经意落到了当事人身上,可让岑双没料到的是,他偏头朝对方看去时,那位仙君恰好也将脸转来,于是就这么凑巧又不凑巧的,撞在了一起。 岑双没来得及想一些诸如“他是在看我么”“他为什么看我”之类的问题,眼眸已先于理智一步行动,等岑双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盯了好一会儿桌面上的玉盘,而红芪还在他身边高谈论阔。 红芪语重心长:“神剑之威,非寻常仙人所能想象,毕竟这世上神器统共就那几样,神兵便更少了……总之你仙道大会上千万小心,说来,原本天上诸仙便对此回仙道大会头三甲猜测甚多,如今你一战成名,只怕群芳宴结束后,要有不少仙家来打探你的消息了。” “哪有什么一战成名,不过是些讨巧功夫,”岑双道,“而且我并没有参加仙道大会的想法。” “啊?为什么?!”红芪不可思议道,“你可是……本仙的意思是,你真不参加了?” 岑双抬头看向红芪,余光扫到清音仙君时,发现对方已经没有再看过来了,倒是凤泱太子不知何时将头转了过来,大抵也很关心红芪刚刚问的那个问题。 岑双笑了笑,道:“此事不急,稍后再说,你瞧,容烟帝姬似乎终于要公布群芳宴余下内容了。” 15. 乱镜之南山一梦 既然群芳宴是个读作“相亲宴”的宴会,那么在群芳献艺之后,自然要给彼此看对眼的仙人们提供一个相识相会的机会,而群芳盛会的第三个环节,便是提供契机的环节。 又因为梅雪宫想要给历届来客带来新鲜感和神秘感,所以每一次群芳盛会的第三个环节都会有所变化,至于具体是个什么变动,那便只有东家及参与其中的客人们才知晓了。 但观之往届群芳盛会,虽说第三节总有变动,可左右也是些游园、冰嬉、制灯一类的户外活动,因此许多客人的猜测方向也是那么几个,是以当容烟帝姬宣布此次群芳宴第三个环节的内容时,确实惊讶到了很多人。 当然,在所有来客之中,除了红芪上仙已经提前知晓外,岑双实际也是知道的。岑双知道自然是因为他有着自己作为穿书者的特权,而红芪知道,便是因为对方约等于第三个环节的赞助商。 姻缘殿主给群芳盛会赞助了大把的红线。 当下,红芪上仙便在容烟帝姬的邀请下去到了上方,一挥袖,便见数不清的红线在他周身盘旋,又见红芪一扬手,那些红线便四散飞开,在众仙之间寻寻觅觅。 群芳盛会的第三个环节,在书中的名字,叫做“南柯一梦”,可想而知,这个故事所发生的地点,便是水月镜花般的虚幻之地。正巧,他们此次通往虚幻之地所需用到一件法器,名字便叫做“水月镜花”。 水月镜花,原是三百年前为祸一方的水镜大妖,它不害凡人性命,却会引诱人间修士进入虚幻之地,再以虚幻景象迷惑那些修士让他们寻不到出路,被困幻境之中成为幻象的一部分,其元神与法力均成了滋养境妖的养料,让这妖怪行事愈加猖狂,终于还是引起了天上仙人的注意。 但因镜妖并不愿与仙人缠斗,只会遁入幻境之中,让一众仙人拿它无可奈何,如此僵持许久,便有人求助到了擅破幻术的梅雪宫,容悉帝君知晓此事后,便遣宫中大将前往捉拿妖孽,那狐族大将果然不负所望,与其一番恶斗后成功降伏镜妖,还将其炼化成法器带回了梅雪宫。 镜妖杀人如麻,但为梅雪宫所驱使的法器水月镜花便不会伤人性命,仅于虚幻之地编织一个个供人磨练心境或玩乐的幻境。容烟帝姬选择在群芳盛会催动此镜,自不是为了磨练各位仙人的意志力,而是她与镜灵在幻境中设下了谜题,待仙人们进入其中,唯有破解谜题或到了最后期限才能离开幻境。 所谓的谜题,便是水镜会根据人间话本或志怪传说演变出一个个戏剧化的幻境,而进入其中的仙人会随机得到一个身份,再用这个身份破解角色所面临的困境,获取离开幻境的“钥匙”。而这些谜题可能是侦查凡间千年未破的悬案,可能是拯救某个曾被恶妖覆灭的城池,当然,也可能是阻止一对有情人的分离。 毕竟是相亲会嘛。 总之,具体的谜题是什么,也只有进入幻境之后,才稍有端倪,而容烟帝姬给予众仙家的,只有幻境规则的提示。 至于前往虚幻之地的仙人,乃是捉对同行,偏巧,一条红线,也只绑定两人。 这绑定也颇为讲究,按照红芪上仙的说法,仙人不被红线束缚,是以这些红芪特制的红线并不会为众仙强加姻缘,甚至连露水姻缘都不会赋予,它们只会兢兢业业地寻觅两个有缘人,牵于二者之间。 至于“有缘”的判定也很简单,本就是一对有情人自然是红线的优先选择对象,再次一点,便是过往有过露水姻缘者,再再次一点,红线便会绑定一对好友或者之前熟识之人……总之,一对陌路仙人,或是单相思者,乃是红线最后才会选择的类型。 当然,这些事红芪上仙并没有细说,毕竟露水姻缘这事一旦说出来,在场所有被红线牵着的仙人那可就都跳进黄河洗不清了,就算自知自己与红线对象干干净净,但在别人眼里那是怎么都暧昧得很。 是以红芪上仙在放出红线后,这样道:“诸君不必忧心啊,这不过是在为大家寻一位知己,与知己同行,必将事半功倍,更快勘破谜题,拿到本次群芳盛会的头筹……而且帝姬方才也说了,若果不愿意参与其中的,来我这里解下红线即可,此事并非强求。” 当然,解下是不会解下的,不说帝姬脸面不可驳,只说这次群芳盛会的彩头,都值得一众仙人去那虚幻之地走一趟,这不,在帝姬及一众狐仙的引路下,紧随其后的仙人们还不可思议地讨论着。 “真是难以置信,梅雪宫是怎么舍得将一心铃拿出来做彩头的,”那仙人不解道,“那可是狐神遗物,上古神器啊!” 他身边同行的仙人摇了摇头,道:“谁知道呢,但梅雪宫总不至于出尔反尔,拿神器名头来诓骗我等,虽然一心铃只有一件,但是帝姬方才承诺过,除了会将一心铃给予到表现最优异的仙人外,胜出的另一人也会得到一件神秘法器,现下本仙只希望那位与本仙同行的仙友不会拖了本仙后腿。” 有人接口道:“是啊,姻缘殿主那红线一系上我手腕,眨眼就不见了踪迹,我都来不及查看我的‘知己’是谁,说是为了保留神秘,让我等届时在幻境相遇时能感到惊喜,哼,这要是与我不对付的仙人牵到了一处,那可真是好生惊喜了。” 而距离不远听到此处的岑双很是赞同,甚至在心中想,这红线何止可能会将彼此不对付的仙人牵到一处,那简直太容易牵到宿敌了,按照红芪上仙施加在红线上的术法来看,彼此知根知底的,除了朋友外,那不就是敌人了。 这么想着,岑双也抬起手腕打量起来。手腕上的红线自然已经完全隐去了痕迹,甚至连一点被束缚的感觉都没有,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但他知道它在。 他自然也不能确定与自己牵一条红线的人是谁,在群芳盛会所有来客中,他那几个老熟人里,满打满算,居然有不少符合红线绑定要求的:露水姻缘他有,知根知底者有,大打出手过的,也有。所以他也蛮好奇,这红线的另一端到底是哪位高人。 不过按照《仙迹艳事》里的介绍描述,他心中有七分确定是谁,但是究竟是不是这个人,他还需要另一个人来帮他确定,所以他方才将月小烛安顿好后,又趁凤泱不注意先行一步,如此孤身一人,便是方便那个人来找他。 如果他的红线对象当真是清音仙君,那么容仪小王爷一定会来找他。 容仪小王爷看中的人,就没有平白放过的道理,不过以往小王爷追人的手段虽然老套,但像原著中那样将一个人囚禁起来,强行折辱的事,却是从不曾有过,对方之所以那么做,大抵是他觉得自己作为梅雪宫小王爷的面子都被落完了,而他偏巧又在之前对清音仙君的容貌生过心思,所以他那小脑袋瓜想来想去,最后邪魅一笑,假公济私地找出了清音仙君的红线对象,随后便与那人交换了红线,在清音仙君不知道的情况下,他就与对方一同进入了幻境。 当下,落人面子的虽然变成了岑双,可容仪这么个究极颜控,他该对第一美人一见倾心自然还是会心悦清音仙君,就算他没有同原著中那样耿耿于怀然后囚禁对方,如今大抵还处于见色起意的阶段,可交换红线这种事,他肯定还是会做的。 所以当对方改头换面出现在岑双身边时,岑双即使看破了他的假身,也并没有急于拆穿,而是假模假样地询问起对方来意,笑起来时,更是好一派温柔,只可惜他脸上的鳞片就跟会发光似的,随着他面上表情变换,那光闪得比周边的白雪还晃眼。 容仪假扮的狐仙捂着险些被闪瞎的狐狸眼,缓了缓道:“主子让下仙来告知尊主,您身上的红线出了差错,让下仙为您换一条。”话毕,他手掌朝上一翻,掌心便出现了一条浓艳的红线。 他没具体说主子是谁,但左右不过帝姬或狐王,料定岑双不会多问,就算岑双问起,说一句狐王就是,反正狐王就是他,怎么都不会穿帮。 岑双猜得到对方这般掩人耳目的原因,从原著来看,这位小王爷的帝姬阿姐向来对他的风流事迹颇有微词,眼下对方这般来跟他换红线,定然是不愿他阿姐知晓他要为了追人而破坏她定下的规矩,便幻化成了这个模样。 可惜,岑双身上有件名为“偶人千面”的法宝,只要有他的法力维持,不止能随心所欲变成任何他勾勒出的外形,连带任何易容幻术到了他面前都会不攻自破,除非对方法力比他高,才不会教他看穿。 而容仪的法力并不如他,所以一眼就被他看透了。 脚下白云晃晃悠悠,眼看就要抵达水月镜花,岑双终于收起那份捉弄他人的恶趣,开门见山道:“不知换条红线的话,是否连带人也一块儿换了?所以究竟是本座的红线出了差错,还是说在仙友的主子眼里,本座是错牵了红线?” 容仪听闻此言,直直看了他一眼,片刻后道:“尊主过虑,绝无此事。” “其实要换红线也无不可,只是麻烦仙友转告小王爷一声,我要他拿一件东西来换。”岑双道。 容仪警惕道:“你要什么?”转而哼笑一声,又道,“你觉得他会答应?” 岑双道:“不过是一件法器,仙友不要误会,我有分寸,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至少,对于小王爷来说,与我手中的红线相比,绝对称得上物超所值。” 容仪看似松了口气,问他:“你要一心铃?” 岑双道:“非也,我之所求,乃是一件普通法器,仙友想必也知晓,近来我忙于收复群妖领地,没点称手法器委实不便,可我也才飞升不久,手头哪有什么好东西,便只好趁机向小王爷讨要一件。” “你要什么?” 岑双微微一笑,道:“便是水月镜花。” “眼光不错,”容仪似乎懒得再装,高傲得很,“此物确实不错,但在梅雪宫也的确算不得什么厉害的东西,给你又何妨,只不过能不能拿到,还要看你自己的本事,现在,将东西给我。” 岑双本就是要他松口而已,如今目的达到,自然将红线双手奉上。 容仪拿到红线后,本欲驾云离开,却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脚步一顿,回首说道:“有神器而不取,却问王爷讨要个普通法器,尊主是在展现自己的与众不同么?” 岑双:“………” 容仪冷漠道:“不管是为了什么,下仙都劝您一句,王爷他向来对送上门的没有兴致,尊主还是不要痴心妄想,最后害人害己。” 岑双:“………………” 16. 乱镜之南山一梦 容仪小王爷假扮的狐仙离开后不久,他们便抵达了水月镜花。 水镜如一扇巨大的水门立于雪山之巅,整体呈拱形,至少可容纳五十人同时通过,过处如笼罩一层薄薄水雾,当仙人们依次穿过那层水雾后,立即便不见了踪影。 原来那一层水雾的另一端,便是虚幻之地。但穿过水雾并不会立即抵达幻境,而是会短暂地停留在一片迷雾之中,迷雾之中视野被遮挡,导致什么都看不清,也不知道究竟是所有仙人都在此地,还是每个迷雾都是单独的空间。 这么停顿在这里,倒像是在等候系统把副本地图加载完毕的某种游戏一样,可想而知,任何游戏的加载过程对玩家来说都是极度漫长的,于是百无聊赖中,岑双不免回忆起了小王爷原本的怨种队友。 当然,现在那位怨种仙人大概就是他的队友了。 原著中说,江笑乃是凡人之身,并不能参与此次行动,又因为主视角在清音身上,所以对于那位怨种仙人着墨不多。 甚至到第二卷结束,对方也没有个具体名字。 不过知不知道是谁,叫什么名字都无所谓,反正能不能拔得头筹拿到一心铃,他又不在乎,一心铃虽是神器,可其功能实属鸡肋,岑双用不上,也不想用。 更何况,是不是真正的神器都不一定。 这么想着时,幻境地图似乎终于加载完毕,是以岑双脚下猝然一空,整个人猝不及防地掉落下去。 整个迷雾空间已全然塌陷,原本的雾气在塌陷的一瞬逐渐凝实,成了一朵朵灰色的云,层层叠叠环绕着岑双慢悠悠地转着圈。 掉落的过程无限拉长,两边的云层上浮现出一帧帧画面,虽然那些画面都是一个场景,可仍是很不连贯,且一闪即逝。岑双知道,这便是他即将要经历的某一段幻境剧情,算是给即将来一场角色扮演的仙人们一个剧情预告,或者说,一个心理准备。 但这些画面实在太过零碎又不连贯,毫无追剧体验,且那一张张纸人面孔实在呆滞无趣,让岑双看了一眼之后就散失了继续看下去的欲望,手一挥,便将那些画面挥散。 就在画面消失后,涌动的云层忽地急速旋转起来,像灰色漩涡一样,猛地将岑双吸了进去,风云色变之间,岑双只觉得头越来越重,好似陷入无边业火,意识也越来越涣散…… …… 《仙迹艳事》里说,红芪上仙那些红线除了有随机组队的作用,还能帮助进入幻境的两位仙人更快寻找到对方,从而一起行动。从另一个角度来说,进入幻境的仙人会因为掉落时间不等,或者幻境中的剧情阻力,导致一个在天南一个在海北。 而且两个陌生的仙人连彼此的身份都无法确定,便不能使用讯灵传音。此外,仙人们也不能向幻境里的“纸片人”暴露自己的身份,否则便会被当成失心疯关起来,这一关,运气不好那就直接错失最佳解题时机了,而这时,牵着彼此的红线好处便被体现了出来。 不过,“两位仙人一开始就能相遇”这种情况虽然万里挑一,却并非完全没有,只是需要满足的条件实在不容易完成——两位被红线牵着的仙人得同时进入幻境,且在幻境中的身份需要有很大的关联,在进入幻境时,二者各自扮演的角色还得正好处于同一幕剧情中。 素不相识的两个仙人,莫说同时被传送入幻境,就是同时进入水月镜花的时间都不一样,何况两人都还需要在迷雾中等待一段时间,迷雾塌陷时还要看剧情提示。 但早说过,岑双身上总有很多意外,意外到连这种万里挑一的情况都叫他遇上了。 还是以一种很糟糕的姿态遇上。遇上了那个完全出乎他意料的人。 追根溯源,他眼下的这个尴尬境况,还是这个副本导致的。 水月镜花通往的虚幻之地,藏纳三千幻境,这三千幻境听凭镜灵指令,幻化出三千世界观不一的小世界,这些小世界里有的说的是神佛志怪,仙人进入其中便可保留法力;有的却只说生灵之累、凡人之苦,因此仙人进入其中,便会被封禁法力。这也是当初一众仙君求上梅雪宫的原因——虽然镜妖无法同化仙人之躯,却也能将那些仙君引入无法使用法力的幻境,让仙人也拿镜妖没办法。 再说回来,岑双那时彻底进入幻境,便知自己运气不好,进了一个会被封禁法力的地图,是以在彻底被封禁的那一刹,因为没有法力的压制,那熟悉的烈火焚心的灼痛再度爬上四肢百骸,导致岑双一度失去意识,好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挣扎着从如意袋里掏出一颗丹药吞了下去。 那丹药在他身上别的作用没有,镇痛效果还是很不错的。 可丹药的作用完全发挥出来需要时间,这么点时间已经足够岑双被“老毛病”烧得浑浑噩噩,等丹药开始生效时,他的身体都仍是乏力的。 所以当意识逐渐回笼,岑双也察觉到自己似乎狼狈得很,大抵还是一副趴在地上的不雅姿势,他都没有余力在第一时间爬起身,莫说起身,他现在连笑都懒得再笑,按他所想,反正此处无人…… 等等。 岑双的身体不由僵在原地。 他如今虽然还不曾睁开眼睛,可各方面感知也已经恢复得七七八八,是以完全能察觉到他身下压了个人,还是一个有呼吸,有温度的——大活人! 其实若是只单纯压着了一个人,管他是活人死人,只消起身道个歉便可,不至于教岑双僵在这里半响没个反应,他能僵得活似二十出头的毛头小子,还是因为方才嗅觉恢复后,那源源不断往鼻子里钻的,陌生又熟悉的草药清香。 清音仙君身上的香。 可这……怎么可能?他明明和容仪把红线交换了,对方怎么可能再和他进入一个幻境?!怎会如此??? 岑双睡不住了,就算他心底已经有八分确定身下的人是谁,可他还是迅速睁开了眼,想着眼见为实—— 岑双的头侧躺在身下人的胸膛上,所以睁开眼时最先看到的便是雪白的衣袖,像谁在春日里撒下了一捧雪;他垂下眼眸,视线往下时,果不其然在那广袖边缘瞧到了一道堇色;复抬眸朝上看,正是个微微仰头的姿势,却也碍于这个姿势,只能瞧见对方瘦削白皙的下颌,其色如冰雪,其质若美玉。 秋水为神玉为骨,清音仙君,本就是个出尘脱俗的人物,可谁能想到,这样的人物,却是一本深夜读物里的主人公。 他这一生注定受尽折磨,他未来必将被折断傲骨,他越是不屈服于命运捉弄,便越能激起那些人的施虐欲。他们要把一捧新雪,踩到泥地里。 别说,还挺带感的。 但那是《仙迹艳事》里的清音,不是他眼前的这个仙君,就算再怎么不想承认,可事实就是,岑双眼前的清音仙君,早在有意无意之间被打乱了命运的轨迹,与原著脱轨。 而且第三次了。岑双想着,这都是第三次在大方向上脱离原著了。第一次妖踪密林本是为了渔翁得利再看一场好戏,结果把自己赔进去当了解药;第二次只想看清音一剑惊四座的名场面,结果被那脑子活似狗啃了一样的小狐王追着不放;第三次,便是现在,在他明明和容仪交换了队友的情况下,居然还能逆原著地和清音匹配到一起。 究竟是红芪的红线出了问题,还是容仪拿来跟他交易的红线其实是假冒伪劣产品。 算了,反正剧情早在密林正式展开时,就崩得一塌糊涂了。不差这一次。 趴在清音仙君身上,岑双长长叹出一口气,叹出了书粉的自我安慰。 顺带一说,眼下并不是他非要赖在仙君身上不走,而是在他意识到压着的人是谁后,已经尽力想要爬起来了,奈何手臂抬了几次都抬不起来,翻个身都困难,便只好保持原样。好在清音仙君似乎也因某些不知名原因一直昏睡着,哪怕是岑双在他身上挣扎了好几下,也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 但这么趴着确实不是办法,先不说不知因着什么剧情导致他们两个是这么个姿势代入角色的,只说这姿势确实让人难受,岑双一直趴在清音身上,看着好像是他占了便宜,可实际上他是个骑跪的姿势,脑袋要死不死还是侧枕着的,整个人都被清音的气息包裹着。 偏偏他退无可退,还被这气息逼得不受控制地回想起:这个姿势真是像极了他当初嫌仙君磨磨蹭蹭,将人推开后,自己又撑着仙君双肩坐过去的样子,那时他揪紧仙君凌乱半解的上衣,侧着脸去听对方急促的心跳,听了好一会儿,跟入魔了似的,忽地很想看看对方的模样,便抬头去看,却见对方竟也是低着头的,就像是一直在看着他…… 够了。 岑双受不了了。 他甚至不想等力气多恢复一点,咬牙摸索着将手撑在地面,就打算强撑着爬起来,哪怕爬不起来,他也可以借力往旁边一滚,躺地上去。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这次动静过大,导致身下那人终于被他折腾到有了反应,彼时岑双其实大半个身体还压在清音身上,只将上半身撑起了些,而清音仙君又大抵尚处于将醒未醒的状态,昏沉间察觉到身上多出的重量,便潜意识抬手一探—— 岑双本就无力的身体当下就是一个大软,整个人又摔了回去,下巴结结实实磕在清音胸口上。 连带响起的闷哼都是双重奏。 身下人原本探过来的手迅速收了回去,像是被烫到了般,又像是被冻住了般,整个人都僵直了,是那种细微动静都没有,仿佛是连衣角都僵硬了的一动不动,想必此时若在地上挖个坑,对方即刻就能钻进去。 岑双懂他,毕竟他刚刚清醒的时候,也是这种感觉。 17. 乱镜之南山一梦 断崖之下清风徐徐,像是镜灵都看不下去,召来一缕微风吹散空气中的尴尬。 当然,这只是一种比喻,并不是说他们现在吹的风真的就是镜灵弄来的,因为这也有可能是虚幻之地上自生的风。虽然虚幻之地上大多都是障眼法与海市蜃楼,但当初还是镜妖的水月镜花为了保证幻境的真实性,让进入其中的修士更快被同化,曾经一口气将一个城池吞了进去,那城池中有山、有水、有建筑、也有生灵。 生灵被它消化,山水建筑却还保留,被镜妖反复琢磨研究,也不知它琢磨出了个什么,总之后来,它创造的幻境的确一个比一个更具真实感。 因此,水月镜花里的世界,远比障眼法要高级太多,甚至还有可能某一个幻境世界,就是当初被镜妖吞下的那座已然荒废的城池。 巧也不巧,岑双他们如今所在的这个幻境,似乎便包含了当初被镜灵吞入其中的那座城池,而他们所在的这个断崖之下,大抵便是所属那座城池的河流山脉。 也不知他们此行进入的是个什么副本,之前让炎七枝购买的那本小说岑双还没看几页,所以他也不能确定这里是否是原著那个三言两语描述的幻境。 而且这个地方目前只有他与清音两人,连个NPC都没有,暂时也无法从其他方面得知更多信息。 思虑无果,岑双只好打量起周边环境。 此地千山万壑,俱为悬崖峭壁,在失去法力的凡人副本,无论怎么看都不可能顺着山壁攀爬上去,唯一有可能算是出路的便是他们旁边的那一条河流,河流贯穿群山,穿越断崖,沿着河流的方向一直朝前走,说不定能离开这个地方。 只是他们一来不知眼下在幻境中是个什么身份,恐怕行差踏错,错过关键信息,只好暂且按兵不动;二来,由于方才两人被幻境摆出那样一个姿势,又你来我往碰到了些不方便表达的东西,待岑双攒够力气挪到一边,清音仙君也慢吞吞从地上站起来后,这两人中间便好似有了道鸿沟,此时又很默契地隔着一定距离,一站一坐,彼此无话。 若早知道一进来是这么个情况,而容仪给他的是假冒伪劣产品,他当初就不会那么快将剧透给挥散,怎么也要将那些干巴巴的纸片人全部看完了。但现在想这些已没有意义,当务之急,还是得快些找到谜题,再将此镜谜题破解,把清音给送出去。 倒不是他好心要帮对方拿到一心铃,而是……他不是很想长久地和清音仙君呆在一个只有他们两人的空间里。 这感觉太奇怪了。 岑双坐在河流边的鹅卵石上,他想着事情时,手上便捏着一块鹅卵石转来转去,那只手苍白修长,竹节般指骨分明,指甲又尖又长,隐隐透着寒光,若教他挠上几下,只怕即刻便能在身上留下血痕。 也的确如此,当初他和清音仙君在妖踪密林滚了那样久,事后他给清音仙君封印记忆时,为了不让对方察觉,还给对方后背擦了上好的伤药,那时对方肩胛腰背惨不忍睹,用了整整一瓶灵药才恢复如初。可岑双只记得清音仙君技术有多烂,下意识忽略他自己兴致上来了挠人有多凶。 诡异的气氛在沉默中发酵,一时之间,只闻风动。 岑双不知道身后的仙君在想什么,当然他现下也没什么探究的欲望,只单手支着头,目视前方,如此静坐一会儿之后,忽地想到什么似的,竟是一侧身,捏着鹅卵石的手抬起一个弧度,再朝前一甩——便见那石子在水面上跳跃起来,连踩数十个水坑,方沉入河中。 大抵是许久没有打水漂,丢出那一块石头后,他又从地面捡了三四个,有圆的,也有扁的,捡起后再一个个击打出去,霎时间水花四溅,竟还有一两颗扁平石子跳到了对岸去。 远去的石子似乎将那些凌乱的情绪一并带走,亦或是几次接触下来,岑双已经没那么反应过度,如今心情平复,他居然能在那一片雪白衣角映入眼帘时,从容地侧仰起头,笑着打了个迟到的招呼:“清音仙君,好巧,竟是与你一道同行。” 清音仙君却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甚至没有面向他,而是朝着石子飞去的方向,不知在思索什么。就在岑双以为他不会回应时,对方才将脸转过来,却在触及岑双视线时顿了下,动作不大地点了点头,开口道:“尊主。” 如此便算回礼。 不知何时走过来的仙君静立水岸,过长的明目绫缎带顺着银丝垂落下来,被风拂动着滑落到他肩头,又被回吹的风带动,蹭了下他的下颚。 岑双盯着那条白绫看了一会儿,便将视线收了回来,沉吟片刻,道:“我与仙君一入幻境便在一起,虽说省了不少事,可这也同样限制了我们的行动,一时无法得到更多线索……眼下情况不明,我有一事想要询问仙君。” 清音道:“你说。” “便是在进入幻境之前,那云层之上,不知仙君看到的是什么画面?” 这是岑双刚刚想起的一件事,便是他虽然之前没有把这个幻境的剧透看完,但任务之一就是一心铃的清音仙君,却是不可能不看的,甚至如今静下心一想,很可能就是因为对方将那些画面全数看完了,而岑双却是只粗略扫了两眼,是以进入水月镜花时间比他要早的清音仙君,到最后反而是与他同步被传送到此地。 说起来,当初为了方便清音仙君交差,防止天宫追查黑煤球到最后查到他身上,岑双那会儿还特意让那团黑影做了个假身跟仙君走了一遭。 因为黑煤球在人间所犯之事只是“频繁恐吓凡人”的“丙级”,手上不曾犯人命,兼他本就是无上魔渊出来的魔物,对怎么躲避天宫探查可谓得心应手,所以只要他不主动暴露身份,那么不会细究于此的灵宣殿与散灵殿自然不会察觉到什么。 而灵宣殿主本来想要的只是一个美人计,不管清音仙君此行究竟完成的是丙级任务还是甲级任务,只要他一见到清音本人,自然会如原著一般升起让对方去规劝容仪与获取一心铃的想法。 确如他所料,如今这个清音仙君果然是接了任务,所以也来了这个对他而言没什么意义的宴会,所以如今自然也看了那些画面。 他也很快领会到岑双是要交换信息的意思,便道:“我看到了两个画面,第一个画面中,有一条江与一座山,江上有一人撑一叶孤舟,舟越泛越远,直至消失不见;山上也立着一个人,那人在孤舟不见后才浮现出来,并不显眼,且现形时间并不久,很快也消失了。 “第二个画面,初始时也是山与水,有两人站在水边,其中有一个人的腿似乎受了重伤,另外一个人将他背了起来,撑着一根木棍一直朝前方走,走了一段时间,他们便遇到了一群人,之后分道扬镳。” 岑双问:“这两个画面里是否都是纸人?” “是,”清音道,“尊主看到的与我一致?” 岑双脸不红心不跳,道:“没错,但我只看到了一个画面,里面是一群纸人。” 他这话其实也并非全是杜撰,是不是只有一个画面他不知道,但他之前确实被密密麻麻又阴森诡异的纸人糊了满眼。 “总之,我们拿到的线索是不一样的,而镜灵给出的这几个画面,想必都是帮助我们脱离幻境的关键,”岑双总结道,“话说,仙君觉不觉得,我们如今的情况与你所看到的画面有些相似?” 何止相似,简直如出一辙。 不怪他这么联想,是他觉得方才清音仙君所描述的场景,太有指向性,那画面感,就差直接说他们目前的处境就是清音所看到的第二个画面了。 显然清音仙君也是如此认为,他道:“想必画面里那二人便是因意外一同从断崖跌落河中,虽未伤及性命,但其中一人却摔断了腿,二人醒后,便由另一人背着断腿之人找寻出路。” “寻找出路的途中,他们遇到了前来救援他们的人。”岑双说罢,立在一侧的清音也赞头地点了点头。 那么问题来了,按照提示,他们现在确实可以循着画面里的那条道路,去与救援他们的人会和了,但他们需不需要按照画面里背人的方式寻路?不背的话,会不会违反设定,导致他们无法顺利与人群会和?可背的话,他们现在也没人摔断腿啊。 就算被封禁法力,他们仍是仙人之躯,莫说从断崖上摔下来,就是摔上十个来回,也不会伤筋动骨,能伤着他们的,只有同样蕴含高深法力的仙魔妖怪。 ——比如岑双的指甲。 却在这样的纠结里,突兀响起一句:“我背你罢。” 岑双以为自己幻听了。 他下意识偏头去看对方,却见对方并没有任何轻薄之意,也没有任何轻视意味,仅陈述事实般道:“若尊主方便,我们按照提示一路走去也未尝不可,只是我观尊主如今的情况,想必并不方便独身离开,而我们需要尽快离开此地,是以,如果尊主不觉得冒犯,便由我背你一程。” 是了,清音的目标是一心铃,他当然是着急离开这里去收集更多线索的,而岑双现在确实受困于自己的老毛病,走路大概是真的没有力气走的。也许是出自同僚之情,对方似乎不忍心将他一人丢在此地,所以才提出要背他离开,仙君一片好意,他又何必忸怩。 如此,他便笑着拱了拱手,道:“劳烦仙君了。” 清音本就在等他的态度,眼下见人答应,便俯身等候,不消片刻,背上便覆上一个体温偏凉的人,这人看着纤长,实际上也没多重。 甚至对于一个正常男子的体量来说,还有些轻了。 起身时,对方凉滑的乌发落下一缕,擦过仙君的侧颈,带来丝缕凉意,倒很像妖皇此人,瞧着温柔可亲,实则冷若冰霜。 岑双不知旁人对自己的评价,只安静地趴在清音仙君的背上,双眸瞧着对方银白的发丝,鼻尖萦绕着药草的清香。 其实说是什么治疗眼疾,致使身上沾染了药草清香久久不散,在岑双看来不过是原著为了给开车强行增加的趣味设定罢了,没道理旁的侍药仙人都是一股子苦药味,到了清音仙君这个业余炼药人身上反倒沉香入骨,这分明就是加了一个行走的万人迷buff,还是能无差别攻击的那种。 起初岑双看到这个设定时只觉得稀奇,再一细想又有点不以为然,直到屡次遭受到香味buff的攻击,才知道这玩意杀伤力有多大…… 想着想着,竟是不免叹了口气。 他这口气叹得极低,可谁让他眼下离清音太近,便教对方听了去,还使得对方象征性问了句:“怎么了?” 岑双瞅着他即使背着人也如松如竹的身姿,毫无颓靡感的仪态,心不在焉道:“我只是在想,如果清音不介意,可以直接唤我名字,我担心你唤我‘尊主’唤习惯了改不过来,回头教那些纸人听了去。” 清音的步子停了下来。 片刻后,他继续朝前迈步,没有反驳,在“嗯”了一声后,唤道:“岑双。” 一如冷玉。 18. 乱镜之南山一梦 容烟帝姬给过的规则提示中,其中一点便是,仙人们在进入幻境后,随机获取的那个幻境身份的名字都将由仙人的真名替代,这既是方便仙人们能有更好的代入感,也能方便一道而行的两位仙人能更快寻找到对方。 而且镜灵似乎也并不强制他们按照预设走剧情,想来也是,仙人们本来就都是外来者,对幻境里正在发生的故事一无所知,镜灵给他们的提示里甚至没有具体的故事概括,只有三三两两的纸人画面,更多信息还得在仙人们进入幻境后,依靠自己的随机应变来获取,再根据获取的信息来应对镜中人物,如此繁琐,又岂会对他们有更多要求。 毕竟这群仙人来群芳盛会图的就是个放松玩乐,又不是给自己找不痛快的。 所以在清音仙君背着岑双走了一段路之后,即使他没有模仿画面里背人的男子那样手持木棍,后来甚至还将岑双放下了,也仍然如镜灵提示的那样,遇到了一群持刀披甲来寻找他们的护卫。 寻路的过程不长不短,已足够岑双吃下的丹药完全发挥出作用,烈火焚烧带来的不适感一朝退去,身体便立即恢复了力气,那时岑双伸手屈指敲了敲清音的肩角,力道不大,却足够清音仙君感受到并停下来,随后岑双便让他放下自己,清音见他说话中气十足,便知他已经恢复,顺势将人放下。 被清音仙君背了一程后,岑双与他相处比之刚进来时要自然太多,自然到他都不由得在内心感慨了起来:容烟帝姬搞的这种形式的相亲宴,当真是有点东西的。 不得不说,在这种除了自己与另外一位仙人便都是幻象的虚幻之地,真正做到了全世界只剩下两个人,如此频繁接触下来,即使擦不出火花,交个朋友却是不难,更有甚者,若是矛盾不深,在这里面化敌为友的,也不是不能够。 总之岑双被放下后,便与清音仙君同行,两人没有走多久,就遇见了那些护卫打扮的纸片人。 与落入幻境前在云层画面中见到的那些纯粹的纸人不一样,有了镜灵幻术加持,那些纸人捏的NPC一个赛一个生动,与活人几乎没有两样,的确是有以假乱真的本事,莫说那衣服鞋子、头发指甲一应俱全,居然连脸上的震惊表情都无比真实。 那些护卫似乎真的像是见鬼了似的个个呆愣在那,其中有好些人连手中的刀都掉了,偏偏这还不是最夸张的,最夸张的是其中有一两个人居然鼻子一热,落下两道红来。 岑双心下了然,猜到这些纸人大抵在镜灵的操控下,都是当真认同自己目前处于幻境中这个身份的,又已知这是个没有任何仙法的凡人副本,那么这些凡人们乍一看到清音仙君这般天仙似的人物,表情震惊一点,行为夸张一点,倒也情有可原。 这么想着,岑双转过头去看清音,正想调侃几句,哪知清音仙君也正看过来,唇角还是个微微翘起的弧度,让话到嘴边的岑双忽地失了话头,回过神来的时候再要说又错过了最佳时机。 《仙迹艳事》从没描写过主人公会笑,但岑双却不是第一次看到清音仙君的笑容。 清音当然是会笑的,他又不是个死人怎么不会笑,只是他不像岑双一样跟个笑面瘫似的,有事没事就要假模假样地笑几下,他觉得好笑时自然会笑,可大多时候身边发生的事件并不能引起这位仙君的兴趣,也不会让他感到有趣,并不觉得好笑的东西,他自然没个表情。 清音仙君生得好看,笑起来自然也是极为好看的,只是大抵因为他生就一副淡颜,且笑容弧度细微,所以总透着股不染红尘的清冷凉薄,像初冬晴时飘摇雪,也似阳春三月倒春寒,明明在笑,却散发出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只消看着他,便知他是个清高寡欲的性子。 “让开!让开!都杵这里干什么,还不赶紧接殿下与丞相回府,一个个的跟呆——”一道尖锐的声音突兀响起,那人拨开人群,从后面挤了出来,一见到岑双便笑出了满脸的褶子,但这个笑容等他完全看清岑双的脸后便立即垮了下去,连话都没说完,便化成了一个惊恐的表情。 他连忙打着身边人的脸,背过身大声叫骂:“转过去,将头转过头,谁让你们看殿下了,殿下的容颜也是你们这群狗奴才能看的?你你你,还有你,好啊你们,一个个的还流鼻血了,脑子里都是什么肮脏东西,都该洗洗脑子!”说着,打开手上的水壶,将里面的水狠狠浇在那几个人脸上。 “可是,赵大人,您不是也流——”这人话没说完,就叫那个“赵大人”扇了一下,只好憋屈闭嘴。 “今天的事,你们什么都没看见,知不知道?!”赵大人擦了下鼻子,恶声道,“若是之后让我听到什么闲话,仔细你们的身家性命!” 那些人自然个个应是。 那位赵大人训完话,转过身,笔挺的背脊立即塌了一半,躬身小跑到岑双面前,眼睛偷偷瞧一眼岑双,便连忙躲起来,没一会儿又偷瞧一眼,转而又藏起来,好一副含情脉脉欲语还休的娇羞姿态。 岑双:“……” 眼睛这么忙,赵大人的嘴也没闲着,说道:“哎哟殿下,您怎么能将面具给丢掉了,还叫这么多人看见,那可是自殿下回来后便一直戴着的面具,而且陛下先前还特意叮嘱过,不让您摘下的,若是让陛下知道,哎呦呦,这可怎么办……殿下千金之躯,如何受得住陛下责罚,属下一想到这样的殿下会被罚,就心疼得快要死去了!” 岑双“呵呵”了一声。 可就这么皮笑肉不笑地扯了下嘴角,那赵大人居然很是夸张地突然捂住了心口,也不知道口中念念有词着些什么,总之来回念了几遍后,这个还没有完整名字的赵姓NPC便双腿一蹬,竟是直直倒在了地上。 他身后那些原本被他训过话的护卫见此情形,立即满脸焦急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很是担忧地——在赵大人身上踩来踩去。 眼下那赵大人只怕没被笑死,也被踩死了。 岑双:“……” 清音:“……” 于是岑双看到,清音嘴角又翘了下。 岑双就不懂这些奇葩纸人有什么好笑的。 但岑双现在无暇去猜测清音在笑什么,因为他想起了两件重要的事,是以如今有点神情不属。 他确实一开始以为那些护卫脸上“活见鬼”的表情是因为清音仙君,直到赵大人突然窜了出来,从那位赵大人说的第一句话起,他就感到了不妙,随后赵大人又凑过来说了那样一番话,就完全让他想起了——他的偶人千面失灵了。 这是很正常的事,偶人千面需要法力才能维持换面,他如今法力被封禁,又如何能维持原先那副假象,按理说他早就能想到,也早该有防备才是,可……所以他之前说,清音仙君身上的沉香buff杀伤力可真是太大了。 如此,也怪不得一开始时清音几次说话都带着迟疑,本来对方还在心中猜测他的身份,岑双倒好,因为之前一直心不在焉,所以完全没看出对方话语中的试探……甚至都不用对方试探,他是主动自爆身份,一声声“仙君”唤着,他之前本来也没有刻意隐藏声线,清音又如何听不出来。 而且那时除却变故太多,又心烦意乱之外,让他一时没想起来的还有另一个原因——明目绫。 清音仙君的明目绫,并不需要法力催动,所以即使身处封禁法力的幻境,清音仙君也一直看得见,是以他表现得那么正常,岑双自然也没有多想,如今回想起来,除了庆幸对方似乎没有因为他的真面目暴露而想起那些事外,便只能感慨仙君当真是不动声色。 一不小心在幻境暴露了真面目是一回事,另一回事,便是从这些人的称呼里,以及从原著的回忆来看,岑双隐隐对他与清音在这个地方的身份有了初步猜测。 不出意外的话,这个副本,应当就是他叫炎七枝买回来的那本狗血十足的三角恋小说。 也是《仙迹艳事》里提到的那个幻境。 真正让岑双确定这件事的,是在他与清音暂时分开,各自回到属于自己在幻境中的府邸搜寻线索时,从书房里搜出的密室。 那密室里藏着的,桩桩件件都是能要了属于他这个身份性命的东西,只怕泄露出去一件,都要招来杀身之祸,而那些关于朝中官员的名册乃至于前朝势力的来信,也是相当于直接告诉了岑双——他的确是又误入了主线,且又双抢走了主人公的后宫戏份。 他如今的身份,便是原著中容仪本该有的身份,即这个国家的六皇子,狗血三角恋中永恒的败犬,在未来,还会因为逼宫造反,残杀手足,囚禁千古名相,逼杀忠臣良将,成为人人都能唾弃一口的暴君昏君,最后于风雨飘摇的乱世被人推翻政权,又被新皇下令斩首示众,暴尸三日无人收敛。 又因为姓氏不变,只用本名,所以岑双如今前面还加了个皇室“孟”姓。 当然岑双原本这个身份自然是有名字的,还是一个乍一听会让人误会成公主的名字,就叫做“孟还珠”,当然,现在被“孟岑双”给顶替了。 顺带一提,清音仙君在这个幻境中的身份,便是这个国家的丞相大人,就是那个会被大暴君囚禁之后死无全尸的千古名相,也是狗血三角恋中的核心人物。 谓之,赫连丞相。 19. 乱镜之南山一梦 夜色渐深,此间天地已静。 六皇子府中来往忙碌的仆从也相继入睡后,整个府邸便彻底静了下来。因六皇子并不受宠,甚至到了一种被无视的程度,所以他府中下人极少,少到连时常修理花草树木的人手都不够,当月光偶尔从云雾后探出洒落庭院时,庞大树影婆娑招摇似重重鬼影,在这样荒凉的府院,好似在昭示什么不详。 府邸少人,便也没什么巡夜的护院,等火光照亮整个府院,一声声尖锐的“走水了!”此起彼伏时,六皇子的书房已经烧了大半,什么都救不回来了。 就算还能从灰烬里留下点什么,也决计留不下那些不该被留下的把柄,因为那些不能见人的又不方便带出来的东西已经先被岑双烧了一遍,确定完全毁尸灭迹后才又打翻了书房里的烛火。 密室也好,书房也罢,什么都不剩下了。 窗被撑开一半,正好能看到仅有的那几个人都被叫了起来,提着一桶又一桶水灭着火,好在那书房是独立一座建筑,自己烧着烧着也灭了大半的火,渐渐只剩下黑烟。 面前的火盆里仅剩的书信也都成了灰烬,六皇子做事不留把柄,唯一的把柄也握在自己手里,现如今将这些把柄都烧了,也算是保证了这个身份的生命安全。 只不过烧了那些东西后,六皇子也少了很多依仗,不过么……岑双他也不需要就是了。 将叉杆收起,被撑开的木窗瞬间合上,岑双将手洗净,拿过一边的手帕一指一指将水珠拭去,转身步入里间,合衣躺在床上。 却并不曾入睡,而是拿过一边之前被他解封的小说读了起来,大致浏览过一遍后,他将小说放置一边,才闭上双眼。 在这个法力被封禁的地方,自然不可随随便便元神出窍,但进入某个黑色空间,却是能够的。 因为那个黑色空间并不属于水月镜花,也不属于天上人间;因为它的通道,是直接连接在岑双元神之上。 但若说是黑到什么东西都看不清也不尽然,与其说是黑,倒不如说“灰”更形象,像极深的夜里被一轮长了毛的月亮照耀,天地间灰蒙蒙一片,并不是特别清晰的亮度,勉强能看清自己的手指。 这个空间似乎极大,具体大到什么程度岑双也没观察出来,但依他所想,只怕是到了可以独立为“异界”的程度。但这“异界”里什么都没有,荒无人迹,寸草不生,只有每次岑双进入这个世界的地方摆放着一张石桌,石桌旁设有两张石凳,在这种比混沌荒原还要荒芜的地方,显得极为格格不入。 而在石桌之上,摆放着一摞堆叠整齐的书,其中上面两本均有被反复翻阅过的痕迹,但被那两本书压在下面的书册,则被不知名的结界封印,那一层封印穷极岑双毕生所学,甚至还在这个空间自己研究出了几个新型解印的方法,也无法破解掉。 这些书册有个统一的书名——《仙迹艳事》。 岑双一撩衣摆,坐到了石凳上,熟练地将那唯一解封的两本书拿过来,他翻阅的姿势同样熟练而随意,坐得也不端正,总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目前能看到内容的这两册书均未作序,翻开一页白纸,便到了目录部分。《仙迹艳事》的目录有着完整的目录信息,即翻开任意一册书卷,里面的目录都包含了这本小说全部内容提示,只可惜岑双手头上这两册书籍,除了已知的前两卷目录信息外,后面的内容全都被手动马赛克了。 有一种非常欠揍的恶趣味——我告诉你后面确实还有很多内容,还在你触手可及的地方,但是我就是不让你看略略略~ 此外,也不知幕后之人在这书上施了个什么法,在这样暗沉的世界,翻开书时居然每一个字都十分清晰,宛如在晴光下阅读一样,但视线一旦离开书页,触目所及之处又都是一片茫然。 因为已经反复阅读过太多遍,所以岑双并没有从头开始看,而是直接一翻到底,手指按在倒数第二页的四个字上——精选评论。 也不知道原书本身就做了“精选评论”这种东西,还是那个给他透露穿书信息的幕后之人故意为之,特意在每一卷末端,即每一册书后面印上了三条精选评论。目前岑双所能看到的寥寥几条评论中并没有长评,其内容也与幕后之人行事的风格高度一致:剧透,没完全剧透;废话,不全是废话。 如今岑双打开的正是第一卷精选评论区域。 【精选评论】 ——N刷了!难以置信这样的作品居然是太太大学时期完成的呜,为何同样九年义务教育,太太的腰间盘如此突出,今天我就要把太太吹爆!另外新入坑的朋友们千万不要被前期剧情劝退,虽然前面根本没什么剧情都在飙车(什么),后面清清也是一如既往的惨(喂),但是大家相信我,真的超级超级超级好看呜呜呜呜!!! ——斯哈斯哈,密林双子太香了吧!第一次看,但是一眼就被吸引了,XP爆炸,朕今天的裤子就穿到这里嘻嘻嘻嘻 ——还行吧,前面跳了大半,后面也没有想象中好,不过我挺喜欢最后的插画。 …… 岑双看着最后一行评论,心想,他倒是没在这两卷中见到过插画,照这个趋势来看估计接下来要解锁的那几本也不会有,也许要等到完结卷才能看到。 转而将手头这本书丢开,指头点了点桌面,便拿过另外一本,同样翻到了评论区。 【精选评论】 ——卧槽容狗也太过分了,六皇子的谋反密室就是给他这样用的??清清的明目绫就是给他这样用的???如果最后确定容狗是正牌攻我立马拉黑作者,这辈子最讨厌的攻设就是这种(手动再见) ——小王爷他好会啊啊啊啊!对不起我是土狗我爱看嘿嘿,不过太太第二卷好像都没有再写过寒星和盛落两只大狗狗了哎,我一开始还以为是一受多攻,现在又看不懂了,所以说到底谁是正攻,还是说无CP,但后面每一卷都有至少一个攻?有没有二刷的朋友给我剧透一下? ——只有我在认真看剧情找伏笔并心疼主角吗,他好惨啊!江笑那个贱人身上根本就没有红线,是灵宣殿主贪心不足和不信姻缘殿主的说辞非要来看看,但是他自己不敢得罪九尾狐族,就欺骗主角,让他招惹上了容仪这样的变态!气死我了!!最后被那个变态囚禁在水镜里面那么久,一心铃也没拿到,还被江贱人嘲讽+陷害,玛德,不要告诉我这本书每一卷都这么憋屈。 …… 可惜那些包含了丰富情绪的评论如今只是印在纸面上的普通文字,注定无法跨时空沟通,否则岑双还真想和最后那位书友交流一下,因为他也在认真找伏笔。 但第一位书友说得很对,《仙迹艳事》前期确实重点不在剧情上面,至少岑双目前能看到的这两册书俱是如此,但比起第一卷内容,第二卷在飙车之外,作者也终于慢悠悠地开始展开这个世界的世界观,并埋下了一点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剧情——群芳盛会给出的彩头一心铃,是假的。 这倒不是说梅雪宫里的神器是假的,而是他们拿出来做彩头的不过是个赝品,那个拿到赝品的怨种仙人自然不知道这事,若非容仪小王爷主动与清音仙君说起,想必此事就是读者也不知道了。 不得不说,灵宣殿主的美人计那是相当的成功,小王爷最后何止是同意让江笑去剪红线,他甚至愿意将真正的一心铃拱手送上,只想要那位仙君能多看他一眼,可笑的是明明是他在囚禁人,到最后被困在水镜里,入戏生情,再也走不出去的却是他容仪小王爷。 只可惜容仪想要送上的那两样,没一样是送成功的。 他想将江笑送给对方,可江笑对容仪一往情深,怎么会承认他对容仪的痴心全是因为单向红线作祟,他认为这于他而言乃是一种侮辱,因为被单向红线所束缚的人,都不是发自真心地心悦对方,而是更像一种困兽,困在情网里的蠢兽。 他自诩情深不寿,绝不愿旁人侮辱他的感情,当即便让容仪拿出一心铃,要验证他对容仪的真心,那时一心铃还未失窃,容仪也如他所愿将真正的一心铃拿了出来。 这里又不得不说到一心铃这件神器的功能。 于这一方世界,统共有三件神器,俱是上古神祇传承下来的神物,其一为浮世鉴,可窥前世今生;其二为青华紫莲灯,可活死人肉白骨;其三便是一心铃,其功能嘛,则是测人真心。 是的,就是这么鸡肋。 就这,还被推崇至极,说是“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这世上最让人弄不懂的便是人心,若是能让人知道另一个人是否是真心对待自己,那么就谁都不能再欺骗自己,这一心铃多牛呀! 总之最后江笑拿很牛的一心铃测完一看,确实是痴心一片没错,虽然也不知道他究竟图什么,总之一心铃确实帮他证明了自己对容仪是真爱,哪怕容仪不爱他。事实如此,不管江笑身上究竟有没有单向红线,不管这红线断还是不断,总归他对容仪的情谊确实是断不了的,而他也绝对不会再回凡间。 如此第一个任务的愿力肯定是拿不到了。 而容仪小王爷在把一心铃给江笑测完之后就命人拿了下去——他是答应将一心铃送给清音,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要求对方得在梅雪宫住一段时间,至于住的内容是什么,用脚想都知道。 可想而知,清音当然不会答应,于是容仪便一直纠缠于他,连羽族那位一直与容仪不对付的金梧世子都察觉了什么,对容仪好一阵冷嘲热讽。另一边,作为天宫太子,凤泱显然也看出了容仪的肮脏想法,旋即护在清音前面,将容仪的示好全部不动声色地挡在了外面。 这三大宫阙里数一数二的上位者正为着一位仙君僵持,且这位仙君还是位列群芳榜首的大美人,一时之间,连空气都胶着起来,场面堪比修罗场,其他仙人看得津津有味,瓜子磕得嘎嘣响,正等这几位打起来呢,就见两三个一脸焦急的狐仙跑了进来,附在小王爷耳边说些什么。 没错,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真正的一心铃被盗了。 20. 乱镜之南山一梦 本来这一切和清音已经没了关系,顶多就是任务全部失败,可偏偏江笑在这时跑了出来,口口声声和容仪说是他亲眼看见清音仙君盗走了一心铃,也不知道是因着百年情谊在那,还是心底又在算计着什么,容仪毫不犹豫地选择相信了江笑。 看到这里的读者顿时勃然大怒,因为他们的视角一直跟着主人公转,自然知道此事绝非清音所为,江笑那就是纯纯的污人清白信口雌黄,可一口一个对清音情根深种的容仪居然也毫不犹豫地相信了江笑,这远比江笑的挖苦和嘲讽还要气人! 但就在这时,一直处于不动声色状态的容烟帝姬突然发话,她没有明说自己是否相信江笑所言,但也没有要追究清音仙君的意味,反而还拦住了想要趁机发难占便宜的容仪,只宣布本次的群芳盛会就此结束。 这事发展到最后,居然是以这种方式收场,除了几个当事人,甚至都没多少人知道因为一个一心铃闹出了这么多波折,而且还莫名其妙就这样翻篇了,伴随着一场盛大的宫铃声,云上天宫的仙人们纷纷踏上祥云,就这样离开了。 第二卷至此结束。 可是,明明到最后什么事都没有,但一路追下来的读者仍然有一种共同的感受——日了狗了。 简直是一口脏话到了嘴里,又不知道怎么吐出来的憋屈。 在这之中,容烟帝姬的想法似乎很好猜,大抵便是——因为梅雪宫明面上已经将一心铃的赝品送了出去,所以真正的一心铃失踪之事不能闹大。 但是问题来了,为什么梅雪宫那么多宝物不送,非要将一心铃当做这次群芳盛会的彩头? 梅雪宫中宝物众多,不送神器并非什么大不了的事,何况这世间法宝类神器统共不过三件,“送”这个行为才显得奇怪,何况照原著所言,梅雪宫送出的还是个赝品,明显便是他们自己也不愿意将真品白白送人,所以只是借群芳宴这个天上三大盛会的名头,将“一心铃已不在梅雪宫”的名头传扬出去。 倒显得一心铃像是什么烫手山芋。 而且,为什么灵宣殿主不直接向梅雪宫借用一心铃?毕竟凌宣代表的是天宫,是他身后的天帝,居然到了使美人计此等计策的程度,这之中,又发生了什么? 以及,那个真正盗走一心铃的家伙,是不是也和此事有关系,而帝姬容烟又是否知道些什么,所以才将容仪拦住,并草草了结此事? 这些事想来之后都会揭晓,毕竟按那几个似是而非的剧透来看,《仙迹艳事》在那个世界完成度与名气都是不错的,别的不说,至少目前显而易见的几个大坑,总得填上吧? 但对于那个世界而言只是随随便便的挖的坑埋的伏笔,到了这个世界,却是已经发生或即将发生的现实事件。 岑双将手头两本书全部合上,随手一扔,丢到了那些被封印的书册上。 他丢得随意,那两本书自然是个横七竖八的模样,但是他知道在他离开后,会有人来将之整理得整整齐齐。跟有什么强迫症似的。 异界流逝时间与天上人间一致,但与幻境并不一样,因为幻境流逝时间显然是加速了的,也许呆在幻境里不明显甚至发现不了,但是去一趟异界后,这个流逝速度就十分明显了。 出异界后,水镜世界已见天光,远目朝霞满天,天地连成一线,近处青翠成片,葳蕤蓬勃,同是荒凉之景,但这六皇子府不知比那荒凉异界好看了多少。 岑双睁开双眼,却并未急着起身,而是懒懒倚在床头,又从袖袋里取出了如意袋。 这如意袋乃是一种储物道具,瞧着小巧玲珑,其实可以装下不少物件,且此物制作精巧,还不需要法力催动便能储物取物,故而十分受欢迎,无论是仙人还是妖怪都喜欢随身佩上一个,曾蝉联数年“天上人间法宝畅销榜”榜首。 岑双的如意袋乃是特别定制款,黛色宝袋身上金线交织,收束袋口的乃是一条竹叶青蛇,平时袋口闭合时竹叶青呈蛇头咬尾盘踞其上,等岑双开袋时,那条青蛇便会睡眼惺忪地松开尾巴,再钻入那些金线之中,定格成一副金竹蛇影图。 掂量了一下手中的如意袋,岑双便从其中取出了一颗丹药,糖豆子似的丢到了口中。正是他用来镇痛的丹药,名叫去疾丸。 去疾丸乃是仙丹一类,出自云上天宫灵仁殿,也是灵仁殿殿主独创仙丹,是以这世上会炼此丹的只有灵仁殿的药仙,不过因为千百年前某些缘故,岑双曾于灵仁殿偷师过,所以他也是会炼的。 不过这也导致灵仁殿主后来一度看他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他从混沌荒原回来后,第一个拒绝他入殿的便是那位殿主。虽然岑双压根也没想过去捣药就是了。 再说回这去疾丸,顾名思义,此一丹药的主要作用其实就是药到病除、去疾去痛,对凡人来说,只一颗就可包他们一生不患病痛,所以每隔那么几百年,天帝令灵仁殿给那些十世善人赠仙丹时,所赠的便是这去疾丸,十世善缘,修得来生仙泽护体,无病无痛,大富大贵。 可仙人不似凡人,仙人本就超脱伦常,自身无病无灾,所以去疾丸对他们而言也就只有“去痛”一个效用,但去疾丸又极为珍贵,只有云上天宫持有,所以能拿它当镇痛糖豆吃的,除了岑双外,只有天宫的那位天后娘娘了。 因此这去疾丸在云上天宫还有另一个名字,那是专属于天后一人的雅称,谓之为“醴泉丹”。为什么叫醴泉丹呢?因为天后娘娘出身仙羽宫先天神系,未下嫁天帝前,乃是羽族青羽一脉的大公主,是为凤凰后裔,那么她所食所饮的名讳,自然要衬得上她。 总之,醴泉丹也好,去疾丸也罢,其镇痛效果确实是岑双平生所见效果最好的,至少在这种类似封禁法力的地方,可以让他行动如常。 吞了一颗自制的丹药,再将如意袋收好后,岑双也终于踏出了房门。 这六皇子的人设便是多病而嗜书,是以对方的书房便设立在卧房不远处,如今将房门拉开,举目便可见那已被烧毁的废墟。 也不知是谁又打哪借了一群人过来,如今那片废墟上居然来来往往下人不断,有的在搬木材,有的在清扫地面,有的在修剪树枝……十分忙碌,也十足热闹,显得昨日门可罗雀杂草丛生的废院形象仿佛是一场错觉。 这些正在清理院子和重建书房的下人此前还不曾见过岑双,或者说不曾见过“摘下面具的失宠六皇子”,只听闻过六皇子面生胎记其貌不扬,且因病痨之体所以三分像人,七分像鬼,平素甚少出门,即使外出也是裹得严严实实且还佩戴面具,否则凭借六皇子之容貌,可止小儿夜啼。 所以当岑双扮演的六皇子打开房门之际,房门发出的响动自是吸引了好一部分人,这其中胆子大一点的下人便好奇地往声源处一看,但见: 谁家青衫好儿郎,笑意盈盈倚门望。从来不见真面目,原是天上仙下凡。丹凤目下垂泪痣,肤赛霜雪口含丹。桃红柳绿失颜色,天地鬼神俱惊惶。谁言公子鬼上身,分明牡丹冠群芳。 盛夏时光,水镜之中绿意盎然,触目所及之处竟无一丝破绽,连徐徐清风都真实不已,拂过肩角,拂动发梢,让人心旷神怡。岑双将形形色色的目光甩在身后,朝府门悠然迈步,既不看那些走着走着就撞到柱子的,也不管那些平地摔跤水盆砸脸的,只有在不长眼的快摔到他身上时,他才会朝旁边挪上一步,冷眼打量那摔在地上的人一眼。 却不等他说些什么,一道残影疾驰而来,飞起一脚将岑双脚边那个平地摔跤的仆从踹走,转而面向岑双,满脸堆笑道:“殿下,险些脏了您的腿,让属下来就是,这些不开眼的东西,回头我再教训他们!” 岑双将这只显然特别激动的纸人打量一番,才想起这张面容,不正是昨日那位已经被踩断气了的赵大人么,怎么过了一晚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像是知道岑双想法一般,“赵大人”连忙自证清白,道:“昨日出了意外的乃是属下的兄长,属下不过是弟承兄业,特来服侍殿下。” 岑双奇道:“既是如此,你为何今日便来了此处,不用为你兄长守灵么?” 赵大人的弟弟道:“殿下初来乍到,有所不知,由于属下身兼多职,如今还要将兄长的职责一并接过,实在不得空闲去慰问兄长,便只能姑且委屈他当个孤魂野鬼,等此事毕属下再去兄长灵牌前负荆请罪!”说着,竟潸然泪下。 “……”看来,这个世界的NPC还挺忙的,还得身兼数职。转念间,他又抓住了这句话里的某个词汇,忽地意识到了什么,眼眸幽深意味深长地看着面前的自称赵大人弟弟的纸人。 21. 乱镜之南山一梦 这纸人不奴颜婢膝时就显得慈眉善目,一张微胖圆脸上蓄着黑灰胡子,年龄约莫在四十左右,即使被岑双看着也一派自若,只是脸上的笑更加明显,还带着显而易见的讨好,但这讨好又显然不是为了六皇子这个人设。 一个不受宠的废物皇子,有什么讨好必要。 但岑双没有急于点破,他负手而立,举目将那些不知不觉已经开始发呆的人扫视了一圈,在触及他的目光之后,那些人才赶紧欲盖弥彰地收回目光,继续手头工作。岑双又将目光放回赵大人的弟弟身上,笑道:“这些人是你安排过来的么?” “是也,”赵大人的弟弟痛心道,“属下也是昨日才知晓殿下居然身处如此境遇,这些狗奴才,竟是如此不将殿下放在眼里,今日一大早便连忙拨了府中的人过来帮衬一下,殿下放心,属下身兼数职,府邸遍地,仆从无数,绝对能以最快的速度为殿下扫清一切阻碍!” “……” 岑双又看了一眼那来来往往的人群,且还有源源不断一直新来的仆从,不由感慨:这赵氏兄弟,兼职果真甚多啊! 赵大人的弟弟见岑双不语,便主动搭话道:“话说回来,殿下,你这是要去哪里,可要属下为您备上车马?” 正是瞌睡递枕头,不收白不收,岑双微微一笑,道:“如此,有劳赵大人了。” 因为“赵大人的弟弟”这个称呼实在太长,所以岑双还是决定这么叫他,总归两位赵大人死了一位,也不算叫错。 那赵大人便立即挥手招来一人,嘱咐了几句,将那人安排走后,又问岑双:“殿下,您此行不再佩戴面具了么?” “不戴,想必之后也无需再戴了罢。”岑双模棱两可道。 赵大人稍一反应,便明白过来,也是笑道:“是极,殿下于断崖之下逢仙赠药,自有一番奇遇,将一身顽疾治好不说,连面上胎记也尽数消去,又在无业寺吃斋念佛多年,如今国师再不能说殿下乃不详之兆,陛下见着殿下这形似先皇后的容貌,自当爱怜有加,如何忍心再让殿下去伴那青灯古佛。” 岑双笑而不语。 六皇子人设确实是个丑八怪,还是个内心阴暗思想变态的丑八怪。 却说当今帝王与先皇后原也是一对神仙眷侣,他们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且在先后最美好的年华,还是太子的皇帝便将她迎入了太子府做了当家主母,两人成婚之后,仍是浓情蜜意恩爱异常,只是先后自幼一场大病之后便身体虚弱,与皇帝成婚十年,膝下无一子嗣,一直为人诟病。 后来皇帝登基,迫于压力终于是纳了几个妃子,俱是官员之后,不久之后,那几个妃子纷纷有孕,分别诞下了长公主、二皇子、三皇子、四公主、五皇子,及至此时,先后才终于有了喜讯。 但如同所有老掉牙桥段一样,先后因体弱,在诞下幼子不久后便撒手人寰,所怀之子更是因先天不足,生来便是个病痨子,还满脸胎记丑陋不堪,遥想当年先后乃是京都城第一美人,其后人居然是如此模样,实在让人大失所望,偏在这时,作为三朝元老的老国师还算出六皇子乃是灾星降世,是个亡国的命格,可谓是大预言家了。 六皇子再怎么说也是先后之子,即使皇帝倚重信任国师,终是虎毒不食子,甚至因着对方是亡妻遗子,还不曾将六皇子这等命格昭告天下。原本要是六皇子生得与先后有几分相似,说不得皇帝还能睹物思人将他留在皇宫,偏这孩子竟是生得谁也不像,还丑陋不堪,皇帝见他就烦,便在六皇子很小的时候,就赐下皇子府将他打发出宫,任其自生自灭。 有一次,仍是放心不下小皇子的老国师乔装改扮,去到了六皇子府,那时小皇子七岁,已是个知冷知热的年纪,最是能看出他究竟是善还是恶的时候,老国师如此笃定,便乔装改扮伪装成被欺压打骂的老奴倒在小皇子面前,想测试一番小皇子的反应。 彼时小皇子被圈禁六皇子府,衣不蔽体,食不果腹,下人甚至骑在他头上对他非打即骂,而小皇子手中只有一个果腹的馒头,他的面前有一个立马就要饿死的老人,他会怎么选择? 小皇子一开始自然警惕非常,毕竟他从来没见过这人,可当他发现这真的是个快要死去的,无力伤害他的老人后,便松了口气,继续啃起自己的馒头,那个即将死掉的老人仿佛被他无视掉了。就在老国师觉得自己扮演的老人要被太阳晒死时,才等来一个丑兮兮的瘦弱小孩。 正是馒头啃了一半的小皇子。 小皇子道:“我经常挨饿,所以知道饿肚子不好受……但是,我应该还能再忍耐半日,到夜晚还会有人再给我两个馒头,可是如果你不吃东西,好像就要死掉了,所以还是给你吃吧。” 本来老国师的测试应该到此结束,他也终于可以放心让六皇子自生自灭了,可就在回去的途中,老国师看着自己手里的馒头,忽然想到小皇子吃不饱穿不暖的小可怜模样,突发奇想地去买了份糕点,就要拿回去送给那孩子,却没想到撞到小皇子掏鸟窝的场面。 瘦弱的小孩将树上的幼鸟一只只拎出来,再一只只摔到地上,活生生摔死了。 小皇子道:“你们的母亲太吵了,每日都叽叽喳喳,我捉不到它,只能打死你们,让它也感受一下我的难过。” 一念成佛,一念成魔。很明显,无人教导的小皇子,没有感受过人间温情的六皇子,在善与恶之间挣扎徘徊,他既可以将自己果腹的馒头给一个无依无靠的老人,也可以因为一点不顺心就将树上的幼鸟摔死。 老国师在意识到这一点后,当即进宫朝见皇帝,提议让小皇子前往无业寺,用圣光普照的力量,给小皇子提供一个健康良好积极向善的成长环境。 但小皇子还那样小,无业寺却离京都甚远,皇帝并不放心早早将小皇子送去寺庙,便提出要选一位品德兼备的少年夫子去教导小皇子,既可以照顾小皇子起居,不让那些刁奴欺到皇子头上,还可以做小皇子的玩伴,不让他继续孤僻下去,当然更重要的,是希望那位少年夫子能将小皇子教导成一个德才兼备、温柔敦厚的好孩子。 因怀里还揣着馒头,老国师勉强同意了这个提议,但也只同意了三年,待到小皇子十岁那年,皇帝终究顶不过老国师的压力,将小皇子丢去了无业寺。 十年之后,皇帝终于又想起了他此生最爱的女人的孩子,一时老泪纵横,恰好这一年中秋要举行盛大夜宴,皇帝便将之作为借口,派人将已经长成却体弱多病的六皇子接了回来。 而皇帝将六皇子接回来后,也像是了却了一桩心事,再加上六皇子实在丑陋,与先后毫无相似之处,皇帝本就不多的父子之情,瞬间就散了个干净,转眼又将这个儿子忘了。好在六皇子自回来后便一直深居浅出,居住在他那荒凉简陋的六皇子府,即使出行也会戴个面具,绝不给皇室招来非议,倒让皇帝与国师对他放心了些,以为这么多年的吃斋念佛,还是很有效果的。 皇帝和老国师完全不知道六皇子府中有不止一个密室的存在,更不知道明面上在无业寺的小皇子,居然在自己的六皇子府修建起藏满了罪证的密室。也不知对方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地方”,还是纯粹的恶意挑衅。 总之这六皇子的伪装做得极好,除了因为一场意外,导致他竟然与当朝丞相一同坠下断崖,好在他生来命硬,只断了一双腿,虽然此后都将不良于行,至少一条命还在。当然,也是因为这一场意外坠崖,他才认出原来丞相竟是一位故人。 而岑双与清音被传送进这个幻境的时间点,正是那两人意外坠崖的时间点,也是故事中六皇子恍然知晓原来丞相是故人的剧情点。 又因为仙人是直接以仙身进入幻境来代替故事中的人物继续剧情,所以总是会出现一些不符合故事人设的地方,就比如眼下岑双这具显然不符合六皇子人设的壳子。 幻境里的纸人拥有灵性,不会瞎到这种显然换人的情况都看不出来,所以镜灵在每一个仙人进入幻境时,会给他们三次说出理由的机会,只要其中有一个理由符合当下剧情发展,还不让纸人们看出端倪,便算仙人答题成功,那么第一个听到答案的纸人,就会回答仙人一个问题,至于具体是什么问题,就看仙人想知道些什么了。 是以,答题,便是镜灵给出的第一重考题。 只不过镜灵不会太过丧心病狂,一进来就要仙人答题。幻境中的纸人一开始并不会察觉到人物变样,他们要过一段时间才会慢慢意识到不对劲,而这段时间,就是镜灵给仙人们去寻找身份信息的时间。 而迷雾塌陷时仙人们在云层中看到的画面提示,既是剧情提示,也是答题用的提示,这也是仙人们必须尽快找到自己队友的意义所在,毕竟两位仙人所看到的画面并不一致,只有两人聚首,才能得出初步结论,然后开始寻找纸人答出符合剧情的“换面”理由。 如果仙人实在答不出镜灵预设的答案,那么在第三次答题时,仙人们可以选择“失忆”这个借口。 这也是帝姬给过的提示之一,她还说,“失忆”这个借口虽然可在各个幻境通用,也的确可以让纸人暂时忽略该仙人不止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身量容貌都有所变化这件事,但是同样的,仙人也不会因为这个答案得到任何线索,所以帝姬让诸位仙人慎重使用这一理由。 当然,原著中的小狐王觉得答题太麻烦,压根就不想去找什么身份信息,直接就说自己失忆了,所以岑双原本是不知道标准答案的,可如今……反正三次机会,他用掉一次,也无伤大雅,若是答错了,再去寻仙君商讨便是。 于是岑双几乎算是对赵大人完全重复了一遍对方刚刚说的话后,即“逢仙赠药”“断崖奇遇”后,便见赵大人弓着的身子终于直立,双手朝前一拱,道:“洞天福地,水月镜花,敢问上仙有何疑惑?” 岑双问道:“容烟帝姬曾言道,欲出水镜,需先破题,但问,此镜谜题何在?” 赵大人道:“回上仙,谜题早在上仙进入福地之前便已给予,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携手诸事皆明。” 这句话说完后,赵大人的脊背又塌了下去,脸上又堆上了笑,好似他方才什么也没说过一样,如今也只是简单问出另一个疑惑:“那殿下,您如今又是预备去哪儿?” 岑双也无一点异样,只笑道:“我与丞相一同跌落断崖,如今我因奇遇安然无恙,总担心丞相有事,故打算去探望一番。” 赵大人点头道:“是该探望的,毕竟细说起来,赫连丞相他还是您的先生呢!学子探望夫子,合情合理。” 岑双笑意盈盈,重复道:“合情合理。” 也得是岑双知道这个故事的完全剧情,所以赵大人这句话才显得微不足道,若是在岑双一无所知的情况下,赵大人这句话那可相当于就将另一条线索拱手送上:清音仙君所扮演的这位丞相,正是六皇子幼时的那位少年夫子。 22. 乱镜之南山一梦 赫连丞相的府邸清贵典雅,水木清华,高台厚榭巧夺天工,叠石理水相映成趣,芙蕖映水美不胜收,人来人往笑语不歇,与六皇子府那荒凉之景全然不同,这么看着,倒让人不知谁才是皇室子弟了。 不过这也情有可原,赫连丞相乃朝中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因着皇帝身体每况愈下,精神劲大不如前,对国师与丞相二人也愈发倚重,尤其是明明白白只听皇命而不站队的丞相,更是深受器重,如此,一个不受宠的常年在寺庙吃斋念佛的落魄皇子,又如何能与之相提并论。 何况,就算赫连丞相不参与任何一派党争的态度再分明,可因为皇帝终究上了年纪,膝下皇子不多却也不少,时至今日还未立储,皇子们难免会多生心思,在朝中官员身上下些功夫,而若是深得皇帝信任的丞相哪怕只是在皇帝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也是极好的,是以不管是朝中官员也好,还是诸位皇子公主,对这位尚且年轻的丞相都极为敬重。 又因为近来皇帝似乎终于开始有了立储意向,几位皇子便更是坐不住了,时不时便要遣麾下之人与丞相府走动走动,又或是自己带些礼品寻个借口登门拜访,要不然便是想方设法与丞相一同外出办事,总之这丞相府总是热闹的。 六皇子府自然是怎么都比不了的。 当然这些事皇帝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之他那几个儿子只要知道分寸,不闹出什么事来,他也乐于见他们几个互相制衡。 当然,不论底下人怎么走动,丞相大人为人处世自有一套守则,总归是不为所动,于是这些皇子们便明白了送礼刷存在感是没什么用处的,那么便只好频繁刷脸,让丞相对他们刮目相看了。于是他们便开始更换攻略方式,在走动之外,争取能与丞相合作处理政事。 就比如这一次,正是为着与丞相一道南下治水,三皇子仗着皇帝的宠爱闹了许久,才闹到一个跟丞相一同外出的机会,同时还将其他皇子踩了下去。当然,表面上说着只是想跟从相国学习的三皇子,实际上打着什么小算盘,只有他自己知道。 总之,二人此去便是大半年,六皇子便是在他们离开之后回的京,故不曾见过如今大名鼎鼎的年轻丞相,当然,他也没怎么见过他那个名义上的三哥,如今皇城之中最受皇帝宠爱的三皇子就是。 按理来说,他这样一个落魄皇子,除非自找麻烦,否则是绝不会与这二人有太多交集,毕竟从明面上看,等过完这个中秋夜宴,他便又要回到无业寺去伴着古佛了此残生,是以其他皇子公主压根就将他当不存在,但就在丞相与三皇子治水事毕传回京都时,几个皇子争相要去做那个为丞相接风洗尘的人时,竟是又教皇帝想起了宅在府中长蘑菇的六皇子。 毕竟那些个皇子公主闹腾得实在厉害,你一句我一句跟鹦鹉一样叽叽喳喳吵得不可开交,那两天无论皇帝是走到哪里都能撞见某个儿子,或为其一母同胞兄弟说话的公主,亦或是难得去趟后宫,没两句某位妃子准得提起自己的儿子不可,于是老来叛逆的皇帝一个烦躁,就指了六皇子去驿站迎接丞相与三皇子。 只是临了时又有点后悔,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这圣旨都下了,自不能随意收回,便再三嘱咐六皇子,一定要将他的面具给戴好了,切莫吓到别人。 于是六皇子便领了皇命,率一行人朝城外最近的那个驿站出发,该地乃回京必经之路,自然是顺顺利利地接到了人,只是接到的这二人气氛极度古怪,尤其是三皇子,明明当初说好是要跟随丞相去学点东西,但如今似乎无论丞相说句什么,他都能呛声个几句,最后居然还因为丞相跟六皇子说了句话,饭也不吃,气得自己骑马跑了。 丞相似乎想追,但几番犹豫,叹了口气,到底是没有追,只是那顿饭,终究一口也吃不下,歇息去了。 落魄到啃馒头长大的六皇子默默给自己夹着菜,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才在心中评价:有病。 但这原本没什么,三皇子跑便跑了,反正不远处就是京都,在他跑的时候丞相还命人跟上去保护对方了,所以对方怎么都不可能出事。可倒霉就倒霉在,三皇子是没事,他们有事了。在丞相将那些武力值较高的护卫派去保护三皇子后,他们这一行人便遭遇了刺杀,逃命的途中,丞相与六皇子因为一个意外,齐齐掉下断崖。 这便是岑双与清音入幻境这个节点的完整因果了。 如今,扮演着落魄六皇子的岑双便披一件斗篷,又揣着一双手,侯在相府外面等待小厮通报。毕竟他落魄嘛,尊贵的丞相大人,那可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岑双倒是等得安然,一点也不觉得繁琐,偶尔还举目遥看几眼相府里的大好风光,心下越发感慨,哪怕是两个运气都不好的人同入一个幻境,却还是他更倒霉一点,拿到的角色卡是个天煞孤星不说,连住的地儿都是破败院落。 他一派从容,又不做掩饰,只那么站在那里,便成了一道最亮眼的景致,惹得府中的丫鬟小厮都悄悄藏在门后偷瞧他,但或许是仆随其主,相府的仆从们显然要沉稳许多,不像赵大人的随从那样夸张而跳脱,所以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 但由于岑双乃仙人之躯,五识不同凡人,故而那些侍女们自以为小声的话,还是纷纷落入了他的耳中。 “这位就是那个十岁便被高僧看中,早早去无业寺侍奉佛祖的六皇子么?” “他方才不是说了自己的身份,你又忘啦?” “可是我听其他府中的丫头说,她们曾经见过的六殿下身体羸弱,还……总之,不是这个模样的,我先前总觉得,唯有三殿下那样明艳的人,才衬得上咱们相爷,可如今——哎哟!你打我作甚!” “谁让你瞎说话,竟敢编排起相爷与三殿下了,莫不是皮痒了。” “哎哟莲心姐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三殿下平素看咱们相爷的眼神,啧啧,只是咱们相爷是个呆的,不过这次他们两个一起出去了那么久,我才不信他们没发生点什么……” “你果然还是皮痒了。” “哪有!不过莲心姐姐,你觉不觉得,不止是这位六皇子,好像咱们相爷也大变了一场似的,我总感觉咱们相爷以前不是这样的,可是,我又想不起来他原本是个什么样子了,说起来,咱们相爷,是什么时候眼盲的?” “你这么一问,我好像也想不起来了,不过六殿下他定然是因为在断崖下有了奇遇,是以……” …… …… 由于岑双已经提交了自身变化的标准答案,所以如今这个幻境已经开始将断崖奇遇这个原因潜移默化给所有纸人,所以那两个丫头聊着聊着,便自己就默认了他的变化,与此同时,她们也开始意识到如今这位赫连丞相的不同之处,相信不久就会开始有NPC去询问对方了。 而这也是两位仙人在这场答题的各自作用,如果他们两个都能答对,那么一个询问谜题下落,另一个询问幻境剧情,接下来的事都将变得事半功倍。 不过么,岑双既然已经拿到了关于谜题的提示,而他身上更有着这个世界的完整剧情,所以不管清音仙君是答对也好,答错也罢,都不再紧要。 紧要的是,现在他须得仙君与他一同将此镜谜题寻出,只有寻出谜题,方能破题,也唯有破题之后,才能将仙君送出此镜,而他才能安心去寻水镜镜灵。 眼下他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那小厮怎么都该通报完毕,想必不一会儿就能来领他去寻赫连丞相。 果不其然,正这么想着,那门后已有人走了出来,并不是之前传话的小厮,而是丞相大人的贴身侍从,此刻对方脸上正扬起讨好的笑,朝着岑双走来,观其态度便知丞相对这位六皇子的重视,是要好生将人请进去了。 却在这时,一阵哒哒马蹄由远及近,将那侍从的步调打断,甚至这相府门口的护院都端正了身子,而极好的听力更让岑双听到方才说过话的某个丫头低叹一声:“来了,果真来了,莲心姐姐,你看我说得不错罢!” 一时好奇,岑双脚步一转,向边缘处靠了几步,是个不注意看便不会注意到他的位置。选好这么个视野绝佳的位置后,他才好整以暇地朝声源处看去。 来人穿一身大红长袍,束一条玄玉带,骑一匹红鬃马,手持一根长鞭,头戴一顶烈焰冠,五官姣好,面容白净,神情骄纵,流星赶月打马而来,又以一个高难度动作恰到好处将马停在相府门口,这才翻身下马,昂着头便走向那个原本要去找岑双的侍从。 红衣男子道:“带我去找你们家主子。” “可……”侍从犹豫了一下,目光犹豫地朝岑双看了一眼,才道,“可是,丞相大人今日有约了。” “有约?约了谁?”那人目不斜视,看都没看岑双一眼,只哼笑道,“什么约能比本殿下还重要?莫不是在你们这群狗奴才眼里,哪里来的阿猫阿狗也配与本殿下相提并论?你不引路便闪开,我倒是要看看他赫连丞相究竟是伤成了什么样子,才能与一个废物待在那样一个地方那么久。” 这侍从当初也是跟随丞相一同南下,自然知晓这红衣男子在他们丞相心中的位置,当下也只能无奈地看着红衣男子昂首入了相府,才转身走向岑双,怀着歉意道:“六殿下,只怕还要劳您等上一等了。” “无碍,”岑双好脾气道,“话说此人是谁,为何他不用通报?” 侍从道:“您这么快便忘了么,不过您近来才回京,与他只有过一面之缘,随后又发生这么多事,忘了也正常——他便是您的三皇兄,三殿下呀!” 岑双本就猜到了一点,如今侍从的话倒是让他完全知晓了对方的身份。那便怪不得了。 怪不得能视丞相府如无人之境,怪不得那些护院仆从俱不敢拦,原来他就是三皇子。 按照此镜剧情来说,这位三皇子,便是这场三角纠纷里的其中一个角,还是极其牢固的那个角,因为他乃是丞相大人的白月光。 只不过,如今正待在丞相府的,却已不是那个将三皇子如珠如宝供着的丞相了,而是一位不知情为何物,礼貌却疏离,冷情又凉薄的仙君。如此说来,当雪一样的仙君遇上火一样来寻心上人的骄纵三皇子,那场面想必很有意思。 如此一想,那一颗热爱看戏的心不免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蠢蠢欲动的岑双将揣着的手放下,突然正色道:“既是三哥来了,我岂有回避之理,既是要去见丞相大人,便趁此时机连同三哥一道见了罢。” “哎,哎,六皇子,您怎么也这样啊……”那侍从阻拦不及,只能追在岑双身后,一边追赶,一边吁气。 乱镜之南山一梦 赫连丞相的府邸清贵典雅,水木清华,高台厚榭巧夺天工,叠石理水相映成趣,芙蕖映水美不胜收,人来人往笑语不歇,与六皇子府那荒凉之景全然不同,这么看着,倒让人不知谁才是皇室子弟了。 不过这也情有可原,赫连丞相乃朝中重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且因着皇帝身体每况愈下,精神劲大不如前,对国师与丞相二人也愈发倚重,尤其是明明白白只听皇命而不站队的丞相,更是深受器重,如此,一个不受宠的常年在寺庙吃斋念佛的落魄皇子,又如何能与之相提并论。 何况,就算赫连丞相不参与任何一派党争的态度再分明,可因为皇帝终究上了年纪,膝下皇子不多却也不少,时至今日还未立储,皇子们难免会多生心思,在朝中官员身上下些功夫,而若是深得皇帝信任的丞相哪怕只是在皇帝面前替他们美言几句,也是极好的,是以不管是朝中官员也好,还是诸位皇子公主,对这位尚且年轻的丞相都极为敬重。 又因为近来皇帝似乎终于开始有了立储意向,几位皇子便更是坐不住了,时不时便要遣麾下之人与丞相府走动走动,又或是自己带些礼品寻个借口登门拜访,要不然便是想方设法与丞相一同外出办事,总之这丞相府总是热闹的。 六皇子府自然是怎么都比不了的。 当然这些事皇帝自然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之他那几个儿子只要知道分寸,不闹出什么事来,他也乐于见他们几个互相制衡。 当然,不论底下人怎么走动,丞相大人为人处世自有一套守则,总归是不为所动,于是这些皇子们便明白了送礼刷存在感是没什么用处的,那么便只好频繁刷脸,让丞相对他们刮目相看了。于是他们便开始更换攻略方式,在走动之外,争取能与丞相合作处理政事。 就比如这一次,正是为着与丞相一道南下治水,三皇子仗着皇帝的宠爱闹了许久,才闹到一个跟丞相一同外出的机会,同时还将其他皇子踩了下去。当然,表面上说着只是想跟从相国学习的三皇子,实际上打着什么小算盘,只有他自己知道。 总之,二人此去便是大半年,六皇子便是在他们离开之后回的京,故不曾见过如今大名鼎鼎的年轻丞相,当然,他也没怎么见过他那个名义上的三哥,如今皇城之中最受皇帝宠爱的三皇子就是。 按理来说,他这样一个落魄皇子,除非自找麻烦,否则是绝不会与这二人有太多交集,毕竟从明面上看,等过完这个中秋夜宴,他便又要回到无业寺去伴着古佛了此残生,是以其他皇子公主压根就将他当不存在,但就在丞相与三皇子治水事毕传回京都时,几个皇子争相要去做那个为丞相接风洗尘的人时,竟是又教皇帝想起了宅在府中长蘑菇的六皇子。 毕竟那些个皇子公主闹腾得实在厉害,你一句我一句跟鹦鹉一样叽叽喳喳吵得不可开交,那两天无论皇帝是走到哪里都能撞见某个儿子,或为其一母同胞兄弟说话的公主,亦或是难得去趟后宫,没两句某位妃子准得提起自己的儿子不可,于是老来叛逆的皇帝一个烦躁,就指了六皇子去驿站迎接丞相与三皇子。 只是临了时又有点后悔,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这圣旨都下了,自不能随意收回,便再三嘱咐六皇子,一定要将他的面具给戴好了,切莫吓到别人。 于是六皇子便领了皇命,率一行人朝城外最近的那个驿站出发,该地乃回京必经之路,自然是顺顺利利地接到了人,只是接到的这二人气氛极度古怪,尤其是三皇子,明明当初说好是要跟随丞相去学点东西,但如今似乎无论丞相说句什么,他都能呛声个几句,最后居然还因为丞相跟六皇子说了句话,饭也不吃,气得自己骑马跑了。 丞相似乎想追,但几番犹豫,叹了口气,到底是没有追,只是那顿饭,终究一口也吃不下,歇息去了。 落魄到啃馒头长大的六皇子默默给自己夹着菜,慢条斯理地吃了一口,才在心中评价:有病。 但这原本没什么,三皇子跑便跑了,反正不远处就是京都,在他跑的时候丞相还命人跟上去保护对方了,所以对方怎么都不可能出事。可倒霉就倒霉在,三皇子是没事,他们有事了。在丞相将那些武力值较高的护卫派去保护三皇子后,他们这一行人便遭遇了刺杀,逃命的途中,丞相与六皇子因为一个意外,齐齐掉下断崖。 这便是岑双与清音入幻境这个节点的完整因果了。 如今,扮演着落魄六皇子的岑双便披一件斗篷,又揣着一双手,侯在相府外面等待小厮通报。毕竟他落魄嘛,尊贵的丞相大人,那可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岑双倒是等得安然,一点也不觉得繁琐,偶尔还举目遥看几眼相府里的大好风光,心下越发感慨,哪怕是两个运气都不好的人同入一个幻境,却还是他更倒霉一点,拿到的角色卡是个天煞孤星不说,连住的地儿都是破败院落。 他一派从容,又不做掩饰,只那么站在那里,便成了一道最亮眼的景致,惹得府中的丫鬟小厮都悄悄藏在门后偷瞧他,但或许是仆随其主,相府的仆从们显然要沉稳许多,不像赵大人的随从那样夸张而跳脱,所以并没有闹出什么动静来。 但由于岑双乃仙人之躯,五识不同凡人,故而那些侍女们自以为小声的话,还是纷纷落入了他的耳中。 “这位就是那个十岁便被高僧看中,早早去无业寺侍奉佛祖的六皇子么?” “他方才不是说了自己的身份,你又忘啦?” “可是我听其他府中的丫头说,她们曾经见过的六殿下身体羸弱,还……总之,不是这个模样的,我先前总觉得,唯有三殿下那样明艳的人,才衬得上咱们相爷,可如今——哎哟!你打我作甚!” “谁让你瞎说话,竟敢编排起相爷与三殿下了,莫不是皮痒了。” “哎哟莲心姐姐,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那三殿下平素看咱们相爷的眼神,啧啧,只是咱们相爷是个呆的,不过这次他们两个一起出去了那么久,我才不信他们没发生点什么……” “你果然还是皮痒了。” “哪有!不过莲心姐姐,你觉不觉得,不止是这位六皇子,好像咱们相爷也大变了一场似的,我总感觉咱们相爷以前不是这样的,可是,我又想不起来他原本是个什么样子了,说起来,咱们相爷,是什么时候眼盲的?” “你这么一问,我好像也想不起来了,不过六殿下他定然是因为在断崖下有了奇遇,是以……” …… …… 由于岑双已经提交了自身变化的标准答案,所以如今这个幻境已经开始将断崖奇遇这个原因潜移默化给所有纸人,所以那两个丫头聊着聊着,便自己就默认了他的变化,与此同时,她们也开始意识到如今这位赫连丞相的不同之处,相信不久就会开始有NPC去询问对方了。 而这也是两位仙人在这场答题的各自作用,如果他们两个都能答对,那么一个询问谜题下落,另一个询问幻境剧情,接下来的事都将变得事半功倍。 不过么,岑双既然已经拿到了关于谜题的提示,而他身上更有着这个世界的完整剧情,所以不管清音仙君是答对也好,答错也罢,都不再紧要。 紧要的是,现在他须得仙君与他一同将此镜谜题寻出,只有寻出谜题,方能破题,也唯有破题之后,才能将仙君送出此镜,而他才能安心去寻水镜镜灵。 眼下他已经来了有一会儿了,那小厮怎么都该通报完毕,想必不一会儿就能来领他去寻赫连丞相。 果不其然,正这么想着,那门后已有人走了出来,并不是之前传话的小厮,而是丞相大人的贴身侍从,此刻对方脸上正扬起讨好的笑,朝着岑双走来,观其态度便知丞相对这位六皇子的重视,是要好生将人请进去了。 却在这时,一阵哒哒马蹄由远及近,将那侍从的步调打断,甚至这相府门口的护院都端正了身子,而极好的听力更让岑双听到方才说过话的某个丫头低叹一声:“来了,果真来了,莲心姐姐,你看我说得不错罢!” 一时好奇,岑双脚步一转,向边缘处靠了几步,是个不注意看便不会注意到他的位置。选好这么个视野绝佳的位置后,他才好整以暇地朝声源处看去。 来人穿一身大红长袍,束一条玄玉带,骑一匹红鬃马,手持一根长鞭,头戴一顶烈焰冠,五官姣好,面容白净,神情骄纵,流星赶月打马而来,又以一个高难度动作恰到好处将马停在相府门口,这才翻身下马,昂着头便走向那个原本要去找岑双的侍从。 红衣男子道:“带我去找你们家主子。” “可……”侍从犹豫了一下,目光犹豫地朝岑双看了一眼,才道,“可是,丞相大人今日有约了。” “有约?约了谁?”那人目不斜视,看都没看岑双一眼,只哼笑道,“什么约能比本殿下还重要?莫不是在你们这群狗奴才眼里,哪里来的阿猫阿狗也配与本殿下相提并论?你不引路便闪开,我倒是要看看他赫连丞相究竟是伤成了什么样子,才能与一个废物待在那样一个地方那么久。” 这侍从当初也是跟随丞相一同南下,自然知晓这红衣男子在他们丞相心中的位置,当下也只能无奈地看着红衣男子昂首入了相府,才转身走向岑双,怀着歉意道:“六殿下,只怕还要劳您等上一等了。” “无碍,”岑双好脾气道,“话说此人是谁,为何他不用通报?” 侍从道:“您这么快便忘了么,不过您近来才回京,与他只有过一面之缘,随后又发生这么多事,忘了也正常——他便是您的三皇兄,三殿下呀!” 岑双本就猜到了一点,如今侍从的话倒是让他完全知晓了对方的身份。那便怪不得了。 怪不得能视丞相府如无人之境,怪不得那些护院仆从俱不敢拦,原来他就是三皇子。 按照此镜剧情来说,这位三皇子,便是这场三角纠纷里的其中一个角,还是极其牢固的那个角,因为他乃是丞相大人的白月光。 只不过,如今正待在丞相府的,却已不是那个将三皇子如珠如宝供着的丞相了,而是一位不知情为何物,礼貌却疏离,冷情又凉薄的仙君。如此说来,当雪一样的仙君遇上火一样来寻心上人的骄纵三皇子,那场面想必很有意思。 如此一想,那一颗热爱看戏的心不免有些蠢蠢欲动起来。 蠢蠢欲动的岑双将揣着的手放下,突然正色道:“既是三哥来了,我岂有回避之理,既是要去见丞相大人,便趁此时机连同三哥一道见了罢。” “哎,哎,六皇子,您怎么也这样啊……”那侍从阻拦不及,只能追在岑双身后,一边追赶,一边吁气。 乱镜之南山一梦 原本的丞相自然不叫赫连丞相, 因为如今的赫连二字所使用的乃是清音仙君的姓氏,原本的那位丞相姓楚,旁人称之为楚相。 岑双让炎七枝买来的这册,说的便是这位楚相。早前之所以说这册与其他情缘类畅销书有所不同, 是因为这不止是一个纯粹的凡人世界观, 其中所描述的爱恨纠葛, 所涉及的三人, 都是男子。 关于这位丞相与其白月光的故事其实非常简单,便是白月光三皇子一开始只是看中丞相的权利地位, 是如同其他皇子一般,只是想让对方助他登上皇位, 但他怀揣着野心接近丞相的同时,又包裹上了“爱慕”这一层糖衣,只是后来南下治水, 孤男寡男的, 两人竟是生出了真正的情愫。 但此时二人均未戳破那一层窗户纸, 他们是在暧昧中争吵,又在争吵中暧昧,一个迟钝, 一个别扭, 居然真的一直不曾有谁明说过彼此心事,哪怕是这次的断崖事件,嘴上别扭其实内心担忧坏了的三皇子风风火火地赶来了丞相府, 第一件事, 竟然还是跟丞相吵架。 毕竟三皇子再怎么烦闷担忧,嘴里也是吐不出一句好话的,于是他说着说着, 这二人就这么又吵了起来,而就在他们这样争吵的间隙,六皇子来了。 六皇子是来看望故人的。 如此又不得不提到六皇子与丞相之间的牵扯。 而说起丞相与未来暴君六皇子之间的纠葛,那就要复杂上许多了,甚至复杂到六皇子的情感变化以及心路历程,都是不分明的。 六皇子与丞相相识远比三皇子要早上太多,早在六皇子还是个七岁孩童那一年,便与被皇帝指来做他夫子的丞相有了交集,从七岁到十岁,那三年时间他们亦师亦友,形影不离,也因为有了少年夫子的照顾与陪伴,六皇子的身体日渐好转,性子也不再如往日一般阴沉,在被送往无业寺前夕,他甚至已经不再如以往般畏惧人群。 只是好景不长,六皇子注定要被送去无业寺,未来的道路如无意外一眼便可看到头,但少年注定要奔赴属于他的光明前程,他不可能这辈子都只缩那一角破败院落,况且他与六皇子本来也不是同一路人。 后来时光荏苒,年轻的夫子少年得志,加官进爵,成了立国以来最年轻的丞相大人,丞相大人平素待人接物宽容平和,人缘向来很好,又因讨好他的人不计其数,所以他身边也从来不缺人,人来人往形形色色,多到他自己都记不住,能让他记住的,定是鲜活肆意与众不同的少年,是如三皇子般被娇宠出的光鲜明艳,至于那个灰扑扑如尘埃一般平凡普通的孩子,自然早就成了他生命中的过客,十年,足以物是人非。 但六皇子却一直记得这位先生,因为他生命中出现的人太少了,而能短暂停留在他身边还待他好的人就更少了,虽然丞相大人对六皇子与对其他人并无什么两样,只因他惯来宅心仁厚,越是不在意,反而能越平和对待,等他真的上心了,那可就完全两幅面孔,就如他后来与三皇子争吵不休不说,嘴还毒得紧,让三皇子时常被他气得跳脚,而他也独独只招惹三皇子这一个人,当然这些是那时的六皇子所不知情的。 他从前不知道丞相大人有两幅面孔,他只知道那人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对他那么好的人。他不知道好心人在路上随便施舍了个肉包子给即将饿死的幼犬,对好心人而言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是过后即忘的小事,而那肉包子,也是人人都可以给,因为它本身并不珍贵,唯有幼犬将它揣在怀里,揣到那包子凉了、馊了,也没舍得吃。 幼犬……啊不,六皇子是在认出故人之后,又来探望故人时发现他这位故人竟是有两副面孔的。彼时丞相与三皇子因为六皇子的到来总算暂且休战,却没有休多久,就在这几人就一个话题浅浅聊了几句,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就聊到了南下治水时那二人身上发生的事,于是没一会儿,这二人就捡起了当初的分歧,又吵了起来,这二人的心思虽还没有说开,但他们吵架时那旁若无人的氛围,无人能插足其中。 六皇子神色淡淡地喝着茶,没人知道他那时的想法,但他那些故人相认会说的话,到离开时也不曾提到过一句。后来丞相至死时,他也没有表明过一句自己对丞相的心思,更不曾表露过对三皇子与丞相这对苦命鸳鸯的看法,在那一本名叫《南山一梦》的章回中,只有一个场景稍稍泄露了一点六皇子的心理活动。 那个场景便是发生在中秋夜宴。 彼时,也是六皇子第一次真正意义上出现在大众面前,可迎接他的并不是善意,而是挑衅、鄙夷与羞辱。那是一场君臣同庆欢聚一堂的夜宴,入场俱是皇亲贵胄与达官显贵,在那里,自持身份者无视于他,傲慢无礼者讽刺于他,而还有一些人,他们对六皇子有种恶意的好奇,于是逼迫他摘下面具,又在看到他的真面目后大肆嘲笑,还将他比喻得粗鄙不堪,最后在推搡中将六皇子连人带轮椅推到了池塘中。 他们看着他挣扎求生的邋遢模样哈哈大笑,直到热闹看够了才命人将这个被人遗忘的皇子拉上来,逼迫他不许将这事说出去。 这种事对任何一个皇子来说都是屈辱至极的事,但他那些兄弟姐妹里又有谁会与他一样遭遇这样的事?而六皇子本身却早已见怪不怪,无论七岁以前,还是十岁以后,发生在他身上的此类糟心事件从未少过,彼时六皇子在皇城中尚无根基,自当要忍常人之不能忍,不过是卧薪尝胆罢了。 只是那些人走后,他一点点朝自己轮椅爬,却怎么也上不去的样子,还是狼狈,十分狼狈,太狼狈了。 最后是路过的丞相大人目睹了这一幕,又好心将六皇子抱上轮椅的。他早不来晚不来,总是这么掐点似的每次都刚好撞上六皇子最落魄的时候,偏偏每次又都跟施舍一般,不会让这份好意停留多久,上次是因为皇帝将六皇子送去无业寺,这次很凑巧的,是这一幕刚好被三皇子撞见了。 又很不凑巧的,三皇子旁的没看到,只看到丞相抱着六皇子的那一幕,于是接下来的画面可想而知,自然是他逃他追他拉住他的手他反手一巴掌他说你听我解释他说我不听我不听……总之,在最后的最后,他们终于将那层窗户纸捅破了。 六皇子就在不远处一直看着他们,也不知道他残着一条腿是怎么能活跃在吃瓜第一线的,但反正他就是将一切都收入眼中了,还不曾让那两人发现,也或许是那两人吻得太投入,又是刚心意相通的时刻,眼中自然只有彼此。 这一切六皇子都只是静静看着,无论那两人用他的狼狈当红线将彼此心意说开也好,还是之后别扭的拥吻也罢,六皇子始终都是淡淡的,不动声色的,唯有在觉得无趣而打算离开前,看到那两个人做出了某个动作,才让六皇子脸上的表情才有了明显波动。 这也是这本章回中,关于六皇子的描述里,唯一的波澜。 是他看到丞相伸出手指,与三皇子做了一个拉钩的动作。 在描述这一段时,启用了一段插叙,叙述的是六皇子年幼的事。那是在十岁的六皇子即将被送去无业寺的前夕,临行前,他突然跳下马车,拉住了那个同样打算离开的少年,问他:“先生,是不是我走了,就再也不会有人记得我了,是不是所有人都盼望我离开,是不是因为我是个怪物,所以所有人都不喜欢我?” 那位年轻的夫子听罢后,揉了揉六皇子乱糟糟的脑袋,说道:“殿下,你不是怪物,又怎么会消失,就算他们都不记得你了,我也会永远记得殿下,因为我们可是最好的朋友,你若不信,我们拉钩。” 六皇子问他:“只要拉过钩,你就不会忘了我?” 少年道:“是。” 便伸出尾指勾住了小皇子的小指,带着小孩的手晃了晃,又用拇指按在对方的拇指上,少年才道:“无论何时,我都会永远站在殿下这边,所以殿下,去罢,对你而言,那里一定比皇城要好上太多。” 原来大人说的话,都是骗小孩的。 因为少年他当初说的那些话,其实都只是为了引出最后一个“去罢”,时过境迁之后,再想起这件事的六皇子,才忽地品出了其中的意味。 在这么一段描述后,六皇子似乎就真的成了一道影子,一道甘愿做个备胎的影子,他开始默默对丞相好,却又不说原因的好,也并非是要破坏三皇子与丞相之间感情的那种好,他只是会在二人吵架的时候来回周转,会先去找他的三皇兄,微笑着听三皇子大骂丞相不懂情趣,在三皇子发泄完情绪后委婉提起丞相为他做了哪些事,又有多在乎他云云; 劝好了三皇子后,他便会前往丞相府,将三皇子的状态转达给丞相,再听丞相弹一曲古琴,最后给丞相提几个怎么哄人的小建议,又由于六皇子心思细腻,几乎每次都能以最快的速度将吵架的两个人重新撮合好。 实在是拉得一手好郎。 这么一来二去,别的不说,至少六皇子在丞相与三皇子这里可算是个好小弟了,于是接下来的日子,在外行走时他有三皇子罩着,便再也没有不长眼的来随便欺辱他,又因他开始一点点向这二人展现出手段能力,便也开始得这二人器重。 却不知从何时开始,曾经阴郁沉冷的六皇子竟摇身一变,成了个温温和和的老好人,他转变的过程极其自然,便无人在意,只当他是近朱者赤,而且本来也没几个人能记得原本的六皇子是个什么人,随着那位老国师的驾鹤西去,后来那些见过六皇子的,都默认他就是如今这个样子。 所以谁也想不到三皇子腹背受敌之时,还会遭受六皇子的反戈一击,他自认待这个六弟已是极好,其他的兄弟姐妹他甚至都不曾放在眼里,才更想不到,他的六弟会那样温和又无害地笑着,只是笑着,一抬手,那不知何时投靠对方的将领便听令地举剑插进他的胸膛。 血色满地。 六皇子的伪装实在太好,所以他们都没有察觉到,不知何时起他竟然已经强大到如此地步,他甚至是个只能坐在轮椅里的病秧子残废,竟然将他那些手足个个玩弄于股掌之间,最后更是在皇帝病重之际直接发动兵变,至此,尘埃落定。 多年压抑,一朝释放本性,六皇子将自己的残忍与心狠手辣表现得淋漓尽致,十年青灯古佛,终究压不住他骨子里的狠戾无情,一时之间,俱是怨声载道。但已然称帝的六皇子不管不顾,高兴了便大兴土木,不高兴就要“赏”人刖刑,那些人当初不是笑他是个瘸子残废么,如今自己也变成他这样了。 大家都变成一样的人了,就能理解他的痛苦了罢? 总之六皇子的脑回路从小就是这么古怪,又因为压抑多年,直接在沉默中变了个大态,其上位后的种种荒唐事迹,不胜枚举。这其中,要说最古怪的,还是他对那位丞相的态度,正是这份古怪态度,才让很多人笃定六皇子乃是思慕丞相。 他毫无理由地罢黜了丞相官职不说,公然将人召入皇宫并将之拿下,此后就一直关押在后宫之中……后宫哎!那么多的大牢他不关押,却将人关到了自己的后宫里去,啧啧啧啧啧啧啧…… 可实际上,将丞相捉到了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皇宫后,六皇子并没有做什么强取豪夺之事,首先条件不允许——只怕他还没开始强取豪夺就从轮椅上摔下来吐血了; 其次六皇子的思维与行为向来古怪和让人看不透——他捉到丞相后只会时不时去看对方几眼,也不管丞相对他是如何严冬般冷酷,他看起来也完全不在乎对方的态度,只是自顾自那么看着,也不知他看出了个什么东西,在三年后的某一天,他给丞相端去了一杯酒。 那是一杯毒酒。 他甚至在最后都不曾给对方留个全尸,仿佛有什么深仇大恨般,在人死后将人一把火烧了,骨灰全都撒到了江水之中。 那一条江的路线乃是会先绕一座山行走一圈,然后才汇入更广阔的江河。所绕行的那座山名叫南山,正是《南山一梦》的南山。 故事的最后,便是城破之前,六皇子站在南山山顶,遥望着滔滔江水,望了那么一会儿后,拖着一条断腿,转身离去,并不回头,安然赴死。 如此,岑双与清音进入此世所看到的那三个画面便变得不言而喻。清音仙君最早看到的第一个画面,原来就是这个幻境故事的结局,因着丞相的骨灰被洒在江水中,随着江河流水离去,所以镜灵用了一个撑着孤舟的纸人演绎出离开的画面,而那个站在山顶片刻便离开的纸人身影,自然就是六皇子了。 而仙君看到的第二个画面,毫无疑问是十年之后,重逢时的那场断崖意外,那里也是六皇子初次认出丞相是故人的剧情,而断了腿的纸人,便是六皇子了,那时,便是丞相背着他一步一步走出绝境。 至于岑双那个没看完的画面,不出意外,定然是中秋夜宴上发生的事了,也因着宴会盛大,才会有那么多纸人来来往往。之所以猜中秋夜宴,也是因为虽然人是纸人,但是镜灵给出的环境还是很还原的,他所看到的,便是不夜的灯火,高悬的明灯,金碧辉煌的皇城。 如无意外,他们出境的关键,也定然与这三个剧情提示有关。至于具体是要他与清音仙君做些什么,原著没提——毕竟那玩意搞个幻境的意义就是为了飙车——他想要知道的话,便只能是与仙君合力拿到题目。 而如今,岑双便走在清音仙君所在的相府,前去对答案以及看好戏的路上。 夏日的微风拂过花草,带来一阵芬芳馥郁的花香,漫步盎然绿意点缀的九曲回廊,往左看,是菡萏摇曳的清水池塘,往右看,是杨柳青青的绿岸风光,往前看,是一道隐约露出几根翠竹的景墙,往后看…… “殿下!六殿下!您,您怎么走到这儿来了,等等,等等小人为您通报——”往后看,是追了半天终于追上岑双的那位丞相大人的贴身侍从。 而明明看起来走得很慢,却轻松将人甩掉的岑双这次终于顿住步子,回过身时,微微一笑:“不必了,先前不是通报过了,想必丞相大人他是见我的,既然他点头了,我又何须再等,何况,为何三皇兄来了便不能见我,又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说是也不是?” 侍从呆了一瞬,半响才呐呐道:“殿下说的,有理,那……小人为您引路!”说罢匆忙垂头,跑到岑双前面引路去了。 这侍从眼下莫说耳朵面颊,就是整个脖子都红了,他看似沉着地朝前走着,其实连六殿下有没有跟上来都没有注意到,因为他现在还无法从方才的画面中回过神,内心尖叫,灵魂呐喊,俱不能宣之于口,以至于他不敢再看六殿下一眼。 彼时六殿下身后是大片的菡萏与竹影,有微风轻轻吹动六殿下的发梢,他的发梢微微晃动,他的红唇也微微扬起,因六殿下肤赛霜雪,于是那一抹红艳便分外惹人注目,像极了开在冥府的曼珠沙华,美丽却实在危险,让人有心尝试,却又不敢涉足。只感叹,池塘中的雪白菡萏,杨柳岸的青青垂柳,景墙后的绰约竹影,都不及他回眸刹那,笑意嫣然。 从前只道三皇子生得明艳动人,可自从六皇子断崖回来之后,以后又有谁还敢在六殿下面前道个“艳”字?从前旁人说三皇子男生女相倾国倾城,可若三皇子是倾城颜色,那六皇子岂不是足够乱世的殊色了?不错,六殿下生成这样,倘若他不是皇子,不知会引来多少人觊觎,那些人会为了他争来抢去大打出手,如此一来,只怕这世道都要乱了去。 可即使六殿下是殿下,凭他这副相貌,只怕来日中秋夜宴,普一现身人前,还是会引起轩然大波。 侍从边走边想,却忽然觉得身后未免太过安静,停下去看时,才发现对方居然站在原地不曾走动,侍从有心想问,却忽地触及六殿下似笑非笑的狭长眼眸,心下一慌,竟是“扑通”一声跪了下去。 侍从:“……” 岑双:“……” 他有那么吓人么? 岑双托腮将这显然还是个少年的纸人NPC打量了几眼,心中估摸着,这镜灵还活着时,大抵是个极端颜控。镜灵是镜妖被炼化后残留下的一道灵识,镜中世界的纸人俱是它所制作,自然受它影响最重,所以这镜中世界的纸人们如此三观跟着五官跑,可见镜灵是个什么尿性。 虽然这小随从在想什么几乎都印在脑门上了,但岑双终究没什么计较的心思,当然也没叫对方起身就是了。托腮的手放下,也不需要人领路,直直朝目的地走去。 徒留侍从跪在原地,打了个寒战。 因为六殿下方才路过时,斗篷带起的那一阵风,可冷了,像数九寒天里才有的刺骨寒风,又像是被冰封千年的人从骨子里散发出的寒意。 怎么会有人笑得与春风无异,却又诡异得像是深埋墓地千年不腐的尸体?所以说,六殿下他哪里是什么供人争抢观赏的娇花,分明是藏在冰河之下的暗礁,其深邃危险,是足以致命的。 只这一刹,侍从终于不敢再东想西想,当下便将纷乱的心思全都收拾起来,站起身时,倒没有再追上去,而是转身朝门口走去。 相爷方才说了,六皇子以后进出相府都不用禀告,任对方自由来往,所以他得去通知那些守在门口的人才行,以后他们这个府邸可就又要多一个想来便来想走便走的人了。而他方才的阻拦,其实也只是担心六皇子被三皇子迁怒,毕竟三皇子拿鞭子抽人时,那是真的痛。 而且三皇子醋劲贼大,还不自知。原本侍从还担心模样生得好似人间富贵花的六殿下受欺负,如今看来却是他想多了,因此这么一明白,他自当不再多管闲事。 ——但话说回来,六皇子怎么看起来颇为熟悉相府似的,居然能精准地朝着相爷所在的书房走去的? 只记得自己在幻境中身份的小纸人,自然不知道他方才各种联想猜测的乃是位仙人,而且是位大老远就听见争吵声,因此完全是循着声音走过去的仙人。 不错,就在不远处的那座书房,源源不断传来的声音都快将岑双耳朵吵聋了,哪里还需要人引路。其实要说争吵也不完全对,因为那完全是三皇子一个人的独角戏,随着岑双越走越近,那声音也越来越大声。 “什么意思,你是在跟我开玩笑?什么叫不认识我,我问你什么叫不认得我了?!”是三皇子的声音。 “丞相大人,本殿下与你说话你听到没有!”还是三皇子的声音。 “赫连清音!你看着我!说话!” 岑双已经穿过景墙,正正好能透过大开的窗户看到室内的情形,他稍加思索,便走到了一侧的棵古树旁。这古树高大繁茂,一看便是前人不舍得砍伐,遂留着做了一道景致,而今倒也成了岑双“观景”的好去处。 岑双坐到树杈上时,并未发出什么动静,轻晃的树叶有如风来,并不明显,至少从表面来看,室内的那两人并没有一个往这边看,而从他的角度看去,三皇子与清音仙君俱是背对着他的方向,具体而言,便是清音仙君背对着他们两个人,单手负于身后,透过另一扇窗,看着不知名的地方,而三皇子则几次三番冲着清音扬起鞭子,却又没有一次落下。 当然,他就算打了,也伤不到清音仙君分毫就是。 不过在三皇子忍无可忍叫出仙君本名后,也正是岑双刚爬上树的那一刹,对方终于转过了身子,不知道是不是岑双的错觉,他那一刹似乎看到清音仙君弯了下唇角,因为弧度太浅又一瞬即逝,让岑双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等他定睛一看时,清音仙君便又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了。 而岑双也听到了自来到相府后清音说的第一句话,清越而冷淡,道:“说什么。” “……”三皇子抖了一下,大约是被气狠了,一时竟是失了言语,半响才找回话头,恼怒道,“说你为何假装不认得我!” 清音仙君的眼眸被白绫遮住,谁也不知他看着哪里,但多少也能通过他的话语看出他对这幻境中纸人的态度,是如同对任何人一样的疏远,道:“不是不认得你,是我从未认识过你。” 清音仙君倒是实话实说,他似乎也完全不知道他所扮演的这个身份与三皇子有什么干系,甚至都不知道对方就是三皇子,当然,看清音仙君的态度,他也并不感兴趣。 不过严格说起来,他们进来的时间还算早,那位丞相与三皇子之间的窗户纸还牢牢隔在那里,而那两人虽彼此属意,但还没到非对方不可的地步,尤其是三皇子,他之所以这么揪着不放,更多也只是为了丞相这个身份与身份后面带来的捷径,要说他如今有多喜欢丞相,那也是不可能的。 皇室中人,哪有那么容易倾心相许,如今的三皇子自然还没有如故事中那样与丞相几番出生入死,更不曾生死相许,所以他在看出对方当真是铁了心要跟他割袍断义时,也不再伪装了,冷冷道了句:“你的意思便是你失忆了么?” 清音冷淡得与他难分伯仲:“失忆么?那你便当我失忆了罢。” 按理来说,清音仙君这句话与他之前所言中的含义并无分别,按照三皇子的逻辑,他应该还是不会相信的,可这并非真实世界,而是一处幻境,还是拥有各种设定的幻境,这些设定中就包括清音仙君的“失忆”说辞,而这个说辞,虽不至于让三皇子回答清音仙君什么问题,但也会让他默认对方这个状态,从而潜移默化接受这件事。 于是三皇子便不得不打心里信服了这个理由,可他也不会那么容易放弃,鞭子一甩,放下一句狠话:“不过是脑子摔坏了,眼睛也摔瞎了,本殿下手下能人异士多如过江之鲫,总有一个能治好你,既然招惹了本殿下,就别想让本殿下轻易罢休!”说罢,转身离开。 但还是气不顺,在出门之际,一脚将丞相大人的书房大门踹掉了。 是真的直接一整块门板垮掉的那种踹掉。 真是个好生不讲理的主,分明是他先招惹的丞相,还只是为了骗丞相一颗真心来为他办事,结果自讨苦吃自己赔进去了微薄的情意,反倒是恶人先告状了,不过么,那两个一个锅配一个盖,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就是了。 岑双支着下巴,先是看了一眼被踹烂的门板,转而又去看那道越走越远的大红身影,越看越觉得,其实比起清音仙君,自己的角色卡倒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住得差点也没什么,但是绑定了这样一个一脚足以踹烂一条门的暴力狂,那可真是……嗯,原来还是仙君要比他更倒霉一些。 哎,不愧是《仙迹艳事》里倒霉透顶的主人公,比不过比不过。 就这么感慨着,直到那道红色身影完全走出视野范围,岑双才将视线收回,便准备下树,然后伪装成一无所知初入此地的状态,谁料垂眸往下看时,正正好与树下的仙君撞了满眼。 岑双:“……” 仙君竟是不知何时从书房走了出来,还走到了这棵古树下方,并非正下方,是个不远不近的距离,恰一阵微风拂过,这郁郁青青枝繁叶茂的古树顺着风过抖落下数片落叶,隔着纷纷扬扬的树叶,便见仙君衣白胜雪,紫带纷飞,单手负于身后,日光之下,微微昂首,透过零碎的枝叶与岑双眼眸对上了。 这世上最尴尬之事,莫过于偷听他人墙角之际,反被正主抓了个现形。 但也许,岑双心想,也许仙君只是因为被这里的纸片人扰得心烦,所以眼下不过是出来思考仙生,又因为英雄所见略同,仙君也觉得这棵树长得甚好,所以就干脆来到树下思考起来…… 不过仙君朝树枝看了几眼,随后说出口的话,就将岑双的希冀打破了。仙君道:“尊主这是在做什么?” 明知故问。 岑双沉吟片刻,道:“清音府上风景独好,故而本座来到此地后,止不住想要登高望远,只盼能将相府风光尽收眼底……我如此说,你信么?” 他本来是还想多说几句的,可就在他说到“尽收眼底”时,清音仙君竟是忽地将手抬起,是个握拳抵唇的姿势,而这次清音仙君面上的弧度也教岑双看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让他一时觉得自己好像一只在枝头胡言乱语的蠢鸟,只供人取乐去了,于是说着说着,后面的话就不阴不阳地变成了个“你信么”。 怎么说,他承认这个理由的确蹩脚,可这也没什么好笑的吧?清音仙君的笑点,真是古古怪怪。 那厢仙君也没说自己信与不信,只是将抵唇的手放下,再说话时,又是如早前一样的轻淡模样了,他道:“尊主看了这般久,想来也该看够,如今正值午后,舍外日光渐盛,尊主来寻我必有要事,不若你我移步书阁商谈。” 仙人之躯哪里会怕幻境中的日光,但岑双多少知道这是仙君在给他一个台阶下,而他自然不会枉费对方好意,当下便笑吟吟一点头,从树上跳了下去,也不知有意无意,竟是刚刚好落在仙君身前,捎来一缕树梢的风,轻轻掠过仙君的面颊。 若是再近一步,便要扑到对方身上去了。 仙君被广袖掩盖的指头微微一蜷,还未曾说话,便见那位妖皇尊主言笑晏晏地往后退了一步,似是个歉意语气,道:“真是失礼,不曾想法力封禁竟然对我有如此大的影响,险些要伤到清音,还望你不要见怪。” “无碍,”清音仙君顿了顿,又道,“不会伤到。” 当然不会伤到,清音仙君虽是个准仙的名头,可飞升后自然也是仙人之躯,莫说一个岑双掉到他身上,就是掉十个也是伤不到的。 岑双对此笑而不语,致歉后便将这个话题略过。 因着之前与对方同行那阵相处,岑双如今面对他的态度,已经可以做到与面对其他人大差不差,当下便十分自然地与对方一道前往书房,边走边道:“清音又忘了,唤我名讳即可,虽说此处无人,但难免隔墙有耳,将你我身份泄露出去。” 清音仙君道:“好。” 只是在与仙君彻底踏入书房前,岑双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所看之处正是他方才藏身的那一棵古树。就在方才,他往下跳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后面推了他一把,这才使得他险些摔到清音仙君身上。 可他这么回头看时,那树上分明什么也没有。 虽然没有揪出罪魁祸首,但是岑双却有了其他发现:方才他藏身树上时,只觉得那树哪哪都好,那枝桠密密麻麻,连他自己都要找好角度方能将书房的景象尽收眼底,料想从外面就更难看清上面有什么东西了,却不曾想等他来到这个地方后,又完全是另一种景象。 原来那枝桠下方的枝叶并不够茂密,从树上或者离得近一点看时会觉得足够茂盛,至少足够遮挡住一个人,可实际上离得远一些,只要风一大,将树叶撩开,就能将岑双的衣摆看得清楚明白。 怪只怪岑双早前是站在古树的另一边,与书房这个位置所处角度不一致,他以为万无一失的藏身之处,原来在清音仙君眼中无所遁形。想来三皇子出来时,也是气急攻心才不曾注意到他。 但现在想这些也于事无补,而且这几步路的功夫,他们已经跨过那扇被踹烂的门板来到了书房内部。作为丞相大人的书房,如此一个独立的建筑内部,自然设有不止一个座位,眼下岑双便与清音仙君面对面坐下,中间摆放了一个矮桌。 虽然他们面前的茶壶里还在氤氲热气,但岑双与清音都没有要尝一口的意向,毕竟除了重要的线索道具外,谁知道这些蒙着一层障眼法的物品本相都是什么鬼东西。 考虑到他们进入幻境的时间已经超过了一天,是以岑双不再与清音仙君闲聊,坐下后便从如意袋中拿出了一本书放在茶几上,又朝清音仙君的方向推去,开门见山道:“清音可以看看,此书与我们身处的幻境,以及你我目前的身份息息相关。” 清音仙君伸手将书拿过去,稍稍思索,即刻便明白了岑双话中含义,问道:“莫非我们所在的这个幻境,是依照这本书中内容所幻化出来的?” “是也,”恐清音再问,又补充一句,“此乃我前些日子嘱咐下属于人间书肆购买的众多书籍中的一本,据说是目前天上人间最受欢迎的话本之一,想来帝姬当初设下这‘游幻境’的环节时,便是令人去买了不少这样的话本来给镜灵做参考,赶巧让我遇上罢了。” 清音点点头,并不追问为什么他一个妖皇尊主会喜欢看这样的书,也不再多言,而是将书翻开,安静地看了起来。 清音仙君看书,岑双便百无聊赖地将手撑在桌面上,支着头看仙君翻书的姿态,不着边际地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比如:本来就是穿书了,现在进入的幻境又是根据另一本书的内容幻化,所以这是在叠buff么? 又比如:清音仙君本就是一本书里的人物,眼下却看着另一本书中的人物,两者之间还有着“都是主人公”的共同点,感觉好怪,再看一眼——再看一眼还是好怪。 再比如:假如清音仙君知道自己不过是个书中人物,还是本深夜读物里倒霉透顶,受尽折辱的主角受,他还能如眼下这般轻描淡写么? 乱镜之南山一梦 大约还是会的罢。 清音仙君这样的人, 实在难以想象有什么人或物能拨乱他的心弦,让他露出失意崩溃的神色,更难以想象要什么样的人才能让他主动走下神坛,也不知道《仙迹艳事》后面的内容中会不会出现一个这样的人, 如果有的话, 那应该就是书友们口中的“正牌攻”了吧? 岑双因为一宿没合眼, 以至于他整个人都有些懒洋洋的, 支着头的姿势慢慢就成了侧枕在手臂上,眼睛已经从清音身上挪到了不知名的虚空处, 所思所想也从“正牌攻这么有逼格的身份会是谁”转到了“怎么解锁第三卷”上。 毫无疑问,无论出于何种目的, 岑双都想尽快将《仙迹艳事》全部看完,但偏偏,关于怎么解锁后续内容, 那个幕后之人并没有要告诉岑双的意思, 吝啬到连提示都不曾给予, 全都只能依赖岑双自己摸索,而他目前只有一次解锁经验,便是上次契约那只儡兽时听到了那个“更新提示”的化外之音。 他那时将黑煤球契约成自己的所属物后, 便解锁了后续章节, 这是否说明只要契约到原著中与主人公有所牵扯的东西,就能继续解锁下一卷?此事不得而知,因为这样的事情只发生过一次, 不足以证明这是所谓的“密匙”。 又因为岑双能契约的儡兽数量有限, 与他所修习功法密不可分,所契约之儡兽更是与他休戚与共,绝不能为着所谓的猜测便胡乱契约一些无用的东西, 只是巧也不巧,岑双此行想要契约的目标,便又是一个与原著主人公有所牵扯的东西。 不错,他所要契约的对象,正是水月镜花。倒也不是因为水镜多厉害,就像他与容仪说的那样,水镜本身不管是功能还是作用都算不得什么特殊的存在,在梅雪宫这样庞大的势力中,也只是一个被当做消遣的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岑双之所以想要它,不过是因为它长寿罢了。 或者说,除非有谁特意去抹杀它,否则它便与天同寿。恰巧,岑双也只需要它那无尽的寿命。 总之,待他将水月镜花契成自己的儡兽后,再看看第三卷会不会解锁,便知道是不是这么个“更新”方式了,可谓一举两得。 不知不觉,岑双懒意更甚,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发现,他那宽大的斗篷都快遮了大半个桌子,两根长而宽的系带搭在了清音仙君袖子上,而他用来当枕头的那只手,锐利的指尖都快要碰到仙君的手背了。 清音翻书的手稍作停顿,大约瞧了一下那只手,便将视线收回,垂眸继续。但没一会儿,那只手忽地一动,指甲竟是结结实实地刮蹭了一下他的手背,当即便留下了一道血痕。 清音:“……” 他抬起脸看过去,却见那位罪魁祸首已经阖上双目,好似睡着了一般,对方才的行为一无所知。 岑双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他被某人身上的沉香味泡得懒洋洋的,过于舒适安逸的感觉让他打起了瞌睡,连白日梦都做了起来,甚至于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也知道自己睡着了,只是他陷在那种绵软的感觉中,一时不想离开。 梦外的仙君在看书,梦中的仙君在妖踪密林解毒。 这应该是他们最后一次,仙君身上的毒素几乎已经除尽,是以属于仙君的沉香味都到了帮他解毒的岑双身上,让他从里到外都散发出仙君的气息,好像是完全被对方标记占有了。 也的确每一个地方都被对方结结实实地占有了。 而且由于仙君自学能力非常之强,所以他现在与早前已判若两人,时而温柔,时而凶狠,恰到好处,让岑双圈着他不肯松手,他大抵也不愿意岑双放手,牢牢扣着岑双的腰,与岑双离得很近,带着低低的叹息,在岑双耳畔问他是谁,又在岑双闭眼不语时轻轻咬着岑双的耳朵,惹得岑双不得不睁开眼看着他。 就是在此境况下,清音轻而缓地扬了扬唇,那便是岑双第一次看见清音仙君的笑容,像一场盛大而漫长的雪景,从雪国落至盛夏,时冷时热,太过刺激。 他不由得想,清音仙君在这种事上,分明和原著里描述得一点也不一样。 一切就好像记忆重现,清音仙君便扬起如那时一样的清浅弧度,先是在他唇上点了点,旋即轻声道:“不管你是谁,我都会对你负责的。” 他说无论如何,不管他是谁,都要对他负责。 如在云端的梦境刹那碎裂,如同当初乍然听到这句话就将对方打昏,并封印了对方的记忆一样迅速,此刻岑双听到这句话后,同样迅速地从梦中脱离,睁开双眸时,眼底哪里还有半分沉醉。 他抬手将头撑起时,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一时对自己很服气。 ——至于么,不就是两千多年第一次开荤,处男有这么可怕吗,他至于对这件事这么心心念念,做个梦都是这些废料?? 岑双一时不敢置信,又不得不自我怀疑。 说来,他最近真的奇怪了很多,虽然他以往的确保留了一点为人时的睡眠习惯,但也不至于到嗜睡的程度,甚至几个月几年不睡对他都毫无影响,相信每一位仙人都是如此,可就是最近这两个月,他却时常能睡着了。 还有那酒,也是莫名其妙就不能喝了,而且其实每次他喝下去时,都有一股子“不喜”的情绪溢出来,带着点娇气,像在闹脾气。那股情绪因为太淡,在痛觉来临时让岑双很难揪住,但不代表他一次都没发现。可这分明不该是岑双自己的情绪,他不可能不喜欢喝酒。 看来,等这边的事结束后,回到忘忧城时,便要彻彻底底把身体跟灵台都检查一遍了——他倒要看看,究竟是他的老毛病恶化了,还是又增添了什么新的毛病。 虽然忘忧城那群庸医不一定能检查出来。 颇有几分后悔当初没有顺便偷师灵仁殿的医术,还想着什么时候拐个医官跟他回忘忧城的岑双,忽地被一道轻淡声音打断了。那声音道:“你醒了?” 正是清音仙君。 不知何时仙君已经起身,而那本书也被合上,放在岑双身侧。别看这章回挺厚一本,可由于仙人速度远胜凡人,估摸着对方已经看完很久了,只是没有因此扰了岑双小憩,反倒是独自起身,临窗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觉睡醒,竟到了晚霞漫天的时间,夕阳的余晖洒落满庭院时,斜阳也带了一缕赤橙,透过大开的窗户落到仙君身上,让仙君也沾染上了霞光。 岑双支着头,等看清仙君身上的霞光时,没来由地想起一件事,便是对方因着眼疾,时时捣药,看遍医书,颇有点“久病成医”的意味,连带净化、治愈类仙术也有涉及,而原著中更是提到,每次在对方经历过各种惨无人道的折辱后,都是自己给自己治疗的,由此可见清音仙君身上确实点了奶爸技能。 又因为对方乃是此世主人公,身上的金手指保证了他即使是自学的技能也不会差到哪里去,就算其治愈仙术不如灵仁殿主,但放在偌大一个灵仁殿,想必也是佼佼者,只是对方平素不显山不露水,也并不喜欢多管闲事或主动替谁疗伤,是以此技能属性并没有谁知晓。 还得是岑双看了原著。 只是这么一回想下来,让他忽地冒出一个念头:若是仙君能跟他回去当个医官,那也不一定比灵仁殿差,而他忘忧城也势必再添一员猛将。 想着想着,却是将自己给逗笑了。 真是昏了头了,清音仙君,哪里是他能肖想的。对方志存高远,还是天命之子,眼下虽屈居准仙之位,来日说不得就是散灵殿主,莫说跟他去忘忧城当一个小小医官,就是当个将帅,那也是杀鸡用牛刀,大材小用了。 说来,如今的散灵殿主之位已经悬置千年之久,上一任殿主因犯错被罚下凡间历轮回劫迄今未归,散灵殿的一切事宜目前均是副殿主暂代,而清音仙君的目标势力又恰好是散灵殿,说不定这便是作者的伏笔之一。 天宫的殿主,比人间的群妖之首要尊贵上太多。 岑双终于直起了身子,他先是将那本书重新收回如意袋,接着才回答仙君方才的问题,道:“醒了,你几时看完的,怎么也不叫醒我?” 清音仙君原本正透过窗户看向满园翠色,闻言才回过身,走了几步来到他原本的位置,坐下后才道:“才看完不久。”言下之意,便是他看完书后去看了几眼庭院风光,尚未来得及唤醒岑双,对方便自己醒了过来。 岑双点点头,却是说起另一件事,也是他来这里的事:“如今清音也将这个世界的情况大致了解了一番,想必也知道,若要早些离开此地,必定与你我目前的身份处境脱不开干系。” 清音道:“我知。” “那想必清音也知晓了,方才那个,”岑双指了指被踹烂的大门,笑道,“知晓他便是三皇子了罢?” 清音面上没有表情,但岑双注意到他淡色的唇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又没有说,顿了片刻,才道:“嗯。” 果然嘛,被迫绑定了一个暴力狂,在不知道需要做什么才能出幻境的情况下,真的会让仙君很烦恼。 岑双突然便生出了逗弄人的心思,用了点力气,让原本就平放在桌面上的双手撑起身子,倾身凑过去了一点,道:“若我说,我们所在的这个幻境,镜灵给出的破题之法,便是撮合你与三皇子,让有情人终得眷属,你是愿意,还是不愿意?” 乱镜之南山一梦 妖皇容貌生得极致妖娆, 眉眼弯弯,笑意盈盈时,更添稠丽妩媚,万般风情不外如是。他这么半俯身由下往上看时, 便能让清音再清楚不过地看到他眼尾微翘的弧度, 也能看清他一双狭长眼眸中充斥的戏谑之色。 又因为离得近, 清音还能看到妖皇浓墨纤长的眼睫, 随着他缓慢眨眼时轻轻扇动,在那一双凤目之下, 眼尾处,还生有两颗并不特别明显的血色滴泪痣。在妖皇眨眼时, 那一双对称生长的泪痣也会跟着轻轻颤动,好似随时能滚落的两颗朱砂泪,而他如此抬眸看着清音, 眼波流转间, 便好似要垂下泪来。 清音仙君收回了视线, 没说愿不愿意,只道:“若是需要有情人终成眷属才能获取离开水镜的钥匙,那么比起三皇子, 恐怕六皇子更符合条件。” 岑双没想到清音压根不接茬, 他略感无趣地坐了回去,象征性问道:“何出此言?” 清音仙君只给出了四个字:“群芳盛会。” 是了,群芳盛会, 众所周知的相亲盛会。甭管原本是不是丞相和三皇子才是一对可怜的有情人, 也不管他们在故事中就已经被六皇子杀得一个不留的事实,甚至在六皇子对那位丞相究竟是个什么心态都还存疑的情况下,只说岑双与清音一人占据了其中一个身份, 就可以看出镜灵的偏向。 群芳盛会要是用这样粗暴的方式撮合两位仙人走到一起,那么镜灵自然欣然领命,将那两位仙人挨个放到它最喜欢的角色身份上,再给那两人凑成一对,所以仙君才说,就算是要撮合,也绝不可能将让清音去和纸人凑合。 “只不过,想来帝姬不至于做此等强人所难之事,”岑双莞尔道,“所以清音不必担忧,我方才只是开个玩笑。” 因为一同入境的仙人甚至都不是很熟,让两位陌生仙人一同演个鹣鲽情深的场面,这不是强人所难么。可由于此次的彩头是一心铃,假如真的有仙人愿意为了彩头演出这样一个场面,那这个钥匙的获取方式,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又变得过于简单了。 就算是真的要撮合一对有情人的任务,那也不会是两位仙君扮演的任何一位,而是为幻境中某两个NPC牵红线。毕竟任何仙君都不想和纸人谈情说爱,帝姬也没必要干这种得罪人的事。 见清音仙君不语,岑双补充道:“虽然我暂且不知晓镜灵究竟给我们出了个什么题,但我此番来寻你,便是为着这个谜题。” “这谜题内容可是需要你我一道方能知晓?”清音仙君很快明白了岑双的意思。毕竟如果一个人就能得到谜题信息,那么岑双就不会携书来寻他,而对方既然前来寻他,便是此事有能用得上他的地方。 “正是如此,清音真是冰雪聪明。”岑双抚掌夸赞一句,之后他站起身,绕桌两步来到清音身侧,道,“我也是不久前才得知这个线索,但还只是猜测,尚需要你为我验证,眼下,便劳烦清音将系了红线的手给我。” 说着,他微微俯身,朝清音伸出了手。 原先赵大人说,在他们进入水镜前便已经将谜题给了他们,而他们在进入幻境前从群芳宴上拿到的唯有红线;接着赵大人又说“携手诸事皆明”,有什么深意不好说,但至少从表面看,那就是两位上仙携手才能看到谜题,至于这个“携手”的含义,岑双打算用字面意思去解读它——手拉手。 清音仙君没有听到赵大人的话,自然不解其意,但他也没有多问,更不曾多想,便将手伸了过去,下一刻手便被岑双握住,只是那人握住他的手后,忽然冒出了一句:“咦,清音,你的手背好像被什么东西刮伤了?” 清音:“……” 岑双感觉清音似乎在盯着他,因为他脊背有点发凉。但是因为清音仙君眼睛被遮掩着,所以他不太确定这是不是他的错觉。 但他现在没有深思仙君盯他的含义,因为他发现在他握住仙君的手后,什么都没有发生。 就是那种,窗外有风吹入室内,吹动书页发出沙沙声,也只有书页的沙沙声,至于“一阵强光后谜题浮现”或是“交握之后他们手上浮现出了闪着光芒的文字”之类的场面,那是一样都没有出现。 一时之间,书房内的空气似乎都凝滞了。 岑双捏着清音那只玉白的爪子,瞪着那肉粉圆润的指头,慢吞吞地想:清音仙君,应当不会误会我是在借口占他便宜罢? ——还是,总不能,该不会……要……怎么说,该不会那么恶俗,还要十指相扣的那种动作? 清音仙君从伸出手开始就安安静静的,眼看着妖皇将他的手捏来摆去,也不曾说些什么,只是妖皇面上的笑意淡了许多,也不知在思索什么,眼睛一直盯着他的手不放,甚至都没发现清音的好脾气,良久后才低低道了声:“得罪了。” 清音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岑双松开了他的手,但也没给他将手收回来的时间,那妖皇便又将手伸了过来,这次却是换了个握手的方式,只见对方把那怎么瞧都过于纤细的手指塞到他手里,与他虚虚握在一起,交握成了一个十指相扣的样子。 再扣紧。 忽地像是有一根针扎了下他的识海,清音在那一刹眼前突然模糊了一瞬,于那一瞬间,他好似看到了一个画面,画面中有一双手,便是这样紧紧扣在一起,其中那只在下方的手指看起来苍白纤长,无力却又挣扎不休,但因为被牢牢按在落叶之间,于是一切挣扎都变得徒劳,而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那只手渐渐不再挣扎,摊平在地上,任另一只手牢牢扣住。 这画面不过一瞬即逝,待清音再要回忆时,却已什么都回忆不起来了,甚至他刚刚看到的是个什么画面,都变得模糊起来。 岑双并没有注意到清音仙君那一瞬间的晃神,因为在他与清音十指交握的那一刹,他们交握的手腕上那条系着他二人红线终于现形,也就在那红线现行的同一时间,原本松松系着二人手腕的线一瞬将二人勒紧,让他二人的手一时不得分离,而将他们双手束紧的那条红线,则兀自在空中穿插交织,最后组成了——让三皇子看清真相。 真相? 什么真相? 他们三个角之间还能有什么真相需要看的么? 岑双沉默地盯着那一行红线织就的文字,不明觉厉。 是六皇子的黑化真相,还是六皇子背叛三皇子又毒杀楚丞相的真相?问题是,这两个真相那里都没写,六皇子就是个纯纯的心理描写少得不能再少的反派角色,他们都不知道的真相,要怎么让纸人三皇子看到? 还是说,这就是这次的谜题意义所在,即前往无业寺寻找六皇子黑化真相? “其实有一件事,我方才看书时便察觉到了怪异之处。”清音仙君看了眼那行字,忽然道。 岑双从沉思中回神,看向清音仙君的同时,说道:“与我这个身份有关,对么。” 仙君点点头,说道:“那本书将六皇子这个身份描写得很怪异,描写这个身份的人似乎很想书写一个情深之人,可给我的感觉,便是不伦不类。他给予了六皇子非同寻常的能力以及极深的城府,让六皇子能远在天边便将皇城局势分析得分毫不差,可这样的他,为什么会在落下断崖后才认出昔日恩公,而且在分开的那十年里,从未有一次主动去了解恩公近况,此为其一; “其二,既然六皇子将楚丞相看得那般重要,却为何屡屡将他往外推,又为何在后来的时光中,一次都不曾提及过往之事,甚至屡次在楚丞相面前提及三皇子的惨死,唯恐对方不痛恨于他,这是我不明白的。” 清音仙君虽不识爱恨,却也能看出其中不对劲的地方。 岑双一直听着他说,直到对方说完了他才笑着道:“也有一种可能,即这个幻境原型终究不过是他人创作出来的话本故事,那么为了其故事性与矛盾性,出现一些让人不能细思,只要细细思考便会觉得怪异的桥段,也并非什么特殊情况。” “原来如此。”清音道。 “但清音说得也很有道理,”岑双站直身子,道,“只不过那位六皇子到底是怎么想的,恐怕只有创作出这个人物的人才能知道了。” 说完这句话,岑双便打算回到自己原本的座位上,毕竟谜题已经显现,而缠绕他们手腕的红线也在谜题显示完全后重现隐匿下去,他继续干站在这里便没了必要,不如坐下去与仙君慢慢探讨究竟是个什么“真相”。 不曾想,就在他要转身的那一刹那,肩上忽地落下一道沉重的力量,又像是被人生猛地推了一下,总之猝不及防之下,岑双喜闻乐见……啊不是,他无法自控地一头栽到了仙君身上。 因着仙君还维持着面向他的姿势,所以岑双这么一头下去,便结结实实扎进了仙君怀中,鼻子还磕到了对方的胸膛,耳边也传来心脏跳动的声音。 怦怦——怦怦—— 一时之间,除了心跳声,便安静得什么声音都没有了。 “砰咚!!!!” 巨大的响动打破僵持,也驱散了这俨然安静到了极点的诡异氛围,伴随着那条破烂大门的最后一块木板被踹下,一个几乎在爆发边缘的声音响彻空间,那声音怒不可遏,好似烟花一点即燃,噼里啪啦炸了起来,一字一顿道:“你们!在!做什么!!” 岑双揉了揉鼻子,偏头去看,果然是去而复返的三皇子。 三皇子身后还带着两三个人,此刻正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将脑袋埋到胸口去。 这下可好,什么见鬼的真相没让三皇子看到,这能让人误会到极点的姿态反倒是让对方看了个清清楚楚。 可怜那条门,现在都碎成渣渣了。 叹了口气,岑双便打算从僵成化石的仙君身上爬起来,却没料到,就在他半直起身的那一刹,一阵眩晕的感觉猛地涌了上来,让他的头在那一刹变得极其沉重。 整个空间于此时剧烈震颤起来,竟是连余光中的三皇子极其身后的几人都慢慢化成了原型,一个个竟是都变回了纸人! 岑双按着越来越昏沉的头,抬头要去看清音仙君,可眼前景象却越来越模糊,仿佛回到了之前云层之上迷雾塌陷的感觉,头晕目眩,意识沉眠,最后,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黑暗之中,岑双的手上凭空多出了一个东西,而那始终萦绕着他的香味,也终于不见踪影。 乱镜之茶山县 “师兄?” “师兄!” “师兄兄!快起床, 太阳晒屁股啦!!!” 岑双在一阵叫魂似的呼喊中睁开了双眼。 尚未等他查看所处环境,一张扁平的大脸便凑了过来,覆盖在岑双正脸上方,还将他的视线全部遮挡。 那扁平大脸距离他很近, 足有银盆大的脸, 怎么看也不该生在正常人身上。与那大脸相对应的, 是一双肥蕉般的长唇, 两瓣长唇还撒娇似的嘟着,便更像两根大香蕉堆叠在一处了。当然, 因为脸部过于扁平,除了这很有特色的香蕉唇外, 其他俱是扁平狭小的,只有往侧边一看时,才能看到一双蒲扇大耳。 这人见岑双终于醒了, 忍不住撒娇道:“师兄兄, 叫你好久都不理我, 还以为你被妖怪勾了魂,都想着你若再不醒,我便要给你吹气——~~” 从嘟嘴撒娇到破折号再到波浪号的原因, 是因为想要凑上来给岑双“吹气”的扁脸师弟, 被岑双一脚给踹到了墙根。 还发出了巨大的“砰”声,仿佛墙面都震动了一下,若是寻常人只怕此刻肋骨都得断三根。 但只从外形上看, 都知道扁脸师弟绝非常人。 被一脚踹到墙根的扁脸师弟扶着腰, 委屈不已,泫然欲泣,嚎出了波浪号:“师兄兄, 你干什么总对人家这么凶,呜~真讨厌~~淼淼再也不要喜欢师兄兄了嗷呜~~~” “………” 岑双将那个差点把口水滴到他脸上的淼淼踹开后,便缓缓坐了起来,又将四周打量了一遍:是一个布局简单的房间,整体风格都很简洁,尤其表现在家具上,虽一件件用的都是顶好的木材,可上面工艺不多,有的甚至连雕花都没有,稍远处的屏风上,也是简简单单的三两笔墨色,又听这位大约是“师弟”角色的纸人这般言辞,可见他眼下这个身份对其颇为粗暴,由此可推,此身份乃是位人狠话不多的角色。 可他么,又不需要按照原本的身份来说话行事。 “摔疼了么?”岑双朝着淼淼走近几步,歉意柔和,“方才我是魇着了,一时未曾辨明是梦是幻,竟将淼淼你当做了梦中妖物,伤着了你,我心愧之。” 他笑容温暖,声音更是典型的温润雅致,似乎真的是为无心之举懊悔不已,此番姿态下来,不管他此前做了什么,都实在让人难以生气,但若是将他细看一番,便能发现这位妖皇尊主的一双眼眸中,泠泠寒芒并未散尽。 但淼淼师弟并不知道这些,他看不到那些埋在深处的东西,因此他被岑双的笑容晃了一下,眼泪也不掉了,脸红得像打翻了的红色染缸,别别扭扭地偏过头,含羞带怯道:“师兄怎么突然,这样说话。” 岑双只是笑笑,并不接腔,顿了片刻,问他道:“师弟,我方才梦魇得有些严重,竟是不知今夕是何夕了,将许多事情都忘了去,你可否与我说明一二——对了,地上凉,你要快些起身才是。”话虽如此,可他本人却从未有过任何兄友弟恭的行为,比如去拉对方一把。 当然,淼淼师弟粗心大意,也不曾看出这一点,他只是因为岑双这一番话明白了“师兄”性情大变的原因般,非常自然地接受了这个理由,便“嗷”了一声,拍拍衣服站起身,嘟囔着:“若是师兄兄什么都不记得便能待我好,那还是不要想起来好了,不过既然师兄兄想知道,淼淼定知无不言。” 岑双微笑不言。 于是之后他便一边听淼淼师弟的解说,一边回忆着之前发生的一切。 他还记得最后时刻看到的是变回原型的纸人三皇子,以及逐渐崩塌的幻境——那感觉像极了最早进入幻境时经历的迷雾塌陷——还有最后凭空塞入他手中的物件。只不过他那时还没来得及看清手上拿的是什么,便昏睡了过去,而方才醒来后手里却什么也没有。 但那东西现下不在他手中,便只好将此事搁置一旁,如今更重要的,是弄明白他目前所在的究竟是个什么地方,以及他目前到底是误入了某位仙友的幻境,还是因为之前他所在的那个幻境出于不知名的意外崩塌后,镜灵便重新在虚幻之地挑了个新幻境,将他与清音仙君送了进来。 当然,也不排除清音仙君此次并没有与他同处一镜的可能。 但毫无疑问的,这里的确是一个全新的幻境。 因为水月镜花这个虚幻之地虽然幻境三千,各有不同,但由镜灵设下的规则却都是共通的,就比如纸人们会无条件相信“失忆”这个说辞。当然,如同之前说的那样,这个答案虽不会出错,但也不会得到任何线索,他们所询问的纸人,也只会答他们被允许知道的东西。 可由于规则是共通的,那么岑双在知晓怎么获取谜题的情况下,便不需要再询问什么。 且他甫一进入此地,睁开眼的瞬间便差点被眼前这位淼淼师弟糊一脸口水,导致他如今对这个幻境其实满心不耐,哪里还想要去了解什么前因后果故事情节,便干脆用上“失忆”这个说辞,干脆利落切入正题,来获取他想知道的东西。 很显然他这个决定是正确的,因为这个幻境与他之前所处的那个并不一样,原先他与清音仙君所在的幻境乃是由容烟帝姬购来的话本幻化,即背景架空人物虚拟,而他不知因何缘由来到的这个幻境,其人物及背景,都是曾经真实存在过的。 没错,本次幻境里仙人们要经历或解决的事件,都是曾真实发生在天上人间的某一段历史衍生,而岑双目前所处的地方,便是人间的某个修仙门派。在得知这个信息后,岑双便大致猜到,此地少说也是千年前的时间点了。 因为千年前与千年后,人间发生过翻天覆地的改变。 千年之前的修士,大多都是身负仙缘之人突然感悟仙道,要么远离红尘立派建宗,与同道中人一同问道求仙,修的乃是避世之道;要么便是深入红尘,以散修身份于人间降妖除魔,追求的是救世之道。那时修士不多,却不为俗世烦扰,飞升不易,却乐得逍遥。 千年后的今天,仙道已被人间权贵完全插足,各种资源相继落入修仙世家之手,只要依附世家势力,人人都能谈及修仙,即使不能登仙,寿命也能凭借灵丹妙药比普通人长上不少,于是世家的名头越发响亮,而清高避世又难以拜入的所谓门派渐渐都成了下九流。 可想而知,昔日名头一个比一个响亮的各大宗派,竟然在千年之后,都湮灭成了过往。遥想岑双十几年前刚从混沌荒原回来那会儿,自散灵殿接了任务去凡间赚愿力时,都免不了连连感慨了足足半个月的物是人非。 再说回来,在淼淼师弟的介绍中,他们这里便是人间的修仙门派之一,但因为其独特的修仙方式,并没有归隐山林,而是介于避世与尘世之间,既是一群人汇聚在一起,又会时不时下山驱邪除妖。 一开始岑双还在想这得是什么特殊修仙方式,才能修得这么“兼得”,直到淼淼师弟对他道:“师兄兄,此番下山历练,你便带上我罢,好不好嘛~我发誓绝对不会拖你后腿的!反正你每次下山都会带一个炉鼎,这次你不要带他们了,带我就好了,我一定会做得比他们还好的!” “……”像是为了确定什么似的,岑双问他,“你说,我每次下山都要带什么?” “炉鼎呀,”淼淼师弟扑闪着他那双核桃大的眼睛,仿佛看着超级偶像一样看着岑双,道,“师兄兄是我们当中最厉害的,长得也是最好看的,修为是最高的,炉鼎也是最多的,足足有……”他掰了掰手指,噘嘴道,“数不清了,不过师兄兄夜御十郎,少说也有一两百个啦。” 岑双:“………” 看来,是他刚刚搞错了定位,他这个身份,有点东西。 这个门派,也很有东西。 不过提到长相,便又不得不提到,因着这个幻境是允许使用法力的,是以岑双的法力自然全部解封,而就在他法力全部解封的那一刹,他的偶人千面已经自动帮他恢复了原先用的那一张布满蛇鳞的面孔,但即使如此,淼淼师弟还是说他是门派里长得最好看的那个……真是让人细思恐极。 岑双又问他:“你方才说的下山历练,又是什么?” 淼淼师弟道:“历练就是历练呀,近来人间不太平,师父让我们去各个有妖物作祟的地方平乱,师父说了,谁任务完成得最漂亮,就奖励一个炉鼎呢!所以师兄兄,你就带上我吧,我长这么大,还没拥有过炉鼎呢呜呜呜,好惨的!” 岑双:“…………” 便在此时,室外传来一阵阵吵闹,叫骂声、追赶声、扔东西的声音不绝于耳,将岑双的注意力转移了一瞬,他顺口问身边的奇葩师弟:“何人在外喧哗?” 奇葩师弟闻言哒哒哒地跑到外面看了两眼,又哒哒哒地跑了回来,瘪嘴道:“是师父最近捉回来的炉鼎啦,其中一个不太听话的,总想往外跑,这次居然还跑到师兄兄这里来了……啊,我知道了!” 他恍然大悟,大声斥责:“要我说,他定是在听说师兄的名声之后,馋师兄的身子罢了,哼,谁不知道师兄龙精虎猛一夜一百零八次,一众炉鼎时常为了与师兄共度良宵而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其他炉鼎眼下都在等师兄翻牌子,就他时时往外跑,还跑来这里,肯定是想引起师兄兄的注意,再爬上你的床!心机深沉,恐怖如斯!!” 岑双:“…………………” 看来,上个世界的奇葩纸人只有被踩死的赵大人一个,而这个世界,却是奇葩遍地跑,仙门满奇葩啊。 岑双自不至于当真将这话听进去,他没理会淼淼师弟的阻拦,几步出了房间,倚门向声源处看去时,那个被一群人间奇葩追着撒丫子跑的白衣青年也正正好往这边看来,风驰电掣间,那青年看向岑双的眼神,好似看到了他人间的爹妈,大叫道:“岑双尊主,快快快快——快跑啊!!!” 竟真是他,江笑。 乱镜之茶山县 其实早前隔着老远, 在淼淼师弟的话说到一半的时候,岑双就听到了这人的声音,他记性好,虽然只听到过一次江笑说话, 也能记住那个声线。 那时伴着凌乱的脚步声, 便是对方的大呼小叫, 说着一些诸如“男男授受不亲, 这位妖精你能否离我远点”“再过来休怪本仙不客气”“滚啊死断袖”的话,而且这些话从和颜悦色到生人勿进再到人身攻击, 也不过刹那而已。 而岑双出门去看,也只是想确认一下, 没想到当真是对方。 “这个人,不就仗着是那几个炉鼎里面最俊的么,有什么了不起, 居然妄图搭上师兄兄, ”淼淼师弟气道, “那些家伙也是没出息的,定是因为见着好看的便走不动道,争着抢着要在那炉鼎面前露面, 丢人现眼!” 后面的话, 则是在骂那些追在江笑身后,并企图对他动手动脚的师兄弟了。 岑双听在耳中,但笑不语, 只看着那边朝这里越来越近跑得也越来越快的江笑公子, 对方在大叫一声后,身后那些人便仿佛被触发出什么奇怪东西,脚步更快, 追得更凶了,还好江笑身手矫捷,仍远远将那些人甩在身后,只是他这样不管不顾地奔向岑双,从旁人的角度看,那确实有点上赶着的姿态了。 偏江笑公子毫不知情,也不知为何那么执着朝岑双跑来,总之他在跑来后,又将捞起袖子就要阻拦他的淼淼师弟一把丢开,伸手便拽上了岑双手臂,拉起他就是一个百米冲刺,若不是岑双早有准备,恐怕就是一个被拖着走的姿势了。 虽然现在也大差不差,只不过是江笑公子在前方跑得汗流浃背,而岑双则按照对方的速度被拉着在后面跟着,若江笑能回头看一眼,便可发现这位妖皇悠闲到甚至好似在散步的姿态。 当然跑在前面的江笑公子眼下就如一只无头苍蝇在山峰间乱窜,怕是没有这个闲工夫去观察另一人是怎么跑的,他甚至在已经拉着岑双绕着山头跑了好几个来回的情况下,都不曾与岑双说过半句话,因为对方看起来当真是又急又忙。 岑双跟着他跑了一会儿,左右看了一遍,才提醒道:“江公子,你这样跑,是跑不出这个地方的。” “是么?我们现在还没跑出去?”江笑疑惑道,“好像是这样……可是我们不应该跑了很远才是?我感觉我已经跑了很久了。” “……”岑双试探道,“敢问,江公子以往出行是否都需要与人结伴同行?” 彼时江笑公子还在朝前方狂奔——毕竟他若是不跑快点就要被追上了——在听到岑双的话后,他声色扬了起来,像是高兴道:“是矣,你是如何得知的?” 看你在几座这么显眼的山峰间都能迷路迷成这个鬼样子,猜都能猜到。但岑双并没有这么说,至少不会这么直白地说出来。只不过也为着这件事,岑双心中忽地升起一个猜测:莫非对方常年藏身梅雪宫中,非是对方不想,也非是容仪不许,而是这人一出去就会……迷路? 而且照对方这个严重程度,恐怕只在梅雪宫的几座亭台楼阁间,都能迷路上好一阵,更不用说千重雪境那样一个白茫茫一片的地方,倘若没有梅雪宫的狐仙领他出去,他得在雪境迷路个几百年罢? 眼下那跑路跑得糟糕透顶的人见岑双沉默不答,也并不执著问出个所以然,又或者他自己也对自己当下找不到路的境况十分熟悉,想必也没少被其他人唠叨,是以心态极其平和,只是开心地与岑双道:“岑双尊主不必一直‘江公子’‘江公子’地唤我,你我如今一同落入险境,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我观尊主样貌比我年轻,不如便唤我一声‘江兄’好了!” 又道,“如此,你都唤我‘江兄’了,我再唤你‘尊主’便是见外了,那我往后便唤你一声‘岑双贤弟’好了!” 并没有叫过“江兄”这个字眼,只听着对方自问自答的岑双:“……” 先不说让两千多岁的妖皇去叫他一个百来岁的凡人为“兄”,究竟合不合理,只说对方这自来熟的态度,与某位上仙可真是像极了,若这二人能有机会相识,想必会成为至交好友。 其实严格说起来,单论身份而言,在人间这样一个“三分天下”的地方,修仙世家与群妖势力是相差无几的,而对方作为修仙世家中数一数二的江家唯一嫡脉,与妖皇称兄道弟并不是什么冒犯的行为,只是从年纪上来说,让岑双称他为兄,有些不合适罢了。 不过岑双看起来并不计较,甚至十足的好脾气,只温言道:“岂可,岂可,江笑贤侄年纪尚轻,我若尊你为兄,只怕折了贤侄寿数,如此不妥。” 江笑道:“有何不妥,贤弟乃是仙人,仙人寿数不与凡人同,妖皇千岁,不过是凡间少年年纪,唤我一声兄长,总是能够的。” 岑双道:“还是不可——不若这般,贤侄与我各论各的,倒也不怕折君寿数。” 江笑脚下不停,语调飞扬:“如此甚好。” 又跑了一会儿,却还是来回绕着山头跑,也不知道究竟是江笑脑子有问题,还是后面那些追着他们不放的纸人脑子有问题,他们这么打着圈绕来绕去,那些纸人也不知道拐个弯堵一堵江笑,只会傻不愣登地跟在江笑屁股后面追。 还得靠岑双自己。 便反手拉着江笑往旁边一个破败暗道一躲,见那些纸人纷纷无视此处朝前追去,才对身边喘息不止的人道:“贤侄,你为何如此跑个不停?” 江笑毕竟凡人之躯,比不得仙人,当下将气喘匀了,才道:“贤弟有所不知啊,我不知晓你是何时被这些人捉至此地,但我三日前被这里的人诓来此处后,从这里的人口中知道了些很了不得的事,便是此处明面是仙道正派,实际上啊——”话到此处,他小声了些,沉重道,“说一句魔窟都不为过!” 又恐岑双不信,他继续道:“不,说魔窟都是夸赞了它,分明是淫窝才对!你知晓这里的人都是依靠什么修仙问道的么?竟是与他人双修和合、采阳补阴的糟粕方式!居然连门派都叫什么‘合欢派’,太过荒唐!我本不欲对他们此种修行方式指摘什么,可这群混账居然四处寻觅正值青壮年的男子来当做炉鼎使用,真是禽兽不如!此等行径与恶妖有何区别?我还听他们说,他们还有位炉鼎过百夜御十郎的大师兄,据说他一晚要发泄个一百零八次——啊,死断袖,人渣变态,真恶心!!” “……………………………” 江笑怒骂道:“真是乌烟瘴气,下流至极!居然还说要将我洗刷干净送到那淫贼床上,可笑,若我当真遇见他们那淫/乱不堪的变态大师兄后,我非将他子孙根剁下来喂狗不可!” 岑双:“……” 差点就要往下面看的岑双,最终颇为奇妙地看了这位传闻中对容仪小王爷爱得死去活来的江家公子一眼。 江笑并没有发现,但骂了一通后总算不再横眉冷目,眉眼松懈下来时,说话再度飞扬洒脱起来:“总之,我趁他们放水让我沐浴时跑了,跑出来没多久后便遇见了贤弟,思来想去,便觉得贤弟定然也是与我一同被困在此地,便带上你一块儿跑了。” 那倒不是。 事实上,本人就是江笑公子口中的变态大师兄这个身份的岑双,也不是很能理解,为什么这个镜灵老给他安排一些人渣鬼畜又变态的身份,他看起来就这么像个反派?没道理啊,但凡是折服于他风(bào)度(lì)的人,以寒星盛落这对原著双子攻为例,那都是跪在地上夸他慈眉善目和蔼可亲的。 琢磨不透的岑双选择不再琢磨,转而想到江笑方才无意间透露出的信息,在附和了几句“竟是如此”“过分至极”之类的话后,岑双温和地将话题绕了回来:“贤侄,方才我的意思其实是,你先前为何一直只是跑,而不是御器飞行,若乘器具之上,登高远眺,想必不会再被这些凡物所困。” 在人间,修士修行到一定程度确实是可以御器代步的,且大多与他们的武器有关,比如剑修御剑,枪修御枪,刀客御刀……诸如此类,不过江笑看起来好像没有武器,他的代步工具,乃是他之前系在腰间的酒葫芦。 眼下他便在腰间摸索一圈,震惊道:“糟糕,方才跑得太急,竟是将宝葫芦落在沐浴的汤池了!都怪我先前在的那个幻境会封禁法力,以至于我都将如今可以使用法力的事给忘了,我这记性,真是年纪大了。”说着,还拍了下头。 “原先所在的幻境?”岑双惊讶道。 江笑叹了口气,道:“真是不知倒了什么霉,我本不欲参加这个什么水镜游乐,可我一个朋友非跟我说水月镜花乃洞天福地,又说我近百年一直呆在一处,应该出来走动走动,长长见识,谁知我一来此地,什么美景乐趣还未曾见到,就被人骂‘强抢民女的恶霸公子’,我自然不能理解,追问几句,就被关在某处府邸,任我如何解释都不放我出去,还说我得了失心疯,我在那会封禁法力的地方被一连关了半个月,不知怎的又来到了这个地方,又被关了三日……早知如此,我才不会信了他的邪来什么水月镜花!” 岑双问:“朋友?是……容仪小王爷么?” “不是他,也别跟我提那狐狸了,原本我是跟他一起的——他当时偷偷查看了各位仙人的红线,虽然我不知晓他看这个做什么,但是我因为好奇也看了一眼,便知道他是和我牵了同一根红线,我原本还想着彼此认识倒也方便照拂,谁知他丢下一句‘谁要跟你这个老东西一起玩’便拎着红线跑了,小兔崽子,可别让我逮到他……”江笑气道。 岑双道:“原来贤侄竟是经历过这样的事,只是不知你可还记得原本在的那个幻境,是个什么背景?” 江笑几乎不用回忆,便道:“这我可不知晓了,那段时间我被关得连房门都出不了,话说,你问这个做什么?” 岑双道:“因为实在很巧,我也是从另一个幻境中过来的。” “竟有此事!”江笑伸手揽着岑双的肩膀,狠狠拍了两下,好似他乡遇故知,道,“贤弟,你我当真有缘,理当义结金兰之好!” 岑双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将他的爪子从肩膀上拿下来,慢吞吞道:“先不说这个,贤侄,那些纸人好像要过来了。” 岑双并没有诓骗江笑,那些纸人在绕着山峰跑了一圈后,终于学聪明了一点,知道开始循着暗道寻找他们的踪迹。 江笑探头看了一眼,凝眉道:“这可如何是好,眼下我宝器不在身上,虽然是幻境,但终究不忍伤及凡人……” “不如此次我来领路,我们快些离开此地?”微微一顿,岑双又道,“不过我没有坐骑,也没有什么可作坐骑的器具,驾云又过于惹眼,一看便知是仙人下凡,便只能委屈贤侄与我继续跑动了。” 江笑喜不自胜:“这不算什么,我又并非动弹不得,贤弟只管前方领路就是。” 于是岑双便带着江笑闯了出去,领着他东绕一圈西走一回,就这么兜兜转转好几轮,险些将江笑眼睛转花之际,岑双才堪堪停了下来。 却是三面高墙,覆上了幻境特有的边缘结界,意味着他们跑到了死胡同。 “怎么走到这儿来了,怪我,连累你了。”岑双神情愧疚难过,话里也歉意到旁人不忍心苛责于他,更不会多想他是否是故意为之。 他眼眸看向那些包围过来的纸人,又好似透过纸人看到了其他东西,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弯,神态却还是愧疚的,道:“只是现下那些纸人全都追了上来,贤侄啊,我们只怕是不想打,也得打上一场了。” 乱镜之茶山县 江笑果然不曾多想, 还反过来安慰岑双道:“贤弟莫怕,我朋友在我进来时与我说过,这些东西虽然模样上与凡人无异,但归根结底都是妖精变的, 即使我们将他们打了, 应该也不算无故伤人, 更不至于因此触犯天条。” 说罢, 竟是一马当先,在那些纸人冲过来的同时, 他也是率先冲将过去,飞腿便将一个纸人踢翻在地, 将那个举棍之人踢翻后,又目标明确地将对方的棍棒夺了过来,那棍棒到了他手中便好似脱胎换骨一般, 分明看着还是一根普通木棍, 却在他行云流水的招式之下宛如神兵现世, 挥棍只见残影,似有流星飞火。 岑双因为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的一招一式,便更能直观地察觉到一件事——此人虽在使棍, 出手却好似在使枪, 枪出如龙,是遮掩不住的熟练……何止是熟练,只怕此人, 还是个耍枪高手才对! 且此人先前一直火烧屁股般乱窜胡跑, 让人以为他是不喜争斗,可眼下看对方那酣畅淋漓眉飞色舞的模样,又是显而易见的醉心此道, 竟不免教人怀疑起来:对方早前的一再避让,莫不是担心自己动起手来便无法收住? 大抵如此。 那厢,动起手来的江笑竟宛如换了个人,灰白的袍衫随着他纵刺跃收间起伏不定,衣上的墨痕也好似在酒坛坛口摇曳的酒,像是随时能洒出来般晃荡不休,他本人就更别提了,分明滴酒未沾却宛如狂醉一般,脚步虚浮让人眼花缭乱,招式凌乱却又一目了然,竟是清醒地耍起了醉枪。 他的招式看似虚浮,却快准狠样样不落,击击照着那群纸人弱点打去,那些纸人被他打得东倒西歪,不消片刻,地上便横七竖八倒下一大片,因他不伤性命,只击弱点,那些倒在地上的纸人虽站不起来,但也能鬼哭狼嚎地吵闹起来。 甚至其中有好几个人在看清岑双之后,竟是张口欲言,看那口型,大抵立马便要唤出“师兄兄”了。 岑双看了片刻,便有一片竹叶自他身侧浮现出来,并不显眼地飞到那些纸人身后,照着他们脑后挨个打去,如此,那些纸人便彻底昏过去了。 聒噪。 之后,便是江笑每每放倒一人,那竹叶便敲晕一个,江笑对此却并不知情,等他将数十个纸人全部打倒,哈哈大笑着连道两声“痛快”之后,回身一看,才发现地上的人全都闭上了眼,好似断了气般,不由纳闷道:“我没用那么大力气罢,怎么都变成这样了?” 那竹叶早在江笑回身时消失不见,而岑双清清白白就跟大白莲似地站在倒了一地的纸人间,笑眯眯道:“约莫这些都是幻术所化,是以晕过去便好似断了气,贤侄不必在意,说起来,方才我都没来得及出手,便都被贤侄解决了,真是辛苦你了。” 江笑道:“这有什么,贤弟袖手才正合我意,如此才可让我战个痛快,唉,可惜我宝葫芦不在手中,否则此情此景,当浮一大白!” 说罢,他环视了一番四周,转而又变得丧气起来,又道:“贤弟,眼下你也找不着出路的话,这可如何是好,我们不会一直被困在此地罢,那容烟要几时才能发现我不见了……话说,贤弟,你知晓我们要如何才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么?” 后面这句话,显然是指要怎么离开水月镜花了。 岑双被他问得沉默了片刻,才反问道:“原先帝姬为一众仙家解说水镜规则时,贤侄不曾听见?” “没办法,我一听她说话就犯困,所以……”江笑摸了下鼻子,又咳了一声,才道,“总之,贤弟若是知晓,便快快告诉我罢,我实在受不了这地方了!” 原来是睡过去了,那怪不得会对幻境之事一无所知,也怪不得对方上个世界会被关半个月,抵达这个世界后立马又被关了,想必是既答错了题,还将自己的身份给透露了出去,于是便被镜灵默认成“违反规则”,自然而然也就被一众纸人默认成患上了“失心疯”。 如此说来,这个所谓的合欢派便是这个世界用来关押违反规则的仙人用的了?但这个猜测也有说不通的地方,即:一来,为何他也会被传送进入这个囚笼?他上个世界理当没有违反规则才是;二来,若此地真是囚笼,他偏又于这囚笼之中有个身份,还是个可以随意进出囚笼的身份,毕竟按照奇葩师弟的说法,眼下这个门派的弟子正值下山除妖的时间点。 不过他与江笑在时间上的偏差倒是可以无视,毕竟早前便说过,两位仙人不是同一个时间点以及剧情点抵达不同地点才是常态,而他和江笑能这么快遇到,都是还算运气好了。 岑双一心二用,一边思索着这镜灵究竟想跟他玩什么把戏,一边温言为江笑解惑,好在江笑虽然在看人时一双眼眸时常会透出清澈的愚蠢,但他本人并不蠢笨,至少岑双简单一说,他便领会了其中含义,甚至还双手一拍,恍然大悟,主动与岑双说起他进入幻境时看到的东西。 江笑道:“我进入水镜前,也的确如贤弟一般在一个满是迷雾的地方待了许久,后来迷雾塌陷,在云层之上,也的确浮现出了一些怪异的场景,我当时觉得好奇,还仔细看了,那真是相当奇怪的东西!让我来细细道与你听。 “那会儿我脚下忽地一空,没一会儿,两边的云层之上便浮现出一个白纸剪就的巨大人形,原本我心中没什么波澜——虽然那白色纸人凭空浮现时当真诡异得紧——可没一会儿,那纸人身边又出现了一个纸人,这个纸人很奇怪,它明明是纯白无瑕的,可浑身却冒着黑气,那冒着黑气的白纸人,将手伸向了最早出现的白色纸人,便在此时,我正瞧得心焦,画面便消散在云雾之中了。 “没多久,那云层上又出现了新的画面,也是一个纸人,不过它是灰白色的,且比起上一个场景里的白纸人要大上许多,而且它身边还趴着个匍匐前行的小纸人,但是这个纸人是黄色的,非常瘦小,那灰色纸人还时不时丢一些纸片到它身上,看着就像是在殴打它。 “这便是我在成为那个‘恶霸公子’前所看到的全部内容了,贤弟不曾与我解释此事前,我还以为是容烟搞出的奇怪余兴节目,不过现在虽然明白了这些画面的用意,可我还是没想明白,它究竟要提示我什么?” “这并非是你的问题,而是这些提示,本就形同鸡肋。”岑双道。 可就在他说完这句话后,整个空间忽然刮起了大风,大风呼啸而至,刮得屋顶的瓦片都落下了三两片。江笑抬手抵挡了一下往眼睛里吹的风沙,于是他便没有看到,一边的岑双正直面风向,一双伪装出的灰瞳下隐约有墨色逸散,半是灰白半是浓墨的双瞳,搭配上他那苍白又点缀着蛇鳞的脸庞,实在古怪诡谲,森冷恐怖。 不知是不是因为他这个模样太过可怕了点,那脾气很大的风忽地凝滞住了,不一会儿,宛如被吓了一大跳,灰溜溜地往回吹走了。 风停时,江笑才放下手,跟他刚认的好贤弟感慨道:“这里面的风,真是奇奇怪怪,这架势,可真像是在恼羞成怒。” 岑双笑道:“是啊,恼羞成怒。” 可不就恼羞成怒么,毕竟被他说得一无是处的。不过么,推他的那两下他都还没跟它算账,它竟然敢提前出现在他面前? 当然,若不是它本体藏匿暗处,分身化风而来,他是不介意提前契下对方的。 不错,那一阵风,正是镜灵的万千化身之一。毕竟在这里,能来无影去无踪又借风而为的,还能在推完他之后眨眼间就消失不见的,除了水镜中掌控一切的镜灵外,还能是谁?所以,即使看不到,猜都猜得到。 江笑不知岑双与那阵风的恩怨,他也不过随口一说,自己都未曾当真,说完之后便将那古怪的风放到一边,转而又担忧起来:“虽然有了线索,可是那些画面让人一点头绪都没有,我们一时又寻不到出口,莫非当真要在这种地方等到一切结束,再等镜灵现身放我等出去……贤弟,你怎么了?” 岑双此时才从沉思中回神,他道:“无碍,我方才只是忽地想起一件事,不知贤侄有没有意识到有个很不对劲的地方。” 江笑自然是没有意识到的,但不影响他对此好奇,便问:“咦,是什么?” “我只是突然想到,贤侄在上个幻境被封禁了法力,这便说明你所处的上个幻境乃是只有凡人的地方,可偏偏你在画面中看到的其中一个白纸人,身上竟有黑雾逸散,那么有没有可能,那个纸人其实并非凡人?无论那是修士走火入魔,还是本身就是妖物也好,这都说明一件事——贤侄理当去到一个能使用法力的幻境。”岑双道。 江笑迟疑道:“如……如此么,那我又是怎么去到上个幻境的?眼下又是什么情况?” “我记得你方才说,你原本是与容仪小王爷牵了同一根红线?”岑双向他确认。 江笑肯定道:“不错,此事乃我亲眼所见。” 岑双莞尔道:“那便是了,所以极大可能,此处的幻境才是本该属于贤侄你的,而你之前去的那个幻境,是受累了,就像眼下我来到这个世界,也是受了连累。” “啊?”江笑是越听越迷糊,听到后面,他都将自己的头发抓乱了。 岑双一看他这个样子就知道对方原来对交换红线一事一无所知,便也知晓了不能明说自己和容仪曾把他与清音仙君当物品交易过一番。 遂半真半假地从另一个角度道出他的猜测:“贤侄,你瞧,原本是你与容仪小王爷一道,但是眼下却和我同处一地,而我原本乃是与清音仙君同在一个幻境 ,你说巧是不巧,我们上一个所在的幻境也会封禁法力,又很巧,那个世界也有很多拥有王孙公子身份的存在,若果我所料不差,恐怕从上个幻境开始,包括现在我们所在的这个幻境,其实一直都不止有两个人。” “!!”江笑觉得头终于没那么痒了,但是开始痛了,所以他抱着思考过度的脑壳,震惊道,“贤弟的意思是,这个幻境还有第三人的存在?” “不止,”岑双道,“四个才对。” “!!!” “恐是幻境出了差错,竟将我们两路人马给混在了一起,”岑双道,“但这也只是我的猜测,对与不对尚不好说,不过,有一个方法可以验证我的猜测,但这个方法需要贤侄出力。” 江笑道:“贤弟但说无妨。” 岑双道:“一是用红线感应另一位仙人位置,但如果真如我所猜想的那样,红线的指向说不定已经混乱,它可能同时指向好几个位置,也可能只指向我这个位置,总归是下策;第二么,便是讯灵传音了。不过,若是贤侄与小王爷无法用讯灵千里传音,那便当我不曾提过。” 讯灵传音,自然不是想传递给谁便能传递给谁的,这世上无论何种传信方式都有其限制之处,讯灵术自然也不例外,比如两位仙人想要用讯灵千里传音,便需要交换“灵印”,这也是为什么早前说素不相识的仙人无法使用讯灵联系对方的原因,当然,不交换灵印就能传音的情况也是有的,便是早前小王爷于群芳宴上给岑双传音的那种方式。 那种方式便类似于学堂两个学子互相丢小纸条,在一定距离内,你丢一个讯灵过来,我再丢一个讯灵过去,是没什么问题的,但若是距离稍远些,便无法联系上了。 “自是能的,只是我方才忘记还可以用这个方法来联系那家伙,还好有你提醒啊贤弟!”江笑不愧是人间修士里的绝世天才,居然不过百来岁便修出了讯灵,当下被岑双提醒之后,单手结印,便要使出讯灵术了。 “等等,”岑双却打断了他,在江笑疑惑的眼神中,岑双指着一个飘来飘去的东西,问他,“这是不是容仪小王爷的讯灵?” 原来就在刚才,一朵红梅突然绽放在江笑身前,只是那梅花好似孔雀开屏,花瓣时开时合不说,那梅蕊更仿佛跳舞一样抖动不停,炫技的感觉实在太过明显。 就很像某些看见喜欢的人就忍不住要在对方面前秀操作的小屁孩。 显然,江笑对其他一窍不通,但“操作”这种东西,他想必是很懂的,是以也一眼看出了其中的深意,不由纳闷道:“他脑袋挨门夹了?” 岑双却是肉眼可见地振作起来,就好像脱缰野马般的剧情终于又回到正轨,又好似追了许久的连续剧终于迎来高光时刻,是以他脸上的笑容不知比早前真实了多少倍,对江笑道:“不好说,估摸着是身边有人,而且‘用讯灵传音来确认你是否与他同处一地’这个主意,大约也不是小王爷自己想的,而是他身边那位罢。” 此处,又不得不提到讯灵传音的两种传音方式。 其一为留言传音,通俗点来说,便是语言留言,是远距离的扔小纸条;其二是实时传音,相当于拨打电话。这两种方式所需要的讯灵数量也不一样,前者是只需要一朵讯灵即可,后者便需要两朵,其中一朵在其主人处,另一朵会瞬移至其主人想要联络的另一位仙人处。 想必此刻小狐王便是化出了两朵讯灵,又因为两朵讯灵的状态是同步的,所以小王爷在那边操作梅花跳舞给清音看时,他们这边的梅花也发了疯似的在空中蹦迪。 小王爷那边是个什么梅花漫天的场面不好说,至少在他们眼里,这梅花蹦得就好像对方的脑袋被门夹了。 只不过……岑双盯着那朵梅花,免不了想到——没想到竟是输了清音仙君一步,对方显然比他还要快一些做出决断。 但不一定是对方先察觉出端倪,毕竟他还跟江笑解释了那么久的幻境规则,至少小王爷不需要清音再解释一遍了,所以说,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 正想着呢,那朵梅花终于蹦跶够了,也终于将其主人的话语传了过来:“臭老头,你真的在这里啊——对了,有人让我问你,那个谁,就是你看到那个丑八怪没有?” “……” “……” 很好,能凭一句话同时惹到两个人,不愧是你啊,容小王爷。 乱镜之茶山县 讯灵传音时, 既可以用密语的方式传音给另一位仙人,也可以选择扩音外放,眼下小王爷身侧有人,于是在他眼里这便成了一个队伍之间的语音聊天, 所以小王爷那一嗓子, 才教岑双听得一清二楚。 但此事不消岑双说什么, 他也只是懒洋洋地倚着一面墙, 看着前方江笑怒发冲冠,大吼一句:“虽然老子经常自我调侃年纪大了记性差了耳朵不好使了, 但是你懂什么叫自我调侃么,就是我可以说我老了但是别人不行!!!” 半响, 才传来小王爷一声冷漠的:“哦。” 江笑:“……” 在江笑要提棍将那朵梅花砸个稀巴烂前,岑双及时过去将之拦了下来,并插话道:“贤侄莫急, 我知晓你与小王爷大抵有很多旧要叙, 但眼下不是最佳叙旧时机, 有什么话不若先放放,否则动静太大,引来合欢派的其他人也是一件麻烦事。” “谁跟他……”略略一顿, 江笑收起木棍, 似也想通此中关节,点头道,“是了, 现下确实不是说话的时候, 小兔崽子,我问你,你们现在在何处, 我暂且不跟你计较,你给我等着,我这便去寻你!” 但那边竟然罕见地没有及时接话,大抵因为岑双刚刚那句话虽然是说给江笑听的,可梅花讯灵就在他们眼前飘荡,另一边的容仪又如何听不到,乍一听到他口中的“丑八怪”就在一边,还将他的话听得清楚明白,想必平时小狐王不管多傲睨自若,此刻都难免会涌现出一点尴尬。 不过么,也别指望对方能尴尬多久就是了,羞愧是更不可能出现在那位小王爷身上的,所以不过是沉默片刻,对方便若无其事道:“来便来,孤还怕你不成,可就算孤告诉你位置,你能在幻境结束前找过来么,呵呵。” 后面那个“呵呵”的嘲讽力,可谓是拉满了,个中含义不消多说。 江笑怒道:“你只说在哪便是,管老子找不找得到!!” 可那边小狐王哼哼唧唧几声,就是不肯直言,江笑不明所以,额头青筋直跳,岑双却是心如明镜,清楚知道那边小狐王心中嫌他们电灯泡,不肯让他们过去呢,但碍于清音仙君在,又不方便明说。 这二人争执着争执着,竟渐渐将原本的话题从梅雪宫歪到了忘忧城,就这么听了一会儿,岑双虽仍是微笑拉着江笑的模样,可他那笑容又委实太假了些,眼中的不耐烦几乎快溢出来,只是另一边暴跳如雷的江笑不曾注意到。就在岑双觉得自己耐心即将告罄,要再度出声将话题引回正题时,那边的另一个人似乎也是忍无可忍,终于说出了讯灵传音后的第一句话。 “在一处名叫茶山县的必经之路上,一个名为‘悦来客栈’的地方。”是一如既往的清越冷淡。 不愧是是清音仙君,就是这么快速而精准地切入正题,不多加一点废话,也不给别人废话时间。 岑双换了个手去扯江笑的后衣领口,打招呼道:“仙君,可巧,又要见面了。” 那边的仙君似乎顿了一下,然后也是很有礼的,回他:“尊主。” 这之后,两边都陷入了沉默。两边的声音突然变得很安静,是好似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安静,却又好像不是因为无话可说,总之就是两边无话。如此古怪一瞬,连岑双手中的江笑都安静了下来时,才传来那边小狐王的咕哝声:“奇怪,怎么感觉有点冷。” 岑双没给小狐王说更多话的机会,也没给江笑怼小狐王“你个千重雪境的雪狐怕什么冷”的机会,他伸手捏住那朵飞到他身边的小梅花,道了句:“那便如此罢,劳烦小王爷与清音仙君稍等片刻,我们即刻前往二位所在的悦来客栈,关于眼下境况,只待会合后再论。” 话毕,那朵小梅花便碎于他手。传音至此结束。 片刻,江笑动了动,他微微侧头,沉吟道:“贤弟,我其实还好,你不必这样拉扯我,有点怪,好似我当初在凡间时,路上遇见两只疯狗打架,他们主人扯狗绳的模样……这样说也不对,这不是将我自己比作狗了么,真是,被那狐狸气糊涂了,总之,贤弟,你且放开我罢。” 岑双依言松手,而江笑也将手中的木棍丢到了一边,但他又将地上的人打量一遍后,问岑双:“我们当真要过去么?” 岑双道:“眼下我等情况特殊,又对怎么出现这种情况的原因不得而知,之后还会不会再被传送回上一个幻境也不好说,如今我们几个中,唯有小王爷对水月镜花了解最多,自然是要去商讨一番,才能在接下来的各种变化中随机应变,但依贤侄的意思,是不想去么?可我听你方才与小王爷的对话,还以为你是很想过去的。” 当然,讨论这是个什么情况是一方面,更重要的还是——去凑热闹。 就像狗改不了吃屎,岑双改不了凑热闹,无论之前他因为这等热衷看他人好戏的恶趣味,而遭过什么罪吃过多大亏,他也是见了棺材不落泪,撞了南墙不回头,等到下一次又有热闹摆在他眼前时,还是会兴致勃勃,蠢蠢欲动,行动力十足地冲去吃瓜前线。 本来岑双之前与容仪交换红线时,还为着不能近距离看下一个名场面而略略遗憾过一会儿,可谁知兜兜转转,眼下好戏开场,前排坐票都递到他手中了,焉有不去之理? 但话又说回来,仙君不同于原著中的仙君,容仪自然也不同于原著中那位发了疯想报复仙君的小狐王,而更不同于原著的,是眼下这个幻境中清音仙君可以自如使用法力,不至于如《仙迹艳事》里那位一样在凡人副本中被人套麻袋。 按照原著设定,即使法力剑术样样卓绝的容小王爷,对上能使用出那柄银剑的仙君而言,仍是没什么威胁性的,不过么,就算因此而不会有什么太刺激的大戏看,但能瞧瞧小狐王幼稚老套地追人,又铩羽而归的乐子场面,便也不虚此行。 江笑不知岑双真实想法,只听他一通分析后,既觉得有理,又有些犹疑:“倒也不是不想去,我自然是想快些离开这魔窟,只是……那狐狸毛病颇多,我是没什么,可是他与你……贤弟有所不知,我一开始能一眼认得你,主要还是那狐狸一直跟我念叨的缘故,那是在群芳宴上,他指着你与我说了好几次,我才记得如此清楚,否则,我也断不能那般快念出贤弟尊号。” 岑双莞尔:“这样么?” “唉,虽然我与贤弟眼下义结金兰,但容仪与我也有百年交情,我只是想,倘若过去了,他不依不饶,我不知帮谁,可如何是好。”江笑十分纠结。 岑双倒是不知,自己是何时与江笑拜的把子,他们从正式见面到现在,有两个时辰了么?但每个人的脑回路都不一样,也许在江笑的脑海里,刚刚他们一同被追杀的那片刻,就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还在这过程中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有些人么,就是很容易被触动一种名为“兄弟义气”的东西,岑双表示理解。 因此,他并没有驳斥江笑的说辞,反倒是笑着宽慰他:“贤侄何必担忧这些不一定会发生的事,想必小王爷再任性,也知道现下最紧要的事是什么,而不是来寻我的是非,况且就算他又如之前一样寻衅,我下手自有分寸,贤侄既不需要担忧我被他伤到,也无需担忧小王爷伤在我手。” 最重要的是,那疯狐狸之前都用讯灵传音发了狠话,是要在仙道大会上教训他的,在仙道大会没开始前,或者说在对方知道他不参加仙道大会前,不会也没必要提前动手。 “也是,是我关心则乱了,”江笑道,“那我们这便去寻他们?——糟糕!贤弟,方才你将那讯灵灭得太快,竟是忘记问他们具体方位了,不如我再捏个讯灵去询问一番。” 岑双道:“我倒是觉得,问与不问都无甚差别,就像你我初来乍到都不知晓自己身处何方,他们眼下估摸着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具体在哪个方向同样无法确定,否则方才不用我们问,就算小王爷不说,仙君定然也会说的。” 江笑召讯灵的手放下,惆怅道:“也是,看来我们只能先想办法离开这里,再一路问过去了。” “这样便太慢了,万一他们离我们十万八千里,若是只用凡间的东西代步,估摸着幻境结束都还没抵达目的地,但若是腾云驾雾,又会将我等身份透露,再被镜灵以破坏规则的理由关回来,”岑双道,“依我看,还是得先将贤侄的葫芦取回来,御器飞行才是正途,不过此事不难,我自有办法,目下更紧要的,是试试看能不能寻到那二人。” 江笑问他:“看来贤弟是有帮我取宝葫芦的法子,也有寻路的方式了,只是不知要怎么试?” 岑双点了点手腕,道:“试试看,我们的红线究竟会指向谁。” 乱镜之茶山县 早前便有提及, 红线可以帮助仙人寻找同行之人,而在进入幻境前,红芪上仙也将怎么用红线感应的方式告知过诸位仙人,正常来说, 只要红线不出差错, 仙人们也老老实实跟着红线的指引走的话, 要不了多久就能与另一位仙人会合。 但很显然, 他们此刻的情况很复杂,先说这红线, 原本按照红线最初牵着的人来算,那自然是江笑与容仪一道, 清音与岑双一道,前者算是参与水镜游乐的一众仙人中最为熟识的存在,后者嘛, 懂得都懂。 所以这本来是个挺简单的情况, 简单到即使他们进入幻境后相隔两地, 也能很方便地用红线感应到另一个人的方向,可偏偏容仪与岑双两人将红线交换了。 其实交换红线,也不过是按照原著行事, 应当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可不知为什么,这原著中毫无问题之事,到了岑双手里, 竟直接将双人本变成了四人本, 且还来回串本了。 本都串了,红线肯定也都已经乱成一团,所以再用红线来感应, 谁也不知红线所指的另一端会变成谁,若是江笑与岑双的红线是指着彼此的,那依靠红线寻找另外两个人的方法便是行不通了。 再又不得不说到这次的另一个意外——江笑,一个连路都走不明白的路痴。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果不其然,在岑双与江笑分别默念红芪上仙授予的口诀,来感应红线指引的方向时,岑双所指之人赫然变成了江笑,而江笑却指着西边说那就是他感应到的方向,而不是近在咫尺的岑双。 如此,这寻路之事,兜兜转转,还是落到了江笑手中。 就在岑双开始思索要不要去找那个名叫淼淼的奇葩师弟,讨一卷属于这个时代的地图时,江笑却是大松一口气,对他说,虽然他方向看不明白,万般景色在他眼中也只有一个样,但像红线这种指引方式,他只需要顺着冥冥之中所感应到的那条线走即可,就不至于找不到人。 岑双不太相信,但他并没有打击兀自在那琢磨“西方原来是这个方向么”的江某人的自信,只是在之后去寻找淼淼师弟让他帮忙找葫芦时,顺便取走一张地图罢了。 倒也是巧,询问了淼淼师弟后,才知道那个茶山县居然离合欢派并不远,且还在合欢派的照拂范围内,也是这一次询问,让他知道了些关于这个幻境的重要信息。 彼时江笑正被岑双忽悠着在某处山脚等他,而他自己则晃晃悠悠地回到了最开始苏醒的那个小院,果不其然,那个叫淼淼的奇葩师弟正像个NPC一样待在出生点等他。 原本呆滞的面孔在看到他后,好似瞬间注入灵魂,眨眼间便变得生动起来,之后便见对方哒哒哒朝他小跑而来,张口便是:“师兄兄,那个淫贼将你拐去哪儿啦,他没有对你做什么吧?!” “……”得,两边给对方的称呼居然还能同步。 当然,对于淼淼师弟的这些个问题,根据他断断续续听来的东西总结一番,便相当好回答了,他甚至懒得寻找其他理由,直接按照淼淼师弟之前的说法,表示自己看上了江笑,要纳他为不知道第一百几十个炉鼎,随后还在淼淼师弟哭唧唧的嗷嗷声中表示,此次下山要带的炉鼎就是这个新宠。 因为这个门派的师门任务向来讲究单枪匹马,唯有贡献颇多的门人才能被允许带一个炉鼎或一位门中弟子随行,淼淼师弟原本就想让他的大师兄带他去刷怪练级,眼下却被一个“新宠”插足,当即嘴一瘪,哭倒在地上打起滚来,只是任他如何撒娇耍痴鬼哭狼嚎,岑双都郎心似铁不为所动,淼淼师弟见状,只好眼泪汪汪说要去求师父能通融成三人行。 至此,淼淼师弟都是闹着要与他一起下山的,直至岑双开口,问出关于茶山县的位置时,淼淼师弟才将眼泪一抹,哭腔都没了,瞪大眼睛看着他,惊吓道:“师兄兄,你该不会想去蹚茶山县那滩浑水吧?” “浑水?”岑双似有所感,问道,“茶山县是出了事?” “啊,我忘了师兄兄好多事情都想不起来,肯定也不记得茶山县那桩事了。”淼淼师弟道。 “这茶山县,其实离我派并不算远,师父甚至还特别嘱咐要多关照那边,因为坐镇在茶山县中的善人曾救过师父的性命,只是善人受仙恩庇佑,便连带一整座城都受到福泽,向来无妖物敢随意冒犯,即使师父有心报恩,也没什么机会,可就在不久前,那位善人糟了袭击。” 却说那善人不知遭受了什么样的袭击,竟是一病不起,只能卧病在床,病到后来,竟是连仙泽都断了,仙泽不再,便意味着善人的极善命格在这一次的袭击中分崩离析。 要知道,所谓的善人命格,都是十世积德行善种出的善果,有多来之不易可想而知,如此命格,唯有至纯至真的灵魂才能十世轮回不改初衷。所谓至真至纯,便是善者愈善,恶者愈恶,这样不是极善便是极恶的极端灵魂,一旦落入邪道,必将引发整个人间的灾难。 因此,该魂体十世向善时,便会被天命福萌庇佑,受天宫赐丹赐福,世间善灵喜之爱之,而同样的,邪魔外道乃至于心术不正之生灵,便越发厌憎于拥有此等命格的生灵,恨不能除之而后快。 只是由于善人仙泽不断,若强行靠近,轻则毁去数百年的道行,重则可是能要了命的事,是以对于这样的眼中钉,一众妖邪即使再讨厌,也是断然不敢近身的。 可眼下,护得那茶山县善人一世周全的仙泽断了。 也不知是何等妖物,竟神通广大至此,不止能伤了善人,还将他那极善的命格一并毁去,偏还有更糟糕的,因着当初善人身上的仙泽连带福泽了整个茶山县,以至于原本居住于茶山县的百姓都受仙泽影响而不同于寻常凡人,如今保护着整个茶山县的仙泽被断,茶山县的所有人,都将有可能成为妖邪口中的肥肉。 眼下,茶山县妖气一日浓过一日,即使是毫无修为的凡人都能察觉到那阴森恐怖的氛围,更遑论直被妖气熏得几乎窒息的周边修士,都不需要探查,他们都能预估到茶山县那边将会有怎样一场腥风血雨。 “茶山县的善人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他不止护佑着那一整座城池,还对周边许多修士有过善举,眼下那位善人出事,惹来妖物觊觎,只怕凶多吉少,不少修士为偿因果,搭救善人与那一城百姓,这段时间已经断断续续去了不少人,大抵是因为有他们在,那些妖物才不得入城。” 淼淼师弟说起正事的时候,就没那么奇葩了,甚至是端肃着一张大脸,很认真地道:“只是不知为何,那里的妖物越来越多,像是从四面八方赶来的,它们将茶山县围得水泄不通,让城中之人出不来,后来去救援的修士也没一个回来,师父说,如此情形,只怕是要请仙才能解决了。” 请仙,便是请下天上仙人前来助阵,通常是遇上妖魔作祟、鬼怪横行,而善灵与凡间修士们又无法自己解决的情况下,便需要求助天上负责对应生灵的上仙们了,似茶山县这样的状况,要请仙的对象自然是云上天宫。 但请仙也不是每个人都能请的,需管理一方的人间修士持有与灵宣殿沟通的请仙令,才能将求救的讯号传至天宫。 如今茶山县妖魔鬼怪好似扎堆,甚至不知背后有没有十大恶妖手笔的情况下,其实已经越来越少有修士敢再去施以援手了。 由于避世门派不管凡俗之事,此事便全权是散修以及合欢派这种半入世的修仙门派负责,散修独来独往,如何去救援或者救不救援全凭他们自己的心思,但本就受过善人恩惠,且又负责茶山县这片区域的合欢派掌门,却是不能不救的。 那时掌门召集长老们一起商讨,商讨到最后的唯一结论,便是请仙。但请仙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容易,因为请仙不止需要姿态虔诚,还需要有无畏生死的修士奔赴到妖邪作祟的现场,只有如此,才请得动天上仙人。 可现下茶山县被妖物重重围堵,要请仙便意味着直接闯入妖邪大本营,如此危险之事,自是没几个人愿意接下,而且不管是掌门还是长老也不好强制谁去当炮灰,让他们自己座下的亲传弟子去更是舍不得,于是这事就这么拖了好些时日。 淼淼师弟一看就是那群不肯冒险的弟子之一,所以他在岑双听完前因后果欣然表示自己要去接任务时,也不再闹腾着要跟他一起走了,只是眼巴巴地盯着岑双,好似期盼岑双能改变主意。 岑双当然不会改变主意,因为他已经察觉到个幻境的谜题是什么了。也许在其他地方可能是巧合,但是在这里,在每一个细节都有其深意的幻境,没道理容仪与清音刚刚好能在茶山县必经之路相遇,而他的身份也那么凑巧是注定会前往茶山县的合欢派弟子,更别提江笑被关在哪里不好,偏偏要关到合欢派来。当巧合太多时,这个茶山县就绝不再是巧合,而成了这个幻境的谜题之一。 因此岑双不止没有改变主意,还温柔地朝淼淼师弟笑了笑,叫师弟去帮他拿江笑的葫芦,而他自己则去接那个当炮灰的请仙任务,而那迷失在他笑容里的小师弟,在他签完生死状后,也哒哒哒地将他要的东西全都拿来了。 只是在将东西递给岑双时,师弟眼眶红通通的,哽咽着说:“师兄兄,你可一定要活着回来嗷,这是你要的舆图,还有那个家伙的酒葫芦。” 岑双接过东西,笑着道了一句:“多谢。” 临到下山时,身后还传来对方鬼哭狼嚎的声音:“师兄兄,你一定要回来啊!!” 之后是很意外的,竟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声音:“师兄,你一定要回来啊!!!!” 也许是这些声音太过整齐凄惨,岑双脚步虽未停,却还是突然想起了,眼下他身处的的确是幻境,可在天上人间,在千年之前,是真的存在过这样一个门派的。 不止存在过合欢派,也存在过这群纸人幻化出的人,只是历史中的淼淼师弟也许并不长这个样子,至于真正的大师兄,也不一定是个人渣变态,而合欢派的人虽然一直推辞,但后来也的确有人带着请仙任务去了茶山县。 再之后,便成了历史。 好在这些人在那里叫师兄,却没有直接叫大师兄,如此岑双才可以继续忽悠江笑,说这就是他在这个幻境中的身份,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合欢派弟子,他也是刚刚才发现的。 显然江笑也没把他往那个变态大师兄身上想,也就没有多问,只沉重地握着他的葫芦,然后沉重地拍了拍岑双的肩,又沉重地道了句“苦了贤弟了”,不晓得的,还以为岑双是去做了什么奇怪交易了。 挥别那些哭丧似的合欢派弟子,江笑双手结印,将葫芦抛至空中,又默念几句法诀后,那葫芦便一瞬膨胀起来,直至长成扁舟大小,江笑才收手,转而飞身一跃跳到葫芦上肚,又冲着岑双拍了拍后面,招呼他赶紧上去。 待岑双飘上葫芦后,盘坐在前方的江笑扬手一挥,那葫芦便朝前迅疾飞去,葫芦之上,还传来江笑爽朗的声音:“贤弟,咱们——出发了!!” 岑双袖手站于葫芦下肚,闻言微笑附和:“嗯,出发。” 乱镜之茶山县 因着人间修士御器多种多样, 御个葫芦也算不得什么稀奇事,顶多带点个人特色,所以他们二人这一路走来,也不算特别引人注目。 而江笑虽然走路不大稳健, 御器却很在行, 一路疾驰还稳稳当当, 当然, 他也并没有诓骗岑双,虽然他的确找不准方向, 但顺着红线的指向朝前飞这种事他还是会的。又因为茶山县离合欢派不远,所以他们飞了并没有多久, 就到了茶山县的必经之路,以及开在那条道上的悦来客栈。 却在即将抵达悦来客栈时,江笑没忍住“嘶”了一声, 连带身躯都抖动了一下, 说道:“原来那狐狸崽子没有骗我们啊, 真的怪冷的,好像越来越冷了。” 他说着,还双手环抱搓了搓手臂, 好似要将那些鸡皮疙瘩搓掉。 但其实, 无论严寒也好酷暑也罢,环境的改变并不会对仙人有什么影响,江笑虽还是凡人之躯, 但多少也是个修为过百的修士, 他平素连千重雪境都不觉得冷,而今却觉得此处阴寒,乃是因为这刺骨的冷并非环境更迭所致, 而是出自妖邪扎堆的冲天妖气。 但岑双却是与一众仙人修士不同,他虽然畏惧千重雪境那样的严寒环境,却不怕这等阴寒妖气,但为了合群,他还是象征性将自己斗篷系得严实了一些,才悠悠道:“阴冷至此,该是聚集了多少妖物,这茶山县果真不简单,如此大事,只怕早该轰动天宫了罢,但天宫为何不管,反倒要凡人千辛万苦去请仙?说来,这桩千年前的旧事,贤侄可曾听说过?” 他浑然不觉得自己一个年岁过千的仙人去询问一个不过百来岁的凡间修士有何不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问得太过自然,江笑也没察觉到任何不对劲,甚至摸着下巴认真回忆起来,而且他还认真想了好一会儿,才道:“没什么印象,不记得听没听说过……啊,贤弟,那便是悦来客栈了罢?!” 他们此刻虽然还或坐或立于葫芦之上,但半空视野开阔,他们又时时刻刻注意着周边环境,目下朝下方一看,便可见一条坦然开阔的驰道,驰道左侧是荒草萋萋,几根过长的牵牛花藤不开眼地爬到了驰道上,又被路过的马车碾出汁水,与驰道外完好的藤身藕断丝连; 另一侧本来也不遑多让,多是荒野之象,可由于多年之前,茶山县的善人怜惜行人赶路艰辛,而茶山县至下一处客栈少说要行走个三日,路上舟车劳顿,还恐有野兽劫匪,遂斥资造了一处客栈,于是在这驰道的某一处右侧,便成了一道难得的风光。 先是自驰道的某处开辟了一条宽阔大道,以供车马能径直通向那座客栈,又在这大道之旁,另辟了三两条小径,以供步行之人避开车马。但无论是大道还是小径,周边的杂草均被修理整齐,五颜六色的野生花卉盛开在芳草之间,又于道路两边,还搭了供牵牛花攀爬的花架,于是一路看去,便是姹紫嫣红开遍,如诗如画美景。 在这些道路的尽头,则林立着三四棵苍天古木,古木之大,约要五六个成年男子手拉手方可绕行一圈,而在这几棵古木之后,便是那位茶山县善人斥资打造的客栈了。 当然,这个客栈就是悦来客栈。 自悦来客栈建成之后,来来往往什么客人都有,又因善人心善,所以连路过的乞丐,都能讨得一个馒头顺带去稍远处的小屋歇脚。不过现在茶山县出了那样的事,普通人是宁可绕过茶山县,都不敢再靠近这个地方了,而今能来到悦来客栈的,基本都是有点本事的散修。 这人间江湖上飘荡的散修,大多确实是侠肝义胆、救世救难,可因为鱼龙混杂,在这之中自然也有不少心术不正之人,他们眼热其他修士的法器法宝,又满心想走捷径,如今便趁此时机,潜来悦来客栈看看能不能在茶山县之乱中获得一些好处,比如某某修士死掉后,他们那些法宝可都成了无主之物,谁拿到,便成了谁的。 对于这一类散修间的龌龊事,岑双与江笑似乎都心知肚明,因此他们不谋而合,在离小径入口还有一定距离时便从葫芦上跳了下来,低调地从小道行至悦来客栈,但就在他们走到古树边时,岑双忽地顿住了。 而他这一顿,也让紧跟其后的江笑险些撞到他身上。虽然最终没有撞成一团,但江笑还是揉了揉鼻子,从他身后绕出来,干脆与他并肩而行,临了不免疑问道:“怎么突然停下,容仪和清音仙君不是正在前方等着,那小狐狸崽子都催……咦,贤弟,你笑什么?” 岑双却从斗篷中伸出一只手,食指抵在唇上,比了个“噤声”的动作,随后又在江笑疑惑不解的表情中捏了个法印,这法印的主要作用,自然是让其他仙人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 江笑的表情更困惑了,因为在岑双在施法放出一个隔音结界后,就开始左顾右盼起来,而对方左右打量的,便是周边这些古树,如此看了并没有多久,至少没有等到江笑继续发问,对方就像是选定了什么,然后顺手将江笑拉到那棵树后,又开始上下打量起来,此番姿态,看起来当真很像是——想爬树。 但江笑觉得这肯定是自己的错觉,他甚至还在心中想:虽然我与贤弟结义不久,虽然贤弟确实其貌不扬,可贤弟贵为群妖之主,通身气度再优雅贵气不过,说话更是慢条斯理岁月静好,如此温柔君子,怎么会做那等粗…… 然后他就看到岑双逐渐试探起来。 江笑连忙冲过去,一把拉住岑双,心惊胆战又语重心长地道:“贤弟!贤弟不可啊!此非君子所为!——你这是要做什么?个中缘由,可方便也告知我一下?” 岑双猝不及防被江笑一拉,那份恨不能立马爬到最高点去看主人公与其后宫对手戏的欲望便淡了很多,也想起了可怜的江笑并不知道容仪小王爷如今正眼巴巴地追在别人身后,于是他颇为怜悯地看了江笑一眼,给江笑看得莫名其妙时,又慈祥地将他拉到古树边缘,对人说:“贤侄,瞧那边,看到了没有。” 彼时岑双从树后探出一个头,江笑便也跟着从树后将头探出,顺着岑双的指示朝悦来客栈看了看,不解道:“看什么?” 岑双循循善诱:“看那一片海棠花树,美么?” 悦来客栈的院子以及周边都栽种了不少花树,其中就包括开得正艳的海棠花,打眼一看,便见大片绯色摇曳不休,偶尔,还有一两片花瓣打着旋从枝头坠落。 江笑迟疑道:“美则美矣……我们这样就为了看花?” 岑双温和道:“非也,你看那客栈前方,海棠花下站着的那两个人——看到了么?” 在悦来客栈前方,正是几条小道最终抵达的终点,稍稍靠边一点,便是那成片的海棠花树,眼下清音仙君与容仪小王爷便站在那海棠花下,不知在说什么。 因为两边隔着一定距离,所以即使是仙人之躯也听不详细,但就岑双一双充斥着书粉滤镜的眼睛来看,那二人站一处时,简直登对极了,无论怎么看,都是璧人一对,佳偶一双,尤其是清音仙君几乎比容仪小王爷高半个头,看着便更和谐…… 嗯? 咦? 清音仙君比容仪高半个头? “……” “贤弟?”江笑疑惑地看着岑双突然站直身子,甚至缩回了树后,而对方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是个沉思的模样,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江笑连唤好几声,才将他喊回来。 岑双一边心不在焉地应着江笑,一边想着,大抵是因为之前仙君并没有与小王爷并排站一起过,所以他没注意到,原来仙君竟然比小王爷还要高这种事,其实是情理之中的。而且小狐王不过少年,还有很强的可塑空间,问题不大。 问题不大。 再说了,谁说仙君就一定要比他后宫矮的,个子高高的,多帅。 仙君,多帅。 这般想着,岑双才将自己那颗险些被逆CP的书粉心给扒拉回来,但即使如此,他一时间仍是丧失了继续去看的欲望,甚至想不起来要爬身边这棵古木了,倘若有真正熟识岑双的人将他这状态一看,即刻就能看出他这假得要死的笑面之后,其实早就焉嗒嗒得不成样子。 可江笑不知道,毕竟他们刚认识不到一日,而他对岑双还有着明显的错误认知,因此他还很认真地问道:“贤弟方才让我看容仪与清音仙君做什么,对了,他们还在等我们,不过去么?” “现下过去,不是不解风情么,”岑双往后一靠,漫不经心道,“海棠花树,风吹花落,成双作对,浪漫如斯,贤侄不若与我便稍等片刻,莫要扰了两位仙人好事。” “原来如此,”江笑却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连连感慨,“我说怪不得总有一种与贤弟奇妙的投缘之感,贤弟啊,你与我一位朋友,可真像,连这旁观的姿态都像了个七分……不,九分!如此一想,你们笑起来也很像啊!” 岑双:“……”什么奇怪发言。 江笑却没觉得自己的话有何不妥,自顾自道:“虽然你们笑的样子不一样,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给我的感觉就是很像……话又说回来,我如今可算明白了,原来贤弟你是想看这个,可为什么你非要去树上看?站在这里分明也能看得清晰。” 岑双托着腮,也是想了想,不知真假地道了句:“可能,天性使然。” 江笑没想通,究竟是个什么天性,连看个热闹都要往树上爬,不过岑双没再给他问这个的机会,对方就像是收拾好了心情,又重新探头往悦来客栈那边看去,好在是不打算爬树了。 想不通,便不再想。江笑不拘小节地往地上一坐,顺手从袖中摸索出了一个红色的如意袋,招呼岑双道:“贤弟,你看热闹喜欢吃东西么,我那朋友就十分热衷此道,喏,这是我和他上次喝酒时彼此拿错的如意袋,里面全是零嘴,你要不要也吃点?” 说着,从如意袋里掏出好大一把瓜子。 岑双一时竟然觉得江笑那朋友应该是他的知音才对。尤其是他也蹲过去和江笑凑做一堆,两个人拎着那一大袋干果零嘴看了又看后,岑双已经开始考虑让江笑为他引见一番的可行性了。 而且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江笑的这位好友的如意袋里,除了零嘴当真是什么其他东西都没有了,而且因为零嘴装得太多,导致如若将袋口开得大一些,估计都要掉不少东西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这份惊叹,导致他们两个看得过于投入,竟好一会儿没有再探头去观察那两位仙人,直到身边突然多出两道属于其他仙人的气息,才让这二人摸索零嘴的手顿在如意袋中。 那两位仙人不知几时发现的他们,又看了他们多久,才好整以暇走了过来,其中那个梨涡浅浅的少年居高临下扫了岑双一眼,意有所指地哼笑了一声;而另一位清雅冷淡的仙君则直接许多,他直接道:“尊主这次又是在做什么?” 岑双那一双正往江笑怀中掏柿饼的爪子,不知怎么,默默收了回来。 ——过分了啊,明明他和江笑贤侄一起插科打诨看好戏,怎么都揪着他不放的!!! 乱镜之茶山县 原来, 这世上最尴尬的事,不是听人墙角后被正主抓到,而是被同一个正主,抓到两次。 但这次和上次, 也略有不同。上次丞相府邸, 清音仙君在将岑双抓个现行后, 是微微笑了一下的, 那时气氛轻松,彼此相谈甚欢, 眼下嘛……虽然岑双没有刻意抬头看,但他还是能明显感受到一道让人脊背生凉的视线落在他身上。 这视线轻淡而凉薄, 透着疑惑与……说不上来,总归让人无法忽视,而岑双也知道, 这道视线并不属于小狐王。 因为小狐王在那里阴阳怪气:“我说呢, 这么久没到, 方才还与清音仙君商量总不能两个都找不到这里,还是说被什么事绊住了,便又结了个讯灵去寻你们, 却没想到——尊贵的妖皇尊主, 当着孤讯灵的面,故意说那样一番话,你也是真有意思。” 岑双沉默地盯着这时才从江笑后衣领处蹦蹦跳跳窜出来的小梅花, 而江笑在揪到那朵小梅花后, 歉意地对岑双道:“贤弟,真是抱歉,忘记跟你说了, 之后我自己也忘了。” 讯灵这种东西,是极难修炼出来的。除去部分极擅此道的天才,大多都要修炼个几百年乃至上千年才能顺利捏出一个成型的讯灵,正因如此,讯灵一旦成型后,便与大多数法术、符咒乃至于飞鸽这种容易被拦截的传讯方式不一样,它是直接依赖灵印随机出现在被传音的对象身边的某个位置,再进行消息传递。 若果讯灵主人不愿意展示给被传音对象之外的人看,那么其他修士无论法力多么强大,也无法看到该讯灵。当然,一般情况,用讯灵传音时,另一个被传音的对象是怎么都能察觉到的。 而他们这个情况明显很不一般。 显然,方才容仪的梅花讯灵便是随机出现在江笑身后,又因为听到他们在说什么不对劲的东西,容仪便立即将讯灵藏匿起来,叫岑双无法察觉到,可作为被传音的对象,本该第一时间察觉到身边多出了个讯灵的江笑,在被岑双那一番并不君子的行为狠狠震惊了后,就将之忘了,这一忘,就忘到了现在。 所以,怪不得他都捏了隔音结界,那两个人也知道他们在哪里,甚至将他那一席话听得清楚明白,还等到他们整个聊完了,才走过来戳破这一切。 所以,也怪不得这一个两个全都学着他那皮笑肉不笑的样子看着他,而不对江笑指摘什么,原来是他阴沟翻船,自作自受。 果然,不怕神一样的对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啊。 千回百转只在一瞬,岑双不过刹那便想通了前因后果,除了感慨一句自己果真是千年不变的倒霉蛋外,也不知还能有什么别的想法了,不过这么多年下来,什么大风大浪没经历过,要能这么容易就被容仪刺到,便也不是岑双了。 是以,岑双当下也只是不紧不慢地起身,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将手收回袖中后,才微微笑道:“不过是开个玩笑,王爷何必与我一介下仙计较,平白失了身份,方才心生感慨,不过是触目所及之景象甚美,如有冒犯,改日定当厚礼谢罪。” 他这一番话,不止填了之前“编排他人被逮到”的坑,还完美抓住了小狐王那点不可言道的小心思,漂漂亮亮地将对方与仙君登对这事夸了又夸,将那少年狐王耳朵都夸红了,最后别别扭扭地“哼”了一声,倒是不追究了。 动动嘴皮子就能解决的事,岑双向来是不爱动手的。于是在将这个话题略过后,岑双便笑着将话题引入正题,也是他们明面上会合的目的之一。岑双道:“眼下我们这个情况,帝姬此前并未提到,那我便将之看作意外,敢问小王爷,以前水月镜花可曾出过这样的意外?” 岑双这么问,自然是要将本次幻境互串事件盖棺定论成意外,因为另外两位当事人不知道交换红线之事,而他也没必要无事生非,将此事说出来,何况即使说出来也没什么用,不过是徒惹猜忌争吵。 而且没必要说出来的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在他降伏镜灵之后,需要小王爷来为他抹去镜灵身上的法器烙印,唯有抹去器印,他才能将之契约,这也是他当初与小王爷做交易的原因。 岑双不主动提交换红线之事,容仪自然也不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所以他面上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只口气淡淡地说了句:“没有,要么是它年纪大了,连谁跟谁才是一条红线的都理不清,要么就是它疯了。” 说“谁跟谁一条红线”那一句时,还咬了咬牙,足见小王爷对凭空多出的两个电灯泡不满极了。 另一个闪闪发光的灯泡这时才将如意袋收回袖中,嗑着瓜子从地上站起来,狐疑道:“容仪,你是不是在指桑骂槐?” “你想太多,”少年狐王翻了个白眼,随后朝江笑伸出手,“江哥哥,我也要吃。” “有吃的叫哥,没吃的就叫老头,不愧是你。”话虽如此,江笑还是从袖中将他朋友那个如意袋又掏了出来,一打开,那小狐王便凑了过去,左手一把瓜子,右手一把杏仁,嘴里还叼着块如意糕,含糊不清道:“可以了,老头。” 江笑:“……” 他干脆眼不见为净,只当自己刚刚投喂了一只狗,转而拎着袋口对岑双道:“贤弟方才还没来得及吃,可要拿一些,我们可以边吃边说,”顿了顿,又问站在稍远处的白衣仙君,“清音仙君要么?” 仙君还没有说话,那边从如意袋中摸索出两个柿饼的岑双便塞了一个过来,因为他们两个离得近,所以岑双塞得也很自然。妖皇咬了一口他自己手中的柿饼,笑眯眯地对他道:“这个可甜了,仙君,快尝尝。” 妖皇如今的样貌自然和先前不同,眼前的这个假相,由于过于有“创意”,导致审美正常的人恐怕都不会想再看第二眼,但对方看起来却乐在其中,甚至以吓人为乐。 这种清晰可见的恶劣,竟很奇异的,不惹人讨厌。 只是这般看着,他不免回想起了妖皇真正的模样,假如是对方本来的样貌,那么对方将柿饼塞入他手中,又眼眸弯弯地看着他时,想必那一双泪痣也会随着对方眼尾微勾,眼睫扇动时,而轻轻颤动起来。 清音对岑双道了声“多谢”,收到谢意的妖皇却摆摆手,并不多停留,转瞬又凑到了江笑身边,继续去数那如意袋里究竟放了多少食盒。 而清音垂眸看着手中的柿饼,过了好一会儿,才将之抬起,凑到唇边,试探性咬了一口。 确实很甜。 数了好一会儿食盒的岑双则在心中感慨,也不知道回头江笑将如意袋还给他那位至交时,对方看着空了那么多食盒的如意袋,会不会被气哭。 这么个插曲之后,话题再度回到正轨,岑双倚着身后的参天古木,分析道:“由于江笑贤侄在前一个幻境并不明白这其中的规则奥密,所以一直处于被禁足状态,自然也就没有机会获取更多信息,暂且忽略不计; “而小王爷说自己在上一个世界醒来时是在一处荒漠,还跋涉了十日才寻到一处绿洲……嗯,而且红线的感应左右摇晃,指向成谜,是以寻不到同行仙人;至于我与仙君,在上个幻境能很轻易地寻到对方,幻境中的身份也有关联。 “如此,我有一猜测,也是按照目下已知信息做出的推测,即我与仙君乃是属于上一个封禁法力的凡人之地,故而我们的红线在那个地方没有差错,后来幻境错乱,我等被送入此地,便成了我与仙君红线指向紊乱,恰好与第一个幻境情况相反,那么极大概率,这个世界才是属于小王爷与贤侄的幻境,而江笑贤侄方才能顺着红线的指引寻到小王爷,便是佐证。” “因故,要怎么破解眼下这个幻境,还得仰仗小王爷与江笑贤侄了。”岑双最后总结道。 江笑却有个疑问:“可是幻境错乱,我等还能顺利离开么,万一行至半途,又给我们传送回去了,要如何是好?” “我猜不会,”岑双道,“即使幻境错乱了,但有镜灵把控,也不至于毫无规律可言,一定是要达成什么条件,才会出现传送至另一个幻境的情况,只是不知是甚么条件。” “钥匙,”一直安静听着的清音对岑双道,“在……上一个幻境崩塌前夕,我看到你手中浮现出了一把钥匙,若我所料不错,应当是我们无意间达成了镜灵给你我的考题,因此它给了你钥匙。” 岑双被清音仙君这一不算提醒的提醒,便也回想起被他刻意忽略的那一摔,于是他也免不了停顿片刻,才捡起仙君的话头,慢吞吞道:“如此说来,便是要解决当前困境才会被传送走,只是不知一个幻境,帝姬设下了几道题目来考验仙人。” “三个。”容仪抱臂靠在另一棵树上,吃完东西后便一副闭目养神的样子,并不参与他们的讨论,直到此刻才将眼眸睁开,说道,“但谜题困境并非阿姐所设,是这里的镜灵负责,阿姐只是在它准备好后过目批准,大概就是一个谜题藏有三个困境,全部解决就能彻底离开。” “原来如此,”岑双合掌道,“那么,现下便劳驾小王爷与贤弟查看一番,困住我等的此镜谜题了。” 之后岑双便大致与那两人说了一番,要怎么才能看到谜题,那二人听罢,便摆出一副“我明白了”的样子,然后以击掌的姿势握了下手,瞧着十足的哥俩好。 早有过经验的岑双与清音却知道这种姿势是握不出谜题的,因此岑双轻咳一声,正打算叫这二人换成十指相扣的方式,结果就在他眼皮子底下,那两人虚虚握个手之后,他们手腕上便立即浮现出了一大团红线,那红线还活蹦乱跳地在空中写起字来。 干脆,利落。 江笑还感慨道:“真的是这样欸,清音仙君,岑双贤弟,多谢你们告知!” 清音:“……” 岑双:“……” 暂且不管那只镜灵究竟什么意思,只说江笑与容仪浅浅握了下手后,那红线便迅速将关于谜题的信息透露出来,上书:“除妖行,有诗云:西行又南行,南行复北行,是真亦是假,是假亦是真。” 西行,便是西方,而茶山县,便在西方。 此镜第一个谜题,果真与茶山县有关,且看这提示,不管是茶山县还是后续两个事件,大抵都跟妖怪有关。 只是临出发前,容仪小王爷拖着江笑进了一趟悦来客栈,因为他在此镜中的身份便是这个客栈掌柜捡来的义子,而小王爷因为懒得找自己更多身份信息便在一开始就对人说自己失忆了,那掌柜一听,只以为义子是糟了妖怪袭击,眼下哪肯让他出门,所以小王爷才拉上江笑,说自己是江笑走丢的弟弟,两人要结伴回家一趟,于是让江笑去给他做身份证明。 倒是没想到,小王爷平素任性妄为,结果面对长辈这类身份时,哪怕对方是个纸人,都还算上心。 岑双不着边际地想着这些时,正站在悦来客栈外的海棠花下,正是仙君与容仪之前站过的那一片,而仙君离他大约有个十步之遥,正伸出手接住了一片落花,是个微微垂首的姿势。 彼时花团锦簇,海棠花娇,一片绯色似花潮,偶有几片花瓣从枝头垂落,又像从天际淅淅沥沥落下的红雨,落到白衣仙君的身上,连那一头银丝,都沾染了三两瓣绯色,一时竟不知如何评价,如果非要评价,应该用最通俗的那句,便是…… “甚美。” 突然响起的声音差点让岑双以为自己连心声都暴露了,但很快,那位仙君将脸抬起,正对着他时,他便知道,原来那话是清音仙君所言。 “海棠花树,风吹花落,成双作对,浪漫如斯。”仙君脸上没有任何表情,连声调都是平直的。 他平直地重复了一遍之前岑双编排他与容仪的话。 乱镜之茶山县 这还是他们二人来到这个地方后首次单独相处。 但由于之前讨论了一会儿关于幻境错乱的事, 仙君从始至终都是云淡风轻的模样,并不像小狐王一样咄咄逼人,之后岑双还给仙君递了个柿饼赔罪,便以为这事就这么翻篇了。 果然, 借花献佛不可取。 被秋后算账的妖皇面上不显分毫, 脑袋里的理由已经滚过十几个来回, 只是想来想去, 最后却一个都不合适对仙君用,不由在心底叹口气, 揣着手,垂眸道了一句:“本座错了。” 似乎是没料到他会这么干脆, 又会对他说这句话,仙君那厢默了好一会儿,随后拈花的指尖一松, 那片花瓣款款落地时, 他才道:“尊主何错之有?” 岑双还是垂眸道:“本座不该……” 他顿住了。 因为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 他视线中便映入了一道雪色。 不过十步之遥,确实举步即达。 岑双袖手立于花树之下,抬眸看了立在眼前的清音一眼, 见他白衣白发清净从容, 喧嚣的内心忽地也跟着平静下来,缓缓一笑,说道:“是我不该, 只顾安抚小王爷, 不想跟他多做纠缠,却扯到仙君身上,又在之前胡说八道, 望仙君海涵。” 清音仙君道:“我并未有责怪之意,但尊主以后莫要再将我与他人相牵扯,我对此等情爱之事,并无兴趣,尊主从我身上,也不会得到任何想看的东西。” 是了是了,你清清白白,你干干净净,你无情无欲,也不知道谁动情动欲的时候,明明比谁都……收。 再回忆就不礼貌了。 岑双微笑道:“自然,以后断不会了。” 但将那些如今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事情压下去后,又不免感慨起仙君的敏锐,也许是因为无心之人最为通透的关系,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出岑双只是在他身上找乐子,而不是像小狐王一样脑回路奇奇怪怪,总觉得岑双是为了引起他的注意。 清音仙君不止敏锐,他观察得也很仔细,因为在这个话题之后,他对岑双道:“方才那位江公子在,我不便多言,不过早前我见到有一位狐仙拿走了尊主的红线,只是不知,如今我们幻境错乱,是否与此有关。” “咳咳咳……”岑双被自己的口水呛了下,再看仙君时,险些稳不住自己的表情,满心都是一句:怎么回事,明明一直是我在暗中观察仙君的事,怎么我的事还能反让他给瞧个一清二楚,我还不知道?! 或许是仙君的明目绫让他什么都看得清,也或许某人的书粉滤镜让他的伪装到了仙君面前不知掉了多少档次,于是什么都逃不过仙君的法眼,总之仙君在岑双干咳了几声后,几乎是一个肯定的语调,道:“看来,是这样了。” 这么轻描淡写地说话时,那一阵碍眼的风又吹了过来,还轻轻摇动着仙君的衣摆,弧度不大,只将那白衣吹得蹁跹轻晃,倒更衬得仙君道骨仙风,仿佛随时能乘风而去。 岑双想,他突然有点理解小狐王的想法了。 因为他方才也有那么点想将仙君的明目绫扯下来,看看他轻描淡写的态度下,到底是个什么眼神,是否如他本人一般剔透纯澈。说起来,他记得《仙迹艳事》里描述过仙君的眼眸,因天生失了颜色,所以是一双无机质的灰眸,瞧人时,里面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 毕竟是个瞎子,空荡荡的很正常。 但他终究不是小狐王,更没什么变态心理,连单纯只是想看对方眼眸颜色这个可有可无的想法,也不过烟云过眼,转瞬即逝。 再说回来,既然此前与容仪交易一事已经被仙君看得清楚明白,那么也没必要非说自己没干,那不是睁眼说瞎话么。 所以岑双垂下了眼眸,揣着一双手,闭着眼睛说瞎话:“那狐仙是容仪小王爷假扮而来,说我手上红线出了问题,要帮我换一根,他是九尾狐族里的贵族,我只是个没权没势的半妖,岂敢不从,只是我也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还连累耽搁了仙君。” 因为也不完全是瞎话,所以他说得理直气壮,尤其是说到自己“没权没势”时,还非常上道地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虽然吧,那个笑容在他那张惨不忍睹的脸上,不止没有什么小可怜的感觉,反而更加让人不忍直视了,尤其是日光之下,那些鳞片还亮闪闪的,任谁看了,都要被恶心得将视线挪开才能喘口气不可。 但很神奇的,清音仙君没有移开视线。不过也不好说,毕竟他眼神在看哪里,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可对方这个态度,也让岑双有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奈感。老实说,他逗过的所有人中,只有仙君的反馈永远与众不同——因为他就没有反馈。该说不说,不愧是主人公么,天上人间一道与众不同的烟火? 便收敛了表情,正要说些什么,忽地眼眸一凝,但不待他做出什么反应,站在他身前的仙君便忽地伸手,一下拽住了岑双的手,手上微一使力,便将岑双拉到了他身后,另一只手横于胸前,一柄银剑随他心念浮现在他手中,“锵”一声,将那一击给接住了。 这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不过一瞬便完成,那厢接了一击的仙君很快转攻为守,提剑刺了过去,徒留被保护了一击的岑双在后面微微愣神。 当然,以岑双的本领,别说躲开那一击了,就是反过去再戏耍那偷袭于他的妖精一通,也是轻而易举之事……所以刚刚那种,就是别人曾与他说过的,被保护的感觉? 等岑双回神时,地上已经跪伏了一个颤抖不休的妖精。这是必然的,先不说清音仙君的神秘本事,只说这妖精那几招使得,实在也没见着有什么真本事,自然能被仙君轻而易举地降伏。 倒也有意思,明知打不过却要凑上来,就这么喜欢给他送线索? 岑双都不想回忆自己走到哪都是提示的经历,估摸着其他幻境里的仙人还在苦苦思索是个什么谜题,而好不容易寻到谜题的仙人又开始绞尽脑汁寻找解题线索时,他这边都能把线索当垃圾满地乱捡了。 要不是知道那阵风会时不时探个头出来,他还真以为自己那喝口凉水都塞牙的运气要逆转了。 瑟瑟发抖的纸人妖精果然是送上门的线索,眼下她被仙君拿剑抵着脖子,连抖动的幅度都不敢太大,低泣着絮絮诉说来历。 原来这妖精起初并不是妖,而是悦来客栈外这一大片海棠花树中结出的花灵,花灵受善人身上的仙缘福泽庇佑,自海棠花树中化形而出,一心向善,又感念善人福泽恩情,便一直护佑着这方圆百里的行人安危。 可就如古话所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这来来往往的行人一多,便什么人都有,自然也就有一些并不知道感恩的,其中便有一个被悦来客栈收留半月有余的乞丐,那乞丐本是云游而来,沿途乞讨,行至这周边时,听说了茶山县的善人善事,还听闻了悦来客栈来者不拒的名头,此后便心安理得地住进了给那些身无分文却急需投宿的可怜人暂住的地方。 一般来说,大多数人包括以往也有不少乞丐顶多待上个一两日便离开了,离开前不说千恩万谢,至少也不会口出恶言,可此人却不同寻常,他不止在此地赖上了一月有余,还俨然一副将那屋子当成自己私属物品的模样,平常掌柜又接济了谁来住一晚时,那人还总要看这乞丐的脸色,时间久了,连掌柜都会被这乞丐阴阳怪气几句。 不止如此,这人分明游手好闲却还贪慕虚荣,这客栈每每有人来时,那些人若是衣着朴素,他便会远远啐上一口痰,而若是看到宝马雕车衣着华贵之人,便眼睛都长人身上去了,想方设法地混入客栈,便要跟那富贵之人搭话。对于此人,掌柜也是苦不堪言,可善人说过无论对谁,都要礼让善待之,兼此前从未有驱赶乞儿的前科,若将此人赶走,又怕污了善人的好名声。 如此又过了几日,掌柜终于等到善人过来与他论事,便连忙将这事与善人说了,善人听罢,沉吟片刻,便与掌柜说,可以先尝试让那乞丐在附近做个帮工,若是对方不愿或行为不端,便将之打发了事。 可想而知,凭借那乞丐的德性,到最后自然是被打发走的。 海棠花灵因寄居花树之中,对这一切全部看在眼中,她早便看那乞丐不顺眼,眼见对方终于被打发走,心中长长出了一口恶气,但总觉得如此还不够,她还想看那不知好歹的乞丐后悔不已的样子,便悄悄隐匿行踪,寻了过去,可花灵怎么也没想到,“悔不当初”之类的场面她是没见到,只见到对方污蔑善人的情形。 乞丐被赶出去的当日,便一直喃喃自语,啐道:“他那么有钱,就不能直接给我银子?悦来客栈那么大,修建得那么豪华,却只肯让我住破茅草屋,那些镶金戴玉的东西全都是拿去讨好那些贵人的,还有那破草屋平时都没人去,就不能给我住?什么大善人,我可从没见过这么虚伪的人,帮人都不知道帮到点子上。” 他若自己发发牢骚,花灵也顶多咬咬牙,不管他了,偏偏他还到处跟人诉“苦”,他是只字不提他那些作为,只添油加醋他被歧视被驱赶一事,他也是聪明,不与那些受过恩惠的人说,只与那些到处取材的游人先生说。 花灵暗中观察了那个乞丐好些时日,只觉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之后还见他说话越来越口无遮拦,已经是含血喷人了,便忍无可忍,终于现了形,将那乞丐狠狠修理了一通。 却不曾想到这一幕被三个路过的道士瞧见了,虽然花灵是善灵,但大多数修士是分不清灵与妖的,有些脾气暴躁一点的,二话不说就将这些非人生物绞杀,信奉的是宁可错杀不能放过,花灵修为尚浅,内心害怕,教训了乞丐后,连忙跑了。 花灵本来以为此事合该到此结束,可就在她将那乞丐打了的隔日,她的恩公,即茶山县善人竟也叫人给打了,打人的,正是那三个妖道! 这,便是茶山县善人遭袭的始末了。只是不知那三个妖道用了什么法子,既接近了善人,还殴打了他,让他一病不起不说,更将他命格毁去,教他散尽仙泽,引来群妖觊觎。 乱镜之茶山县 “是我, 都怪我,若非我招来祸患,又怎会令恩公断了仙泽,又如何会害得整个茶山县善灵全然失控, 一个个都显露妖相, 沦落成不受控制的傀儡妖物, 都是我的错。”已经成了妖怪的花灵泣声道。 岑双向前两步, 行至花灵身前,半蹲下去, 温和道:“莫怕,我们此行便是为着这一事而来, 趁着你眼下还清醒着,便将你知晓的事情都说出来,比如, 你说的傀儡妖物, 又是怎么回事?” 大抵是岑双语气实在温柔, 让花灵打心底认为,这个大哥哥可真是个大好人,便不再哭泣, 措辞也清楚许多, 一股脑全跟岑双说了。 这花灵口中傀儡妖物,并非传统意义上被某个人或者什么妖邪操控的傀儡,他们是被群妖聚集所散发出的浓重妖气感染之后, 成了灵识混乱的低等妖物。 灵类既然能受仙泽或仙气影响而成为善灵, 自然也能被妖气感染堕落成妖精,最初被感染的灵类只会散失神志,开始一系列无意识不受控的杀戮行为, 这时他们染的血腥之气不多,还有被净化治愈的可能,等他们被染了太多凶煞之气,于这凶煞之中淬出一个全新身份时,便彻底堕入恶妖行列。 眼下围城要杀人的,除却从各大妖域赶来的妖怪外,还有被感染后灵智混乱的善灵们。 所以,这个花灵,不止是来送线索的,更是镜灵借她之口来发布任务的,这个任务不是单纯将那些外围的妖物给绞杀就算完成,而是要深入茶山县寻找始作俑者,查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再将群妖驱逐,净化被感染的善灵们。 倒也是,在这个可以自由使用法力的幻境,他们三个仙人还有一个法力不弱的修士,对付这些幻境中的妖怪那不是动动手指的事,只是单纯除妖反倒是简单了,深入茶山县寻找真相,才像个谜题该有的样子。 最后那海棠花灵连连磕了几个头,对他们恳求道:“小女子之前冲撞仙长,还望仙长恕罪,如今这情况唯有求助仙长们了,求求你们,救救恩公,救救这里的百姓与善灵们罢!” 那花灵说完这句话后,有两滴绯色从她眼角滑下,坠落途中化作了两朵花瓣,落地时,一瞬化作飞灰。而她本人也闭上了双眸,一片片花瓣从她身上浮空,花瓣越散越多,花灵的身形也越来越虚幻,最后归于虚无。花瓣纷纷扬扬如雨而下,落地后悉数化作飞灰,滋养这一片海棠花树。 灵类的死亡,是没有来生的,而这一场海棠花雨,不过是花灵作别人间的绝笔。 也不知千年之前的悦来客栈,是不是也曾有个觉得都是自己导致恩公遇难的海棠花灵,在唯一一次清醒后,便选择了像现在这样,以自我了解的方式来赎罪。 但在幻境之中,这纸人花灵的确是以这样的方式退场了,而镜灵特意安排了这样一个花灵过来给他们发布任务,自然不会让其他人来打扰他们谈话,眼下那花灵飞灰湮灭,才断断续续又有修士往来此地。 容仪与江笑也是直到此时才从客栈中出来,想来他们方才也察觉到了客栈外发生的事,但大抵因为被里面的纸人缠住脱不开身,直到现下与他们会面才问起那个花灵的事。 在岑双大致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后,江笑忽然道:“其实,从听说此地群妖聚集围城,其中还有不少大妖时,我便觉得有些奇怪,若说普通妖物觊觎那一城沾染过仙泽的凡人,想从中捞好处确实可以理解,可大妖又是图什么?不说他们手中不少灵丹妙药,只说伤及凡人之后反而会让天宫有理由去收拾他们,如此得不偿失之事,他们为何要去做?还不辞艰辛,跋涉万里……贤弟,我们几个当中,当属你对群妖最为了解,也接触得最多,不知你有何高见?” “确实古怪。”岑双沉吟道。 这古怪之处,除却有江笑所说的那些,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妖怪是一群很爱吃独食的家伙。 爱吃独食,就注定他们三心二意,无法团结,也正因这个特点,当初那所谓的十大恶妖,末榜那个都被岑双打到老家时,另外九个还在作壁上观,甚至远远地看笑话,完全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直到那青衣的忘忧城主后来出现在属于他们的领域,彼时两军交战腥风血雨,独他袖手而立笑意盈盈,所过之处尽皆臣服,从此再无妖敢小觑于他。 直到末榜三恶妖逐一被岑双收服,排行第六与第七的两位妖王才有了危机感,试探性地结起了盟,可妖精之间的结盟堪比白纸,一戳就破,岑双那时不过略施小计,那两妖便自己斗了起来,待那二妖两败俱伤之际,岑双才施施行至,不费一兵一卒,坐收渔翁之利。 妖王如此,群妖亦然。 所以,就他们这德性,什么齐聚围城,只怕还没与修士打起来,他们内部就会因为无法分配均匀而内斗个几场,即使不提内乱,只说茶山县本就因善人与合欢派存在而甚少有妖物出没,群妖哪能那么快就发现善人无仙泽护体?就算他们当真有那么大本事一夜之间察觉到此事,又如何舍得唤来这般多的同类? 但具体情况,也要去到目的地才能知晓了。不过在查清楚真相之前,为了不打草惊蛇,让群妖以及惹出这么多妖物的罪魁祸首察觉到仙人已至,也为了不让镜灵找借口关他们,他们还是选择伪装成普通修士,御器前往。 于是离开了悦来客栈范围后,他们便相继祭出自己的法器,打算快马加鞭去茶山县查真相破谜题。是时,清音仙君与容仪小王爷御剑停于空中,一个仙风道骨超凡脱俗,一个桀骜不驯神采飞扬,就连他那清澈中透着愚蠢的江笑贤侄,盘腿坐在他葫芦上时,都显得那么洒脱不羁。 只有岑双站在地面上,艳羡地将他们三个来回打量,心下蠢蠢欲动,恨不能自己也掏出个宝器踩上去,这样也不至于显得这么不合群。可惜他穷,没有什么可以用来代步的法器,唯一契约回来的那只儡兽,莫说给他当坐骑来坐一坐,平时别用鼻孔看他就不错了,都让岑双一度后悔让那家伙做自己的第一只儡兽。 可惜儡兽与主人有心灵感应,他每每有这样的想法时,小黑球就会立即跳起来打他膝盖,然后再将自己疼得死去活来,出于对自己儡兽的怜爱之心,岑双偶尔会在看对方疼上十数个来回后,给那家伙喂一颗去疾丸。 他可真是天上人间绝无仅有独一无二的好主人啊! 再说回来,因着岑双站在地上迟迟未动,本来都飞出一点距离的容仪小王爷都飞回来了,而清音仙君也遥遥投来注视的目光,清澈而愚蠢的江笑贤侄像是才想起岑双没有代步工具,正要招呼岑双时,却被容仪的话头打断了。 上方御剑绕了一圈又飞回来的小王爷,恰巧撞见岑双那“直勾勾”看过来的眼神,忽地嗤笑一声,勾唇道:“我说,你别是还想让谁捎你一程吧?” 岑双合掌答道:“妙极,小王爷有所不知,我手中无一件可用来飞行的法器,原本还在想如何是好,眼下小王爷这个提议真是妙极,只是不知诸君谁能捎我一程?” 小王爷又嗤笑一声,眼中透出掩饰都懒得掩饰的轻蔑,正有拒绝之意,就听见那在夏日都要裹着玄色毛絮斗篷的妖皇视线一转,十分碍眼地朝某位仙君灿然一笑,说话也是那种恶心到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黏腻:“清音可愿载我一程呀?” 毫无疑问,岑双成功将容仪恶心到了,又因为他这句话还是对容仪心上那个人说的,只怕小王爷现在是又恶心又吃味又懊悔,如此一想,岑双心情大好,又考虑到时间紧迫,便不打算再继续与对方纠缠,就要说自己方才只是开个玩笑,他要蹭的代步工具应该是江笑贤侄的葫芦时,便见那天上的仙君飞了过来。 清冷的沉香顺着风来糊了岑双满脸的时候,也让他体会了一把方才小王爷那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心塞感。 那边容仪看到这一幕,嘴角一抽,冷笑一声,竟是直接御剑飞走了,徒留江笑在身后叫他:“你认路吗你?!” 当然,小王爷是不认路的,所以他绕了两圈,还是绕了回来,心不甘情不愿地跟在后面。 总之,甭管这过程如何,岑双最后的确是上了清音的剑,站在清音仙君身后拿着地图指点方向,而江笑紧跟在他们身侧,跟岑双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 却在彻底离开前,岑双突然回头看了一眼悦来客栈,也就只有一眼,很快就收回了视线。 但这一幕还是被江笑看到了,便问他:“怎么了,贤弟?” “没什么,”岑双垂眸看着地图,笑道,“我对比一下是不是这个方向。” 江笑不懂这些,是以不明觉厉:“原来如此。” 悦来客栈离茶山县并不算太远,就他们御器飞行而去的话,也要不了一个时辰,不过就在飞行途中,江笑却忽然拍了下他的葫芦,说道:“我想起来了!” 他将这句话说完后,便对疑惑看过来的岑双道:“贤弟,方才你不是问我,对茶山县这桩千年前的旧事可有印象?我之前是没什么印象,但是也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方才翻来覆去想了很久,才终于想起来一件事。” 他表情沉重,双眉紧锁,道:“不知你可曾听闻过——人间三大灭城惨案?” 乱镜之茶山县 被天上人间淘汰了一千年的岑双自然是闻所未闻, 在他被打入混沌荒原的千年之前,并没有“惨案榜”这种东西,后来他回来了也没听谁提起过,今次还是头一回听说。 不过此事显然不止岑双一个不知, 待人接物向来注重距离感的清音仙君, 自然也没有人去与他说这些异闻, 无人与他说道, 他便不会主动去打探与愿力任务无关的事,加上飞升时间不久, 不知晓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容仪小王爷,他年纪小, 心气傲,吸引他的除了天才与美人,便再无其他, 自然也没有人不开眼来与他说这些他不感兴趣的东西。 于是在说及这个话题时, 就成了江笑的专场。 江笑道:“其实我了解的也不算多, 而且这事还是我那位朋友曾与我提及过,他那个人,最喜欢打听一些传说异闻, 每每相逢总会闲不住与我说道, 使得我多多少少也知道了一些。 “这曾一度震怒天宫的三大惨案,最早一起少说也有个七八千年前了,那时人间与如今差别很大, 据说, 那时人间修士寥寥无几,少有的学了一点仙术便可成为一国国师,人妖之间的冲突比之如今更甚, 所以可想而知那时的半妖生活有多凄惨,而那头一桩惨案,便与一个半妖有关。” 那是在数千年前,人间有一个国度,国名玉烟,其首都皇城,名曰如意。如意城中,有一件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笑谈——他们的二代国君曾娶过一个妖女做皇后,又在国师揭穿妖后的身份后亲自下令处死了她。只是妖后虽死,却留下了一个子嗣,那个子嗣,自然是个半妖。 妖精并非生来就能化形,他们需要修炼到拥有一定法力才能支撑起一张人面,半妖自然也是如此。所以可想而知,还不会化形的妖后之子会长得多么怪异,怪异到人人都能称一句畸形,所以凡人不喜半妖,妖精也厌弃半妖,所以即使皇帝最终没有杀掉妖后之子,但那年幼的半妖的生活也好不到哪里去。但是谁也没想到,就是这样一个人人厌弃的半妖,居然成了那个国家的末代君主。 只是大抵受年幼的经历影响,那玉烟国末代君主在登基之后,成了个让人闻之色变的大暴君,因其独断□□手段残酷,惹来无数非议与叛乱,致使民不聊生哀鸿遍野,最后被推翻政权,而他本人也因种种罪孽以及他半妖的身份被当众处死。 但此事若这么结束也就不是三大惨案之一了,它之所以会成为一桩惨案,是当时那些围观了暴君死亡,往他身上砸东西的,乃至于那高坐帝位的新皇,在不久之后竟全数暴毙。如意城从那以后也成了一座死城,甚至在未来的百年之中,但凡有人踏入如意城范围,都会在不久之后死于非命,很多人说,这是那位半妖后主的诅咒。 那时凌宣上仙尚未飞升,天宫也还不曾设立灵宣殿,占星殿查看得最多的乃是异界之事,又因为仙人与凡人对时间的概念并不一致,等天上仙人被强大的怨气与愿力惊到时,如意城之事已过去百年。百年之后,仙人姗姗来迟,却并未在那座城中查到诅咒一类的术法,倒是有太多因死于非命之人生出的怨气缠绕死亡之地久久不散,想来是后来进入如意城的凡人只是因为被怨气缠身衰竭而死,并非是什么暴君诅咒。 天宫仙人将如意城的怨气除去后,那座城便渐渐又有了人气,仙人在那里观察了几个百年,在确认如意城确实没有问题之后,便回了天宫,可转折也在此时发生。 就在仙人离开之后,那一整个如意城,居然凭空消失了!这种消失,不止是城墙内的建筑与生灵一同消失不见,连带周边的花草树木山川河流都彻底消失在天上人间! “我当时听我朋友说完,只觉得,与其说这是一桩惨案,倒不如说此乃一桩悬案,但我朋友说惨案悬案大差不差,总归那一城的人全都死绝了,”江笑道,“而另外两桩惨案,说来也巧,这两起惨案乃是发生在同一个时期,都是在千年之前。” 第二桩惨案,说的,便是这茶山县了。 “茶山县的事其实我记得不算很清楚,所以之前也没有第一时间想起来,不过现在记起来了一点,我又感觉这一桩惨案其实也有一些让人疑惑的地方,”江笑继续道,“明面上,人人都知道茶山县之事乃妖物所为,但很多人不知道,其实当初有无数修士于被困的茶山县聚灵请仙,倘若那时有仙人应答,是能将那一城凡人救下来的。 “可偏偏请仙仪式一个接一个,却始终无一仙人应答,不日城破,茶山县全城百姓连带前去救援的所有修士无一生还。据说在茶山县被妖怪覆灭之后,灵宣殿才被源源不断的请仙声充斥,那时‘仙人’‘救救我们’‘为什么’之类的声音喧嚣凄厉,从灵宣殿中传到殿外,甚至响彻整个天宫。 “据说那时天帝大发雷霆,让散灵殿务必查清究竟是何方妖孽拦截了凡人的请仙令,不过这事情查到最后是什么情况我便不知晓了,毕竟我不是天宫仙人,千年前我甚至不曾降世,我朋友也没有与我细说,估摸着他也不知晓,但照此情形来看,如果不是重名的话,那么眼下我们去的茶山县,便极有可能是这三大灭城惨案中的第二案。” 岑双闻言,手中转瞬浮现出一个卷轴,冲着江笑扬了扬,道:“不是极有可能,而是肯定,这便是请仙仪式的具体步骤以及请仙令,想必我在这个幻境中替代的身份,便是当初求救无门的请仙修士。” 江笑道:“啊,贤弟,你可真是好生倒霉,不止身份不好,还领了这样一份差事。” 岑双深以为然,连连点头,道:“贤侄懂我。” 江笑道:“可怜的贤弟,稍后你一定要跟紧我,为兄一定会保护好你的!” 岑双道:“诶,贤侄不必担心,区区幻化之术,又能拿你我怎样?” 江笑:“贤弟……” 岑双:“贤侄……” 一边的容仪小王爷忍无可忍,扭过头,面无表情道:“你们是不是有病?什么乱七八糟的称呼。” 江笑烦得冲他挥手,不悦道:“去去去,小屁孩懂什么,大人的事你少管。” 容仪嘴角抽搐,道:“老头,我看你脑袋不是进水了就是被葫芦砸了,你们才认识几炷香时间,知人知面不知心,他长得就不像好人,别回头你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由此可见,作为原著中的后宫之一,容仪小王爷还是点东西的,他一眼就识破了岑双的虚伪,以及对方与江笑之间谁才是掌握主动权的那个,顺便还颇为好心地提醒了一下江笑。 完全不知道自己短短时间已经被卖过几次的江笑,拿着方才从他的好贤弟那里讨来的卷轴看了起来,果真是被卖了还帮人数钱的不值钱样,不识好狐狸心地道:“难道你长得像个好人?哦,你不是人,是狐狸。” “臭老头,别以为你是个凡人孤就不敢打你。”容小王爷磨牙道。 江笑就没在怕的,捞起袖子,道:“来啊,老子也很久没打你了,你兄长说得对,你这小兔崽子就是欠收拾,今日我就让你知道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 …… 那边闹腾的声音越发大,竟还在空中你来我往地过起招来,当然,他们还算有理智,还记得掩藏仙人身份,过招也只是走个形式,没有使出多少法力,就是吵得慌。 岑双却无暇去管他们两个,他幽幽盯着清音仙君的背影,总觉得在他方才与江笑说话时对方身子动了一下,如果他耳朵没问题的话,那时他的确听到了一声轻笑。早前仙君笑时,也只是微微扬唇而已,这次都能笑出声,甚至连身子都动了一下! 有这么好笑么? 岑双瞪了一会儿,忽然觉得他是在跟自己较劲,怪没意思的,仙君爱笑就笑,关他什么事?这么想着时,他忽然又觉得自己是不是离仙君太近了,不然怎么仙君身上有点细微动作,都能教他察觉到? 又想起仙君并不喜与人亲近,本来载他一程已是同僚好意,可因此犯了仙君的洁癖那也太失礼了,而且他也不是很受得住那隐隐约约的沉香,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每次嗅到这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他的灵台处偶尔会变得很激荡,就像里面长了个瘤子且那瘤子还会乱蹦……可惜除了医仙们,寻常仙人看灵台都是混沌一片,并不能查看出什么端倪,他也不例外。 总之,虽然仙君这剑身不如江笑贤侄的葫芦宽阔,但也是能稍微往后退些距离的,为了让他的灵台安静一点,也为了仙君的洁癖,他还是往后稍稍退些好了。 这么一想,就打算往后退一步,谁曾想才动了动腿,半步都不曾挪动,就被清音仙君的声音打断了:“剑行疾驰,尊主勿要随意走动。” “……好哦。”应声后,倒真的不动了,只是开始盯着清音仙君的后脑勺不放,但岑双看来看去,也没发现那里多长有一双眼睛。 既然不能动,岑双便使出最好用的那一招——转移注意力。当然,在这种飞剑上看的话,那还是太过危险了,他决定看点别的,比如那边战斗已经进入白热化状态的江笑贤侄和容仪小王爷。 由于容仪与江笑一直御器飞行着,便没有用上兵器,只御器在空中赤手空拳地过招,遥遥看过去时,一个身形敏捷,一个乱中有序,一个踩长剑如履平地,一个立葫芦不慌不忙,虽说看起来也很有观赏性,可终究受限各种条件,便显得不够畅意。 如此对打一番,最终还是江笑先停了手,摆手道:“罢了罢了,再打下去天黑都分不出胜负。” 容仪也是一脸无趣,因此他勉强认可了江笑的话,只是忽然想起什么,随口道:“方才不是说那什么人间三大惨案,只说了两个,还有个是什么地方,怎么不说了。” 想来方才小王爷虽然一副不以为意的嘴脸,但他乍听到此类事件,还是觉得有些稀奇的,可江笑说完前两个便不说了,还是十足刻意地岔开了话题,让他听得没头没尾,不上不下的,便问了起来。 但江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回答,而是咳了一声,再是朝岑双那个方向看了一眼,最后又看向小王爷,说道:“其实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和你又没什么干系,你平时不是对这些不感兴趣么,下回再说。” 容仪眉毛扬起,已是察觉到了不对劲的地方,正要问个水落石出,便听到一声温润浅笑。 正是岑双笑了那一下,也是他问道:“这第三桩,莫不是水芸城一事?” 但没等江笑给出确切答案,这次是一路都很安静的清音仙君出言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仙君提醒道:“到了。” 乱镜之茶山县 茶山县与他们想象中的情形并不一样。 就之前在悦来客栈那边感受到的妖气来预估, 他们还以为来到此地后,就算不是伪装成人间修士与包围着茶山县的妖怪们来一场恶战,也要想方设法地遁入城中,独独没料到这茶山县城墙之外, 竟然什么也没有。 没有人, 更没有妖物, 唯有浓重的妖气从此地源源不断向外扩散, 证明着茶山县的城外确实存在着诸多妖邪,只是不知藏在哪里。 江笑抬手抵上额头, 是个远目的姿势,喃喃道:“不对劲啊。” 是不对劲, 群妖围城,本就是主动方,为何却不见踪影?如此情形竟像是躲了起来。可群妖占尽优势, 眼下无仙人下凡, 他们四个过来时也没有暴露身份, 又为何要藏起来? “按照我朋友跟我说的,这茶山县当初似乎还撑了很久才被攻破遇难,在有大妖率领攻城的情况下, 人间修士是如何能撑得住的?”江笑继续推测道, “那便只能是群妖有意拖着,可我想不通,这么做是图什么, 他们就这么笃定仙人一定不会收到请仙令么?” 岑双也将周围打量一遍, 面上情绪不显,只温言道:“先入城罢,既然没有守城的凡人, 也没有攻城的妖邪,倒也方便我们进去。”说着,率先一步往那大开的城门走去。 清音仙君紧随其后,但他的银剑并没有因为城外无妖便收回去,仍是握在手中。江笑则嚷嚷着“小心有诈,等等我!”也追了上去,唯有容仪久久未动,而是看着走在最前方的岑双,不知在思索什么,良久,直到那几个人快入城了,他才不急不缓地跟上去。 等几人走近后才发现,在城门处,其实笼罩着一层用来抵御妖邪的透明结界,这类结界只拦妖物,并不会阻止凡人或仙人的进入,而他们方才没有发现的原因,乃是因为这结界只罩住了城门这一块,并非是那等能笼罩一整个城池的大阵; 其次,也不知是哪个法力低微的修士布下的结界,竟然薄弱到不凑近看根本察觉不到上面几不可察的法力,就这等防护,莫说大妖,哪怕是一个不过五百年修为的小妖怪,都能轻易将之捅破了。 说是抵御恶妖的结界,不如说是用这样一个东西来寻求一点心理安慰。 城外古怪,结界古怪,进入茶山县主街后,便更古怪了。这古怪不是说城内也无人,恰恰相反,在昔日最繁华的茶山县主街,竟是个人来人往热闹非凡的景象。小贩还在摆摊,店铺老板也未关门,酒楼茶馆座无虚席,烟花柳巷笑骂不断,人声鼎沸,好似外面的豺狼虎豹俱不存在一样。 “这些人都不怕的么,这般若无其事?要不是妖气浓郁刺骨,我都要以为我们走错地了。”人来人往的街头,江笑前后左右看了一圈,没忍住说了这么一句,“而且我们明显是来援救他们的,怎么他们看到四个修士打扮的人突然出现,也不见任何喜色?” 岑双道:“先前听我这个身份的师弟提过,前段时间一直有散修赶来搭救,结果有来无回,要么死在妖邪手中,要么同样被困城中,可想而知,在这些人眼中,估摸着早就对修士失望透顶,自然对我们的到来没点反应,不过也不是全无反应,你仔细看,那边不是还有位大哥对着我们唉声叹气的。” 这般对江笑说完,岑双脸上挂起一个笑,朝不远处那位自他们入城后便时不时要看他们几眼,偶尔还要叹一叹气,情绪十分复杂,一看就不寻常的NPC纸人走去。 那位纸人大哥约莫而立,一脸的络腮胡,臂弯处抱着一把刀,一身江湖气息,估计是那前来搭救的幸存散修之一,所以对修士这等身份之人便比城中百姓多了几分关注,不过他眼见岑双朝他走近,却是将刀一收,竟是转身欲走。 可他还没走两步,身前忽然出现了一柄玄色长剑,直直挡住他的去路,打眼一看,是个高扎马尾的华服少年,那少年咧嘴一笑,脸上漾开两个甜甜梨涡,却莫名给人一种被兽类盯上的危险感。少年将他拦住,道:“阿叔,别急着走啊。” “这位道友,我们并无恶意,只想询问你一些事情。” 那刀修正惊慌间,忽听身后传来一个温和声音,如潺潺流水瑞泽人心,比起眼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倨傲少年,显然是身后那个听声音就知道是个教养良好的温润公子更让人有亲切感,刀修如此笃定,便回过头,面向那个叫住他的人。 岑双微微一笑,说道:“道友,我等是来自合欢派的修士,为援救一事而来,只是我们来到此地后,发现情况与我们所想象中的大有出入,不知道友能否为我等解答一二。” 刀修再度抱起自己的刀,闭了下眼,沉沉说了句:“什么修士都没用!别问那么多,想活命就趁早离开,等天黑了,一切都晚了。”说完这句,也不管还有谁拦他,直接换了个方向离开了。 江笑叹道:“他可真潇洒,若非这是个幻境,我一定要与他义结金兰不可,可惜,千年前……君生我未生啊!” 容仪:“……” 岑双:“……” 没再管那个喜好到处结义的江贤侄,毕竟岑双有点害怕自己被降智,因此他稍稍离那两个家伙远了一点,侧头去问那个向来安静,戳一下才给点反应的仙君:“清音,你有没有发现一处不对劲。” “嗯?”仙君似乎在思索,如今听到岑双的声音,才从沉思中回神,也侧过脸去看岑双,是个略略带着疑问的意思。 岑双眨了下眼,用同样的话头再戳他一下:“问你,可有发现不对劲之处?” 清音点点头,低声道与他听:“人群形形色色,独独不见老者。” 的确。 从他们入城之后一路走来,在这条长长的主街之上,与他们擦肩而过之人不在少数,也能见到不同年龄段的路人,独独是年过半百的老人,一个都没有。 另一边,感慨了好一会儿的江笑总算感慨完了,察觉到他们这边的动静后,提议道:“那位仁兄想必也是为了我们好,也不知道他说等天黑了是什么意思,刚刚又忘记问他善人府在哪,要不我们再拦个人问问?” 岑双也有此意,正打算再物色一个人选时,于那人群之中,突兀跑出一个人,那人手持小锣,边跑边敲,路上行人一见是他,一听锣声,竟个个吓得面色惨白,更有甚者,慌不择路地跑了起来,哪里还有方才从容淡定的闲逛姿态。 人群纷乱,吵吵嚷嚷,尽数躲回室内,也是直到此刻他们四人才发现,原来之前看到的热闹景象,那些来来往往的行人,其实要么是在自家附近走动,要么就是因为害怕才出来与朋友呆在大一点的酒楼茶馆,只等这敲锣声一响,那各大茶馆便迅速将门窗锁死,那些人则手持棍棒,抱团躲在一起,让彼此有个照应。 由于那些人跑得又急又快,扬起一地灰尘不说,手中的东西都不要了,有的扔掉了不久前才购置的成衣,还有的扔掉了新出锅的热粥,更有甚者,还打翻了手中菜篮,鸡蛋白菜扔得满天都是。 于是前一刻还干净热闹的茶山县主街,只片刻后,便变得乌烟瘴气一塌糊涂,于这条已经糟糕至极的长街上,只有他们四个还站在那里。 当然,也不全是站,比如容仪小王爷在那些瓜果蔬菜臭鸡蛋飞得满街都是的时候,就已经御剑飞到了高空,避免了被鸡蛋白菜糊脸的状况。不过,也只有他御剑飞天,剩下三人都还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江笑将头顶的菜叶摘下来,顺便吐出一口灰尘,再把肩膀上的鸡蛋壳给拍到地上,一时之间,可谓是尘埃满面,怨气横生,而他看向岑双的眼神,也极为幽怨,他幽怨道:“贤弟,你方才撑伞时,为何不往我这里躲,原来你与清音仙君的关系,比与我好些?” 岑双手中确实握着一把青伞,那伞的伞柄像是一根细小竹竿,撑起的伞面则铺开片片竹叶,只这么简简单单撑着,却连尘埃都无法靠近他们,因此岑双与仙君二人清清静静地站在原地,和江笑简直形成了鲜明对比。又因为岑双原本是站在江笑与清音之间,他那伞却只撑了仙君与他自己,而江笑被臭鸡蛋糊了一身,也无怪乎江公子如此幽怨。 岑双将伞朝上方一打,扫过江公子那一身狼藉,愧疚道:“方才是因为离仙君更近,不过顺手而为,去贤侄那里只怕是来不及了,委屈你了。” 江笑还是幽怨,道:“哦,原来是为兄与贤弟不够近。” 岑双无奈道:“贤侄莫气,下次一定。” 江笑却在这时“哈哈”笑了声,脸上幽怨的神情也都收起,一边给自己施清洁咒,一边道:“我开个玩笑,不过贤弟的反应可真快,一瞬便从如意袋里将这把伞给……咦,这好像不是普通的伞?” 不待岑双回答,小王爷已经飞了回来,落地的同时,也将他玄色的佩剑收了起来,目光放在岑双手持的青伞上,又流露出之前寻衅时那种感兴趣的神色,缓缓道:“你之前与孤会武时,用的也是这个罢,只是那时它幻化成了剑,眼下化作了伞。” 岑双没有回答,只是笑着松了手。自他松手后,那把伞瞬间散成片片竹叶,又消失不见。而这景象,也如之前他会武结束,青剑分解的场面一般无二,也算侧面肯定了容仪的猜测。 方才那二人一个忙着御剑升空,另一个被鸡蛋砸得猝不及防,都没有注意到岑双这边的情况——于那人群纷乱情况紧急之际,有无数片竹叶迅速出现在岑双身侧,又飞速编织成了一把竹叶青伞,本来那伞只有一个伞面,却不知他想起了什么,忽地伸手虚虚一握,便握住了竹节伞柄,挪动一步,举伞撑在清音头顶。 还道了句:“仙君小心。” 清音本要施法的手顿了顿,便收了回去,垂眸看着岑双,回道:“多谢。” 岑双笑眯眯道:“礼尚往来,不必客气。” 早前仙君为他挡了花灵一击,他眼下撑伞为仙君挡下那些肮脏之物,别让白雪似的仙君蒙尘,可不就是礼尚往来么。 但这些没什么好说的。 不过也不待江笑好奇询问,于这片空间之中,又生一出变故。 天黑了。 乱镜之茶山县 这次的幻境十足任性, 不知道是拉了时间进度条,还是这个空间的时间转变就是这么离奇,从天光大亮到月黑风高都不需要过渡,这天竟是说黑就黑了。 不过也是因为这突兀的变化, 让他们知道了刚刚那个敲锣人的出现, 原来是时辰已至, 天色将暗的意思。 “看来, 镜灵也怕我们真的听那位仁兄的话打道回府,连忙降下夜幕, 按那仁兄的说法,我们现下是想走也走不掉了, ”江笑道,“但它这担心未免多余,我们本就不打算离开, 又何必多此一举。” 岑双道:“也许, 但我们还是先去寻那位善人府邸, 一切因他而起,怎么都要去询问查看一番。” 江笑道:“可如今各家门扉紧闭,路上连条狗都没有, 这城看起来可不小, 富贵人家也不少,我们总不能挨家挨户去询问善人府在哪?倒也不是不可,只是瞧这情况, 怕那些人并不愿意开门接待我们。” 岑双却是似笑非笑道了句:“车到山前必有路。” 江笑没理解岑双在这个节点说这句话的含义, 可又见对方左右张望一番,看起来很是肯定地找了条路,又十分自信地袖手朝那条路走去。因着这一路都是依赖岑双手中那张地图寻路, 所以他们三个自然而然都是跟着他走,只是走着走着,他开始察觉到不对劲了。 眼见周围的环境越来越偏僻,莫说什么善人府邸,再走下去他们都要去到阡陌小道了,便连忙叫住岑双,问他:“贤弟啊,你确定是走这里么?” 岑双被叫住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听到江笑的问题,他回首道:“自然是不确定的。” 如此理直气壮的话,让一边的少年眸光锐利如剑,扎向他的同时,口气也好不到哪里去:“不确定?那你带我们走这里,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我没带呀,”岑双两只手藏于袖中,是个人畜无害的样子,笑眯眯道,“我不过是找了一条顺眼的路走,是小王爷自己非要跟着在下,跟便跟了,反倒还说我,是否有些无理取闹了……清音,你觉得我说得可对?” 清音仙君略略沉思片刻,觉得岑双占理,遂点了点头,应声:“嗯。” 那边岑双听到这声肯定,面上的表情更温柔了,对小王爷说的话,也无辜极了,就像一朵白莲花:“你看,仙君如此公允之人,也觉得我没有问题,与其苛责旁人,小王爷倒不如反思一下自己。” 容仪:“……” 偏生江笑这不开眼的还在那里补刀,因为他虽也觉得有些怪异,可他坚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是以他道:“容仪啊,你别总欺负人家,再怎么说那也是我贤弟,按辈分你还得叫人家一声哥哥,别总是仗着你兄长纵容便一直无事生非。” “我无事生非??”容仪指着自己的鼻子,转而深呼吸一口气,沉声道,“我说,我们认识多久,你跟他认识多久,你信他不信我?!” 江笑道:“对啊,我们认识这么多年,你什么德性我还不知道么?” 容仪:“……” 岑双笑容满面,袖手旁观,好似这场是非不是他惹起的一样。只是他在看好戏的同时,并没有注意到站在一边的仙君,其视线一直在他身上。 总之,利用容仪的心上人以及好朋友将对方怼了一通后,岑双便没再看那边头上开始飘乌云的容小王爷。本来么,正常情况下,岑双也不是那种闲着没事喜欢到处给自己找麻烦的人,但麻烦非要找上他的时候,或者谁让他不痛快的时候,那么那人自己也不能多好过,且还一定要比他更糟心才行。 小王爷那句话在方才的语境之下是没有什么差错,可岑双这个人,比较记仇,这一路被对方阴阳怪气的仇。四大遗族手眼通天不假,他也的确是个不能在明面上与对方对上的小破落户,谁让他没后台呢?可即使如此,他也可以不经意地在对方弱点上踩个几脚,毕竟人一旦有弱点,那就很容易被伤害。 偏偏眼下他们被绑定在一起,破镜一事还有诸多依赖岑双的地方,小王爷即使想发作,都得三思而后行,不可以如群芳宴一般任性妄为。 岑双便是将对方这种心理拿捏到位,在对方的底线上反复横跳,即使不能打死对方,也力争用仙君将之茶死。 不过,曾经有人对岑双说,他这种睚眦必报的心理要不得,他们做神仙的,要心胸开广,要光风霁月,要宰相肚里能撑船,要……岑双不管是那时还是现在,都觉得对方在放屁。 明明是,忍一时越想越气,退一步越想越亏。 不过那时岑双将这句话对那个人说了后,那人不止给他罚跪了三天,还让他抄书抄了一百遍。一百遍。 后来他就学聪明了,有些话,对着不合适的人,是不能说的。他完全可以笑着说出违心的话,这有何难? 往事不可追。 说回眼下,暗暗怼完人的岑双神清气爽,便也打量起周边的环境来:此地远离繁华主街,若再走过去些便会抵达另一个出口,位置较为偏僻,还有着许多暗巷。而方才,那一阵风便是在这里止住了。 岑双并不算胡乱走动,确切来说,他是循着风向行走的。这次的风是在天黑后才出现,且风力很小,只将将能撩动发梢,所以除了和这风打过几次交道的岑双外,其他人都没有注意到。鉴于之前几次与这阵风打交道的经验,又因为风来时带着指引的意味,岑双便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虽然不知此镜镜灵究竟何意,但他横竖又不吃亏。 而事实证明,他赌对了。 一条脏乱而漆黑的小巷,从里面缓缓浮现出一个瘦小身影,那身影大抵有腿疾,是以步履蹒跚,行动迟缓,行走的间隙还伴随着嗫泣呼唤:“爷爷,桃桃不要糖葫芦了,桃桃要爷爷,爷爷,你在哪,我找不到爷爷了……” 当然,如此声响,也将另外三人惊动了,容仪当即从对岑双磨牙的状态脱离,朝声源处看去时,不忘厉声道:“什么人?!” “好像是个小孩,”江笑看清后,讶异道,“这么晚,全城百姓都躲起来的情况下,怎么让一个小孩跑出来了?” 那小孩已经从深黑的小巷走了出来,是个跛足小女孩。 女孩头发不过随便拿草绳绑着,是以显得有些凌乱,她的衣着也很简陋,上面还缝着不少补丁,不知在哪个泥潭滚过几圈,整个人都脏兮兮的,只有手上那一串咬了一口的糖葫芦,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你别吓到人家。”江笑也看清楚了那个孩子,便对容仪说了这么一句。 容仪皱了皱眉,倒没再说话了。 江笑下意识转头去看岑双,询问道:“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要去询问一下么?” 岑双点点头,毕竟显而易见的又一个送上来的线索,定然是要问的,只不过他刚迈出一步,就被后面的容仪叫住了。 容仪道:“其他事先不论,你确定你过去问?你对自己长什么样心里没点数么,别将人小孩吓得以为遇见了妖怪,掉头跑了。” 小王爷语气不好,说话也不好听,但话也是在理的,就岑双目前这副尊容,目下除了清音与江笑还有那个奇葩仙门外,好像还真没谁忍得住,之前那位大哥可不就因为看到岑双的面容后,惊吓得连忙跑了,只不过另外两个人为了保护岑双的自尊心,没有将之说开,眼下倒是被小王爷挑明了。 岑双叹了口气,似乎整个人都失去了一点颜色,可见他那些奇奇怪怪的面目当真是他的真爱。面对几人的视线,他先是道了一句“好罢”,随后抬起手,自额头拂过下颌,迎着三人目光,他转瞬换了个模样,笑眯眯道:“易个容,这下可以去了吧,容小王爷?” 那是一张俊朗的面孔,却又英俊得十分路人,让人看过立即就能忘在脑后。 容仪小王爷哼笑一声,抓住时机将之前受的气怼回去:“不过尔尔,就是易容也只会易容成这样的下等姿容,但比起你的本来面目,那确实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了。” 岑双不为所动,笑吟吟道:“多谢夸奖。” 之后并不管容仪那句怀疑狐生的“谁夸你了”,兀自朝那小女孩走去,那小女孩方才被容仪那一句话惊到,正左右张望,眼下见岑双朝她走近,不由瑟缩得想要后退,倘若岑双没有换面,估摸着真能撒腿跑了。 岑双安抚地笑着,和风细雨地道:“别怕,我们是前来搭救你们的修士,你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出,尽可道与我听,我们会帮你的。” “……修士?”小女孩的声音哭得有点哑,她缓缓道,“修士哥哥,你会不会也被怪物吃掉?如果你不会被吃掉,可以帮我找我爷爷么?” 岑双询问道:“爷爷怎么了?可方便告知我原因,如此哥哥才能更快帮你寻找爷爷。” 小女孩道:“爷爷两日前说要给桃桃买糖葫芦,因为桃桃一直想吃,爷爷那天说,说他终于可以买给桃桃吃了,可是爷爷去了,就没有回来,糖葫芦,是长胡子叔叔拿给我的。” 岑双道:“所以,桃桃也不知道爷爷去了哪里,只知道爷爷不见了,是么?” 桃桃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是在组织语言,岑双也很耐心地等待着,终于等到小女孩抬起头,正要跟他说些什么时,突然瞪大眼睛看着他身后,尖叫一声,整个人吓跌在地面,一时失语。 那本是从天空中掠过的一道残影,却在嗅到生人之气后投下两道血红的视线,朝着猎物俯冲而来,距离越近,它身上的妖气便越浓郁,摄得小女孩动弹不得。 岑双先是对小女孩道了一句“别怕”,才从容转身,去看那正近距离散发着妖气的妖怪,透过一团黑雾,他能清晰地看到,里面藏着一只蝙蝠小妖。 夜间觅食,的确是蝙蝠一类妖物的习性。 但这次也没等岑双动手,伴随着一句“小心”,那只道行显然不高的蝙蝠妖甚至只来得及留下一道嘶声,便被斩成两半。 来者,正是那位前不久才见过的络腮胡刀修。 “是你们,你们怎么还没有离开?”那刀修也如此道。 说完这句后,还在岑双的脸上顿了下,最终没有多问,只道:“罢了,事已至此,多说无用,既然你们决定留下,那便好好应对当下,蝙蝠妖向来成群行动,定然不止眼下这一只,诸位小心。” 不消他说,方才另外三人没来得及赶来的原因,便是因为察觉到周边忽然升起了重重黑雾,而眼下,那黑雾中成群结队的蝙蝠妖,已将他们团团围住了。 乱镜之茶山县 蝙蝠妖是一种极其麻烦的妖物, 这种麻烦不是说它们有多厉害,而是因为其总是成群出没的特点,就是那种,即使打不死你, 也要烦死你累死你, 曾经人间便有许多修士被这种妖怪耗尽了法力, 成了剩余它们的盘中餐。 所以这种类型的蝠妖, 主打一个献祭流,即牺牲自己, 成全它们中更强大的蝙蝠妖,最后养出来的大妖, 便可以反过来庇护它们。 眼下茶山县中能出现这么多蝙蝠妖,便证明在那城墙之外,至少存在一只蝙蝠大妖。 不过这种对于人间修士来说不胜其烦的妖物, 到了仙人面前却是不堪一击的, 只是眼下几位仙人兢兢业业地扮演着属于这个幻境中的身份, 那么使用多少法力,怎么打,也有个讲究, 且在这过程中, 还要时刻注意不被蝙蝠妖吸到血,因为以吸食血液增长法力的蝠妖,即使只吸到一小口, 也是它们赚到了, 而它们身上所携带的毒素,即使是仙人,那也是要瘫软一阵子的。 如此一番讲究下来, 等将这些妖物全部清理干净,竟也到了后半夜。 那刀修甩去一身血水,又给自己施了好几个清洁咒,才走到被这场面吓呆了的小女孩面前,柔声道:“桃桃,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外面很危险,叔叔带你回家,往后不许在天黑之后出门,可晓得了?” 桃桃还陷在方才的惊恐之中,直到刀修唤了她好几声,才回过神来,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连连摇头,哽咽道:“不要,我不要,那里没有爷爷,不是桃桃的家了,我要爷爷!——尤叔叔,是不是你们带走了我爷爷?” 刀修唤她:“桃桃……” 桃桃却不肯理他了,抬起头看向岑双,恳求道:“修士哥哥,你帮我找爷爷好不好,求求你,求求你们,救救我爷爷吧!” 这时,清音三人也走了过来,他们听力非凡,自然隔老远便听到了发生在这里的对话。其中江笑道:“小姑娘,你方才是想对这位哥哥说什么?若你知道些什么,大可告诉我们,你放心,搭救你爷爷一事,我定当全力以赴。” 又拦住那位刀修,直直道:“仁兄,你莫要阻拦,既然你不愿说,也总该给小姑娘一个求救的权利。” 那刀修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但到底没有再阻拦。 桃桃抹着眼泪道:“我不知道爷爷去了哪里,但是我知道,如果第三天爷爷还不回来,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知道的……马上就是第三天了,爷爷,呜呜……” 他四人面面相觑一会儿,最终还是岑双面向那位刀修,问他:“不知道友如何称呼?在下姓岑,单名一个双。”随后又将身后三人的名讳一一进行了简单介绍。 刀修已经站直了身子,抱着他那柄刀,道:“尤胜。” “尤兄,方才你也说了,事已至此,我们既然已经留了下来,有些东西总该知道一二,否则死得不明不白,那岂不是冤枉死了?”岑双道。 尤胜道:“知不知道也都没用,你们救不了她爷爷,也救不了她,更救不了这一城百姓。” “这可不一定,”岑双道,“尤兄,你久在江湖,但想必也知道——请仙之法罢?” 尤胜身形紧绷,呼吸忽地加重,眼中好似有了色彩,直直向他看来,确认道:“你是说,你,你是带着请仙令来的?你们是来请仙的??” 岑双道:“骗你又有什么意义,现在茶山县外谁人不知,以人间修士之力已然对抗不了这些妖物,我们来此地自然不是为了送死,而是期盼求得仙人援助,如此方可救满城百姓于水火……只是请仙需要知晓诸事因果,再奔赴祸乱中心,如此,才不得不将事情始末询问个清楚明白。” 为了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岑双还将那一卷包含了请仙令的卷轴掏了出来。 尤胜沉沉吐出一口气,终于对他们正眼相待,转手抱起虽然蹲在地上哭个不止但又很乖巧的桃桃,对他们道:“跟我来。” 说完便举步向前,岑双等人自然紧随其后。 尤胜自然是领着他们去往善人府邸。由于善人府离这边距离不近,所以这一路走去,他们少不了交谈一番,又由于江笑喜好交友,且觉得尤胜颇对他胃口,便热络地与人说话,不过他人缘倒是真的好,那尤姓刀修与他交流几番,便心情大好,和颜悦色,还主动说起这城中之事。 尤胜道:“其实我来得也不算久,那些来得久一点的,基本都命丧妖邪之口,所以对于这里所发生的事,那些小兄弟想知道的前因后果,我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善人卧床不起乃是因为三位妖道,听这里的百姓谈论,当初城中突然出现三位外来者,一来便询问善人府在哪,百姓们并不知道那几个是来寻衅的,便好心地指了方向,谁知他们一到善人府便不分青红皂白将善人打了一顿,真是不可理喻!” “不对不对,”桃桃却在此时打断了尤胜的话,她眨巴着眼睛,对最有好感的岑双道,“修士哥哥,尤叔叔说的不对,不全对,那天的事,桃桃看见了哦。” 岑双看向小女孩,笑问:“桃桃看见了什么?” 桃桃道:“那天,爷爷带桃桃去向善人道谢,桃桃不听爷爷的话,觉得无聊,又觉得善人府好漂亮,就趁爷爷不注意偷偷去到了其他地方。 “可是善人府好大好大,我走着走着,就不知道走到哪里了,只看到有一个大大的凉亭,里面坐着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我记得他,他就是帮过爷爷和桃桃的善人爷爷,只是不等我过去找他,突然就有三个人从天上飞了下来,有个人一过来就踹了善人爷爷一脚,还拿一把有着尖尖小刀的伞朝善人爷爷戳去,桃桃害怕,就躲在了石头后面; “那个踢了善人爷爷一脚的人就要拿伞刀戳下去时,被另外两个人及时拦了下来,桃桃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看见善人爷爷一开始很迷茫,之后他和那三个人说了好一会儿话,最后很慈祥地笑着,然后另外三个人中站在中间的那个人,就一直从身上摸索东西,好像是要给什么东西给善人爷爷,没有过多久,那几个人就走了。 “然后爷爷就找到了桃桃,去跟善人爷爷道了谢,我们就走啦,不知道那三个人是不是什么妖道,他们确实打了善人爷爷,不过善人爷爷没有卧床不起。” 尤胜戳了一下桃桃额头,问她:“你怎么之前不告诉叔叔?” 桃桃道:“尤叔叔没有问,我不知道你也想知道呀。” 岑双询问桃桃:“桃桃可看清楚了那三人的模样?” 桃桃摇摇头,道:“他们一直都是背对着桃桃的,所以没有看见。” 岑双点点头,又询问尤胜:“尤兄,我想请教一下,虽然你不曾见过那三位妖道,但是你可曾听这里的人提起过他们的样貌服饰,以及高矮胖瘦?” 尤胜道:“有,之前我向城中百姓打探时,听他们说,那三妖道虽然本事不小,可年纪却不大,为首的那个是个青年,他穿着一身灰黄的长袍,有一点道袍的样式,但又不完全是,看起来就像是一件道袍经历过十数次的改良缝补后的款式,个子高高的; “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两个少年,一个穿着红衣,一个穿着黑衣,穿着红衣服的拿着一把伞,有人说,那像是一把人皮做的伞,另一个穿黑衣服的更诡异了,据说他戴着半边面具,裸露出的部分有烧焦的痕迹,听说,他笑起来也邪气得很,当时见他们的百姓没觉得有什么,善人之事后,越回想才越觉得可怖。” 岑双深沉道:“原来如此,多谢尤兄相告,这么说来,此事还是有很大概率是他们所犯,毕竟听起来,他们还真是诡异得紧。” 尤胜叹出口气,只道:“原本我也如此认为,可桃桃这一番话,我也不确定了,不好说。” 这么一番对话后,他们也终于来到了善人府邸,彼时天光渐亮,诸邪退散,善人府的府门也恰好打开,从那条大门后面,缓缓走出一个灰衣老者,他年纪似乎已经不小了,因此身形有些佝偻,神情有些憔悴,大抵是忧虑着妖邪一事。 直到看清了尤胜,老者面上才稍稍松了一点,走了过来,缓声道:“仙长啊,你可算回来了,昨晚你不在,可将府中人吓了个半死,我们全都守在老爷房中,可还是怕极了老爷有事,你可千万不能再离开了,等今晚我去了之后,能一心一意保护老爷的,唯有仙长了……咦,仙长,这几位是?” “他们是合欢派来的修士,是来请仙的,李老,我们大家都有救了!”尤胜也是一脸喜色地将这件事告知对方,随后又对岑双道,“这位是善人府的管家,李老。” 岑双几人便一拱手,礼道:“李老,有礼,我等此行确如尤兄所言,正是为了请仙一事,叨扰了,请勿见怪。” 李老细细打量了岑双一眼,又将另外三人看了个来回,浑浊的双眸渐渐蓄上泪光,他用袖子拭干眼角,连道了几句“好”,他满怀希望地看着岑双,道:“终于,终于将仙长们盼来了,群妖围城许久,我们也被困了许久,一直不见上仙下凡,还以为是仙人将我们忘了,真好,真好啊!——仙长,你说,仙人一定会来救我们的吧,会吗?” 并不会,千年前,并没有。 岑双温言道:“一定会的,我一定会为你们请来仙人,逼退群妖。” 这下,不止尤胜李老,还有那些在李老身后的人,全都放松了下来,似乎得到了岑双这一句承诺,就好像已经看见了驾云而来的仙人。原来此时的他们尚未完全绝望,因为他们还寄希望于前来请仙的修士,寄希望于歌舞升平的天宫仙人,寄希望于这句虚无缥缈的承诺。 总之在李老知道岑双是请仙修士后,便将几人迎了进去,不待岑双多问,他便主动说起了一件尤胜还没来得及与岑双说的事。李老道:“仙长有所不知,眼下这一城百姓能有衣有食,其实,都是妖怪们给的。” 群妖将这一城人困在这里已有一段时日,却不知为何始终没有破城的意思,且还对这城中之人有一个奇怪的要求,便是如果城里面其他人想要活命的话,就必须每隔三日从城墙上扔下一个人,至于扔出去做什么,八九不离十,是将之当食物吃了。毕竟这就宛如交易一般,群妖给一城凡人吃食,而他们要隔一段时间将一个凡人当做祭品白白送上。 妖怪对扔下去的人没有要求,但若是不扔的话,那就要承受群妖的愤怒,届时妖邪破城,所有人都会于一瞬间命丧群妖之口,可若是答应妖怪们的条件,那么还能一日日拖着,拖到能有人来拯救他们。 最开始被丢下去的是身患绝症之人,城中人认为他们本来就活不长了,而且每日还要忍受各种疼痛,倒不如死了一了百了,既能成为茶山县的大英雄,被他们记一辈子,还能流芳百世,总比活活病死有意义,至于那些绝症之人的意见?他们倒是没什么意见,如此关头,就算恐惧,为了那些期盼求救的眼神,也只能硬着头皮上。 可绝症之人并不能支撑多久,很快就被扔完了,但他们仍是没有等来救他们的仙人,惊慌之下,又将目光放在了一众老人身上,其恳求说辞,也与对绝症之人一模一样。但这些特定人群总是有限的,而随着群妖围城时间越久,这些人也急剧减少,少到眼下,这茶山县所余下的,只有两位老人了。 而李老,也是除善人外,这城中最后一位老人。 所以,今晚就轮到李老做那个献祭之人了。 乱镜之茶山县 在李老的带领下, 几人行走在前往善人房间的路上。 善人既是十世修来的极善命格,这辈子自然从生到死都会大富大贵,而茶山县的善人也的确富甲一方,但善人的府邸修建得却很朴素, 虽然比岑双之前那个幻境的六皇子府好, 但是也绝对比不上丞相府的, 想来桃桃方才说善人府又大又漂亮, 与小姑娘的身世有关。 江笑方才听李老说了这城中人被迫当祭品一事,免不了生出些困惑, 便问道:“敢问老先生,那些妖怪既然对付城中之人的方式如同猫戏耗子, 让人提心吊胆,按理来说大家都害怕得不行才是,可我们方才入城时, 所见到的……” “仙长是想问, 为何大家还伪装得如往常一般罢?”李老解释道, “这也是那些妖怪要求的,我们再是不解,也不敢违抗, 谁让来到这里的那些仙长, 没有一个能……唉,也是连累他们了。” 所以在这茶山县中,即使满城凡人已经胆颤心惊, 却还是战战兢兢地模仿着昔日繁华的闹市景象, 却也只敢在家门口附近活动,或者好一群人一起行动,因为一旦天黑, 便会有小妖悄悄溜入城中打猎偷吃,若是此时有人单独在外走动,很大概率是要命丧黄泉的。 不过小妖这种等级的妖物,在数量不多的情况下,人间修士尚可对付,是以昨日夜间,尤胜才会跑出来巡夜,再之后察觉到蝙蝠妖的动静后,遇到了岑双他们。 由于善人府邸并没有特别大,而从府门去到善人卧房也没有多远,所以关于这城中情况他们粗略聊了几句,便抵达了目的地。 李老令人将房门打开,又将那些下人挥退,因怕善人被惊扰,他便只领了携带请仙令的岑双进去探望。 善人房中熏着不知名的香,大抵属安神一类,与仙君身上的香味有点相似,但没有仙君的好闻……岑双默默掐灭自己的奇怪又莫名的联想,转而打量起整个房间内部:房中垂落着许多条白色纱幔,也不知道是用作装饰还是有着其他作用,这么看着时多少有点瘆人,不知晓的还以为是个室内坟墓。 那厢,李老佝偻着身子将纱幔拉开,缓缓道:“老爷,有位仙长来看你了,你若是能听见,便睁开眼看看罢。” 但是那里面一点反应都没有,李老叹息一声,回首对岑双道:“仙长过来看看么?老爷如今已经很难保持清醒,只怕你要询问些什么,他也没办法回答你了。” 确实如此,即使不过去看,以岑双的角度,其实也能很清楚地看到那个骨瘦嶙峋躺在床榻上的老人。 茶山县的老善人,有着长长的白胡须,捏须开怀大笑时,十分慈祥可亲,因有仙泽护体外加享用过天宫赐下的去疾丸,让他即使上了年纪,仍旧精神矍铄、容光焕发,与眼前这个病入膏肓半截身子骨入土的老人天差地别。 除此之外,还有更糟糕的事,等待着眼前这位即将亡故的老人。 毁去极善命格的生灵,无论是主动还是被动,来生都会遭受到天命的惩罚,也就是说,这位老善人会在死后进入畜生道,做上十世灵智低等的生灵,若是有幸能修成善灵倒也可改命,若是运气不好,便硬生生要挨完那十世当牛做马的生活不可。 离开善人卧房时,岑双还是跟李老确定了一下,他问:“老先生,你一直在善人身边,想来应该是善人外最清楚他是怎么伤到的了,我此前多次听闻是三位妖道伤的他,不知真假?” 李老点点头,愤愤道:“除了他们,还能是谁?怪我,没有一直守在老爷身边,否则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也绝不会让他们伤老爷一丝一毫!” 岑双等李老说完后,才又问:“不知,老先生可知这其中因果,比如那三位妖道究竟为什么打上门来,又是如何伤的善人?” 李老道:“此时说来话长,我便与仙长长话短说好了——那三位妖道究竟为什么贸然伤害老爷,大抵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但我之所以确定,是因为他们来了两次! “第一次来时,他们中有个人踢了老爷一脚,幸得仙泽庇佑,老爷安然无恙,不过老爷心善,并没有与他们计较,还好生招待他们离开了,谁知当天晚上,他们又打了回来!还彻底将老爷打伤,等我赶到时,那三人早已离开,只有老爷孤零零躺在血泊之中,我那时乍然见到,心下大恸,不能言语,还是老爷回光返照,拉着我,告诉我伤他之人,正是那三位去而复返的妖道。 “此后老爷一直沉睡,偶尔醒来也说不出话来,便一直无人知那三个妖道究竟是为了什么。” 岑双温声道:“原来如此,多谢老先生指点。” 这之后李老便有事先行离开,安排了下人过来带他们下去休息,桃桃因着之前哭了太久又受到惊吓,累得睡了过去,尤胜便先带着她去了另一个房间,说将小姑娘安置妥帖再过来找他们,于是转眼房间里便只剩下他们四人。 岑双手上捏诀,施了个隔音的法术,又在江笑疑问的眼神中解释道:“小心隔墙有耳。” 其他两人倒是没问什么,看架势,大抵岑双不隔音,他们两个也会弄。 清音仙君站在屏风前,背对着众人,看着像是在观察屏风;容仪小王爷一屁股坐在一边的桌子上,一条腿还曲起搭在桌面,一只手搭在腿上,另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转动着一把小刀,也不知他是从何处找出来的;只有岑双和江笑两人坐在凳子上,岑双还体贴地给江笑倒了一杯热茶,嘱咐他:“贤弟,尝尝。” 江笑不疑有他,端过去尝了尝,道:“味道有点怪,这是什么茶?” 岑双支着下颌看了他一会儿,见他皱着脸放下茶杯,便将手中的茶壶放置一边,笑吟吟道:“我也不知,但大抵不是好茶,咱们别喝了。” 江笑点点头,嫌弃地将茶杯丢开,道:“贤弟言之有理。” 他完全没看到一边容仪看智障一样地看着他。也幸好他没注意到,否则这二人闹腾起来,准得又闹到天黑不可。 岑双观察了江笑好一会儿,见他虽然面色古怪,但确实没出现什么奇怪反应,比如喝到糟糕的东西而腹胀腹痛后,才将手中的丹药放到了桌面上,道:“诸位,你们可认识此物?” 江笑与容仪自然不认识,清音仙君回过头,只看了一眼,便道:“去疾丸,天宫灵仁殿之物。” “这便是去疾丸?”江笑惊讶道,“久闻大名,不过据说沉梦殿主素来心疼她这丹丸,更舍不得将之赐给下仙们,唯有天帝与天后才使唤得动她,不知贤弟从何而来?” 岑双指尖点了点桌面,却没回答,反倒是问了一个问题:“贤侄,这一路行来,不知你可有什么发现?” 江笑的眼睛还在那颗丹药上,闻言便答道:“我一向粗心,在这种事上是不会有什么新发现的,但结合这一路而来的所见所闻,大抵也理出了一条因果线。 “事情的起因便是那个厚颜无耻的乞丐,他添油加醋还恶人先告状地将他被花灵殴打一事归罪到善人身上,致使那三位——我现在倒觉得他们不一定是妖道,还是不要那样叫他们了,便叫小道长罢,致使那三位小道长听信谗言,其中那个拿伞的小道长应该年轻气盛,不分青红皂白便踢了善人一脚,不过很快,他们两方便将误会说清,于是这事便该到此结束。 “可方才贤弟与李老所言,我们在外间也听得分明,那三位小道士不知又出于某些不知名的原因去而复返,且这次不止重伤善人,还毁了善人命格,这才导致茶山县之乱……整个因果似乎很清楚了,可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说得好,”岑双抚掌道,“这不对劲之处,便是这去疾丸了。” 迎着另外三人的视线,岑双拨弄了一下那枚丹药,解释道:“善人有天命庇佑,妖魔不敢轻易近身,可有着去疾丸庇佑,凡人也不能轻易伤到善人,因为去疾丸的特点,就是让善人不管受到何种伤害都能极快恢复,想彻底伤到他,唯有让他主动将这东西吐出来。” 毕竟,唯有仙人才可彻底吸收仙丹,凡人吃下仙丹,那仙丹也只是一直停留在他们体内,用一些特殊之法,还是能吐出来的,且吐出来的仙丹还能再次使用,唯有吞下仙丹的凡人身死之后,沾染了污秽之气的仙丹才会失去其作用。 江笑道:“贤弟的意思我明白了,你是说,那三位小道士与善人非亲非故,缘何能让他主动吐出去疾丸?” 岑双道:“除此之外,蒙受福泽的命格崩盘,那一定有原因,能让天命雷霆大怒,连带先前的各种福泽悉数收回,作为一个极善命格的拥有者,他该会是做了什么事,才能让天命愤怒成这样?” “恶事。”这次居然是容仪小王爷说的,而且他在说这四个字时,还颇为复杂地瞅了岑双一眼。 岑双在夸人从不吝啬,也不管那人是不是不久前才被他气跳脚过,都能漫不经心又笑眯眯地夸一句:“小王爷真是冰雪聪明。” 小王爷嘴角一抽,手中转着的小刀都顿住了,被噎了半响都不知道说什么。因为对方的话好似是在夸人,却偏偏那语气让容仪浑身好像有蚂蚁在爬,但是不管是字面意思还是对方那笑呵呵的样子,都让他无从反驳。 话说到此等地步,江笑也免不了多思考一会儿,迟疑道:“这么说,眼下有三种可能,第一,李老在欺骗我们,善人之事并非三位小道士所为;第二,李老被善人欺骗,是善人做下恶事,栽赃到三位小道士身上;第三,那三位小道士当真是妖道,他们设计让善人吐出去疾丸后,还逼迫善人做下恶事,然后计划着用这一城百姓来修炼什么邪术……贤弟,你如此看着我作甚,我说得不对?” 岑双撑着下巴,认真道:“不,我只是觉得,贤侄你脑洞忒大,而且,大智若愚。” 江笑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岑双却没有解释更多,因为仙君这时终于将那架屏风看完了,且走了过来,也寻了个位置坐着,所以岑双眨巴了下眼睛,看着清音道:“仙君,你可有什么要补充的?” “嗯?”仙君看着岑双,似乎是没想到他会问自己,所以他侧头看了岑双一会儿,才道,“我只是在想,天宫即使在设立了灵宣殿后,仍然会有仙人时不时透过尘世镜查看人间情况,但仙人出尘久了,很多凡人习性都不再记得,也许他们当中很多人只记得凡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所以。” 岑双瞬间领会了他的意思,将他未尽之意表达出来:“所以,妖怪的那些在凡人眼中的奇怪要求,乃是为了营造一个茶山县无恙的假象,达到骗过天宫仙人的目的。” 仙君点了点头,补充道:“但即使如此,这么强烈的妖气,若无人帮忙遮掩,还是会让天上仙人察觉到,能遮掩到如此地步,怕只怕,非妖邪所为。” 江笑在一边被他们的话带动着,又联想了很多,忽然道:“清音仙君的意思,是这事……乃是仙人所为?!怪不得,怪不得当初天帝令散灵殿多番彻查何方妖孽,能做到如此地步,却始终没有什么头绪,因为他们独独没想过此乃仙人所为,更可能是天宫仙人所为!这这这——” 岑双温和道:“贤侄,莫急,你还未飞升天宫,不必为天宫着急成这样,你瞧,我与仙君都未曾急,这也只是猜测而已。” 江笑却道:“不不,贤弟,这实在,谁能料到会有仙人与妖邪为伍?这与我是不是天宫仙人没有关系,我只是想,此事若是真的,实在令人不寒而栗!” 岑双托腮想了很久,不知该不该提醒他健忘的便宜贤侄,坐在他眼前的乃是人间群妖之首,虽然还差那么几个领地没有收复,但多多少少已经与妖邪为伍好一段时间了。 容仪却在一边哼笑道:“你们可真有意思,幻境之事,皆为虚妄,镜妖作乱乃是几百年前的事,它不该也不可能知道这些千年前的秘辛,不过是根据后世传闻添油加醋改编的一个谜题困境,也值得你们猜测到有细作身上?不过若是你们猜测得是真的,那这细作潜入天宫这么久,还不曾让人发现,更闹出这样大的乱子,那可真是贻笑大方了。” 岑双呵呵笑道:“小王爷说得也有理,总之这事讨论到最后,还是得想个法子,潜入妖邪大本营,查出幕后之人,再将妖邪全部驱赶才是——对了,还有净化善灵,说起来,诸君,我并不擅长净化法术,你们当中可有谁会?” 岑双自然知道仙君是会的,可是这是他看原著知道的,并不能直白说出来,便干脆利用这个节点,让仙君自己说。 果然,在江笑与容仪接连说了不会后,仙君坦然接过重担,道:“交给我即可。” 岑双便柔声对清音仙君道:“那便劳烦仙君啦。” 巧也不巧,偏在这时,他们的虚掩着的房门被敲响,那送完桃桃的尤胜修士,也终于来了。 乱镜之茶山县 岑双将隔音结界收起的同时, 也将尤胜叫了进来。 尤胜进来前还拍了拍身上的水珠,边走边道:“最近这天真是善变,前一刻还风和日丽,不曾想这就下雨了, 今晚群妖再度逼城, 也不知李老的身子骨受不受得住这瓢泼大雨。” 岑双一见他坐过来, 便又将之前挪开的茶壶拎了回来, 倒了满满一杯茶水推到尤胜面前,悠悠道:“尤兄前一晚想必也乏了, 来喝点茶。” 尤胜接过茶时,江笑在一边欲言又止地看着他;清音仙君则扶了下额头, 也不知算个什么反应;容仪不知何时从桌子上跳了下来,双手抱臂倚在一根柱子上,撇了下嘴, 没说话。 “多谢岑道友, ”尤胜连饮几口, 不由感慨,“真是好茶,香气浓郁, 清鲜可口, 只可惜到我口中后,便成了牛嚼牡丹。” 江笑一脸便秘地看着他。 岑双颇为惋惜:“原来是此等好茶。”可惜镜灵不肯给真品,也不知找了个什么奇怪的东西施的障眼法, 也唯有这些纸人能饮出镜灵设定的滋味了。 终于搞清楚这茶在两类不同的人口中分别是什么味道的岑双心情大好, 但他面上不显,只问道:“桃桃的情况怎么样了,她是否还不知道她的爷爷永远也回不来这件事?” 一提起这个话题, 气氛便沉重下来,尤胜的口气也沉重起来:“桃桃聪慧,怎么会猜不到,只是不愿意相信,她宁可相信她爷爷只是去到了很远的地方买糖葫芦,早晚会回来,可她若非心中有数,又岂会求助于道友们?可即使求助,她也宁可觉得,她的爷爷只要三天内能救回来,便是无恙的。 “桃桃的爷爷很老了,离开的那天,走路腿都打晃,因为早年遇到些事,他家里人都没了,就剩个桃桃,是他一手带大的,他心里很心疼桃桃,只是家里穷,时常都要依赖善人接济,没法给小姑娘买什么好东西,被城里人劝着从城墙上跳下去的那日,他也只是喏喏应好,只有一个要求,他问我,能不能看在他为城里百姓做了大事的份上,给桃桃买一串糖葫芦啊?我愣了许久,许诺他以后只要有我一口饭吃,便不会饿着桃桃。” 江笑犹疑道:“桃桃只有她爷爷一个亲人了,他们家又是这个情况,为什么还……” 尤胜却是苦笑道:“谁家不是只有那么几个亲人,朝不保夕的,谁又知道还能活多久,所以谁家什么情况都不那么重要了,何况桃桃与桃桃爷爷,到底与他们非亲非故,怜悯这种东西,若是大家都能活得好好的,想必也乐意时时接济一下。” 岑双拨弄了一下茶壶的盖子,觉得是时候掐断这个被岔得有点远的话头了,便道:“是那些妖邪的问题,是他们逼这满城百姓自相残杀,所以它们必将受到天罚,眼下,逝者不可追,但活人还是能救则救——尤兄,方才你所言之事,关于李老,我们这边其实有个一举两得的计策。” 尤胜果真被转移了注意力,即刻问道:“不知岑道友有何良策?” 岑双的计策,乃是以假乱真。 既然群妖要求茶山县每隔三日推一个人出去,且对推的人没有要求,那么就由他们其中一个代替李老被推下去,既能救李老一命,也可直接混入群妖潜伏的地方,这不就是一举两得的事。 “原来岑道友是这个意思,此计确实能解燃眉之急,只是……”尤胜顿了下,道,“此一去,很可能有去无回,岑道友如此年纪,未来必将大有作为,当真要以身试险,替了李老?” 岑双却是笑道:“人生自古谁无死,何况我们这次来,本就是为了请仙,早晚要与群妖对上,与其辛苦寻找妖邪的藏身之地,倒不如以这种方式深入敌营。” 如此,便这么定下了行程,那厢尤胜去说服李老,而他们四个则趁着天尚未黑分头行动,试图在城中找寻更多线索,尤其是关于那位帮忙掩盖妖气的仙人以及三妖道的行踪。只不过虽说是分头行动,但由于某位江姓公子那迷之寻路本领,还是让容仪捎上了他一起。 结果自是没有头绪,城中人只说,当初那三位妖道打了善人后便离开了茶山县,他们也是听善人府传出的消息说,那天夜间三妖道重新杀了回来,不过城中百姓的确无一人见那三人杀回来的场面;至于那位不明身份的仙人细作,假如真有这样一个仙人,而对方既然能做出这种事,自然想了万全之法,没有线索也在意料之中。 转眼夜幕降临,屋外淅淅沥沥的雨滴声暂歇。 岑双看了一眼窗外的情况,简单对另外几人道:“那便这么说定,待会儿由我跳下城墙,被妖怪带走后,到了地方就催动请仙令,到时候不管请的是小王爷还是清音仙君,你们都带着另外两个人过来。” 请仙令,其实是仙人之物,也是由仙人赠与凡人的仙人令牌,所以数量才有限。但凡人无法发挥出请仙令的全部作用,他们只能通过强烈的愿力来向仙人祈求,所以并不知晓请仙令在仙人手中,其实是一种类似传送道具的存在。 这也是为什么请仙令强制要求持请仙令者,必须奔赴祸乱中心,不止是因为惊恐交加下的凡人能催生出更强的愿力,还因为天上仙人下凡时需要定位到更精准的地点。 岑双所言,另外三人均表示明白,只是在他彻底离开前,还是被江笑连连嘱咐了好几句小心。大抵在江公子这里,岑双温柔善良柔弱可怜的形象已经深入他心,让他直接无视了岑双身上形形色色的传闻,也无视了容仪的多番警告,坚定地相信着“眼见为实耳听为虚”。 当然,岑双对此只是笑笑,没有具体表态。非要说点什么的话,只能说,江公子那位朋友在对方心中当真是重要至极,才能让岑双这个在性格与爱好上,与那位朋友稍稍相似个几分的人,也能这么快在江笑心中占据一席之地,甚至足以让他几次三番与容仪发生争吵。 离开时,城中的雨已经停了。 但城中人心中的雨尚未停歇。 去往城墙时只有尤胜带着他过去,其他的城中人正躲在家中不敢外出,毕竟小妖虽然听令不进入房中掳掠凡人,可一旦外出,那便失去了所有庇护。所以即使知道今晚还会有一个人去跳城墙,也是各家各户门窗紧闭,不敢有一人往外探出一眼。 上城墙前,尤胜犹豫许久,还是对他道:“岑道友,你……多加小心。” 岑双道:“不打紧。” 即使是深夜,但那一大片的黑雾还是十分显眼,这些恶妖就是喜欢用这样的方式出场,因为他们就是喜欢给凡人制造各种恐怖氛围,再让凡人充满恐惧地死去,所以他们要么直接暴露出巨大的原型,用巨大冒着红光的眼睛恐吓凡人,要么就这样笼罩在黑雾中,毕竟有时候什么都看不清,才更让人觉得可怕。 大多数凡人都不知道,为了勾搭仙人,这些妖精的人形,其实一个赛一个漂亮。 总之岑双跳下去时,便有一道黑雾将他牢牢接住,接着又将他罩在了那层黑雾中,他对这种妖法还挺熟悉,所以也很熟练地演出了中了妖法的模样。这一类黑雾本身并不致命,只是会让被包裹在里面的凡人失去意识陷入沉睡,大抵是为了不让那些凡人看到些什么。 而且很奇怪的是,也不知是对这个流程过于熟悉,还是与对方无话可说,导致这些大妖彼此之间并无一点交流,可偏偏他们似乎又很清楚对方要做什么,之后将岑双交给一个大约也是妖将实力的大妖时,也是一路无话。 但这些妖怪之间的默契配合,默契到了古怪的地步。 那只大妖还领着几只小妖一齐赶路。一路上,小妖叽叽喳喳个没停,但那大妖也不觉得聒噪,竟古怪地任由小妖一路说着。在这之中,岑双还听到了部分信息,比如其中一个妖怪说:“将军最近为什么一直呆在这个地方,连大王的讯灵也不回。” 另一个妖怪道:“将军最近不爱说话,也不怎么管我们,倒是好事,晚上还能出去找好吃的,跟着大王还时时饿肚子呢,何乐而不为。” 又一个妖怪道:“是呀是呀,而且每次将这些祭品的血放完后,将军们还会把剩下的东西赏给我们,虽然一直都是些老弱病残,味道有点……说起来,这次居然是个白面书生样的小年轻,他的肉看起来可真好吃。” 小妖灵智低下,不会想那么多,即使有疑问,也很快会翻篇,又因为他们在大妖围城的情况下得到了诸多好处,便不会计较他们的头领突然不听妖王命令一事,总归正常情况下,妖王也不会直接越过一众妖将来联系小妖们。 如此一路疾行,没过多久,他们便抵达了一个祭坛。 而岑双也是此时才知道,怪不得地面上没有一点妖物踪影,原来是群妖都躲在地下,还在地下挖了个这样大的洞,建造了这样巨大的一个祭坛。 祭坛的外围处、台阶上、以及一口巨大的血池边,都站着妖怪,但数量算不上很多,约莫两个大妖,一二十个小妖,加上带着岑双一路过来的这几个,总数上估计也不会超过三十个,更多的想必还没有回来。 而群妖的这种掉以轻心,却是方便了岑双。因此等那些妖怪将他身上的黑雾驱散的一瞬,岑双便将这些妖怪尽数放倒。将那些妖怪打昏后,就在台阶前的石子路上,他催动了请仙令。 请仙令上留有清音与容仪的气息,请仙令也会优先去寻找他们两个。 而岑双在发动请仙令后,便任由那块令牌悬在空中,转身走了几步,走到那些个被他打晕的一个大妖几个小妖那里,半蹲着身子看了一会儿,确定自己确实与他们不熟。 岑双的记性,是一种好到离谱的程度,离谱到哪怕一面之缘,或者只听过声音,他都能记下来个大概,且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不会忘掉。总之,他盯着这几个妖怪,确定不是那七个恶妖麾下的任何一个——就算小妖他没有挨个见过,可作为一方大妖,妖王麾下大将,绝不可能不在妖皇面前露脸。 要么对方是那头三恶麾下大将,因为他确实还不曾与那三位打过照面;要么,是这千年中,对方战死在某场战役之中,是以千年之后的他不曾见到过有这几位妖将。 除此之外,因着那几只小妖怪的对话,也让岑双笃定了这些大妖身后乃是有人在操控一切。因为就像小妖会无脑跟着大妖行动一样,大妖之类的妖将也都是无脑服从妖王,绝不可能违抗妖王的话。 只是不知这一事,是否与仙君他们猜测的那位帮忙掩盖妖气的仙人有关,若是天上那位细作仙人,那可真是有本事极了。 仙人不可伤害凡人与善灵,也不可随意诛杀妖邪,除了受限于各种保护凡间生灵的天条,还因为妖邪狡诈多变,并没有那么容易被绞杀,岑双能那么快收复七大领域,让天上人间叹为观止,有一个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有月小烛这个旧识在,而月小烛在与他重逢前,便已经是人间半妖首领,半妖之城的初代城主。 半妖被诸方嫌弃,可团结到一起的半妖,综合实力并不比那恶妖榜上的差,毕竟这人间喜欢和各种种族露水情缘的妖怪可太多了,且大多管生不管养,所以半妖在数量上,其实是很恐怖的,只是在月小烛和半妖之城出现前,一直没谁将半妖们聚集起来。 言归正传,之所以说那位仙人有本事极了,便是因为他没有岑双这样的基础与人脉,却还是将这么多妖邪乃至于天上仙人玩弄股掌之间,就这还做什么细作仙人,这天帝妖皇的位置,那位仙人完全可以尝试一下的。 这些不着边际的想法不过一念之间,由于暂时无法确定这些大妖究竟是来自哪处妖域,又是何方妖王手下,岑双便放弃了继续观察,转而走回到那闪烁了好几下的请仙令旁边。因为在那请仙令下,已经渐渐浮现出了一个虚影。 那是个连轮廓都模糊的虚影。但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又在请仙令投射下点点辉光后,那个身影逐渐凝实,也渐渐能让人分辨出,请仙令首先寻找的,正是清音仙君。这也很好理解,毕竟凡人手中的请仙令出自云上天宫,而同样出自天宫的清音仙君,自然是请仙令优先考虑的对象。 岑双绕着那个虚影走了一圈,那个身影便在他眼皮子底下肉眼可见地更凝实了,简直给了他一种纸片人从书中世界缓缓走出来,然后与他见面的奇妙感,这又让他想起了,仙君可不就是一个成了精的纸片人。 大约就是处于这样一种奇妙的心理,让他一时没有控制住,趁着仙君没有完全传送过来时,伸出了罪恶的爪子,轻轻往前一戳—— 可就在这时,那道纸片一样的薄薄的虚影突然被加快了传送速度,一瞬便凝实了个彻底,在那根苍白的手指点上清音仙君的鼻尖时,因为感受到微微痒意,仙君也下意识抬起手,牢牢扣住了岑双的手腕。 乱镜之茶山县 这个巨大的地下洞府大抵是擅长挖洞的那些妖怪所造, 因此挖出的形状极为漂亮,与修建在内里的祭坛竟奇妙相称,兼之盛放有颗颗明珠,便一点不显昏暗。 反而微光轻晃, 有如皎洁月光。 本是个无风的环境, 此时也不知从哪里钻出了一缕微风, 欢欣鼓舞地在二人间打转, 带起他二人的衣摆饰带,一段玄色一段堇色, 被风带动着搅合到一起。 时间不断流逝,画面却好似定格, 那缕风来了又走,却无人注意。 直到幽幽的空间响起一个幽幽的声音:“我说,你们两个, 在做什么呢。” 这声音就好像是有人将一块巨石砸入平静湖面, 霎时掀起了巨大水花, 给人从头淋到心里,一瞬间教人清醒得不能再清醒。 岑双被钳住的手腕挣动了一下,清音仙君便从容地松开了他, 两人俱是从容地将手收了回去, 又从容地向外迈了一步,步调十分一致,姿势十分相似, 虽然他二人一个表情轻松, 一个面无表情,但总给人一种他们此时萦绕在身上的情绪极为相似的错觉。 惹得小狐王的表情更狐疑了。 “我要吐了。”最终是江笑打破了这份诡异的安静,他揉着胃部, 捂着嘴巴,含糊不清地说,“果然,我最讨厌,传送,呕——” 岑双若无其事地蹭了下手腕,沿着石子路走动几步,忽地回头向入口看去,道了句:“贤侄,等会儿再吐,它们要来了。” 群妖已经察觉到了这里的不对劲,浓烈的妖气向着这边急速靠近。 “我也不想,可是……”江笑捂着嘴,连连干呕了好几下,断断续续道,“传送我也不是不能忍,操,这里怎么,还有这么重的,血腥气,呕——” 那么大一口血池建在不远处,血水已经达到池子三分之一的高度,这味道,又岂会不浓。 容仪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一口血池,双眉当即皱了起来,恶心道:“也不知杀了多少人,才能放出这么多血,受害的肯定不止茶山县……妖怪就是妖怪,尽使这种邪术,也不知是想拿这些养个什么邪物出来。” 小王爷这么说也是有原因的,毕竟正常的妖邪进阶步骤,乃是小妖养大妖,大妖养妖王,最后从一众妖王中厮杀出一个妖皇,按照这种规律来说,眼下群妖包围曾被仙泽福佑过的茶山县,又搞出这样大一口血池,这不是明晃晃地在养邪物。 岑双估摸了一下妖怪赶来的时间,觉得大约还有一点时间,便走到江笑身边,手上捏了个法诀塞到了江笑鼻子中,问他:“如此可好多了?” 江笑嗅了嗅,发现嗅不到那些血腥气后,表情一松,也终于不干呕了,便喜笑颜开道:“还是贤弟周到,我一时都忘了还可以用这等隔绝气味的法诀。” 说完这句后,他也因为感知到浓烈且急速靠近的妖气而搓了搓手臂,抬头遥遥看了那祭坛一眼,蹙眉道:“这么多大妖聚集在这里,是又要养出一个妖王?说来,茶山县乃至于这个大区域好像因为有仙门在,的确没什么妖王,最近的还要属无源之泽……啊,各位,我忽然想起来,如今恶妖录上十大恶妖与千年前,是换过一轮的,尤其是头三恶,是完完全全换了妖的!而那无源之泽,现如今的主人,不就是第一恶妖重柳么?” 说罢,眼眸亮晶晶地看向岑双。 岑双眨了下眼,无辜道:“作为云上天宫的仙人,我也不过是受命下凡看管群妖,不让他们再伤天害理,对于妖怪间的事,我也不是很懂,那什么头三恶,便更不知晓了。” 本来么,打妖怪,打过去就是了,对于他们是怎么诞生的,又是怎么进阶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江笑叹了口气,因为线索再次断掉而愁眉不展。 “但是我觉得贤侄说得很在理,若非贤侄,只怕我等还不曾联想到无源之泽那位身上去。”说完这句,岑双飘到了台阶最上方,袖手立于那血池边缘,盯着那三分之一的血水,意味不明道,“眼下血池未满,才情况不明,倘若血水出池那天,里面会不会生出个什么东西,那可就说不定了。” 说完这句,余光之中,仙君不知何时也飞了过来,不远不近地立在另一边,大约也是个垂眸往下看的样子。 没等他细看几眼,身边忽然多出一个白影,将他余光挡了大半,还毫不知情地晃了晃,又干呕几声,才道:“不行,还是太刺激,这么近距离看着,我都感觉能闻到味道了,贤弟,莫看了,快走快走。” 一边说,一边还拽着岑双往后退了几步,岑双倒无所谓,反正那血水之中虽然邪气很重,但的确什么都没有,或者说还没来得及孕育出什么,是以他也就可有可无地跟着江笑退到了台阶边。 “别管什么东西了,”那厢容仪倒是没有过来,只远远道,“来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群妖已至。 一团团黑雾从祭坛外钻了进来,伴随着一些尖锐古怪的叫闹,那原本被岑双打晕在地面的妖物也苏醒了过来,此刻对着岑双一行人龇牙咧嘴。 “这一团团黑雾,也分辨不清究竟谁是被感染的善灵,谁又是恶妖啊。”江笑纠结道。 他搁那儿纠结,容仪可不管这些,匕首出鞘一连宰了几个妖邪后,才冷哼道:“什么善灵恶妖,这两类说白了同根同源,被感染后灵便成了妖,你们敢说这血池之水那些曾经的善灵就没有参与?还管那么多做什么,只要是犯了血案的恶妖,都该死,若这发了疯的镜灵敢不给我们过关,回头我让我阿姐将它灵识也一齐抹了。” 这后面冷冷一句话,都让岑双能清晰感觉到,那缕一直跟着他的风抖了三抖,还往他身上蹭了下。 倒是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还在后面。便是在清音仙君与江笑相继加入战斗后,那些黑雾也被相继打散,一个个的要么被打倒在地,要么被一刀绞出妖丹,总之无论如何都应该失去行动力或者被宰了才是,可就是这种情况,那些黑雾还是源源不断地聚拢,好似杀不完一样。 岑双一边观察,一边移动脚步,向着清音仙君靠近,在仙君又要施法镇退群妖时,他抬手按住了仙君的手,反手施下一个结界,让妖怪只能在外面眼巴巴地看着他们却不会干扰到他们。 做着这些的同时,他还对清音道:“仙君稍等,我大约有点眉头了,眼下想劳烦仙君一件事。” 仙君身体一动不动,只从口中缓缓吐出两个字:“什么?” 岑双适时收回手,没让对方继续僵硬下去。他先是看了一圈外面的妖怪,又看了看不远处那两个打起架来就头脑发热注意不到其他细节的家伙。大抵是那二人没有祭出他们各自的神兵法器,所以并没有出现挥挥袖死伤大片的情况,估计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他们短时间内就没有察觉出不对劲的地方。 还得是岑双记性好。 所以他对清音道:“劳烦仙君拔剑除妖。” 而对于仙君听到这句话,那看过来的探究眼神,岑双早有说辞,说道:“仙君可还记得当初密林捉妖一事?那时仙君除妖,本座恰好路过,便看到了仙君那一剑的威力,只是当时有要事在身,不便落地一叙,只是仙君风采,过目难忘,所以早前群芳宴上,我最后对付小王爷那一招,说来惭愧,正是师出仙君。” 无数剑雨下落碰撞时,才会爆发出那样耀眼的华光,而他那一剑,确实是从仙君身上偷师的,也因此,当初仙君施法加固结界时,才会因为从妖皇身上看到属于他的剑招,顿了那么一下。 只是那到底不是岑双的剑招,所以他当初才会酝酿了好一会儿才将那一击模仿出来,而仙君只是拔剑的那一瞬间,便有无数道剑气浑然天成,化作万千银剑听他号令,又在一瞬间如雨齐发,迸射出一片耀眼白光。 那一群纸人幻化出的妖邪全部化成灰烬的同时,也让岑双无比确定,仙君手中这柄,绝对是神剑。 只是不知,这会是何方名剑,而对方又是如何以散修身份,得到的这柄剑。虽然好奇,但心中清楚自己与仙君算不得多熟识,至少没到无话不谈地步的岑双,也只是瞄了两眼,便没有再看。 那边,也为这变故惊讶了一瞬的江笑容仪二人也纷纷收了招式,靠了过来。 江笑刚喝了口酒,一边擦嘴一边对清音道:“清音仙君这一击,竟有如此威力,实在令我大开眼界!我记着,你似乎也没有飞升多久罢?” 清音仙君只淡淡道了句:“飞升那时,得了些机缘。” 江笑点了点头,也没有追问是什么机缘,只纳闷道:“可是之前贤弟不是不让我们随意使用这样强大的法力,会因为不符合身份而被镜灵关起来?” 岑双答道:“在那些凡人面前自然如此,可眼下并无凡人,群妖不知我等身份,而诸位又是我用请仙令请来的,完全可以当成是被仙人俯身,如此又岂会违规?” 江笑冲他竖了个大拇指,叹道:“真有你的,镜灵若是听到你这番诡辩,只怕气得跳起来,因为这确实让它无法反驳。” 事实上,镜灵这次并没有生气,反倒是蹭了下岑双的头发。 而江笑等了好一会儿,确实没等到镜灵将他们传送走,不由道:“就这样了结了?早知如此,我方才也不拘着了。” 可就在江笑这一句话落下之际,整个空间忽然古怪地波动起来,但这种波动并没有对他们造成一点影响,反倒是幻境本身产生了巨大改变。这些改变表现在,原先被他们踢翻的一些物品重新立起,掉落摔碎的明珠也全部复原,回归原位;更甚至,那些明明被一剑剿灭的妖邪,也于此刻重新出现! ——果然,是这片空间的时间被拨动了,全部都被拨回到战斗开始前。 原本这几人战斗时,这些东西便在慢慢修复,那些被诛杀的妖邪偶尔也会有一两个重复出现,但因为妖物众多,被复原的物品大多小巧,所以除了久久没有加入战斗的岑双,其他人尚未意识到这一点。 但现下,大家已经都注意到了。 江笑瞪大双眼,震惊道:“这什么,耍无赖啊?!” 容仪小王爷刚刚擦完他的匕首,那匕首在他手中一转,刀尖便指向那些卷土重来的妖邪,不待其他人反应,便再次杀了过去,颇有来一次杀一次的架势,而他丢下的那句话,也十足符合他的作风,正是:“它又能反复拨弄几次,都杀了便是,它以为能用这种方式累死孤?可笑。” 江笑在一边干瞪眼,道:“是累不死你,但是可以累死我啊。” 但显然,容仪并不在乎这一点,他只是在那些妖邪中越战越酣,高马尾也极其符合他心情地跳跃个没停,江笑见状,仰天长叹,旋即也提起他路上随便捡的棍棒,打了过去。 但无论他们杀多少次,那些妖邪都能复原,甚至复原速度一次比一次快,更离谱的,是随着那些纸人一次次复原,它们的战斗力也一次高过一次,反倒是容仪与江笑,从原本的稳居上风,到现在竟然有些被打平的既视感了。 清音仙君没再拔剑,只用剑鞘将朝着他们飞来的妖怪打飞,对岑双道:“这些不是普通的纸人,它们能模仿攻击它们之人的招式,而且随着死亡次数的增加,它们的法力也在不断增强。” 岑双道:“居然有这种能力,此前从未听说过,当初祸乱人间的镜妖若是有这等本事,也不至于被梅雪宫给炼成法器罢。” 但眼下终归不是追根溯源的时候,而是提醒的时候,是以他对江笑道:“贤侄,先别打了,你过来一下,对了,劳驾将小王爷一齐带过来。” 说罢,再次放出一个阻拦妖怪的结界,只是如今这些妖怪竟然能通过不断撞击结界来寻死,通过这种方式来刷新出更强的躯壳,于是因着这般死了十几个妖物后,岑双不得不将结界收起,正收了表情,一边的仙君便提剑道:“你与他们说,这些交给我。” 岑双稍稍松了一口气时,江笑也拖着容仪过来了,但那小狐王显然意见很大,连那时不时会浮现的梨涡也没了,说道:“你自己犯懒,叫我们来做什么,你不打,也不让我们打,如此我们要怎么出去?” “你再打可就真的出不去了,”岑双道,“你们应该也能察觉到,在你们一次次击杀下,这些妖物已经改头换面,再杀下去,就完全合了对方的意,到时候我们就给自己养出一群足以击杀我们的劲敌。” 江笑惊道:“贤弟何意?” 容仪也道:“你胡说八道什么,不过就是幻境,什么叫击杀我们?” 岑双却在这时收起了那份正色,脸上又扬起那种似笑非笑的神情,缓缓道:“幻境确实是幻境,但当初还是镜妖的水月镜花便能杀人,如今它若是因着什么意外突然能杀了仙人,也不必惊奇什么。” 这么句意味不明的话后,他又道:“那些纸人已经被你们养得厉害起来,兼之数量又多,让仙君一人对付,未免强人所难,接下来,就要劳烦两位,帮着仙君将这些妖怪拦上一拦,不要让他们干扰到我,但是有个要求——我要你们不能再击杀任何妖邪,任何纸人都不行,如果它们要撞上来自杀,你们反倒要避开,可明白了。” 江笑听罢,下意识应了声“没问题”,便去帮清音仙君了,倒是之前对于打架一事处处表现热衷的容仪这次不急着过去了,反倒双手抱臂,眼眸半眯,危险道:“你命令孤?” 针对容仪小王爷这非常邪魅狂狷的四个字,岑双只是微微笑了下,仍是保持一个袖手而立的姿势,甚至还是那副无害的表情,徐徐道:“是,我命令你。” 容仪瞬间恼了,道:“你——” “小王爷,”岑双却将他打断,这次没有掩饰眼中的不耐,道,“眼下情况紧急,我没空跟你玩那些小孩子把戏,只与你说这几句话,之后去不去随你。” “我知晓你看不惯我,也看不起我,或者说,这诸天的神仙,就没几个看得起我这种甘愿与妖怪为伍的仙人,可是又因为我名头响亮,连堂堂梅雪宫的帝君都想要拉拢我一番,这便让小王爷对我是既好奇又不屑,可又因为群芳宴会武一事,让你不得不正视我的实力,于是便将我当做你仙道大会上必须征服的对手,以此来向帝君证明,我不过如此,也不如你,根本不值得拉拢,可对?” “可是,你有没有问过我的想法?”岑双还是笑着的,只是他眼中的不耐已经慢慢变成了轻慢,像极了群芳宴上他觑容仪那一眼,从未改变。他道,“你没想过,所以你也不知道,本座一直都觉得,是你不配。” “你不要急于反驳,小王爷,我的那些传闻,你想必也听过罢,而这之中,我明确告诉你,大多数都是真的。 “当年我大闹天宫,无数天兵天将追逐在后也无法轻易拿下我,还是散灵殿主亲自出手,才制服了尚是半妖的我,这时的你,还不曾出世罢?我被流放混沌荒原,九死一生破界飞升,不说我这二度飞升,只说混沌荒原的风光,你见过么?我横扫群妖收复妖域,十数年让忘忧城名扬天下,小王爷,您这时怕不是还在哪个温柔乡中花天酒地罢?想做我的对手,也该向我证明一下你的实力才是。” 话到这里,他忽地一顿,适时露出一点感兴趣的意味,话语也带了些戏谑轻佻:“还是说,你一直在本座面前蹦蹦跳跳,却又不愿意证明自己的实力,是因为你既没有实力,还想引起本座的注意……莫不是,其实是你偷偷思慕本座还倒打一耙,嗯?” 岑双承认,他这一袭装到极点的话,说到最后就是为了引出那个“嗯?”的,因为他最近看的很多里面,男主角都是这样时不时“嗯”几下,甚至原著第二卷,小王爷在干那事时,也是非常邪魅的,总是时不时要说些骚话,再“嗯?”几声。 然后岑双这个人吧,不止喜欢偷师,还总是无意识乱学东西,眼下,他就没忍住,当场将原著对小王爷的描述给学了出来。 也不知是不是他学得太过到位,邪魅的画风直接糊了小王爷一脸,让小王爷瞪大了眼睛失去了语言,憋了好半响憋红了脸,才恶狠狠丢下一句“你等着”,便气急败坏赶妖怪去了。 乱镜之茶山县 可算将那狐狸忽悠走了。 有那三人联手阻拦, 这一时半会儿,的确没有什么妖物过来打扰岑双,也让他可以专心寻找这些妖物的破绽所在。 这些纸人不死的原因,是镜灵在拨动幻境中的时间, 可纸人能随着死亡次数的增加而增强, 便绝不可能是镜灵能做到的事了, 毕竟这些纸人的目的当真不能更明显, 就是要了他们的命。 被梅雪宫炼成法器的镜灵,身负烙印, 绝不可能有自我意识地背叛梅雪宫,那么便不可能是对方要谋害仙人, 这只能说明一件事,在眼下这个幻境之中,混入了不得了的人, 而这人很有可能是要趁这次幻境之行将这些新仙代一网打尽, 当然, 更大的概率是——这人只是要精准杀了他们四人中的谁,另外三位,只是被牵连进来的冤大头。 若果结合原著来看, 一心铃失踪一事本就不同寻常, 若是此次还是会失踪,那么便证明这次群芳盛会的确混入了一些了不得的人,只是不知盗宝之人与目下设计谋害仙人者, 是不是同一行人。 虽然谁是幕后黑手暂无头绪, 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肯定,如果这不是镜灵的意思,那么便是那个幕后黑手在利用幻境规则来谋害他们, 既然在规则之内,这些纸人能不断复生与变强,他们自然也能在规则之内,反将对方一军。 至于这个幻境中的规则…… 岑双先是沿着血池走了一圈,行走的过程中也一直观察着地面,果然发现了很多并不明显,但细看后却十分繁复的纹路。 他蹲了下去,手指沿着那些纹路摸索一番,心中大致对那个图案有个印象后,重新起身,向着祭坛边缘的柱子走动几步,果不其然,在那柱子上,也雕刻有奇异纹路。 他便这么一边观察,一边思索。 当初镜灵给出的最大线索,其实就是花灵,因为她不止带来了茶山县一事的前因后果,还以求救的方式说清了本次任务与规则,她求的是净化善灵与驱逐群妖,那么便不是简简单单地诛杀妖邪了事。 又因为花灵的态度代表了镜灵的态度,镜灵只要求驱逐而不是诛杀,那么便意味着在镜灵眼中群妖也没有错,所以它才会一次次把时间调回战斗发生前,一次次复生那些妖怪与被感染的善灵,这也算是给身处困境中的仙人的提示。 那么是什么情况,才会让已经祛除了妖性,心性单纯的镜灵,觉得群妖在茶山县一事上没错呢? 镜灵不会偏帮凡人,也不会偏帮妖怪,它觉得凡人无错,觉得善灵无错,还觉得妖怪无错,在群妖围城猎杀凡人的情况下,它还是坚持己见,这是否说明——攻城一事,非妖怪主动,且群妖下场其实与凡人一般凄惨? 无论是它们来这里的行为,还是逼迫凡人跳城这件事,亦或是建造出这样一个大血池,在镜灵看来,这些都不是它们的本意,甚至可能在妖邪破城,茶山县血流成河后,那满城妖邪,也死于非命。 所以千年之后,岑双没有见到过这里的任何一位大妖,并不是因为它们死在某一场群妖争夺地盘或是与仙人厮杀的战役之中,而是因为它们早在千年之前,就死在了茶山县! 所以镜灵给出的破题答案,不是将千年前同样受害的妖怪们都杀了,而是力挽狂澜,改变历史,杜绝一桩千年前的惨案再次发生。 “找到了啊,果然是它。” 岑双袖手立于一根石柱下方,那根石柱从表面上看与其他石柱并无区别,但岑双却看着那根柱子,喃喃自语了一句这样的话。 江笑此时正被两只大妖联手殴打,因为不能伤及妖怪,还要避免那些妖怪自尽,打起来束手束脚,难免且战且退,已经退到一个离岑双很近的距离,所以也将岑双那句细语听得分明,免不了分心道:“贤弟啊,你如何了?找到什么了?” 但岑双并没有回答,甚至仍然保持着那个姿势好一会儿没有动,就仿佛没有听到江笑的疑问一样。 另一边,即使再怎么避免,但一堆妖怪非要撞上来寻死的情况下,总有那么几次是难以避免的,所以也总有一部分妖怪在慢慢变强。加上妖物数量实在太多,即使这祭坛建造得跟个地下城似的,也布满了密密麻麻的大小妖怪,只有三人对抗还只能挨打不能反杀的情况下,确实应对得越来越艰难,因此哪怕是好脾气的江笑,都被逼得稍稍急躁了一点,也可以理解。 毕竟容仪小王爷更加急躁,他一脚将那个追着他不放的蝙蝠大妖踹开,百忙之中回首急躁道:“你到底行不行,刚才你说的那些,是激将法吧??肯定是!所以你要是不行就过来跟我们一起杀出去!” 清音仙君没说什么,就是在发现了江笑那边的漏洞后,眼看着有几个妖怪快要靠近岑双了,即刻飞身前往,广袖一甩,便将那些要阻止岑双的妖怪打飞了。 在这之后他们便重新分配了站位,由容仪守着第一道防线,若是有妖物不小心溜进去,便由第二道防线的江笑将之打出去,若是再有漏者,便是离岑双十步之内的清音仙君将那些妖物打开。 时间一点点流逝,江笑作为四人中的唯一一个凡人,实在坚持不了太久,便累得气喘吁吁,以棍撑地,喘息的间隙寻着机会朝上方看去,便恰好看到立于台阶最上方的岑双,终于动了。 于那绕祭坛林立一圈的其中一根石柱前,岑双忽地朝后退开一步,那双时常收拢在斗篷里的手也适时抽了出来,其左手在空中虚虚一握,竟是握住了一根毛笔大小的竹节,而他握竹节的方式,也的确如在握笔,且还在虚空中勾勒起来。 也不知他画的是个什么图形,总之是一阵的龙飞凤舞笔走龙蛇,能让人感觉到他对绘画作图一事很是熟练,因为他也没有画很久,似乎就画完了,而等他落下最后一笔时,那副用法力勾勒出的图案也闪烁起了点点荧光,于是整个图案的轮廓也变得清晰起来。 只是江笑这么远远看着,又感觉有些不对劲。他并不大懂岑双要画什么,可他看着那副图案,总觉得有些没头没尾,就好像——那幅画是残缺的。 正在他一边阻拦妖怪,一边喘着气猜测时,位于上方的岑双已经将那只竹笔收起,转手便操纵着他用法力勾勒出的图案,将之打入了他身前的石柱之中。并非随意打入,而是操控着方位,仔细放入石柱中下方那个位置。 霎时,就在图案入柱的那一刻,那一整条柱子上的图腾居然被全部点亮了!再之后,以那条柱子为中心,绕血池一大圈的那些柱子,其上方的图腾也一个个亮了起来!而且即使看不懂这些图腾有什么含义,也能清楚看到这些图腾竟然是一般无二的,只是之前痕迹太浅,若是不够细心,只怕根本察觉不到。 而方才岑双所绘图案之所以残缺,原来是因为他发现了这些柱子上藏着的秘密,他所绘之图案,正是为了补全他身前那根残缺的石柱,当他将那石柱上的图腾补齐后,便将周围那一圈看似装饰用的石柱给点亮了! 可就算猜出了方才岑双那一系列举动的含义,还是让江笑心中震惊不已——那可是刻满了一整个柱子的繁复图形,即使只画一部分,也需要先将整个图腾都吃透吧?而且要真正画出来还能完整拼入石柱之中,就不止要有极高的还原度,还需要有极强的记忆力,而他的岑双贤弟,方才好像也就是那么一边走一边看了一圈,这是何其……何其的…… 还没等他心中“何其”个所以然,那血池之上,竟是又发生了变故。 江笑以凡人之躯都能偶尔往岑双那里看几眼,只是烦而不是累的容仪小王爷自然也能一边赶妖怪一边观察岑双的举动,就他所见,在那一圈石柱被点亮后,有一束幽光从那一圈柱子中迸射出来,最终在血池正上方碰撞在一起,而这一起碰撞,就好似开启了什么机关,竟在那血池上方,又凭空浮现一个悬空石台。 石台之上,则插着一面蓝色幡旗。 岑双轻轻一跃,一瞬上到高台,将那幡旗打量了一眼,便伸出手一把将旗杆握住,再一用力,就将那幡旗拔了出来。 霎时,那些发了疯要往岑双位置跑的妖物便因他这一个动作齐齐呆住,像忽然失去了指令一般,胡乱飞撞起来,其中有几个还飞到了容仪身边,只是没等他有所动作,那妖物乱撞的动作忽地停了下来,紧接着个个落到地面,身上的黑雾竟也散开了,露出一张张呆滞的面孔。 容仪仰头看去,便见到那个立于高台之上的身影正挥动着那面幡旗。 岑双挥动幡旗的动作自有其规律,并非乱来,且他每挥动一下旗面,便会念出一句相应口诀: “招妖幡旗,代行圣意。” “今吾在此,何须代行?” “千妖万邪,皆吾子民。” “以吾为首,尊吾号令。” …… …… 其声朗朗,其形如竹。 旗杆挥舞带动旗面,带起的风将岑双的斗篷一同吹得猎猎飘动,又随着岑双的动作时而扬起时而下落,露出的青色衣摆也随之鼓动起来。高台之上,群妖之主发号施令,高台之下,妖皇子民莫敢不从,匍匐满地。 其后,或嘶哑或狂热的声音也随着那些妖物的匍匐,响彻在这一片空间:“参见吾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此起彼伏,心悦诚服。 这就是,妖皇么? 或许是因为那一席话是岑双不久前说与他听的,也或许是这个场面太有既视感,容仪仿佛一瞬间看到了一些画面,是于血雨腥风之中,有一个青色身影立于尸山血海,踩着无数妖物尸骨登上帝位,以仙人之身,逼得一众妖邪不得不跪在地上俯首称臣…… “容仪,你在想什么,我跟你说话听到没?”原来是江笑不知何时走了过来,说道,“贤弟那边好像搞定了,走啦走啦,仙君已经过去了,我们也过去罢。” 说完,也不管三七二十一,甚至没注意到容仪那有点别扭的情绪,直接将人拽过去了。 另一边,将群妖的操纵权成功转移到自己手中后,岑双便打算提着手中的幡旗下去,只是这幡旗还挺大一面,让他怎么拿都不爽利,便干脆往肩上一放,扛着跳了下去,等到落地之后,就随意地将之往地上一扔了事。 清音仙君飞来时,正见岑双乱扔东西,但他很少对他人举动做出评价,是以也不阻拦什么,只是细细将那幡旗看了一眼后,道了句:“招妖幡?” 岑双道:“正是招妖幡。” 彼时江笑正好拖着容小王爷过来,听闻此言,当即手上一松,自顾自跑了过来,将那招妖幡好生打量上几眼,奇道:“这便是招妖幡?我还当妖怪们早早将这些东西给一把火烧了,不过明面上确实很少见这东西了,没想到这里有……说起来,贤弟,你是怎么发现的?” 岑双道:“我先前被这些妖怪带来这里时,有几个小妖泄露了一些信息,结合那些信息与我们之前得到的一些线索,我便猜到这里大抵有摄魂阵或者招妖幡这类操控妖邪之物,想必之后的事你们也看到了,便是我赌对了,果真有人将招妖幡藏在此地。” 江笑道:“那些小妖?他们不是也被操控了……贤弟的意思是,在我们进入这里之前,它们还没有被操控?也对,之前次次吓得茶山县百姓不敢在夜间外出的,不正是它们。” “没错,它们的确被操控不久,因为被招妖幡操纵过的妖邪,面上与身上都会留下痕迹,操纵时间越久,那痕迹便越明显,你们可以看看那些小妖与大妖的区别。” 在岑双这句话落下后,江笑等人去看,果然看见那些大妖但凡裸露出的肌肤上几乎都爬满了黑色纹路,但小妖身上只有面上一点浅浅痕迹。 看完妖怪们被招妖幡操纵的证据后,江笑免不了道:“真是,谁能想到这样的事,明明是群妖围城,到最后竟还不能怪到这群妖怪头上,毕竟我听说,被招妖幡选中还成功招到的妖怪,其魂魄都会被封印到招妖幡中,所以□□便如行尸走肉,不得不听从操控招妖幡之人的命令。” 容仪却道:“不管是不是有人操纵,人都是他们杀的,手染血腥,怎么也不可能说一句无辜,再说,那些小妖之前不是没有被操控,他做下那些事,还能是被逼的?” “倒也是。”江笑叹息一声,没有再评价这些妖精,转头又问起岑双,“这次的事还是多亏了贤弟,若非贤弟,只怕我等也没这么简单将这谜题解开……只是贤弟,你是如何懂得操纵招妖幡的?这东西,都好久不曾见过了。” 岑双笑了笑,把仙君之前的借口也大差不差地学了过来:“毕竟我如今有个妖皇的虚位,多多少少也有那么点机缘。” 可实际上,他在天上人间确实从没见过什么招妖幡,因为这玩意就相当于禁物一样的存在,仙人不屑用,凡人容易被反噬,群妖就更是视这东西为眼中钉肉中刺,见一个毁一个,也就是在混沌荒原才到处都是。 混沌荒原那地方,什么破玩意没有?当初那些亡命之徒多番围剿于他,各种手段层出不穷,区区招妖幡,算个什么,他能懂怎么使用,甚至还能用出一朵花来,还得多谢当初那些多次对他用招妖幡的人。 可这些事情,他并不是很想提,也不是很有回忆的欲望。 所幸江笑也不算特别好奇,也就没有追问。他只是将那些跪到现在还没有起身的妖邪看了个来回,奇怪道:“贤弟,你这是对他们做了什么,他们怎么都这么……兴奋又害怕的样子?” 岑双也很纳闷:“这个啊,我只是在驱动招妖幡时,顺手将当初去攻打那几个恶妖的部分画面放给这面旗子里的妖魂看了看,不知为何,他们就变成这样了。” “……” “……” “……” 突然觉得这个话题有点凶残,而那些妖怪又有点可怜的江笑决定换个话题,他道:“那我们现下要怎么做,将妖怪们放了?” 岑双道:“按照镜灵的意思,定然是要放了才能算破题,否则时间再次倒退,我们岂不是白忙活一场?只不过在驱赶它们之前,善灵一事,得劳烦仙君了。” 清音仙君自然明白岑双的意思,当下,他便默念起净化法诀,丝缕白光从他身上逸散,又辗转到匍匐在地的群妖头上,寻找着被污染的善灵。 在那些灵类中,有部分善灵已经彻底转化成了恶妖,这些是无论怎么净化也再也回不到过去的;还有部分则因为自控力强大,还没来得及被完全转化,在清音仙君的净化术下,逐渐散去了一身凶煞之气。针对那些恢复成善灵的,岑双也将他们被关在招妖幡中的魂魄放了出来。 至于其他恶妖,等善灵一事处理完毕,岑双又操控着他们跑回了各大妖域后,才将妖魂还给他们。 看着那些妖怪连滚带爬地跑走后,江笑没忍住道:“我说呢,这么多妖怪凑到这里来,稀奇古怪的,原来是被招来的,也不知是谁招的,又和茶山县有什么深仇大恨,还能使唤天上仙人来为他打掩护……” 彼时岑双正将那些妖魂全部放出,他再度将手中的招妖幡扔掉,回道:“我们现下回一趟茶山县,便知晓是谁在操纵招妖幡了,得赶快点,晚了,可能就见不到了。” 晚了,那因为招妖幡被破坏,而遭到反噬的真凶,就要死无全尸了。 乱镜之茶山县 忙活一晚, 等回程时,已是拂晓时分。 茶山县周围的妖气已经散得七七八八,残留下的妖气已不会对这里的生灵造成太大影响,至少当曦光落下时, 茶山县终于能让人感受到夏日的气息, 微风过处, 不再阴冷入骨。 但停了一夜的雨, 在天光大亮后,再次落了下来。 却并不让人觉得阴森, 因为妖物撤离得太过明显,尤胜在第一时间发现这一点后, 便挨家挨户地将这个好消息通知过去,对于这个坚守到最后的修士,城中百姓无不信任依赖, 是以在确信妖怪真的离开后, 胆子大一些的人已经跑了出来。 一些人在暴雨之下肆意奔跑, 一些人仰着头迎着不断坠落的雨滴,还有些人则在暴雨之中嚎啕大哭起来。 也许是在庆幸自己的劫后余生,也许是在哀悼已经逝去的亲人。 无论如何, 他们活下来了, 在这个幻境中,他们活下来了。 所以在发现他们四人再次入城后,这些已经知道救命恩人是谁的茶山县人一个接一个跪了下来, 一声接一声的叩谢连绵不绝, 这架势,属实将还在与岑双说话的江笑吓了个不轻,连忙对他们说着些诸如“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莫跪莫跪, 小姑娘这么瘦弱,别将身子跪坏了”“雨下得这样大,大家快快回去啊”…… 当然,无论江笑怎么劝,这些人都坚持要跪他们一路,甚至好些人还保驾护航似的跟了过来,只是隔着一定距离,眼看着他们入了善人府,不由面面相觑起来。 江笑对此也有些疑惑,他问道:“贤弟,你之前说我们赶紧回来看操纵招妖幡的人,现在我们回到这里,意思是,做下此等恶事者,眼下便在这善人府?” 岑双点了点头,说道:“此事说来还是贤侄的功劳,若非贤侄那日对我说起镜灵给你的提示,又描述得那样绘声绘色,只怕我也没那么快察觉。” 江笑茫然地抱了下头,怎么也想不起来自己说过什么,喃喃自语:“我说了啥,该死,原来一开始居然是我离真相最近么,完蛋,还是想不起来。” 岑双并不勉强于他,只是也没急着解释,对另一人道:“我想,仙君定然也发现了罢?” 清音仙君道:“的确发现了一些不对劲之处。” 说完这句话后,清音便察觉到气氛很安静,这份安静与兀自发呆的容小王爷以及抱头思索的江公子无关,而是来自那位一路上或多或少都会附和两句的妖皇。当他说到有所发现时,那位妖皇就将头转了过来,很安静地看着他,一双眼眨巴眨巴,仿佛是期待他多说一点。 清音抿了抿唇,又将视线移开。 他继续道:“原本我与尊主所在的那个幻境,我们所看到的画面提示中,所有纸人都是一个颜色,并无什么特殊之处,可江公子所看到的提示却有着明显颜色区分,这是其一; “其二,红线谜题除了告知我们方向外,还给了一句似是而非的提示,即‘是真亦是假,是假亦是真’,它早早便提示我们,在这场茶山县之乱中,所有人的认知里,有真有假,有人存心利用了一部分真相,编织出一个假象,蒙骗了所有人,引导他们认为,善人遇难是因为那三位道长,而群妖围城是因为善人遇难; “其三,据我观察,茶山县人似乎钟爱养狗,几乎我们过路之处,犬吠之声不绝于耳,可善人府却一只活犬也不曾看见,若说他们是不喜家兽,可我又看到善人府的大部分屏风以及挂画上,或多或少都绘有一只黄狗的身影,不出所料,这应当也是镜灵给仙人的提示。” 岑双等清音仙君说完,才感慨道:“仙君观察得真是细致,只看了几眼便猜得八九不离十,我当初还是因为元神出窍去探了善人房中的密室,才发现此事有异。” 这话一出,江笑也不抱头了,他看着岑双,震惊道:“贤弟,你你你——你之前还元神出窍去探密室?这,你还真是,艺高人胆大啊!” 另外两个人也纷纷看了过去。 岑双解释道:“那时我跟随李老进了善人房间后,便觉得里面的各种布置实在诡异,后来我们分头寻找线索,我又发现了有人一直在暗中跟踪我,才将计就计,留下傀儡给跟踪我的人一个假象,元神化出分身去了善人房中。” 那会儿岑双虽然觉得那房间的确素净了些,但是联想到整个善人府都是素素的,所以那种古怪其实也算不上特别明显,至少岑双虽然疑心但也没有疑心到元神出窍过去探查的地步,可后面那多此一举的跟踪行为,便直接将岑双所有怀疑都坐实了。 江笑道:“是了,在我们分头行动前,贤弟唯有一次没有与我们一起行动,便是单独跟随李老进了善人房间,这才招来幕后之人疑心跟踪……所以贤弟,你在那暗室之中发现了什么?” 岑双道:“那个密室之中,只有一座——坟墓。” “!!”江笑道,“非人哉!居然有人在善人房中造坟墓?贤弟啊,你可看清了,那坟墓祭奠的是什么人?” 岑双却摇了摇头,道:“非是人,在那坟墓前方,墓碑之上,所挂的乃是一张绘了大黄狗的画卷,所以,其实是有人在祭奠哀悼一只狗。” 江笑因不能理解此等行为而一时失语。 岑双道:“贤侄不如再回忆回忆,你可还记得你当初与我描述的第二个画面中,那两个纸人都是什么颜色。” 江笑虽然想不起来他当初是怎么和岑双描述的,但是那个画面他还是有印象的,当下便道:“第二个画面,好像是一个灰色的大纸人,和一个黄色的……”他顿了顿,忽地眼眸瞪大,不可思议道,“贤弟,你的意思是,那个黄色纸人压根就……不是人?” 岑双却是一笑,缓缓道:“也许不是,也许是,我们现下也只是猜测,真相如何我也不清楚,但我们可以去问他,那个确定是人的,被招妖幡反噬的灰色纸人……瞧,他不是正在那里等我们。” 雨越下越大。 善人的房门紧闭,但浓重的死气却无法掩盖,昭示着善人已经亡故的事实;在善人房门口,一个身着灰衣的老人正蹲着身子,手颤抖地抚着空气,看起来像在抚摸什么动物,可因为那里什么动物都没有,才更显诡异。 江笑惊讶道:“李老?!” 那蹲在那里抚摸空气的,正是善人府的管家,李老。 而李老在听到江笑那一声带着惊讶意味的呼唤后,抚摸空气的手才止住,缓缓抬起头,开口时,还是早前的慈祥老人语气,他道:“是仙长们啊?给仙长们添麻烦了。” 江笑却指着他道:“你……李老,你的眼睛,你的脸……” 岑双解释道:“那是被招妖幡反噬的样子,这只是个开始。” 李老的双眼已经血肉模糊,流下的泪混着血红与部分眼珠,但李老看起来并不在乎,就像他也不在乎同样开始腐烂的脸。他只是又重新抚摸起了空气,并且安抚般地道:“别怕,阿黄,别怕,没人可以再伤害你,伤害过你的人,都糟了报应。” 江笑还是不敢置信,他看了眼李老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眼空气,终于还是没忍住问道:“李老,到底怎么回事,那些妖怪当真是你用招妖幡招来的?” 李老听到这个问题,并没有否认,反倒是温和地点点头,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老人,甚至还给他们解释:“是我,我将自己献祭给了招妖幡,才换来了短暂的操控妖怪的力量,只是我一开始并没有想到事情会恶化成这样,我最初只是想用妖怪们逼这城里的人做一个选择,没想到失控了,我被妖物迷惑,最后反被操控,成了具行尸走肉,若非仙长们斩断招妖幡与我的联系,我只怕还不能恢复清明,所以,才要多谢仙长。” 岑双听罢,问道:“你原本要逼他们做什么选择?” 李老笑了下,道:“逼迫城里的人必须做一个选择,要么他们活着,要么,将那位大善人从城墙上丢下去,让他也感受一下,被抛弃、伤害、吞食的滋味。” 岑双问他:“是因为阿黄?” 李老笑着道:“是啊,是因为阿黄。” 阿黄是李老从小养大的一只大黄狗,陪伴了他很多年,于李老而言,阿黄是远胜家人的存在。那时李老还很年轻,因为脾气好,又孤苦伶仃,时常被无赖欺压,他是没什么脾气,本着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处事原则,忍忍就过去了。可是阿黄通人性,它不可能看到主人被殴打还无动于衷,便总是会冲到前方保护李老。 可是再凶恶的野犬也斗不过手持武器的人,更何况阿黄只是一条瘦弱的家犬,那些流氓地痞被阿黄追着咬过好几次后,早就有了报复的想法,便趁着李老出门时,携了刀棍闯入了李老的家,将阿黄活活打死,拖着阿黄的尸体耀武扬威地离开了。 等李老找到那群人时,那几个人正围坐在一个破庙里,烧着火架着锅,锅里面还有个狗头,大小不一的骨头丢了一地,那几人面孔是扭曲的,皮肉是松垮,像是还没学会穿好人皮的恶鬼,正哈哈大笑着。 李老愣愣地看着那个锅很久,又被嘲笑了很久,才从地上捡起一根棒子,想也没想,直接打了过去。之后,发了狂的李老竟然凭一己之力将那几个地痞打得半死不活,而他也确实存了心要打死他们给阿黄报仇,可偏偏,有人阻止了他。 是尚且年轻的善人。 年轻的善人已经足够悲天悯人,他匆忙命人将他们拉开,安抚了那些被打得凄惨的地痞几句,便追问李老,究竟发生了什么,李老抱着木棍,身上也有很多伤,骤然听到善人问话,大脑都嗡嗡地吵个不休,好半响才反应过来,刚要解释,便被地上那些地痞抢了话头,一个个说着,他们不过是吃了一条疯狗,就被李老发疯了一样追打。 他们认出了善人,处处将自己说得很可怜,说自己无父无母无依无靠,饥肠辘辘只能以乞讨为生,李老平素不愿意接济他们便也罢了,居然还时常放狗咬人,今天是因为他们太饿了,加上忍无可忍,才将那条狗杀了吃了。 李老当然不可能坐看他们污蔑阿黄,便将实情说出,可那几个人指着被打断的腿脚,指着满头的血,跟善人说,就凭李老这个狠毒劲,还能被他们欺负? 他们总是占理的,不管之前发生了什么,善人所见到的情况确实是李老险些将几个人活活打死,而那几个人既没杀人也没放火,不过是吃了一条狗,即使有错,也罪不至死,挨了这么多打,无论如何,也足够了。 所以大善人一如既往地做个好人,想要这两边化解矛盾,李老如今已经记不住大善人那时说了什么,他唯一记得的一句,是善人说,他们只是饿坏了,才会吃掉阿黄,阿黄之死,功德无量,来世定会投胎到一个好人家,所以让李老放宽心,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毕竟,冤冤相报何时了。 后来年轻的善人给了李老很多银子,嘱咐他,再养只狗就好了,又说,我知道你是个好人,所以也会明白我的苦心。 那时李老捧着一把骨头,还有很多银子,应了声“好”,又说了声“多谢善人”。 他并没有再养狗。 后来他又是怎么进的善人府,怎么当上善人的管家,李老并没有再提及,因为他全身腐烂得越发厉害,总不能将生平一一言明。 他只是跟岑双几人祈求道:“你们是仙长,一定可以帮我把阿黄送走罢?可以帮我送阿黄去转世吗,我做下的事,与阿黄无关,它当初因为死得太过凄惨,冤魂因寻不到往生之门而滞留人间,我必须要将阿黄痛恨的那些人杀了才能化解它的怨气,何况,就算我不杀,阿黄也会杀,可阿黄杀了,就会彻底变成厉鬼,无法去冥府轮回……” 岑双看着他抚摸空气的手,忽地笑了下,说道:“可它现在不已经是厉鬼了么?” 李老的手顿了下。 岑双道:“是你引导善人做下错事,又骗他吐出去疾丸,如此他命格崩盘,阿黄便能接近善人,慢慢吞噬善人生气,到最后,你被招妖幡反噬之际,没来得及拦住阿黄,导致阿黄将它最痛恨的人给杀了,是也不是?” 大雨滂沱。 “阿黄,不许对仙长们无理。”李老忽地说了这样一句话,转而对岑双道:“与仙长所言相差无几……看来,阿黄与我一样,终归是要为了杀害天命眷顾之人,而遭到报应,只是我并不后悔,我只恨,为何时至今日,才能报复于他。” 岑双道:“阿黄虽成了厉鬼,但它也只是杀了一个人,还有可被净化的可能,你应该也知道,茶山县很多善灵都被污染成了妖物,在方才,它们也被我们净化了,所以再加个阿黄,也不算什么。” 容仪听到这句话后,皱了皱眉,刚想说些什么,却被一边的江笑拉住,江笑还冲他摇了摇头,示意他先别插话。 李老道:“仙长,你说的,可是真的?!” 岑双道:“你可以相信,也可以不信,总之,阿黄能不能成功渡过往生之门去冥府轮回,全看你的意思。” 李老愿意为阿黄做那么多事,不就是希望阿黄可以轮回转世,眼下岑双这一句话,已足够他赌一把,所以他道:“仙长,要怎么样才肯为阿黄净化它一身凶煞之气?” 岑双道:“有几个问题,你回答了我,我便帮你将阿黄送入冥府转世。” 见李老点头,岑双便走近两步,说道:“你早有报复李老的想法,为何直到如今才开始报复?” 李老迟疑了一下,但是他抚摸了一下空气,最终还是道:“老爷他有仙泽护体,心怀恶念者不能接近于他,我要接近老爷,便只能赶走阿黄,久而久之……直到前段时间,我的脑袋里突然多出了一个声音,提醒了我,我才……” 岑双道:“所以你对善人用的那些计划,包括后来嫁祸给他人一事,也都是那个声音教给你的?” 李老道:“是这样……怪只怪这么些年下来,只有那三妖道敢对善人出手,那个声音跟我说,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 岑双又问:“招妖幡也是他给你的?” 李老点头道:“他说,老爷当初能冠冕堂皇地说出那样一通话,是因为他被凡人推崇赞誉太过,太过高高在上,只有让他被那些他曾经护着的人狠狠背叛,让他也被抛弃过,才能对阿黄之事感同身受,也才会后悔当初他放那几个人走的决定。” 岑双并不评价这两者之间有什么相似之处,因为李老下半身已经完全化成了血水,所以他只问关键所在:“他在你身体中时,你可有听见他与其他人说话?我们去到群妖藏身之地时,曾见到了满池血水,那些应该也不是你弄的吧?” 李老答:“我不知道什么满池血水,也不知道他能跟我之外的人联系,我除了能跟他说话外,其他的事一概不知,后来,后来我被招妖幡反向操控,便更不清楚了。” 这句话落下后,李老嘴唇动了动,大约只来得及说出一个“求”字,便跟肉块一样散在地上,最后全部化成了血水。 招妖幡的反噬,本就如此,李老既然将自己献祭,那么时机一到,他自然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江笑左右看了一圈,纳闷道:“所以阿黄在哪?方才容仪与我便奇怪了,这里也没什么厉鬼的气息啊,不过看贤弟你正在问话,方才就没有问你。” 清音仙君道:“没有厉鬼,没有阿黄。” 江笑道:“没有?” “确实没有,”岑双道,“什么阿黄的冤魂,想来,不过是李老臆想出来,能让他心安理得报复那些人以及善人的幻觉罢了。” 所以在李老没有遇到那个神秘的声音之前,他其实已经慢慢放下仇恨,连阿黄的幻觉都不会再看到了,而在李老的口中,这件事就变成了“赶走”阿黄。 也或许不是放下,而是李老将仇恨埋得太深,深到他自己都快忘了,所以才会在别人的刻意引导之下,那么快死灰复燃。 但无论如何,阿黄早早转世已成事实,李老遭受招妖幡反噬而魂飞魄散也是事实,群妖被驱逐,善灵被净化,茶山县善人的遇难真相,也终于水落石出。 岑双将手中青伞收起,竹叶散开时,他仰头看了看天色,笑着对诸人道:“各位,我们大概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幻境了,你们准备好失去法力了么?” 在他的提醒下,几人这才想起另一个幻境会封禁法力的事,尤其是江笑与容仪,他们一个被禁足,一个在沙漠跋涉,此时想起来后,纷纷面如土色。 好在,这个幻境的雨暂时停了。 乱镜之茶山县 茶山县的百姓十分热情。 在得知岑双一行人即将离开, 他们纷纷赶来相送,其中不少人手中还提着果篮,有的则抱着包裹,还有的大抵家中富贵, 所以使唤着人抬了两三个箱子, 放在他们面前。 江笑疑惑道:“这些是什么?” 那富贵之人道:“都是给仙长们的谢礼, 不成敬意, 略表寸心,我们知道仙长们神通广大, 这些都是能带走的,所以还请仙长们不要拒绝!” 江笑迟疑道:“这样不好罢……” 有人道:“仙长可千万别跟我们客气, 我们的命都是你们救的,仙长们还帮咱查出了善人老爷被害的真相,让罪魁祸首得到惩罚, 我们感激不尽!若仙长拒绝了谢礼, 那我们可要长跪不起了。” 对于这样的酬谢, 容仪小王爷因为不感兴趣,所以早早御剑朝城外飞去了,而清音仙君与岑双则表示, 自己作为云上天宫的仙人, 是不能随意收取凡人物品的,故而两人走到了一边,打着等江笑的名头, 也不知在低声交谈什么。就江笑看来, 便是他的好贤弟笑眯眯地说个没停,那位仙君则是很安静地听着,再时不时应几声。 和谐到江笑有点郁闷。 再加上那些凡人当真是非常执着, 一定要将东西送出,他便更郁闷了。 不过他也没有郁闷太久,转而就想到了他朋友的如意袋,那里面几乎已经少了一半零嘴的事情,想着想着,便觉得眼下倒也不失为一个补救的好机会,便再次将那些人要送的鸡蛋蔬菜、衣服首饰、金银财宝统统拒绝个遍后,问他们,可有什么特色点心,他取一些,便当做谢礼收下了。 茶山县人自然纷纷应有,赶忙送了不少特色点心给江笑,两边又互相道谢许久,这才启程离开。 直到离开时,江笑将发生在茶山县的事全部回忆了一遍,才跟他们感慨道:“我原本以为我所看到的那个画面,乃是一个灰色的纸人殴打一个黄色的纸人,直到将他打趴下了,谁曾想,居然是一人一狗的故事,大约那也不是李老在打阿黄,而是在喂阿黄吃东西……这镜灵的剪纸艺术,还真是人畜不分,让人不敢恭维。” 岑双瞅了瞅江笑头顶那撮被风吹得不停转圈的呆毛,没有说话。 江笑还在那边道:“虽说茶山县一事告一段落,可我总觉得还有很多东西没有弄清楚,比如,李老说的那个声音是谁,那个声音最后去了哪里,李老又说他对血池一事毫不知情,那么我思来想去,大约还是与那个声音有关,除了这个,我记得贤弟之前跟我们说,地下祭坛那里时,那些纸人要杀了我们,这又是怎么回事?” 这茶山县目前已知的两个事件,其一,是花灵打人又被三位小道士误会,于是有了被栽赃一事;其二,是李老与善人的恩怨,也是善人遇害、群妖围城的真相。可在这两件事之外,似乎还藏着一些尚未被挖掘出的东西,与招妖幡、血池、神秘的声音以及可能存在的细作仙人有关。 彼时容仪见他们久久没出来,又御剑飞回来了,刚好半路撞上他们,一来就听到这句话,脸色便沉了沉,说道:“你们怎么不想想,既然那个老头能自己幻想出一个冤魂,怎么就不能幻想出一个奇怪声音,至于什么血池招妖幡,说到底都是镜灵编出来的故事,你们实在想知道,等幻境一行结束,我将它抓出来问问不就知晓了。” 说完这句,他大约也想起了地下祭坛的事,蹙眉道:“那些纸人确实古怪,等此行结束后孤会将此事告知阿姐,倘若当真有人趁群芳盛会谋害仙人,孤定不能饶,我梅雪宫也会给诸位一个交代。” 毕竟水月镜花与天上人间并不相通,即使小王爷同样疑心,也要等到出了水镜才能将之告知容烟了。 之后几人大约都因为心中装着事,便在那里思索之前发生的一连串古怪之处,一路无话。直到快出城时,岑双才嘱咐了一句:“不管是镜灵出了纰漏也好,还是当真有心怀险恶之人混入了水月镜花,总之,之后的路,大家都小心为上。” 容仪哼了声,低低说了句什么,不甚分明。 江笑则道:“下个幻境我估计还被关着,只怕也没什么出事的机会,而且那个幻境主要针对贤弟与清音仙君设题,贤弟与仙君才要多加小心……话说,贤弟,此前也没问你,你与仙君上次是怎么破题的,下一个谜题可有线索了?” 清音:“……” 岑双:“……” “船到桥头自然直,贤侄不必担忧那么多,我与仙君一定会速速破题,将你放出来的。”岑双模棱两可道。 江笑本来就是随口一问,也没放在心上,这句之后就没有再追问,毕竟他向来是想起一出说一出的,眼下他又想起了茶山县一事,不由又感慨了一句:“说起来,那三位小道长还真是倒霉,分明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谁曾想好心办坏事,反惹一身腥,背上了这么一口大锅。” 岑双觉得他贤侄所言甚有道理,便附和道:“对啊,真倒霉。” 江笑见岑双附和,更有说话动力了,又道:“不过我倒是没听谁说起过茶山县惨案与什么道人有关,想来要么此事的确如容仪所说,是镜灵杜撰,要么便是千年之前,茶山县生灵一个不留,也就没来得及将这口黑锅套牢到那三位小道长身上,所以我朋友与我说起时,也就没有提过这桩惨案中还有这样的冤屈。” 所以千年之前,妖怪们也悉数死在茶山县,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了。 但诸般猜测也只是后来人对过去的好奇,千年前的往事早就深埋尘土,也许终有一日真相能重见天日,但那不是现在。 现在,他们要奔赴另一个幻境了。 彻底出城的那一刻,身后的茶山县渐渐化成一个虚影,城墙上遥遥送别他们的百姓也纷纷变回原型,成了一个个黏在墙面上的纸人。 与此同时,江笑与岑双手中各自浮现出了一把钥匙,钥匙出现的刹那,他们四人便抵达了迷雾之地,正是他们最初进入幻境的地方。 容仪解释道:“根据幻境规则,在破解一个困境之后,仙人就会得到一把钥匙,用钥匙开启第二个困境之门,就能进入下一个困境了,如此接连破解三个困境,才会抵达最后一道门扉,那便是通往天上人间的归途之门。” 而眼下,他们手中有两把钥匙,自然也就有两道门,一道代表的是岑双与清音仙君所在的幻境,另一道自然就是他们刚刚出来的那个幻境。好在镜灵也不为难他们,在将他们传送过来时,就两两分组地将他们传送在各自的门前,眼下,只需要手持钥匙的仙人去开门就是。 江笑那边已经将门打开了,门开后,里面像是有什么吸力一样迅速将江笑与容仪吸了进去,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少年骂骂咧咧的回音:“操,老头你干什么,孤还没准备好,我的头发都乱了!!我要杀了你……” 岑双往那边看了一眼,旋即掂量了一下手中的钥匙,回头对仙君道:“清音还记得么,到了那边,要怎么称呼我来着?” 清音仙君看了他一眼,半响,唤他:“岑双。” 岑双便满意地去开门了,开门的间隙,他接着道:“那个幻境里的事,我后来想了想,大约也有了眉目,只是此事需要清音配合,等到了那边,你要记得来找我。” 仙君应他:“好。” 岑双动作一停,忽地弯了弯唇,回头看了眼那位白衣仙君,不知算个什么口气,道:“清音,你可知我要你配合什么,这么快就答应了,也不怕我欺负你呀?” “嗯?” 岑双又停了下。因为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似乎仙君“嗯?”起来的这个声音,真的还挺好听的,好听到让人生出一种错觉,即他最近看的那几本男主跑出来给他教学了。于是岑双没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便见仙君的面上切切实实地透出困惑,并没有什么其他含义。 只是,岑双也没明白,仙君的这个“嗯?”究竟是什么意思,是没听清楚他在说什么,还是疑惑他说的“欺负”是什么意思,亦或是在问他的“配合”是指代什么……作为调侃他人的始作俑者,岑双忽然觉得,若是这么问了,会很没有面子。 所以岑双模棱两可道:“本座的意思是,清音下次答应别人不用这么快,至少问清楚了,再应下也不迟,这世上很多人都不怀好意,防人之心不可无。” 他想,仙君可不就是因为太过纯情,又对那些觊觎他的人没有防备,才屡次三番被欺负,反正剧情已经歪成了这个样子,他与清音仙君,总归相识一场,稍微提醒一嘴,免得对方以后被什么小妖精骗身骗心,做下什么自毁前程的事。 但岑双说完这句话后,忽地发现一道探究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久久不散,就在他又想回头看看是不是仙君在看他时,那人才道:“好。” 搞得岑双一时就琢磨不透,仙君的这个“好”,答应得和之前有什么分别。 也不待他多想,门上的锁已经被他打开,将锁取下后,那条大门也自己打开,门后黑麻麻一片看不清去路,但强烈的吸力一下便将他们吸了进去。 只是在两人被分开前,岑双最后说了句:“不管怎么说,都谢谢你替我保密。” 虽然他知道清音仙君不是个多事之人,但对方在其他人面前完全不提他易容一事,确实值得他道个谢,只是道谢之后,空间转换带来的眩晕之感让岑双没有听清,之后仙君回答了什么。 …… …… “这些就是为殿下出席中秋夜宴时准备的衣服?” “废物废物,也不看看你们都选的什么东西,这些也配给殿下穿?扔掉扔掉,全部扔掉,吩咐下去,再做不出一套像样的衣服,就扒了他们的皮做衣服!” “呸呸呸,就他们那贱皮子,也配给殿下——哎呀,殿下,您醒啦?” 一阵头晕目眩后,岑双再睁开眼,便已经回到了最初那个幻境。 不出所料,眼前之人,赫然是那位奇葩的赵大人。 乱镜之中秋夜宴 岑双将提前准备好的丹药往嘴里一塞, 等那阵火烧火燎的无力感消退后,才从躺椅上起身。 原本那几个送衣服的已经被赵大人挥退,此时只有赵大人一人眼巴巴地站在一边看着他,但是也不知他是不是看出了岑双并无交谈意向, 所以对于岑双吃丹药一事, 既没有询问, 也没有多话, 安静到真的像个普通纸人了。 岑双走到窗边,打里往外一看, 便发现比起离开时的郁郁葱葱,眼前的六皇子府, 院中草木虽仍是一片青绿,但地面的落叶已经多了起来,很多花卉都只剩下绿叶, 草叶也单薄尖细了许多。 收回视线, 再看向一边满脸堆笑的赵大人时, 岑双脸上已经又是那种好似糊了浆糊的笑,他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般,询问道:“赵大人, 我好像一直没有问过你的名姓。” 赵大人拱手道:“回殿下, 属下姓赵,名三水。” “赵三水,”岑双念了一遍, 旋即道, “你与淼淼师弟倒是有缘。” 赵大人面露困惑,道:“什么淼淼师弟?” 岑双随口道:“无业寺的一个小师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 不必在意。” 赵大人自然应是。 岑双便随手将落在躺椅上的斗篷提起,披在身上后朝屋外走去。房门是大开的,所以即使还没有出去,也能看到新的书房已经建好,但来来往往的仆从并没有减少,大抵是跟着赵大人一起在这里安家了。 如此想着,岑双便揣着手倚在门框上,问身后的人:“方才睡得不甚清醒,恍然好像听到‘中秋夜宴’,这便秋日了么。” 恰好几片落叶从树梢坠落,飘飘摇摇地落在他们脚边,仿佛在回答岑双的问题。 赵大人也答道:“正是,方才下人们送来的,便是殿下要出席中秋夜宴的衣饰,只是要么颜色太暗,要么料子不好,要么那几块玉有着明显的瑕疵,显然便是在敷衍殿下,属下看了,当真非常生气!” 岑双道:“还有多久便是中秋夜宴?” “殿下果然睡迷糊了,”赵大人道,“还有三日,便是了。” 岑双奇道:“三日,重做来得及么?” 赵大人道:“原先不好说,但是殿下既是醒了,自然是来得及的。” 岑双便没有再问,毕竟赵大人这么说了,就是即使纸人没有法子,镜灵也有法子的,不过穿与不穿,得看那究竟是镜灵的障眼法,还是从天上人间带进来的服饰。 他在想三日后的中秋夜宴。 中秋夜宴,是《南山一梦》这本章回中一个相当重要的转折点,篇幅不长,寥寥数笔,却勾勒出了三个人物的喜怒哀乐。这三个人,略去在夜宴上被耻笑羞辱的六皇子不表,还有两个自然是三角中的另外两个角了。 丞相大人自不必说,他与三皇子情投意合,彼此还在夜宴上戳破了那层窗户纸,美人在怀之际,当真是春风得意;至于三皇子,作为丞相大人之外最重要的人物视角,他的收获也不会少,夜宴之上,他是既得到了皇帝多番称赞,还得到了丞相大人这样一个助力,最后连天也助他,让二皇子因错过祭月仪式而被皇帝责罚,于是寻月花车首座便被他揽下,顺理成章让三皇子之名名扬天下。 于是又不得不说到,在这本书的设定之中,这三个角所在的这个国度,对中秋可谓是重视非常,而作为一国皇城,这个名叫牡丹城的城邑,每逢中秋时节,还会吸引来游人无数,尤其是今年皇家要举办中秋夜宴的消息传扬开来后,连邻国不少公子小姐都已经乔装来了牡丹城,只想一睹佳节之上的各种风光。 据说,连远在漠海的某个国度,其王子殿下都在很早之前就开始朝着牡丹城跋涉,但是他们赶不赶得及,那就不好说了。 当然,依岑双私心来看,那还是赶不及的好,宁可容小王爷多在荒漠中跋涉几日,也别来现场看他掉马。 不过,也不是每年的中秋佳节都能如此盛大,因为中秋夜宴并不是每年都会举办。 也因此,夜宴即将举办的消息一经传开,牡丹城中往年甚少见到的各种月夜活动便立即闻风而动,自然也就比寻常的中秋之日更热闹。更别说夜宴尾声的花车巡城是出了名的美轮美奂,且只有中秋夜宴才能见到,因为花车之上所有露面的,都是寻常百姓难以见到的皇亲贵族。 今年中秋夜宴的巡城人选也早于之前传开,寻月花车之上所搭乘的,正是当今陛下的各位皇子公主,又听闻皇帝的子女个个容颜姣好、气度绝佳,尤其是三皇子与四公主,俱是光彩照人非池中之物,便已经有许多人期待着那一晚快些到来,让大家一睹皇家威仪。 花车巡城乃是盛事,只可惜,在那本书中,六皇子因腿疾而遭到皇帝嫌恶,觉得让他上车乃是丢人现眼、失了皇家脸面的事情,所以六皇子从始至终都是站在远远的位置,遥遥看着那万众瞩目的中心。 六皇子怎么想岑双不知道,但依照岑双的个人喜好,他是比较喜欢站在旁边围观别人的,所以原剧情那种状况,其实很符合岑双的心意,可按照镜灵的偏好,用脚猜都知道不可能让他顶着这个身份,照原剧情那样退居一边当个陪衬。 但岑双并不急于“夜宴要做些什么才能破题”的问题,眼下他有更要紧的事需要做,准确来说,是他有了一件更好奇的事,不满足这个好奇心的话,等这个幻境的谜题被破解,镜灵又不给喘息时间便直接将他们传送走,他怕以后会因为好奇心没被满足而睡不着觉。 所以岑双只大约回忆了一下所谓的中秋夜宴,又大致对自己要做些什么有个初步的想法后,便对赵大人道:“一直这样待着也没什么意思,赵大人,不知可方便为我备上车马,我预备外出一趟。” “属下理当为殿下排忧解难,只是……”赵大人小心地瞧了岑双一眼,随后道,“只是早前殿下似乎得罪了三殿下,让三殿下在陛下面前参了您一本,本来那时陛下都准备召见您了,谁知因此不仅不想再见您,还禁了您的足,让您在中秋夜宴之前,都不得出府门一步,是而这外出……” 也是,稀里糊涂便去到其他幻境,一回来更是没太大的缓冲,直接就被镜灵安排到了第二个困境,中间略去的部分,既要满足破解困境的条件,又要贴合岑双突然离开的情况,于是镜灵就随便给他找了个被禁足的原因,让他能二个多月都不用现身人前,再随便找个纸人代替他在六皇子府躺尸即可。 至于这具体原因,便是之前他和丞相大人摔成一团之际,恰巧被杀了个回马枪的三皇子见到,而三皇子也通过此事了解到了六皇子与丞相大人的往事,又因为六皇子断崖奇遇褪去胎记的面容实在太有威胁性,于是他怕这算得上半个竹马的二人走得太近,就会发生一些不可控的事情,比如下次再摔说不定就要亲成一团了。 思来想去,心中存着大计的三皇子干脆从根本上杜绝二人亲近的可能。 岑双懒得评价镜灵这个小机灵鬼想出来的解决办法,毕竟对方能做出这样的纸人,那么把改编成纸人戏这种事,就不必对对方的剧情把控要求过高,但即使如此,当他从赵大人口中听到发生在清音仙君那边的剧情时,还是难以避免地被逗笑了。 作为同样突然消失的丞相大人,还是个不方便被禁足需要时时外出的身份,镜灵就只能找个灵智开得高一些的纸人过去代班,只是不知那个纸人是灵智开得太高,还是太过爱岗敬业,也不知是镜灵的意思,还是它坚定遵从原书的设定,总之在那纸人扮演丞相大人的那段时间,与三皇子打得很是火热,火热得完全没想起有六皇子这号人物。 就是不知清音仙君回到这个世界时,面对的会是怎样一个场面了,若不是眼下有更想去的地方,他真的还挺想去丞相府看上一看。 不过这次倒不用岑双特意上门,因为他正与赵大人说着话,那边便有下人过来禀报,说丞相大人携了陛下解禁的圣旨过来探望于他。 于是岑双便见到,那位与他分开还没一会儿的白衣仙君,便踩着一地落叶,款款朝他走来。 白衣紫带,修雅端方。 清音仙君果然说到做到。因为岑双对他说,来到这边要记得过来找他,所以在回归的第一时间,又听闻了岑双的处境,便在今日早朝后与皇帝的商讨中,不经意地提了提六皇子的事,便求来了这面解禁的圣旨。倒也是巧,他求到圣旨后过来时,见到的正好是刚被传送过来的岑双。 赵大人听闻六皇子终于被解禁的消息,自是喜不自胜,对着清音仙君谢了又谢,欢天喜地地去为岑双准备车马了,只是在离开前,又被岑双叫住。 岑双道:“劳烦,我之前扔掉的那个面具,还有备用的么,再给我拿一个来。” 赵大人听闻此言,宛如晴天霹雳,他想盯着岑双的脸看,却又不太敢细看,于是愁眉苦脸道:“殿下,您之前不是说不用再戴了么,怎么又改主意了?” 岑双只是笑了笑,并没有要详细解释的意思,只高深莫测地道了句:“还是戴上好,要知道,有时候神秘感远比直接露面更重要。” 赵大人却好似领悟了什么神奇的东西一般,惊叹道:“殿下高见,属下这就去准备殿下之后要用到的面具!” 岑双满意地点点头,觉得,虽然赵大人看起来比淼淼师弟聪明许多,但原来同样好忽悠,如此甚好。正想着呢,那一道最近很是熟悉的探究视线又落到了他身上,这次岑双没忍了,甚至想要给仙君抓个现行。 所以他先是不动声色,再猛地转头——仙君并没有看他,甚至没有面向他。 真奇怪。是他想多了么? 岑双眨了下眼,又将头转了回去。 乱镜之中秋夜宴 虽然清音仙君来时便是乘的马车, 可既然他要与岑双一道出门,两辆马车未免太过招眼,恐怕会将那位三皇子招来,而他暂时还不想跟对方表演什么对手戏, 于是岑双想了想, 便招呼仙君与他同乘一车。 仙君自与岑双会面后便没有多问什么, 此番马车走动了好一会儿后, 他掀开车帘往外一看,才询问道:“是要出城?” “嗯。”岑双支着头, 心不在焉的应着。 他在想事情。 岑双在想,怎么向来懂事的赵大人此次, 好像不是很懂事的样子,因为他准备的这个马车,是不是有点太小了。 也许一个人坐还不明显, 甚至挺宽敞, 左右两边更设有防止马车行路不稳而产生剧烈摇晃时给车内贵人扶握的扶手, 可这样的座位,非要挤进两个人,于是这一路上, 即使再怎么小心谨慎, 可随着马车摇摇晃晃,难免会出现一些磕磕碰碰的情况。 而且不是岑双多想,是这一路过来, 这马车未免也太晃了点, 颇有几分唯恐他们撞不到一起的架势。 这个驾车的纸人,也有点东西啊。 随着马车又磕上了一块石头,几次叮嘱也不见效果的岑双放弃了与纸人交流, 转而换了个姿势,不再那样懒洋洋地倚着了,因为刚刚那一下,险些将他摔到仙君那边去。 改成单手握住扶手,往另一边挪了挪的岑双,抬眼朝清音那边一看,发现对方一只手搭在腿上,一只手还维持着掀车帘的姿势,竟是个毫无防备的模样。想到那时不时就要搞事情的镜灵,岑双觉得他也得叮嘱提醒对方一句才行,如此,他清了清嗓,唤道:“清音……” 话音未落,也不知这次马车又磕上了什么,竟是比早前还要剧烈地晃了一下,那厢,本就没什么准备的清音仙君听到岑双唤他,便放下车帘,正转过身去看对方,而马车的这一个巨晃,便发生在这猝不及防之际,被大力摔到岑双那边时,于电光火石之间,仙君只来得及伸出一只手,抵在车壁上,才不至于让他整个人压上岑双。 可即使如此,从稍远些的视角看去,仍然是仙君将岑双整个人都覆盖住了,甚至他的手所撑的地方,还在岑双的头侧,而岑双又被刚刚那一下晃得整个人都靠在车壁上,于是不管怎么看,都像极了一个在壁咚另一个。 斗篷都散开了,也不知岑双何时换了一套广袖长袍,眼下那青色的袖子便铺开在整个座位上,垂落的下摆与另一个人身上的白衣勾勾缠缠,松散的斗篷系带也缠着对方身上的紫色飘带,仙君肩头垂下的银丝,更是顺着岑双的肩角落下,与他的青丝在一晃一晃中,时而贴近,时而分开。 头发也不是很听话,本来岑双出门时便是将他那发冠摘了下来,转而抓了根青色的发带系着一部分头发,于是总有那么几缕不听话的从两边落下,时不时会随着对方的举动微微地晃,如今他被这么摔了一下,又被仙君虚虚压着,那一缕发丝便不听话地擦过他脸颊,其中有三两根发丝还陷在他红唇间。 那当真是很浓艳的颜色,就如他本人一样喜爱蛊惑人心,无论他是有意还是无意,当他唇珠颤巍巍地动着,唇轻飘飘地勾着,便像极了要骗谁去一亲芳泽,然后他就会勾着那个人,将对方一身法力精气全都抽干,剩下的骨头架子会毫不留恋地全部丢掉,转头寻觅下一个猎物。 可此时那双唇并不如往日一样时时勾着,不知是面对的人不一样,还是连他自己都被这突如其来的惊变给惊住了,因此那双唇此时微微抿着,并不紧,只无意识地将那几根发丝抿得更深了些,看得稍微有点强迫症的人,都想给他将那两根发丝拉出来。 清音仙君指尖微微动了动,但终究不曾做下那等唐突无礼之事。 也或许,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究竟想做什么。 至于岑双,他压根就没意识到快要吃到自己的头发了,暗香浮动间,他也无暇去注意到自身的变化,因为尽量忽视仙君贴在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那部分热意,已经花去了他一半的精力,至于另一半,则被他拿去压抑灵台震动带来的痛楚,可这痛楚不止让他肚子不舒服,最难受的还是头。 头痛欲裂间,他终究没有压抑住,低低喘了声,抬起一只手摁了下太阳穴。 好在那段最糟糕的路段已经过去,接下来即使晃也没晃得那么严重,加上仙君在稳住身形又退开后,他才稍稍清醒些,也听到了仙君的问题:“你怎么了?是灵台有异?——可要我为你看看?” 这一连三个问题,岑双都没有急于回答,毕竟他一时答不上来,直到灵台突如其来的异动稍稍歇下,他才喘了口气,看向那位始终从容的仙君,说话时,又带上了惯常的调侃意味,道:“我竟不知,清音不止会净化之术,还懂医仙们才会的望闻灵台之法?” 清音微微点头,道:“修行者中,数医修最为稀少,非寻常散修所能接触到的人物,我身有疾,未有奇遇前,时常因眼疾而遇险境,久而久之,便也会了些医术。” 清音仙君口中的医术,指的自然不是凡间的医术,乃是医修们才懂的各种治愈法术,只是通常专攻此类法术的医修们法力温和,不适合与人争斗,是以常常需要靠山依附,千年前唯有各大门派才可见到医修踪迹,千年后的医修们自然也是活动在各大世家,寻常散修们当然就见不到也求不得医修来帮忙疗伤,大多数的散修都是花高价向世家买来医修们炼制的丹药吃下,随后等待伤口慢慢修复。 可想而知,摇钱树一样数量稀少的医修,无论在哪个时代,都被各大势力重视争抢,哪怕是飞升成了医仙,都有着极好的去处。 但由于医修法力过于温和,作为战五渣中的战五渣,修医不止需要极强的天赋,到最后还不一定能扛过风火雷雨四道天劫导致飞升失败,所以大多数的修士仍是不愿意去当医修的,是以,像清音仙君这样又奶又C的暴力奶妈,那是相当不多见的,在岑双认识的人中,除了清音仙君,也就只有灵仁殿那位沉梦殿主了。 不过他也算是借此机会,从一个正规渠道得知了清音仙君会医一事,如此一来,以后若有什么这方面的事需要求助医仙,也不需要去看灵仁殿主的脸色,说不得求一求仙君,还容易一些,反正是眼下是仙君主动与他提起的。 只是岑双到最后也没让仙君替他查看灵台,一来是因为他并不是很想让其他人知道他的老毛病,心中还是计划着先让忘忧城那些个庸医看看,若是普通医修看不出来,非要医仙才能看清楚,那便到时候再说;二来,也是因为经过这一路磕磕绊绊,他们终于抵达了岑双要去的地方。 下车时,那赵大人笑得眼睛都要看不见了,从马上翻身跳下来,小跑到岑双身边,躬身道:“殿下,此行可还好?” 岑双皮笑肉不笑,道:“好极了呢。” 赵大人又道:“殿下要去的地方,所要走的道路因年久失修,沿途杂草丛生,又遇陡坡,乱石遍地,这才惊扰了殿下,若早知道殿下要来此地,属下定会提前将此处夷为平地不可!” 岑双:“呵呵。” 清音仙君在一边看着他,唇角微微扬了扬,摇了摇头,对赵大人道:“下次别走这样的路了,他头痛,经不住晃。” 赵大人听闻此言,忍不住担忧地看向岑双,大约是才想起六皇子的病秧子人设,自责道:“怪我,只想着这条路近,忘了殿下大病初愈,怎么经得住这样的折腾,这一路过来,还多亏丞相大人照料殿下了。” 他不说还好,一说就让岑双想起平白被砸的那一下,但是这纸人有的是理由借口,句句都是为了岑双好,要不是赵大人下马时眼睛都笑弯了,岑双真是信了他的邪。 不欲在此事上多做纠缠,他将周围打量一番,入目之处果然是杂草丛生,遍地的乱石,也不知荒废了多少年。他问道:“这里便是牡丹城的边界了?” 赵大人答道:“正是。” 岑双又问:“牡丹城乃一国都城,为何其边界之处竟能荒废成如此模样?” 赵大人大抵是思索了片刻,双眸透出些迷茫,只道:“属下不知,自属下记事开始,这里便一直是如此模样。” 纸人们当然不知,因为他们对于自己身份的认知都是镜灵一股脑灌输给他们的,至于在剧情与身份之外的地方,比如这个乍然看起来繁华热闹的牡丹城,其没有被障眼法笼罩到的地方,为何如此荒芜,纸人又如何知道呢? 既然连赵大人说不知道,岑双便不再问,只吩咐下去,说要找石碑一类的东西,再不济能刻字的巨石也成。 杂草与乱石之中,岑双要找的东西便更加地不好寻找,但还好赵大人后来又陆陆续续叫来了一些人手,这寻找的人一多,找起来也快了很多,至少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其中一个人便大声叫着,连说了好几句找着了。 那时岑双正在跟清音仙君说话,说的正是他要找的东西。 傍晚的微风和煦,残阳的余晖洒落大地,狗尾草在风中摇摇晃晃,不远处还有蜻蜓落在草叶上,亦或是成群结队地在低空盘旋,于不远处的小树林,还传来知了的吟唱。这样的真实的场景,恍然让人有种回到了天上人间的错觉,但其实站在这里,站在这个幻境中,那么与在天上人间大差不差。 “不知清音有没有听过一个关于镜妖的传说,”岑双道,“传说在不知道多少年前,镜妖所编织的幻境尚且稚嫩,那时的它骗不过人间修士,便无法完全吸收修士们的力量,后来也不知它在什么人的帮助下,竟是一口气吞下了一座城池,此后又不知潜心修行多少年后,卷土重来的镜妖已成了一方大妖,倘若当初不是梅雪宫将之降伏,只怕它是能晋阶成妖王的。” 清音微微蹙眉,道:“倒是从来不曾听过这个传闻。” 其实若非《仙迹艳事》里简单地提及了下水月镜花的背景故事,岑双也是不曾听闻过的,其实按他所想,恐怕整个天上人间,除了那个帮镜妖吞城的人外,大约也没谁知道了罢。 岑双便解释道:“我也只是机缘巧合有所听闻,原本也并不在意,只是当初前往茶山县时,江公子与我们闲聊时曾提起过的人间三大灭城惨案,不知清音可还记得,其中发生的最早那一起,那座城池最后的下场。” 清音仙君原本并不知道水月镜花还有那样的一场经历,眼下被岑双两次提醒,他也一下将这二者联系到了一起,缓声道:“你的意思是——” 而那说着“找到了”的声音便是在此时响起,也打断了仙君的话语。 岑双便笑道:“是与不是,我们马上就要知道了。” 而事实也证明,世上没有那么多巧合。当那面石碑被挖出时,上面的小字已经模糊得看不清了,但还好,石碑上最大的三个字仍然一目了然,正是——如意城。 一边的赵大人也看清了这三个字,他高声道:“牡丹城以前的名字,居然叫做……如意城么?”这句后,其他纸人也相继认定了这个原因,纷纷低声讨论了起来。 只有岑双与清音看了那三个字后,心照不宣地对视了一眼。 果然,传说中神秘消失的如意城,的确是教镜妖给吞下了,且此事估摸着也的确没几个人知道,否则但凡传开了,容小王爷当初也说不出“镜妖不过是几百年前作乱的妖邪”类似的话,而如意城消失一事也断不至于成为一桩玄之又玄的一桩悬案。 只是不知镜妖吞下如意城修炼这事,究竟是巧合,还是有人特意为之了。 总之,猜测被证实,好奇心也终于被满足的岑双,最后心满意足地拉上清音仙君踏上归程。在作为散灵殿预备仙官的仙君陷入沉思,一看就知道在思索如意城之事,大抵还预备要查案时,岑双则一脸轻松,甚至笑呵呵地托着腮看着车窗外的风景。 其实他也在想事情。 但不管是仙君的事,还是他的事,都可以暂且放上一放,因为他们眼下要准备另一件事,便是三日后的中秋夜宴,即他们在这个幻境中要面临的第二个困境。 乱镜之中秋夜宴 三日时间, 在幻境中过得尤其快,不过转眼,便到了中秋夜宴。 赵大人似乎终于拿到了他个人觉得非常衬岑双的衣饰,还将之捧到了岑双面前, 甚至好似知道岑双的顾虑一样, 特意解释了一句:“殿下大可放心, 这套衣服并非出自属下的某位仆从之手, 亦非哪家成衣铺所制,而是外邦进献, 当初陛下将之赐给了先皇后,便是您的母后, 说是要给未来的您穿,属下也是这两日才想起,眼下不正是合适时机, 陛下见了, 说不得还能顾念一下旧情, 让您不用再回那清冷的无业寺了。” 别看赵大人说了这么大一长串的来龙去脉,其实中心意思就两个:第一,这衣服不是本土生产, 即非镜灵制作, 而是来自人间,你大可穿上不必担忧;第二,这是在剧情中被加过buff的衣服, 穿上它就能收获皇帝好感, 从而更容易破解困境。 岑双走近两步,将那套被折叠好的衣物打量两眼,那厢赵大人见他感兴趣, 便立即凑过来些,将那衣服拿了起来,抖开了挂在一边的衣架上供岑双细看。 这是一套深绯颜色的华服,上面的图案则是用玄色的丝线一针一线勾勒出来,其技法即使是不懂行的人也能看出厉害之处,一瞧便知出自名家之手,而这衣服的料子更不必说,无论是眼睛看还是上手摸,都能感受到它的与众不同,绝非寻常人家能见到,哪怕是皇亲贵族,也不是想穿就能穿了,眼下能被六皇子穿上,还真是镜灵给他开了个大挂。 不过好看归好看,珍贵归珍贵,可依岑双所见,这衣服样式,似乎是很老旧的款式了。由于前不久才举行过加冕仪式,当时月小烛不止偷来了人皇的冕服,还找了一大堆人间时下流行的衣冠做参考,所以岑双记得很清楚,如今人间流行的男子服饰是个什么模样。 所以这件衣服即使是镜灵从人间弄进了的,可是具体是什么时候的衣服,那就不好说了。 眼见岑双迟迟未动,赵大人在一边催促道:“殿下,吉时将之,快快换上,这便入宫罢。” 岑双忽然笑了下,道:“可我若是不喜欢这套衣服呢?” 赵大人疑惑道:“怎么会呢,这可是六皇子一直想要的衣服。” “想要,不代表喜欢,”岑双随口给自己的话填了个坑,随后道,“不过,那便替我换上罢。” 好在镜灵也不为难岑双,中衣还是穿的他自己的,赵大人准备的这套衣服,只有做内衬的玄裳与玄色大带,以及罩在外面的深绯长袍。衣服换好后,又来人给他戴上发冠佩戴玉饰,最后赵大人还捧来了一面绛色面具,面具上还镌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凤凰斜飞,羽翼倾出了面具,于是在边缘处还特意做出来了一只精巧的凤翼。 岑双看着那面面具,缓声道:“不是说要低调,这衣服本就不低调了,怎么还做了这样一个面具。” 赵大人捧着面具,看了一眼岑双,嗫嚅着,道:“这个,适合殿下。” 这分工还挺明确,准备的衣服是六皇子想要的,准备的面具则是适合他的。 如此一番折腾,等全部换好后,恰好便到了赵大人所说的吉时,正是入宫的好时辰。不过大抵是因为这个时辰太好,所以选择这个时间出门的人不在少数,甚至那些人比岑双还积极一点,因此提前了那么一点时间出门,因此当他抵达皇宫门口时,那里已经停了不少马车,堵在一起,还起了争执。 岑双远远便看见了那一幕,因此他提前下了马车,还将那些跟着他来的人挥退,只吩咐让他们到时间来接他即可。至于同样在中秋夜宴上有一处席位的赵大人为何没有与他一道,乃是对方似乎临时有事,只说宴会上再去给殿下请安。 于是他眼下便是孤身一人,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地方,也是个不太招眼的地方,优哉游哉地看着那边几乎快打起来的场面。又因为来到这里的人基本都是盛装出席,所以即使他穿戴得这样隆重,一时之间,也没有引起过多关注,亦或者说,是那些人正忙着争执抢位置,没有什么心力来关注他。 又因为在凡人世界几乎逆天的听力,让他能再清楚不过地听到那边的对话,于是这场热闹,看得倒还算尽兴。 那边正发生争执的,是除二皇子与三皇子以外的几位皇子公主。 最初他们是为了谁走前面而冷嘲热讽阴阳怪气,从长幼身份说到自家母妃的受宠程度,说到后来竟然扯到了三皇子与六皇子身上。 “真是好笑,我母妃如何,轮得到五弟说三道四?非要说父皇更喜爱谁,怎么,你们的母妃比得过丽妃?你们,又比得过三弟?”大公主看起来是个很直白的性子。 五皇子则比较委婉:“大皇姐误会了,我方才只是陈述实情,哪有针对你与和妃娘娘的意思,可是眼下三皇兄不在,确实是我母妃时常侍奉在父皇身侧,我急于面见母妃,劳烦皇姐皇兄让一让,何错之有呢?” 一边被他们堵了太久的四公主捂了下嘴,打趣道:“不是我说,你们在这里争什么,这谁先谁后有什么特别意义么,要说我们几个中,唯一的嫡出皇子,只有小六罢,怎么,眼下我们这样等着,是都在恭迎他的意思啦?” 这话一出,几个皇子公主的脸色都变了。 那可不,要说眼下这几个皇子公主中,唯有六皇子一个是先后所处,如今的皇后一直没个动静,这些皇子公主又是被自己母妃养大,心中与皇后不亲近,自先后仙逝后那些妃子同样一直没有喜讯,这个年岁的六皇子已然是皇帝仅有的几个子嗣中最小的皇子了,所以皇后就是想过把谁养在名下视若己出,也没有机会。 那边正脸色巨变,忽然马蹄声至,一行人由远及近,最前方那红衣猎猎的青年在抵达皇宫门口后即刻翻身下马,他先是奇怪地看了那些堵了一路的人一眼,随后带着人目不斜视地入了宫,看情况,都懒得跟那几个人打招呼。 三皇子,有着皇帝独一无二的偏爱,有着母族庞大的势力,比之其他皇子公主,自然有着更多的底气,也不必跟谁阴阳怪气虚与委蛇。只是皇帝虽然宠爱他,却似乎没有要立他为储君的意思,保险起见,才想得到丞相的支持。 “哼,长得跟丽妃一个样,人也跟丽妃一个样,只会那些下三滥的勾引男人的把戏,用那种方法接近赫连丞相,也只有丽妃才能教出来了。”有人没忍住,对着走远的三皇子不阴不阳地嘲讽了一句,可见也是个直性子。 其他人听在心中虽然爽快,但还会做做表面功夫,笑道:“可别这样说,三皇兄怎么会是那样的人,他与丞相大人不过是君子之交,近来的确走得近一点,但不一定是那种关系,可别误会了他们。” 有一人突然道:“其实我倒是觉得,不一定是三弟怎么了丞相,反而是那位丞相大人挺有手段,不止让父皇听他信他,眼下还勾得三弟天天往他那里跑,六弟被禁足的事你们都听说过吧,原因是因为他在丞相府与三弟有了矛盾,才被三弟迁怒,真有意思,六弟平白无故,跑去丞相府作甚。” “这跟六弟又有什么关系?他不是刚回来没多久,对了,听说他之前与丞相一道落下断崖,还有了什么奇遇,一身旧疾都好了不说,连脸上的胎记都褪了个干净,听闻先后年轻时有第一美人之称,也不知……可惜六弟回来后就被禁足了,我们也没机会见他,今日他也要来的罢,只是不知三弟的风头,他能否占得一半去。” 说白了,他们还是指望有人能打压一下三皇子的气焰,更深层一点的,已经想着借刀杀人了,不过是没说出来罢了。 岑双看得津津有味,毕竟这是原剧情中没有的场面,想来还是镜灵为了给困境预热特意安排给他看的,尤其是方才那几句,非常直白地让他知道这里的每个人都居心叵测——下有几个皇子公主笑里藏刀想借刀杀人,上有三皇子与丽妃高高在上占尽宠爱,而那两人需要攻克的唯有皇帝对白月光先后的念念不忘,这种情况下,但凡六皇子有一点起势,便会立即成为他们的眼中钉肉中刺。 但在镜灵的多次明示暗示下,本次破解困境的方式已经一目了然——破解原本六皇子在中秋夜宴上遇到的所有刁难与侮辱,再将那些六皇子没有得到过的,却在镜灵看来应该属于六皇子的东西全部拿回,在此之外,还要兼顾谜题给予的提示,即“让三皇子看清真相”。 岑双左手指尖缓缓敲击着右手手背,心中想这些有的没的,眼眸看着不远处的纸人们。大抵将镜灵安排的好戏演完了,那几个皇子公主已经开始整理衣冠,已经准备入宫了,恰在这时,忽地有人低低惊呼一声,指了一下岑双的方向,随后那些人齐齐看了过来。 是时,岑双身后也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怎么站在这里?” 怪不得那些皇子公主会摆出那么个表情了,原来是以丞相大人为首的权臣此时也相继来到此地,因着其他人都拖家带口的,同样形单影只却雪月之姿又没做一点掩饰的丞相大人,自然是所有人关注的焦点对象。 而丞相大人下车后,直直朝岑双这个方向走来的行为,更是引起了大范围的讨论。 岑双回过头,将仙君上下打量一番,他歪了歪头,不解道:“为什么你不用换衣服,你看看我,被折腾成什么样子了。” 说着,还抽出双手半抬起来,即使如此,那长而广的袖子仍是垂落到了脚踝。 清音抵着唇轻轻笑了下,问他:“所以你在这里,是在看他们谁被折腾得更惨?” “那倒没有,”岑双将手收回袖子,一本正经,“我在观察纸片人的恩怨情仇。” 清音道:“那你观察出了什么?” 岑双袖手道:“站在皇宫门口吵架,多少脑子有问题。” 于是他便见仙君又笑了起来。 乱镜之中秋夜宴 中秋夜宴在正式开始前, 会由皇帝率领一众皇室成员以及有资格参与宴会的官员举行祭月仪式,彼时大家都要满心专注外加十二分的虔诚祭拜,以祈求来年风调雨顺,百姓安居乐业。 但是一看这些人的心就不够虔诚, 因为岑双今晚都不知道是第几次, 被来自各方的视线明里暗里地打量了。又因为官员与皇室成员的站位并不在一处, 所以那时不时瞅他几眼的, 基本都是皇室成员,尤其是这个身份的那些个皇兄皇姐。 岑双对此视若无睹, 按照仪式行着礼,等到整个祭月仪式结束后, 才偏过头,冲着那个盯着他看了很久的人勾了勾唇。因他戴的乃是半截面具,所以唇角意味不明的弧度便十分明显, 那人被他一看, 也不见心虚, 只是蹙了蹙眉,姣好的面容上透露出些许不解。 岑双可不知道这位三皇子在不解什么,他也并不在意, 只看了那么一眼又笑了一下后, 便收回视线,跟在一行人身后缓步走着,直到那些人相继入席时, 身边才多出来一个人, 正是终于抓住时机挤过来跟他搭话的赵大人。 岑双看他一眼,笑道:“赵大人这是忙什么去了,一头汗水还不见消?” 赵大人道:“殿下可别提了, 都是萧太尉家的公子太过淘气,几次三番离家出走,萧太尉又急着进宫,我便去帮他堵那萧公子了,这不才将他捉回去,那公子可真能跑,若非他跑来跑去都跑不出他家宅邸,估计还真让他逃了。” “……”岑双道,“太尉府,挺大啊。” 赵大人擦汗道:“并不算特别大,萧太尉也非那等穷奢极侈之流,只是萧公子腿脚好,太能跑,又喜欢绕圈,即使属下带人包抄他,他也能立即翻墙换个圈子跑,属实是……” “………” 岑双问他:“那么萧公子为什么要离家出走,萧太尉又为何没有带他入宫?” 赵大人便解释道:“这事说来,要追溯到好几个月前了,那时萧公子在街上因着一些事情教人给打了,大约是打伤了头,此后便得了失心疯,变得神神叨叨起来,萧太尉心中生气又心疼,只好将他禁足在府中,还请了和尚道士来驱邪呢,可惜一直没什么用,萧公子不认人,抓住时机还总要跑,萧太尉便只好一直关着他了,关到最近,萧公子似乎乖觉许多,太尉便试探了他一下,若是好了便放了他,谁曾想,结果还是那样。” 岑双点了点头,道了声“原来如此”,此后又随便聊了几句,便分别入了各自的席位。 皇帝高坐首位,身边坐了两个妃子,其中一个是皇后,另一个容貌与三皇子有七分相似,大约就是三皇子的生母丽妃;帝位之下,乃分成两列,一列坐大臣及其家眷,另一列便依次坐着皇子公主及王公贵族。 岑双的位置离皇帝不算近,在几个重量级的王公以及各位皇子公主后面,但比起更偏远的座位,他这里也算不上远,只是大抵皇帝心中还烦他,加上大概年纪上来了有点老年痴呆,所以从始至终就没看过岑双一眼,连带都没发现这边位置上还少了个人。 但皇帝对他不耐烦所以下意识不关注这边,不代表其他人不关注。 那时,岑双正支着下颌瞧着对面被一堆官员搭话的银发仙君,勾着唇看对方被烦得面无表情,却还是出于礼貌不得不回几句话的模样,忽然就想起了之前群芳宴上看见对方和凤泱说话的场面,而那场面和眼下其实无甚区别,但给岑双的感觉,却不一样了。 当初他看着凤泱太子问一句,仙君答一句时,只觉得对方果真如原著所描述的一样不易亲近,哪怕面对的是天宫太子,也不卑不亢,礼貌却疏离;眼下这么看着对方连纸人说一句,都还能回应一句时,又觉得,仙君可真是个好脾气。 毕竟那可不是一个两个,而是一群颜控纸人在疯狂刷存在感,仙君却无论身居何位,对所有生灵态度如一,有一句回一句,这不是好脾气是什么。要换成容小王爷,被他眼中的妖异之物这么打扰,早就先掀桌子再踹纸人了。 岑双便正因想着此节而唇角弯弯时,就叫人给指了。 坐在皇帝身侧的丽妃娘娘虽上了年纪,却风韵犹存,且因岁月而沉淀出更为成熟的美,是而这么多年下来,仍盛宠不衰,而她与皇帝说话时的姿态,也比帝后之间亲近了太多。 远远的,便能听到丽妃道:“陛下,坐在老五后面的人是不是小六呀?这样的日子,他为何要戴个面具,不是说小六早前因祸得福,在断崖下有了奇遇,那一脸的胎记都淡了去,莫非还是谣言不成?”说着,还轻轻笑了下。 丽妃怀着怎样的心思提起六皇子谁也不知道,但皇帝确实因为丽妃这一番话而终于留意到了岑双的存在,只是不知老皇帝想起他那个最小的儿子时,脑袋里首先想起的是早逝的先后还是六皇子那丑陋的面孔残缺的身躯不详的命格,亦或是二者都有,总之老皇帝本来带笑的脸霎时一沉,半响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将视线移到岑双那里。 就被岑双那套加足了buff的衣服闪了眼。 这衣服的杀伤力可真了不得,让老皇帝本来沉着的脸都渐渐缓和了,眼睛直直的,明晃晃地是在回忆往事。丽妃见皇帝脸色不对,便蹙了蹙眉,转而迅速松懈眉头,未语先笑,正要说些什么时,老皇帝已经从走神的状态脱离,说话了。 皇帝道:“双儿,你过来,朕有话问你。” 老皇帝说话时,识时务的舞姬也纷纷停下了曼妙的舞姿,行了个礼后退到一边,将中间的位置留了出来,整个席间,只有断断续续的琴声婉转低吟。 琴声中,原本要么左右交谈的,要么欣赏听曲赏舞的,要么给伺机在皇帝面前表现一下的,此时听见这话,都顿了下来,眼神莫名地朝岑双看去。 岑双恍若不知,从席位上站了起来,绕桌几步走到御前,拱手道:“父皇。” 皇帝看着他——的衣服,语气是对六皇子从未有过的和蔼,问他:“这些时日,朕忙于国事,未有召见你,还将你禁足府中,心中可有怨怼?” 岑双道:“不敢。” 皇帝又问:“身子骨可好些了?” 岑双道:“逢仙奇遇,已然大好。” 皇帝道:“听他们说,你脸上的痕迹也褪去了,为何还要戴着面具?” 啧。 岑双又一拱手,很是恭敬孺慕,说道:“皆系父皇之令,儿臣再是改头换面,也不敢违。” 皇帝那边不知在想什么,沉默了许久,忽地叹出一口气,道:“摘了吧,无论你是否真的好了,往后也不用戴了,若有人敢在后面议论什么,朕决不轻饶!你以后……也不必回无业寺了。” 这句话不止是说给岑双听的,更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的,在场的都不是傻子,自然听出了言外之意,这一下,本就是个浑浊的池塘,顿时被搅得更乱了,那些派系不明的人,居然都胡乱对视起来。 眼下国师不在,无人知晓六皇子早前被送往无业寺的真正原因,更不知晓那面具是皇帝让六皇子戴的,此时听到皇帝的话,众人虽觉得有什么不对劲之中,但又个个不明所以,更不知要说能说些什么。 岑双的手很是细节地抖了一下,不敢置信又惊喜不已地抬头看着皇帝,颤着声音道:“儿臣,领命。” 说罢,缓缓抬手,揭去了脸上的面具。随后忐忑不安地看着明显呆愣住的皇帝,说道:“父皇,儿臣——” 却是“啪啦”一声,丽妃失手掉在地上的杯子碎裂声,打断了岑双的话,也唤回了皇帝与皇后的理智。 这次是皇后先说的话:“陛下,既已决定让双儿归京,不如先让双儿搬来宫中,这一来六皇子府久未住人,只怕需要修缮一番,二来陛下与双儿久未团聚,陛下必然想念得紧,搬来宫中,也可时时见到——陛下,不如先让双儿搬来臣妾宫中,既可由臣妾引导双儿尽快熟悉皇子生活,也免得有什么不开眼的看轻了他。” “梓潼说得有理,”皇帝看着岑双,眼中透出怀念与叹息,温和道,“双儿,你想怎么样?” 岑双也笑,不失恭敬,道:“都听父皇母后的。” 皇后对他的识时务很满意。一边的丽妃娘娘则皮笑肉不笑地为他们这一唱一和,咬碎了一口银牙。 因为岑双在御前,乃是个背对着所有席位的距离,可他们虽然看不见岑双摘下面具后是个什么样子,但通过对上首三位大人物的观察,心下都已经好奇极了,眼下见皇帝终于松口让六皇子回到自己的席位上,他们便或巴头探脑,或探究直视,或好奇不已,或不以为意……总之,终于等到岑双转身回头时,一个个的视线都齐齐看了过去。 琴弦骤断,琴声止了。 席位未分,小姐们纷纷拿扇子手帕掩面,可发红的耳尖却是拦不住,含羞带怯地悄眼将那红衣华服的殿下一看,却又不敢多看,那殿下似有所感,唇角微微一勾,遥遥看了过来。 他明明也没有仔细看谁,可是每个人都觉得他在看自己,尤其是那一双狭长凤目,真是好个多情,平白便乱人心湖,惹得姑娘们个个羞怯不已,躲到自家兄弟身后去了。 谁料,躲在兄弟身后的小姐们正羞着,忽然就听到自家兄弟在那喃喃:“他是在看我吧,天呐,我的发冠乱了没有,如此会不会有失风度,早知道出门不穿这一身了,啊啊啊小妹,他对我笑了!好害羞啊!!” 小姐们:“………” 一时之间,惊叹之声不绝于耳。 早前见过岑双模样的三皇子哼了声,对这些人这副没见识的样子可鄙夷极了。虽然他的眼睛也几乎长在他六弟身上。 所有人都看着六皇子回到属于他的席位,皇帝自然也不例外,只是他看过去时,这次显然又注意到了之前不曾注意的东西,比如那个一直空着的二皇子座位。皇帝皱着眉,抬手招来了人,转头说了几句话后,忽地怒上眉头,竟是将手中酒杯摔了。 这一摔,也将现场所有人摔回了神,个个为皇帝突如其来的怒火跪了下去,却没等来皇帝什么暴怒的话,甚至皇帝只是压抑着怒气说了一句“众卿自便”后,竟是挥袖离去了。 皇帝走后,皇后与丽妃自然也相继离开。等这几人走了后,早有准备的宦官走了过来,笑着跟他们说,皇帝目下有要事处理,便先行离去,但陛下并不拘着众卿家,因此他们既可以选择在宴会上继续饮酒作乐,也可以在这园林之中游玩走动,只是最后这宦官特意嘱咐了,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 岑双么,作为突然复宠的皇子,能去的地方,自然比原剧情中更多。 但岑双没有专门挑一些奇奇怪怪的地方去,他只是按照原剧情的描述,找到了六皇子被推下去扑腾了很久的荷花池。 当然,《南山一梦》中,六皇子在皇帝离开后被那几个贵族子弟弄到荷花池边,先是折其傲骨,再是强行揭开他面具放肆嘲笑,最后“失手”将六皇子推入池塘的剧情,在方才皇帝与皇后的明显表态下,定然是不会发生了。 岑双来这里,也不是在等待那个不会再发生的剧情。 他在等清音仙君。 乱镜之中秋夜宴 那时候皇帝刚离开不久, 宦官也嘱咐完毕后,现场不少人都蠢蠢欲动,可以看出这群纸人们非常想去两个地方,一个自然是继续去找雪月之姿的丞相大人刷存在感, 另一个么…… 在那些人行动之前, 岑双非常有先见之明地站起身, 并冲着对面也看过来的仙君比了个手势, 随后他转过身,看似悠然缓慢实则迅速消失在了众人面前, 因为他走得突然还不打招呼,所以也没给纸人们靠近的机会。 岑双虽没有明说, 但他觉得,同样看过原文的清音仙君,一定知道他在荷花池这里等他。 只是不知是因为清音仙君的脱身之计没有岑双熟练, 还是临时有什么事绊住了他, 总之岑双等了一会儿, 才等到那个说好会配合他的仙君。 风来得急,树叶簌簌落一地,又被风吹着蹦蹦跳跳地在地面跳跃, 隔着一定距离看时, 像一群落地后争先恐后赛跑的青黄小鸟。 枝头明月皎洁,洒下的银光将整个园林照亮,等身后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时, 岑双回过头, 说道:“清音,可叫我好等呐。” 载一身月光,清音仙君站定, 道:“抱歉。” 其实也没有等太久的岑双站起身,拍了拍手,走到仙君身边,笑眯眯道:“无碍,那我们便边走边说罢。” 只是走的时候,岑双看了看自己的衣服,又看了看仙君的打扮,忽地笑出了声,在仙君不解的目光中,他调侃道,“你觉不觉得我们这样走着,在寂静的园林里,就好像,一个是红衣厉鬼,一个是白衣冤魂,全都死不瞑目,哈哈哈哈……” 清音仙君:“……” 岑双:“……” 在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容中,岑双渐渐收了声,他一边不开心地想,仙君的笑点果然和他不一样,一边又扬起个笑脸,看起来无比开心地说起正事:“其实在这个幻境的谜题最初浮现时,又在我们阴差阳错地完成了第一道题后,我曾会错了意。” 清音道:“是什么?” 岑双指尖勾着之前摘下的面具,把玩着面具两边对称垂下的穗子,徐徐道:“那时,在我们刚看完话本不久后,我不是不慎摔了下么,当时幸得清音相扶,只是不料这一幕教三皇子看见了,可就在他看到后,我们便得到了钥匙,这便让我以为,所谓的‘真相’,指的是让三皇子了解到丞相与六皇子的过去,直到再次来到这个幻境前,我都以为是这样。 “我起初以为我们要做的,是引导三皇子一步步看见属于丞相与六皇子之间的纠葛,可直到回来后,我发现时间进度并没有因为我们离开而暂停,反而还被向前拉快了一大截,更别提,三皇子也早早因为我那一摔查清楚了整个事情起末,由此,我便知晓原先是我会错了意。” 他们行走在园林小径中,这也是一条原文中描述过的道路,是三皇子在撞见丞相抱了六皇子一幕后转身就跑,而丞相紧追不舍,六皇子在后面跟着吃瓜的道路。 秋日的晚风带来清冷的气息,无边月色下,岑双站定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巨大假山前,他看着因他停下而停步的仙君,莞尔道:“让三皇子知道属于六皇子与丞相的过去,的确是‘真相’的一环,但也只是第一环,剩下的么——” 话未尽,他竟忽然伸手,搭在仙君肩上,再用力一推,便将清音仙君推到了假山上。 仙君猝不及防之下,自然让岑双推了过去,又因对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发愣间,那个推了他的人已经靠了过来。 因为是早就在脑海中勾勒过好几遍的场面,所以岑双相当从容,甚至因为这次连灵台都奇异地很安静,于是岑双便更游刃有余了。 他游刃有余地将手搭在清音仙君身侧,另一只拿着面具的手背在身后,在仙君几近空白的表情中,他眉眼弯弯地凑近过去,心中对这个姿势十分满意,脑海中十分应景地浮现出各种他最近看过的霸道语录,随后他从中随便挑了两个字:“抱我。” 简洁明了,非常霸道。 “……”清音仙君的表情逐渐呆滞。 岑双对仙君的反应更满意了,觉得这感觉才对,清音仙君可是主角受,哪能次次都是他被对方压制,这传出去像什么样子,要让那些妖怪知道,他一世英名可就要毁于一旦了。只是仙君迟迟不给反应,也不按照他的吩咐去做,让岑双又不太满意了。 于是岑双又凑近了一些,已经是个很近的距离了。他道:“清音不日前才答应过本座,是要好好配合我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是答应了,再反悔我可不应的——快,抱我。” “……”清音仙君的表情逐渐凝重。 好一会儿,清音像是终于稳住了心神,他看着眼前人那两颗在月色下若隐若现的泪痣,声音几不可察,确认般问他:“真要如此?” 岑双点点头,甚至一本正经地指导他,道:“清音像我这样,虚虚抱过来便可,我们这样做,只是为了破题,他应该要过来了,我怕来不及,你先抱了,我再详细跟你说之后的……” 他没有说完。 不是仙君不让他说,而是在仙君的手揽上他的腰,又一手将他腰身拉近了后,便让他的话没来由地卡在了喉咙里。 岑双觉得可能有哪里不对劲。 因为仙君在单手揽住他后,忽地一旋身,将他们两个的位置换了一下,岑双甚至能清晰感觉到肩背磕上了石面,与此同时,对方另一只手,也搭在了他头侧,就像他刚刚对仙君做的那样。 这次是岑双没稳住,手上打滑,面具便顺着长袍滑落到了地面。 空白与凝重的神情从仙君脸上消失了。它们转移到了岑双脸上。 仙君疑惑地看着他,低低问:“不是这样么?” 清音仙君看起来是真的疑惑,毕竟他就是按照岑双方才教他的做的,除了他的手没有背在身后。但岑双都说了让他抱着他,若是背在身后,要怎么抱? 岑双抓了下身后的石头,脸上还有些空白,所以他下意识就将脑袋里原本设想的要对仙君做的动作,给反转描绘了出来:“是这样,也不全是……按步骤来说,你此时撑着的那只手,应该垫在我脑袋后面……” 清音仙君不解:“为什么?” 岑双也有些迟疑:“免得我磕到头?” 清音:“……” 岑双:“……” 那只手垫过来时,岑双才反应过来自己刚刚都说了些什么,又指导了什么奇怪东西,但说出去的话就是泼出去的水,正如覆水难收,他也不可能对仙君说一句“你能不能假装刚刚什么都没听到,我们重来一次,我是怕你磕着头”这种话。 可想而知,在岑双的设想中,此时的清音仙君理应是个伸出手搭在他肩上,虚虚环抱着他的姿势,而那样的姿势,在不知内情的人看起来,就好像在亲吻一样……绝不是现在这样,被披一身月光的仙君虚虚压在假山上,腰被虚握,头被按着,若是仙君不那么守礼,再靠近些,那可就真的像在接吻了…… 行吧。 看起来像就行了,管他谁亲谁呢,反正本来他也没搞懂,《南山一梦》里到底谁攻谁受来着。 可能全都是零点五。 何况岑双对于“要壁咚仙君”的想法算不得多强烈,因此他随遇而安,干脆将错就错地抬起一双手搭上了仙君的肩,轻轻用力,带动着仙君完全靠过来,随后一双手便环住了仙君的脖子,感觉到仙君再度僵硬起来后,岑双反而放松了许多。 他冲对方眨了下眼,笑吟吟的:“清音,你不必这么紧张,我们这么做,只是为了破解这个困境。” 清音仙君抿了抿唇,道:“我知晓,你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谜题,只是我从未与人这般……一时有些不习惯罢了,但你似乎,很熟悉这些?” 岑双勾着仙君的脖子,侧着头看了他一会儿,但仙君此时面上没有表情,所以岑双看不出他的想法,只能模棱两可道:“不算熟悉,略知一二。” 仙君了然地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又点了点头。也不知道在他那张没有表情的面孔后,联想到什么去了。 气氛越发古怪,在话题逐步走向奇怪的地方时,岑双悬崖勒马,决定还是与仙君聊他这样做的原因,以及接下来要仙君配合的事。只是在说话的时候,不知岑双是无聊,还是他喜欢把玩东西的毛病没收住,因此他无意识地拨动起了仙君系在脑后,又顺着银丝垂下的明目绫飘带。 他将仙君的明目绫藏到对方的头发里,没一会儿就翻出来,再藏进去,又翻出来,反复几次后,清音仙君终于忍无可忍,从岑双脑袋后面抽出手,转而将岑双那只手拉了下来,一齐压在假山上,才道:“什么叫借位?你继续说。” 岑双:“……” 由于和岑双一番交谈之后,渐渐放松下来的清音仙君倒是不僵硬了,可是在他这么一个动作之下,被熟悉的力道压住手的岑双,因为一瞬间回想起了某些不健康的回忆,而僵硬了。 乱镜之中秋夜宴 圆月高升, 月光如水。 根据原剧情的描述,六皇子便是在这样一个夜晚,瘸着腿摸索过来,隔着一定距离将另外两人的互动尽收眼底, 从亲吻看到拉钩, 恍然想起儿时的事情, 又想起了能被轻易忘记和背叛的承诺。 如今, 却是反过来了。 原文中六皇子的心态不甚清晰,但幻境中三皇子的愤怒可想而知。 这夜月色银白明亮, 能清晰地让人看到假山那边的缠绵景象,但因为月光终究不如日光, 所以又不至于每个细节都能照亮,尤其是月光将树影拉长,树梢被风拂动时, 落在人身上的树影也摇摇晃晃, 时明时暗, 树叶簌簌落下时,刚好落到地面纠缠在一起的人影上,一眼看去, 更添暧昧。 真人却比他们的倒影还要暧昧。 假山前, 树影后,那两个想要贴近对方的人就像等不到宴会结束,急不可耐地藏到这鲜少有人过来的角落, 迫不及待地缠吻到一起。 其中穿白衣服的那个将另一个牢牢压在假山上, 挡去了对方大半的身子,只能看到另一个人被风带动着时不时泄露出来的深绯衣角,以及被牢牢扣在假山上的一只苍白纤细的手, 还有一只,则松松地搭在白衣服人的肩头,偶尔,还能看到那只手揪一下另一个人的衣服,看着就像是被欺负后,撒娇让对方轻一些一样。 让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被刻意引过来的三皇子所看到的,便是这么惹人遐想的一幕。 所以隔老远就被这个画面惊呆了的三皇子,在呆滞地看了好一会儿后,那叫一个怒从心起,怒发冲冠,怒气冲天……他怒不可遏地打断他们:“你们在干什么!!!!” 因为他这一声打断,另外两个人大抵都听出了他的声音,所以身子都顿了一下,但在他走近要下手将丞相大人拉开时,对方已经从容地从另一个人身上退开,于是他那个一直被挡着的六弟,也彻底暴露在他眼底。 因为离得很近了,所以三皇子能将他六弟的情形看得更清楚,比如对方双眸疑惑又不知所措地看着他,苍白面容,像是受到了惊吓。 还有对方的唇瓣,本就是妖艳的颜色,此刻更浓艳了,而且还微微肿了起来,甚至下唇处都破了皮,一看就知道是被咬破的,可以想象出那两人亲吻时有多激烈。 三皇子看着看着,竟然古怪地升起一种心疼的感觉。 不得不承认,他这六弟当真是生得极美,美到即使唇破了也丝毫不影响对方的艳丽,甚至平添几分妩媚,倘若此时对方脸上也稍稍添一点红,那便当真比妖精还勾人了。只是眼下对方面色苍白,看着不像什么妖精,反倒是像被吓惨了。 但没有脸红这种事,也不能怪岑双,他将自己嘴唇咬破已经很敬业了,脸红吧实在是强求不来了。而且岑双咬自己的时候,仙君就静静地看着他咬,一点也不配合,岑双都还提醒了对方也可以学一学他,毕竟两个人嘬嘴巴,不可能他一个人肿吧? 但是人仙君也不知是做不来这种事,还是不懂这有什么意义,总之就是不为所动,岑双又不可能彻底说破,便只好根据他这个状况,演一个他被按着亲的小可怜样子了。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戏过了头,气势汹汹的三皇子在瞧见他这个样子后,先是一顿,随后三步做两步朝他走来,看着当真是凶狠极了。 岑双看着对方走近,心中十分了然,他甚至还想着,果然捉奸者最讨厌的就是他眼下这副嘴脸了,又想着待会儿发生“三皇子嫉恨交加,走过来狠狠扇了六皇子一巴掌”这个桥段时,他要以怎样的速度躲到仙君身后,才能在矫健中不失柔弱? 这可真是一个充满深度的问题。 就在岑双思考这个深度究竟有多深时,三皇子已经走了过来,但考虑到对方既没有扬手作势要扇他,也没有挥拳揍他,所以岑双站定没动,决定静观其变。 但出乎他意料的是,三皇子只是伸手过来握住了他手腕,然后用力将他拉到了身后,随后对清音仙君怒目而视,口气凶冷,满是质问:“你欺负他?” 清音:“……” 岑双:“……?” 事情开始变得微妙起来。 岑双在三皇子身后冷静思索一番,随后捂住了头。他单知道这些纸人颜控,却也没料到颜控到如此离谱的程度。 而显然,从他们进入幻境都现在,根据这些纸人们的表现来看,比起清音仙君那种空谷幽兰的风格,他们更偏爱岑双这样的富贵花。 好在纸人就算被镜灵的颜控属性影响,但大多还是会乖乖遵从镜灵给他们的设定,所以三皇子在问出那句话后,他自己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之处,便不等清音回答什么,又口气生冷地质问出声。 他道:“上次那件事后,我记得我问过你,你与我六弟究竟是什么关系,你说你们没有关系;之后我查清你们的过往后,又问你,我说你与他相识在我之前,若是你更看重他,我也能理解,并且若是你坚定选择他的话,我此后再不纠缠于你,可是你对我说,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你早就忘光了,你还说,他又怎么能与我相提并论……这便是你口中的不能相提并论?” 三皇子说的这些岑双与清音仙君都不知道,明显便是在他们离开后,那两个纸人按照镜灵提前预设好的桥段所发生的对话,对于这种不是自己说出的话,不能反驳但又不想承认的仙君,只好保持缄默。 清音仙君不想说话,岑双却很有说话的欲望。 于是被三皇子塞在身后的岑双,非常应景地发出不可置信的声音,喃喃道:“是真的么,三哥,他真的这样说了?——清音,你骗我?” 清音仙君:“……” 三皇子皱了皱眉,问道:“他是怎么跟你说的?” 岑双却好像没有听到三皇子的声音一样,他沉浸在自己的悲伤中,苦涩地对清音道:“怪不得我几次问你,你都顾左右而言他,原来是你都忘了啊,所以,当初你说只要拉过钩,就不会忘了我,你说无论何时,都会永远站在我这边,都是假的么?” 三皇子猛地回过头看着他,问道:“什么?他还对你说过这些?” 岑双似乎嫌这把火烧得还不够旺盛,甚至根据方才三皇子的质问,开始即兴发挥:“既然你忘了我,又为什么要在我找你时假装还记得我?为什么要在我问你跟三哥的事情时跟我说,是三哥对你纠缠不清,你会找时间跟他说清楚,清音,你明明说过,你跟别人都是虚与委蛇,暂时隐瞒我们的关系是为了保护我。” 在岑双这一番添油加醋的明示暗示下,三皇子瞬间懂了什么一样,他先是喃喃了一句“原来如此”,随后对清音怒目而视,说道,“原来你就是这样既吊着我,又欺骗我六弟的?” 岑双在一旁失魂落魄道:“可是三哥,先生怎么会骗我呢,若他心中没有我,又为何会这样对我?” “你真傻!什么心中有你,”三皇子涨红了脸,骂道,“他那是见你貌美,馋你身子,他下贱!!” 清音仙君:“…………” 趁着三皇子又转过头去怒视并质问丞相大人时,岑双的唇角弯了弯,冲那位被泼了几大盆脏水,还必须继续扮演被打上渣男标签这个身份的仙君,安抚性地笑了下。 仙君背对着月光,玉白的脸陷在阴影中,看不出他是个什么表情,又因他眼眸被遮住,情绪也向来淡薄,所以也不会轻易泄露出什么情绪,此刻也不例外,当他单手负于身后,云淡风轻地站在那里时,哪里有一点渣男的样子,分明是个红尘过客才对。 若非答应岑双在前,这位红尘过客哪里会站在这里任由别人数落,又岂会参演这种无聊的桥段,只怕衣袖都懒得挥,一旋身,便离开了。 所以岑双冲仙君笑时,其实还有另一重含义,也是他方才对清音仙君说起具体要对方配合什么时,在瞅见对方微蹙眉头的模样后说起过的,便是:仙君呀,都说了不要随便答应别人,不然会被欺负的。 清音仙君克己复礼,自然也重视承诺,他既然说了,眼下不管他见到听到什么,都只能好端端站在那里。只是他那副轻描淡写的样子,并没有让三皇子觉得他是什么红尘过客,而是被捉奸后还丝毫没有悔意的大渣男! 倘若不是三皇子一来就那么直白地看到那一幕,倘若不是他六弟唇上不可磨灭的证据,三皇子倒是还会听一听丞相大人的解释,或者自我说服一下也不是不可能。可偏偏,岑双要的就是他与丞相的彻底决裂。 所以这场重头戏的尾声,其实在清音仙君身上。他必须要做到,让对丞相心动又对丞相所连带的权势更为心动的三皇子对他死心。 但其实说到底,有他们借位在前,岑双的添油加醋在后,清音仙君要做的其实已经很简单,无外乎动动嘴皮子而已。 是时,三皇子质问道:“你对六弟说的那些,关于我的事,你在心底,当真是这么想的?你对我说谎了?” 清音答:“是。” 三皇子又问:“你之前对我种种态度,都是因为六弟?” 清音答:“是。” 三皇子再问:“从未对我心动?” 清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但对脑补能力丝毫不弱的三皇子来说,他不回答已经比回答还扎心,因为在三皇子看来,这就是妥妥一出欺骗+背叛的戏码。 整个解释下来,便是在如今的三皇子眼中,丞相大人从来没有忘记过六皇子,只是他当初因为接受不了曾经的六皇子,才默许了三皇子靠近,以跟他人接近的方式来劝退六皇子,本是利用的行为,却在与三皇子的接近中对三皇子动了真心。 偏偏这时恢复了容貌的六皇子又在他眼前晃来晃去,本就从来没有忘记过对方的丞相大人,理所当然地又喜欢上了六皇子。所以到了最后,丞相他朝秦暮楚,两个都想要,于是对于三皇子和六皇子,他便有了两套说辞。 非常狗血,也非常见效。 至少觉得自己搞清楚了事情真相的三皇子,已经捞起袖子准备去揍人了,倘若他今次带了他那条鞭子,只怕也早早挥过去了。 不过三皇子也没有真的揍到人,是岑双在身后拉住了他,道:“三哥,使不得啊,清音……丞相毕竟是丞相,不可伤了朝廷命官!” 被怒气充斥的三皇子没有理智去想为什么他柔弱的六弟能单手拎住他这种事,他只是恨铁不成钢地回头道:“都这种时候了你还护着他!他是朝廷命官怎么了,我们还是皇子,皇子你知道吗!!他胆敢玩弄于你,我明日就叫父皇罢他的官诛他九族!!!” “……”岑双无视掉最后那句重点分明又歪了的话,缓缓道,“可三哥,我舍不得。” “!!”三皇子惊呆了!这么一下,他才想起六弟可怜的身世以及对方与丞相的纠葛,当即愤怒也顾不上了,只觉得六弟忒没见识,转而立即拉住岑双,对他道,“你当初就是太苦了,所以才会将这种人都当宝贝捧着,这世上才子佳人多的是,凭我六弟才貌,要什么样的没有?今日三哥就去给你介绍介绍,走走!” 拉着岑双走了几步,忽然回头恶狠狠地对静静看着他们的丞相放狠话:“你给本殿下等着!” 被拉走的岑双在三皇子自顾自说话时,回过头,朝清音仙君眨了下眼。 这个困境中要求的“真相”任务,已经圆满达成。 没错,镜灵设下的所谓的“真相”,便是让三皇子看清,原来丞相就是这么一个背信弃义,忘恩负义,吃着碗里瞧着锅里,喜欢吊着人的大渣男真相。 当然,这个形象绝对是与《南山一梦》对丞相的描述相驳的,因为不管怎么看,原文里的丞相和三皇子都是两厢情愿,且只心悦彼此,丞相也许记不得六皇子一事是假的,但是他也绝对没有给过六皇子任何希望,大抵镜灵也是知道这点的,只是它不愿意承认,否则它又何必挑个仙人塞到丞相那个身份里,这不是明摆着要他们演一出这样的戏,给它看个过瘾。 由此也可以看出,镜灵在喜爱六皇子这个角色之外,实在是相当讨厌丞相大人了。 而关于这道题,岑双并没有欺骗清音,因着最初提示不够,他也不曾联想到居然是这么崩人设的解决方式,所以他最初要清音仙君配合的,也绝对不是这样的姿态,当初随口说的那句“欺负”,他也真不曾想过要将之实现。 后来回到这个幻境,在赵大人说到三皇子与丞相那两个纸片人仍然频繁接触时,他便心存疑窦,后来进皇宫前,镜灵所安排的那一场皇子公主间的冲突,又利用冲突透露出了在这个衍生幻境中丞相明显不同于原文的地方,便让岑双肯定了镜灵想要的“真相”。 于是他临时更改了一整个计划,只是因为时间短暂,不方便布置什么,所以他就采取了最直白的方式,即将原著中的描述,反转给三皇子看一遍,再让仙君默认下他们的指控,以此绝了三皇子的心思。 效果很好。 就是有点好过头了。 三皇子有喜欢的人都能颜控到分不清重点,就更别指望其他本就想勾搭岑双的纸人能好到哪里去,眼下在三皇子热情的“介绍”下,岑双身边那叫一个纸山纸海,纸满为患,纸男纸女,应有尽有。 岑双捂着头想,笑话别人果然是要遭报应的,他前脚暗笑仙君被一群纸人包围,这不,现世报来了。 好在这样的包围没有持续多久,皇帝身边的宦官便走了过来,请他与三皇子前往皇帝所在的大殿。 乱镜之中秋夜宴 岑双与三皇子到场时, 殿中折子洒落一地,几个宫女内侍都跪在地上,可见老皇帝刚刚发了通不小的火。 皇帝负手站在上方,背对着他们;下方则站着个白衣白发的男子, 灯火熹微中一尘不染, 因其惯来安静淡漠的特点, 若非特意去看, 并没那么容易发现他,但一旦注意到了, 又让人挪不开眼。 扮演着丞相这个身份的清音仙君来得比岑双更早,估摸着是老皇帝纠结不过来, 便差人先将丞相请来,已经商讨了一会儿。 在他们进来后,皇帝便回过身, 示意他们走过来一些, 在二人行到了仙君那个位置后, 皇帝道:“为什么叫你们过来,心中都有数了吧?” 这种事,就算知道, 也不可能真的说出来, 所以岑双与三皇子对视一眼,俱拱手道:“儿臣愚钝,请父皇明示。” 皇帝摆摆手, 示意丞相跟他们说。 清音便看了过来, 淡淡道:“今夜寻月游行,陛下原本属意二殿下领诸位殿下游城,只是二殿下不知为何事所绊, 眼下无法参与,寻月花车首位人选需做出更替,因首位需着红衣华服,原本按二殿下所制华服与诸位殿下并不合身,观所有殿下,唯有二位殿下恰巧衣染朱红。” 皇帝听罢,大约又想起了二皇子,怒道:“孽子,什么日子都能……他今日来不了,往后也不必出现在朕眼前了!”又对岑双与三皇子道,“你二人有什么想法?” 岑双道:“儿臣但凭父皇吩咐,但三哥为长,我为幼,是以此事上,还看三哥的意思。” 皇帝欣慰点头,便问三皇子:“双儿明事理——老三,你怎么说?” 皇帝虽然知道几个儿子私下拉帮结派,但明面上,他还是乐于看到儿子们兄友弟恭的场面,这事几个皇子都心知肚明,所以也不管背地里怎么撕,明面上都谦让得很,何况刚刚岑双那样说话,已经收获皇帝赞许,三皇子自然也不甘落后。 三皇子道:“六弟如今仪容俱佳,又于断崖逢仙赐福,乃祥瑞之兆,理应为寻月花车之首,只是——” 没等他“只是”个所以然,皇帝便抚掌而叹,打断了他:“好!老三,你与丞相所见不谋而合,朕挨个听下来,觉得甚是有理,双儿如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的人选了。” “……”三皇子嘴角一抽,将剩下的话吞下去后,迎合道:“父皇英明。” 岑双立在一边,笑而不语。 他还能说什么,这不是镜灵给的送分题么。 也不知原剧情中的六皇子若是知道他那样卧薪尝胆的经历被演绎成这样,会是个什么心情,只怕对方的棺材板都要压不住了。 不管六皇子怎么想,至少在这幻境之中,最终皇帝在象征性询问一番后,便敲定了岑双做领车人选,之后便让他们各自下去,为即将到来的巡城环节做准备。 花车巡城,作为寻月祈福这一游行中最盛大且最让人期待的环节,其不管在哪一方面都是精心筹备,从皇子公主们的华服佩饰,到花车内外的点缀装饰,就是花车沿途所要经过的地方,宽阔的长街两侧都悬挂着无数华丽的灯笼。 在花车过后,还有一盏盏明灯被点燃,花车向前,明灯升空,辉映长夜不熄的繁星。 花车乃能工巧匠打造,上下共有三层,最底层坐着好几位训练有素策群马拉车的车夫;二层雕梁画柱,点缀了鲜花朵朵,立着一个个贵气逼人的皇子公主;到了花车最顶端,为了方便行人将最上层之人看清楚,便没有打造车顶,乃是一个露天的造型,又在立起的护栏处,摆满了各种花卉,其中最多的,便是牡丹。 当然,在这些花卉之中,唯有当季的花卉是真的,其他俱为假花。 岑双手中提着一盏灯,站在花车最顶端,俯瞰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本来流动的人群,会因花车到来而提前退到一边,再纷纷自下而上投来火热崇敬或是好奇倾慕的目光。 沿途的阁楼最顶层均被皇家包揽,上面立着一个个提着花篮的貌美宫人,在花车经过时,宫人们便从花篮中抓一把花瓣洒下,花瓣从花车滑过,如花雨淅淅沥沥飘落,行人争相去接,颇有接到花瓣便是接到了福气的意味。 花车缓缓驶过,这一行,沿途灯火明亮,街市繁华,漫天花雨,万众瞩目。 是六皇子见过,却不曾感受过的万众瞩目。 岑双提着花灯,视线在形形色色的面孔上一掠而过,最终寻到了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虽然在这个幻境中,那里并没有人。 但那个位置,按照岑双的个人眼光来看,确实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地方,既能将花车风光尽收眼底,还不容易教人察觉到那里有人正在窥视。所以不被允许上至花车的六皇子,极大概率就是站在那样或者类似那样的一个位置,远远看着最上方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红衣皇子。 花车驶向明亮灯火,渐行渐远,窥视者也收回视线,一瘸一拐,转身步入黑暗。 中秋夜宴,至此终了。 水镜中的中秋夜宴,也在花车巡城后落下帷幕。 岑双换下了那身过于招眼的红衣,又从自己的如意袋里挑挑拣拣,扒拉出了一套衣服。虽然这套衣服还是竹青广袖长袍的款式,但是这其实是一套新衣服。 说起来,他这一身怎么换看起来都跟没换一样的衣服,还是月小烛那鬼丫头干的好事。 岑双以前可不爱穿青衣。 他以前还没有老毛病时,都是穿那种既深沉又耐脏的颜色,打打杀杀十分方便,后来到了忘忧城,月小烛非说那颜色不衬他,又说红色虽然很适合他,但穿在他身上会显得很轻佻,可作为未来的妖皇尊主,是一定需要一个自己的标志色的,最后挑挑拣拣,给岑双选定了青色。 后来月小烛自己购物时,还不忘给岑双买衣服,但她买的,无一例外,都是青衣。等岑双当了妖皇,这情况便更夸张了,有月小烛带头,妖怪们也不知是误会了什么,纷纷认定岑双爱惨了这个颜色,此后给他进献的东西,他就没见过青色以外的颜色。 而关于岑双是一尾青蛇妖跟仙人所生的传闻,也因此被落实了个七七八八。唯一知道岑双真实身份的炎七枝,又对这些事漠不关心,且不觉得有什么澄清必要,毕竟怎么说,他看岑双将那些人玩得团团转也挺开心的。 当下,玩得开心的岑双便穿上了他那一身标志性的竹青长袍,背着手缓步走出宫门,又在宫门外不远处见到了静静立在一边的白衣仙君。 岑双离开时已经很晚了,之前来赴宴的人已经在花车巡城时出了宫,其他的皇子公主跟着花车绕行一圈回到皇宫后,便歇在他们没有搬出皇宫前的寝殿,唯有岑双拒绝了皇后的挽留,说今晚先回去收拾东西,过两日搬去皇后宫殿。 他理由正当,便无人再留,当下踏着月色,款步超仙君走去。 清音仙君正在等他。 岑双来到仙君身前时还是背着双手的姿势,只是在他到了仙君面前后,发现对方还是一动不动又不知沉浸到什么严肃的思考中去了,便伸出一只手,在仙君眼前挥了挥,轻声唤道:“清音,在想什么?” 在他出声后,清音仙君似乎终于回过神来,因为岑双又感觉到了那种探究般的眼神从他身上划过,虽然每次都没有停留多久,只是在他身上顿了顿,便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岑双眉眼弯弯,坦然地给他看,只是在对方视线收回去时,忽然朝对方凑近了一点,并不愿意放过他,又问起:“你在想什么?” 两人之间相隔不远,但比起之前在假山前的靠近,又远了很多。妖皇尊主看似温和,有时候说话还带着点轻佻,可实际上,对方在保持距离这种事上,比谁都注意。就算因为什么外因向谁靠近了,也会很快抽身离开。 毫不留恋。忽冷忽热。 清音终究没有回答岑双的问题,他伸出手,宽袖滑落,露出的手向他摊开,掌心是一个小玉瓶,看着像是装着什么灵药的小瓶子。 清音仙君的话也肯定了这个小瓶子的身份,他对岑双道:“你之前的伤处,还没愈合,可以擦擦。” 岑双就思考了很久,自己是哪里又什么时候受伤了,竟然还荣幸地得到了主人公赠药,没思索出结果的他抬眸看向仙君,却隔着明目绫,莫名感受到了仙君可能在看他嘴唇后,便迅速端正了身子,原本要问的东西也不知被他抛到哪里去了,一只手虚虚捂了下唇,干巴巴道:“这个……其实……它……” 清音仙君疑惑地看着他。 好吧,仙君不懂。 岑双也觉得无奈。这些事吧,仙君他不是完全不懂,毕竟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走,人仙君虽然不感兴趣,但是明显多少也知道点男欢女爱的事,否则当初……只是更情趣一点的东西,对方便是在盲人摸象了。 在仙君看来,岑双咬自己的举动,是在假装被丞相欺负——字面意思——所以这就是受伤了,需要擦药。 岑双之前咬自己的时候不好解释,当下自然也不便解释,吞吐了一下后,又想清楚了前因后果,便重新放松下来,笑着将玉瓶接了过来,道:“那便,多谢你了。” “小事。”仙君顿了下,在又不小心扫到岑双的唇后,迅速移开视线,唇动了动,似乎在斟酌言语。 但就这么一会儿工夫,岑双已经擦好了药,感慨道:“效果真好,不愧是出自清音之手。” 岑双这话可不是恭维,他是真的觉得效果极好,因为那药水就在他涂抹到伤口时,什么感觉都还没有时,伤口就完全愈合了,比他如意袋里的所有伤药效果好上太多。感慨完了,岑双便将玉瓶递还给清音。 仙君没有接,而是道:“如果你不嫌弃,可以留着,以备不时之需。” 岑双的手顿在那。 清音仙君的好意他能领会,而仙君所言按理也没什么问题,可是“以备不时之需”这句话,在这个场合下,怎么听起来那么古怪?就好像,他经常能因为这种事受伤一样?? 岑双觉得应该是自己想多了,仙君怎么可能会表达出这样的含义。 但不管怎么说,本来就很喜欢这瓶灵药的岑双没有假客气太久,心满意足地将仙君送的玉瓶揣到了自己的小袋子,心中想着,这一下,又欠了仙君一个人情。 他们并没有交谈太久,就在岑双将玉瓶收下的同时,整个幻境都开始波动起来,被传送走前,岑双的手中出现了一把钥匙,而那钥匙也如他第一次拿到钥匙一样,到了他手中没一会儿,便消失了。 乱镜之晴雪村 也不知是不是镜灵业务逐渐熟练的缘故, 这次幻境转换得非常之快,至少岑双还没来得及有什么不适的反应,眼前就已经换了个模样,从午夜皇城转换至白昼田野, 不过刹那而已。 青天白日, 阡陌之上, 遥望远处有人家。 岑双站在原地没有走动, 因为他在等人。既然上一次回到另一个幻境时,那个幻境被拨动了一下时间线, 那么不出所料,眼下这个幻境应该也会被镜灵拨到它想让他们去的地方, 只不过不知道这时间是往前走,还是往后挪罢了。 接下来空间细微的波动,也证明了岑双的猜想——既然他们四个一起组队除妖, 而题面又是除妖行, 那么即使镜灵拨动时间线, 他们四个也会是处于一地的情形,所以即使来的人有先后之分,但镜灵也会将他们安排在一起。 眼下空间波动, 便证明镜灵正在将第二个人传送过来。 第二个被镜灵传送过来的人是江笑。 江笑出现的地方在岑双正前方, 而且在他身体实实踩上地面时,还下意识地往前跑动了两步,急匆匆的模样好似身后有一群大汉在追他。终于, 在跑动两步之后, 江笑因看到岑双,外加也发现了周边环境变化,才拿袖子擦了擦满头的大汗, 缓下步子,朝岑双走了过来。 他一边擦汗,一边喘息不止地道:“真是,贤弟,可算是让我看见,你了,可算是,过来了……唉,累死我了!” 岑双看着他这副累个半死的样子,唇角微扬,好似无奈,关心道:“贤侄啊,怎么每次见你,你都是这样一副匆匆忙忙的样子,瞧你,累成什么样了。” 江笑擦完了汗,长长叹出一口气道:“哎,你是有所不知,我上次回去那个幻境,本来想着,禁足便禁足罢,等贤弟与清音仙君将谜题破解了,我也就能离开了,虽然无聊一点,但也不是完全不能忍受。 “但那镜灵也不知是有什么毛病,我一回去,就将我在那个幻境中的父亲安排过来,与我说什么择日不如撞日,要将我送到一个皇子府去,说那个皇子有倾城之貌,龙阳之好,让我到了对方府中,一定要想办法爬上对方床榻——什么毛病啊,那个身份当真是他亲儿子么?不是捡来的??而且这个镜灵到底在想什么啊,设计的都什么桥段,遍地都是断袖这合理吗???” 岑双附和:“不合理。” 江笑气道:“太不合理了!而且我那身份的父亲还笃定那位皇子会是未来的国君,说什么对方眼下落魄只是因为皇帝还没有召见对方,奇奇怪怪,哪有老子没见过儿子的道理,一听就不是什么正经皇子,还说他之前摔过断崖,然后遇到了神仙有过奇遇,开什么玩笑,那个世界又没有神仙,一听就是神棍啊!我可不想和神棍打交道,便懒得与他们纠缠,干脆跑了,跑到现在,累死我了!” 岑双:“……” 江笑没有听到应答,不太开心,转头看向岑双,却见他是个似笑非笑的样子,看着倒是一如既往的温柔笑貌,但又莫名让人觉得他似乎在……骂人?江笑甩甩头,将那些古怪念头甩出去,询问道:“贤弟,你怎么了?” 岑双微微一笑,缓缓道:“没事,我只是想,还好贤侄你跑得快,且一直在跑,没有教人捉住送到六皇子府上,不然,你可就要与他坦诚相见了。” “贤弟这是哪里话,”江笑摆摆手,道,“我必不可能与他坦诚相见的!” “…………” 挺明显,他们两个的坦诚相见并不是一个意思。 正交谈间,幻境空间又有了波动痕迹,一打眼,第三人也被传送过来了。 容小王爷的样子并没有比江公子好上多少,他虽然没有满头大汗,但是他顶着满头的沙尘出现时,仍然将在场两人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小王爷一被传送过来就被两双眼睛打量,嘴角一抽,忙转过身去,当即对自己用上了净尘诀,一边清理一边听到身后的江笑说:“你躲什么啊,要看的方才都看透了,你躲着清理就能假装我们没看见吗?” 容仪已经清理完毕,回过身来,先是与岑双目光擦过,然后迅速移开,转到将江笑身上,凶巴巴道:“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江笑乐呵道:“你清理干净也改变不了你变成过沙狐的经历啊!贤弟你说对吧?” 岑双莞尔道:“小王爷分明是受了委屈,贤侄,你还是不要那样说了,要我说,小王爷丰神俊朗,不改从前。” 容小王爷忽地背过身,竟是难得的不与他们互刺,也不知他是被刺激大发了,还是心中有事懒得跟他们辩驳。只是他站了一会儿,忽然将江笑叫了过去,两个人大声密谋起来。 江笑问:“你说要问我事情,你要问什么?” 容仪迟疑了一会儿,才道:“你经历的事情多,那你知不知道,水镜中的镜灵给纸人施加的障眼法,那些纸人的面孔,是否都是它见过的面目?” 江笑道:“水镜的事情不都是你们梅雪宫更清楚,镜灵身上的法器烙印也是你们烙下的,我知道的怎么可能会比你们多,就算你当初没有参与镜妖作乱一事,但这些基础的东西不应该不知道啊?” 容仪道:“镜妖一事一开始是天宫负责,后来转交到了我兄长手中,收服镜妖后便全权交给了我阿姐,我从始至终都没有参与,以前也不感兴趣,哪里知道这些。” 江笑道:“倒也是,不过你想知道这个做什么?” 容仪道:“我只是在想,它应该不会凭空捏造一些比较完善的面容罢,毕竟凭它现在的灵智,只怕会捏造一些四不像出来,就我们能见到的那些与正常人无异的面孔,应当都是它见过的。” 江笑听罢,也不知想到了什么,感慨道:“你的揣测很有道理,它捏出的那些它没见过的人物,别说,我见过,还真是一群四不像——所以你究竟是看见什么了,容仪,你不对劲。” “什么不对劲,我就是问问,一个幻境,我能看见什么!”话虽这样说,可容小王爷突然扬起来的声线,听起来可心虚极了。 江笑嘿地笑了一声,打趣道:“‘我能看见什么’?我还不知道你,就你这个样子,肯定是看见什么绝色佳人了,来跟哥说说,你在沙漠上还能遇见什么漂亮姑娘?长什么样子?怎么遇见的?” 好半响,容仪才慢吞吞道:“我之前从沙漠出去了,走了好久,到天黑才到了人间的一个城池,看见了一个……不是姑娘。” “不是姑娘?男的啊?”江笑语重心长道,“容仪啊,哥得跟你说道说道了,你不能因为崇拜你兄长,就什么都学他啊,你不能因为他是个断袖,你也跟着断吧?想想你以前,都是跟哥去看漂亮姑娘的,香香软软的姑娘不好么,英姿飒爽的姑娘不俊么,男的有什么好看的啊?” 容仪不搭理他。 江笑继续道:“我说真的呢,你不能因为……诶,总之,你最好趁早从岔道走回来,别像你兄长那样越陷越深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怪没意思的,等会儿,我突然想起你兄长素来喜欢的类型,容仪,你之前一直跟着清音仙君,该不会……” 容仪打断他:“没有!” 江笑道:“你这个样子肯定就是有了!我告诉你,清音仙君可是天宫近些年来最好的苗子,我很看好他去散灵殿的,你少打他的主意,而且我看清音仙君对这方面并无兴趣,要说他平时除了多看岑双贤弟几眼外,都没怎么注意我们,虽然他说话也挺和气,但是我总觉得他只有和岑双贤弟说话的时候——贤弟,你怎么了?” 岑双并没有怎么,他本来听八卦听得正来劲,无论是小王爷的,还是原著中没提过的关于那位容悉帝君的八卦,都十分有趣,他十分爱听,还指望着江笑多说点,谁曾想对方突发奇想就说到了清音仙君身上去,没两句,又扯到他身上了,才不得不轻咳两声将对方打断。 岑双微微一笑,若无其事道:“没事,被风沙迷了眼。” 江笑就咕哝着,这田野之上,哪来的风沙,莫不是容仪带来的,但是风沙迷眼为什么会咳嗽云云,但也因为岑双这一个打岔,对方总算不再提清音仙君,看情况似乎也忘记了之前要说什么,是以,不管是岑双还是容仪,都松了口气。 也是巧,就在他们相继收音时,这片空间再度波动起来,他们中的最后一人,也终于被镜灵传送了过来。 沉香味是从身后飘来,离得并不远,而且在感受到一道轻淡视线从身上滑过时,岑双也笑眯眯地转过身,柔声唤道:“仙君,你来啦。” 清音仙君垂眸看他,点头道:“嗯。” 江笑在后面表情怪异,推了推容仪,再次大声密谋:“你看你看,我就说他们两个说话的时候,有点不对劲,就好像在一瞬间,我那么大个贤弟变成了贤妹一样,感觉好怪。” “……” “……” 岑双对着仙君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道了句:“仙君稍等,我先去与贤侄聊聊人生,再来跟你一叙。” 仙君可有可无地点了点头。 容仪还沉浸在他的世界里,压根就没注意到刚刚发生了什么,不知道是不是还在想他之前见到的绝美纸片人。 只有江笑被岑双越拖越远,哇哇叫道:“贤弟,贤弟,什么贤妹都是为兄乱说的,啊呀,为兄错了,打人别打脸啊——” 这一天,江笑终于知道,原来他贤弟揍人时,一点也不柔弱,一点也不可怜,一点也不温柔,而且——他贤弟力气好大啊QAQ!!! 但可喜可贺,江公子终于从对岑双的刻板印象中迈出了第一步,虽然是以这种方式,但还是,可喜可贺。 乱镜之晴雪村 江笑擦着岑双给他的伤药, 等脸上消肿后,终于想起了正事,说道:“既然另外一个幻境的事被贤弟与清音仙君解决了,那么现在我们就专心应对当下谜题, 说起来, 上次因为觉得镜灵的提示无用便没有问, 容仪, 你进来的时候在云层上看到的画面是什么?” 容仪转着他的小刀,闻言“哼”了一声, 理直气壮道:“太无聊了,没看。” 岑双在一边听着, 无声点了点头,一时觉得,自己与容小王爷真是英雄所见略同。只是他这头点到一半, 察觉到仙君转过来的脸, 又想起自己曾对仙君说过的话, 连忙端正姿态,满眼不赞同地朝小王爷看过去。 清音仙君将头转了回去。 感受到了另外三个人的谴责目光,容仪也难得心虚起来, 眼神飘忽了片刻, 转移话题道:“那时候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现在说这个也晚了,还是说说看接下来要做什么吧。” 江笑叹了一声, 说了句:“也只能如此了, 根据上次看到的提示,‘西行又南行’的话,便是提醒我们往南走, 可若是只有往南方走这个提示,我们也不知道接下来要做什么啊,难不成是一直走直到遇见妖孽?”说完这句,转头看向岑双,问道,“贤弟,你怎么看?” 岑双微笑道:“既然镜灵设下了题目,必然要告诉我们去哪里解,不可能真叫我们蒙头瞎猜,这不,提示来了。” 话音落下之际,便传来一声清脆鸣叫,江笑举目看去,说道:“是灵鸟?” 人间修士大多尚未修炼出讯灵,因此他们大多用灵鸟传信,而这一只灵鸟要传信的对象,明显便是岑双。 岑双将灵鸟落下的羽毛接在手中,熟练地将羽毛上的封印解开,并没有什么避讳,直接拿出里面的信件展开看了起来。 “师兄兄!茶山县的事情我都听说啦,你居然真的解决了,好厉害!师父今天还特意跟我们夸奖了你,不过师父夸完了你,又让我给你传信,说既然你提前将茶山县的事办妥了,眼下既然还在那边,便干脆去晴雪村看看吧! “晴雪村在茶山县南方,距离有点远,不过师兄兄之前跟我传信说要去那边办点事,现在应该就在晴雪村附近了吧?那里最近不太平,说是有鼠妖作祟,只是因为晴雪村周边少有散修经过,又不在任何一个门派管辖范围内,所以鼠妖作乱一事一直无人去管,但一直放任下去,只怕要闹出大乱子,所以师兄,如果你的事办完了,就麻烦多跑一趟啦。” 落笔写着——赵淼。 原来淼淼师弟全名是这个,那还真是和赵大人有缘得紧了。 这信件被翻阅完毕,便自焚起来,不消片刻就化成飞灰,又被风吹走,四散在田野间。 岑双袖手含笑,道:“看来,这次要面临的谜题,便是这个有鼠妖作乱的晴雪村了。” 江笑道:“那现下我们便御器过去?话说,晴雪村在南方的哪个方位来着,南方,又是哪个方向?” 岑双道:“方才我这身份的师弟信中说,‘我’有事来到了晴雪村附近,那么想来,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应该离村子不远,估摸着不用御器,具体位置……走罢,我们先朝炊烟那边走,遇到人了问上一问即可。” 他说完,看到几人点头后,便选定了方位朝前走去,另外三人紧随其后。四人走了不到一会儿,果然便见一老人走过来,看见他们后,还猛地对他们挥手,看着像是叫他们过去。 岑双原来在茶山县换成了一张路人脸后,为了方便就一直用着,因着他之前离开这个幻境的时候也没有换回去,所以现在重新来到这个幻境,偶人千面发挥作用,自然默认给他用的是路人脸,是以当他走向那位老人时,对方也没有被惊吓到。 那老人见岑双几人过来,便道:“年轻人,看你们这样子,是外地来的吧,你们要去哪儿啊?” 岑双道:“是要去晴雪村,老人家,我们初来乍到,不明方向,正想问问你,不知晴雪村可是朝这个方向走?”说着,还指了下方向。 老人家顺着方向看了下,说道:“是那边,顺着那棵大槐树左转,就进村了,但是年轻人,你们还是不要过去了,现在的晴雪村——闹鬼啊!” “闹鬼?”江笑不解,问道,“不是说那边闹妖怪,怎么变成闹鬼了?” 老人道:“原本这附近确实一直被一只成了精的鼠妖骚扰,搞得附近几个村子的收成都不好,时常有鸡鸭猪牛失踪,严重时还有人被妖精捉走,而且那只鼠妖最常去的确实就是晴雪村,可是这段时间,那只一直捣乱的鼠妖不见了,我听隔壁村的人说,是有道人来将它收了,只是鼠妖虽然不见了,晴雪村却变得古怪了起来。” 岑双问:“怎么个古怪法?” 老人便继续道:“一开始,是晴雪村的人猛地掉起了头发,他们那时有人出来,和村外的人聊天,说着说着话,地上就全是头发,大家看着,一开始只是觉得好笑,谁曾想没几天,他们的头发就掉完了! “掉完了头发,就开始掉指甲,手指甲脚指甲一个个的全都脱落了下来,看着也不像是自然脱落,就像是有谁趁他们睡着了就将那些指甲全拔了,手上脚上全是血啊!再后来,就没见晴雪村的人出来了。” 岑双道:“如此看来,确实古怪。” 那老人负着手,叹了口气,又道:“更古怪的还在后面,晴雪村里的人在外村有不少亲戚,那些亲戚听说自己人出了事,便担忧地去晴雪村探望,也不知怎的,那些人看完了,离开后没几天,就死在家里了,所以晴雪村现在就是个鬼村,去不得啊!” 岑双几人听罢,先是谢过老人的指路,随后又说明来意,便在老人担忧又无奈的目光中朝着老人口中的大树走去,其中江笑还回头冲老人挥手,说这件事他们很快就会解决,让老人不用担心。 那老人家便摇摇头,叹息着离开了。 绕过老人说的大树,往左一看,便见到了一个小型村落,又因为晴雪村的房屋位置偏下,所以他们站在这个位置时,可将整个村落看清。 江笑皱着眉看了很久,说道:“这是怎么回事,好重的死气。” 岑双也看着晴雪村,道:“确实重,只怕往生之门要朝晴雪村打开了,至于那只鼠妖,这周围并无妖气,大抵真是被路过的散修解决了。” “那这一村人是怎么回事,我看死气都快将晴雪村整个都包裹住了,怕只怕,这一村人都成了将死之人,”江笑道,“而且方才那位老人给我们透漏的信息中,有人进入村庄,离开后不久就会暴毙一事,总让我觉得很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容仪侧头看他,颇为无语,道:“这不是你自己说过的,什么人间三大惨案那个如意城,凡人入城没多久就会被怨气缠身,最后通通暴毙。” 江笑被容仪提醒,也将这事想了起来,不由摸着下巴,推测道:“这么说来,这晴雪村也有怨气?也不对啊,如意城那事,是死了一城又一城不得轮回之人才生出的怨气,可晴雪村这种死气不是往生之门即将打开才会有的么,往生之门会将亡魂接走,那又怎么会有怨气呢?” 岑双将手收拢在袖中,闻言只是一笑,道:“现在说这些为时尚早,我们还是进村看看究竟是个什么情况罢。” 淼淼师弟虽然在传信中说的是帮晴雪村除鼠妖,但晴雪村这一村的死气明显要比鼠妖作乱还要严重许多,怎么都是要去看一看的。 可当他们进入晴雪村,从村头走到村尾,绕了一圈又快走回来时,也没发现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妖怪也好,鬼怪也罢,亦或者原本江笑推测的怨气,都没有。 “怎么会没有,难道是镜灵忘记准备了?”江笑不解道。 “应当不至于,”岑双道,“嘘——你们听,屋中有人。” 自他们进入晴雪村后,便发现家家户户大门紧闭,一路上也没有看见一个行人,甚至一点声音都没有听见,若非一点邪气都没冒头,他们还当真以为这是个鬼村了。而就在他们刚刚说话时,终于从旁边的屋子里传来断断续续的咳嗽声。 他们对视一眼,江笑主动道:“我去敲门问问。” 可江笑敲了好一会儿,始终没有一个人开门,甚至在他出声询问后,里面的咳嗽声都断了,就像是有人强自按捺,最后按捺不住,又猛地咳了起来。 江笑回头跟他们面面相觑,最后他大声对里面道:“你们再不开门,我就撞开门闯进去了!” 也不知是不是他这声威胁奏效了,随着这句话落下,没多久,就在旁边的容仪不耐烦地走过去,看架势是真打算踹门时,那门“吱呀”一声,可算是从里面打开了。 门只打开了一点,后面黑黝黝一片看不分明,开门的人也用头巾将自己包裹严实,只漏出一双眼睛,看了他们一眼,开口时,声音很是沙哑,像是咳坏了嗓子,那人先是说了一句:“你们不是这里的人?”随后在看清他们后,瞬间气急败坏起来,沙哑道,“怎么又是……滚!快滚!!” 这句话说完,那门就被迅速关上了。 江笑险些被门砸脸,此时又锲而不舍地砸起门来,坚持不懈地想问出个所以然。岑双被他砸门的声音吵得灵台疼,正想出声阻止对方,清音仙君便跟他说话了。 清音道:“方才那人,年纪尚轻,却患了不治之症。” 岑双扭头看他,问道:“仙君可看清了,并非是什么怨气缠身,只是不治之症?” “匆匆一面,并不能确定是何原因所致,”清音又道,“但,于凡人而言,确实是不治之症。” 岑双听罢,眼眸幽深地朝那道紧闭的门扉看去。 不一般啊。 暴毙而死,也就是几日的事,再难受,也难受不过多久,可这被传为鬼村的村民,迄今虽然活得好好的,但他们先是掉了头发又是被拔掉指甲,现在还被仙君一眼看出患了不治之症,那始作俑者,是想要将他们活生生折磨死么? 乱镜之晴雪村 整个晴雪村的村民躲着不肯见人, 原来是他们都患上了某种能传染给别人的绝症。 且他们患病是发生在晴雪村被盖上“鬼村”这个名头之后,也就是说,目前这种病还没有传染到村外。 这件事是他们从晴雪村的村民口中得知的。 虽然一连敲了好几家门户,要么是一言不发假装无人, 要么是直接出言赶他们离开, 但在他们几乎把大半个村子的门都敲遍后, 终于把愿意解释谜题任务的重要NPC给敲了出来。 愿意跟他们说话的人也是个拿头巾将整个脑袋包裹起来的样子, 却也不肯让他们进屋,只低声对他们道:“仙长们, 老朽在屋中听了许久,知道你们不是寻常人, 所以不会害怕这些将我们折磨至此的疫病,但老朽还是觉得,万事小心为上, 便恕不招待了……你们来这里, 是想除那鼠妖罢?只怕让仙长们白跑一趟, 那鼠妖前段时日,教三位小道长给除去了。” “又是三位小道长?”江笑没忍住吐出了这句大家共同的心声后,犹豫了一下, 还是向老者问出了他好奇的事:“敢问老人家, 不知那三位来除妖的小道长,是不是一个青年和两个少年,他们穿着……穿着, 哎, 贤弟,之前茶山县百姓说他们穿着什么衣服来着?” 岑双作势回忆了一下,答道:“一个穿着缝缝补补的道袍, 另外两个邪气得很,分别穿着红衣和黑衣,一个拿着伞,还有一个戴着面具。” “对对,是这样,”江笑又问回老者,“那三位小道长是这个模样么?” 老者点了点头,道:“是啊,仙长们也见过那三位小道长啊?他们可真是热心肠,本来是来我这里讨点水喝,听闻村中有鼠妖作乱后,便立即去田地中蹲守,直至将那害了不少人的鼠妖给剿灭了,也不等我们设宴款待,挥挥手便离开了。” 岑双问:“是他们离开后不久,村子里就发生了这样的事么?” 老者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又在身上擦了擦手,擦过后的衣服上是明显的血痕,但老人看起来已经习惯了,所以并不在意这个,只是应道:“是啊,小道长帮我们除去了鼠妖,本来大家都高兴坏了,谁也没想到之后会发生这样的事……唉,也不知道是不是那只鼠妖死不瞑目,死了还要折腾我们欸!” 又询问了几句后,门便关上了。 走在铺得并不规整的青石板小道上,对于来到晴雪村后的见闻,有了初步印象的几人便讨论了起来。 江笑摸着下巴,道:“方才那老人的推测应当是晴雪村大多数人的想法,甚至最初那个村民让我们滚,大抵就是因为迁怒,他们觉得都是因为三个小道长打死了鼠妖,才导致他们被鼠妖亡魂纠缠患病。 “但我们却知道,村中并无怨气,所以也就不是鼠妖,而且就算是鼠妖亡魂,杀它的又不是晴雪村村民,乃是那三个小道长,冤有头债有主,亡魂意识浅薄,只能记得害死自己的人,要报复也该去找那杀了它的罪魁祸首,没道理找上生前就被它害得不轻的村民们,而且动辄就要拉一村人赴死,这得是多大的恩怨?所以我觉得不会是鼠妖。” 岑双赞许道:“贤侄真是冰雪聪明。” 他这句话说完,另外三个人齐齐看向他。 岑双被他们看得不明所以,揣着手问:“怎么了?” 江笑抖了下,觉得身上好像爬上了一只蚂蚁,一时竟然难受到忘记自己原本要说些什么了。 他不说,岑双可就要说了。岑双道:“贤侄的说法很正确,所以其实我们不必太过纠结于鼠妖一事,至于晴雪村人说的话,我们听听就好,不必太往心里去。” 容仪看着他,说话时口气有点微妙:“你知道了?” 岑双往一边走了两步,透过两座房屋的空隙朝外看去,那外面是一大片的稻田,田中还堆着好几个草垛,极适合藏身,不管是藏鼠妖,还是藏一两个小道长,亦或是藏点其他什么。 也不过随意看了几眼,岑双便回过头,笑道:“算不上知道,只是合理猜测,小王爷应当还记得这个幻境的第一道题,即茶山县一事,便是有着很多纸人将他们或是听来的,或是猜测的,或是故意误导我们的‘真相’说给我们听,引导我们走上岔路。 “既然红线给出的谜题含有‘真假交织’这个提示,那么这一点定然也贯穿了整个幻境,茶山县时那些纸人的话大多是片面之言,且各执一词,那么对于晴雪村,我们目下所询问到的这些信息,也只是些纸人们将他们能知道的东西告诉我们罢了,真真假假并不明朗,所以不必尽信。” 容仪道:“你就没想过,万一它反其道而行,第一个谜题是用假象掩盖真相,那么第二个它偏要将真相暴露在外面?” “想过,”岑双答道,“但我认为,镜灵不至于有这么叛逆的思维,如果三个困境没有一点相似之处,那要它的提示有何用?更别提它要真如此反复折腾仙人们,只怕水镜游乐结束后,帝姬要收到一大堆投诉了。” 容仪皱了皱眉,总觉得对方一开始在指桑骂槐,但他又没有证据。 一边的江笑听了,不由道:“既然村民们的话不能尽信,这晴雪村一事我们要如何下手?而且我看他们的情况似乎很不好了,只怕要不了多久就会病死,留给我们的时间并不多。” 可连村民们自己都不知道自己遭遇了什么,整个晴雪村又是除却死气之外其他什么气息都没有的情况,敲门询问还屡屡遭拒,他们又不可能当真做下那等强闯民宅的勾当,要查清楚晴雪村究竟是怎么招来的祸患,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了。 岑双却是笑道:“其实我倒是觉得,这一题并不难,与其想方设法寻找祸患之源,倒不如让对方主动送上门来。” 江笑疑惑道:“主动送上门?” 岑双道:“那东西不是想让这一村人凄惨死去么?可他们若是不死,你说那东西会不会现身呢?到时候,不管这‘祸患’究竟是藏匿得太好的妖邪,还是某些人为之物,不都一目了然了。” 江笑惊喜道:“的确如此!这么说来,方才我终究还是被这些已知的线索带跑偏了,竟是直接忽视了凶手最大的目的,别的不说,就方才我仔细看过那两个给我们开门的人,他们的指甲确实是叫人给生生拔掉的,能做下这等残忍的事,和这个村子里的人恩怨只怕小不了,便绝不可能放任我们救人!” 容仪抱臂看着他们,闻言挑了下眉,似乎还觉得他们说话好笑,便笑出了两个梨涡,哼道:“说得轻松,那你们是打算怎么救?我们这里可没有医仙。” 抢在清音仙君说话前,岑双已经掏出了他之前显露过一次的丹药,微笑道:“这个,对凡人而言,应该够了吧。” 正是去疾丸。 这下是江笑也噎了半响,他看着岑双手中的丹药,肉疼道:“贤弟啊,你大可不必如此,容仪身上有不少灵药,虽然效果比不上去疾丸,但是花点时间也会将他们治好,这东西来之不易,你不必……” 容仪忍不住打断他,阴阳怪气道:“停停,要救人是你们说的,我没有意见,但是凡人之事与孤何干?你们天宫负责的生灵,别扯上我成么。” 江笑道:“别这么小气嘛,天上仙宫一家亲,来来来,掏出你的灵药给哥哥看看!” 容仪道:“滚。” 岑双也没有阻拦江笑去拽容仪如意袋的行为,只是在一边道:“你们应该也看得出,这些人已经病入膏肓,其他的灵药由于并不是专门为凡人所炼制,对他们来说效果大差不差,能治愈但需要一定时间,可一旦时间太长,那东西就不一定愿意自投罗网了,唯有时间短到他明知是陷阱也必须冒险过来,才算成功,而这一点,除了我手中的去疾丸,只怕也没什么灵药更合适了。” 顿了顿,在某位仙君又要说话前,他继续道:“况且凡人数量不少,患的还是不治之症,就是医仙来了,要一瞬间将所有人恢复如初,也要花去不少法力罢?我都不觉得有什么的事,你们就别为我心疼了,按计划行事就好。” 被连续截断话头的清音仙君,终于将视线转到了对方身上。 妖皇的眼眸半垂着,唯一忘记变化的眼睫还是那样纤长,因着角度问题,落在清音眼中,其微微发颤的细节便分外明显。 他在撒谎。为他撒谎。 为什么? 岑双在看去疾丸,一边看还一边想,治愈仙术远比净化之术费力,仙君他又不是真正的医仙,如果让他去挨个治疗凡人,只怕要耗费不少精力,还要花去大量法力,未免得不偿失,不若用这去疾丸,刚好将他拿仙君灵药的人情还上,可谓一举两得。 这玩意对别人来说珍贵得要命,在他这里,不就是糖豆子么? 但当江笑再次问起他这糖豆子来历时,他也只是随意扯了个借口,摆出一个受宠若惊的追忆口气,道:“这丹药是我头次飞升时,天后娘娘赐我的,你们也知道,去疾丸除了在灵仁殿主手里,便是娘娘那里最多啦。” 江笑道:“天后居然会将她宝贝的‘醴泉丹’赐人?贤弟,好福气啊!这一次,还真是让你割爱了。” 岑双笑眯眯道:“娘娘赐我,想必也很高兴这颗丹药能用到正确的地方,不说这个了,我们还是说说,接下来要怎么劝第一个人,来喝下这加入了去疾丸粉末的‘去疾水’,再让那人帮我们将消息放出去。” 去疾丸这东西,本就是天宫专门用来赏赐给十世善人的仙丹,再适合凡人不过,即使碾成粉末,加在清水中,凡人喝上一口,也可药到病除,只是由于仙丹碾碎之后便会散去大部分药性,凡人吃下后只剩个一次性的功效,不会长久留在他们体内发挥作用,所以下次该得病还是会得病。 但对晴雪村的村民来说,这样的效果就已经够了。 而他们选定的第一个人,就是那个之前与他们交谈过一番的老人,因为兜兜转转,也只有那个老人愿意给他们开门,也只有他,心中对那三位小道士仍是感激居多,对修士们较为信任,所以老人也在岑双他们说清来意后,几经犹豫,最终还是伸出手,将水接了过去。 在喝药时,老人虽然动作缓慢但还是将头巾解了下来,于是众人便看到,对方的头发果然掉了个精光,且面色青紫,双眸凹陷得很深,唇也是深紫颜色。 结果自不必说,老人喝下去疾水后,便肉眼可见地痊愈了,虽然头发和指甲没有立即长出来,但脸上已经恢复了健康的色泽。老人自然也发现了自身的变化,当即便欢天喜地,要朝着几人下跪。 江笑自然是见不得这种场面的,赶紧过去拦,但老人坚持要跪,除却想感激他们之外,还想为他一家老小,乃至于晴雪村民讨一口水喝,当然,这个他主动提起的要求,正是他们几人乐于见到的。 暂时将与老人交谈的事交给江笑,岑双拉着清音退到另一边,低声问道:“清音,这次你看清了,能确定是什么原因导致的么?” 问的,正是仙君之前说的“匆匆一面不能确定什么原因导致的疫病”这个事。 清音仙君看着不远处,那个老人带出来的四个人,大抵都是他的家人,此时也纷纷摘下头巾,相继露出了那诡异的面色。 他微微蹙眉,对岑双道:“是妖毒。” 乱镜之晴雪村 妖毒, 算是一种比较笼统的称呼。 在群妖之中,妖毒其实可以细分为两类:一类是妖怪们自己炼制的诸如仙见愁一样的毒物;另一种便是生来就携带着一身毒素的生灵,当他们修炼成妖怪后,使用的法力也常常伴有妖毒, 而这样的妖怪在群妖之中并不少见。 所以仙人们下凡捉妖时, 如意袋中也时常备着些医仙们炼制的或是祛毒或是压制妖毒的灵药, 毕竟妖怪们心思歹毒手段阴损, 让人防不胜防,尤其在妖皇上位前, 更有着仙见愁这种医官们暂时还没研究出解药的邪物。 但这些专为仙人们炼制的祛毒灵药并不适用于凡人,所以岑双才说, 不管小王爷如意袋里的都是些什么稀罕东西,都不如一颗去疾丸见效。 现在,他们便在老人的帮助下, 用加入了去疾丸粉末的水在一处坪地摆摊, 等待老人说服村民并将村民们带过来服药。 岑双坐在一张板凳上, 面前铺着一块从如意袋里扒拉出来的青色绸布,看着很像床单,不太确定, 也可能是餐桌布, 或者是他平时和月小烛他们几个野炊时用的野餐布,总之此时那深青色的布匹被他铺陈在地面,上面还放着一坛水, 坛边则摆放着个装水用的小杯子, 里面也早就装满了去疾水。 除此之外,当他从老人家里搬出板凳时,还非常顺手地将老人家的蒲扇借了出来, 此时他坐在板凳上,非常应景地捞起袖子,赶苍蝇似的时不时扇一下风,可以说是在沉浸式摆摊了。 一抬头,就发现容小王爷正失去表情管理地看着他,岑双看了他几眼,不由提醒道:“小王爷,你手不痛么,我看那刀子都割到你的手了。” 那小刀乃是一件法器,自然能伤到作为仙人的容仪,彼时也不知他怎么转刀就转伤了手,被岑双一提醒,才停下动作,表情古怪地瞪了岑双一眼,又背过了身。 岑双被瞪了也不恼,始终是个笑吟吟的样子,只是没有再看那位容小王爷,手中的蒲扇漫不经心地扇动着,另一只手撑着下巴,并没有要再说话的意思。 倒是那位容小王爷在给自己擦了药后,朝岑双走近几步,又在离那青布一步开外停下,居高临下地看着人。 就这么盯了半响,眼看着不管他怎么盯岑双也没反应时,才终于抿了下唇,说道:“喂,就是那个,他们说你之前被流放,是因为你在人间屠城了,真的假的?看老头之前的态度,那什么人间三大惨案的最后一案,莫不是你干的?” 原来他纠结犹豫,好奇不已,时不时看岑双几眼,是一直惦记着这件江笑没有说完的事,眼下寻到独处机会,他终究是好奇心作祟,没忍住问了出来。 不愧是容小王爷,约莫在他看来,比起刻意去打探那些真假难辨的传言,不如直接问本人来得实在。 回应他的是一声轻笑。 岑双摇扇的手停了下来,支着下颌侧过头看着他,含笑道:“小王爷,我们认识多久了?” 容仪奇怪道:“没多久,怎么了?” 岑双似笑非笑道:“那你不应该先成功引起我的注意,然后想办法成为我的知己,之后备上一坛琼芳酒,再来问我这个问题么?” 容仪皱着眉,问他:“你什么意思?” “在我们还不熟的情况下,就这样打探我的生平,可不礼貌呀,小王爷。”说完这句,岑双缓缓起身,朝着容仪走近几步,站定时,先是一弯嘴角,旋即正色道,“容仪,你耳朵露出来了。” 在容仪慌乱地往头上摸时,他哈哈大笑两声,又将手中的蒲扇丢到了容仪手上,转身之际,丢下一句:“别摸了,骗你的,这里就交给你了,我去帮仙君他们找东西。”之后也没看身后的容仪是个什么反应,直接离开了。 江笑与清音之前便结伴离开了,看着一点也不怕他和容仪打起来一样。 虽然岑双没有跟容仪打起来,但是他多多少少还是被无聊到了,所以他十分干脆地将对方扔在那里等老人将村民们劝过来,自己去寻找赏心悦目的清音仙君以及好玩的江笑贤侄了。 不久前,在清音仙君确认晴雪村民的疫病是由妖毒引起后,他们便决定分成两队,分头行动,由仙君与江笑去晴雪村查看妖毒来源,而岑双与容仪则留下给村民们发放解药。但一来岑双认为发放去疾水一事一位仙人便可搞定,二来在村民们久久不至的情况下,他暂时离开一会儿,也没什么问题。 由于他们并没有在晴雪村发现妖气,所以即使确定了是妖毒导致的疫病,也并不能立即推到妖怪身上,正相反,如果有人因不知名的缘由得到了妖毒,再将之投入村民们时常饮用的井水之中,又或者洒在菜地田地也不无可能,仙君他们在村中探查,为的就是确定是否是人为投下的毒物。 倘若真是人为投毒,他们就更需要将毒源找出来。那两人已经出去了一会儿,若是分头行动,再用上法力探查的话,想必也查看得七七八八了。 大抵如此,所以当岑双找到那两个人时,他们不知是已经忙完了正事,还是查线索的时候恰好撞在了一起,总之他二人一道站在一口古井前,看样子正在交谈些什么。 察觉到那两人没有用隔音咒,岑双便没有急于过去,而是先将四周打量一眼,由于没有发现什么可以藏身的树木,他便轻手轻脚地躲到一处墙后,探出半个头,竖着耳朵听了起来。 江笑站位离井口不远,侧对着岑双,也不知方才清音仙君询问了一句什么,此时他挠着下巴,打着哈哈道:“这个,都是谣言,谣言罢了,清音仙君,我们一道同行这么久了,就是我不说,你难不成还看不出么?” 仙君背对着岑双,所以岑双看不到仙君的表情,只能听到他清越好听的嗓音,淡淡的口气,莫得感情地说道:“江公子与容仪小王爷之间的确清清白白,此事乃我亲眼所见,群芳盛会结束后,我会如实禀报给灵宣殿。” 岑双摸着下巴稍一琢磨,便明白过来,原来这二人说的,乃是关于江笑与容仪那众说纷纭的断袖流言。毕竟仙君来这里的其中一个任务,就是要带江笑去冥府剪红线的,可现下看容仪与江笑这个情况,就江笑对容仪的态度,说他被绑上了单向红线,还不如说他跟一头猪牵了红线靠谱。 清音仙君大抵对此事也疑惑得很,毕竟这情况和他从凌宣那里听来的完全不一样,所以他也在二人少有的独处时机,向本人询问起来。而明显的,江笑脾气就要比岑双的好太多,既没有阴阳怪气,也没有调笑戏弄,甚至还直接帮清音仙君确定了他的疑惑,那便是,他的确与容仪没有那方面的关系。 只是仙君毕竟带着任务过来,得到这样一个肯定答案后,定然是要回报的,所以他这么说便是一件很正常的事,可江笑听闻此言,竟是脸色大变,连忙道:“别别别,千万别上报灵宣殿啊!” 清音不解,问道:“为何?” 江笑按了下头,似乎十分头痛,说道:“你若是上报灵宣殿,那么灵宣殿就会原模原样地告诉我父母,若是他们知晓,只怕又要逼着我即刻回去跟游小姐成亲了!” 岑双没有听到仙君说话,但想必对方此时的表情十分疑惑,所以江笑在长长叹出一口气后,解释道:“游小姐,游新雨,人间修仙世家游家大小姐,与我有婚约在身,可婚事不可强求,她身负仙缘,我既心不在她,便不想耽误她修炼飞升,不过是寻了个借口,跟容仪来梅雪宫躲了一遭。” 清音道:“你既是心不在她,为何不明说?” “哪里是没有明说啊!但凡明说能解决的事,我也不必离家出走了!”江笑惆怅道,“我江家与游家乃是世交,因两家长辈关系太好,游小姐对我表意之初,两家长辈便欢欢喜喜地为我们定了亲,也不管我的意愿,对游小姐,我是暗示完了又明示,可她就是不为所动,只说早晚能得到我的心……我什么心啊,我都不知道我什么心啊,后来遇到容仪,他便建议我干脆说自己是个断袖一了百了,估摸着是个姑娘都受不了。 “我那时被逼无奈,也是脑子一抽,在游小姐搬来我家要跟我培养感情时,便丢下了这句话,谁知道就这么传开了,后来游小姐还是不为所动,我无可奈何,只能躲起来了。” 清音听完,像是随口一说:“听起来,她才像要去冥府剪红线。” 清音仙君注意到了没有岑双不知,但岑双注意到,在仙君随口说出的这句话后,江笑又挠起了下巴,干笑两声,眼神飘忽,慢吞吞道:“可能吧,但人间痴情人并不少,这种事谁知道,总之仙君你千万不要回禀灵宣殿,容仪那边也时时帮我盯着我家来着,都一百年了,游小姐还没从我房间搬出去啊!!她身负仙缘,定能飞升,是万万不能因着这种俗世情缘耽搁的!” 后面清音仙君究竟是答应了还是没答应,岑双便不知晓了,因为他在把这些话听得七七八八,也大概推测出了个前因后果后,便转身离开了,不出意外,应该没有被那两个人发现。 回到他们摆摊的地方时,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不少村民,容仪坐在他之前坐的板凳上,手上还拿着把蒲扇,和那些人大眼瞪小眼。 啧啧,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龙搁浅滩遭虾戏,落难的小王爷摆地摊啊! 但岑双来时便注意到,小王爷这地摊摆得并不顺利,大抵是小王爷将他们商量好的那些话对这些人说了后,这其中有一些想着快些痊愈的,便起了争执。 乱镜之晴雪村 在最初做下用去疾水逼出真凶的决定时, 他们便将整个计划的步骤都定了下来。 为确保真凶能在一日内自投罗网,他们便没说去疾水乃是一次性药物,而是将去疾丸的功效安在了药水头上,因老人及其家人一喝下水便立即痊愈, 所以他们对“喝下去疾水不仅药到病除, 往后余生也不会再患病”这一点深信不疑, 并将此水效果传达给了村民们。 既然凶手如此折磨村民们, 那么它必定躲在暗处时刻观察享受自己的杰作,在发现村民们真的出现了痊愈者, 随后再稍一打听,立即便能听到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去疾水疗效, 为了让躲在暗处的对方眼见为实,他们干脆摆个地摊,到时候让对方亲眼看着一部分村民瞬间痊愈的场面。 一部分的意思, 是他们白日内, 会按照村民病情程度, 对病危者发放去疾水,而不是村民们人手一份。 若是一次性将村民们都治好了,又有他们宣传的去疾水药效在, 对方反而不太可能再找过来, 只有在将药水效果宣传得天上有人间无,各种夸大其词,再让对方眼见为实, 然后又对村民们说药水珍贵, 他们今日只能发放这么多,所以白日里只能治好一部分村民,但今夜他们就会加紧炼制, 确保第二日人人都能服下救命仙水。 再对村民们强调一句,炼制这药水的器物乃是天上人间独一件法器,没有这法器便无法炼成包治百病的去疾水,所以炼药期间绝对不能被打扰,否则就会功亏一篑,还会反噬损坏法器,届时,剩下的人就全都无法治愈了! 如此,便不怕真凶不出手。 但这个说法的弊端也在此时显露了出来。 既然炼药存在变数,那么现下,谁都想当那个先喝药水的人,毕竟谁也无法保证一夜过去,到底能不能练出治好他们的药水,但至少摆在他们眼前的,是被确定可以治病的仙药! 岑双回来时所见到的,便是个嘈杂纷乱争执不下的场景。 也不知该说人的潜力是无限的,还是该感慨镜灵做的纸人们太有活力,分明都病成那个鬼样子了,说话都是喷一句咳三声,竟然还能吵得那么凶,从抢药被推搡争执到了当初那个谁谁挖田锄地时越了界,又说起自家那只失踪好几个月的鸡肯定是谁谁偷吃了,总之,岑双只回来一会儿的工夫,就听了一大堆鸡毛蒜皮陈年旧事,若非村民们身体乏力,只怕都能打起来。 最早喝下去疾水的老人在一旁劝着,但没用,村民们并不相信他,甚至有人在旁边大骂:“你闭嘴!之前不就是你带了那三个妖道过来,说是什么帮我们除妖,结果怎么着?死多少人了!你肯定是和那些人一伙的,盼着我们早点死了!” 这气急之下的话,可就太严重太伤人了,旁边有人听不下去,还推了推他。 但被推的人将那个暗示他的人丢开,大声道:“怎么,你们心中不怨?你们心中不怀疑?我呸!也就是你们不说,你们不说我说,之前那杂种的事就开始了,铃兰是村里的人,留下她,可以,但是她非要护着那个小杂种,将他们赶走,有什么错?” 说完这句,转而又指着老人道:“就他,非要把那杂种母子留下来,谁不知道他们和妖怪鬼混久了,招妖怪得很,鼠妖不就是他们招来的,说到底,都是他的错!” 那老人被指着,也不敢反驳,本来劝架时伸出来的那双缺了指甲的手,此刻也颓然地垂了下去。 人群中有人叫那人少说几句,说都发生了的事,现在追究这个也晚了。看着是个劝和的意思,可说到底就如那个人所说,这些人话里话外,无不认可着那个人的话。 他们都是那样想的。也是怨的。 便也怪不得老人去叫村民,在有灵药和老人明显痊愈的情况下,还叫了那样久,原来是有这样的恩怨在,所以他们都不信任他。 那人眼见老人不说话,便觉得他是心虚了默认了,更加不依不饶,道:“现在好了,村里人都被你害成这个样子,你早早喝了仙水什么事都没有,跟我们说什么人人都有的,谁知道有没有!有本事你把之前喝进去的吐出来——” “咣当”一声,踹翻凳子的声音将那个人的声音打断了。 容仪已经站了起来,凳子自然也是他踢翻的,眼下看来的村民们视线聚集过来,他不耐烦道:“喝不喝,不喝滚。” 那人跟容仪的视线对上,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退完了才又想起什么似的,梗着脖子道:“怎么了,村子里的事本来就是你们这些修士引起的,你们救我们是天经地义,现在你们救不了所有人,还不能让我们说几句了?就你这种,也配修什么——啊!!杀人了,杀人了,修士杀凡人了!!” 那人一边说,一边抱着腿,那条腿方才被容仪一个凳子踢过去时狠狠砸了下,砸得他跪在地上,只顾着大喊大叫。 容仪站在那里,看着其他人均被吓退了一步,便朝他们咧了咧嘴。他笑起来总是显得很乖,但他的话也通常和他的笑两个样子,此时也是如此,他道:“我脾气不好,也不喜欢被人指着说话,再对我指指点点,你就去死吧。” 他的样子实在不像开玩笑,村民们大抵也从未见过如此说话的修士,一时俱被震慑住,惊吓到不敢再争执些什么,整个人群也终于安静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有人眼巴巴地看着那一坛去疾水,询问道:“仙长莫怪,不吵了,我们不吵了,仙长能赐予我们仙水,已经是我们莫大的福分,只是仙长,你是打算怎么分给我们啊?” 又有村民道:“是啊仙长,其实我们方才争抢着要拿一杯水离开,也是有原因的,能来到这里的,都是还没有感染多久的年轻人,家里的老人小孩已经病得动不了,我们都是想讨回去给他们喝啊!仙长,我们等得,我爹娘等不得,您大慈大悲,功德无量,赐我一杯吧!” 另一人争论道:“就你家有爹有娘,谁家没有?仙长,您先赐我吧,我不止爹娘都等着这口仙水,我的娃子,八个月大的娃子,要不行了啊!我求求你了,求求你啊!” 说着,干脆跪了下来。 一旦有人开了这个头,其他的人也纷纷开始以这种方式求仙水,求着求着,没安静多久的场面,又开始争执吵闹起来。 这次那老人也不敢劝了,窘迫地站在一边;容仪将手中蒲扇折来折去,看得出他很烦躁,很想打人,但他碍于某些原因忍着没动手,所以就只能折腾手中的扇子了。 果然,这样的事并不适合交给容小王爷。 就这么看了好一会儿,眼瞅着容小王爷七窍都要冒烟了,岑双终于从暗处走出来,停步时,正立在所有人身后。 他徐徐出声:“各位,我知晓你们多有不易,但眼下每个人都不易,与其花时间在这里争执,不如早早饮下仙水,或带回去照料家人,我们保证,明日同一时间,各位来时,必定人手一份治病仙水。” 众人听见一个和缓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便纷纷回头去看,但见来人袖手而立,眼眸微微弯着,笑容和蔼可亲,让人倍感亲切,而他说话时那不急不缓的语速,更是温和到让人安心极了。 容仪也看了过去。 岑双微微一笑,温言道:“各位平时抬头不见低头见,彼此之间都有情意,谁先谁后也就只有一天的差别,何必为了一天的时间差,坏了邻里情谊?更何况,我们既然能拿出第一份治病仙水,又怎么会拿不出第二份呢?” 同样的话,在不同人的口中,效果就是不一样的,比起另一边那个趾高气扬到跟他们说句话都好像是恩赐的少年,由岑双说出来显然让人信服很多,也让来到这里的大多数村民觉得,这位仙长大抵真的是来救他们的。 虽心下稍安,但不代表疑问便没有了,是以还是有人出声询问:“那仙长,那一坛仙水究竟要如何分啊?” 岑双道:“既是情况紧急,饮水先后自然按照各位的病情轻重来决定,当然,方才我也听到了,各位家中还有病重的老人与孩子,若各位所言属实,自然可以先将仙水带回给家人饮下,具体情况,我会先跟老伯确认。” 他口中的老伯,指的便是那个站在一边不知所措的老人。 因为方才就是老伯挨家挨户去叫人,对村中人家里的情况再清楚不过,加上岑双后面又补充了一句,说如果有人觉得老伯说得不对,那么他将会亲自跟对方去对方家中看一看,确认究竟谁家更需要那一口去疾水,所以即使大多村民们对老伯心存芥蒂,但最终没有对老伯选出的人选发表意见。 一切按部就班,分到去疾水的人们要么端着一碗水飞快往家里赶去,要么解开头巾迎着一众视线喝了下去,然后在所有人震惊的眼神中肉眼可见地痊愈了。结果可想而知,痊愈了的村民们对着岑双与容仪谢了又谢,没有喝到水的村民们在一边叹服艳羡,不断感慨不愧是仙水。 在大部分晴雪村民的注视下,去疾水的风头被推向顶峰,其效果已不用岑双他们再多加强调,靠着村民们自己的亲眼所见与稍加脑补,短短时间,已经被传得神乎其神。 只是在今日份摆摊快要结束时,发生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插曲。 便是有一个小女孩抱着装了去疾水的小碗走出众人视线,小跑着往自家赶时,忽地一只大手伸了过去,就要抢夺女孩手中的碗,眼见小女孩不肯松手,便伸出另一只手,恶狠狠地揪住女孩的头巾再用力一扯,头巾勒到了小女孩脖子,他便趁女孩快要窒息而下意识松手时,将那碗抢了过去,立即就要往嘴里送。 但那碗还不曾碰到他嘴角,狂喜的表情就定格在他脸上,他便忽地动弹不得,僵硬如石头一样地杵在了那儿,在他眼皮子底下,一只苍白若鬼的手伸了过来,将碗从他手中拿走,再轻缓地放回了小女孩手中。 岑双安慰了那个女孩几句,见小女孩走远后,他才直起身,朝那大汉看去,这一细看才发现,实在很巧,对方正是容仪之前用凳子砸过的那个人。 这人虽被定住,但还可以说话,此时他看见岑双在看自己,连忙叫嚷:“你想干什么?你是修仙之人,必须保护凡人!我知道的,你们这种人要是伤害了凡人,不止修行要比别人麻烦,飞升的时候更是会遭受天罚!反正我也是个将死之人了,你要是敢对我动手,我就死在你手里!” 那人说到最后,见对方果然没有动手,已经有了自得之意,更笃定这些人不敢碰他,还得眼巴巴救他攒功德,可下一刻,他对上那幽深的眼眸后,竟是再也说不出下一句话了,甚至原本就青紫的脸更是肿了起来。 终于,在他感觉自己要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掐断气时,才浑身一松,整个人跌到地上,大口呼吸起来。 岑双还是那副温和的样子,道:“其实吧,我也不太喜欢别人对我指指点点,但我这个人脾气好,大人有大量,便不计较你出言不逊了,方才那一下,也只是替小姑娘还给你,所以,别有下次了。” 他笑吟吟道:“快滚吧,慢了,说不定我就后悔了。” 那人缓过气后,跟见鬼一样看着岑双,连滚带爬地跑远了。 岑双漫不经心地勾了勾唇,手却很在意地拍了好几下,就像在拍掉什么脏东西一样。拍干净后,他才将手收回袖子,便欲离开。 一转身,顿在原地。 不远处正立着一道白色身影,不远不近地看着他。 那一头及腰的银发有一缕于肩角处错落到了身前,如一缕不曾被云雾遮住的月光。 月光的主人见岑双迟迟不动,便迈动步子,主动朝他走来。 乱镜之晴雪村 天色渐晚, 远目一片残阳。 白衣的仙君已经走了过来。他手中还持着那柄不知名的银白神剑,大约是因为他刚查完妖毒,走在半途便没有立即收起,只是回程的路上刚好撞上岑双出手的那一幕, 便停在不远处静静看着, 并没有出声阻拦。 他惯来是安静的, 也很少主动与人交流。 岑双收在袖中的手不自觉地蹭起了指甲, 但这些细微的动作无人察觉到,连他自己也没有, 他只是在仙君走过来后,笑着问:“你都看到了?” 清音点点头, 他似乎思考了一下,大约在想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算不算逾矩,但这个过程并没有很久, 他便道:“经常使用元神的力量, 于灵魂有损, 寿命有亏,长久下去,即使是仙人之躯, 也无法承受。” 岑双一愣, 并没有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这个,所以他的笑容不自觉收敛许多,但他没有对仙君这一席劝告有所表态, 沉吟片刻后, 却是问出了另一个问题:“你不问我为什么对那个凡人动手么?” 岑双并不认为仙君看到了全过程,倘若仙君看到那个人伤害小孩的那一幕,只怕也轮不到自己出手, 正因如此,他才奇怪为什么对方不阻拦他,还等他做出这种在仙人眼中伤害生灵的事来。 清音却是看出他存心想绕开方才那个话题,因此他微微蹙了蹙眉,但没一会儿,便松了开。 或许他是觉得自己与岑双终究没有交心到可以讨论这些私事的程度,也或许他是看出岑双并不想提,既然对方并不觉得如何,那么外人提一句是好心劝慰,一直说那便逾矩无礼了,仙君想来也很明白这个道理,遂按下不表。 他回答岑双的问题时,只道了一句:“你不是滥杀无辜之人。”言下之意,是他即使没有看完整个经过,但他觉得岑双不会胡乱出手,即使出手也知道分寸,所以才没有出声制止。 “我不是这样的人么……”岑双短促地笑了一声,在仙君疑惑地看过来时,他笑道,“仙君呀,你是不是因为飞升时间太短,又没谁跟你提起,所以你并不知道我在天宫里的那些传闻?” 清音仙君还是疑惑地看着他。 这么看来,果然是不知晓了。那怪不得能说出这样的话,还能站在一边看着。 他轻咳了一声,端正了站姿,高深莫测道:“你不知道吧,我在天宫可是前科累累,谁不知道,天宫各大殿主怕极了我惹是生非的能力,唯恐哪天我将他们连累了,一个两个都不愿与我为伍,我下凡那日,那叫一个锣鼓喧天,鞭炮齐鸣,众殿主心花怒放喜气洋洋,若是教他们看到了我今日所为,只怕连忙赶来制止我,还要在我的‘前科’上记一笔了。” 说完后,等待着对方的反应。 仙君没什么反应,连带脸上疑惑的表情也散了。岑双看不到仙君的眼神,但他就是莫名不自在起来,就在他觉得主动说起这个话题的自己是不是脑子让容小王爷啃了时,仙君才缓缓出声:“我孤陋寡闻,不曾听闻,但我相信我的直觉。” 他直觉岑双不是那样的人。 岑双闻言,浅浅笑着,却是垂下了眸。 真是的,不问缘由,没有逻辑,只说直觉,然后就说相信他。 奇怪的人。 低声念了句“等你真的知道我做了什么你才知道后悔”后,岑双在清音一句疑惑的“什么”中,干脆地跳过这个话题,另起话头道:“我是说,仙君,你与江公子没有一起么?我看你们之前是结伴离开的。” 而且他去找他们的时候,还看见他们站在一起闲聊,结果回来时,居然又各自分开了。 清音看了他一眼,解释道:“离开时与江公子顺道,便一起走了,查到一处古井时恰好又撞见了他,说了几句话,与他商量好各自要查寻的地点便分开了,眼下我已经查完,不知他那边情况如何。” 岑双道:“那你这边有查到妖毒相关的东西么?” 仙君摇了摇头,是没有的意思了。岑双表示自己明白后,便招呼仙君同行,同行的路上,他才说起方才他对那个凡人动手的原因。那时他在他们摆摊的地方看到那人贼眉鼠眼地在人群中张望,随后又鬼鬼祟祟地跟上了一个女孩,为防意外发生,他便跟了过来,没想到当真撞见那人行凶抢夺,便将人教训了一顿。 仙君听罢,没有具体评价此事,只抓错重点般重复了一个词:“摆摊?” 岑双一本正经,唉声叹气:“摆摊,摆不收费的地摊,摆会挨骂的地摊,摆被捣乱的地摊。” 清音仙君便这么简单地被他逗笑了。 也就这么一会儿,他们已经回到了原先摆摊的地方,那些村民已经散得差不多,留在现场的除了容仪与早他们一步回来的江笑外,便只有那位老伯还没离开。 老伯正与江笑说话,此时见岑双与清音回来,便打了声招呼,道:“仙长,那老朽也不打扰你们炼药了,这便离开。” “老伯,稍等,”岑双叫住对方,道,“我有一事颇为好奇,不知你是否能为我解答一番。” 老伯道:“仙长要问什么?” 岑双道:“铃兰是谁?我方才听到有人好几次提到这个名字,莫不是她做了什么对村子不好的事,惹了众怒?” 在这种大多数纸片人都没有姓名的幻境中,有名字这件事本就不一般,更别提这名字还几次三番被其他村民用厌恶的语气提到,明摆着是镜灵特意给仙人们安插的线索提示,而老伯听到这个名字后忽然沉默的反应,算是肯定了岑双的猜测。 老伯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沉重地叹出口气,终于道:“这事,其实是晴雪村的一桩丑事,本不该污了仙长们的耳朵,可仙长于晴雪村有恩,既然仙长想知道,那老朽说说,倒也无妨。” 大约是在措辞,所以在顿了片刻后,老伯才继续道:“我们这个村子,其实位置很不好,离无源之泽很近,离仙家道门也很近,两边的边界之处,便是我们这里,又因为划分不明,所以我们这里既不能算妖怪的地盘,也不能被仙门照拂,连路过的散修都少得很,便时时有妖怪来村子捣乱,情况严重时村民失踪是常有的事。 “我们祖辈便是在这里定居,离开了这里就无处可去了,便只能这么将就着,所幸在村子北边的相绝城有位大善人坐镇,所以有妖怪从无源之泽过来时,也不会一次性来太多,但这些妖怪,在鼠妖出现之前,已经很少过来了,这一切都是因为铃兰。” 铃兰,人如其名,一个山谷百合似的姑娘,是这样一个面朝黄土背朝天,大多数村民都被晒得黝黑的村庄中少见的漂亮姑娘,一双秋水明眸水汪汪地将人一看时,便总能看得村里村外的大小伙子春心萌动,因铃兰乃是孤女,所以那些想与铃兰说亲的媒人找上的都是对铃兰多有照拂的老伯,让老伯的媳妇过去帮着劝一劝。 但铃兰看着温柔软弱,对于那些殷勤的男人和说亲的媒人却都坚定地拒绝着,拒绝得多了,便少不了被一些没有耐心又心怀歹意之流盯上,只是时间一天天过去,铃兰也没有受到什么伤害,反倒是曾经想要摸入她家中,或者想在她摘菜洗衣时对她动手的歹人身上多了伤,而那些歹人的下场通常不是疯了就是痴傻了,看着像是被什么吓坏了。 没人觉得那些歹人有问题,或者说他们不觉得那些是“歹人”,只觉得铃兰年纪渐渐大了,却又不安安分分地与人结亲,成日招摇在外,故意勾引别人家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父亲,尤其是那个家中儿子出事了的,更是成日找铃兰闹,说着他们儿子痴傻都是她的错,要她嫁过去给他们家留后。 不过是仗着铃兰是孤女好欺负。 但那家人没来得及闹多久,没几天后,那一家人都出了事,这次不是一个人痴了,是一家子都痴了。这只是个开始,后来所有找铃兰麻烦的,都没有幸免。 这时村民们心中已经开始存了疑虑,直到铃兰出门次数越来越少,而有人说,他们不小心看见了铃兰大着肚子的样子,这个猜测才被证实——铃兰,她居然委身给了一个妖怪!还给妖怪怀了孩子! 但不管是谁都没法否认,那段时间,的确是晴雪村唯一一段没有妖怪作祟的安逸日子,当然前提是没有人去欺负铃兰。 大家都沉默了下来,没有人再敢去铃兰家捣乱,也没有人敢对铃兰说三道四,他们唯恐不知藏在何处的那双血红的眼睛盯上他们,或是晚上家中突然出现一团黑雾将他们吃了。 但这不代表他们心中对铃兰有着感激,人对妖的仇恨,只会在沉默中越积越深,他们只是在等待一个时机。 这个时机在鼠妖作祟的时候出现了。 这时的铃兰比起早几年更添成熟风韵,一双眼眸却始终澄澈如秋水,看得出她与那只妖怪感情极好,也被养得极好,甚至有些不谙世事,哪怕她牵着的那只古怪畸形的小半妖已经九岁。倘若那只妖怪一直好端端的,活到铃兰老去死去,那么铃兰这辈子想必始终都是那个无忧无虑的模样,但可惜,鼠妖的出现,证明那只妖怪出事了。 铃兰不相信她的相公已经死了,她固执认为相公是像很多次一样出了远门,但不多时就会回来,便日日牵着小半妖去村口等着,一日日站在村外的那棵大槐树下,那双秋水似的眼眸却一日红过一日,终于有一日,那小半妖摸着肚子,叫她娘亲,跟她说自己饿了,问她爹爹什么时候回来,她才终于振作起来,将小半妖带回去照料好,自己却总是一有空闲便去大槐树下仰头远眺。 老伯有时候遇见她,也会劝劝她,但铃兰只是温柔地笑笑,是无声的拒绝。 老伯只是念在与铃兰长辈交好的旧情上才照顾铃兰几分,但铃兰自己的事,他不好掺和太多,铃兰不听劝,他也不方便说些什么,而此时村中人对要赶铃兰离开的意愿越发强烈。 可铃兰离开了晴雪村又能去哪里?她已经无处可去了。所以老伯思前想后,加上那时在村中还有点身份地位,便自作主张地将那对母子留了下来。 就这样过了一年,铃兰大约是想通了,所以她有一日忽然没有再去槐树底下眺望,但她出门的次数也减少了很多,偶尔才会出门劳作,老伯知道,这是因为村里时常有人对她指指点点,更过分时破口大骂也不在少数,远远便能听到。 后来又过了一年,铃兰约莫是终于受不了那些言语眼神,带着已经习惯包着头的小半妖来找他,先是感谢了他这么多年照顾,又说自己要离开了,老伯听罢,因着这两年的各种经历,也不好再留她,便给她准备了路上吃的干粮,只是铃兰并没有收,牵着小半妖离开了。 岑双听罢,问老伯:“你可还记得,铃兰离开时是个什么样子?” 老伯道:“我年纪大了,记性不好,只记得铃兰和他的半妖儿子一样,都拿头巾包裹着头,神情有些憔悴,唉,造孽啊!” 岑双又问:“那你可还记得,是铃兰离开在前,还是三位道人除妖在前?” 老伯回忆了一番,然后肯定道:“是铃兰他们先离开的,不过也没有两日,那三位小道长就来了。” 岑双便点点头,谢过了他,老人忙说不敢不敢,反倒是为着去疾水之事连连感谢岑双几人许久,才离开。 老伯离开后,江笑便凑了过来,不解道:“贤弟,你问他这个,是有什么深意么?” 岑双道:“深意倒说不上,只是之前有人在我面前骂铃兰母子,用词嘛,也是我比较熟悉的,所以就稍稍留意了一下,心中有个猜测,才跟刚刚那个老人确定了一下。” 江笑好奇道:“什么猜测?” 岑双笑了笑,没急于回答,反而是以一种肯定的口气,反问道:“方才仙君与我说,他那边没有发现妖毒来源,我猜,你那边应当也没有罢?” 江笑道:“确实不曾,我本来还在想,毒源是否在仙君查找的那些位置,原来仙君那里也没有寻到,这可奇了怪了,还是说清音仙君看错了,其实这并非妖毒感染?” 被戳到的仙君离他们有一定距离,正在施法布置今晚就会用到的陷阱,听到江笑的怀疑后,他一边动作不停,一边肯定道:“是妖毒。” “妖毒这个原因,定不会出错的,贤侄莫要多想,”江笑不知仙君会医,岑双却是再清楚不过,所以他毫不犹豫地相信对方的判断,并道,“其实没有查出来散播妖毒的东西,在这一桩事件中,再正常不过。” 江笑奇道:“何出此言?” 岑双意味不明道:“因为这本来就不是谁用妖怪炼制的毒物散播出的疫病,而是对方身上与生俱来的妖毒啊。” 江笑道:“贤弟的意思,这还是妖怪散播的妖毒了?可我们之前不是将这个怀疑给推翻了,因为晴雪村并无妖气。” 岑双便道:“贤侄,这就是你方才问我的,为什么要问那个老人关于铃兰的故事,因为我就是要确定,这个村子并不只有妖。” 说完这句,他迈动脚步,走到仙君身侧,细细打量仙君画出的阵法,又看着仙君右手食指不断在空中勾画,就这么看着看着,岑双无意识地伸出左手,跟着勾勒起来。 于是不知不觉,他便参与到了仙君的阵法中,跟着仙君的动作勾勒天罗地网,而清音在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他的动作,在稍稍停顿了下后,便刻意放慢了速度,引导岑双跟着他的速度一点点勾画,又一点点趋于同步,最后就像心有灵犀一样,一个总是能在另一个要画的地方主动点上一笔,如此一来,这速度比先前仙君一个人画快上两倍不止。 岑双在投入地跟着仙君画了一会儿图后,忽然敏锐地察觉到两道视线盯着他与仙君不放,他看过去时,先是稍远处的容仪,正夹着眉头看着他与仙君几乎贴在一起的手;稍近一点,是学着他揣起手,站在他前方用“=_=”表情看着他的江笑。 彼时天罗地网已画至收尾阶段,接下来只需要仙君将之隐匿起来即可,岑双便若无其事地收回手,坦然朝江笑一看,笑眯眯道:“贤侄,怎么了?” 在岑双似笑非笑的眼神中,江笑咳了一声,揉了揉似乎还隐隐作痛的脸,将那句“你们是在比翼双飞么”咽了下去,正色道:“根据贤弟方才所言,我回忆了一下那位老人的话,所以不只有妖的意思是——半妖?” 在老人诉说的关于铃兰的故事里,其中的非人生物除了她的妖怪相公外,不就是那只小半妖了。 “可是半妖,虽然模样古怪更胜妖怪,但他们并非生来就拥有妖怪能力,他们也同样需要修行,不修行的半妖,其寿命与凡人差不了多少,可半妖一旦开始修炼,其一身的妖气便难以掩盖,”江笑纠结道,“所以还是说不通,若真是那只小半妖,他如何小小年纪就有这样大的神通?又为何晴雪村会没有妖气?” 岑双袖手立着,看天边薄雾滚动,残阳褪尽。 暮色已深。 他笑道:“这事么,等我们捉到他,诸多疑问便都有解了。” 乱镜之晴雪村 深夜。 一处空旷的坪地, 左右堆着两个草垛,后面是一个小屋,大抵因为好一段时间没住人,落了不少瓦片在地面也没人管, 墙面上更是有着许多污痕没有清理, 看着像是被人泼过粪水之类留下的痕迹。 眼下这小屋, 正被他们“借”用着。 小屋内燃着烛火, 不太明显,昏暗的光影中只能隐约看见四个忙碌的影子, 给屋外的窥视者营造出一个“忙于炼药”的假象。 草垛之后,缓缓探出一个畚箕, 或者说,是一个顶着畚箕的脑袋。江笑双手按着畚箕边缘,对另一个同样顶着畚箕的脑袋道:“贤弟, 这样真的能将他骗出来么?” 江笑问的, 自然是能否用假象将始作俑者骗出来。 “能不能将凶手骗出来不好说, 但你们这个样子,真的不是想把他笑死么。”容仪双手抱臂站在一边,嘴角抽搐地看着他们两个头顶的东西, 随后对另一个站着的人道, “清音仙君,要不我们两个走远一些,不然容易犯蠢。” 这下江笑可听不下去了, 他扶着畚箕, 抬头看着容仪,道:“什么意思啊你,懂不懂什么叫氛围感!你看看仙君多安静, 再看看我贤弟多乖,就你吵吵闹闹,小孩子屁事真多。” 岑双顶着江笑扣在他头顶的畚箕,咬了一口江笑给的柿饼,闻言很乖地笑了一下。 容仪嘴角又是一抽,他无法理解道:“我们既是隐身又是隔音的,还要顶这个,掩耳盗铃的氛围感么?” 江笑懒得再跟容仪解释属于他的捉妖仪式感,将头转回去,继续去看他乖巧的贤弟,眼看岑双慢条斯理地将那个柿饼吃完,要将头顶的畚箕取下来时,他变戏法似的又从袖中掏出一个,迅速给对方递过去。 岑双动作一顿,缓缓将手收回,转而将柿饼接过,但这次他没有吃,只是捏在手里翻来覆去地摆弄。 在此过程中,江笑抬眸看着那空荡荡的坪地,又担忧地重复了一遍:“他真的会被咱们骗出来么?那边只有剪影没有声音,会不会让他察觉出端倪?” 岑双道:“只怕他看见那屋中有陌生人影,便顾不上其他,只想着将人赶出去了。” 江笑道:“也是,若真是那小半妖,他定然无法忍耐有人在他家里炼药,还是拿去救那群对他们多番羞辱过的人的解药。”话到此处,江笑忍不住又问了一遍,“贤弟,你当真确定是小半妖所为?” 岑双已经开始将手中的柿饼当面团揉搓起来,搓了几下,才道:“这个么,不确定。” 江笑:“?” “并不能确定那是否还是一只半妖,所以才劳烦仙君施下天罗地网这个阵法,就是怕万一用错了法阵,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岑双笑眯眯道。 江笑愣了下,因为岑双的这一句话向他透漏出了关键信息,毕竟他也是知道“天罗地网”这个法阵的,先不表他究竟从何得知,只说这天罗地网,与寻常仙人捉妖时用的捆妖索或类似捉妖阵法并不一样,天罗地网更复杂,也更为耗费法力,是因为这个阵法不止可以捉妖,还可捉拿各种怨灵。 天罗地网,不仅可使恶妖原形毕露,还可以网住因怨气太重而逗留人间不愿往生的怨灵。 所以岑双这句话的含义,毫无疑问在指向另一个可能——小半妖死了。 死前充满怨恨,死后不得安宁,竟是成了怨灵。 若怨灵只有怨,不使用那份怨恨的力量残害生灵的话,那么在化解怨气后还有机会进入往生之门,可一旦因杀戮而沾染了凶煞之气,那么它们就会变成凡人口中的——厉鬼。 再不得轮回。 等待它们的下场,要么是在杀戮中迷失自我被修士或仙人抹杀,要么便是怨气散尽后遭受反噬,无论如何,都没什么好结果,毕竟灵类的死亡没有来生,怨灵自然也不例外。 江笑的面色有些复杂,还是不敢想这个最坏的结果,他犹疑片刻,正要开口,却被岑双一个动作打断。 岑双将那个柿饼拍在江笑嘴巴上,说道:“来了。” 江笑接住快要滑落下去的柿饼,握在手中,下意识咬了一口,旋即面色古怪地吐了出去,但这次他没有说什么,因为在不远处,绕小屋一圈的天罗地网被触动了。 但他们往那边看时,的确是什么也没看见,更没感受到什么邪祟气息,但阵法就是在这样安静的深夜被触动了,无数条丝线交织显形,通通向着小屋后方的一个角落缚去,随后可以明显看到那丝线绑住了什么东西,且那东西还在挣扎不休,妄图挣开束缚。 可没用的,一旦被天罗地网束缚,除非法力比施法人要强大,否则怎么也逃不开。 但从丝线振动的方向来看,那被越缚越紧的东西似乎并不是想逃,对方挣扎的方向是那座小屋——它还是要去小屋。 隐匿起来的阵法因反抗而被完全催动,丝线自四面八方而来,在将那无形的东西四肢束缚住后,又结结实实地绑住了对方的腰腹和脖子,与此同时,站在岑双身侧的清音仙君抬起了右手,将一个法印打到了那个东西身上。 霎时阵中光芒四射,一道嘶哑含着痛苦的声音再也忍不住被泄露出来,若非有隔音,如此凄厉鬼声,在这样深黑的夜间,只怕要扰得凡人不能安眠了。 他们从草垛后面出去时,阵法中的怨灵已经完全现行,因怨灵会保留死前的状态,所以可以看到那只怨灵还是个小孩子的身形,且四肢都是扭曲变形的,头顶破了两个大口子,像是被谁硬生生拔掉了什么东西,有血色在里面打转,却无任何东西流下来。 毕竟都死了,哪来的血呢,就算真的流下来,也不过是怨灵的怨气作祟,让凡人看到的幻象罢了。 毫无疑问,这是那只小半妖徘徊人间的怨灵。 江笑将头顶的畚箕摘下,抱在怀中,面色复杂道:“怎么会这样,他不是和他母亲一道离开了晴雪村?” 可这个问题即使无人回答,也能教人猜出大半,怨灵所怨恨的,自然是生前那些要么逼死他们,要么将他们活生生折磨死之人,看小半妖这情形,显然是被人活活打死的,而他既然选择报复晴雪村,那么那打死他的人,定然在晴雪村了。 岑双单手拎着畚箕,道:“走罢,过去看看。” 走近一看,那小半妖身上的惨状更为清晰,除了最明显那几处伤口外,他破碎的衣服下还有很多被石头砸过、棒子挥打留下的印子,十指指甲也教人拔了个一干二净……这该要怎样的恶意,才能这样对待一个孩子? 即使他是个半妖。 也或许正因为他是个半妖,所以那些打死他的人,压根就没把他当做同类,连带着这么多年对妖怪的痛恨,像对待畜生一样对待着他,即使将之活活打死,也毫无负罪感,所以村子里发生这样的事,竟然无一人联系到铃兰母子身上,全都在怪罪那三个路过的道人。 察觉到有生人靠近,小半妖猝然抬头,一双被凶煞之气侵蚀的血红眼眸恶狠狠地瞪着他们。 江笑一看他眼睛,面色更复杂了,道:“凶煞入体,这怨灵杀了不少人,已无可挽回,这么说来,那些外村人,当真是因他而死了。”说了这句,他又将那小半妖看了几眼,疑惑道,“怎么靠这么近了,我还是没察觉到他身上有怨气?” 岑双也在细细端详,随后他面上笑容一收,显然是发现了什么,道:“他头颅中有东西——仙君。” 清音点头,操控着阵法中的两根丝线顺着怨灵头顶那两个破口探进去,他没有让小半妖痛苦多久,不一会儿,便收了回来,其中一根丝线果然带出了一个东西,四人定睛一看,那居然是一小截骨头。 “这是——!!”江笑惊讶地看着那被去除污秽之气后,变得莹白圆润的小骨头,指着那骨头的手都微微抖着。 别说他抖,连容仪的表情都变了,脸上表情一瞬比江笑还要复杂丰富,先嫌恶,又同情,一会儿冷漠,一会儿不忍,看到最后,眼神干脆离开了那截骨头。 清音仙君道:“是仙骨。” 仙骨,是仙人们在天上的立足之本,先天神仙天生仙骨自不必说,后来飞升的仙人也因为在四大天劫中淬炼出了仙骨,所以也能够轻易出入隶属天上的所有疆域,对于那些犯了天条的仙人,最严厉的一种贬谪,便是剔其仙骨打入凡间。 当然,被打入混沌荒原的就不举例了,正常来说,那都是罪大恶极的犯人,被流放去那边跟凌迟处死没什么区别,岑双这种个例,万万年以来,也就只有这么一个意外。 像是为了证明仙君所言,在那一截骨头被取出后,浓烈的怨气从小半妖身上散发出来,强烈到有如实质。随着怨气源源不断地四散开来,不过一瞬,整个晴雪村都被怨气笼罩了。 岑双抬头一看,竟还有心情调侃出一句:“不错,如此才配得上鬼村之名。” 江笑愁眉苦脸,道:“贤弟,可别开玩笑了,我感觉白日给他们的去疾水都白用了,这一下,人人怨气缠身,要不了几日,他们又要死了。” 这句话说完,江笑伸出手将那截骨头捧了过来,戳了一下,又举起来看了几眼,“咦”了声,道:“虽然知晓这大约是镜灵的障眼法,但这仙骨做得也太还原了,跟真的似的……哇,质感真好,也不知是不是天生仙骨?” 岑双笑眯眯道:“让小王爷挖一截仙骨出来对比一下不就知道了。” 容仪闻言,额角青筋跳动了一下,正要说话,岑双便朝他看过来,歉疚道:“一时好奇,开个玩笑,我的错,小王爷勿要见怪。”这句话后,又道了句,“毕竟天生仙骨什么的,听起来就好厉害啊。” 这么一来,就好像是在夸赞羡慕了。 搞得容小王爷那一瞬就像一个球,才被人充满了气,不待他炸,就提前给他戳了一下,气全漏了。 “倘若这真是先天仙人的仙骨,也不知是怎么流落到这个地方的,”江笑握着那一截骨头,招呼着他们,“贤弟,你与清音仙君要看看么?” 岑双温言道:“虽然我对此很好奇,但是贤侄,这骨头的障眼法下,并不知是什么东西,你还是不要再碰了。” 估摸着清音仙君跟岑双一个想法,所以也没有过去细看。 倒是江笑不拘小节,一直将那骨头摆来摆去,不知晓的还以为那是从他体内抽出的。江笑看了一会儿,感慨道:“怪不得我们怎么也察觉不到怨气的存在,原来都叫这一截仙骨给掩盖住了,如今想来,应该是小半妖找到了自己的尸体,还挖出了身体中属于妖怪的那一部分力量,遂毒害了一整个晴雪村,他有这样强烈的怨气,能做到这个地步,倒也可以理解了。” 至于那些来到晴雪村又突然暴毙的外村人,便是小半妖操控着怨气缠绕在他们身上,让他们不断看到恐怖异象,最后惊吓衰竭而亡。 他满腹怨恨,杀人已不分对象。 所以手染血案的小半妖,眼下被凶煞之气侵蚀,难以维持清醒,即使他们有心询问,也无法从对方口中得到什么答案,唯有对方完成生前遗愿,散去一身怨气,也许能拥有短暂的清醒时刻。 但更大的可能是对方在复仇后,遭受怨气反噬,即刻魂飞魄散。 世间没有免费的午餐,强大的力量之后是更强烈的反噬,似小半妖这般,是怎么也逃不出个魂魄消亡永不能超生的下场了。 江笑又是一叹,道:“所以我们要怎么做?他这个样子,我下不了手,可他现在敌我不分,是晴雪村的人他想折磨死,不是晴雪村的人他也要杀,任他自去消散怨气,行不通。” 容仪道:“他都注定是个无□□回的结局了,还要我们动什么手,反正全都是假人,让他报仇不就行了。” 江笑道:“你确定他要是把这里的人都杀了,我们会拿到钥匙?万一镜灵觉得这些人不该死,又将时间拨回去了,所以还是得知道具体情况再做决定的好——贤弟?” 岑双本来在看那个一直对他龇牙的小半妖,此时听到江笑叫他,便道:“二位说的都在理,不过要真想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不难,仙骨在此,我们用一用溯源之术,不就结了。” 清音侧头,正见岑双唇角弯弯。 乱镜之晴雪村 溯源之术, 作用于仙骨之上,可追溯到最后一位持仙骨者生前往事,大抵因为仙骨从仙人体内剔除,相当于死过一次, 所以对于持有者死亡前后的记忆格外清晰。 他们并不能确定小半妖是什么时候得到的仙骨, 正因为不知道, 所以才需要用到这个法术。 但由于不是每个仙人都能使唤得动其他仙人的骨头, 所以这种事,要么看那根仙骨的主人是不是个和善性子, 是否乐于助人,毕竟骨随其主, 仙人的性格决定了仙骨的个性;要么就得使唤仙骨的仙人和其主人有几分相似,相貌或者性子相似均可,那么仙骨说不定会爱屋及乌帮一帮该仙人。 不过有时候, 仙骨突然看某位仙人顺眼, 就是想帮帮对方, 也不是不可能。 彼时,在施法唤醒仙骨的灵性后,对那根骨头“一见钟情”的江笑摩拳擦掌, 最先去尝试, 结果他指尖微光才碰到那根骨头,就被那根看起来很乖的骨头砸了脸,砸一下还不算, 江笑尝试一次就砸一次, 砸得江笑捂着脸沮丧退开,他看着那根骨头的眼神,仿佛在看负心汉; 第二位尝试的是容小王爷, 可每当小王爷靠近时,那小骨头就往后退,等小王爷散失兴趣了,它又凑到对方眼前去晃,眼见小王爷伸手要抓它,又迅速往后退,如此反复,跟逗他玩似的,恶趣味极了,惹得小王爷恼羞成怒就要召唤幻影剑,好在对骨头“旧情难忘”的江笑及时阻止了他; 第三位是岑双,他一探出手指,也不知那骨头是不是被他闪着寒光的尖爪吓到了,不是往这边躲就是往那边躲,到最后干脆躲到仙君身后去了,似乎笃定了岑双不会靠过去,所以时不时要冒个尖给岑双瞧瞧,当真是嚣张至极。 总而言之,这根仙骨非常反骨。且看他们三个都不顺眼。 迎着众人“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的目光,清音仙君缓缓抬手,触上了那截躲在他肩后的小骨头,就在他碰到骨头尖时,那骨头便顺势一趴,在江笑“=口=”的表情中,软趴趴地躺到了清音手心,看起来乖巧得很,和刚刚满身反骨的样子判若两骨。 江笑拉着岑双,伤感道:“贤弟,这算什么,被偏爱的有恃无恐?” 岑双看着那截仙骨,眼神颇为微妙,口气却和缓如常,宽慰道:“意外,这是意外,贤侄,你要相信,小仙骨最喜欢的是你,它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罢了。” 江笑恍然大悟,瞬间振作,合掌道:“原来如此!”言罢,又开始一眨不眨地看起了他的梦中情骨。 既然仙骨被仙君握着时如此乖觉,那么仙君对它使用溯源之术,自然也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 溯源之术,虽可追忆亡者过往,却并不能复原全貌,甚至连画面也不可见,只能听到一点声音,若仙骨不全,那些声音还会模糊上许多,显而易见,他们手中的是截被毁坏了大半的残骨,所以在溯源之术下,他们能听到的声音,并不是很清晰。 滴答——滴答—— 寂静的夜中,不属于这个时间与空间的声音十分明显,一瞬便将几人的注意力全部吸引了过去。 “哦?怎么躲在这里,是怕被刚刚那三人收了?” 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年轻,却没有什么辨识度,平滑到像是伪声。 也许就是伪声。 又过了一会儿,那年轻的男子轻笑了一声,听起来并没有因为无人应答而气恼,语调仍是微微扬起的,像是一个极其友好和善的人。 男子又道:“放心,他们当中就一个比较厉害,可惜几百年前也被废得差不多了,有我方才给你施下的法术隔绝,他们不会发现你的存在。” 说完这句,男子大约是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微微一叹,道:“这鼠妖,被你的怨气影响,竟是爱上了吃人,唉,还吃得这样丑陋,血流得到处都是,真是——脏死了。死了,倒也活该。” 原来一开始出现的滴答之声并非水声,而是血液顺着石头边缘滴落至地面的声音。 “怕什么,我要是想取你性命,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那男子继续道,“你那凡人娘亲无用,除了哭什么也不会,被折磨成那不人不鬼的模样,既不敢怨也不敢恨,往生之门一开,便流着泪进去了,丢下可怜的你,不甘又怨恨地留在世间受尽苦难。” “怎么,敢瞪我了,恼了?哈!”男子又笑了一声,这一声带着点嘲弄,话语却又温和极了,“你能因为我说你娘的不好——即使这是实话,都想要不自量力地对我出手,为什么,连为你娘还有你自己报仇都不敢?” “你为什么不敢怨?你在怕什么?你还想等着你身上的怨气散去了,寻往生之门去找你爹娘?小半妖,清醒一点,他们没有等你,就是不要你的意思了,因为你,你爹被驱逐出无源之泽,被群妖分食了法力,因为你,你娘受尽谩骂折辱,最后死不瞑目,试问,谁会等你?” “要不要我再帮你回忆一下,当初村口的槐树下,是谁辱了你娘亲?你们离开村子的那一天,同一个地方,你娘亲又是怎么死的?还有你,为了保护你娘,又是被哪些人活活打死?你怎么可以忘记。” “你又不是凡人,你是半妖,生来不欠谁的,为什么不能报复他们?是他们害你失去母亲,是他们害你被父母抛弃,是他们害你有家不能回……算了,不堪大用。” 这句话落,接着响起的便是一个脚步声,不轻不重,像是敲击在犹疑的人心口,带着明显要离开的刻意,但是声音里的另一个人,尤其对方还是个被怨气充斥本身就不太清醒的孩子,并没有发现这份刻意。 寂静的空间里,那大抵是一个洞府,所以小半妖说话时,断断续续充斥回音,还带着怨灵特有的嘶哑尖锐,他说:“我要……报复……我要杀了,杀了……报仇,杀了他们……” 男子笑问:“杀了谁?” 小半妖道:“所有害死娘亲的人,我要……让他们跟娘亲一样……不得好死!” 男子又问:“还有呢?” 小半妖道:“阻止我为娘亲报仇的,都该死!” “乖孩子,就是这样,在怨气中滋养灵魂,才能变得更为强大,仙人无法满足你的心愿,那么便由你自己达成,终有一日,仙人也将被你踩在脚下!……可惜你的怨气终究还是太淡了,想要变强,就需要更强烈的怨气,晴雪村,可以作为你第一个跳板,随后,我会为你寻一个适合你的,供你脱胎换骨的地方。” 小半妖大抵懵懂着,所以没有再说话,也或者说了什么,仙骨因残缺而无法完全转述出来,再次有声音传出时,还是男子的:“虽然鼠妖被剿灭,但难保不会有其他仙门的人过来查看,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便将这块仙骨赐予你,它可掩藏你身上的怨气,别怕,也没多痛,至少,没你死亡时那么痛。” 也不知男子口中的“没多痛”究竟是个什么定义,因为即使小半妖已经成了灵体,还是痛得不断尖叫,最后忽然安静,大抵是昏了过去。 他昏过去后,整个空间安静了许久,才响起那个男子的声音,像是在对昏睡的小半妖说话,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其实你也挺幸运的,至少,你有一对真心疼爱你的父母,他们没有一个嫌弃你是半妖,只会觉得你是他们相爱的证明,不像……”忽然短促地笑了声,“不像”之后的话戛然而止,年轻男子再未提过。 仙骨上的溯源之术,也至此终结。 久久无语。 莹白的仙骨在清音仙君掌心抖了好几下,就像是在抖去它记忆中污秽的血腥之气,抖完后,它又懒洋洋地趴回仙君掌心,委屈地蹭了蹭对方的指头,还顺势翻了个身。 岑双仿佛是被辣到了眼睛,不忍直视般挪开视线,看了眼地上突然安静下来的小半妖,又抬眸看了眼一边皱着眉头的容小王爷。 容仪察觉到他的视线后,一脸莫名地看了回去。 岑双笑了笑,没再看他,是懒得跟他玩你瞪我我瞪你这种幼稚把戏的意思。 只是方才看着小半妖狰狞恶鬼的模样,才忽然想看看容仪小王爷,因为“云泥之别”这个词,用在他们两个身上,竟再合适不过。 有的人生来尊贵,在万千娇宠中长大,所以无忧无虑,任性妄为;有的人生来卑微,在暗巷泥潭中打滚,还要负重前行,生活不易。这两种人,都无法想象对方过的究竟是什么日子,就是见到了,也难以感同身受。 江笑似乎才从刚刚听到的信息中反应过来,长叹一声,面色更复杂,瞧着小半妖的眼神,也极为矛盾。他突然骂道:“真是畜生!” 他骂的自然不是小半妖,但小半妖似乎对这两个字十分敏感,就是眼下这种不清醒的状态,也因为听到这两个字而抬头,恶狠狠地看向江笑,四肢蠕动,若不是被阵法压制,只怕要发狂杀人了。 江笑看他这个反应,立即知晓自己用错了词,连声致歉,可惜小半妖似乎只对某些关键字句有反应,眼下江笑说的话不在他的反应范围内,所以还是龇牙咧嘴的,凶得很。 劝不听,江笑也不强求了,他惆怅道:“我怎么感觉他身上的怨气越来越重了,这可如何是好?原本我觉得他是因为身世凄惨,才在死后生出怨气报复凡人,却不曾料到,原来他成为怨灵后还曾自控过一段时间,是被人刻意引导成如今的样子……唉,这次镜灵出的题,可真难。” 这种难,不是题面上的难,它难在情感上。 是遵循天条消灭眼前敌我不分的怨灵,还是怜其身世任其报仇,身为仙人却眼睁睁看着对方大开杀戒? 一时无话。 仙君掌心的小骨头大约察觉到氛围不对,便爬了起来,探出个尖看了看,忽然从仙君手上离开了。清音没有留它,只沉默着将手收回。 小骨头晃晃悠悠,在他们周围绕了一圈,磨磨蹭蹭的,终于寻到机会蹭到了岑双身后,还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它摇晃了一下,便是个蓄势待发的姿势,似乎想要干什么坏事。 江笑又道:“用溯源之术,本是想看小半妖的死与谁有关,能否在村民与他之间寻一个平衡,怎么现下更难让人做决定了——贤弟,你惯来有主意,这次可有想法了?” 残缺的仙骨摆了两下尖尖,像蠢猫摆尾似的,终于寻到时机,猛地朝前扑去—— 却被一只苍白的手凭空捏住。 小骨头像被捏住命脉,不再动弹了。 岑双捏着骨头,随意地敲击着另一只手的手心,笑道:“贤侄,不要将谜题复杂化,如我一开始所说,镜灵并没有在这一题上刁难我等,解法,在方才的溯源之术后,其实已经很明显了。” 大抵是被敲击了好几下,手中的仙骨又开始反骨起来,在岑双手里挣扎不休。 岑双这时才看向手中愚蠢的骨头,也不知对方是不是察觉到他眼中不加掩饰的嫌弃,所以不待岑双再敲,它自己用力,敲了下岑双的手心。 “……” 岑双与之对峙片刻,反手便将江笑施加在它身上,唤醒仙骨灵性的法术抹除了。 呵。 乱镜之晴雪村 隐约从村外传来的鸡鸣声, 打破了晴雪村的寂静。 天光渐亮。 村民们等不到岑双与他们定下的时间,提前便从家中出来,陆陆续续来到昨日四人摆摊的地方。 在这次来的人中,除了昨日露面过的村民外, 竟多了许多新面孔, 这些新面孔多为老人与婴孩, 其中老人们哪怕是撑着棍子, 或是在家人的搀扶下,也步履蹒跚地赶了过来。 原本今日不会来这么多人才对, 因为他们当中有不少已经喝过去疾水,可这些不断往这里赶来的人, 却不似昨日痊愈后那样一身轻松,反倒是个胸闷气喘到直不起腰的状态,连那些没有喝过去疾水的人, 除了因身中妖毒者导致的脸色怪异不断咳血, 也出现了印堂发黑喘不上气的症状。 老年人尤其严重, 青年人尚能自如行动。 乍一看,他们好似是来求药的,可仔细去瞧, 那便十足不像了。此刻, 他们眼露怀疑,脸色怪异,其中不少青年人, 手中甚至持着锄头铁镐。 分明来者不善。 其中叫嚷到几乎大部分人都能听到的话, 更是证明了这点。 “我早就跟大伙说别信崔老头,这老不死的就指着要害死我们!他留着铃兰那贱人招来了鼠妖,几个村子隔三差五死人, 好不容易我们把那贱人赶走,他又叫来三个妖道,给我们搞出一身的疫病,这还不肯罢休,他还嫌我们死得不够慢,又招来四个什么仙长的……” 那人辱骂道:“什么狗屁仙长,要我说,他们就是与那三个妖道一伙的,全都是妖道!现下唯一的法子,便是将他们拿下逼出真正的解药,我们人多,不怕他们!想活命的,就跟我们走!” 老伯喘着气,敲着木棍跌跌撞撞拦在他们身前,劝道:“阿生,你说我没事,这事里面,是我的错,没有考虑周全,但是仙长他们于我们有恩啊!你不要带着大伙来这里闹,我想,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 那叫阿生的汉子长得高大凶狠,面对老伯的规劝毫不动容,甚至一把将老伯推开,对身后的村民们道:“大伙都看到了,这吃里扒外的老不死到现在还要帮着那些妖道,他们果然是一伙的!我们变成这样,都是他们害的!” 话到此处,他忽然眼露凶光,啐道:“老不死的东西,把老子害成这样,老子打死你!” 说着,竟是提腿就踹。 没踹两脚,有一个人从人群中挤了过来,伏在老伯身上,字字泣血,大声喊道:“杀人啦,你们这是要杀人啊,我家老崔年年为村里做多少事,丧了良心的,你们今天动了他,是要遭天谴的!什么鼠妖,什么妖道,关我们老崔什么事,是你们!平生不做亏心事,夜半不怕鬼敲门,平白无故就咱村得疫病,现在又个个脸色发黑,这就是叫鬼给缠上了!你们做了什么,自己心里门儿清,别拿我家做借口!” 她是老伯的老伴。 见这一幕,人群中终于有人忍不住道:“阿生,算了,老崔肯定不会想害我们,指不定他是被人给骗了,冤有头债有主,我们去找那几个妖道就是。” 也有人骂道:“找什么妖道,说不得又被这人放跑了!他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三番两次跟妖怪混在一起!而且你们也不听听他婆子说的什么话,我们做了什么?我们什么也没做,就她在这里咒我们被鬼缠身!” 叫阿生的汉子接口道:“姓崔的一家都是祸害,和着那几个妖道想要了大伙性命,把我们害得这个地步,要我说,他当初时时往那个贱人屋里跑,就叫狐媚子给迷住了,所以才总是帮着那个贱人,连带着那个杂种都要照顾,披着羊皮的狼,心是脏的!” 老伯抚着胸口,气都要喘不过来,指着汉子道:“含血喷人,含血喷人啊!” 他老伴也是骂道:“好不要脸!当初老崔就是顾念老一辈的交情,才处处看顾着铃兰些,为了避嫌,都是我去照顾的她,倒是你们,你,一天天村里村外地鬼混,铃兰看不上你,你就叫上好几个男人去拦她,才让其中一个人失心疯了,事后,你还骗着那一家子去找铃兰麻烦,这事你当别人不知道吗!” 汉子不等她说更多,便凶光毕露,忽地伸手拿过身后人手中的锄头,大叫道:“这一家子总跟妖怪厮混,估计早就不是人了,他们也是妖怪!今天我就先将这一家妖怪打死,再为大伙找那几个妖道拿解药!” 说罢,竟是扬起锄头就要往两位老人身上砸,而他们的儿女这时才赶过来,只来得及撕心裂肺地喊叫,但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好在,汉子并没有砸下去,而是维持着一个要行凶的姿势僵在半空。 大抵他对这感觉太过熟悉,双眼惊恐起来,叫道:“他们来了,来了,妖道来了!大伙快一起上,拿下他们!” 村民们闻言,纷纷持上武器,左右张望,却没有看到汉子口中的“妖道”。 一片青瓦突然从上方砸下来,正正砸在汉子头顶,当即叫那汉子脑袋破了个口,一条血线顺着额头滑到下巴,再一滴一滴落到地面。 汉子吃痛,又是一声惨叫,错乱一样地说着“果然是妖道”“他们要杀人”“他们在屋顶”之类的话。 屋顶之上,岑双袖手而立,幽幽叹了口气,对身侧的少年道:“小王爷,不要冲动,万一你将他打死,可就要死无对证了。” 说完这句,他便飘然落地,一袭青衣玉树临风,眼角弯弯温柔和善,看不出一点妖道的样子,又在此时,他身后落下一人,乃着一身白衣,银发似染月光,一派世外高人风范。 村民们没看见他们时还能被挑动出愤怒情绪,眼下一见他们,齐齐往后退了一步的同时,又开始犹疑地看着他们。 岑双瞧了一眼那个被他定住的汉子,状似惊讶道:“咦,怎么又是你,不过一晚不见,你怎么又在害人?” 他这话说得轻巧,语气不重,却很巧地落到了每个人耳朵里,让村民们左右互看了一眼,随即有人出声道:“仙长,你这是何意?阿生,他怎么了?” 汉子慌乱不已,大叫一声,急急道:“他是妖道,他们都是妖道啊,你们还听他废什么话,快动手,我们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他们!你们不想活命了吗?!” 似汉子这样的人,显然不止一个,他不过是镜灵安排之下跳得最欢的那个,但是其中一个与他担任同类型角色的纸人,已经充满行动力地举起铁锹,直直朝岑双砸过去,一边砸还一边骂道:“妖道,都是因为你们,我妹妹年纪轻轻就没了,杀人偿命,你们都去死!” 但任他怎么砸,也始终与岑双清音隔着一层,只要他们不愿,这些凡人便碰不到他们,就算碰到了,肉体凡胎,也伤不到他们分毫。 但这些凡人并不知情,在他们眼中,已经货真价实地打在了他们身上,连那汉子都不断叫好:“就是这样,用力砸,狠狠打,打死妖道,快让他们交出解药!” 人群看着那个障眼法,交头接耳,表情中透着些为难。 却忽然从人群中跑出一个小女孩,大叫道:“别打了,别打了,仙长是好人,不要打他了!” 那正是昨晚被岑双救下的小女孩。 小女孩的父母匆忙追过来拉住她,他们虽没有参与这一场讨伐,但也不想表什么态度,与大多数人一样,两边都不愿得罪,所以就要拉抱着女孩往后退。 女孩不愿退,反倒是大声质问道:“不要拉我!你们为什么不告诉他们?昨夜就是阿生叔要抢我的东西,他还差点掐死我!要不是仙长救了我,又将仙水给我,爹爹,娘亲,我们都活不到今日,我昨晚跟你们说过的,为什么你们不敢说!为什么要让他们打仙长!” 女孩的父母皱着眉头,骂她,瞎说什么。 小女孩道:“我才没有瞎说!” 就在这时,正在攻击岑双与清音的那几人忽然被一阵风刮倒,纷纷摔倒在地,方才被人群包围的两人重新显露人前,竟连衣角都不曾乱,看得村民们心下大惊,那些没有动手的,再度往后面退了两步。 女孩的父母抱着她也要退,却因岑双一句话停在原地。 岑双道:“你们都听到了罢,没有听到,那便我来说——多次行骗,欺凌妇人幼童,对老人喊打喊杀,这种人渣的话,你们也信?还是说,你们也不是相信他的话,只是没有主见,又想活命,随便一个借口,就将你们骗过来了?” 人群忽地安静下来。 那汉子眼睛骨碌碌转,却说不出话,因为在那个青衣服的人说话时,对方身边那个白衣服的忽地偏头,轻描淡写往这边看了一眼,汉子便惊恐地发现自己连话都说不了了。 老人的儿女终于跑了过来,拦在他们身前,对村民们道:“阿生是个什么人,你们不知道吗?他说的话有什么可信的,他现在是要杀人啊!你们跟着他们,就算抢到了仙水,恩将仇报,也不怕死了下十八层地狱!” 人群中却有人泣声道:“可是我们能怎么办,昨日仙长们说能救我们,不过一晚,我们就变成了这样,喝没喝仙水的,都要死了,谁想死,你们就想死吗?我们只是想来讨个说法,方才又没有动手。” “你想活命,别人就活该被你打死吗?”老人的子女道,“拦着你们行凶,还要被行凶的人说成妖怪……至于你们,是没有动手,但是你们明知不是我爹娘的错,却放任别人对他们辱骂殴打,你们跟阿生有什么区别!” “谁说我们没拦?你们自己来得晚没看见,我们拦了,他们几个力气大,我们病成这样,怎么拦?根本拦不住!倒是你们,那是你们的老子和娘,你们不跟紧点,出了事,反倒怪我们这些外人?” …… 果然,吵架这种事,谁也无法说服谁。 听这些各执己见的纸人吵了一会儿,在灵台有异前,岑双终于出言打断:“仙水没有问题,得了疫病的人喝了仙水,的确被治愈了,眼下其他没喝仙水的人身上的疫病,等喝下仙水,也可以药到病除。” 他这一席话,当即将村民们的注意力都集中过来,也不吵了,问他:“仙长,那我们新出现的症状,又是怎么回事?” 岑双闻言,朝那人看去,耐心道:“因为你们现在最严重的问题,并不是疫病啊,没发现么?还是你们都不敢对其他人说,昨天夜里见鬼了?”顿了下,看着众人惊惶的神色,他微笑道,“你们啊,是被怨灵缠上了。” 怨气缠身,便会开始见到异象,其中见鬼,是最常见的异象,所以村民们今日面色发黑精神恍惚,又神志不清很容易被煽动,也有着这么个原因在里面。 也不知他们见到的异象是惨死的铃兰,还是始作俑者小半妖,所以吓得不敢跟其他人说。因为在这里的人,就算没有参与过铃兰母子之死,可曾出言羞辱过,又在背后说三道四的,只怕不在少数。 所以才如此心虚。 岑双看着死寂一样的现场,柔声道:“你们要见见那个怨灵么?” 扭头。还是扭头。疯狂摇头。 岑双惋惜道:“那真是太可惜了,可惜由不得你们,因为,他已经来了。” 黑云压村。阴风阵阵。 有人已经察觉到什么,尤其是地上那些之前被法术击倒的,此刻爬了起来,疯狂往外跑去,那不知何时被解开定身术的汉子也不例外,跑得比谁都快。 但这次,谁也跑不出去。 跑来跑去,都是鬼打墙。 跑不出去,便只能不断往后退,然后被一个黑影吓得不断尖叫。 那是从一边枯井中缓缓爬出的黑影,长长的头发将黑影的脸全部遮住,头顶两个血淋淋的血洞让人胆寒,骨瘦如柴又血淋淋的十指叫人心惊。他从井中爬出,四肢蠕动,速度不快不慢地朝众人爬去,且随着老伯一声“是小小吗”的询问,险些将一众活人吓得魂飞魄散。 江笑不知何时也从屋顶跳了下来,凑到岑双身边,看着那些被吓破胆的人,复杂道:“贤弟,我之前还不理解你为什么让小小蹲在井底,又嘱咐他在合适的时间从井里爬出来,现下一看,原来从井底爬出来,这般吓人。” 小小,正是小半妖的名字。 岑双道:“只怕他们梦中所见,比眼下,还要恐怖几分。” 村民们究竟梦见过什么不得而知,但看着怨灵越来越近,他们又跑不出这里,那个叫阿生的唯一能想到的活命法子,便只有岑双四人,当下,他即刻忘了前一秒他还在对岑双喊打喊杀,叫道:“仙长,仙长,饶命啊仙长,我们无意冒犯,你快将这畜生收走罢!” 但随着“畜生”两个字落地,他们眼睁睁看着那怨灵爬行的速度更快了,甚至半途朝他们抬了下头,也不知村民们看到了什么,竟然有人直接被吓昏了过去。 有人叫道:“你们是仙长啊,你们要救人的,救救我们,救救我们啊!” 岑双的态度还是很温柔的,甚至好脾气地问:“我们不是妖道么?” 那人已经被一团灰色雾气缠身,不知小半妖让他看到了什么,吓得不断尖叫,恳求道:“是我们错了,仙长,是我们错了,再不敢了,求求你,快救救我们吧!” 岑双怜悯地看着他,叹息道:“我就是在救你们啊,疫病可被仙水治愈,可怨气无法凭空散去,大家想要活命,只能让怨灵完成生前遗愿,待怨灵消散,大家自然就不药而愈了。” 有人迟疑发问:“他……他有什么心愿?” 屋顶传来一个少年的声音,似乎是回答,也似乎是嘲讽:“死人,还死成一个怨灵的样子,能有什么心愿,自然是谁杀了他,他回来报仇了。” 此言一出,惊叫一片,纷纷朝岑双三人跑去,但他们还没靠近,便被一道无形的屏障挡住了。 面对那一张张惊恐求救的面容,岑双安抚道:“各位,不必如此恐惧,我说了,我们如此做,的确是在救你们,你们有所不知,倘若不让怨灵复仇,晴雪村的所有人都会因怨气缠身而死,你们也不想这样罢?” 顿了顿,他又道:“你们若是与小小无冤无仇,何必如此害怕?善恶终有报,若是你们没有参与杀害他们母子,怨灵便不会报复你们,至于参与者——你们方才不是说杀人偿命么,所以,他来找凶手索命了。” 怨灵靠近了。 尖叫,恐惧。 无人再出声求救。 一部分人,在察觉到自己不会被报复后,蜷缩到了一边;另一些会被报复的,不过是自食恶果,没人救得了他们。 老伯夫妻两个被他们的子女搀扶着,倒是没有多害怕的样子,因为他们早早便注意到,怨灵针对伤害的,只有一小部分人,那是他要报复的对象。他们眼神复杂地看向那个在人群中爬行的怨灵,却在触及到阿生的惨状后,终是有所不忍,偏开了头。 跑到最角落的汉子眼睛大睁,不知他最后见到的是个什么场景,又在幻象中经历了什么,竟然七窍流血,浑身骨头碎裂,软趴趴像一坨烂肉。 头顶还破了两个洞,与小小如出一辙。 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怨灵看到他这个样子,却是笑开了,笑得扭曲的四肢都颤动起来,嘴巴一开一合,像是在呼唤娘亲,其尖锐鬼声刺痛了所有人的耳膜,他却浑然不觉,状若癫狂。 可惜他的娘亲看不到了。 阿生死后,怨灵身上的怨气便散去了大半,他的身形也越来越淡,近乎透明。 像失控到小半妖这种程度的怨灵,若放在天上人间,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让他清醒过来的,但在水月镜花,镜灵却为他们留下了一个解法,而这个解法,便藏在对方还能听见部分句子中。 起初是他们使用溯源之术,小半妖再度听到那个神秘男子的话后,身上怨气变得越来越浓。 之后江笑无意提了某两个小半妖不爱听的字,然后便轻易将小半妖激得发狂。 结合这两个情况,岑双便猜测,镜灵给他们的解法,便是通过某些关键的字句,唤醒小半妖的神志,让已经没有退路的小半妖清醒地报仇,而不是滥杀无辜。 虽然,这里的大多数人也不能说是真正的无辜。 但总之,清醒过来的小半妖没有对那些曾对他们母子指指点点,或羞辱嘲讽或冷言冷语的人动手,或许是他觉得在他不清醒的那段时间对他们的折磨已经足够,也或许是因为他母亲对他的教导根深蒂固。 他只报复了那些真正动手杀害他们母子的人。 乌云散去,阴风消退。 被怨气反噬的小小,直到消散的那一刻,都还是一副癫狂的模样,看着跟没有清醒似的。 江笑看着天边,叹了口气,说道:“如此,这次的困境,便算了结了罢?” 岑双也看了眼小小散去的方向,道:“结了。” 晴雪村,结了。 乱镜之晴雪村 在村民们给那些被怨灵报复过的人收尸后, 岑双几人也为晴雪村去了去晦气,因着几番大起大落,村民们的脸色实在算不上好,所以他们四个离开时, 村民们便无心相送, 全都回去卧床歇息了。 只有老伯一家提着一篮子时蔬, 还有一些鸡蛋要给他们。 老伯道:“仙长们莫恼, 其实这事说来,也跟我们的位置有关系, 因着时时被妖怪骚扰,便时常心惊胆战, 唯恐哪日丢了性命或失去亲人,当初铃兰那一家子不也是……所以他们对妖怪啊、半妖啊,都怨恨得不行, 再被有心之人挑动, 便当真以为仙长们是什么妖怪变的, 先前才那样冒犯。 “那些死去的人,都是罪有应得,道理我们都知晓, 所以不会怨恨仙长, 反倒要感谢仙长们赐下仙水,将我们的病治好,只不过村里也没什么好东西, 这些都是自家种的一些菜, 仙长要是不嫌弃,便收下吧!” 岑双拍了拍江笑的肩,熟门熟路地往旁边一走。 清音仙君想了想, 冲江笑点头示意,随后也往岑双那边走了去。岑双正捏着那块骨头把玩,见清音过来,便随意将那骨头往袖子里一塞,笑着跟他打招呼。 容仪这次倒是没有御剑飞走,但他也早早走到了另一边,手拈一朵田埂上扯下来的小花,不知在回想什么,一时微笑一时沮丧,状似怀春,十分诡异。 江笑愁眉苦脸地看着那一篮子蔬菜与鸡蛋,拒绝的话几次到了嘴边,但看着老人坚持的表情与真挚的眉眼,他最终还是掏出他朋友的如意袋,将那篮子东西都收了进去。 又听老伯唠嗑了一阵,说着铃兰母子也是真的苦,他会想法子劝村里人为他们一家建个墓,每年去扫扫墓再给他们烧点纸钱,若是村里人不愿意将那妖怪也算进去,他便悄悄从铃兰家拿点东西,就当成是那妖怪的,一齐放进去,不让村民们知晓。 老伯说,他虽然也怨恨妖怪,可既然那个妖怪不是坏的,还守护了他们好几年,于情于理,都该拜一拜。 对此,几人没有多说什么,只谢过老伯一家的好意,便离开了晴雪村。 行至村外,距离晴雪村有一定距离后,便有两把钥匙分别落到了岑双与江笑手中,在他们握上钥匙的一刹,熟悉的空间波动后,他们便再次来到了迷雾之地。 察觉到江笑迟迟未动,岑双问他:“贤侄是有心事?” 毕竟在这里的,除了从未袒露自己来意但目标乃是头筹的仙君外,最着急出水月镜花的便是江笑了,所以即使他不清楚前路有什么,但一直都表现得很积极,可这次他拿到钥匙后,居然停步不前,久久不语,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岑双见状,才体贴地问了下。 就像是早就等谁问自己一样,江笑吐出一口气,将三人依次看过,郑重道:“我确实察觉到一些不对劲之处,但在说这个之前,贤弟,我想跟你确定一下,那一截骨头究竟是被镜灵施了障眼法的替代品,还是货真价实的仙骨?” 话音未落,不待岑双有什么动作,便有一个莹白的小尖牙从岑双袖口探出,不知何时被唤醒了灵性的小骨头慢吞吞地从岑双袖中爬出来,第一件事便是“啪”地砸到了江笑脸上。 江笑一手捂脸,一手捧着骨头,无奈道:“好吧,好吧,是真正的仙骨,也不知是哪位仙人的,脾气可真大。” 岑双一边给江笑递药,一边无奈道:“之前它非要跟过来,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它并非什么障眼法,只是早前忙于怨灵的事,未有空闲与你们说,现下你们都知晓了,也可看看它究竟是因其主人犯了天条被剔除,还是被群妖暗算而挖去的。” 容仪觑了一眼,哼了声,道:“都被毁成这样了,八九不离十,是妖怪干的好事,况且在所有的宫殿里,不就你们天宫最喜欢剔别人骨头,也就你们天宫,大部分仙人的仙骨都是天劫里淬炼出来的,说剔就剔,没一个人有意见,反正再修炼一根也与上一根没什么差别。” 顿了顿,他骄傲道:“像我们梅雪宫的仙人,就算罚,也绝不会碰仙骨。” 因为天生仙骨,这辈子就那一根,剔了,就算再飞升,也再不是那一根了。 不是天生仙骨,那还算得上先天仙人么?剔了先天仙人的仙骨,跟折断他们的傲骨没有差别,推己及人,所以那几个遍布先天仙人的代表宫殿,都没有剔除仙骨这种惩罚。 江笑难得没有跟容仪呛声,或者说他的重点早在看到仙骨从岑双袖中爬出来时就歪了,连他原本要说的猜测都忘记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在他手心打滚的骨头,自言自语道:“小仙骨,为什么不是跟着清音仙君就是岑双贤弟,难道他们身上的仙骨比较吸引它?我要是将它留下来,它会答应么?” 这个问题不需要问,因为下一刻,骨头便倏地一下钻回了岑双的袖子。 迎着江笑眼巴巴的视线,岑双提醒道:“贤侄,你方才要说什么来着?” 江笑被岑双提醒,振作起来,最后“依依不舍”地看了一眼岑双的袖子,才道:“我总感觉,镜灵似乎一直在提醒跟引导我们什么。” 岑双指头敲了下袖子,察觉到江笑卖关子似的停顿,便微笑配合道:“怎么说?” 江笑道:“我记得贤弟先前说过,容仪与我所在的这个幻境是依照人间的奇闻改编,也就是说,晴雪村怨灵作祟,也是人间一桩真实发生过的事件,最初的茶山县,更是被我们确定为人间三大惨案之一,虽然不确定茶山县与晴雪村的乱子谁先谁后,但可以肯定他们是发生在同一个时期,即千年之前,因为在这件事上,镜灵特意给过我们提示。” 岑双了然,道:“贤侄是指那三个小道士罢。” 江笑点了点头,又道:“我之前还在想,他们频频出现在两个困境中,究竟有什么含义,若是将之看成镜灵在时间上给我们的提示,那便说得通了。” 容仪却道:“说不通,你怎么就知道两件事一定发生在千年前,说不定那三个道士活得久,茶山县一千年前,晴雪村其实是两三千年前的呢?” “不会,”江笑肯定道,“无法飞升的凡人,不会活那么久,何况我们之前询问老伯他们三人的样貌装束时,不正和在茶山县听到的一模一样,这也证明了两件事之间没有相隔太久,否则成百上千年下来,他们不至于一直都是那个样子,衣服都不带换的吧?” 岑双抖了抖袖子,附和道:“言之有理。” 江笑被认同后,非常振作,继续道:“我先前虽然想了很多,但其实心中还是挺认可容仪那般想法的,即这终究不过是水月镜花编出的一场接一场的纸人戏,到底是闹着玩的,所以这样的提示又有什么意义?直到仙骨一事后,我恍然察觉,这个幻境里的事,并非无稽之谈。 “既然仙骨被确定为非障眼法,那么我们用溯源之术听来的那些东西,也基本可以确定都是真的了,小半妖变成怨灵一事是真,他报复晴雪村一事是真,被仙骨掩藏怨气也是真……” 江笑在一边侃侃而谈时,岑双已经开始拍他的袖子了,拍了几下,里面的小骨头终于被他折腾了出来,似乎在责怪岑双不让它好好休息,怨气很大地跳起来,敲了一下岑双的手,不待岑双发作,倏地一下飞远,定睛一看,竟是藏到清音仙君袖子里去了。 察觉到岑双直勾勾的视线,仙君唇角弯了弯,伸手将袖中那一截莹白的骨头拿出来,朝岑双摊开手心,是个递给他的意思。该说不说,那蠢骨头到了仙君手中是真的乖巧,趴着一动不动,跟被下了降头似的,要不是心中清楚,真要误会那是仙君哪个相好的骨头了。 岑双并不枉费仙君好意,伸手便要去拿。 那截骨头眼下看着十分痴呆,很好拿捏,岑双便没有在意,指尖直接触过去,并没有料到那截骨头忽然清醒,在仙君掌心动弹几下,就要溜走。 是时,岑双直接伸手过去要拿骨头,仙君为了防止骨头偷跑而下意识一握。 巧了吗这不是。 小骨头兴高采烈地绕着他们交握的手晃悠一圈,大摇大摆地钻回了岑双的袖子。 岑双将手抽回时,刚跟容仪争论了几句的江笑刚好留意到这边的动静,偏头过来,问道:“贤弟,容仪居然说按照镜灵现存的灵智,是我想太多,你来说道说道,我这叫想太多么?我这叫合理推测!” 藏在袖子里的手无意识地摩挲了几下,岑双不动声色,笑着回答:“其实,我倒是认为,贤侄,你可以想得更多一点。” 比如,既然镜灵要所见才能给纸人捏出一张与凡人一般无二的脸,那么在这个幻境中,除了合欢派那一整个门派的人外,其他有着完好人脸的人,都可能是它见过的真人。 比如,如果晴雪村是真的,茶山县是真的,他们的经历也是真的,在时间上也大差不差的话,那么镜灵是否还想提示他们,这两桩事,其实彼此之间还有着什么内在联系? 比如,溯源之术中,那个神秘的年轻男子嫌小半妖怨气不够,说晴雪村只是个跳板,他要给小半妖找一个能让他“脱胎换骨”的地方,若茶山县那一城百姓乃至于城外的妖邪全部都在惊恐中死亡,于最浑浊的怨气血池中诞生时,是否算脱胎换骨? 江笑道:“是了,为怨灵掩盖怨气的仙骨,可不就是那年轻的男子给的,能轻易便给出仙骨……他究竟是什么人?而这些事,镜灵又是如何得知的?它又如何会拥有那一截仙骨?” 岑双道:“虚幻之地,除非镜灵主动现身,否则我们也寻不到它,想来此事,也唯有继续走下去,才能得到答案,若是门后没有答案……之前小王爷不是说过,待我们此行结束,便会将镜灵叫来询问,届时也能知晓。” 江笑非常认同,且充满干劲,对岑双打气道:“贤弟啊,那接下来的事就交给你与清音仙君了,希望能早点见到你,然后去看镜灵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说罢,便走过去将他们面前的门打开了。 这次容仪早就做好准备,甚至连头发都重新梳了一遍,若是仔细看,还可以发现他不知躲去哪里换了一套新衣服,眼下他脚步轻快地朝前走去,脸上浮现出两个浅浅梨涡,不知晓的,还以为他是要去见心上人了。 岑双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两人一前一后地进了门。 说起来,好像从回到这个幻境起,容仪就没怎么主动往仙君眼前凑了,倒也不是完全对仙君没有意思的样子,只是少了早前的志在必得,变得可有可无起来。原来没有发生原著中那样深刻的事,少年人的变心,竟来得如此之快? 说不上是个什么心情,毕竟当纸片人变成真人,故事成为现实后,万事发展又不是他能控制的。就像他不能控制容清CP怎么就BE了的事。 唉。 “怎么了?” 突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了岑双不着边际的思绪,他焉嗒嗒地抬头,正撞入仙君眼底。 清音仙君,雪月之姿。高山雪莲,不可染指。 容仪,也不该染指才对。 岑双心头忽然一松。 就是,容仪哪里配得上仙君,上古遗族又怎么样,只有家世没有品性,红颜知己数不过来,见异思迁心胸狭隘,容小王爷,配个香蕉。 而且容仪不喜欢仙君了,那是容仪眼神不好,是容仪的问题,仙君只不过是失去了一个后宫,未来还有千千万万个后宫站起来,但容仪他失去的,可是群芳第一,天上人间只此一人,错过就没了。 而他,就算一时买错了股,未来也还会有千千万万只股等他入手,容小王爷不行,抛掉就是了。 但买错股票还是挺难受的,所以接下来在正牌攻出场前,他都不会再轻易买股了。 愉快做下决定的岑双莞尔一笑,正要回答仙君,却在触及仙君的手掌时,忽然顿住。 倒不是因为仙君捏着不知何时又跑到他身上去的蠢骨头,而是因为对方有着几道血痕的手心,想必是方才仙君握住他指头时,让他的指尖给划伤了。 岑双没有管那截再次从仙君手中溜走的骨头,而是扒拉起了如意袋,在仙君要伸手去拿藏到袖子里的仙骨时,阻止了对方的举动。 迎着仙君不解的视线,他将对方的手拉了过来。 说来惭愧,因着仙君给的灵药效果最好,所以岑双给仙君手心上药时,用的还是仙君之前送他的那瓶灵药,这灵药的效果一如既往地好,眨眼间,便将仙君掌心的痕迹修复了。 岑双说话时,是一个双手握住仙君手的姿势,他见伤口愈合,便眉眼弯弯一抬头,对仙君道:“好啦,不痛了吧?” 突然手中一空,岑双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清音仙君忽然将手抽了回去,速度之快好像被毒虫蜇了一样。 可是岑双这次又没蜇他。岑双的指尖都没有血迹。 觉得仙君心海底针的岑双没有多想,只是抬眸之际,正好见到仙君的另一只手从胸口放下,对方的眉宇也一闪而过痛楚之色,面上还有着没有散尽的困惑。 他怎么了? 刚刚是心痛了? 难道他除了眼疾外,还有心疾? 一连升起几个问题,但是岑双一个也没有问出口。 因为仙君看起来似乎也不是很想让他发现的样子,在他抬眸时,便迅速转身,朝门口走去,若不是岑双眼尖,估计都要发现不了。 岑双便假装自己什么都也没察觉,微笑着打开了门。 乱镜之地下秘境 这次幻境转换的时间有些长了。 长到岑双都从晕眩的感受中逐渐清醒过来, 他还处在那一条门后。 真的是门后。因为他现在就站在云雾之上。 岑双揉了揉忽然不适的腹部,忍着头痛,左右打量一眼,无比确定他刚刚在穿过那条门后, 并没有进入某个幻境。 仙君不在。 自是不在的, 方才他们一同踏入门后, 便被一道吸力分开, 随后是熟悉的眩晕感,眩晕之后, 他就发现自己跑到了门的背面。 绕了个圈,岑双站定在门前, 托腮看着这条门。 所以,又出bug了? 由于门一直没有关上,所以岑双在看了几眼后, 也不过多纠结, 将手重新收?袖中, 再度踏了进去。 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晕过一次的原因,所以他这次进去便没有那种晕眩感,而且也没再一脚跨到门后, 几乎是在他整个人陷入一片漆黑时, 空间波动后,他便换了个环境。 “贤弟!!!” 落地之际,除了从身后传来熟悉的呼唤声, 岑双还能感觉到体内流淌着熟悉的法力。 没被封禁法力? 这不是六皇子的那个幻境? 一念之间, 江笑已经小跑几步来到他身前,用那双清澈而愚蠢眼神看着他,夸赞道:“贤弟啊, 你与仙君做了什么,这次居然快成这样?我怎么感觉不过眨眼的时间,便?到这个幻境了,快到我似乎都还没来得及被禁足,你们可真是厉害!” 说罢,他举目往岑双身后一看,忽然道:“咦,这次镜灵好像是直接将我们传送到了一处城门口,我看看,上面写着——相绝城?” 岑双蹙了蹙眉。 那缕原本一直跟着他的风,不见了。 ?身一看,岑双也跟着瞧了那三个大字一眼,不过片刻就收?视线,笑容重新?到他脸上,正要跟江笑解释他与仙君还不曾见面的事,空间便是一阵轻微波动,随后清音仙君与容仪二人被送了过来。 他们两个几乎是前后脚过来的,一个出现时另一个还没离开,所以离得并不算远,但不知是不是某只股被岑双抛掉了的原因,他现下再看这二人,竟不觉得有什么般配之处了。 当然,也不排除是因为那两人现在的表情或多或少有些困惑,看过来时,本就微薄的CP感全部垮掉。 不过仙君面上的疑惑很快便淡化了,谁让他的表情总是短暂,也少有情绪能长久停留在他身上,正如此刻他走至岑双身侧时,从容得仿佛之前落荒而逃的人不是他一样。 落荒而逃。 岑双默默品了品这四个字,然后将之否定。虽说仙君的人物定位是主角受,但他之前不过是给仙君上了个药,一没出言戏弄,二没动作调戏,估摸着仙君不过是旧疾发作不想教人发现,又急于离开水月镜花,才显得那样匆忙。 仙君匆忙,连带着岑双之前都不自觉变得匆忙起来,也不知在匆忙些什么,好似后面有几十只凤泱在追一样,连传送出问题都没有第一时间发现,直到眼下微笑着看向对方时,一眼看到对方袖子下方露出一个莹白的尖,他又抖了抖自己的袖子,这才发现那截仙骨之前居然被对方带跑了。 跑到现在还没?来。 因他这一个行为,仙君也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再度从袖中将那截骨头拿出,指尖在骨头上点了点,便点去了骨头身上的灵性,随后也不知是第几次将骨头给岑双递去。 岑双接骨头时,意味不明道:“我瞧它如此喜爱仙君,倒不如你留着,待寻到仙骨主人,再物归原主。” 仙君摇了摇头,缓慢而肯定:“它想跟着你。” 岑双一句“我可没看出来”还未道出,身边突然冒出一个脑袋,那脑袋上的呆毛还晃了晃,呆毛主人认真道:“其实我觉得,它想跟着我。” “……”岑双收好仙骨,抬手将盯着他袖子不放的江笑转了个圈,道,“贤侄,你不若先去看看小王爷,我看他似乎在有什么事情想问你。” 有什么想问江笑未必,但那边的小王爷满脸疑惑确实久久未散,且除了疑惑之外,眉宇间还染了几分失望与怒色,嘴里小声咒骂几句,大抵是在骂镜灵怎么又开始不按规律传送了。 也是因为容仪这几声谩骂,江笑才意识到不止他一个人直接被传送?这个幻境,也并非是岑双与清音破题速度太快将他们送?来的,只不过他们几个人中,也只有岑双,有着一脚跨到门外的经历。 江笑纠结起来,道:“那么,我们现下究竟是被打乱了破题顺序,还是这便是最后一题了?” 但这个问题无人能帮他们解答,若是那缕风还在,岑双倒可以用与江笑等人闲聊的方式,旁敲侧击地询问一番,再根据那一缕风的反应进行猜测,但可惜。 不过镜灵不在其实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幻境这么多,仙人也不少,镜灵要是时时刻刻跟着某个特定仙人才耐人寻味,正常情况下,都是镜灵偶尔巡视,观察自己设下的规则有没有出问题。 这也让岑双在茶山县一事之前,一度以为是因为他们四个卡出了这样的bug,才导致镜灵化出的分身跟尾巴似的长在他身后。 江笑不知镜灵之前多次给他们放海,在感慨了一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看一步”后,问道:“所以我们在这个幻境的最后一题,还会有灵鸟传信此类提示么?” 岑双道:“若灵鸟传信也是规则之一,那么该来的早晚会来。” 毕竟,镜灵虽然不见了,但早就设好的幻境规则又不会乱跑。 说话间,他们上方便传来一声灵鸟的鸣叫,抬头一看,果然是灵鸟衔着封印着信件的羽毛飞了过来,靠近时,将羽毛给了岑双。 灵鸟飞走之际,岑双也将那一封信件展开。 说信件其实算不上,因为藏在羽毛中的这张纸不过巴掌大小,比起淼淼师弟话痨一样的长篇大论,这次的传信实在精简太多,精简到连称谓署名全都省了,开门见山地告诉他们要去哪儿要做什么。 “北方相绝城,近日有恶妖作祟,城中少女孩童屡屡失踪,善人福泽不能庇护,求上我派,我已修书一封知会善人,着君速往,助其除妖。” 阅后即焚。 岑双看时,自然也念给了另外三人听,所以在听完本次任务后,江笑便负手走了几步,道:“奇也怪哉,善人蒙仙恩庇佑,福泽一城,如何能有妖入城作乱?” 容仪道:“那传信的人不是说,是个善人福泽都不能庇护的大妖。” 江笑更觉奇怪,道:“天命福泽的生灵,得是什么大妖,才能不惧善人仙恩?若说恶妖录上的那些个,凭他们的势力与能力,得是有多闲才会来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容仪闻言“哼”了一声,他从始至终都坚持着他的道理,所以此刻也不改变,说道:“幻境而已,有什么不可能的,不过是镜灵一句话的事,你计较这么多做什么。” 江笑与他话不投机半句多,转头便问起他体贴温柔的小棉袄。 突然就成了棉袄的岑双想了想,折中道:“待我们入城后寻人一问,无论是镜灵杜撰还是确有大妖,不就都知晓了。” 道理便是这么个道理,众人自然没有意见,整理一番衣冠便朝城门走去。 就像信中所说,合欢派已提前知会过相绝城,所以在他们与城门守将说明来意后,对方便连忙将他们迎入城中。在入城的客套交谈间,他们才知晓镇守相绝城的善人,亦是这一城的城主大人,而在他们见到相绝城城主后,才发现对方竟然十分年轻,尚不及而立。 相绝城善人对他们尊敬有礼,竟亲自来城门口迎接他们。 对方出现时,便走在一行人最前方。他生得俊秀斯文,又穿一身墨绿长衫,手中持着一把灰白羽扇,步履缓慢却从容,若非身边人恭敬唤其城主,实在看不出他的真实身份,比起一城之主,对方更像是哪家少不更事的文雅公子。 不过也只是看起来,事实上,在接下来的交谈中,对方的言谈举止始终温和有礼,喜好习惯十分讲究,待人接物更是面面俱到,又不会使任何人小觑于他。 大抵因为对方还是善人的关系,所以城中百姓对其分外崇敬,一路上,可见满城百姓见到善人车马时会相继驻足,无比恭敬地目送车马远去,夸张一点的,还会行个跪礼,这样的姿态,几乎与凡人面对仙人无异了。 除此之外,便是相绝城百姓的态度,他们看起来似乎一点也没因恶妖侵犯而困扰,反倒一个个喜气洋洋,宛如好事将近。 此事在善人城主将他们迎入城主府后便有了答案。 彼时城主为他们设下了隆重的接风宴,满桌全是城中名楼里的招牌菜,酒也是陈年佳酿,室内隐约飘着淡香,屏风之后还有人轻拢慢捻弹琵琶。 席间,江笑便向城主询问起恶妖来犯一事,问起恶妖劫走的凡人是城中之人,还是城外往来行人。 那时善人城主因几位客人始终未动筷,便也将筷子放下,羽扇轻摇,耐心为他们解释:“几位仙长不用怀疑,恶妖的确是来城中作的恶,我一介凡人,他不惧我,我也拿他无可奈何,所以当初才向仙门求助,不过,关于他为什么能来城里,也许,跟他不久前,还不是恶妖有关。” “不是恶妖?”江笑捧着酒杯,讶异道,“莫非,他是善灵?” 若是不久前才转化成恶妖的善灵倒是说得通了,习惯了相绝城善人的仙恩福泽,熟悉城中百姓的生活,身上妖气尚浅,只要他不对善人心怀恶念,入个城还是可以做到的,届时对方只需要变化一下面容身形再将城中的百姓骗出城动手即可。 善人城主点点头,算是肯定了江笑的问题,他年轻的面容上染上了些许轻愁,透出些忧郁的情绪,对他们道:“若非有三位道长帮忙将那恶妖捉拿,我也不知他原来竟是周围的山灵,认出他后,我还是觉得不可置信,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容仪皱了下眉,重复道:“三个道士?” 城主偏过头看了他一眼,说道:“因为他们当中,为首的那个穿了一身道袍,他们又是一起行动,还以兄弟相称,所以乍见之际,很容易让人以为那是三个道长,不过现下仔细?想,另外两位的打扮确实不似寻常道人,而且好像也不怎么喜欢别人唤他们道长。” 江笑“啊”了一声,问道:“另外的那两个人,是不是分别穿着红衣与黑衣,都是少年,一个打伞一个戴面具?” 城主转过头看他,道:“是啊,确实如此打扮,不过说都是少年也不尽然,其中那位穿红衣的年轻人,依我看,她分明是个女扮男装的裙钗才对……对了,仙长如此说,是见过他们?” 江笑原本喝了一口酒,听到城主的话后便直直喷了出来,在城主温和的眼神中,他咳了一声放下酒杯,抹了抹嘴,只说来时途中听闻过这三人斩妖除魔的事迹,不曾见过本人,最后感慨了一句:“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是么。”城主唇角漾开一个浅笑,喝了一口酒,才反应过来自己不能喝酒似的,猛地咳了几声,几个丫头过来给他顺气,他挥了挥手,示意丫头们退下,连带屏风后的琵琶女也被他挥退,才放下酒杯,连说自己不胜酒力,实在见笑。 这一连串动静很明显,引得所有人都向他看了过去,本来一直支着下颌不知在思索什么的岑双也不例外,抬头向首位看去时,那位善人城主也正温和地朝他看过来。 城主视线与岑双撞上之际,微微点头,收?视线时又笑了一下,只是这笑也带着挥散不去的愁绪。城主对众人道:“仙长所言不错,少年出英雄,只可惜少年也很容易被人蛊惑欺骗,那三位道长便是如此。” “这……”江笑虽然迟疑,但语气中有种“果然如此”的意味,询问道,“所以,那三位小道长,这次是打错了人,还是杀错了妖?” 城主道:“都不是,若只是仙长所说的这两样,倒也轻巧了,他们这次啊,是叫那个恶妖给蛊惑了去。” 看着几人疑惑的表情,城主又道:“这也是我原本要与仙长说的,先前,我向贵派传信没多久,那三位道长便来到这里,听闻城中百姓的诉苦后便去寻恶妖洞府了,去了许久,再?来时便将恶妖绑了?来。” 江笑道:“是之后又发生了什么?” 城主点点头,苦笑道:“他们带恶妖?来时,说着要将他交给百姓们处置,那恶妖手上犯了不少人命,多少家里的姑娘与孩子被他掳去,所以百姓们自然乐意至极,便央求着我将他们放进来,我那时亦是心怀感激,便将他们放进来了,谁曾想……总之,三位道长被恶妖蛊惑,伤了好些个人,只是他们近不了我的身,反倒被我身上的仙恩击倒,现下他们都被关在府中地牢里。” 至于相绝城百姓喜气洋洋的模样,便是因为善人不日便要顺应民意将恶妖处决,百姓们大仇将报,自然一个比一个欢喜。 最后城主对他们道:“各位仙长既是来了,便留下多游玩几日罢,不日恶妖处决,仙长们若是愿意,也可前来一观。” 凡人处决妖怪,这当然值得城主邀请他们去看,毕竟古往今来,这种事都太少了,且每一次出现,都可谓盛事一桩。 无论是出于何种原因,几人都暂时应了下来,并借此机会留在城主府中。 待城主离开后,江笑道:“果然,跟之前一样,最初给的除妖任务都是些让我们进入困境的名头,等进来后就全部变样,说起来,这善人城主的意思,便是说那三位小道长现下都在城主府的地牢里了?这么说,相绝城一事所发生的时间,也是千年前了。” 不过看起来似乎只有他对那三个道长感兴趣,另外几人都没表态,尤其是岑双,撑着头都不知道在想什么。江笑不信邪,连连叫了岑双几声都没点?应,他纳闷着走到岑双身前,凑近了叫他,便见对方才眨了下眼,跟刚?魂似的。 岑双摸了摸耳朵,微笑道:“贤侄,劳烦再说一遍。” 江笑纳闷地看了他一眼,只当他梦游去了,便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还添了句:“也不知那个恶妖是怎么?事,但按照前两个困境来说,若是镜灵真要告诉我们什么,只怕恶妖没那么容易被处决掉,善人不是说,那恶妖还拥有蛊惑人心的力量么,连那三个一直走在我们前面的小道士都栽了,不简单啊。” 岑双笑吟吟地重复:“不简单啊。” 之后的事,也证明了江笑的嘴巴跟开过光似的。 他之前说希望早点见到岑双,他们便跳过了另外一个幻境的最后一题,眼下他说蛊惑人心的恶妖没那么容易被处决,当晚,城主府便发生了意外。 乱镜之地下秘境 相绝城的善人城主让妖怪抓走了。 就是城主口中那个应该被关在地牢之中, 即将接受处决的由善灵转化的恶妖。但不见的不止城主与恶妖,江笑去地牢看时,带回的消息称,里面并不曾见到那三个一直出现在纸人口中的小道长。 对于这样的变故, 城主府里的人个个惊魂不定, 但为了不让百姓们产生恐慌, 他们只能暂时瞒下这个事情, 能求助的唯有岑双四人,希望他们能寻到恶妖, 将城主平安带回,最好不要延迟处决日的到来。 对此, 江笑猜测道:“难道说,这个困境才是镜灵杜撰?救回城主,逮捕恶妖, 还有时日限制, 看起来是这么个任务了。” 容仪昂首道:“早就说了让你们别想那么多, 先不说之前的那两桩事有多少不合理之处,只说这次,按你们的说法, 善人怎么可能会被恶妖近身?不都是镜灵编造, 说不定茶山县地下祭坛那里,也不是什么变异纸人,可能只是镜灵让我们看的一场幻象把戏, 是我们太过着急, 便将之当真了,说不定等上一等,那些幻象便会消失不见——我梅雪宫举办盛宴, 层层把关,怎么可能出错。” 说到后面时,眼睛还往岑双这边看了好几眼。岑双好似没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一样,只笑眯眯任他瞅来瞅去,等对方说完时甚至还温温和和地道了一句:“言之有理。” 容仪企图从他脸上或者眉眼间看出点什么,不管是之前让他感觉被冒犯的情绪,亦或是那些让他产生过慌乱感的东西。 也许是想激怒这个人,让他也跟他之前几次一样难以平静。 可什么也没有。 对方除了温和外什么情绪都没有,像一团很好揉搓的棉花。可正因为知晓对方绝非表现出的这样绵软,他才更想激怒对方。 容小王爷不知道为什么想激怒这个人,但是他就是不想看到对方用那种温和的姿态跟他说话,这就好像,对方跟他说话时,跟其他任何人没有区别。除了这样骄傲唯我独尊的心理外,他对这人还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是有时对方在被他逼着流露出一些真实情绪时,能让他感觉到对方的骄傲并不弱于他,这才更让他无法理解,还难以避免地产生了好奇。 ——他一个半妖,在骄傲什么? ——他既然骄傲,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江笑从他的任务联想中走出来时,正见容仪往岑双那边看,而岑双则笑意盈盈地看着前方,也不知发现了没有。因为想起这二人不太对付的经历,江笑咳了一声,走动几步换个位置,拉着容仪走到了前方,还随便找了个话题,询问起对方之前看见他们时为什么那么不开心,是不是急着去看另外一个幻境里的那男的云云。 容仪的注意力便被这一句话给轻易转移,甚至跳脚起来,高声斥责江笑胡说八道,他怎么可能会因为一些障眼法而心动。 江笑就莫名其妙地说,我又没说你心动了,你这是不打自招。 他们走在前方时,岑双与清音自然被落在了后面,其中仙君持着他的神剑,走在最后。 岑双看着容仪扑过去单手卡住江笑的脖子,在那二人完全从闲聊演变成打闹后,他便顿下步子,待一袭白衣与他步伐齐平时,他才道:“清音,你怎么看?” 问的,自然是对这次的困境怎么看,而他问出这句话时,心中也在不断猜测细心如仙君,是否已经察觉到了什么不寻常的东西,因为对方观察力实在了得,甚至对方不说的话,谁也不知道他究竟查到哪里了。 这倒不是说仙君喜欢玩什么扮猪吃虎的把戏,而是因为对方就是个习惯将事情藏在心中的人,甚至岑双曾在看《仙迹艳事》时,还看到过特别有趣的一幕。 书中说,仙君初初飞升时,有仙人见他形貌昳丽,便生了亲近之心,欲与仙君交谈,仙君便可有可无地和人闲聊起来,然后过了好一会儿,在那人难过地看了他一眼,又沮丧地离开时,仙君才意识到,原来他那些话只是在心中想了一想,并未宣之于口。 岑双还记得那时看到这一段回忆描写时,翻书的指尖点到了那一行字上,停留许久,一边笑出了声,一边止不住在脑海中勾勒对方的形象,想象着这个世界的主人公会是个什么模样,想象对方在经历如书中所言的事件时,其喜怒哀乐又是否如原书一样,会一一呈现在他眼前。 如果“意念聊天”也是《仙迹艳事》的作者给仙君设定的萌点之一,类似于仙君走哪飘哪的香味buff,以此来收获读者喜爱的话,那么毫无疑问,至少在岑双这里,作者成功了。 成功用一个主人公,将岑双变成了书粉。 所以才会有妖踪密林里的初次相遇,以及那一场阴差阳错的露水情缘。 眼下,江笑还在那里推测这次的破题方向,仙君说不定已经猜到幕后主使上了,甚至很可能在他们讨论时,仙君认为他已经将自己的线索说过一遍,但其实他自己还没意识到,他一直都站在一边安安静静地当花瓶。 所以,在岑双问出那句话,又半响没听到任何回应后,他便侧头一看,发现仙君脸上果然是那副沉思时惯有的安静空白,心中便十分了然。 想来仙君还在思索这次幻境中牵扯到的那些血案,尤其是晴雪村那完全可以在散灵殿备案,却没有任何记载的怨灵屠村事件。 按理说,这种时候就应该让仙君兀自沉思去,不打扰才是最好,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对方此时的模样与书中的部分描写重合了,让岑双在看了他一眼后,头转回来没多久,又侧头看过去了。 其实他这个角度,能看到的也只是仙君安静的侧颜,也许正因为只能看到侧颜,而对方又处于那种发呆的状态中,便和原著中的回忆描写贴合度更高,从书里走出来的既视感也更强烈了。 强烈到岑双很想戳他一下。 如同上一次产生这种感觉后没有忍住自己的手,这次的岑双也不例外。 指尖在袖中摩挲片刻,等岑双反应过来时,他已经伸出手,且距离仙君的袖子只差一根拇指的距离了。 还好,岑双及时想起眼前人并不是他想戳就戳的文字泡,而是一个脱离原著的活生生的仙君。又还好,仙君处于发呆或者用意念跟人聊天的阶段时,对身边发生的事没有平时敏锐,岑双也没有真正碰到他。 正这么想着时,仙君忽然动了动,竟是侧身看了过来,因着他这个举动,他的手便也靠过来了一点,让岑双的手指完全搭上了他袖子。 仿若棉花白雪,柔软又透着微微凉意。 那条紫色饰带从对方肩角垂落,轻轻扫过他的手腕,再顺着他的手腕滑下去。 眼下清音大半张脸映入他眼帘,正情绪不明地看着他,只是究竟是在看他的脸还是手,便不得而知了。 被抓了个正着的岑双已经忘记了自己原本要说什么,心虚之下,掌心朝上一翻,竟然找了个极烂的借口。他摊开不知几时掏出的仙骨,义正辞严道:“这个,刚刚又要往你身上跑,被我逮了个正着,我这就好生教训它一番。” 仙君看着那截明显没有被唤醒的仙骨,半响,没有说话。 注意到他的视线,岑双垂眸一看,面上的笑几乎维持不住。他立即收回了手,将骨头藏到了袖子里,双手一揣,加快脚步朝前走了几步,也是这时,江笑回头冲他们道:“贤弟,仙君,你们快来,看看那里是不是山灵转化成恶妖前的洞府。” 他们已经踏入了山灵曾修行时所在的深山。 因着无论本次谜题任务是否如江笑所猜测的那样,他们都是要来搭救善人的,所以也就顺势答应了城主府里人的请求,当然,镜灵在设下这个困境时,也没有让他们蒙头瞎找的意思,所以通过纸人之口,告知了他们恶妖去向。 据说,在山灵转化成恶妖之前,是个日复一日在深山老林中修炼的善灵,对方并不爱管人间之事,除非有上山砍柴或采药的凡人在山中迷失方向,亦或是一些命不该绝的生灵遇到了生命危险,才会现身人前。 城主府中也有人曾机缘巧合见过还是善灵的山灵,说起对方时,那纸人还颇为唏嘘,说他最后一次见到那个山灵,对方身上隐隐有白光环绕,城主府中的人受善人影响,见识并不短浅,知晓那是各类修士们即将飞升的象征。 所以,那曾是一个即将飞升的善灵。 只是修士们飞升并不容易,除了要挨过四道天劫,还要扛过妖邪之物的阻挠。妖邪手段花样百出,层出不穷,修士一着不慎,百年修为便化为泡影,而在纸人口中,那个让山灵由善入恶,由仙堕妖的,便是去阻止他的妖女。 那妖女乃是一方大妖,其修为远胜还未飞升的山灵,所以她那时用出一个极其老套的手段时,也没有让善灵察觉出什么端倪。其手段,便是化作一个遇到危险的妙龄少女,被山灵救下后便伪装成一片痴心的样子,在寻到山灵的住处后,就每日采一朵还沾着晨露的花朵送到山灵洞口,不辞辛苦地爬上爬下,将自己有的好东西全都往山灵洞口放。 她不怕遇到危险,因为遇到危险时,就意味着可以见到心上人了。 山灵此前从未入世,不知人心险恶,也不知妖邪擅于蛊惑人心,也许他一日可以不为所动,但两日、三日、十日、百日……朝夕相处,情关难破。 后来山灵完全陷入进去,甚至为了讨好那个妖女,将城中少女与孩童的心脏挖给妖女下酒菜,手染鲜血,凶煞入体,便彻底堕落成了妖怪。 当然,以上都是相绝城纸人口述给他们听的故事,真真假假,按照镜灵前两个谜题的特性,连最为冲动的容小王爷都没在第一时间去肯定,事实的真相究竟是否如纸人所言。 但至少关于山灵的去向,纸人们不可能欺骗他们,否则这任务可就没法做了。 纸人们说,那山灵不管是在做善灵时,还是转化为妖怪后,不管是成功抓走了相绝城的百姓,还是空手而归,都会回到他那个洞府之中,也就是他与妖女的爱巢。所以几番打探之下,他们便确定了方向,御器来了这座山。 落地后,又搜寻了好一会儿,眼下似乎终于来到了对方的洞府范围。 岑双行至前方,遥遥将那松涧云雾打量一眼,笑道:“不错,就是那处了。” 一阵急风,将云雾吹散,松林之后,一处紧闭石门的洞府便显露在他们眼前。 乱镜之地下秘境 山灵洞府凿于石壁之中, 巨大的石门像要将世外纷扰隔绝,于石门前方,有着凡人无法察觉到的障眼法,用以隐藏洞府所在, 在石门周围, 则设下了机关之术, 想来, 那便是开启石门的关键。 江笑将石门机关看了又看,回头对众人道:“虽然这道题给出的信息说山灵乃一为情所困的恶妖, 但事实如何我等如今并不知晓,若他身上也藏着‘真真假假’这等内情, 我们却贸然将他家门给砸破,委实过分了。” 方才提出“破门而入”的正是容仪,他听江笑查看犹疑许久, 给出的竟是这个答案, 不由嗤笑道:“那你来破解这些机关?一大堆机关, 解到猴年马月去,你们不是急着离开这里,如今倒是不急了, 要花时间在这些无用的事情上?” 便在此时, 一道雪白的身影走了过去,江笑看着站在机关处的清音,试探询问:“清音仙君, 你懂如何破解这些机关术, 打开这道石门么?” 清音将那些机关看了一会儿,道:“我可以试试。” 却在这时,一直在一边看着他们的岑双说道:“其实我倒认为, 小王爷所言有理,我们与其花费时间在这些机关之上,倒不如尽快进入洞府,将该救之人尽数救出。” 清音侧身,看着袖手倚在石壁上的青衣身影。 江笑犹疑道:“贤弟……也想砸门么?” 容仪看着他虽然犹疑,但是好似只要岑双点头,他就能砸下去的双标样久久无语。 岑双微笑道:“怎会,其实砸破了这道门也没什么用,因为后面通向的乃是下山之路,并非山灵洞府。” 江笑:“啊?” 岑双道:“山灵虽终日藏身深山修炼,但其实他十分向往世外繁华,只是他听其他善灵说在人间吃过大亏,便不敢轻易入世,于是在自己洞府下面又凿了个洞,洞中设阵,可直达山下,洞外设下障眼法与机关术,若何时有迷路的有缘人破解了他的机关,他便允许自己跟在有缘人身后去凡尘走一遭。” 江笑双眼冒圈,一圈圈地打转,他的声音也跟眼神一样迷惑:“破解机关术,和他要入世,有什么必然联系么?” 岑双笑道:“谁知道呢,世外善灵的想法,多少会古怪一些。” “也是,”顿了顿,江笑看向岑双,奇怪道,“话说,贤弟,你是怎么知道这些的?” 岑双闻言,便站直身子,朝旁边走动一步,露出了之前被他挡住的一块石头,在几人向石头看去时,他道:“这些事,自然是放置了留影石的山灵自己告诉我的。” 当然,留影石此物,在凡人眼中不过是块普通石头,他们看不到山灵藏在石头里用来解释这些机关由来的留影。 山灵留下这块石头,一来是别让如容仪这样法力不低的生物贸然将他的心血砸烂,二来便是为来客指明方向,让他们能从正确的入口进入去找他。 江笑沉默片刻,评价道:“怎么感觉,他好像很寂寞,很希望有人快些去找他一样。” 还怕那些要找他的人找不到他,特意留下一块留影石,和纸人们口中生人勿近的形象差别可太远了。 但这还不是差别最大的地方,在他们根据留影石指引寻到正确道路进入洞府后,却并没有在洞中发现任何血腥之气,整个洞府随处可见的机关构造,拥挤得更是容不下什么妖女,莫说妖女,这洞府中任何女子的痕迹都不曾留下,不像是被谁抹去了痕迹,倒像是——从不曾存在过什么山灵情之所钟的女子。 当然,这个女子究竟存不存在,都不影响山灵已经变成恶妖的事实,也无法更改对方掳走善人的事实,而他们进入洞府,就是为了救出善人,以及抓捕不知藏身何处的恶妖。 山灵洞府别有洞天,但几乎都是由机关构成,随处可见的机关术几乎是明摆着警示来者小心避开,否则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不会因为拨动什么机关而出现一些离奇变故,比如整个空间突然倒转,然后还得寻找正确的机关再将倒转的空间拨回去。 就像容仪与江笑在看到一个机关后,二人不知怎么又争执起来,争执到后面自然又动起手来,只是他们虽然长了眼睛,小心避开了某些看起来就不能碰的机关,可惜法力碰撞之际并不长眼,也不知是谁的法力,竟催生出一道劲风,打到了某一处机关上。 彼时岑双正在专心寻找善人与恶妖踪迹,行走在一条零星散落着木块与石块的浮空道上,不知他看到了什么,步子突然停顿,片刻后,才要继续朝前迈步,脚下的浮空道忽地颤抖起来,整个洞府内的机关一瞬有如活物,竟自发转动起来,于他视线之中,所有浮空平台竟开始向一边倾倒下去。 不止浮空台出现倒转,当他们脚下的浮空道将他们抛下,由下往上看时,赫然发现整个洞府中的事物全部颠倒了! 空间倒转后,四人自然无法再站在石台上,在那一瞬全部往下坠落。下方一片漆黑,洞中阵法照耀之处才能隐约看到一些宛如荆棘的巨石尖,若就这么掉下去,只怕瞬间就要教那些石尖扎个对穿。 且在他们掉落的过程中,下方竟隐隐传来一阵吸力,这吸力虽不如困境之门,但其程度还是让人难以忽视,这也意味着,寒光阵阵的巨石下方,陷入黑暗的巨石林中,一定存在着什么将人拉下去的阵法,且还是能对仙人起作用的阵法。 既然阵法能对仙人起作用,怕只怕,那些石头也不是普通石头,若就这样摔下去,哪怕是仙人之躯,也不一定就能安然无恙。 所以在摔下去的那一瞬,除岑双外的另外三人全都双手合印,但这么摆了两个姿势后,他们又齐刷刷皱了下眉,便于下一瞬祭出了自己的法器。 江笑在葫芦上稳住身形时,给自己顺了顺气,气才顺到一半,手便僵在胸口,因他顺气时打眼一看,眼前只有两人,左边是白衣仙君,右边是华服少年,还有一个竟然不见了踪影! 下意识往下一看,但不知是角度问题,还是这个洞府中的机关阵法影响,让江笑除了一片漆黑外便什么都看不清了,另外两个人大抵也是这样,所以蹙着的眉头一直没有松开。 江笑无暇与他们交流,他扶着葫芦,朝下方喊道:“贤弟!你是不是掉下去了,你还在吗,在就应一声!” 好一会儿,传来岑双温和的声音:“我在。” 江笑松了口气,询问道:“你没事吧,下面究竟是什么?” 这次岑双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在江笑又叫了两声后,才传来岑双的声音:“我还没掉到最下面,但是估摸着快了,还有,贤侄,也许我可能真的会有点事……” 戛然而止。 江笑大惊,道:“贤弟,怎么了,怎么会,下面究竟有什么?你别慌,我——” 话至此节,眼前一花,一个白衣残影已从他眼前晃了过去,紫色飘带一瞬即逝,定睛一看,原是清音仙君御剑朝下方疾驰而去。 愣了愣,江笑才继续道:“我已经看见清音仙君下去找你了,贤弟,你能看见他么?” 没有回答。 又唤了几声跳下去救岑双的清音仙君,也同样失去了回应。 江笑紧皱眉头,向一边的容仪看去。 容仪也于此时御剑飞至他身侧,面色不是很好,说道:“方才颠倒之际,我使了几个乘空法术均无作用,看来你和我一样了。” 江笑点点头,沉重道:“所以我才反应过来,无法器可乘空的贤弟必定是掉了下去,也不知他现在与清音仙君怎么样了,有没有会合,叫他们都没有回应,难不成这下面还有隔音的法阵不成……不,不对!” 容仪正在上下打量环顾四周,突然便被江笑放大的声音打断,只好问他:“什么不对?” 江笑从葫芦上站了起来,拳头止不住地往另一只手心敲击着,声音也带着些急促,道:“不对劲,容仪,我觉得岑双贤弟说得对,这次的群芳盛会,可能真的混入了什么人,而且那人要针对的,就是他!” 容仪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江笑剑眉紧锁,条理分明道:“因着之前各种引导,我们被引入山灵洞府时,是直接走进来的,所以并不知晓在此处无法使用任何乘空法术,只能御器滞空,当空间突然颠倒,与时时御器的修士不同,仙人的第一反应一定是驭云,驭云失败后又会尝试其他乘空法术,最后才会尝试御器,所以首先可以肯定,它要针对的,就是仙人,但山灵,绝无这等能力。” 容仪道:“那又怎么样,修士可以御器,仙人也可以,它这样的针对有什么用。” 江笑道:“若是针对我们,便无用,若是只针对岑双,可就大有用处。” 因为空间颠倒之际,掉落下去的速度极快,等他们几个将乘空法术尝试大半才选择御器站稳脚跟时,岑双已经往下掉了一大截,他们再想去捞他,便要像清音仙君那样,一道飞下去。 容仪道:“若如你所说,那它又怎么知道岑双不能御器,难道是姓岑的在人间的敌人?哼,他那么嚣张,还整日与妖物厮混,有仇家也正常。” 江笑缓缓抬头,一张脸在珠光下晦暗不明。他道:“还有一种可能——当初岑双说自己无法御器时,不止我们听到了,还有一些其他人也听到了,比如,从我们进入水月镜花后,便一直在监视着我们的幕后贼人。” 哗啦。 江笑与容仪脸上的光完全消失,整个空间全部陷入黑暗。 只除了颠倒之后的浮空台与浮空道上若隐若现的微弱荧光,当距离足够远时,仰头朝上看,便能发现那些微弱荧光似乎组成了一个图案。 像一个人,正弯弓搭箭,不远处,已有一支箭飞了出去。 岑双的世界已经一片漆黑,他已经什么都听不到,除了头顶那颠倒后的组成的荧光图案外,也什么都看不到。 他已经完全确定,自己和清音三人分开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环境,若有人,若有光,便可见到一个急速往下掉落的身影忽然停滞下来,黑暗中,那个身影上似乎长出了个什么东西,帮助他停在空中。 同行仙人不见踪影,下方巨石林的吸力越来越强,上方的荧光箭矢光芒闪烁,无一不昭示着,除了按照那个人的指示走,已无其他出路。 当然,也没有退路。 岑双在空中停留片刻,便朝下飞去,但这次是他主动下落,便可由他自己掌控下落方向,而他所走的路线,正是上方图案中,箭矢飞去的方向。 乱镜之地下秘境 山灵洞府别有洞天, 颠倒之后竟还藏有一片天地。 当然,这地下秘境究竟是被法力阴差阳错撞开的,还是有人早已算计好他会掉下来,所以把握时机趁乱打开机关将空间颠倒, 可就不得而知了。 但不管怎么说, 无论主动还是被动, 岑双都在朝下飞落, 已经落到了巨石附近,也是此时, 岑双才发现将整个空间笼罩的黑暗,是从盘旋在巨石尖端的那些黑云身上散发出来的。 很快, 岑双又发现用“黑云”去概括那些盘旋的云雾也不准确,因为在顺着箭矢指向继续朝下,穿透云层后, 竟然发现云层的“背面”乃是一片纯白, 正不断向下散发着柔和白光, 将下方的空间照耀得宛如白日。 这是一个大型的封印阵法。 以云雾为媒介,一面光明,一面黑暗, 黑暗的那面云雾将秘境入口隐藏, 光明的这面将整个秘境封印在地下。 只是,要布置下这样庞大的阵法,先不说设阵之人对阵法究竟精通到了何种地步, 只说对方的法力, 绝不是一个小小山灵可以比拟——就算他堕落成恶妖了,也绝对做不到这种程度。 想当然的,在水月镜花之外, 曾经的山灵洞府中绝没有藏着这种东西,他眼下要去的,乃是属于水镜本身的秘境,洞府内的机关,自然也是由打着山灵洞府名头的秘境主人设下。 之前离得远,从洞府最上方往下看时,会觉得那些巨石像刺一样细小尖锐,等真正靠近了才会发现,与其说这些巨石像荆棘上密密麻麻的刺,倒不如说这乃是一大片巨石丛林,且每一根巨石之间还隔着一定距离,大约有一条驰道的宽度,尤其是在落地后,可行走的范围便更广阔了。 但无论怎么走,在下一个转角,都会撞到另一根高耸入云的巨石。 偏偏这一根根巨石长得别无二致,周边更是什么点缀也没有,连地面都平整到没有一点瑕疵,岑双也尝试过在沿途巨石上留下点标记,但所有痕迹,在他收手之际就会全部隐去,巨石便又恢复成之前的样子了。 一个能复原痕迹的巨石迷宫,大抵就是秘境外围的第一重考验,若是寻不到离开的法子,就会被困死在这里。 “也不知道如果将这些石头全砸了,是不是就能直接看到出路了。”岑双看着眼前再次复原的巨石,托着腮喃喃自语了这么句。 下一刻,那石头就跟听得懂人话似的,拖着它庞大的躯体猛地朝后退了几步,周边巨石也无一例外,齐刷刷向后退了一步。 一个能挡住岑双视线,又比较安全的距离。 岑双收回手,悠悠道:“开个玩笑,无须在意。” 当然是开玩笑了,毕竟这是幻境世界,镜灵可以随意拨动幻境中的时间,只要镜灵给这些石头设下过“不可摧毁”的规则,那么即使他辛辛苦苦将巨石砸个稀巴烂,没等他看到出路,估摸着巨石便复原了。 这些巨石大抵也反应过来,所以几乎在岑双话音落下之际,相继挪回了原位,之后任由岑双怎么动,它们都一动不动了。 岑双其实也没动,因为他不想把时间跟精力浪费在做无头苍蝇这种事上,那是江公子爱干的事,不过迷宫这种东西对于江公子而言,只怕跟地狱也相差无几了吧。 被困迷宫,岑双也不慌不忙,甚至还能悠闲地联想到其他人去,大抵就是因为他的姿态实在太过悠闲,而秘境之主便见不得有人在它迷宫中还能这样悠闲下去,所以为了防止有人不按它的想法行事,便藏着后手。 不知从何处传来咿咿呀呀的声音,像是歌声,又像是将无数纸张叠在一处一张张撕碎的声响,规律有节奏,空洞且难听。 岑双若有所思地抬头看去,天上云雾原本一片洁白,此时居然隐约可见到一点黑色。 但那声音确实不在天上。 声音越来越大,离岑双越来越近,也越发离奇多变,时而是诡异难听的歌声,时而又转变成了尖细嘶哑的笑声,时而还能听到断断续续的哭声…… 岑双在听了一会儿后便意识到,这声音之所以让人辨不清方位,是因为它们本来就不是一个人发出的,是有不知具体数量的东西藏于暗处叽叽喳喳,巨石又将这些声音来回传递,所以连回音都是此起彼伏的。 声音中蕴含着丰富的情绪,直接穿透仙人之躯攻击着仙人的灵台,这样的攻击方式竟有些类似某些以琴瑟琵琶为法器的仙人,只是因为这里的声音太过嘈杂,一声又一声如同一根根细针细细密密地扎入灵台,一时比乐仙们的攻击还要厉害上几分。 让人心烦意乱,头痛欲裂。 岑双一开始还是站着的,可后来头痛得实在撑不住,抬起手扶住头,另一只手撑在巨石上,看起来像是被折磨得虚弱到都要站不住了。 偏在此时,封印着秘境的阵法也出现了异动。 云雾翻滚涌动,黑与白不断交织融合,自头顶洒落的光芒越发暗淡,整个巨石丛林都灰暗了下来,宛如骤雨将至。 巨石石面也发生了变化。 岑双撑着石面的手能清晰感觉到,他掌心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敲了敲,断断续续,很有规律地在里面敲击着石面。岑双收回手的那一瞬,那一处石面忽然变得极其柔软,像是套上了一层活人的皮肤,好似有什么活物,从石面上长出来了。 甩了甩手,岑双偏过头一看,在那巨石之上,就在他方才撑过的地方,竟是浮现出了一个人脸的轮廓! 那轮廓起先不过是一张刻在石头上的拙劣人面,劣质到五官都是模糊的,可就在岑双偏头的片刻工夫,那张人面的五官轮廓居然越来越清晰,到最后甚至摆脱了石像的样貌,整个面孔都染上了活人的颜色。 丰盈起来的面孔像一张被谁砌入巨石的活人脸,那张脸上也因苏醒后而露出了痛苦的情绪,眼皮子抖了抖,缓缓睁开,一双黑瞳倒映出了岑双的身影。 以及在岑双身后,附近的巨石石面上,密密麻麻遍布着的人脸。 那些面孔在睁开眼看到岑双后,竟齐刷刷露出一个微笑,但那些笑面,只有微笑的弧度,没有在笑的情绪,像是被谁用画笔漫不经心勾勒出来,充斥着僵硬空洞与虚情假意,也不知是在讽刺什么。 巨石上的人脸越来越多,睁开的眼睛也越来越多,一些人脸的眼珠还在眼眶里转动,一些人脸则在冲岑双微笑,还有一些人脸,居然有半张脸掉出了石面,像沾了水的湿纸一样软趴趴垂下去,顺着石面往下滑落。 可那一张张软皱的面皮往下垂落时,其上的眼睛仍一眨不眨地看着岑双,倾斜的嘴巴始终在微笑,它们微笑着避开其他人脸,向岑双所在的方向爬去。 岑双一动不动,他一只手还按在额头上,另一只手在看到那些滑落的人脸后已经抬了起来,似乎要掐个阻止它们爬出来的法诀,但人脸们并不恐惧他这个动作,笑意甚至加深了,像是掌握了岑双恐惧的东西,那些还嵌在石面中的人脸双唇开开合合,于是整个巨石丛林再度充斥起那些古怪诡异的声音。 似哭似笑,大喜大悲。 但不管这些人面是哭是笑是唱曲还是尖叫,都始终保持着微笑,他们的微笑没有情绪,声音里却情绪满满,尤其是带着哭腔的声音,与其回音一道响起时,其中的绝望几乎将人压得喘不过气。 那些脸微笑着绝望尖叫: “求求你,不要离开。” “求求你,放过我吧。” “求求你,不要杀我。” “求求你……” 求求你。 铺天盖地。 岑双掐诀的手缓缓放下,像是被击溃了神智一样抱着头,他像是完全被声音里的情绪感染了,整个人都细细发抖起来。 笑脸的唇几乎快弯到耳后根,越来越多的人脸从石面脱落,最早脱落的那些人面已经爬到了巨石与地面连接处,可就在他们的脸即将从地面长出来时,竟忽然尖叫起来,它们再也无法维持笑容,一张张面皮干瘪下来,又因痛苦而扭曲着。 不知何时起,地面上居然散落了不少竹叶,尤其是附近的巨石下方更是堆集了不少竹叶,在那些人面接触到竹叶时,一片片竹叶便瞬间化作火焰将人面点燃,那些人面便如纸片一样轻易燃烧起来,刹那化作黑灰从石面上脱落下来。 石面上的人脸在察觉到这一幕后,眼珠疯狂转动,纷纷惊恐地尖叫起来,比之前还要强烈数倍的情绪朝岑双砸去,试图用这样的方式逼迫岑双停下,它们越叫越大声,但那些竹叶一片也没消失,甚至越来越多,逐渐升空,化成了点点青色火焰,将那些还嵌在石头里的人面一道点燃了。 它们恐惧尖叫,恶狠狠瞪着岑双,却在它们眼皮子底下,原本那个捧着头发抖的人突然不抖了,一双手也放了下去,站直身子抬头之际,面上哪有一丝恐惧,只有唇角的弧度与它们方才的笑极为相似,虚假而嘲弄。 那人何止不害怕,他看起来甚至一点都没有被方才直击灵台的声音影响,游刃有余地操纵着那些可以自如转变成青焰的竹叶,片刻便将周围浮现了人面的巨石烧了个一干二净,地面上积了一大堆灰烬。 人面们临死前都还在怒目瞪视着岑双,似乎至死都没想明白,为什么它们已经成功攻击到了他最脆弱的地方,他却像个没事人一样,还有闲情逸致装出一副中招的样子,最后恶趣味地欣赏它们不可置信的模样,竟然丝毫都没被影响到? 它们当然什么都不会知道,毕竟此事连岑双自己都是惊奇的,只是他不曾表现出来。 待所有从巨石中现出人面的纸人全部被烧完,岑双也确认它们并不会被复生后,才按了按额头,莞尔道:“这次反而要多谢你了,新毛病。” 没错,方才护住他灵台的,正是他最早以为的变异老毛病,近来又觉得应该是灵台长了不得了东西的新毛病。 那时他骤然听到那些古怪声音,虽然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不对劲,可寻常仙人对于灵台这个地方总是无可奈何居多,所以灵台一旦被那些显然受过专业训练的东西缠上,即使是他也做不到完全不被影响,想要短时间将它们赶走更是难上加难,除非有医仙在。 但那个唯一可以跟医仙沾点关系的人并不在此。 就在岑双心念电转时,那些钻入他灵台中的东西忽然停止了入侵,因为他灵台中那个安静了好几日的瘤子忽然暴动起来,就跟被抢了地盘的小野怪似的,逮着一个咬一个,将那些入侵的东西咬了个稀巴烂,岑双自然一点事都没有了。 如此,才有了方才那似笑非笑的一句谢言。 但将这句被他当成戏言的话说出口,岑双并没想过会得到回应,或者说他从未觉得“毛病”这种东西还能给出回应,所以下一刻,在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他灵台里跳了一下时,岑双的眼皮都跟着跳了一下。 没等他细细品味这让他古怪不已的感觉时,他又感觉他的腹部让什么东西给敲了一下……眼皮又跳了一下的岑双,在僵硬了一会儿后,慢吞吞想:该不会,真长了个什么变异瘤子出来罢? 而且这瘤子还在他仙泽的影响下,成精了? ……新毛病,果然古怪得紧。 这么想了一下,岑双便暂且将此事放下,反正那东西长在灵台里,急也没用,倒不如将心力花在思考如何离开这个遍布人面的迷宫上。 目前显露出人脸的并不是所有的巨石,而是他周边的十数根,但如果他所料不差,只怕他离开这里,踏入一个新的区域,还会有新的人面或者其他怪物出现,这次的人脸怪是攻击灵台,下一次出现的怪物又是攻击什么地方,可就不得而知了。 最稳妥的方式,还是直接沿着正确路线走,就算途中有怪物阻拦,但至少不是无效除妖。他的法力,那可是能省则省,能不用就不用的。 这么想着,岑双将袖中的那截仙骨取了出来,指尖朝着骨头点了下,一道荧光打了进去。 乱镜之地下秘境 若不是这个迷宫里还弄了这么多怪物, 妄图跟他来一场妖海战术的话,他并不会唤醒这截仙骨。 但现下都唤醒了,再说这些也没什么意义。 随着那一道荧光被完全打入仙骨之中,他手心骨头上的光泽越发莹白柔和, 除了那个被人强行折断后留下的小尖外, 其他地方无不在时间中被磨平棱角, 已如珍珠一样圆润光滑。 这是一截离开仙人之躯很久的骨头了, 所以才能被打磨得跟玉饰一样,又因为这是一截品相极好的骨头, 便如同上等仙玉一般,又不似仙玉那样是个死物, 仙骨可以被唤醒灵性,便可以将之当个小宠养在身旁,也难怪江公子眼巴巴馋这截骨头。 小骨头在岑双手中醒过来时, 先是迷迷糊糊地蹭了蹭岑双的指头, 随后才像反应过来似的, 僵在岑双手上,再猛地从岑双手心蹦了起来,一蹦三尺高, 还窜来窜去, 看着像是在找什么东西。 岑双站了一会儿,眼看着对方蹦跶个不停,到后面甚至在他垂落的头发处试探起来, 好像他能将一个活人藏到头发里似的, 岑双才“……”地伸出手,指尖一捏,那截骨头便被一道法术拽了过来, 又被他捏在手里。 岑双看着它,淡淡道:“别找了,清音仙君与我走散了。” 仙骨一听,连挣扎都不挣扎了,整个骨头生动形象地诠释了什么叫“萎靡不振”。 “……”岑双松开它,将它放在掌心摆弄起来,但不管他怎么炒菜似的翻来覆去,小骨头都不为所动,看着跟死了一样,虽然,它也没活过。但岑双还是觉得新奇,不免有了些兴致,问它,“你喜欢仙君什么,喜欢他漂亮?喜欢他好闻?喜欢他的与众不同?还是喜欢他身上的仙骨?” 小骨头动了动,并不是理他,只是转了个身,拿那个小尖尖对着他。 岑双也不恼,更不执着问出个答案,只拨了拨那个小尖,又问:“知道之前一直使唤你的人是谁么,还能不能认出他?” 大概察觉到岑双开始说正事,不跟它闹了,所以小骨头在他手心瘫了一会儿,便立了起来,跳了两下。 既然那人当初能那么放心地将骨头送给一个怨灵,便证明对方要么不怕暴露身份,要么留了后手,即已经将骨头不该知道的东西全都抹去了——毕竟仙骨不同于仙人,它虽有灵性却没有真正的“记忆”,所以那些如泡影一样的印象是可以被戳破的。 而小骨头跳的那两下,是个“不知”以及“不能”的意思,便是后者了。 明白了仙骨要表达的东西后,岑双屈指一弹,看着小骨头“啪嗒”一下摔在他掌心,唇角勾了勾,问道:“那你应该知道此地如何走罢?” 此言虽是询问,但语气却是肯定的。 因着镜妖于三百年前被梅雪宫收服,期间不可能与其他人有接触,所以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仙骨都必定是三百年前便落到了水月镜花之中,就算仙骨对三百年前曾使用过它的人已经一无所知,但它又不是个安分的,这三百年,想必早便将水月镜花摸索得差不多了。 且从群芳盛会开始到现在的时间尚短,无论水月镜花混入的是什么人,现在又做到了何种地步,都不一定就知道了仙骨的存在,连对方用变异纸人来袭击他们都利用的是幻境早就设好的规则,这就更能证明这些幻境是镜灵早早准备好的,所以将仙骨藏到纸人体内再送到他们手中,也必然是镜灵自己的主意。 这究竟是镜灵一开始打算好的,还是因为它自身遭遇了什么才临时决定将仙骨送出,尚且不清楚,但根据镜灵分身跟着他时的种种表现,想来将这截仙骨送到他手里,还是为了给他指路。 而且如此反骨的仙骨能按照镜灵的想法躲起来,一直藏在纸人里等他们,可见其与镜灵的关系很是不错,所以在拿到这截骨头后,岑双才明白了为什么那缕风从一开始会选择跟在他身边,想来,还是因为他手中的蠢骨头。 蠢骨头从岑双掌心爬起来,还记着方才岑双屈指弹它的仇,在岑双手心敲了两下,才跳起来,在空中绕着岑双飞了两圈,才停在岑双面前,蹦了一下。 这是知道的意思。 岑双便收回已经空了的手,对骨头道:“那便带我离开这里,去镜灵想让我去的地方。” 小骨头却停在空中,一动不动。 他就知道。 所以才不想在与它单独相处的情况下,唤醒它。 岑双缓缓叹出口气,再次伸出手,点了它一下,用他如今最擅长的温柔口气,道:“知道你受了委屈,但看在我也不容易的份上,帮帮我,可以么?” 可小骨头明显不吃这套,所以它又撞了一下岑双的手,但很快,在它看到岑双露出一个略显落寞的表情后,在空中愣了很久,那个尖尖晃了晃,选了个方向飞了过去,飞了一会儿,又停下来等着,见岑双跟上,才继续朝前飞。 岑双唇角翘了翘,跟在仙骨后面,直接玩起了破解版的石林迷宫。 虽然路线成了破解版,但是每每他抵达新的巨石范围,还是会有人脸怪物源源不断地从石面上冒出来,只要一看到他,就开始微笑,笑一会儿,便争相朝岑双爬去。中途有一次岑双因着好奇,还特意放了一两只人脸怪出来,想看看它们的完全体。 也是看到后才知道,原来人脸怪是另一种变异的纸人,当它们完全从巨石中爬出来时,除了会显露出那张丰盈润泽的面孔外,薄纸做的身体也会跟着暴露。 但制作这些纸人的家伙未免太过敷衍,除了一张凸出的人面外,全身上下不管是衣服还是头发,都勾画得极其浅显,更有甚者,就在一张纸片上画了两道黑色线条,便将之指代为手足了。 所以也可能不是纸人们为了吓人才保持这个样子,实在是其他地方涉及到了它们的知识盲区,幻化不出来了。 但也许,创作者就是想通过这种荒诞与怪异的手法,来宣泄或表达些什么。只不过岑双不爱做理解,所以在那几个变异纸人爬出来后,没等它们靠近,便有一片片竹叶化作点点青焰,将它们都烧成了灰烬。 就这么走了一会儿,又走到一片新区域时,仙骨忽然停了下来,它先是对着同样停下脚步的岑双晃了晃,然后用它的尖尖指了指那些巨石,又晃了晃。 岑双道:“你是说,别烧这里出来的纸人?” 小骨头蹦了一下。 岑双表示同意后,骨头便领着他继续朝前走,如之前一样,他们所过之处还是会有人脸显现,但这次岑双并没有再施法去烧它们,于是可以见到,越来越多的人面纸人从巨石里爬了出来,但他们爬出来后和其他纸人的表现完全不一样,它们似乎没有任何攻击岑双的欲望,只是不断在巨石之间徘徊。 但他们在外形上与那些人面并无区别,同样一张丰盈笑脸,搭配极其敷衍的纸片身躯,行走时甚至伴随着纸张撕裂的声音,咔嚓咔嚓地响着,多少让人心烦意乱。想当然的,在这样纸人扎堆的地方,如果突然出现一个正常人,那画面感大抵和一个妖怪忽然出现在人群中一样强烈,一样惹人注目。 所以当岑双跟着骨头走过一个拐角,眼眸里突然映入一袭白衣,白得跟枝头梨花一样时,确实愣在了原地。 但不多时,等他定睛再看,便发现那并非是一袭纯白衣饰,那人垂下的袖口处有着一道堇色,双肩与腰上也同样飘落下对称的浅紫色饰带,虽背对着他,但对方系在脑后的明目绫,又再清楚不过地透露出对方的身份。 ——原来是仙君。 可岑双还是收敛了表情,因为他不觉得他会眼瞎到一开始认错人。 他越过同样变得不对劲的小骨头,朝前迈了两步,正要迈第三步时,双腿顿在原地。站在前方的“仙君”听到他的脚步声后,不待他继续向前,便回过了头。 “仙君”还是那个白衣如雪的打扮,身上的紫带纷纷扬扬,银白的长发纤尘不染,可那张脸却不再是群芳第一的脸,而是一张没有五官的干瘪纸片脸。 诡异,离奇,丑陋不堪。 不悦在心头一闪即逝,让岑双不自觉抿了抿唇。 挪开视线的同时,又想着,他果然没有看错,对方在一开始的确幻化成了那个不可能出现在水月镜花中的人,随后又化作了仙君的样子,但因为对方谁也不是,所以小骨头看到对方时才会无动于衷,而不是像看到真正的仙君那样,上赶着就往人家袖子里钻,不用哄都能带着到处跑,非常的不值钱。 小骨头在空中飞了许久,在终于抵达目的地后,迫不及待就往岑双身上跑,可它在岑双肩头躺了好一会儿,却不见岑双行动,让小骨头不由疑惑地在他肩上打了两个滚,又爬起来,飞到岑双眼前,非常具有明示意味地用它的尖尖指着那个无脸纸片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岑双将骨头捏在手里,缓缓道,“但它这个样子,实在是让人没有靠近的欲望。” 小骨头在他手中侧了侧身,像极了岑双歪头的样子,是个疑问的意思。 岑双没再跟它解释,抬头看向那个无脸纸人,那纸人虽然没有脸,但是却好像能看见他一样,先是冲他拱了拱手,随即一手负于身后,另一只手做了个“请”的姿势,见岑双不动,它便主动朝它邀请岑双的方向走去。 小骨头的尖尖一直指着无脸纸人,示意岑双快跟上对方。 岑双便不再纠结,暂且将“为什么要将这种奇葩脸放到第一美人身上”这件事放下,跟在无脸纸人身后,东拐西拐一阵后,停在一根巨石前。 这根巨石与其他巨石并无区别,但无脸纸人却在这里停了许久,随即还开始摸索起来,就在岑双想着能否跟纸人交流时,那只无脸纸人忽然抬起手,按倒胸口处,十分凶残地陷入进去,翻搅一通,掏出了一颗珠子。 岑双手中的小骨头不解地偏了偏尖尖。 岑双察觉到骨头的反应,目光深邃地朝无脸纸人看去。 在珠子离体的一瞬,无脸的纸人险些跪倒在地,但在岑双的注视下,它并没有放任自己倒下,而是用没有握珠子的手撑着石面,此刻,这个无脸纸人全身都蒙上了一层灰白,看起来跟要死了一样。 事实也的确如此,这个完全迥异于其他纸人的无脸纸人,在将那颗珠子掏出后,它的脚底便开始自焚起来。 它注意到岑双的视线,便抬起头,一只手点了点它撑着的地方,另一只手将手中的珠子递给岑双,没有嘴唇,却突然说起话来:“只要你将这颗珠子放入这里,便可以离开了。” 是男子的声音。 岑双看着那张没有脸的面孔,没有急着说话,也没有急着接过珠子离开。 无脸纸人似乎也明白他的顾虑,便道:“你别担心,我不过是一缕被封印在这里面的孤魂,没有恶意,你瞧,我既非冤魂,也非恶鬼,如今魂魄都不完整,就算有恶意,拿什么害你。”话到后面,还染上了一丝自嘲的意味。 岑双没说相不相信,沉吟片刻,道:“你不像镜灵安排在这里的指路人。” 无脸纸人道:“确实不是,我只是觉得你与我一位……故人,颇有几分相似之处,便想着,不若来与你说几句话,遂顶替了这里的纸人,来见你,还想求你一件事。” 岑双道:“什么事?” 纸人道:“以我残魂为你打开一条继续走下去的生路,只希望你在见到这一方陵墓主人时,能帮我跟他说一句话。” 岑双问:“什么话?” 纸人道:“帮我转述于他:‘此前种种,是我错了,但愿你不要继续错下去。’” 岑双奇道:“既说是这一方陵墓的主人,你又一直在此,为何不自己告诉他?” 无脸纸人没有回答,反倒是垂下了头,也不知透过地面在看什么,到死也没告诉岑双原因,只莫名其妙说了句:“公子,你与他,当真,很是相似。” 彼时,烈火已经焚烧到它头顶,不过片刻,地面上便只剩下一堆灰烬,这么看着又与其他普通纸人的死亡并无不同了。 它的身体早就死了,这不过是一张让他经年累月在此地徘徊受苦的纸片躯壳,而今它自我焚毁后,残魂便彻底消亡。 徘徊无数年的游魂,到最后也没见到他真正想见的人。 岑双将那捧灰烬打量了个几眼,“啧”了一声,又将想蹿过去嗅一嗅的蠢骨头塞入袖中,顺着珠子打开的石门离开了。 离开时,脑袋里莫名滚过一个念头:早知道笑面瘫人设撞得如此频繁,当初就应该做一个冷面瘫的。 乱镜之地下秘境 石门后是一条昏暗幽深的隧道, 不知是否因为之前无脸纸人的那颗珠子庇佑着他的缘故,在走这一段路时,并没有什么不开眼的怪物再跳出来。 大约行走了一炷香时间,才终于窥得一缕光, 虽然那缕光算不得多明亮, 但至少它的出现告诉了岑双, 这条隧道终于行至尽头。 小骨头从岑双袖中飞出来, 先是在岑双肩头停留了一会儿,小尖一摇一晃, 在岑双走出隧道后,很有自知之明地飞到前面, 继续引路。 岑双便如之前一样跟在骨头后面,只是他甫一跨出隧道,还是因眼前的景象停顿了片刻。 这个地方, 完全是按照人间某些特定地方来编织的。 遥望天际, 不见星辰, 一轮异常明亮的圆月悬挂在正上方,周边一点云雾也没有,所以那一轮圆月上的血红便异常明显, 血丝一样交织缠绕在圆月上, 洒下来的光却又是柔和皎洁的,不见一点血色。 荒草无涯,也不知汲取了什么上好养料, 一片片长得极好, 枝叶肥硕,极目望去几乎都有半人多高,野蛮扎根于泥土中, 偶尔被风带过,张牙舞爪仿若鬼影,透着深重的邪气。 镜灵在环境的刻画上惯来写实,所以这片荒草中自然不全是这种好似复制粘贴的半人高度,目光往另一个方向看去时,在一些碎石处,还生长着一些浅浅没不过脚踝的矮草,在矮草边缘,似乎还有一些白色的东西陷在泥土里,远远看着,像一些灰白石头。 忽然一阵疾风吹过,半人高的荒草瞬间倾倒下大半,露出了里面那一大片白,有的便如那边的“石头”一样灰白,有的却很洁白,像被人时时擦拭把玩。有些碎了一地,白花花一片凌乱不已,分不清某一根关节是哪个部位;有的只剩个头,空荡荡的眼眶里溅入了泥土,成片的野草从里面钻出来。 荒草之下,俱为白骨。 原来这一片荒山野岭,是一个大型乱葬岗,曾有数不尽的尸体被抛于此地,所以遍地都是骷髅。 因此,岑双将可以走的地方都打量了一遍,也没有瞧见有踩不到白骨的地方,又因为他已经彻底离开了隧道,魂珠的庇护便跟着身后的隧道一道消失,属于这片空间里的东西在察觉到生人靠近后,一个个从沉眠中苏醒过来。 毕竟白骨森森的荒山野岭,冤魂厉鬼乃是标配。 铺天盖地的怨气有如实质,化狂风而来,一阵又一阵直往人脸上拍,呼啸之声不绝于耳,刮断了树枝,压低了草叶,将岑双的衣摆吹得猎猎鼓动,一头青丝狂乱飞舞。 小骨头也被吹得东倒西歪,在空中转了几圈后,气得用它的尖尖胡乱戳刺起来,最后也不知它是赢是输,在空中蹦了两下后,一个猛扑钻入了岑双袖子,只露出那个尖尖在外面。 就挺像无能狂怒之后陷入了自闭。 岑双抬起手,拍了拍袖子,将袖中战败的小骨头拍得连滚几圈,也没将对方拍出来,反倒连那个尖一起缩进去了。岑双垂眸一看,不由叹出口气。 什么骨随其主啊,岑双觉得,他是一点也没有看出来。 当然,也不排除小骨头当初被剥离仙人之躯时,犯下大错的仙人年纪算不得很大,所以仙骨还保留着对方身上的天真之气……岑双默默将这个可能给叉掉,他想,什么天真之气,分明就是蠢骨头被折毁过,所以变成了智障,和那位犯了错的仙人一点关系都没有。 没有。 但不待岑双继续拍它,那群隐于风中的怨灵眼见岑双竟在那自顾自玩袖子,将它们无视了个彻底,不由勃然大怒。 风中凭空多了大片黑发,使得风都有了颜色,黑压压一片压在头顶,在空中不断翻搅,搅得草木全部被连根拔起,头发拍打枝叶后发出来的声音,就像在对岑双嘶吼。 伴随着一些咿咿呀呀的怪声,又一阵飘忽不定的风向岑双靠近,这风忽左忽右,忽上忽下,也不知有多少只怨灵在他身侧上蹿下跳,才能将岑双的衣服头发折腾得突然上翻,又急速坠落,时而左晃,时而右摆,让他就算想继续拍袖子都拍不了。 岑双缓缓抬头,掀开眼帘时,里面居然也翻涌着不见眼白的墨色,浓郁到像即刻便能垂下两行浓墨般,而他的面色也在那一瞬间变得极其苍白,像极了从冰棺里挖出的不腐尸身,与此同时,一阵阴冷的气息自他体内向外扩散。 那气息乍一感觉极寒,触碰到时又觉得极热,触之便像被夹在寒冰与烈焰之间,仿佛在承受无尽业火的折磨,使得那些原本徘徊在岑双身侧的怨灵一瞬被灼痛到了般,猛地向后退开一大步,但又不想放弃,便隔着一定距离,盘旋在他周围。 所以岑双的衣摆与头发虽然不再剧烈晃动,但发梢仍会时不时地轻晃几下,透露出怨灵们惊疑不定的试探。 如此一看,一时竟让人分辨不清,谁才是鬼怪了。 不仅没被鬼吓到反而还吓到了鬼的岑双,又将目光挪回那一地白骨上。 此时,那一地的白骨风光也与之前不同,原本陷在泥土中的尸骨竟然全部都出来了。 一些被拼凑得较为完整的尸骨仍躺在地上,它们旁边往往不是蹲着一个个鬼童,便是立着一个个模样年轻的怨灵,其中一部分怨灵不知打哪捡了一块布来,正一下下地擦拭着它们早就成了白骨的身躯。 在察觉到岑双看着它们后,一个个停下动作,齐刷刷向岑双看去。 眼睛是漆黑的。 所以,这些蹲在尸骨旁边的,都只是些普通怨灵,因怨念徘徊不去,但还没杀过人,对杀人的欲望也没那么强烈。 不似正在岑双身边试探的那些。 此外,又因为不是每个人在死去时,都会生出足够使他们成为怨灵的怨气,所以这里也消亡过不少游魂,失了魂的尸骨,经年累月浸泡在怨气之中,便被怨气滋养出了妖邪之气,生出了一缕自我意识,这点意识虽然都不及凡人婴孩的程度,但已经有了杀人养煞的本能。 于是,地面上那些成了妖邪的白骨,此时也一个个爬了起来,摇摆着节节白骨,嘎吱嘎吱地朝岑双走去。它们灵智低微,有些甚至还没生出灵智,只凭着对血肉的渴望与杀戮的本能前仆后继地涌向岑双。 岑双打了个响指,周身瞬间燃起一圈竹叶状的青焰,现出踪迹的青焰杀伤力明显更大,因此有的怨灵分明与岑双保持着之前那个距离未动,却还是在一瞬间被灼烧到了,持续性发出一些尖锐的嚎叫,而其他没有被烧到的怨灵们,纷纷退到更远的位置了。 但那些涌来的白骨与怨灵们并不一样,它们的确是在怨气的浸泡中修炼而成,却对这种能完全克制灵类的火焰并不恐惧,虽然它们还是会被那一圈青焰击溃,但很快就能重新将自己拼凑起来。 虽然,以它们现在的神智,过于频繁地重组身躯,便会出现将脚插在脖子,将手臂插在裆部,将大腿插在头顶等乌龙画面…… 但,忽略这些,至少它们拼凑的速度的确快极,完全做到了无缝衔接地袭向岑双,就算它们一时半会儿突破不了岑双身边的那一圈青焰,但瞧他们那不知疲倦的样子,只怕是想用这种方式将岑双的蓝条给耗空。 毕竟这些东西已经脱离了鬼怪的范畴,成了白骨妖,还是没有生出灵魂的妖。 周围还蹲守着一圈只显露了头发的怨灵,虎视眈眈地看着这边,估摸着也是想着等白骨妖将岑双的青焰结界破掉,便要一拥而上。 真是,麻烦的地方。 原本还指望用“老毛病”直接逼退怨灵,如此便能够轻轻松松离开,而不过多耗费法力的岑双,只好收起自己那一副比怨灵还怨灵的模样,在身边的青焰熄灭后,他双手结印,正打算按照记忆中仙君画“天罗地网”的顺序搞个大的时,忽地一顿。 他能感知到法力在体内流淌,可施法时,就像冥冥之中有什么将之阻塞了,让他无法施展出来,这感觉,如同之前施展乘空法术一样,虽然能感觉到法力一点没少,可就是无法单凭法力乘空飞行。眼下,是连阵法都不能用了? 是阵法?还是幻境规则? 不,都不对。 这种阻塞感,绝不是…… 青焰熄灭后,涌向岑双的不止有白骨,那些本就蹲了很久的怨灵,几乎是在青焰熄灭的第一时间,便争相扑向了岑双。 岑双像是没有反应,眼眸微垂,不知在思索什么。 小骨头大约是察觉到了异动,从岑双袖中探出个尖。 怨灵速度比白骨妖快,几乎已经要爬到岑双身上了。 岑双这才不紧不慢地抬手,朝另一只手移去—— 砰——噼啪!! 一根棍棒从天而降,瞬间将那些扑向岑双的头发打到一边,旋即又打翻了一圈离岑双最近的白骨妖。 一只葫芦飞过来时,葫芦上方的人放下棍棒,朝岑双伸出手,一把拽住岑双的手,一下便将他拉到了葫芦上,来不及跟岑双叙旧,便朝前方疾驰而去。 一阵火花带闪电。 岑双揣着手立于葫芦下肚,先是往后看了一眼,旋即看向前方一边擦汗一边急急忙忙驾着葫芦逃命的人,他温和道:“贤侄,我看那些鬼怪已经被你远远甩在身后,我们可以不用这么着急了。” 不错,出现得恰到好处,带着他没命往前跑的人,正是江笑。 乱镜之地下秘境 圆月之上又添一缕血色, 渐渐变成了血色藤蔓,覆盖了三分之一的月亮,洒下的月光虽还是柔和的,但光芒却暗淡了许多。 无涯荒草上, 幽深树林间, 两人一葫芦, 正急急向前飞去。 江笑忙里偷闲地往后面看了一眼, 见果真如岑双所言,那群怪物已被远远甩在身后, 便顺着胸口,长长呼出口气, 百感交集道:“贤弟,你上次说得可真是再准确不过,果然你我每一次重逢, 不是在跑, 便是在跑的路上。” 岑双莞尔, 道:“当初不过随口一言,并不曾没料到,会遇见今日这样的情况。” 江笑先是感慨, 又是愤然, 道:“谁又能想到,我也想不到,不是被变态追着跑就是被恶鬼追着跑, 什么散心啊, 真是被我朋友害惨了!” 岑双劝慰道:“贤侄莫恼,想必他也是一片好意,我们这种情况并不多见, 他若早知会发生这种情况,估摸着也不会劝你来了。” 江笑道:“这话倒是,而且此行未尝便没有收获,能与贤弟以及清音仙君结识,实在是三生有幸!且这一路行来,所见所闻,总让我百感交集,无论这些事是真是假,都让我生出了许多从未有过的念头,我尚需要时间理上一理……况且此镜中还有许多迷惑之处不曾弄清楚,真让我现在离开,我反而不乐意了。” 岑双附和道:“是啊。” 江笑便又道:“唯有一点,就是不知我们如今所在的是个什么地方,为何能如此古怪,我分明能清晰地感知到法力既没有消失,也没有被封禁,怎么就是用不出来?原本我还以为,是因为这里面有着禁用乘空法诀的阵法,结果到了这里,才发现竟然大部分法术都用不出来了,而这些法术都有一个共同特点——需要耗费大量法力。” 岑双想起自己的经历,补充道:“不止是法术,就连较为耗费法力的阵法,也用不出来。” “此地果然古怪!”江笑敲击着掌心,道,“更古怪的是,在进入这个乱葬岗前,那些法术明明是可以用出来的。” 这个事,岑双倒是不知道了,毕竟他之前一直在拿自己的“老毛病”去烧那些咿呀怪叫的纸片人,可以说是技能克制,根本不需要太多法力,但这事他不方便说,便干脆将江笑那边发生的事全部询问了一遍。 原来是之前岑双意外掉下去后,没多久,他们所在的地方也全部陷入了黑暗,江笑便在这样的黑暗中与容仪走散,又因为讯灵术在这片空间同样无法使用,所以他与容仪迄今也没联系上。 好在失去联系前他们已经将周围观察过一遍,也发现了头顶那个指明方向的箭矢,所以在走散后,江笑便按他们说好的,朝那个箭矢指明的方向走,走了没多久,就跌落到了一座峰峦之上。 江笑甫一落至峰峦,还没来得及打量周围环境,便被脚下突然浮现的一张人面吓得够呛,在那张人面刚睁开眼睛时,江笑就吓得砸了个杀伤力极大的法术下去,一不小心,就将那整座山峰都移平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江笑移平山头后,竟于那山峰下方,发现了一个地洞,所以他并没经历什么迷宫兜圈,就顺着地洞来到了这个地方。 江笑道:“旁的不说,就移山那一招,在我来到这里后也用过,结果什么反应都没有,起初我还不信邪,连连用了好几道法术想将那只抓住我脚的妖怪砸开,谁知都是无用功,妖怪没砸开不说,还险些叫它咬了脖子,只好一脚将它踢开,路上捡了个根棍子,一路打过去。” “可是白骨妖越来越多,到后面连怨灵都过来缠我,只得骑葫芦跑了,跑了不一会儿,便瞧见贤弟你被围攻的那一幕,好险,还好让我撞上了!”说完这句,又后怕道,“幸好眼下能用出来的法力,足够我御器飞行,不然教那些妖邪缠上,又无法用法术对抗,可就麻烦了。” 听罢,岑双也作势感慨:“不错,方才的事,多亏了你,不过——这么说来,你居然比我还先来到这个地方啊。” 江笑也道:“我也没料到,毕竟我那时是走了好一会儿才遇见的怨灵骨妖,所以方才乍一看,还以为你是来了许久,才招惹了那么多妖魔鬼怪。” 说罢,往岑双周边看了一圈,问道:“话说,怎么不见清音仙君,你们不是一起的么?” 岑双原本还在根据江笑的话,思索为什么好好一条后门,让他走到了鬼窝,因此乍一听到江笑的话,有些没反应过来,甚至有些不自在地想——为什么他会觉得自己一定会和仙君在一起啊? 想着,便问出了口:“仙君?他不是与你们一道?” 江笑道:“没有啊,他先我们一步进来找你来着。” 岑双摇摇头,道:“自我进入此地后,便不曾见过他,他几时进来的?” 江笑叹了口气,说道:“若无意外,应该在你之后……你还记得么,那时因为变故,你突然便掉了下来,我们反应不及,没来得及拉住你,我那时候询问你可好,你说了一句不大好,仙君一听,连忙便飞了下来,我都来不及唤住他,但也因着有仙君在,我与容仪才没有急着下来,决定将颠倒后的洞府观察清楚了再过来寻你们,没曾想,你们居然还没有碰面——贤弟,你怎么了?” 岑双缓慢地眨了下眼,按下一些莫名的情绪,抬起头,笑道:“我没事,方才只是在想,没想到山灵洞府中还藏着这样一处地方,里面竟然有这样多的妖物,也不知道那位善人城主是不是被带到了这里,若他在此,我们得尽快找到他才行。” 江笑摆摆手,叹息道:“他在不在是不知道了,不过我们本来就是为寻他们而来,现下除了继续走下去,也别无他法,不过要找的话,需得尽快,否则,只怕有心人会利用这等险恶环境来暗算我等。” 说完这句,他面色忽地沉重起来,道:“说起这个,你此前不是说水月镜花可能混入了贼人,我现下怀疑,那人乃是冲你来的。” 之后,便重复了一遍他之前对容仪说过的猜测,说到后面,甚至觉得岑双直入鬼窝,都是贼人设计。 岑双听罢,笑着摇了摇头,道:“如你所说,似乎无论怎么看,秘境之行都是从我开始,不过,你方才不是还说,在我与仙君离开后,你与小王爷也被引导着主动来了这里。” 便是说,无论岑双是不是最先掉下来的那个,颠倒的山灵洞府一样会陷入黑暗,而他们全部都会被下方的阵法吸入秘境,再根据最初的图案指引走上这条路,换言之,无论对方最早的目标是谁,当他们结伴而行后,其目的都只有一个——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倒也是,”江笑仍是严肃道,“不过,我还是有种不好的预感,可惜我的法力被限制了大半,只怕不能时时保护你,所以贤弟,你一定要多加小心。” 眼看着江笑已经完全转过身来跟他说话,岑双失笑道:“知道了,知道了,不过,其实我觉得,眼下有一件更紧要的事在等着你,贤侄。” 江笑疑惑地看着他。 岑双笑眯眯地伸手,指尖朝他身后一指,道:“你觉不觉得,我们正在走的这条路,有点眼熟……” 他话音未落,疾驰的葫芦已将他们完全带出了树林,彻底飞出树林的那一刻,正好撞见往这边赶的一大群头发,以及紧跟在头发后面的森森白骨。 险些跟怨灵骨妖撞个满怀。 所以,在他们交谈之际,江笑看似沉稳地驾着葫芦在树林里飞行,实际上,他早就迷路迷得晕头转向,带着岑双在小树林绕了一大圈后,居然绕回了来路,还险些将岑双当成外卖给送了。 不愧是你,江笑公子。 江笑公子“我操”一声,紧急刹车后赶忙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带着岑双重新往树林中钻去,只是这方向,让已经走过一遍的岑双来看,分明还是之前走过的那条。 旁边树与树之间明明有那么多缝隙可以钻,但江笑偏偏就要朝原路钻,且在岑双试探问起时,还不觉得这个地方是他走过的。 江公子迷路,素来很有个性,说自成一派都不为过,委实让人摸不着头脑。 赶在江笑又要把他当外卖送过去前,岑双及时将袖中的小骨头拍了出来,嘱咐它:“去前方为贤侄引路罢,带我们离开这儿。” 几乎在仙骨出现的同一时间,江笑的双眸便倏地亮起,都不用岑双多说,即刻操纵着葫芦朝仙骨追去,一边追一边道:“小仙骨,慢点飞,不着急,可别摔了!我会心疼的……小仙骨乖,让哥哥摸一下好不好,不能摸的话,那我就看一眼……哎,你别跑啊!!” 小骨头被这一嘴变态发言吓得够呛,拼了命地往前跑,它一跑,江笑就拼了命地在后面追,它逃他追,风驰电掣,便只能看见一个葫芦残影了,速度比之前快出十倍不止,让后面被急风吹得睁不开眼的岑双,只能持续性保持一个^^的表情。 也因为跑得够快,所以他们很快就跑到了目的地,下葫芦时,江笑捧着终于被他追到的小骨头,一边聊天去了,虽然都是江笑在说。仙骨不会说话,但拥有灵性的它也会给出些反应,比如高兴了就在他手心滚两圈,不高兴就跳起来拍他的脸。 岑双没空管他们,他看着面前大片荒草,其中还有不少被劲风摧残过后变得光秃秃的土地,以及十分熟悉的零零碎碎残缺不全的白骨,以及稍微完整的尸骨旁,正瞪着黑黝黝的眼睛一眨不眨看他们的怨灵,看着看着,还歪了歪头,似乎是没想到为什么他们还会回来。 岑双也没想到,原来无脸纸人之前用魂珠给他开辟的石门,是直接将他送到第二关终点超级大后门。 所以,离开这片乱葬岗的关键,原来藏在这个鬼窝里。 所幸那些较为凶残的怨灵与白骨妖都追到树林里去了,这个所谓的鬼窝,眼下只有一群毫无攻击欲望的咸鱼怨灵,除了会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们,便只会躺平在那里了,如此,倒也方便了他们寻找离开这里的“门”。 岑双观察着地面,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即使不想踏足那一片乱骨之间,但想要仔细搜索,是怎么都免不了过去走一遭的。 便只好一边说着“抱歉”“冒犯”,一边踩过一地的白骨,终于在即将走过一半鬼窝时,忽地停步,站在那个地方一动不动。 江笑带着小骨头过来时,正好见到岑双站在一片荒草之间,伸出一只手摆在前方,手掌朝上,头也是朝上的,好似在看月亮。 江笑若有所思地抬头,一看,不由也愣在原地。 天上圆月,已有一半被血色侵蚀。 小骨头晃晃悠悠地从江笑手中爬起来,蹦了两下,一个飞扑,钻入了岑双袖子,将自己藏得严严实实。 察觉到江笑到来,岑双收回了看圆月的视线,对江笑道:“贤侄,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想听哪个?” 江笑也收回视线,迟疑道:“嗯……好消息?” “好消息,我可能寻到了离开此地的关键线索,”说完这句,不待江笑追问,岑双一摊手,将剩下的一齐说了,“坏消息,那些邪物回来了。” 阴风又至。 可怜的荒草们,还没安生多久,就又被连根拔起,在空中翻滚没个消停。 空中也不见任何人,只有极长的黑发,一头接一头地拖在地上,随怨灵的行动发出“哗”的声音,再远一点,便是因为跑得太慢恼羞成怒,拆了自己下面的骨头丢到一旁,头在前面滚,身体在后面追的白骨妖。 江笑看看岑双,又看了看那些邪物,眉头微蹙,想说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的样子。 岑双在一边道:“没时间详细解释了,我只问,你相信我么?”这句话落,他坦然直视江笑看过来的视线,微微一笑,道:“我相信你,相信你一定能为我争取足够的时间,让我们离开这里。” 邪物越来越近了。 江笑吐出口气,重新跳上葫芦,离开前,他回头对岑双道:“贤弟,你都这样说了,为兄岂有不相信你的道理,所以如何离开这里的重担便交给你了,我的后背,也交给你了!” 在岑双晦暗不明的眼神中,江笑骑着葫芦直直朝那些邪物撞过去,他虽用不了大部分法力,连带那些杀伤力较大的法术也使用不了,但仅剩的力量也足够他撞翻一大片,只是要与邪物正面对上,那又太过吃力,因此,江笑想到的办法,便是拉怪,随后溜怪。 所以在江笑用法力撞倒一片又一片邪物后,便成功拉稳仇恨值,将怪物拉出岑双所在范围,搁那儿绕圈跑了起来,当然,对于这种追逃游戏,自打进入水月镜花后,想必江公子再熟悉不过。 眼见江笑那边没掉链子,岑双便收回视线,专心眼前事。 乱镜之地下秘境 岑双并没有欺骗江笑, 他的确在这里发现了线索。 初入鬼窝之时,他主要在查看地面,试图在荒草中寻找到他要找的东西,但不管他怎么看, 都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直到他的视线脱离地面, 触及到自己不知何时从袖中伸出的左手时, 才视线一凝。 手上当然没有凭空多出什么东西,只是那只手在月光的映照下, 原本苍白的颜色竟然淡去不少,反倒将血色呈现了出来。 其他地方都明亮皎洁的月光, 独独照射到此地是红色的,甚至方才江笑走过来时,并没有察觉到他身上的异样颜色, 这也意味着, 这个异象, 必须要恰到好处地站在这里时才能看到。 岑双身侧出现了数片竹叶,受限于法力限制,这些竹叶的数量比起平时可谓是少得可怜, 但是用来除草是完全足够的。 在岑双的操控下, 竹叶们萎靡不振地清理起了地面的杂草,不消片刻,周围杂草便被清理得一干二净, 只是岑双环视一圈, 发现即使除草完毕,仍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被清理出来的空地, 与周围的土地似乎毫无差别……不。 有差别。 岑双眼眸一瞬深邃,敲击手背的手也停了下来,朝外走动几步,停下后,又回头去看。 竹叶的确将那一处的杂草清理干净了,可那地面,未免也太干净了点。 周围的土地,即使有很多白骨化妖,但还有更多的骨头零零碎碎地落了满地,尤其是之前怨灵化成的劲风掀开大片荒草,翻出无数头颅,入目皆是白骨,可在那一片血色月光下,竹叶清理出来的空地上,莫说头颅,就是指骨都没有,干净得就像是这些邪物在有意识守护着这一块地方。 也可能,是刻意避开这个地方。 这般想着,岑双操控着焉嗒嗒的竹叶继续除草,好一会儿后,也是竹叶们敢怒不敢言只能抗议地碎成光影之际,所有白骨不曾涉及之地,都被清理出来了。 足有一整座宫殿那么庞大的空地。 岑双立于空地之上,来回走动几步,停了一会儿,重新迈步踏出空地,站在一地白骨间,又向空地看去——但没有,还是没有,即使明知那个地方不寻常,即使已经看出异样的来源,可由于那里肉眼可见的什么都没有,便还是没有解法。 指尖重新开始敲击起了手背,思绪翻涌间,岑双漫不经心地朝来来回回飞了几次小树林的江笑看去。 那边的江笑跑得十分卖力,就是有时太卖力了,飙车把怪物给拉脱了,还得吭哧吭哧地跑回来,将想要回来找岑双麻烦的怪物再撞倒一次,给它们创得龇牙咧嘴,又开始重复一遍之前的过程。 如此循环往复,累得气喘吁吁。 大抵是觉得这画面挺有趣,岑双扬了扬唇,却在收回视线时,忽然撞到了蜷缩在一边的小怨灵。 那怨灵还在盯着他,跟他们刚来到这里时一样,躺在地上抱着它的骨头,直勾勾地朝他看,对另一边惊险刺激的逃杀视若无睹。 忽然生出一缕异样,岑双抬眼打量一圈,便发现,无论远近,这些没有攻击欲望的怨灵,其姿势俱与方才那个小怨灵一模一样,无一例外。 而它们这个样子,真的在咸鱼瘫么? 还是说…… 岑双忽一扬手,虚握之际,竹叶再次出现,转瞬交织在一起,于他手中拧成了一股青绳。他挥动青绳,在周围随便寻了一个无主头骨,青绳将头骨卷起之际,岑双一甩手,便将那骨头扔到了空地之上。 周围的怨灵眼睛瞪大的同时,将手中的骨头抱得更紧了。 远处,追着江笑的妖邪步伐整齐划一地停了下来,一直只露出头发吓人的怨灵彻底现行,面孔一瞬狰狞起来,血红的眼睛慢慢转动,直到全部定格在岑双身上。 空地的外围,岑双还在持续往里面丢骨头,什么头骨指骨脊梁骨只要是他看得见的,没有怨灵抱着的骨头,全部往空地里面扔进去。 也随着他骨头越丢越多,原本一点异象都没有的空地竟慢慢现出了点点红雾,那红雾自地面升起,越升越高,最后汇聚到一处交织成条状,质如烟雾,细如红线,丝丝缕缕在空中旋转飘浮,及至最高处时,便成了烟雾状的血色藤蔓。 所以,那些抱着自己骨头不撒手,甚至躺在骨头上的怨灵们,果然是在保护自己的骨头,而它们保护的原因,便是害怕岑双抢了它们的骨头扔到那片空地。 也正如他之前所想:当月光在其他地方都是一个颜色,只在这一个地方呈现血色时,与其说那是圆月的“偏爱”,不如说月亮上的血色就是由这个地方“生长”上去的,又因为这是基于虚无之地编织出的一个幻境,所以这里的“月亮”便不是寻常的月亮虚像,而是因为圆月本身,便是这个大型阵法中的一部分! 这些白骨不知被鬼窝中黏稠怨气侵染了多少年,即使还没有化妖,也携带了一身挥之不去的怨气,而这些怨气,便是催动空地之上神秘阵法的引子。 能被怨气催动的阵法,定然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如果他们离开的“门”就在这里,就势必与这个沉眠地底的阵法脱不开干系,八九不离十,离开乱葬岗的关键,便是破阵。 而破阵,就要先让其“苏醒”。 又一架骨头被丢进去时,岑双面前的空地猛地震颤了一下,宛如巨兽苏醒前的山崩地裂,若非岑双早有准备,只怕要叫这一下震个仰倒。 稳住身形后,岑双抬眸看去,彼时那片空地已经不能称之为空地,地面白骨像给地面铺上一层厚雪,空中红雾也浓得快凝结成血水,伴随着如此妖异之象的,是古阵苏醒时响起的阵阵嗡鸣。 这不知被埋藏了几千年的古阵,一如所有陵墓秘境中的大阵,在被人唤醒后,带着古老又腐朽的危险气息,发出需要以鲜血来浇灌祭奠的信号。 与此同时,那些铺开一地的白骨竟是动了起来! 并不是白骨突然有了自己的思维要逃跑的动,而是它们正一根根地陷入地底,速度不快不慢,好似陷入沼泽,教那阵法全部吞了下去! 随着白骨的陷落,于那空地之上,竟开始浮现一些好似用鲜血勾勒出来的线条,白骨越来越少,地面上的线条越来越多,最后开始组合成了一个个小图案,这些图案小巧繁复,哪怕是叫惯来精通设阵的仙人来看,只怕都要将眼睛看花。 岑双自然不能说他看懂了什么,只是视线在触及那些小图案时,竟是有一种眼熟之感,而他从不在这方面质疑自己,因为有这种感觉,就证明这些图案,一定是他见过的。 所以在看了一会儿后,他一面在心中感慨这可真是个大胃王,一面甩着手中的青绳,继续丢起了骨头。 随着他骨头越丢越多,血阵吞噬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到最后甚至已经能自己去吸收外部的怨气,地面上由无数小图案组成的庞大图腾,也在两方怨气的加持下趋于完整。 地面阵法的改变,让天上的血色藤蔓疯狂生长,几乎缠绕住了三分之二的圆月,使得月光越发暗淡。 怨灵眼中的凶煞红光,在怨气被持续抽离的情况下不减反增,面上逐渐爬上血色纹路,像藤蔓一样在它们的皮肤上生根发芽,再分枝攀爬;另一边的白骨妖虽然并不生产怨气,但因为它们是怨气的搬运工,所以也不能幸免,一旦它们靠近这边的血阵,就会被吞入其中。 即使如此,正因如此,他们才更要过去阻止岑双。 击杀岑双。 就如同在当初的地下祭坛,当怪物们察觉到真正的危险来临后,便只会朝危险源头蜂拥而上,眼中不会再有其他人的存在,现在也是如此,当岑双开始往空地丢骨头时,那群追赶江笑的邪物在原地停顿震怒了片刻,便齐刷刷往这边赶过来。 江笑在第一时间便发现了这点,自然也通过邪物们的反应,意识到岑双当真是找到了它们的要害,也因此,情况变得格外紧急,要不要正面对上这群妖邪,也不再有他选择的余地,当下,便踩着葫芦回头,捡起之前放在葫芦上没丢掉的棍棒,挡在邪物前方。 只是,当初地下祭坛,他们能阻止群妖,是因为有三人在严防死守,如今却只有江笑一人,就算他用尽全力,可凡人之躯,鞭长莫及,再怎么卖力阻拦,也只阻拦了那么一会儿。 在月光又暗淡几分后,怨灵面上的血藤一根根凸起,看着几乎要挤爆皮肤攀爬出来,怨灵也因这样的变化而狂化失控,但相对应的是,它们的力量也变强了。 一个正在与江笑纠缠的怨灵,便因着这样的变化而尖锐惨叫了几声,随后尖爪竟是外翻拔长一大截,只一下便破了江笑的防御,五指“刺啦”一声,穿透皮肉,溅出大片鲜血。 好在怨灵惦记着岑双那边的情况,不欲与江笑多做纠缠,五指一挥,将拦路者破烂似的丢在一边荒草中,便立即朝岑双那边飞去。 荒草之中的人咳了好几声,将嘴角的血腥都抹去后,他一手撑着那根棍子,一手捂着肚子站了起来。他一身衣服已破烂不堪,肚子上的血液涓涓外涌,染红了大片的外裳,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坚持着站起来的。 等江笑终于撑着棍子站稳身体,举目朝岑双那边看去时,瞳孔瞬间放大。 毫无疑问,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那些邪物已经赶到了岑双那边。 上有怨灵盘旋,下有白骨妖虎视眈眈,上下左右堵死去路,将岑双密不透风地包围在里面,而岑双却像是被这一变故吓傻了,不会反抗一样,任由邪物将他包围,呆愣愣的都不知逃跑。 可眼下大半法力用不出来,乘空法诀又被禁用,无任何器具可作为飞行工具的情况下,他又能往哪儿跑? 是了,岑双根本跑不掉。 他跑不掉。他会被妖物撕碎。会死在他面前。 而这个可能会死的人,前不久还说过,相信他。 相信他。 江笑闭了闭眼,再睁开时,仿佛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 乱镜之地下秘境 岑双那边的对峙并没有持续多久, 空中的怨灵已经按耐不住,率先行动起来,而这举动就像一个信号,让原本对血阵警惕畏惧的白骨妖也不再犹疑, 一拥而上之际, 也将岑双的身形完全遮挡住了。 一时间, 整个空间只有此起彼伏的鬼怪叫声, 叫声与凡人自不相同,可其中的情绪不容错辨——它们在兴奋, 为成功阻止它们不想发生之事而兴奋,为即将到来的杀戮而兴奋。 可下一刻, 那些声音齐齐变了个调,从兴奋变成了哀嚎,叫声凄惨到像被人活剐了一样, 虽然它们并没有被剐, 不过那些离岑双最近的怨灵身上, 的确有被利器刺伤过的痕迹。 就在方才,它们齐齐扑向岑双时,以岑双所在的地方为核心, 突然爆发出一阵极强的法力, 将它们全部炸翻了。 炸翻妖邪的,自然不是岑双,他好端端站在那里, 动都不曾动过一下, 连他手中握着的青绳,其垂落在地的弧度都跟被妖邪包围前一模一样。 岑双微微偏头,看着突然出现在他面前, 炸翻了妖邪后便横于空中的长枪,看了几眼后,又挪开视线,朝那些邪物看去。 受血阵影响的邪物今非昔比,它们身上被法器划伤的口子一瞬便愈合了,所以很快就爬了起来,唯有那些被不小心掀翻到血阵中的白骨妖,是注定爬不起来了,它们在图腾上挣扎扭动,也只会越陷越深,直至被血阵全部吞下。 大难临头各自飞,怨灵无暇去管它们死活,只一眨不眨地盯着岑双。 岑双被这样凶残血红的眼睛恶狠狠地瞪着,又偏了偏头,大抵思索了一番,然后当着这些怨灵的面,“啪”的一声,又丢了根骨头到血阵里。 怨灵们:“……” 正乘葫芦过来的人:“………” 只有血池欣然笑纳,吞下一根骨头,便吐出一块小图案,使得血阵上的图腾,几乎只差几笔,便要完全成型了。 天上圆月,也只差一点,便要彻底变成一轮血月。 既然如此,更应该争分夺秒才是。 岑双如此想,也如此做,将那些杵在旁边的怨灵骨妖全当成了空气,自顾自地往里面丢骨头,就是有时会不小心,青绳缠得太快,岑双丢得也快,部分离得近的白骨妖也被他一股脑丢进去了。 丢进去后,才发现自己丢错东西般,怜悯道:“真是太抱歉了,手太快,希望骨头没事。” 小骨头还以为岑双在叫自己,闻言滚了两圈,探出个尖尖,正要告诉岑双自己没事时,才发现岑双竟然是在和别的骨头说话,气得又藏了回去。 怨灵骨妖忍无可忍,再次朝岑双扑去。 一人已乘葫芦而来,唤了一声:“流缨,来!” 便见那原本横在岑双面前的长枪晃动一下,转瞬落到来人手中,而那人也从葫芦上跳了下来,一手持着葫芦,一手持着长枪,挡在岑双面前。 他背对着岑双,说道:“贤弟,这里交给我,你要做什么,只管去做。” 是江笑。也不是。 他一身衣物破破烂烂,还沾染着许多血迹,发冠不知道掉去了哪里,一头青丝垂落下来,在风中招摇摆动,看着既狼狈又不修边幅,本没什么可信度才对,可由于他之气度实在坦率潇洒,身上仙气不加掩饰,如此一来,便给了人一种“此人很可信”的感觉。 岑双似笑非笑,道:“那就多谢你了,贤侄。” 口气明明没变,可后面那两个字,听入耳中时,总让人觉得怪异非常。 江笑握着枪柄的手抖了抖,大抵怎么也没料到,岑双在看到他这个情况后,会是这样的态度,好在,在那些怨灵即将跳到他身上时,他终于回过神,长枪一动,扬起一道劲风,红缨左摆,化枪影无数,随江笑动作而行动,转眼便将周围的怨灵全部挑飞。 但怨灵们也并不好对付,倒下去立即能爬起来,受了伤下一刻就愈合,此外,它们的面色也变得更加狰狞,满口獠牙长至下颚,四肢随着血藤的生长而愈发扭曲,那些生长在它们皮肤下的血藤甚至已经开始跳动,仿若人之心脏。 血藤每跳动一下,它们便仿佛被剐了一刀,凄惨地尖叫一声,嘴巴张得极大,那些原本没有攻击欲望的怨灵身上自然也有血藤,只是生长速度缓慢许多,也就没有彻底狂化,所以它们表现出了异于其他怨灵的行为。 这些怨灵正不断将手伸进喉咙,像在抠什么东西,可它们指甲太长,这样抠的下场便是尖爪一下就将头颅贯穿,露出不会滴血的伤口,等怨灵收回手时,那伤口又会立即愈合,不一会儿,怨灵便又伸手去抠。 循环往复,自我折磨。 但这种怨灵只是极少数,其他本就凶煞入体的怨灵在获得了越来越强的力量后,已不再排斥血藤的生长,凭着杀戮本能,不间断地攻击着他们,而要将这成千上万的怨灵阻拦在外,凭江笑如今的本事,虽不算太难,但也不会太轻松,至少他没有那个余力去观察角落中的怨灵在做什么。 何况江笑不过一人,怨灵数量太过庞大,在这片束缚了法力的空间,结界无法将邪物全部拦截,甚至极容易被撕出一道裂缝,所以江笑就要不停往来在各个被怨灵撕破的地方,拦完了这里拦那里,补好了这块补那块,以一人一枪,抵挡着数之不尽的怨灵。 即使血藤赋予怨灵的力量几乎让它们生出实体,即使江笑能用出的力量十不存一,但,从他承诺岑双开始,的确没有放一个怨灵进去。 用不了需要耗费大量法力的法术,他便真刀实枪拳拳到肉,其身影穿梭于无数怨灵之间,几乎化成一道残影,所过之处,被击杀的怨灵一个个跌落在地,就算它们过不了多久又会重新爬起来,但这点时间已经足够江笑去应付其他邪物。 若真无法面面俱到,出现漏网之鱼时,无需那边已经开始研究“借风丢骨头这一可行性”的岑双出手,江笑便将手中长枪往那边一扔,一瞬便将那条鱼给砸翻了。 一扔,一收,从容不迫,潇洒自如,和之前那个跑几圈就要擦一下汗,打妖怪就开始力不从心的江笑公子,可谓是判若两人。 但这样下去,始终不是个办法,也不知这血阵怎么回事,明明其他图案都显示得差不多了,最后一笔就是迟迟不出现,无论吃多少白骨都没用。 为了这最后一笔,莫说这周边的骨头都被岑双丢进去了,就是被江笑用结界挡在外面的白骨妖,那结界都被岑双撕破了一个小口子,掏了好几个骨妖过来,再丢进血阵。当然,为了防止江笑发现,他在丢完骨妖后有好好给结界打补丁的。 言归正传,骨妖身上怨气那么强,若是之前,丢一个进去都够血阵吐三四个小图案出来,可这次他丢了十几个骨妖进去,也不见有什么没反应,不知是骨妖身上的怨气不够它苏醒,还是血阵在嫌弃这不是它最后一笔所缺的东西。 岑双自然知道这里怨气最强的就是怨灵,毕竟这一整个空间的怨气都是它们临死前散发出来的,它们本就是怨气的载体,可之前江笑将白骨妖掀去血阵之际,自然也有不少怨灵被掀翻过去,可骨妖被吞下去时,怨灵却什么事都没有,拍拍屁股就离开了。 可照这么看,如果血阵对怨灵一点负面影响都没有,怨灵又为什么要疯狂阻止他唤醒血阵,表现得甚至远比会被吞掉的白骨妖还要热衷? 就算它们面上的血藤与血阵有关,但那不是让它们变得更强的东西么?甚至好几个怨灵被江笑的长枪串了好几次,都跟打不死的小强一样重新站了起来,这样不死的亡灵之体,又有什么使它们不满的? 除非…… 想到,便立即开口,岑双道:“贤侄,辛苦你了,劳驾丢个怨灵给我。” 江笑的枪上正串了一串对他龇牙咧嘴的怨灵,听到岑双的话,他并没有犹豫,也没急着询问,只挑了个看起来最弱的,脸上藤蔓最少的,扔到了岑双脚下,随后又急忙去串新的怨灵了。 岑双抽动青绳,便将那刚落到他脚边伤口便愈合了的怨灵捆住,随后看了一眼江笑那边,发现对方正在用那把似乎又变长了一些的长枪去串更多怨灵,无暇关注他,便往结界外一看,白骨妖所在的那个地方瞬间又被撕破了一个口子,一只骨妖被看不见的蛮力硬生生拖拽进来,随后七零八落地摔在岑双另一边,恰好与怨灵摔了个对称。 将白骨妖拽进来后,岑双指尖一点,一道荧光飞去,再度给结界打了个补丁,既是防止其他骨妖来打扰他,也是不想被江笑发现然后跟仙君一样来念叨他。 毕竟元神出窍,跟把元神当一种法术修炼,是两码子事。 前者不过是仙人们在自己不方便做什么,又想事事如亲临时,才会以元神化分身走上一遭,对自身并不会有什么太大伤害,可后者…… 自上古诸神陨落,除灵修术外,再无将元神当修行工具的法术,即使有,那也是传承了古神血脉,连带古神遗物一起继承了的四大遗族,才可能会拥有这等心法。但即使他们有,为了保护本就稀少的遗族血脉,八九不离十,那些心法也都被列为了禁术。 虽然诸神陨落,在当世看来是一件极其遥远的事情,但既然古神的血脉都有延续到今日的,那么留下些传说记载,也是情理之中的事。而这类传说中,讨论得最多的,便是致使所有神明陨落的那场天地浩劫。 那是怎样一场浩劫,后世仙人已不可追,只知道古神时代,神明的力量无比强大,寿命亦无止境,更没有“需要借助法器才能发挥全部实力”这种限制,因为过于强大,所以无聊至极,到最后干脆开始打架,今日你打我,明日我揍你,比比看谁更牛叉,于是他们打呀打呀打得难舍难分,却难分胜负。 终于有一天,不知是哪个大聪明古神,有了一个非常大聪明的想法,那就是,既然法力短时间内无法精进,那么能不能通过其他方式变得更强,然后打遍天下无敌手? 这个方式,自然就是对元神下手。 毫无疑问,那位古神是成功了的,甚至开创了将元神当成一种修炼功法的风气,所以好长一段时间,他们玩得可花了,比如每天给元神切两片搞一堆分身打人海战术,又比如因为有无尽寿命所以直接用折寿的方式让法力突飞猛进,再比如由那时开启的各种灵修学问…… 后来浩劫来临,诸神才发现自己的元神在这一场浩劫中竟毫无抵抗之力,被轻轻一抹,便烟消云散,所谓的神明们,不管躲去哪里,最终都难逃一死。 那场浩劫是如何形成的不得而知,未来还会不会来临也无人知晓,但吸取教训,保护元神,却是天上人间每一个仙人、修士乃至于妖怪们的共识,对元神的珍重,让他们甚至都不愿意将元神当分身丢出去,还美其名曰——灵类不穿壳子是因为没壳子,他们有壳子却不穿,光着个元神跑来跑去,这像话吗? 所以如今大多数仙人们分不清元神分身与仙人本尊,也是情有可原的,正因如此,岑双才能屡次以分身的方式坐在仙人面前,与他们谈天说地聊八卦,还不被逮住。 主打的就是一个艺高人胆大。 唯手熟尔。 总之,在用元神撕破结界,又将结界补好后,岑双用青绳将怨灵团成了一团,隔空按住了那开始找身体部件的骷髅头,全方面压制住怨灵与骨妖的抗拒,轻轻松松地将怨灵塞入了骷髅头,指尖在空中画了个法印,直接打在骷髅头上,确保怨灵短时间内逃不掉后,青绳一甩,便将装着怨灵的骷髅头丢入了血阵之中。 血色图腾,将盛着怨灵的骷髅头吞了下去。 “嗡——昂——” 嗡鸣声再次响起,而这一次,是因为血阵上的最后一笔终于显示完整。 他面前这个血阵,终于完全苏醒过来! 正如岑双所想,血色图腾缺的那一笔,只能由怨灵勾勒,因为图腾只吞噬白骨,不直接吞噬怨灵,所以想要将怨灵“喂”给对方,便只有塞入骨妖头颅这一种方式。 只是完整图形彻底显现之际,不待岑双细看,那图腾之上骤然升腾起了更浓郁的红雾,只一瞬便弥漫了整个血阵,它们不再是红线粗细,而是浓稠如鲜血翻滚,又浮于空中,将血阵外的视线全部阻拦。 与此同时,已经暗淡到近乎于无的月光彻底熄灭,天地一片黑暗,四周安静异常,唯有江笑一句惊异的“怎么了”遥遥传来,也就在他这句话音落下的同时,圆月光芒重新洒落。 但落在他们身上的月光,竟是成了红色,举目一看,果不其然,天上的月亮,已彻底成为了一轮血月。 于血月红光下,被照射到的妖邪忽地呆在原地,它们呆了好半响,才落到地面,一个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直到血阵红雾翻滚,嗡鸣声起,那些邪物便好似听到号角声般,呆滞而麻木地朝着血阵走去,浑浑噩噩地走入红雾之中,再也没走出来过。 “这是……”江笑已经走了过来,站在岑双身侧,朝血阵仔细看了几眼,毕竟见多识广,很快便发现端倪,当即面露惊诧,双目也流露出不可置信之色,“这是”了好几声,正要与岑双说道,忽地面色一边,大叫,“贤弟,小心!!” 说罢,迅速祭出他的葫芦,即刻拉着岑双跳了上去,不消片刻,便疾驰至数十里开外,与此同时,那浑浊的红雾骤然炸开,不断向外扩散。 直入云霄的红雾之中,有一个庞大的身形正缓缓走出。 摇摇晃晃,好似蹒跚学步的幼儿,可它那高达五六丈的身形,又委实担不起这个词。 即使还没完全从红雾中走出,也能清晰地叫人辨别出,那是一个巨大的骷髅。 岑双站在他已经很熟悉的葫芦下肚,遥遥看了眼那目标明确朝他们走来的骷髅怪物,将江笑方才没说完的话,给说了出来:“这是守护阵,只是不知设阵之人用的是什么邪门的法子,要守护的是谁,防的又是谁,但眼下我们要破阵,首要条件,便是击败这个守阵的骷髅大怪。” 恰时,巨大的骷髅怪物已完全离开红雾的范围,因它身形过于庞大,用那双山洞大的血红眼眸寻找岑双二人,还需要低垂着头,就在岑双他们举目看向它时,它也精准地锁定了他们两人的位置,血红之中,似乎有什么在急速生长—— 岑双道:“贤侄,躲开。” 江笑自然明白,迅速操控葫芦朝外飞去。 就在他们飞离的同一时间,一株足足生长了一里地的血藤,自他们方才所在的地方拔地而起,一瞬分裂成数株荆棘大树!只是,树身那些尖锐的东西与其说是刺,倒不如说是一把把血红匕首更贴切,可想而知,若非他们离开得及时,只怕立即就要被捅成马蜂窝。 一次袭击失败,那骷髅怪物转动着头颅,继续搜寻他二人踪迹,每每那双空而黑的凹陷处泛起红光时,必定会有一株庞大血藤自他们脚下生长而出。 如此一番追逃,岑双将这已经大变样的乱葬岗打量一圈,调侃道:“可以,我看这里改名叫‘荆棘岭’也不错。” “……”江笑倒吸一口凉气,一边操控葫芦绕着圈子躲避血藤袭击,一边惆怅道,“贤弟啊,现在不是取名的时候,那怪物一击接一击,速度太快了,我无法靠近它,但这样躲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它现下放出的血藤一根比一根长,裂开的树一棵比一棵大,我看得出,它是想织个牢笼困死我们,但除了躲避外,一时也无其他应对方式……” 岑双抬头看着那个怪物,直直看向对方的眼睛,忽然道:“有办法的,贤侄,你且飞稳一些,等那个骷髅正面朝向我们时,稍稍停顿片刻,你估摸着时间,只片刻,便迅速躲开。” 在这种事上,因这一路过来的种种经历,已经让江笑对他信任不已,听闻此言便立即答应,速度比之前稍稍慢下来一些,飞得也更为平稳,远方,那骷髅头旋转半圈之后,因再次看见他们,眼眶内迅速泛起红光—— 葫芦上,岑双右眼半阖,张弓搭箭,瞄准骷髅双眸,在红光亮起的同一时间,两支泛着青光的箭矢瞬间飞出—— 江笑双手结印,操控葫芦加速逃离原地,还好他与岑双配合得恰到好处,就在他们躲开最后一株血藤时,另一边的巨大骷髅捂住了双眼,吼出阵阵狂风。 顶着呼啸狂风,江笑迅速靠近骷髅,飞过去时,长枪也刺了过去,一挑一打,竟将骷髅巨腿整个劈断! 岑双自然也没闲着,他一手握弓,一手拉弦,以法力为箭,一箭一箭不间断地往骷髅眼睛里射,直到将里面的红光全然射灭,让对方再也不能放出血藤,才收回拉弓的手,而此时,江笑也将其庞大的身形拆成了一个个零碎小部件。 江笑习惯性拿袖子擦脸,虽然他现在一点汗也没有,但他大抵是擦习惯了,所以自己也没发现不对劲之处,只松了口气,道:“总算完了,是吗?” 不,没完。 就在他们刚打算从葫芦上下去时,于他们眼前,那巨大的骷髅竟然以极快的速度拼凑愈合,便如当初的那些怨灵一致,即使被扎个对穿,也不会真正受伤,眼下,这骷髅也是如此,即使被拆成了零件,不过一会儿工夫,就恢复了最初的样子! 骷髅怪重新站立之际,倒没再使用血藤那一招,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其内部结构,被岑双给彻底破坏了,总之当它站稳后,只伸出手掌,猛地朝他们拍过来,拍空时落到地上,砸出了一个巨型深坑。 江笑连续躲避了好几次这样的攻击后,突然道:“贤弟,我想起来了!有一次我跟我朋友聊起过阵法相关的东西,我记得他跟我说,像这种守阵的灵或怪,身上都会有一个弱点,不管守护阵有多强,这一点都是不能例外的!所以,我们只要找出它身上的弱点,就能将其一举击溃!!” 而江笑的这一段话,也给岑双的记忆撕开了一个口子,那一瞬间,进入此地后所发生的一幕幕从他脑海中划过,最后定格到其中一个画面。 岑双倏而抬头,看向骷髅头颅,道:“贤侄,往上面飞,去他颌骨!” 江笑便操控葫芦朝上,中途分心问了一下:“你找到啦?!” 岑双没来得及回答他。 就因为江笑那分心一问,兼之又是朝骷髅正面飞去的方向,竟是直直与骷髅的袭向他们的手骨撞上了,即使江笑反应过来后迅速操控着葫芦要躲,可也没有完全避开,至少,在岑双还没来得及回答他时,他们脚下的葫芦被掀翻了。 彼时他们已经飞到了骷髅肩膀高度,岑双自然也从那个高度掉了下来,急速坠落中,那骷髅怪物显然还不肯放过他,手臂一抬,直直朝他劈下去! 骷髅怪物看着庞大呆笨,可实际上,它的动作极其敏捷,否则也断不会那么快抓到江笑的破绽将他们掀翻,眼下,它便用这样的速度拍向岑双,那巨掌距离岑双不过一人高度,带起的劲风让岑双一身衣袍摆动得更为剧烈。 岑双还在往下坠落,上方似乎隐隐传来江笑的呼唤。 他没有太在意,只是觉得,待会儿要是让江笑看到什么,除了被念叨外,还要花时间解释,会有点麻烦。 巨手离他只有半人高度了。没有时间给他继续犹豫。 他抬起手,缓缓放到另一只手的手腕,触到了竹叶青手环上—— 砰!! 就在此刻,一道剑气由远及近,伴随白光璀璨,骷髅怪物的手臂瞬间碎成粉末! 还没来得及搞事情的岑双只觉腰间一紧,下一刻,便被来人揽到怀中。 他被人接住了。 乱镜之地下秘境 血月当空。 遍地生长着血色的荆棘树, 连树上血刃都红得灼目,与月光相辉映时,便将这一整个空间,都涂抹成了绯色。 忽一阵风雪至, 涤荡此间血色, 飘飘摇摇的雪花落至地面, 那些原本高大壮硕的荆棘树竟于雪花中相继枯萎, 连树上血刃都黯淡下来,最后纷纷枯死倒塌, 不过刹那,便成了干柴一把。 有人影于风雪中现身, 他衣袍长发比雪还白,从头到脚纤尘不染,仔细看去, 便见他静立一把单薄剑鞘上, 一手持着一把出鞘的银剑, 剑身并不如那些排得上号的名剑一样锃亮锋利,也不似传闻中的神剑一样寒光泠泠,倒如来人本身, 安静淡然, 不动声色。 来人的另一只手,正揽着一个青衣人。 青衣人似乎还没从这场变故中反应过来,被清音揽在怀中时, 面上时时都带着的情绪都不知所踪, 乌溜溜的狭长眼眸大睁着,连藏在深处的拒人千里的冷光也散了大半,只显得有点呆, 还有点笨,却又,可怜可爱。 清音无暇多看。 被一剑搅碎了整条手臂的骷髅巨怪暴跳如雷,合不拢的颌骨嘶吼一声,劲风卷起飞沙朝他拍打过来,清音身形如风雪散去,与巨怪擦过,银剑一动,但见怪物的另一条巨臂也随那风雪远去而碎成粉末。 不似之前被江笑拆成零件后会重组回来,在双臂都被清音震成粉末后,骷髅怪一双手臂没再复原,而是自断骨处迅速爬出一圈血色藤蔓,血藤摆动弧度剧烈,上面全是血色的利刃,速度极快地朝清音缠去。 却在半空之中,就被一阵剑气逼停,随后节节断裂,纷纷坠至地面。 可这些血藤十分古怪,被削成了断节也不见枯萎,反倒在落地之后蠕动片刻,便立即扎根在地,疯长起来,不消片刻,就长了足足三丈高! 骷髅怪被削了一次血藤,又一声震动吼叫,这叫声像风吹树叶,带着细微的簌簌声,并不特别明显,尤其在骷髅怪被削断后的血藤再次长出时,血藤疯狂生长的声音便将其他声音掩盖,与地面上飞速生长的血藤一同攻向清音! 而此时清音也看得明白,若再次将它们斩断,只会让它们越长越多。 但清音的面容却一点也没为这些扭曲血藤而动容,无波无澜地避开血藤的攻击后,正要化雪而去,忽然脖子一紧,百忙之中侧头一看,怀中人似乎终于反应了过来,眼下正用那双乌黑的瞳仁一眨不眨地瞧着他,一双手不知何时环上了他脖子,见他看过来,还歪了下头。 像某种小动物。 如此想其实也没错,因为这人原型,本就是只…… 岑双感觉到腰间紧了紧,估摸着是怕他掉下去,这倒是,岑双也怕自己掉下去,所以他手上也抱紧了一点,连脑袋都快要埋到清音脖子里了。 埋进去时,才忽地意识到自己竟屏息许久,也因屏息许久,在松气时,他下意识呼吸了一大口。 却又忘了他正埋在仙君脖颈间,所以那一大口,全是仙君的味道。 沉香暗涌,风雪无声。 清音能感觉到怀中的身体一瞬间软了下来,与方才始终还保持了一点距离的僵硬完全不同,对方此刻整个人都靠在他身上,让他不免再度分心看了一眼,便见对方的脑袋搭在他肩上,看起来似乎有点晕。 他没有多想,也没有时间想,举剑继续对付着守阵骷髅怪。 岑双耳边都是风声,还有一两片雪花落在他脸上,带来丝缕凉意,他能听到骷髅的吼叫,也能听到血藤抽打在地面的鞭笞声,这些声音近在咫尺,可听在耳中,又好像远在天边。 可以,很了不起的buff…… 觉得自己下半身已经不是腿,而是面条的岑双揉了揉额头,心中也明白,是刚刚那一口嗦大了,给他灵台搞得有点兴奋,因为里面的新毛病似乎很喜爱这股气息,蹦跶到现在还不消停,像一阵阵海浪疯狂拍打着近在咫尺的识海,给岑双拍得一阵接一阵头晕。 别无他法,只能更紧地搂住仙君的脖子,脑袋虽说是搭在仙君肩上,但其实是为了离指头更近,然后揉按一下额头,指望变异的瘤子能稳重一点,不被buff影响到,最好给他安静下来。 但远远看去,他如此动作,几乎跟挂在仙君身上无异了。 好在,即使清音身上挂了个人型挂件,也丝毫不影响他的操作与走位。 他轻松避开那些血藤,且在化雪离去时,那一阵风雪并不会直接消逝,而是缓缓下落,若是有血藤触碰到飘雪,当即就会失去光泽坠落下去,也无法再分裂生长,落地即枯萎。 等岑双从那一阵迷糊中清醒过来时,地面上的血藤已被风雪清理了大半,只是这些血藤生长速度太快,即使将地面的全部扼杀,也还有一个骷髅怪物能源源不断地提供新的血藤,如此一来,仙君的剑便不那么好用了。 所以仙君除了刚来那几招,便只是握着神剑,以此来保证法力能最大化地被使用出来,而没再用过那把剑。 岑双收回一只环着仙君脖子的手,转而搭在他肩上,支着下颚,忽然道:“仙君,这玩意儿的力量来源是它身后的血阵,只要阵不破,它的力量便无穷无尽,无论怎么都死不了,可此类阵法的唯一破解方式,又必须要击败它,你说,这岂不是无解之物么。” 仙君刚躲开四株前后夹击的血藤,刚稳住身形,见他这样松松挂着,为了不让人掉下去,只好搂紧了一些,躲避下一株袭过来的血藤时,一心二用地问:“嗯?” 岑双盯着他瘦削白皙的下颌,缓缓道:“可我们都知晓,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无解的阵法,所以这个怪物,也是有解的。” 清音好似明白了岑双的话一样,声音里带着明显笑意,问他:“那,怎么解?” 岑双道:“在它身上有一处弱点,这个弱点便是血阵为它提供力量的源头,只要寻到此处,在躲避它攻击时斩断它与血阵的联系,那么它便无法再复生,血阵自然也就破了。” 说完这句,他见仙君还是侧着个脸,也不知道在看哪里,便扯了扯仙君的明目绫,在对方终于看过来时,才满意道:“那个弱点,我已经找到了。” 他不疾不徐的,好像一点也不觉得他们现下处境危险,竟还有心思给清音卖个关子,好整以暇地等着人来问他。 但就在他二人说话时,那藤蔓也不知是不是意识到了危险,忽然改变了攻击方式。 它将身躯编织成了罗网,下方一个上方一个,好似一双即将扣合的手掌。在罗网之外,还有数之不尽的血藤包围过来,乍一看,那些血藤之上的血刃比之前的还要锋利,说一句“见血封喉”并不为过。 此为血藤全力一击,是以不打算给他们留下一点退路。 仙君定定看着岑双,在血藤包围过来时,他终于道:“嗯。” 岑双:“………” 嗯? 嗯?? 他都说找到弱点了,仙君就回一个——嗯??? 还是个句号“嗯”!? 岑双不知自己被仙君激得露出了个什么表情,竟让对方唇角弯了下,但那笑容不过是昙花一现,等他定睛去看时,对方已平淡如水,脸也转了回去。 血藤罩了下来。 但血藤罩下之际,并没有响起任何皮肉被刺穿的声音,反倒是一阵刺目白光突然自密不透风的血藤中迸发出来,仿佛千万把剑同时出鞘,转瞬便将围在四周的血藤切割得四分五裂,血雨一样四散坠地。 将血藤斩成血雨的白光并未消散,反倒是愈演愈烈,万丈华光砸下之际,分化出无数银剑,全然砸到骷髅怪物身上,因这怪物实在没有太多内部结构,甚至颌骨都合不上,两个大眼眶山洞一样将里面内部结构全部暴露,所以全身上下竟无一幸免,从头到脚被剑雨劈了个遍。 于是在其中一个地方被连续打中三次后,终于褪去了原本的掩饰,从白色变成了红色不说,还变成了一颗浑圆的果子,这果子不仅如心脏一样不停跳动,上面还生有一根根细小的荆棘藤蔓,藤蔓将之完全缠绕,竟宛如之前被血藤缠绕的月亮。 那颗血月果,正生长在骷髅怪物的颈骨处。 岑双之前所猜测的,让江笑上去看的,便是这个地方。 早在怨灵被血阵全部献祭,唤醒这个骷髅怪物前,便已经给过他们提示。 那时,那些没有什么攻击欲望的怨灵躲在角落,纷纷伸手往自己喉咙里抠,即使将喉咙抠破了刺穿了,也还是想将那让它们痛苦不堪的东西抠出来,如此反常行为,只能将之解释为——血阵吸收它们怨气,反哺它们不死的力量来源,便在它们的喉咙之中! 既然同为血阵产物,骷髅怪物也不可能例外,又因为它只是一架空壳骨头,所以那个冥冥之中连接着骷髅和血阵的东西,极大概率是以障眼法的方式,代替了怪物颌骨或颈骨中的某一部分。 事实证明,确如岑双所猜想的那样。 唯一失算的是,他忘记了手握神剑的仙君大部分技能都是AOE伤害,对别人来说这样的万剑齐发十分耗费法力,对仙君而言,却不过是他随手砸出的一个省蓝条小技能,又因为这个血阵的守护怪偏偏是只骷髅怪,所以仙君根本不需要知道这只怪物的具体弱点在哪,只要知道打败怪物的方式,一个万剑齐发下去,总能有一把剑砸对地方。 之前被切成血雨的血藤在地面密密麻麻地生长起来,数之不尽的血藤朝他们扑来。 风雪伴剑光,破开血藤阻拦,至血月果前,风雪散去,现出清音身形,但见他一身白衣,手持银剑,一晃而过。 一剑,搅碎血月果,血色藤蔓再不生长,融于泥土之中。 二剑,骷髅怪物轰然倒塌,僵直在地,再也动弹不了。 三剑,白光迸发,剑雨落下,那追了他们大半个晚上的怪物,彻底化成飞灰。 在血色藤蔓全部凋亡后,天上圆月褪去血色,又恢复了最初的皎洁。 月光之下,仙君身上的风雪已全然消散,举剑的手收回之际,他也察觉到这过程中某人一直幽幽瞧着他,不由偏过头,看过去时,唇角是微微翘着的,说道:“嗯,很厉害。” “……”岑双还反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大概是方才他困惑的表情过于明显,让仙君看了去,所以在清理了怪物后,才专程跟他解释那个“嗯(句号)”的意思。 岑双默默看了他一会儿后,说不上是个什么心情,只觉得仙君这一句堵得他无话可说,但是不说话又很不甘心,因为从来只有他堵别人的份,怎么可以次次都被仙君堵住? 不像话,太不像话了。 打不过,就加入。 岑双忽地一扬唇,摆明了在学人,一只手勾着仙君脖子,凑过去了一点,气息几乎喷在仙君脸上时 ,才停下来,缓缓出声:“嗯?” 仙君的脸也正对着他,起先是在看岑双的眼眸,随后听到岑双的话,便分析起了岑双话里的含义,而显然,仙君对于这个字的理解能力超群绝伦,因此他微微昂首,回道:“嗯。” 岑双顿了会儿,接口:“嗯……” 仙君摇头:“嗯。” 岑双:“………嗯??” 仙君面容空白一瞬,像在思考什么,过了一会儿,认真回道:“嗯。” 岑双:“…………”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的岑双,正打算冲仙君举手投降,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幽幽声音:“其实我觉得,清音仙君的剑鞘还挺长的,两个人踩上去绰绰有余,你们怎么看?” 乱镜之地下秘境 江笑古怪地看着他们抱在一起, 又古怪地看着他们在他出现后浑身一僵,继而古怪地看着他们迅速松开彼此,中途岑双一只脚还踏空了,险些跌落下去, 被清音仙君拉了一把, 差点又抱在一起。 越看越古怪, 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古怪, 江笑忍不住将他们来回打量,他二人眼下一个在前, 一个在后,一个面无表情, 一个笑意盈盈,好似并没有什么异样之处。 江笑狐疑道:“你们方才耳鬓厮磨的,在说什么?” 清音:“……” 岑双:“……” 岑双咳了几声, 眼神轻飘飘地落到江笑身上, 缓声道:“贤侄, 饭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啊。” 江笑奇怪道:“我说什么了?” “……”岑双不欲与他在这个话题上纠缠,毕竟他和仙君二人问心无愧, 只不过是方才打斗激烈, 他大部分法力用不了,仙君护着他也只是为了防止他掉下去,他自然也是这个意思, 毕竟之前地上都是血藤, 就算以仙人之躯掉下去也受不住,但这一大堆解释,非要说出来, 反而显得在掩饰什么似的,倒像是他们两个不清不白有点什么了。 所以岑双干脆笑吟吟问回去:“贤侄啊,与其说我们在说什么,不如来说说,方才仙君辛辛苦苦诛邪时,你去哪儿了,也不来帮忙?” 江笑幽幽道:“我一直在你们旁边啊,一开始还叫了你们几声,你们又不理我,我看仙君应付得绰绰有余,你们如此浓情蜜意,我哪好打扰你们——哎哎哎贤弟,错了错了,你别过来,再打我这脸坏了!而且你看,我这里还有道口子没好……” 说着说着,还抱着他的肚子,委屈上了。 那截小仙骨不知何时爬去的仙君袖子,此时听到声音,慢吞吞从仙君袖子爬了出来,身上居然系着一瓶灵药,扑腾一下跳到了江笑手上,没等眼眸锃亮的江笑抓住它,又扑腾一下钻入了仙君的袖子。 岑双沉默地盯着仙君的袖子,又翻了翻自己指定少了瓶伤药的如意袋。 江笑已经快乐地拿着小仙骨给他偷来的灵药,扯下一截衣角,沾了灵药,给自己的伤口敷了起来,一边敷着,一边正经回答起了岑双的问题:“一开始,我自然也从旁协助过,可每每斩断血藤,它们便分裂得更多,能用的法诀都用了,竟没有一个能将之彻底剿灭的,只好退到一边,否则便是给仙君添乱了。” 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看向清音,大咧咧道:“说起来,我方才就想问了,清音仙君,那时你一阵踏风带雪,那些血藤便个个枯死,不知那是诛邪法术的一种,还是什么稀罕法宝?” 岑双盯仙君袖子的眼睛动了动,抬眸看着仙君本人。 因为他也很好奇。 毋庸置疑,仙君也与他们一样被限制了法力,因为自仙君来时便与他在一起,他看得再清楚不过,可那踏风化雪之术,对方又实实在在地用出来了,要知道,这类法术远比一般的乘空术还要耗费法力,更别提对方所化的雪,还能使血藤枯萎,若非那血藤能一直从骷髅怪物身上长出来,只怕早就叫仙君诛灭了。 那雪花还曾落到岑双脸上,那般清晰的凉意,怎么都不可能是虚无幻象。 不管是法术,还是法宝,既能瞬移,还能化雪,更能诛邪,都让人好奇不已。 仙君并未隐瞒之意,道:“方才所使,俱为下品法宝,统共用了三件。” 江笑一愣,随后道:“这么巧,这三件都用上了,清音仙君还真是,高瞻远瞩啊。” 仙君却摇摇头,微微蹙眉,声音清淡,缓缓道:“不久前,我接下灵宣殿的卷宗,下凡捉妖之际,曾因其是丙级妖物轻视了它,险些遭那妖物暗算,这之后我便三省吾身,每每出门前必然带上数十件法宝,以备不时之需。” 岑双顿了顿,无意识看了眼仙君放如意袋的袖子。 江笑在一旁惊奇道:“咦,竟有此事?可丙级妖物,人间修士虽然应对困难,但于仙人而言,却是小事一桩,那该是怎样的妖物,在仙威之下居然还有余力回手?那后来怎样,你又是如何脱困,再将之擒获的?” 清音仙君道:“那时的事,我都忘了。” 江笑道:“怎会忘了?” 清音仙君微微昂首,不知看向何处,不知在想什么,面上是惯常的云淡风轻,没有波澜地道:“也许那便是妖孽暗算我的手段,所以那之后,我每次接了卷宗,都会准备充足。” 岑双仿佛没有听到他们说话,只一眨不眨地看着仙君袖口的小尖尖。 小白尖察觉到什么似的,拱了拱袖子,彻底钻进去了。 江笑听了清音的话,感慨道:“所言极是啊,多做准备才能以防万一,这世上险境千万,又岂能掉以轻心,若早料到我有此遭遇,当初来这里时,也将我那些压箱底的宝贝全带来了!” 岑双盯了一会儿,见仙君好似没发现一样,并没有将那乱跑的蠢骨头拿给他,他又不好去翻仙君袖子,只能暂时作罢。 收回目光时,恰好听到江笑这样一句话,不由轻笑一声,引来两人目光,笑吟吟提醒道:“贤侄,你忘了么,就算你带了至宝也无甚作用,你那如意袋,不是拿错了么。” 江笑一拍脑袋,道:“险些忘了!”这一句后,又惆怅道,“喝酒一时爽,我的宝贝们啊!若我如意袋在身,就算不能像仙君一样干脆利落诛邪除妖,也断不至于搞得如此狼狈……我也是没料到,他这如意袋里面是除了吃食啥也没有了,怎么想的啊他!” 岑双只是听着,唇角微勾,眼眸不知飘向何处,幽暗深邃。 《仙迹艳事》给仙君塑造的人设很有趣,既说他“一介散修,两袖清风,身无长物”,却给了他明目绫和神剑这种配置,现在更是能带着几十件法宝跑了…… 这是两袖清风? 所以对于仙君方才说的那些话,不能说他一个字都不信,可里面几分是真,几分是假,怕只有仙君才知晓,但这终究是仙君的秘密,仙君不愿说,推己及人,他也不会过多询问。 他有自己知道的小技巧。只要他解锁原著的速度够快。 如此想着,又不免想到法宝一事。 在天上人间,法宝的种类繁多,品阶也不少,作用在仙人修士的各个方面,其中最受欢迎的,除了如意袋外,便是诛邪镇邪一类的法宝,因其不止能有效克制妖邪,还极省仙人法力,极其好用,唯一可惜的,便是此类法宝无法长久存续,通常用不了多久就会报废。 其中,下品法宝是一次性消耗道具,中品法宝可使三五次,及至上品法宝,便可使用至十次之多。 那么就没有什么镇邪法宝,可以一直使用下去么? 有的。 以上划分了品阶的镇邪法宝,均为现世仙人制作的法宝,是以不能久存,但若是上古时期便遗留下来的神级法宝,自然凌驾于此三种品阶之上,此类法宝,不止可以反复使用,还与神兵法器一样,能解放仙人全部法力。 此外,神级法宝不止集诛邪镇邪、幻影迷踪等功能于一体,还能让仙人的法力以法宝的本相方式显现,再根据仙人的偏好,来幻化成仙人想要的武器,由此可见,若是有一个诸武精通的仙人获得了神级法宝,这该是多大的助力! 所以神级法宝数量之珍稀,与神兵大差不差,且与神兵一样,不是拿到手就等于拥有它们,须得让这些不知活了多少年的神物认主,才可以使用。 天上人间之内的神级法宝,大多集中在先天仙人手里,可若将异界一同算上,最有名的神级法宝,便不在四大遗族手中了。 而是在天上人间之外,无上魔渊之中。 无上魔渊,也拥有着最多的神级法宝,统共七件,分别在魔渊七君之手。 当然,“魔渊七君”这个称呼乍一听,就好像是什么毁天灭地的魔道组织头领一样,实际上恰恰相反,因为“魔渊七君”的全称乃是“承天命令镇守异界无上魔渊的七位相君”,所以他们实际干的,乃是镇压邪物,守护苍生之事。 又因为他们的法宝本相分别对应着风、雨、雪、雷、土、木、火,所以他们便有着“风相君、雨相君、雪相君……火相君”这样的尊称。 由于七君承天命镇守魔渊封印,轻易并不出界,所以天上人间并没有仙人见过他们的样貌,也不知他们来历,更没有机会见识传说中最强神级法宝的威力。 当然,这是之前。 由于契约了一只魔渊来的小魔兽,且这小兽身份还非同寻常,便让岑双知道了不少秘幸,所以在听到仙人们谈起这件憾事时,曾笑眯眯地想:也许天上人间的仙人们,很快就能见识到这些法宝的厉害了。 魔渊生物潜入人间,边界临壍也出乱子,群芳榜上好几位大美人都不得空闲来参加群芳宴,齐聚天宫紧急议事,这代表着什么,再明显不过。 只是不知,原著中盗走一心铃的,与眼下潜入水月镜花的,是否都与魔渊有关…… 深思太远也无解,不如说回当下,在知晓仙君居然准备了那么多法宝以防万一后,江笑便一直抱着他朋友的如意袋唉声叹气。 大概是声音太惨了,让本来躺在温柔乡睡大觉的小骨头听到了,好奇地探出来看了眼。刚刚睡醒的小骨头不知道他们刚刚在聊什么,还以为是江笑的肚子痛,打眼一看,却发现江笑身上的伤口明明都愈合了,小尖尖歪了歪,断定此人是在无病呻吟,遂躺回香喷喷的袖子秒睡了。 仙人之躯的自愈能力本来就极强,又涂抹了专门为仙人准备的伤药,所以几人聊了一会儿的工夫,江笑一身的伤口便愈合了。 他的变化如此明显,仙君又岂会没有发现,因此,等他伤口愈合,便出声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江笑挠了挠下巴,眼神飘忽了一下,道:“此事一时说不清楚,都是机缘巧合,眼下还是离开这里要紧,万一又生出什么变故……你们看那边,血阵明明破了,怎么也没看见可以离开的洞门,我们还是去看看罢……” 如此颠倒错乱的一句话后,便率先骑着葫芦要往血阵飞,还没飞出两步远,就听到身后传来一个温润的声音,悠悠道:“倒是仙君提醒了我,方才一直忘了问,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呢,江笑贤侄,还是——无期上仙?” 江笑的身形顿了下来,片刻后,回头看去,但见清音仙君与岑双一动未动,后者袖手而立,正微笑地看着他。 看着与寻常没什么两样,却让人的心跌至谷底。 ——原来他早就看穿了。 乱镜之地下秘境 江笑又挠了下自己的下巴, 打着哈哈:“贤弟,你在说什么啊哈哈哈,我不过一介散仙,阴差阳错被封印了仙骨, 才不认识什么无期上仙呢哈哈哈哈……” 岑双:“……” 清音:“……” 江笑:“……” 看得出, 江笑这话他自己听了都不信。 清音出声提醒:“你葫芦上的流缨枪还没收起来。” 砰咚! 一阵手忙脚乱, 还险些将流缨枪给掉下去, 江笑才将之收起,一抬头, 便撞入岑双似笑非笑的眼眸,这才反应过来般, 干笑道:“什么流缨枪啊我不认识哈哈哈,那就一把钝枪,还是我以前除妖时路上捡的, 有时候机缘到了挡也挡不住, 你们说对吧哈哈哈……” 他这“哈”才哈到一半, 还没被他完全收回去的流缨枪便钻了出来,神枪有灵,怎忍得别人说它“钝”?即使是主人也是不行的!当即便对着江笑一顿猛戳, 瞧那势头, 大有要证明一下它不钝的趋势。 可怜江笑被戳得抱着屁股从葫芦头跳到葫芦尾,跳蚤一样跳来跳去,一边跳还一边大叫求饶:“喂喂错了错了, 你不钝, 不钝,是我钝,我钝行了吧枪大爷!!” 一阵鸡飞狗跳之后, 江笑吃了一颗岑双给他递的内服丹药,又掂量了一下身上的破布条子,叹道:“我真不是故意想骗你们,只是此事较为复杂,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再说,而且,贤弟,你说的上仙,我是真没听过,你看我搞成这个样子,又怎么可能是上仙,哪有这么狼狈的上仙啊……” 一个极其不擅长欺骗别人的人,非要去隐瞒一件什么事情时,大概就像江笑这样,连标点符号都透出了浓浓的垂死挣扎意味,还挣扎得惨不忍睹。 在那岑双的视线中,江笑的声音越来越低,直至消声,半响,低低叹了口气,不语。 气氛一度安静到极点,直至岑双再度开口。 “云上天宫自建宫以来,大大小小犯事的仙官虽有不少,但大多都是一些刚飞升不久不熟天规的小仙,提及被重罚的上仙,可谓寥寥无几,尤其是各大殿主,迄今不过两位,一位是上一任姻缘殿主,另一位,便是上一任散灵殿主,栾语上仙。” 江笑似乎是不明白他突然说这个做什么,看过去时,脸上还透着困惑。 岑双笑了笑,继续道:“说来也巧,千年之前,我与那位栾语上仙曾有过几次照面,偶有一次,无意听到她与旁人谈起她的师父,才知她竟然师从散灵殿上上任殿主,于是便知晓了天宫竟然还短暂地存在过那么一位殿主——不爱功名利禄,只求自在逍遥。 “他出现于仙道大会,一手流缨枪技惊四座,被特邀入天宫,我听闻他任命殿主期间,诸事亲力亲为,对天宫贡献良多,又闻,他当初时时挂在口中的一句话,乃是:‘我是为芸芸众生而来!’ “担得起一殿之主,也放得下滔天富贵,因此,即使他后来远离天宫,卸去官职,旁人提及他时,仍愿尊称一声‘上仙’,这位曾任散灵殿主的散仙典范,便是萧无期。” 江笑又无意识地挠起了下巴,也笑了下,不知是嘲是讽,道了句:“这世间流言蜚语,多少是添油加醋而来,他被传得神乎其神,不过是因为他们需要这样一个典范,没有他,也还会有其他人,至于萧无期,他若真不爱功名利禄,又岂会去做散灵殿主,不过是个年少轻狂不知事,不懂人情世故还自以为众人皆醉他独醒的蠢材罢了。” 岑双听了这样一席话,脸上表情分毫未变,仍是温柔地笑着,道:“上仙是承认了么?” 江笑连忙摆手,道:“我没说啊,更何况天地间早就没有萧无期这个人了,我是江笑,至少这辈子都是江笑,”顿了顿,道,“还有,贤弟,你能不能别这样叫我了,你一这样叫我,我就总感觉好像有虫子在咬我一样……好奇怪的。” 岑双从容改口:“贤侄。” 江笑拍拍肚皮,悠哉道:“舒服了!” 但他很快就悠哉不起来了,因为紧接着岑双便道:“那么,贤侄,既然你已认下身份,可否对我与仙君交代一下,作为天上仙人,你怎么会占用凡人身份?” 江笑噎了一下,大抵还想狡辩一番,却没来得及出声,就听岑双接着道:“在天宫,私自占用凡人的身躯或身份都是重罪,虽说贤侄你早已不是天宫仙人,可一来你占用的身份本就为天宫所管,二来你本人也是由凡人飞升,到底与天宫脱不开干系,作为天宫仙官,想来我是有资格听一听缘由的。” 虽然是个不管凡人管妖怪,在天上还插不上话的十八线芝麻官,但蚊子再小也是肉,芝麻小官也是官,甭管江笑以前的身份多厉害,现在也就一介散仙,还是个犯了天条的散仙,岑双要审他,绝无问题。 江笑挠着下巴,纠结道:“我这也不算占用,因为真正的江笑,早在一百多年前便死了,死时不过垂髫稚子,恰好我那时去人间散心,与此事撞上了,想来是与我有缘,所以在他咽气之后,我便化身成那稚子的模样,将其埋葬,又封印了仙骨,打算彻底做一世凡人——我并非强夺凡人身份,百年内,也未用法力扰乱人间,并未犯天条。” 若江笑这个说法属实,那倒真不算什么大事,尤其是仙人封印仙骨后不止彻底成了凡人,还会对自己造成不小伤害,也因如此,即使这种事不被允许,但并没有一条天规明确规定仙人不能在封印仙骨后,去顶替已故凡人身份活一辈子,所以这种情况,若仙人想狡辩,只需要往轮回劫上靠,大可钻了天条的空子。 要不是岑双知道内情,再加上先前对方种种表现,真就要信了这个不擅长撒谎的人说的这一席话了。 可江笑确实在撒谎。 岑双不知道原本的江笑能活多久,但至少不会是夭折的命数,毕竟原著里人家活得好好的,活到群芳盛会上跟容仪卿卿我我,对着清音仙君一阵阴阳怪气。 不过,也不是没有另一种可能,即并非江笑在撒谎,而是他不知道真正的江笑不该早亡,确实是阴差阳错遇上了这事,因此他那一通解释才能说得这么溜。 但不管他撒没撒谎,只要岑双没瞎,都看得出在这件事中,江笑一定隐瞒了什么,否则,他心虚什么? 所以岑双微笑道:“贤侄,你说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但是我相信没有用,你得让天帝陛下也相信才行。” 江笑干巴巴道:“这件事,还不至于大到,要闹到陛下面前……吧?” 岑双点点头,道:“也是,应该报到散灵殿,相信以散灵殿中仙官们的能力,一定能将前因后果查个水落石出,还贤侄一个清白!” 江笑瞪大眼,道:“全……全部查清?可是我说的是真的啊!贤弟,你还是不相信我?他是真的早亡,我看着他死的!我没有干预啊!他就是早亡的命数,我朋友给我看了的……” 他捂住嘴的同时,还用手抽了一下嘴巴。 清音仙君的视线终于挪动,落到了江笑身上。 岑双托腮,笑吟吟道:“哦?原来还与红芪上仙有关。” “……!!!”江笑震惊地看着岑双,似乎是没想到他掉马就算了,他朋友是什么时候也跟着在岑双面前掉了。 岑双放下手,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唇微微勾着,缓缓道:“我自然不该知晓贤侄的至交是谁,可由于当年对无期上仙实在好奇,一不小心打听到过一件事:据说当年无期上仙任职期间,与一众同僚并不交心,唯有同样新官上任的姻缘殿主与其交好,两人形影不离,亲密无间。” 说话时,一直保持着他高深莫测盯手指的动作,只是盯着盯着,忽然发现身边也有一道视线落了过来,不偏不倚,刚好落到他爪子上,让他没由来一僵,大约是一瞬回想起这双爪子,曾对身边的仙君干过哪些好事。 迅速将两只手藏回袖子的同时,若无其事抬眸,对面的江笑还是一副没反应过来的样子,头上的呆毛一晃一晃,就挺不聪明的。 岑双便继续道:“无期上仙与红芪上仙的往事,自然不足以证明贤侄如今的至交就一定是红芪上仙,真正让我确定的,是你说与他饮酒后,错拿的如意袋。” 江笑微愣,下意识道:“你先前还见过他的如意袋?” 说完这句后,又抽了一下自己的嘴巴。 岑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一时不知是同情红芪上仙,还是同情江笑本人了。 岑双道:“贤侄啊,你要知道,这事的重点不是如意袋,而是你说,与他喝多了酒,然后拿错。” 迎着江笑困惑的目光,岑双悠悠道:“早前群芳宴上,红芪上仙与我一道离席,去了诗会中心,本是结伴同行,却在进入人群后,我一回头,忽地寻不到他的踪迹了,又那么巧,贤侄你也在那段时间消失不见,虽然之后你刻意与容烟帝姬一道入殿,但此事多少给我留下了一些印象。 “因为红芪上仙那时回来,跟我们解释说他是被一位老友拉着喝酒去了,如此一来,也恰好与你的说辞对上,而且你之前常说,你朋友与我一样,很喜欢看人热闹,我寻思天上人间,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比姻缘殿主还喜欢看人热闹,给人拉红线的仙人了。 “但这些终归是我的猜测,真正让我肯定的,不正是贤侄你方才的态度么?” 岑双笑眯眯地看着对面突然盘腿坐下的江笑,心中想着,无期上仙果然至情至性,能因一个相识不久之人轻易暴露身份,自然也能为了他真正的至交而方寸大乱,只需用一个名字诈一诈他,再半真半假说上一通,对方便上钩了。 江笑坐在葫芦上,似乎对接下来的行程都不感兴趣了,整个人都灰暗了下来,过了会儿,察觉到岑双的目光后,也不知误会了什么,叹了口气,道:“贤弟,你不必如此看着我,莫说你我结义之情,哪怕萍水相逢,我也做不到见死不救,那时犹豫许久,已有愧于你,所以就算重来一遍,我还是会冲开封印,带着流缨去找你。” 大约在江笑看来,使得他暴露身份的,正是因为他手中的枪,所以才有了这样一段不知安慰谁的话。 他当然不知道,岑双对他的怀疑,早在群芳盛会上就种下了。 那时宫铃声起,走在华服少年身后的白衣青年姿态随意,与《仙迹艳事》里的描述天差地别,让岑双一眼就看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也因此开始留意起对方的行踪,甚至在合欢派与对方相遇后,用言语以及故意带错路引对方出手等方式,来试探对方。 一开始对江笑的怀疑,只是止步于猜测对方因何性情大变,直到在合欢派相遇,让他肯定对方并不是真正的江笑——原著中说得再清楚不过,江笑作为纯粹的凡人,是绝对不能进入水月镜花的,对方能进来,便证明他体内绝对有一根仙骨。 无论那根仙骨有没有被封印。 因为偶人千面没有看破对方的假面,便让岑双无法确定对方究竟是法力比他高深,还是没有使用易容幻术,又或者二者兼有。 所以几番试探下来才确定,此人乃是一位封印了仙骨的仙人,所以对方的易容术,大概率用的都是一些江湖散修的小技巧,并没有用上法术,如此岑双看不到他真容,倒也在情理之中。 真正确定对方的身份,是在另一个幻境的中秋夜宴上,赵大人忙得汗流浃背过来找他闲聊,提到萧公子时,字字意有所指,句句明示暗示,岑双心领神会,闲聊没两句,便问起了萧公子全名。 仙人来到幻境世界后,其真名便会顶替原本属于那个身份的名字,岑双都变成孟岑双了,那么如果江笑是真正的江笑,也只会叫做萧江笑,可他偏偏叫萧无期,还是用棍似枪,枪法出神入化的萧无期。 哪有那么多巧合。若真有,赵大人也不至于特意来跟他说这件事了。 既然知道了江笑真正的身份,那么他时时挂在口中的朋友是谁,也就一目了然了。 但这些事说不说都无所谓,若让江笑知道,此前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暴露自己,说不定会被打击得一蹶不振。 岑双瞧着对面唉声叹气的某位上仙,对这个猜测越发肯定,所以他也就没有提起对方的马甲早就被他扒下的事,而是顺着对方的话,接口道:“你若着意隐瞒,未尝不能瞒住,但是那时,你还是为了我冲开封印,这些我都记在心中,所以贤侄啊,若你此次所犯并非大错,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江笑本来都准备抱头了,乍然听到岑双此话,双手滞于空中,先是不可置信,渐渐冷静下来,慢吞吞道:“我之前说的,都是真的,是你不信。” 岑双笑了一下,道:“你让我如何信呢?你先前的说辞,个中破绽可要我一一道与你听?” 可不待岑双细数那些破绽,也不待江笑硬着头皮狡辩,便从一边传来一个淡淡的声音,那声音道:“江公子与姻缘殿主筹谋之事,大抵与游小姐有关。” 岑双偏过头,看向清音的同时,暗暗想,仙君这话是在跟江笑说呢,还是在跟他说? 甭管仙君在跟谁说,都让好不容易冷静下来的江笑反应很大,冷汗直冒,干笑道:“清音仙君真能开玩笑,哈哈,这跟游小姐有什么关系。” 清音道:“若游小姐身负单向红线,那么便与姻缘殿主有着莫大的牵连,若是游小姐被错牵红线的对象是江公子,那么你便有理由成为江笑了。” 岑双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清音似有所觉,也偏过头,看回去时,唇角微微弯了下。 岑双迅速将头转了回去。 对面几乎被扒掉底裤的江笑在清音仙君说完后,坐都坐不住了,干脆躺平在葫芦上,面对岑双清音双重火力压制,他似乎已经放弃解释。 也无需再解释什么,因为清音仙君那几句话后,如今的情况已经很分明了。 起因便是姻缘殿主为游家小姐牵错了红线,牵到了江家公子身上,导致游小姐身上的红线变成了单向红线,鉴于上一任殿主就是因为出了这样的差错而断了仕途,红芪上仙心中慌乱,一步错,便步步错,他没有及时去改正这个错误,而是选择了隐瞒不报。 若那两人只纠缠一世,待肉身死去灵魂解脱,说不得也就被他瞒过去了,可偏偏江公子还是个短命鬼,他若早死,只怕游小姐也得自尽不可。 红芪上仙担忧自己沾上人命官司,便找上了无期上仙,也不知他是怎么说服这位昔日老友的,竟真的让他去顶替了江公子的身份,骗过了游小姐。 乱镜之地下秘境 暂且不管那个神秘人是谁, 当务之急,是先离开这个地方。 离开的出口确实藏在血阵之中,只是位置太过隐秘,谁能想到设阵人竟然将其藏在图腾的线条之中, 还在一个非常角落的位置, 最后还是他们分头寻找, 江笑误打误撞一脚踩空, 陷进去了一条腿,才被他们发现。 所以离开这里的通道, 乃是一条藏在图腾中的地洞,且还是一条直通下方的地道。 这又不得不提到, 之前三人从石林来到这个乱葬岗时,除了岑双走后门外,另外两人均是寻到了通往这里的地道过来的, 这之中江笑最为幸运, 一落地便打碎山头看到了地洞, 而仙君与那些人脸怪缠斗了一会儿,才寻到出路。 彼时他们正走在离开乱葬岗的地道中,仙君说起这话时, 置于两边的明珠微光洒在他身上, 好似给他罩了一层圣光。岑双看着看着,忽然便想起了江笑对他说过的话,心念一动, 他问道:“清音, 你之前下来的时候,有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么?” 清音先是侧头看了他一眼,大约回想了一下什么可以称之为“奇怪”的东西, 才道:“并无,该说的,方才都说了。” 如此说来,那么仙君除了长得奇怪的人脸怪外,就没看到其他东西了。 岑双不着痕迹地观察着清音的表情,发现的确什么异样都没有,便放下心来,快步追上走在最前方的江笑。 他并没有注意到,在他牵起唇角朝前走了两步后,清音的视线便落到了他身后。不过蜻蜓点水,转瞬便移开了,转而观察起了地道环境。 这个地道极长,他三人已经在这里面行走了好一会儿,却一点要走到尽头的迹象都没有,且随着他们的不断深入,地道中的空间也变得越来越开阔。 一开始见到地洞入口时,还是个需要用法力辅助才能进来的小缝,待进来后,也只是个勉强容纳一人行走的空间,且还得躬着身子行走,谁曾想,走着走着,拐过几个弯后,到如今,竟然宽阔到能同时容纳二三十人并排行走了。 走在最前方的江笑突然停步。 岑双已经走到江笑身边的位置,见他突然停下,便举目朝前方一看,只除了有一条仿十字路口的岔道外,并无什么特别之处。 而这样的岔道,在他们深入地道后其实已经见过不少,但因为有小骨头带路,所以原本用来迷惑误入者的岔道也变得畅通无阻。 但岑双并不觉得一个跟之前没什么两样的岔道,能让一直冲在最前面追骨头的江笑突然停下,所以他询问道:“怎么了?” 江笑两手交握着,沉吟片刻,道:“贤弟,我刚刚好像看到有人从我面前走过。” 闻言,岑双向前走动几步,完全走出了来时的地道,将另外三个通道全都看了一遍,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之人。 由于地道上方全部悬置着明珠,所以四条通道全都暴露在光芒中,一眼就能看到最远的拐角,莫说可疑之人,连一点特别之处都不曾见到。 这么一会儿,江笑与清音都走了过来,将四个通道依次看过,江笑挠了下脸,奇怪道:“难道真是我看错了?不应该啊。” 已经自顾自飞远的小骨头见他们居然没有跟上来,停在原地晃了晃,大抵是个在那里等他们的意思,可没等一会儿,小骨头忽地跳了下,飞快跑回岑双身边,一下便钻进了岑双的袖子,任岑双怎么拍都不肯出来,活像是被吓傻了。 岑双回头看了一眼,那大约便是方才小骨头看到什么古怪东西的地方,但不知那东西跑得太快,还是这个地方有着他们不知道的密道,所以等他看时,仍是什么也没看到。 “你胆子有这么小么?”岑双抖着袖子,冷漠道,“快出来带路。” 小骨头不胜其烦,慢吞吞爬了出来,却在岑双一个不注意时,倏地钻入了仙君的袖子。 岑双:“……” 江笑怜爱地看着仙君的袖子,将手搭在岑双肩上,拍了拍,劝道:“可能小仙骨是从一位比较胆小的仙人体内剥离的,你就别逼它啦,你是不知道,刚刚我看到的那个影子,真是忽地一下出现,又刷地一下就不见了,若非我见多识广,只怕也要吓上一吓……哎,瞧小仙骨这样,若它主人在此,只怕要吓得尖叫起来吧!” 见岑双不语,他继续道:“话说回来,贤弟,你看小仙骨生得如此精致,它主人,该不是个小仙女罢?你说,若她遇到这种惊吓,会不会也跟小仙骨一样,吓得六神无主,然后梨花带雨地撞进心仪仙人的怀里?” 说完这句,也不知联想到了什么,忸怩作态,问岑双:“也不知道那位仙子喜欢什么样的仙人……贤弟,你看我怎么样?” 岑双:“…………” 眼看江笑越说越离谱,甚至直接给仙骨之主的性别盖棺定论,岑双扯了扯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将江笑的爪子拽下来,语气却异常温和:“贤侄,我们这一路走来,什么妖魔鬼怪没有,也没见仙骨害怕,就算这里真出现了妖邪,总不至于比石生人面恶心,也不至于比面生血藤的恶鬼狰狞。” “倒也是,”江笑道,“可是我方才见小仙骨害怕的模样,不似作假啊?” 当然不是假的。 但就如岑双所说,那蠢骨头并不会因为见到妖魔鬼怪而一惊一乍,甭管那妖邪生得有多畸形,也甭管那妖邪是否神出鬼没,完全继承了仙骨主人的脾气秉性与爱好的小骨头,只会高傲地昂着小尖尖,对妖魔鬼怪视而不见,除非惹到它了,才会让它发飙。 ——暂且忽略它打不过就自闭钻袖子这种事。 就像当年那位犯了错的仙人,他再不济,再废物,也断不至于害怕这种东西。 小骨头的害怕,与那位仙人的恐惧无关,而是来源于它自己,是它自己在害怕方才看到的人或物。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能让仙骨恐惧至此的,只会是伤害过它,或是让它无比痛苦的人。 比如将它从仙人之躯剥离出来的人,再比如将它塞入充满血腥怨气躯体的人,又比如那个将它折毁成如今这个样子的人。 但是前二者,基本都将仙骨身上关于他们的记忆泡给戳破了。 想到这点,岑双立即拉住要往仙君那里跑,估摸着要去安抚仙骨的江笑,在对方“怎么了”的眼神中,问道:“贤侄,方才你说看到有人走过,那么你可看清楚了,是一个人走过,还是——三个人?” 砰——啪!! 一阵声响打断了他们的对话,伴随着明珠碎裂的声音,整个地道全部陷入黑暗,明珠碎片叮叮咚咚摔落一地。 “怎么回事?”说完这句,江笑指尖擦出一道火光,火苗算不得大,大抵一个成年男子的手掌大小,被江笑以掌托着时,在暗风中微微晃动,宛如一盏荷花灯。 江笑看着这盏“荷花灯”,也是松了口气,道:“好在这招‘指间点灯’还能用,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总感觉现在能用出来的法力更少了,我的灯好暗——对了贤弟,你与仙君………在干嘛?” 火焰的光芒虽不及明珠明亮,但还是能将对面那两人的动作看得分明,甚至因火光昏黄,跳跃的火焰打在墙壁上,时亮时暗的氛围中,那两人看起来便更像是抱在一起了。 但也只是看起来。 仙君握在岑双腕上的手收了回去,岑双手中的青伞也化成片片竹叶散去,抬腿向前迈了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便被拉开了。 岑双解释道:“方才我们头顶明珠忽然碎裂,那些碎片正好有一些要砸到我身上,是仙君好心,拉我避到一边,我不过投桃报李,撑了下伞。” 江笑恍然大悟,拍了下头,又舒了口气,道:“原来如此,吓我一跳,我差点以为断……那什么玩意儿还能传染,都怪这里面的变态太多了,搞得我现在有点惊弓之鸟。”顿了顿,又道,“我就说,方才贤弟明明与我距离更近,撑伞也该是我两撑,怎么还撑到仙君那里去了,原来是被仙君拉了过去,若非如此,贤弟肯定是给我撑的。” 岑双呵呵一笑,道:“是啊。” 他们并没有在这里耽搁太久,因着藏在仙君袖中的小骨头就是不肯出来,他们便只能按照仙骨原本选的岔道继续走,等再遇到岔道,便劳烦仙君询问骨头,让它在袖中大致指个方向。 途中,岑双再次问起江笑看到的是几个人影,江笑只道看见一个黑影在之前的岔道口一晃而过,具体是什么模样不清楚,几个人也不能确定,岑双便只能作罢。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明珠全碎的关系,只依靠指间点灯的方式赶路,导致整个空间昏暗发黄,人影也被拉得老长,所以总让人觉得——他们的前后左右,有东西。 但点灯环顾四看时,又什么也没看见。 直到再次见光,他们才知道那些随行一路的是什么。 那是在走了好一会儿后,抵达了一个异常空旷的地方,周边的石壁让这里显得像个巨大的山洞,地面有着许多大小不一的石子,在这“山洞”之中,还生长着异常多的诡异树木,无花无叶,枯枝鬼魅一样交错生长。 行至枯树林深处,脚下便踩到了铺陈得异常整齐的石子路面,枯木数量也急剧减少,倒是能见到林深处以砖石垒砌出的三个高台,于最右侧的高台之上,还悬浮着一颗巨大明珠,银白的光芒照亮了一整个高台,也只照亮了那一个高台。 宾客已至,好戏开场。 一直跟着他们的东西,便在此时出现。 他们一部分是从石壁中挤出,另一部分从他们身后跑出来,倒是有意识地避开了他们三人,乌泱泱涌向高台,齐聚于高台之下,一个个站定,以一个正常人做不到的诡异角度仰头, 它们本来也不是什么正常人,而是纸人。 并不是他们一路走来那种被施了障眼法的纸人,也不是石林迷宫中化形都化不完整的纸妖,而是一群货真价实的,被剪出了人形的纸片。 但不知是恶趣味还是不小心,那些纸人脖子全都有着断口裂痕,像是被人刻意剪断了脖子,然后随手将其他纸人的头插了进来,导致这些纸人的头与身俱不兼容,因此,在纸人们仰头姿势太过时,一不小心,就将脖子翘了出来,风一吹,便将纸人的头吹飞了。 那薄薄一张纸片头颅在空中上下飘浮几圈,又被先前的躯体牵引着,重新插了回去。 充斥着恶意。 江笑看着这闹剧一样的画面,嘴唇开合几次,才道:“这是在做什么?” 岑双微笑道:“大约是这地方不方便搭戏台,就砌了个这样的石台,想给我们唱出戏罢。” “戏?”江笑道,“我不爱听戏,你们喜欢么?而且在这种地方唱戏,总感觉不是什么好戏,要不咱们还是赶紧离开算了。” 岑双看向高台,似笑非笑,道:“恐怕听与不听,由不得我们。” 戏已开场。